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慕江湖》 分卷阅读1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1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1 第一章 妒青山,愁蹙在眉峰上;泣丹枫,无事不思量。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千秋万古。 楔子 青泥小剑关,白草连云栈,南来北往孤鸿雁,危势夺尽世间险。悬崖底下是人迹罕至的碧云谷,谷深百丈,风凉境幽,是个适合默默品噬孤独的所在。 百顷寒潭,十里琼花,湖畔一户小楼,水上两只白鹤。乍一眼望去,叹美景如斯,此境合应天上有,世间哪得几回逢。 鹤是上等的仙人鹤,丰羽修肢,却像是被主人宠溺惯了,早已变得不擅飞翔,最多,兴致好时会环着水潭盘旋数圈,往往坚持不到一刻,便又懒洋洋的在水边散起步来。 碧云谷的主人有一双修长白净的手,十指纤纤,却弹得一手惑乱人心的靡靡仙乐。路经崖顶的山人樵夫只消听上半曲,莫不颠倒神魂、难辨西东,因此坠崖而亡的不在少数。 附近的人家不明真相,纷纷揣测崖下住了一个会吃人的山精鬼怪,谣言口耳相传、以讹传讹,最后人人深信不疑,遇此则绕道而行,所以若非迫不得已,没有人愿意靠近这座山巅,但今天是个例外。 马车循着回旋的山道直驱而上,在离悬崖尚有一丈的地方停了下来。 厚厚的帘幕掀开,从车里跳下数名男子,衣着打扮一模一样,看起来似乎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府卫。 “到了,就是这里。” “把人丢下去,动作麻利些!” 匆匆的低语两句,几个人高马大的男子把血迹斑斑的麻袋拖到崖边,使劲往下一推,霎时激起了一阵碎石震动的哗响。 “哈哈,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不死也去半条命了!” “为何刚才不先取他性命?” “怎么说他也是少庄主的师长,多少要留点余地嘛。” “废话少说,赶紧回去向老庄主复命吧!” 不多时,人声俱隐,只剩车轮的轱辘声在山间寂寞回荡。 晚云收,夕阳挂。一川枫叶,两岸琼花。倏尔扑通一声巨响,溅起串串水花,惊飞了两只白鹤。 “唔。”修眉浅蹙,一道人影自小楼内轻旋而出,“福寿、延年,你们没事吧?” 回应他的是两只宠物几声咕咕的闷语。 原本清可见底的潭水被污浊的血迹一点一点染红,名唤福寿的白鹤好奇扭头,长长的脖颈伸直,不时发出兴奋的低鸣。 “哼,你是太久没有闻到血味了吗,这么激动做什么!”冷不防一声呵斥,绿玉镶金的箫管毫不犹豫的砸在了福寿纤美的长足上。 咕—— 另一只白鹤心疼的把头凑过来,与福寿交颈相偎。 “你要我救人?”雪见愁斜睨着延年,面色不善。 咕咕—— “不救!”雪见愁回手将玉箫纳入衣袖,语调斩钉截铁。 咕——咕—— “弄脏就弄脏,反正水源是活的。” 雪见愁厌恶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高等生物,却病态的喜爱着除了人类以外的所有物种。在他眼里,一只蜈蚣、一条毒蛇尚可制药入蛊,一个人就只是麻烦的代名词,更何况这个被装在麻袋里丢下来的家伙怎么看都是一个巨大的麻烦! 就在主人转身离开之后,两只白鹤绕着寒潭徘徊不去,哀声切切,彻夜未止。 琼华凝晓霜,木樨暗凝香。一夜过去,小楼门扉再开,眼前所见有些出乎意料。 被潮汐冲上岸的麻袋渗着血色,早前山壁的碎石在上面划了数道口子,此时布料被潭水浸湿,便似衣物般包裹在那人身上,俯趴的姿势让人无法窥视容貌,但端看乌发如瀑、修身裸足以及那残虐破败的潦倒模样,倒是契合了雪见愁某种程度上的变态心理,只不过让他不满的是——为何福寿和延年都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偎在那人身边?? 压下心头的微微嫉妒,雪见愁傲然迈开步子,行至那人身侧,便习惯性的用箫管挑起他的下颔,一面打量一面啧啧道:“姿容若此,冰雪堪羞,难怪这两只笨鹤要对你另眼相待了,也罢!今日是你的美貌救了你,我难得做一回好人,但愿你与外面那群蠢货相比,会有所不同。” 昏迷人未语,反而是白鹤雀唳。 雪见愁信手取出竹简,狼毫轻挥,一行小纂立现其上:“甲子八月,拾一宠于寒潭,又枫红正盛,赐名丹枫。” 第二章 碧云深,碧云深处一夜秋。睁开眼,闭上眼,原来此身犹在人间。 “醒了就醒了,装睡不累吗。” 孤傲的神情,微扬的唇角,说话之人雪肤玉颜、眉目标致,语调虽然霸道,声音却并不难听。 “丹枫,赖床是不好的习惯哦。” ——丹枫?是谁? “你以为不说话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 ——似乎,这里只有两个人。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是你自找的。”雪见愁自觉养过的宠物不计其数,但如丹枫这般无趣的倒是头一个。 环顾阁楼,只见周围乐器众多,材质上等,皆为当世一时之选。 雪见愁随手取过一把月琴抱在怀里,葱白的指尖端按弦上,急挑慢拢、轻划重拨,乐音如长瀑流泻九天,霎时威颤山河,霎时却又哀婉缠绵,拂弄人心缭乱起伏,直至神思俱溟。 然榻上之人不动不语,唯一能证明他是活物的,只有那双乌沉的眼,即便如此,这样的眼神也显得过于沉寂,看起来简直毫无生机。 “无聊。没想到我拣回来的是个废人,不仅断手断脚,还没心没肺。”雪见愁忿然丢开月琴讥讽道,“救你,真是白费功夫!还不如把你丢进水里喂鱼。” “朋友。”薄唇微微开阖,声音入耳,但觉气若游丝,“生死有命,不劳费心。” “你叫我什么?”一声朋友,惹得雪见愁浑身逆鳞倒竖,怒颜冲冠的同时,语调骤然拔高,“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凭你也配与我朋友相称!” “敢问阁下名讳?” “放肆。”雪见愁面上怒色尤盛,“我的名字与你何干?论资排辈,你也该尊称我一声前辈。” ——前辈? 狐疑的抬眸,目光再次凝注,眼前分明一张雪颜玉容,紧抿的唇瓣水嫩微丰,灵透的杏眸乌黑纯粹,尖巧细致的下颔线条柔美,身型亦属清瘦纤长…… “你这是什么眼神?”雪见愁被他过分专注的视线再度惹恼,当即拂袖背过身去。 “没什么。”语调略略一顿,“前辈,我也不叫丹枫。” “丹枫是我取的,你有意见吗?” “……我有名字。” “哦?什么名字?说来听听。” ——慕风。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2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2 嘴唇微启,却迟迟无法出口,短短的几个日夜已让所有往事成空,不忍回首,是因不堪回首。 “你说还是不说?”耐性一点一点耗尽,雪见愁眉头深蹙。 “我姓沐……”长长的眼睫覆下,随口吟出的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惜追,沐惜追。” ——这一刻,慕风已死,活下来的,或许是谁也不可预知的未来。 “难听至极。”批判,犀利而不留情面。 “……是吗。”唇角微微勾起,如释重负。 “外面有两只白鹤,个子高的叫福寿,矮一点的叫延年,而你就叫丹枫。”雪见愁不容反驳的肃然道,“在这里,你只能有一个名字,以后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听懂了吗。” “这……”沐惜追无奈一笑,眸色愈显幽深,“我是人,不是前辈的宠物。” “笑话,你现在还算是个人吗?”锐利的眼神自他身上轻扫而过,雪见愁冷哼,“手脚被人打残,掉下来的时候又受了重伤,现在的你,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一尊会说话的人偶。” “那又如何。”沐惜追容姿淡渺,丝毫没有恼羞成怒的样子。 “若不是我帮你护理伤口,你以为能这么快就醒过来吗?” “……” 见他无言以对,雪见愁眸中傲气更盛:“若不是我给你喂食,你以为拖着这副半死不活的身体还能撑多久?” “虽然这一切非我所愿,但前辈救了我,于情于理,我都该说声谢谢。”沐惜追淡淡说着,又道,“若是前辈嫌麻烦,把我丢回水里亦无不可。” “跟你说话会气死人。”雪见愁的口吻更添几分凶恶,“话是你自己说的,有本事就自己爬回水潭,淹死概不负责!哼。” “前辈……” “住口!既然不愿听我的话,你这么叫只会让我折寿。” 不给人留下辩解的机会,雪见愁忿然扬袖,下一瞬摔门而出。 后来沐惜追体会到那句“只会让我折寿”的气话对雪见愁的真正意义,却是在许久之后了——在遇到雪见愁之前,他只知道女人的年龄是秘密,但很快他便明白,有时候男人的年龄反而是更大的秘密。 雪见愁从来不曾主动提起自己的事情,他的行踪和他的年龄一样是个谜。 有时候是清晨、也可能是夜晚,或许一个时辰、说不定是几天几夜,沐惜追发现雪见愁可以在想要消失的任何时段完完全全的失去踪影,没有主人的碧云谷像极了一座死寂空谷,不仅窗外的景致失却了平素妍丽的颜色,就连外面喜欢高鸣扑腾的白鹤也会变得格外安静,这个地方的所有生机在主人消失的霎那间,几乎荡然无存。也只有在主人回来的那一刻,周遭的物事才会再度鲜活起来。 和所有年纪渐长的人一样,雪见愁的记性不好,甚至可以说是很差。他总是随身带着竹简和笔,不时的在上面写些什么,而载着小字的竹简全都整整齐齐的摆在楼阁的书房里。值得一提的是,小楼的所有房间全都不曾上锁,也看不到门闩这类的东西,想来是主人一个人随性惯了,也或许是主人本不认为楼阁里会有什么不可对人言的秘密。 现在,沐惜追已于榻上不吃不喝的躺了数日,身体却无任何不适,也无空腹乏力之感,心中不免揣测在昏迷时,那人究竟用了什么方法替自己疗伤,效用竟是这般神奇? 日月星辰的轮回交替在谷内并不明显,判断时序也仅能凭借光线的变化大致推定,大约是在七日之后,雪见愁回来了。在孤独一人的空谷中,沐惜追听到那人用一贯自傲的声音唤出丹枫二字,竟是情难自禁地感到一抹有别于寂寞的脉脉温暖,多日来悬浮不定的心也在瞬间获得了一丝安宁。 “前辈,这几天你去哪儿了?”没有多加掩饰,沐惜追询问的语调带着明显的关切。 “与你何干。”虽然这么说了,但雪见愁的心情甚好,眉梢眼角都微微上扬,弧度细弯而美好——他没有笑,但又仿佛是带笑的模样,透过茫茫漂浮的烟尘望去,显得那么明亮,宛如一场不真实的虚幻。 “喏,闭眼。” 他在他的身侧坐下,怀里抱着一个紫藤制成的竹笼。 “嗯?” “你还是不肯听我的话吗?” ——这是在生气了。 沐惜追心中暗忖,眼眸却老老实实的闭上。 “张嘴。” ——什么? 睫毛剧烈一颤,沐惜追忍住想要睁眼一窥究竟的冲动,唇瓣微微张开。 “唔——” “不准吐出来,吞下去。” 严厉的声音,不容置喙。 沐惜追不知口中之物为何,纵使毛骨悚然,仍是顺从的将它吞咽入腹。 第三章 “感觉如何?” 沐惜追缓缓睁眼,而后摇了摇头。 “没有任何不适?”雪见愁起身把竹笼搁在高架上。 “嗯。” “那就好,以后记得每天提醒我一次。” 每天一次?沐惜追想了想,认真道:“前辈,你给我吃了什么?” “与你何干。” 纵使习惯了他倨傲的口吻,沐惜追仍是一怔,旋即无奈苦笑:“怎会与我无关?前辈有心,我感激不尽,但寻常的药物救不了我,前辈离开的这几日,我未曾尽食,体内气血却日渐充沛,这究竟是何原因?” “你对医术有兴趣?”雪见愁眼眸一亮,黛眉不自觉的挑高。 “略有研究,还望前辈不吝赐教。” “此乃苗疆秘传的巫蛊之术,对外人无可奉告。” “前辈是苗疆人?”沐惜追对各类医书皆有所涉略,内中不乏苗疆典籍,但研究时久仍是难窥秘境,此刻心下虽然意外,更多的却是几许欣然。 “是又如何!”雪见愁对他异样的情绪毫无所察,说话时语调不耐。 “苗疆远在千里之外,为何前辈不留在故地,反而独居于此?” 一句话勾起心中恸处,雪见愁的眉头越蹙越深,倏尔用极生气的口吻道:“天天面对一群不死不灭的老妖怪,烦。” ——不死不灭? 沐惜追蓦然忆起在某处看过的一段关于苗人纪年的记载。 相传苗域有一些神秘的族群,因地理环境以及饮食习性的不同,族人的寿命与外界殊异,平均生年可达数百岁,又多以百岁为成年,其未满百年者,形貌则与外界的普通少年无异,若照此推断…… “前辈——莫非你在故地尚未成年?” 雪见愁先是眼神一愕,手指随之紧攥,很快气得全身颤抖,启齿欲骂,孰知过了半晌,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前辈,离家出走是不好的行为哦。”因着难以言喻的缘由,沐惜追瞬间心情好转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3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3 ,便学着他先前调侃的语调继续道,“前辈避居在此,家人会担心的吧?” “放肆。”气过了头,脑袋反而冷静下来,雪见愁背转过身厌恶道,“你这是对前辈说话的语气吗!” 沐惜追歉然笑笑:“方才是我失礼,前辈莫怪。” “哼。” 雪见愁无意多言,推门走了出去。 福寿和延年看到熟悉的人影,高兴的振翅低飞,几乎是扑了过去,撞得雪见愁一个踉跄,登时怒急攻心:“真是反了,现在连你们两个也不听话了是不是!” 咕——咕—— 委屈的哀鸣数声,两只白鹤眼珠水润,头颈交相在主人纤美的足踝处摩挲起来。 “够了,你们——” 抬手欲打,奈何巴掌迟迟不忍落下。 雪见愁忿极恼极,当下拂袖纵身,但见空中兰影一划,旋而自水潭上空飞掠而去。 空谷乍寒,不堪日暮幽情重。窗外瑶草奇花未谢,近来天际却无端罩上层层浓云,光影阴霾,入眼尽皆烟绯朦胧。 沐惜追对时间流逝的感觉日趋模糊,虽然渐渐习惯了碧云谷主人阴晴不定的个性,心中的疑云却始终团团叠叠,如散不去的迷雾。 那个人每日给他喂食稀奇古怪的东西,看起来不像疗伤,倒似在拿人体做试验一般。一次他腹痛难忍,迷糊中听闻那人自言自语的说些“怎么会、不该如此”的话,多日以来的怀疑更坚定三分:“前辈……你真的想要救我吗?还是说……我只是你的试验品?” ——啰嗦。这是沐惜追在昏迷之前听到的最后两个字。 再度醒来,外面已是黄昏,暖黄色的余晖穿破连日阴霾,美好得让人眷恋。 禁不住光的诱惑,沐惜追本能的抬手去接,光影顽皮的蹿过指尖,颜色透明,渗着血的淡淡绯色,感觉陌生而怪异。 可究竟是哪里怪异呢? 沐惜追放任思绪徜徉,无意识的分开十指,蓦然间发出“啊”的惊喘。 不只是手,腰以下的部位也全都有了知觉。 ——这是梦吧。 沐惜追单手撑着床榻起身,光裸的双足踩上地面,沁凉的触感立时就从脚底一点一点爬上来。 简直难以置信。 他不是不懂医,筋脉俱毁、气血齐失,照理说这样的伤根本没有痊愈的可能。 但眼下的事实却不容他不信…… 万千世界,果真无奇不有。 视线落在了高架顶层的竹笼上,只消伸手,就可以取下来一窥究竟——到底里面养着什么东西,对伤患竟有如此奇效? 就在指尖碰到竹笼的那一刹那,门扉骤然被推开,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素兰的轻渺姿影。 “躺回去。”眉尖紧蹙,雪见愁没好气的呵斥。 沐惜追见他对自己的痊愈毫不惊讶,忍不住道:“前辈,我已经没事了。” “我叫你躺回去,需要再重复一次吗?”雪见愁说着,径自走过去拿下竹笼。 “……前辈,笼子里面装了什么?”沐惜追在榻上躺好,终究没忍住心头好奇。 “你吃了这么久,还猜不出是什么吗。” 不知是否是幻觉,沐惜追觉得眼前之人似乎在笑,但那笑意莫名阴柔,使人不寒而栗。 “苗人多以虫蝎蛇蛭入蛊,无外乎这几种。” “故作镇静也没用,害怕就说,我不会勉强。”雪见愁抱着竹笼在床沿坐下,语带讥诮。 “分明是前辈故作神秘。” “哦?那这一次,你敢睁着眼睛把它吃下去吗?” “有何不敢?” 雪见愁却是话锋一转:“你肯,也要问我愿不愿意。还不闭上眼睛!” “前辈……”沐惜追先是一怔,旋即哭笑不得,表情甚为无奈。 “不要以为能下床就是痊愈,过度的天真只会适得其反。” “嗯。” 沐惜追知他脾气别扭,当下也不多言,闭目后顺从的张口,将那东西一点一点吞入腹中。 ……软粘的口感,奇怪的味道。 睁开眼,雪见愁已出了门去,竹笼仍是放在原位。 沐惜追犹疑片刻,终于还是决定下床,伸手将笼子抱了下来。 小心翼翼的揭开布封,望见里面黑黢黢的一片;将竹笼移至亮处观看,内中竟是空无一物。 “前辈,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沐惜追喃喃自语,深感无可奈何。 第四章 屈指一算,距雪见愁消失又约有七日光景。自碧云谷举目眺望,但见千峰排戟,万仞开屏,日映岚光轻锁翠,光摇片片烟霞冥。纵然虚窗静室,待久也未免有些无聊。 福寿和延年正雌伏在水边休憩,吱呀一声门开,有人自阁楼出来,却非是熟悉的幽兰姿影。两只白鹤似有灵性般互望一眼,便颓然垂下脖颈,慢条斯理的替对方梳理毛发。 四周青山衔碧潭,只不见有路可通往外界,但那人确实不在谷内,莫非他是长了翅膀,飞出去了? 沐惜追望着水边的白鹤,心想或许那人真是白鹤变的妖精也说不定。回身返入楼阁,又觉层层进进纤尘不染,甚是干净,正暗自喟叹间,眼前忽见深阁琼楼,比之珠宫贝阙毫不逊色,更可赞为天下奇景,应是主人起卧之所。 居室旁边是书房。沐惜追略一犹疑后推门进入,青松翠竹的淡淡清芬霎时扑面而来。 因着造纸术的推广普及,外界的人都喜爱用宣纸和其他纸张书写绘画,然碧云谷的主人不知在此地住了多少时日,至今竟仍保有在竹简上写字的习惯。薄薄的竹简用粗线串连成片,叠放齐整,一卷一卷标注分明,末了都附“雪见愁”三字,想来这便是主人名姓了。 沐惜追一目十行,视线扫过“甲子年纪”、“开宝年纪”、“庆历年纪”,最后随手取出一卷“康定年纪”细看起来,数页翻过,但觉字句不多,多为言简意赅之语:年春,采百花贮酿;年夏,寻百足虫制蛊,未果;年秋,折百果入药,初成……阅毕,将竹卷放回,又取下“甲子年纪”,赫然看见最上面写着“甲子八月,拾一宠于寒潭,又枫红正盛,赐名丹枫”的字样。 “这……”沐惜追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半晌摇了摇头,将竹卷放回原处。 倏尔时过泰半,书架上的竹简被沐惜追看了九成九,对雪见愁的生平约略了然,且愈到后来,钦佩之意便愈发浓厚:内中记载的制蛊疗伤之法奇形殊异,许多药物用材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更有甚者,有以气血豢养蛊物之方,重精气而轻自身,兵着险招却能出奇制胜,无论是于医于蛊皆妙用无穷。 倏然,手头翻至一卷“心经”,所载乃器乐类属,从兵器形貌到乐器外观,从剑花招式到弹奏演练,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4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4 抄录无一不精、记无不详,字字珠玑,堪为当世器乐盛典,沐惜追阅至妙处,不由赞叹出声,直呼神人。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室内鸿蒙,卷上字迹难辨,沐惜追索性将竹卷移至窗台,借着月色继续研读,蓦地,一行小字窜入眼帘:“嘉熙隆冬,救一人于寒潭,时逢大风雪,赐名寒雪。” ——嘉熙?那便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沐惜追忖度着,继续往下:“寒雪性慧,学艺速成,武络清奇,百年难遇。” 压下心头涌上的怪异之感,仍要翻阅时,却见数页空白,直到卷末复有记载:“天南地北终有所,寒雪行归青云堡,除名碧云谷。” 缓缓合上卷轴,沐惜追倏然失了兴致,怔忡的望向窗外。 ——少子正值青葱年,盛邀共赏无明夜;一任锦囊空,不放金杯歇。君心无物比风流,临川照孤洲。 “君心无物比风流,临川照孤洲……” 只不过是低低吟哦,心脏竟恸如撕裂,感觉那么疼,像要死去一般。 沐惜追深深的吸了口气,将门扉轻掩,踉跄的走回房去。 月明清露冷,江海连溯。静谧的水面突起涟漪,荡开层层波澜,绵延白光粼粼。 夜憩中的白鹤闻声雀起,鸣唳不止。 哗啦一声浪响,一人浴水而出,光裸着玉白的足弓踏上岸来,月下姣容明圣,恍如天神降世。 咕咕—— 福寿和延年扑闪着飞上前来,兴奋不已。 “饿了?”秀逸的眉轻扬,说话时尾音上挑,听起来心情不错。 咕——咕—— “喏,拿去。”袖袍摊开,一团黑乎乎的软体扭曲着跌落湿软的地面。 但见两只白鹤争相叼啄,间或吐出几只,一副难以下咽的模样。 “够了,给我停。”雪见愁语毕,俯身将残余的软体拾入笼中,又用短匕割破指尖,让殷红的血一点一点缓缓滴下。 “前辈,你在做什么?” 身后传来脚步声,正是被异响惊动的沐惜追。 雪见愁头也不抬:“你是瞎子吗?不会自己看!” 地上尚有未被虏入竹笼的深色团子,似是意识到危险,莫不伸缩爬行,但移动极为缓慢,挣扎亦如徒劳。 沐惜追面色微变,强自镇定道:“前辈给我吃的就是这些?” “是又如何?”雪见愁不为所动,兀自凝神,继续以鲜血喂食。 半晌,沐惜追一字一顿道:“我说过,我不是前辈的宠物。” “哦,原来你在介意与福寿延年同食一事。”雪见愁恍然抬眸,眉目风流,“海参在江南一带被人供为珍馐,用以喂食有何不妥?” “所谓珍馐亦需经过烹煮方能入口,前辈给我吃的不是海参,而是血蛊,两者岂能相提并论。” “哈哈。”雪见愁冷笑数声,道,“珍馐味美,难道可以救你性命?” “……” 见沐惜追哑然,雪见愁继续道:“海参在内水十分罕见,须至深海猎取,费时历久,你当我是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做吗!” ——莫非不是吗。 未及开口,又听雪见愁道:“你筋脉俱毁,气血尽失,而海参的再生能力惊人,只要环境适宜,纵使肢体残缺亦可自体再生,制成血蛊不仅可以助你重筑筋络,更可充盈气血,对你百益而无一害,你还有什么好不满?” 沐惜追听他字字在理,不免心生歉意,当下便缓了语调:“抱歉,是我才疏学浅、不明真相,冲撞了前辈,还望前辈海涵。” “你既与外界之人一样愚昧不堪,我不稀罕。”雪见愁盛怒之下,竟随手抡起竹笼抛入水潭。 “啊!前辈,你这是何苦……” “别说我没给过你机会,要滚快滚!我不想在碧云谷看到你。” “前辈……”沐惜追见他激忿若此,暗暗叫糟。 “住口,前辈两字我担当不起。” “可是……”沐惜追深感莫可奈何,“碧云谷是前辈的休居地,前辈要我走,我断然没有强留的道理,但我不谙水性,四周又无出谷之路,恕我冒昧,求前辈指点一二。” “水路不通,尚有陆路,出谷何难!” “前辈是要我爬山吗?”沐惜追顿觉哭笑不得,“不瞒前辈,我身无半点武艺,要想攀岩出谷实如登天。” “这也不会那也不会,你到底会什么?”雪见愁闻言气得不轻。 “前辈博学广闻、身负奇技,乃当世神人,若能拜得前辈为师,便是此生无憾了。” “我只收过一个徒弟,可他却为了一把兵器背叛了我!我曾对天起誓,此生再不为人师。”雪见愁又道,“你若有心要学,我可以教你,但你不准叫我师父。” “这……” “嗯?你有意见?” “不敢。”沐惜追如释重负,螓首微笑,“承蒙前辈不吝赐教,感激不尽。” 第五章 弦者,乐之端。苗人擅月琴,雪见愁也不例外。他有一双修美纤长的手,十指灵巧多姿;琴身是上好的紫檀木,四轴四弦,辅以金丝调音,曲声入耳,宛若天籁。 沐惜追看他屈膝坐于青石之上,月琴斜斜搂在胸前,乌髻高绾,长衣逶迤曳地,按弦的指尖葱白似玉,另一只持着竹片的手慢撩轻扫,金色的琴弦便颤抖着发出少女般的轻吟,夺人心魄。 碧云谷是个适宜抚琴弄云的地方,谷主亦有风花雪月的资本,但两者相系,端然一幅孤芳自赏的山水美人图,不惹半点俗世羁情。 正兀自冥想间,乐声幽然而止。 “你来。” “嗯。” 定了定心神,沐惜追踏步上前,自雪见愁怀里接过月琴。 “把方才的音律再弹一遍。” 沐惜追一手环着琴柱、一手按住琴弦,竹片轻划,铮然乐响,听得雪见愁眉尖微蹙。 眼睫低低垂下,沐惜追凝神回忆脑中的旋律,而后一点一点弹奏出声,渐渐串联成乐,然不知为何,较之原曲,总是有些殊异;半晌,只闻无奈的轻叹。 “抱歉,让前辈见笑了。” 雪见愁不以为然的冷哼一声,道:“这就是你的诚意吗?” “我天资驽钝,虽是尽力施为,却仍不得要领。” 见沐惜追语调尴尬,雪见愁不留情面道:“我最讨厌半途而废的人!” “前辈息怒,我再弹便是。” 乐声起,幽幽巍巍,更显刺耳。 “停!” 沐惜追眸色微黯,正欲把琴放下,不意指尖却被一双冰凉的手覆住,心弦猛然一颤;侧首,却见玉人明眸姣颜,轻浅的呼吸几乎就在咫尺萦绕。 “手势不对,重来!” “嗯……”沐惜追回头,不敢再看。 雪见愁一面纠正他的手势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5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5 ,一面不耐道:“你手残了?不会跟着我动吗?” 待沐惜追有所动作,耳边又是叱呵不断—— “你不是说你会器乐?为什么乐感这么差?” “我在跟你说话,你听见了没有?” “愚蠢至极!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笨的人。” ……雪见愁骂着骂着,渐感气闷力乏,索性退后数步,袖手忿然道:“总之你想把我气死就对了!我没那么多功夫看着你,自己练吧!” “前辈,你对寒雪也是如此吗?”蓦地开口,问的却是与曲艺完全无关的话题。 雪见愁一怔,旋即怒不可遏:“你说什么?” “前辈说曾收过一名弟子,那个人就是寒雪吧?”沐惜追语调温润。 “别在我面前提起那个劣徒!” “……抱歉,是我逾矩了。”微微垂首,沐惜追若有所思。 翌日,雪见愁扔给他一管绿玉金箫,道:“这个你该会了吧?” 沐惜追点了点头。 “随便你用什么曲调,只要你能让它们飞起来。” “什么?” 雪见愁伸手指向正在不远处休憩的福寿与延年,眉梢一挑:“相信这小小的条件难不倒你。” “前辈,我……” “少废话,等你做到了我会再来。” 眼睁睁的看着雪见愁转身离去,沐惜追顿感一阵无力。 从初时的力不从心到后来的游刃有余,记不得过去了多少个日夜,但见落日西沉明月复东升,颇有几分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的闲适味道。 对于现在的沐惜追而言,以箫乐教白鹤翩飞不是难事,但凡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一曲箫声足可乱愁肠。一日雪见愁指着地上一捆麻绳对他道:“能用乐声控制动物不算什么,有本事让它也跟着动起来!” 沐惜追像是在听东方夜谭,一脸不可置信。 “有这么难吗?”雪见愁斜睨着他,“给你三天时间,别让我失望!” “……是,前辈。” 三天一晃而过,沐惜追对着一捆不会动的绳子吹箫奏乐,却毫无成效。 夜里雪见愁推门而出,讥诮道:“看你长得冰雪聪明的样子,想不到竟然蠢得像头驴!” 沐惜追喟然一叹:“绳子有别于生物,怎么可能随乐而动?恕我愚钝,还望前辈指点一二。” “要它动起来有何难!” 雪见愁自袖间取出另一管玉箫,凝神吹奏半晌,月光下的麻绳似有灵性一般,竟颤巍巍的直立起来,而后左右摇摆。 “啊……”沐惜追又是惊诧又是困惑,张口哑然。 “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如此不知变通,失败该然!” “前辈,这究竟是何原理?” 雪见愁嗤笑道:“你仔细观察麻绳,与方才可有不同?” 沐惜追走近前去细看,果然发现了异常:“绳上附着异物,莫非是巫蛊的一种?” “此蛊名曰催声蛊,一般由幼虫提炼而成,闻声起舞,附着绳上可自行操控。” “不知前辈是何时下的虫蛊?” “与你何干。” 眼见雪见愁打算回房,沐惜追心念一沉,出声道:“前辈请留步。” “何事?” “这些日子承蒙前辈照顾,无以为报……”沐惜追低低的继续道,“但我心中尚有牵挂之人,前辈能为甚高,可否助我离开此地?” 辞别之语来得突然,雪见愁闻言一怔。 “前辈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但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 ——原来时隔二十年,听见这句还是会气会心痛。 “前辈,你没事吧?” 沐惜追上前一步,雪见愁便后退一步,倏尔抬眸,已换上了冷霜的颜色:“我要你留下了吗?是你自己不走!” “……不是不走,而是走不了。”沐惜追的眼神带着深深的无奈。 “所以你在求我带你出去?”雪见愁背转过身冷笑。 “……是。” “你求人就是这种语气吗!” “前辈……” “滚!从现在起,别在我面前出现。” 沐惜追拉住他的衣袖,却被狠狠甩开。 “不准碰我!” “前辈……” “我帮你帮得还不够多吗?世人皆忘恩负义,我没有义务对你有求必应!” 沐惜追沉默了半晌,一字一顿认真道:“前辈爱过吗?” “爱?”雪见愁的唇角微弯,语带讥诮,“男人爱女人吗?” “……” “我说过,世人皆忘恩负义,别把这种愚蠢的感情加诸在我身上!” 沐惜追微微一笑,道:“世上的人不只一种,男人爱的也不一定是女人。” “哦?你爱上的是一个男人?”雪见愁顿了顿,挑眉,“与我何干!” “……若是他以为我死了,一定会很伤心。” “哼。” “……只要确定他平安无事,我愿意回到碧云谷,偿还前辈的恩情。” “只要你踏出碧云谷,此生休想再进来!” 不容置喙的语调代替了惯常的嘲讽,拂袖离去的霎那,只影已朦胧。 第六章 接连数日,雪见愁闭门不出。少了药物加持,沐惜追体内的血蛊蠢蠢欲动,常使宿主腹痛难忍,好几次他以为自己会因此而死,奈何疼痛带来的只是翻来覆去的折磨,无休无止。 再一次自昏死中苏醒过来,仍然身在碧云谷。淡淡的晨曦笼罩着房间,阳光细碎。雪见愁推门进来,将一个瓷碗端在手上,走到床边却并不言语。沐惜追仿佛看到他的眼睫一颤,眸中似有流光闪过,瞬间又消失了。 “前辈是来给我送药吗?”沐惜追清明的望着他道。 雪见愁避开他的视线,把药碗放下就走。 沐惜追张口欲唤,起身的时候眼前一花,险险跌倒。 雪见愁回身把人扶住,冰雪般的表情瞬间溃裂。 “谁让你起来的?躺回去!” “嗯。” 沐惜追伸手摁住床榻,几缕雪白的发丝不经意滑落胸前,初时他并没有什么反应,怔忡了片刻,猛地低呼一声,神情由惊惧转为愕然。 捧着发丝的手微颤,雪一样的白刺痛了双眼……朝如青丝暮成雪,像一场梦。 古有伍子胥过昭关,一夜急白头——然人生如流年短暂,谁愿花白了发,谁愿未老而先哀? 雪见愁红唇微启,终是静默不语。 沐惜追抬眸,笑容极为轻浅:“不关前辈的事,前辈不用自责。” “谁说我在自责?”雪见愁闷哼一声,背过身去,“食用血蛊之后本就需服药调养,是你不知好歹惹怒了我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6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6 ,如今变成这样,是你咎由自取!” “不过白了头发,比起手足俱残,已是不幸之万幸。” “你真的这么想?” “不然呢。” “只要你向我道歉,或许我会考虑再帮你一次!” “道歉?”沐惜追一怔,“我做了何事需要道歉?” “你……”见他问得理所当然,雪见愁不由气结。 “我想出谷的心意不变。”沐惜追眼睫微垂,声音如玉温润,“若因此触怒了前辈,那我无话可说。” “住在这里不好吗?” “呃……”压下心头蹿起的些许悸动,沐惜追摇头,“前辈待我很好。” “那为何还要坚持离开?” “碧云谷再好,终究不是我的归所,前辈博古通今,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 “外面有什么好!” “纵使谷外有千般无奈、万般不好,但那是我所习惯的世界……” ——那里有我想要珍视一生的人,有我回不去的过往,或许还有不可期的未来。 “你要活着,难道就为了一个男人?可笑!” “前辈活着,又是为了什么?” “与你何干!” “前辈喜爱巫蛊、喜爱器乐、喜爱兵器,但假如没有谷外那些让前辈厌恶的人类,这些东西的存在便无所谓意义……”沐惜追顿了顿,又道,“照这么说来,其实前辈也对外界有所留恋,不是吗?” “别把我与你相提并论!” “就算前辈否认,这也是事实。” “住口!” “前辈不想听,是因为理亏吗?” “够了。”雪见愁不耐的蹙眉,“对你来说一夕白发不重要,但寿元减损也不重要吗?” “前辈,此言何意?” “我说过,不要以为能下床就是痊愈,使用血蛊的代价非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 “……愿闻其详。” “此蛊要以鲜血饲养,虽然疗效显著,但宿居体内将对宿主的精气产生极大的耗损,必须依靠药物维持平衡,一旦精气失衡便会加速人体衰老,白发只是一种表征,代表你体内的血蛊正在扰乱你的身体肌能,长此以往,你连三十岁也活不过!” 沐惜追唇角微弯,似乎在笑,眸中却满盈着雾气般的水露,使人不忍卒睹。 雪见愁继续道:“我暂时还没想到更好的方法救你,但只要你安心留在此地,我保证让你安度余生,这样,你还是要离开吗?” “如果这是注定的命运,我的选择依然不变。” “你说什么?”雪见愁杏眼微睁,一瞬不转的瞪着沐惜追。 “……求前辈成全。”双膝跪地,雪色的长发簌然垂落襟前。 “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人。”雪见愁深深吸了口气,半晌,又闷闷的挤出了一句话,“如果你不是傻子,那你就是个疯子——” “人当明了己身为何而活,无意义的消磨岁月,对我而言只是另一种折磨。” “既然你不怕死,那我何必多管闲事!你一心要走,我强留也没用,但从今往后,你的死生与我无关!” “前辈……” “我当不起‘前辈’二字!把药喝了,我明日便送你出谷。” “救命之恩重如泰山,请受我一拜。” “免了!你这样只会让我折寿!” 袖袍微扬,劲风扫过,沉沉的风压阻止了沐惜追叩首的动作。 “……前辈。” “何事?” “谷内可有酒酿?” “问这个做什么!”雪见愁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 “临别岂能无酒?只是许久未沾,突然有些想念罢了。” 沐惜追看他先是怔忡了半晌,旋即一言不发的掠门而出,不觉会心而笑。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雪见愁回来了。 “拿去!” 将封存完好的酒坛递给沐惜追,雪见愁转身要走。 “前辈请留步。”伸手去扯他衣袖的时候,沐惜追不由得心头一悸…… 所幸这次并没被挣开。 “你还有什么事!”雪见愁忿然回头,却对上了一张眉目清盈的温柔笑靥。 “一个人饮酒未免无聊,前辈留下陪我可好?”沐惜追仍只是微微笑着,一副雷打不动的温驯模样。 “麻烦!”雪见愁道。 “我先敬前辈一杯。”沐惜追对他的不满置若罔闻,径自取过桌上的杯盏斟满,“前辈,请吧!” 雪见愁也不推脱,仰首一口饮下。 沐惜追继续为他斟酒,随口道:“看不出来,前辈的酒量比之学识也不差嘛。” “啰嗦。” 眨眼数杯入腹,雪见愁的面颊微微泛红,眉眼如桃杏含笑,几许春风胜千秋。 沐惜追本想借酒缓和两人之间僵冷的气氛,却未曾见过男人饮酒也有如此风情,一时神思虚恍,竟不敢直视。 “喂,再来!”微醺的酒意甚暖,雪见愁被挑起了兴致,早已浑然忘却先前的不快。 “前辈,再喝就要醉了。”沐惜追心生些许悔意,想要劝阻,但为时已晚。 雪见愁啪的一声把杯盏放下,索性将整个酒坛揽了过来。 “啊,前辈……” “滚开!” 沐惜追方才伸手去夺,未料被一掌推开,脑中灵思微动,便不疾不徐的自袖中取出了箫管。 “有酒岂能无乐?让我吹奏一曲,为前辈助兴吧。” 悦耳的箫声响起,僵持的氛围顿时为之一变,温柔的曲乐缓和了戾气,平添淡淡馨雅。 雪见愁渐渐的有些不支,想要起身,却踉跄着往后跌了一步。 “前辈小心……”沐惜追眼疾手快的把人搀住。 “唔!……”雪见愁勉力往前走了两步,蓦地脚步停驻。 “前辈,怎……” 沐惜追正欲倾首探查,不意雪见愁倏然回头,柔软的触感刷过唇瓣,所有的言语霎时消音—— 砰的一声脆响,酒坛坠地,两人却仍维持着姿势不动。半晌,雪见愁无力的一头栽倒,落入了沐惜追的臂弯之中。 第七章 醉恼箫乐入迷梦,醒时明月还依旧。雪见愁不擅酒,饮少辄醉,却也不似常人言出无状,只是安静的睡着,醒来时夜色正浓,窗外银轮高悬,愈发衬得青空如黛。 但,这不是记忆中熟悉的居室。 “谁准你碰我?还不放手!”蓦地挣开环在自己腰间的手,雪见愁面上闪过一丝狼狈。 由于长时间的曲膝跪坐,沐惜追的手脚早已麻木,此刻被用力一推,竟渐渐恢复了些许知觉。 “我看前辈睡着了,不敢擅自惊扰,所以……” “所以你就这样抱了我一天?” “……抱歉。”沐惜追侧首,鬓丝如风牵引,轻轻拂过面颊,“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7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7 如有冒犯,请前辈恕罪。” 雪见愁冷哼一声,道:“念你初犯,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 沐惜追莞尔微笑:“……多谢前辈。” “随我来吧!” “去哪里?” “你不是要出谷?” “现在?”骤闻此言,不免有些吃惊。 “废话!你又有什么问题?”雪见愁蹙眉。 “不是……”沐惜追抬眸望窗,但觉暮色深沉,“天色已晚,何不等到白日?” “说要走的人是你,现在推托不走的人也是你,你把碧云谷当成什么地方?想来就来、说走说走的客栈吗!” “前辈言重了,我绝无此意。”沐惜追无奈的一声轻叹,“只是我现在手脚酸麻,一时半刻尚无法完全恢复,恐怕拖累了前辈……” “在水边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个麻烦!”压下心头的百般不悦,雪见愁走到沐惜追身前屈膝下蹲,“上来。不准再说废话!” “这……”沐惜追面色微赧,“这样不妥吧?” “你再多说一字,我会让你后悔莫及!” “……” 僵持片刻,沐惜追终是妥协。 雪见愁的修为究竟多高,或许无人知晓,但看他身负一个男人的重量,掠山巅如履平地,想来其内功深厚,实是到了难以常理测度的境界。 沐惜追静静伏在他并不强壮的背上,双手绕着同样纤柔的脖颈,鼻息之间尽是淡雅的馨香,如空谷幽兰,又如昙华微绽,熏染得连月色也缠绵起来,柔柔软软宛若一幅画。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绕至后山腰。此处地势稍缓,间或可见嵌入山体的洞窟石台,暂且可以供人歇脚。晨曦扫开云雾,初升的朝阳橘红可爱、恍若近在咫尺,沐惜追怀疑只要伸手,是不是就能触碰到它?正绮思飞扬时,手背蓦然一凉,凝神细看,却是雪见愁白瓷般的额头沁出了点点细汗,顺着面颊滴落而下。 “前辈,歇会儿吧。” 沐惜追心生不忍,下意识的抬手替他拭汗,熟料雪见愁不领情的偏开头去,气色甚恼:“你在做什么!” “山上不比谷内阴寒,前辈这么怕热,必是不好受吧?” “你知道就好。”雪见愁冷哼一声,脚程却是未停。 “我好多了,前辈放我下来吧!” “你确定?”雪见愁不无讥诮的反诘,“只怕我一松手,你连立足的地方也没有!” “前辈可以行走自如,为何我不可以?” “无知小辈!不准拿你跟我相提并论。” 沐惜追也不反驳,只温声道:“以前辈这般身手,加诸经天纬才,若在江湖走动,定然大有可为。” “大有可为?”雪见愁冷嗤,“这个江湖龙蛇混杂、人人权欲熏心,我不稀罕。” “如果有一天,前辈愿意对外界改观,会是为了什么人?”沐惜追在他耳畔轻轻道。 “无聊的问题,没有回答的必要。” “……是吗。” 眸色微黯的瞬间,沐惜追沉默了。 此后两人不再交谈,直到雪见愁带他上了一处矮坡。 坡下几户农家散布河岸,白色的炊烟袅袅,是沐惜追久违的画面。 “下了山就是扬州地界,该怎么走不用我教你了吧?”久久的静默之后,雪见愁倏然开口道。 沐惜追无言,半晌只微微颔首。 “此处是通往碧云谷的唯一路径,但我不希望日后受到无谓的骚扰!” “……前辈请放心,这段在碧云谷的日子,将成为永远的秘密。” “有朝一日,如果你背叛了今日所言,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前辈的意思是——现在,就是诀别?” “你说呢。”雪见愁语罢掠身而起,兰影飘忽,几个起落已到百米之外。 “前辈!” 急追数步,却仍是来不及,沐惜追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心口莫名一阵闷痛。 然周围草木簌簌,如泣的山风似少女的婉转低唱,眼前所见,尽皆朦胧。 山中一日,人世千年。流年偷换,甲子转瞬即逝,如今已是天圣二月初。 近来在南武林传得沸沸扬扬的,莫过于江南第一庄——栖凤山庄易主一事。半年前老庄主君天易突然罹病卧床,数月不起,各路名医束手无策,终在月前因药石罔效辞世,随后少庄主君临出任庄主,却遭庄内长老联名声讨,疑其有弑父夺位之嫌,一时间扬州城内风声鹤唳,不少门派别有用心,对山庄异动虎视眈眈,坐等好戏。 扬州城的天心楼日日宾客如云,往来过路的江湖人士只多不少,久而久之便成了各种小道消息的集散地。一日几人围炉小聚,谈及现任的栖凤山庄庄主,不免显得眉飞色舞。 “比起那个糟老头,君庄主可真是人中绝色、百看不厌啊!” “那是自然,玉阶公子的名号可不是人人当得起的。” “一个男人长得那么美,真是可惜了!” “你懂什么,他是那个!”小心翼翼的四处望望,说话的人压低了声调,“之前他和一个叫慕风的私塾先生乱搞龙阳,听说老庄主就是因为派人杀了慕风,所以才被下毒害死的!” “老子死在儿子手上?哈,人活到这份上还有什么盼头?死了倒好!” “无凭无据的,你爱怎么说都行啊!” “谁说无凭无据?我有个亲戚就在庄里做事,一次几个长老在房间里说话,碰巧给他听见,错不了!”那人见其他人半信半疑,便又添油加醋道,“如果不信,你们可以出去打听打听,为了稳固势力,这个君庄主又缠上了封天府的少主!两人成天腻在一起,别提多黏糊了!” 砰—— 倏然一声脆响,手中的茶几落地,四下飞散的碎片溅到说话之人背上,顿时惹来一阵粗野谩骂:“喂!给老子小心点!弄伤了你赔啊?” “……抱歉。”邻座之人银发如雪,低低的垂首道歉。 那人一怔,讥笑道:“我见过少年白头,但还从没见过白成这样的,要赔礼道歉可以,但总得有几分诚意吧?不如你把头发剪下来送我,怎么样?”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阁下何苦强人所难。” “要是不把头发留下,今天你休想踏出天心楼!” 那人猛地怒喝一声,四座皆惊。 第八章 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劝客尝。一道木门将酒楼里的嘈杂声关在大堂之外,杯酒与君赏。 雅间里的贵客不是别人,正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焦点—— 一个容姿绝色,看模样分明是栖凤山庄新任庄主君临;而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俊逸、落寞、风霜的黑衣人,颊上一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8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8 道刀伤,痕迹浅淡。 伺立斟酒的女侍瞥见封千里的酒盏空了,便灵巧的上前将空杯注满,动作轻盈慢缓。 君临把视线从窗外收回,似不经意一般道:“外面发生何事?” 女侍回道:“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像这样的口角每天都要发生几回,公子无须介意。” 若是平常,君临绝不是好管闲事之人,但此时此刻,他已被这里肃静的氛围浸染得心浮气躁,心思微动间,索性放下酒盏,自座上从容起身。 “去哪儿。”封千里眉峰蹙起,声音暗哑。 “外面吵得厉害,我想出去看看。” 封千里道:“你留在这里。” 君临攥紧手中扇柄,眸色泠然:“你在命令我?” 封千里一言不发的持剑上手,出了门去。 为了免去无谓的冲突,不少宾客匆匆结账之后就离开了,偌大的厅堂里只疏疏落落的坐着数人,一眼就能看到闹事者。 被围在中间的是名白裳男子,一头顺滑的银发在人群中分外显眼。 许是封千里周遭的肃杀之气太过浓厚,以至于还未靠近,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已心生畏怯,半晌才有人硬着头皮凶道:“喂,识相的话少管闲事!否则老子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是吗。”封千里的冷笑声低沉,一双眼眸黯凖如鹰,剑身不过出鞘三分,便有个胆小的吓得拔腿就跑。 “老大,他好像是……”咽了咽口水,其中一个男子认出了封千里,忙扯着旁边的汉子低语,“我们还是快走吧!这个人我们惹不起!” “瞧你怕成这样,他是谁?” 男子先是在问话之人耳边私语,不多时两人神色俱是一变。 “哼,算你走运,往后别让老子遇到你!” 这话分明是对着沐惜追说的。 撂下狠话,几人转身要走。 “这样就想走了吗。”封千里望着他们眼神冰寒。 豆大的冷汗自几个男子的额角缓缓滴下。 “得饶人处且饶人,阁下何必如此相逼。”一声喟叹,沐惜追不忍再看。 趁着封千里的注意力转移,几人瞅准时机,霎时作鸟兽状四散离去。 “你知道我是谁?” “封天府的名号在扬州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沐惜追淡淡道,“一个拿盐茶商运做幌子的杀手组织,势力遍及黑白两道,我可有说错?” “既然知道我是谁,还敢用这种口吻跟我说话。”封千里不动声色的微微阖眼,“……你胆子不小。” “你我不过萍水相逢,路见不平不像少主会做的事情。” “我要做什么是我的自由,这与你无关。” 沐惜追不语,望着封千里的眼神十分平静,半晌之后开口,问的却是没头没脑的一句:“恕我斗胆一问,外界所言关于少主与君庄主之事,是否属实?” 封千里波澜不惊道:“君临就在里面,你若有兴趣,可以找他亲自确认。” “……不必了。”或许是痛到极致反而麻木,沐惜追黯然,却无意继续纠缠。 半年的时间不算长,却足够改变一些事情、埋葬一些往事。再回首浓情皆非,很多事情已成定局。现在的君临已不是只识春花秋月的青涩少年,既为庄主,他必须培植力量,在这混世的浊流中独挡一面;而今的沐惜追也不是过去风华绝世的一代儒者,那些因遭受折磨而将死未死的时刻镌镂在残破的记忆里,如一场溯世轮回的噩梦,每每在午夜梦回让人痛不欲生。或许让君临接受爱人已死的事实过于残酷,但时间的流逝终将抚平所有的伤痕,情之一字误人深,与其痴缠守望,不若相忘江湖。 ——只要他还活着,连着慕风的份一起。 纵然物事人非逐水流,邂逅何妨一笑忘忧。 在雅间枯坐不免无聊,君临正打算出去一探究竟,甫推门,封千里恰至廊外。 “究竟发生何事?” “没事,我们回去吧。” 行至天心楼外,忽而封千里解下狐氅为君临披上,道:“外面风大,小心着凉。” 君临想要将氅衣脱下,却闻封千里在他耳畔低语:“你不是想让我帮你解决煽动山庄内乱的阴谋者么?” “你若不愿,我不勉强。” 封千里道:“我向你保证,他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其时街上人流往来如织,倏尔一人与交颈而谈的两人擦肩而过,端看发白胜雪。 ……天圣二月廿三,传栖凤山庄首席长老家中暴毙,新任庄主接掌实权后密令肃清余党,重整山庄资产,广交天下豪杰,风头一时无两,自此玉阶公子在南武林初现锋芒,“南君临”的名号不胫而走。 江湖上关于“北苍迹”的传闻同样始于天圣元年。 寒剑山庄坐拥皇城兵器命脉,诀杀九剑独步江湖;同为北武林一方霸主的青云堡列属漠北名门,十八年前以一口旷世神兵无敌天下,刀曰离魂,杀人不沾血,十数年来无一名刀能出其右。 时年九月,北武林两大兵器世家约战大漠青原。青云堡主莫龙吟一招饮恨,输掉本门圣器离魂刀;寒剑山庄之主苍迹一战成名,消息遍传九州,威名震慑武林,世人谓之江山代有人才出,自古英雄多少年。 沐惜追决意背井离乡,对未来却尚无盘算,行经皇城时听说了不少有关苍迹的传闻,然真正遇见,乃觉所有传言皆不及本人英才的万分之一。 江南少雪,即使有,也清清淡淡的散如飞花。皇城位北,又值隆冬时节,抬眸只见大雪纷纷扬扬降下,美轮美奂。 厚雪层积的街上行人极少,沐惜追是其中一个。他在看雪,而且看得有些入迷,以至于对周遭的物事毫无所觉。 后方一人一马飞驰而来,眼看着两人就要撞上。 “啊!危险!快让开!”马上的少年似是不擅骑乘,一面高喊一面把缰绳攥得死紧。 沐惜追蓦地回神,恰巧望见一抹淡色的人影自附近的屋顶急掠而下,只一瞬,化危为安。 “呜哇!” 马辔意外被人拽离方向,少年身姿不稳的惨叫一声,身子止不住的前扑,险险就要坠地。 “小心……”沐惜追低呼一声,本能的想要伸手去接,有人却比他更快—— 预料中的疼痛并未来临,少年被那人稳稳抱入怀里,惊魂甫定。 “多谢……” 话音未落,那人却冷冷的道:“不会骑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 少年愕然哑口,眼眸霎时蒙上一层水雾。 ……沐惜追看着面前僵持的两人,不觉笑出声来。 第九章 你笑什么? 男子乌发冷颜,身姿欣长,望着沐惜追的眼眸如同千年寒铁一样的冷;但他让少年双足落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9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9 地的时候,动作却又出奇温柔。 沐惜追沉思片刻,也说不清眼前的场景有何可笑之处,所以他用沉默的微笑代替了回答。 无聊。 男子不耐的口吻带着毫不掩饰的漠然。 乍闻此言,胸口蓦地一阵激痛;剧烈的心悸来得毫无预警,沐惜追踉跄着往后颠走数步,身子径直软倒。 昏迷前的最后一个瞬间,他瞥见少年低垂着头站在那里,粉雕玉琢的小脸犹带着深深的沮丧…… ——再醒来,又不知过了多少春秋。 像是做了一个悠远而漫长的梦,睁眼的霎那,恍如隔世。 彼时少年守在床前,见他清醒,顿时又哭又笑。 后来沐惜追知道少年名唤苏青弦,是朝廷显贵燕国府的三少爷;男子则是因青原一战而名噪天下的苍迹。当日他不明昏厥,苍迹便把人带回安置在寒剑山庄,少年内心歉疚不已,此后便时常前来探望,也正因如此,反而与苍迹成为友人。 据苏青弦说,他已整整昏迷两月,其间脉象一直正常。请了许多大夫,至今仍未有人诊断出确切的病因。 沐惜追心知是体内血蛊作祟,但因何会突然发作呢? 那时他看着苍迹,脑海里的的确确浮现出了另外一个人:华冠玉颜,明眸皎璨,说话的口吻与苍迹如出一辙,犀利而不留情面,只不过同样的话由那人口中说出更显自傲,苍迹则偏于冷漠。 ——但只是想到而已,怎么就会如此之痛,莫非血蛊也是认主人的? “我害你昏迷了这么久,你的家人一定很担心。”苏青弦蓦然开口,语调较之方才又低了几分。 “给你们添了麻烦,该是我说抱歉。”沐惜追顿了顿,又道,“我没有家人,所以没关系。” 苏青弦“啊”的惊呼一声,手足无措的想要道歉。 沐惜追拉住他的手,微微的道:“我说过没关系,不用自责。” 窘迫的神色并没有立刻从苏青弦面上退去,他透红着脸喃喃道:“那天雪下那么大,如果不是我一时贪玩硬要骑马出门,或许你就不会受到惊吓,也不会……” “相逢即是有缘,何必计较其他。”沐惜追从榻上起身,整衣下地,“这段日子承蒙照顾,惜追感激不尽,日后定当图报。” “你要走?”苏青弦惊讶的睁大了眼眸。 “嗯。” “既然要图报,又何须等到日后。”蓦然一道冷声响起,苍迹踏进门来。 沐惜追不解其意,一时惶然。 苍迹道:“在我收留你的两个月内,诊疗费就何止花了百两,如果再算上其他药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寒剑山庄向来不做亏本的买卖,要离开可以,但你是要把现银一次付清,还是要用其他方式偿还?” “苍迹!”苏青弦怒气咻咻的瞪着他,但被瞪的人却视若无睹。 沐惜追心神稍定,暗忖此人这般理智清明,倒是与前辈动辄就发脾气的性子判若两人了。 “如何,考虑好了吗。” “惜追身无长物,钱庄的积蓄也所剩无几,一时间恐怕难以凑齐千两。” 苍迹的视线在房内扫视一圈,似不经意道:“不如你把随身带的绿金箫作为典当之物,相信可以换取不少银两。” “这……”沐惜追不自觉地眉尖微蹙,“只是寻常的箫管,换不了多少银子。” “瞒者瞒不识,外面的人不识货,你当我也与他们同样吗。”苍迹不动声色继续道,“绿金箫的材质本就稀贵,市面上多为滥竽充数之流,真正的蓝田翠玉可谓一厘难求,只要你肯答应将玉箫让出,我自当放你离开。” “庄主不必多言,玉箫既不典当也不出让,至于欠下的人情……惜追孑然此身,如蒙不弃,愿效犬马之劳。” “哦?此话当真?” “绝无半点虚言。” “那就在此好好休养,过几天我会再来。” 苍迹语罢,转身离去。 多年以后,沐惜追想到当年留下的最初目的是为了还债,但最后缘何会变成寒剑山庄的总管、甚至在此定居了七年之久仍未感到厌倦,心头总免不了一阵惶惑。 或许是因为经历了太多的是是非非,所以更懂得珍惜细水流长,亦或是因为走过太多的山山水水,所以就看淡了人世繁华。庄里人不多,但人人各司其职;在这里,没有人计较他异于常人的白发,也没有人知晓他不堪回首的过去;庄主虽然冷冰冰的,实则让他接管了山庄旗下的整个兵器坊——他给予他的信任那么多,有时候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不止一次向苍迹追问缘由,苍迹却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从来不肯正面给予回答。但沐惜追明白,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追根究底,也不是所有的理由都要说出口。 如果说扬州是一首清亮的江南小调,那么皇城就如一曲悠深绵长的牧歌,少了几许锦绣,多了几许寂寥,这种感觉之于莲花也大抵如此。寒剑山庄后园的荷塘里养着粉白双色的水莲,沐惜追在闲暇之余喜欢泛舟湖面,静心打理,望着满园的荷花会让他恍惚想起那段曾经与君临把臂同游的轻狂岁月……君临爱莲,又常以荷花入浴,所以身上亦有莲的芬芳,久久不散。他小心翼翼的珍藏着封存在过往的珍贵回忆,一点一滴都不愿舍弃。 常常,他会把残破的花叶剪下,用池底的泥土掩葬。 常常,他会在月下独酌静思,任由记忆褪去原本鲜亮的色彩,一点一点变得如风轻淡。 ……忍受着身体时不时的病痛与折磨,他静候着死亡的真正到来。 但世事之所以难料,在于人无法窥见命运的所有。沐惜追尚来不及等到死神降临,却在若干年后等来了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离奇的是,再次听闻君临的名字,竟是由庄主口中说出。 苍迹与苏青弦结伴往江南交游回来,第一时间便告知了他栖凤山庄庄主要前来做客的消息。 彼时心中虽然讶异,然转念一想,便又默然释怀。 南君临北苍迹的名号在江湖上流传甚广,同在纷扰武林,纵使两人在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也并非不可能之事,何况时隔多年,还有什么不能放下。 为君临准备的厢房已然打理妥贴,沐惜追特地自荷塘里采了一朵盛放的白莲,用注满清水的玉瓷瓶盛着,压在窗前桌几的案头上;只消风起,必然盈室暗香。 第十章 为这一次的再逢,沐惜追设想了千百种可能的结果,却唯独未曾想过君临失约的情况。 据老乐师探查,前日君临因在城内冒充燕国府二公子苏青莲而惹出祸端,后被苏的部下李鹰司带回收押。 苍迹听完之后先是一言不发,半晌丢下一句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10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10 谁也不准跟来就径自出了门去。 那样的表情,是沐惜追从来不曾在一向冷静的苍迹身上见过的——尽管只有如同浮光掠影似的一瞬,却掩藏了包罗万象的各种情绪,微妙而难以捉摸。 沐惜追直觉在江南定然有事发生,且事情多多少少与此前燕王爷遇刺有关,但究竟具体发生何事,一时间也无从知晓。现在苍迹前往救人,他能做的,也只有等待而已。 夜半时分,苍迹回来了。 他的怀里抱着一个昏厥的人,身后还跟着另外一个人。 他们走得太急太快,沐惜追只来得及瞥上一眼,但这已然足够了:昏厥的是乔装易容后的君临,另一个则是君临的随身侍从莫刀。 ——印象中的莫刀还只是个形容瘦削的苍白少年,转眼间竟已长得如此丰姿俊朗……岁月的沧桑奇袭而来,却也不过一瞬间而已。 沐惜追走到客苑的时候,莫刀正好从厢房出来,就这样匆匆的与他擦肩而过。 厢房的门微敞,屋内亮光如豆。抬手欲叩,耳畔蓦地钻入一阵暧昧的喘息。 宛如情人一般的温柔绵缠。 心脏陡然一颤,身子不自觉的僵住,抵着门扉的手亦无力的垂下。 有一瞬间,沐惜追的脑海空空如也。 经过了如此漫长的岁月,原以为这颗心已足够坚强,却在此刻才突然明了世上其实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从过去到现在,停滞不前的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翌日黄昏。苍迹前来行书苑的时候,沐惜追正在书房查账。 一俟两人见面,苍迹便开门见山道:“有劳沐总管随我到客苑一趟。” 沐惜追眼睫微敛道:“既是庄主吩咐,惜追自当效劳,不知所为何事?” “君临昏迷甚久,还需沐总管前往诊视。” 沐惜追闻言,一时怔住。 他惊讶的不是从苍迹口中听到君临这个名字,而是苍迹说出这个名字时的平静。 不是不关心,却也仅仅是关心,那不像是对待情人用的语调,他忽然想起了苏青弦。 如果昨夜够清醒,沐惜追早该想到了——端看长久以来苍迹对苏青弦的默默守护,任谁也感觉得到苍迹用情颇深,唯一不知道的怕是只有单纯、迟钝的苏青弦而已。 现在两人只不过是去了趟江南回来,苍迹怎会在一夕之间改变心意? 究竟,内情如何,事实又是什么? 思绪及此,那些翻山倒海般几欲把人淹没的痛楚突然消弭不见,宛如什么也不曾经历过一般,沐惜追恢复了往常的镇静。 随苍迹一同来到客苑西厢,沐惜追听见屋内两人正在说话。苍迹推门进入,姿态仍是一贯的冷凝从容。 君临已醒。映目一道穿纱屏风,将人隔在日月天河的两端。 沐惜追为君临悬丝诊脉,几乎是与此同时,盘旋在心中的疑惑稍解:由脉象观之,君临分明饱受情毒之苦,但他似乎并不想让苍迹知道,因而对前来诊视的医者心怀戒备,连交谈也带着像对陌生人一样的莫名敌意。 苍迹开口询问时,沐惜追顾及君临的想法,只约略说了大概,并未当场将实情全盘托出。 君临听闻庄里有荷塘的时候显得兴奋不已,从榻上下来就一径往外走,想去后苑一探究竟。 沐惜追静静的垂首而立,银白的发如雪崩落,不着痕迹的掩去半边清颜。 但君临到底还是在他面前顿住了脚步,惊愕的表情自他如秋水轻漾的眸中一闪即逝。 “你……” 沐惜追低低的应和一声,并不动声色。 “抱歉……在下失礼了。” 所幸,君临只是自嘲似的说了一句,而后与苍迹出了门去。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被人盯着打量的感觉并不好受,所以沐惜追选择主动开口:“兄台为何这样看我?莫非我们以前见过面?” 莫刀果然窘迫起来,半晌支吾道:“也许是我多心了,但沐总管真的与我认识的一个故人很像。” 沐惜追仍是淡笑着附和几句,旋即稽首一礼,转身离去。 苍迹不是傻瓜,傍晚沐惜追的言而未尽自然瞒不过他。因而当苍迹深夜来访,沐惜追并未感到意外,对君临所中之情毒亦不再讳言,悉数据实以告。 “若惜追猜测无误,此毒名曰死亦合欢,乃是世间罕见的媚毒,服毒后的十二个时辰内若无解药,情毒就会滞留体内,药石罔效。” 正所谓毒必有方。想来对君临下毒的人目的不在取命,而在虏情,所以只要药性发作时及时纾解,情毒的效用就会减弱,一次减半,直至完全清除,反之则情毒加倍汇聚。 对情况愈是明了,苍迹的面色愈发阴晴不定。沐惜追一句“庄主若有心,近日就多陪着公子”的含义不言而喻,但真要做到,却也不如想象中那般轻易—— 此后的两三天,苍迹与君临两人几乎是同寝同出,倒也未曾发生什么麻烦。唯一的意外,便是君临不知何时招惹了北八省武道联盟的盟主霍丹,以至于和莫刀在山庄百里外的峡谷遭遇埋伏,若不是消息传至,苍迹及时赶往救援,后果实不堪设想。然经此一役,莫刀受了严重的腿伤,很长时间内将无法下地。 关于君临和莫刀会突然出现在峡谷的原因,沐惜追心里是约略明白的。峡谷险关乃是山庄往南的必经之路,两人出现在那里,定是打算离开寒剑山庄,其中缘由只怕与自己脱不了关系。 尽管早有预感,并刻意让自己忙碌起来,没想到却还是躲不过——该来的终究会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还未走到行书苑,沐惜追就看见了君临。 巨大的明轮下一道仙姿飘尘的身影倚栏而立,那人白衣连袂,颜容绝色,只消凝注片刻,便疑似过了千年。 “沐总管总算回来了,不枉费我一番苦等……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一声清雅的低唤让沐惜追回过神来。 “寒舍简陋,蒙公子不弃,里面请吧。” 不露声色的迈开步伐,弥散在空气中的异样情愫瞬间消敛,周围气息如无波之水,脉脉而沉静。 第十一章 沐总管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呢? 过去荷风相随的那段日子,我不信你一点都不记得。 既然你说自己不是他,那敢让我亲身一试吗?” 慕风,有必要伪装得如此彻底吗?为什么不肯认我?要你认我有这么难吗? 你果然不是他…… 方才有失礼得罪之处,还请沐总管见谅。 ——君临转身离开的那一刻,所有坚强的、矜持的、伪装的防线悉数崩溃。 从一开始的咄咄逼人到后来的柔情攻势,君临试图逼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11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11 他承认慕风的身份,但终究还是失望而归;控诉般的字字句句在耳畔反复回荡,险些就要让人把持不住……没想到,原来他还是太低估了自己、原来这颗心在那人的百般诱惑前还能游刃有余。 窗外月色微茫。沐惜追待在只有一个人的房间里,颓丧之感有如潮涌浪袭,一点一点将他吞噬在无边的寂寞里。 曾经他们在这样的月下吟风弄月、煮茶抚琴,曾经他们在这样的夜里缠绵悱恻、共枕而眠……然所有的一切早自他被丢落山崖的那刻起便消逝无踪了,失去的太多,现在他拥有的只剩下回忆,也只能是回忆。 无论如何否认,君临都已走上了与他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即使此刻他在他的身边停下来了,可他终要继续前行、而他甚至抓不住未来的半点光影,不知生命何时终结,不觉喜乐不察痛楚,或如黎明前的日月,纵使片刻交辉,最后仍要诀别、阴阳两隔。 ……与其再一次彼此伤害,不如就这样把手放开,即使是痛,一人承担足矣。 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内情无人知晓。众人只知道两天后南北庄主被发现困在专司诱敌的地下密室,彼时苍迹的腿骨受伤,是山庄总管沐惜追亲自将人背回房间的。 从那以后,君临和苍迹之间的关系变得十分微妙,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弥漫在两人周围的,满溢的全是幸福的味道……沐惜追远远看着君临微笑的模样,只觉得过去的数十个寒暑,仿佛就在那样和煦的笑颜里渐渐淡去,不留半点痕迹。 对于如今风声鹤唳的皇城而言,七月无疑是不平凡的一月。 此前燕亲王遇刺重伤,被送往瑶母山疗养,燕国府为捉拿刺客一事已然闹得满城风雨;不料到了七月中元,燕亲王毒伤未果,猝然辞世,所有医官引咎自杀,消息传出,朝野震颤。 不出一月,燕国府发生内部权变,兄弟反目,在玉佛山引发了一场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械战。城内人人口耳相传,道双方正胶着之时,朝廷领兵介入,指控小王爷苏青澜勾结袁相、秦觉、赵广等人意图谋反,苏青澜被逼无奈,当场跳崖;苏青莲则因持待罪之身戮力请缨,燕国府蒙皇恩特赦,得以逃过一劫。 无论皇室权争如何覆雨翻云,这件事本与寒剑山庄无涉,只是但凭苏青弦与苍迹的多年交情,寒剑山庄也断然不会置身事外,更何况连栖凤山庄也因君临与小王爷的旧情而被卷入其中。 就在苏青澜跳崖之后,君临于混战中杀了北八省武联盟主霍丹与朝廷众多兵卫,幸得苍迹及时援手,方才顺利脱身,却也因此沦为朝廷钦犯,更有北八省的门人虎视眈眈、穷追不舍,一心要为霍丹报仇。不久之后栖凤山庄易主,封妃对外界宣告与君临断绝母子关系,苍迹也就此与君临失去了联络。 日复一日,沐惜追眼睁睁看着苍迹一点点变得沧桑而落拓,却什么事也不能做,什么话也不能说。他明白这种为情所困的痛楚,是那么轻微淡渺,可又无孔不入。 数月以来,他陪着苍迹由南到北,踏过了不知多少山山水水,每每总是慢了一步。君临宛如一只万花丛中翩飞的蝶,一会儿在东、一会儿在西,但永远不在任何人的掌控之中。 时近年关岁末,四年一次的刀剑盛会召开在即,接到请柬的各路豪杰陆陆续续往至寒剑山庄,更多没有收到请柬的人则齐集在皇城天波楼内。 传闻本次盛会将祭出当年威震武林的离魂刀,因此慕名而来的江湖人士不在少数。天波楼作为历届武林大会的举办地,在皇城原就颇负盛名,近来更是车龙水马,放眼皆是一派热闹繁华之景。 时值正午时分,天波楼外快马长嘶,倏尔几人翻身下马,风尘仆仆的踏进楼来。 “有什么好吃的尽管端上来,动作要快!” 为首的男子一声吆喝,中气十足,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在他身上打转。男子毫不避嫌的将手里的菱形柬帖往桌上一放,旁若无人的喝起水来。 几个眼尖的瞥见那正是刀剑盛会的请柬,先是面面相觑,而后低声窃语。其中一个人道:“我认得那个穿黄袍的,上回武林大会,他就站在莫龙吟身边,叫路远平,是青云堡的大弟子。” “这么说来,他们是青云堡的人了?” “既然有请柬,怎么不到寒剑山庄去,偏要跑到这里跟我们挤,嫌钱多没地方使啊?” “哎,你们有所不知。”说话的人故弄玄虚道,“我问你们,这回刀剑盛会最引人注目的是什么?” “废话,当然是离魂刀了!” “喏,离魂刀原是他们青云堡的世传圣器,却被莫龙吟以一招之差输给了寒剑山庄,这梁子结的,别说已经过了七年,我看就是再过一百年,这口气他也咽不下!” “也是。看他们的样子,好像挺不拿这请柬当回事,与其如此,还不如送给我们呢!” “你眼红啊?” “你懂什么,这叫物尽其用!” ……周围私语声一片,青云堡的数名弟子置若罔闻,酒饱饭足之后便径自往楼上走去,不料刚踩上木阶,一人蓦地自梯台转出,与路远平擦肩而过,两人险些撞上。 “喂,你走路不长眼……哟,哪里跑出个这么美的公子,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两种截然相反的强调出自同一个人口中,前者辛辣后者轻佻,听来颇具讽刺感,但楼中众人皆无暇顾及,只因眼前之人确实是美,那种美无关性别——额前精致的华冠形如弯月,乌黑水亮的杏眸孤高自傲,紧绷的唇线抿得很直,虽然神色肃然,却无端带着难以言喻的风流意韵。 “问你话呢,可别是个哑巴吧?长得这么美,真是可惜了!” “无聊至极!” 未加掩饰的厌恶语调出人意表,路远平闻言一怔,待回过神来,那人早已离开,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甜香,夹杂在浓郁的酒味中,竟似血腥一般;半晌,喉头毫无预警的漫上一股腥甜,路远平惊觉有异,却已是来不及,只嘶哑着声音说了一句“有毒”,便气力尽失的昏厥过去。 第十二章 晚阳斜照,于这连日飞雪的冬日着实是难得一遇的胜景。越行越密的林间,映目尽皆娇艳欲滴的梅红,其中一株花叶阑珊,树下站着两个人,一位白衣胜雪,一位黑衣如墨。 前路遇阻,雪见愁脚步顿住,语调不耐:“挡路何意?!” 黑衣人默然侍立,白衣公子微微一笑,甚是无辜道:“窃而取之视为盗,阁下方才之举有失君子之风,何不物归原主。” 雪见愁冷哼:“既然你早已发现,为何方才不说?藏头缩尾的一路跟踪而来,难道就很光明正大麽!” “天波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12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12 楼人多口杂,在下没有当场揭穿,是不想让阁下颜面尽失。”白衣公子温言道,“阁下与路远平不过萍水相逢,何苦下毒致人于死地?与其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不如趁对方还未有所察觉时将请柬归还,此举可谓两全其美,阁下以为如何?” “我只是借来一用,用完了自然会还!不劳你费心。” 雪见愁语罢转身要走。 “阁下请留步。” “让开。” 白衣公子眸色微敛:“物归原主事小,但人命关天,阁下不会打算就这么一走了之吧。” 雪见愁闻言,只冷嗤一声道:“一个黄口小儿也敢对我出言不逊,迷神蛊不过是对他小小的惩罚,死不了人!收起你那没用的菩萨心肠吧!” “嗯……等等,阁下要去哪里?” “明知故问!” 白衣公子低咳一声,眉目间倒也不见愠色:“阁下执意要进寒剑山庄,莫非是对刀剑盛会有兴趣?” “什么刀剑盛会,简直无聊透顶!” “阁下的语气,有前后矛盾之嫌哦。” “与你何干!”雪见愁忿然冷哼,“不准再纠缠我,否则后果自负!” 一俟那人走远,黑衣人便开口道:“主人,我看这个人言行不一、性情乖僻,要真让他进了寒剑山庄,只怕会给苍庄主惹来麻烦。” 白衣公子略有所思,半晌沉吟道:“此人定有所图,但他图的是什么,你我一概不知,与其瞎猜揣度,不如跟上去一探究竟,也好防患未然。” “主人的意思是?” “反正最近无聊的很,当作打发时间也未尝不可。” “以前在西北、在苏州,主人高兴怎么闹都好,可这里是皇城,既是天子脚下,又有北八省众多耳目,难道主人不怕泄露身份、招来杀机?”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不多时,暮色笼罩密林,周围簌簌的风声掩去主仆二人的谈话声,渐渐的模糊一片,再也听不分明了。 作为一名巫蛊师,雪见愁无疑已登峰造极;但作为一名刀客,却甚少为世人所知;掐指细算,距他上次用刀至今,正好满二十年。二十年前的切肤之痛犹在昨日,曾经傲视群伦,曾经名满天下,而今都付黄土,昔日豪杰不再,江山固雄,风云数起人寥落,唯有他仍是少年模样,生死伦常两不关,尝问同辈安在? 篝火星跃,洞内风寂气静,与外面的寒风霜冻浑然迥异。正闭目间,倏然一阵嘈杂声起,两条人影夹带着扑簌的冷风自洞口蹿了进来。 “嗳呀呀,真是冻死我了,兄台借个火吧!”来人先是呵着手心在火边坐下,猛地又侧首盯着雪见愁瞧了半晌,露出了一副十足惊讶的表情,“真是无巧不成书,才刚分开就又见面了,我们还真是有缘哪!” “滚出去。” “正所谓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行走江湖更是如此,阁下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在下姓君,单名一个临字,敢问阁下名讳?” “我对你的名字没兴趣。”雪见愁冷哼,“现在,立刻从我面前消失!” 君临也不着恼,笑吟吟的招呼莫刀一起坐下,自顾自道:“听口音阁下不是中原人,不知阁下家在何处,府上可有兄弟姐妹?” “我说过,若再纠缠不休,就要有承担后果的觉悟!” “相逢即是有缘,多个敌人不如多个朋友,阁下以为呢?” “闭嘴。”雪见愁的颊上燃着如枫嫣红,似乎气得不轻。 君临视若无睹,置若罔闻道:“要进寒剑山庄,并非是有请柬在手就可以的,若是门人问起阁下的身份,阁下打算如何回答?” “如果他们识相,那就罢了,倘若他们不识好歹,我不介意血洗山庄!” 乍闻这般毫无回转余地的论调,君临免不了心下一惊,面上仍不动声色道:“以阁下这种性子,在江湖上恐怕仇家不少吧?” “你的废话太多了!” “在下有心想与阁下交个朋友,阁下何必这般恶言相向,真是叫人伤心啊。” 听着君临颇含怨怼的声音,雪见愁蓦然一阵头痛,忿而起身走出数步,又猛地停下脚步:“该走的人是你们!” 短暂的静默之中,莫刀与君临面面相觑,倏尔君临吃笑出声,道:“这冰天雪地的,阁下要我们到哪儿去?不如将就一晚,也算做个顺水人情,可好?” 雪见愁亦不多言,水兰薄袖无风自舞,周身浸润着生人勿近的冷然杀意。 危险袖手即至,君临仍是泰然自若,似不经意一般道:“说起来,在下也曾在寒剑山庄住过一段时日,内中地形复杂,机关遍布,地下密室更是不见天日,要是不小心受困,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饶是像阁下这样的高手闯入,想要脱身也是枉然。” 涤荡的气息骤止,在一片诡异的静谧之中,忽闻雪见愁冷道:“你究竟是谁?跟着我有何目的?” “哈哈。”君临轻笑数声,悠然回望着他道,“在下是真心想与阁下交个朋友,要说目的,仅此而已。” “我要你陪我一起进入寒剑山庄。” “这有何难,只是……” “只是什么?” 君临甚为苦恼道:“在下尚不知道阁下名讳。” 雪见愁一怔,旋即没好气道:“论资排辈,你该尊我一声前辈。” “阁下是在开玩笑吧。”君临狐疑的打量着他,“观阁下身形,在下或许还要虚长几岁……” “信不信随你。”雪见愁只冷哼一声,显然无意强辩。 君临见他神色肃然,不像在占自己便宜的样子,顿时轻咳一声,认真道:“方才是我失言,前辈莫怪。” 雪见愁却不言不语,径自背倚着山石闭目休憩。 翌日,君临命莫刀去集市采买乔装用的材质,待东西齐备,却又犯起难来。 “你又怎么了?”雪见愁蹙眉冷哼。 “我在想……前辈与我,究竟谁要来扮莫龙吟?” “莫龙吟是谁?为何要扮他!” 君临莞尔道:“前辈连青云堡主莫龙吟也不曾听说过麽?” “你说什么?”雪见愁的眸色一凝。 “莫龙吟……” “哼,谁问你这个?” “我是说青云堡主……”君临见他面色阴晴不定,只小心翼翼道,“前辈既然不识青云堡,为何要偷路远平的请柬?” “此人行迹招摇,我自然挑他下手,怎么,你有意见?” “呃……没、没有。”君临低眉思忖片刻,试探道,“那依前辈的意思……” “要扮你自己扮,我没兴趣!” 君临盈然一笑:“哦,那就得委屈前辈扮我的门徒了——” “你再说一次!”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13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13 “啊呀,放心吧,只是演戏罢了,我不会真让前辈怎么样的。”君临说着,施施然走到莫刀身侧道,“此行人多反而误事,你到城外的客栈等我,一旦事成,我便过去找你。” 莫刀点了点头,低眉垂首的应了一声:“主人小心。” 第十三章 从西城郊往寒剑山庄的路途不算近,但君临觉得这么一路斗气耍赖下来,仿佛转眼的瞬间便已到了。而在这段只有两人相处的时日里,他除了弄懂对方叫雪见愁、辈分比自己高之外,其他一无所知。 进入寒剑山庄的过程异常顺利。两人出示请柬之后,老乐师不疑有他,恭谨的把人带往客苑。 君临忽然觉得有点失望。走在半路,他倏地开口:“为何不见贵庄庄主?” 老乐师的脚步一顿,以为他在怪罪,俯身歉然道:“庄主有事外出,至今尚未回来,如有招待不周,还请堡主见谅。” “听说山庄还有一位沐总管,怎么也不见人影?”君临随口道。 “沐总管随庄主出行,算算时日也快回来了,这些天堡主若有需要,尽管吩咐老身便是。” 君临闻言眸色一黯,不再多说什么。 老乐师把人请进厢房。君临环视四周,心里却有一种莫名的违和之感。事实上房间的摆设十分整洁,装点倒也雅致,但看着就是有说不出的怪。 “堡主若是对这厢房不满意,老身带您去别间吧。” “也好。” 老乐师于江湖中半生浮沉,是何等精明的人物,察言观色自不在话下。但令他为难的是,这位堡主似有洁癖,连续看了数十间厢房,眉头仍是紧蹙的。不觉间来到先前给栖凤山庄庄主留待的厢房前,老乐师正欲说话,人早已自己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是向阳的,窗几透明,案前原本摆着一瓶水莲,如今换成了用花瓣制成的香熏,倏尔风过,清雅的芬芳便盈盈于室。 原来是味道不对。君临暗自思忖,但山庄共有客房百余间,缘何只这间有莲香呢?想到这里,不意竟脱口而出。 老乐师先是一怔,而后含糊回道:“此处一直是由沐总管亲手打理的,与别处自然不同。” 君临听了,若有所思。 半晌,老乐师又道:“如果堡主无事,那老身就先行告退了。” “嗯。” 待房间里只剩下两人,雪见愁便要出门。 “你要去哪儿?”君临凝神道。 雪见愁冷哼一声,径自迈开脚步。 君临无奈的跟上前去:“这里机关重重,还请前辈三思,不可贸然行事。” “兵器坊在哪儿?”雪见愁用不容置喙的语调问。 “这……兵器坊乃山庄重地,建在离此三百里外的岩山脚下,生人勿近哦。” “哼。” 僵持半晌,终是君临妥协了。 寒月初升时,两人来到兵器坊外,但见空山雄浑,四野回荡着铿锵的击打声,在这静夜里显出了几分萧索之意。巨大的石门矗立眼前,宛若鸿沟天堑,硬生生把整座岩山分隔两端。 清冷的月色映着雪见愁表情忿然的精致面颊,看得君临嗤笑出声:“喏,我说过这里生人勿近了,刀剑盛会就在三日之后,到时自可光明正大的进来,何必这样偷偷摸摸?” “吵死了!” 雪见愁瞪了他一眼,倏然掠身而起,却是朝着寒剑山庄的方向去了。 世事变幻,有时来得比想象中要快。刀剑盛会前夕,苍迹和沐惜追回来了。 在花宴上见到苍迹的时候,君临费了很大的劲才让自己看起来尽可能显得平静。他不知道苍迹有没有认出这张假面皮下的真面目,也不知道要不要主动与苍迹相认——如果他没有认出自己、或者两人相认之后反而给寒剑山庄带来更大的麻烦,那又该怎么办。 庄主会宴群雄的筵席设在花厅,半露天的园林胜景淡雅如画。舆会众人谈笑晏然,觥筹交错间淡看过眼烟华。意兴正酣时,苍迹命人取来秘藏的剑器,名锋清吟出鞘,在场众人莫不叹为观止。 自入庄以来就十分沉默的雪见愁一反常态,开口说出的字字句句都如针锥麦芒,处处与苍迹争锋相对,席间气氛一度降至冰点。醍醐灌顶一般,君临蓦然读懂了他激进的言辞——雪见愁要看的不是剑,他是为了刀而来。 说到刀,自然就是江湖盛传的离魂刀。可觊觎离魂刀的人不在少数,如今坐在这里的人,绝大部分都对离魂刀心怀异思……究竟雪见愁是何来历,为何又要离魂刀呢? 种种纷繁的思绪就这样密密匝匝的绕在一起,然烦恼却远远没有停止的时候。筵席进行到一半,青云堡的人忽然出现,前来花厅传话的仆卫指认请柬被盗,冒充“莫龙吟”的君临顿时变成众人注目的焦点。 “嘁,来得还真快!我还没玩够本呢。”雪见愁不慌不忙的冷嗤一声。 君临深感头痛的以指扶额,无奈道:“喂,别闹了。” “现在他们要为难我,难道你要袖手旁观吗?” 雪见愁说得理所当然,君临却开始觉得此地实在不宜久留了。 “东西是你偷出来的,现在出了麻烦,就请你自己解决吧!后会无期。” 雪见愁闻言也不恼,只施施然道:“你走啊!只要你敢走,我定叫你后悔莫及。” “啧,我该笑自己这回误交损友吗?” “你我不过是彼此彼此。” …… “两位说完了吗?”苍迹蓦然开口。 “哼,我们谈话,与你何干??”雪见愁斜睨着他,眼神倨傲。 “在这里,就与我有关。”苍迹淡淡道,“远道而来皆是客,两位若是对刀剑盛会有兴趣,大可留下,寒剑山庄不会拒绝有志之士。” “哦?此话当真?” 雪见愁狐疑道。 “绝无虚言。” “是你求我留下的,可不是我要赖着不走!” ……霎那之间,君临忽然有种预感——苍迹什么都知道了。 夜色深沉,空中飘着雪。 早在君临悄然下床、推门出去那一刻,雪见愁便醒了。 等在廊外的不是别人,正是寒剑山庄的庄主苍迹。他们现在就在走廊上,雪的莹光把两人相拥的身影拖得细细长长,浅浅的映在窗纱上。 雪见愁虽然觉得反感,却没有采取什么出格的举动。他并不讨厌这个叫做君临的年轻公子,对苍迹的印象也不那么坏。 ……不知过了多久,君临轻轻推门进来,看到雪见愁背对着他侧躺在榻上,便下意识的把脚步放轻,旋而走到案前执笔,写字的时候发出窸窸窣窣的微响。 片刻之后,君临把泛黄的信纸用杯盏仔细压好,便如来时一般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14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14 ,静悄悄离去。 门扉掩上,余香缭绕,盈室寂然。 第十四章 仲冬廿七,大雪飞城。 这日,是刀剑盛会召开的第一天。江湖上不论是接到正式请柬的名门豪杰、还是在城内客栈栖居多日的无名侠客,莫不早早云集在岩山兵器坊守候,丝毫无惧冬日的寒意。 因着连月的南北奔波,沐惜追自昨夜回来后几乎是沾枕即眠。清晨,几个仆卫行色匆匆的来到行书苑,目标直捣总管居室,不由分说的推门进入。 沐惜追早被外面的动作惊醒,此刻已然整衣下榻,望之银发如雪,只齐顺的垂落襟前。 “不好了,沐总管!……” 为首的仆卫尚不及把话说完,沐惜追便不紧不慢的将一盏茶端至他手边道:“不急,有事慢慢说,先喝口茶吧。” 仆卫咕噜咕噜的把茶水仰头灌下,开口仍是张惶:“不好了,沐总管,庄主不见了!” 沐惜追闻言,不觉怔住:“你说什么?” “今天是大会第一天,早上我们去请庄主,发现房间是空的,床上的被褥凉了一夜,怕是庄主昨晚根本就没回去睡过啊!” “乐师呢?”压下心头漫开的淡淡不安,沐惜追沉着踏步,边走边问。 “已经有人去通知了,这会儿估计正在大堂等我们呢。”仆卫说着,竟急得眼眶泛红,“这该怎么办呀,兵器坊那边已经聚集了一大批人,要是庄主不在,谁来主持大会呢!” “稍安勿躁,事实尚未弄清之前,不可自乱阵脚。” “可是……” “急躁也于事无补,你先冷静一下吧。” 到得厅堂,老乐师已然久候多时,一俟沐惜追的身影出现,便立时迎上前来。 “乐师,到底发生何事?” “……你自己看吧。”老乐师迟疑半晌,倏然长叹出声,把手里的字条递给沐惜追。 “得与君识,此生幸甚。今不辞而别,实非得已,切望勿念……”喃喃念罢,沐惜追心中隐约有了答案,转而朝老乐师温声道,“事出必有因,庄主不会无缘无故就出走,还请乐师秉明详细。” “这……如果老身猜得没错,庄主是与君庄主一起离开的。” 乍闻此言,心跳骤然停了一拍。沐惜追虽是只言未发,却在霎那间全都明白了—— 老乐师一无所察的继续道:“老身原本就怀疑,莫龙吟对青原一战耿耿于怀,岂会如此轻易就亲临寒剑山庄?偏偏庄里客房百十间,他又只看得上君庄主以前住过的厢房……庄主是明眼人,怎有可能看不出其中蹊跷?今日一早老身到客苑厢房去时,那里早已人去楼空,桌上也放着一封信,里面的内容和庄主留下的字条大同小异,看来应是君庄主留给和他同住那位朋友的。” 半晌,沐惜追缓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后平静道:“乐师确定是君临假扮莫龙吟吗?” “就算没有十成把握,八九成也是有的。” “照乐师所言,与君临一起来的朋友,可是莫刀?” 老乐师摇了摇头,道:“老身可以肯定,那人绝对不是莫刀,但他究竟是何来历……老身就不太清楚了。” “罢,人都走了,追究下去也是徒劳,现在最要紧的,是如何才能稳住局面。” “沐总管可有什么打算?” “乐师以为呢?” “若是众人知晓庄主不在,离魂刀的再出必将激发有心人士抢夺;若离魂刀不出,寒剑山庄便会落人口实,从而面临信誉扫地的窘境……不管出与不出,都是两难啊!” 沐惜追先是默默听着,而后微微笑道:“老乐师所言甚是,唯今之际,只能以假乱真了。” “唉……”老乐师心领神会的喟叹一声,无奈道,“眼下也只有如此了。” 岩山兵器坊。峰峦如聚,落雪成阵。 约定的时辰早已过了,巨大的山门却仍是紧闭。数列山庄仆卫在外固守多时,端不见庄主的人影。 “这么迟了,怎么还不见庄主?” “我说,该不会是昨晚喝太多睡过头了吧?” “寒剑山庄身为东道主,却如此慢怠群雄,未免也太过目中无人了!” “都过快一个时辰了,究竟还要我们等到什么时候?” “要是山庄再不来人,别怪我们动手砸山门了!” …… 原先众人只是低低的闲言窃语,后来渐渐蔓延成嘈噪的喧闹,一道道嘲讽、埋怨的声音交杂,大有唯恐天下不乱的态势。 饶是情势危急,训练有素的山庄仆卫却不为所动,依旧保持着齐整的队列。 场面正趋纷乱,倏尔一点飞鸿影下,人群顿如潮涌分道;一道素白的身姿在众人瞩目下从容而至,身后赫然跟着山庄老乐师。 “这位就是寒剑山庄的庄主?” “看那架势,应该是了!但好端端的为何要蒙头盖脸?又不是女儿家!” “人家可是名震天下的大庄主,哪能随随便便任人看?” “我看他是心虚,怕日后给人认出来,索性把脸面蒙住,也省了麻烦!” “管他呢,人来就不错了!”…… 一俟现场动乱稍平,来人便传令开启山门,同时立于高台温言道:“让诸位久候多时,为聊表歉意,会后众人可以进入坊内挑选一样名器,在场诸位见者有份,权当寒剑山庄的一点心意。” 话音方毕,举座讶然,骚乱几乎是瞬间平息,大会进程也得以顺利展开。 依照俗例,舆会的刀剑来自各门各派,无专门设定,只要对自己的兵器有自信,人人皆可参与;每次盛会须经水浸、火炼、雷击等方式将所有参会兵器决出三个等级,并通过七大名剑师的层层考验,获得最高等级的兵器将被誉为兵器至尊,四年一轮回、享誉武林。而自离魂刀与会以来,已连续数年蝉联至尊宝座,迄今无出其右,堪为史上神兵,在江湖上更是人人觊觎。 大会进行到第三天,榜上有名的兵器寥寥无几,能与离魂刀一较高下的只剩漠北青云堡的轩辕剑、天下第一楼的绝鸣枪以及西疆刀盟的孤夜刀。最后关头已至,离魂刀将出,众人莫不提情振奋,屏息以待。 时值正午,连日纷飞的大雪稍停,忽而云开见日,映衬难得的一片溢彩。 离魂刀,盛名天下的杀人刀,竟是一柄美得惊心动魄的红狐刀。 此前见过离魂刀的,难免为其日见丰盈的姿仪心折不已;不曾见过的,纵为之神魂颠倒亦属平常。 刀身绯红,锋刃轻薄,月弯处如孤鸿掠影,端庄到极致,也妖娆到极致。 它是刀,却又不是刀。 所有人心中都在这般喟叹,且在看到它的第一眼,便着魔似的被其魅力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15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15 所虏获,几乎要心甘情愿的臣服了—— 沐惜追就站在距离魂刀不到一丈的地方。他眉头微蹙,正欲说话,突然听见身后老乐师一声惊呼:“啊!小心!” 第十五章 白帽连纱,抵不过袭面而来的凌厉刀风,瞬间就被挑碎;嗜血的流光在红色刀身上腾动雀跃,却在那人回眸交接的霎那,锋刃旋止,只微微的刺入肌肤的表层,甚至没有流血。 眼前之人气质出尘,发白如雪,清清静静的眼眸分明闪过一抹惊愕的讶异。 难得的,雪见愁居然记得这张脸,所以感觉更是微妙——他知道这个人叫沐惜追,却不知道缘何他会出现在这里。 在一片万籁无声中,沐惜追深深凝望着光影映衬下那人愈见明艳非凡的雪肤玉颜,心中同样绞缠着空荡又充盈的矛盾感受……经历了长达七年的漫长光阴,岁月却不曾在他身上留下半点痕迹,风华翩采一如昨日,点滴未变。 众人眼见台上之人非是庄主苍迹,离魂刀又落入他人之手,种种意外冲击,座下一片哗然。几个眼疾手快的武卫揽剑上手,踏前将沐惜追护在身后,斥道:“何方宵小?还不快把刀放下!” 雪见愁厌烦的冷哼一声,瞬时反手出刀,如天风蔽日,气势横扫千均!众武卫硬着头皮苦撑数招,须臾已呈败象。 “前辈,不可!” 正危急间,沐惜追挺身来挡,雪见愁倏地收手,恼道:“你急什么?急着送死吗!” 沐惜追温言道:“不知前辈驾临,有失远迎,还请前辈暂息雷霆之怒,随我前往山庄一叙。” “你我之间没什么好说的!”雪见愁显然并不领情,“今日我卖你一份薄面,饶他们不死!但离魂刀我志在必得,你若再无端阻挠,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话音方落,人群里便有几个不服气的跳上台来,指面骂道:“老子活这么大岁数,还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抢人东西还理直气壮!也不怕被雷劈!” “就是,不过区区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竟敢口出狂言!想要离魂刀?你在做梦吧!” 雪见愁斜睨了他们一眼,冷冷道:“骂完了吗?” 一言不合,眼看着干戈又起,台下众人不明所以,一时不敢轻举妄动;沐惜追明白雪见愁的性子只可顺慰不可逆触,心下已有计较,当即微微一笑抢道:“离魂刀非我私有,加诸刀剑盛会尚未结束,前辈要刀,只怕还不是时候。” “依你所言,什么时候才是时候?”雪见愁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眉头也习惯性蹙起。 “今日时辰已过,大会需顺延一日,待明日事毕,我自然会给前辈一个交待。”沐惜追顿了顿,继续道,“前辈若信得过我,不如先回山庄静候一夜,可好?” “信得过如何?信不过又如何!若明日你的回答不能让我满意,后果自负!” “……多谢前辈。”沐惜追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语调清润,“可否请前辈将离魂刀给我?” “哼,拿去!” 有惊无险的自雪见愁手里接过离魂刀,沐惜追几不可察的轻吁一口气,将刀与现场一并交予老乐师,旋即同雪见愁先行离去。 余下众人对于苍迹缺席一事虽是微辞颇多,到底被老乐师好说歹说的劝服了,当下心思各异的散场离去。 一路回到先前居住的厢房,雪见愁没有发现沐惜追的面部神情有些微异样。他背对着沐惜追,口吻不耐:“你打算跟我跟到什么时候?” 沐惜追忽然想到了什么,却不信天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旋即出言试探:“乐师口中君临的朋友……莫非是指前辈?” “君临?”雪见愁冷冷的笑,“带我进入寒剑山庄的人的确是叫这个名字,怎么,你们认识?” 沐惜追见他语调挑衅,分明还在气恼方才之事,不由苦笑:“前辈可还记得我当年为何执意要出谷?” “哦,他就是你要寻的人?”雪见愁眉稍微挑。 “正是。” “哈哈。”雪见愁闻言,忍不住嗤笑出声,“原来你心心念念要出谷寻他,只是为了看他与别的男人私逃?如果这就是你爱一个人的方式,那我是不是要赞你一句与众不同?” 面对这般毫不留情的冷潮热讽,沐惜追几乎以为自己心痛了,事实上却没有,他只是感到心脏一阵轻微的麻痹,但那种感觉还称不上痛,甚至连痛的一点点边角都达不到。他知道苍迹和君临多么难得才能在一起,也心甘情愿为他们的情路保驾护航,他见过君临伤心淌下的泪,也见过苍迹为情风霜落拓的模样,经历了那么漫长的一段时光,他的心早已经不会痛了——因为他曾经拥有的,谁也夺不走;而对现在的沐惜追而言,无论是苍迹还是君临,都已是无可替代的存在…… “前辈觉得这是爱吗?”眼睫黯然微垂,沐惜追低低的道。 “难道不是吗。” 雪见愁用的是肯定的语调。就在这一瞬间,一股类似解脱般的轻松快意莫名袭来,沐惜追如释重负的轻笑出声,笑意那么暖,浅浅的溢至眼角,眸色清透,望之使人如沐春风。 “你笑什么!”雪见愁回头看他,眼神狐疑。 沐惜追摇了摇头,突然岔开话题道:“前辈不是最讨厌江湖纷争?为什么这次要离开碧云谷?” “我以为刚才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怎么,原来你看不出来麽。” “离魂刀再好,也不过是一把杀人的兵器。我不信前辈和外面那些人一样,会为了区区一把兵器而涉足江湖。” “它不是普通的兵器。” “不是普通的兵器?”沐惜追不解道,“莫非真如世人所传,离魂刀内有乾坤?” 雪见愁蹙眉,一字一顿道:“它是我的宠物。” “……”沐惜追不觉轻咳一声,道,“前辈在和我开玩笑吗?” “别忘了,你也曾是我的宠物。”雪见愁斜睨着他,“凡是属于碧云谷的东西,都是我的宠物,现在我要拿回我的宠物,有什么问题吗?” “前辈……”沐惜追哭笑不得道,“据我所知,离魂刀法本由青云堡前堡主莫问天所创,后来他的独子莫龙吟以一招之差将离魂刀输给寒剑山庄,至今足有二十五年,如果前辈有心要取离魂刀,早就可以动手了不是吗,为何要等到现在?” 雪见愁的眼神很冷,那是一种与平常截然不同的犀利,他说话的时候速度极慢,像是在竭力压抑内心的怒气,一不小心就有喷发的危险。 “离魂刀法由他首创——莫问天是这么说的吗??” “虽然他不曾明言,但江湖上人人都这么说。”沐惜追小心翼翼道,“难道……莫问天就是前辈曾经提过的那名弟子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16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16 ?” “古来欺世盗名者,莫不是忘恩负义之辈。我曾以为他与世人不同,但他却背信弃义,不仅趁我修行时暗施偷袭、将我打成重伤,更盗取谷中名器,违背永不出谷的誓言,这种人留他何用。”雪见愁厌恶道,“今生今世,我连一面也不想再见到他!他要扬名立万也好,要光耀门楣也罢,离魂刀在他手里,便与我无关。若不是我无意间获知刀剑盛会将祭出离魂刀的传言,恐怕我现在还不知道离魂刀已经不在他手里了——我来这里,只是要拿回属于碧云谷的东西。” “前辈憎恶一个人的方式,倒也与众不同。”沐惜追暗自思忖,若是普通人遇到这种事,一定恨不得将背叛之人挫骨扬灰,但世间居然有人选择了眼不见为净的复仇方法,较之与仇人照面,甚至宁愿舍弃珍爱的兵器……对莫问天而言,这究竟是幸与不幸? “该说的我已经说了,该怎么做是你的事。” “前辈淡出江湖,世人不解内情,对离魂刀的来历早已先入为主,要想替前辈正名并不容易,再者……离魂刀是庄主赢回来的,武林中尽人皆知,就算奉还,也当由庄主决定,我不能擅作主张。” “不管你肯还是不肯,结果都只有一个,到时候别说我没有提醒你!” “前辈……” “我的耐性有限,希望你的选择不至于让你后悔一生——出去,我要休息了。” 雪见愁逐客的意味如此明显,沐惜追眸色一黯,终是无奈的颔首告辞。 一夜辗转而眠,醒来人事都换。 事情发生突然,谁也不曾料到。 离魂刀被盗,群雄齐集山庄,口口声声、字字句句都指向雪见愁。 任由堂下众人口诛笔伐,沐惜追只是保持静默。此情此境,青云堡首席弟子路远平率先发难:“如今庄主不在,我们只能仰仗沐总管,但看昨日情形,沐总管与雪见愁分明是旧识,如果沐总管有心包庇,那调查离魂刀下落一事,不如交由我青云堡代行!” “是啊,离魂刀无论于寒剑山庄还是青云堡,都有非凡的意义,如今在大会期间被盗,难道沐总管打算袖手旁观吗?” “诸位言重了。”沐惜追自座上起身,下到厅堂来,“离魂刀被盗确是憾事,但毕竟是山庄内务,我代庄主在此谢过诸位关心,这件事我会尽快查明,给大家一个交待。” “沐总管,事关刀剑盛会、兵界最高圣誉,说是山庄内务,未免太牵强了吧!” “那依阁下之意,此事要如何处理才好?” “让青云堡与寒剑山庄联手调查,各位以为如何?” “好主意!” “这……” “怎么,沐总管不愿意?”路远平挑眉。 沐惜追不动声色道:“敢问路少侠有何高见?” 路远平道:“目前雪见愁的嫌疑最大,在查明真相之前,他必须留在寒剑山庄,不得踏出山庄半步!沐总管,这点要求不过分吧?” “……也好,我会把诸位的意思带到,今日就先到这里吧。” ——前辈,真的是你吗。 沐惜追疲累的闭眼,这一刻,五味交杂。 第十六章 窗外雪止霜结,寒月梅开;房内帘垂香袅,明火微耀。轻纱掩映的软榻之上,一人静息独坐,端看眉弯似月、卷睫如扇,发若乌云巧迭,裾袂逶迤曳地,愈显清姿绝逸,使人见之忘俗。 蓦地叩门声起,扰了一室安宁。 “前辈,是我。”沐惜追见门扉未锁,便径自迈步踏入房内,“……抱歉,这么晚还来打扰前辈静休。” “你知道就好!” 雪见愁没有睁眼,仍是维持着盘膝的姿势不动。 “前辈不问我为何来此?” “还需要问吗?我给你的期限到今天为止。”雪见愁冷嗤,“现在离子时尚有两个时辰,你还有时间可以考虑!” 沐惜追闻言怔住,半晌才低低问道:“……前辈当真不知道吗?” 眼睫一颤,雪见愁倏然睁眼,斜睨着他反问:“我该知道什么?” “……离魂刀昨夜于岩山被盗,消息已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我以为前辈必有耳闻。” “你说什么!离魂刀被盗??”眉梢微挑,雪见愁唇线紧绷,双颊也染上了分明的怒色。 “嗯。事出突然,真相一时还难以查明……” “借口。”雪见愁眼眸微阖,面上表情甚冷,“我最讨厌别人对我耍心机!” “前辈……此话何意?” “你以为把离魂刀藏起来我就会善罢甘休了吗?这种蹩脚的借口,亏你想得出来!” “什么……” “早不丢晚不丢,偏偏在这个时候被盗,你当我是白痴麽!” “前辈,你误会了……”心中怀疑未解,冷不防却被反咬一口,沐惜追当场便因震愕而险些失语,“事实如此,我绝无欺瞒,前辈若……” “住口,我不想听你狡辩。真是让我失望透顶!” 沐惜追越是想要解释,雪见愁便越是怒不可遏,当下拂袖就走。 “前辈要去哪里?” “既然你不肯交出离魂刀,那我自己去找!” “前辈请留步……” 雪见愁冷哼一声,并不理会。 “离魂刀在寒剑山庄失落,我难辞其咎,请前辈再给我一段时间……” “给你时间就是浪费我的时间!” 眼见气氛僵持,情急之下沐惜追脱口而出:“待查明真相,我定会设法奉还离魂刀!” “设法奉还?”雪见愁脚步一顿,“你不是说要等苍迹回来做主?” “庄主是明事理之人,若能找回离魂刀,届时只要如实告之,断然没有不允的道理。” “哈哈。”雪见愁轻讽道,“做戏做全套,你的演技倒是不赖嘛。” “前辈……”沐惜追听了,顿时只剩袖手哑然的份。 “倘若离魂刀真的被盗,我就更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了,劝你不要白费唇舌!” “如果我说,前辈必须留在寒剑山庄,哪里都不能去呢?”沐惜追低低的道。 “笑话。我要去哪里,凭你能拦得住吗!” “论武力,我确实留不住前辈,但是……今日一别,不知何年才能再相见,前辈真的不念半点旧谊吗?” “你我之间,何来旧谊?最多,是我曾多管闲事的救你半条命!最多,是你为了私情不思报恩一心只想出谷!如今却来说什么旧谊,你不觉得虚伪吗。” 自雪见愁口中说出的字字句句,犹如一道道针尖刺在胸口,并不剧烈的疼,却让沐惜追感到隐隐作痛,想要开口解释什么,最后只是黯然低垂了眸。 “怎么,没话说了?”雪见愁用惯有的嘲讽语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17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17 调说着,冷哼一声迈开步伐,“后会无期!” ——后会无期,吗。 乍闻此言,耳畔亟若擂鼓,心脏的位置突如其来一阵抽痛,沐惜追感到窒息的瞬间,眼前光明顿失,下一刻,整个人便颓然软倒…… 身后蓦地传来一声闷响。雪见愁回头,恰看见沐惜追无力的昏迷在地,面无血色白发散乱——怎么看怎么一副了无生气的样子。 烟雾弥漫的荒野上,前方一道影影绰绰的人影正在渐渐消失。任凭如何呼喊、如何追赶,总是差了那么一步……在空荡荡的虚无世界里,他像个孩子一样,无助得泪流满面。 猛然从过于真实的梦境中清醒,沐惜追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将泪痕拂去,不料面颊是干的,而在抬眸的瞬间,却毫无预警的撞进一双淡淡讥讽的眼眸里。 “前、前辈……”心脏简直要从喉咙蹦出来一般,沐惜追刷地自榻上起身,眩晕之感旋即上涌,晃得脑海一片空白。 “你寿元将近,有什么后事记得趁早吩咐,等哪一天你位列仙班,我会记得给你上炷高香。”雪见愁冷冷的看着他,分明一派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沐惜追先是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半晌才喃喃道:“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多谢前辈关心。” “是啊,差点忘了,你也是位医者,有句话叫什么?哦——能医不自医,你年纪轻轻,真是可惜了。” “前辈……你在担心我吧?” 雪见愁倏地眉尖蹙起:“你死了,与我何干!” 沐惜追温言道:“果真如前辈所言,那方才前辈便可一走了之,既然现在前辈还未离开,这就足以说明一切了。” “你倒是有自信!” 沐惜追心念一转,只捂着心口道:“前辈……啊……好痛……” “怎么会?”雪见愁先是把手摁在他的脉搏处,而后狐疑道,“我已喂你服下宁神蛊,怎么还会痛?” ——原来,前辈你果然是担心的啊。 “我也不知道……”沐惜追硬生生抿紧带笑的唇角,不露声色继续道,“恐怕我时日无多了,这段时间可否请前辈暂且留下陪我?” “要是你一直不死,难道要我一直待在这里!” “哈。”沐惜追忍不住轻笑一声,道,“前辈不是说我寿元将近、还让我趁早交待后事吗?我看也就是这一两月的事情了……若以两个月计算,便有六十日,对前辈而言,这点时间算不得什么吧?” “你说的轻巧!” “嗳,前辈是年近百年的修行者,不过区区两月,眨眼就过了。” “你偷看我放在书房的年纪?”雪见愁的眼眸隐含怒气。 “山中无聊,所以借来一阅,不过时隔七载,我以为前辈早已知晓……” “哼。” 见雪见愁无意追究,沐惜追松了一口气,继续道:“前辈不反对,那我就当是答应了——” “你不觉得自己废话太多了吗!” 沐惜追眉眼笑弯,却是久久不语。 第十七章 路远平既为青云堡首席弟子,自然也是继承堡主之位的有力人选。他原是年轻有为的青年侠士,交游甚广,成名后人际圈子又比往昔大了许多,结交之人可谓良莠不齐,后终日与一些只懂阿谀享乐的同辈厮混,渐渐失却初时的秉性,变得浮躁而气盛。那日在天波楼,他见雪见愁长得俊俏非常,眉目顾盼,自有一番与姑娘相别的清奇妩媚,当时就动了心思,不料竟被暗地里摆了一道,整整在客栈昏迷了三日,醒来又发现赴会的请柬被盗,心里登时就气得像着了火。 后来刀剑盛会进行到最后一天,突然凌空降下一人要夺离魂刀,纵有那么多英雄豪杰在场,路远平也一眼就认出了他来。那人的衣裳是摇曳多姿的水兰色,戴着弯月形的珠饰抹额,黑耀的杏眸和不言自魅的唇瓣自动在脑海里织成了一组异色的美景。短暂的冲突过后,那人与另一道白色的人影相携离去,几乎就在同一时刻,他恨死了那两人并肩而行的背影,心里叫嚣着要报复,他发誓定要看那人乖乖臣服于自己的模样。 人在江湖走,何处不恩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换作小人,难免要行事激进、急不可耐,哪怕最后只能扳回一成。偏偏,路远平就是这样一种人。 对他而言,没有比与寒剑山庄联手调查离魂刀下落更好的机会了。于公,离魂刀是青云堡志在必得之物,若他能寻得带回,继任堡主之位便固若金汤;于私,只要雪见愁困在山庄的一天,他便有足够的机会滋事,再借助众多武林人士推波助澜,终能一雪天波楼之耻,说不定还能……然诸如此类妄想的前提是——雪见愁其人必须要如他想象的那般弱小,而他所倚仗的后台也要如想象中那么强大。 因而当路远平来到雪见愁房前、并肆无忌惮的推门进入时,并未想过会遭到怎样的回击。他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那道侧卧软榻的修丽人影,不无贪婪的咽了咽口水。 “滚出去。”没有人喜欢被莫名打扰,雪见愁尤其不喜欢,但他懒得与外人周旋,因而只是闭着眼冷斥。 路远平分明被这样冰冷决绝的声音激怒了。在他的想象中,被软禁的疑犯应该是卑屈的、怨愤的、可怜的,但眼前这个人却比他还要骄傲轻慢、还要盛气凌人。 “上回天波楼一事我不与你计较,只要你说出离魂刀的下落,我可保你周全!” 路远平等着雪见愁示好讨饶,但雪见愁根本不理他。 “被软禁的滋味不好受吧?何不据实坦白,还能早日换取自由!” 雪见愁嗤笑着自榻上起身,斜睨着他道:“说了这么多废话,我们很熟吗?” “你……” 路远平一时气结,偏又想不出话来反驳。明知道他在讥讽自己,但从他微弯的眉眼流露出的风神韵致却十足魅惑,几乎要让人心甘情愿的沉溺其中。 “口口声声要我说出离魂刀的下落,你就一定是清白无辜的吗?青云堡的传统美德不就是欺世盗名?或许你根本就是监守自盗,该换我来质问你离魂刀的下落吧!” 雪见愁素来言辞犀利,此番更是极尽冷嘲热讽之能,直把路远平堵得面色发青、口不能言。两人僵持半晌,路远平忽而激忿的拔出佩剑,道:“比毒舌,我不如你。但我劝你别为了逞口舌之快而赌上自己的性命!现在有两条路给你选,要么交出离魂刀,要么跪下求我!否则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求你?哈哈。”雪见愁轻藐道,“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你的自信真是来得莫名其妙。” “你……你……”路远平死死瞪着他皎美的容颜,心里蓦地蹿起一股邪火,想把他身上的傲气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18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18 撕碎、想将他的自尊踩在脚下、想要看他流着眼泪苦苦求饶的样子! “啧,好犀利的眼神,但是……”雪见愁慢悠悠的拖长了尾调,“小子,难道你不知道眼神是杀不死人的吗?” 啪—— 脑袋里绷紧的神经瞬间就烧断了一条,恨火燎原,路远平无力再思考什么,他挥剑朝雪见愁斩去,却扑了个空。 “不够,还不够!难道你的怒气就这么一点点吗?” 雪见愁的挑衅无啻于火上浇油,路远平杀红了眼,几乎拼尽全力。 他不知道——雪见愁要杀一个人根本无须刀剑,如果他肯对敌人动刀动剑,又或者没有在第一时间杀人取命,甚至还出言挑衅,那代表他的心情不错。无可否认,杀人有时候会让雪见愁产生快意,但快感若总能如此轻易就得到,未免教人厌倦。 渐渐的,路远平的剑挥不动了,咸涩的汗湿了眼,视线一片模糊,他看到雪见愁的身影朦朦胧胧,仍是那样轻盈、干净、魅惑,像天上的云纤尘不染。 “游戏到此该结束了……”雪见愁冷眼看着路远平狼狈的喘息不止,一字一顿道,“而你,将为刚才的无礼付出代价。” 代价。什么代价?? 路远平先是浑身剧颤,蓦然间拔腿就跑。 静夜。沐惜追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心神不宁。他从行书苑出来,不知不觉的走到客苑,恰瞥见雪见愁的厢房灯光忽灭,里面似有异动。 “前辈,发生何事?” 心倏地揪紧,沐惜追疾行上前,刚想抬手叩门,门扉却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救……唔……命!……” 一个面部扭曲的人绝望的嘶喊着,迎面扯住沐惜追的衣裳,身体抽搐数下,便直挺挺的倒落地面,发出了咚的闷响。 有一瞬间,沐惜追周身动弹不得。他不敢置信——路远平死了。就这样挣扎着死在自己的脚下。 “嘁,来得真是时候!”雪见愁不以为然的冷哼一声。 沐惜追的视线缓缓上移,最后定格在雪见愁身上:“前辈,是你杀了他?” “是又如何!” 震惊。不解。难过。沐惜追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心情,他无意识的揉了揉额角,疲惫道:“为什么?” “杀人需要理由麽。”雪见愁慵懒的斜倚在榻上,眼眸高傲的微阖。 “不需要麽。”第一次,沐惜追素来温柔的眼渗进了些许冷意,语调波澜不惊,却教人不寒而栗。 “你这是在质问我?” “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雪见愁猛地翻身坐起,恼道:“你在怀疑我?” “这是两回事,前辈不要混为一谈。” “哼。” 沐惜追深吸一口气,道:“路远平奉以青云堡之名,与寒剑山庄共同调查离魂刀下落,此事众人皆知,前辈在这种敏感时刻杀了他,不是正好落人口实?我可以无条件相信前辈是无辜的,但别人会怎么想?再者,青云堡与寒剑山庄素有罅隙,如今路远平死于寒剑山庄,消息一旦传出,会惹来什么样的后果……凡此种种,前辈考虑过吗?” “我不像你这么深思熟虑!别人怎么想又与我何干?你说来说去不过是担心我连累寒剑山庄。”雪见愁看起来气得不轻,“明日我自会昭告外界——杀路远平的人是我碧云谷主雪见愁!与寒剑山庄没有任何关系,这样你满意了吧?” “不满意。” “你……” “无论前辈说什么,都已经无关紧要。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人们要惹事,总是可以找到理由的。”沐惜追淡淡道,“前辈若此时离开,不仅于事无补,还会陷我于不义,所以这段时间,请前辈好好的留在寒剑山庄——没有我的命令,哪里都不许去。” 如果说出这番话的人不是沐惜追,而是别的什么人,下场绝对比死还要凄惨。 但是在雪见愁眼里,沐惜追早已是半个死人,杀与不杀的结果都一样。 所以沐惜追把话说完之后,非但没有死无全尸,甚至还能平静的招来仆卫将路远平从房间移走,离开时顺手替雪见愁把门掩上,轻轻的道了声:“时辰不早了,前辈早点休息吧。” 第十八章 论英雄。何谓英雄?武功造诣独步天下,威名霸道震慑江湖,万世敬仰,千秋万古,曾经这就是莫问天笃信不疑的江湖英雄路,且自始至终践行不悖。 今为青云堡前堡主的莫问天出身名门,虎据北武林极北之地,生来便承袭了天之骄子的头衔。少年时走南闯北,结交好友三两,惹上仇家百十,历经战事无数。最惨烈的一次,要数那次遭南武林十大杀手埋伏,逼得他不得不跳崖以求取一线生机。崖下的山谷与世隔绝,救他的谷主虽为男子,容颜却惊为天人,他曾一度怀疑那人是山精妖物,否则怎会冷心薄意到那般境地。那人传他至高刀法,授以稀世宝器,独独不允他踏出山谷半步,然在其看来,纵有凌云壮志、盖世武艺若不能伸展,无异燕雀鸿鹄。人生短短数十载,他对那人心怀感激,却从未想过以陪葬余生作为报答的方式;但想要出谷,就不可避免必须走上恩与义的两极。 人的情感最是反复无常。朝夕相处间,对那人的感恩之情在不知不觉中已悄然变质。让莫问天无法接受的是那人对待感情的态度——那么迟钝那么冷感,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就连他对他好,似乎也只是为了稍解山居乏闷,掩藏在那美丽外壳下的不过是个无情无爱的残忍灵魂。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莫问天不止一次开口要那人放他回青云堡,每每得到的总是毫不留情的拒绝。 既然不爱,为何要留?留下来却得不到,又是何等的酷刑……逃不开红尘迷障,莫问天最终还是被这种痛苦逼上了极端——他趁那人修行气弱时将之重创,夺取了谷中名器离魂刀,连夜出了山谷,一路不曾回头。胆战心惊的回到漠北,以为那人一定会来向自己复仇,莫问天在青云堡严整以待。然日复一日,他没有等到关于那人的任何风吹草动。 莫问天忽然记起自己暗施偷袭的那一次。并不是真的想取他性命,当时明明只轻轻的一掌,那人却似受了很重的伤,身下都是血泊,也许在自己落荒而逃的时候,那人便已丧生了吧?否则的话,怎么可能一点动静也没有。一想到那人死了,心竟忍不住一阵刺痛,但莫问天没有勇气回去确认,也没有脸回去。 许久以后,莫问天才知道被他盗走的离魂刀是怎样一口旷世神兵:它杀人不见血,是因刀身本就由鲜血融铸而成,触血则利;它辅以离魂刀法,助他无敌天下,不可不谓居功至伟。渐渐的,他忘却了曾经的愧欠与不安,习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19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19 惯于坐享武林豪杰的威名……直到青云堡的辉煌止于那次震惊世人的青原之战。 对每一个青云堡的弟子而言,青原之战都是一次莫大的屈辱,对莫问天来说更是如此。在那场对决中,他的亲子莫龙吟把离魂刀输给了一个年纪轻轻的江湖后辈,同时输掉的,除了青云堡漠北名门的威信,还有他心中仅存的最后一点羁绊……无论如何,离魂刀是维系那段过去的唯一凭证,他不愿失去、也不能失去——而四年一次的刀剑盛会是最好的机会。 路远平原是受命要设法夺取离魂刀,不料离魂刀竟在大会上意外失落,不久便传出路远平在寒剑山庄暴毙的噩耗。尽管对方表示这是一场意外,并应允可以答应青云堡合理范围内的任何请求,但同行的青云堡弟子仍是极端忿慨,当日即带着路远平的遗体愤而离席,舆会的各路英杰也纷纷辞行离去,由此埋下了冲突的隐患,也为日后青云堡讨伐寒剑山庄找到了一个绝佳的理由。 莫问天自卸位后已多年不理俗务,这回不惜再次披挂上马,以誓讨公理为名,整顿人马朝皇城大举进发。 恨秋雁年年,长空澹澹,事往情留。笳鼓动高秋。 什么是祸不单行?对此刻的沐惜追而言,下落不明的离魂刀固然是心头重结,然较之青云堡声势浩荡的远征讨伐,二者孰轻孰重,自是不言而喻。 事到如今,一场恶战在所难免。寒剑山庄上上下下部属近千,但城中精锐不足一半。身为山庄总管,在庄主行踪不明的危急情况下,如何把损失降至最低成了沐惜追着重考虑的当务之急。 梅开满庭的冬日午后,沐惜追在大堂与老乐师商讨细琐,末了忧心道:“无论如何,请乐师务必在半个月内找回庄主,再迟下去,恐怕惜追也无力回天了。” “老身明白,但留下沐总管孤身在此……唉,此番迎战凶险万分,老身实在放心不下。” “乐师多虑了。对惜追而言,庄内有侍卫统领沈云坐镇,还有精锐百十,于心足矣,至少拖战半月不成问题,不过寻找庄主一事,就有劳乐师费心了。” 老乐师点了点头,忽地自袖间掏出一个锦囊递与沐惜追道:“若是老身赶不及回来,沐总管就打开这个锦囊,或许有所助益。” “乐师这是何意?” “总之沐总管记住,若非迫不得已,最好还是不要打开,等老身回来自会向你解释清楚。” 沐惜追收了锦囊,按下心中困惑颔首道:“嗯,惜追自当谨记。” “事不宜迟,老身这就告辞了。” “去吧。” 老乐师前脚方踏出厅堂,后脚立刻就有人急急忙忙奔了进来。 “不好了沐总管!” 沐惜追见来人是被自己派去客苑守顾的侍卫之一,心中顿如明镜:“是不是前辈为难你们了?” “雪见愁嫌闷,直说要离开山庄,都快走到中庭了,我看他们几个实在是拦不住,这才赶来回禀,沐总管还是亲自过去看看吧!” “这……好吧,带路。” 对于惹怒雪见愁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沐惜追早有心理准备,所以当雪见愁随手拔出一个侍卫的佩剑并将之架在他的脖颈上时,沐惜追只是悠然用食指搭住冰冷的剑刃,轻轻一推道:“三十年的窖藏女儿红,前辈可有兴趣?” 果然,雪见愁的面色瞬间一变,冷哼道:“算你识相!”语罢顺手把剑一丢,头也不回的往来时的方向走了。 “沐总管……”侍卫们低眉垂首的站成一列,面色犹带几分无奈。 沐惜追微微颔首,示意其中一人将被抢去的配剑拾起,莞尔道:“方才辛苦了,你们做得很好,接下来不用守着了,去找沈云领赏吧,就说是我吩咐的。” “多谢沐总管!” 见侍卫们离去时个个面露喜色,似是巴不得不要这份苦差,沐惜追顿感哭笑不得,转念思及大敌当前,一会儿自己还要费心应对个性比敌人更加难以捉摸的前辈,不由得一阵无力。 第十九章 在大多时候,雪见愁是个率性的人。但更多时候,抛诸世外先天的形象不谈,所谓的率性往往会演变为一种极端的任性。雪见愁喜欢饮酒,却不甚喜欢醉酒的感觉,这种矛盾就像理性告诉他要适可而止,事实上他正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三十年的窖藏美酒后劲十足。柔云遮过窗棱,斜阳西坠,映照玉人醉颜色酩酊。 沐惜追见雪见愁有些不胜酒力了,心下想着要去找沈云共商退敌之计,便不动声色的软言劝道:“前辈,你也累了,不如上床歇会儿吧?” “还不够,再来。”雪见愁享受着酒后微醺的淡淡暖意,眼睫轻撩处眸光潋滟,“如斯好酒,一醉又何妨!有人若是食不知味,又何必勉强?酒留下,你可以走了——” “……”沐惜追原打算放下酒盏就走人,此番听他这么一说,拂在衣缘下摆处的手顿时僵住,半晌才讪然一笑,“方才是我失言,抱歉,扫了前辈的雅兴。” 雪见愁冷哼一声,倒也没有真的计较,两人仍是喝酒,只不过气氛较之先前已然不同。适才沐惜追心有顾虑,意不在酒,所以并没有感到多少醉意,然此刻心境迥异,醉意上扬得突如其来,当他猛然惊觉时,脑袋里只茫茫的搅成一团,一个在心底盘旋已久的问题蓦地自层层云雾钻出,当下便未经思索的喃喃道:“前辈,难道你从来不觉得寂寞吗……” “为什么要觉得寂寞?”雪见愁蹙眉不屑道。 “人之寿命虽然长短有异,但对每个人而言,年少轻狂的岁月却是同样短暂……常人的青春不过短短十数载,而前辈历经了近百个寒暑仍容颜不老,应是见惯了物是人非,似前辈这般天真率性……难道真是习惯成自然吗?”心中郁积时久,而今话匣一开,沐惜追理所当然的不吐不快。 “哈,原来你喝醉的时候是这个样子!”雪见愁慵懒的斜睨着眼,答非所问道,“你是平常憋太久闷坏了吗?有话慢慢说,又没人跟你抢!” “我没醉。”沐惜追凝视着他,眸光坚定,“选择避居深谷,是因为害怕与外人结交吧?因为害怕面对物是人非的事实,所以前辈才选择了逃避……” “住口,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评头论足?”雪见愁的眉宇间带上了些许薄怒,“不要以为你醉了我就会纵容你!” 沐惜追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不,前辈你错了。” “你想说什么?” “就算一个人躲在深谷……就算身边的景致数十年如一日……前辈你都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你把所有的兴趣都转移到与人类无关的巫蛊易术上,日复一日的打发漫长的岁月……未来漫漫,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20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20 前路迢迢,身边却没有一个可以共度一生的人……前辈……呃,难道你不是这么想的吗……”沐惜追低低地呢喃着,语调微醺而明媚。 雪见愁默不作声,他的眼神清明,隐隐透出危险的味道:“我是不是太宠你了——丹枫?” 丹枫。丹枫。丹枫……哦,想起来了,这是在碧云谷的时候,前辈擅自为自己取的名字。 思及此,沐惜追微微一笑:“前辈,你为什么生气?我说的都是事实吧?” “既然你对我这么有兴趣,我是不是应该略有表示?”雪见愁眼眸眯起,语带讥诮。 “唔……?”沐惜追不解。 雪见愁悠然道:“你说的对,我就是不喜欢物是人非的感觉,那又如何。当初我要你留在碧云谷陪我,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回答的吗?” “……不记得了。” “……” “但是,前辈为何不再问一次呢?”沐惜追望着他,眼神温润。 “反正你都不记得了,一次与两次有何区别!” “有。” “哦?什么区别?”雪见愁狐疑的侧首。 “前辈问了,不就知道了?”沐惜追捉狭的笑。 莫名的,雪见愁忽然不敢直视他的眼。与平日的温雅沉稳不同,那双深棕色的漂亮瞳孔里似乎亮着光,一下轻佻的撩拨,一下又深邃的跌落,诱人在不知不觉中迷失方向的舵。 “喏,前辈……”不知何时沐惜追偎到雪见愁身侧,笑吟吟道,“再问一次啊!” “无聊至极!”雪见愁气急败坏的推开他,怒冲冲道,“就算你愿意留在碧云谷又如何?你马上要死了,就算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你也很快就会变老变丑,总有一天你会离我而去,最后剩下的还不是只有我一个?我最讨厌说空话的人!你给我滚,现在、立刻、马上!……唔!!……” 激忿的言语未毕,倏尔含糊消音,湿热的喘息瞬间湮没在另一个人温柔的啃噬里。 沐惜追见他终于安静下来,不舍的让两人的唇瓣略略抽离,低低道:“前辈……一定没有人对你做过这种事吧?” 房间安静得有些异常。雪见愁眯着眼,如假寐的虎豹,姿势慵懒,言辞犀利:“念在往昔情分,蛊毒、刀剑、咬舌自尽,由你任选其一。” 醉意稍退,沐惜追清醒了点,记忆缓缓倒回,将方才发生的事情细想了一遍,面颊轰然又热,料想是自己太久不涉情事,此刻竟如少年一般轻易羞赧起来,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临近;半晌,雪见愁忍无可忍的伸手掐在他的咽喉处,反身把人压住:“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前辈……原来你喜欢在上面?”事到如今,沐惜追只能顺水推舟,装聋作哑道。 “我对压倒男人没兴趣!”雪见愁秀眉紧蹙,面颊炽艳。 沐惜追压下心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笑意,温柔的道:“唐突了前辈是我不对,但方才绝非有心冒犯……” 感觉喉咙瞬间又紧了几分,沐惜追的声音立时哑了下去:“我只是替前辈觉得惋惜……”语罢咳了一声,凄然带着苦楚。 雪见愁松了手,冷眼望着他道:“惋惜什么?” “前辈虽然生而为人,却不识情爱为何物……实为憾事。” “依你所言——是要教我体味情爱为何物了?” “只要前辈愿意,言传身教亦无不可。” “哈哈。”雪见愁轻笑着径回榻上,摆出予取予求的姿态道,“你要言传身教也好、要以身相许也罢,我倒想知道你究竟能为这句话做到何种境地?容我提醒,你只有一次机会,若最后的结果我不满意,还是那句话——蛊毒、刀剑、咬舌自尽,由你任选其一。” 房间再次安静下来,沐惜追虽觉出了几许尴尬,却是踏着从容自若的步伐走向床榻,动手替雪见愁解去身上衣物,然后亲吻了他的唇。 酒的味道在两人的齿缝间一点一点渗透,忽而唇舌相触,便湿滑的绞缠撕扯,微微的麻痒宛如轻小的电击,慢慢将一切点燃焚烧,让两颗心在一片混乱中惶惶沉醉,直至彼此清蒙的眼神都染上了浓浓的欲念,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沐惜追情动,雪见愁也不见得有多清醒。对于这种从未体验过的陌生快感,他有些食髓知味,偏沐惜追的衣物上的缀饰繁多,咯得他十分不高兴,眉头也不觉越蹙越紧;沐惜追注意到了,只觉心口暖暖的温热,便情不自禁的在他眉间亲了亲,解了衣物把人搂在怀里柔言安抚,这才见他郁色稍纾,颜容也媚,愈发显得明艳起来。 “啊!……你在做什么!”雪见愁原已被撩拨得不知东南西北,正逍遥朦胧间,下身被异物锲入的违和之感迫使他又惊又怒,只挣扎着想要推拒。 沐惜追并非初尝情事之人,兼诸性恭良善,愈是欲念高涨便愈是张弛有度,此番只俯身与他痴缠绵吻,手上的动作却是不敢稍怠。 “嗯……” 雪见愁被逗弄得晕眩不已,渐渐的不再那么难受了,便也懒得挣脱,索性随他去了;然当沐惜追真正进入的那一刻,他仍是痛得语无伦次,着实有些动了真怒,但到了后来,所有的骂语尽皆转为舒服的呻吟,先前的痛楚很快又被他抛诸脑后了。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点余光敛尽,悄然降临的夜幕仿佛一帘清凌凌的分界线,两头隔着虚幻和现实;而沐惜追究在这虚幻与现实之间,持续温习着似曾相识的梦境,至死方休。 第二十章 百年光阴逐水流,一生闲似浮世游;昨日清颜上桃花,今朝枕边乱情休。白雪皑皑的清晨,沐惜追在一片静谧中醒来,映目即是几欲令人屏息的皎美容颜,唬得他的心脏无端一紧。 “前辈,你的刀硌着我了……”出口的声音暧昧而微哑,一分礼节,三分慵懒,却是听不出半分惧意,似是笃定雪见愁不会真的动杀机一般,然挨在颈处的刀锋不退反进,冰冷的金属质感逼使他不得不抬头仰望上方那张情事过后愈发显得美艳惊人的脸。 “还记得我昨晚是怎么说的吗?”雪见愁的声音比沐惜追还要嘶哑,杏眸倨傲,盯着他一瞬不转。 “蛊毒、刀剑、咬舌自尽,由我任选其一。”沐惜追临危不乱,眸色沉静。 “很好,现在我给你兑现诺言的机会——”雪见愁松开握着刀柄的手,微除着眼冷哼。 “且慢。”沐惜追顺手将刀刃挪开半寸,似笑非笑道,“前辈似乎忘了这句话尚有附带的条件。” “你害我一醒来就腰酸背痛,难道这种结果我还要对你说满意吗,可笑!” “一夜欢情,些许酸痛自是在所难免,前辈何须动怒。”沐惜追淡淡道,“但扪心自问,昨夜果真没有留下半点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21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21 让前辈满意的回忆吗?” “你说呢。”雪见愁轻藐的挑眉,“说什么要言传身教,到最后还不是只顾着自己痛快!我说了不要,你还偏当做耳边风!” “欸,依当时情境,我倒以为前辈是欲迎还拒,怎敢不尽力服侍?如今前辈这般问罪,可真是冤枉我了。” “总而言之,你是坚决不肯自裁了?”雪见愁正怨怒间,冷不防被沐惜追翻身压下,登时气恼道,“你又想做什么?!” 沐惜追仍是温文的笑笑:“既然你我各执己见、说不清楚孰是孰非,我不介意再来一次,但劳烦前辈用心记住,这回可不许抵赖。” 雪见愁狐疑道:“再来一次?” “半个时辰之内,定叫前辈亲口承认满意,如若食言,自当以死谢罪。” “哈哈,好大的口气。”雪见愁轻笑不止,“要是我死不承认,你又能如何?” “前辈敢与我一试吗?” “到底总是一死,何必白费气力!” “世事无常论,前辈言之早矣。” “唔,你……” …… 后来沐惜追又说了什么,雪见愁一个字也不曾听清;穿戴齐整的衣襟再度被温柔的扯落,在这青天白日里意外的使人莫名微赧。沐惜追知他体乏,却也无意骋欲,只不轻不重的沿着他耳廓、下颔、脖颈等处的线条轻吻,唇舌湿滑,伴随着轻浅不一的粘热吐息,惹得雪见愁骤然呼吸不稳,面颊不觉染上欲情的潮红,直如深秋枫红、初春瑰露,沐惜追情难自禁的以指掌轻触,愈发觉得爱不释手。 “要做就做,你磨磨蹭蹭的什么意思?” 雪见愁的耐性本就不好,不意又被撩拨得欲火焚身,当下恨恨的抬手去推,却被沐惜追反握住道:“这才不到一刻就忍不下了,接下来时间还很长,前辈要如何是好?” “……哼。” 沐惜追见雪见愁安分了些,便将他的发丝绕在指间细细摩挲,眼神温柔,却只是深深的凝视着,并不动作,也无言语;雪见愁睫扇微覆,眸中水色盈润,也安静的回望着沐惜追,彼此视线绞缠,一时间竟生出几分难舍难分的缠绵味道。 正当此时,廊外倏尔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两人蓦然惊觉,俱是一怔。 待叩门声响,分明听得一名男子急切唤道:“沐总管?沐总管?” 彼时沐惜追略感尴尬的轻咳一声,转念便想到多半是庄里的侍卫告知他自己的行踪,当即不动声色的回道:“我在,不知沈统领找我何事?” “莫问天率众来攻,已至城外,事态紧急,实是一言难尽,还请沐总管出来详叙。” “嗯……” 沐惜追正欲起身,蓦然被用力扯住手腕;诧异回头,正对上一双怒气微愠的星亮杏眸。 “前辈,别闹了。”眉头微微蹙起,沐惜追挣了挣,却没有挣脱。 雪见愁微除着眼道:“你要去哪儿?” “何必明知故问。”沐惜追轻叹一声,口吻甚是无奈。 “不准去。” “前辈,沈云找我必是有要事相商,不可误了时辰。” “有什么事情比你的性命还重要?” “命不久矣,留之何用?待青云堡一事完结,但凭前辈如何处置,断无推托之言。” 青云堡。又是青云堡。 雪见愁猛地披衣起身,先沐惜追一步下了床榻。 “前辈……” “住口。你的命我不希罕,昨夜是我一时糊涂,你忘了便是。” 沐惜追听出他话里的决绝意味,不期心脏骤然一紧,道:“前辈此言何意?” “既是莫问天要来,我恨不得马上离开,还需要问吗!” “……前辈要走?” 雪见愁冷哼一声,并不作答。 沐惜追深吸一口气道:“前辈不要离魂刀了?” “以莫问天的实力,你们要保离魂刀何其之难!反正最后刀还是会落在他手上。离魂刀虽好,我只当今生与它有缘无份,日后若有机会,再来取刀不迟。” 雪见愁说话时眼神很冷,自始自终不曾回头看沐惜追一眼。 外面沈云等了半晌,不见有人出来,忍不住出言急催,沐惜追却置若罔闻,倏然从背后把雪见愁拥个满怀。 雪见愁吃了一惊,怒道:“你做什么!!” “前辈……” 沐惜追趁他回头的间隙,侧首与之深吻,不出片刻两人皆是气喘不止。 雪见愁本就有些气力不支,此时身躯骤软,心头郁火更盛:“你疯了!……呜!” 沈云见屋内似有异动,正待推门看个究竟,却忽闻沐惜追道:“有劳沈统领在门外稍候,我很快就好。” “……是。” 不得已,沈云讪讪缩回了按在门扉上的手。 雪见愁正着恼间,倏地听沐惜追在耳畔低低道:“现在前辈可满意了?” 回应他的,是一声冷哼。 沐惜追不急不躁,仍只把他拥在怀里,倒是雪见愁杀不得怒不得,憋了个满面透红。 半晌,沐惜追又问:“现在前辈可满意了?” “……” “看来前辈是不满意了——” “你、你……够了!”雪见愁恼恨的侧首,“我满意了你可以滚了!” 沐惜追莞尔一笑,这才整衣出门,与沈云一道往前堂去了。 第二十一章 前堂大厅,帘栊高悬。沐惜追行入坐定,听沈云在堂下细细详禀,约略弄清了来龙去脉,心中疑虑更重:“青云堡打着替路远平伸张正义的旗子,一路浩荡而来,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此事恐难善了,就算庄主回来,怕也免不了一场恶战。” 沈云道:“目前留守庄内的侍卫只百余人,青云堡光是前哨便有三百众,暗地里还不知有多少埋伏,这该如何是好?” “嗯……” “此战若要论理,也是我们理亏在先,唯今之计,不如在他们问罪之前主动将凶手交出,还能免去诸多麻烦。”沈云顿了顿又道,“我看那个雪见愁倒是个有本事的人,青云堡未必奈何得了他。” “万万不可。”沐惜追轻叹一声,道,“雪见愁不比常人,他素来心高气傲,与青云堡又有宿怨,如果把他交给青云堡,只怕他一怒之下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后续更难收拾,还是另谋良方吧。” 沈云闻言,忍不住劝道:“沐总管,恕我直言,这雪见愁本不是寒剑山庄之人,是他杀了路远平,只要我们与他划清立场,他便要吵要闹,都是他与青云堡之间的事了,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沐总管切不可因私心误了大事啊。” “哦,沈统领认为我有私心?”沐惜追淡淡语罢,端起手边的茶盏浅啜一口。 “……我方才一时口快,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22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22 望沐总管不要见怪。” 见沈云面有畏色,沐惜追缓了口气道:“无论如何,雪见愁于我有恩,我断然不可能背叛他,沈统领若是坚持,那我也只能辞去总管一职……” “沐总管莫说此言,庄主不在,我等自然以总管马首是瞻,沐总管但有什么吩咐,直说无妨。” 沐惜追正要发话,外面忽然进来一个侍卫,抱拳急道:“青云堡的人马刚刚进了城,再有两个时辰就要到了。” “这么快?”沈云吃了一惊,从座上起身道,“都来了哪些人?” “为首的只有莫问天一人,莫龙吟仍在青云堡。” “这老狐狸,原来早有防范,果然是蓄谋已久。”沈云不觉恨声道。 “现在该怎么办?”侍卫面色踌躇。 沐惜追道:“没什么好慌的,敌人若来,总要先与他们说理,待说不通时,也只能动手罢。” “眼看干戈将起,庄主却不知人在何处,真是急死人了。”沈云失了耐性,不无怨忿道,“这次青云堡的动静这么大,就算是寻常百姓也有所耳闻,莫非庄主是聋了哑了,自己的家业竟也不管不顾!” “我想庄主非是不闻不问,而是人在千里之外,鞭长莫及。”沐惜追苦笑,“又或者,他是太过相信我们的能力,所以有恃无恐。” 沈云听出他话里的自嘲意味,咕隆道:“我看哪,沐总管倒比庄主还像这里的主人,庄主怎么不索性把庄主之位也一并让出算了。” “兹事体大,沈统领不可胡言。” “……我就这么随口说说罢了,沐总管千万别往心里去。”沈云打个呵呵道,“我这就去把各庄各院的侍卫召集过来,正所谓输人不输阵,场面怎么也得先撑起来,好过日后给人笑话。” “也好,你去吧,不过记住遇事不可莽撞。” 影动人语近,马踏无点尘;眼望高低无景色,相看左右尽猖狂。青云堡一路风烟而来,声势浩荡,势如破竹,须臾到了寒剑山庄,更指名道姓的叫嚷,众口一辞要替冤死的同伴讨回公道,端看气焰跋扈非常。 山庄侍卫谨记教诲,无意莽撞,然此情此景由不得使人怒意高涨,险些把持不住就要吵打起来,所幸沈云及时出面,走到莫问天驾前拱手一礼,道:“不知堡主来此,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莫问天虽已年届不惑,却是不显老态,马上英姿不遑少年俊伟,近看尤显骁勇难当。只听他沉声一笑,周围立刻安静下来,现场气氛稍缓。 “我听说寒剑山庄是北武林第一庄,怎么就剩了这几个人?你们庄主呢,叫他出来见我。” “实不相瞒,庄主有事外出,至今未回,恐怕不能亲自接见。此番堡主远道而来,实是风尘仆仆,如蒙不弃,容舍下奉茶,万事好商量。” “我那爱徒死得冤枉,这口茶我咽不下,你们如若有心,最好给出个合理的答复,否则青云堡誓与寒剑山庄不两立,今日不讨回一个公道,绝不善罢。” 沈云情知他有意刁难,心中早有说辞,便求全道:“令徒之死是个意外,刀剑盛会期间,宿居山庄的人马众多,我们一时不察,不料就发生这等祸事,还请堡主稍安勿躁,宽限一些时日,待我们查清事实真相,定还令徒一个说法。” “宽限什么时日?我看你们就是包藏祸心!今天要是不把凶手交出,我们就踏平寒剑山庄!”青云堡的一名弟子忿然插话,引得一干人等义愤填膺,气氛霎时又僵。 沈云强压下心头愤懑,仍平静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望堡主三思。” 莫问天环视群情愤涌,道:“你也看见了,眼下这种情形,我想没有三思的必要。但寒剑山庄位列北武林魁首,为表敬重之意,我最后给你们两个时辰,时间一过,你们若还是不能拿出让众人满意的解决之方,别怪我青云堡翻脸不认人。” “堡主,两个时辰未免——” “不必多言,我主意已定。” “……好吧。” 沈云无奈,只得怏怏退回。 沐惜追在庭苑里等候多时,见了沈云也不察恼怒之色,说话一如既往的温润如玉:“外面情况如何?” 沈云忿忿不平道:“那老狐狸真是欺人太甚,一点也没把人放在眼里,方才撂了狠话,两个时辰后便要撕破脸。” “那沈统领以为如何?” “我有什么办法?大不了就打一场,有什么了不起!”沈云不耐道。 沐惜追笑得开怀,道:“英雄所见略同,至多就是一战,难道他还能灭了山庄不成。” 沈云听得瞠目结舌,狐疑道:“我是急性子,说说就算了,沐总管怎么也跟着我糊涂?真要打起来,我们未必占得了上风。” “欸,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又非三头六臂,也无神通,如今除了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不如就顺其自然罢。” 沐惜追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说完,沈云这才信了,欢欣道:“这么说来,沐总管一定是想好退敌之策了,快说来听听。” 不料,沐惜追却暗暗使了个眼色,教他噤言,自己却涩然道:“输了不要紧,只是愧对庄主重托,日后我自是无颜见他,倒不如一死,还落得轻松。” 若是平常,沐惜追断然不会讲出这种丧气话来。沈云虽然听着觉得有古怪,却也不敢说破,只诺诺的点头,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抹水兰色的身影近前而来,心中顿时了悟,更是不动声色。 雪见愁来的时候恰听见沐惜追说些死啊活的,免不了眉峰一蹙,出言便是嘲讽:“区区一个莫问天,至于要死要活的么!可笑至极。” 沐惜追回头,淡淡道:“前辈有经天纬地之能,莫问天自然是入不了前辈的眼,但对我辈来说,他也算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一号人物,与莫问天为敌,实非易事。” “江河日下,鼠辈当道,别人不明真相,难道你也不知他是什么人麽!” “明白又如何?说到底,前辈与他之间的纠葛是私人恩怨,外人无权置喙。今日是寒剑山庄当有此劫,还请前辈莫要插手。” “哈哈。”雪见愁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在场的两人一眼,讥诮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空读圣贤书,一个是四肢发达的江湖莽汉、胸无点墨,你们要如何对付莫问天?” 沈云从未受过这般当面羞辱,立刻急红了眼道:“你这人怎么回事?我是哪里得罪你,要被你如此轻看?” “我说错了吗?”雪见愁斜睨着他冷哼一声,“寒剑山庄的侍卫统领?——你不配。” “……” 见沈云被堵得哑口无言,沐惜追不动声色道:“前辈既然说沈统领不好,那便是要亲自上阵,与我一同退敌了?” “我说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23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23 了吗!” “前辈没有说吗。” “有吗?” “没有吗?” “……” 沈云在一旁站了半晌,汗如雨下。 第二十二章 衰草斜阳流曲浦,黄云影日暗长堤。哪里得美人兮天一方?何曾有千回百转自彷徨?只是红蓼花蘩笑空往,幽兰香细,也只为他身上。 为功名俗世,为年少轻狂,莫问天失去过,也得到过;而今鬓发微白,青春转眼不在,他也早已为人父、居高堂。再回首,犹记多年前青山碧潭下的美人孤鸿影寂寥,像南柯一梦,又像一笔少年无知的糊涂账,算不清,想不完,那时的青春年少竟成心中对世情的最后一点牵绊。 他要夺回离魂刀,非为名,乃为情;他要挑上寒剑山庄,非为利,实为命。但他从未想过,当命运的齿轮倒转,朝思暮想的容颜赫然出现眼前,又当如何? 双方对峙,情势一触即发。忽而朱红的屏门洞开,一人缓步而出,但见神色倨傲,容姿轻渺,此前所有危急的、混乱的气氛瞬间止于那人足下,几如化水而逝。 马上的莫问天豪情固雄,却终归抵不住岁月的无情侵袭。当年的英姿俊秀不再,身上只一点枭雄的不怒自威、一点江湖的沉浊霸气,眉宇纵是轩昂,到底难与少年相较;然眼前之人便如方从记忆的画卷中步出一般——眉如小月,眼似双星;玉面蕴风流,朱唇一点红,似兰花清芬幽雅,又似蕤草孤芳自傲,教人一望就沉入心底,再免不了情思纠缠。 原来,他没有死。 但,为何他从不曾来找过自己? 此时此刻,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 瞬间狂喜,瞬间惊疑,莫问天不敢开口,只因恐惧这一切都不过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一场假象。 雪见愁见惯了别人的生老病死,也见惯了他人对这张不老容颜投来的惊愕目光,因而心中并无多少岁月奔腾的波澜慨叹,开口便道:“人是我杀的,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能拿你怎么样?是啊,我又能拿你怎么样。 这种苦涩的心情你从以前就不了解,现在我又怎能期待你会了解。 莫问天蓦地仰天大笑,风拂过面颊,凉凉的像是下一瞬就要出流泪。 雪见愁却只是冷冷的看着,一言不发。 猛将三百众,暗里弓箭藏;要取蓬门持今下,谁道一眼胜万年,欲战却教风波敛。现如今,要刀何用?征战又何用!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莫问天倏然开口,语调苍凉。 “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雪见愁袖手背过身去。 ——我伤害了你,夺了你最心爱的宝器,背叛了对你许下的诺言,为什么你不来找我报仇,叫我在日复一日中忧心悔恨?你既是厌恶了我,不想再见到我,为什么又要在此时出现,这叫我情何以堪?明明是我选择负了你,为什么我却比你还要难过?为什么?…… 莫问天翻身下马,一步一步朝雪见愁走去。 青云堡众人莫不被眼前这一幕搅得一头雾水,半晌无人敢言。 “停!再往前一步,小心你的性命。”随手掷出的短刀堪堪在莫问天足前斜刺入地,是厌恶,也是毫不容情的拒绝。 “你不愿意,我不会逼你。”莫问天深深凝望着他的背影,一字一顿道,“但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人杀了便是杀了,何来解释!”雪见愁冷嗤。 “你明知我说的是什么。” “怎么,我不杀你,你不是落得逍遥自在?” 莫问天眸色微黯,旋而低低道:“你当真如此厌恶我,为何今日又要出面见我?” “与你何干!” “不要说什么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莫问天顿了顿,继续道,“你出现在此,必是与离魂刀有关,寒剑山庄给了你什么好处,居然能让你为之插手俗务?” 雪见愁冷哼一声,并不言语。 莫问天又道:“如果我说我愿放下一切,今生今世只做你一人的徒弟,你还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就是你要拿命赔我,又有什么稀罕!” “哈……”莫问天苦笑一声,喃喃道,“我真后悔……真是后悔……” “够了,要打便打,要杀就杀,何必这般婆婆妈妈!难看至极!” “这辈子我欠你两条命,你杀了路远平,只当是我报应不爽、罪有应得。今日我人就在此,这条命还是我欠你的,你要,就拿去吧!” 莫问天语罢,横刀自向;雪见愁冷不防袖风一扫,风压沉沉,须臾竟是人退刀落!青云堡余众只闻得铿然一声闷响,心脏险些蹦出胸口,待回过神来,个个惊魂未定。 “你出手救我,是不是代表你还愿意相信我?” “要死可以,别在我面前寻死,看了污眼!” “……” “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从今往后,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雪见愁不再多言,倏地回身踏步,径回山庄内苑去了。 许久之后,当江湖中的好事者提及皇城旧事,不免要长吁短叹。当初有多少人在酒楼茶馆坐等青云堡与寒剑山庄之间的鏖战开锣,又有多少人败兴而归,个中明细无人知晓,众人只道,前一刻还烽烟蔽日,再一时却风平浪静,莫问天惊天动地的来了,整军退去时却寂然无声,像是与世人开了一场天大的玩笑。江湖浪涌有时尽,武林纷扰无绝期,轰动一时的刀剑盛会终究淡却在时序的洪流里,关于离魂刀的下落也扑朔成迷,只在人们茶余饭后被偶尔提及。 然世人皆可忘,唯独沐惜追从未想过放弃。 如果夺走离魂刀的不是青云堡,那又会是谁? 这个问题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困扰着寒剑山庄的每一个人,而最后的答案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就在风波平息后的第三天,苍迹与老乐师回到了寒剑山庄。 一起回来的还有两个人,正是君临与莫刀——此前北八省武道联盟不知何故突然解散,再无人有心追究玉佛山上霍丹之死,也没人有此能力;朝廷方面则由苏青莲呈请致上,替栖凤山庄平反正名,背后不知费尽多少曲折,苍迹等人便是因此耽搁了回援的时机。 当老乐师问及锦囊何在,沐惜追不禁一怔,这才想起乐师临行之前的确是交予自己一个锦囊,只因当时乐师嘱咐慎用,所以一直不曾动它。 “有什么话不能当面提醒,非要用锦囊呢?” “沐总管打开看看便知道了。” 见老乐师说得镇静,沐惜追不疑有他,当场将锦囊拆开。 片刻之后,沐惜追如风疾走,径往岩山兵器坊去了。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24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24 第二十三章 妖娆倾国色,极艳动人心。幽暗空冥的兵器坊石室内,红狐刀倚墙壁立,萦丽剔透的刀身散发出绯红星芒,清姿静渺,俗尘不沾;视线猛一触及,晕眩之感骤然袭上脑海,沐惜追踉跄着倒走数步,久久寂然无言。 尾随而至的老乐师适时伸手,将人扶稳后解释道:“当初老身看那雪见愁来历不明,为人十分霸道蛮横,沐总管又似与他有些交情,只怕一日过后无人保得住离魂刀,令总管左右为难,便心生此计,暂时把刀藏于密室,原以为放出离魂刀被盗的风声,他便会自行离去,届时待风波一过,再向众人解释不迟,谁料青云堡无端横插一脚,惹出了祸事,老身自知事态严重,所以一时不敢明言……沐总管若要怪罪,只管发落吧!老身自当领受。” “乐师言重了。”沐惜追不觉涩然苦笑,“既是坚心为主,何过之有?只是如此一来,我实难向前辈启齿……” “沐总管既然不便出面,可由老身代劳。就是被他数落一顿,也是该然。” “乐师有所不知,若只是数落也罢了,恐怕他闹起性子来,伤了乐师,到时又是一桩难解的冤愁,解释一事,还是让我来吧。” “他如果知道离魂刀还在庄内,必然向沐总管要刀,如此,沐总管作何打算?” “离魂刀本就是碧云谷之物,要回也在情理之中。”沐惜追沉吟片刻,继续道,“但在会他之前,我须先与庄主见上一面,好将事情的原委禀明。” 老乐师点了点头:“庄主人在书房,我与你一同过去吧。” “不用,这段时间乐师在外奔波,必是累了,还是早些歇息吧。”沐惜追取了离魂刀,径走出一段路,复又犹疑,回头道,“还有一事……” “沐总管但说无妨。” “……未知君临现在,可与庄主一起?” 老乐师闻言,摇头一笑:“书房只庄主一人,沐总管放心去吧。” 沐惜追略感尴尬的轻咳一声,先他几步出了兵器坊,转身离去。 小亭外,一弯绿柳绽春来;玉阶台前,数簇乔松如靛。忽而箫声起,惊起翠鸟翩飞,于半空中振翅盘绕。一人自青石小径上循声而来,乍看风姿卓绝,再看妙若谪仙,扇轴微旋,惊现人面桃花,即时便拍掌赞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前辈,好久不见。” 雅乐止,风声歇。雪见愁负手端立,斜睨着来人,道:“是你。” “哎呀,原来前辈还记得在下,君临三生有幸矣。” “油嘴滑舌。”雪见愁冷哼一声,却也不见恼意。 君临拾阶而上,走到亭中径自落座,似笑非笑:“前辈不问我这些日子去哪里了么?” “你去哪里,与我何干。” “无论如何,我与前辈总算相识一场,何必说得这般绝情呢?”君临微微一笑,自顾自道,“之前不辞而别,非是有意慢怠前辈,实为是非缠身,情非得已,如今恩怨既偿,一切尘埃落定,往后我们有大把的时间,还请前辈万万不要拒我于千里之外。” “谁跟你有大把的时间?可笑!”雪见愁眉峰微蹙,言辞间不容半点情面。 “咦?前辈留在寒剑山庄,难道不是在等我回来么。”君临眼眸微睁,作惊讶状。 “我是为了离魂刀。”雪见愁一字一顿的纠正,口吻不耐。 “可我听说,离魂刀早已被盗,不在山庄,为何前辈还在这里,却不去寻刀?” “你不觉得自己废话太多了?”雪见愁倏地阖眼,眸色随之轻敛,隐约透出危险的味道。 君临抚掌欲笑,终是忍住道:“看前辈的反应,莫非是我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事情?” 雪见愁冷哼一声,嗤笑道:“有时间在这里废话,不如去看看将死之人还比较有意义!” 乍闻此言,君临不解其意,当即追问:“什么将死之人?前辈所指为何?” “像你这种人,有了新欢忘旧爱,想来也不会在乎其他人的生死,听听也罢,何必追根究底呢?”雪见愁语带讥诮。 君临面色骤变,敛去笑意道:“前辈越说我越糊涂,什么新欢旧爱?什么生生死死?我虽然自问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也非是忘恩负义之徒,前辈无凭无据的,怎可含血喷人?” “哈哈。枉费他为你受那许多苦楚,如今只落得一个无凭无据,真是可笑又可怜!”雪见愁冷冷笑罢,拂袖就走。 君临却不让,一个纵身拦在他身前,决然道:“今日前辈不把话说清楚,休想就此离开。” 雪见愁斜睨着他:“该说的我已说了,是你自己听不懂,怎么怪起我来?” “别人说我,我断乎不会在意,但前辈乃世外高人,为何也与他们一样冤屈我?” “冤没冤屈你自己明白。” “我敬你是前辈,因此才多方相请,望前辈别再说这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你好不识好歹!”雪见愁耐不住怒上眉稍,“你与苍迹是什么关系,难道还需要我来多说吗?” 君临面色微白,咬牙道:“对苍迹,我一没威逼强迫二没虚情假意,怎么就新欢旧爱了?” “我没心情和你纠缠私情问题,让开!” “如果我说不让呢?” 雪见愁见君临三番两复的不肯相让,着实恼怒,偏两个又都是有些率性的,一言不合,竟就当场打了起来,旁人只见白蓝交错的翩姿身影在庭中缠斗,一个扇影翻飞,激得周围气流涤荡不止;一个衣袂回旋,拂得道旁草木碾土成灰,画面美则美矣,却委实苦坏了想要劝架之人,一刻将过,俱是近不得身。 在旁观战的仆卫莫不苦着脸哀告:“一个是庄主的心头肉,一个是总管的座上宾,这两个都不是小心小性的人,怎么说打就打呢?现在要怎么办才好?”另一个也道:“看样子事情不是一般的麻烦,还是赶紧去请庄主和沐总管吧!”余下众人不敢稍怠,匆匆往书房搬救兵去了。 第二十四章 一勾新月破黄昏,归鸦数点下栖迟。层层朱阁,迭迭廊坊,三生门外,路途烟雨故人稀。 “既然来了,为何踌躇不前?”苍迹倏然合上手中账册,头也不抬的道。 沐惜追先是将门扉轻掩,而后转身回步,行至苍迹面前温文尔雅的笑:“庄主看书看得如此专注,惜追一时不忍打扰罢了。” 苍迹这才微微抬眸,直视着他问:“你拿离魂刀做什么?” “庄主看见离魂刀,似乎一点也不惊讶。”沐惜追不动声色道。 “一路上乐师早已将事情的原委禀明,何须惊讶。”苍迹淡淡道,“沐总管此行特地把刀取来,该不会是要与我品刀论剑吧?”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25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25 “哈。”沐惜追轻笑出声,喟然叹道,“一段时日日未见,庄主说笑的本事倒是见长。” “哦,难道不是吗?” “庄主若要品刀论剑,往后有的是时间,只不过眼下事在燃眉,惜追有个不情之请,不吐不快。” “如果我没记错,在山庄的这些年,沐总管还未曾向我提出过任何要求……”苍迹淡然的眼神微变,浅浅的如风起涟漪,让人捉摸不透—— “我很好奇,究竟这世上有什么事能让沐总管这般上心?” “庄主又在说笑了。”沐惜追仍只是温柔的道,“事关离魂刀,庄主大概也听老乐师提过了吧。” “嗯。”苍迹似有深意的颔首,不紧不慢道,“我还听说要夺离魂刀的人名唤雪见愁,与你和君临都有些交情,是吗?” “看来庄主心如明镜,不用惜追再多废唇舌了。” “沐总管心里在想什么,旁人又如何能知道?还是请总管明言吧。” 苍迹语罢,静静的望着沐惜追。 “嗯……” “只要你所言合情在理,我自然不会故意为难,沐总管大可不必这样吞吞吐吐。” “蒙庄主厚爱,还是算了吧。”沐惜追蓦地一声长叹,俯首将离魂刀奉上,“这刀到底不是惜追的所有物,就算再怎么苦思冥想也找不出一条叫庄主割爱的理由,庄主待惜追恩重如山,惜追又怎能厚颜忝耻的越俎代庖?方才所言不情之请,还望庄主忘了吧。” “好一个恩重如山,好一句不情之请。沐总管看似什么都没说,又什么都说清楚了,当真是不可小觑。”苍迹说话的口吻轻淡,听不出明显的喜怒,“离魂刀出自何处暂且不论,当年为败莫龙吟,我也付出了相当的代价,如今沐总管一句不情之请,就要叫我将刀让出,不觉得太过轻易了么。” 沐惜追保持着奉刀的姿势,缓缓道:“庄主不愿,惜追断然不会强求。时辰不早了,请庄主好好歇息,惜追告辞。”语罢,容颜微俯,转身就要退下。 “慢。” “庄主还有何事吩咐?” “沐总管扪心自问,方才我何曾说过半句不愿?” “……恕惜追愚钝,不知庄主所言何意。” “离魂刀交予你并非不可以,但你至少也要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庄主想从惜追口中听出什么呢。” “沐总管向来聪敏过人,需要把话挑得那么明白吗。” “离魂刀原属碧云谷主心爱之物,后来因缘机会,被青云堡前堡主莫问天盗取,辗转到了庄主手上,如今原主人前来索刀,惜追又欠他一份人情未回,所以才斗胆向庄主提请,事实便是如此。” “沐总管说了这么多,我还是不明白……” “哦,庄主不明白什么呢?” “欠他人情的是你,最后替你偿还为何是寒剑山庄?” “正因名不正言不顺,所以惜追才说是不情之请,也早就做好了被拒绝的打算。” “是吗。”苍迹不置可否,“敢问沐总管——究竟是何种打算?” “惜追欠他的,怕是用尽一生也偿还不了。若不能还他离魂刀,便是他要我死,又有何不可,只是思及往后再不能于庄主身侧随侍左右,未免遗憾。” “世上唯有情字当得起一生的许诺,沐总管轻言死生,是不是代表此人对你而言意义与他人不同?” “就算庄主再怎么明试暗探,惜追能回答的也只有方才那句。有些话,我不能说,但既是你我心知肚明,又何必苦苦逼问至此呢。” 沐惜追不露声色间四两拨千斤,苍迹眸中冷意冰消,旋即默然不语。 正在此时,廊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旋即几个仆卫推门而入,见苍迹和沐惜追都在,忙开口求助道:“庄主,沐总管,君庄主和雪见愁在庭院里打起来了,我们实在是拦不住!你们快去看看吧!” “你说谁打起来了?”沐惜追眸中闪过一丝不敢置信的异色。 “回沐总管,是君庄主和雪见愁。” “可知发生何事?”苍迹蓦地自座上起身,边走边问。 仆卫歉然道:“具体的我们也不知道,只是听他们说什么新欢旧爱的,好像是……好像是……” “是什么?”沐惜追倏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好像是在争风吃醋……” 苍迹与沐惜追的脚步俱是一顿,两个人的神情都不约而同的瞬间僵硬。 几个仆卫说着,嗫嗫的闭了嘴,愈发的不敢抬头。 半晌,苍迹率先迈开了步伐,若无其事道:“走吧。” “嗯。”沐惜追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举步跟上前去。 由庭院传来的打斗声越来越近,沐惜追的心跳也越来越不稳。当他与苍迹两人终于赶到现场的时候,恰好望见君临硬生生受了雪见愁一掌,握在手中的折扇瞬间被无形的气浪化消,须臾崩溃成粉末散于天地之间,再不复见;偏生君临兴起,防身武器虽失,却毫无退缩之意,起手翻掌又是一波攻势来袭,雪见愁耐性渐消,恼怒之下出手再无顾忌,回身便是一道凌厉掌刀!眼看避无可避的风口,苍迹蓦地挺剑而出,拦手将君临护在身后,沐惜追亦不敢稍怠,为免掌风伤及无辜,竟是以身来挡,奈何肉躯承受不住沉沉气劲,忽而闷哼一声,旋即口溢血痕,看得在场众人莫不心惊肉跳,一窝蜂似的围上前,纷纷道: “沐总管,你没事吧?” “快,快替沐总管拿药箱来!” ……众人正忙乱间,沐惜追却缓缓摇了摇头,抬手拭去唇角的血迹道:“我没事,不必担忧。” “哼,自作自受!” 雪见愁怒然冷嗤一声,惹得群情尽皆愤慨。 “雪见愁!分明是你挑起是非,打伤人非但不道歉,居然还说出这种风凉话,你到底有没有心?还是不是人?!” “哦,是我挑拨是非。是我打杀伤人。我没有心。我不是人。那又怎么样?你们能耐我何!” “你!你……” 一群人被堵得哑口无言,个个赤红着双眼气愤非常。 雪见愁却嫌这气氛不够热烈似的,斜睨着沐惜追继续道:“这么多人为你抱不平,也不枉你来世上走这一遭!我说过,等你死了以后,我会记得在碧云谷替你烧上一炷高香,也算是对你仁至义尽了。” 乍闻此言,所有人都不免大吃一惊。君临倏地拨开人群上前,直视着雪见愁道:“前辈口口声声称沐总管是将死之人,究竟所指为何?” “哈哈。”雪见愁轻渺的低笑出声,“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么告诉你也无妨。” “前辈,住口。” 只一瞬,沐惜追的眼神寒冰笼罩。 “你以为你是谁?”雪见愁忿然拂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26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26 袖,“你不过是我从碧云山下救回来的一个废物,居然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君临闻言,如遭雷击,转而望着沐惜追一字一顿道:“碧云山在扬州地界,原来沐总管去过扬州。” 半晌,沐惜追眼睫低垂,黯然覆住深棕色的漂亮瞳眸。 君临还欲再言,倏然泪眼朦胧,红唇轻颤,奈何心中情思支离破碎,忽而字不成句。 周围寂静。雪见愁一个袖手转身,薄兰容姿淡若轻鸿翩然,足步微移,似是就要离去。 沐惜追静静道:“前辈欲往何方?” “与你何干。” “前辈不要离魂刀了?” 雪见愁脚步一顿,倏然沉声道:“既是与我有缘无份,强求又有何用?不过是徒增痴枉。”言罢,一个纵身飞掠,形影消逝,如风过声无息,亦如雁落了无痕。 沐惜追无力的闭眼。 前辈。是我看错了吗?原来,你才是最深藏不露的那个人。 第二十五章 慕风其名在扬州声名正盛的时候,君临还只是个不及志学之年的孤僻少年。出身于江南首富世家,父母又皆是当年江湖上叱咤风云的人物,与所有的富家子弟一样,那时的君临生性冷僻,自视甚高,对一切人事物都抱着一种莫名所以的质疑,浑身上下无不充斥着叛逆之意,不服任何人管教。封妃忧心之余,费尽心思为他请尽远近名师,试图对其施以教化,却总是徒劳无功,莫说治学授业,就是想找一个能够长期留在山庄的师长也实非易事。后来她听闻城内有一名师慕风,凡受其教诲者无不出类拔萃,桃李遍布京畿,连当今天子也曾慕名前来听讲,不仅对其赞誉有加,甚至亲授“书香门第”的门楣殊荣,一时间慕风之名光耀至极,扬州城内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栖凤山庄为谋良师,三番两次遣人前去一夕古斋相请,慕风却无一例外的将人拒之门外。封妃爱子心切,只得亲身来访,这才入了古斋的门帷。然出人意表的是,传闻中的一夕斋主竟意外的年轻,端看外貌,实难令人相信他便是桃李满天下的御前先师。似是看穿了封妃心中怀疑,慕风习以为常道:“向来只有他人入我古斋门,谁曾见我踏出一夕地?封夫人若真有心,烦请将人送至一夕古斋,届时再论教化不迟。”封妃无奈,只好答应,回府后半哄半骗的让君临务必前往一夕古斋一趟,君临烦不胜烦,终是碍于母子情面,去得心不甘情不愿。 如果第一眼的印象能够注定人的一生,那么,从踏入一夕古斋的那一刻起,便注定君临将是慕风有生以来遭逢的最大劫难。 又是竹敲残月落,又是日照晓云生;忽而木落芦花碎,忽而枫杨红叶坠。在古斋治学的日子重复着千篇一律的斗智斗勇,两人却乐此不疲,默契与日俱增。年少的君临不懂何谓真情挚爱,亦不在乎教化伦理,他只道往日枯燥的生活突然变得明快非常,无聊的光阴也渐渐变得绚烂多姿。慕风门下弟子众多,君临无疑是最特别的那一个。他对他好,没有缘由,也无需借口,亲密的时候甚至日同出夜同寝,毫不遮掩,亦不避嫌。若非后来老庄主自作主张替君临定下一门婚约,或许两人之间的关系会持续这样纯明如纸的清白,然一切都只是假设——变故的可怕不在于如何的使人措手不及,而在于避无可避。 那夜下着大雨,君临一路自风雨中行来,扣响了慕风的房门。他薄裳湿透,面容晶莹而苍白,宛若冰雕的玉瓷人偶,只消望上一眼,便让人忍不住狠狠的心疼。没有人能在这样无心胜有心的诱惑面前保有完全的理智,就算是慕风也不可能例外。当君临喃喃说要和他一起离开,像孩子似的一遍又一遍固执重复,他承认,他心软了。那个夜晚他小心翼翼仿佛对待稀世珍宝,不敢用力不敢放肆不敢纵容,生怕一不留神身下的人就会如那珠玉崩毁,碎成黄粱梦醒一场空。熏鼎香云袭罗衣,降纱灯火映屏扇,满城风雨人烟静,正是初承雨露时。 与君临一起,慕风料想得到的最坏结局,至多是放弃既成的功名利禄,背负起世人违背伦常的污秽骂名,但他没有想过人心险恶,竟然会叫人如此真切的尝到生不如死的滋味。老庄主逼婚不成,心生恼恨,对君临他是恨铁不成钢,更恨的是慕风为人师表却做出这等违乱行径。眼见情势不容,慕风与君临不得已相约出走。驱车野外,原是为了逼人耳目,不意却成一生梦魇。两人的行踪到底瞒不过精明狡诈的老庄主,彼时慕风荒野遇袭,不过短短一个日夜的交替,却成生与死的轮回;其间君临被困在府邸寸步难出,任凭如何吵闹嘶扯尽皆于事无补,最后与老庄主许他自由的命令一道传达的,还有慕风葬身崖底的噩耗。 何曾见荷破空悲扇?何曾觉佳景最堪题。不久老庄主骤然病逝,君临继位之初,即因机缘太过巧合惹来隙嫌不断,正是众口铄金,人在江湖逐水飘,情仇纠缠难由己。后来君临数次亲至慕风葬身处,却始终一无所获,他知道定是下人欺瞒了慕风真正出事的地点,无奈当时所有知晓内情之人都在老庄主辞世时无一例外的服毒自尽,就算他想问,也无从下手。而慕风果真如同人间蒸发一般,从此渺无音讯,昔日门庭若市的一夕古斋不尽荒凉,君临时常于故地徘徊不去,每每肝肠寸断至于不能言语。 原道今生吾爱不得见,孰料流年他乡景阑珊。七年后在寒剑山庄君临意外巧遇山庄总管,不可不谓震惊。但那人说他名唤沐惜追,说他生于北疆长于北疆,从来不曾到过江南,任由君临如何的百般试探千般诱惑,始终绝口不改。再往后,便是真正属于南君临北苍迹的故事,一样的情深不变,一样的情真意切,却如遭逢另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一石激起千层浪。雪见愁就是那颗投入湖面的石子,一声将死之人乱心湖,一句碧云山下拨云雾。他搅乱了一池春水,离去的时候却毫不拖泥带水,剩下三人站在过去与现实的交叉口,各自感怀,各自神殇。 君临不敢问。不敢问他这些年来究竟遭遇过什么,为何又花白了头发。 沐惜追不敢回首。怕回首一切都重头。 不知静默了多久,苍迹倏然开口,淡淡道:“我有事要前往燕国府,如果回来晚了,你们不必等我。” “苍迹……” “庄主……” 不约而同的启齿,不约而同的噤声,到最后仍是沉默。 苍迹却不再逗留,大踏步转身离去。围观众人亦不知何时散尽,剩下暮色中影影绰绰的两道白色人影,相对无言……冰火两重天。 第二十六章 银河现影,玉宇无尘。沐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27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27 惜追踏步缓行,君临默然从之,到了莲花池畔,两人方才停下。 “你不开口,是不想说话……还是对我,你已无话可说?” 君临抿了抿唇,一字一顿道:“你骗我。” 沐惜追一怔,旋即黯然垂眸:“我骗你,所以你在生气?” “慕风也好,沐惜追也罢,过去的你与现在的你有何区别?你若无心,我绝不会纠缠,可你为什么要骗我?看我被蒙在鼓里的样子,很好玩吗。” “抱歉。”沐惜追望着月下萧索的莲池,眸光沉静,“但是,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 “不想伤害我,所以一生都不认我?哈。”君临唇角微弯,寂寞魅颜在淡淡的月华下无声苍凉,“够了,够了,我什么也不想听,什么都不想说,你继续做你的山庄总管,从今往后你还是沐惜追,我爱的那个慕风早已死了!” 初始,沐惜追只是沉默着看君临转身,而后一步一步越走越远,面色始终如水平静波澜不起;然在君临的身影即将隐没在小径拐角时,忽又踏步上前,拉住他的袖腕处往后一带,顺势将人搂在怀里,紧紧的再不肯松手。由他无声的挣动半晌,沐惜追蓦地感到有温良的液体点点润湿了手背,待要抬眸侧望,却见晶莹的泪正悄然无息的滑过那人完美尖削的下颔……一颗颗砸在手背上,一滴滴烫在心尖上。一阵强烈的窒息之感骤然袭来,几乎要使人喘不过气。 “你曾是我活在这个世上的唯一理由,我爱你比爱任何人更胜。”沐惜追的唇慰在君临耳畔,嘶哑着道出心中深埋多年的情话。 “……既是曾经,那现在呢。”君临闭着眼,说话的时候泪流不止。 “现在在你面前的,是已经死过一次的沐惜追,你明白吗。” “借口,都是借口……” “君临,你明白的,你比任何人都明白……我已不再是从前的我,你也不是过去的你,瞒着你,是希望能够将伤害降至最低。我无意让你难过,我比谁都想要看到你幸福的样子,这点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永远不会改变。” “你以为你一个人可以承受多少?你以为看到你难过我会开心吗?慕风,你不可以这么自私……” “抱歉,我就是这么自私。如果可以更自私一点,我希望你永远不知道真相,那么即使我死,你也能安心的活下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剪不断,理还乱。” “……要不是雪见愁,也许真会如你所愿。我终其一生,也不知道你曾这么近的在我身边。我终其一生,也不会听到你亲口说的抱歉。” “要不是雪见愁,世上也不会有沐惜追,我的命是他救的,我欠他一条命。” “是欠他一条命,还是欠他一生?” “……” “别再骗我。你也骗不了我。” 沐惜追涩然一笑,道:“是,我欠他的远远不止一条命。” “你爱他。你终于承认了。” “慕风爱的只有君临,但他早在七年前就已经死了。” “我今天才明白,原来换一个名字就可以换一段人生。” “如同现在,苍迹才是你的未来。” “在沐惜追心里,一点余地都没有为君临留下吗?” “在君临心里,除了苍迹可有其他人的余地?” “有。” 君临答得这么快,让沐惜追有些不及反应。 “在我心里,慕风永远占有最初的一席之地,还有封千里,还有小王爷,他们确确实实从我心头走过,怎么可能不留半点痕迹?只是或深或浅罢了。苍迹是我的现在,我的未来,但他的存在不能抹杀我的过去,唯有牢牢记住那些悲伤和惨痛的回忆,才能时刻提醒我如何去珍惜。” 静默良久,沐惜追一声轻叹:“我输了,论坦诚,我不如你万分之一。” “我最后问你一句——当年你有没有回来找过我?” “这个问题重要吗。” “嗯。” 沐惜追喟然道:“扬州天心楼,封千里。” 君临闻言,身子猛地一震,而后喃喃道:“那时候,我需要封天府的力量。” “所以?” 君临抬眸,定定的望着他道:“我本以为他不敢拿我怎么样,可事实证明当时的我还太天真。” 心脏猛地一恸,沐惜追低低道:“这些年,你一定受了很多委屈。” “只要想到你会在黄泉等我,我就觉得世间的一切不算什么。”君临说着,声音渐哑。 “如果身在黄泉还能换回你对我的信任,那我愿意重回地狱。” “太迟了。”君临倏尔泪眼朦胧,语调亦随之微颤,“……我已经不需要你了。” 沐惜追静默片刻,环抱着他的手微微收紧,字句清晰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抱你,过了今夜,就是你我分别的时刻。” “非要离开不可吗。” “事到如今,我已无法坦然面对你与苍迹。” “你要去找雪见愁?” “嗯。” 君临道:“前辈的个性别扭,要见他,怕是没那么轻易。” “我会量力而为。”沐惜追顿了顿,又道,“待苍迹回来,替我向他辞行。” “你不见他?” “……见了又如何,不如不见。” 恩千尺,情万重,深却云海里。此去江湖无尽期。 天色熹微时分,沐惜追别了老乐师,一个人离开了寒剑山庄。那时候苍迹仍未回来。及至出了城门,赫然惊见宽阔的道旁伫立着一人一马,沐惜追不觉眼角微酸,终是抵不住离愁别绪的铺天盖地,两行清泪沿着面颊缓缓掉落。 苍迹将马匹牵至沐惜追面前,取出令牌递与他道:“皇城至扬州山高路远,只要沿途出示令牌,山庄旗下的马匹粮饷随你调用。” 沐惜追却不伸手去接,只低哑着声音道:“庄主不是去了燕国府,怎么却在这里等我。” “如果我不来等你,你是不是要不辞而别。” “君临还在山庄等你。” “我会回去,但必须是在你走之后。” “何必呢。” “我放你走,不是答应让你做一个逃兵,而是因为你身染怪疾,就算继续留在山庄,终有一日也会灯枯油尽。但你记住,今后无论到何地,寒剑山庄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性命由天不由人,庄主深明大义,实是教我于心有愧。” “既然如此,就好好保重自己,活着回来见我。” “我……” 沐惜追久久无言,字不成句。 第二十七章 问东君何处天涯?落日啼鹃,流水桃花。淡淡遥山,萋萋芳草,隐隐残霞。倦理琵琶,月照窗纱。碧云谷仍是碧云谷,春来寒潭冰微开,恰是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28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28 乍暖还寒的时节。福寿与延年比往年又略胖了些,只在湖畔扑哧扑哧的拍翅飞了半晌,便又吁吁气喘的停下。 “谁准你们休息的?继续!”桃花满枝的树下,一人斜拢琵琶,轻指慢捻,颜容倨傲。 霎那间,两只白鹤同声哀鸣,嘹嘹呖呖好不凄切。 “叫什么叫!长胖了就该多动动,要是三天之内再不瘦下来,就把你们宰了炖汤!” “咕——咕……” 凄厉的鸣声到了最后自动消音,福寿与延年认命的摆着稍嫌笨拙的身躯,绕着清透的水畔一圈一圈徜徉。 “太慢了,难不成我没给你们喂饭是不是!” 话音方落,两只白鹤撒开腿一路小跑,竞相争先,唯恐落后,看起来着实憨态可掬。 “蠢鹤!给我用飞的!” 雪见愁一脚把福寿踹飞至水上,逼得福寿慌不迭蹬腿展翅,这才摇摇欲坠的幸免于难。 延年似是察觉到厄运将临,修长的脖颈不自觉的往后一缩,正抖抖颤颤的想要离主人远点,雪见愁却倏然回过头来。 “还需要我教你怎么做吗!” “咕——”延年仰首,喉间发出长长的一声嘶鸣,旋即乖乖的拍动羽翅,沿着水面滑翔而去。 “哼,算你识相。” 雪见愁心中郁气稍解,复又倚回树下,十指翩跹幽乐起,空谷四面清音回荡,映目入耳尽是一派美人抚乐的仙家胜景。 千篇一律的碧云谷,日复一日的喜怒无常。数十年的隐居生活本应早已习惯,雪见愁却开始无端觉得乏闷。自寒剑山庄归来足有半月,如今的生活与从前相较,似乎少了点什么,又多了点什么。他说不上来,也理不清楚。只可怜了日日伴他解闷的两只白鹤,时常心惊胆战不说,更多时候还要承受莫名的人为暴力。 烦。烦! 谷内的名刀又不是只有离魂刀一把!那时也说了根本不在乎,为何还心心念念的放不下?竟连做梦也会梦见它!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 如果雪见愁够坦诚,他会记得出现在梦里的不只有刀,还有人:长发如雪、眉眼温柔的人,以及风姿修丽、面若桃花的人,朦胧瞥去俱是一袭白。分明是最浅淡的色泽,入目却会刺痛眼睛,连心也跟着一起隐隐作痛。 想幽情不管青山瘦,偏伴花溪一脉流,惹萱草发无情秀。 沐惜追来到碧云山后的一处矮坡,便是多年前雪见愁所言可往碧云谷的唯一通路。由此下行数里正是昔日离别径,放眼尽皆参天古树,漫路荒藤,霭霭山雾中,但闻溪声潺潺,只不见川河水影,实谓崖深岫险,云生岭上。 前辈,要见你一面,须有直面豺狼虎豹的勇气,视死如归的胆魄,以及穿山越水的本领,倒真是比登天还难了。 正自嘲间,倏闻一阵乐声起,先是自山涧之间袅袅回升,后又一点一点靡靡飘散。沐惜追认得是故人弦音,心中波澜骤起,唇角不觉微弯,旋即自袖中取出绿金箫,所奏乐声无端凄迷,却似一曲同调。 彼时雪见愁收了琵琶,本欲回楼休憩,不意被箫乐惊扰,心里虽是将信将疑,却打定主意不予理会。 然两只白鹤乍闻熟悉乐响,喜不自禁的绕空盘旋半晌,须臾竟穿云而出。 “福寿、延年!你们……可恶!可恶至极!”紧攥的十指微颤,只一瞬,雪见愁气得语无伦次。 半坡之上,一人银发流星,持箫玉立,远望如仙谪淡渺,近看若神人清姿。不多时,两只白鹤展翅而至,在那人头顶上空盘绕飞旋,兴奋的低鸣不止。 “是你们。” 沐惜追讶异之余不免心喜,箫管轻舒,引得福寿俯冲而下,栖在箫上便懒得动了。 “你们主人呢?” 见沐惜追问得轻柔,福寿倍感受用,脖颈一歪,便咕咕的叫了几声。 “他对你不好?” “咕咕咕咕——” “前辈也是一心为你,以后不可以这么任性哦,回去吧。” 福寿听了,却固执的摇了摇头,愈发赖着不肯走了。 沐惜追还待要劝,忽闻一人恼道:“不用你在这里扮好心!就算我要宰了它们炖汤又怎样?与你何干!” 惊闻主人此言,延年猛地从半空跌下,哆哆嗦嗦的与福寿偎作一道,躲在沐惜追身后再不前进半步。 “前辈,有话好好说,宠物无辜,何必这般迁怒。”沐惜追回过头,不动声色道。 雪见愁眉稍一挑,冷哼道:“是我的宠物,又不是你的宠物!” “诶,前辈这么说是与我生分了,我与它们曾有同居共处之谊,怎会与我无关呢?” “废话少说。你不在寒剑山庄待着,跑来这里捣什么乱!” 沐惜追眉微蹙,手捂心口怨叹一声道:“前辈捅了篓子,也不解释清楚就走,实在是不够意思。” “我是看你可怜才提点他两句,你不领情就算了!”雪见愁忿然回身,语调骤冷道,“福寿,延年,还不跟我回去!” “咕咕……”两只白鹤哀哀凄凄的交颈咕哝,巴着沐惜追依依不舍。 雪见愁苦恨不息道:“既然这么舍不得,那就都不要回来了。”话音落,纱袖轻扬,周身微尘涤荡,阴风飒飒不止。 福寿与延年莫不吓得瑟瑟发抖,当下慌不迭拍翅而起,乖乖纵入山涧去了。 雪见愁平地掠身起,翩姿若游雁惊鸿,瞬间已至山坳。 沐惜追似不经意的问:“前辈答应过我的事,可还记得么?” 雪见愁驻了步伐,没好气道:“我答应过你什么!” “前辈曾说我寿元将尽,答应在我死前会一直陪着我。” “哦。那我现在反悔了,不可以吗。” “前辈平生最恨言而无信之人,试问,如此又与莫问天有何区别?” 沐惜追一言刺中雪见愁心中痛脚,激得他面染薄红道:“放肆!谁准你拿他与我相提并论!” “诶,难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哼。”尽管满心不悦,雪见愁仍是冷嗤一声道,“说来说去,你是想让我再救你一次就对了!” “冤枉。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七年前我就跟你说过,一旦离开碧云谷,你连三十岁也活不过!如今就算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最多再过一个月,你还是必死无疑。” “前辈不必忧心,此生我死而无憾。” “好一句死而无憾,当年选择出谷,你当真不后悔?” “不曾。” 雪见愁的面色阴晴不定,半晌不屑道:“死不悔改!活该不得好死。” “哈哈。”沐惜追扬笑出声,柔声道,“这段日子,有劳前辈照顾了。” 笑人生自古无多,白发不画青灯寂寞,寄相思日暮东洲。离魂千里同。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29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29 第二十八章 七年,是不是真的很长,长到可以颠覆曾经有过的所有感触?许久以前,他们还不曾彼此拥有,之前的生活也毫无交集。他救他,只是因为机缘巧合;他离开他,也是因为缘分尽了。那时候尽管两人朝夕相对,终日抚琴弄乐,他却始终心系他人,根本无意长留,美景于他,不过是无生命的点缀,不具有任何鲜明的色彩和意义。 七年之后重回故地,沐惜追怀着与过去完全不同的心情细细品味同一个所在的山光水色,每天生活忙碌的重点仍是一样的口舌争风,一样的吟风赏月,心中却是一番全然不同的感受。曾经怪时间流逝得太长太慢,日日盼着出谷,如今悔到肠断处,只恨岁月消逝太无情,夜夜都望白日莫要到来。因为每经历一个昼夜的交替,他就能隐约察觉出身体机能缓慢退化,虽然并不明显,但体能一日不如一日却是不可争辩的事实。以前在寒剑山庄,他就常会无缘无故的昏迷过去,有时候是半刻,有时候是一连数日,醒来时,枕畔都会掉落大片的霜色发丝,让人触目心惊。现在,退化的表征更是变本加厉。 最初,雪见愁还有兴致因福寿延年与他争风吃醋,到了后来,沐惜追能分明咀嚼出些许被冷落的滋味。雪见愁不再有事没事的找他麻烦,反而时常把自己关在房内一待就是大半天。终日陪伴他的,只剩下那两只在他精心照料下显得越来越笨重的白鹤——怎么看怎么都是肆无忌惮的偷懒贪眠、幸福满满的无忧无虑。 沐惜追不得不开始怀疑,从雪见愁口中说出的那些绝情话都是真的。一想到那些话或许都出自真心,他就蓦地感到一阵心如刀绞…… 外面福寿与延年闹腾得太过不同寻常,终于引起了雪见愁的注意。当他踏出房门,就看见沐惜追昏迷在寒潭岸畔,长长的银发蜿蜒浸在水里,有些掉落下来,便顺水漂流而去。 “明知道不能受风寒,还要在外面吹风,是嫌命太长了吗!昏倒活该。”恼恨的怨嗔一句,雪见愁纵身自阁楼飞掠而下,俯身想要将人扶起。 原本闭着眼的人忽然睫毛一颤,雪见愁看出了端倪,瞬间怒道:“你竟敢骗我。”说完欲把人自怀里推开,不料却被施以巧力扯住了袖腕,半晌挣脱不得。 “前辈息怒。” “哼。” “若非如此,前辈怎会愿意下楼相见?我实是被逼无奈啊。” “无聊的把戏,我不会上你第二次当。还不放手!” “不放。” “嗯?你说什么,再说一次。”雪见愁隐忍住滔天怒气,周身都浸润着危险的气息。 “前辈爱听,再说十次也无妨。”沐惜追缓缓睁开双眼,薄唇似笑非笑,“我说我不放,不放,不……” “停!给我住口。”雪见愁忿然道,“再说一个不字,我现在就送你下黄泉!” “能够死在前辈怀里,是我前世修来的造化,沐惜追此生无憾矣。” “死到临头还能口出狂言!你胆子不小。” “哈。”沐惜追轻笑着再度阖眼,偎着他心满意足道,“前辈别动,我想就这样睡一会儿。就一会儿,很快就好。” “要睡回床上睡,我没空陪你无聊!” “哦,这倒是个好主意。”沐惜追深感认同的道,“但是现在我手软脚软,只怕走不到一半又要昏倒,到时反而麻烦,所以……还是有劳前辈抱我回房吧!” “你有弱不禁风到这种地步吗?难道一直以来我错认了你的性别,原来你是个姑娘家!” “诶,我是不是姑娘家,前辈不是早就验证过了,需要再来一次吗?” “免了。我没兴趣!” 冷嗤归冷嗤,雪见愁到底没能狠心到撒手丢下他不管。 沐惜追见雪见愁将自己打横抱起,却似不费吹灰之力,心中免不了一阵唏嘘暗叹,倒也不再逞口舌之能,一路安静得有些异常。 到得房内,雪见愁把人抱至床畔放下,正要松手起身,不意被他一个反身压倒在榻,登时眯了眼眸讥诮道:“你不是手软脚软,走到一半就会昏倒?怎么这会儿又有力气了?” “此一时,彼一时。望前辈看在我是将死之人的份上,万万不要拒绝。” “是啊,你何止是将死之人,还是死不悔改之人!” “同样都是死,我当然选择一夜风流之后尽兴而死……”沐惜追俯身轻咬着他的耳廓,吐息微烫,“前辈以为呢?” 时值午后,阳光透过窗纱映照一室明亮。在阵阵晃眼的金色微茫中,雪见愁的身体忆起了曾经噬骨锥心的极致快感,如玉凝脂的肌肤骤然绷紧。 “唔……你……” “前辈,舒服吗?……” “嗯……” “这样呢?” “……” “还是这样?” “啊……” 沐惜追满意的听到雪见愁发出撩人的呻吟,原本清明的杏眸也渐渐染上了氤氲的水色,朦胧瞥去柔光荡漾,美得动人心魄。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揭去他衣裳前襟,唇舌沿着平滑的腰腹游走,直至触到禁忌之地,成功惹得身下之人一阵激喘。 “前辈……这几天你把自己关在房里,是不是为了躲我?” “嗯……什么……?” “你故意把我晾在一边……” “唔……我、我没有……” “哦?那前辈不理我,整天都在房内做什么?” “我……啊!你……” 猛烈的快感冲击着即将溃散的理智,雪见愁终于还是没能守住意识的最后清明,玉颈后仰的瞬间,双手也在沐惜追的背上划出了淡淡血痕。 “啧,前辈,你这个习惯不好哦……”沐惜追不无宠溺的扯过他的左手,将指尖拢在掌心喃喃道,“好吧,暂且先不与你计较……等你清醒一点再答不迟……” 楼外翠柳苍苍,寒潭水波漾漾。燕语呢喃低低唱,凝望眼,谓多绵缠?春去复又返。 第二十九章 岁月沧桑留给人的痕迹各不相同,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拥有历尽沧桑的幸运。当浓情过后,沐惜追再次追问最近所忙为何,雪见愁不耐烦道:“待在书房,你说能做什么?” “哦,看书嘛,等我辞别人世,前辈有的是时间研究治学,何必急于一时呢。” “你以为我是在为谁奔忙?我又不是吃饱了撑着!” 沐惜追受宠若惊道:“前辈言下之意,是在替我寻找医病之方了?” “你说是,那便是吧。我累了,别吵!” 雪见愁侧首沾枕,长睫轻覆,眼看就要睡去。 沐惜追却仍缠着他“前辈”、“前辈”的唤个不停,雪见愁冷不防杏眸圆睁,怒道:“你有完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30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30 没完?觉也不让人睡,究竟想做什么!” “诶,天色尚早,我睡不着。”沐惜追无辜的笑笑,眼神水漾温柔。 “……我回房去睡,你继续无聊吧。” 雪见愁忿忿整衣下榻,奈何腰肢酸软,行不到数步又被沐惜追扯回怀里道:“前辈,陪我聊会儿,好吗?” 沐惜追温言款语,入耳倒也动听;雪见愁冷哼一声,到底还是妥协了。 “前辈不是说我的病源在于精气神俱损,根本无药可医,为何还要如此费心?” “虽是无药可医,却有方可养,世上万物相生相克,凡事无绝对,只要有心,诸法皆有迹可寻。” “哦?愿闻其详。” “天有四时五行,人有五脏化五气,长生者重在养性。法则阴阳,和于术数,欲所习以成性,性既为善,再配以苗蛊之方,自然内外百病不生。但你早已错过最好的调养时期,就算勉强为你用蛊,只怕收效甚微,所以我才说你必死无疑。” “说来说去,答案还是一样嘛。”沐惜追轻笑着低语道,“前辈待我恩重如山,今生无以为报,但求能与前辈终老此间,也不枉我来人世走这一遭。” 雪见愁闻言愈发气闷,半晌恼道:“若你当年肯乖乖留在谷内,何至于此?难道非要逼我回去求那群老妖怪不成!” “老妖怪?前辈在说谁?” “要论培本固元,苗蛊中莫过于初生之春蚕蛊,经由悬命蛊做引,便可事半功倍,有起死回生之效。但悬命草性僻,只长于巫蛊之乡,两地往返一次,至少需要半个月的时间,届时就算顺利拿到药草,也来不及为你续命。” “巫蛊之乡是前辈的祖居地?” 雪见愁闭目不答。 沐惜追微笑着道:“不如前辈带我同去,一则可以求医,二嘛……” “你想说什么?” “我对前辈的出生地很有兴趣,想亲眼看看……” “我劝你收起那无聊的好奇心!那里可不是什么游赏的好地方。” “前辈越是这么说,我的兴趣就越大,不如一起回去如何?反正也有一线生机,不是吗。” “哈哈。”雪见愁冷笑出声,不无嘲讽道,“口口声声说死而无憾,我还以为你和那些贪生怕死之辈有什么不同呢!” “死而无憾与蝼蚁偷生都是一种境界嘛。”沐惜追不以为意的笑笑,“再者,我想前辈也一定很久没有与家人见过面了吧,难道一点也不挂念故乡么?” 雪见愁秀眉微蹙,嗤道:“有什么好挂念的?我一个人万般逍遥、千般自在,何必回去自掘坟墓。” 只一瞬,沐惜追觉得自己好像从他的口吻里听出了寂寞的味道。想要进一步确认什么,雪见愁却忽然侧过身去,颜容恬静,匀着轻浅的呼吸,看起来似乎是真的睡着了。 落日残阳,新月如勾。转眼红日东升,又是一场新的轮回。 雪见愁醒来的时候,瞥见沐惜追躺在侧旁,下意识的便要伸手去碰,从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让他猛地把手缩回,心脏一阵不安的狂跳。 “我说过不会上你第二次当。还不快给我起来!”雪见愁说。 沐惜追闭着眼,安静的一动未动。视线移转,枕边是一簇霜雪似的发,在阳光映射下几乎透明。 雪见愁忽然说不出话来。喉咙像梗着一根刺,心口被大石头压着,整个身子摇摇欲坠;手越是靠近那人的面颊,就抖得越是厉害,好不容易触碰到了,却又立时僵住。 还不到时候。不可能的。 但是,这种触感的的确确不是常人该有的体温。 心里轰然塌了一个角落,空空的有破风涤荡,沉甸甸的悲伤酿成了有口说不出的极度哀凉。 是第几次了?眼睁睁看着别人的生老病死,连一点办法也没有。可无论经历过多少次,却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让他难过得直想流泪。 ——这个人是特别的。他与别人不同。但他也和他们一样,总有一天也是会死的。 “我不准你死。不准!”雪见愁揪起他的衣襟,用力把人搂在怀里,试图让他清醒,却徒劳无用。 眼下的沐惜追宛如一个破败的人偶随他摆弄,全无半点生命的迹象。 雪见愁把手指放到唇畔咬破,渗血的指尖探入沐惜追的口舌,想要迫他将血水咽下,然昏迷的人没有反应,莫说吞咽,连呼吸都若有还无。 不得不放弃的时候,一颗泪忽地从面颊滑落。在雪见愁的记忆中,极少有伤心落泪的印象,此刻茫然间抬手去拭,便疑心这泪不是从自己眼中流出的。 ……明媚的阳光照着榻上紧紧相拥的两人,安静得像一幅画。 这一次,沐惜追并没有昏迷太久。 睁开眼的时候恍惚看到雪见愁在哭,心跳顿时慢了半拍。 “……前辈?” 乍然听见熟悉的声音,雪见愁有一瞬间毫无反应,他只是怔怔的凝望着沐惜追,宛如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是不是又昏迷了?”沐惜追低眉顺首,语带歉疚,“抱歉,让前辈担心了。” “……” “前辈?” 沐惜追想要自雪见愁怀里起身,不料雪见愁反而越攥越紧,让他动弹不得。 “我带你回巫蛊之乡,现在就走。” “啊?” 不理会沐惜追错愕的神情,雪见愁面无表情的旋身下榻。 “前辈……” “你磨磨蹭蹭的做什么?” “没。没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平常很容易就能说出的情话,此时此境……竟连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第三十章 在地秀境奇的苗域蜀地交界处,耸立着一座终年云雾飘缈的琉璃山,相传其间居住着不知从哪个朝代迁居而来的神秘族民,他们离群索居,生人不见。古往今来不乏好事者想要一闯灵山探秘,但历来只闻生者进、不见活人出,久而久之闯山之人越来越少,因此有关琉璃山的种种传说,至今仍是一个谜。 寒梅丽,山骨细,水流云窦人初静。雪见愁带着沐惜追在烟迷草树间快速行走,遇密林、峡谷则绕,经山溪、湖泊即越水穿行,直至一处浓雾弥漫的所在方才驻足停步。片刻之后,迷雾稍减,呈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望无垠的花田叶海,灼灼而妖,积盈成灾,空气中弥散着非同寻常的浓烈香味,却不见半点鸟兽虫影,气氛着实诡怪。 “前辈,这次是真的没有路了。”沐惜追无奈的轻叹一声,侧首望向雪见愁,“还要继续吗?” “废话!” “……前辈确定没有记错方向?此处实在不像有人居住的地方。” “是啊,因为住在这里的本来就不是人。” “不是人?”沐惜追哭笑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31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31 不得道,“那是什么?” “妖怪!” “前辈何出此言?” “如果有人活了五百年都不死,你说是不是妖怪?” “诶,养生有道,该是人人称羡才是。” “要是你亲眼见识到他们的‘养生’之道,只怕逃都来不及!” “听起来,前辈似乎是有感而发。” 雪见愁冷哼一声,不屑道:“他们与我不同。能在这里活下来的,就算不是生性凶残之徒,也是心狠手辣之辈!他们不食五谷不进三餐,擅以生血饲蛊,仅靠服用各种成蛊维持体貌,每隔一段时期就要找个秘密的所在闭关炼化,蜕去死皮,如此方能脱胎换骨。在这里,血液越纯粹者越受人推崇,为了确保繁衍出族内最优秀的后嗣,他们可以不择手段、罔顾伦常,无论母子还是父女,都能随心所欲的产下子息,再以血蛊改造幼儿骨络,从而孕育出体质更有竞争力的后代,似这般循环不息,甚至以生人为食,根本与妖魔无异!” 沐惜追的神色渐由惊愕转而晦暗,沉默许久,开口便是一声抱歉。雪见愁听得莫名所以,怔然道:“为何道歉?”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之前却振振有辞的说了那么多自以为是的话…… “没什么,只是想这么做而已。” 沐惜追微微一笑,习惯性的掩去内心真实想法,最后出口的,只是这么无关痛痒的一句。 “无聊!”雪见愁语调微恼。 “前辈,我们回去吧。” “你说什么?” “我不要什么悬命草了,我们现在就回去。”似是下了决心一般,沐惜追牵起雪见愁转身就走。 “开什么玩笑?”雪见愁蓦地甩开他的手,眼眸骤冷,“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说我们回去。” 雪见愁微微眯了眼,道:“现在离开,你活不过十日。” “就算十日也好,我不想看你身涉险境。” “哦。你不想看我身涉险境,所以就要让我眼睁睁看你撒手人寰?” “前辈,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沐惜追眸色微黯,半晌,无奈的低叹出声。 “你怕他们,我不怕。要走你自己走。” 雪见愁背后是茫茫的花海,水蓝明透的薄衫无风自舞,美丽清魅,姿容孤傲,像极了姣盈若雪的花妖,轻逸得仿佛下一瞬就要在烟雾迷蒙里失去踪影;沐惜追忽地感到心口一阵遽恸,他伸出手想拉住雪见愁,不意却扑了个空,只在天旋地转的刹那间,已被从天而降的罗网罩住,身子颓然软倒时,血液逆冲入脑,奇袭而至的晕眩之感瞬间就将所有知觉湮没—— “咯咯咯咯……我没看错吧,雪见愁,你居然还敢回来!” 娇声起,疏影落。纷纷扬扬的粉色花瓣铺天盖地降下,来人乌发飘长,面容绝艳,朱红的双唇翕阖之间,性感不可方物。 “谁准你动他?放人!” “哟,这么紧张做什么?怕我吃了他?”女子先是露出暧昧的浅笑,旋即别有深意的打量了昏迷中的沐惜追一眼,啧啧赞道,“方才没注意,这会儿细看,真是好俊的人!如果这是你我久别重逢的见面礼,那么,我收下了——” “你敢碰他一根手指,我要你十倍奉还!” “咯咯咯咯,相思与你之间的旧日情分,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外来的男人?雪见愁,不要逼我翻脸不认人哟。” “我与你之间有何情分可言!最多,是你厚颜无耻的纠缠不休。若你不识好歹,我不介意再次废掉你苦心修来的百年巫术!” 相思闻言,十指丹蔻抚上妙曼朱唇,仍是咯咯的娇笑出声:“当年是我技不如人,才会被我族最尊贵的王子视如敝屣,但今时不同往日,你离去多年,此番再度踏入相思海,必是有求于我。你说,我又岂会放过这复仇的大好机会、与你善罢甘休呢?咯咯……” “说来说去,与你有冤仇的人是我,与他无关!还不把人给我放下!” “要我放人可以,但在此之前,我很有兴趣听你说说前来相思海的目的——” “与你何干!” “既然与我无关,那就请你离开吧!”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 雪见愁不再赘言,袖风轻扬,瞬时引来黑雾漫漫;相思大惊之下,竟是连人带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遁入花海,须臾间已退至百丈之外。 “咯咯咯咯……”相思的笑声自远方迷迷糊糊传来,似是嘲讽,又似窥探,“雪见愁,我不会傻到再与你力拼。想要救人,就拿出诚意来,否则……此人就是下一个牺牲品!” 雪见愁袖手冷观片刻,十指紧攥出血,蓦地回身,却是心念电转,径往花海深处去了。 第三十一章 红霞隐,斜阳坠。沐惜追醒来的时候天色昏蒙,有人背对着他站在流水淙淙的溪畔,丽影纤长,恍惚望去,身量竟与记忆中熟悉的人影一般无二。 “前辈?”略一犹疑,沐惜追试探着启齿轻唤。 那人回过身来,赫见朱唇粉面,蛾眉横翠,半含笑处樱红绽,哪里是雪见愁?分明一张绝艳妖娆的脸。 “怎么,我与他很像么?”相思含羞带怯的朝沐惜追抛了个媚眼。 “呃……”一滴冷汗不期然自额际滑下,沐惜追唇角微抽道,“姑娘天姿国色,世间哪有匹敌之人?我想,是我昏过头了,所以一时识人不清……” ——前辈莫怪,莫怪。 “咯咯……公子这般知情识趣,相思喜欢。不如趁此良机,以天地为证,今夜你我结为佳偶,从此往后做一对逍遥快活的神仙美眷,你说好不好?” 相思娇笑着倚过身子,沐惜追不动声色的后挪数步,险险躲开后轻咳一声道:“天色已晚,何来良机?姑娘真是会说笑。我尚有要事在身,实在不宜久留,还是就此告辞吧。” “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呢。”相思眨着一双美目顾盼生辉道,“公子方才也说天色已晚,要找雪见愁,等明日再走也不迟嘛。” “哦?姑娘知道前辈人在何处?” “咯咯……我是相思海的主人,你说我知不知道?” “原来这个地方叫做相思海。”沐惜追作恍然状,“莫非姑娘早已心有所属?” “公子果然是聪明人,一点就通。唉,要是他也能像你这般善解人意,也不枉我苦苦等了他这许多年!”说到恸处,相思泪凝香腮,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姑娘所言之人,该不会就是……” “除了那个该千刀杀万剑剐的雪见愁,还有谁敢这样对我?呜呜……” 沐惜追淡定自若道:“既然喜欢一个人,为何要处处与他为难?以姑娘的做法,实为南辕北辙。”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32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32 “如果事事顺着他,就能让他回心转意,你以为我会反其道而行吗?”相思抬手揩去腮边泪,凝语泣噎道,“当年我千方百计要讨他欢心,结果又如何?他废我修行,我可以不怪他。但他一走就是数十年,从此音讯全无,害我族后继无人,饱受异族欺凌,所幸王后又及时为吾儿诞下一名男息,我族才得此短暂修养之机……其中辛酸,实不足为外人道……呜呜……公子若有心,就替我劝劝他,切莫让他再弃我族而去了……” “等等……”沐惜追听出个中玄妙,将信将疑道,“姑娘方才说前辈是王族之后,却又称贵主‘吾儿’,那前辈岂不是要唤姑娘一声……” ——祖母??? 相思泪睫微颤,无辜道:“是又如何?” “呃……” ——前辈,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了…… 沐惜追默然无语了半晌,再开口,不自觉地表情抽搐:“那王太后……” 相思乍闻此言,随即怨嗔道:“什么王太后?我有那么老吗?还是叫姑娘吧!” “是……”沐惜追压下几乎要喷涌而出的吐槽冲动,强自镇定道,“那姑娘把我虏来,该不会就是为了让我劝前辈留下吧……” “正是。雪见愁自幼便孤高过人,从不轻易与人亲近,此番肯带你来巫蛊之乡,必是十分倚重于你,只要你肯说服他留下,我就帮你解除身上顽疾,如何?” 沐惜追惊愕道:“你怎么知道我身负顽疾?” “咯咯咯咯……如果连这个也看不出来,那岂不是枉费了我五百年的巫蛊修行?”相思不无自得道,“雪见愁天赋异秉,加诸聪慧过人,普通的病症难不倒他。如今他愿为你踏足相思海,必是来寻找可以为你延命的药物,而相思海内,只有悬命草是独一无二的续命圣品,如果我没猜错,此刻他定是前往思情崖采药去了,相信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来带你离开。” “姑娘天机妙算,果然神准。” “臭小子算准我舍不得伤他,才会这般有恃无恐!唉,谁让他是我最最疼爱的乖孙呢?呜呜……一走就是数十年,刚回来却马上就要走,真是一点都不体谅我这个做祖母的心情啊……若不是我乃苦修之身、沾不得俗世浊气,只能困居于此,实在拿他没有办法,今又何至于如此?公子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老人家……帮我劝劝他吧……呜呜……” 沐惜追轻叹一声,终也动容道:“他连你的话都不听,又怎会听我的话?如果前辈执意要走,只怕我也无能为力。” 相思眼睛一眨,当即又簌簌的掉泪道:“公子说的不无道理,唉,是我们祖孙三代缘薄,强求也无用……事到如今,我别无他求,一会儿到了思情崖,只盼你能劝他一句,好歹回中南殿见见生他养他的双亲,届时要走要留,但随人意吧……” “这倒不难,何况父母天伦乃人之常情,相信前辈也不至于狠心不见。” “有公子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不过……还有一个问题——” “你想问什么,但说无妨。” “未知公子与雪见愁是朋友,还是……” “嗯?” “我看他对你的态度,实在有些不同寻常……只是普通朋友的话,应该不至于如此。”相思若有所觉道,“公子放心,我和王儿夫妻不是不讲理的人,若你们……” 沐惜追打断她道:“多余的话不必再言,事实正如你所想。我对前辈,此生不渝。” “好一句此生不渝……”相思恍然大悟,暗暗心道——难怪臭小子从小就不爱搭理姑娘家,原来他喜欢男人! “唉,算了。只要雪见愁喜欢,就随你们吧。”佯佯叹罢,相思自袖间取出一物递与沐惜追道,“这是我族秘传的春蚕蛊,想必你已从雪见愁那里听说过了吧?” “嗯。” “此蛊搭配悬命草,确有奇效。喏,给你。赶快服下吧!” 沐惜追不疑有他,依言照做。 相思嘻嘻笑道:“思情崖就在东南方百里之外,待公子见到雪见愁,不可忘了方才对我之承诺——” “嗯。我会劝他前往中南殿与贵主辞别。” “那就后会有期了,咯咯咯咯……” 香风散去,绣带轻扬,相思飞掠而起,身姿轻盈宛如空中鸿雁,须臾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沐惜追也不滞留,往东南方走了约半个时辰,果然到了思情崖。彼时雪见愁刚刚取下悬命草,蓦地回身见到他,错愕不已—— “你怎会来此??” “是一个自称是前辈先祖的女人送我来的。” “哼。她都跟你说了?” “嗯。”沐惜追顿了顿,又道,“她让我劝前辈回中南殿与家人辞别。” “见了他们,还走得了吗?不回!”雪见愁先是斩钉截铁,后又狐疑道,“她没有为难你?” “没有。她还看出我体内的病症,给我服了春蚕蛊……” “你说什么?”雪见愁面色不觉一僵。 沐惜追道:“前辈不是说春蚕蛊是培本固元之圣品,为何这么紧张?” 雪见愁气得语无伦次道:“我还说过要服春蚕蛊,须有悬命草作引,你怎么不听?让人下套了也不自知!” “前辈言下之意……”沐惜追不解。 “服蛊本身就要经过严密而复杂的工序,就算同是春蚕蛊,选用的春蚕也有初生、青壮与老死之别,稍有不慎,便会前功尽弃!”雪见愁恨恨道,“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可恶。可恶至极!” “前辈……你要去哪儿?” “如你所愿。回去与他们辞别啊!” 望着雪见愁忿闷不咻的模样,沐惜追不免心怀歉疚:“我是不是又连累前辈做不喜欢的事了?” “你连累我的次数还少吗?哼。不差这一次!” “呃……” 此后,无论沐惜追再说什么,雪见愁只是不理。一路景好堪题,却都付无言。 第三十二章 终此一生,沐惜追也不曾想过自己会有这一天。在江南,慕氏家族风光过,也没落过,到自己这一脉时,人丁已是单薄,后来父亲英年早逝,母亲拖着孱弱的病体熬了数年,终也含恨辞世,偌大的门庭只剩了孤单单的自己,寂寞噬骨锥心。再后来,自己潜心治学,及有所成,化育英才无数,名扬四海传,方才渐渐淡却双亲亡殁的遗憾。而今,面对着高堂在上,亲朋满座,这种感觉恍如隔世。然眼前纵有再多举世罕见的俊男美女,却没有一个及得上雪见愁——人为的刻意伪装,终究与天然所成相距甚远。 但,就算是为了迎接久别故里的王族子裔回乡,这样全族齐聚的阵仗是不是太隆重了些?还有,那两根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33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33 明晃晃的蜡烛和壁上红艳艳的“喜”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莫说沐惜追看不懂,就连雪见愁也一头雾水。 他们刚刚被人迎进门来,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见众人一阵欢呼喝采,喧闹喜庆的场面着实让人匪夷所思。 相思朱唇微勾,于高座之上葱指缓舒,示意雪见愁走近前来。 “哼。先交出解药,否则一切免谈!” “吾儿,为父没有教过你吗?怎可对先祖这般无礼。”说话谴责的是一名雍容华贵的俊美男子,他望着雪见愁,一副养不教父之过的痛心疾首状。 “论无礼,我哪里比得上她!” 雪见愁忿然拂袖,摆明了不受威胁。 “哦,你倒是说说,先祖怎么对你无礼了?” “这就要问她啊。与我何干!” 男子略感尴尬的咳了一声,斥道:“就算先祖有错,你也不能不说一声就离家出走。难道你想在外面躲一辈子,连我与你母亲也一并不要了?” 雪见愁冷哼一声,并不作答。 男子还欲再劝,相思倏地出声道:“王儿别说了。当年是我看雪见愁生得模样俊俏,才几番戏弄于他,岂料这小子是个百年不遇的怪胎,性子倔不说,脾气也不知像谁,出走就出走罢,反正现在回来就好,以前的是是非非,就让它过去吧。” “你说的倒轻巧!”雪见愁语调不屑。 “雪见愁,只要你肯安心留下来,我答应今后绝不强迫于你,如何?” “我说过,解药拿来,否则,万事休谈。” 雪见愁一字一顿,斩钉截铁。 相思咯咯娇笑道:“这么多年不见,你软硬不吃的个性倒是一点没变。也罢,你上前来,我告诉你解他身上蛊毒的方法。” “有什么话非要我近前才能说?”雪见愁狐疑道。 “事关个人隐私,这大堂广众的,你若不介意,我自然也是无妨。” 雪见愁冷嗤一声,终是妥协上前。堂下众人只见他面上红一阵白一阵,半晌气得颤声道:“我不会让你称心如意!” “哦,那就让他急火焚身而亡吧。”相思懒魅一笑,似不在意道,“反正这个人本来就不是我族之人,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你……可恶。” 沐惜追见雪见愁神情激忿,不解道:“前辈,发生何事?” “你给我闭嘴。” “咯咯……”相思继续娇笑道,“雪见愁,救人的方法我已经告诉你了,时限一过,他必死无疑。今日你二人在此完婚,不仅可解他身上病症,也不辜负族内众子民的期待,实谓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完婚??? 沐惜追眸色微讶,求证似的望向雪见愁,却见他面如烟霞火烧道:“看什么看。又不是我的意思!” “咳,没什么。我了解。”沐惜追微微一哂,佯装不解,旋即默不作声。 相思将两人的反应看在眼里,故作不察道:“雪见愁,考虑得如何?” “哼。” “你不反对,那就是答应了?” 等了半晌仍不见回答,相思满心欢喜道:“婚姻大事马虎不得。来人,带两位姑爷下去换装。” “是。姑爷请。” 六名女婢得了指令踏步上前,一边三个笑盈盈来请,沐惜追不无尴尬的瞥了雪见愁一眼,见他背对着自己毫无反应,这才无奈随她们去了。 相思眯了眼道:“雪见愁,这个安排你若不满意,我还有上千种方法让你选,不过容我提醒,这种慷慨不是时时都有,机会只有一次,你好好三思吧。” 话音落,雪见愁纵然心有不甘,却也别无他法。众人只闻得一声“我自己会走”,便见雪见愁忿忿不平的拂袖离去。 “大礼将成,众人不必拘谨,今夜不醉无归!咯咯咯咯……” 滴漏明月近,美酒正当时。人人醉望,兽鼎绣云御锦衣,绛纱灯映明宫扇,玉人双双,牵衣执袂,一个愁蹙蹙,一个凤眉淡。问情何浓?青岱染成千丈雪,弱水漫过万万重。 道不尽人家春日宴,说不完欢情醉长空。 〖尾声〗 那个夜晚,欲火来得很突然。沐惜追想,也许是绛红色的床幔撩拨了他的眼,也许是沉年香的味道挑逗了他的心,再不然,就是雪见愁身上明艳艳的对襟礼服惑了他的手,让他不顾一切无法自持满心只想如何去抱去占有。 雪见愁是个骄傲的人,他的傲气不是源于一日两日的培养堆积,而是与生俱来。但倨傲如他,也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和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拜堂成亲,这简直是他有生以来的奇耻大辱。可怕的是,这又是他不得不受的耻辱。 沐惜追状似冷静的伸手去解他襟前的绳扣,一个一个揭开,一件一件剥落,直至雪见愁皙白柔嫩的身体完全袒露在摇曳的烛光里,沐惜追漂亮的瞳孔骤然颜色转深,掩去了里面熊熊燃烧的焰。 “前辈……” 由这个角度看去,雪见愁的眸像盛着瑰露,美丽水润晶莹欲滴,沐惜追的声音渗着暗暗的嘶哑,体内有邪火越烧越旺,源源不绝的热量不停的往下腹奔腾而去,瞬间烙成了坚硬的铁。 “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雪见愁唇瓣紧抿,微微弯曲的弧度似在讥诮,“这可不是什么洞房花烛夜,相思那个老巫女给你下的蚕蛊属于情蛊的一种,我只是在帮你驱蛊。” “情蛊?”沐惜追盯视着雪见愁说话时色泽诱人的唇,身如火焚。 “只要在十个时辰内服下悬命草,并经由人体交合释出情蛊之毒,同样可以替你根除病患。”雪见愁轻哼一声,微眯了眼眸道,“不过你最好动作快点,我没耐性在这里跟你缠绵悱恻!” “所以,如果不是在这里……前辈就愿意了吗?” 沐惜追用指尖摩挲着他的发,有意无意的轻扫他敏感的耳廓,激得雪见愁身子一颤,瞬间着恼:“你没事弄我做什么?” “……前辈。” 刻意压低的嗓音钻进耳膜,如万蚁噬心,无处不在的痒是比情蛊更难缠的毒,撩得雪见愁呼吸渐促,偏沐惜追的体热又似炉火一般,密密的把他包裹其间,绵绵的让人无处可逃。 “唔……你……嗯……”先是唇与舌的勾挑,再是舌与舌的缠逗,直至深探入喉,像两军对垒,雪见愁一路溃败,而后丢盔弃甲;沐惜追趁胜追击,攻城略地,如食髓知味的兽,不知餍足,义无反顾。 “停!够了……”雪见愁哪堪这般暴风疾雨似的狠略猛攻,好不容易挣脱了禁锢,正吁吁的喘息未止,又被沐惜追用四肢紧紧压住无法动弹,腰腹处能分明察觉他血脉贲张的轮廓, 雪见愁霎时赧颜心惊,心头蓦地涌起一丝恐惧。 ——与此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34 倾慕江湖 作者:春从春游 分卷阅读34 前的任何一次欢好都不同,许是受了外物影响,今晚的沐惜追格外容易冲动。 “前辈。前辈。前辈……”沐惜追喃喃着与雪见愁耳鬓厮磨,他的眼神微茫,额际沁满了细密的汗珠,似是在承受着极大的痛楚。 ……原本推拒的手渐渐脱了力,雪见愁咬牙闭眼。他没有办法拒绝这样濒临失控还口口声声唤他前辈的沐惜追。 痛,远比想象中更激进。不是因为没有充裕的时间来开拓适应,问题的症结在于一个太紧张、一个太冒进。从沐惜追狂态渐盛的眼眸里,清晰的倒映出一张泪湿的颜容,那是身下之人因愤懑、委屈、气闷、激情等种种情绪纷错交杂而流出的泪。 雪见愁第一次明白,原来即使爱,也会痛彻心扉还有口难言—— 他以为自己在心头养着两只白鹤和一叶丹枫,后来才知后者分明是一只擅于伪装的兽。他被它牵制着一步步踏入猎人的牢,任由它扑在身上撕扯啃咬。蓦然惊觉,他早已随它钻入了以爱为名的圈套,心甘情愿,画地为牢。 ——end——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