《(重生)臣有本要奏》 分卷阅读1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1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1 《〔重生〕臣有本要奏》作者:奶油馅 文案 孙蓬用家破人亡和自己的一条性命,终于明白了善人未必有善报的道理。 幸好,重生一回,孙家尚在,他还有挽回的机会。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重生 俊杰 搜索关键字:主角:孙蓬,谢忱 ┃ 配角: ┃ 其它:还俗 ====================================================================== 第1章 【零壹】初重生 孙蓬像是做了一场梦。 梦里,是被乱刀砍死的庶出兄长,堵住了通往孙府后门的最后一条路,挡住了那些凶神恶煞,口称抓捕归案,却处处下杀手的玄衣甲士。 孙府惊慌失措的下人们,不顾一切将他拉走,推出后门。 后门关上的时候,他回头看了最后一眼那些曾经陪伴他长大的家人。 他们的脸上交织着晦暗不明的神色,口中却都异口同声地喊着“七郎快走”。 “七郎,快走吧!” “七郎赶紧走,不要回头!” “七郎,跑吧!” 明明门已经关上了,明明一侧的耳朵疼的只剩下嗡嗡声,他却依旧觉得自己听到了来自父辈的哀嚎。 “我不走……”他听见从自己的喉咙里挤出来的嘶哑的声音,如野兽的悲鸣,不忍独自逃生的痛苦焚烧着年少的心。 就在他试图撞击后门的时候,不知道是谁从门后传来凄厉的尖叫—— “七哥,走啊!” 走? 所有人都要他走,可他又能走去哪里? 他仓皇地逃离,在那年冬日漫天漫地的大雪中,丧家之犬一般在街头巷尾躲藏。 他又梦见自己受伤被抓,被丢弃在风雪大作,荒无人烟的乱葬岗上。不知是谁念起了佛经,声音低沉却随风飘扬,合着从天而降的雪,由远及近,踽踽而行。 他费力地去看,视线所及之处,有一穿着素白僧衣的僧人,顶着风雪,提着手中一盏被风吹得摇摆不定的破灯,一步一步,踩着雪,朝他走来。 ***** 宝应三年,东宫鹤禁卫征召,孙大学士府行七的小郎君选入其中。 只是不久,孙七郎意外受伤,脑后磕破了一个大洞,当即不省人事。 当日,孙七郎被抬回孙府,司药局更是派了几位太医,没日没夜守在屋内,脉号了一次又一次,药方子也连着换了几副,仍是不见好。 三日后,孙七郎始终未醒,呼吸渐缓,太医们轮番诊脉,最终劝说孙府为七郎备好身后事,无奈告退。 临近黄昏,一直昏迷不醒的孙七郎睁开了眼。 屋内无人,门外静悄悄的。孙蓬躺在床榻上,脸色白的近乎透明,神情疲惫,满头是汗,分明是从一场梦魇中刚刚挣脱开,羸弱地仿佛一阵风就能刮走。 屋子里的空气中,还浮动着药味。孙蓬半梦半醒间,听见屋外走廊里响起了一连串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最终在他的门口被人拉住。 “别去,七郎还在睡。” “七郎什么时候醒?” “七郎……很快就醒了。” 声音重又远去,孙蓬躺在床榻上,伸手捂住眼睛,手心一片湿热。 门外的声音太过熟悉,熟悉地让他止不住落下泪来。 是孙娴,是他嫡亲的,一母所出的阿姐。 另一个是母亲临终前费力生下的弟弟,八郎孙苇。因为出生后不久大病了一场,时至今日十二岁了,却依旧如同六岁孩童一般懵懂。 可是不管是阿姐还是八郎,都应该死在了宝应四年的冬月。 所以,现在…… 孙蓬放下手,抹去眼角的泪,努力睁大眼,去看清周围的一切。 这是他的屋子。 七尺榻,倚画屏,还有父亲亲手所制的小几…… 孙蓬闭上眼,心跳在一声声加剧。 他不是在做梦。 真的,他真的还活着。 甚至,还回到了孙府被株连九族之前! 孙蓬从榻上坐起,下床时眼前一黑,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摔倒,手肘顿时磕着地,青了一大块。 可也是这一磕,让他越发清楚的意识到,那整整一年曾经经历过的如同噩梦一般的日子,已经成了他独自一人的记忆。 他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走到门口打开房门。秋日的风,从门外涌进来。 秋日天光渐短,临近黄昏,外头的天色已经不如白日里的亮堂。 他披着月白的外裳,一步一步走过长廊,后院内静悄悄的,似乎所有人都失去了踪迹。可他每走一步,总能在转角处,看到熟悉得令人眼眶发烫的痕迹。 走廊的转角处,有一幅用狼毫所绘的青竹图。那是他五岁开蒙时,拿着没擦干的笔,随手画了两笔在雪白的墙面上。他被父亲揪着耳朵教训,回过头时,二叔已经挥笔泼墨,在上头就着两笔墨迹,绘出了一面墙的青竹。 尽头的柱子上划了几道刀痕,是三叔用来给他们堂兄弟几个比量身高用的。划完后就被老当益壮的祖父操着马鞭,赶了一整个院子。 还有走廊外的银杏树下,埋着他和阿姐从小养的一只白猫…… 孙蓬越走脚步越重,等到回过神来,他已经不知不觉站在了熟悉的后门前。 孙蓬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回到了宝应四年前。 他甚至怀疑,现如今所看到的,走过的一切,都不过只是又一场梦。可如果这些都只是梦,是否梦醒后,他依旧躺在冰冷的乱葬岗内,闻着那腥臭,和鼻尖依稀的一缕佛香。 是他的太过信任与天真,招致了孙家的灭顶之灾。嫡亲的阿姐所嫁非人,哪怕身份尊贵,最终也不过是一句话左右了性命。 而他,落魄地躲藏在深山古寺之中,右耳失聪,能信赖依靠的到最后只剩一人。 尽管后来大仇得报,他却因重伤不治,被人丢弃在乱葬岗,最终命归黄泉。 想起方才听到的声音,孙蓬百感交集,仰面抹了把脸,而后伸手打开了这扇门。 他怕是这一辈子都忘不掉,宝应四年,他的命运,从走出这扇门后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京城还是那一座京城。 同样的街道,同样的集市,同样的人来人往。 孙蓬恍惚地站在路中间,有马车远远驶来时,还有和善的路人拉了他一把。有老者见他面色惨白,头上还缠了一圈纱布,连声劝他坐下歇歇莫再走动。 年少的童子在街头巷尾嬉笑打闹,茶香酒香穿插在街市上。偶尔经过一家酒肆食铺,还能听见里头坐着的食客们,正举杯闲话。说的正是孙大学士府七郎孙蓬受伤将死之事。 孙蓬在酒肆外微微顿足,而后转身走进街角的一家凶肆,提了一篮白烛纸钱,径直出了城。 京城西郊有乱葬岗,那儿常年会掩埋一些无人认领,或是从宫里、大户人家后院里偷偷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2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2 运出来的尸首。因地处偏僻,除了山里头的豺狼虎跑,鲜少会有人经过那处,以致于白骨处处、杂草丛生。 孙蓬提着篮子站在乱葬岗上,视线所及之处渺无人烟,风一吹,就有腐臭扑面而来。 宝应四年的冬月,他浑身是伤,被人丢弃在此处。血水从他的腰腹、后脑、双腿上不住地往下淌。 冬月的寒意,似乎放缓了血流的速度,就连他当时的呼吸也跟着沉默了下来。 他就那样侧躺在地上,身下是冰冷的积雪和坚硬的石块,大片的雪花从空中如灰白色的蝴蝶,纷纷扰扰地落下,慢慢遮盖他的眼睛,冰冻他的耳朵…… 回忆起这些,孙蓬叹了口气,弯腰将篮子里的白烛取出,在此间凭吊。 他不知自己究竟要凭吊谁,但兴许只是因为自己曾经在这个地方咽下最后一口气,与曾经埋骨此地的其他人有过一些算不上缘分的缘分。 总之,在酒肆前听到那些闲言碎语的时候,孙蓬就不由自主想到了要去凶肆买些东西。 风吹云散,香烟的气味似乎冲淡了鼻息间的腐臭,孙蓬在白烛前站起身,低头看着香烟袅袅最终散尽,这才转身一步一个脚印,慢慢走下山。 他才刚从昏迷中醒来,待在外头吹久了风,后脑勺生疼。慢吞吞走回到城门前,正巧遇上守城卫兵轮值,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孔,宝应四年躲避追杀时的画面,如走马灯一般在孙蓬的脑海中闪过。 他张了张嘴,对着其中一个模样憨厚的卫兵就要说话:“你……” “小郎君原来在这儿,可是叫人好找啊!” 城门内,有人突然一声喊。孙蓬抬头,不远处有几名玄衣甲士骑着马飞驰而来。马蹄高高扬起,几乎是擦着他的鼻尖落下。 马背上的人哈哈大笑,俯下身,压低嗓子道:“孙小郎,你还真是不安分。” 他暧昧地朝着孙蓬的耳侧吹了口气,伸手想用马鞭去挑孙蓬的下巴。 孙蓬面不改色,别开脸,错开一步走进城内。 那人还要再说,孙府的下人此时跟在后头,大口喘着气跑了过来。 坐上回府的车轿,孙蓬靠着一侧的车壁,听着车帘外的交谈声,目光渐渐沉寂下来。 他还活着。 这里不是宝应四年。 玄衣甲士……那是鹤禁卫的着装。 再联想到食客们话中提到的,孙大学士府小郎君入鹤禁卫不久,突发意外,太医束手无策,孙蓬终于能够判断自己究竟回到了什么时候——宝应三年。 宝应三年秋,孙娴嫁入东宫。 秋末,东宫鹤禁卫征召。 不到半月,他于卫所遭到故意设计,致使重伤。那一次受伤,在记忆中整整折磨了他一个多月,后续还是留下了病根。 只是当时,他几次度过险局,最终转危为安活了下来。 如今,却是死在了这一出所谓的意外上,使得他得以借此重生,回到孙府的悲剧还没开始之前。 马车平稳地走过大半座京城,最终缓缓停下。 车帘尚未卷起,孙蓬已经听到了外头的吵闹声。那些对于他来说熟悉入骨的声音,几乎叫他的眼泪顷刻间落下来。 车帘被人从外头猛地掀开,孙蓬抬头,对上车外年轻妇人怒气冲冲的脸,神色忽喜忽悲,轻叹道:“阿姐。” 他目光闪烁,泪流满面:“阿姐,七郎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差点忘了开文……好吧,我胡汉三回来了!希望这个故事能和之前的《将军》一样,有人愿意看它继续,陪它到完结~ 第2章 【零贰】姐弟谊 孙蓬出城时,还未到黄昏,如今天色已经暗下,几个丫鬟提着灯笼站在孙府门前。 见马车在门前停下,丫鬟们正要将手中的灯笼提得高一些,好照着她们的七郎,就见尚未回宫的太子妃,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伸手“哗”一下,掀开了车帘。 七郎就坐在车内,一时间似乎没料到车帘会被人这样掀开,秋风贯入,鬓角乌发飞起,一双眼睛在初时的愣怔过后,混着喜悲交加的泪,不由染上了一抹笑意。 “阿姐,七郎回来了。” 听到七郎的声音,小丫鬟们正不由自主地要浮起笑意,而后“啊”的一声,在众人错愕的注视下,霞姿月韵的孙七郎被年轻的太子妃揪着耳朵从马车里带了下来。 纵然小丫鬟们再心疼孙蓬,此时见着太子妃这把举动,心头的那点疼惜也转瞬间化作幸灾乐祸,忍不住地笑出声来。 “行了,太子妃快看在七郎才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份上,饶过他这一回吧。” “活该他被揪这耳朵,也不想想,人突然就失踪了,吓坏了多少人!” 孙蓬哎哎叫着,闻声这才发觉孙府门前,竟是除了祖父母和两位婶娘,阖府上下全都聚在了这儿。 见他出神,孙娴揪着他耳朵,又使了把劲。 “哎,阿姐,疼疼疼!”孙蓬疼得唉唉直叫, “阿姐,快松手,耳朵要掉了!” 孙娴一言不发,揪着他的耳朵,朝门前众人看了一眼。 小丫鬟们忙低头向两侧分开,孙府众位郎君小娘子们各自退后一步,捂着眼,偷偷的看一眼,再看一眼。 “阿姐,我知道错了,阿姐……” “哪里错了?” 直到从门口回到堂屋,孙娴这才松开手,柳眉拧起,叉腰问道。 才回到堂屋,就有下人恭敬地送来蒲团,不偏不倚摆在了堂屋正中的位子。 孙蓬无奈,一掀下摆,当众跪下。 “你刚出生时,身体就不大好。祖父、爹、两位叔叔都觉得,你日后是要和堂兄们一起继承孙家衣钵,做忠君爱国的文臣,身不强力不壮也无妨。” 孙娴微微蹙眉,看着身前单薄的弟弟,声音有些干涩:“可是七郎,你弃文从武的时候,有没有问过大家的意见?知不知道,你血淋淋地被人从东宫抬回府的时候,吓坏了多少人?” 孙蓬的脊背渐渐有些撑不住。他想象不到当时的画面,可他忘不掉亲眼看着亲友死无全尸的样子。 他微微弓着背,肩头颤抖,在无人能看见的地方,唇角被咬破了一个口子。 身前,孙娴的声音越发低哑。 “从司药局过来的太医,无一不是精通医术,可你伤情反复,重得让太医们都束手无策。所有人都劝我们放弃你,要尽快为你准备后事。你知道大家是如何力排众议,挽留几位太医再为你费些心思的吗?” “但是你呐?七郎,你做了什么?” 孙娴深吸一口气,别过脸去,抹掉滚落眼眶的泪。 “你醒了。这很好,所有人都盼着你醒过来。但是你突然消失了,在所有人都聚在堂屋与太医商量伤情对策的时候,你不声不响的从屋子里走出去,甚至谁也没告诉的从后门出去了!你知不知道,祖母被你吓得昏了过去,婶娘这会儿还陪着在屋里休养!” “孙七郎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3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3 ,你这颗脑袋瓜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在想什么? 孙蓬跪在蒲团之上,有些怔忪。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一声不吭,谁也没告诉地离开孙府。 也许,是为了想办法验证自己如今究竟是生是死吧。 他慢慢直起身子,正对上那张阔别不过一年,却仿佛诀别了一生的脸。这张脸此时还未在短短的一年时间内染上风霜,五官已然长开,杏子般的眼睛里藏着浓浓的疼惜,唇瓣发白,面色看着也不大好。 他看了看孙娴梳着的简单的妇人髻,终究动了动唇:“阿姐,七郎错了……” 宝应三年,他最亲近的阿姐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 而仅仅一年后,孙家成了太子的替罪羔羊,他的阿姐很快就成了太子的刀下亡魂—— 孙府的男丁以重罪下狱很快处斩,女眷则一律充妓。 然而,在被行刑之前,孙府早已血流成河,最后活着被带上刑场的不过几十人,却也落得尽数处斩,尸首被丢弃在西郊乱葬岗,无人掩埋的下场。 如果……如果不是因为他,又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看着面前的阿姐,孙蓬一时百感交集,忍了许久的泪,竟眼见着又要落下。 “哭什么?” 自进堂屋后,就一直坐在一旁喝茶的父亲突然开口,孙蓬身子一震,下意识地收回了眼泪。 孙蓬自小最得祖父母和两位叔叔的疼爱,什么调皮捣蛋的事情,在他们面前没少做,偏偏到了父亲这一节,却有些势弱。 他与孙娴还有八郎皆是一母所出,除此之外,也有庶出的手足。 父亲和母亲的感情向来很好,只是生完孙蓬后,母亲的身体就有些不大好,原以为不会再怀上孩子,就给父亲纳了妾。然而没想到,几年后,母亲又意外怀上了孩子,不等足月,提前发动。 八郎是母亲用命换回来的孩子,出生还未半个时辰,母亲过世。此后父亲再未娶妻,只将大房许多事,交托给了母亲身边的大丫鬟,后来的冯姨娘。 他倒不是因为母亲过世,才与父亲生疏起来。 孙府历代皆是文官,祖父官居大学士,二叔三叔分别在鸿胪寺和太常寺,说来都是些听着便温文尔雅的官位,偏偏父亲却官居大理寺卿,哪怕不说话时也端着一副正经严肃的面孔。 兴许就是因为这,他和八郎都有些怕父亲。 孙娴是不怕父亲的,从小就不怕。她素来胆大,家里除了祖父祖母,也只有她敢冲着父亲瞪眼睛。 “爹吓唬七郎做什么?” 孙娴瞪圆了眼睛,一把拉起孙蓬,心疼道:“七郎才刚醒,经不得您这般吓唬。” 孙蓬本就长得瘦弱,入鹤禁卫后更是□□练得单薄了一圈,此番重伤醒来,身上的衣袍宽大了不止一寸。 时人不喜宽袖大衫,可孙蓬如今穿着衣袍,腰间的系带甚是松垮,跪在地上时还不显,此时被孙娴拉起,风一吹,那衣袍拂身,飘逸潇洒,越发显得人单薄瘦弱。 孙君良虽被姐弟俩气歪了嘴,可这会儿瞧见孙蓬瘦精精的模样,心头还是难免觉得心疼。 “你如今已经不是孩子了,怎么做事还这么没有分寸?怕你出事,大家伙都跑出去满京城的找,甚至还惊动了太子身边的人。你可认错?” 虽说父亲说话时,还板着脸,但语气已不像方才那么严厉。孙蓬听着话,老老实实地认了错。 “此事是儿不对,儿不该一言不发,谁也未知会地离府。儿只是想要出去走一走,却忘了家中还有长辈手足在惦记。”孙蓬微微低头,旁人一时半会儿也瞧不见他脸上神色。“爹,儿想去给祖父祖母请安赔罪。” “去吧。” 孙蓬作势朝在场的两位叔父行了行礼,而后就要拉着孙娴一道去门。然而,前脚才迈出门槛,后脚仍在门内,姐弟俩就听见亲爹在后头咳嗽两声。 “七郎,请完安,记得去祠堂跪着。” “爹!” 孙娴回头就要喊,却被孙蓬一手拽住,拖着就给带了出去。 祖父祖母的年纪已大,孙蓬请完安,就自个儿听话地去了祠堂。 孙蓬小时候没少因为调皮,被父亲打得满院子跑,祠堂更是没少跪。 他往里头跪下,腰杆笔直,跪得端正极了。 祠堂里摆着孙家列祖列宗,孙蓬母亲的牌位也在其中。他看着祖宗牌位,长长吁了口气。 “娘,儿回来了。” 孙蓬轻声道:“儿拖累了全府,儿是孙家的罪人。” 烛台上,无声无息地流下几滴烛蜡。 孙蓬笑道:“儿的命是大家救回来的,儿忍了一年,终于为你们,为阿姐报仇了。儿以为,报仇雪恨后,儿这条命丢就丢了,没成想儿居然还能重头再来。” 说着,孙蓬郑重磕头道:“娘,儿能回来,一定是老天爷的意思。说不定老天爷想要儿有机会改变将来会发生的一切。儿一定会竭尽所能,趁悲剧还没开始,救阿姐脱离苦海,也救自己绝不重蹈覆辙。” 孙蓬这头直起身子,孙娴刚好迈进祠堂来,瞧见他瘦削的背影,正要抬起踹过去的脚,不由得收了回来。 “在跟娘聊天呢?” 孙蓬回头,见孙娴跪在身侧蒲团上,眉头皱了皱:“阿姐,祠堂地凉,你别跪着。” 孙娴瞅他一眼,道:“孙七郎,你是不是傻?” “……” 孙娴一胳膊肘子捅过去,孙蓬“哎呀”叫了一声,作势捂着腰要往边上倒。 “你说说你,多大的人了,怎么还不如小时候,被人欺负了还知道告个状。要不是这次出事,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们?” 孙蓬侧躺在地上,宝应三年发生的那些记忆深刻的事,重新出现在脑海中。 他抬眼看着祠堂里明明灭灭的烛火,忍不住轻叹。 宝应三年,鹤禁卫征召,他得以入选,却因为嫡亲的姐姐是太子妃,被旁人认定是因了这层关系,才得以入东宫。 但实际上,孙府上有孙大学士,下有在鸿胪寺、太常寺任职的两位郎君,更不提孙蓬的父亲是大理寺卿。孙府祖辈还曾有人尚过公主。而孙蓬自己,十一岁的时候更是一鸣惊人,参加科举,考入殿试。 这样一块天生文官的料子,突然跑去应招鹤禁卫,别说外人不理解,就是孙府都没人能理解。孙君良还因为儿子的不懂事动过手,但当时,孙蓬梗着脖子说什么都要入鹤禁卫保护阿姐。 只是他没想到,进入鹤禁卫之后,会遇到其他人的欺负。 “其实,没多大的事情……就是大概,嗯,大概是觉得我不太像个能动武的样子。” 孙蓬呵呵笑了两声,一回头,却正对上了孙娴那双若有所思的眼。 “没多大的事情?”孙娴一脸正色,“孙七郎,你是不是没带脑子,你都被欺负地掉进水池里,浑身又是水又是血的被人捞起来,躺在床上差点死了,你这叫没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4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4 多大的事情?” 孙娴性情豪放,话说着说着,心里头就腾地起了火。见孙蓬摸着鼻子,孙娴伸手就要去拍他。 门外忽的探进一个脑袋,道:“阿姐,太子姐夫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抽啊抽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正常显示_(:з」∠)_ 第3章 【零叁】明月夜 “阿姐,太子姐夫来了。”八郎从门外探进脑袋,扒着门轻声道。 孙蓬还跪在祠堂里,闻声下意识地看向孙娴。 孙娴捋过鬓发,施施然起身:“你突然从府里出去,殿下得知后,就派了身边的人帮着满城找你,这时候殿下也该是得到消息了。” 孙府是座大宅。祖祖辈辈传下来,到孙大学士这一辈,已经扩成了七进。 从祠堂出来,姐弟三人一路闲聊一路往前头走,直绕到了堂屋。 孙府的堂屋上头,挂有一块匾额,上头是先帝在世时的墨宝“明禧堂”。 姐弟三人走到堂屋前时,正瞧见一身着玄色长衣,头戴玉冠的青年,背对众人,站在台阶前仰头看着门上的匾额。 孙蓬的脚步下意识地放慢了几步。 这个背影,在过去的整整一年里,日夜折磨着他。不管对方在梦境中,穿的是哪一身衣袍,只要看到这个背影,孙蓬就会想起孙府上下惨死的样子。 “二娘来了。” 有侍卫上前在太子耳畔说了什么,孙蓬便见那人转过身来,面上浮起了一贯惺惺作态的笑,几步上前就要去拉孙娴的手。 是的,就是惺惺作态。 孙蓬深吸一口气,袖口之下,握紧了拳头。 他从前一直以为,阿姐虽不是心甘情愿嫁进东宫的,但好歹这个男人总是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温柔体贴,想来不会欺负阿姐。 甚至,他就那样轻易地相信了这人在他面前说的每一句话,认为他们夫妻俩的感情并不差。 直到…… 直到孙府众人惨死,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一切都是假的。 太子对孙娴的感情是假的。 对孙府的器重也是随时可以抛弃的。 对这个生在皇家的男人来说,唯一真实的,是他自己手里能握到的实权,能享受的富贵。 大褚如今这位太子,姓谢名彰,听闻出自“圣谟洋洋,嘉言孔彰”,是背负了皇室大期盼的皇子。 谢彰并非嫡长子,正如孙娴不是他的原配。 谢彰曾有太子妃,成亲半年前太子妃因病故去。一年后,谢彰求娶孙娴。那时候,孙府里无人应允这门亲事,似乎都不看好谢彰。但宝应元年发生了一些事,还是令孙娴在宝应三年嫁入了东宫。 今年,是孙娴嫁给谢彰的第一年。 孙蓬看着站在孙娴面前,一副情意绵绵模样的谢彰,默默垂下了眼帘。 “七郎也回来了。”谢彰并未注意到孙蓬脸上的神色,笑盈盈的握着孙娴的手,走到了他的面前。 孙蓬勾唇笑笑,像模像样的行了一礼:“太子殿下。” 谢彰松手,转而轻轻托住他的双臂,手指若有似无地在他的手肘上抚过。 孙蓬面不改色,手臂顺势往上一抬,伸到头顶,伸了个懒腰:“在床上躺久了,出门走走,没成想竟然还惊动了太子殿下。” “无事。”谢彰负手身后,笑道,“看如今的样子,七郎身体大好。这就好,这几日你的事可没少叫人担心,就是你阿姐,成日守着你,都不肯回宫。孤只好出宫来接孤的太子妃了。” 谢彰说着还冲孙娴笑笑。孙娴微微颔首,面上却并无多少笑意。 “太子殿下这就回去了?”孙府的管事一直在旁侍立,闻声上前道。 孙蓬抬头看了看天,天色已晚,这个时辰,宫门只怕已经关上,谢彰此时才来接孙娴,只怕并非想着当即就要赶回东宫。 果不其然,他才收回视线,就听见谢彰哎呀了一声。 “孤今日来接太子妃,是孤与太子妃夫妻间的私事。管事就不必将孤来过的事,同大学士还有老夫人禀告了。” 谢彰说完话,孙蓬就觉得他的视线黏黏糊糊地从脸上划过,而后落到了他手边的八郎身上。 “八郎越来越乖巧了,何日去东宫小住,你阿姐平日在宫里,可是极担心你的。” 说话归说话,孙蓬最是受不了谢彰那若有若无的小动作,见人伸手就要去摸八郎的脸。他上前一步,半身挡住八郎,隔开了谢彰的动作。 “太子姐夫,”孙蓬眯了眯眼,面带浅笑,“天色不早了。” 话罢,孙蓬扭头捏了捏八郎肉嘟嘟的脸颊:“要是想去找阿姐,同七哥说,七哥陪你去。” 见到八郎忙不迭点头,一双眼睛里满是天真懵懂,孙蓬心下长长叹了口气。 前世,他能逃过一劫,活着离开孙府,这里头有当时懵懂无知,却在危机关头推了他一把的八郎的功劳。 甚至于,在孙府上下百余口惨死,阿姐也命丧黄泉后,他才从旁人口中得知,他的八郎曾被谢彰那个人面兽心的畜生欺负过。 他这一世的重头再来,为的不光是阿姐和八郎,为的是全孙府的人。 “好八郎,不要学七哥,想去哪里要去哪里,一定要和哥哥姐姐们说,不要自己去。”尤其,是那龙潭虎穴一般的东宫,最好一辈子都不要踏入。 有侍卫上前,又在谢彰耳边不知说了什么。 等孙蓬注意到的时候,对方已满脸歉意地看向管事:“孤忘了,近日因皇祖母身体不适,宫门关闭后就不许再开,这个时辰,怕是已经关上了。” 管事一愣,下意识地看了眼姐弟俩。 见孙娴眉头微皱,孙蓬也是一脸吃惊,管事只得故作镇定,行礼道:“既然如此,小的这就回禀老爷,给太子备膳,夜里太子留宿太子妃出嫁前的小院便是。” 谢彰从未在孙府留宿过。 鹤禁卫,实则是为东宫把手各处门禁的卫兵。孙蓬在任职鹤禁卫的那些日子里,时常也会见着谢彰半夜坐着轿子,被人抬回东宫。那时他听说,谢彰偶尔会在外留宿。 但,这位太子姐夫,从未陪着妻子,回娘家住过一宿。 “太子姐夫要住下来吗?” 八郎睁大眼的模样,显然逗笑了谢彰。 “是啊,八郎喜不喜欢太子姐夫留下?姐夫夜里陪你玩好不好?” “好啊好啊,玩什么?” 谢彰哈哈一笑:“姐夫陪你玩……” “不行。” 孙蓬见势不妙,突然哎呦哎呦叫起来。眼角瞥见八郎一脸紧张地看着自己,他忙往人身上靠:“八郎,七哥病还没好,夜里怕冷,八郎今晚陪七哥睡好不好?” 八郎不过才十二岁,身量已经开始渐渐拔高的孙蓬靠在他的身上,累得八郎只能张开粗短的胳膊把人抱住,焦急道:“嗯嗯,八郎陪七哥睡,陪七哥睡!” 八郎出生后不久,一场大病夺走了他本应该有的聪颖。孙府上下都知道,日后这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5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5 府里上下谁都可能有出人头地的日子,唯独八郎不能。 看着一脸焦急认真的八郎,孙蓬深吸一口气,靠着他道:“嗯,七哥晚上就搂着八郎睡,以后八郎想要七哥做什么,七哥一定答应你。” “那八郎要吃糖葫芦。” “嗯嗯,七哥买给你。” “要两串,不三串!” “七哥给你请个专门做糖葫芦的师傅来!” “那七哥你又要被阿爹满院子追着打了……” 兄弟俩你靠着我,我靠着你,一边说一边从堂屋前走远,谢彰仍留在后头,看着兄弟二人的背影,回头问:“七郎……是不是不高兴孤留下?” 孙娴摸了摸耳垂上的坠子,回道:“殿下多想了,他身体还不大舒服。” 谢彰颔首:“也是,毕竟受了这么重的伤。” “既然殿下知道七郎的伤很重。”孙娴顿足,问,“那殿下准备什么时候给孙家一个答复。害七郎受伤的人,是不是该有个表示?” ***** 以谢彰的身份,即便是作为女婿留宿在孙府,孙家众人也仍是不敢怠慢。当夜的晚膳,众人在明禧堂齐聚用膳。饭罢这才各自回房休息。 八郎像个孩子似的,吃饱喝足之后,很快就开始发困。孙蓬洗漱罢回房,就瞧见八郎露着小肚子,躺在床榻上睡得四仰八叉。 孙蓬哭笑不得地站在床边,拉了拉他的中衣,遮住八郎肉嘟嘟的小肚子,再拿被子盖上。这才叫小厮抱来一床小被,裹着往屋内一侧的小榻上躺。 月上苍穹。 整座孙府都进入了睡梦中。夜风呜咽,树叶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响声。偶尔还有鸟叫声,“咕咕”地叫着。 夜风下,有脚步声轻巧地从远处传来,似乎一不留神踩着了落在门前的枝叶,传来清脆的一声“咔嚓”。 脚步声当即停下,似乎侧耳在听着什么。 而后,黑色的身影从门前走过。未被浓云遮挡的月光,透过镂空的半扇门,在屋内的地上留下长长的影子。 “唔。” 榻上的少年好像梦到了什么,发出梦呓,嘴唇动了动,然后哼哼唧唧地翻了个身。 半开的窗子被人扶住,黑影翻身跳进屋内,脚步轻盈,一步步朝床榻边走去,最终停留在了榻前。 少年翻了个身,半张脸埋进了被子里。 有乌云渐渐遮挡月光,也挡住了少年的全部身影。 黑影缓缓伸出了手。 “七哥……” 屋里另一边,八郎突然在床上哼哼两声,踢开了被子。 黑影眉头皱起,脚下一踩,当即从窗子翻了出去。 八郎迷迷糊糊的从床上坐起来,眼睛还没睁开,已经在喊:“七哥,想解手……” 八郎的声音打破了屋子里的沉寂。 孙蓬忍得很艰难,直到八郎的这一声喊,他终于在被子里睁开了眼。 寒意打从骨子里往外冒,他冷得连牙齿都在打颤。 “七哥……” 八郎还在喊,孙蓬从小榻上坐了起来,被子滑落在腿上,月光照进屋子,白色的中衣满是汗水,紧紧贴在单薄的身上。 这晚他睡得并不好,一来才刚从阴曹地府溜达一圈回来,身上多多少少还有伤痛,二来隔着院墙,谢彰就住在那里。即便是在梦中,他都不能放松下来,一颗心吊着,上上下下。 一会儿是被父亲压着跪祠堂。 一会儿是浑身是血的被丢在乱葬岗。 到后面,甚至还能感觉到鼻息间的血腥味。 门外“咔嚓”声后,孙蓬就睁开了眼睛,然而,他听到了近在耳边的脚步声,和轻得不能再轻的呼吸。 “七哥。”八郎从床上下来,睡眼惺忪地跑到了孙蓬的边上。 孙蓬身上冷汗淋漓,听到八郎的声音,转过头来:“好,七哥带你去解手。” 他深吸一口气,下榻的时候,恍然发觉,自己竟是连腿都没了力气。 “七哥,你怎么了?” “七哥没事。”孙蓬摇头,扭头看向半开的那扇窗。 那个人,会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自从买了车,我开始理解为啥同事一开车上路就容易骂骂咧咧……这大马路上,不要命的人真多…… 第4章 【零肆】孙家子 卯时正点,京城北门,有鼓声自暮鼓楼阵阵传来。 随着鼓声,暮夜关闭的城门在城门卫兵的号子声中,被吃力的推开。到鼓声终止京城东西南北四城门皆已打开,早早等候在城门外的人群,开始陆续京城。 谢彰也在这时准备回宫了。 孙娴站在马车前向父亲拜别,抬眼瞧见脸色难看,显然一夜未能安眠的孙蓬,仍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后者笑笑,摸了摸鼻尖。 “七郎身体可有大好?不如随孤一道回东宫,孤已命人抓住害你受伤的祸首了。” 孙娴转身坐上马车,突然听到谢彰开口,下意识拧起眉头,回身道:“殿下,七郎的伤还未痊愈。” “啊,孤忘了这事。”谢彰惭愧地摆摆手,“也罢,既然如此,此事就由孤做主了。七郎养好伤,方能早日回鹤禁卫当差。” “殿下……” 孙娴仍想说什么,却意外瞥见孙蓬朝着自己眨了眨眼睛。 她这个嫡亲的弟弟,最是聪明,好在性情纯良,不然可是要一肚子坏水惹出多少是非来。 见孙蓬眨眼,孙娴索性不再言语,弯腰走进马车。车帘垂下时,分明听到外头传来他的笑语。 “太子姐夫,等伤好了,七郎这就销假回去当差。” “好,孤等七郎回来。过些日子,宫里还有一场击鞠比赛,到时孤带你一道去看。” “既然如此,七郎就先谢过太子姐夫了!” 谢彰有意再同孙蓬说上几句,只是时机不对,他也不好再做停留,这才上车离开。 夫妻二人各怀心事,坐在马车里都闭口不言。只是如今的环境,却是比昨夜在孙府要方便许多,有些话倒是能敞开了说。 “徐奉仪怀孕了。” 孙娴闭眼小憩,闻声放在小腹上的手指猛地一跳,睁开眼道:“如此,臣妾恭喜殿下。” 她并非谢彰的原配妻子。前太子妃林氏,仪凤七年嫁入东宫,不过才半年,就因病故去。彼时,东宫里头,已有良娣怀上了谢彰的孩子。 是以,谢彰就是再多几个孩子,于她而言,也不是什么多大的事情。 毕竟对东宫的那些女人来说,为太子开枝散叶,就意味着将来的母凭子贵。 而她,这颗心早就随着别人死了,又如何会在意。 “二娘,什么时候,你才能为孤生一个孩子,男孩女孩都好。” 谢彰伸手,将孙娴搂在怀中,面无表情地说着情深意长的话。 “只要是你的孩子,男孩女孩都好。” ***** 孙蓬毕竟年轻,他的伤在脑后,不过养了几日,便好利索了。只是因着之前的“失踪”,孙府上下对着他提心吊胆,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6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6 谁也不敢再放任他随意出府。 孙蓬倒也耐得住寂寞,成日窝在屋子里,取了纸笔,伏案写着什么。 只是就连他身边贴身侍奉的小童枸杞都能瞧不见一个字,旁人更是无从得知。只知道,那几日,孙蓬房中的蜡烛总是亮到很晚很晚。 其实,自那夜有人夜探他的屋子后,孙蓬就不敢深睡。 他不知道那人的身份,也不知道对方的目的,无从判断是否有什么危险。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无时无刻不提高警惕,他不敢睡太沉,不敢做梦,有时候翻来覆去,索性就起身到案前,拿张纸,提笔写写画画。 他是在记前世记得的那些事。 宝应三年到宝应四年,虽只是短短的一年,却发生了太多如今对他而言不堪回忆的事情。 可是这些事情,如果不去记下,他生怕自己哪一天会因为现世幸福的生活,忘记了那些仇那些恨。 不过才几日功夫,在他藏匿起来的匣子里,已经积了一叠纸。 每一张上头,都写满了事情发生的来龙去脉。 这日,他停下笔,对着烛火,拿起了一张纸。 这一回,却不是写满了回忆,反而是一幅画。画上仅有一人。 那画上之人手持一伞,似乎迎风而行,手中提着的破旧灯笼,像是被风吹得朝向了另一边。 烛火映照下,足够叫人看清那画上的是个玉面僧人,穿着一身单薄的素白僧衣,宽摆大袖,仿佛透过这一张小像,还能闻到那熟悉的檀香。 孙蓬拿着画,反反复复,仔仔细细看了许久,终究还是将它置于烛火之上,任由火舌舔舐,将其烧得一干二净,半点不剩。 这是他前世放不下,这辈子也注定会牢记的人。但,在麻烦事解决之前,他不想去找他,更不想让那人因他惹上是非。 “枸杞。”孙蓬喊道。 房门被推开,小童枸杞赶忙走了进来:“七郎。” 孙蓬擦了擦手道:“去找父亲,就说我明日打算销假,回东宫当差了。” 这一晚,他将门窗紧缩,裹着被子坐在床上,也不知是因先前几夜未能安眠,还是旁的原因。他就这样点着脑袋,一点一点闭上了眼睛,慢慢躺倒,陷入香甜的睡梦中。 门外,有人影久久停留。 ***** 孙蓬第二日就销假,回了鹤禁卫。 鹤禁卫本为太子左右监门率府,因太子所居之宫,白鹤守之,凡人不得辄入,故而太子左右监门率府便有了鹤禁卫的称号。 孙蓬回到鹤禁卫,意料之中的看到了那些同僚若有所思地视线。 他在此处,从来都是格格不入。哪怕是前世,他费尽功夫,想要与同僚们打好关系,却仍旧是白费力气。 甚至,他还记得清楚,这些人曾参与了对他的追杀。这些人的手里,有他的血。 “孙七郎,你竟然还敢回来!” 孙蓬换好黑甲,前脚刚迈出门槛,便有人气势汹汹而来。孙蓬抬眼,那人虎背熊腰,一身玄衣黑甲穿在他的身上,宛如一面铜墙铁壁,而这人的身后,还跟着一长串并未当值的同僚。 “孙七郎,你害得老贺被太子逐出鹤禁卫,你竟然还有脸回来!难道就不怕被我们打得找不着北吗?” “为什么不敢回来?”孙蓬不紧不慢地整了整护腕,“牟参军不妨说说,为什么我不敢回来?” 他一开口,声音平静,一时间原本还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来的同僚们,顿时安静了下来。 一行人面面相觑,似乎有些认不出眼前的少年。 那个被他们故意欺负了,也只会笑笑忍下委屈的孙七郎,是什么时候变得张口就能呛人,丝毫不再顾忌那么多的? 牟三一愣,显然没想到孙蓬竟然会这么反问,当即脸色发青,握紧了拳头:“你!你自己受伤,还连累老贺被赶走,你竟然不觉得愧疚?” “就是!老贺在鹤禁卫干了这么多年,这次如果不是因为你,怎么会被赶走!” 孙蓬的视线从义愤填膺的众人脸上扫过,末了看向牟三笑道:“牟参军,不如你说说,当初贺大哥的那块玉佩究竟是怎么掉进东宫水池里的。” 他之所以会落水,说到底也是因为牟三说老贺的玉佩掉水里,向他寻求帮助。如今仔细想想,老贺的玉佩掉水里,怎么就轮得到牟三在那着急找人下水捞? 牟三显然没有料到孙蓬会提出这个问题,脸色大变,心中着实恼火,却碍于身后这些凑热闹的人,只得愤愤道:“那是被你偷走,然后不小心掉进去的!” “我为什么要偷贺大哥的玉佩?” “那是因为你贪图……”下意识地跟着反驳了句,牟三面上狰狞,做出一副替人心疼的模样,旋即又警醒过来,“不是,你是因为……因为……” 孙蓬根本不给他机会再去掰扯其他什么借口,微微一笑,不客气道:“牟大哥似乎忘了,孙府世代文官,家父更是官至大理寺卿。不才自小跟着家中长辈习文,也看了不少卷宗案子,因此,不久之前,循着蛛丝马迹,不才仔细调查了一番,在其中发现了一些挺有意思的细节,似乎都和牟大哥脱离不了关系。” 众人万万没料到这个看起来瘦瘦弱弱,没什么本事的少年竟然会来这么一手,一时间看向牟三的视线都多了几分玩味。 重生前的那个孙蓬,惯常受到欺负,也不过是忍气吞声受着,鲜少会叫鹤禁卫之外的人知道。若非如此,也不会等到了出事,才惹来太子妃震怒,太子不得己将人赶出东宫。 牟三原本打着主意要再在人前折辱他一通,以为仍是信手拈来的事,结果反倒成了如今的模样。 五大三粗的男人赤白着脸,有些急了:“你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跟老贺的事情有关系了?我、我是替他不值!” 孙蓬点头道:“对对对!是挺不值得。” 孙蓬本就年少,如今不过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虽还带了几分病容,但说话间神采飞扬的模样也叫人觉得夺目非常。 孙府上下,包络孙大学士在内的一众男男女女都是出了名的好模样。到孙蓬和他嫡亲姐姐孙娴处,因为又融合了生母的长相,姐弟俩更是显得俊雅如画。 “我调查过贺大哥的家里情况。他家中有一久病的老母,家道中落,如果不是因为已故的父亲身上还有功勋,他未尝能够进入鹤禁卫。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他都典当换了银钱,用于填补家用,给老母抓药。他掉进水里的那块玉佩,是他的妻子当年赠予他的定情信物。并非是什么价值连城的玉石,街头随处可寻,最重要的是这上头的情谊。” 孙蓬眯了眯眼:“孙家在京城,虽然称不上是一等一的世家,但也好歹家境殷实,便是这么多年来得到的封赏,也不在少数。什么样的玉石不曾见过,我又何必去贪图别人夫妻间一块在外人眼里,寻常不过的玉佩?” 这话说的在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7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7 理,当下就有不少人开始点头。 毕竟,就像孙蓬说的那样,老贺的家世和孙府无处可比,既然如此,以孙蓬的出身,又怎么会去贪心老贺的玉佩。 更何况,老贺一贯紧张那块玉佩,很少在人前拿出,与老贺并不同房的孙蓬又是从哪里知道玉佩的样子? 这些疑问渐渐浮上众人心头。再看牟三,冷汗直冒,已经紧张地说不出话来了。 “所以,贺大哥的玉佩为什么会掉进水池里,我并不清楚。甚至于,就连这件事,也还是牟大哥你告诉我的。难不成,牟大哥你忘了?” 牟三冷汗淋漓。 孙蓬看着他笑笑,突然一声断喝:“你与贺大哥同屋,最是容易偷盗贺大哥珍宝一般藏着的玉佩。你将玉佩扔进水池,而后自称水性不好,喊我下水帮忙打捞。待我下水摸索许久,未能找到玉佩,转而上岸的时候,你却带着听信你的谎言,认定是我偷走玉佩,并且失手掉下水池的贺大哥过来了!” 牟三有些腿软,下意识往后退。 孙蓬见状,上前几步,逼问道:“贺大哥向来直来直往,当下认定是我的错过,见我上岸,一拳将我打倒。你不仅不解释劝阻,甚至从旁协助,趁机推搡我。不想我被打倒,后脑磕上池边圆石,带着出血的伤翻下水池。你将贺大哥拉走,却并未找人来救我。若不是太子妃正巧派人过来寻我,只怕我这条命,已经在当时留在了池底!” 孙蓬的步步紧逼,逼得牟三转身要跑,可后头围观的同僚此时却是不敢退开半步。 前有老贺做先例,谁还敢再拿孙蓬的人命开玩笑。再者,老贺也的确是受了委屈,可这委屈却不是孙蓬给的,罪魁祸首若是不抓住,如何能叫老贺在家里安心。 只是,牟三身强力壮,奋力挣扎起来,竟是无人能拦得住他。 “不用追了。”孙蓬喊住作势要去追赶的同僚们,如从前一般,温和地笑了笑,“真相既已大白,其他的事情就都不重要了。贺大哥那边,我自会去说清楚的。”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只当他这是心善,只好作罢。 日暮。 京城西门附近的一条巷弄里,有一男人被按倒在地,粗重的木棍从四面八方,啪啪地打在他的身上。 他想要求救,可口中早已被塞上了一团麻布,如今混着口水和眼泪,撑得他说不出话来,连疼字都喊不出口。 有一个木棍“啪”地被打断了。 “行了。” 有个低哑的嗓音突然出声。那些木棍顷刻间停下动作。 “去前头领银子吧。记得把棍子都丢进护城河里。” 孙蓬说完话,侧头看了一眼地上背脊一片血肉模糊的男人,唇角勾了勾,不再多言,压下帽檐,遮挡住脸匆匆离开巷弄。 干活的小混混们也不再去管地上的男人,纷纷啐了一口,乐呵呵地往说好的地方去领银钱。 等到巷弄里没了其他声息,那个男人这才呜咽着从地上爬起来,那张被打肿了的脸,赫然是之前逃出鹤禁卫的牟三。 “阿弥陀佛。” 有僧人忽而出现,牟三浑身一颤,竟是止不住地尿湿了一地。 那僧人一身素白僧衣,手腕上一串佛珠缠绕其间。 “啪”。 一个满当当的钱袋子被丢在了牟三的眼前,滚出一锭银子,锃光瓦亮。牟三忘了身上的痛,下意识吞了吞口水。 “拿着这些钱,带一家老小连夜离开京城,日后无论发生何事,不许再回来。” 牟三连滚带爬地抓过钱袋子,只当这僧人救苦救难,顾不着去看清僧人的面孔,连着磕了几个响头,慌里慌张地爬起身,拖着被打折的腿,赶紧离开巷子。 那白衣僧人始终站在原地,玉雕一般的手指规律地拨动着佛珠,低沉的嗓音良久才带着意味深长的语气,慢慢响起。 “贫僧这一世,只救一人苦,救一人难。” 第5章 【零伍】斗击鞠 牟三走了。 孙蓬夜里轮值,等到天将明才回监门率府,这才得知牟三连夜走了,他京城里的父母妻儿也一并离开,只剩孤零零的一栋房子。 宫中各卫,能入选的,大多是世家子弟,极其偶尔才会出现入选平头百姓的事情。 牟三出身寻常百姓人家,父母双全,只是在京城内,开了一家小小的杂货铺,养着牟三的一双儿女,也养着大手大脚,好赌成性的牟三夫妇俩。 牟三为人豪爽,虽有一些见不得人的心机,但人缘并不差。他突然不告而别,连夜举家离开,实在叫人诧异。 暮鼓响,城门闭,没有特殊军情,和进出的手令,无人能在城门关闭后离开。 联想此处,几乎鹤禁卫内所有人都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孙蓬。 就连谢彰,也忍不住当着孙娴的面,打趣他。 “七郎,你究竟给了多少银钱,竟然叫牟三走了?” “殿下,真不是我。” “连跟太子姐夫也不能说?” “我没赶他走!” 谢彰只当孙蓬脸皮薄,不肯把做过的事情坦白交代,哈哈笑了两声,拍了拍他的肩膀,翻身上马。 “好好好,太子姐夫信你。快上车,姐夫带你们姐弟来去鞠场看热闹!” 孙蓬看了看停在面前的马车,想到那被他教训了一顿,转头就不见的牟三,气得直咬牙。怕叫人看出动静来,他弯腰上车,一屁股坐在了里头。 车帘才刚放下,后脑勺“啪”地挨了一下打。 他赶紧捂住脑袋,唉唉叫了两声:“阿姐!” “孙七郎!你找人教训牟三的事,真当别人不知道不成?” 孙娴恨铁不成钢地瞪眼看着孙蓬。 孙娴一双星眸裹着怒意,打那一下还不够,顾不上马车里还跪坐着身边侍奉的几名宫女,伸手就揪住了孙蓬的耳朵。 “孙七郎,你找人教训牟三的时候,就不能把事情做得干净点吗,竟然还留了尾巴,差点叫人抓着把柄!” 孙蓬原以为孙娴这是气自己偷偷找人暴打牟三,闻声才知道,她这是觉得他做事不够干净利落,留了痕迹。 “阿姐……什么,什么尾巴?” 孙娴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松开手转头冷道:“那几个收钱的小混混里,有个心思活络的,留了点证据,想要回头再讹孙府一笔。叫我派人抓着,教训了一顿,送到西山矿场做苦工去了。” 孙府一贯讲求的是仁义道德,即便是姐弟俩身为大理寺卿的父亲,也力求不以酷刑查明案件。 或许正因如此,才养出了重生前,那般一片仁心的孙七郎。 孙蓬有些吃惊地看着孙娴,不敢相信他前世一心要保护的阿姐,实际上胸有沟壑,手段了得。 所以,他前世究竟有没有好好看过孙娴? 竟然一直自以为是的觉得,他应该保护好自己一母所出的阿姐 孙娴冷凝的脸色渐渐舒缓开,她抬手扭了扭孙蓬的脸颊,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8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8 叹道:“七郎,你我生在世家,肩负的责任和担子就比任何人都重。你我若一派天真,吃苦受累的,只能是身边的亲朋好友。” “所以,七郎,阿姐要变强,你也要变强。咱们不能永远只当父辈庇护下的稚子。” 孙蓬微微颔首,孙娴眼里掠过一丝笑意,听着车轱辘滚动的声音,忽然又道:“今日宫内鞠场有击鞠比赛,记得,到了那里,不要乱跑乱走。” 孙蓬低声应允,末了轻声问:“牟三……真是被我教训了一顿,然后自己跑了?” 他话音才落,就见孙娴脸色微变,缓缓摇了摇头。 “不,是有人帮他离开的。但对方是谁,阿姐无从得知。” 孙蓬沉默,思来想去,也想不着会是谁动的手。只是比起这事来,眼下还有一桩事,也需得当心。 “阿姐,”他开口,“击鞠……你真的要去看吗?” 孙娴抬了抬眉:“为何不去?” “球不长眼……” “人长着眼呢。”孙娴轻笑,伸手揉了把他的脑袋,“别瞎想,这杞人忧天的,出门还怕天掉下来不成?” 孙蓬不语。 今日宫内的这一场击鞠,是大褚与前来送和亲公主的番邦小国小宛击鞠队之间的比赛。 重生前,也曾经有过这场击鞠比赛。这是一场对于阿姐来说,极其重要的比赛。 大褚民风彪悍,女子亦可参加击鞠。他还记得,在大褚与小宛的比赛后,观台上还有几名世家娘子自告奋勇下场,骑马比了一场。 也就是那一场,突然打飞的马球,惊到了阿姐,从而使得她掉了才怀上没多久的孩子。 他不能告诉孙娴,会有马球飞出鞠场打中看台上的你。 更不能在孙娴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突然告诉她,阿姐你怀孕了,不要去看球,有危险。 他无法想象被最亲的人当做异类的感觉,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尽所能,保护阿姐。 其实一直以来,都是他一个劲地认为阿姐是柔弱的,是需要保护的对象。丝毫不知,在得知自己必须嫁进东宫,做这个太子妃开始,他的阿姐就在用另一种方式强大起来。 刚柔并济,这才是孙家的女儿。 马车在鞠场外停下,孙蓬当先下车,转身将孙娴小心扶下马车。 谢彰下马时,已有小内侍上前牵过马缰,另有人上前引领东宫一众人进场。 孙蓬是以东宫侍卫的身份,跟随入内,自然也就被安置在了侍卫该站的地方。 他找到位置站定,往观台上看了两眼,孙娴已经坐到了一众女眷中,陆续还有人过来,纷纷朝她躬身行礼。 入场的人越来越多,嘈杂声渐起,直到帝后携手而来,场内方才齐声行礼,嘈杂声渐渐平息,直至比赛开始。 一通鼓响,比赛开始! 孙蓬收回视线,转而看向场内。 鞠场上,鼓声激越,尘土飞扬。那些骑手们的胯.下骏马都是经过精挑细选出来的,每一匹都体格健壮,姿态优美。奔跑追逐间,马嘶声不绝于耳。 很快,有骑手抢到了球,当即击球入门,观台上顿时传来片片叫好声。 孙蓬站在一旁,眯着眼打量场上神采飞扬的骑手。 这场上的大褚骑手大多都是皇室近亲子弟,你争我夺间,谁也不让谁。就连观台上的男女看客,似乎都被他们所感染,纷纷摩拳擦掌,恨不能一起在场上驰骋。 这一场比赛并未持续太久,很快就以大褚骑手击球入门,迎来最后一分得以结束。 内侍见熙和帝满意地颔首,当即宣布比赛结果,几位骑手干脆利落地翻身下马,朝着主位的方向微微躬身行礼,接受了来自天子的嘉奖。 王皇后忽然掩唇,不知说了什么,熙和帝缓缓点头,忽然道:“皇后听闻,在座的小娘子们平日里亦善击鞠,不知可有兴趣玩耍一番?” 孙蓬一听,当即眯了眯眼看向观台上的王皇后。 大褚民风开放,并没有前朝那般严苛的男女大妨之说。因此,王皇后这番提议,倒也不失礼,反倒很快得到了女眷们的回应。 不多会儿,便有世家小娘子自告奋勇地下场摆好了阵仗。 看着那些青春明媚的小娘子,孙蓬的脊背渐渐绷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住了那颗被内侍送到唱上的马球。 “喜欢吗?”身侧的人不知何时换了个,等到孙蓬听到声音发觉时,那人已经近到和他只有一拳的距离,“这里头的小娘子,你可有看上的,不妨回去将婚事定下来。” “杨统领。”孙蓬不动声色地退开一步,一双眼眸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平静地看向来人。 “在怕我?”杨威无谓笑了笑,微微侧过身,低头罔顾身后观台上的一群人,对着孙蓬的耳朵吹了口气,“出了次大亏,总算长脾气了。可惜,做事不够干脆。牟三那样的人,要么送的远远的,要么杀了,不痛不痒的打一顿,不过是小孩子家家的报复手段。” 孙蓬下意识地睁大了眼,却见杨威敛眸冷笑,不由地压低了声音追问道:“牟三……是你送走的?” “是我如何,不是我又如何?” 孙蓬心头如有擂鼓。 他永远不会忘记,在被人丢到乱葬岗前,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刀光剑影后背,是面前这个男人冰冷残酷的一句“杀了”。 “如果是我做的,孙七郎,你是不是打算肉偿?” 杨威的声音暧昧至极,孙蓬抿了抿唇,别开脸。 “无论牟三是不是杨统领送走的,孙家子皆不会有委身于人,以此报恩的举动。” 他前世不会答应这些将漂亮男童视若玩物的家伙,今生更不会与这些畜生走近。 无论杨威再怎么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孙蓬都不再回头,直盯着场上动静,找寻那颗被人高高击打而起的马球。 也就在这一刹那,球被人重重一击,意外射向了女眷们所坐的观台。 “啊!” 直飞而来的马球,惹得观台上女眷们失声尖叫,纷纷抱头躲避。 身侧不知是谁绊了一跤,撞上孙娴。 孙蓬根本来不及冲上观台,就见着躲闪不及的孙娴被马球砸中,一下倒在了旁人怀中。 “阿姐!” “太子妃!” “二娘!” 观台上一片混乱。孙蓬直冲上观台,挤进人群中,一把将孙娴抱进怀中。 “太医呢?太医!”孙蓬大吼。 被人群挡在最外头的太医费力地挤到中间:“都让一让,让一让!不要围着,都让一让!” 太医搭了搭脉,反复查看孙娴的脸色,一时半会儿却是一言不发。 “怎么回事,太医,我阿姐究竟如何了?” “去,掐太子妃的人中。”太医并未正面回应,反而找来医女伸手去掐孙娴的人中,试图把人唤醒。 主位处的熙和帝命内侍过来查看情况,场下比赛的小娘子们一个个吓得脸色惨白,生怕出了大事。 孙蓬无心应付任何人。他原本可以努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9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9 力一把,在球飞起的时候,就冲上台救人。但是观台上的混乱出乎他的意料。 “太医!我阿姐怀着孩子,你若是不能立刻确定他没事,就去换别人来!” 留在鞠场的太医通常擅长的是外伤的诊治,他方才切脉,分明未能诊出孕相,见自己被质疑,当下就要出声反驳。 然而医女这时候突然尖叫起来。 “血!太子妃在流血!” 所有人闻声向下看去。 孙娴的身下,渐渐有血水流出,刺目的红仿佛在证实孙蓬说的话并未作假。 “快!快去请……” 太医一时也慌了神,当即向四面大喊求助,有一人却在此时递来了一枚药丸。 “这……” 看着面前的药丸,太医有些愣怔。 “服下,可暂时止住血。” 那熟悉的声音突然想起,如同一道惊雷,径直劈在了孙蓬的头顶。 他蓦地抬头循声看去,观台上,不知何时,竟来了一位素白禅衣的僧人。 “常……和……” 孙蓬张了张嘴,恍若无声地唤出了那个藏在心底的法号。 那是他画上的男人,如今就这样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一切与过去截然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 和尚攻是我一直萌的一个点,同时萌的还有一个异族/混血攻。这次写的算是半个和尚,暂时满足一下自己的萌点(好想用微博表情里那个歪头二哈表达此刻心情……)。明年应该会写个异族/混血攻再满足一下另一个萌点~ 第6章 【零陆】桂枝香 僧人递来的药丸,虽不知其具体功效为何,可太医再短暂愣怔后,仍是一把抓过,毫不犹疑地让医女喂算太子妃服下。 孙蓬顾不上去看那熟悉的眉眼,低头紧张地握住了孙娴的手。 医女费了好一番功夫,却是始终打不开太子妃的嘴,情急之下,捏红了她的下巴,当即吓得跪倒在地上连连磕头。 “别磕了!”孙蓬气急,却也明白医女在害怕什么,只好夺过药丸,焦急地喊:“阿姐!阿姐,快服药!你得好好的,别出事!千万别出事!” 他使劲喊,眼见着孙娴底下染红裙摆的血越来越多,却始终不能将药喂下去,他只觉得身上一冷,从背脊上生出了寒意。 “得罪了。” 就在孙蓬心慌意乱的时候,僧人已在身旁蹲下,指骨分明的手指轻轻在孙娴脖颈处一捏,药丸便被他轻而易举地送进了她的口中。 僧人起身,单手作礼,神情淡淡,无悲无喜:“送回东宫吧。” 单手作礼,这并不是一个多有礼貌的举动。 对于僧人而言,双手合十才是尊敬人的礼节。只是此时此刻,却无人敢置喙他。 对于如今在场的所有人来说,这一位的身份,从前精贵,如今也不逞多让。 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他,尤其是在听到他的这一句“送回东宫”后,更是脸色发白。 那不小心闯祸的小娘子,已经捂着脸哭了起来。 孙蓬闻声,脸色微怔。 谢彰自见着僧人后,本就神情嫌恶,听到此番话,更是眉头紧锁,低斥道:“你胡言乱语什么!” 僧人并未理睬谢彰,只看着孙蓬,轻轻道:“莫急,太子妃无事,只恐腹中孩子不保。” 孙蓬回过神来,心里落下的石头还未着地,重新又吊了起来。 他一抹脸,毫不犹豫地抱起孙娴,扭头就要朝观台下走。 他脚步迈得极大,几步就下了观台,谢彰很快从后面赶上,面色极其难看,嘴里似乎还在骂着什么。 孙娴很快就被送回了东宫。司药局中擅长妇科的太医得了消息,也都都匆忙赶至东宫。 自前太子奉旨出家,太子之位空悬三年后,王皇后之子谢彰这才被立为太子。彼时,是仪凤五年,至如今宝应三年,六年有余,太子谢彰膝下只有几个庶子庶女。 已故的太子妃林氏不曾有孕,所有人都盼着,孙娴能为大褚生下嫡出的皇太孙。 太子与太子妃的平安脉,论理司药局每隔几日都会有太医前往东宫号一次,以便记录和查验。 但兴许是因为日子太短的关系,亦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为孙娴诊脉的太医并未发觉太子妃已身怀子嗣。 然而,被马球砸到后,下身出血却不是糊弄人的小事。 擅长妇科的太医们果然很快诊断出,太子妃的确已经身怀六甲。 “太子妃的身子,平日里难不成一点情况都没有吗?” 屋子里,太医和医女正在着手保胎。马球砸中的位置不太好,正巧是孙娴的小腹,撞击加上受惊,孩子显然有些不妥。 偶然可见有医女端着血水和血帕出入,谢彰的脸色越发难看。身侧的几个宫女内侍,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太子妃……太子妃的身子一向极好,这几日,除却胃口不大好外,精神还是不错的,睡得也好,所以……所以小的们也就没在意……” “没在意,没在意……你们现在倒是会说没在意,孤要是知道太子妃有孕在身,如何会带她去看什么击鞠!你们这帮狗奴才,你们真是该死!” “殿下饶命!饶命啊!” 孙蓬始终站在门外,如柱子一般,不曾左右移动半步。 人是他亲手抱进屋子的。他的阿姐,原来那么轻,就像纸片人一般,抱起来放下去,没有丝毫份量。 他的脑海里,此时此刻满满都是方才被医女赶出门前,转身看的最后一眼—— 他的阿姐,仰面躺在床榻上,长发散开,脸上满是冷汗,痛苦地连眉头都紧紧皱起。 “殿下饶命!殿下……” “拖下去,杀……” 谢彰的怒喝以及宫女内侍的求饶声,嘈杂得让人头疼欲裂。孙蓬握着拳头,始终紧紧盯着房门,有宫女像是寻求救命稻草,跪行到他的腿边,不住哭求。 “小郎君,求您救救奴婢,奴婢不想死,奴婢还想伺候太子妃……” 宫女年纪尚小,看模样不过才十二三岁。孙蓬压下心头的怒意,正要开口想说一切等阿姐脱险后再议,谢彰却狠狠一脚踹开了扒在他腿边的小宫女。 孙蓬打了个趔趄,差点被带着摔倒。等他站稳,已有亲卫上前将人捂住嘴,毫不留情地拖了下去。 “太子殿下,阿姐还在屋里不知情况好坏,留人一命,也算是为阿姐积德行……” “太子殿下!皇后召见您!” 匆忙赶来的内侍,打断了孙蓬就要出口的话。 谢彰眸光微敛,似乎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门窗紧闭的屋子,隐约还能听见屋内繁杂的声响。 “七郎,姐夫先离开一会儿,帮姐夫……照顾好你阿姐。” 他说完就敛衣要走,才迈出几步,忽又回头冲着孙蓬道:“七郎,你且记住,为人做事,需狠一些,方能成就大事。若是太过妇人之仁,大多只能被人踩在脚底下。” 是啊,要狠一些。 孙蓬看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10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10 着谢彰走远,默默转回身,眸光微垂,低哑嗓音里压制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要狠一些,才能叫人知道,做错事要付出的代价,究竟有多大。” 太子妃在鞠场被马球击中,送回东宫救治的消息,并未隐瞒宫外的孙府。 更何况,鞠场观台上,除开正在大理寺处理公务的孙君良,孙府的另外两位郎君皆在场。眼见着情况不对,当即就派了身边的小厮回府传递消息。 孙蓬在东宫等了大约半个时辰,医女们仍在进进出出,却无人能回答他屋内的孙娴是否已经无事了。 等到父亲赶到东宫,他甚至已经有些站不住脚,却始终不敢离开半步。 “阿姐她……应该是知道自己怀孕了。” 父子二人站在门前,任凭内侍怎么劝说,就是不肯离开。直到内侍无奈离开,孙蓬这才低声开口。 皇家和孙府的这门亲事,是在夏日,如今早已入秋。 秋日天光渐短,东风刮得恣意,卷来东宫的桂枝香,然而天色渐阴,眼见着似乎明日就要变天了。 孙君良闻声看向孙蓬。 “阿爹……阿姐她当时……没有昏迷……” 孙蓬深呼吸,缓缓闭上了眼睛。 孙娴是在回东宫的路上,忍不住疼这才昏过去的。在鞠场的时候,他冲到她身边,一时间也以为马球砸的那一下让她痛得昏厥。可医女试图喂药的时候,孙娴的眼皮实际上在发颤,并且用尽全力在抗拒被迫张嘴。 那时候,他就知道,孙娴没有昏迷。 她在假装。 可具体是为了什么,孙蓬猜不透,唯一能做的,就是顺势将人抱起送回东宫,替她打好掩护。 别说孙蓬猜不透,就是孙君良此时也并不能明白女儿的想法。 孙家并不需要什么太子妃,当初谢彰求娶时,孙家上下无人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 一来,孙家早年就为孙娴订下过一门亲事。 二来,皇宫如虎穴,他们如何舍得送女入虎穴求生。 当得知女儿在鞠场被马球砸中,身为大理寺卿,孙君良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一切是不是别人的谋划? “这些事,等你阿姐醒了再说。”孙君良英眉一皱,到底还是叹了口气。 孙蓬点头应允,有些无奈地看向紧闭的房门。 他与阿姐仅仅只相差了三岁,在阿姐出嫁前,他会叽里呱啦地把自己心里想的事情全都告诉她,而阿姐现在想起来却很少会和他说上心里话。 所以,他现在忍不住想,是不是这个孩子,对阿姐来说,没有一丝一毫的期盼,所以她宁可任由身下流血,也紧闭牙关,不愿服下救命的药丸? 谢彰久久未回,医女已经打开了房门。 照着皇家的规矩,孙娴成了太子妃,就是皇家的人,于孙家而言是外人,便是偶尔在东宫见上一面,中间还得挂上一道垂帘。 小宫女原是想要与内侍搬个屏风过来挡挡,却被太子妃贴身的宫女拉住,径直站在外头,将内室留给了他们父子三人。 孙娴始终躺在床上,脸色已比先前好上许多,只一双眼,没什么神采。 身侧是留下照料的医女,微躬着身子,一五一十地回禀着太子妃的身体状况。 “太子妃身体已无大恙……只是孩子……” “孩子如何?” 孙蓬问了句,眼角瞥见孙娴放在被子外的手,微微攥起拳头。 “孩子……没能保住。” “太医们又是去了何处?” 方才父子二人进屋时,原想向太医询问情况,不料几位太医行色匆匆,不等片刻功夫,便被王皇后派来的内侍请走,只安排了医女留在此处照料。 医女们面面相觑,低头老实道:“听说是王小娘子受伤了,所以……” 医女口中的王小娘子,是王皇后的远亲,亦是之前击鞠时,凑巧把马球打飞,砸中孙娴的小娘子。 “她能受什么伤?”孙蓬皱起眉头。 医女们自然不知王皇后之意,也不敢胡乱猜测,只能将小产后妇人需要注意的一些事情,再与太子妃说上一遍。 父子二人坐在一旁,也顺带记下医女说的内容。 才说了一会儿,外头有人来报陛下驾到。不等父子二人出门迎驾,熙和帝已迈步走进了院子。 “孙卿也在。”熙和帝看着行礼的父子二人,微微颔首,关切道,“太子妃情况如何了?” 医女重又将太医交代的内容,一五一十回禀给熙和帝,言罢正要松口气。忽听得头顶上,这位平素一向温和的天子忽然冷冷道:“几位太医呢?” 医女愣住,一旁侍奉的内侍忙躬身回话。 “被皇后召走了?王小娘子受伤了?”熙和帝扫了眼跪在脚边的这些内侍宫女,又问,“那太子呢?他又去了哪里?” 太子妃出了意外,腹中的孩子更是因这意外没了,论理太子本应该留在东宫,陪伴安抚妻子,可如今却是连个人影都没看到,再怎么说也不合情理。 内侍们不敢担责,只好交待太子是被皇后召见,早早就出了东宫。 熙和帝沉默了一会儿道:“去,把太子请回来,就说是朕要见他。” 话罢,熙和帝背过手,看了看孙君良,又道:“许久不曾与孙卿手谈,不如你我君臣坐下好好来上一盘。” 孙君良自然不会拒绝,当下便跟着熙和帝一道,去了谢彰的棋室。随行的内侍亲卫不言不语,低头跟上。 自熙和帝出现后,便始终一语未发的孙蓬直到此时,终于长长舒了口气。 他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位帝王。 宝应四年,孙府的境遇的确是谢彰的手笔,可满门处斩的决断背后,未尝没有熙和帝的应允。 孙蓬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却突然愣怔住。 那走在最后的人,素白僧袍,面如冠玉,眉眼之间俱是他熟悉的那片佛家慈悲怜悯。 也许是孙蓬的目光太过直白,那僧人经过时,竟突然停下了脚步,转首与他对视了一眼。 只那一眼,他不知是从何处生出的勇气,忽而上前,双手合十,微微垂头,行了个礼:“常和……大师。” 有檀香带着桂枝清甜的香味,沁入鼻尖。 作者有话要说: 猛虎落地式下跪! 我昨天回家太晚,直接忘记更新的事情了otz 这是补昨天的,今晚老时间,还是会有更新_(:з」∠)_不要抛弃我qaq 第7章 【零柒】前太子 除了自己,没人知道孙蓬藏在心底的人,会是一个僧人。 这个僧人法号“常和”。 他还有另一个名字——谢忱。 而这个名字所代表的身份,则是已故元后的长子,曾经的大褚储君。 前太子,谢忱。 ***** 永徽六年,天狗食日,太后忽然病重,一时间司药局内无人能治。眼见着太医们毫无头绪,熙和帝为救太后,不得已下旨,命天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11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11 下百姓广寻名医。 然而,因重病不起的是太后,一时间天下竟无人敢轻易尝试,生怕一个不小心,叫人砍了自己的脑袋。 太后并非是熙和帝的生母。 熙和帝的生母熹妃,早年不过是后宫之中,碌碌无名的一个小小婕妤,后来凭借儿子才从婕妤成了妃嫔。生下小皇子没几年,她便染病离世。又过几年,据说是当年的皇后偶然遇见了被遗忘在后宫的小皇子,引得无儿无女的太后大为心疼。 于是彼时已经十岁的熙和帝,就这样被带到了皇后身边抚养。在皇后的教养下,少年熙和帝奋发向上,从一个曾经被遗忘的小皇子,慢慢长成了为人和善的青年,并被册立为太子。 多年之后,先帝故去,皇后力排众议,辅佐熙和帝登基,并为他迎娶了太子太师裴季景之女为妻。 自此,大褚的天子已经到了第五代。曾经的皇后,也成为了太后,被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皇帝,恭恭敬敬地赡养在皇宫之中。 熙和帝与元后裴氏的感情极好。尽管后宫中也有其他嫔妃,甚至,元后嫡亲的妹妹也在宫中为妃,都不能阻挠帝后之间的感情。 元后终此一生,为熙和帝诞下三子。 长子谢忱,面容与熙和帝极其相似,极得帝后的宠爱。但因是长子,身上注定要背负更多的东西。熙和帝对此子从小寄予厚望,才六岁,就获太子,入主东宫。 次子诞下时,熙和帝正御驾亲征。不等熙和帝班师回朝,次子突发恶疾,未能赐名即夭折。 三子谢禹是元后被打入冷宫,降为舒嫔时生下的。 因在冷宫生产,元后未能得到很好的照顾,不幸染病,被熙和帝抬出冷宫照顾不过半月,最终撒手人寰。 那时,坐上皇后之位的人,已经成为了王皇后。 那一年,元后长子谢忱已经十三岁了,而就在一年前,也就是永徽六年,他从太子之位,被人扶下,转手送入了深山古寺。 永徽六年,天狗食日,太后病重。苦寻天下名医无果的熙和帝,不得已将目光投向了庙宇道观,只求神佛保佑,能挽回太后性命。 就在此时,尚书令王大人向熙和帝举荐了一名游方僧人。 说来也巧,那僧人才入太后所居的慈英殿,一直病重昏迷不醒的太后就昏昏沉沉地醒了过来,依稀还能说上几句话。 僧人甫一见太后,便道黑云自东来,太后凤体有恙,帝星晦暗,皆因东侧有云遮雾绕,轻则伤人,重则国将倾覆。 不日,司天监也冒死上奏,说那帝星星光渐暗,怕是宫中有不妥之事。 熙和帝本不信鬼神之说,可此时的太后时而清醒时而又陷入昏迷,在偶然得知僧人说的话后,悲从中来,握着熙和帝的手不住流泪。 熙和帝无奈,只好请教僧人解救方法。 僧人道:“贫僧得佛祖托梦。佛祖道,太子本是佛祖座下莲座上的一颗莲子,意外投生,不想竟错投皇家。因身具佛禅,齐运强势,盖过大褚国运。若想保太后长命百岁,大褚社稷江山千年不绝,只有请太子剃度出家,遁入空门。” 僧人这话并非私下与熙和帝说。此话一出,与僧人共处一室的文武大臣们,无一不惊得忘了言语。 熙和帝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然而,以尚书令为首的大臣们却在短暂的错愕后,最终选择了劝说熙和帝听从僧人之言,送太子出家。 这一年,太子谢忱十二岁,已经是位人人称赞的好太子。 他容貌佳,才学亦是极好。东宫属臣无一不唯他马首是瞻。朝堂内外都期盼着,这一位能最终成长为一代明君,带领大褚走向更加辉煌璀璨的明日。 但,僧人的那一番话,却如惊雷一般,砸在了少年天子的头上。 在史官的笔下,永徽六年冬的那日早朝,年少的太子低眉敛目,无悲无喜地站在了宣政殿正中,一撩下摆,重重跪下,毫不犹豫地磕了一个响头。 “儿臣遵旨。” 熙和帝到底不忍养育自己多年的太后躺在床上受苦。哪怕他本不信鬼神,也不得不委屈曾经宠爱的长子,亲自将人送出皇宫,送往京城外的深山古寺。 之后不久,太后果然如僧人所言,病情有了起色,渐渐可以起身下地,重新康复如初。 这年,距离正月还有半月有余,熙和帝改年号为仪凤。 同年,元后嫡兄遭人诬陷,裴家上下死罪能免活罪难逃,被流放西州。元后大病不起,太后以不吉为由,命熙和帝废后,并送入冷宫。 仪凤二年,废后裴氏在冷宫诞下幼子,太后命王贵妃抚养此子。不久,熙和帝册封王贵妃为后。 仪凤五年,王皇后之子,二皇子谢彰册立为太子。 至此,前太子谢忱,彻彻底底成为了深山古寺里的一名僧人。 ***** 孙蓬其实已经不记得,自己幼时是否在宫里遇见过谢忱。这位前太子出宫那年,他不过才四岁,多半在宫里是曾碰见过的,但年纪太小,不记事,也就忘了当时的情景。 但孙蓬记得自己十岁那年,随祖父出行,路经山寺恰逢大雨,不得已借佛门净地暂时避雨。 那时,他第一次,见到了已经剃度的谢忱。 也第一次知道,曾经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有了一个听着十分寻常的法号。叫常和。 “多谢大师出手相救。”孙蓬双手合十,克制地行了一礼。 谢忱闻声,脚步微顿:“无碍。到底未能帮到令姐。” 谢忱长了一双寒潭一般的眼睛,仔细对视,便叫孙蓬微微变了脸色,只好别开脸,避开视线。 “虽然没能保住孩子,但不管怎样,还是要多谢大师。” 在孙蓬自己的记忆中,少时与谢忱的相识,不过只是代替父辈,偷摸上山的几次相处。 真正令他将此人放在心头,却是因为宝应四年孙府蒙难,他孤立无援,又遭人追杀受伤,是谢忱将他救回寺里照料了整整一年。 也就是那一年,他把这个男人放在了心里,紧紧贴在心头,沉默地想着念着,至死都盼着能再见一眼。 如此,孙蓬依稀见又回想起乱葬岗那日,被风雪裹夹着吹来的一袭檀香,眼眶不由发红。 “怎么了?” 谢忱的声音就在耳边,孙蓬蓦地回过神来,愣怔地看着面前的僧人,面上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没事,只是吓坏了。” 孙蓬如今十四岁,已不是少时,这话一出,冷不丁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他自己尚未察觉,谢忱的眼底已猛地划过一丝淡笑。 “七郎,改日可上山,贫僧近日新得了些野茶,你若喜欢,可带回去品一品,静心养气,亦能强身健体。” 听到这一声“七郎”,孙蓬先是一愣,随后心中一涩,叹道:“大师竟还记得我。” “贫僧并非三岁稚子,不过时隔一两年,又如何会这么快忘记一人。” 谢忱双掌合十,宣了声佛号,“早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12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12 几年,七郎倒是时常上山,如今不过才一年未见,竟与贫僧生疏不少。” 谢忱虽已出家,但毕竟仍是皇子。只要他一日活着,便有一日可能还俗,与太子争夺帝位。孙府这些年,一直在暗中照拂他,但为着不叫人抓一个“结党营私”的罪名。大多时候,都是孙蓬与他的庶兄一道进出山寺。 直到一年前,谢彰看中了孙娴,想娶孙娴为妃,孙府不得已暂停了对谢忱的照拂。 好在那时的谢忱,早已不是孤立无援的幼子,孙府的无奈他也能理解。 听到谢忱的话,孙蓬的心突突跳动起来,可心底却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在说: 不对,这个时候的谢忱,应该还在山里青灯古佛,而不是回宫…… “大师这次回宫,可是有事?” 与其自己在心底胡乱猜测,孙蓬更愿意直接询问。仗着少时的情份,他轻咳两声,不闪不避地看向谢忱的眼睛。 谢忱微微一怔,双眸澄澈平静,一副温雅模样:“陛下寿诞将至,方丈想与各大寺庙联合在京城中佛像巡游,为陛下祈福。因不知陛下何意,故遣贫僧入宫,望陛下能应允。” 孙蓬愣愣地听着,一时也难以从谢忱的话中听出真伪。 宝应三年,熙和帝寿诞,的确曾有过盛况空前的佛像巡游,但那时谢忱并未…… 但,也许是因为他重生的关系,所以才会让一些从前不会发生的事情,有了不一样的走向。 “走吧。”孙蓬还在出神,谢忱突然道,“陛下与孙大人该要派人找我等了。” 他才说完,孙蓬果真瞧见熙和帝身边的小内侍急匆匆赶了过来。 “大殿下,太子回来了,正在棋室被陛下训……训话,殿下与孙小郎君进屋时,还请当心。” 孙蓬闻言,脸上露出诧异。 熙和帝当年最宠爱长子,后来长子出家,便又将王皇后所出的谢彰捧在了手心上,这么多年从不曾听闻这位太子殿下曾遭陛下训斥。这头一回,多少叫他有些惊诧。 然而,身侧的谢忱却十分平静。 “太子妃小产,太子却留在皇后宫中安抚外臣之女。陛下为君为父,总归是要在令尊面前,留一丝颜面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更新记得了!没忘! 第8章 【零捌】君臣别 东宫的棋室是谢彰闲来无事特地辟出的屋子,平日里用于和东宫属臣增进感情,偶尔也是谢彰和良娣奉仪们嬉闹的地方。 孙蓬和谢忱无须内侍引路,熟门熟路地便走到了棋室前。门外的内侍见着二人过来,微微躬身,正要进屋通禀,就听见熙和帝的声音从里头传了出来。 “回来!你现在去有何用?还不如让她好生休养,省得见了你还得受气!” 话说完,内侍不慌不忙地看了二人一眼,忙进屋通禀,顷刻便回来道:“大殿下,小郎君,里头请。” 孙蓬落后谢忱一步走进棋室。屋内的场景刚一入眼,他忍不住顿了顿。 谢彰不知是何时回的东宫,应当一回来就得知熙和帝在棋室与自己的丈人手谈,便径直来了棋室。哪里想到,一进棋室,才没几句话,就要人拿了蒲团,跪在正中,片刻不许起身。 这副模样瞧着实在狼狈,孙蓬心底莫名痛快的几分,可一想到孙娴受得委屈,忙挪开视线,垂眸低头,恭敬地先向熙和帝行了一礼。 熙和帝颔首,却仍旧一边手谈一边说着话。 “你母后招你何事,非要在太子妃出事的档口上把人丢下?” 谢彰垂着头:“母后说,王家表妹受了点惊吓,可得用的太医都在东宫,所以就……就让儿臣带太医去趟母后那处给表妹看看。” 谢彰说完话,稍稍抬头,却径直撞上了熙和帝面如寒霜的脸。 “外臣之女,不过只是受了点惊吓,便要用给太子妃看诊的太医?太子妃没了孩子,正是最苦最痛的时候,你身为夫君,不留下安抚妻子,竟去安抚外人。太子,皇后关心则乱,犯了糊涂,你也犯糊涂了不成?” 关心则乱,犯了糊涂。 这话便是放在民间百姓家,也不过只是捣糨糊的一句。聪明人哪里听不明白这是熙和帝在给谢彰找台阶下。 皇后姓王,王家小娘子便是皇后的亲眷。小辈受惊,做长辈的自然会关心则乱,而后犯了糊涂,忘记东宫里头还有儿媳妇正受着更大的苦难。而那苦难,全然是她家小辈惹下的麻烦。 孙蓬听着熙和帝的话,再去看谢彰忙不迭承认自己糊涂的嘴脸,心头只觉得浇下一桶热油,刺啦作响,替孙娴心疼的厉害。 他又看了一眼孙君良,见父亲神情漠然,而捻着棋子的手微微用劲,指尖泛白,便知父亲的心底也压着怒意。 可那又如何?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无外乎如此。 见孙君良父子二人一言不发,熙和帝落下一子,叹道:“那个孩子,只当是与你夫妇二人,没有缘分,倒也怪不得王家小娘子。” 谢彰原以为浑身冷汗淋漓,猛一下听到熙和帝提及王家小娘子,赶紧应话:“是啊,儿也以为这事说到底,怪不得王家表妹,毕竟那击鞠场上情况变化多端,一个不留神撞出去的马球,谁也料不到竟会飞得这么远,还伤着了太子妃……” 孙蓬噗嗤冷笑:“是呢,可惜这球不长眼,砸了我阿姐,伤着了肚子里的孩子,不然明年东宫就该有嫡出的小皇子了。” 谢彰瞪大眼:“不是……表妹她确实不是有意……” 孙蓬别开脸。 有意还得了。熙和帝头疼地看着儿子,无奈问:“太子,王家小娘子可是有意的?” 谢彰斩钉截铁的道:“绝无此心!”王家就是心再大,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惹事,更何况,小娘子才最大的力气,怎么就笃定马球能砸着人。 孙蓬笑:“太子姐夫,那位小娘子受得哪门子的惊吓?” 谢彰干笑,孙君良不动声色棋盘子上吃了熙和帝数子。 孙蓬眉眼一挑:“太子姐夫,马球砸的是阿姐,掉了孩子的是阿姐,那位小娘子究竟是何处受的惊,竟还得要专看妇科的太医去为她看诊?” 谢彰满脸汗津津的,心知话到这儿,已经是不好再往下头接了,抬头去看熙和帝。 熙和帝见谢彰的神色,无奈摇头:“孙卿,你养了个好儿子。” “让陛下见笑了,”孙君良掬了掬手,“臣这几个儿子闺女,唯独这个不孝子嘴皮子有几分伶俐,可惜弃文从武,没能走咱孙家该走的路子。” 孙大学士到底是肱骨之臣,孙君良又是大理寺卿,他们要为太子妃说上几句话,熙和帝如何能不给这个脸面。 只是想到“糊涂”的皇后,还有这个不见长进的太子,熙和帝闭了闭眼,无声地叹了口气。 “太子,你糊涂了。” “是儿臣糊涂……” “太子妃没了一个孩子,往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13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13 后你更要好生照顾她,莫要让你的那些姬妾打扰了她。”熙和帝落下一子,视线扫过连连应声的谢彰,而后看向谢忱,“大郎……” 孙蓬一怔,身旁沉默的谢忱双手合十,微微弯腰道:“贫僧法号常和。” 熙和帝的脸色显然有些晦暗,手中的棋子一时也不知该放该收。 “常和小师父。”熙和帝张了张嘴,终于改口道,“还要劳烦你给那没福气的孩子,念一念往生咒,好送他去西天极乐。” 谢忱应允,轻轻念了句阿弥陀佛。 孙蓬有些没料到熙和帝的反应。 前世,孙娴失去了这个孩子,当时不仅谢彰没有留在东宫照顾,就连熙和帝也并未出现,只在听闻此事后命身边的内侍赏赐了一些珍宝作为安抚。 这一回,同样的事情发生了,却是截然不同的样子。 熙和帝最终没能和孙君良下完一盘棋,该说的话说完,便坐上轿辇回了后宫。 谢彰将熙和帝送出东宫时,孙蓬父子二人也正要告退离开。 随行的内侍微微低头,依次行过礼后,跟着轿辇离开。谢忱始终跟在熙和帝的身后,如那些内侍一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孙蓬一个不留神,就撞见谢彰看向谢忱时的眼神。 那样好似要把一个人挫骨扬灰一般暴虐的眼神,如野兽,如魑魅,就是不像人。 “七郎。” 孙君良忽然喊了一声。 孙蓬收回视线,抿了抿唇,突然拔腿朝着远去的谢忱追去,一边追,一边回头喊了一声:“阿爹,你先回家,我等等就回去!” 他其实也不知自己究竟是要做些什么。 可心底就是有个声音不断地催促他去追,去追上去提醒,去告诉谢忱,有人在恨着他,请一定要当心,千万当心。 孙蓬跑了一段路,宫中来往的内侍宫女只当他有急事,并未多加阻拦。然而前头的队伍已不知不觉越走越远,到最后只剩淡淡的虚影。孙蓬有些力竭,只好在长长的甬道上停下,两手撑着膝盖,弯腰喘息。 他虽入了鹤禁卫,可到底不是自小习武,体力总归跟不上常年锻炼的人。只这一会儿工夫,就跑得喉头发腥,有股血的味道在口腔中淡淡弥漫开。 甬道那头,有人自转角处走出,一步两步,缓缓走了过来。直到弯腰喘息时的视线里出现一双僧人的鞋履,孙蓬这才猛地直起身:“常……” 他起得有些猛,一时眼前发黑,顷刻就要往下倒。 好在手腕被人轻轻拉住,腰上扣住一只大掌,这才没叫他往地上躺。 “七郎!?”醇和如酒的声音低沉中裹着焦急,瞬间在耳边炸响。 孙蓬站稳脚跟,牙根紧咬,毫无血色的脸上终于慢慢重新浮上红润:“我……没事。” “你是在追我?” 孙蓬怔然:“是……我……我有话想同大师说。”要说的话,明明已经有了腹稿,可到了嘴边,却打了几个圈,始终转不出来。孙蓬嘴唇微颤,到最后,竟只能说一句“万事当心”。 谢忱眼底划过淡淡笑意,收回托着他手肘的手,单手行礼:“多谢。” 他的动作看着像是有些疏离,孙蓬觉得心里突的空了一个缺,下意识又往前走了几步。 “我……我过几日去寺里看你。”孙蓬说完话,暗暗咽了口唾沫,勉强回了个不成样的合十礼,转身就跑。 谢忱一时有些出神,目光望向他跑走的方向,见人一个不留神撞上了拐弯过来的内侍,手忙脚乱帮人捡东西的模样,又淘气又好笑,忍不住眉峰微挑,眼底闪过笑意。 原来,在没遭那些磨难之前,他竟还是和儿时一般的性情。 ***** 孙府的规矩,是老辈人代代流传下来的,夜里用膳无意外总是要在一处,为的就是互相说说话,不至于一回来,就各自关在自己小屋内闷头不说话。 只是今日这顿饭,饭桌上无一人说话,静悄悄的吃完,又静悄悄的离桌。 女眷们纷纷去了老夫人处,多半是打听孙娴的事情。 而府内能说得上话的男丁,则聚集在了外书房。 外书房是孙府老太爷孙大学士的地方。孙府的幕僚和入朝为官的男丁,时常会聚在此处说话。 孙蓬年纪尚小,并未得老太爷的允许进外书房议事。 今晚的外书房内,除却孙家几位郎君,便都是孙府的幕僚。 孙蓬第一次,走进了孙老太爷的书房。 三叔最先见着孙蓬,笑道:“七郎怎么来了?” 孙蓬恭敬的行礼:“有件事,要说与祖父,还有各位叔伯们听。” 屋内几人面面相觑,孙君良坐在一旁,闻声看了看老太爷,这才回头对孙蓬道:“何事?” 孙蓬犹豫了一下,终究开口道:“太子私设淫祠,掳掠少女,用于享乐,恐有不妥。” 作者有话要说: 那什么,关于“淫祠”,一般是指不正规的小寺庙,老百姓自己随便建的,随随便便供奉的没名没地位的小神的寺庙。不是直接干那什么的地方。 第9章 【零玖】人不知 孙蓬的声音落下,外书房内所有人就如同被平地惊雷砸中,一时间瞪圆了眼睛。 老太爷官居大学士多年,又是朝中老臣,向来无论外头如何天崩地裂,总能镇定自若。然而此时,老太爷的神情也并不大好。“七郎!你再说一遍?” 老太爷的目光十分锐利,孙蓬眉头一皱,直起腰,将方才的话再度说了一遍:“太子在京城外偷偷设立淫祠,明面上不过只是滥建的祠庙,实际却命手下人掳掠少女,专供自己与旁人享乐。此事牵涉甚广,但放任不管,只怕会令更多无辜少女身陷囫囵。” 三叔孙君青醒过神来,当即起身道:“门外诸人退出院门!” 平日里侍奉老太爷的庶仆原只在外书房门外一丈左右站着,听见书房内传来的声音,顷刻间带着所有人退出院门。一时书房外,只剩夜里虫鸣声。 见门外下人散尽,孙君青这才长长吁了口气,回过头道:“人都已经出去了。” 老太爷摸着胡子,微微颔首,目光炯炯,丝毫不像老者:“七郎,此事你从何得知?” 孙蓬自是不可能告诉他们,这一切都是他亲生经历过的事情,他想了想,心中五味陈杂:“此事孙儿也是无意中才听太子说了那一耳朵,太子势大,想要查,光靠孙儿的力量不够。” 老太爷沉吟了一会儿,又问:“此事,你有多少把握是真?” 孙蓬沉默。外书房内,所有人都看着他。他的这一句话,注定是要将整个孙府捆绑在一起的。 “九成。” 其实应该是十成。但孙蓬除却知晓宝应四年,太子私设淫祠一事曝光天下,为推卸责任,将所有的事情都推给了曾无意间助他一臂之力的自己,导致孙府惨遭牵连外,他一无所知。 “九成。”老太爷勾起嘴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14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14 角,“七郎,孙家的生生死死是绑在一起的。” “孙儿知道。” “倘若此事是真,影响之大,将不光只是太子一人,所有与太子有所往来的官员,都会成为怀疑对象,届时整个京城都会鸡犬不宁。你阿姐更可能因此遭到太子的轻慢……” “但倘若孙儿今日不说此事,祖父也将此事瞒下不报。阿姐的太子妃之位可保,满京城亦能继续歌舞升平,但那些被人掳掠,与家人失散,失去贞洁,失去自由的小娘子们,又该如何是好?” 孙蓬说话时,强忍着身上的战栗。 他时至今日,也想不明白,谢彰究竟用了什么理由,才将掳掠少女,私设淫祠的罪名推诿到他和孙府的头上。 但孙家人的惨死,已深刻入记忆,以至于他自重生以来,几乎没有一晚好好入睡过,只要闭上眼就……就都是那些殷红的画面。 “既然如此,”老太爷扭头看向孙君良,“去,派人暗中调查,如果确有此事,搜罗证据,上禀陛下。” 孙君良点头:“儿明白。” 孙君青似乎有些担心,忍不住追问:“陛下当真会……” 老太爷摆摆手,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了孙蓬的身上:“此事牵涉甚广,陛下得知后极可能包庇太子。但正如七郎所说,那些无辜受到伤害的小娘子们,又招惹了谁,才落得如此境地。” “祖父……”孙蓬张了张嘴。 老太爷看了他一眼:“七郎,回去休息吧。” 这是要他先离开的意思。孙蓬抿了抿唇,双手一掬,转身离开外书房。 房门阖上,老太爷缓缓闭上眼,叹道:“这孩子……终究长大了。” “孙家子,除了八郎,没有谁有资格一直做个孩子。”孙君良侧目,望着紧紧关上的房门,握着茶盏的手,微微用劲,“只是七郎说的这件事……” “查吧。不管是真是假,去查个仔细。” ***** 孙娴腹中的孩子未能保全,身体在太医的调理好,日渐康复。尽管如此,孙府上下仍旧无一不在担心她的近况。 而自击鞠那日后,谢彰便没有再去东宫其他良娣奉仪的房中留宿,似乎当真听了熙和帝的话,除去上朝及和属臣们商议政务外,大多时候都陪在孙娴的身边。 如果不是孙娴的身体还未完全康复,不能下床走动,只怕东宫之中,太子与太子妃在旁人眼里,就完全是一副琴瑟和鸣的样子。 眼见着离熙和帝寿诞越来越近,各地寺庙送往景明寺的佛像也渐渐增多,京城之中不少人家开始往城外那座深山古寺中去拜佛烧香,顺便占卜卦象。 孙蓬的生母去世的早,大房理当由夫人经手的事宜如今全都由冯姨娘经手。 见孙蓬难得休沐,又听闻孙娴的身体还未康复,冯姨娘当即提出要带着孙蓬和八郎一道上景明寺敬献香火。至于孙君良,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自然没有跟随。 孙蓬在出发的前一晚才从八郎口中得知,一时间趴在床上没有反应。 八郎坐在脚踏上,手里还端着冯姨娘亲自下厨做的点心,一边吃一边道:“七哥,你不想去吗?” 去,怎么不想去。 孙蓬把脸埋在被褥里,长长叹了口气。 他当然是想去景明寺的,但不是跟着家里人一道去。 要是和冯姨娘一道去,不就和前世没有任何区别了。 前世他也和冯姨娘一道去到景明寺,当时没有为熙和帝寿诞做准备的佛像巡游,景明寺一如往常,只是一座深山古寺,丝毫没有因为前太子的出家变得香火旺盛。 那次,他们也是为了孙娴才去寺中烧香拜佛。 而那日,好像还发生了一件事—— 他捡到一个形容狼狈的少女,又恰逢有人来找,便以为是少女的家人,将人交还。 但…… 他似乎做错了。 那个少女,如果没有猜错的话…… 孙蓬在床上翻了个身,心中的念头一闪而过。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个少女,其实就是从谢彰的淫祠逃脱出来的。而他亲手破坏了她的希望,重新将人推进火海。 这桩事一直被孙蓬记在心里,即便第二日坐在前往景明寺的马车上,他也始终在想着。 八郎就坐在边上,马车在并不平整的山路上摇摇晃晃,一个不留神就猛烈地颠簸起来。八郎滚啊滚地跌进了孙蓬的怀里。 “七哥,七哥,山里有什么好玩的吗?” 孙蓬回过神来,认真地想了想:“后山好像有山里红跟毛栗子。”他说完低头,怀里的八郎已经眼巴巴地望着,只差流口水了,“馋嘴猫,口水快下来了。” “七哥,七哥,你一定要带我去找山里红!” 孙蓬笑了笑,搂着呀呀直叫的八郎,捏了两把他肉嘟嘟的脸颊:“好啊,七哥到时候带你去找山里红。” 他说着,眼神越发柔软,靠着车壁,轻轻哼了两声。 去找谢忱,再顺便给八郎找点山里红,听起来似乎不是什么坏事。 说话间,马车已经行至景明寺附近。 景明寺早年乃大褚开国皇帝宣武帝晚年所建,意在保大褚江山百年昌顺。但也许,正是因为过了百年,江山稳健,景明寺渐渐在先帝在世时,落寞了下来。 香火依旧,只不在有皇家的供奉。 直到永徽六年,前太子谢忱被送入景明寺出家,似乎众人才想起,那城南深山里的景明寺原来还是皇寺。 八郎在晃晃颠颠的马车里抱着七哥的袖子睡着了,孙蓬只好抬起另一只胳膊,挑起车帘向外打量。 春去秋来,这山里头的一草一木分明不是前世所见,但依旧能带给他亲切感。 他视线在外瞥,山路两旁的茂密大树已经遮挡不住不远处巍峨屹立的景明寺山门。 就快到了。 孙蓬想,那是他生活了一年的地方,禅茶、佛香、诵经声,每一样都记在心底。 还有那个本该高高在上,却无辜遁入空门的男人…… 孙蓬收回挑着车帘的手,回头见八郎睡得格外香甜,竟还留下口水,忍不住就要伸手去捏他鼻子。 然而马车没走几步突然停住,不消片刻,就听见车前传来车夫的呵斥。 “怎么回事?”孙蓬挑开车帘。 孙府这次出行,女眷只冯姨娘与几名婢女。女眷的马车在后头,并未受到太大的影响,倒是走在前面的孙蓬的马车因事出突然,受到不小的颠簸,连八郎也抓着袖子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七郎,有个小娘子突然跑了出来在马车跟前摔倒,这才挡了路。” 枸杞就坐在马车前,亲眼看到有个形容狼狈的小娘子突然从旁边窜了出来,要不是车夫眼疾手快,停住马车,只怕就要撞上那慌不择路的小娘子,险些酿成大错。 小娘子? 孙蓬心头一紧,难道是…… 他毫不迟疑地从八郎手中拽回袖子,当即跳下马车,果真在前后焦急踱步的马前,看到了一个跌坐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15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15 在地,满身狼狈的少女。 少女坐在地上,身上穿着不合时节的单薄的衣裳,肩头袖口处有大块脱线的地方,从头到脚到处可见污迹。 她吓得不轻,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抬眸看向孙蓬,目光一下子充满了惊恐。 “这位小娘子……”孙蓬弯腰,伸手要去扶她,那少女突然发出尖叫。 “怎么了?”冯姨娘显然也听到了动静,走下马车过来询问。眼见着地上的少女满脸惊恐,冯姨娘吃了一惊问:“七郎,这是怎么了?” 孙蓬摇头,蹲下身试图安抚少女。枸杞在旁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又说了一遍。 “这孩子,看着可怜,不如先跟着我们……” “求您了,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少女似乎已经放弃了挣扎,只抱着脑袋拼命叫喊。孙蓬看的仔细,她赤着双脚,脚底脏兮兮的,还有很多被尖锐的石子划开的口子。 是她没错,但是事情好像变得和前世有些不同…… “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冯姨娘像是哄孩子一般,凑近去哄那少女。少女的精神状态有些不大对劲,单凡有人靠近,无论男女,都变得极度不安,尖叫不断。甚至冯姨娘还差一点被她乱挥的手,打到脸颊。 这种极度的恐惧…… 孙蓬皱了皱眉头,咬咬牙,只能伸手去抓她的胳膊——孙蓬的手还未碰到少女的胳膊,忽听得前方山路响起一个沉稳清晰的男声: “荀娘子。” “荀娘子莫怕,他们是京城孙家人,绝不会伤害你。” 也许是这个声音安抚了少女,在孙蓬的沉默中,少女渐渐抬起头来,满脸是泪,双目满是惊恐。 “荀娘子……” 那个声音越来越近,孙蓬抬头去看,谢忱僧衣佛珠缓步走来,语调间似乎长长舒了口气。 “荀娘子,暂且随贫僧先回寺吧。” 作者有话要说: 冷冷清清夜_(:з」∠)_ 第10章 【壹零】山寺僧 路上因这场意外耽搁了不少时间,等到孙府一行人进寺,已过晌午。寺里的方丈接待了他们,安排好暂时落脚休息的厢房后,便让小沙弥端来了斋菜,供他们用膳。 八郎吃饱喝足,很快就犯了困。孙蓬命枸杞在边上照看,自己则去了女客厢房处见冯姨娘。 景明寺位于京城南城门外英山东面。这座寺庙久居深山,然背负京城,从风水上来说,这里无愧是当年宣武帝最选的宝地。 青林垂影,绿水为文,环境之美,叫人不得不感慨。 整座寺庙依山而建,佛殿重重,根据山势起伏。青台紫阁,松竹兰芷,沿着寺中台阶,每走一步,都能闻到风中带来的馥郁檀香。 景明寺因香火近年来并不鼎盛,厢房已无须事先订好。但为着偶尔投宿的香客们能住得舒坦,男女客的厢房每日均有小沙弥仔细打扫。 孙蓬走到女客厢房处,便见着院中水池旁,有个小沙弥正紧握扫帚,同冯姨娘说话。 “这是小黄,它已经在池底住了很多年了,很少会冒头。” 小沙弥的声音怯怯的有些胆小,冯姨娘坐在水池旁,手里端着一只碗,不时抓一把往水池里丢,一边丢还一边问:“那小黄吃什么?” “吃……吃……” “吃肉。” 孙蓬凑近了才发觉,水池边上爬了只黄甲的王八,懒洋洋的,似乎在晒着太阳。 “王八喜食鱼虾贝,也吃虫子和其他肉。池子里头,鱼虾不少,我看这王八又肥大又,怕是平日躲在池底,也没少吃东西。姨娘用不着喂它。” 冯姨娘笑着抬头,将手里的小碗转手递给了身边的婢女:“七郎来了。” 孙蓬点了点头,稍稍跟冯姨娘说了几句闲话,见小沙弥行礼告退,这才转了个话题。 “姨娘,那位小娘子如何了?” 少女在谢忱的安抚下,到底还是跟着他们一道上了景明寺。也是在那时候,孙蓬才得知,谢忱在山里发现了昏厥的少女,带回寺里没多久,少女苏醒,以为自己又掉进虎穴,慌不择路逃出寺庙,这才撞上了他们。 毕竟男女有别,那少女又一味惧怕男子的靠近,孙蓬和谢忱无奈,只好将人交托给冯姨娘照顾。 “吃过斋菜之后,好不容易才睡下。”冯姨娘起身,带着孙蓬一道慢慢往厢房走,“七郎,荀娘子只怕在这之前吃了不少苦头,怕人的很。” 厢房内,静悄悄的,似乎真的在深睡中。孙蓬站在门口听了会儿,随即转身:“姨娘,既然荀娘子还在睡,我就不打扰她了,晚些时候再过来。” 冯姨娘点头,亲自送他走出院子,这才回了厢房休息。 孙蓬在寺中信步走着,记忆中熟悉的每一个转角,每一条路都在行走中一步步浮上心头。 从香客所住的厢房,走到寺中最大的宝塔下,孙蓬忍不住抬头去看。 金盘宝铎,焕烂霞表,足以看出寺中僧人对这座宣武帝时期建造的宝塔的重视。 身后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孙蓬回首一望,便见远处转角,有一抹僧衣拂过,而后白衣僧人缓步走来,周身清明,不染片尘。 看清来人后,孙蓬怔了片刻,随即拱手:“常和大师。” 谢忱一身最是寻常不过的僧衣,偏生穿得要较寺中其他僧人更多几分神姿高彻来。 仿佛他越过山海,透过万千日光,跋涉而来。 孙蓬从从前就觉得,这个男人如果不入佛门,大抵就会是世间最能吸引他人目光的存在。 就如他自己,也正是从朝夕相处中,渐渐被吸引了所有的目光,一点一点把人记在心头,从此放不下,忘不掉。 “山中小寺,粗茶淡饭,不知七郎用的如何?” “平平淡淡亦是上品。”孙蓬笑笑,视线落在谢忱的脸上。 他已经记不得幼时在宫中,偶尔与谢忱相处时的情景,只零星记得谢忱出家后,他几次跟随老太爷上景明寺,彼时的谢忱脸上已经没有了太多的笑容,神色总是淡淡的,无悲无喜,仿佛世间万物皆已不能再扰乱心神。 现在也是这样啊。孙蓬心里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谢忱双手合十:“寺中不比山下,倒是叫七郎辛苦了。” “这有什么苦的,一年的斋菜都吃过来了。”孙蓬随口一句,抬头看了眼边上零星走过的僧人,错过了谢忱眼中一闪而过的锐利。 再回头,他突然发问:“大师是怎么遇上荀娘子的?” 谢忱的眼神有一瞬间冷厉下来,孙蓬一愣一时有些心惊:“后山有处大湖,芦蒲菱藕,黄甲紫鳞,青凫白雁,样样皆有风光也是独一处。贫僧偶尔会去湖边坐禅。” 孙蓬一听,当即便有些明白,那荀娘子多半和前世一样,也是逃出淫祠魔窟后,慌里慌张跑进了景明寺后山。 只不过,前世是他在后山无意间捡到了荀娘子。这一世则换成了谢忱。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16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16 “荀娘子昏倒在湖边,贫僧发现时,她已半边身子入水。若是一不留神滑下,只怕多半是要溺死在后山了。” 谢忱的话当时就让孙蓬在脑海中想到了那样的画面,顿觉头皮发麻。溺死的人,模样多半腹中难看,如果发现不及时,甚至还可能膨胀。 想到荀娘子的容貌,他只能庆幸,这一回谢忱发现的及时。 俏生生的姑娘家,若是溺水而死,只怕她的家人得知后,定然会伤心欲绝。 “荀娘子早已嫁为人妇,她是被她的夫君卖给了别人。” 谢忱的声音沉冷下来,孙蓬回过神,突然快走几步走近道:“太子私设淫祠,门下有专人负责为太子的淫祠掳掠拐卖少女。大师,你说,荀娘子这事会不会……” 他说话时,与谢忱凑得有些近。等说完话,自己才恍然发觉,嘴唇近得差点就能碰触到对方的耳垂。 “咳……”孙蓬后退一步,别过脸,“此事也是我偶然听了那么一耳朵,是真是伪有待查证……” “十有八九是真。” 谢忱神色不变,转过身去,在孙蓬看不到的地方,一双凤眼中不带一丝温度,眉宇间尽是戾气:“荀娘子只怕是从淫祠逃生的。” 身后的声音没有了。 谢忱没有回头,只迈开步子往前走,不多会儿便又听到了追赶自己的脚步声。 永徽六年,他被迫从那个位置下来。做不成太子无所谓,哪怕只是一个闲散王爷,他也能安然自处。然而,为了所谓的江山社稷,为了皇祖母的千岁安康,他无奈出家,遁入空门。 但,叫一个废物执掌了那么多年的太子之位,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微微侧头,眼尾瞥见身后的少年,无声地握紧了缠绕手腕的佛珠。 他心无旁骛十二年后放在心头守护的少年,这一世无论如何,不会再让一切重蹈覆辙。 谢忱走的方向是女客厢房。论理,以他们的身份本应该避嫌,可荀娘子的身份太过特殊,有些事若是不直接询问,怕是中间会出什么岔子。 孙蓬紧紧跟在后头,不多会儿便到了女客厢房处。 冯姨娘的婢女就守在荀娘子房门外,见二人走近,忙不迭行礼。得了冯姨娘的回应,这才推开门放二人入内。 屋内,荀娘子抱膝团坐在床榻一角,头埋在双臂之间,肩膀颤抖,依稀能听到抽泣声。冯姨娘则坐在床沿边上,一直轻声细语说着话。 “姨娘,荀娘子好些了吗?” 冯姨娘起身朝谢忱行礼:“没睡多久就醒了,之后一直哭,谁劝也不听。”叹了口气,冯姨娘把二人往边上引了引,压低声音摇头道,“只怕之前吃的苦头不小,方才银杏为她擦身,偷偷与我说,荀娘子的身上都是伤。” 孙蓬皱眉不语。 他怎么会不知道荀娘子身上有伤。前世他就托冯姨娘照顾过荀娘子,也是银杏告诉他们,荀娘子的身上有明显被人施虐的痕迹。 但他当时以为,荀娘子已经彻底逃离了魔爪,而那个来接她的人,是她真正的家人,是来带她回家重新生活的。 哪里想到,最后一次听说荀娘子时,是她带着怒意的指证,指证他和孙家为谢彰掳掠少女。她的证词彻底成了压死骆驼的的那根稻草,孙府除他之外,无人幸存。 孙蓬知道,孙府的事恨不得荀娘子。 说到底,是他错手将分明逃出魔窟的荀娘子,重新推进火海。她会选择指证,分明也是打从心底相信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丝毫不知一切都不过是误会。 “若是可以,贫僧可否请女施主将事情一一道来,届时也好为女施主寻求帮助。” 谢忱的声音彻底拉回了孙蓬走远的神思。回过神时,谢忱已重新站在床侧,尽管荀娘子看不见,他仍旧谨慎有礼地行了一礼。 冯姨娘轻轻叹气,走到床边,又低声劝说起来。 也许是劝说起了作用,荀娘子的头慢慢抬了起来。 “我……与大师说过我姓荀……” “是。女施主曾说过。” “我……夫家姓苟,因字相似,两家自小就有来有往。我与夫君也算是青梅竹马,然而……” 荀娘子浑身发抖,冯姨娘只好歉意地看了两个男人一眼,坐上床将人搂在怀中。 大概是人体的暖意终究抚平了战栗,荀娘子的声音虽还在发颤,但已能继续。 “三年前,家中遭遇天灾,阿爹阿娘病故,家里只余我一人。蒙夫君不嫌弃,娶我过门。成亲三日后回门,夫君陪我返乡为爹娘上坟。回来的途中……” “途中如何?” “回来的途中,他忽然将我带往别处,就那样当着我的面,将我交给了别人!” 作者有话要说: 赶着申榜,所以今天的白天就发了,明天依旧是晚上老时间~ 第11章 【壹壹】荀娘子 这是第一次听荀娘子说是自己的身世。孙蓬想想,前世他虽救了荀娘子,却因男女之别,并未过多打听她的遭遇,而是直接让身边的婢女照顾她,还很快就把人送还给了扮作她家人来寻的歹人。 如今,他终于坐下来,听荀娘子讲一讲她的身世和遭遇。 荀娘子出身贫寒,自小就没过多少好日子。一家人尽管衣衫破烂,但仍干干净净活着,不求大富大贵,能吃饱就成。 她家在乡下有几亩田地,连年天灾,收成并不好,渐渐连糊口都难了。好在还有邻里乡亲帮忙接济,才没能叫家里最小的阿弟饿死。 她家邻居姓苟,听说是在她还未出生时就搬到村里来,有一个比荀娘子年长一两岁的儿子。两家人因住得近,家中父母又聊得来,自然孩子们也就相互熟悉。 荀娘子与她的夫君就是这样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三年前,荀娘子十二岁。 正是明媚的年纪。青春年少的小娘子如同乡下最亮眼的春光,吸引着很多人的注意。 但也是在这年,天降大灾,无数受灾的人家不得不背井离乡,寻找生机。 荀娘子一家与苟家一样,不得已各自踏上了离乡之路。 长年的贫寒带给人的,从来不会是健康的体魄。 荀娘子的爹娘很快病死在路上。就连唯一的弟弟,也因饥寒交迫,和爹娘一起病死了。 身无分文的荀娘子别无他法,只好跪在路边卖身。 荀娘子的容貌在村子里,虽然称不上数一数二,却也是清新秀丽。从她身前路过的行人陆陆续续停下围观,偶有不着调的上前戏弄,张口便是纳妾。 卖身葬父葬母的小娘子,从来都是被买回去为奴为婢。能做妾,对她们来说,有时候也是条出路。 怕只怕遇上那些龟公鸨母,瞧见人有几分颜色,买回去做皮肉生意。 荀娘子几乎就要点头答应去给一个老头做妾的时候,苟家正好从旁路过。 苟小郎二话不说将人拉走,与家人一道安葬了荀娘子的家人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17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17 。 “以后,你就做我的家人,咱们一起生活。别去做奴做妾,别低着头侍奉那些人。” 这年的苟小郎才十四岁,正是憧憬未来,希望能做个大英雄的年纪。 而这年的荀娘子,年纪虽小,却也已经懂得,知恩图报四个字。 “刚开始,公公婆婆还得和和气气。一家人在京城外的小村子里安顿了下来,但因为是逃难逃到小村子里的关系,并不受人待见。公公带着夫君开始给村里的大户干活” 荀娘子说话时,身体已渐渐放松下来,只是后来似乎又想到什么,勉强地笑了笑:“但是夫君那时候年轻气盛,怎么也不肯给人当奴才,时常与公公发生争执。后来,直接丢下家里,跑出去谋生计。” 孙蓬问:“他在外头做什么?” 荀娘子摇头道:“我不知道。公公婆婆也不知道。他小半年才回来一次,回一次就跟公公吵一次。最后一次离开,公公没多久就病倒了。”看得出来,她与公婆的感情并不差,提及两位老人眼眶不由自主地发红:“婆婆的身体本来就不大好,公公病倒后,婆婆担心的一直哭个不停。” 孙蓬又问:“没去找他?” “能去哪找?我们连他在哪里都不知道。他从不告诉公公婆婆他在哪儿做事,每回回来都说等他赚了大钱,回来让我们过好日子。” 荀娘子话中的苟小郎,如此听来并非一开始就是个狠毒的人。但,这个男人,在做出把妻子亲手转卖前,也一定做过别的让人闻所未闻的恶行。 孙蓬深吸一口气,身侧的冯姨娘已经忍不住抱着荀娘子流下眼泪。 “半年前,夫君回来。公公的身体越发不好,已经下不了床。婆婆担心公公随时都可能……于是央求夫君与我早日成亲,也好让公公能放下心来。” 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少年,最后成亲,结为夫妻的从不在少数。 “我与夫君的关系一向亲近,婆婆曾不止一次地询问我,愿不愿意做苟家的媳妇。我自然是愿意的。” 于是,就在半年前,简简单单的,荀娘子嫁给了苟小郎。公公婆婆满心欢喜,希望成亲后的儿子能够安分地留在家里,与妻子一起撑起家门,再快些生几个孩子。 新嫁娘成亲三日后要回门。 荀娘子的爹娘过世三年,回门就成了去坟头上香。 “我满心欢喜地跟着夫君出门,在爹娘的坟前,我甚至告诉他们我嫁了个知根知底的男人,以后会有自己的孩子,会有好的生活。夫君也在旁信誓旦旦说会一辈子对我好。结果……” 结果,终究还是一场欺骗。 十五岁的荀娘子,模样清丽,初为人妇,正是满腔浓情蜜意的时候。她怎么也没想到,为爹娘上香回来的途中,夫君会把她带去别的地方。 “那个男人看起来有些怪。”荀娘子的声音开始战栗,“说话的声音又尖又利,就那样当着我的面,突然叫人把我的双手捆了起来。我喊救命,谁也没理我,夫君他……他只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 冯姨娘坐在床边,闻声急道:“他就这样把你交给了别人?他根本就是个畜生!” 荀娘子抬手抹了把眼睛,眼泪却越抹越多。 “是啊,他就是个畜生,要不然怎么会把我卖给别人!如果不是那里头的其他小娘子告诉我,我根本不知道,夫君他竟然把我……竟然把我卖进了一个淫窟!” 在最初,荀娘子并不知道自己被卖进了一个怎样的地方。 在那里,有许多和她年纪相仿的小娘子,有些甚至年纪更小,娇娇俏俏的,说话时流露着与年纪不相符的媚态。也有一些小娘子,怯弱地躲在房间里,只敢透过窗子往外头看上几眼。 最奇怪的事,偶尔顺着风,她还能闻到裹在香火气味中的脂粉香。 这里该是一座寺庙。 但又不仅仅是寺庙。 “那里头的人,不是假扮成僧人模样的龟公,就是被掳来被家人卖进来的女人。白天是乡野淫祠,供奉不知名的神像,有点香火,但不旺。夜里就是淫窟……会有好多人来……还经常……还经常会有人被折磨死……” 荀娘子性情刚烈,从得知自己的境遇后,就不断的反抗和挣扎,然而换来的除了谩骂,只有殴打,没有丝毫的自由。 “我花了半年的时间,才找到逃出来的方法……我原本想带着人一起走的,但是……她们不敢跑,那些人会杀人,他们杀人从不担心会被官府查……” “为什么不担心?” “为什么?”荀娘子笑着看向冯姨娘,通红的眼眶里,都是泪,“因为官官相护。因为那些来睡女人的,都是朝中做官的大人物,死一两个人,谁会管?” 在荀娘子的描述中,那个说话声音又尖又利的男人,多半是负责为谢彰打理淫祠,管教被掳少女的内侍。 而那些“朝中做官的大人物”,只怕都是谢彰及其手下党羽。 孙蓬沉默地看着抓着冯姨娘的手,嚎啕大哭的荀娘子,咬牙别过了脸。 他无法想象,在被自己的夫君卖进地狱后,荀娘子究竟经历了什么。 十五岁,这本该是一个最年轻张扬的年纪。京城里的小娘子们,哪一个不是在那个年纪,肆意生活,挥霍着出嫁前,为人子女最后的娇嗔。 但是,十五岁的荀娘子,却经历了长达半年之久,如同噩梦一般的非人待遇。 耳畔是荀娘子止不住的哭声。 孙蓬虽想压下心头翻腾的怒意,然而脑海中却总是回想起他亲手将荀娘子送还给“家人”时,她绝望、愤怒的眼神。 是他的错…… 是他的天真,掐断了前世荀娘子好不容易求来的生路…… 孙蓬终究有些不忍再听,转身离了女客厢房,却是闷头一路走,不知不觉走到了大雄宝殿。 殿前来往的都是来自各地的僧人,如若不是景明寺要为熙和帝寿诞做佛像巡游,召集了各地大寺参与,只怕这大雄宝殿处的人烟,也不过寥寥。 他站在大殿前,闻着这些日复一日熏染到谢忱身上的佛香,他焦躁的心莫名平静了下来。 做错的事情已经做错了,好在一切重头,他还有机会纠正这份曾经的错事。 孙蓬正望着佛像出神,有小沙弥匆匆走来,神色间颇有些懵懂:“施主,前头有几位客人,说是来找荀娘子的……” 孙蓬转身:“可有说是什么人?” “说是荀娘子的家人,媳妇丢了,全家老小都出来找。听说寺里救了个小娘子,怕是自家媳妇,特地过来看看。” 孙蓬不慌不忙让小沙弥在前头引路,自己跟着,很快就到了寺庙门口。景明寺门外一左一右两棵大银杏,如今正是落叶的季节,树下站着三男一女,依稀能分辨出就是前世来找荀娘子的“家人”。 这几人确实有副小户人家的模样。 但仔细看,那其中一个身材略微高大壮士一些的男人,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18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18 却仍能从他身上看出几副武夫的架势来。 所以,说到底是自己前世瞎了眼,竟没看出这几人的不妥来。 孙蓬长长地看了那四人一眼,回头示意小沙弥不必再跟,这才掸了掸袖子,迈开步子走到树下。 论身份,锦衣华服的少年无论年纪多大,都要较之寻常百姓地位高。那四人如今一副平头百姓的打扮,见着远远走来的华服少年,尚顾不得去看清长相,已急忙弯腰行礼。 “这位小郎君,小的们是附近村子的村民,家中小媳妇得了癔症,整日里神神叨叨的往外头跑。听说这庙里见到个小娘子,能不能……让小的们见见?兴许是家里又走丢的媳妇。” 说话的是个弯腰弓背的老妇人。 孙蓬垂下眼帘,仔细看了眼她露在外头的一双手,又再度扫过她的两鬓,这才施施然开口:“这位婆婆,您说您家走丢的小媳妇得了癔症?” “是啊是啊,大夫说的,癔症,成天胡天胡地地喊,都认不得人了。”老妇人伸手拍了拍身边的壮汉,“这是我儿子,可惜了成亲才半年,这媳妇就病了,成日里往外头跑。小郎君,你们捡的那个小娘子能不能让我们见见,我们……” 孙蓬不慌不忙地将这四人从头到脚都打量了一遍,对于他们明显有些畏缩的视线恍若无物,点头道:“行,你们跟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七郎的从前是特别善的,可以说是圣母。孙家能几代为官,且世代昌隆,就绝不是寻常的人家。因为生母早逝,孙家教给七郎的就是善。被娇宠长大的七郎说实话,只比脑子不怎么灵光的八郎多了几分智力,所以他就是因为这个善,才错手造成了荀娘子的悲,继而使得荀娘子认定他与太子是一起的,认定他以及背后的孙家共同为太子做事。所以,七郎在重生前,重生后想的都是“这都是我的错”。 但既然重生,心性发生改变,所以他在努力避免从前的错误。至于善,一个人骨子里的东西,再怎样都不会改变,大概也就是从明变到暗的一个改变程度。 第12章 【壹贰】动拳脚 这些年香火的衰落,并未改变景明寺当年身为皇寺的格局。 从门口到男女客的厢房,要走上很长一段路。那四人跟在孙蓬身后,始终在偷偷的互相打量着什么,时而窃窃私语,时而又上前试图向孙蓬打探点话。 孙蓬却是始终笑盈盈的在前头走着。 他生得很好,像极了早逝的生母,如今一身锦衣,清润雅致,含眉浅笑时,总能如春风拂面般叫人心头一暖。 然而,在走了一段长长的路后,下一个拐角,他却突然转身,猝不及防抬腿就是一脚揣在了那个“儿子”的两腿之间。 论体格,孙蓬比不过这个“儿子”。可同是男人,哪儿最容易疼却是知己知彼。 他拿拳头打不过壮汉,但不信两腿之间的那个地方会有人去练什么金钟罩铁布衫。那一脚踹下去,即便是壮硕如牛的男人,照样捂着下.体,半身冷汗地跪倒在地上。 老妇人吓得当即转身就要跑,孙蓬哪里会给她机会。鹤禁卫的操练虽然苦,可每个人都肩负着把守东宫诸门,护卫太子的重责。他自然也是照着规矩接受操练,更因为当年一门心思要保护孙娴,学了几手功夫,如今对付一个老妇人,简直轻而易举。 那老妇人被一把抓住胳膊,反手扭到背后,孙蓬抬头看到慌不择路要跑的另外两人,当即将人猛地一推,三人撞作一堆直接摔倒在地上。 到底动作大了一些,不少僧人纷纷朝着这边过来。孙蓬皱起眉头正要想办法解释,谢忱忽的出现,身后跟着拿了绳子的枸杞,几下把人绑了起来,推搡着带进了男客厢房的一处柴房里。 门外,常年跟着谢忱的小沙弥匆匆跑过。 “前面发生何事?” “没事没事,诸位师叔师兄都回去吧,只是打破了点东西,不要紧。” 小沙弥的声音就在不远处。孙蓬贴着门站定,看着面前被嘴里被塞了不知何处寻来的布头的四个人,他心头因为方才那几下浮起的激动,终于慢慢平复下来。 “师兄。”隔着门,小沙弥道,“人都走远了,我去前头给师兄守着。” 话才说完,孙蓬就清楚地听见蹬蹬蹬的脚步声越跑越远,直到没了丁点声音。 “问吧。” 谢忱突然开口,孙蓬心里突了下,有些意外。 然而更多的话,谢忱却再未开口,反而走到一旁盘腿打坐,丝毫不介意地面冰凉,没有蒲团。 柴房是男女客厢房院子里皆有的。因着当年香火鼎盛时,大户人家留宿寺中的情况络绎不绝,不少人家带着厨子婆妇出门,自然需得用上柴房。 如今柴房虽不再堆满柴火及其他杂物,但也干净不到哪儿去。 孙蓬看着跟前被捆得严严实实的四人,忍着鼻尖难闻的腐旧气味,开口问道:“你们方才说,你们的小媳妇得了癔症,从家里走丢了?快说说,她长得什么模样,年纪几何?” 他问归问,却并未将四人口中的布头全部取下,视线在四人身上看了个来回,伸手拿下了那“儿子”嘴里的东西。 “小郎君好没道理,这突然将小的们抓起来是为了什么?” “问你话就老老实实回答,有一说一,旁的事情一概不必说。” 那“儿子”怔了下,见孙蓬也不说话,只抬着眼,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不由道:“我媳妇……生得怪好看的,有十五了。她……她姓荀,小郎君捡到的要是她,还请小郎君把她还……” “是姓荀没错。”出人意料的是,孙蓬点了点头,“看起来,的确是你们在找的人。不过你们打哪儿听说寺里有这么个人?” “在山里找的时候,碰到个樵夫,说是被人带到寺里了……” 话根本不等人说完,孙蓬毫不客气地又把布头塞进了男人的嘴里,转首冲着老妇人笑了笑。 “说吧,你们是谁的人?” 老妇人口中的布头被取下,孙蓬微微笑,捋了捋袖子。 老妇人目光极力躲闪:“小郎君在说什么,小的们只是……只是这山下附近普通的农户……” “你双手纤细,指甲修得极其整齐,指腹和掌心没有任何老茧,看得出来极少做苦活,甚至可能十指不沾阳春水。” 孙蓬的视线扫过老妇人极力往后藏的,本就被捆绑起来的手臂:“小郎君……” “你的年纪应该也不大,这顶假发兴许是戴久了没怎么留意,两鬓的黑发根本没遮住,但凡留点心,都能看得出来这头发两鬓露出来的部分才是真的。” 这时一直留在屋内的枸杞,已经壮着胆子去仔细查看过了老妇人背后的双手。 果真如七郎所言,双手细嫩,怎么看都不像是她自己所说的农户出身。两鬓处也的确是明显没藏住的黑发。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19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19 “七郎,真的!你看的好仔细!” 枸杞激动地不行,却被孙蓬一把捂住了嘴:“乖,去大师边上待着去。” 枸杞听话的很,果真跑到了谢忱身边。谢忱原本闭目打坐,此时也已睁开眼,静静地看着孙蓬瘦削却坚定的身影。 “你们四个,想必都是乔装的身份。一家四口,你扮娘,他扮爹,这两个扮的都是儿子?”孙蓬笑,“为了骗人掳人,装儿子扮孙子的,好像挺顺手。” 有谁乐意在外头给人装儿子扮孙子的。孙蓬不说还好,挑明说就叫人心底生出恼怒来。 那“儿子”嘴里塞了布头说不了话,只能抬了眼睛去瞪孙蓬。边上另两个人此时脸上也都涌上了怒气,顾不上双手双脚都还被捆绑着,挣扎着就要往孙蓬身上扑。 孙蓬往后一退,抬脚踹在“儿子”的胸口上,扭头看向老妇人:“老实交代,你们是什么人,从何处来,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那老妇人别过脸去,是打定主意不愿开口。 孙蓬也不急:“枸杞。” “七郎。” “去拿根马鞭来。” 枸杞虽有些愣怔,到底还是听话地出去了,不多会儿捧着根马鞭回来。 孙蓬拿过马鞭,往边上甩了两下。马鞭啪啪两声,打得干脆利落,要是挨在人身上,多半得落得个皮开肉绽的下场。 那老妇人有些畏缩,孙蓬笑了笑:“枸杞。” “哎。” “闭眼。”话音刚落,孙蓬扬起手臂,朝着距离老妇人最近的“儿子”,啪啪甩了十来下鞭子。 到底不是行武出身,方才对付这几人已经费了他不少力气,这会儿体力不足,不过才甩了几十下,打得人双目紧闭,身上出了不少血痕,孙蓬就已经有些提不起手了。 他喘了口气,将马鞭往地下一丢,蹲下身来盯着老妇人道:“我不认得你们。但我看你们方才在门口的反应,应该是认得我的。不如说说,你们究竟是谁的人,我也好思量思量,要不要就此把你们放了。” “我说!我说!我全都说!” 看着惊慌失措的老妇人,孙蓬心底终于长长舒了口气。 老妇人并未真的老,她的年纪不过才三十余岁。放到外头那些青楼里,她就是那里头的鸨母。她跟的男人是太子手底下做事的一个东宫属臣,平日里她在淫祠主要跟着人一道管理那里头的小娘子们。 因为年轻女人不便时常出入寺庙,她白日里在人前都是做一副老妇人的打扮,入了夜才换身模样,迎来送往招揽客人。 荀娘子是她手底下最不好管教的一个。刚来时,打也打得,骂也骂的,后来被个朝中的大官看中,虽没赎身带走,可怎么说也是有人撑着腰了,她便再没能动荀娘子一根手指。 也许便是因为这个原因,叫荀娘子最后找到了机会,奋不顾身逃了出去。 于是这就有了如今他们四人乔装打扮,出来找人的事。只是没想到,从前逃了那么多个姑娘,一个不少的都被找回来打得服服帖帖,唯独荀娘子就有这身好本事,不光逃了,还被孙大学士家的小郎君给遇上了。 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四人还幻想着孙蓬能看在嫡姐是东宫太子妃的面子上,放他们一马。哪知,孙蓬压根就没打算放过他们,起身时喊道:“枸杞。” 一直捂着眼睛,从指缝间偷看的枸杞赶紧放下手跑过来:“七郎,要做什么?” “再找根绳子都捆紧些,明日下山的时候,记得把这几人也带上,别叫人跑了。” 嘱咐好枸杞,孙蓬转身看向谢忱。 后者起身,一言不发,与他一道出了柴房。 “大师,佛门清净地,我却做了这些事,你说,佛祖会怪罪我吗?” 看着身边风姿清雅的男人,孙蓬心下有些懊恼和羞惭。他方才的一举一动,丝毫没有避开谢忱,但完事之后却莫名担心自己的举动会叫人心寒。 “佛祖不会怪罪无罪之人。” 明明听着就像是安慰,可孙蓬就是觉得心底松了口气,心下顿时安了几分。 接着,却有一只手突然伸出,握住了他的手腕。 手腕相接触的部分,敏感地滚烫起来。因离得近,鼻间能闻到熟悉的淡淡檀香。孙蓬微微一愣,倏然抬眼,当即对上了谢忱那双深渊般的眼眸。 “贫僧处有一治跌打损伤之药,回头让人送来,记得叫枸杞帮你上药搓揉。不然明日起来,你这胳膊手腕怕是用不了多少力气。” 谢忱的声音就在耳边,手腕处的滚烫,更是让孙蓬觉得头脑一片混沌,忍不住手臂就想往后缩。 这时谢忱也随即松开,面上依然是那副宝相庄严的模样:“烧香拜佛后早些休息。我这有一盘安神香,置于香炉内焚烧,可安神定气。” 谢忱给的香果然好用。 入夜后,孙蓬不便与冯姨娘说太久话,分了一半的安神香于她后,便回屋洗漱。 屋子里,安神香的味道淡淡的,不重,效果却极佳。 用过小沙弥送来的药油,哪怕屏风后不时还能听到点别的声音,孙蓬躺在床上不多会儿,仍旧渐渐睡去。 月上三更,景明寺彻底沉寂下来,除了山间夜枭偶有声响,似乎就只剩下了树叶的簌簌声。 有几道人影突然出现在院子中,互相打了个照面,径直向着柴房而去。 然而被他们灵巧打开的柴房内,除了一屋子的灰尘,只余下零星的血气。 “没有人!” “糟了,被转移了,快搜,不能叫那四人留下活口!” 话才说完,有什么东西忽然掠过耳际,“咚”一声砸到了门柱上。 “谁?!” 没有野猫穿过的叫声,没有夜枭的哀鸣,有的仅仅是一个如山谷回音般低沉的佛号:“阿弥陀佛。” 从院内一角阴影无声无息走来的僧人,目光平静,手持一串佛珠,一身月白僧袍,端的是不染尘俗的模样。 “和尚?你莫管闲事,不然要你苦头吃!” “苦头?”那僧人缓缓勾唇,“你说,要谁苦头吃?贫僧吗?” 谁也看不见他是如何动的手,等到来人回过神来,想要逃跑的时候,却是诸事已晚。 颓然倒地的几具尸体,如同熟睡一般。谢忱取下勒在其中一人脖颈上的佛珠,轻声道:“尘乙。” “师兄。”小沙弥从旁走来,双手合十。 “收拾收拾,别留下痕迹。” “是,师兄。” 院子里发生的一切,似乎并未影响到任何人。 屋内香炉青烟缕缕,一派静谧。即便房门被人轻轻推开,床上的少年也依旧睡得香甜。 谢忱走到床侧,俯身看着熟睡中的少年。那清俊秀气的面庞,带着和前世截然不同的神采,俨然仍是一副被娇宠长大的少年郎的模样。 他微微俯下身子,轻轻吻上那张唇。 第13章 【壹叁】俗世尘 东边日升,雀鸟早起,一只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20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20 一只落在枝头,衔片花瓣,啄枚果子,清脆的叫着。 前头早早就僧人开始做起早课,檀香顺着风,飘飘渺渺吹进后面的厢房。 孙蓬睡了极其满足的一觉,醒来时,只觉得浑身筋骨舒坦。 “枸杞。”他喊了一声,却无人回应。过了许久,也不见枸杞推门进来。 他只好自己坐起身,挠了挠后脑勺,下床走到屋内桌旁倒杯水,润润喉。 桌上的香炉已经焚完了昨夜的安神香,炉口没了烟,只余下淡淡香味,似乎只好吹上一口气,就能烟消云散。 孙蓬打了个哈欠,披上外裳,推门而出,想去喊枸杞打盆水来洗漱一番。 待到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带着檀香的风顺势吹面而来。 “你们在看什么?” 柴房门口,蹲着俩半大小子。孙蓬往前走了两步,拿脚尖轻轻踢了踢枸杞的屁股,弯腰问:“哪儿来的血?” 被枸杞和小沙弥围住的是一小摊血迹。看样子已经过去了几个时辰,不新鲜,也很难分辨出是什么血。 孙蓬下意识皱了皱眉头,绕过两个小子,伸手就去推门。 门打开,昨日逮到的那四个家伙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要不是肚皮一起一伏,他差点就以为外头那血是从他们身上下来的了。 “是耗子血。” “你怎么知道?”孙蓬回头,摸了把小沙弥光溜溜的小脑袋。 “夜里经常有耗子咬我脚趾头,师兄们就随手养了几只猫,所以经常能瞧见耗子血。” 小沙弥说着话,突然从地上站起来往边上跑,一边跑一边还喊着:“师兄师兄,这儿有耗子血。” 孙蓬回头,谢忱从院外经过,似乎因为小沙弥的一声喊,停下脚步听他说了几句,而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对上了孙蓬的眼睛。 “寺里多耗子,师兄弟们怕这些小家伙咬坏藏经阁里的经卷,不得已养了几只野性难驯的猫。这血,只怕是哪只野猫夜里捕食留下的。” 谢忱走近柴房,低头看了眼地上的血迹。 那是昨夜他动手时不慎留下的,月黑风高,没能察觉,到底叫孙蓬发现了。 孙蓬点点头,没再在意那一小滩血,与谢忱说了会儿话后,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洗漱,狼狈地跑回屋里,丝毫不知身后的僧人唇角微勾,念了声“阿弥陀佛”方才带着小沙弥离开。 烧香拜佛的事有冯姨娘在,很快就已经做完。加上还有荀娘子和那四个家伙,孙蓬不敢在寺中久留,生怕事情有变,便与冯姨娘商量一二,这日晌午已收拾好所有,准备回城。 临行前,谢忱并未来送,送行的小沙弥站在山门下,望着回头似乎在等人的孙蓬,笑了笑:“孙施主,师兄说,不论施主何日再来,师兄都会扫榻相迎。” 孙蓬微愣,随即笑着拱手,转身上马。 孙蓬下山后,很快就回到了孙府。 荀娘子过去的那些遭遇,注定她自由后只能孤身一人支撑门户。她甚至连自己的门户都没有。她本就是流民,没有落籍,与夫君的婚事说有便有,说无却也是能说的。 孙蓬回府头一件事,便是找人拘来了她的夫君。 那个伤害了爹娘,贩卖新婚妻子的男人,半年时间里吃得膘肥体壮,五官都挤成了一团。 然而他的爹娘,孙蓬已着人打听,在半年前因为得知新媳妇半路被人掳走,儿子又无意间钱财外露,一番逼问下得知儿子卖了成亲不过三日的妻子,当即气急攻心,一前一后地去了。 卖了媳妇,死了爹娘,这个男人丝毫没有觉得良心上的不安。拿着卖了媳妇得来的银钱,大肆挥霍。钱没了就卖地,被地主发现了,再仗着背后有太子的人撑腰,狠狠地反过来将地主一家欺压。 仔细查了下,这半年间,这个男人辗转多地,坑蒙拐骗,掳掠了不少与荀娘子年纪相仿的小娘子。 孙蓬本以为再见到夫君,荀娘子定然会嚎啕大哭,少不得会叫她被人发觉已经被救到了孙府,便寻了块屏风挡着,又请了冯姨娘在后头作陪,这才压着人在明禧堂内审问。 然而荀娘子的确有几分气性,直到那个男人被一屋子的男人吓尿了裤子,狼狈不堪地被人抬下去。屏风撤离后的荀娘子,依然挺直了后背,跪坐在那儿。 自这日起,荀娘子便留在了孙府。她身份特殊,离了京城一旦遇上那些曾经被迫服侍过的男人,极有可能再度受到伤害。好在冯姨娘身边还缺一人服侍,索性将她留在身边。 至于另外四人,却是与荀娘子截然不同的处境——淫祠一事牵涉甚广,这四人无论是京兆尹还是大理寺的监牢,老太爷都不能相信。 孙府上下一商议,决定将人暂时看押在地窖,只等证据收罗齐全后,带上这四人,好来个人证物证一应俱全。 所有的事情都在循序渐进。 孙蓬有些着急,却又不能催着老太爷赶紧将谢彰拿下。他幼时虽调皮捣蛋,却也跟着父亲学了不少律法条例,心知万事讲求的还是个证据确凿。 他有人证,老太爷手里也握着几分物证。但这些还远远不够。 自王皇后成为继后,熙和帝便似乎将曾经对长子的宠爱全部倾注到了如今的太子谢彰身上。就连先皇后留下的幼子都还不曾受过这样的疼宠。 他们想要动淫祠,就是动太子,动太子就是动到了熙和帝的眼前。 牵涉到的朝廷文武百官可以动,但以熙和帝对太子的宠爱,只怕这一位动不得。哪怕动了,没有天大的证据把人压得翻不了身,熙和帝恐也会轻描淡写,将一切粗粗撇过。 于是,时间就在孙蓬反复自我劝慰中不急不缓地度过。 鹤禁卫的差事他依然担着,每日按时轮岗,得空去和阿姐喝杯茶,说会儿话。 似乎是之前熙和帝的教训,叫谢彰收敛了一些。一连好几日,他都宿在东宫内,孙娴身体还未康复,他忍着没去睡宫外的女人,却是把东宫里的良娣奉仪又来回睡了个遍。 两个月后,就睡出了好几个怀孕的。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十月十二,熙和帝五十寿诞。 早在宝应二年,对于皇帝的大寿,宫内宫外就都开始忙碌起来。 元后在世时,崇尚简朴,虽年年为熙和帝办小寿,却鲜少去办这种叫天下人都跟着忙碌的大寿。王皇后一来,便连年办寿,一改往年的简朴。到了今年熙和帝五十整寿,更是办得热闹了许多。 大褚崇尚敬佛祈福。为了皇帝的大寿,景明寺内的佛像已经聚集了一千多尊。 到十二这日,千余尊佛像自景明寺大殿按次序下山,而后进城,绕着京城浩浩荡荡行了一圈后,终究入宫接受皇帝散花致礼。 佛像在城内巡游时,可谓是金花映日,宝盖浮云,梵乐法音,聒动天地。 沿街更是有从各地赶来的散乐杂技,趁着这股热闹,赚着百姓打赏的铜钱。 不少为了一睹盛况而来的僧侣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21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21 ,背负锡杖,在人山人海间穿行,偶有佛像停留,便毫不在意周身环境,俯身跪拜。 寿诞当日,宰相亲王宗室百官皆要入朝为皇帝祝寿,宫中更是要举行盛大的朝贺典礼,怕是要从白日一路进行了入夜。 孙蓬不过是一名小小鹤禁卫,自然无须参加这场典礼。东宫轮值的人不少,谢彰兴许还不知他在景明寺做的好事,大手一挥,便许他这日回家休沐,不必当差。 换作前世,他一定是怎么也不肯擅离职守,非要老老实实守着东宫的门,被冻得脸色铁青也不肯走。 可这一世,不走是小狗。 “老太爷和三位老爷都进宫去了,你要是在家待不住,不如和兄弟们一道去街上逛逛。” 冯姨娘放下刚给他补好的衣裳,回头瞧见八郎蹲在贵妃榻边,一直托腮盯着闭眼小憩的孙蓬看,忍不住补了句:“八郎怕是想出去的很,七郎,要不,你带上点人,带八郎出去走走。” 孙蓬闻声睁开眼,果然瞧见八郎一双眼睛里写满了渴望。 他伸手掐了把八郎的脸,抬头问道:“姨娘要不要也出去逛逛?” 冯姨娘笑笑:“姨娘不去。” 孙蓬也算是被冯姨娘教养大,知道姨娘性情本就如此,当即换了身衣裳,又呼朋唤友般拉走了府里的庶出的堂的兄弟,一行人带着各自的小童浩浩荡荡出了门。 宫里的寿诞果真是从白日举行到了入夜。孙家兄弟几人出门的时候,已是黄昏。然而城门大开,街市大兴,城中各行店铺门前灯火璀璨,人头攒动,显然城中的这股子热闹劲也是要与宫内比一高低。 兄弟几人年岁相差不大,自是能玩到一处。孙蓬拉着八郎,跟着兄弟几个在人山人海间穿行。 路边有百戏艺人在演杂剧,周围密密麻麻围了一堆人,男女老少团坐在一处,竟是肩贴着肩,腿并着腿。 孙蓬拉着八郎从边上经过时,正巧一幕演完,哗啦啦的掌声听着十分嘈杂。他随意地往边上看了一眼,不想另一头的角抵戏刚刚演罢,观者退散如潮,直接将人挤开。 孙蓬紧紧抓着八郎的袖子,可前有吞刀,后有叠案,再往前点还有俳优戏。百姓们比肩接踵,纷纷朝着自己想看的百戏挤去,竟是挤得孙蓬手指发疼,一个不留神松开了手。 等到这一波人潮各自站定,他站在原地,却已是左右都见不着兄弟几人,就连身边的枸杞,也不知被人潮挤去了哪儿。 所以现在,他是应该继续逛,说不定逛着逛着能找到人呢,还是就地转身回家等着? 孙蓬揉了揉额角,指骨发疼,忍不住“嘶”了一声,收手往灯火下一朝,恍然发觉刚才抓着八郎的手,竟是有一枚指甲在人潮拥挤间,因为太过用力翻了盖。 “受伤了?” 耳畔突然传来声音,紧接着熟悉的檀香味钻入鼻尖。孙蓬蓦地抬头,惊讶地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侧的谢忱。 第14章 【壹肆】小心意 京城的冬夜,因着熙和帝的寿诞,显得分外热闹。人山人海中,怕是谁也不觉得冷。 孙蓬抬着手,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近在身旁的谢忱,满脸燥热。 许是因为灯火的关系,他脸上的红光并未被谢忱看到,反而始终看着他手上的伤。 “先去包扎。”谢忱看也未看他的脸,伸手托着孙蓬的手腕,小心地带着人往街边走。 “没多大事,回家再包扎也一样。” 孙蓬话虽这么说,可回过神来,手指上的疼痛感实在有些惊人。边上来来往往拥挤的行人太多,一个不留神撞上他的胳膊肘,连带着手一动,没忍住的抽气声就连着来了好几回。 归春堂是城中的一家药铺。京城中各处皆能瞧见大小不同的药铺医馆,归春堂不过是其中一家稍大一些的铺子。 归春堂的口碑名气甚大,一来东家常年为穷苦百姓义诊,二来坐堂大夫的医术也的确高明,城中不少达官贵人请的大夫,大多都是出自此处。 今夜仍坐堂未走的大夫,偏巧平日里也常常进出孙府,前不久还给孙蓬看过诊。 大夫正站七星斗柜前头,在教小伙计认药,听见门口的声音,回头一看,便瞧见外头一人托着少年的手走了进来。 还未来得及看清来人长相,就听见少年的呼痛声。 “这指甲翻了盖居然这么疼,要命了!” 这声音有几分耳熟,大夫定睛一看,不由乐了:“七郎这是怎么了?” 孙蓬抬眼,瞧见熟人,有些不大好意思:“沈大夫,您给看看,我这指甲还长得出来吗?” 孙蓬生得好看,往日里同人插科打诨,因着年纪小,从不叫人觉得厌烦。大夫也算是看着他长大,闻声看了眼他伸出来的手,啧舌:“好端端的怎么遭了这等罪?” 孙蓬解释了遍自己的猜测,大夫见他这副模样,笑呵呵地招呼小伙计取些镇痛止血的药散来,几下将他手指包扎好。 “这几日会有些疼。”大夫净手罢,看了眼边上的明显一副僧人打扮的谢忱,对着孙蓬道,“回去后记得忌口,荤腥少食,待伤好了,指甲重新长出来了,再吃也不迟。” 孙蓬倒是不在意是不是要忌口吃素。 前世在景明寺养伤避难的那一年,他一直是跟着谢忱吃斋。景明寺的素斋师傅手艺并不差,饶是日日吃素,他也没能饿得面黄肌瘦。 小伙计把包好的药散放到孙蓬面前,后者正要伸手去提,一直不发一言的谢忱从旁伸过手来:“我来。” 他拿过药,避开了孙蓬受伤的那只手,先一步走到了药铺门口。 孙蓬有些微愣,回神就要同大夫告辞。 “孙小郎君。”大夫犹豫了下,终是将孙蓬喊住,“小郎君怎会与僧侣走得如此之近?” 归春堂与孙府来往多年,自是知道孙家这位小七郎是个有大主意的人。 说弃文从武,就弃文从武。如今跟个僧人走到一处,难不成还想……还想剃度出家? 孙蓬自然听出了大夫话里的意思,哈哈一笑,凑近附耳说了句话,这才回头乐呵呵地往门口走。到了门口,他像是又想起了手疼,嘶了一声,当即就又被谢忱托住了手腕。 “你同大夫说了什么?”出门时,谢忱眼角一扫,一眼瞥见那大夫神色愣怔,一时间还真有些好奇他方才说了什么。 “没什么。”孙蓬笑道,“我听说附近有家汤面馄饨摊子味道极好,大师,我请你去吃碗面如何?” 知道他这是不愿说,谢忱哭笑不得:“贫僧茹素。” “那儿也有素面。” “手不疼了?” “哎,好像说到吃的就不疼了。所以大师,不如与我一道去吃碗素面,说不定吃完了面,我这手也就好的差不多了。” 八郎身边有孙府的人跟着,几位兄长阿弟多半也是不敢离他太远。孙蓬担心了一会儿,先是边走边往四周打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22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22 量,好不容易在人海中远远瞧见八郎跟着庶兄看百戏,当即放下心来。 这颗吊着的心倏然间放下,果然这肚子也就跟着空了。 孙蓬带着谢忱绕过人山人海,熟门熟路地绕到了一条小街口,边上一面老墙下,四根细长的竹竿撑开了一个简陋的棚子。 棚子底下燃着炉灶,灶头上白烟滚滚,还能闻着面条煮熟的淡淡香味。 瘦削的老汉弓着背正在锅里捞面,棚子边的小桌案摆了数张,这会儿人不多,但凡是坐了人的桌案上,都摆上了汤面馄饨,还有些小菜。 老汉也没个帮手,可吃的兴许都是常客,倒没人催他。只等上了吃的,才叨唠几句该找个帮手了。 每到这时候,老汉总说,等闺女回来了就好。 “老汉姓蓝,听说不是本地人。几年前,独生的闺女被人掳了去,老汉带着媳妇一路卖汤面馄饨,一路找闺女。去年打听到点消息,说是有亲戚在京城瞧见他家闺女了,老夫妻二人就抹黑上路,跋山涉水地要过来找。结果在路上,老汉的媳妇夜里山上赶路,被捕兽伤了腿,没来得及医治,到底还是没了。老汉埋了媳妇,咬咬牙一个人到了京城,人生地不熟地就在这街口摆摊干老活计。养活自己,顺便找闺女,等闺女回来。” 孙蓬点了两碗素面,等老汉端来面回去灶头前,很快就又听到了刀在案板上切得咚咚作响。 面是现做现下的,老汉的手艺不错,面揉得筋道,煮得又恰到好处。孙蓬低头呼啦就是一口,没能注意谢忱握筷的那只手突然一震。 “你常来这里吃面?” 谢忱捞起一筷子素面,低头吃进嘴里,耳边是孙蓬有些迟疑的声音。 “以前……跟人来吃过几回。这家的馄饨也好吃,不过素面做的最地道。” “嗯。味道不错。” 谢忱没再追问,孙蓬心底长长舒了口气。 老汉的这家面摊,吃的大多都是城里最寻常不过的百姓。宝应四年的时候,他偶尔会乔装打扮,跟着谢忱进城远远地看上一眼被封条的孙府。 那时候,这家偏僻的不起眼的面摊,比城中任何的一家酒楼食肆来得安全。他们每回都在老汉的面摊吃上一碗素面,听老汉反复回应常客们说“等闺女回来了就有人搭手了”。 但,老汉的闺女十有八九是回不来了。 孙蓬心里想着事,就没留意到谢忱的神色,素面一筷子一筷子,呼啦呼啦地往嘴里送。虽然烫得舌尖发疼,但就是停不下来。 谢忱看着他这副模样,却是怎么也吃不下第二口面。 老汉的面摊。 永远现做现切的素面。 还有老汉苦寻女儿的事。 这些……都是宝应四年,他们一道在老汉这吃素面时,听人说起的事情。 那时候,他才带着少年经过被封条的孙府,少年没有哭,沉默地跟着他在风雨中走。经过老汉的面摊时,凑巧能遮风避雨,索性坐下要了两碗素面。 直到老汉的事被个常客说于他们听,他才看见少年眼眶发红,一边低头忍着没出声,一边夹起混了眼泪的面条往嘴里塞。 明明,那次吃面,是他们第一次到老汉的面摊。虽然后来,他们偶尔进城时,也吃过几次。但这些,都是宝应四年的事情…… “啊,面胀坏了。” 筷子轻轻碰了下碗沿,发出清脆的一声“叮”。谢忱的注意力就此被拉回现实。 孙蓬的筷子敲在自个儿的碗沿,他的碗里已经见底了。受伤的左手放在边上,就着一只右手,吃的有些辛苦。 反观谢忱的碗里,面已经吸饱了汤汁,胀得满满的,根本看不出之前吃了多少。 “大师不喜欢这家的素面?”孙蓬有些疑惑。明明那时候总在老汉这儿吃面来着。 “不是,只是在想些事情。” 孙蓬没能往别处想。等到谢忱吃完面,孙蓬摸着身上的碎银子付了面钱,而后重新投身人海。 宫里的寿诞还不知能什么时候结束,他虽想与谢忱多待一会儿,可也知对方此番京城,多半是因了佛像巡游的事,只怕不能在外停留太久。 他稍稍犹豫了下,停下了脚步:“大师。” 谢忱脚程比他快一些,听到孙蓬的声音,回过头来。 瘦削的少年就站在他的身后,忍不住伸手抓着他的僧袍一角,指尖略微摩挲:“下回我再去寺里拜见大师,会不会打扰?” 他的话音才落,远处夜空正好有烟花个个炸开,绽放得尤其璀璨绚烂。 那些站放开的烟花仿佛就在少年的身后,谢忱看着他,良久仍是一言不发。 孙蓬只当谢忱不愿他上山叨唠,眼底是藏不住的失落,身后由远及近的喧闹声,丝毫未能引起他的注意。 锣鼓喧天,依稀还混杂着行人的欢笑声。 “也是,佛门清净地,我再去就……” 他的话还未说完,肩膀忽然被人重重一撞,他下意识睁大了眼睛,想回头时,已经被人扶住肩膀带到了一旁。 长长的舞龙队伍从街的这头,走向另一头,比肩接踵的人群丝毫不知自己撞了谁,碰着了谁。而就在刚才,孙蓬被人群撞得差点摔倒,却是被谢忱轻轻一带,揽到身前护着。 孙蓬恍惚之间,只觉得夜空之上,五光十色的烟花绽放地越发绚烂,耳边是谢忱低沉的声线:“不会。” 谢忱虚放在少年背后的手微微握拳,低头看着少年眼中的满天流光:“贫僧说过,七郎无论何时来,贫僧皆会扫榻相迎。” 明明是最寻常的言语,但孙蓬却觉得面上滚烫,谢忱的鼻息近在面前,莫名的觉得暧昧。 他的视线停留在谢忱半张的嘴唇上,久久挪不开视线。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的孙府,如何应对兄长们对他一个不留神在人群里走失的善意的嘲笑,以及怎么把想要缠着一起睡的八郎送回房里。 他满脑子只在想,吻一个人,究竟是怎样的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 谢忱:阿弥陀佛,施主请用去污粉。 第15章 【壹伍】旧时忆 孙蓬躺在床上,忍不住回忆自己与谢忱相识的那些过往。 真要追溯起来,大概要从他还不足四岁说起。然而,四岁稚子的年纪到底太小,许多事说实在他已记不大清。 直到后来,谢忱在景明寺出家,他跟着老太爷时常出入这座深山古寺,这才与这位被“牺牲”掉的前太子熟络了起来。 但,真正叫他们熟悉起来的,却还是宝应四年,孙家九族被灭,他被谢忱所救,藏于景明寺韬光养晦。 那之后,他对谢忱渐渐生出情愫,却还是在宝应五年,亲手斩断一切…… ***** 宝应五年冬月,雪满京城。风雪怒号中,三更的梆子终于敲响。 整座京城,除了供人寻欢作乐的杏春街,怕是哪里都听不到人声了。而就在此时,杏春街那头艳名远播的双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23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23 燕居突然传来尖叫,紧接着,无数不知藏匿在周围何处的玄衣甲士冲了出来。 这些人互相一碰头,就骤然分开,向着城中各处跑去,人数之多,竟隐隐有排山倒海的气势。 刚打完更,正缩脖子搓手准备回家的更夫,听见动静还来不及往边上躲躲,就见月夜下,有骑着骏马的甲士从远处驰骋而来。 “有没有看见一个穿着月牙白衣裳的人跑过去?”甲士中有个首领模样的男人遥遥喝道,“快说,若是不老实,就把你也归为同党,抓回去严刑拷打!” 更夫吓得打了个寒颤,夜幕之下,瞧不见他脸上惊惶的神色,稚听见声音慌忙,手忙脚乱地指着一侧的巷弄道:“那儿!好像是……好像是朝那儿跑了!” 那个方向是京城的南城门,城门外,有山林官道,一旦那人跑出城,就如同鱼入水,虎归山,怕是再难找到。 东宫亲卫统领杨威怒目,回头道:“追!无论如何,定要把那小子抓回来!”话罢,他忽的又道,“若他不从,杀之。” 更夫吓了一跳,手里的铜锣梆子“咚”一下,砸到了地上。杨威坐在马背上,闻声低头看了他一眼。 “你怕什么?” 更夫哆嗦,低头不敢回应。 杨威浑厚的声音带着三分讥讽。 “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那小子怎么就不知道’怕’这个字。” 他说完,似乎嫌弃更夫身上的臭味,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呵斥道:“滚吧!” 直到那群玄衣甲士走远,更夫这才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铜锣梆子,伛偻着身子,走进边上的巷子。更夫抹了一把脸,月光下,那是一张清秀的少年面孔。 孙蓬脱掉身上更夫的衣裳,露出里头月牙白的裙装,见人已被他诱去南边,咬牙朝西边跑去。然而,根本还没来得及跑出去多远,风雪飞卷,马蹄声已哒哒响着。 那一声声的,如同催命符一般,在浩瀚的雪夜月空下,一步一步逼近。每一步都踏着雪,也踏着孙家上下百余口人的眼泪和鲜血。 孙蓬不敢回头,只能朝着城门的方向快跑。 但远远看去,西城门城门紧闭,上头还有守城卫兵在来回巡逻走动。 孙蓬几乎无路可逃,他甚至以为自己就要死在城中。 可拼着一死,他也想最后去看一眼那个男人。 只是,怕这一辈子,他都要藏着那不可言说的心思,一直带到阴曹地府,永生永世不叫那烟尘不染的男人知道。 离城门越来越近了,身后的马蹄声也渐渐逼近,可现在才三更,距离城门打开的时间,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狂风暴雪下,孙蓬停住了脚步,眼角瞥向两边,寻找着可以逃跑的路线。 他的一侧耳朵,在宝应四年孙家出事的时候受了伤,时至今日都没能恢复听觉。 饶是如此,站在这个路口,他仍旧听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渐渐逼近的马蹄声。 “七郎?” 就在孙蓬几近绝望的时候,城门处轮值的卫兵却好像突然借着月光看清了他的脸,当即有人认出了他的身份。 孙蓬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那些卫兵急急忙忙从城墙上下来,孙蓬转身要跑,城门却突然传来了“吱呀”的声音。 “七郎,趁现在快走!” 孙蓬转身,惊愕地看到在几名卫兵的协力下,笨重的城门被吃力地打开。呼啸的风,穿过城门打开的缝隙,如猛兽般叫嚣着灌入。 身后,追赶的玄衣甲士,已经在风雪中现出了身形。 “大胆!谁敢打开城门,私放逃犯!不许放他出去!” 怒喝的声音穿过风雪,卫兵们一言不发,仍旧将城门打开着。 城门被打开了一条缝,正好可许一人通过。 那率先认出孙蓬的卫兵摘下头盔,和久不离身的长矛一起,放在了地上。 “七郎,走吧。俺爹的冤屈当年是孙大人帮忙洗刷的,这回俺帮你!” “俺们也帮你!” 边上的几个卫兵异口同声。 “七郎你快走,你活着,孙家就还有人,要是你也死了,孙家就彻底灭族了!” 孙蓬犹豫。他其实并不认识眼前这几个皮肤黝黑的卫兵,他太清楚自己这一走,这些帮助他的卫兵会有怎样的下场。 “七郎快走吧!俺们这些命,可都是孙大人帮忙捡回来的,俺们拿命报恩,俺们不怕死!” 孙蓬虽还在迟疑,可眼见着后头显露身影的甲士越跑越近,卫兵们你拉我推的,终是还是讲他推出了城门。 城门很重,每日只开一次,黄昏则闭门,直至翌日再开。 当城门缓缓关上,透过越来越小的门缝,孙蓬回头,清楚地看到了那群逼近的甲士愤怒的脸。 他咬牙扭头,迎着风雪,向远处狂奔。 他知道,那些卫兵只怕活不过今夜。 甚至他还知道,杨威一定会抓到他们,质问他们为何胆敢私放逃犯。 昔日孙家子,父辈朝中任职,嫡亲的姐姐是东宫太子妃,而今孙家九族被灭,嫡姐惨死,他成了孙家余孽。更何况,他今夜男扮女装行刺太子,更是罪加一等…… 大概,今夜所有与他相关的人,都留不下活口了。 京城西郊,风雪能掩盖住地上的脚印,却不一定能冲散气味。有甲士放出猎狗,却是在风雪中迷失了目标。 犬吠声近了又远,远了又近。孙蓬就躲在山脚下的一间荒废的义庄里。不知停放了多久的尸体,散发着浓烈的腐臭,却也恰好遮住了他身上沾染的血腥味。 他靠在一处布满蛛网的帐帘后,忍着刺骨的寒意,解开衣裳,露出了腰侧长长的刀伤。 孙蓬低头,借着月色看清伤口的模样,忍不住苦笑。 伤是刺杀时,不慎留下。要不是更夫那身衣裳上味道极重,想来就要被杨威闻出不对来。 也好在天冷,伤口的血竟然在这样激烈的逃亡中被冻得止住了,不然这一路就算脚印能遮得住,这血要是一直滴。只怕也瞒不住他的去向。 他往后靠了靠,鼻息间满满都是尸臭,但心底却始终带着一团惬意。 他身上的这件裙装,是阿姐的。是阿姐生前最喜欢的,可惜沾上了那个畜生的血腥味。 就在刚才,他重伤了谢彰。 那个曾经的姐夫,大褚未来的天子,东宫太子谢彰。 就算不死,大概也该落得个残废的地步了。 痛快! 真痛快! 孙蓬想要大笑,可是孙家上下百余口惨死的模样闪过脑海,他笑不出,更想怒吼。 孙家行善积德百余年,最后却是因为他的善,连累全族尽数命归黄泉。 他如何忍得下这口气,如何苟且偷生,安然躲在一旁看着谢彰嚣张。 “汪汪!” “汪!” 义庄外,突然传来疯狂的犬吠声。这是猎犬找到了目标,正在向主人邀功和警示的声音。 “找到了!那小子就躲在里面!” 甲士的声音紧接着想起,孙蓬的心陡然间提了起来,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24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24 顾不上其他,当即从地上爬起,踩着一张棺木直接从后头的一扇窗户钻了出去。 大雪扑面而来,止住血的伤口重又在窗棂上划拉开。 鲜血冒出,渗过贴身小衣,在腰侧洇出一块红。 孙蓬咬牙向着山上跑,身后很快传来了犬吠声。 然而,一人之力,如何对抗的过百余人的玄衣甲士。 他最终浑身是伤地倒在雪地上,血水从他的腰腹、后脑、双腿上不住地往下淌。 冬月的寒意,似乎放缓了血流的速度,就连呼吸也沉默了下来。 杨威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望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少年,眉目间流露出悲悯。 他一说话,口中就呼出大团的白气来:“当初既然能捡回一条性命,又何必再来犯傻,活下去不好吗?” 孙蓬显然给不了他想要的答案,杨威叹了一声,白气遮住眼前: “我记得西郊附近有个乱葬岗?” “是有一个,离这儿不远。” 回话的甲士声音听得有些耳熟,孙蓬费力地想要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去看上一眼,但额角的血已经和雪一起糊住了他的一只眼。半聋的一只耳朵,听不大清话语。 “把他丢到乱葬岗。” “统领,不把这小子带回去给太子泄愤吗?” “将死之人,别让太子沾了这份晦气。” “是!” 孙蓬被人抬起的时候,心跳已经很缓了。 身边的甲士议论不休,零零星星的叫他听清了一些话。 他们要把他丢去乱葬岗。 西郊的乱葬岗,听说经常会丢一些犯了事的宦官、宫女的尸体。 他就要死了…… 耳畔是或轻或重的声音,孙蓬的思绪随着心跳一点一点走远。 甚至于,当他被重重地丢到乱葬岗,身体摔到那些尖利的石头上时,本该出现的痛楚似乎也已不再存在。 甲士很快回去复命。 孙蓬就那样侧躺在地上,身下是冰冷的积雪和坚硬的石块,大片的雪花从空中如灰白色的蝴蝶,纷纷扰扰地落下。 雪地的冰冷混着难闻的腥臭,不远处还有草丛被拨拉开的声音,有什么东西带着低沉的呼吸渐渐靠近。 也许是野狗,也可能是别的,孙蓬已开始看不清,只能依稀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正在一点一点放慢速度。 月夜下,风雪大作,荒无人烟的乱葬岗尤其显得天高地远。不知是谁念起了佛经,声音低沉却随风飘扬,合着从天而降的雪,由远及近,踽踽而行。 孙蓬原本已经看不清东西的眼睛,似乎在这个时候恢复了视觉。视线所及之处,有一穿着素白僧衣的僧人,顶着风雪,提着手中一盏被风吹得摇摆不定的破灯,一步一步,踩着雪,朝这边走来。 那身雪白的僧衣,尘俗不染,即便是这么远的距离,孙蓬却觉得自己闻到了风雪中那熟悉的淡淡佛香。 他吃力地笑了笑。狂风忽然大作,那盏破灯似乎终于支撑不住,熄灭了…… ***** 孙蓬睡了一整夜。 前半夜睡得不大踏实,梦里头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孙家刚出事的时候,自己满身狼狈,被谢忱救回景明寺,一会儿是谢忱帮着他收敛了孙家百余口的尸骨,一会儿又是他在寺内养伤一年,与谢忱朝夕相处,心生情愫,却不得不在佛祖面前发誓此生除却报仇,不去奢望任何感情。 到了后半夜,他终于迷迷糊糊的入睡,丝毫不知房门外有人来了又去。 一觉醒来,孙蓬掀了身上的被褥,左手手指还包着,稍稍一动,就有些疼。他只好抬起右手,五指埋入头发,长长舒了口气。 这一晚睡得浑身是汗,汗津津的,有些不舒服。 孙蓬正要下床,房门被人轻轻叩了两下,枸杞的声音在外头响起:“七郎?七郎醒了吗?” “醒了。” “七郎快出去看看吧,大人们都回来了,脸色不大好,似乎是宫里出事了!” 第16章 【壹陆】藏血书 宫里出事了。 这是满朝文武,无论是否曾在前一夜,于宫中为皇帝祝寿的大臣们心里一致的看法。 京城内外,就连前一晚热闹欢腾的百姓都知道,宫里头出了事情。恐怕还不是小事。 孙大学士是国之肱骨,这番年纪,论理不应在寿诞上停留一整夜,直至天明这才回府。 孙府的马车回府的时候,街头巷尾因老爷郎君早一步脸色难看地回来,得了吩咐出来打探孙府情况的下人们,看清了孙家父子的脸色,慌忙往回跑,急着把情景形容给主人家。 孙大学士一回府,带着身后的几个儿子,径直回了书房。 孙蓬洗漱罢,先去给祖母请安,在两位小婶子跟姨娘们的叮嘱下,匆忙赶往书房。 孙蓬昨夜梦里闹腾了一晚,醒来时精神本就不好,可一听枸杞说宫里出了事情,他哪里还能萎靡,迈开的步子又快又大,身后的枸杞压根追不上他。 等到了书房外,长辈们贴身侍奉的下人都站得远远的,另有护卫持刀把守,严防隔墙有耳。 见此情景,孙蓬心里没来由咯噔了一下。 又是和前世截然不同的事情! 他托了人去通报,直等着书房内传来老太爷应允的声音,他这才深呼吸,推开门往里头走。 屋内,父亲与两位叔叔都在,此时面沉如水,捧着茶盏,却无一人低头品茗。 寻思着该如何开口,孙蓬低头,先行请安,完了这才犹豫道:“祖父,宫里可是出了事情?” 老太爷垂着眼帘:“嗯。” 孙蓬低声问:“七郎斗胆,还请祖父告知,昨夜宫里头究竟出了何事?” 熙和帝膝下如今只有谢彰一个成年的儿子,且早已钦定了太子之位,显然不存在什么逼宫一类的事情。 而几位王爷,又早早离开了京城,此番回京祝寿,所带的兵马也不足千人,成不了什么气候。 那么宫里能出的事情……又会是什么? 老太爷的面色凝重起来,却依旧是一言不发。 孙蓬不敢再问,当即扭头看向父亲和两位叔叔。 两位叔叔虽在宫中任职,却并非是什么尤其重要的位置,唯独父亲不同。孙蓬看着他,心里一点一点发沉。 孙君良手里的茶盏握了很久,久到已经彻底没了温度,这才转手放下:“七郎。” “儿在。” “你可还记得,当日在书房,你曾说太子私设淫祠,掳掠少女,供人取乐?” “儿记得。” 孙君良点头:“昨夜宫里的确出了事,是太子的事。” 孙蓬缓缓睁大眼,心底有个声音就要呼啸而出,他听见自己开了口,一字一顿问:“可是太子的恶行被陛下所知了?” 他的话音落下,书房里一时间沉寂了下来。父子四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孙君良握了握拳头,转而看向孙老太爷。 其实,就在宫里出事的那一刻,他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25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25 们脑海中第一瞬间不约而同想到的,都是担心是不是七郎急功近利,为了对付太子,未与他们商量,私自动的手脚。 但是此时此刻看到七郎的神情,却分明也是刚刚得知。 老太爷与孙君良对望一眼,转而将孙蓬招到面前道:“七郎,你要记得,在东宫的每时每刻,都要照顾好二娘。” “七郎知道。”孙蓬道,“祖父,是太子私设淫祠的事……” “白日里神像巡游入宫,到了申时被送出宫,唯独一尊有僧人手捧的宝瓶观音像被留在了宫内。” 宝瓶……观音像? 孙蓬的眉头渐渐皱起。 “那尊宝瓶观音像制作奇特巧妙,一看便知不是寻常寺庙供奉得起的。到了祝寿献礼时,那尊宝瓶观音像由尚书令带着王家小娘子呈送上来。” 老太爷话罢,孙君良便接着道:“只是没想到,在王家小娘子将手里的宝瓶观音像展示过后,接手的内侍一时不慎,未能拿稳将那观音像砸了。” 大褚如今的尚书令王侑之,乃是王皇后的伯父,亦是熙和帝的左膀右臂,极其得太后的重用。 当年,也正是这位大人,才令太后因僧人的一句话,不惜将少有才学,并未做错过什么事的谢忱送入深山古寺,出家为僧。 元后被废前,全大褚都知道,裴家是外戚,但裴家在仪凤元年,也就是谢忱出家的那年,裴家活罪,因裴家曾为朝廷立过大功,故而死罪能免活罪难逃,阖府被流放西州。 之后,贵妃王晏君成为继后,王家旋即从朝臣,一跃成为了令人不能望其项背的外戚。 这些年,弹劾外戚跋扈的奏折从未停过,有时甚至会像雪花似的被摆在熙和帝的面前,但那一位似乎从未想过要整治他们。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孙蓬都觉得,但凡有什么事碰上王家,似乎都只能叫别人倒霉,熙和帝就好像打定主意,要毫无原则地包庇王家。 但这次…… “那尊宝瓶观音像砸了之后呢?” 二叔孙君玉这时候接过话:“那观音像被砸了之后,裂开的观音莲座内掉出来一卷东西。失手打翻观音像的内侍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看到那卷东西,就好像捡到救命稻草,捧着就连声求饶。” 孙蓬想了想,知道前世没有这一出,一时只好继续问:“掉出来的东西,是什么?” “是血书。” 孙君良声音低沉,看着孙蓬道:“那是一份血书。” 寻常人谁会往观音像中藏血书,且又有谁会知道,这尊宝瓶观音像,做工如此精巧,竟然还内藏玄机。 想来,王家并不知道会有这么个情况。 在那卷东西被熙和帝身边的内侍接过,双手呈送上去时,孙君良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在场的王家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尽管还不知那里头究竟是些什么,但对他们来说,无疑都紧张了起来。 “昨日寿宴上,当年与废后姐妹先后入宫,如今已贵为四妃之首的贤妃坐于陛下右侧,在看到陛下展开那卷血书后,当场惊呼‘血书’二字,以至于宴上众人皆知那王家所送的观音像中,藏了一封明显有意为之的血书。王皇后虽出声劝慰陛下不必在意,却为时已晚。” 孙蓬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记得贤妃。贤妃与元后乃一母所出的嫡亲姐妹,姐妹俩先后嫁入宫中,在朝中并非是什么奇闻异事。裴家出事时,似乎所有人都遭到了连带,流放西州的时候,裴家在京城的府邸空空如也。 唯独这位贤妃……听孙娴说起过,当年裴家出事的时候,贤妃还只是无儿无女,不得多少恩宠的贤嫔。但那之后,贤嫔成了贤妃,也成了整个裴家唯一没有受到牵连的人。 而所有人都说,裴家获罪十有八九是王家动的手脚。想来,会在那样的情况之下失态,贤妃并非无意。 老太爷抬眼看着孙蓬。 孙家这一辈子孙并不少。唯独这一个,却是一心弃文从武,生生走的是与孙家截然不同的一条道。孙家虽不得已与东宫关系密切,却始终估量着谢彰,因此许多事情自然而然不会与在东宫任职的七郎说。 但,自那日书房里,这个孩子看似胆怯,实则大胆的话,老太爷就知道,这到底是孙家的骨血。 这是个有大主意的孩子。 “那血书上,字字血泪,说的是与自己定了亲的表妹在河边洗衣,当着一道洗衣的村妇的面,遭骑着马的一行数人劫走。一起被劫走的,还有同村几个小娘子。留此血书之人又说,为了找到表妹,他花了很多功夫,终是打探到表妹的消息,不想找到时,表妹已病入膏肓,被人丢到乱葬岗。此人将表妹救回,倾尽全部积蓄,也只得了表妹临终前的几句话。” 老太爷一边说一边看着孙蓬。 “此人说,表妹临终告知,掳走她们的是几个说话尖声尖气的男人,她白天被关在黑屋子里,能听见外头诵经的声音,夜里被迫服侍一些客人,被人为所欲为,最后染上一身治不好的脏病。据说,是在一次服侍的时候,无意中听了一耳朵,这才知道她们被关在一座乡野淫祠中,关门为京城里的一些达官显贵享乐所用。而这所淫祠背后的主人,正是当今太子——谢彰。” 孙蓬看着老太爷苍老的脸,深深叹了口气。 听父亲问起淫祠的事,他大抵就猜到昨夜宫里的事情,多半与谢彰有关。但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么一出意外。 想起如今冯姨娘身边的荀娘子,想想老墙根下伛偻着身子煮面的老汉,还有不知如何往观音像里塞血书的男人。他们都是谢彰一手造的孽。 “那写血书的男人,趁着景明寺要佛像巡游,王家想雕一尊宝瓶观音送入宫中,满城寻找能工巧匠时,混进了王家,并抱着赌一把的心态往观音像中放入了这卷血书。如果没有哪个内侍的一不小心,只怕到死那份血书,也无人能知。” 老太爷见孙蓬沉默了许久,咳嗽道:“那个内侍,无论是否有意打翻观音像,只怕今时今日能活,却不一定能活到明天。至于写血书的男人,若是有人护着他还好,若是没有,怕也即将命丧黄泉。” 孙蓬有些不解。 老太爷忽然笑了:“七郎,难不成你以为,这整件事当真就这么蹊跷么?” 孙蓬神色一冽,却便听得老太爷闭眼长叹道:“在背后推动这一切的那个人,虽不知其目的如何,但他在寿诞上安排的这一出戏,却是极其精彩。” “祖父……” “七郎,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权谋之术,并非单纯一颗赤子之心可以考量到的。” “祖父……” “那个人的心肠很硬。两条人命,换一次将太子恶行曝光于世的机会。七郎,你不如他。” 第17章 【壹柒】翻云手 僧人可靠一颗仁慈之心,行走天下。入仕为官则不同。 为官者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26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26 ,需清廉,需在其位谋其政,仁心不可或缺,却不能只仁心。孙蓬的心太善,这是老太爷一贯担心的问题。 此番点拨,只盼着他能明白,该心狠时,不可仁慈的道理。 起码下回再背后报复人的时候,别只是随便麻袋一套,打一顿这么简单。 孙蓬丝毫不知自己宫外教训牟三的事情,不光孙娴知道了,就连家里长辈也早已一清二楚。 今日轮值,他从书房出来,便急匆匆赶往东宫。昨夜寿宴上的事情,显然影响极大,到了东宫,孙蓬明显察觉到宫里的气氛有些异样。 谢彰宫里的那些莺莺燕燕从前总喜爱在东宫各处闲逛,或二三结伴,你看这花,她看那蝶,或接二连三不约而同端着大盅小盅,美其名曰亲自下厨滋补养神的汤水往书房棋室跑。 就连侍卫们或多或少都会与宫里那些偶尔经过的宫女调笑一二。 但今日,所有人都绷紧了脸,老老实实地站在自己的岗位上,没有人敢随便乱动,擅离职守。 哪怕有最心爱的小宫女哭哭啼啼经过,脸上还带着鲜红的掌印,也没人敢上前关切地问一句“怎么了”。 怎么了? 被迁怒了。 孙蓬轮完岗休息时,被太子妃身边的宫女请去喝茶。人才走到殿前,就听见里头噼里啪啦一阵响,然而是杀猪般的哭嚎。 他心里咯噔一下,一个健步冲上台阶,门“哗”的从里头打开,一个小宫女哭嚎着被拖了出来。孙蓬看得仔细,那小宫女满脸是血,显然在里头遭了难。 “阿姐!” 孙蓬喊了一声,几步就要冲进殿内,差点撞上突然从旁边大步走来的谢彰。后者脸色阴沉,身后跟着的内侍各个弯腰屈膝,瑟瑟发抖。 “太子殿下。”孙蓬站定,当即行礼,手臂被人一托,他顺势直起腰来,“殿下,方才……” “没什么。”谢彰冷着脸摆手道,“去陪陪你阿姐,孤出去走走。” 见谢彰走远,孙蓬转身慌忙又喊了声“阿姐”。身边的宫女也心急得不行,提起裙子就往里头跑。 孙娴坐在暖阁之中,宫女内侍跪了一地,更有一滩血和破碎的茶盏就在她的脚边。 “阿姐,这是怎么了?” 孙蓬有些急,几步走到孙娴跟前,脚下不动声色地推开碎瓷片,半蹲下身来:“阿姐,你同七郎说说,这都是怎么了?” “阿姐没事。”孙娴像是终于回过神来,歪着头,冲他笑,“七郎,阿姐很好,阿姐没事。” 孙蓬哪里会信,看了看身旁的这些宫女内侍,顿了顿,叹气道:“都出去吧,我要与太子妃说会儿话。” 得了太子妃的应允,宫女内侍们不敢停留,当即弓着身倒退着走出暖阁。 屋内一事,只剩下姐弟二人。 “阿姐,你同我说真心话,刚才是不是太子他打你了?”孙蓬咬牙问道。 谢彰其人,向来对女色来者不拒。前世一身皮囊,半世做戏,骗得孙蓬直到孙家出事,这才看清了他的真面目。如今早已知晓谢彰在宫外不时对女人施暴的恶行,要他相信孙娴嫁入东宫后没受过委屈,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那可能。 更何况,孙娴虽然性情直爽,却不是心狠手辣之人,东宫之中谁人不说太子妃仁善。便是谢彰的那些良娣奉仪,又有哪个敢对孙娴不敬的。 孙娴笑着摇头,伸手摸了摸孙蓬的耳朵:“七郎,你还记得裴大哥吗?” 孙蓬微愣,缓缓点头。 裴家与孙家早年曾有婚约,订下的正是孙娴与裴家长孙裴处。只可惜后来裴家被流放西州,两家虽仍有约定,却敌不过皇命…… 孙娴笑着红了眼眶:“七郎,我想他了。真想从这个东宫出去,哪怕做个普通百姓,我也不愿再与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做夫妻。” 孙蓬很想吼一句“我会帮你”。 可这里是东宫,有些话,他不能随意说出口,只能选择紧紧握住孙娴的手,一言不发,却郑重点头。 他会帮阿姐离开这个魔窟。 什么太子妃,什么未来的皇后,这如死水般的皇宫有几分好处,能叫人居心叵测地设计裴家。 而谢彰,什么狗屁太子! 孙家当年是如何被迫绑上东宫这艘船,如今就要如何挣脱离开! 谁来也阻止不了! ***** 自寿诞那日发生血书一事后,已过了数日。 景明寺内,乌压压的人影来了又去。 京兆尹派来调查宝瓶观音像一事的衙差,跟着大理寺的官吏下山不久,景明寺又迎来了一位叫人不知该如何应对的访客。 九岁的三皇子谢禹坐着肩辇,喜滋滋地看向谢忱,见他只是扫了自己一眼,便敛回目光,看也不看旁人转身就走,当即有些着急。 “皇兄!皇兄!” 谢禹年纪还小,又出身显贵,见抬辇的宫人一动不动,又急又气。 “还不抬我过去!快点!没吃饭吗你们!” 谢忱脚步停下,目光朝身后肩辇上的小小郎君瞥去——他有多久没见过这个一母所出的弟弟了? 仪凤二年,他已在景明寺剃度出家,终日青灯古佛,如同没有孙大学士,他连宫中一星半点的消息都无从得知。 那一年,母后在冷宫诞下三弟,甚至根本来不及看上一眼,就被王皇后抱走抚养。 然后,他这个嫡亲的弟弟,就这样在王皇后的手下长大,无功无过,存在感低得似乎能叫朝中文武百官忘记,这个宫里还有除了太子之外,另一位皇子。 但就是这么个人,宝应九年,举兵造反,杀兄弑父,更逼上景明寺,以全寺僧人性命相要挟,逼迫他自尽,除尽所有可能阻挡其登基称帝的挡路石。 兴许是佛前那些年的虔诚换来的今世重生。 谢忱重生后,不光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宝应五年,死在乱葬岗之上的七郎,他注定不会再留在寺中。 谢忱想着,下意识摸了摸腰侧。 那儿本该有一支片刻不离身的骨瓷短笛,然而此时空荡荡的,空无一物。 他心神微敛,目光重新落在了谢禹身上。 怕谢忱再度转身不理睬自己,谢禹赶紧命人放下肩辇,几步跑到跟前:“皇兄,我可是一大早就起来了,见过父皇母后就来找你。皇兄,你想不想我,皇……” 许是注意到谢忱无悲无喜的神色,谢禹有些心慌,踌躇道:“皇兄,我是谢禹……皇兄是不是不认识我?我、我是皇兄一母所出的弟弟,嫡亲的!” 谢忱是见过这个弟弟的,尤其是宝应九年,他率兵围山的时候,谢忱永远记得那天谢禹玄衣黑甲,手持利剑,凶神恶煞的模样。 但谢禹直到杀兄弑父之前,都不曾见过一眼身为嫡亲兄长的他。哪怕有过印象,估摸着也是来自宫中尚且留存的部分画像。 这一次的见面是前世所没有的,有些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谢忱垂下眼帘,指腹推过几颗佛珠,对着谢禹这副天真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27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27 伤心的模样,心里一片平静。 “原来是三皇子,贫僧失礼了。”他避开谢禹的视线,双手合十,作了个礼。 “皇兄怎么能同我行礼!”谢禹着急地伸手要去拽他袖角,被谢忱不动声色躲开,“皇兄从未见过我,我却从记事起,就一直看着皇兄的画像。皇兄丰神俊朗,本人比画像还要好看!” 谢忱微微蹙眉,很快又舒展开:“贫僧已经出家,当不得三皇子这一声‘皇兄’。” 谢禹瘪嘴,哪里肯依,叽里呱啦仍是喊了一串的“皇兄”。 谢忱任他跟在身后喊,迈开步子,转身就走。谢禹紧紧跟随其后,身后还跟着一串由内侍、宫女还有侍卫组成的长尾巴。 寺中僧人从旁经过纷纷注目,谢忱无奈,只好拐了个弯,将人带到后山。 “听闻你前不久病了,如今可是大好?” 脚步停下时,谢忱低头扫了眼谢禹的脸色。红光满面,哪里有一分残留的病容。 然而就在前不久,他两度借故回宫,王皇后都以三弟染病为由,没有同意让他探望三弟。 可现在看来,他的这个三弟,好得很。 谢禹跟了一路,本来心里头正有些不痛快,愤愤地踢飞脚边一块石子,闻声当即站定,双手背在身后,扭了扭身子,不大好意思道:“嗯,之前起了两回疹子,红红痒痒的,可不舒服了。母后说皇兄之前进宫,顺道想看看我,都叫我得病错过了。皇兄,你别生气,你看我这不是过来看你了吗。” 谢禹说话时,还带着几分可怜样。谢忱低头看了眼他伸过来,撩开小半截衣袖的双臂,手臂上却是还零星分布着没能完全消退的红点印子,确实看上去像是出了疹子,不能吹风见人的样子。 但,那又如何? 谢忱收回视线,没错过九岁孩子眼中因其漠然的态度一瞬间划过的愤恨。 “今日过来,三皇子可是有什么要问的事情?” “……” 谢忱开门见山,反倒叫谢禹愣在那儿,有些不知所措。 兴许是回过神来了,谢禹猛地往前一扑,抓住谢忱的衣袖,脸上浮现一丝懊恼之色,回头冲着尾巴大吼:“都跟我滚远点,不许偷听!” 内侍宫女战战兢兢,闻声果断听话地跑远了一截路。侍卫们不肯走远,却实在不愿被三皇子回宫告黑状,只好往后退了两步。 谢禹气急败坏地咒骂了两句,回头立马一脸委屈,支吾了声:“其实……其实我是真的想来看看皇兄的。贤妃娘娘说,我有个嫡亲的哥哥在景明寺出家,我一直都很想来看看皇兄的!” 谢忱不语,谢禹着急地跺了跺脚,回头看一眼身后,确定那些内侍宫女走得远远的听不见自己说话,这才压低声音道:“皇兄,其实……其实是母后要我来的,母后想让我试探着问皇兄,大理寺的人来寺里关于观音像的事,都问了些什么内容。” 谢忱并不意外谢禹的动机。 就像他偷摸着吼那些内侍宫女走远一些,都不过是做戏罢了,他在谢忱面前表现的种种举动,也不过是戏里的兄友弟恭。 戏外,他是王皇后养大的皇子,他有个不能依靠的被废的亲生母亲,不能仰仗的剃度出家的兄长。他的野心,在长大成人前,只能压下,迫使自己卑躬屈膝地依附王家。 谢忱道:“皇后若是想知道,不妨问大理寺。除了诵经念佛,旁的事情,贫僧一概不知。” 谢禹显然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答复,面上一瞬间划过错愕,赶紧低头,声音闷闷的:“皇兄……” “天色已不早,三皇子既然一早起来,理当早些回宫才好,免得陛下与皇后思念。” 谢忱把话说完,当即喊来名唤尘乙的小沙弥,嘱咐他送三皇子下山。 谢禹虽心有不甘,嘴里央求着再多留会儿,然谢忱却是分寸不让,直叫尘乙送人下山,言罢双手合十,微微躬身。 谢禹咬了咬唇,伸手想要去抓他的手,却被谢忱轻巧避开,缠绕在手腕上的佛珠,轻轻敲在谢禹的手背上,将拒绝之意表达得一清二楚。 第18章 【壹捌】帝王心 谢禹到底还是下山回宫了。 景明寺内分明没人留他,他越想心里头越堵,当下就愤愤地上了肩辇,一路鼓着气回到宫里。 谢禹当天回到凤仪宫,便被王皇后叫到了跟前。宫里原本还有王家的几位女眷在,瞧见三皇子,纷纷告退。 王皇后命人给谢禹搬来小墩子,又倒了杯茶水给他,这才开口问道:“你皇兄怎么说?” 谢禹并未坐上王皇后面前的小墩子,反而亲昵地坐在她的脚踏边上,头枕着她的大腿,有些委屈:“皇兄他什么也不肯说。” 完了又有些难堪地从脚踏上起来,跪在王皇后面前,伸出一双手,摊开手掌,惭愧道:“母后,您罚皇儿吧,皇儿没能帮母后做好事情。” 王皇后视线向下,微微在他的手掌心上扫过,伸手将人拉过揽进怀里:“傻孩子,母后怎么会因为这么点事情就罚你。你皇兄一贯就是那样的脾气,你年纪又小,他不与你说也是正常。” 她搂着谢禹又说了一会儿体己的话,这才叫人送三皇子回自己宫里休息。 谢禹前脚才迈出凤仪宫的大门,后脚王皇后就毫不客气地砸了手边进贡的官窑茶盏。一屋子宫女当即吓得跪地。 “皇后未免太过沉不住气了。” 从王皇后身后的屏风内,尚书令王侑之背着手,缓步绕出。 王皇后的脸色并好看,但面对王侑之,仍旧恭敬地站起,低声喊了下“大伯”。 王皇后乃是京城王氏出身。京城王氏一脉早年从商,到了王侑之这一辈,几个儿子当中,唯独身为长子的王侑之有了出息,十八岁那年状元及第,至此底下的几个弟弟妹妹也随之水涨船高,与王氏结亲的门第从寻常的商户变为官家。 王皇后闺名王晏君,论关系,是王侑之嫡亲弟弟的女儿。她的父亲是个浑人,母亲也没什么用。王皇后能有今时今日,全靠了自己的聪明,以及王侑之的提拔。 是以,他俩无论如何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王家的荣华富贵,都要看他俩的。 而如今,谢彰的淫祠成了随时可能动摇王家富贵的关键,王皇后自然忧心忡忡,忍了数日后,终究是偷偷请了王侑之进宫详谈。 直到谢禹进凤仪宫前,王家女眷们都缩着脖子,如果背景般沉默地听着王侑之与王皇后就太子之事的谈话。 “三皇子的年纪太小,又自襁褓起就由皇后抚养,与大皇子的感情并不深厚,大皇子又如何会把重要的事情说于他听。” 王侑之一撩衣摆,在旁坐下:“皇后,你太急躁了。” 王皇后咬牙:“我如何能不急。私设淫祠,掳掠少女,专供达官显贵享乐所用,这是多大的事情,彰儿他如此胡闹,简直就是拿太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28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28 子之位在乱来!”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大伯!尚书令大人!那是太子之位,陛下并非只有彰儿一个儿子,他完全可以废掉彰儿这个太子,改选其他人!” “选谁?” 王皇后微怔,愣愣地看着漫不经心说话的王侑之。 “彰儿不行,还有禹儿,若是禹儿再不行,皇后别忘了,景明寺内还有一位前太子在。” “不行!除了彰儿,谁都不能成为太子!” “那你急着让三皇子去找大皇子做什么?愚蠢!”王侑之一甩衣袖,呵斥道,“你沉不住气,心浮气躁,为了打听消息,就把三皇子推到景明寺,焉知不是叫他们兄弟二人亲近起来!如果他们兄弟真的走到一处,你以为,有大皇子在,你养废三皇子的事情还能不叫人发现吗?” “可是大理寺如铜墙铁壁,丝毫探听不得任何消息,我担心……” “担心什么?”王侑之冷眼。 王皇后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却毫不客气的被王侑之打了回来。 “我早与皇后说过,要想在这个宫里坐得高坐得稳,就要有一个听话聪明不愚笨的皇子。你看,如果不是有了太子,皇后如何从寻常的妃嫔升为贵妃,又是如何从贵妃成为皇后的。你真当以为,陛下与你有多少夫妻情分么?” 王皇后与元后先后嫁于熙和帝,但元后先怀上子嗣,足月后诞下谢忱,尽得熙和帝宠爱。王皇后自小聪颖,十几岁时便已不再是怀春少女,哪里不知熙和帝愿意让她进宫,不过是碍于太后和伯父。 熙和帝于她,并没有多少夫妻情分,每月也不过是按例到她宫里歇息。 这样的日子并不痛快。 没有帝王的宠爱对王皇后来说,无碍,她的背后有王家,更重要的是,有身为尚书令的大伯,如此无论爱与不爱,熙和帝总归会给她一个子嗣。而只要有了孩子,她就能常保尊荣,甚至还可能进一步。 后来,她怀了孕,生下了皇儿,也如愿从寻常的妃嫔母凭子贵到贵妃。但自那以后,她再没怀过孩子,而元后则时隔几年又怀了一胎。 “我知你野心勃勃,一心想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设计害死废后二子时,我与你说过什么?” 王侑之一字一句,声声郑重,总归是叫王皇后冷静下来,面上浮起愧色。 “大伯当初说过,戒骄戒躁。” “戒骄戒躁,皇后可做到了?太子又可有做到?” 没有。 王皇后脸色发白。 她人前捧杀谢禹,为的就是让谢彰没有后顾之忧,成为熙和帝与朝臣眼中唯一能继承帝位的人。可淫祠事情一出,彰儿他…… 念及此处,王皇后心口发闷,不仅恍惚道:“那该怎么办……我的彰儿,我的彰儿不能有事!他是太子,他是要做皇帝的人!” 王侑之面色沉静,闻声差点暴起狠狠将人打醒,喷薄而出的怒火被严严实实压下:“大理寺如铜墙铁壁,那是因为有孙君良在。孙家这么多年,从未站队。你想要打探大理寺的消息,要么把孙家拉拢到彰儿这边,要么你就从别处下手。” “太子妃就出自孙家,孙家理当站在彰儿这边,可这些年,孙家压根就……压根就没为彰儿说过一句话,这事到现在孙家都还不曾往东宫递过一次消息!” 王侑之垂下眼帘,冷笑:“当初叫你们结亲不结仇,你们可有听过我的话?” 王皇后咬唇。 “和孙家这门亲事,是皇后与太子自作主张,跑去同陛下求来的。明知道孙家和裴家曾有亲,太子妃原是裴家大郎未过门的妻子,皇后却还是任由太子……如今,孙家的态度就摆在那儿,皇后还想奢望些什么?” 王侑之眼里闪过厌恶,但对上王皇后,仍是将这些情绪压下。他在朝中为官,所见所闻要较之久居深宫的王皇后多的多,自然更清楚孙家在朝堂之上的位置。 “皇后,如今再想拉拢孙家已经来不及了,得着一个替罪羊,不然太子无论如何都不能全身而退了。” ***** 熙和帝近日的心中一直十分焦躁。 他或许是大褚历代皇帝里,子嗣最少的一人。他的后宫并非没有女人,但能怀上龙嗣,并生下孩子抚养长大的,却唯独三子四女。 然而三个儿子,谢忱出家,谢禹年纪尚小,成为太子数年,背负他不少期望的谢彰如今又出了事情…… 他甚至忍不住要想,是天不容他,还是这个孩子根本就一直在阳奉阴违。 面对朝堂上跪着的大理寺众人,熙和帝的视线扫过为首的大理寺卿孙君良,然而看向旁人。 群臣们神色各异,虽在朝堂之上,仍是忍不住互相窃窃私语。 “简直胡闹,孙大人怎么能这些人带到朝堂之上,简直……简直有辱斯文!” “淫祠一事,事关重大,如何上不得朝堂?难不成你跟着去那儿享过乐,所以怕在朝堂上斯文扫地,没了脸面不成?”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太子无德,太子无德啊!” 纷杂的议论落在了熙和帝的耳畔,也落在了大理寺众人的耳里。如果不是有身为大理寺卿的孙君良脊背挺直,免了跪拜后,站在众人身前,只怕早有胆小的往回缩了身子,弓着身瑟瑟发抖。 而在这些大理寺官吏的身后,跪着不少有些畏手畏脚的百姓。为首三人人,正是靠面摊支撑自己寻女的老汉,如今跟着冯姨娘的荀娘子以及不知受谁指使,主动找到孙家,自称血书主人的男人。 这些都是关于太子私设淫祠的认证,尤其是荀娘子,更是以亲身经历,控诉太子所设淫祠对被掳掠少女的伤害。 大理寺在事发之后,用最快的速度,不断搜集了各方证据,桩桩件件都直指淫祠之所以建成,乃是太子亲自下的命令。 这些证据无一不呈送到了熙和帝的案头,但似乎皇帝在最初寿诞上的盛怒过后,便始终在回避此事,并没有打算追究谢彰。 但孙君良不知从何处找到了被从淫祠中转移的女子,而后利用这些女子,顺藤摸瓜,将所有曾进出淫祠的官员列入名册,递交给了熙和帝。 这里头,文武官员皆有涉及,甚至不少人还被顺带着揪出了买官卖官之嫌。 淫祠附近更是被挖掘出数具年轻女子的尸骨。 还有孙蓬之前带回来的鸨母一行人。 方方面面都是证据。 铁证如山,即便是熙和帝都开始叹气。 他再想保谢彰,面对这些又如何能…… “陛下,臣以为,此事只怕太子并不知情。” 这话一出,朝堂上所有人的视线猛然间全都转向了王侑之。孙君良侧头看着这位依旧镇定的尚书令大人,微微皱了皱眉头。 “陛下,”王侑之拱手道,“太子血气方刚,的确有时贪玩了些,可太子自登基以来,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从未做过无德之事。此事只怕也是经人误导。” “谁误导朕的太子?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29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29 ” 王侑之看了一眼孙君良,躬身道:“太子身边的太子宾客徐大人,恐负有重责。” 第19章 【壹玖】断舍离 “淫祠一事,与徐卿有几分关系?” 不光是熙和帝,群臣们此时此刻心道尚书令这话分明就是推诿责任,让太子宾客背锅。谁不知太子宾客,虽为东宫属官,说到底也是为人臣子,太子若是一心要做这些糟心的事情,徐大人又有几分能耐劝阻得了。 王侑之显然早有准备,扬声道:“取善辅仁,皆资朋友。太子宾客于太子而言,亦师亦友。太子今有此大错,皆因东宫属官在其位不谋其职之过。再者,大理寺桩桩件件的证据下来,皆有徐家的踪影,不得不说,太子宾客徐大人有重责!” “那尚书令以为如何?” 王侑之抿了抿嘴唇,眼角瞥过身后群臣:“陛下,徐大人辅佐太子不利,与佞宦共相朋结,谄事太子,太子信之,方才有了如今淫祠一事。恐太子也是遭奸佞蒙蔽!” 王侑之说完,群臣竟是傻了一般看向他。 白纸黑字,人证物证,桩桩件件证明淫祠一事,太子从头到尾皆知,甚至这些年,声色田猎,所为奢靡,日后假若登基分明成不了圣君。 群臣也是自有主意,王侑之等人一心庇护太子,另有人则觉得废太子后,亦可推选三皇子为太子。 此时闻声,各有意见。 “尚书令此等言论,简直荒谬——” “那淫祠白日香火不断,夜里歌舞升平,太子如何会以为只是寻常花街柳巷——” “臣以为,尚书令此言在理。东宫属官本就以辅佐太子为己任,淫祠一事分明是徐家为攀附权势,有意引导太子,致使太子犯下大错。追根究底,徐家乃是首要责任——” 反对的,赞同的,各种言论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孙君良不动如山,便是身为大学士的老太爷,也与儿子一样,一言不发,任由这些言论将熙和帝淹没。 做主的人,永远只能是皇帝,而非他们这些朝臣。他们能给予的只有证据、意见,却永远不能代替皇帝做任何决断。 太子是废是留,太子属官是死是活,都在熙和帝的一念之间。 “朕膝下唯有三子,大皇子如今出家,不入尘世,三皇子年幼,天真烂漫,太子……太子兢兢业业,恪尽职守,虽偶有放纵,却从未做出过失德之事。朕不信此事乃太子有意为之!” “如尚书令所言,大理寺呈送之证据,桩桩件件皆有太子宾客的踪影,此事必然是此人所为!东宫属官,乃是辅佐太子的要臣,太子一言一行,皆由东宫属官负责叮嘱教导,更由他们辅佐太子走上正道!太子宾客此番所作所为,实在令朕寒心!” “淫祠一事,如今早已传遍京城,涉及此事的大小官员无数,朕知众卿当中不少人也曾是那深山淫祠的常客。你们究竟将太子置于何地,又朕置于何地!将天下百姓置于何地?” 熙和帝作势拂袖要走,吓住了一干臣子。 哗啦一下,满朝文武跪地高呼“请陛下三思”。熙和帝向来宽容仁厚,此时也是气得浑身发抖。 有谏官出言苦谏,以额叩地,血流被面,仍是不得熙和帝一声叹息。 从前朝堂之上,并非没有类似君臣博弈的情景。却是头一回,一向以仁君著称的熙和帝,不管不顾,要徐家为太子背锅。 明知太子根本是个扶不上墙的,已经闹出了这般掳掠民女,为自己享乐的事情,却还…… 被大理寺带进宫的人证越发俯下身子。 荀娘子双手握拳,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咬紧了牙关。面摊的老汉已经忍不住流下眼泪。就连那写下血书的男子,此时此刻双肩紧绷,闭着眼睛,在痛苦中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权衡之下,群臣与熙和帝只好各退一步—— 太子宾客徐廉昌与佞宦共相朋结,谄事太子,以太子名义私设淫祠,掳掠少女,经营私妓。通过淫祠,勾结朝中大小官员,互通消息,结党营私。不仅如此,徐廉昌诱骗太子出入淫祠,致使太子沉迷酒色。 因而判徐家族灭,凡直系旁系三代以内满十四岁以上者,无论主仆,皆处死。十四岁以下者,无论男女充军流放。 太子谢彰因遭奸臣蒙蔽,犯下失德行径,禁足东宫,未得传召,不得离开东宫半步。 当圣旨下来的时候,朝堂内外的人都哑了。 这哪是各退一步。分明就是太子占尽便宜,而徐家虽有过错,却是活生生成了替罪羔羊。 淫祠一事,早就闹得满城风雨。便是街头巷尾的幼童,皆知近几年来附近各地常走失的小娘子多半被抓去了太子的淫祠,好好的良家女子被折磨成了另一副模样。 太子宾客是三品官。因而,徐家的宅子同孙家离得并不远,差不多就是前后脚的距离。 因而,尽管孙蓬当日休沐,并未在宫里,仍旧在隔壁宅子的喧闹声中,得知了熙和帝对于淫祠一事的处置。 府里的下人拦不住他们的七郎。冯姨娘陪着老太太,眼见着孙蓬冲了出去,哎地叫了一声,到底还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徐家的确脱不了责任,可徐家之所以被族灭,被抄家,说到底还是熙和帝的意思。熙和帝要保太子,就必然要一个说得过去的,能叫人信服的借口。 徐家就是那个借口。 如此一来,在这附近住的几位大人府邸,又有哪一位不是心有余悸。 今日为了太子能令徐家族灭,来日也能令他们沦落到一样的下场。 孙蓬就站在孙府门前的石狮子后。附近几户人家的下人都聚在街上,探头探脑地张望着徐家门前的动静。 那门上的匾额已经不知被人给摘了下来,就那样丢在地上,也无人去管。进进出出的士兵径直从匾额上踩踏过去,扛出了一箱接着一箱的东西。有动作大的,箱子往地上一砸,自己敞开了,露出里头的赤金,还有不少玉如意、玉寿佛等玉器,更有鸽子蛋大的东珠、婴孩拳头般大小的红宝石等物。 孙蓬轻而易举地就听到了那些围观者倒抽凉气的声音,心下明白,徐家虽也是父子皆在朝为官,可若是清廉,也绝无可能累积了如此之多的财物。 想来,不光是淫祠的事,徐家必然在外也另有贪赃枉法之事。 只怕买官卖官之事也绝没少做。 孙蓬还未来得及叹气,便见抄家的士兵们拉着徐家男女老少出来了。 这些曾经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大多都是孙蓬还算熟悉的人。徐家子嗣多,与他年纪相仿的郎君便有十数人。自孙娴成为太子妃后,徐家便将孙家列为可来往人家,孙蓬自然与他家不少郎君熟悉。 看着曾经熟悉的面孔狼狈不堪的被士兵推搡着往前走,孙蓬的心口发闷,一时也不知是气愤熙和帝,还是气愤徐家知法犯法,明知故犯。 “当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30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30 年废后的母家裴氏一族被流放的时候也不过如此。那可是人皇后正经的娘家,抄家出来的东西,除了宫里赏赐的,也不过寥寥。徐大人不过就是太子宾客,府里头能抄出这么多明眼看得着的,只怕外头还置办了不少房产田地吧。” “啧啧,徐家锦衣玉食这么多年,做什么不好,造淫祠,掳良家女子,害了那么多人。得今时今日的下场,只能说全都是因果报应!” 人就是这么奇怪。 所有在背后的言论,无论是什么身份,都能说得大义凛然。 孙蓬看了一眼那几个说话的人,都是一副下人打扮,理应是这条街上哪个官家的下人。 徐廉昌有错,却错不致死。即便熙和帝盛怒,徐廉昌该死,也不该将徐家族灭。 这是迁怒。 孙蓬握了握拳头。他从未像今天这般恨过宣政殿中的那一位。 哪怕前世孙家被灭,他以为仅仅是因为谢彰做了一手好准备,拿着被篡改的证据,诬陷他们,这才致使整个孙家从锦衣玉食的云间跌落泥土。 如今看来,不过也是替罪羔羊罢了。是用来掩盖太子谢彰无德无能,荒淫无道真相的替罪羊。 前世是孙家。 而今,他重生一回,步步惊心,成功摘出了孙家,时间的车轮却只是拐了一个小小的弯,拉扯出了并无无辜的徐家。 孙蓬叹息,心口生疼,终究是不忍再看,转身离开。 冯姨娘不懂那朝堂上的事情,老太太虽懂,与她却也不好说什么。等孙蓬从外头回来,老太太这才叮嘱冯姨娘夜里给七郎备上一碗牛乳,喝完好安眠。 冯姨娘只当是老太太关心七郎,当即应下。入夜后,果真叫枸杞去厨房端了碗热腾腾的牛乳给孙蓬送去。 这夜,兴许是因徐家的事,孙府上至老太爷,下至几位小郎君,无人能睡上安稳觉。只觉得城中不知何时来的夜枭,一声声叫得人心底发凉。 翌日一早,唯一睡了一晚上踏实觉的八郎,披头散发去找七哥玩,却是意外扑了个空。 冯姨娘一时着急,喊来门口轮值的下人,这才知孙蓬天未亮便带着枸杞出了门。 再问可有说去哪儿,门口几人却是一问三不知。 另一边,通往景明寺的山道上,一架肩辇被勒令停在了山门外。 从肩辇上下来的男人抬头望着自山门一路延伸的石阶,长叹一声,迈开步子就要踩上第一格石阶。 身旁的随侍赶紧上前,声音尖细:“陛……郎君何必如此,这山道又长又陡,还是坐肩辇上去吧。” 熙和帝并未回头,山道的远处依稀出现一个瘦高的身影,月牙白的僧衣随风拂动,一副不入凡尘的模样。 “这是□□设的皇寺,朕有太多年不曾来过这里了,朕想亲自走一走这条□□走过的山道。” 这也是他曾经最疼爱的儿子,走过千百遍的山道。 第20章 【贰零】悲己痛 熙和帝敬香罢,直起身子,望着眼前金塑的佛像。 当年□□皇帝建景明寺时,曾亲手捧了一团泥和进塑像的泥团中。之后佛像塑成,第一笔金漆亦是由□□皇帝亲手描上。 曾经香火鼎盛的景明寺,沉寂了这么多年,如果被太.祖皇帝知道了,只怕要拍桌子怒骂他们这些皇子皇孙才是。 熙和帝侧头,眯起眼睛,仔仔细细地将供桌旁身穿月白僧衣的青年打量了一遍。 有多少年没见过这个儿子了? 如果不是之前众寺庙筹划在他的寿诞当日,在京城中进行佛像巡游,是不是这个儿子就会当真永远留在深山古寺中,一辈子远离尘世,青灯古佛? 熙和帝不敢去想象。他至今只有三个儿子,对于长子,他曾给予了最多的期望。这是他和元后所出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整个大褚一直期盼着出生的皇长子。 当年那个人前镇定自若,谦逊有礼,人后也会偶然撒个娇的小太子,一晃眼早已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时光总是那么神奇。曾经青涩瘦挑的少年,如今挺拔健壮,肩膀宽阔。即便穿的只是一身再寻常不过的僧衣,仍是难盖他身上的硬朗的英气。 常年在山林间穿行修业,令他原本该和所有世家子弟一般养得白皙的肌肤,呈现出一种健康的麦色。 此时他嘴唇微微抿着,手腕上缠着一串檀香木佛珠,双手合十,眼帘微垂,身上若有似无地透着一种沉静的气息,缄默平和,毫无攻击性。 就如同…… 如同一名普通的僧人一般,静静地侍立在供桌的一侧。 熙和帝默默的看着谢忱,脑子里闪过许许多多的画面。从皇长子出生,到这个还能能说第一句话,能喊第一声“父皇”,再到他不顾太后及尚书令的反对,封长子为太子……曾经发生过的,许许多多的事情闪回脑海,最终从那个被他不得已送入景明寺的瘦削身影,落回到眼前这个目光沉静的僧人身上。 他想了想,道:“带朕……带我去个方便的地方,我想与你说些话。” 谢忱从善如流地行了一礼,领着熙和帝就往殿后走。 熙和帝的寿诞在正月前,虽闹了不小的一桩事,但大理寺在大理寺卿的带领下做事向来雷厉风行,负责护送佛像的来往僧人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被盘查的一清二楚。 而今事情了结,僧人们自然是赶在正月前都启程回寺。景明寺一下子又重新空荡荡了起来。 熙和帝想要找个方便的地方说话,谢忱也不必费太多力气,随便就能找到一处。 熙和帝此番乃是微服私行,身边带来的侍卫并不多,上山后更是知带了几个乔装打扮成家将模样的内侍。 谢忱将人带到寺内的一间茶室,请熙和帝坐下,然后亲手煮了茶,倒了一杯茶水放到了他的面前。 才不过几日未见,谢忱就发现面前的熙和帝眉目间已经全是焦灼和茫然,整个人比上一次见面时苍老了不少。国事压不垮他,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想来还是谢彰的事。 熙和帝接过茶碗喝了一口。 他早就知道寺中生活清贫,心里已有预料这茶不会是什么好茶。只是这一口下去,却仍旧叫他心头一震,愧疚地再喝不下第二口。 “当年,朕听从太后的话,送你出家,你可有怨过朕?” 这话其实在谢忱进宫那日,他就想问,但话到嘴边始终说不出口,只好反复咽下,直至今时今日,终于问了出来。 谢忱笑了笑:“无怨亦无恨,贫僧如今身在佛门,清心自在。” 熙和帝道:“如果当年没有出太后的事情,你依然会是朕的太子,皇后她也依然……” 谢忱:“贫僧出家,能令太后长命百岁,令大褚江山永固,贫僧甘之如饴。” 熙和帝又喝了一口茶,苦涩的味道萦绕口腔,丝毫感觉不到一点点的回甘:“这样的茶你喝了十年,你真的一点都不怨?如果你觉得乏了,朕回去就加封你为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31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31 国师,从寺里搬出来回宫里住,再找些人来伺候你……你……别怨你弟弟。” 谢忱良久沉默,看着熙和帝有些局促地别过脸。 “贫僧以为,陛下来此,是真心实意来关心贫僧。原来,陛下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太子来的,陛下以为太子今时今日的遭遇,是贫僧一手所为不成?” 这是熙和帝不敢明说的话。 他曾经宠爱过这个儿子,如今虽依旧宠爱着他,但更多的是将期盼放在了太子的身上。假若太子有朝一日真的犯了大错,必须要废,他应当会把这份宠爱留给谢禹。 他宠爱每一个儿子,因此也希望三个儿子无论是出家,做太子,还是长大成人后当个闲散王爷。他单纯希望三个儿子都能好好的,谁也别丢下谁。 “朕知道,这桩事多半与你无关,但是……” “陛下,”谢忱起身就要送客,“陛下出来的太久了,该回宫了。” 看着面无表情的谢忱,熙和帝愁肠百结。 他自然知道太子的事,与景明寺没有任何关系。就算没有这次的佛像巡游,那也不过是叫淫祠一事晚些曝光而已。 但他心里头总是有些担心,担心这个如今渐渐抬头的对付太子的势力背后,有谢忱的手笔。 他的儿子们……决不能发生兄弟阋墙的事。 谢忱的态度已经清楚明白地摆在了那里。熙和帝不好再强留,有些无奈地被人一路送到了山门处。 临下山前,熙和帝忽然站住,说什么都要请一本谢忱亲手誊抄的佛经回去。谢忱看了眼山门旁的林子,低头命身边的小沙弥回禅房捧来几本新抄好的佛经。 得了佛经,熙和帝总算愿意下山。 一直到站在山门处已看不见熙和帝一行人的身影,谢忱这才脚步一移,侧身看向山门一侧的林子。那儿是山林的一处,树木百年常青,更有几棵枝干遒劲的松柏,枝叶茂密,郁郁葱葱。 谢忱轻轻咳嗽两声,扬声道:“七郎,出来吧。” 话音甫一落地,便见一少年自山林间,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年关将至,正是叫人在外头说一句话都要冷得上下牙打架的时候。少年的身上,只穿了素色的衣衫,本该穿在外头的大氅却被他包裹着什么,紧紧抱在怀中。 他分明在山林里躲了一会儿,脸色冻得发青。北风一吹,带来了远处山林间落雪般飞扬的白梅花瓣,更带来了刺骨的寒意。 谢忱知道孙蓬躲在林子里。送熙和帝下山的时候,他就察觉到那里藏了个人,单没想到,孙蓬竟然会用这个样子走出林子。 “怎么回事?” 谢忱快走几步,伸手就要去拉孙蓬。后者被冻得有些狠了,脚步不稳,一个喷嚏打出来,就要往谢忱怀里撞。 他手里还抱着什么东西,像是怕撞着,还慌忙地转了个身。 谢忱赶紧张开双臂,将人从背后抱进怀里,一低头,那裹得严严实实的大氅已经豁开了个口子,露出里头巴掌大的一张红扑扑的脸孔。 待看清了这张脸孔,谢忱心头腾地烧起火,一手搂着孙蓬的腰将人扶稳,一手毫不客气地从他怀里夺过被抱得十分严实的大氅,一把丢给尘乙。 孙蓬已经冻得有些迷糊了。光记得怀里还抱着一个小的,左脚绊右脚的时候,下意识就要护着怀里的小家伙,让自己后背着地。只是后背没能着地,却落进了一个满是檀香的怀抱当中。 后腰旋即被一条坚硬的胳膊箍住,他闻着檀香有些发懵,怀里的小家伙已经被人一把抓了出去。等回过神来,他清楚地看到谢忱嘴唇微微抿着,眼神不善地朝自己看了一眼。 “在哪里救的他?” “出城的路上……撞上了想把那孩子……装进菜篓里送出城的徐家下人。” 孙蓬冻得身子发冷,虽知道自己这会儿应当是被横抱起来。 但兴许是因为透过单薄的衣裳,传递到肌肤上的男人的体温,他一直强撑着的内心忽然裂开一条缝隙,就那样靠着男人的怀抱,额头抵在对方的肩膀上,抬起一只手,拽住了对方的衣襟。 紧紧的,如同救命稻草一般,攥在手心里,放不开。 回禅房的路上,并没有路过的僧人。尘乙抱着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孩已经先行跑了回去。 谢忱抱着孙蓬,神情淡远,脚步却迈得很大,有时风从一侧吹来,他便侧过身,以背抵挡。 “你不该乱来的。”声音透着强势和无奈,孙蓬的前额就抵在谢忱的肩膀上,他一说话,就有暖意拂过头顶。孙蓬觉得自己这一刻心底所有的酸涩都涌到了眼前,他不敢眨眼,只好抓着谢忱的衣襟,隔着布料感受熨帖在自己身上的灼热。 “我没乱来。”他蹭了蹭谢忱的肩膀,冻得声音发颤,“那个孩子是无辜的,该死的人不是他……” 他一直反复地说着“无辜”,说一遍,谢忱的心就往下沉一截。怀里的少年声音渐渐低下,到走进禅房时,已经只会抓着他的衣襟,闭着眼睛,反反复复念着“渭崖”。 渭崖。 那是谢忱的字。 他十二岁出家,从大褚最受人期盼尊敬的太子,一落千丈,成了深山古寺中身份古怪的僧人。 那年他有了法号,名叫“常和”。 之后六年,僧人常和通读佛法,任何晦涩难辨的佛法经书在他面前,都不过尔尔。 及冠那年,他本该有字,可除了寺里的住持方丈,还有孙大学士,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他这个前太子。 渭崖是孙大学士为他取的字。 这个字,从很多年前开始,就没有人喊。 哪怕是亲自取下它的孙大学士,碍于身份关系,也总是恭敬地称呼他为殿下。 只有那年冬日,被他捡回景明寺的孙家七郎,才会一遍又一遍喊这个名字。 谢忱把人放到床榻上,收回手臂时,已经浑身发烫昏睡过去的孙蓬还紧紧攥着他的衣襟。 鼻尖对着鼻尖,额头抵着额头。 他心下发出喟叹,顺势轻轻吻了一口少年的嘴唇。 第21章 【贰壹】夜不眠 孙蓬发烧了。 他体质本就在上回落水后虚弱了不少,之前脱了大氅裹住小孩,自己硬生生扛着北风在林子里躲了一会儿,身体自然而然有些吃不消。 再加上心里头压着块大石头。说他是病由心生,一点也不夸张。 谢忱给他换了衣服,又让尘乙下山请来大夫,折腾了很久才给孙蓬喂了一碗汤药。接到消息的孙府派了孙蓬的庶兄孙萦过来,他倒是想把弟弟接走,可人躺在床上病着,除了谢忱,谁碰他都会下意识地挥舞拳头。 孙萦挨了孙蓬几个拳头,只好捂着被一拳打得流血的鼻子,另外找了处厢房留宿。 翌日清早,屋子外的阳光格外亮眼,孙蓬被一阵嘶声裂肺的猫叫吵醒,睡眼惺忪地抬手遮了遮眼睛,再睁眼时,就瞧见自己躺在了熟悉的禅房里。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32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32 枕头和被褥上还带着檀香,是那个人身上一贯的气味。 孙蓬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睡着前的记忆陆陆续续浮上心头。 徐家被抄家,他心里压着事情,闷闷不乐,谁也没告诉,跑出了家门,出城的时候遇上了想把徐家小郎君偷送出去,给徐家留点香火的下人。 再然后,他帮着把那个小孩带出了城,却一时半会儿也不知该藏到哪里,只好带着小孩上山找谢忱。 紧接着,他差点在山门外撞上了和谢忱在一起的熙和帝,只好带着小孩躲起来。 最后,熙和帝下山,他被谢忱发现,抱着小孩出来,然后…… 然后似乎就病倒了。 这些他都想起来,至于他烧得糊涂,有没有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一时间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孙蓬蹙眉起身,下地时双腿尚有些虚软,站了一会儿,到底还是一屁股坐到床沿上。 禅房的门这时候正好被人从外头推开。 “醒了?” 谢忱端着一碗汤药进屋。门一开,就有风跟着吹进来。孙蓬下意识眯了眯眼,透过很快就关上的门缝,清楚地看到门外满地银装的样子。 “下雪了?”孙蓬有些吃惊。 “嗯。下了一晚上。” 谢忱将药端到他的面前,待孙蓬接过汤药,谢忱径直蹲下身,握住他踩在鞋面上,未穿足袋的脚掌。 他的手很热,热得孙蓬一个激灵,差点倒了砸了手里的碗,下意识地缩了缩脚:“大师。” “你喝药。”谢忱抓着孙蓬脚掌的手一动也不动,伸手从床尾摸出一双干净的足袋,低头仔细帮他穿上,一边穿一边淡淡开口道,“你才退烧,小心别又病倒。” “啊……好。”孙蓬咳嗽两声,老老实实地喝完药。脚上已经穿好了足袋,暖暖的,叫他有些舍不得塞进鞋子里。 手里的汤碗被谢忱接过,转身放在了禅房内的桌案上,孙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走,一个不留神,目光回转间就撞上了谢忱回过头来的眼眸。 孙蓬下意识地挪开了视线,拘谨地坐在床沿上,眼帘向下,似乎专注地在竖着足袋上的针脚。 “为什么会救那个孩子?” 孙蓬蓦地抬眼,谢忱就站在他的面前。 有些话他不能说,孙蓬心里一瞬间转过许多,最后叹了口气:“徐家罪有应得,可那个孩子毕竟是无辜的。” “不错。徐家会有今时今日,和徐大人身为太子宾客不知劝诫太子,反而为讨太子欢心,帮着太子建淫祠,掳少女,做尽天下荒诞事脱不了干系。”谢忱微微一顿,继续道,“那个孩子也的确无辜。但年不过十四岁者,不过只是流放。你救了他,救的是他的命,但救不了他的未来,甚至连孙府都可能因此陷入麻烦……” 谢忱眸光沉沉,看着脸色苍白的孙蓬,终究是下力气说出了后头的话:“私藏犯官之后,是大罪。如果有心人运作,朝廷可视之为同党。” “我知道,但是他太小了。” 孙蓬不可能不知道私藏小孩的事,如果被朝廷知道了,不光是熙和帝,就是谢彰,都可能会为了泄愤,杀掉小孩,甚至杀了他。 但,当他看到被奶娘抱在怀里,面孔沉静,不哭不闹,似乎已经知道自己命运如何的小孩时,孙蓬忽然想到了自己。 徐家如今经历的一切,都本该是孙家要经历的。不同的只是徐家罪有应得,而孙家则是无辜受累。 不管如何,这些事都与那个孩子无关。他太小了,小到还有大把的时光可以长大。 “他是徐大人外室所出,一直瞒着徐夫人。府里除了徐大人身边的下人,没人知道这个小郎君的存在。徐家出事,他是唯一没当场被发现的孩子。奶娘听说徐家出事后,就带着他要逃走。可出城要查验身份,奶娘走不了,只能想方设法托了个背着菜篓子的老汉,想把小孩塞进去。” 孙蓬握了握拳头,闭上眼。 “那菜篓子能装得下小孩,可太容易被发现。我认得那个奶娘,徐家好几位小郎君都是她带的。小孩太小了,我……我不忍心,所以就” “所以,你就把人带回来了?” 谢忱长叹一口气,眸色晦暗不明:“七郎……” 他知道孙蓬为什么会做这桩事。那年他在巷子里捡到少年的时候,也是相似的情况。 孙蓬这是从徐家小孩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 ****** 孙蓬没把小孩留在景明寺内。 孙萦睡醒来带他回城,孙蓬直接就把小孩也带上了。 小孩全名徐聿修,的确如奶娘所说是徐大人的外室子。 孙老太爷虽不赞同孙蓬半路捡个犯官之子回来,却到底心疼徐小郎君小小年纪遭遇这么大的变故,将人留在家里照顾。 昨夜在景明寺内,孙蓬烧了一夜,谢忱不敢给他洗澡,只简单擦了擦身就给他换上了干净的衣裳。 回到孙府,孙蓬先是被老太爷连着父亲训了一顿,然后带着徐小郎跟老太太撒了会儿娇,完了才把小郎君托付给冯姨娘,自己一头栽进屋里已经备好的浴桶当中。 一进浴桶,温热的水便让孙蓬长舒了一口气,全身的疲惫和寒意都在这桶水中消除。 “七郎,要不要添水?” 枸杞在边上伺候着,好一会儿没听见声音,抬头往浴桶上砍了一眼。 大抵是因为太放松的关系,孙蓬头枕在浴桶边上,已经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等到孙蓬自己醒过来,浴桶里的水已经添过了几次。他强打起精神,从浴桶里出来,穿上衣裳,披着还有些湿的头发,径直去冯姨娘那儿接徐家小郎。 孙府有多余的客房,冯姨娘也专门给安排了一间。可孙蓬怎么也放心不下。 当初他刚被谢忱救回景明寺时,也是整晚整晚的睡不着。白日里听着经文冥思,晚上伴着月色星光发呆。那之后还是谢忱发觉了他的问题,把人带到禅房陪着睡了一晚,这才让他能够闭上眼,好好的睡上一觉。 所以,他觉得,小孩也应该是同样的状态。 但六岁的徐家小郎,意外的有些老臣。孙蓬心疼地抱着他说了很久的话,怀里的小孩始终只是“嗯”了几声。 话说到后面,不管是孙蓬还是小孩都有些困了。屋子里的银炭烧得暖暖的,互相依偎在一起的身体带来暖意,也渐渐让人陷入沉睡。 睡着前,孙蓬说的最后一句话,轻轻的,却异常坚定。 “他的日子不会好过的,你信我。” 夜半时分,有人轻巧地推开了窗。黑色的人影一个干脆利落地翻身,从窗外跃进屋子,脚步轻盈地走到了床榻前。 孙蓬的床并不是很宽,他的睡相从以前开始就很好,饶是床上还多了一个小孩,依然不觉得碍手碍脚。相反,他就那样侧躺在床上,小孩蜷缩在他的怀中,一只手抓着他的胳膊,照进屋子的月色下,能清楚地看到小孩脸上明显的泪痕。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33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33 谢忱在床边站了很久,久到云层遮住了月色,又再度游走,他终于叹了口气,俯下身子,伸手抚弄过孙蓬的唇瓣,低头落下一个吻。 好闻的檀香味,令孙蓬不由自主呻.吟两下,舌头舔了舔唇瓣。湿润的嘴唇,越发的叫人移不开视线。 谢忱挪开眼,看着蜷缩在孙蓬怀中的小孩,伸手轻轻一点,小孩缓缓离开,露出了干净的白嫩的脖颈。 “七郎,这孩子会成为你的拖累。” 他喃喃道,月色下,无悲无喜的面庞上,漆黑的眼瞳冷若冰霜。耳畔是孙蓬绵长的呼吸,周遭一片死寂。 他抬手,拨动了十年佛珠,誊抄了无数经文的手指慢慢拢住了小孩的脖颈,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收紧。 小孩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头,纤细的脖颈只需要一只手就能扼住喉咙。 掌下的脉搏按部就班的跳动着,丝毫不知只要这只手再用点力气,就能让小孩一睡不醒…… “咔嚓”。 门外突然传来声音。 谢忱骤然收回手,一个翻身,跃上屋内横梁。 他蹲在横梁上,清楚地看到有人走到房门前。房门微微动了动,纸糊的门帘上清楚地映着人影,那人似乎试图推开房门。 床上的孙蓬这时候突然惊醒,几乎是在睁开眼的瞬间,他从床头摸出了一只小型弩机,□□刹那间射出,穿透门帘射向来人。 “孙七郎。” 来人避开□□,微微底下身子,透过被射穿的窟窿,一只漆黑的眼睛向里张望。 横梁上,谢忱的眉头紧紧皱起。 “杨统领,”孙蓬坐在床上,小孩已经惊醒,拽着他的衣角躲在身后,“杨统领不该来这。” 房门外,杨威的身影慢慢直起。月下的身影,很高很大,如鬼魅般映照在门上。 “孙七郎,你不该带这个孩子回来。” “……” “孙大人手里铁证如山,太子无从辩解,背后自然也碍于太子妃的颜面,不敢动孙府。但徐家不同。” “……徐家未满十四岁者已经充军流放了。” “是啊,流放了。都是一群十来岁的小孩,流放的途中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孙七郎,把徐家的这个孽种交出来吧……” 孙蓬明显地感觉到身后的小孩在瑟瑟发抖,他抬手,将弩机对准房门,低吼:“杨统领,请你离开。” 房门被推动,门栓发出咯噔的声音。 “滚出去!” 门不再动了。 门外传来一声冷笑:“孙七郎,今日若不是我,你以为你跟这个孩子还能留下活口不成?” “滚出去……不管今晚来的是你,还是太子本人,都给我滚出去!!!” 杨威从孙府悄无声息地离开,隐入阴影之中。 夜半的京城,更夫在远处独自一人,慢吞吞地走着。杨威在空无一人的街巷内走着,有什么东西忽然破空而来。他脚步站定,抬手摸了一把脸颊。 有血,从脸颊上一条突然被划开的口子里渗出。 “谁?” 无人应答,杨威起手握住腰侧的佩剑剑柄,脚步微动,向四周打量。 “离孙家远点。” 有人声从不知何处传来,低哑的,透着冷意。 “你是谁?” “谁也不是。离孙家远点,不然,当心你的狗命。” “你以为……” 杨威的话还未说话,喉间被一把冰冷的匕首紧紧贴住。刀刃只要再用力一点,就能割破他的喉咙。 身后,是那神秘人带着隐约檀木味的气息。 “从他眼前滚开,不要再出现。” 第22章 【贰贰】豺狼虎 那晚之后,淫祠的事情就好像彻底告一段落了。 尽管谁都知道,所谓的徐家是主谋,不过是熙和帝为了保太子,不得不做出的决定。徐家虽然脱不了干系,却也是背了太子好大一口黑锅。 徐聿修在孙府正式住了下来,对外只说是远亲家的孩子,家里遭了难,奶娘带着孩子过来投奔他们。 小孩本就是外室子,又被徐大人藏得严实,知情人并不多。谢彰尽管知道小孩的存在,也担心过小孩身上藏了什么能证明自己开设淫祠的证据,但派过一次杨威后,却意外地没再动过手。 至于杨威,自从那晚之后,孙蓬白日里当差时,每回碰到他,都会得到对方一个意味深长,明显带着打探的眼神。 大约是受到了教训,谢彰自被禁足东宫后,果真再没出来过。 直到正月初一,才叫熙和帝“开恩”,允他携太子妃出东宫一道吃宫宴,度佳节。 大褚的正月,从正月初一开始。年三十时京城内的众多衙门都已经关上了门。就连孙蓬所在的鹤禁卫,为了能过年,也早早地排好了正月期间的轮值名单。 鹤禁卫虽说职责所在,没法同其他人一样喜气洋洋地留在家里,过上几天热闹的年。但好歹能轮值,也总是比大冬天的一大帮子人不是站在外头吹风当雪人,就是窝在火炉边上哆哆嗦嗦喝酒舒坦,起码总是有时候回家过个年不是。 孙蓬的那些堂兄弟们大冬天的个个都窝在家里,八郎更是穿得像只大红包,美滋滋地跟着冯姨娘走前走后,手里还牵着个徐聿修,一大一小两尊胖娃娃。 孙蓬难得轮休回家,便撞上了老太爷校考孙辈们。他虽困得半死,可还是得老实地站在底下听。 听到后头,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睡过去的,再醒来时,已经快到了当差的时辰。 他急匆匆爬起来穿衣洗漱,正要往前头走,后头收拾被褥的枸杞忽然喊了一声:“七郎昨夜怎么把这东西也给搁被子里了,不硌得慌么?” “什么东西?”孙蓬应了一声回头看。 “就这个,怪里怪气的,是个小老头的模样。” 枸杞手里头的东西瞧着十分陌生。孙蓬只顾得上匆匆看一眼,依稀能辨认出是个老头模样的小玉人。 “是翁仲。” 他伸手抓过小玉人,顾不上细看直接塞进了袖子里,迈开步子就往外头跑。 玉人翁仲,刻法相对简单,顶上还有个孔,可拿绳子穿过戴在脖子上。 可这东西…… 孙蓬一边跑一边想,这东西不都是用来给幼童佩戴的么,辟邪保佑,祈福孩子茁壮长大的。 也不知这东西,是府里谁偷摸着塞进他被褥里的。 时间转瞬即逝,正月很快过去。 孙蓬为了盯着谢彰,很快就将床上发现的那只翁仲小玉人给忘在了脑后。然而谢彰就如同彻底沉寂了下来一般,一步也不迈出东宫大门。 兴许是因这个关系,到了四月,谢彰的禁令被解除,东宫接连传出了好几个良娣、奉仪怀孕的消息。 “袁奉仪也怀孕了?” 孙娴埋头翻着一本书,漫不经心道:“开枝散叶,这是好事。东宫里的女人那么多,殿下宠爱她们,总是能有人怀上孩子的。” 宫女笑道:“话虽如此,可太子妃毕竟是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34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34 殿下的正妻,如今这东宫里头接二连三地怀孕生子,太子妃您却……今夜不如还是……还是将殿下留下吧……” 孙娴抬眼看着宫女:“我身子不适,这段日子一直在服药,侍奉太子的事交给那些妹妹们做也是应当的。云英,几位良娣奉仪有了身孕,相比太子身边有一阵要缺人侍奉,我调你去太子身边如何?” 名唤云英的宫女下意识地就要应答,然对上孙娴微微眯起的眼,当即回过神来,脸色发白,噗通一声跪下:“太子妃,不是的,奴婢没想伺候殿……” “太子妃,孙侍卫求见。”有宫女入内道,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云英,微微弓着身,老老实实禀告。 孙娴笑道:“七郎什么时候这么老实,还需要人通禀了?”她笑着起身,看了眼云英,“云燕,把人带下去。记得夜里送她去伺候太子,就说是我的意思。” 等孙蓬进屋时,云英已被人带了下去,屋子里干净的就好像没有第二个人待过一般。 孙娴抬手拍了拍孙蓬的肩头,退后一步将人打量了一番:“今天怎么这么老实,还找人通禀?” 孙蓬一阵风似的进来,闻声道:“阿姐先别打趣了。” 孙娴似笑非笑看着他:“怎么了?这是有谁招惹了咱们的七郎?七郎同阿姐说说,阿姐帮你教训那个不长眼的家伙……”说着她还针灸挽了衣袖,露出修长白皙的手臂,摩拳擦掌,一副孙蓬指东她绝不打西的架势。 孙蓬道:“太子邀我去春山打猎。阿姐,你说说,四月,春山虽有猎物,可太子邀我太子打猎,这是什么道理?” 孙娴道:“你是我的弟弟,他想拉你一起打猎,实属正常。只是……” 孙蓬哭笑不得:“阿姐也觉得不对是吧?太子才被解除禁足,怎么会不管不顾就又想着游猎?朝堂上下,尤其是御史台,谁不盯着他看。” 熙和帝的确子嗣不多。大褚也向来没有叫公主登基的先例。但熙和帝分封在外的兄弟却是不少。五位王爷各个子孙满堂。因此,太子之前所犯之事,已经是明晃晃的吊在王爷们面前的一根胡萝卜。 一旦御史台抓到大量谢彰不堪大用的证据,只怕王爷们一个两个的都会跳起来,上书请求熙和帝废太子。 “七郎,那你去么?” 孙蓬苦着脸道:“阿姐,虽然我不想去,可是太子当着众人的面亲自邀请,我说不去,同僚们都说我自视甚高……我……还是去吧。” “……去的话,七郎,你要当心。” “阿姐,怎么了?” 孙娴摇头道:“你那日说过,太子命杨威夜袭,想要取聿修的命,结果被你搅和了。我无意间听见,杨威似乎认为你气性太大,长此以往下去,留着你只会是留着麻烦。” 孙娴并没有听全杨威同谢彰说的那些话。她听到那些部分,已经是杨威说到后面了,至于前面都说了些什么,她不知情,也一时半会儿无处打听。 孙蓬重活一世,早没了当初的天真,自然知道杨威是真的要除掉自己。春山游猎,或许就是杨威向谢彰提议的一个方法。 ***** 孙蓬骑在马背上,从启程时便一路沉吟不语。 杨威要对付他,这很好理解。他的性子不比从前好拿捏,不管是之前淫祠的事情有着孙家执意深查的举动,还是徐家被抄家,他救走可能影响大局的徐家外室子,他都可能会在以后破坏太子的一些安排—— 不能拉拢就除去,这是杨威告诉谢彰的意思。 所以当年,孙家才会落到那样的地步…… 孙家是忠君之臣,除了皇帝,不会向任何人倾倒。当年孙家为太子所累,所有人都以为孙家因太子妃之故,是□□。可事实上,孙家并不是。 孙家,只忠君。 太子谢彰,不是君。 孙蓬从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走到了谢彰的对立面。太子废立一事,本不该有他说话的地方。自己不似朝臣,在熙和帝面前没有一丝一毫说话的份量。不过就是个小小的鹤禁卫,充其量还有一层太子妃嫡亲弟弟的身份,最大的权限也只有在东宫门口,拦一拦进出的宫女内侍。 况且,一旦面对太后皇后派来的人,他便仅仅只能做个木头桩子。 “到了?” 前头的亲卫折返回来,马车停下,谢彰的声音慵懒地从车内传来。 内侍将车帘掀开一条缝,笑答道:“回殿下,到了。” 孙蓬倏然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骑着马,到了春山猎场。 春山是距离京城最近的一个猎场,平素只是作为达官显贵们游乐使用。谢彰下了马车,带着身边几个亲卫,翻身坐上了随马车带来的坐骑。 熙和帝每年都会在秋季举行狩猎,大多带的都是勋贵之家的子弟随行,皇室经常借此机会考核他们的骑射本事,以此来选择提拔人才。 孙家是文臣,虽参加过秋猎,但从未参与骑射。孙蓬骑射功夫寻常,堪堪只能够游乐所用。 谢彰只是寻常的游猎,没秋猎那么大的排场,但为了热闹,他也是给彩头的。于是一行人骑上马,在疏林山场间驰骋时,各个拼尽全力。 孙蓬受邀来玩,心里头更多的是想着杨威和谢彰究竟在春山设下了什么局。 他跨在起伏飞驰的马背上,在四周呼啸呐喊声中,独自一人远离了人群。等到谢彰兴冲冲猎下一头黄羊,兴冲冲回头要去喊他的时候,孙蓬已经隐在了山林间。 谢彰扭头低吼:“人呢?” 杨威皱眉道:“方才还在,怕是追着猎物跑远了。” 谢彰怒道:“快去找,别让他跑远了!” “猎场里到处都是陷阱,他鲜少参加围猎,一不留神遇上陷阱不是正好替殿下解决了麻烦?殿下难不成还想留着他,臣之前说的那些话,殿下都忘了吗?” 谢彰咬牙道:“孤知道,但是孤还没尝过他的滋味,就这么把人给弄死了,孤心里不痛快。” “殿下!” 谢彰猛地扬起马鞭:“前燕覆灭时,苻坚将前燕公主清河及其弟慕容冲纳入后宫宠幸。有歌曰‘一雌复一雄,□□入紫宫’。孤早就相中七郎,便是今日要他死,也得孤先尝过他的滋味,再送他去阴曹地府才行!” 杨威咬牙切齿,却也只能追上谢彰,生怕他一个不慎在春山出了什么意外。 第23章 【贰叁】事不成 孙蓬镇定地抓住马缰,双腿夹紧马腹,上身向前弯,几乎贴在了马脖子上。 马的速度不是很快,因为这一路上有太多不确定的东西,他不敢太过肆意。在躲过三处本不应该出现的捕兽夹后,他索性翻身下马,脱下身上的袍子,裹了裹,按在了马背上。 孙蓬抱了抱马脸,狠狠拍了下马屁股。等到坐骑吃痛地撒开蹄子向远处跑走,他退后几步,转身爬上一棵粗壮的大树。 他才刚在树上坐定,拿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35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35 茂密的枝叶藏着身躯,就听见远处仿佛隐隐有奔雷之声。 孙蓬脸色微变,向远处看去。 那是马蹄声,且以这样重的马蹄声来看,并不是一两人这么简单。 果然,等到声音越来越近,孙蓬清楚地看到一大队亲卫骑着马,将谢彰和杨威拱卫其中,由远及近而来。 更令他想不到的是,在这行人中,竟出现了细狗和猎豹。 这都是用来狩猎的小家伙,但出宫前,他敢保证,队伍里并没有这些家伙。 狂吠的细狗经过大树时,一边大叫,一边绕着树转了几圈,而后又突然向着马奔走的方向狂吠,试图往前冲。 “人应该往前面跑了!” 亲卫大喊一声,一不留神送了手里的牵引,几只细狗顿时如脱缰野猫,吠叫着向前冲。 孙蓬躲在树上,能清楚的听到谢彰的声音。 “追!快去把他找回来!要是找到的是具尸体,孤就要你们问罪!” 亲卫们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杨威,见统领颔首,这才骑着马奔腾而去。 谢彰此时也紧随其后跟上,杨威似乎要说什么,被他狠狠一马鞭抽到了肩膀上。 “闭嘴!孤说了,孙七郎可以死,但孤要他先伺候孤一次,不然就由你代替他来!” 孙蓬看不到杨威此刻是什么脸色,但大抵是不痛快的。 这两人都有些荤素不忌,自孙蓬知道后,便托人打听过不少二人在宫外的事情。杨威的确与谢彰一样,无所谓男女,但从不肯雌伏人下,想必并不愿躺好了伺候谢彰。 但孙蓬怎么也没想到,想要他死的是杨威,打算死前还要折辱他的会是谢彰。 等到底下已无声响,孙蓬这才下树,朝着相反的方向逃跑。 马已经被他放跑用以欺瞒他人,混淆视线了。他光凭两条腿,想要跑出春山,躲开这场大麻烦,显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甚至于一时半会儿想不到更高明的主意,只能这么笨拙地躲藏、逃跑。 只不过,孙蓬毕竟不是从小习武,体力一直都是弱项,再加上没有了马,等杨威发觉不对,调转马头追过来时,他已经疲于逃跑,像被追撵的兔子,狠狠地被杨威丢在了马背上。 这种时候就觉得,少有才学又如何,能背四书五经,能做的一手好文章又怎样看,到结果,还不是双腿跑不过四蹄。 横挂在马背上,孙蓬的肚子被起伏的马背拱得生疼,身后是杨威嘲讽的笑声:“我原以为你是见着什么新奇的东西,自个儿跑丢了。原来放了马,是打算靠两条腿跑回京城。” 孙蓬沉默了一会儿说:“杨统领,任谁发觉身边的所有人都不怀好意时,都不会傻乎乎地坐以待毙的。” 杨威笑了笑:“你倒是说得头头是道。也是,你自己做了什么,你最清楚。我早就警告过你,不要多管闲事。闲事你管了,还不肯撒手,那管的下场是什么,你自然也得欣然接受。” 孙蓬心里呵呵了一声,索性挂在马背上不再说话,这时候屁股上却被人不轻不重拍了一把。 “太子要你学前燕慕容冲,乖乖跟着太子妃一起伺候他。我瞧你这身板,怕是在床上挨不过一回就要叫太子给折腾死了。” 那一声“啪”显然也叫后头跟上来的几个亲卫听见了,顿时放肆地笑了起来。 孙蓬气得发抖,反唇相讥:“是啊,我这小身板伺候不了殿下,怕只有杨统领才能在床上好好地陪殿下耍上三天三夜,金枪不倒!” 他说完,就要挣扎着下马。杨威一把将人扣住,伸手就去扯他的裤腰:“嘴皮子倒是利索,可惜过会等太子回城,几位孙大人只会看到他们疼爱的小七郎被野兽啃食过的尸体。” 话刚说完,就听见有亲卫喊了一声“太子到”,杨威就要伸进他裤子里的手当即收了回来,不动声色地拉好他的衣裳,低头道:“你听话一些就不用死了。可是为什么,你不听话呢?” “杨威!杨威!人找到了?” 后头传来谢彰的声音,孙蓬清楚地听见杨威字正腔圆的一声“找到了”,而后他抬头,当即对上了谢彰直勾勾的,毫无遮掩的,□□裸的视线。 淫邪,恶心。 孙蓬简直能把世上所有难听的词语放在形容这个眼神上。但此时他能做的,只有假装无力反抗。 谢彰想要把孙蓬带到自己的马上,杨威担心出事并未答应。一向作威作福习惯了的谢彰虽有些不高兴,却也无可奈何,只是越发急切地催着杨威赶紧去之前备好的地方。 孙蓬沉默地趴在马背上,默默看着沿途经过的一切,耳畔全都是谢彰的声音。 “快点!再快点!” “你们难道都没吃饭吗?会不会骑快马!” “再快点!谁敢坏了孤的好事,孤就要你们的命!” 谢彰喊了一路,终于在走进一条窄窄的山间小路后,停在了一个荒草丛生的山洞前。 孙蓬被狠狠地丢在了山洞里。好在洞内早早备好了褥子,不然他这一摔,怕是要被摔得很疼。 他挣扎着坐了起来,山洞外的光鲜很亮,亮得他不得已微微低头。谢彰就站在外头,正冲着人大喊。 “你们都在外头守着,把那些畜生也看好了。谁也不许打扰孤的兴致!还有,都转过身去,谁也不许回头!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准回头看!” 太子没少做这样荒唐的事情,亲卫们早已习以为常。杨威皱了皱眉头,抬眼瞧见山洞内,孙蓬双手被缚,只好不得已和人一起转过身去,拧眉看着趴在驯兽师脚边懒洋洋的猎豹。 谢彰心满意足地转身走进山洞,走到孙蓬边上,蹲下身直接去扯他的衣襟。 “太子姐夫。” 孙蓬突然喊了一声。 “太子姐夫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如果阿姐知道,姐夫你都对我做了什么,姐夫就不怕夫妻不睦?” 谢彰冷笑一声:“孤为何要怕?孤连你们孙家都不怕!”他说完,狠狠一用力,一把撕开了孙蓬身上的衣服。 天气早已暖和,孙蓬身上穿的都不过是薄薄的春衫。之前为了方便躲藏,外袍丢在了马背上,如今只剩下件锦衣,料子轻薄,一扯就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登时露出了里头白皙的胸膛。 谢彰怔了下,孙蓬也不说话,只冷冷地看着他。 孙蓬的相貌本就出色,少时没少被当做女娃娃,谢彰贪慕的就是他这张脸,这才生出了要学苻坚的想法。眼见着露出了胸膛,谢彰一双眼当即就要发亮,猛地将人拽到身前,抬起一手就要去摸孙蓬的胸膛。 “放开!”孙蓬怒喝一声。 谢彰非但没有放开,反而哈哈大笑几声,欺身就要去亲他。 挣扎躲避间孙蓬背上已经覆了一层薄汗,谢彰动作越发的大,却仍是奈他不得。 被人伺候惯了的谢彰哪里忍得住被人这么反抗,身下又硬得厉害,恨不得立刻把孙蓬扑倒,撕烂了他这身衣裳,狠狠地做上一番。见自己怎么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36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36 也拿不下这个看似文弱的少年,谢彰松开一只胳膊,扬手就要扇一巴掌。 孙蓬抬腿一脚猛踹,毫不客气地踹到了谢彰的肚子上,谢彰当即哎哟叫了一声。然而外头的亲卫们,却只当太子这是终于得手,纷纷抬头往天上看,谁也不敢这时候回头打量一眼。 然而山洞内,孙蓬已然扭手拆开了手腕上的绳子,顺手从事先备好的床榻上抓过一个瓷枕,狠狠砸在谢彰的腿上。 谢彰发出惨叫,声音却只出了半截,就被堵住了。山洞外围的亲卫们面面相觑。 孙蓬眉头紧锁,一脸戾气地看着谢彰,一手掐着他的脖子,一手捂住嘴:“你可以继续喊,让外头的人都知道,堂堂太子爷,偷鸡不成蚀把米,被我折腾成这副狼狈的模样。” 谢彰不敢,他最是要面子,一想到亲卫们冲进来后,会看见自己被孙蓬压制在地上的样子,喉咙里的声音就怎么也不敢随意发出。 他看着头顶上的孙蓬,忽然觉得,这个妻弟已经长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模样。 心思缜密,机警,甚至还十分大胆…… 孙蓬眯着眼,笑了起来,手掌还紧紧捂着谢彰的嘴,一条腿屈膝压在他的肚子上。 “太子今日春山游猎,与七郎在此地休憩时,不慎跌倒,被石块磕伤了腿。” 孙蓬的面上透着淡淡笑意,声音却冷冷的:“殿下,记得七郎的话。” 谢彰下意识地畏缩了把,嘴上的手掌还没离开,就听见孙蓬忽然脸色大变,喊了起来。 “太子!太子你怎么了?” “……唔!” “快来人!太子受伤了!快!” 谢彰想要喊,然而就在听到呼救声的亲卫们从山洞外跑来时,他清楚地听见孙蓬压低声音,笑着道:“你可以试试,让这些人把今天的事情都说出去,看看到时究竟是我死无全尸,还是殿下你,太子之位不保。” 第24章 【贰肆】思悠悠 孙蓬并不担心春山发生的事情,会成为被谢彰等人拿捏的把柄。谢彰不敢,也不会让底下的那些亲卫有这个胆子。 堂堂太子意图对妻弟行不轨,就是有一个人无意间透露出去,叫御史台知晓了,那便又要迎来雪花般的折子。 谢彰是不敢的。他也拿不出别的话来解释,为什么春山游猎最后会演变成满山追捕孙蓬。所以,亲卫们都被反复警告过,没有谁敢冒着死的风险去和人说,太子强抢妻弟无果反受伤。 孙蓬没有隐瞒春山的事,不管是孙老太爷还是孙娴,在谢彰被抬回东宫后,就都从孙蓬口中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孙家兄弟几人气得直撸袖子,想要冲进东宫,将断了一条腿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谢彰狠狠打一顿。 孙君良将几个子侄狠狠训斥了一番,看着面带笑意的儿子,瞪了一眼:“你倒是心宽的很。” 孙蓬哈哈一笑。 重生前的孙家,对东宫没有防备,如果事情发生在那个时候,他可能会为了孙家,瞻前顾后,生生忍下委屈。 但重生后,孙家对东宫已有防备,以孙家目前的状况来看,不管谢彰做什么,都能够有自己的应对。 所以,他不会忍受屈辱,也绝对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那些人。 孙老太爷并不敢放松,孙君良更是始终盯着东宫方面的动静。如此这般风平浪静过了几日,似乎谢彰真的只是无意间伤了腿,老实本分地留在东宫中养伤,就连属官都不曾召见过几人。 隔了几日,孙蓬正常轮值罢,受孙娴召见,姐弟在东宫花园处坐着品茗。慈英殿那边却在这个时候传来了懿旨调令—— 调鹤禁卫孙蓬到冷宫当差。 这道懿旨来得奇怪,可却也在意料之中。 慈英殿是太后所住的宫殿,来传信的也是太后身边最得力的内侍总管。然而,若只是内侍宫女的调令,太后与皇后都能随意传懿旨调动。 但,孙蓬是鹤禁卫,是武职,不是内侍宫女。 太后的这道懿旨,分明是谢彰求来的。 孙蓬接旨,孙娴上前笑问道:“太后怎么会突然下这懿旨,可是冷宫处缺人手了?” 内侍总管谄媚地笑了笑:“瞧太子妃这话说的。冷宫处哪儿会缺什么人手,不过是太后她老人家顾念孙家小郎君身子骨不好,寻个安静清闲的去处,好叫他别累出病来。” 几句话说的是滴水不漏,倒是叫孙娴也说不出旁的话来。 内侍总管笑着哼了声,眼皮抬了抬,将站在孙娴身侧的孙蓬从头到家打量了一番。孙蓬未发一言,神情始终恭敬淡然,似乎并不觉得这道懿旨有何不妥。 孙蓬的心情有些复杂。 自重生后,他就时刻谋划着要在报复过谢彰后,带着嫡姐离开东宫。现在他能如愿离开了,但去冷宫…… “你要去吗?”孙娴问。 “去。没道理不去。”孙蓬笑笑,“冷宫是个清闲的地方,我去了那儿还能自在些。对了,我还能去看望皇……还能去看望裴姑姑。” 孙娴哭笑不得地戳了戳他的脑门,心里却仍是放心不下。她微微侧身,望着转角处可见的正朝这边走来的谢彰,心底暗暗生出了自己的主意。 ***** 因时间紧张,孙蓬去冷宫处报到时,只来得及命枸杞往景明寺送了一封信,告知谢忱自己被太后调往了冷宫,能帮他陪陪元后。至于回信,怕是要等他改日休沐时才能看到了。 熙和帝的冷宫的确能被称之为“冷”。他从未废过妃嫔,唯一被送入冷宫的,只有仪凤元年被废的元后裴舒。 熙和帝不忍她无人照拂,身边从不肯缺衣少粮,就连伺候的人,也只比元后被废前少了一二,自然也就安排了几名侍卫鞍前马后保护。 冷宫内还住了几位先帝当年厌弃了或者犯了大错的妃嫔,有的精神已不大对,成日里鬼哭狼嚎,有的常年将自己关在屋子里,除了身边伺候的老宫女,从不与任何人交谈。 孙蓬进了冷宫,元后身边的侍卫肖鹏出来接了他,而后领着人去到元后身前。 孙蓬幼时也曾在元后膝下玩耍嬉闹,但那时他不过才二三岁,堪堪能跑能跳能说话的年纪,又哪里记得住人与事。 他跪在元后身前,得了应允抬头,看见元后的面容当即有些愣怔。 元后长着一双极美丽的凤眼,并不是那种小家碧玉似的美人,反倒浓眉大眼,睫毛纤长,嘴唇嫣红丰满,即便如今长子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她仍是看起来十分年轻。 裴家多大高个,出身裴家的元后自然也不例外。她就那样坐着,依旧能看得出身材高挑,脊背挺得很直,小腹微微收着,姿势端庄,如果不是脸色看着有些苍白,完全便还是他隐约记得的那个可以让他趴在腿上撒娇的裴姑姑的模样。 谢忱他,有三分像着他的母亲。 “这是七郎么……”元后笑着招手,“当年胖乎乎的小娃娃,一转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37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37 眼就这么大了。来,让裴姑姑好好看看。” 她一开口,仍是当年裴孙两家世交时亲密无间的叫法。 孙蓬没来由鼻头一酸,见肖鹏退下,屋内伺候的宫女内侍都到了门边,这才起身走到元后身前,一撩衣摆再度跪下。 “好孩子,当初裴家流放西州时,我还记得,裴处就与你这般年纪。一晃眼有十多年过去了。如果当初没有……裴处和你阿姐的孩子怕也能追着你喊舅舅了。” 元后的眼神中透着悲凉。她口中的裴处,是裴家长子,亦是当年与孙娴有过婚约的竹马。 孙蓬知道,元后虽看着他,却必然是在回忆着裴家的每个人,他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嗯了声。 元后回过神道:“把你调到冷宫,是太后的懿旨,可七郎你要知道,这里头也有陛下的手笔。我的身边都是陛下的人,太后调你到冷宫,是为放逐你,可你到我身边,却是陛下在救你。你是个细心的好孩子,春山的事情,陛下与我都听说了。好孩子,让你受委屈了。” 元后的话叫孙蓬觉得有些意外。元后看出了他的惊讶,忍不住笑出声来,紧接着神情大变,背过身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裴姑姑!” 孙蓬紧张地站起来就要去喊宫女。元后回身将人拉住,缓缓摇了摇头:“这是老毛病了。不碍事。晚些让原林带你熟悉熟悉这里的环境,免得一不留神跑错了地方。日后你就在我身边当差,若是得空,你……就同我说说忱儿吧。” 孙蓬赶紧答应,元后这才松手,让门口候着的内侍原林过来把人带走。 原林是仪凤二年时到的冷宫,当时不过才十二三岁,一来就被安排在了元后的身边。之后这十几年,便都是他在元后身边侍奉。 孙蓬跟着原林很快将冷宫走了一遍。冷宫内住着人的宫殿都被他一一指过,孙蓬也仔细记下了他说的每一句话。完事后,原林忽然叫了声孙蓬的名字。 他回头,看着欲言又止的原林。 “娘娘有好多年没见过两位皇子了。若是可以,请孙侍卫多与娘娘说说大皇子和三皇子的事。还有裴家……陛下虽处处护着娘娘,却始终不许任何人将与裴家相关的消息送入冷宫,娘娘心里想得紧时,常常会哭。这么多年过来,娘娘的眼睛其实已经哭得不大好了。” 孙蓬听了心里多少有了数,只有有些惊讶谢禹就住在宫中,竟然还能母子别理这么多年。 “三皇子自出生就被抱去了王皇后处,即便知道自己是前皇后的孩子,又哪里会被允许来冷宫探望娘娘。更何况……”原林咬咬牙,狠下心来,“奴年前曾偷偷去求过三皇子,望他能来冷宫看一眼娘娘,哪怕只是看一眼也好,好过叫娘娘苦苦想了这么多年连个衣角都见不着。可三皇子非但不肯答应,还……还将奴告到了王皇后的身前,若不是陛下及时赶到,怕是奴的这条命早就交代在凤仪宫了。” 孙蓬听到这话,吃了一惊,忍不住倒吸了口气。 原林摇头叹气,愧疚得不行:“奴知道奴犯了大错,冷宫这地方,若无应允,谁也不许进出。奴这条命死不足惜,只可惜了娘娘……” 孙蓬摇了摇头,口中应下了原林的请求。二人一前一后,沉默着走回到元后的宫殿前。 看着殿内身形纤瘦的元后闭着眼休息,孙蓬难过地扭开了头。 王家……造的孽太多太多了…… 孙蓬到元后身边这晚是十五。 十五的月儿最是圆润。似乎因为冷宫里来了新人的关系,元后有些睡不着,执意要到殿外赏月。 原林与大宫女双叶劝了几次未能劝回,只好一人捧着热茶,一人抱着外袍随侍在侧,由着元后站在檐下仰头赏月。 这晚孙蓬自然是当差的。从旁巡逻经过后,本该轮到他回屋休息,见元后站在檐下赏月,孙蓬一声不吭地执剑守在不远处。 元后偶然回头见他就站在一旁,凤眼含笑:“七郎过来,同我说说忱儿吧。” 孙蓬恭敬行礼,往前走近一步,隐去一些重要的事情,这才将宝应四年他在景明寺内与谢忱一起生活时发生的事情,替换了个时间背景,细细说于元后听。 他说到谢忱善手谈,每每能把自负甚高,上山投宿的应考书生欺负地灰头土脸时,元后脸上浮起惊喜的笑意。 他又说偶尔有云游的僧人上山与人论经,谢忱往往都能三言两语将人说得哑口无言。 他每说一件事,都能瞧见元后藏不住的温柔笑意。那是一位母亲对多年未见的儿子的想念。 他忽然有些,想念他已经过世的阿娘了。 宫殿一侧的偏角处,有个月白身影静静地靠着墙站了很久很久。少年特有的嗓音丝毫未受影响,在那儿慢吞吞地说着一桩一桩景明寺内,他与少年共同经历过的事情。 借着淡白的月光,他微微侧头,看着月色下少年清瘦的脸庞,心头漾开层层涟漪。 七郎,那是他得不到,却有舍不得的七郎。 第25章 【贰伍】深宫人 大褚的七月,热得叫人说不出话来。 难得有风吹过,清凉似水,清宁宫内有一莲池,从前空荡荡的,也无花鸟也无鱼虫。如今极目望去,却是红莲碧叶,层层叠叠,池中还有各色锦鲤。 全然是一副鱼戏莲叶间的模样。 这一池的莲花锦鲤都是孙蓬托人捣腾出来的。元后喜爱莲花,却在生下三皇子后身体虚弱了不少,渐渐的便没有了赏花的心思,这清宁宫又是座无人问津的冷宫,自然而然地便荒芜了不少花草鱼池。 孙蓬一心想着要帮不能时常入宫,不能见生母的谢忱照顾元后,便三不五时趁着休沐的功夫,上街买一些新奇好玩的东西回来,渐渐的连带着宫里的花鸟鱼虫也叫他折腾出了不少花样。 他在冷宫,在元后身边做侍卫,一待就是好几个月。从前出了东宫,大多见着他的人都会顾念他的鹤禁卫身份,多有吹捧。如今被调到冷宫,就是他头顶上还有孙家有太子妃,有些人也不再顾及,反而处处冷对。 孙蓬对这些毫不在意。 对他来说,清宁宫的活比东宫轻松,且给了他更多的空闲时间可以用来想办法报复谢彰。 孙蓬原本就不是个心机深重的人,偶尔当差的时候出神,或是在听见原林同元后说话时提及谢彰的名字下意识的皱眉,没多久就要元后发觉了他的心思。 这日,元后靠着莲花池旁的朱栏上赏花,喊了一声七郎,却是良久都不见人回应,回头去看这才发觉,孙蓬站得笔直,和其他侍卫一样,严肃认真地望着远处,神思却明显已经飞远了。 “七郎。”元后又喊了一声,见孙蓬回过神来,她又道,“你可是又在想二郎的事。” 隔墙有耳,她实在不便在冷宫内随随便便与人谈论谢彰,只好以二郎代替。 孙蓬摇头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38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38 。 元后一贯心善,有些事他不好叫她知晓,平白替自己担一份心。 见孙蓬不愿说,元后便不勉强,只仔细叮嘱他不要思虑太多。 孙蓬含笑答应,心里想着过几日休沐,就去景明寺找谢忱讨要本经书,好给元后添个念想。 只是到了休沐的前一日,他却是一不留神撞上了件事。 七月十五,中元节。 早在节前,市井卖冥器、靴鞋、金犀假带以及各类衣裳的小贩摊位就多了起来。越临近中元节,京城内热闹的地方就越多。中元节本事用来让人们祭拜祖先的日子,无论贫富皆会在这日,备下酒菜、纸钱祭奠亡人。 孙家自然也不例外。 赶巧,七月十五这日孙蓬休沐。是以,十四这日晚上,他仍留在清宁宫当差。 夜里的清宁宫颇为安静。兴许是临近中元节的关系,冷宫别处的宫殿内比往日都更频繁地传来被先帝冷待的妃嫔们的哭嚎。 一声声的,和在景明寺听到的夜枭差不多。 除东宫外,宫里头的侍卫大多穿的都是一身银白色的侍卫服,既方便行动,又整洁美观,还带防护作用。只是这身颜色,在没什么人影的冷宫里往来,尤其是夜里,总觉得叫人心头发颤。 趁着轮值,孙蓬按照平日里的记忆,往清宁宫偏角的一处屋子走。 这冷宫里头,别的不多,多的是当年的主子们随手养随手丢弃的猫儿,有的这些年早混成了野猫,还生下了猫仔。清宁宫空着的屋子不少,元后又一贯仁厚,便有猫儿在那屋子做了窝。 孙蓬想起白日里偶尔经过瞧见的一只一瘸一拐的猫儿,怀里揣着点吃剩的鱼,就往那屋子走。 清宁宫比凤仪宫要小伤很多,但因着人口有限,整个宫殿都显得空荡荡的。再加上已经是深夜,孙蓬走了一会儿,明明是七月却仍旧叫他忍不住抬手搓了搓臂膀。 不知是从哪儿吹来的一阵风,阴森森的,刮得人身上不由自主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孙蓬站定,揉了把脸,迈开腿就要继续,然而顺着风,却有一股子星火味从远处飘来。 孙蓬一愣,神情骤变,当即迈开腿,三步并作两步,循着气味跟了过去。 感觉走了一段路,清宁宫一角废弃的水池旁,隐约能看到了点点火光。有什么东西,如夏夜的萤火虫一般,纷纷扬扬,闪闪烁烁地顺风飞舞。 他往前迈出一步,终于看清了那风中星火味的来源。 有火舌顺着风往上,不断地包裹、舔舐着市井街头随处可寻的经文。那些“萤火虫”,分明是这一整包经文被火吞噬后烧出的灰烬。 而蹲在这包经文旁的人,伛偻着腰,理应触地的衣摆被小心地收起放在腿上,苍老的面容上写满了悲伤。 “尹公公,你在祭奠谁?” 孙蓬从花木浓荫处走出,视线扫过已经被火烧得看不出内容的经文,而后就着火光,将视线落在了烧经人的身上。 “孙侍卫!” 烧经人腾地站了起来,因为起的急了,衣摆突然往下掉,差点就舔上了火舌。 孙蓬伸手好意将人扶了一把,掌心下的胳膊也不知是因为夏夜的风,还是担心受怕,一直在瑟瑟发抖。 他抬眼,就着并不清楚的月光,将人仔细打量了一番。 姓尹的这位内侍年纪在宫中已经算很大了,面容苍老。论理这样的年纪,早该离宫颐养天年了,可孙蓬记得自己当差时曾多次遇见过这位尹公公。 他年纪大了,做不得在元后身前当差的活计,大多时候就留在清宁宫的茶水房,给元后烧烧水,煮煮茶。 “宫里有规矩,这些东西不得放在宫里任何地方焚烧。尹公公这个时候究竟是在祭奠谁?” 孙蓬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尹内侍。此事实在有些蹊跷,以一个在宫里当差多年的内侍来说,这样的错误绝不会犯,因而他甚至有理由怀疑,尹内侍做的事情可能会对元后或是其他人不利。 “孙侍卫,奴才也知道这宫里头的规矩,只是……只是眼见着明日就是中元节了,宫里查的严,奴才这才想着今夜给……给奴才那两个可怜见的干闺女干儿子烧点东西。” 尹内侍说着,眼圈泛红,背脊显得越发弓起。 这宫里的内侍哪个有了点年纪后,不会收那一两个干儿子小徒弟的。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上了年纪的内侍注定留不下一儿半女,主子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们收干儿子。 因而,尹内侍说他有干闺女干儿子,孙蓬并不觉得奇怪,只是…… 孙蓬低头,看了眼已经烧得差不多了的经文,蹙了蹙眉问:“他们……没了?” 尹内侍叹了口气:“没了。这宫里吃人,两个孩子都没了。孙侍卫,能听奴才说会儿话么,奴才心里闷得难受。” 尹内侍原本并不姓尹。这宫里头所有的内侍,几乎没有带着本命进宫的。入了宫,去了势,就连祖宗都可能觉得丢人,哪里还配用原本的姓氏。 尹内侍三岁被卖进宫,这姓跟的他师父,他师父原是先帝身边的内侍总管,先帝去世时跟着殉葬了。二十岁的时候尹内侍被调到了当时仍只是皇子的熙和帝身旁,继而又成了元后的内侍,那年他被赐名闻玉。 但这个名字,除了元后,谁也不会喊,尤其到了冷宫之后,所有人都只喊他尹内侍。 在元后身边这一待,就是几十年。当年的皇子成了皇帝,当年的王妃成了太子妃。尹内侍也到了该为自己身后事考虑的年纪。 他认了一双干儿女。一个叫.春瑛,一个叫小苟子。 春瑛是被爹娘卖进宫里来的,和许多穷人家一样,为了筹钱给儿子娶媳妇卖了亲闺女。小苟子则是家里太穷,自个儿把自个儿卖进宫的。 两个孩子都不过才十来岁的模样,乖巧伶俐,都是好苗子。尹内侍一心想把两个孩子养好,日后自己走了,也好叫他们在宫里不受人欺负。 十多年前,元后被废,他跟随元后一起入了冷宫,两个孩子被安置在御膳房当差,日子倒过得还可以。 尹内侍不止一次地收到了两个孩子攒俸禄给他买的东西,心里越发觉得这两个孩子养对了。 哪里知道,就在宝应三年,两个孩子前后失踪。都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尹内侍冒着被责罚的风险,托了许多人,都没能找到两个孩子。 “这宫里头吃人,每日都有人死。我知道,春瑛和小苟子多半是已经死了,可人死总归是有死的去处。我出过宫,去过乱葬岗,也在宫里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个遍,但就是没找到两个孩子的尸体。” 尹内侍红着眼眶。他年纪已经大了,也不知还能活多久,却是连一双儿女的尸体都找不回来,便是去了阴曹地府,也无脸和他们相认。 “中元节了,我梦见春瑛喊冷,小苟子哭着喊疼,我这个做干爹的,心里疼得厉害。孙侍卫,我不是不知道宫里的规矩,可是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39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39 我心疼孩子,心疼他们到如今都还不能入土为安,我心疼啊……” 尹内侍说着说着,开始流眼泪,甚至也顾不上自称“奴才”,满心满眼都是对两个干儿女的疼惜。 孙蓬听着心酸。 这宫里确如他所说,是个吃人的地方。宫女内侍的死,又有多少人会记挂着,甚至来年清明中元给烧点经文上一炷香祭奠。 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意外消失的蜉蝣罢了。 “孙侍卫。” 尹内侍突然抓着孙蓬的手:“孙侍卫明日是否休沐?” 孙蓬听这话,迟疑了一阵,缓缓点头。 尹内侍大喜:“明日能否请孙侍卫代我去寺里,给两个孩子点上两盏灯?” 第26章 【贰陆】往生经 七月的太阳,暑气重,还未到晌午,地面就已经被晒得滚烫。好在这山里头的风吹来时,依稀还能带来一丝凉意,不然怕是谁也站不住脚了。 谢忱回了禅房,他的禅房向阳,到了夏日难免会有太阳从窗户晒进,只站了一会儿,额头便有一层细汗。 景明寺内的生活不比宫里,到了夏日买不着冰块降暑,冬夜也没炭火取暖。他刚来寺里时,确有不适应的时候,但堂堂太子,锦衣玉食过得,布衣蔬食也过得。 他宽衣解带,才换下背后布满汗水的僧衣,便有小沙弥跑了过来隔着门喊:“师兄,孙小郎君来啦。” 拿着僧衣的手微微一顿,谢忱直接回道:“请他过来。” 小沙弥笑嘻嘻地应声跑走,不多会儿就把人领回了禅房。 禅房的门开着,孙蓬笑着往小沙弥手里塞了一袋新出锅的热乎的素饼,迈腿往屋里走。 禅房内一片敞亮,淡淡的檀香就在鼻尖萦绕,孙蓬嗅了嗅,张口便道:“大师,我有事想——” 未出口的话戛然而止,孙蓬错愕地看着屋内一侧背对着自己的身躯。 月牙白的僧衣就挂在一旁,入目能见到的,是宽阔如山的背脊、健美的腰线以及双臂清晰可见的肌肉。 这是一具极具雄性气息的身体,一览无余的背影,每一寸的线条都显得那么结实,丝毫不能想象到,那样飘逸的僧袍笼罩着的,就是这样一具身躯。 孙蓬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 “怎么了?”谢忱回头,套上的僧衣还能看到半块露出的胸膛。 孙蓬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说自己这是被惊到了。可说话时,他的视线总是忍不住往谢忱的胸前瞥。宽大的袖口遮住手,他忍痛拧了把自己的大腿,心里来回默念“阿弥陀佛”。 这日头总归是热的,哪怕是中元节这样带了几分森然气息的日子,太阳也丝毫不见客气。 孙蓬等家里给祖先供上斋饭,得了老太爷的允许,这才出了城。只是出城上景明寺的,除了他自己,连带着还有家中的一干女眷,冯姨娘更是连着把徐聿修和荀娘子都一并带上了山。这会儿都在前头的大雄宝殿上香。 他帮着尹内侍点了灯,抽空问过殿里的僧人,得知谢忱多半是在禅房,当即就溜了过来。 这一跑,就跑出了一身汗。 谢忱身上清爽了不少,抬眼见孙蓬被汗水沁得湿润,连鬓发都能瞧见汗液,抬手将人拉到禅房晒不着太阳的地方。 “又遇上麻烦事了?” 谢忱找出面蒲扇,站在孙蓬身前,就为他打扇。 孙蓬抬手抹了把额角的喊,笑道:“不是什么麻烦事。”说完脸上的笑也有些挂不住了,叹了口气,身体前倾,靠在了谢忱的身上,“昨夜当差的时候,碰到了尹内侍。” 他对谢忱别有目的,可不管是重生前,还是重生后,他都知道,他对谢忱的这份感情太过污秽,往前一步,便是地狱,而往后他却也舍不得。 于是他宁可选择压抑自己,只盼能让人把自己当做朋友,闲暇时愿能坐下共饮一杯茶,说上几句话,如此便足以。 只是自己有多贪心,孙蓬一直都知道,一到休沐他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跑出城,跑上山,跑到谢忱的身边。 一杯茶,一副棋,哪怕只是坐上一天,也心满意足。 而如果有什么事情发生,更成了他上山找谢忱“开解”的理由。 他不敢去问谢忱,生怕这个已经在佛门沾染了十余年香火的男人,被他污秽的想法玷污。 尹内侍的事情,孙蓬从头到尾仔细地与谢忱说了一遍,完了仍有些出神,只是视线却并飘远,反而一下一下从男人的胸前掠过,再掠过。 谢忱出家前就曾与尹内侍接触过,自然是知道这个人的。孙蓬说完他的事情,终于强制自己不再去注意他的胸膛,一抬眼却撞上了谢忱晦暗不明的眼神。 他心里咯噔一下,有些害怕自己刚才一个劲往人胸前瞟的事被抓了个正着。 “尹内侍是母……是阿娘身边的老人了,他进宫早,没能在宫外留下子嗣,宫里认一两个干女儿干儿子也实属正常。但……” 孙蓬十分意外地看着谢忱,没想到他竟然也会话说一半:“但什么?” 谢忱沉着脸:“你还小,有些事不必知道。” 孙蓬急了:“我哪里还小,别人家的郎君在我这个年纪怕是已经在相看小娘子了。” 他话一出,见谢忱神情一怔,孙蓬慌忙改口:“不是,我真的……真的已经不小了,有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的?” 谢忱看着孙蓬,打扇的手缓缓放下,揉了揉他的发顶:“尹内侍说得对,宫里是个吃人的地方。那里头,无论男女,皆是美人画皮。宫女内侍的命,薄如草芥,他们又怎么会在意。” “可人死,总归是能见着尸体的……” 谢忱转身倒茶,声音始终不悲不喜,没有波澜:“七郎,你是太子妃嫡亲的弟弟,东宫里头没有人会让你看到那些脏事。你能看到,就意味着太子妃能看到。而且,不管是东宫还是其他地方,命如纸薄的永远只有那些宫女内侍。他们可以不被人抬出宫丢到乱葬岗,因为还有另外的去处。” “什……什么去处?” “那些宫殿最冷僻的地方,不管是树下,还是荒井,都可能埋着不止一条人命。” 谢忱的声音平静的无波无澜,但孙蓬就那样听出了一声冷意。 漫上四肢的透骨森寒,叫他张开口,却如同被人扼住喉咙,发不出声音。 他其实见过那些被人从侧门抬出去的尸体。 最初只是偶然撞见,以为是谢彰的哪位良娣奉仪发了脾气,杖毙了宫女内侍。后来又见过几次,才知道,有的宫女不是无缘无故被杖毙的,因为生得好,得了谢彰的青睐,也就招惹了良娣奉仪们的众怒。 他那时候能做的,只是替他们惋惜,有时撞上了被责罚的宫女内侍,能帮的就随手帮一把。 可也许,他根本没有帮上忙。 他坐在一旁,思绪紊乱,耳畔是谢忱低沉的诵经声,一字一句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40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40 ,一遍又一遍念着《往生咒》。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 ***** “所以,七郎是觉得,春瑛和小苟子的尸体,应该仍在宫中?” 孙娴诧异地看着孙蓬。她们姐弟之间向来无话不说,先前孙蓬被一纸调令调去冷宫,她还为此明里暗里冷对了很久的谢彰。 从前在东宫,孙蓬无论做些什么,她总共能护着一二,可去了冷宫…… 那里头的人虽说是先帝在时送进去的,可身份总是非同一般,背后谁知又是否有如今在朝中得力的娘家人。她生怕孙蓬去了冷宫受人欺负,担心了许久,才听谢彰无意间漏了几句话,得知他虽去了冷宫却是被陛下调到了废后身边。 那也好,废后仁善,是个好去处。 “阿姐,不管人在与不在,如今找到了怕也只剩下一堆白骨。我就是想,哪怕能寻到一块骨头也好,找着了交还给尹内侍,多少能给他留一份念想。” 孙蓬坐在矮敦子前,一本正经地说话。 “阿姐在宫里多少也有点人手,无须大张旗鼓,专往那些个平日里没多少人会去的角角落落,枯井荒院看一看,兴许能找着什么线索。” “尹内侍与你说过,他也在宫里找了许多地方都没能找着。七郎,为什么你还要再找一遍?” 孙蓬沉默了会儿,低声道:“阿姐,那都是人命,无论尊卑贵贱,那些都是人命。” 那些尊贵的人曾经视孙家如草芥,生杀大权只在言语之间。而卑贱的,则似乎一辈子只能弯着腰,鞠躬屈膝地伺候他们。 他曾从云端坠落地上,曾亲眼目睹生死不由己,血流成河。所以每一条命,在他的眼里,都是那么珍贵。 看着孙娴沉思的面容,孙蓬别过脸,心下叹息。 他走的太早了,没来得及看到谢彰的结局。也不知被自己重伤后的谢彰,究竟又在那个世界上活了多久,有没有登基,大褚……有没有被这个昏君折腾地国不成国,家不成家。 “七郎。”孙娴道,“此事阿姐应下了。” “阿姐……” “只是,你答应阿姐,除了冷宫,你哪儿也不许去。” 像是怕孙蓬随口答应,私下仍旧大着胆子自己在宫里走,孙娴抓住了他的手,紧紧握着。 “你是元……你是废后身边的人,除了清宁宫,除了冷宫,哪儿也不许去。如果你出了什么事,轻便责罚于你,重则要牵连到废后。” 孙蓬屏息,面前的孙娴神情严肃,语气郑重,叫他不得不沉下心来。 “这宫里头,除了陛下,没有一人盼着废后活。陛下与废后结发夫妻,恩爱不疑,如若不是太后和王家,如今坐在陛下身边的仍旧会是废后,身居东宫的也依旧会是前太子。” “她活一日,王皇后就要担心一日。既担心皇后之位,也担心太子之位不稳。所以,一旦有机会除掉被陛下差人护在清宁宫的废后,他们谁也不会手软。七郎,你是孙家的郎君,你不能成为他们除掉废后的那个引子。” 孙娴的话,孙蓬记在心里。 自那日离了东宫之后,他果真没有离开过清宁宫半步。尹内侍也一如往常地在宫内伺候着,只是孙蓬偶然几回听茶水房的小内侍提起,说尹内侍夜里总是辗转难眠,想必仍是想着那不知生死的一双儿女。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日,孙娴那儿是如何在帮这个忙的,孙蓬一无所知。 直到又一日休沐,孙蓬陪八郎在屋子里练字,门外枸杞匆匆领着一个脸熟的宫女进来。 那宫女一进门,福了福身,开口便道:“奴婢云燕,拜见孙郎君。” 孙蓬认出宫女是孙娴身边的人,当即搁下笔,拍了拍八郎的脑袋,绕过桌案走到面前:“云燕姑娘怎么来了,可是阿姐那边出了什么事?” 云燕看了眼左右,低头回道:“回郎君的话,郎君之前托付太子妃找的人……似乎是找到了。” 孙蓬大喜:“在哪儿找着的?” 云燕的头越发地低下:“在……在东宫一处偏角无人用的枯井里。” 第27章 【贰柒】三司使 说起来,这宫里头的确哪儿都有这类无人使用的枯井。不少井甚至是从前朝时就挖掘出来的,一直用到了大褚太.祖皇帝登基。 那年前朝覆灭,传闻从这宫里的不少井中,打捞出了死人以及活人。 甚至还有前朝的皇帝与宠妃。 自太.祖皇帝入主皇城后,宫里的这些井就陆续填埋了不少。从井中打捞上来的尸骨,无论男女,皆得到了安葬。史书记载,太.祖皇帝甚至还请了当时京城有名的僧人来为这些尸骨超度。 之后几年,这些井就慢慢闲置了下来。被填埋过的枯井盖上了厚重的大石块,一来防止有人无意间坠落,二来也是怕有哪些不干净的东西还在附近徘徊。 而那些还能用的井,经过处置后就成了各宫所用。 但,时光荏苒,大褚的皇帝已经换上了第五任,曾经前朝留下的那些井,也是枯的枯,废的废。 如今在用的,大多是后来开挖的水井。东宫被发现尸体的那口枯井,已经差不多枯了十来年。 若是发现一具,倒能解释说是新枯的井,无人照看,不小心坠井而亡。 可这口井中却是被人发现了起码三具以上的尸骨。 东宫枯井被发现尸骨的事,被人一传十十传百传遍了整座皇宫,甚至连宫外也有人得到了消息。街头巷尾顷刻间人人皆知。 谢彰本是在宫外与人吃茶,听闻此事后匆忙赶回东宫,整件事却已经是愈演愈烈,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哪怕他不顾孙娴劝阻,当着众内侍宫女的面,杖杀了最先发现尸骨的小内侍,甚至还打断了后来在场的宫女的腿,仍是无法叫人生出惧意。该传的话还是越传越开。 不过半日的功夫,只怕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东宫的枯井中发现了尸骨。 并且这样的传言,传到后面,半真半假中,又掺了跟多的假话。 从一开始的“东宫枯井发现尸骨”到“东宫枯井发现被太子杀了的宫女内侍”,甚至还有什么“东宫太子杀人没地方埋,就丢在宫里的枯井当中,要人不得往生”。 从宫外匆忙进宫出主意的东宫属官们谁也不敢跟谢彰说实话,只不约而同地将那些听了一耳朵的民间传言,牢牢地压在心里头。 可传言毕竟传播的太快也太广,谢彰还来不及找人压下那些话,凤仪宫就派了人过来,说是王皇后请殿下过去。 谢彰满脸怒火还未来得及压下,听闻内侍传话,当即催人去打点步辇,张嘴就要喊人服侍更衣。 这时候,却另有内侍过来传话。 来传话的内侍是熙和帝身前的人,谢彰不得不压下满身狂躁。 那内侍一脸镇定,似乎并未看到东宫如今兵荒马乱的样子,照本宣科地传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41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41 达着来自熙和帝的旨意:“陛下旨意,命太子殿下在枯井尸骨一案水落石出前,不得离开东宫半步。东宫上下任何人不得靠近事发枯井,如若违抗,杀无赦。” 谢彰心里腾地生出不好的预感:“父皇这是何意?” 内侍嗤笑:“太子殿下不必着急。此事实在是影响甚大,如今宫里宫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再加上太子殿下年前所遇之事,陛下此番旨意也是为了殿下好。” 这人是熙和帝身边最得力的内侍,又有着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在,宫里除了太后,谁人不卖他几分面孔。 谢彰不敢不客气,心头却是团着火,瞥了眼自己身边的内侍,客气道:“还请代孤叩谢父皇。只是此事毕竟发生在孤的宫里,孤如何能不……” “奉劝殿下一句。”谢彰的话还没说话,当即被人不客气地打断,那内侍满脸嘲讽,也不知是对他,还是对那发现了枯井尸骨被毫不留情杖杀的小内侍,“殿下最好莫要过问太多。此案陛下已经亲自下令,命三司使会审,是非公道,自然会由几位大人调查清楚的。” ***** 大褚的三司使并非代指官职,而是指凡遇重大案件,经皇帝应允,由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侍郎会同御史中丞会审。这样三司会审,就不容易造成冤假错案。 东宫枯井尸骨一案,竟令熙和帝拿出了三司使,足以看出这位陛下对此事的重视。 也是,太子已有淫祠一案的前科在,虽说被洗的找不出错处,可如果再与枯井尸骨脱不了干系,即便熙和帝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事情压下,满朝文武却是再也不会放任这样一位太子稳坐储君之位。 更何况,熙和帝也怒了。 东宫陷入被动境况时,宫外孙府,孙蓬也已经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了很久。 事出突然,在宫中担任要职的官员都被紧急召进宫面圣去了。孙蓬命枸杞送走云燕后,就差遣身边的下人去城里打探消息,一来一回,也见那些真真假假的传闻听了一耳朵。 这颗心,七上八下的,一时也不知该进宫去找阿姐,还是出城找谢忱。 孙蓬在院子里又转了几个来回,枸杞满头大汗地跑来道:“老太爷已经回府了,老爷没一道回来,听说是回了大理寺,今夜怕是不会回府了。” 枸杞话才说完,孙蓬眼睛一瞪,顾不上其他,迈开步子就往外跑,边跑边吩咐枸杞备马。 不消片刻,一人一马便从孙府门前跑开,穿过几条长长的街道,径直往大理寺去。 大理寺东临卫尉寺,北接将作监。孙蓬少时没少往大理寺跑,几年前突发奇想要弃文从武,去混鹤禁卫时,大理寺周围一圈的官署都知道,当时一向冷静自持的大理寺卿几乎是夺过马鞭,翻身上马怒吼着跑回家里抽儿子。 至此之后,孙蓬就没再去过大理寺,也算是怕自个儿在这里的脸面早就丢尽了,不好意思再来。 但今日他一路冲到大理寺前,碰上了不少说熟不熟,却都有着点头之交的面孔。他丝毫顾不上打招呼,翻身下马,兀自拴了马,马便往后腰一塞,径直朝大理寺里面走。 大理寺内一片按部就班的景象,几名年轻的主簿抱着案卷从旁经过,听得动静抬眼来看,下意识地便要将孙蓬拦住。还是正巧经过的大理寺丞快走几步过来招呼道:“七郎怎么来了?” “孙大人可在?”孙蓬站定,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 “大人在。只是等下又要进宫,七郎有什么话不如等大人忙过了这阵子再说。”大理寺丞说着就要送孙蓬离开,“东宫出了那么大的事,七郎想必也听说了,有什么事晚些再说吧,大人怕是要忙上好一阵子了。” 孙蓬沉默,脚步一动,绕过大理寺丞熟门熟路地往最大的那间公房走。那几个主簿眼见着又要拦人,公房内传来了孙君良的声音。 “让他进来。” 见大理寺卿放话,年轻主簿们便也各自退开,完了等孙蓬快步进去顺手还把门关上,几人转头看向大理寺丞,说什么都要问出一二来。 “那是大人的嫡子,如今在宫里当差的孙家七郎。” “弃文从武的那一位孙七郎?” 大理寺丞颔首,敲打道:“你们是新来的,自是不认得他。日后若是他再来,不必拦着,差人通禀就是。” 完了他便不再多言,迈开步子朝着另一头的公房走,满心满眼都是因要去刑部及御史台会审东宫枯井案的烦躁感。 公房内,孙君良正站在多宝架前,手中还捧着一叠卷宗,神情沉重,听见关门的声音,方才抬起眼皮,看了眼站在门内的儿子。 “怎么突然来大理寺,家里出事了?” 门外能远远地听见人声交谈,每一个声音听起来都是那么从容不迫。孙蓬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忽然上前,在孙君良的注视下,一掀衣摆,径直跪下。 “求阿爹带儿一同去看看东宫枯井捞出来的那几具尸骨。” 公房内,一时间除了更漏声,再无旁的声音。远处的说话声隔着门,显得越发清晰。 孙君良久久站在多宝架前,手中的卷宗翻过一页,终是开了口:“为何?” 孙蓬将尹内侍的事又说了一遍,见孙君良沉默,担心他不肯答应,又接着话道:“儿想去看看,毕竟如果真是尹内侍要找的人,儿也好回去与他说一说,让他能将人安葬,免得始终挂念。” 话虽如此,孙蓬心底其实另有想法。 他本是没料到偌大的皇宫,竟然会在东宫找到尸骨。先不说这尸骨如今他还不知究竟是否是春瑛和小苟子的,就以它们被发现的位置来说,对谢彰极为不利。 对谢彰不利,就是对他有利。 他想去看一看究竟,也许能趁机再痛击谢彰。 孙君良自然知道他没把真话说全,手中的卷宗十分重要,必然不能在大理寺内给外人看,当下收好卷宗,居高临下看了孙蓬一眼:“尸体已成白骨,但身上的衣服却还能辨识出一二,更何况其中一人身上还带着块腰牌。” 孙蓬蓦地瞪圆了眼睛。 孙君良道:“那块腰牌,是御膳房宫女内侍所用。上头写了俩字,正是春瑛。” 孙蓬仍旧跪在地上,此时听到春瑛的名字,心头竟一时复杂极了。 东宫枯井发现的尸骨,他既担心不是春瑛与小苟子,又担心是。孙娴命宫女来传话时,显然还只是尸骨刚刚被人发现打捞上来,至于死者的身份想必当时还未查看,因此云燕才有“似乎发现”这么一说。 眼下得到证实,孙蓬多少有些意料之中。 可是,春瑛一个御膳房的宫女,如何会死在东宫? 他跪着,脑海中一瞬间划过某一个可能,神情陡然大变。 “你想到了什么?”孙君良问。 孙蓬抬头:“阿爹……御膳房的宫女,死在东宫……太子他……” 孙君良沉默地看着他,长叹一口气:“咱们的这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42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42 位太子,是真的不该坐在这个位置上。”话罢,忽的朝他丢去一块腰牌道,“去,换身衣服,进宫后跟进我,莫要引旁人注意。” 就在孙蓬换上衣裳,坐着马车,随大理寺众人往宫城方向去时。另一辆马车,正摇摇晃晃进城。 车帘一角被人从里头掀开,露出半截圆溜溜的脑袋。 “尘乙,不得胡闹。” 有低沉的声音轻轻呵斥,车帘放下,小沙弥端正坐好:“好的,师父。” 他说完话,偷偷抬眼去看坐在白须老僧身旁的青年,见对方抬眼看来,忙又闭上眼盘腿打坐。 听着车外的喧嚣声,谢忱心头长叹一声,缓缓闭上眼。车外,有随行的内侍传来如掐着嗓子一般的声音:“几位大师,前头就要进宫了!” 第28章 【贰捌】埋骨地 冷宫总归显得冷清了点,即便是大白天的,也甚少能见着从前宫里头人来人往的景象。 清宁宫内焚着檀香,气味清雅。原林端着药碗自殿内出来,还没走上两步,蓦地站在了原地,视线久久望着自远处缓步走来的男子,嘴唇颤抖,还不等人走近当即跪了下来。 “奴才原林,叩见太……大皇子!” 清宁宫内也有几个新来的小宫女内侍,大多都是元后被废后,熙和帝亲自挑选出来,在宫里无根无基,只能依附元后的孩子。 这些小宫女小内侍从未见过大皇子,只依稀知道,元后膝下有二子,长子出家为僧,幼子为王皇后所养。 原本见着来人,他们还有些诧异,试图上前将人拦下询问,不想话还没说出口,就瞧见元后身边伺候的原内侍已经跪下磕头了。“大皇子”三个字,顿时如惊雷,砸落头疼,噗通几下,边上站着的宫女内侍全都跪了下来。 谢忱看着原林,双手合十,微微躬身:“烦请施主通禀娘娘,就说常和求见。” 元后只是被废,却并未降为庶民,因而这一声“娘娘”却也是当得的。只是听见谢忱如此称呼自己的生母,即便是只在画像上见过他的原林,心头也是觉得万分痛惜。 他不敢拖延,当下将手里的药碗交给身边的宫女,自己起身赶紧跑回殿内通禀。不多会儿,他重新出现,鼻头通红:“大皇子快请进!娘娘就在殿内等着呢。” 清宁宫因着谢忱的到来,一时间陷入忙乱之中,然而殿内,多年未见的母子二人面对面站着,却是一时相顾无言。 看着心中一直期盼能再见的长子,元后眼眶泛红,嘴唇颤抖着想要说话,却始终发不出声音。 长子十二岁就被迫母子分离,这么多年来,一人身处深山古寺,一人于冷宫苟且偷生。她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能和孩子再见一面,哪怕只是见一面也好…… 元后哽咽着捂住脸,直到被人拥住,直到听见耳畔那一声等待了十余年的“阿娘”,这才放声音嚎啕:“忱儿……我的忱儿!” 她哭得收不住声,殿内侍立的宫女内侍无人不是双眼泛红。唯独谢忱,只长长了叹了口气。 等到元后哭歇了,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原林知道他们母子重逢,定然有许多话要说,便领着宫女内侍,从殿内退了出去。 “忱儿,你如今在山上过得还好么?”元后抓着谢忱的胳膊,退后一步,仔仔细细将人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越打量眼眶越红,“你长高了,长大了。”她抬眼,看着谢忱圆溜溜的脑袋,心疼的不行,“如果没出家,你这个年纪都该为人父了……是阿娘没用,没能护住你……” 谁都知道,当年太子出家的原因并非是所谓的太后病重,需太子出家才能保长命百岁,江山永固。那不过都是借口,就如裴家要倒,什么通敌什么叛国,也不过是有人故意所为之。 要不然,熙和帝又如何会让一个通敌叛国的裴家,流放至西州这样边关要塞之地,又如何废了元后,却没令裴贤妃也一同搬进这个冷宫。 但无论熙和帝做了什么,对外人而言,现实都不过是太子被废,元后被废,裴家上下流放千里。 没有人会去琢磨背后的真相,除了那些不甘活在尚书令及王家禁锢之下的忠臣们。 谢忱陪着元后说了很久的话,他如今在佛门已生活十余年,早已被佛门檀香洗去了曾经的棱角。他宝相庄严如神佛,一举一动间,都仿佛超脱了俗世。 元后从他口中得知此番进宫,是因东宫枯井发现多人尸骨,熙和帝震怒命三司使彻查,并请了景明寺几位高僧入宫为死者超度,不由摇了摇头。 “东宫枯井……当初丢尸的人,只怕根本没能想到,有朝一日,竟还会有人在东宫发现藏尸之地。” “也是无意间发现的,只怕当那人根本没料到会有今日。” 元后颔首:“你既然回了宫,就代阿娘去见见禹儿……忱儿,怎么了?” 她话才说了一半,见谢忱突然转过脸去看殿外,不由觉得诧异。 谢忱沉默不语,起身往窗边走去。 殿内的窗子是虚闭的,原林等人守在外头,倒是不用担心隔墙有耳。只是他一推开窗,还不等原林上前询问,便见着有只灰色的鸽子扑棱着翅膀从窗外飞了进来。 谢忱伸手抓过鸽子,单手从它翅膀内解下一张纸条。 搓开的纸条上写着一行字,他看完神情当下就变得有些不好。 元后此时也走了过来,担忧道:“忱儿,可是出了什么事?” 谢忱回头,纸条在指间磋磨,很快只剩碎屑:“有点事,儿子需先走了。” ***** 东宫头一回进了那么多刑部、大理寺及御史台的人。 即便没有熙和帝的旨意,东宫内大概也没人敢这时候凑过去讨巧。谢彰不能,他身边那些女人自然更没这个胆量。一时枯井附近便只有负责彻查此案的一行人。 如此,倒也方便了孙蓬跟着走到枯井旁。 刑部尚书姓俞,年岁和孙君良相当,边上跟着个与他同样面无表情的柯侍郎。而御史台那边,御史中丞则带来了几名主簿,手持笔墨,似乎是打算仵作说一句,便记一句。 然而这枯井却似一个无底洞,在捞出三具完整的尸骨后,越往下,越有散架的白骨被陆续发现。因而,原先带来的用于验尸的仵作,便又多了一重工作——拼接尸骨。 “如今共发现多少尸骨?” “约莫不下七具了。” “七具……”俞尚书与孙君良对视一眼,皱眉道,“可知男女?” “男子骨白,妇人骨黑1,此处当有三男四女。” “可知身份?” 这话是问随行的大理寺主簿。 装成主簿模样,手里捧着宫内所有宫女内侍名册的孙蓬躬身道:“先前发现的一人,有腰牌为证,名□□瑛,是御膳房当差的宫女。” 孙君良颔首,又问仵作:“死因为何?” “此女生前曾遭人虐打,头颅骨可见长方形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43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43 青晕,乃是受外力重击受损,有骨折,且存在淤血。身上自头颅骨起,鼻梁骨、两眼眶、两太阳穴、左臂、肋骨、胯部至尾蛆骨多出有干黑血迹,皆能证明此女死于虐打,可能……可能生前还曾遭人侵害。” “另外几具呢?” “这具乃是男子,只是看骨骼身量,应当是内侍出身。” “死因如何?” “生前遭人侵害,后压塞口鼻而死。” 一连两具尸体都是生前曾遭人侵害,俞尚书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孙君良神情也不见得多好,扭头看了眼东宫的琼楼金阁,长长叹了口气。 御史台主簿奋笔疾书,将仵作所言仔细记录在册。他忽地停笔,抬手忽的问道:“大人,这枯井可要继续挖下去?” 挖枯井的人,是工部派来的,若不是早有叮嘱,只怕这一下一块白骨,早将人吓出了好歹。可如果继续挖下去,白骨越挖越多,事情越查牵涉越大,又该如何是好。 俞尚书看了眼已经蹲在尸骨前,毫不畏惧,反而不住与仵作说着话的孙蓬,没好气地冲那御史台主簿道:“挖。挖个底朝天,仔细看看这里头究竟能拼出几具尸首来!” 主簿哑口无言,只好看向御史中丞。后者显然也生出了脾气,怒道:“为何不挖?要不是被人无意间发现,这口枯井里还不知有多少人无处瞑目!” 孙君良嘴角抿起,弯腰抓起枯井旁从底下铲上来的一把淤泥,手指搓了搓:“井要是砸不掉,就换人下去挖,挖到底为止。” 他说着回头,见俞尚书和御史台诸人皆未看向这边,拉起孙蓬便道:“此事你如何看?” 孙蓬满脑子仍是那些布满裂纹与青晕的尸骨,脸色有些难看:“东宫是何其重要的地方,又有谁这么大的胆子,往东宫的枯井里头丢死人。” 孙君良轻描淡写地说:“自然有。” “谁?” “东宫的主子。” “可我曾见过他们把死人抬出东宫……”孙蓬微微握拳,“我知道,这事十有八九与他脱不了干系,但这么多……不止春瑛和小苟子,还有这么多人……他怎么敢……” “为何不敢?”孙君良私完全不觉得冒犯,冷神道,“他是太子,东宫之主,大褚的储君,只要大皇子不还俗,三皇子被皇后养废,那就没人能威胁到他的地位,只是侵害几个宫女内侍,杀人灭口,如何不敢。” “阿爹……” “我如今唯一后悔的,是没能送你阿姐去西州,或是绞了头发做姑子,总好过迫于无奈嫁给这个畜生。” 说话间,有内侍畏畏缩缩前来通禀,说是太后处来了人,要将这些尸骨挪出东宫,以免坏了宫里的气运,冲撞龙子龙孙。 虽说有熙和帝的禁令在,无关人等不得靠近枯井,可来者是太后身边的人。刑部与大理寺自然不敢怠慢,倒是御史中丞的眉头皱了皱。 御史中丞是个骨头硬的,这些年来没少上折子参太子身边的一些属官,对于当年要前太子出家来“救治”自己的太后,更是从没好感。眼见着案情重大,太后却又横插一杠,他显然是开始打起腹稿,准备明日早朝将太后也参上一本。 “太后说了,这东宫毕竟是大褚储君的住所,如今东宫之中又有良娣奉仪怀着身孕,即便是要查案,也不该叫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冲撞了龙子龙孙。太后命杂家带人把这些腌臜物都带出宫去,几位大人可是答应?” 话是问的,可说话的内侍却一脸倨傲,更不等三司使回复,便径直手一挥,命身后跟来的侍卫上前去搬尸骨。 孙蓬几步上前,挡住侍卫,道:“陛下有令,无关人等不得靠近枯井,不得妨碍三司使查案。太后向来仁厚,如何不知陛下此举,想来是你们这些无法无天的狗奴才,假传太后懿旨,分明就是知晓井中曾埋过什么人,想要趁机破坏尸骨,致使此案无法调查!” 孙君良眉头微妙地皱起,然对于儿子的这番说辞,却丝毫没打算戳破,反而开口怒斥道:“来人,将这狗奴才压下去,送到陛下面前,就说这群狗奴才,欺上瞒下,假传太后懿旨,恐与枯井尸骨一案有关,请陛下决断!” 那内侍想来习惯了狐假虎威,哪里曾料到自己会碰到这等事,当下大喊大叫。而就在此时,有声音高声传来。 “皇上驾到——” 这一声喊仿佛给了那内侍充足的底气,孙蓬亲眼看着他挣脱自己,一个虎扑扑倒在熙和帝的身前,大喊:“陛下,奴才奉太后懿旨,搬走这些尸骨,以免冲撞太……” 他话没说话,一声“阿弥陀佛”将后头的内容彻底堵在了口中。 直到此时,孙蓬才发现,紧跟在熙和帝身后走近的人中,竟不知何时还多了几名熟悉的僧人。 而谢忱,赫然就在其中。 月白僧袍,香檀佛珠,如临世的神佛,目似月光,清正悠远。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 1关于“男子骨白,妇人骨黑”:这个说法来源于宋慈的《洗冤录》一书。但这个说法实际上是错误的,后代的科学研究表明同年龄段的男女骨骼颜色并无区别,一般都呈现淡黄色或者灰白色。至于为什么宋慈这么写,书里的意思是说妇人生前行经出血如河水般流去,所以骨头颜色黑,像中毒一样。= =莫名想到一种生物……乌骨鸡……连骨头都是黑的神奇物种…… 第29章 【贰玖】渡亡经 一个人如果长久地被人用各种事要求,并且说什么都会同意,时间长了,大抵就会叫旁人以为,这人也不过如此,予取予求,好说话的很。 熙和帝在太后的眼底,兴许就是这样的人。 因此,就连太后身边的内侍,也习以为常的认为,太后说要搬走尸骨,就绝不会有任何人胆敢阻拦,哪怕这个人是熙和帝。 但很可惜,泥人还有三分脾气。 熙和帝知道太后所谓的搬走尸骨,免得冲撞龙子龙孙究竟为的是什么。 事情的真相还没有查清楚,但种种迹象都指向了东宫,太后连一丝一毫的可能性都不想去考虑,只想着将这些尸骨找个地方挫骨扬灰,令所有人都找不到证据,去证明这些人真的死于非命。 这样的事情,太后做过太多次了,熙和帝心知肚明。 “太后的懿旨?”熙和帝低头,问道。 “是!”内侍大喜,“太后觉得,这些腌臜物留在东宫,多少都会冲撞了太子,所以……” 熙和帝面上冷笑,心中恼怒却是谁都看得出来。孙蓬低下头,往后退了一步,将身子藏在孙君良的后头,紧接着耳畔果真传来了熙和帝的怒斥。 “后宫不得干政,太后难道不知吗?” “陛下……” “你又算什么东西?朕分明下过旨意,无论是谁,除去三司使,不准许靠近东宫枯井!” “陛下,奴才是替太后……” “愣着干什么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44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44 ?”熙和帝厉声对身后道,“还不把人拖下去!” 那内侍原本只要服个软,跪下认错求饶便是,左右方才孙蓬说他假传太后懿旨的话估摸着没叫熙和帝听见,说不定还能留下一条命。偏偏他跟的是太后,又一贯在人前得脸,没想到熙和帝不给太后脸面,当即挣扎反抗。 “放开!奴才是替太后传懿旨,奴才……” 怕这狗东西惹急了说些脏人耳朵的话,熙和帝的侍卫七手八脚的扑上前来将人拿住。 他还试图再喊,有侍卫扬手就是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抽得他当场脸就肿了半边,一颗牙齿还直接被打落掉在了地上。 景明寺的几位僧人有些不忍去看,纷纷闭眼,念了句“阿弥陀佛”。 人被带了下去,至于会如何处置这个以下犯上的内侍,已不是旁人应该考虑的事了。 如今该考虑的,恐是如何应对熙和帝突然出现在此地。 能做到尚书、御史中丞及大理寺卿这等位置的,从不是什么蠢人。揣摩帝心,即便不如内侍总管这类宦臣,总也能猜到一些。 俞尚书将东宫枯井一案,目前得到的仵作验尸结果简单粗暴地陈述了一番,然而转身命人掀开了盖在事故上的布帛。 露出来的森白骨架上,多处都分布着他口中所说的生前遭人虐打的痕迹。 熙和帝冷笑:“后宫不得干政,太后今日的这只手,可是伸到朝堂上了!” 众人不敢答言,唯有孙君良接了一句:“太后娘娘关心则乱。”不说对,也不说错,是人都听得出来他话里头的意思。 太后在后宫之中要如何跋扈嚣张,熙和帝从来不管。那是养育他,又一手扶持他登基的女人,他为了这个女人顺心,已经做了很多事情。东宫此事,如若只是宫里一桩小事,她要如何便如何,身为皇帝,他也不好多加干预。 可此事已传遍京城,早已不知是死几个内侍宫女如此简单而已。 百姓不会去管死的是谁,他们只知道,在犯过错的太子宫里,发现了多个惨死的尸体。无论真相如何,最大的嫌疑,就是太子。 朝堂内外,谁都知道太后宠爱太子。 那么,生怕事实真相与太子脱不了干系的太后,关心则乱,意图干政,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熙和帝是带景明寺的高僧过来为死者念经超度的。 他的心思不在于什么国运气运,只是希望能为这些死去的人去掉些怨气。 至于他命人拿下太后身边内侍,拒绝将尸骨交给太后的人“管理”的事,不用猜也知道,只怕早已被人传回了慈英殿。 待到僧人们开始诵经,果不其然,有慈英殿的老内侍躬着身子过来,说太后要见陛下。 熙和帝气得胸闷,却也不得不丢下这里头的事,看了看与僧人站在一处的谢忱,咬牙切齿的道:“朕知道了。” 那内侍也不知是耳聋还是动作迟缓,半天都不见动静,熙和帝无奈,只好吩咐人照看好大师们,而后忍着气迈开腿就往东宫外走。 见熙和帝已走,俞尚书等人便也都各自长舒了口气。 仁君的仁,在于对百姓的仁,而不是对那些不知所谓,无理跋扈的后宫女子的仁。 熙和帝的性情,于此处来看,未免过于仁厚了些。 孙蓬此时已从孙君良的身后走了出来,面对围着尸骨诵经的僧人,他皱了皱眉:“阿……大人,这些尸骨要留在宫里吗?” 孙君良摇头:“带出去。放在宫里不妥。” “带去哪儿?”御史中丞抬眼,“刑部,还是大理寺?” “大理寺吧。” 不到一日的功夫,井被挖到了底部,尸骨一直不断地挖出。有漆黑的,也有森白的,有男,有女,甚至还有明显身量未足的孩子。 挖井的人换了两三批,御史台的主簿到后来直接忍不住,一个转身扑到到边上的树下,倾吐腹中汹涌的胃液。 孙蓬始终没有走远,挖到后来不少人都已经有些吃不消了,他卷起袖子,直接上前帮忙一块骨头一块骨头地接到地面上。 俞尚书和御史中丞早认出了他的身份,拍了拍孙君良的肩膀,只觉得孙家这个儿子倒是没从小娇惯,是个顶用的。 景明寺的僧人也没走,挖上来的尸骨有仵作帮忙拼接,没拼凑成一具完整的,他们就自行念了一遍往生咒。到井终于挖空,最后一具尸体也拼凑出来,他们已经念得口干舌燥。 这一下,枯井边上拿草席子铺开的一整块地上,满打满算,竟是摆了十四具尸体。 按照时间排下来,仵作已吃惊地不知该说什么好。 尸体若是死后并未立即入土,数月至一年便可白骨化。入土后则要用上三到五年。这十四具尸体,最近的是春瑛,不过一年有余,想来是死后很久才被人想起丢进井中。而其余的……最长者,已有十余年。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差不多就是在如今的太子入主东宫的那年开始,这口枯井就成了藏尸的地方。 对于这个发现,所有人都沉默了。 俞尚书阴沉着脸,狠狠一脚踹在树上,愤怒地说不出话来。 御史中丞闭上眼,背过身去长长叹息。 “大人……”孙蓬咬牙,“为什么他……” 孙君良知道他要说什么,摇了摇头:“走吧。” 事情的真相如何,仍需要三司使全力调查。谁也不愿再多留一步,只盼着快点离开这腌臜的地方,离开这个充斥着罪恶的环境。 然而众人才走出这个偏僻的角落,就见太子神情焦躁地在不远处来回踱步。 孙蓬脚步一顿,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身后与僧人同行的谢忱。 谢彰陷入了极端的尴尬中。 他身为东宫之主,却被熙和帝下旨禁足在宫中,更不得靠近枯井。此前熙和帝带了高僧前来超度,谢彰自然得了消息,可他以为请的不过是寻常的僧人。哪里知道,东宫原来的老人却突然告诉他,来人是景明寺的僧人,而谢忱也在其中。 “皇兄。”谢彰咬咬牙,顶着众人诧异的目光走上前,“皇兄难得进宫,不如留下用膳,孤许久未曾与皇兄聚一聚了。” 御史中丞目瞪口呆,细论起来,太子与前太子的关系可不算太好。 众人不由自主地看向谢忱,一时不知他会如何决定。 谢忱的面上始终无悲无喜,似乎对于谢彰的出现并不觉得诧异。反倒是他身边的小沙弥瞪圆了眼睛有些不乐意:“师兄,你答应了出宫后要带我去吃城里最好的素斋的!” 小孩子家家的耍个小性子,倒不惹人讨厌。谢彰生怕谢忱这时候不管不顾地走人,当即上前伸手要去摸小沙弥的脑袋:“孤的东宫里也有会做素斋的厨子,孤让他做……孤只想跟你的师兄一起用次膳。” 小沙弥没好气地躲开他,转身跑到除了师父师兄外,在场唯一认识的孙蓬身旁。 孙蓬瞳孔一缩,下意识要往后避开,却已来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45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45 不及。 谢彰在看清小沙弥跑向谁后,神情骤变。孙蓬不好这时后退,站住脚步,冷冷地看了回去。 谢彰动了动嘴:“七郎怎么会在……” “太子殿下。”谢忱突然道。 谢彰回头:“皇兄。” 谢忱道:“太子殿下,贫僧茹素,怕是要叨唠殿下了。” 谢忱这是答应了,谢彰再顾不上其他,当即命人去安排用膳一事,而孙蓬也趁机跟着三司使告退。 只是人才走到东宫门口,孙蓬却突然停下脚步。 孙君良看着孙蓬回头往后看,皱着眉道:“怎么了?” 孙蓬迟疑:“留大师他们在这,可以吗?” 俞尚书前脚迈出东宫门槛,闻声道:“无碍。太子殿下还不至于犯险。” 孙蓬点点头,可心底仍旧有些不放心,正犹豫着,见宫女打门口经过,忽的打定主意道:“阿爹,儿先不跟着回去了。” “你要做什么?” “东宫出了这等大事,阿姐定然心情烦闷,儿去陪陪阿姐,晚些自会出宫回府!” 孙蓬自顾自说完话,便粗粗行了一礼,扭头跑到路过的宫女前,好言好语说了几句,这才跟着人往太子妃处走。 孙君良见他如此行事,忽然觉得这右手空落落的,好像又该抓马鞭找个东西抽打几下了。 第30章 【叁零】腌臜计 东宫设宴,向来规格不小。 可这回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即便谢彰想要摆上排场,也得到了属官们的一致反对。 因此,谢彰今日设宴款待谢忱,一无歌舞,二无酒肉,甚至连太子妃及良娣奉仪等人都会露脸。整一顿饭下来,只有他们兄弟三人——谢禹是用膳前谢彰特地命人从王皇后处接来的。 素斋是东宫厨房自己做的,可谢忱除了案上的一碗素羹外,其余菜品则一动也没动。 就在兄弟三人客套够了,一屋子尴尬气氛之际,坐在主位的谢彰开口问道:“皇兄可是觉得饭菜不和胃口?孤记得皇兄从前也是吃的极精细的。” 谢忱回说:“出家十余年,粗茶淡饭已成习惯,只是这东宫的厨子怕是不擅素斋。” 他说着轻轻挪开一只开了盖子的陶罐,说道:“这罐里头浮着一层猪油,即便是太子,也莫要用多了引起不适。” 谢彰笑脸一僵,看了看谢禹。 后者仗着年纪小,凑到谢忱的桌案旁瞥了一眼,果真瞧见他推开的陶罐内,浮着一层白花花的猪油。 谢彰的唇角当即压了一下。他早已吩咐下去,今晚给谢忱上的必须是素斋,即便不会做,上全素也可。却没料到,这帮子混账东西,竟然还敢给他惹这出差错,当下就觉得气闷。 这么一来,兄友弟恭的事,便有些被迫下了面子,撑不住了。 “皇兄此番进宫,可是打算还俗了?” “尚未还俗的打算。” “那皇兄何时再走?” “陛下若觉得宫中事情已了,贫僧自会与师门一道出宫。太子这是不欢迎贫僧?” “怎么会。”谢彰尴尬笑,“皇兄即便出家,也仍是孤的皇兄。皇兄愿意在宫里住多久都成。” 他这话说得太假,即便是谢禹都有些听不下去。一时间兄弟三人竟又是尴尬地不知说些什么。 等到谢禹因为喝多了汤水,起身去外头解手,谢彰忽的又问:“皇兄可是觉得孤这个太子做得过于狼狈了?” “何为狼狈?” “孤为继后子,若不是皇兄出家,孤理当还是皇子,日后也只能做个安乐的王爷。而皇兄,才是朝臣们所期盼的储君。孤如今只觉得这个太子之位,坐的何其艰难。” “贫僧无意东宫。”谢忱眸光微敛,“贫僧闲云野鹤十余载,自在清静。太子是皇后子,理当做这个太子。” “皇兄当真无意?” “贫僧无意。” 这么直白的试探和询问,怕也只有谢彰才能做得出来。 他少时怕与谢忱比,好不容易成为了太子,一朝丢尽东宫所有谢忱曾用过的物什。 初时战战兢兢,生怕一着不慎,就叫朝臣拿了把柄。等到坐稳了太子之位,他终于有了底气,可现在…… 为什么谢忱要回来? “听父皇说,皇兄这几日要在宫中留宿,那皇兄住哪儿?”谢禹解手回来,见谢忱的案上已经换上了一盏茶,不由往边上凑了凑问。 他话音才落,谢彰的脸色又变了下。 谢忱似乎没瞧见谢彰的脸色,抬眼看了看谢禹:“贫僧就住在清思殿。” “咚”,有酒盏掉在了桌案上。 谢忱闻声看去,谢彰的脸色不太好,身后的宫女慌里慌张地上前为他收拾桌案。就连谢禹都吓了一跳。 “太子哥哥怎么了?” “没事……没事……” 清思殿离熙和帝所住的宫殿最近。 谢彰最担心的是谢忱在出宫前,因频繁和熙和帝接触,叫人重新想起他的好。 而那些朝臣们,想必也会几次三番地提起谢忱,到那时,即便谢忱没有夺回太子之位的心,也会有朝臣慢慢站到他的身后,出谋划策。 谢彰越想越觉得担心,一顿饭吃到后面,他已经彻底食不知味。宴席早早就散了,他也顾不上去送谢忱和谢禹出东宫,直接一头扎进书房,不多会儿,便有内侍从东宫匆匆跑了出去。 东宫的宴散了,谢忱并未让人久送。谢禹想跟着去清思殿坐会儿,却一不留神被人甩在了身后,人影已经找不着了。 “废物!一群没用的东西!” “三皇子……” “好好的一个活人居然还跟不住!养你们是要做什么!” 谢禹的声音裹着消不去的怒气,嚣张跋扈,与平日里的乖巧截然相反。 直到声音远去,方有人从后头拐角处走了出来。 “我……我不是有意让你听到这些的。”孙蓬有些为难。 谢忱不语。 孙蓬看了眼远去的人影,道:“我只是担心太子殿下会对大师不利,没想到会意外让你听到这些……三皇子他……” 孙蓬越说越急,他可不记得重生前,三皇子竟然会是这么个脾气。分明是一母所出,结果兄弟二人性情差了这么多…… 谢忱倒是不觉得诧异。 能杀兄弑父的谢禹,自然不会是某一日突然起的念头。那个孩子的心里只怕一直都有这样的想法,只是苦于年幼,苦于自己受王皇后的钳制,这才始终都保持着一个乖巧的被养废了的小皇子的模样。 他看了看孙蓬,拢袖转身,往前迈步:“走吧,随贫僧去清思殿。” “去清思殿做什么?” 谢忱回头:“天色已暗,出宫不便,七郎今夜就随贫僧先在宫里住一宿,明日再走。” 孙蓬刚想回一句他可以去冷宫那儿和同僚挤一挤,豆大的雨点忽然就砸了下来。 这雨下的突然,由疏转密,由缓至急都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孙蓬拔腿就要找地方避雨,一件僧袍却突然盖了过来,将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46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46 他挡在了下面,而后一只手拽着他,在雨中一路小跑。 孙蓬有些回不过神来,至觉得那被握住的手腕处,滚烫得厉害。而面前奔跑的背影,被雨水打湿紧紧贴在身上的僧衣,都带着叫人透不过气来的温度。 ***** 景明寺的高僧自那日被熙和帝亲自邀请入宫后,在宫内一住就是小半月,三不五时便往东宫那口枯井边一站,哪怕已经用土把枯井填埋得结结实实了,他们依旧在那儿对着盖了土的井口,念着各种经文。 倒没人敢去说什么,毕竟人是熙和帝请进宫来的,里头还混着个前太子。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不过就小半月的功夫,前头朝堂上不少人开始心思活络起来,有意无意地与留在宫内的谢忱偶遇。 一时间,京城内外暗潮涌动。 明面上是朝臣们想与高僧接触,实际上则是大家心思浮动,想着废掉太子,请熙和帝重新册立前太子为东宫之主。 可这样一来,渐渐的,便有些古怪的声音从宫外开始,一点一点传回到了宫内。 甚至,还闹出了人命。 刑部尚书俞大人独宠的孙女,被人发现在闺房中悬梁自缢了。 而追其原因,竟是城中不知从何处开始流传,说俞小娘子进宫偶遇常和大师。二人不顾伦常,私相授受,有辱佛门。 这自然是谣言,可真假如何,又那是街头巷尾百姓需要知道的。他们只知道,有人信誓旦旦的说了这事,那茶余饭后便一传十十传百成了谈资。 最初听到谣言的俞家有些震惊,自家孩子自然最是清楚脾气,哪里会做出这种不顾伦常,私相授受的事情。更何况,俞小娘子进宫偶遇谢忱那日,同行的分明还有俞尚书的夫人及其他女眷。 俞尚书身在刑部,自有人脉去调查谣言的源头。但这回,他却有些吃力。 直到孙女被人发现吊死在闺房,留下书信一封,称要以死示清白,俞尚书都不能理解,究竟是何人要这样向一个无辜的小娘子泼脏水,污她名节,毁她清誉。 俞尚书并不愚蠢,再将孙女安葬后,孙君良的一句话瞬间将人点醒。 “此事一出,你觉得谁最获利?” “什么?” “只怕你那孙女,不过只是无辜受牵连罢了。” “你是说那人是要对付前……对付常和大师?” 称呼前太子为大师,总归有几分陌生。可俞尚书对这个前太子太过熟悉,若非谢忱楚家,他有一子本该入选东宫属官。 孙君良不打算继续卖关子了,直言道:“那位心里头压根没想过别人的性命,他只想污了大师的名望。” 俞尚书苦笑:“所以,我那苦命的孙女,就成了他手底下的冤魂?” 孙君良叹气。 他何尝不知俞小娘子死的无辜。 只是遇上这样的事,即便真相大白又如何。名节已毁,世间又有几个男子会不在意。若谢忱还俗,倒还有几分可能嫁了他,可人是出了家的僧人,哪里能娶妻生子。 俞尚书垂下眼睑:“这个太子……不能留了。” 孙君良皱眉:“陛下恐废不了他。” 俞尚书哈哈大笑:“那也由不得他再继续上蹿下跳!”他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愤恨道,“他这个太子之位,本就得来的不光彩。王家一心要扶持他,也不想想那是个什么废物!” 谢彰这一招自以为做的极好。 谣言一出,不管真相如何,或多或少都叫人看谢忱时,带了其他颜色。 至于被谣言逼死的俞尚书的孙女,在他眼中,不过就是可以随手丢弃的玩意儿而已。 他自以为妙,自以为无人能知,却不想大理寺与刑部连御史台都早已明白了里头的来龙去脉。 孙蓬自然也听说了。他与俞家小娘子见过几面,是个极其温柔的人。孙家有意要为他聘俞小娘子为妻,却不想还没等他拒绝,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孙蓬难免心里有些郁结,几次与谢忱碰面,都不由自主地叹气。 这日,谢忱看着他,忽然说了一句话:“他惹恼了俞尚书,枯井一案,该了结了。” 孙蓬有些不明,谢忱却笑笑没有再细说。 直到傍晚他才知道,东宫枯井案原本困难重重,太后与王皇后不断施压,王家更是暗中几度试图毁尸灭迹。然而,在俞小娘子下葬后,刑部、大理寺及御史台忽然齐发力,在最短的时间内,将真相彻底调查出—— 十四具尸体,皆出自谢彰之手。 第31章 【叁壹】东宫事 后宫从来都不是什么消息闭塞的地方,朝堂上发生的事,不消半刻功夫,就叫有心人传回了后宫。 清宁宫虽处冷宫之中,从前向来都过着不知变化,只识寒暑的日子。可自从来了个孙蓬后,前头的许多消息便有了来处。 只是,孙蓬到底在冷宫当差,消息再怎么灵通,也比旁人落后一步。 元后对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并不感兴趣,只是听说了那些尸骨生前的遭遇后,心里都不免觉得怜惜。见孙蓬似乎十分担心自己身为太子妃的嫡姐,元后索性许他调了几日休沐,放他回家。 孙蓬感激地出了宫。 朝堂上具体发生的事情,他不得而知,只知道当真相曝光的时候,太子仍是倔着不肯承认,朝臣中的□□们更是一口一个唾沫星子,否认东宫枯井一案与太子的关联。 然而,大理寺、刑部,以及御史台接连甩在太子脸上的证据,却是真的不能再真。 孙蓬一心想要知道熙和帝究竟会如何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处置谢彰,快马一路奔回孙府,下马后甚至连马鞭都是随手抛进了下人的怀中,脚下生风,急着就往老太爷的书房跑。 孙老太爷的书房在老太太屋子后头,去书房前必然得经过老太太的屋子。孙蓬打从前头经过,便有婢女在门口脆生生喊了声“七郎”。 孙蓬原是打算给老太太问过安后,就往书房走,门帘这时候却直接被人撩开,他抬眼一看,二叔站在门内朝自己招手。 进了屋才知道,孙家的男丁这时候压根就没去书房,全都聚在了老太太的屋里。女眷也是一个不少。 老太爷与老太太坐在一处,见孙蓬进屋,看了他一眼道:“怎么回来了?不是后日才休沐么?” “娘娘许我回家看看。” 老太爷颔首,平静地扫了一眼所有人:“今日早朝的事,可都听说了?”说着看向三个儿子道,“你们觉得陛下会如何行事?” 孙君玉张了张嘴,有些料不准:“此事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陛下只怕会拿东宫属官们开刀。”他不是不怀疑熙和帝会像上次淫祠一事样,允许东宫推出替罪羔羊,再找一个“徐家”灭九族。 老太爷又看了三儿子一眼,道:“你也觉得陛下会动东宫那些人?” 孙君青身居太常寺,这地方管的是陵庙群祀,礼乐仪制。他身为太常寺博士,对除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47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47 此之外的事也是一知半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老太爷叹了口气:“老大,你来说。” 孙君良一直盯着儿子在看,闻声回过头来,见两个弟弟一脸无奈,眉头一皱,开口道:“废太子。”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 女眷们猛地睁大了眼,老太太眼皮一抬:“老大,慎言。” 能陪着孙老太爷风风雨雨走过这么多年,堂堂大学士夫人,老太太也从来不是普通的妇人。 “老二老三的意思,只怕别人也都和你们一个想法。老大的话,慎言,但陛下恐怕已经生出这个心思了。” 屋子里没人说话,倒是孙蓬这时候站起来道:“祖母为何如此认为?” 老太太对这个孙儿一向疼爱得很,笑了笑:“七郎觉得,两位太子相比而言,哪一位更能胜任储君之位?” “孙儿与大师相识时,大师已出家为僧,大师是否是位贤良的太子,孙儿不知。” 老太爷点头,视线扫过一屋子的人:“废太子,是除了□□外所有人的想法。陛下恐怕也有此意,但这个太子废不了。” “怎么会废不了?” 除了孙君良,所有人都觉得诧异。 孙蓬先前也没觉得废太子是件多难的事情,毕竟这回的事情论影响,比之前的淫祠更厉害,京城百姓茶余饭后都在议论太子失德的事。但老太爷的一句话,还是叫他很快想通了。 熙和帝当初摘了谢忱的太子之位,是因太后,如今谢彰能否留住这个位置,怕也是看的太后她们。 孙家毕竟是世代为官,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孙君良这一代兄弟三人,虽只有他自己官居高位,可两个弟弟却也不是愚笨的,仔细掰扯后很快便明了了老太爷的意思。 至于孙蓬这一代小辈,也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因此,太子是否被废,他们都有了准备,只是想起身为太子妃的孙娴,却又都不由自主地叹气。 一旦太子被废,太子妃的名号前也就得跟着多一个“废”字了。 事情果真没有出乎孙老太爷的预料。 也或许可以说,孙家祖孙三人都没料错,熙和帝的确有了废太子的想法,但才在朝臣面前表露这个想法,就得到了最激烈的反对。 一时间,不管是□□,还是其他心怀鬼胎的文臣武将,都在朝堂上奋力阻止他废除太子,似乎除了谢彰,他就没了别的儿子,立不了第二个太子。 尤其是尚书令王侑之,更是义正辞严地表示太子之事,罪不至此。 那些支持废除太子的朝臣,几乎与反对者在朝堂之上吵了起来。 御史中丞官不及尚书令,脾气却丝毫不小,几乎是当场甩了袖子,冲着尚书令吼:“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太子接连两次犯下大错,百姓早已怨声连连,日后如何能担大任!” 尚书令言辞凿凿:“谁人无错,太子尚且年少,往后自会改正。再者,不过是死了宫女内侍,为着这些人,就要废除太子之位,岂不是荒谬!” 熙和帝本就心情不好,被王侑之与御史中丞这么一闹,顿时火冒三丈,然而愤怒的话语还来不及讲出口,王皇后扶着太后竟然直闯宣政殿。 太后向来疼爱谢彰,自是不会允许熙和帝废了谢彰的太子之位。熙和帝也是知道太后的心思,已经选择避而不见,却没料到太后竟会在早朝的时候直闯宣政殿。 熙和帝眼前一黑,差点气混。 他的朝臣,在想尽办法保住一个除了不断失去民心,做不来任何好事的太子。这背后究竟为的是什么,他如何不知。 他的母后,为了孙子,打破太.祖皇帝留下的“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可他却碍于孝道不得对太后大发雷霆。 可另一方面,他还有五位分封在外的兄弟。庄王与福王快马送来奏折,句句指责太子失德。赵王与景王也在折子里表示太子不废,难以拾回民心。最离谱的是先帝与胡姬所生的,留在京城当闲散王爷的汉王,竟直接带着襁褓中的儿子进宫,问他是否需要过继,从小培养往后可以做个小太子。 早朝是绝开不下去了。 熙和帝为此气病,太后显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竟是一脸数日,坐在他的床前,不断哭泣,非要他说一句“不废太子”。 后宫一时间也是风声鹤唳,生怕王皇后一个不顺心,就找了她们的麻烦。 可就在熙和帝终于被太后磨的,不得不答应继续让谢彰当这个太子的时候,东宫却又出了事情。 ***** 谢彰养在东宫里的女人并不少。 孙娴身在孙家,自小就明白自己要嫁的,多半是这朝中有头有脸的人家,只是后来与裴家关系亲近,又裴家大郎订了婚约,便一心一意想着做裴家的媳妇。 嫁进东宫,完全是迫于无奈的选择。那日盖头被揭下,她看着被红烛映脸的谢彰,看着那些早早为他生儿育女的莺莺燕燕,她那时就发誓,这颗心绝不会给出去,那些女人爱给他生多少孩子就生多少孩子,生一马车都不会在意。 但今天…… 孙娴深呼吸,心跳快得就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去。 今天,她要做一件事,做完这件事后,谢彰这个太子就算今日不废,用不了多少时间,陛下总归是要废了他的。 “人都请过了?”孙娴道。 云燕低声称是。孙娴点头:“请过就好,来与不来,是她们的事了。” 云燕闻声告退,屋子里一时只剩下孙娴一人。然她背后的画屏后却传来窸窣的声响。她微微侧头,就见画屏底下伸来半只手,手指纤长,指节倒比自己的粗大一些,俨然是双男子的手。 “阿姐,”声音从画屏后传来,低低的,小心谨慎,“你别怕,七郎在这陪着你。” 孙娴嗤笑,伸手勾住孙蓬的手指,轻轻来回拉扯,像小时候姐弟俩常常玩闹那般:“阿姐不怕。”她顿了顿,挠了挠孙蓬的手掌,摸过他掌心的茧子,有些心疼,“七郎也别怕。” 互相说着不怕的姐弟俩,谁也没提相握的那只手在微微发抖。 他们今日要做的事,对外人来说,只怕大逆不道。但对他们而言,却各自有各自的心思。 太子也许废不了,可太子也绝对好不了。 太子妃设小宴召见东宫各良娣奉仪,论理该是所有人都到场才是。然而直到茶点吃了过半,仍是有两人没有出现。 一人为之前生下了小皇子的徐奉仪,一人则是被孙娴送给谢彰,谢彰推辞了几回就顺理成章收下睡了的云英。 孙娴知道,这屋子里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想知道自己对并未到场的徐奉仪和云英会有什么反应。但这些人不知道,坐在这里陪她喝茶,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她心跳如雷,然而只要想到与自己一个画屏之隔的地方,坐着她一同长大的弟弟,她的情绪就慢慢平缓了下来。 这几日谢彰因太子废立之争,加上除了太.子党,朝堂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48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48 之上已无人支持他,变得越发自暴自弃,沉迷女色。 孙娴并不想搭理他,任由徐奉仪拉扯云英,哄着谢彰在床榻上流连,没日没夜,就连用膳都是叫内侍端到床头喂的。 此时那两人不出现,谁都知道,多半又是跟太子在屋里头胡闹。 “太子妃。”有位良娣犹豫再三,终于开口道,“太子妃就不劝劝殿下么,这几日殿下夜夜笙歌,听闻都已经叫厨房炖上那东西了,再这么胡闹下去,可是……可是要坏了身子的。” 孙娴苦笑:“我如何能劝。殿下近日心情烦闷,唯独在那上头兴致高昂,此时你我去劝,怕是坏他的兴致。” “可殿下的身体……” 孙娴还没来得及感叹谢彰身边倒的确有真心人在,外头忽然连滚带爬跑来一个内侍,哭着跪倒在地上连连磕头。 他似乎跑得极了,一直在喘气,加上哭得厉害,根本说不出话来。孙娴心头一突:“这是怎么了?” 那内侍是在徐奉仪身边伺候的,哭成这样多半是主子出了事情。等他气顺了,一嗓子喊出来,惊到了所有人。 “不好了,殿下……殿下他掐死了云英姑娘,现在还要杀了徐奉仪!” 第32章 【叁贰】虎狼药 东宫有女数人,自太子妃后,可封良娣二人,良媛六人,承徽十人,昭训十六人,奉仪二十四人。太子自入主东宫以来,光有封号的妾室便有二十余人。 然而,太.祖皇帝并非是好色之徒,因此,之后几位皇帝为效仿太.祖,无论是身为皇子时还是册立为太子,身边皆不会有太多女色。 熙和帝登基后,后宫更是只有皇后、四妃及几名嫔妾贵人。论起人数来,如今的东宫女人倒是比后宫更充盈。 云英是太子妃身边的宫女出身,姿容算不上好,即便到了太子身边,也至今未得封号,内侍宫女们只好一口一个“姑娘”称呼。而徐奉仪,则育子有功,太子早有了抬她做良媛的意思,只碰巧一直遇上事情,导致迟迟未能抬位。 这二人近日没日没夜同太子胡闹,整个东宫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知晓。哪里知道,竟会突然发生这样的意外。 孙娴带着人,跟上内侍便往前头走。后头跟着的女眷们渐渐有些跟不上,只好摒弃前嫌,互相拉着往前追着跑。一边跑一边还能听见太子妃指挥若定。 “云燕,去差人请太医!” “你去把杨统领找来!” “回太子妃,杨统领今日休沐!” “那就换别人!” “太子妃,是否要封锁东宫各门?” “通知鹤禁卫诸人,没我的话,东宫只许进不许出!” 这一路走一路指挥,片刻后,众人就站在了欢喜殿前。 此殿原本“骋英”,自谢彰入主东宫后,便赏赐给了徐奉仪,改名欢喜殿,平日里便听着分外靡靡,此时站在殿前更是觉得扑面而来的淫靡之气。 殿门敞开着,从殿内传来的声音无遮无拦地钻进所有人的耳朵里。这里头站着的人中,俱是知晓人事的,除去几个只能在外头侍奉的宫女,大多明白这声音究竟是什么。 孙娴微微有些诧异,扭头看了眼身边来报信的内侍。 后者眼眶通红,闻声两股战战,“噗通”一声就又给跪下了。 “太子妃,求您救救徐奉仪吧,这声音……这声音不是奉仪的,只怕奉仪已经……已经不好了!” 孙娴眼角往身后瞥了一眼,身穿内侍衣裳的孙蓬就混在人群当中。姐弟二人视线对上,微微颔首。 孙娴回头,迈开步子,径直往殿内走。身后所有人哗啦跟上,一时间竟连脚步声都轻得叫人难以察觉。 越往里头走,淫靡的声音便越重。那呻.吟声在寂静的欢喜殿中,显得尤其清晰可辨,还有种奇怪的气味,混杂着血腥气、香料以及男女房事时的特有味道。 孙娴猛地站住了脚。 混在熟悉的喘息声中的痛苦呻.吟,分明不是女人的声音,依稀还能听到嘶哑的哭声,断断续续的求饶。 身后有内侍躬身上前,一把掀开了欢喜殿内一侧的垂帘,帘后本是徐奉仪的床榻,此时能清楚地看见两个人赤.身.裸.体地交缠…… 有良娣倒抽了一口冷气,显然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画面——在徐奉仪的床榻上,正在喘息交缠的是两个男人,但被谢彰压在身下嘶哑的哭泣挣扎求饶的,分明是个身量未足的小内侍。 而本应该留在殿内伺候谢彰的徐奉仪和云英则倒在地上。云英背朝上躺在床榻底下,露出半截光溜的身子,斑斑驳驳都是淤青。徐奉仪则被丢在了屋内一角,双手被缚,脖子上还勒着白缎。 孙娴浑身发寒,那急促的喘息声越来越重,就在所有人都意料不到的时候,明明到了云收雨歇时候的谢彰竟然突然撑起身子,双手紧紧握住小内侍的脖子,双目圆睁,用劲掐他。而身下他那根东西,却依旧直直地挺立着,似乎根本没有得到发泄。 所有人都慌了,来通报的内侍大叫一声,顾不上尊卑,扑上去就要去抓谢彰的手:“殿下!殿下!他还小,求您饶他一命吧殿下!” “阿姐!”孙蓬还拿着垂帘,见孙娴面色发白,知晓她这是被吓住了,当即压低声音喊道,“别怕。” 孙娴咬牙,回头大吼:“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把他们分开!” 太子妃话音才落,紧随其后的侍卫们便扑了过去。此时根本顾不上是否会伤到太子,除了那些受到惊吓只能抱在一起尖叫的女人,所有人都在想办法收拾这个残局。 太医也在这个时候被紧急带了过来,然而根本还不等人接近,才被人拿衣服遮住身子的谢彰忽然发力,挣脱开侍卫的禁锢,盯着站在太子妃身边的内侍走了过去。 孙蓬眉心一皱,嫌恶地扫过谢彰仍旧挺立的下身,正准备避开,孙娴上前一步将人挡住,扬手便是一巴掌。 那分外清脆的一声“啪”,惊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还不把人绑起来!你们难道还要看着殿下再伤人,平白惹陛下不喜吗?”孙娴怒道 孙娴的话惊醒了侍卫们,扑上去抓着谢彰就往地上压。杨统领不在,他们是真不敢对太子下重手,可太子如今的样子却实在不对。不得已,有侍卫豁出命去,抬手狠狠一个手刀砍在了谢彰的后颈。 谢彰虽为太子,也习武,但哪里是这些侍卫的对手,手刀砸在后颈,当即就被人砸得晕了过去。 这时众人才松了口气,七手八脚地把人抬上床榻,叫太医上前诊脉。 徐奉仪已经气绝而亡,云英被人从床底下拖出来,半边脑袋早就被人砸烂。此时再去看床头,果真能见到一大块血污和凹陷的地方。 有良媛忍不住,捂着嘴跑出欢喜殿。紧接着又有第二人,第三人……到最后竟是只留下几个没承过几次恩宠的奉仪。 许是因都是奉仪的关系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49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49 ,孙蓬看见那几个年纪不过十余岁的小娘子,在得知徐奉仪是被太子亲手勒死后,低头开始抹眼泪。 “太医,殿下的身体如何?” 听到孙娴的问话,孙蓬回过头来。床榻上,谢彰明明已经昏迷,可他用被褥遮盖住的下身处,仍旧拱起小小的蒙古包,张牙舞爪,似乎还没得到宣泄和满足。 太医早就出了一身冷汗,闻言连忙离座下跪,颤声道:“殿下这是……这是……” “太子究竟是怎么了?” 身后忽的传来熙和帝的声音。 孙蓬神色一变,当即与众人一道跪下行礼。 宫中无秘闻。尽管东宫各处都有人把手,但消息仍然不可避免地传到了东宫之外的地方。 彼时熙和帝正在太后处,听着太后无礼的哭诉,顺便看王皇后推三皇子过来向他为太子求饶。 当东宫的事经由宫人的口传来时,熙和帝当众砸了手上的茶盏,甩下太后与皇后,当即坐着轿辇赶来东宫。 “说!太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熙和帝进殿时一眼就看到了死状凄惨的两个女人,再见谢彰那副纵欲过度的模样,更觉得心寒。 孙娴看了眼孙蓬,后者已经低下头,不起眼地混在后头。她稍稍放下心来,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含上了泪。 “太医,殿下的身子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怎么好端端的,就发狂杀人了呢?” 太医面容惨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臣……臣听闻……宫外有种药,可……可令因纵欲过度,力不从心者,龙精虎猛,是为虎狼之药……太子……太子只怕是服用了过量的虎狼之药,因而才……才精神亢奋,根本不知自己究竟……究竟在做些什么……” “纵欲过度?!虎狼之药!你的意思是,太子被禁足东宫后,成日不思进取,沉溺床笫,致使力不从心,不得不服用那等下九流的药物?”熙和帝自然知道这类药,“太子的这药是谁带进宫的?” 跪了一地的宫女内侍纷纷摇头。 孙娴红了眼眶:“陛下,此事怕是要问过太子与徐奉仪身边的宫女内侍才能知道。” 熙和帝越想越气,当即命人把侍奉太子与徐奉仪的宫女内侍赶到欢喜殿前一一盘问。 果不其然,一番拷打之后,很快有人哭嚎着说出了真想—— 那助兴的药,谢彰已服用多年。最初是在宫外偶然所得,烟花柳巷中多流通此物,谢彰尝试过一次后,便每每都命人从宫外往回带。 起初只是偶尔服之,到后来就渐渐有些离不了,药性也越用越猛。 宫里也有类似的药,可此物到底不是什么好东西,宫里又向来有记录,谢彰怕被熙和帝知道,就越发差人去宫外寻药。 那人被打得皮开肉绽,最后一口气上不来,直接被打死在欢喜殿外。孙娴站在殿前,身后是她带来的人,所有人不敢发出声音,只能沉默地看着这些说无辜不无辜,可说不无辜却分明只能听从主子吩咐的宫女内侍被活活打死。 侍卫从欢喜殿的多宝架上搜出了一只锦盒,盒子里装着几个瓶子。有一只只剩半瓶,显然被人服用了一段时间,另几个瓶口封塞极牢,尚未开封。 熙和帝打开瓶盖闻了闻,眉头皱起,转手丢给被找来的另外几位太医。 药瓶在太医们手中辗转,几位太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药可有什么古怪?”孙娴担忧地问。 “这药……”看着熙和帝的神色,太医们面面相觑,咬牙道,“这药药性极烈,一次仅可服用半颗。太子只怕……只怕服用得太多,这才导致过于亢奋,失手杀人……” 熙和帝厌恶的看了瓶子一眼,转身又往欢喜殿内走。殿内给谢彰诊脉的太医,一个噗通跪倒在跟前:“陛下,臣无能,殿下……殿下他……” 到底是亲生的儿子,尽管怒其不争,熙和帝却仍是舍不得谢彰有什么不妥,当即追问:“太子怎么了?” “太子……太子用药过量,若是精元再不泄,只怕……只怕……” “只怕什么?” “只怕就要落下病症,日后无法人道!” 无法人道啊。 藏在人群后的孙蓬无声地弯了弯唇角。 无法人道就对了。 这就对了。 第33章 【叁叁】意外事 谢彰废了。 熙和帝发了好大一通火,也不知是冲着谢彰,还是冲谁。为了不让这个消息被传递出东宫,欢喜殿外所有的宫女内侍,都被熙和帝下旨,当场杖毙。 孙蓬早在熙和帝杖杀宫女内侍前,就悄悄离开了东宫。 欢喜殿外血流成河的消息并没有瞒过太多人,毕竟那么多的尸体要处理,想要隐瞒已是不可能。 但谁也不知道这些人究竟为何要被杖杀。 太医们头上悬着剑,该说的不该说的,他们自会注意。熙和帝身边的那些人更不会冒着风险,去把谢彰废掉的消息传出去。 一时间,各宫一片惊恐,却谁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孙侍卫怎么来了?” 回到清宁宫,孙蓬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瞧见原林带着谢忱从主殿内走了出来。 他本就不是今日当差,按理不该在这时候进宫,原林有些诧异:“今日不是休沐么?” 孙蓬笑道:“原本是打算进宫找太子妃的,但半路上听说东宫那儿出了点事,就先过来这边。”他看了眼谢忱,问:“大师是来见娘娘的吗?” 谢忱颔首,低声同身边的内侍说了句话,原林闻言笑了笑,行礼躬身退开。 “东宫出了何事?” 原林一走,谢忱便走到了孙蓬面前,微微低下头看他。 孙蓬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拉过谢忱,带着人去了清宁宫最少人走动的角落。 “我跟阿姐一起,换了太子的药。” 谢忱神情平静:“什么药?” 孙蓬从没打算瞒着谢忱,压着声音,将东宫发生的那些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谢忱问:“所以,太子已经……” 孙蓬点头道:“陛下想废太子,但有太后和王皇后在,想必废不掉。但如果太子身有残缺,就算陛下日后反悔,难道事情就没有败露的那一天?到那时,是宁愿要一个无法留下子嗣的太子,还是重新培养一位新太子?” “太子有子嗣。” “太子的确有子嗣。东宫的良娣奉仪们为太子生下了皇孙。但几位皇孙年纪太小,想必在确定皇太孙前,五位王爷绝不会无动于衷。” “三皇子还在,轮不到别人。” “三皇子的确在,但三皇子生母乃废后。虽说他自小由王皇后教养长大,但大师有所不知,王皇后对三皇子恐怕没有一分真心,又如何会让他成为太子的威胁。更何况,若三皇子可以,陛下又何妨下旨命大师还俗回宫,继承大统呢?” “大师是不是觉得我变了?我有时候在想,我是不是变得越来越自私了,我设计太子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50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50 ,连带着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可我现在丝毫不觉得愧疚。” “我不敢说什么,是为了天下百姓。这件事,我想我更希望的,是阿姐能够脱离东宫。太子这并非良人,他那日能够对徐家如此,往后孙家兴许也会落得那般境地。所以,我偷偷的想,与其盼着他学好,倒不如换了这个太子。” 孙蓬其实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要跟谢忱说这些话。哪怕是因为重生过一回,他全心全意信任着这个男人。但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和重生前全然不同了。 他只能问一句:“大师,你想回来,当这个太子吗?” 孙蓬问这句话的时候,神情中带着一丝的紧张。 口中说着“不愧疚”,可唇角苦涩的笑,分明已经出卖了他自己。 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事实上,他脸上每一分的变化,谢忱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还是从前那个少年。 只是他的身上如今穿上了厚重的铠甲,那铠甲,把他包裹的严严实实,抗拒任何人的接近。 但没关系。 谢忱垂下眼帘。 那厚重的盔甲总有一日会为他卸下。他此生仅有的欲,就只有守护好这个人,一生一世免遭凄苦流离。 ***** 谢彰出事,熙和帝瞒得住朝臣,瞒得住后宫妃嫔,却瞒不住太后与王皇后。 太后听说了此事后,气得差点株连徐奉仪全家。若非熙和帝拦下,只怕谢彰的事就是想要瞒住宫外的人,怕也会因为太后的这份懿旨被人猜出一二。 太后无法,只要召来尚书令王侑之,命他赶紧差人去请大褚最好的大夫来救治谢彰。 王皇后也几次在王侑之面前哭得快要昏过去。 王侑之自然不敢马虎,在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怒其不争地甩了袖子,却仍是硬着头皮差人去各地寻找医术高超的大夫。 但谢彰自那日出事后就一直没再醒来,太医们说是因药效惊人,又无法抒发,所以开始发烧。这一烧就连着烧了四五日,怎么用药都压不下去。 他那根东西是早就软趴趴地老实了,可这一老实就叫人担心是不是真的失去了功能。人没清醒前,谁也不敢找宫女来试。好不容易等谢彰醒了,整个人却糊糊涂涂的,似乎连神魂都已经飞远了。 到第六日,谢彰终于恢复神智,底下的人没敢瞒他,将那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宫里哪有什么事情是传不开的。只是毕竟有了前车之鉴,欢喜殿外又死过那么多人,谁也不敢把话放在明面上说,只偷偷在传,说太子因为服用了过量的虎狼之药,在床上杀了人,还差点把自己折腾死了。 还有人说,太子的那个不能用了。 兴许就是因为这个“不能用了”,谢彰醒后,东宫里有子嗣的良娣奉仪们就三不五时地过来探望他,且回回过来都带着孩子。 他的几个儿女年纪都还小,最大的也不过三五岁,正是懵懂无知的样子,哪里喜欢谢彰如今满是药味的屋子,往往坐不了多久就哭着闹着要出去。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次数多了,谢彰因为长久喝药仍不见好以至于越发暴躁的脾气,渐渐就到了顶。 也不知是谁的主意,有个平日里颇为得宠,却还没生育的良媛抱了徐奉仪的孩子过来。那孩子还没断奶,哭得嗓子都要哑了也没奶娘来接。 等屋外的宫女察觉到不对劲时,那良媛躺在地上,脖颈上青紫的手印,俨然被人掐死了。 而孩子,被裹在襁褓里哭嚎,谢彰单手抓着他,神情狰狞,把人高高举起,根本就是打算把孩子摔死。 宫女一声惊呼,几人当场扑了上去,这才救下了小皇孙。 类似的事情发生了几回,甚至还有宫女撞见太子对太子妃动粗。 那可不是什么良媛奉仪,便是被太子打死了,娘家也不敢说些什么。太子妃姓孙,背后站的是孙大学士,还有大理寺卿孙大人。宫女们自那日起,便不敢再让太子妃单独与太子相处,生怕一个不留神就出了意外。 熙和帝得闻此事,赏了孙娴不少东西,甚至连带着还给在清宁宫当差的孙蓬,以及孙家都分别打赏了不少金银珠宝。 太后也难得几次召见孙娴,见她越发消瘦,搂着她便哭得泣不成声,直说她受委屈了。 这样的日子磕磕绊绊地过了半月有余。孙蓬偶尔去探望孙娴,多少能知道谢彰的情况。 那药的来处已经被熙和帝查了出来,是从杏春街那家艳名远扬的双燕居购的。双燕居好些姑娘都与谢彰有过来往,这药便是她们怂恿着谢彰尝试的,哪里知道最后竟然会惹出这样的乱子。 不用说孙蓬也已经听说了双燕居的下场,那里头的鸨母龟公,以及伺候过谢彰的姑娘都死在了奉命行事的杨威手里,余下的人任其自生自灭,也不知会各自归家还是找被杏春街上其他妓馆青楼趁火打劫带走。 这些孙家姐弟都不会去管。眼下,摆在眼前的,却是另一桩事情——谢彰最终还是摔死了徐奉仪的孩子,而且是当着太后的面,亲手夺过孙娴抱里的孩子,恶狠狠地摔在了铺满鹅卵石的花园地面上。 到底还只是个抱在怀里的孩子,哪里经得住这么一下,刚砸下去的时候还能叫能哭,可等到孙娴回过神来去抱,哪怕只是捧到一下,那孩子就不断地抽搐。 太后眼前一黑,直接昏了过去,身后的宫女内侍一片尖叫。 “他还只是个孩子,他有什么错……”孙娴哭得肝肠寸断,孙蓬几乎是扑着和杨威一起,将还欲发狂的谢彰狠狠压制在地上。 这完全是就是一场意外,他们姐弟谋划良多,但从没把谢彰的孩子也算计在内。这个孩子何其无辜,谢彰可以怨恨徐奉仪,可孩子有什么错。 匆匆赶来的太医兵分两路,一路强制给谢彰灌下安神的汤药,一路跌跌撞撞去看小皇孙。 孙蓬人虽在谢彰这处,可心里头始终记挂着孙娴。杨威知道他与太子妃姐弟情深,当即挥手让人赶紧过去。 孙蓬本是得了熙和帝的允许,过来东宫探望阿姐的,意外碰上太后要见几个孩子。阿姐身为太子妃,便只是抱了抱徐奉仪的孩子,哪里知道谢彰这时候会突然出现并且发狂。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打得他措手不及。 等他跑到孙娴处,太后已经恢复了神志,却是坐在床榻边垂泪。几个宫女也都是双目含泪, 太医不忍再看,垂着头站在一旁,见孙蓬进屋,也顾不上他是否找人通报便闯了进来,只摇了摇头,长长叹了口气。 那孩子到底没能救回来。这才多大,骨头都还是软的,稍不留心就能出点事,更何况是被人举起猛地往地上砸。虽然太医们口中说是药物影响了太子的情绪,可谁不知道,太子这是在泄愤。 他是觉得自己会废,不是吃了药的错,全是引诱他的女色的错,连带着徐奉仪这个孩子的存在就成了刺激他的一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51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51 个引子。 也许是因为亲眼看到那么小的孩子死在自己面前,孙娴把自己关在了静室内。那是她平日里诵经念佛的地方。 太后抹了眼泪,起身便往静室去。孙蓬紧随其后。 静室门外守着孙娴身边的大宫女云燕。见太后与孙蓬过来,云燕侧身轻轻推开了门。 门内只放了一张矮几,矮几后悬着观音画像,孙娴一身素衣跪坐在矮几前。 香炉内,香烟袅袅。 她背对着房门,就那样静坐着,直到听到太后的一声叹息,他这才后知后觉的转过身来。 一双眼蓄满泪水,眼泪倾泻,泣不成声。 “皇祖母,”孙娴长长一个俯身,“孙媳愿出家为尼,为太子祈福,代太子……赎罪。” 作者有话要说: 冒泡表示2017年,新的一年各位要鸿运当头,快快乐乐。 第34章 【叁肆】远东宫 “不行!” 王皇后气的抓过一个茶盅“砰”的砸在地上。 “她是太子妃,焉能离宫去做什么尼姑!况且,她要为彰儿赎什么罪?不过是死了几个女人,死了一个孩子罢了,赎什么罪,她想要天下人都知道彰儿杀了自己的妾,杀了自己的骨肉吗?” 王皇后的失态叫凤仪宫内仅有的几名宫女,吓得脸色发白,跪在地上不知所措。 王侑之抬眼,挥手命人退下。 “太后允许她离宫出家,你又凭什么阻拦?别忘了,你仅仅只是皇后,你的头顶上还压着太后。” “难道就这样让她离宫?若是叫人知道彰儿做的那些事,你叫彰儿如何在朝臣面前立足!” “太子能否立足,难道是太子妃一人之故?” 王侑之蹙了眉头:“太子妃不过是未来的后宫之主罢了,在太子登基之前,也只是他的妻子。太子自甘堕落,太子妃没陪着颓废难道还有错了?” 王皇后噎住,眼眶发红:“彰儿毕竟是我唯一的儿子,如今他出了这般事情,我如何能放得下心。不能人道的太子……不能人道的太子,即便陛下看重他,难道几位王爷得知消息后,不会生出别的心思来吗?” 王侑之有些暴躁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陛下再不喜欢你,当初还不是立你做了继后。若你平日里能勾住陛下,又怎么会这么多年,唯独彰儿一个孩子。” “我是皇后,皇后要的是端庄,若要狐媚陛下,我又何必当这个皇后!” “那你也该看住太子,督促他向上才是!是,太子人前确有陛下的风范,也难怪陛下会看重这个儿子,可人后呢,纨绔子弟,简直就是个遛狗逗鸟的纨绔子弟!” 被人这般训斥,王皇后泣不成声。 王侑之连着喝了几盏茶,终究有些忍不住,怒斥道:“哭什么!” “我的彰儿……” “太子的病,我会再找大夫看看。假若真的治不好了……”王侑之摇头,“你就让他好自为之吧。” “不行!” “不行什么?”王侑之大怒,“那种混账东西你还要捧在手里多久?我以为你聪明,结果竟是跟着彰儿一起废物了不成!你只看到太子妃代太子赎罪,出宫为尼,你怎么看不到彰儿做的究竟都是什么事!那样的混账东西,不如早点弃了,别忘了你手里还养着个三皇子!” 王皇后脸色变了变:“那是裴舒的儿子……” “但他是你养大的。生恩不如养恩,他如今是你的儿子,与裴舒有什么关系。” 王侑之有些失望地看着王皇后。 “比起后宫那些女人再怀孕生下皇子,如果陛下要废太子,新太子必然年纪不能太小。三皇子是你养大的,又是废后的亲子,以陛下对废后的感情,难道不应该是立他为太子么?还是说,你想看大皇子还俗回宫?” 王皇后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不光靠的是伯父王侑之的鼎力相助,更有她自己的头脑算计。 谢彰是她亲子没错,可这个儿子越来越收拢不了人心,如今又不能人道,被废是早晚的事。 她如果死守着谢彰,只怕到最后,会有别的女人踩在自己的头顶。 幸好。 幸好她还有禹儿,那个她一直在养废,但还来得及掰回来的废后之子。 “来人!” 王皇后突然高喊,门外有宫女应和了一声。她抬手抚了抚头上的发簪,面上已然没了悲伤之意:“去请三皇子过来。” 她话罢看向王侑之,弯了弯唇角,笑道:“大伯说得对。我手里还有三皇子,彰儿被废了没事,只要禹儿听话,日后成了太子再登基为帝,彰儿自然可以做个闲散的王爷。再者,彰儿还有几个儿子,虽然生母出身低了点,但以后的事,谁又说的上来。” 东宫接二连三的出事,哪怕朝臣们不知道,可身为太子却长久不出现在早朝上,任谁都会觉得事有蹊跷。 熙和帝坐在南书房内,头疼的不行。 朝中多的是老狐狸,只怕东宫的事就要瞒不过了。 正想着南书房外的内侍忽然来禀,说是皇后带着三皇子过来求见。 正想透口气的熙和帝搁下笔,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见王皇后将谢禹往他面前推了推。 “陛下,禹儿的年纪也不小了,差不多也到了该选伴读的年纪。臣妾听说户部尚书严大人家的十三郎,工部尚书高大人家的四郎年纪与禹儿相仿,不如就……” 从王皇后开口,熙和帝就知她究竟怀着怎样的目的,带着谢禹来南书房求见。 怕是见太子落得如今的境地,生出了其他心思。 熙和帝听着没有吭声,直到王皇后将要说的话说完,又推着谢禹上前同自己亲近,他这才沉吟道:“学问做到哪儿了?” 谢禹心头一惊:“已经……已经学到……”他支支吾吾,看看王皇后,又低下头抓着衣角,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熙和帝叹了口气。 他只有三个儿子,学问最好的是长子,可惜无奈出家,次子人前满腹经纶如今看来肚内根本就是一团草包,至于这三次…… 熙和帝又叹了口气:“是该早些找伴读了。” 他想了想,却没打算当真照着王皇后的话,去把户部跟工部尚书家的小郎君召进宫来当这个皇子伴读,反而又问道:“去过清宁宫吗?” 谢禹吓了一跳。 清宁宫在冷宫里,没皇帝的旨意,谁能随意往冷宫跑。 谢禹下意识就去看了眼王皇后。后者满脸诧异,显然也没想到熙和帝竟然会突然提及清宁宫。 “陛下,那儿毕竟是冷宫,禹儿素来懂事,哪敢……” “你该知道你的生母裴氏,尚在人世,就住在清宁宫内。你也不是稚子了,难道时至今日都还没去见过她?” 熙和帝的话就如同巴掌,火辣辣地打在了王皇后的脸上。 废后虽然已经是废后了,身上却还留着一个舒妃的位分,王皇后知道,熙和帝从未阻止过谢禹去冷宫探望生母。 但是凭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52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52 什么,凭什么那个女人已经从云端坠落了还要被人这么护着,甚至连她养大的孩子,也要因为没去冷宫探望被皇帝用这种不赞同的眼神打量。 看着王皇后和谢禹的反应,熙和帝要说不失望自然是不可能的。 他与所有皇帝一样,后宫的事,自有后宫的人打理。他忙于朝政,入夜后也不过只偶尔宿在他处,更多的时候都是一个人彻夜忙碌,偶尔去清宁宫外,看着那盏灯熄灭整座冷宫被寂静笼罩。 但他没想到,谢禹竟然会直到现在都不曾去冷宫看望生母一眼。明明他早就交代过,冷宫的侍卫不会阻拦三皇子进出,却原来这么多年都依旧是母子相隔。 “先退下吧。”熙和帝摇头,有些失望道,“伴读的事,过些时候再说。” 王皇后不语,谢禹低落的行礼离开南书房。 看着母子二人一前一后退出南书房,熙和帝长叹一声,抬手揉了揉额角。 待到头昏脑涨感稍稍退去,他才喊来身边的内侍:“去,请孙大学士与大理寺卿进宫一趟。” 他说完话,低头看向桌案上摊开的正欲拟下的圣旨。孙蓬的名字,赫然就在其上。 ***** 孙娴要出家的那座庵堂,距离京城有二十来里路。城内并非没有庵堂,只是太子妃身份特殊,在城内出家只怕会引人注目。是以,孙娴甫一挑中京城外的那座庵堂,王皇后立马松了口气。 马车才刚一出宫,许是因为周围只剩下心腹,孙娴便再不端着太子妃的仪态,懒懒地靠在孙蓬的肩头,随口问道:“听说三皇子前几日去了清宁宫?” 孙蓬特定同人换了岗,好腾出时间送孙娴离宫出家,闻言诧异地看着她。 “阿姐是怎么知道的?” 孙娴眨眨眼笑:“阿姐就是知道。你快说,三皇子是不是去了清宁宫。” 孙蓬点头:“是去了。” 他不知南书房里发生过的事情,只知道前几日谢禹突然出人意料地出现在清宁宫,并且跪在元后身前嚎啕,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 他不知上一世谢忱最后死于谢禹之手,只当这个被王皇后养大的三皇子,终于知道自己生母的苦。 “你别将三皇子当做什么好人。”孙娴抬手点了点孙蓬的额头,“他自出生起便由王皇后所抚养,除了模样不像王皇后,实际上哪儿都像。” 孙娴又笑:“你的性子,若一辈子留在冷宫当侍卫,倒是出不了多大的差错。但七郎,你甘愿么?” 孙蓬眯眼:“祖父找你来当说客了?” 孙娴大笑:“你也知道祖父他们找过我了。谁叫你死活不肯答应。可你不答应,陛下难道就不能下旨了吗。” 孙蓬道:“我只是还在犹豫。” 就在前一夜,祖父突然将他叫到书房,开口便问他可愿做监察御史。 他吃了一惊,想也没想当场拒绝。 祖父皱了皱眉并未说什么,却原来是找了孙娴当这个说客。 “犹豫什么。”孙娴半分谦虚也无,懒懒地看着他,“我的阿弟,十一岁就参加了科举,考了个解元回来,一鸣惊人,说出去满朝文武谁不羡慕孙家。” 孙蓬苦笑:“阿姐……” 孙娴道:“我知道七郎是为了我才弃文从武,可是七郎,你真的甘愿这辈子都留在宫里当个侍卫吗?二叔说,七郎抓周的时候,一手抓着笔,一手抓着祖父的官印,生来便是做文臣的料。” 孙蓬一时恍惚。 他知道自己的。他并不适合当武官,只是他从重生起就一直谋划着的,是离开东宫。然而离开东宫后的事,他却怎么也没去想过。 孙娴知道他一时半会儿还想不明白,只好伸手拍了拍孙蓬的肩膀,转而该说起别的话题。 姐弟俩坐着马车,晃晃悠悠在大路上往前走,丝毫不知身后的京城内,熙和帝调孙蓬入御史台察院,为监察御史,即日起出京监察百官、巡视郡县、纠正刑狱的圣旨已经降临到孙家。 第35章 【叁伍】结伴行 御史台之首为御史大夫,正三品,其后御史中丞,正四品。其属有三院。 一曰台院,二曰殿院,三曰察院。 其中监察御史,属察院。《百官志》有言:“监察御史十五人,正八品下。掌分察百僚,巡按州县,狱讼、军戎、祭祀、营作、太府出纳皆莅焉;知朝堂左右厢及百司纲目。” 这个官职不算多大,仅八品下,无出入朝堂正门的资格,非奏事不得至殿廷。但御史的权力实则极重,处事稍有差池,惩办也极其严厉。 前朝曾发生过多起御史犯赃及不称职的例子,因此酿成的后果也比比皆是。 大褚自开国以来,沿用前朝官制,同样也会选用御史,命监察御史于各地巡查百僚,但在选授御史时,要求极其严苛。 此番孙蓬被选中成为监察御史,实际上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 与他一同被选授为监察御史的人里,大多年纪二十余岁,唯独孙蓬一人,不过才十五岁,尚未及冠。 朝堂上难免对此会有反对的谏言,但熙和帝一句“用人不拘一格”,打回了所有反对的声音。 群臣无奈,索性沉默,将目光都投注到了孙家。 自太子妃离宫出家后,孙家似乎在朝堂上彻底沉寂下来。如果不时孙大学士与长子都身居要职,又得熙和帝重用,只怕旁人还真当太子妃一走,孙家就没落了。 如今孙家又出了个十五岁的少年御史,谁又敢踩着孙家说一句嘲讽的话。这监察御史官职虽小,可也是会咬人的位置。 几相权衡之下,因太子妃出家导致一度门可罗雀的孙府,门前再度有了往来的宾客。 孙蓬临行前一晚,孙府长房的各屋烛火亮了一夜。 宫里的圣旨,在孙娴出宫那日就送到了各位新任监察御史的家中。白日里的召见,不过是出发前的一次面圣。 回到家中,孙蓬还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挑中。 看着特地来屋里找自己的父亲,孙蓬试探性地唤了一声:“阿爹?” “知道陛下为何会选中你么?”孙君良拧眉,见嫡子一面茫然地摇头,忍不住伸手敲了敲他的脑门,“臭小子,是你裴姑姑帮你说了话。” “裴姑姑……” 能被叫裴姑姑的,只有清宁宫内的元后。 孙蓬有些诧异:“裴姑姑为什么……” “为什么?”孙君良气笑了,“你裴姑姑是好意。自你到了清宁宫,你裴姑姑心情好了许多,陛下几日夜探冷宫,见她神色不错,便随口问了几句,得知是你的关系,心里难免高兴。” 孙蓬愣了愣,抬手摸了下鼻子。 他从鹤禁卫离开,调到元后身边的这段时间,是弃文从武以来,过得最轻松愉快的一段日子。元后身边的侍卫不会像鹤禁卫那般,从内里就开始互相猜忌,互相排挤。 兴许是因为孙裴两家感情深厚的关系,在元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53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53 后面前,他也无须紧张,轮值后得闲就陪着元后下棋喝茶。似乎就是因为这样的关系,元后的身体的确一日比一日好起来。 但他没想到,元后竟然会因此将他推介给陛下,任这个监察御史。 知道孙蓬翌日清晨就要离京,孙君良心底叹了口气,面上郑重道:“离京之后,须得记得万事安全第一。” “阿爹……” “监察御史是个专门得罪人的差使。是非黑白,心中一杆尺。尺子要直,人更要直。你且记得,孙家是直臣清流,那些拉拢你的人今日可捧你夸你,明日就能踩你杀你。” ***** “七郎,真的不用回去再带点人出来吗?”马车在缓缓晃动,碾过落叶,晃出了京城,车外的人这时探头进来,见孙蓬支着脑袋在看书,开口便问,“咱们只有这么几人,能行吗,会不会太寒碜了?” “寒碜什么?”孙蓬抬眼,“你家郎君是去巡视郡县的,又不是郊游,带那么多人做什么。” “可后头跟着出来的钱大人家的郎君,同样也是去做监察御史,人可是足足带了十余人!” 孙蓬伸手掀开车帘往外头瞧,果真瞧见后头有一车队,浩浩荡荡从边上赶超,依稀还能听见马车内女眷嬉笑的声音。 对方车帘被风一吹,正好叫他看清楚里头坐着的人,可不就是之前一起面圣的钱御史。 人看起来不光是带了随身侍奉的下人,更是连女眷也一并带上了。 反观孙蓬。 他出行赴任,身边只带了几个用得顺手的下人。枸杞打小就伺候他,自然也随行左右。 仔细算起来,带上下人,他这一行人也不过才五人。 冯姨娘有些不放心,还想着再让他带上几个家丁,他却是说什么也不肯,坐上马车便往城外走。 枸杞又说了几句,孙蓬一概不理,支着脑袋便在车内小憩。他昨夜一直到三更,才把得知他要出城哭闹不休的八郎哄睡着,又同始终站在房门外不肯走的徐家小郎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得空在床榻上眯一会儿。 再睁眼时,天已蒙蒙亮。他往马车上一坐,一行人便出了城。 新任的几名监察御史中,他被派遣的地方在外人眼中最好。江南好地方,多少朝臣将江南的官位视作肥差,但真叫他们离了京城去做着地方官,一个个却又都不肯。 只因为,越是这种地方,熙和帝的眼睛盯得越紧,而背地里的腌臜事也越多。 孙蓬知道,这是一桩明面上的好事,可事实上,摆在他眼前的无意是座大山。 愚公移山,尚且要全家出动,祖祖辈辈去挖。 他只一人,如蝼蚁,却必须以己之力,当一回当车的螳螂。 马车一晃一晃的,正叫人渐渐陷入梦境。车把式突然一声“吁”,孙蓬没留心,直接跌倒在铺了一层绒毯的车厢里,案几上的东西散落一地,茶盏差点摔破。 “枸杞,外头怎么了?”孙蓬从地上爬起来,撩开帘子便要探出身去。 枸杞指着前面道:“七郎,是常和大师。” “……” 忍着想要把一惊一乍的枸杞打一顿的冲动,孙蓬抬眼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意外地看到了被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围拢在中间的白衣僧人。 京城是那样繁华的一个地方,可繁华的背后却躲藏着无数像这样面黄肌瘦、身无长物的乞丐。 这些人有的是身有残缺,有的是家中遭了难,不得已背井离乡,有的则无父无母,只能靠着乞讨过活。 在景明寺生活的那一年,京城曾经涌入过一大片流民乞丐,他帮着谢忱和寺里的僧人照顾他们,永远记得谢忱像这样被人围在中间,哪怕月白僧衣上被沾上了乌黑的掌印,他脸上依旧还是那副慈悲模样。 就跟神佛一样。孙蓬想。 孙蓬没有看太久,翻出车上的一袋干粮,跳下马车就跑了过去。 枸杞哎哎叫了几声,无果,只好赶紧追上去,试图挡开因为看到干粮涌上来的乞丐。 塞完一袋干粮,乞丐们各自离去,孙蓬抬眼去看,谢忱身上的僧衣果真又是前前后后,哪儿都有黑漆漆的掌印。 “大师怎会在此?”孙蓬问。 谢忱双手合十:“宫中事了,闻江南人杰地灵,多庙宇佛堂,贫僧想往江南行。” 孙蓬睁眼:“江南吗?我也正要去江南,不如大师一道同行,路上也好有个伴。” 他实在是觉得谢忱这个去江南的决定做的太及时,前几日虽然他们都在宫中,可忙起来真的是一直没能碰头。 听闻谢忱要去江南,孙蓬脸上笑得有些挡不住。他正愁这一走不知何时能回京,如今看着同样要往江南去的男人,他恨不能立刻把人拉上车。 “上车一起走?”孙蓬刚说完,还不等谢忱点头,一阵风忽的自官道旁穿林而过,有冥纸顺着风,从山间飘洒开,如黄色白色的飞蝶,纷纷扬扬落在了路上还有人身上。 “哎,这山里头是个什么地方,怎么还有人撒冥纸?” 枸杞被冥纸贴了一脸,惊得差点跳了起来。 孙蓬顺手拿下他脸上的冥纸,由着风吹走,神色已然变了:“是乱葬岗。” 枸杞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乱葬岗?七郎,咱们快些走吧。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你留在这儿,我去去就来。”孙蓬说着就要往山上走,才刚迈出一步,不由回头看向谢忱,“大师要一起去看看嘛?” 谢忱点头。 其实孙蓬也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突然向谢忱提出邀请,而这个邀请还是邀他一起来乱葬岗走一走,转一转。 站在乱葬岗之上,空气中还能腐臭的气味,杂草丛中间,似乎还有白骨□□在天空下。 他们沉默地站在一旁,谁也没说话。 远处有默默撒着冥纸的老妇人,弓着身,收拾好地上的东西准备离开。 “婆婆,这些都是烧给您家里人的吗?” 孙蓬走到边上,有灰烬落在脚边,还冒着火星。 “被丢在这里的几个是有家里人的。”老妇人摇头轻叹,“是个死在我家后门的小乞儿。报了官,官爷们把人抬走等了很久都不见人来领,听说后来就给丢在乱葬岗了。那小乞儿跟我孙子一般大,想想就觉得可怜,我就过来烧点纸,也好叫他到了底下能有钱用。” 孙蓬沉默,身侧传来谢忱低低的一声“善哉善哉”。那妇人赶忙回身行了个礼,这才提着篮子,拖着并不利索的腿脚往山下走。 “被丢在这里的人几个是有家人的……其实都有家人,只是大多都再也见不到罢了。”孙蓬突然心生感慨道。 谢忱看了他一眼,一声“阿弥陀佛”没入风中。 孙蓬时常会想。 当年他死在乱葬岗,睁眼醒来后就回到了宝应三年,也不知那时候风雪中提灯而来的谢忱,是否安葬了自己。 答案应该是是吧。 毕竟,自己唯一能信任并依靠的人,在当时仅仅只有他一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54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54 人。 孙蓬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白衣僧人,只觉得这世上,千般因果,大概还真的是前世轮回所致。 对他来说,喜欢上一个人并不奇怪,早在他亲眼看着阿姐哭着与裴大郎分别时,他就知道,总有一日,他也会与阿姐一样,在心底藏着一个人,爱着一个人,想着一个人。 但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喜欢上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的身份……是个青灯古佛的僧人。 孙蓬想着,唇角泛起苦笑。 他喜欢上的这个人,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上他自己。所以,这样怪异的感情,倒不如压着,谁也不说,谁也不知。 “走吧,”孙蓬侧头看着谢忱,忽然笑了一笑,“我们下山,该启程了。” 他说完,迈开步子往上山的原路向下走。身后几步之遥的地方,是谢忱的僧鞋踩在草地上,窸窣的声音。 这一年,是宝应四年,孙蓬十五岁,孙家还在。 这一年,孙蓬离京赴江南,任江南东道监察御史。随行者五人,其中一人,□□着身,是为僧人。 第36章 【叁陆】有饿殍 一抹朝霞东边起,宝应四年冬的第一场雪,映着天光渐渐消融。车沿上结着薄薄的一层霜,晶莹的,在晨辉的照射在化成水珠,一点一点往下滴。 枸杞缩了缩脖子,抬手摸过脖颈后头被霜水滴湿的衣领,哈了口气:“七郎,前头有岔路,咱们往哪儿走?” 孙蓬掀了车帘往外看,马车在三岔路口前停下,路口边上的指向年代久远已经看不清上头的字了。 他张望了两眼,指着一侧车辙痕迹最多的路道:“往这边。” “走错了怎么办?”枸杞问。 车把式扬鞭抽了下马臀,不等孙蓬回答,接过话道:“错不了。郎君是往江南去,这条往晋陵县去。晋陵是江南大县,产粮多,往这儿去错不了。” 孙蓬为江南东道监察御史。江南东道,共治十八州郡,下辖一百零二县。晋陵县不过是江南东道百县之一。 只是晋陵山美水美,又多田地,因而产粮多,在江南一带极有名声。 既然往入江南,那先去晋陵也是无碍。 孙蓬放下帘子坐回车内,才刚回头,便有一盏热茶递到手边。 他接过茶,看了看递茶来的白衣僧人,像是被手心的暖意烘得舒服极了,微微眯了眯眼。 他们出京时,正是秋意浓的时候,红叶覆地,菊花争艳。这一路上,却也不知是出了哪门子的差错,天气骤变。 忽而大雨倾盆害得马车寸步难行,忽而碰上官府宣称绿林劫道,不得已改道而行。 如此一番耽搁下来,到如今花了十余日,这才车马不停地踏入了江南东道地界。 然而在这之前,一行六人已糊里糊涂地度过了秋末冬初的日子,今早一觉醒来,宝应四年冬的第一场雪已经悄无声息地下了一夜。 马车并非封闭式,稍一晃动,就有冷风穿过车帘灌进来。孙蓬的袍子被风吹动,即便是外头罩了件鹤氅,仍是从骨子里觉得冷得厉害。 谢忱依旧还是那身僧衣,似乎怎么也不觉得冷。他喝了口茶,听见孙蓬的抽气声,抬头看他一眼,像是随意的模样,伸手覆上孙蓬的手背:“怎么还这么冷?” “嗯?”孙蓬心头一颤,差点收回手,“哦,之前落水大病了一场,醒来之后身体就不大好,特别畏寒。” 谢忱皱了皱眉。 昨夜落脚的驿站破旧不堪,能腾出来的屋子不过只有两间。他与孙蓬自然共睡一榻,清早起来时也看得清楚,孙蓬这大氅里头穿的并不少。 尽管如此,掌心下的手背依旧冰冷,分明是血气不通。 “江南的冷不比京城好些。湿冷入骨,最是难受。不过等开春,倒是会比京城暖和,到时不如趁着人在江南的功夫,好好调理身体。”谢忱眯起了眼,上上下下不动声色打量着孙蓬,“七郎太瘦了些,该好好养养才是。” 孙蓬很是受用地笑了笑:“都说江南风光好。我也盼着早些开春,想看江南桃红柳绿,风光无限的美景。” 这会儿他们倒是还能说着别的话,闲来无事,甚至能搬出棋盘,捧着罐子对弈。可过了不久,马车的速度渐渐缓了下来,甚至不断有奇怪的声音从窗外飘进来。 路没有走错,只是情况却有些不对。 马车不得已停下时,枸杞隔着帘子喊了一声:“七郎,你看外面……” 孙蓬见过乞丐,也在京城婶娘们搭棚施粥时,见过一些因天灾蒙难,背井离乡的流民,但从未看见过像眼前这样的画面。 那都是些面黄肌瘦的百姓,男女老少,或躺或靠,神情哀伤,有的甚至近乎麻木。他们中的不少人衣衫褴褛,更有甚者,连件能遮体的衣裳都没有。 至于食物,那些被人抱在怀中,瘦得小猫一般大,连哭声都听起来十分微弱的孩子就是最好的说明。 甚至,还有肤色青白的人横躺在路边,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肋骨历历可数,平坦的肚皮已经连起伏也失去了,分明已死去一段时间。 都说江南好,可面前这些人却是叫孙蓬忍不住自问,江南好在哪里。 “大人……请问你是大人吗?” 马车旁不知何时凑近了几个孩子。枸杞当即就要跳下马车,跟人一块把这几个孩子赶走,孙蓬突然开口:“枸杞,慢着。” 见枸杞不再驱赶孩子,孙蓬回头就要去抓干粮袋子。伸出去的手还没摸着东西,谢忱已经抓过袋子,从他身边钻出车厢,一起看向了那几个瘦精精的孩子。 “这位大人处有些干粮,只是若想要干粮,你们需得回答我们几个问题。”谢忱说着,晃了晃手里的干粮袋子。 孙蓬有些意外,却很快反应过来他的用意。 这些流民看情况已经出现很久了,但江南有地方出现大量流民的消息,朝堂上丝毫不知。这里头,定然有什么古怪。 一块干粮换一个问题,那几个孩子到底年纪小了些,没多少警惕心,知道回答问题能有粮食,便睁大眼睛,迫不及待地盯着谢忱和孙蓬。 “你们从哪里来?” “我们从甘阳来。喏,那个小哥哥听说是从晋陵来的。” 甘阳与晋陵同属长州管辖,相距不远。孙蓬心头一凛,暗暗记下。 谢忱又问:“你们为什么会离开家乡?” 羡慕的看着伙伴狼吞虎咽吃干粮的小孩,老实道:“年初开始,长州一代就没下过雨,到了秋天,就出现了蝗灾。田里的庄家全毁了,没粮食吃,大家只好离开家乡。” “州府没救荒吗?” 小孩摇头:“没粮食,只能吃树皮,只能饿着肚子喝水。” 小孩的警惕心不高,几块干粮就能问出想知道的事。长州刺史为何不立即进行救荒,江南东道诸州为何没有将饥荒的消息上报朝廷,这些问题光问小孩或者流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55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55 民,是绝无可能得到准确答复的。 孙蓬把手里最后几块干粮都送给了孩子们,见小孩小心翼翼地把干粮藏进怀里,转身就朝家人身边跑,他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涂有饿殍而不知发……江南东道,长州州府,怕是要出大事。” 孙蓬低喃,摇着头,转身回到车上。 枸杞虽是个下人,可打小进了孙府,日子比起眼前这些流民就要舒坦得多,如今看到这副情景,心底难过的就是马车重新启程,也忍不住时不时回头去看一眼车后头。 待到马车一路上不断遇到新的流民,他的眼泪总算是忍不住流了下来。 “七郎,他们真可怜。” “嗯。”听到车厢外枸杞的声音,孙蓬低低应了一声。 “七郎能帮他们吗?” “得到了晋陵,见过晋陵县令才能知道。”孙蓬闭上眼,“现在,什么都不好说。” 马车一路往晋陵去,这一回途中虽有遇到岔路,不管是孙蓬还是枸杞,都直接命车把式往晋陵方向去。 而在到达晋陵官驿前,谢忱已将长州以及晋陵的不少情况简单分析了一遍。 孙蓬离京前,虽有孙老太爷亲自教导了一番江南各地的风土人情,也听闻了不少江南官场的消息。但耳朵听到的东西,他不会嫌多,在亲自看到前,孙蓬希望能更多的了解一些东西。曾是太子的谢忱,在这个时候就很好的起到了先生的作用。 长州地处平原,以栽种稻米为主。其中长州产粮最多的地方,在于晋陵县。 晋陵熟,天下足。 这是先帝南巡亲眼见到晋陵稻米满地时发出的感慨。但今时今日,晋陵的粮食都不能达到丰收,百姓甚至不得已流离失所,那晋陵之外的地方该如何? 干旱、蝗灾、饥荒,晋陵县的这三桩事情,没有一件曾经出现在朝堂上,足以说明有人不希望晋陵的情况被熙和帝知道。 这个人,会是谁? “长州现任刺史姓任,名璀元。他是仪凤五年的探花,尚书令王大人的门生。” 官驿的饭菜说不上不好,但以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来说,这里的饭菜过于丰盛了一些。孙蓬拿着筷子,看着这一桌子的菜,有些吃不下饭,耳边这时却听到了谢忱平铺直叙的话。 “这一路上,七郎可有注意到什么客商行人?” 孙蓬诧异,扭头看向枸杞。后者一脸茫然,仔细想了想摇头道:“七郎,这一路过来还真的没见着什么客商!” 孙蓬闻言有些惊讶:“怎么会……” 谢忱只是笑笑:“晋陵的情况,怕是比你我猜想的还要严重。” 孙蓬神色复杂,手里的筷子有些捏不住了,索性放下:“枸杞,去跟附近的人打探打探,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 枸杞应声,吃过饭后,就下楼找驿官套近乎去了。 其实不必枸杞去问,他以监察御史的身份出京,一路上虽都不曾事先放出过消息,但但凡在官驿落脚,总会有当地官员不动声色的接近。 然而,他们一行人在晋陵官驿落脚已有两个多时辰,却除了驿官,再未见过旁人,便是晋陵县的主簿、县尉都没肩上一个。 空荡荡的官驿内,除了年长的驿官,连个鬼影子都见不着。 孙蓬面上神色丝毫未变,心底却已经明白,不是县衙未将他这个监察御史放在眼里,便是县衙已经出了事,根本无暇顾及他们。 果不其然,待到枸杞从楼下回来,开口便道出了孙蓬已经猜到的消息—— 晋陵县县衙出事了。 第37章 【叁柒】黄县令 孙蓬怎么也没想到,晋陵的情况竟然已严重的这种地步。 官驿离县衙有很长的一段路,这一段路上,虽仍有百姓,却三三两两,不过零星几人罢了。而孙蓬只要拦下一人,询问起晋陵县衙往何处去时,那人都会面露难色,摇头叹息。 有个老婆婆正在路边收拾着自己没能卖出去的草鞋,闻言抬头喊了一声:“别去了,县衙没人了。” 孙蓬一怔,扭头去看枸杞。枸杞显然也有些错愕,方才驿官压根没提晋陵县县衙没人的事。 “这位施主,为何县衙无人?”谢忱几步上前,恭谨地行了个合十礼。 “大师,实话说吧,咱们这晋陵县,也快空了。” 老婆婆说话间,视线从谢忱这边落到了孙蓬的身上:“这位小郎君看着是好人家出身,早点走吧,别留在这了。这县城里的人,跑的跑,走的走,剩下的不是富贵人家,就是我们这种走不掉活该饿死的小老百姓了。” 见孙蓬皱眉,老婆婆摇头:“黄大人都没了,你们还要去县衙做什么。”她说完,十分无奈地伸出枯柴一般的手,遥遥指了一个方向,“喏,往那儿走,再拐一个弯直走,就能瞧见县衙了。县衙空了,没人了。” 命人去送老婆婆回家,孙蓬继续踏上去晋陵县衙的路。 方才在官驿,枸杞从驿官那儿打探到了一点消息。 年初开春,照例该是长州春雨绵绵的时节,但意外的是,一脸数月长州未曾降雨。初时还能靠着边上几条河流灌溉农田,供人饮用。到了夏天,眼看着雨还是不下,长州当地的百姓开始坐不住了,纷纷请来僧人道士开坛做法,想借人术法呼风唤雨。 晋陵是长州产粮最多的地方,自然百姓对于降雨也尤为看重。晋陵县内有地千亩的大户为了自家稻田不至于减产,开始偷偷挖渠改道,将一些河流阻截,引水入自己稻田。 到了秋天,长州仍未下雨,百姓苦不堪言。 晋陵稻死千田,连灌溉用的水,最后也成了那些大户人家为求活命自己饮用的东西,甚至还专门派了家丁在水边日夜巡逻,生怕叫百姓偷取。 这样的日子似乎没有了劲头。但所有人都还盼着有一天,突然天降甘露。唯独晋陵县县令黄大人日思夜想,不到四十的年纪,生生熬出了两鬓斑白。 蝗灾的发生,这种时候就显得尤其突然。 那些铺天盖地而来的飞蝗,如入无人之境,飞快地占领了所有的稻田,甚至飞入人家,啃噬所有能啃噬的东西。 蝗灾蔓延了将近半个长州,眼看着越演越烈,百姓们不得已收拾细软,跑的跑,逃的逃,从晋陵,从长州各地向外逃。 然而,更多的是无法割舍故土,不愿离去的百姓。 黄大人每每看到痛哭的百姓,就越发痛恨自己只是一介父母官。他不断地向长州刺史上书,求刺史为救受灾的百姓,开仓放粮,请求朝廷支援。 但不知为何,开仓放粮的消息始终未来,黄大人尚在襁褓中的唯一儿子啼哭了好几日,到第二日已经发着高烧活活饿死了。因为没有粮食饿得没了乳汁的奶娘,跪在产子后身体虚弱根本没有奶水的黄夫人面前嚎啕。 而黄大人,则被下人发现,在书房内悬梁自尽。 想着枸杞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56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56 打听来的那些消息,孙蓬难免有些走神。路口有马车飞驰而过,差一点就要撞上人。谢忱伸手一把将他拉到身边,那马车这时已飞快地擦过他的眼前,留下车把式一句怒吼:“哪里来的瞎子,看不见咱们老爷的马车吗?别想撞死了讹钱!” 孙蓬眉头一挑,回过神来看向跑远的马车:“晋陵到了如今民不聊生的地步,居然还有这等嚣张跋扈的狗奴才?” “不愿离开的大户自然存在,毕竟田产都在晋陵,走了之后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谢忱说完,抬手掸了掸孙蓬的肩头,“走吧,前头就是县衙了。” 孙蓬颔首,果然没再走多远,他们就看到了晋陵县衙。 晋陵县的县令黄大人,才三十出头,却已经在晋陵县任上做了七年。 黄大人是科举出身,只是背后无门无路,得一个县令官位已经很是能耐。但县令到底只是县令,县令的头上,还压着州郡各官,尤其是顶头的刺史,那是无论如何也不好得罪的人物。 孙蓬刚看到晋陵县衙时,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这哪里是县衙,分明就像是破败了不知多少年的山野老房。门口的登闻鼓上结了蛛网,大门敞开着,里头却是见不着一个人。 “难道真的空了?” 孙蓬怎么也不信偌大一个县衙,县令一死,余下诸人就都跑完了。 谢忱脚步一移,站到了登闻鼓前。鼓槌扔在边上架着,可上头落了层灰,显然也许久未动。 谢忱丝毫不在意,伸手拿起鼓槌,便是“咚”地砸了第一声。 “咚咚咚”。 久未响起的登闻鼓,每被敲响一次,孙蓬就能看见鼓面上那层灰纷纷扬扬落下。 而这时候,县衙内,终于有人急匆匆跑了出来。 “什……什么人?” 说话的人有些结巴,神情紧张地在门口站定,一双眼往来人身上来回打量,满身警惕。 “请问晋陵县丞可在?”孙蓬清了清嗓子,问道,“在下想见见县丞。” 那结巴张了张嘴,像是怕说错了什么,有些犹豫。 孙蓬又道:“在下孙蓬,乃新任江南东道监察御史。”他说着掏出一块腰牌,垂下的牌子上,清楚刻着监察御史四字。 那结巴显然是个识字的,也知道监察御史究竟是何官职,当即变了脸色,丢下一句“等,等着”,就左脚拌着右脚匆忙往回跑。不多会儿,人又跑了回来,只是这回身后多了好几人,个个灰头土脸,面黄肌瘦。 晋陵县县丞姓孙,说起来与孙蓬八百年前倒是一家。孙县丞看过枸杞递来的文书腰牌后,像是突然松了口气,两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 身后的主簿跟结巴赶紧把人搀扶着,将孙蓬一行人引入内堂。 孙蓬才刚落座,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便见结巴忽然“呜呜”地嚎哭了起来,再看孙县丞与主簿,也都各个眼眶通红,像是憋屈了好很久,终于找到了能发泄的地方。 孙蓬有些诧异地看向谢忱,后者眉头微蹙,面上第一次流露出凝重的神色。 等到孙县丞等人哭诉完,孙蓬终于知道了黄大人的死因。 黄大人的确是悬梁自尽没错,可致使黄大人不得已悬梁自尽的原因,却出在了那位长州刺史的身上。 干旱与蝗灾造成了饥荒,造成了晋陵当地无数百姓无粮可吃,无地可种的困境,就连本该有的秋收也转眼成了泡影。 越来越多的人因为饥饿干渴而死,越来越多的人不得已流离失所。 而大户们为了自己能够活下去,断了百姓活命的最后的水,关上自己的粮仓,哄抬城中粮价,昧着良心赚取更多的银钱。 黄大人为了百姓,几次上告长州刺史,希望刺史能够上告朝廷,哪怕只是长州当地开仓放粮,也好过让百姓饿死。但长州刺史不仅毫无音讯,甚至还将长州辖内诸地发生的饥荒瞒而不报。 黄大人亲自到刺史府前跪求,却只得了刺史府的下人狗眼看人低的呵斥。他不得已回到晋陵,看着路边饿死的百姓,失魂落魄地回到县衙,等待他的是嗷嗷待哺的儿子,还有身边所有人期盼的眼神。 “黄大人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整夜。我们都以为大人只是心中郁结,想要静静,谁也不敢去打扰。就连小郎君又饿又病,我们也只能沿街去讨点生米回来熬煮米汤喂上几口。咱们……咱们县衙里是真的连点米都没有了,乳娘哪里还有奶水喂小郎君……” “但是谁能想到,只是一晚上的功夫,小郎君就没了。夫人哭得差点昏死过去,我们只能去找大人。可推开书房的门,看到的却是……却是大人悬梁自尽,身体都已经冰了。” 孙县丞年近四十,并非科举出身,是黄大人上任后亲自提拔到这个位置上的,一向忠心恳恳,老实本分地做着黄大人安排的每一项工作。 如今这个大男人哭得就像是死了家人一般,难免令孙蓬心生同情。 “御史大人,”孙县丞看着孙蓬,虽有些犹豫为何新上任的监察御史年纪会这般小,可怎么也不敢小觑了他,“黄大人生前留下一些东西,大人可要过目?” 孙蓬颔首,听见一旁的谢忱低低道了声“阿弥陀佛”,他随即问道:“黄大人故去后,他的夫人……如何了?” 主簿去书房拿东西了,孙县丞抹了抹眼泪,有些局促地搓着手:“御史大人,夫人她……夫人她如今还留在县衙。”像是怕孙蓬不悦,孙县丞赶紧道,“刺史还未上报朝廷晋陵等地发生饥荒的事,恐怕就连黄大人已经故去的事情也一时还瞒着朝廷。我们……我们想等新县令走马上任后,再将夫人挪出县衙。毕竟,夫人一介女流,如今又成了个寡妇,又病又弱的,离了县衙,怕是谁也照顾不到她……” 孙蓬倒是不在意这些,提出想要去拜见下黄夫人,却见县丞摇了摇头。 “大人,您别去了。夫人的身体自产后一直不大好,如今大人与小郎君都故去了,夫人……夫人的神智已经有些不清楚了,您这时候过去,小的们也不知会不会伤到您。” 孙蓬沉默,见他不再要求拜见夫人,孙县丞忍不住松了口气。一时间,内堂的气氛有些凝滞。而这时,主簿已经抱着黄大人生前留下的东西,匆匆赶了回来。 那是一些册子,被孙县丞他们保管得很好。一本一本叠在一起,密密实实地压在一个箱子里。 孙蓬打开箱子,从里头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册子仔细翻了翻,神情登时大变。 “这些东西,在下可否暂时带走?”孙蓬盖上箱子,郑重道。 孙县丞一怔,有些紧张地看着孙蓬:“这是……这是怎么了?” 孙蓬深呼吸,却是不敢将话说死:“这里头的东西,都是黄大人的心血。”他顿了顿,“黄大人临死之前,都在想着晋陵的百姓。” 那一箱子的东西,孙县丞并未阻拦,亲自送孙蓬一行人出了县衙。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57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57 直到走远,孙蓬仍忍不住回头去看。 县衙门口,那个身形消瘦,精神看着并不好的中年男人仍旧双手交握,躬身相送。 “大师。”孙蓬回过头,手中的箱子沉甸甸的,如巨石般压在他的心头,“我想救他们。想代替黄大人,救这些苍生百姓。” 谢忱的脚步微微一顿,孙蓬似乎毫无知觉,依旧往前走着,丝毫不知身侧的男人已经落后了自己半步。 直到良久之后,他才回过神来,转身去看。 谢忱就站在原地,唇角意外地弯着好看的弧度:“好。” 第38章 【叁捌】冤假狱 被孙蓬带回官驿的那箱子东西,极为重要。 他没见过这位晋陵县令,一次也没。但透过这沉甸甸的箱子,孙蓬仿佛能看到,这位黄大人兢兢业业,为民请命的一生。 箱子里的东西,从旱灾伊始开始记录,涉及了旱灾开始后晋陵等地的灾情及应灾情况,还有灾情开始后晋陵当地的许多信息,包括大户私该水渠,与县衙发生冲突不愿让水于民,哄抬粮价等。 更重要的是,在箱子的最底下,孙蓬发现了一封力透纸壁的书信。信中坦言了自己的失职,历数自灾情发生后,长州刺史的种种劣行,其中更有对长州刺史瞒而不报的痛斥。 信的末尾,“臣叩首百拜”几个字,藏着太多的悲凉。 “这信,怕是黄大人悬梁自尽前才落笔写下的。” 孙蓬长叹一声,转手将手里的书信递给了谢忱。枸杞知晓他们这是要谈正事,早早守在房门外,屋子里只留了孙蓬和谢忱二人。 刚煮的茶,倒在茶盏中还散着热气。也不知是书信中难以压抑的悲凉糊了眼,还是被茶水的热气蒸得眼睛难受,孙蓬抬手揉了揉眼,再松手时,眼角泛红,眼眶内还带着湿气。 “他写了这么多东西,却苦于没有门道,不能直接呈送到陛下面前,只能悲愤自缢……黄大人他恐怕至死都在盼着,能有人知道真相,救助晋陵的百姓。” “你要如何?”谢忱扫过整封信,重新将信折叠好道,“可是要上报朝廷?” 与县令上报朝廷需经过上峰一层层传递不同。监察御史可直接将消息传至御史台。 再经由御史台,不必通过三省,直接向熙和帝禀报。如此,便可尽量避免中间消息被压下或滞后的情况。 “长州受灾一事,非同小可,晋陵县县令为民请命无果,悲愤自缢,更不是什么小事。我即刻遣人回京,请御史大人求陛下裁断。”孙蓬又道,“在朝廷来消息之前,晋陵这里的事,还需要我们自己来安排。” 他说着,抬手就要研墨。 谢忱伸手拿过墨块,摇头道:“贫僧来。七郎执笔便是。” 要送回御史台的折子,孙蓬写的尤其认真。 每一笔一划,都稳稳当当地落在纸上,生怕错漏一个字,令承担了晋陵等地数万人性命的折子成了落在他们头上的砍刀。 待到最后一笔落下,孙蓬长舒了口气,拿起折子吹了吹,忽的双手一递:“大师,这样可妥当?” 谢忱有一瞬停顿,接过折子,一字一句扫过上头的每一行字,完了阖上,抬头问道:“派谁回京?” 孙蓬的身边根本没带多少人,再回去一个,得用的便愈发少。 孙蓬沉默,点到随行一人的名字:“让他去。他早年是武行出身,骑马不在话下,且风餐露宿,快马加鞭,需得身强力壮。他去最合适。” 回京之人很快便叫到房中。 门外的枸杞丝毫不知他家七郎究竟对人说了什么,只晓得这位大哥从屋子里出来后,神情就变得十分凝重,没多久骑着马离开了官驿。 他回头看了看没关上的房门,探进脑袋问:“七郎,可有我能做的事?” 孙蓬低头写着什么,闻声停下笔,缓缓道:“明日你与我一道去趟武阴县。”说着,他抛给枸杞一个荷包,“去街上买点东西,明日拜访刺史大人,不好空手登门。” 枸杞应声退下,脚步声哒哒哒地从楼梯口传来,越来越远,越来越轻。 等到脚步声已经彻底消失,孙蓬这才扭头看向谢忱:“大师,明日可能需要麻烦和县丞一起,核对下城中还有多少存粮。如果晋陵县内那些尚未离开的世家大户愿意拿出他们的存粮,怕是能帮着这些城中百姓度过一段时间。” 话虽如此,孙蓬却知道这不过是异想天开。 如果这些世家大户愿意拿出存粮,早就该拿出来了,又何必等到如今。更何况,城中粮价遭到哄抬,其背后也有着他们的手笔。 他不敢给谢忱他们压力,只好在心底将希望投注到明日。 ***** 长州刺史府安置在辖内武阴县,是长州多数官衙所在地。孙蓬身为监察御史,按理到达长州后,应当先行拜访当地刺史。只是他一来就直接去了晋陵,根本没想到要先往武阴走。 更何况,他是监察御史,负责的是监察百官、巡视郡县、纠正刑狱。暗中调查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只是如今,为了长州的灾情,他还是得先来拜访刺史大人才行。 孙蓬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枸杞,笑了笑:“枸杞,礼带了么?” 枸杞喜滋滋地应了一声:“带了带了。七郎放心。” 从晋陵出来的路上,孙蓬一路也见到了不少流民,偶尔还能看到拖家带口的车队。但到了武阴,情况却截然不同。 武阴同样因为干旱,极度缺水。但武阴各地却开挖了无数口水井,一路过来水井零星分布在各处,有水的没水的,遍地开花。 城中的百姓行色匆匆,神色憔悴,但比起那些流民和晋陵城中的百姓来看,他们看起来已经很好了。枸杞拦住路人询问起灾情,那些路人却个个神情惶恐,四处张望,不敢与人说上一句话。 “七郎,这情况看着很不对劲。”再度被路人拒绝,枸杞皱着眉头,气急败坏道,“哪有人连问个话都怕得像是遇到猛兽似的!” 孙蓬一直看着路边的情况,摇了摇头:“怕是城里早就下了令,不许与陌生人多加接触,对灾情的事更是闭口不谈。” 武阴城中虽店铺林立,不像晋陵大多关上了门,但往来的百姓谁也没有停下脚步去买上一二,那些商贩更是唉声叹气,双目呆滞。 孙蓬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刺史府门前车水马龙,进出的人无数,一个个都喜气洋洋的,丝毫不见百姓脸上的麻木神色。 孙蓬在门前站定,抬首看了看匾额,迈步上前。 门口迎来送往的管事见来人一张陌生脸孔,不由沉下笑脸,上下将人打量一番,问道:“敢问这位郎君是?” 孙蓬笑着拱手:“在下新任江南东道监察御史,路经长州,特来拜访刺史大人。” 那管事愣了愣,似乎没想到监察御史的年纪会这般小,有些犹豫。身边有个机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58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58 灵的当即转身往府内跑,不多会儿又跑了回来。 “这位郎君,我家大人有情!” 没有递上拜帖,便直接登门,放在从前,孙蓬可不敢这么胡来。这种事,叫二叔三叔知道了还无妨,但若是叫祖父和父亲知道了,他就只剩下捂着屁股满院子躲鞭子的结果。 走在刺史府内,想起今时今日为了晋陵灾情,失了这份礼节,孙蓬都忍不住苦笑。 等到领路的下人满脸自豪地同他说,今日是刺史大人纳第十七位姨娘的好日子后,孙蓬的脸色沉了下来。 外头百姓生不如死,里头的乡绅富豪却在捧着金银玉石,恭维朝廷命官纳一房妾室。 想起谢忱提过,长州刺史任璀元乃尚书令王侑之的门生,孙蓬心头的火便越烧越旺。 任璀元听到下人通报说新任江南东道监察御史到府,不由一愣,转念想起被自己随手丢在一边,自京城王家传来的消息,皱了皱眉,只好暂时放下手中酒杯,出门相应。 “孙御史。”任璀元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将人打量了一番,心底有些不屑。 孙蓬像是没发觉他的目光,拱手道:“任大人。” 任璀元敷衍一笑,侧身道:“孙御史来得巧,今日在下大喜,孙御史正巧能讨杯酒水喝。” 孙蓬当仁不让。 二人入了正堂,宴上众人见来了个陌生的少年,纷纷打量。任璀元哈哈一笑,当着众人的面提了句孙蓬的御史身份。宴间众人当即神色各异。 孙蓬也不在意,落座后客套地喝了两杯酒,这才命枸杞送上见面礼。 任璀元笑哈哈地命人接过见面礼,边上有富商喊了几嗓子让他当众打开看看。 任璀元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孙蓬,挥手命人打开。 他倒是没把孙蓬这小小的监察御史放在眼里,王家送来的信他只简单的扫了眼,知道江南东道有了位新御史。如今看来,只怕这人是上赶着过来巴结自己,巴结王家的。 “大……大人!” “大惊小怪什么,难不成孙御史送了什么贵重的……” 任璀元心头正想着,回头一看,脸色蓦然一黑。那打开的盒子里哪是什么贵重的大礼,分明就是一盒子黄澄澄的陈米。任璀元一时大怒,差点拍案而起。 “孙御史这是何意?” 孙蓬淡淡道:“下官离京时,身边除了银钱并未带旁的物什。此番前来拜见大人也是临时起意,来时就住在晋陵,晋陵如今的情景大人想必清楚,便是要买份大礼也找不着铺子。” 他笑:“思来想去,在晋陵,似乎唯独市面上还在卖的这种米最为贵重。可看大人的样子,似乎这只是普通的大米。既是普通的大米,怎么会卖得如此之贵,价钱直逼贡米?” 任璀元的脸色彻底黑了。 在座众人谁不知长州如今出了事情,其中晋陵最重,可能坐在这里的谁不是巴结着任璀元过日子的,哪敢说一句不好的话。 眼见着任璀元脸都黑成这样了,众人更是大气不敢喘一下。 孙蓬眉头一挑,饶有兴致地扫了一眼所有人。 任璀元半天才一字一顿道:”孙御史究竟是何意?” 孙蓬道:“大人,长州旱灾蝗灾加剧,粮价哄抬,水渠改道,致使多地百姓无米果腹,无水可饮,无钱傍身,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大人难道不知吗?” “孙御史可不要胡乱说话!”任璀元眼睛猛地闪过厉光,“若是真如你所说,无米果腹,那你送来的这又是什么?” 孙蓬道:“陈米。此米色泽发黄,怕是前几年剩下的陈米。便是陈米,如今在晋陵城中也是难求一斛。” “荒唐!晋陵若是受灾,那本官怎会不知!且你说长州多地受灾,怎么武阴县却没事,更是不见流民!” “大人当真不知?”孙蓬起身,强忍着怒火道,“晋陵县令黄大人,几次求见刺史大人,请求大人上书朝廷,开仓放粮,赈济百姓。刺史大人可做过一二?黄大人悲愤之下,悬梁自尽,刺史大人难道没有得到消息,没有向朝廷回禀吗?” “荒唐!荒唐!”任璀元喝止他,瞪大眼睛怒道,“我看你根本就不是什么监察御史!小小年纪,何来的功名,怕是那姓黄的家里人,冒充朝廷命官,前来闹事的吧!无知草民!无知草民!” 孙蓬心头一跳,忍不住冷笑。 前一刻向人介绍他的御史身份,如今却眨眼间改口成了前来闹事的草民。 “来人啊,把他带下去,带下去!关进牢里,严审他,问清楚究竟是谁派他来闹事的!” 任璀元喊得声嘶力竭,自有威武的家丁从宴席外跑进来拿人。 孙蓬冷笑:“刺史大人当真要拿我下狱?” 任璀元目露凶光:“拿下!我倒要看看,你一个毛头小子,有什么能耐与我斗!” 第39章 【叁玖】牢内外 武阴县县衙的牢房和旁的地方并无差别。可兴许是因为有个任璀元在任上当这个刺史,牢房内满满当当的,倒是不剩几个空的地方。 这地方,论理该是阴森恐怖,令人望而生畏,脊背生寒才对,然因着关押了太多的囚犯,反倒现在人气过旺,丝毫不见戾气。 大约是怕他生出什么主意来,刺史府的人早早叮嘱好狱卒,特定找了间空的,最角落的牢房给孙蓬用。 孙蓬在牢房前琢磨许久,直到狱卒关门落锁,才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一面土墙,伞面皆是铁制的牢笼栏杆,分明是要断绝关押人越狱的心思。 且牢房内,只有一张靠墙的木榻,薄薄的一层被褥,冻不死人,夜里却也暖和不起来。 再看最近的几间囚室,十余人一间,拥挤地躺下之后就能你贴着我我贴着你,辗转不了身子。 “嘿,你这小郎君看模样出身不低,怎么也被关进来了?” 有几个庄稼汉模样的男人隔着囚室喊道。 孙蓬回头笑了笑:“我说我是新任的监察御史,任刺史不信,遂将我关押起来。” 那几个庄稼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哈哈大笑起来:“咱们瞧着也不像。你这小郎君,怕是都还未及冠,毛都没长齐的奶娃娃,充什么监察御史!” 孙蓬笑笑:“几位大哥又是为何沦落至此?” 年岁稍长的庄稼汉神色一变,冷哼道:“咱们哥几个都是义安县的农户。今年长州大灾,咱们义安有江水横贯,倒是没闹大旱,可从长州别处飞来的蝗灾却是影响了咱们的田地,老老少少的多少人因为吃不上米粮饿死。听闻武阴县没闹蝗灾,特地过来取经的,顺便请刺史大人放粮救命。” 一旁的庄稼汉神色轻蔑,一屁股坐下,裤子短了一截,当即露出黑黝黝的一双腿。“咱们的刺史大人可是大忙人呐,不但不肯见我们,还不许我们再去找别的大人帮忙。这不,把我们一关就关了有大半个月,怕是又忙得忘了我们哥几个了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59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59 。” 一个“忙”字他咬的极重,浓重的义安口音都没能遮盖住满满的轻蔑之情。 孙蓬颔首,一撩下摆,随即也坐了下来,隔着囚室的铁笼面对面道:“不知几位大哥可否同我详细说说义安的情况。” 他问的认真,神情中也是一派诚恳。几个庄稼汉面面相觑,吞可吞口水,郑重问:“小郎君当真是监察御史?” 孙蓬点头。 庄稼汉们当即握紧了拳头。他们没读过多少书,可也听街头的说书先生提过,这监察御史官职虽不高,却是能管着大官的位置,监察御史若是个好官,只要出现,贪官污吏便无处遁形。 如此一想,几人神情大变,一五一十将义安县的情况,一一说于孙蓬听。 孙蓬也不在意自己深陷囹圄,伸手将面前一块稻草挥开,露出底下并不平整的泥地,而后摘下头上束发用的簪子,以簪为笔,在地上挥毫。 那些庄稼汉说的每一句话,就那样被他条理清楚地罗列在地上。而当有巡逻的狱卒经过时,对面闭嘴不言,他则抓过稻草往地上一铺,盖住尚未记入脑海的信息。 “小郎君。”该说的都说完,那几个庄稼汉突然问了句别的话,“小郎君出身不凡,就不怕为了咱们这些平头百姓得罪了狗官?听说这狗官背后可是宫里的贵人,小郎君难道比他还厉害?” 几番交谈下,庄稼汉们自然也知道,孙蓬并非因被怀疑冒充监察御史而关进牢里,分明就是为了同样受灾,甚至已经到了无粮无水,只能等死地步的晋陵县百姓,才落到如今境地。光是这么一想,他们都不免觉得唏嘘。 “小郎君就不怕那狗官回过神来,想明白之后,先下手为强,杀了你吗?” 孙蓬仔细将地上最后一行字记入脑海,伸手拿稻草把这行字费力擦去,完事后这才抬头。 孙蓬道:“家父乃三品京官。” 庄稼汉睁大眼:“三品?比狗官背后的贵人还厉害?” 孙蓬摇头:“略逊一筹。” “那你岂不是也会任人拿捏?” “任璀元动不了我。”孙蓬笑说,“他便是不知我的出身,也要因我监察御史的身份掂量一二。我来晋陵,并非独自一人,我若横死武阴,不消半个时辰,便会有人知晓,之后怕是宫中的贵人也保不住他。” 来武阴前,孙蓬想的仅仅只是利用晋陵所贩卖的陈米,试一试任璀元。哪知此人骄奢淫逸,竟在这种时候,还大摆筵席,只为庆贺自己纳妾。 孙蓬知道自己被任璀元的劣行刺激的一时冲动,可离晋陵前,他早做好安排,倒是不担心之后的事会出什么差错,更不怕任璀元动手杀人。 只是他一日不能离开武阴,晋陵的百姓就一日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多一刻就可能会多死一人。 ***** 孙蓬还在牢中,另一厢任璀元早早离席,软香玉在怀,正在房中白日宣淫。 哪知偏生临门一脚,房门外突然传来管事惊惶的叫喊声:“大人!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管事年岁不小了,这一声喊,一室的缠绵悱恻顿时烟消云散。任璀元瞧着身下疲软下来的兄弟,脸色沉如浓墨,套上中衣,怒气冲冲的吼:“不好什么不好!你家大人被你吼的不好了!” “哎哟,我的大人啊,这都什么时候,您就别抱新姨娘了,前头……前头来了位大人物!” 愤恨地揉了把新纳的姨娘,任璀元挺着个滚圆的肚子,就往屋外走,听见身后女人娇嗔的声音,正要眉飞色舞回头逗弄两句。 “是大皇子!是大皇子来了!” 管事话音刚落,就听见屋子里一阵“叮呤咣啷”的声响。随后房门被人“哗啦”打开,任璀元一身狼狈地冲了出来,一边跑还一边在穿衣裳。 “真的是大皇子?大皇子怎么会来长州?”他跑了几步,回头追问,“会不会跟那个监察御史一样,都是假的?” “我的大人哟,大皇子可是个出家人,那来人就是个光头的僧人啊,身上还带了度牒。上头可是清清楚楚写明白法号常和,俗名谢忱,底下还有尚书省下祠部的批文和官印,哪可能是假的!” 任璀元这时候哪还敢犹豫,一面催着管事去前头安排茶水,一面急冲冲往前跑。 可他自抱上王家,成了尚书令的门生后,哪还曾这么跑着去见过人,骄奢淫逸的生活早将他喂成了个胖子,这才跑了几步路,满头大汗,只差脱了衣裳拧下一把臭汗来。 到了前头,任璀元果真瞧见一个僧侣模样的男人站在正堂。 任璀元没见过大皇子,只在当年殿试时,有幸面圣,远远见过熙和帝一面。 然那一眼印象太过深刻,以至于看着面前的男人转过身来,根本用不着去看什么度牒验明正身,他已经腿软地下意识跪了下来。 “大……大殿下……” “任刺史认得孤?” 谢忱身上穿的仍是那身僧衣,可一开口,便从“贫僧”变作了“孤”。如今,站在任璀元面前的,并非是什么景明寺的僧人常和,而是大褚如今的皇帝陛下名正言顺的长子。 “殿下龙章凤姿,下官虽不曾见过大殿下,却有幸曾远远的一睹龙颜。大殿下与陛下长得十分相似,因而下官……下官一眼便认出了殿下的身份。” 谢忱颔首,似乎认可了任璀元的这个解释。 然而还不等任璀元松一口气,他忽地又道:“任刺史可知孤从何而来?” 任璀元跪在地上,久不见谢忱让他起来,难免累得满头大汗,闻言一时发懵,竟片刻答不上话来。 谢忱长眉一扬,断喝一声:“长州多地遭受旱灾蝗灾,致使饥荒,百姓民不聊生,你身为长州刺史,可是知情?” 任璀元面色发白,冷汗淋漓,原要进堂上茶点的几个奴婢吓得跪倒在地上瑟瑟发抖。上好的香茶洒了一地,也无人理睬。 任璀元没说话,谢忱便也没再开口质问,只面色犹带怒意,冷冰冰的,竟如寺中韦陀一般叫人生畏。 “任刺史,孤今日来找你,为的不光是长州受灾一事,还为了一个人。” 任璀元打着哆嗦,一听谢忱说找人,当即应承:“殿下要找谁?您说,您说!臣……臣一定竭尽所能,帮殿下找到这个人!” 他一肚子花花肠子,满心满眼想着谢忱要找的兴许是个女人,却丝毫没想到谢忱出家多年,即便是一朝离了寺庙要找女人,断不可能千里迢迢跑到江南来找。 谢忱嫌恶地看了他一眼:“孤要找的人,听说正被你关在武阴县衙。” “啊?”任璀元愣怔。 “此人姓孙名蓬,乃新任江南东道监察御史。任刺史,无故关押朝廷命官,是谁给你的这个狗胆!” 一听谢忱要找的,正是被他先前丢进县衙牢房里的少年,任璀元心底大呼不好,跪在地上连连叩首。 谢忱一言不发,只黑着脸看他。 任璀元不敢再拖延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60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60 ,张口喊来管事。那管事进屋时本还站着,可见主子仍跪在地上说话,当即噗通跪下来,挪着走到跟前。 “大……大人……” “去!去县衙牢房,把御史大人请……请出来!” “啊?” 这前脚才关进去,还没一天功夫呢,这就放出来了? 管事还有些迷糊,任璀元却是气得不行,顺手抓过一只鞋子,往管事头上砸。 “还不快去请!” 管事连滚带爬跑出正堂,任璀元擦了把汗,双膝疼得厉害,却怎么也不敢开口喊谢忱让自己起来。 谢忱往椅子上一坐,眼里带着淡淡的嘲讽,一言不发地看着堂外天光。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就在任璀元差点以为自己要跪死过去时,堂外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他面上一喜,正要抬头,却见一直坐着的谢忱突然站了起来。 任璀元赶紧俯下身,眼角瞥见谢忱径直从身边走过。他偷偷扭头去看,那搅局的少年笑着上前正欲说什么,手腕忽的被大皇子握住,而后头也不回地便从堂前离开,似乎压根没注意到仍在地上跪着的他。 直到确定人已走远,任璀元终于坐了起来。 “去,去书房!”任璀元跪得双膝发疼,两条腿就像废了一般,就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了,“去书房找找之前京城送来的密信!” 先是新任监察御史,再是出家多年的前太子,王家定然是早就传信来过了,一定是他匆匆扔在一边的那封! 早知会有这么两尊杀神出来,他就该向熙和帝哭诉,求些赈灾的粮银过来,到时候再贪下一些,远比如今瞒报灾情,被人拿到把柄好。 任璀元悔不当初,却也只能想办法堵住如今这么大的纰漏。 第40章 【肆零】募粮银 晋陵的形势越来越紧张,能走的百姓都在陆陆续续的离开。可长州地域之广,想要彻底逃离饥荒,怕是没有三五日走不出这范围。 而偏偏这个时候,冬雪又开始下了。 孙蓬从武阴大牢出来,得知谢忱在人前袒露了自己的皇子身份,颇有些意外。 要知道这一路从京城到江南,在各地官驿落脚时,在那些闻讯而来的官员面前,他始终自称是位寻常的云游僧人,从未表露过身份。 孙蓬对此心存感激,可出了武阴,晋陵越发严峻的灾情,让他根本没有时间去做下来好好地同人说一句谢谢。 回到晋陵,孙蓬每日披星带月,跟着县丞在城内城外跑。饿死的、渴死的人每日增加,县衙的存粮已经见底,连孙蓬一行人都只能缩减口粮,每餐喝上一两碗稀粥,至于洗漱用的水,更是少之又少。 跟饮水吃粮同样重要的,还有清理尸体。 “好在如今天气冷了,路边的尸体不至于那么快腐烂,不然尸体无法及时处理,只怕很快就会发生时疫。” 孙县丞骑着驴,带着孙蓬在路边走。远远瞧见不远处的井口上半挂着一个老妪,忙使人过去看看。果不其然,又是具瘦得皮包骨头的尸体。 孙蓬并不走远,待井口的老妪被衙差抬走,他这才走近几步,弯腰朝井底张望。 “这口井早就见底了。”孙县丞狼狈地从驴背上下来,望了望周围萧条的景象,“这村子前几日过来时,还有三四户人家,方才一路走来,怕是全没了。逃难去了,也可能死在了哪个地方。” 孙蓬沉默,见那井底果真干涸地连石块都清晰可见,只好直起身子:水旱为灾,尚多幸免之处,惟旱极而蝗。数千里间,草木皆尽。” “御史大人读过《农政全书》?” “家中父辈曾说过,士农工商,既入仕,便需略懂农工商事,不可一窍不通。” “这话在理。” 孙县丞点了点头,蹲下身,伸手挖出一把土:“这蝗灾来的快,去的到也快,且天气一冷,便也就活不成了,可飞蝗死前产卵于土中,只怕来年又将生出不少。”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防治?” “耕田可翻出部分,化作农田肥料。可也只是部分。但若来年风调雨顺,就不必太忧心蝗灾。说到底,还是看老天爷能否发发慈悲了。” 孙蓬闻声不再言语。粮银的问题,他与谢忱已经初步商量出了对策,至于水,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这几日,他奔前跑后已然清楚,除晋陵外,义安等地同样遭受到了饥荒、旱灾和蝗灾。武阴影响最轻,可百姓的日子也不好过。但就目前收罗到的证据,长州刺史任璀元必定官位不保,甚至可以斩首示众。 但孙蓬始终想不明白一点,究竟为什么,任璀元要隐瞒灾情。 这是天灾,并非人为。既是天灾为何瞒? “其实,长州多地,背靠青山,山清水秀,风光独到,御史大人若是去年来,闲暇之余黄大人想必很乐意带着大人一起爬爬山,看看云。” 出方才已经彻底绝户了的村子出来,衙差们拖着沉重的板车,吃力地跟着孙县丞的毛驴往前走。 “黄大人喜好山水,平日空闲时最爱挥毫泼墨。夫人祖辈是茶商,这晋陵附近的几座山,夫妇俩这几年早就爬了个遍,夫人还摘了不少野茶回来。只是近年来,这山里头常有异象,老百姓都说是山神发怒,渐渐的,就连上山打猎的人都少了。黄大人与夫人更是许久没再爬过山。” 正说着,孙县丞突然发觉孙蓬停了下来,回头便看了过去。 后者眯了眯眼,望向远山:“山中……常有异象?” “对,”孙县丞点头,“轰隆隆的,有时还地动山摇。” “没人去查看过究竟是什么情况吗?” “黄大人曾派人去看过,只是未发觉奇怪之处。而且,不光是咱们晋陵,听说武阴、义安等地也都是这样的情况。百姓们都说,这是山神在发怒。” 是不是山神,孙蓬不知道,但多半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回晋陵的路上,孙蓬始终沉默,孙县丞知道他这是在想事情,倒也不去打搅,只是不断地沿着路,查看田地的情况。 到了县衙门口,孙县丞正要往毛驴背上下来,孙蓬先行一步,下马走上了台阶,并抛下一句话。 “孙县丞,三日后准备一些身强力壮的汉子,我要上山。” “哎?” “本官要去看看,这‘山神’究竟为何一直在发怒。” ***** 孙蓬的信,如今想必已经到了御史台。朝廷是否愿意命钦差送来赈济灾民的粮食,他不清楚,但远水解不来近渴。他和谢忱商量了几夜,已经定下了初步的计划。 这日落了一夜大雪,第二日天明大雪初歇,雪水化开的积水经过煮沸,暂时解决了一两日的用水。 虽说改了水渠,倒不至于喝不上水,可大部分的乡绅富商们这时候哪还敢小看这一夜的大雪,纷纷差人赶紧装罐。 这时候,却有衙差依次给他们送上了一份请帖。 “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61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61 哪儿来的帖子?” “是晋陵县衙送来的。” “黄大人都死了,孙县丞还想做什么,什么大皇子,大皇子不是……大……大皇子?!” 晋陵县衙的请帖,如飞蝶般,纷纷送至晋陵当地尚未离开的乡绅富商手中。 那请帖上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着大褚的前太子,出家已久的大皇子要在晋陵县衙召见诸人。 难道是想趁机再搜刮一层民脂民膏? 这里头为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有富商赶紧派人去刺史府送信,任璀元也吓了一跳。 京城王家之前送来的信,他总算是翻出来仔细看了一遍。 这一看,可是一连几日夜不成寐,心里直埋怨自己怎么这么倒霉。熙和帝新派了数位监察御史赴任,可怎么到江南东道,叫自己活生生迎头撞上的这位,却是大理寺卿的嫡子。 来一个监察御史也就罢了,后头竟然还跟着来了大皇子。 王家是□□,这大皇子虽是出了家的,可到底是个皇位的竞争对手。 这……这……这一个两个的,怎么就这么倒霉全叫他遇上了! “大人……大人……这人还在外头等着回话呢,大人可要吩咐些什么?” “吩咐什么!叫他们自己看着办!那可是皇子,皇子!我能有什么好吩咐的!” 管事被训得缩了缩脖子,正要出去回话,任璀元忽然又叫住他。 “去,另外安排一部分人,去山上看住了,别叫人摸上山坏事。” “所有的山吗?”管事低声问。 任璀元咬牙:“所有。” 任璀元要带给晋陵乡绅富商的话,实在是叫人不知所措。 等众人陆续到了县衙,那从前跟着黄大人忙前忙后的孙县丞,如今跟着个光头的僧人奔前跑后,见人便忍不住先裂开嘴笑了起来。 在孙县丞的介绍下,众人这才发觉,面前这个僧人竟然就是要召见他们的大皇子。一行人赶紧见礼。 谢忱拦了他们那些虚礼,直言道:“各位可知如今长州各地皆遭天灾,百姓民不聊生?” 富商们这段日子可不仅仅只是待在各自的宅子里风花雪月,外头的事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大殿下恕罪,这天灾实在是……” 谢忱双手合十:“天灾难躲,诸位不妨做些善事,也好借此消除过往业障。” 这话直言不讳,开门见山,富商们面面相觑,竟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孙县丞乐呵呵上前:“诸位都是晋陵的大户,家中存粮怕是还能撑上一段时日。不知诸位可否捐献一二,也好为城中百姓留造一线生机。” “大殿下有所不知,”有富商壮着胆子开口,“这存粮咱们也都不多了,家中老老少少几十口,吃的就是那点粮食。不是咱们不肯,这若是拿出来了,一家老小可就得都去喝西北风了。” “是啊是啊,这天灾又不挑人来,咱们也都是受灾百姓,自己吃喝尚且不够,如何救济他人。” 孙县丞唇角有些下垂。他与这帮人交道打得最多,黄大人生前便动过心思,想让乡绅富商们捐资献粮,帮着全城百姓渡过难关,等灾情过去一切都会转好。 可那时候这些人就是这般道貌岸然,等到灾情越发严重,不仅哄抬粮价,甚至还偷摸着改了水渠。 谢忱抬了抬眼睑:“可孤怎么听说,几位因家中存粮过多,甚至还引来鼠患,不得已豢养起了野猫?” 富商们面上当即没了那伪装出来的悲情,神色尴尬地扭开头,谁也不敢直面谢忱。 孙蓬就在边上,见此场景,只能扯了扯嘴角,心底发凉。 宁可养出硕鼠也不肯捐出来给城中百姓。便是连各粮行卖的,都还是藏了不知多少年的陈米。 这些人,其心之恶,难以言喻。 “若是诸位不便献粮,那不妨出借粮食。”谢忱忽的又道。 这一回,不光是满屋子的富商们愣住了,就连孙蓬和孙县丞也明显被他这话打得措手不及。 “怎……怎么个出借法?” 粮食向来只听说过买卖、捐献的,何时还有出借这一说法。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如何借? 谢忱扫了一眼出声的人,视线落到孙蓬身上,目光便柔和了些:“以孤大褚皇子的身份,立下字据,待来日灾情过后,你等可凭借字据,向朝廷讨要粮银。” 他这些年来住在山里,京城中并无王府,自然要收什么粮银,都只能找朝廷拿。 换而言之,谢忱此举不过是“赊账”二字。还账者,是他,更是朝廷。 一屋子的人多少还有些犹豫,谢忱却不再继续游说,反而盘腿坐下,竟是当着众人的面,开始闭目诵经。 孙蓬此时走到人前,不发一言,只长长地向众人鞠了一躬。 “我出七十石。” “我出一百!” “我……我出五十……” 屋子里,开始陆陆续续有人发声。 无论是三十石,还是一百石,两百石,只要是粮食,能果腹,能救命,无论多少,孙蓬都当即命人记下,就连字据也都在最快的时间内写好,并交由富商们过目再签字画押。 这一日,当富商们差遣家丁将各自答应好的粮食,陆续送到县衙门前时,闻讯而来的百姓们,无一不是跪在地上,哭着叩首。 有粮食了,终于有粮食了。 第41章 【肆壹】山神怒 “有粮食了,县衙发粮食了!” “有救了,咱们有救了!” “活菩萨!” “御史大人是好官呐!” “还有大皇子!我要给大皇子和大人立长生牌!” 晋陵县如今还没有离开的百姓,在得知县衙有了救济的粮食后,纷纷在衙差的指挥下,在县衙门口排起了长龙。 每户人家按人头算可得的粮食,不少人家抱着粮食,又哭又笑,原本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欢喜的神色。 这样的长龙,从清晨一直排到了日落。 孙县丞一边忙着指挥劳力将粮食分发下去,一边让主簿在名册上做下登记,以免粮食多发或是少给。 好不容易忙完,他一回头,就瞧见了站在县衙门口的孙蓬。 “御史大人。”孙县丞随意地拿手往自个儿身上擦了擦,这才抬手擦额头上的汗,大冬天的却是忙出了一身汗 ,“多亏了大人和大殿下,要不然,想从那帮抠门的土财主嘴里抠一点粮食,怕都是做梦。” “光有粮食还不够。”孙蓬摇头。 孙县丞叹气:“可这水,不好找。” 想起在武阴县内看到的那些满地开花的水井,孙蓬自然知道,想要开凿水井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水井汲取的是地下水,凿井处若无暗河,就不可能凿出一口能出水的井。武阴县内显然也缺水,却慌忙中根本顾不上去勘测什么底下暗河,因此才使得县内处处皆能看见井口,但多半却是无水之井。 “城里的几口水井已经岌岌可危了,依靠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62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62 那几条水渠,怕是……”孙县丞摇摇头,“这次还是看在大殿下的面子上,他们才可出借粮食,要是再让他们把水渠让出来,只怕这帮人就要揭竿造反了。” 孙蓬看着排在最后的百姓领了粮食后,走到依旧僧袍加身的谢忱前千恩万谢,眯了眯眼道:“那水渠本是用做农田灌溉的,引的是江河之水。既是农田灌溉之水,便不属于他们所有,理当改回原先的流向。” 他顿了顿:“先暂时,安排好那几口水井的取水才是。不能竭泽而渔了。” 孙县丞到底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多年,过去又是黄大人身边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不消孙蓬细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当晚就回到房中,映着烛火,奋笔疾书。 孙县丞的妻子年纪比他稍长几岁,见他如此,多少有些心疼:“怎的还写东西?早些睡吧,明日还得帮那位小大人做事呢。” “夫人可别看他年纪小,就小瞧了他。”孙县丞停笔,感叹道,“这位御史大人,年纪的确是小了一些,可你看他身边,堂堂大褚的皇子殿下风雨同行,且又在此事上颇费心思,只怕前途不可限量。” “我倒是觉得,这位小大人的前途,与大皇子并不关系。他处理条理清晰,虽年纪小,可见地不小,胆识也够。即便没有大皇子,他虽走得吃力些,却未尝不能走出个锦绣天地来。你呀,你才是莫要小瞧了他。” 孙县丞夫妇俩是如何看待他的,对孙蓬来说,并不在意。 他让枸杞在城中搜罗来不少文献资料,与谢忱一道,连着几晚都挑灯夜读,试图从书中找到关于如何寻找暗河,并开凿水井的方法。 水经注、舆图、地方县志…… 孙蓬白日里带着人,冒着风雪,游说乡绅富商们将水渠改回原来的方位,寻找往深处挖能重新流出水来的枯井。夜里,他则一头栽进书海中,映着晦暗的烛光,仔仔细细翻阅文献资料,丝毫不敢懈怠。 有时候实在是累了,看着书,昏昏沉沉就睡了过去。 睡梦中恍恍惚惚,也不知是谁,在耳边声音低沉的说着话。有时会令他短暂的梦见在景明寺的那一年生活,有时则满目疮痍,视线所及之处,饿殍遍野。 大概是真的太累了,竟连春.梦都不由地做过了几场。 梦里头瞧不见那人的脸孔,但他就是知道,能让他在梦里如此痴缠缱绻的,除了谢忱,别无他人。 可每次醒来,看到坐在一旁凝神查阅文献的谢忱,他总觉得自己那些梦,实在是太……太叫人抬不起头来了。 梦里,他被人拥在怀里,湿润的舌尖舔过他的耳垂,唇瓣被人轻轻咬住,虽然没有最令人羞耻的举动,但梦里他清清楚楚地能够感觉到,身上那手臂的力量,以及令他战栗的檀香味。 这夜依旧睡得迷糊了,朦朦胧胧间,察觉到鼻尖有檀香味侵入,正渐渐要陷入休眠,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了雷鸣般的轰隆声。 用地动山摇,天崩地裂形容,绝不过火。 “发生何事?” 孙蓬被震醒,扭头就看见谢忱皱着眉从他身边站起,僧袍从他身侧擦过,划过一鼻的檀香。 “七郎,山上有光。” 孙蓬一愣,顾不上去回忆睡着前谢忱是不是坐在自己身边的,赶紧起身走出房门。 他们一行人前几日为做事方便,已暂时搬进县衙后侧一进深的小院子里。白日站在院子里向远处眺望,犹能望见晋陵城外最靠近的一座山。换作晚上,在百姓口中除了猎户和樵夫鲜少有人上去的这座山,永远都是漆黑一片。 但眼下,顺着谢忱手指的方向,孙蓬可以清楚地看到,山上不知何处,有光映着天边一片通红,还依稀能看见烟气缭绕的样子。 “那是……什么?”孙蓬一脸茫然,一时半会儿竟无法从脑海中搜罗出书中的解释来。 谢忱摇头:“去前面看看。” 两人回屋披上大氅,再出来时,枸杞他们也并惊动跑了出来。主仆几人出了院子,径直往前头走,正巧碰上了同样住在县衙边上小院里孙县丞。 “大人们也听见声音了?” “那是什么?”谢忱手中提着灯笼,孙蓬借着烛光,清楚地看到孙县丞的脸上显出几分畏惧来。 “这声响,就是百姓们口中说的山神发怒。但今日的声音尤为厉害……” 孙县丞的话还只说了一半,县衙外传来了越来越多的声音,嘈杂的、喧闹的,不安的声音,窸窸窣窣地传了过来。 衙门被大力地打开,孙蓬一步跨出门槛,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从城中各处涌出的百姓。 这些仍未脱离饥荒恐惧的百姓,似乎在听到方才能令地动山摇的轰隆声后,抱着家中的粮食,带着家人孩子,全都涌到了对他们来说,最安全的县衙门口。 所有人都在看着发红的远山,不知道是谁,最先喊了一声“山神”,之后,就在人群中,接二连三的有人喊着“山神”,“是山神在发怒”,“山神发怒了”。 然后,一个,两个,三个……所有人都跪了下来,朝着远方叩拜。 有年纪小的孩子,因为感受到了气氛,发出惊恐的哭嚎声。声音在人群中显得越发萧索,和令人胆寒。 “那不是山神。” 谢忱扭头,孙蓬脸色发沉,语气却越发坚定:“那不是山神。山里有东西。” “什么……” “孙大人。”孙蓬打断孙县丞的询问,沉声道,“请立即调十人,不二十人与我,我要带人上山。” “这山上有什么?”孙县丞担心地望了一眼渐渐不再发光的山头,“现在太晚了,大人不妨等到天亮再上山去。这山里有猛兽,夜里上山太危险。” 孙蓬有些犹豫,肩头被人轻轻拍了拍。他回头去看,是谢忱。 “听刚才的动静,山上的东西一时半会儿不会消失,明早上山依旧可以找到的。” 尽管谢忱说了安抚的话,可孙蓬依旧一夜未眠。 直到天边翻起鱼肚白,孙县丞依言给他调来了二十个男子。孙蓬简单地做了些交代,说完便带着人出发上山了。县衙的事情,有孙县丞在,谢忱便也索性跟着一道上了山。 往山上的路并不好走,这里杂草丛生,哪怕是曾经有人为踩出来的路,这几年“山神”一说,就叫许多人不敢再往山上跑,路自然而然就被杂草所掩盖。 但奇怪的是,越往山上走,越看不到活物。那些本应该存在山里的野物,竟是连个皮毛都见不着。 “这山里有东西。” “什么东西?” 出声的是个在队伍中随行的青年,有些瘦,但过去也算是打猎的一把好手。 孙蓬站定,向四周张望:“这里头有叫那些野物们害怕的东西。” 话虽如此,可没亲眼见到,他也不好判断会是什么。 前头有探路的人。很快就折了回来。 “前面真的……真的有东西!” “什么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63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63 东西?” “是……是一口水井!” 听说有水井,所有人都激动了起来。 孙蓬也不拦着他们,沿着探路人折返的线路跟上,很快就找到了那口水井。 水井很新,队伍中有人一眼就辨认出这口井开凿不过两三年。 井口有轱辘,绳索一段系着水桶。趴在井口约莫能看见底下有水,边有人丢下水桶,吃力地摇起了一桶水。 井底水不少,可惜的是掺了大量的泥沙,显然这口井也已经废弃不用了。 “这水虽然喝不了,但要是能提到山下,浇灌农田倒是可以的。” 有老汉惋惜地摇头。孙蓬闻言低头看了眼水桶,刚要收回视线,却蓦地喊住要把水倒回井里的青年。 “水里有东西。” 水桶被放倒地上,孙蓬蹲下身,伸手放进水中抓了把里头的水沙,拿起放在眼前仔细看。 良久之后,他抬起头,看向谢忱:“这山里,有金矿。” 还不等众人回过神来,远处突然传来轰隆声。众人吃了一惊,正要喊“山神发怒”。孙蓬腾地站了起来。 谢忱的神情也变了。 “是火硝的气味。山里有人,在开凿金矿。” 第42章 【肆贰】通水火 孙蓬说山中有金矿,随行的百姓却是谁也不信。 这山立在这里,总是有些年头的,他们祖祖辈辈就生活在山脚下,早年山神发怒前,摸上山的人更是不计其数,怎会不知这山里头究竟有些什么东西。 若说豺狼虎豹,那是有的。 偏生说金矿,谁也不信。 孙蓬知他们不信,也没再继续,只低声吩咐之后的路,要走得更加小心谨慎,当心脚下。 众人应声。那探路的还要往前先走,却被谢忱轻而易举地超过。 他走在最前头,僧衣拂过花叶杂草,却连点声息都没叫人听见。 孙蓬看了他几眼,跟上脚步。 这山路越往深处走,便越觉得古怪。 活物当真是越来越少,若非还有花草,只怕与死地无异。 有风吹来,孙蓬突然站定,蓦然扭头看向一方。 “火硝的气味从那边吹过来的。” 不等质疑,谢忱已经抬脚改变行进的路线,直接往孙蓬手指的方向走去。 一行人紧紧跟上,神色复杂,也不知是否会真的见到什么金矿。 “前面有人!” 有人低低发出惊呼。只见手指的方向,有人背朝上趴在地上,杂草遮盖住大半的身躯,也不知正在做什么。 谢忱忽的往前走,有老汉伸手想要拉住他,僧衣却从指尖擦过,根本来不及。 “他已经死了。”谢忱道。 孙蓬这时也跟了上去。那伏在地上的人浑身焦黑,被谢忱翻过身后,露出的分明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周围的杂草上仔细看,还能看到不少干涸的血迹。 “是被烧成重伤,无人救治才撑不住死了的。” “看僵硬程度,像是死了有一个晚上了。” “是昨夜。” 孙蓬说完话,见谢忱低声念了句“阿弥陀佛”,嘴唇动了动,忍下了堵在喉咙口的话。 “前面还有!” 又有人陆续发现了几具尸体,情况都是一个样子。全都是浑身焦黑,死状惨烈。还有不少杂乱的痕迹,看得出昨夜这里有不少人为了逃命,造成了现在这样一副杂乱无章的样子。 谢忱一路走在念着《往生咒》,直到火硝的气味越来越重,他终于停下脚步,指着不远处一个洞穴道:“应该就是那里了。” 因火硝的气味太重,一行人谁也不敢轻易上前,可眼看着小御史竟然迈开步子,二话不说就要往里头,忙有人咬牙跟上。却是一进去,就被气味冲的蒙住了口鼻。 洞穴内,是一条长长的巷道,上下左右仅容一人通过。漆黑的,叫人一时难以看清里头的景象。 有人拿出了火折子,有了光亮,终于叫人将这条巷道的模样看了个清楚。 这是条探矿巷道,仅能容身一人通行,沿着巷道走,越往里越能看到两边的岩层节理和矿脉走向。巷道深处,四通八达,一个山洞连着另一个山洞,竟别有洞天。 甚至,还当真叫他们看清了岩石中成块的、零星分布的发着金色光芒的东西。 “山石中所出,大者名马蹄金,中者名橄榄金,小者名瓜子金。方才我们在水井底下发现的是沙金。” 孙蓬看着岩石中的矿脉走向说道。 他的声音,在山洞中回响,如锤头,敲击在除了谢忱外,看见这一幕的所有人的心头。 金银铜锡铁,都是这世上极其值钱的东西。皇室勋贵谁家没见过这些,便是打赏下人,动辄也会给些金瓜子。 然对晋陵县这些最普通的老百姓来说,白天黑夜的种地,面朝黄土一辈子,怕也难以得到这里头一小块金子。 若说不动心,都是假的。 “莫生贪念。” 谢忱突然出声,众人顷刻间皆回过神来,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诧的神色。 孙蓬这时候已经转过身,沿着来时的路,往洞穴外走,一边走一边道:“开山凿石,需得用火药。这么大一个洞穴,不是一两天可以凿开的,想来这就是为何你们会说从几年前开始,山神频频发怒的原因了。” “那昨夜……” “看到刚才那些焦黑的尸体了吗?” 孙蓬往前走,自然看不见身后人是否点头,只自己继续:“那些人想必是昨夜火药出现意外,躲闪不及,把自己炸伤炸死的。昨夜那么多的动静,不会是这些人在连夜凿山挖金。” 他还有别的话没有说,但那些话不该对这些百姓讲。 金矿这么大的情况,向来都是朝廷派兵把守,由专人看管开凿。可死去的那些尸体,没有一具看起来有士兵的样子,就连这股子神神秘秘的劲,都不像是朝廷已知的矿山。 而长州各地皆有山神发怒的传闻,那就是说,除了晋陵之外,其余各地恐也有朝廷不知情,被偷偷开采的矿山了。 怕只怕,这就是任璀元瞒报灾情,不希望朝廷派人过来赈济灾民的原因。 毕竟,一旦有朝廷的人马进入长州,说不准就会被人发现这里头的蛛丝马迹。 终于从洞穴里走了出来,孙蓬还没来得及找谢忱把自己心里头的想法说出来,就有人听见远处传来了有人朝这边过来的脚步声。 一行人赶忙找到附近一处树丛后躲下。那脚步声不多久便渐渐近了。 一边走,一边还有人在愤愤的说话。 “任大人前头才说过,要小心些,别叫人知道山上有这矿。怎么回头就出了事情?” “昨夜也不知是哪个混账东西,点找了火药,要不然也不会出那么大的事。” “昨夜的事就算了,方才那是怎么回事?又哪个家伙点火药了?不是昨夜都逃下山了吗?” “兴……兴许是……意外?” 趁着来人陆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64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64 续走进洞穴,孙蓬等人赶紧下山。 回到城里,孙县丞正好骑着驴子气喘吁吁地回来,身后还跟着一群同样喘着粗气,扛着锄头的老少爷们。 “大殿下,御史大人,山上真有东西?”孙县丞气还没喘匀,连滚带爬下了驴背。 “县丞大人,你们……这是做贼去了?” 孙县丞啊了一声,哈哈大笑:“啊,是去做贼了。我带着人偷摸着把方家之前改道的水渠给改回来了。这不是怕被人打么,就赶紧跑回来。” 男人们哈哈笑声一堆,想到多少又有水能用了,心里畅快了不少。有人当即喊了一声:“咱们在山上可是见到金矿了!” “金矿啊,那是个好东……什么?!” 孙县丞大惊,见孙蓬点头,脸色腾地就变了:“走,先回县衙!” 被仔细叮嘱过,以免发生意外,不许将金矿的事外泄后,随同孙蓬他们上山的一行人,各自离开了县衙。 人一走,孙县丞的脸上就浮起了担忧的神色。 “从县志来看,晋陵当地近百年来都不曾发现过金矿。如果有,怕早就被朝廷看管起来了。这山里头的矿……怕真的就是这几年才被发现的。” 孙县丞最是了解晋陵,听孙蓬说完山上的情况,便知道那山头的金矿,就是“山神发怒”的原由了。 谢忱没说话,只看着陷入沉思中的孙蓬,半晌才突然道:“此事该上告朝廷。” 发现金矿,这是大事。对于大褚来说,国库可得以充盈,军备也多了一层的保障。 从另一方面来说,任璀元此番瞒报灾情,同时偷偷开凿金矿,不上报朝廷一事,仔细深究起来,只怕自有深意。 有了金子就有了钱,有了钱就能招兵买马。 任璀元背后是王家,王家的当家是尚书令王侑之。而王侑之是明明白白,无可否认的□□。 其心,可诛。 孙蓬道:“我会把此事上报给御史台。” 他顿了顿,“长州既然多地都在频繁发生山神发怒的异状,恐怕除了晋陵外,其他地方也都有这样的矿产。” “可能是铁,也可能是银铜。”谢忱接话,“铁可铸兵刃,铜可制假银。” 孙县丞倒吸了口冷气,不由咋舌:“如果这些都不是朝廷在管,那任璀元他……他的哪里来的那么大胆子?” 孙蓬与谢忱互相看着,却是不语。 胆大的不是任璀元,是王侑之。 “我现在就去写折子,希望能尽快送达京城。”先前送去的信还未得到回复,孙蓬有些急,可一想到京城与晋陵相隔两地,便也无奈,只能耐下性子等朝廷的意思。 他说完起身就要回去写折子,谢忱忽然把人喊住,当着孙蓬和孙县丞的面道:“明日我会出城,暂时离开几日。” 孙蓬:“去哪儿?” 谢忱:“并州,找景王借兵。” 熙和帝如今还活着的兄弟共五人,其中景王封地江北,下辖并州等三个州府。景王就住在距离长州最近的并州,向景王借兵是最方便的事情。 谢忱要借兵马,并非为了造反,而是想要借助这些兵马力量,压住任璀元在长州诸地的势力。若非如此,光靠这些陷于饥荒的百姓,只怕会出更大的纰漏。 而且,并州多江河湖泊,若能引水入长州,更是一桩好事。 孙县丞明日继续找准机会,把那些被改道的水渠,改回原来的位置,方便百姓取水使用。孙蓬留在城中,代管县衙政务。谢忱则去并州调兵。 如此各自要做的事情,就都有了安排。 忙了一日,彼此的精神都有些不足。谢忱和孙县丞是几时熄的蜡烛,孙蓬不知,他独自待在房间里,反复写了几遍折子,直到确定无误这才停笔歇息。 一直在边上伺候的枸杞,早不知何时,晃着脑袋已经靠着墙睡着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几日,孙蓬算着日子,想来谢忱这时候也该从并州回来。虽不知是否能借到兵马,但事情总归是有了些希望。 夜半三更,孙蓬忙完白日积压下来的公务,洗漱罢上.床歇息,想起那日在洞穴中看到的场景,不知不觉睡过去后,竟是连梦里又都只剩下了金矿。 只是金矿的梦做得有些虚无缥缈,浑浑噩噩间还闻到了烟火的味道,呛人得很。 他闭着眼,忍不住蜷缩起身子咳嗽。 然后…… 然后她就被外头的呼喊声吵醒了。 有人在喊:“走水啦——” 第43章 【肆叁】真龙子 忽然一夜寒风吹,京城倏忽间就入了冬。英山上已经落了一层的雪,后几日,雪花渐渐飘入京城,说句话张口便是一股热气。 孙君良下了朝后就出了皇宫,因大理寺无事,便裹上大氅,站在宫门外。 朝臣陆续出宫往各自的衙门去,见其犹自站着在等待谁,便想起了下朝前熙和帝喊住的孙大学士。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宫门内远远的有人走来,孙君良上前,伸手将捂手的一个手炉送到来人手中。 “父亲。”孙君良面色平静,送孙老太爷上了马车后,这才跟着钻进车内。 车轮滚动,孙老太爷闭了闭眼,开口道:“七郎去江南多久了?” 孙君良略一思索:“有俩月了。” 孙老太爷颔首,捧着手炉的手动了动,睁眼道:“这么快就过去俩月了。江南的情况已经严重到叫他连一封家书都没空送的地步了?” “长州灾情严重,七郎又是在灾情最重的晋陵。”孙君良剥开一枚橘子,橘皮的清香在车内散开,“他是个较真的孩子,怕是真的不得空。” “连一个孩子都知道长州灾情严重,不可枉顾,为何王永嘉会不知道,帮着长州刺史一起瞒报灾情?” 永嘉是尚书令王侑之的字。 孙老太爷沉声道:“长州刺史任璀元是王永嘉的门生,从来唯王家马首是瞻,就如同他王家养的一条狗,听话的很。没有王家的命令,他从何处来的狗胆,去瞒报灾情。长州多地旱灾、蝗灾,江南粮仓有近一半的粮食产自该地,这么一来,明年江南粮仓只怕要空了。” “粮无存库,民心难稳,百姓流离失所,必然还会导致一些百姓不得已成为绿林山匪,甚至还可能因为饿殍太多,得不到掩埋,出现鼠疫等灾情。”孙君良摇头,“尚书令在长州,只怕藏了什么东西。不然,又何必瞒报,不许将灾情上告朝廷,甚至不惜重伤御史大夫,也要阻挠御史台向陛下提及此事。” “他们越是这么做,就越说明长州有问题。”孙老太爷呼出口冷气,“七郎从未出过京,不知地方腌臜,只怕人微言轻。可惜陛下迟迟不肯下决断,到今日仍在愁太子的事。” 孙君良转头看他。 孙老太爷正色道:“太后昨夜从宫外请来一老道,在宫内开坛做法,说是能治好太子的不举。” 孙君良默了半晌:“陛下自大皇子出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65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65 家以来,最是厌恶那些道士僧人妖言惑众,后宫若有人行那些诡秘之事,一旦被发觉,多半都是处死。” 孙老太爷笑出声:“最好的继承人被他的愚孝所累,成了避世出家的僧人。他如今这么做又有何用。与其想着怎么救太子,怎么矫正太子,倒不如把那点心思多放在长州上头。” “陛下……不愿废太子了?” “三皇子年纪尚幼,几位王爷又虎视眈眈,陛下不敢冒险。” 孙君良一怔,沉声道:“陛下太过优柔寡断了。” “这就是他与先帝最大的差距。”孙老太爷没有动,手上的寒意渐消,心底却仍然一片冰霜,“身为帝王,不够果决,只会累及江山社稷。王永嘉野心勃勃,只差拥兵自立了。” 这日后,从江南又来一道奏折,这一回却并非来自孙蓬之手,反而是景王谢镇廷亲笔手书。 景王呈上的奏折,措辞犀利,将长州刺史任璀元瞒报灾情,致使长州多地受灾,并阻挠百姓逃难,造成长州境地饿殍遍野,更有逃难百姓被发觉后处死事例多次发生。 他又说,江南东道监察御史孙蓬与大皇子带晋陵百姓上山寻找水源,意外破解了长州多地“山神发怒”的传闻真相,发觉了人为开凿的,且县衙并未记录在案的金矿洞。 景王的奏折一出,群臣哗然。 更令人觉得诧异的是,这份奏折直接是由御史中丞亲自在早朝上呈送。 御史大夫不久之前出门入宫时,遇到惊马,不慎坠马摔伤,伤及背脊,至今仍只能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因而,御史台如今要呈送的折子,皆有御史中丞负责。 但论理,亲王的折子不该过御史台的手。 然而,比起去思考为何景王的折子会在御史台,朝臣们更关心的是折子上说的晋陵发现金矿的事。 金银铜铁锡,这都是必须有朝廷看顾的矿产。只因其产出惊人,又涉及了太多重要的方面。因此,晋陵有金矿,且是无记录的,已被人挖掘开发过的金矿,这显然从另一方面在说当地有人试图欺上瞒下。 谁会有这么大的本事,放出流言蜚语,致使百姓不敢上山,好安心挖掘金矿? 不会是当地县令,江南东道那位小御史已经说了,晋陵县令因愧对百姓,无力救灾,早已在县衙自缢了。 那能在长州多地一手遮天的,就只有……长州刺史任璀元。 景王这封奏折送的突然,而他之所以会送出这份奏折,为的却是谢忱。 谢忱到并州那日,入目皆是白雪皑皑。偶尔经过城外的池塘,还能在边上看见垂钓的老者。百姓在城中往来,面上喜气洋洋,似乎并未感受到任何天灾。 明明,并州与长州不过一线之隔,却似乎一个天,一个地,截然不同的处境。 离开晋陵前,他与孙蓬曾研究过为何长州的灾情没有扩散到周边的几个州府。想来想去才觉得,灾情并非没有扩散,而是导致长州进一步发生饥荒的根本原因蝗灾,止步于秋末冬初的寒意。 因此,才使得长州之外的江南,免于灾祸。即便有农户发现了蝗虫,以江南每年皆会有少量蝗虫的情况来看,只怕都不会联想到长州那样的大规模蝗灾。 想要找景王府并不难。 谢忱很快就在百姓的指引下,找到了景王府的所在。兴许是运气好,景王正携景王妃礼佛归来。王府门前一列马车,亲兵列队守卫,见谢忱上前,出声警告。 谢忱状似不在意,抬高声音,对着扶着景王妃下马的男人喊了一声:“皇叔。” 景王早年离京,除去熙和帝寿诞,鲜少回宫。最近一次回京城,便是之前熙和帝的寿诞。寿诞结束后,他便早早返回并州。 听见身后传来的这声“皇叔”,景王愣了愣,回头去看,却见被亲兵挡住的似乎是名僧人。只是头发已略微长出,显得脑袋不那么光溜了。 看模样依稀是…… “忱儿?” 那僧人颔首应道:“皇叔。” 谢忱被景王迎进王府。景王妃与他寒暄后,便带着人回了后院,叔侄二人坐在书房中,面前斟着热茶,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良久之后,景王叹道:“大郎怎么来并州了?” 谢忱喝了口茶,没说话。 “皇兄寿诞上听说你曾回过宫,可曾想过还俗?”景王看他,“你这头发都长出来了,是要还俗了吧?也对,青灯古佛,谁人能忍得住。你本是真龙子,如何能忍气吞声,做一佛前僧。” 谢忱依然没有说话。 “裴家当年忠心恳恳,何时想过要谋害忠良,篡夺帝位。皇嫂一心向善,更为皇兄诞下龙子,又何必去冒这个风险,左右等皇兄百年之后,不偷不抢,裴家自然能高枕无忧。”景王握紧茶盏,眯着眼睛,在回忆少年时与裴家来往的情景,难以想象裴家最后竟会因莫须有的罪名,被流放千里。 他见谢忱沉默,忍不住提高了声音,道:“二郎做的那些事,皇叔都知道了。皇叔只问你一句,大郎,可想夺回太子之位?若你想,皇叔就助你一臂之力!” “如何祝?” “如今朝堂纷乱,太子失德,那些朝臣哪一个不是在想方设法为自己留条后路。太子既然不中用了,他们自然将眼光放在了三郎和你的身上。三郎年幼,只怕不成。独有你,才最可能重归太子之位。即便王家不肯,只要有兵有粮,又何惧他们。” “皇叔有兵?” “有。” “皇叔想登基?” “不想。” 谢忱忽然道:“我也不想。” 景王吃了一惊。 “那帝位在我眼中,远不如一卷经文。那帝位害死了外祖父家那么多人,我便是有朝一日要争,也是为了那些无辜枉死之人争。弑父杀兄我做不到,但王家那些人,我定会找机会,抽筋剥骨,叫他永世难以轮回。” 景王愕然:“可如果你不去争,那些人只会欺压你……” “该做的事,我会去做。只是早晚罢了。”谢忱闭眸,平静道,“比起去管那些事,皇叔,眼下有一桩更重要的事,需皇叔相助。” “什么事?” “是关于长……” 谢忱的话还没说出口,书房被人推了几下。因商讨要事,房门从内上锁,下人们早早避开,也不知是谁竟这时候摸到了此处。 “谁?” 景王出声道。 “阿爹!” 门外是脆生生的一声呼喊。谢忱微愣,见景王满脸无奈,忽然笑道:“这孩子是?” “是我家七郎。” 景王说着,起身开门,门外头,被裹得像个粉白团子似的孩子,笑嘻嘻地扑进景王怀中。 这孩子,不过三四岁大,正是乖巧软糯的年纪。窝在景王的怀中,轻轻软软的模样,如同兔子般娇小。 谢忱盯着这个同样被叫七郎的孩子看了一会儿,夸赞道:“这孩子生的真好。” 景王忍俊不禁,颠了颠怀里的儿子,笑道:“我家七郎长得可是俊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66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66 俏极了。” 谢忱笑了笑,视线扫过与孙蓬有几分相似的脸庞,正色道:“皇叔可知长州闹饥荒一事。”不等景王回答,他接着道,“不知皇叔可否借八百兵马给侄儿一用?” 第44章 【肆肆】事了罢 因曾有过前车之鉴,大褚的亲王即便与皇帝乃亲生兄弟,手头也并无多少兵马。 防的就是他们兵马过盛,反扑京城。 但即便如此,想要从景王手里借得八百兵马,却还是有的。 谢忱带了八百景王兵马,一路跋涉回长州。对于他来说,长州的灾情已经了然于胸,但这些跟着景王在并州生活的亲兵却是没想到外头竟过着这么凄苦的日子。 沿途见了无数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百姓,到晋陵时,甚至有位参将咬着牙道:“大殿下,您说吧,要我们做什么!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没道理叫个狗官平白糟践人命!” 参将的话,得到了许多士兵的应和。 谢忱承情:“好。届时就劳烦诸位了。” 来晋陵的路上,谢忱已经将长州的情况简单的说于他们听。他不曾在言语间添油加醋,然见到了现状,便是不用浇上水,也足够这八百兵马的油锅炸开花来。 晋陵城门口依旧和从前一样,零星来往着瘦骨嶙峋的百姓。 因为有了之前捐的粮食,饿死的人陆续少了。可仍旧有人不胜饥寒一病不起。担心发生瘟疫,尸体都早早地找了地方掩埋,顾不上做什么法事。 谢忱带着人才到晋陵城门前,便见着门口原本没什么精神的卫兵突然睁大了眼。 “大殿下!” 卫兵高喊。 “大殿下可算回来了!县衙昨夜走水了!” “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起火了?”有参将叫了一声。 那卫兵一时愣怔,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据……据说是县衙里的一个当差的老头,起夜的时候一不留神摔了一跤,不光把自个儿给摔死了,还把手里的蜡烛摔了出去,点找了柴火。所以就……” 谢忱顾不上去听这些没头没脑的话,当即一抽马鞭,驾马往县衙赶。 后头远远的传来卫兵的呼喊声:“大殿下放心!孙大人他们没事——” 却说昨夜县衙起火一事,实在是发生的太过蹊跷。 摔死的老头,是县衙里负责倒夜香的。年纪不算大,平日里走路四平八稳,力气大的不成样子。 孙县丞曾想过让他回家,可碰上饥荒,让人走无异于送人上坟头。想来想去还是把人留了下来。 老头平日里也不和人接触,大概也是怕自己身上有味道,总一个人躲在屋子里。他倒是爱喝酒,可也从没因为喝酒耽误过正事。 这晚起夜,莫名就在房门外绊了一跤,问谁谁都觉得意外。 可人都已经摔死了,再去计较是怎么绊倒的,却已经不能。他手里的蜡烛点找了门口堆放柴火,还有似乎因为他摔倒跌破的几坛子酒。 火也就这样,不依不饶地从下人们住的房子,一路烧到了孙蓬等人住的小院。 有没逃出来的,就那样折损在了屋子里。 好在孙蓬这边反应及时,出来的时候,火舌已经添上了窗沿,可到底捡回了一条命。 谢忱一进县衙,便闻到了还未消散去的烟味。 县衙的正堂倒是无事,后头住人的地方被烧了大半。晋陵缺水,昨夜根本来不及救火,最能就将大火扑灭,靠的还是全城的百姓们自发去外头接水,这才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将快烧到正堂的火势扑灭。 谢忱只看到人来人往的衙役,随手拉过一个仔细问过才知,大火一灭,孙蓬就把孙县丞赶出去继续忙水渠的事,自己则带着人在后头被火烧光的废墟那儿找着什么东西。 他大步往后院走,路上遇到满脸狼狈的枸杞,后者眼睛一亮,扭头就跑,边跑边喊:“七郎!七郎——大师……大殿下回来了!” 谢忱脚步一顿,沉下心来跟上枸杞。 被大火烧过的屋子已经不能再住人了,门窗俱毁,还能看到有烟从残垣间袅袅地飘散开。 孙蓬就弯腰在里头翻找着什么,谢忱站定,直到看到对方直起身子回过头来看自己,心底那点阴郁,忽而不知所踪。 “怎么成了这副模样?”谢忱皱着眉,伸手就要去擦孙蓬脸上漆黑的痕迹。 孙蓬下意识地想要避开,然而男人的手已经强势地抓住了他的脸颊,手指拂过下巴,像是意外地擦过他的唇瓣。 “火太大,没来得及把重要的东西带出来,这不找找看,兴许没烧完。” 被男人的手指抚过的地方,温度滚烫,孙蓬不动声色地躲开,耳朵有些发烫。 “兵马借来了?” “借来了。”谢忱淡淡道。 “那就好。正巧能派上用场。” 孙蓬拍掉手心的灰,伸手想去拉谢忱。可手指刚要碰上对方的衣袖,瞧见那月牙白的僧袍,再看看自己灰不溜秋的手指,孙蓬抿了抿唇,收回手。 “先去前头……” 他话没说完,手掌忽然被人握住。谢忱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干净与否,拉着人便往前头正堂走。 “这火烧得蹊跷,你怕是要同我好生说说。” 县衙是已经不能住人了。交代完事情,孙蓬就在城中找了家客栈落脚。洗澡的水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找来,孙蓬不敢浪费,仔仔细细将自己洗了个干净,这才出来与谢忱分析昨夜的大火。 事情倒是不难解释,左右与任璀元脱不了干系。那老头门前从不摆放柴火,因为饥荒,就连酒都顺带着戒了,他房门前的路被人来来回回看了几遭,也发现不了不平整的地方。 这么多疑点串一串,再想不出所以然来,便枉费他出身孙家了。 谢忱听了孙蓬的分析,冷笑:“任璀元倒是好算计。” 孙蓬抿了抿唇:“他想一把火烧死我,即便烧不死我,能烧掉我们千辛万苦搜罗的证据也是好事。” 谢忱看了看孙蓬,伸手将他领口抚平:“证据没了可以再搜集,你不该冒险,那些被火烧掉的房子,万一横梁砸下来怎么办?” 孙蓬忍不住失笑,抬手按着他的手背,压低声音道:“没事,只是装装样子。” 谢忱目光闪了闪。 孙蓬笑道:“东西我早就藏好了,任璀元想要烧掉,可以,我就让他以为烧掉了。” 他说着,拿来自己换下的中衣。单薄的中衣内侧,有东西被密密实实地针线缝在了整件衣服上。 孙蓬坐下开始拆线,丝毫不知谢忱眼中的神色渐渐柔和起来,那藏在眼底压抑着不曾涌动出的东西,似乎挣扎着就要破茧而出。 “明日,我就找人把这些东西送到京城,不管陛下是否会派人过来彻查,我都要先拿下任璀元,开仓放……” “七郎。” 话说到后面,孙蓬突然听到谢忱喊了声自己的名字,抬手正要去看,他忽然伸出手来,大掌遮住双眼,有鼻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67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67 息近在面前。 “余下的事,我来做。” “大师……” 孙蓬张了张嘴,手掌挡住视线。他有些紧张,一时半会儿,竟只能下意识地伸手。 伸出去的手掌意外摸到了一堵胸膛,手腕被人牢牢扣住,手臂微屈。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谢忱隔着手掌,在他的双眼上落下长长一吻。 “还好你没事……” 男人的声音低沉,孙蓬的心跳倏忽间漏停了半拍,继而疯狂地跳跃起来。 那熟悉的檀香味近在眼前,似乎只间隔了一只手的距离,每交替一个呼吸,都能让他觉得唇尖的热度滚烫得惊人,甚至一点一点,蔓延至全脸。 这日之后,孙蓬和谢忱把所有的事情都提了上来。孙县丞也不再忙着水渠的事,而是将县衙里的人全都放了出去,只留下了黄大人当年赴任时带来的几个老仆。 晋陵山上的金矿有人遮遮掩掩躲了几日,正放松警惕,却叫谢忱带来的兵马一网打尽,直接接管。 这事发生的太突然,武阴那边的任璀元压根还没得到消息,接管金矿后,谢忱就带着余下的人,直冲刺史府,将那膘肥体壮的任璀元从头到脚捆了个结结实实。 刺史府有人见状就要逃。可八百将士,虽没上过战场,拿捏这等狗腿子却不费吹灰之力。 偌大一座刺史府,不过半个时辰,便被人全部拿下。 任璀元被推搡着从刺史府带出来的时候,不知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武阴的百姓全都涌上了街头。 这些百姓大多面黄消瘦,神情麻木,可看到任璀元的那一刻,不知是谁起的头。鸡蛋、石头、烂青菜通通往他身上砸。 武阴被任璀元所迫,无人敢出逃。那些饿死的,渴死的,病死的百姓,无一不是被匆匆填埋。有胆大的想要跑出城,跑出长州去求助,却被任璀元手底下的人追了一路,最后跌落山崖,再没找回来。 如今,看到任璀元这番狼狈模样,谁不痛快! 刺史府的人大多没见过谢忱。上回他见任璀元时,身边不过寥寥几人。任璀元手底下养着不少凶神恶煞的地痞流氓,闻讯而来,操着手里的棒子砍刀就要跟谢忱他们硬拼。 谢忱一身僧人打扮,旁人只当他手无缚鸡之力,正要惊呼小心。却见他伸手一把抽出身侧一士兵的佩刀。 手起刀落间,迎面而来的地痞已经身首分离。 谢忱的刀上还沾着血——那是开了刃的,用于防御的佩刀,也许曾经沾过血,也许没有。但此刻上面流淌着的鲜血,如同开封的咒语,将兵刃的凶煞释放出来。 那些地痞流氓们满脸惊恐,忍不住往后退。 然而他们后退一步,便有百姓组成人墙往前进一步,将人牢牢堵住。 谢忱将刀还给士兵,视线扫过任璀元和其一种爪牙,竟将人吓得缩起了脖子。 “天灾降,长州各地百姓流离失所,路边饿殍无数。”曾念了十余年佛经的声音有些低沉,却似乎带了上位者与生俱来的威严,“你要荣华富贵,忠君爱民,陛下自然会给你。可你贪得无厌,明知百姓受苦受难,却只顾自己享乐。难道这些都不是你所有保护的百姓么?当年科举,你是为了什么入仕?” “愚昧!贪婪!你心中的洞只会被你的贪婪越填越大,到最后,你只能死在自己手里!百姓拿粮米养你,不是为了被你中饱私囊,荒淫享乐的!” 谢忱话罢,扭头看向哭着从刺史府跑回来的任璀元的女眷。这些女人年纪最大的也不过才三十来岁,最小的看起来竟只有十二三岁,却早早就数起了妇人髻,分明都是任璀元的妻妾。 她们一个个哭得梨花带雨,却只哭来士兵和百姓的横眉冷对。 她们只知道自己的天塌了,却似乎不知道,多少人家因为她们的“天”,分崩离析。 “从今日起,”谢忱收回视线,“孤将暂代长州刺史一职,待朝廷派下新任刺史,便将诸事交托。至于任大人,回京之前,你可仔细想想,该如何向陛下请罪。” 任璀元冷汗淋漓,张嘴就要大喊求饶,却有士兵伶俐地上前,往他嘴里塞了团腥臭的布头,堵住了他的话。 第45章 【肆伍】离长州 大概是因为刺史被抓的关系,长州不少地方官员生怕项上人头不保,竟都缩起了脖子,不敢再学任璀元的样无法无天,不顾百姓。 甚至还有地方官员压着当地的乡绅,放出了粮米救灾应急。 有地方发现了瘟疫的迹象,因为生怕担责,这一回却是动作极快地找了大夫,还在苗头就将病症给压了下去。 杀鸡儆猴的效果出现了,许多事情变不用再像之前那样麻烦。 孙蓬每日披星戴月,不过半月,就瘦了一大圈。起初几日倒还能偶尔歇一会儿,喘几口气。到后面,除了留下口讯,他更多的时间都在外头跑着。 就连谢忱,都没能和他好好坐下来吃一顿饭。 再说谢忱这边,因任璀元下狱,他以皇子身份暂代刺史一职后,政务便铺天盖地而来。 他不住刺史府,找了武阴县的官驿暂代衙门。上门求见的官员乡绅不少,可他身边带着的景王的兵马却不是吃素的,一概将人拦了出去。 哪怕是刺史府的家眷哭着登门求见,也少不得被人一番奚落,狼狈地逃走。 这么一忙,就忙到了十二月。 孙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为了长州饥荒一事,在此地停留这么久。 他是江南东道的监察御史,理当巡查江南东道各个州郡,巡视百官,但另一方面,长州的事若不处理好,便是他再担不到责任,良心却是过意不去的。 好在,不光是晋陵,整个长州的情况都在慢慢转好。 赈济粮虽还来不及发放下来,但任璀元名下的几个粮仓打开后的存粮,足以支撑长州多地百姓撑到京城送来赈济粮。 而且,景王那边也很快送来了几大车粮食,倒不至于撑不住。 任璀元被抓,他能调动的长州兵马,很快就听令于谢忱,整个长州的治安也趋于平静。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被陆续找回,重新安顿起来,这才没叫灾情的后遗症影响到其他的地方。 而这时候,孙蓬收到了京城来的书信。 晋陵难得下了一场雨,冬雨虽冷,可满城的百姓都跑上了街头。欢呼雀跃的声音,只怕这一辈子孙蓬都不能忘记。 他站在屋檐下躲雨,看着不顾寒冷淋雨的百姓道:“下雨了,日子就能好起来了。” 枸杞伸手接了一把雨,冷得手指头都要冻掉了,闻声哈气道:“是啊,再不好起来,对他们来说太苦了。整整一年这样的日子,太苦了。” “嗯。所以希望朝廷派来的新刺史和新县令能是个好官,这样才能带着百姓苦尽甘来。” “终于要派人过来了吗?” “是啊,”孙蓬点头,自顾自道:“新刺史会带着赈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68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68 济粮过来,晋陵的新县令也会跟着一道走马上任。就是不知道人如何。早知道就该同兄长他们一起,多跟人接触接触,指不定还能知道这两位都是谁的人。” 枸杞不懂他的话,只瞧见这雨怎么也不见小,又苦于没伞,不由跺了跺脚:“七郎在这等会儿,我去拿柄伞过来……” 枸杞说着就要跑,却有辆马车从边上经过,正好停在了跟前。 孙蓬抬头去看,那马车被掀开了一角,露出张俏生生的面孔。 “孙大人。” 那人一开口,分明是个作了男装打扮的小娘子。 马车看着十分简朴,像是临时租赁的。而车上那人,面庞白净,一看就吃的好用的好,不像外头那些百姓受了一年的苦难。 可孙蓬想了想,却怎么也不记得自己在晋陵这段日子里,有见过这么一位娇俏的小娘子。 那小娘子同车把式低声说了几句话,而后也不用人扶着,便利索地跳下了马车。怀里还抱着个东西,看起来像是被包裹得十分严实。 “这位娘子……” “奴家新碧,见过孙大人。” 小娘子有模有样地行了一礼,直起身时,面上仍带着女儿家甜甜的笑容,看得枸杞眼睛都要直了。 她也不介意,掩唇笑了笑。虽做了一身男子装扮,可言谈举止间仍旧是女儿家的姿态。 “孙大人怕是不认得奴家,可奴家认得孙大人。” 孙蓬有些诧异。 小娘子又道:“奴家是任璀元之前新纳的小妾。” “原来是辛姨娘。” 孙蓬简单的回礼,下意识蹙了蹙眉头。 小娘子一愣,蓦然笑开:“孙大人不必见外。奴家这是被夫人放良了。”她笑着指了指赶车的把式,“奴家如今是正正经经的良民,等跟着他回了老家,奴家就能做人正正经经的妻了。” 见孙蓬怔住,小娘子笑道:“奴家原先怎么说也是正经人家出身,若不是穷了点,何至于被卖给任璀元做妾。奴家与这人是青梅竹马,知奴家被卖了做妾,便跟着傻乎乎地卖身当奴才。要不是大皇子与孙大人拿了任璀元那个狗官,逼得夫人变卖家产给上头塞钱就路子,奴家只怕还得被那狗东西欺负。” 小娘子说完话,不等孙蓬反应,已经将怀里的那一包东西递了出来。 “这是什么?” 孙蓬迟疑地伸手接过,有些沉。 小娘子面容姣好,谈笑间,带了一丝媚态,却不俗艳:“以大人这般年纪,怕是还不知道。这男人啊,一旦到了床上,这嘴就没了把门,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哄上几句就能全给你说了出来。” 孙蓬虽未经人事,可也不是听不明白她的话,当即神色变了。 “孙大人,这里头的东西至关重要。那狗官到了床上最是容易套出话来,奴家心里头都记着。狗官被抓,任家乱成一团,压根顾不上这些东西。奴家便寻思着让相好的去偷了狗官藏得东西。” 看着小娘子笑称车把式“相好”时,满脸温柔的模样,只觉得手头这包东西,如有千斤。 “奴家与相好的识不了几个字,可奴家知道,什么是好官,什么是狗官。任璀元是狗官,所以他该死,而黄大人是好官,可惜碰上了这样的上峰,死得可怜。” 小娘子说着,认真地福了福身:“孙大人是好官,这些东西,对孙大人来说一定很重要。奴家把东西交到孙大人说手上,奴家也好安心地随相好回乡谋生去。” 她说完就要上车。孙蓬将人喊住,嘴唇动了动,却只能问道:“辛姨……辛娘子,路上盘缠可够?” 小娘子弯了弯眉眼:“夫人够了些遣散的银钱,倒是够支撑段时日。若是不够了,奴家便与相好的寻个地方暂时落脚,凭着一双手脚,倒是能把日子过下去。” 这是个干净利索的小娘子。 任璀元被抓,任家女眷们人人自危,便是没一起下狱,也遭到了禁足。孙蓬随人进府搜罗证据时,曾见过几位女眷,明明到了这等地步,却仍旧只会抱作一团,哭得厉害。 她们只知道自己的天塌了,自己的富贵日子到头了,却根本不会去想自己的好日子是任璀元鱼肉乡里,欺压百姓得来的不义之财。 小娘子带出来的这包东西,成了压死任璀元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是比孙蓬他们搜罗到的证据,更直接的账本。如果说孙蓬命人送进京城的证据,证据确凿地证明了任璀元自上任以来,在长州为非作歹,欺压百姓,愚弄朝廷。 那这一部分,却是拔出萝卜带出泥,将任璀元手下这些矿产,包括晋陵的金矿以及武阴等地多处的铜铁矿私自开采后的去向,都做出了回答——京城王家,足以自危。 从长州送到京城的信件,有了景王的帮助,时间缩短了大半。 孙蓬并不清楚为何京城迟迟没能派来新任刺史与县令,但如此重大的事情,熙和帝理当不会让他一个监察御史,和谢忱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管到底。 而景王,兴许是因为事情发生在封地内,又经历了这么大的灾,担心朝廷惩戒,送到熙和帝案头的书信,竟比从前频繁了许多。 封封件件,都是请求陛下早些派人过来接手,请求陛下严惩任璀元,仔细调查私矿一事。 不光景王着急,朝堂上也为此吵闹了许久。认为由一名不过十余岁的监察御史和大皇子监管长州等地,并不合礼法,且资质不足。 这文臣武将都快在早朝上打做一团了,孙家父子几人竟意外的都告假在家,始终不出门一步。饶是那些动了心思,想托着孙家给自家人谋差事的,也都被拦在了门外。 就这么过了些许日子。熙和帝终于定下了长州的新任刺史,至于代替黄大人的晋陵县令,却是直接下旨,将孙县丞提拔起来。 圣旨比新刺史早到长州。 孙蓬恰好人在武阴,闻讯倒不觉得意外。 黄大人自缢后,晋陵能维持原样,虽有百姓流离失所,却未出现趁火打劫、□□等事,足以看出孙县丞的人心与能力。 是以,让孙县丞接任县令一职,对于救灾刚刚有了成效的晋陵来说,十分重要。 “新任刺史,是谁家的人?” 谢忱收起圣旨:“寒门出身,我的人。” 孙蓬一怔,只听谢忱继续道:“这人性格耿直,可惜出身寒门,当年科举差点被王家一旁支挤下金榜。” “你……在朝堂上安插了人手?”孙蓬有些震惊,瞪大了眼看着他,“可是,可是你不是在景明寺出家……” 谢忱摇了摇头,忽而凑近,微微俯下身子,面对面道:“七郎,你莫要忘了,我曾是太子。我可以不害人,但我不能不防备宫里的那些人。但是七郎……” 靠的太近了,孙蓬下意识地身子往后仰,然而腰身却被人拦住,下一刻唇上便落下了一吻。 只轻轻地碰了碰,似乎有些舍不得,显得那么慎重和小心。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69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69 “七郎,你莫怕我。” “七郎,我早已还俗了。” 逃也似的从武阴跑回晋陵,孙蓬把自己严严实实关在官驿内好几日。 便是孙县丞来找,也只能见上一小会儿,便又被差着跑去做事了。 又过几日,新任刺史终于带着赈济的粮食,以及朝廷来年免除长州百姓税收的旨意,来到武阴走马上任。 长州各地县令全都聚集在武阴拜见新任刺史,孙蓬也到了刺史府。看着谢忱和新任刺史一副互不相识的客套疏离模样,他眯了眯眼,到底还是发出轻叹。 他为何要躲避? 他喜欢的人还俗了,似乎还喜欢着自己。这不是上辈子一直盼望的事情么? 可两个男人,哪怕真的心心相惜,两情相悦,又能支撑多久…… 孙蓬垂下眼帘,不由地转身要走。 身后忽然传来了谢忱的声音。 “明日,孤就与孙御史一道回京赴命。长州是处宝地,刺史还需多费些心思。” 第46章 【肆陆】归京城 等新任刺史到任,他们就亲自押送任璀元回京,这是孙蓬和谢忱一早就做好的决定。 孙蓬出晋陵那日,沿路百姓相送,更有受过恩惠的汉子一路把人送到武阴和谢忱等人碰面,这才叩首离开。 孙蓬来时,不过两辆马车,如今回京,队伍中仍旧只有两辆马车,却多了一辆囚车,和近百人的景王亲卫小队。 孙蓬撩开车帘向外看了看。 他们的车队走得不算快,但远比来时更快速一些,照着这个速度,约莫在年前就能抵达京城。 只是越往北走,这雪就下得越大。 车帘子一掀开,便有雪花顺着风吹了进来。他低头,看着落在膝盖上的雪顷刻间消融,抿了抿唇,收回撩着车帘的车。 枸杞被风吹得打了个哆嗦:“七郎在想什么?” 孙蓬问:“大殿下……还在前头?” 枸杞忍着寒风,探头一看:“在呢。大殿下还骑着马在前头走。这雪这么大,七郎要不要请大殿下上车暖暖?” 这一路过来,孙蓬一直避着谢忱,枸杞等人嘴上虽不说,可都看在眼底,一时半会儿只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可七郎哪里能得罪大皇子,便几次三番帮着想要恢复两人的关系。 孙蓬有些犹豫,见帘子在马车的颠簸中被风吹开一个角,露出前头骑在马背上,沉默的背影,艰难地挪开视线:“枸杞,去请大殿下上车。” 枸杞应了一声,正伸手去撩车帘,外头一阵大风呼啦过来,大雪瞬间打着旋地扑了过来。 “哎哟,这风真是……” 枸杞叫了一声,忙伸手去拽车帘子。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啸声,紧接着就有一支箭破空而来,穿过车帘的缝隙,扎进车内案几上。 枸杞吓了一跳,就在喉间的惊恐尖叫,被孙蓬及时捂在掌心下。 马车这时候猛然加速,似乎打算用最快的速度向外冲出去。车把式的声音顺着风吹进车内:“七郎坐稳了!” 然而,车把式的话音不过刚落,马车突然一歪,传来马匹惊慌的嘶鸣,而后车子颠簸着突然向前倾倒。 孙蓬在马车内被颠得东倒西歪,此时若非抓住了窗子,便要带着枸杞一道从车厢里滚了出去。 “外头发生了何事?” 他收回手,就要去掀车帘子。外头的亲卫大声回禀,风雪中,还能听见刀剑出鞘的声音:“有刺客!大人莫要出来!” 闻声,孙蓬更是坐不下去,当即就去掀帘子。枸杞面色煞白地扑了过来,抱住他的腰就喊:“七郎别去,太危险了!别去!” 孙蓬咬牙,挣脱开枸杞,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车把式横躺在车前,拉车的大马性情温顺,还得过孙蓬几块麦芽糖。此时却是屈腿直挺挺地跪在地上,马脖子上偌大的一个窟窿,已经见不着脑袋了。 刺鼻的血腥味顺着风扑面而来,刀光剑影间迸溅开的鲜血,染红了飞舞的雪花。 孙蓬站在车厢外,看着这些和亲卫战作一团,看起来和寻常百姓并无二样的刺客,脑海中闪过一瞬,却没能抓住。 “回车上!” 谢忱始终护卫在马车旁,见孙蓬出来,顾不上这几日他那莫名的疏远,当即呵斥道:“不许出来!” 孙蓬亲眼看着他手起刀落斩断一名刺客的手臂,再去看那些前赴后继,不断向亲卫发起猛烈冲击的刺客,忽然大喊:“这不对!” 谢忱挥剑砍断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冷箭:“怎么……” “任璀元身边可有人?!” 孙蓬话罢,便听见一声惨叫,负责赶囚车的车把式被人一箭穿心,留着满脸惊恐地摔下车,砸进雪地中。 有刺客在同伴的护卫下,跳上囚车,挥刀就要去看锁住任璀元的牢笼。 任璀元满脸喜色,只以为这是来救自己的,却不知眼前这帮人根本就是催命的阎王。 他刚笑着喊“好兄弟”,便见那刺客原本要去砍牢笼的大刀,忽而一个转向,竟是要横劈着砍向他的脑袋。 “救命!救命!” 任璀元大喊,有亲卫从旁冲出来,伸手便是一刀撞开了刺客。 “快!快保护我!我有钱!我有很多钱!你们快保护我,我给你们银子!他们要杀了我,一定是王家,一定是王家那帮过河拆桥的混账东西!” 任璀元脸色难看,怒火翻腾,见亲卫果真将那几个刺客砍伤,当即哈哈大笑:“对!对!就是这样!我有钱,我能拿着钱做任何事情!你们保护我不死,再去杀了那两个毛头小子,我就给你们金山银矿!” 孙蓬不顾危险,跟着谢忱跑到囚车前时,正好听见任璀元的叫嚣。 这人自从被带离刺史府后,即便无可奈何招工,却仍旧咬死了一些事。 他们奈他不得,只好将人关押起来,准备押解回京,由大理寺再进行审问。此刻听到这番话,他当即便知,任璀元心里头压根不觉得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是任璀元始终信奉的行为准则。 即便锒铛入狱,也幻想着拿钱买通关系,重获天日。 大约战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孙蓬靠着囚车,重重喘了几口气。 他手中的刀,是从地上随意捡起的,很重。只这一炷香的功夫,便叫他手臂酸疼,有些提不起力气来。可刺客前赴后继,似乎压根没有尽头,只一个劲地向囚车扑杀,向他们冲击。 谢忱帮着挡下几刀,见孙蓬面色发白,身后将人推了一把:“回车上去。” “我没事。”孙蓬咬牙,提刀砍下一名刺客的握剑的右手手掌,倏忽间丢弃手中沉重的大刀,捡起了那把掉落的长剑。 谢忱见他换了兵器,便不再劝,只牢牢盯着每一个试图扑向囚车的刺客。 喷溅的鲜血,掉落的断臂,沁入鼻端的血腥味,熏得人头晕眼花。 可任璀元却似乎被这血腥的场面,刺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70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70 激地精神大振,竟越发嘶声力竭地叫嚣起来。 “来呀!来杀了你爷爷我呀!我倒要看看,你们谁能伤我,谁呢!” “闭嘴!” 孙蓬扭头怒斥。 这些刺客的身份可疑,但会想到半路截杀他们的,多半竟京城里的人。 王侑之,除了他,怕是就没了其他人。 “生气了?御史大人何必生气,押送我进京之前难道就没想过,我会成为弃子不成?” 任璀元有些异常的兴奋,见孙蓬扭过头去不再理睬自己,嘿嘿一笑,突然就从笼子里伸出手,紧紧勒住他的脖子。 “来呀!怎么不看着我了!御史大人,你年纪小小,何必淌这趟浑水。你看看这帮刺客,他们可不光是为了灭口,也是为了杀你和大殿下。左右都是死,能拉两位贵人一起死,也是桩不错的买卖……” 上路的时候,为了防止任璀元生出什么事来,他的双手早就被人锁上,外头的牢笼也加了几道铁锁。 孙蓬一时不查,没想到他手上的锁链竟然趁乱叫刺客劈开了,如今两手活动自如,径直勒住了自己的脖子。 被紧紧勒住的脖子,阻碍了呼吸。他扬起脖子,张嘴费力地吸气。 身后的囚笼,既阻挡了任璀元逃跑的可能,也成为了庇护任璀元安全的最好保障。 他疯魔了一般发出大笑:“御史大人,这帮刺客可不长眼,你帮我挡挡箭吧,挡挡箭吧!” 任璀元说话间,果真有冷箭从四面八方而来。孙蓬避闪不及,有一支箭擦着脸颊扎在了囚笼上。 血痕一抹,渗出一丝血色。 孙蓬奋力挣扎,可任璀元却像是认定了要拉着他一起死,竟是紧紧把人勒住,怎么也不肯松开,另一只胳膊伸出笼子,抓住那支近在手边的箭,大笑着拔了下来。 “来,御史大人,一剑封喉的滋味要不要试试……” 任璀元抓着箭,说着就要往孙蓬的喉间送。 “来尝尝滋……啊——” 孙蓬憋得嘴唇发紫,恍惚间只听得耳侧传来风声,下一刻便听得任璀元一身凄厉的惨叫,勒住他胳膊的那只手臂顷刻间松开。孙蓬无力地跌坐在地上,捂着脖子,大口喘气咳嗽。 他回头去看身后的囚笼。 长长的箭,穿透了任璀元的下巴。 他痛得直喊,有血不断地从捂住下巴的双手指缝间留下,怎么捂都是徒劳。 这一战就是一个多时辰,刺客越战越勇,景王派来的亲卫伤的伤,死的死,却无人敢退后一步。 如今车队还未彻底离开景王的封地,任璀元死在这无事,大皇子与监察御史却是不能死。 亲卫们不敢懈怠,终是硬生生的撑到了刺客收手。 大约是因久不能得手,又损伤了大部分兄弟的关系,刺客们忽然停下,一声“撤”,所有人当即离去。 五六十名刺客,死伤大半,余下的人如潮水般退去。 亲卫们试图追击,谢忱忽然道:“穷寇莫追。”他吸了口气,眉头皱起,“先看下兄弟们的情况。” 谢忱说完,便要一道去查看受伤亲卫。孙蓬忽然拉住他的手。 “怎么了?” “你受伤了。” 谢忱一愣。孙蓬咬牙,抓过他的手臂,拉上袖子。 被袖子挡住的手臂上,长长的一道刀伤,血浸湿了半边的袖子。要不是孙蓬注意到谢忱用手似乎有些无力,怕也被他这副没事人的样子蒙了过去。 瞧见孙蓬担心的模样,谢忱心中不由地软了一些:“我没事……” “你受伤了!”孙蓬怒道,“你不能出事,不能……” 那道伤,要是大力一些,甚至可能砍断谢忱的胳膊。 那是右手,最要紧的右手。 这伤,远比被任璀元勒住脖子,更令他后怕。 第47章 【肆柒】登堂室 谢忱的伤在右手,虽他说无碍,但谁都看得出来,孙蓬对他的伤挂心的很。 洗漱用膳,少年都跟在左右搭手。似乎生怕他一个不留神,就碰到了伤处。 在距离京城不远的时候,谢忱的伤痊愈了,孙蓬却因为一路上舟车劳顿及风雪肆虐病倒了。 请来的大夫说他得了风寒,问题倒是不大,只是得当心些,别再吹着风受冻。 亲卫们被突然病倒的孙蓬吓了一跳,这会儿听了大夫的话,各个都松了口气。 进京城前,一行人在临近的官驿落脚。 枸杞熬了药端上二楼。房门紧闭,他伸手轻轻一下,就将门推开了。 “七郎,喝药了……” 话音未落,他错愕地看着俯身贴着自家七郎的大皇子慢条斯理地直起了身子。 那张英俊硬朗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方才亲吻少年的事被外人看到,能有什么好惊讶的。 “药拿来。” “啊,好……” 回过神来的枸杞心惊肉跳地看着谢忱接过药碗,舀起一勺,吹了吹,小心翼翼地喂进昏睡的孙蓬口中。 他不敢走开,心脏扑通扑通跳着,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不安。 待到一碗药喂完,亲眼看着谢忱温柔地擦拭七郎的嘴角下把,枸杞咬了咬唇,跺脚道:“大殿下,我家七郎……我家七郎他是男的……” “孤知道。” “……” “孤不是瞎子。” “那您还……您若要知人事也该……也该找位小娘子来,莫要欺侮我家七郎!” 谢忱有些好笑地看着枸杞。 他对这个小童有些印象。 前世孙蓬跟着孙老太爷进出景明寺时,身边一直带着这个孩子。小小的,比孙蓬还矮了小半个脑袋。 到了宝应四年,他帮孙蓬收敛孙家尸骸,并未在其中看到这个孩子的身影,才知早在孙家出事之初,这个孩子就已经为了护卫孙蓬丢了性命。 兴许是因为这一层关系,谢忱意外地对上枸杞,认真解释道。 “孤不会欺侮他,孤是为了他才来的。” 随行护卫的亲卫们在官驿休整一夜,到了翌日进京,各个将自己打理得一丝不苟,就连马匹也被仔细洗刷了一番。 马车被拱卫在中间,慢慢地走进京城。 街道上,因听闻了长州事,纷纷聚集过来的百姓早已挤满了整条街道,就连两边的楼房上,也站满了人。 枸杞就坐在车把式边上,望见城中的景象,惊讶地忍不住回头喊:“七郎,七郎!好多人啊,这些人都是来欢迎我们的吗?” 孙蓬没有回应,他仍在发着低烧,昏昏沉沉的睁不开眼。 新换上的车帘厚重得吹不进任何风雪,就连枸杞的声音隔着一道帘子听起来都显得有些遥远。 他皱了皱眉,难受地微微侧过身,在一处温暖的怀抱中,找到舒服的位置,这才缓缓松开了眉头。 谢忱低头,修长的手指捋过因为出汗贴在孙蓬额上的发丝。指腹下依旧能感受到少年滚烫的温度。 他叹了口气,将人往怀里搂了搂,轻轻敲了敲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71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71 车壁:“先不进宫,回趟孙府。” 因知道他们回来,官驿一早就来了领路的官员。只可惜主事的两个人,一个病着,另一个照顾着,谁也没空搭理他。 此时听见马车内敲击车壁的声音,这人忙凑了过去。可不想,听到的却是大皇子要求先不进宫的话。 “大殿下,这……这不太好吧?” “孙御史还病着,面不了圣。” “宫里有太医,不妨先进宫,待见过陛下后,再请太医给看看……” 话没说完,谢忱显然已经不愿意再听,又敲了敲车壁。枸杞缩了缩脖子,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当即冲着边上的亲卫都喊了一声:“大殿下说,先不进宫面圣,改道孙府。” “哎哎,这不是为难……” 官员哎哎叫了起来,可两条腿的如何拗得过,只好一边喊着一边追上队伍往孙家去。 把孙蓬送回孙府,拜见过孙家几位长辈后,谢忱这才领着亲卫及任璀元进宫面圣。 离开孙府前,他仔细盯着枸杞看了一会儿。 后者到底年纪小,被盯得满头冷汗,等到老太爷和老太太询问一路情况时,忙不迭将脑海里那些惊世骇俗的画面压下,不敢说于旁人听。 ***** 京城里的人都知道,大皇子十二岁时便被送去出家了。 可谁都不知道,这位出家的大皇子,如今悄无声息地还了俗。 熙和帝与元后伉俪情深,怎么会不愿意看到还俗的长子站在自己的面前。更何况,这个儿子曾是他最大的期望,如今的出现,更令他动摇的心瞬间平定了下来。 听着谢忱仔细禀告在长州发生的事情,虽未亲临,然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叫熙和帝与在场的朝臣们觉得身临其境。 仿佛他们就置身在那样一个被绝望笼罩的环境当中。而突然出现的孙蓬与谢忱一行人,如自天际打下的一束光,照亮了所有的希望。 当谢忱提到回京的路上,遇到了刺客截杀,熙和帝气得砸了手中的奏折。 “陛下息怒!” 朝臣们哗啦跪下。 熙和帝抬眼,看着在俯身跪拜的朝臣中笔直站立的长子,动了动嘴唇,终究只余一声叹息。 在他们回京之前,熙和帝如何没有调查过御史台转手送来的那些证据的真伪。 长州,任璀元,王家…… 王家。 熙和帝苦笑着摇头,一山有二虎,王家这头虎,已经咬住了他的喉颈。 任璀元被转交给了刑部与大理寺,虽事情尚未调查通透,但任璀元的罪名已然定下,其结果不过是在背后之人被查出真身后,再斩首示众。 死是注定的事,或早或晚的区别罢了。 谢忱当晚没有出宫,熙和帝也没去后宫。父子俩就在御书房内谈了一整夜。 那些不能在朝臣面前说起的话,在连内侍宫女都没有的御书房内,通过纸笔,一点一点说于熙和帝。 期间王皇后身边的内侍宫女来了几次,都被熙和帝大发走。 到了三更天,那边似乎不死心又过来催了一次。熙和帝心中正因谢忱说的金银铜铁矿一事压着怒火。 被接二连三催促,他终于怒火中烧,拿茶盏狠狠砸了那内侍的脑袋,直到人鲜血淋淋被带走,这才重新压下怒火。 这事原本过了夜,熙和帝便不会再去记得。就是谢忱,也绝不会为了这事去找王皇后的麻烦。王家最大的问题,在于王侑之,而非王皇后。 然而,当熙和帝带着谢忱天明后去给太后请安时,却是遇上了后宫女人给予的最大的麻烦。 “不成。” 太后闭着眼,一口回绝了熙和帝的建议。 熙和帝错愕地愣住:“母后,忱儿之前回宫也是住的清思殿,怎么这回……” 谢忱还俗,便理当回宫住。他虽成年,却还未封王,宫外亦没有宅子,除了宫内自然没地方落脚。熙和帝满心满眼想的是让儿子可以留在身边,为之后废立太子做准备。 是以,他向太后提起,让谢忱住进上回住过的清思殿。 谢忱除了一开始请安时出过声,至今都沉默着低头品茗,似乎并不打算搀和进这场“家事”中。 他才喝下一口茶,就听见王皇后说:“是臣妾的错。禹儿之前住的地方有些不大干净,臣妾就想着,不如让他搬进清思殿住。昨日已请示过母后,只是陛下政务繁忙,实在没能告诉陛下。” “此事为何不说!”熙和帝道,“既然清思殿不行,那就换别的地方……” 这时候太后又开口:“陛下,只怕哪里都不行。” 熙和帝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是何意?”他看了看太后,又转眼看向王皇后。这个女人他不见得有多喜欢,可如今掌管后宫的人是她,后宫的事问她最是清楚不过。 “你别去看她。”太后“咚”一声,往桌案上磕了下茶盏,“禹儿昨夜病了,皇后忙了一整夜还不曾合过眼。” “禹儿好端端的,怎么突然病了?” “谁知道呢,兴许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冲撞了。” 这话就明显意有所指了。 熙和帝下意识地转首看了一眼谢忱。 太后冷笑:“当年哀家可不就是病得快断气,走了个人之后,就活过来了么。禹儿的病,八成也是因为不该来的人回来了,才平白无故被那腌臜东西冲撞的大病一场,到现在还没醒。” 太后说着,颇为心疼地看了一眼王皇后。后者似乎相当在乎那养在膝下的元后之子,心疼得都要掉下眼泪来。 熙和帝有些难堪:“母后,禹儿病了与忱……” “陛下,”太后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昨日连夜,哀家便命钦天监那边合了下他们兄弟二人的八字。便是嫡亲的兄弟,这八字冲撞成如此这般凶险的,哀家活了这么多年,还不曾听闻过。若你认禹儿这个儿子,便让不该回来的人出宫去!” 熙和帝一口气吊起。 他怎么就忘了,他的长子从十几年前就开始被人所忌惮。那时候他做了什么? 对,他低头了,他任由王家找来的高人做了一场莫名其妙的法事,再任由他们将莫须有的罪名安放在他曾经最疼爱的长子身上。 甚至,他亲眼看着长子被送进寺庙,剃去满头黑发,脱下锦衣华服,穿上粗糙的僧衣。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次子废了,三子还小,他终于盼着长子还俗回宫,却遭到了太后与皇后的联手阻拦。 这个皇宫,究竟是谁的皇宫? 这个江山,究竟是谁的江山? 熙和帝气得发抖:“忱儿是朕的长子,尚未封王,为何不能……” “父皇。” 一直沉默的谢忱突然开了口。 手中的茶已经喝完了,然后太后宫中的宫女似乎压根没有注意到她,便是空茶盏搁在桌上清脆的声响传来,也无人上前为他斟茶。 谢忱起身,似乎并不在意被宫女冷落:“父皇,儿臣该出宫了。” 他不愿留在这冰冷冷的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72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72 宫里,除了元后,这里又有几人值得他停驻。 他的父皇早在十余年前就不再是他的父皇。 他的兄弟又从来都不是他的兄弟。 无论前世今生,他唯一的念想,都在宫外那个少年的身上。 仅此而已。 第48章 【肆捌】情难禁 大皇子还俗回宫不过才过了一夜,京城内便传来风声,说是太后与王皇后不允他留在宫中,将人撵出皇宫了。 这消息传的太快,叫人不得不怀疑是真是假。 但三人成虎,便是假的,叫这么多人口口相传,只怕也能成真了。 孙君青在太常寺听闻此事,惊得摔了手里的笔:“皇后疯了不成?” 那传话的人吓得忙嘘了声,左右四顾,压低声音道:“嘘嘘!孙大人糊涂了,怎能这么说皇后!是慈英殿当差的小宫女们在说,叫人听见了传出来的。” 孙君青啊了一声,捡起笔:“皇后怎么就容不下大殿下……” “都说大殿下的八字冲撞了三殿下,所以太后与皇后才不许大殿下留在宫中。大殿下都这般大了,怎么听不出这就是个借口,如今被毫不客气地撵出宫,只怕心里头要恨上了。” 孙君青急得有扔东西,忙把手里的事往边上一丢,同人道:“这可不成。他好悬才还俗回来,又跟着我家七郎去了趟江南,身上怕也没多少银钱,更别提京城中落脚的地方。我先去把人接回家,陛下总不至于不给大殿下在城中安置个王府吧。” 太常寺内也无人拦他,只听说他要去接大皇子回孙府,都叹了口气。 这生养的皇宫都容不下的大皇子,离了寺庙,竟是得靠着无亲无故的孙家接济。 孙君青出了太常寺,径直往街上跑。好不容易找着谢忱,却见自家兄长已经站在了他身边。再一问,才知兄弟二人竟在听到消息后,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先把人接回家住。 孙君良道:“殿下先跟臣回府吧。府里空屋子多,不差殿下的位置。” 孙君青忙道:“是啊,殿下,咱们孙府多的是空屋子,便是不够住,还能同七郎挤一挤。” 谢忱出宫后,本是打算先找个客栈落脚,却不想宫里头的消息这么快便被人传到了宫外。而孙君良也当即就找到了他,开口提出接他回孙府住。 看了看面前的孙家兄弟,谢忱感激一笑:“那就多谢两位大人了。”末了,他忽地又问,“七郎的身体……如何了?” “烧退了。”孙君良道:“只是似乎烧得迷糊了,总是梦呓,说着些旁人听不懂的话。” 谢忱笑:“怕是梦见了什么有趣的事。” “兴许吧。”孙君良看着谢忱,想起嫡子梦中皱眉低吟,渐渐沉下心来。 谢忱住进孙府不过两三日,孙蓬从病中醒过神来。还不等他问过枸杞为何谢忱会在府中,宫中按例要在除夕夜开的筵席下来了帖子。 孙蓬少时也曾跟着孙老太爷入宫赴过筵席,那时年纪小,许多事都不懂,只觉得席上酒菜食之无味,歌舞艳俗无趣。之后便不再跟着老太爷进宫。 如今他因长州一事,闻名朝野,加之甫一回京,便病倒床榻一直迟迟未能进宫面圣,朝中许多人都还等着看他的表现。因此,宫中送来的这份帖子,是指名道姓邀他赴宴。 孙蓬不得已养足精神,准备正月入宫赴宴。 而在这期间,尽管他仍旧有些不敢面对谢忱,却还是断断续续从枸杞跟其他下人口中,听说了这个男人之所以会在孙府落脚的缘由——竟然是被太后她们撵出宫的。 他忽然觉得心疼,看着那个站在屋檐下,望着天空发呆的男人,他心疼得不能自己。 很快便到了除夕。 是夜,熙和帝于紫宸殿设宴。太子、上公、亲王、宰执并赴紫宸殿立班进酒。之后,诸国使臣及诸州入献朝贺,然后太常雅乐奏起,帝后进酒、赐宴。 到此时,孙蓬已有些疲累。 他这一病,瘦了一大圈。大夫来来回回走了几趟,说是劳累过度,加之车马劳顿引起风寒入体,到了京城后风寒未好,又因为许久没能回京变得水土不服,这才一病不起。 这会儿人虽坐在了筵席上,可精神实在是困顿的厉害。更不说就在方才,他还因长州一事名声大显,叫紫宸殿中赴宴的大臣们纷纷上前敬了一圈的酒。 那些敬酒的人,从辈分上来说,他大多要喊上一声世伯,更别说他的官阶要比诸人小的多,更是不能丝毫怠慢。这酒喝得多了,到最后还真的就只能躲在角落里,闷声不响地装鹌鹑。 再有后来人想劝他酒,若是年纪相差无几的,便有同坐一处的几位兄弟替他挡了。 孙蓬又躲过一人的酒,未免被酒气冲得昏了头,不得已叫身后伺候的宫女给倒了一杯椒柏酒。 这椒柏酒用的是花椒和柏树叶浸泡而来,味道自是十分古怪离奇,可好就好在味道怪了,却意外地能醒神。 被一口难喝的酒水刺激得清醒过来的孙蓬晃了晃脑袋,抬眼看向对面。对面的小案后,坐着自被太后她们撵出宫后终于进宫一回的谢忱。 这不远不近的距离,倒是叫他一眼就看见了谢忱面前的案几上,菜品似乎一动未动,也不知那人究竟吃下了多少东西。 不过。 看着自己案几上的菜品,孙蓬不由地捏了捏眉心。 筵席上的菜品从来精致有趣,可个中滋味实在是一言难尽。毕竟待前头该说的话都说完,该敬的酒都敬罢,再美味的菜肴,也只剩下冰冷油腻的模样,哪里还有胃口吃下肚去。 孙蓬正想着,紫宸殿内的舞乐声暂告一段落,有鸿胪寺的官员领着关外小国的使臣上前来。 那使臣来自关外小国磲理,生得五大三粗,络腮胡子遮住了半张脸孔,黝黑的脸庞看得出常年经受风吹日晒。使臣一开口便用不流利的汉话,先说了一大堆祝贺的话,末了似乎因为太难说的关系,改成番语,叽里咕噜的说了一串。 除了鸿胪寺,怕是所有人都听不懂使臣说了些什么。 熙和帝坐在上头,看了眼将人领上前来的鸿胪寺典客令。 典客令躬身回说:“磲理国王仰慕大诸已久,如今膝下有公主年方十六,姿容绝艳,正是待嫁的年纪。国王希望能将女儿嫁入大诸皇室,令磲理与大诸永世修好。” “这是联姻?” “磲理就在边境,若能联姻,也是桩好事。” “可太子……” 孙蓬听着席间众人窃窃私语的声音,下意识抬眼看向谢忱。 谢彰虽未被废除太子之位,可他那根东西已经不能用了,联姻只会在事情败露后惹恼磲理。谢禹年纪又小,尚未知人事,显然也不成。 这联姻,只怕是要联谢忱了…… 果不其然,还不等熙和帝开口。太后便先行应下了此事,王皇后转首看向熙和帝:“陛下觉得,磲理的这位公主可能做陛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73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73 下的儿媳?” 王皇后话音才落,便有人忽然道:“大殿下既已还俗,身边又无妻妾,不如就与这位磲理公主定下亲来,好早日为我大诸开枝散叶?” “正是,大殿下早已成年,如今既已还俗,理当早日完婚。” 那直挺挺站着的使臣显,然听不大懂这些语速飞快的汉话究竟在说些什么。身边的典客令并非愚笨之人,自然不敢在熙和帝尚未开口前,就将这些奇怪的话翻译给使臣听。 孙蓬捏紧了手中的酒杯,视线扫过席间诸人,最后还是落回到谢忱的身上。 那些将矛头转向谢忱的人,不外乎都是王侑之的党羽。那些人,既是□□,又绝非□□。他们唯尚书令马首是瞻,今日可推太子,明日便可向谢禹叩首。 左右,要害的人都只有谢忱而已。 谢忱从进殿起一直到现在,都一言未发,似乎下定决心要安心做个摆设。就连敬酒的人也不过寥寥。 孙蓬看着他,那张无悲无喜的脸上,竟是连一丝波澜也无,似乎压根不在意自己的婚事是否会由旁人执掌。 这酒,只道是喝不下去了。 孙蓬苦笑。待熙和帝答应使臣会考虑一二,紫宸殿内舞乐再起,他竟只能看着杯中新斟满的屠苏酒出神。 良久之后,搁下酒杯,他叹息道:“我先回去了。” 身边的兄弟们自是不会拦着他,庶兄有些不放心,待见孙蓬笑着摆手,只好叫人跟上去,别喝多了酒在宫里出了什么岔子。 宫里的路,孙蓬熟。 可再熟的路,喝多了酒,多少都有些迷糊。好在一路上皆有人指引,倒是叫他慢慢吞吞出了宫。 孙家的马车停在宫外。枸杞哈着气坐在车上与车把式闲扯,猛地瞧见孙蓬出了宫门,他吓了一跳,忙应了上去:“七郎怎么出来了?” 孙蓬冲他笑笑,干脆利落地翻身上车:“回府。” 他说罢,倒头就要下趴倒,车帘子忽的被人掀开,有人跃进马车。 孙蓬迷迷糊糊地抬眼,咧嘴一笑:“渭崖。” 谢忱两辈子加起来,只见孙蓬喝醉过一次。 那是宝应四年他们收敛罢孙家尸骨后,他下山买了酒,独自一人躲在坟头,边喝边哭。 而这一回,却不知是因为什么才叫他喝成了这副模样。 孙蓬的容貌本就长得好,喝多了酒,眼角处一片绯红,眼神虽有些醺醺然,却湿漉漉的,叫人心头发颤。 “渭崖。” 他又喊了一声,懒洋洋地撑起上身。 “渭崖,不成亲好不好?” 他说着话,眼中闪过一丝恍然,似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却又很快俯下身来,似乎认命一般。 “你是皇子呐,怎么能不成亲……” 谢忱始终坐在一旁,看着孙蓬的醉态,心中不禁腾起奇异的感觉。 他伸手,手掌抚上少年因为醉酒而发烫的脸颊。掌心下,少年眯着眼蹭了蹭,发出喟叹。 “你别成亲,我也不成亲,我俩一起过日子……可是你还俗了……要当皇帝的……你得成亲,你要开枝散叶……我不喜欢你了……不喜欢了……” 他醉得厉害,已然将心底压着的一些话说出口。 谢忱看着他,长长久久地看着他,终于伸手将人从地上抱起。摇晃的马车将醉酒的少年撞进他的怀里,几许神情凝视,终究是叫他落下了想念许久的吻。 少年微微睁着眼,迷醉的视线渐渐聚拢,却笑着说了声“原来是梦”,便忍不住张了张嘴,回应起这个只能在他的梦中出现的吻。 “这不是梦。”谢忱的眼神浮上浓烈的情绪,前世失去少年的场景渐次在他脑海中交叉重叠展现,直逼得他将人紧紧搂在怀中,不肯松开分毫。 “这不是梦。” 谢忱喃喃着,一手搂住孙蓬的腰,一手抚弄他的后颈,直到少年耐不住身上的燥热,微微仰起头呻.吟,他忽然垂首如同猛兽般啃噬他的脖颈。 少年忍不住惊呼,却很快再度被重重吻住。 “这不是梦,我一直,一直想这样抱着你,吻你,让你在我身下哭泣求饶。哪怕神佛不允,我都想无止境地从你身上索取所有的温暖。” 少年注定听不清他说的话,醉意侵袭着神智,哪怕喘息战栗,也都不过是身体的本能。 可没关系。 他战栗地将人抱紧。 他知道少年的心意就足够了,余下的,他会担着,会全部担着。 第49章 【肆玖】春情动 孙蓬做了一场梦。 一场春.梦。 梦中有人在他的耳畔,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他的名字。 他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但能看见那双墨色的眼瞳里,靡丽浓郁,带着连喘息都异常滚烫的视线,几乎要将他灼烧穿透。 他能感觉到对方的手指,自下巴处一路往下,滑落到了他的领口。被挑开的衣领,敞着他的胸膛。那微凉的指尖落到他心口位置,有些下/流又轻佻的画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圈。 然后,湿润温热的唇便缓缓沿着他的脖颈,一点点延伸到他的胸口。 更有微凉的手指解开了他的腰带,顺着腰际灵巧地钻了进去。 明明那么凉,可被指尖抚过的每一寸皮肤,都莫名烫得厉害。 明明应该是让他反抗的举动,可也许是身上这个模糊不清的男人,用做卑微的姿态,膜拜一般亲吻着他,那堵在喉间的呻.吟终究忍不住溢出。 他无意识地伸出手臂,搂住男人的肩背,粗鲁地抓着,仰起脖子喘息,如即将枯竭的鱼,仿佛下一刻就要失去呼吸,被人拆骨吞噬。 最重要的那处地方被人拿捏住,即便温柔如斯,他却仍旧慌得战栗,紧紧攀着男人紧绷的肌肉,发出被极尽索取后,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也许是因为被送上云端,他大口喘息,眼前模糊不清的男人终于露出了庐山面目。 是那个幼时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阴郁小僧,是那个垂眼低语可将佛法倒背如流的年轻僧侣,是那个提着残破灯笼迎着风雪来寻他的常和…… 是他两辈子都藏在心里,怕玷污了一身皎洁的谢忱。 “渭崖……” 孙蓬喟叹着睁开眼。 屋子还是他的屋子,淡淡的熏香自炉子内袅袅升起。 他从床上坐起身,身上清爽得很,然而两腿之间,却是难以言喻的湿滑黏腻。 “七郎醒了么,小的进来了?”门外传来枸杞的声音,没等孙蓬回应,便听见了推门声。 他下意识地拉上被褥,裹好身子:“先别进来。” 他话一出,就听见枸杞“哎”了一声,果真没再继续推门。 等到换上了干净的裤子,他方才喊枸杞进屋。 一进门,还不等枸杞放下手里的东西,孙蓬开口就问:“昨日我几时回的府?” “七郎忘了?”枸杞笑,“昨夜七郎回来的最早,宫里筵席还未歇,七郎便喝得醉醺醺的,先回来了。”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74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74 孙蓬拢了拢身上的衣衫,眉眼间带着苦笑:“一时不慎,叫椒柏跟屠苏酒给醉倒了。” “大殿下也说七郎是叫屠苏酒给醉倒了。” “是啊,叫屠……大殿下?”孙蓬愣了下,“你见了大殿下?” “昨夜是大殿下送七郎回来的,待七郎睡下后就又回宫去了。这个时辰,怕是在宫里参加大朝会。” 孙蓬迟疑地坐在桌旁。枸杞再说什么,他却已一句话也听不进耳里,只皱着眉,担心昨夜自己是否酒后失态。 直到大朝会结束,孙家人从宫里回来,孙蓬都始终待在自己的屋子里,片刻不曾外出一步。 他从前最是坐不住,如今这副模样,多少叫人担心是否又病了。 枸杞倒是知道自家主子好端端的坐着呢,没病没痛的。 可他也不好同人说,七郎一个人坐在桌案前,红着耳朵,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笑,对着桌案上的纸提了几次笔,完了又什么都没写下画下,反倒是砚台里的墨干了又磨,生生磨掉了半支上等的徽墨。 真要说病,枸杞想,他家七郎这模样,就跟害了相思病似的。 孙家女眷们最是心疼孙蓬,请了大夫,又浩浩荡荡的亲眼督促着他把大夫开的强身健体的汤药喝了,这才在孙蓬的好言好语中作罢离开。 枸杞还想再屋子里留下,陪着孙蓬说说话,反倒叫他给撵了出去,完了却又得了一小袋金豆子,叫人带上八郎和如今住在府里,小小年纪却老成的不像话的徐聿修一道上街耍着玩。 枸杞到底年纪不大,得了金豆子,爽利地应了声,撒开腿就跑去找人了。 听着跑远的脚步声,孙蓬舒了口气,关上门,又忍不住捂住脸,发出喟叹。 他昨夜的那场梦,实在是太令人难以启齿了。 梦中那个男人,那张脸,如何叫他能站得住脚? 只要想到梦里自己虚弱无力,呻.吟连连的情态,孙蓬就觉得快要窒息了。 然而更多的情绪,并非是对梦中窥见自己暗中想要发生的隐秘□□感到羞愧,而是觉得自己真的玷污了那个人。 正月初一的夜,照理京城中热闹非常。 八郎同徐聿修一道,在外头耍了一日,回来吃过饭后,才缠着孙蓬说了会儿话,两个孩子就纷纷躺在他的床上睡了过去。 孙蓬忍笑把人和八郎一道放上床,被褥一盖,只露出两颗睡得香甜的脑袋。 房门这时候被敲响,他只当是枸杞,喊了声“进来”,并未回头。 “七郎。” 一个熟悉的低沉嗓音自身后响起,孙蓬正掖被角的手顿了顿,回头看去,才发觉那敲门进屋的,竟是谢忱。 春.梦的主角就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饶是屋子里还有其他人,孙蓬这会儿也忍不住浑身燥热,脑海中一下子回忆起昨夜梦中那搂抱住自己的,强有力的臂膀。 白日大朝会结束,孙家所有人几乎都往他屋子里走了个来回,唯独谢忱,始终没有出现。 听二叔说,他是叫陛下留在宫里,商议那位磲理国公主的事了。 这么一想,孙蓬心底浮上几分苦涩。 他别过脸:“恭贺殿下,不日就要娶妻了。” 孙蓬有一瞬的期待,可当听见男人不轻不重的一声“嗯”时,心头如同被人重重捶了一拳头,疼得差点蜷缩起来。 “那位磲理国的公主,想必一定十分美丽。殿下与公主,日后一定会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宽大的袖子遮挡住了他紧紧握拳的手,掌心的疼痛远远不及心口的刺痛。他笑着想要落泪,可眼眶意外的干涩,除了疼,没有其他感觉。 “他是长得不错。”许是因为屋子里还睡着两个孩子的关系,谢忱的声音压得有些低。 孙蓬垂下的眼帘,遮住了视线,没能叫他看见谢忱落在他身上的幽沉的目光。 “他是孤见过的人里头,长得最好看的。不仅好看,而且聪明,坚强,不怯弱。他在孤心里,如同珍宝一般。” 孙蓬甫一听清他说了什么,心头突突了几下,酸涩之感顷刻间蔓遍全身。 原来……在长州说的那些话,都不过只是一场梦而已。 他喜欢的,不敢碰触的这个人,并不喜欢自己,这个人终究会走回到正轨上。 “原来磲理国使臣带了公主一道进宫了。这才第一面,殿下就……” 他知道自己说的话,有些酸,可一张口,能从喉间冒出的,却只有这样酸涩的话语。 谢忱似乎并不在意,低声道:“我喜欢的人,他姓孙,家中行七。” 看着缓缓抬起头来的少年,他笑:“他是男非女,与我一样,本可以传宗接代,但我自私地盼着,他能与我一起白头偕老,不娶妻,不生子,就我们两个携手一辈子。” “殿下……” “七郎,我不娶什么公主,我只要你。”谢忱低头,径直伸手按住孙蓬的后脑,吻上他微凉的唇瓣。 孙蓬吓了一跳,慌忙去看床上的两个孩子。没了说话声,屋子里静悄悄的,两个孩子许是玩累了,发出小小的呼噜声。 谢忱也看了孩子们一眼,见他们头挨着头,睡得香甜,眉眼一弯,直接搂过孙蓬的肩头,再度落下一吻。 孙蓬活了两辈子,也将这个人装在心上两辈子。 这是头一回,整个人如同被火烧一般滚烫。这温度,不同于风寒发热时,叫人浑身酸痛的病症感,反而有什么东西一股脑地身下涌去。 和之前的吻不一样,和梦里的吻也不一样,唇舌间不自觉地纠缠,竟然连身上的力气都随之流失。 他有些慌乱,呼吸急促,心底又担心惊扰到睡着的两个孩子,只好压着声音,从鼻腔里发出细微哼声。推拒男人的手,渐渐无力,只能换上对方的腰。 什么不该,什么羞耻,都在此时此刻,从脑后远离。 “永徽三年,你出生了。那年,我和裴处一起去孙府看过你。” “永徽六年,我出家,裴家遭人诬陷,流放西州,母后被废关入冷宫。除了孙老太爷,无人来景明寺探望我。那年你才四岁,小小的一个,跟在老太爷的身后,乖巧地坐在蒲团上打瞌睡。” 幼年的事,孙蓬早已忘得差不多了。 谢忱说的每一个字,对他来说,既陌生又熟悉。 “仪凤七年,你十岁,陪同孙老太爷和孙大人上景明寺,将裴家在西州的消息转告于我。那日,老太爷与我对弈,你坐在菩提树下等得累了,靠着树就睡了过去。寺里的小猫团在你身边,你都没发觉。” “仪凤八年起,你没再上过山。但听说你参加了科举,并且一鸣惊人。那年,你才十一岁。” “宝应三年,谢彰娶孙家二娘为太子妃,你弃文从武,入鹤禁卫护一母所出的嫡姐。次年……” 察觉到抱住自己的手臂微微收紧,孙蓬诧异地看向谢忱。 谢忱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次年,宝应四年,孙家九族被灭,我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75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75 将你……带回了景明寺救治。” 怀中的身体突然变得僵硬,谢忱叹息道:“宝应五年,你于双燕居重伤谢彰,遭杨威率兵追杀,死于乱葬岗。” 从“宝应四年”起就僵硬的身躯,开始颤抖。 “我将你带回火化,取一捧骨灰入黏土,制成一枚骨瓷短笛,随身携带。直到宝应九年,那年,我二十八岁,谢禹举兵造反,弑父杀兄,为避免连累寺中僧侣,我自焚而死。再睁眼时,没想到竟然会回到从前,回到孙家还没出事的时候。” 如果说宝应四年的事,还只能叫孙蓬去怀疑,谢忱后面的话却分明是在说,他也经历了那死而复生的一道坎。 眼前的男人,他带着整整二十八年的记忆,记得他们曾经在景明寺内共同生活的那一年。 孙蓬一瞬间竟被扰乱了心神,呆愣愣地看着谢忱,不知该说什么。 谢忱见他这模样,指尖划过他的脸颊,亲近的吻落在他的唇边:“我知道你也经历了那些事,你也……带着那些记忆。七郎,我的七郎,别推开我,这条路再难走,我也不会让你再一个人继续走下去……” “那……公主怎么办?” 谢忱目光闪烁了片刻,冷笑道:“我那个好弟弟,太子殿下,私下接触了磲理使臣,承诺给予太子妃之位,愿与磲理联姻,共结两姓之好。托他的福,这个公主我可以不用娶了,你阿姐也很快就能摆脱太子妃的身份了。” 第50章 【伍零】悲欢离 谢彰自不能人道以来,便如同傀儡般被养在东宫之内。 可谁都知道,他今时今日还能以一个身有残缺的太子身份留在东宫,不过是因为熙和帝还未选定新的太子。 朝堂内外,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不光是王皇后推出了谢禹,就是其他几位王爷也都将自己的长子送入京城,送到太后的眼前,希望近水楼台先得月,好叫熙和帝掌掌眼,从而选中自己的儿子继任太子之位。 子侄辈的明争暗斗,丝毫没能影响东宫那些为谢彰留下子嗣的女人们的天真。 有着太子血脉的皇孙,怎么看也都拥有继任的资格。 可熙和帝就好像闭上了眼一般,谁也不亲近,什么话也不说。后宫的嫔妃们各方暗示,最终得到的不过是来自天子的冷落。 谢彰就是在这个时候,终于意识到,自己如果再不做些什么,只怕真的留不下太子这个身份了。 甚至可能,彻彻底底被人当做一枚弃子,从此丢在角落里无人问津。 “你简直胡闹!” 谢彰冷眼看着面前的王侑之。以他和王皇后的关系,谢彰理当喊一声“阿爷”,可这会儿大褚太子殿下没这么好的心情。 “殿下。” 王侑之的声音微冷,谢彰皱了皱眉,正身坐起,神情却并不显得恭敬。 “殿下可知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 “不过是磲理的联姻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谢彰抬起头,目光萎靡,没有半点过去的精气神,“孤的太子妃出家了,孤不可能留着个太子妃的位置,等一个不知要几年才愿意回来的女人。万一要跟谢忱一样,一出家就是十几年呢,总不能等孤登基了,孤的皇后还住在庵堂里当尼姑吧。” 王侑之凝视谢彰半晌,道:“不能人道的太子,你以为如何?” “那又如何?孤有子嗣!若是孤的儿子不能用,孤还能抢别人的儿子!” “殿下当然可以这么做。”王侑之摇头道,“但殿下为何不想想,假若磲理国公主真的嫁进东宫,洞房花烛夜,殿下不能令她成为女人,殿下要如何对磲理国的人交代。” “大褚乃□□上国,为何要给一个小国交代!” “难道殿下不是为了磲理那支万人铁骑?” 王侑之的话掷地有声,谢彰登时无法言语。 知道磲理有万人铁骑的人不多,但那样一个弹丸之地,能在几个国家间好好活着,定然有着他们自己的秘密。 历史上,没有哪个小国是依靠和亲、联姻才存活几百年的。 谢彰如今站在悬崖的边上,王皇后已毫无掩饰地将自己的重心全都转移到了谢禹的身上,谢彰手底下唯一能调遣的只有杨威率领的亲兵。但就连这些亲兵,王皇后也几次提出要挑选精英,并入谢禹手下。 他凭什么把唾手可得的一切都让给那个小子? 就凭他不能人道,就能那小子年纪还小好控制,甚至有一个元后嫡母? 谢禹觊觎他手中的权力,如今日渐从一个不起眼的小皇子,长成了能在人前侃侃而谈的少年。谢彰自始至终都在边上看着,越看越心惊,越看越觉得不能再任由他发展下去。 “不管你要做什么。你都要记住,让谢忱坐收渔翁之利重当太子,殿下的下场只会更惨。至少,有王皇后的养育之恩在,三皇子不会对殿下动手。” 谢彰神情微凝,目送王侑之话罢离开,许久之后方才冷冷道:“难道谢禹当了太子,做了皇帝,我的下场就能好吗?” 不过都是骗子罢了。 王侑之的话,谢彰压根没有听进耳里。 对他来说,权力只有握在自己手里的,才是好东西。到了别人手里,那就叫威胁。 磲理国使臣一直在驿馆住着,鸿胪寺的人始终陪同左右。谢彰几次三番私下偷会使臣,竟是瞒着所有人,与使臣交换了婚书。 磲理国并非什么大国,亦没有三媒六聘之说,单就谢彰话中承诺的好处,便叫使臣心头大震。 谢彰的情况,使臣自然留了心思去外头打探。对于打探回来的消息,初时使臣也有些迟疑,毕竟是不能人道,如何对得起公主。可转念想起那位被联姻的公主,也不过是国王抛出的工具而已,不得宠的公主哪里需要顾及婚后的好与坏。 这么一想,这门亲事便偷摸着定了下来。只等着谢彰解决了太子妃的问题,使臣便会启程回国,准备公主出嫁事宜。 自然,谢彰要与太子妃和离的事,得到了熙和帝的反对。 王皇后兴许是从王侑之处听说了什么,虽心疼儿子,可又不想为了个已经废了的儿子,放弃显然更适合当太子的谢禹,当下竟也跟着反对他的婚事。 谢彰怒而回宫,在摔了屋子里所有的瓷器后,有内侍突然来禀,说是三皇子来了。 “你来做什么?”谢彰表情狰狞。 谢禹下意识后退一步,似乎有些怕他,随后苦笑:“有件事不知该不该与皇兄说上一二。” “何事?” “此事,与太子妃有关。” ***** 孙蓬从御史台回来,沿着回廊往卧房走。 年还未过完,可御史台却早早的开始了运转。他身为监察御史,这时候理当重新启程,回到江南东道,继续巡视州郡。但因为之前任璀元的事还留着点尾巴未能处理完,御史台这才一直留着人。 回卧房的路上,一路都有下人躬身问安。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76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76 他颔首走着,突然停下脚步,问道:“大殿下在何处?” 得知谢忱在孙老太爷的书房那儿,孙蓬倒不觉得意外。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回卧房换下官袍,再去书房找人。 身上的官袍才脱下,关上的房门被人从外头推开。孙蓬回头一看,谢忱正反手关上了门。 “祖父与你说了什么?” 随手将脱下的官袍挂上衣架,中衣被人撩开,后腰当即贴上滚烫的手掌,脖颈处落下一个吻。 “在说你阿姐的婚事。” 孙蓬这几日在御史台忙得有些心不在焉,原本打算忙过了这一阵就去庵堂找阿姐,这会儿听见谢忱的话,免不了有些吃惊。 “怎么突然又提起阿姐的婚事来了?” “谢彰要娶磲理国公主为太子妃。” 孙蓬扭头。这事他知道,可婚事又是怎么回事? 谢忱将人往怀里带,低头吻了吻他的唇:“裴处还没成亲。” 裴家被流放西州,又经过了这些年,最终在西州活下来的裴家人如果不是十余人。孙蓬一直知道裴处还活着,但他不曾想到,裴处没成亲。 “他……” “他一直记挂着你阿姐,在西州这些年,没娶妻没纳妾。” 孙蓬有些惊讶。孙裴两家的亲事当年毕竟没有走过三媒六聘,说实话也不过只是双方口头的婚约。 “老太爷的意思是,等你阿姐与谢彰和离后,就找个理由送她去西州。苦是苦了点,可有情人终成眷属,又有孙家的帮扶,总是比分隔两地,又受皇室蹉跎的好。” 孙蓬想想,也的确是这个理,他正要开口,枸杞的声音急匆匆地从门外传了过来。 “七郎!七郎!” “怎么回事?” 门哗啦打开,顾不上好奇七郎为何还穿着中衣,枸杞急得跳脚:“二娘回来了!” 孙蓬喜上眉梢,抬腿就要往前走:“阿姐回来不是好事么,你急什么?” “二娘是被人抬回来的!” ***** 孙娴今日本是和往日一样,在庵堂内誊抄经书。 她自嫁入东宫后,便许久未曾有过这般清闲的年。一旦空了下来,就忍不住想念未出嫁时,与七郎八郎一道的热闹。 谢彰来时,她正抄完一卷经书,全然没想到,俗话说的一夜夫妻百夜恩,到了谢彰处,却是可以轻而易举地试图逼死发妻,换取想要的东西。 好在平日里服侍孙娴的宫女发现的快,陷入癫狂的太子差一点就要绞死了太子妃。 而等到太子被制伏后,看清了太子妃身上不光被人用白绫绞住脖子,还狠狠扎了几刀。宫女和庵堂的尼姑们都慌了神,唯一能想到的,只有匆忙包扎,然后送回孙府。 孙蓬只来得及抓着孙娴的手,说一句“阿姐你等我”,便红着眼眶冲出了孙府。 谢忱知道他要去何处,命枸杞带上车马,便追赶着往宫门去了。 有大皇子保驾护航,孙蓬几乎是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轻而易举地就站在了御书房前。 御书房内,熙和帝似乎正与人商谈着要事,门口的内侍总管不敢随意打扰,看着孙蓬和谢忱犯了难。 “大殿下,孙大人……若无要事,还是等等……” 孙蓬咬牙,几步走到长阶下,掀开衣袍,直直跪了下来。 谢忱看着他,直到他抬起头望着御书房,朗声道“臣有本要奏”,这才一道跪了下来。 内侍总管有些不知所措,犹豫地回头看向紧闭的房门,不知究竟要不要传话。 这声音自然是能传进御书房的,可里头有要事,哪是一个小小监察御史喊着求见,就能放进去见陛下的。 孙蓬不知御书房内的熙和帝会是什么反应,他只知道,自己的心口疼得厉害。 那是他两辈子都想守护的阿姐,原以为避出东宫,出家为尼,就能暂时安稳,哪里知道…… 他闭了闭眼,知道身后就是谢忱,那心头的疼淡淡化去,满腔的悲愤却怎么也消散不能。 “臣有本要奏!宝应三年,臣姐孙氏嫁入东宫,是为太子妃。同年,太子妃因故小产。宝应四年,太子患病,太子妃为太子祈福,出家为尼。宝应五年……” 孙蓬的声音在发颤。 “宝应五年,太子突至庵堂,威逼臣姐自缢,臣姐不从,太子以白绫绞杀,臣姐未死,又捅数刀。臣姐侥幸未死,祖父已请太医前去救治。臣身为孙家子,与臣姐乃一母所出,手足之情无可言喻。臣奏请陛下,请陛下允臣姐与太子和离,留臣姐一条性命,留孙家一条生路!” 第51章 【伍壹】两欢喜 “二娘……再喝点儿参茶。” “二娘……别睡太久了……” 孙娴睁开眼,冯姨娘就在眼前,她一时间还有些失神,看着眼眶渐渐发红的姨娘,动了动嘴唇,声音沙哑:“姨娘……” 她当初的嗓音有多好听,这会儿就有多怪异。 冯姨娘抹了抹眼角的泪,握着她的手,就劝道:“二娘你歇着,别说话,太医说了,你这嗓子过两日就好了。” 八郎也在屋子里,这会儿见人醒过来,忙凑到床边的脚踏上跪坐,轻声道:“二姐。” “嗯。”孙娴轻轻应了一声。 “二姐。” “嗯。” 八郎还要再喊,脑袋瓜子上被冯姨娘不轻不重拍了两下:“别调皮,记得答应你七哥什么了?” 八郎摸摸后脑勺,嘿嘿一笑:“七哥说了,八郎只要乖乖的,不吵着二姐,七哥就带八郎上街看戏去。” 说完,他果真压低了声音,下巴搁在床沿上,歪了歪头:“二姐,你终于醒了,你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七哥都吓哭了。” 孙娴吃力地笑了笑,低声问:“姨娘,七郎呢?” 冯姨娘伸手扶着孙娴从床上坐起:“你昏迷了三天,七郎就守了你三天,要不是老太爷过来训斥了一顿,他怕是这会儿还要守着你。” 喂孙娴吃了几口汤药,冯姨娘又道:“你伤得太重,城里的大夫们不敢接手治你,宫里的医女请过来也只怕医术不精。老太太带着二夫人三夫人亲自进宫,请来几位太医。七郎……七郎也去跪了御书房。” 孙娴一愣,错愕地看着冯姨娘。 冯姨娘苦笑着喂了她一口汤药,手微抖,眼看着就落下泪来:“这孩子看到你那副模样,哪里还等得住……他入宫找陛下,陛下在御书房与人议事不得见,他便跪在御书房前,大声地将太子谋害你一事喊了出来,一边喊,一边请求陛下允许你与太子和离,留下一条性命。” 孙娴喝不下东西了,只直直地看着冯姨娘。 后者叹息,将药碗放到一边的小几上,伸手摸了摸孙娴瘦得有些凹进去的脸颊:“你别担心,七郎没事,只是有些伤着腿了。” 她不敢说孙蓬是叫人抬出宫的,光是看着这对姐弟俩互相担心的样子,她就觉得心痛得要命。 孙娴眼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77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77 睛瞬间红了,咬着唇,发出几不可闻的哽咽。 八郎在旁边看着,赶忙去抓她的手:“二姐不哭,二姐不哭……七哥说了,二姐醒了他就不疼了,二姐你别哭……” 孙娴紧紧握住八郎的手,仰起头想要忍住眼泪,可兴许是因为回家了,那些曾经的委屈,在庵堂里经历的寂寞,还有濒死时的恐惧,终于在这个时候涌上心头。 想到在她昏迷不醒的时候,家人的陪伴和帮助,七郎不惜一切地进宫求情,她就觉得这颗心又高兴又难过。 她想着,就要下床去找孙蓬。 可冯姨娘哪里敢这时候让她下床走动,忙将人拦住了,好一番劝说,这才重新把人安抚住哄睡。 等孙娴睡着了,冯姨娘这才从房间里离开,临走还带上了昏昏欲睡的八郎。 “姨娘,八郎想去找七哥。” 冯姨娘轻轻嘘了一声:“过几天好不好,你七哥伤还没好,等他伤好了,姨娘带你去找他。” 八郎似懂非懂,揉了揉发困的眼睛点点头。 冯姨娘发出长长一声叹息。 她没骗孙娴,孙蓬这几日的确一直守着她,直到被老太爷狠狠训斥了一顿,又发热差点昏厥过去,这才被硬抬回自己的院子养伤去。 只是,她没告诉孙娴,那孩子除了腿上的伤,还在宫里生生受了一顿杖刑。虽说是以儆效尤,可看到被抬回府的孙蓬,谁都知道,熙和帝是真的动了怒的。 ***** 熙和帝是真的动了怒的。 不光因为孙蓬进宫后,明知御书房内正在商议要事,却仍旧要跪在玉阶前求见,并将太子谋害太子妃一事大声宣扬出来。 更是因为气恼谢彰几次三番地自以为是和愚蠢。 他此番如此对待孙娴,竟只是觉得,一个死了的太子妃,远比一个和离休妻甚至降妻为妾的太子妃,要更能得磲理国的认可。 至于对孙蓬动用杖刑,熙和帝承认,有迁怒,也有为堵住悠悠众口。 总而言之,那日在御书房前,得到阻拦的孙蓬,将太子谢彰为娶磲理国公主,谋害太子妃的事,毫不客气地摊开在了阳光底下。 饶是御书房里的几位大臣不愿听这些秘辛,也迫于无奈听了一耳朵。若非他们身居要职,只怕就要被熙和帝暗中处置,以免走漏消息。 熙和帝对孙蓬用杖刑的罪名,是御前喧哗。 谢忱拦不住,只能生生看着他被打了二十杖后,咬着牙,将鲜血淋漓的少年抬出宫。 可那少年,在短暂的昏厥后很快清醒了过来,睁开眼的第一句话,不是什么“好疼”,而是“我赌赢了吗”。 大概,赌赢了。 “……皇兄,你觉得这样如何?” 谢禹的声音唤回了谢忱的神思。 他回过神来,淡然地看向坐在御书房内,一脸跃跃欲试的谢禹。视线在他的身上稍稍停留,不多会儿便又转向了沉着脸的熙和帝。 “父皇意下如何?” 得不到谢忱的回应,谢禹迫不及待地向熙和帝邀功,“自古还从未听说过有和离的太子妃。不管和离的原由是什么,民间总会自己做出些传闻,到那时,即便无人知晓太子谋害太子妃,也极容易出现其他的说法,倒不如让孙家报死……” “三弟,报死是何意?” 谢忱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谢禹的话。 后者神情一僵,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问,有些犹豫地把自己之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太子妃毕竟身份显贵,如何能随意和离。倒不如让庵堂那边说得了重病,再叫孙家报太子妃死忙。回头找机会,找个名堂,送她离京,去哪里都好,只别叫人留在京城里就成,免得日后再起什么风浪。” “报死后,东宫少了一名太子妃,孙家少了长房嫡女。你觉得外头不会知道原由,便能亏欠了孙家,叫他们把受了欺负的女儿当做死了一般送出去?” 谢忱一字一句问,视线重新移动到谢禹的身上,若有所思。 谢禹隐隐觉得话中似乎有什么不妥,却又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只梗着脖子,认定了自己的主意。 “这是最好的办法。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太子谋害太子妃一事,难道皇兄觉得应当传出去,作为理由好叫他们夫妻和离吗?” “那你就觉得,孙家必须忍下这口气,报死送走女儿?离了家,太子妃一个人如何自处?” “这是最好的办法,孙家还有其他未出嫁的女儿,不可能为了太子妃一人,出点什么乱子,坏了其他人的姻缘……” “闭嘴!” 熙和帝突然怒喝。 谢禹吓了一跳,差点摔了手里的杯盏。 他有些错愕地看向阴沉着脸的熙和帝,动了动嘴唇,低声喃喃:“父、父皇……” 熙和帝不悦地扫了一眼谢禹。 一个儿子才刚惹下大祸,惹恼了孙家。这个小的,竟还自鸣得意地想出这样的主意,分明是要让孙家与皇室离心。 “忱儿,”他看向谢忱,“你与孙家七郎相熟,此事你如何看?” 谢忱淡淡道:“不能让孙家报死。孙家一向疼爱家中小辈,太子妃又是长房嫡女,自幼得孙大学士的喜爱,即便和离,以孙家的性情来说,也会一辈子养着她。” “和离对一个女子而言,并非是什么好事。” “可父皇,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总好过,结缘不合,比是冤家。更何况,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孙家人才辈出,几个小辈更是各有才干。父皇要用他们,必然不能与孙家结仇。” “便是不能用孙家又如何?”谢禹有些不懂,“孙家不能用,还有王家……” 谢禹的话被熙和帝冷冷扫过来的一眼,径直堵在了喉间。 谢忱轻笑:“对,孙家不能用,还有王家。” 他虽说是应和了话,谢禹却觉得他话中有话,竟隐隐有背脊生寒的感觉。 熙和帝最终决定同意孙娴与谢彰和离一事。 问及孙蓬的伤,得知谢忱进宫前,那孩子因伤后操劳又发热昏厥过去,熙和帝难免觉得惋惜,赐下不少内服外敷的良药,这才挥手让兄弟二人退下。 出了御书房,谢禹有意找谢忱再说几句话,想要拉拢拉拢,却见后者长腿一迈,几步就走远了。 “他急什么?”谢禹愤愤道。 “大殿下兴许是去瞧那孙七郎了。”侍奉的内侍跟在身后,“大殿下方才不是说,那孙七郎受了伤还死守着太子妃不走,结果没养好伤,发热昏厥了么。” 谢禹咬牙:“怎么不死了算了。孙家果真如母后说的那样,没一个好东西。” 内侍躬身:“殿下说的是。” 谢禹说完,憋着一口气往凤仪宫走,走到半路,突然停住脚步。 那内侍匆忙上前,低声问:“殿下?” 谢禹回头:“你说,父皇真的让太子和太子妃和离后,那人是不是就会去取磲理国的公主了?” 内侍想了想,低声回话:“太子殿下一心求娶的话,怕是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78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78 能成事。” “成事?”谢禹眯了眯眼,“怎么能叫他成事。他成了,孤要如何自处。” 第52章 【伍贰】旧仇怨 孙蓬能下床走动时,已经是七天后了。 熙和帝命人送来了谢彰的放妻书。孙娴拿着放妻书,抱着孙蓬痛快地哭了一遭。 从此之后,太子妃孙氏就彻底成为了过去。 她是第一个与太子和离的太子妃,未来要背负的舆论,要忍受的指指点点,她都意料得到,但只要能自由,只要能脱离东宫那火海,无论是怎样的未来,她都欣然接受。 孙蓬虽还觉得身上有些疼,可看着哭了又笑,笑了又哭的孙娴,总算是觉得自己受得这痛都是值得的。 他给孙娴擦了擦眼泪,向枸杞问道:“来人可提了太子?” “提了,说是陛下已经罚过太子了。”枸杞谨慎地答道,看着姐弟俩的神色,忙不迭讨巧,“二娘,七郎,不开心的事咱们就别去想了。小的先前上街,才听说了桩案子,倒是有些意思。” “什么案子?”孙蓬问。 枸杞想了想,比划道:“是户半年前搬来京城的人家,那家里头的郎君年纪听说比七郎大一些,自小就异于常人,有龙阳之好。郎君回京后就碰上了喜欢的人,怕惹家里人厌恶,就搬出府邸,与家人异居。” “前夜,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郎君的父亲突然趁夜偷偷潜入郎君的府邸。那郎君夜半被惊醒,以为是盗贼,反身扑杀,没料到等点了蜡烛,才发觉那人是自己的父亲。” 孙蓬诧异:“这案子京兆尹如何断的?” “京兆尹不敢断,转而呈送到了刑部。” 孙娴蹙眉:“为何是刑部?” “因那对父子乃王家姻亲,京兆尹虽不是王家人,却也怕一不留神得罪了王家。更何况,子杀父,虽是意外,却到底有悖天理,京兆尹不敢断案,只好转手呈送到了刑部。” 谢忱从屋外而来,让枸杞退下后,才又继续道:“王家如今岌岌可危,任谁都能踩上一脚,可即便如此,王侑之和王皇后还在,他们就不会以为真有人能动得了他们。王家派人给刑部递了话,要将那郎君放了。刑部不肯,已判杀其父的郎君不孝当死。另外,还从那人嘴里,挖出了不少的消息。” “什么消息?” “那被儿子误杀的父亲,就是当年尚书令向太后举荐的高僧。” 出事的这对父子姓佟,父子二人品行皆有失。 佟父是个混不吝的,有了媳妇儿子后,专门剃了头发当起了假僧侣,坑蒙拐骗,犯下许多事。也不知如何,这人就入了王家的眼,更经由王侑之的举荐,以“高僧”之名出线在了太后的面前。 只是一句话,他得了泼天富贵,谢忱则剃度出家。 “那年离开京城后,王侑之给佟父安排了个县令的位置。佟父成了县令后,鱼肉乡里,欺压百姓。其子强抢民女,之后更是荤素不忌,对男子下手。半年前,佟家父子以为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的差不多了,背着王家偷偷搬回京城。那佟家郎君这回碰上的人,倒是真心喜欢,想着好好过日子这才搬出了家,没想到就闹出了这次的事情。” “此事……”孙蓬神情古怪,“王皇后和尚书令是何反应?” 谢忱道:“给刑部传话,要刑部放人的事,王大人辩称不知情,许是有人假借他的名义做事。王皇后为避嫌,甚至称病不见他人。” 孙蓬摇摇头,轻哧一声:“王大人和王皇后倒是聪明。” “可惜碰上了王家那帮拖后腿的家伙,只怕这事王大人想管,也不敢动太大的手脚了。”孙娴神色一暗,看向谢忱,“大殿下,陛下可是已知那姓佟的就是当年的‘高僧’?” 自然是知道了。 谢忱如今还没官职,可朝堂上的事情已经无人会去瞒他。熙和帝打算废太子,有意让他和谢禹参与早朝,以便亲近朝臣,日后好顺利接手太子之位。 也因此,谢忱能够更加看清朝臣们的所有反应,而不用依靠他那些暗中布下的眼线。 佟家父子的案子因情况特殊,刑部接手后其实也不敢轻易断案。刑部尚书俞大人有些脾气,转日便把此案拿到了早朝上,公开说了出来。 这么一来,熙和帝想不知也难。 “王家很可能会狗急跳墙,也不知俞大人那儿有没有防备。” 孙蓬说着话,忍不住咳嗽起来。 孙娴忙给他倒水,一回身发觉谢忱竟几步走到了床边,小心地扶着他重新躺下,那神情姿态颇为亲昵,一时间她瞪大了眼睛。直到谢忱点头告辞,孙娴这才一屁股往床边坐下,严肃地盯着孙蓬。 “阿姐……” “七郎,你老实同阿姐说,你与大殿下……”孙娴咬牙,“怎么会这般亲密?” 她无意中见过谢彰那个畜生折磨东宫细皮嫩肉、清秀乖巧的小内侍时的情景,多少也知道东宫那边还有个杨威也是男女不忌,如今亲眼见到自己的弟弟和男人这副亲近姿态,难免忍不住要往那方面去想。 等看到孙蓬只无声的笑笑,并不回答,她这一颗心当即就一点点沉了下来。 可她也明白,以孙蓬的性格,如果真的和谢忱……那绝不会是如谢彰杨威那般狎昵罢了,而是真的喜欢那个人。 “傻七郎……” “嗯。” “他是男人……” “嗯。” “你也是男人……” “七郎知道。” “唉……” ***** 谢忱去了刑部,夜里果真没有回来。 二更时,孙娴吹熄了烛火,牵着还没玩够的八郎从孙蓬那儿出来。临关上门前,姐弟俩还回头看了眼床上,孙蓬躺在床榻上,面色发白,许是因为陪八郎玩累了,这会儿已经沉入了梦乡。 孙府门外,有更夫提着灯笼,敲着更鼓,沿街走着。 黑暗处,隐约有几个鬼祟的身影飞快地跳出跃过,而后又静静伏下。 三更的更鼓刚一敲响,万籁俱寂的京城仿佛有什么蛰伏的巨兽突然惊醒,刺鼻的火油味从某处飘扬而起。 而后,有黑影取出火折子,吹亮后的火星迎风起,红色火苗被径直扔到了火油之上。 不用怎么说话,在火星撞上火油,橙色的火光顷刻间席卷墙根时,那几个黑影已如鸟兽般飞散开。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从哪里来,只有那冲天的赤色火舌舔舐着墙根,然后沿着墙面攀升,点着木门、草木乃至包拢其他。 “走水啦!” 有人大喊。 接着越来越多的人被惊醒。有人开始指挥着人手取水救火,可火势迅猛,根本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当火舌舔上门匾,望着“刑部”二字,负责京中火禁的火师终于姗姗赶来。 刑部府衙俱是木质结构,天干物燥,本就极容易着火。且此番火势来得又猛又突然,等到火师赶来时,大火已经包拢了大半的刑部。 不等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79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79 人冲进火场,就听见墙内一侧传来钝响,有屋子瞬息之间,房梁垮塌,烟尘高高扬起,惊得所有围观者说不出话来。 烈火熊熊。 火仗风势,被越吹越旺的大火,快要烧红了半边天际。 烈焰不断的肆虐,不断地吞噬着刑部府衙内每一个建筑,梁栋屋瓦,花草树木,无一幸免。 刑部当夜有人留值,大火烧到值夜的地方,很快就逃了出来。还留下的部分人手,则与府外的人一起取水灭火。 浓烟滚滚,火光冲天,铜锣声响彻京城。 火势一时半会儿无法熄灭,便只能阻止火势蔓延,烧到周边的建筑。 这场大火,动静太大,孙府自然也听到了声音。派去打探消息的下人很快回来,将刑部大火的事一说,孙家几名郎君当场就皱了眉头。 “火起的太蹊跷,怕是有意为之。” “大殿下还在刑部,不知情形如何了。再去探探吧。” “别叫七郎知道了。” 事情闹得这么大,孙蓬不可能不知。 但等他知道时,已经天明。听完八郎手脚并用地描述了昨夜那场能在院子里就看到的大火,孙蓬的脸都白了。 尤其在得知那样的大火后,谢忱仍旧始终没有回来,派出去的下人也没见着他,孙蓬更是坐不住。 孙娴听到吵闹声,疾步过来劝阻,却见孙蓬压根听不进任何话,说什么都要出门。 她咬牙,差一点就要扬手给他一巴掌,好把人打得镇定下来。 这时,天明后却始终昏暗的天际,突然有闪电蛇舞。 不多会儿,乌云聚拢,雷声滚滚,竟是顷刻间下起了倾盆大雨。 “这雨要是早点下,昨夜也不至于刑部被火烧成那样子。” 有下人忍不住说了句。 孙蓬嘴唇蠕动,抬头看着屋檐下不住往下坠的雨,哑着声音道:“我就去看看……他没事,我就回来……我不耽误事……” 孙娴当然知道他不会耽误事。可不说之前她不会同意放他不顾身体往外跑,就是现在这大雨倾盆的样子,他也不能这么胡来。 “你先回房,让枸杞去找……” 孙娴指了枸杞,枸杞也赶紧点头回应,正要拍胸脯保证,就听见后头传来了靴子踏过积水的闷响。 那脚步声太过熟悉,孙蓬没有丝毫犹豫地扭过头去看。 那个男人就站在他的院子里,双眸布满血丝,分不清是被大火熏的,还是因劳累了一夜,不得安宁,那张脸上沾满了黑灰,被大雨冲刷过紧紧贴在身上的长袍,也是东一块西一块黑漆漆的,像是碰上了火油。 孙蓬不动,也没有出声。 直到谢忱淋着雨走上台阶,站在屋檐下,他才动了动嘴唇,伸手要去拉人。 孙娴叹了口气,命下人们都退下,而后带上八郎和枸杞离开院子。 院子里没了旁人,孙蓬缓缓地抬起另一只手,手指捋过谢忱凌乱的鬓发,沾了一指尖的灰黑。 “进屋吧。” “嗯。” 静悄悄的屋内,被关上的那扇门,仿佛将世界都隔绝得只剩下这小小的空间。 孙蓬突然扑了上去,顾不得男人身上湿透了的长袍,抓着人的领子将人拉下,径直便是一个笨拙的强势的吻。 他从没主动亲吻过人,笨拙地就好像牙牙学语的孩子。 谢忱肩膀一颤,几乎是在瞬息间反应过来,扣着他的肩膀就没再松开手。 唇间的吻比任何时候都要猛烈,谢忱甚至能感觉到唇齿间依稀的血腥味。却不知道究竟是他咬破了少年的唇瓣舌尖,还是少年咬破了他的。 “别担心,我没事……” 直到少年被吻得浑身发烫,他才终于稍稍松开手。看着少年担忧的神色,他笑了笑,胸膛起伏。 “是王家。” “‘高僧’的事情暴露了,王家慌了,不惜火烧刑部,想要摧毁证据。刑部大牢也着火了,死了几个囚犯。” 孙蓬睁大眼:“那人……” “没死。他从一开始就没关在刑部。他在我手里。” 谢忱笑,低头又去吻少年。 啃着少年柔软的唇瓣,掌心下细腻的肌肤,叫他最后一丝神智,也在话罢后沉沦下去。 “七郎,让我抱抱你……” 第53章 【伍叁】委屈全 那日谢忱从孙蓬房中出来,简单洗漱了一番,便去见了孙老太爷他们。 孙家担心了一整夜,如今见他全须全尾的回来,多少都松了口气。再得知刑部被烧,所幸许多重要的卷宗都被救了出来,不由叫了声好。 只可惜,刑部大牢里多多少少还是死了人。若是重刑犯倒也罢,偏偏大牢起火的位置,却是关着尚未最终定罪的犯人。 如此一来,倒叫人不知该说巧合,还是有意为之了。 那日之后,刑部的官员们就没再回过家。 就连谢忱,也直接在刑部落脚,直到几日后得熙和帝召见,这才穿着一身快要馊了的长袍,不紧不慢进宫去了。 谢忱走进御书房时,熙和帝正神情专注地批着手中奏折。沾了朱砂的狼毫画上一个圈,而后被摆放到一旁,再摊开另一份,继续执笔。 这一沉不变的动作背后,却都是一个帝王一生的心机。 见谢忱进来,熙和帝搁下笔,神色略微缓和:“忱儿,过来。” 谢忱走至书案前,侍立在旁的内侍微微躬身,向后退去,将御书房腾给了这对父子。 “忱儿,你来看看这个。” 谢忱低头看了看书案边上另外摊开的几封奏折,摇头:“弃卒保车。” 熙和帝叹道:“不管怎样,王家低头了。” 谢忱拧眉:“所以呢,因为王家写了折子,表示低头,所以父皇觉得可以再饶他们一次?” 熙和帝沉默了。 “父皇觉得缺人用,不能拿掉王大人,儿臣没说什么。可如此王家做的事情,已经触碰到了后宫,甚至还涉及到了那么多的人命,父皇仍旧要保王家? 谢忱忽的嗤笑。 “父皇既然能给王家这么多次机会,那又为什么,连给裴家说一句辩解的话的机会都没有?” 那书案上摊开给他看的折子,不多不少,两份。 一份来自刑部,罗列证据,证实了当年“高僧”断命的事情都是由王家一手策划的局,为的就是铲除异己,扶持谢彰。奏折的后面,是这几日对刑部突发大火一事的调查结果。 另一份来自王侑之,言自己御下不言,致使王家人识人不清,遭人蒙骗,犯下大错,特上奏请辞尚书令一职。 谢忱冷笑:“王家三番几次犯下滔天大祸,只因为有个王侑之,出了个皇后,父皇就能仁心仁德几次饶过他们,哪怕再犯,王家也依然如日中天,甚至隐隐有将谢氏江山取而代之的想法。而裴家,同样出了皇后,更是世代纯臣,却依旧落得如今流放西州多年的下场。 “这里头究竟为何有如此大的差别?” “父皇,是不是在那时候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80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80 ,其实您隐隐也觉得,裴家会不忠于你,裴家会有一日举兵造反。因此,你根本没有去听裴家的辩解,裴家的冤屈,就判了他们一个流放千里的决定。” 熙和帝哑然。 是了,他藏在心底的那点想法,放在当年他自然能相信藏得严严实实,无人能知。 可这些年过去了,他所做的每一件事,仔细叫人想起来,都有些矛盾。 更何况,他的长子自小聪慧,这么多年过去了,哪里还会不清楚当年裴家出事背后,也有他的应允。 “你,恨朕吗?”熙和帝有气无力问。 谢忱神色坦然:“恨。” 熙和帝苦笑:“等你坐到朕的位置上,你就会知道,有些事若是不做,就不能安心。” “哪怕明知裴家无罪,一切都只是王侑之的陷害,但为了自己那点疑心,为了不受人威胁,还是选择让裴家背负莫须有的罪名,离开京城,流放西州,即便知道那一路上裴家人可能到最后会全部死在路上,一个不剩?” 熙和帝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的长子,越来越有储君的模样。明明过去的十余年时间里,这个儿子一直住在深山,除了青灯古佛,便无其他旁物陪伴,可偏偏还是叫他成长为最合适的帝王人选。 裴家……“对,只要有危险,就必须剔除,哪怕还仅仅只是可疑。” “那父皇更应该处置王家。”谢忱沉声道。 熙和帝仿佛终于有了自己的考量:“王家可以动,但王侑之得留下。朕还要用他……” “王侑之可以留,但不能再让他留在尚书令的位置上。还有王皇后。”谢忱打断道,“她也必须有所让步。” 御书房内,忽然长久的沉默下来。 父子二人谁也没有说话,直到熙和帝长叹一声:“忱儿,你是在和朕讲条件?” “是。” “凭什么?” “就凭父皇要用儿臣。” 熙和帝再度不语。 良久,他终于道:“你想做什么?” 谢忱说:“儿臣,想去西州,接裴家后人回京。” ***** 刑部大火七日后,有传闻自宫中起,说熙和帝召见了尚书令王侑之于御书房密探甚久,期间曾有摔笔砸砚之响从书房内传出。 有内侍跑去向王皇后传话,王皇后赶来求见,却遭到内侍总管的阻拦,并被熙和帝命人禁足于凤仪宫。 紧接着次日上朝,刑部尚书朝诉刑部大火案的调查结果,并历数王家所犯的累累命案,请旨监审尚书令王侑之,责其对家人管教疏忽,有纵容之嫌。 此言过后,朝中自有人紧随其后,驳斥刑部说的并非事实。 只是刑部早已证据在握,哪里是别人说句不对,就不对的。大理寺、六部皆有人上书王家人行买官卖官之事,为无德无行之人买卖官爵,并占有百姓良田,罪当捉拿。 熙和帝怒极,命刑部即刻收拿王家,责王侑之半年的俸禄,虽仍是尚书令,却将部分职权转交给了左右仆射。 如此,倒也算是对王家做出了相应的惩罚。 王家入监,与王家相关的命案大案全部交由刑部俞尚书主审,大理寺、御史台监察。 而王家当初买卖的官爵,在这之后,接连被调查,更直接牵扯出了大小官员三十多人。 这三十多人中,有王家人,也有其他。无论官职大小,一律获罪关入大牢严审。 同时,大理寺重启当年裴家获罪一案。 又过半月,太子谢彰被废。王皇后禁足凤仪宫。 磲理国公主随亲入后宫,熙和帝封其为嫔,宠爱有加。 王家至此,已日落西山,不复从前。 一切都好像来的很意外,却又好像本该如此,只不过终究是将曾经走偏的方向,调整回了正轨。 ***** 孙蓬坐在榻上,裤管被高高卷起,露出两条白嫩的长腿。兴许是因为年纪还小,体毛并不重,只两个膝盖处,还有些淤青的痕迹。 谢忱坐在榻侧,手心抹上了宫里特制的药膏,将他的两条腿架在自己的大腿上,均匀仔细的把药膏搓揉到少年的膝盖上。 房门关着,连枸杞都没能进屋。 “其实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能跑能跳的,就是看着还不好看。” 谢忱搓揉膝盖的时候,孙蓬靠坐在榻上,手里握着一卷书,却分明没看进去半眼。 谢忱并未抬头:“膝盖很重要,养好了老来才不能得病。” 孙蓬应了声,靠在一边,继续看着谢忱动作。 渐渐的,他膝盖上的药膏全部被吸收了进去,皮肉开始发热,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谢忱的掌心。又过半刻钟,膝盖又酸又热,开始发挥药效,谢忱也随即停了手。 这几夜,谢忱都会留在孙蓬房中,直给他抹好药膏,说上一会儿话,这才离开回房。久而久之,府中自然多了流言。 可二人似乎并不在意,仍旧如此行事,便是孙蓬得了老太爷的允许可以随意走动,不用再躺在床上休养了。也多半时候,与谢忱一道形影不离。 渐渐的,要说没人怀疑他俩的关系,便虚了一些。 谢忱擦过手,又给孙蓬放下裤腿,道:“过几日,你与我一同去趟西州。” 小腿被男人的手指擦过,烫得孙蓬差点蜷缩起脚趾来,闻声哎了一下,问:“我能跟着去?” 谢忱应了声,却没放手,反而低头在少年白皙的脚背上落下一吻:“能。” 孙蓬抿唇:“我是江南东道的监察御史。论理过完年就该启程了。” 如果不是当时为了孙娴,被熙和帝下令杖刑,他的确该在过完年就重新启程回江南东道。 “江南那儿还留着部分王侑之的门生。”谢忱洗净手,坐到孙蓬身侧,“陛下疑心重,以王家此番的情况来看,江南那边只怕已如虎穴,他不会让你过去,想必早已经找好了替代你的人,要联合景王一起肃清江南官场。” 孙蓬沉默。 谢忱侧头,吻着他的鬓发,将人压在自己肩头:“裴处该回京了。” 孙蓬还在思量,突然听到熟悉的名字,不禁侧头去看他。两人本就贴得极近,一侧头就亲到了谢忱的脸侧,孙蓬愣了愣,咬嘴咬了上去。 谢忱握着他肩头的手顿了顿,忍不住低笑,手一抬,将人翻倒在榻上。 床榻不大,一侧的枕头和药盒被轻轻挥到了地上。 身体紧贴着身体,再细微的变化,都因近在咫尺而被无限放大。 孙蓬未经人事,可男人那点事再怎么不经历也是清楚的,当下羞得满脸绯红,整间屋子都觉得燥热了起来。 “七郎。” 谢忱突然喊了一声。 孙蓬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视线瞬间落入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当中。 他的心当下就要跳了出来,想要扭头,脸颊却被谢忱的手指捏住。 “七郎。” 像是因为得不到回应就不停歇,谢忱一连唤了好几声,终于得到了一声低低的羞涩的回应。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81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81 他忍不住低笑,欺身一压,将人牢牢困束在自己身下,然后吻上了对方的嘴唇。 孙蓬只微微一惊,却很快抬起手,攀上谢忱的肩头,沉醉在唇齿间带来悸动的厮磨舔咬。 谢忱的手,摩挲着孙蓬的腰侧,然后渐渐往下,按住了少年微微抬头的某处。 孙蓬一声惊呼,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渭崖!” “嗯。”谢忱应声,隔着裤子,摩挲那欢喜鼓舞的小家伙,一抬眼满满都是笑意,“害羞了?” 他压抑声音说话,越发叫孙蓬大窘起来:“昨……昨夜才做过……” 自那日刑部大火后归来,他二人便越发亲昵起来,除了最后一步,几乎把能做的都偷摸着做了一遍。 两世的心动,又怎么可能只是单纯的亲吻能够解开渴求。谢忱念在孙蓬年纪小,更多的都在压抑自己的欲望,倒从未让自己真正纾解过一回。 “我知道,就抱抱你,不做别的。” 他说到做到,果真狠狠揉捏两下后,便抱着孙蓬不再做多余的动作。可身下那处却似乎一时半会儿都难以平静。 听着耳畔粗重的呼吸,孙蓬语结,良久伸手摸向男人的身下。 “做什么?”男人声音低哑,始终忍耐着。 “我……我帮你……” 第54章 【伍肆】鸳鸯见 王家的事情一出,朝野内外顿时空了许多位置。有官位空缺,自然就有人接替填补。 接替的人在短短半个月内,便被全部安排好了位置,就连孙家七郎,之前的江南东道监察御史孙蓬,也因此得以调动。 却是从江南东道,调去了陇右道。 这看着像是平调,不过是从江南东道调去陇右道,做的仍旧是监察御史的活,可从地理位置上看,却更像是左迁。 陇右道为大褚十道之一,因占地广袤,且在三面位于边疆,地理位置极其险要,因而陇右道也是大褚十道中战事纷争最多的地方。每年此地死于战祸的百姓军户从不在少数,更不用提被流放至此的官吏亲眷。 单陇右道当地,近年已换了六七位监察御史,皆死于战祸。 如今的陇右道,尚且还留有几位监察御史,其中年纪最大,留任最长时间的那位姓蔡,是个纯臣,论资质,早该右迁回京城。 孙蓬之前在长州一事上的果断处置,得到了许多大臣的交口称赞,就连熙和帝也曾夸他。 但论功行善不过一瞬间,孙家七郎就能繁华的江南东道调至陇右道,怎么看都像是因为太子妃与太子,不现在该称之为前太子和离一事受到了迁怒。 外人作何想法,孙家人上至孙老太爷,下至门房小厮,似乎都不在意,反倒照旧乐淘淘地过着日子。 谢忱依然白日里进宫,夜里回孙府落脚,只是住的屋子,却渐渐的从原先孙家给安置的地方,挪到了孙蓬的房中。 下人们偶有闲言碎语传出,却都被孙家女眷们拎出来狠狠敲打一番,到后来竟是谁也不敢再说句不是。仿佛每日瞧见大皇子从他们七郎的房中出来,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孙蓬这日从御史台销假归来,进了自个儿的院子才发觉气氛有些不对。他用眼神看向跟在身后的枸杞,枸杞忙不迭找了人来询问,这才知道竟是孙娴知道了他们过几日要去西州的事,拦了谢忱要求一道前往。 入了书房,孙蓬抬眼就看见了谢忱正坐在椅上,下边跪了几排陌生的面孔,孙娴就站在人前,神情悲愤。 “阿姐。”孙蓬一进屋,张口就喊了一声,而后见谢忱招手,几步走到人前,低声问,“怎么回事?” 谢忱摇头,冲着底下那些人挥了挥手。为首一人恭敬行礼,当即领着其他人忙不迭的退出屋子。 孙娴还在屋子里,谢忱神色如常,伸手牵过孙蓬,才道:“你阿姐想同我们一道去西州。” 孙蓬颔首,回头去看孙娴。 自和离之后,已许久不曾掉过眼泪的孙娴,红着眼眶,站在那儿久久不动:“七郎,带阿姐一起去……” 孙蓬不语,指尖被人轻轻捏了捏,又握在掌心。他想了想,道:“西州太远,且路上并不安全。” “我不怕,我想去找他。” 孙娴已经打定了主意,要不然也不会在明知谢忱正与人见面商议要事时,还硬闯书房。 孙家的教养,和这几年在东宫的经历,足以让她保持镇定而不妄语,但裴处…… “当初是谢彰说他死了,愿意给裴家还活着的后人提供庇护,我才答应嫁进东宫。后来证实,他还活着,我想既然我都已经成亲了,就愿他在西州过得好些,早日娶妻生子。” “可他还没成亲,我也和离了,我想去找他,哪怕他已经有了心爱的姑娘,准备成亲了,让我去西州再看他一眼也好。这样,我就彻底安心了。” 孙娴心里对裴处的牵挂,孙蓬怎会不知。 见她说着就能哭出来,孙蓬哪里还舍得拒绝,当下就要挣脱谢忱的手去安慰她。 可手指被紧紧握在掌心,他低头瞪眼。男人看了他一眼,修长的手指划过少年的掌心,然后骤然放开。 “二娘可以去。” 孙娴的眼睛瞬息间亮了起来,谢忱紧接着又道,“这一路上风餐露宿,只怕很苦,二娘只要不怕,就可以一起前往。” 孙娴几乎是立即应声,说罢就要往书房外走。 她前脚才刚踏出书房,后脚忽然停住,转过身来,扒在门口悄声提醒道:“你们……白日里还是当心些,虽说长辈们不说什么,可有些事,咳咳,有些事还是莫要在白日里做比较好些。” 她说完话,房门“砰”一声被带上。 孙蓬腾地涨红了脸,说什么也待不住了,迈腿就要走。 腰间环上一条手臂,轻轻松松地就将人抱起放到了桌案上,然而根本不等他开口说话,唇上已经落下一吻,顷刻间夺去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白日宣淫四个字,只来得及在孙蓬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很快就被谢忱的吻压了过去。 ***** 出发去陇右道的日子近了,临行前一日,孙蓬跟着谢忱进宫见了冷宫中的元后。 元后的身体过了年后越发的不好了。冬日里即便穿着厚厚的大氅,依旧止不住咳嗽。太医们看了一次又一次,仍是找不到适合的药方。宫中渐渐有传闻,说废后大概熬不到大皇子或是三皇子登基了。 是谁登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元后的身体的确已经到了末路。 孙蓬瞧见元后那张精致的脸上血色全无,心头一怔,有些着急:“那些药方子都不见成效吗?” 原林就在边上伺候,闻声摇头叹息道:“换了好些方子,都不见效,如今娘娘自己都不愿再喝药了。” 孙蓬啊一声,赶紧去看元后:“太医们难道都没法子?” 元后正与谢忱说着话,听见孙蓬的声音,弯了弯眉眼,笑道:“这身子是病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82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82 久了,哪里那么快就能好。” 元后说罢,又看向谢忱。对长子她始终心存愧疚,难免每回相见都要长长久久地看上几遍,印刻在心头。 “忱儿也老大不小了,你父皇前几日还说要为你相看小娘子。你同阿娘说说,可有瞧上了京城之中哪家的小娘子,也好叫你父皇看看。” 过了年,谢忱的年纪已有二十五,再过不久即将到了而立之年。 这个年纪的郎君,放眼大褚,大多已有妻室,便是孩子也多半有了数个,最大的也该有七八岁了。 谢忱的情况特殊一些,自十二岁起便出家为僧,清心寡欲过了十余年,如今一朝还俗,自然就被许多人瞄上了。 见元后突然提起此事,孙蓬心下一动,可话到嘴边却还是咽了回去。 有些事,孙家长辈们虽能不说,且默默接受,却不一定表示其他人也能认可这段关系。 他忍不住低头喝茶,却是一口也喝不出这杯中的茶水究竟用的什么茶叶冲泡。 “阿娘,儿已有心上人。” “是哪家的小娘子?今年多大?性情如何?” “过完年十七了。”谢忱顿了顿,抬头看了眼孙蓬,又道,“性情很好。是好人家的孩子,儿欢喜他。” 元后有些惊讶:“十七岁。倒是年纪不小了,怎的还待字闺中?” 谢忱忍不住笑。孙蓬羞得扭过头去,反倒是在一旁伺候的原林有些诧异,低头询问是否还要再添点茶。 孙蓬忙不迭摇头,低声说要小解,便慌忙逃了出去。 他丝毫不知,待他离了屋子,元后的巴掌就不轻不重拍在了谢忱的脑门上。 “七郎年纪还小,你休要欺侮他,小心等你年老色衰了被他弃了去。” “趁着还没年老色衰,儿自然会抓紧了他,叫他日后离不得,也见不得比儿更好的人。” 元后哭笑不得地看着长子,伸手摸了摸他棱角分明的脸:“我儿长大了,有了欢喜的人。” “阿娘不怪儿……” “怪什么?七郎是个好孩子,你欢喜他,娘也欢喜他,若是女儿身更好,不是也没得办法,只要你欢喜,娘就不反对。终归……是娘亏欠了你。” “七郎很好。阿娘也没有亏欠儿什么。” 从宫里出来当夜,次日出行要带的行李已全部备好。孙蓬去见了孙老太爷,得到的叮嘱无外乎是关于安全,以及陇右道诸地的讯息。回房前,孙蓬突然被人叫住,拉到了偏僻的地方。 “二叔这是什么?” 看到孙君玉递到面前的小盒子,孙蓬有些诧异地伸手接过。 孙君玉咳嗽两声,扭过头:“一些,咳咳,用得上的东西。记得给殿下,若是用完了再照着买。” 哈? 被自家二叔搞得一头雾水,孙蓬拿着那盒莫名其妙的东西回了房。谢忱正沐浴完出来,浑身还带着湿气,见孙蓬回屋,伸手就去帮忙脱外衫。 “二叔给了盒东西,说是用得上。”孙蓬一边脱衣,一边不解道,“也不知是什么,闻着气味倒是香甜。” 谢忱随手开了盒子,待瞧见里头究竟装了什么东西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怎么了?” “没事。”收好盒子,谢忱俯首在孙蓬的额间亲了一下,“是好东西,用得上。” 孙蓬原本还没能想到什么,然而腰间的大掌意味深长地往下,在某个位置徘徊,若是他再猜不出那东西是什么,就未免有些蠢了。 “二叔他居然……居然送那种东西……” 两人靠得很近,谢忱能感觉到孙蓬浑身都难为情的烧了起来,额间的亲吻顺着眼眉,一点点经过鼻尖、唇瓣、下巴,最终落到了少年露出的肩胛骨上。 “在家不方便用,等去了西州,确实能派上用场。” 他忍笑,将人困在怀中,落下细密的亲吻。 第55章 【伍伍】林间宿 三月的山间,空气中带着淡淡花香,不浓,犹如初次上妆的小娘子,清新秀丽。 远离进城的山林,如一潭沉静的池水,西斜的落日洇红了半边云霞,连山林都在日光照射下,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有马车的声音自山间的小道上由远及近传来,不时惊起路旁休憩的鸟雀,叽喳叫着高高盘旋飞翔,呼啦一下全都不见了踪影。 孙蓬仰着头看了一会儿头顶上空的云霞,抬手擦了把额间的汗。 “还需要多久才能走出这片林子?” “这山里的小路绕得很,怕是还得再过个一个时辰才能走出林子,方才将马车从泥潭里抬出来费了不少功夫,不然怕能赶在天黑前出去——几位大人要不就在这山里找找,看有没有人家能借宿一宿,摸黑出山林别的倒是无妨,只怕吓着女眷。”从途径的上一个州郡请来的向导纵马往前,听孙蓬问话,忙回头应答。 “这山里头荒无人烟的,怕是想找落脚的地方也难。”谢忱眺望远方,视线所及之处,只有浓密的苍翠树林。 这山名为月牙,因山顶有一形似月牙的湖泊而得名。翻过这座山,再行半日就能入陇右道境内,距离他们此行的目的西州,便也越发接近了。 论理,要翻过这座月牙山,不必耗费这么多功夫,也就两个时辰。可他们此番出行,一共带了三辆车,孙娴的那辆马车在进山时,车把式没注意叫车轮子陷进了泥潭里。 等车轮出了泥潭,已经费了不少时间。要想走出山林,只能摸黑了。 孙蓬调转马头往孙娴所在的马车那儿过去,谢忱看着他纵马走远,回头吩咐道:“去前面看看,有没有能人家。若是能打点的,就好生打点一番。” 随行的侍卫当即应了一声,骑着马便离了队伍。 等到人回来,孙蓬也正好骑着马从孙娴处走了回来。 “前头有户人家,虽说不大,可让两位郎君和娘子借宿一宿,应当足以。” 借宿的地方大不大倒是无所谓。他们这一路过来,倒不是次次都能住上官驿客栈,有时凑的不巧,就是山野破庙,也不得不借宿一夜。 孙蓬原本已和孙娴说好会摸黑出山,得知前头有人家已打点好,能让他们借宿一宿,当即应了下来。 等一行人到达那户人家时,天色已经黑了。 那农家的小院果真不大,搭了两座砖房,一侧还有小小的一间灶房,外头用木栅栏围了一圈,散养着些土鸡,黑黝黝快要隐进夜色中的猎狗蹲在门口,炯炯有神地盯着来人。 两座砖房都点着灯火,一旁的灶房升起炊烟,有人从里头走了出来。 小院的主人是两个四十来岁的汉子。一人姓葛,是个猎户,一人姓高,是个樵夫。 两人在这山里住了三十年,偶尔下山添置些东西,过得倒是与世无争的生活。孙蓬一行人的出现,于他们而言,就是突然传入的外来客。 只是两人依旧把小院里的大房子让了出来,怕不够睡,还打算自己去睡柴房。 “两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83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83 位实在不必客气。”吃过热羹热饭后,见主人家还有些担心睡觉的地方不够用,谢忱拱手行了一礼,“能安顿好女眷,已十分感激。” 他说完,那些因屋子不够大,团团围坐在院子里的侍卫们便都起身拱手,同主人家抱拳行礼。完了二三协作,在院子里外搭起帐篷。 这些侍卫大多没有上过战场,但也时常会跟随主子出行,有时难免会遇上类似这样没有住处的时候,因而出行时身边总会携带帐篷。 便是没有帐篷,只要不下雨,幕天席地地躺上一夜,也是无碍的。 葛猎户看着一个又一个帐篷在侍卫们的帮助下搭建起来,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正与高樵夫说话的那两个年轻人。 为出行方便,孙蓬和谢忱身上穿的都是看着极为寻常的衣袍。尽管如此,人的周身气度却不是随着一件衣裳,就能轻易改变的。 葛猎户经常下山贩卖猎物,也在街上见过那些真正的高门子弟、富贵人家,想想那些曾经见过的人,再对比眼前的两个年轻人,光是气度上就千差万别,只怕出身显贵。 他看了看高樵夫,见人与那年纪稍小的少年十分谈得来,不由笑了笑。再回头时,便一不留神撞上了年长一些的青年看过来的视线。 他愣了愣神,见那青年微微颔首,当即转身去灶房烧水了。 山里条件有限,侍卫们都是些糙老爷们,一日不洗澡无妨,只是苦了孙娴。孙蓬问过高樵夫何处能打水后,便带着人一道提了几大桶的水回来,不一会儿就装满了院子一角的大水缸。 当夜,孙娴简单的擦了擦身子,便吹了灯歇下了。 孙蓬看了看院里院外的帐篷,放下窗子,回头道:“明日走时,给高大叔他们多留些银两吧。” 谢忱解开衣裳,转身坐上床沿。 这是张有些年头的老床了,不大结实。一坐下去,就会发出“吱呀”的响声。床不大,挤一挤倒是能睡下两个人,只是夜里难免不能多动,不然声音怕是能吵得人睡不着觉。 谢忱摸了摸床沿,笑了笑:“七郎很喜欢他们?” “高大叔很淳朴,是个好人。葛大叔虽看着冷脸,但其实还挺好说话的。” 孙蓬说着,也解了衣裳,擦过身子后躺下睡觉。 床不大,两个人躺下后,就只能肩靠着肩。靠得近了难免觉得热,孙蓬想要侧身,才刚动了一下,底下的床就“吱呀”响了起来。 已经沉寂下来的房间里,因为这不轻不重的一声响,突然显得有些尴尬,继而又生出了一丝暧昧。 原本就还没睡着的谢忱忍不住笑一声,伸手将身体陡然僵硬的少年搂进怀中。 床,又“吱呀”连响几声。 “你别动我。” 怕屋子不隔音,孙蓬压低了声音,伸手去推谢忱的胸膛。 “小心叫人听见了。” 他俩的事最初会叫孙家人知道,也就是因着某次夜里相处的时候,一不留神闹得过了,没留心八郎半夜摸过来想蹭床。 隔着门,八郎不光听见了床吱呀作响的声音,还叫他听了些床笫之间戏谑的话,然后一模一样学给了老太太听,这才被发现了两人的关系。 那时候孙蓬吓了一跳,差点以为要被棒打鸳鸯,哪知谢忱挡在身前,不知和老太爷们在书房里说了一夜的什么话。第二日起,竟是无人对他俩的关系提出什么质疑,便是后来谢忱频繁出入他的屋子,也只得了长辈们意味深长的几碗补药。 谢忱侧身躺着,一手搂着孙蓬的腰,幽深的双眼紧紧缩在他的身上,手掌来回摩挲他的腰臀。 “我不动你。”他虽然想,可也没兴趣叫外头的人都听见声音,“睡吧,明早起来还要赶路。” 孙蓬忙应了声,靠着他的胸膛就闭上眼睡。 可肉贴肉这么睡着,俩人又是除了最后一步,其余的早做了不知多少回的人,即便是在陌生的地方,一旦放松下来,多半身体还会给出最自然的反应。 孙蓬忍不住蹭了蹭谢忱的腿,睁眼去看,人眼睛闭着,似乎已经睡了过去。 想要又不能要的感觉实在太磨人。 在床上忍了一会儿,实在不好意思自渎,他只好偷摸着下床。每一个动作都尤其的小心翼翼,生怕一不留神就让那床传出声音,惊醒谢忱。 孙蓬批了外袍走出房子。院里院外的帐篷里三三两两躺着侍卫,呼噜声此起彼伏,马车旁还有人值夜,瞧见他出来,不免诧异。 孙蓬挥挥手,独自一人,踩着月光,往院子边上走。 他记得附近不远处有条小溪,他得去洗个冷水澡冷静冷静,不然今夜怕是要睡不着了。 夜里的山林静悄悄的,没什么声响,孙蓬裹着外袍,踩着月光,一路疾走,果真循着记忆找到了白日里看见的小溪。 月光照见溪水,清澈见底,隐约还能看见小鱼从中游过。然而溪边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上,却叫他看见了不该看见的画面。 两个人影压在一块,赤身裸体,似乎压根没料到会有人这时候出现,也根本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没发觉他的存在。 孙蓬捂着嘴,躲到一旁,有些难以置信。 虽然只看了一眼,但他就是认出了那躺在地下,伸着腿勾着上面那人腰身的是高大叔。 画面是看不到了,可声音丝毫躲不开。 孙蓬弓着身子,偷摸着要溜回院子。身后是肉体相撞,以及压抑的粗重的喘息呻.吟。静夜里,这些声音听着尤其明显。 孙蓬才刚走了没几步,腰身忽然缠上一条手臂。 要不是风中送来熟悉的气息,他差一点就要一个胳膊肘反击了回去。 “你怎么来了?” 谢忱不说话,拿外袍一裹,严严实实地罩住孙蓬,轻松将人抱起带回了屋内。 “想要为什么不说?”谢忱把人抱上.床,大手抚上孙蓬的大腿,低头凑到他耳边说,“乱跑结果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真是不省心的家伙。” 他这样一说,孙蓬当即想起溪边那副香艳的画面,腾地就烧红了脸。 “我……我不知道会遇上高大叔……” 谢忱炽热的目光一直紧紧盯着他:“他们是契兄弟。” 大褚并不允许男子与男子成亲,龙阳之癖,断袖之好,只要日后照常娶妻纳妾,即便是高门子弟,也无人会受什么教训。 但也有地方,因着条件不允,男子无法娶妻,或是风俗原因,便会有男子与男子之间的结成契兄弟,过着与夫妻无疑的生活。 孙蓬听说过契兄弟,却是头一回亲眼见到。 可仔细想想,自己与谢忱,实际也与契兄弟无异。如此一想,倒也不觉得惊讶了。 见他已经镇定下来,谢忱眉头一挑,伸手往孙蓬底下还顶着的小帐篷抚了一把,哑声问:“还想不想要?” 孙蓬惊得往后头一躲,床“吱呀”一声响,吓得他哪里还有什么旖旎的想法,索性翻了个身:“不要了,睡觉!”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84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84 身后传来男人的低笑,不多会儿,一条胳膊横了过来,将人拦住。亲吻落在肩头,声音里还带着止不住的笑意。 “睡吧,等到了西州,我再好好疼你。” 第56章 【伍陆】民情怨 西州境地多地起火。 火光如怒海惊涛般冲向天穹,火星和灰尘顺着风四下飞扬,还有火舌逐渐卷向了群山。 这场大火,如果没有突如其来的大雨,似乎就算要烧上三天三夜,只怕也难以平息。 从门外冲来的侍卫,顾不上撑伞,翻身下马,火急火燎地往刺史府内冲。 “大人可还好?”他一边跑一边问刺史府内的下人。 有个已经哭红眼睛的中年男子直摇头:“大夫说,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那侍卫吃力地喘了几口气,咬牙往后头跑。 雨铺天盖地地覆下来,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一头冲进传来哭泣声的正房。 正房内,西州刺史甘祯躺在床上,张嘴大口的呼吸着。他已经病了约莫半个多月,药方换了一副又一副,却都吃下去毫无起色。就在昨日,大夫们摇头劝说甘家人备好后事。 可后事容易备,西州的事却不容易丢下手。 若非下不了床,就连躺在床上也动弹不能,甘祯只想耗尽最后一点心力,也要为西州的百姓,把事情给处理好了。 西州位于陇右道最西,临近关外,因而西州境内,与外邦的交易通婚也较之其他地方更为频繁。 但也因此,天长日久下来,生出了不少麻烦。 因进出西州方便,不少蛮夷借机经常四处劫掠百姓钱财,杀人越货,无恶不作,闹得西州鸡犬不宁,百姓惶惶不可终日。 甘祯任刺史后,在西州境内施行新政,要求与外邦通婚者都进行相关的登记,进出西州无论是大褚人还是外邦人,皆需要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 然而,西州当地的官员对此并不满意,不少人甚至觉得甘祯的这项决策,有些多此一举。 本着天高皇帝远的想法,许多事到了底下,便根本没有照着他所想的来进行。 蛮人骚扰百姓的事,依旧不断发生,只是为了政绩,不少县衙官府直接瞒过了那些事,甚至还帮着蛮人游说百姓。 这样的事情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再往后,事情越闹越大,越大越严重,已不再是靠他们隐瞒就隐瞒得了的地步了。 甘祯到那时才知道,他与西州监察御史都被这帮欺上瞒下的家伙蒙在鼓里——那些蛮人已不能称之为人,而是匪。 他们异常彪悍,且人数众多,即便分了帮派,却还能做到各自为政,互相帮助,十分团结。每次抢完一个地方,撒手就跑,从不逗留,叫人就是想抓也很难抓得住。更不用说,当地的官员压根不敢制止他们。 甘祯为了制止这些蛮人,累得病倒了。到底上了年纪,这一病就再没站起来过,已经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所有的吃喝拉撒只能靠着刺史府的下人照料。 甘祯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他有儿有女,子孙满堂。早在他病倒之后,所有的子女就都赶了回来,谁也不敢离开太久。 几天前,蛮人再度发难,烧杀劫掠了一个村庄,全村不过一百三十余口,这日死了九十余人,仅有十余人幸免于难,剩下还有不少女人被掳走。 此事闹得太过厉害,若不是当地村民求到了刺史府,只怕还要被当地官员瞒骗下去。 可甘祯当时已经病倒,如何还能去管这些事,他拖着病体找来底下的别驾和长史,将自己的意见告诉他们,并要求他们带人救回被掳走的女子。 可谁知,别驾和长史答应好的事情,最后非但没能完成,没能安抚好村民的情绪,甚至还使得西州各地百姓揭竿而起,攻击各地府衙。 事态发展到这一步,出乎了甘祯的预料。 他只能期盼着底下的官员们能够想想远在京城的陛下,想想他们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再下决断,以免再度激化与百姓之间的矛盾,给那些外邦蛮人创造劫掠百姓的机会。 侍卫冲进正房时,甘祯已经病发,呼吸急促,不时还会呛咳。甘家的子女孙辈都哭着聚集在房间里。 他躺在床上,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老泪纵横的看着自己的儿孙。 视线落在突然闯入的侍卫身上时,甘祯突然激动地发出野兽般的呜咽声。甘老夫人哭得不能自己,顾不得仪态,伸手拉过侍卫:“快,老爷要见你,快过来!” 侍卫被拉得差点跌倒,见大人始终看着自己,噗通跪下。 甘祯看着他,啊啊的喊。侍卫咬牙,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刺史大人,外面……” 甘祯很想问外面怎么样了,可他发不出声音,只能努力睁大眼睛看着侍卫。 他的呼吸越来越吃力,发出粗重难听的声音,就好像要被什么东西掩埋住一下。 侍卫连连磕头:“大人,别驾大人找了一千军户去镇压城外百姓,现如今抓了以裴处为首的十余人,正准备杀鸡儆猴!” 侍卫是甘祯的亲信,自然不会瞒着他。甘祯病倒前如何为了西州百姓忙碌,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如今临终,又怎么叫人去撒谎隐瞒。 甘祯已经有些看不见了,就连声音都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侍卫那句“杀鸡儆猴”他听见了,可杀什么鸡,又是儆哪边的猴? 他张大嘴,发出凄厉的质问,想再听到具体一些的回答。 他想问,谁给的权力叫他们调遣军户镇压良民的? 可用尽全力,哪怕长大了嘴,他以为的质问却始终没能发出,只有如孱弱的老兽般的哭嚎。 房间里的甘家人已经哭成一片,谁也听不到老人的心声。 所有人都在哭,哭他即将离开人世。 甘祯想要说的话太多,想要做的事情也太多,可到了这一步,也只能声嘶力竭,喘息着,咽下最后一口迟迟不肯咽下的气。 他这一生,老妻在侧,儿孙绕膝,也不算荒凉,只可惜到死也没能替他忠于的陛下管理好西州。 只这一点遗憾,怕是要到黄泉也得带上走了。 甘祯最终还是走了。 一屋子的人当即嚎啕大哭起来。甘老夫人眼一闭,哭得昏厥了过去。下人们顿时手忙脚乱,哭着又将老夫人抬到隔壁,余下的人慌忙拿出早已备好的寿衣,为大人擦身更衣。 甘家子女强忍着悲痛,开始忙碌起父亲的后事。 一时间,无人还能分出心神去管外面的事。 仍旧跪在床前的侍卫,愣愣地被人劝出正房。他站在屋前,看着进出忙碌的刺史府下人,心头大痛。 甘大人走了,还有谁能来管西州的事? 他惊恐的发现,西州似乎已经没救了…… 西州各地的大火在纷乱的雨中渐次熄灭,然而揭竿而起的百姓却没有停下反抗的脚步。 他们大多是被蛮人劫掠过的普通百姓,过着太平日子,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85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85 不求大富大贵,一日三餐能养家糊口就足矣。可官府的不作为,将他们的日子一日比一日推向风头浪尖,除了反抗,这些被逼无奈的百姓已经想不出其他的办法。 可这些人到底只是乌合之众,如何敌得过西州各地官员召集过来的,常年操练备战的军户。 西州本就地处边关,要论凶悍,陇右道的边军最是凶悍。可陇右道的兵马,即便是刺史都无权调度,因而西州各地的官员能用于镇压百姓的,竟都是军户。 在大褚,一旦入了军籍,成了军户,就世世代代都是军户,父死子继,兄终弟及,除非一家死绝,就必须要有男丁出来当这个兵参这个军。 因此,心甘情愿入军籍的人其实并不多,大多是穷的没办法了,只能入军籍混口饭吃。西州的军户更多的来自那些被流放的官员们。 其中,就有仪凤元年被流放的裴家。 西州刺史府在安城。 刺史病故的消息很快就被人送到了别驾辛厉的耳边。 若不是时机不对,他真想大喊一声“死得好”。可话到嘴边,他又不可以咽了下去,强撑着不敢露出一丝一毫狂喜的神情来。他只怕自己一时没忍住,就在大皇子面前丢了脸面。 大皇子像是没有看到长随弯腰进屋,在辛厉耳边说话,长指拿着掌心下的茶杯,眉眼微垂,叫人看不出他的神情。 这杯茶水已经斟了很久,他一口未喝,似乎光闻着气味就觉得不和胃口。 辛厉微微低头站在一旁,嘴巴张了张,却不知自己到底该说些什么,只好偷偷看了一眼对面的长史黎焉。 他二人跟着甘祯做事已经数年,这几年私下却越来越说不上话,政见不同,让他们在处理事情上的手法也天差地别。 就比如说此番百姓暴动,黎焉想的是安抚,却根本不知道对那些暴民来说,安抚只会叫他们得寸进尺,叫他说就该打该杀几个闹事的吓唬吓唬。 辛厉是调动不了兵马的,只好利诱了不少军户,带着人帮他镇压百姓。 那些乌合之众,想要制伏实在容易。他又从那些暴民中挑出了几个比较惹眼的,直接捆了就拉上刑场。刑场周围是他命人抓来的暴民,他要在这里杀了这几个家伙,杀鸡给猴看,让这些猴知道害怕两个字该怎么写。 但没想到,中途会突然出现岔子。 辛厉吞咽了下唾沫,抬眼去看大皇子。 “大、大殿下。” 他费了好一番力气,终于开了口,“不知殿下此番来西州,是、是为了什么……” 他也不知该问什么,话在嘴里绕了几个圈子,有些含糊不清,在听到大殿下磕下茶盏的声音,他压根顾不上会被黎焉看不起,扑通跪了下来。 “殿下息怒!” 无人回应,倒是门外传来一声轻笑。 辛厉心头一颤,不敢回头,只听见原本沉默的大皇子终于开了口:“来了?” 辛厉跪在地上,只看得到一双藏青色的鞋履从身边走过,声音不轻不重,叫人听得清清楚楚。 “来了。裴大哥已经交给阿姐照顾,其余的人我也命人去安顿了。殿下,余下的事情,就要看殿下如何处置了。” 辛厉额上的冷汗簌簌往下落,只觉得头顶上无声无息架了一把剑,只要他说上一句话,那剑就能落下轻松砍掉他的脑袋。 他浑身战栗,只听见大皇子低低道了声:“辛大人。” 他慌忙膝行几步,整个人都要贴在了地面上:“大、大殿下……” “辛大人,”那人轻笑道,“你说,孤该如何处置你呢?” 第57章 【伍柒】安良民 孙蓬是在一个时辰前才与谢忱一道,到了安城的。 他们原本该更快地到达安城,甚至可以和西州刺史甘祯。但车队入西州境内后,陆续发现了沿途的几起大火。有些地方的火,已经波及到了官道,挡了他们的去路。 这才使得他们晚一步才到达安城。 可也正是这晚一步,让他们凑巧救下了被西州别驾辛厉绑上刑台,准备斩首示众的裴处等人。 等到把人安顿好,刺史府那边已经传来消息,甘大人去了。 为此,要还想得到谢忱和孙蓬的好脸色,辛厉怕是只能在梦里想想了。 谢忱的那一声笑,笑得辛厉差点把头磕破。 他不敢乱接话,却也不敢一声不吭,只好硬着头皮,结结巴巴道:“殿、下,下、下官不知殿下是、是何意……” “甘大人病重,西州诸事情理之中就该由辛大人与黎长史负责。此番百姓暴动,辛大人以为,自己理当承担多少责任?” 放在过去,西州出了事情,万事都有头顶的甘祯扛着,好与坏大半的责任在于甘祯。他们不过是底下负责做事的人,只要不是大乱子,便不会有什么问题。 更何况,陇右道临近边塞的州郡不少,大多也与西州是相似的情况。只要不出大事,官员们更多的都是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这么多年来的“规矩”。 “那些、都是、是一些暴民……下、下官只是没、没想到会、会有……” 辛厉还在想办法推卸责任。 孙蓬轻轻嘶了一声,茶是喝不下去了:“叫辛大人这么说,那些百姓合该被抓,刑台上的那几人,也理应斩首示众,好叫大人你杀鸡儆猴,吓唬住其他不愿再逆来顺受的人?” “不、不是……”辛厉急得汗如雨下。他要是认了这话,那就是直接对上了大皇子和御史台两方。 孙蓬哼了两声,越发觉得这手里的茶没滋没味,还不如景明寺里那陈年的茶梗来得香浓。 谢忱看了他一眼,转又看向辛厉,笑道:“正巧孤也需人帮孤立威,想来辛大人是十分乐意的。” 辛厉还以为自己听岔了,愣愣地看着谢忱。就连一旁的长史黎焉,也有些发懵,下意识皱了皱眉,满脸的不赞同。 只是,还不等辛厉兴奋,谢忱忽然又道:“不如就请辛大人委屈一下,孤需要拿你杀鸡儆猴一番,好叫人知道,这天下是大褚的天下,百姓是大褚的百姓。” 辛厉浑身瘫软,哪里还听不懂谢忱话里的意思。 “谢氏的江山,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们来指手画脚,放任外族欺侮百姓了!” 谢忱话音落下的瞬间,辛厉吓得大叫起来,可脱口而出的话根本没给他机会,就被从门外大步走来的侍卫堵住了嘴,毫不留情地拖拉出去。 他惊得浑身发颤,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竟就这样折在了这里,惊慌失措地挣扎,向黎焉求助。 后者却始终沉默,充耳不闻,犹自低头望着自己的鞋尖。 直到人被拖下去,再听不到声音,黎焉都始终站着一声不发。 谢忱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还是孙蓬附耳轻声说了几句,这才抬起眼皮看了看黎焉。 “黎长史。”他开口道,“余下的人都关在何处?” 黎焉恭腰道:“都在衙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86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86 门大牢里关着。”那些闹事反抗的百姓,都是辛厉带着军户抓回来的,因着人数不少,他又不肯放,便都关在大牢里,只抓出了几个“典型”,打算杀鸡儆猴,却最终还是被人拦了下来。 谢忱起身。路上得知西州出了事情后,他便换了一身缎袍,无论远看近看,都显得十分显贵。 他的容貌本就长得十分出挑,在佛门十余年的沉淀,更是让他的身上自内而外有种一种令人心悦诚服,稳重端正的气度。 黎焉直到这时候才敢抬头,仔细打量这位名声在外,经历传奇的大皇子。自然而然的,他也没错过与大皇子并肩站在一处的锦衣少年。 其实孙蓬已经不足以再被称之为少年。 他的同龄人已然都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他也只是看着比别人更瘦削一些。身高却并不显矮,只可惜与谢忱站在一处,倒是矮了一截。 以他这个年纪,在御史台做事,其实是有些意外的。可孙家的家世如此,他本人又少时有名,小小年纪便一鸣惊人,如今这般倒也在意料之中。 黎焉收回视线,以为他们这是要去大牢见一见那些被抓的百姓,哪知跟着走出没几步,恍然发觉竟不是朝着大牢的方向去的。 可他不知该如何问,正犹豫,便见孙蓬回过头来笑了笑,当即放下半颗心,跟上脚步往前继续走。 安城的官驿修得比别处都简单一些,倒是不简陋,只看着有些寻常,像是长年无人的模样。孙蓬刚到时还觉得诧异,直到驿官提起说往常来往的官吏入住官驿前都会被辛别驾接走,这才知为何此地看着像年久失修的样子。 临近官驿,孙蓬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先一步迈过门槛走了进去:“阿姐!” 他喊了一声,很快就得到了回应。 循着声音,黎焉抬头看了过去,只见从二楼的楼梯处,有一年轻妇人正站在那儿向下看。妇人的身旁,还站着一人,正是之前要被辛厉斩首示众的裴处。 裴处在西州的身份,叫人揣测了多年。论理裴家是被流放,裴家男丁在西州被充作军户。 军户是能升职的,裴家的男丁这些年战死的战死,病死的病死,甚至还有残废了的,女眷能嫁人的大多都已嫁人,最终竟只有裴处一人,活着做到了千户。 当年甘祯很想拉拢裴家,即便裴家已经倒了,但裴家家学渊源,其子女更是人中龙凤,不同凡响。甘祯不顾身份,想为自己的幺女求一门合心合意的姻缘。 只可惜,裴家婉拒了此事,年龄最合适也最合心意的裴处更是直言自己在京城仍有婚约。 可谁都知道,裴家当年为他定的那门亲事,已经被太子谢彰半路夺走了。 黎焉与裴处打过交道,知道这是个看着沉默寡言,实则十分凶悍的男人。 他看了看裴处身边的妇人,视线落回到孙蓬的身上。 少年乌黑的眼眸晶晶亮,一点也不像之前面对辛厉时的冷淡,更多的透露着欢欣。 “裴大哥,你醒啦?” 孙蓬几步跑上楼,得了裴处的回应,这才想起后头还跟着谢忱,忙回头去看身后,喊了一声“殿下”。 黎焉有些担心被人超前了的大皇子会发怒,然而仔细去看他的神情,却是并无什么不妥,甚至嘴角带着淡淡笑意,隐隐含着一丝丝的宠溺。 黎焉的年纪比起谢忱,只大不小,如何会看不懂这神色,当即心下大惊。 大皇子还俗回京的消息,京城里无人隐瞒,往来的商贩更是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自京城一路传播,西州此地自然也知道这事。、 一个已经还俗的大皇子,不说日后是否会重归太子之位,迟迟不娶妻本就叫人觉得诧异了,倘若被人知道大皇子私底下对少年…… 黎焉不敢再想,正苦恼是否要把这事抛在脑后不去注意,就听见跟前传来脚步声,少年重新站在了他的面前。 “黎长史。”孙蓬道,“事出从急,有些事还需要黎长史帮忙才是。” 黎焉面上一滞,目光在孙蓬的脸上短暂停留,下意识就要去看谢忱。半途却一不留神瞧见了被裴处握住的那只细腻白嫩的手,目光只好飘开。 “殿下与御史大人若是用得上下官的,只管吩咐。” 孙蓬哪里会错过黎焉的小动作,跟着他的视线微微一瞥,便也注意到了孙娴和裴处交握的手。 他忍着没笑出声来,心底却实打实透着欢喜,嘴上却依旧说着一本正经的话:“黎长史,西州如今的境况,想来你也看到了。甘刺史刚过世,殿下与我必然要去探望一番,但西州的事已经刻不容缓。不仅是大火,也不仅是百姓反抗闹出的风格,这一切归根结底,症结在那些蛮人身上。” 黎焉洗耳恭听。 他听说过孙蓬的名声,尤其是江南东道的那件事,和后来京城王家的动静,更是连陇右道都听说了。 陇右道来来去去待过那么多监察御史,此番听闻孙蓬要被调来,早就有官员私底下摇头晃脑觉得少年是在京城里得罪了王家,这才被熙和帝一怒之下丢到陇右道来的。 但黎焉不觉得,寥寥几句,他便知道,少年是有真才实学的,加之大皇子也在身边,只怕西州此次真要被彻底清洗一番了。 他忽然有些庆幸自己这些年,再苦再累也死守着底限,不肯退让做出一桩有违圣训的事来。 黎焉想着,低下了头:“御史大人只管吩咐。” 孙蓬笑,眉梢微挑:“那就劳烦黎长史,请西州各地官府两日后来此处一会,就说大殿下有要事召见。”他顿了顿,补充道,“事关西州百姓,还请各位大人务必来见。” “若……” “若有人不来,”谢忱站在楼梯之上,居高临下,视线冷漠地对上黎焉,“那就让他掂量掂量,是不是够资格被孤丢去关外喂狼。” 第58章 【伍捌】敲山虎 真要把人丢出去喂狼,是连个身份资格都无须多管的。 西州当地的官员们原本只当谢忱说的是句玩笑话,对这个曾在长州做出过一番不小功绩的大皇子,多多少少心里头仍持着小觑的心思。 哪知,谢忱说到便是做到。 黎焉负责任地将话传到了西州各官府,不少人当面表示定会来,转过身却是冷嘲热讽。 到了约定好的那日,空荡荡的官驿只迎来了几位官员。这几人官职都不高,却穿戴整齐,一身官袍妥帖地穿在身上。 谢忱喊来身边的人为他们斟茶,却一言不发,似乎打算等着其他人都来齐了再说话。 那几人捧着茶盏坐在底下,面面相觑,有些犹豫该不该把话说清楚。 谢忱一言不发,倒是黎焉,这个往日看着寡言少语的长史,意外的舌灿莲花,竟说的他们几人一时半会儿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 孙蓬在边上坐了一会儿,同谢忱低声说了几句话,匆匆出门。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他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87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87 很快就又走了回来。 “抓到了?” 几人正听黎焉说话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忽然听到谢忱开口,下意识的就看了过去。 站在他面前的少年,看着像是跑了一路,额头上密布汗珠,仰头就喝下一杯水,牛饮一般丝毫没在意这茶是好是坏。 再听大皇子的问话,几人心里咯噔一下,忽的生出不好的预感。 “抓到了。”孙蓬擦了把汗,“三人丢到了关外,余下几个,已经被看顾起来了。” “那就好。” 谢忱从见到人起,一直面无表情,虽和少年说话时,隐隐能看出几分温柔来,可脸上的神色仍是那副无悲无喜的样子。可这会儿,黎焉竟意外地从他的脸上看到了笑意。 只是那笑,平白透着一股阴鸷。 “黎长史。” “大殿下。” 得了黎焉的回应,谢忱冷冷的目光从几位在座的官员身上扫过,落到了黎焉的身上。 “去告诉他们,孤说到做到,喂狼的已经丢出去了,余下的人若是不想听孤安排,就乖乖地待着,别妄想横行。” 黎焉吃了一惊。 孙蓬却笑着拱手:“黎长史,几位大人。殿下要做的事,自然是说到就会做到。这西州的百姓,虽偏远,却亦是我大褚的子民。大人们既然不愿为百姓出头,殿下自然要出这个头。” 他本就长了一张好看的脸,笑起来时越发讨喜,只是说出来的话,听在诸人耳里却显得有那么一些的不客气。 “几位大人不敢对付蛮人,就把自家门关好了。莫偷摸着打开,好叫那些蛮人找到躲藏的地方,累得殿下的一番功夫白费。” 他说完就要送客,黎焉落在后头,心里忍不住想着孙蓬方才说的那番话。 黎焉是知道谢忱此番来西州,身边带来多少人的。但如今的官驿看起来,丝毫不见人少,应该不可能分出人,去各地抓官员。除非他们调用了附近州府的人手。 可会是派谁去的呢…… 黎焉心里的疑问,在见到几位狼狈赶来安城的同僚后,终于得到解答。 “那裴处简直就不是个东西!居然真的把我们丢到了关外喂狼!我们差一点就被狼吃了!” “他还以为他们裴家仍旧是皇后的娘家不成?皇后都换人当多少年了,他在我们面前抖什么威风!” “他就是个狗仗人势的东西!要不是大皇子突然来西州,他能有什么由头作威作福!” “呵,你还说呢,这次来的可是他两座靠山。大皇子就不消说了,还有孙家的两位娘子郎君。那娘子可不就是前太子妃么,裴处这狗东西到底只能要个破鞋!” 黎焉一直知道,西州这个地方许多官员因地处偏远,说话不如京城来的有礼有节。可都是男人,有时说几句粗俗的话,听过就算了,可如今不同,这些人逞一时口舌只能,说的却都是皇室的秘辛。 哪怕孙家二娘曾是太子妃又如何,大褚没有哪条律例规定了女子不可和离后再嫁。 裴家也的确不再是皇后的娘家,可大皇子既然会想起裴处,裴家就早晚有起复的那一日。 到那时,口舌之能换来的,不过只有死路而已。 在黎焉还皱着眉头,听从关外“喂狼”回来的同僚逞口舌之能时。 借用甘家在安城外的一处庄园,谢忱设下筵席,请来了屡次侵犯西州的几个蛮族首领。 这些人大多拥有自己的族人,逐草而居,但近年来因为西州当地官员的不敢管和放纵,有一部分人已经放弃了关外草原上居无定所的生活,反而选择了西州境内的一些山脉,驻扎在那搭起山寨,当起了蛮匪。 蛮首共十余人,高矮胖瘦,什么模样的都有。可每个人都凶神恶煞的,有的还在胸前脸上纹着凶恶的纹身。 孙蓬饱读诗书,又博闻广识,早利用这些纹身和穿衣打扮等习性上,认出了这些人都来自关外何处。 人也是他亲自带着名帖,一座山头一座山头地请来的。 目的为何? 孙蓬笑笑,自然只是大家坐下一块喝喝酒吃吃肉。 这是一场你知我知天下皆知的鸿门宴。 蛮人们没有鸿门宴的说法,却也知道邀请他们下山吃酒,只怕不是简单的吃肉喝酒这么简单。 然而,这场筵席,准备得分外精心。 佳肴未至时浓酒添香,佳肴上桌时还有歌舞相伴。无论是被喊来作陪的当地官员,还是受邀的蛮族首领,酒过半巡大多人已经被搅得有些头晕。 歌舞跳过了几轮,趁着舞姬下去休整的功夫,坐在位上的谢忱抬起手,轻轻拍了拍。 丝竹声暂歇的筵席上,他的拍掌声听着极其清楚。 有随行的下人躬了躬身,倒退着退下,不多会儿便又领着一行人走到筵席前。 “这是做什么?”有喝高了的官员指着领头的少年问。当即不少人皆转望向那身穿轻甲的少年。 少年似乎对众人的议论纷纷并不在意,双手抱拳一拱,对着众人笑了笑。 谢忱看着席间众人,伸手在案沿轻敲:“不过是个射箭比赛,权当给诸位添个兴致。” “既然是比赛,那可有什么彩头?” 说话的是个蛮首,酒喝得满脸通红,一开口就吵嚷着飞唾沫星子。谢忱脸个眼风都没给他,只对着孙蓬举了举酒盏:“赢了的人,可脱军籍。” 孙蓬领着过来的都是一些军户。裴处就在其间,其余的人都是由他精挑细选出来的同伴,无论谁获胜,都能脱了军户的身份,从此往后不必世世代代吃这份苦。 这些军户们没有说什么废话,孙蓬怎么指,他们就怎么做。 筵席前一字排开的的箭靶,伫立在远处,从席上望过去,只能看见一排小小的的圆,至于中间的红心,隐隐绰绰的,看不大清楚。 君子有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孙家世代文官,孙家子弟自幼习六艺。再加上曾在鹤禁卫操练过,孙蓬更是仔细练过射箭。 然此番比赛,他却只作为指挥,在一旁举旗放号。 老话说,弧矢之利,以威天下。 军户们平日里对射箭的操练并不比世家子弟少,且他们的操练目的在于保全自己的性命,因此他们的每一箭都是要命的箭。 十六位军户身着戎装,姿容端正地并排站成一列,依次射箭,箭箭中靶。 这气氛倒是不错,都是男人,血气方刚,蛮首们兴致越发高涨。吆吆喝喝的就有人站起来要同军户们也比上一比。 孙蓬察言观色的功夫不比旁人小,从军户中挑了裴处出来,促狭地笑了笑:“裴大哥,你同这位大王比比。” 蛮匪们都称呼他们的首领为大王,孙蓬这么喊不但没错,还喊得那喝多了酒的蛮首高兴地伸手拍了拍他的屁股。 众人下意识地就去看谢忱的脸色,后者眼皮微垂,盯着手中酒盏,似乎并没有看到自己的人被吃了豆腐。 蛮首的参与,叫筵席的气氛升到了最高。 那蛮首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88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88 喝得烂醉,虽拉开了弓,射出去的箭却飘飘忽忽地落到了地上,压根连箭靶都没挨上。席间顿时发出哄笑,不少蛮首都跟着嘻嘻哈哈嘲笑起来。 蛮首酒醒了大半,又捞了支箭搭上弓,可再射出去,无风无雨的,仍旧落在了箭靶前。 他有些不信邪,又接连射了几箭,终于有箭射中箭靶,却离红心差了两指的距离。 “裴处。” 谢忱这时候突然开口。 一直站在孙蓬身侧的裴处,闻声上前一步,伸手接过了孙蓬递来的箭。 开弓如满月,那箭“嗖”地一声飞了出去,正中靶心。 有人叫了声好,被下了脸面的蛮首腾地生出怒火来,伸手就要去动裴处。裴处却接连抽出几枚箭,依次射了出去。 蛮首射了几次,他就射了几次,不多不少,将那小小的红心射得满满当当,再容不下多余的一枚。 这一下,竟让满座噤声,无人开口。 “啊,对了。”孙蓬打破了所有的静默,笑着拍了拍手,有人抬着一个红色的箱子走近筵席,“这是大殿下为几位大王准备的礼物,希望能讨大王的喜欢。” 孙蓬转身笑着就要伸手去开箱子。裴处拦下他的手,目光扫过位上的谢忱,见人不动声色的颔首,方才伸手将那箱子一把打开。 刺鼻的血腥味,没有丝毫防备,就这么从箱子里冲了出来。 那里头摆着的,赫然是几颗血淋淋的人首。 第59章 【伍玖】君可临 人头显然是新砍下来的。 血淋淋的,还透着新鲜的血腥味。 这些人头,五官清晰,只用一眼,就能叫人分辨出是男是女,是汉人还是夷人。 除了因为血淋淋的看不出脸上有没有痦子,就是丹凤眼还是杏仁眼,都能清清楚楚地被人辨认出来。 可这都是人头,又带着一股子难闻的气味,又有谁有这么个闲情逸致去分辨一二。 孙蓬是没这个兴致的,哪怕这一箱子的人头,是他亲眼看着刽子手砍下,并装填进去的。 “这……这是什么意思?” 蛮首们大惊失色,就连受邀一起参加筵席的官员,不少也并不知情,一时间看到眼前的场景,吓得都有些两股战战。 孙蓬笑了笑,转了脚步入席。他并不打算回答。他出京时身上挂的陇右道监察御史的身份,说白了不过只是挂名,比不得在江南东道时管用。 但他对此毫不介意。他要借势,可以不借御史台的势,不借孙家的势,单是谢忱的,便足够他挥霍。 所以,蛮首们的问话,问他自然可以,但他不过就是个执行者,如何代替决策者回答这些事。 谢忱抬眼,一眼就看见孙蓬满脸淡笑入席喝酒的样子,不禁在桌案上点了点手指。 “好喝吗?” 孙蓬饮下一口酒,醇厚的酒水混着喉管一路往下,暖到了脾胃:“好喝。” 谢忱唇边弯起笑,道:“是挺不错的。就是可惜了总能闻到一股子死人的味道。” 他说话时声音不轻不重。近处能听得一身寒颤,远的虽觉得轻飘飘不甚厉害,但偏生离那一箱子人头近了,血腥味臭得令人作呕。 筵席之上,一时无人敢开口。 孙蓬抬手又给自己倒了几杯酒,倒是喝得不快,眼角微微上挑,默不作声的打量着席间众人。 “这几人是清早在附近一个村子里抓来的。”谢忱微敛狭眸,道,“抓到的时候什么也不肯说,嘴硬的很。孤以为做做样子威胁威胁,总能知道他们为何要在我大褚如此行事。” 他说着话,唇角一动,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来:“毕竟,大褚与关外诸国一向友好往来,二十多年前就签订了互不侵犯的协议。这些年不守约侵犯我大褚子民的部族,孤记得都被打得落花流水滚去了天边。” “几位大王,不知你们可能认认,这里头都有谁家的人?” 就是能认出来,此时也不能认。 孙蓬借着仰头喝酒的功夫,视线飞快地扫过席间,那原本喝得都有些糊涂的蛮首此时此刻各个精神百倍,神色各异,但大多战战兢兢,用着一种畏惧的眼神看着眼前的场面。 “没有人认么?”谢忱慢条斯理地喝了口酒,“孤怎么在里头看到了阿图族的脸纹?” 阿图族只是大褚关外的一个游牧族群。这个族群加他们的王,也不过才一万余人。大部分人仍过着逐水而居的生活,与各族人通婚,孕育后代,享受天地的馈赠。少部分则进入大褚关内,成了如今的蛮匪之一。 但无论是关内的阿图族,还是关外,辨认这个族群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看脸上的图纹。 箱子里最顶上有颗人头,眉眼看着粗犷,脸颊处是阿图族自幼刺下的图纹。 最是好认不过。 “你这混账!”阿图族的蛮首喝骂一声。 他说的是阿图族自己的语言,翘着舌头,说着寻常人听不懂的话。虽只是很简短的一句,但从语气上来听,怎么也不像是好话。 孙蓬看了看边上被特地找来的鸿胪寺的小官员,后者面色有些难堪,低声把那人说的话翻译了一遍。 是在骂人混账。 只是不知道这混账,骂的是箱子里那个死了的族人,还是坐在位上的谢忱。 谢忱不说话,看着那群以阿图族为首的蛮首们,战战兢兢地指着箱子里那些破坏两国邦交的“混账”,唱作俱佳地咒骂教训,放在酒盏上的手指微微捏了捏。 “既然并非是几位的本意,孤也知道,几位也是为了子民才入我大褚讨生活。不如这样,孤托人给你们找些工作,也好养活一家老小。只是若再有人如他们这般胡来,危害百姓。”谢忱漫不经心地扫了一遍众人,“若再发生那样的事,今日这样的箱子孤在衙内还备了十余口,装不了所有人,装一个小小的部族,想来还是够用的。” 蛮首们迭声应了。 谢忱满意地点了点头,也不挑其他人,点了裴处护送诸位好吃好喝后回去。 庄园是借的,自然要打点好一切归还。 临走时,庄园的管事领着底下人跪在谢忱和孙蓬面前,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 孙蓬知他们的心意,只得叹了口气,伸手扶了一把,这才转身上了马车。 回城的马车走得缓慢。 孙蓬坐在车内,透过薄薄的窗纱向外看。青山绿水,与去年的长州截然不同的画面。可又有谁想象得到,一道城关之隔的关外,是郁郁青青的草原,亦有荒无边际的沙洲。 “在想什么?” 马车轻轻晃动时,放在腿上的手被人准确地握住,孙蓬微微侧头,看着身旁的谢忱。男人虽然喝得慢,但到底喝了不少酒,身上淡淡的檀香味中,混着酒气。 孙蓬轻嗯一声:“想西州的事,为何无人管。真的是因为蛮匪太多,动不了吗?” 谢忱半眯着眼,低头看着被自己紧紧扣住的手: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9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89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89 “裴家当年多少人都守在边关。陇右道不少兵马,不认刺史,只认节度使裴氏。裴家手里拿着的,是大笔兵马。裴家倒了,各方势力侵吞兵权,到最后自然各自为政。只要边关不破,父皇就不会去管什么,乐得让这些人互相制衡,还能省去他的心力。” “裴家的案子能翻么?” 谢忱动了动唇角,道:“能。王家已经不成气候,父皇现在也放着王侑之,只要他不糊涂,裴家的案子早晚能翻。” 话虽如此,可孙蓬心里也清楚,以熙和帝的性格裴家想要翻案,并非是件容易的事情。 重生前,他曾亲身经历过无凭无据,但只靠几句话,就判了孙家莫须有的罪名的事情。 重生后,有徐家的祸,还有那些七七八八的事情,他没办法做到这么快就安下心来。 如此想着,孙蓬眼中停了笑,丝毫不知身边的男人心底也有了事情。 这一路,便如此沉默着,坐着晃悠的马车回了官驿。 ***** 裴处回来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吃过谢忱特地吩咐留下的菜后,他一声不吭地就敲响了谢忱的房门。 开门的是孙蓬,笑着喊了声“裴大哥”,便从里头走了出来:“裴大哥,我先回屋了,你们谈完了也早点休息。” 房内,谢忱正坐在桌案前,后边是研磨好的墨,摊开的纸上是他方才写下的几行字。 “表哥。”听到裴处进屋的声音,谢忱停下笔,视线落在了他的脸上,“人都送走了?” “送走了。”裴处闻言点头道,“底下那些人被吓破胆了,方才回来的路上派人拦我,想套点话。” 说话时,裴处注意到屋内的那张床榻,床铺微乱,看着不甚整洁,隐隐还能看出有人横卧过的痕迹。 他收回视线,却仍忍不住往那处看。 谢忱眼角一瞥,指了一旁的凳子道:“坐吧。七郎先前睡了一觉,忘了收拾了。” “我记得殿下小时候最不喜与人同床,也不愿叫人碰了自己睡的用的东西。姑姑说过,殿下爱洁。” “永徽六年改变的事情太多了,再爱洁,入了深山古寺,剃了发出了家,还能顾得上什么。”更何况,那能睡他的床碰他东西的人,还曾被他用一抔骨灰做了骨笛放在唇边吹。 提到永徽六年,裴处神情慢慢变了。 “永徽六年。”他淡淡地笑,握了握拳头,“那一年,可真是怎么也叫人忘不掉。” 那年太后莫名重病,贵为太子的谢忱被迫剃度出家,落发为僧; 那年父裴处遭人诬陷,裴家因军功赫赫,死罪能免活罪难逃,无论男女皆被流放西州; 那年夫妻恩爱的元后,怀着三皇子,成了废后,被贬入冷宫。 那一年发生了太多意外的事情。 可这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的意外,一切都不过只是一场早已计划好的阴谋诡计。 他们只是掉入陷阱当中的猎物,猎人不用刀枪剑戟,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击溃了他们。 “阿爹在京城被斩首后,几位叔伯也都在路上陆陆续续病倒。祖父死在路上。祖母到了西州没两日也跟着去了。兄弟姐妹们能咬牙活下来的,都撑着一口气活下来了。” “前些年边关大小战事不断,说好的互不侵扰,不过都只是骗人的玩意。流放的罪臣男丁直接充作军户,咱们的这些兄弟大多死在了战场上。” “去年……三叔没熬过开春的倒春寒没了。后来你回宫的消息经由孙世伯的信传到西州,二叔看完信,放心的去了。” 裴处说的每件事,谢忱这些年通过孙家,多多少少都有知道。孙家唯一被斩断消息的那一年,就是孙娴误以为裴处死在西州,想要守节却被谢彰威胁不得已嫁入东宫的那年。 那之后,经过孙家的努力,重新又与位于西州的裴家同上消息,才得知裴处根本没有死,一切都是谢彰的骗局。 “所以。”裴处郑重地看着谢忱,问道,“殿下,你可有君临天下的意愿?” 架着的笔,有浓墨自笔端滴落,在桌案上晕开一朵漆黑的墨花。 “裴家还没有倒。殿下只要夺回太子之位,裴家就能翻案。” “不需要。” “殿下……” 谢忱的一句“不需要”,令裴处腾地站了起来。他胸口怦怦跳,背脊布满寒意,正要追问,却听谢忱道:“不用什么太子之位,更不用什么君临天下,裴家能翻案,所有的事情都会得到了结。” 裴处倏地睁大了眼。 谢忱提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字。 “我早做好了打算。谢氏当中,能做太子,能当皇帝的,不只有我一人。” 纸上,是锋发韵流,铁画银钩的一个“景”字。 第60章 【陆零】鸾凤鸣 西州的秋,带着边关特有的萧索。 气温一日比一日冷下来了,然想必这时候的京城,还是秋高气爽的日头,街头巷尾皆是这个季节特有的柑橘的清香。 西州没那么多的橘子,倒是有不少沙枣。瞧着不起眼,吃起来味道却不错。偶尔还会有从关外进来的商贩,卖一些当地种不出的草龙珠。 这样的秋天,对孙家姐弟来说,实在是陌生的厉害。 可过的久了,倒也就适应了。 谢忱的皇子身份,在经历了那日筵席一事后,终于被西州当地官员都重视了起来。陇右道不少官员都纷纷跑到安城,递上拜帖想见上一面。甚至还有某地的刺史,带了地契过来,要送他庄园,请他下榻。 这些人谢忱皆没见也没理。他好像就真的只是过来西州转一转,在西州新任刺史赴任后,便再没插手管过什么事情。只终日和孙家姐弟住在官驿里,偶尔外出转悠,却绝不走远。 别人都不知道,对谢忱来说,西州最吸引他的是关外的风光。但最重要的事情,是裴家的起复。 离开京城前,谢忱只在身边带了一二心腹,之后很快便有人从京城赶了过来,将宫里宫外的一些消息送来。这人,是之前在景明寺,始终跟在他身后的小沙弥尘乙。 如今还了俗,留了发,因为荤素皆用,倒是长高长胖了不少,成了谢忱身边最得力的帮手之一。查探消息,窃听秘闻,这些事他一人做得十分轻松。 “师兄,这是近半月以来,朝中的一些消息。” 尘乙从袖兜里摸出本册子来,恭敬地递给谢忱,“娘娘的身体入秋后就一直不大好。” 谢忱没有着急接,问:“病了?” 尘乙闻声抬头看了一眼,见坐在谢忱边上的孙蓬这时候满脸着急的看过来,低下头道:“入秋后受了寒,换了几副药都没成效。” 谢忱不语,方才接过册子:“你先下去休息吧。” 等尘乙离开,谢忱方才打开了册子,摊在桌子上,毫不介意地让孙蓬一道翻看上头记录的内容。 都是一些朝中的大事小事。虽然看着琐碎,却记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90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90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90 录了每个被要求盯牢的对象的言行。 谢忱道:“京中如今变化诸多,宫中只怕并不安稳。王侑之虽不再冒进,可他心思缜密,如何会心甘情愿的作罢。不过是手里的棋一时半会儿下不好而已。”他翻过一页,视线落在谢禹的名字上,“谢禹手头上没多少能用的人,肯定要借王侑之的势。兴许这一次,不过等到宝应九年,他就会举兵造反了。” 重生前谢禹在宝应九年举兵造反的事,孙蓬自然没法亲眼看到,可谢忱是亲身经历过的,自然将那桩事情早早就与他说了个仔细。 裴家当初出事,明面上的心腹人马皆死的死,散的散。树倒猢狲散,听着凄凉了些,可也是人之常情。 但裴家经营多年,哪怕再忠君爱国,也有着自己的小小心思和防备—— 裴家暗中藏了约莫一千来人,分别给了嫁进宫里的元后裴舒及贤妃裴絮。 元后的那五百人马,在谢忱懂事后便转交到了他的手中。裴家又另外给他安排了五百人手。这一千人,被谢忱安排在宫里宫外,担任着各种稀奇古怪的角色,也成了他的一千双眼睛,帮他看透这世界的各方神采。 裴絮手里的那五百人,不出意外,就是谢禹手里能用的第一批人。 也是那些人,谢禹带着杀上景明寺,不顾手足之情,以全寺僧人性命相要挟,逼他自尽。 谢忱一直不明白谢禹的心思。那五百人看着不多,可各个都是精英能人,是裴家为他们兄弟备下的左膀右臂。他在这些人面前逼死嫡亲的兄长,日后如何会叫人信服。 “谢禹成不了大气候。谢彰是被废了,但人还活着,也留在京城。谢禹想要太子之位,谢彰无论如何不会让他轻易如愿。” 孙蓬将目光从册子上移开,转向谢忱。 “除了裴家给的五百人手,他当初哪里来的人马举兵造反?” “王侑之有私兵。” “因为长州的那些金银铜矿?” 长州被发现的金银铜矿,实际不过是王家的冰山一角。 可任谁都知道,王家除了王侑之和王皇后,都是一些耽于享乐的废物。如果仅仅只是用于享乐,这些矿区每年的产量,就绝不会这么巨大。 唯一的解释,只有是养私兵。 “王侑之是个投机者,对于他来说,谢彰废了,就没了利用的价值。但谢禹很好用,哪怕日后谢禹登基,就是想要过河拆桥,以谢禹的能力,也绝无反抗的可能。” 孙蓬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同情谢禹。可他对那小孩实在没有什么好感,皱了皱眉头:“谢禹的事,要怎么办?” “他是个要强的。没道理我不给他这个逞强的机会。”谢忱声音平平地说着,话罢忽而转向孙蓬,深深看了他一眼,“家书可看过了?” 孙蓬眼中浮起一丝笑意来:“看过了。祖父还托人一并将婚书也送了过来。我想着,挑个良辰吉日,就在这儿,给阿姐他们把婚事给办了。” “不问过你阿姐的意思?” “阿姐心里一直有裴大哥,只是有些胆怯。”孙蓬正色说着,轻轻叹了一口气,“阿姐总是觉得,自己毁了约,说好了等到十八,却还是嫁给了别人。觉得是自己对不住裴大哥,不敢奢想还能有什么将来。” “裴处怎么想?” “裴大哥想娶阿姐。” “那就娶吧。” 婚书从京城送来,就代表了孙家的意思——孙裴两家的这门亲事,孙家一直记着,只要裴处还念着这门亲,孙家就愿意嫁这个女儿。 当然,如果裴处觉得孙娴已经嫁过人,并非完璧之身了,有了忌讳,孙家也不会逼他娶。 孙蓬做不了他俩的主,到底还是将婚书和孙家的意思都交给了裴处。 裴处拿着婚书,看着上头孙娴的生辰八字,竟抱着头哭了起来。 这个被押上刑台都没掉过眼泪的男人,在拿到这份迟来了好些年的婚书后,终于忍不住心头的悲痛。 裴处做事一向谨慎。这些年在西州所经历的一切,将当年那个略有些毛躁的少年,早已锻炼成了无人能撼动的顽石。 他几乎是背着所有人,亲自写下了通婚书。 这和孙家送来的婚书不同,完完全全是他一人的心意,是他想要求娶曾经的青梅。 他亲手将通婚书送到了毫无防备的孙娴面前。 那上头一笔一划皆是方方正正的楷字,看着十分正气和恭敬。 孙娴有些猝不及防,可拿着这通婚书,再看着端正地坐在自己面前,一脸紧张神色的男人。她咬着唇,别过脸去:“我……成过亲。” “我知道。” “还曾经失去过孩子。” “我知道。” “我不年轻了,二十出头。” “我比你年纪大。” 孙娴握着通婚书的手在不由自主地发颤。 她在东宫从来都是果敢的太子妃,哪怕再七郎面前,也并非只是一个娇柔的需要人保护照顾的阿姐。 可在裴处跟前,她却忍不住要退缩。 “你六岁的时候,我就在想,要是你能做我媳妇该多好。想想也是禽兽,可后来长辈们给我俩定下婚约,我又觉得十分高兴,迫不及待地想等你长大,娶你过门。” “裴家出事,你来送行,说会等我到十八岁。其实你不知道,我那时候已经做好准备,要等回京后,去将来你嫁的人家那儿远远的看你一眼。要是你生了儿子,我就偷偷教他裴家的功夫。要是是个姑娘,我就护着她,在她嫁人前帮她打跑那些看想他的纨绔子弟。你说你要等我,我很开心。” “我在西州十几年,看着你每回送来的信,我都在想,我的葭娘长成什么模样了,一定更漂亮了,身边一定聚拢了一堆惹人厌的苍蝇。后来消息断了,再通上的时候,你成了太子妃。那也好,将来你成为皇后的时候,我就算跪下来接旨,也能在心底安慰自己是在跪你。” 裴处带着浓重鼻音,说话时分明能听出情绪的不对,可他忍着,一点一点将这些年来藏在心底的情意说出口。 “你成过亲没事,那样你就比我有经验,更懂得成亲后夫妻之间要做什么。你有过孩子没事,那是因为缘分没到,等我们有了孩子,你就会比我更妥当地照顾他。” 他笑着伸手,捧住孙娴的脸颊:“你和离过也没事。你看,你和离了,我才能重新拥有你。你只是比我走得快了些,而我现在赶上来了。葭娘,给我个机会,让我们一起走接下来的路。” 孙娴从不知道自己会这样沉迷情话。 她与裴处认真说起来,所有的感情累积都只是通过书信的往来。可她就是忘不掉这个人,也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到他的身旁。 如此,君心似我心,她又怎么会拒绝。 宝应五年,秋。 安城的官驿被布置成了喜堂。 日头西下,驿内所有灯笼悉数点亮,院中简单地摆了几张桌子,用来招待裴家如今还在世的族人。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1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91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91 傍晚吉时到,新人拜堂成亲。高堂之上摆着的,是裴处父母的牌位。 送入洞房后,则是新人之间带着淡淡酒味的亲吻。 作者有话要说: 除夕快乐,新年快乐。_(:з」∠)_继续过年加班到初八…… 第61章 【番外】媒妁约 全大褚最娇贵的女人莫过于公主。公主的丈夫,是为驸马,通常都会是朝中有才学名望的人。 大褚不像前朝,一旦成为驸马,男子便不能入仕,手无实权。 因而,想要求娶公主的人从来不在少数。 还有不少人,是皇帝看中了,准备留着给自家公主当驸马。 熙和帝只有三个儿子,却并非没有女儿。 他挑选驸马,更多的是从家世考虑,因而以元后母家,世代忠臣的裴家来说,的确是用来结两姓之好再好不过的选择。 但,裴家这一代的小郎君里头,最优秀的裴处,已经早早的就有了小青梅。 孙家二娘俏生生地站在花丛中。她的容貌算不上京城里最好看的,走出去却无人会把视线从她身上挪开。 她是孙家长房的嫡长女,容貌上继承了生母的所有优点,那一头比浓墨还要乌黑的秀发上,总会戴着元后赐下的新出的宫花。 秀丽的宫花映着白皙细腻的面庞,也映着比星辰更璀璨的眼眸。她无疑是京城同龄的世家子弟中,最有味道的一个人。 “猜猜我是谁?” 幼稚的游戏玩了这么多年,却似乎怎么玩也不见得讨厌。 孙娴笑着伸手覆上了捂着她眼睛的那双大手上。 “我猜呀,这手一定是城南豌豆巷里卖糖人儿的赵小猫。闻着还甜丝丝的呢。” 身后的少年哈哈一笑,松开手,将藏在怀里,包了一层牛皮纸的糖人递到孙娴的嘴边:“葭娘,就你鼻子最灵。快吃,我才从赵小猫那儿买回来的。” 少年长得眉清目秀,因为习武的关系,不过才十来岁,却长得比同龄人都要高,也瘦得厉害,不说话时显得越发锋利。 但无论少年过了多少年,有没有长成大郎君了,孙娴总能从他手里,隔三差五地得到城南的糖人儿、城西的枣糕、城北的樱桃酪、城东的花饼。 孙娴就着裴处的手,张开樱桃小口,轻轻咬下一块糖人。糖块含在嘴里,甜甜的,香香的。 她推了推裴处的手:“你也吃。” “哎,你吃,这是我专门给葭娘你买回来的。” 孙家二娘闺名孙娴,她还有个小名,叫葭娘。 取自《诗经》,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孙家人大多喊她二娘,唯有母亲私下里会一声一声唤着“葭娘”。除母亲外,还会这么喊的人,就只有裴处了。 孙娴和裴处的缘分,该从出生前说起。 大理寺卿孙君良的夫人是出了名的美人,成亲后头胎,无论男女自是受人关注。 孙裴两家是世交,孙娴还未出生时,裴处就被长辈牵着来孙家探望夫人。 大人们总爱指着孕妇的肚子,询问小孩肚子里头的是弟弟还是妹妹。 孙娴后来才知道,裴处当年很不耐烦被大人问这些,可瞧着夫人圆滚滚的肚子,却没来由地愣了愣,说里头住着个漂亮的妹妹。 也是因了他的这句话,到后来孙娴出生,裴处总是一溜烟跑到孙家吵着嚷着要抱这个被他催来的妹妹。 再后来,跟在身后的妹妹渐渐长大,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便是年纪小还没那么多的心思,也叫两家人生出了结亲的想法。 永徽五年,孙娴六岁,裴处十二岁。 这年冬,孙娴带着不过才小小一团的七郎来裴家拜年。 小辈们的年宴不能饮酒,裴处偷了叔父们藏着的甜酒,给七郎喂了几小口。 看着醉得小脸红扑扑的七郎,在雪地里踉踉跄跄地跑,噗通就跌进一同偷喝甜酒的谢忱怀里,跌了不说,还抱着人胳膊嘟嘟囔囔地喊“阿爹”,裴处笑得摔了手里的酒盅。 他指着满脸无奈,只好抱着七郎哄的表弟,回头就要喊孙娴。却见满园灯笼照映下,身量未足的小娘子两颊微红,微微扭头和身边的下人说话,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 那是少年时的裴处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悸动。 他有些迷恋地看着那截脖颈,甜酒的后劲浮上心头,醉得他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只觉得那坐在不远处的葭娘,已渐渐长成了漂亮的大姑娘。 裴处抬起手,招了招。 孙娴看了看被哄得坐在谢忱怀里,小鸡啄米般点头的七郎,转头去看裴处。 少年已从自己的位置,蹭到了她的身边:“葭娘,你今年多大了?” 孙娴想都不想:“六岁。” 裴处咽了下,抬手抹了把自己的脸,心底唾骂了自己一句“畜生”:“我今年十二了。” 孙娴微微笑:“我知道呀。” 裴处叹了口气,伸手胡乱揉了揉她的头发:“最少还要等你九年。” 见孙娴眨眼看着自己,裴处哎了一声:“好葭娘,等你及笄了,嫁我可好?” 这年,谢忱出家,元后被废,裴家落寞的前一年。 这年,孙家与裴家口头上为孙娴和裴处定下了婚约。 这年,孙家七郎还只有三岁,是个说话奶声奶气的小娃娃。 不过过了个年,却很快一切都变了。 翻了年,孙裴两家小辈的婚约就在京城里有了说法。 这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世家勋贵多的是自幼订下的娃娃亲。可裴家是元后的母家,又手握兵权,世代都出能人将才。他们和孙家结亲,可能想的只是俩家的交情,和小辈之间的关系,可外人却不这么想。 尤其是王家。背地里没少在那吆吆喝喝地同人说,这孙裴两家一联手,抵得过半壁江山。 半壁江山实际不过是句夸张的空话。 孙家即便自大褚开国以来,便在朝中任着官职,从大学士到六部皆有子孙就职,那也都是经过正经科举考进来的。升职也好,贬官也罢,皆是自己的能耐。 而裴家,真要说起来,更多的是在边关,而非京城。 这半壁江山,实在虚的很。 可有些话,听的人不对,其效果便截然不同。 几位王爷都清楚,孙裴两家没那么多的乌七八糟的心思,要不然早些年就拉拢了过来,何至于现在还是直臣中最难啃的两块骨头。 可熙和帝却不这么觉得。 这位仁慈但多疑的皇帝,在越来越多意味深长的声音出现在耳边后,终于也开始觉得不妥。 他试探过裴家,想亲上加亲,让裴处尚了公主。可裴家除了一个裴处,还有其他儿郎,论年纪,竟笔裴处更适合孙家二娘。 熙和帝又去试探了孙家,孙大学士是只老狐狸,孙君良和几个兄弟也并非没有心计,要试探的东西没能试探出,他只能无奈作罢。 可这个时候,却有人递上了裴远谋反的罪证。 熙和帝慌了。 他捧着那些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2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92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92 罪证,看着自己恩爱两不疑的元后,看着恭谨孝顺却不得太后欢喜的长子,忽然觉得自己屁股底下的位置是那么岌岌可危。 他本就不是顺顺利利成为皇帝的,太后当年花费了那么多的功夫,还有王侑之的那些计谋,他能坐到现在这个位置并不容易。 可如今,有人告诉他,他的元后嫡兄,手握兵权的裴家长子,远在边关,谋划着要他死,自己取而代之。 于是这一年,永徽六年,裴处骑着马跑出京城,陪着刚刚剃去满头黑发的谢忱,在景明寺内待了半个月。 半个月后,孙家长房的夫人难产过世,给孙娴和七郎留下了一个还没足月就降生的弟弟。裴处跑回京城,却只能陪着哭红了眼睛的孙娴在灵堂内跪了一夜。 这一年秋,本在孙裴两家来回跑动,帮着孙家长辈照顾七郎八郎,顺便陪陪孙娴的裴处,突然被抓。一起被抓住的,还是裴家上下百余口人。 不过才一夜功夫,他的父亲被冠以谋反的罪名,在边关“伏诛”。他父亲的那些心腹不一例外,死在了自己人的刀剑之下。而裴家,却得了他那本该称为姑父的男人一句看似仁慈的解脱。 “逆臣裴远所为,与裴氏子孙无甚关联。既然裴远已伏诛,朕便饶过裴家一劫。只是死罪能免活罪难逃,裴氏一族无论男女,流放西州。元后裴氏,废皇后位。” 说父亲谋反,裴处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裴家男丁皆入伍从军,若论死,唯有战死沙场才是最好的结局。 可如今,父亲谋反伏诛,裴家上下流放千里。 裴处怎么也不能接受。 他在牢里反抗,恳求兵部尚书帮忙调查此案。可得到的都是更加巨大的谩骂和折辱。 唯有孙家,一直不停地在寻找机会为他们平反。可如果不是狱卒说漏了嘴,他甚至不知道,为了救他们,孙家的七郎差点就死在了王家刁奴的马蹄下。 他忽然就不再反抗了。 他看着他身后的家人,说:“我们去西州。离了京城,无论到哪里,总还有一线生机。” 京城,早晚他们都会回去,到那时候谁也拦不住他们。 送他们上路去西州那日,孙家被召进宫,裴处原以为会见不到人,却不想孙娴牵着七郎的手,出现在城门口。 她穿着素净的衣裳,头上戴着他送淡色的宫花。娇俏的小娘子端庄秀丽,有些失神地望着他。 顾不上说什么话,裴处抬起手。被锁链所住的双手发出叮铃的声响。 “下次挑人家,别再挑中我这样的。” 他笑着就要走。孙娴突然喊住了他的名字。 他回头,离及笄还有好多年的小娘子昂首挺胸,不露悲色的看着他。 “我等你到十八岁。所以,请你到时候一定要回来。” 她给了他十多年的空余,足够他穷尽一切,带着裴家人重回京城。 裴处笑着答应。 在那之后漫长的时间里,他在西州不断地往上爬,累及了也想放弃,想就这样一辈子碌碌无为地苟活着。 可父亲的音容笑貌,家人陆续的过世和离开,以及透过孙家的渠道,不时送来的孙娴的书信,都成了支撑他的力量。 其实年少时,哪有那么多的情情爱爱。 他知道,孙娴还小,不懂何为感情。 可随着书信的往来,他隔着千山万水,仿佛看到了那个小小的女孩,渐渐长大,慢慢的成为了他脑海中那个温柔勇敢,娇俏可人的模样。 从前是他送她糖人儿,如今摸着尽管包了糖纸,可送到西州已然化开不成样子的糖人,裴处除了落泪,竟再说不出别的话。 直到宝应二年,有人截断了他与孙家的书信。 宝应三年,孙家换了另一种方式送来消息。那时,他才知,他的葭娘为了孙家,为了在新太子谢彰口中已经死去的他,心灰意冷,嫁入东宫,成了如今的太子妃。 裴处以为,也许这就是缘分。 他与葭娘到底有缘无分。 宝应五年。 西州大乱。 他被架上刑台,准备斩首示众,以此来恐吓因为当地官员无为,任由蛮人欺负大褚子民而反抗的西州百姓。 已经长大成人的谢忱带着七郎从天而降,他被人救下抬进马车,迷蒙间,有人伏在他的心口,任由血腥味飘散,将一个湿润的温暖的吻,落在了他干燥起皮的唇上。 他听到有个想念了许多年的声音,微微抽泣,说:“葭娘来找你了。” 第62章 【陆壹】假心意 元后病了。 熙和帝几乎一日三趟地往清宁宫跑,若不是不合规矩,只怕夜里还要留宿在冷宫。 这事瞒不住其他人,后宫里的那些女人几乎个个都咬碎了一口银牙,纷纷询问自己的宫女,为何她就不能利索点病死。 这大逆不道的话有谁敢回? 无人。 倒是有几个胆大的宫女,为了讨个好,拿了主子打赏的金疙瘩去找冷宫那儿的内侍宫女们套点话,倒是问出了不少东西。 “废后啊,病的不轻呢。” “太医说了,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那身子骨是早些年就伤着,后来裴家出事,被贬入冷宫,哪里来的精力养好身子,自然就这么一日一日地败下去了。” “人老色衰?哦,这哪里来的丫头片子这么不懂事。废后就算是废了,老了,病了,那也真真的是个美人。不然你以为陛下怎么会念念不忘的一直往冷宫跑。” “傻丫头。回去同娘娘说,太子未定,大殿下随时都可能回来,到那时,废后身子不好管不着什么,大殿下可不定还能叫你们这么在背后埋汰人。” 这番话被传回到各自的主子那儿,后宫顿时一片哀嚎。 后宫女人们的这番动作,如何逃得过王皇后的眼睛。她如今被禁足,却依旧还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后。 自她被禁足后,熙和帝便不再入她的凤仪宫。后宫那些女人倒是暗暗高兴了一段日子。之后废后很快病倒,熙和帝频繁出入清宁宫,到了夜里竟也不去别的宫里留宿,十日里总有八日是睡在贤妃处。 想到那个和废后一母所出的贤妃裴絮,王皇后面色狰狞,恨不能将人一把掐死。 一个入宫多年,无儿无女,下不了蛋的女人,当年裴家出事连身为皇后的裴舒都受到牵连,成了废后。唯独这个女人,竟然好端端地留在后宫,最后还成了贤妃。 那张和废后七分相似的脸,真是越看越觉得令人憎恶。 “三殿下去了何处?”王皇后问,垂下眼帘,忍着满心焦躁喝下一口茶。 “三殿下……半个时辰前……去了贤妃处。” 王皇后猛然睁眼,怒目圆睁,砸了手中茶盏骂道:“混账东西!他去那个女人那里做什么!” 殿内伺候的宫女吓得跪了一地。 “说……说是底下人送了盆雪青,记得贤妃喜欢,就送去给贤妃养养……” “雪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3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93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93 青?”王皇后狠狠拍了下桌案,怒道,“他倒是会讨人欢心。也对,再怎么说也是他嫡亲的姨母。送雪青怎么够,冬葵,叫人找条獒犬来!” 被叫到名字的宫女身子一抖:“娘娘……您、您要獒犬做……做什么?” 王皇后笑出声:“给贤妃送东西,怎么能送雪青这么没意思的花,要送就送最好最猛的家伙!去,找条獒犬来,要从小吃生肉喂大的那种,成年的,最凶最猛!然后,给咱们的贤妃娘娘送过去!” 宫女们吓得腿软,可又有谁敢这时候出声劝阻。只纷纷在心底气那三殿下明知皇后与贤妃不和,却还上赶着去讨好贤妃,如此一来哪能不惹得皇后不悦。 宫女们正欲退下,外头匆忙有小内侍前来报讯。 王皇后挥手命人退下,只在殿内留了小内侍一人。不想宫女们才退到殿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仔细想想去哪儿找獒犬,就听得殿内传来王皇后暴怒的声音。 连带着,还有东西被砸碎的声音。 “好一个谢宗廷!”王皇后陡然提声,“王家还没倒呢!他竟然敢这时候把裴舒抬出冷宫!他这是想给裴家翻案了不成!” 报讯的小内侍被迁怒,肩头被瓷瓶砸得鲜血淋漓,面对王皇后的愤怒,只能伏在地上不敢哆嗦。 “去,差人告诉太后,陛下将废后抬出冷宫了,这于理不合。莫要叫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坏了陛下的一世英名!” 王皇后笑意渐冷,望着空寂的凤仪宫,缓缓垂下眼眸。 “我这一辈子,为的就是当上皇后,以后再做太后,好叫那些人知道,无知无畏的过一辈子,还不如死了爽快。既为人,为何不站在最高的地方俯瞰蝼蚁。没有人,没有人能坏了我的路。” 元后是熙和帝亲自下令,从清宁宫抬出来的。 冷宫本就不适合人长居。即便这些年熙和帝一直明里暗里地照顾,元后的身体仍旧一日坏过一日。 贤妃说了许多回,终是叫他下定决心,叫人把元后抬出清宁宫,安置在了贤妃的思象宫。 “之后怕是要麻烦贤妃多费心了。”看着躺在床榻上,面色发白的废后,熙和帝轻声道,“她身边离不开人,得多留心才好。” 贤妃坐在床沿一侧,拿着帕子,伸手给废后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陛下,臣妾与阿姐一母所出,即便阿姐如今已不是皇后,姐妹之情总归还在。照顾生病的姐姐,是做妹妹应该的事情。” 熙和帝颔首:“也是。有你照顾她,总比在清宁宫让人放心一些。” 贤妃笑了笑,转头对宫女道:“三殿下可还在?” “回娘娘,在呢。可是要奴婢请三殿下过来?” “去吧,请三殿下过来。” 宫女转身就走。熙和帝蹙眉,道:“禹儿在这?怎的不出来见人?” 贤妃微笑,面上平静温和,答道:“那孩子是来给我送花的。知道这头出了点事,怕妨碍到,这才没出来见人。陛下可别说他,毕竟他自幼是皇后养大,同姐姐……并没多少感情。” 熙和帝叹息道:“早知如此,当年朕该把这孩子托付给你照顾。” 有些话不过都只是说说而已。 毕竟都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贤妃不至于把熙和帝的话当真。 在谢禹过来之后,她越发觉得,无论当初这个孩子是谁抚养的,归根究底,他的身上流着一半裴家的血。 这就足够了。 不过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而已。 ***** 元后病重被抬出冷宫,安置在贤妃思象宫中的事情,太后很快就听说了。几次请熙和帝过慈英殿详谈,他都借口政务繁忙,推拒了过去。 可这日下朝,太后早早便命人守在宣政殿外,只等着朝臣们都散了,便将他请过去,义正辞严地指责他不该这么不管不顾地将废后带出冷宫。 熙和帝对太后一向孝顺,可经过了这么多事情,即便心里还挂念着太后的好,也生出了怨怼。 “朕已命人前往西州召回忱儿。”熙和帝低头喝茶,“稚奴的病……太医们都说熬不过今年冬了,就让她出了冷宫,好好过完最后的日子吧。” “那也不该让一个废后住进贤妃的宫殿里!陛下,你糊涂了!这要是叫人知道,该如何议论你!” 熙和帝皱眉,“砰”一声放下茶盏:“朕是皇帝,谁敢议论朕!” 太后被这动静吓了一跳,身侧的宫女慌忙上前为她抚胸。 “你这是要做什么?要吓唬哀家不成?” “母后……” “不成!你必须另找个地方把人送过去,哪怕是送出宫也可!对,就送出宫!她既然得了重病,哪能还让人留在宫里,万一不是什么干净的病如何是好!” “母后……” 那毕竟是他的妻子,即便因为裴家的事情,不得不将人送进冷宫,可熙和帝从不觉得自己对元后的心思有一分减少,就连对贤妃裴絮的宠爱,在他心里也认定了是因为那张和元后有着七分相似的脸孔。 他的妻子,在怀着身孕的时候去了冷宫,几乎是拼着半条命才生下了三皇儿。如今……他只想最后让她过的好一些。 “皇帝,你不能……” “太后娘娘,陛下!” 太后就在嘴边的话,被外头慌忙提高的喊声惊得不得已咽了回去。 熙和帝怒喝道:“什么事大呼小叫的,难道不懂规矩吗?” 外头的内侍不敢犹豫,硬着头皮喊:“陛下,元……废……思象宫出事了!还请陛下过去看看吧!” 殿内一时没了声响,内侍站在门前有些焦急,看了看身前始终拦着不让他往前夺走一步的侍卫,急得直跺脚。 “究竟怎么回事?” 熙和帝从殿内出来,一眼就瞧见这个时常服侍贤妃的内侍在门外焦急地来回走着。 内侍慌忙跪下:“二殿下酒醉,突然……突然就持刀闯入了思象宫!贤妃娘娘为了救皇后,被砍了一刀!” “一群废物!思象宫里的那些侍卫都在做什么?!” 熙和帝拔腿就走,将试图阻拦的太后抛在脑后。 内侍回道:“二殿下砍伤了宫里的侍卫,直闯寝殿时,余下的侍卫不敢动手,生怕伤着殿下,这才叫二殿下得手伤了娘娘。” “他就什么话也没说,横冲直撞进去,拿刀就砍?” “说、说了……” “说什么?” 内侍犹豫,不敢复述,熙和帝回头看了他一眼,坐上轿辇:“说,朕恕你无罪。” 得了想要的保证,内侍舒了口气:“二殿下说,任何害得他遭人摒弃的家伙都该死。他还说……”偷偷抬眼看了眼熙和帝的脸色,“殿下还说,陛下不就是想要他给大殿下三殿下让位么,他偏不让他们如意。先杀了他们的娘,看他们能不能得意……” 熙和帝自然不会因为一个内侍的话,就认定了谢彰的错。 但思象宫内的狼藉,却触目惊心地让他不敢挪开眼睛。 尤其,在看见宫女们忍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4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94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94 着泪给元后擦去脸上血污,还有明明受了刀伤,却仍旧撑着指挥侍卫清理满地血迹的贤妃,他终于止不住的大怒。 “那个畜生在哪里?” 贤妃怔在原地,似乎没有想到熙和帝会这样怒斥谢彰,良久才安抚道:“还请陛下息怒,臣妾……” “那个畜生呢?那个畜生杀了侍卫,砍伤庶母,现在人去了哪里?!” 第63章 【陆贰】曾共情 谢彰盘腿坐在地上,双手缚在身后,背后则是几个手扶佩剑的侍卫。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他唇角勾起,发出一声冷冷的嗤笑。 房内因之前发生的事情,显得尤为寂静。就连侍卫的呼吸声也压得极低。他这一声冷笑,当下就显得格外清晰,还带着毫无遮掩意思的嘲讽。 迈步走近的熙和帝显然听到了这一声冷笑,当即沉下脸来:“彰儿。” 谢彰动了动手,扭过头,面无表情地盯着走近身边的熙和帝。他浑身酒气,一双眼睛透着血丝,红彤彤的,怎么看也都是一个醉鬼的模样。 熙和帝抬手就要去碰他的头,谢彰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退下。” 看着谢彰的反应,熙和帝突然道。 侍卫不敢不从,却也不敢走远,只守在门外,以防万一。 “真的喝醉了?” 和之前在贤妃面前截然不同的语气,熙和帝如同摘下了一张面具,用着不同的神调对谢彰说着话。 谢彰没有回话,满身酒气,好像还陷在自己的世界当中。 “朕知道你心中不悦,但你只好老老实实的,不管是你大哥,还是三弟,都能保你日后太平富贵。你动辄要杀人,就不怕朕保不下你吗?” 谢彰仍旧不说话,反而摇摇晃晃,在哼着什么。 熙和帝的耐心告罄,抬腿狠狠一脚踹在了谢彰的腰上。 见人顺势被踹倒在地,他怒道:“今日之事,朕是保不下你了!你且等着你皇兄回来,看他如何收拾你这个畜生!” “孤是畜生,那父皇你是什么?” 熙和帝拔腿要走,倒在地上一直不吭声的谢彰这时候却咯咯笑着,发出了声响。 “父皇,你说,能生出畜生的人是什么怪物?是老畜生对不对?” “畜生,老畜生,小畜生……小畜生、老畜生还有个大畜生……” 谢彰就好像真的喝醉了一般,侧躺在地上,反反复复念着同样的内容。 熙和帝再好的耐心也被磨得只剩厌恶,当即一甩衣袖,将人抛下不再理睬。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房门被人推开,又再度“吱呀”阖上。谢彰口中絮絮叨叨的话语,随着那一声关门响动,渐渐放轻,最后轻得能听见门外熙和帝与谢禹的对话声。 “你怎么来了?” “儿听闻二皇兄醉酒,伤了母妃和姨母,特地过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倒是有心……” “老畜生……”听着门外父子的对话,谢彰在地上费力地翻了个身,腰上被踹的地方隐隐发疼,缚在背后的双臂手腕也酸胀的厉害。他笑:“还有一个小畜生……” ***** 元后病得很重。若非身边的宫女拼死阻拦和贤妃的保护,只怕谢彰的刀子落下来时,她根本没有力气移动半步。 她自从发病以来,只能躺在床上,或者咳嗽,或者沉睡。哪怕贤妃的血溅了她一脸,她也仍不过是闭着眼躺在那里,仿佛所有的事情都与她无关。 好在,在出事七天后,在熙和帝不顾太后的阻拦,决意要将谢彰贬为庶民赶出皇宫前,元后醒了。 只是才刚醒来,就咳了重重一口血。 “人呢?怎么去送信的人,还没有把大殿下带回来?!” 熙和帝本在宣政殿议事,听闻元后醒来,当即丢下满朝文武跑到思象宫。看着面色苍白,精神不振的元后,他气急怒道:“难不成这么多天了,信还没送到西州吗?这要是重要的军情,岂不是就要被延误了!” 明知这是迁怒,跟在身后内侍总管也只能附和着应上两声,见熙和帝怒火一时半会儿歇不下,便只好往贤妃处看了两眼。 贤妃坐在元后床头,握着她微凉的手,已经哭红了眼睛。脚边还有一滩血,是方才元后咳出来,还没来得及收拾干净的血迹。抹眼泪时,视线撞上内侍总管,她抿了抿唇,转首看向熙和帝。 “陛下别急,兴许是路上出了什么岔子。” “能出什么岔子?”熙和帝皱眉。 从京城到西州这段路,若是走官道,加上快马加鞭,日夜不间断地跑,七日无论如何也足够信使将信送达谢忱手中。且此番送的并非是什么寻常的家书,是以熙和帝满心想的都是谢忱能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京城。 谁也不知道这病还会折磨人多久。 兴许还能有几个月,兴许已经不过寥寥几日。 “或许……是被人截住了?” 谢禹的声音轻轻的,似乎有些胆怯。 熙和帝这时候才注意到他也在殿内,心下一怔,追问道:“这是何意?禹儿,什么叫被人截住了?” ***** 那信使是真被人给截住了。 王家虽然败了,可有王皇后在,兼之还有个王侑之,想要彻底清算,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熙和帝派往西州送信的信使,才出京不到半日,便死在了王皇后派去的死士手下,又如何能将信件送到谢忱手上。 谢禹看着像是随口一说,熙和帝却不蠢,当即喊来人出城去找,果不其然叫他发现了蛛丝马迹,找到了一具被匆忙掩藏起来的尸体。 尸体身上所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都被剥夺的一干二净,就连脸也被野狗啃掉了半边。要不是那信使在京城有家人,认尸时在心口处找到了胎记,只怕还真的不好分辨出身份来。 可杀人者是否是王皇后的人,却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证据。 眼看着元后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熙和帝不敢再耽搁,立即又派出一小队人马,带着书信,八百里加急,往西州方向去了。 而另一边,因西州事了,且得知元后病重,谢忱和孙蓬一行人早已踏上了回京的路途。同行的还有已经和孙娴结为夫妻的裴处。 裴处的身份特殊,虽是军户,可在裴家家主他的父亲裴远的罪名尚未得到洗清前,他就仍旧只是一个罪臣之后,论理无召不得回京。只是谢忱此行本就是为了带回裴家人,自然是要带他上路。 “还有多久才到京城?” 近来时常下雨,路上多坑洼,比起骑马的男人们,身为女眷的孙娴显然坐在颠簸的马车里并不轻松。孙蓬时常惦记着阿姐的身体状况,即便裴处一直陪在她的身边,他仍旧不时骑着马回头看两眼后头马车的情况。 同样的问题路上已经问了许多遍,车把式照例抬头看了看太阳,回道:“回郎君的话,约莫黄昏的时候,就能行到一半的路程了。” 孙蓬点头:“太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5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95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95 阳下山前想办法找个地方落脚吧。”昨夜才在山里的破庙凑合了一夜,他们倒是无妨,只是还有孙娴在,免不了还是想让她找个客栈安安稳稳地睡一觉。 谢忱闻言道:“记得来时这附近有个小村子,应当能找个地方借宿一宿。” 他话音才落,忽听得官道旁的树林内传来窸窣的声响。众人当即停下马步,警惕地扶住了各自腰侧的佩剑。 而后,便瞧见尘乙骑着一匹漆黑的大马,驮着什么东西,急匆匆地从树林里冲了出来。 “师兄!”尘乙大喊,“快,后面有人在追杀!” 几乎是在尘乙话音落下的同时,裴处从马车内冲了出来,带着人越过尘乙,直奔进树林。 听着林中刀剑相向的声音,谢忱蹙眉:“怎么回事?” “这人身上带着宫里的腰牌,我刚问了下,是陛下派出宫给师兄送信的信使!” 到此刻,孙蓬才看清被尘乙驮在马背上的竟然是一个半身是血的人。 被刀劈开的肩膀上,深可见骨,血已经糊了半边身子,还不知有没有气。 “究竟是怎么回事?” 孙娴掀开车帘,让人将伤者送上马车看顾起来。 那人兴许是一直撑着口气,动作大了,把他疼得醒过神来:“末将……末将……” “慢点说……”见人瞳孔放大,颤颤巍巍地往怀里伸着手,孙蓬忙帮着托了一把他的手肘。 “大、殿下……末将奉笔下之命……送信……元后娘娘……病重……请……殿下……速回……” 那人废了好大一番力气,终于颤抖着手从胸前拿出了沾了血迹的书信。信上还烫着火漆,中途并未被人拆开过。 谢忱拧眉,伸手接过信。 他才拿住信的一角,那人的手便颓然落下,似乎那一直撑着的一口气终于彻底地散了。 “取他腰牌。”谢忱道,“记下他的名字,改日回京,记得好好安置他的家里人。” 尘乙低头称是,恭敬地行了个合十礼,这才低头去摸这人身上的腰牌。 而此刻,裴处也带着人回来了。 “殿下。”裴处递上一块沾血的腰牌,“这是从追杀这人的杀手身上搜出来的东西。” 腰牌的作用,旨在用来分辨该人的身份。 信使身上的腰牌,是宫中特制。而裴处搜出来的这块,从外观山高看,和信使的相差无多,但仔细分辨,实际上并非是宫中的腰牌。 “是王皇后的人。”孙蓬认出了这块腰牌。 “也是王侑之的人。” 谢忱拿过腰牌,转手放进怀中。 裴处一听,眉头当即皱了起来:“那人是什么身份,竟还叫王家派了杀手过来?” “没有活口吗?”孙蓬拉紧马缰,打算往林子里去。裴处将人拦下,摇了摇头。 “一个活口都没?” “没。”裴处叹气道,“人才抓住,就服毒自尽了。” 这显然是早有准备。 孙蓬不再往林子里去,心里想得都是宫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等他稍稍回过神来,谢忱已命人掩埋好林子里的尸体,休整队伍赶紧继续行程。 孙蓬问:“怎么了?” 谢忱看他:“谢禹提前与贤妃娘娘联手,举兵造反,逼宫了。” 第64章 【陆叁】先后手 宝应五年的冬天,是京城的噩梦。 这一年,因出身低微,一直只在京城汉王意外坠马身亡。有人说害得汉王坠马的,是大理寺卿孙君良的庶长子。熙和帝虽未迁怒孙君良,却到底是将其长子押入牢中严审。 辗转了月余,方才经由宗正寺、刑部和大理寺共同查明,汉王的坠马皆因汉王府看顾马匹的家奴给出事的马喂食了不该喂的东西。因此使得他的坐骑脾气起伏不定,不易操控,最后使得汉王意外坠马,不幸被马蹄踏死。 为抓到已经逃跑的家奴,京城被闹得翻天地覆。在众人毫不知情的时候,汉王偷摸养着的私兵,竟被谢禹收入囊中。而汉王膝下几子,在极短的时间内,相继得了怪病而死,前后竟不超过十日。 一时间京城中人人自危,生怕这怪病,会传染汉王府外的人。 熙和帝共有五位兄弟,没了一个汉王,自然会叫余下四位王爷心存忌惮。毕竟谁也不能说,汉王的死,真的是像宗正寺说的那样,只是一个被折磨了太久的家奴忍不可忍的报复。 但其他的证据却又无从得知。 直到汉王之子陆续病故后,京城中忽然起了奇怪的风声,说是废太子谢彰意图逼宫谋反。 不等宫里有什么反应,三皇子谢禹已抢先一步,带人闯入了谢彰的住处。 彼时,谢彰的身边,尽管姬妾无数,可已无一个知心人,每日能做的事情只有借酒消愁。 酒喝多了,难免误事。 谢禹带兵闯入时,谢彰正喝得烂醉,然而长剑架在脖颈上的一瞬,他通红的脸色当即血色褪尽,下意识地抖了一下。 酒水洒了一地。 酒香扑鼻的屋内,没有从前东宫里时常可以闻到的,淫靡的气味,有的全是一个男人消沉的,难闻的酸涩,甚至连伺候的下人也早就吓得跑走了。 谢禹板着脸,俯身看向瘫坐在床沿旁的谢彰:“皇兄。二皇兄。” 他拿剑拍了拍谢彰的脸颊:“皇兄,论理,你只是个废太子,已经没什么能耐再惹事了。可皇兄,你怎么能做了龙袍偷偷藏在这里,难不成……皇兄想着要谋朝篡位不成?” 谢彰早就被吓清醒了,感觉到拍在脸颊上冰凉的剑身,呼吸忍不住加重了几许,半晌才找回自己不自觉战栗的声音:“你、你胡说什么……” 脖颈被剑刃划开一道伤口的感觉,瞬间令谢彰被恐惧席卷,他几乎是挣扎着要从地上站起来,却被谢禹狠狠一脚踹回地上。 “老三,你不能这么做!我没有……” 谢禹轻笑,抬腿踩在他的肚子上:“皇兄,做错了事,怎么能不承认。” 谢彰疼得眼泪都要溢出来,愤怒的喊道:“你要做什么?” 见谢禹笑得越发诡异,他猛地想到了什么:“你、你是要诬陷我?!” 谢禹伸手捂住谢彰的嘴。 谢彰的确没做龙袍。这个男人虽然之前满心想的都是登基做皇帝,但更多的时候都是在保自己的太子之位,认定自己能够顺利熬到父皇退位。 这太愚蠢了。 汉王的死,是他做的一个局,目的就在于汉王那些偷摸着养的私兵。有了这些私兵,再加上姨母手上的那部分,清扫谢彰这个障碍足矣。 谢彰知道自己已无退路,闭上眼,颤抖着不再言语。 他这辈子都没想过逼宫,即便是成了废太子,他也没想到要这么做。可今日过后,哪怕他是被人冤枉的,史书上也不会记上“冤枉”二字。 后人会知道,他谢彰身为废太子,愚蠢的想要“逼宫”,幻想着登基为帝。 “老三,”谢彰睁开眼,喃喃的道,“你不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6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96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96 会成事的。” 谢禹拧眉,握剑就是狠狠一拉。锋利的剑刃,毫不留情地划过谢彰的喉咙。 被割开的喉咙,呲呲地冒出鲜血。谢彰费力地张开嘴,想说的话已经说不清楚,只能听到含混的声音中,断断续续说着“你不会成事的,不会”。 废太子的死,对于接连经历了亲人过世的熙和帝来说,完全是猝不及防的事情。 他把自己成日关在思象宫元后养病的屋子内,仿佛只有在这里,才能得到一丝安慰。 可元后的病情反复不定,才两日的功夫,就几度被太医从鬼门关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拉回来。 这日,元后在夜里照例饮下汤药后,突然大口呕血。宫女们匆忙请来太医,一时间思象宫兵荒马乱,就连贤妃也被请离此地。 熙和帝不敢再停留,只好离开。 可前脚才出了思象宫,后脚就有老内侍带着一脑门急出来的汗,抖着声音跑过来跪道:“陛下,三殿下他……三殿下他带着兵马在逼宫!” “他在胡闹些什么?”熙和帝大怒,“逼宫?亏他也想得出来,难道朕这些年亏待他了不成!” 当年熙和帝能坐上太子之位,又顺利登基称帝,自然不会是多一帆风顺的事情。其间经历过的流血事件仔细算起来并不少,他的那些兄弟又何尝只有五位。 为了子孙不再因争权夺势发生兵马冲突,熙和帝之后对三子便从来都没有让他们拥有过足够多的兵马。 以谢禹手里的那点兵,就这么急吼吼的闯禁宫逼宫,分明就是在送死。 “三殿下他带了……带了七千兵马!”内侍急声道。 “他哪里来的七千兵马?!” “似乎是……是汉王的私兵……” 熙和帝下意识地后退两步,扬声大吼:“速去调动禁军围剿!” 他前脚才没了一个意图谋反的儿子,悲痛中正在考虑太子之位究竟该给长子还是幼子,现在幼子突然带兵逼宫,打得他一个措手不及,分明是连等待的耐心都没有了。 没关系,他还有谢忱,他的长子就快回来了…… “陛下!” 又有内侍匆忙跑来。 “皇后挟持了太后……” “三殿下已经攻破了玄武门!” “三殿下已过宣政殿!” “尚书令传话,只要陛下写下退位诏书,这就命三殿下休兵!” 传话的人从内侍到禁军,几乎是每隔一盏茶的功夫,就有人匆忙来通报情况。 熙和帝恨得不行,可这时候哪里都不好走。这宫里头谁知道还有多少人,是早就投靠了谢禹他们。 “陛下,还是躲一躲吧……” “躲什么?朕的皇儿要取朕的性命,朕要躲什么?” 思象宫中元后的咳嗽声不断传来,干净的水送进宫内,很快就有宫女匆忙端出被染红的血水来。 内侍总管心中焦急不已,不由地再劝:“陛下,三殿下是为逼宫,并非是弑君呐。您就是躲一躲,也好过正面与那些人碰上。更何况,思象宫这里有两位娘娘在,三殿下想来会看在生母和姨母的面上不来叨扰……” “那朕就更应该留在这里。” 知道这是劝不动了,内侍总管只好叹了口气,如往日一般,站在熙和帝的身后随时听其调遣。 前头的消息仍不时传来,足可以看出从宫门外一直到禁宫前,三皇子究竟是如何顺风顺水地横冲直撞。七千兵马,只折损了不到一千人,各个士气大振,砍瓜切菜一般往前直冲。 若非身后思象宫内,元后的咳嗽声渐缓,似乎一切都还停留在发生之初。 此时的思象宫内,一片灯火通明。隔着宫门殿宇,远处隐隐还能看见被油火照亮的光影。 熙和帝站了许久,道:“去请贤妃过来。” 宫女未动,熙和帝回头:“朕还没退位,难道朕说的话已经不管用了?” “陛下……并非如此,只是……只是贤妃娘娘她……她已经……” “已经怎样?” “已经被三殿下的人护送走了。” 在宫女话音落下的那一刹那,熙和帝瞬间就冷静了下来。 今日这个局面他从未想过,但如今仔细想想,本该早有所觉的,之所以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实在是他将太多的关注都放在了谢彰身上的缘故。 自问他对三个儿子都是一视同仁,但太子向来立嫡不立庶,立长不立幼。长子出家,他就重视次子,次子无用长子归来,他再度看重长子,这并无过错。但对于幺子来说,就是最大的问题。 谢禹的背后,不难看出,除了有王侑之和王皇后的庇护,还有贤妃的协助。 他们怕是已经谋划了很久。 熙和帝闭眼。 谢禹从一开始给人的感觉,就是个年少无知,怯弱无能的小皇子。他甚至已经给这个儿子打算好了将来,无论是谢忱还是谢彰日后登基,都不会亏待了这个皇弟。 但实际上呢? 谢禹怎么可能只是一个无知无为的小皇子。更何况,哪怕他当真没那个能力,以王侑之他们的能耐,再加上这么多年潜移默化的养育,他多少还能做个任人打扮的傀儡。 “忱儿什么时候能来?” “若信使不出意外,大殿下快马加鞭往回赶,怕也还得花上十余日的功夫。” “十余日啊。”熙和帝长叹,“也不知朕的禁军守不守得住。” “能守住的,陛下。一定能守住的。” 第65章 【陆肆】黄雀后 “京城的情况如何了?” 车队在官道在飞驰,跑在最前头的是三匹累得快要口吐白沫的骏马。 谢忱骑在马背上,始终一言不发。反倒是孙蓬,心里记挂着京城的情况,见尘乙再度回来传讯,当即开口问道。 尘乙抿了下干燥的唇,顾不上喝水:“京城中下了禁令,在京为官者,家眷不得出城。就连百姓要进出京城,都需要经过把守城门的士兵的检查。” “宫里呢?” “我不敢进城,怕进去了就出不来,只得在城外打探消息。宫里似乎已经成事了。” “三殿下……成事了?” 孙蓬一时大惊,□□的骏马早已筋疲力尽,四蹄一软,竟带着马背上的人,直接跪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孙蓬在落地的一瞬,下意识松开缰绳往前一滚,这才没摔在地上被马压伤。饶是如此,半边的身子蹭了一地的尘,后头手忙脚乱停下的马车,差一点就要撞了上去。 尘乙也吓了一跳:“七郎!” “我没事。”孙蓬抹了把脸,见谢忱俯身,当即伸手一把抓住,顺势坐上马背。 “三殿下带着那七千人,就这么攻破了禁宫,逼着陛下写下了退位诏书?” “还不曾听说陛下有写下退位诏书。但恐怕也就这几天了。三殿下既然敢带兵逼宫,理当不会给予陛下太多的时间。” 尘乙越说话,嘴越干。裴处从边上丢了个水囊给他,他接过仰头就灌下好大一口。 “吩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7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97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97 咐下去,这几日当心沿途所有。”谢忱突然道。 孙蓬蓦地抬头。 谢忱道:“谢禹敢逼宫,就是怕夜长梦多。父皇至今不写退位诏书,想必是在等孤。而谢禹,必然不会允许孤这时候回京。” 就算谢禹同意,王侑之和王皇后既然放弃了谢彰,转而利用谢禹,就绝不会放任他去谈什么“手足之情”。 王家人的野心,从前世到今生,他和孙蓬都太过清楚了。 裴处应声,调转马头吩咐随行众人。 孙蓬坐在谢忱的身后,望着风雨欲来的天,良久问道:“人,够吗?” “够。”男人的声音无论何时何地,都显得那么沉稳安定。 “谢禹他,不会成事的。” 他的父皇再糊涂,也不会糊涂到给一个傀儡退位让贤的地步。 离京城越来越近,半途所遇的事情便开始逐日增多。 暗杀、投毒、假意求援转而刺杀等等一系列的事情,开始发生在了孙蓬等人的身边。 到京城前,他们终于迎来了难能可贵的休整机会。 “明日就能到京城了。”裴处由孙娴给他上药,忍着药粉刺激伤口的疼痛,对孙蓬道,“你劝劝殿下,不要冲动了。” “如何劝?”孙蓬检查马背上的行囊,“自己的手足想尽一切办法要杀了自己,难道不能给那些人警告,反而步步退让不成?” 他们这一行距离京城近了之后,就开始乔装打扮成寻常大户护送女眷的车队模样。饶是如此,却依旧不断的遭遇谢禹派来的人马的冲击。 之后孙蓬略施小计,抓出了混在队伍中的探子,这才叫谢禹那边的动作少了一些。 可即便如此,依旧还是有不少人死在了路上。 就连谢忱和裴处多多少少都受了伤。 “你没看过殿下的眼睛吗。”裴处疼的呲牙,“杀人的时候通红的,像头野兽。”那样常年被佛香经文浸染的人,居然拿起刀剑,手起刀落,从不手软,甚至还一度杀红了眼睛,如凶兽一般叫人敬畏。 “观音菩萨的坐骑名为望天犼,地藏菩萨骑着谛听,文殊菩萨则是青狮。此三皆为兽,可望天犼上传天意,下达民情,谛听晓佛理,通人性,避邪恶,青狮更是凭狮吼威风震慑魔怨。殿下如兽,可心有菩提,不过是以杀止杀罢了。” 孙蓬说话间,丢下裴处,取了水囊就去找正与尘乙说话的谢忱。后者肩背负伤,才上好伤药,却是一刻也不肯松懈。 尘乙的马死在了路上。那匹马是他跟着谢忱还俗后,得到的第一匹马,还是战马之后,脚程飞快,可到底不是铜墙铁壁之身,最终死在了谢禹派来的一队弓箭手的乱箭之下。 “回京之后,师兄再给你找一匹好马。”吩咐完事情,见尘乙面上仍挂着伤心,谢忱不由叹息一声安抚道。 “师兄放心,我没事的。我这就回京!”尘乙看了眼走近的孙蓬,“师兄,孙家的事情……” “我会与他说的。” 尘乙话罢匆忙骑上马离开,孙蓬只当他得了吩咐先行一步,并未在意。 “喝口水。”孙蓬反握住谢忱伸来的手,“咱们离京城还有不到一日的行程。也不知陛下撑不撑得住。” 谢忱仰头喝水:“撑不住也得撑。不然大褚就要改朝换代了。有王侑之在,谢禹当不了几天的皇帝。” 孙蓬点头:“那是自然。王家虽然败了,可只要王侑之还在,起复是早晚的事情,更别说,王侑之还有个在外游学的儿子,听闻才学出众,想必一旦成事,多半王侑之会让谢禹当个傀儡,日后让他退位让贤,将那王家郎君送上帝位……” “那王家郎君,现如今,在孙老太爷手里。”谢忱蓦地开口,“就在谢禹逼宫当日,孙老太爷命人从外头抓回了王侑之的爱子。另,王侑之起事前,将家眷偷偷送出京城,但如今,俱在孙家的掌控之下。” 孙蓬愣住。 “孙家是直臣,直臣最忌的就是乱臣贼子。王侑之自以为有谢禹,便可长驱直入,逼迫父皇退位让贤。但螳螂捕蝉亦有黄雀在后。孙家,拿捏住了他的命门。” 孙蓬倒吸一口气。 他从没想到,他的祖父居然会有这般手段。可这一招,不能说不妙。简直就是将王侑之架在了火堆上。 谢忱眯了眯眼:“七郎,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孙蓬回过神来。 谢忱转头看一眼仍在原地休息的众人,很是镇定地说:“拿我手令,调三万兵马于京郊。” 孙蓬眸光骤缩。他知道谢忱这些年的经营,手里不可能没有兵马,但三万兵马,这个数量一旦被发觉,足以被疑心极重的熙和帝断定为谋反。 “那三万,不光是我的兵马,还有裴家当年留在京城一带的势力,以及当初的‘太.子党’。” 这个“□□”指代的是当年谢忱作太子时,那些唯他马首是瞻的东宫属官。这些人经过十余年的历练,从文从武,一日日地发展,早已成为了朝中不可或缺的力量,而在他们的手里,也日渐积累了一大批可供谢忱调遣的人手。 这些人,重生前谢忱就曾始终保持着联络。可那时,他从未想过要利用他们做些什么。 而今,藏起来的刀剑是时候亮出锋芒了。 ***** 谢忱带着人赶到京城前,再次遭遇截杀。 那是一队的骑兵,似乎早已藏匿在了京城外的官道两旁的林子里。等他们的车队经过时,便听得箭嗖嗖的声音,瞬间从两旁的林子里飞了出来。 “往前冲!”谢忱下令的同时,裴处护着孙娴所在的马车,飞快地向着城门的方向冲去。 飞箭扎在马车上,不时有马匹被箭射中,嘶鸣着倒下。 谢忱抬刀撩翻了一个冲到身边来的士兵。这些人身上穿的大多是东宫亲卫的服侍,竟都是在谢彰失势后投靠谢禹的东宫侍卫。 又有一匹马奔过来,谢忱挺身一个劈斩,将人砍翻下马。后边紧跟着就追来一身材高大的将士,两人刀剑对上,“叮”一声溅开火花。 “杨威?” 谢忱一眼就认出了来人的身份。身为东宫亲卫统领,杨威的出现,更加确定了这些骑兵的身份。 “谢彰一倒,你们就成了王侑之的鹰犬了?” 杨威大吼一声,抬起刀就砍向谢忱。 “不做鹰犬,难道要跟着一个废掉的太子?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不像大殿下,到了今日这般境地,竟还想着回宫。倒不如乖乖受死,说不定三殿下还能看到过去兄弟一场的份上,给你留个全尸。” “呵,”谢忱低笑,“到底是谁给谁留个全尸?” “什么……” 不等杨威反问,有猎鹰在高高的苍穹上厉声惊鸣。他忽而听见背后传来了马蹄声,那裹着深秋寒冽风声的马蹄,一声一声,仿佛能震动山河。 他回头望去,有少年身着锦衣,骑在一匹乌黑的战马背上,冰冷的箭羽勾着冷风,在马蹄震踏间,倏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8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98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98 忽而来,不偏不倚,射进他的眼眶。 那是他曾经想要压在身下狎弄的少年,如今却成了夺他性命的鬼使。 下一刻,冰冷的刀斧砍在了杨威的后颈上。 殷红的鲜血,汹涌着从断开头颅的脖颈上喷溅出来。滚落的头颅被飞驰而过,来不及避让的东宫亲卫的坐骑一脚踢开,鲜血划过长长一道痕迹。 有血落在了少年的脸侧。 在他的身后,是那些听令于谢忱的万千将士。 城门已然以臣服之姿打开,随时迎接着他们长驱直入,擒拿反贼。 第66章 【陆伍】闯宫令 调遣兵马这种事,对孙蓬来说,并不容易。 他如今身上背着的,是御史台监察御史的身份,是文职,非武将。论理,若无朝廷给予的批文,调兵不是他的事。 孙蓬方到谢忱提及的军营时,那统兵的将军还断然不肯见他。彼时因临近京城,孙蓬不能放心透露身份,唯恐军营之中也藏匿着谢禹的人。 可若是无法调兵,只怕谢忱他们根本连京城都无法靠近,更别提和谢禹对上。 无奈,他只好表明身份。 谁知,方才还一口回绝的将军在听到士兵的通禀后,竟亲自出来见他。 “小孙大人。” 孙蓬的目光一闪。 那将军抱拳,将人迎进营房问:“小孙大人为何会突然来调兵?” 孙蓬恭敬地呈上谢忱的手令:“将军,殿下手令在此,还请将军带兵,助殿下铲除反贼,护佑大褚江山。” 那将军是个身长八尺的大汉,留着络腮胡子,年纪看起来并不轻。可谢忱说过,此人曾是东宫亲卫统领,后来因他被迫出家一事,与其他东宫属官一样受到牵连,离开东宫,成了一名寻常的小将。 但显然,这些年,曾经的东宫属官们没有一丝懈怠,一直都在拼尽全力往上爬。 那将军面对孙蓬,难免要低下头来说话:“殿下如今在何处?” 孙蓬道:“就在离京城不远的地方。” 将军颔首:“那末将这就带兵前去迎接殿下。” “将军且慢。” 孙蓬将人叫住,那将军神色凝重:“小孙大人这是何意?” 孙蓬知道,这人先前不肯见外客,可听了他的名字却又亲自相迎,必然是过去谢忱早就在他们面前提及过他的名字。 “请将军带着兵马前往京城,把守四面城门,谨防反贼乔装打扮脱身离开,也好为殿下进城入宫,打通第一道城门。” 他不清楚为什么谢禹逼宫时,身为距离京城极近的一支驻军,居然会毫无动静地停留在原地,丝毫没有救驾的举动。但这些是谢忱信任的人,他也需要放下心来相信。 孙蓬安排好这一匹人马,当即驱马去了别处。 谢忱的手令,看着不过简单一份,但背后所蕴藏的力量,着实叫孙蓬吃惊。 这样的力量,非一朝一夕可以集聚。 他甚至可以想象,重生前的谢忱其实也早已有了推翻谢彰,甚至推翻熙和帝的力量。可他不明白为什么,直到宝应九年,谢禹弑父杀兄,举兵造反,谢忱都仍只是景明寺内的一名僧人。 马蹄打了个踉跄,孙蓬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疲累的精神随之一震,倒是清醒了大半。 他太累了,马也累极了。可要做的事情还没做完,他不能闭眼休息。 “麻烦借我一部分兵马。”孙蓬摇摇头,发白的脸色终于有了点红晕,“殿下还在前面,一路上一直遇到暗杀,恐无法顺利回城。” 他说要借兵去接谢忱,当即无数人积极响应。 孙蓬从中清点了约莫一千余人,直接带着朝来时的方向跑。 路上本就还有不少百姓,个个行色匆匆,看着十分慌张。 孙蓬来不及去查看他们的情况,拍了拍马脖子,念叨着:“再加把油,跑快一些,咱们要快些去接应渭崖才好。” 飞驰间,依稀有百姓惊慌的声音响起。 不时有人在说“乱了乱了,这世道乱了,又是杀人,又是跑马,这世道乱了”。 那些声音不知究竟在说的哪里。可孙蓬仍是不由地催促起身下的骏马,生怕慢一步,就叫他心里头记挂了两辈子的男人受到伤害。 于是,在看到了混战中的男人,他几乎不做他想的拉满了从随行士兵背上抢来的弓。 在鹤禁卫时曾操练过的箭术,在这一刻发挥了从未有过的威力。 ***** 孙蓬睡了很长一觉。 再醒来时,他看见帐篷顶上空荡荡的,却有股青烟缓缓地在上头飘着。 药材苦涩的气味这时候传到鼻子里,他下意识吸了吸鼻子,却是忍不住咳嗽起来。 这一咳嗽,就牵动了身体。全身如同被巨石碾过一般,又酸又疼,难受的厉害。 他一□□,帐篷外就有人掀了帘子匆忙走进来。 是孙娴,换了一身寻常不过的男装,胸脯似乎被裹了起来,明面上看倒只是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小儿郎。 “好点了?”孙娴伸手扶起孙蓬,顺手拿起一块绞干净了的布,擦了擦他满额头的冷汗。 “我怎么了……”孙蓬问,“阿姐,我们在哪儿?” “京郊。”孙娴摸了摸他的额头,见不烧了,这才松了口气,“你那一箭,救了殿下。杨威一死,东宫亲卫就树倒猢狲散,哪里用得着费劲,没多少工夫就全都拿下了。可这头事情才了,你倒好,夜里的时候突然发起热来,殿下连事情都顾不上与心腹们详谈,丢下人就守了你一夜。” 孙蓬心中一惊:“我病了多久?” “三日。” 孙蓬不知道该怎么说。明明他一心想的,都是帮谢忱的忙,到结果,却成了拖累。他有些愧疚,垂首道:“如今,宫里的情况如何了?” 孙娴放下他,到帐篷一角端来方才在热的汤药:“京城已归殿下掌控,现如今谢禹的所有人都被困在了禁宫之中。谢禹挟持陛下,命殿下退兵。” 孙蓬仰头一口喝掉汤药,口中弥漫苦涩:“挟天子以令诸侯?三殿下这招,用错了。只怕王侑之恨不能杀了他取而代之。” 逼宫可以,史书上所载,多少王朝帝王皇子都曾拿逼宫谋取过皇位。赢了输了,好的坏的,英雄狗熊,皆由后人之口分辨。但唯独一样——弑父,无论到了哪朝哪代,都是要被人用唾沫淹死的。 他不信有王侑之在,谢禹还未这么愚蠢的用上这招。哪怕谢禹还没有杀熙和帝,但这消息放出,天下都会知道,谢禹是在用自己父皇的性命做挡箭牌。 这分明,是被谢忱逼急了才想出来的昏招。 “原本我想带你回家养病。可三婶命人传话,说是宫里的事没了结之前,叫我俩先别回府。” 孙娴的话,叫孙蓬心里咯噔一响,瞬间想到了重生前宝应四年的孙家。他抓着孙娴的手腕,紧张道:“家里……还好吗?” 孙娴有些诧异地看着他:“都好。三婶说,家里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9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99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99 一切都好。谢禹光顾着逼宫,压根没想到要拿朝中的老臣下手,结果叫他们拿捏住了王侑之的命门。可把那老东西气了个半死。” 她说完就要笑,外面传来的兵士的声音,不多会儿,有人揭开帘子,大步进来,跪在了姐弟俩的面前。 孙蓬一愣:“你……” 那人拱手道:“三殿下已暂押,京中解禁,大殿下传讯,孙大人可先回府。” 这是,成了? ***** 三日,整整三日。 在孙蓬病倒昏睡中,谢忱命人攻入禁宫,围住了所有的出口,还逮住了宫中的几个老内侍,命他们将宫里头的狗洞都找出来填补上。只等着里头的人,弹尽粮绝,不得已投降。 谢禹拿熙和帝做挡箭牌,试图威逼谢忱放弃围剿他们的计划。 可谢忱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他一条生路。不过只是三日的围堵,已将谢禹逼到了尽头。 思象宫是现如今整个禁宫内,最后一块尚未被谢禹的人马占住的地方。熙和帝早已被请离了思象宫,谢禹威逼了几日都未能叫他写下退位诏书,又遇上谢忱的威胁,竟是当真生出了弑父的想法来。 王侑之被他气得去前头指挥兵马,对阵谢忱。可一个文官,再怎么位高权重,兵法也大多只是纸上谈兵,如何能与真正上过阵的裴处比。 第三日,王侑之丢下兵马,试图逃跑,等待东山再起,却被裴处毫不客气地抓住,并扭送到了谢忱的面前。 而得知王侑之被抓的消息后,谢禹带着被捆绑起来狼狈不堪的熙和帝,出现在了谢忱的面前。 “皇兄,你我本是一母所出,为何不联起手来?”仍旧稚嫩的少年被侍卫围在中间,做着最后的抵抗。 “将来,我做皇帝,皇兄就做一字并肩王!这天下,除了我,就只有皇兄你最大!” “如果我说不呢?” “为什么?”谢禹已经混沌的不知该做如何反应。他看了看谢忱,又扭头去看熙和帝,“这个男人当初害得皇兄十余年不能与母妃生活在一起,皇兄难道不恨吗?” “恨。可认贼为亲的你,又有什么资格来问我这个问题。”谢忱笑笑,“大褚的江山,可以交给任何一个姓谢的人,唯独不能交给你。” 谢忱的话彻底点燃了谢禹焦灼的内心。他如同疯了一般,一把夺过身旁侍卫的佩剑,挥手就要砍向熙和帝。 众将因忌惮熙和帝在谢禹手中,一直不敢发起冲击,可到了此刻,裴处一声呼喊,所有人当即围了上去。 谢忱忽然朗声道:“三皇子谢禹,私囤兵马,结党营私,关押天子,意图弑父杀兄,图谋不轨。今日,孤便替大褚历代祖先,先教训教训你!” 随着他声音的落下,是破空而来的箭矢,穿过人群,射中了谢禹的手腕。 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锋利的箭头穿透了少年的手腕,鲜血一点点滴落,似乎连带经络也一并截断了。 与此同时的孙府,迎来了多年未见的贤妃裴絮。 这个入宫多年,始终无儿无女的女人,向着孙蓬,弯下了腰:“禹儿尚且年幼,还请七郎看在孙裴两家故交的份上,帮禹儿求个情。” 第67章 【陆陆】子非鱼 孙府。 贤妃裴絮下了马车。 门房都是府里的老人了,自然也认得这位出身裴家的贤妃。只是许多年未见了,再见时,多少觉得有些诧异。 孙蓬才回府,连口热茶都还未来得及喝下暖肚,就得知贤妃登门的消息。他从院子里出来到了前头,屋前静悄悄的,所有人都站立着,不发一言。 他看了看站在檐下的贤妃,心下微微叹息,顺着廊走了过去。 他身上松垮地穿着出门前随手拉过的大氅,瘦弱的看起来像是一阵风就能刮走。 贤妃一动不动地站在屋檐下,直到他走近,方才动了动脚,然后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向着孙蓬,弯下了腰。 “禹儿尚且年幼,还请七郎看在孙裴两家故交的份上,帮禹儿求个情。” 有风正好这时候吹来,激得孙蓬缩了缩脖子,大半面孔都埋进了大氅里。枸杞赶紧从边上递了小暖炉来:“娘娘不妨进屋……” “禹儿是犯了大错,可禹儿再怎样也是忱儿嫡亲的弟弟。手足相残,最是忌讳……” 孙蓬冻得手指发僵,捂了好一会儿,总算是舒服了些。 他看了看贤妃,道:“可三殿下要弑父杀兄。” 贤妃正要继续,听见孙蓬的话眉间一皱,道:“三殿下并未做下此等罔顾人伦之事!” 孙蓬点了点头:“嗯,是还没做下。可他有这个打算。” 贤妃抿紧嘴唇:“不管怎么说,禹儿到底还小……” 孙蓬淡声道:“三殿下不小了,听闻王皇后和贤妃早早就在为三殿下选妃了。就连我家八郎都知道,该做的不该做的事都是什么。” 全京城都知道,孙家八郎是个痴傻的。将谢禹和孙八郎比,贤妃又气又恼:“孙七郎,你——” “贤妃娘娘与其这个时候过来找七郎,倒不如回宫看看情况究竟如何了!”孙老太太突然大步走来,左右跟着孙家几位媳妇,一个个都怒目看向贤妃。 “老太太,”贤妃收敛神色,垂了眸,“孙裴两家既是故交,缘何连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都不愿帮忙?” 孙老太太气笑,拦住气恼地就要上前的儿媳妇:“若不是看在孙裴两家是故交的关系上,贤妃娘娘当真还以为自己能好生站在孙府,为难我孙家子孙吗?” 贤妃语结。她如何不知道这些,她凭借的就是这点才敢站在这里,明目张胆地请孙蓬帮这个忙。 孙家这些年为裴家做的事,身为裴家人,她不可能不知道。可禹儿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总归是裴家血脉…… “娘娘回宫吧。”孙蓬懒懒地抬起眼皮,大氅的毛领衬得他一张脸又瘦又小,“三殿下所犯的乃是死罪,七郎不过只是御史台一个小小的御史,如何能代替大殿下做决断。” 贤妃咬牙,到底还是离了孙府,踏上回宫的路。 孙蓬亲自送人出门,回身时发觉身后紧紧跟着八郎和徐聿修,伸手将两人抱了抱。 “回屋去。长辈没同意前,不准随意上街。” 这宫里的事一日不踏实,京城就一日不安定。他不敢让身边的人涉险,一点也不。 贤妃果真回了宫。 宫门口的侍卫们并不敢随意放任马车进出。哪怕这辆马车有着后宫嫔妃出入的腰牌。可如今守门的都是听命于谢忱的人,见此腰牌,随即将人扣下,另派人进宫禀告大殿下。 谢忱得知后,命人将贤妃引到思象宫内。元后刚服了药睡下,谢忱就坐在边上看着,等贤妃入到寝殿内,方才抬首道:“姨母来了。” “忱儿,禹儿去了哪里?你母妃如今身体欠安,禹儿身为儿子,理当侍奉在旁。”贤妃端着茶盏久久没有动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100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100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100 ,听着元后低缓的呼吸,低声道,“你饶过他这次吧,他毕竟年纪小,不明白事。更何况,太子之位,是你坐还是他坐,其实并无差别……” 谢忱顿了下,反问道:“年纪小?姨母认为,身为皇子,多大才不算年纪小?他都已经学会了阴奉阳违,学会了弑父杀兄,怎么到头来却又成了年纪还小?” 贤妃摇摇头:“禹儿只是受人蒙蔽,听信了皇后和尚书令的话。姨母保证,只好他好好的,姨母一定会劝他不再打太子之位的主意。你父皇毕竟只有三个儿子,二皇子已经没了,若再没了禹儿,只怕你父皇一时受不住圣体有恙。” 谢忱喝了口茶,低声道:“受人蒙蔽?姨母就是这般护着他,才叫他养成了如今这副性子。王皇后打从一开始就要养废他,若不是二弟出了事,怎么会轮到他得王家支持,得这些兵马。” 贤妃长叹了口气:“姨母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你母妃的身体自诞下禹儿后,便一直不大好,现在更是到了病入膏肓的时候,谁都知道她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你就当为了你母妃,绕过禹儿吧。” 谢忱似笑非笑地看过去:“姨母,孤也是母妃的儿子。嫡亲的,长子。孤与裴家的关系更亲近,姨母难道不该替孤多想想么。” 贤妃咬唇:“你是嫡长子无错,可正因为如此,理当该多照顾弟弟……” “谢禹所犯乃是大错,真正有权力的人是父皇,不是孤。姨母,你求错人了。” 贤妃还欲再说,谢忱毫不客气地起身:“来人!” “殿下。” “送贤妃娘娘去见陛下。”他沉着脸,冷声道,“陛下一定很想见见贤妃娘娘,顺便问问贤妃娘娘是如何从守卫森严的禁宫离开的。” ***** 谢忱在宫里待了足足有六七日。开头几日,孙蓬都在宫外忙碌,之后听闻宫里的情况好了不少,便入宫做起了谢忱的助手。 熙和帝得知他未得传召回了京,心里多少有些不喜,可在熙和帝眼里,谢忱身边能得用的人不过寥寥。就连此番回京救驾带来的兵马,也不过是借调而已。 既然如此,一个被调用的监察御史,也就不关紧要了。 几日后,谢禹谋反的处决终于出来了。 此事若非闹得实在太过厉害,又自己一头栽进了熙和帝最忌讳的事情里,谢禹理当会被留下来。至多不过是个圈进,或是夺身上的皇子身份,贬为庶民。 谢彰只差一步,就会沦为庶民。可那样,兴许还能留下一条命来。 只可惜没来得及,才叫他最终死在了自己一贯看不起的同父异母弟弟手里。 谢禹此案牵涉甚广,刑部与大理寺前前后后处斩了两千余人,就连宗正寺,也一同处理了好几位与此事脱不了干系的皇亲国戚。到此地步,谢禹身边所有能用的人,皆被挖了出来。 无论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的,通通被拔的一干二净,绝无复起的可能。 那些跟随谢禹逼宫的将士,不少人因结党营私,被彻彻底底一番严查后,革职的革职,贬斥的贬斥,还有不少人甚至为此没了性命。 谢禹的案子是熙和帝亲自督促刑部与大理寺协同调查,无人敢弄虚作假。 尽管如此,熙和帝仍旧难消心头怒火,更是在贤妃几次三番为谢禹请求后,对军中几个和他及王侑之来往密切的将军处理灭九族的严刑。 一时间,京城之中,人人自危。 虽还未举行册封大典,连祭祖昭告天下也无,但朝中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新太子已经出现了。 谢忱近日来皆住在东宫,孙蓬便也随着在东宫留宿。一来二去,就有宫人们开始试探着是否要将东宫的摆设重新布置一番。 可谢忱却丝毫没有表露出一分即将当太子的神色,似乎当真只是借住。 这日,贤妃照旧在见过谢忱后,被人送出东宫。 孙蓬从书房内的屏风后走出来:“贤妃还没放弃吗?” “由不得她不放弃。”谢忱回首,亲了亲孙蓬的耳垂,淡淡道,“谢禹的案子已经定了,姨母就算再想救他,也无可奈何。毕竟,父皇要处死谢禹的圣旨,已经下了。” 孙蓬闻言不由地想起自己不久前去天牢,见谢禹时瞧见的画面。那个被王皇后从小养育的小皇子,虽最初那些年并不得宠,看着有些怯弱,可到底还带着皇室的自尊自傲。 而今坐在天牢里,吃得苦不过是寻常百姓的十分之一,却已瘦得两颊凹陷,双目无神,再难见到一分神采。 “贤妃娘娘还是说那些同样的话?” 谢忱轻轻点头:“嗯。她说,不管如何,这个位子终究还是回到了我的手里,已经死了一个谢彰,这唯一的兄弟,我该宽宏大量一些,留下他,善待他。” 孙蓬仿佛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睁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谢忱。 谢忱被他这副神情逗笑,低头轻咬他的鼻尖道:“我不是容不得人。当年他若是没逼上景明寺,拿全寺僧侣的命要写我自尽,我也不会有机会重活一世,终于抓到你。这一世,只要他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敬我畏我,我不会薄待了他。可惜,他还是和之前一样,甚至比当时更冲动,更天真。” 孙蓬知道谢忱虽说着这些话,可心里头并非没有对谢禹的惋惜。谢禹会有今日种种,实在都与熙和帝及王家当年的所作所为脱不了干系。 “你会想做这个太子吗?”孙蓬不知道,类似的问题,景王曾问过,裴处也曾问过。他只是借由谢禹的事,突然意识到,如今能继承大统的,似乎只剩下谢忱一人了。 谢忱低声笑了笑,话语浸润在俯身亲吻的唇间:“你,想当皇后吗?” 第68章 【陆柒】个人路 谢禹仍旧关在天牢内,贤妃似乎始终没有放弃救他的想法,哪怕不能让人出来,只是免了死罪也无大碍。 王侑之与王皇后也一同入了狱。王家早就失势,哪还有人能帮着捞他们。朝中即便还有王侑之的门生,也都低着头,不敢言语。 贤妃几次求见熙和帝,想为谢禹寻一条生路,可熙和帝不是借口政务繁忙,就是命人将她拦在外头,不愿见面。甚至于还特地命人去天牢打了招呼,命牢头不准对谢禹特别关照。 太后也一度来为谢禹说话,熙和帝却仍旧不松口,执意要处置谢禹。 熙和帝不是不心疼谢禹,可他心疼儿子,更心疼自己。 他早就过了忌惮太后的年纪,如今王侑之也要倒了,他更加不用害怕什么。他可以在人前慈悲,可人后,面对试图杀了他以此来取代帝位的儿子,熙和帝只想让谢禹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毕竟,就算他愿意留下谢禹,将来谢忱也不定会留下这个随时可能会要自己性命的弟弟。 熙和帝并不拦着贤妃进出天牢探视谢禹。 谢禹在牢里待了几日,一开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1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101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101 始瑟瑟发抖,不敢吃不敢喝,谁问话都颤颤巍巍地不敢说。到后面,谢禹开始反反复复追问贤妃熙和帝的打算,是杀还是留。 贤妃给不了什么确切的答复,谢禹很快变得焦躁,求了几次没有回应后,他再也经受不住天牢里的生活,开始呼天喊地,咒骂父兄,说熙和帝偏心,谢忱回来后就忘了还有他这个儿子,说若非熙和帝当初偏心谢彰,他也不会走上歪路,举兵造反。 贤妃之前还耐得住性子,但谢禹越来越暴躁,在牢里砸了几次碗,还拿水壶砸伤人后,贤妃的心也死了,不再为他几次三番去找熙和帝求情。 没了人探视,谢禹的脾气越发难以控制。 十余岁的小少年,在牢房里又打又砸,足足闹了好些日子。 王侑之和王皇后以祸乱禁宫为名,被熙和帝下令处以极刑。二人死前,被人押解着从谢禹的牢房前经过。 满身狼狈的少年坐在牢房内,双眼冷漠,注视着两人从眼前走过。曾经意气奋发的王侑之,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几十岁,白发爬上两鬓,眼窝深陷,两颊内凹,就连脊背也不再挺直。 而被锁链锁在后头走着的王皇后,早已没了一国皇后的尊荣,神情狼狈,形如枯朽。那双平日里视线尖锐的眼睛,一片茫然。 “他们会怎么死?” 谢忱来见谢禹。 谢禹开口问的第一句话,无关自己,只问王侑之和王皇后的下场。 “绞刑。”孙蓬道。 以王侑之的罪名,其实理当斩首示众。但熙和帝心头的火一直难以平息,朝中更有那么多的人因此事受到牵连,熙和帝几乎没有做他想,直接命人对他二人处以极刑。 “那我会怎么死?”谢禹又问。 谢禹的事,孙蓬不好说,抬眼看了看谢忱。 谢忱面无他色,淡淡道:“兴许能留一个全尸。” 谢禹就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仰着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皇兄就这么容不下人吗?父皇当年登基,不还留下了几位王叔……难道皇兄就不能学父皇,留下我,日后也好博一个慈爱的好名声……” 谢忱轻轻点头:“是能有个好名声。父皇当年就是靠着这个,博了个仁慈的名声,这些年也依旧是仁慈。可这次,也是父皇打定主意,要处置你。” 谢禹额上青筋鼓起。他的年纪已经不算“很小”了,可为人处世狠辣中,却混着一股藏不住的青涩。面对谢忱的话,他猛地扑了过去,抓着牢笼,低声怒吼:“父皇不会不要我的!是你,是因为你回来了!你为什么回来,你为什么回来夺走我的一切?!” 谢忱冷冷看着他:“你的一切?你与我一样,不过都是可以被他随手抛弃的存在。他谁也不疼爱,谁也不爱,他念的不过都是他自己的龙椅坐得能不能安稳。” 谢禹呼吸急促:“可你一回来,二皇兄的太子之位就没了……” “可人是你杀的。” 谢忱懒得再说什么了,谢禹眼睛瞪得滚圆,还有许多话要说,却堵在喉间不知该如何说,只张了张嘴,咬牙道。 “是你们逼得我杀他的……要是父皇不偏心,我就不会……不会动这个心思……” 谢忱定定的看着谢禹,低声道:“你在怪别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的问题……阿娘怀着你的时候,舅舅遭人诬陷,裴家流放西州,阿娘成了废后被关入冷宫。那段日子,无人照应她,就连有身子的事,也被人藏着,直到你出生。阿娘为了生你伤了身子,皇祖母命父皇将你接出冷宫,交托给王皇后抚养。这些年,你可有去看望过她一次?” “我有!” “你没有。” 谢忱抬眸看向谢禹:“你直到父皇动怒,才终于想起,十月怀胎生下你的那个女人,一直孤苦伶仃地生活在冷宫里。其实你和父皇一样,对谁都心存忌惮。你与王皇后及王侑之是相互利用,你也利用姨母,更试图利用阿娘。” 谢禹蓦然笑了出来,低低的,然后渐渐癫狂。 谢忱面不改色,转头环顾天牢,丢下一句话,抬腿离开了天牢。 他说:“阿娘最近能睁眼说话了。就算为了阿娘,父皇暂时也不会动你。” 他慢慢的走出天牢,身后是阳光终日照射不进的晦暗。 孙蓬跟在身后走出天牢:“回思象宫?” “嗯。” “听说娘娘今早已经能喝下一碗小米粥了。再养养,兴许还能养回来。” “嗯。” “你……方才说陛下暂时不会动三殿下……是因为想给娘娘积福?” 谢忱停下脚步,扭头看向孙蓬。 “阿娘的病,已撑不了多久了。谢禹不能留,但无论是父皇还是我的意思,都是等阿娘过世之后,再处置他。” “娘娘的病……” “七郎,”谢忱叹息道,“阿娘的日子,能过一日,是一日了。” ***** 王侑之和王皇后死了。 谢禹逼宫被定性为谋反,所有牵涉其中的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还有不少人,下了大狱一时还未得一个处置的结果。 朝堂上求情的人见熙和帝狠着心要处置他们,便也都歇了心思,生怕自己落了个不讨好的结局。 太后恼怒熙和帝的狠心,称病绝食,也要逼他收回旨意。 可人到底还是死了,唯有谢禹,因元后身体有恙的关系,被耽搁了下来。太后为此几次试图闯宫,熙和帝不堪其扰,命人将太后送往行宫休养。 贤妃也趁此机会,脱簪请罪,请求熙和帝允许她跟随太后,一道离宫休养。 贤妃入宫这么多年来,在熙和帝的心里,一直都是元后的影子。入宫后从未犯过什么大错,可谢禹逼宫的背后,没少有她的帮助。 熙和帝顾念元后身边已无多少亲人,便对她网开一面,没有将她送进天牢问其罪,也没有允许她随同太后出宫休养,而是直接褫夺了她的身份,将她降为庶人,许她以宫女的身份,留在思象宫照顾元后。 裴絮十分知趣,得知自己捡回一条性命,便跪谢熙和帝大恩,安分守己地做了元后身边的宫女。 孙蓬为此事心里嘀咕了很久。 毕竟贤妃当年好歹也是宫里最受宠的娘娘,如今一朝下错棋,若是降为庶人逐出宫去倒也罢,以宫女的身份留在思象宫里照料元后……皇宫向来是捧高踩低的地方,那样的人又如何受得住。 “你不用担心。” 相比起孙蓬的担忧,谢忱显然更了解宫里那些人的心思。 “姨母十余岁就进了宫,若是出了宫,只怕没几天能过下去。留在宫里,哪怕是做个宫女,对她而言,也好过出宫独过。” 能在后宫里得宠并且活下来的女人,无疑都是聪明的。 孙蓬瞬间明白了谢忱的意思,摸了摸鼻尖,啧舌道:“我倒是忘了这事。” 他顿了顿,想起孙娴,又问:“裴大哥他……” 谢忱颔首:“裴家的事已经水落石出,父皇将裴处安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2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102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102 排进了禁军。” “……陛下还是防着裴家。” “裴家流放西州多年,明面上在京城已经没多少依仗,裴处刚回来就被安排进禁军,只会叫他平白成了同僚的眼中钉。” 谢忱说完,他与孙蓬已走近了宣政殿。 天色还未亮,风呼呼的,上朝议政的文臣武将纷纷低头往殿内走。不时有人停下脚步,朝谢忱鞠躬行礼。连带着孙蓬也得了不少人的掬礼。 入冬后的早朝,别的事还好说,只有一桩事,始终未得决断。 “陛下,三皇子谋逆弑君的事,宗正寺、刑部、大理寺皆已判下来了,陛下为何还不下旨,难道是将就此搁置……” 宣政殿龙椅上,熙和帝沉着脸坐在上头。孙蓬站在御史大夫的身后,一抬眼就瞧见那走出队列拱手说话的言官一脸义正辞严道:“遵命警训,陛下理当处死三殿下,王皇后教养殿下不利论理该赐死,奸臣王侑之教唆殿下谋逆弑君,王家理该株连九族,成年者处斩,未满十四岁者净身入宫为奴,女子皆当充入教坊……” “王皇后与王侑之已死,三殿下……朕早有安排,无须多言。”熙和帝淡淡道。 众人面面相觑,只当熙和帝是不愿杀子,生怕他日后放虎归山。有言官出列道:“陛下,三殿下虽年纪小,可他年纪小小就有如此心思,实难保证日后不会再生出事情来,是不是……” “朕是要杀他还是留他,与尔等有什么关系!”熙和帝重重地拍了一掌,群臣畏瑟地低下头,“皇后还在病中,朕姑且留老三一条命,叫他为皇后送终,难道也不成吗?” 众人垂首,口称不敢。 孙蓬扫了一眼身边的同僚。 这些人经过了一次大的清洗,大多都是一些新的面孔,并不敢在朝堂上挑战熙和帝的权威。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比任何都希望谢禹死。论仇,他们没有,可谢禹当初逼死了谢忱,之前还几次三番在路上截杀他们……谢禹不死,他不能安心。 他闭了闭眼,上头熙和帝恼怒的声音不断拔高,与言官发生争执。若不是言官不能杀,今日的早朝只怕就要血溅三尺…… 早朝在熙和帝的怒吼中匆匆结束,孙蓬抬头看了看谢忱,见他朝自己微微摇头,便知他这是要自己先走。 孙蓬颔首,转身随着众臣走出宣政殿。 殿外,有内侍与宫女满脸苍白,匆忙而来。 孙蓬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视线随着那极其眼熟的宫女转入宣政殿。 他站在殿外,依稀听到了那宫女带着哭腔的声音。 “陛下。” 那宫女哭道:“娘娘……娘娘去了!” 第69章 【陆捌】表心迹 元后没了。 她的身体到底油尽灯枯,好了没几日,便又再度没了起色,说两句话便要剧烈咳嗽。 谢忱与孙蓬时常入思象宫陪着她,怕的就是一个不留神,便叫元后孤零零一人去了。 昨日孙蓬才陪同孙娴从思象宫探望过元后,哪知不过隔了一夜,上个早朝的功夫,人竟然没了。 “娘娘的病本就重,前几日的好转应当只是回光返照……”太医摇头叹息,身边围满了得知消息后匆忙赶来的各家女眷。 孙蓬站在人群外,听着太医的声音,有些担忧地望向宫殿。 元后的病,说到底,是伤了根基,这才一日重过一日,且怎么也好不起来。再加上今年冬尤其寒冷,大雪不时落下,一下就是整整一日,屋前屋后若无人清扫,足足能积起一个小腿肚这么高的雪来。 这样的天气,元后的身子自然是越发不行了。 可谁也没想到,元后的最后一面,无论是熙和帝还是大皇子,竟然谁都没有见到。 孙蓬是亲眼看着谢忱冲进思象宫的。 宫女们欲将人拦下,可宫女们哪里困得住谢忱,不消片刻功夫,便还是叫人冲了进去。从殿里出来的太医似乎正巧被他撞上,出来时一边摇头惋惜,一边揉着被撞疼的肩膀,不多会儿就叫闻讯而来的人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熙和帝乘坐轿辇赶到宫门口时,殿内已经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如一头失去母兽的幼兽般绝望挣扎。 熙和帝立在殿外,面容深沉,殿内绝望的哀嚎一点一点击溃了他最后的冷静。 “稚奴……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稚奴是元后的闺名,听得熙和帝这么一声叹息,谁人不心头一惊。 王皇后才死,朝堂上就有人提出请熙和帝另立皇后的事。打皇后主意的世家从来不少,有人提出另立皇后,自然也有人提出复立废后。就连熙和帝也都隐约透出消息,想将元后重新立在身边,也好生同衾死同穴。 可奏疏上了才没几日,元后没了。 ***** “娘娘临终前,留了话。” 裴絮跪在人前,低着头,轻声道。 “什么话?”谢忱问。 他坐在思象宫中,长久地望着寝殿内只剩拇指盖大小的一截蜡烛,手里紧紧握着孙蓬方才为他斟满的一杯热茶。 许是因为殿内未起暖炉,裴絮跪在地上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哽咽。 “娘娘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为殿下留了话。娘娘说,这一生亏欠殿下太多,没能做到一个母亲应该做到的事……娘娘说……若殿下有自己的主意,无论是打算做什么,都盼着能得偿所愿,不必受到拘束。” 孙蓬脸色微变,下意识地伸手放在了谢忱的肩头上。 谢忱微微侧头,绷紧的下颚缓缓放松。 裴絮低低道:“娘娘还说,三殿下既犯了大错,理当伏诛,如何能因为她而放过。等她去了,就叫三殿下上路,她会在底下等着,等着以母亲的身份好好教养三殿下,省得将来再入轮回,仍旧生出这副叫人糟心的模样。” 孙蓬听到谢忱低低叹了口一口气,心如刀割。 裴絮抬头看了眼他:“殿下……娘娘还提到了孙郎君。” 孙蓬手一缓,从谢忱的肩头收了回来,却在半途中被男人反手握住,十指紧扣。 “说了什么?”谢忱低声问。 “娘娘说,若是殿下当真决定这辈子不娶妻生子,就千万记得好生宽待孙家郎君……” 孙蓬只觉得眼眶发红,别过脸去忍下了欲流出的眼泪。 身后,是谢忱低缓的,透着淡淡笑意的声音:“好,孤都知道了。孤会依着阿娘,全部做到的……” 说完了元后留下的话,裴絮似乎长长松了口气。 元后身边仅有的宫女内侍虽还未离去,但皆已经有了安排,只等着元后的丧事结束,便会各自离去。唯独裴絮,因身份特殊,无人敢随意调遣。 孙蓬回过头来,便瞧见这位曾经的贤妃,不卑不亢地跪坐在地上,神情舒缓,仿佛已经找到了自己余生的去处。 “殿下,请让我为娘娘守陵。” 孙蓬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他错愕地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3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103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103 看着眼前的妇人,下意识地问了句:“姨母可知道守陵究竟意味着什么?” 裴絮的年纪并不大,宫女还有放出宫的那一天,守陵却是一辈子。 熙和帝已经下定主意,要将元后葬入皇陵。这就意味着,一旦裴絮真的去守陵,就是要与那些被遣派守陵的宫女内侍一般无二,告别亲人,守着被锁住的大门和无望的岁月,守着清冷寂寥的陵寝,就这么永终死以为期地度过余生。 只合当年伴君死,免教憔悴望西陵。 有几个人……会愿意把自己的余生都留在陵园内。 “我就想去陵园,守着阿姐,哪里都不去了。” 裴絮笑,神情依稀能见着几分元后的模样。到底是嫡亲的姐妹,如何能不像。孙蓬看着她的笑,微微失神,等回过神来,谢忱已然点了头。 “孤会去问问父皇。只要父皇同意,孤将亲自送姨母去陵园,陪着阿娘。” 元后的丧事紧锣密鼓地办着。 论理,一个废后没了便没了,可谁都知道这个废后在熙和帝心里是如何的重要。哪怕太后称病绝食,不准熙和帝将人葬入皇陵,也不该人决心。 更何况,二皇子没了,三皇子也活不了多久,元后所出的大皇子十有八九就是将来的太子。无人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都低着头,巴巴的配合这对父子安置死去的元后。 礼部很快硬着头皮拟了元后的谥号上来。按惯例,皇后若是先于皇帝去世,先加二字谥号,可元后的身份…… 果不其然,礼部的折子才上到熙和帝的面前,就被毫不留情地打了回来,另外还下了一道圣旨,竟是当真将废后复立皇后,然后才命礼部重新拟定丧仪。 礼部被打回来的折子惊得手忙脚乱,连带着御史台也如沸了的水,闹腾的厉害。 孙蓬与谢忱的关系虽未过了明路,可御史台一帮人精,如何看不出里头的端倪,自然知道了他们关系匪浅。为此,孙蓬没少在皇宫、御史台及孙家三头跑。 等到了元后以皇后之礼下葬后,以御史台为首的官员们再度齐上折子,请求熙和帝按律处斩谋逆的三皇子谢禹。 其中,就有孙蓬亲手所书的一封折子。 “他们都要老三死,忱儿,你怎么看?” 案头的折子被熙和帝随手取过几封,命内侍奉到了谢忱的面前。 谢忱接过细看,引入眼帘的,竟是熟悉入骨的字迹。他下意识抬眼去看熙和帝,后者低垂着眼帘,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孙蓬的这封折子上,将谢禹是如何谋害汉王,并从汉王手中夺走兵马,王侑之又如何教唆谢禹,与他一道举兵造反,甚至二人之间有过何种交易,都列得一清二楚。 他的这封折子何其大胆。 这些证据其实早已在熙和帝面前上过几次,这分明是担心帝王心思难测,怕父子天性,动了恻隐之心,便剑走偏锋,上书列举罪证,再度提醒熙和帝,谢禹所犯之罪,理当罪无可恕。 “二弟本不用死,圈禁一二皇子在大褚历代史官笔下,并不是什么特例。”谢忱淡淡的看了看熙和帝的脸色,接着道,“若非三弟胆大妄为,犯下如此大错,也不至于沦落到如今地步。” 谢忱的确不会就这么简单的叫谢彰死掉,圈禁的日子里有太多折磨他的机会,远比干脆利落地斩首来得更解恨。 “三弟与我乃一母所出,论理我该为了阿娘护着他,可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三弟的事自然该照着大褚律法来。” 熙和帝缓缓点头,眼中闪过一抹戾色:“朕知道。” 他喊了一声,有内侍忙躬身上前。 “吩咐下去,三皇子谢禹大逆不道,弑父杀兄,按律当贬为庶民,秋后问斩。” 内侍顿了下,随即点头称是。熙和帝将人打发了,转头看向谢忱,喉间发涩,问道:“朕打算重新册立你为太子。如今你的年纪已不小,理当娶妻纳妾。忱儿,京城之中可有你看得上的小娘子?” 谢忱转过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父皇说了这么多,可要添点茶水?”他说着就要提着茶壶,往熙和帝面前的茶盏里倒茶。 熙和帝摆手:“你还未回答朕。” 谢忱知道今日若是不说出个所以然来,熙和帝必然不会放任他,随手便将茶壶放到一边道:“父皇不必操心,儿臣已有心上人了。” “是那个孙七郎?”熙和帝眼中皆是恼怒,“你是铁了心就认他一人了不成?” 谢忱不发一言。 熙和帝冷冷道:“你身为皇子,理当广纳妻妾,好为皇室开枝散叶。你要是真看上了那孙七郎,可以,朕免了他的官职,叫他留在你宫中伺候你便是,你尽管娶妻纳妾,生儿育女,朕不拦着你。可你若被猪油蒙了心,非要玩什么深情,独独好他一人,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了他吗?” 第70章 【陆玖】复重明 殿内静悄悄的,侍奉在侧的内侍宫女都将自己缩进了阴影中。 熙和帝怒道:“孙家七郎,不过只是个硬邦邦的男人,你就认定非要他不可了吗?你也不想想,你愿意将他留在身边,难道他与孙家也愿意不成?他本可以青史留名,与你一道之后,后人只会将他当做佞臣!” 谢忱猛然抬头,冷眼望向熙和帝。 熙和帝看得清楚,他的长子当年望向自己的眼神永远含着孺慕之情,可自那年剃度出家后,孺慕之情便如云烟,消散无迹。到现今,只剩下客气与疏离,甚至在微笑时,都带着淡漠。 熙和帝顿了顿,才缓下语气,开口道:“你且要明白,朕不日便要重新册立你为太子,将来等朕百年之后,你便是大褚的新帝,如何能没有子嗣……” 谢忱平静的看着他,道:“父皇说什么都对。可儿臣,只要七郎一人。” 熙和帝哑然。他本就子嗣不丰,如今又只剩下一个儿子,更盼着能多子多孙,可谢忱只要孙七郎就意味着,将来他不会有更多的子孙。 “许是因为在景明寺中修行多年,儿臣早已没了争权夺势之心,无论是太子之位还是其他,儿臣并不在意。”谢忱缓声,“父皇不必忧心儿臣将来无儿无女,更不用觉得,谢氏江山会断送在儿臣的手中。” 他一顿,似乎有些想发笑:“谢氏江山可以断在任何人手里,那个人却绝不会是儿臣。” 他话罢,抬袖俯身行了一礼,认真道:“儿臣很早就明白,儿臣不喜女色。然也是在与七郎相熟之后方才知晓,儿臣这心里,除了他,谁也装不下。该与您讲一声,您若仍打算册封儿臣为太子,儿臣可从几位王叔名下挑选合适的小郎君进宫教养,为日后继承大统做准备。就这般,儿臣告退了。” 谢忱此番说罢,便当真没留任何余地,转过身,就往外走了出去。 熙和帝气得砸了手边的茶盏,边上侍奉的内侍总管赶紧上前安抚道:“陛下实在不必如此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4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104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104 。殿下如今心里只装着孙七郎,可人这辈子那么长,两个男人的日子过得久了,说不定殿下就又觉得那些香软的女人比较好。到那时,陛下还担心不会儿孙绕膝么?” 熙和帝不动,却也觉得这话不假。 与其死咬着不准东不准西,倒不如先允了他们。以后的日子谁知道会有怎样的变数。 ***** 谢禹斩首那日,孙娴病倒。孙蓬急匆匆从外头请来大夫,才知晓她阿姐这是怀孕了。裴处蹲在床头扳着手指算了算,想来该是还在西州时怀上的,这才松了口气。 孙蓬不放心地在孙娴屋里转悠了半日,入夜了才被冯姨娘揪出来丢给来找人的谢忱。 当夜,谢忱没回宫,宿在了孙家。 外头下起雪,寒意逼人,孙蓬的屋子里烧着银炭,温暖如春。 孙蓬在床上翻了个身,见谢忱还未睡,凑过去和他抵额,轻声问:“在想什么?” 谢忱盯着月色下隐隐发亮的眼睛,低头倏地吻了吻少年的唇瓣。 孙蓬眯眼回吻,唇间满满都是躺下前喝的一口茶香。谢忱将他紧紧环住,手指摩挲他的后颈,渐渐加深这个吻,直吻到孙蓬险些说不出话来,面红耳赤,喘息不定,这才松开,有一下没一下的啄着他的鼻尖和唇角。 “谢禹死了。” 这一声听得孙蓬险些咬着舌头,伸手抵在谢忱的胸膛上,问道:“太后那边……如何了?” 谢忱笑着亲了亲他的指尖:“太后远在行宫,除了哭几声,便也只能作罢。毕竟斩都斩了,复生不得。除非他能同我们一样,再重生一回。” “嗯。”孙蓬颔首,道,“这机缘怕不是谁都能遇上的。” 谢忱伸手拂过他的眉眼:“我欲接景王叔幺子进京。” 孙蓬没吭声,就这么直直的看着谢忱。 “我既与你定了终生,日后就不会留下子嗣,景王幺子我早安排了人看顾着。虽还懵懂,但天资不差,接入宫中仔细教养,几年后便能当好太子。” “陛下会肯吗?” “他会。” 王家大势已去,活下来的不过都是些远的不能更远的旁支。便是有那一二人,如今也都隐姓埋名,不肯叫人知道自己与京城王家有那丁点的关系。 谢彰的几个庶子年纪太小,头上有这么个先是被废,然后被兄弟杀死的父亲,又没了王家的支持,能否有爵位,都得看熙和帝来日是否会想起他们父亲的好来。 谢忱不肯娶妻,谢禹尚未成亲,余下皇室之中留有子嗣的,便是熙和帝的几个兄弟,如今大褚的诸位王爷。 “如今朝局皆由你掌控,太后也不过只是宫中一垂垂老妪,再活不了多少年,便是想伸手管着朝堂,陛下也绝不会再姑息忍让……陛下若是想趁着这几年,再生出个皇子来,也不是不行,只是年纪大了,就是有宫妃怀孕,怕也得担心是否是皇室血脉。” “几位王爷中,汉王已死,其子重伤后变得痴傻,已不得用,先前跟随生母降为庶民,去了他地。庄王、福王、以及赵王之前曾隐隐有过谋反的迹象,若非我们先一步回了京城,拿下谢禹,只怕接下来就会使三王举兵‘清君侧’了。” “唯独景王,与陛下感情一贯很好,便是当初上书说可请陛下从自己的子嗣中挑选一二入宫教养,也不过是玩笑而已。陛下若是担心断了香火,倒的确是从景王膝下过继一子,来得更为妥当一些。毕竟,景王一向只想自己过得松快些,的确无争权夺势之心。” 谢忱沉默着不说话,似乎只是在听孙蓬分析。他与孙蓬在一起,从未想过要分出个上下,他知孙蓬的心思是与自己并肩,便从不拦着他成长。 他伸手握了握被褥下孙蓬的手指,想了一会儿才道:“事情总要走一步看一步。看得再长远,也抵不过突然出的岔子。景王如今没野心,不代表日后也无。若是无,最好,若是养虎为患,那我也有法子将人压下,不叫他闹出是非来。” 孙蓬微微抿着唇角,低声问:“那孩子……模样生得如何?” “生得不错,一笑就会露出两颗梨涡,容貌像极了谢氏子孙,但兴许是有几分像生母,略带了些阴柔。” “那也不错。何时去接?不如让我去如何?” 瞧见孙蓬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 ,谢忱忍不住笑着把人搂进怀里,低头大力亲了两口。 “好,你去接。” ***** 谢禹死后,朝堂内外都在等着熙和帝重新册立谢忱为太子。 可日子一日复一日的过,该忙的事情都忙完了,该处理的政务也都处理的七七八八,就连边关这段时日以来也太平的很,偏生宣政殿内连着几日早朝,始终无人见熙和帝抬起嘴皮子,说一句立太子的事。 反倒是御史台那边传出话来,说那与大皇子关系亲近的监察御史,孙家七郎突然领着一小队人马出了京。 有与孙家关系恶劣的大臣,上书参他在其位不谋其政。谁料大皇子还未开口,熙和帝便将人上书之人斥责一番,赶了下去。 又过几日,宫里流出了一则传闻。 说是钦天监正为熙和帝算册立太子的良辰吉日,不料窥见天机,遂请陛下召见了景明寺的几位高僧。待高僧入宫后,将大皇子的生辰八字反复推算,竟发觉殿下得佛祖庇佑,若想保大褚江山永固,大殿下须得克制女色。 熙和帝自然是不许,当即便将宫中几名姿色不差的女官赐给大殿下。哪知当夜,大殿下不仅未能成事,还大病一场,靠着太医的药才强留了一口气将几个女官赐给了宫中尚未婚配的几位侍卫。 有人说大皇子这不是得了庇佑,这是吃斋念佛久了,不成事了。 也有人说,怕真是不得近女色。 当初谢彰坏了子孙根,满朝文武便想着要废立太子,到了谢忱这,自然就也有人改了口风,希望熙和帝能另立太子。 这一回,熙和帝竟点了头。 “陛下这是打算从几位王爷那儿过继不成?” 几名小官下了衙在外头酒家饮酒,喝得多了,嘴上便没了把门。 一人半醉地撑在桌案上,笑道:“过继!当然过继!咱们大殿下不得近女色,不过继还能生出儿子来不成!” 一人大着舌头摇头:“过继哪位王爷的?到时候算皇子,还是皇孙?” 有人打了个酒嗝:“废话!自然是皇子!这要是算皇孙,岂不是乱了辈分!咱们大殿下,这是要给自己过继个弟弟来!” 一行人喝得多了,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半天,似乎早忘了边上还坐着不少吃酒的寻常百姓。 待到众人回过味来,不多久,满京城的人都知道,皇帝要从几位王爷处过继儿子了。 可是,会过继哪位王爷的呢? 这般从早到晚的猜测,持续不断地在京城中过了三个多月。 日子也从严冬进入了暖春。 那枝头的桃花开得越发灼艳,城中往来行走的百姓也早早换上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5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105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105 了春装。娇俏的小娘子如蝴蝶般嬉笑穿行,偶还能见着走街串巷的货郎,吆喝着做起糊口的买卖。 所有人似乎早已忘记了当初传闻说熙和帝要过继的事。 至于王家和谢禹,都已成了被人忘在脑后的过往。 这一日,有马车自城门外归来。 那悬在车上的紫檀木牌打着旋儿,轻轻敲在马车上。 有只肉乎乎的手怯生生地撩开窗帘一小角,露出一双还未长开的桃花眼。 只看了一眼,便倏的放下帘子。 隔着马车,有幼童脆生生的声音传来:“七哥哥,咱们这是到京城了吗?” “到了。” 孙蓬的声音透着一如既往的笑。 “这里就是京城了。” 第71章 【柒零】冬之尽 孙蓬接回京城的景王之子,名栩,于景王府中行七,是景王如今最小的儿子。 这孩子生得好,人也乖巧,只是相比起景王其余几子,生得略微胆小了一些。 孙蓬在景王府中住了半月有余,这才叫这孩子同自己亲近起来。 谢栩的生母去的早,景王又是个识时务的,自孙蓬到景王府特地提出要见这孩子起,便隐隐知道他的这个儿子多半是要离开身边了。 等到孙蓬搬出熙和帝的圣旨,景王没有犹豫,很快就同意让孙蓬带着孩子回京。 孙蓬很快带着孩子上路,一路上游山玩水,陪着谢栩玩闹,同时也不忘教导孩子。到了宝应六年,他们回京,谢栩已经变得极黏孙蓬了。 宝应六年夏,熙和帝过继谢栩,宫里自此多了一位小皇子。 那小皇子姓谢,且又是景王一脉,血统纯正,倒是直接堵住众人之口。 只是叫众臣有些不解的是,那小皇子不亲近陛下,不亲近大皇子,偏生亲近大皇子身边的孙蓬。白日里听着太傅讲学,下了学,便不管不顾地往御史台跑。 若不是容貌上的确是谢家人的长相,怕早被人当做孙家血脉看待了。 可日子久了,大臣们心里也都清楚,这小皇子说是给熙和帝过继的,实则是过继给了大皇子。 不然,哪有让成年的皇子仍旧住在宫里,负责教养小皇子的事。 且那孙家七郎的职位,又被调回了京城,更是方便了小皇子同他亲近。 到了冬天,谢栩又长高了不少,学了宫里的规矩后,人前已显露出了皇子该有的气度礼节,只是人后难免还透着小孩的娇气。 这日小雪朦胧,孙蓬去了上书房接谢栩。 宫里如今只有谢栩一个未成年的皇子,白日里用作教学的上书房,便空荡荡的,只有太傅与谢栩及宫女内侍几人。 隔着门,孙蓬听见里头师生二人一问一答,索性收了伞,站在殿前赏起雪景来。 “七哥……”下了学,谢栩一出门,张嘴就要喊七哥哥,眼瞅见孙蓬轻轻摇头,慌忙改口,“孙大人。” 孙蓬笼了袖,朝随后出殿的太傅恭敬道别,末了才撑开伞,叫谢栩走近些。 谢栩今日上学前才换了新制的衣裳,苍青色的,肩头落了一二雪花,颜色衬得十分好看。 他钻进伞下,扯着孙蓬的衣袖,就叽叽喳喳地同他将太傅在学堂上教的东西又重复了遍。 孙蓬早早就发觉,谢栩虽有些怕生,可天资聪颖,任何东西都能过目不忘,听过一遍便也就记在了心里头,且这孩子的一双眼睛最擅看人神色,实在是个天生的帝王之才。 也难怪谢忱虽与这孩子不亲近,却一直在倾尽全部教授他。 孙蓬低头看着这孩子,笑笑问了几个与所学相关的问题。 谢栩一边踩着雪,一边有模有样地回答他的问题。 路上遇上些宫女内侍,离得稍远些,便能听见他们轻声议论,说他俩远远看去,当真与亲生父子一般。 孙蓬想着,唇角越发弯起。 他与谢忱没儿子,将来也不会有其他孩子,早就打了注意,是要拿谢栩当儿子养的,哪怕名义上是弟弟,可那也是年纪同儿子无二的弟弟。 只说再过个几年,等着孩子再长大几岁,容貌长开了,聪明劲也跟上了,便能册立太子,也好叫他们松下一口起来。 回了住处,孙蓬和谢栩的一侧肩头都落了些雪。雪花早化作雪水,浸湿了肩头。幸好殿内生着炭火,衣裳脱下倒也不觉得冷。 孙蓬接过宫女递来的巾帕搭在谢栩的脑袋上,见他眨着眼看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来,抬手给他擦起头发。 被擦的乱糟糟的头发似乎戳到了他的眼睛,谢栩“唔”了两下,见左右无人,笑嘻嘻地伸手抱住孙蓬的腰:“栩儿今夜想同七哥哥睡。” 谢栩的声音还带着幼童的软糯,孙蓬听着心头一软:“怎么突然撒娇了?” “前几日八哥哥进宫说,七哥哥从前总陪八哥哥睡。先前在王府,七哥哥也常陪着栩儿,进宫后七哥哥已经好久没陪过栩儿了。” 谢栩抓了一把头发,又道:“枸杞说,七哥哥总被皇兄占着。”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对孙蓬小声问,“七哥哥,你今夜陪陪栩儿好不好?” 孙蓬自然想要应一声好。 他对谢栩是真的喜欢。这孩子乖巧聪明,要说容貌,长得也好,自然容易讨人欢心。 更重要的是,这个孩子,会在将来,继承他与谢忱的所有,成为大褚的皇帝,带领大褚的子民走向更远的未来。 “不行。” 孙蓬刚想答应,谢忱便背着手走了进来。 谢栩“啊”了一声,有些难过:“皇兄……我就借七哥哥一晚,就一晚好不好。” 谢忱看了眼哭笑不得的孙蓬,探手给谢栩整了整被擦得乱糟糟的头发,说道:“今晚不行,明晚借你。”又道,“不过得你七哥哥同意了才行,他要是不同意,就不行。” 谢栩高兴地眼睛都亮了,抱着孙蓬的腰就不肯放手:“七哥哥一定会答应!” 被他们兄弟俩打了个商量,孙蓬又好气又好笑地喊来枸杞,这才把谢栩送回寝殿,顺便叮嘱他回去定要乖乖喝了姜汤。 完事后,孙蓬回身,看向正俯身在给桌上的烛台点火的谢忱。 外头雪落无声,天色沉得极早,屋里只能早些点上蜡烛,才好叫人看得更仔细一些。 “今天心情很好?”孙蓬问。 “是挺好的。”谢忱擦了擦手,将人拉到身边,直到鼻间都是爱人的气味,这才舒畅地出了口气,“父皇打算过了年,便立栩儿为太子。” “快了。”孙蓬在心底算了算日子,“再过十余日便要过年了。” “我与父皇已谈好,待明年,册立栩儿为太子,封我为王,留在京中。待栩儿登基后,我再为摄政王,辅佐栩儿至成年亲征。” 孙蓬眼微抬,对上谢忱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6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106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106 的视线,道:“那还有好多年。” “嗯,还有好多年。”谢忱颇有些不以为然,“可与你在一起,再多也不过才这些年。假若上辈子,我能劝住你,兴许那时候我们也能一道过日子。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到你白发苍苍,我也掉光了牙齿,还能肩靠着肩,看咱们过继来的孩子,跪在身前喊你我一声‘阿爹’。” 他说得深情,孙蓬眼眶微热,失笑:“可那样,我就是罪臣之后,你我之间的阻隔,会比现在要多得多。” 谢忱摇摇头:“也许会,但也许不会。” 谢忱低头,轻吻孙蓬的耳畔,哑声道:“我只后悔,当时放开了你的手,后悔当时找到你的时候,甚至来不及听你说一句话。” “我那时候的样子,一定很难看。”孙蓬耳畔被烫得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想起重生前乱葬岗的冰冷,小声道,“我那时候又脏又乱,身上都是伤和血……” 谢忱笑笑,想来也是想起了那时的画面,将人搂紧,道:“不脏。”他不敢告诉孙蓬,从乱葬岗把人带回景明寺时,谁都以为他疯了。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盆一盆的水,终于将少年洗干净,换上新的衣裳。 他甚至还守着少年过了好几日,若非天冷,怕尸身早早就要腐化了。 “哪能不脏。”孙蓬笑,“又是血又是泥的。又不是打雪仗,光是一身雪。” 谢忱不再回话,伸手探进他衣摆,摩挲他纤细的腰身。 孙蓬被搓揉得不行,哪里还顾得上之前的话题,不多会让便被一边亲着一边带上了床榻。 后脑被人按住,温热的触觉在唇间迸发出最大的热情。 他俩在床笫之间向来放得开,不拘束。 这一吻罢,孙蓬躺在地下,喘着气睁眼看谢忱直起上身在那解衣裳。他看得久了,身下有些躁动,忍不住伸过手去,帮着解扣。 衣裳脱了,手被擒压在耳侧,孙蓬仰着头任由谢忱在自己脖颈上啃吻。 外头的天色还未彻底暗下,可来往的脚步声早已静了下来。他能听见枸杞走近说话,被内侍劝离的声音。白日宣淫的感觉,激得他下意识地吞咽唾沫。 喉间滚动的动作,大约是被谢忱瞧见。 男人忽然亢奋地吮住他的舌尖,凶狠如野兽般,要将他撕碎吞咽。 那被侵略的感觉,一点一点,侵吞了两个人最后的理智。 呼吸凌乱,一室春暖。 孙蓬醒来的时候,枕边已没了人。 门外有走动声,还清楚地听能见谢栩玩闹的笑声。 孙蓬下了床,套上外衫,披上大氅,推开房门。谢忱正伸手抖落一枝丫的积雪,雪簌簌地掉了谢栩一头。 谢栩不甘示弱,抄起一把雪,团着团着就往谢忱身上丢。 一大一小,在满园的积雪中,闹成一团。 孙蓬看着他们,站在檐下低笑。 那一年,风雪夜,他躺在荒无人烟的乱葬岗,听着不知是谁念起了佛经,合着从天而降的雪,看着那穿一身素白僧衣的僧人,顶着风雪,提着手中一盏被风吹得摇摆不定的破灯,一步一步,踩着雪,由远及近,朝他走来。 这一年,他站在宫殿屋檐下,望着被雪笼了一身的兄弟二人,只觉得这一世,这一路走来所经历的一切,都得到了最好的回报。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到这里,其实就结束了,明天还剩个番外。不管好与坏,陪着七郎到这里的你们,我都十分感激。下一个故事,大约要等到六七月,链接先放在这儿,书名是暂定,因为一时没想好。三月会开的是古言,17年也会和过去一样,一本古言一本耽美。 第72章 【番外】君不忘 下雪了。 这会儿已经是永伽六年,十三岁便登基的小太子,如今已亲政一年。 六年前,熙和帝驾崩。彼时的小太子,不过才十二三岁,虽聪颖,可到底年幼。朝臣们明面上齐心,暗地里却早有各自的算盘。不少人将目光投向大皇子,私下更是向大皇子投诚,想拼一份从龙之功。 可这些人大多忘了,当年小太子之所以被熙和帝从景王膝下过继来,就是因为大皇子打从一开始就不愿日后登基。 依照熙和帝留下的诏书,十三岁的小太子顺利登基,成了大褚的新帝。而大皇子,也如同几年前闲话间表露的那样,得封摄政王,辅佐新帝。 只不过谁都在想,这摄政王做久了,是不是会突然生出主意来,想取而代之。 毕竟,如今摄政王身边的人大多都在朝中任了重职,就连被人传说与摄政王有断袖之癖的孙家七郎,也已坐到了御史中丞的位置。 结果,到了永伽六年,摄政王和御史中丞从京城中消失了。被慌乱的群臣围堵住的孙家养子徐聿修,扳着脸,拉长声道:“我——不——知道——” 凑巧撞见这一幕的新帝“噗”地笑出声来,忙差了身边的内侍去把徐小郎救出来。 “你还真是……”谢栩笑得不行。 徐聿修面对皇帝,依旧扳着脸:“陛下,臣真的不知道……” “不用说了,朕知道你不知道。”谢栩摆手打断他的话,“朕就想问,摄政王他们走前,可说了些什么?” “摄政王说,希望回来的时候,能看到陛下已经儿女满堂。” “……” 这一头,立后不过一年,还没个消息的新帝被摄政王临行前的一句话,噎在了原地。 那一边,抛下江山社稷偷跑的摄政王,抱着一坛酒从外头回来。他一进山里的茅屋,便瞧见围了绒脖的御史中丞,抱着一只土黄色的小奶狗,蹲坐在炉火边上,一晃一晃,竟是眯着眼睡着了。 大约是炉子的火旺,他脚边还围了一圈的小奶狗,一只只毛茸茸的,团着身子挤在一起哼哼唧唧的睡觉。 “七郎,”放下酒壶,摄政王微微俯下身子,吻上对方的鼻尖,“醒来喝酒。” 谢忱的这个动作,当即就吻醒了昏昏欲睡的孙蓬。 他身子一动,怀里睡得正香的小奶狗便跟着哼唧了一声,长开才长了几颗乳牙的嘴打起哈欠来。连带着脚边那一圈的小狗们也都你挤我,我挤你的睁开眼哼哼起来。 “打哪里来的酒?”孙蓬抓揉了把怀里的小狗。 “常明师弟偷偷酿的。” 谢忱说着,自个儿从桌上拿过倒扣的两只茶盏,倒了点茶水洗了洗,便开坛满上递给了孙蓬。 尘乙如今已经成了谢忱手底下最得力的助手,平日里更多的是在外奔波,唯一能近谢忱身边伺候的,便只剩下了孙蓬带着的枸杞。只是枸杞的媳妇前不久临盆,他俩此番出京,自然就不好带上他。 于是平日里枸杞做的那些事,如今都需得他俩亲力亲为。 酒没温过,头一口喝下,冷得孙蓬打了个颤,等第二口在嘴里微微含了会儿再咽下,便好了许多。 “你怎的将常明大师的酒给偷来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7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107 (重生)臣有本要奏 作者:奶油馅 分卷阅读107 了?” “他喝了就是破戒,倒不如我们帮他喝了,还能省得菩萨知道后怪罪他。”谢忱说着,仰头又喝下一杯。 孙蓬扫了眼酒坛子,见边上还沾着土,就知道多半是从地底下给挖出来的,笑着伸腿提了提谢忱的脚:“回头给大师埋几坛好酒去。” “行,叫枸杞从宫里拿。”谢忱玩了玩眉眼,嘴里含着一口气,俯身喂给孙蓬,“除了景明寺,还想去哪儿?” 孙蓬仰着脖子,咽下谢忱喂的这口气,唇边留着点酒渍,眼睛发亮:”还想去江南看看。” 白嫩的手指,被小奶狗哼哼咬住,谢忱伸手拎着小狗后脖颈的软肉,轻轻丢到了桌子底下团着的狗窝。 “啊,等雪小点,咱们就去江南。” 看着谢忱拿脚轻轻碰了碰地上几只小奶狗的屁股,一个两个赶紧狗窝,孙蓬笑得差点跌进炉子里,忙握了他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咬了两口。 “小狗崽的醋也吃?” “吃。”谢忱回头,眼神微暗,咬伤孙蓬的唇,“跟你有关的醋,都吃。” 这些年在京城,无论是宫里还是宫外,提起孙蓬,最先说的都是孙家七郎,而后成了“与大皇子关系匪浅的男人”,直到这几年,才有了笑面虎的称号。 可这称号,却最得孙蓬的心。 因为只有这个称号,才是独独属于他一人,不是旁人带给他的。 朝臣们都知道,御史台出了只笑面虎,明明是君子如玉,偏生手段强硬,这些年不知挖出了多少事,参了多少人。 为官的,鲜少会没有政敌。即便孙蓬身边还站着个摄政王,依然有人试图扳倒了他。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孙蓬这一路过来,挡下了多少政敌的明枪暗箭,也得了越来越多莫名其妙的喜爱。 那些男的女的,明里暗里的倒贴,没少叫摄政王吃醋。 孙蓬为此也没少笑话过谢忱,每回安抚起来,却都能叫心头团着火的谢忱把那股子火,在床榻之上,翻来覆去,起起落落地烧光。 孙蓬和谢忱此番离京,一来是为暗访,二来则是单纯的想要到处走走看看。 出京第一站,二人没去别处,径直上了景明寺。后山的这座院子,已多年无人居住,他们也不嫌,简单收拾了几下,便落了脚。那床被褥枕头,这地上的炉火都是从寺里借来的,现如今,还多了一坛酒。 “从前见常明大师,总觉得他板着脸,严肃的很,熟料竟也是位偷偷破戒的。” 酒过半酣,孙蓬靠在谢忱怀里,眯着眼拉了拉自己的眼角,比划起记忆中那位大师的模样。 谢忱将人搂着,闻言笑道:“师弟偷着酿酒的习惯,已经有二十余年了。”他低头看着手中清澈的酒水,淡声道,“前些年还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可半年前在后山摔了一跤,敲坏了脑袋,再记不得这些酒了。” 孙蓬哑然。 “他从前每年冬会酿下一坛酒,再把三年前酿的一坛取出来偷偷下山卖了换钱,再托人把钱送到邻县一位老妇人手中。可今年,树下埋的酒坛,少了今年的。问了才知,师弟已经记不得这些酒了,就连往年这时候该送给老妇人的银两,也还是寺里的师兄弟凑了钱,托人送过去的。” “那老妇人是常明师父的家人?” “师弟的爹娘没的早,他是……杀了人,逃出来,才剃度出家的。”谢忱半敛眸,“那老妇人有个儿子,从前同师弟一起长大。俩人……本是结契兄弟,好好坏坏一起过日子,但那人后来出了意外。” 孙蓬问:“什么意外?”他隐约能猜到,这个意外多半和常明师父杀人有关。 “被他们当地一个混混打死了。师弟气不过,打死了那个混混,惹了麻烦,便一个人逃了。出家后,一直不忘酿酒的手艺,偷着酿酒换钱,给老妇人送去银钱度日。” 谢忱见孙蓬面露惋惜,鬓边有细发垂下,伸手给夹到耳后:“他心里一直记挂着那人,那么多年了,从没忘记过。” “可惜了,常明师父如今不记事,把那人给忘了……” “有些人,忘了是为了更好的过下去。有些人忘不了是因为记忆太深刻。他把那人忘了是桩好事。” 孙蓬不解地看着谢忱。 谢忱叹息道:“那人……是被混混,从混混媳妇的床上拖下来打死的。” 屋内一瞬间静了下来。孙蓬显然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真相,错愕的说不出话来。 直到桌子底下的小奶狗们发出吵闹的声响,他这才动了动唇角:“那的确……是忘了才好。” 孙蓬不再说话,弯腰抱起一直绕着他的脚撒娇的小奶狗,低着头一声不吭。 谢忱抿了酒,烛灯下,见孙蓬眼帘微垂,轻叹口气。 他道:“我们不一样。” 小奶狗细声细气地吠叫了一声。 孙蓬抬起头。 谢忱俯身,吻上他的唇瓣,低声道:“我们不一样,我们是历经两辈子,都不会忘了对方的关系。” 孙蓬呼吸微窒,半晌轻轻回应道:“嗯,我们不一样。”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