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凡》 分卷阅读1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1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1 《思凡》 by:公子欢喜 第一章 澜渊说:“上天入地寻遍三界也找不出一个能比我小叔更傲的人了。” 文舒轻笑,一袭青衣快融进了身后的一墙幽碧藤萝里:“是吧。” 澜渊又说:“上天入地寻遍三界也找不出一个能比你更好命的人。” 文舒脸上挂着微微的笑,垂眼道:“或许吧。” 世说,海外有仙山,飘渺云海间。山巅有仙人来居,五色琉璃做瓦,香草奇花开遍。有缘人驾一叶轻舟颠簸过四海狂涛,再拄一根竹杖翻越过千座高峰,一路辛苦跋涉,不知经历多少磨难,虔心诚祈方见得白玉阶上遥遥一座光彩璀璨的仙宫。仙宫里住着白衣白发的仙人,仙风道骨,拂尘一挥赐下仙丹一颗。凡人食之可长生不老,自此跳脱三界,做一个红尘俗世外的自在逍遥仙。 文舒听了,心中暗暗道,哪里有这样的事? 他是弃婴,自小不曾见过父母。村中心肠好的大婶大妈见他可怜,偶尔给他一餐饱饭、一件冬衣,小小年纪就饱尝了人情冷暖。六岁那年,突如其来一场洪水淹没了村庄,村中人或是四散逃命或是消失在水中,只剩下他一人抓着木板在水中茫然不知所措。气息奄奄时,眼前朦胧闪过一道白光,白眉白须的老者正眯起眼对着他和蔼地笑。周身轻飘飘暖洋洋的,仔细一看,不知何时,自己竟从水中到了云端,云海下人间万象都化成了暗黑色的一片。 再后来,他被老人带到了天崇宫。雕栏画栋、陈设摆件都是平生不曾见过的精巧奢丽,看得眼花缭乱半天说不出话来。 青衣的天奴戳着他的背脊提醒他:“还不快谢谢老天君,不然你早淹死了。” 不明白什么是天君,文舒忙不迭跪倒:“谢……谢谢天君……”白玉砖的寒意穿透了淡薄的衣衫,膝下一片冰凉。 老天君是如所有人间传说中的仙人一样的好人,救了他,让他留在天崇宫,更为他脱了凡骨,让他可以跟其他天奴一样长生不老。 那个年长他许多的天奴教训文舒说:“那天老天君刚好赢了太上老君一盘棋,心里正高兴,才随手管你的闲事。要不然,你一个小小的凡人哪一世能修到这样的福分?” 文舒点头,连连说是,办起事来越发地勤奋。 仙宫里一切都很好,吃得饱,穿得暖,更拥有了常人几辈子也求不来的长生不老。这样怎么还能不满足? 天奴们闲来没事爱在他背后指指点点:“那个……那个就是文舒,老天君从人间捡回来的。” “长得也不怎么着,怎么这么好的命?” “运气呗,老天君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一时兴起呀……” 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传进耳朵里,文舒闷头走过,听了快千年,他们却似乎总聊不厌。 东海龙宫的赤炎皇子听见了就会替他出头,大吼几句吓退那些爱嚼舌根的。 文舒拿他的火爆脾气没法子,拉开他安抚道:“没事。恩情总是恩情,总是要还的。”哪怕真是一时兴起也是恩情不是? 西海龙宫的伯虞皇子总爱当着勖扬君的面跟文舒说:“文舒你真是好福气啊,勖扬天君是多尊贵的人?天界里多少人争着抢着来伺候,你不知你羡煞了多少人。” 文舒垂手站在勖扬君身边,柔顺地答:“是奴才的福气。” 勖扬君斜过眼来轻蔑地瞥他一眼,冷漠又疏离的表情。 天君一族是天帝的亲族,上古时传下来的神族,额上有龙印为记,世称其为“天胄”。身份高贵,寻常仙家万万不敢与之比肩。老天君离宫云游后,天崇宫便由少宫主勖扬接掌。他与天帝平辈,两位天界太子要唤他一声“小叔”,众仙尊称一声“勖扬君”。高傲而冷淡的天君,天帝也要让他三分。 瑶池中一夜间开出一池白莲,娉娉袅袅,清香扑鼻,众人都道这是吉兆。天帝龙颜大悦,瑶池边摆宴,广邀来各路神仙。众仙喜气洋洋济济一堂,紫竹林的观世音菩萨也降了莲座来捧场,掌上托一坛西天如来赠与天帝的菩提甘露。歌舞正酣,酒兴正浓之际,才见天边一朵祥云缓缓而来。众人正自疑惑哪一位如此托大居然连天帝宴请也敢姗姗来迟。天帝却忙喝令止宴,大太子玄苍、二太子澜渊匆匆忙奔出南天门外相迎,人还未到跟前就低头弯腰,对他恭恭敬敬一揖到底:“侄儿们给小叔请安。” 紫衣翩翩的天君微微颔首算是应了。一路上众仙争相来行礼问候,银紫色的眼瞳隐泛冷光,他目不斜视昂首行过,额上龙印熠熠生辉。天帝驾前也不过拱手为礼,淡淡告一句:“勖扬来迟了。” 天帝忙道:“无妨,无妨。”待他落座才又令歌舞重开。 澜渊后来一一说给文舒听,手里的描金扇一摇一摇,扇得不紧不慢:“你说我小叔的眼里能有谁?” 文舒俯身为他续茶,道:“二太子您说呢?” 天地间至尊无双的人,能看得上谁?自初见起文舒就明白。 老天君说:“文舒的年纪和勖扬差不多,让他跟在勖扬身边吧。” 身边又是一阵窃窃的议论声,嫉妒着他的好运气。 少宫主勖扬,只在众人的闲聊中听说过的人物,有着俊美无俦的容貌,天奴姐姐们捧着脸肖想着他的一举一动,想得两眼放光,嘴角快咧到耳朵根。 懵懵懂懂地跟着年长许多的天奴去见新主子,天奴们边走边拍他的肩,行到他面前来细细端详他的脸:“小子你怎么这么走运?怎么一有好事就让你碰上?记住了,福气也是自己挣的,以后就得一心一意地伺候主子,主子说什么就做什么,手脚麻利些,人也活络些,别跟木头似的,戳一下动一下,要把主子惹恼了就有你好看的。” 文舒低着头听他教训,呐呐地答:“是,文舒记住了。” 这才领着他跨过高高的门槛,膝头跪在白玉砖上,激起一身寒意。 有个冷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是他?” “是。是老天君亲自给您挑的。”带他来的天奴跪在他身边道,谨慎小心的口气,方才教训他时的倚老卖老消失得无影无踪。 “嗯。下去吧。”那声音道跟膝下的玉砖一样冰冷。 身边的人没了,安静而宽敞的房间里只剩下了自己和少主子。文舒低垂着头俯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香炉里熏着的香很好闻,淡淡的,有一点甜,先甘而后苦。 快跪了有一个时辰了吧?文舒想着。 膝盖跪得发麻,寒意顺着膝头和掌心一丝一丝地蔓延上来。稍稍偏开眼睛,擦得很干净的地板上能模糊地看到自己正微微发抖的影子,黑乎乎的一小团,像是那时云端之上回望人间的最后一眼。眼珠子游移着,一点一点往远处看,颤枝椅、茶几上放着的茶盅、多宝架上形状古怪的物件……看着地上的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2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2 影子揣测着物体真实的样子。还是个孩子的年龄,好奇地越看越远,忘记了腿脚手掌的酸疼,竟情不自禁地慢慢抬起头来。 入眼是一片似乎笼着云烟的紫,上面用丝线绣着繁复的花纹,忍不住看得更仔细,祥云、海水、旭日、翱翔天际的苍龙……一个一个辨认出来。视线再往上移,略显削尖的下巴,唇有些薄,水红的颜色,硬挺的鼻梁……再往上,呼吸不由停滞。那双银紫色的眼眸里似藏了万年的飞雪,连两道入鬓的剑眉也是沾了霜一般。寒意剑一般直透心底,文舒怔怔地看着那双眼里自己呆愣的脸,目瞪口呆。 “看够了吗,凡人?”榻上的少年道,“凡人”两个字说出口,颇有些不屑的意味。 纤长的指伸过来抵上他的额头:“看清楚,免得认错了人。” 直觉地想逃,却似被定住了手脚,动弹不得。文舒紧紧地闭上眼,感觉他额上的指尖也是冰做的,周身如坠冰窟,止不住地发抖。 冰凉的指在额上点了一点就离开了,慢慢睁开眼,看见他银紫色的眼,眉心中央一抹同样银紫色的痕迹亮得晃眼。 “五百年修为才能看见的东西,也算让你这个凡人开开眼。”一口一个“凡人”,从他嘴里道出来,平淡的语气,鄙弃的意味从骨子里露出来。 文舒伏在地上轻轻说:“谢主子恩典。” 心中雪亮如这白玉砖石,身前与自己同龄又不知比自己尊贵上多少倍的少年,能把谁放进眼里? 第二章 仙宫里的日子说清闲很清闲,文舒只服侍勖扬君一人,更衣、泡茶、收拾收拾棋盘、再把架子上的书册整理整理……远比那些扫地、挑水的杂役来得轻松。 勖扬君好穿紫衣,外罩一层素纱,锦是天锦,纱是云纱,绸光隐隐,都笼在了云雾里。茶是必定要洞庭湖畔那口龙眼井旁的茶树上明前头一茬的新茶,用长白山头那棵五色老梅花瓣上积下的雪水冲泡,水清而叶绿,叶片在水中翻腾舒展,澄碧的绿似是滴落在杯里的,氤氲着往周围化开,通透清澈恍如人间春意。下到一半的残局总要留心记下来,哪天主子又有了兴致,就要一子不差地摆出来,磨得光滑圆润的玉石落在木质的棋盘上,发出“叩、叩”的轻响,犹如钟罄之声,悦耳而凝神,心思沉静仿佛手下满是古老韵味的棋盘。 尊贵的天君虽挑剔,但只要做事时多些小心仔细,还是不会有错处的。 日子闲了,总要找些事来做。 文舒曾听二太子提起酒仙酿酒的法子,那时留心记下了一些,再去请教仙宫里那些出过宫,有过见识的人,又集了一些宫中花园中的落花、清早的露水和着其他东西,玩似的酿出几小坛子自制的土酒。尝试着喝一口,清冽中带点花香,倒还有一些酒的味道。 舀了一些装在瓶子里打算让其他人也尝尝,回过身,却见勖扬君就站在他身后。无声无息,也不知道他站了多久。 文舒心惊,忙侧身跪下:“主子。” 想悄悄把瓶子往袖子里藏却被勖扬君一眼瞧见:“拿来。” “是……是奴才自己酿的土酒,主子您喝不惯。” “拿来。” 只得顺从地把瓶子呈给他,看着朴素的瓶子在握在他白皙的手中,银紫色的眸子里隐隐又起了轻蔑的神色,好在这么多年也惯了。文舒看他要拔开瓶塞,忙接过瓶子来替他斟酒,手指微微相碰,他的手指还是凉凉的,激起一身战栗。 “糖水也用酿么?”文舒记得他是这么说的。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文舒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对自己说:“所以说,主子您是喝不惯的。” 二太子澜渊时不时地过来坐一阵。他与勖扬君是叔侄,年岁却相当,算是从小就处在一起的。勖扬君自小就是副自傲的脾气,寡言少语,脸上也看不出悲喜,和八面玲珑的他是截然相反的两面。他笑嘻嘻地“小叔、小叔”地叫着,和性格柔顺的文舒更合得来。 每次都是摇着扇子大大咧咧地跑到文舒住的小院里来,往院中的圆石墩上一坐,墨中透蓝的桃花眼里满满都是深情:“文舒,我想你。” 文舒知他是玩笑,“哦”一声算是回答。 他捧着心口一脸的哀怨,非要文舒说出“我也想你”,才算称了心意。 文舒笑着暗暗摇头,天上地下皆知蓝衣金冠的太子有多风流多情,玩笑间不知踩碎了多少玻璃心。 澜渊常跟他讲述仙宫外的世界,天界中谁又和谁为了句什么话交恶了;谁又有了情劫,要下凡去应劫;谁又炼出了什么丹药,这么大一颗,谁吞得下去…… 文舒一言不发地听,问他:“凡间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澜渊反问他:“文舒对凡间有兴趣?” “因为我是凡人。”文舒笑着回答他。 心里勾起无数杂思,不知不觉间,千年一晃而过,记忆中的村庄河流早就模糊得成了空白,可那总是自己的来处。小时候尚不觉得如何,大了后却常常想起从前,人间的四时景致,暮色下小村庄里的饭菜香,思乡情切。仙宫中纵是安逸美好,终不是他小小一介凡人的归处。 二太子有一副好口才,绘声绘色地讲着他去人间时的所见所闻,人间的皇宫、人间的太子、人间的纨绔子弟,末了忽然问他:“文舒想回凡间么?你……你走了,我小叔可就少了个贴心人了。” 识分寸的人悄悄把那句“你要服侍勖扬君到灰飞烟灭”吞下,这是天界众人皆知的事情,不然一个凡人何德何能就这么轻易地能长生不老了呢? 文舒不说话,淡淡的笑在脸上泛开又慢慢隐去,见他杯里的水空了,就提起茶壶为他斟满:“都说天宫香茗‘浮罗碧’是上好的,二太子尝尝我这儿的茶如何?” 两人又漫无边际地说了一阵,澜渊才起身告辞。 待他走远了,文舒才回身关上院门,左手摸上右臂,一阵钝痛自手臂上传来,快麻痹了半个身子,疼得只能背靠着院门大口喘气。 稍显疏淡的眉蹙起来,暗暗在心里叹气,怎么还没好? 前些天,西海龙宫的伯虞皇子派人送来一株五尺来高的珊瑚,枝繁叶茂,甚是艳丽,小奴们看了直咂舌,边往库房里抬边回过头来直着眼睛看。许是看得太入神,脚下一个踉跄,眼看就要跌倒,文舒刚好路过,便顺手扶了一把。 那小奴还是个半大不大的孩子模样,瞪着双眼睛吓得连话也说不全:“我……我……” 文舒知他是害怕打碎珊瑚受责罚,柔声抚慰他:“没事,以后当心。” 转过眼来,却瞧见勖扬君正站在他面前。素纱紫衣,映得垂腰的长发银中也微微泛一点紫色,用银冠高高束起,冠两侧的绦子由宝珠串成长长地垂下来,衬上俊挺的面容,剑眉星目,紫衣银发,华贵非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3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3 凡。叫园中的缤纷琼花都失了颜色, 他一双银紫色的眼嘲讽似地盯着文舒的手:“茶呢?” 文舒望向手里的茶盅和自己被沾湿的衣袖,这才发现,刚才一时情急去扶别人,手中一晃,盖碗早摔在了地上,里头的茶水也撒了大半:“奴才该死。” 深吸一口气,低下头来等着听他训斥。勖扬君自小就看他这个凡人不怎么顺眼,少时就常找了事来为难他,长大后虽不像小时候那样任性,喜欢看他狼狈的习惯却似乎一直保持了下来。一找到机会总是不会轻易放过。 有时连一些和他熟络的天奴也看不过去,悄悄问他:“天君怎么就对你这么严?” 文舒苦笑,摇头说:“还好。刚好就碰上他不称心的时候吧?” 上一次错手摆错了棋子,文舒刚要伸手去改,他唇角一勾,一壶新沏的茶水泼过来,文舒闪身不及,手臂上被烫红了一大片。这一次打碎了茶盅,不知他又想要怎么责罚。 低下头时总是不由自主去看他的衣摆,绣着苍龙出海旭日东升,初见时留下的印象太深,想起他时,眼前总是一片笼在云烟里的紫,和那片紫上繁复而华丽的纹饰,勾缠连结,总觉得制衣人下针时是带了几分温柔的。只是再绮旎的颜色与纹样到了他身上总是化成了一片冰凉的寒意,温柔都被冻结了。文舒只见眼前的衣摆无风自动,一阵劲风扑面而来,等不及要躲,劲风已带着他向后掠去,背部触地时不觉得有多痛,幸好被摔到了花园中,想要撑着站起来,右臂上传来一阵刺痛,人一软又摔了回去。 大概是方才打到廊柱上了,文舒想着。抬起眼来看,勖扬君还站在廊檐下,小奴们不知所措地站在他身侧,衣衫飞扬,看不清他的脸,只是感觉到那双紫中带银的眼还在冷冷地看着他。 后来找了个略通医术的天奴看了看,幸好没有伤到骨头。那天奴偷偷配了些草药让他敷,只是都过了一阵子了,疼还是一阵一阵的。 文舒靠在院门上,摸着手臂想勖扬那一天的表情,隔得有些远,看不真切。只是那个人,无论高兴不高兴,都是那个傲得谁都瞧不上的样子吧? 天边忽然飞来一小朵红云,急速地往这里落下来,火球似的,这要是放到人间,指不定把人惊吓成个什么样子。 手臂上的疼痛似乎过去了,缓缓吐一口气,文舒看着火球落到他的圆石桌上。“呯令哐啷”一阵声响,他的茶壶茶杯都被那急旋风似的火球扫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碎声。那火球还不安分,一会儿东一会儿西,在圆石台上蹦蹦跳跳地转了几圈还不肯停下来。文舒无奈地摇头,怎么主子什么性子,连报信的炙鸟也是一模一样的性子? 好容易那家伙才停顿下来,浑身火红羽色的鸟儿,连尖尖的喙也是红色的,急速飞行时还真像是一团火球。鸟儿拍着翅膀,引颈昂首不可一世,吐出来的话却委屈得很: “文舒啊,我又被老头子关起来了。” 火光乍起,幽蓝的火焰中只依稀看得见几根翻飞的红羽。片刻后,桌上空无一物,只留下桌下一地破碎的瓷片。 弯下腰收拾自己的小院子,文舒思量着:那家伙怎么又闯祸了? 说不上担心,想着他愁眉苦脸的样子脸上就不由自主泛起笑容,像是在看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抬头看墙上的大片藤萝,风吹过就漾起层层绿浪,一层掀一层,总能令他想起在凡间时村中人间那矮矮的土墙,上面也爬满了藤蔓,风过处如绿海微波,拙朴却令人想念。 第三章 东海龙王三番五次要请勖扬君去下棋,精致的请帖递过来,言辞恳切,一片殷勤。 勖扬随意地瞥了一眼,又丢回文舒手里:“不去。” 那边也不气馁,一封又一封的请帖不间断地送过来,言辞愈加恳切,语气愈加殷勤。乌龟精化成的小厮拉着文舒的衣袖叭嗒叭嗒地抹眼泪:“您再去跟天君说说吧,他要再不肯去,公主非打死奴才不可!” 文舒为难地说:“天君的事,我怎么能说得上话?” 他也不听,紧紧扯着文舒的衣袖,绿豆大的小眼睛一眨一眨,一副可怜相。 文舒好说歹说才让他松了手,他兀自苦着脸比划着跟他哭诉::“公主会打死奴才呀……您是没见过,那鞭子,这么粗!哎哟,这哪是鞭子呀?谁受得住啊?别提有多疼了。” 非要捋起袖子给文舒看他的伤:“这儿,你看看这儿,还有这儿,这还都是前一次留下的,还有上上一次,上上上一次的呢……哎哟,您就可怜可怜我吧……” 文舒有心想帮他,可也知道自己在勖扬君面前根本说不上话,只得接过帖子道:“我帮你呈进去看看。” 勖扬斜斜靠在榻上,榻上置了一只方形的小矮桌,上头搁一方棋盘,黑棋白子纵横交错,星罗棋布,是前一夜的残局,今日还未破解,怕要成死局。勖扬一手托腮一手捻一颗棋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着棋面。广袖锦袍,八宝银冠闪耀。额前的刘海垂下,发丝间依稀一双半开半阖的眼。 “主子,东海龙王来邀主子去下棋。”文舒走到他身前道。 “是么?”他纹丝不动,手里的棋子叩着棋盘发出“笃笃”的清响,半开半阖的眼懒懒看着枰上风云,“倒挺有耐性的。” “是。” 文舒见他不语,知道他又要拒绝,暗中替那龙宫小厮叹一口气,想到那他的泪眼又于心不忍,想他还没明说不去,便试探着问道:“龙宫几次邀约,足见其诚意,主子可要去走一遭?” “这样……”“啪——”地一声脆响,一子落下,风云立变,乾坤扭转。勖扬君直起身来,目光在文舒脸上来回巡梭,“你要我去龙宫?” “奴才不敢。”文舒忙躬身道。 “……”长袖拂过,满盘星子被扫落在地,哗啦的响声中他长身而立,衣衫曳地,银冠入云,略薄的唇快贴上文舒的耳,“好,那就去一次。” 耳根发烫,灼热的气息喷在颊上,浑身都是一颤。文舒道:“谢主子恩典。”手里的大红请帖被捏得快皱成一团。 他施施然走出房去,文舒急急跟上,廊上跪倒一地天奴。乌龟精化成的小厮喜得又叭嗒叭嗒地抹起眼泪。 立在云端的天君,银发紫眸,风姿俊朗,傲然如凌驾于万人之巅。 文舒弯腰拱手道:“恭送天君起驾。” 他却忽然伸过手来:“上来。”脸色口气依旧是万人之上的高傲模样。 文舒讶异地看着伸向自己的手,他今天哪儿来这么好的兴致? “上来。”勖扬君又重复一遍,眉头皱起来,语气也恶劣了许多,“聋了吗?” 惴惴地牵起他的衣袖,双脚踩上云端,文舒抬起头想看清他的表情,他似早有察觉,旋即转身,只留一个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4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4 笔直的背影。银色泛着紫光的发丝落在手背上,痒痒的,似方才喷在耳际的气息,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才能压下周身涌起的那股不自在。 凡人不会腾云驾雾,找仙宫中的天奴们学了许久,跌一身青紫也没招来半朵祥云。勖扬君勾着嘴角嘲弄他:“凡人就要守凡人的本分。”自六岁那年进天崇宫,不知不觉千年光阴如白驹过隙在指间滑过,步出宫门的次数屈指可数。二太子澜渊曾带着他御过祥云,都是数百年前的事了,飞出不远就被勖扬君追了回来,如今只记得宫门前的万阶登仙梯,绵延曲折,如白色巨龙盘踞于山头。 站在空中往下看,云气漫漫,一片翻滚涌动的苍白雾气。犹不死心,睁大了眼睛想要从那些翻滚的缝隙间看到些什么,云下的凡尘俗世一闪而过,快得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抓不住。失望也似流走的云烟,淡淡地在心头飘过,脸上不敢露出分毫。 “拿着。” 空着的左手里忽然塞进来样事物,是只玉瓶,触手微热,也不知道他握了多久,瓶身上还留有余温,掌心一阵火烫。 “断玉膏。”紫衣的天君背对着他,天风过耳,衣袂飘飘,把冷硬的声音也吹柔了几分。 是天界中的疗伤圣品,文舒认得,涂上后,即使断骨也能再生的。视线落到自己牵着他的衣袖的手上,袖口边绣的是忍冬纹,紫衣银线,繁复而华丽:“谢主子恩典。” 前几天还用得着,现在伤都好了。 勖扬看不见文舒脸上的苦笑。 龙宫中早备下了宴席,猪鼻鹿角的老龙王大笑着来迎:“勖扬天君大驾,使我龙宫蓬荜生辉。” 勖扬君摆手说:“不客气。” 门外一阵环佩叮当,裙摆微动,香气暗浮,一众蚌女簇拥出个明眸皓齿的美人。 “这是小女潋滟。” 潋滟公主娉娉婷婷地走上前来拜礼:“潋滟见过天君。”美目盈盈,波光流转,芙蓉面上飞起两抹红霞,艳过身上那条石榴裙。 怪道那个阅人无数的二太子澜渊也要在文舒面前夸她:“天界里要说东海老龙王家的女儿难看,那就真的连嫦娥都没法看了。” 舞起席开,人身鱼尾的鲛女合着调子唱起婉转的歌谣,歌声清越,低处似是月下一泓幽水,脉脉含情不语,高处如箭指九重云霄,似能裂天。 潋滟公主执着酒杯来劝酒:“天君尊贵非凡,潋滟久仰大名,今日一见,终于得偿心愿。请天君务必喝下这一杯。” 又亲手来为他夹菜:“天君来尝尝这道菜,潋滟愚笨,不知合不合天君的口味……” 红着脸坐到勖扬君身边,絮絮地来和他说话:“听说勖扬君棋艺独步天界……” “潋滟前两日画了幅画,要请天君指点一二……” “潋滟前两日新学了一首曲子,还没练熟,天君千万别笑话……” 娇声软语,一派小女儿家的怀春心思。见勖扬君仍是疏离沉默的神色,低下头来咬一下唇,抬起脸时又是兴高采烈的,放在桌下的双手把一块帕子绞得死紧。 文舒站在勖扬君身侧,诸多事务都让潋滟公主和龙宫的奴仆们抢去做了,众人围着勖扬君团团转,他就渐渐被挤到了一旁。也乐得清闲,细细打量着龙宫里的摆设,壁上嵌一周夜明珠,映得海底亮晃晃仿佛人家白昼,珊瑚摆件翡翠瓶,堂上一面硕大的屏风上画着碧海云天,潜龙出海。 神思游转,想起那只性子急得如火团的炙鸟,和那句好像受了天大委屈的“文舒啊,我又被老头子关起来了”。居然这时候才想起来。 堂上仆从如云,来来往往好不热闹。文舒往人群集中处看一眼,那人正与龙王客套,潋滟公主的身影正挡住这里。便大起胆子,悄悄跟着一班小厮一起退了出去。 找人问一声:“天君想问,赤炎皇子现下如何?” 立马有人将他领了过去。还没进门里头就飞出一只茶碗,险险就打中了脸。 “你就这么待我?”文舒站在门边笑。 屋里的人闻言回过身来,赤发红衣,左耳边杯口大小一只金环一晃一晃:“文舒?” 赤炎快步奔过来,要迈出门时似被一道无形的墙拦住了,“哎哟”一声揉着额头喊痛:“你怎么来了?” “探监。” “你也来看我笑话。”赤炎不满道,干脆盘起腿在门边席地而坐,嘴角一撇,显然是不甘心被关在里面。 “赤炎皇子的笑话我难得看一回。”文舒也跟着在门边坐下,问道,“你这又是闯了什么祸?” “没什么。”赤炎道,略带红色的眼得意地看着文舒,“我把伯虞打了。” “那小子我早看他不顺眼,就知道巴结着那个勖扬君。哼,抢人都抢到洛水府去了。也不看看是谁的地界……正好叫我遇上……你没看到他那个样子……哈哈哈哈……老子这么大点儿的时候都比他强!” 勖扬君一脉原形也是龙形,因此与龙族素有亲缘。兼之年岁相当,几位龙皇子也与勖扬君从小有些来往。西、南、北三海龙皇子与勖扬君同气连声,对文舒自然没几分好脸色。只有这位东海龙皇子赤炎仗义直爽,与文舒一来二去就成了好友。 赤炎生性热情好义而莽撞,常因鲁莽而惹祸,叫龙王气愤不已。这次打伤了西海龙皇子,一定让两家脸上都不好看,难怪龙王要关他闭门思过。 “以后做事前要多想想。”这样的话文舒不知劝了多少遍。 他无事时信誓旦旦说记住了,一旦事到眼前立刻又忘了个一干二净。 “文舒啊,还是你想着我……”赤炎坐在门槛边感叹,“过来跟着我吧。跟你说了多少回了,总是摇头。我这龙宫哪儿比天崇宫差?看看你,那个勖扬是不是不让你吃饭?总不见你长肉。” 文舒不说话,笑笑地看着地上的青玉石板。 赤炎见他无语,又献宝似地从怀里掏出只草编的蚂蚱抛到文舒手里:“前些时候去人间时得的,我知道你想凡间,给你带的……等你跟了我,我带你上凡间转去,你爱呆多久呆多久。” 文舒看着手上的蚂蚱,小心地托在掌中:“谢谢。” “朋友嘛,说个‘谢’字就生疏了。你等着啊,等老子出来了,我再上凡间给你弄些别的来。免得你心心念念地不安生。”赤炎伸一个懒腰,咂着嘴道,“真他妈没意思,这破术法,不让人进又不让人出,连要喝壶酒都要让他们扔进来,老子都成什么了都……” 忽然又回过眼来问文舒:“我说,天界不也挺好的,你回什么凡间?你又回不去。” “就因为回不去,才更想回去。”文舒答道,低头看着手里的蚂蚱,“我是从凡间来的,不回凡间又能回哪里?” 纵使人非物也非,故土总是故土,孤燕归巢,倦鸟投林,能缝补起一身伤痕的地方也唯有故乡家园而已。 “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5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5 我是凡人。”把蚂蚱小心地收进袖子里,摸到一只玉瓶,指尖碰触到瓶身,滑润清凉。 鲛女清越的歌声入耳,悠远缠绵,似痴情女子在向情人倾诉衷肠。 第四章 辞别了赤炎再悄悄跑回去,宴席还没散,悄声不响地再站回原来的角落里,潋滟公主正为勖扬君献舞,柳腰款摆,石榴裙飞旋,满头珠翠光影交错眩花了四周看客的眼。 “文舒啊,过来跟了我吧,老子保你吃香的喝辣的!”临走时赤炎还在他身后喊。 难为他堂堂的龙宫少主有这样一副热心肠,倒有些像凡间传说中的豪侠作风。想象着赤炎带一伙虾兵蟹将落草为寇劫富济贫的样子,呵呵,赤衣金环的他还真有几分山寨大王的样子。身边再伴个貌美如花的压寨夫人,脖子上骑一个同样有一头红发的小娃儿,满山小喽罗敲锣擂鼓摇旗呐喊……这样地动山摇的景象定然很合赤炎的心思。自己都被自己脑中的情景逗乐了,嘴角无声地拉开一个弧度。 笑容还没完全绽开,唇边才刚沾上一些,蓦然一阵寒意袭来,遍体生寒。文舒不由抬起眼来看,正对上一双藏了万年飞雪的眼。笑意冻结在唇边,那目光直直地射过来,凶狠得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乐声忽而高亢,在厅中舞蹈的女子急速地旋转腾挪,石榴裙如花朵盛放般飞起,钗环相触玉石相碰。夹杂着金玉之声的急促曲调中,众人抚掌喝彩,欢声四起,文舒再往勖扬君的方向看去,他正执着酒盅饮酒,眼脸低垂,唇边沾一线晶莹的酒渍,似漫开的笑。方才电光火石间的一次对视,仿佛错觉。 老龙王再三挽留说:“天君难得驾临,何必这么早就走?” 潋滟公主也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来挽留,十指交缠,想要来拉勖扬的衣袖却又不敢,只把一块帕子绞得越发不成样子。 无奈勖扬执意告辞,淡淡地说一句:“叨唠已久,理当告辞。”就往龙宫外走。脸色倒比来时更冷漠,薄唇抿起似乎正在努力压抑什么。 文舒忙跟上去,跟先前一样去牵他宽大的袖子,回望一眼龙宫,潋滟公主仍痴痴望着这边,眸光如水,几多痴迷几多哀怨。原来她……便不由叹一口气,注定要伤心一场的啊…… “你叹什么气?”身前的人忽然问道,刻意压下的怒气显露出来,紧缩的眉头下,一双银紫色的眼沉沉如山雨欲来。 “没……奴才没有。”文舒不料竟被他听到,开口辩解。 “哼!”勖扬君不再说话,一摆袖子,转过头去。 文舒原本就牵得小心翼翼,他一拂袖,险险就要抓不住,身形晃动就再站不稳,眼看就要从云端掉下去,慌乱间也顾不得许多,紧紧扯住了他的衣袖来稳定身形。这一扯,两人间贴得更近,视线越过他的肩头,能看到他的侧脸,眉梢飞扬,鼻梁高挺,有些单薄的唇紧紧抿起。 这又是哪里惹到他了?文舒揣测着。这阴晴不定的脾气…… 脚下已能看见天崇宫前曲折蜿蜒如巨龙盘山的登仙梯,祥云渐低,能看到巍峨的宫门和门前青衣的天奴。 “恭迎天君回宫。”天奴们齐齐拜倒朗声道。 勖扬君一语不发,迳自快步往里走。靠回榻上时仍是怒气冲冲的神色,广袖掠过,矮桌上的棋盒被倾翻,收拾好的棋子在地上落了一地。文舒知他在气头上,不敢招惹他,便静静站在榻旁。一时间,屋里静得能听到两人浅浅的呼吸声,一个极力压抑,一个谨慎细微。 “主子,喝茶。”有天奴端了茶来,许是被屋里的气氛吓到了,语调都有些颤抖。 “出去!”勖扬君不耐地呵斥,星目瞪起,细瓷茶盅自天奴手中抖落,那天奴也顾不得,忙不迭就往屋外退。 房里又只剩下两个人,寂静的氛围下连呼吸亦觉得不畅。 “请主子息怒。”主子气恼,总要有个人来劝。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在勖扬君这里,文舒就成了这么个人。 “你倒还知道主子……”勖扬君冷笑,眉梢挑起,斜睨着文舒,“我道你都忘了。” “奴才不敢。” “你还不敢?”勖扬君站起身踱到文舒面前。 文舒略抬起头,近在咫尺的眼眸刻毒而阴冷,嵌在他完全暴露出怒意的脸上,叫人不寒而栗。 “说,去哪儿了?” 骤然不见他的身影,心中就一阵波涛汹涌,去哪儿了,见了谁,为的什么事……问题一个一个从脑海里跳出来。东海里和他相熟的还有谁?本来就来往密切,现在居然会主动跑去找别人了……不知为何得出了这样的认知,震怒中还夹杂着一丝慌乱,勖扬自己都觉得可笑,本来就是个低贱的奴才,天崇宫里不知能挑出多少个这样的,便是大方地送给龙宫又怎么样?他天崇宫除了他就没人了么?偏偏看到他回来后脸上的那抹笑,心头火起,真要把他留在龙宫,岂不就是称了他的意?称了他的意、称了他的意……称了他的什么意?不就是……到底谁是他主子?他的命是谁给的?谁答应的,要留在天崇宫直到灰飞烟灭的?小小的凡人也敢反悔么?火冒三丈,恨不得把他拉到跟前问个清楚。 钳住他手臂的力道不自觉地慢慢加重,勖扬一字一字慢慢问道:“去哪儿了?嗯?” 手臂吃痛,正被捏到刚好没几天的伤处,文舒忍不住蹙眉,语气却仍是平缓:“奴才去探望赤炎皇子,不及跟主子通报,主子恕罪。” “恕罪?你现在知道要通报了?你……”勖扬君还想再问,快脱口时又硬是止住。问出来怕是连自己都要讶异。一眼望进他黑色的眼里,正见一丝痛楚流露,转瞬又被淡然遮去。这才想起来自己正抓着他的手臂,烦躁上心,随手把他往边上推去。 文舒不及觉察,被他一推,脚下的棋子圆滑,人便摔倒在地,袖中赤炎送的草编蚂蚱就飞了出来。文舒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急忙扑过去要捡,却早被勖扬君看见,五指一抓,那蚂蚱就如活物般飞进他的掌中。 “哪儿来的?”方缓和不少的怒气又被文舒急切的动作挑起,勖扬君问道,手中暗暗使力。 “主子,凡间俗物怕污了主子的手。”文舒强按下心中的焦急,跪下道。 “哪儿来的?”勖扬君见他不肯说,只当他要护着谁,怒气再上一层。刻毒之色从眼中蔓延到脸上,越发要逼他说出来。 “是……是奴才捡的。”按他喜怒无常的个性,若说出是赤炎给的,怕无端端又给赤炎带去一场风波。文舒道。 “捡的?”勖扬君挑眉,一边玩弄着手中的东西,一边冷冷看着跪在地上的文舒,“哪儿捡的?” “龙宫之中。许是哪位虾兵蟹将从人间带去的,奴才看它做工精湛就忍不住捡了来。” “捡来的东西带回天宫,还是凡间俗物,怎么?你是存心要让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6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6 旁人来笑话我勖扬寒酸么?” “奴才不敢。” 勖扬心中不信,越看手中的东西越觉烦躁。转念一想,便对文舒道:“那就毁了吧。” 笑着递到他面前,文舒淡定的表情再次在他面前破裂:“舍不得么?” “不……不是,主子……”手腕被他抓住,苇草编成的蚂蚱就停在掌中,文舒看着那只小小的翠绿中有些泛黄的事物在自己掌中化为尘埃,再从指缝中滑落。 膝盖下垫着一两颗散落在地的棋子,凹凸不平,狠狠地顶着骨头。跌碎的茶盅也无人收拾,尖利的碎片扎在小腿上,膝盖的酸痛再添上腿上细碎的伤口,火辣辣的,竟感受不到地面的冰凉,额上起一层薄薄的冷汗。 二太子澜渊来找文舒聊天,说起兽族有黑衣黑发的霸气狼王,有贪杯好酒的虎王,蛇王是个爱穿斑斓锦衣的阴冷的人,最后问道:“你知道狐王是什么样么?哈哈哈哈……木着张脸,跟个冰雕成的人似的。你说这还是狐么?哪儿有这样的狐啊?哈哈哈哈哈……既是狐,就该是个狐的妖媚样子,板着张脸去做给谁看?白白辜负了那么一张美丽的面孔。啧……” 他伏在桌上大笑,文舒听了轻轻地摇头。 去招惹一个人,践踏一颗真心的理由竟可以这样的简单,近乎一场玩乐。 “二太子,您见过草编的蚂蚱么?”文舒问他。 大笑着的人迷茫地抬起头来:“没,怎么了?” “没什么。这是凡间的俗物。”文舒轻声说道,笑容挂在脸上,仿佛随时随地都要散去,“小时候,就是在人间的时候,我也会做呢。” “哦?” “后来,我也做过一个。” 仙宫中有草名为绮思,叶狭而长,形似苇草。久远之前也曾大着胆子偷摘几片做成一只扬须鼓翅的青绿鸣虫。趁无人时放在他的案头,心似擂鼓,几番放下又拿起,直到背后响起他的嘲笑声:“见不得人的东西还是不要让人看见为好。”都不敢转身看他是怎样的表情。 “我现在都忘了……”蓝衣的太子摇着扇子央他做一个给他看看,文舒淡笑着说。一袭青衣快融进满墙攀爬的藤萝里。 第五章 东海龙宫送来一盒子核桃酥,用锦盒盛着,暗红的盒盖上雕一幅蝶恋花。 乌龟精化成的龙宫小厮对文舒说:“刚做起来的,还热着呢!” 文舒对他微微一笑:“费心了。” 跨进门去,在勖扬君前揭开盒盖,香甜的气味里还带着点温热。 “东海龙宫送来的,主子要不要尝尝?” “收走。”勖扬君看了他一眼,把视线移回星子错落的棋盘,“放你那儿吧。” “是。谢主子恩典。”文舒道。 走出房时,龙宫的小厮还在。见文舒捧着盒子出来,赶紧凑过来问:“如何?天君尝了没有?说什么了?唉呀……您说这叫什么事儿?咱公主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了,让趁热赶紧送来不说,还得把天君说什么都记下来,一回去她就问,还说一个字都不许漏!哎哟……这叫什么事儿?哎哎……您别、您别打开,实话跟您说了吧,咱龙宫都快叫这核桃酥淹了都,做坏了多少才做出这么一小盒,咱家现在看到这东西都怕了……” 文舒任由他滔滔地说,听他从核桃酥说到桃花饼,又从桃花饼说到桂花糕,等他说累了才说道:“天君不爱吃甜食。” “哦哦,记下了,记下了……咱家回去跟公主说去。”虽说是乌龟精变的,可脚下却不慢,不一会儿就消失成了远处一个小点。 文舒笑着看他撩起衣摆,短短的腿一迈一迈的样子。从锦盒里拈起一块咬一口,酥而不松,甜而不腻,核桃的坚果香味能在嘴里回味很久。 小时候,曾有邻家大娘擅作核桃酥,远远隔着墙头都能闻到那股香甜,口水流得三尺长。大娘常用帕子包一些给他,坐在村边的大槐树下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啃,喜悦而又不舍。凡间的寻常小食,那位龙宫公主想必学了许久,用来调素琴描细眉的葱白玉手竟甘心洗手做羹汤。 屋内一双银紫色的眼慢慢抬起来,能看到那人怔怔站在门外,青色的衣衫,黑色的快垂及腰的发,面容模糊在阳光里,嘴角似勾非勾,唇边半是淡然半是复杂。衣衫飞扬起来,光影朦胧,似乎随时随地就能化为一缕青烟消散得无影无踪。 一刹那失神,指间的棋子忘了要置于何处。 香囊、汗巾、腰佩……香囊上绣一双双飞的蝶,汗巾上描一朵并蒂的莲,紫色绳结缠着银线打成一条昂首盘尾的龙,护一块洁白莹润的玉。东海龙宫送来的东西总满满藏满了欲说还休的心思。 碎嘴的天奴们聚在一起“嘻嘻”地笑闹,说:“那东海的潋滟公主是看上天君了呢!” “是啊,看看送来的那些东西,呵呵……真是不害臊!” “她不害臊,你就害臊了?也不知道是谁,不过是端一杯茶,那腰扭得……跟快断了似的!” “你……谁扭了,谁扭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扭了?” “……” 文舒站在不远处听他们嬉闹,手中托着件龙宫刚送来的长袍。勖扬君惯穿的紫色,衣襟袖口处绣银浪泼天,瑞气祥云。针脚细密,仿佛一针一线绣的都是心思。 “那丫头,都是有婚约的人了……”赤炎终于被老龙王放了出来,一能出门就来文舒的小院里找文舒。说起他那个妹妹就直摇头,“到现在还静不下心嫁人。” 老龙王与渭水河神曾有八拜之交,又亲上加亲定下一桩儿女姻缘,潋滟公主未出世就许配给了渭水府少主。 “老龙王怎么……”文舒问道。 “他哪儿能管得住她?也就对我才恨得下心。我都怀疑老子不是他亲生的。” 龙王妃早逝,潋滟长得又与母亲极肖像,老龙王自然是百般宠爱,打不得,骂不得,样样由着她的性子来。 “那渭水府那边呢?” “正急着等她嫁过去。”赤炎撇撇嘴,左耳边挂着的金环晃晃悠悠,“也不知道他们是不知道还是怎样……前两天还过来下了聘。再过一阵就该操办起来了。原本就说好,一等潋滟成年就办事的。老河神急着抱孙子呢。” “公主她……” “哎哟,我个……的,怎么到你这儿还是吃这个?拿下去,快拿下去……”赤炎突然跳了起来,指着文舒拿出的核桃酥,满脸扭曲,“都是托了伯虞那个混小子的福,也不知道他怎么编的,说什么那个勖扬爱吃这个。潋滟那笨丫头还真信了,一做还做这么多……好的送这儿来了,不好的就全他妈留龙宫里了!我个……的,老子现在一看这玩意儿就冒火……” 等文舒把东西撤走了,他才对文舒娓娓道来。 当年天帝御驾亲临东海,龙宫摆下盛宴款待,各方与会仙众中便有他勖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7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7 扬天君。彼时潋滟尚未及笄,珊瑚丛中偷眼看他绝代风华。一见倾心,自此念念不忘。父兄的苦劝都抛到了脑后,成年后便迫不及待要与他亲近。连同渭水府的婚事都哭着闹着不愿出嫁。 “你说说,那个勖扬有什么好?傲得那个样子,谁都看不上眼……老子最看他不顺眼!”赤炎气鼓鼓地对文舒说道。 “原来是这样……”文舒点头,看着半趴在石桌上的赤炎,语气平淡,“是没什么好。” “就是!对了,我带你下凡转转吧。你不是总说要去么?” “仙宫里走不开。” “那就跟我回龙宫去,我去跟勖扬说。要他个侍从他还能跟我搭架子不成?”赤炎道,一副不把勖扬君看在眼里的样子。 新沏的热茶冒着袅袅的烟,文舒隔着水气看他,唇边的笑将散未散。 仙宫花园中有九曲回廊萦迂蜿蜒,一面临湖,湖中有游鱼往来,怡然而自乐。一面栽花,杨柳依依,如茵绿草上顶几簇血红的小红果,风送枝摇,落英缤纷如飘雪 闲来坐在廊下,赏一会儿群芳争艳,投一些饵食引来一群红锦鲤。 身前走来一人,银发紫衣,额前一抹耀眼的龙印。 “主子。”文舒忙起身施礼。 “嗯。”他微微颔首,停在文舒身前仔细地看他,银紫色的眼中波光闪动,“在喂鱼?” 不等文舒作答,他自后贴过来,握着文舒的手来取他掌中的饵食。 饵食投进湖中,本就挤在一处的红鲤争得更厉害,水花四溅,有大胆的跃出湖面来抢,扭身摆尾,带起一线水珠。 两人站在廊下,文舒的手还被他握着,手背贴着他的掌心,稍稍往后就能靠到他的胸膛,连颤抖都不敢有。略侧过头,眼角的余光能瞥到他的唇,水红的颜色。 “在想什么?”他忽然开口问道。 “没……没什么。”心中一颤,文舒呐呐地回答。垂下眼去看湖里的鱼,已经散开了,湖面平和如镜,几点粼粼的波光。 他又投了些饵食,掌心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尖的到来、捻动、离开。 轻风拂动,摇落一树繁花,花瓣被吹落到肩头时还带一丝甜腻的香。 他伸手为文舒拂去肩上的落花,完完全全地贴上来。文舒的背抵上他的胸膛,整个人都被他温热的气息包裹住。 “文舒。”他在他耳边低语,声音是低沉的,沙沙的,仿佛有回音,“你在想什么?” “……”文舒转过身,对上他溢满柔情的眼,眸中藏了万年的飞雪消融成两泓春水,直直地看进去,似要溺毙在里面,“我在想……” 侧身退开一步,青衣摆动,始终和气地浅浅弯着的两道眉蓦地竖起,神色冷然:“何方妖孽如此放肆,胆敢冒充天君,你一身的修为不要了么?” “哈哈哈哈哈哈……”身后响起一阵朗笑声。 文舒回过头,西海龙宫的伯虞,南海龙宫的仲瑾等正簇拥着一人站在他身后,那人银发紫衣,额前一抹耀眼的龙印。 再转过头,有人一袭蓝衣,将一把描金的山水扇款款地摇得正欢。却是二太子澜渊。哪里还有那个陪自己观鱼赏花的勖扬? 除却真正的勖扬君,旁人都在笑。 伯虞对勖扬君拱手道:“果然连天君身边的下人都有一双火眼金睛,才几句话的功夫就认了出来,伯虞服了。” 仲瑾道:“是天君调教有方,哪像我龙宫,让伯虞住了三天也没人瞧出端倪来。仲瑾愿赌服输。” 说罢,从身上掏出颗硕大的珍珠:“这可是上万年的母蚌上结的呢。” 旁人也纷纷取出各种物件算作认输。 澜渊从袖中摸出面巴掌大小的镜子,光亮的镜框上雕满菱花,似是女子随身之物。 众人便取笑他:“这是你哪个相好送的吧?在你叔叔面前也敢拿相好的东西来敷衍。” 澜渊却睨他一眼,道:“这就是你们不识货。这可是我昨儿才刚得的宝贝。因它能照见前世种种,故唤作‘非梦’。天下就这么一块,你说我是敷衍我叔叔么?” 众人惊奇,纷纷要凑过来看。 澜渊得意,指着他们道:“你们又没前世,照什么?要能照出来也就是下凡历劫时的那些,一不小心照出些什么不能看的东西来,你们不脸红,我还脸红呢!” 众人纷纷嚷道:“你二太子澜渊还有脸红的时候?” 笑声愈张狂,震落廊外琼花无数,簌簌仿佛飘雨。 笑声中,文舒平静地抬起头来看,那双银紫色的眼暗藏了万年飞雪,围绕在身遭的温热气息早已烟消云散。 晚间有人悄无声息推开他的门,文舒警觉地抬头,一时怔然:“主子?” “嗯。” 脸色都遮掩在月华里的天君忽然扔过来样东西,文舒下意识要躲。东西却有意识般飞进他的手里。 巴掌大小的一面镜子,镜框上雕满菱花。 文舒愕然地看向勖扬。 “赏你的。”他抿起唇,语调仍旧是高高在上的傲慢,别开的眼中有什么闪过,转瞬即逝。 他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 文舒看着手中的镜子想。 澜渊曾趁无人时悄悄问他:“你怎么认出来的?” 文舒说:“你叫我名字的时候。” 他,从未叫过他的名。 第六章 掌中的菱花镜精致而小巧,举起来仔细看,纤尘不染的镜面上映出一张普普通通的脸。眉目是疏淡的,似弯非弯,不似有人,两道入鬓的剑眉,那般张扬又无忌。脸色是苍白的,昏黄的烛火下,一直隐藏着的倦怠慢慢自内而外显露出来,黯淡中透着憔悴。唇也是少了血色的,不知是因为从前一遇事就喜欢咬嘴唇的习惯还是天生如此,有些薄,更谈不上什么莹润之类的形容。是跟人一样平淡的一张脸,最多不过是清秀而已。 嘴角微微扯动,文舒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在对自己笑。看不到什么十五好剑术,偏千诸侯,也看不到什么三十成文章,历抵卿相。连故去林间的一片落叶或是夜下风中的一盏孤灯也看不到。能照出前世过往的“非梦”到了他这个早已脱去凡骨了断一切尘缘的人手里,亦不过是一面寻寻常常的镜子。 把镜子收进柜子最底下的那个抽屉里,翻开其他事物,叠放的青色衣衫中跃出一点突兀的红,猝不及防就扎进了眼里,那么一小点,大大咧咧地从一片黯淡的青色中跳出来,鲜活得不由你看不见,甚至能感悟到它被掩埋了数百年后终于能窥见天日的那一瞬的生动。动作顿住了,文舒把镜子放在一边,慢慢把手伸向那一点红,黑色的影子覆下来,红色在暗沉的光线中黯了下去,却依然倔强地固守在叠放的衣裳的缝隙中。手指已触碰到了那点红,捻住了一点一点缓缓地抽出来,小心翼翼得仿佛害怕会把正在沉睡的什么东西惊醒。 是一截红线,安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8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8 静地盘曲在文舒掌中。是凡间娶亲时新娘子身上穿的喜服的那种红色,在柜子里藏了许久,颜色却仍灿灿地喜庆着,簇新如昔。 都说物是人非,有时候,明明那物还在,人却面目全非,连当日的那颗心也不知何时起开始学会遗忘和麻木。 文舒盯着它看了很久,再慢慢把它和镜子一起放回抽屉里,盖上其他事物,一片青色仍旧是一片青色,任凭底下是另一个如何的世界,面上这个世界再无半点尘埃。 东海龙宫仍时不时地送些东西来,有时是一把素琴,有时是一本诗集,有时是一方丝帕,用同色的丝线在帕上绣几行诗句: 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 举到阳光底下才隐隐绰绰地显露出来,笔划勾缠,多少含羞露怯又多少急不可待。 赤炎摇着头说:“日子都定了,下个月十八,可这丫头还……” 文舒陪着他一起苦恼,没告诉他那素琴一曲未曾弹过,诗集一页未曾翻过,至于那丝帕,恐怕那个人压根就不知道上头绣的是蝴蝶还是鸳鸯,更别提那几行含蓄地藏在边角上的诗。 赤炎感叹:“劝了百来遍她也不听,眼里除了那个勖扬就没旁人了。” “她是真心喜欢。”文舒说,脸色从容,半点波澜不惊,“恋上一个人就是这样。” 一天一地一世界都是那个他,睁开眼,闭上眼,恨不得到哪儿都是他。 这一日,远远飘来一顶桃红的软轿,春情半露的颜色。轿旁伴两个伶俐的蚌女,乌龟精变做的小厮麻利地撩着衣摆在前边开道。 早有天奴奔进来回报说:“主子,东海龙宫潋滟公主求见。” 斜靠在榻上的天君捧一盅清茶,懒懒地把视线从窗外的桃红柳绿里收回来。站在榻边的文舒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潋滟早候在了门外,发髻上插一支金步摇,身上着一条鲜艳的石榴裙,明艳动人。她手里还亲自提了个食盒,头半垂着,能看到她嘴角边一抹喜悦又羞怯的笑。 “潋滟见过天君。”她迳自跨进门来,柔柔顺顺地拜下。 “公主不必多礼。”勖扬君直起身,脸上仍是淡漠。 潋滟忙又施礼谢他。 “不必。” 再往后却是沉默,勖扬天性冷漠,旁人与他搭话,他尚且惜字如金,更遑论与人攀谈。此时便面无表情地在榻上坐着,看不出有开口的意思。潋滟在堂下红透了一张俏脸,未经情场历练的女子,能不顾闲言站到这里就已用尽了所有力气,哪里想过到了这里又要说什么做什么?几度想要出声又踌躇,只紧紧抓着手里的食盒,那食盒都快让她抓出印子来。 时间久了,银紫色的眼中便有了不耐之意。潋滟低垂着头看不见,文舒却看得清楚,想要再这么僵下去,那个脾气阴晴不定的指不定又要生出什么气来,便冲那乌龟精化成的龙宫小厮打了个眼色,擅察言观色的人立刻心领神会,在后面偷偷扯了扯他家公主的袖子。 正窘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的潋滟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对勖扬君道:“小女子学艺不精,熬了些暖汤,请……天君不要笑话。” 这话说得连调子都是颤悠悠的,文舒从她手里接过食盒时,她一双葱白的手绞得关节都泛起了青白的颜色。 文舒把食盒呈到勖扬面前,勖扬垂眼看了一眼,客套地说:“公主费心了。” 她通红的脸上立刻焕发出了光彩,连眼中也晶亮起来,低声说:“没有……没有……” 语调还是抖的,却是因为兴奋。 此后,潋滟公主几乎天天都来,乘一顶桃红的软轿,轿帘一掀,露出一张又羞又喜的脸。 仙宫中的天奴们凑在一块儿,叽叽喳喳地议论她:“真不害臊,天界各家都收到她的喜帖了,还往这儿跑,也不怕人家休了她!” “就是,不安分。老龙王怎么也不管管她?东海龙宫的脸都让她丢尽了。” “你瞧瞧她那样儿,天君都不理她,她还使劲贴上来……” 这边议论得热火朝天,她正从那边缓步行来,金步摇,石榴裙,随着她的步子在风里微微地晃着。 勖扬君总是疏远地敷衍她几句就不再搭理她,她也不在意,安安静静地守在一侧看着他下棋、看书、喝茶……一瞬不瞬地看着,似乎要把所有都看进眼里,继而刻进心里。文舒在另一侧看着她把脸涨得红透又把手里的帕子捏成了一团。 有一回,文舒把她送出仙宫时,赤炎正追来,瞪起一双眼怒声斥责她:“你是快嫁人的人了!” 她扭过头,满脸倔强的神色。 “那个勖扬有什么好?老子怎么有你这么个妹妹?龙宫的脸面都让你丢光了!”赤炎怒气更盛,扬手作势要打。 文舒忙去阻拦,赤炎犹嚷道:“你当我和父王不愿让你好过?他若也喜欢你,任他渭水府再好的人家,这婚事哥哥我也一定帮你退了。可现在,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那个勖扬有没有正眼看过你?嗯?” 最后一句直直刺痛人心,四下无声,潋滟一头钻进了轿子里。 “你这是何必?”看着那顶小轿急急离去,文舒对赤炎说道。 “不提了,不提了。”赤炎烦躁地挥手,“一提这事老子就火大。就那个勖扬,哼!就算他想娶潋滟,老子还不乐意给呢!对了,我这阵忙,潋滟那丫头的婚事老头子都交给我了,妈的,一丁点的事还那么穷讲究,都累死我了都,得亏我那个未来妹夫能干,省了我不少事……啊啊,不扯这个了,我是来告诉你一声,等这阵忙完把潋滟嫁出去以后,我就找老头子来把你要过去,你呀,以后就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吧,我看那个伯虞还敢不敢再拿话来刺着你,老子再把他打得满地找牙!上回你是没看到……” 文舒听他滔滔不绝地讲:“谢谢。” “谢什么呀?朋友嘛……我赤炎还能让朋友受委屈么?” 他左耳边的金环随着说话声一荡一荡,在夕阳下耀眼得仿佛又一轮艳阳。 “我就是喜欢他。” 翌日,九曲连环的廊桥之上,文舒正领着潋滟往前走,她忽然道。 文舒回过头,女子倨傲地抬头挺胸,闪闪的金步摇下是一双执着的眼,跟赤炎一样是墨中带着点赤色,一直用温婉小心地掩藏起来的张扬完全地显露出来,艳得刺目。 “从见他第一眼开始,我就喜欢他。”她继续说道,说给文舒听也说给自己听。 那一年,天帝御驾降于东海,水陆各路仙家齐会。水晶宫里歌舞升平,极目繁华。东海龙宫的小公主还未成年,正是懵懵懂懂情窦初开的时候,好奇地躲在珊瑚丛中偷偷看一眼。便是这一眼,没看到那个风流倜傥的二太子,没看到那个俊朗非凡的二郎神,偏偏看到的是那个紫衣银发,冷漠又傲然的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9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9 天君。这一眼看过去,是夜明珠的光芒太柔,还是四溢的酒香也能醉人,脸上发烧,心如鹿撞,迷迷离离的,梦里也是那道贵气天成的身影。 她抬起眼看向文舒:“我也知道不能,可谁叫我那时候看到的就是他?天注定的事,我又能怎样?” 文舒不出声,想起今早的情形。 今早为勖扬君更衣。拿出那身紫衣为他换上,衣摆上绣着银浪泼天,瑞气祥云。又为他挂上香囊,腰上悬一块莹白无暇的玉,紫线缠着银丝打成盘龙的样子周密地护在玉的周围。 勖扬君不说话,目光狠狠地看着镜子里的文舒。 文舒佯装不知,垂下头为他整理,满眼都是一片笼在烟雾里的紫。细细密密的针脚在眼前连成繁复的花纹,一线连一线,仿佛蓄了无穷无尽的话无从说出口,只能借着这针脚来默默地倾诉。 “换掉。” 文舒回过头,对上镜子里那双带着戾气的眸。 “换掉。” 他又道,语气更沉,厌恶的态度显而易见。 那袭紫衣被压进了箱底。 “我只要再多看他两眼就好,真的。再多看他两眼,我……也就,心满意足了。”潋滟低声道。 廊外的落花依旧如飘雪般地落着,女子擦干了眼直起腰杆向前走去。文舒留在原地,看着她渐行渐远,心中一片哀凉。 第七章 渭水神君不过一介下界河神,与堂堂东海龙宫相较,当真只是汪洋中一脉细流,不可同日而语。那潋滟公主是龙族之女,姿容殊丽,出生高贵。那渭水府少主,元神为蛟,其名不彰,其貌不扬,若不是这婚事,天界里怕也没几个知晓还有一处水域名为渭水,府中有少主唤作容轩。无论从哪里看,渭水府显然是高攀了。 “累死我了。”局内人火热朝天地张罗着婚事,赤炎胡乱地抹着额上的汗来跟文舒抱怨,“我个……的,娶个媳妇还要闹这么大动静。” 粗枝大叶的人哪里受得了这么些个琐碎又细小的事。他一大把喜帖看都不看就挥手撒了出去,下面的人急得差点没跳起来:“哎呀呀,我的皇子哟,您怎么就这样送出去了?那谁家是派个小厮去送就成,可那谁家可得您亲自去呀!还有那谁家,不单要请那谁,还得请另一个谁。那谁谁谁虽不会来,咱帖子也得送呀,礼数缺不得的……还有,酒席哪能这么摆?谁和谁酒品都不好,把他俩排一块儿准要出事;啊呀,那谁和谁八百年前就有仇的,怎么排到一桌去了?这谁呀?刚入仙班的小仙怎么跟上仙们排一桌去了?这不对呀,那也不对……都不对呀……” 怎样的酒席,怎样的布置,上轿前该怎么着,上轿时该怎么着,回了门又该怎么着……听得云里雾里,还让老龙王叹了一长串气:“你怎么到现在还不通人情世故?” 一个头两个大。 文舒给他换了一杯凉茶,坐在他对面浅笑:“来年生下位小少主,得管你叫舅舅呢。你当这一声舅舅是白叫的?” “还小少主呢!那丫头能乖乖上轿我就谢天谢地了。”赤炎沉下脸感叹,“那个容轩挺好的,她也见过,是个能容得了她的性子,你说她怎么……” 这一下就要提起勖扬,赤炎的脸色变得更难看,眼里都蹿出了火苗:“这也是为了她好。那个勖扬哪里有个能疼人的样子?” 文舒心说,就你这毛毛躁躁的脾气也好不到哪里去。脸上的笑容深了些,听他东拉西扯些别的。 各家对渭水府有的羡有的妒。曲水府的公主扯着她爹的衣袍哭:“人家渭水府才这么大点地方都能和东海龙宫攀上亲了,咱家好歹也比他们家大些,你怎么就不能在天帝跟前露个脸说个话?要不然,我指不定就能嫁给澜渊太子呢!”这话一传出来,笑煞了天上地下多少好事的人。 有人说:“真是好福气呀。” 又有人说:“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分了呢。” 局外人沸沸扬扬地传着各种流言,倒不比局内人清闲。 话题兜兜转转地绕回来,还是扯到了潋滟身上:“到时候她要是跑了,这笑话就大了。她看上谁不好?亲事是一早就定下的,人家都等到现在了……还有五天,我个……的。” 赤炎一把抓起茶杯一口灌下,脸上皱得能挤出苦水来:“文舒啊,我算看透了。这情呀,爱呀,什么缘不缘的,说穿了就是折腾,还是自个儿折腾自个儿……嗯,碰不得的。” “孽缘也是缘。” 嘴角边的弧度扩大了,文舒笑着他的简单,“碰上了就要恨当初为什么要碰上。” 天界日短,百年不过一瞬,何况五天。 今日,便是东海龙宫的大喜之日。 天崇宫已送去了贺礼,看勖扬君的意思,他是不会去了。 窗外有风吹过,一阵“沙沙”的叶响,文舒看着他如往常般倚在榻上看书,书卷掩住了银紫的眸,长长的发用冠束起再直直地披泄下来,落在纱衣上,衬着上面云样舒展的饰纹。叶响过后又是寂静,檐下的滴漏声入了耳,“滴答滴答”的,仿佛是滴在了文舒的心头。 快到吉时了吧?说不清是喜是悲。 “茶冷了。”勖扬君忽然道。 文舒一惊,赶忙回过神来看,榻前的矮几上放一盅清茶,伸手去碰,早失了温度。 “把魂丢了么?”银紫色的眼从书里抬起来,眸光里闪着不悦。 “……”文舒刚要回答,眼中一闪,便再说不出话来。 说上来是怎样的心情,似乎等待了许久终于等到了他意料中的结果,又仿佛是用尽心力去祈祷,厄运却依旧降临。 天边掠来一朵红云,转眼人已站到了门边。艳红的喜袍,艳红的鬓花,艳红的唇,只有脸色是惨白。 “公主……”文舒开口唤她。 她置若罔闻,只睁着眼一步步走向勖扬君,失了往昔莲步轻移的羞羞怯怯,这缓慢的步子和这一身的喜色隐隐透露出几分偏执的意味。 “我……我原本想好好看你几眼就好。”红唇颤动,潋滟幽幽地看着面前的勖扬,“我不想问的。可……可是,我……” 高高筑起的壁垒绽出了裂痕,压抑了许久的感情前赴后继地要挣扎着从缝隙中解脱出来,心胸都被沾满。满腔的爱恋到了嘴边却只化成了一句:“我不甘心。” “勖扬君,潋滟只问你一句,你心中可曾有过潋滟?”哪怕只是一丝一毫。 榻上的人神色不变,银紫色的眼甚至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又埋进书卷里。 “我……我喜欢你啊!”泪如决堤,潋滟看着他将眼垂下,“我是真的喜欢你……” 喜欢到亲手为他缝衣置物,不眠不休熬一碗羹汤。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女,花多少力气才绣成了一只香囊,又花多少个日夜才制成那一件长袍。听说他答应来东海,兴奋得她几夜不曾睡好,站到他面前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10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10 还怀疑是在梦中。旁人说她下贱不害臊,父兄骂她不识大体,那渭水府的容轩看着她笑得苦恼,她也知他好,天底下兴许真的只有他能容得下她的任性胡闹。可是她喜欢的是他勖扬啊……眼里心里都是他。想着能看他两眼就好,又想着能跟他说几句就好,再想着他心里有没有她?她这样全心全意喜欢他,他总该知道的,他心里总有一丝一毫上刻的是她潋滟的名吧?人心总是填不满,再如何说心甘情愿也会想要一句回应,纵使是一句抱歉。却原来他连一句“没有”都不屑跟她说。 “过往种种,在你眼里,都是笑话么?” “公主……”文舒见她面容凄惨,身形也是摇摇欲坠,想要上前搀扶。 她却甩手挥开,忽然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自勖扬君手中夺过书册,逼得他抬起眼来和她对视:“勖扬君,我潋滟在你眼中只是个笑话吗?” 如面具般挂在脸上的表情这时才有了松动:“是本君迫你的么?”眉梢微挑,眸中没有歉意只有不耐。 “你……”潋滟后退一步,紧抓在手中的书册颓然落地,满头金玉发饰下是一张恨绝的面孔,“你没有迫我……是我自己……” 泪痕未干,嘴角自嘲似地翘起来:“是我轻贱,是我……瞎了眼。” 多年的痴恋顷刻间土崩瓦解,也是自小就高人一等的人,高傲的自尊伤了一次就足够她痛定思痛。抬手擦干脸上的泪,绝美的女子直视着那双没有感情的紫眸,缓缓说道:“勖扬君,我后悔我爱上你。” 忽而冷笑:“你的眼里只有你自己。所有爱上你的人只怕都会后悔。” 文舒看着她如来时般化为一朵红云急速离去,心里无端端一声叹息,却又生出几分羡慕。喜欢时能说出来,不喜欢时也大声说出来,爱得张张扬扬,断得也干干脆脆。那一句后悔……呵…… 确实,后悔了,早已后悔。 “茶。”他依旧是疏远冷漠的口气,仿佛方才一场闹剧里他都只是看得不甚满意的看客。 文舒忙去端茶盅为他沏一盅新的,他突然出手如电抓住了文舒的手腕,文舒一惊,想要后退,人已被他拖住,一个不稳,重重地跌跪在了榻前,尚不及呼痛,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已近在咫尺,银紫色的瞳摄魂一般望进来,丝毫不给他避让的机会。 勖扬俯下身,一手抓着文舒的手腕,一手扣住了他的下巴,鼻尖对着鼻尖,呼吸可闻。文舒只觉满眼都是跃动着银光的紫。 “你……”他的声音中竟能听出一丝急切,却只问出了一个字就没了下文,只是那双眼看得越发地紧,暗沉沉的紫中闪着幽异的银光,似要看穿他的魂魄。 两人沉默地对峙着,越抓越紧的手指和风云变幻的眸,文舒从不知他在那双似藏了万年飞雪的眼中竟也能看到情绪的波动。 “主子,茶。”转开眼,从他紧缩的视线中逃开,看到矮几上凉了多时的茶盅,文舒勉强开口。下巴和腕上都是一阵疼痛。 他似醒悟般猛然松手。 “别再让我看到那样的表情。”端着茶盅跨出门时,背后传来他冷冷地警告声。 文舒步伐一滞,低低地回答:“是。” 某一日,那位风流满天下的二太子摇着扇子晃进来聊天:“文舒,我想你。” 文舒看着他的眉眼答他:“我也想你。” 他得意地大笑,扇着那把晃眼的扇子说得唾沫横飞。 东家长西家短,拉拉杂杂的事都拿出来说。那位下界的狐王当真冷情,他天天温声软语地哄劝他竟也不搭理,又把文舒自酿的酒夸了一通,气味好,口味好,回味也好…… 文舒笑笑地听着他说。 心情大好的太子口若悬河,从天帝说到如来,从如来说到观音……从瑶池里的莲花说到紫竹林的新竹,说着说着说到了龙族。他用扇子半遮着脸说得意味深长:“龙这种东西,性子是又笨又傲。” 文舒想了想,说:“亏你想得出来。” 他仰起头哈哈大笑。 第八章 “那丫头总算安安分分地上了轿。”赤炎趴在文舒院里的石桌上,连日周转劳碌把他累得不轻,“居然又跑回来了……” 临到吉时才发现没了新娘,水晶宫里登时乱作了一团,乌龟精化成的小厮叭嗒叭嗒抹着眼泪来禀报,老龙王拍着大腿气得直摇头。赤炎也顾不得满堂宾客都在睁着眼看好戏,立马就追了出去。没奔出多远就见潋滟一身红装正往回赶,泪水哭花了精致的妆容,神情却是自若,不待赤炎问她就开口道:“哥,我嫁。” 回去后,她自己理了妆,梳了头,盖上一条龙凤呈祥的喜帕乖乖顺顺上了轿。那新郎官也是个心里透亮的主,和和气气地对赤炎说:“我等了她许久,从今我她就是我娘子,我定好好待她。” 倒是赤炎他们看得心惊,生怕她一横心再疯出些别的事来,她一步一步地走,他们一下一下地抚着心口,直到那花轿走出老远还觉得慌得厉害,现在想来还有些后怕。 “姻缘天注定的。该有就有,没有的,抢也抢不来。”文舒看他趴在石桌上瞪眼咂嘴的样,又想起那一日潋滟决绝的神色,怎么看也不像是兄妹,也不知东海的老龙王怎么就教出了这么一对儿女。 赤炎“切”了一声,转着一双赤色的眼取笑文舒:“凡间小女孩家家才信的东西,你也信?” 文舒不与他争辩,反问他道:“你不信?” “信那个干什么?我又不是潋滟那个疯丫头。”赤炎咧开嘴,颇有些不屑的意味。须臾直起身,从怀里掏出截红线来,凡间娶亲时新娘子身上穿的喜服的那种红色,不长不短的一截,两头各绑一根小指,中间还能空出一小段。 “这是……”文舒疑惑地看向他。 “潋滟嫁人那天,月老身边那两孩子给的。”赤炎道,百无聊赖地拿红线在指上绕来绕去,“这两小鬼,说什么是姻缘线,绑上谁就和谁成一对儿。真是,还正儿八经的样儿,全天界都知道他们骗人玩儿呢。这要是真的,嫦娥十个手指头上还不都绑满了?在凡间,这样的线一文钱少说也能扯个几丈。” 复又一本正经地嘱咐文舒:“那两小鬼能说着呢,逮着谁就骗谁。老子一错神……那个咱就不说了。哎,月老也该来过天崇宫吧?你见过没有?就两小孩儿……” “两个很机灵的孩子。”文舒接着他的话道。 “你见过?” “嗯。”文舒笑着点头。 赤炎如泄了气一般又趴回了石桌:“我还当这是新鲜事儿呢。” 文舒笑道:“全天界都知道的事,我怎会不知?” 眼睛一眨,文舒促狭地问道:“我倒是好奇,他们是怎样让赤炎皇子一错神就……嗯?” 赤炎头一缩,脸上却意外地起了几丝红,垂着眼低声嘟囔:“就、就是……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11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11 不提了不提了!老子就是没留神,潋滟那丫头跑了,老子那时候哪有功夫搭理他们俩?” 随后便闭起了嘴死活不肯说。 文舒难得见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也有窘迫的时候,笑吟吟地逗他几句,见他百般推诿躲闪,确实不愿提及,便不再戏弄他。低头看见被他丢在桌上的红线,本就是寻常的细线,方才被赤炎扯着绕来绕去,就绕弯了,紧紧搓在一起的线也散了,瑟瑟地缩在冷硬的桌面上,艳红的喜色里渗出几分可怜。 “呐,你情路坎坷,或是你痴痴苦恋他郎心如铁,或是他苦苦纠缠你却心有所属,所以寻寻觅觅,觅觅寻寻,到头来,所谓情爱不过镜中花水中月,触手可及却又可望而不可及。真是可怜呐可怜……” 早已不记得是哪一年,月老来天崇宫拜访,勖扬君邀他在殿内喝茶,他带来的两个小童就在殿外拉着女奴们谈天。一摸一样的两个小娃儿,不过人间孩童六、七岁的光景,穿一身喜洋洋的红衣,乌黑的发分成两股扎成髻,再用同样的红绳来点缀,衬得两张雪团子捏就的脸也红扑扑的煞是惹人喜爱。 两个小童看着虽小,说起话来却是有模有样,一张嘴就是:“我来帮你渡姻缘。你情路坎坷……”一通滔滔不绝地说,一会儿是有缘无份,一会儿是有份无缘,又说是天注定不能改,说道惨处还摇头晃脑地叹两句“真可怜呐真可怜”。 直说得口吐莲花,一众女奴都被他们哄得一愣一愣,才孩子般狡诈地一笑,小心翼翼掏出截红线脆声道:“也不是无法可解。姐姐们都是难见的美人,小仙绝不忍心姐姐们受苦。这是大仙用来掌姻缘的姻缘线,有情人系在指上,必能终成眷属。小仙好不容易才得来……” 话还没说完就叫一众女奴们抢了去,两个小家伙掩着嘴躲在廊柱下偷偷地乐。 文舒站在一边,原先不过是想看个热闹,却不料两个小鬼一对眼就瞧上了他。一左一右围上来,站在他身前把小脸仰得骄傲不可一世:“你心中已有所爱。” 说罢,还自豪地“嘿嘿”地笑,另一个接着道:“可惜他不喜欢你。” 文舒尚未答话,两个小鬼又一起摇起头,脸上一片哀痛:“真可怜呐真可怜。”仿佛尝尽相思苦楚的是他们。 “别慌别慌,小仙是谁?这样的事怎么能逃过小仙的眼?” “就是,就你这模样,我们不用看都知道。” “看得多了,都不愿看了。” “唉……不愿看也得看啊……” “真可怜呐真可怜……” 两个小鬼一搭一唱,文舒一字未说,他们已把红线塞进了文舒手里: “拿着拿着。趁他不注意,套上他的小指,再套上你的。” “管保他喜欢你。” 文舒摆着手推辞,他们推着他的手,巧舌如簧:“拿着呀,好东西呀。” “能让他也喜欢你呢。” “你想呀,他也喜欢你,对你好,处处都想着你。” “眼里除了你没别人……” 话音未落就见月老正从殿内走出,两个小童赶紧拿把红线往文舒手里塞,抛下他迎了过去。 文舒看着手中的红线哭笑不得,这天界还有谁不知月老家的孩子爱用红线骗人,却总有人最终还是收了下来,白白让两个孩子在暗地里笑翻天。没想到这回居然轮到他头上来了。 五指收拢,掌中轻若无物,却又仿佛千斤重。 “你心中已有所爱,可惜他不喜欢你。” 心颤得仿佛置于九重严寒下。 即使再颤,后来不还是……想起来连自己都觉得可笑。 “喂,文舒……”赤炎忽然在他耳边大喊一声,文舒被他吼得耳中“嗡嗡”作响,神思却拉了回来,。 赤炎是大而化之的个性,窘了一会儿就干脆不再去想。又想起了别的要同文舒说,抬起头却见他坐在那儿一声不吭地发呆:“想什么呢?叫了你几声都不应。” “哦……哦……没什么,没什么……”文舒抱歉地冲他一笑。 “瞧我,光闲扯了。”赤炎捶了捶自己的额角,收敛起笑容对文舒正色道,“我说,跟我回东海吧。老头子总说我莽撞,做事没头脑,得罪了人也不知道。我想啊,有你在身边提点提点,兴许能好些,有些事你也能拦着我……” “再说了,这天崇宫也没什么好,再好他勖扬也只把你当奴才看。你要觉得龙宫缺什么,我二话不说帮你办了。我都布置好了,你到了龙宫后,只跟着我,你也是主子,下面要有什么不对的,你尽管训就是了。谁要敢多嘴,老子一脚踹死他。” 文舒张了张嘴想说话,却被他挥手制止,赤炎续道:“这事儿早几百年前我就跟你提了,你说什么跟老天君定好的……你傻呀,他们家不就救了你一命么?犯得着把自个儿全卖了么?哪天看我把勖扬推海里,再把他捞起来,我倒是看他跟不跟我回龙宫给老子捏肩捶腿。这么着,我不管他要,我跟他换,你跟我回龙宫,我再送个人来这儿,这总行了吧?” “行了行了,这些都不用你操心,我来安排就成。我只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跟我去龙宫?” 赤炎一拍桌,瞪起一双闪着赤光的眼看着文舒,大有文舒不点头他誓不罢休的架势。 文舒看着他左耳边的金环因他的动作而晃着,回过头,一墙藤萝葱葱郁郁,时节已过,浓绿中泛出几许繁华落尽后的萧瑟。 “好。” 这一次却是赤炎愣住了,眼还是鼓鼓瞪起的样子,嘴半张着却发不出一点声响。 “你……”半晌,赤炎才找回了声音,“你……愿意?” “嗯。” “那、那……从前,你怎么……这个我们以后再说。”赤炎猛然回身,冲门外大喊道:“喂,你听到了?他愿意跟我走。你还不快放人?哈哈哈哈哈……” 张狂得意的笑声在文舒小小的院落里荡开,文舒跟着他转过头来看,笑容凝固,只是一瞬间的变幻,转眼重又淡淡地笑开:“主子。” 院门不知何时敞开,门边站一人,银发紫衫,额上赫然一抹升龙印。 第九章 "勖扬君,你可听到了?文舒他同意跟我走。"赤炎安坐在桌边,扬声对勖扬说道,"你说的,只要他点头,你就绝不阻拦。" 被随意束起的赤红长发火焰一般扎眼,赤炎笑得轻蔑:"堂堂天君难不成想反悔么?" 勖扬对他的挑衅充耳不闻,凝着脸缓步从门边跨了进来。行过处,纱衣无风自动,袖摆翩翩仿若云遮雾绕。 文舒只觉他那双闪着幽光的银紫色眼瞳快要在自己身上刺出两个鲜血淋漓的窟窿来,他每往前一步,心就沉下一分。早有无形的锁链将四肢牢牢锁住,半点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他步步逼近到自己身前,如刀的目光射在脸上,唇角僵硬地维持着翘起的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12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12 样子,自心底升起的凉意冻得连颤抖都不能。 "不会。"勖扬君在文舒方才的位置上坐下,平声对赤炎说道,视线却仍紧紧盯在退到一侧的文舒身上。 "这样最好。"赤炎倨傲地抬起头,手状似无意地抚弄了下腰间长剑上的剑穗,"那我现在就带他走。" 又侧首对文舒道:"文舒,我们走。东西就别带了,龙宫里都有。我早让他们备下了,这时候回去正能赶上吃饭。" 文舒被勖扬盯得手脚冰凉,面上虽勉力不露声色,心中却止不住涌起阵阵忧虑。少时不懂看他脸色,无知无畏地迎上去问一句:"主子生气了?"案上的白石镇纸擦着额角自鬓边飞过,灼热的疼痛和粘稠的鲜红中才明白过来,主子确实生气了,难怪众人都躲得远远的,活该他这个一点都不机灵的自己来撞上。慢慢学会怎样机灵些,怎样看他的脸色,又怎样在他喜怒无常的性子下纵使不能全身而退也能保些许周全。 追随他多年,从他眼中隐隐泄露出的怒意和他晦暗的脸色上,就不难觉出他此刻的震怒。见赤炎挥手示意他要走,文舒不禁朝赤炎走去,生恐慢一步再生出什么事端。 "慢着。"文舒的脚步还未迈出,勖扬君低喝道。 文舒心中一跳,二人俱向他看去。他却不急不缓,将视线从文舒身上收回,慢条斯理地端起石桌上刚才文舒用过的茶盅,垂眼看青嫩的叶片在水中起落舒展。 "怎么?你要反悔?"赤炎猛然起身,一手按住腰间的剑柄,道,"勖扬君,我们可是说好的。老子最恨出尔反尔的小人。旁人把你天崇宫看得比天还大,老子可没放在眼里。老子买天帝的面子才跟你说一声,你少得意。既然文舒都点了头,那今天老子非把他带走不可!要不然......哼!我就不信你这天崇宫还能拦得住我!" "是么?"勖扬君慢慢抬起眼来,唇边带一丝冷笑。 "你不信?" "......"笑意更深,幽寒的眸子扫到文舒身上,文舒顿时一凛,道: "请主子高抬贵手。" "呵......我还是你主子么?"勖扬君霍然起身逼近文舒,声调低沉仿佛要把谁狠狠咬碎,"你想走?" 身躯被逼得后仰,用尽力气才克制住想要往后退却的念头,文舒直视着他的眼:"是。" 话音方落,就见他眼中怒意顿现,阴狠的光芒在紫眸中闪过,又转瞬被飞雪般的银光覆得严实。 勖扬君后退一步,脸上又是一派无情无欲:"宫中还有项要务须得他处理,事成之后本君必亲自将他送去东海。不知赤炎皇子舍不舍得?" "你耍什么花样?"赤炎不敢轻信,想靠过来拉文舒,却被他抢先一步挡在了身前。 勖扬君道:"怎么?皇子信不过我?还是不敢?本君言出必行,只要他把事办完,今后他便与我天崇宫再无任何瓜葛。可要本君请来天帝作保?" 赤炎神色犹豫,隔着他望向文舒,见文舒也是踌躇的神色,便问道:"你要他干什么?" "书斋中书册繁杂,本君要叫他整理。" "哼!你天崇宫没人了么?这种事也得倚着他?"赤炎嗤笑道。 "你不敢?"勖扬君挑起眉,下巴微抬,挑衅地看向赤炎。 赤炎不作答,暗忖这整理书册中总玩不出什么花样,到时候只要文舒理完,谅他勖扬君也说不出别的来,此时若一意不肯答应,反显得自己胆怯,心中不禁犹豫。正找不到说辞,却听文舒道: "整理书册不过三五天的时日,皇子尽可放心。" 勖扬君的目光扫过来,文舒撇开眼不去看他的表情,心中明知,只怕不会这么简单。可事成后便是尘归尘,土归土,自此再无交集,终是一线希望。 希望当真只有一线。 膝下生疼,手也僵硬得如有千斤重,仅一个抬手擦汗的动作,做起来也要让疲惫的身体经历一阵酸痛。慢慢地直起身,极目是铺天盖地的白,偌大的殿堂中仿佛是用白纸厚厚地铺了层地毯,膝盖跪下去似乎还要往下陷几分。拿起一张放到眼前看,白纸上密密麻麻写满字迹:"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生清净心,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正午和煦的阳光穿过重重树影斜斜地照进来,洒在纸上变成一个个金色的光点,光点里的字迹模糊起来,光点外的字迹还罩在阴暗里,丝丝凉气从四面八方涌过来,连凝固在纸上的墨迹也浸湿了,似乎要努力留住那匆匆拂过的指却又无力留住,只能不甘心地让它带走一点点自己的痕迹。 那日赤炎走后,勖扬君就把文舒带到了他的寝殿,文舒正疑惑,他紫袖轻摆,殿中如下雪般沸沸扬扬落下无数纷乱的书页,堆积于地,竟盖过了脚面。 "不是要走么?那就快些理完吧。"他倚在门框上讥笑地看着文舒,"别让你的新主子等急了。" 文舒看着他眼中的冷漠被怨毒一点点取代,静静地问他:"天君当真会践诺吗?" 他脸色一沉,劈手挥来。 嘴角抽痛,文舒盯着他盛满怒火的眼,缓缓道:"天君切勿言而无信。" "小心你的新主子等久了把你忘了。"他避开文舒的眼,冷声道,一声不吭地倚在门边看着文舒慢慢跪下,将地上的纸一张张看过,再一张张比对着寻找。 白纸无数,浩如烟海,成套成册的书卷被打散成只字片语等着他将它们一一找出、归类、梳理。已不知第几日了,在这里埋首抓牢一线希望,废寝忘食,连日夜也快分不清,膝下的纸毯却丝毫没有减去厚度,一步一步挪着,膝盖在纸张中下陷。间或直起腰来缓一口气,四周仍是茫茫的纸海,而他就似乎是被困于海中央的落难人,茫然地在海中张望,最后被海水吞噬。 勖扬君总是倚在门边冷眼看着:"还想走?" 文舒说:"是。" 他衣袖一挥,整理成册的书籍白蝴蝶一般在寝殿中飞扬。 一日复一日,所有动作都近乎机械,疲倦得连个"是"字都不想回答他。他仍一日复一日地问着,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 自小就没有人敢来违逆他,老天君是个随性得从不顾及他人的人,即使是自己的亲儿也是高兴时才把他叫来看两眼。他在众人的唯唯诺诺中长大,连那天帝亦不敢拿他如何,天地间又有什么是他不能掌控的? 小小的凡人天奴,能得入仙宫就是他的福分,他居然还能不满足? 那日赤焰大大咧咧闯进他的殿上开口要人,口口声声"文舒愿意跟我走",伯虞一等人好奇地把目光转到他脸上,他犹如被当众甩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13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13 了一巴掌,怒从心起。 自来只有他勖扬君说不要的,谁敢说不要他?更何况是这个一向乖顺得过分的凡人,居然有胆子敢来违逆他这个主子。 面对着一张张相似的白纸,疲惫到极致时连思考都不能,文舒只觉眼前忽然落下一道暗影,迟缓地抬起头去看,下巴被捏住,受到痛楚的刺激,神智清明了一些,于是嘴角又习惯性地要弯成那个弧度:"天君。" "你的新主子对你倒是上心,天天来要人。" "......"文舒不答,看着他那双漂亮的银紫色的眼慢慢转为凶狠,再慢慢地沉下去,酝酿成一种暗沉得仿佛无月之夜的颜色。 "你想走?"扣住他的下巴,勖扬君盯着他那双漆黑的眼睛,还是那么淡,眼神、笑容,总是这样淡淡的仿佛不在意的神色,一眨眼就会消散的样子,却原来这样无欲无求的面孔下藏着如此贪婪的心,得了长生竟还能不满足? "是。" "放肆!" 似有狂风刮过,周遭的纸跟着银色的发丝一起蓦地飞扬起来,再逼近一步,身躯压上去,勖扬满意地看到他眼中露出惊骇的神色:"有胆量敢忤逆主子了?" 张口咬上他细白的颈,牙齿深深地嵌入,似要咬出血来。身下的躯体一僵,片刻后猛力挣扎起来。 勖扬君制住他挥动的双手,自上而下欣赏着他惨白的脸:"再让你好好看清楚,谁是你主子。" "不要!"湿软的东西在颈边游移,文舒不禁恐慌。 "对主子是这么说话的么?" 怒气和恨意借着牙尖和游走的双手发泄出来,衣带被解开,奋力的挣扎只是将衣衫蹭得更开。软滑的舌从颈项间一路下滑,在光裸的胸膛上留下一线线泛着淫光的水渍。 "你道我这天崇宫是何地?"由得你这般来去自如? 掺杂着恨意的声音鬼魅般在耳边响起,再挣脱不过,文舒摇头道:"主子,放了我吧。"脸上的淡然崩溃成一片灰败的神色。 "你凭什么?"他抬起头,眼中仍是一片冰冷的紫。 复又低下头,狠狠咬上他胸前的凸起,伸手去褪他的衣裤。 "本君的东西,只有本君说不要。" 长长的银发垂下来,凌乱的发丝下,原本俊朗出尘的脸上怒意、怨毒、霸气与急迫混乱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可怖的扭曲。 被粗暴地进入的那一刻,身体仿佛被撕裂成了两半,灼热与锐利的痛楚贯穿了整个身体,眉头皱得不能再紧,牙齿要生生地嵌进唇里。苍白的纸张在眼前飞舞着,想起了第一次跪在天崇宫的白玉石板上时,也是这样,周身一片寒凉,苍茫得所有情绪都湮灭在了入骨的凉意里。 "你逃不掉的......"耳边响起他低哑的声音,肯定而狂妄。 文舒慢慢地转过头,对上他的瞳,银紫色的眼中飞雪都化成了沉沉的欲火。再慢慢移开眼,身下是道家玄语,佛祖七字真言,清圣法理之上竟做着这样的勾当,佛祖如有所知,不知会作何感想。 "勖扬君,事事总有万一。" 下一刻,一切感官都淹没在了疼痛里......。 第十章 隔日他又再来,他依旧伏在汪洋般的纸海中苦苦索求,他倚在门边看着。不耐时,长袖轻挥便又有无数纸页凭空落下,文舒仍埋头整理,青色的身影快淹没在纷纷扬扬的纸张里。 勖扬眼中怒火一炽,地上的纸片如漩涡般快速地涌动起来,旋转愈快,纸花漫天飞舞,起落间,地上竟已是另一番景象。 文舒怔怔地看着纸片飞起露出原本的玉砖,平整的玉砖上波光闪动,好似宁静湖面上突如其来刮起一阵旋风,浪卷云涌间,什么东西慢慢浮现在地上,先是点,再是线,点线交错延伸,竟构成一副活动的场景。 瞳孔蓦地收缩,这场景...... 弯折萦迂的长廊,一面可临湖观鱼一面有萧萧落花。廊下一群锦衣青年,个个高冠蛾带,神色间尊贵异常,那个蓝衣的公子挤着眉眼俏皮地说了句什么,引得众人前俯后仰笑得好不尽兴。视线落到人群的不远处,一众青衣天奴里,是谁正一瞬不瞬地看着那群锦衣人,如此痴恋的神情又如此缠绵的目光?他眼中印的那个身影又是谁?银发紫衣,众人哄笑时他还是冷淡得半分喜色也不屑露出。 他缓步走到他身后,文舒似没有察觉,视线仍牢牢盯在画中那个青衣天奴的脸上。这张脸,眉眼是疏淡的,连唇色也显得苍白,只两颊上微微泛着晕红,呵,这样的神色,这样的眼神......还有谁不知他在想什么? 勖扬在他身后站定,冷笑着看他的平静一点一点从脸上消去:"还有......" 随着他的长袖拂过,地上的场景渐渐消退,待重新浮现时俨然已变换了地点时间,或是广厦之下或是殿阁之中,或是宾客云集,或是二人独处,不同的地点不同的情境,走马灯般不停变换,唯一不变,那个青衣人痴缠的视线,羞涩的,压抑的,苦苦想要隐藏又时不时抑制不住地流露出来。放大定格在眼前,强硬地闯入眼帘,痴心得让人忍不住想要讥讽,真是妄想。 "再看看这个。"话语中掺杂着愉快的笑意,勖扬君笑着向地上指去。 地上的场景再度变化,映出一间雅致的房间,纱帘低垂,丝丝烟缕从紫金香炉里熏出,流沙般在空气中浮动又瞬间消逝。紫衣人正卧在榻上酣睡,长发落下,遮住了额上灿灿的龙印,一双上挑的眼也阖上了,隔着袅袅的烟雾看去,一切如梦似幻,连他平素总是显得疏离的面容也柔和了下来,不再高傲地拒人以千里之外。青衣的天奴慢慢走进画面中,小心翼翼地,生怕脚步声惊醒了榻上人的好眠。他定定地在榻前站了好一会儿,画面外的人只能看到他瘦弱的背影。再然后,他慢慢地弯下腰...... "不要!"文舒猛然后退一步,却撞进了勖扬君的怀里。 勖扬君只是笑,指尖一点,地上的画面蓦然变换,二人仿佛进入了房间一般,看着那青衣的天奴自袖中掏出一截红线,悄悄地一段系上榻上人的指,再系上自己的,喜服般的艳红色连接起一睡一醒的两人,细细一线红得刺痛双目。 "你是醒着的。"文舒低声道。 早已沉眠在心底的记忆直白地在眼前重演,漫上心头的只有羞耻和苦涩。当时是情难自禁,放到今日却是对他莫大的讽刺。 下巴被他钳住,文舒被迫对上他的眼。 不怀好意的笑容在脸上蔓延开,勖扬君冷眼看着他眼中的绝望:"三界中,本君说了算。" 口气转成了哀怜:"原来你喜欢我......呵......"得意中带着嘲讽。 青衣人腼腆的笑容还定格在眼前,死死不愿退去,文舒只觉脑中一阵晕眩,浑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14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14 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你一直都知道。" 一介凡人能得入仙宫就是莫大的福气,多少人间帝王穷尽了一生,倾国财富付诸流水也只落得一场长生不老的虚梦,他一个凡人弃婴却轻而易举就脱了凡胎,连那些清修百年才得位列仙班的仙人们都要称羡,他还有什么好祈求?更哪来的资本喜欢上这个连天帝都要礼让的天胄神君?传出去要笑掉多少人的大牙? 偷偷地想,偷偷地喜欢,再偷偷地死心,一切只要自己知道就好。喜欢上他注定不得全身而退,骄纵的龙宫公主可以噙着泪眼问他一句,你心中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我?他不想这些,他只看着自己的喜欢在暗地里滋长又在暗地里枯萎,希望在最后能不留一点痕迹。他是凡人,有喜有悲,会笑也会痛,仅存一点低微的骄傲就是至少他不知道他的喜欢,在他面前自己还能有最后一点尊严。 却原来他固守的骄傲早被他看透,赤裸裸地把他的痴态呈现到他眼前,把他的退路扼断,只为了证明他的不可违逆。连文舒自己看了都觉得可笑。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动作,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神,所谓淡然从容不过是他自己欺骗了自己。纵使现在早已不爱,依旧羞耻得恨不能扑上去将这些景象全部抹杀。 他的骄傲其实早已成了一个笑话。 "你逃得了么?"他低下头来,舌尖沿着他的脖颈舔舐,衣衫一件件掉落,盖在地上那张定格的笑脸上。 "那是从前。"文舒道,绝望的脸上浮起往昔淡淡的笑,语气中带一点怜悯,"喜欢了,也会不喜欢的。" 颈间顿时作痛,他狠狠将他压倒在地...... 纸片犹在半空中起起落落地飞着,文舒木然地看着,喜欢了,也会慢慢变成不喜欢的,更何况是这样的一种喜欢。 料不到这时候二太子澜渊竟会来拜访,他在门外喊一声:"侄儿来给小叔请安。" 勖扬君扬手将一地纸页化成了重重纱帘。难为他还想着要为两人留点体面。看到文舒脸上的讥讽,他脸上又沉下一分。出得门去就要为难澜渊,文舒急急开了门去拦,他纵身离去,临走还不忘踢他一脚出气。 "我小叔是......"一路扶着文舒回他的小院,澜渊问道。 文舒摇头,这样的事有什么可说? 他亦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文舒问他:"二太子可有心事?" 他又笑着说没有。 院中几日不曾住竟是一派荒废的样子,壁上攀爬的藤萝不知为何枯萎了,文舒扯开话题道:"二太子许久没来了,倒是很想听听人间的事物呢。" 他这才打起了精神,原来他近日刚去过一次人间,村庄、炊烟、田野、花灯......把在人间的所见所闻娓娓道来,倒也说得生动。 澜渊临走还不忘嘱咐他:"若有难处便来找我,这天界还有我澜渊不能办的事么?" 文舒眨着眼笑,送他一坛自酿的琼花露:"最近身体不好,怕以后都做不得了。这一坛就算是给二太子留个念想。" 澜渊诧异地收起手中的扇看他。 文舒说:"或许不久就能看见二太子口中的人间。" 他依旧疑惑,文舒笑而不言。 更或许,永远看不见。 寝殿内的书页永远也整理不完,文舒却仍埋首做着,因为一旦停手便意味着妥协,今后再无任何希望。 勖扬君不再问他是不是会走,每日偶尔过来看一眼,志得意满地嘲弄着他的无用功。自小没有事不顺着他的心,小小的凡人能有几分能耐,居然妄想来违逆他堂堂的天君?他告诉他,赤炎依旧日日来仙宫催促,他说的时候语气轻快,笃定了文舒永远也走不得。 澜渊又曾来过几次,忧虑地看着他。文舒淡定地说没事,托他去与赤炎报个平安。下一次他捎来赤炎的口信,赤炎说一定要带他走。 澜渊皱着眉头说:"你当真要走?" 文舒问他:"你说我走得了么?" 他摇着扇子斟酌着说:"我小叔......" 文舒打断他:"真心也要真心来待,不然唯有死心。" 他偏过头若有所思。 西方极乐世界有三千年一度的菩提法会,广邀各路仙家尊者齐聚一堂辩经说法参禅,乃佛门中一大极盛之事。我佛如来亲写了法旨派观音来邀,勖扬君再傲也不得不领佛祖几分薄面。 天奴们在门外叽叽喳喳地议论,主子不在,奴婢们自可以偷几分懒,更或许能偷偷溜出去好好玩乐几天。文舒坐在殿内静静地听。 他推开寝殿的门,再度倚在门边问文舒:"还想着走?" "是。"文舒抬起头来看向他,回答得坚定。 他没有如从前般发怒,缓缓地踱过来,手指点向文舒的眉心。 他的指尖仍是冰凉,触到脸上就惊起一身的战栗,寒意过后便是窒息,灵魂似被缚住,又似有什么锐利的东西穿透了身躯在魂魄上点划,无边的苦楚从魂魄深处涌上来,待他的指尖离开时,身体只能如软泥般瘫坐在地上,迫不及待地大口喘息,却驱散不开周身难以言喻的寒凉和钝痛。 "呵......"他蹲下身来好心地为他擦去额上的冷汗,实则是将他的狼狈看得更分明,勾起的嘴角边带一丝诡异的笑,"还不死心。" 他站起身自上而下睨着文舒:"凡人而已,你能去哪里?" 走到门边时,他又回过身,将一颗药丸般大小的火红珠子扔到文舒手中,文舒顿觉体内的寒意缓和了许多。 "火琉璃,至阳至刚的,好好收着,天界也不过三颗。" 恩赐的意味。 "我总会离开。"文舒抬起头,看进他漂亮得炫目的眼里,猜不透他又有什么花样。 "凡人......"他冷哼一声,神情颇为不屑。 殿门被推开,照进一室阳光,他傲立于阳光下,面容模糊在刺眼的光芒里:"三界中只有本君不想要的。" 第十一章 一歧春水向东,两岸杨柳依依。会过日子的人家在茅屋前辟出一小方地,种几株月季,养几只肥鸡。东家的黄瓜藤攀着墙头就爬进了西家的院,西家今晚煮一锅五花肉,浓油重赤,香飘得全村都闻得见。 河那边的女当家开了竹篱笆院门喊一声:"二狗,吃饭了!" 河这边头皮剃得青光只在脑门子上留桃子样一小块头发的孩童就回过头大喊一句:"知道了!" 那边又喊:"小兔崽子,别光想着你自己,把你先生也叫上。真是,尽缠着你先生,多为难人家!" 孩子便笑嘻嘻地转过脸来,昨天爬树刚磕掉了颗门牙,说话漏着风:"先生,俺娘请你去俺家吃饭。" "不用了,代我谢谢你娘。" 孩子收起书,一蹦一跳地上了小木桥,文舒站在河边,看着他兴高采烈地进了对面的院子。那边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15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15 的女人站在门前冲他招手,硬是邀他进去吃饭。文舒拱了拱手,转身向自己的小院走去。 凡间,千年后他竟重回了凡间,当真世事难料。 那日勖扬君走后,他只当他即便离开仙宫去赴佛祖的法会,也该布下天罗地网来防着他。却不料,过后不久,殿门再次被推开,赤炎一身红衣站在门前跳脚怒骂:"我个......的,这是要理到猴年马月?老子就知道那个勖扬要耍花样!" 文舒自一地惨白纸页中眯着眼睛抬起头,看他气愤得一头赤红的发也倒竖了起来。一个字都来不及说出口,就被他拉着往殿外走:"我个......的,他这是存心要赖账啊!好,他不仁,老子也不义,文舒,我们走!我个......的!" 走出几步,发现不对,赤炎回身,不由大吃一惊。方才殿中阴暗,他又急躁,没顾得上仔细看,如今出了殿才发现,文舒的脸色竟是苍白中泛着青,一身青衣空落落地罩在身上,握在手中的腕子更是细得仿佛一捏就要碎一般。 "怎么了?"文舒见他瞪大眼睛盯着自己猛看,旋即明白过来,扯起嘴角笑道,"不愧是火眼金睛的东海龙宫赤炎皇子,被你看出来了,我是假文舒,真文舒早被勖扬君藏起来了。" "我个......的,这时候你还有心思玩笑!"赤炎更怒,半边身子靠过来搀住文舒,足尖一点便带着他破空而去,"那个勖扬,老子总有一天要把他摁进东海里!三界里,哪有这样待人的!" 盛怒的话语中溢满心疼,文舒心中一热,仰起脸看着他倒立的眉,道:"那我就等着看那一天。" 脚下云气翻涌,白雾茫茫,忆起当年入仙宫时的心情,畏惧中带着好奇与兴奋,想不到今后会有这样的遭遇,又是如此这般才得以离开。 赤炎问他:"跟我去东海可好?" 文舒说:"我想回凡间。" 世说,海外有仙山,飘渺云海间。有帝王穷尽国力造出数艘远航楼船,饰以金玉,载满奇珍,再奉上百名童男童女,几度出海寻访又几度一去无踪,直至驾崩,白衣白发的仙人与长生不老的仙丹都不过只是传说。 只是于他,这白玉为砖五色琉璃做瓦的仙宫却成了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凡间仍是他少时记忆中的模样,千年时光中几度朝代更迭又几度沧海变桑田,可小桥流水依旧,灰白粉墙上的藤萝仍簇绿如同往昔。 他在一个小山村里落脚,笨手笨脚的龙宫皇子帮他搭起一间小草屋,一夜狂风骤雨,立时塌作了一地草杆。好心的寡居大婶收留了他,比着他的臂膀满脸心疼:"好好的后生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看看这胳膊,大婶一个都抵你三个了......" 文舒捧着她递来的热汤腼腆地笑:"前阵子病了。" 她又絮絮叨叨地关照他:"病了就更应该调养,真是的,怎么身边也没个人照顾?对了,你从哪儿来?到这儿是走亲戚?还是......家里怎么放心让你一人来这么个偏僻地方?" 文舒含糊地说他来寻亲,没寻到,打算住下来。 隔天天晴,大婶就热心地找来村里的年轻人帮他盖房,文舒原先也想动手,大婶死活拦着他:"病刚好,怎么能出大力气?看你瘦得......哪来的力气干重活!让他们来吧,以后都是一个村的自己人,客气什么呀?" 赤炎臭着脸在一边看:"凡人,盖个屋子还这么麻烦。" 又蹲在地上仔细看着别人砌墙上梁,怎么也想不明白他盖的房子怎么一夜也撑不过就塌了。文舒好笑地看着他在那边又是抓耳挠腮又是唉声叹气。 起初时常担心,走得太过顺遂,总觉得不安,也不知勖扬君知晓后又会生出什么事来。梦中总是出现一双银紫色的眼睛,眸光冰冷而刻毒。 "你逃不掉的。" 低哑的声音总是在夜半时分在耳畔响起,一字一字,声声入耳,近得仿佛面颊上能感受到他灼热的气息。 文舒惊得猛然坐起,一身冷汗汗湿了薄被。 数年时光匆匆而过,菩提法会早该结束,他过得安稳闲适,生活风平浪静。 赤炎总说他是杞人忧天,睁着一双赤色的眼郑重地说:"他要追来,老子就和他好好斗一番!我赤炎的朋友哪能让人这么欺负。" 文舒不语,暗暗地想,以勖扬君的骄傲个性要追早该追来,或许他是真的放过他了。在他眼中他本就是一介不值一提的奴,何须他堂堂的天君来死死追究。心便渐渐安定下来,平淡的生活一点一点地消磨去他的畏惧和隐忧。只是那梦境仍常常出现。 凡间虽然日长,可百年于他也不过一瞬。 百年间他辗转各处,住上几年又悄悄离去。多年后再回到先前的处所,村庄还在,故人却都不见,他几经打听才找到当年那位寡居大婶的坟冢,蒿草已长得人一般高。 如今他在一个小村落里教孩子念书,常有热心的大婶大娘们要为他做媒:"村东老张家的二姑娘您可见过?长得那叫一个漂亮......" "村西口三婶家的莺莺,您觉得如何?别看人长得不出挑,可贤惠着呢。您看看这帕子,绣得多好......" 帕子上绣一双双飞的蝶,针脚细密,生动得仿佛那对斑斓的翅就在眼前扇舞。从前他也见过这样的绣帕,边角处还用同色的线含蓄地题一首情诗。 文舒淡笑着把帕子递回去:"学生贫寒,姑娘跟着我怕要受苦。" 赤炎时常来看他,把他带去海边,坐在礁石上说话、喝酒,聊一聊一些他不知道的事: "潋滟那丫头有喜了,两家的老头子都乐坏了,前两天她回龙宫来住,老子跟孙子似的听她吩咐。切,也不知道那个容轩怎么受得了她......" "那个二太子澜渊逆天了,还乐呵呵地抱回个花灯傻笑。我个......的,比老子还大胆,天帝气得当场掀了桌子......" 文舒想起前些天莫名的电闪雷鸣:"他居然......至少明白得还不晚。" 赤炎又说,天界盛传,文曲星看上了何仙姑,碧瑶仙子恋上了重华上仙...... 文舒笑着打趣他:"堂堂的龙宫太子怎么跟个侍女似的爱嚼舌根。" "闲着没事就听听呗......"他不好意思地挠头,忽然低声问道,"那你和他呢?" 文舒一怔,脚下是汪洋大海,风起浪卷,浪头冲上岩石,立时水花飞溅,涛声轰然如鸣雷。 过往种种皆埋进了天崇宫厚厚一地的书页里,百年中想都不曾去想过,只有那一日他最后一次来见他时,他点在他眉间的冰冷寒意还会时不时地泛上来,纵有火琉璃镇着也依旧觉得难熬。 现在被赤炎问起,才慢慢回身去翻找:"那天晚上,他喝醉了......"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16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16 记不清是为了何种理由,连是什么时候都忘记了,只记得那一晚天崇宫摆宴,澜渊领着伯虞等一众天界各家的皇子把个清净的天崇宫搅得天翻地覆。兴致高昂时,竟一拥而上困住了勖扬君,几大坛子烈酒不由分说给他灌下,冷静自持的勖扬君平生第一次醉酒。 文舒扶着摇摇摆摆的他回寝殿,他突然反手一抱将文舒一起带上了床。 身体被圈住,胸膛贴着胸膛,文舒惊得目瞪口呆。 他犹不自知,一张醉得酡红的脸靠过来,硬朗的五官褪去了平日的傲气,漂亮精致得让人赞叹,银紫色的眼里柔情几许:"陪着我好不好?"唇边居然还带着几分耍赖般的笑意。 不等文舒回过神就把头靠上了文舒的肩膀。 文舒被他压在身下,愣怔了许久才慢慢缓过来。他的手臂还牢牢地箍着他,大气都不敢出。身躯相拥,很温暖。自小就几乎没有被人好好抱过,第一次知道,被拥抱是这样美好的感觉。慢慢地伸出手去环住他,眼前还晃动着他方才的笑脸,很柔和,怦然心动。 轰鸣的海浪声中所有的声音似乎都变得渺小,文舒听着自己的声音,平稳的语调,不见一丝波澜,似乎在讲着别人的故事。 "你现在呢?"赤炎问。 文舒站起身,海风吹得衣摆猎猎作响:"感情总是有底线的。一个拥抱而已,能暖得了多久?" 第十二章 暗夜无声,嗖嗖一阵尖锐的风啸裹挟起周遭满目白蝶上下飞旋。细看却不是蝶,白翅上墨迹淋漓,竟是散碎的书页。文舒低头审视,一地无垠的纸海快盖过了脚面。 "你逃不掉的。"熟悉的低沉声音近在耳畔,傲慢的口气中带几分嘲弄。 文舒惊惧地回过头,对上一双炫目的眼,烟紫中闪着傲气的银。 "不会!"文舒猛地坐起,额上一阵凉意。又是做梦,惊出了一身冷汗。 睡意全无,灯下随手翻几页书,烦闷得一个字也看不进眼里。便干脆披上一件衣开了门想外出走走。 乡野中的夜晚冷清却不寂静,"唧唧"的虫鸣从草丛里传出来,人安睡了,其他生灵却正狂欢。偶尔有几声狗吠夹杂其中,顷刻便被湮没,遥远得仿佛是从山那边传来。天边流云遮去了一半月光,树影婆娑,投到高低不平的路面上就成了黑糊糊几大块莫名的形状。被拉长扭曲了的枝桠毫无章法地伸展开,诡异如夜行的鬼魅。 文舒漫无目的地游走着,行过邻家婶娘的门前,下了小木桥,村口相对而立的两棵老槐树不知不觉被他抛到了身后。随意地步上一条小径,两边是半人高的野草,暗夜里开出两三朵死白的小花,狭窄如羊肠的小径细细弯弯。白色的雾气似有若无地弥散开,前方憧憧黑影若隐若现。夜迷离,仿佛还在梦境中尚未清醒。 "呜呜......" 是谁的哭声?悲切凄婉,勾起人心最深处的无限伤感。 文舒只是一个回首,再转过眼来时,原本空茫的雾气中竟显出一个朦胧的白影。白影渐近,轻薄的雾气被驱散开,又渐渐再它身后合拢。是个女子,飘飘一袭白衣。 "奴家惊到公子了。"她手执一方素白的丝帕半掩住面容,羽睫上犹沾着泪滴。纤手下移,两行水盈盈的泪痕下一张红唇艳得仿佛刚饮下谁的血,"奴家的命好苦......" 啼声幽怨婉转。她痴恋那人十年,百般设法终如愿嫁于他为妻。他口口声声此情不渝地老天荒,她满心欢喜只道得偿所愿再无所求,一心一意做他的小娇妻。她娘家势广,助他平步青云一路高升,昔日穷家儿郎转身变做人上人。他权势日大,对她却恩情日浅,终日眠花宿柳,讨回成群姬妾。她哭闹怒骂,斥他负心薄幸。他搂过一个美姬无谓地说要休了她。亲手递给他一盅掺了砒霜的燕窝羹,她眼睁睁看着他翻滚咽气再将剩下半盅一饮而尽。临终前看他最后一眼,他瞪着一双恨极的眼死不瞑目。怨气缠身,奈何桥头一碗孟婆汤也奈何她不得。只得任她四处飘摇做一只孤魂野鬼。 飘散的雾气如有意识般缠上来,身体在她的哭诉中被慢慢困住。文舒怔怔地听着,看她的神情由哀怨转为阴狠。 "他为何要负我?我爱他呵......" "两情相悦才所谓爱。他心中没有你,你的痴念只能害了你自己。" 她充耳不闻,血红的唇边绽出阴森森的笑:"他转世去了,我要去寻他。取足七七四十九副心肝,他便能看见我。我已有四十八副,只差你这一副了,公子。" 纤白玉手忽然化成青黑色的枯瘦鬼爪,爆长的指甲迅即划开文舒的衣衫。文舒脸色急变,却无奈身躯被雾气缠住不能动弹,心中暗叹,没想到长生不老之身要毁于此地。转念一想,这也好,不再欠他什么,也可以与他不再有任何牵扯。恐惧消退,竟生出几分解脱的快意。 眼看着她的指尖插进胸膛,文舒额间蓦地迸出耀眼紫光,照得四下白雾疾走,森然鬼气硬是被逼退到几丈外。那女鬼双目圆睁,脸色惊惧,失声叫道:"你......你的魂魄上......" 话音未落,便被紫光包裹住,瞬间便不见踪影,只留一声凄厉的尖叫刺痛了文舒的耳。 文舒只觉寒气急速从体内涌出,冻得四肢僵硬纵使将火琉璃贴身捂着也不能减缓半分。更有阵阵不知来自何处的钝痛在四肢百骸流窜,抱紧了身躯也无济于事。 片刻后,疼痛与寒意有所缓解,文舒慢慢地站起身,环顾四周,才发觉村口相对而立的大槐树就在他的身后,方才所见的羊肠小道与遍野杂草都是那女鬼所造的幻境。 强撑着身体向家中走去,走到小木桥中央,桥下一条小河脉脉流淌。空中流云散开,一轮明月光华皎皎。文舒无意地探头往河中望了一眼,河中倒映出一张失了血色的脸,眉心中央赫然一抹龙印还闪着幽幽紫光。呼吸凝滞,跳动的心如被抛下了悬崖,直直地往下落去。河中那张脸惨白得仿佛刚才那女鬼的白衣,幽幽的紫光下凭空生出几分鬼意。 几乎是失措地推开自己的房门,文舒点亮了烛灯看向镜中的自己,眉间,那日他指尖点到的地方,有一条五爪的龙正狰狞地看着他。手指再无力捧住铜镜,任它摔落在地。裂了一地的碎片上,那龙正慢慢隐去,最后只剩下一张毫无生气的面孔。 "你逃不掉的。"梦中的声音再度在耳边响起。 几日后,赤炎来探他,一进门便被文舒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探手就要来摸他的额:"怎么了?怎么了?怎么成了这个鬼样子?" 文舒侧首避开他的手,道:"没事,这两天看书看得有些累。" 赤炎仍不放心,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他不知珍重,再如何长生不老也经不得他这么折腾。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17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17 文舒边听边点头,忽然想起从前似乎总是他教训赤炎,赤炎老老实实地听,现在居然调了个个儿,不由"噗哧"一笑,道:"想不到东海龙宫的赤炎皇子也会疼人了,老龙王该给你找个媳妇了,好好让你疼一疼,免得你没事跑出来惹祸。" 赤炎佯怒道:"你又取笑我。" 两人便坐在窗边说笑起来。无非是些是是非非,潋滟生出了一对双生子;二太子澜渊被贬下了凡间思过;来时在街上遇到个卖红豆的少年,看着挺面熟,想不起来是谁,许是百年前见过他的前世...... 赤炎从袖中掏出几只草编的蚂蚱,随手往屋中一丢,便幻成了几个小孩童的模样,围着红艳艳的肚兜,白胖的腕上带一串金铃铛,仰着粉嘟嘟的小脸扯着文舒的衣袖"先生、先生"地叫着。文舒被逗乐了,苍白的脸上晕出几许血色。 孩子们又结伴在屋中玩乐起来,伴着清脆的笑声,腕上的金铃"呤呤"作响。 笑闹间,文舒不经意地问赤炎:"可有什么术法是能让人永世不得逃脱的?" "锁魂术。"赤炎毫无防备,脱口而出。 "是怎样的术法?" "在对方魂魄上印上自己的印记。那么对方无论走到哪里,施法者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永远都逃不开。" "魂魄上印上印记?" "嗯。若是那些上仙们要的人,哪怕对方死了,十殿阎罗见了也是不敢收的。"赤炎皱眉道,"好好的,怎么问这个?" "哦,没什么......突然这么一想。"文舒掩饰道,旋即转开话题,"不知潋滟公主生下的小少主是什么摸样?" "胖得快鼓出来了。我就说,照她那时候的补法,哪是生孩子?喂猪也没这么喂的......" 话题扯开去,漫无边际地又说了一阵,文舒复又问道:"那......魂魄上的印记没法除去的么?" "十殿阎罗都不肯收,哪里还能转世投胎?"赤炎道,"除非上昆仑山的轮回台,直接投进众生轮回盘里摘除印记。可哪里这么容易?便是从轮回台上跳下,也保不齐魂魄能安然无恙。那个澜渊都是仗着佛祖的金刚罩才能脱险,换作了旁人,要是被轮回盘上的怨气缠住了,便是能转生,今后的命格也好不到哪里去。" 文舒若有所思地听着,自语道:"真逃不脱么?" "什么?"赤炎只听到只字片语,问道。 "没......" "百年了,你该甘心了吧?"门边突然传来一道冷清的嗓音。 文舒浑身一怔,僵硬地转过脸,神色绝望中透一丝不甘。 门边那人步步行来,素纱紫衣,袖摆过处,嬉闹的娃儿回复原形散做一地尘沙。他眉心一抹升腾的龙印,银紫色的眸中似藏了万年的飞雪却又隐带笑意:"我说过的,你逃不掉的。" 第十三章 百年前,西方极乐界菩提法会,众仙家齐集。佛祖莲座前梵音清唱,檀香渺渺。恢宏法理入耳,心宁神合。一朝闻道,带起百年冥思。众仙颔首聆听之际,唯有他勖扬天君面无表情,一双银紫色的眼半开半阖,若有所思的模样。 有青顶玄衣的小沙弥恭恭敬敬呈上一杯清茗,他微啜一口,入口艰涩,难以言喻的苦感,正要皱眉,一丝津甜极快速地滑过舌尖,满嘴清醇,齿颊留香,只是那种甜味却再如何也回味不来。 天界大太子玄苍靠过来说:“侄儿有些地方不明白,还请小叔指教。就是……” 勖扬君端着茶盅似听非听,暗暗掐指捻算,那缕魂魄已出了天崇宫。眼前又浮现出那张跟性子一样黯淡的脸,眉眼是柔和的,眼神却意外坚定:“我总会离开。” 哼!凡人…… 便松了指,再抿一口茶,又是一嘴让他忍不住皱眉的苦味。 “小叔……”憨厚的大太子还巴巴地等着他来答,“您看……” 他紫眸一横,方要开口。边上的普贤菩萨插进来帮他解了围:“关于此事,大殿下大可不必挂心。所谓心诚则灵,有所舍必有所得。” 玄苍似懂非懂地退到一边,普贤菩萨才对勖扬君笑道:“天君似有挂念?” 勖扬君神色一凛,道:“菩萨说笑了。” 普贤但笑不语,离去时忽而回首道:“天君可曾听得方才佛祖说什么么?” 勖扬君抬眼,我佛如来含笑坐于九重莲座之上。 法会后,菩提老祖又来邀他去他的仙府下棋。一去便是经年,黑白棋子交替错落间,人间便不知过了几载光阴。 白眉低垂的老者眯起眼看他:“天君,该你了。” 勖扬君方才回过神,置于桌下的手仍捏着算诀,那个魂魄正在人间某处。他匆匆忙落下一子,菩提老祖笑弯了一双眼,似一只老谋深算的狐:“天君,你这步棋……老朽侥幸了。” 勖扬君敛起心思想仔细去看,一阵地动山摇,棋盘倾覆,黑白子混作一堆,噼噼啪啪地在地上散开,也搅乱了他原本就烦躁的心。 “这是怎么了?”菩提老祖掐指算去,不禁大惊失色,“这……这是谁动了那面宝镜?逆天可是要……” 便再无心下棋,招来小童吩咐去打听,又焦虑地看向勖扬君:“天君,您看这事……” 勖扬君缄默不语,目光扫到正蹲在地上收拾的青衣小童,便不由看得出了神。 以往他总是略侧过眼角就能看到他,嘴角是弯着的,眉眼也是,很顺从很安静的表情。无论他如何对待,一转眼他又是那样笑着,如同假面。仆役而已,除开他天崇宫里还有很多,哪天真的不遂心了,打发走便是了。不知不觉过了千年,他略侧过眼角,入眼依旧是那道青影,静默而乖顺的样子。他一个眼色,他便知道他要什么,吃穿用度总是意外地合着他的心思。天崇宫予他长生,他答应老天君要陪他到灰飞烟灭。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有个乖巧听话的总比那些个笨手笨脚的强。便任由他立在那里,他侧过眼就能看到他,挺好的。 却没想到,这样柔顺的他有一天也会一脸倔强地说要离开。真是…… 凡人,总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便让你离开又如何?给你百年时光逍遥,到头来,你会发现,你再如何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等待,他并不擅长,从来都是别人苦苦候着他。不过这一次,等上一等又何妨?此后,侧过眼依旧能看到他。 死心吧,陪伴我直到灰飞烟灭,是你自己许下的诺。 “勖扬君,你来干什么?”赤炎抢先一步拦在文舒身前。 勖扬君的视线穿过了赤炎落到文舒泛白的脸上:“给你百年,你甘心了?” “你是故意放我走的。”文舒喃喃道。 堂堂的天崇宫,纵然你是龙宫皇子,要带走谁,又哪有这么容易?百年,他直到百年后再追来,等他完全放了心,以为自己已经脱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18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18 了束缚的时候才又突如其来地出现,如暗夜里的鬼魅,总是等你懈了心房才幻出原形,待要尖叫时他的利爪早已扼住了你的喉。生生掐断他的希望。叫他明白,他真的逃不开。 “勖扬君,你说清楚,什么意思?”赤炎不耐地嚷道。 “他的书还没理完。”勖扬君道。 “这事你还敢提?”赤炎立刻怒火上涌,口气越发不善,“你不过是想存心赖账而已。” “是又如何?”勖扬君挑眉道,视线从文舒的脸上转开,对上赤炎瞪得赤红的眸,“你去探他的眉心。” 赤炎依言伸手探来,文舒回身想躲,却快不过他的指。 “你……”指尖一片冰凉,赤炎瞪大眼看着文舒眉间缓缓浮现出的龙印,猛然回头对勖扬君怒喝道,“你对他用锁魂术?这是要伤他魂魄的!他将来……” “我自会帮他解开。”勖扬君淡淡道。趁赤炎愣怔,身形一晃,避过赤炎直掠到文舒身前。 文舒躲闪不及,只觉手腕被他牢牢握住,再回神,已被他带到了空中,居住的小屋正离自己越来越远。 “你可死心了?”衣衫飞扬间,勖扬君回过头来看他,银发紫眸,依旧是傲气凛人的表情。 身后的赤炎正急急追来,赤衣红云,仿若飞火。 “假意放过我,再来断我的希望。我竟让你如此费心。”文舒苦笑,连魂魄都刻上了他的印记,他又能逃到哪里? “你是天君,我一介凡人不敢辱没你。那我求你可好?” 勖扬却避而不答,沉默半晌后方说道:“我既往不咎。” “天君宽宏大量。”唇边的苦笑越来越大,文舒抬起头,正色道,“可惜我气量狭窄,过往一切不能不咎!” 言罢,猛地甩开勖扬君的钳制,竟纵身从云端上往下坠去。 “你……”勖扬君料不到他会如此,“顽固不化!” 再要飞身扑去时,却又被紧追不舍的赤炎抢先,早他一步接起文舒。 “赤炎,我天崇宫的事还轮不到你东海龙宫来管。”勖扬君站立于云端对赤炎冷声道。 “我赤炎的朋友也由不得你来欺负。”赤炎将文舒安放于地。 又低声对文舒道:“没事,老子早就想和他好好打一场。” 复又驾云而上,双手一抓,掌中凭空多出一副方天画戟。锐利锋芒下,他红衣金环,俨然如威武战神:“今日你要带走文舒便先过我这一关。” “哼!”勖扬君冷哼道,“不识好歹。” 眸中冷光尽显,一派怒色。眼看赤炎持戟杀来,勖扬手腕抖动,化出把狭长宝剑挺身迎去。 空中两团光影相碰,一时火花迸溅。 “勖扬君,我赤炎今日便要好好治你一治!” “夸口而已。” 再分开时,赤炎臂上赫然一片深色,勖扬君冷笑道:“不过龙宫皇子而已,不知斤两。” 赤炎啐他一口,瞄着他纱衣上的破口道:“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再度掠身向他击去,两人厮打到一处。兵器相接,铿然震耳。 文舒站在地上,仰头看着空中,只见两道光影你来我往,迅即分开又迅即交汇,竟分不出谁是谁来。 早在那天夜里见到自己眉间的龙印时,心中便绝望,犹如被猫戏弄在脚下的鼠,明明天地辽阔,却被拘禁在了它的爪下,一丝一毫的神情都逃不过它的注视。 不过是一不小心喜欢上他而已。喜欢时就好好待他,纵使他一点回应都没有也无所谓。不喜欢时就退开,不碍他的眼,也不需他赔付什么。怎么就走到了这样的境地? 心绪烦杂间,空中忽然一声低沉龙吟,文舒心中一紧,再度仰头,空中如落飞火,漫天火红云朵中,一条赤龙凌空而起,长须飘摇,通身红鳞遍闪红光。 “赤炎……”文舒不由惊叫。 却见那龙直向他而来,身躯仍盘旋在空中,龙首已到了他的跟前。 天族化出原形便代表已战到退无可退的地步。 “你不必为我……”惊慌下,文舒脱口就要向勖扬君妥协,却被赤炎打断。 “你若跟他走,我再不认你这个朋友。”声调低沉,那龙扭头从身下扯下一片龙鳞,红光直射如文舒眉间。 “你做什么?”勖扬自后赶来,语气却是惊慌。 文舒顿感周身一热,自体内漫出的隐隐寒意竟都散开。 “只能这样了。”赤色的龙眼无奈地看着文舒,“也就能遮挡一阵子。” 口气再度变得狂妄:“我就见不得他得意!” 赤龙昂首清啸,唤来一阵飞沙走石遮天蔽日:“要走趁现在。” 它龙爪还未近身,文舒便被一团光影罩住,急速向空中飞去。 耳边又是一阵龙吟,却比方才更为愤怒低沉。文舒匆忙间回首,一条巨龙周身满是银光,正向他追来,却被身后的赤龙死死缠住。那银龙怒目圆睁,仍紧紧盯着他,心中不寒而栗。连日忧患加之体内一热一寒两道真气流窜,再支撑不住,眼前一黑,便再无知觉。 第十四章 东海龙宫皇子赤炎私带天崇宫天奴下凡,更出言狂妄,不知悔改。着剔去仙骨,永世囚于天崇山下。 东海老龙王在南天门外跪足三天三夜,祈请天帝宽恕轻饶。众仙皆言:"罪不至此啊。" 天帝亲上天崇山来问:"可大可小的事,是否太过了?" 正逢勖扬君驾云出宫,云端之上,他神色不动:"是么?"银紫色的眸中隐带一丝戾气。 自此,再无人敢来多嘴。 天崇山下的赤炎却过得自得其乐。从狭小的囚洞中向外看去,仅能看见小小一方天空。空中忽现一道紫影,挡去一朵正悠悠飘来的云朵,赤炎伸腿坐在洞中,咧开嘴角,笑得更为得意:"勖扬君,看你风尘仆仆,好忙碌啊。" 来者正是勖扬君,却是面色不善,薄唇抿成一线似正努力压抑着什么:"他去了哪里?" "哈......"赤炎失声大笑,"我好容易才隐去他的行踪,你道老子是傻的么?防的就是你,又怎么能告诉你?" "你......"勖扬怒气勃发,逼近洞口,隔着栅栏狠狠看向赤炎。梳得齐整的发丝从银冠中掉落,凌乱地垂在额前,紫眸中凶光闪烁,却又隐现出无奈。 他烙下的印记为赤炎的龙鳞所覆,便失了他的行踪。没来由的恐慌从心中升起,如影随形一般。喝茶时,下棋时,看书时......无论何时,一个不小心,神思游移,就趁机钻进他的思考中。找不到了,尽在掌握中的人就这样脱了他的掌控,再如何掐指捻算都是空白。一思及,心中就是一空,杂草丛生,枰上的黑棋白子都成了不顺眼,挥手拂去,连落在地上的杂声都能让他的心中再长出一丛蓬草。鬼使神差地又驾着祥云下凡去,先前他到过的地方他居然都不经意地记下了,一一再走一遭。茫茫天下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19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19 之大,仿佛海底捞针。 "你当你一片龙鳞能护得了他多久?"心中千回百转,勖扬君面上仍不露声色,冷声道。 "切......"赤炎不答,反问他道,"你放了他又能怎样?你天崇宫没人了么?连个听话的奴才都找不出来?哈哈,有你这种刻薄主子,再听话的奴才也得想着要走。" "放肆!"心头被他的话刺到,袖起纱落,紫眸对上一双炯炯的眼,勖扬不耐道,"他到底在哪里?" "老子怎么知道?"赤炎回瞪他一眼,学着他的声调冷道,"一片龙鳞是护不了他多久,那你还急什么?多等两天不就完了?" "哼!"勖扬君拂袖而去。 隔日他却又再度前来,赤炎隔着栅栏笑看他散落额前的银发:"为什么我觉得要被剔仙骨的是你?" 勖扬君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半晌方道:"他的魂魄......受不住的。" 终究是凡人的魂魄,哪里经受得住魂上烙印这样的摧磨。纵使忍得住疼痛,长此以往,魂魄亦是越困越弱,最终脆弱得仿佛枯枝,不堪一折。他原想以锁魂术困他百年,待把他带回仙宫后再帮他撤去,便当无碍。却没想到,竟横生波折,到头来失算的是他自己。每每想到这一层,烦躁中就又生出恐慌。他这边一日又一日地等赤炎的龙鳞失效,他那边却是一日又一日地孱弱下去,待魂魄弱到无法再弱的地步那就是...... "哈哈......"赤炎再度失笑,斜眼睨他道,"你施下的术法,难不成还要来怨老子么?他便是灰飞烟灭......" "住口!"勖扬君猛然打断他,戾气漫上眉梢,声色俱厉,道,"他若是灰飞烟灭,这其中也有你一份。" "哼!"对视良久,赤炎复又大大咧咧地坐下,对勖扬笑道,"他灰飞烟灭了又怎样?除开他,你天崇宫里没有听话办事的了?" "我......"勖扬君一时语塞。 不是他,都不是他。他摔碎了手里的茶盅,吓得身旁的天奴跪在地上抖作了一团。纵使是一样的青衣,纵使也站在那个位置,他侧过眼就能看到,纵使也是乖顺的眉眼,却依旧不一样。说不出是什么不一样,端过来的茶太烫了,太凉了,总算是不冷不热入口刚好,依旧要嫌弃太浓了,太淡了......百般都是挑剔,百般都是不满意。天奴们畏畏缩缩地端着打碎的茶盅退下去,独留下他一人呆坐在偌大的殿中。慢慢地,慢慢地侧过眼,只看到大片烟紫色的纱幔兀自垂挂在那边,空落落的心仿佛这空落落的屋子,拿什么都填补不满。到底是哪里不同?除了他竟再容不得旁人。明知不会有结果,手指还是不可自控地拈起了算诀,依旧是空白。胸膛被大片不知名的情绪堵得连气都喘不过来,焦躁脱了理智的束缚如藤蔓般疯长,寂寞缠心。 他陷进了沉思里,赤炎也不搭理他,垂下眼继续说道:"你天崇宫仆从如云,少一个文舒又能如何?可是我......" 语气不复嬉闹,声音也渐低:"当年我就该把他要来。" 杯口大的金环垂在左耳边,贴着脸颊,无言地闪着微光。 "我不会给的。"勖扬沉声道,强捺下心中的杂思,骄傲地自上俯视着他,"他喜欢我。" 所以他不会走,他许诺要陪他到灰飞烟灭。他喜欢他,所以,他不会走。自失去他行踪后就一并消失的笃定又回来了,嘴角微掀,勖扬君重复道:"他喜欢我。" 说给赤炎听,也说给自己听。 "呵......"赤炎站起身仔细地打量他,随即露出了怜悯的神色:"都说我赤炎莽撞,原来你勖扬君比我更不通人情。" 看着他脸上不解的神情,赤炎缓缓问道:"他若还喜欢你,那天他还会往下跳么?" 讥讽的笑容渐渐扩大,赤炎冷冷地看着他眼中的自信一点一点凋落:"他喜欢你,那又怎样?你除了知道他喜欢你,你还知道什么?" "我......" 还知道什么呢?那个他一侧过眼就能看到的人,总是穿青色的衣衫,总是一脸柔顺的样子,总是低低地叫他主子,总是......没有了,什么都不知道了,他对他只知道这么多,空睁着一双暗藏了万年飞雪的眼迷失在了过往里。 赤炎坐回地上,闭起眼,屏息凝神地搜寻着,慢慢接收了些微弱的感应,那一片鳞正一路往西,目的地应是......嘴角便翘了起来,一睁开眼就对上了他回复了冷傲的眸:"你看我做什么?即便你没有剔老子的仙骨,老子也不会告诉你。" 那日原该依言剔去赤炎的仙骨,却不知是因为众人言辞恳切还是天帝求情,勖扬君最后还是做了让步,免去剔骨之刑,只将赤炎关于天崇山下。 "难道你还指望着老子来谢你?" 话音未落,只觉那一点微弱的感应如弦般猝然崩断,再也搜索不到。勖扬君五指攒动,飞快地拈一个算诀,脸上不禁露出几分喜色。 "怎么弱到了这个地步?"赤炎失声惊道。 龙鳞的作用亦需文舒本身的魂魄为基,原以为还能再撑上几日,却不料文舒竟孱弱如斯,再负荷不起他两人的力道相博,使得龙鳞的护持提早瓦解。 这边厢赤炎正自惊讶,那边厢的勖扬君却指拈算诀飞身往西而去。待赤炎回过神,小小一方天空中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一片龙鳞护不了你多久,不过有龙鳞加护,轮回台下的怨魂就不敢缠你,能保你一个安好的命格。"赤炎望着碧蓝的天空喃喃低语道,想起方才文舒的动向,复又笑开,"你小子命好,又遇上什么贵人了吧?不然哪能这么快。也不知道等我能出去的时候,还能不能找到你。" 醒来时,周围是茂盛的丛林,耳畔隐隐听到溪水潺潺的流淌声,金色的阳光穿透层层厚密的枝叶打下来,被割裂开的光束照到眼睛上,亮得刺眼。 文舒撑起身,周遭的安静让他误以为先前经历的纷乱局面不过是一场噩梦,可眉心处蔓延开的疼痛又明白无误地彰示着,一切都是现实。那位高傲得不容任何人冒犯的天君终还是不愿放过他。也不知赤炎怎么样了?伸手去抚眉心,指腹上顿时漫起如被灼烧的刺痛感,随着手指的碰触,已经安定下的疼痛又如被惊醒般在四肢百骸流窜。 文舒不敢轻举妄动,待疼痛稍稍过去后才慢慢地扶着粗大的树身自地上站起来。 下一步该如何?束手就擒还是放手一博?赤炎的龙鳞护不了他几日,那位天君还是会找来。私逃出宫,不是放错棋子,摔碎茶盅这样的小错,也亏得他肯说出"既往不咎"四个字,想想就忍不住笑。他若受不住他的罚,早八百年就会说要走,又怎么会拖到如今? 文舒一路往前走一路漫步边际地想着。在林中遇到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20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20 个砍柴的樵夫,见他神色憔悴便过来关心地问候。 文舒摇着手说没事,又问他:"老伯可知昆仑山怎么走?" 樵夫一手指西,道:"昆仑山远得很,怎么也得两三个月才能到啊......" 文舒拱手谢过,两三个月,怕是路还没走到一半就得被追上。脚下却坚定,顺着樵夫所指的方向走去。 那樵夫却又追了上来,殷殷地嘱咐他:"少年郎不懂事,最近有天灾,没事别出门瞎走。你没瞧见前些天的天象么?一会儿亮堂一会儿又黑得不见五指的,可糁人了!俺庄里的天师说了,这是魔星现世,要变天哩!" "是么?"文舒淡淡地笑开,低低说道,"还真是魔星,命里的孽障。" 转过头玩笑地跟樵夫说:"我便是要上昆仑山了结这个魔星哩。" 快走几步再回过脸,那樵夫正停在原地摇头叹气,分明当他是疯的。 第十五章 路途遥遥,山水迢迢,沿路问过很多人,人们一边答着他的话,一边看着他的发叹息。身上的疼痛总是时好时剧,或是寒凉冻得彻骨,或是炽热烤得连魂魄都要消熔。总是走几步就要回头望一眼,生怕下一刻身后就响起某个低沉的声音,鬼魅一般跟他说:"你逃不掉的。" 仓皇间猛地摇头想要甩脱,额前垂下几缕灰白的发。呆呆地看着溪水中自己的倒影,想起某个夜晚,他举着一把雕满菱花的宝镜笑得无奈,彼时还是青丝如瀑,尚有几分余力,此时却是心力交瘁得再隐藏不了,憔悴的颜色赤裸裸地爬满整张灰白的面孔。是因着日渐虚弱的灵魂也好,还是他自己的生气枯竭,日渐变白的发丝提醒着他,时日无多了,而昆仑山依旧在群山之后的之后。 某一日他进入了一座丛林,擎天树海间丢失了方向。熟悉的寒意自眉心处开始延伸,四肢百骸中的血液仿佛都要凝结。文舒紧紧地攒住火琉璃想要缓解,铺天盖地的寒凉下,一点暖意瞬间便被席卷。最近总是寒意频繁的上涌,反之则是灼热的消退,看来赤炎的龙鳞也护不了他多久。 正当不甘时,他遇上一个黑衣的男子,明明是霸气狂狷的样子,却笑得玩世不恭,黑色的眼眸深处藏几分莫测。 他热心地来扶文舒,更运起身法一路将他送到昆仑山下。风声过耳,吹得二人的衣摆猎猎作响。耳际仿佛听到"啪"地一声轻响,穿透了风声直递入心底。文舒一怔,入骨的冰凉瞬间遍布全身。 "还是迟了一步......"文舒不甘地低叹一声,想起身上一贫如洗,便从怀中取出火琉璃来要送与对方。 黑衣人怔然,迟迟不敢来接。 "我是用不到了。"文舒将火琉璃塞进他手中,道,"恩公与我有缘,此物是恩公的机缘。" 他犹是半信半疑的神色,文舒无言,转身往前走去。 他曾听天崇宫的天奴们说起轮回台,台下烟雾缭绕,青烟是善果,黑雾是恶业,众生轮回盘悬于半空之中云烟之间,众生一切因缘果报都刻于盘上,待到轮回转世之时,前世种种皆有算计,积下了几桩善德,又添上了几种冤孽,从头一一算过,善即赏恶即罚,半点都不会错算。跳脱三界之外的人说起这个,总带了几分传奇,让文舒暗自猜想,自己的前世究竟是积下了大德才得以如此际遇,还是造下了大孽才苦苦参不透一个"情"字。 如今,他就站到了轮回台上,倚着汉白栏杆往下看,果真如同传说,黑白云烟交缠,构成人间善恶循环报应不爽。只要跳下去,此生种种便如天际不断落下的闪光尘烟般落入盘中,欢笑也好,悲哀也好,齐齐被消净,待再睁开眼,什么文舒,什么勖扬都忘得干干净净,喜欢不喜欢都不再与他相干。 "你就这么想离开?"勖扬自巨大的石柱后走出,站到了文舒身后。 文舒转过身,入眼是一双银紫色的眼,飞雪外蒙一层不知名的情绪。目光上移,看到他额间璀璨的龙印。 "赤炎就压在天崇山下。"勖扬继续说道,目光落到文舒灰白的发上不由一滞,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抚,"怎么......" 文舒见他伸手过来,反射性地往后退去,身体抵住身后的栏杆,上身就要向后仰去。勖扬君倏然一惊,便再不敢往前伸,手停在二人中间,有些悻悻的意味。 "原要剔他的仙骨。" "天君仁厚。"文舒道。 勖扬被拿他话咽住,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半晌,方艰难地说道:"锁魂术......回去后我给你解开。" "......"文舒不答话,只是直直地看着他。 勖扬君顿了一顿,又说道:"只要你好好的......我就......我就......" 就什么呢?却说不出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就怎么样。来的路上就开始想,要把他带回天崇宫,锁魂术伤他不轻,回去后就给他解了,然后......然后......然后就不知要怎么做了。好好地,好好地待他吧?只要他不再说要走,就好好地待他。 "不必天君费心。"文舒打断他道,深吸一口气,看着他垂落在鬓边的发丝,缓声问道,"若我执意要走呢?" 勖扬脸色一变,平生高傲惯了的人,方才让他说出那几句软话已算不易,却没想到文舒仍不领情,不由傲气作祟,脱口说道:"当年可是你许下的诺,要留在天崇宫,你还要如何?" "我只要离开。"文舒静静说道。 为人仆,挨打挨骂是常有的,何况他喜欢他,能留在他身边便觉幸福,至于其他,他可以闭上眼不管不顾。只是,再喜欢也容不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蔑视。再喜欢也容不得他撕裂了他的衣衫压在地上凌辱。那日,满殿白纸翻飞,他笑着逼他将以往的种种痴态一一再看一遍,自己都觉得那个自己太过羞耻,恨不得在从前那颗痴恋他的心上狠狠踩上几脚。原来喜欢上他竟要伤得这样千疮百孔,那还喜欢什么呢?真真是后悔了。 "你道你逃得了?"勖扬君身形一闪,一晃眼就要抢到文舒的面前来。 文舒眼见他抓来,脸上神色不变,翻身就从台上跃下。 "你竟真的......"勖扬君身形再快亦只险险抓到他的衣袖,望着悬垂于台下的人,恐慌源源不绝地充满胸膛,纵使追到这轮回台,他亦不信他竟真能从台上跳下。口气中不自觉掺入几分迷茫,"你喜欢我的。" 文舒仰起头看着他慌乱的眼眸,从前总是站在他身侧看着他不动如山的侧面想,这个人除了高傲和讥讽是不是就没有其他的表情?原来,还是有的。 "你说过,要一直跟着我的......你喜欢我的......"他还犹自喃喃说着。 "天君。"文舒淡淡地说道,笑容里加进几分悲悯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21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21 ,"老天君予我长生不老,我愿陪天君直到灰飞烟灭。这是我说的。" 不是什么诺言,从来没有什么诺言。从前从前,许久之前,有新来的天奴好奇地问他,怎么会来天崇宫。那时节,天色正蓝,湖边杨柳依依,廊下落花成雪,他看着那一侧一众人群中卓然独立的他,不自觉就说出了口:"老天君予我长生不老,我愿陪天君直到灰飞烟灭。" 经年久月,众口相传,不自觉,谎言成了誓言。 "我只是一介凡人,得入仙宫就已越了本分,更不该有所妄念。自此,你依旧是你尊崇无双的天君,我做我安守本分的凡人,过往一切便烟消云散吧。可好?"文舒平静地看着他愕然的双眼,另一手缓缓往上伸去,他忙伸了手来牵,文舒却不去接他的手,拽上被他拉住的衣袖,骨节用力,猛地一撕,衣衫开裂的声音,他看着他银紫的眼瞳倏地放大:"我后悔了。" "不要......"勖扬料不到他竟决绝如此,掌中还牢牢握着他的一片衣袖,那人却已快速往下坠去,顷刻消失在茫茫云烟中。 天际有无数闪光烟尘落下,轮回盘兀自在半空中缓慢旋转,盘下又有无数烟尘洒向人间。 从前,他总是淡淡的,淡淡的神色,淡淡的笑容,淡淡的口气,淡得好像不牢牢捉住就会立刻化作一缕青烟随风散去。他每每伸手,他总是后退,退无可退时眼神仍一迳泄露着逃避的意图又故作勇敢地兀自在那里僵立着,让人看得心头火起。一直一直,一直到现在,他伸手,他后退,终于迫得他无路可退,撕裂了衣袖,宁愿灰飞烟灭也不愿再待在他身边。 "我后悔了。" 他最后四字入耳,心肝俱裂。傲气、戾气、怒气、狂气,被吹散在天风里,自信崩塌,徒留下一张落寞的面孔:"你喜欢我的啊......" 第十六章 天崇宫里总是冷清而寂静的,白玉砖光洁如镜,倒映出成队的青色身影,急匆匆来去如云,却几乎脚不沾地,半点声响也不敢发。细看去,那一张张脸都绷得死紧,低眉敛目,人人自危。 跟着一个捧着茶盘的天奴一路行去,过了大厅,绕过湖泊,再穿过回廊,停在一间偏殿前。听他低低唤一声:"主子,茶。"恭敬中含几分不自觉的颤抖。 宁静中"咿呀"的开门声显得有些突兀,惊得那天奴往后缩了一缩,方才跨进门去。房内焚的应是龙涎香,两只紫金香炉镂刻成瑞兽形状,眼如铜铃,须发皆张,威风赫赫的样子。喷张的兽嘴中溢出丝丝漫漫的烟,却是一阵酒气熏天,酒糟味直往鼻孔里钻,把这甘甜醒脑的香气生生压了下去。天奴小心翼翼地往里瞅了一眼,重重纱缦之下,榻上横卧着一人,一头银发凌乱地披泄下来,紫色锦衣上酒渍斑驳,明明是醒着的,一双版阖的眼只怔怔盯着怀里的一只小酒坛看。 轻手轻脚地绕过散落一地的棋子,天奴把茶盅放到榻边的矮几上,便忙不迭退了出去。等悄悄合上门,这才背靠着门扉,长长吁出一口气。天君的性子是越来越难捉摸了,冷不丁被他看到什么,就算没出错也能让他寻出不对来。想起昨天小三被罚得那个样儿,大白天的也硬是被吓出一身冷汗来。心有余悸地往后看一眼,门紧紧合着,手一下一下地抚着心口,还好还好,天君没搭理他,算是捡回了一条命。转念又想,这要是天天这么过下去,天君不来罚他,也得自己吓死自己。一不留神,叹气叹出了声儿,赶紧掩住嘴,一溜烟跑了。 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房内又归于沉寂,勖扬君慢慢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透出几分茫然。目光落到被扫落的棋子上,黑黑白白地散了一地,兀自闪着幽光。是醉了还是睡着了?眼前幻出一只纤白的手,细瘦的指上骨节分明。眼见他将棋子一颗一颗拾起,青色的衣袖覆在手背上,更衬出那手的白,白得有些苍老,透过略显透明的皮肤几乎能看到青色的脉络,也是细细的,似乎一个不承受不住就会在眼前断裂。 心跳声传入耳膜,砰砰作响。勖扬君抑制不住地将视线抬高,下一瞬入眼的会是什么?青色的交襟长衫,衣领出露出半截白皙的颈子,然后是削尖的下巴......往上,再往上,人影如房内的薰香般渐渐淡去。听不到棋子落地的脆响,只见那手缓缓散开,眼中依旧只有那几颗棋子,安静地躺在地上,兀自清冷地闪着幽光,不用去碰触就能感受到一股透心的凉意。 就如同那一日,他在他面前坠下高台。 "我后悔了。"跟面容一样平静的口气,不带一丝恨意,只是淡淡地陈述一个事实给他听。 落在勖扬君的耳中却如惊雷,眼睁睁看着他落下,转眼化为尘埃,混入自天际落下的无数闪光尘沙中,再无从分辨。迅即得连一个让他随之跃下挽救的机会也不给。 酒喝到醉处,眼中就再分不清真实和虚幻。总看到有人一袭青衣,衣摆飘飘地跨进门来,站到他身侧,听他轻声地问:"主子,有什么吩咐?"或见他弯下腰将地上的棋子捡起,茫然中甚至能看到他微蹙起的眉,再一眨眼,眼前或是旁人,或是,什么也没有。总清晰地看到那身青色的衣衫,甚至能看到衣上的折痕,那人微微弯起的唇角,眉梢处的一抹浅笑,却怎么也看不真切,怎么也拼凑不起一张完整的脸。努力克制住自己想要伸手去抓去牵的欲望,幻象依旧脆弱得只要一眨眼就会转成现实。心就如同看到他坠落般再次快速地往下坠去,无尽的虚空漫上来,满腔的烦躁与疼痛。 情不自禁地拢紧臂膀把怀里的小酒坛抱得更紧些。榻边胡乱地倾着数只空坛,只这一小坛宝贝似地被他抱着。他留下的东西极少,还有一小片那天他在轮回台上撕下的衣袖,被勖扬君小心地收着,不敢拿在手里,看了心口更痛。 心里很空,闭上眼就是轮回台下满目飘渺的云烟。浑浑噩噩地回到天崇宫时他就开始寻找,一路进了后花园,穿过抄手游廊,过了月洞门再下了竹板桥,鹅软石铺就的小径弯弯地从竹林一直伸到文舒之前住的小院前。 木门缓缓开启,一墙簇碧的藤萝先前还是绿浪翻滚的样子,现在却枯萎殆尽,显出墙面原本灰白的颜色。石桌石凳都还在,桌上置一个茶盘,盘里放一直紫砂壶,四周环四只同色同款的茶盅。勖扬君站在门边愣愣地看,一错神,仿佛那人就站在桌后,一边提着茶壶斟茶,一边抬起脸来,露出温雅的笑:"主子来了。"他身边还坐着赤炎和澜渊,一个笑嘻嘻,一个翻白眼,没好气地跟他打招呼。他还没有所表示,一小盅茶就递到了手边,清香四溢,心里莫名升起的燥怒就平复了很多。 伸出轻颤的手去摸,壶上已蒙了厚厚一层灰,手指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22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22 刚触及,那壶就"卡啦"一声轻响,碎裂成了几瓣,壶旁的茶盅也随之裂开。裂声直入心底,勖扬君心中一揪,扭头疾步向屋里走去,再不敢看。 屋里收拾得很干净,被褥整齐地叠放在床头,早已失了温度。拉开床边的柜子,只是几件惯穿的青衫,想要再进一步翻看,指腹在柔软的衣料上摩挲了许久,终是作罢。维持原样就好,不忍心再毁掉什么。 在他的床边坐了一阵,环顾一周,均是天崇宫宫内的东西,文舒自小入仙宫,当时又是贫寒,哪里有什么是他自己带来的?此时才想起,就是想要留个什么做念想,居然也无物可让他寄情。原想翻出一两件东西来填补心里的空,却什么也没找到,破裂的洞口反倒扩得更大。 仍不甘心,便去人间徘徊,沿着文舒之前的足迹,把他在百年间到过的地方一一再走一遍。先前勖扬君为了寻他也曾走过,却是来去匆忙,看一眼就走。这一次仔细得一草一木都不愿放过。人间更迭频繁,物换星移几度春秋,早已什么都不剩下。唯有在他最后居住的那个茅屋里盘桓了几日,只是想起的只有那天他来时,在门外看到的他与赤炎相谈甚欢的情景,应着他那句"我后悔了",没有之前的愤怒,反生出更多的哀伤。 曾在他的屋前看到庄中的孩童放纸鸢。阳春三月天,草长莺飞,春风拂面。邻家的孩子呼朋唤友招来几个同龄的小伙伴,削几截竹片,纸上画一只五彩的蝶,再拴上线轱辘,乘着徐徐的东风,那纸鸢就摇摇晃晃地上了天。他隐了身形倚在文舒的门前百无聊赖地看,看他们玩到兴起时,棉线"啪"地一下断开,那纸鸢就顺风飞出了老远,直到看不见。那几个孩子看着风筝飞远,沮丧地各自回了家。勖扬君还倚在门边,垂眼看着被孩子们抛弃在地的线轱辘。凡夫俗子看不到高高在上的天君在眼角处溢满悲哀。 还是在澜渊得到的这一小坛子酒,是之前文舒自酿的土酒,澜渊说,这酒叫琼花露。他不知道。只知道这酒初酿成时,是他喝的第一口,甜的,清冽中带几分缠绵。其实是不经意地看到他在酿酒,不经意地看了几天,莫名地执着着要尝第一口,尝了之后却又满心的别扭,想自己怎么会和一个奴才这么计较。记不清当时说了什么,只是那种焦躁又别扭的心情却在之前或是之后总是频频地出现。每每平复一些,看到他咬着唇故作无事的样子,便又立刻蹿起,说什么,做什么,想收回时又是一阵难堪的感觉。 因逆天而被贬下凡间的二太子似乎豁达了很多,一本正经地对他道:"人间一直是他的向往,如今他得偿所愿心里该是高兴的。" 不想听,不想听到说,他离开是得偿所愿,仿佛他的离开是对的,就应该这样,以后再无交集。这话太刺心,衣衫飞扬起来,卷起滔天狂怒:"他一直是我的,千万年前他就已是我的人!休说是他成为一介凡人,哪怕是轮回成一丛蓬草,他亦只能待在我的身边!自始至终,他都只能是我的人!澜渊,你听仔细了,他愿不愿不是由你来说,下回若再叫我听见,即便是天帝的颜面也休怪本君不讲情理!" 脱口而出的呵斥震得二太子后退一大步,勖扬君心中却立时清明许多,他是他的,他不说放手,他又如何能独自一人离去? 手中攒进那一小坛酒,复又升起一片悲凉,他留下的东西极少,这极少的东西却还是他从旁人手里得来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把怀里的酒坛在抱紧些,贴着胸口。远远有脚步声传来,快靠近殿前时却又立刻放轻了许多,人影只在窗纸上快速地闪过,过了一会儿,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响亮起来,渐行渐远。 暮色四合,窗纸上晕上一层余辉的艳红暖色,香炉中还漫着丝丝的云烟,又一天过去了。勖扬君卧在榻上,等待着,一天又一天地,等待着...... 我扛着小铲子回来了~~^_^ 给坑里的每位大人一个抱抱~ 于是再次感谢乐仔大人~~=3= 第十七章 暮色四合,窗纸上晕上一层余辉的艳红暖色,香炉中还漫着丝丝的云烟,又一天过去了。勖扬君卧在榻上,等待着,一天又一天地,等待着...... 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文舒已入了众生轮回盘,加诸于他魂魄之上的锁魂术就失去了效用,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任他这个牵线的人再如何牵扯手里的线都无济于事。 可是仍旧不愿。不愿只能看到他片刻的幻影,看得尚不真切又即刻消散。亦不愿只能抱着冰冷的物件来填充虚空。人心总是填不满,心里的空洞每日每日都在扩张。想看清他的脸,想听他说话,想知道他的行踪,想去寻找,想用双手去真实地触碰,想带回他的身边,略侧过眼就能看到他淡然的面容......很想很想,远远超过眼前模糊的幻象。 想到不能自抑,满满一室都是他的影子,一颗万年不动的心满满都是渴望。 再也忍耐不住时,擅长察言观色的西海龙宫龙皇子伯虞在勖扬君耳边谨慎地说道:"或许地府那边能有些消息。" 话一出口,伯虞便后悔了,暗暗骂自己愚昧。地府是亡魂的归所,鬼气森森,怨魂恶鬼丛生,仙家自视清高,素来看它不起,更遑论这位傲得眼高于天顶的天君,怎肯纡尊降贵到地府去问消息? 便忙补上一句,道:"天君稍等,伯虞这就替您去那边问一问。" 话未说完,却见一道紫影破空而出,转瞬便消失于天际。伯虞着实吃了一惊,望着廊前萧萧的落花,好半天也回不了神。 世说,碧落黄泉之下就是地府。奔流不息的忘川水上,有桥名唤奈何,奈何桥头有矮瘦佝偻的老妪,手捧一碗透明无色的孟婆汤递予前来的亡魂,孟婆汤入喉,前尘往事便随忘川水而逝,留下一副空荡荡的身躯和一张无悲无喜的脸。地府中有黑白无常专司拘魂,亡魂押于十殿阎罗前,做过多少恶,行过多少善,一桩一桩算得分明。若是恶多于善,那便刀山火海油锅剑关一一捱一遭,魂魄不灭,却足以疼得让人恨不得再死几回。阎王案上又有生死簿,谁人有几年阳寿,几岁上要遭大劫,几岁时又逢病厄,前世如何,今生又怎样,罗列得清清楚楚。了断了前尘再被鬼卒抛下轮回盘,焕然又是跌宕起伏的一生,生死簿上再添一张薄薄的纸。 勖扬君在忘川前驻足,彼岸就是阴曹,一条滔滔的河流隔断了阴阳。对岸的河边开遍火红如血的花,阴风刮过,掠起无数殷红的花瓣,在风中翻飞仿佛四溅的血珠。 勖扬君足尖一点想踏浪而过,方踩上涌起的浪头,脚踝上就是一紧,忘川水中忽然伸出一只仅剩白骨的手,死死抓住他的脚。须臾又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23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23 浮起一只头骨,黑洞洞的眼眶直直对着他:"下来吧,下来吧......咯咯咯咯......"笑声阴寒,让人毛骨悚然。 勖扬君放眼望去,只见不知何时,水中竟伸出了无数手臂,有的仅是一副白骨,有的却还在骨间挂一点皮肉,狂乱地挥动伸抓着,似要爬上岸,又似要把什么拖入水中。波浪起伏间,白生生的头骨随着水波上上下下,牙关开阖,仿佛正在狂欢。 传说,有人生前含冤未白,心怀憎恨,不愿轻易投胎,便从奈何桥畔跳下,仍由忘川水腐蚀肉身,一腔怨念半边化外黑烟萦绕在昆仑山轮回台下,半边留于忘川,永世怨憎而不得解脱。 "主子,主子......"凄厉鬼啼中,谁的声音温雅如水,带一点淡淡的亲昵? 勖扬君身躯一震,忘了要施法解脱,凝神侧耳去听。 "主子,主子......"那声音又来了,飘飘忽忽,时而近,时而远。 脚踝被抓得更紧,快被拖进水里,黄浊的河水沾上身就是腐骨蚀肉。勖扬君浑然不觉,站在河中央仔细地听。 "主子,主子......"恶鬼擅窥人心,脚边的头骨趁着浪涛涌起,竟一跃而起,飞到勖扬君面前,上下牙关一开一合,便有人声自内发出,"主子,主子......桀桀桀桀......" 重跌回水面时,犹怪笑不止。 "放肆!"勖扬君骤然回神,脸色沉下,抓着他脚踝的白骨脆声裂开,众怨魂尚不及惊呼,黄浊的河水如被利刃断流划开般,两边浪高三尺,唯独在勖扬君脚下辟出一条坦途。待他安步过河,浪头倏然冲下,轰然声盖过河中怨魂悲声,水花飞溅,落于岸边,怒放的花朵顷刻枯萎。 早有青面獠牙的鬼卒结阵候在地府门前,等勖扬君走近,便团团将他围住。勖扬君面色不改,袖摆挥落,手中多出一柄狭长银剑,寒光如雪,昏暗的地府中硬是被照出几分光亮。 鬼卒们绕圈游走不敢轻易进前,勖扬君手持利刃,冷冷站于鬼阵中央。剑拔弩张的时刻,前方高耸紧闭的地府大门忽然缓缓开启,惨绿的青烟裹挟着阴风而出,众鬼卒齐齐拜倒于门前。门后,十殿阎罗,众判官鬼首,牛头马面分站两侧。 勖扬君剑尖点地昂首入内,殿内众人垂手作揖,齐声道一句:"见过天君。" 座上一人安然不动,发是墨黑,冠饰也是黑,黑色的绸衣无半点装饰,连衣料上的绸光仿佛也是带着暗色,只有一张俊美的脸是死气的白,光影交错间,半边阴郁半边怜悯。 他没有站起身,坐在座上道:"在下地府之首。"音调也是死气得没有半点波动。 见勖扬君只是微微点一点头,没有开口的意思。他才又缓缓道一句:"天君扰了我地府的安宁。" 勖扬君挑眉,冷声道:"本君来找人。" 脸上似有笑漾开,衬着四周的莹绿光线,有说不出的阴森之感。那人道:"地府中只有鬼,活人到了这里也要变作鬼。" 勖扬君语塞,脸上不禁升起几分杀意,旋即又平复,从袖中取出写有文舒生辰八字的纸条,手指用劲,箭一般飞向座上的人:"此人。" 那人两指一夹,将纸条稳稳夹住,黑衣中露出的手也是如脸色般死气的白。黑不见底的眼将纸条粗粗扫视一遍,地府之主又惨惨地笑开:"脱了凡胎的凡人,不在地府管辖之内。坠入轮回盘的魂魄更不在生死簿之列。无案可查。" 明知不能抱几分希望,勖扬君心中仍是一坠,又听他没有波动的音调继续说道:"烙了魂印的魂魄进了轮回盘也少有能转世的。" 笑容更大,半边阴郁半边怜悯的脸上似能看到悲哀和幸灾乐祸两种情绪交相混杂:"多半都弱得在消除魂印的时候承受不住,一起灰飞烟灭了。" "锵"的一声剑鸣,只见紫影一闪,殿中众人还不及回身,勖扬君已立于冥王座前,手中长剑直指冥王喉间,剑眉倒立,银紫色的瞳中一派杀意:"他的生死轮不到你来多嘴。" 冥王却不理会,嘴角僵硬地扯起,墨黑的眼珠无谓地看着勖扬君:"杀了我,生死簿上也能多出他的名来。" 剑尖终是没有再往前递去,勖扬君回身步出地府。身后,地府大门缓缓合起。 "他若转世,便在地府所辖之列。" 门将关起时,隐隐传来他依旧无波无绪的声音。 于是,只有等待,一直等下去...... 也曾去天崇山下看过赤炎。 赤炎坐在洞中看着洞外不再意气飞扬的勖扬,一边的嘴角翘起,又很快地放下:"文舒走了?" 勖扬君无言,手中结一个法印替他解去洞口的封印。 赤炎一怔,看他要走,又把他叫住,对着他的背影喊道:"即便如此,老子依旧看你不顺眼!" 勖扬君不理会他,赤炎又道:"这一次,老子一定先你一步找到他。" 勖扬君停下脚步,额间的龙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是我的。" 再不听赤炎的嗤笑,驾云而去。 之后的日子,漫长而寂寞。 总是忍不住隔一阵就去人间看看,在他最后住过的村庄里停留几日。他最后住过的茅屋在一个雨夜里崩塌了,他赶去时正看到崩塌的情景,心中便有一个角落跟着一起塌陷,雨水打在脸上,说不出的凉意。 邻家放风筝的孩子渐渐长大,他曾听他跟人闲聊,说起少时隔壁住过的那位先生,记忆都模糊了,已经长得很壮实的年轻后生挠着后脑勺说:"是个挺好的人,挺好的......" 勖扬君在墙外站了很久,却再听不到关于他的只字片语。 有一次,大雨倾盆,他在山间见到一双共打一把伞的人影,挨得很近的两个人,胳膊贴着胳膊,衣服都被雨水打湿了,头还凑到一起,低低地说着什么,脸上很愉快地笑着。他从林间转出来,看着他们慢慢走远,消失在山间的小道上。 天崇宫门前的石阶比这高很多,宽很多。有一回,他自菩提老祖处下棋归来,也是一阵急急的暴雨,他在云上冷看着尘世间慌乱奔走的凡人。回宫时,云朵刚降在宫门边,头上就罩了一顶画着几叶绿竹的伞。转过头,那人低垂着头,只看到他紧紧抿起的唇和脸颊上两道越晕越浓的红。故意快走两步想甩开他,他低着头紧紧跟来,那伞牢牢罩在他上头。心里一阵异样,就缓下了步伐,一把伞遮住了两个人,近在咫尺,能听见他轻微的呼吸声。寥寥几步路,余韵始终盘旋不去。 很多之前忽略的事都慢慢记了起来,越发等不下去,越发熬不住越来越空寂的心。 澜渊说,这种情绪叫做思念。 第十八章 时间一天复一天地流逝,连自己都忘记已经等待了多久。廊外的琼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某一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24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24 日,勖扬君坐在廊下,湖中忽而跃起一尾红鳞的锦鲤,鱼尾摇摆,带起一线水珠,阳光下,炫目得仿佛是七彩的虹,瞬即又落下。突兀的水声让他倏然一惊,似是心弦被拨动,手指不由自主地拈起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的算诀,感应是意料之中的空白,颓然之感浸透了全身。 墨黑的冥鸦划空而来,尚未到跟前就已经能感受到几分阴冷的死气。它收拢翅膀停在回廊的木栏上,一双闪著沈光的漆黑眼瞳埋在通身的黑羽里,几乎看不真切,连喙也是黑的,一张一合,露出其中血红的舌: “有魂魄落於南方,身带龙气。”是地府之主不带半点情绪的口吻。 一根黑羽仿佛有意识般自发地飞了出来,在半空中飘荡却始终不落地,行过处就留下一缕黑烟。勖扬君支著下颌看著面前的黑烟飘飘地构成几行文字,是个凡人的生辰八字。月前才刚出生,看不出前世的因果,今生算不得大富大贵,倒也无甚凶灾大劫。只是这魂魄未免太弱,命线飘忽,不是长寿之兆,怕是活不到三十就要气力衰竭。 眼睑一点一点垂下,勖扬君猛地背过身,视线落到廊外的落花上,一阵粉色的花雨簌簌落下,昨夜一夜疾风骤雨,碎红摧绿,枝下一片狼籍:“要本君如何酬谢?” 黑烟消散,那冥鸦平声答道:“日後自有劳烦天君之处。” 不待勖扬君点头就拍翅飞走,廊中还残余几分冷冷的死气。 许久,勖扬君慢慢回过头,瞳中一片闪著银光的紫。 依据冥鸦留下的八字,轻易就能算出这魂魄的落处。劳作了一天的庄稼人都围在大槐树下东家长西家短地闲磕牙时,一朵祥云慢慢悠悠降在了小山庄前。 骑在牛背上的牧童明明瞧见庄口来了个穿紫衣的富贵公子,好似周身都闪著光,真真老人家口中瑶池边的神仙模样。方要擦亮了眼睛看个清楚,那公子却又不见了。又惊又喜的孩子赶紧下了牛背奔去庄里说给小夥伴们听:“庄里来了个神仙!” 没人信他,都说他是花了眼。他赌咒发誓说绝对是真的,末了却被众人刮著脸皮说他吹牛。委屈的牧童一路哭著跑回家讲给娘亲听。 在地里累了一天的村妇正坐在灶前生火,烟灰熏得两眼出水,心底里又是一阵“上辈子做了什麽孽,这辈子的命怎麽就这麽苦”的哀怨。听得儿子抽抽搭搭的哭诉,不耐又添了一层,把手里的蒲扇塞进儿子手里,没好气地说道:“看错了就看错了,瞧你这点出息!除了给老娘惹事就知道吃!我是造了什麽孽,怎麽就生下了你这麽个小讨债鬼!要真来了神仙,我头一件事就是求神仙把你塞回肚子里去!唉哟……我的命哎……” 小牧童便不敢再说话,乖乖坐在灶前扇火,扇著扇著,炉火红通通地旺起来,跳动的火苗间,连他自己都搞不清,到底是不是真的瞧见了一个穿紫衣裳的神仙。这一夜的梦里,仿佛又回到了庄口,牛正低著头吃草,他骑在牛背上,手中横一截粗糙的竹笛。不经意地一瞥眼,庄口的歪脖子树下就多了道紫色的身影,再一看却又不见。 勖扬君就站在庄口,施法隐去了身形,凡人三三两两地自他跟前走过,却没人察觉到他的存在。等待时总有满腔满腹的按捺不住,一点风吹草动就能牵起他无数纷乱的心绪。真到了此刻,文舒就在庄里,凡夫俗子如何也无力与他作对,带走他,於他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脚下却踌躇了,这小小山庄的庄口仿佛设下了天罗地网一般,跨出一步都要艰难得让他在这里思量一宿。 他跃下轮回台的情景又在眼前不断闪现。那些苦苦等待的日子里他总是在想著从前,此刻才发现,重逢时会是怎样的场景,会看到什麽,会听到什麽,他要说什麽,甚至……文舒还记不记得他?他若忘了他,该怎麽办?从未想过。此时方觉无措,举步维艰。 屈指去掐算,把自己的一部分思绪抽离出来,紧紧地想要和那线微弱的龙气相交。若不是当年赤炎覆於他额上的那片龙鳞,兴许现今还找不到他。若没有龙鳞护持,或许他已经……不再往下想,闭起眼,屏气凝神地去感应。过得好不好?可还……记得他? 思绪方有些颤动,什麽都还未感受到,相连的感应无声地绷断,如同当年失去他的行踪一样的感觉,跳动的心直落谷底。轮回盘中为了剔除他烙下的魂印,到底折损了他多少的精气,才让他的魂魄这般孱弱。方出生的婴儿,气数却已到了风烛残年。垂在身侧的手慢慢蜷起,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心口酸疼。 “三十年阳寿,真短命。”有人趁他心绪浮动悄无声息地站到他身後,口气凉薄。 勖扬君愤然转身,那人在他的紫眸下依旧笑得从容,是一张可以用豔丽来形容的脸,眼角微勾,唇角也是上弯的形状,那双浅色的眼里有太多的颜色混杂,妖娆的、挑逗的、嘲弄的、自弃的……掺到一起就变成了一种浅浅的灰色,仿佛是刻意罩了一层云烟,欲拒还迎的味道。太过张扬的豔色,叫一袭出尘脱俗的白衣也透出几分媚气来。 “豔鬼。”勖扬君皱眉。 心有不忿,故而为鬼。鬼中亦有分别,青面獠牙的恶鬼,无形无体专夺人肉身取而代之的阴鬼等等。豔鬼擅画一副好皮囊,又爱放纵声色,专好勾引人间男子,以色相迷其眼,以淫欲惑其心,吸进其元阳,再开膛剖肚吞其心肝。不说天界,众鬼中也常有骂其下作的。 “你不屑收我的。”那豔鬼笃定地笑道,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一只白瓷酒瓶来,仰头喝下一口,酒液自唇畔溢出,细细一道银线沿著脖颈一路蜿蜒而下。他红唇微张,唇边也沾著莹亮的酒渍,说不尽的媚态,“你是尊贵无双的天君呢。” 又把酒瓶递到勖扬君面前:“里头掺了红豆的。此物最相思……红豆……试试?” 勖扬君暗哼一声,甩袖回身,不愿再搭理他。 他也不以为意,对著勖扬君的背影继续问道:“到了为什麽还不进去?堂堂天君也有胆怯的时候麽?呵呵……” “他这一世也就三十年而已,你宽宏大量放他三十年,对他倒也不错。” “他的命真好,轮回也能有龙鳞护著,才博来这三十年的性命。”他越说越来劲,抿一口酒再往下说,唇角弯起来,口气中幸灾乐祸的意思越发露得显眼,“不过依我看,气数也快尽了。魂魄散了,大罗金仙也没法子的。他下一次的阳寿会更短,二十年?十年?哈……能从轮回盘里出来就不错了……要想多看两眼就赶紧吧,他这样的魂魄轮回不过三次的,三次以後任凭你再大的法力也救不回来了。” “住口!”那天看到他的八字,便知晓这些,只是一直不愿正视。此时却听他一字一字清晰地说出来,再不愿听也入了耳,勖扬君心痛之下不由一阵怒气蹿升,挥袖向他甩去。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25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25 那豔鬼被他的袖风扫到,手中的白瓷酒瓶落了地也顾不得,“呀──”地一声急急向後退去,须臾便不见了踪影。 勖扬君无心去追,怔怔立在庄口,脚下更觉沈重。 耳边总是回荡著那豔鬼刺耳的笑声: “三十年……真短命……” “他下一次的阳寿会更短……” 间或响起他在轮回台下的话:“自此,你依旧是你尊崇无双的天君,我做我安守本分的凡人,过往一切烟消云散。可好?” 烟消云散、烟消云散……勖扬君每往前走一步,心中的惶恐和期待就都双双升起一分。努力撇开一切杂思,豔鬼的声音却仍源源不绝地钻进他的耳朵里:“要想多看两眼就赶紧吧,他这样的魂魄轮回不过三次的,三次以後任凭你再大的法力也救不回来了。” 今日是他的满月宴,似乎庄子里的所有人都聚集到了这里,流水席一直从屋里摆到巷子外。穿过了巷子,勖扬君站在门外朝里看,众人都忙著吃喝,谁都没有在意显出身形的他。 放牛的小牧童正要起身去夹菜,抬眼一看,不由叫道:“神仙!” 身旁的母亲一筷子抽上他的手背,呵斥他:“小孩子家家别胡说!” 牧童哭著喊疼,众人哄笑。 声音都淹没在了喧杂的闹声里。 主桌摆在最里边,他被抱在那个一头白发的老女人怀里,沈沈地睡著。额上隐隐泛著鳞形的光亮,很微弱,如同他的魂魄。 跨过了门槛,一步一步靠近他,终於有人注意到他的出现,齐齐停了筷看向他。 勖扬君伸手从惊吓得连尖叫也忘记的老女人把他抱到自己怀中。他还在酣睡,小小的身体很软,也很脆弱。 “文舒……”第一次叫他的名,心头涌起一阵酸涩,所有的情绪都一起冲了上来,鼻腔郁塞,压得声音低低的,几不可闻。有液体从眼眶中掉落,眼中暗藏的飞雪都融化成了泪水,一颗接一颗,怎麽也止不住,“文舒……” 终於又把他抱在了怀里,手臂收紧,万年不动的心止不住阵阵激动。 可他回应他的却是一阵啼哭,熟睡的孩子被惊醒,包裹在繈褓里的手脚用力的挣扎蹬踏,似要脱离他的怀抱。 “文舒!文舒!文舒!是我啊……我是勖扬啊!文舒……”牢牢把他抱住,勖扬君慌乱地想要用袖子去擦他脸上的泪水,“文舒,是……是我不该……文舒……” 含著泪水的眼睛始终显露著害怕与抗拒,啼哭一声高过一声,似要将喉头撕裂一般。不顾他的挣扎,勖扬君定定地看著他,摇头道:“什麽叫过往种种都烟消云散?什麽都还没有说明白,你叫我如何烟消云散?” 手臂收得更紧,看他额上的微光越来越弱,生怕他又如轮回台下般转眼就化作尘埃:“我不会让你烟消云散的……不会的……我知你恨我,可我……” 怀里的婴儿依旧激烈地摇著头不住啼哭。小心地去擦他的泪,却止不住自己落下的泪水。从未体会过的情感,喜悦著他又重归於自己的怀抱,可听著他的哭声又忍不住心口揪紧,悲伤铺天盖地而来,嘴角却慢慢勾了起来:“不要紧的。我们……从头来过……” 屋中的众人只见一阵紫烟在眼前升起,等烟散开,却不见了那个紫衣的男子和李家的小曾孙。 云端之上,有人喃喃念著:“我们还有三十年……文舒,我们……只有三十年……” 第十九章 他总是在哭,小小的婴儿不会人言,只能以不停的啼哭来表达情感。凄厉的哭声传到房外,一声响过一声,恨不能将心肺都撕裂,碾碎了再随着哭声一起呕出来,侍立在檐下的天奴们侧过脸,再不忍听。却止不住那声响钻入耳朵,一路深入到心底,翻江倒海,搅得胸口生疼。 有胆子大的,趁里边的人不察觉,透过窗缝偷眼往里看。屋子里一片狼籍,云烟般垂下的纱帘被扯破了,紫金的瑞兽样香炉被倾翻,檀香木的棋盘翻覆过来,躺在冰冷的地上,周遭星星点点散着几颗棋子,有一颗就落在眼前,能隐约看到玉石上绽开的裂缝。茶盅被扔到了角落里,瓷片尖角上闪一点寒光。只有那张卧榻还是完好。 那人就坐在榻边,垂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在他怀里呱呱哭泣的婴儿,神色焦虑而无措。 "别哭,别哭......"勖扬君慌乱地伸手去擦他脸上的泪,他却摇摆着头,哭得越发惨烈。 自从把他抱回天崇宫后,他就一直哭闹着。不愿进食,不愿安睡,不听他的任何话语,只是哭泣,哭得两眼红肿,满脸都是斑驳的泪痕。在他怀里,他总是激烈地挥动四肢抗拒着他。哭到精疲力竭时,连声音都是嘶哑的,才闭上眼休息不到一刻,却又惊醒,黑白分明的眼里满是拒绝。 "你别哭啊......"从来没有这样的经历,说什么他都不理。他的哭声声声入耳,心若针扎。眼看着他额上的微光因长时间的激烈情绪而明灭不定,勖扬君徒劳地收紧双臂将文舒牢牢抱住,连日不眠不休安抚他,他自己的嗓子也是沙哑的,"别哭......" 哭声很快就压过了他的声音,小脸憋得通红,急切得快喘不过气来。勖扬君笨拙地去轻拍他的背。他的手却抵上了勖扬的胸膛,力量很弱小,却仍一意地往外推着。 勖扬君察觉到胸前的推拒,心下不由大恸,罔顾他的挣扎将他抱紧,低下头,脸颊贴上他的,一片冰凉的湿意。 屋里的哭声渐渐衰弱,直到再听不见。门外的天奴百无聊赖地想着自己的心事,不期然地,眼前跃出一双眼,心头一跳,忍不住轻轻地叹一口气。那时候,主子的那个眼神...... 他前几日进去送食盒,主子忽然把他叫住。以为是又让主子捉到了什么错处,正心惊肉跳时,手里一沉,主子居然小心翼翼地把孩子交到了他手里。他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哭闹着的孩子却慢慢止了哭。他颤巍巍地按着主子的意思给孩子喂食,那孩子小口小口地咽着,很乖,很听话。细细看,他的眉眼与之前的文舒确实有几分相似。不敢再往下乱想,只是专心地喂着。不经意地往身旁瞥了一眼,人就愣住了。他看到的是主子那双平素冷得叫人心惊的眼,很难说清他当时是怎样的表情,只有那双眼睛,一下子就印到了心里,太悲伤,悲伤得叫人心惊。 已经听不到屋子里的声响。院中有风拂过,叶片沙沙作响。就听得身边一声"咿呀"的开门声,是主子出来了。陷入沉思的天奴赶忙回过神,低下头等着主子吩咐。 却许久未听到他说话,耳边只有婴儿的啜泣声。低下眼能看到主子的衣摆,紫衣上用银线绣着繁复而华美的纹饰。他看着风将衣摆微微吹起,上头的纹样就如同活了一般,银线绣成的瀚海汪洋粼粼地荡开了波光。风停了,衣摆也不动了,接天的波涛凝固在了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26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26 眼前。 时间仿佛静止,只看到那衣摆被风吹得掀起又落下。看得脖颈上一阵酸楚。那孩子还在哭,嗓子显然是哭哑了,只能低低地哽咽着,断断续续的,却始终没有停下的意思。 手上又是一沉,婴孩窝在他怀里,鼻翼抽动,红肿如核桃的眼慢慢闭上,陷入安睡。天奴惊异地抬起头看向勖扬君。 "我要他好好的。" 他说完话就快速地背过身又跨进了屋里,快得让天奴看不清他的脸。 院中有风拂过,带来一丝淡淡的花香。怀里的孩子沉沉睡去,眼角边还沾着泪珠。 曾去人间看过澜渊,蓝衣的太子摇着竹扇看着远方的群山,幽幽地说:"再重的刑罚也没有心疼来得更疼。" 勖扬君站在廊下远远看着花架下的身影,不期然就想起了那时的情景。那时还没有找到文舒,只觉满心都是空,拿什么都填不满。此刻找到了他,却依然空得厉害,空里还带着疼痛。 他排斥他。幼时只要他出现在他眼前,他便不停啼哭,拒绝他的拥抱,拒绝他的接近,哭声里都是拒绝。哭得天昏地暗,他无法眼睁睁看着他在他怀里不断衰竭下去,只得将他交给旁人抚养。夜半时悄悄过去看一眼,他似有所觉般惊醒,惊惧的表情刺得他只能转身离开。 总是远远地看着,看他慢慢长大,看着时间慢慢流逝。那种将珍宝抓到手,又只能无奈地任由它从指间悄悄逝去的无力感。 文舒长到六岁时,他已然是那时初入天崇宫时的模样。勖扬君忍不住将他叫到跟前,蹲下身来,细细打量着他的样子,手情不自禁地抚上他乌黑的发:"那时候,你就是这样子......" 话未说完,手下便空了,文舒瑟缩着身子向后退去,眼中依然写满拒绝。 手尴尬地停在半空,勖扬君看着他紧紧抿起唇,忽然一个回头,转身向外跑去。他还是不愿留在他身边的认知让他连起身去追赶的力气都没有。 他还是从前那样平和的性子,不吵不闹,安静而听话。他的排斥只针对他勖扬君一人,在他面前他总是不愿说话,他想伸手去牵他,他总是背过手僵硬地立在那里,淡色的唇快被咬破。 勖扬君曾教他念书写字,贴着他的背,手握手写下满纸的"文舒"二字。松开手时,笔"啪"地一下落在纸上,抹杀了一纸的回忆与思念。 三十年,转眼便溜走了一半光阴。 他去地府问那冥王,有什么法子可以为他续上阳寿。 幽冥殿中的黑发男子面容惨白,冷冷地说:"魂魄衰竭,纵使你为他改了生死簿也是枉然。至于从前用在他身上的脱凡骨的法子,依他现今这魂魄,你为他施法就是让他早些来我地府。" 无药可救。 他为他炼下诸多药丸仙丹,能为他续下多少阳寿却连他自己都没有把握。焦躁得狠极时,他抓着他的手将他紧紧按在胸前:"文舒,文舒,文舒......" 一遍遍地叫着,恨不能揉进骨子里去。松开时,却不敢看他的眼。 文舒不愿进他的寝殿,连殿门也不愿靠近。勖扬君尝试着带他往里走,还没到殿门他便慢下了步伐,站到殿门前时,他停住了脚步,如何也不能再往里跨一步,满脸都是绝望。 勖扬君站在门内看得分明,抓着他的肩喃喃问他:"你还记得多少?你记得我?" 他摇头不语,挣扎着连连后退,一身青衣抖得仿佛快要化去。 殿里殿外,两人皆是哀伤。 一年又一年,时光如离弦之箭再不回头。他的阳寿剩下不满十年。 文舒还是先前那个文舒的样子,眉眼身量俱如从前,仿佛他从未离开转世。只有勖扬君看到他额上的微光愈显微弱,都快看不见。将他抱得越来越紧,他不再挣扎,身体仍是僵硬的。 "你总是这样......"勖扬君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什么都不肯说,都一个人埋在心底。连脸上都不肯露出来。" 他回过头来疑惑地看他,勖扬君道:"还是不肯跟我说话么?" 环着他的腰的手臂拢得再紧些:"这样也好......" 心里还在矛盾着,他不愿想他已经忘了他,却怕他仍记着从前的事,还是一心要走。私心地想,这样也好,他不记得过往的那些事,可对他至少记着几分。排斥着他总比对他完全漠视来得好。慢慢来,兴许真的能从头来过也不定。 "你回我一声吧。" "......" "算了......" "是。" 声音低低的,顺从的,极熟悉的口气。听得勖扬君一怔,一把将两人拉开些距离,眼对眼,震惊地看着文舒迷茫的双眼,复又拥紧,声音低哑:"不回也没事。别回。不愿回就别回。" 第二十章 天崇宫前有万阶登仙梯,飘渺云雾下能依稀瞧见凡间千峰翠色。 文舒坐在阶上往远处看,那抹疏淡的翠色随着流云游走而显得忽近忽远。 勖扬君站在宫门之下,那青衣人眼中看的是流云,他眼中看的是他。犹疑了半晌,终是走上前去,在他身边坐下:"怎么还想着凡间?" 不是问话,倒有点叹息的意味。感叹着他即便什么都不记得,却仍记着要远离他。如果有朝一日,他什么都记了起来,怕是逃到凡间还会嫌离他不够远。 文舒照旧是沉默,转过眼来看他一眼,又转了回去。 勖扬君已习惯了他的疏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悠云之后浅浅一抹翠绿,或许是凡间哪座奇岳险峰。 两人就这么肩挨肩坐着,看得云烟都化作了红霞,天际火红一线,仿佛天女织就的绯纱一般。周遭也暗了下来,凡间应近黄昏。 文舒站起身来要走,勖扬君仰起头,道:"你想去,我带你去。" 看到那双墨瞳中闪过诧异的神色,勖扬君缓缓道:"从前......你一直想去。" 祥云之上,他伸出手来牵他的衣袖,轻巧小心中带一点怯意。察觉到衣袖被轻轻地牵动,心便如同被牵住的衣袖般微微一颤。勖扬君想起当年去东海龙宫,凌云乘风时,衣袖也被文舒牵着,背后便有一股小小的力道紧紧依附着他。万顷高空之上,他只能依赖他,半步都无法离开。那时候通身都是惬意,满腔的志得意满快冲破了胸膛。 又想起那一次,他平静地说,他无法既往不咎。挣脱了他的钳制纵身跳下云端。 心中一揪,勖扬君忙回手去抓文舒的手腕。文舒猝不及防被他抓到,想要挣脱,无奈他抓得紧,怎么也甩不脱。反被他拖着往前跨了一大步,一前一后的两人立时成了并肩而立。 抓着他的手腕的掌慢慢前移,掌心覆上他的手背,掌下的手一缩,又被他牢牢牵了回来。手掌又慢慢地游移,掌心对上掌心,手指固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27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27 执地插入他的指缝之间,紧紧扣住,再不放开。 "我知道晚了。" 天风远大,话语都被吹散在了风里。 勖扬君不喜欢凡间的嘈杂,尤其是现下身处的闹市街头。拥挤而喧闹,人声乐声车马声都混到了一处,听在耳里就成了一片恼人的"嗡嗡"声,搅得人心烦意乱,忍不住就皱起了眉头。 文舒却似乎很享受,东看西看,眼中满是新奇,一直淡淡挂在脸上的笑容渐渐展得更开,眉梢边都含着喜悦。勖扬君跟在他身侧,看着他的笑,不觉百般滋味都上了心头。 街边有家铺子专卖竹伞,店里桃红柳绿,新制的伞仿佛花一般姹紫嫣红开了一墙。繁华遍眼里,一把竹伞静静打开在角落里,白色的伞面上细细勾描了几片青翠的竹叶。 勖扬君忍不住驻足多看了两眼,再回头时,文舒正挤在对面的人堆里。 原来是对面的街角里有人正摆摊说书。说完了三皇五帝,宫苑秘闻,就再说些奇事逸闻,神仙鬼怪。说是从前从前,数十年前,曾有银赤二龙鏖战于天际,如何的飞沙走石,如何的风云急走,他绘声绘色娓娓道来,仿佛亲眼目睹。听书人听得聚精会神,连连称奇,还有几个老者都说当年确有这般异象,是魔星下凡,是大凶之兆,一时众说纷纭。勖扬君见文舒听得入迷,忙一把将他拉开,转身带着他往别处走去。 刚过晌午,忽有大雨瓢泼而下,立时,摆摊的收摊,屋内的人忙着收衣关窗,街道上的人都匆匆散开,连屋檐下都站满了躲雨的行人。文舒刚要寻一个地方避雨,头顶暗暗罩下一片半明的天空,素净的伞面上寥寥勾几片翠绿的竹叶。 不消一刻,道上就起了积水,雨点落下,溅起朵朵水花。狭窄的巷子里只有他二人并肩独行,雨水沿着瓦面淌下来,两边的屋前仿佛都挂了层晶莹的水帘,雨落青石,响声清灵仿佛罄声。 伞下的两人都默然无语。雨势渐大,他微微将伞偏过来一些,文舒抬起头,看到他的侧脸,飞眉入鬓,一张略薄的唇,那双银紫的眼仿佛也落进了雨水,紫中泛点点银光。他忽然转过脸来,正对上文舒的眼。文舒一惊,倏然向后退去,刚退出一步,身后就浇了一背的雨水,冰凉彻骨。 "当心......"勖扬君忙将伞罩过来。身躯贴得更近,能感受到彼此身体的温热。 一时又是无声,只听到"哗哗"的雨声。 文舒看着他伸过手来,细心地理他垂到胸前的发。他的指细长而白,却又骨节分明。怔怔看着那指,视线渐渐模糊,何时,也曾见过这样的指,缓缓拈起一颗墨黑的棋子。却不急着下子,举到颊边,衬出一张水红色的唇,唇角是微微翘起的,唇边一抹讥讽的笑。 "以后,我们好好过。" 雨声里他听到身前的人这样说,神智却还留在方才模糊的影像里。思绪纷杂,有什么东西正一点一点地显露出来。 勖扬君说:"你若是想,我们以后再来。" 文舒点点头,手又被他牵住,同来时一般,掌心贴着掌心,手指插进指缝里,紧紧相扣。 那天,勖扬君正坐在回廊下与文舒说话。斟上两杯从澜渊那儿得来的琼花露,那些年,每日每日抱着,却始终没舍得喝。勖扬君也是不多话的人,偶尔说两句,更多的时候,两人只是默然立着。 回廊一面临湖,湖中有成群游鱼游弋往来,一面栽花,风拂过就有繁花簌簌而下。时光易转,几度离合,百年间落花却是不变,飞扬下落,始终一派悠然。 勖扬君说:"你叫我一声吧。" 文舒沉默。 "那时候......"勖扬君又忍不住说道,"澜渊......" 想说,那时候与澜渊伯虞等人打赌,见他认出由澜渊假扮的自己,他心里其实很高兴。勖扬君踌躇再三,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正难以启齿时,见文舒正偏过头往他身后望着,勖扬君回身,只见天边一朵红云正急急而来,转眼就行到眼前,云上那人赤发红衣,左耳边挂一只杯口大的金环。 "文舒啊!"赤炎跃下云头,直往文舒奔来。 勖扬君忙闪身挡在文舒跟前,将二人隔开:"他不记得你。" "老子找的也不是你!"赤炎被勖扬君挡住,怒声骂道。复又隔着勖扬君对文舒急急说道,"文舒,文舒,还记不记得我?我们先不说这个......当年老子要不是被老头子关着,老子一定比他先找到你......不,不对,我个......的,我们也不先说这个。那个......老子现在还被关着,今天是逃出来的,我个......的,你怎么还是这么个瘦不拉几的样子?他是不是又亏待你?你等着啊......老子......" 天边忽然一阵雷鸣,东海老龙王站在云间怒喝:"你个孽障!在西海龙宫闯下大祸,仍不知悔改!还不速跟我回龙宫思过!" 赤炎抬头见了,低咒一声,匆忙从怀里掏出样事物扔给文舒,道:"文舒,你等着啊。等老子出来了,老子再来接你!老子绝不由着他来欺负你......" 还想说什么,天边又是一声雷鸣,赤炎只能无奈地随老龙王驾云而去。 "不用理他。"勖扬君回过头来对文舒道。 文舒低头看着那人刚才抛到自己手里的东西,一只草编的蚂蚱,颜色已经发黄,干枯而陈旧。有什么快速地从眼前闪过,火焰般的发,耳边硕大一只金环,还有,几只新编的青绿的蚂蚱,他看他随手一挥,便化成了几个白胖的小娃儿,穿红色的肚兜,手腕上戴一只金铃,铃声伴着笑声,化开心底多少忧愁: "......赤炎......" 勖扬君听到他的轻唤,猛然一怔。倾身去抱他:"文舒......" 眼前是潇潇落花,逝去就不再来。 脑海中闪现的东西越来越多,有时看着脚下光洁的白玉砖便会觉得有什么东西会浮上来,心里便揪得难受,仿佛那浮上来的东西会吃了他一般,想要拔腿就跑。有时他静静坐在一边看着勖扬君下棋,眼前幻出一个模糊的人,穿着和自己一样的青衣,一子一子在棋盘仔细地摆着。微凉的触感就萦绕在指尖,真实得仿佛那人是他。他看见一只青绿的蚂蚱在他掌上幻化成灰,也曾见一个女子,着一身鲜红的嫁衣,脸上满是怨恨...... 总是断断续续的片段,模糊而无序。脑海中有时会出现一地雪白,白雪铺天盖地而来,快将他淹没,耳边满是嘲讽的声音:"你喜欢我......你逃不掉的......你喜欢我......哈......"尖刻的讥笑声刺痛了心扉。 文舒越来越不爱说话,总是一个人静静地沉思着什么。勖扬君试着叫他,他依旧陷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一天赤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28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28 炎来过后,勖扬君心里就升起了不安,开始很微小,随着文舒的沉默而越来越大。 焦躁时,勖扬君抱着他在他耳边喃喃地问:"你记起了多少?" 他总是不答,不一会儿思绪又再散开。 那天夜里,他抱着他睡去,醒来时,怀里却是空的。 勖扬君急急奔出房去找,回廊下,书房中,一一寻过,却始终不见文舒的身影。 心如擂鼓,他慢慢地进了后花园,穿过抄手游廊,过了月洞门再下了竹板桥,鹅软石铺就的小径弯弯地从竹林一直伸到文舒之前住的小院前。院门半开着,里头透出一点微弱烛光。他伸手推开门,站到他洞开的房门边。 文舒就在他昔日居住的房里,手中持巴掌大小的一面镜子,镜框上雕满菱花。 非梦。 澜渊说,它能照出人之前世。 第二十一章 很多事,早该在轮回盘里就消得一干二净,却深深刻到了灵魂深处。只需一星半点的诱因就如小一点火星,顷刻间燃起燎原之火。遗忘,并不是那么容易。 前尘历历在目,从邻家大娘的核桃酥到那场滔天洪水,再到那个须发皆白的和蔼老者……膝头一片凉意,他跪在白玉砖上偷偷看朦胧模糊的倒影,一不小心抬高了眼,入眼一片笼在烟雾里的紫,那双银中带紫的眼似暗藏了万年飞雪。转眼却又柔情似水,水红色的唇嘴角微勾,脸颊边两抹半化半未化开的嫣红:“陪着我好不好?”无赖又稚气的笑……慢慢地看,看他淡笑,看他忧愁,看他被压倒在雪白一片的书页上,先是挣扎后是绝望,痛得眉头紧缩,淡色的唇上咬出鲜红的血。 凭着感觉一路寻到这个地方,推开门,跨进院子里,眼睛不由自主就往墙边瞧,灰白的墙面上枯萎着几根腐朽的藤。先前这里有一墙藤萝,幽绿葱郁,他依稀记得的。再进了房,很熟捻地就拉开了抽屉,翻开压在上层的衣衫,露出底处的菱花镜和一小截颜色黯淡的红线。捧起镜子,文舒默默看着,仿佛里头那人不是自己。 勖扬君立在门边,注视着一直垂着头的文舒。总要有这一天,一心盼着它迟来几日,只是它再如何姗姗来迟,于他,却依旧觉得太过仓促。 “天君。”文舒抬头看见门边的勖扬君,放下手中的镜子站起身。 “夜深了,早点休息。”勖扬君扭头避开他的视线。 “我的阳寿最多不过十年。”文舒继续说道,目光落到一边的红线的上,笑得有些自嘲,“无论天崇宫内还是凡间,皆是十年。” 勖扬君闻言一怔,再说不出话来。良久方道:“你……仍要走?” 文舒点头:“请主子恩准。” “如果……”勖扬君抬头对上他的眼,艰难道,“如果我不准呢?” 文舒依旧淡淡笑着:“十年前,十年后,不过早晚。” 垂下眼,目光又落到那截红线上,口气不觉放得更柔和了些:“从前的事是我……” “不是你。”勖扬君急急打断他,背转过身,院中朦朦胧胧洒几点月光,“晚了,我们以后再商量。” 便头也不回,匆匆往院门外走去。 直到独自回到房中,镇定的神色才一点点从勖扬君的脸上剥落。偌大的殿宇中,又是只有他一人,寂寞蚀心腐骨,寒意从脚下的白玉砖中丝丝缕缕地缠上他的身。不愿意,无论从前还是现在,始终都不愿放手。若把手松开,他身边还能剩下什么?每一次都是这样,他不断地逼近,他不断地后退,他将他牢牢抓在身边,他脸上虽平静地笑着,笑意却到不了眼底。他不想的。身体靠得不能再近,心之间的距离依旧是千山万水。从怀中将那块青色的布片取出,紧紧捏在手里,挣扎不已,钝痛仿佛剖心。 是夜,他和他,辗转反侧,不能成眠。 第二天,勖扬君又来到文舒的小院。 文舒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石桌上隔一只茶盘,盘中一只紫砂壶,壶周围环四个同款的小茶盅。一个被放在文舒身前,袅袅冒着热气。 文舒站起身,眼睛看着勖扬君:“坐。” 勖扬君站在门边,眼睛紧紧盯着文舒:“陪我下盘棋,好吗?” 想到了什么,又再笨拙地补上一句:“就一盘。” “好。”文舒微微愣了一下,点头应下。 棋局设在回廊之下,可观湖中的游鱼,可赏廊边的落花。文舒习惯性地伸手从天奴手中接过茶盅端到勖扬君面前,勖扬君静静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捧起茶盅轻轻啜一口,许久不曾体味过的茶香。 遣退了众人,廊下只听闻棋子敲着棋盘的轻微声响。黑白子错落而下,勖扬君步步沉吟,一局棋行得艰难。 勖扬君说:“我从未和你下过棋。” “是。”文舒仔细看着棋盘,抬手落下一子。 “我也从未好好和你说过话。” “……” “我之前一直伤到你。” “天君后来给了我断玉膏。” “你从未像待赤炎那样待我。”话说出口,勖扬君苦涩地笑开,“我是不是从未好好待过你?” 文舒讶异地看着他。棋盘上黑黑白白,铺陈出一派胶着的战局,勖扬君缓缓将手中的棋子落下:“不能再下了,死棋。” 廊下寂静,湖中有鱼破水而出,水珠四溅,可听到“叮咚”的水声。勖扬君拉着文舒的手将他带到栏边,双臂环上他的腰,自后拥住他,那时澜渊曾做过的动作。粼粼波动的湖面上应出两个交叠的人影。 手臂收紧,胸膛紧紧贴着他的背,勖扬君在文舒耳边轻语:“我送你下凡。” 文舒睁大眼,湖水清澈,水下几尾红鳞的锦鲤。那人将下巴隔在他的肩头,又徐徐蹭上来,脸庞相贴,再移过来稍许,嘴角就能相碰。 “谢天君。” 勖扬君不答话,只是将他拥住:“我以为你不会走。” 很早很早以前,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看着他与赤炎亲近,又看着澜渊将他拉上了云端,他顾不得他想匆匆忙将他追回,他身边的人,自然只能跟着他。他许诺过的,他会永远陪着他直到灰飞烟灭,他自己许下的诺,他不能悔改。那一次,他悄悄用红线将两人相连,他其实是醒着的,紧张的他没有看到他半睁的眼。他喜欢他。心中没来由一阵喜悦,他知道他,认真而死心塌地。至此笃定,他再不会离开。很好,暗地里舒了一口气。他是天君,天帝尚让他三分,三界中有什么是他无法掌控的?更休说是一个凡人的来去。却原来,任他再大的神通依旧有着无能为力与无可奈何。 他见过他在人间与赤炎谈笑风生的模样,在他面前,他从不会这般直率地表露出心情,也从不会笑得这般开朗。纵使再不愿,他只能放手。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村子外的山脚下多出了户人家,寻常的小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29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29 院,座北朝南,东西两间厢房,中间是个客堂。庄稼人爱在自家院子里养几只鸡鸭鹅什么的,会过日子的人家还会在门前辟出一小方地来,种些葱啊黄瓜的。偏这户人家,好好一块地,光种些中看不中用的花草,外头还用竹篱笆环着整个院子围了一圈,篱笆上爬的也是不结果的没用玩意,瞧着只比别人家漂亮些罢了。那花开得也很好看,庄稼人叫不出名来。闲来猜测,大概是县城哪家大户嫌在城里住得闷,跑来乡里图个新鲜。 后来大伙儿都见着了那院子里的主人,是个穿着青衣的年轻男子,白净斯文的样子,脸色有些不太好,白里透着青。村子里人就说,大概是县城里哪家大户人家的公子,来养病的。 有热心肠的跑去跟人家攀谈,回来后就到处传:“那公子挺好的,到底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说话别提有多合礼数,真是不一样。” 后来,村里大半的人家都跑去那家拜访,一个个夸着他,人好,茶好,家具摆设也好,精细得很,不像咱粗人,日子都是凑合着过的。末了又感叹:“看着确实是个有病的样子,人呐,总求不到一个十全!” 村里人问他:“公子您怎么称呼?” 他说:“叫我文舒就好。” 文舒就在这小山村里安顿了下来,从前他就在这里住过,很久之前,大雨之夜,赤炎为他搭的屋子塌了,隔壁的大婶收留了他。现在他依着记忆去寻那大婶的坟冢,早已无处可寻。 勖扬君时不时会来,他长袖在桌上一拂,凭空多出一只木棋盘,一黑一百两盒棋子。两人之间的话并不多,他问文舒:“过得好不好?” 文舒说:“好。” 他就点头。 时光都消磨在了棋枰之上。 钟爱下棋的天君在他面前总是落败。勖扬君摇着头说:“输了总要有些凭证。”说罢,指尖上夹一点光芒抵上了文舒的眉心,文舒看着他一头银色的发上紫光渐渐黯淡,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自眉心慢慢流进体内。 偶尔他赢了文舒,就说:“给我沏壶茶吧。” 人间的寻常茶叶,人间的寻常茶具,泡出的茶水也是寻常。他把茶盅捧在手里,问道:“从前我摔了多少茶盅?” 文舒在他对面坐着,低低笑出了声:“很多。” 赤炎也会来看他,一本正经地说:“你的脸色好多了。” 转身又拿来诸多仙丹,南极仙翁那儿拿的,太上老君那儿骗的,哪位菩萨那儿抢的,还有他爹老龙王私藏在珠蚌里被他撬出来的…… 文舒笑着说:“不必了。” 他硬把东西往文舒手里塞:“都是有用的,你跟我客气什么?” 都说三十而立,早几年,村里的大婶大娘就来跟文舒打听:“那谁家的谁,讨媳妇了!公子您订亲了不?啊呀呀,不该问的,你们大户人家选媳妇当然是要精挑细选门当户对的。那谁家闺女你见过没有?家底是比不上城里那些,可模样好,人也贤惠……” 现在那谁家的谁的儿子都会满地跑了,大伙儿嘴上不说,暗地里却都猜着他得的到底是什么病。 这一天,勖扬君又败了。他手指又伸来,文舒却向后躲去:“何必呢?” 勖扬君指上一顿,仍旧抵上了文舒的眉心:“姑且一试吧。” 指上的光芒很快消失,勖扬君看着文舒越显苍白的脸,沉声道:“当初我或许就该对你好些。” 文舒摇头,低声道:“还说这些干什么呢?” 勖扬君站起身,走到文舒身前,慢慢蹲下身,抬起头看着他:“下一次,你还愿意见我么?” 不待文舒回答,嘴唇慢慢靠近他的,呼吸可闻:“你不愿意也无妨。天界或是凡间,有你,就有我。” 一点一点覆上去,双唇相贴,温柔地吮舐,许久才放开。他的脸色依旧是透明,只有那张淡色的唇因方才的吻而显得有些嫣红。 勖扬君站起身,揽过他的肩,将文舒抱入怀中:“第二次了。” 你第二次在我面前离开我。 房外有风,吹起一墙藤萝。 尾声 传说,有物名为火琉璃,通体赤红,隐泛微光,三千年方炼得三颗,凡人食之可长生而不老。 传说,城东曾住过一个痴人,镇日守着院中一株牡丹。旁人见他常对着那花喃喃自语,说什么,却都听不清。他眼里似乎只有那花,风雨夜也要打一把竹伞站到花前,雨声淅沥,再多情的话都被冲散。某一日,人们见他开门走出了院子,神情萧索,怀中的花已经枯萎。 传说,多年之前,有樵夫曾在城外的山巅见一紫一青两人对座下棋,衣衫翩翩飞扬,仿佛神仙。他们的对话依稀传入耳中,前世如何,今生如何。 紫衣人说:"这局棋怕是要拖到下一次。" 青衣人说:"兴许就没有下一次了。" 紫衣人说:"会有的。" 又传说,奈何桥头有位孟婆,她予你一碗无色无味的汤,你饮下后前尘往事就随忘川水而逝,再不记得。有些事却是刻进了灵魂里,饮尽了忘川水也冲刷不褪。下一世一睁眼,一见着那人,记忆纷至沓来。前世今生不过合而又分,分而又合。 阴恻恻的幽冥殿上,黑衣的冥王面无表情地说道:"居然用自身的真气来补他魂魄的损耗,他减一分,你补十分。三世的轮回硬被你一次又一次拖到现今。你真舍得。" 勖扬君不爱喝地府的茶,总觉得那茶水绿得阴惨,再滚烫喝到嘴里还是夹着一丝森森的凉意。若不是每次文舒的下落都要从地府得知,他并不愿来:"本君的人,本君自有主张。" 那冥王又冷冷地笑开:"我倒是好奇,你的真气能撑到几时。到时候,你真气散尽,别说他,你自己都保不住自己。" "到时候,本君也轮不到你地府来操心。"勖扬君挑眉道。 "这倒是。你一旦真气散尽就是灰飞烟灭,作不了我地府的鬼卒。"冥王笑得更冷,"三千年,你才等了几年?" 勖扬君长身而立,傲然道:"三界中,只有本君不想要的,没有本君要不到的。" 说罢,回身离去,独留下那冥王在座上继续笑着。 三千年,诸多往事都化成了传奇,被好事者一笔一划写到纸上,末了再笔锋一转,调笑一句:"子虚乌有,无稽之谈。" 一篇篇乡野奇谈被装订成册,被放上案头,被遗忘在角落里。纸页慢慢地发黄,变脆,墨迹开始黯淡,流畅的笔划上渐渐出现裂痕,裂痕渐渐延展,最后断开,断断续续,仿佛多年来常出现在梦中的零星片段,还未看清那两个模糊的身影在干什么,转眼场景又再转换。 城南的小巷深处开着间小小的书斋,屋子很小,书却很多,满满地占了大半间屋子。城里的读书人都喜欢往这里跑,这里的书很全,有各家经典,也有诸多野史逸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30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30 闻之类的杂书,许多冷僻的古籍都可以在这里找到。 今天外头下大雨,生意冷清了很多,书斋年轻的掌柜穿一袭青衫,独自一人垂头坐在屋子里看书。听到门口有轻微的响动,他抬起头,入眼是一片似乎笼着云烟的紫,上面用丝线绣着繁复的花纹,忍不住看得更仔细,祥云、海水、旭日、翱翔天际的苍龙...... "我又来了。"门边的人道。 文舒看见他有一双泛着银光的紫眸,似暗藏了万年的飞雪。 "你又来了。"笑容淡淡地在文舒脸上绽开。 那人站在门边,一手打伞,伞面上细细勾几片翠绿的竹叶,一手托一只锦盒,盒间隐泛红光。 勖扬君收起伞走进屋来,把锦盒放到文舒面前的案上:"火琉璃。这一次若再让你离开,你我皆不再有下一次。" 文舒将盒子慢慢开启,盒中药丸大小一颗圆珠子,内里通体透彻,外侧隐隐一层红光。抬起眼来仔细看面前的人,那人曾有一头银中泛紫的发,华光隐隐,常用银冠高高束起,几分傲气凌人,几分飞扬得意。而今却是华光不再,苍白如雪。 "还是不愿叫我一声么?"勖扬君低声轻叹。慢慢地伸过手来抚上文舒的脸。 文舒却笑了,对上他银紫色的眼眸,淡淡地说道:"等你将我这一室书籍都整理完。" 落雨潇潇,檐下滴水叮咚,如同挂上一副珍珠帘,模糊了门内一双人影。 完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31 ;二为七星图,寻人必备法宝,很轻松就带着她到了太乙真人的住处。 “小女子拜见太乙真人。” 刚出门,太乙真人便看见了伏在地上的花尤。 “你是何人?”很显然,太乙真人并不认识花尤。 “小女子名为花尤,是墨漓府上的丫头。” “哦?原来墨漓宝贝得紧的那丫头就是你啊?”太乙真人打量了花尤一番,正色道,“我倒也不觉得怎么样嘛,怎的他对你这么上心?” “小女子恳请真人救了我家公子。” “我倒是想救,可是这不是你家公子不肯嘛!” “若是今次真人救了公子,来世花尤定会好好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可是若你真要救他,便就没有来世之说了。”太乙真人捋了捋长长的胡子,不紧不慢的说道。 “那便将这七星图送予真人吧,劳请真人答应。” “我答应你便是。”太乙真人想着反正也是打算救那小子的,这会还能把自己的法宝拿回来也就一口答应了。毕竟可是个一举两得的事情。 再说,又不是他逼着花尤认罪的。 卷了那副七星图,太乙真人便扶了花尤起来,带着她往玉清宫走去。 一路上,他都在教导花尤见到天帝时应该说什么。 花尤也聪明,教她的那些话一个字都没有答错。甚至天帝盘问她时她还能把谎圆得滴水不漏。 最终,花尤包揽了所有的过错,天帝将她打下了地狱,永世不能超生。 而墨漓,只落了个管教不力的罪名,罚了他在碧游宫禁足一年。 可最后,墨漓仍然争取到了一个让花尤转世的机会。 那日王母寿诞,用府上所有的醉梦换来的天帝欠他那个要求,就这样被他“轻易”地用掉了。 太乙真人知道这事还指着他的脑袋骂了他一顿。 的确,那可是墨漓的护身符啊。 只是,太乙真人骂的满头大汗的时候,墨漓眼皮都没抬,只伸了手: “那七星图在你那儿吧。” 太乙真人连忙退了几步。 “没有,真的没有!” “快点给我。” 三元锁的效用已经消失了,而七星图,应该是唯一一个能让他快速而且准确得寻得花尤的法宝。 那可是他用来寻自己的宝贝的宝贝。  ? ☆、第二十四章 结局(上) ?  这一天,酒席自中午喝到了晚上。 入夜,墨漓臭气冲天的进了新房。 叶家爹娘本想着留下来照顾下两人,可想着墨漓说过的那些话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安置、叮嘱了一番打道回府了。 “娶……娶了我妹妹,咱咱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以后……谁……要是敢欺负你们,你你你……就跟二哥我说!我叶家一一一一……定给你们……讨讨讨个……公道!” 叶慕笙早已喝得酩酊大醉,一路上都在喋喋不休,劝都劝不住。 也是,喝醉了的人哪里听得进话。 “我跟你说——妹妹可可可……是我们家的宝贝,这些年让她受苦了,我这个哥哥没没没……什么用……帮帮帮……不上什么忙。可既然她她她……嫁予你了,你就就就……得对她好,否否否……否则我叶慕笙第第第……第一个饶不了你!” 如此正义凛然的话从喝醉了的叶慕笙嘴里说出来仍显得诚意不足、玩心有余,果然,没过五秒:“来来来,满上!妹夫,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于是软轿时不时传来叶慕笙的叫嚷,这一来,可是衬得后面那轿子更加安静了。 “笙儿,得好好替叶子高兴才是。”叶知秋拿了条素色的帕子替乐笙拭了眼泪,轻拍她的脊背,轻声说道。 于是这三人心中各有滋味的回了叶府。 人客一走,墨漓这新宅便冷清了下来。 墨漓满身酒味,但神识却清醒得很,挑了她的盖头便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花尤怔怔,反应过来连忙往旁边挪了两下。墨漓见着好笑,跟着也往她那边又移了过去。 花尤垂头不说话。 “吃了东西了没?” 墨漓想起方才那盖头没有拿起来过的迹象,便关切地朝花尤看去。 “还没有……”可怜巴巴的眼神让墨漓一下晃了神。 “那我马上差人给你准备吃食。” “嗯。” 墨漓伸手想扣住花尤的肩膀,可这手还没伸出去就看见花尤捂鼻子的动作。墨漓连忙收了手,不自觉地左右看了看: “我先去沐浴了,吃食一会儿会有人给你送过来。” “好。”花尤低着头,回答得不咸不淡。 说罢墨漓便摘了玉冠往屏风后面走去。 再三确定墨漓不在房间后,花尤终于是抬起头开始打量起这屋子来。 大红色的喜字到处都是,这个屋子再安静也不见了那些落寞。家具好像都齐全呢吧,这人还真是心细。 “在想什么呢?”不知何时,墨漓已经从那屏风后面出来了。 贴身的中衣把他的身形勾勒得一清二楚,长发披散于身后,前额还有几缕湿哒哒地滴着水。 “美男出浴图?”花尤眼睛都看得直了,嘴巴“不受控制”地动了动。 “我可是都听见了噢!”墨漓轻笑出声,拿了条白色的毛巾开始擦头发。 “诶?”花尤又是羞得满脸通红。 “小花。”墨漓平躺在厚厚的被褥上,幽幽地吐出这两个字。 “嗯,我在这。” 好一会儿,屋子里都没有一点儿声音,正当墨漓缓了缓心神准备开口时,花尤沙哑的声音骤然响起。 墨漓没来由地觉得很闷热,他不耐地扯了扯捂得严严实实的中衣领口。 虽然仍是三伏天,可这屋子里消暑热的宝贝可是不少,按道理这屋子里应当只有春秋时节的热度才是,怎的如此之燥热呢? “明儿个我们一起去叶府拜见爹娘罢。”墨漓突然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变得沙哑起来,他舔了舔嘴角,直直地望向床顶。 大红色的吊顶怎么看怎么讨人欢喜。 墨漓又想起今天她那一身嫁衣。难怪世人都说女人这一生做新娘子的时候最美,现在看来,是没有夸张呢。 虽然,平日,她也很好看。可是今日当是格外好看才是。或许是因为今日比着平常多了两分娇羞? 想到这儿,墨漓轻笑了起来,偏了头朝花尤看去。 躺在墨漓旁边的花尤更是紧张,大气都不敢出,只时不时瞟一眼身旁人。 于是乎,这两人的目光会聚在一起了。一时间花尤也忘了怎么反应,怔了半刻钟。 花尤连忙把头给别了过去,侧了身去望着地上那摆放整齐的两双鞋。 “小花,不用害怕的。”墨漓见她这个反应,又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32 是叹了一口气。 “我没有怕,我只是,只是……”花尤咬了咬嘴唇。 “只是什么?” “只是,只是还不习惯而已。”花尤心一横,说出来的话莫名便有了底气。 “这样啊。”墨漓本想伸手揽住花尤,一听她这话又悻悻收了手枕在脑后。 “嗯呢……”花尤找不到放手的地方,只好扒着床沿,抠那些没有磨平的木疙瘩。 “睡吧,明天还得早起呢。”墨漓翻了个身。 或许是因为最爱的人在身边,这一夜,墨漓罕见的没有失眠甚至一夜无梦,睡得格外的安稳。而床的另一半,花尤却是半夜都没合眼,抱着腿蜷到子时才睡着。 日上三竿,花尤才闪了闪睫毛,费尽力气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极为俊美的脸,花尤吓得叫了起来。 “怎么啦?” 墨漓连忙揽了花尤,轻拍着她的背。 “没,没什么……”好一会儿,花尤的神识清楚些了才支支吾吾地出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花尤睡着睡着便钻到了墨漓的怀里,反应过来的花尤连忙往后面退了不少。 “再往后可就得掉下去了!”墨漓戏谑地说道,伸出手又把她揽回了自己怀里。 “那个……对对对不起……我睡觉不太老实……” “没关系呢。”墨漓揽住她的手抱得紧紧的,似是要把她绑在身边。 两人维持着相拥对视的姿势,整个屋子都格外的安静。阳光透进来洒在地上,就连空气中的尘埃都闪烁着浓浓的蜜意,只有窗外的知了依旧不知疲倦地重复着一唱一和。 “是不是,得去拜见爹娘了。”花尤缩在墨漓怀里,小声的说着。 “好,我们这便起来吧。” 说着花尤便感觉身旁一空,一阵风拂过了她的脸。 睁眼一看,身边哪里还有墨漓的踪影。 “懒鬼,说了起床就别再赖床啦!” 花尤别过脸去,墨漓早已穿戴一新,正在摆弄头顶那玉簪。 “你你你……”明明之前都是中衣来着,怎么一眨眼就穿戴整齐了? “忘了?”墨漓出声。 花尤还是那副觉得非常不可思议的模样,张着嘴睁大了眼看着墨漓。 “夫君我可是有法术的呢!”墨漓走了过来,拿了花尤的脚给她穿鞋子。 “不不不用了,我自己来——” 话还没说完,墨漓便将她两只脚的鞋子都穿好了,拦腰抱起了她。 花尤有些羞窘,两颊早已飞上了两团红云。 偏生她看着面前那个男人好看的侧颜有些移不开眼来。而且,这个人的细心和周到简直不能再完美。 我叶花尤上辈子是积了什么德让我娶了这么一个绝世好男人,噢不,是嫁。 “又想什么去了呢?” 花尤正仰着脖子翻着白眼唏嘘的时候,墨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了。随后,花尤便被他放置在了一个软凳上面。 “没,没。” 花尤连忙收了那个捡了大便宜的表情,对着镜子抿了抿嘴,双手交握放在了膝上。 “为夫愚钝,还未曾学会如何描眉点唇,今天便帮你梳了这头发吧。” 墨漓似乎有些紧张,说出来的话比起平日里更是文绉绉了不少。 “啊?好。”花尤被墨漓那个反应也是弄得六神无主了,说出来的话永远都是慢半拍。 然后花尤就开始满心期待着这男人给她梳的头样了。 可或许是期望值太高,最后的结果让花尤有些哭笑不得。 墨漓只是拿了梳子把她的头发梳直了,然后便“操持起了本行来”:掐了诀变出来了一个飞仙髻。 合着他刚刚说不会描眉点唇是因为没学那法术啊! 不过话说回来,这“变出来”的飞仙髻还挺好看的呢,丝毫不逊色于桂姨那手艺啊。 头样梳好了,墨漓便开始给她戴首饰,首要的,便是那只玲珑剔透的血玉笄了。 “你这么宝贝这玉笄?”花尤见状,心里不免几分好奇。 墨漓没回话,表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却是早就炸开了锅。 不宝贝能行吗!我所有的家产可都在里面了!所有的! 你知道里面多少价值连城、举世无双的法宝吗!数不清! 你知道做这个劳什子玩意花了我多长时间么!整整三个月啊!我浪费了多少血玉灵石才做出了这一支!一支!能不宝贝么! ? ☆、第二十五章 结局(下) ?  “日后你便知道这血玉笄的用处了。”墨漓顿了顿,却也没有透露太多。 花尤也就随口那么一说,便也没有太放在心上,所以也就没有深究。 “我这便喊了巧芙来伺候你。”墨漓丢了这句话便转了身朝门外走去。 咦?自己身边好似没有个叫巧芙的姑娘吧?! 花尤想破脑袋也没有想出来这人是谁,心里却隐隐觉得自己对这个名字很熟悉,但是脑海中并没有这样一个能对的上号的形象。 “真是奇了怪了!”花尤喃喃。 “花尤姑娘,您今儿个想穿什么衣裳?” 正想着,外面就有人进来了。 “花尤姑娘,我是公子带过来的丫鬟,叫做巧芙。”巧芙拿了几身衣裳过来,笑吟吟地看着多年不见的那个天真活泼的姑娘,“姑娘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巧芙就好。” “好的,谢谢巧儿姑娘。”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下,花尤垂了睫毛一脸纳闷。 “花尤姑娘,时候不早了,我们早些出去罢!莫让公子等的久了,你们待会还得回叶府呢。” 本来说这新嫁娘三日才回门,可这墨家又没有公婆,两处宅子也隔得近,叶知秋一早便免了那些个繁文缛节,同墨漓商量了今日在叶府同吃午饭。 如今已是日上三竿了,若不是知道自家女儿嗜睡成性了,只怕叶家早已喊了轿子接二人回府了。 把一切都打点妥当了花尤才出了门,今日花尤穿的一身淡粉色的衣裙,额间还贴了个梅花花钿。 “娘子,今日你可真好看!”墨漓看到花尤过来,连忙动口夸赞了一番。 花尤听得他这么说,心里自然是高兴的,抿了唇便老老实实地坐在了他身边。 早餐早已在桌上摆放整齐了,花尤也没有拘束,执了筷便挨个尝了起来。 这桌上琳琅满目,光点心少说也有十样,都尝了个遍后花尤也就吃饱了,一边吃还一边在心里碎碎念: 哇塞这个看起来好好吃!咦这个闻起来好香啊!这个没吃过诶!哇塞怎么这么好吃! 然后她一脸满足的表情全都落在了墨漓眼里,墨漓撑着头看她,眼睛里全是笑意。 “看着我干嘛?你也吃啊?”花尤心虚地夹了个点心放在墨漓碗里。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33 “看着你就够了,秀色可餐。”墨漓眼看着花尤的脸慢慢变得通红,心里一阵爽快,咧了嘴笑了起来。 “我吃饱了!我先出去了!”花尤见状连忙扔了筷子一溜烟跑了出去。 这个人,真的是,可怕。 花尤抖了抖一身的鸡皮疙瘩,定了定神往正门走去。 不一会儿,墨漓也跟了上来,两人同乘了软轿往叶家过去。 这一顿饭吃得十分和谐,尽管有花尤这个麻烦精在,也没有出现什么不应该出现的意外。 只是饭后,整个叶府笼罩在一阵阴云之中。 “爹、娘,我想带花尤出趟远门。” 叶知秋和乐笙自然知道这“远门”的意思,而傻呵呵的叶慕笙却不知道其中深意。 “出远门好啊!多带带我这个不谙世事的妹妹出去见见世面!”说着眉飞色舞的叶慕笙还赞许地拍了拍墨漓的肩膀,“爹、娘,你们这个女婿可真是——” 叶慕笙本想回头向着爹娘夸赞一番家里这个新姑爷,可看到的却是两人垂头丧气的脸,以及叶知秋甩过来的一个白眼。 叶慕笙心下一惊,便也反应了过来,陷入了沉思之中。 花尤却是一头雾水,虽然她也不想出远门,可是这不应该是平常的走亲访友才是嘛?可是他们的表情看起来都很……凝重? 这事,一定不简单。 花尤仔细斟酌了一番,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爹,娘,为了小花的性命安危着想,我必须带她走。”说这句话的时候,墨漓特意使了法术不让花尤听见。 “这话如何说?!”叶知秋同乐笙听到这话心里一阵疼,猛然抬起的眼眸满是悲痛,“听竹,带了小姐去后院收拾收拾。” “是。”听竹听了这话赶紧出来哄了小姐去后院。 “不瞒岳父大人,小花这一生都被人用咒所困。”墨漓曲了膝,“先是额上天生红斑,后是十六岁天劫,再有病痛缠身、疾疾而终。墨漓,得尽快去给她解了那咒。” 此话一出,屋里其他三人皆是一副心痛难耐的模样。 “我这女儿,什么都好,就是命不好啊!”乐笙开口,免不了又是两行眼泪。 “那,请你务必,务必要帮她解了咒。她安好,便常带她回家看看;若是……若是……若是不好,也要给我们个信儿……让……我们知道……”叶知秋对花尤所有的感情全汇在了这一句话里,尽管他极力克制,可那哽咽的声音里分量十足的关切和悲痛任谁都听得出来,“如果可以,带我们,见她最后一面。” “墨漓定当不负岳丈大人所托,将花尤平平安安地带回来!”墨漓拱手,复又朝着高台上二老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好孩子,快起来!”说话的是乐笙,“我这女儿,可就交给你了!她古灵精怪的,爱闹腾,你多迁就些她!别看她一天到晚嘻嘻哈哈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她心地善良着呢!” 说罢,乐笙又抹了一把眼泪。 “墨漓一定将她安安全全、原原本本的带回来。” “那……你准备何时带她走?”好像这个时候,只有叶慕笙还算的上理智了些。 不,也许只能称得上是现实罢。 的确,在这个时候,想的那么长远也没什么用,甚至颇有些杞人忧天的意味。 “不出半月,我便要带她走了。”墨漓看着叶慕笙的眼睛,回答说。 “半月?也太快了些。”叶知秋把烟斗倒了过来,在桌上磕了磕。 “烦请爹、娘和二哥到时候帮我劝着些花尤。”墨漓又躬身作了个揖。 “好。” 良久的沉默之后是一句无奈的答应还有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担心花尤知道真相会害怕,还请岳丈大人不要同花尤提起此事。” “可是刚刚她不是在这儿?”叶慕笙搭了个腔,想着怎么把这个谎给妹妹圆过去。 “方才同你们说话时我用了密语传音,小花并不知情的。”墨漓恭敬而且耐心地回答着。 “听竹,我怎么总感觉这事情不对劲呢!” 花尤一边收拾这自己的首饰,一边想着刚刚的事情。 “哪里不对劲啦?”听竹没有说破,试探性地询问着。 “方才在大厅,我看着你姑爷动了嘴皮子,可是却没有听到他说话,你说这可不是奇了怪了?” “指不定小姐是想着别的事情入了神,这才没听到呢。”听竹听到小姐这话,机灵地顺着花尤的话接着说道。 “这样吗?”花尤扭了头回来,继续清点那些平日里喜欢的东西。 “不然呢!小姐你就别乱猜啦!我看姑爷对你呀,可是宝贝得紧呢!” “可还是不对啊!方才爹娘的模样很是可怕,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花尤又偏头想了想,“然后你就带我来了后院!” “小姐——” “我知道了!”花尤说完这四个字便喜笑颜开了起来,收拾东西的手也动得愈发麻利了,甚至还横起了小曲儿。 “小姐?”听竹看见她这模样倒是吓了一跳,小姐莫不是魔怔了? “听竹你说姑爷会送我个什么惊喜呀?他弄得那么神神叨叨的。”花尤仰了头看站在一旁的听竹。 听竹听到她这话愣了半晌。 “小姐前日还跟我说好像不太喜欢姑爷,今天这话意思是……” “讨厌啦听竹!你看我不打你!”花尤开始追着听竹满屋子跑,墨漓听到这动静也里宽了心。 半月,花尤都在新家和叶府两头跑。 起初听到墨漓要带她出远门她是拒绝的,可是到最后她还是心甘情愿而且屁颠屁颠地跟着去了。 虽然其中不乏叶老爷子和乐笙的开导,但最后打动她的原因还是这个—— “外面有好些又精致又好吃的糕点呢!”找了个天气凉爽的午后,墨漓便喊了花尤来喝下午茶。 “落云镇不是有很多点心嘛!何必费心费力地跑去那么远的地方呢?”花尤吐了嘴里的果核,一板一眼地说道,“再说这点心不都一个味嘛!都一样,都一样!” 听得这番“看透人生”的言论,墨漓扶额沉思了半分钟:“外面的肉也很好吃。比如——” 听到“肉”这个字,花尤的眼睛都亮了。 “快给我说说!” “粉蒸肉烤全羊红烧牛肉梅菜扣肉爆炒鱿鱼宫保鸡丁……” 墨漓一边说着,一边“细心”地用法术变幻出了那些菜式。 漂浮在半空中热腾腾的雾气勾得花尤的喉咙动了动。 “快把口水擦擦~”墨漓调侃,“那还跟不跟我出去玩啊?!” “我去我去我去去去!” 回答他的,是花尤一阵阵的欢呼雀跃。 欢呼的背后,墨漓替自己擦了两把汗:我怎么感觉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分卷阅读34 我在拐卖儿童呢! 分卷阅读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