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只蚩尤》 分卷阅读1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1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1 书名: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文案: 作为人世间最后一个蚩尤,任人间世事沉浮,帝王将相如走马灯似的换了一拨又一拨,这些与他又有甚么关系?他的理想就是有一天能找到那个传说中的阿爹,然后赶紧长大,再然后娶个九黎最漂亮的姑娘,从此幸福快乐到永远。 可是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常居其八/九,与天同寿的一辈子就这么天真无邪地许给了百年一世的凡人,说好的漂亮姑娘呢?这个买卖,实在太亏了! 主要人物(我设定的是贵族有字,寒门无字,其实是名字起太多甚烦) 柳凤集,字子羽 谢永嘉,字鸾停 卢少连,字公南,人称小郎君 顾清庵,字庆复,人称十二郎 王希平,寒门无字 李淳,呃,这位郡王殿下字什么我压根没想过 内容标签:幻想空间 灵异神怪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永嘉,柳凤集 ┃ 配角:李淳,顾清庵,卢少连,王希平,刘仲文 ┃ 其它:蚩尤,永生,夺嫡 ☆、第一章 银珠 第一章银珠 春日里,天渐渐暖了,可到了傍晚,日头落下去时还是有几分寒气。秀娘起身挂上灶间的门帘,在灶下埋着的火灰中夹出一根微微带着红意的柴火,吹吹,那点红便亮了起来。引火,填柴,灶下熊熊的火光照亮她的脸,也照亮了灶旁埋头把玩着甚么的孩子。孩子约莫三四岁大,瘦瘦小小的身体,一身青布衣服干干净净,只在不显眼的地方些微两三个补丁,头顶绾了个小小的发髻,插了根木簪。 秀娘柔声问他:“要不要吃盏茶?” 孩子埋头只是弄着手里的物事,随口答道:“嗯。”声音很是清亮。 秀娘点点头,自灶旁的暖套里取出个缠枝牡丹的薄瓷茶壶,摘下倒扣在茶壶顶上的同色茶盏,倒了一盏茶递到孩子的手上。暖套与茶壶俱旧了,上头的刺绣与釉色却还鲜艳如昔,华彩非凡,与周遭的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孩子伸手接过茶,道一声“多谢“,便将茶一口口抿着喝了,将茶盏递还给秀娘,依旧埋头弄着手里的物事,仔细看,却是一把石刀,磨得十分薄而锋利。 秀娘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自去弄饭。很快,屋顶上冒出的炊烟便带着饭菜的香气,随着风飘得很远很远。 远处的村口传来些嘈杂的声音,是耕作了一天,劳累不堪的人们陆续回到了村子里,门前响起四郎说话的声音,秀娘一喜,便要迎出门去,却听到他没急着进来,立在小院门口,在与邻家大伯说着甚么。邻家大伯还在那里殷殷叮嘱:“永嘉的病总是要治的,钱上的事情,有我们东家西家凑一凑,好歹请郎中来看看,吃几剂药,免得耽搁了。“ 四郎唯唯应了,谢了大伯,进了门,便转身落了门板。秀娘迎上前,四郎望着她一笑,道:“晚上风凉,早些落门板,免得永嘉受冷。“ 秀娘心中模糊地猜到甚么,立在那里不动,四郎走近她,又是微微一笑,道:“是时候啦,收拾收拾东西,明天就走。” 秀娘怔了怔,只觉胸口憋闷得慌,答道:“是。” 四郎用被辛苦的劳作磨砺得很是粗糙的手指抚了抚她的头发,安抚道:“阿秀……乖,在这里待了两年,已经太久了。” 秀娘低声应道:“是。“ 四郎展颜笑道:“搬家也好,咱们租辆大车,永嘉便日日夜夜抱着那匣子,也不会有人发觉甚么,他能吃个饱。免得我天天辛苦得要死,他还是越来越弱。“ 秀娘回头望望,灶间的帘子遮得严严实实,里头一丁点动静也没有,想来永嘉又入了迷,全没听到这边的声音,她忍不住有些委屈:“少君但凡多似常人几分,也不必这样折腾,你现在的身体,哪里禁得起……” 四郎立起一根手指抵在唇上:“嘘……”他笑,“不可说。” 他的眉眼弯弯,很是温柔,恍似当年,只有从眼角深深的皱纹,还是看出了岁月的痕迹。这个曾经挺拔而英俊的少年,如今,毕竟老了。 秀娘胸口越发憋闷,却不敢再说,只取另一口小灶上烧着的热水,引着四郎去了东厢,伺候他洗手更衣。 四郎脱了外衣,挽起袖子,一边洗手一边低声叹道:“咱家大君是甚么人,生下的小郎君自然不平凡。只可惜十二娘是凡体,弄得永嘉不上不下,这些年月只得苦熬,但他总有长大的一天,到时候就好啦。” 秀娘不做声,待四郎洗好,端起盆便出去了。四郎换过衣服,到灶间门口掀开门帘,扬声笑道:“永嘉!看四哥给你带甚么回来了?” 永嘉闻声抬头,一张小小的脸孔上满是笑容,迎出来扑在四郎身上笑道:“四哥!” 四郎弯腰抱起他,捏捏他的脸,笑着问道:“一天不见,想我不想?” 永嘉回头一口就咬在了四郎的手指上,四郎假意呼痛道:“小狗么!总是咬人!还想要四哥带回来的好东西么?” 永嘉吐了吐舌头,伸手到四郎怀里掏摸,摸半天一无所得,四郎笑:“快别找了,怪痒痒的,不在这里。”说着,他放下永嘉,在腰带里摸出个物事递过去,“看,这是甚么?” 永嘉伸手接过,只觉入手很是沉重光滑,尚带着四郎身上一点点暖意,侧头借着灶间的火一看,禁不住喜得一声大喊:“啊!” 秀娘闻声,也看过来,却见火光映照下,永嘉手中托着沉甸甸一只银珠,径有寸许,雪白光亮。 永嘉已亟不可待地挣下地,握住银珠咚咚咚跑进了他住的西厢房。 秀娘忧心问道:“这珠子,哪来的?” 四郎微笑道:“左右要走了,便拿那六亩田,并种下的黍子一并折算给了王家。” 秀娘蹙眉道:“便是加上黍子,也不够这只银珠。” 四郎迟疑了一下,不由自主将左臂往后藏了藏,秀娘凝视他片刻,蓦地恍然大悟,再不管甚么尊卑,一把抢过四郎的左臂,将袖子高高挽起,果然上臂外侧寸许长短,圆圆一块伤痕,鲜血初凝。 秀娘急得跺脚,却无法可施,气苦之极,勉强压低声音道:“怎么这个也拿去换钱,有这鳞甲,有这鳞甲,说不定……” 四郎笑道:“越发像管家婆了,居然管到了我的头上,只是欺负我心软。” 秀娘眼圈发红,看着他,眼泪在眼睛里转来转去,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四郎默然片刻,放下衣袖,轻轻抚摸秀娘头顶,柔声道:“没关系,反正我命不久长,有没有这块麟,也没甚么相干,只是以后再没第二块儿啦,永嘉再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2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2 饿肚子,便要辛苦你一个人想法子。” 秀娘摇摇头,目光低垂,轻声道:“是大君吩咐我跟着你的,我便是你的人。”她顿了顿,声音又低下去几分,语气中却多了些决绝,“等你死了,我一定把你带回九黎安葬,谁敢拦着我,无非尽力一拼,大不了陪你一块儿死在那里罢了。至于永嘉,便让他自个儿过。” 四郎失笑道:“说着说着就发狠,大君原本那么多婢子任我挑,本想挑个娴静听话的,却选了你这么个凶巴巴的小娘子。好罢,不管永嘉便不管,便让他自己闯荡去罢,但你也不必非得回九黎,这么些年过去,族人已传了多少代,早没有认识的人啦,身上没有蚩尤鳞,他们怎么会让我葬进祖坟?你硬去争个头破血流也是无益,还不如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把我埋了,然后嫁个年轻本分的郎君,好生过完剩下的日子,再不用守着我这个老头子啦。” 两行泪从秀娘眼中缓缓流下来,她再也禁不住,将脸紧紧贴在四郎肩膀上,低声哽咽道:“你哪里老了,你老了,我也同样老了,四百多年的日子一起过来,除了你,旁人我都看不上。”四郎微微一笑,笑容中略有几分苦涩,他抬起头向东望去,目光深远,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那极东之地。 西厢里,永嘉紧紧握着银珠,贴着帘子站在门口,面容沉静,再不像方才那般幼儿的纯真稚嫩。 任谁一口气活了四百多年,哪怕其中一多半时间都住在深山,也没办法再像幼儿一般纯真稚嫩,心思再少,也是有的。永嘉就有很多烦恼,例如,他的身体长得实在太太太太慢了!慢得简直令人发指。按常理,四百多岁的人,也是半个彭祖,便该是白须飘飘,童颜鹤发,看着又睿智又沉稳又有本事,俨然太公重生黄石再世的模样,哪有似他这样,四百年光阴过去,居然还是个经常要闹肚子饿的垂髫童子。 永嘉咬牙切齿盯着手里的银珠,这珠子当真雪白纯净,个大圆润,看着就口感上佳。这几百年来,他零零碎碎的各样金石吃过无数,银子虽比不得炼化的金子来得香滑,但胜在生吃时很是软脆,尤其这颗珠子闻着气味纯正,想是吃起来必定入口即化,绝无渣滓,着实引人口水。 然则这颗珠子是四哥拿他的本命鳞甲换的,他有点舍不得吃。那片鳞甲,记得小时候曾听四哥闲聊时说过,是九黎族身份的象征。九黎族始祖就是当年那个大闹中原,和黄帝打得不可开交的蚩尤,其族人力大无穷,可吞金石,刀枪不入,但历经几千年沧海桑田,九黎族人的蚩尤血统已经非常稀薄,除了族长一脉因有蚩尤珠护持,寿命绵长,因此血脉还算纯正,依旧保持几分法力,其他人除了身上有多多少少几块蚩尤麟,已与常人无异。族人去世后,蚩尤麟会脱落,颜色赤红,质地坚硬无比,若以之锻造成兵,其光如电,可削金玉。有少数一些蚩尤麟流传于世,世人只看其色火红,称为火精,是不可多得的铸剑材料,千金难买。四哥这回想是看自己一连几月饿得狠了,又实在弄不到钱,无可奈何之下,竟生剥了身上唯一一块麟拿去卖掉,换了银珠给自己充饥。 不晓得哪个奸商买去了四哥的麟,当真可恨,蚩尤麟是何等的神物,居然只换了这么小一颗珠子,若碰上个识货的,怕不得搬来个金山银山才够? 永嘉想着那高高的金山银山,简直可以闻到扑鼻而来的香气,越发饿得难耐,终于忍不住呲起尖尖的小白牙,咔擦一声,从银珠上脆生生咬下一块嚼了嚼,顿时清甜甘爽的银水流了满口。 好吃! 永嘉几乎要泪流满面。这么好吃的银珠,上回吃到已经是几年前了吧!平时只能啃些铜铁勉强充饥,还得提防附近的铜匠铁匠问起,为甚么谢四郎家的铜锅铁锄头一天到晚地坏?饶是几年一搬家,也怕人议论,不敢敞开吃喝。何况四哥在挣钱上实在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丁点儿商业头脑都无,只能老老实实种地,所得有限,也供不起他敞开吃喝,还不准他去偷去抢,若不是历次搬家途中,他还能躲在马车里抱几天蚩尤珠补充元气,只怕早饿死了。而当年从谢家顺手拿走的几件金银器物,也统统被少不更事的自己一股脑吃到肚子里,不然留到现在,拿来换多少金珠银珠不可得? 越想越郁闷,再狠狠咬一口,寸许大的银珠,就这么被他三口两口吞落肚。永嘉舔舔嘴唇,恨不得再来那么十几二十颗吃才好,可是终究不可得,无非想想罢了。他已饿了数月,一颗银珠落肚,登时觉得身上满是力气,忍不住便转起了不可告人的小心思。 蚩尤麟新剥,血气未散,必定还带着四哥的味道,原先不晓得,被卖的贱了,现下既然晓得吃亏,身上又有了力气,何不追着气味寻过去,找那个奸商好生理论理论,拿回应得的价钱呢?这不能算偷,也不能算抢,是我们应得的,也不要多,再给那么几十颗金珠银珠,就马马虎虎吃点亏算了。但这事一定不能让四哥知晓,那个老实头,即便是那么宝贝的蚩尤麟,卖得再亏,卖了就是卖了,也决计不会翻回头再去多要钱的,因此只能夜里悄悄出去。只盼那个奸商不要拿着蚩尤麟到处乱跑,最好乖乖呆在店铺里等着。 他心里计较已定,面上却甚么也显不出,只是露出一副吃饱喝足的餍足神态,袖子里藏着这段日子辛辛苦苦做出来的石刀,笑眯眯团坐在席子上看秀娘伺候四哥用饭。 说来四哥好生可怜,自小跟在自己那个不靠谱的阿爹身边做侍卫,不近女色,到后来,突生变故,再也不能回九黎,只得和秀娘各吞了阿爹一滴心头血,得享长生,从此假扮夫妻带着自己隐居至今,现在他二人寿限将至,自己还未长成,无力为他们续命,秀娘或许还有十几年好活,四哥却眼见得就不行了,竟是要终生孤老的架势,自己怎么也要在他临去之前,为他圆了这个缺憾。 当夜,四郎和秀娘忙碌许久,将行囊收拾妥当放在堂屋,便都已歇下了,永嘉悄悄从窗子翻了出去,他人小身轻,落地毫无声息,房里的人竟是一无所觉。 正值深夜,月朗星稀,周遭一片安静,只有隐约几声犬吠。永嘉微微弯腰,凝神仔细闻着,循着四哥的味道一路迅速找过去,自小开河村一路找到了临近的定阳镇上。几十里的山路走下来,四哥的味道原本是越来越淡的,到了镇上,又忽然浓郁起来,永嘉大喜,晓得蚩尤麟定然还留在这里。 定阳镇不大,可也不算太小,总有几百户人家,永嘉平日出门极少望人多处走,只跟着四郎来过几次镇上,也不大识这里的路,只是循着气味一路向西北走,最后停在了一家名叫如归的客栈门口。 味道很浓,就是这里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3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3 了。 原来是个行商,幸亏自己来得快,不然被带得远远的,过了几天,血气飘散,便难找了。永嘉绕到侧面的墙边,找棵大树,三下两下爬上去,向内张望。里头是一栋两层小楼,看格局,应当是一楼用饭,二楼住宿,现在楼上一排窗子都黑着,只有东南角的屋子里亮着一点灯火,而味道恰恰便是从那个方位传过来。 永嘉有些郁闷,这位奸商呐,都深更半夜了,你怎么还不睡呢?当着你的面,总不好意思明抢。 但毕竟来了,也不能白来,永嘉紧紧裤脚,悄没声儿地跳进墙里,从袖子里拿出石刀,伸进门缝,挑开门闩,闪身进了屋子。在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下,屋子里勉强可以看得清东西,他沿着楼梯上了二楼,摸到了那间亮灯的房间门外。 房间里很是安静,沾点口水在窗户纸上捅破一个小洞,永嘉眯起一只眼向内望,见这房间甚大,依稀有两个里间一个明间,里间全黑,明间放着几口大箱子,窗前的书案上亮着一盏油灯,案边坐着一个书生样的人,正在灯下写着甚么。 灯光明亮,照在那人脸上,这人看着正值年少,长眉秀目,整个人便如同一幅水墨画儿,干净通透得不见一丝烟火气,只是神情安然地坐在那里,却是说不出的好看。 永嘉惊得微微抽了一口气,世间竟有这样的人! 永嘉以前不止一次想过,等自己长大,一定要娶一个全天下最好看的人,要比阿爹阿娘还要好看无数倍,但在他几百年来想象的无数美人中,也从未有一人能比得上眼前这个人。 卿本佳人,奈何要做个奸商? 永嘉叹口气,只恨手里没有甚么迷烟蒙汗药,不然一股脑丢进去让这厮迷迷糊糊睡过去,然后只管进去拿,神不知鬼不觉,现下只好做个入室强盗。他拎起石刀,在窗外对着那个好生美貌的人影比划两下,估摸好力度,甩手一丢,嗖一声,石刀破窗而入,刀柄已端端正正砸在那人的额头上。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这称呼,在唐代既指父亲,又指兄长,据说李世民给李治写过一封信就是以“哥哥”作为署名的。我觉得挺好玩的^^ 所以自己亲哥可以叫四哥,亲爹也可以叫四哥,四郎和秀娘在人前冒充永嘉爹娘,但正经论起来,他们都是永嘉亲爹的侍从婢女,和永嘉算是平辈,这个四哥怎么理解都行。) 码字慢,两天一章,没意外都是晚上6点发 ☆、第二章 窃案 第二章窃案 之后的事情就简单了,无非是再撬开一扇门,排闼直入。此人行囊中却没甚么货物,几大箱子全是书和一些墨卷,此外就是随身物品并一袋通宝,大约几百钱。倒是里间找到个沉甸甸的匣子,在灯下打开,里头各种金银玉器珍珠玛瑙,香气浓郁,宝光灿烂,四哥那块蚩尤麟也妥妥当当用绸布包着,放在这里头。 永嘉吞了吞口水,忍住把蚩尤麟给四哥拿回去的念头,先给秀娘挑了一个挂满珍珠玛瑙的金步摇,嵌的五彩珠玉很是华美,转念一想,又放下,换了支晶莹通透的宝蓝琉璃簪子,再拿了一对嵌宝金指环,式样简单,但设计精巧,做四哥和秀娘两个的新婚贺礼。然后在匣子里翻翻找找,取出一枚模样敦实憨厚的银指环,抠出嵌的紫色宝石丢掉,将指环含在口里,一边当糖果吮着,一边继续翻,终于找到一对分量十足的金臂环和一副挂了好大一块锁片的纯金璎珞,捞起锁片咬一口,香软弹滑。永嘉只觉无比幸福,将那些零零碎碎或嵌或挂着的珠翠都弄掉,丢回盒子里,捧着其余的东西,一溜烟跑回了家,临走还没忘将这位貌美如花的奸商妥妥帖帖放回床上,还替他关好了门。 这叫做盗亦有道,永嘉得意,我还是很厚道的嘛。 不过,刘仲文可全然不是这样想的。 当然,贼与失主的想法永远都是不同的。 第二天,终于醒过来的刘仲文摸着自己额角上的大包,默默看着案上打开的匣子,匣子里面的珠宝被撒得满书案到处都是,少了几样,不多,还有些饰物镶嵌的昂贵宝石还在,底托却不见了,这里头最值钱的莫过于那块波斯猫儿眼,原本嵌在一挂璎珞上,偌大一挂璎珞被辛辛苦苦抱走,比之价高过无数倍的猫儿眼却留下了。 这个偷儿好生奇怪。 不过,也幸好猫儿眼还在,刘仲文掏出帕子,仔仔细细将它擦干净,包了起来收入怀中。刘家上下此番掏尽家底也不过凑出这么一匣子东西,还不晓得能否入了哪位权贵的眼,让刘家那位最得意的,却在僻处西北的秦州做了整整五年半长史的嫡系子弟,有个门路望上动一动。别的物事丢了,有新得的那块火精在,还勉强可说过去,若是这颗从汉代传下来的猫儿眼被盗,他便是倾家荡产,将自己零碎切了卖肉,也是赔不起的。 但无论如何,被偷了东西,总是不大愉快的事情,刘仲文心胸再宽广,也免不了收起那柄笨贼遗落的石刀,以图后效。 而一路抱着蚩尤珠的永嘉,尽管此次出行依旧穿戴得严严实实,遮住满身赤鳞和头上两根红润润的小角,还必须窝在马车里不得出去,但摸摸怀里大把的零嘴儿,还是心满意足地不得了,早已将这柄可做呈堂证供的刀子丢在了脑后。 定阳镇从属于江南东道的衢州府常山县,本已偏僻,原先住的小开河村更是标准的穷苦山村,自五十多年前,四郎身体开始衰败,眼见着死期不远,为防着永嘉不通世事,日后难以独立生存,从而带着他出山见世面开始,屡次搬迁,选的定居处都是类似这样不起眼的所在,而四郎此次的目的地却是江南西道的江州府,毗邻鄱阳湖,繁华兴盛。 永嘉趴在窗口看着外头大道上渐渐增多的路人和远处已然依稀望得到的高耸城墙,兴奋之余又有些糊涂,问四郎:“为甚么搬去这么个大城?城里种不得地,你又不会做生意,难道大家一起饿死?” 四郎答道:“我快到日子啦,临死前,总得带你去认认当年大君和你娘认识的地方,日后便是见不到大君,时常回这里看看,也是个念想儿。” 永嘉早听过当年阿爹是如何拐骗良家少女——陈郡谢氏惊才绝艳的十四娘——也就是他阿娘的英勇事迹,听到这话,忍不住撇撇嘴,道:“也好。也省得日后我去救他时,显得对他的事一无所知。” 四郎默默扶了扶额头,忍不住劝道:“大君既然让我带你走,便存了叫你再不回九黎的心思,如今那边早换了不晓得多少代,只怕没多少人还记得大君的事情,你又何必巴巴赶过去,让他们再想起来?” 永嘉很是不满:“阿爹被压在山底下,我做儿子的,总不能眼看着甚么都不做。原先不是有个叫沉香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4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4 的,为了救他家阿娘,把一座山都挖开了么?他那么小小的力气都能做得到这种事,我当然更没问题。早点找到阿爹,正好叫他想个法子帮我赶紧长大,长了几百年才这么一点点高,磨死人了。” 四郎叹口气:“你生来便是这样了,只怕大君也不晓得怎么回事,不然当初也不会只许了我四百年的寿命。按理说,大君一脉都是自打落地就晓得说话走路,要藏起身上的麟角只是一动念的事情,之后简直是见风就长,几个月便可成人,几年不吃不喝也是好端端的,四百年的光阴足够强大到横行世间。你却不同,便是日日守着蚩尤珠,还是长得极慢,四百年过去,只将将长到平常孩童四岁大小,而且麟角鲜明,迥异常人。若封住蚩尤珠,你的麟角倒是不见了,却一日日虚弱下去,只得靠金石勉强度日。以前还有我与秀娘为你掩护,等我死了,你还是这样子,着实难弄,难怪你烦恼。” 永嘉满不在乎道:“这倒没甚么,反正守着珠子,隔几天躲在无人处取出来舔舔,我也饿不坏,你和秀娘便放心的死罢。” 秀娘原本在车子的角落默默地坐着,好似在闭目养神,听到永嘉这话,忽然坐起身,脸上像冻了冰,一把掀开帘子,挪到了车子外头去。 永嘉眨眨眼,悄悄问四郎:“她这样子,是恼了么?” 四郎微笑:“不用管,女人嘛,总是莫名其妙的。” 永嘉很是赞同,和四郎一起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换来秀娘两记冷森森的眼刀。 江州果然是大城,在永嘉这样的土包子看来,物价着实高得吓人,最最普通的客栈,最最普通的房子,加三餐,一日竟要三十五文钱。永嘉刚刚藏好蚩尤珠,身上的麟角一时还收不住,只能躲在车里瞅着四郎在那里一枚枚望外递着香喷喷的通宝,一边肉痛,一边考虑要不要将怀里的金银取出那么一丢丢找个银楼卖了,好充实行囊,后来转念一想,以四郎的脾气,晓得这些金银的来路,定会要自己统统给那个美人奸商还回去,这可大大的不妥当。 还是赶紧当零嘴儿啃完了罢,毁尸灭迹,消除罪证。 四郎办好了手续,回转来付了车钱,拿起行李,和秀娘抱着永嘉进了店。见永嘉从头到脚蒙的严严实实,店主很是狐疑地望了望,四郎解释道:“孩子路上着了风寒,还没好。” 店主释然,忙笑道:“春日里着了风可不易好,咱江州城里尽有好郎中,需要介绍只管说,我叫人领你们去。” 四郎也殷殷谢了。 永嘉缩在秀娘怀里小声嘟囔着:“每次都是风寒,也不晓得换换花样……嘶!痛……唔唔” 秀娘底下掐他屁股的手指收了力气,温温柔柔看着他,柔声道:“我儿乖。” 永嘉悲愤,女人甚么的,最讨厌了! 头上长角身上披麟的怪模样显然不适合出门,自打住进店里,永嘉被迫足不出户,足足等到第三日午后,才终于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麟角已隐了下去,便兴高采烈捉住四郎道:“四哥四哥,我想出去逛逛!” 他兴奋之余没留神力气大小,四郎本在榻上看书,被他拉的手臂几乎断掉,连忙笑着告饶道:“松手松手,小祖宗,我带你出去还不成么?不过咱俩可得说好了,再嘴馋也不准去啃人家车轮子!” 永嘉翻了个白眼:“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你现在还说,不烦么?” 车轮子甚么的,只有那么一丢丢包铁,不中吃,他笑眯眯的想,要吃,便得吃得酣畅淋漓,还要神不知鬼不觉才好,不过这个话,可决不能对四郎说。 这会子秀娘去后院洗衣服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他眼珠子转转,又道:“四哥,我想自己出去成不成?” 四郎蹙眉:“不成,你自己出去我不放心。” 永嘉安抚道:“没事没事,我断然不会惹祸的,比起外头那些人,我也是老人家了,即便出了甚么事,也会让着旁人的,你只管放心罢。” 四郎只是摇头,坐起身穿鞋子,显见得是铁了心要带永嘉一起走,永嘉早一把将他重新按倒,笑眯眯道:“四哥,现如今你身子已弱得抱不动我了,还逞甚么强?安心养足气力才好领我去湖口镇,看看阿爹阿娘当年相识的地方长得甚么模样,这会子便不用劳烦你啦。”说完,不由分手扯过被子,将四郎团团裹住,还好心拍了拍。 他力大,被子卷得极紧,四郎死期将近,本就衰弱,更是一时挣脱不开,眼睁睁看着永嘉笑嘻嘻地往外走,只来得及叮嘱一声:“不准闯祸!” 永嘉回头笑着挥挥手:“只管放心罢!” 四郎心中不由得涌上来浓浓的不安。 这种不安持续到永嘉全须全影的回来,到第二日一行三人走了一趟湖口镇又返回,依旧没有消散。等到城里各处贴出了告示,道如今城中来了飞贼,警示居民晚上务必关门闭户,小心门窗,四郎的不安一下子到了顶点。 他问永嘉:“这告示里说的飞贼,就是你罢!你又去偷吃了谁家的东西?” 永嘉正色反问道:“怎么可能?我口袋里有吃的时候,绝不会偷别人的。”说完下意识捂了捂袖袋,那里头藏着半个手掌大一块金片,还没舍得吃完,只在无人处时常摸出来舔舔解馋。 四郎叹口气,待要再说甚么,秀娘无声地递过来一盏茶水,温热的手指轻轻拂过四郎的手背,四郎看看她,微微一笑,终于甚么也没说。 四郎烦恼的,大约只是永嘉有这个本事无法无天,自己却再没有多少时间去管束他,倒从没发愁过他家永嘉会不会吃亏。而敕命负责江南西道,此时正巡查到江州一带的监察御史李从佳,烦恼的便是他头上的乌纱帽了。 飞贼不可怕,没文化又有胆气的飞贼才可怕。 富人不可怕,有背景有地位的富人才可怕。 任上出了案子不可怕,任上出了案子又被顶头上司抓个正着才最可怕。 这一遭,他全赶上了。 有背景有地位的卢少连卢小郎君,范阳卢氏嫡系嫡子,家资巨万就不说了,家里头但凡做官的,就没有低于五品过!这样的富人偏偏遭了飞贼,被偷的东西还都是卢小郎君的珍藏!飞贼居然还把好些被卢小郎君看做眼珠子的宝贝给拆零碎了! 卢小郎君很生气,李御史很害怕。 如果卢小郎君直接发作一场,甚至拎起鞭子抽他一顿,李御史或许还不会这么害怕,可是人家小郎君只是轻描淡写道:“我才来江州几天就遭了贼,看来这地面着实不太平,回家倒要和大哥好生说道说道。” 李御史想说,这地面真的太平很久了,如果您不是十几大车的行李嚣张招摇地住进江州城,飞贼也不会盯上您。您丢了甚么,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5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5 我给您补上还不成么?能不能不找家长?卢大郎那是当朝三品御史大夫,是他这等区区八品监察御史的顶头上司,这么小的事情,真心用不着惊动他老人家啊! 当然这话不能直说,李御史很殷勤地接管了这原本是江州地方官的差事,向卢小郎君诚恳保证十天内破案,敬请小郎君放宽心。 卢小郎君表示勉强接受,于是李御史更烦恼了。 李御史烦恼,他手下的御史里行们不免压力倍增,每日里辛苦奔波在偌大的江州城大街小巷中,寻找可能的蛛丝马迹。 同样身为御史里行的柳凤集和王希平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不过素来是魏晋佳公子风范的柳凤集,此时看起来居然也是一派云淡风轻,同僚们忙得恨不得脚不沾地,他却和王希平坐在浔阳楼头逍逍遥遥地品茶,而同席的,恰恰就是那个据说很恼火很生气,已经连门都不愿意出的卢小郎君,卢少连。 卢小郎君年未弱冠,面白唇红,一身亮闪闪的遍地金锦袍,大红靴子白玉顶冠,腰里佩剑的剑鞘上还嵌着几大颗碧绿油青的玉石,整个人简直鲜艳极了,偏偏这么大红大绿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倒也不难看。 他慢悠悠吃了一盏茶,才对背向窗子而坐的柳凤集笑道:“久闻子羽大名,今日才得一见,风采果然不凡。” 柳凤集谦道:“不敢,仆乃萤火之光,不敢与小郎君争辉。” 卢小郎君摆手:“哪里哪里,子羽当年白马入长安,在义阳公主的诗会上,峨冠博带,风姿翩翩,一句‘清香传得天心在,未话寻常草木知’夺得魁首,绝世之姿令世人引为神仙中人,吾虽未能适逢其会,但只是想想,已足够惊艳。” 柳凤集还要再谦,早烦了装模作样的卢小郎君已经一屁股坐在了他旁边,对着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啧啧赞叹道:“果然好看。我一直好奇,眼高于顶又以美貌著称的广陵郡王会那么使劲夸奖的人,究竟长甚么模样,如今得见你一面,这辈子便不枉了。你这等美人,又出身柳家,何必汲汲营营走那劳什子科举宦途,步步受小人刁难,若肯乖乖陪义阳做几首诗,管保你官运亨通,钱帛滚滚而来。” 柳凤集微笑道:“那么,卢小郎君又为甚么逃出长安?” 卢少连语塞,微怒道:“最烦你们这些做御史的,耳目太灵,甚么都瞒不住,看在十二郎份上,不和你们计较。这话也就和你们说说,别给我外传,我不过最近和宜都玩得好些,贤妃娘娘就开始和我家影影绰绰提起了婚事,可是宜都今年才十岁,还是个娃娃,贤妃娘娘不在意,我可不能跟着胡闹。” 他拍拍手,随即笑道:“不说这些,你给我递条子,说要见我,如今见着了,却怎么说?” 柳凤集笑笑,坐在一旁的王希平接口道:“小郎君前日里遭贼,丢了不少东西,我等奉命追查此案,有些事不明,还请小郎君指点。” 卢少连听了这话,登时怒火中烧:“那个小贼!被我捉到了,千刀万剐!他若好端端的拿走我也不心疼,偏偏把那些宝贝拆得七零八落,简直是暴殄天物,不可原谅!” 王希平默默擦汗,敢情卢小郎君心疼的不是东西丢了,而是那个没文化的飞贼没有好生珍惜这些东西。 “那么请问小郎君,失物单子共列出了二十七件物事,其中有二十二件后头注着拆损,不晓得都是哪些部分被拆走了?” 卢少连气哄哄答道:“那个不开眼的小贼,只拿金银器,但凡嵌着宝石的,就把上头所有宝石都给我留下,盗走金银,要知道那些镶嵌工艺现在好些都已失传,他就这么给我拆了!!!拆得那叫一个干净,比最老到的金匠还厉害,宝石上毫无金银残留痕迹,简直像狗舔过一样。” 那边永嘉在自己房里登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作者有话要说:  (“清香传得天心在,未话寻常草木知”这两句出自明代大家方孝孺,被我剽窃了。) (御史里行就是实习的御史,唐代御史台为最高监察部门,设御史大夫1人为其首长,以御史中丞为其副。下设台院、殿院、察院。 台院有侍御史六人,掌纠察百僚、弹劾不法;审判皇帝特命的案件,并与门下省的给事中、中书省的中书舍人分直朝堂,受理冤讼,号称“小三司”。侍御史还有专人分管御史台官署的日常杂务。侍御史在诸御史中地位最高,职权最重。 殿院有殿中侍御史九人,掌殿廷供奉之仪式,纠察朝会典礼失仪和随驾检举非违等事。 察院有监察御史十五人,资历浅者称“监察御史里行”,掌监察地方官吏及尚书省的六部。唐代以“道”为监察区,唐太宗时全国划分十道,玄宗时增为十五道。每道派监察御史一人,后来也称巡按使、观察使、按察使等。 御史台三院的设置与明确分工,说明中国封建社会的御史监察制度已经发展成熟。为了保证御史能够独立地行使弹劾权,唐代改变了过去由御史台长官选任御史的做法,而由吏部选任,有些御史还是由皇帝亲自任命的。御史除了具有监察职能外,还有一定的司法审判权,这是中国御史监察制度的一个特点。这种情况除了前面提到的小三司外,如遇有特别重大案件时,可由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御史中丞共同审理,称为三司推事。 柳凤集和王希平是监察御史里行,新唐书里记载那时设监察御史十五人,正八品下。掌分察百僚,巡按州县,狱讼、军戎、祭祀、营作、太府出纳皆莅焉;知朝堂左右厢及百司纲目。属于品阶不高但权力很大,专管得罪人的官儿。) (地图原先查错了,用的玄宗天宝年间的地名和各道分布图,其实到本文所写的德宗年间,已经变得很厉害,但既然大历史都被我篡改,地图甚么的,也就浮云了罢,我懒得改了。) ☆、第三章 玉环 第三章玉环 送走了卢小郎君,王希平若有所思地问柳凤集道:“子羽,你怎么看?” 柳凤集微笑道:“卢家百年兴盛不是没有道理的,卢少连年纪轻轻,也有些手段了。” 王希平笑骂道:“你这狐狸精,又看出甚么了?” 柳凤集反问他:“卢少连方才一番话,信息量很大,希平又看出甚么?” 王希平笑笑,道:“小郎君方才提到贤妃指婚,解释了他离开京城的缘由,但此乃天家秘事,他对你我这等初识者说这些,一来显示自己毫无心机性格直爽,二来微露拉拢之意,三来提醒我们,再深究下去,会对座主有所妨碍。” 柳凤集点头笑道:“正是这样了。咱们是同科,都出自座主门下,和顾家十二郎更是义结金兰,顾家铁了心保太子,咱俩当然也被看做亲近太子一派,因此卢少连才这般举动。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6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6 但我更感兴趣的是,窃案现场乱丢的匣子明明有二十八个空的,卢小郎君的失物单子上却只写了二十七样,他瞒下的那一样,又是甚么?” 王希平一怔:“二十八个?现场我看得很仔细,确确实实只有二十七个空匣子啊。” 柳凤集微笑道:“有两只流觞杯,虽一大一小,看花色样式分明是母子杯,却分别收在两个匣子里头。因此丢失的东西定然还有一样,是卢小郎君宁可找不回来,也不能对旁人说的。” 会是甚么东西? 是能让卢小郎君即便出卖天家秘事也要掩盖的东西。 柳王二人虽远在江州,但仗着在做御史这个官儿,着实耳目通灵,因此京城的动静还是清楚的,前几个月,圣人抱恙,因太子体弱,由魏王伺疾,没多久宫里便传出魏王得了圣人一柄如意的消息,之后传出魏王的亲生母亲,也就是宫里得宠的贤妃娘娘有意与卢家议亲,议的是哪个,原先倒还不清楚,此时晓得竟是年方十岁的宜都公主和卢家小郎君卢少连,婚事还没有半点眉目,广陵郡王已手脚麻利地迎娶了卢家二娘子做正妃,旋即卢少连便日夜兼程离开长安。 这些动作实在太大,竟完全不避讳圣人的耳目,可想而知,圣人此次病势定然凶险。病榻之前,守着的是魏王,而不是太子,那么当真有一日圣人大行,即位的会不会也不再是太子? 按说太子即位实在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问题是本朝这位太子的能耐和身子骨委实不怎么争气,虽是长子,还早早就定了太子的名分,却除了这个名头外,一无是处,唯一能给他加分的,无非有广陵郡王这么个好圣孙,然则这位好圣孙偏偏还是行二。 要说圣人对太子已是仁至义尽,将一代名家顾海晏都封给太子做太师,顾大家竭尽全力辅佐太子,四处搜罗能人异士,聚集在太子麾下为他出谋划策,只盼君前应对的时候能让圣人多瞧见些这个儿子的优秀之处,可惜太子羸弱的身体和糟糕的记忆力,让他没法子把顾大家的心血完整呈现于君前,只好眼看着魏王一天天显山露水,眼看着圣人在那里频频感叹:“魏王最肖我。” 而宜都公主,恰恰是魏王唯一的同胞妹妹,卢家也恰恰是朝中还保持中立,既不偏向太子,也不偏向魏王的一支文武兼备的强大势力,若卢少连任由贤妃娘娘做主尚了宜都公主,卢家便不得不上了魏王这条船,不得不辅佐魏王去争一争储君之位。这当然是自命正统的卢家所不允许的,如果不得不选,他们也只会选太子,嫡枝长子,天命所归。 即便这位太子似乎并没有日后治理天下的能力。 只看卢家二娘子终于花落广陵郡府,卢家的选择便已不言自明。 如今卢家小郎君断然逃出京城,可看出太子魏王关于储位之争已经日趋明朗,相互间连基本的掩饰都不做了,现在的问题是,在此多事之秋,卢小郎君究竟将甚么重要的物事带出了京城? 王希平在最后,还是问出了这个老问题,柳凤集笑道:“希平确实厉害,我也只略微有了些许想法,你片刻之间已理清了所有脉络。储位之争,说到底,其实还是圣意,圣人属意于哪个,哪个便是储君。太子虽然不济,但也没出过甚么大错,贸然废了他,于理不合。魏王要取而代之,必要寻到太子些错处。” 王希平一拍手:“是了!卢家子弟在朝中任职不少,卢大郎更官至三品,兼任御史大夫与吏部尚书,已具入相之势,小宗还有个四郎任河东节度,卢家既是权臣,也是外藩,分明已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因此素来明哲保身,不敢与皇家任何事牵扯上关系,此时广陵郡王居然敢和卢家联姻,勾结重臣,这便是太子的错处了。倒是魏王,宜都公主的婚事只是那么约略一提,并未成事,比之太子便算不得甚么。” 他顿了顿,又道:“李淳素日谨慎,既然敢娶卢二娘,便是不怕圣人晓得。那么,或者圣人已耳目受限,或者病体支离,已无力顾及这些。依我看来,圣人在位多年,积威深厚,不至于现在便已耳目不灵,因此只怕后者居多,魏王虽然守在病榻前头,要对神志不清的人说些甚么,也是难能。” 他静下来,又思考了片刻,忽然道:“病!” 柳凤集笑道:“希平的眼睛这般亮,定是想通了,且说来听听?” “若要神志不清的人能清醒过来,便要治病,魏王此时需要的,是可起沉疴的妙药,但这药太子可不需要,只消圣人这样一直病下去,那个位置早晚是太子的。因此卢小郎君带出来的,定然是这个药了。”王希平笃定道。 柳凤集微笑:“也未必一定是药,或者是个人,也未可知。” “人?”王希平迷惑。 “莫要忘记,魏王手中,还有一柄如意。”柳凤集微笑道,“传信给十二郎,叫他查查,这阵子魏王可有与甚么郎中道士过从甚密。” 王希平应了一声,却又忍不住问道:“限期十日破案,传信去京城,快马加鞭一来一回都要半个多月,来不及啊。” 柳凤集眯眼笑道:“是啊,来不及,那又怎样?” 王希平切了一声,管自下楼去了。 事实证明,便是柳王二人将御史里行的分内事抛在了脑后,这案子依旧得到了比较圆满的解决。十日不到,李御史果然将失窃的金银找了回来,虽已重新融了,但分量十足,只多不少,那个倒霉的小贼被捉住的时候,想是怕了卢小郎君当真将他千刀万剐,果断自杀。 对这个结果,小郎君表示还算满意,于是皆大欢喜。 当然,小郎君是不是真的满意,便不足为外人道了。 这一切,在吃饱喝足的永嘉看来,完全不明白这些凡人究竟在瞎折腾甚么。明明那天潜入卢小郎君宝库的飞贼不是捉住的那个,为甚么那个当官儿的要指鹿为马?他也不明白,明明当时被那个飞贼抠下来丢在地上的金银都进了他的肚子,他还好心帮忙,把宝石都给舔舔干净,保准连个残渣儿都不剩,那个当官儿的又从哪里变出了那些金银?当然更不明白的是,为甚么他吃个银盘,还能从里头吃出个玉环来,险些硌坏了他老人家的一口好牙,凡人喜欢把玉环藏在银器里头么? 不过这枚同心玉环挺漂亮,便借花献佛罢。永嘉美滋滋地把玉环放在他精心挑选来的首饰匣子里,连先前从美人奸商那里拿到的那些东西,一并在婚礼上送给了四郎和秀娘。 说实话永嘉也知道自己操持的这个婚礼有点乱七八糟,不过看四郎挺高兴,秀娘更是高兴的哭了,想是喜欢罢,他便放心了。 婚礼过后几个月,在一个初秋早上,四郎到底没再醒过来,秀娘也没哭,去郊外点一把火将四郎的尸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7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7 身烧成了灰,装进坛子里背在身上,便和永嘉辞行道:“少君,阿秀要送四郎回家了,此后长路漫漫,请少君自己保重。到你长大,来九黎,别忘了到四郎坟前,和他说说话。” 永嘉点点头,忽然不晓得该说些甚么,看秀娘头也不回地一路望东,渐行渐远,自己则只剩一个小小的包裹在手上,此外,甚么也没有了。 没有四郎,没有秀娘,没有家。 他再无法无天,也没人管他了,再没人帮他随时备好温热的茶水和干净的衣物,也再没人宁可剥了自己的麟,也要给他换颗银珠吃。 天气很晴朗,不冷不热,路旁的银杏叶镶了艳丽的金边,大路两旁的田地散发着不同于金石的香气,是丰收的味道。 这是个美好的季节。 他的阿娘,谢十四娘,南朝陈郡谢氏最骄傲的女儿,便是在这个季节去汉水游玩,然后认识了阿爹,给阿爹拐回了九黎,永嘉之乱时,本已和阿爹私奔的阿娘放弃与阿爹长相厮守,回到族里,与谢氏共存亡,但为了他,阿娘到底没有与族人一道赴死,在最后关头还是逃了,躲进山中剖开了自己的肚子,生下了他,给他起名永嘉,字鸾停。 而作为九黎族长的阿爹,蚩尤伯鸾,原本寿命绵长,定居在僻处极东的九黎故地,日子逍遥自在,却为了血脉混杂生而有异的永嘉可以活下去,宁可将自己永镇九黎山下,也要换出蚩尤珠守护儿子长大。 因此,他也是个蚩尤了。是这世上,除阿爹之外,最后一个蚩尤,一个赤角红麟生吞金石力大无穷的怪物。 他的寿命很长,他的本事很大,他现在的肚子很饱,也有法子一直这样吃得饱饱的,他手里有多少人梦寐以求,可让人长生不老的蚩尤珠,还有爱他的阿爹阿娘。 可是他为甚么会这么伤心? 因为此刻我的外表还是个幼儿,永嘉对自己说,所以总是想有人陪着的,以后便不会了。 秋日的天空碧蓝如洗,看起来很高,也很远,我要在这广阔的天地间独个走完六百年的时间,才能去找我的阿爹。 六百年,真的,好长啊……他默默掏出袖子里的金片,咬了一口。 难得伤怀的永嘉大概想不到,他送给秀娘做新婚贺礼,并且被带去九黎的那只玉环,让卢少连卢小郎君快要找疯了。 在刚拿到这只玉环的时候,卢小郎君没觉得这个差事难办,不过是藏起一块玉罢了,天下人都晓得他卢少连喜欢收藏各色金银器,只消将这块玉藏进银器里头,混在他花样繁多的收藏中,谁能找得出来?可万万没料到的是,千防万防,在江州居然会马失前蹄。 原先还猜是魏王派来的人下的手,可是那个跟了他一路的人分明已死在了江州城外的破庙里,身边并无赃物,有卢大郎沿途严防死守,也确定没有传递任何东西出去,所以竟真的是个飞贼无意中偷走了玉环。这个飞贼只偷金银器,定是担心宝石容易辨认,不好销赃,金银却是融了便万事大吉,他处理首饰手法那样纯熟,又有条件熔炼金银,九成是个首饰匠。只是这几日来几乎将江州城方圆百里的所有银楼和首饰匠祖宗八代都查完了,丁点儿线索都没有,难道这个贼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其实卢小郎君倒是无意中猜对了一条,永嘉虽不是打石头里蹦出来的,可也差不多。 不过,硬说永嘉是贼,着实有点冤枉了他,那日他不过是被浓郁的香气勾引到了卢小郎君的金库房顶上,并没动下去大吃一顿的心思,结果就看见个身穿夜行衣的飞贼试图翻窗而入,他看飞贼的夜行衣都破烂了,想是穷人,劫富济贫当然是好事,便很好心的帮了那贼一把。 可惜那个飞贼委实太没用,自己只是见他跑出来之后,躲在破庙里玩命从那些金银器上往下撬宝石,便想和他打个商量,把掰下来的金银送给自己,谁知刚在房梁上问了一句,他居然就这么服毒自尽了。 劫富济贫既然做不成,那么就归还失物也好,不过做好事嘛,总是要收点报酬的,于是那些金银就被他笑纳了,还顺便帮忙把宝石舔干净再送回卢小郎君的金库里。 谁晓得他这一舔,硬生生把卢小郎君引入了破案的死胡同。这不能怪小郎君没本事,实在因为对手不是人。 郁卒的小郎君飞鸽传书向自家大哥诉苦,卢大郎倒很想得开,安慰他说,不妨事,这枚玉环被偷了也好,被弄坏了也好,只要一时回不到魏王手上,就好。 只要回不到魏王手上,着急的就换成魏王了。 眼看圣人病情一日日加重,御医们都束手无策,宰相和大臣们俱已在做先皇宾天和新帝登基的准备了,他好不容易说服了一位念着宫中旧情人的年轻御医,答应待事成之后,以如意为凭,假先帝遗旨,放这对小鸳鸯远走高飞,那位御医才肯帮他在药罐子里加一味虎狼之药,让圣人能清醒片刻,换了储君再死,谁晓得藏着秘药的玉环竟然被卢家人偷梁换柱,带出了宫。 这药倘若落在太子手上,遗祸无穷,因此魏王必须在短时间内再弄到一剂药,或者,干脆逼宫杀了太子,逼迫圣人立他为储君。 偏偏这时候,得了柳凤集提醒的顾家十二郎一路摸查,竟捉到了那位给魏王提供秘药的道士,魏王明知卢家早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却已别无选择。 一时间,朝堂和后宫风起云涌,先是魏王兵变,紧接着圣人大行,当夜太子突发卒中,顾海晏率领东宫一派的大小官员千辛万苦斗垮魏王,然后架着半身不遂的太子登了大宝。 新皇登基之后,第一件事是给先帝出殡,谥德宗,归葬崇陵,让先帝入土为安;第二件事是贬先帝爱子魏王李茂为庶民,斩立决,让先帝死不瞑目;第三件事是宣布宫中的宦官宫女太多,一口气裁减了三千余人,还罢了民怨沸腾的宫市五坊使,让先帝地下蒙羞。 所以说,太子当得太久了真的不是一件好事,会把孝子活生生变成逆子。 不过从民众角度考虑,这几项举措当然都是好的,第一条,先帝出殡新皇登基,这是大势所趋民心所向;第二条,魏王谋反,为避免日后东山再起,兵连祸结天下生灵涂炭,自然杀了最安全;第三条,自安史之乱以后,君主不再相信朝臣,反而相信与自己朝夕行处的宦官,使宦官得以干政,且权利日隆。可是宦官们基本都不学无术,只晓得聚敛钱财,使得朝政更加腐败。顾大家早已想打压这些宦官的气焰,只是没有法子。如今一朝权在手,自然要好生整顿整顿。虽然这般举措分明是在打先帝的脸,却也顾不得了。 只是这一切,永嘉毫不关心,他从头到尾都不晓得,那晚他一手导演的失窃案,让魏王功亏一篑,更不晓得,正是这件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8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8 事,让柳凤集走入了太子的视线,未来,这个位极人臣的魏晋佳公子也将影响许多人的一生。 包括他,谢永嘉,谢鸾停。 作者有话要说:  (座主,唐代进士对当年科举主考官的称呼) (唐德宗以来,宦官经常借为皇宫采办物品为名,在街市上以买物为名,公开抢掠,称为宫市。白居易《卖炭翁》诗就是对宫市的控诉。早在顺宗做太子时,就想对德宗建议取消宫市,当时王叔文害怕德宗怀疑太子收买人心,而危及太子的地位,所以劝阻了顺宗。永贞年间,宫市制度被取消。充任五坊(即雕坊、鹘坊、鹞坊、鹰坊、狗坊)小使臣的宦官,也常以捕贡奉鸟雀为名,对百姓进行讹诈。在永贞革新中,五坊使也被取消。这二项弊政被取消,因而人心大悦。) ☆、第四章 新皇 第四章新皇 永嘉现在关心的只是如何幸福快乐的长大,到有一天离开蚩尤珠也能活着的时候,就可以回九黎故地,刨开九黎山,用蚩尤珠把阿爹换出来。 对于他来说,此时的所谓幸福快乐,就是吃饱喝足。从蚩尤相对单一的食谱看,永嘉的觅食行为对沿途的富人来说无疑将是场灾难。 幸好虽此刻无人管束,永嘉倒还保有基本的底线,便是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取人财帛。无义之财不妄取,要吃饱肚子,只好收取有义之财,于是,无数不幸的李从佳们便纷纷遇到了各种诡异的窃案。 看,这里有个幼童独行,拐走卖掉!拐子凑过去笑眯眯对永嘉道:“小弟弟,跟我走,我带你去看灯!” 永嘉摇头:“不要看灯,我肚子饿。” 拐子笑得更开心了:“跟我走,带你吃个饱!” 于是永嘉毫无戒心地跟他回家,然后拐子被打晕,家里金银扫荡一空,永嘉果然吃了一顿饱饭,高高兴兴地走了。拐子被黑吃黑很伤心,更伤心的是,报官之后被揭破身份,于是家财没有找回来,自己还锒铛入狱。 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永嘉看甚么都好奇,难得大方地花钱买了块香喷喷的软糕尝尝,却不小心被在街市上横行的恶少撞脱了手,永嘉做泫然欲泣状,四岁大小的白嫩嫩包子这么一哭,被激起义愤之情的路人纷纷指责恶少,以母性泛滥的中年大娘为最,恶少怒,指挥恶仆开路,不耐烦地敷衍道:“一块糕儿值得多少钱?让这小孩儿回头到我家拿去!”路人慑于其恶仆力大,不得已让路。当夜,恶少家被盗,失物不多,一扇银屏风,倘若捏扁了恰恰好一块软糕大小。 一位衣着光鲜的小小郎君进了银楼,身边还没人跟着,看着就是偷跑出来逛街的有钱人家子弟,这可是大好时机,商家连忙凑上去大献殷勤。永嘉左看看,右看看,指着一样东西问:“这个多少钱?” 商家笑:“小郎君好眼光,这个玉香囊里头的机关可精巧,挂在身上,随小郎君怎么动,香都不会洒出来,玉质也是最好的和田玉,透雕的兰草精美绝伦,您看兰草底下这只蟋蟀,可不跟活的一样?这样好东西,旁人问那是轻易不卖的,下走与小郎君一见如故,只消五十金便卖了!” 永嘉眨眨眼,又指着装玉香囊的匣子:“那这个匣子多少钱?” 商家呆了呆,答道:“匣子,匣子不要钱。” 当夜,本镇著名的奸商家被盗,珠宝玉器一应未丢,但所有装珠宝的镶金匣子都没了。 …… 这样的事情发生得多了,却都无法破案,让各位李从佳们很是困扰,也很是苦恼,幸好这段时日赶上皇位更迭,朝廷上下都忙着大事,这等小案便被不声不响地压了下去。 新皇登基委实是大事,无论对于皇帝还是臣子,亦或是平民,都可称得上是人生中一件很大很大的事。对于皇帝来说,更是一件得意的大事。大概这世上大多数的人,活一辈子也轮不到享受这样的得意事。 君临天下,至尊无上,无尽江山收于我手,万千子民伏在脚下。原先的太子,现在的新皇,尽管登基前夜突发卒中弄了个半身不遂,得被人抬着上殿,但心里也还是很愉快的。 以前不能说的话,可以说了,以前不能做的事,可以做了,以前要看的脸色,统统不用看了,以前得陪着笑脸讨好的重臣,现在都得反过来讨好他了。 这将是何等的愉悦。 可如今坐在御书房里,看着一摞摞顾大家处理过的奏章,在自己眼前由掌印的宦官挨个用玺的新皇,心里却着实不大痛快。卒中后,自己的手脚是不怎么灵便,但头脑没坏,怎么这一个个的,都拿朕当摆设呢? 顾海晏的才能自然不必说,自任尚书令并加封太师,成为大唐帝国事实上的首席宰相以来,果决多智,无论怎样艰难的政务,都处理得游刃有余,又忠心耿耿,自己原也是极满意的,遂将国事尽付顾相公,自己在后宫享受醇酒美人轻歌艳舞的幸福人生,那些前仆后继的美人各有各的美貌,或冷艳或娇憨或温柔或直爽,环肥燕瘦,应有尽有,承欢御前,伺候得无比周到,新圣人在这样的温柔乡里简直都快要忘记自己身体上的不方便。 这众多美人中,新圣人不免有几个着意宠爱的,这些美人伴驾的机会自然较旁人多,吹耳旁风的机会,也较旁人多得多,显然,也应当有用得多。 便有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徐美人,给自家兄弟求一个六品的小官,圣人在榻上心满意足之余,便准了,还特意着贴身太监李继恩给顾相公送去一张盖了私印的条子。 天子一言九鼎,这事儿原本就该定了,顾相公当天也不声不响接了条子。 第二日上朝,先有好几位重臣上折子,弹劾原吏部侍郎在先帝时卖官鬻爵,有诸多不法事。因这位已下狱的吏部侍郎是魏庶一党,圣人自然不会对之留甚么情面,魏庶既死,再杀几个党羽下去陪陪这个弟弟,免得他泉下寂寞,也是应当的,于是圣人乐呵呵地点了头,任由顾相拟旨发落,将该十恶不赦的侍郎判弃市,曾通过这位侍郎买官的大小官员全部黜落,永不叙用。 谁知,这黜落的大小官员名单一呈上来,圣人一眼便在上头瞅见了个熟悉的名字。 这不是徐美人的弟弟么?! 圣人心中的恼怒自然不必说,那张条子也转眼变作了浮云,徐美人的弟弟别说升官,此刻已经连官儿都当不成了,徐美人在圣人面前哭得梨花带雨,圣人无可奈何之余,只有安慰自己,毕竟徐家小子有错在先,顾相公也是为朕的江山社稷着想。 这之后,是郑宝林,文修媛,郭才人,卢昭容……甚至包括从他顾家旁支选进宫的一个美人,所有人的请求,无一例外的在顾相公这里碰了壁。说起来,这位新圣人的毅力实在可嘉,一次次碰壁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9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9 ,还要一次次递条子,到后来已经不是为了这些美人,纯粹是闲极无聊,在和顾相公赌气,你不是有本事么?看你再找甚么借口驳朕的意思? 但帝师毕竟是帝师,看着圣人从小长大,对圣人这点心思简直洞若观火。顾相公涵养好,不和闹孩子脾气的圣人计较,在半点不耽误国事的前提下,将圣人这些挑衅一一化解,弄得圣人无比挫败。 最后,圣人已经没办法再找到甚么人给顾相公出题了——不求圣人还有官做,求了圣人简直生不如死,谁敢再在太岁头上动土? 圣人改为对其他人出手。 自废五坊使,宫中的各样鸟兽大多放生了,但圣人有只心爱的鹞鹰一直舍不得,因是亲手驯养过的,在宫里地位便极高,平日里的用度堪比王侯,可惜天不假年,鹞鹰享尽荣华富贵之后还是老死了,圣人哀痛至极,敕命厚葬。 说来不巧,这只尊贵的鹞鹰出殡那天,与山南东道节度留后派来押解当年贡赋入京的使者当街起了冲突,使者杨宾是武人,本就性子粗疏,看着不晓得哪家王公居然要给只扁毛畜牲这么轰轰烈烈地办丧事,还胆敢命令他让路,于是怒火中烧,不由分说抽出鞭子,将鹞鹰的灵柩灵幡给抽得稀巴烂。 这一下子可闯了大祸,圣人怒不可遏,唯一能动的一只手使劲拍着御座,然后指着五花大绑的杨宾大喝道:“将这厮拉出去,给朕斩了!” 群臣纷纷出言劝阻,洋洋洒洒一番引经据典,论杨宾之罪如何不至死,圣人说不过,看看身边的人,只剩些宦官宫女,贴身宦官李继恩忠心耿耿,立刻挺身而出,但宦官掉书袋显然掉不过文人,于是这事最后果断变成圣人不占理。 圣人更是大怒,转头向顾相公:“顾卿,你便眼看着朕被这些人欺负?” 群臣默然,顾相公不动声色,挥挥手屏退左右,方离席长跪殿中,劝道:“陛下,杨宾无大罪,若如此斩了他,于法不合还是小事,臣只怕山南东道因此生乱。” 圣人怔了怔,但依旧神色不豫。 顾相公索性挑明道:“自安史之乱以来,各藩镇日益骄奢,文武将吏擅自署置,贡赋不入于朝廷。虽称藩臣,实非王臣也。先帝恐其势大难制,意图削藩,以致泾原兵变,奉天大劫,先帝令邻近诸道勤王,却只山南东道节度使李怀玉前来解围,由此立有大功。如今李怀玉病逝不过数月,其堂弟,节度留后李怀远便遣使来贡,此时若陛下为些许小事杀了杨宾,依陛下看,李怀远会作何反应?” 圣人语塞,呐呐半响,又眼巴巴问道:“那便把杨宾打一顿,总成了罢。” 顾相公的回答非常简洁而冷淡:“士可杀不可辱。” 圣人绝望了:“朕是天子!让朕心里痛快点儿的事,便一件都不能做么!” 顾相公这次的回答更冷淡了:“似这般快意事,陛下不做得也罢。” 这件事传出以后,朝中清流对顾相公的刚正不阿赞不绝口,连带着京城里的百姓都纷纷赞颂当今天子英明,为黎民选任了这样一位敢直言犯上的正直宰相。 人人称道顾相公,至高无上的皇帝在这件事情中做了反面配角,其郁闷之情无以言表。 对这件事,王希平暗地里时常忧心忡忡,平日里因常住在御史台,人来人往,不敢多言,旬假时便不免拉住柳凤集并几位谈得来的好友出城散心去也。 时值清明,踏青者甚众,出长安城郊一路往南,直到终南山下,都是行人如织。终南山脚下有个庄子,是当年太平公主所建,有个曾任监察御史,后来被贬黜的小官曾为此庄写过一首诗:“公主当年欲占春,故将台榭压城闉。欲知前面花多少,直到南山不属人。”由此可见其奢华气派。因此庄现下交钱便可入内游玩,钱交得足够多,便得一座院落歇息住宿,再多些钱,还可得带温泉的好所在。 柳凤集在钱上从不吝啬,王希平也不替他省钱,早早就定了个最好的院落,着人挑了酒菜进来,几个人关上门吃酒谈天。 若是旁人看到了,大约会对这院子里的几个人能走到一起而啧啧称奇。 柳凤集,典型的世家子弟,俊秀儒雅,爽朗清举,一派魏晋贵公子的风范。本朝进士及第要做官,需经过吏部考核,考校身言书判,其中第一条便是要为官者必须体貌丰伟,可是即便在这满朝的美男子当中,柳凤集的风姿仍是无人可及的。原先广陵郡王素被评为京中第一美男子,但自打柳凤集进了长安,广陵郡王便立时屈居第二。传说广陵郡王新近收了个幕僚也美得惊人,但毕竟众人均未见过,不好评价,因此柳凤集还是第一。 王希平,寒门出身,当今顾相公也是寒门子弟,因此不大重视门第,很是濯拔了一批普通人家出身的官员,王希平本就观察入微,心思缜密,天生便是个破案的好材料,借这个东风,职位得到了迅速的提升,自原先小小的御史里行一跃成为御史台中号称小三司的台院六位侍御史之一,地位仅次于御史大夫和御史中丞,可谓一步登天,与仍任监察御史,几乎毫无进益的柳凤集相比,升迁未免快得有些离谱,但二人的交情丝毫未受影响,最奇怪的是,在御史台中,同僚们往往会看到这样一个奇怪的情景——一位六品侍御史跟在一位八品监察御史后面,为其马首是瞻,两个人还都不以为异。 卢少连,只看外表便是个大富大贵衣食无忧的纨绔,从来都是一身鲜艳到无与伦比的穿着打扮,从父兄到各个叔叔,多在朝中任重要职司,卢家便是此时此刻反了朝廷,也有足够实力做个割据一方的诸侯。卢少连是卢家嫡系最小的儿子,算是卢家大郎一手带大的,卢家大郎对旁人都是冷面冷心,唯独对这个幼弟宠溺之极,养得这位小郎君简直无法无天,小时候有一回被卢大郎带入宫面圣,自行溜出去玩,在御花园先帝心爱的锦鲤池子里钓鱼不说,还与比他大好几岁的广陵郡王恶狠狠打了一架,两个鼻青脸肿的小郎君被人找见的时候,勾肩搭背,一个比一个笑得阳光灿烂,让先帝也为之无可奈何。卢少连平生也没别的追求,不爱权不爱钱也不爱美人,就是爱好收集精美的金银器,他家有钱,也养得起他这个爱好。 四人当中身材最高大的少年名叫顾清庵,则是当朝顾相公的独生子,因在宗族里排行第十二,因此人称顾十二郎。顾相公是彻头彻尾的文人,不通武艺,十二郎不同,自小喜欢舞刀弄剑,走到哪里都佩着一柄长刀,传说此刀通体为火精所铸,吹毛断发,十二郎宝贝得不得了。曾有人向顾十二郎请求瞧瞧这柄宝刀,顾十二郎回答:“兵者,凶器也。轻易出鞘,不详。”遂拒之。顾十二郎在今上登基的过程中出力甚大,但顾相公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10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10 不晓得是否为了避嫌,替他婉拒了圣上的封赏,因此他至今还是个白身。 这四个人,要说柳凤集和王希平是顾相公的门人,和十二郎也曾义结金兰,还算得上是一家,卢少连则完全是局外人,自江州与柳王二人一晤,返京后一见着柳凤集,便老着脸凑过来混做一堆,然而居然也能和大家说得来,尤其是顾十二郎,现如今竟然不再一见他便挥着拳头赶人,卢小郎君着实很有些本事。 酒过三巡,王希平有些闷闷不乐地放下酒盏,道:“如今圣人和座主这样子,你们怎么看?” 卢少连将酒盏倒过来顶住下巴,伏在案上吃吃笑道:“怎样了?顾相公这样老,圣人瞧不上他的,你尽管放宽心罢。” 顾十二郎恶狠狠横他一眼,卢小郎君伸伸舌头,又笑着问道:“不说顽笑话,那么,希平在担心甚么呢?” 王希平道:“刚强易折,座主为人太过正直,本是好的,可是这样让圣人不断吃亏,总不是好事。” 顾十二郎冷笑道:“圣人若再不吃些亏,更要闹了,如今世道还不太平,哪里经得起他胡搞?父亲累死累活,难道不是为了他李家天下?他还要怎的?” 王希平摇头道:“这些,你晓得,我晓得,天下人都晓得,圣人自然也晓得,但圣人毕竟是圣人,怎么会一直容忍座主凌驾于他之上?” 卢少连接口道:“他不容忍,怎么办?和那些阉人一起努力扳倒顾相公?”说完,忍不住笑。 王希平也笑了:“话不是这么说,扳倒座主无异于自毁长城,圣人决计不会这样做的,但阉人乱政已久,如今座主靠雷霆手段压得他们不敢乱动,总有小人不满,在圣人耳边说座主的坏话,一来二去,若让圣人觉得座主专权,君臣之间便会生了嫌隙。” 顾十二郎轻轻叹息道:“这个眼下也没甚么更好的法子,让圣人临朝,他没这个本事,放他在后宫享乐,便只有阉人宫女陪伴其左右,难道为防小人中伤,还要让你我去讨好那些宦佞不成?” 王希平忽然抬头望向柳凤集,见他微微低头品酒,神色怡然自得,竟情态恍似身在林中,周遭溪泉流淌,木叶飘香,一派出世之姿。王希平忍不住问道:“子羽,你怎么看?” 柳凤集闻言一笑,放下酒盏,抬头微笑着问道:“圣人与座主之间的矛盾,总要有一方改变才能化解,我们做甚么,可以令其一方有所改变?” 作者有话要说:  (下走,唐代男性的一种谦称。) (留后,唐安史之乱后,节度使不服朝命,遇事或年老不能任事,常以子弟或亲信代行职务,称节度留后或观察留后。亦有士卒自推留后,事后强迫朝廷补行任命为正式节度使或观察使。朝廷有时予以承认,随后即正授节度使;有时不予承认,另授节度使,往往导致战争。) (“文武将吏,擅自署置,贡赋不入于朝廷。虽称藩臣,实非王臣也。”——出自旧唐书。) (泾原兵变在历史上确有其事,安史之乱以后,藩镇割据,不听中央指挥,德宗不爽,登基之后雄心勃勃要削藩,结果在奉天被乱兵围住,又饿又害怕,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里,后来终于得邠宁节度使李怀光以及神策军也就是禁军救下来,后来这个倒霉的德宗又nozuonodie,把李怀光给折腾得也谋反了,千辛万苦才将之平定,朝廷因此元气大伤,从此德宗不敢再提削藩的事情。显然真实的泾原兵变具体过程和本文不大一样,诸位看官别深究。) (顾相公和皇帝的对话其实是照搬宋神宗和其门下侍郞章惇的一段对答,私以为解气得很痛快得很,所以一直想找个弱鸡皇帝,也这么和他说说。) (那首“公主当年欲占春”的诗是韩愈写的《游太平公主山庄》,韩愈确实做过监察御史,也确实被贬黜过。其实韩愈和柳宗元交情挺深,柳宗元因永贞革新失败被贬,韩愈冒天下之大不韪,明确对柳宗元表示同情,文人骨头很硬。韩愈与柳宗元倡导古文运动,并称韩柳,从此古代文言文摒弃骈四俪六的格式,变成了一般人能看懂的东西,至少让我在语文考试中受益匪浅。苏轼在《潮州韩文公庙碑》里称赞韩愈“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济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夺三军之帅”,韩愈的的确确是个奇人,不过在我这个故事里不想写他了,约略提这么一笔便罢。) (故兵者,凶器也,争者,逆德也,将者,死官也,故不得巳而用之。——出自《尉缭子》) ☆、第五章 初见 第五章初见 此言一出,举座一片死寂,片刻后,卢小郎君笑起来:“子羽这话说得好,神仙打架,咱们这等凡人还是乖乖看着罢。” 王希平蹙眉反对道:“为人臣子弟子的,怎可以甚么都不做。” 卢少连笑着问道:“哦?你这么说,定是试过甚么了,却说来听听?” 王希平叹口气,看看十二郎,十二郎微微苦笑,答道:“希平劝谏过父亲,对圣人要留情面,不要管束的那样严,毕竟圣人如今已不是当年在座主跟前读书的孩子了,且事事专断,大权独揽,天下人定会说父亲专权。父亲回答:‘我无愧于天,无愧于社稷,无愧于所学,足矣。’我明白父亲,一旦社稷安稳,他绝不会恋栈权势,只是如今大局未定,外有藩镇,内有宦佞,上有宗亲,下有百官,他若不竭力控制根本,却哪里放心?” 卢少连拍手笑道:“说得好!不愧是顾大家。”他举起酒壶,起身为四人都斟满了酒,笑道,“咱大唐有顾相公这等定海神针在,你我尽可放心,只需安心辅佐便了。” 十二郎瞥他一眼:“辅佐?这话小郎君说的不亏心么?日日斗鸡走狗,还要卢大夫常常耳提面命教训的人,还是趁早别提甚么辅佐了罢。” 卢小郎君立时叫起撞天屈:“我哪里日日斗鸡走狗了!不过无聊时偶尔去顽顽罢了!” 王希平赶紧安抚:“公南实有大才,只是先帝时韬光养晦而已,当今圣上求贤若渴,公南入仕自然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到时候十二郎也入朝为官,一文一武,都是大唐不世出的人才,入阁拜相指日可待。” 卢少连笑道:“这话好听,不过我可比不过你。现如今你年纪轻轻已是六品,这才是真正的储相之才。” 王希平摆手道:“算了算了,咱们可莫要这样互相吹捧了,肉麻。” 众人大笑,又喝了几巡,柳凤集忽然将酒盏轻轻放下,微笑道:“我酒已足。” 三人望过去,见灯火映照下,柳凤集的眼睛清澈得如同泉水,看起来似乎了无醉意,偏偏脸颊微微晕红,笑得软洋洋如三月春水,别有一番撩人之态,迥异方才的清明神色,看起来果然是吃醉了,只是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11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11 在强作镇定。 卢少连抚掌笑道:“幸好我不是女人,不然见着你这个样子,便是拼着被圣人责罚,也要将你抢回府去。” 柳凤集微笑:“卢小郎君想是桃花缠身,便总看得遍地桃花。” 卢小郎君赶紧挥手赶人:“去去,赶紧歇着去,你这张利口最讨厌,又量浅,只是扫兴,赶紧歇着去,我三个好开怀畅饮。” 柳凤集一笑,起身团团一揖,径自出门去了。 此时已是深夜,但庄子里处处都是歌舞喧哗,声软脂浓,一片太平盛世的景象,似乎安史之痛已经远去,几十年前那场痛彻心扉的兵乱也已被人淡忘,仿佛如今的大唐,又是那个物华天宝万国来朝的大唐了。 柳凤集带着微笑,漫步走到最后一进院落,在温泉池畔靠着一块大石坐下,仰面看着天上繁星点点。都说圣人是紫微下凡,既是天上的星宿,那么他心里,可真正在乎人间?为甚么古往今来总有那么多皇帝将国家漫不经心握在手里当做玩具? 多少皇帝号称明主,登基伊始励精图治,但无论怎样英明,都均有一日会年老昏聩,眼中便只剩下自己,只剩下享乐,谁可给他这样安稳的享乐,他便给谁权利,却不在意这些权利是怎样的危险可怕,怎样罔顾民意,而他一人肆意的代价,却要万千子民为他背负。这样的紫微星,却下凡来做甚么呢? 他轻轻一笑,如此圣人,便是文臣如云武将如雨又能怎样呢?懦弱的骑手,便给他千里良驹,也是枉然。 脱去层层的袍服,解散长发,他慢慢沉入水中,让温热的泉水没过头顶,遮去了那些天地间无处不在的升平之歌。 对酒当歌,却是人生几何。 永嘉呆坐在墙头上,却已看得痴了。 被这如织行人吸引来终南山下的永嘉,此时忽然明白了当年阿爹的心情:就是这个人了,无论怎样都好,要我做甚么都可以,总要将这个人娶回家。 当初自己要娶天底下最好看的女子的誓言犹然在耳,此刻却半点也不放在心上,女子也好,男子也罢,就是这个人了,看着他,便旁的甚么也看不见,甚么也听不见,只晓得呆呆地盯着他,心跳如鼓。 至于这位被他一眼相中的美人能不能活到他长大来娶他那一天,以及愿意不愿意让他娶,永嘉完全没考虑过。 于是,第二日一早,还有些宿醉未醒的柳凤集,便理所当然地在返京路上捡到了个孤苦伶仃的孩童,衣衫褴褛,神情可怜,拉住他袖子,眼巴巴望着他的样子依恋之极,竟让他莫名其妙地动了恻隐之心,把这个孩子留在了自己身边。 就当做个书童罢,尽管小了些,看起来倒也伶俐。 其他几人对这个小书童反应各自不同。 王希平是一声长叹:“这孩子如此幼小,只怕都抱不起一本书,你是养儿子还是买书童?”永嘉的回答是一把拎起柳凤集的书箱背在背上,一脸的得意洋洋。王希平目瞪口呆:“这孩子竟是天生神力。” 十二郎对永嘉很感兴趣,一径劝说柳凤集,说这是个武将的好苗子,还不如跟着他学武,柳凤集只是笑笑,永嘉一脸警惕地拉着柳凤集的袖子,断然回绝道:“我不跟你去。” 而卢小郎君不晓得为甚么,总是觉得永嘉看他的目光很是让他毛骨悚然。就好像……就好像……嗯,就好像自己的甚么宝贝被觊觎了似的危机感。 不得不说,卢小郎君的直觉很敏锐。 柳凤集很快便发觉,他一时心软捡回来的永嘉,绝不是个普通的幼童。原本以他的头脑,永嘉想瞒也瞒不住,何况这厮从头就没想瞒甚么——这是将来要娶回家过一辈子的人,怎么可以有事瞒着他? 所以永嘉住的小屋里的铜帐钩、铁门锁,柳凤集吩咐他收下去的银羹匙银碗统统神秘失踪之后,柳凤集只是随口那么一问,永嘉便一五一十从头到尾详细招供了。 从来都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柳二郎,终于平生第一次尝到了惊讶的滋味。 原以为捡回个无害的幼儿,谁知竟是个传说中的战神蚩尤。 本来对神鬼之说不大在意的柳凤集,也只好摸摸鼻子,接受这个跳出常理的存在——永嘉正在他面前津津有味啃着一只赤金貔貅,吃得口水滴答,口水落地就是个金灿灿的小点,饕餮之态简直让人无法直视。这哪里像个战神了?分明是只饿死鬼投胎。 “你既是个蚩尤,为甚么扮做小童来这里?”柳凤集问道。 永嘉摆摆手,道:“错了,我老人家根本没有扮做小童,只是天生长这么面嫩。” 柳凤集默然片刻,又问:“那么,您老人家来京师做甚么?” 永嘉笑道:“四处逛逛呗,长安好生热闹,一不注意就过来了。” “那么为甚么要刻意到我身边?我这里好似没甚么可以让您老人家喜欢的,说起来,卢少连家更适合您。”这种卖友求解脱的事情让卢小郎君晓得了一定会大哭的。 永嘉吞下最后一口赤金,舔舔手指,蹭到柳凤集身边,抬头盯着他的脸,认真答道:“那天你洗澡,我看见啦,你们凡人不是说看到人家的身子,便要负责么?所以我要对你负责。等我长大,定会娶你回家,你放心。” 柳凤集婉拒道:“您对我们凡人的事情不大清楚,故有这个误会,说看到身子要负责,是指女子,男子是无碍的,您大可不必对我负责,何况咱们仙凡有别?” 永嘉摇头:“这样不对,怎么可以重女轻男?你莫要自轻自贱,像你这样好看的人,身子当然也是顶顶重要的,怎么可以给我白看了去?至于仙凡甚么的,我不在乎。” 柳凤集无奈,道:“您不在乎,可是我在乎,而且我身为男子,是嫁不得人的,您老人家还是别负责了罢。” 永嘉还是摇头:“不成不成,我不嫌弃你是男子,何况这世上的女子都不如你好看,怎么嫁不得?” 柳凤集终于抛出杀手锏:“然则,即便我肯嫁,等您老人家长成,我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永嘉登时怔住。 柳凤集微笑:“所以,您老人家……”永嘉忽然伸手按住柳凤集的嘴,截住他后头的话,正色道:“这是个问题,不过你放心,我总能想法子解决,便是去阴间将你再拖出来还阳也好,总会负责到底的。” 柳凤集忍不住笑了,这个天真的蚩尤,认准了一件事,竟是这样执拗。这个笑容难得的纯粹,没有带着一丝一毫的伪装,便如春花绽放,极是动人。 永嘉很是迷恋地盯着看了半晌,竟不敢伸手去碰柳凤集的脸,只是小心翼翼地拉住他长长垂落的袖子,说道:“他们叫你子羽,我晓得那是个丑人,你这样好看,我便叫你阿羽罢,你也别叫我甚么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12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12 老人家,叫永嘉好不好?” 柳凤集莞尔一笑,道:“也罢。你既死心跟着我,便先作我的书童罢。只是要永远听我的话,且在人前必须尊称我为郎君,不然我便死了还阳也是不肯嫁你的。” 永嘉大喜,忙不迭点头道:“好,好,就这么说定了,我乖乖听你话,等我长大了,你便要嫁给我。” 柳凤集微笑道:“好,便如此说定了。” 于是永嘉就这么把自己漫长的一辈子给卖了,浑然忘了凡人之短命会给他带来多大的困扰。待千百年后,不晓得这个天真的蚩尤会不会后悔? 为美色所迷的永嘉此时此刻丁点儿也没想到以后,只是笑眯眯看着柳凤集,只觉眼前此人一举手一投足都是美不胜收,随便笑上一笑,简直让人酥麻到了骨子里,想到自己终于能娶到如此顺心遂意的美人,实在是心满意足,却万万没想起来古人的那句话——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凡是将柳凤集只看做个美人的,或多或少总要在这个美人手上吃些亏,即便是大唐帝国最高贵美貌聪慧果敢的广陵郡王,亦如是。 说起凤集的官路不畅,与这位郡王着实大有关系。以凤集河东柳氏的出身,少年时才名已然远播,又是当朝首席宰相顾相公的门下,在圣人登基的事情上也有功劳,如此人物本该官运亨通,炙手可热,偏偏不巧被广陵郡王李淳看在了眼里。 李淳是圣人第二子,正宫所出的天潢贵胄,圣人登基后,本已受封广陵王,以他素来的盛名,若肯搏一搏储君之位也是大有可为,谁晓得圣人身体有恙,无力管束诸子,李淳竟忽然学了坏,豢养了大批歌伶不说,还收了几个貌美的娈童陪侍左右。若只是暗地里做这些也就罢了,错就错在他竟胆大包天,把手伸到了朝廷命官身上,盯上了京师第一美人柳凤集。 凤集被他纠缠几次,自己还不动声色,性格耿介的十二郎已忍无可忍,将此事捅到了顾相公座前。顾大家是何等严厉的人?连圣人也十分怕他,眼里哪里容得下沙子,当下奏请了圣人,下旨重重贬斥了一通李淳,将他的爵位褫夺一级,又降回了郡王。顾相公爱凤集之才,怕他被圣人迁怒,也将之雪藏了起来,只待风波过后,再行重用。 但此事一出,天下人无不知李淳顽劣,不堪担当重任。原本圣人身子不好,朝中大臣们想着定会早立储君,已有些人瞄上了这位当年的好圣孙,此时却一股脑放弃了他,转投别家殿下。 李淳大约很是失落,更是破罐子破摔,索性每日声色犬马,不过在圣人面前倒是极其乖顺,隔三差五还献些美人入宫,父子既然一个德行,圣人自然由他去了。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到了仲春,义阳公主的诗会如期举办。这诗会迄今已有十几年,着实有不少好句佳篇问世,其作者自也声名大振。因本朝取士重诗,故颇有一些人将这个诗会视作终南捷径,因此规模一年较一年更盛大。无数人摩拳擦掌,只待在公主面前一显身手,好谋个进身之阶。 凤集等人素有才名,自然被邀请在列,只是今年凤集身边多了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各种状况层出不穷,还在驯服中,因此托病请辞了,只王希平几个应邀前往。 然则,恰恰是凤集没有出现的这一年诗会,广陵郡王李淳便带了个绝世的美人出场了。 这美人正值年少,柳眉凤目,一身清华之气,还做得一手好诗,最令人啧啧称奇的是,此人无论容貌气质,都与柳家二郎有七八分的相似,联想先前李淳爵位变动的事情,个中含义便不言自明。 既然得不到柳凤集,有个替身也是好的。 李淳如是想,寡居十余年的义阳公主,也是如是想。这个名叫刘仲文的少年实在是美得惊人,以义阳公主之阅人无数,也是惊艳,不免话里话外夸奖了几句。李淳何等通透,虽然百般不舍,也只有忍痛割爱。诗会与会之人实在太多,此事遂传得沸沸扬扬,长安城中对这件事褒贬不论,到末了,却都不得不赞一句,刘郎确实貌美。 这话传到凤集这里,他只是一笑了之,永嘉却大感兴趣。天底下竟然有比得上他家凤集的美人么!这厮原本插在柳凤集书案边上装烛台,此时便蠢蠢欲动。凤集眼角扫过来,永嘉立刻做出可怜巴巴的样子,求道:“腿酸,歇一会成不?” 凤集正坐在书案前头,凝神翻着一卷书,神色不动,道:“你这个样子,又要到哪里去?” 永嘉苦恼地摸摸头上的角,抱怨道:“还不是你,真是越有钱越小气,甚么都不给吃,饿得我老人家只好啃蚩尤珠,弄得又这副样子。” 凤集淡淡答道:“若依你原先吃法,迟早给人知觉。我费了不少力气才抹平了大理寺积存的那些旧案,你又要惹事么。” 永嘉鼓起白嫩嫩的包子脸,放软了声音,做可怜状:“可是肚子好饿。” 凤集依旧淡淡的:“饿不死。” 永嘉暗自腹诽,是饿不死,可是能看不能吃,好馋! 能看不能吃的,除了金石之外,大概还有眼前这位貌美如花却心机深沉的柳家二郎。没办法,谁叫这个糊里糊涂的蚩尤一时不察,就答应了那么个不平等条约呢?在他终有一日长大之前,只好老老实实做书童,忠心耿耿伺候自家未来的娘子。 还得无条件听话。 说起来简直字字是泪。永嘉活了几百年,终于尝到了被人管束的滋味,比起这些,先前四郎的那些做法实在是太纵容了太溺爱了,让永嘉不由得心生怀念。而自己偏偏喜欢了这么个人,上赶着让他管,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凤集忽然放下书,对他微微一笑,道:“后天我不当值,算日子,到时候也能放你出去见人了,要不要随我出城去走走?” 永嘉大喜过望,瞬间将方才那些怨愤丢去了九霄云外,忙不迭点头道:“好啊好啊,我去!” 打一棍子便要再给个甜枣,柳凤集显然深谙此道。 作者有话要说:  (郎君,唐代对自家主人的尊称。) (子羽,孔子门徒。复姓澹【音tán】台,名灭明,字子羽。澹台灭明拜孔子为师时,孔子见他长相丑陋,认为没多大才能,不大瞧得起他,后来澹台灭明往南游学到吴地(即楚国,后老死在楚国)跟从他学习的有三百多人,他有一套教学管理制度,影响甚大,是当时儒家在南方的一个有影响的学派,其才干和品德传遍了各诸侯国。孔子听到这些消息感慨地说:“吾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 ☆、第六章 密议 第六章密议 是日春和景明,永嘉大清早就爬起来,兴高采烈收拾了好大一担子东西,不说吃食,便是胡床几案水桶垫子薄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13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13 被靠枕等物都一应俱全,简直可以在野外住上几日,这些东西一股脑背在他背上,一个小小的人登时埋没其中。凤集眼中不由浮现几分笑意,却板脸道:“拿这许多作甚,我只一匹马,驮不动这些。” 永嘉眨眼:“马?” 凤集轻轻咳一声:“原来你肯背,那便不骑马罢。” 永嘉晓得他在作弄自己,只是着实看人家骑马眼馋得久了,只得求道:“还是骑罢,我不带那些就是了。” 凤集微微一笑,走到门外,已有侍从牵过了一匹很是神骏的白马,他撩起袍子翻身上马,弯腰伸手道:“上来。” 十二郎与卢小郎君已骑着马等在门口,王希平却是公务缠身,无暇前来。看到这一幕,十二郎颇有些不满:“这孩子底子好,让他跟着咱们跑跑,正好打熬筋骨,何况一个小书童,你这样抱在怀里,成甚么样子?” 永嘉使劲在凤集怀中蹭了蹭,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满心欢畅,也不和十二郎计较。凤集微微一笑,却不答话,便催马向城外走去。 十二郎追上来,又道:“自打收了这孩子,你还搬出了御史台,在外城赁屋而居,这地方贫民多,鱼龙混杂,你又何必搬到这里?实在不愿意住御史台,去我家也好啊,父亲一直念着你陪他下棋。” 凤集微笑道:“你又在哄我。座主国事繁忙,近日回纥又有些不安分,他老人家哪有空闲下棋?” 十二郎略有些尴尬,随即释然一笑,道:“反正我和父亲都很盼着你来。” 柳凤集的新家在外城,离城门口很近,转眼便出了城,外头道路平阔,天高地远,看着心怀为之一畅。 卢小郎君少年心性,和十二郎约着赛马,已远远跑到前头去了,永嘉看得眼馋至极。 凤集在他头顶问:“想不想学骑马?” 永嘉原本想点头,忽然心念一动,却答道:“现下还不想,起得早了,有些困,想睡一会,你可要扶安稳了。” 凤集明白他的小心思,也不说破,便原样将他圈在怀里,放慢了速度,似乎信马由缰,悠悠然走向远处的一座小山。 山不算高,山阴处却有一潭碧水,很是甘冽。潭水边上好大一块平坦的石头,是个天生的宿营场所。而石头上,也恰恰有那么几个人,正在悠哉的烤鱼。 凤集微微一笑,在马上拱手道:“郡王殿下别来无恙?” 永嘉原本对甚么劳什子的郡王毫不感兴趣,但烤鱼的香味却颇为诱人,让他起了尝一尝的念头,便小小声问凤集:“可以下去吃鱼么?” 凤集不答,抱起他跳下马,任由李淳的手下将马牵走,领着永嘉的手施施然走过去,躬身下拜,道:“臣柳凤集拜见郡王殿下。” 李淳生得极是清俊,又一身贵气,笑容却很开朗,见到他二人,连忙跃下大石,伸手虚扶凤集,道:“子羽不必多礼。” 他看看跟着凤集俯下身去的永嘉,又笑道:“这便是你收的那个神力书童?” 凤集直起身,指指那边的火,对永嘉道:“去吃罢,郡王府何先生的手艺,不是时时吃得到的。”永嘉哪里用他说第二句,早喜滋滋地凑过去了。 李淳大笑:“你对这孩子倒好。” 凤集微笑:“这孩子天真直爽,臣很是喜欢。” 李淳摇摇头,笑着叹道:“子羽子羽。”然后便放低了声音问道,“若我也坦诚相告,子羽肯不肯喜欢我呢?” “但看殿下所托何事。”凤集答道。 李淳将手一引,道:“且随我来。” 凤集却不动,只微笑道:“若只是你我二人密谈,臣此来相见便毫无意义了。” 李淳一怔,回头扫了扫大石上的几个人,犹豫片刻,便下定决心,沉声道:“好,便如子羽所言。”他索性撩起袍子,也不嫌腌臜,盘膝就着大石便坐了下来,与凤集面对面,直言问道:“回纥犯边,子羽可知晓?” 凤集颔首。 李淳又道:“我要领旨出征。” 凤集不接口,只是看着他。李淳续道:“是大兄向圣人建言的,圣人已准了,但钱粮不足,兵只三千,向顾相恳请增兵增粮,顾相东拼西凑又给了我一万兵卒,粮却是没有的。凭这些,我决计打不过回纥。为之奈何?” 凤集笑道:“这些非臣所能解,殿下找错人了。” 李淳道:“我晓得如今朝廷已无兵可派,军中诸将畏战,都在指望我顶罪,不堪大用。而真正身经百战的精兵都在各藩镇手中,便是圣人下旨调兵,他们也决计不会理会,所以对回纥,我只能智取。只是我久在京师,对回纥的情况一无所知,而令尊当年在朔方节度使手下做随军司马时,与回纥倒是打了很多年的交道。据我所知,子羽少年时一直跟在令尊身边,熟稔边事,如今李淳不才,请君有以教我!” 凤集微笑道:“殿下费尽心机地自污,如今这般,不是白忙了一场?” 李淳苦笑道:“没法子,大兄容不下,要做个富贵闲人都不成,我也是无可奈何。” 凤集的笑容更深:“那么,最近那个美貌无双的刘郎频频跟着义阳公主进出宫闱,也是殿下的无可奈何?” 李淳怔了片刻,漠然道:“子羽是明白人,又何必问?” 凤集微笑:“若殿下连自己的野心都不敢面对,臣便也无可奈何。” 李淳再次怔了怔,注目凤集,良久方道:“你是顾相门下,饱读圣贤书,怎么会不明白,大兄是嫡长子,天经地义的储君,又怎么会容得下我的野心?” 凤集反问:“殿下以为呢?” 李淳默然良久,轻轻呼出一口气,道:“如此,我还要请教子羽一个问题。”他顿了顿,续道,“我的想法,子羽已洞悉,那么子羽这样做,又为的甚么?要功名利禄,于你来说根本是唾手可得,不需这样冒险。“ 凤集微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臣也不例外。只是臣心中所向,如今的圣人给不了臣,而已。” 李淳忍不住问道:“子羽又怎知我能给得了你?” 凤集用四个字回答他:“拭目以待。” 李淳轻喝一声:“好!” 凤集微笑:“殿下且慢,臣还有个条件。” “但说无妨,反正若是条件太高,大不了李淳拿这条命陪你。”李淳笑了笑。 凤集还是微微一笑:“那倒是不用,这条件很易办,四条性命而已。” 李淳深深望他一眼:“子羽可晓得,你这句话意味着甚么?” 凤集再次起身,躬身下拜,微笑道:“为成大事不择手段,臣谨在此预祝殿下马到成功。” 这次私下的会面,十二郎从头到尾都没有发觉,等凤集带着永嘉赶到他们赛马的终点时,十二郎还在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14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14 和卢小郎君“争辩”。当然,偷偷用飞石打伤十二郎的马,让自己获胜的小郎君,此时被十二郎用拳头“争辩”得狼狈不堪也是罪有应得。 远远望去,三个少年人并一个可爱的小书童,在艳阳下纵马飞驰,是何等快意。本就是指点江山意气风发的时候,又心存大志,如此这般并肩而行,言笑无忌,看起来和谐无比,然而谁又晓得他们的各怀心思呢? 永嘉对此行颇为满意,一来吃到了美味的烤鱼,只是总不留神连骨头一道吞下去吓人一跳,二来发现凤集做甚么事情都不瞒着他,很有夫妻倾心相待、患难与共的感觉。至于凤集和那个甚么郡王图谋的大事,他倒毫不关心,人间的帝王将相王朝更迭,与他有甚么关系呢?他只要牢牢守住他家凤集就好了。 过几日,朝廷果然下旨,因回纥犯边,广陵郡王李淳领旨出征,号称领兵两万,实则能战斗的不过五千神策军,其他一万来人都是拼拼凑凑的老弱病残,运运辎重还行,打仗还是算了。这个阵容比起当年太宗平定天下时的光景,实在是凄凄惨惨,但已是顾相公与新近入相的卢相公竭尽全力凑出来的,是除拱卫京师以外,能拿出来的全部兵力。 当然,所谓竭尽全力,哄哄圣人也就罢了,连不知兵的顾相公都晓得卢家未尽全力,但也无法可想。毕竟卢家有个四郎节度河东,目前看还算忠心,虽不肯出兵打回纥,但至少没有反意,若逼得狠了,河东离京师太近,反而麻烦。 李淳头一次出征,便是从小到大早背了一肚皮兵书,毕竟没有学以致用,因此还是颇有些忐忑,最信任的幕僚何先生留在京中主持大局,现在可依仗的竟只有那个完全无法把握的柳凤集。凤集此次不晓得走了甚么关系,居然得任随军长史,其实说穿了便是替监军宦官给宫中写奏报的。虽然本朝宦官不得势,但毕竟是天子近人,凤集不声不响捞到了这么个不显山露水,却很是要命的职位,实在了得。比这个职位更让李淳惊讶的,还是他居然带了那个小书童随军,军中文书报这件事时,硬是把这位郡王殿下给气乐了。无他,文书说,好生与柳凤集讲幼童不可随军的规矩时,这个风度翩翩的魏晋佳公子居然一口咬定永嘉有九岁,绝非幼童。这说法分明罔顾常理,更是漠视军规,可是他此次偏偏就真的脑子一热,将自己交到这么一个人的手上了。 他强忍着不回头去军中搜寻凤集的身影,心中只是给自己打气:如今我是主帅,要镇定,要自信,不能慌。 大军在开始还算军容严整,很给李淳面子,但到了当天晚上扎营的时候,乱哄哄又是抢上风上水的地方,又是抢粮草,就显出这支军队的军纪混乱来。都是一群本事不大嗓门不小的莽汉,谁也不服谁,闹起来连本部长官都约束不住,眼见得越来越乱,李淳在大帐里听得头疼,觉得自己再不出面大概军中就要哗变了,凤集却止住了他,微笑道:“这等小事不消殿下出面,先宣白将军和孙将军入账罢。” 李淳微怒道:“你先把利害关系和我说明白,我可不想做你的牵线木偶。” 凤集微微叹口气:“殿下事先不是做了功课,这时候又来说这些。殿下手下这支军队由两部分组成,孙将军领五千骑兵,这是左神策军的精锐,战力不说,配置从来都是最好的,在先帝时,左神策军由太监候庄任大将军,今上登基,虽然用计褫夺了候庄的兵权,还杀了这个宦佞,但下头的军官毕竟尚未收服。这些部卒原先被候庄养得妥帖,如今座主当政,他们没了好些特权,更是心生恨意,孙承只怕也是其中之一。而另外一万老弱,是右神策军从各处换防到京的兵士,明白些说,就是当地驻守的将军不愿意要的,都赶回京师来了,好在右神策军大将军白兴平素来与卢相交好,此次领兵的又是白大将军的亲侄白志德,在军中还有些威望,因此这些人战力虽弱,但人心比较稳定。” 李淳耐下心听他说到这里,却没下文了,不由一呆。 凤集却不再说了,只微笑道:“殿下冰雪聪明,想是已有法子,不消臣赘言。” 李淳心中恼火,这个柳凤集,自己只是一时失言说了句牵线木偶,他就睚眦必报到这种程度,现在这样子,分明是考校自己来着,若考不过关,这家伙只怕便未必能死心塌地辅佐自己,说不定转个身就另找高明去了。但恼怒归恼怒,主意还得自己想,因此只生了片刻的气,便放下了,只凝神思索方才凤集说的一番话。 以利相交者,利尽则散。候庄以利养之,那么孙承便不会对候庄有甚么忠心,无非图之以利。现下自己手上没甚么实权,要重施故技买通孙承绝无可能,只能示之以威。而白志德不同,他手下的部卒均为弃子,走到哪里都被人瞧不起,此次争执,多半也是被孙承的人欺负得狠了,正好施之以恩。 他思忖停当,虽还有些不踏实,但面子攸关,怎么也不能再在凤集面前示弱,当即低声吩咐了几个贴身的侍卫,令他们守在门口,便宣了两位将军入帐,凤集也自退去了大帐的角落。 孙承高大魁梧,神情倨傲,恨不得在脸上写着“我是精锐”四个字,而白志德则内敛得多,在李淳跟前的礼节也周全得多。李淳倒浑不在意,只是请二位将军入座,很是虚心的请教现如今营中的争吵如何解决。 孙承先抱屈:“我们是骑兵,粮草营盘怎么可能和他们一样大?自然要多占一些。” 白志德不愠不火,只温言道:“可我部卒有上万,住的小了,挤一挤也就罢了,粮草终不能只有那么一点,吃不饱,推车也没力气。” 孙承嗤笑道:“只怕吃饱了也没甚力气,徒浪费粮食罢了。” 李淳连忙做和事佬,道:“我初次领兵,一点经验也没有,两位将军这么一说,我是完全糊里糊涂,可能不能详细说一说呢?” 他的态度谦和,半点不摆皇子的架子,孙承也不免放低了嗓门,耐下性子给他说说前因后果,白志德却一言不发。李淳往往在孙承得意处大加赞叹,辞藻华丽,神情振奋,弄得孙承心痒难搔,恨不得将之引为平生第一知己,说得兴奋起来,竟没留神外头的叫嚷声已渐渐平息了下去。 这一切却没瞒过白志德的耳朵。他生了警觉,才向帐门口望一眼,便瞅见了那几尊门神,刀子半出鞘,眼含威胁看着他。他再转头,盯着一处角落,那个人看不清脸面,从他二人入帐后从没发出过半点声音,但白志德发现,李淳总是不自觉的偶尔眼神掠过那个角落,只怕这个人才是此事的主导者。 能令皇子听命的,会是甚么人? 他心中有些不安,若是李淳要夺他兵权,只要事发,自己留在大帐外的心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15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15 腹便拼了性命不要也会冲进来给他报信,此时如此安静,却是怎么回事呢? 原因很简单,因为李淳压根没打算夺他兵权。此次部卒闹事,其实只是孙承领着人想给李淳一个下马威,此时李淳在大帐里安抚住孙承,拖延时间,外头的人已经趁着五千精兵群龙无首的时候,迅速控制住了这些人,白志德的人眼看事不关己,自然是冷眼旁观,不落井下石只是因为未得将军之命。待大事抵定,李淳立刻翻脸不认人,命侍卫擒住暴跳如雷的孙承,当众砍了他的脑袋,还将他的人头高高挂在帐外,再让白志德暂领左神策军骑兵的统领之职。 他没问白志德成不成,白志德也毫不犹豫的接过了将令。 孙承已死,若是他还没本事收服这五千人,这些年就白活了。 孙承的人头无疑是个大大的下马威,让这群桀骜不驯的兵卒都明白了一件事,这位传说中的纨绔郡王,其实心狠手辣得紧,乱蹦跶就得死。而白志德也不负李淳厚望,短短几天,整支军队面貌焕然一新,人还是原先那些人,但战斗力无疑已经上升了好大一个台阶。 事后,凤集很是夸奖了一番李淳,虽然对这些夸奖甚是受用,但为了表现不那么幼稚,李淳还是忍住了没笑,只是严肃的问凤集:“再有几日的行军,便到边境了,子羽可以说说你的计划了罢。” ☆、第七章 定计 第七章 定计 凤集笑笑,问道:“往年回纥犯边的原因多半是甚么?” 李淳不假思索答道:“当然是缺粮缺铁器。” 凤集又问:“一般集中在甚么季节进犯我大唐?” 李淳一怔:“……在,在秋天,秋天他们马肥体壮,而且那会咱们的粮食也正好要收割了,他们抢了粮食好过冬。” 凤集笑道:“这就是了,往年都是秋天,今年却在仲春时节,这是甚么原因?” 李淳皱眉:“我对回纥一无所知,想不透会是甚么原因。” 凤集拉过一张纸,持笔在上面随手画了一幅回纥的山川地貌图,边画边讲解道:“回纥位于大唐西北,原先曾经占据甘凉一带,控制了这条中原向西域的必经之路,国力因此强盛起来,贞观年间,畏我军威,遂归附我朝,之后多次出兵协助太宗东征西讨。只是在安史之乱时欺我自顾不暇,趁机自立,迄今已有将近五十年的时间。”他用笔圈出了靠近中南部一处河湾,道,“回纥王庭原本设在都乐河畔,但二十余年前,骨力可汗病死,其三子为了汗位争执不休,索性将回纥分成了三部分,一支向北控制库苏泊,一支向西,定居阿尔泰山一带,最大的一支,也就是骨力可汗的长子乌介留在原处,这些年屡次进犯我大唐的,正是这一支。算算时间,如今乌介也年过六旬,他成年的儿子有好几个,彼此不和,此次其四子者师忽然兴兵南下,多半与此有关。” 李淳问道:“晓得他们进犯的原因了,又如何破敌?” 凤集含笑摇头:“以咱们这点兵力,要破敌可不成,但若只是让他们退兵,倒可一试。” 李淳大感兴趣:“计将安出呢?” 凤集便慢吞吞说出了一番让李淳很犹豫的话。 计是好计,可是太险,李淳行事素来谨慎,更喜欢万全之策,动手之前先利于不败之地,但凤集这个计策,更像是在赌运气。 李淳左思右想还是不能决定,只道:“子羽,你别急,让我想想,想好了再答复你。” 凤集一笑,便不再说。 回到自己的营帐,果然永嘉不在里头。自到了军营,永嘉便像找到了玩具的小犬一般,兴奋异常,整天到处乱窜,营中所有兵器依次玩了个遍,连李淳带来装门面的几十个陌刀手的陌刀,也被他偷偷拿出来玩过了。 好在这厮来之前已经被仔细叮嘱过,倒没在这个处处铁器的军营里头大吃四方,但这厮惹是生非的本事着实不小,吃是不吃了,但一天到晚不是扯坏铁胎弓,就是甩断□□杆,再不然锤破几面盾牌,让凤集颇为头疼。最要命的是喜欢打架,那些陌刀手个个膀大腰圆,被永嘉一推就是个跟头,全无还手之力,更别提其他。一个两尺高的童子,单手拎起四尺长、几十斤重的陌刀在头顶呼呼挥舞的样子,只怕是唐军许多人心中的噩梦。饶是凤集才高八斗,也不好解释这个超乎常理的事情,只说永嘉是胡人之后,又天赋异禀,因此这般神力。 凤集少年成名,有本事,却不摆架子,还肯替人写家书,一手端端正正的右军小楷,连大字不识的粗人也晓得好看,因此在军中很有些崇拜者,他一本正经的这样说,兵士们大多就这么信了,剩下几个半信半疑嘀咕嘀咕的,也翻不起甚么浪来。但从此凤集就多了个心事,时常要提醒永嘉收敛些,再惹祸,只好赶他独个回去了。 这会子看到永嘉又不晓得溜去那里玩,营帐里空无一人,凤集难得放松了下来,叹口气,靠在行军榻上被永嘉卷成一坨的毯子上,揉着额角。 留下这个蚩尤,也不晓得是福是祸。 他喜欢凡事料敌机先,但这需要对方的行为方式有迹可循,才能先行推演。自来这法子屡试不爽,到永嘉头上却碰了壁——这厮能力本领和做事风格都完全跳出常理,实在没法子推测他下一步要作甚么。说他不谙世事,他也活了几百年,看遍了人间百态,帝王将相走马灯似地换了一拨又一拨,这些事情,在他眼里还不如一片金叶子来得重要。说他通达明理……这话说着,凤集自己都没法相信。 如今他一心要缠着自己,走到哪里跟到哪里,暂时无心别顾,还算听话,可要说对自己死心塌地,只怕还远远未到。看他那个样子,分明是情窦初开,见自己貌好,也不分男女,就一头扑上来,谁晓得他哪一日又看上了别家美人,反过来对付自己,那可棘手之极了。 可是要掌控他……谈何容易。 他喜欢美人,天下何止千万,他喜欢金银,走到哪里都有,他还喜欢看热闹,这个更是容易,长寿悠悠,尽可以毕生闲游。 自己拿甚么去掌控他呢? 永嘉的小脑袋自营帐门口探进来,看到凤集不由得笑逐颜开,连忙过来拉着他手笑道:“你可忙完了,我今天在这军营里竟看见个熟人,你保准猜不到是谁,快跟我去看!” 凤集打起精神,微微一笑,道:“定是十二郎,他既躲着我,我又何必去见他?” 永嘉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惊讶道:“你竟猜得到!” 凤集一笑,也不解释。 永嘉喜不自胜,在凤集手心里使劲蹭蹭,得意道:“不愧是我娘子,当真聪敏!” 凤集不动声色地挣开手,在永嘉头顶拍了拍,问道:“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16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16 今天又去闯甚么祸了?” 永嘉一撇嘴:“甚么叫闯祸。你们那些东西做得不结实,徒浪费铜铁,还不如给我老人家吃了的好。” 凤集在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却温言道:“没几天就到前线了,战事随时可能爆发,你别到处乱走,仔细我找不到你。” 永嘉笑嘻嘻道:“不会不会,咱俩有麟为介,你只要心中想着我,我便会晓得,然后跑来找你。” 凤集抬手轻轻拂过自己的左侧肩头,仿佛是拂去了甚么看不见的灰尘,在衣衫下面,藏着一块细小的伤口,如今已经渐渐愈合,虽只有细微的疼痛,然颜色火红,极是鲜艳。 永嘉小臂上也有同样一块伤痕,一般形状一般大小。 他只见过渔人剥去鱼鳞,看鱼儿挣扎的样子,想是极痛的,永嘉呲牙咧嘴却毫不犹豫地自身上剥了那块鳞片给他时,想也是极痛的。 鳞片贴到他身上,再淋上永嘉的血,便像活物一样破开皮肤,钻进了肌肤深处,滚烫的鳞片、滚烫的血,那种烧灼的感觉非常清晰。这是战神蚩尤的血,若永嘉成年,饮了这血,便可使人长生。 幸好永嘉还未长成,不然这样一个活生生的长生不老药现身于世间,早已天下大乱。便只这一点,也绝不能让永嘉离他而去。 古来帝王多求长生,但长生的帝王却是人间的灾难。 倘若保不住这个秘密,宁可杀了他。 永嘉凑过来,摸摸他的眼睛,道:“为甚么不开心?” 凤集没有躲开他的手,道:“不曾,只是军务繁忙,有些疲惫。” 永嘉有些难过:“骗人。我不晓得你为甚么不开心,想是不愿意嫁我么?” 凤集慢慢支起身子,凝视永嘉,淡淡地问道:“这块麟,可使你窥视我的内心么?” 永嘉摇摇头:“那怎么会?只是连接血脉而已,你是文弱书生,却偏要随军,当真打起来,我总有照看不到的时候,若你有了甚么危险,我便可以感觉得到,及时赶过来。” “那你方才为甚么那样问?” 永嘉颇为沮丧地坐下来,道:“是说你不开心么,那不用猜,你东想西想的时候,脸上便总是一直笑一直笑,我都替你累。” 凤集怔了怔,竟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却没有说话。 永嘉叹口气:“你若是这辈子不愿意嫁我,想娶妻生子,我也等得,反正我要长大还要许久,只是若和我在一块儿不开心,那却好生没趣儿。阿羽,我当真喜欢你,只要你喜欢,叫我做甚么都可以,你为甚么还是不肯喜欢我呢?” 凤集柔声问道:“倘若,我叫你做的事,会让你死呢?” 永嘉睁大眼睛,惊讶地反问:“你怎么会叫我做那样的事?” 这是一双历经四百年沧桑,却依旧纯真如童子的眼睛。他轻易许下了那样严肃的誓言,将他漫长得几乎毫无边际的一辈子交在了他的手中。这之后,他便如此全心全意地相信他,明明身怀那样可使天下人疯狂的至宝,明明对所有人都隐瞒了真相,可是唯独对他,竟然毫无防备。 ——这是要娶回家过一辈子的人,怎么可以欺骗? 他是这样说的,也便这样做了。 对这样一个男童外貌的蚩尤,凤集还没办法如永嘉期待的那样去喜欢他,但此时此刻,他忽然做了个决定。试着全心全意去相信这个人,相信他无论怎样,都会待在自己身边,不离不弃。 他将要完成的事情,会有那么多的背叛,那么多的杀戮,那么多的黑暗,黑暗到他不敢将内心敞开给任何一个人看。那样黑到了骨子里的心,在这世间,除了这个蚩尤,只怕也没旁人能容得下。 永嘉偷偷看看凤集此时的样子好似不大会拒绝,便小心翼翼蹭进他怀里,极认真地问道:“阿羽,你想要我为你做甚么呢?等长大了,我还要去救我阿爹,因此这条命我做不得主,除了这个,旁的甚么,只要你要,都可以。” 凤集定了定心,伸手搂住永嘉瘦瘦小小的身子,点点他额头,笑着问道:“当真甚么都可以?” 永嘉对这个笑登时大为迷恋,忍不住摸摸他脸,喜道:“你这样子笑,真是好看。尽管说罢,叫我做甚么?” 凤集又是微微一笑,道:“我要你发誓,永远不会弃我而去,若违此誓,叫你父在九黎山下永世不得脱身。” 以至亲为誓,可谓极毒,永嘉却毫不犹豫地重复了一遍,然后美滋滋往凤集怀中又拱了拱,喜笑颜开道:“原来你这几日不开心是怕我走了,放心放心,我是死也不会离开你的。” 这之后几日,永嘉想是要叫凤集安心,居然守着他寸步不离,竟也显得乖巧了,只是身前身后这样绕着,沐浴如厕都要跟进去,让凤集有些哭笑不得。连李淳叫凤集过去商议时,永嘉也跟在了凤集身后,李淳懒得理他,只示意凤集叫他退下,永嘉却理直气壮道:“我得保护我家郎君,他离了我可不成。” 李淳失笑,只道他憨直淳朴,又念着这样一个幼童,连字都识不全,自可放心,终于也由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凤集,尽管他只负责在一旁昏昏欲睡。 李淳考虑良久,又与凤集二人在帐中守着地图沙盘反复推演,最后,终于采纳了凤集的计策。 此计说穿了,无非两句话:诱敌深入,釜底抽薪。 李淳以郡王之尊,率万余老弱盔甲鲜明援赴灵州,放出风声引回纥人前来,在城外遭遇回纥军,对战不利,灵州守军出兵救援,两军会合退入灵州城,多张旗帜据城死守。这支军队战力本弱,无需做样子,回纥也能瞧得出便宜,被李淳这位郡王吸引,以为奇货可居,必会大举攻城。此时只消挡住回纥前几波攻击 ,破起锐气,再以辎重队继后赶往灵州,吸引回纥派兵断我粮道抢我辎重,我佯败,精骑兵断后,大队人马向灵州城南的西陵河谷逃窜,而白志德另领一军已埋伏此处的山顶。待回纥兵将唐兵逼入河谷,大肆抢掠辎重,屠杀唐兵时,白志德再以滚木封锁谷口,令□□手自山顶下射火箭,将辎重车中暗伏的柴草引燃,如此回纥这一支兵必败无疑。 回纥此役一旦惨败,必会撤离灵州,暂时息兵,整顿兵马,以求再战,此时李淳便可出面与者师谈判,以暗杀乌介,为他取得传位宝刀为筹码,换他订立盟约。乌介一旦身死,宝刀失踪,牙帐大乱,乌介诸子为争汗位大打出手,此时者师早已悄悄领兵回转,只留部分部卒在灵州与唐军相持,正可趁机奇袭牙帐,控制诸位哥哥,然后持宝刀以令族人,一举夺得汗位。 而李淳,则是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佳的战绩,此正可谓两相便也。 但此计,一来李淳要以身犯险,率羸兵守灵州重镇达几日之久;二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17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17 来做饵的辎重队不免与回纥兵同归于尽,以身殉国;三来,远赴回纥暗杀乌介盗取宝刀乃是此计的关键所在,而执行这一任务的人太难找,既需胆大心细,又要随机应变。 而这最难的一环,凤集竟要亲身赴险,只随便带了几个仆从,那个力大无穷的小书童一并随侍在侧也不过八人。 李淳甚是担忧,凤集是白面书生,要扮胡人也扮不像,其仆从不过普通家仆而已,均非甚么以一当十的勇士,深入凶蛮无比的回纥人境内要如何自保? 凤集却笑道:“殿下不需担忧,臣自有妙计。倒是殿下可莫要忘记,一旦返京,按常理便要交还兵权,与者师部相持期间能否收服军心,直接影响殿下日后成败,卢相万般盘算才为殿下争取来此次掌军之便,请殿下万勿轻忽大意。” 李淳不由苦笑:“当真甚么都瞒不过子羽,然顾清庵也在军中,我若是动静大了,可不容易骗过他的眼睛,只好从容行事。此子着实是个人才,可惜是顾相之子,无法为我所用。” 凤集微笑道:“殿下好生贪心,还要得陇望蜀么?” 李淳大笑:“是了,李淳对子羽倾心爱恋,因子羽受伤难行,不惜抗皇命,即便此战结束也要守着子羽伤愈才返京,自然是对子羽死心塌地。” 凤集一笑,道:“这场戏,殿下可要演足了。”说罢长拜到地,转身而去。 李淳却在身后轻声道:“其实,李淳对子羽的心意,并不需演戏。” 凤集恍似没有听到,蓝袍白马,身后数仆相随,一行人遥遥远走,竟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青山隐隐,白云悠悠,天高草长,此一去,便不能回头了。 姑且不说李淳心思如何,永嘉对这次冒险之旅可是大为兴奋,这可是与未来娘子单独相处的大好机会!要博得美人心,自然要在这种时候痛下苦功。他只惦记着李淳终于不在面前碍眼,却将其他几位仆从自动忽略不计了,可见在这厮心中,竞争对手唯李淳一人尔,究其原因,临行前李淳那句深情告白可谓功不可没。 这厮又仗着自己模样幼小,堂而皇之扮起了柔弱,走不多久便用力抱怨腿酸脚痛,然后眼巴巴盯着凤集不放,旁人要背也不依,凤集无奈,只好将他抱在了马上,却又悄悄敲了一记他的额头,微责道:“再胡闹,自个儿回家去。” 这句威胁,永嘉早听得疲了,此时不由得暗地里偷笑,窝进凤集怀里小声道:“我回去了,谁替你杀那个乌介?” 凤集忍不住在永嘉头上轻轻拍了一记,低声道:“小人得志便猖狂,你忘了当初的约定了?” 永嘉吐吐舌头,笑道:“好啦好啦,我听你的,你别气,生气多了老得快。” 凤集持缰的手微微紧了紧,却笑着问道:“若我老了,你又怎的?” 永嘉立刻指天画地发誓道:“老了也喜欢!死了也喜欢!你甚么样子我都喜欢!” 凤集忍不住微微一笑,圈住永嘉身子的手臂收了收,柔声道:“你还是乖乖睡一会儿罢,这阵子沾不得蚩尤珠,你还是多休息的好。” 永嘉这会儿倒是听话,扯过凤集身上的大氅,将自己裹在里头,靠在凤集怀里,果然很快便昏昏睡去了。 小小的身体,却温热无比,熨帖在凤集心口,挡去了草原上多少朔风如刀。前方的路好似没有尽头,身后的黑暗也暂时抛到了脑后,此时此刻,天下之大,竟仿佛只有这二人同行。 一时间,凤集竟冒出了个古怪的念头,今后的路,与永嘉如此相伴,好像也不错。 ☆、第八章 谶语 第八章谶语 已是五月末的天气,西北草原上依旧很冷,早晚的寒风无遮无挡地刮起来,简直冷入骨髓。凤集一行人离开大营后,先向北,待走出四十几里,又分出一个人折而向西,因地势空旷,周遭简直一目了然,李淳派去跟踪的人委实不敢靠近,只好也分出一人跟踪那个独行的,其他人还是随着那匹醒目的白马一路向北而去,渐渐进入了大漠。 分出来的这人得了这个任务,颇有些暗喜,因向西虽分属朔方节度,但还是大唐疆域,较深入回纥那一支要安全得多,也舒服得多。眼看着前行那人步履缓慢,不像个身怀武功的,更是好对付的很。谁知这念头刚刚转过,头顶已遭了重重一击,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永嘉笑嘻嘻拍拍手,自那人隐藏的小丘顶上跳下来,拣起作为凶器的石刀,又随手插回了靴子。他对石刀一直情有独钟,一来沉重好用,二来不至于哪天馋了就吞下肚去,因此原先的刀子丢了,很快又磨制了第二柄随身携带。 他先搜了搜这人随身的物事。干粮清水已经动过了,阿羽定然嫌脏,不要;通宝几十枚,这个好,我老人家笑纳了;军用佩刀,呃,在乱世中没刀子防身挺危险,还是给他留下吧;再翻翻翻,翻出块腰牌,花纹挺精致,大约就是阿羽要的东西了。最后找出传信用的烟筒,一泡尿浇上去了事。 完成任务,他收好腰牌,一溜烟追上了凤集,忙不迭献宝道:“阿羽阿羽,你看是不是这个?” 凤集接过腰牌在手中掂了掂,笑笑,道:“好了,这个到手,我们便可去陶宣那里了。” 永嘉拉住凤集的袖子,仰头问道:“陶宣又是哪个?” 凤集失笑道:“你这记性,先前不是告诉过你了么,陶宣便是现任朔方节度使。原先我父亲曾在朔方节度幕府与此人共过事。”他眯起眼,微笑续道,“与我,也有些交情。” 永嘉撇撇嘴:“又是这个狐狸样子,看来这个陶宣定是欠了你爹好大一笔钱,你这是讨债去了。” 凤集弯腰捏捏永嘉的脸,笑道:“虽不中亦不远矣,认识你这么久,我忽然发现,你除了牙口奇好,居然还会动脑子。” 永嘉大怒:“你这是绕着弯子说我笨么!” 凤集朗声大笑,伸手抱起永嘉兜进大氅里,点了点他额头,道:“永嘉永嘉,你的性子,真是讨人喜欢。” 永嘉略有些迷惑,不晓得自己做了甚么叫凤集如此欢喜,但美人开怀总是好的,他便也懒得探究原因,只顾着趁机在凤集脸上蹭来蹭去占便宜。 凤集竟也不怒,只是笑骂道:“小鬼头。” 永嘉才要反驳,却瞧见凤集此刻笑得极是欢悦,竟忍住了,心中暗想:“若阿羽喜欢我做小鬼头,我老人家便假扮几天,也未尝不可。” 话分两头,却说朔方军的首府重镇盐州,最近刚刚发现一件奇事,官府征夫修路,竟掘出一个地洞来,地洞极狭小极幽深。节度使陶宣命士兵腰间坠了绳子擎着火把下去探个究竟,却在洞底取上一块石板来。石板宽不到半尺,厚达一寸,上头刻着五个字: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18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18 “鸾凤合接,桃李共济。” 这八个字很令人不解也就罢了,最奇特的是,这字看来竟像是手指写上去的,只是指痕极深,绝非人力所能够。陶宣命人将这块石板好生收藏,秘不外宣,却悄悄四处寻高人来解此谶语。 而恰在此时,盐州来了个大人物,此大人物并非旁人,乃是十三岁初入长安便才名显扬,十六岁入进士,成为当朝顾相的得意门生,十七岁过博学宏词科考试,如今官拜监察御史,还和当今广陵郡王有些不清不楚的大才子,大名人,柳凤集,柳子羽是也。 凤集少年时大半时间在盐州朔方军中度过,如今名扬天下,盐州人不免与有荣焉,对凤集返乡很是欢迎,作为地方长官的陶宣虽然对凤集的来意有些揣测,但表面上也对这位少年才子发出了盛情邀请,请他在盐州停留期间,赏光在节度府小住几日。 没想到,凤集竟然一口答应了。 陶宣大为不解。此次重逢,凤集身上实在有太多令他不解的地方了。 一来凤集做监察御史,但不分管朔方,此来何意?二来前阵子听说凤集随广陵郡王殿下的军队奔赴西北前线,对抗回纥,怎么忽然来到了盐州?三来,他认识凤集已有些年头,此子虽然貌美若好女,待人也素来温和有礼,总是面带微笑,但那样的笑,看着就分明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如今再见,凤集容貌更盛,却言笑晏晏,一侧首一回眸,均自有一段天生的风流,美得简直让人抓心抓肺。 陶宣不免心下暗暗琢磨,这柳凤集与李淳的事,看来九成是真的,不然以此子秉性端方的性子怎么就能变得这样风情万种?定是被李淳在榻上好生调/教过了。 他本就男女不忌,当年对柳凤集已有些遐思,只是未能得手,如今柳凤集只带着个小童,孤身入住节度府,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一块肥肉,不吃实在太对不起自己。何况此子若真是李淳的禁脔,却被自家吃到嘴里,岂不是更加快意? 是夜,陶宣于节度府湖心亭宴客,府中处处明烛高烧,侍女穿梭往来,衣带留香。出席人数众多,文武兼有,其中还有很多本地大族,半是给节度使捧场,半是对柳凤集好奇。 柳凤集也不负众望,彼时天上一轮明月,水中一轮明月,二月映照下,凤集长发未绾,白衣飘飘,横笛踏歌自水上长桥款款而来,身后跟着个眉清目秀的垂髫小童手捧瑶琴,竟是宛如谪仙。 甚么叫美人,这才是真真正正的美人儿,在这一刻,众人纷纷明白了为甚么当年贵妃回眸,六宫粉黛便没了颜色,这与容色无关,实在是那种深入骨髓的风情独一无二。偏偏如此美色当前,却让人生不出丝毫亵渎之心。 这一下出场先声夺人。李唐重道,国人不免纷纷学些黄老,如今活生生一个谪仙出现在眼前,登时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凤集身上。陶宣大为得意,亲自出亭,降阶相迎,才要去携凤集,那小童已顺手将瑶琴递过来,自己托住凤集长长衣袖下的手,将他恭送进了湖心亭。 陶宣微有些尴尬,方将瑶琴转手要交给下人,那小童已大声道:“此是我家郎君爱物,莫给俗人污了,还是我拿着罢。”说罢便抢了回来,抱在怀里,目光很是不善。 陶宣被他抢白了几句,心中却有些暗喜,原来自己在柳凤集心中,倒不是俗人一流,看来他对自己很是看得起,因此面上也不由得带了几分笑,道:“是我一时愚了,子羽不要见怪。” 凤集微笑道:“仆这个小童年幼鲁莽,心直口快,都督雅量,已是仆之大幸,何谈见怪。” 他随口对那小童吩咐道:“还不给都督赔罪?” 那小童看模样很是不服,却又不得不听话,只得气鼓鼓地拜下去,大声道:“都督在上,鸾停失礼了,请都督不要责怪。” 陶宣哪里会和这么个幼童计较?不过一笑置之,早有美貌侍女上前,将凤集引入席中,那小童便立在凤集身后,神态倨傲,如同一个小小的门神。 这湖心亭很是阔大,主客坐在里头,便可设十几席,外头的回廊还容得下几十人,地上铺着柔软光滑的毛皮,席上铺设珍馐美酒,极显豪奢,美貌的侍女身着柔软的丝衣往来穿梭,侍奉周到,与灵州前线被回纥劫掠过的村镇相比,宛如两个世界。 凤集在这种场合倒是如鱼得水进退有据,无论眼前是甚么人,都礼节周全体贴入微,令人如沐春风,陶宣请他抚琴作诗题字,也都一一照做,竟是有求必应,自然宾主尽欢。待散席后,陶宣亲自送微醺的凤集到客房休息,那个小童已被手下人借故引走,房中只二人独处,他便再也按捺不住。 若说清醒时的凤集有十分美貌,那么酒醉后的凤集便足足有十二分,面颊晕红眼波流转,唇色鲜艳欲滴,扶住额头的一只手白得几乎透明,陶宣只觉小腹中一团火热,便不由自主探向了凤集的襟口。 然则凤集微笑着举起挡在他面前的那块腰牌,却惊醒了陶宣一整晚的美梦。 腰牌冰凉,几乎贴上了陶宣的鼻子,花纹繁复,做工精美,好认得很,正是广陵郡王府的标记。 陶宣以原朔方节度使心腹大将的身份,能轻描淡写杀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再将整个朔方牢牢把握在自己手里,本非庸手,方才不过是一时被美色迷了心,如今心中一凛,原本便只有几分的酒立时醒了。 “这是何意?” 凤集微笑,以手支额侧首伏在案上,长发流水一样披散下来,一双眼睛被遮得朦朦胧胧,似乎不胜酒力,说话也轻飘飘的,内容却石破天惊:“当然是好意。都督手握朔方重镇,兵戈微动便可直指京师,外有回纥襄助,内有若干同盟,如今缺的,便是个正统,郡王殿下这不是给都督送上门来了么?” 陶宣冷笑道:“陶某是朝廷一方大员,深受皇恩,只晓得忠于朝廷,哪天郡王殿下御极,陶某自然效忠于他,如今郡王殿下名不正言不顺,便要陶某投效,却是小瞧陶某了。” 凤集轻轻笑道:“都督错了。效忠当今圣人,都督不过一都督尔,若与郡王殿下结盟,却可平分天下。” 平分天下这四个字实在太重了,以陶宣的城府,也登时呼吸粗重起来。如此乱世,天子头上的光环已被打得七零八落,哪个手握重兵的武将没有肖想过那把椅子?只是各方割据,互相牵制,谁也不敢第一个跳出来而已。但如果谁能挟天子以令诸侯,却可有机会重演魏武故事,在群雄蜂起之时号令天下,莫敢不从,不从就是叛逆,便可以朝廷名义令诸侯征讨之,占尽便宜。 陶宣心中电转,盯着凤集逼问道:“空口白牙,李淳有甚么本事说这话?” 凤集轻轻一笑:“都督素与回纥交好,可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19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19 晓得为甚么此番四王子忽然来打我灵州?” 陶宣一本正经答道:“陶某作为边将,与回纥有来往不假,但彼此都是国事,其他却全不晓得。” 凤集笑道:“都督不晓得,仆却是知道的。如今乌介寿诞在即,诸子争宠,四处搜罗奇珍异宝以献乌介,四王子便想来中原抢些拿得出手的东西做寿礼。眼看四王子如此拼命,其他王子岂不着急?都督与大王子渊源极深,便不想在此时帮他一把么?” 陶宣一怔,道:“大王子?” 凤集一笑,附在陶宣耳边柔声道:“大王子当年对都督的折辱,仆亦铭记在心,甚为都督不平,现下这样一个大好的机会,都督不想报答大王子一番么?”他语声低柔,身上还带着微醺的酒气,竟有些蛊惑人心的味道,“以凤集之姿,若进献给大王子做寿礼,都督认为大王子会不会感谢都督呢?” 陶宣只觉得凤集的呼吸扑在脸上,竟是一片酥麻,勉强忍住了,低声问道:“此举何为?“ 凤集笑道:“方才都督不是问我家郡王殿下有何本事么?都督这些年事回纥可谓恭敬,但回纥人狼子野心,怎么也喂不熟,想来都督也很烦恼,若郡王殿下退了回纥,且令其几十年国内不安,去了都督后顾之忧,算不算本事呢?” 陶宣冷笑道:“让大王子把你献给乌介,便可以退回纥兵么?” 凤集直起身,掠了掠长发,正色道:“明人不说暗话,仆有一童,生具异相,貌似年幼其实已成年,天生神力,武艺惊人,因酷似幼童,旁人不会对之生出防备之心,得此童之助,此去回纥,仆便可将乌介与大王子的人头献与都督。此二人乃回纥势力最强者,一旦身死,余子定相互争位,此时都督对其弱者暗中襄助一二,平衡其间,何愁回纥不乱?” 陶宣奇道:“可是先前席间你带着的那个小童?” 凤集含笑道:“正是。”他拍拍手,对门外轻声喊道,“鸾停,进来。” 那小童应声而入,手中却拎着被陶宣派去控制他的家将。这家将也算人高马大,被那小童拎住衣领拖在地上,竟毫无反抗之力。他如此出入自如,想来陶宣留在门外的仆从也一并被他收拾了。 此时若凤集心存恶意,陶宣已如砧板上的鱼肉。但陶宣此刻已顾不上想这些,心中乱哄哄全是方才凤集呼出的那个名字:鸾停。 鸾停,凤集,陶宣,李淳。 他心中巨震,这分明应了那个谶语!鸾凤合接,桃李共济! 若说方才他还只下了六分的决心,此时已义无反顾。既然老天说我陶宣大事可期,自然要干他娘的! 当下与凤集一拍即合,立即派人传信回纥大王子,信中极尽卑辞,并献上了凤集的画像。 使者口才不错,看大王子对凤集颇感兴趣,便滔滔不绝将凤集的种种轶事一一说来,对凤集与李淳的暧昧更是大加笔墨,简直如身临其境,说的大王子浑身火热,竟起了将此人据为己有的念头。 这位使者此番描述可谓尽心尽力,唯独对此人乃大唐朝廷命官一事,只字未提。 于是凤集辗转了一圈,终于还是进入了回纥境内,不同者,此时此刻,他的身份已变作个蓝颜祸水。 该祸水已让那位可怜巴巴跟踪他的人在草原上如没头苍蝇般转了好几天,也让得知这个消息的李淳大为光火。说好的悄悄去回纥刺杀乌介呢!怎么那么高调的跑去盐州逍遥几天,转脸又把自己打包成寿礼,去大王子那里了呢!自己在这边还编着故事,说凤集如何如何受伤卧床,简直他娘的就是个笑话! 李淳悻悻然,还好陶宣送凤集去回纥时给他用了个假名,不然堂堂朝廷命官跑去外邦做娈童,简直丢尽了大唐的脸面! 不说凤集此刻心情如何,永嘉反正挺开心。陶宣出手豪阔,准备的车马什物俱为上品,车子柔软宽大舒适,半点不颠簸,车内陈设便如一间小小的卧房,所有器具一应俱全,金镶玉砌,极尽奢华,居然连茶壶茶盏都是银的! 得了凤集的许可,永嘉简直乐不可支,东嗅嗅西舔舔,一路下来吃了个畅快难言,反正车门紧闭,外头人也不晓得里头情形,只是略有些奇怪,这车子一路下来,虽然吃吃喝喝总有消耗,但重量减得实在有点快。 连续几日,永嘉缩在车里,一边抱着蚩尤珠一边大吃特吃,吃饱了就蹭到凤集怀里睡觉,还要凤集给他讲故事,十足十无赖惫懒模样,凤集也不恼,竟拿出十二万分的耐心陪他胡闹,弄得永嘉忍不住感慨道:“阿羽这样好,我都快忘了阿爹了。” 凤集正在把玩他头上的小角,那角小巧精致,红润润的极是可爱,口中却笑道:“好啊,那么,便叫声阿爹来听听。” 永嘉斜斜瞥一眼,不屑道:“你才多大,给我老人家做儿子还不够格嘞!” 凤集大笑。 作者有话要说:  (谶语,简单说就是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有点像算命先生说的话,怎么解释都行,但古代人总是喜欢将之解释为未来要发生的事情。在汉唐,谶语这东西挺被人重视,往往会有人为了谶语做出些现在看来匪夷所思的事情。) (博学宏词科,与宋以后各代不同,唐代科举及第并不能立即入仕,而是仅获得一定的出身品第,即任职资格,还需经过吏部的铨选考试方可释褐当官,即真正受到任命。为了解决科举出身后等待入仕所产生的问题,唐代采取了一些相应的措施,其中之一便是设置科目选,其科目有博学宏词、书判拔萃、三礼、三史、三传、五经、九经、开元礼、明习律令等,凡考试优等者不论获得出身年数多少皆可立即入仕。这些科目中以博学宏词科为首要,登科者地位崇高,因而唐后期许多进士及第者都参加过此科考试。) (魏武故事,就是曹操敬天子以令诸侯的事。) ☆、第九章 代价 第九章代价 相比于凤集和永嘉的轻松自在,李淳这阵子可谓焦头烂额。其实也不纯是坏消息,至少京城那边进行的很顺利,义阳公主为了她的小情人刘仲文多次进宫,对圣人死缠烂打,终于给刘仲文弄了个度支员外郎做做,这个官儿虽是副职,但毕竟管着全国贡赋,也是非同小可。若非她寡居多年,这些年也确实从未向先帝或者现在的圣人开过甚么口,求过甚么事,而刘郎本人对于如何扩充圣人的钱袋子确有独到见解,再有李继恩等宦官的各种敲边鼓,圣人也不能下定决心给她办这件事。 也正是刘仲文确实有本事,在本朝国库永远捉襟见肘的时候,正是朝廷需要的人才,而顾相公用人向来唯才是举,此次便未曾反对。 这便是成功的第一步,尚书、中书、门下三省宰相原本因圣人上位大肆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20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20 清洗,目前只存其二,假以时日,凭刘仲文的才能,很快便会让圣人发现,离了顾相公,朝廷依旧会运转得好好的。 一切如计划中进行,京城那边不可谓不顺利,此时让李淳苦恼的是,者师的毅力实在太强大了。这些野蛮人体力极好,竟仿佛可以不吃不睡,头一次攻城便整整打了两天,到第二日晚上才收兵。以唐军之孱弱,若非李淳以血腥的手段镇压,兼且不顾郡王之尊,身先士卒,早已抵抗不住。 李淳自幼锦衣玉食,富贵堆里长大的,命令侍从杀人是有的,自己亲自动手,此番却是头一遭,滚烫腥甜的血溅在身上脸上,甚至进了嘴,让他简直想呕吐。这和纸上的推演不一样,在帷幄之中,可以谈笑间使百万兵,那些兵卒无非一个个数字,但亲临战场,就变作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他便要指挥这些活生生的人去杀人,或被杀。 头被砍掉或者直接中箭身亡都是好的,那么多身子被砍做两截拖着肠子在地上爬的,被石头砸成肉泥的,被滚油泼成没皮的怪物的,被打破头红红白白的脑浆糊满城垛的……就那样近在咫尺,死亡腥甜的味道无处不在,身上原本亮闪闪的明光铠尽是血,已色做乌黑,分不清原本是谁的。他堂堂郡王尚且如此,旁人更不必说,若非贴身侍卫拼死保护,他也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个回纥人手上了。 原先他总以为思念某个心爱的人那种感觉叫度日如年,可是在战场上,面对仿佛无休止的战斗,无休止的死亡,才是真正的度日如年。待第二日晚上回纥终于退兵,李淳觉得自己好像是死了又活过来一样,但是偏偏不能休息,还有清理战场,修复城墙,就现在的死伤人数重新调动军队……等等必须要做的事等着他。细节自然是白志德派来的偏将帮他操持,但要安抚人心,他却必须在场,无论多么疲惫,多么想一头栽倒睡过去。 在生死面前,一直心心念念的皇位变得无比遥远,那个在战斗中因强悍勇猛,并且部队减员极快的情况下,得到飞速升迁的顾家十二郎,也完全不放在他心上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无论如何,哪怕用自己的身体去堵城墙上被回纥人打开的缺口,也要再守几天,守到者师强攻不下,主动改为迂回断他的粮道,这个计策才能成。守不住,这场战役就会一败涂地,灵州满城的人就得死。他是郡王,还会死得无比屈辱。 在最艰难的时候,他心里也怨恨过,为甚么柳凤集轻描淡写几句话,自己和那么多人就要拼命?但是冷静下来之后,他也想明白了,最终决定采纳这个计策的,是他李淳,要成大事的,也是他李淳,遇到困难就推卸责任,不是社稷之主该做的事。既然决定了,就拼尽全力!即便败了,他李淳在史书上也不再是个可以一笔带过的小人物,大丈夫人生在世,可以青史留名,夫复何求! 但手下这支兵的战力实在太弱了,到第三日的傍晚,灵州城的大门竟然被回纥人攻破,一群手持弯刀的回纥骑兵嗷嗷叫着冲进城门,唐军只能在城门内临时搭建的鹿角寨后面用长/枪顽抗,眼看着灵州便要失守,李淳牙一咬,叫大嗓门的兵士对着城外的者师喊话,说我们要投降!但得给郡王殿下一点时间休息整顿,明早出降! 淳朴的野蛮人信了。 当然,抓紧时间重修防御工事,然后好好休息了一整晚的李淳和唐军上下,第二天并没投降,者师白白穿戴得那么威风凛凛,在大营里等到天光大亮,也没等到唐军开城。 者师被气得快要七窍出血,这群不讲信义的中原人!这一天的攻势因此变得异常凶猛。但李淳心里一直有那样一个信念支持他,只要坚持过这一波,只有这一波而已,顶过去,者师的锐气必然受到重挫。 相比唐军的充满希望,被骗得很惨的回纥人经历如此大起大落,士气却难免受到些影响,到第四天夜里,攻城无果的者师终于退兵了,退至城外七十里处的洛口川,安营扎寨,整兵秣马。 看着城外如潮水般退去的回纥人,李淳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旁边的唐兵已有不少抱在一起欢呼雀跃,泪流满面,也有不少连盔甲都来不及脱,就这样靠在墙角或者直接躺在地上,便熟睡过去的。 压力实在太大了。倘若事情重演一回,李淳不晓得自己还有没有勇气站在这灵州城头,但无论如何,他毕竟完成了他的角色,下一步,要看白志德。 平心而论,白志德的活儿更不好干。无他,跟着李淳拼命,还有一线生机,但被白志德派去扮辎重队的,必死。 此时,白将军平日里的爱兵如子和铁腕无情便显现出了威力,看着那么多同袍在回纥人刀下呻/吟哭喊,不能动,看着他们被大火围困,不能动,看着他们扒着堵住西陵河谷口的大石声嘶力竭的喊救命,还是不能动。 一场大火,几千英魂。 白志德在高山之巅,向着谷中无数焦黑的尸体,重重跪了下去,身后众士兵随着这一跪,轰然大哭。谁没有父母兄弟,谁没有亲族儿女?本族、外邦,同在这一片蓝天下,这样的相互杀戮,究竟有甚么意义?一将功成万骨枯,为了帝王霸业,又何止万骨。但无论李淳,还是白志德,都不得不走这一步,用最小的伤亡换取最大的胜利,为将帅者当如是。 那些作为所谓最小代价的人,得到的,也不过是这一跪,一哭,而已。 终于可以对等的姿态与者师坐下来谈判的李淳,对柳凤集有了全新的认识,这个永远带着温和无害笑容的魏晋佳公子,才是最无情的人。 对敌人无情,对自己人无情,对他自己,同样无情。 作为百年大族河东柳氏出身,六品朝廷命官,顾相得意门生的柳凤集,竟然就在回纥大模大样亮出了自己真实的身份。 一时间,朝野哗然。 无令出国是为不忠,以身事敌是为失节,这样的人,怎么可以立于朝堂之上? 原先与李淳那点小暧昧,还可以说是士大夫不为外人道的特殊兴趣,如今这么一闹,李淳想破头也不知道怎么给他圆回来了。 倒是他原先为凤集出行做的种种掩饰一旦曝光,虽然遭到圣人降旨申饬,但也坐实了他对凤集的迷恋已到了色令智昏的程度。如今他再说凤集是得了他的命令出使回纥,连白志德都摆一张毫无表情的死人脸给他看,哪里肯信? 李淳明白,凤集这么做绝非一时昏了头,定是有所图谋,但无论他所图是甚么,代价都太大了。柳氏家主亲自出面,将凤集自柳家除名都是小事,最要命的是,无论朝廷,还是顾相个人的脸面,都被他丢尽了。 得罪老师,得罪圣人,得罪自己的宗族,这样的人又靠甚么活下去?将自己生生置于绝境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21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21 ,他究竟为的是甚么? 消息传来,不顾军令硬闯进大帐的十二郎眼睛都通红了,可是对于他以下犯上的逼问,李淳也是茫然。 处于这一场风暴中心的凤集,却在回纥过着很是优哉游哉的小日子。他的身份如此迅速的公开,大王子连近身都来不及,乌介就将他直接请到牙帐里去了。 儿子们的小心思,老而成精的乌介一清二楚,所以这么一位身份敏感,又分明狡猾如狐的美人儿,放在任何一个儿子身边,他都不放心。但要就这么杀了,以此人与大唐二皇子的关系,似乎是奇货可居,又舍不得。不能杀,不能放,要吃了他,还担心有刺,于是乌介也只好先把他这么养着,着人仔细看管。 问题就出在这个着人看管上头了。天晓得这位柳美人儿身上藏了甚么迷魂药,无论派甚么人去看管他,最后一准是将他绳子一解,陪他喝酒谈天,旁边还有他带来的那个小童给倒酒。这让乌介恼火万分,砍了几颗脑袋之后终于想通了,又何必着人看管?以他主仆二人的孱弱,拿条铁链子将二人牢牢拴在帐中,晚上再用牛皮绳捆住手脚,没有丝毫逃跑的可能。 永嘉嫌弃每天晚上溜达回来后还要把自己捆上,实在太麻烦,第二天在回纥人要绑他时,就开始哭天抹泪,那个委屈可怜的样子真是闻者心酸,也是这个三四岁幼童的外貌委实太有欺骗性,回纥人被他的哭声吵得不耐烦,这之后到底还是只给他带了一条铁链子完事。这铁链子足有成人手腕粗细,捆在永嘉细细小小的腰上,任谁看了都觉得稳妥无比,却没留意,每过一天,这链子似乎都短上了那么一点点。 有永嘉这个来去自如的小探子,凤集自然消息灵通,时间把握得恰到好处,刚好在者师偷偷返回牙帐的当天,乌介被刺。 乌介这老头死得着实憋屈,寿诞前夜,安安生生睡在自己大帐里,手边就是贴身宝刀,大帐外守卫森严,居然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心口被扎了一刀,柔软厚重的毛皮褥子上满是鲜血,也染红了尸体旁边一位如花似玉体态丰满的美人儿。 这美人儿也已经死了,手中握着一柄利刃,很显然便是凶手,正是他家大儿子以美貌著称的爱妾。 父占子妻已很令人不齿,更让人齿寒的是大帐里头还有第三个人。 一个缩在角落,衣衫褴褛,神态极其无助的幼童。 这回除了大王子,其他人也对自家大汗不满了,一世英雄,原来好这一口,欺负这么小一个娃娃,不怕天打雷劈么? 留在牙帐的诸子面对如此突然的事件,意见自然不和,有说要先追究大王子的爱妾刺杀可汗的罪过的,有说要先立新可汗的,一团混乱中,者师忽然领兵杀进来,更是一塌糊涂。究竟是者师早有准备,终于还是勉强控制住了局面,手下人与几股势力相持,他却立在大帐中心,满面得意的将一柄金刀高高举起。 所有人都认得,这是可汗的金刀。 这金刀意味着汗位的传承,平素乌介都是妥帖的收好,很少以之示人,如今者师一口咬定是乌介传位给他,诸子虽然没有证据反驳,却都不服。者师厉声道:“祖训,持金刀者,便是大汗,你们都忘了么!” 说着,一手持鞘横在胸前,一手握住刀柄,将这身具生杀予夺之权的金刀,缓缓掣出了刀鞘。 大帐中一片死寂。 者师目瞪口呆。 刀鞘分明是那个刀鞘,刀柄也分明是那个刀柄,刀柄上毫无破坏的痕迹,但那纯金打造的刀身,不见了。 无论大王子,还是者师,抑或是其他王子,更或者是他们野心勃勃的堂兄弟们,由于金刀的神秘失踪,一下子爆发了无法控制的混战,既然没了金刀,那么汗位便是兵强马壮者得之。 狡诈的中原人再次背信弃义,者师却已无暇南顾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打败其他人,夺得这个汗位。 至于神秘的柳美人,和那个毫不引人注目的小童什么时候消失于这茫茫大漠之中,也便无人关注。 似乎甚么都没做,只是在回纥转了一圈,旁观了一场大乱的柳凤集,一身轻松的悄悄返回了唐军大营,居然还没忘了给李淳带了件很是不错的皮袍子做礼物——回纥苦寒,所产皮毛真心不错。 李淳这阵子被弄得焦头烂额,回纥是退兵了,连原本与他相持的那支军队都撤回了本土,此役可谓大获全胜。可是凤集的事要如何解决呢?圣人连着几道圣旨,要他回京,他一直以各种理由拖延,苦苦等待凤集的消息。而他在这边愁断了肠子,事主本人却老神在在,摆出一副兴起出游,兴尽归来的样子,让他实在有点咬牙切齿。 李淳强忍怒气,问道:“子羽一去月余,可知如今朝中发生了甚么事?” 凤集笑道:“臣才从回纥回来,已听到不少消息,不知殿下指的是甚么?” 李淳语气已有些不善:“自然是你通敌叛国,还自毁名节,做了回纥可汗的娈童的事。” 凤集微笑:“当真好大的罪名。那么殿下要如何处置臣呢?” 李淳咬牙道:“子羽此番确实帮了我大忙,但若仰仗功劳,便要我为你收拾这样麻烦的首尾,可太瞧得起你自己了!” 凤集拢了拢衣袖,笑道:“那么,若是臣为殿下笼络到一方势力强大的藩镇,作为殿下的助力,这样的功劳可够不够呢?” 李淳冷笑道:“你说的是陶宣罢。他弑帅自立,天生的反骨,你有甚么凭借,让他为我所用?” 凤集一笑,俯身过去,贴在李淳耳边轻轻说了八个字:“鸾凤合接,桃李共济。” 李淳闻言一怔,随即不由得一阵头痛:“原来是你在弄鬼。”他想了想,又道,“你这样骗他,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到时候我不是平白多了个敌人?” 凤集笑道:“凭殿下的本事,还怕到时候收服不住他么?” 李淳摇头叹道:“谈何容易。这些年藩镇坐大,日益骄横,目无朝廷,咱们无兵无钱,拿什么去收服他们?” 凤集微笑:“殿下如今也无兵无钱,又怎么收服白志德,还退了回纥?” “你是说……”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概莫能外。殿下只要能投其所好,又有甚么人收复不来?”凤集悠然道,“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同天下之利者,则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则失天下。殿下以为如何?” 李淳闻言勃然变色:“大唐乃我李家天下,焉能与藩镇分之?” 凤集微笑道:“如今的大唐天子,不过一虚名耳。比之成周末期,礼崩乐坏时尚有不如,又何谈天下?宦官、藩镇,哪一个是殿下可以彻底革除的?如今的大唐已积重难返,与其空留这虚名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22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22 ,不如与天下人共享。” 李淳被这一席话惊得目瞪口呆:“这,这,这便是你想要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李淳的诈降计,历史上有真实的范本。安史之乱中,史思明试图打破河阳西进潼关攻取长安,因此先攻河阳,河阳分南城、北城、中潬(音贪,第二声)城三部分,李光弼命大将李抱玉守南城,约定只守两天足矣,结果第一天就扛不住,李抱玉干脆利落的说要投降,但得等到第二天,史思明很天真纯蠢的同意了,然则第二天李抱玉没降,而且因为只需再坚守一天,援军就能抵达,因此唐军上下斗志昂扬,李抱玉还派出一支精骑绕到史思明背后突袭,城中守军也趁机杀出,前后夹击,史思明被打败,只好转攻中潬,未果,继而北城,还是被名将李光弼打得大败,全线溃退。这此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史思明被李光弼在中原战场上牵制了很久,能做到这一点,河阳之战非常关键。说起来李光弼这人真心厉害,他和史思明的战场对决看得我心旷神怡,真正输的那一次是讨厌的皇帝拖后腿!那段时间涌现出来的人里头,大爱颜真卿,郭子仪,李光弼,封常清!德宗朝最爱李泌!嗷!不行了,萌得七荤八素,不可自拔了t t)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同天下之利者,则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则失天下。——出自《六韬》) 一不注意把第九章的存稿直接发了,一怒之下前几章索性也不再存,一股脑都发出去算了。不过这之后可就0存稿了t t 码字慢悠悠的人忽然压力好大 ☆、第十章 谈判 第十章谈判 凤集反问道:“殿下以为呢?” 李淳缓缓地摇了摇头:“这绝不可能。藩镇不过臣属,宦官不过家奴,怎能与天子平起平坐?便是我同意,朝中大臣也绝不会同意。想我高祖太宗,爱民如子,天下归心,若能如此,也未必便要与臣民共治天下。” 凤集微笑道:“殿下固然爱民如子,然则藩镇不听号令,宦官专权罔上,群臣心怀异志,殿下却为之奈何?” 李淳长呼一口气,轻声喝道:“杀!”他顿了顿,又道,“也不能尽杀,无法收服的固然要杀,杀一儆百,但多数还是以攻心为上。”他此时的眼神变得极亮,望着凤集,“经此一役,子羽之多谋善断已毋庸置疑,有你辅佐,咱们君臣相得,合力收复民心,笼络朝臣,清除宦佞,再徐徐图以削藩,何愁四海不靖?又何必弄那些匪夷所思的勾当?” 凤集微微一笑:“殿下说的这些,如今座主正在努力施行,圣人虽然未能亲自临朝,但无为而治,使座主可大展拳脚,也是大事可期,臣又何必背叛师门,投效殿下?” 李淳笑道:“子羽这是又来考校李淳了。平心而论,顾相的举措都是好的,惜在过于急进。他为官清正,耿直不阿,手段实在谈不上圆滑,且信念坚定,大权独揽,卢相根基那样深厚,一样没法子左右顾相的决策。圣人登基才多久,从宦官,到群臣,再到藩镇,他已经得罪了多少人?弄得现如今朝野上下议论纷纷,都说他是个欺主的权臣。”他停了停,一笑,又续道,“其实顾相那么着急,我也明白缘由。他如今的权势,全自圣人身上来,而圣人身子骨很是不好,顾相自然要担心圣人日后大行了怎么办,因此只争朝夕。可惜他还是没想明白,别说以后,就说现在,他对圣人那样多方管束,圣人还能忍他多久?原先一忍再忍,无非是要仰仗他处理政事,只要有另外有人,其能力威望可取代顾相,还肯兼顾圣人的意愿,圣人又怎么会继续姑息顾相压在他头上?他一旦下台,围绕在他身边的那些清流又有甚么反抗之力?人亡政息,原先那些种种努力便都是过眼云烟了。子羽这样聪明的人,自然是看出了这个结果。” 凤集一笑,道:“好,若当真如殿下所说,四海归心,藩镇平定,之后又要怎样呢?” 李淳一怔,答道:“自然是励精图治,兢兢业业治理天下。” 凤集问道:“殿下以为,殿下之能,比太宗明皇如何?” 李淳又是一怔:“先祖英明睿智,李淳大大不如。” 凤集微微一笑,又道:“贞观四年,太宗下令修复洛阳宫,贞观十年,修建飞山宫。贞观十一年,魏公上《谏太宗十思疏》,劝谏太宗居安思危,太宗以为箴言,悬于屏上。贞观二十一年四月,再修翠微宫。七月,重修玉华宫。明皇开元年间规定,三品以下的大臣,以及内宫后妃以下者,不得配戴金玉制作的饰物,并且遣散宫女,以节省开支,又令全国各地均不得开采珠玉及制造锦绣,一改武周以来后宫之奢靡。如此之明皇,到天宝年间又如何?殿下以为,太宗明皇会不晓得‘俭则人不劳,静则下不扰’的道理么?‘凡百元首,承天景命,莫不殷忧而道著,功成而德衰,有善始者实繁,能克终者盖寡。’究其原因,非知之难,惟行之不易;行之可勉,惟终实难已。” 凤集如此毫不留情的直指先祖之非,让李淳有些尴尬,但他毕竟是明白人,未曾迁怒,仍是诚恳地对凤集道:“李淳不才,还有子羽。子羽于我,便是子房、魏征,可时时提点,使我不犯大错。” 凤集淡淡一笑:“殿下之子孙,可不都是殿下,而未来之臣属,也未必代代都有魏征。” 这两句话实在太过辛辣,李淳竟无力辩驳,登时便怔住了。过了良久良久,才低声一字一顿道:“可是,我还是不能答应。” 凤集难得长篇大论说这许多话,却劳而无功,也丝毫不恼,仍是笑道:“臣漫天要价,殿下自然可以就地还钱。但不晓得殿下的价钱,是甚么?” 李淳苦笑一声:“我有甚么价钱,子羽瞧得起我李淳,愿意辅佐,自然大佳,我也绝不会辜负子羽。子羽若觉得在我李淳这里找不到想要的东西,拂袖而去,李淳也不能强求。” 这话言下之意便是你柳凤集为了自己的理想,连师门家族都可以随意丢弃,我又有甚么法子能留下你? 凤集自然明白,望着李淳微微一笑,道:“不如这样罢,臣与殿下约期五年,在此期间,臣愿尽心竭力辅佐殿下,以成大事,条件还是原先那个,臣要的四条性命,殿下不能动。五年之后,看殿下彼时的心意,再决定是否要与臣继续合作下去。如何?” 这条件不可谓不宽泛,凤集此时的语气虽然对李淳不大恭敬,颇有些对等谈判的架势,但李淳依旧动心了。他固然已收罗了许多人才,诸如何先生、刘仲文、白志德等,但这些人中,却没一个能比得上凤集。此人要文实在已经声名远播,要武居然还通兵法,对待不同的人,也有无数面貌,要谦冲温润也可以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23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23 ,要婉转妩媚竟也做得到,最要紧的是,此人头脑之清晰,谋略之大胆,用人之果敢,实在是一代帅才。此子若能为我所用,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一大助力,自己若能对之推心置腹,细细安抚,想来假以时日,定可彻底收于麾下。 李淳思忖至此,终于下定决心,抬头望着凤集道:“好,君子一言……” 凤集浅浅一笑,举掌与之相击,道:“自然是驷马难及。” 说罢,凤集便要告辞而去,李淳忙又挽留道:“子羽慢走。李淳还有个疑问。” 凤集回头,笑问道“殿下可是疑惑,凤集为甚么这样早早的便脱离朝堂?” 李淳道:“正是。子羽所谋之事非同寻常,担心师门和家族受累,想尽快与之断绝关系,这李淳能理解,可为甚么这样早?离开了朝廷,岂非离开了权利的中心,很多事情便不好做了。” 凤集笑道:“臣离开了,还有刘郎在里头,殿下不必担心。” 李淳不赞同地道:“刘仲文资历还是太浅,寒门小户,又是面首出身,虽然很得宗室青眼,但在朝中很难建立威望。便借着圣人的赏识得了势,也会被人看做佞臣,关键时刻撑不起大局。” 凤集微微一笑,道:“臣有一友,具管仲之才,殿下可以用之。” 李淳一挑眉:“谁?” “王希平。” 李淳一怔:“我以为,你会举荐卢少连。” 凤集摇头笑道:“卢小郎君早在为殿下效力,臣又何必多言。王希平是座主爱徒,为人谦冲正直,又乐于助人,在清流中很有些名声,提拔王希平,不会受到群臣的反对,可使其渐渐分薄座主手中的权力。然则王希平为人又不像顾相那样清高自傲,便是瞧不起的人,他也是肯和颜以待的,因此安抚宦官和寒门子弟的事情,非王希平莫属。王希平既有才华,又懂得审时度势,志在报效国家,若殿下取圣人而代之,他也不会一门心思跟着顾相送死,还是会尽心为殿下效力。待卢相、王希平、刘仲文三强联手,便是世族、寒门、宦官、宗室,都与殿下一心了。岂非大佳?” “话虽如此,子羽也未必要走啊,留在我身边不好么?”李淳心里话:你推给我个王希平,自己跑到不晓得哪里去,这就算帮我了? 凤集微笑道:“以臣此时之声名,留在殿下身边有害无益。且殿下有能臣辅佐,在朝中奋斗,臣才放心在野为殿下奔走。” 李淳微微一叹,此子毁了自己名声,居然还有这个作用,让自己既不敢将他留在身边正式任用,更不敢与之发生甚么其他关系,只能放他自行其是,心思当真深远。可恨的是明知他动用了手段,自己还不得不照做。 他无奈道:“好罢,便依了子羽。但子羽此去不晓得几时再见,若李淳有事相求,又怎么联系你呢?” 凤集笑容更深:“到那时,臣自然会赶来襄助殿下。” “那,要是我对子羽思念甚深,又如何?” 凤集哂然一笑:“若殿下是儿女情长之人,我等岂非都看走了眼。” 李淳被他挤兑得无话可答,只得挥手道:“今日李淳终于领教子羽之利口了,去罢去罢,记得时常给我传些信息回来,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凤集一笑,躬身作别,转身便出了大帐。 营中守军得了军令,任他来去自如,绝不多问。此时已是深夜,帐外的守军见有人出帐,借着火光一看,已认出了凤集,因他在军中名声极好,那守营的校尉便命几个士兵擎着火把,将他一直送出了大营门口。 天上繁星密布,偌大的夜空,宛如镶嵌了宝石的黑玉,草原上的风很大,凤集将袍子紧了紧,听着阔大的营门在他背后缓缓紧闭,只留他孑然一身立在那里。 这时,一个小小的人影忽然从营门旁边跳出来,笑嘻嘻道:“你可出来啦,我等得都睡过去几次了。” 凤集展颜一笑,很自然地拉起他的手,一路走,一路问道:“肚子饿不饿?” 永嘉笑道:“饿自然是饿的,所以你可得好好补偿我。” 凤集笑道:“那可不成。如今我丢了官儿,没了俸禄,家里人也不要我啦,以后,我可没钱养你了。” 永嘉皱眉道:“家里人不要你?”见凤集认真点点头,他大声道,“那是他们糊涂。他们不要,你还有我呢!别担心,你没钱了,以后我养你!” 凤集不由失笑。是啊,无论他变成甚么样子,无论贫穷还是富贵,无论是官还是民,这个永嘉,总是在他身边的。 永嘉挺挺胸口,得意洋洋道:“既是我养你,以后你便得听我话,管我叫郎君了罢。” 凤集莞尔一笑,道:“也好,那么我便不用嫁你了罢。” 永嘉顿时萎靡下去,悻悻道:“好罢好罢,我听你的,还叫你郎君,总成了罢。” 凤集大笑。 这笑声在夜色中传得很远很远,这是真正开怀的笑容,没有丝毫的面具,更不带着任何的目的,是无比纯粹的,喜欢。 大帐中,李淳借着灯光展开了一封信件,是凤集临行前交予卫兵转达于他的。一纸右军小楷端端正正,笔触圆转如意,正是凤集的字迹。 “臣有一言,临别赠与殿下。当今宦官之祸貌虽不烈,其实暗流涌动,日久必酿大祸。纵观前朝,宦官擅权干政古已有之,何也?盖之为家奴,生杀予夺,尽皆由人,不可自主。媚上一时得宠,宠尽不免身消,若要长久自保,唯有反制其君。为君者,以一人居深宫,对几千之宦官宫人,稍有不察,便受其害。此彼此相持之祸也……” 洋洋洒洒一篇文字下来,末了还附了孟子中的一段话:“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李淳看着这封信,开始还在微笑,继而越来越沉默,看完了,又翻回头细细读了一遍,然后缓缓合拢了信纸,一声长叹。 通篇下来,其实只有两个字:尊重。 尊重每一个人对安全的渴望,尊重每一个人对于尊严的渴望。 即便是家奴,当他们感觉不到主人给予的安全时,当他们只能摇尾乞怜却永远无法得到旁人尊重时,他们会就会用自己的手创造安全和尊重。或者金钱,或者权势,或者,反过来控制这个皇帝。 如果说,刚才听凤集那番话,还觉得他是大逆不道的话,此时的李淳,却已渐渐理解了凤集的想法。长久以来,他都在困扰自己身边可以使用的力量太少,而要面对的敌人太强大。但凤集却在告诉他,其实身边愿意支持他的人有很多很多,同时敌人也可以变成朋友。他是没兵,也没钱,有的只是一个不够正统的二皇子的身份。但如果他按照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24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24 凤集的路去走,将拥有远超他大兄,甚至远超当今圣人和顾相的优势。 那就是,尊重。尊重身边每一个人,甚至尊重敌人。明白这些人心中想要的是甚么,找到可以共存的法子。作为这个帝国地位最高,最为人所仰望的人之一员,他真心实意给出去的尊重,将远比金钱和权势,更让人喜悦,这会让更多的人愿意跟随在他身边。 李淳不晓得自己能不能做到这些,习惯了高高在上,忽然要试着俯下身子看看脚下的人,真的很难。他忽然想到了那天凤集在长安郊外说的那番话—— 【臣心中所向,如今的圣人给不了臣】 【子羽又怎知我能给得了你?】 【拭目以待】 此时此刻,那个被李淳心心念念想着的凤集已经暂时将郡王殿下忘在脑后了。给郡王殿下买了那件皮袍子之后,他已算得上身无分文,永嘉翻遍了凤集身上所有的口袋,得出了这个结论,然后怒其不争地道:“被家里人赶出来了又怎样,总得把原先属于自己的东西拿走罢。当年我娘不为谢氏所容,我爹不一样替我从谢家拿了好些金银珠宝出来?就算不能用来过一辈子,吃上一顿饱饭也是好的。如今你手不能提肩不能背,不会种地不会打猎,更不会偷鸡摸狗,只会一肚皮经书,要是离了我,看你怎么办!” 凤集眨眨眼,笑道:“可以经商啊。” 永嘉更是生气:“说的轻巧,本钱呢?” 凤集目光中已有些笑意,却故作委屈道:“你原先答应养我,原来是哄我的。” 永嘉登时慌了手脚,连忙摆手道:“不骗不骗!我对你说的话,从来都是十足真金。”继而愁道,“养你是肯的,可是今天住了这家客店,明早走时总不能没钱付账,更没钱吃饭,你可不能饿肚子。” 他忽然在床上跳起来,险些踩到了凤集的肚子,手忙脚乱在怀里摸摸摸,总算摸出了一块指肚大小,铸成元宝形状,极精致的小银锭,便得意洋洋道:“还是我老人家英明神武,看这个好看,一时没舍得吃,现在可能派上用场了罢。” 凤集懒洋洋支起头,似笑非笑道:“那是陶宣送你的罢,看这制式,定是宫里赏出来的。这么打眼的物事,你拿出去付账,不是明明白白告诉旁人,你我正在此处么?” 永嘉呆了呆,问道:“那我把它咬碎了成不成?” 凤集微笑:“你能忍住不咽下去,自然成。” 永嘉斜眼看他,怒道:“你当我真是饿死鬼投胎么?自然忍得住。”说罢,喉头咕咚一声,一口大大的口水被咽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凡百元首,承天景命,莫不殷忧而道著,功成而德衰,有善始者实繁,能克终者盖寡。——魏征《谏太宗十思疏》) (俭则人不劳,静则下不扰——李世民《帝范》) (明皇——就是李隆基,唐玄宗,因谥号是“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因此也称明皇。) (非知之难,惟行之不易;行之可勉,惟终实难——李世民《帝范》。意思是知道容易,做起来难;而即便做了,能够善始善终还是很难。) (唐朝这个时期的货币主要是通宝,金子也可以,银就很少用,因为矿藏稀少。金锭银锭多半是贵人们专门铸造用来打赏的,很少用来流通。如果哪位穿越者拎着几百两银子走在唐朝的街市上买东西,很有可能会被告官。) ☆、第十一章 反叛 第十一章 反叛 凤集大笑,伸长手将永嘉拉倒,搂在怀里,点着他额头笑道:“你想吃就吃罢,放心,我保证不会饿肚子。” 永嘉很是怀疑地看了看凤集,犹豫片刻,到底还是将那个小银锭收回了怀里。看着这个小小的蚩尤,小心翼翼藏起那个小小的银锭,凤集不由得蓦然有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感觉。 然则永嘉永远都是打破幻想的那一个不靠谱的家伙。 就见收好银锭的永嘉趁势便往凤集怀里使劲拱了拱,然后故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道:“好困好困,阿羽咱们睡罢。”说着话,两只手便很不小心地蹭开了凤集的衣襟,往里摸进去。 凤集一把捉住永嘉的手,微笑道:“困就乖乖回去睡,莫要在这里捣乱。” 永嘉抱屈道:“地上太冷,你忍心叫我天天睡地上么。” 凤集一笑,道:“那咱俩换换,也好。” 永嘉看着凤集泫然欲泣,凤集看着他微笑,磨蹭半晌,见凤集丝毫不为所动,永嘉也只得不情不愿地爬下了床,嘟囔道:“好罢好罢,还是我睡地上罢。我家娘子好狠的心。” 委委屈屈钻回自己的地铺,永嘉到底还是不放心,又问道:“可是阿羽啊,不让我拿这个小银块换钱,你拿甚么吃饭呢?” 凤集微笑道:“自然有办法,你乖乖睡,明早,我带你去好玩的地方。”说罢,便吹灭了烛火。 永嘉勉强闭上眼,在地铺上扑腾半天,忽然又翻身坐起来,一双眼睛在月光下亮晶晶的:“阿羽,我要和你一道睡。” 凤集失笑:“今日怎么这般黏人?不像你了。” 永嘉正色道:“我不踏实,总觉得你在憋着甚么心思。如今你家也不要了,老师也不要了,皇帝也不要了,官儿也不要了,好友也不要了,我真是害怕,哪天你连我也不要了。” 凤集心中一软,柔声道:“别担心,我当初既然答应了,便死活都会带着你。” 永嘉听得一个死字,忽然灵机一动,跳起来兴冲冲道:“这样罢,咱俩定个生死契约,你要是偷偷离我而去,便要……嗯,便要……” 凤集微笑道:“我若是背你而去,便要我孤苦终老,恶疾缠身,不得好死。” 永嘉一拍手,道:“好!我若是背你而去,便永生永世也见不到我阿爹!”说完,手快脚快爬上床榻,不由分说骑在凤集身上,便开始扒他的衣服。 凤集吓一跳,连忙挣扎,但哪有永嘉力大?尽管他一叠声喊着:“住手住手!”永嘉哪里听他。 他只有拼死抵抗,可惜护住这边保不住那边,衣襟转眼就被扯开了,事出突然,镇定如他,此时也不由得有些慌乱。幸好永嘉只是扒开他左侧的肩头,露出那块赤红的伤痕就不再扒,回手从床榻边上的小几上拿过装着蚩尤珠的匣子,掏出蚩尤珠便按在了伤痕上。 赤红色的蚩尤珠在黑暗中闪着微微的光,映出了永嘉的身影,在闪烁的光芒里,他渐渐显现出一身鳞甲,和头上两支小小的角,在这样的角度望过去,似乎很狰狞,又似乎很亲切。凤集不再挣扎,略有些出神地看着永嘉密布鳞片的脸。还有些陌生的鳞甲,已然很熟悉的眉眼,那样小小一张脸,小小一个人,却是一个那样神奇的存在。 永嘉居高临下望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25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25 着他,难得严肃地道:“这颗蚩尤珠,从此沾了你的气息,契约就此成立了。阿羽,咱们这个契约,到死方休。” 凤集侧过头,望向自己的左肩,在蚩尤珠的光芒映照下,见那块伤痕上已出现了个图案,依稀便是一只长角被甲的成年蚩尤头像。 永嘉认真道:“这种生死契约,一只蚩尤一辈子只能订一次,我如今,跟定你了,你我打今日起,生生世世也捆在一块儿了,你便是去阴间轮回,我也一样跟去,等你转世。”说完,很是深情地望着凤集。 凤集沉默了片刻,道:“又变成这个不能见人的样子,明日,你还是乖乖在客店里待着罢,咱们一时走不了了。” 永嘉呆了呆,惨叫一声道:“啊!我怎么忘了这个!”他一脸悲痛地问,“会不会耽误了你甚么事?” 凤集理好衣襟,伸出手,将还坐在他身上的永嘉拉倒,搂在怀里轻轻摸了摸他头上的小角,安抚道:“好啦,没关系,生生世世都被你捆死了,才三日而已,我等得起。” 他也不等回答,管自拉过被子,将永嘉裹进怀里,道:“睡罢。”便不再说,闭眼似乎很快沉沉睡去了。 永嘉有些懵懂,糊里糊涂被凤集搂在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抬起头,便是凤集修长的颈项和线条柔和的下颌,将脸贴过去,可以清楚的感觉到他颈侧有快速的搏动。 永嘉不明白凤集为甚么心跳这么快,他只知道,在这样迅速有力的搏动陪伴下,他平生第一次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这感觉既不同于看到四郎和秀娘,也不同于思念自己阿爹,甚至不同于头一次见到凤集时的心情,就好像自己生来就缺少的甚么东西,在这种搏动中,被补完全了。 相距甚远的身高,相距甚远的年龄,甚至完全不同的种族,都不再是横亘在二人之间的阻隔,无关乎□□,不考虑其他,只是这样静静地偎依着,相拥而卧,便有了安全的味道。 这辈子,下辈子,还是下下辈子,亦或是未来那些永永远远的日子,都要这样,永嘉想。 烟花三月,扬州城最最热闹最最繁华的街市上新开了一家商行,装饰得极具异域风情,美貌妖娆的胡女当门迎客,内中各样异域珍品,真珠、宝石、香料、脂粉、镜奁、各种奇特的布料、奇特的药物……品种繁多,应有尽有。江南因漕运兴盛,已是如今朝廷的钱袋子所在,民力丰厚,因此这家商行一时间宾客盈门,名声鹊起,扬州城内外都听说了这样一家商行。然这样一家后起之秀,资本却好似雄厚的很,许多商家一时周转不来,只要有田亩或者其他甚么抵押,居然都能很容易地在迟柳堂借出大笔银钱来,且迟柳堂开的飞钱,竟能在大江南北许多商号可得兑换,竟比官府开具的信用还好的多。 更奇怪的是,商行生意做得大,出面的却只是个掌柜,四五十岁年纪,看来很是普通,谁也不晓得这家商行背后的东家是甚么人,只是听说,东家姓谢。 有人猜测,东家定是陈郡谢氏的甚么人,当今圣人最最宠爱的刘侍郎,前阵子不就刚刚娶了陈郡谢氏的女儿么?刘侍郎才进朝廷多久,却生生从顾相手中抢来了署理度支司的权利,为的甚么?还不是刘郎生钱的本事高明,可以让圣人的小金库日渐丰满么。圣人欢喜,那便是一步登天了,于是这样一介平民,居然也能娶得谢家妇,那么本有日薄西山之势的谢家借着刘侍郎的便,在江南漕运便利之地开家这样的商铺与地方豪强抢生意而不被打压,便都说得过去了。 这所谓的东家,其实便是凤集。左右永嘉也算半个谢家人,只是这样借一下谢家的招牌,凤集毫不心虚。 他原先盘算的很好,目前藩镇最大的问题便是手中有大把钱粮,养得起兵,便可联合地方豪强割据一方,与朝廷分庭抗礼,因此便想从钱上入手,想法子分化各藩镇的势力,然则人算不如天算,他这几年生意做得正风生水起,却被剑南西川反叛的消息打乱了计划。 这两年来,朝中的变化实在太大。 永贞元年六月,广陵郡王北征,大胜回纥,封广平王,原神策军大将军白兴平乞骸骨,白志德拜大将军,领右神策军。 同年十二月,卢相以中书令兼领吏部事,便是做了宰相。 永贞二年元月,圣人身体不适,顾相上疏请立皇嫡长子建宁王李茂为太子,圣人不准。 五月,刘仲文领度支使,统管军国用度。 同年十月,建宁王妃之母被举告,涉巫蛊,迹同谋反,圣人大怒,将建宁王妃废为庶人,王妃母族举族上下几百口人被诛杀殆尽。李茂跪阶前涕泣请罪,顾相领几十位朝臣为之求情,勉强保住他不被株连,但李茂从此再难得圣人之欢心。 永贞三年四月,剑南西川节度使病故,其子韦高任留后,尚书朝廷请颁节度,并以重金贿顾相,希望完全领有包括剑南西川、东川及山南西道在内的三川全境,顾相不允,先一口回绝了韦高的贿赂和要求,并明令不允许韦高自行接任剑南西川节度使,改为朝廷另派大员过去接管。这件事触动了许多藩镇的利益,长久以来,藩镇不服中央号令,自行决定继任者,已是常见的事情,甚至有几家藩镇相约,要合力保护节度使代代相传不受朝廷管辖的权利。如今顾相这么一来,很多藩镇不免有唇亡齿寒之感。因此韦高一呼百应,联络了山南西道、剑南东川、黔中道等几镇,起兵反叛。 十二郎在与者师一役中已升至右翊卫校尉,官居六品,此次接到父亲的加急信函返京,随军出征,领军者,正是此前已屡建军功的广平王李淳。 因此番有几个藩镇出兵助阵,朝中对此战信心十足,共计发兵四十五万,号称六十万,浩浩荡荡开赴剑南道。大军出发后不久,李淳便令人密信凤集,将他悄无声息地请到了军中。 永嘉对此很是不忿,天天好吃好喝,可以尽情搂着蚩尤珠逍遥自在的日子过不得,偏要跑去人来人往的军营里头扮小童,凤集安抚他道:“兵者,国之大事,你乖乖随我去,以你我之力,救得一条人命也是好的。” 永嘉还是不大开心,只是见凤集脸色肃然,也晓得兹事体大,便不敢再闹,老老实实随他去了。 凤集倒不是觉得李淳此战非己不可,他此番前来,别有打算。见了李淳,叙礼完毕便也不废话,直言道:“殿下,这一战,打不得。” 李淳这几年年岁渐长,下颌上已蓄起了微须,因各种内忧外患,劳心劳力,神情已颇有几分憔悴,见凤集却是依旧翩翩少年郎模样,笑道:“子羽这些年逍遥的好,竟风采如昨,我却老了。” 凤集微笑道:“殿下是成熟稳重得多了,可喜可贺。” 李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26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26 淳大笑,拉着凤集的手臂挨着自己坐下,显得很是亲密无间,问道:“只是为甚么这一战打不得?” 凤集问道:“韦高此人,殿下怎么看?” 李淳略一沉吟,抚须道:“志大才疏,胸无城府,贪利冒进,比其父大大不如。” 凤集又问道:“那么依殿下看,韦高自请留后,其父原先那些下属会怎样?” 李淳怔了怔,沉思良久,道:“只怕,嗯,只怕不大心服。” 凤集笑道:“便是如此了。韦高此人才德不足以服众,他举兵反叛,朝廷的大军压境,部从为求自保,只得听他号令,若朝廷逼得不那么紧,日久其必然生变。因此战绝不能打,不仅如此,殿下还要对其他跟着韦高起事的藩镇善加抚恤,言明只取首恶胁从不问,如此便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李淳犹疑片刻,问道:“大军久在前线,粮草消耗巨大,朝廷如今国库不丰,若时候拖得久了,只怕圣人催逼得紧,奈何?” 凤集微笑:“殿下只管将这番打算上书圣人,有座主在,分说明白,圣人自然会晓得如此其实更省钱。” 李淳点头道:“好!若能不费一兵一卒收复剑南,自然最好!” 这之后,李淳果然依计而行,将大军陈兵于渝州城外的一座无名谷口,安营扎寨,每日操练士兵,绝口不提进攻二字,却隔三差五向渝州城内散布些流言,只说大军集结完毕便要大举攻城,若城中人老老实实投降,便能免了这一场兵祸。流言中不免句句带上只擒首恶胁从不问的说法。 要论捣蛋的本事,永嘉认第二,这世上只怕没人敢说第一。他这几年丝毫不见长,只怕见了故人会引起议论,因此并未与凤集同去军中,而是一个人悄悄摸进了渝州城。流言能传得那么快,他自然功不可没。 甚么流言传得最快最广,还最容易被人相信?自然是童谣。自古以来,那么多真真假假的谶语,泰半是借着童谣传播开去的。 不晓得永嘉底细的话,只看这厮外表,那便是个纯真无害到极点的垂髫幼童,也是个和小童们混半天便能做个神气活现的小头领的家伙,有他城内外往来传递消息,韦高的一举一动不免都落入了凤集的耳朵。相应的,凤集想说给城里人听的话,也不免在大街小巷中慢慢传开来,久而久之,渐渐说得渝州城内人心浮动。 渝州城是剑南道的重镇,韦高起兵反叛之后便亲自坐镇此处,相当于与李淳城内城外直接对峙,因此这些流言便渐渐流进了韦高的耳朵。此人子承父业,仗着血缘关系勉强自封个留后,本就威望不著,如今朝廷大兵压境,流言纷纷,民心生变,同盟的几家藩镇又食言而肥,纷纷按兵不动只是观望,让韦高更是暴躁,性子来了对下人喊打喊杀,便越发拢不住人心。 屋漏偏逢连夜雨,已经很倒霉的韦高偏偏又遇上个唯恐事情不大的永嘉,他假公济私地将韦高房中几件心爱的摆件悄没声给吃了,其中甚至包括一方纯金的小私印。韦高自然暴跳如雷,将贴身仆从一股脑抓了严刑拷打,酒醉后还对替他保管私印的爱妾口出恶言,道迟早有一天,要将身边人等尽数杀了。 爱妾和仆人们本就心中惴惴,眼见得韦高这样说,左右也是死,一横心,竟联手韦高手下几员大将,将酒醉后的韦高给绑了,连夜跑去韦高的太叔父家门口哀泣,求太叔父出来主持大局。 韦高的太叔父当年也是个能人,在剑南道军民中很有些名声,只是不满韦高父子专权,劝谏几次不听,索性就辞官隐居多年,此番人在家中坐,事情找上门,睡得好好的,被门口震天价的哭声吵醒,起身披衣一看,竟是五花大绑酒醉不醒的韦高被一群人簇拥着堵在自家门口。 太叔父第一反应便是倒地装病,老人家嘛,犯病也是正常的,然则没有主心骨儿的人们哪里放得过他,晕便晕了,依旧围着。太叔父躺在门口半天,便是夏日天暖,大半夜的地上躺着也不大舒服,眼看这事装晕已是无法收场,只得悠悠醒转,对围在身周的人道:“事已至此,要我主持大局也行,但须依我号令,不然,我是不管的。” 众人纷纷答应,太叔父便抖擞精神,约束兵士,整顿府内府外秩序,待局势平稳,便提出了不再反叛,举镇归顺朝廷的话。 说句良心话,跟着韦高也是臣,跟着圣人也是臣,同是臣属,其实没甚么大分别,只看哪里给的好处多,如今太叔父站出来要为大家争取好处,众人自然乐意,太叔父便修书一封,派人送到李淳营中,洋洋洒洒几千言,其实核心就是俩字:投降。 李淳大喜,飞报长安,圣人骤得喜讯,却不敢信,大臣中也有人说要观望观望,不要贸然受降,万一是剑南道的诡计,朝廷被骗不免颜面大失。此时还是顾相力排众议,提出要大举安抚剑南道军民,才能让其他藩镇们看到朝廷的决心。 如此一来,李淳等于不动声色便为朝廷收复了剑南四川这个极其重要也极其富庶的地方,更不要提周围几个藩镇闻风景从,纷纷向朝廷上疏,表示要重新接受朝廷调遣。 自安史之乱一来,藩镇之害久已,先帝德宗下决心削藩,却遭逢不顺,郁郁而终,如今削藩一事却在当今圣人手中得到如此大的成就,圣人看着书案上这些奏报和厚厚一摞贺章,实在是得意非凡,看李淳这个儿子不免也就大大地顺眼起来,刚好长子因巫蛊事牵连失宠,于是,圣人竟对身边人露出了要封李淳做太子的意思。 这是书房中的密语,彼时连个美人儿都不曾在侧,身边伺候的只有贴身宦官李继恩。李继恩对于圣人,那便等同于高力士于明皇,圣人对其信任有加,没有一丝一毫的防范。这个很是天真的圣人却没想到,他视同心腹的李继恩,此时此刻,心已倒向了广平王李淳。 究其原因,无他,尊重二字,而已。 对此,还在一心支持皇长子,试图挽回皇长子在圣人面前欢心的顾相毫不知情。 作者有话要说: (唐中期宪宗时期【公元806——820年】,为解决铜钱转运过程中存在的种种问题,商人们创造出了一种“飞钱”,为方便商人异地取钱,带有汇兑形制的票据。但是它只是一种信用货币,已经初步具备了纸币性质。“飞钱”有官办和私办两种形式,一种是官办,设于京城的“进奏院”,各地在京城的商人,把钱款交给各道驻京的进奏院,由进奏院开具发联单式的“文牒”或“公据”,一联交给商人,一联寄往本道。商人与节度使派遣在京的进奏院交涉完后,就可以以一纸凭据随时随地兑换现金。元和七年(公元812年),唐宪宗下令由朝廷户部、度支、盐铁三司统一经营飞钱业务,收取手续费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27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27 ,规定每飞钱一千贯(一贯一文)付费一百文。另一种是私办,由一些大商人利用总店与设在各地分店之间的联系,向不便携款远行的商人发放票据,商人可凭此票据在私商所开的联号取兑货款。——现在文中还是顺宗永贞年,我让飞钱提前正规化了。不过历史上的顺宗即位只有一年,文中则已经满将近三个年头了,所以不要深究了。) (李淳平叛这一段,原型历史上是有的,唐宪宗朝收复魏博六州基本上就是这个过程,史书看到这一段觉得很有趣,便拿来用了。只是原型中那个即位的节度留后只因岁数小,所以不能服众,并不是这里写的这么糟糕。) ☆、第十二章 太子 第十二章太子 大军班师,李淳作为主帅自然极为忙碌,凤集则是只身而来只身而去,从头到尾,军中晓得他来过的人只怕唯有李淳身边几个人而已。大军驻跸处是个山谷,天交九月,西南山中的清晨已很有些凉意,凤集一个人悄没声裹着袍子,扣着兜帽,骑着一匹不打眼的大青马,慢悠悠自谷中踱出来,却被一人拦在了谷口。 高高的个子,清瘦的面孔,黑色贴身劲装,外罩一领锁子甲,骑在一匹黑色的高头名种大宛马上,气势凌厉,整个人便如一把出鞘的刀。 凤集叹了口气,用马鞭的硬柄推推兜帽,抬眼看着拦路的顾十二郎,问道:“这是做甚么?” 顾十二郎明显压抑着怒气,道:“这话,该我问你。” 凤集微微一笑,道:“我做了甚么,你不是一清二楚。” 顾十二郎怒道:“你做了甚么,我当然清楚,但是你又何必如此!广平王便有千好万好,你如今这般做法,好端端的朝廷命官做不成,还被族中除名,我爹多年苦心栽培你的心血付诸流水,居然还自甘下贱做甚商贾,从今往后只怕再也不得入庙堂,你满腹治世才华从此埋没,如此这般,可值得?” 凤集默然片刻,淡然道:“一身而已。” 顾十二郎被凤集这声冷淡的回答气的大怒,伸手便要去腰间摸刀子,手指触到鲨鱼皮鞘,熟悉的触感却忽然让他重新冷静下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道:“子羽,你我十几年的交情,你且说句实话,你与广平王,是不是在谋划夺嫡?” 凤集神色不动,只是淡淡道:“若是夺嫡,我如此这般便可以理解了么?十二郎,你的心变了。” 一阵冷风卷过,无数沙尘扬起,粗粝的沙砾打在顾十二郎脸上身上,沙沙作响,他沉默片刻,道:“跟着广平王出生入死这些年,我才知道广平王确有大才,那些传言都是错的。他比今上,好了太多。” 凤集低头抚着手里的马缰,不说话。 顾十二郎却忽然大声道:“莫来问我,你当真要跟着广平王夺嫡,为甚么不堂堂正正辅佐他,却要行此诡道?” 凤集极慢极慢地抬起头,目光清冷,直视顾十二郎,道:“这话是你问的,还是广平王问的?” 顾十二郎登时怔住,不由得目光躲闪开去。 凤集微微一笑,道:“大军驻跸的谷口何等关键,此处却不见兵士把守;夺嫡如此大事,你却毫不担心隔墙有耳;我的行踪本只广平王晓得,你性子一项粗疏,此事却掐算的如此精确。十二郎,说你不是广平王的人,此番不是为他所遣,谁信?你既是替殿下问话,我自然有话答他,只是并非现在。”他顿了顿,伸手理了理兜帽,似乎不堪风沙侵扰,却遮住了双眼,“十二郎,无论怎样,请你,请你保王希平和卢小郎君一命。” 说罢,扬鞭策马,绕过呆立在那里的顾十二郎,扬长而去。 那句话,终究没有说。 既已开始,便不能回头,这一路马蹄行处会踏破多少血肉,已顾不得了,可期盼处,唯人心而已。 一晃眼又是年余过去,有凤集这边水泼般的银钱做支撑,广平王以之内结宦官,外抚藩镇,在朝中已隐隐然有与顾相分庭抗礼之势。最得圣人欢喜的是,李淳事君至孝,处处以圣人为尊,比那个压皇帝一头的顾相实在可爱无数倍,甚么事只消交到这个儿子手上,圣人便高枕无忧,比皇长子真真强了不晓得多少,加上圣人这几年有些不知保养,精神越发差了,不耐烦那些国事烦扰,竟不顾朝中大臣的反对,一意孤行,一纸诏书昭告天下,封广平王李淳为太子,正位东宫,监国。 太子监国月余,圣人饮宴时再发卒中,药石金针一时无效,驾崩于兴庆宫,李淳即皇帝位,谥先皇曰至德大圣大安孝皇帝,庙号顺宗,葬丰陵。 顺,德性宽柔曰顺,先皇在天有灵,不晓得会作何感想。 李淳即位后,手段可称凌厉,皇长兄建宁王改封佞王,圈禁。顾海晏罢相赐死,抄家灭族,只顾十二郎身在军中得免,而且反得了升迁。顾相公门人弟子颇有株连,顺宗朝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般的几位青年才俊纷纷被夺职,其中王希平位置最高,竟判发配惠州,终生不得启用。卢家树大根深,且与新皇有翁婿之谊,卢大郎得以继任,如履薄冰,兢兢业业侍奉新皇,不敢有丝毫怠慢。唯有卢小郎君,却偏偏于此时请旨尚了宜都公主,继而辞官离朝,漂洋出海而去,从此再不履中土。 当年长安郊外,终南山下,四个风华正茂的少年那场欢宴,再不可得。当日一别,对于有些人,便是永远。 这一番天地惊/变时,柳凤集却不在京中。 当年以平分天下之说笼络了朔方节度使陶宣,如今大势底定,陶宣这颗子,是时候要拔掉了。凤集在朔方暗暗经营多年,此时与白至德里应外合,一举擒了陶宣,押解京中。可叹陶宣还在做着平分天下的梦,只道天意许他,被关在囚车中,还不死心,一径喊冤,要见天子。 凤集此时正在白至德帐中说话,议着陶宣被捕如何善后。陶宣在朔方经营多年,根基深厚,一朝被擒,部曲尚在,如何安抚弹压着实是件麻烦事。二人正在头痛,适逢京中送来邸报,白至德接过拆开看了一眼,不由得脸色大变,又仔细看了一遍,递与凤集道:“圣人大行,太子已登基了,兹事体大,我须去安排一下。陶宣吵嚷不休,柳先生费心去看看罢,对付这种人,还是你拿手。” 凤集接过邸报,一目十行匆匆看过,看到新皇即位时尚且镇定,却被下头顾相赐死四个字惊得瞬间怔住了,喉头哽咽,竟已说不出话来,眼中望出去,一片模糊。 赐死。竟然是赐死。 师恩深重,京中一别,竟是永诀。 原以为座主为人刚正清廉,且门生故旧满天下,纵然失势,罪不至死,而且,而且还有十二郎在李淳手下效力,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座主被赐死?那日临别,他提了王希平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28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28 ,提了卢少连,唯独没有提到座主,原以为这是不必说的,谁知……竟看错了十二郎,更看错了李淳。 来报请如何处置陶宣的兵士在一旁等了良久,见凤集盯着手上那张粗糙的麻纸,一动不动如泥塑木雕般,等了半天不见动静,只好又问一遍:“柳先生,那个陶宣这样吵,仔细回头说出甚么不好听的来,可要怎么处置?” 凤集一惊:“你说甚么?” 那兵士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凤集才勉强回过心神,将邸报收进袖袋,起身理了理衣襟,随着兵士去看押陶宣的囚室,却见陶宣一身素衣,头发披散,正抓着囚笼喝道:“叫李淳来见我!他竟敢骗我!他竟敢骗我!” 凤集见他神色颇有几分憔悴,早不复当年得意时颐指气使意气风发的模样,谓叹一声,教人将陶宣带入静室,与他凭几对坐,敬了一盏酒与他,道:“都督错了,不是殿下欺你,是我柳凤集骗了你。” “你也不是甚么好人!”陶宣却不接酒盏,箕踞冷笑道,“前头还笑眯眯的和我说笑,转眼就翻脸比翻书还快,倒真是和李淳天生一对。我只是不明白,老陶一世英雄,怎么会败在你和李淳两个黄口小儿手上!” 凤集看着陶宣,慢慢道:“都督不甘心,可是还想着那个鸾凤合接,桃李共济的谶语?” 陶宣神色大变:“你怎么知道!” 凤集叹道:“都督可知,那条谶语,也是我做的。” 他见陶宣不说话,看样子却是不信,便低声道:“凤集身边有个小童,天生神力,都督可记得?”他伸指沾着盏中酒水,在案上顺手写下八个篆字,正是当年那条谶语。陶宣当年得到那块石板便秘藏起来,于无人处时常取出观赏,对石板上的字迹可谓烂熟于胸,外人或许晓得这块石版上写了甚么,却极少有人知道,这八个字乃是极其罕见的九叠篆。 陶宣心中已一片了然,他目光惨然,只觉一团火在胸中撞来撞去,似乎要撞破甚么冲出去,良久,却无声无息的灭了。 若有天命在,他老陶可以不服,若没有,现下和这个柳凤集生气发脾气,可没有半点好处。 他抬头望着凤集,却笑了出来:“原来是你。”他哂然道,“怪你作甚,成王败寇,若他不动手,老陶早晚也是要反的,只是没料到李淳下手这样快。” 凤集微微一笑:“都督说的是,然而凤集毕竟诈语在先,都督不见责,足见胸怀,可惜如此英雄,与殿下两雄不能并立,方遭此祸。若有来生,都督再起兵逐鹿中原,凤集定跟随都督帐下驱使。” 陶宣一声冷笑:“尽说这好听话,来生的事情谁知道,你若真觉得对不住我老陶,就和李淳说,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要株连家人,我到地下也承你情。” 凤集沉吟片刻,道:“都督是明白人,陶家百余口上下平安已是不可得,但若只要老母稚子得全,凤集定办得到。” 陶宣咬咬牙,又道:“府里那些女人,这些年养得娇了,发去披甲人为奴只怕生不如死,杀就杀了,但我那小儿子今年刚满三岁,你好歹留他母子一命,照料一二,不使冻饿而死,可行?” 凤集肃穆道:“自当从命,万死不辞。” 陶宣心事一了,横下一条心,反倒心中痛快,伸手捉起酒壶,就着壶嘴便是一大口,酒液淋漓,洒在身上,腕上镣铐当当作响,他藐了一眼凤集,又道:“你倒死心塌地为他做事,李淳这人天性凉薄,是个反复小人,可共患难未必可共富贵,你就不怕有一天他也杀你?” 凤集低声道:“一身而已。” 陶宣怔了怔,道:“怪不得你要弄坏自己名声,竟是为了这个。可是你这样,图的是甚么?” 凤集神色竟有些茫然,将酒盏举起一饮而尽,道:“原先是图了些甚么,我以为我做得到,原来不成。” 原以为以自己之才可以掌控天下,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以拉下去这个推上去那个,可以让这人世间向他期冀的那样变化,可是他忘了,人心是会变的。 全军上下已尽数为先帝戴孝,京中接踵而来的邸报还是一封接着一封,还有凤集手下送来的线报,或详或略,渐渐将这阵子京中发生的事情大致轮廓勾勒了出来。 那个粗疏耿直的顾家十二郎变了,他背叛了自己的老父亲,一心一意辅佐李淳。 他得了军权和新皇的信任。 那个爽朗豁达的二皇子变了,,笼络宦官安抚藩镇,尽全力去集权,雄心勃勃要做第二个太宗。他逼死了自己的父亲,逼死了忠心耿耿为这李唐天下的顾相公,背叛了和凤集的约定。 他得了天下。 也有人没有变。 王希平在李淳夺嫡中颇多助力,新皇登基本来该大受封赏,可他竟上书为顾相公求情,说顾相年老,希望以身替自己的恩师。 他丢了官职,发配边荒,终生不得录用。 卢小郎君自小与李淳交好,在李淳夺嫡中屡立大功,新皇登基,他卢家正是风生水起的时候,可他竟然此时请旨尚了宜都公主,从此远离庙堂。宜都是当年与顺宗争位不成的魏王唯一的亲妹子,她的生死此时已经没有人在意,终老在宫中一生便是最好的结局,这位游戏人间似乎永远长不大的卢小郎君为当年一句婚说的戏言,却娶了她。 他失去了故土。 李淳许诺他四条人命,便该是四个人的性命无忧,顾相公、十二郎、王希平、卢小郎君。 他却杀了顾相公。杀了凤集的授业恩师,杀了那位无愧于天、无愧于社稷、无愧于所学的老人。 凤集平生第一次茫然了。他这些年汲汲营营各种图谋,究竟是为什么?他原以为自己可以辅佐明主,建立一个真正的大同世界。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可惜李淳的心中终究是大道既隐,天下为家。 他还是太天真了。 与陶宣黯然作别,回到自己屋子里,永嘉欢欢喜喜扑上来,喜滋滋问道:“完事了罢!现下咱们可以走了罢!这里好生气闷!” 是啊,白至德是见过永嘉的,永嘉这些年完全不见长,这般怪异自然不能给他瞧见,他竟日躲在屋子里,难免气闷。凤集强笑道:“是啊,完事了,咱们明日便离开这里。” 永嘉却忽然盯着凤集的双眼,奇道:“你甚么事情不开心?” 凤集蓦然心中一酸,扭过头去,两行泪流了下来。 永嘉踮脚摸摸他脸上,有温热的水,秀娘教过的,这是眼泪。 原来伤心了真的会流眼泪。 永嘉心中惴惴,小心翼翼蹭进凤集怀里,问道:“你在伤心甚么?” 凤集伸手抱起永嘉温热的小身子,将头抵在他的头顶,低声道:“我的老师,被李淳杀了,所以伤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29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29 心。” 永嘉安抚地拍了拍凤集的肩头,道:“那必定是伤心的,我看到四哥死的时候,也觉得伤心。” 凤集微微摇头,道:“不光这样,我好像做错了事,看错了一个人,现下却已经无可挽回。” 永嘉睁大眼睛,奇道:“看错了人?谁呀?” 凤集不答,永嘉歪着头看了看他,安抚道:“看错了怕甚么,咱们以后不理他。” 凤集摇头:“不理也不成,有些事情,必须要他才做得到。” 永嘉眼珠转了转,道:“哪有非他不成的,他是坏人,杀了他换一个人坐那个位子好了。” 凤集摇摇头,叹道:“不能杀,杀了更糟。” 永嘉眨眨眼,撇嘴道:“你说的是李淳罢,我就晓得那厮是个坏人!早该杀了他完事!”看凤集不大赞同的样子,想了想,又道:“不过你说不能杀,那就不杀,咱们去问问他肯不肯改过好了。我原先调皮捣蛋做坏事,四哥舍不得打我,总是问我认不认错?改不改?改了就还是好孩子。” 凤集不由失笑,道:“你到机灵,猜到是他,可惜李淳已不是孩子了。”他话音未落,忽然陷入了沉思,过片刻,道,“可是也未必不能改,也或许其中有甚么隐情。” 他神色一振,伸手捏了捏永嘉的脸,笑道:“还是你聪明。” 永嘉大为得意:“那是自然,我老人家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多,自然比你明白。”他眼珠一转,赶紧补了一句,“这回是我帮了你罢,打算谢我甚么?” 凤集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抱着永嘉亲了亲他的额头,道:“乖,再陪我走一趟京师,我要再和李淳谈一谈。” 永嘉撇嘴道:“就怕谈不拢,他还是做他的皇帝,你白辛苦。要不要我帮你把他抓出宫来,拿刀子架脖子上逼他写下字据,照你说的那样做?” 凤集微微摇头,道:“没用的,咱们总不能时时刻刻守在他身边拿刀子逼着,他心里若不肯,总是没用。” 永嘉失望道:“那还去京师作甚!干脆不理他,咱们去别处过日子去!去京师我都不能时时刻刻跟着你,好生没趣。” 凤集微笑道:“卢小郎君携眷去国出海,他收藏那些宝贝只怕带不完,还留在京师卢家老宅里头,你竟不去瞧瞧?” 永嘉大喜,立刻把方才的不痛快都抛之脑后,改口道:“好!我陪你去!” 凤集看着永嘉天真的模样,微微一笑,心中却闪过一丝淡淡的不详。此去京师,不知凶吉,李淳已经开始杀人,就不会在意多杀那么一两个,若是…… 他微微呼出一口气,还好,还有永嘉,即便谈不拢,想来总能保他二人全身而退。 作者有话要说:  (上谓侍臣曰:“我若立泰,则是太子之位可经营而得。 自今太子失道,藩王窥伺者,皆两弃之,传诸子孙,永为后法。且泰立,承乾与治皆不全;治立,则承乾与泰皆无恙矣。”——《资治通鉴》 争储自古就是非常可怕的事情,太宗担心因为李泰有能力就立他,让自己的后世子孙不学好,所以罢黜李承乾和李泰,立了李治,可惜他的后世子孙依旧不学好,为了皇位,真心什么都做的出来。)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大道既隐,天下为家。——这两句出自《礼记?大同篇》) (九叠篆是宋代开始就非常盛行的官印文字,到现在还有沿用,字迹盘曲环绕,笔划折叠均匀,笔划布局呈正方形,填满了印面。折叠多寡,则是根据笔划繁简而定,有多到十叠以上者,九叠只是形容其折叠之多,并非准准的九叠。九叠篆起源于何时,说法不一,有说汉唐,有说是宋,现在只能证明至少到宋代就很流行了,但是最早起于何时,没有定论。 很多博物院里都有九叠篆的古印展出,有的印极小,九叠篆又笔画复杂,可是印文依旧清晰饱满,可见功力不凡,我初学篆刻的时候不自量力也试过,失败的一塌糊涂,从此就记住这种文字了,忍不住想让它露个脸,于是就权当唐代已有这种文字,而且大老粗陶宣手下还有人能认得出。) 隔了一年多回头看,写的很乱,看的我满头大汗,不过还是填完吧,不然总惦记着。 上回贴完发现才3000字,和前头那些章字数相差太多,所以改了改到底加到5000多字完事,强迫症,没办法 ☆、第十三章 天下 第十三章天下 清明时节,长安郊外,繁花似锦。 凤集扣着顶草帽,帽檐压得低低的,着一领极平常的白衫,骑着平平常常的一匹大青马,怀中抱着昏昏欲睡的永嘉,信马由缰混在游春的人群中,和周围平民看起来一般无二,毫不起眼。谁也想不到这个看来普普通通的男子,竟便是那个曾经名动长安的柳家二郎柳凤集。 长安还是那个长安,人则已经不是原先那些人了。如今长安城里最夺目的美男子,莫过刘郎。刘郎貌美且多金,当今新圣人的钱袋子都由刘郎管着,更与义阳长公主出双入对,风头一时无两,在圣人面前的份量,竟压过了身为皇亲国戚的卢相。 此时正值初春,刘仲文正陪在义阳长公主的车辇旁缓缓而行,出城打猎而来,公主车辇在艳阳下金光灿烂。逼得人睁不开眼,刘仲文红袍白马,分明一个风流蕴藉绝世佳公子,在这样的逼人贵气之下,似乎也显得暗淡了。公主府的家奴在前开道,行人纷纷避去道路两旁,凤集也不例外,抱着永嘉牵着马避得远远的,更是将帽檐望下再压了压。怀中的永嘉此时却动了动,抽抽鼻子,睁开了眼睛。 远处一队人服饰鲜明,飞鹰走狗,直是热闹非凡,永嘉却看也不看,眼睛一眨不眨盯住了队伍中那辆显见得华贵异常的车辇,嘴里几乎便要流出口水来。 好大一坨金子! 车厢,纯金的。 车伞,纯金的。 车帘,销金的。 流苏,索性就是一串串金珠! 连挽车的高头大马身上的辔头都是包金的。 整副车架简直就是一坨会动的金子! 永嘉不由感慨道:“这样多的金子!她不嫌车子太沉么?” 旁边的一个书生闻言冷笑道:“义阳公主喜欢黄金和美男子是出了名的,只怕不多,哪里会嫌沉?” 永嘉眨眨眼,摆出一副孩童天真无知状问道:“她家很有钱么?” 那书生一怔,道:“天下都是她家的,当然有钱。” 永嘉奇道:“我一向只听说天下是皇帝的,怎么又是公主的?” 那书生微微一叹,道:“你还小,不明白,如今这世道,皇帝喜欢谁,这天下,就是谁的。” 凤集原本一直默默听着,听到这一句,却接口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30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30 。天下既然都是皇帝的,他乐意给谁,旁人哪里管得着。” 那书生瞥他一眼,先是被凤集的容色惊得呆了一呆,随即哂然道:“你看着是个读书人,却如此曲解圣贤,实在是大错特错。” 凤集一笑,拱手道:“愿闻其详。” 那书生傲然道:“回去好好读诗罢。诗云:‘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分明是说同为王上子民,却有人享乐有人劳苦,世道不公,哪里是你那种解法。” 凤集长揖到地,道:“不才受教了。在下谢鸾停,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那书生忙回施一礼,道:“不敢不敢,在下郑阳。” 永嘉不满地用力扭动了一下,又拿我的名字四处招摇撞骗!他听着凤集和那书生论经,越听越是气闷,再看着公主的金车越来越近,越发的香气扑鼻,不由得蠢蠢欲动。 凤集按住永嘉的头,低喝道:“永嘉!不准胡闹!” 永嘉一呆,抬头小小声问道:“不能吃么?” 凤集摸摸他头,安抚道:“稍安勿躁。”随即与那书生郑阳拱手作别:“在下这个弟弟年纪太小,道上走了半日已饿的厉害,在下须找个地方给他吃些干粮充饥,与君一别,但望后会有期。” 郑阳也道了别,看着凤集抱着永嘉牵着马,望远处河边大树下走去,心中暗暗奇道:“这人生的真好,且气质清雅,望之令人脱俗,只怕比传言中的柳凤集也不差了,长安人物,果然不同凡响。” 凤集哪知道郑阳的心思,只忙着安抚永嘉道:“待会有的你吃,别急,这马车你却不能动。” 永嘉悻悻然道:“待会的物事倘若不中吃,我早晚还是要去咬一口过瘾。” 凤集摸摸他头,笑道:“放心,保你满意。” 卢小郎君在自家别业中原本坐的好好的,此时却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他揉揉鼻子,起身走到窗前。 长安城号称八水绕长安,卢家别业正在长安北郊泾河与渭河交汇处,此时阳春三月,夹岸遍地桃花,远望一片云霞似锦,娇艳烂漫,却与卢小郎君身上同样鲜艳异常的衣袍相映成趣。一人忍不住笑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公南今年怕是要走桃花运罢,回头我要给宜都送坛子醋来,有备无患。” 卢小郎君也不回头,懒懒道:“你还有心情笑我,子羽说话即到,顾相之死,你想好怎样和他解释了么?” 那人沉默下去,停半晌,微微叹道:“子羽,子羽。”别的,却再没说甚么。 卢小郎君对着窗外出神片刻,问道:“不叫十二郎来么?”。 “十二郎?”那人苦笑道,“他来了只怕事情更糟,子羽定已恨上我们两个,要打要骂,我受着便是,十二郎那个性子,还是算了。” “他是顾相独子。”卢小郎君轻声道,“如今顾家上下,只剩他一个了,子羽见不到十二郎,怎肯干休?”他回到几案旁盘膝坐下,给面前那人满满倒了一盏酒,道:“别看子羽平日里性子温和,这几个人里头,他才是心最硬那个,你恶狠狠用完了他几年,转头便杀了他授业恩师,挚友王希平流放,还来个永不叙用,他肯来见你已是大幸,可别想他轻轻骂你几句就完了。” 见那人微微一怔,卢小郎君冷笑道:“你道你如今是皇帝,他就会敬你三分,给你留面子?你不想想当年他是怎样离开柳家的?父母都可以不顾,何况你这个君父?” 座上人正是李淳。他苦笑道:“是了是了,我晓得了,如今我这个位子都是你们帮忙得来的,自不会放在你们眼里。” 卢小郎君却没反驳,只是冷笑一声,也倒了一盏酒,慢吞吞吃起来。 二人相坐无言,直到门人来报,柳凤集到了。 卢小郎君起身迎到门口,李淳也站了起来。门扉微动,门帘被从人高高挑起,露出门外一人,白衣素冠,目光清朗,整个人干净通透得犹如一颗碧水明珠,正是凤集。 凤集入得门来,望着李淳伏地稽首道:“仆柳凤集,拜见陛下。” 李淳忙抢上一步,亲手去扶凤集,道:“快起来,咱俩别闹什么虚礼。” 凤集却跪在那里岿然不动,道:“君君臣臣,礼不可废。” 李淳苦笑道:“你在怪我。” “仆不敢。”凤集答道,“仆斗胆,敢问陛下,陛下如今已是陛下,当年长安郊外与仆所定之约,可还算数?” 他如此单刀直入,李淳登时有些不知所措,卢小郎君忙打圆场,笑道:“别急着吵架,多年不见,先吃吃酒叙叙旧,完了你们再撕破脸说那些腌臜事不迟。” 这话说的不客气,李淳的脸色已有些不好,却不能发作,勉强笑道:“是啊,要杀要剐,你且起来说话。” 凤集脸色冷峻:“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况天子,难道陛下竟要食言了么?” 李淳变色道:“凤集原是来兴师问罪的。你心中既早定了我有罪,又问甚么!” “仆不敢,仆只想知道实情。”凤集伏地道,“传言卢小郎君已远赴海外,如今却好端端的坐在这里,仆已不知流言中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请陛下明示!” 卢小郎君接口道:“我只是不想当官,找个借口隐居罢了。” 李淳叹道:“算了,能瞒他到几时。”他俯身捉住凤集的手臂,直视他的双眼,正色道:“在这儿,咱俩还是原先的朋友,不是君臣,你先起来,要问甚么,坐着问,我甚么也不瞒你。” 他的目光是如此坦荡,原本正当壮年,鬓角却又多了几点微霜,凤集心中微微一软,顺势便站了起来。 三人分宾主落座,卢小郎君给凤集倒了一盏酒,便轻轻关上门扉,退了出去。 李淳不等凤集问,先道:“我先解释公南这事。我娶卢家二娘子,小郎君尚主,这原是当年父皇与魏庶争位时,我和卢相约好的。没想到事到临头,公南闹死闹活要尚宜都。宜都是魏庶亲妹子,原是戴罪之身,只是念她年幼,一直没有发落罢了,卢家嫡子尚了她,却叫天下人怎么想?”他停了停,续道,“我原本不答应,他要尚哪个公主随便挑,只有宜都不成,可是卢相宠爱公南也是出了名的,竟真的来和我商量,用卢家满门矢志效忠,换公南一个自由身,最后弄来弄去,弄成他一个多情种子模样,宁可为了宜都舍家离国,白身终老。”他哼了一声,“倒显得我薄情寡恩。” 他望了一眼凤集,见他神色不动,叹了口气,道:“顾相,我原本没想杀他。”他望着藻井,微微有些出神,“父皇身子骨不好,自立我为太子,一直想提前让位给我,做个安安稳稳的太上皇将养身体,可是顾相反对,就搁置下来,后来太医说父皇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31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31 再这样劳累,身子就真的撑不下去了,顾相无奈,才松口真正让我监国,谁知我接手朝政才几天,父皇就突发卒中,一病不起。顾相……”他眼圈有些红了,“顾相却说,父皇是我杀的。” 他哽咽了一下:“我是不孝,也想过父皇身体不好,盼着自己能早一天执掌大权,可是我们毕竟是父子,我已监国,又何必杀自己的亲生父亲?”他捂住自己的脸,低头闷声道,“可是顾相不听,我怎么解释,他都不听,他说,便不是你亲手杀的,其实也没甚么区别,汝不杀伯仁,伯仁因汝而死。” 凤集微微一怔:“此话何意?” 李淳嘶声道:“顾相说,父皇是被那些宦官逼死的。说他们对父皇不好,父皇心情郁结才会突然发病。” “他说,宦官为恶,欺凌父皇,我难辞其咎。” “他说,我不配做这个皇帝。” 李淳的双手捧着脸,指缝中竟沁出些热泪来:“我原不想杀他的,真的,是他逼我的。是他逼我,我才杀了他,不杀他,你叫我怎么办……” 凤集默然。座主这些话,分明是故意求死。 他辅佐顺宗这几年,整顿朝纲,手段凌厉,也知不少人颇有怨怼,却毫不手软,待李淳登基,只要新圣人对那些人稍假以辞色,那些人便会感恩戴德,无限拥戴这个新圣人,可是中间却偏偏多了他。他不死,李淳就没法子越过他示恩与人。 座主是在用自己的命,为新皇登基权力交替铺平了道路。 他低声道:“那……又何至于抄家?” 李淳抬起头,流过泪的双眼发红,眼泪却已干了,他黯然道:“你不知道墙倒众人推么?一说顾相议罪,顿时朝论汹汹,八大罪十大罪甚至百罪书都呈了上来,那些人落井下石,甚么丑事都推到了顾相身上……我尽力了……子羽,我真的尽力了,拼尽全力也就只有脏了我的手,全了顾相清白的名声,保下十二郎一条命而已。” “王希平……在这当口上书,愿以身相代,换顾相不死,这封上书无异于引火烧身,连带着把顾相其他门人弟子一并牵扯了进来,一共十七个人……我记得清清楚楚,十七个人,都是青年才俊可堪大用之人,可我偏偏要罢黜他们,流放得远远的……” “你要恨我怨我,也是应当的,当年答应你的,却做不到,自然要用这条命偿还,只是天下未定,你等我几年,待天下初定,幼子长成,之后要打要杀随你,我此刻却还不能死。”他望着凤集,“子羽,如今这个天下还需要我,只有你能帮我了。请你,帮我。” 凤集闭上眼睛,长长呼出一口气,只觉胸中一片苦涩。 这个人,是自己奋力保过的那个人,是自己想尽法子送上皇位,盼着在他治下可以实现天下大同的那个人。这个人杀了他的恩师,贬黜了他的好友,可是自己,为了自己的理想,偏偏还要为他做事。 薄情寡恩,说的并不是李淳,而是他柳凤集。 在这一个瞬间,他似乎忽然明白了两百年前那个贞观贤相的心情。他手上沾满了身边人的血,可是如今是他坐在那个位子上,为了天下,就不得不尽心尽力辅佐他。 为了天下。 凤集离席,肃衣下拜,沉声道:“若陛下不忘初心,臣自当死而后已。” 李淳大喜,忙来扶他,道:“子羽国士之才,肯回来辅佐朕,天下指日可定!”他扶着凤集的手臂,似乎全无芥蒂,“这真是太好了!朕,真是欢喜!” 一字之差,前尘过往,从此,一笔勾销。 相比这边屋子里的无奈与隐忍,永嘉显得快活得有些没心没肺。卢小郎君实在是个妙人,家里处处好吃的任他抢了揣怀里不说,还答应给他几箱子金银打包带走!好在他还能在美食勾引之下保持清醒,没有当着卢小郎君的面大快朵颐,不过想着在没人处可以怎样大吃特吃,永嘉乐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卢小郎君靠着凭几,托着腮,看永嘉在屋子里跑来跑去,四处寻摸金银器物,懒洋洋问道:“喂,你怎么不长个?” 永嘉翻了个白眼:“有甚么好问,没见过侏儒么。” 卢小郎君笑道:“宫里侏儒是有很多,可是他们的模样都有些怪里怪气,不像你长得如此均匀。” 永嘉撇嘴道:“那是你少见多怪。” 卢小郎君微微一笑,问道:“那你实际上多大了?” 永嘉转了转眼珠,道:“干嘛告诉你,我偏偏不说。” 卢小郎君哈哈一笑,也不以为忤,又道:“子羽大概是要留京里做官了,进出宫廷你总不能老跟着,不如住我这里,天天守着这些好看的金银器,好不好?” 永嘉暗笑,这个小郎君还以为自己是喜欢金银耀眼,若是晓得自己抱走了统统嚼嚼吞落肚,只怕要哭死过去。他笑嘻嘻问道:“你这里的好东西都送我了,哪里还有好看的金银器?” 卢小郎君笑道:“这里这些算得了甚么,我家里还有好些,你跟我去,我都送给你玩。” 永嘉笑眯眯道:“去不去你家住,这个得问问我家郎君,我可做不了主。不过要送我好东西,我就能做主啦,你可不能说了不算。” 卢小郎君失笑道:“竟和你家郎君一模一样,一肚子鬼心眼。” 作者有话要说: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诗经?小雅》 《孟子》引这段的时候写成了普天之下,后来引《孟子》的多,原文的溥天之下就很少有人提了,有人说正是这一字之差使后人误以为这句话更多强调皇权。个人觉得这锅不该孟子背,无非后人喜欢断章取义罢了。) (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论语》)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出自《论语》。《论语?颜渊》:“夫子之说君子也,驷不及舌。” 《邓析子?转辞》:“一言而非,驷马不能追;一言而急,驷马不能及。”) (贞观贤相,指的是魏征,其实原本是魏徵,征和徵根本是俩字,简化字化来化去,把好些古人的名字都给改了。) (去年热播的《琅琊榜》里头有一集,言候隐忍多年实在忍不过去了,谋求在年终尾祭仪式上炸死皇帝,林殊劝他时说过一段话,大意就是此时杀了皇帝只是报私仇,天下会因此大乱。这是很多时候臣子的无奈,皇位上的那个人或许有千般不好,但没有他,只会更糟,所以咬着牙捏着鼻子也要忍这个人,直到忍无可忍。其实就算是古代社会,随着社会发展思想进步,笃信天命觉得坐皇位那个人神圣不可侵犯的官儿也并不是很多……被愚了的老百姓另说。顺便说一句,言候此人贯穿始终的气场强大,萌我一脸血。)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32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32 ☆、第十四章 再见 第十四章再见 永嘉白他一眼,不屑道:“我家郎君那是聪敏,哪是甚么鬼心眼。” 卢小郎君忽然叹了口气:“是啊,你家郎君是真正聪明人,可惜有些人,模样再像他,也学不来他的聪明。” 永嘉奇道:“你说的是谁?” 卢小郎君撇了撇嘴,道:“他一天到晚跟着义阳长公主出入宫闱,早晚你会见到的,若是他有心,只怕过一会你便能见到了。”语气中多有不屑。 事实证明,这位的确是位有心人,李淳微服来到卢家别业的事情原本非常隐秘,义阳长公主还是毫不避讳地领着刘仲文登门了。 那边李淳还在和凤集说话,门外人影闪动,外面一人压低声音道:“大家,义阳长公主求见。”声音尖尖的,正是先帝贴身宦官李继恩的声音,新皇登基,他位子不变,接着在新圣人身边伺候。如今李淳走到哪里都带着他,可见颇得新圣人信任。 李淳蹙眉道:“她来作甚。宣罢。” 长公主找自家皇帝弟弟自然是有事的,外臣不方便与闻,凤集便起身告退了,走到门外,却见园中静静站着一位青年男子,红衣玉冠,俊秀清绝,见到凤集,那人躬身到地,微笑道:“下官刘仲文,见过柳先生。久慕柳先生大名,今日终于得见君子,此生不枉。” 凤集早听说过此人,二人如何如何肖似的话早传了好几年,居然此时才第一次相见。今日一见,刘仲文果然眉目之间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也觉有趣,便随口与他攀谈几句。原以为这人不过是个商贾出身,却没想到刘仲文谈吐清雅,颇有才情,且态度温和,举止有度,竟让人不由得不心生亲近之意。 二人正在说话,卢小郎君却自偏厅中抢了出来,拉住凤集,喊道:“你还磨蹭甚么,再不来酒都冷了!”说罢不由分说将凤集扯进了偏厅,竟看都没看刘仲文一眼。 这样的轻忽怠慢,刘仲文早已习惯了。他自入京,一步步攀着义阳长公主走到如今这个地位,固然有人看他得宠,巴结奉承,但更多的却是轻蔑鄙夷。在那些世族眼中,他甚么都不是,不过义阳长公主的一个面首,如此而已。 哪怕已身披红袍,也不过沐猴而冠。 他微微一笑。既然放弃了科举正途,选了这条捷径,这些,便是他必须付出的代价。 初春三月,卢家别业一片好景致,园中春花烂漫,他闲来无事,便沿着园中小径慢慢踱着步,看景赏花。 这片园子占地甚广,庭中假山流水,山上有座亭子,在亭子中登高望远,想是可以望见泾渭分流的奇景,刘仲文起了兴致,撩起袍脚塞进腰带,奋力登上假山远眺,果然这里风景独好,山高水阔,泾渭合流,清浊分明,桃花夹岸盛开,如茵绿草间许多游人往来嬉游,男男女女夹处其间,欢饮之声隐约可闻。 迎面吹来一阵带着乐声和花香的春风,暖风如醉,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 这样的美好,早晚有一天,他也会拥有。 正陶醉间,却有一阵杂音打破了这份难得的清静。他循声望去,却见远处花丛中有一个垂髫童子,在花间穿梭着追赶一只波斯大猫,猫儿一看就是名种,却被那童子追得上蹿下跳,喵呜喵呜叫个不停,浑身雪白的毛都被花枝打的凌乱了,模样甚是凄惨。 这原本就是顽童嬉戏,刘仲文却留意到了不寻常的地方。 这童子身手太好,猫儿无论跑去哪里,童子都能轻轻松松追到,高低纵跃,如履平地,猫儿越过花丛,童子跟着越过花丛,猫儿蹿上大树,童子跟去树梢,猫儿跳上屋顶,童子纵身一跃,也跳上房顶,猫儿沿着屋脊一路逃窜,童子也一路跟着,眼见跑跑停停,一人一猫,竟直奔这边假山而来。 刘仲文一笑,这猫儿倒是狡猾,假山石孔众多,猫儿若钻进去小洞躲着,那童子只怕还真是难找。那童子只怕也是想到这一点,疾跑中忽然站定脚步,自袖中掣出一样物事,瞄准猫儿,嗖的一声丢了出去,那猫儿在山石上一个反身纵跳,竟躲了过去,那物事击在山石上,打落了碎石无数。 童子跑过去捡起那物事,奔猫儿那边再掷出去,如是者三,猫儿终于躲闪不及,惨叫一声被那物事打中后腿,跌落在亭外的花丛中。刘仲文蹙蹙眉,走出亭子,弯腰自花丛中抱起了猫儿,只见大猫一身花枝碎叶,毛发蓬乱,神情萎靡,后腿微微抽搐,狼狈到无以复加。 那童子已匆匆跑过来,见他抱着猫儿,急道:“这是我的!” 刘仲文蹙眉道:“便是你的猫儿,也是一条命,不能这么对它,打折了腿,它以后怎么办。” 那童子撇嘴,道:“哪有打折,我下手有分寸,叫它痛一下也就罢了。” 刘仲文一怔,伸手去摸猫儿受伤的后腿,竟果然没有伤到筋骨,只是吃痛一时纵跳不利,歇一会只怕就好了。 他展颜一笑,道:“这还差不多。”他伸手把那猫儿递给童子,温言道,“那打上一下它也是痛的,还是少打为妙,不然它记了你的不是,以后不爱和你顽啦。” 童子接过猫儿,抱在怀里笑嘻嘻摸了半天,才想起来抬头谢道:“总之你帮我捉到了猫儿……”他原本边说话边摸着猫儿的长毛,一抬眼望见刘仲文的脸,忽然脸色大变,手中抱着的猫儿掉落在地,猫儿喵呜一声,一瘸一拐逃开去,那童子毫不犹豫一转身,竟飞也似的逃走了。 刘仲文来不及说话,只能看着那童子的背影迅疾的消失,又是好笑又是诧异,回头找找,猫儿已跑的不见踪影,花丛中却有个物事静静的躺在那里,是那童子击打猫儿时落下的。 这物事竟是一柄石刀,形制大小好生眼熟。 刘仲文嘴角那朵微笑慢慢、慢慢地变大,原来,原来是他。 受了惊的永嘉慌不择路,不假思索一路跑进凤集所在的偏厅,一把关上房门,也不说话,一溜烟躲去了屏风后头。 凤集很是奇怪,和卢小郎君面面相觑片刻,温言唤道:“永嘉,过来。” 永嘉在屏风后手忙脚乱拍掉身上的尘土碎叶,方探头道:“郎君,咱们甚么时候走?” 小郎君笑道:“你家郎君一时是走不了啦,他已答应留在朝中辅佐新君,所以你还是留在我这里好了。” 永嘉急道:“那怎么成,你答应只是回来问几句话就走的!” 凤集微微叹了口气,走到屏风旁边,握住永嘉的手,柔声道:“对不住,我在这边还有些事情要做,你要是在京里待着不快活,要不先回扬州住几年,我这边完事了,再去寻你?” 永嘉嘴巴高高撅起,委屈道:“我不走,可是这里不好顽。” 卢小郎君叫屈道:“我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33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33 家哪里不好顽,各种好玩意可以让你顽上好几年不重样。” 永嘉撇撇嘴,不说话。 凤集低声问道:“你可是遇到甚么烦心的事情了?” 永嘉忙摇头道:“没有没有,就是京里规矩大,气闷得紧。” 凤集心中疑惑,当着卢小郎君的面,却也不好多问,只得暂时放下了。 永嘉闻着凤集身上淡淡的墨香,心中稍定,亦步亦趋跟着凤集在案边坐下,靠在他身上,听他和卢小郎君说着那些他听不懂的话,心里只是胡思乱想,是那个奸商,没认错,就是当年拿银珠换四哥蚩尤麟的那个奸商。当时打晕他抢了几样宝贝,如今冤家路窄,竟在京里遇到了。不过当时他没照面就被打晕,想是认不出自己。 想到这里,永嘉恍然,对啊,怕甚么,那人根本就不认识自己嘛。他立时放下心事,自怀中掏出卢小郎君送他的一枚小金兔在手中把玩,这金兔只有指头尖大,却做得精致细腻,毛发宛然,眼珠红艳艳的是两颗罕见的西域红宝石,栩栩如生,竟让他舍不得吃。 春日和暖,身边又是凤集身上熟悉的温度和香气,他玩着玩着,便慢慢闭上眼,沉沉睡了过去,小金兔顺着垂下的手掉在地席上,凤集伸手捡起,轻轻一笑,将永嘉放平,取了卢小郎君一件袍子给他盖上。 卢小郎君压低声音道:“你对他倒好。” 凤集苦笑一声:“除了这孩子,我还能对谁好去?” 卢小郎君默然半晌,问道:“你当真就这么轻轻放过他了?” 凤集反问:“不放过又能怎样?” 卢小郎君不快道:“不能杀也不用非得委屈自己伺候他,天大地大,哪里不是容身之所?要不是我娘要死要活,我早带着宜都出海去了,还用在这里憋屈。你和我不一样,早几年就和柳家断绝关系了,你要不想留,谁留得住你?” 凤集微笑道:“你自小与他交好,一向尽心尽力帮他,如今他好容易身登大宝,你怎的反而不愿意在他身边做事了?” 卢小郎君撇嘴道:“当年是当年,那会子我揍他,他都不敢还手,现如今他是皇帝,规矩多,旁边宫人侍卫跟着一大群,和他大声说句话都有人瞪眼拔刀子,多没趣,我自然不乐意。” “只怕不仅如此。”凤集低声笑了一下,“让我猜,你如今是被他软禁了吧,用以拿捏卢相。” 卢小郎君惊得险些打翻手边的酒盏。 凤集摇头叹道:“你也不用瞒我,如今咱们这位新圣人,只管口甜,心里却狠,在他身边做事只怕会很辛苦。” 卢小郎君瞪眼:“晓得他口甜心苦,你还留下来?” 凤集微笑:“我自有主张。” 卢小郎君哼了一声:“你只是仗着鬼点子多,却不知皇帝是可以不讲理的。” 他重新为自己满了酒,道:“我也不劝你,你的戒心已经大到连我家的酒都不肯吃了,想是不会被他轻易害死,不过你要想清楚,如今你其实并非一身而已,还有永嘉。如此明晃晃的一个弱点,他不会看不到。” 凤集一怔:“永嘉?” “是啊!”卢小郎君遥遥指着永嘉甜蜜的睡脸,“这孩子天生神力没错,可是你看他如此天真,在京师这样波诡云谲之地,哪里能自保?你总不能时时刻刻带他在身边,他若为人所执,你救是不救?” 凤集竟一时呆住了。 这大概就是所谓灯下黑,此番来京,盘算的只是若他被困,总有永嘉来救他,他竟从未想过,永嘉会有危险。 永嘉是蚩尤啊,刀枪不入,力大无穷,哪个能杀死他?他会有甚么危险? 身边的永嘉轻轻翻了个身,小小的手习惯性捉住凤集的袍子下摆抱在怀里继续睡,神态安然又满足,像一只恋主的小兽。 凤集拱手道:“多谢小郎君提点,凤集谨记。定当时刻小心提防。” 卢小郎君欲言又止,忽然笑了笑,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算了。”他换了个话题,问道,“刚才外头那个跟着义阳长公主来的人,你猜是谁?” 凤集一笑:“哪里用得到猜,自然是刘郎。” 卢小郎君笑道:“人人都说刘郎容色有七八分像你,方才你二人站在庭前,这么一比,他却比下去了,怎么学也是东施效颦,不成样子。” “刘郎自有刘郎的好。”凤集道,“只是皮相好,他不会如此被重用。”他话锋一转,“你别总是兜圈子,绕来绕去闭口不提十二郎,座主赐死,十二郎竟没说甚么?” 卢小郎君大大叹了一口气,仰面倒在席上:“真羡慕永嘉!甚么都不愁!”他侧过身枕着自己手臂,看着凤集,懒洋洋问道,“你觉得他会说甚么?” 他目光悠远,似乎又看到了当日那场巨变。 “早在那人没有受封太子的时候,十二郎就已和顾相闹翻了,顾相坚持皇长子建宁王是正统,十二郎却死心塌地要保那人,父子二人大吵了一场,十二郎被顾相用了家法,十二郎倒是硬气,挨了几十棍子皮开肉绽,不声不响带着伤就搬去了军营里住,那人登基的时候十二郎只露了一面,之后又回军营,却在顾相赐死诏书下来之后单骑闯宫,和那人在宫里密谈了一夜,之后就做了千牛卫大将军,顾相行刑那天他都没去。整个顾家都死绝了,只剩了他一个人,这个大将军,简直就像是顾家人的血换来的。你是不是觉得,十二郎甚是绝情?竟然没有跟着顾家人赴死?还拿着亲生父亲的命换自己飞黄腾达?” 他叹了口气,续道:“我行动不自由,只能托人去联系他,他却不理不睬,竟是要和我割袍断义的样子,今日你好容易回京,我本以为他会跟着那人一道过来,谁知竟还是没来,听那人的口风,是他拦住了十二郎。说实话,我也不晓得十二郎是怎么想的,只是觉得,他不是那种人。” 他看着凤集,这个平日里总是一派魏晋佳公子风范的柳二郎,听到这些,竟还能神色自若,只是他藏在袖底的手,却不知不觉在微微颤抖。座主之死,看来还是凤集不可说的隐痛。 他目光闪动,又道:“现如今那人还有求于你,你要说见十二郎,那人不会不答应,所以,你到底要不要见他?” 凤集默然片刻,道:“见与不见,也没甚么分别,人各有志,多说无益。” “你心中还是当他是个坏人,才会这样说。” 卢小郎君哂然一笑,“子羽,我看你这次回来,不是给那人卖命来的。你所谋的,是别的事情。” 凤集一笑:“此话怎讲?” 卢小郎君嗤笑一声:“你当我是傻子么,那人杀了顾相,你不恼,十二郎眼看着自己父亲被杀不加以援手,你也不恼,王希平被发配边荒,你连问都不问一句,若不是别有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34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34 所图,怎么能忍得下这些?”他指指自己,“你看,那人其实并没怎么惹到我,只是把我软禁起来,除了行动不大自由外,衣食用度比原先还好,我已经狠狠恼了他,这才是人之常情。而你这样隐忍,全不似平日里绵里藏针的脾性,事出反常必为妖,无论你表现的如何忠心耿耿,那人都会对你生起戒心。我如今不问朝政,你图甚么,他做甚么,都和我无关,只是从旁观者劝你一句,这个天下,已经受不住折腾了。” 凤集微微一笑;“小郎君这回却是猜错了,我不是不恼,只是逝者已矣,凤集还想以有为之身为天下苍生做些事情,不想为了过去的事情搭上一条命。” 卢小郎君冷笑道:“但愿日后你还能记得这句话。” 凤集端起案上的酒盏,慢慢倾转,盏中美酒涓滴不剩,俱洒在了地上,他低声道:“覆水不收,仆必深思。” 酒香馥郁,萦绕不散,永嘉抽抽鼻子,却在此时醒了过来,翻身坐起,迷迷糊糊喊了一声:“四哥?” 作者有话要说:  (覆水不收——《后汉书?何进传》:“国家之事易可容易?覆水不收,宜深思之。”现在更多写做覆水难收。) 唐朝历史上有个有名的面首出身做过御史中丞领度支事的人,据说身材高大面白多须,是个美男子,后来官拜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最后死于非命,猜猜是谁? ☆、第十五章 白衣 第十五章白衣 卢小郎君一怔,凤集心思却快,永嘉“四哥”两个字出口,他竟瞬间便想明白了,扬声向门外问道:“来者故人否?” 门外无人应答,永嘉已揉揉眼睛彻底醒了,道:“我晓得谁来了,是……”凤集按住他口,道:“别说。” 卢小郎君一头雾水,索性不管他主仆二人在这里打谜语,径自起身到门前拉开了门扇。 门外立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面容清矍,一身劲装,手扶在腰间一柄火红的长刀上,手背青筋虬结,竟是十二郎! 上次相见还是在平定剑南西川叛乱之后,当时的十二郎还是个翩翩少年郎,不过匆匆数载,他竟好似老了几十岁,已乌发斑白,面容也有了几分憔悴。 凤集上下打量了他一阵,淡淡问道:“大将军莅临有何见教?” 十二郎扶着刀的手原本稳若磐石,听到凤集这句轻轻的话,却开始微微发抖,他凝望着凤集,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凤集毫不回避,与之对视良久,十二郎却避开了目光,低头在怀中取出一枚古朴的玉环平平放在手心,递过来,道:“这是先严遗命赠与你的。” 凤集一怔,起身走到门前,俯伏于地高举双手接过,定睛细看,这玉环正是座主昔年所佩之物,玉质温润一如往昔,然则这枚温润古朴的玉环,却不晓得被谁用利剑在当中切出了一个明显的缺口。 凤集只觉喉头似乎被甚么塞住了,半晌,才勉强问出一句话:“座主,座主可曾留下甚么话?” 卢小郎君看到了那个缺口,也甚是惊诧:“绝人以玦,反绝以环。顾相这是……这是要和你彻底断绝关系?” 凤集没有回应,只是默默握紧了双手,将那缺口的玉环收在掌心。 十二郎摇头道:“先严只遗命将这枚玉环给你,我也不晓得那个缺口是甚么时候多出来的。”他顿了顿,又匆匆道,“我还有事,你知道你还有许多想问的,何时要见我,只管来传话,别人我可不见。”说罢,转身去了。 永嘉大感兴趣,凑过来看,凤集却轻轻捉住了他的手臂,低声道:“扶我起来。” 永嘉只觉凤集的手冰凉无力,吓一跳,连忙扶着凤集坐好,问道:“你怎么了?可是病了?” 凤集微微摇头。卢小郎君面露同情,对永嘉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问,却去墙角炭炉子上亲自煮了一盏茶,捧给凤集。 凤集将玉环妥帖藏入怀中,双手接过茶盏,一口口慢慢地啜着,似乎心中那一团撞来撞去的冰冷,渐渐被滚烫的茶气冲淡了一些。 卢小郎君轻声道:“顾相不是这等绝情的人,你再想想,说不定是我猜错了。” 凤集默然半晌,低声道:“嗯。” 永嘉睁大眼睛还想说甚么,已被卢小郎君拿几只果子哄了过去,一时三人相对无言,待听得外面一阵嘈杂,李继恩却亲自过来禀道:“小郎君,大家要起驾回宫了,令柳家郎君随驾。” 卢小郎君不耐烦道:“他走就走了,难道还要我去送么,你就说我和子羽都吃多了,醉倒了,叫不起来。” 李继恩面露难色:“小郎君这样,让老奴很是为难,要不老奴唤几个人架肩舆过来请柳家郎君?” 卢小郎君白眼道:“我说吃醉了就是吃醉了,你就这样去回复他,看他是不是真要着人硬把子羽抬走?” 李继恩似是拿这个跋扈的卢小郎君毫无办法,在门外嗫嚅片刻,却有一个男子清朗的声音响起:“奉陛下口谕,着柳先生暂居义阳长公主府,不日拜相。”随即刘仲文已来到门口,望里拜道,“下官刘仲文,见过柳先生,见过卢小郎君,外头车驾已经备好,恭请柳先生起身。” 卢小郎君登时大怒,腾地一下站起来,带翻了面前的几案,碗碟盘盏稀里哗啦掉了满地:“我去和他说!子羽就住我这里!” 见卢小郎君如此暴怒,凤集只得收拾心事,安抚道:“小郎君别急。” 卢小郎君怒不可遏:“士可杀不可辱!让你去义阳那里住,安的是甚么心,谁看不出来!” 刘仲文微笑道:“小郎君只怕有些误会,长公主最近身体不适,这阵子都在大觉寺静养,府上空着也是空着,陛下才命柳先生过去暂居,并没有别的意思。” 卢小郎君还要再说,凤集已接口道:“刘中丞说的奇怪,陛下还能有甚么意思呢?只是长公主孀居多年,仆寄居长公主府,只怕与长公主声名有碍,还请刘中丞代禀陛下,万望收回成命。” 刘仲文躬身道:“下官遵命,自当将柳先生之意转呈陛下。请柳先生和小郎君好生将息,下官告退。”说罢,竟再不啰嗦,施施然转身,眼角余光扫过躲在凤集背后的永嘉,微微一笑,竟径自去了,李继恩苦笑一声,匆匆行了一礼,也跟了上去。 刘仲文走得如此干脆,卢小郎君全没料到,怔了半晌才道:“算他识相。” 凤集扯动嘴角报以一笑,再也没说甚么。 此时的刘仲文心情却很是不错,义阳长公主不晓得从哪里听说柳凤集回了长安,仗着此时凤集无官无职,原先能护着他的柳家已断绝了关系,顾海晏被赐死抄家,便是个无根基的白身,因此起了心思要把凤集收到身边。长公主不明白其中关键,刘仲文也不去劝,任由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35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35 长公主异想天开的跑来求圣人,果然圣人两不得罪,明知柳凤集此时和卢小郎君在一处喝酒,偏偏当着卢小郎君的面让柳凤集住进公主府,以卢小郎君的脾气,怎么可能答应!圣人此举其实是借着卢小郎君的口,回绝了长公主的一厢情愿。长公主气得不轻,被刘仲文好言哄了很久才罢,却从此恨上了卢小郎君。 回京路上施展浑身解数,好容易哄好了长公主,将她送回公主府,告辞出来,刘仲文只觉疲惫不堪,精神却非常亢奋。今天实在是意外,竟然被他碰见了那个童子。 他清楚记得发生在自己身上那起离奇的窃案,也清楚记得卢小郎君在江州城的那次失窃,同样是金银不见了,珠玉却原封不动。 那次窃案直接导致了魏王夺嫡失利。 出于好奇,进入御史台之后,他去查过当年这两宗窃案的案卷,却意外发现卢小郎君那一宗记录的非常模糊,语焉不详,而自己明明白白报过案的那一起窃案,却毫无记载。他不死心,又去查过大理寺,依旧是没有记载。但大理寺的案卷远不像御史台做得那样手脚干净,他细心翻找,到底是看出了些蛛丝马迹。 自己并没有记错,这两起窃案确有惊人相似之处,卢小郎君那一宗,没能留下甚么证据,而自己那一宗,却有一柄石刀留了下来。当年报案的时候,刘仲文全没指望地方官能为自己找回失物,因此石刀一事被他瞒了下来,若非如此,此刻想要对比两柄石刀的异同,就为难了。 他回到自己家中,翻出当年那柄刀子,和今日捡到的石刀并在一处,两柄刀子大小形制如出一辙,显然是同一人的手笔。 那个出现在卢宅,又与柳凤集神态亲密的童子,实在是有趣得很呐。 不晓得那位不日拜相的柳家二郎柳凤集,在先帝夺嫡这件事情里头,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他和卢家的关系,是不是像今日眼见的这样亲密?他和圣人新宠、新晋千牛卫大将军顾家十二郎顾清庵,又是怎样的关系? 今日在卢宅所见着实有趣,自从这位柳二郎还京,似乎所有人都不一样了。刘仲文轻轻抚摸着案上的两柄石刀,或许,该要好好查一查这位柳二郎。 凤集最后到底没有住进长公主府,也没有留在卢宅,而是带着永嘉住进了原先南城那套宅子,这套宅子空置数年,已有些破败了,他也不嫌弃,挽起袖子和永嘉收拾了一间卧房出来,便住了进去。永嘉心中大乐,虽然回京有些烦恼,但日日和自家郎君独处,这日子想来还是会很不错的。卢小郎君也如约给永嘉送来了好几箱子金银,凤集原本还想推辞一下,只怕这些是永嘉混要来的,其中有些不晓得是不是卢小郎君心爱之物,卢小郎君却回复道,这些都是新圣人赏的,不要白不要。凤集一笑,便叫永嘉收下了。 永嘉自然欢喜,虽然凤集早出晚归去朝中做那个甚么劳什子的白衣宰相,还时常出京,忙那些他不晓得为甚么要忙的事情,但好在有卢小郎君慷慨相赠的美食,还有刘仲文这个美人时时过来陪他玩耍,在京里的日子便不再那样难捱。 原先永嘉见刘仲文还有些心虚,但这人能以面首的身份在朝中混得如鱼得水,为人实有独到之处,和他在一块儿,永远也不会闷,竟是有无穷的花样可顽,而且刘仲文容色虽然比不上他家阿羽,但好歹也是个美人,看着便是赏心悦目,便渐渐放下心事,和刘仲文亲近起来。 刘仲文虽然来京也没几年,却把长安城里里外外都摸了个透,哪里好顽,哪里好吃,都清清楚楚,闲下来便带着永嘉四处玩耍。 卢小郎君对此很是不屑,但他说话永嘉不听,凤集又没法子好好陪着永嘉,心中未免有些愧疚,虽然觉得刘仲文这样殷勤不太妥当,但刘仲文对永嘉好,倒也不是白白的好,时常借机有求于凤集,这样坦坦荡荡的有来有往,凤集便释然了,只叮嘱永嘉不要在刘仲文面前露出马脚来,便不再管。 至于十二郎,他果然和凤集私下见了面,坦诚过往,实际发生的事情基本和卢小郎君所知相去不远,卢小郎君唯一不晓得的就是十二郎闯宫那夜,李淳和他是怎么说的,关于这一点,十二郎也没瞒着,他闯宫是闯了,也见到了李淳,同时还见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顾海晏,顾相公。 父亲把甚么都说明白了,他赴死之心已决,但不想顾家就此断了香火,所以逼迫十二郎接了李淳的敕命,然后让李淳将十二郎关在宫里,一直到顾家问斩。等十二郎脱困出来,已回天乏术,他能做的,只有继承父亲的遗志,辅佐这个皇帝,拱卫这个大唐。 可是世人只道十二郎卖父求荣,十二郎没有任何办法为自己解释。他戴着那顶仿佛染着血光的大将军冠,行走在世人鄙夷的目光中,心如死灰。 凤集没法子对十二郎全然释然,可也没法子再去说他甚么,二人的关系就那么不冷不淡的维持着,在朝中既不互相打压,也没有互相扶持,竟好似两条分道扬镳的河流,似乎再没有交汇的一天。 时光荏苒,转眼便是数年匆匆而过。李淳倒是没有辜负凤集的期待,确乎是个明君,杀伐决断,勤勉执政,奉行节俭,时人都赞他是小太宗,世风为之一清,各节度也摄于新圣人的名头,偃旗息鼓,收敛了许多,一度险些倾覆的大唐帝国似乎渐渐又回到了正常的轨道上来。 凤集并没有做官,这些年一直是个白身,未曾接受任何官职,只以谋士的身份待在李淳身边。但天下人都晓得这位白衣宰相,少年成名,多谋善断,却被宗族除名,被恩师弃绝。然则这位毁誉参半的白衣宰相,却在最桀骜不驯的藩镇节度那里都被奉为上宾,以礼相待。世人并不晓得他一介书生,是怎样压服那些藩镇的气焰的,只是模模糊糊感觉到,似乎大唐帝国有这位白衣宰相一天在,就不会再有藩镇做乱。 李淳对凤集也礼敬有加,甚至曾经希望凤集做他的太子太傅,将未来的大唐江山托付到凤集的手中,凤集却还是拒绝了。这让李淳心中很有些不安,当年凤集说过的那些话他还记得,他要的东西,先帝给不了,他李淳能给么?凤集那些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想法,他怎么可能接受? 可是凤集这些年却没逼他,似乎安安心心在辅佐他治理这个千疮百孔的帝国,平静的表面下究竟藏着多少秘密,李淳看不懂。 没有人懂。 这位白衣宰相神秘又强大的面具之下藏着多少疲惫和绝望,谁也不知道。 天道轮回,非人力所能抗,多方尝试却屡屡失望的凤集,渐渐懂得了当年座主的心意,懂得了那枚被斩破出缺口的玉环究竟是甚么意思。 自己在这条绝望的路上艰难前行了很多年,追求的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36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36 就是那个公天下的大同世界,那个世界是那样的完美而遥不可及,原以为只要他能说服那个最高高在上的皇帝,让皇帝放弃至高无上的权利,愿意君臣上下贵贱皆从法,愿意把手中的权利分享给世人,让全天下的人都能参与这个帝国的建设和决策,便可以将家天下变为公天下。 但是李淳不肯。 他再试着去联合那些藩镇节度,试图让这些人能以共同的利益结盟,放弃争夺那个独一无二的位子,共同治理这个帝国,可是他再次失望了,这些人根本无法理解他的这些想法,他们宁可奉他为主,推翻大唐,重建一个帝国,却不想去尝试一个人人平等,没有人享有特权的大同世界。 原来,他的想法还是太天真的,那个大同世界或许是很好很好的,可是,做不到。 满者为环,缺者为玦。 那枚缺口的玉环并不代表绝人以玦,而是大成若缺。 那个睿智的老人,在多年以前就看穿了凤集的野心和他必然的绝望。 这个帝国现在的样子或许并不是最完美的,但是,只能如此了。这样平静的做个诤臣,辅佐李淳这个也算难得的好皇帝,在有生之年努力让大唐帝国的子民享受一个治世,也就罢了。 可惜世事无常,已经退而求其次的凤集没想到,更大的变故还在等着他。 李淳是个明君,可惜也是会老的,一旦老了,再英明的帝王也会开始忧虑自己的寿命,李淳也不例外。尤其大唐帝国的世袭君主这一脉,几乎每个帝王都会罹患风疾,这种让人痛恨又无奈的怪病已经整整困扰了李唐皇室数百年,而如今,刚刚年届四旬的李淳也被诊出了风疾。 善于揣摩君王心思的刘仲文,清楚的看到了李淳看似平静的面孔下巨大的恐慌。 他开始频繁地为圣人引荐胡僧和道人。 冥冥中,仿佛一个轮回。 当年太宗曾说“神仙事本虚妄,空有其名”、“生有七尺之形,寿以百龄为限”,然而太宗晚年痴迷长生,服食丹药而死。 如今人称小太宗的圣人李淳,也重蹈覆辙,开始琢磨炼丹这件事。 当年那一句“有善始者实繁,能克终者盖寡”宛若谶语,如今的圣人,终于走上了他先祖的那条老路。所不同的是,太宗当时身边只有道士,只能服丹,如今的李淳身边,却还有个刘仲文。刘仲文并不会炼丹,也没有长生的秘法,不过他有的,比这些更好。 他清清楚楚的知道,就在这长安城里,有个人可以让凡人获得长生。 作者有话要说:  (“绝人以玦,反绝以环。”——《荀子?大略》中有记载:“聘人以圭,问士以壁,召人以瑗,绝人以玦,反绝以环。”意思是:招聘雇人用圭、请教高士用壁、召唤使人前来用瑗、拒绝推辞别人用玦、和好恢复关系用环。《广韵》里头也有一句:“玦如环而有缺,逐臣待命于境,赐环则返,赐玦则绝,义取诀。”是说,古代被流放的大臣要在城郊流连待命,三年不得擅离。在这个期间如果君王送来一块玉环,那他则不必被流放而可以回来。但如果送来的是一块玉玦,那他就要出发去凄凉的流放地,永被驱逐,至死不得归来。这里头玉玦取的是决绝的意思。玉玦在古代寓意不仅仅如此,在鸿门宴上,范增数次举玦,是希望项羽当机立断,取决断的意思。) (白衣宰相——历史上有个著名的白衣宰相李泌,出身陇西李氏,西魏北周时期八柱国之一李弼的六世孙,历经唐玄宗、肃宗、代宗、德宗四朝,宦海沉浮。李泌是个牛人,我曾口水他很久,但不知道为啥脑补永远是个老头,所以实在没办法下手写。不过李泌并不是绝对的白身,他只是喜欢穿白衣,所以人称白衣宰相。) (“君臣上下贵贱皆从法,此谓为大治。”——《管子?任法》,属于法家的思想理论。) (“大成若缺”——《道德经》。原文: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 (风疾——是唐朝李家的家族遗传病,应该就是高血压。太宗晚年为风疾所扰,痴迷于炼丹,据说后来就是死于丹药中毒,虽然史书上没有明说,不过大家普遍觉得是这个死因。历史上唐高祖、唐太宗、唐高宗、唐顺宗、唐穆宗、唐文宗、唐宣宗是明文记载患有风疾,宪宗并没有提到得了这个病,不过宪宗四十多岁之后倒是真的开始服丹。李家皇帝服丹的着实不少,这家人如此想不开,我猜可能和他家这个高血压的遗传病怎么也治不好有关。) (神仙事本虚妄,空有其名——《旧唐书?后梁卷二》) (生有七尺之形,寿以百龄为限——《旧唐书?后梁卷三》) 好吧,我承认自己输了。原先觉得唐中晚期藩镇势大,皇帝式微,是君主立宪的好时机,所以脑子一热就起了这个念头,可是越查资料越绝望,从现有的君主立宪的例子到晚清康梁变法君主立宪的尝试,无论怎么查,也没能找出一个法子在唐朝推行这个制度。纠结了很久,决定放弃,不再去闹腾这个异想天开的君主立宪,老老实实把永嘉那条线写完了事。 ☆、第十六章 长生 第十六章长生 露出马脚的并不是天真的永嘉,反而是心机深沉处处小心的柳凤集。 而发现这个秘密的人,正是刘仲文。 许多时候,再机密的事情也瞒不住有心人天长日久的观察和探究。刘仲文恰好便是一个有心的人。 平心而论,刘仲文和柳凤集并没有什么仇,柳凤集的才能足以压他一头,可此人偏偏一定要做个白身,所以对刘仲文的仕途并无威胁,可是自从他入京以来,已经这么多年,他已走到皇帝身边,任给事中、兼御史中丞、专判度支事,是实打实的帝国宰相,炙手可热,早已不限于义阳长公主的面首那样简单,但还是无时无刻不在被人拿来和柳凤集对比。而对比的结果,永远是刘郎七八分肖似柳郎,可惜不如柳郎。 他永远是那个用来衬托柳郎如何出色的可怜人,他一身锦绣华美的紫袍,在柳凤集的白衣面前黯然失色。 所以他没法子不去注意柳凤集,在不为人注意的时候,盯着这位柳郎的一举一动。 那是一次春末,君臣围猎,李淳是马上的帝王,虽然养尊处优很多年,依然纵马弯弓,收获颇丰,晚上,在猎场大帐前燃起了盛大的篝火,君臣欢宴,炙肉吃酒,好不快活。他的席位挨着柳凤集,但微微错后一点,以示对这位白衣宰相的尊敬,所以他看的很清楚,柳凤集割肉时不慎割伤自己的手,真的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意外,可是那个不晓得跑去哪里玩耍的童子,却如未卜先知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柳凤集身边,掏出干净的帕子,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37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37 给柳凤集裹好了那道虽然很深却并不显眼的伤口,之后再没有离开,一直守在柳凤集身边,小小的身子仿佛依恋般依偎在柳凤集身上。 这一切看起来都很平常,可是刘仲文看得很仔细,也很清楚,在那童子贴住柳凤集的时候,柳凤集的左肩头和永嘉的左前臂,同时闪烁了片刻微弱的红光,那绝不是篝火映出的光,而是自内而外,从身体里发出的光。 然后第二天,刘仲文敏锐的发现,柳凤集手掌上的伤口已经无影无踪。 旁人并没有注意到这件小事,刘仲文却牢牢记在了心里。 之后,他找机会假做不慎,烫伤了柳凤集的手臂,这种烛火的烫伤即便伤好了,往往也会留下细微的伤疤,可是隔了几日再去观察,那里并没有任何烫伤过的痕迹。 如果说有父有母有根底的柳凤集不会是个妖怪,那么就是那个永远长不大的童子是个妖怪。 在经年累月的亲近示好后,永嘉渐渐对他放下了戒心,于是他终于发现了永嘉珍藏的那个小秘密,一个牢牢密封的黑曜石匣子。永嘉隔一段时间一定会有一阵子非常容易疲弱,看起来好似是生病了,然后一定会被凤集带出京,每次出京,一定会随身携带那个黑曜石匣子,每次出京归来,永嘉必然会比出京前显得更为神采奕奕,精力充沛。 再仔细深入的去观察,他发现了更多的奇异。 永嘉的饭量并不大,甚至经常不怎么吃东西,但凤集从来没有因此担心过他饿肚子。 永嘉非常喜欢金银,没少从卢小郎君那里明抢豪夺,凤集更是经常把李淳给他的赏赐转手给了永嘉,可是得来的这些金银,并没见永嘉拿来用,也没有摆出来做装饰,更没有送人,这些年积攒下来,便是熔在一处,说不定也有了半屋子,可是进入永嘉的小屋无论怎么仔细看,也找不到那些金银的痕迹。 永嘉随身的武器永远是石刀,他的小屋里头也极少看到铜器铁器,更多的是木质或者石质,可是永嘉并不是忌讳那些铜器或者铁器,看到时,不像是害怕,反倒是发自心里的喜欢。 永嘉从来不会受伤。 永嘉还无意中提起过,自己的母亲叫做谢十四娘,是陈郡谢氏的女儿。刘仲文借着自家妻子是陈郡谢氏之后,几乎翻遍了谢氏族谱,无论本族旁支,甚至依附而来的那些或有血缘或无血缘的谢家,他全查了个遍,找到了不下几百个谢十四娘,可是近几十年来,绝没有任何一个十四娘生下过叫做永嘉的孩子。他反而在谢家听到了另外一个有趣的故事,在几百年前的西晋末年,陈郡谢氏曾经有过一个谢十四娘被一个叫做伯鸾的妖怪所迷,后来又被妖怪抛弃,逃回族里时恰逢永嘉之乱,她无力自保,死于乱军之中。 时隔几百年,每经丧乱,他在谢氏族中已经找不到关于这个谢十四娘的更多记载,只能从谢家老奴口中听到一些口口相传的故事。这些老人说出来的点点滴滴,似乎都那样荒诞不经,他们居然说那个妖怪生食金铁,刀枪不入,力大无穷。 谢家人都把这些当做野史闲谈,并没有甚么人在意,说完了一笑了之。可是刘仲文心中明白,这并不是甚么野史,死于永嘉之乱的谢十四娘给自己儿子起名永嘉,不正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么?而且永嘉还有个很少会有人提起的字,正是鸾停。 伯鸾因谢氏而停之。 一切都对上了号。 在还不知道怎么利用这个巨大的秘密之前,刘仲文决定把它深深的藏在心里,不对任何人泄露一星半点。表面上,他一如平时,对永嘉和蔼亲切,言笑晏晏,对柳凤集礼敬有加。但是这几年,随着风疾日重,李淳渴求长生的心越来越热切,热切到枉顾群臣的劝谏,竟然开始服食丹药,刘仲文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天下最尊贵的人是最最无法抵抗长生的诱惑的,他有太多希望永远拥有的,有太多害怕会最终失去的,有太多对年老,对疾病的恐惧。他拥有的最强力的武器就是他自己,当这个肉身开始衰老,他便开始失去,及至死去,他便将一无所有。即便陵寝修的多么豪华壮丽,即便随葬的物品多么丰厚,那都是死后的世界,那个世界如此未知又令人恐惧,这种巨大的恐惧彻底混乱了君王已经渐渐迷惘的心,一如当年那位英明神武开创贞观之治,美名传于天下的李唐天子、天可汗——唐太宗。 在面对死亡这种巨大的恐惧面前,在可得长生这种巨大的诱惑面前,当年的从龙之功和十几年来兢兢业业的辅佐都不算甚么,如今的柳凤集对于李淳来说,已经变作个可资利用的工具,可以利用他,得到永嘉。 凤集并不知道李淳和刘仲文的密谋,这对君臣近日的确经常会面,但刘仲文每次都会带着胡僧道人入宫,这简直是李淳被诊出风疾之后的常态,他对如何劝服李淳放弃长生不老这件事还没想出甚么好法子,只好先着人四处寻访名医,试图解开风疾这个纠缠李唐皇室几百年的诅咒。 而且他还有件事情要忧心,那便是永嘉。 十几年的时间对于一个蚩尤来说,无非弹指一挥间,虽然在京中甚是无聊,但永嘉有吃有玩有凤集在身边,倒也等得住,可是不晓得是不是这些年金银吃的多,永嘉似乎长大了一些。表面上看起来还是个稚龄童子,但变身后的头角和麟甲较之前都硬了许多,而且对蚩尤珠的需求越来越频繁,十几天不得亲近一次,便明显看得出疲弱。可是凤集身在朝廷,没法子如此频繁地带着永嘉躲出京城,让他抱几天蚩尤珠补充元气,自己家中又人来人往,避不开他人耳目。想来想去,只好在城中悄悄赁了栋宅子,让永嘉隔段日子就去那边住几天,关门闭户,在屋子里尽情舔几天蚩尤珠。 永嘉哪里是闲得住的性子,被凤集管束在身边时还算老实,一旦放出去单住,简直便如出了笼子的小鸟,怀里揣着蚩尤珠,头角峥嵘的都敢套个连帽斗篷就跑出去逛西市。 西市毗邻开远门,跨越茫茫大漠进入玉门关,历经敦煌、酒泉、张掖、武威四郡,翻越乌鞘岭,艰难跋涉几万里东入长安的客商云集于此,带来无数奇异珍贵的金珠宝贝,交换这里的丝绸瓷器和茶叶,还有百戏角抵,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永嘉仗着身子小,在人群中钻来钻去,东瞧西逛,逛来逛去逛到了一家酒肆,这家酒肆门口不是常见的酒坛子,而是高高摞着好些鼓着圆滚滚大肚子的木桶,酒肆中飘出的酒香甜美异常,闻着竟是蒲桃酒的味道。这种酒甜香适口,果味扑鼻,永嘉尝过很是喜欢,可是凤集一直管着不让他多喝,今次终于没人管了,永嘉大为兴奋,便兴冲冲跑了过去。 当垆的是个胡姬,高大白皙,碧眼金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38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38 发,腰肢柔软,也是个美人,可惜不入永嘉的眼,他左右瞧了瞧,这里的人实在是多,便不敢多说,用帕子裹着手掏出通宝,买了一木桶蒲桃酒,抱在手上美滋滋地跑掉了。被满肚子馋虫勾引得忘乎所以的永嘉只道自己头角麟甲都包得严实,没人会发觉有异,却忘了他一个两尺童子抱着大木桶招摇过市会是何等惊世骇俗。 这等奇异事自然会有人报到市令处,而市令自然也会将之报给自己的顶头上司刘仲文,所以刘仲文便在下一次对柳府的例行拜访时,带了一小翁上等的高昌蒲桃酒。 永嘉很喜欢这个言笑晏晏态度可亲还能顽得花样百出的美人儿,刘仲文又总是提前好几天送拜帖约日子上门,所以每次他上门,永嘉都在,这一瓶蒲桃酒,自然让永嘉大为欢喜。他上回买的酒虽然香甜,但比起刘仲文带来的还差得远,尝了一次便欲罢不能,瞒着凤集和刘仲文讨要了好几次,刘仲文是有求必应,开始他还有所收敛,晓得自己毕竟不是人,人前吃醉说错了甚么,可不大妥当,日子久了却越来越松懈,好几回都是在刘家吃酒吃倒了,睡醒一觉再溜回自己住的小宅子。 心花怒放的永嘉并没留意到,他每次和这个美人柳郎吃酒的时候,帘后却一直有个人,正在紧张地盯着他。盯着他端起纯银的酒盏,盯着他吃下满盏美酒,盯着他懒洋洋吃完酒伸出舌头舔了舔盏沿,盏沿便如融化一般,弯下去肉眼可见的一道弧线。 醉倒的永嘉也不知道,他毫无戒心呼呼大睡的时候,已经有人拿着薄如蝉翼的钢刀在他身上斩过,吹毛断发的利器却在永嘉身上连一道白痕也划不出来。 永嘉确凿是个妖怪,一个已经活了几百年的妖怪。一个古书中载有,生吞金银刀枪不入力大无穷的蚩尤。 一滴蚩尤心头血,凡人可得百年寿。 李继恩的回报让李淳的心活泼泼地跳跃着,古书里说,吃了蚩尤一滴血就可得百年寿数,若是将这只蚩尤整个吃下去,是不是就能长生不老? 永嘉是妖怪,凤集晓得还是不晓得?他受的伤可以隔日便愈,是不是已经吃过蚩尤心头血了? 他平日里说着甚么忠君爱国,却守着这样的灵药,竟然不肯献给自己的君王! 李淳本想把永嘉擒来,直接取血服用,可是永嘉刀枪不入,用甚么法子才能取到他的心头血呢? 或许,只能那样了。 元和十九年,被贬谪烟瘴苦楚之地整整十九年的王希平奉秘旨还京。 隐藏在人群中,看着下朝的官员中那个年届四旬却风采更胜的美男子,那是名满天下的白衣宰相柳凤集,这个翩翩魏晋佳公子的身上,竟然看不出多少岁月的痕迹。看上去比那个圣人身边最信任的顾大将军还要年少很多,比起已满头白发老眼昏花疾病缠身的自己,更像是两代人。 可是王希平自己心里清楚,他们几个,都是同龄人。 苍天何其不公。 王希平最新的一封的亲笔信很快寄到了凤集手上,前面还是平日里那些,说些在边荒的苦楚经历,自己的身体越发不好了这样的话,却没再求请凤集帮他调回京城,而是诉说自家小儿颈间瘿肿,热苦不堪,闻说昆布可以治这个病,因此请凤集帮他寻些上好的寄过去。这本是小事,凤集怕下人买的不好,永嘉这几天又有些软洋洋不想动弹,他便独自去了一趟市场,先去离得近的东市,奇怪的是那些干货店竟统统没货,只得又去西市。从东市到西市,怎么走都要横穿朱雀街,这是京城纵贯南北的大路,人来人往车流密集,时常有冲撞发生,凤集身穿白衣又是一个人骑马,自然无人相让,在一个转角处,便有一辆不开眼的马车飞快冲出路口,直通通望凤集身上撞过来。 与此同时,在柳宅窝在软榻上正懒洋洋玩着九连环的永嘉霍然跳了起来。 是阿羽的味道!血的味道! 小臂上的伤痕一下子热烫的惊人,永嘉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 永嘉前脚出门,禁军后脚就把柳宅团团围了,柳宅平日里除了凤集和永嘉,只有一对老夫妻洒扫炊煮,此时不由得战战兢兢抱成一团,眼看着凶神恶煞的禁军冲进门,直奔永嘉的卧室,一通翻箱倒柜,翻出来一只小小的石头匣子,临行顺手把两夫妻一并带走,关好柳宅大门。禁军们目标明确,动作神速,前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连邻居都没惊动几个。 此时此刻的朱雀大街已经乱成一团,许多人喊着“撞死人了!”纷纷围过来,转眼就堵得这一片水泄不通,想看热闹的人怎么挤也挤不进去,一个小乞儿蹲着身子一路往里钻,钻到一半就被几名彪形大汉拎住后颈丢了开去。 人群当中是一圈衣甲鲜明的禁军,箭上弦刀出鞘,一个清矍劲瘦腰佩一柄赤红长刀的将军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昏迷在地上的凤集抱起来,送上了马车。。 马车周围层层叠叠的帘幕遮住了周围人的视线,帘子里头一直等待着的李继恩从袖中掏出一小包药,用指甲挑了一小撮,轻轻吹入凤集的鼻孔。 马车微微一晃,又重新动了起来,周围开始还是一片嘈杂,过了一会,渐渐安静下来,又过一阵,听得蹄声得得,带起了阵阵回音。 李继恩是如此熟悉这种声音,这是经过朱雀大门宽阔厚重的门洞一定会响起的回音。过了朱雀大门,就是宫城。 他袖着手靠在车壁上,望着凤集微微出神。 扪心自问,当年若没有凤集的谋划,也就不会有他李继恩的今天,李淳一旦即位,第一个要清洗掉的就是顺宗朝的老人,他李继恩首当其冲,所以凤集怎么也算得他半个恩人。而且凤集一向不摆世家架子,对宫人颇有关怀,他李继恩只是没了子孙根,并不是没了良心,若只是为了自己,他是不会对凤集做下这样的事情的。 可是同样是恩人,大家与柳凤集,此时此刻他只能选一个,一个天子,一个白衣,他已别无选择。 而且,他默默的想,连那个当年和柳凤集情如兄弟的顾清庵,不也一样背叛了柳凤集么?还有那个王……王甚么来着?这些人统统背叛了柳凤集,多他一个李继恩,并不算甚么。 作者有话要说:  (西市——唐长安城的商业街,分东市西市,西市是丝绸之路的终点,东来的客商往往就在这里卸货买卖,加上西市这边人口不太密集,房屋租金相对便宜,也方便商贾囤货开店,因此比东市更繁华热闹。) (百戏——唐代对于各类歌舞杂技魔术等等的统称) (角抵——就是相扑) 唐代长安城地图。 这是早期大明宫还没有修的时候。后来在宫城东北角修了大明宫,但长安城主体结构不变,这篇文不涉及大明宫,图省事就选了这张图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39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39 (蒲桃——就是葡萄。唐代葡萄酒已经传入中国,而且盛行一时。) (市令——从战国至唐,城市中有特定的商业区,称为“市”,由政府派官管理。其长官,隋以前称市长,隋改为市令,唐时沿用隋制,也叫市令,隶属户部。) (瘿肿——也叫瘿病,就是甲状腺肿。) (昆布——一种海带,葛洪的《肘后方》就记载有昆布海藻可以治疗甲状腺肿。) ☆、第十七章 妖怪 第十七章妖怪 在皇位上坐久了,很多人来了,很多人走了,李淳并不能记住所有那些人都叫甚么,长甚么模样,但王希平这个人他还依稀记得,还记得凤集对他说过,王希平是个人才,希望他能重用。此人的确是个人才,当年他做出对王希平贬谪决定时,心中还有那样多的自责和无奈,而今时今日,看着眼前这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人,他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记不起这个人当年的模样。 这样一个眼珠浑浊,似乎脸上每一条皱纹中都写着不甘与渴望的人,竟然会是凤集的挚友,而表面上对自己恭顺有加却处处提防的凤集,竟然会对这个人毫不设防。 只是一封信,一个小小的委托而已,凤集竟然会为了这种小事,独自走在长安的街市上。 是歉疚?是补偿?他同样会照顾陶宣的家人,却不会对那母子两个如此全无戒心。这位一心一意要做孤臣的柳凤集,毕竟还有牵挂,有牵挂,就有弱点。 李淳眯起眼睛,看着阶下的王希平:“你认真做事,朕自然不会亏待你,但事情还不曾做完,你就急吼吼要朕把你家人都赦回来,是何道理?” 王希平哀求道:“陛下,罪臣的儿子的确病重,当地缺医少药,病势难起,恳请陛下恩准罪臣接他回京治病!罪臣愿粉身碎骨以报陛下!” “朕要你粉身碎骨做甚么。”李淳淡淡道,“只要你替朕办成了这桩事情,自然会让你父子团圆,你办的越利落,你儿子越早返京,而且朕还会赐他个出身,也好给你养老。” 王希平大喜叩头道:“罪臣明白,罪臣自当全力以赴!” 长安城某处,一片黑暗中,凤集慢慢睁开眼睛,只觉头隐隐作痛,眩晕中恍惚回忆起那辆马车向自己撞过来时的情景。 应该是被撞伤了。 可是如今这是哪里?他伸出手向四周摸索了一阵,发觉身下是张宽大的木榻,床褥厚软馥郁,带着淡淡的龙脑香味道,帐子用的是上好的锦缎,丝滑软垂,还有摸起来就很繁复的绣花,显见是富贵人家才用得起的东西。 他勉力支撑起身子,撩开层层帐幔,摸索良久,摸到一盏瑞鸟衔环的宫灯,旁边还有个轻飘飘的火折子,打开火折子吹亮点起宫灯,调亮,借着灯火向四周望了望,却见自己身处一间小室之中,黑沉沉不见天光,目光可及唯有一席一榻一几而已。 凤集想举灯查看一下,却意外发现这盏宫灯沉得吓人,他只道自己伤后力弱,又待奋力去举,却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屋子角落响起:“别试了,那是嵌进砖石里头的,任你多大力气也拿不起来。” 凤集一怔,举起火折子向那个方向照过去,果然见到十二郎一身戎装,盘膝坐在墙角,手中握着那把火精长刀。却低着头,看不见他甚么表情。 凤集缓缓松开手里的宫灯,直起腰道:“是你。” 十二郎点点头,道:“你醒了。” 凤集也点点头:“我醒了。” 十二郎抬眼看了看凤集,声调刻板地问道:“方才太医来看过,说你撞伤了头,怕会留下甚么不好,现在感觉怎样?” 凤集吹灭了火折子,盘膝坐回榻上,答道:“还好,有些痛,有些晕,不妨事。” 十二郎犹豫了片刻,问道:“你的……,嗯,除了头,可还有甚么地方不舒服么?” 凤集一笑,道:“还好你手下留情,别处并没伤到甚么。” 十二郎默然良久,低声道:“君命难违。” 凤集点点头:“原来如此。” 十二郎青筋虬结的手缓缓抚摸过手中赤红的长刀,忽然将刀一立,抬头目光如剑一般盯着凤集道:“虽然是君命,不过再来一次,我还是要这样做。子羽,你和我说句实话,那个永嘉,究竟是不是妖?” 凤集反问道:“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十二郎厉声道:“人妖殊途!是妖就得杀!” “永嘉这些年可做甚么坏事了?”凤集问道,“妖言惑众?还是欺凌无辜?”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凤集微微摇头:“太宗当年不贱戎狄,不贵中华,爱之如一,竟使万国来朝,尊之为天可汗,如今你竟来和我说甚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戎狄毕竟是人!永嘉呢!永嘉根本不是人!”十二郎怒道,“我亲眼看到了他遍体麟甲头上长角,且他周身刀枪不入,连眼珠子都坚硬异常,而且一枚金约指塞他嘴里,转眼便化成了水,这必是妖怪无疑。你这些年与妖为伍竟不自知么?或者真如刘仲文所说,你竟是有意结交妖人,心存不轨?” “既是认定了永嘉是妖,又何必问我?”凤集冷笑道,“我结交妖人,便连我一并杀了了事,反正我已落入你们手中,无力反抗。” 十二郎欲言又止,凤集已替他说了:“倘若是你,早就把我一刀杀了,可对?是咱们那位圣人说要留着我,你才无可奈何。” “不是这样的!”十二郎大声道,“你是我父亲最喜爱的学生,我怎么会杀你!”他似乎自觉失言,忽然住口不说。 凤集一怔,默然片刻,将心底最深处翻上来的痛楚又压了下去,道:“是我冤枉了你,对不住。” 十二郎握紧手中的刀,重重的呼吸了几下,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这个妖怪刀枪不入,连我的刀子都砍他不动,刘仲文已试过无数法子都不成,所以只好来问你要个除去他的法门。” “既是要我设法除妖,为甚么不是圣人下旨,反而行此阴诡手段,将我秘密带来此处?” 十二郎避开他的眼睛:“又何必问?要捉拿那个妖怪,又不能惊动京城百姓,自然是要用些手段。” 凤集冷笑道:“是么?顾大将军好大的手笔,为了捉拿永嘉,竟连贬谪烟瘴之地的故友都可以利用。” 十二郎张口似乎要反驳,却甚么也没有说,只是摇摇头,道:“总之,如今你要戴罪立功,便要招出那个妖怪的弱点所在,不要迷途不返,误了自家性命。” “让我见他一面,不然我甚么也不会说的。”凤集淡淡道。 十二郎忍了忍怒气,道:“你见他作甚。你们好歹也十几年主仆情分,既要杀他,又去见他,心中未免难过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40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40 ,见之无益。” “顾将军的这份好意,仆记在心里。”凤集轻轻道,“我意已决,请将军成全。” 十二郎终于忍不住一个箭步窜上来,死死钳住凤集的肩头,大声道:“不许去!永嘉是妖怪!你好好一个柳家二郎,却不事亲族,不婚好女,镇日与个妖怪厮混在一起,分明是被他迷了,自误至此,怎么还要去见他!你这样,怎么对得起你的至亲父母,怎么对的起我父亲对你的一片期待!” 凤集凝视着十二郎的双眼,良久方道:“十二郎,我不是好学生,辜负了座主一番心血,座主已去了,但血脉还留在你身上,你责无旁贷,没有将他的衣钵推给我的道理。”他轻轻拨落十二郎一下子变得软弱无力的双手,“清,纯净也,庵,草庐也,座主给你起名清庵,唯盼你清静自持,守心而已,是文是武,并不重要。十二郎,座主从来没有在意过你弃文从武,他心中真正的衣钵传人,可以继承他俯仰天地而无愧之心的,是你,不是我。不要将你对座主的歉疚强加在我身上,要我依你心意行事,你没这个权利。” 多年被死死藏在心里的东西,陡然间被如此冷血的大白于天下,十二郎一向稳定的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似乎一下子变回抱着孺慕之思在窗外看父亲教授学生的孩童,又一下子变回身陷囹圄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老父走向死亡的无能者,当年的一幕又一幕在眼前不断闪现,整个人似乎被沸水滚过,又投进冰水,一动也不能动,心跳得浑不似自己的,就那样看着凤集轻轻起身,整肃衣衫,缓步走向自己背后,推开一扇小门,走了出去。 无力阻拦。 凤集走出小室,便进入一间大殿,只见殿中遍地锦绣,沉香铺地,白檀当阶,金镶玉砌,宝光四射,这等品味这等豪奢,在当今大唐不作第二人想,必然是义阳长公主才有的气派。 一人紫袍玉带,正静静坐在殿中的坐榻上,手持赤金茶碾研茶,面前红铜小风炉闪着微弱的光,炉子上一把精致的小银壶发出微微的水沸声。 见到凤集,他举手相请道:“柳相公请坐,下官这壶茶转眼便得,请柳相公稍待。” 凤集笑道:“久闻刘郎是茶中高手,未得一见,今日有幸,自当奉陪。” 刘仲文也是微微一笑,将研好的茶末分别放在两只雪白纤薄的瓷碗中,再打开壶盖,将细盐轻轻投入壶中,左手执壶高举,细细的水流自高处如泉水飞溅一路流入茶盏,右手轻轻搅拌,调茶成膏,继而水流变缓,做点滴状,运筅击拂,时促时缓,若合符节,馥郁浓香之气弥漫四周,击拂片刻,最后持筅尾在茶盏外侧轻轻一击,只见茶汤上白花翻滚,竟显出一幅精妙的大鹏展翅图来。他放下茶筅,将这盏茶先奉与凤集,道:“柳相公请茶。” 凤集接过,赞道:“吴壶越瓷,但观其器,已见风雅。”说罢,端起茶盏轻啜一口,笑道,“宫城中甚少见到有人会点茶,刘郎这个本事,想是家学。” 刘仲文笑道:“从未听说柳相公爱茶,没想到竟是个中高手。” 凤集道:“非爱也,但知一二而已。”他目视刘仲文,微笑,“像这碗茶,我不懂得是哪里产的茶饼,也分辨不出是何处取来的水,只喝的出不甘人下的味道。” 刘仲文大笑,道:“柳相公的是妙人,却不知下官有没有这个荣幸,能尝尝柳相公的手艺?” 凤集不答,转手自炉子上将小银壶提起,将沸水缓缓注入刘仲文面前的茶盏中,茶末翻滚,碧绿芬芳。他放下壶举手相让,道:“刘郎请茶。” 刘仲文一怔:“这就完了?” “这就够了。” 刘仲文注视着面前的茶盏,思索良久,摇头道:“这不是我想要的。” 我要的,是繁花如火,是锦绣前程,为了这一天,我已经付出了那样多,再进一步,就是完满。 他推开茶盏,自榻底掣出一个长长的匣子,打开,里面并排两柄石刀。“这是永嘉之物,留着做个纪念罢。” 凤集伸出手,拿起一柄在手中,轻轻摩挲,良久,又轻轻放了回去:“这刀子的确出自永嘉之手,不过斯人尚在,来日方长,我要这刀子何用?” “来日方长?永嘉是妖,妖迟早是要被除去的,哪儿还有来日?” 凤集微微一笑:“你们要的,是活的蚩尤,可不是死的妖怪。” 刘仲文微微一滞,眼角扫向凤集来时那扇小门,门内的十二郎全无动静,不晓得是不是在听着这边的声音。他端起茶盏吃茶,心中思索凤集究竟猜到了多少,不留神吃了一大口,入口极苦,而且其中竟还有着淡淡的血腥气,不由得表情微变。 凤集笑道:“莫怕,没毒,不过是我先前被撞倒在地,身上手上都有脏污,少许带血的泥尘混进去而已。” 刘仲文勉强笑道:“这是何意?” “自尘土中来,回尘土中去,刘郎苦苦挣脱的,其实便是你的根本,离开这些,你甚么都不是。”凤集淡淡道,“藤萝缠树而生,大树一旦死了,藤萝只有委顿成泥。如今陛下用你对付我,自然对你万般宠爱,一旦我死了,下一个要除去的,就是无根无基却权势滔天,而且知道他最不可告人秘密的刘仲文。” 刘仲文的脸色终于变了。 “我累了,陛下既然已对我起了猜忌之心,又对永嘉心生觊觎,朝中,我是待不下去了,但只要我活着一日,陛下就一日舍不得杀你,你要的蚩尤血,我想法子劝说永嘉给你,然后我们两个远走高飞,陛下继续做他的皇帝,你继续做你的宠臣,我们做我们的山野闲人,这样对大家都好。” “我如何能信得过你?”刘仲文压低了声音,“蚩尤力大无穷,若是起了恶意,要危害陛下,虽千军万马,又哪里挡得住?” 凤集哂然一笑:“蚩尤固然力大无穷,这只蚩尤却听我话,不然以他的本事,若不是顾及我,你能捉得住他么?” 刘仲文又是一怔,却想起了捕捉永嘉时的情形。 永嘉赶到朱雀大街的时候,街上的人已经渐渐散开了,他循着凤集的味道一路飞奔,途中遇到亲自来报信的刘仲文,说凤集被马车撞伤,他恰巧路过,让家人把凤集先送到离这里最近的医馆延医,自己赶来告诉永嘉。永嘉没有多想,跟着刘仲文匆匆忙忙赶去他说的那家医馆,才进门,身后轰隆一声落下重逾千斤的巨石,将门口死死堵住,将他困在一间小小的屋子里,随即机关声响,屋顶下沉,地面上升,四面石栏同时并拢,将永嘉牢牢关在石头笼子中。 永嘉力大无穷,刘仲文是知道的,这笼子做得唯恐不结实,栏杆足有一人粗,栏杆间只露出细微的空隙,勉强能伸出一只手,永嘉此时又身体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41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41 虚弱,原以为万无一失,谁知永嘉被困住后竟暴躁起来,口中发出尖锐的吼声,浑不似人声,然后身上渐渐发出红光,光芒越来越明亮,将他一个小小的身躯笼罩其中,周遭的兵士就那样眼看着石牢中的童子渐渐生出遍身麟甲峥嵘头角,从人,变成了妖怪。 兵士们发一声喊,就要四处逃散,幸有带兵的将军出手果决,纵身拦住要逃跑的兵士,杀人立威,才勉强控制住场面。但永嘉在石牢中对着一根栏杆不断冲撞,巨大的声响令人心惊胆战,眼看着那根粗大的栏杆竟然渐渐有了裂缝,刘仲文迫不得已,上前对暴怒的永嘉喝道:“柳凤集现在我的手中,要想让他活命,就乖乖的不要挣扎。” 他说这话只是权且一试,没指望一只妖怪会为了凡人放弃自由,没料到永嘉竟然立刻便安静了,身上的麟角渐渐隐去,又恢复了原先幼童模样,白白嫩嫩看起来颇为无害。“他在哪里?” 刘仲文道:“总之他在我手中,你不反抗,他就不会死。” 永嘉想了想,道:“我不反抗,不过我饿了,把蚩尤珠还我。” “蚩尤珠?” “就是那个黑曜石匣子,我闻得到味道,在你身上。”永嘉道,“我饿了,再不给我蚩尤珠,就饿死了。” 刘仲文退后一步,道:“你乖乖听我话,到宫里,我再给你匣子。” 永嘉撇撇嘴:“你这人会骗人,我不信你,不给我珠子也成,先给我块金子解饿,方才花了太多力气,再不吃点东西,我可不保证会不会饿的狂性大发,见甚么啃甚么。” 刘仲文既有些害怕,也有些好奇,摸摸身上,解下一枚金带钩丢进栏杆,永嘉也不客气,捡起来一口吞掉,随即倒头就睡,竟似全然没有把生死放在心上的模样。 刘仲文心中暗暗佩服,可不知道这厮只是仗着武力强大刀枪不入,天不怕地不怕而已。 便是因为如此,刘仲文才能如此顺利地将永嘉带回宫城。一念及此,刘仲文对凤集的话便信了七八分,他略一犹疑,便下了决心:“好,我带你去见永嘉。” 作者有话要说:  (唐以前是茶研磨碎了之后加葱芥盐等等一股脑浇沸水成羹状喝下去,《广雅》云:“荆巴间采叶作饼,叶老者饼成,以米膏出之,欲煮茗饮,先灸,令赤色,捣末置瓷器中,以汤浇覆之,用葱、姜、橘子芼之,其饮醒酒,令人不眠。”现在还有一种擂茶,和这个做法很相近。到了唐朝,陆羽大力推广煮茶,是把茶末盐什么的丢壶里煮,流程极为讲究,有兴趣的可以去看陆羽茶经。唐代上层社会一般都是陆羽那一套,普通老百姓多半还是把茶末和其他东西混一起浇热水。文里提到的煮茶法是点茶,盛行于宋,不过唐代据说也有,至少不晚于五代,我这算是给提前用了。 越瓷是越州产的瓷,陆羽茶经中推为第一,至于吴壶纯粹是我顺口瞎扯的,为了写出来好看,别深究。) ☆、第十八章 帝王 第十八章帝王 李继恩此时正在头痛。这只妖怪看模样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幼童,可是真心刀枪不入,不光肉身刀枪不入,连耳朵一并刀枪不入,而且竟是个惫懒性子,只管躺在那里装死,随便周围人和他说甚么,一概不理。 大家此时等得不耐烦,已去歇息了,要李继恩亲自在这里看守着永嘉,勿令逃脱。李继恩心里明白,这只妖怪要起心逃走,实在是容易,只是因为凤集被擒住了,才勉强留在这里而已,自己这所谓看守,还不如说是个报信的,一旦永嘉有甚么变化,好及时通知大家。 大家起驾之后,李继恩也不再保持那个似乎已经成为习惯的微微躬身的姿势,叫人从尚食局要来几碗菜一壶酒,两个小黄门伺候着,自管自有滋有味地喝起酒来。 闻到酒香,永嘉却动了动,嗅了嗅飘来的味道,心道:“甚么破酒,这样香。” 他此时已想明白刘仲文是给他做了个局,想想之前在刘府那样肆无忌惮的吃酒,也晓得大概是那时露出了马脚,因此此时虽然馋的厉害,却不敢再讨酒吃。此时身上其实还是没甚气力,刘仲文给的那枚小小的衣带钩委实起不了多大作用,但方才已经试过,这些人却再不给自己东西吃了,所以怎么也要把蚩尤珠要回来才行。 想到蚩尤珠,他便想起那会子刚刚被困在石牢中时的情景,不晓得怎么一时情急,竟然没有蚩尤珠也变了身,现下也没觉得那次变身对自身有甚么影响,大概是要长大了,终于能偶尔变变身?他也没处问去,自己迷糊了一会,便丢去脑后不想了。 躺在地上这半天,硬邦邦冰凉凉的石头睡起来真心不舒服,更是好生怀念阿羽温柔又带着香气的怀抱,也不晓得阿羽此时怎样,那样浓的血气,他必然是受了伤,只恨自己没跟在他身边,竟叫他受了苦。 想着想着,渐渐便隐约闻到了阿羽身上的味道,这大约就是阿羽说的甚么境由心生罢,想他想得紧,竟能莫名其妙闻到阿羽的味道。永嘉再嗅了嗅,心中有些迷惑,这个味道,怎么越来越重了? 他忍不住张开眼睛,顺着细细的栏杆缝向外望,却见李继恩已经丢开酒菜站了起来,门口人影晃动,有人低声向李继恩报信,说刘相将那人带进宫,现在已经去见大家了。 李继恩一惊,这和原先说好的不一样啊?怎么会带他进宫?他无暇多想,吩咐小黄门和羽林军好生看守着永嘉,便匆匆向大明宫那边赶过去,一路小跑,等到了宫门口,刘仲文已带着凤集进去了。他一咬牙,也跟了进去。 李淳已看见顺着墙角进来的李继恩,并未在意,他更在意眼前这个在天子面前昂然站立的人。他一身白衣沾染着灰尘鲜血,还有很多地方撕破了,头上裹着厚厚的白布,沁出了血迹,分明肮脏狼狈已极,却依旧风姿翩翩,似乎即便被踩进泥土里,也还是那个如清风明月般的魏晋佳公子。 对这个人,他爱过,恨过,依仗过,提防过,仰慕过,也嫉妒过。可是无论如何,即便此时已经落入自己手中,也没法子看低这个人。 他看着凤集,二人目光相接对视片刻,李淳挥手道:“子羽留下,其他人都下去。”李继恩等人都是一呆,刘仲文的眼中已经掩盖不住嫉恨,却都不敢多说甚么,唯唯退了下去。 凤集微微一笑,道:“事到如今,陛下还敢和臣单独谈话么?” 李淳神色复杂,望着凤集半晌,道:“朕信你不会害朕。”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凤集淡淡道,“如今陛下以对臣起了杀心,臣有甚么理由不会害陛下?” “因为子羽心怀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42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42 天下。此时杀了我,天下会乱。”李淳道,“即便你手握藩镇节制之权,他们也都听你的话,你也不会反。” 凤集默然片刻,叹道:“你说得对,我不会杀你。”他顿了顿,又道,“不过臣也不会引颈就戮,陛下要逼得太紧,臣还是要反抗一下的。” 李淳恳切道:“子羽,你我君臣一场,朕一向倾慕你的才华人品,无论你说的话多么大逆不道,朕都没有责怪过你。又何必为了一个妖怪,伤了你我君臣的感情?何况不论君臣,单以你我多年的情分,你也不能眼看着我被怪病折磨到死罢。那个妖怪的血能救我,只有你能取到他的血,请你帮帮我。” 凤集看着李淳,无奈道:“陛下是从何处听来这种无稽之谈的?永嘉是妖怪没错,不过他的血并不能治病,倘若能治陛下身上的病,我怎么会隐瞒不献?” 李淳低声道:“他的血或许不能治病,却能让人长生不老,只要不死,便是病不能彻底好了,又算甚么?”他语气渐渐加快,“子羽,喝了那妖怪的血,你我都能长生。原先你不是担心我的后世子孙未必都像我,而后世的臣子也未必代代都有魏徵那样的贤臣么?只要咱两个喝了永嘉的血,这些就都不用愁了,你我君臣相得,便可给天下百姓一个长长久久的治世。这难道不是子羽一直想要的么?” 凤集微微摇头:“月盈则亏,这天下便没有长长久久的圆满。陛下想要的,以非人力所能及,即便喝一百只蚩尤的血,也做不到。而且这个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陛下如今已将天下视为自己一家之物,如此的长长久久,真的是天下人想要的么?” 李淳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好,就算是天下人的天下,总要朕来管理罢!当今之大唐,你还能找到第二个比朕更好的皇帝么!朕能经营一个治世,就能经营更大的盛世,只要给朕足够的时间!可是如今朕就要没有时间了!”他目光灼热,身体前倾,死死盯着凤集,“永嘉是个蚩尤,吃了蚩尤的心头血便能够让朕延寿百纪,子羽,你不愿意朕长生不老,可以,只要能多给朕一点时间就好,朕不想天下未定就遗憾死去!只要那只妖怪一滴血就好!子羽,你要明白朕的心意!” “人的贪念,永远无尽无休,陛下得了第一个百年,便会希望有第二个百年。”凤集定定地望着他,“善始者繁,克终者寡。帝王的无尽长生,便是黎民的无尽灾难。陛下,您要求的,臣,做不到。” 李淳的脸色铁青,他坐回座位,重重吐出一口气,喝道:“李继恩!” 李继恩应声入内,李淳吩咐道:“把人带来。”李继恩领命而去。 过了一会,殿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殿门吱呀一声向两旁打开,只见门外石板地上,密密麻麻跪着高矮胖瘦男女老幼数十人,旁边一人拱手侍立,面上带着掩不住的兴奋。 王希平。 凤集心中一片冰凉。 是王希平。是他。 真正能置他于死地的,原来并不是他时刻提防的皇帝,而是他。 这群人里,有他的父母,他的兄弟姊妹,有他当年费尽心思保下的顾家旁支遗孤,有陶宣留下的母子二人,还有座师门下仅存的几个同门。 这些人,有些是天下人都晓得和他有关的,有些,则是完全的秘密,只有王希平和他少数几个人知道。可是此时,一个不落的都在这里了。 “朕再问你一遍,你答应还是不答应?你一日不答应,朕便杀一个,看着人挺多,足够子羽犹豫好些天了。” 凤集用力闭上眼睛:“这些人都与臣毫不相干,带来作甚。” 李淳冷笑道:“毫不相干?好啊。”他扫视了一下阶下众人,指着一个人,“就那个,带过来。” 羽林军从人群中揪出一个少年,推到了人前。人群骚动了一下,羽林军明晃晃的刀子下,却没人敢反抗。 李淳问道:“这人是甚么人?” 王希平躬身答道:“此人姓柳,柳凤溪,是柳家嫡支第四子。” 李淳看看那个少年,又看看凤集,道:“嗯,果然长得有几分相似。”他微笑着问那少年,“多大了?可曾启蒙读书?” 那少年几乎要哭出来,强忍着泪答道:“回禀陛下,草民今年十年有二,随着冯谷友老先生读书。” “冯谷友?他眼光甚高,你居然能拜入他的门下,想来学问是不错的。”李淳笑了笑,道,“切了他的右手。” 如狼似虎的羽林军按住了少年,少年大哭挣扎起来,人群中一个老者扑倒在地,用力磕头,求道:“求陛下饶命!求陛下饶命!” 随着众人嘶声裂肺的哭喊,羽林军的刀子重重落下,骨肉分离,少年手腕处血如泉涌,他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这是他嫡亲的阿弟。 一身而已,原来,原来只是自己痴人说梦。 凤集重重跪了下去:“陛下,你如今所作所为,与桀纣何异?史书上,将会怎样评价这样的陛下!” 李淳咬牙道:“若朕如了愿,史书便都由朕来写!” 他的亲人,他的同门,他庇佑的人,在那里哭喊着,哀求着。他们并不知道皇帝要凤集去做甚么,只晓得只要凤集一点头,他们就都活了,凤集不点头,他们就会死。 无数声音像刀子一般割裂着凤集的身体,他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陛下,容臣考虑一下。” 李淳挥手道:“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想清楚了,再来答朕。” 凤集跪在那里,心中瞬间转过无数条法子,却没有一种能解开此时的困境。眼看着那根细细的香一点一点燃烧,身后人群的目光似乎要将他的身躯烧灼出无数大洞。 怎么办? 怎么办? 永嘉固然没有长成,他此时的血并不能像他父亲那样威力强大,可以让凡人多活几百年,但从自己身上看,自己这些年少病少痛,年逾四旬不显老态,定与永嘉有关。一旦得了蚩尤血,延年益寿是一定的。无论如何,不能让已经接近疯狂的李淳得到永嘉的血! 可是该怎么办? 香不断的变短,眼看便要燃尽,原本无比安静的大殿外忽然起了一阵骚动。 李淳怒道:“外面怎么这么吵?” 李继恩匆忙跑出去查看,片刻脸色难看的回来,悄声禀道:“大家,是卢小郎君,骑着马闯进宫里来了,现在已到门口,羽林军只怕拦不住,这……” 李淳面色阴沉:“他来做甚么!” 李继恩苦笑道:“这个,老奴也不清楚。” 李淳恨恨道:“偏赶在这个节骨眼上,还不赶紧把外头那些人拉下去!” 李继恩连忙领命,推推赶赶的将大殿外的人匆忙要带走,卢小郎君快马已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43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43 经冲了进来,到殿前跳下马,见到那群人,面色铁青,重重哼了一声,转身走进大殿。 李淳面色不虞:“无旨入宫,你可知罪?” 卢小郎君竟也不跪,冷笑道:“无非是个死,你如今还怕多杀我一个么?” 他转头看看跪在那里的凤集一身的血迹尘土,又转身问李淳:“子羽犯了甚么罪?为甚么将他抓起来?” 李淳挥手道:“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我与子羽兄弟相称,怎么会无关?你要抓他,总要有个理由!” 李淳哼了一声:“这不是该你过问的事情,你如今只是白身,无旨入宫本该处死,念你是卢相的幼弟,朕网开一面,还不速速回去。” 卢小郎君大声道:“我不过问,还有谁敢问?!子羽虽然一直没有实授,但天下人都知道他是大唐的白衣宰相!是国之重臣!你无缘无故要抓他杀他,就不怕天下人悠悠之口么!” 李淳脸色越发难看了:“朕既然抓他,自然有抓他的理由,你要问,就去问刘仲文,他负责御史台,不该来问朕。” “刘仲文?”卢小郎君冷笑道,“若不是他,我还不晓得陛下竟做出了这种事。抓子羽,杀十二郎,陛下,你还有甚么不敢干的?” 凤集霍然抬头:“十二郎?” 卢小郎君恨恨道:“幸好十二郎机警,虽受了些伤,总算逃掉了。”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刀,刀身赤红如火,“十二郎的刀在此,刘仲文也都招了,说他所作所为都是陛下的授意,人证物证俱在,陛下,可愿意给我个解释?” 十二郎……凤集暗想,刘仲文这是怕与自己的对话给十二郎听了去,先斩后奏,杀人灭口。 李淳虽然不清楚刘仲文因何故要杀十二郎,但此时此刻却不愿解释,怒道:“这种话是臣子该问的么!李继恩!把他拉下去!” 卢小郎君大喝一声,横刀加颈:“你不说清楚,我就死在你眼前!” 李淳挥起的手停在了半空,缓缓落下,他看着卢小郎君:“公南,你这是在逼我么?” 卢小郎君面露戚色:“不是,我是在求你。二郎,你不要再胡闹了,看看你如今,像甚么样子?” 二郎?李淳恍惚了一下。有多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他看着这个自小的玩伴,幼年那些欢乐从久远的过去中又鲜活了起来。 卢小郎君跪了下去:“二郎,不要再吃那些药了,生死有命,你聪明一世,何必被那些药迷了心智?” 生死有命?不!生死要由我来定! 李淳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胡说八道!哪有甚么药!还不下去,真的不怕朕杀了你么?” 卢小郎君热泪滚滚而下:“我知道,我这样忤逆,你从来不怪我,是念在咱俩打小的情分,你不是因为我哥哥才不敢杀我,而是硬不起心肠杀我。” 李淳扭过头去,吩咐李继恩:“把小郎君送到后宫,叫皇后好生管教,没我的话,不准放他出来!” 卢小郎君面如死灰。 卢家上下荣辱都与这个人休戚相关,与宫里的皇后休戚相关,搬出了整个卢家,即便是他,也不能再做甚么。 凤集望着这个变得非常陌生的皇帝,良久,慢慢伏下身去:“放了那些人罢,臣,如君所愿。” 永嘉已坐了起来,目光灼灼盯着门口,阿羽的味道实在太过清晰,几乎和蚩尤珠的味道一样浓郁,他必然也在这个宫城里。果然,等了一阵子,便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响起,门口白影一闪,凤集已快步走了进来。 这个素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翩翩佳公子,此时的表情却是难得的紧张。“永嘉。” 永嘉欢乐地答道:“我在这里!郎君来接我啦。” 凤集走到石牢前,才要伸手去抚摸永嘉,旁边的羽林军已经一把格开了他的手,道:“不准碰他!” 追在凤集后头的李继恩气喘吁吁跑了进来,道:“柳相公是奉旨来的,休得无礼!” 凤集也不答话,重新伸出手去握住了永嘉的手,低声问道:“你感觉怎样?可有甚么伤损?” 永嘉笑嘻嘻道:“不曾伤损,这些人哪里伤得到我。只是关在这里气闷,想出去。” 凤集心中一酸,转头向李继恩道:“把石牢打开。” 李继恩犹豫了一下,凤集已怒道:“他有心要打破石牢也是轻而易与,只是不想伤到你们罢了,还不速速打开!” 李继恩吓一跳,从未见过凤集如此声色俱厉,慌里慌张自袖袋里摸出钥匙,摸索着打开了石牢的一处机关,扳动机关,石牢四周的栏杆便轰隆隆向四面退去,露出永嘉小小的身子来。 凤集一个箭步上前,将永嘉牢牢抱在了怀里,轻轻叫了一声:“永嘉。” 永嘉蹭了蹭他的胸口,应道:“在。” 凤集心中有块地方一下子塌陷下去,变得柔软异常,他又叫了一声:“永嘉。” 永嘉有些迷惑,抬头要看凤集的脸,却被他牢牢按住了,听到凤集又重复了一遍:“永嘉。” 永嘉眨眨眼,应道:“我在。” 凤集的双臂收紧,只觉自己肩头那块红痕如火一样在烧,他低头在永嘉耳边轻声问道:“永嘉,你怕不怕死?” 永嘉心头一片迷茫,凤集低低的声音继续在说:“你答应过我,要和我永远在一起,现在陪我一起死,你怕不怕?” 作者有话要说:  2016年最后一更,争取春节前完结 ☆、第十九章 战神 第十九章战神 死这个字对于永嘉来说并不稀奇,四百多年长长久久的生命中,他见到了太多太多的死亡。一开始还会伤心,后来渐渐便没了甚么感觉,连四郎死那回,他也只是略略难过了一下就完了。凡人的命太短,蚩尤的命太长,凡人已死了千千万万,蚩尤,还是那个蚩尤。 所有这些凡人,死了都没甚么,只有一个凡人不能死。 阿羽。 他也想过自家命长的很,大约要看阿羽好些次的死掉,死了大不了跑去阴曹地府等他轮回便是,阎王大概还会给他这只蚩尤一点面子。可是阿羽当真说要死的时候,永嘉忽然发现自己竟然舍不得。 他舍不得看到这个人无声无息的躺在那里,从此湮没于黄土。 这样好看的一个人,这样聪明,这样能干,谁能舍得杀他? 这个天下,能把阿羽逼成这样的,只有李淳。 永嘉从凤集怀中抬起头来,悄声问道:“是不是李淳欺负你了?放心,你不用死,我去杀了他。” 凤集搂着他不做声,半晌才说了话,却不是对永嘉:“李继恩,你和那些人都出去,我和永嘉有话说。” 李继恩不大情愿:“咱家可是奉旨而来。” 凤集冷笑道:“外头围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44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44 得铁桶一般,我们难道还能逃了?我叫你们出去自然有我的道理,误了陛下的事情,看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李继恩想想倒也是这个道理,何况……反正柳凤集是跑不掉了,他遂退了出去,却将耳朵牢牢贴在门口,想听里头两个说甚么话。语声模模糊糊的听不真切,只有零星几个音儿飘进耳朵,却连不成句,猜不出甚么意思。 “……永嘉,是我对不住你。”凤集轻轻摸着永嘉的头,“当初就不该拉着你留在京城,你这样的人,本该在天地间自由自在的活着,不沾染人世间这些事情才对。” 永嘉笑嘻嘻的:“你也觉得京城不好了对罢,那和我一起离开罢!咱俩还是回江南过舒心日子去,江南呆腻了,再四处逛逛,我还有好些地方想去逛。” 凤集微微摇摇头:“这些年在一起,有些话,我一直以为不必说,如今再说,已晚了。”他低下头,在永嘉头顶轻轻亲了亲,“永嘉,真可惜,在你没长大的时候识得你。不过,也幸好,是在你没长大的时候识得你。” 永嘉被他绕的有些糊涂,不过对凤集没说的那句话却大感兴趣,眼巴巴问道:“阿羽,你有甚么话要对我说?现下哪里晚了,说罢说罢!” 凤集抱起永嘉,到墙角坐下,让永嘉的头靠在自己胸口,柔声道:“你这阵子身体虚弱,闹了一场大概也倦了,睡一会,等你醒了我再和你说。” 永嘉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凤集的怀抱实在柔软,担心半天又折腾半天他也实在累了,现在凤集终于回到他身边,闻着凤集身上熟悉的香气,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原本还挂念着凤集先前说的死呀活呀的话,也挂念着凤集没有说出口的那些话,开始还强撑着,架不住凤集温温柔柔的微笑拍抚和柔声软语,想想现下两个人在一起,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怕,也就放了心,眼一闭,当真在凤集怀中睡了过去。 李继恩在门外抓耳挠腮的等着,心焦的要命。倒不是发愁门里头的俩人能飞上天去,而是凤集这样磨蹭,回头磨蹭的药效发作,可如何是好?三天之期已经过去一半,后天黎明之前拿不到蚩尤血,柳凤集就要自个毒发身亡了,到时候还能找谁去对付这只蚩尤? 他不由得暗恨刘仲文,这厮说的那样十拿九稳,好像抓到了蚩尤,蚩尤血就唾手可得,自己才听他的话,早早给柳凤集下了毒,哪知道这只蚩尤如此难缠。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门里毫无动静,他偷看了好几次,都是柳凤集抱着那个妖怪,在墙角不知悄悄说着甚么。但愿辩才无双的柳相公,能说动那只妖怪乖乖交出自己的心头血,了了大家的愿。 眼看着从日中等到日落,从深夜等到黎明,屋子里终于有了动静。永嘉总算睡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伸着懒腰睁开眼睛,凤集微笑的正看着他,眼中满是柔情。 永嘉欢喜地凑到凤集脸颊上重重亲了一口,喜道:“阿羽,这一夜你竟一直抱着我么?” 凤集微笑道:“是啊,一直抱着,你喜欢么?” 永嘉笑道:“自然喜欢,只是你的手臂只怕要麻,松手让我给你揉揉。” 凤集没有动,只在永嘉额头上轻轻一吻,问道:“让我再抱一会。” 永嘉立刻老老实实伏在他怀中,一动不动。 凤集腾出只手,整理了一下永嘉的鬓发,伸手弹了弹不晓得何时生出的小角,微笑道:“我的永嘉,要长大了呢。” 永嘉抬手去摸,果然在头上摸到了两只角,再看看身上,也覆盖着细细的鳞片,奇道:“真是怪事,竟没有蚩尤珠也能变身了!昨天发脾气的时候也变了一次,没一会又变了回去,那次你没见着,真是好生奇怪!” 凤集笑了笑:“总要长大的。长大了的永嘉,不知道是个甚么模样。”他轻轻抚摸永嘉遍生鳞片的小脸,微笑道,“现下好生可爱,长大了也要这样可爱才好。” 永嘉得意道:“那是自然,我老人家到何时都是可爱的。” 凤集握住永嘉的手,将袖子慢慢卷了上去,露出一处殷红的伤痕,抚摸了一下,问道:“可还疼么?” 永嘉摇头道:“这么久了,哪里还会疼,只是在你危险的时候这里会烧得慌。” 凤集点点头:“你危险的时候,我肩头也有灼痛,看来咱俩这个契约还在连着。” 永嘉撇嘴:“那是自然,蚩尤定的生死契约,那是至死方休的。” 凤集轻轻重复道:“至死方休,至死方休……那,一旦死了,也就断了。” 永嘉蹭蹭凤集的胸口,安抚道:“不怕不怕,你死了我也去陪你轮回,生生世世都在一起,断了咱们再续,一样的。” 毛茸茸的小脑袋在胸前拱来拱去,小小的永嘉一派天真淳朴,这样的永嘉,真的会有一天变成战神么? 凤集握住永嘉的手,道:“永嘉,答应我一件事,无论如何不能滥杀无辜。” 永嘉奇道:“滥杀无辜?我几时滥杀无辜了?我做过最大的坏事无非弄点金子银子吃吃,从没杀过人,也不打算杀人,你放心罢!” 凤集慢慢点点头,将永嘉牢牢抱在怀里,低声道:“记住你的话,答应我的,不准反悔。” 永嘉道:“自然不反悔,阿羽,你这是怎么了?” 凤集的双臂慢慢收紧:“永嘉,你要恨,就恨我一个罢。” 永嘉莫名其妙地抬头看向凤集,凤集的眼中竟然充满了泪水。 他的阿羽,竟然哭了。 和阿羽这些年,只见他为了自己的恩师之死哭过一次,现在哭,又是为甚么? 永嘉怔怔地抬起手,去抚摸凤集的双眼,蓦然心口一凉。 凤集抱住永嘉,手中用力,刀子又深了几分,鲜红的血沿着火红的刀身流出体外,滚烫,滴在他的手上,如同火在烧。 “李淳知道了你是蚩尤,他要吃你的血长生不老。”凤集贴在永嘉耳边,哑声道,“我的家人朋友都在他手里,我,别无选择。” 永嘉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疼痛,这种疼痛深入肺腑,还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冰冷空虚,好像全身的力气都随着胸前汩汩流淌的血流出了体外。 “……可是……可是……我还没长成……我的血……吃不得……” 凤集松开刀柄,沾满蚩尤血的手如同有火在烧灼,他却似毫无所觉,伸手轻轻抚摸永嘉的双眼,捧起他的脸。永嘉越来越无力,抓着凤集的手渐渐松开,双眼也渐渐迷蒙,恍惚中,额头上被一个柔软的物事轻轻触碰了下,随即离开,失去意识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是:“可是李淳,他并不晓得。” 李继恩听到声响,冲了进来,却见凤集正木立在永嘉小小的尸身前,身上地上满是鲜血,永嘉胸前插着十二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45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45 郎那把火精长刀,可是刀身却奇怪地只有短短一截,原先三尺多长的刀,如今插在永嘉胸口,却只露了个刀柄在外头。 他又惊又喜,这只蚩尤明明刀枪不入,这把刀子先前也拿来试过的,斩不动它分毫,谁知凤集拿着却不费吹灰之力就杀了蚩尤,他说的果然不错,蚩尤结过生死契约的人,才是唯一可以杀死这只蚩尤的人。 凤集慢慢转过身,脸上的神情似哭似笑:“把蚩尤珠拿来。” 李继恩匆忙自怀中取出一个黑曜石匣子,掏出蚩尤珠,却攥在手里心,满面堆笑地问道:“柳相公,蚩尤珠在此,需要老奴做甚么?” “蚩尤心头血热烫如火,凡人碰不得,需要蚩尤珠镇住才能服用。拿来。”凤集伸出手。 李继恩犹豫了片刻,还是将蚩尤珠放在了凤集手中。 赤红色的蚩尤珠浑圆冰凉,拿在手中,发出微微的哀鸣,似乎是在为永嘉这最后一只蚩尤哭泣。 凤集面无表情地将蚩尤珠用力按在永嘉的胸口,蚩尤珠瞬间破碎,爆发出耀眼的红光,红光中闪出一只麟角峥嵘的成年蚩尤,蚩尤的影子在红光中仰天长啸,满地的蚩尤血犹如活了一般跳跃起来,火一样拍打着这间小小的屋子,红光漫天,永嘉小小的身躯业已完全淹没在这大火之中。火光所到之处,无不焦土,连石块也抵抗不住这自远古而来的原火。 李继恩身上沾到一点,衣服嗤一声响立时破了个大洞,他吓得转身便逃,只觉热浪在身后一波接着一波,似乎一路跟随,他一路逃出宫室,逃到了殿外的空地上才敢回头,遥望过去,却见大火已经烧垮了半个宫殿,他又惊又怕,慌忙报与大家。 李淳闻报,也赶了过来,增派羽林军将这间烧透了的大殿围得水泄不通。 大火整整烧了一天,眼看天色渐晚,李淳屡次派人救火,却没法子将火势降下去半分,众人正等得心焦,李淳已忍不住暴躁又想杀人,却见火焰中一个人缓缓站起来,袍袖轻拂,衣袂翻飞,自漫天大火中缓步踏出,竟然分毫无损,手中托着那个小小的黑曜石匣子,匣子中,一粒龙眼大赤红浑圆的珠子微微晃动,红的像血,冷得像冰。 “这就是,蚩尤心头血。” “这……难道不是方才那颗珠子?”李继恩疑惑道。 “为了压制蚩尤体内的荒火,蚩尤珠法力耗尽,已经碎了,这是蚩尤心头血凝结为珠,此血珠遇热即融为血水,你若不信,一试便知。” 李继恩小心翼翼接过那只匣子,丝毫不敢耽搁,送到了李淳手上。 李淳慢慢伸出手,接过这只小小的匣子。 这就是蚩尤血。 这就是蚩尤心头血,我,终于得到了。 无数羽林军手持明晃晃的刀枪从四面八方慢慢围了过来。凤集立在原处,微微一笑:“陛下好生看得起臣,竟然这样大的阵仗,用了这许多人,事后灭口会很麻烦罢。” 李淳冷冷道:“柳凤集,你莫要再施口舌之利挑拨离间,乱我军心。你凛不畏火,明明是妖,你柳家是妖人血脉,不除,天下不安,朕要为天下人除害!” 凤集仰天大笑:“除妖?那便除罢,将与我柳凤集有关的人统统杀掉,一把火烧了干净。” 李淳森然道:“柳家上下俱已伏诛,你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凤集轻轻一笑:“陛下,臣还需要伏诛么?陛下不是已经诛了臣么?” 早在被擒当天,致命的□□就已经进入凤集的身体。若非如此,一向谨小慎微的李继恩怎么会如此轻慢。只有要死的人,他才不担心以后遭到报复。 李淳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凤集活着,也没打算让柳家上下和那些知道这件事情的人活着。 王希平这种小人物,随手杀了,没人会在意,宰相刘仲文大概会在捉拿妖人的过程中以身殉职,而李继恩,凤集微笑,蚩尤血从李继恩手中献给皇帝,如此大功,自然有他的因果。 至于十二郎,他自然已经逃了,不用自己担心。 凤集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血色中的大唐,这个天下,他已再无留恋。 赤红的刀刃翻起,血光迸现。 他以为他背得动这个天下,为此苦苦挣扎了几十年,直到此刻才终于想开了。 月满则亏,日盈则仄,这个大唐已经兴盛几百年,是时候走到头了。 没人能救。 老朽的花朵无论曾经怎样的灿烂鲜妍,也必将从枝头掉落,大地中,必将再孕育出新生的花朵。 生生死死,轮转不休。 大火升腾而起。 永和十九年八月,帝宫大火,三日不熄。 永和十九年九月,帝崩于大明宫,庙号宪宗。博闻多能曰宪。虽多能,不至于大道。 卢皇后所出嫡长子,太子李恒即位,史称穆宗。 宦官李继恩以鸩杀天子的罪名凌迟处死。刘仲文、顾清庵不知所踪。卢小郎君归国辅政,历经穆宗、敬宗、文宗三朝,大和九年死于甘露之变,时年五十六岁,任中书令。 —————— 永嘉醒来的时候,周遭是一片淡淡的红光,他想伸手,却发现自己没有手,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也没有脚。似乎无边无际的红光中,只有他一个存在。摸不到,嗅不到,听不到,看不到,甚至连阿羽,他都感觉不到。 他惊慌了一阵子才慢慢安静下来,想起好像不久前才发生的那些事情。 阿羽杀了他。 亲手杀了他。 之所以杀他,是那个皇帝逼的。 阿羽动手的时候都哭了,他不忍心杀我的,一切都是那个狗皇帝不好,是那些凡人,逼他。 是那些凡人,那些凡人。 那些凡人逼死了我阿娘,逼得我阿爹在九黎山下埋了几百年,现在又逼着阿羽来杀我。 阿羽的气息没了,他也死了。 是这些凡人逼死了阿羽,我要杀了他们。 漫天的火在燃烧,从赤红转至赤青。大火中,无数梁木殿瓦纷纷碎落,杀意在每个人心中蒸腾,没有人明白这股杀意从何而来,从冲进这座宫殿开始,就忍不住要杀人。 这种杀意从这座宫殿,蔓延到整个宫城,从整个宫城,蔓延到整个天下。 战火四起,杀意冲天,大唐帝国摇摇欲坠。 这些人心中仿佛只剩下一个字:杀。 无数鲜血浇灌着这片大地,温养着那个沉睡中依然释放着杀意的战神,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他的愤怒而死去,而永嘉,对此一无所知。 直到那一天,永嘉忽然知觉到了自己的身体,他伸出手,碰到天,跺跺脚,碰到地,他用力挣扎,天地崩塌,红光乍起,长安古城的废墟中,静静站立起一个少年。 赤角,红麟。转过头,赤红的双眼看着左近的那些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46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46 人。 乱世生妖。 天下大乱。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上宪宗并没有在位那么久的时间,也就十五年就死了,据说死于宦官之手。宪宗这个人历史评价褒贬都有,很复杂一个人。宪宗死后几十年,黄巢起义,烽烟四起,唐朝基本上就属于苟延残喘了,再后来朱温灭唐,进入五代十国的乱世。这一章最后一点主要就是影射这一段时间。 按原计划,到这里就是凤集这条线基本结束,后面是永嘉的故事,不过因为凤集那条线没能按计划走,永嘉这边写着也有点意兴索然,想着把故事简单写出来就完结了算了,不想细写了。 所以大概还有几章完结,春节前搞定。 ☆、第二十章 轮回 第二十章轮回 一支金簪,一半陷在雪里,一半露在外面,簪头斑斑的血迹昭示着其主人的不幸命运。 永嘉原本并不饿,自从醒过来,他就再没感觉到饿,可是无意中看到这只金簪,闻到簪子上那种无可名状的香气,他忽然感觉到无比的饥饿。 这种香气不纯粹是金子原本的醇香,还带着另外一种甜到发腻的香气,吃到嘴里却意外的甘醇。 永嘉近乎贪婪地将这支金簪吞吃下去,那种甘醇的味道让他欲罢不能,他不明白为甚么会这样,只晓得这样的味道让他很喜欢很喜欢,似乎填补了他身体里缺少的一些东西。 这是血的味道。 在如今的这片大地上,最不缺的恰恰便是血的味道。 他一路走着,吃着,却越吃越饿,胸中有甚么东西在用力翻滚着,好像要冲破头顶,直冲到天上去,有个声音似乎在天际不停地呐喊着:“我饿了,我还要更多。” 他时而是个年未弱冠的少年,时而是个麟角峥嵘的蚩尤,变身无法控制,他也不想控制。那些凡人见到他是漠不关心还是撒腿就跑,和他有甚么关系呢? 他茫茫然觉得缺了甚么,到处走着想找回来,却想不通自己究竟缺了甚么。 走到哪里都是战场,战场便永远都是丑陋的。无论领兵的将军怎样的耀武扬威,兵士们怎样的勇猛作战,记录下来的战斗怎样的精彩绝伦,真实的战场永远都是那样的丑陋。 血、火、焦土、死尸和各型各色的食腐者。 战败的一方无暇顾及,战胜的一方则会留下些人打扫战场,好一些的会收敛己方将士的尸骨掩埋,再好一些的还会收敛对方将士的尸骨一把火烧了,但多数时候往往只是收敛一些战利品,丢弃那些破碎的尸体在这片大地上,被野狗秃鹫虫蚁等等分食之后,再慢慢腐烂成泥。 永嘉从前很不喜欢这样的地方,这会让他想起自己小时候,似乎是在襁褓中,四处辗转,眼中见到的,就是这些景象。 这些凡人拼命争抢着财富、权利、女人、地位,你杀了我,抢走这些,他再杀了你,抢走这些,再有一个人来杀他,再抢走这些……循环往复,永无止息。这个血淋淋的轮回中,填充着无数人的鲜血,留下数不清的地狱景象。 这会让他想起很多不愿想起的事情。 可是现在,他却发现,大战过后,便总会诞生无数带着那种特殊的甘醇香甜味道的东西,所以虽然战场如此丑陋,永嘉还是逡巡在战场附近,寻找自己渴求的东西,如同那些食腐者。只有在吃那些东西的时候,他心中好似缺少的那一部分,才会被暂时填满。 他对于血的渴望,转化为杀意充盈在凡人的心里,可是这只蚩尤自己,却只是茫茫然四处走着,吃着,走遍大江南北。 中原大地遍起狼烟。 扬州,这个昔日烟柳繁华之地经过多少次战火□□,已经面目全非,永嘉不晓得为甚么会来这里,只是觉得这里很亲切,便来了。 扬州城刚刚经历一次大战,临街的店铺都被拆得七零八落,踏过废墟,他走进了一个围墙已泰半垮塌的小院。 小院明显荒废已久,房屋破败不堪,屋后的水潭许久没人打理,水路堵塞,已变成一潭死水,遍生池藻,水潭边的假山绕满藤萝,几乎看不出本来模样。 永嘉怔怔地立在院子里看着这一切,似乎熟悉,又如此陌生。 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呼喝:“你是甚么人!” 他转身,见身后一个中年妇人,手中攥着一只篮子,有些紧张地看着他:“这是我家,你闯进我家干甚么?” “你家?”少年模样的永嘉有些迷惑,“大概,我走错了。”他默默转身向外走去。 那妇人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就你一个?你家里人呢?” 永嘉停下脚步,想了想,摇头:“都没了。” 妇人登时面露同情之色,道:“你往哪里去?” 少年漂亮的脸上满是茫然:“我也不知道。” 少年看着憔悴,可是模样着实招人喜欢,妇人走过来伸手拉他,手掌粗糙而温暖:“不嫌弃的话,留下来对付着吃口东西再走罢,怪可怜的。” 永嘉一怔,百余年来第一次有人触碰到他的身体,这让他感觉很陌生,又好像很亲切,竟没有反抗,任由妇人将他拉进了屋子。 屋子里陈设简单到极点,严格说,根本就没有陈设,墙角铺了张席子,席子上躺着位中年男子,气息微弱,看来病势颇为沉重。妇人将篮子放在地上,探望了下那男子的情况,给他掖了掖破被子的被角,微不可查地叹口气,转头对永嘉道:“小哥稍坐,待我去煮饭。” 永嘉没有动,他怔怔的环视着四周,这间屋子很熟悉。 窗前原本有个书架,旁边是张小几,东头应该是张矮榻,矮榻旁边还有个巨大的箱子,里头装满各种各样的新奇玩意,角落里头还有个檀木架子,架子上是个铜香炉,架子底下…… 他走过去,五指如入腐土般插入地下的青砖,轻轻松松将青砖抓起,果然,下面有个小小的油布包裹。 为甚么我会晓得这里有个包裹? 他心中似乎有千万种声响同时响起。 为甚么我会晓得这里有个包裹?! 呆滞的看着包裹中那副小像,白白嫩嫩的小娃娃趴在一个书生的肩头,双手搂住书生的脖子,笑的如阳光般灿烂。书生身穿白衫,眉目秀雅,笑的有几分无奈,几分宠溺。 这是一次庙会上请人画的。画的是……是我,和……和阿羽。 仿佛无数只车轮碾过他的心口,无法呼吸,痛彻心肺,四肢百骸都是酸楚。 阿羽。 阿羽死了。 甘醇的香气,面前的男子已毫无声息,脚边是闻声扑来的妇人,滚远的头颅面孔上还带着惊骇。 阿羽说,不能杀无辜的人,可是这个世间的凡人,没有谁是无辜的,所有凡人,都可杀。 无休止的战争变成了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47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47 无休止的屠杀。屠城,灭族,凡所到处,尽是地狱。 没有人知道这个红盔红甲少年的来历,也没有人能真正将这个少年招致麾下,更没有人能伤他分毫。他游走在中原大地的战场之上,要助哪个,杀哪个,毫无预兆。 金钱、权势、女人……这些他统统不在乎,似乎这个少年生来就是为了屠杀。 他们叫他:赤煞。 当面都叫他赤煞将军,背地里,叫他赤煞鬼。 这些永嘉都知道,可他不在乎,他要的只是杀人。每杀一个人,心中无法言说的痛似乎便能减弱一分。 直到那一天。 那个死在他手下的清瘦少年似曾相识的面孔惊醒了永嘉长长久久的梦魇。少年临死前仍旧牢牢捉着他的手腕,口中最后说的三个字:“对不起……” 不是他。绝不是他。少年临死仍旧念念不忘的人一定不是他。这少年模样生的再像,也绝不会是阿羽,他的阿羽,见到了决计认得出。 他没有杀阿羽,没有! 可是,会不会有一天是他?已经进入轮回的阿羽可能是这千千万万凡人中的任何一个,或许自己已经杀了他,甚至不止一次。 永嘉没法子再想下去,平生第一次盈满泪水的双眼中全是无助与茫然,满手的鲜血似乎每一滴都带着阿羽的气息。 撕心裂肺的痛让他无法承受。 我要,要去找阿爹,求阿爹,帮我,帮我从这种痛苦中解脱出来。 极东之地,蚩尤之山,白雪皑皑的山体丛林密布,丛林深处的石洞中,坐着个垂头丧气的少年,一脸心虚地望着篝火,不敢看面前那个男子的眼睛。 男子身量修长,剑眉星目,生得极为漂亮,此时却在很没形象地在横眉怒目破口大骂:“……老子真想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怎么会蠢成这样!” “死了能怎样,生死契约断了能怎样,去阴间托阎王老儿帮忙查查簿子便能找得到托生何处,干嘛不去找?” “想不通他为甚么动手杀你就去直接问啊,自己伤心个屁!” 永嘉嗫嚅道:“我晓得他为甚么要杀我……” 男子大怒:“既然晓得就更不用伤心了,觉得他错就杀了他报仇,他没错就该干嘛干嘛,来找老子作甚!” “蚩尤珠……”永嘉心虚道,“蚩尤珠没了……” 男子重重哼了一声:“蚩尤珠给了你这小子,就知道迟早有一天你得把珠子吞了,老子就没打算能要回来。” “没……没吞啊。”永嘉迷惑。 “屁!”男子上下打量了一下永嘉,“没吞你能长成这样?不光吞了蚩尤珠,还吞了不少蚩尤麟罢,想来是给凡人拿着炼过刀剑的蚩尤麟,染得你这一身戾气。” 永嘉挠挠头:“阿羽拿来刺我的的确是把蚩尤麟炼出的刀子。” 男子怒气不减:“就算是意外染了一身戾气,你杀人也太多了。蚩尤所杀之人不入轮回,坏了人家的阴阳簿,阎王老儿只怕咬死你的心都有,以后我去找他办事都得陪个笑脸,看你小子干的好事!” “阿爹……去阴间找阎王作甚?” 男子大怒:“老子不得去找你阿娘么!” “阿娘……”永嘉眨着眼睛,一脸迷惑,“阿爹离不开蚩尤山,怎么去找阿娘?” 男子用力一巴掌呼在永嘉后脑勺上:“等你长大了,难道不回来接替老子坐这苦牢?” 永嘉抱头委屈道:“我哪知道还能换人坐。” 男子望天翻个白眼,道:“那小子刺你一刀,你倒是因祸得福,由此流尽了凡人血,再吞了蚩尤珠和不少蚩尤麟,休眠百年破茧重生,现下已经是个完完全全的蚩尤了,本该就此接班,换你老子去世间逍遥,看在你还要找那小子的份上,老子再给你些时日,找到了那小子,速速回来坐牢!老子也不欺负你,咱俩轮着坐,一人五百年。” 永嘉有些胆怯:“见到他,我该说甚么?” 男子怒其不争:“这还有甚好想?既然立定心思要娶,见到了一把抱回家就是。” 永嘉精神略略一振,道:“阿爹说的也是,咱们是蚩尤,命长得紧,便是他不肯嫁,磨几辈子也磨得他肯嫁了。” 男子仰天长叹,摇摇头再也不想说话,只挥手道:“快走快走,你在眼前,老子看着生气。” 奈何桥,忘川水,两岸火红的曼珠沙华盛开如血。 桥头一个四角飞檐的小亭,亭外一个老妇守着个似乎永远不见底的茶桶,似乎永远用不完的茶盏盛着忘川之水,桥上无数只鬼魂正在排队慢慢前进,一个接一个,饮下忘川水,重入轮回。 鬼魂队伍发出轻微的呜咽,阴风飒飒,听起来颇为渗人。 老妇身后的亭中却坐着二人,旁若无人,手谈正酣。一人正对着永嘉,高冠宽袍,国字脸,浓黑眉毛铜铃大眼,做官员打扮,另外一个却背对着这边,白衫玉冠,做书生打扮。看那国字脸的抓耳挠腮,东张西望,想来局势大大的不妙,似乎要找个甚么借口混过去,刚好一眼望见永嘉,大喜,大喊道:“那边那个!你可是来找本王的?” 永嘉吓一跳:“你是谁?我是来找阎王的。” 那人哈哈大笑:“本王就是阎王,你找我何事?” 永嘉才要回答,却见那背对着自己的书生慢慢转过了身,笑容清浅,嘴角弯弯,柔声道:“永嘉,你果然来了。” 我已在这里等了你百年,终于,等到了你。 孤注一掷,将蚩尤珠和火精长刀的碎片一股脑塞进了你的嘴内,再将你深深埋入地下,希望与你血脉相连的蚩尤珠和蚩尤麟可以救你一命,等了这么久你都没有来,我以为我错了,幸好,还是等到了你。 用力掰下头顶的一只角,在口中含化,渡入凤集腹中,头顶的剧痛被唇舌的温柔触感完全代替,唇齿相依,气息相闻:“从今以后,血肉相连,生死轮回,不离不弃。” 这,才是真正的生死契约。哪怕千百次的转世,睁眼那一刹那,凤集还是那个凤集,永嘉,也还是那个永嘉。 “当年,你究竟要对我说甚么?”意乱情迷中,永嘉喃喃问道。 凤集微微一笑,搂住永嘉低声道:“能做你的郎君,我很欢喜。” ******************************************************** 番外 多年以后 又是一千两百年过去,转了不晓得多少世的凤集仗着多年来攒下的经验,做起了古董鉴定师的生意,混得风生水起,收入喜人,让永嘉顿顿拿金箔涮火锅也勉勉强强吃得起了,唯一不痛快的就是,掰掉一只角,从此停留在少年状态似乎再也长不大的永嘉,无论怎么胡吃海塞,硬是吃空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48 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分卷阅读48 了几条金矿银矿,个子却总是不尽如人意,全身上下只有白白嫩嫩的脸显示了他的营养充足,在如今普遍个子高挑的中学生里头,就是个悲剧的团子。人前经常被人误认为是凤集的弟弟,有时候还会以为是儿子,或者是孙子。 回家,凤集笑:“孙子,来给爷爷捶背。” 永嘉恼火:“我比你大!大很多很多!” 凤集微笑:“老头子。” 永嘉怒:“你个老菜帮子,满脸皱纹,一脑袋白毛儿,咱俩究竟谁是老头子?” 凤集还是笑:“黄口老儿。” 永嘉大怒:“你等着!总有一天,哼!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反过来乖乖做我娘子!” 凤集安慰他的:“相比那会小娃娃的外形,你现如今已经很修长俊秀了,不要太追求完美,那样不利于身心健康,做人嘛,要知足常乐。” 永嘉啐他一口:“不要拿这样心灵导师的口吻和我说话,我晓得你现在没事就在看心理学的书,下辈子定是要做个骗吃骗喝的大师,还是专攻变态心理的。” 凤集微笑,问道:“那你下辈子还要不要来找我呢?做大师的弟子,可是很吃香的哦。” 永嘉不由得悲愤:“你明知故问!当年被你一句话骗了一辈子,还得我自己一次次去阴间等你转世!实在是太亏了!” 凤集拉长声音:“哦”,他似笑非笑,睨着永嘉:“你也可以不来。” 永嘉勃然大怒:“说好了等我长大,你就嫁给我!我生生熬了这么多年,好容易要熬出头,你倒想溜么?!” 凤集摸摸永嘉只到自己肩膀的脑袋,微笑不语。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