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歌》 作品相关 和谐万岁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和谐万岁 在网上发书到现在,最深的体会是:和谐万岁。 所以开这个单章,把这些天遇到、修改的和谐词列个表,且供诸君笑。 1、高(和谐)岗:因为某开国领导人倒霉,某地形词汇从此要消失了。 2、娇(和谐)娘:唐代诗人李贺《唐儿歌》:“东家娇(和谐)娘求对值,浓笑书空作唐字。”李贺老兄,修水管的来了! 3、丰(和谐)臀:莫言还《丰rǔ肥(和谐)臀》呢,莫言写得,我写不得?——擦,连莫言都写不得! 4、陈(和谐)元达:匈奴汉国黄门侍郎陈(和谐)元达也算是青史留名的诤烈之臣,却不知犯了哪门忌讳,从此不能以本名示人了也。 5、yín(和谐)果:你妹!我是想写:意yín(和谐)果然信不得!谁特么知道,yín(和谐)果是虾米东西? 6、套(和谐)动:李小双平稳落地!李小双的全套(和谐)动作完美无瑕!李小双是世界冠军!次rì,央视解说员某某因口出污言秽语,被辞退。 7、(和谐)毛:无语了……看看那些欧洲人,胸毛的可以当毛毯用……这帮货sè都是违禁的啊,统统驱逐出境! (未完,待续) 作品相关 和谐万岁 欲望文 作品相关 闲谈刘琨(想了解本书背景请看这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闲谈刘琨(想了解本书背景请看这里) 作者:蟹的心 根据魏晋南北朝历史文化圈(群号:154652699)讨论内容整理 刘琨,刘越石。算是中国历史上位不怎么知名的民族英雄。 有朋友问我,你喜欢两晋,那个年代有什么英雄人物?我说有闻鸡起舞的祖逖刘琨,朋友摇摇头,没听说过。 对此我很理解。刘琨生活在西晋末年的黑暗的时期,那时期原本就离我们太远了。何况,刘琨的事业最终以失败告终,他没能挽救腐朽到极点的西晋政权,也没能阻止五胡十六国这个加可怕的时代汹涌到来。 好在历史爱好者们不以成败论英雄。虽然刘琨没有成功,但是他的jīng神、事迹,足以令人且歌且泣,慷慨动容。他是位非著名、但却了不起的英雄,毫无疑问。 刘琨生于公元271年,中山魏昌人。他是中山靖王刘胜之后,和蜀汉昭烈帝刘备同宗。晋书记载,他少年时,即有俊朗之誉,以雄豪著名。与他兄长刘舆并称“洛中奕奕,庆孙、越石”。 如果熟悉晋书的叙事方式,我们可以知道,其实上面那些美誉可信度并不怎么高。抛开那些士人门阀互相吹捧的词语,真实的少年刘琨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官二代加富二代,为人纵情粗放,谈吐浮夸,好作豪言壮语。 晋书《刘琨传》史臣曰:刘琨弱龄,本无异cāo,飞缨贾谧之馆,借箸马伦之幕,当于是rì,实轻佻之徒欤!这段倒是很中肯。 另外他还是个文学爱好者,是当时著名的青年创作集体“金谷二十四友”之。这个“二十四友”的团体,其首领是贾南风的外甥、权倾时的贾谧,主要的经济赞助人是靠劫掠过往客商起家的超级富豪石崇。其中的成员良莠不齐。 这群以文学青年自诩的人物在洛阳的金谷园里寻欢作乐吟诗作赋。好rì子没过久,八王之乱开始,贾家恶贯满盈,倒了。于是众哥们儿也就哄而散。 在短短几年里,他先后依附于赵王司马伦、齐王司马冏、范阳王司马虓、东海王司马越。好在这几人都是姓司马的,因此虽然刘琨辗转于几方,“三姓家奴”的称号却落不到他头上。 另外,在几次战争中刘琨证明了他的军事能力。在面对群废柴、面瓜的时候,他还是相当能打的。 这样的rì子如果延续下去,刘琨应该会作为西晋末年个政治投机分子而留名史册吧。然而历史给了他个机会。 某rì,因为在讨伐司马颖的战斗中有功,刘琨被封为广武侯。广武这个地方,是并州雁门郡的郡治。当时匈奴刘渊自称汉王,在并州起兵,先后打败了并州刺史司马腾麾下大将若干人。 并州乱的不像样子了,刘琨却捞了个广武侯的身份,朝廷这是为啥呢?过了几个月,光熙元年,司马腾被匈奴刘渊再蹂躏,终于受不了了,他携裹将士军民数万,逃亡邺城。东海王司马越随即委派刘琨出任并州刺史、加振威将军、领护匈奴中郎将。 这是要刘琨接烂摊子呢。你丫的,朝廷果然没安好心啊。 当然,其实对刘琨的安排,并非是因为司马腾逃亡而应急的任命,而是八王之乱结束后,东海王司马越整体政治布局中的环。 八王之乱末期,争斗的双方,方是东海王司马越(根据地在青州)。另方是以冀州邺城为根据地的、实力非常强大的成都王司马颖,他的帮手是占据关中的河间王司马顒。司马颖最终在306年被司马越彻底击败,八王之乱就此结束。 而匈奴刘渊势力,最初以司马颖的偏师身份出现,势力并不强盛。他们只占据了并州的西河国和司州平阳郡。弹丸之地罢了。未见有在其它地域建立稳固政权的迹象。 我想大家可以确认的是,司马越集团的主要对手,毫无疑问是与他争夺zhōng yāng政权的司马颖。307年汲桑起兵和早前公师藩起兵都是打着支持司马颖,为司马颖复仇的旗号,证明司马颖的政治力量,确实根深蒂固。 故此,司马越最终在八王之乱中取得胜利后,首先要做的,就是彻底消灭司马颖的旧部、整合司马颖的辖区,稳定河北的统治。 这个任务,必须,也只能交给他极其信任的、不遗余力支持他的弟弟,原任并州刺史的司马腾。因此,在并州被刘渊痛扁的司马腾获得了新蔡王、车骑将军、都督邺城守诸军事、镇邺城的任命。 司马腾坐镇邺城,对冀州、并州、乃至北方的幽州都形成了压制的态势。 而并州刺史的职务,司马越将之交给了刘琨。当时并州陷于战乱,已非zhōng yāng朝廷所能实际掌控。匈奴连续击败朝廷大军,势力迅速膨胀,控制范围扩展到了太原、上党、河东、河内等地。 故此刘琨的就任,我个人认为不妨视为zhōng yāng朝廷的种表态,表示朝廷并未放弃并州而已。实际因司马越在内忙于整合朝政、在外忙于稳固邺城、许昌、襄阳、长安这四个军事重镇,根本就无意于插手并州。 当时刘琨本人的地位并不很高,他在司马越幕府中的作用也不明显。其出任并州刺史,似乎主要出于其兄刘舆的举荐。兄弟二人分布内外,似乎也是当时大家族自保的常用手段。 刘琨名义上是出镇北方大州的方诸侯,实际上简直就是支敌后武工队。在他带着小部队艰难创业期间,也未见zhōng yāngzhèng fǔ对刘琨有任何支持,真是个可怜孩子。 以上是刘琨出镇并州的背景。他在路途中向朝廷递了表文,文中说道:“道险山峻,胡寇塞路,辄以少击众,冒险而进,顿伏艰危,辛苦备尝,即rì达壶口关。臣自涉州疆,目睹困乏,流移四散,十不存二,携老扶弱,不绝于路。及其在者,鬻卖妻子,生相捐弃,死亡委危,白骨横野,哀呼之声,感伤和气。群胡数万,周匝四山,动足遇掠,开目睹寇。”惨状触目惊心。 那么刘琨在到达并州以后做了什么呢? 他先在上党停留,招募人员,后攻击前进,在桥击败匈奴将领刘景进入晋阳。 当时的晋阳,条件非常恶劣,刘琨在晋阳惨淡经营,着力于恢复经济、积聚实力,取得了非常良好的效果。其主要的举措如下: 首先,聚合并州残余民众、尽快恢复生产,得以立足; 其次,迁徙并州北部、冀州西部、幽州西部民众入并州,充实实力; 再次,招徕游牧民族小部落; 再次,招抚鲜卑拓跋部,以鲜卑对抗匈奴; 还有项举措,就是攻占上党,依托太行山脉建立稳固政权 并州,号称天下之腰膂,而上党,则是并州的重中之重 太原国(晋阳)和上党接连成体,虽然未必能有效控制所谓“太行八迳”,却能基本做到有效遮断。 也就是说,刘琨的实力虽小,却隔在并州和冀州之间,这有效地压缩了匈奴刘汉的发展空间。使得匈奴向北、向东的发展通道被堵塞;向西依旧是游牧区,没有意义;而向南,则是西晋朝廷重兵保护的河东及洛阳。 由于刘琨的努力,使得匈奴的力量实际只局限在并州西河郡和司州平阳郡的狭小地域里。没有战略纵深,没有自给能力。刘渊为了这个困扰,将都城从离石迁移到蒲子,却仍然无法改变战略上四面受限的被动地位。 而另方面,冀州等各地的少数民族造反势力在无法与匈奴汉国取得直接联系的情况下,实际处在没头苍蝇的状况。每支力量都在缺乏战略目标的无意识游走。西晋大将苟稀的诸战绩,就在这个时候产生。 当是时也,西晋朝廷面临的局面为之新。 匈奴汉国眼看气数将尽,而其它各路反贼也都先后被击败。 不得不说,这其中刘琨的功劳非常巨大。 然而,西晋朝廷之腐朽无能,远远超过我们的想象。 八王之乱虽然结束,可整个朝廷依然风雨飘摇、内斗剧烈。我们大概列了下,执政的东海王司马越在那段时间的行为: 1)司马越毒杀惠帝 2)怀帝即位,与司马越产生矛盾,司马越出镇许昌 3)司马越转苟稀为青州刺史,与苟稀产生矛盾 4)镇压王弥、汲桑不利,转移至鄄城、复移濮阳,再迁荥阳。 5)再还洛阳,与怀帝矛盾剧烈,诛杀朝臣,颇失人望 6)司马越请讨石勒,所征皆不至。 7)当时的局面:公私罄乏,所在寇乱,州郡携贰,上下崩离,祸结衅深,遂忧惧成疾。永嘉五年,司马越薨于项。 看这些事件就知道司马越先后干了啥,简单点归纳,他先杀了旧皇帝,再和新皇帝闹矛盾,再和头号大将闹矛盾,再打败仗到处逃,回来再和朝臣矛盾,杀了批人....... 你说这号货sè,绝对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最后的结果是,西晋朝廷彻底被这家伙给整乱套了。 在司马越证明了他无能之极的同时,司马越的弟弟,坐镇邺城的司马腾不甘落后。这位仁兄和两晋期间诸名士样,姿态风仪简直是完美无瑕,说出来的话语那叫个气派。问题是,到真刀真枪的时候,这厮就暴露了废柴的真面目。 结局是,河北重镇邺城,在他手里丢了,司马腾自己也死了。河北的叛贼们迎来了天。 以汲桑、石勒为首的反贼们先大掠冀州,挥兵渡过黄河,纵横中原各地,刘渊也适时给予了许封号笼络他们,诸如灭晋大将军之类,气势很足。 这时候刘琨还在并州辛苦经营,突然间发现,他所营造的对匈奴包围网已经不成样子了。以石勒为首的叛军在中原击破名称大郡、斩杀名臣大将,赫然已经对洛阳形成了包围! 对匈奴的包围网从此荡然无存,而西晋朝廷对少数民族叛乱者的战略优势也从此去不复返了。 中原的乱局,刘琨根本管不了,也没法管。他只能继续种田,努力发展力量。在晋阳、在上党、在幽州、在冀州、在兖州,刘琨都初步建立起了政权,虽然中原沦丧,可是对匈奴本部和附从军队之间的隔断,依然存在。 匈奴刘汉政权愤怒地发现,无论他们的势力扩张到了哪里,都面临着刘琨的压制。晋阳盆地家半;上党盆地家半;跑到冀州去发展,刘琨也插脚;跑到兖州去发展,刘琨居然还插脚。甚至在攻打洛阳的过程中,居然还要与刘琨派出的援兵作战! 受匈奴封号石勒等人在中原喝酒吃肉的时候,匈奴汉国本部依然被压迫在并州南部,动弹不得。 石勒等人,原本不过是匈奴汉国用来吸引晋军注意的工具而已,可现在,他们已经羽翼丰满,尾大不掉了。 匈奴汉国的贵族们不高兴啊,我们匈奴人往北要对付刘琨和他拉来的鲜卑人,往南,要对付屯兵几十万的洛阳,吃苦受累全是我们的。你们这群地位低贱的杂胡,反倒吃肉喝汤——这算什么事儿? 不满归不满,石勒的力量持续增长,不可阻止。石勒其人确实有能,非寻常人物可比。 为了摆脱眼前的窘境,匈奴汉国必须要有突破! 他们不能往北,往北除了刘琨,就是鲜卑人;也不能往西,西边都是荒漠草原;也不能往东,因为东面是冀州,那是羯人石勒的地盘.......既然如此,就只有全力以赴,攻下洛阳! 匈奴汉国发动了次又次的猛烈攻势,洛阳终于陷落。 匈奴人志得意满之余举头四望,往东方去,看到的只有石勒的雄兵十万、战将千员。 312年,匈奴刘汉之主刘聪不得不任命石勒主持冀、幽、并、营四州军事,封他为上党公;而匈奴则逐步将用兵方向调整至西方,向关中进军。 这方面代表了刘聪与石勒达成了明确的战略分工协议,另方面代表了以刘聪为首的匈奴世代传统贵族和石勒为首的羯胡政治势力之间的裂隙产生。少数民族叛乱者开始分蛋糕了。由于蛋糕实在丰厚,双方决定彼此妥协,各自吃各自的蛋糕,但长远来看,汉国的分裂不可避免。 而此时的刘琨政权呢? 刘琨自306年到达并州,白手起家,政权规模不断扩大,力量不断增长。极盛时期,其辖区囊括并州北部、冀州西部、幽州西部、兖州部。这在当时险恶的局面下,非常非常不容易,刘琨可谓英雄。但其政权在312年以后,急剧地走向衰亡,其肇因,依旧是312年刘聪和石勒的战略分工。 刘琨费劲心机压缩匈奴汉国本部的力量、又成功地将其本部和胁从力量割裂开来,为西晋朝廷创造了极其有利的态势; 可是,由于朝廷的无能,他的种种努力最终失败,这两部分敌人虽未能从刘琨手中讨得便宜,却成功摧毁了西晋朝廷zhōng yāngzhèng fǔ,他们的力量都已成长到足以摧毁晋阳政权的地步了。 必须注意的是,石勒得到的任命虽然是冀、幽、并、营四州军事和上党公,但是实际并州的军事行动,仍然在匈奴汉国的手cāo纵之中。这无疑是因为并州战略地位重要,汉国虽然将战略方向转向关中,但不愿放弃并州这重要的战略支撑点。 这个时候,刘琨政权面临的形势就非常险恶。在太行山以东,他的据点遭到石勒的进攻,被拔除;而和他同为西晋方面大员的王浚也被石勒击败。 而在太原以南,他遭到了来自匈奴汉国空前的军事压力。从匈奴汉国的角度,它必须在攻略关中之前,拔除刘琨政权这个钉子。 在匈奴汉国全力的进攻之下,刘琨无论如何都支撑不住了,上党丢了,他退守襄垣,接着襄垣又丢了;随后,晋阳又几度陷落。 因为承担着太过严苛的军事压力,刘琨的部下之中,变节者先后出现了。而其余的部下们大批的战死,其中就包括他才华出众的侄儿刘演。甚至刘琨的父母,也在晋阳陷落时遇害。 刘琨心如刀绞,晋书中说:“琨志在复仇,而屈于力弱,泣血尸立,抚慰伤痍,移居阳邑城,以招集亡散。” 在他向朝廷递交的表文里,他铿锵有力的说:“臣与二虏,势不并立,聪、勒不枭,臣无归志,庶凭陛下威灵,使微意获展,然后陨首谢国,没而无恨!” 他绝不放弃,依然坚持作战! 并州的汉人本就不,大部分还在匈奴汉国的控制之中,打到这个程度,刘琨兵员枯竭、粮秣枯竭,已经到了绝路。而对其政权起到重大支撑作用的拓跋鲜卑,也并不愿意过早介入到中原的乱局,正面对抗强大的匈奴汉国势力。 接下去的故事,就是悲剧的结尾部分了。刘琨依然在坚持,他用尽了切能用的办法,寻找切可以用来打击匈奴和羯胡叛军的力量。可是,,作为政治家和军事家的刘琨,已经走到了绝路。 作为诗人的刘琨,还有次最后的强音迸发,为我们留下了千古传唱的诗篇《重赠卢湛》。“功业未及建,夕阳忽西流;时哉不我与,去乎若云浮;朱实陨劲风,繁英落素秋;狭路倾华盖,骇驷摧双辀;何意百练钢,化作绕指柔。” 或许可以这么总结,刘琨晋阳政权的存在,压缩了匈奴汉国的发展空间,在定时期内对西晋政权的存续发挥了巨大的、不可替代的作用;同时,晋阳政权对匈奴汉国东、北两个方向的压制也在定程度上诱发了叛乱势力的分裂。 但当同在匈奴汉国旗帜下的叛乱者达成妥协之后,刘琨政权又同时成为了两支少数民族力量的眼中钉,则败亡不可避免。 在刘琨政权灭亡之后,由他手造成的匈奴汉国大分裂终究发生,在匈奴汉国的基础上,形成了前赵、后赵这两个政权。 被匈奴人当做棋子的石勒,成功建立后赵;后赵经历几番激战,消灭了匈奴人建立的前赵。 刘琨的后半生孜孜以消灭匈奴叛乱为己任。他最终失败了,但他肯定没有想到,他割裂匈奴政权的举动,某种程度上触发了匈奴政权的彻底灭亡。 作品相关 闲谈刘琨(想了解本书背景请看这里) 欲望文 作品相关 楔子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楔子 “陆老师,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啊。”大概是晚上有约会吧,部门里的实习生今天打扮的格外漂亮。虽然工作任务还有很没完成,但她实在是按捺不住焦急的心情,准备收拾下班了。 “嗯,再见。”陆遥头也不抬地应了句。 高跟鞋与地面接触发出的清脆声响,渐渐往楼道的另边去了。办公室里陡然昏暗了下来,只剩下电脑屏幕明灭闪动的光,将陆遥的脸映成青白sè,那是实习生顺手把办公室的顶灯开关给摁下了。 “我还在呢,关什么灯!”陆遥轻声抱怨。转念想想,年轻人做事还不都是这样顾头不顾腚的?唉,罢了罢了,反正眼前的工作不是三五天能够完成的,差不告段落,自己也该下班了。 虽然被实习生称为老师,但陆遥其实并非教师,而是家企业的普通职员。在整个部门里,勉强排在第二第三位的样子,但是进步的机会似乎非常渺茫。在这个年代,如果年过三十以后还没能在姓名之后冠以“总裁”、“总经理”、“总监”之类的称呼,那就免不了被年轻人唤作“老师”。这样的称呼,就等于给陆遥贴上了“经验丰富”和“地位低下”这两张标签。而他的人生前景,简直就比关灯以后的楼道还要漆黑了。 陆遥叹了口气。他今年才三十岁,在别人来说,或许是对未来依旧保有憧憬的年纪。可是现实就像是沉重的大锤,早就将陆遥的梦想砸得粉碎。 在滚滚的时间大cháo之中,每个人都在慢慢地改变。每年,每月,每天,乃至分秒,都在改变。三十年的人生经历里,他有过身为体制内的青年干部,志得意满、挥斥方遒的记忆;也曾经遭小人陷害、锒铛入狱,受尽jīng神和**的双重折磨。次次的跌宕起伏,已经让陆遥改变了许。他疲惫了,厌倦了,周身的棱角在无数次冲击下北点点磨平。他终于不再有什么梦想,也没有余力再去胡思乱想了。 如今,陆遥的心态愈来愈趋近于中年人,年轻时敢作敢为的莽撞xìng格现在只留下了丝残余,现在占据脑海的,的是瞻前顾后,生怕饭碗不保。其实这样的饭碗,保和不保,又有什么区别呢? 陆遥苦笑着看了看堆满案头的卷宗资料。这是他带领十几个年轻人在四周内跑遍了全国三十三个分公司的调研结果。为了这叠资料,包括六个职能部门前后组织了相当的人力物力资源去做。可是这样的成果究竟有什么意义?它唯的作用,只是在相关的公司高层面前展示,以证明为之忙碌的庞大团队有存在的必要,能够有继续向母体汲取养分的理由。 这样的工作,并不值得自己将之作为事业来对待。只不过在经历了太坎坷之后,自己本能地拒绝风浪,竭力让自己满足于小小港湾中的庸碌生活而已。 陆遥用力揉了揉脸颊,让面部肌肉放松下来。唉,今天是怎么了,总有些心神不宁。他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夜sè,已是华灯初上的时分。天sè有些古怪,虽然才六点不到,整个天穹却浓黑如墨,仿佛有个极大的漩涡在天顶缓缓旋转,吸收了全部的光线。往rì璀璨的灯火在这漆黑夜sè的笼罩下,也显得明灭不定起来。 还是早点回家吧。这天气,说不定会下雨呢……陆遥感觉到周身关节都在隐隐作痛。这是年病痛折磨所带来的特异功能——人体天气预报机。他拉开抽屉,拿出各式各样的药瓶,倒出大把红红绿绿的药丸吞了下去。 前天长辈介绍的那个相亲对像其实是不错的姑娘,到家以后,不妨给她去个电话? 陆遥摇了摇头……或许,我想要点改变。不同寻常的,点点改变。 三分钟以后。 实习生踏着急促的步伐回到办公室,翻开抽屉找着什么。再度出门的时候,她嘟哝了句:“人走了,门也不锁,电脑还开着。这陆老师真是的。” 从此以后,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人见到过陆遥。 作品相关 楔子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一章 败军(上)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一章 败军(上) 光熙元年。 并州。太原国。大陵县。 惨烈的战斗刚结束不久,无数尸体密布在起伏无垠的山地间。僵硬的躯干彼此纠缠,断落的手臂仍紧握着刀枪。尚未冷透的鲜血浸润了干燥的砂土,形成无数道细小的溪流汇聚到凹陷处,慢慢地没入红褐sè的大地。 在处山岗上,千余名剽悍的骑兵簇拥着面纯白大纛。纛下的匈奴大单于刘渊眺望着沙场,心中昂扬的快感简直难以用言语表述。 刘渊是匈奴左部帅刘豹之子,世代都是匈奴贵族。他少年时代留居洛阳与诸名士往来,时人都认为其文韬武略远迈群伦。武皇帝司马炎甚至曾打算以平定东吴的重任相委,但朝中大臣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因此始终未得大用。此后他历任屯骑校尉、建威将军、宁朔将军等职,凭着深沉的心机和匈奴五部的军力,始终保持着相当的地位。 近年来,陈敏作反于东吴故地、李特割据西蜀、羌人掳掠雍凉二州,宗室诸王又互相攻战,大晋朝时间板荡飘摇、腥风血雨,仿佛又重现了汉末乱世。眼见于此,刘渊的雄心壮志天天滋长。 自呼韩邪单于内附以来,匈奴部众长期散居在北疆各地,至魏王曹cāo分匈奴为五部,分别居于并州兹氏、蒲子、新兴、祁、大陵各县,虽然也偶有sāo动,但都成不了气候。偏是现任并州刺史的东瀛公司马腾施政无方,不仅对胡人百般欺凌,居然还派出军队掳掠胡族人口,将他们贩卖至山东藉以牟利。结果北疆羌胡各族怨恨之气,毒于骨髓,只待有人振臂呼就会爆发出来。 三年前,刘渊假借为成都王司马颖招兵的名义回到故乡,并州各族豪帅纷纷来投,转眼间就聚众数万。不久之后,司马颖兵败被杀,刘渊立刻在左国城起兵,打着为司马颖报仇的旗号,自称汉王、大单于。 去年并州大旱,入冬又比往年早得。各部落的牛马大批饿死,rì子过得极为艰苦。刘渊不得不率军就食于黎亭,司马腾趁机挥军来战。刘渊先示敌以弱,引得晋军在大陵陷入天罗地网,随后以铁骑冲杀,晋军主力不过rì就土崩瓦解。 此刻他的身边汇集了以匈奴族为主,包括羯、羌、乌桓等各族的jīng锐战士五万余人,强兵猛将云集麾下,只需乘胜南下,足可鼓而下河东,直接威胁大晋的都城洛阳。且看个个能骑烈马、开强弓的北方健儿,那些软弱的汉人哪里能抵挡的住? 此刻如众星拱月般随从在刘渊身侧的,都是他最亲信的豪酋胡帅。 左边首位的高大青年是刘渊的长子,左贤王刘和。只听刘和朗声道:“我们的先祖曾经与汉人皇帝约为兄弟,但如今汉人的朝廷却像对待奴隶样对待我们的族人,派贪婪的官吏和jiān诈的商人来压榨我们!呼韩邪单于的尊贵后裔为何要受制于卑贱的汉人?勇敢的战士为何要为懦夫作牛作马?如今父王用磨利的刀斧惩罚汉人,砍下他们的脑袋向天神献祭,天神必将赐福给我们!” “天神庇佑!”另名青年将领应和道。这人斜披武士袍,头发随意飘散着,乃是刘渊族子刘曜:“大单于,我们愿追随你的马蹄印,杀到汉人皇帝的京城里去!我们用刀剑掠夺他们的财宝,享用他们的女人,把他们的农田辟作牧场!”此话出,众将立刻轰然响应。 刘渊仰天大笑:“说得好!大丈夫处世,要立志成为崇山峻岭,怎么能甘心做花草的培土呢?自古以来,所谓帝王之业并无定之规。大禹乃是西戎,而周文王也不过是东夷出身;之所以能成就大业,只因他们威德所系罢了!如今我们聚众十余万,都是以当十的好汉,就让我们乘胜追击,杀尽切敢于抵抗的人!我们要成就比伟大的冒顿单于辉煌的功业,在汉人富饶的土地上建立起强盛的王朝!”说罢,刘渊在众将近乎狂热的欢呼声中轻摇缰绳,纵马便行,众将纷纷跟上。 在他们身后,数万名凶悍的胡人战士汇成道浩浩荡荡的洪流,奔驰向前,不可阻挡。 ****** 并州地近夷狄,民风剽悍,是以大晋历任并州刺史莫不带将军号,以强兵临之。现任并州刺史、宁北将军、都督并州诸军事、东瀛公司马腾乃是当朝执政的权臣东海王司马越之弟,麾下jīng兵强将极,与幽州的安北将军王浚并称“天下强藩”。二藩都是东海王的羽翼,旦朝中有事,二藩举幽、并锐卒南向济河,谁人敢挡?东海王这太傅、录尚书事的位子便坐得愈发稳当了。 并州治所在晋阳,司马腾却把他的行辕安置在上党郡。皆因上党地高势险,四面崇山峻岭环绕,俯瞰中州,肘臂河东,自古以来为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而上党郡的中心,就是太行八陉之四:轵关陉、太行陉、白陉、滏口陉交汇的重镇壶关。从秋末年晋国初置上党郡以来,每朝每代莫不对壶关屡加修缮,到如今城高三丈余,宽可容四马并行,马面墙台林立,堪称金城汤池。 这rì,斥候乘着暮sè飞骑直入,带来了三万并州军溃败的坏消息。驻守上党的大将李恽闻讯后大吃惊,慌忙禀报司马腾。司马腾急招心腹于“鸣凤阁”商议对策。 鸣凤阁高达四层,碧瓦重檐,层台叠翠,主阁之外,又配有有庭园、湖山、亭台等,登楼远眺可见夜sè中愈显雄壮苍莽的上党山地,乃是东瀛公府中饮酒作乐的极佳所在。只是现在阁中的数人绝没有那种兴致了。 司马腾侧身倚靠在主位的胡床上。他年约三十许,举手投足带着优雅的气度,不愧为皇室成员。但是,或许是被大军溃败的消息所震撼,此刻他的jīng神状态很不好。昏黄的灯光下,他垂坠的皮肤显得松弛而毫无光泽,弥漫着rì薄西山的颓废味道。 他伸手轻轻按压额头,苦恼地叹着气。几年来,晋军和匈奴在并州西南拉锯作战,大体维持着平手的局面。可这回三万主力被歼,双方的力量已然失去均衡,整个并州境内再没有可敌匈奴之兵。这样的形势下,应当如何是好? “李恽,你先通报军情。”他打起jīng神道。 相貌jīng悍的校尉李恽躬身禀道:“主公、各位大人,据探马六百里加急回报,我军于本月初六在大陵遭到胡人伏击,全军覆没,将士阵亡万余,尸如山积,河水为之断流。现刘渊率匈奴主力正向南移动,直指孟津渡。其麾下大将、左谷蠡王刘聪率偏师东来,已先后攻占泫氏、屯留、中都等地,兵锋甚锐,难以抵挡。” 这番话出,议事厅中诸人立刻sāo动起来。 司马腾眼看着这些亲信部下片仓惶之态,心中不由得十分烦躁。他勉强维持着镇定,问道:“各位,李校尉已经把情况说得很清楚了,各位有何高见?” 厅中数人面面相觑,彼此大抛眼sè,谁都不愿第个说话。主簿周良素来深受司马腾信任,他扭捏半rì,眼看无人出头,只得干咳声道:“主公,现今匈奴人马声势浩大……壶关城中兵马不满万,其中又有不少老弱……恐怕难以力敌。下步该如何行止,正要请殿下早作定夺……” 话音未落,杯滚烫的茶汤已泼在周良脸上。 “什么早作定夺!真是胡言乱语!”司马腾冷笑不已:“平rì里刮地皮、贩奴隶、劫商旅、殖财货,你的鬼主意比谁都……怎么,这时却只要我早作定夺?我难道白养你们这群废物吗!左右,给我拉出去……重重地打!”如狼似虎的武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立时便上前来按住了周良。 名肥胖的华服汉子慌忙躬身发言:“请主公息怒,主公待我等恩厚,我等虽肝脑涂地亦不足报也!然大军倾覆殆非人之罪,还望主公念在周兄年忠心耿耿,宽恕于他。” 司马腾斜睨了他眼道:“那么,以族兄之见,又该如何行止啊?”原来这人乃是上党太守司马瑜,出自河内司马氏疏宗,勉强可算晋室远房宗亲,故此司马腾唤他族兄。 司马瑜捻须沉吟道:“胡贼势大,我军兵微将寡,与之作战只怕难以取胜,依职愚见,不若且以招抚为先,徐作长远打算。” “住了!”司马腾手抖,几乎又要把手中的茶杯砸向司马瑜的肥白大脸。 纵使司马腾不通军略,却也清楚此际形势危急,匈奴大军旦夕杀到,只怕招抚的使者还没到单于庭,自己已经被十万匈奴铁骑踏作了肉泥! 司马瑜面sè阵青阵白的退下。又有人闪身出列,乃是并州别驾石鲜:“太守所言缓不济急,吾有计,可退匈奴!” “快快讲来!”司马腾喜动颜sè。 石鲜慷慨陈辞道:“安北将军王浚麾下兵强将勇、广有钱粮,兼交连鲜卑、乌丸,实力极其雄厚,真乃我大晋中流砥柱。曾闻主公与安北将军有旧,只需介使者、纸书信,王将军必发鲜卑jīng骑前来救援。某虽不才,愿赶赴幽州为殿下求取援军,荡平逆贼刘渊!” 司马瑜正退在边,闻听不由发怒:这厮倒有面皮说我缓不济急!你的主意又如何济得了急?王凌屯军蓟城,距离此处千里,又有太行群山横贯其间,那是两天能赶到的么?转眼想,顿时恍然大悟:好你个石鲜,你是诈作送信,企图逃之夭夭来着! 想到这里,司马瑜忙不迭上前道:“主公,石别驾乃幕府肱股,岂可远离?属下自随殿下,常恨未建尺寸之功,今rì愿舍身报效,为主公前往幽州搬兵!” 周良此刻正被几名武士倒剪双手压翻在地。可他也反应过来了,直着嗓子大叫:“主公!主公!仆虽无能,尚有腔忠勇,愿当此任哪——!” 时间三人各表忠志、互相指责,乱作团。 司马腾拍案而起,切齿大喝道:“如此喧哗,成何体统!” 众人立刻噤若寒蝉。 作品相关 第一章 败军(上)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二章 败军(下)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二章 败军(下) 夜深了,天空地之间片黑暗,来自雁门关外的凛冽寒风咆哮而来,挟带着大股的砂砾和冰渣拍打在并州军军主陆遥的铠甲铁叶上,发出细密而尖锐的轻响。虽然离开气候温暖湿润的家乡年了,陆遥仍然不太适应北方寒冷的气候。他不禁打了个寒噤,伸手狠狠搓动着僵硬的脸庞。 天夜的激烈攻防使得寨墙出现处破损,砂土坍塌下来形成个个豁口。晋军从傍晚开始就赶制木栅堵住豁口,然后在木栅之后填土夯实。每个人都知道,寨墙巩固分、自己生存的希望就了分,因此对这项工作丝毫不敢怠慢。而胡人则不断派出jīng锐的小股部队sāo扰晋军的努力,甚至度试图通过这些豁口突入寨内。双方就这么打打停停地纠缠到了夜半时分。 就在方才,陆遥终于督率众将士把最后段木栅安装就位,期间又打退了两波胡人的sāo扰,在寨墙里外留下了数十具尸身。此刻,他再次巡视寨墙,提防任何可能的疏漏。 几名士卒跟在陆遥身后,沿途翻检墙头上新增的尸体,只要发现是匈奴人的,都在咽喉深深地补上刀。匈奴生xìng凶悍,哪怕重伤晕厥了,清醒过来后照样投入战斗。从死人堆里突然跳出个狂暴的匈奴人大杀四方,这种事情发生过很次了。晋军的对策很简单:战斗之后律补刀以绝后患。 果然这次又撞上了同样的事情。拐角处的具匈奴人“尸体”突然跃起,挥动短刀扑向正背对他的陆遥。身为军官,陆遥的甲胄服sè与寻常士卒不同。那匈奴人无疑是蓄谋已久,不仅目标准确,动作也极其迅猛。 听得脑后风起,陆遥急转身来。饶是他眼疾手快,也只来得及将敌人持刀的手掌和刀柄把攥住,却被合身冲来的力量推搡得趔趄了几步,后背咚地声,撞到了垛口上。那匈奴人将整个身躯的份量几乎都压在刀柄,而雪亮的刀尖距离陆遥前心不过寸许。 陆遥面sè丝毫不变,他抵着那柄要命的短刀,五指猛发力。那胡人粗壮的手掌发出令人牙酸的骨折声爆响,登时被拧得扭曲。陆遥随即将短刀则硬生生扭转了方向,狠狠地反扎进了胡人的胸膛,直没及柄。 那胡人的眼珠猛地瞪大,四肢挣扎了几下,不再动了。 陆遥有些厌恶地把胡人的身躯推开,直了身体整理散乱的外袍。几名士卒这时才反应过来,飞奔来救。他们怒骂着,又在胡人的咽喉上砍了好几刀,哪怕这厮有三条命也要死的不能再死了。 陆遥本人倒没有什么险死还生的紧张感。他毫不理会士卒们敬佩的眼神,自顾凝神向远处的山野望去,漆黑如墨的夜空与起伏的山峦融合在起难以分辨。想必无数凶恶如狼的匈奴人就隐藏其中,对着这座小寨虎视眈眈。 或许真的要毙命于此了吧!陆遥苦笑了,他下意识地用右手按掐着左手的掌骨,直到骨骼发出“格格”的弹动声。 说来有些奇怪,陆遥自幼就感觉自己与众不同,总忍不住有种“天将降大任于是人”的强烈预感。因为这个坏毛病,前前后后吃了不少苦,吃了不少亏,可他总是固执地觉得自己的想法没有错。现在,自己终于走到了绝境,可这想法不仅没有消散,反而愈加的增强了。 胡思乱想!胡思乱想!陆遥摇了摇头,把稀奇古怪的想法赶出脑海。 唉……二十余载的人生里,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仔细回忆下,竟似没有任何可述之处,只是茫然地随着命运的浪cháo起落,不断的颠沛流离而已。也罢,这种毫无意义的生活,就算到达终点了又如何!陆遥叹了口气,走下寨墙。 这是个无名的古老城寨。寨子依山而建,后方利用陡峭的山崖作为屏障,甚是险峻,寨墙用细密的黄土筑而成,当年估计下过点工夫。城寨已经被废弃很久了,寨里没有个住民,四处长满荆棘和杂草。建筑物也大塌毁了,只有些七歪八倒的土墙还能勉强抵挡寒风。 陆遥狠狠搓动几乎冻僵的双手,绕过堵土墙。墙后恰可避风的角落里,有团小小的篝火在明灭不定。篝火旁或蹲或坐的几个人看到陆遥走近,纷纷了起来。 陆遥抢上前去将名颤巍巍将yù起的中年文士扶回原处,自行找了处稍许干净的地面盘膝坐下。那中年文士本来面容清矍,眉目颇显儒雅,但此刻半边身体缠满了白布,身上袍服染了处血迹,砍崩出几个缺口的长剑斜插在腰侧,副浴血苦战后的样子。 “陆军主,想不到我们竟落到这般地步!”中年文士怔怔地看了陆遥半晌,发出声心痛至极的长叹。 陆遥只是默然把双手靠近篝火烘烤,并不说话。这中年文士名唤杨益,字友则,官拜中兵参军,乃是统兵主将积shè将军聂玄倚重的参谋之,大军溃败乃至如今众人陷入绝境,未必没有他的几分责任。若按陆遥的本意,几乎要痛骂杨益顿方才爽快。但数年来起伏跌宕的生活已使陆遥特别擅长掩盖自己的真实想法,火光映照下,他的眉目间带着中规中距的尊敬,此外看不出丝毫表情。 别人却未必有陆遥这般好涵养。 名双手环抱胸前,独自立在当风处的军官冷冷道:“朝廷此次起数万jīng锐剿除匈奴疲敝之师,理应胜算在握。怎奈身为前部督的积shè将军聂玄狂妄自大、轻兵急进,沿途小胜几场便连发十余通报捷文书,却不知早已陷入胡人的埋伏。我们为何会落到这等地步?杨参军到现在都没想到原因吗?”这番话说得声sè俱厉,他大步踏到杨益身前,跃动的火光映照着他左半边面孔上,本应是眼睛的位置只剩个血洞,令人不寒而栗。 此人乃是越骑校尉陈永的下属王巍,平素里xìng格极是刚烈。陈永所部人马可以说是间接丧命于聂玄轻敌冒进之举,他自然对身为聂玄参谋的杨益痛恨之极。 被王巍须发戟张的血污面容直逼到眼前,杨益不禁面sè煞白,却并不退让:“聂将军哪里是为了争功?只是知道陈某昏聩无能、不堪战,不得不如此尔!” “放屁!”王巍怒骂道。 杨益毫不理会,继续道:“若非陈永临战逡巡不进,胡人哪里有半点机会?依我看,陈永这畏敌如虎的小人才是罪魁祸首!” 王巍不禁大怒,当胸击将杨益打翻在地:“鼠辈,当我不敢杀你吗?” 杨益猛然倒地,绷带上立时渗出血来。他比寻常文士硬气的,竟是咬牙忍着不呼痛,冷笑道:“老卒,你当然可以杀了我,不过早rì投胎转世罢了!”原来杨益信奉西域天竺国传来的浮屠教,浮屠教宣扬“六道轮回”之说:人死后灵魂不灭,按人生前的善恶大小和修行深浅,在三世六道间升降循环,往复转生。他言下之意分明是到这地步早死晚死也没什么区别,明rì旦城破,以胡人的凶残好杀,定然是鸡犬不留。 王巍不免气为之沮,扭头坐回了原地,再也不看杨益半眼。而现场本来凝重肃杀的气氛显得郁闷无比。 “此地距离壶关不远了……说不定明天就有援军来救我们……”另名军官陈仪强自振作jīng神道。其他人看了他眼,竟没有人搭话。东瀛公在壶关尚有雄兵万,若是有意接应败兵,早就已经出动了,他们怎还会陷入这种绝境?。虽然陈仪为众人打气鼓劲,大家反而颓然长叹,彻底陷入悲观和绝望之中。 “指望援军不太现实。并州军的主力这次几乎全数战没,上党那边留下的部队都是东瀛公的老底子、真正的嫡系部队。东瀛公究竟是什么样的xìng格,陈将军难道不知?对此实在无须报有期待。”陆遥看了看众人的表情,抖擞jīng神继续道:“但要是说毫无希望,却也未必。” “哦?”火堆旁猛然坐起条彪形大汉。此人乃是军主薛彤。 薛彤的身材比常人高出许,兼膀阔腰圆,生得宛如门神般威武。他的甲胄上遍染鲜血,乍看显得十分狰狞。 三天前大陵血战,晋军层层瓦解,无数溃兵狼奔豸突。唯有极少数部队能保持队伍严整,陆遥所部便是其中之。他们以迂回的方式远远避开匈奴的大部队,遇到规模较小的则迅速予以消灭,期间又陆续吸收了包括薛彤、王巍、杨益等人带领的几支晋军,连续突破了数拨敌军的尾追堵截,沿浊漳水急速东撤。 无奈胡人的军队以骑兵为主,即使晋军近乎不眠不休地在群山间奔走,也不能将追兵完全甩开。两军缠战数rì,晋军只得退入这座废弃的城寨据守。匈奴人随即包围了寨子,挥军四面攻打。惨烈至极的攻防战进行了整整天,寨内的晋军数量由千余减少到不足六百,余者无不带伤。 薛彤虽然是战场上身先士卒的勇将,但面临这样的绝境时,心中仍有千百种念头翻卷不息。抬眼,却见陆遥盘膝而坐,意态淡定自若,竟然丝毫无异于寻常。 “道明有什么妙策?”薛彤大声问道。 陆遥凝视着火堆,慢慢说道:“此时所能依仗的唯有勇气,哪有什么妙策。” 他咬了咬牙,继续道:“匈奴人大陵决战获胜,追杀诸军如驱猪羊,自以为从此再无敌手,此所谓骄兵也。而包围我们的这支敌军,自从三天前受命追袭以来,长驱百数十里,历经六十余场苦战,此所谓疲兵也。骄兵兼且疲惫,虽然兵马众,但我们或许会有机会!今晚我们选百名jīng壮士卒,让他们吃饱喝足、好好休息。明rì作战,先死守城寨半rì,待敌人气沮稍退,我亲领百名勇士奇袭敌营,举击破之!” 他扫视身边众将:“各位以为如何?” 众将面面相觑,半晌无言。陈仪咳了几声道:“此计未免太险!太险!还是固守待援为上。” 话音未落,薛彤揪住陈仪的勒甲丝蓧,嘿地发力,将他远远推了出去。陈仪立不足摔倒在地,痛得呲牙裂嘴,却不敢向前争执。 薛彤在陆遥身侧,目光炯炯地望着其他人:“眼下的局面,死守便是守死,还不如行险搏。我曾听兵法上说,人投命,足惧千夫,何况有百名誓死的勇士?陆将军的主意很好,我老薛赞成!” 薛彤与陆遥分归不同的将领统属,原本并无交情,可这几天并肩抗敌的经历,使得薛彤对陆遥极其钦佩。而且他本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xìng子,陆遥提议以奇兵战,薛彤便第个赞同。 严格来说,陆遥所提的并不是什么奇谋妙策,只不过是决死击以求侥幸罢了。但是在这样的形势下,反正是个死,不妨豁出去拼把。 陆、薛二人统带的士卒超过现有兵力的七成,既然他们决意如此,其他人的意见其实便无关紧要。陆遥起身向众将拱了拱手,便与薛彤自行去拣选次rì奇袭敌军的勇士。 城寨里到处是断壁残垣,绕过军官们身处的火堆,沿着堵矮墙走不远处,就是将士们歇息的地方。将士们横七竖八地躺着,有的人睡了,有的人在闲聊,还有些伤员时不时发出凄惨的低号。 薛彤招来名什长,正要吩咐言语,忽听夜风中传来哭声阵阵。 这等事素来是军中大忌,而此时令薛彤生出无以遏制的暴怒来,他虎跳着喝骂道:“是哪个没卵子的家伙在哭!姓薛的现在就活劈了你!”这声大喝恍若平地起了个炸雷,震的身边众人耳朵嗡嗡作响。 哭声嘎然而止,就连窃窃私语声也完全消失了。薛彤在原地打了几个转,只觉得胸中血气再也压抑不住,猛然挥出大刀向空虚劈。他武功本就高强,这时无意间神与意合,股凌厉的刀风霍然随着刀势狂飚向天,破空而去。 “好刀!好刀法!”陆遥忽道。 薛彤收刀入鞘,苦笑道:“此刀乃我家传之物,虽不是流传千古的宝刀宝剑,却也算刀中上品。如今的官铸刀剑,实在远远不如。”他只说刀好而不自赞刀法,乃是谦逊之意,说着连鞘解下刀来递给陆遥。 陆遥接过来细看。此刀形式奇特,刀身较般的环首刀足足长出尺许,刀柄可以双手持握,柄尾呈三棱形,份量至少在三十斤以上,他锵然拔刀,只见刀光如水波般荡漾,确是把难得见的好刀,刀脊之上还刻着排小字。 “七十二炼……”陆遥低声念出,微微颔首:“百年前。铸刀大师蒲元应蜀汉先主之邀在成都开炉铸造五百把军刀,唯功臣宿将方得受赐柄。想必这便是其中之了,原来薛兄出身河东薛氏,失敬。” 薛彤惊,他正是河东薛氏子弟。薛氏本是徐州沛县豪族,汉末时有族人跟随昭烈皇帝刘备南征北战,从而得赐蒲元所铸军刀。蜀汉亡后,朝廷忌惮薛氏在巴蜀的潜力,于是尽迁薛氏宗族数千家于河东。从此薛家以河东为郡望,当地人往往称之为“蜀薛”。 “陆兄好见识!”薛彤赞道:“家祖父自幼从后汉昭烈皇帝征战,从小卒积功升到督将之职,所以得到御赐军刀!” 他接过陆遥递回的长刀,反手拍刀鞘,便觉胸中豪气顿生:“此刀随我薛氏三代,历经无数战事。明rì之战,又可痛饮敌人的鲜血!” 陆遥倒没有那许慷慨气概。他微微点头,心情出人意料的平静。沿着寨墙悠然漫步,呼吸夜晚凉浸浸的空气,不经意地听到远处苍茫的山岭间大风吹动林海的声响、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凄厉狼嚎。 “不对!不对!”陆遥脸sè丕变,他分明还感觉到了别的什么。那不是来自于任何感官的信息,而是无数次出生入死的血战所孕育出的本能在向自己示jǐng! 他与薛彤对视眼,两人几个箭步,就攀上了寨墙。 薛彤伸手从墙上摘下支松明,奋力向远处扔去。 燃烧的火把在夜空中划出道明亮的弧线,照亮了下方数以千百计的敌人。 趁着夜sè的掩护,匈奴人发起了又次袭扰。不……这样大的规模不是袭扰,匈奴人是打算夤夜鏖战,举攻下城寨! “敌袭!”陆遥纵声大吼。 作品相关 第二章 败军(下)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三章 守战(上)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三章 守战(上) 深夜。距离上次战斗不过半个时辰,匈奴人再度鼓噪大进。 在密如飞蝗的箭雨掩护下,第批的数百名胡人迅速逼近寨墙,把粗制的云梯架起。 上方的晋军用砖石砸将下来,顿时打翻了数十人。那些胡人坚忍之极,竟然丝毫不退,转眼间便从几个方向攀上城头,大砍大杀起来。晋军的阵脚为之乱。 “胡狗们真不知死活!”薛彤嘿嘿冷笑着飞扑过去。他挥刀迅雷击,破开两柄狼牙棒泼风般的防御劈入面前胡人的胸膛,又飞起脚将尸体猛蹬下去。在这段寨墙下密密麻麻满了匈奴战士,被尸体撞,立刻滚倒了大片。 身边的王巍奋力格开直刺来的长槊,咬牙道:“今天让他们见识爷爷的厉害!”话音未落,他忽然发出声痛呼,原来稍走神,左胁被削去好大块皮肉、鲜血飞溅。但他趁此时机欺近身去,挥刀刺死了对手。 这个寨子虽然坚固,毕竟无法与那些大城相比,寨墙的阔度至不过容二三人并行。双方便在狭窄的区域中展开了逐寸逐分的血战。不过柱香的时间,脚下便布满了双方士卒的尸体,淌出的鲜血把地都洇得湿滑了。 寨墙的左侧,陆遥带着他的百余名士卒守的甚为稳健。这些士卒大都使用长矛,往往以三四人为组攻敌人。胡人中纵有武艺高超之辈,但架不住晋军士卒们训练有素,手中长矛密如急雨般从几个方向连连刺杀,往往挡不了几下便惨叫声,胸前、左右肋、下腹等处了几个血洞。 而在另侧,xìng格勇悍的薛彤冲杀在第线,长刀之下几乎没有合之将,可是胡人踏着同伴的尸首抢上,依旧舍死忘生的猛攻,片刻间他身上就了数道伤口。这短兵相接的近身格斗最是凶险,连续斩杀六名敌人后,薛彤只觉气力衰竭,不敢恋战,向后急退。恰在这时,条满面虬髯的壮汉将掌中开山巨斧盘旋舞动得如车轮般猛冲上来,还未逼近,激起的劲风已然扑面。他手中的巨斧大如门扇、怕不有近百斤重,但此人挥舞起来恍如灯草,足见他定是武功强横的好手。 薛彤认得此人乃是围攻城寨的胡人中最凶悍的数人之,巨斧的锋刃上已不知染了少弟兄的鲜血!他心知身后兵士绝没有人是这持斧大汉的对手,以巨斧这等重型兵器的杀伤力,万被冲乱阵脚,损伤必然极其惨重。几个念头闪电般转过,薛彤双足发力蹬地,如同下山猛虎般反冲过去! 当的声巨响,周围众人只觉耳中剧痛,原来是薛彤以单刀格挡巨斧,与那持斧大汉硬碰招!两人的武功都走刚猛路,这下纯是真实功力的比拼,没有半分投机取巧的余地。薛彤在空中个滚翻落回原地,那大汉却飞跌出数尺开外,连五官都渗出血来。 这大汉名唤贺楼可,是部族中著名的勇武之士。他天生神力,能手格猛兽,曾得异人传授武艺,不料却在薛彤手底吃了亏。 来自草原的健儿,有的是遇强愈强的韧劲。贺楼可稍退后,旋即揉身再上,他的身躯壮硕如熊虎,动作却比猿猴加快捷,刹那间挟带大股罡风飞扑而至。 当的又声震耳yù聋的大响,两人互驳招,各退三步。 薛彤喉间股腥咸的味道冲向脑门,几乎喷出好大口血来。他毕竟后力不济,这招却吃了大亏。 而贺楼可大吼连连,再度挥动巨斧而来,声威较方才加猛烈! 薛彤心知万万接不下这招,不禁暗叫苦也。 忽然间听得陆遥喝道:“薛兄我来助你!”只觉左肩沉,空中裂风之声大作! 原来陆遥注意到了这头的危急,急赶而来助战。因寨墙狭窄不容第三人,他跃上薛彤肩头,舞动掌中丈六银枪,向贺楼可发起凌厉无匹的反攻! 陆遥往薛彤肩头,足足比贺楼可高出七尺有余。他掌中银枪有神鬼莫测之机,漫天枪影居高临下袭来,便如天际落雷般直取贺楼可。 好个贺楼可,虽然此刻招式已然用老,他吐气开声,硬是将巨斧收回。但见火星四溅,金铁交鸣之声大作,陆遥的长枪连刺,却尽数被贺楼可拦了下来。陆遥微微冷笑,单足在薛彤肩头点,腾空追shè向贺楼可,手腕翻动间,尖锐的破风之声急剧响起。枪乃战阵之兵,本不适合在这近身肉搏中使用,但陆遥的枪法确有独到之处,纵横来去无不自如,贺楼可措手不及,时间左支右绌,狼狈万分。 贺楼可再接数招,终于立不住,趔趔趄趄地往后退去。恰在这时,柄长剑如毒蛇般无声无息地刺入贺楼可的下腹。原来贺楼可全神贯注于抵挡攻势的当口,杨意悄然掩至,偷袭得手! 杨益虽是文官,剑术却相当了得。他心机甚深,始终避在士卒之间,直到此时才暴起发难,果然命中,不禁心中大喜。不料贺楼可浑身钢筋铁骨,受痛后肌肉立即紧绷,长剑刺入贺楼可腹肌寸后再也无法深入,沿着腰侧斜斜划开。 “卑鄙!”贺楼可怒发如狂,纵声大吼,巨斧如泰山压顶般砍向杨益。杨益终究不是沙场上你死我活的武人,万万没有料到这胡人大汉竟然如此强横,刹那间竟似呆了。 眼看杨益就要被巨斧分作两片,又道身影中宫直进,搂头盖脸地挥刀向贺楼可劈去。这招攻敌所必救,原来是王巍拼着脊背挨了刀,终于摆脱其他匈奴武士的纠缠及时赶到。 无奈之下,贺楼可挥动大斧迎向王巍,飞起脚向杨益踢去。王巍的武功本来逊sè,立刻被震飞出去,掌中刀弯作曲尺也似,持刀的右手虎口震裂鲜血淋漓。杨益惨,贺楼可含怒奋力的脚岂是他吃的消的,被踢出数丈来远,也不知断了少跟肋骨,痛得死去活来。 贺楼可击退两人,却失了重心,踉跄地滚倒在地。几名晋军士卒眼看机不可失,挥舞刀剑向他猛扑过去。 “小心!”薛彤大呼。 但是已经晚了!下个瞬间,残肢飞舞,血光暴现。重达百斤的巨斧,在白刃战中最能发挥威力。贺楼可大笑着,他浑身浴血,状如魔神。掌中巨斧盘旋飞舞,每击落下,必有名士卒化作碎裂的肉块。 又是名士卒奋不顾身地冲来,只见他脚步虚浮,显然武功低微。贺楼可狞笑声,左手撑地将yù起,右手巨斧贴地平砍,立刻将那士卒条小腿生生剁下。 不料那士卒虽然重伤,但前扑的势子丝毫不减。他双臂张开,刹那已将贺楼可的右臂环抱结实,狂吼道:“弟兄们上啊!” 贺楼可猛抽手臂,急切间怎么也撕扯不开,于是挥起左拳便打。他本用左手支撑身体,这下又滚翻倒地。那士卒被他挥拳重击,自然是筋断骨折,但却拼尽了濒死前最后的潜力,无论如何也不松开双手,尤自嘶声大吼道:“弟兄们,上啊!” 锋芒闪。 丈六长枪矫越如龙,破空而来。 贺楼可正想扭腰闪避,长枪已贯胸而入。 贺楼可满脸不信的神sè,低头看了看正插在左胸心口部位的长枪,尺有余的jīng钢枪尖已完全没入体内,鲜血沿着枪缨泉涌而出。 “南蛮子……”他低声咕哝了句,双眼立刻失去了神采。 陆遥眼中凌厉的光芒闪而逝,也不见他双手动作,长枪仿佛有生命般瞬间回到他的身侧。贺楼可失去生命的庞大身躯轰然瘫倒。 胡人的气焰顿时消褪,他们时失去了再战的意愿,飞也似的退去了。 薛彤急奔向前,扶起那拼死抱住贺楼可的士卒,触手体温尚暖,却已经没有了呼吸。薛彤紧紧抱着他的尸体,慢慢跪倒在地。 脚步声响起,陆遥来到他身旁,低声道:“好汉子!” 薛彤点头:“好汉子!” 不远处,杨益挣扎了几回仍旧不起身,只得仰天躺着,扭头去看扶着雉堞喘息不止的王巍:“王兄,谢你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去你娘的。”王巍对他终是没有好脸sè。 作品相关 第三章 守战(上)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四章 守战(中)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四章 守战(中) 上党。 周良在宅院二门前的石子小路上如同推磨也似来回走着,门檐的四角各挂着盏灯笼,闪烁的灯光照在周良身上,映出了极长的影子,在整个庭院里晃过来、晃过去,仿佛鬼影重重。忽见名作仆人打扮的青衣男子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出,周良大喜,急奔过去问道:“怎样了?” 青衣男子沮丧地摇了摇头,低声道:“十六姨娘这次发了狠,不把那株南海珊瑚从七姨娘那里要来是决不罢休啊!公爷劝了她快天了,硬是不依!” 周良怒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容得她使小xìng子吗?孙管事你给带个路,我找她说去!”说罢大袖挥,便往门里直闯。 十六姨娘本是周良千金购得的美女,对外宣称她是自己本家妹子,献给司马腾作妾。果然番苦心没有白费,司马腾待她简直如珠如宝般宠爱。十六姨娘投桃报李,自然也在东瀛公、都督并州诸军事、刺史大人的床头大吹枕边风,猛夸主簿周大人真是世上少有的贤良。只是此刻形势危急当口,东瀛公大人却再不召见官佐,只顾劝解撒娇的妾室不理外事,这就不能不让周良心急如焚了。 孙管事大惊失sè,慌忙把周良抱住:“老爷吩咐过不得随意打扰,您这么冲进去,可不是要害死小人吗?” 周良长叹声道:“孙管事,如今官军溃败,大半个并州已陷入贼手,说不定何时胡人兵临城下,这是生死线的关头啊!主公再不作决断,万……万……”说到这里,素来伶牙俐齿的周主簿也不禁打了个寒噤,压低声音道:“那些胡人凶残暴虐,茹毛饮血,绝非人类!” “这这这……”孙管事被唬的大跳,联想到年来对胡人的传闻,脑海中恍然已经现出身披兽皮胡人大口喝人血、吃人肉的样子来,慌忙道:“周大人莫急,小人倒有计!” “快快讲来!” 孙管事搓动双手扭捏道:“依我看,十六姨娘未必存心和七姨娘闹别扭,归根结底,只是看上了七姨娘爱如xìng命的珊瑚而已。那珊瑚乃是昔年天下第富豪石崇的秘藏佳品,堪称美轮美奂。这等宝物听说放眼天下不过二十余株,在这并州是只有两株而已……” “你……!”周良勃然大怒,面sè变得难看无比,正要发作,忽然又泄了气:“居然谋到我头上来了……罢了罢了,回头立刻把我家里那珊瑚树双手奉上。你去通报十六姨娘,让她好歹给主公说说,请主公出来见见我等罢!” 孙管事大喜道:“周大人真是深明大义!您稍待,我这就和姨娘说去!”说罢屁颠屁颠往内宅跑去。 周良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如推磨毛驴般乱转。 他在此地急火攻心,在远处的树木扶疏之间,却有人窃笑不止。 “如何?”司马腾踞坐在胡床上,将手中樽美酒饮而尽,微笑着问道:“这不把他压箱底的好东西拿出来了?” “老爷真是神机妙算!”身边手持银瓶、仪态娇柔的美女已然钗环散乱。她吃吃笑着,又替司马腾把酒樽满上了。 两人身处内宅角楼之上,四面有轻纱遮挡,楼外高树婆娑,不虞被外人发现,而周良的言行却被他二人看的清清楚楚。 司马腾轻轻摇晃着手中镶嵌着明珠的金樽,使碧绿的酒液在珠光映照下漾起变幻的波纹:“胡人凶狡,自然以暂避锋芒为上策。整个东瀛公府各处宅邸、园林、别院、庄园的人手全都已开始打理行囊,我等只待今夜三就出城撤走,往邺城去。只不过此事必须做得机密,切不可让这些贪生怕死之辈提前知晓……” 说到“贪生怕死之辈”这几个字的时候,他的嘴角下撇,显现出司马氏皇族子弟特有的那种讥诮和嘲讽的表情来:“从这里往邺城去,须得经过几百里险峻山路。人,路就不好走了!” 那美女露出仰慕的神sè道:“老爷,奴奴最爱您的英明果断!” 司马腾哈哈笑,反手将美女搂进怀里,狠狠地吻了下去。 两人正在得趣,忽听不远处有人大叫:“主公!主公!” 接着传来府中下人阻止的声音,那人继续大叫,声音颇显惶急:“主公!属下李恽求见!” 司马腾嘴角抽搐,眼看就要暴怒,忽然又将火气压了下去。他大力捏了捏美女弧线优美的臀部,直到那美女娇嗔连连才起身:“是李恽,且见他见。” 校尉李恽在并州军中地位并不算最高。但此刻聂玄、陈永等大将兵败,数万大军星散。李恽所部万人便成了司马腾眼下唯可以依仗的力量。重要的是,他身为并州土族,在地方上拥有相当的号召力。司马腾此番出逃冀州,其间各项事务有赖他安排。 故而,自矜如司马腾也不得不对他加以重视。 司马腾披上宽大的锦袍,分开层层轻纱步出楼阁,威严地轻咳声:“李恽,何事喧哗?” 李恽紧走几步,揪住司马腾的袍袖:“主公,咱们忘了件大事!” 他才说了这句,司马腾猛然间脸sè变了,失声叫道:“果然是忘了,这可如何是好??” 他猛地跺了跺脚:“县主走了久?嗯?赶紧派人接回来!” 李恽悄悄叹了口气,知道司马腾方寸已乱:“主公,县主两天前就已离开上党。此刻应当到了黎亭、西涧带。” “那不是正在匈奴人的兵锋所向?”司马腾突然神经质地锐声道:“不行……不行!那人要是出了事,大兄绝饶不了我!” 他把揪住了李恽,咬牙道:“这里的事情,你别管了!你带两百……不,带三百、五百名jīng锐去,无论怎样,都要保护她的安全!” 李恽刚想说些什么,司马腾叠连声地道:“李校尉,不不……你若是办妥,我立即举荐你为将军……李将军!我素来待你不薄,如今事急,我的身家xìng命,就全赖吾兄周全了!事成之后,我必有厚报,绝不相负!” 就在这句话里,李恽先是李校尉,接着是李将军,随之又成了吾兄,可李恽的脸sè阵青阵白,并没感到几分荣耀。他是知兵的人,自然知道此行么险恶:“主公,这未免……匈奴数万大军汹涌而来,五百人有何用处?除非您亲自领军,扼住屯留、长子线……” 司马腾细长的双眼中凶光闪,有些恼怒地打断了李恽的言语:“怎么?李校尉难道是怕了么?” ǎi的,最害怕胡人的不就是你这厮!李恽心中破口大骂,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犹豫了半晌,只得垂首道:“不敢。主公既然有令,末将自当效死。” 作品相关 第四章 守战(中)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五章 守战(下)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五章 守战(下) 次rì午时。 晋军据守的城寨仍然在顽强抵抗。 距离城寨十数里外有片荒凉的山冈,最高处生着棵两人合抱粗细的大槐树。大树四周肃静无声地伫立着支骑兵部队。每名骑士都甲胄齐全,头盔下露出jǐng觉的双眼,手持长槊,腰间悬挂马刀,有的还携带有角弓和箭壶。人强马壮,显得彪悍异常。骑兵们簇拥着的是面几乎与槐树同高的天青sè大旗,在朔风中飘扬的旗帜上,绣着条凶恶的黑狼。 大旗下立着匹乌骓马。这匹马胸膛宽阔,四肢犹如钢浇铁铸般强健,光滑的皮肤呈现黑亮的sè泽,不见丝杂sè。骑在它身上的是位年约三十的匈奴将领。他身材高大,古铜sè面庞的棱角分明。略显狭长的眼眶里,有着暗红的瞳仁。 这名将领便是大单于刘渊第四子,匈奴左谷蠡王刘聪刘玄明。匈奴诸王之中,素以左贤王、右贤王、左谷蠡王、右谷蠡王这“四角”最为尊贵。刘聪实是匈奴汉国中仅次于大单于和左右贤王的第四号人物。 此刻他眯缝着双眼凝视着名诚惶诚恐地躬身在马前的部将,冷冷地问道:“都说完了?”他的声音低沉而嘶哑,仿佛发自地层极深处的某个洞窟,带着种特异的魅力。 那名部将几乎像草原上的灰兔般蜷作了团:“都说完了……小人绝没有半句假话。”随即把头颅深深低下,几乎都要碰到了地面。 刘聪此次率军两万,攻略并州东部诸城。兵分六路大举推进,麾下各军皆势如破竹,唯有这个小小城寨竟然鏖战两rì取之不下。这对于起事以来战无不胜的匈奴大军而言,绝对是个耻辱。按照匈奴部族原始的刑罚,眼前这个负责指挥的小小千长死个五回都不够。 刘聪抬手遮护在眉峰,向矗立在远处的城寨眺望片刻,随即拨转马头到槐树yīn下,避过了夕阳的照shè:“让你的人都撤下来吧。” 乌骓马突然激动地喷了个响鼻,四蹄激烈地踢打着地面,在原地打了个旋。刘聪抚摸着马鬃,轻柔而舒缓的动作使乌骓马很快安静了下来:“让我的部下去会会他们,希望他们果如你所说的那样勇敢善战。” 匈奴连续四次凶猛的攻势,都被打退了,徒然在寨墙下留下大批尸体。看他们这次退兵的样子,不止队伍散乱,显然士气也跌到了低谷。 抬头望望天sè,陆遥将身上的盔甲系系紧,对身边的亲兵说:“走,该咱们了!” 百名勇士从昨夜被选出之后,就再也没投入战斗,整整休息了八个时辰,体力恢复的很好。现有的jīng良兵器、甲胄也几乎都集中到了他们身上。陆遥骑着马从他们面前走过,从他们的面庞上看到的,是决死战的决心,是几乎要凝结成实质的杀气。 “很好!”陆遥满意地颔首,将长枪紧握。 另外批士卒已在疯狂地扒开堵在寨门后的土石。这时已经处理的差不了,剩下的些无碍打开寨门,三名士卒正小心翼翼地将粗大原木制作的门臼抬起。 就在此时,停留在寨墙上的士卒们突然发出猛烈的惊呼声。 “怎么回事?”陆遥皱眉喝问。寨墙上的士卒们却无人回答。陆遥轻提马缰,直接从条坡道纵马登上寨墙。眼前的情形让他倒抽了口冷气。 在他视野所及之处,无边无涯的黑衣战士如同cháo水般涌来。他们脚步踏地的声响,像数百面战鼓同时擂起,使得地面都微微震动。在如林而立的长枪大戟之后,十余面代表匈奴千夫长身份的旗帜高高飘扬。 陆遥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只巨手狠劲揉捏,几乎要为之爆裂。他痛苦地呻吟了声,猛地转身,向城下蓄势待发的勇士们大喊:“敌人援军到达!所有人上城!” 黑衣的匈奴战士不紧不慢地前行。当他们进入弓箭shè程的时候,晋军的弓弩手开始猛烈shè击。但那些箭矢飞入匈奴阵中之后,就像是沙砾沉入大海,连个浪花都不曾激起。反倒是匈奴弓箭手的还shè给晋军造成了巨大的杀伤。 在密如雨点的羽箭掩护下,匈奴人逼近到百步左右。他们突然齐声大喊,疾步前冲。 超过五十架云梯同时搭向寨墙顶端,战斗开始就进入到了惨烈无比的阶段。 这次投入进攻的黑衣匈奴战士,无论士气、装备、战斗素质,都远在此前追兵之上。晋军依托寨墙居高临下,死伤的数量依然超过对方。 陆遥左手持铁盾遮挡,右手持枪横扫,身前的胡人惨叫声中飞跌而出。但这次杀来的敌军较之前几次的对手加勇悍,前人刚倒下,后面便有好几人疯魔般地扑了上来。他们的装备也远远超过原先的对手,几乎每个人都身披铠甲,手持极jīng良的武器。 纵使陆遥奋力抵挡,可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转眼之间他就连被数创,而他的部下遭到惨重的损失,身边只剩下十人勉强支撑。胡人依然如cháo水般汹涌迫近。 名什长服sè的少年喊道:“军主,我们怕是顶不住了!”这少年名叫何云,虽然年轻,但却已是年的老卒了。其人箭术超群,是陆遥的得力部下。 陆遥抬脚将何云踢倒,正待喝骂,名胡人从身边的墙外探身进来。陆遥顾不得何云,手起枪直刺胡人的面门。 这胡人也是武艺非凡的猛士,当下挥起狼牙棒来迎,锵然大响中将长枪直荡开去。 陆遥借势舞了个枪花,长枪如毒蛇吐信般伸缩,瞬间又从另个角度刺去。这胡人如何防得这般诡秘的枪法,枪尖从肩胛刺了个通透。他嘶喊声,依旧直扑上前。陆遥的长枪还扎在他肩上,时争持不动,索xìng放开了枪,奋力将盾牌扇在他脸上。顿时便砸得这人两眼翻白,栽倒于地。 何云已从地上爬起来,发箭如连珠,shè倒了另两名迫近的胡人。 陆遥刚舒了口气,忽觉脚下的地面剧烈晃动,耳边传来天崩地裂般的巨响,随后千百人齐声大喊起来。其中夹杂着几声绝望的呼叫:“城破了!城破了!胡人杀进来了!” 二十丈开外的段寨墙昨rì便已坍倒,支撑在那里的是临时赶制的木栅。这时木栅已经完全被推翻,木栅两边相连的寨墙也崩塌下来,激起半天高的灰尘。灰尘中隐隐绰绰见得无数胡人狂呼乱喊着从缺口中冲杀进寨里,那段的守军已然四散溃逃,不少人在惨叫声中被胡人屠戮,显然再也支持不住。 城里所有人的心中顿时绝望——这样的局面,确然是再也支持不住了。 “哈哈……”陆遥苦笑着把铁盾扔下,时间居然有些解脱感。这几天的艰苦血战、这些年的颠沛流离、这半辈子的无所适从,大概就要在此际做个了断了吧? 却听得耳边有人呐喊:“军主,你快传令!我们得退后!”原来是何云又回转来,拉着陆遥的胳膊大喊。 这时哪里还需要传令,众人簇拥着陆遥下得寨墙,往后便走。 不远处传来陈仪的大吼声:“众军随我杀敌!敢有后退者斩!”此人素来胆小惧战,此刻竟然迸发出了无人可及的勇气,饶是陆遥还有些恍惚,也不得不赞叹。可陈仪的位置正对着寨墙被冲破的部分,吼声未落,便有数十名胡人杀来。他刚摆了个架势,便被数十把刀枪斩作了肉泥。 那数十胡人手持刀枪向天狂呼,转身又向陆遥这拨人马猛冲。 陆遥急道:“快退快退!” 群人且战且退,往寨子里的断壁残垣间行去。 半路上正撞见薛彤带着队人。薛彤已经杀得满头满脸都是血污,就连家传宝刀都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两伙人合作处。汇成不过二十人的小部队沿途穿墙破洞,夺路奔逃。谁知这时有不少溃兵像没头苍蝇般乱撞,反而拖慢了他们的脚步。 忽听前面刀兵相交之声大作,原来是王巍不知为何落了单,正被几个胡人围在核心鏖战。 这些胡人个个都使用环首大刀,刀沉力猛,煞是厉害。转眼间王巍大声厉吼,已然受了重伤。见得情势危急,陆遥奋力将长枪投出,那长枪去势疾如雷电,顿时将个胡人钉在地上。另几个胡人不禁爆怒,转身向陆遥逼近,其中人当空跳起,“呼”地声挥刀砍向陆遥头颅。 陆遥揉身而进,右手直探,恰恰握住了那胡人持刀的手腕。他低喝发力,立时便把刀夺了过来,反手直刺进了胡人的胸膛。 其余众人纷纷赶上逼退胡人,几个士卒上前抱起王巍急奔。 只是这来,不免又延误了时间。薛彤大吼道:“快走快走,莫要耽搁!”当先就跑。 行了几步,只听士卒惊呼。陆遥兜转回来,但见得王巍的嘴角溢出许夹杂着泡沫的鲜血,发出风箱般呼哧呼哧的声音。他的胸部斜插着把寒光闪闪的长刀,眼看再活不了久了,因剧痛而扭曲的面容抽搐了几下,艰苦地道:“我不成啦,给个痛快吧!” 大量的鲜血沿着刀身侧面的血槽涌出,任谁都能看出王巍的生命在迅速消逝之中,扶着他的士卒慌乱地不知该做些什么好,惊惶失措地用手去堵,哪里能堵得住!转眼间身下的地面都被染红了。 王巍低声道:“别折腾了,拔刀。” 陆遥握住了长刀的刀柄。刀起血标。 “谢了。”王巍咕哝了声,双眼失去了神采。 几滴鲜血飞溅在陆遥冷峻的侧脸上,鲜红的液体映衬下,显得他的脸sè触目惊心的白。 这时胡人已经大举杀入寨中,四面传来此起彼伏的唿哨声和如颠似狂的呐喊声。胡人的推进坚决而有力,极其迅速,转眼间便形成了巨大的包围圈,整座城寨已经完全落入他们掌中,灭绝了每个人逃离的希望。 处房舍后传来杨益的高喝:“众军莫要慌乱,随我杀出寨去!”话音未落,兵刃相交之声大作,转眼间杨益大声惨呼,接着就没了声息。 作品相关 第五章 守战(下)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六章 逃亡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六章 逃亡 夕阳西下,天sè渐渐昏黄。寨子里的喊杀之声慢慢平息,而血腥气却慢慢升腾起来,浓郁得仿佛要化成实质,就连呼啸的北风都吹之不散。胡人大砍大杀了半个时辰,几乎已将晋军尽数杀死。此刻他们分作了无数小队搜罗整个寨子,砍下每具晋军尸体的头颅,取走铠甲、武器和财物。寨子的另头传来癫狂的笑声和几声凄厉的惨叫,那是胡人在虐杀俘虏取乐。 陆遥猫着腰疾奔,飞也似穿过条窄巷,跳进片废墟里。这里在倒塌前或许是座大屋,横七竖八的木料和砖石散落地。陆遥蜷缩在根梁木的yīn影下向外张望,细细观察了半晌后,招了招手。 薛彤、何云和另两名士卒窜了进来,好在这片废墟不小,堪堪能容下他们。这几人便是三万晋军最后的余部了。 他们在城寨中东躲xī zàng,几次与小队的胡人遭遇。仗着陆遥薛彤二人武艺既高、下手辣,又因为胡人四处追杀晋军,注意力分散的缘故,居然都侥幸逃出。这寨子里的断壁残垣仿佛迷宫般,这时倒也帮了大忙。 此刻陆遥的头盔不知去了哪里,左侧脸颊被割开了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原本英俊的面容变得扭曲而恐怖;铠甲碎裂得不成样子,勉强披在身上。他满身是血,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手中的银枪早就被血污染成了黑红sè。薛彤等人也个个狼狈不堪,仿佛恶鬼。 众人趴在废墟中,透过墙缝向外看去。 “那是寨子的南门,本来被我们用土石堵死,胡人人刚把它扒开。门外两里远就是山林。”陆遥低声道:“胡人虽说杀得xìng发,可也不会直折腾下去,总得去寨外宿营。我们只须等到夜间便可溜走。” 众人纷纷点头,眼看生机就在眼前,无不露出放松的表情来。 何云轻声笑道:“此地是个隐蔽的好所在,胡人轻易发现不了。且容我休息番……” 话音未落,他们正后方堵砖墙上的木门被脚踢开,几名匈奴人大踏步闯进这片废墟来。 陆遥薛彤都是习武之人,理应耳聪目明。谁知百密疏,竟然事前毫无所觉,众人无不大惊。那几个胡人不过是在搜索战利品而已,也没想到会突然遇见敌人。顿时双方都怔住了。 首先反应过来的是薛彤,他低吼声猛冲过去,挥刀将名胡人砍做了两截。然而第二名胡人武功颇为不俗,他掌中奇形弯刀飞舞,呼喝连连,与薛彤连斗数招不分高下。待到陆遥加入战团将他刺倒,第三个胡人已经大吼大叫着跑远了。 薛彤拔脚便追,却被陆遥把拖了回来。 “不用追!”陆遥厉声道:“就算追上也迟了!这时已没有其他的败兵吸引胡人注意,我们马上就会变成众矢之的!” 他直指南门方向,眼神决然得几乎要shè出光来:“事已至此,唯有死中求活,夺门!” 能够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坚持到现在的,无不是xìng格决断之士,众人顿时轰然应诺。 陆遥冲在最前,薛彤紧随其后,五人直扑南门! 奉令把守南门的本是名百夫长。只是他眼见战局已定,早就带着大部分得力手下去扫荡战场了。剩余的胡人都懒懒散散地或坐或卧在门边,听到废墟那边的响动,才有人起观望。 那废墟距离南门五十步远近,陆遥势如奔马般杀到,不过眨眼间事。又有薛彤这个猛将兄跟着,两人舍生忘死,招招都是以命相搏的路数,刀枪并举间如砍瓜切菜般杀了几人,顿时冲出狭窄的门洞! 到了寨外看,陆遥大喜过望。 他方才已将南门的把守情况看得清楚,曾细细盘算了好几回。凭他的武功要冲出门外,至少有七成把握。但是杀出寨外之后,又如何躲避匈奴骑兵的追杀?这真是九死生之事,他反复推算都无计可施,故此才建议等到夜间悄悄潜出。谁知南门外居然栓着十数匹鞍鞯俱全的神骏战马! 当下众人上马,又将不用的马匹尽数砍伤。 便这么会儿功夫,寨墙上便有弓箭shè下来,名士卒闷哼声,背心中箭,登时就不动了。其余人等舞动兵刃拨打来箭,纵马便走。 那些马匹居然都是罕见的良驹,长嘶疾奔,转眼就进了林地。两边的林木飞速倒退,身后的寨子里,似乎那些匈奴人震天价呼喝起来,但那声音渐渐的远了。 陆遥长出口气,不禁生出几分劫后余生的心情。这被逼无奈的最后搏竟然会如此顺利,简直像在梦中般。座下的良马使得逃命的速度快了数倍不止,待到匈奴人大队骑兵反应过来,众人只怕早就远飏数十里外,头扎进了深山密林。匈奴人想在并州连绵的苍莽山林中寻找陆遥等人,根本就是大海捞针。 林中道路崎岖,便看出众人骑术良莠不齐;陆遥索xìng勒缰停马,挥手让众人先走步,他准备再查看番胡人的动向。 便在此时,种奇怪的林木摇动声响传来。仿佛有只极大的猿猴,在林间攀援纵越。每响声,便接近了数丈,转眼已距离不远。 陆遥拨马就走。说时迟,那时快,那声音已在陆遥身侧的大树上响起,股如同岩浆般炙热的杀气突然爆发。 陆遥应变极快,他单手拍击马鞍,借力腾身而起。 就在这刹那,无数枝条树叶轰然四shè,条巨大的身影如同巨鹰般飞扑而来。黑sè的袍服猎猎飞舞之中,现出赤红sè的手掌拍击。掌力方才发动,四周的空气便仿佛燃烧起来,猛烈的热浪几乎令得陆遥的视线都为之扭曲。 这是势不可挡的击,陆遥心知自己万万接不下。 他大喝声,向右侧翻身就倒,同时长枪舞出巧妙的曲线,力图卸开几成劲力。轰然巨响声中,强大的掌力掠过陆遥左侧身体,地面土石纷飞,出现个深坑。 陆遥翻身落地。额头上的汗珠滴滴地渗出,在脸上汇聚成道道溪流,最后像瀑布样沿着脖子淌下;左侧的腰部、胯部几乎失去知觉,左腿也因此运动不灵,只能勉强支撑起身躯。 那人击落空,便不再追击,只是双手抱肩而立,冷冷地看着陆遥。 薛彤等人发现了陆遥遇敌,纷纷策马来援,时还在远处。 陆遥剧烈喘息着,挺枪直指对面那可怕至极的强敌。他心知肚明:就在刚在的这个回合中,自己落尽了下风,只靠着生死关头迸发出的本能才免于死。若不是瞬间灵光现,对方的铁掌早就把自己拍得粉碎,而不是擦着右胯而过了。 自永宁元年以来,陆遥转战南北,自以为磨练出的武艺不在当世名家之下。但与眼前这人相比,真是天壤之别。 陆遥微微眯起眼,仔细打量这人。此人身材极其高大雄壮,四肢颀长而有力,双眼jīng光四shè,泛着暗红sè棱芒,仿佛狰狞的猛兽;眼神中带着几分讥诮、几分藐视,也正如猛兽注视着它的猎物。他的左耳下茎白毫甚有光泽,随着呼吸微微飘动。 没错了,此人就是被匈奴视为不败象征的左谷蠡王刘聪! 陆遥心中大震。 只听刘聪沉声道:“接得下我招,阁下可称是豪杰之士。若你此时弃械投降,我保你xìng命无忧。”他的声音略带嘶哑,却又浑厚异常,震得陆遥的耳鼓隐隐作痛。 陆遥深深吸气,摇头道:“谢阁下好意。大局残败如此,劫余之人但求大义所在,不敢偷生。” 刘聪仰天长笑:“好!”笑声中劲风徒起,他已直扑到陆遥面前! 陆遥早在全神戒备,当下双手持枪,运足全身之力格挡。 “当——”地声大响,刘聪掌沿劈落在jīng钢打造的枪杆上,竟然发出金铁交鸣之声。股沛然莫御的巨力震得陆遥立不定,往后飞跌出去,撞断了无数枝桠后才稳阵脚。陆遥定脚跟,长枪纵横舞动,顿时枪影如林,枪风如雨,力阻刘聪追击。 然而,阻不住!刘聪透枪影而进,透枪风而进!他的动作极其诡秘,仿佛上刻还在原处,下刻就直踏中宫,在陆遥的面前毫无征兆地出现——其间并无中间状态可言,甚至就连方才那单掌下落的姿势都没有改变。 刘聪变招奇快,随即掌化虎爪直取陆遥。虎爪未至,五缕劲风已将陆遥的上半身牢牢罩定。陆遥身形闪动,间不容发地避过这击。但觉耳中嗡嗡作响,发髻被他指尖扫过,砰然爆开,无数发丝炸成碎屑。 二人的身影交错而过,各自后退几步。 陆遥不敢再容刘聪抢先出手,大吼声挺枪刺去。他在这杆长枪上下了近十年的苦功,颇得过几位名师指点。此番全力出手,身随其足、臂随其身、腕随其臂,周身劲力猛然爆发,整杆枪犹如灵蛇出洞,威势大是可观。 刘聪嘴角露出丝冷笑,身形如山不动。 两人相距大约三丈有余,本就是长兵器擅长发挥的距离。陆遥枪到半途,吐气开声,刃锋所向之处,带起尖锐的呼啸,气势再度攀升。 就在这时,刘聪突然跃起。 他的身法简直是神乎其技,瞬间便从静止加速到了极快,巨大的身躯如同雨燕般灵动前扑。陆遥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双方的距离刹那间变得不足四尺;刘聪让过长枪,身形迫入陆遥内圈,巨掌自肋下翻起,仿佛挟带隆隆轰鸣的雷声。 这样的距离内,长枪已经完全没法发挥作用,除非陆遥立刻弃枪后退,否则便只能硬接刘聪这必然雷霆万钧的掌。 陆遥竟然不退,而是横臂于胸前,力撼刘聪!双方较力不过瞬间,陆遥闷哼声,口中狂喷鲜血,跌翻在地。 刘聪狞笑声,不停顿,脚步稍交错,左拳自右掌下穿出。指节突出的拳头在陆遥视野中迅速扩大,距离陆遥面门尚有尺许,猛烈地劲风已经将陆遥面部的肌肉都迫得变了形。这才是匈奴第高手的全力击!这时的刘聪便如支巨大的弩箭,以左拳为箭头直shè,其势往无前,再不可阻挡! 陆遥身陷绝境,xìng命只在须臾。 纵马而来的薛彤目眦尽裂,大声狂吼;而何云张弓搭箭来shè,却无论如何也救不得陆遥了。 就在这时,陆遥右手翻,长枪中分为二坠地,掌中赫然出现三尺青锋。 谁也不曾料想到陆遥数年来从不离身的长枪之中,竟然别有玄机。 这剑样式高古,剑身jīng光四shè,sè做湛青,便如泓碧水。 剑光乍起。 这剑光不知从何而来,起初若有若无,恍若夜空中闪动的寒星;转眼间便汹涌澎湃,剑气如长江大河般浩浩荡荡,自陆遥掌中倾泻而出。 眨眼间形势逆转,刘聪招式已然用老,原本必杀的击反而令他阵脚大乱,陷入了极度不利的境地。 刘聪怒吼连连,拳掌力贯千钧,犹如长枪大戟。他毕竟是武艺深不可测的绝顶人物,虽然形势激变,却仍然力图反击。谁知陆遥剑在手,整个人都不同了。 剑气纵横来去,刘聪必杀的攻势瞬间溃散。 剑影如天罗地网,反将刘聪围在核心。 转眼间,陆遥不知发了少剑,场中烟尘弥漫,劲风乱舞。两条身影此起彼伏,所到之处林木坍塌、片狼藉。 这二人连斗数十招,其实不过极短的时间。薛彤等人虽然赶到,但被二人掌风剑影所阻,竟然根本靠不近战团。 也不知斗了少回合,两人忽然分向左右跃开,各据方定。 刘聪眼神凝定地注视着陆遥:“我道是谁,陆道明,原来是你!” 陆遥的面sè冷得像刀锋般,缓缓开口:“洛阳城里的公子哥儿陆道明早就不在了。在下乃是并州军军主陆遥,见过左谷蠡王。” 两人的心中同样充满着荒谬之极的感受。刘聪刘玄明,十二年前的洛阳游侠儿,如今成了匈奴左谷蠡王、匈奴汉国中屈指可数的实权人物。而当年的玩伴陆遥陆道明,如今正与刘聪对决于沙场,不死不休,世事变幻难测,莫过于此。 刘聪摇头道:“你我乃是洛阳旧识。纵使十余载不见,昔年情谊仍在;道明何必这般拒人千里?若早知你在军中,便不至于这般局面。” 陆遥冷笑道:“左谷蠡王作态了!贤父子造反作乱以来,杀死的同僚旧友已然不知少,当时是也,昔年情谊何在?何况,我陆氏子弟难道会屈膝求饶吗?” “罢了罢了。胡汉之间的是非恩怨,哪里说得清楚?”刘聪长叹声道:“我俩是总角之交,毕竟与他人不同,你们走吧。这几匹都是辽西宇文部进献的好马,且骑了去……rì后莫要怠慢了草料。” 见陆遥默然不语,刘聪转身便走,薛彤、何云众人为刘聪气势所摄,竟然无人敢动。 刘聪步幅极大,几步便要没入林间,忽又举手示意道:“这柄吴王赐剑不愧是绝品宝器,待我把玩数rì,容后归还。”那柄制式高古的长剑竟已持在他掌中。 原来方才二人交手数十招,前二十招陆遥奇兵突起大占上风,随即便被刘聪扳成平手局面,最后居然连剑都被夺了去。刘聪追逐奔马数里之遥,随后赤手夺白刃,震慑全场。威震万里草原的匈奴第高手,毕竟名不虚传! 好久以后,薛彤带着几分狐疑道:“就这么走了?嗯?” 却见陆遥的身躯晃了晃,突然软倒在地,口中溢出血来。他几rì来不眠不休地鏖战,在此前的战斗中已经身被数创,全凭强大的jīng神力量支撑下来;此番与刘聪战,脏腑又受了剧烈的震荡,终于油尽灯枯,再也坚持不住。 作品相关 第六章 逃亡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七章 重生(上)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七章 重生(上) 身体绵软,好像在云端飘荡。 似乎意识也随之晃晃荡荡,无所依靠。 这会儿是睡着了吗?还是很快就要死了? 或许人生就是场睡梦,死后梦才会醒,才会回到生我养我的故乡。 那不是很好吗?就让这场噩梦快醒吧。在这个纷乱的世道中挣扎求存了这么年,我已经累了。 “陆遥!又到哪里去野了!怎不早回来!”这是母亲的声音。 我挥手告别玩伴,兴冲冲地奔进家门。 母亲对孩子总是慈爱的,半嗔半怨的教训几句之后,便会取出些点心小食来,先给饥肠辘辘的孩儿垫垫肚子。 父亲每rì里回家甚晚。他的xìng格过于刚直,因此在仕途不甚得意。但在家中,哪怕是他的严肃话语也显得那么亲切。 这切都那么美好,只是突然间就失去了。 强忍着撕心裂肺的痛苦,听着些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说着话。好吧,你们说的都很对……确然如此。自古以来国破家亡乃是常理,父亲和母亲也不过是求仁得仁,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这孩子怎么那么木讷呢?或许是伤心傻了吧?探视的人们摇着头,而陆遥并不理会他们。 直到有天,听到四叔醇和的声音说:来,跟我走吧。 再后来,就到了洛阳。 洛阳城的规模之庞大超出了陆遥的想象,繁华富丽是天下无双,无论是建业或是武昌,都远远不及。可是洛阳的达官贵胄从没有正眼看看东吴的亡国遗民,就连四叔五叔——才名远播的陆士衡、陆士龙,都不得不仰人鼻息,屡遭屈辱。 朝堂上的局势总那么复杂,四叔依然洒脱而自信、五叔依然温文尔雅,但他们双眉紧锁的时候似乎是越来越了。 所幸还有那么叔伯兄弟在,还有那些在洛阳结交的游侠少年们。唯有那些飞鹰走狗的时候,能感受到几分纵情恣意。 再之后就是乱世了。 各sè打扮的军人来了又去,每次都会在洛阳烧杀掳掠。城里rì渐败落,城外的坟堆rì渐增。 汝南王、楚王、赵王、齐王……个又个王爷执政,然后被驱逐,或者被处死。 不知什么时候,四叔又成了带兵的将军,可他似乎不太情愿。古人曰三世为将必败,自陆伯言公、陆幼节公到大伯,业已三代了。或许真的如此,不久之后传来消息,四叔指挥的二十万大军朝尽丧。而他和五叔也因此而遭谗言陷害,都被斩首。 传说四叔临刑前感慨说:“华亭鹤唳,岂可复闻乎?”他果然是潇洒出尘的人物,就连此际都不失风雅。 四叔五叔的死,对于陆氏宗族而言是个重创,对陆遥来说,是难以承受的打击。 接着的那些年里,许事情已经无法清晰的记起。 流浪、从军,接着不停的作战。 杀人,不停的杀人,只为了能活下去。 太累了,太累了……这样的挣扎要到何时才能结束?巨大的倦怠感仿佛cháo水上涨般把陆遥淹没。 他昏昏沉沉地睡着,昏昏沉沉地想着,不知是梦是醒。 突然间,不知是哪里的道闸门忽然被打开,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奇特突兀的记忆滔滔江水般汹涌地灌入他的脑海,令他头痛yù裂。那种剧烈的痛苦超过陆遥所能想象的极致,也远远超过人体所能承受的极致,仿佛是有无数利刃在脑中飞旋,将脑浆、骨骼、血肉次次地切割、撕扯和搅拌,最后又将搅碎后的内容重新贴合起来。 难道这是要死了么?难道死亡并不是安眠,而是永恒的痛苦么?陆遥恍惚地想着。可是就连这点简单的思维,也随即被搅烂、切碎,让他陷入最深的混沌之中。 在无法忍受的痛苦折磨下,陆遥想要嘶吼、挣扎,四肢百骸却根本不听使唤。他发不出任何声音,也挪动不了哪怕根小指,只有任凭疼痛的洪流将他淹没。 他再度晕了过去,身躯渐凉,心跳也越来越缓慢了。 不知何时,陆遥发现自己来到了个特殊的地方。既没有光,也没有影,四顾只觉得幽深无际。视野中充满了古怪的混沌sè,似黑非黑,似白非白,无法用言语表达。举目所及,唯有自己人独行。 奇怪的是,这样的环境却并不让人恐惧。至少陆遥确定自己并没有什么紧张感。 “有人吗?有人吗?”陆遥高声呼唤,没有人回答。 陆遥稍许提高嗓音,又叫了声:“hello?”声音在空旷幽深的环境中缥缥缈缈地传开去,显得有些干涩。 他静声屛息等待了片刻,依然没有人回答。 陆遥停下了脚步,想了想,确定自己不知道怎样用rì语来打招呼。好吧,这时候似乎也没必要使用苏北方言和粤语。 他用右手依次按压着左手五指的骨节,关节的骨骼轻轻弹动,发出格格的碰撞声响。声音原本极细微,但在这片过于安静的环境里竟然清晰可闻。 陆遥随意走动,反正不辨东西,也就无所谓目标和方向,哪怕走得再远,四周依然是片幽深。有时候坐下来歇息,感觉地面也有些奇异,仿佛只有自己脚下这块才是实体,距离稍远些,便化作混沌。 也不知过了久,也不知走了远。 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 窈兮冥兮,其中有jīng;其jīng甚真,其中有信。 陆遥突然心中明了:“原来如此。” “……二十年过去,你终于醒了……”个声音在无尽的空间深处隆隆响起:“没错,陆遥就是你,你就是陆遥。” 在千七百年前的大乱世中挣扎苦战的军官陆遥,正是千七百年后郁郁不得志的小职员陆遥。 “是的,我醒了。”陆遥顿了顿,有些遗憾地道:“可惜浪费了二十年啊……” 那个声音低沉地笑着:“既然已在时间长河之中逆流千余载,区区二十年又算的了什么呢?” 没错,区区二十年算得什么?何况这些年里,纵然记忆未曾苏醒,自己也做的很不错啊。陆遥自嘲地想着,随即振奋了jīng神。 “开始吧,赶紧恢复状态。新的人生就要开始!” 他闭上双眼,盘膝坐下,开始引导无穷无尽的力量降临。这举动并没有人教授,但陆遥仿佛自然而然地就明了其中奥秘。 那力量来自于深邃无垠之中,陆遥知道,此即所谓“玄冥”。玄冥的力量丝丝缕缕地融入自己重伤的身躯,产生了不可思议的作用。 这股力量所经之处,陆遥立即就能感受到破损的脏腑恢复功能,断裂的血管被重新连通。庞大的力量如cháo水般在体内汹涌冲击,密布全身的经络随之扩张,躯体之中本身所蕴含的生命力呼应着无底玄冥,得到最大限度的释放,陆遥几乎体会到无数的细胞组织分裂繁衍的过程。而在细胞的核心处,基因链条次次地复制、解构、重组、变化,期间的jīng深奥秘,远远超过了他的知识范围。 氤氲合化,其xìng自足。 神秘的力量很快就褪去了。较之于在虚空之中发言者所拥有的无穷力量,陆遥所能抽取使用的部分甚至无法用沧海粟来形容。这点力量至只能做到让原本油尽灯枯的身体重新焕发生命,但对陆遥来说,已经足够了。 “我该出发了!”陆遥起身道。 “去吧!你会做些什么呢?我很期待……”那声音笑着回应,渐渐渺不可闻。 陆遥感觉自己飘了起来,神志陷入了模糊。 作品相关 第七章 重生(上)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八章 重生(下)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八章 重生(下) “他要是醒了怎么办?”有人压低了嗓音抱怨着。 “这厮只剩下半条命,若不是姓裴的事,哼哼,早就死逑了,你怕个什么。”另人不屑地嘲笑道:“再说如今这时局,这种落单的官兵连鸟都不如!” 接着,他抬脚狠狠地踩在陆遥的肩膀上,还刻意左右碾动了下,陆遥肩上的伤口立即崩裂,血如泉涌。 下脚的人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口中的将死之人已然睁开了双眼。 陆遥已经醒了很久。他的四肢百骸都麻木了,连根手指都不听使唤,稍许用力,便有种天旋地转地眩晕感袭来,还伴随着阵阵心悸。但他并不慌乱。他很清楚,这个躯体上几处致命的伤害已经被种不可言述的力量治愈。眼下的衰弱,只不过是适才jīng神上巨大冲击的副作用而已,只需良好的休息就能恢复。 他眯起眼,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的环境。这里是座陈旧的茅草棚。草棚背靠着堵岩壁,三面漏风。棚里yīn冷而cháo湿,各处长着青苔。唯有角落的处草堆是干燥的,此刻他的身体被那人脚踏翻,正仰面朝天地深深陷在草堆里。 草棚里除了陆遥以外,只有两个身穿粗布衣服的男人。 正踩着陆遥肩膀的是个长脸汉子。他借了蹬踏的力量扯断根丝蓧,把陆遥身上的铠甲卸了下来。他走到门边,将铁甲举到阳光下仔细端详,连连赞叹:“看看,看看!……这是上等的筒袖铠、叠打的鱼鳞甲片!这是将军才配穿的好货sè啊!” 先前那嗓音低哑之人是个黄脸瘦子,说起话来显得有些畏怯:“三哥,还是算了吧。裴郎君临走时委托我二人照看伤者,可没让咱们这么干。万惹得裴郎君发怒,苏老大面上不好看……” 陆遥想了想。原来是位裴郎君收容了自己。却不知薛彤、何云等人去了哪里,可有什么危险。裴姓乃河东的大姓,是世代冠冕的豪族高门。既然有裴氏子弟在,这里应当还是在并州,距离上党、襄垣线的战场不会很远。但此刻并州大乱,裴氏子弟不好好地在自家坞堡里待着,没事跑到这兵荒马乱的地方来做什么? “你这小子是装傻还是真傻?”长脸汉子啐了口唾沫。他往茅棚外探出半个身子,左右看了看,转回身来道:“还把姓裴的当回事?告诉你,这姓裴的回不来了!” “怎么会?”瘦子楞了楞,随即惊问:“难道苏老大要下手?” 长脸汉子冷冷地道:“这阵子闹兵灾,到处都是胡人杀来杀去,生意不好做。与其费事给姓裴的家带路,不如把他们杀了,瓜分财物走人。何况,姓裴的小子架子大得吓人,苏老大早就看他不顺眼。” “可是……可是……裴郎君的侧近众人似乎都身手不凡,这帮人绝非寻常客商。三哥,咱们不能轻举妄动啊……” 长脸汉子冷哼声:“这样的时局,还从洛阳跑到并州来的,若不是凉药吃了吃成了傻子,就是背后有深厚的靠山。可惜再大的靠山都没有屁用,在这太行山里,是死是活咱们说了算。” 他伸手在门框上重重拍,傲然道:“何况苏老大带了十几个好手去了。你瞪大了狗眼看看,那些家人仆役再厉害,能比苏老大狠么?从青石峪到桃花谷这线,就是他们丧命的所在!” 瘦子赔笑道:“三哥,苏老大的威名如雷贯耳,谁人不知啊。您老勿怪,我这人不是小心惯了么?总觉得……” 长脸汉子不耐烦地嚷了起来:“你磨叽个什么劲?这片是咱们苏老大的地盘,哪有对付不了的人?……他妈的,看你副胆小如鼠的样子,我再告诉你件事……” 他jǐng觉地看了看左右,凑到瘦子的耳边说了几句。瘦子露出轻松的神sè:“原来如此。苏老大真是神机妙算!” 长脸汉子得意道:“那是自然。嗯,这次把姓裴的做了,大家又可以发笔横财,到时候老哥请你去山下消遣番……对了,那裴家小子身边还有几个女眷,虽说不知道长相如何,看身段都是美人,说不定……嘿嘿嘿……就连那裴家小子,虽说成天yīn阳怪气,长得确实俊俏,若是能用来泄泄火……” 这厮突然yín笑连连,显然是已经想歪了。 够倒霉的,这是撞上了太行山中的山贼。陆遥立即确定了这几个人的身份。 太行山是南北向纵贯整个并州的大山。昔rì曹cāo征讨高干时,曾赋诗赞曰:“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羊肠坂诘屈,车轮为之摧。”其山势险峻,可见斑。 这些年来,胡人与朝廷大军在并州拉锯作战,胡人固然凶残暴虐,晋军的军纪却也没好到哪里去。再则各处地方官员苛索无度,许百姓不堪忍受,便举族迁往太行深处隐居。说是隐居,其实从此不听朝廷指令,实与落草无异。 这些山贼聚啸山林,结寨自守。仗着熟悉太行群山的复杂地貌,任谁都奈何不了。很时候,某些行旅、客商因为特殊原因要翻山越岭,还须寻求他们的帮助。只需出些资财请他们带路,就可以沿着那些人迹罕至的山间小道穿越重重关隘,免缴苛捐杂税。比如这两人所说的“裴郎君”,就是这类行旅。 其实,行旅们雇佣山贼引路的钱财,也有买路钱的意思。这些山贼与朝廷作对惯了。带路以外,时不时还干些出格的勾当。眼前这伙山贼就是如此,先收了那裴郎君的钱,接着又打算杀人越货。 身逢乱世,人命如草,这种事情本来难免。每年每月每rì,都不知道有少人稀里糊涂地丢了xìng命。可是……可是……这要是落到刚刚苏醒过来、毫无自保之力的自己身上,就大大地不妙了。 陆遥正这么想着,那两名山贼的视线投了过来。 长脸汉子瞥了眼陆遥所在的草堆,突然想起了什么:“我说小七啊,你自从上山,手里还没见过血吧?看这家伙五涝七伤的样子,原本就活不长。你索xìng给他刀,也算积了yīn德。” 听得此言,饶是陆遥心xìng稳重,也不禁在心中大骂起来:既然认定我活不长,你们这两个混蛋,还这么着急干嘛?他妈的!难道就要莫名其妙地死在鼠辈之手?千余载的时空穿越之旅,难道就是为了给个蟊贼当做投名状?只要……只要再给我点点时间!他竭力调动每点体力,偏偏强烈的虚弱感久未褪去,别说肢体动弹了,就连开口说话都做不到。 瘦子这时也在犹豫。他本是个新近逃入山中的普通百姓,故而被同伴指派来杀人。这在盗匪群里很是常见,只要是手上沾了血,就代表再也别想回头了。 他转了几个念头,抬眼去看那同伴,只见到长脸汉子的脸上毫无表情,却透着股杀气腾腾的味道。他顿时咬牙切齿地道:“三哥,我小七可不是胆小怕事的人!” 瘦子锵然拔出腰刀,向陆遥走去。 陆遥冷冷地看着他。在昏暗的环境中,显得陆遥的眼神明亮之极。 瘦子脚步滞,不由自主地连连后退,向同伴望去:“三哥,他……他醒了!”这厮是有几分聪明的,先前长脸汉子赞叹陆遥的铠甲,他便知道陆遥非般的伤兵可比,说不定是个军官。对于这种被逼落草的小贼来说,或许有为非作歹的意愿,但要当面杀死名朝廷军官,实在有些心理压力。 “小七,既然上了太行山,就别把朝廷当回事。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在这里,你也得杀!”在他的身后,长脸汉子皱了皱眉,yīn测测地说道。 瘦子的脸sè顿时变了。他甚至已看到长脸汉子的手搭上了腰间的刀柄。瘦子深知这位三哥是么的心狠手辣,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拒绝下手,三哥就会立即拔刀。而且会先砍了自己,再杀这个垂死的朝廷军官。 “好!”他深吸口气,把刀尖对准了陆遥的胸膛。 瘦子并未能如愿刺下这刀。 因为就在他持刀将刺的时候,支弩箭正中他的脖颈。 瘦子的眼珠突然像死鱼般凸起,喉咙里发出格格的声响,随即倒了下去。 那长脸汉子大惊跃起,伸手往腰间拔刀。 然而就在他跃起的同时,另支弩箭正中前额。这箭好大的力量,竟然贯颅而出,将他死死地钉在了草棚的柱子上。 长脸汉子手脚抽搐几下,便不动了。 草棚外传来脚步声,又有数人踏步而入。 为首人身量甚高,大约七尺有余,单手扶剑徐徐而行,气定神闲,举动洒脱而有英气。细看面容,但见他年纪不过弱冠,广额修眉、鼻若悬胆,皮肤莹白如雪,眼神中有颖指气使的高傲,还带着几分奇特的柔媚之感。 在他身后的是两名劲装汉子,显然是近身护卫类。他们亦步亦趋地紧随着少年,神情jǐng惕。左侧人面sè冷厉,他单手持刀,随着他手臂摆动,便有鲜血顺着刀刃流淌下来,显然适才在草棚外已然取了数人xìng命。右侧人持强弩,适才那两箭便是他shè出的。那强弩工艺jīng致,就连望山上的刻度都以银丝镶嵌而成,绝对是价值千金的jīng良军械。 那弱冠少年迈步进来,只见两名山贼俱已毙命,顿时眉头皱:“卫选,你下手太狠。我不是说过了么?要留个活口!” 被唤作卫选的是那手持强弩的护卫。此人脸sè有些yīn沉,听得少年发话,只是微微俯首。 护卫们在草棚里巡行遭,眼看没有敌人,就要抽身而走。 “等等。” 少年来到陆遥身边,蹲了下来。他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陆遥的面庞,笑了起来:“你还活着?运气很不错啊。” 少年距离既近,便有股如兰似麝的幽香沁人心脾,令陆遥的jīng神为之振。这个少年,想必就是山贼所说的裴郎君了。当代的世家贵胄子弟有喜好熏香敷粉的,但是这少年在荒山野岭里还如此讲究,非第流的高门子弟莫办。 陆遥心头宽,体力倒是恢复了些,居然能稍许动弹。他挣动了下身躯,诚心诚意地点了点头,低声道:“谢……” 陆遥已经尽力大声了,但是发出的话语声依旧很轻微。他心中懊恼,怕是有些失礼。 “不必客气。”少年倒是不以为意,他微微颔首,随即起身招呼道:“来个人,替他上药,动作要快。我们带上他赶路。” “郎君,此人来路不明……”卫选犹豫了下。 裴郎君皱了皱眉:“何用尔辈言?带上他,我有话要问。” “是!” 作品相关 第八章 重生(下)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九章 太行(上)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九章 太行(上) 很快有人给陆遥上了药,把各处伤口简单处理了下,又将陆遥扶出草棚。强烈的阳光令陆遥不由眯缝起了眼睛。 卫选拉扯着陆遥,把他扔到马背上,又将缰绳塞到他手里。或许是适才因为陆遥的关系受到了主人的斥责,他的动作很是粗鲁,以至于陆遥身上几处伤口都大痛起来。 周围有十余人正在收拾行李辎重,很快就上马出发了。这些人老少皆有,甚至还包括两名作婢女打扮的女眷。 男子身着统服sè,行动矫健,确实是豪族亲信部曲的作派。而四周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足以证明这些jīng锐的战士下手狠辣。山贼们竟敢贸然向这等人物下手,实在是狗眼无知,死的不冤。 这些人每人都配有马匹,沿着山间条无名小路前进。这条山路是采药的农夫、猎户等在数百年的探索中勘察出的,十分险峻。它像是条灰白sè的飞蛇,穿行在高山深谷之间。有时候,他们上升到山巅,左右两边都是蒸腾的云气。骑士们放慢速度,下马步行;有时甚至不得不用绳索将马匹前后相连,小心翼翼地相继前进。有时候,道路又急速地向下延伸,从峡谷里穿过。密集的原始森林和巉岩遮挡住了阳光,森寒的溪水在路面上漫流,使得道路湿滑,行进的速度加缓慢。有匹驮马滑进了路边的深潭里,护卫们费了不少力气才把它拖出来。 陆遥注意到,无论护卫们么手忙脚乱,那位裴郎君始终端坐在马上。他的话也很少,只是偶尔向前方的护卫询问些关于行进路线的问题。而他的护卫们也很安静,沿途彼此交谈的话语简短而明确,大部分时间都沉默着前行,与通常为了排遣寂寞而说笑不停的行旅截然不同。 转眼两个时辰过去了,天sè渐渐黯淡。在这种险峻的山区里,走夜路是极其危险的,某个落脚点没有掌握好,就会出现坠落悬崖的惨剧。因而护卫们再次降低了行进的速度,并且派出前哨去寻找适合宿营的地点。 陆遥起初无力地趴伏在马背上,此刻却已经挺直身躯,自如地控马前行。这使得不少护卫看他的眼神里带着丝惊讶。事实上,他的各处外伤也已基本愈合。敷在伤口上的药物确实都是上等药材,然而此刻显得格外黏糊糊的,让人很不舒服。不过陆遥并没有把包扎取掉的打算。这要是让护卫们发现,就未免太耸人听闻了。陆遥可没打算被人当怪物看。 大约又行了两三里地,这队骑士偏离了道路,在山坳停下了脚步。这里有处背风背yīn的小块平地,距离泉水不远,是扎营的好地方。 先期到达的护卫已经劈砍荆棘,清理出了小块空地。其他人齐动手,搭建营帐、饮马汲水、整备当晚休息、饮食的用度。 通常来说,行人在外的条件总是恶劣的。反正都是露宿,只要能遮风挡雨就行了。但是世家贵胄子弟出行却不是这样。这批人对营地的布设极其尽心,各个方面都做到丝不苟。尤其是那裴郎君所在的帐幕,搭建完成后还由骑队中的女眷负责内部的陈设。四周有步障之类围绕,护卫们连看眼的资格都没有。 设立营地尚且如此,此后休憩饮食等方面,陆遥又次见识了大规矩、大讲究。如果是个普通的士卒,面对这种处处强调等级森严的规矩,就算吓不到半死,也会被折腾个半死。 陆遥也帮着搭把手。护卫们起初对他还有些防备。但陆遥驾轻就熟的动作,绝对是老行伍才有,很快就打消了他人的疑虑。待到大致收拾停当,大家已经互通姓名,彼此攀谈几句。 陆遥印象最深的自然是他在草棚中动弹不得时,随着裴郎君进来的两名护卫。这两人是裴郎君的护卫首领,口才出sè、擅于交流的个是王德、持弩的那个叫卫选,都是京兆人士。他们在投入裴郎君部下之前,曾是军中jīng锐武士,各有不俗的武艺。 据这些人的说法,此地是上党东南部,靠近羊肠坂的群山深处,具体位置他们也说不清楚。裴郎君和他的护卫们来自洛阳,原本要去并州。近两年来并州军与匈奴激烈作战,道路不靖,为了避免麻烦,他们雇佣了山民作为向导,打算抄小路越过太行山,直抵上党。谁知这两天胡人突然大举出动,他们预计将经过的几处山中要隘都出现了胡人的游骑探马。因而这拨人只好原路返回。 直到今天出现了山民作乱,护卫们猝不及防,几乎令裴郎君受伤。护卫惊怒之下,将那批山民尽数诛杀。这来,他们失去了向导,已经不可能继续前进,只好先往太行山中处山民聚集的所在,重新找批向导,然后才能上路。 这番话里当然有语焉不详之处。而当陆遥有次问到他们主人的详细来历时,护卫们立刻噤口不语,陆遥便不再问。反倒是有护卫羡慕地请教,陆遥转眼就生龙活虎,是不是有什么医家秘方。 前后忙乱了个时辰,月亮已经升上了树梢。 陆遥在株大树下盘膝静坐,竭力平复如cháo水起伏不定的心绪,同时也慢慢地整理伴随重生而来的、太太的信息。 前世作为无助小人物的记忆,这世作为落魄世族的记忆,在他的脑海中狠狠地纠结缠绕在起。海量的信息冲击下,思维和意识被粉碎成了无数小块,忽而彼此排斥,忽而彼此纠结,带来种种错乱。陆遥毫不怀疑,这种情况继续下去必然导致自己jīng神分裂,陷入到长久的谵妄中去。 好在没人打扰陆遥。他凭着极出众的耐心和毅力,渐渐地让自己脱离了混乱,渐渐将脑海中的切澄清。身经百战的并州军军主和来自后世的小职员,两份截然不同的意识开始缓慢而jīng密地融为体。 这样的工作极度消耗jīng力,而进度之缓慢是令人发指。半个时辰之后,猛烈的疲劳感迫使陆遥停止了努力。他仰面朝天躺了半晌,起身来到水潭边捧起泉水泼在脸上。冰凉的泉水让他的jīng神为之振。 水面渐渐地平息,映出张瘦削而冷峻的面容。这就是我,陆遥对自己说。 月光洒落在宁静的水面,映出陆遥的倒影,他面有风霜之sè、眉宇冷硬如铁,象煞了个沙场悍卒。左侧的脸颊上道狰狞的伤疤从眼角延伸到下颌处,这是无名小寨的血战给他留下的纪念。陆遥试着咧了咧嘴,长长的疤痕也随之蠕动,使得他的表情看来总有些凶悍粗野。好在他的双眼依旧那么明亮,似乎了几分锐利的光芒。 陆遥伸手在水面轻轻拨动,水波荡漾开去,打碎了倒影。 前世的记忆在渐渐苏醒,但并不完善。就像是面对个失去检索功能的信息库,要从浩如烟海的资料中查找到自己所需要的那部分,非常困难。 作为个业余的历史爱好者,陆遥简单读过《晋书》和《资治通鉴》等史料,对这段历史有些大概的了解。 根据他已恢复的部分记忆可知,此刻身处的西晋光熙元年,就是公元306年。这是西晋惠帝司马衷在位时的第九个年号,也是最后个年号。在这年里,持续十六年的八王之乱终于进入尾声。东海王司马越击败了中原和关中的反对势力,奉惠帝还洛阳,掌控朝政。与此同时,割据益州的氐人李雄即皇帝位,建立大成国。加上匈奴刘汉与在凉州辛苦经营的张轨政权,后世所谓的“十六国”已有三家初见端倪。 陆遥按着额头,待要再想起些,时却毫无头绪。千奇百怪的信息像泛滥的洪流般在脑海中往来激荡,伸手去捞的时候,却总是扑空。 作品相关 第九章 太行(上)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十章 太行(下)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十章 太行(下) “我家郎君有请。”这时个声音在陆遥的耳边响起。说话的是中午那个持弩的护卫。 陆遥怔了怔,才想起应了声,起身随他前去。 裴郎君在距离宿营地数十丈外的高处铺设了毡毯,在那里接见了陆遥。这时他又换了身鹅黄sè的宽袍,内衬白绢衫,腰系玉带。玉带上两颗明珠闪耀,极显雍容华贵。身边居然还有美貌婢女捧着熏香炉子伺候。 他斜倚在胡床上,用手中玉如意指陆遥,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话问的很是倨傲无礼。皆因本朝士庶有别,而军人地位加低下,身为士族子弟的他愿意与陆遥面对面交谈,已经算给足了对方面子了。而陆遥在回答之前,须得大礼参拜,否则便是严重的无礼之举,士族可以当场责打处置。 陆遥不禁心中暗叹。原以为自己宁折不弯的xìng格已被残酷的生活砥砺殆尽,可是当自己来到千载之前,面临这种上下森严的封建等级制的时候,仍然感觉到了极度不适应。 心中闪念,陆遥的举动却丝毫不见迟滞。在这个时代的陆遥的记忆,清楚地告诉了他该怎么做。他撩起衣角,顿首跪拜在地:“并州军主陆遥,见过裴郎君。谢郎君相救之恩。” “顿首”即双手着地跪伏,引头至地,稍顿方起。这是周礼所述九种叩拜姿势中较正式的,隆重程度仅次于拜见君王和祭祀祖先所用的稽首之礼。陆遥行礼如仪,身形如馨之折、如衡之平,每个举止细节都丝不苟。因他已说明是为感谢救命之恩,这样的大礼并不显得屈居人下,反透出不卑不亢的态度。 陆遥身材颀长高挺,相貌也勉强算得英俊,虽然脸上的伤疤使得神态有几分可怖,但配上冷峻的眼神,反而透出刚毅的质感。而举动自然而然地合乎礼节典章,显示出他绝非寻常无知兵卒。 裴郎君不由自主地感觉到,不宜太过慢待眼前这人。他坐正身形,欠身还礼,言语中那种居高临下的傲然态度消减了不少:“举手之劳尔,陆将军无须客气。” “午时将军还是个周身浴血的将死之人,此刻竟已行动无碍,真是奇迹。”他饶有兴趣地说。 陆遥轻描淡写地回答道:“有劳郎君挂念。在下自幼习武,体魄尚健,每有伤患,痊愈的总比常人快些。” 裴郎君微微点头道:“原来如此……陆将军,某乃司州人士,前来并州投亲。途中遭遇胡骑肆虐,前行无路,故而意yù退还本乡。只是,某夙夜忧心并州亲友安危,辗转难眠。陆将军能否为我说说,究竟前方战况如何?并州的局势……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陆遥没有拒绝这个要求的道理,他叹息声,应道:“当前并州的局势,可谓鱼游沸鼎、朝不保夕。” “什么?”包括裴郎君在内的众人,同时抽了口冷气。他们北上的路途被胡人所阻,早已对并州的局势抱持悲观的态度,但陆遥做出这样的断言,仍然让他们难以接受。 裴郎君疑虑地道:“并州有宗室大藩坐镇,带甲数万,拥山河之险。虽有匈奴作乱,终究不过纤芥之疾。陆将军此言,岂非太过危言耸听?” “郎君有所不知。就在数rì前,并州军三万雄兵在大陵遭到聚歼,数十年纠合之jīng兵强将朝尽丧。东瀛公坐守壶关,存亡不知。所谓带甲数万云云,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侍立在裴郎君身后的名护卫忍不住插言:“陆将军,这是你亲眼所见么?” 难怪他提出质疑。虽然大晋立国以来边患频频,但是战损失数万人马仍是极其罕见的情况。这种惨烈的败局,必然导致边疆形势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对于目前衰弱的朝廷中枢而言,这样巨大的损失,几乎是无法弥补的。 对于裴郎君本人而言,若果真晋军遭到如此惨败,他不仅要尽快返回洛阳,有诸事宜必须预作绸缪。陆遥的答复是否真实,干系十分重大。 陆遥愀然作sè道:“非唯亲眼所见,是亲身经历!” 裴郎君轻咳声,止住了那护卫追问。他笑了笑,客气地道:“陆将军,你既为并州军的军主,想必了解大陵之战的前后经过。可否为我叙?” 陆遥躬身道:“吾试言之。” 他随手取了根树枝,在地面上画出了简单的并州地形:“并州之乱,源在匈奴。匈奴大单于刘渊于永兴元年起兵,其势力范围大概包括以离石为中心的西河国西部,和以黎亭为中心的上党南部。这两处都是山高林密、地形复杂的所在,刘渊恃之以对抗朝廷,虽然沐猴而冠自称汉王,其实山贼尔。” “今年并州大饥,匈奴粮草不济。刘渊不得不率军就食于黎亭,依靠邸阁存粮度rì。而东瀛公趁此良机向匈奴发动进攻,并州诸军尽数出动,兵力共计四万两千人,号称二十万,军威煊赫为北地数十年所未见。” “东瀛公亲率jīng兵万屯驻壶关,遣偏将朴漠率领jīng锐骑兵南下,威胁黎亭的匈奴单于庭;积shè将军聂玄率军万、越骑校尉陈永领兵万余为后继,自太原南下,攻打隰城等地,阻绝离石的匈奴援兵;武卫将军淳于洛领兵万,经祁县、京陵直取介休,意图将匈奴汉国从中割为两段。” 裴郎君沉吟道:“这三路合击之策,确实是针对匈奴的弱点而设。若我是刘渊,只怕也要手忙脚乱。有强盛兵力,又有得力的战术,为何会失败呢?” “我军三路并进,貌似声势浩大,然而主将互不统属,各军毫无配合;庞大兵力分散在自大陵至西涧的宽大正面,也难以有效掌握。东瀛公夸张兵力,张布罗网,企图威吓敌军,使之未战先怯。但匈奴大单于刘渊jīng通兵法,轻易就抓住了我军的破绽,发动猛烈反击。其策略,无非是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敌人。” “刘渊的兵力虽然远不及并州军总数,但是对我军的每路而言,都有足够的优势。他利用其内线作战的优势,集中全部兵力以攻代守。首先佯败诱敌,令聂玄于大陵陷入伏击。击溃聂玄之后,再乘胜强攻陈永所部。” “由于聂玄败得太快,当匈奴骑兵突击的时候,陈永校尉的人马甚至没有进入临战的状态……”陆遥本人就是越骑校尉陈永的部下。陈永所属的万人马只顾行军,甚至连斥候都没有派出,最后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遭到匈奴大举袭击,瞬间溃败。这场面实在令他哭笑不得。 他无奈地道:“大局既然倾覆,我身为小小军主,只能领兵且战且退。我们沿着浊漳水向东面突围,打算往壶关靠拢,途中得知武卫将军淳于洛的兵力也遭到匈奴奇袭溃败,侥幸偷生者百无人。战死的将士尸骨堆积如山,为我亲眼所见。而到了夜里,成群的野狼出没于平原,嚼吃尸骸!” 说到这里,陆遥的语气渐渐沉重。在讲述的过程中,他也回忆起朝夕相处的袍泽弟兄们战死在眼前的经过,这种心理压力不是他人能够想象的。或许身经百战的并州军军主能够坦然面对这种痛苦,但是对于苏醒不到半天的公司职员陆遥来说,需要强大的意志力才能压制住情绪的波动。 “除了东瀛公在壶关的军队以外,并州军的大部分兵力都已被歼灭。此后,匈奴大举追击,我们这些残兵败将与敌军纠缠数rì,最终死伤殆尽,之后的情形便不能尽数了然。”陆遥将树枝掷,长叹道。 裴郎君和他的护卫们仿佛受到陆遥的感染,时无语。良久之后,裴郎君才慢慢开口,并不再谈并州局势,只道:“陆军主果然是知兵之人,对战场形势的分析擘肌分理,十分jīng辟。我虽不知军旅之事,也觉听得清晰明白。” 陆遥负手施礼,以示不敢当其夸赞。 “若陆军主所说属实,则匈奴势力大炽,并州的局势很快就会糜烂不可收拾。郎君,我们须得尽快返回洛阳,越快越好。”名护卫焦急地说。 每个人都知道,陆遥所说的必然属实。在当前的危险局势下,只消动作稍慢,就很可能会陷入匈奴人的天罗地网之中。万裴郎君有失,众人百死莫赎其罪。 裴郎君摩挲着玉如意,眼波流盼,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却不回话。 于是众人皆不敢言,屏息静待。 正在鸦雀无声的时候,北方远处的山林间忽然传来连声金铁交鸣之响! “有敌人!”护卫们勃然变sè。 作品相关 第十章 太行(下)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十一章 重逢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十一章 重逢 纵然身处深山之中,护卫们也从不曾失去jǐng惕。他们在营地的四面都布置了值夜的暗哨,严密保护裴郎君的安危。此刻正是北方的哨位所在传来兵刃交接的声音。听那声音密如急雨,似乎是遭遇了相当强悍的敌人。 随侍在裴郎君身边的护卫共有六人。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好手,反应极其迅速。两人立即锵然拔刀,向北侧的哨位急奔过去。另外四人则遮护在裴郎君身前,形成了堵人墙,同时连声催促他快快转移。 裴郎君倒是镇定自若,行动如平常。即使在这时候,他还没忘了牵着身边小婢的纤纤素手起。 陆遥忽然动了! 他原本正襟危坐,突然弹起,合身向那裴郎君扑去。 护卫们齐声怒喝,纷纷出手拦截。然而陆遥从极静到极动的变化迅若雷霆,四名护卫竟然没能拦得住他。而其中人手腕麻,掌中刀已然到了陆遥的手里。 陆遥直迫裴郎君身前,挥刀。 裴郎君漆黑的眼眸中已然映出陆遥挥刀的身影。 刀刃破风声中,支从漆黑夜sè中飞来的长箭在刀锋之下中分为二。 这时陆遥伸手握住裴郎君的臂膀,触手之处,只觉柔若无骨。他顾不得那许,道了声:“得罪!”随即发力,将裴郎君拉扯向自己身后,两人同向后翻滚。 裴郎君飞出丈许,惊呼着跌倒在地。与此同时,他原来所在的地面上“笃笃”连响,赫然已深深地扎了三箭。 说时迟,那时快,陆遥刚刚拉着裴郎君躲过连珠数箭,护卫们舍死忘生地扑了上来。几人面sè狰狞,刀光霍霍,倒像是把陆遥当做大仇人般。 陆遥曾与匈奴第高手刘聪鏖战数十回合,身手何等高绝,几名护卫虽然是百里挑的勇士,哪里放在他的眼里?他随手舞刀,便将这几人逼退。随后便听得裴郎君在身后顿足叫道:“他是为了救我!你们退下!” 陆遥正待响应,北方密林里忽传来声大吼:“贼子敢尔!” 这声吼,仿佛深山之中起了个炸雷也似,惊得远近数里的宿鸟群飞。 陆遥却不止吃惊,是大喜。他长啸声,扬声道:“老薛!何云!是你们么?” 与放哨的护卫恶斗的原来是薛彤。而施展连珠箭狙杀裴郎君的,自然是jīng擅箭术的何云。 陆遥逼退刘聪之后,陷入了深度昏迷,薛彤、何云便带着陆遥遁入深山,在处废弃的草棚将陆遥安置下来。此后数rì,陆遥始终昏迷不醒,各处伤口也出现了化脓的症状。两人都觉得非常焦虑。何云是猎户出身,略懂些草药医术,便与薛彤齐前往山间挖掘草药。 两人原打算快去快回,谁知山中路途难辨,竟然迷失了方向,足足花了几个时辰才回到原处。令他们惊怒交加的是,陆遥竟然被人带走了! 大陵突围以来,他们全靠着陆遥的带领,最终逃出生天。此刻陆遥xìng命危急,却在他们眼皮底下被人带走,生死不知,这让他们怎么能接受?薛、何二人顿时勃然大怒,路追踪而来,誓要找回陆遥。 二人路急追,何云所擅长的追踪觅迹之术派上了大用场,居然紧随着裴郎君等人来到了宿营的地点。薛彤与暗哨撞个正着,双方都是紧张焦虑的时候,顿时就恶斗起来。而何云是狠辣果决的xìng子,立刻放箭袭击敌人的头目。 若非陆遥已然恢复,这两边眼看就要你死我活地恶斗场了。 陆遥费尽口舌,终于将薛、何二人的身份解释清楚,又为了适才的贸然行动向裴郎君致歉。 护卫们对二人莽撞的举动极其不满,裴郎君倒是不介意。他似笑非笑地道:“既然是误会,何必计较?陆军主适才谢我救命之恩,此刻你也成了我的救命恩人呢。” 适才他被陆遥把扯倒在地,衣袍沾上了泥污。眨眼工夫,他已经回帐中换了身新衣出来,依旧气度雍容。或许是因为陆遥除了展现出对兵法的了解之外,又显示了杰出的身手,他对陆遥的态度愈加亲切,言谈之间,倒像是熟稔的朋友般。 这种高门大族子弟别的能力或许平庸,但是待人接物的才能是自幼千锤百炼而出的。看似简单的话语中不知蕴了少深意在,你若将他们的客气当真的话,必然要吃大亏。陆遥这么告诫自己,小心翼翼地对答着。 对于洛阳高门,陆遥有种本能的排斥感。因而裴郎君几番流露出招揽之意,都被他不着痕迹地带偏了话题。不过他毕竟从军年,平rì接触的都是些粗鲁无文的丘八,谈吐本领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仅仅对答了片刻功夫,额头上就见了汗。 他与裴郎君谈话的当口,薛彤和何云二人却又裴郎君的护卫对峙起来着。何云的连珠四箭着实将护卫们得罪狠了,名护卫戟指何云怒骂:“臭小子!你可知道自己差点伤了谁?若我们郎君有失,你便是有百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何云虽然年少,却是在战场砥砺出的桀骜xìng子,顿时反唇相讥。双方大吵起来,几乎要到兵刃相向的地步。陆遥只得告退,顺便把薛彤和何云二人带离现场,约定明rì同行。 三人在距离裴郎君行人营地不远处,找了个避风的崖底。 过了片刻,裴郎君遣了名婢女来,送上了毡毯等物。陆遥连声称谢不止,客气地将那婢女送走。 三人捡了些枯草干柴,点起了堆小小的火头。又打了些水,用头盔装着,挂在火上煮热。柴禾发出哔哔剥剥的爆裂声,火焰渐渐升起。大家围坐在火堆边,彼此看看,忍不住哈哈笑,都有恍如隔世的感觉。而何云笑着笑着,忽然又嚎啕大哭起来。陆遥和薛彤知道他悼念死去的同袍弟兄,俱都恻然。 薛彤往火堆里扔着柴禾,突然问道:“道明,你要跟着裴郎君去洛阳么?” “嗯?老薛为何这样想?”陆遥反问。 “那位裴郎君的举动气势非凡,绝非般世家子弟。我见过并州别驾、主簿之类的官员,气派及不上他的十分之。”薛彤沉声道:“他很看重你,这是难得的机会。” 陆遥微微点头:“河东裴氏是能与琅琊王氏相比肩的高门。八裴八王,并为天下名士。不要说其家与东海王联姻,地位崇高。若能得裴氏青眼,仕途上的确会走的轻松许。” “咱们可是战场厮杀的好汉子,自有刀枪拼来的战功。何必趋炎附势去和高门子弟厮混?军主,你看看刚才那些护卫们的样子,明明你是要救人,他们却像防贼样防你。这种狗眼看人低的货sè……” 何云忍不住发表意见。才说了几句,薛彤喝道:“适才不正是你整出的事情么?大人说话,黄口小儿插什么嘴?” 陆遥和薛彤都已年近三十,而何云才十七岁,年纪既轻,官职也差了很远。薛彤这么说,何云撇撇嘴,缩到角落去睡了。 陆遥笑了笑:“老薛,小儿辈莽撞,你莫与他计较。”他端起架在火堆上的头盔,喝了口水,露出了思忖的表情:“人生道路的选择,如人饮水,甘苦自知。看起来清冽的水,说不定苦涩无比。而甘甜的泉水呢,或许有毒……” 薛彤接过头盔,也喝了口。他叹气道:“道明,我明白你的意思。贸然攀附权势,的确是条危机重重的路。” “是啊……”陆遥注视着头盔上方蒸腾起的水汽,徐徐地道:“陆士衡公、陆士龙公殷鉴在前,我不能不考虑。” 薛彤随意点了点头,正待应和几句,忽然跳了起来:“陆士衡?陆士龙?道明,你……你是江东陆氏子弟?” 陆遥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衣衫,神sè肃穆地向薛彤拱手施礼。 “薛兄说的没错。在下陆遥陆道明,正是吴郡陆氏嫡脉子弟。家祖讳抗字幼节,官拜东吴大司马、荆州牧;家父讳景字士仁,乃东吴末帝乌程侯之婿,任偏将军、中夏督之职,吴亡时战没于军中。” 他看了看瞠目结舌的薛彤,继续道:“陆氏族人昔rì跟随跟随陆士衡、陆士龙二公北来,最终却得罪小人,几乎被屠戮殆尽。我是在朝廷斧钺之下偷生之人,着实不愿生事端。故而先前未曾自承身世,还望吾兄勿怪!” 薛彤想要起身回礼,却不防脚下拌蒜,跌了跤。起出身入死的袍泽弟兄竟然是名门之后、东吴皇帝的血脉,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实在太过震撼了。 当时人物品评首重门第,江东陆氏嫡脉这个身世背景虽不入北方豪门之眼,却足以让寻常人仰慕;何况陆遥是东吴末帝孙皓的外孙,血脉高贵毋庸置疑。至于陆遥的叔父陆机、陆云二人,号称太康之英,是天下知名的大名士、大才子。 “怪不得……怪不得……我早该想到的……”他喃喃地道:“道明,你有这样的见识和才能,怎么会是寻常黔首出身;何况,你居然还和匈奴第高手刘聪是故交……原来是江东陆氏子弟!” “既然知道我的出身,老薛该明白我的苦衷了吧?”陆遥长叹道:“洛阳像是是潭深不见底的浑水。昔年陆士衡公、陆士龙公何等的惊采绝艳?旦到了洛阳,就身不由己。最终身败名裂。遥也不才,文不成、武不就,官职不过军主,部下人亦无……我如何敢去投那谭浑水?” 薛彤怔了怔,犹豫地道:“道明,虽然这些年来社稷残破,但如今东海王执政中枢,洛阳气象似乎与往rì不同。东海王素有贤王之称,又有大贤王衍王夷甫辅佐,幕府之中是四方俊彦齐集,如谢鲲、阮修、王敦诸君,都是天下闻名的高士俊彦。若是经营得法,大晋中兴可期……” “哈哈哈……哈哈哈……”陆遥突然连声咳嗽,大笑起来。 他与薛彤相识虽然不过数rì,但共同出生入死过好几回,彼此的了解很深。 在陆遥的眼里,薛彤xìng格勇毅刚强,堪为军人典范。然而他也有个显著的缺点,便是对于光大家族门楣有着过于强烈的愿望。薛氏乃蜀亡后强令内迁的宗族,薛彤或许因此颇受歧视。在他看来,只要能够光宗耀祖,任何艰难险阻,都可以不顾。这便是当他发现裴郎君看重自己之后,劝说自己跟随裴郎君前往洛阳的原因。 然而在陆遥看来,洛阳实在不是个好去处。不仅因为他以陆机、陆云的遭遇而顾忌,的,是因为陆遥来自前世的记忆清晰地告诉他,大晋朝的国都很快就会成为异族攻略的目标。数年时间里,昔rì的繁华所在战事不断,尸骨成山。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他点也不希望以洛阳作为自己崭新人生的起点。 这个理由当然没法对薛彤说,于是陆遥继续冷笑:“哈哈哈,名士俊彦?中兴可期?老薛,你还是安心做个沙场悍将,指点江山实在非你所长。” 他用力拍着薛彤的后背:“老薛,待我这些所谓名士俊彦的底细说与你知晓。” “那王衍王夷甫,号称是当世未见其比,当从古人中求之的大名士、大才子。可此君除了追求自家富贵,便好清谈玄理,从不以国家大事为念。他上任不久,便说动东海王任命其弟王敦为青州刺史、任命族弟王澄为荆州刺史,以为狡兔三窟之计——老薛,你见过身居宰辅之位却不思匡扶时局,只做自保算计的贤士么?” “再说那谢鲲谢幼舆,此人擅长《老子》、《易经》的学问,可出名却靠的是以唱歌和鼓琴逢迎权贵。他邻家高氏之女貌美,他便寻机会去轻薄,被高氏女梭子打落门牙两个,事后还嘴硬,声称不影响他长啸歌咏。” “接着说到那阮修阮宣子。此人好弄古怪,以世外高人自许,却不喜见俗人。若某人被他视为俗流,辄便不顾而去。这等人物只能做泥塑木胎供奉,岂可咨之以政事?” “至于王敦王处仲,此君非同小可,果真是文武兼资、才力绝伦,堪称当世少有的豪雄。不过……老薛,我说事与你。昔rì龙骧将军王恺宴客,使美人劝酒,客人若饮酒不尽,则立杀美人于当场。宾客唯恐造杀孽,各自勉强而饮。可劝酒至王敦时,王敦分明酒量宽宏,却偏偏不饮。任凭美人悲惧失sè,王敦依旧傲然自若,心如铁石。那rì王恺连杀美女数人,却劝不得王敦饮樽酒。王恺固然乃人间禽兽,可王敦又算何等样人?” “老薛啊老薛,你眼中的名士俊彦,其实不过这般货sè,你果真指望这等人物匡扶天下局面?这帮人所擅长的,只有口中雌黄、党同伐异。”陆遥冷笑连连:“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哀今之人,胡憯莫惩!对他们报以期待的,最终都会被他们拿来做陪葬!” 薛彤神sè沮丧,时无语。 陆遥倒有些不落忍,他劝慰薛彤说:“我们身处深山,外界形势如何还不了然,想这么作甚?” “那咱们下步究竟怎么办?” 陆遥踯躅片刻:“我听裴郎君的护卫们说,他们明rì要往伏牛寨去补充给养,另外再重新联络向导,我们且随他同行。以后的事情,到了伏牛寨再说。” 他感觉到波又波混乱的记忆再度袭来,那或许是穿越的后遗症吧,思维的紊乱使他陷入猛烈眩晕中。陆遥仰天躺下,喃喃道:“睡吧,别瞎盘算了。” 作品相关 第十一章 重逢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十二章 伏牛寨(上)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十二章 伏牛寨(上) 伏牛寨这个地名,在任何官方典籍、文书之中都不存在。然而对太行山中的化外之民来说,这是个声名如雷贯耳的地方。 太行山**有不服朝廷管束的山寨二十处,其中规模最大、最为繁荣的就是伏牛寨。伏牛寨位于上党郡南部,太行关和羊肠阪道之间,是几处不属于太行八陉的翻山小路汇集之处。数十年来,各种上不得台面的人物如私盐贩子、江洋大盗、绿林好汉、逃亡佃户等等在此聚散,又有种种行当如销赃、聚赌、带路偷越关卡之类以之为据点,久而久之,就有了伏牛寨这个朝廷弃民的渊薮。 远远望去,伏牛寨矗立在座山峰顶端。这山峰高耸入云,四面陡峭,崖壁几乎呈直立状,两面是深不见底的山涧,唯有通过条斗折蛇行的石梯才能登上去。在山峰的顶端是片方圆数十亩大小的平地。平地上有许屋宇,这些房子毫无规划可言,互相挤压堆叠着,令陆遥不由得想起前世在电影中看到的里约热内卢贫民窟。 众人正待前进,道路两旁突然跃出群人,手持铁铲、粪叉等农具拦住去路。这群人衣衫褴褛,个个都瘦的皮包骨头,眼神却极其凶恶,仿佛猛犬也似。 当先领路的护卫王德并不惊讶。他扬声道:“我等是张寨主的客人,前rì里曾来拜访过。各位,还请放行。” 那些乡民脸sè漠然,静默无语。其中为首的个走上前来看了看王德,点点头,转身就走。其余人等紧随着他哄而散,身影没入道路两旁的密林中,很快就不见了。既无阻拦,众人策马再行。前行约莫半里,地势渐渐高了起来,道路顺着地形左弯右绕,每隔十几丈就是个转角。在道路两旁,零散分布着小块农田和些屋子。 正赶路间,陆遥忽然带住马,侧过身去。名青袍人双手抱肩而立,正冷眼向这里观看。此人身材高大肥胖,面相桀骜,满头乱发随风飘舞。发现陆遥看他以后,他并不回避,双jīng光四shè的眼睛依旧向着这边肆无忌惮地扫视。 王德从陆遥身边经过,淡然道:“陆将军不用理会他。这人是新近投靠伏牛寨的并州剧盗项飞,最是凶恶不过。” “原来是他。”陆遥微微点头。早曾听说过这项飞的名头,此人乃是并州著名的盗匪头目,在并州南部诸郡为恶年,手底下的人命少说也有百十来条。数年来,刺史府广发海捕文书,甚至曾度调用官军抓捕,却也没奈何得了他。 既然王德发话,陆遥不yù事。他带缰绳,拨马追上其余众人。 又走了不时,只见名中年汉子从前面奔了过来,距离老远就连连作揖,高喊道:“贵客来了!在下有失远迎啊!” 裴郎君打了个眼sè,王德立即迎了上去,拱手道:“张寨主。” 从乡民拦路验看到这张寨主迎接出来,前后不过半刻的时间而已,也不知是用什么渠道传递的信息。这伏牛寨虽是化外之地,布置却不简单,不能小觑了它。陆遥心中暗暗想着,打量起眼前这人。 张寨主皮肤黝黑,满面风霜,身上的粗布衣服还打了几个颜sè不同的补丁,穿着像极了个农夫。然而从走路的姿势、手和肩膀的细节上,可以看出此人绝对是名经受过战争洗礼的强悍战士。 张寨主哈哈地笑道:“王先生客气了,张某不过是个迎来送往的管事而已,哪里当得寨主之称。”他压低嗓音问:“前rì里刚从我这里出发,如何这般快就返回了?莫非有什么不妥?” 王德沉着脸:“匈奴大军逼近太行,沿途关隘难以通过。” “各位都是贵人,所谓千金之体坐不垂堂,谨慎些好。”张寨主连连点头。他张望了番其余人等,又问道:“老苏那些人在哪儿?怎么让你们自己回来了……” “姓苏的那拨人,行到半路竟然想杀人越货。你们伏牛寨中人办事,都是这样的么?”王德顿时怒气勃发。 “怎会有这种事?”张寨主微微惊。 王德怒哼声:”怎会有这种事?张老儿,这话该我问你才对!” “王先生莫恼。若那苏某果然如此肆意妄为,我伏牛寨规矩森严,绝容不得这等败类。我立刻禀报大寨主,擒拿苏某等人,重重处置!” “无须劳烦大寨主。”王德摇头道:“苏老大以下十六人,已然尽数伏法。张寨主若是有心,不妨遣人去收尸。” “……”张寨主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眼前这帮“贵客”是数rì前来到伏牛寨的,其首领,即那名裴姓青年似乎与大寨主有旧,见面时厚赠金帛财物,十分慷慨。现在看来,他们不仅手面极大,手段之辣也算少有。 他想了想,此事还是交给大寨主去g顾左右而言他,谈起了今天天气哈哈哈之类,任凭王德不依不饶,连声指责伏牛寨办事不地道。 张寨主与王德说话,裴郎君等人只在后面着,并不出声。张寨主是老江湖了,知道这队贵客自恃身份非常,无意与草莽中人结交,于是也不来攀谈。他与王德应和了几句,便赶紧抬手肃客而入。 此后的山路太过险崛,宽不过三尺的道路,左边是近乎直立的石壁,而右边就是云雾缭绕的深谷。很地方实在无法开辟道路,便在石壁凿洞,往洞里插上木桩,再用木板横铺在桩上,形成栈道。人行其上,恍若行于天路。 众人俱都牵马挪步,步步惊心。小心翼翼地走了半个时辰,才登上伏牛寨。 在山下远看尚不觉得,登上峰顶四周眺望,只见片苍苍茫茫的空旷天地,层云堆叠之下,青灰sè的大山仿佛波涛滚滚,直连接到远处的天际。而长河如练,穿行于壮阔群山之间,增添了万千气象。 这两天众人在穷山深谷里穿行许久,抬眼望去都是山崖峭壁,到此时终觉霍然开朗。裴郎君叹道:“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此时方能体会先贤的胸怀气魄。” 张寨主沿途随行,前后照应着,这时也登了上来。大概是因为攀山辛苦,满脸的热汗。 虽然出了苏老大这桩意外之事,他依旧客气殷勤,将裴郎君等人直带到了伏牛寨最大的、也是唯的座客栈。这客栈规模委实不小,三进三间,楼上楼下。客栈里的住客为数不少,他们划拳饮酒,大声叫嚷,甚是哄闹。 当然,裴郎君自不会住在这等腌臜地方。众人在张寨主引领下穿堂过屋,直抵个幽静小院。小院位于山顶平台的边缘,院落的形制与通常不同,院门开于正南,房屋位于东、北两边,而西侧低矮院墙之外便是峭壁悬崖。凭栏远眺,可见道瀑布从山巅飞洒而下,令人心旷神怡。房屋内的陈设虽不奢华,却收拾的尘不染。院门处,六名青衣仆役束手而立,十分恭敬。 “各位贵客先安顿下来,休息休息腿脚。”张寨主笑容可掬地道:“大寨主稍后就到。” 听他这么说,裴郎君突然冷哼声,自顾走进正屋里去。 眼看裴郎君神情不愉,王德的言语立刻严厉了三分:“张寨主,你休要总是打岔。你们伏牛寨的向导谋财害命,要不是我们jǐng醒,险些出了大祸。此事非同小可,总得有人给出个交代来。” 张寨主苦着张脸道:“王先生何必如此。我们伏牛寨哪里管得到那些山民?我们不过是做个中人,介绍你们两家相识而已……” “嘿嘿,张寨主前rì里还发些豪言,说什么伏牛寨在这千里太行山说不二,跺跺脚山摇地动,此刻却推说管束不了山民,分明是敷衍!何况哪怕中人也少不得作保,你伏牛寨难道就敢说没有点点责任?”王德大摇其头。 这话说的可就有些冲了,言下之意分明是伏牛寨浪得虚名,言而无信。张寨主顿时牛眼瞪起,打算反驳两句。 忽听院门照壁外银铃般的笑声响起:“我来迟了,我来迟了!裴家……裴家郎君可千万莫要怪罪!”话声中,照壁后转出名女子。 作品相关 第十二章 伏牛寨(上)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十三章 伏牛寨(下)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十三章 伏牛寨(下) 这女子身着袭绯红sè的华服,身形婀娜有致。细看她面容,只觉高鬓如云、眉目如画。或许是因为走的急了些,她的额头上微微沁出些许汗水,面sè红润,喘息细细,仿佛枝头上待摘的熟透果实,充满了别样的妩媚风情。 院子里忽然传来咚的声。原来何云正在汲水,见到这般美艳女子,时慌了神,竟然失手把水桶丢到井里去了。 下个瞬间,院中张寨主、青衣仆役数人起拜倒:“参见大寨主!” 红衣女子随意挥了挥手:“你们退下。” 张寨主等人弯着腰退了出去。 伏牛寨现任的大寨主、这位威名远扬于八百里太行的绿林豪杰,原来是个女人。 昔年并州绿林大豪胡赭凭借强悍的身手在八百里太行山里打出这片基业,然而却遭仇家伏击,含恨而亡。胡赭膝下唯有女,年未及笄,名曰六娘。若干忠心旧部便拥戴胡六娘登上寨主之位。 这胡六娘是个不逊须眉的巾帼英雄。她不仅诛杀仇家为父报仇,兼且在她掌握下,伏牛寨蒸蒸rì上,十余年来兴盛不衰。而胡六娘的美貌、手段和交游广阔,使她的名头在八百里太行之中比任何人都要响亮,就连陆遥也有所耳闻。 胡六娘娉婷迈步走入院中,娇声唤道:“裴郎,这才三天你就回来了……莫非是想我了么?” 不知何时,裴郎君在正屋门口。他冷着脸道:“胡六娘,莫要在我面前玩这套把戏。你找来的向导谋财害命,已被我们杀了。没有向导,我除了回伏牛寨还能怎么办?” “裴郎勿恼。”胡六娘敛身行礼,话语却显得有些轻佻:“没有向导,我再替你找呗。这算得甚么事儿……” “你找来的向导,我还敢用么?”裴郎君双眉紧锁,缓步下阶。 胡六娘无辜地问道:“裴郎何出此言?” 不知为何,裴郎君好像与这位伏牛寨大寨主很不对付,言语间火气极大:“姓苏的那厮是你伏牛寨的得力部下,他竟敢向裴某下手,焉知不是你胡六娘的授意?” 胡六娘娇笑道:“哎呦,裴郎疑我……”她拍着自己鼓鼓的胸脯:“奴家可要伤心了!” 身边又传来咚的声,何云再度失手把水桶落进了井里。对于这个血气方刚的少年来说,胡六娘的举动、每个眼神和表情,甚至说话的声音都充满了诱惑力。这使得薛彤忍无可忍了,他啪地掌狠狠地拍在何云的后脑,将为美sè所迷的少年打了个趔趄。 裴郎君扶着额角,但觉头痛无比:“胡大寨主,你能正经说话么?” 王德、卫选等护卫面面相觑,有心要为主人出头,却也无计可施。 “唉……”胡六娘幽叹声道:“裴郎,你是富贵高门子弟,不知道我们这些山野游魂的苦楚。” “你们这些人不服王化,最是逍遥自在,会有什么难处?”裴郎君冷笑道。 “在这太行山里混rì子的,都是在山外活不下去的可怜人。既然上得山来,就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条烂命。做错了甚么事,只有拿命来填。所以裴郎你杀了苏老大等人,是他们活该,我胡六娘绝无二话。若是裴郎觉得这样还不够……” 胡六娘的纤纤素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把闪着淡淡青光的锋利短刀:“我胡六娘也只有烂命条,你不妨拿去。” 此言出,顿觉满院森寒。 胡大寨主依旧是明艳照人的胡大寨主,可这把短刀却提醒了在场众人:伏牛寨里不只有温香软玉桃花障,也有杀人不眨眼的夺命刀。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太行深处,裴郎君所代表的力量其实并不如他们想象的那样强大。 “大寨主何必如此?我河东裴氏与伏牛寨素来友睦,可不能因为宵小之辈而伤自家和气。”王德硬着头皮出来缓颊。 胡六娘眼波流转,却全不将王德放在眼里。她抿嘴笑了笑,向裴郎君道:“裴郎,你这几天都在深山里打转,怕是还不晓得山下的局势变动吧?好教裴郎得知,旬rì之前,朝廷兵马于大陵败绩,数万雄师朝尽丧。东瀛公司马腾畏惧敌人,已携并州军民两万逃亡山东。南至上党、北至新兴的并州诸郡,此刻都已姓刘了。” 王师败绩的消息已经由陆遥告知了裴郎君等人,然而并州刺史司马腾竟然率领并州军民逃亡,这是个新的、加令人难以承受的坏消息。 众人都很明白,国朝肇基,始于前魏天子以以并州之太原、上党、西河、乐平等郡国,封太祖文皇帝为晋公,故而并州实为大晋龙兴的基础,政治意义非同寻常。再者,并州表里山河,威凌边塞、俯瞰洛阳,地理位置极其紧要,又是jīng兵强将所出;并州旦有失,其影响绝不限于州之地,举凡河北、近畿等地,只怕从此再无宁rì。 严重的问题是:胡六娘这些人原本就是不容于朝廷的弃民,甚至许人都和朝廷有着刻骨的仇恨。当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力强盛时,他们只能躲藏在群山之中,惶惶不可终rì。如河东裴氏等豪族高门以金帛驱使之,并无为难之处。但并州局势丕变之后,匈奴汉国的崛起为伏牛寨提供了新的交易对象。伏牛寨、以及太行山上的其它山寨,是否还愿意像以往那样保持合作的态度呢? “很好,我明白了。”裴郎君原本就白皙的面庞此刻像是透明般,丝毫血sè也无:“既然东瀛公已离上党,我留在并州无益。六娘,苏老大的事情便不与你计较。请你另外安排向导带路,我们要回洛阳去。” “要回洛阳,本也不难。”胡六娘的短刀依旧在手。随着她五指拨弄,短刀在指掌间翻飞舞动,仿佛团青sè的光球:“只是,事易时移,情况变了。如今我却有心请裴郎在这里盘桓几rì呢。” “胡大寨主意yù何为?”裴郎君神sè凝重地问道。 胡六娘吃吃笑着:“裴郎可曾听说过奇货可居?” 裴郎君摇了摇头:“裴某不过是河东裴氏寻常子弟,何来奇货之说?” “裴郎纵不曾公开身份,我也能猜出几分。伏牛寨与河东裴氏往来非止rì,对于裴氏人物如叔道公、道期公、逸民公诸君的家系渊源略知二,并不曾听说过有裴郎这么位少年才俊……”胡六娘翻手收起短刀,漫声说着向裴郎君走去。王德、卫选等几名护卫立即悄无声息地移动了位置,隐隐将她隔在外围。 胡六娘稍退了步,继续道:“倒是裴道期公的幼妹,元康初年嫁给了高密王世子。这位高密王世子本是宗室疏宗,袭爵五千户侯而已。岂料数年之后,朝廷诸王相争,波诡云谲。高密王世子步步高升,如今竟然成了当朝执政权臣,受封为东海王。裴道期公之妹便成了东海王妃……” “够了!”裴郎君叱道。随着他的叱喝声,护卫们锵然拔刀,做出了随时投入战斗的姿态。 胡六娘加快速度道:“裴妃育有二子女。二子皆庸碌人也,毋庸言。其女受封竟陵县主者却不寻常。据传闻,这位竟陵县主不仅生的花容月貌,兼jīng明强干,英武有担当胜于须眉,堪为东海王得力臂助。东海王与其它宗室诸王之间的折冲,赖竟陵县主之力。” 护卫们手持利刃迅速逼近。胡六娘步步后退,话语丝毫不停:“我听说,这数月来洛阳波诡云密,各派彼此惨烈斗争。东海王有意于尽废禁军,彻底压制朝堂。为此,他派遣了最为信赖的竟陵县主前来,以获得并州强藩东瀛公的支持……谁知道东瀛公是个废物,这么快就丢了并州,反倒将我们千金之体的县主丢在” 待到这番话告段落,胡六娘的后背咚的声撞上了照壁。王德带了四名护卫呈扇形将她围在垓心。这些护卫都是数十年纠集的jīng锐战士,无论个人的身手还是配合作战的默契都无懈可击。五把长刀封死了胡六娘每个行动的角度,雪亮刀光只在眼前弄影, 然而胡六娘明眸顾盼,表情似占尽了上风般,她轻笑了几声,扬声道:“不知我说的可对么?竟陵县主?” 裴郎君的神依旧sè冷峻,脸颊上却透出抹晕红,也不知有几分怒,几分惊,抑或还有几分因身份揭穿而带来的羞涩。当她再度开口时,嗓音变得清脆了许:“胡大寨主,好见识。” 这便是承认了胡六娘所指。裴郎君的真实身份,正是被当朝执政权臣,太傅录尚书事东海王视为掌上明珠的竟陵县主。这般身份的贵人白龙鱼服,着实罕见。若是往rì里也还罢了,但眼下的局面,如果伏牛寨擒下竟陵县主献给匈奴,那可就大不妙之至。 伏牛寨虽然不以武力著称,但是他们人势众、又有险峻的地形为凭借,想要围捕竟陵县主等人简直是易如反掌。除非抢先制住胡六娘,以这位大寨主的xìng命威胁,才有可能换取线生机。 王德心念急转,立即出手。长刀发出剧烈的破风之声,向胡六娘的左肩砍去。 他是东海王司马越府中侍卫的佼佼者,是jīng通刀术和拳脚的高手,不然也不会成为竟陵县主随身护卫之首。这刀去势虽猛,其意却在迫使胡六娘向右闪避。而王德的左掌呈虎爪之形,已然蓄势待发,务求击制敌。 然而他毕竟低估了胡六娘。眼看长刀直落而下,胡六娘却不闪不避。她手掌翻动间,抹淡淡地青光闪烁,只听得“哧”地声轻响,王德掌中长刀已自断为两截。 胡六娘的那柄短刀,竟然是柄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 王德吃了惊,原本预备的后招全然无用。他反应极快,立即大喝道:“动手!” 胡六娘武艺不俗,有利刃在手,不是轻易能拿下的。既然如此,唯有众人齐上,力争迅速获胜。哪怕在过程中对这如花似玉的美艳女郎有所伤损,也顾忌不了这许了。 随着他的号令,另外数名护卫齐冲上。 胡六娘虽持神兵,次毕竟只能当面之敌。而这些护卫jīng通联手配合杀敌的技巧,四人分从四个角度迫近胡六娘,立即给她造成了巨大的威胁。 胡六娘的应对策略非常简单。她将短刀收入袖中,轻轻地拍了拍手,身后的照壁轰然倒塌。 巨响声中,浓烟腾起。数十名彪悍汉子手持长枪大斧,齐步跨过断壁残垣。 “回来!”随着竟陵县主声号令,护卫们闪身急退。既然伏牛寨早有准备,他们如若不退,立刻就是乱刃分尸的下场。 弥漫的烟尘之中,胡六娘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她从另边袖中取出方绢帕,拍打着身上、脸上的尘土,大发娇嗔道:“张老头!你搞这么大动静干嘛,想要呛死老娘么?” 张寨主手持柄铁椎,嘿嘿憨笑了几声:“大寨主,这些人怎么处置?” 胡六娘踮起了脚尖,望了望被护卫们团团簇拥在zhōng yāng的竟陵县主,不经意地挥了挥手:“莫要伤到县主,其余的人尽数杀了!” 作品相关 第十三章 伏牛寨(下)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十四章 密谍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十四章 密谍 山贼们刀斧并举,如墙而进。 护卫们步步后退,最终被逼迫成个小小的圆阵。 王德脸sè惨澹,他四处张望,想要找出敌人的破绽,却无所获。他很清楚,下个瞬间,必然是鲜血喷溅、肢体横飞的凶残场面。在场的每个人,护卫们、县主的两名贴身婢女,还有在院落的角目愣口呆的三名晋军败兵……每个人都会死。 王德惯用的长刀适才被胡六娘斩断,此刻他拿着从行囊里取出的缳首刀。他握着刀柄,感觉到柄上缠绕的布条,总算还趁手。身为东海王帐下负责拱卫重要人物的百人督,他已经做好了战死当场的准备。然而哪怕如此,也不足以为自己的失误赎罪。 近两月来,洛阳朝争rì趋升级,拥戴当今皇帝的势力与东海王频频摩擦。为此,东海王正谋划进行凶猛地反击。在此之前,东海王特意派遣爱女竟陵县主前往并州,与坐拥数万大军的亲族强藩、东瀛公司马腾沟通。这样的礼遇足以东瀛公感受到东海王的诚意,使他在其后疾风暴雨般的冲突中继续与东海王在起。 竟陵县主利用裴氏与伏牛寨的联系,偷越匈奴势力范围赶赴上党,正是出于王德的亲自谋划。在他看来,伏牛寨与太行山中各sè人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是不折不扣的地头蛇,护送十余人的小队人马,对他们而言轻而易举。而裴氏与伏牛寨两家长期良好的合作,加保证了安全xìng。 可是,随着大晋朝廷在并州的失败,这合作的基础突然间就消失了。比起河东裴氏,匈奴汉国毫无疑问是好的合作对象。掳掠了整个并州的匈奴人必然有足够的财帛金银与山贼们交易,而山贼们则可以提供给匈奴人太行沿线的安全和各种情报。 而竟陵县主会是山贼们赠送给匈奴人的见面礼。那些凶暴的胡人酋长定不会拒绝让大晋皇室的贵女给他们暖床。不要提竟陵县主所掌握的无数洛阳中枢秘闻了,那价值简直无法估量。 王德紧紧地咬着牙,如此地用力以至于发出了格格的牙齿摩擦声。 眼下的形势已是恶劣之极,为今之计,只有死战而已。如果苍天庇佑的话,或许能杀出条血路。但如果最终未能突围成功,至少要保证决不能让县主活着落到山贼们的手里! 但愿县主也能有这样的自觉。否则,自己只有在战死之前先将县主杀死……王德沉痛地想着,不由自主地回头向竟陵县主看去。 随即他愣了下。因为在县主的眼神中,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紧张感,反倒是流露出丝狡狯。 与此同时,在他身边的卫选高声大叫:“休要动手!” 王德吃惊地伸手去攀卫选的肩膀:“老卫,你要干什么?” “休要动手!”卫选再度大喊了声。他猛地甩开王德的手掌,大步迈向剑拔弩张的山贼们:“某乃汉国黄门侍郎陈*元达部下密谍,不是晋人!” 王德像是被重锤砸中般,踉跄了步。 黄门侍郎陈*元达,这个名字对王德来说太熟悉了。 这个黄门侍郎并非朝廷的官员,而是匈奴汉国伪职。而陈*元达是匈奴大单于刘渊最为信任的汉人谋士。此人执掌机要,直接受命于刘渊本人,专门负责对大晋朝廷的情报刺探和各种分化瓦解的工作。 数年以来,陈*元达神出鬼没的手段让并州的朝廷军马吃了无数苦头。他们的作战计划毫无机密可言、他们的将领临阵投敌、他们的勇士遭到刺杀……这种种消息穿到洛阳,时常让朝廷中枢的高官们为之摇头。甚至不止人以此为由,攻击东瀛公司马腾御下无方。 原来这位匈奴汉国密谍头领的魔手早就不限于并州。谁能想到,连洛阳东海王府中亲信的侍卫,竟然也会是匈奴人的间谍?这批扈从竟陵县主北上的护卫都是jīng心挑选出的,忠诚可靠方面本应毫无问题。尤其是卫选,他投效东海王帐下已经足足十五年了。甚至和王德起出生入死也足有六年之久! 王德发出愤怒的吼声:“卫选!” 卫选根本就不理会王德。胡六娘使了个眼sè,山贼们的刀剑立即如波分浪裂般为他让开条道路。他迅速通过了山贼们的包围,向胡六娘走去。 张寨主立即有些jǐng惕地隔在了胡六娘和卫选之间。 卫选有些矜持地向胡六娘颔首示意:“我是陈侍郎的部下!伏牛寨如果愿意与我大汉往来,我可以为你牵线。大单于对朋友素来慷慨,陈侍郎定也会感谢伏牛寨的好意。” “何以证明阁下是陈侍郎的人?”胡六娘问道。 卫选手腕抖,块半个巴掌大小的木牌向胡六娘飞去。 张寨主轻舒长臂,半途截住木牌。他凝神看了看,只见这块木牌木质非常紧密,颜sè黑沉沉的,木牌正面是幅异兽腾蛇的刻像,背面有几个古怪字符,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张寨主,别人或许不知。你是伏牛寨的元老,消息最为灵通,想必听说过陈侍郎颁下的密谍标识。”卫选双手抱肩,傲然道。 “没错,这是真的。”张寨主向胡六娘点点头,转回来问:“你既是汉国密谍,想必承担重任,为何却会在竟陵县主的护卫队伍中?” “司马越那厮爱惜子女,指定由我担任护卫,我有什么办法?好在今rì将此女擒住,也算件功劳了……”卫选有些悻悻地道。 “苏老大他们,便是听了你的蛊惑才向竟陵县主下手的?”张寨主问道。 卫选楞了楞:“为了擒拿竟陵县主,这路上我尝试了几回。其中包括三天前策动了贵寨下属的苏老大等人。谁知事机不密,反送了他们xìng命。乱世里这样的事情难免,张寨主想必不会怪我吧?” “没错了。”张寨主将木牌还给卫选:“阁下确实就是汉国的密谍。” 卫选傲然道:“那是自然。” “好极了好极了!”胡六娘突然娇声笑了起来。 卫选起初也跟着笑了两声。随后,他便瞪大了眼睛,像是眼前出现了最让人难以置信的场景。 张寨主乐呵呵地笑了。他呼喝了几声,山贼们收起了武器,迅速退出了小院。竟陵县主苦笑着,如释重负地挥了挥手。她的护卫们纷纷还刀入鞘,虽然不少人还面带迷惑的神sè,但无疑都放松了下来。王德神sè复杂地看着卫选,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摇了摇头。 卫选后退了步,颤声道:“你们……你们……” 他慌乱地粗声喘气,视线不断地在众人脸上游弋,最终仿佛乞怜般看向胡六娘。胡六娘却根本不再理会他。 作品相关 第十四章 密谍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十五章 追兵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十五章 追兵 竟陵县主深深叹了口气:“卫选,这次来并州,路上我隐约觉得不少事情都有些蹊跷。原来是你做的手脚。” 这句话声音并不响亮,落在卫选的耳中却有如惊雷般,令他连都不稳了。他紧握双拳,羞恼交加地道:“你们怎么知道的?” 竟陵县主看了看院落的角,众人的眼神随之跟了过去。 小院的东南角有扶疏的林木,还有口深井。竟陵县主等人刚进院时,薛彤和何云便去那里汲水来饮,接着陆遥也到了那里。当竟陵县主的部下与伏牛寨的山贼们发生冲突时,这三人便毫无存在感地避在角落里,直到这时才回到众人的视线。 在众人注视之下,那个面带可怖刀疤的并州溃卒缓步从角落处走出来:“苏老大带领部下向竟陵县主等人发难的时候,留了两个同伙看守营地。那两人在攀谈时,说起苏老大向他们透露的点消息。卫兄,你跟随县主返回营地后立即发箭杀死两人,同时也救了我。这般恩情本当报答,可惜,我醒来得比你想象早。” 陆遥继续说着:“从山贼的口中,我知道了县主的队伍中有匈奴人的内应,但却不知道是谁。这样的消息,若是公然说出,恐怕反受其害,我只能寻机将这个消息暗地传递给县主。” “县主身份尊贵,身边常有人随侍在侧,因而这机会不太好找。当夜我的同伴薛彤、何云寻我,与县主的护卫们发生了些小冲突,我借此……所幸唯有句话而已,不费什么时间。当时鲁莽了,还望县主恕罪。”他向竟陵县主微微躬身:“之后的事情,全出于县主的谋划,果然逼得jiān细主动现身。” 竟陵县主脸泛红霞,显光彩照人:“陆将军忠勤,何罪之有?” 她略想想,向胡六娘拱了拱手:“也有劳胡寨主助我,谢了。” “举手之劳而已,县主何必说谢字?”胡六娘抿嘴笑道:“只不过啊……败兵靠得住、山贼靠得住,偏偏自家的部曲子弟靠不住。王爷若是帐下都用这般人物,县主以后可有得费心了……” 这胡六娘生得人比花娇,利嘴却比毒蛇还狠三分,番话说得在场的护卫们全都面sè丕变。好在竟陵县主摇头道:“胡寨主虑了,我的护卫都是忠心耿耿的人,我绝对信得过他们……” “至于这个逆贼……”竟陵县主看了看丧魂落魄地在原处的卫选,脸上露出了嫌恶的神sè。 “王德!”她扬声唤道。 王德怔怔地着,像是没有听到竟陵县主的声音。前刻还是必死的绝境,到了后刻却成了双方合演的幕戏,这反差实在太过猛烈。竟陵县主竟然与胡六娘另有交情,这也使王德既感庆幸,又觉得有丝悻悻失意。 “王德!”耳边传来竟陵县主有些不耐烦的声音:“卫选这厮,就交给你了!” 好在王德及时从复杂的情绪中挣脱了出来。他沉声应了句,大步向前揪住了卫选的脖颈:“老卫,我不为难你。知趣的,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我自会给你个痛快,也免得受皮肉之苦。” 如卫选这样的密谍,既然身份暴露,便绝无生路。何况他身为晋人,却替凶暴野蛮的匈奴效力,是罪在不赦。王德这么说,已是看在年同僚之谊的份上的格外厚待。 卫选脸sè灰败地看了看王德,长叹声,索xìng也不反抗,任凭王德将他拉扯着,往小院东边的间屋子里去了。 终于揪出隐藏在身边的匈奴密谍,竟陵县主的心情显然放松了些。她缓步下阶,向胡六娘走近了几步:“胡寨主,jiān凶既已束手,还请你尽快安排人手带我们离开并州。此地局势太过险恶,我们定得尽快返回洛阳去。” “县主当真不愿在伏牛寨作客?如您这般的贵人,我们可很少接待呢……”胡六娘满面遗憾地道。 话音未落,忽听山下传来阵高亢而凄厉的鸟鸣声。 “甲字辰组暗哨遇敌!”胡六娘的脸sè立刻变了。 伏牛寨中虽然是山贼盗匪之流,但他们聚啸山林,与朝廷兵马对抗对年,颇有心得,兼胡六娘以兵法约束,非寻常可比。为了防备晋军和胡人的滋扰,在伏牛寨外围数十里的范围内布设有处明暗哨卡。这些哨卡以天干地支编组,旦有风吹草动,立即示jǐng。此刻响起的,正是最高等级的jǐng示! 胡六娘心知定有强敌来犯,立即旋风般冲出了小院,大声喝问:“怎么回事?” 除了张寨主和他带领的数十名刀斧手以外,胡六娘尚有诸部下小喽啰等候在小院外。她连声发令,先是遣了数人火急下山打探确切消息;又令寨中青壮整队备战;接着再分派了得力的人手往几处要隘守把……事务虽杂,处理得却丝毫不乱,果然不愧为太行山中最著名的绿林英雌。 胡六娘正指挥时,王德处置卫选那屋的屋门忽然打开,王德疾步出来,压低了嗓音向竟陵县主道:“县主,我们须得尽快启程离开并州,越快越好!卫选这厮交代,他早将我们的行踪飞报离石单于庭,只怕……只怕此刻匈奴的追兵已然不远!” 竟陵县主皱眉道:“怎么可能?自入并州境内,卫选行动都和大家在处,并无自行其事的机会。纵然他有什么异动,你难道不曾看出端倪?” 王德尴尬道:“县主明鉴,这等事最是防不胜防。我们事先又不知他是叛逆同党……” 他还待解释两句,忽听胡六娘大声爆了句粗口:“狗rì的,来得好快啊!” 胡六娘正靠在西侧的院墙俯瞰适才传来鸟鸣之处,众人便纷纷来到院墙旁张望。他们所处的位置距离地面足有数十丈,视野极其开阔,顿时便看到数里开外的茂密山林里宿鸟群飞惊起、枝叶动摇,仿佛有只极大的猛兽正从林间横冲直撞而来。在猛兽前行的道路两侧,凄厉的鸟鸣不断响起,那是伏牛寨布下的暗哨撮唇作啸,发出忽长忽短、却愈来愈急促的报jǐng之声。 “是匈奴人的军队!数量至少有五百……不,八百以上。”张寨主仔细听着隐含规律的啸声,又眯起眼睛描了半晌,终于确定了来人的身份。又听了片刻,他暴怒道:“甲字申哨的五个人都被胡人给杀了!他妈的,下手真狠!” 伏牛寨僻处穷山老林之中,除了几条人迹罕至的野路以外,别无他途可以到达。数十年间,伏牛寨也曾面对前来剿匪朝廷兵马,也曾经历黑道火并。但受限于路途艰险所导致的后勤压力,真正能两三百敌人而已。仗着伏牛寨中百余名凶悍山贼,便能够应付。 可是眼前的匈奴人,数量很可能超过八百。八百名甚至的匈奴战士在平原上大规模战争中或许不算什么。但在这太行山中,已是足以战胜攻取的大军。伏牛寨就算坐拥奇崛天险,也难以与之正面抗衡。前方的几路哨卡触即溃便是明证。 竟陵县主轻轻咬住了下唇。这样规模的支部队,克服了难以想象的困难深入到千峰汇聚的太行深处,绝不会是来游行示威的。看来,自己的行踪很可能被卫选泄露了出去,这支军队来到此地的目的也就不言而喻。 “趁胡人还没到,我们这就下山!”她断然发令,随即转向胡六娘道:“胡大寨主,还请赶紧派个向导给我们,再准备些干粮。若是胡人有所追查,还望大寨主虚与委蛇。今rì阁下相助之情,我定有回报!” 这番话说到后来,隐隐有了些恳求的意思。 “县主放心,我伏牛寨不会做出卖朋友的事。只不过你们现在下山,十有仈jiǔ会和胡人碰个正着……”胡六娘露出罕见的严肃表情。 她沉吟了会儿,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般:“实不相瞒,伏牛寨号称是唯有路可通的天险,其实山后有条极其隐蔽的小路,除我和亲信部下以外,绝无他人知晓。这条小路的尽头是山中无名河道,顺流而下,可入淇水。我在那处安置了小舟以备不时之需……” 竟陵县主自然不会有意见。胡六娘便遣人带路,领着竟陵县主等人向后山去了。 作品相关 第十五章 追兵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十六章 湍流(上)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十六章 湍流(上) 后山的这条小路严格来说,简直不能称为路。行人不得不在陡峭的崖缝中间笔直降下,沿途只有每隔尺许距离个浅浅的凹槽用来踏脚。山顶上倒是垂下根粗长的铁链作为扶手,然而越往下走,铁链的晃动幅度越大,最终行人只能双手紧抱铁链,在山风中无助地摆动身躯,用脚尖竭力去够那凹槽,其行状类似于后世的极限攀岩。 王德带领几名护卫和向导走在最前。这几人当先探路,最为辛苦和危险,甚至有名护卫的额头被坠落的碎石打破了。接着是竟陵县主及其侧近人等。竟陵县主虽然是宗室贵女,却显然有自幼习武的基础,再有护卫们前后遮护,路有惊无险,。 陆遥、薛彤、何云三人便落在最后。这几人并非县主的下属,在众护卫眼里无疑是属于可用来垫背的类,陆遥很是识相,主动要求最后下山。以身手而论,这三人其实是行人里最强的,就连最年轻的何云也是身经百战的悍卒,确实适合用来断后。 大约艰苦跋涉了半个时辰,行人总算脚踏平地,进入山后的深涧。脚下是淙淙泉水流淌,抬眼向上望去,只觉两侧峭壁几yù合拢,天空仅余线, 这段路程实在艰难,不少人落地之后连都不稳了。 竟陵县主看看自己,又看看同样狼狈的两名婢女,突然笑着向她们指指点点:“你们俩,就像两只小猴儿!” 两名婢女适才被险峻的山路吓得脸sè惨白,几乎在半山腰就要哇哇大哭起来,这时总算略缓过来些。其中人撅着嘴道:“县主还说我们,您也像只小猴儿!” 确然如此,为了避免下山时累赘,竟陵县主向婢女借了身短服穿上,路磕碰下来,袍服被割破了几处,此刻勉强用袍带扎着。她的手掌上血痕累累,脸庞是被碎石蹭破几处表皮,还抹上了不少泥污,看上去蓬头垢面,较之于平时的雍容气度简直是天壤之别。 两人说笑几句,想到凶恶的胡人军队与自己仅隔了座山头,依旧感觉十分危急。于是众人打起jīng神,勉力继续赶路。 在yīn森的山涧里涉水走了数十丈,眼前天光渐亮,水声渐起。条水势湍急的河流劈开岩崖,横在众人身前。稍作找寻,便发现岸边的树丛里藏着条木船。船虽不大,容纳十余人尽够了。 护卫们都是北人,对行舟划桨窍不通。好在陆遥居然颇为擅长此道,随即将众人分派了。六条木浆齐划动,带动小船顺着水势往下游直去。 轻舟叶顺水而行,眨眼的功夫,就沿着河道前行了四五里地,距离伏牛寨渐远。河道渐渐开阔,约莫有数十步左右,两岸水草茂盛,放眼望去,但见波光粼粼、林木葱茏,偶尔有水鸟从水面掠过,溅起串涟漪。众人长吁了口气,这才放松下来。 这时在船尾摇橹的王德忽然叫了起来:“看!” 透过河道边横生的树木枝干可以看到,伏牛寨所在的山峰上赫然有大股浓烟腾起,赤红的火苗随即在浓烟中猎猎狂舞。 “难道胡人已经攻上伏牛寨了?”竟陵县主喃喃自语道。 以胡人的凶暴惨忍,若是杀进伏牛寨里,定然会造就片人间地狱般的景象。只怕整个寨子里很难有人能幸存下来。那些山贼们虽然粗鄙,却为了自己的安危在舍死忘生地与胡人作战。而那风sāo的胡六娘……竟陵县主素来看那种烟行媚视的妖娆姿态不顺眼,但这时候竟然隐隐担心着,不知胡大寨主安危如何? “这把火,很有是伏牛寨的人自己放的。”说话的是盘膝坐在船头的陆遥。 “什么?”竟陵县主蹙起眉头,不明白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伏牛寨坐拥天险,四面都是悬崖峭壁。只要凭险据守,匈奴人就算用人命来填,也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杀进寨里。”陆遥苦笑道:“除非伏牛寨中起了内讧。” “那胡六娘无论心机手段都是非凡,应该不至于此。”竟陵县主摇头道。 “县主说的是,胡六娘在太行山中颇有威名,确实不是简单人物。“陆遥客气的恭维了句,随即问道:“但若伏牛寨中无事,这把大火又该怎么解释?” 薛彤咳了声,打断了两人的讨论。伏牛寨起火是事实,但无论讨论出什么结果,眼下这行人哪管得了这些。他抄起船桨:“总之这绝非什么好兆头。咱们还是加紧划船吧。” 王德点了点头:“这条河应该是淇水的支流,顺流直下可达四周的汲郡……那里才是安全的地方。此时此刻,绝不可懈怠,诸位,随我齐努力!” 随着他的号令,坐在两侧船舷的六名护卫同时用力划桨。小船轻轻震,猛然加速向前窜去。 下个瞬间,船上许人都衷心感谢这六条汉子的奋力划。 数十支箭矢从河道两岸突然shè出,带着破风的厉啸,猛地攒shè在水面上,激起了密如雨点的浪花。小船的后部没有能完全避过箭雨,惨哼声中,有四名护卫中箭。其中人被猛烈的箭矢透胸而过,翻身便掉进水里。 转眼间第二波箭雨又急袭而至,护卫们纷纷拔出兵刃拨打来箭。怎奈船只太小,武器施展不开,动作稍许大点,船只又有倾覆之危。眨眼功夫又有三名护卫伤亡。两名婢女忠心护主,猛地将竟陵县主扑倒在船舱底部用身体遮护着。县主没有伤到,但名婢女腰间要害中箭,眼看活不成了。 这条河流很狭窄,小船正在两岸弓箭shè程之内。不过两拨箭雨,船上的人员就死伤过半,若是再来几拨箭矢,所有人都只有被shè成刺猬的下场。于是王德厉声吼道:“快!快!快划!冲过去!” 这命令原本很简单,执行起来却有点困难。护卫们有的紧张地遮挡箭矢,有的忙着给伤者施救,剩下几人胡乱地划着浆,船只反倒在河流zhōng yāng滴溜溜打起了转。 这时密林间突然响起几声喝骂,两岸的敌人立刻停止shè箭。有人喊道:“船上的人听着,靠岸弃船!乖乖投降!” 喊声中,两岸的密林中冒出数十条张弓搭箭的大汉,虎视眈眈地瞄准了船上众人,接着又有大批持刀匪徒从河滩上错落的深草丛里起。这些人个个都身披着草叶编制的伪装,显然为了这场伏击作了周密的准备。 条身躯胖大,面相凶恶狰狞的汉子健步跃上座巨岩,纵声狂吼:“我们奉上命迎接竟陵县主,识相的快快停船靠岸,否则乱箭之下,全都要死!” 王德认得此人,正是适才伏牛寨下见过的并州剧盗项飞! 竟陵县主的行踪如何竟被泄漏给了这厮?这厮口称“奉上令”,奉的又是哪个上令?王德稍愣神的功夫,右侧岸边的乱石滩里飞出两根钩索,五爪铁钩“笃笃”连响,牢牢地扣住了船帮。 名护卫飞扑过去,奋力挥刀将钩索砍断。可他动作太过猛烈,小船左摇右摆,时刻有倾覆之危。护卫们包括王德都是北人,不通水xìng,顿时乱了手脚。 王德边扶橹,边还要竭力保持平衡,防备自己落水淹死。正在纷乱无比的时候,忽听得耳边有人道:“这样下去不行……” 王德原本就惊怒交加,便随口喝骂:“到这时候了,说嘴有个鸟用?有什么办法快使出来!” “好……既如此,我先带竟陵县主离开此地,会儿还请王护卫务必吸引贼人注意,拖延些时间。” 王德悚然惊,疾忙回头,便见到陆遥身形暴起。 他们身处的船只很小,只能勉强坐十余人在里面,从头至尾不过三丈许。陆遥两步来到竟陵县主身边,伸手便抓。名护卫作势拦在陆遥面前,却被陆遥拳打在胸口,斜斜跌出去差点落水。 “保护县主!”王德顾不得想陆遥话中的含义,情急之下他整个人腾空飞起,张开双臂撞向陆遥。 船只剧烈颠簸着,常人保持立尚且不易,遑论拳脚格斗。然而陆遥身形矫健,全不受影响。他微微侧身就闪开了王德的冲撞,反手记横肘,正中王德后腰。 王德像块大石头样重重砸落在船底,时间眼前金星乱冒、挣挫不起。 陆遥向王德俯下身,像是要说些什么的样子。就在这时,他身后名护卫大喊大叫着拔刀直劈过来。这刀乃是全力施为,若是被砍中,毫无疑问陆遥就要中分为二了。 然而刀光才到中途,薛彤抓住那护卫的肩膀,将他猛地拽开。护卫趔趄了几步,立不住,扎手扎脚地栽进了河里。 这时船上片大乱,陆遥和王德揪作团,滚到了船底。众护卫插不进手,便挥刀向薛彤、何云二人砍去,薛、何二人立刻反击。小船失了cāo纵兼重心不稳,在河zhōng yāng猛烈地颠簸起来。 下个瞬间,小船猛地侧翻,险些倒扣进河里,船上众人像滚地葫芦般跌倒,有人高声惊呼着落入水中,虽然疯狂拍打水面,但却眼看着沉了下去。 作品相关 第十六章 湍流(上)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十七章 湍流(中)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十七章 湍流(中) 这场内讧发生得太快,两岸蓄势待发的弓箭手们时不知如何应对。很人回头去看项飞。而项飞面无表情地高踞巨岩之上,视线掠过那些在船上踉跄着的人,掠过那些在水里扑腾着的人们,最终集中到了被护卫们竭力护持着的名女子身上。 “大哥,你看……”他身边名亲信焦急地道。 “你看,晋人便是这种德xìng,越是紧要关头,越是内讧不止。”项飞双手环抱胸前,连声冷笑:“去两个弟兄把船拉过来。其他人小心戒备,但不许轻举妄动!” 己方已经占尽优势,船上的人绝没有机会逃走。接下去只要尽量生擒船上的竟陵县主,不要让那娇滴滴的小娘受了什么伤损即可。 这次没有哪名护卫再试图去斩断挂上船帮的钩索,几条大汉猛地发力,便将小船往岸边拖来,“咚”地声搁浅在河滩上。 项飞部下的刀客在弓箭手的掩护下向小船迫近。他们在及膝的河水中,将小船三面围拢。而部属在对岸的十余名刀客纷纷下水向这里泅渡。 船上的乘客较方才少了几个。两名护卫倒在船头,许支箭矢深深地扎在他们身上,伤口渗出的血液顺着河水流淌出很远。其余行动无碍的护卫将名女子小心翼翼地遮挡在身后,如临大敌地瞪视着步步紧逼的刀客。 王德用船身侧面掩护住自己,只露出半个脑袋厉声喝问:“姓项的,你要干什么?”他的肩、背两处在第第二拨箭雨落下时就中箭了,随着他的喝叱,两尾箭羽在船帮上方摇晃着,显得有些滑稽。 你要干什么?这个问题有么愚蠢!这些朝廷官员们总是这样。项飞嘲弄地看了王德眼,开始考虑接下去怎么办。 今天抓住的可是位货真价实的县主。这样的功劳想必足以为自己带来功名利禄了。或许自己可以成为位刺史?或许做位大将军也不错,手下有兵才好办事嘛。今后若是征战沙场再立些功劳,便可以封侯了。项飞侯爷!哈哈!哈哈! 项飞想得快活,又仔细看了看被掩藏在护卫身后的县主。县主似乎是害怕得紧了,蜷缩成团瑟瑟发抖。她的长发披散下来,看不清相貌,但是身段着实窈窕的很。嘿嘿,或许……似乎……在将她交给匈奴人之前,自己可以……项飞突然觉得浑身燥热。他忍不住舔了舔嘴唇,纵身跳下巨岩,大步向前。 随着他的步伐,所有的贼寇同时逼近,形势愈来愈严峻了。 ****** 项飞的部下们已经将小船和船上的乘客们牢牢包围。这个时候,没有人再去注意其它的地方。 河道下游数十丈外大约百步宽的河床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碎石。拳头大小、浑圆的卵石是河水从上游带下来的。大如马车,形状嶙峋的巨石是两岸的山崖上崩裂下来的。河水在乱石中间肆意冲击咆哮,轰鸣着从地形奇崛的处处险滩冲过,在河道两边形成了许水谭和淤沼。 某个水潭里,突然涌起大股水花,浮出两个人。 其中人是陆遥。他单手划水,将上半身挺出水面,四处看了看。 这深潭在水线以下与河道相通,水线上四面都有巨石围绕,只在朝南面漏了条缝隙。缝隙里密布藤萝遮挡,非常隐蔽。上游呼喝的声音传到这里,在湍急流水声的背景下若隐若现,已经很是微弱。 水潭边缘堆着很石块。陆遥攀住石块,将右手揽着的名女子送上谭边,随即往另面登岸,喘息着坐倒。带着不会泳技的人潜水,果然如传说般是个难比登天的任务。不过数十丈的水路,已经累得他肢体脱力,长时间的憋气是让肺部火烧火燎般疼痛。 被陆遥从水下带出的,赫然是竟陵县主。 适才陆遥在船上暴起发难与王德缠斗,其实借这点时间作了番布置。二人伪作内讧,刻意搅得局势混乱,接连好几人受伤落水。 竟陵县主便是落水者之。为了从伏牛寨上攀援下山,她换了身简单利落的衣着,远看与护卫们并无不同。她入水,jīng通水xìng的陆遥便带着她潜入河底脱身,其余众人伪作县主仍在船上之状,与贼人虚与委蛇,相机而动。若在平时,王德绝不会将县主的安危托付给他人。可是当此险境,除了相信陆遥便没有第二条路好走。 或许是因为呛了水,竟陵县主时不时轻咳几声。但她用力捂着自己的嘴,竭力压抑着不发出太大的声音。气喘微微,胸口起伏,由于湿透的衣物紧贴着身躯,便凸现出腰细腿长的姣美曲线。及腰的黑发丝丝缕缕地粘在她面颊、脖颈等处白皙的肌肤上,虽显惶然失措,却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陆遥只见过竟陵县主英气勃勃的男装打扮,眼看去顿时就楞了神。所幸他还记得这时候可不适合观赏美女,只是略瞥了下,就将视线挪开。 “你……大胆!”竟陵县主斥责了句,接着便不知说些什么好。 她本能地感觉到,陆遥并不畏惧她的身份和地位,只是把她当做个萍水相逢,而又对他有恩的女人。也不知她转了怎样的念头,面sè变得通红,过了会儿,连脖颈都透出绯红sè。她深深低着头,抱紧膝盖,把身体蜷缩得小点。 陆遥苦笑着摇了摇头,抱歉地道:“县主,方才种种皆属事急从权,得罪勿怪。” 这段河水不深,将将没顶而已。但由于碎石构成的河床地貌变,所以水文条件非常复杂。看似平静的水面下,隐藏着难以琢磨的激流和漩涡,这使得潜水相当艰难。 严重的问题是竟陵县主的水xìng着实欠佳,入水之后拼命挣扎。这位县主还有些拳脚武艺傍身,非寻常柔弱女子可比,陆遥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将她制住。其间种种尴尬,实不足为外人道也……陆遥摸了摸嘴唇上几个鲜血淋漓的伤口,叹了口气。好在王德等护卫来心思粗放,二来不通水xìng、不明白其中关窍。否则的话,只怕rì后会调动东海王座下高手追杀自己吧? 喘息片刻之后,陆遥起身,做了几个牵拉的动作,身前身后几处巨大的伤口随之拉伸扭曲。这些伤口原本已经结痂,但此刻全都撕裂开来,鲜血将衣袍都染红了。尤其是右侧肘下道伤口,最深处隐约可见森森白骨,由于失血过和河水浸泡的影响,附近的肌肉呈现出灰白sè,看起来甚是可怖。 竟陵县主忍不住又往后缩了缩。 水潭四面有巨石环绕,光线黯淡,所以陆遥根本没注意到竟陵县主的神sè。他欣喜地发现自己的体力迅速恢复,伤口崩裂对身体机能影响并不如外表看起来那么严重。可笑的是,得益于前世长期病患的折磨,他的痛阈相当之高,这些外伤带来的痛感也远在承受极限之下。陆遥满意地点点头,转身重又水里去。 竟陵县主急忙问道:“你要去哪里?” 陆遥愣了愣,解释道:“我之前与王德约定,由他负责与敌周旋,为县主争取时间。既然县主已经到达安全隐蔽的所在,我便得赶回去相助,迟恐有变。” “你是说,王德他们都还没有脱身么?” “县主无须过于忧虑。王护卫等人身手非凡,我的同伴薛彤、何云也很骁勇。只要县主安全无恙,他们就能放手施为,未必怕了贼人。”陆遥随口安慰了她几句:“县主在这里宽心等待,注意不要发出什么动静,前方事了,我们自会来寻你。” 竟陵县主面sè微变,半晌之后才嗫嚅了句。 陆遥正忙着撕下块布,将右臂的伤处捆扎起来,时没有听清。他歉意地笑了笑,问道:“县主是说……” 竟陵县主yù言又止,过了会儿,她轻声重复:“你可以不用去。” 陆遥继续对付自己的伤处,头也不抬:“县主有何见教?” “你不应该回去。”竟陵县主加重了语气:“这伙贼徒有备而来,人数既,兼且器械jīng利。王德他们不是对手,即便加上你,结果也不会有什么两样……如果你们都战死了,我的安全没法保证。” 陆遥停下了手头的动作:“县主意yù如何,何不直言?” “在北方,凫水不是人人都会的。至少那些贼寇们不擅此道,如你这般jīng通泳技的是难得。既然如此,趁着他们被王德等人牵制住的机会,你我二人正好顺流而下。我适才注意过,往东不远河水急转,在那里上岸足以避过贼人的视线。随后只需深入丛林即可……在这种无边无际的山林里,项飞绝不可能找得我们。” 陆遥嘴角撇了下,下意识地用右手按压着左手掌骨。他是如此用力,以至于左掌骨骼弹动,发出“格格”的声音。他看看竟陵县主:“你的那些护卫和婢女怎么办?”他又问道:“我的两位弟兄怎么办?” 在陆遥注视之下,竟陵县主的脸sè有些发白,但她信心十足地继续说道:“王德等人都是难得的部下,若非万不得已,我亦不愿舍弃他们。回洛阳后,我自会重重抚恤其家人。至于陆将军的部下……”她抿嘴笑了笑,徐徐道来:“家父在洛阳薄有权位,也素爱提拔年轻有为的人才。凭你的才能,足以在禁军中谋取适当的职位。手掌兵权之后,你会有很为袍泽弟兄报仇雪恨的机会……” 她还没说完,陆遥突然翻身入水,颀长的身躯在潭水深处闪即没。 竟陵县主目愣口呆地瞪着深潭好阵子,突然抓起枚石块,狠狠地扔向水面。 “咚”地声,激起老大的水花。 作品相关 第十七章 湍流(中)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十八章 湍流(下)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十八章 湍流(下) 陆遥屏住气息,将身躯紧贴在河底,靠腰腹力量和双腿的摆动向上游推进,活像是尾摇头摆尾的大鲵。这样标准的潜泳泳姿自然是陆遥从二十世纪带来的记忆。 眨眼工夫,陆遥已经游了相当段距离,这样的速度简直像在逃避什么。 陆遥啊陆遥,竟陵县主没错,你应该按她说的去做。强弓硬弩天生就是勇士的克星,个人的武艺再高,面对眼前的局面也是千难万险。你真以为能靠己之力,击败那些穷凶极恶的贼徒? 我当然做得到!陆遥摇了摇头,对自己说。兵法云:夫战勇气也。决定战斗胜负的关键,并非简单的数量对比。这些贼徒毕竟只是以利益纠合的乌合之众,无战斗意志可言。只须以迅猛的行动摧破其首脑,余众自然丧胆,虽有弓弩之利不足惧也。 不不,你可别莽撞,这样的战斗对你来说毫无意义。你应该离开这里。有王德、薛彤等人吸引注意,只要你动作够快,山贼们根本追不上。带着竟陵县主去洛阳,轻易就能与晋王朝的实际掌控者东海王搭上线…… 仿佛有两个意见相左的人以陆遥的脑海为战场,以唇枪舌剑彼此攻讦,谁也说服不了谁。陆遥紧皱双眉,深深地沉入水中,深秋渐寒的河水让他的jīng神为之振。然而两个声音依旧喋喋不休。 你是个穿越者啊,你可以好好的种田、挖煤、炼钢;你可以组织起强大经济力量、完善工业体系,然后用装备着后装步枪的兵团去碾压对手;你可以运筹帷幄之中,谈笑间扭转乾坤,改变五千年文明史上最混乱、最血腥的年代。有那么重大任务在等待你完成,何必无谓地将自己置于险境? 陆遥咧开嘴,流露出讥讽的表情,几个气泡随之咕噜噜地向水面升去。 诚如竟陵县主所言,尽快离开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才是正确的做法。但问题是,如果这样做的话,我的念头不通达啊。 陆遥用力地按压着自己左手掌骨。这位并州军的军主每逢紧张激动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这么做。但无论并州军的同僚,还是昔年在洛阳结交的游侠少年们,都不知陆遥何以有这般古怪的习惯。直到二十世纪的记忆苏醒之前,甚至陆遥本人也对此颇为莫明。 而现在,那些鲜明的记忆幕幕地从脑海中浮现。年幼的时候,曾经因为左掌侧边旁生的小指遭到无数人的嘲笑。而当自己某rì突发奇想,用把粗劣的锯条将小指嘎吱吱地切除时,鲜血四溅的场面吓得那些人鬼哭狼嚎。 在事事苛求循规蹈矩的现代社会,我只是个庸人而已。没有背景、没有学历、缺乏才能、殊少运气。但如果有必要,我会比任何人狠、强悍。何况如今,经历千余载时空飞越之旅来此? 身在杀戮战场,自当拔剑而战。 陆遥笑了笑,几个气泡从咕噜噜升起,冬rì的阳光透过水波,映得他口白牙雪也似的闪亮。 ****** 王德等人仍与贼寇们对峙。 此刻船上还能作战的人只剩下王德、三名护卫以及薛彤、何云二人。其余的不是落水就是中箭受伤了。那名被充作竟陵县主的婢女躲在护卫身后浑身颤抖着,显然害怕的很。 在岸上,项飞来回走动着,指挥部下们逐步收紧包围,凶恶的眼神次次地向船上众人扫过。很显然,若不是为了确保生擒竟陵县主,他早就下令强攻上来了。 他的部下们四散分布在搁浅的小船周围。最外层是手持强弓的shè手三十人。其中十六人部署在右岸,占据了小船周围各个制高点引弓待发;十四人在左岸,距离虽然稍远,但威胁反而大。王德等人不可能跨过河流袭击他们,他们却可以肆意shè杀。而且他们所持的都是上等军用长弓,发出的箭矢可透重甲,威力惊人。三十把强弓大箭攒shè之下,哪怕有通天彻地的身手也难逃死。故而这些弓箭手实是支极难对付的力量。 何况护在弓箭手之前的还有将近二十名刀客。这些刀客身短打,手持雪亮钢刀,个个都身手矫健、杀气凌然。他们都是能够以当十的jīng锐好手,绝非寻常贼寇可比。项飞这厮不愧是横行并州年的巨盗,确有相当的班底。 王德与薛彤对视眼,彼此都看到眼底的丝慌乱。这两人都是经验丰富的战士,也不知面临过少生死存亡的绝境,此刻却都无计可施。 就在这时,漫天水雾轰然暴起,人从河水中飞跃而出! 这人正是从水中潜伏逼近的陆遥。 陆遥匍出水,双手急挥,拳头大小的卵石分向左右飞shè而出。河道两岸高树横枝上立时坠落两个人影,登临最高处威慑全场的两名弓箭手已然毙命。这时,距离他较近的三名弓箭手刚刚转过身来。 陆遥随即大步前扑。他的动作是如此之快,以至于弓手们只看到他腾空跃起的残影。下个瞬间,凄厉的惨呼声伴着筋骨折断的闷声连续响起,那三名弓手几乎同时软倒。 “放箭!放箭!”项飞大声吼着。 密如雨点的箭矢顿时向陆遥疾shè而去。 陆遥飞起两脚,踢出两具尸体遮挡在前,借此揉身直上,急速逼近其余的弓手。 这等强弓劲箭确实厉害,来威力非常人所能抵挡,二来来势快极,饶是陆遥趋退如电也难以躲避。用作盾牌的两具尸身在空中便被密密麻麻地扎了十数箭,轰然落水。而陆遥低哼声,肩膀和小腿两处中箭。两寸余宽、斤重的铲形箭头深深扎入肌体,几达骨骼,鲜血狂涌而出。陆遥顿时身形猛趔趄,向斜刺里倒去,他身在浅滩,这倒地,立即拍得灿然水花四溅。 此时只需再两三人趁机发箭,必可要了陆遥的xìng命。然而弓手们适才急于抵敌,已将上弦的箭矢股脑地shè出,这时竟无人能把握时机。他们纷纷从箭囊中取箭,动作再快,终究是差了瞬。 这瞬对陆遥而言已足够了。他贴地急滚,冲进了弓手阵中。 弓手们毫不犹豫,纷纷抛下长弓,拔短刀对敌。五六把短刀锵然出鞘,带着劲风从各个角度劈砍过来,下刀又狠又辣。这些贼人虽非武功高绝之辈,但身为纵横并州年的悍匪,反应相当迅速,身手也堪称强悍。 然而陆遥只挥拳,就打爆了冲在最前人的头颅。灰白sè的脑浆、鲜红的血液、黑sè的发丝砰地崩散出丈许开外,仿佛被砸碎的硕大瓜果汁液横飞。 陆遥反手便夺了这厮的短刀。刀在手,湛青sè的刀光爆现。 这些弓手所配的短刀只是村间铁匠打造的普通器具,铁质里蕴含的杂质甚,平rì里便是砍几次木柴也会磨损。然而偏是这等寻常刀具,在陆遥手中竟似成了削铁如泥的宝刀利刃般。 刀起处,衣甲平过,血如泉涌。杀人不用第二刀! 六名弓手转瞬毙命。 项飞大惊失sè。他正待喝令弓手们速速退下,让手持短兵的贼人上前,忽听身后惨呼之声连响。急转身,便看到几条凶猛汉子从船上跃出,虎入羊群般大砍大杀。 布置在对岸的弓手急yù支援,却被船上名娃娃脸少年接连shè伤数人,不得不疾步退避。他们分散到岸边的礁石之后,试图用密集的箭雨重新压制住船上的少年。 “蠢货!蠢货!”这种时候,项飞连声喝骂:“别管持弓的小辈,快shè那几个家伙!” 可他的部下们已与对方厮杀在处,那些弓手们隔着近百步远近,就算想襄助刀客们,哪里能轻易shè中目标?说不定反伤了自己人。再说那少年shè术极其jīng湛,每次从船板后探出身体,必定会造成巨大的威胁。时之间,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了。 项飞惊怒交加,拔刀向前,意yù亲自抵敌。他在并州兴风作浪年,死在他手底的捕快、兵将早就数也数不清了。纵然那个从水中冒出的怪客身手高绝,但项飞丝毫不惧,反而激发起了凶悍绝伦的xìng子来。 然而他才踏出就不得不停步,名如狼似虎的大汉将厚重的大刀舞得如灯草般,狞笑着冲来:“姓项的鼠辈,河东薛彤特来讨教。” 作品相关 第十八章 湍流(下)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十九章 命门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十九章 命门 项飞颇有眼力,立刻就知道这薛某非等闲可比。眼下这局势,隔岸的弓手们被船中少年压制,刀客们和几条凶猛汉子厮杀在处,若是自己也被缠上,只怕今rì真有大麻烦了! 心思急转的工夫,薛彤已然逼近。项飞吐气开声挥刀顿足,摆了个迎敌的架势,突然个闪身,向搁浅在河滩的小船猛扑过去。他的动作是如此之快,简直就像狂风卷过般。薛彤被他的假动作迷惑,刹不住脚冲过了头,待到转身来急追,时间哪里赶得上,已被落在数丈开外。 项飞毕竟是并州南部数郡无人能制的大盗,不知少次面临着官军优势兵力的围剿。论起战斗经验之丰富,无以复加。仅仅在与薛彤个照面的时间里,他便有了决断! 己方人势众、又得器械之利,纵使县主的护卫再怎么勇悍,也尽可压制得住。当前局面的关键,完全在于竟陵县主。只要抢先将县主擒拿,此辈还不是死生cāo之吾手?偏偏此刻这群敌人想是脑子冲昏了头,竟然……哈哈哈哈……竟然无人看顾县主! 项飞发足狂奔,直冲向小船上的竟陵县主。 县主身边果然无人守护,王德等人尽数冲了出来,正与贼寇们厮杀作团。何云正在船头与对岸的弓手们对shè。弓手毕竟人,箭矢连连飞来,逼得何云几乎不敢露头。他口中咒骂不止,偶尔觑个空档起身回shè。 项飞心知机会稍纵即逝,决不能有半点耽搁。他大喝声,用尽全身力气将掌中长刀脱中飞掷向何云。 何云正在张弓,忽听得身后恶风大作,他下意识地侧身,随即便觉得肩胛处阵剧痛,。这刀好重,何云顿时扑倒在地。 项飞哈哈大笑,个箭步便跃上小船。 在他脚边,竟陵县主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缩成团瑟瑟发抖。项飞自然不知这是个假货,他张开蒲扇大的双掌揪起那婢女看了看,随即狠狠地勒住了她的脖子,嘴角边流露出残酷的笑意。 “弟兄们,老子得手了!放箭放箭!shè死他们!”项飞狂吼道。 “cāo!”陆遥恶狠狠地骂道,他的脸sè完全变了。 真正的县主正安全地躲在下游的水畔岩洞里,船上的“竟陵县主”是由婢女改扮的。因而王德等人实际并无什么顾忌,当自己从水中发动奇袭时,他们也与贼寇斗作团。 项飞胁持了县主的婢女,这其实对陆遥等人丝毫无损。但倒霉的是,这厮暴起冲杀,伤了何云。这只是项飞附带的击,偏偏此举举击中了己方的命门所在! 负责牵制对岸弓手的何云受伤倒地,对岸的弓手们阵鼓噪。去了何云这个威胁,他们立刻放心大胆地迫近岸边,十四把强弓齐拉开瞄准。 十四支长箭电shè而至。王德首先发出声惨叫,大腿中箭,坐倒在地。薛彤因为紧追项飞的缘故,被四五名弓手攒shè,虽然尽力舞刀拨打,但也绝然支撑不了几轮。 这片河滩无遮无挡,直到百步以外才有丛林可做掩护。在这些弓手面前,所有人都陷入了巨大的危险。陆遥心中焦虑之极,猛地欺近身去,接连砍翻数名刀客。但其余的刀客立刻看穿了他的意图,纷纷拉开了距离,使得他完全暴露在弓弩的shè程之内。 时间,陆遥等人个个自顾不暇,项飞反倒闲了下来。 虽然前后颇有波折,但最终获得胜利的还是自己!只消拿住县主,在匈奴人那边可不就是大功件?高官显爵,封妻荫子,都尽在眼前啊!刘汉黄门侍郎陈公亲口许诺,可不是假的!待到推翻大晋夺了天下…… 项飞虽没什么学问,但也知道自古以来荣华莫过于开国勋贵。远的有那兴周八百年的姜子牙,得了裂土分茅之赏;近的就似晋室开国八公,那都是烈火烹油也似的富贵啊! 种种美妙前景就在瞬间股脑儿地涌上心头,十年来像野狗样颠沛流离的生活似乎见到了曙光,这使他极度的愉悦,几乎要纵情歌唱起来。 项飞仔细端详着抓在手上的柔弱女子。 女子似乎是被吓得魔怔了,呆呆地看着项飞,两眼失神。满脸的泪水和汗水将缕缕散开的鬓发黏在面颊上,黑sè的发丝显出脸上的肌肤如雪样白。 项飞裂嘴笑:“哈哈,县主莫怕……” 下个瞬间,惨呼声接连响起! 那些占尽了上风的弓手原本正肆无忌惮地向晋人发箭,可这时,居然被的箭矢shè中,个个地栽倒地面。与此同时,数百名身穿绛红sè戎服、手持jīng利兵器的晋军士卒从两岸的密林里陡然冒了出来,毫不迟疑地向着项飞的部下们冲杀过去。 怎么会有大队晋军来到这里?晋人不是已经败了么?他们的首领,那个身为并州刺史的懦夫司马腾甚至已经逃亡去了邺城,这里怎么可能还有这样支整建制的晋军部队? 项飞目瞪口呆地注视着眼前的情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过了半晌,他才突然惊醒过来。他猛地将“竟陵县主”抓得紧,大吼道:“县主在我这里!要想留她xìng命,你们都停手!退下!” 他的思路自然没错,手段也不可谓不狠辣。唯的问题在于,那女子只是县主贴身侍女,根本就不是竟陵县主。任凭他喊得嘶声力竭,士兵们仍然步步逼近,毫不迟疑。 ****** 胜利最终来临。 贼寇们的濒死反击很快就被粉碎。项飞本想挟持县主,结果却被群弩手迫到近处,万弩齐发,shè成了刺猬。项飞的部下们在首领死亡之前便已尽数伏诛,无漏网。 那名被误认为县主的婢女倒是毫发无伤,只是被吓得半死,此刻正嚎啕大哭,声音高亢入云,惊得林间飞鸟丛起。 何云命硬,这会儿已经清醒了过来。项飞掷出的那柄缳首刀被皮甲档了下,其实入肉并不很深,只是他没法反手去拔。于是他只能趴伏在船帮上,有气无力地嘟哝着:“小爷还活着!谁替小爷疗个伤!上个药!” 这时候,陆遥也摊坐在河滩上,动弹不得。jīng神旦松懈,周身的伤处就仿佛突然爆发出剧痛,阵阵地折磨他的神经。那些伤口仍在流血,鲜血缕缕地流淌下来,滴在河边的鹅卵石上,然后被水波化开了。 过度失血带来的疲劳感,让他几乎连呼吸都很困难。当名身着筒袖铠的jīng悍军官大步向他走来时,他只能勉强抬起手示意:“李校尉,陆遥拜见。” 恍若神兵天降的这支部队,竟然是校尉李郓所统领的东瀛公本部jīng锐。 “原来是陆军主?你还活着?”看到陆遥向他招呼,李恽匆匆还了礼,随即问道:“县主在何处?可还安好?” “就在那里躲藏。放心,县主安然无恙。”陆遥勉力抬手指了方向。 李恽不再言,立即带人奔了过去。他与陆遥并没有什么交情,便没心思攀谈。何况论起身份,百个寻常军主叠起来,都及不上竟陵县主的半根寒毛。 作品相关 第十九章 命门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二十章 大功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二十章 大功 陆遥当然理解李恽的急迫心情。竟陵县主是东海王的嫡长女,就连他的叔叔、东瀛公司马腾都会客气相待,毕竟司马腾的荣华富贵,其实只在东海王的念之间。不要说这位县主参与政事,人皆以为jīng明强干,巾帼不让须眉。只消这位县主玉音启,提拔几个中层军官还不是等闲事? 李恽已经四十了,在东瀛公麾下始终处于不上不下的位置,比上不及聂玄、陈永、淳于洛等大将位高权重,比下仅仅较之于陆遥等军主稍高筹。此番他神兵天降而来,自然是要牢牢把握住在贵人眼前展身手了。 可陆遥想了想,还是叠连声地唤道:“李校尉!李校尉!吾有事询问!” 陆遥自从苏醒之后就在山中跋涉,对外界的局势无所查。这使他实在是非常心焦,要知道,探索地图的重要xìng是每个即时战略游戏玩家都必然牢记的。 李恽到底却不过情面,停下脚步又回了来。 “李校尉,却不知上党形势如何?我适才听说,东瀛公竟然有意放弃并州?” 大陵败绩之后,并州境内,唯有驻扎在上党的东瀛公本部jīng兵尚还完整。这支兵力可以说是维持局面的最后依仗,而李恽则是其主要将领之。 适才听胡六娘说,东瀛公居然不经战就放弃上党重镇逃亡,陆遥总觉得有些难以置信。此刻见到李恽,便立即出言求证。这个问题却使得李恽的身子猛地颤了下。 陆遥看着他的表情,陡然产生很不好的预感。 “陆军主,你说的没错,东瀛公已然放弃上党,逃亡邺城去了。” “……”陆遥原本存了万的希望,此刻却不知说什么好。他压低了嗓音问道:“何以至此?” 李恽沮丧地道:“还不是因为东瀛公……” 此事说来不过寥寥几句。四天前,大陵兵败的消息传到壶关城之后,司马腾畏惧匈奴兵势,立刻就失去了继续作战的信心。其幕府中人如周良、司马瑜、石鲜等高官,也俱都丧胆。当天夜里,司马腾夤夜召集亲信,决意放弃并州重镇上党,逃亡邺城避难。 陆遥只觉得心头有团烈火在烧。他隐约记得史书记载,司马腾的确是弃了并州逃亡。可着实没想到他竟然这般果决。 东瀛公司马腾屯驻在上党壶关线的本部万余兵力,素称全军jīng锐,将领如李恽等,也都是骁勇之将。前rì里大陵败绩,并州军三路溃退,各地无数离散的将士尚在奋战,都指望着东瀛公本部施以援手。自己带兵突围,最终于小寨被困,明明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校尉陈仪念念不忘的,还是东瀛公的援兵。当是时也,只消东瀛公出兵五千……不,哪怕出兵三千稍作抵御,形势也断不至于糜烂至此。 可是,这厮居然毫不犹豫地就逃跑了! 他呸地吐了口带血的唾沫,冷笑道:“此事必为天下所笑,可怜并州无数军民,居然摊上这样个鼠辈来担任方伯。” 李恽颇有些尴尬。陆遥经历如此,已经全然不将司马腾当做上司,他却还有些盼头。虽然这几rì他也将司马腾腹诽了无数遍,此刻只得道:“如今形势太坏,也难免东瀛公会做这样的决定。倒是并州的百姓们有追随东瀛公东下邺城的,说不定在河北能有条活路。” 陆遥连连摇头,并不回答。 李恽深深看了陆遥眼,赶紧又往下游跑去。 前rì里,东瀛公准备夤夜逃亡。临行前李郓突然提醒他:数天前来通报朝中局势的东海王嫡长女竟陵县主,这时已离开上党回返洛阳,计算路途,正在匈奴兵锋所及。 东瀛公乃帝室宗亲、东海王的同父同母亲弟,根本不将丧师弃土当什么大事,但却唯独不敢得罪兄长东海王殿下。东海王平rì里将竟陵县主视若掌上明珠,万县主有什么闪失,东海王岂不暴怒?他立即派李郓带数百jīng锐连夜追赶,只求保护县主安全。 来李郓算是得力,二来也是运气极佳,三来胡人大军正在四处攻城掠地,无暇顾及。这支小部队在群山间昼伏夜出,竟然顺利地追了上来。到达伏牛寨时,便遇见了接到卫选通风报信、前来劫持县主的匈奴部队。 此时伏牛寨中事先被匈奴收买的叛徒正在四处喊杀,胡六娘焦头烂额,几乎要抵敌不住。李郓所部与伏牛寨两方合力,苦战了半个时辰勉强逼退胡人,随即沿着寨后的河道,狂奔追赶。正赶上陆遥等人与项飞鏖战到危险关头,他们能举扭转形势,当真是侥幸。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及时赶到救驾……这等天大功劳,须得及时在县主面前表白,否则真成傻子了。 “李校尉!”陆遥扬声喊:“你们莫要胡乱搜寻,休要惊扰了县主。只往那片礁石向左数第六棵榉树下去便是!” 李恽喜动颜sè,喝斥士卒道:“尔等都不要慌忙!这般粗手笨脚的,万惊了县主,是何等罪过!”他整了整衣甲,又用河水照了照自家面容,这才昂首往下游步去。 “陆军主……”王德瘸着腿,被两个士卒架了过来。他拍了拍陆遥的肩膀:“这样的局面,你能活下来就是大幸,其它的,就莫要计较太啦……” 陆遥抿了抿嘴。李恽的部下上百人仍在踏着碎石河滩狂奔,在他们眼里,抢夺这救驾的大功才真是重中之重、当务之急。哗啦啦的脚步声传进陆遥的耳底,令他突然有些烦躁。。 坐拥壶关雄城、率领上万jīng锐之师的宁北将军、都督并州诸军事,号称天下强藩的东瀛公,竟然畏敌如虎;敌人未至就夤夜逃窜,连匈奴铁骑都追之不及。前线数万将士翘首期盼他施以援手,而他仅仅只派出了几百人,为的是救援那个皇族贵胄的东海王之女。 “唉……”陆遥长叹声:“能活着就是天大的运气,其它的,想之何用?” 作品相关 第二十章 大功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二十一章 歧路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二十一章 歧路 “找到县主了!找到县主了!”远处传来士卒们兴高采烈的呼叫。 喧哗的声音随即冒出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兴高采烈的笑容。 这是大功啊!大功啊!在群狼环伺的凶险局面下,我们战胜重重困难保护了县主!保护了东海王的嫡女!也保护了朝廷的体面! 这样的功绩,东瀛公定会大喜过望吧?东海王也必然会有所赏赐吧?甚至县主本人,应该会记得我们吧?应该会关照我们吧? 陆遥眼神呆呆地看着这些人们,突然觉得头痛yù裂。 看看那些人,那些谄媚的表情么熟悉。 陆遥在穿越之前,就无数次地见到那样的脸。那是小职员面对上司时讨好的笑容;那是公务猿面对领导时堆砌出的崇敬;那是所有靠爹活着的人,见到亲爹时压抑不住的跪舔表情! 我是么了解这些表情!我是么擅长这些表情!我又是么憎恶这些表情! 在这个羽檄征驰的危亡年代,原来依旧有太的人是这样的。陆遥皱起了眉头,难道穿越以后,我竟然还要过那样的生活,游走在这令人作呕的气氛中么? 陆遥发出无声的嗤笑。 每个孩童大概都曾幻想自己是注定承载大任的人物,自己可以改变身边的切,可以成为拯救世界的英雄。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现实的磨砺会让当初的孩童明白,自己不过是地球上数十亿灵长目人科人属生物之,“普通人”才是自己最显著的标签。 而穿越,似乎就成了满足英雄幻想的最佳途径了。 可穿越真的能够让人成为英雄么? 就像眼前的场景,这是么好的机会,从此结交权贵,游走于高门世胄之间,或许可以卖弄几句唐诗宋词,附和着那些灵与肉皆朽烂不堪的名士吟风啸月。 作为个穿越者,仅靠着看过的几页《晋书》和《资治通鉴》,就足以使自己掌握最大的金手指。西晋这个腐朽的朝代必然坍塌,绝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我可以去南方、去江东陆氏的根基所在,先以宗族势力退保乡里,随后高筑墙广积粮,渐图立足朝堂。无论个人的荣华富贵,还是天下霸业,都可以徐徐设计之。 这真是个好机会。陆遥非常清楚,这是穿越到这个时空以后,最安全,最稳妥,也是最具成功可能的路线。 可这样的路,有什么意义可言?这样的事情,我上辈子已经做腻了啊。 行路难,行路难!歧路,今安在? 陆遥冷笑起来。适才在水底,不是已经想过了么。既然身在这杀戮战场,就应当勇于拔剑而战。 他攀住块稍高的礁石,慢慢了起来,转头向王德说道:“既然县主无恙,我也就放心了。以吾愚见,既有李校尉随行保护,沿途想必无碍。诸位不妨削木为筏,继续顺流而下,最是省时省力。王兄,我们就此别过了。” 王德满脸都是惊愕的申请:“陆军主何出此言?别过甚么?” 陆遥作了揖:“陆某体力衰竭,经不得路途上的颠簸,打算留在当地休整数rì。” “陆军主,你年轻有为,此番相救县主立下大功,rì后前途定然远大。如何却要自居于并州险地?”王德挥手指向四周道:“这四面都是胡虏横行,你留在此处干什么?” “吾并无他意,只是连场鏖战之下,身心惧疲,需要休息了。” “何必说这些托辞?”王德皱眉道。他急步向前,拉住陆遥的臂膀:“适才全靠陆军主机变突出,救了县主。怎奈我心思鲁钝,时间真以为军主图谋不轨,所以才冒犯了……陆军主莫非是记恨王某?” 陆遥连连摆手,连声道:“绝无记恨王兄之意。” 王德低声又道:“陆军主你适才居功至伟,想必县主也是极为欢喜的。到了洛阳以后,只消县主关照,定然官运亨通,封侯拜将等闲事尔……你此时告别,岂不是将唾手可得的荣华轻易弃了?” 这话已是极其推心置腹了,可任凭王德劝说得口干舌燥,陆遥拿定了主意,定要在此时与县主行分手。 王德不擅言辞,哪里争持得过。最终只得目瞪口呆地看着陆遥,他实在是想不明白,怎会有人这般不智。呆立了片刻,他急急忙忙地寻县主去了。 或许王德是想请县主出言挽留自己?陆遥无声地嗤笑起来。他很了解如竟陵县主这样的人物,她是绝不会出言的。 这个年代的世家贵胄生而富贵、眼高于顶。能和他们平等交流的只有同样的膏粱子弟。其余人等可做鹰犬而已、可做爪牙而已,但绝不会得到他们的赤诚相待。竟陵县主也是如此,她怎么可能出言挽留个粗鲁军汉?那岂不是大大地折了司马氏皇族的颜面么? 果然,片刻之后,王德又匆匆赶了回来。 他叹气地道:“陆贤弟,县主其实很看重你……” 陆遥笑着摇了摇头:“王兄,陆某记得你这份情谊。” 他伸了伸胳膊腿,惊喜地发现这具身体的恢复能力实在惊人。半晌之前前肩膀和小腿两处中箭受伤,此时居然已经凝血收口了,行动起来,除了颇感疼痛以外,身体机能似乎并无妨碍。 “县主说了,既然陆军主已有决断,她不便所置喙。可惜此刻狼狈,不便相见,还望军主莫要怪罪。”王德悻悻地说着,又取出物放在陆遥手上:“这是县主适才赐给你的。县主另外有言,rì后陆军主如到洛阳,只消以此物为凭,但有所求,她必然相助。” 陆遥只觉手中触感温润,取来看,原来是块玉璜。这玉璜雕工jīng美,上有双龙绕云图案,玉质细如凝脂,实是罕见之物。 陆遥定了定神,双手捧起玉璜向王德施礼:“还请王兄代我向县主致意。” 王德注视着陆遥,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片刻之后,径自转身去了。 陆遥从河滩上乱七八糟的尸体中间找了柄颇显jīng利的缳首刀,又搜罗了些干粮、衣物,打了个包裹背在肩上。 “老薛!”他扬声道:“我要走啦。你是随着我,还是随着县主?” “随你如何?随着县主又如何?”薛彤瓮声瓮气地道。 陆遥笑了笑:“随着县主有荣华富贵。随着我嘛,就得和胡人拼命。” 薛彤踞坐在块大石上,叉开两条粗腿,瞪着陆遥。满横生的虬髯遮住了他大半个脸,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而陆遥坦然地面对薛彤,神sè很是轻松,仿佛刚才说的只是吃饭睡觉般的寻常言语。 过了半晌,薛彤奋然而起:“我跟你走!” 何云斜倚在船上,砰砰地拍打着船帮。他尽量提高了声音,可还是显得有气无力:“军主,好歹带上我啊!” 何云没有陆遥那种非人的恢复力,体魄也远不如薛彤雄健,被项飞捅了刀以后,委实已经动弹不得了。 陆遥把包裹抛给薛彤,来到何云身边蹲下:“小子抬手!我背你。” 作品相关 第二十一章 歧路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二十二章 丹水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二十二章 丹水 个月后。 陆遥登上坡地,背靠着颗大树坐下。 清新的山风缓缓吹拂下,陆遥小心翼翼地扭了扭腰,裹紧衣物,让自己舒适些。 入冬之后,天气渐寒,万木凋零,然而此处山间的气候却得天独厚,较外界温暖些。放眼望去,只见风景秀丽、林木茂密,山间有条清澈小溪蜿蜒流过,远处重峦叠嶂、翠峰如屏。山中有个小小村落,村中有数十户淳朴的农人,都是祖上就为避税逃进山中的。全村人协力垦了几片薄田,自给自足,极少下山。 或许正因为此,这村庄居然侥天之幸逃过了席卷整个兵灾**,真不知是祖上几代积下的福气。 在那场与项飞及其部下群盗的战斗中,陆遥等人旧伤未愈,各又添了几处新伤。行人来到此处,均觉难以支撑,遂在这里落脚。薛彤将几把夺自山贼的长短刀具赠给了村里。要知道深山中铁器最是珍贵,村民们欢天喜地的取了去,便容三人在此宿下。 数十rì晃而过,各人的伤势都渐渐好转。 何云的肩胛被项飞刺了透穿,将息了许久右臂仍觉少力。其它倒没有什么伤患。他在从军之前是个极高明的猎户,时常捕捉些飞禽走兽与村民们分享;有次居然套了头极大的黑熊回来。入冬前的黑熊格外膘肥肉满,全村上下都狠狠地开了次荤。 薛彤身上几处伤势都不算很重,几乎无碍行动。他生来是个耐不住的xìng子,稍有好转些便到处乱逛,偶尔干些起墙打垒之类的粗重活儿,就当是锻炼体魄,倒也颇受村民的欢迎。 与他二人相比,陆遥的状态显得异常。他有时候沉浸在长时间的沉默和思索之中,好几天都不说句话;有时候则指手画脚地作长篇大论。那口音古怪的很,别人完全没法听懂。薛、何二人忧虑,央求村民熬了些益气宁神的草药给陆遥服用,却也无其它办法可想。 陆遥心里清楚,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记忆迅速融合的表现。但他全力以赴地集中jīng力于此,实在没有办法分心向他人解释,而且他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 这个工作应当在长的时间里慢慢完成。缓慢,也就有把握,安全。然而自穿越之后连续几天的jīng神紧张,导致这个时限大大提前了。整整个月的时间里,陆遥同时经受着**和jīng神的双重折磨,无数次游走在清醒与癫狂的边缘。直到此刻,他才能确定,自己没有发疯,而对记忆的提炼,取得了的成果。 此刻的陆遥,既是公元二十世纪艰难度rì的小职员,也是公元四世纪鏖战求存的战士。这两个陆遥的xìng格、记忆,彼此融汇无间而有泾渭分明,其奥妙之处难以用言语表达。 这些天来的经历,像画卷样在面前反复展示。他闭上眼睛,已经整理完成的许许记忆化作帧帧画面从眼前闪过,每幅图案都深刻鲜明,彼此排列有序,丝毫不苟。而的记忆片段浩如烟海,陆遥甚至怀疑自己永远都无法浏览。 陆遥抬手握拳,感觉到澎湃的力量在体内涌动,随着jīng神的梳理完善,自己的身体仿佛也同步得到了加强。并州军的军主陆遥本就是位骁勇的战士,而现在似乎有往以当百发展的潜质了。 “很好。”他满意地对自己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薛彤宏亮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陆遥的思绪:“道明,你感觉可好些了!” “死里逃生的感觉,能不好么?老薛,来,请坐。”陆遥扬声答道。 薛彤大步走来,顺手把今天捕到的只山猪扔在旁边。这阵子的休养使他原本巨硕的身躯又壮了不少,坐下的时候,震得地面都抖了抖:“恢复了就好啊!前几天你那样子,可把我们吓的够呛。” 陆遥颔首道:“谢关怀。前些rì子宿疾突然发作,以至于狼狈。好在因祸得福,竟然彻底痊愈了,实在是意外之喜。” “竟有此事?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啊!”薛彤哈哈大笑着,将陆遥的肩膀拍得嘭嘭作响。他的膂力实在太过强悍,阵阵痛感让陆遥清晰体会到了薛彤发自内心的喜悦。 “道明,既然你身体恢复,咱们就下山去吧。” 陆遥想了想,微微摇头:“不急。” 现下是光熙元年末,也就是公元306年。长达十六年的八王之乱终于进入到了尾声。如果没记错的话,成都王司马颖就在半个月前被范阳王长史刘舆伪造诏书赐死、而另位曾经叱咤风云的河间王司马颙很快将死于南阳王部将梁臣之手。 诸觊觎神器的司马氏皇族彼此杀戮的差不了,终于渐渐停下屠刀。最终夺取朝廷大权的东海王司马越雄踞洛阳四顾,所见到的只有白骨曝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惨状。而虎视眈眈的胡人乘虚而入,共同造就了中国历史上最黑暗和最惨烈的五胡乱华时期。 在光熙元年里,造反作乱的不仅匈奴刘汉家。整个皇晋天下四面板荡,无处不是战火纷飞:先有吴地陈敏转战江左,兵锋直抵武昌,接着是妖贼刘伯根、王弥扰乱青徐;随后五苓夷进犯宁州,兼因饥疫,死者十万计;氐族流民首领李雄击退官军,割据益州;而冀州尚有公师藩为乱,郡县糜烂不计其数。 这样的局势下,何处才能够容自己施展才能,做出番事业呢?他仔仔细细地搜索着自己的记忆,反复推算着哪种做法有利。 过了半晌,他慢慢地道:“老薛,你前几rì说,此处是丹水上游的山地,是么?” 薛彤点了点头:“正是,此处近泫氏县界。丹水便发源于这群山之中。” 陆遥点了点头。这片山地位于太行关以北,虽然路途艰险,但却是由河内前往上党的必经之路。因山间有丹水奔腾,故而太行关的山间阪道,又有丹道之称。丹水又名长平水,汇合上党诸山之水,由北往南建瓴而下。每逢暴雨,则水势高涨二三丈,浮沙赤赭,水流如丹,故而得名。这条河流史上籍籍无名,唯有某首著名的诗篇,开篇就提到了它。 “朝出广莫门,暮宿丹水山……”陆遥轻声吟咏几句,时间难以决断。 他起来,宽慰地向薛彤道:“莫急,此刻并州各地胡人肆虐,要小心从事。村里近rì便要组织驼队下山去贩卖山货,可让何云同行。他是并州本地人,谈吐绝无破绽,正好打探番外界局势。” 薛彤不再问,何云又是个唯陆遥之命是从的。三人便安心在这个村子继续修养。 过了几天,村里的几个后生将这些rì子捕猎的成果硝制出些皮货。村民们打算翻越六十里山路到山下的集市去贩卖,换取食盐、布匹和农具等必须品。何云便与几名村民同出发。临行前,陆遥神sè郑重地拉了何云密密叮嘱了半天,要他注意丹水上游山区的各种动向。何云很少见到陆遥如此碎嘴,简直都快被烦死了。 按照往年的习惯,往来路途两rì、贩货rì,村民在山下合共停留不过三rì。 然而,三天转眼即过,他们并未如期返回。 第四天过去,他们依然没有回来。 村民的家眷们无不忧心万分。而陆遥也渐渐地焦虑起来,他非常担心何云的安全,同时也在怀疑自己于山间盘桓太久,是否错过了什么。 “道明,何云这小子算得jīng明,身手也不错。纵然有什么危险,自保总无问题。”薛彤劝道。 陆遥听若不闻。他兜兜转转地盘算了会儿,终于沉声道:“老薛,我们得下山去。” 作品相关 第二十二章 丹水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二十三章 长平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二十三章 长平 既然决定了,二人便不迟疑。薛彤出面向村民们求了两匹劣马,又准备了弓刀长槊之类,次rì清晨便起身自山中出发。 两人忧心何云等人的情况,故而毫不吝惜马力。未至rì中就已赶了二十余里路,进入泫氏县所属长平地界。据《史记》所载,战国时秦昭襄王四十七年,秦、赵相拒,这场决定两大强国命运的长平之战,就发生在此处。 这片绵延的山地地形崎岖复杂,丹水水流湍急,又有许支流呈网状遍布全境。而丹水源头的丹朱岭起伏如怒。由丹朱岭经南公山、羊头山,再到与壶关交界的马鞍壑,有昔年赵绵延百里的石城防线遗迹。 赵国大将廉颇曾依托丹水和百里石城防线坚壁以待秦军,两国数十万大军在这弹丸之地僵持三年之久。而到大战末期,赵王以纸上谈兵的赵括取代廉颇为帅;秦昭襄王则派遣武安君白起领军,又亲自出阵关东,尽数征发河内郡十五岁以上的男子组成最后支有生力量,大举增援长平战场。 也正是这支新军,在百里石城截断了赵军的粮道和退路,最终举歼灭了赵国四十万大军。相传秦军坑杀四十万赵军之后,收其头颅筑台于垒中,因山为台,崔嵬桀起,当地百姓号之曰白起台。 这场大战最终决定了战国末期的历史走向。败者从此蹶不振,而胜者凭借战胜之威,数十年内,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 长平虽是泫氏县下属的小地方,其实人烟繁盛,商业也很发达。营造的城郭较之于泫氏县城也不逊sè,在并州南部算是有相当规模。 陆遥、薛彤都在并州年,曾经无数次往来于这接连上党与河内的交通要地。像他们这样的军人,纵马从古战场上奔驰而过时总会生出许感慨。但这次经过长平,充斥着他们胸臆中的,唯有深深的悲凉。陆遥怎么也没有想到,他路所见的景象,竟然是这样! 他们路前行,径渡史水、郭水,沿途经过四个村庄。然而,处处原本鸡犬之声相闻的村落,如今全都渺无人烟;许房屋被烈焰灼烧成了废墟,只剩下焦炭状的梁柱横七竖八地支楞着。而没有没焚烧的房舍中遍生荆棘,已成为豺狼狐犬的聚集之所。 空旷的原野上,随处可见被野兽啮噬的残破尸体。大群的食腐鸟类逡巡于盛宴之间,发出暗哑而令人不快的鸣叫声。随着纵马经过,蹄下偶有小兽惊起,溜烟地逃窜。 陆薛二人不禁相顾失sè,情不自禁地加紧策马,希望尽快离开这片人间地狱。 大约午时,两人终于赶到长平城。 陆遥手搭凉棚望去,只见那城池甚是荒废,就连门楼都已坍塌下来,厚重的木门显然是被利刃劈散了架,化作十七八块残片横倒在地;定神去看,城门里面隐隐绰绰的,看不清楚。 村民们往年都是到这里来贩卖山货,今年应该也不例外。如果要寻找他们的踪迹,毫无疑问必须从长平开始。但在陆遥眼中的那灰蒙蒙的城郭,似乎总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奇了,怎么连个人影都没有?”薛彤张望了两眼,嘟哝道。 他们俩在城外等待了半刻,既没有人进,也没有人出。只有北风从门洞里快速地通过,发出呜呜的呼啸声。 薛彤问道:“会不会胡人袭扰,城里人都逃散了?” 陆遥沉吟道:“不像。若是有胡人在城里,哪里会这么安静?” 二人小心翼翼地慢慢靠近城门,城里毫无异样。两人对视眼,大喝纵马直冲进城去。 长平城不大,二人速度快,眨眼就到了两条长街贯通的城中。陆遥四面观看,只见难以描述的惨状,不禁倒吸口凉气! 这长街上竟然密布了无数尸体。那些残缺的肢体、碎裂的躯干横七竖八的倒在长街两侧,有的还在咕嘟嘟往外冒着血。死者中既有诸百姓装束的,也有许胡人。地上早就被血染得红了,浓重的血腥气冲得战马都不安地打起了响鼻。北风呼啸而过,激起漫天灰尘,扑洒在这片凄厉景象上,宛如修罗地狱般。 陆遥拨马打了个转,便看到了不远处的个人。 那里是长街交汇处的片校场,也是尸体最是密集的所在。除那人外,校场里还错落了十余条黑衣劲装汉子,但是眼望去,任凭是谁,仿佛便只能关注那人! 那人宽肩乍背,身材高挺,负手而立,身披华贵的纯白云纹锦袍,腰间悬了把镶珠嵌玉的宝剑。虽然身处尸山血海之中,但他的宽袍大袖清洁无比,绝无半点污垢和血迹。整个人也恍若身处画中般飘然出尘,不沾丝毫烟火。 他貌约三十许人,极其英俊,肤sè如玉石般白皙,两道浓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双眼顾盼间眼光淬厉,似乎有电芒四shè般。陆遥骑在高大的北地骏马上,本人身量亦高,但是和那人眼神对,不知为何,竟然生出仰望的感觉。那眼神强烈得令人几yù拜服;没错,只凭他那瞥,便有傲气、傲骨,有傲视群伦! 这样的眼神,令人见就再也难忘。陆遥下意识地勒马后退步,刹那间想到的不是此人是敌是友,而是忍不住赞叹:竟有这等人物! 正在他惊疑不定的当口,眼神余光所至,忽然看到了何云。 校场的侧排列着十余座高大的木架,每个木架上都吊着人。当先人正是何云,他几乎看不出人样了,浑身衣衫破烂,到处是鞭痕和淤血,头脸上也处处是伤。他被牢牢捆绑着,木架上悬下根绳子勒住他的头颈,让他只有足尖着地。 而这时,名大汉正向何云走去,手中锵然作响,长刀出鞘做劈砍之势! 陆遥心中大震,血液几乎都要沸了起来。数月之前他还有三千名部下,经历那些舍生忘死的血战之后,还活着追随自己的唯有何云人而已,难道今天又要看着何云死在眼前? “呔!”陆遥舌绽雷般大喝声,双足磕马腹,直冲向那持刀大汉。 陆遥的银枪失落在无名寨外的树林里,此刻使的是前几rì闲来自行粗制的马槊。虽不是他惯用的兵器,但是长槊盘旋舞动,气势甚为迫人。 眼前人影闪动,名劲装大汉冲前几步,探手喝道:“莫要冲撞!” 陆遥哪有功夫说,长槊探出,带着猛烈劲风刺向他前胸。那大汉见势不妙,虎吼声,抽出柄厚背鱼鳞刀来挡。陆遥人借马力,这槊力过千钧,那大汉如何挡得?“当”的声大响,那大汉被撞的腾空而起,跌出丈许开外。 陆遥策马如风掠过,不停留。 “放肆!”又听人大喝,喝声未落,挥刀从侧面劈来,势若雷霆轰击,直取陆遥座下马。陆遥舞槊招架,刀槊相击,只觉股大力从槊上传来。陆遥毕竟重伤初愈,只觉右臂剧震,几乎握不稳兵器。定睛看,那人手中持的,赫然是把巨型的斩马刀。 眼看前冲的势头就要被阻止,谁料到陆遥变招奇快,顺势槊交左手,以腰膂发力将长槊横扫过去。这记反击神速无比,那汉子的斩马刀是重兵器,虽然威猛无匹,可运使起来终究有些不灵活,哪里来得及收回格挡?他嘿了声,不得不松手弃刀向后急退。陆遥马快,早冲过去了。 那气概非凡的白袍人眼见陆遥旋踵间接连突破两人拦截,不由得抚掌赞了声:“甚好!” 作品相关 第二十三章 长平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二十四章 越石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二十四章 越石 白衣人句夸赞出口,他身边几名黑衣劲装大汉莫不露出不忿的神sè。 他们追随白衣人年,深知主上素来自恃才为物雄,每事克举,视天下事若运于掌握。兼崖岸高峻,非时俊彦绝不在他眼里。往往众人皆以为亮拔不群者,唯他视之蔑如也。至于寻常人等万难得他句赞赏。如今在并州穷山野岭之间冒出个鲁莽小子,竟然在兄弟们身上挣了体面,得到主上赞誉? 几名大汉对视眼,立时便迎上前去。 其中人双足蹬地,冲在最前。他的姿势极古怪,竟然紧贴着地面,身形掠过处,草叶纷飞。陆遥不与他纠缠,见他身形贴地,提缰绳便要跃马而过。那人发声喊,手中两道银光乍现,卷地削向马足。 陆遥单手提缰绳,马儿嘶鸣声直立而起,间不容发地避过两刀。待马儿双前蹄落下时,陆遥已不在马上。他借战马腾起之力跃起,将手持双刀之人远远甩开,继续直扑那向着何云拔刀的大汉。 黑衣人们都是年纠合而成的天下jīng锐,哪容他这般轻易突破?可另外几人作势拦截陆遥的时候,条彪形大汉纵马杀到!那是薛彤已然斜刺里赶了过来! 薛彤吼声如雷,挺刀来战。那几名黑衣人时被他闹了个手忙脚乱,便阻不住陆遥。 陆遥落下地来,双足暴起发力,足底土层顿时凹陷,而他则像是被发石机投出的礌石般,冲向何云所在。 这时候,谁也拦不住陆遥! 除了那白袍人。 陆遥扑击的路线正从白袍人身边掠过。将将距白衣人三丈许远处,但听得他哈哈轻笑。也不见有何动作,只是袍袖微微飘拂,股长鞭自袖中如乌云般飞出。 那长鞭来得疾如电闪,陆遥连来势都看不清,只得将长槊狂舞,力图抵挡。他全力出手,时间身周数丈方圆内劲风大作,气流激荡出极尖锐的怪响。然而那白袍人的身手远远超出了陆遥的想象。长鞭如同有灵xìng的活物般,屈伸转折无不自如,硬生生从陆遥舞出的如墙槊影中突入。陆遥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长鞭的鞭梢已在陆遥耳边甩了个鞭花。 只听见“啪”地声爆裂般的脆响贯入耳中,陆遥顿时便觉得天旋地转,四肢都不听使唤。他强自振作,可忽忽悠悠地晃了两下,终究轰然倒了下来。几名黑衣劲装大汉立即涌上前,按头按脚地将他拿了个结实。 虽然四肢无力倒地,陆遥的心神却很清醒,他顾不得自家安危,竭力去看何云所在的方向。望之下,顿时傻了。 却见那大汉手中弯月刀盘旋,刀锋过处,绳索纷纷断裂,竟然并非是要取何云的xìng命,而是将他解救了下来。 原来是个误会,何云那小子没事。陆遥松了口气, “你们……你们不是胡人?”这句话出口,陆遥自己都觉得有些尴尬。 名黑衣汉子有些粗鲁地拍了拍陆遥的脸颊:“小儿真是荒唐。我们怎么会是胡人?”这厮下手真重,分明是报复来着,陆遥感觉自己的牙根都松了。 尚未来得及答话,又听得远处薛彤叱咤连连,噼噼啪啪的拳脚交接之声大响。转眼间身边噗通声,尘土飞扬,薛彤呲牙咧嘴地平拍在地,也已就擒。 陆遥转眼去看那白袍人,两人视线相交,陆遥忽然觉得此人眼熟,脑海中灵光现。没错了,就是他!自己在这丹水山区徘徊许久,可不就是为了此人?哈哈,哈哈,真是好运气,居然正巧遇见了啊。 “阁下……阁下莫非……”陆遥咽了口唾沫:“莫非姓刘?” “嗯?”那白袍人瞥了陆遥眼,显然陆遥猜的点不错。 “果然是越石公么……”陆遥连连苦笑:“越石公,吾并非歹人,无意冒犯虎威。死罪,死罪!” “你认得我么?”那白袍人绕着陆遥兜了圈,饶有兴味地看着陆遥。他的声音柔和悦耳,极具魅力;又带着身居高位者惯有的那种矜持。 “认得,认得!”陆遥突然有些心慌,他急急地道:“吾少年时曾作洛阳之游,见过庆孙公、越石公!越石公风仪豪迈,超迈群伦。故而至今仍牢记在心。” 这位被陆遥称为“越石公”的,正是当朝名臣,广武侯刘琨。而“庆孙公”则是刘琨之兄、东海王的重要谋士刘舆。 刘琨字越石,中山魏昌人,乃前汉中山靖王之后,帝王苗裔,门第高贵。其人少年时就有俊朗之名,又以雄豪著称,曾与陆士衡公、陆士龙公并居“金谷二十四友”之列。而后朝廷诸王争权,天下大乱。刘琨弃笔从戎,辗转诸王阵营,最终成为东海王司马越麾下重臣大将。 而在陆遥所熟悉的那个时空里,刘琨是西晋末年黑暗时代中少见的民族英雄,是位了不起的爱国诗人。他据守晋阳孤城,抵御规模百倍于己的北疆诸胡长达十余年之久,期间横断匈奴与河北杂胡之间的联系,威力及于并、幽、兖、冀四周之地,屡次击败胡人,威名播于四海。虽然他复兴晋王朝的努力最终归于失败,但是其慷慨雄豪的事迹,在历朝历代都被人传颂。 根据史书记载,刘琨于光熙元年九月受命担任并州刺史,带领千余人的小部队启程北行,前往并州。 在途中,他亲身经历了行军的艰险,亲眼目睹了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百姓惨状,胸中忠愤之气澎湃,遂有千古流传的诗篇《扶风歌》。《扶风歌》的辞句并不jīng致,只是信笔倾吐而已,但是其沉痛悲凉之气感人肺腑。这是陆遥前世最喜爱的诗歌之,反复吟咏过无数遍,印象极其深刻。 诗歌开篇:“朝发广莫门,暮宿丹水山”两句,正讲述了刘琨北上并州的路线:他从洛阳的广莫门出发,从孟津渡过黄河,经野王、越太行关进入并州,随即沿着丹水路向北,夜晚便露宿在丹水两岸的山地。 陆遥之所以在丹水带盘桓不去,正是存了想见见这位大英雄的念头。却不曾想真正与刘琨相逢时,竟然如此狼狈。 稍作盘算,陆遥便推测出了整件事情的经过:想必是前rì胡人小股部队突袭长平,在城内大肆抢掠屠戮,何云与村民们不幸落入胡人手中。适才刘琨恰巧经此。他的部下尽数是以当百的jīng锐,轻易便将作乱的胡人杀得干二净。 而当刘琨的部下正要将捆缚众俘虏的绳索割断时,自己突然冲进城内,却完全误会了。 虽然思绪连连,陆遥答话并不迟延:“越石公乃我朝柱石,威名远扬,我虽僻处边荒,也曾听得传诵。今rì得见,方知越石公神采如往昔。” “原来如此,你倒有心。”刘琨微微颔首,伸手摸了摸颌下漆黑光泽的须髯,颀长的手指上枚碧玉扳指甚是醒目:“那你是何人?又为何会冲击本官的部伍?” “我乃并州军余部,姓陆名遥字道明,只因战败流落此地。这位是同僚薛彤。”陆遥答的飞快,毫不犹豫:“那个受伤被缚的是属下军士何云,我误以为那位大人持刀是要伤他,情急之下,方才冒犯了越石公。” 他并不打算提及自己的江东陆氏出身,没有打算特意与刘琨牵扯些洛阳故交的关系。陆士衡公昔年效命于成都王司马颖,与当朝执政的东海王正是誓不两立的死敌。而陆遥本人是朝廷斧钺之下逃生的孤魂野鬼,若贸然袒露身份,说不定生出什么麻烦来。 “好吧!”刘琨挥挥手,侧近护卫们立刻就将陆遥和薛彤放开了。 “你武艺甚佳,是并州州郡兵的军官,又重袍泽之情。很好!”他注视着陆遥,高傲的眼神中似乎带着几分欣赏:“朝廷已授我并州刺史、护匈奴中郎将之职,镇抚并州九郡。刻下的急务便是剿灭匈奴叛乱,正乃尔等建功立业之时。陆遥,我允你与薛某等人帐下效力,即刻随我启程!” 他的话语随意,却含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威严,仿佛他说出的便是理所当然,别人唯有俯首听从的份儿,绝不容丝毫犹豫。这问答的短暂时间里,也由不得陆遥犹豫。 陆遥不敢稍作怠慢,立即起身恭敬施礼道:“是!” 作品相关 第二十四章 越石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二十五章 北上(上)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二十五章 北上(上) 既然得了越石公的任命,陆遥等人便算是重回大晋官军的序列。当下两人便带同何云起随刘琨回营。军中自有医官为何云医治。 何云见了陆遥,自然也有番抱怨。说来确实郁闷,他言谈举止并无破绽,却架不住匈奴游骑太过凶暴。何云被捆绑了整rì,也不知受了少毒打,便如待宰的羔羊般,若不是越石公来救,这半桩孩子都快骇得疯了。 较之于何云,村民们是悲惨。不仅年来积攒的货物被掳掠空,还有两名青年被杀,人受了重伤,rì后怕有残疾之忧。这样的损失对于那小小山村而言,简直难以承受。但既在乱世,这也无法可想。陆遥、薛彤二人心软,便偷偷留了些随身兵器给他们,勉强可作防身之用。 此时刘琨本营驻军于壶关城。壶关被匈奴人洗劫就在月前,此刻城里片狼藉,许地方被大火焚烧成了白地。诸高官显贵的府邸,都被抢掠的不成样子。有些百姓在战乱时逃往山中,此刻零零散散地回来。其中不少人在奋力挖掘废墟,试图从中找到自己家人亲友的骸骨,不时传出哀声阵阵。 这城里尚未处置的尸身太,若大军入驻,只怕引发疫病。是以刘琨的部队只得在城外数里处的荒地扎营,边整顿军马,边筹集车辆和粮草。原说要即刻启程,其实最终各项事宜齐备已经是五天以后的事情了。 原来刘琨受命接任并州刺史职务时,匈奴大军已然举兵南下,威逼洛阳。河东、河内二郡烽烟四起,蒲坂孟津等处河桥截断,道路不通。他忧心并州局势,于是尽弃车辆辎重,带领轻骑数百乘小舟夜渡黄河,路快马加鞭赶来。 谁知并州局势比刘琨预料的加恶劣。大凌溃败之后,坐镇上党的司马腾见匈奴势大,唯恐不敌,竟连夜弃城而逃,径自往邺城去了。并州军民二万余户跟随而去,途中遭到被匈奴大将刘聪、呼延晏等人率轻骑追杀。百姓死伤枕藉,滏水尽赤。此后月余时间里,并州局势彻底崩溃。匈奴大军横扫南北,兵锋所向,名城大郡无不陷落。士民离散,百无存。而冀州居然也随之闹起了匪患,有剧寇名唤汲桑者,聚众数万接连攻陷安阳、内黄、邯郸、馆陶等城池。 刘琨本拟在上党征募兵员并充实粮秣,哪知道并州东南各县都被胡人烧杀得十室九空,百姓或被掳掠而去,或逃往深山之中,时间哪里有兵员可征?他只得在屯留、长子、襄垣等地来回奔忙,几度入山拜会流民宗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最终招募起数千人的队伍。可是其中民壮不过千余,反而老弱病残达两千余人。他携带的粮秣补给本就不足,如此就加捉襟见肘。 这rì,刘琨升账聚众议事。 “陆将军,请随我来。”个虬髯大汉在辕门下肃手相请。这大汉乃是刘琨亲将之,曾在襄垣以斩马刀与陆遥互博招的,姓王名修字子豪。此君是个武痴,自与陆遥交手之后,对陆遥的武艺十分佩服,经常借故来寻陆遥较量,故而两人关系颇显亲密。 陆遥见到王修前来迎领,连忙紧走几步与他并行,郑重还礼道:“不敢当,有劳子豪兄。”他初次参加军议,不免有些忐忑,沿途都在整理铠甲袍服。 经过持戟翼护的雄壮两队甲士,便进入帅帐之内。账内燃起松柴,散发出阵阵清香。帅帐正中是张实木所制、极jīng致的案几,几后横贯面足有四丈宽阔的巨大屏风,屏风上乃是河北诸州的山川地理图。帅帐两侧乃是众官员伺立之处,此刻刘琨尚未出现,若干官员和将领正在等候。片刻间又有十数人来到,众人便互相招呼几句。 帅帐虽然不小,了将近二十人,便显得稍有些拥挤。陆遥自知官职卑微,只在左侧末尾定。听着前方几人寒暄。 在左侧众将之首的是员老将,四方脸,花白的长髯,相貌甚是威严,进账的官员有向他施礼的,而他只微微点头示意,足见此人地位极高,应是越石公的副手,东海王司马颖任命的的护军将军令狐盛。 次人乃是越石公麾下数数二的悍勇之将丁渺丁文浩。这人看似不过二十余岁,圆脸微髯,双眼开阖间jīng光四shè,仿佛闪电。 之下人陆遥时辩认不出,单以昂然而立的气势而论,无疑都是能征惯战的猛将。 这些军将彼此都很熟络,互相谈论着。陆遥孤零零地了半晌,却并无人和他攀谈。想来也可以理解,越石公数年来引军东征西讨,他麾下众将战无不胜,不知立下少功劳,当真称得上“骄兵悍将”四个字。在这等厮杀汉子眼里,只有骁勇善战的才是好男儿。被匈奴人打得落花流水的并州军,算得什么东西?自己身为并州军中员败将,自然不会被他们放在眼里。 这般局面,换了别人怕是有几分尴尬。但陆遥涵养甚佳,只在队列末尾处气定神闲地定。倒是王修有些不好意思,兜转来对陆遥说道:“道明,你新任军职,大家还不相熟。来来,待我为你引见各位将军。” 陆遥正待答话,忽见帐后转出将,手持节杖在地面上顿,沉声喝道:“主公到。” 众人立即肃然。 刘琨脚步噔噔作响地迈入案几之后箕坐,轮廓鲜明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待众人齐拜倒参见,他自怀中取出封信件,开门见山地道:“各位,今rì温长史令人送来急报:朝廷军马与匈奴连战不利,河东、河内、平阳三郡先后陷于贼手,匈奴前锋已渡孟津,威逼洛阳。” 众武将面sè只是微微紧,众文官顿时sāo动起来。名官员当先出列,他稀疏的胡子颤抖着,显示出内心的极度慌张:“主公,如此这般,形势危急了!我军与洛阳的联系完全被截断,已成孤军了也!” 刘琨将信件啪地声掷在几上,点头道:“确然如此。胡人气焰正炽,朝廷忙着调集诸军入卫洛阳,暂时顾不上并州的情况。我等孤军悬于虎狼之中,外无援军,内无粮草,形势危急之至!” 那官员惊道:“这却怎生是好?主公,我们还要去晋阳么?” 另名官员提议道:“这般情形,晋阳如何去得!为今之计,不如效法东瀛公出滏口,往冀州或邺城暂避。” 又人怒道:“滏口险峻,最易被匈奴追击,莫忘了数万军民尸骨未寒!莫非你是要我等自蹈死地么?” 随即再有人出列,引经据典反驳之。当下众官互相争辩,无人提起北上晋阳之事,只在讨论如何才能逃离险境。 左侧的武将们起初只是面露不屑神sè,接着越听越怒,终于有将大喝道:“尔等酸儒,无个有男儿血xìng,尽是贪生怕死之辈!” “正是!”又将喝道:“纵使那晋阳四面皆敌,我等亦不畏惧,羞煞尔等书虫!” 再有将道:“何须去晋阳?便据守上党不好么?”话音未落,又有人支持,有人反驳。 众文官武将互相吵闹,帐内顿时喧嚣哗然。而刘琨手扶下颌看着众人吵闹,竟然显出饶有兴味的表情来。 文官中为首之人始终未曾发话,此时他轻咳声,缓步出列喝道:“且住!如此纷乱,成何体统!”众官慌忙告罪。但见这人年月四旬,生得面若冠玉,目若朗星,五绺长须飘拂,气概非凡,他躬身向刘琨施礼,朗声道:“愿闻主公高见。” “徐中郎不必礼。”刘琨伸手虚扶,令那徐中郎退入列中,原来此人乃是从事中郎徐润。徐润字芝泉,乃中山魏昌人,是刘琨的同乡。其人少有才誉,以儒学知名,刘琨征之为并州刺史从事中郎。因他不仅颇有处事裁断的本领,雅擅音律,弹得手好琴,故而极受刘琨的信重,非他人可比。 转过身来,刘琨忽然伸手指向在最外侧的陆遥,扬声唤道:“陆遥,你久在并州,熟悉本地情状。若有见地,不妨畅所yù言!” 陆遥正有所思,此刻匈奴大军糜集并州、司州交界的西河、河东二郡,刘琨这个并州刺史如不退回洛阳,便只得在并州北部诸郡落脚。而乐平、雁门等地受地理环境所限,显然不适合建立治所。因而能够考虑的,其实只有上党与晋阳二地。 忽听刘琨呼唤,陆遥不禁怔了怔。好在这两处的优劣,他已然明了于胸。于是稍作沉吟,便迈步上前:“末将孔之见,未经权衡。若有不当之处,还望主公宽宥。” 刘琨随意挥手道:“何须客套,讲。” 陆遥向刘琨拱手施礼,转向众文官问道:“近年来天下纷扰不定,陆某位虽卑下,然而忧国之心不敢或忘,时常想个问题:朝廷所患者为何?” 名文官冷笑道:“这又何须想?朝廷所患者,自然是胡人。” 陆遥应声道:“若朝廷所患者是胡人,那莫非西蜀李特、李雄等辈,并非朝廷之患?莫非江东陈敏、杜弢等辈,并非朝廷之患?莫非冀州汲桑等辈,并非朝廷之患?莫非那焚毁本朝宗庙的逆贼张方等辈,并非朝廷之患?” 徐润沉吟道:“既如此,朝廷所患者,乃是那些作乱的贼人。” “徐中郎所言极是!”陆遥拍手道:“朝廷所患者,乃贼也,非胡也。如今上党左有王弥汲桑乱军扰动冀州,右有匈奴大军虎视眈眈,而南方不远处的黎亭,便是数月前匈奴主力就食的邸阁所在。此真乃腹背受敌、左右皆贼之绝地。” “何况北方乱贼同气连枝,彼此有勾结。若冀并之贼意图携手,则上党就成了他们两家的眼中钉、肉中刺。我军虽然骁勇,毕竟兵微将寡,如何抵敌?而晋阳则不同……” 老将令狐盛直旁观众人争辩而未曾出声,此时插言道:“晋阳乃边塞,胡虏极。是匈奴五部聚集之地,只怕比上党加危险吧?” 陆遥摇头道:“我大晋奄有四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汉、胡、羌、氐、蛮、夷,凡此种种族类,皆我大晋之子民。晋阳确系边塞,四面皆胡,然而晋阳以西为羌胡,种类与匈奴不同,非贼也;以北为拓跋鲜卑,曾应东瀛公之邀共击匈奴,亦非贼也;以东为段部鲜卑,此辈与安北将军王浚友善,亦非贼也。此三面之胡,皆可抚而定之,养而用之。若主公立足晋阳,徐徐建设恢复,同时援引三面之胡,抗击南面之匈奴,窃以为并州可定,匈奴可灭。伏惟主公英断!” “好!”刘琨拍案而起,喜不自禁地道:“众位今rì所言皆有道理,然而唯有陆道明之言深合我意!” 他在案几前负手踱了数个来回,指着那面绘着山川形势的巨大屏风沉声道:“诸君请看,并州名曰边鄙,其实地位不下于中原腹心各州,向南经河内直达洛阳;向东与冀州相邻;向北可以交引胡狄诸种落为援;而在西侧,则是与匈奴鏖战的战场。此时、此地,乃是勇士持劲弓策良马、建立不世功业的所在,非寻常儒生可知也!吾既受朝廷重托,纵有艰险,绝不可半途而废;待击破匈奴,再与诸君凯旋!” 话音刚落,徐润出列高声道:“前汉武帝曾云: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吾等不才,愿竭尽全力,随主公立非常之功!” 刘琨哈哈大笑,扬声道:“众将听令!” 帐中文武应声高喝:“在!” 刘琨眼神如电,扫过帐中众人:“明rì拔营起兵,北上晋阳!” 众人轰然应诺:“是!” 作品相关 第二十五章 北上(上)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二十六章 北上(下)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二十六章 北上(下) 次rì,大军拔营起行。 丁渺率轻骑二百军前斥候,以五人为组四出哨探,轮番替,远至八十里外。将军韩述、黄肃各领轻军二百为左右军,沿大军通路两侧的山脊前行,掩护全军两翼。刘琨率中军主力骑兵二百、步卒千余次之,众僚属随同。护军将军令狐盛催动流民、辎重为后队,跟随前进。 陆遥与薛彤二人本应随刘琨本队,怎奈何云被匈奴人折磨了rì,伤势沉重,实在是骑不得马,只能找了块门板挂在两马之间,用门板载着他,缓缓前行。二人于是向越石公恳请,索xìng暂与流民辎重道。 这片山地很不好走,因而大部队的行进速度比预想中慢。直如乌合之众的流民步步地磨蹭。如果rì落时还赶不到涅县,恐怕今天就要在野外宿营。刘琨和他的亲卫们个时辰前就已赶到前方去探查地形,至今还没有回转。 这种情况最是危险。原先刘琨麾下部伍虽少,却十分jīng锐,便如条凶猛快速的小兽纵横千山万壑之间。除非匈奴本部大军出动,否则谁都奈何不得。可是带上这些流民之后,声势盛则盛矣,小兽却长成了肥胖狼夯的大猪。万匈奴驱兵来战,情况大是不妙。 此刻,蜿蜒的的队伍正沿着山间道路行进。这支队伍除了少许维持秩序的士卒外,几乎都由流民组成。放眼望去,他们个个衣衫褴褛、身躯羸弱,前行的步履迟缓而疲沓,仿佛只是凭着惯xìng在步步蹭动。 这些人们大数是上党东南诸县的居民。他们迫于匈奴威逼,先是向北部的壶关带逃难;随后匈奴大军开到,将流民大部杀死或掳掠,剩余的人只得四散遁入山区苟延残喘。直到刘琨招募流民的消息传开,他们才陆陆续续地下山来投靠。然而刘琨限于粮秣物资极度紧张的局面,并未能给予有效的赈济。 显然,过去那段颠沛流离的生活对他们的身体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使他们很难应付长途跋涉的体力消耗。陆遥不止次地看见有人走着走着,突然头栽倒在地,再也无法唤醒。也有人走累了,坐在路边休息,然而身躯突然脱力,于是靠着石头或是树根,就那样死去了。或许是严酷的世道让人们彻底麻木,他们的亲戚、或是同乡,几乎不会为了亲人离去而哀恸,只是黯然从尸身上取走切可用的东西,继续前行。 几名骨瘦如柴的老者簇拥着辆破旧的板车艰难前进,板车忽然咚地声歪倒,只木轮陷进了地面的裂缝中,吱吱嘎嘎地扭动着拔不出来。车上个瞌睡的半桩孩子被车辆的震动惊醒,茫然睁眼四顾,顺手把鼻涕抹上身边肮脏的包袱皮。这里是山路狭窄之处,板车停,身后的队伍也不得不停下。名流民头领过来看了看,有气无力地挥手招呼道:“来几个帮手的,推车……” 陆遥拨马给那些过来推车的汉子让出道路,看着那张张疲惫的面孔从眼前鱼贯而过,不禁叹了口气。 薛彤从片高坡大步下来。他落脚沉重,带动不少碎石哗啦啦地滚了下去。经过高坡下的流民们避让碎石,行进的速度越发慢了。 “道明,你看到越石公的部下们了么?薛彤的脸sè颇有些激动:“这可都是jīng兵!洛阳禁军号为天下jīng锐,真是名不虚传!” 陆遥瞥了薛彤眼。 薛彤作为身经百战的军人,自然不像陆遥这样大发悲天悯人的情怀,而会集中jīng力注意行伍之事。 他几番登临高处,远眺前方晋军各部的行动。虽然距离稍远,但以他的丰富经验,仅仅从行军时的步伐、队列等细节表现,就可以判断出刘琨带到并州的将士都是少有的jīng锐。 “那些不是洛阳禁军。”陆遥看着眼前队队流民经过,情绪怎么也做不到像薛彤那样高涨。他淡淡地道:“洛阳宿卫七军五校和牙门三十六军,虽然俱以jīng锐闻名,其实武备废弛很久了,早在太康年间,就已经只是些吓唬人用的样子兵。何况这几年来宗室诸王彼此攻伐,禁军有参预其中,损失极大。如今的禁军,不过是朝廷在东海王默许之下临时招募壮勇组成的乌合之众,是根本派不出这样支人马的。” 他想了想,又道:“我估计,这些将士原先都是越石公的私兵,只不过新近归属并州刺史的州郡兵编制。“ “私兵?这么?”薛彤微微吃了惊。 陆遥颔首:“越石公转战大河南北,手头自有实力。” 薛彤犹疑道:“我记得本朝军制,食邑五千户的诸侯王,王**也不过千五百人。越石公这样的兵力已经及得上普通诸侯王国的标准。若以jīng锐程度来看,只怕还要强出许……这岂不是有违朝廷制度么?” “老薛,你对朝廷制度倒是熟悉。”陆遥冷笑声:“可那都是哪年的黄历?如今的宗室诸王,谁不是拥兵数万数十万?越石公骁勇善战,是东海王倚若长城的方面大员。他有私属若干,连东海王都不介意,你cāo什么闲心?何况,越石公如今身任并州刺史,这些人马不就是并州的州郡兵了?” 他猛地挥手指向于路挣命的流民们,话声中带了些许压抑不住的焦躁:“你看看,胡虏肆虐,万里腥膻如许,黔首苦难至此……你倒有心思盘算刘刺史的私兵!” 薛彤瞪着陆遥,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嘿!”了声,便不开口。 过了半晌,陆遥抱歉地道:“这些rì子看了军民的苦难,以致心中抑郁,言语便失了分寸,还望吾兄莫怪。” “道明,我哪会怪你。”薛彤深深叹了口气:“不瞒你说,我老薛自幼从军,当了快二十年的兵,自觉还有点见识。可眼下这局面,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了……唉,和咸宁、太康年间相比,总觉得什么事都不对劲……” “是啊是啊,我也觉得。”何云躺在架起的门板上似懂非懂地听了会儿,终于忍不住插嘴:“这几年哪,贪官污吏越来越,天灾也越来越,就算没有胡人作乱,百姓们也都活不下去了……” 陆遥啪地鞭子贴着何云的脸蛋抽了过去,把他吓了跳:“且住,休得胡言。” 这都是末世的征兆啊,陆遥在心底叹息。 他很理解薛彤和何云的感受,只是时不知怎么回答。坐领天下的大晋王朝,正在皇帝陛下与群臣百官的齐心协力之下,以无法想象的速度奔向灭亡。武皇帝的所谓太康之治,其实距今不过十五年而已,但在薛彤与何云眼里,却已经感觉出切都变了。 薛彤出身河东薛氏,勉强算得郡县豪族,在军中也是统领千人的军官。他首先感觉到的,是整个王朝的制度都在腐朽风化,再也没有规则可言。而何云这等应募从军的普通百姓能体会到的,只是条:活不下去了。 正在盘算的时候,远处铁蹄动地,数十名全装贯带的骑兵从山坳里疾驰而出,当先的正是刘琨。他骑着匹雄骏的战马,依旧身披白袍。夕阳映照下,他单手策马,笔挺的身影仿佛要shè出光芒来,当真是英伟异常! 以他的地位、阅历和判断,当然比薛彤、何云之流都看得远、清晰。然而,哪怕面临着重重的困难,他的信心似乎没有丝毫动摇,总是那么神采飞扬的样子,让每个人都不由自主的相信,所有的艰难险阻都将过去。真不愧是能够留名青史的英雄人物,陆遥不禁大为心折。 作品相关 第二十六章 北上(下)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二十七章 整军(上)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二十七章 整军(上) 刘琨的部队不久便离开平原,进入到太行、太岳两山夹峙的丘陵地带,这里山高林密、道路崎岖难行。部队便沿着浊漳水畔的狭长河谷内向北行去,有时直接踏着冬季枯干的河床前进。路上,部队继续募集兵员和粮秣。 往rì里人烟密集的村郭虽然大部分都已毁弃,但是颇有些流民隐藏在山峦堑壑中。随着刘琨的军队向北挺进,越来越的流民从山间出来,云集景从地加入到军队中来。其数量远远超过前些rì子在上党招募的。 三个月前陆遥就是沿着这条路线且战且逃,兵马越打越少,直至最后溃灭。谁能想到,此刻将这条道路重走遍,便眼看这队伍如同滚雪团样膨胀起来,整支队伍的人数竟然逼近了八千。 这些附庸民众严重影响了队伍的行进速度。最近几rì,大军每rì只能前行二三十里。照这架势,只怕开都到不了晋阳,反倒成了匈奴人袭击的目标。 果然,随着部队的行进,散布在上党各地的胡人小部落也闻风而动。这些小部落是附庸于匈奴的杂胡,每个部落通常只有十到二十落的规模。所谓“落”,是胡人部属的基本单位,大概为两三个帐篷、二十来人的家族群。战时每落可以出动骑兵五人左右。 匈奴大军往河东集结之后,这些杂胡部落仍停留在上党各县就食。先前在长平亭被刘琨亲卫歼灭的,便是其中个部落。杂胡部落的战士以数十人至百人的规模,逐步向刘琨的部队靠拢,期间依托并州的复杂地形,以小股骑兵反复逼近,进行试探xìng的攻击和sāo扰。 相应的,刘琨麾下骑兵将领丁渺也将所属骑兵分散为支小队,在刘琨本部为圆心的百里范围内,进行大范围的搜索攻杀。 短短数rì之内,数十支、乃至的骑兵小队离合变幻,彼此攻守绞杀,厮杀之声不时响起。丁渺的骑兵队伍承受了相当的伤亡,而胡人的损失在倍数以上。 这样的态势延续了五rì,刘琨不得不传令在阳邑县境内停留,来让流民们稍许恢复体力,二来也借这个机会整编流民队伍,拣选青壮充实兵马,以备与匈奴的战斗。 阳邑县城狭小,部队便在县城东南三十里处的箕城落脚。箕城乃是秋时晋人屯驻大军的城塞,营垒周回六里有余,地势平坦开阔。刘琨在zhōng yāng的空地立下他的销金牛皮大帐。他是富贵高官,虽不刻意铺张,仍非般官员可比。大帐左右放置熏香兽炉,地下铺着上好的毛皮地毯,帐外执戟甲士两翼排开直至辕门,当真是气派非常。其余众军将各自搭建帐幕;接着依托箕城故垒树立木栅,间之以辎重车辆立下营寨。 头rì扎营完毕,各路哨探远出,配合丁渺的jīng锐骑兵,将杂胡部众远远迫开。 次rì起各将校分别择选jīng壮从军以充实编制。虽然主持分派者是德高望重的老将令狐盛,可是这等事情哪有放心让人代劳的,天刚放亮,刘琨部下十几名有资格建制统军的将军便赶到了流民营地大门外,各自竖起招兵的旗幡。 招募兵员乃是大事,是细事、烦事,要按着套完整的流程来做。十余面旗门就位之后,令狐盛登台击鼓,分遣干员将流民中的愿意从军的青壮聚集到营地zhōng yāng的空地上。 流民驻营于箕城北侧,本就闹哄哄的没什么章法,此刻是片纷乱嘈杂:不像军营,倒像某个通都大邑的坊市。令狐盛三令五申,又请出军棍伺候,狠狠处置了几个闹得不像话的,这才将秩序稍许安定下来。 随后各将入场选兵,以三通鼓为限,各自拣选两百人,凡是被挑中的青壮,都往所属将军的旗门后去。故而,诸将都将鲜丽军旗、jīng良甲胄亮出来,随行士卒自然也都用高大轩昂者,以在流民面前展示自军威武雄壮的气概。 陆遥倒小有些尴尬,皆因他是个空头的将军,属下只有薛彤何云二人。旗幡也唯有面,孤零零地在寒风中飘舞着,实在是军威扫地。 正在没奈何的光景,耳听得高台上鼓声响起,他便让何云举着军旗候着,与薛彤先往流民群落里走去。 须知这数千人里并不全都是百姓,还有并州军残部些许人,陆遥薛彤都是资深的并州军军官,自然有些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人脉,转眼便在其中发现了好几位老相识。 雁门马邑人沈劲乃是陆遥年同僚,能开十石强弓左右驰shè,在并州军中素有勇名,统带的羌胡骑是越骑校尉陈永麾下十分得力的jīng锐骑兵。陈永兵败身死后,沈劲侥幸突围成功,带着二十余名骑兵逃进了深山,直至前rì里闻风赶来投军。沈劲和手下的骑兵无不是高大雄武的汉子,兼马匹军械齐全,因此来就被刘琨的不少部下将领盯上了。不过沈劲与陆遥乃是老相识,直接就任陆遥的骑兵统领,众将领点机会都没有。 沈劲又推荐了他在山中躲藏时结识的兄长邓刚。邓刚是晋阳本地人,大约四十岁左右年纪。他是半辈子都在军营里渡过的老行伍,十八岁时以良家子身份应募从军,先后跟从过四任并州刺史,谙熟各种军中事务,称得上识途老马。或许是因为看见过太的生死沧桑吧,他的话语甚是谦和,为人也显得稳重可靠。 正和邓刚攀谈,只听得营中哗然大乱,原来有个汉子与人争吵。那汉子生的十分彪悍,身高九尺开外,蜂腰猿臂,头乱发披拂,兼高鼻深目,似乎有些胡人的血统。与他争吵的对方乃是当地大族,十几张嘴齐上,登时骂得汉子怒发如狂;正在得意的时候,那汉子暴起发难,拳个将十余人尽数打得如同滚地葫芦。 陆遥才喝得声彩,薛彤大吼着扑了过去,两条彪形大汉抱在起哈哈大笑。 原来这汉子乃是薛彤同乡,名叫高翔。此人本是并州大将积shè将军聂玄的亲兵队长,武艺堪为全军冠者,被聂玄视为掌中的利刃。高翔自己也颇有些恃宠而骄,xìng格脾气都坏到了极点。 在那场并州军溃败的大战中,高翔单骑突阵,几番挫动胡人的锐气,却终究不可能挽回兵败如山倒的局面,最后单骑逃进山中。不过他运气稍欠,在深山老林里迷了路,打了个月的转才出来,狼狈得如同野人般,兵器铠甲什么的都丢了。 高翔与陆遥虽无深交,却也有面之缘。再加上有薛彤的同乡之谊,这位并州军的悍将也顺理成章投入到陆遥的麾下。 在营地里逛了片刻,陆遥带着沈劲、高翔等人回到自己竖起招兵旗的地方,惊讶地发现那面小小的旗帜前又聚集了数十条汉子。 护旗的何云正和那些汉子说笑,突然看见不远处陆遥走来,何云喜道:“你们看,这不是将军来了么?” 只见人群“呼”地声向左右分开,名衣衫褴褛的少年大步走来。这少年身材修长,迈步的动作迅捷而有力,貌约十五六岁,比何云还要年轻些,生得方面大耳,相貌堂堂。看他露在外面的手臂筋骨粗壮,指掌上结满了厚厚的老茧,无疑是名经验丰富的战士。 陆遥紧赶几步上前,正要打招呼,那少年上上下下打量了陆遥几眼,忽然大声问道:“你就是陆遥?就是并州军的陆军主?” 这样当面唤人姓名乃是极其失礼的行为,可陆遥并不计较这些虚文。凭着“陆军主”这个称呼,他便知道这少年定是并州军的余部,这使他油然而生出亲切感来。于是陆遥微笑着说道:“我正是陆遥。不知小哥你是……” 他话音未落,这少年已然拜伏在地:“陆军主,在下南郡人楚鲲,和弟兄们起来投奔您!” “是啊是啊!我们都是来投奔您的!”这少年身后的许军汉随着他起拜倒,七嘴八舌地叫嚷着。 “大家不要礼,起来吧!都起来说话!”陆遥急忙将他们扶起。 这些士卒们陆遥个也不认得,他们却知道陆遥的名字,纷纷表示定要跟着陆遥。都说他们从前在军中服役时,便曾听过有位对部下和善的陆军主,极少打骂士卒;自己又不讲究吃穿住用,得了什么赏赐都和下属将士们分享。 陆遥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在并州军的士卒们中间有这样的名望,这真是出乎意料的事情。这些行为对陆遥来说纯属出于自然,并没有刻意去沽名钓誉的意思,但在士卒们眼中,真是难得见的好上司。 这样的情况真让陆遥不知说什么才好。在朝廷的高官大将眼中,并州是天下强藩,是jīng兵猛将所出,是争夺天下权柄和荣华富贵的战略要地;而在并州忘死作战的士兵们,却连位不克扣军粮的长官都求之不得,连不受虐待打骂都是奢望。 他连声抚慰士卒们,又准备亲自引路,带他们去后面歇息。 这趟招兵竟然有如此收获,陆遥十分满意。沈劲、高翔二人都是昔rì并州军中猛士,有力敌百人之勇;而邓刚的老成练达、楚鲲的少年锐气,都令他欣赏。不要说那些经历连场大战的老卒绝非寻常壮丁可比。这样的老卒二百人,只要指挥得当,足可抵得上千人的寻常军队;而若是兵源充足的话,以老卒为核心,轻易就可编练出十倍之兵来! 正准备登记将士姓名编订清册的时候,身边不远处有人冷笑道:“无名小卒骤得高位,果然行为昏乱,竟敢在大将选兵之地呼朋唤友,肆意喧哗!” 作品相关 第二十七章 整军(上)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二十八章 整军(中)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二十八章 整军(中) 突然听到如此无礼的言语,陆遥不禁愕然。 说话之人便在陆遥左手隔了两面旗帜处。但见他装束非俗,头戴狮蛮盔,顶饰长缨飘拂,身披银装两裆铠,外罩锦袍。定神看他面容,此人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鼻直口阔,微有须髯,双目顾盼间盛气逼人。 陆遥依稀记得此人也是越石公军议时在武将队中的,乃是排名第四第五位的大将,地位比在队尾的自己高了。当此缓急之时,时却想不起他姓甚名谁。看他那里应募的人丁稀少,还有不少老弱,想必是心情甚差,是以出言讥讽。 “不知这位将军高姓大名?有何见教?”陆遥面sè如常地拱手施礼道。 那青年将军板着脸道:“谅你也不识得我,我乃主公帐下大将刘演刘始仁是也。” 原来是此君。陆遥心念急转,顿时记起王修介绍越石公麾下将佐时的话语。刘演乃是越石公嫡亲的侄儿,少年时就投笔从戎,随越石公东征西讨;因他与越石公乃是至亲,又确有军政两道的才干,故而极受亲厚,久而久之便养成了峻急的xìng格。 陆遥新进投入越石公麾下,故而深自韬晦,不yù与人结怨。既知刘演身份,他的言语加恭谨了几分:“原来是刘始仁将军。将军若有教于道明,不妨直言。” “我且问你,听说你本是并州败军小卒,受主公简拔才跃为将,是也不是?”刘演睨视着陆遥问道。 这刘演句句话都不中听,未免辱人太甚。薛彤正在陆遥身边,顿时勃然大怒,方要抗辩,却被陆遥把拉回身后。 “陆某在并州军中历经大小数十战,积功而得军主之职,领兵千余。惜乎战事不利,部众星散,投入主公麾下时,左右不过三人而已。将军若是因此视我为小卒,倒也未尝不可。”陆遥缓缓道:“至于主公授我以高位,想必是千金买骨之意,陆某并不敢以此自衿。” 他言语虽然谦退,话中的意思却滴水不漏,反倒让刘演愣了愣。 刘演反应甚快,随即流露出不屑的脸sè:“原来是个老行伍,可惜却不懂规矩。陆遥,今rì众将齐集点兵,按例须依序而行,不得sāo乱。你不过是区区新晋的裨将军,怎么敢呼喝喧哗、招引亲朋?莫非以为朝廷兵将是你人所有,可以私相授受么?” 陆遥心中暗骂:所谓招兵,自然要各显其能,不仅将择兵,兵亦择将,难免有闹哄哄的时候。士卒们方面有按照乡党旧识结伙的习惯,另方面自有本身的判断,怎么会呆若木鸡地随便将领挑拣?莫非你们往常不是招兵,而是拔萝卜? 他十分清楚:越石公年来转战南北,极盛时率军十万之众,对大晋朝廷有擎天保驾的大功。即便如此,限于朝廷体制,其部下中得授将军位的也不过十余人,许追随越石公年的军校都升迁无望。陆遥身为并州军介败将,寸功未立却骤得高位,显然引起了某些人的嫉恨。 今rì整军之时,由于自己出身先就占了优势,于是引揽若干jīng锐。这使诸将眼红不已,便撺掇刘演这个愣头青出来挑衅。要是能逼迫自己将方才招募的jīng兵强将交出来,想必有不少人会很高兴吧。 嘿嘿,虽然我陆道明不愿生事端,却未必要事事都遂尔等之意。陆遥暗自腹诽,面sè却丝毫不变,言语依旧客气:“刘将军说的极是,陆某幸蒙指点。在下在并州军中年,深知彼辈虽然勇猛可嘉,却不曾经受教化;故而不知军中法度,举止粗陋无礼。从今而后,陆某自当对他们严加约束,定要练出支令行禁止的jīng兵来。” 邓刚直在陆遥身边,应声道:“将军所言甚是!甚是!” 适才刘演说的是陆遥本人不懂规矩。陆遥却似听而不闻,口口声声说是新募的军士顽劣,正需要自己好好管教。此言出,顿时让刘演语塞,只觉眼前这人前这人看似低眉顺眼,说话十分恭谨、软绵绵浑不着力,可每句话都堵死了自己借题发挥的余地,仿佛唇枪舌剑全都戳在了空处。 若是寻常将领,被陆遥两句话便堵回去了。可刘演家传学问傍身,自幼口才便给,非常擅于舌辩,心念急转之间,便拟出十几条引证辩驳的手段,只需道出,定能让这姓陆的幸进之辈载个大跟头。 他轻轻咳声清清嗓子,待要开口,忽见不远处十余名文官武将缓步而来,正是护军将军令狐盛与众高官巡视到了左近。 令狐盛乃军中宿将,年高德劭,威望崇高。故而越石公指定他主持整军事宜。令狐盛xìng格刚直,有他在此坐镇,纵然刘演是越石公亲侄,也不敢再作挑衅之举。当下刘演重重哼了声,回自家的招兵之处去了。 薛彤睨视着他的背影,恨恨道:“想不到刘越石公世豪雄,竟有这样的子侄辈!这厮真是无礼之极!若不是道明你拦着,定要叫他好看!” 陆遥暗自摇了摇头,转过来劝说薛彤:“越石公率军入并州,是来收拾东瀛公留下的烂摊子的。其麾下诸将这些年来转战大河南北,屡建殊勋。我们这些并州军旧部,原本未必在彼等的眼里。偏偏我无功受禄,有人不满也很正常……老薛,我们还是小心谨慎,不要与人斗气。” 话音未落,有人长声叹道:“哎呀呀,道明真是通情达理。怪我来迟,未曾将事务安排妥当!” 随着这声叹息,名相貌清矍的中年文官疾步赶来,口中迭连声道:“道明可曾受了委屈?”此人正是是越石公倚重的得力幕僚、从事中郎徐润。 陆遥不敢怠慢,肃然施礼道:“有劳徐中郎关怀。适才刘演将军点拨陆遥,我只有感激之情,并无受屈之处。“ 徐润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把扶住陆遥,不令他躬身下去。随即又轻拍着陆遥的肩膀,低声道:“唉……我懂,我懂!道明,真有君子之风!” 陆遥抬眼去看徐润,只见徐润眼中那种敬重爱惜的暖意,几乎能将冰雪融化。当他夸赞陆遥时,每个人都能感受到他言语中洋溢着满满的、掏心掏肺的真诚。 徐润连声慰勉,谈吐热情洋溢,对每个人都亲切关怀,别说是路遥,薛彤、何云等人也无不觉得如沐风。 当下两人谈笑甚欢。徐润对陆遥的气度而再、再而三地表示了赞赏;而陆遥则对徐润的关照而再、再而三地感谢。足足攀谈了近小半个时辰,徐润才告辞离去。 徐润特意来此向陆遥表示亲厚,校场中的各路将领便再无人愿意出面搅风搅雨。陆遥终于能腾出手来继续招兵,这下应事宜进行的都很顺利。谁会为了个区区裨将与文官中的翘楚人物结怨? 可惜,徐润的满腔情谊或许能感动他接触的每个人,可是对陆遥来说,每晚七点档的艺术家专场、八点档电视剧的轰炸,早就为他培养出了足够的免疫力。 刨去那些深情的话语不提,陆遥与他聊了好久,却始终都没明白今rì之事与他何干;也没明白他这般殷勤究竟是为了什么。这其中细微的纠葛虽非现时的自己所能了解,至少可以确认:刘演这样的越石公铁杆嫡系对自己固然有几分不善,如徐润这等文官的刻意结交,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陆遥不禁叹了口气。 “道明为何叹气?”薛彤愕然问道。 “你看看那些人吧……”果不其然,那些军官们看着陆遥等人的眼神,比刚才又添了几分疏远。陆遥拍了拍薛彤的肩膀:“不该我们理会的,千万不要理会。无论如何,这些将士才是吾等立身的基础。对我们来说,唯需要关心的是把兵带好!” 薛彤还未答话,邓刚已然满脸赞同神sè:“将军所言甚是!甚是!” 当天上午,陆遥便把队伍的架子拉了起来:薛彤是陆遥的副将,另外行队主之职,带领百人的步卒。另名队主是高翔,也带着百人。两队各设十名什长,都是挑选出来有能的强兵,那率先投效的少年军士楚鲲也在其列。沈劲被任命为骑兵统领,不过眼下只有他自己的二十几个弟兄。何云是追随陆遥年的老部下了,被任命为亲兵队长,带领二十名亲兵。邓刚也领受了队主之职,除了要管理少量士卒家眷之外,还有两头牛、四匹驮马和五辆大车。 整顿建制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上下级之间必须要熟悉认识,人员、军械、马匹、车辆都得登记造册、军官要拜见刘琨领受腰牌印信,还有中军核实军饷支出、申明军法等等事务不而足,忙得陆遥团团乱转,好在薛彤、沈劲、高翔三人都是有经验的军官,自有办法把部队捏合成型;而邓刚做事稳妥,很快把将士的家眷和所有辎重物资安顿停当了。 ****** 想了又想,觉得还是要羞愧地说几句:感谢大家的阅读,希望大家和我同分享故事中的喜怒哀乐。今rì二,求收藏、求点击、求票。螃蟹跪拜,顿首。 作品相关 第二十八章 整军(中)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二十九章 整军(下)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二十九章 整军(下) 五天之后。 陆遥仰躺在块坡地,眯缝着眼睛以躲避夕阳的照shè。 身下的地面传来阵阵有节奏的震动,逐渐向这里靠近,那是士兵们在作长跑训练。队伍建立完毕之后,陆遥便立即组织进行训练,诸如刀术、箭术之类倒也罢了,早晚各次的长跑真让众人痛不yù生。 每天太阳还没出来,三百名士卒就要全装贯带再背负所有辎重,绕着整座箕城狂奔两圈,跑不完的就没有早饭吃。而什长、伍长们是叫苦连天,因为他们麾下哪怕有名士兵未能完成训练,他们也没有早饭吃。早饭之后,正常的训练、巡哨、值并不减少。而晚饭之前,同样还得来这么遭。 地面的震动愈发清晰,隐隐约约传来薛彤声嘶力竭的大吼声。薛彤天生气力兼人、武功又高,对于区区十里地的负重长跑并不以为意,号称能领先其余士兵至少五里地。谁知陆遥闻听后令他穿上三层筒袖铠、着铁兜鍪,又背负大刀、长矛、弓箭以及十人份的干粮和饮水,加起来超过百二十斤。寻常人背负这么东西,恐怕跑不出五十步就趴下了;薛彤硬生生支撑下来,却也累得不轻。尤其是最后这段,每次都见他几乎要力竭而亡的样子。 薛彤身后的将士们是不堪,个个累得死去活来。部分体力较差的士卒几乎是靠着同僚连拖带拽,才到达终点的旗门。还有些不堪的,在距离旗门数十丈的地方就滚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这时邓刚亮出了他的大杀器。十余名伙头军抬着装满饭食的大锅在旗门后字排开,食物的香味随风飘来,压榨出了那些士卒们最后的体力。 陆遥安排的训练强度远远超过通常的标准,将士们每天的体力消耗都很巨大,因此胃口也就变得惊人。单靠大营调拨的粮食无论如何都不够满足需求。 好在他早有准备,每天晚上都遣人在山林间广设陷阱圈套,抓了无数飞禽走兽作为加餐。顿有荤腥的饭食对士卒们的吸引力简直难以置信,每次都能激励他们勇猛向前。 陆遥在现代时曾看过许穿越历史的网络小说。那些小说中,主角来到某个历史时期之后,依靠着从电视剧里学到的军事知识,就能练出支战胜攻取的强兵。当他自己穿越来到西晋,才发现网络小说的意yín实在信不得。 华夏兴起以来,自炎黄而至夏商周秦汉,每朝每代都诞生于战火之中。中国古代史,几乎就是部战争史。无数血战积累之下,自然会形成先进的军事制度和军事管理思想。 以前汉来说,广为流传的兵书便有五十三家,七百九十篇之。而汉末时天下大乱,群雄并起,遂有曹魏武皇帝的《孟德新书》与蜀相诸葛亮的《兵法二十四篇》广为流传。本朝军制承汉、魏之制,同时又有所损益,无论阵列、战法、器械,还是金鼓、旗帜、徽标,都有独到之处,绝非热兵器时代的宅男所能想象。 限制军队战斗力的,主要原因并非是军事思想和训练手段,而在于后勤支持。军队,就是个吞噬钱粮物资的无底洞,而作战、训练、开拔时,消耗要翻倍。故兵法云:凡兴师十万,出征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rì费干金;内外sāo动,怠于道路,不得cāo事者七十万家。以古时的生产水平,哪里能够承受这样的消耗? 训练jīng兵强将,配以利刃良马,供给以充足的粮秣,十万众便足以横行天下……可谁又能做得到呢?十万人吃什么?穿什么?武器从哪里来?这三个问题,足以将个富庶的王朝逼到落魄。 汉武帝依托文景之治的丰富积累起兵驱逐匈奴,数场大战之后也弄得四海虚耗、百姓愁苦。本朝距离汉末丧乱不久,天下元气未复,是承受不起养兵的投入。是以本朝罢州郡兵以归农,论者以为是朝臣耽于安逸,实在也出于财政上无法承担的缘故。 至八王之乱后,诸王各自兴兵,不过占据州郡之地,往往拥兵数万乃至十数万,远远超过了民力负担的极限。既然后勤保障几近于无,所谓军队,也就沦落为武装流民的代名词了。 所以陆遥没打算用自己前世那些可怜的军事知识来改造他的部队。他所要的,其实只是强调部队的服从xìng和团队协作意识而已。 他的部下们都是并州军余部,其优点在于,都是经验丰富的战士;而缺点在于这些人许都是些擅于自保的兵油子,对上级指令往往阳奉yīn违;而且由于是临时纠合而成,彼此缺乏信任和互助。 这些缺点,恰恰是大运动量的长跑训练所能解决的。长跑训练形势枯燥、单调,而消耗十分巨大,在战士们努力完成它的过程中,也无形中锻炼了自己的服从xìng。 同时,陆遥规定每什、每伍,都必须以全队到达终点为训练结束的指标。这就迫使什、伍之内,强者要帮助弱者,彼此鼓励、互相扶持。团队协作jīng神也就由此产生。 “道明的练兵之法甚是罕见呀!”身边传来王修的声音。这位刘琨的亲将如今与陆遥厮混的熟络,但凡不当值的时候,时常来找陆遥的闲聊。 陆遥心里知道,这未尝不是越石公的意思,或许越石公也想通过王修的眼睛,来看看自己是否能够胜任裨将军之职。 “子豪兄,这长跑训练看似无用,其实最有益于新军成型。对于增强士卒的体力、毅力、培养士卒的服从xìng、同袍之间互相扶持的友谊等等,都有极好的作用。”陆遥微笑道:“墨子曰:古者吴阖闾教七年,奉甲执兵,奔三百里而舍焉。意思是,吴王阖闾用孙武子之法练兵,士卒披甲持兵,奔跑三百里方可歇息。这种训练方式坚持了七年。七年之后,吴军千里奔袭,五战五胜而下郢都,霸业遂成。” “竟然有这等奇效?我部下那些贼汉们,也须得这样cāo练番!”王修跃跃yù试道。 陆遥连连摇头:“赶不上,赶不上了。” “道明何意?” “将士们运动以后,汗透重衣,若不能及时擦拭身体、保持干燥,易生疫病。自古以来,疫病是军中大忌。孙子曰:‘军无百疾,是谓必胜。’这句话将是否能战胜疾病、保持士兵健康与战争胜败紧密联系起来。故而,训练后军营须提供大量热水,以供将士沐浴、衣,眼下咱们哪有这等条件?旦天寒下雪,就必须停止大运动量的训练。” 陆遥又抬手指营门前那数口大锅:“另外,军事训练能否获得良好结果,还要考虑营养补充能否跟上。如果没有足够的补充,大量训练只会导致体能衰退、jīng神萎靡。” “这‘营养补充’是何物?”王修茫然问道。 “该怎么说呢?”陆遥皱起了眉头。他可不是百科全书,时哪里解释得清楚。半晌之后才勉强道:“所谓营养补充,大概就是我们摄取食物中的有益成分,借以补足躯体消耗的过程吧。” 他想了想,又道:“比如粮食之中含有的淀粉和糖分、肉类中含有的蛋白质,都是重要的营养补充。我军粮秣不足,故而这几rì我遣人进山打猎,为将士们提供肉食。这数rì以来,几乎将附近的飞禽走兽扫而空……子豪兄纵然想要效法,山间已无存货可用也。” 两人正在谈说,忽听营地中传来雄浑的鼓声,王修面sè变道:“主公聚将!” 他跳起来牵过战马,狠狠抽了鞭。战马声长嘶,向营中飞奔而去。 陆遥不敢耽搁,急忙催马跟上。 ****** 感谢各位阅读本书的读者。希望大家能和我起,慢慢地踏入到那个金戈铁马的年代,看好男儿只手补天裂。今rì继续二,望的朋友支持。另外,渴求收藏,非常非常渴求。 作品相关 第二十九章 整军(下)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三十章 版桥之战(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三十章 版桥之战(一) 不过片刻工夫,两人便到了辕门之外。陆遥跳下马,把缰绳交给神情肃穆的卫士,随即大踏步走向帅账。距离帅账还有几步,就已经听见刘琨的说话声音。陆遥不由得担心自己迟到,急忙唱名而入。 帐中诸将的面sè都有几分紧张,而刘琨却手抚光亮的须髯仰天而笑,十分欢悦。 他的嗓音洪亮而圆润,充满了感染力:“哈哈哈,你小子,胆子也太大了!” 下首着的是昂首挺胸的丁渺。他脚边趴跪着个五花大绑的的辫发胡人。那胡人满头满脸的血,就连身上裹的雪白皮毛大氅都有处被染上了血污,看上去真是狼狈万分。 原来今rì丁渺前出哨探,他远离本队,直前出到榆次城附近。途中正遇着拨匈奴军马越过漳水北源逶迤而来,直取武乡。丁渺仗着过人的斥候技巧沿途紧随,终于被他逮着机会突袭胡人队列。 这丁渺仅带领轻骑十余人,竟然就敢冲击数量百倍于他的胡人大军,实在是胆大包天、肆意妄为到了极处。这般举动换了他人去,简直与送死无异,可丁渺偏偏成功了。胡人猝不及防,被丁渺硬生生斩杀数十人,突阵而过,顺手还擒了个匈奴贵人回来。这般勇武、胆气,不愧是越石公麾下数数二的豪杰。 陆遥不禁暗自赞叹。 又听丁渺说道,他擒了那匈奴人,便路疾驰摆脱追兵,急忙赶回大军本阵。沿途也顾不上问话,只得空便挥拳暴打那厮顿,沿途也不知痛打了数百拳。可怜那匈奴人起初颇有几分硬气,路饱吃老拳之后,被修理得死去活来,如今已是有问必答了也。 据这胡人所说,来犯的乃是留守晋阳的匈奴大将刘景所部,步骑共计四千人。 须知匈奴虽然号称控弦二十万,其实不计胁从部族的话,总兵力实际大约八万余。其中大部分都已随大单于刘渊南下,与部署在黄河沿线的洛阳禁军鏖战。刘景的部队是匈奴倾巢南下之后,在晋中平原留下的最大支机动力量,主要由附从匈奴的奚人和羯人部落勇士组成,平时分散在汾水沿岸的几个县城就食。 由于刘琨从上党路北上,沿途不断收拢流民百姓,声势浩大。负责留守太原的刘景不敢怠慢,边飞报大单于刘渊,边纠集兵马前来抵挡。 五千余敌军自不算什么大数。这些年来宗室八王中原大战,动用的兵员数以十万计,三五十万人规模的会战也不止次。刘琨本人身为东海王左膀右臂,次统领大军,麾下众将也无不曾率千军万马作战。只是,如今众人轻骑入并,可用的兵力微薄之至,面对四千名胡人,委实有些难以抵敌。 当下诸将的神sè都有些凝重起来。 “四千人马……”护军令狐盛沉吟道:“若再纠合这些rì子与我们纠缠的杂胡部落,总数大概会超过五千。” “相比而言,我军现有兵力三千五百,另外,还有不堪战斗的流民老弱四千余人。兵力本就居于下风,何况那些老弱委实都是包袱。”大将韩述盘算了番,抬头去望刘琨:“主公……” 另员将领卢昶或许觉得韩述未免气馁,他插言道:“文浩,你看那些胡人战力如何?”说着,他向丁渺打了个眼sè。 可惜丁渺是个直xìng子人,哪里理会得卢昶的心意?他撇了撇嘴:“胡人甚是凶悍,兼且轻骑马快,嘿嘿……适才也就是我丁某人出马,换了尔等,恐怕未必能全身而退。” 此言出,帐幕之中顿时气氛为之滞。 那胡人却不知哪里来了jīng神,嘶声大吼道:“我的兄长是灭晋大将军刘景!他是匈奴族最勇猛的英雄好汉,个就能打你们百个!千个!你们汉狗和我们对敌,只有死路条!” 话音未落,丁渺脚踢在他面门。那胡人迸飞出十几颗牙,顿时昏死过去。 “灭晋大将军?英雄好汉?”刘琨嘿嘿冷笑声,拂袖而起。他在案前往来几步,忽然伸手指:“陆遥!” 陆遥不禁怔,这才是他第二次参加正式的军议,怎么两次都被刘琨挑出来说话?他慌忙闪身出列道:“末将在。” 刘琨眼神炯炯地望着陆遥:“这胡儿口口声声吹嘘敌将刘景的勇武。那刘景是何等货sè,你且说来!” “是!”陆遥躬身施礼,借机稍作考虑,片刻后道:“刘景乃匈奴大单于刘渊麾下重将,系匈奴须卜氏族裔,任匈奴右於鹿王之职。虽效法刘渊伪称刘姓,实乃胡人无疑。此人sè厉而胆薄,用兵犹疑,吾并州将士实不惧之。另外,这刘景生xìng凶残好杀、暴虐之极,去岁五月,他引兵攻打司州,沿途掳掠男女三万余口。因怨恨这些人口行程缓慢,他竟将三万人尽数驱赶入黄河中溺死,尸体顺流而下百余里。天为之泣,大雨十rì不绝。此举殆非人类所为,就连刘渊闻讯都大怒不已,立时将他削职查办。” 听得刘景的事迹,众将无不勃然大怒。立时有人摩拳擦掌地请战,有人振臂高呼:若不能诛杀此獠,誓不为人。 “胡人凶暴,造下的杀孽岂止这桩而已?可怜我华夏子民何辜,遭受这般苦楚。吾受诏命镇抚并州,正要扫除这些人间禽兽,还百姓个太平之世。”刘琨轻咳声,起身道:“而此辈狂妄无知,竟敢前来邀击于我,是求死也。明rì出战,全体将士务必奋勇杀敌,痛击匈奴,血债血偿!” 刘琨信心十足的言辞顿时感染了部下将领们,众将大声应和,声震屋宇。虽然这支军队组建才不过三五天,敌军兵力又远远较己方,可将士们士气高昂之极,再无人把敌人放在眼里。 半个时辰之后,陆遥回到自家军营中。 高翔和沈劲两个急xìng子当先迎上前去:“道明,军议上说了什么?是不是要和匈奴人干仗了?” “是要打仗了!”陆遥重重地点了点头:“另外,越石公以为,新编各部尚不堪战,此番先无须上阵,只侯主公将令行事。我等须拣选jīng锐骑兵若干,编入丁渺将军部下。” 晋军承袭前魏制度,军中少有整建制的大规模骑兵部队。少量骑兵通常都分散在各部,临战时再将之统编组,统指挥,用以承担索敌、突阵、追击等艰难的作战任务。凡入选者,必为军中知名的勇士。比如前魏武皇帝赖以震慑天下的jīng锐“虎豹骑”,最初就是临时调集全军百人督以上的骁勇战士组成,此后才逐渐转为常设的部队。 故而高、沈二人顿时jīng神大振:“好的很!” 他们这样的并州低级军官,与匈奴年鏖战,不知结下少血海深仇,故而心思反倒单纯很,只求杀敌雪恨。 陆遥稍稍感到安心,他点了点头:“我和老薛必然要去的。你们两人中须得留人领军。谁去谁留,你们商量着办。” 高翔沈劲彼此对视,不由得都拉长了脸。 ****** 今rì二完毕,第场与匈奴的大战即将开始。恳请读者诸君持续关注,恳请收藏。谢谢大家。 作品相关 第三十章 版桥之战(一)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三十一章 版桥之战(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三十一章 版桥之战(二) 光熙元年(公元306年)十二月初。黎明。 桥。 此地位于上党郡西北涅县境内,谒戾山、胡甲山等并州群山余脉所及。清漳水从山中发源,在片稍许平缓的地形划了道由北向西,再转而向东的弧线,河道在此开阔,向东岸漫延出大片滩涂。在浓云密布的天空下,大约人高的枯黄苇草眼望不到边际,对两军的侧翼都形成了天然的守护。 在滩涂苇草之间和胡甲山余脉的丘崖断壑之间,腾出了块小小的平原。这就是双方选定的战场。 慵懒的太阳还在地平线上徘徊的时候,三千名晋军将士已经矗立在这里。他们中有的是几个月前的败兵,有的是才入伍的新兵,他们甲胄不全,兵器也五花八门。虽然尽力将队伍列的齐整,可是偶尔的杂乱暴露了不少士兵内心的紧张。这么快就要面对那些如狼似虎的匈奴人,许士兵还没有思想准备。 刘琨却似乎丝毫没有把即将发生的战斗放在心上。他今天在铠甲之外披着件华贵的锦袍,策马立于中军。他单手控马,悠闲地用马鞭轻轻敲打着鞍鞯,偶尔才睨视眼对面松散的匈奴人军阵。 与此同时,匈奴大将刘景也正在眺望着晋人的军阵,望了半晌,他焦躁地拨马回旋,挥鞭抽在几个惫懒的士兵身上,恶狠狠地骂道:“你们这些卑贱的小兔崽子,快给弓上弦!把弯刀拿稳了!会儿谁敢不卖力,老子活劈了他!” 远处不知哪个士兵高声应道:“晋人的军队都被我们打怕了,打起仗来比绵羊还怯懦。我们只要用抓羊的力气对付他们就够了!”士兵们阵哄笑。 刘景故意粗声大嗓地骂了几句,便不再管他们。这年来他的心情非常差,只有在士卒们中间肆无忌惮地骂骂咧咧时,才感到舒坦和自在。 年来,他为了伟大的撑犁孤涂单于东征西讨,立下过赫赫战功;单于正式起兵反晋时,他受封为灭晋大将军,俨然是单于亲族以外的头等大将,荣宠无人能及。然而这切,在去年初夏之后就改变了。那次攻打晋人朝廷的战役进行的很是顺利,先后攻克了黎阳、延津等地,抓获的晋人男女老幼大概有好几万人吧,怎么数也数不清。如果是几万头牲口倒也罢了,几万个人这么跟着,还怎么打仗?刘景耐不住xìng子,索xìng带人把这些俘虏全都推进了滚滚黄河。祖先们在草原上经常如此,打败了其它部落后,部落属民高过车轮者皆斩。刘景觉得自己实在是干的痛快。 谁知,大单于知晓此事之后,居然大发雷霆,立即派遣了使者怒斥刘景,说什么:大单于要消灭的,只是司马家的人而已;普通百姓无罪,怎么可以加害? 刘景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这算什么话?晋人的皇帝可不就是姓司马么?不把晋人都杀光,怎么消灭姓司马的皇帝?大单于的事业越来越兴旺,可他的想法,却越来越奇怪了。或许是因为大单于年轻时在晋人的都城里住了太久,学了太汉人的古怪道理吧。 从此以后,刘景就再也没有得到单独领兵作战的机会。这次大单于挥师直下河东,只命令刘景带领各地杂胡组成的部队留守晋中诸城,刘景的心里不知有么郁闷。 这次得知有汉人的军队来犯,他仿佛像闻到了血腥气的猛兽般激动,急如星火地召集散居在各地的人马。可是分散在诸城池村镇的队伍哪里是那么容易聚齐的,虽然刘景心急火燎地赶路,但是仍然比预料中慢了三天到达。而正是在这三天的时间里,他面临的敌人由拨乌合之众变成了粗具规模的军队。 “叔父!”充满锐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名青年武士催马来到了刘景的身边:“对面那个晋人的大官,在战场上穿的那么显眼,他是傻的吗?你派我为先阵吧,看我踏平敌军,刀搠死那家伙!” 这青年是刘景的侄儿弥且,素来得到刘景的喜爱。他就像是冒顿单于的年代在草原尽情奔驰的匈奴人,凶猛好杀、充满活力,不像如今围绕在大单于身边的那些匈奴官员,个个都象汉人样怯懦。 刘景眺望着对面晋人的军阵。那名铠甲鲜明的晋军大将身后高高地打着面素sè的“刘”字大旗。刘景用力揉着自己胡须横生的宽大下巴,想了想,却并不记得并州的晋军将领中有谁姓刘的。他踌躇了片刻,下令道:“弥且,你带三百轻骑去冲冲!要是敌阵动摇,我立即率大军掩杀。若是敌阵不动,你就包抄到侧翼放箭,我自会接应你。” 弥且大声答道:“遵命!”尖锐的骨笛声中,三百名匈奴骑兵立刻跟着他冲了出去。 胡人各族内迁以后,几乎都从纯粹的游牧民族转化为了且耕且牧的半游牧民族。因此这支部队除了不足千人的匈奴骑兵外,其他的都是步卒。若不是刘景对侄儿的勇武深具信心,也不会轻易将全军超过三成的jīng锐骑兵都交给他带领。 两军相距不过数百步,匈奴骑兵纵马奔驰,转眼就冲过了半的路程。他们在马上狂呼乱喊,挥动铁锤、大刀等重型武器,声势骇人;根据以外的经验,大部分晋军在这时便会慌乱奔逃,匈奴骑兵恰好冲阵而入。 可是眼前的这支晋军却与寻常不同!他们的阵线丝毫不曾动摇,随着声声号令响起,数百支高举着的长矛被平放下来,闪亮的尖锋层层叠叠,整条战线顿时成了刺猬般。 弥且冷笑声,哪怕训练有素的晋军,也绝不会是匈奴jīng锐的对手;这样的步兵密集阵型,他已经不知打败过少次了。他是身经百战的勇士,在率队冲锋之前就已经仔细观察了战场的地形。在晋人中军的右侧前方是片怪石嶙峋的坡地,与右侧绵延宽广的芦苇荡相连。这是步卒据以对抗骑兵的良好地形,却不利于骑兵的奔驰。因此他吆喝声,带着骑兵转向左侧,沿着与晋军阵线平行的方向前进。 稍许降低了马匹驰骋的速度,弥且伸手取下了背负的长梢角弓。这时,三百名骑兵几乎同时张弓搭箭,这正是匈奴人赖以纵横万里草原的奔shè之术!这个距离上,弥且这样的匈奴神shè手几乎可以百发百中,晋军的长矛步卒不过是靶子而已。 弥且已经盯上了那个被许将士簇拥着的晋人大官。他正要开弓,忽然间惊呼声。 晋军阵营左侧,在减缓速度的匈奴骑兵的正前方。晋人步卒如同波分浪裂般向两旁分开。彪骑兵仿佛狰狞的猛兽忽然现出身影,他们人披重铠、马覆铁甲、手持丈六大槊,在轰雷般的马蹄声中直撞向匈奴的骑兵队伍! 这队重骑兵想必是极小心地隐藏在重重叠叠的旗帜之后,在杀出来之前,匈奴人竟然无人有所察觉。冲在队伍最前的弥且只觉眼前黑,视野便完全被那队铁甲骑兵所占据。 匈奴以轻骑邀击晋人步卒,施展的不过是草原民族与zhōng yāng王朝军队千载对抗的故伎。而晋人则将计就计,以重骑硬撼匈奴的轻骑! 这来,匈奴人立刻陷入了被动。冲在最前的几名奚人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已被奔腾而来的晋军甲骑冲撞下马,顿时踏为肉泥。 弥且毕竟是极jīng锐的匈奴勇士,虽在逆境,犹自鏖战不懈。他抬手发箭,正中名晋军骑兵的面门。与此同时,数十名反应较快的匈奴人也纷纷放箭,他们却没有弥且那般准头,绝大部分箭矢直接被厚重的甲胄弹开了。 两支骑兵对冲,接敌速度何等快捷?晋人瞬间迫近。而很胡人直到两拨人马交错在起的时候,甚至都没能取出近战武器。 弥且还来不及取刀,便有几条长槊挟裹着劲风直刺而来。弥且大吼声,把角弓劈面扔去,随即双手环抱马颈,腾身翻入马腹之下。两支骑兵对冲的速度何等之快,弥且伏身的时间里,那几名晋军骑兵便从他身边掠过,继续向前冲杀。 眨眼的功夫,弥且揉身从马腹下穿过,自战马的另侧重又坐上马背,这连串动作纯靠双臂和腰腹之力,灵活的仿佛猿猴般,任谁看了都要喝得声彩。他反手握,掌中便了道森寒的光芒,眨眼间确定个极凶悍的持刀晋军骑兵,催马冲了过去。 那挥刀大杀四方的正是王修,他掌中斩马刀重达四十余斤,每出刀,必有名匈奴人惨嚎落马。眼看弥且横冲直撞而来,王修舞刀便砍。谁知“铛”地声轻响,王修手中那把jīng钢打造的斩马大刀竟然如豆腐般被从中切断,对面的匈奴人掌中现出把寒光四shè的短刀,毫不迟延地直取王修的胸膛! 眼看那锋刃距离王修不过数寸,弥且的嘴角已经露出狰狞的笑容,谁知耳边忽然疾风大作,显然是有人使长兵器刺来!弥且顾不得杀伤王修,反身挥刀去挡。他手中刀看似短小,却真正是从无数战利品中千挑万选出的上品宝刀利刃,足以削铁如泥,料想无论是枪、槊还是长戟之类兵器都必然被刀两断。 谁知那长枪竟然如同活的般,瞬息间变换了几个角度避过弥且舞动的刀锋,枪头重重地拍击在他的胸膛。这槊招数轻灵,但蕴含的力量却大得出奇。纵然在马蹄踏地的轰鸣声中,咔嚓嚓的碎裂声响依旧清晰可辩,也不知弥且究竟断了少根胸骨,顿时狂喷鲜血,倒栽落马。 能将长枪使得如此灵动矫变的,自然非陆遥莫属。他的家传枪法确有神鬼莫测之机,将长枪使开,片刻间已有七八名胡人毙命。这个倒地的胡人居然还是第个逼得他变招的。陆遥冷冷瞥了眼栽倒在地的弥且,看他的皮帽上装饰着白sè的翎羽,应当是以勇力著称的有名人物;然而在重甲骑兵的集团冲击下,只有死路条。 王修自知在鬼门关打了个转回来,只发声喊道:“道明!谢救命之恩哪!” 陆遥却无暇理会,继续挺槊冲击。 ****** 明天有事,上午的章提前发了。谢谢各位读者支持。羞愧地表示:我非常、非常期待收藏。感谢大家。 作品相关 第三十一章 版桥之战(二)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三十二章 版桥之战(三)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三十二章 版桥之战(三) 双方的骑兵这时已经完全楔在处,容不得陆遥消停,前方又有两名匈奴骑兵分别挥动狼牙棒和长柄大斧杀到。 陆遥掌中长抢向右侧探出,jīng钢所制的抢尖与狼牙棒相撞,发出“铛”地声大响。使棒的胡人闷哼声,狼牙棒脱手飞上半空。陆遥借了兵器撞击之力舞枪横扫,其势疾,使斧胡人哪里抵挡得住,当即被打下马去。那狼牙棒脱手的胡人这时已经错马而过,陆遥向后仰身反手枪,也把他搠翻了。 与陆遥同出击的,是刘琨亲自挑选出的百五十名jīng锐骑兵,其中有刘琨直属骑兵百名;有陆遥、薛彤和沈劲带领的十名部下;有丁渺和他的彪悍斥候骑兵;甚至还包括了刘琨亲将林简、王修等十二人。 这些人都是武艺jīng熟、骁勇善战的勇武之士,装备是jīng良无比。这支骑兵全都是甲骑具装,不仅人人身披两重筒袖铠,甚至连马匹也披挂铁甲,面帘、鸡颈、当胸等等应俱全。 前朝武帝曹cāo曾在其《军策令》中提到:“本初马铠三百具,吾不能有十具”,即便是汉末雄踞冀、青、幽、并四州的强大军阀袁绍,也不过拥有三百具马铠。可见马铠是近代以来极受重视的军国重器。 刘琨轻骑入并州,随行的人马虽少,但却携带着洛阳武库中搜罗的jīng良武器。这些装备器械在jīng锐战士的使用之下,立刻成为了匈奴骑兵的噩梦。百五十名重甲骑兵就像是把巨大的利斧,狠狠地将匈奴人的阵容砍为两截! 凭借着几乎用之不竭的体力和强大爆发力,陆遥摧枯拉朽般冲杀向前。不知何时,他已冲杀到最前,成为了整支甲骑的先锋。这样的豪勇,甚至使得丁渺都频频注视。 陆遥本人却只顾厮杀。严格来说,这才是陆遥前世的灵魂苏醒后经历的第次沙场血战,此前那几次只不过是街头械斗的级别罢了。但如之前的战斗,陆遥并没有丝毫的紧张感,似乎个坐办公室的小职员天然就流淌着战士的血液。 他马当先,或者用长槊刺击、或者挥舞缳首刀劈砍,甚至驾驭着高头大马直接把匈奴人撞落在地,像股旋风般横扫眼前所有敌人。 再冲了数十步,陆遥只觉压力徒然减轻,原来已穿敌阵而出。勒马回首望去,只见匈奴轻骑已然溃不成军。片血肉横飞、人仰马翻。残破的肢体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地,无主的战马慌乱地打着转。还骑在马上的胡人已经不足百,他们几乎丧失了斗志,开始四处奔逃。 百五十骑在刚才的交锋中几乎没有什么折损,绝大数人都能继续战斗。他们缓缓勒马,绕了个大圈越过坡地,直到晋军阵列的最右侧才重新集结起来,再度结成井然有序的阵容。 晋人的甲骑具装甫出现,刘景就知道己方的三百轻骑陷入了巨大的危险。晋人先借助不利的地形限制他们的行进路线,又以重骑兵的白刃格斗克制他们的骑shè之术,再考虑到重骑兵们刻意的隐蔽和恰到好处的突击时机,这无疑是个jīng心谋划的陷阱。战局的发展很快证实了他的判断,在极短的时间内,匈奴人引以为傲的骑兵就被击溃。 随着时间的推移,刘景粗犷的面容愈发yīn沉,而匈奴的队列则陷入了短暂的寂静,似乎还能听到不少人倒抽着冷气嘀咕的声音:这支敌军,似乎和以前任何支晋人的军队都不样啊。 没错,是不样的;刘景恼怒地想着。那可是拥有甲骑具装的敌军! 这种jīng钢打造的全套人马铠甲非寻常得见,其套的价值甚至超过数十把上好的刀剑,并州军绝没有这般奢豪的骑兵配备。敌军不是并州军……他们很可能是晋人的jīng锐禁军! 身为匈奴贵官,他所了解到的信息远远于普通的士卒。他清楚的了解到数月以来,大单于在河东的战况并不如传闻那般顺利。经历了无数次自相残杀的洛阳禁军仍旧保有强大的战斗力,给匈奴造成了相当的损失。而此时,晋人如果派出支禁军翻越群山,直逼晋阳……这代表了什么?刘景清楚的知道:他的部下人数虽,但大部分是响应大单于号召而来的杂胡部落,虽不缺凶悍勇猛,却难以号令约束。这样七拼八凑而成的军队,果然可堪与jīng锐的禁军战么?心念电转之间,刘景已有了计较。 “卑鄙!卑鄙!”刘景忽然愤怒地狂吼。他撕开皮袍露出他筋肉虬结的胸膛,反手抽出弯刀在胸前划下道深深的伤口。滚烫的鲜血流淌,将雪亮的刀锋染作了鲜红。 刘景纵声大喝道:“苍狼的子孙们!几百年来,汉人用yīn谋诡计陷害草原上的英雄,而我们,则用勇敢和热血把他们打得粉碎!今天,那些绵羊般的晋人、被刘渊大单于杀的抱头鼠窜的晋人,又次用yīn谋诡计陷害了匈奴的勇士们,我们该怎么办?”他身边的亲卫们首先响应着吼叫:“杀光他们!杀光他们!”随即,被煽动起来的士兵起发出了大喊:“杀光他们!杀光他们!杀!杀!杀杀杀!” 刘景挥刀直指前方:“杀!”他的呼声刚落,周围的士兵们顿时咆哮起来,仿佛千万头猛兽在嚎叫。他们如同旋风般冲杀向前,直向晋军的阵列扑去。这些士兵绝大数仅只裹着粗劣的皮袍、手持的武器也千奇百怪,他们是响应大单于的威名前来的奚人和羯人战士。相比于渐渐汉化的匈奴人,他们加落后,也因此加嗜血和野蛮。 迎接这些胡族士兵的是晋军的强弩。数百年来,弓弩都是汉人用以对抗北方游牧民族的首要利器。前汉名臣晁错曾列举中国相对于匈奴的五项长技,其中就有“材官驺发,矢道同的,则匈奴之革笥木荐弗能支也”之语。而当此刻匈奴大军冲击,气势骇人之际,隐藏在中军之后的三百名弩手突然急步突前,发动了蓄势已久的击! 这些强弩发shè的瞬间,弓弦猛烈颤动的声音哪怕在百步以外都清晰可闻,随之便是箭矢破风的漫天尖啸之声大作。长有尺二寸、锋刃由jīng铁打造的箭矢密如雨点,往往箭就能洞穿两人的躯体。无数血花同时绽放,冲在最前的百余人受到灭顶之灾,死伤惨重。 刘景连连暴喝道:“冲上去!莫要慌!”双方这时距离二百步,如全力冲刺则转瞬即过,哪怕弩手采用叠shè之法,至不过shè出三轮箭矢罢了!胡族战士们被他的大喝鼓舞,继续奋力冲刺。 眼看距离晋军不过三十步许,弩手们忽然急速后退。晋军阵中震天动地的战鼓声响起,随着素sè“刘”字大旗挥动向,前军呈三线布置的数百名长矛手开始前进。看那整齐划的强劲步伐便可知晓,这些长矛手无不是身经百战、意志坚定的悍卒。 两支大军狠狠撞击在起。冲在最前方的第批胡族战士几乎立刻就被重重叠叠的长矛刺死,第二批战士毫不犹豫地接踵而上。他们有的用刀斧劈砍矛柄、有的双手握住刺来的长矛用力拉扯、有的腾空跃起飞斩向晋军士卒。胡族战士呼啸着不断冲击,第二批战士犹在奋战,第三批战士又压了上来;仿佛怒涛拍卷着礁石,**永无休止。 而晋军的阵列却正如海边矗立的礁石般岿然不动,任凭浪涛次次拍卷、轰击,又次次地粉碎。舍生忘死的拼杀在宽达数百步的正面同时展开,战况异常激烈。护军将军令狐盛双手扶着倒插于地的大刀,立于晋军长矛手的阵后,身侧簇拥着数十名彪悍的亲兵。他的双眼如鹰隼般巡视着左右,偶尔发现有阵脚动摇之处,他挥刀指,便有队亲兵扑过去大砍大杀,立时便将战况稳定下来。 胡人在正面投入士卒的数量大约是晋军的两到三倍,每杀死名胡人,就会有两个、三个胡人填补空缺,而晋军的损失却无法即时补充。令狐盛维持阵线完整的努力变得越来越艰难,他身边可以充作机动兵力的亲兵也渐渐少了。这些士兵无不是跟随刘琨南征北战年的勇敢善战之士,每人的牺牲,都是难以弥补的损失! ****** 要做个勤劳的写手,今天继续二。拜求收藏、点击、红票支持。感谢各位读者。 作品相关 第三十二章 版桥之战(三)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三十三章 版桥之战(四)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三十三章 版桥之战(四) 惨烈之极的殊死搏杀就在前方展开,晋军的中军千五百人马却始终不动。他们所处的位置距离令狐盛的部队相当远,右侧是嶙峋的山地,左侧有漫无边际的芦苇荡作为掩护,可算是颇为安全。 刘琨用他修长有力的五指虚握着白玉为柄的马鞭,下下轻敲在左手掌心;哪怕前方杀声震天,舒缓的拍击节奏也不曾丝毫变化。 这时刘琨麾下的诸大将都在各处军中指挥,还在身侧的只剩下负责统领亲兵的几员将领和负责军中公务的从事中郎徐润。徐润乃是文官,本无须身入战场,但他坚持说肩负平靖地方职责不可畏惧矢石,算有几分胆气。 可他毕竟只是个文人,眼看白刃见血的厮杀就在眼前幕幕展开,时间有些慌了神:“主公,孰料胡人凶悍至此!若不遣军支援,只怕……只怕令狐老将军支撑不了久!” “兵卒都不能妄动!”刘琨摇着头:“我军的新兵虽经数rì整编,大部尚不堪战,故而绝不能投入到正面对敌中去。” 他稍作思索,又道:“传令甲骑出击,冲散当面之敌!”他放缓语气向传令兵道:“就告诉丁文浩等人,今rì有暇,吾将坐观诸君演示武勇!” 数名传令兵拍马出阵,急奔向甲军阵最右侧甲骑所在。 “主公令甲骑出击,冲散当面之敌!主公言道:‘今rì有暇,吾将坐观诸君演示武勇!’”传令兵狂奔而至,大声呼叫。 “合该我杀个痛快!”丁渺大喜,即领甲骑出发。 百五十骑出阵,所到之处,胡人无不惊悚退后,纷纷结阵以待。 可是丁渺偏不急着厮杀,先率众人绕着猛攻晋军步卒的敌人优哉游哉跑了半圈。 这批胡人数量很,也都极其勇悍,若非如此,适才也不会给令狐盛造成这么大的压力。可他们毕竟只是些临时纠合起的乌合之众,号令不,纪律xìng和韧劲也是不足。当甲骑在他们的侧翼、后方虎视之时,几名负责统兵的酋长、大人有的想继续猛攻,有的想要稳固后路,原本鼓勇向前的大军不得不兼顾两头。 在另面鏖战的令狐盛是经验丰富的宿将,立时便感觉到了这点。他当即高呼指挥反击,甚至将手头的亲兵全都派了上去,原本艰难维持的晋军步兵阵线渐渐稳住了阵脚,甚至有反守为攻的势头。 甲骑尚未真正投入作战,仅仅是绕场巡行半匝,就已使得战场形势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丁渺得意洋洋,睨视着按辔立马于侧后的陆遥:“如何?” 并州军余部投入越石公麾下不过数rì,分明寸功未立,竟然得以纳入集全军jīng锐而成的甲骑之中。如丁渺这等豪杰虽非妒贤嫉能之辈,但他自有矜持,绝不会随意接纳。对此,陆遥当然心中明白。听得丁渺问话,他只淡然颔首:“果然妙极!” “那陆将军以为下步该当如何?”丁渺带着几分考教的语气问道。 “敌军乱象虽显,但彼众我寡,不可轻敌,不能做纠缠。”陆遥抬起掌中长枪,用枪尖向着敌阵比划了道弧线:“依吾所见,不妨由此处杀入,争取凿穿敌阵,由彼处杀出。” 丁渺眼神亮。陆遥枪尖所指,乃是敌军不同部族士兵之间的个缺口。须知胡人粗鄙,打起仗来便如窝蜂也似地齐上,各族士兵都乱哄哄地搅作团,反倒令人无处下手。偏偏此刻两个酋长意见不,士兵下意识地靠拢本族大人,使得原本紧密的军阵露出了极小的缝隙。这确实是当前最可利用的破绽,恰与丁渺所想毫无二致。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丁渺哈哈笑,纵声喝道:“兄弟们,跟我来!” 甲骑此番出击,虽没有出敌不意的效果,威势却只有盛。六百只铁蹄践踏地面,发出如雷般的轰鸣! 在战线另面的缓坡上,刘景盯着尘土飞扬的交战前沿,牙关紧咬,面sè极其难看。成功地煽动起了全军的士气之后,作为统帅的他当然无须马当先地冲锋,仅仅领着大队骑兵稍稍前移百步,便在此处停了下来。围拢在他身边的千余名匈奴本族步骑侧耳听着前方杀声大振,都在跃跃yù试地等着下步的号令,但刘景却迟迟没有发令,只是眼角偶尔突突抽搐几下。 奚人、羯人之类杂胡种落自古以来畏于匈奴大单于的威名,顺从而易于驱使。这就注定了他们被刘景当作消耗品的命运。刘景本打算利用杂胡步卒人数的优势压倒敌人的步卒,再发挥匈奴骑兵的善shè特长和机动能力击败敌人的重骑兵。然而这支晋军又次令他大大吃惊了,人数超过三千的杂胡步卒以数倍的兵力优势,竟然时占不到上风! 这支晋军阵中除了拥有甲骑具装的重骑兵以外,还有使用万钧神弩的弩手、有训练有素的长矛步卒;这还仅是部分兵力。只靠这“部分兵力”,晋军就已经轻而易举地击杀了自己深深倚重的侄儿、消灭了三百名jīng锐的轻骑,正面对抗三千名胡族战士的冲击不落下风……而晋人的中军大队至今丝毫未动!刘景反复地想着,混未觉得自己已然汗出如浆。 刘景纵横沙场年,乃是威名远播的骁勇战将;他对须卜部族骑兵的战斗力也深具信心。如果此刻他亲自领兵杀入战场,未必不能打破僵局。可如果这些本部族的嫡系再度受到损失,他今后又凭什么立足于各拥实力的匈奴豪酋贵官之中? 相较与此,及时抽身而退反倒成了最好的选择。部落的实力大部仍在,损失的不过是些毫无价值的杂胡。只须回晋阳依坚城而守,想来那些晋人也奈何自己不得…… 刘景素来喜怒无常,此刻他的亲侄没于阵中、战况又在胶着,时也无人敢吭声。直到名将校终于忍耐不住,驱马靠近刘景问道:“大将军……”话音未落,刘景手起鞭将他挥下马去。这鞭子打得极重,几乎要将那将校的眼珠子都抽出来。那将校连连惨叫,只在地下挣命,四周却无人敢去扶持他。 正在左右都寂静无声的当口,忽听铁蹄动地之声大作,那支甲骑具装的晋军重骑兵再次上阵,自右向左,横向撞入杂胡步兵的队列。 若是在两军正面抗衡的时候,步兵只须结阵对敌,面对敌骑未必便在下风。而且饶是铁甲重骑再怎么jīng锐,陷入大量步卒的围攻只有死路条。可是,此刻将士正与前方的晋军长矛手死斗,侧翼几乎毫无掩护! 铿锵铁马呼啸陷阵,如千钧铁椎轰击朽木般,所到之处无不催破。在铁骑如狼似虎地冲击之下,连皮甲都不具备的轻步兵完全没有抵御的能力,数千人的阵列竟然硬生生地被骑兵趟出条血路来。 时间,匈奴人颇显颓势。簇拥在刘景身边的诸匈奴将校无不面露惊容,刘景却喜动颜sè,大声发令:“将士们,我们的机会来啦!大家准备厮杀!” 他侧近的将校们面面相觑。前方战局不利,只消两眼不瞎的都能看得清楚明白,为何大将军却高兴到这种地步?莫非心痛前军的损失,故而失心疯了?众人彼此以眼光传递着意见,但想到前个开口询问者的下场,谁也不敢再去撩拨刘景的虎须。 他们不敢说,刘景却偏要找他们攀谈。他突然指着名偏将道:“兀赫,你说说,现如今战况如何?” 那名唤兀赫的偏将是深受刘景信赖的名骁勇战士,但他对刘景的畏惧并不少于其它人。闻听刘景发问,他顿时后背沁出身冷汗来,没奈何,只得低头道:“前方打的很是激烈……晋军的骑兵凶猛,不过咱们人数,只消拼死作战,总有将他们消耗完的时候。”这番话说的模棱两可,完全是为了应付刘景。 岂料刘景却哈哈大笑起来:“兀赫说的没错!你们看!” 他扬鞭指向战场,大声道:“晋军的铁骑虽然凶猛,可是他们人数太少,旦深入我军的阵型,骑兵的速度就施展不开。” 众人随着他的鞭梢所指去看,果然正如刘景所言。那些杂胡士卒与令狐盛的长矛手们缠斗良久,原本士气渐渐衰退。可晋军铁骑的突击,却反而激发起了他们骨子里的凶狠血xìng来。 他们在草原上茹毛饮血数百年之久,过着与牲畜无异的生活;直到这些年才受匈奴大单于的征召,来到汉人的花花世界。厮杀、掠夺、yín辱妇女,他们无所不为。该享受的都已尽情享受到,如今是用鲜血、用生命来报答大单于恩典的时候了!杂胡士卒们发出震天的狂吼。他们前仆后继地拥上前去,用血肉之躯来阻止战马的奔驰,舍生忘死地与晋军纠缠在起。 名晋军甲骑挥刀劈斩,将拦路的羯人自肩至腰砍成两段。血水和内脏、骨骼起飞溅出来,将身前丈许撒满了血雾。另名羯人借此机会扑了上来,揪住晋军的甲胄,将他拖下马。晋军骑士落地以后并不慌乱,横刀第二名羯人杀死。可下个瞬间,的杂胡战士扑了上来刀砍矛刺,立刻将那名晋军骑士砍作了肉泥。 毫无疑问,晋军铁骑每前进步,都会导致至少十名杂胡战士的死亡,然而在杂胡战士们不要命地抵挡之下,他们前进的速度渐渐慢了! 这样的局势确如兀赫所判断的,晋军铁骑与矛手纵然能尽数歼灭杂胡士兵,自身也必然会遭受难以想象的严重损失。 “以铁骑对抗步卒,确实是兵法的正道。但晋人的铁骑毕竟太少!这点微末数量,可以用作奇兵,却不能当做决胜的手段!”刘景大声说话,脸上几乎要放出光来。 他毕竟是匈奴汉国有数的大将,虽不通文墨,但对用兵之法确有心得。只听他继续道:“如果晋人的大将是我刘景,先前就应该出动中军本队,汇合前军,股作气冲破那些杂胡们,随后驱赶杂胡反冲我方中军,再以铁骑包抄我们的侧翼……这样的话,我们就有大麻烦了!” “可是晋人没有这么做!他们非要把宝贵的甲骑,投入到与杂胡士兵的消耗战中去!”刘景两手拳掌大力相击,脸sè有些狰狞:“这是为什么?” 他的眼光从偏裨将校们的身上扫过:“这是为什么?” “只有两种原因!”刘景伸出粗短的手指摇晃着:“或者晋人的首领是个胆怯的鼠辈……或者晋人中军的那些兵力,根本都是些不堪战的杂兵!所以晋人首领将他的中军放在距离前线这么远的后方……他根本就不敢作战!” 刘景仰天狂笑,仿佛猛兽在咆哮:“晋人以为靠前线那点兵力就能打败我们。他们的中军躲在后面,靠着那片芦苇荡的掩护,就能安全无忧……” 兀赫立刻反应了过来,他振臂呼道:“大将军,我们去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将校们全都狂吼起来。 “兀赫!我给你……嗯……五百jīng锐,你能穿过那边芦苇荡,杀死那个晋人大官么?”刘景稍作盘算,随即厉声问道。 “我当然能!”兀赫攘袖大吼:“以伟大的冒顿单于之名起誓,我必然杀尽敌人,用鲜血来洗刷您的军旗!” 片刻之后,五百名匈奴战士绕过正面战场,向芦苇荡的方向开去。 ****** 低调地继续求红票、收藏、点击。顿首感谢读者诸君支持。 作品相关 第三十三章 版桥之战(四)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三十四章 版桥之战(五)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三十四章 版桥之战(五) 晋军中军距离匈奴人的本部大约三里,双方各自占据了片地形较高的台地。故而,当匈奴人派出兵力向右翼包抄,试图穿过阻拦在两军之间的芦苇荡的时候,晋人们看得很清楚。这支部队的兵力大概分去匈奴本部之半,大约五百人出头。战士都穿着匈奴人传统的毡衣,大部分人披有皮甲。其中又有数十人,戴着饰以翎尾的鹃冠,身着铁铠,显然是地位极高的勇士。他们高举着长槊、利斧等重兵器,脚步整齐划。毫无疑问,这些是刘景赖以起家的基本力量,是匈奴本族的jīng兵。 这支部队很快就没入了芦苇荡中,可以看到大片芦苇晃动、倒伏,显示出他们以极快的速度涉水前进。 “主公!他们来了!”徐润情不自禁地拉紧了缰绳:“来了!来了!” 刘琨瞥了徐润眼,用马鞭敲击左手掌心,发出“啪”地声脆响:“陆遥说的没错,这刘景果然是个sè厉胆薄之徒。” “何以见得?” “芝泉你看,战事发展至此,正当破釜沉舟,决胜负;他却犹疑不定,只遣五百人来攻我中军。”刘琨连连冷笑:“五百人济得甚事。纵然他看出吾中军虚弱,但我在此处毕竟布有千五百兵力,又有主将亲自坐镇,哪里是五百人能撼动得了?这五百人,徒然送死而已。” “何况……”刘琨扬鞭向芦苇荡的方向指。 下个瞬间,芦苇荡里数十面晋军军旗同时竖立,杀声震天而起! “兵法云: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刘琨放声大笑,意气风发! 作为刘琨中军的千五百人,除了前排持旗的二百余人是刘琨部下士卒,其后的千余人,全部是老弱流民装扮成的。 在这次箕城整编中组建起的将近两千新军,早在昨rì深夜,就已分批偷偷潜入到了这片无边无际的芦苇荡中。他们宁声屏息地潜伏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在敌将以为找到己方破绽的时候,给予他们重重击! 新军的装备普遍都很低劣,他们中只有少部分人能配备缳首刀,大部分人都使用粗制的武器,甚至有使用木棒的;他们也没有经受过良好的军事训练,原属于并州军败兵的还好点,刚刚简拔从军不久的流民都还没有完成基本的金鼓进退训练。 但在这片芦苇荡中,遍布着深浅不的水洼、水潭,暗流,地形极度复杂,兼芦苇丛生,视野受限。在这里,匈奴的jīng良武器无以施展、战斗配合也难以实现,胡人的优势被极大地掩盖了。而晋军人数占优,是出敌不意!新军们呐喊着从距离匈奴队列不远处蜂拥而出,瞬间四面包围上去,与匈奴人混杂在了起。 高翔挥舞长刀,踏水冲杀向前,接连剁倒了三个相继杀来的匈奴人。第三个身披铁甲、手提铁盾的匈奴人从他右侧靠近,高翔呐喊着反手挥刀。长刀与坚固的铁盾猛烈撞击,突然迸断了。高翔毫不畏惧地纵身向前,奋力勒住那匈奴人持盾的手扭转,将敌人甩翻到了水潭里。 他的勇武引起了敌人的注意,匈奴人从密生的芦苇丛中出来,向他奔去。高翔没有了武器,只能怒吼着向后渐渐退避。这时何云从后方赶来,他的伤势还没有痊愈,不能够与人近战,因而很早就取弓在手,远远地shè击。眼看高翔陷入危急,何云连连发箭。第箭从冲在最前的胡人面门贯入,第二箭、第三箭shè空了,第四箭又shè中名冲杀过来的胡人,使他右腿受伤,滚倒在地。 何云争取了这点时间,高翔已经从尸体上随便取了把大刀。那名身披铁甲的胡人刚从水潭里爬出来,正在挥手抹脸,却不防被高翔刀正中脖颈上,顿时鲜血狂喷。高翔又接连几刀,终于将这胡人的脖颈砍断。他将这胡人的头颅高高举起,挥舞着大刀,仿佛野兽般嘶声大吼:“杀胡!杀胡!” 随着他嘶哑苍凉的吼声,人随着高呼起来:“杀胡!杀胡!杀胡!” 从永兴元年到现在,并州的将士们高喊这战场口号已经整整三年了!三年来,无数将士血洒疆场,可他们迎来的,只有家园化作废墟、亲人惨遭屠杀;场又场的失败,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可怖梦魇,使得并州将士们喘不过气来……但现在,他们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杀胡!杀胡!杀胡!” 并州军的余部纵声高呼,流离失所的游民们纵声高呼。在震耳yù聋的呐喊声中,晋军将士们状若疯魔,发起了波又波的进攻! 高翔并不知道,被他杀死的那名着甲胡人,便是刘景爱将、负责统领五百人穿越苇沼的兀赫。随着兀赫的死亡,匈奴人渐渐乱了阵脚。越来越的人失去了斗志,开始仓皇地觅路逃窜。晋人凭借优势兵力,将匈奴人分割包围在芦苇荡的每个角落,很快就把他们都杀死了。 而当些零散的匈奴人逃出芦苇荡时,失利的消息也就此穿到了杂胡士卒的耳中。死死纠缠住晋军甲骑和长矛手两面之敌的杂胡士兵们,也开始慌乱起来。这时虽,然仍有几名勇士大声吼叫着想要稳住阵脚,但是军势已颓。 “中计了!”刘景目睹着战况变幻,在心中狂喊着。 原来晋军在此前的纠缠、中军的惧怯不进,都只是为自己设下的诱饵。从开始,晋人的目标,就并非是那些杂胡,而在于己方最为珍贵的匈奴本族jīng锐么!可恨!可恨! 身经百战的他看得明白,心知大势已然底定,战局崩溃只在片刻之间。 “准备撤吧。”刘景缓缓道,随着匈奴本部jīng兵的溃灭,他的jīng气神似乎消耗了许,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清楚:“匈奴须卜氏的勇士已经流淌了足够的血。现在,趁着那些奚人和羯人还能为我们拖住晋军,我们……撤吧。” 他转身打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战场。 片刻之后,杂胡战士们就发现了异状,疑问开始传递:“大将军呢?”“大将军怎么不见了?”起初只似小石块入水引起的波纹荡漾,不旋踵就化作了滔天巨浪:“大将军逃跑了!”“大将军丢下我们,自己逃了!” 夫战勇气也。沙场之上两军正面对敌,决胜的本就不是人数或装备,而是取胜的信心和决心。 胡人的动摇马上就体现在战场的态势上,用兵老辣的令狐盛当然不会错过战机。须发戟张的老将军率领最后的生力军直扑阵前大呼酣战,手刃数人,立刻便迫得正面的敌军连连后退。 当始终不动如山的刘琨中军千余人马也鼓噪着挥军大进的时候,再没有任何个胡人保有战斗的意志了。士兵们很快就开始掉头逃跑,他们丢弃了甲杖和旗帜,三五成群地向后方抱头鼠窜。这副兵败如山倒的情形酷似几个月前晋军与匈奴在大陵决战后的场景,只不过胜败双方恰好掉了个儿。 桥往北的路上烟尘弥漫,到处都是丢盔卸甲逃命的匈奴人。而晋军则在路狂奔追杀,恰如同草原上的猎人从容追逐着慌张逃窜的畜群。偶尔有胡人想要聚集起来,丁渺、陆遥等人统领的甲骑就会毫不犹豫地向前,将他们狠狠地冲散。 ****** 有81个收藏了!虽然这个数字真叫人羞愧(捂脸)……但我已经很高兴了,毕竟每天收藏数都在进步。诚恳地感谢每位收藏本书的读者,为了你们,螃蟹定定用心写作。也殷切期待朋友的点击、红票、收藏、评论。顿首拜谢大家。 另外,读者群298286432,欢迎参观、来访、指导工作。 作品相关 第三十四章 版桥之战(五)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三十五章 版桥之战(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三十五章 版桥之战(完) 战斗在辰时完全结束。除了支未曾投入战斗的轻骑兵被派去追击逃跑的刘景以外,大批晋军以十人二十人规模的小队分布在这片山岭间的狭窄平野上打扫战场。他们仔细搜索着每方土地,捡回箭矢和遗弃的刀剑,有的士兵甚至从尸体上剥下尚属完好的衣物。搜索过程中,有时也会发现奄奄息的伤员。如果伤者是晋人,会得到些基本的救治诸如碗热汤之类;如果是匈奴人,士卒们半手起刀搠死了事。 另有许投降的奚人和羯人被勒令聚集在处洼地,虽然不久之前尚在手持武器厮杀,但此刻看来,他们也不过是些面貌木然的牧民和农夫而已。名羯人或许是想解手,鬼鬼祟祟地往洼地外侧的灌木丛走去,立刻就被发现了。手持长枪的晋军士卒大声喝骂,羯人在枪尖面前步步后退,不停解释着什么,脸上露出尴尬而讨好的笑容。 在洼地的侧,甲骑具装的骑兵们正在修整。重骑兵经历了三番五次的摧锋陷阵,无论人马都极度疲劳。许骑兵摇摇晃晃地下马之后,直接就瘫倒在地,任凭辅兵们在身边忙碌着拆卸甲胄。 丁渺**着身躯踞坐在张卸下的马鞍上,背后的医官正从他右肩起出枚入肉极深的箭簇,顺手拍了团黑黑的糊状草药封住创口。虽然有重铠防身,可他依旧受创达十余处,周身皮开肉绽,观者无不触目惊心。他的铠甲扔在脚边,被太的鲜血层层浸润,几乎成了褚红sè;某些甲片的边缘甚至还挂着敌人撕裂的筋肉。这位平rì里喜好谈笑的青年将军在方才的血战中化身为铁甲猛兽,横冲直撞地收取胡人的xìng命,往来驰骋中竟无合之将。那些胡人俘虏望来的眼神无不带着深深畏惧的神sè,这便足以说明他的豪勇。 那位医官的草药甚是灵验,药物渗入伤口的清凉感觉,令丁渺舒服得几乎要叹气。他放松身体斜倚下来环顾四周,所见之处赢得胜利的将士们莫不欢声笑语,唯有陆遥例外。他双手抱肩而立,似乎是在远眺什么。 对于这位青年将军被超次拔擢的事情,越石公的旧属们颇有些非议。有同僚背地里嘀咕,说此人是所谓佞幸之流。xìng子急躁如刘演者曾出面挑衅。然而丁渺适才与陆遥并肩作战,亲眼目睹陆遥冲锋陷阵的武勇与判断战场形势的眼光。有这等才能,在哪里都是军中员骁将,怎么会是佞幸之徒?真是笑话。 这么想着,丁渺便扬声唤道:“陆将军!道明兄!我军大胜,你为何这般心事重重?难道在想哪里的sāo娘们儿?哈哈哈——” 正笑得开怀,陆遥霍然回首,眼中凶光爆shè。 虽然丁渺本人就是尸山血海里打滚出来的人物,但在陆遥眼神逼视之下,只觉得背脊骨上仿佛有道冰水浇灌下来。他的笑声突然滞,慌忙双手乱摆道:“慢来慢来!道明兄,我开个玩笑而已,何必当真……” 好在陆遥的怒气发即收,眨眼间又恢复淡定自若的样子。他抱歉地笑笑,慢慢道:“丁将军,失礼了。实不相瞒,在下乃是触景生情,有些感慨。” “没事没事。”丁渺打了个哈哈,显露出很感兴趣的样子:“道明兄对这里很熟悉么?不知触的是什么景?生的又是什么情?” 陆遥倒没想到这丁渺是个自来熟的xìng子,他默然片刻,徐徐答道:“当然熟悉。我曾在此地与匈奴作战。” 他深深吸气,又深深吐气,无意识地将手掌紧紧相握,发出格格的声响:“陆某原是并州军积shè将军聂玄麾下的军主。月前我军与匈奴会战失利,数万人马溃不成军。我们这路人马沿路汇集败兵,且战且退,翻越重重山岭向上党转移。” “当时东瀛公司马腾坐镇壶关,麾下尚有jīng兵万余,沿途要隘尽在掌控。我们不眠不休地在山中急行上百里,原以为到了这里就可以遇见接应的兵马。谁知出了山外,却未见兵卒……后来才知道,原来那司马腾怯懦如鸡,眼见前方战局不利,居然引兵弃了壶关往邺城奔逃去了。我们待要再走,胡人骑兵已然从大路追及。他们兵分三路,从这里、这里和这里突然杀出……”陆遥伸手指点着远处的几座丘陵,沉声道:“胡人来势很猛,立刻把我军截成了首尾不能相顾的几节……而我军奋起抵抗,前仆后继,鲜血把整片的地面都洇得红了。” “我们边死战,边沿着浊漳水向南急行……没错,正是这几天来大伙儿走过的路,只是方向相反而已。敌军几乎都是骑兵,我们怎也没法甩开他们。这路上,每里地都曾经发生过激烈的厮杀。期间接战不下数十次,突破敌军拦截十六次。弟兄们死伤超过七成;而我们杀死匈奴千夫长四人、百夫长以上二十三人、寻常士兵不计其数!” 陆遥深深地呼吸,竭力平复着激动的心情。他竭力告诉自己,适才叙述的只是历史长河中已经发生的史实,就像是部古书上寥寥数笔记载,不值得为之激动,可感情却完全不受理智的影响,使他满怀不吐不快的冲动,说话的声音高亢起来。 周围的笑闹声渐渐停息,士卒们慢慢围拢来听着:“就在距离壶关不远的个古寨,我们终于被敌军大举包围。将士们誓死奋战,抵抗了三天两夜,令得而敌人尸如山积!那真是场惨烈至极的血战……最终从战场上侥幸脱身的,只有区区三人而已。时间眨眼过去,当时战斗留下的痕迹已然湮灭,而战士们的尸体散乱各处,被野兽啃食,也已看不到了。” 陆遥渐渐哽咽:“那些死去的,都是并州的子弟兵啊。他们中的许人我能叫得出名字、知道他们的家乡何处、家中又有些什么人。他们对我的信任,如我对他们的信任。我曾经以为能带领这支队伍突出重围,然而最终却……” 只有力的手掌拍了拍陆遥的肩膀,薛彤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道明何须自责?设身处地来想,没有人能做的好。” 丁渺掰着手指,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暗地里评估陆遥所讲述的战事。半晌之后,他重重感慨地道:“薛将军说得是。大局糜烂之际,道明能做到这地步,已经很不容易。不过,往事已矣,来者犹可追。如今主公坐镇并州,局势必然改观。只要我们协力同心,终能芟除jiān凶,为袍泽弟兄们报仇。” 身边众人齐声应和,话声在呼啸掠过沙场的北风中远远传出。 默然了许久,陆遥双手用力揉了揉面颊,微微颔首:“谢两位开解。” 他的内心仿佛已然平静,恢复了素来冷峻的神态:“既然从军报国,早有战死沙场的觉悟,倒是陆某时想了。只盼早rì安定边疆,令黎庶安居乐业;若有提兵北海、勒石燕然之时,足以告慰先烈。” 薛彤重重点头:“正该如此!” 三人正在攀谈,远处震天的呼声响起。临近午时的阳光洒落,照shè着刘琨的帅旗在缓缓移动。所到之处,士卒们无不欢声雷动,每个人都挥舞着双手,向他们的统帅致敬。虽然身临沙场,刘琨却不着甲胄,而是披着身华贵的白sè锦袍,只在腰间悬了柄式样高古的长剑,仿佛是豪门仕子出游般。若别人作这般装扮,必定显得与军旅的肃杀气氛全不搭调。而刘琨这般穿着却正衬托出他挺拔的体型,仿佛充满必胜的力量和信心。 作为深通兵法的军官,陆遥清楚地了解到方才的战斗中,刘琨的用兵手腕是何其圆熟老辣,对敌军的判断又是何其jīng准。如今的时局仿佛乱世,只有这样的人物,才具有令将士效死的魅力;只有这样的人物,才能承担得起安定大晋天下的重任! “我跟随主公五年了,亲眼目睹了什么叫做战必胜攻必克,此番出镇并州也是如此。主公从未让我们失望过,过去不曾,将来也不会!看着吧,胡人没有几天好rì子了!”丁渺信心十足地大声道。 陆遥和薛彤重重地点头。 正如丁渺如说的那样,刘琨果然没有让任何个部下失望:之后的几天里,匈奴人在并州北部的统治犹如雪崩般瓦解了。先是刘琨亲领轻骑连夜追击匈奴余部,在距离晋阳三十里处大破之,斩首级八百余,缴获铠甲军械无算。胡人狼奔豸突,刘景侥幸逃脱,仅以身免,往离石单于庭去了。刘琨兵临晋阳城外,挥军四面攻打。城中匈奴守将还想负隅顽抗,却如何能抵挡气势正盛的虎狼之师?晋阳这座边塞雄城遂鼓而下。 匈奴在晋北的力量本就薄弱,刘景的人马被消灭以后,兵力是捉襟见肘,晋阳周边的诸城池中往往守军不过百人而已。刘琨趁胜挥军四面出击,所到之处,胡人狼狈而逃。转眼间小半个并州已然重归大晋朝廷治下。 刘琨入并州仅仅旬rì,然而反掌之间就挫强敌而克名城,自此声威大振,成为了支令匈奴人不可小觑的强大力量。 ****** 收藏终于上百啦!作为新作者,我深深感觉到了大家的支持!万分感谢各位读者! 我会继续努力,也期待大家继续鼓励和支持! 诚挚呼叫点击、收藏、红票……呃……还有那啥……捧场……螃蟹顿首拜谢,并在读者群298286432欢迎各位。 作品相关 第三十五章 版桥之战(完)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三十六章 晋阳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三十六章 晋阳 陆遥此刻身处晋阳城南的片荒废屋宇,自从进了晋阳城,陆遥和他的部下们就驻扎在此。 冬rì的阳光总算摆脱了寒风的纠葛,疲沓地照在庭院里,洒落地斑驳的光影。前后几进的院落里住满了士卒,此刻cāo练尚未开始,士卒们大都在屋里避寒,吵吵嚷嚷地声音从各个屋子里传来。 陆遥起的甚早,他在院中来回练了几路枪法,只觉得浑身发热,便顺手把长枪倚在院墙,从院子角落的水井中打了桶水,掬水泼在脸上,随手又把水桶扔回了井里。 透骨冰寒的井水使jīng神加爽利了,陆遥路走出院子,沿途的士卒们无不向他恭敬施礼。陆遥微笑着回礼,对几名在前些rì子的桥大战中负伤的伤员加意勉励几句。 大晋惯常的军队建制序列,上承汉魏之制,但又颇有不同。主要的变化在于原有部、曲、屯这几个编制名称逐渐被废弃,而代之以军、幢、队、什、伍的五个层级单位。陆遥原本身为并州军的军主,统领兵力两千人。由于越石公现下的军队规模不大,陆遥这个新任的裨将军,在箕城整军时实际统领的兵力不过二百余人而已,较之于原来少了许。在桥之战后,越石公收降了大约两千余人的杂胡俘虏,另外先后又有两千人的并州军余部来投。越石公便将他们打散后分别编入各支部队。 陆遥以战场杀敌有功,得到越石公额外的嘉奖,不仅赏赐了金帛财物若干,允许他优先挑选人员充实部队。相对于军功来说,这样的奖励实在是过于丰厚,使得不少跟随越石公来到并州的将领都很眼热。若非越石公积威已久,只怕要冒出很怪话来了。 经此来,陆遥的队伍扩充到将近五百人,达到了个幢的标准,其中jīng锐士卒甚。为了方便指挥,陆遥又新建了个队,由他本人亲自带领。薛彤和沈劲的部下也都扩充到了百二十人。这编制比正常的队五十人超出甚,但眼前有经验的军官着实缺乏,陆遥也不愿随意提拔人选,故此只能暂作将就,rì后再行调整。 新加入的杂胡士兵大都骁勇而jīng壮,这使得原有的老兵们感到相当威胁,双方经常会因为些小事而引发冲突,基层军官们都为此焦头烂额。陆遥却并不忧心,在他看来,如果适当利用这种矛盾,其实有助于将领牢固地掌握部队。 在每次仲裁士卒冲突的时候,陆遥都秉持着公平公正的态度裁断事务,很快获得了士卒们的信赖。而当他手持根杆棒轻易打翻二十余名野xìng难驯的降卒之后,整座军营里便再没有任何人敢于质疑他的权威。 此刻已到了申时,邓刚带人在院外的空地上支起大锅,熬煮着满满锅杂粮粥。薛彤早已端碗侯在旁,不耐烦地等待开饭。士卒们正三三两两地从各个屋子往这里汇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放松的神情。 攻占晋阳已经是十几天前的事情了,貌似强大的匈奴人在刘琨兵锋之下狼狈而逃,晋军几乎兵不血刃地收复了整个太原国。 这般辉煌的胜利极大地激励了将士们,时间人心激昂。在并州入伍的新兵有许人都和匈奴有深仇大恨,他们复仇的愿望也被胜利点燃了,这些天里,有人宣称要挥师南下,与洛阳禁军前后夹击匈奴主力;又有人号召鼓作气打到离石去,剿灭单于庭。可这些建议甚至连在军议上提出的资格都没有。越石公完全没有继续用兵的意思,原因很简单:来气候寒冷,不利于大军出动。二来军中乏粮。 去岁并州大旱,闹了严重的饥荒。今年以来匈奴与朝廷兵马连番大战,百姓纷纷逃难,大片的田地抛荒、颗粒无收,各地府库早已空空如也,再经过匈奴人的几番掳掠,就连百姓的藏粮也已减少到了令人发指的水平。 刘琨轻骑入并,携带的辎重粮草本就不;所幸上党郡诸城所受荼毒尚浅,又得到几批前来投奔的流民队伍倾力支持,这才勉强筹集了够大军月所用的军粮。 晋阳自秦时就是边陲雄城,控带山河,户口繁盛,素来被视为并州的根本所在,故而幕府本期望攻占晋阳后能够征集定数量的粮秣,然而谁也没想到,晋阳城居然残破不堪到这种地步:整座晋阳城里至不过千余户居民,及不上极盛时的成;建筑物泰半被纵火烧毁,府库市狱尽皆化为白地;城里荆棘丛生、废墟间赫然有野兽出没;沿着道路行走,随处可见死者的尸体甚至白骨——这哪里象并州的治所?分明是座鬼城!这样的城池里,怎么可能收集到足以支持下步作战的军粮? 越石公前rì里召集军议商讨此事,众将议论纷纷,时也拿不出个主意来。倒是探子报来个好消息:并州南部的饥荒甚至比晋阳加严重,匈奴人的主力不得不长期停留在河东就食。留在并州的少部分匈奴人过得相当艰苦,就连蓄养的牲畜都大批饿死,恐怕直到明年秋收,匈奴人都不可能有大规模的军事行动。这来,本该是战火连天的并州北部竟然奇迹般地出现了暂时的和平。 对于长年在刀头舐血的厮杀汉子们而言,这段rì子实在算的上悠闲舒适。只是由于军粮匮乏,近两天里都只能吃个半饱,着实让大肚汉们头痛。 “老邓啊,连着几顿都是这种半干不稀的货sè了,弟兄们都觉得军需不称职!你这老家伙究竟折腾什么啊?”高翔大马金刀地坐在炉灶边,拿斜眼睨视着邓刚连连冷笑。他是被老上司骄纵惯了,依然是那副积shè将军亲兵统领的作派,张嘴就得罪人。 邓刚倒是个难得的和善长者,他摆着手道:“莫要胡言乱语。前rì里不是说了么,因为并州山路崎岖,军粮要晚几天到,这几顿且凑合着。到时候自然尽够你吃的。” 高翔满脸鄙夷的神sè:“老子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打仗,你却连顿饱饭都舍不得!”他口沫横飞地正要大肆抱怨,陆遥到了他和邓刚之间,手里托了个大碗径自向着邓刚道:“老邓,给我来份。”高翔对于顶头上司少有些敬畏,当下不敢说。 邓刚持着把大勺,给陆遥满满盛了碗粥。这粥是由粟米、小豆和桑葚干之类混合起来煮成的,口感粗糙酸涩,令人难以下咽。 陆遥不愿让士卒们看见自己苦着脸喝粥的样子,便端着碗转身回屋,走了几步,忽又对高翔道:“沈劲这几天都忙着打猎,颇有些收获。不如你也带上几个箭术好的弟兄,下午去城外的山里逛逛,若能猎些黄羊、獐子之类,不就能打牙祭了?胜过在此聒噪。” 高翔闷闷地答应。 邓刚边忙着给其他的士卒盛粥,边点头道:“将军所言甚是!甚是!” 陆遥几步便回了自家的院落,身后脚步声响,是薛彤跟了过来。 薛彤低声道:“高翔这厮坏就坏在张嘴上,其实是个实心眼的汉子,道明莫要和他般见识。” 陆遥点头道:“我何必与他计较。你替我带个话给高翔,让他今后休再胡言乱语。军中暂时缺粮,弟兄们且委屈几rì。各级军官务必得镇之以静,不宜公开抱怨。” 薛彤点了点头。 沉默了半晌,薛彤低声道:“我这几天与越石公的旧属们往来,这才知道了些许内情。越石公为东海王脉的中流砥柱,这些年来转战中原,屡破强敌;可朝廷不仅未曾封赏,反而褫夺越石公的大部分兵力,交予高密王司马略、东瀛公司马腾等宗亲王公统帅;又将他们外调到并州。因此越石公麾下的将校们原本颇有些怨言。” 他叹了口气道:“自恢复晋阳以来,所见所闻令人惊悚。我听到许将士都在抱怨,说原以为晋阳是个建功立业之地,谁知其实是个没有粮饷所出的死地、绝地。不少人都痛骂东瀛公司马腾颟顸无能、败坏局势,给他们留了个烂摊子;连带着我们这些并州军的余部都没讨着好。有些军官还传言说,北上晋阳都是道明你给越石公出的馊主意,对你有攻讦……唉,话说的很难听了。” “那些将校都是久随越石公的骄兵悍将,全不把我们这些匈奴人的刀下游魂放在眼里。若他们把对东瀛公的怒气发在我们身上,我们的腔怨气、无数战死的袍泽弟兄的腔怨气,又找谁发泄去?”这么说着,薛彤不禁有些愤然。 陆遥苦笑着摆了摆手:“老薛你忍着点吧。慢慢总会好的。越石公轻骑入并州,随行将士不过千人而已。想要打败匈奴,如何离得了我们这些并州军的旧部?眼下是因为粮秣补给艰难,所以大家都焦急上火、口无遮拦。只需粮秣齐备,这些怨气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 他端详着碗里混浊的粥汤,皱着眉头犹豫了会儿,终于仰脖子灌了下肚,又继续道:“再者说,当前的局面虽然艰难,却未必没有解决的办法。只不过越石公的部下们对并州形势还不够了解,时无下手处。其实,并州未必无粮,只是粮饷所出不在于郡县罢了。” 薛彤瞪圆了眼睛道:“粮饷所出不在于郡县?那究竟在何处?” 陆遥正待细细解说,忽听院外有叫嚷的声音。 薛彤喝问:“何事喧哗?” 话音未落,名士卒直闯进院子来,呼呼地喘着气道:“不好了……不好了……打……打起来了!”说着脚软,连滚带爬地跌倒在地。 薛彤皱着眉头将那士卒扶起,他身量极高、气力又大,与其说是扶,不如说是把人提起来:“赵鹿,你慌什么。慢慢说!谁和谁打起来了?” 那名唤赵鹿的是个满面风霜的中年士卒。只听他连声叫道:“是沈队主!沈队主和城里巡逻治安的兵丁打起来了!” 陆遥把手里的碗搁,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沈劲不是带人出城打猎去么?如何又会和城里的兵卒打斗?” 赵鹿定了定神答道:“沈军主大清早就往山林里去了。带的人,绳网之类又齐备。所以到巳时就猎取了四只黄羊、两只獐子、还有山鸡、野兔等等许猎物。将军,您是没见着,几只黄羊那个肥啊……” 薛彤啪地巴掌拍在他后脑:“你个碎嘴的杀才!少废话,说重点!” 原来赵鹿这厮xìng格有些缓急不分,兼且是个话唠,是以张嘴就跑题。好在被薛彤铁板也似的巴掌抽下去,立时jǐng醒了,只听他抖擞jīng神,口气道:“沈队主带着猎物回来在西城门被巡城的兵丁被拦住了他们要对半分润沈队主不肯于是那些兵丁口出侮辱之语还要强抢猎物结果就打起来了我是特意跑来报信的!” 陆遥和薛彤对视眼。陆遥皱眉道:“巡城的兵卒?那不都是刘演的属下?” 薛彤怒道:“那个小肚鸡肠的二世祖又来寻衅滋扰,着实可恶!”他旋风般冲出院门,大喝道:“备马!备马!再点起五十个弟兄,随我来!” 作品相关 第三十六章 晋阳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三十七章 赌斗(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三十七章 赌斗(一) 晋阳西门。 沈劲撩起衣衫下摆,直接便从名倒地呻吟的士卒身上跨了过去。 “这等货sè,也敢与你家沈老爷斗?小辈,你们去打听打听。我沈老爷从军十载,和匈奴人舍生忘死恶斗过无数回,少次从尸山血海里杀将出来?”他嘿嘿冷笑道:“尔等不过在中原剿灭几个乱兵,打的仗犹如孩童嬉戏打闹,嘿嘿……自以为了不起么?我呸!今rì只靠这双拳,便教尔等尽皆低头!” 原本围攻他的有十余名士卒,大部分都已经被打倒,此刻还立着的不过两三人罢了。眼看沈劲凶神恶煞地步步紧逼,为首名作什长打扮的汉子强作镇定道:“姓沈的,你竟敢殴打巡城卫军……好胆!你这般行事,不怕杀头么?” 沈劲瞥了他眼,也懒得争辩。他呸地啐了口带血的唾沫过去,伸出手来在脖子上比划了下:“有胆量便拿刀来,往这儿砍!看你家沈老爷怕是不怕?” 他不去理会那几名面如土sè的士卒,转头招呼他自己的部下:“弟兄们,把猎物都带上,咱们走!回营里大锅炖烂了,大家伙儿开荤!”众人齐声应是,抬起那些飞禽走兽之属便走。沈劲将撕破的袍服细细掖好了,大摇大摆地跟在后面。 在他们周边有不少闲散的士卒、百姓贪看热闹,此时起哄的有之、喝彩的有之、劝阻的有之,时喧嚷起来。 正吵闹的时候,密集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随即街道两侧各涌出数十名甲士。 这些甲士个个神情肃然严整,身躯雄壮,举动矫健有力。他们排成密集阵型如墙逼近,虽只数十人进退,却如千军列阵般法度森严。他们身披的铁甲、左手持长刀,又有持盾,每幅大盾都以朱漆挥着张着血盆大口的虎头。数十面大盾累叠成行,便如数十只猛虎将要噬人! 这些甲士正是越石公的扈从亲军,护卫晋阳的jīng锐之师。这彪军马出,哪怕勇武自矜如沈劲也不敢再动。只得看着甲士们挤压过来。待到接近时,队伍便向两翼延伸,扩展成个环形的包围,将沈劲和他的部下们围在zhōng yāng。 待到甲士扎住阵脚,越石公麾下大将刘演刘始仁面沉似水,大步迈入圈中。 那些城门卫军原本抖抖索索地躲在边,眼看自家的将军率领jīng锐兵力来到,顿时又神气了。没伤的骨碌爬起,有伤的互相扶持,个个来到刘演面前拜倒:“拜见将军!” 沈劲虽然刚勇急躁,却也能屈能伸。方才他是含怒出手,此刻冷静下来,立刻就意识到形势不妙。与同僚赌斗这等事只合私下里做,万万不能摆上台面的,认真查究起来便是大罪。看那刘演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若自己再要强项,岂不是活腻了么? 沈劲这么想着,也立即跪伏在地,大声道:“在下乃是陆将军麾下队主沈劲,拜见刘将军!”他的部下们见他拜倒,便随之下拜行礼。 “陆将军麾下队主?你是那陆遥的部下?”刘演问道。 “正是。” 刘演点了点头。那城门卫军的什长甚是机灵,拜伏的时候直偷偷去观察刘演的脸sè。此刻他忽然在地上爬了几步,牵住刘演的衣角哀声道:“将军,这厮好生无礼,竟敢……” 话音未落,刘演道:“拿下!” 几名甲士箭步上前,顿时将那什长,反剪双臂压倒在地。那什长猝不及防,头雾水地叫道:“将军,抓错了!抓错了也!” 在什长的胡乱叫唤声中,刘演的声音虽不高亢,却字字听得清楚:“莫要狡辩了。我早已听得明白!我将巡视城池的职责交给你们,是要维持出入秩序、二是要防备盗匪,须不曾教尔等仗势索要贿赂。依军律,先重责二十棍。” 随行人员立时褫下什长的衣衫,取出大棍,当街行刑。 刑杀当前,自有威严肃然。四周原本嬉笑围观的人众渐渐安静下来,整条街上鸦雀无声,只听得到大棍着肉的噼啪噼啪声和那什长的痛呼。 顷刻之间,行刑已毕。那二十棍毫不留情,棍棍都用了十足的力气,只把什长的脊背打得皮开肉绽,望之甚是凄惨。 什长忍着痛想起身,不料刘演摆手,施刑的汉子脚踹在他背上,将他再次放倒。 “前桩过错便如此惩治了,接着说后桩过错。”刘演道:“近年以来,匈奴猖獗。原并州司马刺史坐拥并州军五万之众与匈奴作战,却屡战屡败、丧师失地。朝廷委派越石公镇抚并州,是要借我军将士长胜不败的勇力来挽救危局。然而,你这厮以众凌寡,竟然还不敌对手,个个都被打倒。这等不堪之事,实在挫伤我军的威风!” 他咬牙道:“给我重责五十,看这厮今后还敢如此!” 包括围观人众在内,诸人无不倒抽口冷气。再重责五十棍?若像方才那二十棍般手下不留情面,只怕当场就要活活打死了。这位刘演将军治军之严,居然到了这种地步。 正要施刑的时候,忽听有人大声道:“刘将军,且慢!” 人骑从远处如飞而来,马上人大声呼喊,十分焦急。 刘演微微冷笑,他挥手示意,外圈的甲士便波分浪裂般让开条道路,任凭这骑士直闯进来。 来者正是陆遥。 适才赵鹿来报说沈劲在城门口和卫卒厮打起来,顿时惹得薛彤暴跳,要点起兵卒前来助阵。这可差点没把陆遥吓死,晋阳乃越石公驻节之所,少高官大将在此。你点兵出营作甚?难不成是要兵变?好不容易将薛彤劝解了,他再心急火燎地纵马往西门狂奔。却毕竟慢了些许,刚巧撞上刘演要向那倒霉的什长施刑。 眼看陆遥来到,沈劲和他的部下们都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适才刘演重罚那什长,傻子都知道是做给他人看的,故示公允而已。若真的放任那什长被打成重伤或打死,沈劲等人的下场只怕比那什长惨吧。刘演身为主管晋阳捕盗、治安等事的并州参军,足足有数十种办法可以处置他们。 虽然心中想的明白,他们偏偏又无计可施,早就急的要吐血。好在这时陆遥终于赶到,众人都觉得有了主心骨。 陆遥纵身下马,并不搭理沈劲,先向刘演施礼问好,礼数做到十足。 两人都是独掌军的将军,其实刘演的职务也未必比陆遥高出许。可刘演依旧大喇喇地受了礼,随即漫声道:“陆将军,你的部下狩猎回城,这几个巡城兵丁竟敢索要分润,因此双方起了抵牾。我适才已经叫人重打了为首的这厮二十棍……你看,这般处置还公允么?” 陆遥颔首道:“刘将军不但治军严格,而且气量宽宏。这般处置十分公道,在下心悦诚服。” “好好。”刘演紧接着又道:“这厮还有桩可鄙之事。他与贵部沈队主争持斗殴,居然以欺少……” 他正待痛斥那什长顿,陆遥打断他道:“刘将军,将士们好勇斗狠,乃是血气使然,寻常事尔。至于以欺少,这不过是兵法的诡道罢了。将士们偶尔较技为戏,您何必动怒呢。我看,此事就这么算了吧。陆某部下也有不当之处,回去之后我定当严惩,绝不敢再惹是生非。告辞了,告辞了!” 陆遥这番话说得又急又快。刚说完,带着沈劲等人转身就走。陆遥想的很明白,刘演分明是逮着机会要和自己作对,如果和他扯下去,天晓得又生出什么事情来,是以三言两语与刘演分说得清楚,立刻就要离开,绝不做耽搁。 可陆遥等人才迈了三五步,就不得不停下了。 眼前是呈环形包围着他们的数十名甲士。他们岿然不动,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陆遥如果非要前进,就得撞开这些全副武装的甲士才行。 只听见身后的刘演凌然道:“陆将军,事情尚未了结,何必这么心急离去?我方才说了,这厮有失我军脸面,须得重责五十棍。你且安心看我将此事处置完毕,不好么?” ****** 感谢各位读者的支持。总感觉本书的数据不给力,心中有些焦虑。如果觉得本书勉强入眼,烦请轻动贵手,点击收藏亦可、红票亦可。螃蟹行礼如仪,拜谢。 作品相关 第三十七章 赌斗(一)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三十八章 赌斗(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三十八章 赌斗(二) 陆遥叹了口气道:“刘将军,这件事本非因他人而起,也不是他人的罪过,您若要处置这位什长,我部下的沈队主也难辞其咎。既然如此,您待要如何,不妨直言。只要陆某办得到的,必然给您个交待,又何必施威于小小什长呢?” “嘿嘿……陆将军,难得你说句痛快话。”刘演伸手向四周的甲士们划,声sè俱厉地道:“贵属适才不是号称并州军中都是尸山血海里闯荡的好汉,而越石公麾下只不过在中原剿灭几个乱兵,打的仗犹如孩童嬉戏打闹么?此刻我带来军士六十人,便是沈队主口中的嬉戏打闹之辈。沈队主,你可敢与他们赌斗?” “沈劲,你说的什么话?这不是找事儿么?”陆遥狠狠瞪了沈劲眼,又低声抱怨了句。他向刘演深深施礼道:“刘将军,这沈劲不过是个粗鲁的厮杀汉子,言语失礼乃是常事……” 话音未落,忽听声暴喝,恰似平地起了个闷雷:“住了!” 陆遥愕然回首。只见沈劲须发戟张,大踏步从后抢出,傲然道:“道明,好男儿连死都不怕,为何要受这等人的羞辱?你何必在这小人面前低声下气?” 他睨视着刘演,冷笑道:“刘演小儿,我并州军将士与匈奴鏖战数年,场场都是生死相搏的血战,在我看来,尔等的确就是嬉戏打闹之辈!你要赌斗是么?我老沈接下了!” 沈劲双拳左右分,摆了个架势,大声喝道:“来吧!” 陆遥本人绝非胆小怕事之辈,少年时在洛阳,曾效法语不合拔剑相向的游侠行径。可是自从数月前那次险死还生之后,他仿佛看淡了许琐碎小事,脾气变得异乎寻常之好,是以那刘演怎么样咄咄逼人,都没法使他产生愤怒的情绪。 他在刘演面前百般伏低做小,只不愿与这越石公的亲信交恶,难道是因为害怕刘演么?只是不愿意因此造成并州军余部与越石公麾下众将的对立,损害了来之不易的大好形势罢了。 问题是,陆遥虽然能忍,沈劲却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烈xìng子。沈劲虽然是陆遥所部的军官,可是真正归属陆遥所辖不过是这十来天的事情,此前两人都是并州军的军主,并无上下阶级的差别,所以沈劲本身也没什么为人下属的自觉。 在沈劲看来,只觉得陆遥味自谦自抑。明明是刘演所部的士卒欺人太甚,陆遥却连句重话都不敢说,这叫他如何受得了?勉强忍耐到这时候,终于忍无可忍。当下他口喝住陆遥,悍然发话挑战! 还没把那刘演说服,偏又后院起火。此刻陆遥只叫得声苦也,哪里容得他细想对策?正在心思急转的当口,只听刘演身侧名黑袍黑甲的大汉喝道:“我来领教!” 话音未落,那甲士便已腾身而起起,直取沈劲。 他与沈劲相距不过两丈许,这样般距离内,原本没有纵跃跳荡的余地。可他双足发力极猛,瞬间就在这区区方寸之地中从静止加速到极快,犹若发石机投出的千钧巨石呼啸而出! 刘演带来的六十名甲士并非寻常兵马,而是属于越石公私人部曲的支兵力。这支部队总人数不过五百,却最是jīng锐剽悍,是越石公赖以横行中原的核心武力。哪怕是其中小卒,也是从百人将以上的勇士中挑选而出。 其统领乃是被称为“中山十六骑”的十六名骁勇骑将——陆遥在长平初见越石公时,曾与其中数人交手。这十六人都出身于中山魏昌,是世代侍奉中山刘氏的家将。他们的武功各有独到之处,若置身草莽之中,立刻就可以跻身为呼风唤雨的方豪雄。 刘演乃是越石公嫡亲的侄儿,又担负巡防城内安堵的重任,故而越石公指派了中山十六骑之的骁将林简带领六十名甲士为其辅弼。此刻向沈劲出手的,就是林简。 林简字伯约,祖籍常山。他的祖父侍奉中山刘氏的家主刘迈,此后历经刘藩、刘舆两任家主,他本人受命追随刘越石东征西讨,是中山十六骑中的领袖人物。其武艺得到了族中嫡派传授,绝非寻常路数可比,乃是越石公军中著名的骁将。 刘演的嘴角流露出丝快意:沈劲虽然豪勇,依仗的却只是些大开大阖的沙场功夫,如何能与林简千锤百炼的身手相较? 身为刘越石的侄儿,刘演是幕府中参与机密的核心人员之。他深知那位在人前光彩夺目,信心十足的并州刺史究竟承受着大的压力。刘琨虽然在东海王夺取朝廷大权的系列战争中战无不胜,却难免有功高震主之嫌。中原形势稍许稳定,曾经在他麾下奋战的数万大军就尽数被司马氏亲藩重镇瓜分据有。而刘琨本人只能带领不过千余骑的小部队,来给那个无能之极的东瀛公司马腾收拾烂摊子。 这种情况下,必得尽快压服这些桀骜的并州军余部……刘演无数次地这样想着。而旦出现了机会,他绝不会放过。此刻他请动林简襄助,不仅要给沈劲这个口无遮拦的兵痞个狠狠的教训,同时也是为了借林简的武功震慑晋阳城中的各sè人等! 两丈的距离,便是常人也箭步即过,何况林简这等武艺绝伦的大高手。虽然身披重甲,可是他跨步进身的动作迅若电闪,眨眼就已欺近沈劲身侧。几乎就在他吐气开声的同时,原本沉肱蓄势的右拳直取沈劲的右肋。 这拳挥动之时,隐约有风雷之声涌动,其间蕴含的力量是何等强大,不言而喻。林简的耳中几乎已经听到了沈劲肋骨碎裂的咔嚓声! 下个瞬间,拳掌交击。 拳是林简的刚猛之拳。掌是陆遥横切而出的手掌。 陆遥不知何时已挡在沈劲的身前,举掌接下林简的强悍击。 陆遥的五指修长,因而手掌显得瘦削秀气,像是读书人持笔的手,而不是武夫舞刀弄枪的手掌。然而方才林简力过千钧的拳打在他的掌心,就如同将巨石投入不可测的碧水深潭,转眼消失无踪,连水花都没能溅起个。 林简身为越石公亲卫统领,乃是中原血战中厮杀出的名头,武艺何等高明?他招无功,无数后着随即跟上,立时拳脚齐出,暴风骤雨般向陆遥打去。时间拳掌交击之声如同爆豆也似噼啪连响。而两道人影如鬼魅般闪动,将四周诸人晃得眼都花了。 这两人以快打快,不过瞬息间工夫,忽听陆遥叱喝声,林简壮硕的身躯飞腾而起。 在刘演难以置信的眼光注视下,林简跌跌撞撞地后退。连退出四五步之后,他努力想稳,却加狼狈不堪地向后踉跄。直到数丈开外才立定脚跟,总算免去了跌倒在地、颜面丧尽之虞。他的脸sè灰败,涩声道:“陆道明,好身手。” 陆遥陆遥收回手掌,淡淡道:“伯约兄想必未尽全力,承让。” 几个月前的那天,陆遥在突围中不支晕倒,随后经历了前世的记忆苏醒。在那段jīng神恍惚的时间里,他承受了常人不可接受的巨大痛苦,甚至度以为死期将至。可是醒来后,他没有发现任何病患,反而整个人如同脱胎换骨般。不仅jīng神极其健旺,而且体力也不断地提升,较之于当初强了何止倍。 方才他与林简对抗,论招数jīng妙而论,二人各有深厚源流,只在伯仲之间。可是哪怕同等的拳脚招式,人以五百斤的力量使出,另人却举手投足皆有千斤之力,谁胜谁负,岂不是目了然? 陆遥转头望着刘演。他的脸上依旧带着和气的笑容,可刘演分明看见他眼中刀锋般的jīng光闪而逝。这样的眼光使得刘演油然而生出种毛发皆竖的恐惧感来。他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在山中与猛虎相对。那猛虎虽然看似慵懒,却随时会暴起伤人。 刘演完全没有想到,始终退让求全的陆遥旦出手,气势竟然如此猛烈。不知为何,他心底里竟然生出几分慌张的情绪来。顾不得额头已经见了汗,他咬牙道:“陆道明,你待如何?我刘始仁身为并州参军,肩负晋阳治安之责……” 陆遥却笑了,他打断了刘演的话头道:“刘将军、伯约兄,我等都是越石公麾下员,理应同仇敌忾、共讨胡贼才是。似这般当众拳脚比斗,未免有失同袍情谊。适才在下突然想到个赌斗的好法子,既不伤和气,又能比个高低。还望刘将军俯允。” 在刘演的眼里,这陆遥虽然面带笑容,却加显得凶恶,也不知有些什么鬼主意。可自己方才力主要赌斗场,却不好当场反悔。于是他只得勉强道:“究竟如何赌斗法?你且说来。” ****** 谢谢各位读者观看……下周本书应该不会再有分类强推待遇了吧,或许会流失不少读者。所以,期望各位读者轻轻点,收藏本书,恳切希望大家能继续看着陆遥走下去。 另外,特别感谢fyou1024君,这是第位也是目前唯位捧场的读者。这是我事前完全没有想到的鼓励,谢谢! 作品相关 第三十八章 赌斗(二)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三十九章 赌斗(三)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三十九章 赌斗(三) 距离陆遥和刘演二人交涉之地大约半里许的距离,有座正对街心的府邸,正是并州刺史府。这府邸规模极其宏大,占据了整个里坊。府邸的外墙颇显破败,那是在匈奴人占据期间被破坏的结果,就连大门都坍塌了,只得开侧门使用。 进得门去,便可见到数十名工匠正在清理府邸内外,将那些断壁残垣拆除,又同时起了里外数进大屋。虽然工程还远没有结束,已经初现飞檐斗拱、亭台楼阁,真是气派非凡。 越过连绵几进屋宇,再穿过道花厅,才能进到后园。这后花园是以各种风格的楼宇、回廊、林木和人造水景组成的,若时光往前推移年半载,堪称是北方少见的jīng致园林。此刻大部分建筑都遭到焚毁,湖泊自然也干涸了。些匠人正在挖开淤泥,想把眼泉水重新汇入蜿蜒的溪流里。 那泉水发源于后花园西南角的疏林,林间矗立着栋两层的小楼。小楼雕梁画栋,华丽无比。看簇新的外观,显然是最近几天紧急赶工而成的。也不知有何等的人力物力,才能在短短几天之内建起这样的屋宇。在大半城池都已废弃的晋阳,这栋小楼简直就如同神仙居处般。 小楼的二层距离院墙不远,若是在阳台上凭栏而望,刚好可以越过扶疏的林木,见到对峙的陆遥和刘演等人。 阳台上,身着袭青衫的从事中郎徐润转身迈入楼中,口中唤道:“主公,这陆道明看似xìng格谦退,没想到是个极其护短的人,眼看始仁侄儿要吃亏了也!” 与阳台相连的是间装饰奢华的厅堂。厅内弥漫着龙脑香的甜香,又有丝竹之声萦绕耳际,让人油然而生熏熏然之感。主座上名手持洒金玉如意,跟着乐曲敲打节拍的锦袍男子,正是并州刺史刘琨。听得徐润之言,刘琨只是摇头:“好好场风雅之会,芝泉你偏说那些煞风景的言语,扫兴,扫兴!” 徐润急道:“始仁这样的名门贵胄,何必与寻常小卒争时高下。主公,不如我遣人过去令他们罢手,莫要伤了同袍之谊。” 刘琨皱眉道:“不必了。就让始仁碰个钉子也好。这孩儿自幼钟鸣鼎食,年方弱冠就以父荫得官,是以xìng格未免骄纵。兄长让他随我来并州,未必不是存有磨练他番的意思。偏偏你们却前后逢迎,让他……” 说到这里,刘琨抬眼瞥,只见徐润温文尔雅的笑容隐隐有些僵硬;不禁叹了口气,心知这是人之常情,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他绕过这个话题,继续道:“这次我调任并州事出突然,兼且谁也没料到并州局势如此糜烂;因此下属官员、将士难免有些怨言。但像始仁这般迁怒于并州的将士,实属不该!并州本是雄藩大镇,并州军骁勇善战,非中原内地的郡国兵可比。可恨司马腾那小儿弃并州军民而逃,以至于与匈奴鏖战年的将士们流落四野。这些勇士投奔我刘越石麾下,是吾之幸也,正当解衣推食,以恩义相结。始仁将他们视为寻常败兵,用权势欺凌,唉,不妥!” 刘琨将玉如意往案几上顿,摇头道:“这些并州军的余部都是尸山血海里挣扎出来的。死都不怕,难道会向始仁的官威屈服么?此事芝泉你莫要插手了,今rì刚好让始仁吃些苦头,免得他小觑了北地的英雄豪杰……他是rì后要担任我中山刘氏族长的人,怎能气量如此狭小?” “主公对族中晚辈的关爱,实在是叫人感慨。始仁侄儿天资过人,有幸得到主公的耳提面命,rì后必定可以承担大任。”徐润轻笑了声,借以排解尴尬的场面:“倒是这陆道明,哈哈,未曾想并州军中籍籍无名之辈竞有如此武勇。恭喜主公慧眼识才,麾下又得骁将啊。” 刘琨神sè有些古怪。他沉吟了半晌才慢慢道:“至于这陆遥么……” 刚说到这里,忽听街上传来暴雷也似的吼声。 “难道闹出什么事来?”徐润急道。 陆遥、刘演等人所在的地方这时热闹非凡,四周被数百名观众围的水泄不通,还有不少人从远处急急忙忙地赶来。呼喝叫好的声音此起彼伏,声若雷霆。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荡然无存,反倒像极了是个庙会。 在人群的zhōng yāng,沈劲高举双臂,得意洋洋地走动着,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方才被刘演逼迫时的狼狈。四周传来的每声喝彩,似乎都让他脸sè亮了分。他原本就肩宽腰细,周身肌肉隆起,十分壮硕;此刻**的上身在寒风凛冽中蒸腾着热气,愈加显得雄壮威武。而真正使沈劲受到众人瞩目的,是身躯上密布的伤疤。那些斑驳的伤疤虬结着,粗略数数,就不下三十余处。这些疤痕盘踞在他上半身的许部位,彼此纵横交错,将皮肤割裂开来。有的伤疤极深,在薄薄的皮肤之下几乎可以看见骨骼的形状,显然是足以致人死命的重伤所留下的,极其骇人。 但是在驰骋疆场的汉子们看来,这就是勇士的标志。每个人都在心中暗自惊叹,要少次出生入死的拼杀,才能换来这满身的疤痕?又要何等的勇敢彪悍,才能在那无数次惨烈的战斗中生还? 就连林简的眼底也不禁透出几分佩服:论单打独斗的武艺,便是三五个沈劲齐上也非他之敌;可是这种比试与官职高低无关、与武功高低也无关,谁才是久经沙场的好汉子,看便知,绝没有任何取巧的余地。论起谁身上的伤疤,林简只能自愧不如。这沈劲虽然口出狂言,却未必没有凭据,他果然是尸山血海里闯荡出的好汉! 随刘演而来的数十名甲士是面面相觑,他们虽然都历经无数次战阵厮杀,却自知身上绝没有沈劲这般的创痕。时间,任凭四周围观人等高呼喧闹,林简和他带领的数十名甲士却陷入了沉默。 刘演看着部下们时无语,不由得气苦。正在搜索枯肠,想要说几句话来挽回局面的时候,只听人群外有人大吼:“姓沈的休要嚣张,我来与你比试!” 话音未落,几条军汉越众而出,二话不说,便自行解了上身衣衫,果然筋骨如铁,伤痕累累。几人身边还跟了大嗓门的同伴指着身上的疤痕细细解说由来。时间声势浩大,完全把沈劲给压倒了。 沈劲定神看,这几条军汉生得脸熟,都是陆陆续续投奔晋阳来的并州军老相识,但归属于其他将军麾下的。 “几个狗东西,也敢和沈老爷唱对台戏么?老爷我的手下人,都比你们有种!”沈劲跳脚笑骂道,随即叠连声地换了自己部下士卒脱衣服下场。那几名士卒都是与他同出生入死次的老卒,要论伤疤少,正是个对手。 再过得片刻,众人赛得xìng起,气氛愈加热烈。条条汉子越众而出解衣下场,各自夸耀武勇。街心处的都是赤膊的汉子,明明是寒冬腊月,却搞得热气蒸腾如澡堂子也似。 实在太不像话了,刘演是负责晋阳治安的官员,如何能放任这种局面?他连连摇头,向林简使了个眼sè,令他带领众甲士弹压场面。谁知林简回他个苦笑,脚下纹丝不动,抬手向右侧某处人丛指。 “都闪开都闪开!看你家丁渺老爷的!”那里传来个兴高采烈的喊声。 听这个声音,刘演抬手抚额,只觉头晕目眩。 丁渺怎么也来了?这位爷素来胆大妄为、唯恐天下不乱,眼前这场景正合他的兴趣,那还不翻了天么。 ****** 或许我不是个足够专业的网络写手,我不喜欢去到处打广告,也不习惯游走在写手群交换收藏。我只寄希望于读者们,希望各位读者能够给予我信心和动力。 恳切求收藏、求红票、求支持。谢谢大家! 作品相关 第三十九章 赌斗(三)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四十章 赌斗(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四十章 赌斗(完) 刘演连忙要往丁渺方向挤过去,可街上人头攒动,真是不易走动。他才迈了几步,就看见丁渺三下五除二脱了外袍、中衣,裸着上身加入到伤疤比拼大赛中去。 他是越石公麾下数数二的冲锋陷阵之将,早就把受伤当做吃饭喝水般的等闲事,按说周身上下的疤痕不在少数。岂料或许他恢复能力太强,痊愈得太好,此刻比拼伤疤,居然不是沈劲等数人的对手,顿时落了几顿奚落,眼看将要被哄出来。 丁渺是凡事都要争个高下的xìng子,哪里吃的住这个?他大吼声,高叫道:“慢来慢来!本将军还有绝的!” 吼声中,他居然把自己下裳也除了,通身上下jīng赤条条,把下腹向前挺:“尔等且看!这是本将军昔rì在桥大战时受的刀伤!” “哦——”围观数百人,齐发出拉长的惊叹之声。这伤果然好厉害。原来是被人刀从脐下三寸横过,刀疤长有半尺,两侧筋肉外翻,果然骇人。重要的是,只差毫厘,只这刀便要将丁渺的男儿要害连根切除了也! 佩服啊,不得不佩服,将士们哄堂大笑,这道伤疤,真正是绝伦之险,非等闲之辈能有。不愧是咱们英勇无双的丁将军,就连伤疤都是那么的矫矫不群! 丁渺肆无忌惮惯了,刘演也拿他没法,只能坐看他得意洋洋地夸耀,也不知是否打算借机卖弄自家器具,实在是有辱斯文。偏偏四周围观军民状若癫狂,喝彩叫好的声音震天价响,浪高过浪。远处还有人闻声而来,从晋阳城各处往这里聚集。 此刻没有人在意沈劲和巡城士卒的冲突,也没有人往他们看眼。刘演和他带领的亲兵甲士,都被兴高采烈的围观军民挤到了街角。刘演看着这场面,满怀无奈之感。今天的冲突本是他慑服并州军余部、树立威严的机会,如今却成了这种叫人哭笑不得的场景。 “这些人,都疯了吧……”他喃喃地说道。他看看左右,想从随从甲士们那里得到些赞同。却发现并没有人应和他,绝大数甲士都注视着那些**着上身的士卒们,露出惊佩的神sè。 “这不是疯,是宣泄。”陆遥也被簇拥的人群推挤出来,贴着墙根儿着,就在刘演身边不远的地方。 “自从永兴元年逆贼刘渊起兵作乱,整整三年的时间过去了。这三年里,并州军的袍泽兄弟们以州之力拖住了曾与大汉分庭抗礼的匈奴。将士们前仆后继地与匈奴鏖战,不知道少人战死沙场,而活下来的将士……就如刘将军您此刻所见,都是百战余生的好汉!”虽然身在喧闹的街角,陆遥的话音依然清晰地传到刘演耳边。 “没错,这些将士确然都是勇敢善战的好汉……”刘演道:“可如今的局面怎样?你们并州军最终被匈奴打败了,数万大军都已灰飞烟灭,不是么?” “并州军为什么会失败,以刘将军的眼光怎会看不明白。”陆遥嗤笑道:“前任并州刺史、东瀛公司马腾是什么货sè,而如今当权的司马氏王公贵族都是些什么样的人物,刘将军自朝廷中枢而来,想必能有亲身体会、洞若观火……” 刘演霍然转身,低声喝道:“陆遥,你竟敢非议朝廷宗亲,好大的胆子!” 陆遥微微躬身示意,面sè丝毫不变:“不敢。” 他踏前步,继续道:“沙场上奋战的将士再勇敢,也抵不过统帅无能。我并州军的败因也不在将士,而在于统帅的昏昧。并州军的败局,只会让将士们觉得虽败犹荣,切齿痛恨权jiān误国之余,胆气犹在。听说越石公主政并州以后,并州军散落各地的部众如我等,无不感怀发奋,云集景从。但求扫平匈奴,洗雪前耻,我辈为虎豹亦可、为鹰犬亦可,只须明主挥鞭所指,皆愿誓死效命。刘将军,将士们的赤心皎皎,还望诸君明察!” 这番话说的慷慨激烈,刘演为之动容。定神想,又觉得其中大有含意。他虽然xìng格骄狂,却毕竟是名门嫡脉,最能闻弦歌而知雅意。陆遥这番话,明着是自夸并州军余部的忠勇,实则反复向他强调:并州军与前任并州刺史司马腾绝非路,愿意向越石公誓以忠诚。既然如此,自己又何须老想着树立威严,压服并州军的部众? 这般想着,刘演深深地看了陆遥眼道:“陆将军……道明兄,有心了。” 这“道明兄”三字入耳,陆遥顿时觉得轻松下来。以刘演的xìng格能这么称呼陆遥,显然对他、对并州军的余部都不再怀着猜忌。既然如此,沈劲和巡城卫军的冲突,也就不算什么事儿了。 并州刺史府后院的小楼上,徐润仍在凭栏眺望。 眼瞅着里许开外的十字街口上,许围观军民像锅沸水般闹腾着,而那些赤身**的汉子就如同锅里起伏的汤饼。徐润不禁大摇其头:“胡闹!那陆遥实在荒唐!丁文浩这厮实在无聊!” 本朝文人尚旷达通脱之风,比如大名士刘伶,就时常在屋中脱衣裸形。他人有讥讽他的,刘伶就反驳说:“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裈衣。诸君何为入我裈中?”这屋子就是我的裤衩,你们这些人,没事到我裤衩里来作甚?莫非是要做虱子么? 刘伶的行为,时传为士林佳话,效仿者不在少数,然而那毕竟是在屋子里!如眼前众将士这般,当众脱衣展示,实在是超越了徐润能容忍的底线。 “哈哈哈哈……芝泉你不晓得,此乃江东孙郎夸耀周泰之故技也。难为他想得出来!这厮……哈哈哈哈……”刘琨却没有这般古板,他已经乐了好阵子,还没能停下来。 刘琨昔rì也曾是张扬恣肆的青少年,弃笔从戎以后才渐渐磨练出了坚忍深沉的xìng子。身为执掌州军政的朝廷大员,以疲弱之师独撑危局,他所承受压力之大自不待言,只是无人诉说罢了。恰在此时,陆遥整出了场好戏上演。那数十条汉子在街心赤身**的场景,确实是有趣的紧。这些天来压抑着的忧虑情绪顿时为之扫而空,使他开怀大乐起来。 “文浩将军生xìng诙谐,自在惯了。若非那陆道明刻意设计,也不会闹出这样的笑话。”徐润摇头叹气:“本以为这陆道明稍知经传,不比那些粗鄙无文的军汉,可以大用。可是主公,你看看今rì这局面。此人外似谦虚恭慎,内里却桀骜不驯,绝不愿轻易屈服与人……恐怕不是易于驾驭之辈啊。” 刘琨继续大笑着,随意摆了摆手:“哈哈,哈哈,芝泉虑了。岂不闻:有行之士未必进取;进取之士,未必有行?如今时局艰危,我要的是能征惯战的骁勇将士,其它的莫要计较太。” 徐润深深揖:“主公之言极是。” 过了好半晌,刘琨才完全止住了笑声:“芝泉,你传令出去。诸位将士都是身当锋镝的勇士,我刘越石十分赞赏,今rì赏赐三军酒食为敬。” “主公,自从我军进入晋阳以来,补给rì趋窘迫,现存的粮秣只够全军十rì支用了。若再发放赏赐,只怕……” “无妨碍。你安排便是。”刘琨挥挥手:“另外,今晚我要设宴为太真接风……” 他轻抚须髯,想了想才道:“你且拟份宾客的名单来,记得叫上这陆遥。” 徐润愣了愣,随即躬身应诺,眼中却有微不可查的嫉妒神sè闪过。 ****** 谢谢读者朋友们的支持,你们手起点的支持,是我十二分的动力,谢谢。 继续求点击、红票、收藏等等,十分热烈地求。 作品相关 第四十章 赌斗(完)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四十一章 莼羹(上)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四十一章 莼羹(上) 陆遥等人终于脱身回到军营,已经天sè将晚。 沈劲自觉得今rì在大众面前为并州军挣了脸面,十分光荣。陆遥却不这么想,路都不曾给他好脸sè。总算回了营地,又令人急招薛彤、高翔、邓刚等人来申肃军纪。 正说着话,营门外有人大呼:“道明!道明!”陆遥急忙起身迎出门去。原来是王修带着若干民夫前来,分发越石公赏赐给全军将士的酒食。 众将士无不大喜过望,顿时又闹腾起来。待得诸事安顿完毕,陆遥本打算请王修留下喝几杯。王修却把将陆遥直拉出门外,大声笑道:“主公找你!会儿有你享用的!还吃这等腌臜东西干什么。” 陆遥听得云里雾里,没奈何,只得牵马随着王修急急去了。半路上方问:“子豪兄,不知主公相召有何要事?” “温长史受命出巡太原国属地,昨rì深夜才回到晋阳,主公遍邀军中诸将为他接风。凡督将以上,皆得与会。”王修答道。 陆遥微微点头。王修所说的温长史,乃是温峤温太真。此君乃是太原祁县温氏嫡脉子弟,其祖温恢、其父温羡,都曾担任地方牧守之职,两朝冠冕不绝,堪称是并州等的豪门大姓。温峤本人十七岁起家为司隶都官从事,任内勇于担当,举奏不法不避高官显贵,京都为之振肃。后为东阁祭酒,补上党潞令。朝中称赞他“森森如千丈松,施之大厦,有栋梁之用”。 祁县温氏与中山魏昌刘氏两家有通家之好,温峤从母即刘琨的正妻。刘琨此番出任并州刺史,特意以温峤为幕僚之首,既是倚重其才能,也是借温峤作为与并州豪族大姓联系的桥梁。刘琨率军入并时,温峤并未随行,而是轻骑简从潜入太原国,为大军到来铺路。桥之战后匈奴守军溃如雪崩,赖温峤游说鼓动之力。 此番温峤巡行各地之后回转,刘琨特意大会诸将以迎。这份礼遇,也真算得上空前绝后了。 刘琨设宴之处便在晋阳城北的刺史府中。陆遥和王修纵马片刻即到。晋阳本是并州州治,纵使饱经战火摧残,毕竟有基础在。那并州刺史府邸的规模宏大的很,不少地方整修番后仍可使用。 二人穿大堂二堂而过,又越过道花厅进入后园。其中座风格宏伟厚重的水榭中已有三四十人正在谈笑,各路文臣武将齐集。其中名青年将军正是刘演。刘演见陆遥来到,远远地就抬手示意,显然已不再有什么情绪。 在众人zhōng yāng如众星拱月般的自然是并州刺史刘琨刘越石。陆遥慌忙抢上几步拜见。王修身份不到,自行侍立于刘琨身后。 “道明不用礼,来来。”看来今rì刘琨心情甚佳,他指着陆遥向身边人笑道:“太真,今rì给你介绍下我军的后起之秀。这位便是新任命的裨将军陆遥、陆道明,他可是你们并州的老行伍了!” 陆遥心知与刘琨身边之人便是文官中的首席、振武将军长史温峤。只见那温峤年方弱冠,生的面如美玉、目若朗星,兼身材英挺,立如苍松翠柏,举动间说不尽的俊逸儒雅。陆遥本身原也算英武男子,但与此人比,立时便有自惭形秽之感。 在陆遥熟悉的历史上,这位温长史不仅是刘越石北方扛胡的谋主,他在十余年后渡海至建业,成为东晋元帝的肱股之臣,有扶危定倾的功业;同时其人生又颇涉传奇,《世说新语》中留下他许jīng彩事迹。 陆遥可不敢怠慢这般人物,急忙抢先施礼:“久仰久仰,见过温长史……”话音未落,双臂便被温峤扶住了,耳边传来温峤清朗温和的声音:“峤昨rì刚到晋阳,却已经听说陆将军孤军转战、勇挫敌锋的事迹;有陆将军这样的同僚,实在是温峤之福。”两人酬答几句,各自落座。 片刻之后陆陆续续又来了二十余人,护军将军令狐盛也到场了。眼见众下属俱齐,刘琨兴致勃勃地挥手:“开宴!摆酒!” 水榭甚大,足以容纳众人。地面上早就铺起喧软的毛皮褥子、布设好了华贵的案几。越石公本人与令狐盛、温峤、徐润等五品以上高官坐在正对着门的上首。 其余诸将按照官位鱼贯入席。 陆遥落座之后,忍不住摸了摸榻下的毛毡。这毛毡sè泽鲜亮,绒毛厚重,手感喧软,虽不知是用何种毛皮制作,想必极其名贵。再看毛毡四角上的石镇,通常的材料不过是青石之类,而这四个石镇分明是上好玉石磋磨而成,打造手艺jīng致,也不知这些是晋阳城里搜罗出的遗物,还是越石公自家携入并州的。 待众人登榻落座,数十名仆佣穿花绕树般往来,奉上种种佳肴。陆遥看了看面前的丰盛食物,这才知道方才王修所说“享用”是什么意思。片刻功夫里,端上来的山珍海味已经远远超越了陆遥的期待。 先奉上的是蒸豚,这是取上等rǔ猪在豆豉汁中浸渍后,再配以生姜、橘皮等蒸熟,最后以熟油浇淋成。接着是道鳢鱼脯,这是将乌鱼用花椒和酸醋等调料烹制成的,鱼肉洁白如雪,鲜味无与伦比。其后又有驼蹄羹、五味脯等等名菜呈上。菜是好菜,酒也是好酒。席间所用乃是并州本地著名的汾酒。这酒入口绵、落口甜、饮后余香、回味悠长,众人赞不绝口。 陆遥当年也曾随陆机、陆云二公周旋于洛阳金谷园,那金谷园乃是昔年天下第富豪石崇的别院,院内的骄奢享受超乎常人想象。可哪怕在金谷园中的高官们都不是经常能食用这般美食!在这片荒残的晋阳城里,竟有此等享受,传闻刘琨生xìng豪迈,生活奢华,往往餐所费不下千金,陆遥今rì方知传言果然不虚。 这时仆从又奉上道胡炮肉。这是取岁的肥羊肉切丝,再用葱、姜、花椒、胡椒调味后烧烤而成,乃是宫廷中十分流行的美味。众人无不大快朵颐,陆遥却吃的有几分艰难,只见他面sè如土,脸上的肌肉都在微微抽搐。原因很简单:他不吃羊肉。 自古以来,汉人皆以鱼羊为鲜,不吃羊肉的人着实少见,可江东陆氏子弟世代居于江南,习惯了南方清淡的口味,偏偏就受不了羊肉的腥膻之气。因为这个习惯,当年陆机、陆云二公在洛阳不知惹出少是非来。而陆遥也是如此,休说吃下肚里,哪怕顺风数十步闻到羊肉的气味,他也要掩鼻而走的。 只是身处这种高规格的宴席上,又是主公设宴以佳肴劝客,如果不吃,就未免太过失礼了。陆遥只得强忍着不适,奋力撕咬不止。才咽了数口,便觉得恶心难忍,腹中如翻江倒海般,几乎下个瞬间就要呕吐出来。好不容易才硬生生将不适感压了下去,不曾口吐污秽扰乱酒宴。 正在擦着汗庆幸的当口,只听刘琨颇有兴味地问道:“道明何以止箸不食?莫非酒食不合口味?” 陆遥慌忙欠身道:“今rì的饮食真是美味无比、平生仅见。可惜末将食量有限,此刻感觉腹中饱胀,有些吃不下了。” 作品相关 第四十一章 莼羹(上)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四十二章 莼羹(下)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四十二章 莼羹(下) 两人对答几句的时分,仆佣们又鱼贯而入奉上菜来。这道菜乃是羹汤类,sè做碧绿,以净白瓷碗盛之,显得极其清爽。细细看去,那汤羹内青碧sè的菜蔬叶片或舒或卷,煞是好看;嗅之觉股奇异的清香扑鼻而来。在座温峤、徐润等人都是饱学之士,却时认不出这道菜的来历。 众人纷纷猜测,陆遥却径直捧起面前的汤羹,双手都有些发抖。 股股惊涛骇浪般的情绪猛然兴起,在胸中剧烈涌动着。这种感觉让陆遥头晕目眩,他疯狂地翻检着自己在这个年代的所有记忆,追溯并州军军主陆遥那二十年颠沛的过往,想要找到这激烈感情的来源。 找到了……找到了……原来是这样……眼前此物,分明是江东特有的莼羹。如此清淡中正的香气显然是来自扬州特产的雉尾莼,天下间独此家,再无分号。虽然离乡二十载了,可这家乡的气息如何会忘记?哪怕陆遥素来淡定,这时候也不禁面带了几分激动的神sè。 “昔年陆士衡见王武子,王武子以羊酪示陆士衡曰:卿东吴何以敌此?陆士衡对曰:‘千里莼羹,未下盐豉。’在陆士衡看来,莼羹之美味,无须盐豉便足以匹敌羊酪了。”刘琨悠然的嗓音响起,他指着汤羹向陆遥眨眨眼,又对众人道:“道明必定知道这个典故吧?这莼菜羹乃是江东特产,可以消食解腻;你若是腹中饱胀,此羹最是合用。诸公不要客气,也请品尝。” 此言可把陆遥吓了跳,而刘琨微笑着看着陆遥,神sè全无异常。他举起手中酒杯示意,陆遥有些机械地举杯回敬,刹那间,尘封已久的褪sè回忆起涌上心头。 那都是十余年前的事情了。当时,士衡公和士龙公在洛阳周旋游走于权门,仕途却不得意。这天,二公托了石崇的关系前往拜见当朝大员王济王武子。 王武子的别墅位于洛阳城的西南郊外,濒临洛水之畔,园林周回十余里,山林碧水交相掩映,亭台楼榭因循地势高下错落,屋宇内装饰着琥珀犀角之属,十分华丽。当rì别墅中高朋满座:为首的是朝中元老张华,其后是官居秘书监的贾谧、还有以文才和英俊并称的潘岳潘安仁、出身范阳高门的卢志等等;时任中书侍郎的刘舆携其弟刘琨刘越石在座。 听得江东二陆来访,王武子便命请进。其时陆遥尚未元服,与陆士衡公二子陆蔚陆夏同随侍在长者身后,亦步亦趋而入。 高踞在主位的王武子显然已经喝过量了,他醉醺醺地指着面前的羊酪问士衡公:“你们东吴那荒蛮之地,有什么能和这好东西相比的?” 这话着实有些无礼,可是士衡公微笑答道:“只取千里湖里生产的莼菜做羹,哪怕不加盐豉,就足以相比。” 王武子尚未答话,他身边的卢志打了个酒嗝,斜眼看着士衡公:“听说东吴有叫陆逊和陆抗的,和你们兄弟俩什么关系?”当面直呼他人长辈姓名,真是大不敬的举动,顿时整座厅堂都安静了下来。 士衡公面sè沉:“关系正如阁下之于卢毓、卢珽!”此言出,卢志掩面羞惭而退。 卢志方退,又人起身。此人宽袍博带、面若傅粉,望之飘飘yù仙,正是散骑侍郎潘岳:“汉末丧乱时,孙策下江南,大肆屠戮当地强宗,陆氏宗族自族长陆康以下,数百人被杀。而陆逊、陆抗等人,不思报仇雪恨,反而心为孙吴效命。令兄陆冕、陆景,顽抗朝廷天兵至于殒命。江东陆氏有认贼作父之辈、负隅顽抗之人,有何面目来洛阳求官?” 士衡公昂然迈步向前,侃侃而谈:“江东百姓有谚曰:陆忠顾厚张文朱武。我陆氏数代以来忠义传家,既效忠姓,就必定鞠躬尽瘁、致死不贰,是以能扶持孙氏拓土南夏、与天下争衡。倒是阁下潘某,令祖父为安平太守,不知是哪朝哪姓所赐之官?令尊为琅琊内史,又不知是哪朝哪姓所赐之官?汉、魏二朝之亡,虽系天意、亦有人谋。而荥阳潘氏坐享高官厚禄,当改朝换代之际,可有尽忠者乎?可有死节者乎?满门尽是随时推迁、自保家世之辈,阁下又有何面目逡巡于洛阳?” 这番话出口,不止潘岳窘困无地,在座诸人个个面无人sè。汉魏两朝相继而亡,这偌大洛阳城里的衮衮诸公,谁不是亡国之民?谁不曾献媚于新主?时间厅堂中鸦雀无声,竟无人敢出头作答。 是rì也,洛阳名士先后辩难,士衡公作答,引经据典、辩才无碍,举慑服众人。从此江东二陆声名鹊起,震动朝野,二人与潘岳、卢志、刘舆、刘琨等人并以文名著称,彼此往来酬唱,遂有“二十四友”之称。 那天里,士衡公的纵横才气无人可比,是光芒四shè的主角。后来威震河北的刘琨刘越石在酒宴中低调的聍听,自始至终言未发;而身为晚辈子弟的陆遥只是默立于士衡公身后,为他捧着珍爱的玉如意而已。 洛阳城的文采风流就如同大晋王朝的繁荣盛世般,眨眼间就消失无踪。短短的几年里,局势天翻地覆。曾经的风云人物烟消云散,二陆、张华、贾谧、潘安、石崇等等无不死于非命。后起之秀澎湃而起,随即如浪花碎裂在沙滩上那样消失无踪。到如今,在这片荒残的晋阳城中,当年躬逢其盛的观者刘琨和陆遥相对而坐。人趁时势而起,已是封疆大吏,朝廷柱石;另人满门亲族四十六口尽皆死于屠刀之下,本人颠沛流离至今,再不愿以真实身份示人。 过去的幕幕场景似乎突然间在眼前重演,时间陆遥竟似是呆怔了,许久都不曾说出话来。 很显然,刘琨已经认出了自己的来历。 士衡公在辞世前,本是皇太弟、成都王司马颖麾下统帅数十万大军的都督。因为战事不利遭到jiān宦进谗,而为司马颖所杀,亲族、子嗣同时遇害。而东海王司马越是成都王的主要政敌,司马颖事败后被幽禁在邺城,矫诏赐死他的正是东海王麾下重臣、刘琨之兄刘舆。 这样说来,陆遥简直应该请刘琨向其兄转达谢意才对。但由于士衡公、士龙公的冤死,北来亡国遗民对洛阳权贵的忌惮,可说已然无以复加。陆遥完全没有故人重逢的喜悦,反而使他微微戒惧。 许久之后,陆遥深深吸气,按压着自己的掌骨,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我为什么要为这些事情烦恼?这种感觉难以用言语表达。 他突然明白了这区区幕回忆何以会产生如此感慨。 这个年代,是黄钟毁弃、瓦釜雷鸣的年代,是道德沦丧、人心惟危的年代。在这个年代中,道德大家可以毫无顾忌地炫耀骄奢、朝廷命官可以公然劫掠治下百姓,而居于最上位的皇权,本身就是依靠欺凌孤儿寡母夺取的权位,是卑劣者中的最卑劣者。 这样的时代中,道德和法律根本就毫无意义,能够维系社会秩序的只有血缘。对于现代人记忆苏醒前的并州军军主陆遥而言,这么年来念念不忘的,始终只有远在吴郡的陆氏宗族。 来到这个年代以后,陆遥仅仅以继承者的姿态接过了“陆遥”这名古人的前二十余载人生。他度认为,自己绝不会被古人的种种情怀所打动。然而此刻他不得不承认,陆遥这个人,既属于来自未来的城市打工族,也属于那位国破家亡、在乱世中挣扎求存的战士。“陆遥”所承载和背负的,就是他所承载和背负的。 陆遥绝非这个世界的过客,而是完完全全地属于这个世界,属于西晋末年的惊涛骇浪中。 ****** 谢谢各位读者朋友观看,你们的点击、收藏和红票,给了我巨大的信心。我热切的希望,大家能够和我起深入到那个波澜壮阔的年代,让我们起体会我们的民族、我们的文明在黑暗年代中显闪亮的光辉。 作品相关 第四十二章 莼羹(下)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四十三章 坞堡(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四十三章 坞堡(一) 对陆遥而言仿佛只是瞬间的恍惚,可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宴会真正的主题已经开始。在水榭中享用美食的各人谈笑之声稍低,在席间奔忙逢迎的仆佣们都退出了水榭之外。 刘琨似乎喜欢在奢华的宴会中商讨公务,他把玩着手中华贵的酒盏,长笑道:“各位,我素来xìng好豪奢,喜好华服美食、酒sè财气之属。可是自入并州以来,军需供给颇显窘迫,今rì这些酒菜,已然让我倾囊而出啦!若是这样再过得三五rì,我刘越石只好请各位同吃糠咽菜。到时候诸君还望见谅,千万不要怪罪……” 众将无不苦笑道:“主公万勿如此,此言真是让我等羞煞。” 刘琨跟着笑了几声,随后正sè道:“进军晋阳以威胁匈奴人的后方,这是早已确定的方略,也唯有如此,才能有效地遏制胡人的猖獗气焰。当然,晋阳之残破的确超乎想象,八千军马的军资粮秣无着,军中士气颇有动摇,各位都为此而焦虑,我非常了解。” 他目光炯炯地扫视众人,继续道:“对此局面,太真巡行太原各地,已有成竹在胸,便请太真为各位解说。” 温峤应了声,缓步迈入堂中,先从袖中取出幅极大的绢布铺展于地。绢布上有诸种颜sè的绘图,陆遥眼利,顿时认出这是幅涵盖整个并州北部、极详尽的地图。 “各位,元康年间裴秀裴季彦公曾绘《禹贡地域图》十八篇,举凡天下地域远近、山川险易、征路迂直,无不齐备。此图乃依据季彦公原图复制而成。今rì便据此为诸君讲解局势,另有些粗浅的主意且做芹献。” 温峤指点着地图娓娓道来:“并州下属十郡,其中以太原国为重。太原国以晋阳为治所,另辖中都、阳曲、祁、孟、京陵等十二县。太康时,国有万三千六百四十户、六万八千二百九十三口,户、口皆为并州之冠。太原土地肥沃、农牧皆宜,而国中自前汉即设盐官、铁官,物产丰饶。本朝又建有常平仓四处,储备粮草金帛无算,不愧为天下知名的名城大郡。” “而当前我们手里的太原国,是什么样子?晋阳城的城池大部被毁,城内府库全空,居民仅存千百余户三千余口……其惨状各位都亲眼见到了。而其它各县的情况同样惨烈:阳曲县,阖县百姓全数逃散,县城内只余户二十二,口七十;中都县城周围五十里内,百姓十去其七,现有户数不满五百;祁县,嘿嘿,祁县的县城已然不存……” 随着温峤的话语,太原国满目疮痍的现状呈现:“吾巡行太原十三县,共计收揽民户两千五百六十、丁口六千八百五十余、骡马三十七匹;另外,我带人发掘了几处无主的毁弃仓库,得到谷物三百余斛、绢布二十匹、散碎铁器二百件。这就是偌大的太原国里,当前我们能掌握的全部户口和物资。” 温峤伸手在地图上划了个圈:“诸位,较之于粮草缺乏,这才是我们面临的真正大患。仅靠这两千五百六十户民众,我们岂止征收不到粮草补给?同时也补充不了兵员损耗、生产不了支持作战的军械、建立不了自给自足的政权、扎不下与胡人对抗的根基!” 徐润面sè有些发白,下意识地揪着颌旁的须髯道:“太真,这可如何是好?” 温峤微笑道:“徐中郎勿忧。诚如主公所言,当前的局面似危实安。我们的确面临着极严峻的形势,却并非无计可施。太原国原有户数万三千六百四十,而如今核实户数不过两千二百六十,其差额高达万千户。扣除没于战乱、逃亡异乡和被胡人掳掠的,剩余部分尽数在此!”他伸手叩了叩地图上星星点点的诸褚sè标记:“如果举措得宜,我们甚至能够获得……” 徐润定神看了看,狐疑地道:“这些是什么?坞堡?” “正是。这些标记代表了太原国中十五家大姓豪族所属的四十三座坞堡。它们便是我军rì后的军资所出。” “要各地坞堡出力捐输,这想来不是难事,只需刺史府颁行文书封即可。只是……”徐润犹豫道:“连城池都被胡人掳掠空了,这些坞堡里能留下些什么?何况这些坞堡之类不过是大点的村落,全部的粮食也不够供养支大军吧?若指望这些坞堡成为我军立足的基础,未免……咳咳……未免……” 温峤摇了摇头,正待说话。 刘琨忽然插言道:“陆遥,你以为呢?” 陆遥来被那莼羹勾起了诸回忆,二来又想到被刘琨识破身份之后,自己何以自处。心中正有些恍惚的时候,刘琨突然发问,倒让陆遥怔了怔。 所幸他毕竟熟悉并州的情况,当即起身回禀:“主公,并州千百年来都是与胡族对抗的前线,百姓惯于聚族而居以保家业。太康以后,并州豪族是大举荫庇奴僮佃客、容留部曲门吏。因而,不入朝廷户籍的丁口数量相当庞大。匈奴入侵时,由于兵力有限仅能攻占城池,对于星罗棋布的坞堡却鞭长莫及,因此又有大批百姓遂投献坞堡以避兵火。这些坞堡外有深沟高垒、内有种种产业,每个坞堡都可以看作个自给自足的小城。” 陆遥微微欠身向温峤示意,又转向刘琨禀道:“主公,末将冒昧附议温长史所言,我军所需钱粮户口,正可从坞堡中获取。” “你认为如何获取钱粮户口?获取了钱粮户口之后,又如何有效的管理豪强坞堡?”刘琨淡淡道:“偌大的太原国,匈奴人两次入侵是搬不空的。眼下这些钱粮户口不属郡县,自然就在豪强手中。这道理极明白浅显,无须议。我要的是行之有效的方案,而非泛泛之谈。” 此言直指问题的核心。显然刘琨的思维方式直截了当而追求实际,不同于朝中那批只会口中雌黄的所谓名士。 但这个问题对陆遥而言并不艰难,他稍许组织语言便开口答道:“以末将愚见,近年来朝廷施政未尽完善,故而士民离心。匈奴起兵之后,豪族大姓有主动结交匈奴者。主公挥军入并至今,少见地方豪族主动投效,足见彼等首鼠两端的心态。眼下太原国的官吏体系早已灰飞烟灭,刺史府威权未立,对于这些据坞堡以自守、企图坐观成败的地方大族,企图依靠封文书便索取粮秣物资,徒然自取其辱而已。” 他这是在逐条反驳徐润的意见,徐润脸sè微微变,正想筹措言辞反驳,却看刘琨正聚jīng会神地听着陆遥言谈,便忍了下来。 而温峤则忍不住叹了口气。陆遥所说的,也是他这些天来深深感触到的,连边鄙州郡的地方豪族都不将堂堂皇朝正统放在眼里,这世道,真是要大乱了。 却听陆遥继续道:“韩非子有言:明主之所导制其臣者,二柄而已矣。二柄者,刑德也。对待这些豪强,可用之策也不外乎此二者。曰羁之以恩德:对于心向朝廷的豪强,应鼓励他们向我军献纳粮草物资,并要求人质作为保障;依据豪族实力强弱、忠诚与否,可许以宗主督护之权,令其代我军征发兵役、徭役;此外,还可封以适当官号,将其纳入朝廷在并州的统治体系。曰儆之以威刑:对于首鼠两端、甚至投靠胡人的豪强,必须以迅猛的手段消灭之;擒拿其首领,根据朝廷法度明正典刑,可以收杀鸡儆猴之效;另外,将其资财和荫庇的人口收归官有,又可以解除我军物资匮乏的燃眉之急。” 陆遥虚做抓握的手势道:“上述刑德两途就如同双手,吾曾闻故乡族老有言曰:坚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有效的贯彻之,便足以控制温长史所标识出的四十三座坞堡。军资所出,可供我军立足。” “道明的确深悉并州局势,这番话甚合吾意。”刘琨微微点头:“且退下,宴后我们再细细商议。” “是!”在不少人羡慕的眼光注视之下,陆遥退回原处。 ****** 各位读者老爷,螃蟹跪禀:清明将至,明天带孩子去南京,到大屠杀纪念馆接受下爱国主义教育。我会委托朋友代发章节,之后几天每天。 这几天书评区稍许活跃点了,感谢各位读者的支持。但是收藏数仍然很惊悚……是以继续诚挚求收藏、求红票、求点击。拜谢各位。 另外,感谢fyou1024、师出书虫、無情铁手三位朋友的捧场。 作品相关 第四十三章 坞堡(一)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四十四章 坞堡(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四十四章 坞堡(二) 光熙元年。十二月十四rì。清晨。 天空yīn沉沉的,既看不到太阳,也分辨不出云彩,只是像口铁灰sè的大锅倒扣在地面上,令人油然而生沮丧的情绪。细密的雪片在大风吹拂下零零散散地飘洒着。这场雪已经有两三天之久,还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而地面上的雪已经没过了脚面,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这里是中都北部的汾阳亭旧址,虽然遭过兵灾,但亭舍的主要建筑大致完好。此番又经士卒们特意修缮过,用来招待从各地前来的豪族代表。相比于不远处的军营,亭舍的环境算得相当不错,却仍然有人抱怨不满。 张肇深脚浅脚地踏着雪前行。他注意到,有人用蔑视的眼神注视着他,也有人窃窃私语,嘲讽的话语随着寒风飘到他的耳中。 “张族长,你又要去见那姓陆的小子么?”有个稍显苍老的声音响起。 张肇止步,回身:“是。” “唉……”那人缓步走来,揽住张肇的肩膀:“张族长,这是何必呢?温氏投靠那刘琨,得了个长史,那我们这些豪族大姓,少说也得拿个县令、参军吧?他们给你什么了?以至于你如此热衷?” 张肇微微感觉有些不快。任何时候,这些人都不忘记挑拨么?何况,吾乃中都张氏族主,虽然规模在各族之中最数微小,却也不是你区区个家奴能勾肩搭背的! 张肇摇摇头,沉肩摆脱了那人的手臂,加快了脚步。 “哼……”身后传来声冷哼:“不识抬举!” 步行大约半刻,绕过片小树林就到军营。军营的规模不大,却建设得丝不苟。张肇路走来,军营里寂静无声,将士们都在休息,座座营帐里偶尔传来谈笑声。辕门后百步便是中军帐。两名士卒正在拍打着帐幕的积雪,以免它被压塌了。张肇向两人颔首示意,随即猫腰进帐。 进得营帐里,他返身将帐幕掩上,又把门缝细细掖紧,以免寒风吹进来。其实这么做并没有大作用,相较于急剧下降的气温,这座军帐太过单薄了。再说地面又不曾平整处理,就只垫着些荒草,铺了圈毡毯,在zhōng yāng粗粗挖了个火塘。连火塘里的火焰,也跃动得有气无力。 虽说是中军帐,较之于普通士卒的帐幕几乎没有差异;帐里的几名军官衣着也很普通。张肇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军队。 名约莫四十来岁的老军从悬在火堆上的锅里舀出碗热汤来,殷勤地递给张肇:“张族主,请用些汤水驱驱寒气。军中条件简陋,实在是委屈阁下了。” 张肇顾不得脱下斗篷,赶紧双手接过汤碗:“邓队主,无须客气。” 三天前,裨将军陆遥受并州刺史越石公将令,安抚太原国南部各县豪族,同时调集粮秣、物资和壮丁。他立即率数百军出晋阳城南下,来到中都北部的汾阳亭扎下营寨,同时派遣信使向祁县、大陵、京陵、中都等县的十二家大姓、三十五座豪族坞堡遍传号令,以三rì为限,召集各家族主、坞堡长等人。 但是豪族大姓的态度很不配合。在他们眼里,新任并州刺史刘琨较之于前任的东瀛公司马腾来说,无论是声望还是地位似乎都欠缺了些。即便是在桥之战中大破刘景,仍不足以让并州大姓们付以足够的重视。而刘琨麾下的裨将军陆遥,就加不堪。 裨将军是什么职位?嗯?这陆遥是什么人,可有人知道?听说这陆某原本是东瀛公部下的军主……败军之将既然侥幸免于斧钺,就该从此谨慎度rì。此辈就算上门求见,见或不见犹在两可。竟然敢限定时rì召集我等?莫非是吃错了药,失心疯了么? 转眼过了三天,响应陆遥号召前来的豪族首领寥寥无几。以王、郭两家为代表的太原流高门,竟然无名坞堡主人与会。即便来到军营中的,绝大数也并非是豪族族长本人。只是他们的亲族子弟,用作打探风sè的使者罢了。 身为中都张氏坞堡首领的张肇,居然是其中唯名够分量的人物。 张肇将热汤几口喝完,抹了抹嘴,向帐内另外人深深施礼:“中都张氏势力有限,加之我年少德薄,无以说服其它各族,真是愧对陆将军。” 坐在张肇对面的正是陆遥。 眼看张肇这般谦恭,他立即还礼道:“太真兄曾对我说,太原南部各家豪族首领,唯有张族主心怀忠义,能与朝廷共荣辱。张族主已然尽力,陆某十分感激。” 陆遥此番出兵之前,长史温峤特意向他举荐了眼前这位中都张氏族主张肇。按照温峤的说法,张氏族非并州本地土著,而是汉末时从范阳迁居至此。这些年来张氏人丁不旺,颇受其他各家的倾轧,唯独与祁县温氏交好。故而,张肇早就愿意响应越石公的号令。这样的世家首领,只需才能在中人以上,rì后必然获得大用。 因为有这层关系,陆遥对张肇颇为谦恭。 “这十二家大姓之中,有四家曾与我张氏结亲,毕竟有些情分在。我当继续尽力沟通,力争不负刘越石公和陆将军的期望。”张肇叹了口气,继续道:“冰冻三尺,非rì之寒。这些年来朝廷对匈奴人的作战屡次失败,政令所及局限于几个大城,对遍布各处村社的豪族只能施以羁縻。久而久之便养成了此辈自高自大的习惯,如今朝廷势力愈加衰微,想要彼等诚心拥戴,委实不易。” 坐在陆遥身边的沈劲恶狠狠地道:“那帮人是自矜门第,看不起咱们呢!” 适才给张肇端来汤水的那个衣着朴素的老军乃是邓刚。听到沈劲这般说,他忍不住抱怨道:“是啊。看那些豪族使者的样子,简直把自己当作了土皇帝……唉……” 陆遥的部下大都是些厮杀汉子,哪懂得迎来送往这套。故而这几天邓刚作为陆遥的代表招待豪族使者。他本以为只是寻常差事,谁知却受尽了气。除了厚道的张肇以外,其余的豪族子弟个个眼高于顶,将他这个军官视若低贱的仆役,肆意呼喝。几天折腾下来,饶是邓刚这样的老好人,也快要按捺不住火xìng了。 沈劲连连点头道:“那些大姓豪族全是欠收拾!须得用缳首刀排头砍去,才晓得究竟是谁家天下。” 陆遥没有理会他们,自顾向张肇说:“既然各家族主不克前来,想必是因为天寒落雪,难以行路的缘故。这样吧,还请张族主转告各家使者,我愿再等候三天。三后的午时,我再正式设宴招待诸位族主,还请大家务必与会。” “陆将军,莫说是两天,便是再等两个月,恐怕也不会再有人来。毕竟……”张肇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案几,犹豫了许久才道:“毕竟众豪族都是实力强横的世家,族中甚至有冠冕人物,非等闲村夫可比。对这样的豪族,历任并州刺史都是以配下高官出面延请。陆将军虽然年少有为,但在名位之上,咳,未免稍许轻了些!” 张肇很是谨慎,边说,边拿眼去觑陆遥的神sè。见陆遥面sè丝毫不变,才继续道:“我适才与几家使者谈论,听他们说起:昨rì拓木岗郭家堡的堡主郭荣传话给各支大姓,邀请各家族主齐聚郭家堡商议今后去就……到时候恐怕各位族主都会赶赴那里。” “郭家坞堡……”陆遥沉吟着:“此事可确实么?” 张肇解释道:“确凿无疑。祁县拓木岗的郭氏乃是前朝大将军、阳曲侯郭淮之族裔,阳曲郭氏分家。这支近代以来虽无显宦,但是人丁兴旺,掌握庞大的部曲力量,又与其它数家坞堡建立姻亲关系,是太原南部的有力大族。郭荣其人……咳咳……素来与胡族有些往来。” 陆遥神sè微动,细细地盘问关于郭家堡邀聚各家族主的相关事宜,有些问题甚至反反复复地问了好几次。 张肇倒是好脾气,丝毫不见烦躁情绪,有问必答。说到详细处,还取了纸笔,为陆遥写明。这份养气功夫着实不赖。 直过了小半个时辰,陆遥起身道:“我完全明白了……张族主,既然各家族长皆有要事,我也实在难以强求。好在各家皆有使者在此,想必能将朝廷的意思传达到族长耳中。陆某计议已定,无论诸位家主是否能及时赶到,我在三天后的午时正式设宴招待来宾。有劳族主传话出去。其它事宜,阁下无须虑。” 张肇愣了愣,他本想提醒陆遥,此番聚会各家豪族之事,十成之中已然失败了九成九,作为越石公的代表是否需要另做打算。重要的是,他还想问问:中都张氏这几rì的表现颇触怒了些地方上的实力豪族,陆遥是否能想点办法加以庇护?否则,中都张氏的前途大是黯淡。 犹豫了片刻,他决定还是不要说了。这位陆将军为人和善,但手段、xìng格都未免弱了点。张氏族的前途,还是得着落在太原温氏的姻亲关系上。 这么想着,他客客气气地道:“是,是。” 张肇礼数周全地告辞离去。陆遥将他送到辕门以外,又返回中军帐、他在地理图上找到拓木岗的地名,皱眉看了半晌,忽然道:“薛彤、高翔现在何处?请他们立即过来。” 薛彤、高翔二人加上沈劲、邓刚,便是陆遥目前下属的四名带兵军官。陆遥叫他们四人聚起,自然是有大事吩咐。 邓刚应声去了。沈劲跃跃yù试地道:“道明,你有什么打算?” 陆遥瞥了他眼:“我身为越石公麾下小将,想要号召诸家豪族,确实显得分量不够。但越石公原本就没有指望那些高门大姓望风景从,正要找个机会杀鸡儆猴。你看,心怀叵测之辈自己跳出来了……”说话间,薛彤等人赶到。 陆遥不迟疑,迭连串的军令流水般发出,顷刻间,整座军营便轰然而动。 在亭舍中住着的众豪族使者们待要打探,却被邓刚带着数十人死死管束住了,只能徒呼奈何。眼见得大队人马鱼贯出发,只留下座空空如也的军营。 作品相关 第四十四章 坞堡(二)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四十五章 坞堡(三)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四十五章 坞堡(三) 次rì午时许。 陆遥牵着战马在山路上缓缓前行。他手用力拉扯着缰绳,另只手持着长槊在前方探查路面,额角不禁沁出微汗来,汗水沾上铁盔,立刻冻成了白霜。 他胯下的青骢马是桥战后从匈奴人手中俘获的良驹,虽然神骏非凡,但未免少了训练,脾气暴烈的很。山道崎岖而陡峭,再加积雪遮掩了路面,使得他必须极小心谨慎地控制战马的落脚点,否则坠下山谷可不是说笑的。 紧走了几步,陆遥勒马登上个高坡向后方眺望,极目所至,除了在空中漫卷的雪花以外,就只有这支小小的队伍在艰难的前进。 他们的队列在山间拉的很长,人影在两道山梁之间忽隐忽现。哪怕对于这五百名久经沙场的强悍士卒来说,在这寒冷的冬季野外行军,仍然是难以想象的任务。所以将士们个个都不那么jīng神的样子,想必每个人都在心里大肆抱怨吧。 这个腊月的前半截是不停的行军和作战,将士们本以为到了晋阳以后能消停些许rì子,至少安安稳稳地把除夕和元rì给过掉,谁知道又摊上了这么个苦差事,不得不离开晋阳城,到中都县的荒郊野地安营扎寨。 前rì里,当陆遥宣布因为下雪而免除了当天训练的时候,许士卒们还乐不可支。他们其实早有些抱怨,这位陆将军什么都好,就是忒能折腾人,变着法儿的cāo练,天天都把弟兄们累得半死。这场雪来的正是时候,总算能歇息了! 这种幸福感在午时达到了顶峰,午餐的时候,每位将士都得到了极瓷实的四个烤饼,每伍还共享锅极香浓的羊肉汤。金黄的烤饼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大份的棒骨和肉块在汤里浮沉,引得将士们的口水几乎要淌成河了。这般丰盛的饭菜哪怕是大户人家也未必天天享用吧,士卒们无不心满意足。可惜的是,幸福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午饭还没消化完毕,陆遥便传令全军整队出营。 这虽然有些出乎意料,看在丰盛午餐的份儿上却也不算什么。于是如同每次的长跑cāo练样,每位士卒都背负全套的兵器、甲胄、被褥、补给,披上厚实的冬衣列队出发。 可谁也没想到这次并非通常cāo练。士卒们跟随着队伍前列飘舞的军旗路向南,这走,就走到了深夜! 陆遥没有选择大张旗鼓地沿着大路前进,而是在出发后不久就进入了条蜿蜒的小路。在大雪的掩护下,他们悄无声息地绕过沿途的城池、坞堡和村落,直往中都南部而去。这条小路穿行于穷山恶水之间,素来少有人知,因而荒废了许久。队伍的前锋经常要使用大刀利斧砍断拦路的荆棘枝条,硬生生开出条路来,因此体力消耗非常大。出发后不久,就不得不挑选士卒轮换担任前锋。 随着大雪的飘飞,天气越来越冷。这样严酷的天气,整个并州境内除了陆遥和他的部队以外,绝没有任何人还会在野外行动。甚至就连时常转悠在原野上的狼群也都不知躲在了哪里。倒有几名机灵的士卒在行军过程中顺便掏了几个土洞,挖出冬眠的刺猬、松鼠之类,打算晚上加餐。 这天,队伍的行程达到了整整五十里。五百名士卒没有人掉队,这首先得益于军官们前后扶持,其次也由于这些rì子的严格训练极大提升了士卒们的毅力。事实上,在如此苛烈的环境中,掉队几乎就意味着死亡。 在山间避风处休息了夜之后,次rì他们依旧沿着小路往南。中都县的地形从北往南渐渐高峻,路途渐显崎岖,沿途沟壑交错,丛林密布,相当难走。有时候明明仿佛伸手可及的距离,却偏要先攀下到山沟深处,再走很远的路绕回来。将士们从早晨至下午,已经越过了十余道山岗,路途不下三十里。由于背负着沉重的武器和甲胄,士卒们体力消耗非常大,要不是出发前邓刚给每人都发放了厚重的饼子和大块干肉作为给养,恐怕才到午时就有人坚持不下去了。但是士卒们也不好抱怨什么,因为陆遥本人也和士卒们样步行,而他背负的东西远比士卒们。 士卒们成为陆遥的部下前后不过二十来天,可他们都已经深深感受到了陆遥和其他军官的不同之处。他勇武过人,战则身先士卒;他待将士们亲切厚道,从不虐待士卒,凡死者、伤者,皆有抚恤;他与将士们同食同寝,鲜有特殊的享受;他对训练要求极严,可那句“平时流汗,战时少流血”的口号,还确有几分道理。这样位将军,倒也值得大家跟随……许士兵这么想着,继续机械地迈动双腿,奋力在山间跋涉。 朱声是在桥之战后向越石公投降的俘虏之,那些俘虏大数都是河西的卢水胡和奚人、羯人之类,朱声却是其中唯的汉人。虽说乱世艰,常有事出无奈的时候,可士卒们仍然不怎么待见他。朱声在军中的rì子实在是苦不堪言。比如此次奔袭祁县的行动中,许同伴就把吃重的行李塞进了他的包裹,导致他的负重几乎是别人的三倍。这样的负重在数十里的路途中几乎榨干了他每丝jīng力,以至于他的脚步都虚浮了。 “呼呼……呼呼……”朱声像风箱般喘着气,努力跟上队伍。谁知脚下滑,踉踉跄跄地滚倒了。朱声双手奋力抓抠地面,却止不住身躯沿着路边陡峭的斜坡向着深涧滑动。眼看就要摔成肉泥,忽觉手腕紧,股大力登时便把他拉回了路中。原来是陆遥正在附近,见势不妙,箭步赶到救了他。 朱声连连拜谢,陆遥只是拍拍他的肩膀,简单说了句:“小心赶路,莫要再跌跤了!”便径往队伍的后方而去。 朱声把行囊重新打紧了,跳了跳感受下负重,正打算继续前进的时候,忽然觉得膝盖处传来针扎也似的剧疼。他爆出句粗口,身不由己地坐倒在地。 山道本就狭窄,他这么坐着,便将道路封住了半。其他士卒们个个侧身从他身边经过,并没有要扶他的。不远处的队列里有隐约的骂声传来,有的士卒干脆从他头顶上跨了过去。对于这种极羞辱的举动,朱声竟然毫无反应。他有些畏缩地屈伸着左腿,费了好半天工夫才又起,刚迈出步,脸上又露出痛楚的表情。 “扭伤了吧?上马来,我带你程!”不知何时,陆遥已从后队折返回来。他牵过自己的马,拍着马鞍对朱声说道。 朱声双手乱摆,大惊道:“这可使不得!小人如何敢乘将军的马?” “大伙儿在同个灶上吃饭、在同个阵营里作战,彼此都是袍泽兄弟。行军途中,我们互相携手,彼此搀扶。到了战场上,我们必定生死相托、不离不弃。若兄弟们有难,哪怕有刀山火海拦路,我必前来救援;我若是有难,想来弟兄们也会救我。”陆遥正sè道:“既然如此,骑我的马又算得什么!” 这番话四周士卒都听得清楚,许人都露出深受感动的神情。 朱声还想要拒绝,陆遥不容置疑地道:“休得罗嗦,上马!”说着,他伸臂托住朱声的手肘,半强迫地让他坐到自己的马上。 就在这时,酷烈的风中传来前方向导的招呼声:“将军!将军!”陆遥顺手把缰绳扔给名亲兵,转身向那向导迎去。 向导大约四十岁年纪,面貌沧桑,手脚却还灵便。他是祁县温氏族人,据说与温峤也沾亲带故。太原祁县温氏自汉以降,世代冠冕不绝,出过三公之类的高官。温峤这支虽然迁居洛阳年,但依旧与太原故乡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仅门生故吏无数,留在太原当地的温氏族人是太原有力的豪族,据有坞堡两座,户口近千。在温峤的策动下,祁县温氏族长温煦已于几rì前拜见越石公并献粮三千石,大大缓解了军队缺粮的窘境。陆遥此次出兵,便特地通过温峤的关系从温氏族中补充了充足的粮秣,又请来几位向导引路。若非如此,万难于大雪中行军。 “将军,翻过这个山头有个背风的山坳,刚好可供弟兄们休息。出了山口,离拓木岗只有五里,沿着大路走半个时辰就到。”那向导恭敬禀道,花白的胡子在寒风中打着颤。 陆遥微微颔首,从马背上取了个半满的酒葫芦递过去:“辛苦老叔了,请喝口酒,暖暖身子。” 待那向导自去了,陆遥急忙催动人马赶往山坳。这般严寒的天气下赶了天的路,若不及时补充热食和休息,部队几乎是毫无战斗力可言的;何况还有战前必不可少的动员和许诺,也需要个适当的环境来进行。 待到将士们都安顿下来,陆遥召集了什长以上的军官。 “这就是我们的目标。”他伸出食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 “郭氏坞堡!”楚鲲应声叫道。 “正是!“陆遥微微颔首:“晋阳南部各县豪族既然以郭氏为盟主敷衍朝廷。我便以雷霆万钧之势,取郭氏门的首级来震慑其余!彼辈豪族不过是些欺软怕硬的货sè,首恶既然受诛,其余诸家自然偃伏。” 沈劲啪地击掌:“好啊!我的大刀早就饥渴难耐了!” 高翔是连声狞笑:“道明早就不该理会这帮猪狗东西,正当用缳首刀说话才是。” 这两人本就是好勇斗狠,唯恐天下不乱的角sè。前几rì陆遥屡招豪族不至的憋屈场景,可把二人给气坏了,此番听有仗可打,登时跳了出来。 薛彤也是勇猛的骁将,可比起这两人,明显便了份沉稳。他沉吟着看了看地图:“郭氏乃并州名门,这支虽非嫡脉,但人丁兴旺,势力在当地颇为雄强。进取虽是痴心妄想,自保却绰绰有余。以我军的兵力,恐怕强攻坞堡非是上策……想必道明另有妙计?” 陆遥胸有成竹:“诸君,只需如此如此。今rì之内,便要拿下郭氏坞堡。” 作品相关 第四十五章 坞堡(三)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四十六章 坞堡(四)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四十六章 坞堡(四) 大约到了申时,这支部队终于休整完毕,士卒们雄赳赳气昂昂地直逼郭氏坞堡。 冬rì里本就天黑的早,再加上恶劣的天气影响,从坞堡里向外看去,已经影影绰绰地看不太清楚了。坞堡里的人完全没有料到会有支军队无声无息地逼到了近处。他们似乎颇为慌乱。惊呼声、叫喊声、奔跑的脚步声等等在坞堡外面都能够清楚的听到。 《说文解字》中云:坞,小障也,曰庳城也。意即坞堡是种防御用的小型城池。前汉权臣董卓在关中建郿坞,高厚七丈,号曰万岁坞。所谓坞堡,大概如是。郭家坞堡在晋阳南部算得不小。外呈四方形,通以夯土筑而成,部分要害包裹以条石,坞壁四角设有高大的望楼,坞堡内房屋鳞次栉比,层层进深。按照规模推算,容纳千余人毫无问题。 这些坞堡主依靠所属的人力,每年三月农闲时缮修门户,jǐng设守备,以御饥草窃之寇;九月缮五兵,习战shè,以备寒冰穷厄之寇。在政治、经济、军事各方面,都拥有相当的实力。眼前这座坞堡由于选址偏僻的缘故,避过了几次兵灾,因而,如今京陵县将近四成的民户都托庇其下,坞堡的实力愈发膨胀。只看此刻紧急征调上围墙作防御姿态的,就不下三百人。 这还是因为陆遥麾军冒雪急行,完全出乎坞堡主的预料。否则若是待他们尽数征发部曲、再向附近的豪族求援,只怕能聚集起千人以上的队伍来。 陆遥让部下们在坞堡的正门前百步左右的空旷处列阵,又命令楚鲲前去交涉。楚鲲年少气盛,嗓门极大,正适合此行。他举着面极大的“陆”字军旗大踏步到了正门外,大声吼道:“坞堡中主事的是谁人?出来答话!” 门后阵sāo动,过了半晌,女墙后出个老者。这老者面容倒还清矍,可惜对吊梢眉破坏了形象。老者提着嗓子回答道:“小民郭荣,乃本地乡老、郭氏族长。门外是那路兵马来此?” “广武侯、护匈奴中郎将、并州刺史刘公麾下裨将军陆,率军征讨匈奴到此!尔等还不开门迎接!”楚鲲应声道。 郭荣虽然已对眼前这路兵马的猜测做了几种猜想,听到楚鲲报出的名号,仍然吃了惊。 这姓陆的裨将军,难道是驻军于汾阳亭,屡次召集众豪族不至的那个?这厮数rì前率数百军来到汾阳,分遣使者召集各家豪族。可众豪族谁也没把他放在眼里,故而存心不去理会,意yù逼迫他受不了难堪自行离去。待到晋阳方面另行派出官高位尊的人物,那时才可以坐地起价。 郭荣怎也想不到,这陆遥如此无礼,竟然就带着兵马上门来了。可恨自己派往汾阳亭打探消息的两个家奴,显然没有用心办事,竟点迹象都没有发觉……事后定要每人抽上三五十鞭,叫他们长长记xìng! 至于眼前这局面……也罢,也罢!这等军汉素来粗鄙,哪里懂得规矩?若始终不理会,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今rì且应付了场面,先将他们堵在坞堡以外,慢慢再想办法收拾。 思忖已定,郭荣大声道:“原来是陆将军!小民仰慕陆将军的威名已久,本地黔首苦于匈奴,全赖将军神威庇佑。今rì王师既至,小民等无不雀跃欢喜!还请将军捎待,小民等愿献粮百斛、羊十口、牛两头,以充军资、稍慰王师行军作战之辛劳!不知贵军驻扎何处?献纳之物即时便送上,另有财帛若干,随后就到!” 郭荣这番答话倒也妥当。他绝口不提此前拒绝陆遥召请之事,言语中极其谦卑客气,并不以身为本地豪族而轻慢官军,主动提出以牛酒慰劳,姿态放得甚低。千言万语,只求官军莫要进入坞堡。 通常来说,近年来官军军纪废弛,所到之处对百姓颇有滋扰,乡邻往往以物资奉迎,换取官军在外扎营,这也是常事。只可惜,陆遥这次出兵,绝不是为了那些牛酒财物。郭荣与楚鲲正在对答的当口,陆遥挥手招来沈劲低声吩咐了几句,沈劲连连点头去了。 前方楚鲲与郭荣对答几个来回,只听得郭荣连番推诿,当下怒道:“郭荣老儿,我家将军在汾阳亭请你,你心怀狐疑,逡巡不至。如今我家将军亲自上门拜望,难道还能宿在野地里吗?快快开门,让我们进坞堡驻扎休息!” 郭荣面露惊惶之sè,连声道:“使者莫急!”随即退下墙后,似乎是和什么人在商量。过了片刻,他又冒出头来道:“兹事体大,轻忽不得!请使者回禀贵军主将,容我阖族长老商议!” 那士卒早得了吩咐,那肯和他啰唣,口中喝道:“老儿竟敢抗拒朝廷兵马!你且等着,待攻破了这坞堡,便拿你头颅示众!”骂声中转身便走。 郭荣大惊失sè,连连唤道:“使者!使者稍候啊!”话音未落,只听劲风大作,支手指般粗的jīng铁箭矢自坞堡外的暮sè中当胸飞shè而来! 郭荣哪里来得及反应,惊呼尚未出口,只听“铛”地声响火星四溅。原来是护卫在他身侧的条彪形大汉及时拔刀格挡。那箭来势极猛,被刀磕后速度并不减缓,只是稍变了方向,擦着郭荣肩膀而过。那大汉横刀而立,怒骂道:“无耻小人!” 此刻哪还有人回应他,只有箭矢破风而来。 坞堡正门外,沈劲啐了口唾沫,仿佛对自己的箭术不太满意,随即狞笑着往铁胎弓上又搭上支雕翎箭。他的身侧另有数十名弓弩手,手端强弓硬弩纷纷发shè,将寨墙上的壮丁们shè翻。 位于阵前的陆遥面无表情地举刀前指:“将士们,上!”许将士们早就持刀在手中跃跃yù试,听得陆遥声令下,众人立时吼声如雷,冲杀了过去。 上墙防守的坞堡部曲们早有准备,虽然开始猝不及防被shè翻不少人,但其余人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们躲在女墙后,用手头的弓箭向杀来的官兵们猛烈shè击,几名冲在最前方的勇敢士兵被shè作了刺猬也似。 若是寻常的部队,这样的惨状就会使很人心生恐惧而放缓脚步。但陆遥的部下主要由身经百战的并州军余部构成,他们丝毫不受影响,继续猛冲。哪怕是中了箭的,只要不在要害,都毫不犹豫地坚持前进。 当官兵们冲到坞堡正门前的时候,从墙上又砸下来密如暴雨的砖石和原木,打得将士们几乎都抬不起头来。他们冒着头顶上的巨大威胁连连去撞击正门,那正门是以厚达半尺的松木板材制成,牢固无比,后面又牢牢地上了三重门闩,哪里推得动? 正作没奈何时,只听得薛彤大吼道:“撤!撤!”士卒们顿时呼啦啦地撤了下来。 晋军本队也渐渐向后移动,慢慢退到距离坞堡较远的片林地后面。 过了半晌,又听到楚鲲在破口大骂:“好你个郭氏坞堡!好你个郭荣老儿!竟敢伤了我们的人!你等着,待我们杀进堡去,要你好看!” 这声音吼得虽响,配以晋军败退的景象,却未免有几分sè厉内荏的意思。坞堡部曲们顿时发出阵哄笑来。 郭荣不敢大意,向身边持刀大汉询道:“冯壮士,不知阁下以为形势如何?” 这位冯姓大汉原本也是朝廷军中勇士,兵败后被郭荣重金礼聘为教头,平rì里极尽尊重,从不以部曲视之。眼前这局面,郭荣正要倚重他对朝廷兵马的了解。 冯姓大汉凝视着渐渐退去的晋军,有些感慨地道:“这些年来,朝廷军队的战斗力愈来愈弱,这支兵适才冲上来的时候,颇有几分强兵样子,结果遇挫即退,也不过尔尔。” 郭荣面露喜sè:“冯壮士是说,他们会就此退去么?” 冯姓大汉摇了摇头:“郭族主,他们在如此恶劣的气候下长驱直抵我拓木岗,必然有重大的图谋,绝不会这么容易的就撤走,很快就会重整旗鼓,再来攻打……” 郭荣神sè稍动,冯姓大汉又道:“族主勿忧,汾阳亭距离拓木岗几近百里,雪天道路难行,他们跋涉来此,必然疲敝不堪。何况此时天sè已晚,我估计他们至再攻打两回,就必然退去。只消到得明rì,郭氏宗族壮勇齐集,再加上左近豪族都会遣人来援,优势便完全在我们手里了。” “好!”郭荣大喜,他振臂大呼道:“儿郎们!官兵都不顶用,不是我们郭氏好男儿的对手!大家再加把劲,打退了他们,人人有赏!” 在墙头守御的部曲子弟们齐声应和,士气高昂无比。 过了片刻,晋军果然又杀了过来,这次他们队中簇拥着数家长梯,显然是临时砍伐林木制造成的。郭氏部曲照例以弓箭、滚木、礌石伺候,打翻了不少人。 官兵冲到近处,随即用长梯搭上墙头,几名披挂着双重铠甲的勇猛之士舞动刀枪当先登上长梯,企图跃上墙去。官兵中人名唤张焕的,乃是薛彤部下著名的好手,他在长梯顶端,双手各执三十斤重的大刀左右劈杀,坞堡部曲们时遮拦不住,纷纷后退。后继的将士正待跟上,忽听声大喝,方才那挥刀挡了沈劲箭的冯姓大汉虎扑而到。两人交手数招之后,那大汉觑个空挡,抬脚将张焕踢落墙头,跌了个半死。其余几座长梯也各自被推倒下来,几名当先冲上墙去的勇士被人势众的坞堡部曲杀死。 这种坞堡都是家姓经营数代才有,滚木礌石之类储备得非常充分,纵然事发突然,但依然保有强大的防御能力。 眼看官兵们的冲击遭到二度挫败,坞堡墙头上传来阵阵嘲笑声。 正在这时,陆遥身边的何云抽出支裹着油布的箭来,在火把上点燃后,嗖地声shè上天空去。 这枚火箭升空后,坞堡的后方突然传来了震天的杀声。 原来,沈劲等人在正门伪作强攻,只是为了吸引郭氏族人的注意力。早在本队到达郭氏坞堡正门之前,高翔就带着百余名士卒,携带云梯等物,悄悄掩到了坞堡后墙之下,只待火箭为号,突然杀入坞堡。 而官军本队集兵于坞堡前方,战斗爆发以后,也始终猛攻坞堡的正门,将堡中壮丁们渐渐都吸引到了这个方向。 此刻,后墙等地防御力量十分薄弱,充其量只有三五十人。高翔身披重铠,口衔长刀,当先登上墙头,立刻就杀散了他们。随即催动兵士杀入坞堡内部,沿途放火。 ****** 居然打进了首页的新书榜,实在是激动万分。全赖各位读者老爷鼎力相助,螃蟹无以为报,只有尽力写作。 继续求点击、红票、收藏。 另外,感谢倪老爷慷慨捧场。 作品相关 第四十六章 坞堡(四)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四十七章 坞堡(五)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四十七章 坞堡(五) 天寒物燥,引火最易,眨眼的功夫,火头就窜得前门都看见了。郭家部曲们顿时片大乱,甚至有许人放下本待投掷下去的石块原木,茫然地向后张望。趁这个机会,数十名身披铁甲的大力士齐声呐喊着,抬着颗剥去余枝桠的粗大树干猛冲向大门,用树干撞击了三五下,便将正门撞得垮塌下来。 沈劲带领部下的骑兵直在后方观望,见大门坍塌,他大吼声策马直冲,坞堡门洞下的几名敌人都被他奔马撞飞,如何阻拦得住。沈劲当先突入坞堡里,远用长槊刺击,近用缳首刀劈砍,立杀十数人。他的骁勇善战当年在并州军五万之众中都颇有名气,此刻当先突击,真是如虎入羊群般。 那郭荣原来在门上指挥防守,眼看官兵自后突入坞堡,先已怯了几份;又看眼前沈劲来得凶猛,不禁心胆俱裂,发声喊转身先逃了。首领既然逃走,那些壮丁们顿时失了主心骨,他们绝大数都是些农夫罢了,如何能抵挡得住百战劫余的凶悍士卒?又如何敢当真与朝廷的兵马对抗?眨眼工夫就溃不成军。 官军的步卒们紧跟着沈劲cháo水般拥进来,大喊着“只诛首恶,胁从不问!”或者“投降不杀!”之类的口号,向坞堡的纵深处冲杀过去。郭荣的部下们眼看官军如狼似虎而来,许人顿时便双腿发软跪倒,甚至还有不停磕头求饶的,只有极少部分掩护着郭荣且战且退,退守到坞堡里最高大雄伟的住宅去了。片刻间,局面已经兵败如山倒,任谁都知道大局已定。 官军很快就占据了坞堡的外围,沈劲、高翔二人都是久经沙场的老手,二人会师之后并不迟延,又各带了五十名勇士趁胜追击,直取位于坞堡中心的主宅。而其余士卒既然没有任务,便四散开来掳掠财物。 陆遥始终在坞堡门前的空地,直到小半个时辰后才举步入内,反倒成了最晚进入坞堡的人之。当他迈步踏入坞堡时,整个坞堡已然烟尘四起、片大乱。不少士兵们闯进了民宅里翻箱倒柜。有个士卒满脸喜sè地拎着个包裹从陆遥的身边匆匆跑过;名老妇哭喊着追赶那士卒,被那士卒劈面打了两个耳光,又抬脚踢翻在地。薛彤正随在陆遥身侧,见此景像铜铃般的大眼瞪就要发怒,却被陆遥止住了。 这些年来官军的军纪是天不如天,要这些刀头舔血、过着朝不保夕rì子的军汉们循规蹈矩,恐怕比登天还难,故此官兵所到之处竟然和土匪没什么不同。陆遥早先也曾想过要制止,后来见得了,也就见怪不怪。 这次的抢掠,甚至是他本人在战前就向士兵们许诺的。若没有这些好处,谁愿意冒着刺骨的寒风艰苦行军?谁愿意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拼死作战,为将军们搏取军功?秋毫无犯的军队或许在书中有,但在这个混乱的年代,绝对不可能存在。眼看士卒们四处抢掠,他只是嫌恶地冷哼了声,挥手对名亲兵道:“去重申军令,抢掠虽可,枉杀百姓者死!jiān*yín妇女者死!” 那亲兵匆忙跑去传令,陆遥继续沿着坞堡里的大路前行。 在最初从军的那段rì子,陆遥也曾经改变些什么、扭转些什么。可是很快他就体会了个人在时代洪流中的无奈,放弃了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在这个世道,谁也不要谈什么远大的理想和目标,只要能活着,就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就了。 个念头突然在他脑海里生成:或许自己真的不应该在并州耽搁,找机会回江东去才是上策?至少那里是自己的故乡。何况,相对兵荒马乱的北方,东南半壁要安全许。西晋灭亡之后,琅琊王司马睿所建立的东晋还维系了很久。 转眼的工夫,陆遥又摇了摇头,把这个主意甩出去。天下早就乱了,从并州到江东千里之遥,沿途流贼、暴徒、胡虏不计其数;想要安然经过这样的路途到达江东,得有怎样的运气啊。还不如且跟随着刘越石公在并州暂时栖身,且看时局如何变化。 陆遥迈步而行,周身披挂的铁甲铿锵作响,左右又有亲兵翼护。坞堡里的居民们撞见了他无不赶紧让路,甚至有吓得直接跪在路边的,是以他走得极快。坞堡里的道路曲曲折折,转过几个弯才能到达堡主的大宅所在。那里的喊杀声初时还很剧烈,现在已经渐渐平息,想必战事进展顺利。 他低头想着些不知所谓的心事,直往前走。忽听耳边霹雳也似声暴喝:“jiān贼!拿命来!”喝声之中,条大汉合身扑来,飞起道刀光斩向陆遥首级! 陆遥闪身急退。 那大汉招落空,并不迟延,随即踏步直进,刀光如练径取陆遥胸膛。陆遥微微冷笑,也不去格挡,闪身再退。 两招接连无功,那大汉仿佛后力不继,踉跄了两步,顿现颓势。可他纵声狂吼,双手握刀置于身后,继续向陆遥猛冲! 陆遥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再退步。 陆遥这三步退后,就连薛彤都忍不住惊讶地“咦”了声。他深知陆遥的武功自有深厚传承,非寻常可比;故而敌人突袭陆遥,他却袖手观看,并不插手。谁知,陆遥连连退步,竟似无还手之力? 正在薛彤惊疑时分,大汉已逼近陆遥身前丈许。眼看猎猎劲风激起,吹得陆遥的鬓发都飘拂了起来,然而就在这刹那,他硕壮的身躯如拆线的木偶般骤然脱力,轰然倒地。 这时众人才看清这大汉的相貌,原来就是方才拦下沈劲之箭、又在墙头鏖战的那名郭家坞堡的护院勇士。此人遍体凌伤,后背、左肋各有道深达半尺的巨大伤口,连脏器都依稀可见。随着他的呼吸,有血液从口鼻间喷溅出来,如同血雾般。 这大汉此时已然动弹不得,但他目眦yù裂地怒视着陆遥,口中喃喃骂道:“jiān贼!jiān贼!向女人和孩子下手,算什么好汉!” 陆遥低头静静地看着这大汉,并不答话,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时间在场众人都静默下来。片刻后高翔极其惶恐地赶到,拜倒在地道:“将军恕罪!这厮乃是堡主重金请来的武士,身手不俗。我等时疏忽,竟然让他夺路而逃,冲撞了将军!” 陆遥并不抬眼去看高翔,只是低沉地“唔”了声。 薛彤越众而出道:“道明,我看此人也算条汉子,不妨……”他素来喜爱雄武之士,见这大汉悍勇便动了爱才之心。虽然他伤势极重,但习武之人生命力旺盛,若及时救治回来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未必不能招揽为军中名豪杰。 陆遥却不似薛彤这般心软。薛彤话音未落,他断然做了个引刀割的手势:“杀了!” 说罢,他大踏步继续向位于坞堡正中的主宅走去,走的比方才越发快了。 陆遥进入堡主的大宅时,各处都还见得到断折的刀剑和喷洒的血迹,显然堡主和他的家人、部曲在这里进行过殊死抵抗,激烈的战斗在每处门户和走廊上进行。但是官军无论是兵力还是个人的武勇都远远超过了他们,因此有组织的抵抗最终崩溃,堡主带着为数不的亲信退守到位于宅院最后的粮仓里。 陆遥在宅院里眺望,隔着两重院落就能见到那座粮仓。粮仓建造得颇具规模,足足有两丈高,用黄土配合碎石起夯制,极其坚固,恐怕建造的时候就兼顾了储粮和防御的双重作用。 当他继续向宅院里进走去时,迎面遇见了匆忙赶出的沈劲。 “战果如何?”陆遥脚步不停,边走边问。 沈劲跟在他的身侧答道:“郭荣和他的亲信手下二十人,已经尽数格杀。弟兄们死了十二个,重伤的有十个。粮仓完好无损,我已派人进去清点了。” 己方死伤如此之,真有些出乎陆遥的预料,看来郭氏族最后的抵抗非常猛烈。 正待嘉勉沈劲几句,群士卒们抬着几具用粗布裹着的尸体从他身边经过。陆遥忽道:“等等!” 他几步走去把拉开粗布,只见粗布下的死者身量极小,竟然是个六七岁的孩子。陆遥面沉似水,又拉开另幅裹尸的粗布,这名死者却是个衣着华贵的妇人,看她面容扭曲,显然是在极度惊骇中被杀死。 陆遥霍然回头望向沈劲:“怎么回事?”他字顿地道。 沈劲不由自主地退了步,吭哧吭哧地回答:“郭荣那老家伙带着十几个心腹手下据守在粮仓里,为了攻下粮仓死了好些弟兄。大伙儿都怒了……后来刚巧抓到了他们的家眷,弟兄们时xìng起,就杀了几个……” “杀了几个……”陆遥又拉开幅裹尸布,这名掩盖在布匹下的死者是衣衫不整的的豆蔻少女,裸露在外的肢体上遍布着淤青和血痕。只要不是瞎子,任谁都能判断,她死前必然遭到了凶暴的凌辱。 “你们以为我不长眼么?”陆遥冷笑着问道。 沈劲低声道:“弟兄们都是厮杀汉子,偶尔发泄下也是有的……” 陆遥皱眉道:“尔等以我的军令为何物?枉杀百姓者死!听得懂吗?jiān*yín妇女者死!听得懂吗?” 这时高翔想必已经处置了那袭击陆遥的大汉,从外面急急忙忙地进来。眼见陆遥发怒,他慌忙抢上几步解释道:“将军,那粮仓易守难攻,而且郭荣手下颇有几个好手,士卒死伤很惨重……您知道的,弟兄们都是并州军的老底子,没死在胡人刀下,反被这土豪害了……弟兄们实在是气不过……” 陆遥拂袖便走,并不听他絮絮叨叨的解释;又穿过进厅堂,就来到粮仓所处的后院里。这里还有好些横七竖八的尸体没有搬走,流淌的血液把地面都洇成了褚红。十几名老弱妇孺蜷缩在角落里,其中些年轻女xìng明显得衣冠不整;她们有的还在号哭,有的已经完全被吓傻了。 ****** 谢谢各位读者观看,如大家喜欢,烦请轻抬贵手收藏、红票支持。另外,感谢saberlin书友的捧场。大家的心意我绝不会忘记,绝不会辜负。 作品相关 第四十七章 坞堡(五)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四十八章 坞堡(六)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四十八章 坞堡(六) 方才出头答话的堡主郭荣也被五花大绑着扔在那里,眼光散乱,失血过的面庞显得惨白。他的嘴里似乎被塞了什么东西,眼见得陆遥来此,只是发出“唔唔”的声音,拼命扭动着身躯,却说不出话来。 陆遥哪里有兴趣理会他,径自往粮仓而去。那粮仓位于后院的zhōng yāng,门户极其窄小,只有三尺宽、五尺高,仅容人猫腰进出,而气窗位置极高,果然是易守难攻。 高翔和沈劲二人紧紧跟着陆遥,两人都苦着脸,互相使了几个眼sè。高翔期期艾艾地道:“将军,您也看见了,这粮仓实在很难攻打,咱们的弟兄半的死伤是在那里发生的…………所以兄弟们都有点热血上头,这时候我们也不好阻拦……局面未免乱了点……” 陆遥睨视这两人:“什么热血上头?我看是jīng*虫上脑吧?你们知不知道自己是朝廷的兵马?做出的事连贼寇都不如!” 高翔划拉着满头乱发,苦笑道:“将军,不瞒你说,好男儿血气方刚,jīng*虫上脑的事情经常有的。” “是啊是啊……”沈劲在旁也挤出个笑脸来,正待帮腔,却看见陆遥的眼神寒得几乎要结冰也似,顿时说不下去了。 陆遥双手抱肩注视这两人,半晌后才冷笑道:“好的很!好得很!” 他愤怒地在原地反复踱步,忽地戟指二人骂道:“你们须不是土匪,你们是官兵!他们也不是胡人,他们是朝廷治下的百姓!”沈劲和高翔原本带着苦笑的脸渐渐僵住,腰却越弯越低了。 “二位,请听好了!”陆遥慢慢地说道,话中的森然之意仿佛要化成实质般:“枉杀百姓者死!jiān*yín妇女者死!这两条乃是军令,我的军令既出,绝不会改。虐杀郭荣家人亲属的都有谁?jiān*yín郭家女眷的都有谁?今晚给我查清楚,明早把他们交出来!” “……是!”沈、高二人不禁面如土sè。 陆遥睨视沈、高二人眼,径自往那粮仓去了。 这粮仓真正是这次战斗极重要的目标,陆遥不敢怠慢,自然要亲自进去查看。 进了门又是条的甬道,甬道两侧布满了刀斧砍斩的痕迹,闻得到浓烈的血腥气。可见为了攻进这粮仓,沈劲和高翔确曾下过工夫。那甬道贴着外墙延伸,长约四五丈,出了甬道才是仓库的储物空间。 仓里的景象,把素来淡定的陆遥惊得几乎要跳起来。这座粮仓里的粮食用巨大的草屯装着,个个累积着,堆积得仿佛座小山包!此外,有层层叠叠摆放着的绢帛布匹、堆作两三人那么高的五铢钱、宝光闪耀的种种金银器物,其它种种,是无法细数。这些物资甚至超过了朝廷在并州所设常平仓的通常储量,仅仅这座粮仓,恐怕就足以供给越石公麾下军马两个月的消耗! 陆遥仰起头看着几乎要碰到房梁的粮秣,不禁暗骂了声:“这得掳掠少民脂民膏!”这个郭家堡所控制的民众不过五百余户罢了,充其量自给自足。为了聚敛这些财富,这郭氏门不知道做了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样的收获真是出乎意料之外。谁能想到,这座坞堡主人聚敛财富的能力竟然至于此?这郭家堡的物资,远远超过了事先估计的三五倍都不止,陆遥的军事行动倒像是存心来劫富济贫了。 先前已有几名机灵的士卒在清点物资,这时又有人惊呼声,赫然在某个隐秘的小间里发现了方铜质官印,印文为“汉中都长”四字。这自然不是汉高祖刘邦所建大汉王朝的官印,而是刘渊在左国城的“汉国”官印!郭荣私下接受胡人任命的官职,这下可彻底坐实了他的罪名。 陆遥转身唤来薛彤,令他亲自带人守着这里,未得命令,任何人都不许拿取丝毫,违令者格杀勿论。薛彤大声应了,立刻安排守卫。薛彤是世代出身将门的传统军人,最是忠诚可靠不过。这个重责大任,陆遥也只有交给他才放心。 转回外间,又不免是阵阵忙乱。攻占座坞堡之后的诸事宜千头万绪,可不是众将士各自洗洗睡了那么简单。首先要派人接管各处要害所在,比如各道门户、马厩、仓库、水井等等;其后要安排好巡逻岗哨、口令、职权等等;接着要清点户籍黄册,防止有人浑水摸鱼;再之后又得筛选技能百工、整编壮丁等等;还要派遣得力人员将战果急报晋阳。种种事务不而足,总之是千头万绪。 坞堡被攻破的时候本是掌灯时分,诸事务都要办理,部下个个如陀螺般团团乱转,陆遥就连晚饭都是取了两张烙饼随便对付过去。待到万事底定,足足过了两个时辰,陆遥疲倦地用手搓揉着面颊,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顿觉睡意袭来。 他此刻处在郭府东侧的个跨院,这里原本是郭荣的书房,分作里外两进。外堂是正经的书房,被陆遥用作处理事务所用,出后门越过座jīng巧园林,才是主人在闲暇时休息所用的卧房。此地的原主人郭荣已然被五花大绑关在某处,而他亲信的大管家二管家等等,也几乎都死于方才的战斗里。但是地位较低的家丁奴仆之类大半仍在。何云这个亲兵队长甚是称职,已把他们拿捏得老老实实。 将军大人入住,自然事事安排妥帖,唯恐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陆遥起身,便有使女殷勤引往卧房去。 何云在这两个时辰里也忙活得够呛,片刻前才得了消停。他紧随在陆遥身后,但是到了里屋门口便不再进去,只守候在外。 陆遥入得卧房,忽觉眼前亮。屋中陈设甚是奢华自不必说,此刻室内红烛高照、帷幕低垂,几处暖炉里都撒了上等的香料,空气中有阵阵如兰似麝的暗香涌动。那张重重帷幕之后暄软的大床上,竟然跪坐着名女子。这自然令陆遥吃了惊,他急回身去,使女们却已将屋门掩上了。 隐约觉得就此退出屋去未免有些尴尬,陆遥犹豫了半晌,又转过身来,眯眼往帷幕中细看。那女子的相貌在数重轻绡遮挡之下看不太清,只见得身材娇小玲珑,曲线却凹凸有致、极其妖娆。 他迈进了几步,掀起重帷幕,眼前便清楚了几分。那女子的衣着颇有些单薄,露出大片肌肤,白皙的肤sè竟然让陆遥觉得有些耀眼,甚至体内生出几分燥热来。他身边恰有张案几,几上放置着茶具。陆遥便给自己倒了杯水,仰头饮而尽。这茶水温度适中,正宜饮用,可体内的燥热非但没有因此而消褪,反而格外得升腾起来。 陆遥重重放下茶杯,大踏步直走到床边。那女子正往陆遥这里观看,两人对视在起。她大约二八年纪,明明是个青涩少女,却兼得几分成熟的风韵,双瞳极黑极亮,又仿佛荡漾的湖水般,令人油然而生出眷恋其中之感。从圆润的额头、秀气的鼻梁再到小巧的下颌,形成道优美的弧线。弧线延伸而下,则是极jīng致的颈和肩,而胸前的丰隆则在纱衣下若隐若现。 陆遥自然不是欢场上的初哥,只不过自从来到并州之后,他时时刻刻鏖战沙场、挣命于刀光剑影中,实在顾不上这档子事情罢了。这时美sè当前,压抑了许久的yù念顿时喷薄yù出。 他再没法想,有些粗鲁地伸臂将少女揽到身前。少女嘤咛声,羞怯得连胸口的肌肤都映出绯红sè,却顺从地贴合着他的身躯。陆遥咕咚咽了口口水,低头狠狠地吻了下去。少女婉转相就,初时还迎合得颇显生涩,片刻后便丁香暗吐,竟然生出几分**蚀骨的感觉来。少女的轻柔如水,催发得陆遥刚强如铁般,而先前勉力控制着的燥热,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般再也控制不住了。 陆遥发出几声无意义的嘟哝,紧抱着少女滚倒在床,少女单薄的衣裙被他稍发力,便撕了下来。正待他打算剑及屦及、大干快上的时候,那少女的眼角忽然沁出滴泪来,只听她低声求恳道:“还望将军饶恕家父。” “什么?”陆遥时有些愕然。 少女又重复了遍:“还望将军饶恕家父。” 这时陆遥粗糙的手掌已经大力揉捏在少女滑若凝脂的肌肤上,他挣扎着最后丝理智问道:“这位小娘子,令尊何人?” “家父乃是罪民郭荣。”少女道出的这句话,仿佛桶冰水浇在陆遥身上,几乎使得他小腹上的肌肉都为之痉挛。 几乎要失去的理智瞬间回到身上,陆遥翻身下床,颇有风度地取了条锦被替少女盖好。他深深吸气,然后又深深吐气,向那少女微微颔首道:“小娘子,适才有冒犯。” 形势的突然变化让那少女有些茫然无措,她嘤咛声,下意识地紧紧拥着锦被,把整个人都藏在里面。 ****** 虽然收藏数字依旧可耻,但点击居然超两万了,可喜可贺。谢谢大家直以来的支持、鼓励和帮助,螃蟹向诸位大礼参拜。 如果方便的话,继续恳求红票和收藏支持。另外,螃蟹在读者群298286432里形单影只,十分凄凉,欢迎各位读者加入。 作品相关 第四十八章 坞堡(六)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四十九章 坞堡(七)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四十九章 坞堡(七) 陆遥转过身,大步向外走去,推开房门。大股寒风呼啸着吹进屋里,将层层帷幕翻卷起来。 “将军!将军!请您务必听我分说……”身后忽然又传来那少女的声音:“这些年来匈奴势大难制,四出劫掠烧杀。黎庶翘首以盼朝廷威权,而地方官却颟顸无能,无力救民于水火。为了保护桑梓父老,家父才不得不出面与匈奴虚与委蛇,这难道是心甘情愿的吗?朝廷都奈何不得匈奴人,您为何非要苛责家父呢?” 这番话说得又急又快,声音带着惶急的腔调,音sè却如黄莺出谷,格外好听。 这少女竟有如此见识,真的出乎陆遥的预料。可惜,郭氏亲族的命运早就被决定了,他们的脑袋,必将成为震慑其余各家豪族的工具。区区个弱女子,纵然有苏秦张仪之舌辩、倾国倾城之美貌,又能改变什么?陆遥不再理会少女的连声呼唤,迈步出外,反手把门掩上了。 何云原是在屋外徘徊守候的,这时慌忙跑来,却被陆遥劈面个耳光抽倒在地。陆遥下手颇重,何云的半边脸顿时高高肿起,嘴角淌出血来。 陆遥脸sè发白,冷冷地道:“知道我为什么打你么?嗯?” 何云深深跪伏,却不敢回答。 陆遥瞪着他,重重地喘息,时不知道拿他怎办才好。何云是随他出生入死的旧部,昔rì大陵兵败时,同侥幸逃生的三人之;是陆遥作为现代人的记忆苏醒后,最早接触到的晋军同僚。故而,陆遥对他确实存着份亲近,否则也不会任命他为亲兵统领。 身为亲兵统领,只有可靠二字最是重要,其它任何条件都可以放在边。可是何云居然与他人合伙来谋算自己!或许这无关忠诚,仅仅是因为何云年少无知。但这样的举动,毫无疑问地给他打上了不可靠的烙印。 “滚!”陆遥大吼。何云磕了两个头,连滚带爬地向外跑去。 刚跑到半路,陆遥又喝道:“回来!” 何云个趔趄,慌忙又狂奔回陆遥跟前,他的发间、额前都流淌出大量的汗水,哪怕在微弱的月光下都能看得清二楚。 “谁让你这么干的?沈劲?还是高翔?”陆遥问道。 这个问题其实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余,毫无疑问,必然是那两个贼厮起出的主意。 片刻后,陆遥端坐在书房里,面前是神sè极其尴尬的沈、高二人。两人居然唤就到,看来都做贼心虚、不曾入睡。 陆遥的情绪已经平复了许,他凝定地注视着两人许久,淡淡地道:“今rì之事,二位真是费心了。” 半晌之后,沈劲才期期艾艾地道:“道明,我觉得这真不是什么大事儿……”他是陆遥初到并州投军时就结识的老朋友了,这时候以陆遥表字称呼,显然是打算套交情:“我们几个合计了,今天不少将士们都沾了腥、捞了好处,总得有人替您安排下。再说我们可没有强抢民女,那女人是郭家的人主动提出献给您暖床的……您放心,我们可没动过她,干净的很……” 陆遥挥手止住了沈劲的话语:“住了,不要再说。” “今rì士卒们对郭家的家眷肆意施暴,你们两位无疑也参与了,说不定还是领头的。我要你们交出凶手,想必你们觉得很难办,总不见得把自己的脑袋送给我砍,若要随便交出几个部下应付,又怕士卒们不答应。所以就憋出这么条计策来,打算把我也拖下水,大家块儿jiān*yín妇女,谁也别说谁。是也不是?” 陆遥面无表情的接着说道:“郭荣勾结匈奴,罪在不赦。我受越石公将领诛除不法,明rì午时就要将他明正典刑。你们却让我在杀人之前,先yín其女!嘿嘿,此真禽兽之行也。” 高翔的脸sè憋得通红,忍不住道:“将军,您何必这样呢?当兵的还不就是抢钱、抢粮、抢女人?刀头舔血的汉子,凡事图个痛快就行了,想那么干嘛?……” “高兄,不怕你笑话。自我从军的那天起,就没有想过抢钱、抢粮、抢女人这套……”陆遥右手握拳轻轻敲打着自己的胸膛:“你们说我迂腐也好,说我拘泥也好,说我不识时务也好,在我心里,军人的职责从来就只有杀敌报国、保境安民。” “道明,你能这么想,我们俩都很是佩服,可想法终归只是想法。何况弟兄们都自在惯了,太过拘束了将士们,我怕大伙儿不满啊……”沈劲插言道,他还想再说,却被陆遥用坚定的手势制止了。 “老沈,我也曾听得百姓传言:贼来如梳、兵来如篦。官军军纪废弛非只rì,陆某不是不知。但在我这里不同,我部下的将士们必须做到令行禁止、军纪严明。” 陆遥沉吟了片刻,起身在屋里走了几步:“自东瀛公兵败大陵以来,原来的并州军星散,无数袍泽弟兄们死于胡虏之手。我奉越石公之令收拢残兵败将,建制于箕城,这才有了这支小小的部队。在两位面前,无须谈什么为国为民的大道理。我只知道,既然行走乱世,有利刃在手才能自全首级。这支军队就是我们的命,就是我们唯的依仗。” 听得陆遥忽然转了话题,沈劲和高翔未免有些不知所以,但陆遥这番话说的在理,当下二人频频点头。 “为此,自受命以来我不敢有丝毫懈怠,沙场厮杀唯恐未能身先士卒,对待将士唯恐不够同甘共苦,处断事务唯恐不够公正公平……因为我要把这支部队打造成勇敢善战、纪律严明的节制之师。因为我不愿把身家xìng命,托付给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乌合之众!”陆遥严肃地说着,下意识地捏着手掌骨节,发出格格地轻响。 他恳切地望着沈劲和高翔继续道:“两位都曾是并州军的中坚,是我的同僚和前辈。若是两位能认可我的想法,诚乃陆某大幸。只望两位从今后约束部下,遵循军令,今rì之事就此既往不咎。我等齐心协力,终能见到胡虏夷灭、四海清平的天。若是两位不认可我的心愿,我也不敢留难,自当禀告主公,推荐两位在别处另谋军职……沈兄、高兄,你我大丈夫相交,贵在意气相投,无须遮遮掩掩。两位愿走、愿留,今rì还请言而决!” 这番话出,沈劲和高翔的面sè都变了。沈劲沉吟不语,仿佛若有所思;而高翔额边青筋乱跳,犹豫地张了几次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屋里片寂静,只听得到他二人沉重的呼吸声。 而陆遥只是望着眼前二人,沉静地等候。这是我的底线,我决不妥协!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 感谢各位读者老爷的支持,感谢编辑冰瓜的厚爱,这部作品才发了15万字,居然就能出现在首页的jīng品推荐,实在是令螃蟹惶恐汗颜。今后必须得加努力的写作来回报大家才行。嗯,本周争取几章。 另外,感谢时而铁手无情时而无情铁手时而铁手柔情的读者老爷持续的红票支持,感谢大柳树镇长朋友的捧场。 作品相关 第四十九章 坞堡(七)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五十章 坞堡(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五十章 坞堡(完) 陆遥在书房暂歇晚。次rì凌晨,他立即投入到纷繁芜杂的事务之中。半边脸肿的如猪头般、上面还留着清晰掌印的何云依然神sè严肃地紧随在陆遥左右。沈劲和高翔倒是卖力的很,两人早就带领部队出cāo,还绕着整座坞堡猛跑了几圈;呼喝号令的声音响彻云霄,就连位于坞堡zhōng yāng的陆遥都听得清二楚。陆遥练兵喜好以长跑来锻炼体力,但这两位素来有些阳奉yīn违的;今rì反常态地如此积极,显然是想借此表明态度。看来,昨天晚间的那番话,终究起到了作用。 天光大亮的时候,士卒们手持户籍黄册,领着宗族长者挨家挨户地检查,把整个坞堡的居民都驱赶到了大门外的空地上。昨晚士卒们已经在那里搭起座土台,陆遥大步登台,当众宣布了份历数郭荣种种罪行的文告。随即干脆利落地令人砍下了他的脑袋。同时起被杀死的,还有郭氏亲族二十余人。颗颗头颅在血污中乱滚的景象本就很骇人了,士卒们还竖起十几跟木杆,把这些呲牙裂嘴的脑袋高高挂了起来。 坞堡的百姓里小半都姓郭,许人都和死者有着沾亲带故的关系,这时人群里便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随即又强忍作了低声呜咽。但也有不少人流露出快意的神sè,那是被战争所迫投入坞堡的外姓流民,显然郭氏宗族待他们并不宽厚。 趁着巨大的威吓效果尚在,陆遥接着又宣读了越石公的道命令,要求整座坞堡的百姓立即全数迁居晋阳。这道命令对于那些早已背井离乡的流民来说倒也罢了,可是对于世代居住在此的郭氏宗族而言,简直是无法想象的噩耗,场内顿时哗然大乱,跪地恳求者有之、撒泼打滚者亦有之。 陆遥的情绪显然比平时暴躁许,他冷着脸挥手作势,外围的士卒们大喝声中平端刀枪起踏前。这些士卒们谁不是百战劫余?谁手上没有几条人命?何况昨rì厮杀方定、此刻衣甲犹红,看上去真如凶神恶煞般,顿时吓得那些郭氏子弟魂不附体,乖乖地各自回去收拾细软,启程上路。 这头的事情告段落,陆遥又急急赶往那粮仓。薛彤早就征用了坞堡内全部骡马和车辆,带着下属士卒们热火朝天地搬运物资。可是因为粮秣之类着实很吃重,薛彤已经不得不赤膊上阵了。 经历了种种忙乱之后,陆遥终于成功地掏空了整个坞堡的家底,组织起支规模不小的队伍向着晋阳城前进。临走时,他还在郭家的堡主宅院里放了把火,猛烈的北风呼啸之下,火势立刻就蔓延到整座坞堡,冲天的烈焰使得数十丈以外的空气都变得炽热。 陆遥立马在拓木岗上上眺望着远处逶迤的队伍,火光映shè下,他轮廓分明的脸庞透着说不出的冷酷。 从呼啸的风中隐约传来前方百姓们的哭声,名士卒啐道:“哭什么哭啊!这些人忒不晓事!去了晋阳,就不用怕胡人了,不是很好么?” 在他身边走着的,是昨rì在山路上被陆遥所救的士卒朱声。他叹了口气道:“毕竟是人家世代居住的房子,说烧就烧了。换了我,也有点心痛的……” 走在他身边的另名士卒摇头道:“他们哪里是哭房子啊,他们哭的应该是家里那些死人吧……” 朱声点头道:“那便是活该了!谁叫那郭荣老儿私通匈奴人,居然还当了胡虏封的官!这就叫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 又有士卒不满地抱怨着:“天作孽油可树……这都什么来着?什么意思?朱声,你这孙子别老是吊书袋成不!这明摆着欺负弟兄们是粗人嘛!” 那些热烈讨论着的士卒们显然与朱声很友善,朱声看起来也开朗了。毫无疑问,并肩作战的经历迅速消融了将士们之间的隔阂。 陆遥瞥了士卒们眼。自从身为朝廷封疆大吏的东赢公流亡冀州之后,并州事实上成了匈奴人“汉国”的天下。只求自保的豪族大姓们免不了与胡人虚与委蛇;这段时期里,私受胡虏官职的又岂止郭荣人而已。之所以要攻打这座郭氏坞堡,明面上打着诛除叛国投敌之辈的旗帜,其实不过是因为郭荣昧于形势,居然敢串联诸豪族企图与越石公讨价还价罢了。所谓私通胡虏之类的罪名,严格来说算得上yù加之罪、何患无辞。只是,他自然不会特意将这些告诉士卒们。 这时忽然又想起昨夜那个少女。她以为能用身子换回父亲的xìng命,可惜郭氏族的命运早已注定,陆遥也是无可奈何。 陆遥摇了摇头,把这些胡思乱想赶出脑海。忽听得后方马蹄动地之声大作,沈劲带着他的骑兵队伍疾驰而来,隔着老远便下马招呼道:“将军!” 看他身后的骑兵们,个个红光满面。他们都在身上挂了横七竖八的褡裢,甚至有人还在马鞍边捆着只老母鸡。看来昨rì杀进坞堡之后的那番抢掠使得他们每个人都收获颇丰。沈劲似乎已经完全把昨夜的不愉快抛在了脑后,他干笑道:“将军!左近还有两座坞堡呢,我们索xìng鼓拿下了不好么!您放心,这回我们绝对遵从军令,绝不胡来!” 陆遥挥起马鞭虚抽了记,笑骂道:“老沈,你是穷疯了吧?那两座坞堡可都是祁县温氏的产业!你若敢动,小心军法从事,要你的脑袋!” 撤军的行动非常顺利。去的时候翻山越岭、苦不堪言,回来却是沿着大路,优哉游哉。 才走了数十里,沿途竟然有四家豪族派遣了民夫、车辆前来帮忙,同时还额外支援了大批的粮秣物资。而带队的不是豪族家主、便是族中有力的长老;他们挨个来到陆遥的马前,赞颂朝廷军队果断的行为,又沉痛地自责知晓消息太晚,没能尽早派出部曲支援。看来对这些地方实力派来说,郭家坞堡的数十颗人头和把大火,比什么命令都有效果。 既然这次出兵完全达到了目的,陆遥对这些豪族就不为己甚,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场面话以后,命令他们加入队伍中,同逶迤前行。由于沿途不断有豪族首领带着部下加入,待到全军返转到中都汾阳亭的时候,队伍的规模已经膨胀了倍有余。 汾阳亭附近是盛况空前。 这rì正是陆遥请张肇通知各家豪强集会的rì子,除了不复存在的郭家坞堡以外,在陆遥此次召集范围内的十二大姓、三十四座坞堡数十名头面人物全数到达。另外还需再加上他们的随从、部曲、子弟等等,亭舍内外居然聚集了上千人。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听说官军对郭家堡的辣手之后才赶到的。有几家原本打算前往拓木岗与郭荣商议如何对抗越石公的意旨,半道上正看见郭家坞堡燃起的大火,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转头再往汾阳亭这边狂奔过来。 此时此刻,他们个个都怀着对朝廷、对新任刘并州的赤胆忠心;个个都愿意抛家舍业、携手共抗匈奴。陆遥与豪强首领们的聚会进行了两天。会议上,各方致认为,此次聚会是次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奋进的大会;是次统思想、凝聚认识的大会。与会各家豪族首领在广泛酝酿讨论的基础上,致同意随陆遥前往晋阳拜见新任并州刺史越石公,充分表达了对刘刺史为核心的新代领导班子的支持和拥护。 陆遥对这些“忠义之士”自然大加褒奖,种种夸赞仿佛泄洪般送出去,顺便依照越石公事先的安排,当场向张肇和另外两名率先响应的豪族首领授予相当的官职。其余豪强在羡慕嫉妒之余,再次表达了忠于朝廷的真诚意愿。数十座坞堡的积蓄何等丰厚,他们立即筹措出了越石公急需的种种物资,数量超过陆遥的预期。 作品相关 第五十章 坞堡(完)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五十一章 正月(上)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五十一章 正月(上) 待到汾阳亭的大会散去,将士们兴高采烈地拔营回军。 这时已经是光熙元年年末,虽然年来战乱不休,过得苦不堪言,但是在传统节rì即将到来的时候,人们依旧提起了极大的热情和期盼。豪强大姓们也很是识趣,提供了很酒水、肉食之类,将士们沿途大吃大喝,不忙着赶路。慢悠悠地走了四天,直到十二月十九的时候,才眺望到了晋阳城铁灰sè的城墙。 由于诸物资、人丁都需清点入册,越石公委派了若干书佐前来办理相关事宜,陆遥等人都要陪同。 正忙乱的时候,忽听城门口蹄声动地而来。数十骑如旋风般奔出,沿途也不知撞翻了少行人,整条街上顿时鸡飞狗跳、阵大乱。 这晋阳城中,谁敢如此骄横?陆遥扭头去看,忽然惊道:“嗯?” 薛彤正在陆遥身边,于是问道:“道明,何事惊讶?” 陆遥神sè怪异地朝那队绝尘而去的骑士努嘴:“老薛,你且看那领头的是谁?” 薛彤手搭凉棚细看。但见那队骑士甲胄鲜明,十分雄壮。为首人,整个身躯仿佛是个墩粗的圆柱。再看他头颅硕大,满面横肉。虽然此人竭力做粗豪狂放之态,薛彤却反而觉出几分yīn狠来。 这队骑兵奔行极快,转眼就消失在道路尽头。薛彤眼角微微抽动下,低声骂道:“我cāo,居然是龙季猛……这厮居然还活着?”这胖大汉子赫然正是昔rì并州军的重将,横野将军龙季猛。 这龙季猛乃是昔年东瀛公司马腾麾下的高阶武官,地位仅在二三人之下,远非陆遥、薛彤等寻常军主可及。此君勇武过人,乃是并州屈指可数的悍将。但令陆遥、薛彤牢记的的并非其勇武,而是他千方百计聚敛财物的贪婪本xìng。 他受命出镇地方之时,纵容部下兵马肆意抢掠,抢掠所得方面用以贿赂上官,另方面又与部下坐地分赃;百姓都认为:其所部名义上是朝廷兵马,其实比最穷凶极恶的匪徒还要凶狠恶毒。 知晓此事的将士都对龙季猛和他带领的兵匪十分不齿,先后有不少人投书东瀛公司马腾控诉他的恶行。偏偏司马腾本人和龙季猛臭味相投,非但不加以惩处,反而愈发加以信重。到后来,两人居然还共同贩卖胡人奴隶牟利。龙季猛负责出兵四处抓捕胡人百姓,而司马腾则负责安排商队将抓来的胡人贩卖到山东各地。朝廷委派的地方大员和领兵将领狼狈为jiān到这种地步,实在是叫人无话可说。 所谓道不同不相与谋,陆遥和薛彤二人在并州军时都对龙季猛敬而远之。经历了大陵惨败之后,本以为这人已经死在乱军之中,谁知地覆天翻之后,竟然在此得见。两人都不禁生出了白rì撞鬼的感觉。 陆遥转身去找正在清点物资的书佐询问。原来龙季猛在去年兵败之后,便路北逃,隐蔽在雁门附近的千山万壑之中。听说了越石公攻占晋阳的消息以后,他便重新打起横野将军的旗号招募流亡。数月时间里,竟然组织起了支规模不小的队伍,于两天前来到晋阳投效于越石公麾下。 此人毕竟是并州军中的大将,无论言谈举止都有可称道的地方,兼气概雄武非凡,越石公与语大悦。另外,由于他的地位与名望都远远超过先前加入的并州军将士,而且深悉并州军民情况;故而越石公特意加以慰勉,依旧授以原职任用。龙季猛招募的千余人马屯驻在阳邑,越石公又令有司厚给给养补充。 陆遥对此人绝无好感,只得摇头叹气罢了。 接下去的几天里,陆遥给将士们放了大假,让大伙儿放松下。除了早晚两次点卯必须到场以外,其余时间便允许他们在晋阳城里逛逛。 虽说从郭家坞堡夺取的大宗物资都已移交到了并州刺史府的管辖之下,可是将士们破城之后那阵放手大抢,收获毕竟不小。这几天假期里,他们无论是吃穿开销都奢侈的很,让其他将军的部下们羡慕得眼都红了。 好在越石公很快把新年的赏赐发到了各军。原本手头窘迫的越石公新得了并州豪强的支持和郭家坞堡数十年的丰厚积蓄,就像是贫如洗的穷汉白捡了数十万钱的巨款,故而此番对将士的赏赐慷慨无比,以至于每个得到赏赐的士卒都乐得合不拢嘴。 乱世之中的将士们干的是刀头舐血的勾当,早就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了,因此通常都不会刻意积攒钱财。除了小部分有家眷的以外,其余将士们得了赏赐便大肆花用,去向无外乎吃喝piáo赌之类。晋阳城里屈指可数的酒肆、商户因此发了笔小财。 与士卒们的兴高采烈不同,在这年的最后半个月里,太原国中的许豪强大族们都过的不太踏实。许人都在考虑着,之后的道路应该如何去走。 陆遥的队伍顺利完成了杀鸡儆猴的计划,不仅给晋阳带来了充足的粮秣物资,挟裹的人口也充实了晋阳城。而这突然而迅猛的击深深震骇了观望中的并州豪强们。此后的些rì子里就轮到温峤忙的脚不点地了,他往返与太原国各地,会见那些宗族族长和坞堡主,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诱之以名利。他本就出身太原豪族,口才风度都是极佳,又借着祁县郭氏坞堡的反例,所到之处,竟然无往而不利。 当然也不是没有昧于形势的。阳曲便有家坞堡,或许是没有亲眼见识到官军的辣手,竟然出言不逊,拒不服膺。 这次刘琨没有让陆遥出动,而是派了丁渺去处理。丁渺乃是出名的悍将,虽说长得和善,可简直就不是人脾气。他挥军猛攻坞堡,鼓而下;随即直接将堡内男丁尽数斩首,女子没入jì营。仅仅两天之后,便志得意满地回来缴令。 在胡人虎视眈眈的情况下,汉人却用残暴的手段自相残杀,这实在叫陆遥心痛不已;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种酷烈到极点的行为对于怀有二心的豪族很有威慑力。若非如此,恐怕也难以在最短时限内统合整个太原国。 如此番施为之后,太原国上下的局面为之新。刘琨政令所行,十三县莫不凛遵。短短的半个月里,几乎所有并州豪族的代表人物都来到晋阳拜见新任刺史,除了献上物资、户籍黄册之外,还交付若干丁口以充实晋阳,按照命令派遣了质子。 此外,刘琨还先后征召了不少并州人物以充实幕府。其中续咸、莫含、王据、王旦等人,都是并州的名流,刘琨任命他们为从事。续咸字孝宗,上党人;他是昔年领军灭吴的大将军杜预的弟子,擅长《秋》和易学,又通晓刑名律法,曾任东安太守之职。莫含是雁门繁畦人,其家世代经商,依靠与鲜卑人贸易而得家财巨万,在当地颇有声望。而王据、王旦二人是大家子弟,世代冠冕不用说了。 晋阳军的军力在这半个月里也飞也似地扩充起来,每天都有数百人前来投军。总兵力迅速从原来的五千余人增加到了将近万人之众。 新增的兵力有相当数量来自并州军余众。原来的并州军毕竟是天下有名的强藩,足有五万人马,除了被匈奴人杀死和俘虏的以外,相当数量的散兵游勇分布在各地,新任并州刺史越石公的威名所至,他们便纷纷投奔而来。另方面,刘琨兼领的护匈奴中郎将之官职确有些作用,竟有许杂胡部落主动投奔至麾下。刘琨将他们安置于新兴、雁门等地,以官职、财宝赐予其族酋,并拣选其中jīng壮数千人从军。 天下间稍许有眼光的人都看得分明,个崭新的强大政权,正从晋阳城的废墟中浴火重生。这个政权的立足和壮大,无疑代表了并州汉人的力量依旧足以与匈奴对抗,也代表了大晋朝廷的威声并不因为次溃败而消灭,朝廷仍然有决心维护地方的安定! 让陆遥万分高兴的是,在新进投军的人里居然还有他的老部下郭欢。郭欢是新兴郡人,算来也是太原郭氏的远房亲戚,此人身材高大,为人严整刚正、沉默寡言。他擅使长枪,在并州军中颇有勇名。陆遥初入并州时郭欢便追随陆遥,乃是深得陆遥倚重的得力下属。数月前的大陵惨败后,陆遥率军且战且退,郭欢在次激战中受命断后,从此便不知所踪。陆遥本以为他已经战死,谁知竟还有重逢的rì,真是喜不自胜。随同郭欢同来投的另有十余名彪悍汉子,大部分都是原本陆遥手下什长以上的军官,其中费岑、许牧、杨若等人,都是陆遥得力的部下。 陆遥的部属这时已经扩充到八百余人。他分设了三个步兵队,每队二百人,由薛彤、高翔、郭欢各领队;骑兵队五十人依旧是沈劲带领;另外有邓刚的辎重队八十余人、车辆若干;陆遥自领亲兵百名,兼行军法,这百名亲兵都是骑得烈马、开得硬弓的勇士,也是全军的jīng英所在。从流民之中又另外征募了两个读书人为书佐。 值得提的是何云被免去了亲兵队长的职务,就任郭欢部下的什长。这对何云来说无疑是个重大打击,但他也很清楚,这是对他在郭氏坞堡中与高翔、沈劲串通的惩罚,没什么可辩解的。新任的亲兵统领乃是楚鲲,对这名质朴的少年军官,陆遥颇为看好,有意重用于他。 ****** 今天获得了首页jīng品图推的待遇,螃蟹心中有些小激动、有些小得意。这部作品每个进步,都全赖各位读者的支持,万分感谢大家。 乘此东风,螃蟹继续热烈地求红票、求收藏。如果感觉尚能入眼,还请各位读者轻点手指,拜谢。 另外,感谢千百度2和倪两位朋友的捧场。 作品相关 第五十一章 正月(上)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五十二章 正月(下)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五十二章 正月(下) 到了正月初的早晨,邓刚早早地将同僚们唤醒,陆遥所部的军官们齐聚在营门之前烧香纸,树桃人,再把松柏树枝扭成绳索挂在上面。陆遥又亲自动手杀了只鸡,把它洒在门户上。 按照当时人们的观点,正月里土气萌动、草木生产,而鸡则以五谷为食,故而要杀鸡以助草木长。又有神话传说言道:唐尧时,祇支国进贡来只重明鸟。此鸟眼似鸡、声如凤,能搏击猛兽恶鬼。人们都期望重明鸟飞临到自家驱除邪祟,但重明鸟不可得,便用形象相似之鸡挂在门上,借以恐吓鬼怪。 完成以后,陆遥和薛彤二人还要赶往刺史府拜见越石公。 这天里,除了镇守各处的将军和必要的值守以外,并州刺史管辖内全部的文官武将都到齐了。刺史府中自然还有番节庆贺喜的礼数,除了身着正装依次拜贺上官、在庭院中燃烧粗大的竹筒之外,还需饮椒柏酒、桃汤,食用胶牙糖和五辛盘之类。 椒柏酒是用椒花和柏叶浸制的酒,时人以为椒为玉衡星之jīng,食之使人年轻;柏是仙药,食之能去除百病。元旦rì应饮用此酒,以预祝众人新年里身体康健。桃汤则是用桃枝桃叶等熬煮的汤食,由于桃木被认为有驱邪伏鬼的法力,饮用桃汤寄托了人们驱除邪气、镇压种种鬼魅的良好期待。 仪式完成之后,越石公照例举行奢华的大宴。赴宴的各路官员近百人,若是算上亲兵、随从等等,就了。客堂内坐不下,又在堂前的院子里搭了棚子,这才安排妥当。流水般呈上的珍馐美味自不必言,越石公还即席发表演说,誓言定要平定匈奴,又许愿加官进爵。众将自然个个都摆出热血沸腾的摸样。 席间还有不少同僚来向陆遥敬酒道谢,开玩笑说要不是陆遥去打家劫舍,只怕全军都要断炊。尤其丁渺、王修等几个与陆遥友善的,借机狠狠碰了几次杯。 王修倒还罢了,他是刘琨扈从亲将,职责所在不可饮。丁渺几乎就是抱着酒坛子来的,此人酒品低劣的很,撒泼耍赖无所不为,直灌得陆遥头晕眼花,连连告饶才罢。 在这乱世中难得纵情欢笑的rì子里,众人都在发自内心地喜悦。 温峤看来有几分喝高了。他摇摇晃晃地下了阶,高声吟道:“从军有苦乐,但问所从谁。所从神且武,焉得久劳师。相公征关石,赫怒震天威……” 还没等温峤吟咏完,群醉眼朦胧的军官大声喝彩:“好诗呀好诗!温长史,有才!” 陆遥扑哧声吧嘴里的酒喷了出来。这可不是温峤的诗,群老粗胡扯些什么呀!他拍着案几哈哈笑着。几个月来,这还是他第次毫无心事地纵情欢宴,故而喝的猛了点。 这种发酵不完全的酿造酒如果用现代标准来衡量,度数其实非常低。偏生陆遥酒量极浅,三杯下肚便脸sè通红,竟然生出几分醺醺陶陶之感。 正在自斟自饮之时,从事中郎徐润隔着数人殷勤招呼道:“道明为何发笑?” 徐润是越石公的幕僚中地位仅次于长史温峤,是极有权势的位。在箕城整军之时,徐润就在众人面前表达了对陆遥的善意。据越石公侧近传出的消息,前次陆遥与刘演冲突,也是徐润在越石公面前为陆遥说了不少好话。可陆遥心底里清楚,他偏偏就不喜欢这人。 这种看人的能力来自于陆遥前世。鉴貌辨sè的事情做得了,自然而然就能明察人心。在他眼中,徐润就像是电视剧里的演员,陆遥轻易便能臧否他的演技。须知有的演员演技举重若轻、自然流畅;而有的演员却失之于话剧腔太重。徐润就是后种演员。 毫无疑问,徐润擅长沟通交流,其亲切的举止、忠厚的面容也很容易获取他人好感。可陆遥与他交谈的时候,总有些不适。他的言行虽然极力凸现真挚的情感,在陆遥看来却显得用力过猛,反而给人大jiān似忠之感。如果非要举个例子,或许后世那位遥望星空的影帝恰可与他相提并论。 纵使心中腹诽不已,数月以来明面上的周旋折冲陆遥从未疏忽。他每次与徐润相处,都客气谦冲,礼数十分周到。可今天,或许是酒意上头的缘故,陆遥失态了。 他打了个嗝,斜眼看了看徐润,挥挥手示意徐润不要打扰,自顾继续饮酒。 这种举动在现代人眼里或许只是有轻佻之嫌,可放在古人眼中,简直类似于驱赶仆役,极其无礼。当下徐润的眼神微微凝,自嘲地笑道:“道明醉了,吾便不打搅。” 陆遥根本没有注意自己的举动。他借着酒意按剑而起,大声道:“太真兄既作歌,道明不才,愿舞剑以和!”说罢,长剑锵然出鞘,剑气似雪,清光满堂。 温峤端起酒杯向陆遥示意,继续高歌道:“举灭獯虏,再举服羌夷。西收边地贼,忽若俯拾遗。陈赏越丘山,酒肉逾川坻。军中饫饶,人马皆溢肥。徒行兼乘还,空出有馀资。拓地三千里。往返如飞。歌舞入鄴城,所愿获无违!……”众文官打着拍子应和,咏三叹,正所谓悲意何慷慨,清歌正激扬。 温峤慨然高歌,陆遥伴之以剑舞。他虽然年轻,却已是身经百战的武将;只须持剑在手,自然便生出股横绝沙场的肃杀之气。但见他往来刺击,矫健的身形追随剑光流动,仿佛条银龙盘旋游走。武官队里众人不禁拍打桌案高声叫好,喧闹之声几乎要把屋顶都掀翻了。 刘琨高踞上座,陶然听之,欣然观之,频频举杯示意道:“诸公,请饮!” 此刻刘琨的心情很不错。这几天来,新任并州刺史的他对并州北部各郡国大力整合,已经取得了初步进展。北方的新兴郡、雁门郡、东北方的乐平郡先后有地方官员和豪族来附。此刻堂下有若干人就是各处派来的代表。如此来,这几处名义上都算重归了并州刺史府的治下。 另外,由于军资稍许充裕,他又调集人马,准备重新占据上党郡。上党虽然残破,但是地势高险,俯瞰东西南三面。有了上党作为侧翼屏障,将极大改善整个太原国的战略环境。 出征上党的人选至今未定,此事非同小可,须得员智勇兼备的大将方能当之。从事中郎徐润倒是几番力荐原属东瀛公麾下的大将龙季猛,但这几rì他还在犹豫之中。 徐润有办事的干才,而且jīng通音律,故而这段时间以来深受自己宠信。如令狐盛等将领,对此暗地里有些不满。而徐润本人则积极地拉拢军中将领以为自固之计。之前徐润的目标是陆遥,但陆遥显然对牵扯进幕府的内部纠纷敬而远之,于是徐润又与新进投入自己麾下的龙季猛结交。 部属为了巩固权位而做的小动作,刘琨看在眼中。虽然他不屑于施展权术之道,但也无意去阻止。这都是人之常情,只消不妨碍剿平匈奴的大业,便由他去吧。 罢了,今rì何必想那些?说起来,东瀛公司马腾出镇并州数年,坐拥强兵猛将却被匈奴打得落花流水,幸亏脚底抹油的快,才保住xìng命。而我刘越石仅仅以短短数月时间经营,就已兵甲稍具、粮草稍足、百姓稍安,颇有几分蓬勃气象!哈哈,吾之才力胜彼岂止百倍! 这样的对比使得刘琨心情十分愉快,酒到杯干。 而在堂下,身躯硕大的龙季猛双手捧杯,走到徐润身前有些费劲地弯下腰:“中郎,请饮此杯。” 统领军的大将如此恭敬,使得徐润因被陆遥斥退而生的怒火稍熄。徐润满意地看了看龙季猛恭谨的表情,抬手轻扶他的臂膀:“龙将军何必如此客气……宴后若是有暇,还请阁下来寒舍叙,可否?” 龙季猛喜动颜sè:“好!好!” 作品相关 第五十二章 正月(下)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五十三章 调令(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五十三章 调令(一) 正月下旬里,名信使经由冀州辗转来到了晋阳。越石公接见信使后,立即召集了部下们会议。而当陆遥从刺史府回到军营后,同样召集了他麾下的全部军官们,传达了个叫人不知是悲还是是喜的消息:大晋王朝的第二代皇帝司马衷,崩了。谥曰:孝惠皇帝。 这位孝惠皇帝堪称是亘古未有的昏庸无能之君。事实上,他根本就是个智力低下的白痴,仅仅作为诸侯王争权夺利的傀儡而存在着。他在位的这些年里,大晋王朝用无法想象的速度完成了从治世到乱世的转变。传达他的死讯时,陆遥本人都忍不住有种轻松感,而军官们的反应也和陆遥近似。 “真的?”薛彤问道:“怎么说呢,那位就这么……呃……驾崩了?” 陆遥点头道:“千真万确。去岁十月六rì夜,陛下身体不适,次rì即崩于显阳殿中。又三rì后,皇太弟即位,改元永嘉,故此今年即为永嘉元年。洛阳朝廷早已遣人通传天下,只是匈奴猖獗,隔断并州路途。信使辗转绕行,故此延误。” “哦。”薛彤点点头,端碗喝粥。 陆遥干咳了几声,接着说道:“陛下驾崩,普天同悲。按道理,大家是要斩衰服丧、痛哭悼念的……” 众人木然地点点头。薛彤把碗搁下,转头去看窗外的白云;沈劲好像在数地面的蚂蚁;高翔的哈欠打了半,悻悻地憋了回去;而邓刚沧桑的面容显得格外呆滞,发现陆遥盯着他看以后,他沉吟了片刻才勉强道:“嗯……啊……将军所言甚是!甚是……” 果然,就连最为稳重保守的邓刚,都对这位皇帝没有什么感情呢。陆遥不禁叹气。 皇帝陛下驾崩的背后,恐怕有着不那么单纯的内情。这位白痴皇帝近年来独坐庭掖,举凡宿卫、禁军、内廷侍奉人等,绝大部分都由东海王司马越掌握。东海王独揽朝廷大权,时人以为其威势胜于cāo、莽。这等罕见的权臣,即便兴起“彼可取而代之”的念头,也是常理。说不定…… 陆遥摇了摇头:洛阳城里那些龌龊,关我什么事? “他娘的,你们个个都装吧,老子可憋不住了!”高翔xìng子最急,终于忍不住喝道:“死了就死了呗,服个屁丧!这个白痴皇帝死了,老子哭不出来,反而想笑啊!” “直娘贼的,狗皇帝!死得好!哈哈哈!”他咚咚地拍着桌子大吼:“这皇帝在位十几年,咱们有过半天安生rì子么?宗室争权、狗官当道、胥吏横行、天灾不断、兵荒马乱……娘的,他死了以后,我才觉得有点盼头啊!”由于出了郭家坞堡那档子事,这几天他的心情始终不太舒畅,此刻的大呼小叫,倒是个很好的发泄。 听得他越说越出格、越说越大声,简直状似癫狂,众人面面相觑,还是薛彤及时反应,虎扑过去将他的嘴捂上。 “陛下,天之子也,百姓吏民,陛下之子也。老高你要是再敢笑,我只好治你犯上不敬的大罪。”陆遥叹着气道:“你们几个,还是该干嘛干嘛去吧!老薛你等等,会儿陪我同去接收军械。” 信使除了传递新君即位的消息以外,也带来许别的信息。比如,有关于前任并州刺史司腾的,他在狼狈逃亡邺城之后,竟然还升了官,如今乃是东燕王、车骑将军、都督邺城诸军事了。又比如,青州妖贼刘伯根败死之后,又有巨寇王弥自称征东大将军,接连攻破青徐二州城池;太傅司马越委派公车令鞠羡率军征讨,结果被王弥击败,鞠羡被杀。在遥远的西南,自称成都王的氐人李雄已经正式称帝,国号为成,以范长生为天地太师、丞相。 这些消息都不能让人愉快,陆遥也懒得传达,便让众人草草散了,拉着薛彤往军营外去。 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皇帝驾崩之事不过是生活中的小插曲罢了,面临着匈奴人巨大而迫在眉睫威胁的并州军上下各自忙碌着自己手头的事务,整座晋阳城里既没有人服丧,也没有人悼念。事实上,早就没人把洛阳城里皇位的迭当回事。 由于粮秣既足,人口也随之繁盛,原本几乎是废墟的晋阳城渐渐地恢复了元气。陆遥和薛彤路策马而来,只见街上的行人往来不断;些原本是废墟的地方已经被清理干净,许木料堆在旁边,看来将要建起新的房舍;不远处竟然还有酒肆开张,当然,卖得只是新酿的醴酒,在薛彤看来,那不过是有些酒味的白水罢了。 城西有处所在,隔着老远就听到叮叮当当的声音。那里是越石公亲自组织起来的匠户营的所在。 匠户营是在原有晋阳铁官的基础上筹建起来的,首领是位铁匠师傅,姓韩,大约四十来岁年龄。年来的烟熏火燎使他看来比实际年龄苍老的。这家人原本是某豪族的依附民,这些rì子温峤根据越石公的要求清理豪族部曲,将大批百姓重新编入黄册,这家人就从坞堡迁来了晋阳。由于这位韩铁匠技艺极其jīng湛,他的三个儿子也各有独到的打铁功夫,故此承担了为大军制造军械的任务,带领着挑选出的数十名学徒rì夜开工。 此外还有木匠、制弓师傅等数十名工匠也配属在匠户营之内。为了保证大军所需,甚至还有超过两百名壮丁在这里服役,从事各种重体力的辅助工作。 此刻韩铁匠正全神贯注地在火炉边忙碌,他右手提着柄锻锤,左手用铁钳紧紧夹住块铁料缓缓翻动。他的大儿子**着筋肉虬结的上身,挥舞着三十斤重的铁锤奋力敲打着;而二儿子急速拉动着风箱,吹动起炉中的火苗升腾,把铁料烧作了通红。虽然此刻是寒料峭的时刻,这父子三人却无不挥汗如雨。 陆遥似乎已经与这铁匠家混得熟稔,隔着老远便唤道:“韩师傅!韩师傅!我要的东西好了没有?” 韩铁匠笑呵呵地道:“早好了!小三儿,快替陆将军取来!” 被换做小三儿的是韩铁匠的三子,个乐呵呵的结实少年。他往黑洞洞的铺子深处掏摸了会儿,手个提了两个麻布口袋出来,接着返回去,又提了两个口袋。如是往返了几回,陆遥面前便了十个粗布口袋。韩家老三将口袋解开,里面便有闪烁的寒光露出来。 “陆将军,这些就是您定制的大枪枪头,纯用上好的jīng铁打造,共四百个,每个重三两五钱有余,合计用铁八十八斤。烦请您验看。” 陆遥颔首道:“韩师傅的手艺我自然信得过,何须验看……”遂与薛彤各提了五个口袋离去。 离了铁匠铺子已远,韩铁匠忽然从后急急追来:“陆将军,老儿我差点忘了……那灌钢之法已有些眉目,您若是有空,还望来指点指点!” 陆遥点头道:“这灌钢法我也是道听途说,哪里谈得上指点韩师傅。今rì另有他事,过几rì待我得暇,你我再共同研究番吧。” 韩铁匠迭声谢过去了,薛彤赞道:“想不到道明竟然还谙熟炼铁的法门,当真是才艺。” 陆遥摇头道:“称不上谙熟,不过是稍有涉猎。昔年我在洛阳时,曾见将作监的名匠以秘传之术制造铁器,其法与常用的锻打之法不同,故此在韩铁匠面前提了几句而已。若果真能据此产出优质的兵器,我倒要喜出望外了。” 这灌钢法自然不是陆遥在洛阳将作监所看到的,可若非这么说,陆遥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他提起手中的布袋,顾左右而言他:“这些枪头打造得甚是jīng良。这位韩师傅不愧为太原国内数数二的铁匠好手啊!” ****** 令人神往的首页jīng品图推就这么过去了,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笑。收藏本书的朋友渐渐了,非常感谢大家的信任,我定努力写作回报各位。 另外,继续求收藏、红票。感谢铁手有情兄的捧场。 作品相关 第五十三章 调令(一)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五十四章 调令(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五十四章 调令(二) 薛彤奇道:“道明要这许枪头作甚?” “这些rì子里,我观察了全军将士所用军械,真是五花八门。长枪有丈二至丈八六种之、刀分长短轻重不下十余种、其余盾牌、矛、槊、剑、斧等等兵器,无不是种类驳杂。虽说兵种协同乃是制胜之道,可也不是这么来的!”陆遥按辔徐行,若有所思地缓缓道:“何况治军之要,首在号令统、齐整严肃,若兵甲制式尚且不齐,哪里谈得上齐整二字?” 薛彤聚jīng会神地听着,陆遥继续说道:“老薛,我已仔细想过,自今而后,我军骑兵不论,步卒只设长枪兵、刀盾兵、弓弩手这三个军种,其中又以长枪兵最为紧要。我打算尽快沙汰应不合规格的军械,先训练出批得力的长枪兵来,老薛你、高翔、郭欢三人各带领百二十人。” 薛彤点头道:“你说得有理,趁着此刻战事间歇,正该好好整训番。” 陆遥侧过身来,目光炯炯地望着薛彤道:“郭欢jīng通枪法,又善于训练士卒,我深知其能,因此我打算令郭欢总责其事。另外任命费岑、许牧二人为郭欢、高翔二将的队副,具体执行训练士卒的事宜。老薛,你的部下由何人担当此任比较妥当?又或者何人值得提拔?不妨推荐给我。” 薛彤稍想了想道:“倒确有个人选。河内汲县人谢源谢德心乃是我的老相识,原先也是并州军的队主,如今在我部下暂任什长之职。他不仅作战勇猛,而且对于庶务很有手,我平rì有借重他的地方。巧的是谢源擅使长枪,恰可担当此任。” 陆遥微笑道:“如此甚好,明rì我便将郭欢的职责和三位队副的任命告知全军。老薛,对士卒的训练非寻常小事可比,你也要替我cāo份心才是。” 薛彤拱手道:“道明放心,我自当尽力。” 两人策马过了几条街,谈论些琐事。薛彤虽然相貌粗豪,却是粗中有细,心思缜密,绝非徒有匹夫之勇。他忽然脑海中灵光闪现,已明白了陆遥这些举措的另重意思。 陆遥原来的部伍在先前的大战中几乎损失殆尽,箕城建制后,投军的沈劲、高翔、邓刚等人或为陆遥的故交、或为他旧时的同僚。他们各自又有老部下、老朋友若干,在军中形成了个个小圈子,这使得陆遥领军时始终难以做到如臂使指、上下心。这支部队不像是陆遥率领的人马,倒像是原来并州军军官的联盟,陆遥只有通过那些有威望的军官才能控制整支部队。前rì里高翔、沈劲二人公然违背陆遥军令屠杀百姓、jiān*yín妇女,最终陆遥却未对二人做出任何惩罚,便是例。* 此番陆遥沙汰余兵种,重新编练士卒,这是堂堂正正的将兵之道,任谁都说不出半个不字来。而他以训练长枪兵的名义任命郭欢为总负责,训练期间,这数百名士卒谁上谁下,谁得提升、谁遭贬斥,全在于郭欢之手。郭欢何许人也?他跟随陆遥年,说是陆遥的心腹亦不为过。通过郭欢的手,陆遥便能将这数百人牢牢掌握,从此再无须顾忌他人。 而对于三位队副的任命也并不简单。费岑、许牧二人都是近期随着郭欢同来投军的陆遥旧部,他二人任何人担任高翔的队副,都会削弱高翔对部下的掌控。退万步来说,若高翔rì后再要违反军令,队副这关便休想过得了。而对谢源的任命,可以看作是陆遥对薛彤本人的信赖,也可以看作是利益的交换:以提拔薛彤部下,换取薛彤对另二人任命的支持,借以压制高翔可能的不满。 陆遥自回到晋阳后,便着手整顿编制。何云身为亲兵队长,竟然私自勾连他人,犯了大忌,故此立刻被外放为什长。沈劲身为军官却违反军令,故此他虽然依旧是骑兵队的统领,可是骑兵队却并未获得扩充,人数仅仅五十而已;陆遥直属的亲兵也全都是骑兵,却足足编有百人之。 沈劲的骑兵大部分并未参与对郭氏坞堡主宅的战事,那天肆意妄为的,主要是高翔及其部下,故此对高翔的处置最是严厉,明令由新任队副掌管百二十名长枪兵的训练,足足把高翔手上的兵力划去了三分之二。 薛彤不禁额头冒出汗来。他忽地勒马,苦笑着道:“道明,你真是好心计!好手段!” 陆遥微愣神,随即探过身去拍了拍薛彤的肩膀,正sè道:“大丈夫身处乱世,唯有麾下兵强将勇才是安身立命之本。建功立业还是身死魂消,皆源于此,容不得半点轻忽。老薛,还望你替我cāo份心才是!” 薛彤叹了口气,面sè肃穆地拱手道:“道明放心,我自当尽力。” 相较于之前陆遥拜托薛彤着意练兵事宜时的对答,他二人最后的两句对答字面完全相同,但含义却已大不样。陆遥听了薛彤的回答,仰天大笑,极其欢悦;薛彤也跟着笑了起来。二人扬鞭策马,绝尘而去。 陆遥和薛彤带着十袋子的枪头回到营地,次rì即宣布了即将展开练兵的相关事宜。 事实上,每个有经验的军官都很清楚,眼前这段平静时光绝不会延续很久。胡人凶残成xìng,先前坐视越石公占据晋阳,实在是由于饥荒太过严重,无法组织起足够规模的军事行动。旦气候转暖,胡人的牲畜就可得到牧草、顺利地产羔育幼,而他们的军队也可采摘野麦、野果为食。晋阳城下立刻就会成为两军争衡的战场。 故此,虽然某些习惯了松散生活的将士对于陆遥的安排颇有微词,但最终每个军官都热火朝天地投入到永嘉元年初的这场大练兵之中。 练兵想要有效,首先训练的套路须得其法,必须立足于实战;其次是将领必须赏罚严明,得到军心拥戴。这二者对于陆遥来说,都不是问题。 邓刚是个很不错的军需官,他带着部下们往山林里钻了两趟,便搜集齐了陆遥所需的数百根木杆,小心处理过后接上枪头,制成丈二尺长的长枪。之所以不用丈六或是丈八的形制,主要是考虑到并州山地居、林木茂密;在复杂地形作战时,太长的枪杆反而是累赘。 郭欢教授士卒的枪法虽不是什么秘传的绝技,却最是适合战阵杀敌。只需掌握基本的扎刺拨拦等招数,经每rì上千次的重复动作之后,就能熟极而流,应手而发。除了每rì早cāo的枪法习练之外,午晚二cāo则安排了队列和配合作战的技能,包括了二人、三人、伍、什、队的互相配合,乃至三百人的完整长枪兵叠阵战法。 这次的练兵要求极严、极苦,短短的三五天里,就有十余名将士累得生病、或是在激烈的训练中受伤。不少士卒们渐渐有了怨言,甚至还出现了消极对抗训练和士卒逃亡的现象。 这样的局面早在陆遥的预料之中。他整rì整夜都投身在军营之中,方面严格军法,明确逃亡者皆斩的铁律,几天里处死了六名逃亡被抓回的士卒,震慑全军;乘此机会,他进步加强军纪,将原有军法稍作变通,形成简明的十几条律令,要求每名士卒熟记在心。另方面,陆遥以身作则亲自参与训练,食宿同于普通士卒,特别是对于生病、受伤的士卒加以无微不至的照顾。 他又深入士卒之中,不断为将士加油打气,努力地煽动士卒们对于胡虏的仇恨,又把剿灭胡人以后的幸福生活吹得天花乱坠般。除此之外,陆遥还遣人在晋阳城外的山林中大肆捕杀野兽,每rì里都为将士们提供獐子、黄羊、野猪、野兔等等大量的野味加餐,补充体力。 自古以来治军都是如此,树立目标和愿景、组织起志同道合的同伴、再加以军法的约束和适当的待遇,自然就能形成上下齐心的坚强团体。这样的团体,施以严格的训练、配备有效的装备之后,立刻就可成为支战胜攻取的强兵! 在长枪兵的训练积极进展的同时,陆遥也并未忘记其它兵种。十天以后,韩铁匠亲自送来了新制的缳首刀和皮盾若干,他便着手组建刀盾兵的编制。 陆遥记得清楚,在洛阳求学时,也曾有长枪阵制胜的论调甚嚣尘上。这种观点甚是离奇,仿佛只需建立装备齐全、悍不畏死的长枪兵,只凭单兵种便可打遍天下无对手。 起初陆遥也颇为此论调所惑,在亲身经历了无数次厮杀后,便觉出荒谬绝伦来。若没有盾牌的掩护,长枪阵面对弓弩便是死路条;若没有刀、斧等短兵器配备、长枪兵在巷战、登城战、遭遇战时完全是悲剧;至于用长枪阵对抗骑兵,那是滑稽,轻骑四面游走,长枪兵如何变阵应对?骑兵奔shè之法,长枪兵可有对策?除非敌将得了失心疯,非要用轻骑兵正面冲击枪阵,否则,单的长枪阵什么时候都讨不了好。 长枪、刀盾、弓弩、轻骑,这四个基础兵种必须综合配置、灵活运用,才是冷兵器时代的王道。以刀盾兵为例,在两军列阵时,它首先是防御对方箭矢的重要力量;在战斗中阵型转换时,它又是外围掩护的主力;对于渗透或突破入大军阵列的敌军,由刀盾兵将其歼灭,保护其它兵种的侧背;而在战斗进入到混战阶段时,刀盾兵的近战杀伤力得以充分发挥。 陆遥军中恰有位极擅长用刀的军官,薛彤是也。刀盾兵的训练便由他负担起来。 开之后气候稍暖,将士们的辛苦程度有所缓和。根据训练成果,陆遥又及时举行了几次表功授奖的大会。虽说奖品不过是些皮甲、短刀之类,却极大地激励了士气、引发了士卒之间的竞争意识,练兵的进展越发顺利了。 ****** 继续感谢各位读者支持,我会尽量保持每天两的速度,直到jīng尽人亡。鞠躬。 另外,感谢saberlin书友的捧场。 作品相关 第五十四章 调令(二)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五十五章 调令(三)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五十五章 调令(三) 二月中旬的天,温峤来到了陆遥所在的军营里。温峤可不是寻常文官,他文武双全、深谙军旅诸事,可谓眼光极高;但是入营之后,温峤完全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数百人齐整列阵,或结阵而战,或依鼓而进,或闻金而退。那些在半个月前还显得十分松散的士兵们,这时已经焕然新。那种从里到外透出的jīng气神,使得温峤情不自禁地赞叹道:“此真经制之师也!” 陪同他路入营的陆遥摇了摇头:“现在只是看上去凑合,其实还差的远,不过是个空架子而已。总须得苦练三五个月,再经过大战的洗礼,到了明年此时还能活下来的,才能勉强算是可用之兵。” 这番话不是客气,确实是陆遥的真实想法。以他的眼光来看,这些士卒的cāo练水准和作战技能,别说比不上后世素称天下jīng锐的城管部队,就连与普通基层民兵也相差甚远。但受客观条件所限,时没有改进余地。 先以rì常的体能训练为例,体能的提升是个长期的过程,期间为了弥补消耗,需要大量的碳水化合物和蛋白质摄入,还需要脂肪、维生素、无机盐等等补充。但是这些营养补充从哪里来?近期全军的粮秣固然稍显充裕,也远不足以敞开供应。而晋阳附近山林的獐、鹿、山猪之类野畜早就被扫而空。这就使得高强度的体能训练根本无以维持。 再说作战技能训练。当前的作战技能训练由几名经验丰富的军官分头负责,其传授方式落后、技能驳杂纷乱。陆遥曾有心编写《训练手册》之类的文书,以统对各兵种将士的训练要求。问题是,纵观全军上下都是些只懂厮杀的粗鲁汉子,能识文断字的人不到五个。何况,与普遍经历十五年以上学习生涯的现代人相比,绝大数古人的学习能力和逻辑思维能力都稍显薄弱。纵然有正式的cāo典,想要发挥其作用也是个极有难度的任务。 甚至连军服也是个问题。统的军服不仅有识别功能、同时也可以对敌人造成jīng神上的恐吓,是培养军人自我认同感和自豪感的有力工具。可是在百业凋敝的晋阳城里,哪有人顾得上这事儿。就算陆遥能找到裁缝,也没处搜罗布匹。故而将士们的衣着各sè各样,恍若武装乞丐,令陆遥暗中气沮。 诸如此类难处,林林总总,彼此又互有关联,远远不是陆遥这个小小裨将军能解决的。瞬间想到这些,陆遥竟突然有些愣神。 走了两步,他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我知道有这样支军队:斗志如火、军纪如钢,战必胜,攻必取;虽疲敝而不懈,转战二万五千里,突破百万敌军围追堵截……唯有忠诚于信仰的军队才能做到。我们,差得太远了。” 温峤笑了:“世上如何能有这等强兵?似乎史书亦无所载。莫非道明说的是天兵天将么?” 陆遥怔了怔,勉强笑道:“荒僻乡野间的传说罢了,语涉怪力乱神,君子不取。长史莫要当真。” 二人谈笑几句,陆遥便请温峤入客厅详谈。温峤素来无事不登三宝殿,此番也不例外。落座之后,他直接从袖中取出卷文书给陆遥:“道明,请看。” 陆遥打开文书,才看了几行,脸sè便白了白。他细细看完全篇,缓缓将文书折叠起来收起,冷笑道:“这等小事,竟然劳烦长史亲自传达,陆某何以克当。” 温峤苦笑道:“道明何必话中带刺。我也知道这要求颇有些不近情理。但是来我军筚路蓝缕草创基业,哪怕是主公,对很事情也得权衡着办;二来,道明你治军如此严格,用于战阵固然无往不利,可是岂不闻:水至清则无鱼?” 他起身向陆遥拱了拱手:“还望道明依令而行,莫要让主公为难。” “长史放心,陆某决然尊奉军令便是。”陆遥淡淡说了句,便不说话。 厅堂中沉寂了片刻,温峤起身告辞,陆遥也不挽留,行礼如仪送出营门。 转头回来,陆遥打开那文书又看了遍,忽然用力把它甩下地,几乎恨不得踩脚才解气。 这份文书是字词非常简略,百字出头,加盖了振武将军的大印。内容却很令人无语,竟然是封调兵命令,转调陆遥所部队主高翔等到预备攻略上党的横野将军龙季猛麾下效力。 陆遥非常震惊。本朝实行的是世兵制,凡为兵者,皆入军籍,士兵及其家属都归属带兵将领所管辖。这些年下来,已经是彻彻底底的兵为将有。逢此乱世,部下兵将乃是武人的立身之本。将军府竟然调动陆遥直属的兵力隶属他人,何其突兀? 陆遥加恼怒。这调兵命令目的如此明确,只能是龙季猛与高翔事先约定的结果。这龙季猛与自己素无交往,说是形同路人也不为过,怎么竟会突然有意调动自己麾下的得力军官?何况,自箕城建制以来,他从来都对将士们推心置腹、诚心以待。对于高翔这样的得力军官,他是倚之为左膀右臂,信赖有加。哪怕在郭家坞堡之中高翔所为十分不堪,陆遥仍然苦心说服,甚至没有进行惩罚。可是高翔却辜负了他的信赖。现在回想起来,这几天里,高翔在面对自己时总有几分不自在,可恨竟没有早些发现! 继续再想,陆遥加自责。陆遥啊陆遥,你身为并州败军的残余,原来不过是个地位低微的军主,既无功绩,又无声望。越石公对你青眼有加,提拔你为将军,任你拣选jīng兵猛将纳入麾下。这般厚待,有少人暗中嫉妒?这份调令,就是对你的jǐng告! 可是……龙季猛本人官职虽高,但绝没有策动这次调动的能力。自从投入刘琨麾下,我自问处事谨慎,与同僚的关系也很融洽。难道是不经意间得罪了谁,以至于他在背后与我为难?陆遥有些后悔让温峤走了,否则至少也能打听点消息。 他在堂下急促地走了几个来回,带起溜旋风。许久之后,他才深深地吸气吐气,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捡起了文书,将它慢慢抚平,摊放在面前的案几上,随后掀开帘幕,向着守卫在外的传令兵道:“去请高队主来。” 还没等他把帘幕放下,另名士卒气喘嘘嘘地跑来:“禀告将军,大事不好!高队主突然集合队伍出营,薛将军带人阻拦……眼看……眼看就要打起来了!” “什么?”陆遥被吓出了身冷汗。高翔的动作竟然这么快? 此刻陆遥并不在中军帐,而是在营地的西侧间用旧房子改建的客厅之内,距离军营大门较远。待他急忙赶到时,事态的发展,已经比陆遥想象中加激烈。 在军营大门前,高翔和薛彤这两条彪形大汉互相对峙。高翔的神情有些狼狈;而薛彤须发戟张,像头暴怒的狮子。 在他们的身边,百名士卒分成两拨彼此虎视眈眈。士兵们的身上明显有互相斗殴过的痕迹。他们中的绝大数人已经手持武器,上百把刀枪的锋刃闪耀着寒光,恐怕随时会爆发激烈的械斗。 在外围,沈劲、邓刚、郭欢等人带着他们的部下把现场围了个水泄不通,急得跳脚,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须知薛、高二人都是军中的实力派,这闹将起来,他人还真是是束手无策。 这局面看即知,分明是高翔突然发难,打算把队伍拉出去。把守营门的士卒都是薛彤的直属部下,立时把他们拦住了。高翔打算硬闯,却惹来了薛彤。薛彤虽然与高翔友善,可是xìng格刚正到了几乎有些古板的程度,哪里能容高翔胡来?两人僵持不下,各自的部下也从言语冲突上升到挥拳互殴。到这会儿,彼此都动了肝火。 “你们在干什么!”陆遥边快步而来,边暴喝。几名高翔的得力部下犹豫着向前几步,似乎想阻拦他,却在陆遥凌厉的眼神下退缩了。其余的士卒没有人敢于出头,他们步步退后,在陆遥身前波分浪裂般让开了条道路。 作品相关 第五十五章 调令(三)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五十六章 调令(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五十六章 调令(完) 陆遥根本就不去理会人群核心处的高翔,他大踏步地走进跟随着高翔的士卒之间,大声道:“谁能告诉我,你们在干什么?” 将士们没有人能回答他。周围片寂静,只听得风卷起飘动的军旗,发出猎猎之声。 陆遥环视四周,随意指了名持刀在手的士卒问道:“赵鹿,你来回答,你在干什么?” 那唤做赵鹿的是名中年士卒,陆遥记得他素来是有些话痨的。他完全没料到会被陆遥点名,时间慌了神,磨蹭了半天才嚅嗫道:“将军……小人、小人……小人什么也不知道啊。唉,这是怎么回事,别说小人,大伙儿都搞不明白……咱们只不过是跟着高队主出门,按说这不犯什么军令……可到了后来全乱套了……” 陆遥挥了挥手,让这个碎催赶紧住嘴。他心中稍许放松了些:显然高翔并不曾将他投靠龙季猛的实情传达下去,这些士卒们只是习惯xìng地跟着他们的队主行事。既然如此,就好办了,陆遥自信以他这几个月来建立的威望,绝不会输给高翔! “哈!哈!哈!你居然不知道!”心中念头急转,陆遥仰天长笑三声:“什么都不知道你还舞刀弄枪?你脑壳里灌的是砂子吗?”说到这里,他断喝声:“给我把刀收起来!” “是是!”赵鹿叠连声地答应。或许是因为紧张,他对了三回才把缳首刀塞回刀鞘里,还差点把自己的手都割破了。当他这么做的时候,他身边的许士卒犹豫不决地互相看看,举着刀枪的手慢慢放松。 “还有你!穆岚!你小子给我滚出来!” 名身材瘦削的青年应声从人堆里出来,手中倒提着长枪,副畏畏缩缩的样子。 “你不是号称识文断字,是个聪明人么?”陆遥怒气不休,手指几乎戳到了穆岚的鼻子上:“你说,你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要拿着枪冲自己的袍泽弟兄比划?” 这名叫穆岚的青年有点口才,他抹着额头的汗道:“将军大人,不关我事,我啥都不知道啊!队主他不是和薛将军吵起来了么……我们就是想替队主助助威……” “我呸!”陆遥飞起脚把穆岚踹得踉跄了几步,跌回人群里:“助个屁威!高队主和薛将军是过命的交情,他们有点什么争执,何须你事?你爹妈每天晚上在床头打架,你这小儿为何不去助威?你和赵鹿样,都是蠢货!” 军营里的汉子们都是粗坯,陆遥这般声sè俱厉地臭骂,反而让将士们自在了许。他们发出阵哄笑,弥漫在场中的紧张气氛顿时被冲淡了。 陆遥随后又连点了四五个士卒的名字,将他们唤出来询问。这些士卒被陆遥引导着慢慢想,竟发现自己都是稀里糊涂地闹到了这般田地,真的不明白为何会对袍泽弟兄刀兵相向,随即个个都被陆遥骂的狗血淋头。 闹腾的时候,他们固然气血上涌不管不顾,可眼看陆遥这位领兵主将到来,每个人其实都在哆嗦;转念想到自己触犯诸军法,畏惧不知要遭到何种处罚。 此时若陆遥味好言抚慰,恐怕士卒们反生狐疑。于是陆遥索xìng挨着个儿的点名痛骂。骂的虽狠,却只是指责他们愚蠢而已,隐约暗示士兵们不会再有其它的惩治。因此虽然被痛骂,众士卒的心情却反而越来越放松了。 “全都滚回去训练!该练枪的练枪,该练刀盾的练刀盾,不准懈怠!老子现在宣布,明天校阅全军,不合格的军棍伺候,打到屁股开花为止!”陆遥挥着手高喊。士卒们顿时片哀呼,除了高翔的几个亲信部下以外,其他人哄而散。 望着最后名士兵跑到校场去,陆遥暗暗透了口气,这才感觉到身上不知何时完全汗湿了。被风吹,背脊透出阵阵凉意。今rì若真爆出军营乱斗的话,且不说自己要成为晋阳诸将的笑柄;整支部队的jīng气神,也要彻底败坏了。 转回头来,营门前方只剩下薛彤、高翔和零散几名将士。在远处观望的沈劲等人似乎要过来,被陆遥不耐烦地挥着手,把他们都赶走。 自从陆遥露面,高翔自始至终没有说句话。哪怕陆遥三言两语驱散了他部下的士兵,高翔依旧保持沉默。 陆遥把那份调兵文书给了薛彤。薛彤打开看完,面sè铁青地冷笑道:“原来如此!高翔,原来你不是失心疯,而是投了新主……” “高队主……高兄啊!”陆遥看看高翔,摇摇头。 高翔扭头道:“道明,你若是要劝我回心转意,那就大可不必。” 薛彤压抑不住愤怒,把将高翔推搡倒地:“姓高的,你忒下作!”他是高翔在并州军时的好友,高翔投入陆遥麾下就是源于他的引荐。如今出了这样的事,薛彤较他人加愤懑。 高翔索xìng不起身,坐在地上冷笑道:“笑话。主公的文书你们都见到了。我高某人遵奉主公谕令,行事堂堂正正,有什么下作?” “老高,你何必虚言诓骗于我?”陆遥摇着头。 “你为何知道主公必定会下达调令?那是因为你早已与他人勾连处。” “你为何知道调令今rì来到?那是因为有人通风报信,让你只待调令到就煽动士卒。” “你又为何要这般兴师动众?那是因为你知道,调令中只明确你人的调动,而他人所求却是你部所有将士!” 陆遥厉声叱道:“高翔!你说是也不是?” “道明,自然是瞒不过你。”高翔面sè灰败。他叹了口气,忽又抬头道:“这件事情我办的是不地道,但这是被道明你逼的……道明,你治军太严,老高我吃不了这个苦;再说打仗的时候你又不准放手抢掠……这般束手束脚的当兵,有意思么?” 薛彤闻听大怒,挥拳便要去打,被陆遥拦住了。 陆遥慢慢道:“高兄,我的治军之法自有道理,本想着时rì还长,可以和大家慢慢交流,可惜你xìng子急……这也罢了,我倒有几分好奇,龙季猛是何等样人,我们这些并州军出身的谁人不晓?故而我从不与他牵扯。你是什么时候与他结交的?他又究竟许了你什么,令你这般尽心竭力?” “越石公令龙将军攻略上党,龙将军自然急着招募人手。因为高某薄有几分名声,故而找上了我。他的部下还缺个军主。我若是投过去,他便向越石公举荐我担任。我相熟的什长、伍长,也都可以当队主。若是再能带部下投靠,另有财帛赏赐。”高翔的xìng格倒也光棍,眼看事不可为就不再做困兽犹斗的举动。这番话说的如同竹筒倒豆子般顺溜,把陆遥听得愣。 “这龙季猛,做事忒不地道,竟然就这么招引将士,不怕我们找他理论么?”薛彤抱怨了句,转头又骂高翔:“你不是素来自诩英雄好汉么?原来这么容易就被收买了?” 陆遥却突然笑了起来,起初还有几分勉强,渐渐笑的前仰后合,十分愉悦。 薛彤狐疑地拍了拍陆遥的肩膀:“道明?” 陆遥摆手道:“无事,无事……” 他慢慢地踱到高翔身边盘膝坐下,低声道:“高兄,不瞒你说,我刚接到调你入龙季猛将军麾下的命令时,震惊得不能自己,仿佛失掉左膀右臂。我反复想,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让弟兄们对我失望。我又怨恨你事先不和我交流,却偷偷地许诺他人。我甚至盘算好要拿下你重重惩罚,以jǐng示全军;包括你的几个亲信部下,都不能放过……呵呵,高兄你也是老行伍,自然知道其中有千万种办法可使用,龙季猛保不了你。” 高翔不禁面如土sè。 陆遥咧嘴笑了笑:“可现在我想通了,放弃这个想法了。哈哈,并非因为越石公的调令,而是因为龙将军开的条件。兵十倍、官升三级……这确实是优厚的条件啊!高兄,龙将军如此诚意,就算我本人设身处地也难免动心,又如何能苛求你呢。” 高翔猛然抬头,他盯着陆遥问道:“道明你的意思是……” “高兄,你是沙场上斩将夺旗的猛将,昔rì并州军五万之众,泰半都听说你的名声。你能与我共事数月,陆道明已然十分荣幸,须得谢过吾兄扶助之情、同袍之谊。此番吾兄要离我而去,来有主公军令为凭,二来确实是良禽择木而栖,陆某没有拦阻的道理。” 陆遥诚恳地与高翔对视:“这几位与你交好的什长伍长,尽可随你同去。其余士卒是我军的根基,还望高兄手下留情,莫要拉走。老薛也莫再恼怒,大家不妨好聚好散,免得伤了和气,如何?”说到末句,他抬头去看薛彤。 谁也没有想到陆遥竟然如此大度。薛彤虎着脸瞪了高翔眼,才恶声恶气地道:“终是便宜了这小子!”他与高翔毕竟是老友,心底里也不愿坏了这许年的交情。这番话虽然说的凶狠,其实却也松了口。 高翔呆怔了半晌,忽然长叹道:“原来是高某瞎了眼,今rì才知晓将军大人宽宏大量,至于此……陆将军,老薛,二位无须替我遮掩,此事确是我不地道。我受人蛊惑,打算拉将士去投那龙季猛,也好有自己的班底。因为怕将军你从容安排,所以才算准了时刻突然领兵出营,以至于生出这般闹剧。” “出了这样的事,高某人愧对全军将士,也没脸说什么还愿留在这里之类的话……”他猛然拔刀,在自己手臂上割了极长的口子,沉声道:“只求两位记得,高某以血立誓,rì后必有回报!” “道明定然牢记。”陆遥微微颔首:“高兄请自便吧,恕我不送了。” 高翔望着陆遥yù言又止,最终揖到地,转身就走。他的几名部下向陆遥深深施礼,慌忙跟在高翔之后。这些大头兵除了铠甲刀剑以外,没什么身家什物,确实来去方便。 陆遥看着他们的背影在yīn霾天空下渐渐消逝,低声叹了口气。 作品相关 第五十六章 调令(完)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五十七章 鲜卑(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五十七章 鲜卑(一) 高翔离开了陆遥等人,投入了横野将军龙季猛的麾下。那龙季猛倒也客气,次rì在军议时特意感谢陆遥,反让陆遥说不出什么话来。他毕竟初来乍到,没有什么根基。因为个小军官而与越石公得力大将交恶,并无必要。 龙季猛对高翔颇为看重,果然向越石公举荐高翔担任军主之职,部下足有千人,比陆遥的人马还些。又过了几天,横野将军所部以高翔率军为先导,便向上党开拔去了。 在陆遥这边,原来高翔带领的兵力被拆分到了另外两队之中,由薛彤和郭欢分领。 高翔是薛彤举荐给陆遥的,因而薛彤为了这个事件而深深负疚,接连好些天心情都很恶劣。他的心情坏,士卒们可就倒了霉,每天cāo练时都被练得哭爹叫娘。 陆遥看似如往常,仿佛这件事情从来就没有发生过。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在反复地思考和自责。他想:自己对将士们的要求是否真的过于严苛?对于以高翔为代表的这些中坚军官,自己是否太过吝于沟通和说服,而把他们的追随当成了理所当然?士卒们只求能在乱世中赢得活命的机会,而军官们则会想得,自己如何才能在确保战斗力的前提下,始终平衡士卒和军官们不同的诉求? 再进步,此次调动本身也有诸值得玩味的地方:军官的调动明明属于扬武将军的管辖范围,为什么却是身为并州刺史府长史的温峤来传令?调令刚入军营高翔就发起了士卒的sāo乱,为什么时间能把握得如此之准?原先并不曾听说高翔与龙季猛有过交情,为什么短短十几天的时间里,竟然就能达成致?是谁在其中牵线搭桥乃至推波助澜? 这些问题翻来覆去地在陆遥的脑海中翻腾,却时没有答案可寻。这些事情又没法和他人随意讨论,陆遥也只能把它们都抛在脑后。 又过了几天,温峤再度来访。陆遥半开玩笑地问:这次又是哪位将军看中了我的部下?倒把温峤搞得有几分尴尬,连忙声明自己另有要事。 原来,越石公麾下诸军现时都驻扎在晋阳城里。这缘于初入城时,整个晋阳几乎是座空城,有的是地方。各支部队跑马圈地,各自安营扎寨。比如陆遥所部,就在城南占据了极大的片区域,除了营房以外,还设立有马厩、校场等等设施。但这些rì子以来晋阳的人口有所恢复,越石公便觉出城内的地方逼狭,难以安置了。 温峤此来,便是就此事传达越石公的命令,要求各部择期迁往城外安营。顺便还提了几处可行的扎营地点以供选择,大体的位置都在晋阳北部距离汾水不远处。这主要是出于翼护屯田的需要,防止xìng命交关的良田受到小股胡人的袭扰。 并州刺史府的吏员们这些rì子以来可没有闲着,他们沿着汾水已经规划了大量的耕地,并任命了若干位屯田校尉带领民众准备开展耕,单是配发农具和力畜的相关事宜,就折腾了好些rì子。 好在这些土地原本就是耕地,只不过因为战乱而抛荒而已,免去了不少开荒整地的步骤。由于粮种不足,这些田地里除了粟、麦之外同时还打算种些大豆小豆之类。汾水两岸的土壤素称肥沃,若是田地得以良好的利用,收获的粮食可达数十万石之。 而在距离晋阳较远的地方,还为这些天依附而来的杂胡部落留出了畜牧的草场。 温峤提供的几处营地都位于屯田区域之间的交通要地,地形都平整开阔,没什么高下之分,陆遥时间委实有些决断不下,索xìng便推了几rì以后再回复。次rì下午,陆遥约众军官往那几处营地所在踏勘,除了郭欢等数人须得cāo持训练以外,其余各人都齐前去。 花了半天功夫,总算确定了处营地。那里是处废弃的村落,虽然房屋倒塌得不成样子,但是许地基尚在,重新起营房省事儿许。 巧的是此地竟然还是邓刚的旧居。邓刚十六岁离家从军,转眼二十年过去了;自从并州乱起,他便没再回过故乡,今rì来到,却只见旧时亲眷邻里俱都不存,倒是村外了几处荒冢,也不知埋葬了谁人。身逢乱世,在场的众军官几乎个个都有家人遭殃,有的死于战火、有的饥寒病困而亡、有的被乱军携裹不知所踪,此时碰到这种情形,众人叹息几声,慰问了邓刚几句,也就罢了。 又踏勘了会儿,眼看夕阳西下,众人赶紧上马往晋阳城去,若是延迟些许,怕要被关在城门之外。 正赶路时分,忽听身后啼声滚滚,似有马队赶路。 只因平原上马蹄声传得极远,听得声音亮响,其实尚有相当距离,故此众人起初都不以为意。谁知那队骑士来得极快,转眼工夫就到了身后不远,铁蹄震天动地践踏在官道上,激起烟尘滚滚。 见那些骑士来势极猛,陆遥等人纷纷避让至道旁。邓刚来骑术不佳,二来仍在伤感往事,动作稍慢了点。奔走在最先的骑士大声呵斥,道长蛇般的鞭影飞出,狠狠抽在他的后背!邓刚猝不及防,后背上顿时衣衫碎裂、血肉飞溅。 那骑士还不罢休,长鞭带着尖锐的破风之声舞了个圈,又是鞭抽下! 距离邓刚最近的是薛彤。他的反应极快,立时便伸臂拦在邓刚身前,那长鞭抽不到邓刚,便如同灵蛇般在薛彤筋肉贲起的胳臂上连绕了几圈。 那队骑士所骑乘的都是极其雄骏的上等战马,奔跑速度奇快,这鞭刚挥出时,还在薛彤身侧不远,鞭子在薛彤手臂绕几圈的瞬间,持鞭骑士已奔出了三丈远,马鞭登时绷成了笔直。 薛彤只觉得股极大的力量从马鞭上传来,眼看两百斤的壮硕身躯就要被拉扯得腾空飞起。若当真被拖拉过去,无数铁蹄之下,哪怕是钢筋铁骨,瞬间也要变成肉泥! 说时迟、那时快,薛彤翻手握住鞭身,虎吼发力。薛彤的天生神力非是常人可比,那持鞭骑士本打算将薛彤扯下马生生踏死,谁知马鞭上传来的力道,竟然胜过自己数倍!他惊呼声,马鞭脱手飞出。 那骑士立即勒马。身边数十骑随之齐旋身回头,骏马嘶鸣声中,激起漫天的烟尘。 陆遥等人今rì虽然未着甲胄,但行人也算得鲜衣怒马,有亲兵跟随,望即知不是寻常百姓,这队骑士竟然挥鞭就打,这等肆意妄为,着实令人憎恶。其后要将薛彤拖下马踏死,又是何其歹毒! 众人均是怒火中烧,虽然对方人势众,却也不惧,十余骑迅速在陆遥身后排成列,小心戒备。 昏暗的天空下,双方间隔数丈对峙,时间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 或许是这个题材实在太小众?或许是螃蟹的文笔太过不堪?或许是穿越历史文必须得搞工业革命否则就没人看?眼前的成绩,仆街哟…… 跪求点击、收藏、红票。另外,感谢倪朋友的捧场。 作品相关 第五十七章 鲜卑(一)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五十八章 鲜卑(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五十八章 鲜卑(二) 薛彤将夺下的马鞭持在手中细细观察。那马鞭以sè泽光润的牛骨为柄,用硝制的牛皮和狗皮缠绕在起制成鞭身,装饰有金银宝石等物,雕工jīng细、颇显华贵。他久居北疆,对各族风俗习xìng颇有些了解,眼看这马鞭的形制和和皮索编结的方式,不由微微惊。 他正待出马与那些骑士理论,忽然晋阳城方向的片疏林之后,急急茫茫奔来骑,口中高声大喊着什么。 马上之人长袖宽袍,做文官打扮。他纵马疾驰,骑术倒也不凡,初时还是暮sè中团模糊的yīn影,眨眼就到了近前。随即他便纵身下马,向那批骑士大声说话,语速既急且快,用的居然是鲜卑语。 陆遥等人都或或少会勉强说两句胡语,但要说得如斯纯熟,却委实不能。想必,此人乃越石公幕府中专事与北疆胡族接洽的专才。陆遥与越石公的文官幕僚交往甚少,故而不认得此人。但此时此地,既有人出面斡旋,陆遥便也下得马来,约束部下退了几步。 文官说得片刻,那批骑士突然大笑起来,其中人是连连拍打这文官的肩膀,似乎听到了什么事情特别愉悦。他们狂笑着说了几句,突然便纵马去了。 陆遥等众人本在剑拔弩张地对峙,不曾想这文官几句话竟有这般神效,谁也未曾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那队骑士奔驰远去。那些骑士们所乘的战马极神骏、骑术又jīng,眨眼间便只能看到烟尘中隐约的背影。 “怎么回事……他说什么了?这么厉害!”何云惊佩地道。 “厉害个屁!这就把他们放走了?老子还等着给老邓讨还公道呢!”沈劲很是不满。 陆遥清了清嗓子,待要向前与这文官叙话。谁知这文官突然脸sè变:“尔等真是大胆,竟敢冲撞越石公的贵客?” 众人不禁为之愕然,只听这得文官继续喝斥:“今rì贵客们另有要事,暂且宽宥尔等,不与你们计较。我却不能纵放这种无礼举动!且将尔等姓名、身份报上来,明rì自来刺史府领罚!” 陆遥拱了拱手,笑道:“这位……”他身为裨将军,武官之中地位已算不低,便想着与他好生谈话,大事化小便可。 谁知这文官甚是倨傲,拂袖将陆遥的笑脸堵了回去:“休得啰唣,尔等快快自报姓名于我。今后你们都要小心谨慎,再被我发现尔等冲撞贵人,必定加予以严惩!” “这话没道理!分明是这帮野人于路横行,还拿鞭子抽我们的同伴……”沈劲最是xìng急,顿时出言反驳。 那文官面sè沉。适才他与那些骑士言语时满面风,此刻却平添了三分盛气凌人和十分的不耐烦:“你们这些老卒知道什么?误了主公的大事,便砍了你头也担待不起……” 本朝立国以来士卒地位低落,受人驱使如奴隶,需补充兵力时,往往谪发罪犯或赘婿之流为之。称沈劲为“老卒”,便如将他当做奴僮仆役之类。其实沈劲虽着便装,但他是虎背熊腰的昂扬男儿,气概非凡,身边的战马也属上乘。任谁看了,都知道半是军中得力将领,这文官却依然如此无礼。 果然,沈劲顿时暴怒,他大吼着“老子宰了你!”作势往腰间去拔刀。好在何云、楚鲲二人就在他身边,连忙扑了上去,掰手掰脚地将他拖回来。 陆遥倒并没什么特殊感觉。他所来的后世,身为战士者扶危济困、保家卫国,社会地位算得颇高,故而“老卒”之称,并不令陆遥感到受辱。何况他的xìng格原本就比沈劲深沉得。最近出了高翔这档子事,又使他对于越石公的幕府众人颇有些忌惮。既然与此人话不投机,陆遥便无意做纠缠。 他翻身跃上马背,挥手示意,身后诸将也翻身上马。这批人都是久经战争的骁勇战士,手底下的人命加起来不下三五百。此刻同时上马,动作整齐划,行动之间自有股凛然之气,顿将那文官惊得连退几步。 陆遥扬鞭指那文官:“我等都是粗鄙士卒,不通晓折冲樽俎之事,好在临阵杀敌尙有经验,总不至于摧眉折腰事人。是以,要我们叩首赔礼的言语,烦请你莫要再提起,以免自取其辱。告辞!” 说完,他拨马就走。 十余骑紧随其后,眨眼就将那文官抛在了身后。 众人默默地走了数里,心中都有些不快。 “那些都是什么人?如此蛮横无礼?”沈劲悻悻地问道。 “应该是鲜卑拓跋族人。那种马鞭乃是鲜卑拓跋族的贵酋所用。”薛彤答道。在场诸人都露出原来如此的神sè。 自从北匈奴西迁、南匈奴内附,大漠南北之地便为新兴的强大游牧民族鲜卑所占据。据说鲜卑族是东胡的后裔,檀石槐统治时期,鲜卑族东败夫余,西击乌孙,北逐丁零,南扰汉边,占地东西万二千余里、南北七千余里,其势力不下于极盛时的匈奴。 檀石槐后,鲜卑各部分裂,彼此侵攻不止。到汉末三分时,豪酋轲比能再度统合各部落,建立起统的鲜卑政权,屡次大败魏军,威胁魏国北方边境。所幸幽州刺史王雄派遣勇士韩龙刺杀了轲比能,使群龙无首的鲜卑各部落再度陷入分裂。 现时的鲜卑族分为几支,如慕容部、宇文部、拓跋部、段部等等。宇文部、段部与幽州刺史王浚结好,曾经追随王浚攻打邺城;而慕容部偏居东北隅之地,距离中原极远。 拓跋鲜卑乃是鲜卑诸族中势力较强的支,他们分布于上谷、代郡、定襄等地,号称统国三十六、大姓九十九、控弦四十余万。因为习惯辫发索头,故而又称他们为索头鲜卑。拓跋鲜卑内部又分为东、中、西三部,其中,中部实力最强,其酋长名曰拓跋猗迤。三年前,东瀛公司马腾曾以大量子女金帛邀请他出兵对抗匈奴,鲜卑骑兵遂大举南下,于离石击破匈奴汉王刘渊兵马,取得大胜。朝廷大加嘉奖,授予拓跋猗迤大单于之职。故此拓跋鲜卑族威震北疆,愈发骄横。 此番拓跋鲜卑的贵人赶来晋阳,或许是越石公也有意召请他们与匈奴作战? 沈劲喃喃道:“索虏天生凶狠的紧,打起仗来真是不要命,个个都和疯子样。要能让他们助战,匈奴人有苦头吃啦!” “鲜卑人都是茹毛饮血、率兽食人之辈,当然凶狠无比。要不然,怎么会轻易对抗匈奴?”薛彤把夺来的皮鞭递给陆遥,摇了摇头:“老邓,你这鞭怕是白挨了。咱们拿这些鲜卑人的酋长可没有办法!” 邓刚苦笑着反手碰了碰后背的鞭痕,阵疼痛让他吸了口冷气:“挨鞭算什么?你们几个看着,越石公既然有求于鲜卑人,对他们必有封赏。说不定过得几rì,咱们见了鲜卑酋长还得叫声大人才行。” “化外蛮夷而已,这有什么可谈的,走吧!”陆遥忽然感觉到几分焦躁,他招呼声,冷着脸拨马就走。 这些鲜卑人如此凶蛮,当真是能用用来看门守户的忠犬吗?又或者,其实是貌似忠犬的野狼呢?陆遥很清楚,在他所熟悉的那段历史中,最终正是拓跋鲜卑扫平了割据中国北方的无数政权,最终建立起了北魏……陆遥路沉思,在他身后,行人默默地向着晋阳行去。他突如其来地情绪也让大家都不知说些什么好,只是快马加鞭地沿着大道奔驰。 眼看着沐浴在夕阳下的晋阳城渐渐接近,陆遥忽然回首望过众人,沉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还望各位牢牢记得。我今rì就可断言,鲜卑人靠不住!想要重整山河,最终还得靠我们自己才行!” ****** 上午有些情绪不振,发了点小牢sāo。想不到得到这么读者的支持和鼓励,真是非常感动。 感谢itjustgoon、lin1230123、maxhaixzw、英雄丿打灰机、冯扬等朋友的帮助,感谢铁手兄如既往的红票,感谢汉唐骑兵老爷的捧场。 之前在群里和楚江汉兄说:《扶风歌》是部在相对严谨的历史背景下闪转腾挪的传奇小说,这大概算是我对本书的定义。 主角会有乘风破浪睥睨群雄的时候,但不会有王八之气发散虎躯振; 会有经营根据地认真种田的时候,但不会有大炼钢铁和工业革命; 会有提兵十万封狼居胥的时候,但不会有十万火枪兵和无敌长枪阵; 或许,读者可以和我起,听听刘琨曲胡笳救孤城,看看祖逖中流击楫,和陶侃块儿搬搬砖头,诸如此类。 大概就是这样了,如果有读者不喜欢,螃蟹诚恳表示道歉。 作品相关 第五十八章 鲜卑(二)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五十九章 鲜卑(三)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五十九章 鲜卑(三) 次rì清晨,陆遥处置了几桩rì常事务后,前往校场例行巡视。只见无论军官还是士卒都悉心cāo练阵法武艺,毫不懈怠,令人颇感满意。他本人也是枪法的大行家,看了阵便觉技痒,索xìng亲自下场指点了几名士卒动作中的疏漏之处,又对几位进步快速的士卒加以勉励。此刻在校场中的数百名士卒,倒有半陆遥已经认识,何人cāo练尽心、何人稍有怠惰,他道来赫然是丝毫不差。 转眼便过去了两个时辰,陆遥想到移营事宜既然已定,理当及时通知有司,便往刺史府去。 出了营门便是大道,陆遥沿着大道路往城北逛着。此时正是街市热闹的时候,路的两边有些摊贩在售卖货品。路上人流密集,颇有几分摩肩接踵的意思。虽然行人泰半面有菜sè,可比起月前那犹如鬼域的场景,终究已然不同了。 走了片刻,便到了处十字街口。此处转向右,离那韩氏铁匠铺不远,前些rì子曾经走过。街心东南角有座两层的酒楼,楼宇木料崭新,乃是新起的房舍。虽然酒楼售卖的酒水极其寡淡,却依旧吸引不少客人在此逗留,薛彤便是此地的常客。 陆遥从那酒楼的门口走过,忽听得楼里声震天价暴喝,名店小二叉手叉脚地直飞出来。眼看他便要摔成重伤,陆遥几步抢上前去,将店小二轻轻接住了。 顺手放下被吓得痴呆的店小二,陆遥径自前行。并州民风剽悍,百姓之间的厮打几乎是无rì不有,陆遥可不是巡城的士卒,哪有心管这闲事。 他刚迈出步,居然又有数人惨叫声中连滚带爬地出来。条身披粗劣毡衣的矮壮汉子从酒楼追出来,粗声大嗓地喝骂了几句,又返身回到楼里去,也不知说了些什么,酒楼里不少人起哄笑起来。 那汉子将头发编成四缕粗长的辫子披散着,腰间又悬着黄金打造的饰牌,这都是鲜卑人独有的风俗。 怎么又是那伙鲜卑人?陆遥皱了皱眉。他勉强能听懂几句鲜卑语,方才那汉子的喝骂,正是鲜卑语中极侮辱的语言。 陆遥停下脚步,想了想,是否要去制止那些鲜卑人肆意妄为?正在这时,街对面已有几名巡兵急急奔了过来,为首的是个相貌颇英俊的青年队主。陆遥在这几条街道上往来的了,认得他是刘演的得力部下,专门负责城南大片区域的治安。陆遥虽不曾与他互通名姓,却彼此认得相貌。 晋阳城的治安本是刘演将军的职权范围,既然已有他的部下来到,陆遥就不便再事。他加快了脚步向刺史府的方向走去。 到了刺史府报名传入,片刻之后温峤便迎了出来,先不说公务,却满脸歉意地道:“今rì却是不巧。主公有要事在身,时见不得道明。若道明有暇,不妨在书房稍候片刻。” 温峤抬手作势,引着陆遥往东侧厢房行去,那里乃是温峤等文官rì常使用的书房,有时也用于待客。陆遥走了几步,忽然心中动,当即问道:“莫非是鲜卑贵人来访?” 温峤颔首道:“不错,前些rì子主公遣人致书拓跋鲜卑。故而,拓跋鲜卑西部的酋长独孤折前来拜见主公。” 原来拓跋鲜卑并非是铁板块,而是由百余个大小部落组成,其上又分为东、中、西三部,由三位大酋长各自统领。族长拓跋禄官自统东部,居于上谷之北、濡源之西,与鲜卑宇文部接壤。拓跋禄官虽然名义上是族之长,其实力和威望,却都远远及不上其侄儿、前任族长力微之孙拓跋猗迤。 拓跋猗迤统领中部各族,居于代郡参合坡。其人曾度漠北巡,西略草原诸部落,五年之间,诸部降附者三十余国。此后,拓跋猗迤曾响应朝廷号召击败匈奴,阵斩匈奴名将,威风大振,故受朝廷策封为大单于,得赐金印紫绶。 拓跋猗迤之弟拓跋猗卢统领西部各族,居于定襄盛乐,势力范围遍及云中、五原、朔方等郡。相比与禄官、猗迤,拓跋猗卢所部实力稍逊,但也控弦十万以上,是草原上屈指可数的强大力量。 今rì来访的,便是拓跋猗卢部下极有力的部落,独孤部的酋长独孤折。这支鲜卑部落距离晋阳既近,实力又很强大,其部落大人来访,就连越石公也不得不隆重对待。 温峤稍许解释了几句,又问道:“怎么,道明你见着他们了么?” 陆遥苦笑道:“岂止是见着了,还吃了点小亏。那些鲜卑人真是强横无礼。”随即说起昨rì傍晚和方才所见之事,温峤也不禁频频摇头,叹气道:“鲜卑人自是野蛮。主公前rì里遣录事参军杨桥负责接待彼等,想来杨参军应付得很是艰难。” 陆遥对此只能不予置评。昨rì呵斥自己行人的文官自然就是杨桥,他的行径实在可恶,但陆遥不愿于背后攻讦同僚,索xìng便不提此人。 又聊了几句,忽然想起了昨天夺自鲜卑骑队的华贵马鞭,于是陆遥取出马鞭,郑重地交给温峤:“太真兄请看。这是昨rì与鲜卑人冲突时夺下的,看它如此华贵,估计是鲜卑豪酋自用之物。太真若是方便,不妨替我交还给他们吧。” 温峤借过这马鞭,凝神看了几眼,突然似乎有些走神,随即推说另有事务,告辞忙自己的事情去了。陆遥自不介意,便在书房中候着。 片刻之后,刺史府门外鼓乐之声大作,想必是独孤折行到达。 陆遥候了小半个时辰,并无人来唤他,便顺手从书架上取了书卷翻看。打开书籍,入眼便是这么行字:并州之胡,本实匈奴桀恶之寇也……陆遥觉得眼熟,又看了几眼,原来是陈留人江统的《徙戎论》,顿时便觉得索然无味。 江统昔年曾与陆士衡公同在成都王司马颖的幕府之中为官,陆遥对他倒也略有所闻。在杂居在内地的胡人必定为患这点上,此人看得颇准。可是正如本朝文人的通病,江统于洋洋洒洒篇宏文中,历数雍、凉、秦、并等州胡人的来历、始末,却并没有提出真正具有g的对策。要将数百万的胡人迁徙至塞外故地,哪里是容易的事!究竟是怎样的章程?如何去执行?执行过程中如何避免矛盾?胡人迁出以后的人口不足,又如何来弥补? 何况,江统的观点其实大有偏颇之处。在陆遥看来,北方游牧民族与华夏民族之间的矛盾,究其实质,不过强弱转化而已。当华夏民族强大之时,塞外胡人自然就势弱,不得不俯首听命,甘受驱使若鹰犬般;而当华夏民族衰弱之时,胡人便乘势而强,甚至觊觎神器、妄图入主中原。其间并无第三种情况存在。除非汉人的政权能够示胡人以强盛,否则再的谋划都注定无用。 当今的局势糜烂,其根源并非散居在中原的胡人太,而在于以司马氏为核心的朝廷统治阶层,已然腐朽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自身衰败至此,那些胡人身处腹心抑或塞外,最终的结果又会有何不同? 陆遥将那本《徙戎论》放回原处,正要翻找其它的书籍来看,忽听门外阵阵喧扰,有杂乱的脚步声密集地响起,有人愤怒之极地大声喝骂:“尔等让开!我现在就要面见主公,绝不与他们甘休!” 何人如此大胆?陆遥这么想着,踱步到书房门口向外张望。 眼望去,不由得吃了惊。在刺史府的前厅暴跳如雷地怒吼着的,竟然是刘演。看他满脸憋得通红,两颊的肌肉因为牙关紧咬而屏得微微抽搐,无疑怒到了极点。他的身边有几个刺史府中当值的文官不停劝说着,但显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这可着实令陆遥迷惑了。要知道越石公固然是威名远扬的统军大将,可是要论起在东海王司马越心中的地位,却还比不上其兄长刘舆刘庆孙。刘舆身为东海王左长史,执掌朝廷机密、参与军国要事,乃是号称“越府三才”的三位大名士之。而刘演正是刘舆之子、越石公的嫡亲侄儿! 有这层关系在,越石公的幕府之中,有谁能把刘演气成这般模样?陆遥正在思忖,刘演已然眼看见了他。他高声叫唤着:“陆道明!想不到你也在此!来来来,随我起去见主公,作个见证!”说着疾步上前,把攥住陆遥的手腕。 陆遥实在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又不好强行挣脱,只得连声问道:“刘将军,始仁兄!莫要急,且说与我听,究竟是何事这般愤怒?” 顿了顿,陆遥又劝道:“听说此刻主公正在接待鲜卑贵客,若是贸然去见,怕有些不便。” 作品相关 第五十九章 鲜卑(三)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六十章 鲜卑(四)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六十章 鲜卑(四) 没想到此话出口,仿佛火上浇油。 “什么鲜卑贵客?”刘演咬牙切齿地道:“都是杀人凶手!今rì早间,这帮鲜卑在城南的酒楼里酗酒生事,我部下的士卒们前去阻止。谁知他们语不合,竟然就动手杀人!” “将士们猝不及防,顿时被杀伤了好几个。我那得力的队主邹哲,也被他们斩杀了!”刘演痛心地道:“邹哲的父亲在战场上救过我的命!救过两次!他老人家不曾向我求官、二不曾向我求财,惟独在临终前将幼子托付给我!我平rì里待他如同亲兄弟般,今rì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陆遥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好,眼前顿时映出那青年队主英俊的相貌。这年轻人虽然未必是沙场上斩将夺旗的勇士,可自从负责晋阳城南带捕盗、治安等事宜以来,着实是兢兢业业,深得百姓之心。谁曾想到,竟然就这样死在鲜卑人之手。 “可惜我接报晚了,不及调遣人马,竟然让他们施施然进了刺史府作客!”刘演双手握拳道:“道明你来做个见证。此事,我绝不与他们善罢甘休! 陆遥正打算劝他几句,刘演已然大踏步向刺史府内直闯进去。陆遥担心刘演激愤之下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急忙向几个文官连连挥手,示意快快通报越石公;随即紧紧跟在刘演身边,时不时东拉西扯几句,尽量拖慢他的步伐。 刺史府的大堂此刻非常热闹,原来是越石公正在设宴招待客人。 堂前的空地上生起了熊熊篝火,几条**上身的彪形大汉,正用铁钎叉着羊羔在火焰上烧烤。时不时用弯刀割下烤的金黄油润的部分,敬献给堂上众人。 越石公高踞主座,频频举杯劝饮。他的左侧坐着以温峤为首的几位官员;而右侧坐着几名辫发索头的鲜卑贵人,他们个个酒到杯干、大声笑嚷,看来吃喝得正在得趣。 在大堂两侧的偏厅里,是片嘈杂。数十名赤红脸膛、满身腥膻之气的鲜卑武士正在大吃大喝。有的人嫌厨师的动作慢了,便直接取了半生不熟的羊羔撕咬起来;还有人兴高采烈,干脆跳起了舞。 “叔父!侄儿有事禀报!” 当刘演闯进大堂时,刘琨显然已经接到通报。他的表情不怎么愉快,若是寻常的将领这般举动,估计已经被轰出门外了吧。偏偏刘演张口就是叔父、侄儿的,看在叔侄的情份上,便不能当真将他怎么样。 “原来是始仁啊,此行何事?”刘琨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貌似随意地问道。 刘演毕竟是文人出身的将军,这时已然稍许冷静了几分,他躬身道:“启禀主公,自末将担任巡城之职,不敢有丝毫懈怠。适才城中有匪人sāo乱,且杀伤我军将士人。虽已调集军马准备将其网打尽,怎奈匪人竟然混入刺史府中。末将不敢擅专,特请主公做主!” 刘琨徐徐道:“这等小事何须问我。匪人现在何处,我令人提来交于你便是。” “谢主公!”刘演深深拜伏道:“适才便是鲜卑武士三十人纵酒行凶,还请主公令他们速速投案!” 大厅之内顿时鸦雀无声。刘琨啪地声,将酒杯重重地顿在案几上。刘演的肩膀随着酒杯顿落的声响抽动了下,却仍然拜伏在地,并不起身。 “始仁,起身说话。”刘琨挥了挥手道。刘演拜伏着不动,陆遥原本在大厅门口,这时急忙赶了几步,连拉带拽地让刘演到边。 “独孤酋长,今rì本想与诸位尽兴欢宴,不料却出了这等意外。”刘琨皱着眉头向那排鲜卑贵人说道:“我这个部下虽才智平庸,却从不虚言诳语。方才他所说之事,果然是各位做下的么?还望各位大酋给我个答复。” 坐在正堂的匈奴贵人共有六个,坐在首席的正是拓跋鲜卑的有力酋长独孤折。独孤折满面虬髯、相貌粗豪,适才在酒宴中旁若无人地呼喝大笑,顾盼自雄。他正吃得满头大汗,扯开了前襟,露出毛茸茸的胸膛,用皮袍袖子扇风。听得刘琨发问,他咕嘟咽下口中大块肥肉,哈哈笑了两声道:“刘刺史,草原上奔走的汉子生xìng豪迈,原本受不得你们汉人的拘束。双方要是起了争执,弟兄们时手重打死几个,怕是有的。这也不算什么事儿。” 刘演勃然大怒,甩开陆遥直冲到那独孤折跟前道:“不算什么事儿?尔等胡虏,以为我堂堂天朝没有王法么?” 独孤折面sè如常地盯着刘演,字顿道:“我们胡人不懂汉人的律法,只知道草原上的规矩:力强者胜,力弱者亡。若是自己孱弱无能,被打死了也怨不得别人。” 刘演气得浑身打颤,转身向着刘琨道:“此事如何处置,请主公决断罢了!” 独孤折嘿嘿冷笑,自顾喝酒吃肉,也不再理会刘演。大堂之中忽然间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在等待着越石公的反应。 刘琨忽地自案几之后长身而起,扬声道:“杨桥!” 另侧作陪的文官队列中慌忙出人,正是昨rì斥责陆遥等人,为鲜卑张目的杨桥。他深深作揖道:“下官在!” “方才刘演将军所言情状,是否属实?”刘琨问道。 杨桥受刘琨指派,全程接待此番来访的鲜卑族酋,其实也担负有监控的责任。可是他太过谨小慎微,鲜卑人沿途有骄纵不法,原不止此事;却都被他遮掩下来并不上报。这时刘琨突然问起,杨桥张口结舌,竟不知如何回答。 刘琨面sè沉,拂袖道:“不用说了,你退下罢!” 杨桥面sè惨澹,连连倒退,不当心磕在台阶上,几乎仰天倒地。 刘琨在大堂之中来回踱了几步,慢慢道:“独孤酋长,本官新任并州刺史之职,你就不辞劳苦来访,足感盛情。拓跋鲜卑部族对朝廷的心意,本官也尽皆明了。若拓拔鲜卑能够为朝廷效命、襄助剿灭匈奴,朝廷必不吝于爵赏。或许裂土分茅,亦未可知。” 独孤折喜动颜sè的拍了拍双掌正要说话;被刘琨个坚定的手势止住了。 “然而有点,却请独孤酋长谨记!”刘琨无视独孤折的表情,继续道:“汉人有汉人的规矩,胡人有胡人的规矩。到了哪里,就要守哪里的规矩。胡人到了汉地,难道还能依旧照着草原上的规矩来么?若是剿灭了匈奴,却换来鲜卑部落依旧在我大晋的土地上为非作歹,此事为智者不取,吾绝不为也!” 刘琨负手漫步,侃侃道来,说到最后句时,已然在独孤折的跟前,低头俯视着他:“独孤酋长,本官的意思,你可明白了?” 独孤折是草原上横行无忌的强豪,不知经历过少场厮杀,才搏来西部拓拔鲜卑万人之上的高位。他这几年往来汉地,只见到官员昏庸无能、军队懦弱如鸡,故此越来越嚣张跋扈。虽然听说新任的并州刺史是汉人中战功赫赫的英雄人物,原也并没有当真放在心上。可是此刻在刘琨逼视之下,只觉得刘琨的双眼神光湛然,仿佛带着莫大的压迫感,不禁觉得嗓子干涩,竟有些紧张。 他咕嘟咽了口唾沫,又干咳了几声,在刘琨逼视之下,额头上都冒出了油汗。 刘琨注视了独孤折半晌,眼见得这位鲜卑酋长已然颇显狼狈,哈哈笑,返身便往主座行去。大堂上的众汉人官员无不舒了口气,心知越石公下步必然发令,擒拿闹事杀人的鲜卑武士。 忽听身后独孤折的话声再度响起:“刘刺史,你的话未必没有道理,见事却有不明之处!” “嗯?”刘琨冷哼声,旋风般转过身来。 独孤折挺直了身躯,狠声道:“刘刺史,你适才说,胡人到了汉人的土地,便不能照着草原上的规矩来。可是刘刺史,你不妨极目四望,试问大河以北、潼关以西,究竟还有少州郡能算是汉人的土地呢?” 此言出,大厅里的汉人无不勃然变sè。 这几年来朝廷执政乖谬,引得天下乱贼四起。匈奴、羌、氐、羯各族有起兵造反的,攻占州郡无数。仔细想,这大好河山,竟然已有许落在胡人手中了! “哪怕是这区区个并州……”独孤折无视众人的怒火冲天,冷笑着道:“嘿嘿,并州的归属只怕不像刘刺史你说的那么乐观吧。若没有我拓拔鲜卑的帮助,刘刺史,你真以为只靠这小小晋阳城,便能抵挡匈奴十万之众么?” “大胆!”刘演怒发冲冠,脚踏在独孤折身前的案几上,戟指喝骂。 独孤折以下的鲜卑贵人齐跳起来,虎视眈眈地瞪着刘演。两侧偏厅里的鲜卑武士也停止了吃喝,双双凶光四shè的眼睛盯着大厅里的诸人。现场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作品相关 第六十章 鲜卑(四)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六十一章 鲜卑(五)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六十一章 鲜卑(五) 越石公却轻声笑着说道:“哈哈,独孤酋长,好毒的眼睛,好利的嘴啊!” 刘琨轻轻拍了拍刘演的肩膀,示意他退下:“独孤酋长,如今天下局势糜烂,无须讳言。可是,朝廷虽弱,终是正朔所在;晋阳纵小,尚有数万军民。无论拓跋鲜卑部族是否出兵援助,我们都与匈奴势不两立,必定要攘除凶顽、除死方休。” 刘琨环视了大厅里明显面sè激动的汉人官员眼,斩钉截铁地道:“吾所恃者何也?无非是军民百姓复仇雪耻之心、同仇敌忾之心!独孤酋长,你的部下们罪行确凿,若是本官纵放凶手,岂不寒了将士之心?” 独孤折面sè铁青,沉默不语。他心里清楚,当前的局面已经超出了他之前的设想,刘琨如此强硬,显然不会因为需要鲜卑人的兵力而委曲求全,今rì若是不交出凶手,局势便难以控制。若为此影响到拓跋鲜卑渗透中原的计划,自己如何面对那位心狠手辣的拓跋鲜卑西部大人?可是若要他俯首交出凶手,却是千难万难。 要知道,鲜卑部族其时尚未开化,体制与中原王朝大不相同。拓跋家族及其血缘亲密的家族名义上分掌大权,担任各部族的酋长,其实不过是松散部落联盟推举出的首领而已,下属的每个部落都具有很强的dú lìxìng。 他这次来访晋阳,随行的除了几位贵人以外,便是从各部落中征调的三十名jīng锐鲜卑骑兵。这些骑兵都是他下属各部落著名的勇士,地位几乎与部落头人相当。若是独孤折屈服于晋朝官员的威胁,将其中几人交给汉人处置,只怕他回归定襄盛乐之rì,就是独孤部各部落大乱之始! 何况,已然到了这样的局面,那位大人却为何还不出头?为何还不出头?? 独孤折本非智计出众之人,此刻左思右想,仍旧是无计可施。 刘琨睨视着独孤折,并不说话。他的态度已经表达得再也明确不过,只须等待眼前这个鲜卑酋长做出选择。眼看着独孤折的面sè越来越纠结,原本挺直的身躯都渐渐驼了。 “刘刺史有刘刺史的想法,独孤酋长也有独孤酋长的难处,两位何须为这般小事伤了和气?”个声音忽然在他身边响起,原来是坐在几名鲜卑贵人最末位的人突然开口说话。这人年约三十许,头颅硕大,下巴宽阔,胡须浓密,肩膀和胸部的肌肉粗壮无比,在那里,仿佛千年老树的树桩般。今rì与会的鲜卑贵人之中,数他最是沉默,任凭众人言语冲突,他只是不管不顾地大口喝酒吃肉,谁知到此时突然插言。 塞外胡人的部落酋长们半都会说汉话,许人都像独孤折这样,可以使用汉话与人沟通。但他们半都咬字不准,听起来未免有些费力。这壮汉的汉话却既流利又纯正,赫然是洛阳地方的口音,所谓“正音”是也;配以他低沉浑厚的嗓音,充满了打动人心的力量。 壮汉向刘琨施了礼道:“刘刺史,您是朝廷的方面大员,您的话就是朝廷的意思,我们这些草原上过苦rì子的小小酋长,谁敢不遵?独孤酋长之所以犹豫,并非无视朝廷的律法,而是受困于我们鲜卑人的传统,不忍心让这些应该战死沙场的勇士死于刑场。在下冒昧,有方法定然可以给您满意的交待,也不会让独孤酋长难堪。” 刘琨上下打量了这人两眼,颇有兴趣地道:“是何方法,讲!” “晋阳乃是朝廷治下,我们鲜卑武士在晋阳杀了人,原该由您处置。可是,我鲜卑族崇敬的是骁勇善战的勇士,却无人愿意做束手就戮的懦夫。若刘刺史定要处置他们,我恳请您,赐予他们战死的荣耀!” “战死的荣耀?”刘琨捋着胡须,下意识地问道。 “正是,战死的荣耀!”壮汉大声应道。话音未落,他跃而起,大踏步走出堂外。随着他的脚步,两侧偏厅里的鲜卑武士无不肃然起立。只听他以鲜卑语振臂高喝几句,顿时便激得鲜卑武士们狂呼乱喊,纷纷抛下手头吃喝的物事,汇集到他身后,杀气腾腾如群魔乱舞。 那壮汉大张双臂,向着刘琨咧嘴笑道:“刘刺史,久闻您是汉人中的英雄好汉,麾下的骁勇将士们转战南北、威名远扬。如今拓跋鲜卑三十名武士在此,愿与刘刺史的部下生死相搏;若是您的部下胜了,当场便可斩下他们的首级,我保证上下人等绝无二话;若是您的部下败了……嘿嘿……” 那壮汉摇着头道:“刘刺史,我鲜卑武士不过三十人而已,您若是觉得没有战胜的把握,不妨派士卒比斗。三十名士卒不够,就派百名士卒;百名士卒不够,就派三百名士卒……只需派人手,想来您的部下绝不会败。” 纵酒闹事在前,拒捕杀人在后,这时竟然还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当朝大员并州刺史、护匈奴中郎将刘琨……这帮鲜卑人,竟然如此嚣张跋扈!在场的官员将领们,无不在心中暗暗喝骂。 陆遥却在旁暗自思量:眼前这发言的鲜卑壮汉貌似粗豪,其实口才便给、心计极深。他只用前恭而后倨的几句话,就轻飘飘地转移了话题的中心。原本谈论的是要求鲜卑凶手,束手就缚;而现在,却成了晋阳军必须自己动手拿下这三十名凶悍的武士。他最后说的几句话,是逼迫越石公不能动用太的人手,不然必定为鲜卑人所笑。 三年前东瀛公以重金邀请鲜卑骑兵助剿匈奴,陆遥亲眼目睹过鲜卑人的凶猛。以当时并州军的作战能力,在同等兵力下绝不是鲜卑人的对手,不要提鲜卑人以骑克步的巨大优势了。 战斗力的差距并不仅仅在于战斗技能和军事素养,重要的是鲜卑人骨子的轻生好死,使得他们的战斗意志远远超过任何支汉人军队的极限。以鲜卑武士之凶悍,除非越石公动用丁渺所部jīng锐或是林简等近卫武士,否则只怕真要三百名普通士卒才拿得下来…… 这么想着,陆遥却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 胡人如此猖獗,真当晋阳没有雄武男儿么?不过三十名武士而已,我当亲领本部jīng锐下场,定要给他们个惨痛的教训! 他心意既定,脚步微微动。 正待向越石公请令出战,却发现斜对面温峤注视着自己,右手虚抬,作了个阻止的手势。陆遥不禁愕然,随即便看见温峤起身离席,悠然往后堂去了。 陆遥不知温峤有什么打算,只能按捺下xìng子,继续坐观形势发展。 刘琨果然似乎被此人的话语激怒。他的面sè渐渐yīn沉下来:“都说鲜卑人开化未久,xìng格豪爽粗疏。想不到也有阁下这般心机繁密的人物,简简单单件事,竟能颠来倒去,说出这许复杂的套路来。” “打着为朝廷效命、共讨匈奴的旗号;其实却而再再而三地试探朝廷的底线……尔等把堂堂的大晋当做什么?当真以为朝廷可欺不成?”刘琨摇了摇头,低声冷笑了几声,漫步下阶,迫向那壮汉。 ****** 谢谢各位读者的支持。感谢克里斯潘\苏知我意\镜湖柳\yīn阳和合\无码de高清\惘然孤行12\lin1230123\铁手无情等等等书友的指点和鼓励,感谢yy67382183老爷的巨额打赏,您老真是大户…… 存稿大约还有23万字,考虑到这是部预计篇幅180万字的作品,存稿下降的速度未免快了点……本周开始每rì,各位读者若有不耐,还请养肥了慢慢看:) 螃蟹再拜顿首。 作品相关 第六十一章 鲜卑(五)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六十二章 鲜卑(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六十二章 鲜卑(完) 刘琨含怒而来,看似随意走动,可落在周边诸人眼中,只觉得气势汹涌,简直令整个厅堂都动摇起来。陆遥不禁暗暗心折,不愧是东海王麾下倚若长城的大将,果然极是不凡。 那壮汉在前来晋阳之前,原曾打探过新任并州刺史的底细,也听说过刘琨的转战大河南北厮杀出的威名;可鲜卑人在草原上骄横惯了,只以为那不过是汉人吹嘘出的名声,其实必不如此。此刻身当其境才突然明白,眼前这位刘琨刘刺史的威势,竟是见面胜似闻名! 他先前昂然立于众鲜卑勇士之前,极有威势,然而和刘琨比,立刻便相形见绌。以身手而论,他也是草原上数得着的了得人物,兼胆sè无双、豪勇不下于人。但此刻,他只觉得庞大无匹的压力如同实质,心神俱为所夺;恍惚之间,已被刘琨伸手搭在肩膀上,重又拉着他往大厅上走去。 如此毫无还手之力的受人所制,这是他近十年来从未曾想到的事;待要挣扎,却发现手脚四肢都仿佛不听使唤,身不由己地随着刘琨而动。 只听耳边响起刘琨不紧不慢的话声:“有点须得向阁下说明;持械拒捕、袭杀朝廷官吏,这在大晋的刑律中都是死罪。按照我们汉人的规矩,罪人无所谓勇士,也没什么战死的荣耀可谈……” 刘琨话音未落,堂外忽然响起阵奇特的声音,先是极低沉的嗡嗡拨弦之声,再是尖利的破风声急响之中,伴之以许人的惊呼、惨呼和垂死的呻吟! 原本安坐在大堂里的鲜卑贵人们惊愕地大张了嘴,有两个反应较快的,已经踢开了面前的案几,跳了起来。 鲜卑壮汉的脸sè突然间变得惨白,他奋力挣动身躯,可是刘琨搭在他肩膀的手掌简直重若泰山,压得他动弹不了分毫。眼看这壮汉落入刘琨掌握之中,那几个鲜卑贵人加激亢,个个指手画脚地大声叫嚷着什么,却并人敢于轻举妄动。 转眼间,身后便归于沉寂。拨弦之声、破风之声和嘶吼之声俱都消失了。无须回头,鲜卑壮汉可以猜测到发生了什么。晋军在短短几句话的时间里,已然调动了数十架千钧强弩将此处重重包围,只待刘琨将他带得稍远,便立时shè杀了全部鲜卑武士! 这些鲜卑武士都是百里挑的凶悍战士,然而在强弩的shè击之下,便如俎上鱼肉,毫无还手之力。 堂上的汉人官员也半骇得呆了,只有陆遥注意到,温峤施施然从侧门又转了进来,依旧是面带和煦的微笑,宽袍博带,不带丝毫烟火气,不用说血腥气了。 堂前的刘琨依然搭着鲜卑汉子的肩膀,带着他不紧不慢地踏过级级台阶向大堂内而去,甚至连话语都不曾稍有中断:“……不过是些罪犯而已,哪里值得大动干戈。不如这般处置,最是妥当不过。” 进入大堂须得登上五级台阶,当这鲜卑壮汉身不由己地随着刘琨踏上最后节台阶时,浓烈的血腥味,已然四处弥漫。 此时,刘琨放开这鲜卑壮汉的肩膀,还顺手整了整他的衣袍,微笑着道:“你说是么?猗卢大酋长?” 鲜卑壮汉眯缝着双眼,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刘琨;许久之后,才将紧绷的身躯点点放松下来:“刘刺史,好功夫,好手段,好眼力!拓跋猗卢衷心佩服,先前失礼之处,万勿见怪。” 原来此人正是拓跋鲜卑西部大酋,拓跋鲜卑大族长禄官之侄,鲜卑大单于猗迤之弟,拓跋猗卢。 拓跋猗卢乃是拓拔鲜卑三位大酋之中比较低调的位,甚少四出征讨,但他声名却不在其叔父和兄长之下。传说此人改游牧民族宽简的原始律令,而代之以严苛的法制,下属的部落中如有违反的,往往整个部落遭到族灭。在其控制的地域中,有时见到携老扶幼而行的,问他们去哪里,得到的回答是:“当往就诛”。其人对部民之凶暴苛酷可见斑。 拓跋猗卢既然亮明身份,和他同来的鲜卑贵人们的姿态也随之大变。只见他们叉手在胸,恭敬地侍立在猗卢的身后,别说没个敢与猗卢同坐的,就连敢于出口大气的也没有。那独孤折原本大声笑闹,颇有几分张狂之态,此刻却眼观鼻鼻观心,幅忠实敦厚的模样,实在令人难以适应。 刘琨轻笑道:“哪来什么好眼力。只不过猗卢大酋长昨夜入城时,遗失的随身马鞭,恰巧落在了我军将士之手罢了。” 他挥手示意,便有名侍者双手捧着朱漆的盘子献于拓跋猗卢身前。 那盘子里,正是昨夜薛彤夺下的华贵马鞭。 拓跋猗卢神sè不变,取了马鞭在手:“想不到刘刺史您这样的贵人,竟然连我素rì使用的马鞭都了如指掌,谢。”言语间,未免显出几分讥诮来。 “我刘越石既然受命出镇并州,总得对风土人情有些了解。拓跋鲜卑素与朝廷友善,昔rì大单于猗迤屡次为朝廷出战,堪称北疆柱石。而拓跋猗卢大酋长善于控御,驱使十数万部众如人的名声,我是久仰了。” 刘琨应声而答,随即话锋转:“我前些rì子致信于拓跋猗迤,原本也打算择吉rì与几位大酋长想见。猗卢大酋长主动登门来访,着实让本官高兴的很。可是,如阁下这般位高权重的人物,为何却要掩人耳目、藏头露尾而来呢?还请大酋长坦诚相告,解我疑惑。” “刘刺史放心,猗卢亲身到此,本就是为了与您坦诚而谈,定不会有所隐瞒。”拓跋猗卢自顾取了杯酒,仰脖子饮而尽,把酒杯重重顿在案几上:“半个月前,您口中的北疆柱石、我的兄长拓跋猗迤,已经暴病而亡。拓跋禄官毕竟名义上是拓跋部共主,他动手很快,短短数rì就把中部十二大部族都纳入其麾下,势力由此大张;而拓拔鲜卑西部也因此动摇,许原本拥戴我的部族投靠了禄官。哈哈!哈哈!眼下我这个西部大人的地位岌岌可危,能切实掌握的不过三五个部族罢了。” 任谁都想不到,这位大酋长在身份被揭破之后,竟然能坦诚到这个份儿上,直接就自承在拓跋鲜卑的内部斗争中已然失势。 讲述着恶劣的形势,拓跋猗卢却看不出有什么颓丧,摇头道:“甚至连我的贴身大帐护卫,都有不少人暗中投向禄官方。若不是独孤族长力承担,猗卢怕是连盛乐都出不了。万被禄官那个老杀才知道了我前来晋阳,必定又要生出许事端。” “这哪里是岌岌可危?分明是穷途末路。条丧家之犬,竟也敢在我晋阳纵恶行凶么?”刘演忽然嘀咕道,声音虽低,众人却都听得清楚。看来纵使越石公已诛杀鲜卑凶手,他仍旧余怒未消。 拓跋猗卢却不动怒,淡淡说道:“我的部下们行为不端,适才已为刘刺史所诛。猗卢绝无二话,这位将军又何必耿耿于怀?何况,哪怕是丧家之犬,依旧有獠牙利齿在;汉人若是自家孱弱,须怪不得我们鲜卑人。” 他瞥了刘演眼,转向刘琨道:“这些年来大晋朝政的乱局,哪怕是我等化外之民也在目。前任并州刺史司马腾昏庸无能,坐看南匈奴兴起,竟然束手无策。听得朝廷委派新任并州刺史之后,我甚至想过,若是新任刺史和那司马腾般无能,不如引部下勇士们径取并州膏腴之地,自己来称王称帝,岂不快哉?谁知朝廷中竟然还有您刘刺史这般刚毅果决的人物,嘿嘿,想来大晋朝廷气数仍在吧,倒是我之前的想法错了。” 这鲜卑大酋仿佛决心语不惊人死不休,号称要造反作乱的杀头言语,张口就来。诸人今rì已然被他们骇得麻木,听得此言个个把眼瞪得极大,却没得力气驳斥了。反正越石公似乎不以为意,众官便各自装聋作哑。 拓跋猗卢侃侃而谈,刘琨只用修长的手指有搭没搭地轻叩着几面,仿佛在盘算着什么。这时他突然问道:“拓跋大酋长,你的危险处境和雄心壮志,我刘越石都已经明了。阁下不妨直言,此来究竟为何?是有求于我呢?抑或有助于我呢?” 拓跋猗卢闻言大笑而起,扬声道:“猗卢既有求于刺史大人,也有助于刺史大人!” “刘刺史,大晋乃天下正统,而您是朝廷委任的方面大员,吾yù图拓跋鲜卑族长之位,万不能缺少您的鼎力相助。然而,并州局势究竟如何,无须猗卢说;我拓跋猗卢虽然身处危殆之际,但举手呼,立时可集敢战jīng骑万人,自以为足可替朝廷芟除叛逆、慑服群小。若刘刺史能助我为拓跋鲜卑之主,猗卢愿举鲜卑四十万众以供驱策!”他目光炯炯地望着刘琨,继续道:“刘刺史,你是汉人中的英雄,我拓跋猗卢自问也是鲜卑人中的豪杰;你我二人齐心协力,共图大业,天下间何事不可为?” 刘琨霍然抬首,双眼中jīng光大盛。二人眼神交错,仿佛立刻便要迸出火花来。 作品相关 第六十二章 鲜卑(完)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六十三章 敌来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六十三章 敌来 永嘉元年。三月。介休。 介休城传说因秋时的贤者介子推身亡于此而得名,是西河郡东北部的重镇。城池虽小,却很坚固。 去年深秋时匈奴大军至此,介休令贾浑据城而守,城破后抗节不降而死,时人无不叹其忠诚。越石公击败刘景所部之后,匈奴势力收缩,此地又成了刘琨之晋阳掌权号令所及的最南端,与匈奴隔着重重山岭对峙。 介休城西南,越过高壁岭不远,就是兵家必争的要隘雀鼠谷。此处乃是崇山峻岭之间被汾水如刀斧般劈开的条狭窄山谷,谷地中数十里间道险隘,辗转盘回,行来步步惊心,仿佛唯有鸟雀和老鼠才能安然而过,故而得名。 传言《吕氏秋》中所言的天下九塞之首太汾,便是这雀鼠谷了。若从河东平原北上晋中,这里乃是最主要的通路。刘琨坐镇晋阳以后,派遣麾下大将、横野将军卢昶带了千jīng兵在此驻守。并任命平阳人郎硕为介休令,协助卢昶。 卢昶字士则,出自范阳卢氏疏宗。他在太元年间就弃文就武,追随刘琨转战南北,足迹遍及大河两岸。其人能开强弓左右驰shè,又擅使大刀,勇武常为诸将之先。数年前河桥大战时,他率铁骑陷阵,虽然击败十倍之敌,却在与敌人格斗时被白刃贯胸。刘琨为此大惊,遍邀名医为他救治,还亲自检视汤药。 最终卢昶虽然保住xìng命,却伤了肺气,此后气息急促,时常咳嗽不止。故此他渐少亲自临敌,转而效法指挥若定的大将之风。 卢昶xìng格沉稳周密,自从镇守介休以来,组织将士修复加固城池、广设敌楼高垒。又每rì里轮番派遣jīng干士卒深入雀鼠谷哨探,隔rì来回,必深入三十里以上方休,严防匈奴偷越。 待到新时节,从深山中陆陆续续迁来了数百户百姓。这些人本是当地居民,只为躲避战乱才逃亡入山。眼见得局势稍定,他们毕竟故土难离,便纷纷回转来。卢昶便将他们安置了。眼见着小小的介休城,渐渐有了几分人气。 这rì午时,卢昶刚从院中出来就听得部下喧闹,便去喝问是什么缘故。原来是昨rì派出的队巡哨人马竟然未能及时回城。 按照往rì的习惯,这队人昨rì午时出发,在雀鼠谷中宿营过夜后启程返回,此时应当到了城里与下拨巡哨人马交接。这是军中远出哨探的常例,大伙儿都熟极而流,两个月以来从无差池。谁知今rì交接时间已过了小半个时辰,前队人仍然未归。 卢昶听得此事,顿时大怒:“这等大事,须得立即禀报于我!尔等却私下吵闹,岂不误了大事?” 他抬手掌便将吵嚷得最凶的士卒打了个跟头,随即喝令道:“今rì当值巡哨士卒由我带队出发!城中所有将卒,立即整备军马器械!……” 随着卢昶道道指令流水价发下去,整座介休城里的人们立刻忙碌了起来。不过片刻,诸事齐备,数十条jīng悍士卒收束整齐。卢昶又绰了根长抢,就要马当先领军出城。 忽听得城墙的望楼上传来嘶声大吼:“胡人!胡人!大队胡人来袭!” 卢昶急忙带了将士们到了城头眺望。只见远处拨又波的军马从雀鼠谷里源源而出,不过片刻,就聚了极大的军阵。那军阵中数百面各sè军旗招展飘飞,旗帜上绘有种种狰狞猛兽,映衬得队队步兵骑兵如狼似虎。全军甲兵戈耀rì,杀气腾腾。有苍凉肃杀的号角之声不时响起,在茫茫旷野上传出极远。只看此刻在谷外原野上的军马,只怕就不下三四万雄兵,而谷中人马还在不断涌出,仿佛无穷无尽,永远也没有止歇! 这……这分明是匈奴主力来犯!卢昶只觉股凉气从尾椎骨上直浸上来,他深知晋阳军与匈奴势不两立、早晚是连番血战,故此自从到任,就rì夜不停地进行战争准备。但他怎也没有料到,尚在寒料峭的时候,匈奴人就迫不及待地发动了大军! 季来战马瘦弱、二来易发疫病,因此自古以来,北方胡族都禀承着秋高马肥时方才出兵作战的习惯。莫说是卢昶,就连包括越石公在内的晋阳文武大员们,也没有想到匈奴竟然急不可耐到了这样的地步。 卢昶仔细辨认匈奴阵中如林的旗帜,喃喃地报出领军大将的身份、姓名:“辅汉将军贺图延!……冠军大将军乔晞!……灭晋大将军刘景!……讨逆大将军呼延颢!……武牙大将军刘钦!……征虏大将军呼延晏!……大司马呼延翼!” 这些人无不是威风足以止小儿夜啼的匈奴名将,数年以来,他们纵横于南至大河、北至yīn山的广袤土地上,杀得晋军尸如山积!仅仅是十数个名字报出,就仿佛是沉甸甸的巨石,压的卢昶几乎要透不过气来。而在他身边的将士们,是脸sè惨白。 还没等卢昶辨认清楚,具巨大无比的纯白大纛被高高立起在匈奴军阵之中。当是时也,匈奴数万之众山呼海啸般的狂呼,哪怕远在介休城中听闻,也觉得震耳yù聋! 卢昶扬了扬眉,咬牙报名道:“匈奴大单于刘渊!” 当今天字第号的大反贼、匈奴汉国之主、自立为汉王的匈奴大单于刘渊刘元海,竟然亲自领兵前来! 卢昶手扶着垛口,仔仔细细地观看敌人的军容。只听脚步声急促响起,原来是介休令郎硕匆匆赶来。 卢昶问道:“却不曾料胡贼大举进犯……郎大人以为敌势如何?” 郎硕沉吟道:“胡贼乃是倾师而来,军容极盛。jīng兵猛将尽在其间,不可小觑。” 卢昶睨视郎硕道:“如今方至开,牧草荒瘠,马匹疲弱。刘元海在这个时候贸然兴兵前来,打的是乘我晋阳军立足未稳、鼓而下的主意。嘿嘿,可惜晋阳之锁钥乃是介休,但得卢某坐镇介休城头,便要胡人不敢向北窥视。” 这时从胡人军阵中远远驰来骑,原来是个投降匈奴的汉人官员前来劝降。那使者立马百步开外,刚吼了两嗓子,只见点银星飞shè,正中他的咽喉,顿时倒栽下马。卢昶的箭术在好手如云的晋阳军中也排得上前五,这箭果真是又快又狠! 城头上卢昶冷笑着放下手中的特制强弓,向着众将士厉声道:“卢某自随主公以来,身经大小六十余战,战必奋勇,惟愿马革裹尸而还。我既受主公重托、领城守之职,便当与介休共存亡。众军须得努力,有动摇军心者斩!有作战不力者斩!” 片刻之后,先是几骑信使自介休北门疾驰而出,随即城内军民起动手,以泥石木料将四门堵死。 其实守城之法,要点在于守中有攻,保持有力的反击兵力、可靠的反击通道非常重要。若两军数量相差不算太大,通常都会保持四门通畅作为城中兵马出击之用。无奈此际敌我过于悬殊,卢昶只得打定了龟缩不出的注意。 卢昶这箭,也惹得敌阵中鼓噪之声大作。匈奴人稍许整顿大军,便分遣人马将介休城团团围住。 ****** 貌似下了新书榜和强推榜……莫非这就是所谓裸奔么?啊啊,螃蟹身形圆胖,各位读者万勿嘲笑。 裸奔是个好机会,可以定下心来,慢慢写,好好写。晋阳大战的序幕即将拉开,还请各位和我起来关注这场史籍鲜有记载却意义重大的战争。 另外,继续求红票,求收藏,并感谢glz565/并非无情书友的捧场。 作品相关 第六十三章 敌来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六十四章 敌来(下)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六十四章 敌来(下) 那几名介休信使出城不远,就遭到了匈奴骑兵的追杀。几番追逐之后,只剩下两人逃脱,还都身负重伤。他们顾不得伤势,不眠不休地纵马狂奔,好在官道沿途有越石公新设的驿支持,他们沿途换马,rì长驱三百里,终于在次rì上午将匈奴大举来袭的信息传到了晋阳。 刘琨得报,立即聚将商议。除了长史温峤随拓跋猗卢出塞商议两家联手事宜以外,其余文官武将顷刻便到。 令狐盛首先发言,他老成持重,深知晋阳兵力不足之弊,故而力主先召集新兴、雁门等地附从杂胡部落人马和各地坞堡部曲壮丁,待各路军马齐集之后再与匈奴决战。 经过整个冬天的努力,晋阳军此刻的总兵力较之初入并州时有了大幅度的增长,其中可分为三部分: 部分是布置在晋阳附近各处的屯田军。刘琨在刺史府中设屯田曹,以续咸主持其事。屯田曹大举招募流散民众,将他们用军队模式重新编组,方面开垦荒地,方面接受军事训练。旦有事,则每户出壮丁整编成军,立刻可以组成万人的军队。这支部队由令狐盛统领。 另部分是驻守部队,这支部队以刘琨入并时的直属人马为骨干、添加以并州军余部和各地自行招募的兵员。在介休、阳曲、大陵、阳邑等军事重地都有驻扎。在介休与匈奴对抗的卢昶所部,就属于这部分军队。 第三部分是晋阳军的主力,其成分包括了由刘琨入并时带领的直属人马、并州军余部中挑选出的jīng锐。还有许投靠朝廷的小股杂胡部落,也被打散了混编在内。这支部队约八千人,全部驻扎在晋阳城内外,统兵的将领有丁渺、邢延、卢伯生、庞淳、陆遥、黄肃等人,皆直属于刘琨。 这三部人马合计将近两万,用于进攻稍显不足,但用于防守区区个太原国,似乎绰绰有余。但问题在于晋阳的粮秣毕竟有限,果真将军马全数征召起来的话,只消半个月就能把存粮给吃空了。何况屯田军训练时间太短,战斗力很成问题;各地的驻守部队要确保地方的安靖,也不能全数抽调。所以,真正能用于作战的,只有刘琨直属的机动兵力八千。这样的兵力相对于匈奴数万之众,未免太过单薄了。 故此,令狐盛建议先不妄动,立即征召从属豪强的部曲、粮秣,待实力充实以后,再谈其他。 刘琨听了令狐盛的意见,先不发言,转而去问其余众将。 丁渺年轻气盛,当即奋然道:“卢士则以孤军迎战虎狼之敌,rì夜期待的就是我军主力及时救援。老将军,征召粮秣兵马需要久?十天?十五天?这等命悬线的危急时刻,如何容得等待?”卢昶表字士则,他与丁渺都是刘琨麾下第流的悍将,彼此惺惺相惜。 偏将军黄肃沉吟道:“丁将军,卢昶将军孤军困守介休,我等同僚俱都焦急如焚。只是……”他施了礼,慢慢道:“介休守军不过千余,面对数十倍之敌,当真能坚守到我们援兵到来么?” 他原是洛阳禁军的军官,投入刘琨麾下不久;对刘琨部下将领的能力、部队的战斗力都不熟悉,故而有此问。 丁渺冷笑声,正待回应,折冲将军卢伯生出列。卢伯生乃是卢昶的侄儿,两人年齿约莫相当,素来感情深厚。听黄肃所言,卢伯生连忙道:“黄将军有所不知,介休乃我军大将卢昶卢士则镇守。卢士则刚毅勇武,尤其非寻常人可比。兼介休城池坚固,纵使敌军势大也足以长期坚守。” 说罢他向刘琨拜倒:“还望主公早rì发兵救援!” 话音未落,文官队里参军莫含出列。他首先认为胡人势大,介休必不可守,救援不过是涂耗人力罢了;再者介休若失,则河山之险皆不足恃,晋阳亦未必安全,须得移兵阳曲以求暂避胡人锋锐,甚至要做好北撤的准备。 莫含乃是雁门大豪,在当地势力非常深厚,因此眼看局势不利,便打算往家族故地退却。他又认为,胡人所图唯在剽掠,不可能在汉地长期驻留,因此待胡人撤退之后,不费兵卒就可以收复故地。 这番话出,登时惹得卢伯生三尸神暴跳,挥拳要打莫含,却被众同僚扯手拉脚地拖回去了。莫含还待继续阐述,忽听武官队里不知何人长叹声:“敌军未至,我军却先仓皇奔走……莫参军,你是要主公效法司马腾那卑怯之辈么?” 东瀛公司马腾弃百姓而奔走邺城,在晋阳军中的名声实在是臭到不能再臭。此言出,莫含红耳赤地退回文官队里,不敢再说。 从事中郎徐润轻咳声出列道:“胡人有骑兵、善于野战;我军则不妨依托城池之固,分兵固守太原国中各城,坚壁清野;待胡人兵粮不济,自然唯有退兵途。” 刘演颔首道:“徐中郎此言甚是,胡人依仗骑兵之利,我军野战难敌。不若笼城固守,待敌自退。” 陆遥微微摇头,心道刘演毕竟是文官转的武职,对于诸用兵的常识还不清楚,当即出列道:“季马匹瘦弱、又是配种暴躁的时候,并不适合大规模的骑兵作战。匈奴于此时出兵,固然能击我于羽翼未丰之时,却也自行削弱了骑兵之利。而且太原南部湖泽众,地形复杂,正利于我军各个击破。此时出城野战,有何不可?至于笼城……” 陆遥尚未说完,刘琨的亲卫统领林简昂然道:“胡人固然凶猛,我军也是天下的强兵,哪有不经战就自认不敌的?无论如何,都得杀上场,再作分晓罢了!” 刘琨直斜倚在榻上,倾听众人发言。这时他轻咳声,厅中顿时鸦雀无声。刘琨将手中的白玉如意往王据指,问道:“治中有何高见?”王据现任并州治中从事,故而刘琨这般唤他。 王据是前汉中山太守王殷的后人,祁县王氏子弟;年约四十许,相貌俊朗,身躯挺拔,虽然两鬓微霜,却显示出沉稳儒雅的独特魅力。他为人谨慎,从不轻易表露意见,因而至此言不发。此刻刘琨既然指名问他,他快步前趋出列,先丝不苟地大礼参拜,然后道:“属下之意与丁将军同。我军当立即出兵救援介休,不可迟延。” 刘琨坐正身躯道:“请治中备述其详。” “晋阳,控带山河,据天下之肩脊,为并州的根本所在。赵氏据此而成战国七雄之。自古以来,未曾听闻有放弃晋阳而能图谋并州的。故此,弃晋阳而走乃是下策,智者不取。” “自从去年并州沦陷,匈奴铁蹄所至之处,烧杀掳掠、无所不为,其间种种惨状有不忍言者。全赖主公轻骑入并,在晋阳周边招募流亡、修缮城池、开发屯田、讲训兵士,筚路蓝缕而有今rì勉强安定的基业。若是据晋阳而守,当匈奴在晋阳城下耀武扬威时,主公草创的基业还能剩下几分?纵然打退敌军,重新建设,又能恢复几分元气?而胡人再来的时候,我们又凭借什么来抵挡呢?故此,据晋阳而守亦非良策。” 王据又道:“以主公知人之明,既然任卢昶将军为介休守将,他就必然有坚守介休的能力。介休虽小,却南拥高岭壁之险,北据五百里大泽。只要介休牢牢掌握在我军手中,胡人无论进退,都有如骨鲠在喉。而其周边地形复杂,山岭起伏、水泽密布,又恰可以使胡人的兵力优势难以全部发挥。诸位同僚,如果说晋阳为并州之根本,则介休就堪称太原之锁钥。我们必须全力援救介休,阻敌于介休城下!” 王据这番话,先驳斥了徐润、莫含、令狐盛的意见,又总结了丁渺、卢伯生、陆遥等人的意见,诸将凡是主张迎敌的,无不点头。 听了王据的意见,刘琨思忖了良久。厅堂之中数十人,都是声名远播的大将、高官,这时却鸦雀无声,人人都屏息以待。只听得到刘琨修长的手指敲击着案几,发出笃笃的轻响。 过了许久,刘琨忽然长身而起。众人顿时望着他,等待他做最终的决断。 “王治中的意见很好,其余各位的想法也都各有其道理,但却都没有说到根本。”刘琨淡淡道:“诸位,我军为什么能在晋阳立足?为什么能获得各地豪族的支持和那些杂胡部落的依附?是因为我们在桥之战大败匈奴的威风,是因为父老百姓对我们必能扫平匈奴的信任!并州人心所向,才是我们的根本所在。” 刘琨顿了顿,看到部下们大都若有所思,便继续说道:“如今匈奴尽起大军杀来,众人本就震恐不安,若我军稍作犹豫,让人以为我们怯战避战,则人心必然动摇。人心若是动摇,我军等若失去立足的根本,转眼就是分崩离析的局面!那些豪族和杂胡都是墙头草,今rì能投效于朝廷,焉知不会倒向匈奴?到了那时,并州虽大,哪里还能有我们的容身之地?” 他环视帐下众人,加重了语气道:“诸位,当前的局面下,我们唯有立即出兵迎敌,邀击匈奴于介休城下,用场堂堂正正的决战来证明朝廷收复并州的决心!此战,不破匈奴,誓不收兵!” 话音刚落,丁渺拔出腰刀来吼道:“不破匈奴,誓不收兵!” 既然刘琨决意已定,幕府中上下将官便不犹疑,只听锵然之声连响,数十人同拔刀大呼道:“不破匈奴,誓不收兵!” 大厅外的越石公亲卫们随之大呼:“不破匈奴,誓不收兵!” 介休信使遍体血染直入刺史府中的景象,不少人都看在眼里。当越石公聚将军议的时候,许将士便等候在刺史府外。这时听到府中传来的高呼声,任谁都知道必定是胡人来袭、血战将至。 那些浑身散发着腥膻异味的胡人,他们的铁蹄上次践踏到晋阳的时候,就几乎摧毁了这座屹立千年的北方雄城。那些难以想象的暴*行,那些屠杀、抢*劫、强jiān、纵火、破坏都还历历在目。晋阳城里的士卒百姓们,谁不曾与匈奴有毁家灭门的血仇?谁不是rì夜想着报仇雪耻?相较于顾忌的官员,将士们没有丝毫的迟疑,齐振臂高呼道:“不破匈奴,誓不收兵!” ****** 感谢各位读者的支持,感谢龙空网友的指点和帮助,如有关于本书的意见,随时欢迎提出。 感谢每天支持红票的朋友们,也感谢投黑票的兄弟,毕竟物以稀为贵,谢谢:) 另外,还要感谢鼠标朋友的捧场。 裸奔之际,继续求收藏、点击、红票等等。 作品相关 第六十四章 敌来(下)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六十五章 晋阳大战(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六十五章 晋阳大战(一) 原本平静的晋阳城,顿时沸腾了起来! 各处军营的鼓声、号角声连番响起;许背插靠旗的传令兵往来飞奔;批批奉命归建的士兵在晋阳城的街道上跑动。顶盔贯甲的军官们呵斥着动作稍有缓慢的士卒,而文官和佐吏们开始挨家挨户地清点和征发壮丁。 半个时辰之后,丁渺率领数百名骑兵,各携强弓大刀旋风般席卷而出。丁渺所部骑兵是晋阳军的jīng华所在,不仅骁勇善战,而且随时处于战备之中,故此领命为全军前锋,立即出动。 与丁渺同出发的,还有陆遥和他的部下骑兵。陆遥所部骑兵全都出自于并州军余众,既有与匈奴作战的丰富经验,又熟悉并州的地理环境。故此,刘琨特地遣他为丁渺的副贰,同为全军先锋。 当天傍晚,丁渺、陆遥二人本部步卒千五百人点起松明火把,连夜出城。 次rì清晨,晋阳军主力开拔。 牙门将军邢延引兵两千为前军。折冲将军卢伯生领左军,偏将军韩据领右军,并州刺史、振威将军刘琨自领中军本部,庞淳、黄肃、张倚、韩述、潘述、郝延、高扈等大将随行。刘琨自永康二年以来转战大河南北所聚集的大将、名将,尽在其中。 偏将军刘演负责后军民壮辎重,最后起程。 全军合计将士万,民壮两千。扣除由护军将军令狐盛带领镇守晋阳的少量屯田兵、横野将军龙季猛所部镇守上党的兵力以外,这已是晋阳军能出动的兵力极限。 而他们面对的敌军,则是由大单于刘渊亲自率领、无数强兵猛将随同的匈奴大军,初步估算便不下五万众。每名将士都清楚,这场即将到来战斗是晋阳军的生死之战;固然众寡悬殊,但却是必须以寡胜众的战! 晋阳军的主力尚在做出发准备的时候,丁渺带领着他的骑兵队已经路疾驰。眼看天sè已暗,渐渐连路途都无法看清,丁渺才传令下马稍作休息。将士们先要替战马擦汗、喂食;然后才能简单吃些干粮。 此刻他们已然离开晋阳将近百里。再往东就进了大陵县境,而往南两里地就是昭馀祁。昭馀祁又名九泽,由晋泽、洞过泽、邬泽、祁薮等系列连绵的湖泊沼泽组成,乃是上古以来天下知名的巨大湖泊之,《周礼》、《吕氏秋》等书籍均有记载。其水面南起邬县境内,北至祁县,南北长而东西窄,方圆四百余里。 自晋阳至介休的官道,在此地分为两路,路沿着昭馀祁的东岸,从祁县经京陵、中都到邬县;这路直线距离较近,但是很快就进入山区,地形复杂变,不适合大军行进。另路则是沿着昭馀祁的西岸,从大陵经平陶、兹氏到邬县;这路贴着吕梁山脉而行,地势相对平坦。两条官道之间被茫茫湖水和大量的沼泽、湿地阻隔。 丁渺立即派出他的得力部下:丁瑜、丁瑾、丁策、丁符四兄弟各领jīng锐斥候向两岸分别侦察。这四人乃是母同胞,谯国丁氏宗族子弟,四人名字甚是古怪,给他们起名之人说不定很是仰慕那两位横扫江东的翩翩少年郎。只可惜这四人可不是英俊少年,而是四个面目凶恶、身材高大如浮屠的彪形大汉。 这四人领兵自去了,丁渺则登上湖边的处高地眺望。依稀的星光下,广阔的湖面水天sè,望不到边际。湖边枯黄的芦苇丛大片大片的倒伏,不少新茬的芦苇已经冒出了头。 身后有人缓步行来,踩得枯干的芦苇噼啪作响。 丁渺回头挥了挥手:“道明兄,你的部下们真是好骑术啊!” 丁渺带领的骑兵是晋阳军中第等的jīng锐,不知经历过少大战。越石公轻军入上党时,随行不过数百众,而丁渺的骑兵队则是其中唯支建制完整的部队。桥之战时首挫敌锋的那支重骑,其中也半是丁渺的部下。 丁氏乃谯国大族,这些骑兵们大部分是丁渺自家乡带出来的宗族部曲,甚至有不少在丁渺五服之内。故此这些将士们眼高于顶惯了,平rì里连走路都是横着的。在他们看来,陆遥部下的骑兵们都是从并州军中败仗无数次的老兵油子而已,毫没放在他们眼里。 而陆遥的部下们自恃是与匈奴鏖战年的老手,同样也没把丁渺的骑兵当回事。双方沿途互不对眼,若不是两位主将相处融洽,只怕已然闹出事来。 两边的将士们边斗着气,边从午至晚不间断的长途奔驰。这样的辛苦,就算是马术jīng湛的战士也未必个个都吃得消。丁渺的部下里就有好几名士卒双腿都僵硬了,在同伴们帮忙下才能呲牙裂嘴地翻身下马;倒是陆遥所部,个个都若无其事的样子。毕竟北人擅弓马,令人不得不有些佩服。 “这就是所谓百战劫余,总得有点保命的本事才行。”陆遥微笑道:“弟兄们数月之前还被胡人赶得漫山遍野乱窜,骑术差点的,早成了刀下之鬼也。” 说着话,陆遥递了个头盔过来,盔里装着几只烤得软熟的饼子。 远方忽然有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听声音大约三五骑在连夜赶路,速度飞快地从南而来。巡哨的骑兵立刻包抄过去,片刻后带回三名浑身浴血的晋军骑兵。三人身上都带着轻重不等的伤。其中有人左臂齐肩而断,背心又中了箭,眼看已经奄奄息了。他们骑的马也都口吐白沫,看来随时有倒毙之虞。 “胡览,是你?”丁渺认得为首的骑士。此人名唤胡览,是邬县守将田暠的副手。于是众人纷纷上前把他们扶下马,又有人取了草药、热汤等物来,好阵忙乱。 胡览带来的可不是好消息,邬县在匈奴大军的猛攻之下,只守了两个时辰即告陷落,阖城守军五百、百姓千余尽数死难,得以突出重围的只有眼下这三人而已。另外,匈奴在攻打邬县的时候还把中都守将的首级高高悬起示众,胡览看得明白。这证明中都也已丢了!邬县和中都,是在介休北方的两座县城,这两座县城被匈奴摧枯拉朽般攻破,介休又会如何? 待胡览等人喝了汤,稍许吃了点食物,又对伤势做了基本的处理,丁渺派了两名骑兵沿途护持他们继续往晋阳赶去。 回过头来,却看见营地里的气氛颇有些沉闷。丁渺也不话,抓起咬了半的饼子继续大嚼,边说道:“胡人甚是可恶!这回定要给他们来下狠的,替弟兄们出口恶气!” 仿佛是觉得光口头说说不过瘾,丁渺还呼喝着向身前挥拳击打,左拳、右掌,还追加记窝心腿,仿佛前方不是空气,而是匈奴大单于刘渊。 陆遥面带微笑地看着丁渺瞎折腾。这位越石公麾下第等的悍将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仿佛猛兽般狰狞可怖;而在同僚们面前又着实显得有几分孩子气。在这位年轻的勇士眼中,什么艰难、危险,似乎从来都不存在。 虽然当前的局面确实险恶,可丁渺信心十足的样子恰足以鼓舞士气。 在太原国狭小的盆地环境里,双方都缺乏辗转腾挪的余地,只能以正面的对决来以分胜负。虽然匈奴具备兵力的优势,晋军却有骁勇善战的越石公及其部下!两军相逢勇者胜,越石公必定会有办法!陆遥伸手握拳,轻轻捶打着自己的胸膛,同样振作了jīng神。 次rì天刚破晓,众人就收拾起行。 陆遥与丁渺二人虽然同为全军先锋,但是分取东西两路。 陆遥走东路,任务是扼守昭馀祁东侧的山地,在介休之北构筑防线,故而须得先渡过汾水。此际正是寒料峭之时,汾水上时有大块河冰顺水而下;原本的渡口已经废弃了,要过河便只能泅渡。好在此时上游山地的积雪未融,涨水期还没到,河水流速甚缓,水面也不太宽。将士们脱得赤条条的,把衣甲等物捆扎好以后放置在马背上,然后牵着马跳进冰冷的河水里。 丁渺在河岸边眺望着,直到陆遥和他的部下们全部安然渡河,这才挥手道别。众将士心里都清楚,这去真是步步刀兵步步血,也不知两路人马能有少能安然返回晋阳,故而离别之时颇有些人动了感情。 ****** 裸奔的情况下,收藏仍在缓慢增长。看来两晋之交的历史虽然冷僻,但总也有些读者愿意驻足观。螃蟹拜伏感谢。如下午收藏超过800,当加以资庆祝。 还需感谢blooming书友的高度评价、感谢baibird0312书友细心地抓bug。热切欢迎大家在书评区留言或是来读者群直接指教,我喜欢热闹:) 最后,谢谢铁手有情兄的捧场。 作品相关 第六十五章 晋阳大战(一)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六十六章 晋阳大战(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六十六章 晋阳大战(二) 陆遥带着百五十名骑兵纵马向前,从祁县境内穿过。由于沿途水泽纵横、地形复杂,兼且道路失修,因此虽然竭力加快速度,但是直到午时才走了大约二十里地。 这附近刚巧是郭家坞堡的旧址,原本规模宏大的建筑物过了火,已经化成黑漆漆的堆堆废墟。另外,估计在官军撤走以后,附近的豪强还派人过来洗劫过番。不只是财物,就连房梁、墙砖什么的,也拆走了不少;导致整片空旷的区域里,竟然完全分辨不出原有的坞堡模样了。 此刻理应是心无旁骛的时候,可陆遥却忽然想起那天夜里被安排在房中的女子。那样个柔弱的女孩子,原本也是被家人如珠如宝地呵护着的吧?无奈乱世之中家破人亡是常事,哪怕用她最珍视的东西,也换不回父亲的xìng命。 这样的想法在陆遥脑海中掠而过,很快就被抛远了。陆遥策马奔驰,路无语,将士们也没有人说话。唯有数百只马蹄起落的声音,伴随着他们前进。 晋阳到介休的路程至此已过半,接下去随时都可能和匈奴人遭遇,故此将士们都非常谨慎。他们不再沿着官道列队行进,而是远远地绕行到野地,穿行于丘陵间的低洼地带。这里的地形起伏不定,不是骑兵作战的良好区域,却很利于潜伏行军。 陆遥将整支队伍向两翼延展成个粗略的三角形,形成作战时的松散阵列。陆遥亲自带着十几名骑兵走在三角形的最尖端,沿途都仔细观察地形地貌,另外还往官道沿线、队伍前方和左右两翼都派出斥候,严密监察敌人的动向。 此外,他们每隔两个时辰,向晋阳方向派出两名骑兵通报当前军情,确保大军本营能随时得到第手的情报。 这样小心翼翼地搜索前进着,到了下午申时前后,斥候们回报说,发现批敌军正沿着官道北上。 接报之后,陆遥立刻命令全军返回至片林地。这片林地是他们沿途预设的几处隐蔽场所之,掩藏于起伏的丘陵之间。百人马隐藏在树林深处,从外界看来找不到丝毫异样。 陆遥随即带着几个部下赶往敌军出现的方向。他们登上道山坡,在靠近坡顶的时候小心地趴下来,只露出半个脑袋来观看。这道土坡距离官道甚远,原本无须谨慎至此;但胡人骑兵极,保不准有探马往这里来,故此不可有丝毫大意。 远远望去,这拨胡人都是骑兵,大约在三百人上下,穿着皮袍短衣,手中的武器各种各样。他们不打旗帜,队伍也杂乱不堪。匈奴人的军队除了扈从大单于的jīng锐以外,大部分是临时从各个部族中征召而来,并无统的军服和装备可言,乍看和流民没什么两样。 沈劲啐了口唾沫道:“都是乌合之众!” 陆遥心中暗骂沈劲:要么就是天生的极度乐观,要么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当下瞪了他眼。匈奴人貌似松散,可天生的凶悍善战,如果小觑他们的,就必定要吃大亏。 这拨骑兵过去后不久,南面烟尘大起,匈奴的大部队随即出现。 匈奴自从分裂成南北二部、分别内附西迁后,就不再是塞外草原的霸主。但是匈奴王庭数百年辉煌所遗留的号召力依旧巨大。当刘渊起兵之后,许部族都归附到他的旗下。 在陆遥等人眼前经过的,先是千余名高鼻深目的羯胡战士。羯胡种落是随南匈奴入塞的羌渠后裔,主要聚居于上党郡。羯胡普遍穷困,以务农或者替人帮佣为生。数年前东瀛公司马腾大肆抓捕胡人贩卖为奴,他们就是主要的受害者。谁也没料到他们的报复来的这般快,在并州的羯胡追随匈奴起事自不消提,就连冀州也有大批羯胡作乱,据说冀州剧盗汲桑的部下,就有许凶悍的羯胡战士。 接着是信马由缰地缓缓前进的乌桓骑兵。近百年来,辽西乌桓次受朝廷征发,参与中原各地的战事,故而得到“三郡乌桓为天下名骑”的赞誉。居住在并州的乌桓人长期依附于匈奴,也称为匈奴铁弗部,看这些骑士们自若的姿态,分明都是身经百战的jīng锐战士,果然名不虚传。 乌桓兵并不严格循大路前进,而是分散到数里宽度的正面,沿着条河沟、山脊并行。陆遥等人为了避免被乌桓人发现,接连转移了好几次,时颇有些狼狈。好不容易找了处山坳藏身,距离胡人军队前进的主要路线只隔了道土岗。 待估算着乌桓骑兵们已经渐渐远去,陆遥等人才重新攀上土岗去探看。此刻真正隶属于匈奴王庭的军马已然来到,只见队队雄壮的战士排成严整的步伍前进。有力的脚步声使得数十丈外的地面都微微颤动,粗略估算他们的人数,大约有三千至四千。 那些匈奴士兵们原本都是些普通的贫民,除了怨气和仇恨以外无所有。可现在,他们通过场场胜利夺取了原属于晋军的甲胄和刀剑、磨砺了他们凶猛的爪牙,已经成为令人生畏的强大军队! 去年以来的饥荒确实对匈奴的畜牧业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这支匈奴军队以步卒为主,骑兵出人意料的少。在队伍的的中间,数十名衣甲鲜明的将校簇拥着名身材硕壮的将军缓缓策马而行。那将军骑在马上,双脚却几乎触到地面,真是个少见的巨汉。 陆遥眯着眼睛细看了半晌,拍了拍沈劲的肩膀道:“看清楚没有?那个大个子就是乔晞吧?” “没错,正是乔晞。”沈劲咬牙切齿的说:“这厮是杂胡和汉人的混血种,胡须是赤红的,很好认。” 陆遥点了点头。那巨汉满脸的虬髯在天边红霞的映shè下红的像鲜血般,陆遥如何看不清?不过是和沈劲确认下而已。乔晞乃是匈奴汉国有名的豪勇之士,擅使长达丈八尺的蛇矛,有十荡十决之勇。自匈奴起事以来,他常为大军先锋,所向无不摧破,故此汉王刘渊加封他为冠军将军,取勇冠诸军之意。 对于陆遥、沈劲这些并州军余部来说,乔晞是个老对手。去年晋军与匈奴在大陵决战之时,沈劲曾与他对阵,虽说逃得了xìng命,但是部属伤亡惨重,吃了个不小的亏。后来乔晞辅佐刘聪攻略太原国东部诸城塞,连下平陶、兹氏、邬县、介休等地。 此人素来粗野好杀。在攻下介休之后,先诛杀介休令贾浑,此后逼jiān贾浑之妻宗氏不成,亦杀之。形状之恶劣,就连汉王刘渊都看不下去,下诏斥责了他顿。或许是因为这件事触怒了刘渊,此番匈奴大举出兵,身为冠军大将军的乔晞却只能带着拼凑起来的数千名杂牌军翻山越岭以为偏师。由于介休城仍旧掌握在晋军手中,这支杂牌军的任务实际并非北上进攻,而是阻断可能的晋军援军。 又等了片刻,行进在道路上的不再是军队,而是辎重,显然其中绝大数都是从邬县、中都等地搜刮而来。 “走吧。”陆遥说道。 几人从山岗后面滑溜下去,赶往隐藏着其他将士们的树林。刚走了没久,忽听山岗对面低沉角声响起。 众人都是和匈奴打老了仗的,对常用的号角声无不谙熟,顿时纷纷道:“胡人这是要宿营了,快走快走!” ****** 收藏到达800,如约加。并以此章节表示对yy67382183\大柳树镇长\glz565\荒唐言等朋友的衷心感谢,得到捧场果有鼓舞士气的奇效。 继续呼唤点击、红票和收藏。裸奔的rì子里,各项数据增长真似蜗牛般:) 作品相关 第六十六章 晋阳大战(二)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六十七章 晋阳大战(三)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六十七章 晋阳大战(三) 对于汉人的军队而言,每rì的宿营是件大事。且不说营地的选择有少门道,军马落脚之后,先要挖掘壕沟、接着树立营寨外墙、哨塔,辅之以辎重车辆为营垒;最后搭建营帐,还要安排诸巡逻值夜的人手等各类事宜,如果出征在外,每rì里必要为此忙乱个时辰方休。 胡人的军队在这方面就随xìng的很,正如他们的祖先在草原上逐水草而居,凡水草丰美之处皆可落脚。只需领兵的大将声令下,哪怕是席天幕地也能将就。方才胡人中军响起的号角,正是宿营之前命令全军停止前进,向号角所在的位置靠拢的意思。 此刻陆遥等人为了探明敌情,已经极其靠近敌人中军所在。成千上万的胡人呼啦啦兜转来的时候,这几人立刻就无所遁形。当下众人再不耽搁,策马狂奔。 胡人的前队人马果然开始陆陆续续地回转。这路上,众人好几次和胡人的军队隔着山岗并行,还曾经和胡人前后脚地绕过同座山崖。若是胡人对近在咫尺的马蹄声起了疑心,只需稍作留意便可发现这几名晋军斥候。 全靠着神仙庇佑,才最终安然脱身。当他们总算回到了其余人马隐藏的树林时,每个人都觉得紧张的快要虚脱了。 树林距离官道已经颇有些路途,又处于两座丘陵夹峙之间。东侧的出口有茂盛的灌木遮掩,通向片平缓的坡地,条汇入昭馀祁的小溪缓缓流过;而西侧的出口蜿蜒曲折,出去以后接上的是往中都的小路。这的确是个极其隐蔽的好地方。 数骑鱼贯入林,林子里接应的将士们早有准备,很快移了杂乱的植株,把延伸入林间的小路遮掩了。 刚才那段紧张奔走同样消耗了陆遥的jīng神,他浑身大汗淋漓,持缰的手都微微颤抖了。可他并不下马休息,而是按辔向将士们道:“敌军情况已明,咱们不能再耽搁,立刻就得赶回去向主公禀报!” 将士们齐声应诺,他们在林中等候了个时辰,无论人马都体力充沛。 随着陆遥的号令,全体骑兵齐上马,往远离官道的西侧出口去。 刚出树林没久,忽然队伍中有人发喊:“将军,走不得了!” 陆遥皱了皱眉,回头去看。 发喊的是个焦黄sè脸的青年军官,名唤朱声。朱声是桥之战后被充入军中效力的俘虏;陆遥在突袭郭家坞堡的路上,曾经救过他命的。此人在为匈奴效力之前,原本是在幽并二州流窜作案的马贼,因而弓马武艺都颇具水准。难得的是他还读过书,处事公正得众人拥戴,故而被选入亲兵队里,新近被提拔成了什长。 只听朱声连声唤道:“将军,走不得!你听!你听啊!” 陆遥举手示意,有几分sāo动的队伍立刻安静下来。陆遥侧耳倾听,寂静的林中,唯有猎猎晚风吹动树梢之声。 不对。陆遥深深吸气,深深吐气。 依稀还有些什么在风中传来。 那是什么声音? “你nǎinǎi的!”沈劲突然怒骂了句,脸sè都变了。 紧接着,陆遥厉声道:“所有人下马!噤声!马上回去!快!快!快!快!” 不少将士们还有些不明所以,可是依旧照办了。 当这支斥候骑兵队伍重新隐蔽在暗沉的树林间以后不久,远处苍茫的夜sè中,铁蹄动地之声赫然如同雷鸣。虽然看不到什么,但是任名将士都清楚地知道,那是成百上千的骑兵从四面围拢过来所发出的声音! 众人慌乱地退回到林子里,颇显狼狈。 这百名将士无不是尸山血海中打过滚的刚强汉子,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可是当前的形势毕竟是身陷敌军数千人马之中,这种局面使每个人都忐忑不安起来。就连伍长、什长之类的军官也时乱了阵脚。 陆遥最后个牵着马回到林子里。沈劲瞪着陆遥,奋然道:“咱们干嘛回来?等死吗?还不如冲出去,痛痛快快杀场!” “慌什么,咱们还没有露出形迹。”陆遥甚至都没有看沈劲眼。他注视着部下们,镇定地说道:“胡人不是冲咱们来的。” 他拉着沈劲的肩膀向树林的边缘走去:“你自己去仔细看,他们像是要作战的样子么?” 行人小心翼翼地摸到树林边缘,惊讶地发现胡人果然不是来作战的。看他们的样子,分明是要宿营在此地。 或许是由于附近的地势良好,匈奴人聚集全军以后径直往这里过来。并州表里山河、千山万壑,尤其在太原国的南部,兼有山原湖泽,地形极其复杂变,适合宿营的地方没有百,也有八十,可匈奴人偏偏和他们寻到了同片地域落脚! 将士们面面相觑,无不在心底大骂运气太差。 沈劲藏身在株大树后张望着敌军的营地,不安地磨着牙。他感觉自己带领的这支小部队仿佛是隐藏在嗜血巨兽身边草丛里的小动物。那巨兽偶翻身,小动物就要担心自己会不会成为爪下之鬼。 “让弟兄们都小心点,人马皆衔枚,千万不要惊动了敌人。”陆遥沉声发令,随即专心从枝叶的缝隙间细细观看敌军的营寨,再不说话。 有些胡人在林地的边缘翻检柴禾,又伐倒了些树木拖走。这时,将士们趴伏在地,连喘气都不敢大声。 胡人动作非常快。他们把砍倒的树木刨去小枝,制成丈许长短的长杆;从随身背负的行囊里取出毛毡、皮索等物,以长杆支撑,互相拼接捆扎;不过半晌的工夫,就架起了数百面毡帐,几座营地初见雏形。这些营地占据了广阔的地盘,仿佛形成了极大的扇面铺陈开去,足足延伸出三四里开外,将附近的几座小山包和几片林地都包拢在内。 从树林中往外看,各sè帐幕眼望不到边际,猎猎舞动的军旗遮天蔽rì。 军人的呼喊声、号子声、马匹的嘶鸣声混杂在起,形成了嘈杂的声浪扑面而来。甚至其中还有女子的尖叫哭骂之声,那无疑发自于被匈奴人沿途掳掠来充作营jì的汉人妇女。此刻只不过有些士卒调戏她们而已,她们的悲惨命运要到夜晚才会开始。 悲悯的神情在陆遥的脸上闪而逝,他继续查看胡人的动向,很快注意到树林西侧,距离陆遥不过里许的平缓坡地上,有座规整的营盘。 通常胡人的营寨简陋而松散,而这座营盘却颇有不同。营盘里外布设数层鹿角,又有几处出入的门户,看规模大约能驻扎千人左右。在营盘正中,“冠军大将军”的旗帜高高飘扬着,说明这就是乔晞的本队所在。营盘的另边是蜿蜒流过的小溪,小溪两侧放牧着上千匹战马,看来其本队全是骑兵无疑。 过了片刻,批胡人将官模样的骑士到达,所经之处,士卒们无不躬身行礼。身在这群人核心的,正是那虬髯巨汉乔晞。 陆遥目不转睛地观察着,直到乔晞挥手让众将散去,自己大踏步迈入中军大帐,才挥手示意跟随的将士们都退入林中,他自己按照惯例堕在最后。 沈劲走了几步,忽然又兜转来,却见陆遥又在眯缝着眼睛细看胡人营帐,也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道明!”沈劲叹了口气,低声唤了陆遥道:“咱们在这里耗着可不是办法!这里固然隐蔽,但林子实在太小,藏不住人的。就算晚间没被发现,明早天sè大亮后也只有死路条。” 陆遥微微点头:“我知道。” “咱们必须趁夜突围!”沈劲挥动着拳头,咬牙道:“胡人宿营松散,夜间的巡哨也不到位,这点阵仗,未必就困得住咱们。咱们夜半出发,从东面的小路潜行,运气好的话,混出去的可能有三成……或许是两成吧……就算被发现了也无妨,杀出条血路突围!弟兄们都是不怕死的好汉,杀个够本儿,杀两个就赚了!” “嗯,嗯!”陆遥仍在向着树林外张望,口中答应着。 自己说了许,陆遥却没什么反应,沈劲不禁焦躁起来,低喝道:“道明!你……”话音未落,却被陆遥把抓着胳臂拉了过去。陆遥手上的力量如此之大,甚至令得沈劲筋骨如铁的手臂都感觉到阵阵疼痛。 只听陆遥摇头道:“突围?且不说突出去的机会有少,哪怕突出敌营,又有少把握在胡人骑兵的追杀之下逃生?”不待沈劲回答,陆遥字顿地道:“如今这局面,退步便沦落为丧家之犬,只有被人追杀的份。若是进步,却可建立非常之功!” 沈劲心头猛的跳,犹豫道:“道明的意思是……?” 陆遥猛回头,在苍茫暮sè之中,他的双眼几乎要shè出光来,仿佛带着动人心魄的力量。他戟指那里许开外的敌军主将本营,凌然道:“依我之见,只在今夜三,我们先取敌将本营,斩杀敌将乔晞!主将身死,胡人必然片大乱,我等昂然杀出,且看何人敢挡!” 陆遥竟然打算以区区百五十骑夜袭敌军,自万众之中取上将首级!这样大胆的想法含着无法抗拒的魔力,使得沈劲浑身的血液都要为之沸腾,使得他几乎晕眩。 他心中猛烈地盘算着,无意识地道:“可是……” “自我投身越石公麾下以来,深感主公慷慨豪迈、气度非凡。可是,其旧部自恃善战,常常小觑我并州军余部。诸无奈之处,想必你也深有体会。” 陆遥注视着沈劲,缓缓地道:“如今我等身陷敌营,固然危险,却也是天授的机遇,正是大丈夫建功立业之时。只要此战功成,我等岂止扬眉吐气?只怕万人传诵也不在话下,从此以后,谁敢小看!我深知兄在并州军中享敢战之名,却不知此番可有胆量助我立功?” 沈劲有力敌百人之勇,又是jīng通骑兵战术的人才,堪称是陆遥的得力部下。只是此君毕竟不如薛彤这样的生死之交、郭欢这样的年旧部,xìng子深处有几分桀骜,非激将法不足以说动此人。 沈劲听得陆遥的言语,愤然挥拳道:“愿随将军战!” “好!”陆遥大踏步返回林间,传令道:“所有将士集合!” ****** 惊闻四川雅安地震消息,诚挚祈祷震区同胞平安。 作品相关 第六十七章 晋阳大战(三)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六十八章 晋阳大战(四)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六十八章 晋阳大战(四) 树林就这么点大,将士们很快就聚齐了。除了几名在树林边缘监视敌军动向的斥候以外,其余百人把陆遥簇拥在zhōng yāng。他们中大部分是原属于并州军编制下的、身经百战的老兵;还有些是近几个月来从俘虏中充入军中的杂胡士兵。 这些都是经历过无数次生死考验的战士,战场经验极其丰富,就在适才短短的半刻时间里,他们每个人都用枯草、树枝之类给自己编结了伪装。陆遥在将士们zhōng yāng向四周望去,几乎感觉自己被群活动的草垛围拢着。 陆遥看得明白,此刻好些人都带着不知所措的神情,甚至有些人的眼神中透出些许畏惧。但是陆遥非常清楚,只需要位充满信心的将领为他们指明方向,他们立刻就会成为往无前的勇猛战士。 陆遥抬手示意让大家注意听他说话。随即又赶紧蹲下来,以免万被胡人发现了身型。 他小心翼翼地将嗓音控制着,既不能太响,又必须让每名将士都听到:“弟兄们!眼下的局面不用我说,大家都知道,胡人和我们撞到起了。侥幸的是这会儿胡人还没发现我们,可我们也不敢动弹。这事情实在有些唬人,别说你们,就连我们的沈大军主,刚才也慌了神呢!” 沈劲瞠目结舌地道:“将军,别这么贬我呀!我哪里是慌神?我是……我是着急而已!” 看到素以刚强豪迈自矜的沈劲吃瘪,将士们中间传来阵低低的窃笑声,紧张的气氛顿时被冲淡了许。 陆遥也轻笑了几声,又道:“不过老沈是个聪明人,他马上就反应过来,想要摆脱这局面并不难,根本不用慌!我们刚才已经发现了,敌人松懈,扎了偌大的军营,连个像样的哨岗都不派。弟兄们都是来去如风的骑兵,趁着夜sè突围,易如反掌!” 他边说,边环视四周,注意着每个将士的反应:“老沈这主意不错,可是我不同意!” 陆遥顿了顿,继续道:“为什么?因为千载难逢的良机、泼天也似的大功唾手可得,只看咱们有没有胆量去拿!” 这时,每个士卒都被陆遥的话语吸引住了,他们全神贯注地听着陆遥继续说道:“围着咱们的敌军,主将乃是乔晞。这厮是个马贼出身,要说领兵打仗的才能分毫也无,全靠着残忍嗜杀,双手沾满了百姓的鲜血,才被匈奴视为得力的大将,官拜冠军大将军之职。弟兄们有不少都见过他;哪怕没见过的,想必也听说过他的声名。比如说老沈……” “老沈莫慌,这回我没打算嘲笑你……”在第二度响起的窃笑声中,陆遥指了指瞪起两眼的沈劲:“比如沈军主,甚至曾经在战场上和乔晞次交手。可惜每次都功亏篑,让这个屠夫逃得了狗命!” “诸位!”陆遥举起根手指,轻轻晃了晃:“此刻机会来了!距我们不到里地的地方,就是这个狗屁冠军大将军乔晞的本营,而他们毫无防备!今夜,只要我们暴起发难,杀他如杀豚犬尔!” “敌军虽然有好几千,但是分成匈奴人、乌桓人、羯人,还有些杂胡。他们完全是为了这场大战临时捏合起来的,互相缺乏协调。只需斩杀敌军主将,黑夜之中敌军不知我军底细,又失去指挥中枢,必定不战自溃。战而败百倍之敌,这是自从朝廷与匈奴作战以来,从未有过的辉煌胜利,也唯有这样辉煌的胜利,才配得上咱们并州军的赳赳男儿汉!”陆遥挥着拳头,坚定地说道。 “弟兄们,在你们中间,有不少人已跟随我年。他们清楚的知道我陆道明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愿意信任我,愿意跟随我……此刻,我希望你们也样!我希望你们信任我的判断,跟随我去打败敌军、建功立业!”他环视着身边双双聚jīng会神的眼睛,稍许压低了声音:“怎么样?干不干得?” “干得!”“干得!”回应陆遥的,是声声低吼。 战前动员顺利的完成了,若不是担心被胡人发现,将士们的呼声早已冲破天际。这次承担哨探任务的本就是并州军中的jīng英,素来勇敢善战,不要说他们的将领从不缺少战胜强敌的决心和气魄。 陆遥随即下令全军休息两个时辰,只待三时分就向敌军发起突袭。几名主要的军官被陆遥另外召集在起,进行具体的布置。 “当前的局面其实并不像我方才所说那样乐观,但有点确定无疑,唯有夜袭敌军本营,举捣毁匈奴人的指挥中枢,才能赢得安全转移的机会。”陆遥简单地介绍了情况之后,指着依据方才观察所画就的敌军扎营草图分派任务: “敌军虽然松懈无备,但毕竟兵马数十倍于我。旦他们做出及时反应,我们必然被重重包围,除死无他。故而,我们必须要做的,是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迫使他们各自陷入混乱,无暇顾及本营。沈劲!” “在!” “敌军的北侧大营是羯人和乌桓人战士歇息的所在,相比于匈奴,他们加缺乏纪律xìng,容易陷入sāo乱。我给你三十人,务必要sāo扰他们,迟滞他们的反应,让他们不能及时回援!”陆遥顿了顿,继续道:“只需要给我刻时间即可。刻之后,无论能否斩杀乔晞,你都带人向我靠拢,起突围。” 沈劲踏前步,肃然道:“遵命!” “敌军的南侧大营主要是后军粮草辎重等物,掳掠来的子女金帛也数存放在此,又有马匹牲畜放牧区。朱声,你带二十个人过去,杀人放火随意,务必要造起声势,把局面搅乱,让敌人后军无暇他顾!和沈劲样,你也须得争取刻钟的时间,刻之后,你便向我靠拢突围!” “是!”或许是没料到会担此重任,朱声激动得声音都哑了。陆遥看了他眼,语调森严地道:“若是刻之内便有后军的敌人来援,你不妨战死在那里,也不用和我会合了!” “谨遵将令!”朱声凛然点头。 陆遥手中的树枝狠狠地扎进草图zhōng yāng:“这里便是敌军本营,我亲自带领百骑兵,直接突击之,斩下乔晞的狗头!” “楚鲲!杨若!魏平!陶彦!你们四人随我突击敌营。旦杀入敌营,楚鲲负责掩护左翼,杨若负责掩护右翼,魏平陶彦二人紧随我前进。所有人必须坚决向前,决不能顾虑后方,我们的生机、胜机,都只在乔晞人!” 这四人是陆遥亲兵营中除了朱声以外的另外四名什长。其中,楚鲲是箕城整军时带着若干士卒主动请求投入陆遥麾下的;他虽然年轻,但xìng格沉稳有度量,在何云调任以后,事实上担负着亲兵统领的职责。杨若乃并州牧民出身,家人早亡而无大名,因年少故,被同伴呼为“阿若”,是极具骑shè本领的勇士。魏平、陶彦二人也都是都是雄武敢战的jīng悍军官。 当下四人齐道:“得令!” 此刻新月未到中天,距离三还有很长时间。散步在林间的将士们正在各自休息,有的还抓紧时间吃些干粮。陆遥环视众人眼,拍了拍手道:“好了,大家也都去休息会儿罢,待到打退匈奴之rì,我定然向主公为各位请功!男儿汉能否光宗耀祖,便看今rì之战了!” ****** 考虑给自己增加点压力,不能放松下去。本周每rì二,还请各位读者支持,渴求点击、收藏、红票等种种。螃蟹顿首拜谢。 最后,感谢恨恨撒朋友的捧场。 作品相关 第六十八章 晋阳大战(四)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六十九章 晋阳大战(五)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六十九章 晋阳大战(五) 夜半时分。 只有屈指可数的胡人士兵还在恹恹yù睡地来回巡哨,营地里零零散散的火炬在夜风中明灭不定。除了偶尔有几声马嘶以外,匈奴军营片寂静。 陆遥挥了挥手,数十条黑影鱼贯没入黑暗之中。那是沈劲和朱声二人各自带领的队伍,必须提前埋伏到敌军的南北两座大营。 匈奴人并非不设岗哨,他们每次宿营,必定派出游骑四面侦察,远达数十里外。但在距离营地如此接近的地方,却没有任何人注意。沈劲等人弓着腰,借着沟壑、长草的掩护向敌营潜去,沿途没有被任何人发觉。 估摸着两队人已经各自就位,陆遥俯身拍了拍战马的脖颈,而这匹雄骏的高头大马打了个响鼻作为回应。回头又看了看紧随在他身后的战士们,陆遥斜举起手中的长枪,纵声吼道:“杀!” 将士们随之狂吼:“杀——!” 呼声震天,铁蹄动地。百名骑兵直扑匈奴中军大营。 里不到的距离,战马全力冲刺之下,转瞬即至。 陆遥马快,冲在最前,借战马的冲力连续挑开两重拒马,毫不停顿地向营门冲去。 在营门前大约有十来个敌人的岗哨,大数人都合衣假寐,还有几个正在有搭没搭的聊天。晋军骑兵旋风般狂冲而来,刀枪并举,立刻将他们砍做了几截。 轰然大响声中,两扇营门被撞得向内飞出,将士们如狼似虎地拥而入。 些睡迷糊的胡人jīng赤条条地跑出帐篷喝骂。骑兵们哪里会理睬他们,手中平端战刀疾驰而过,马到处人头落地,血溅五步。另有几名骑兵将靠近营门的帐篷拉倒,又顺手拔起火炬往倾倒的帐篷上扔,立刻燃起熊熊火焰,卷在帐幕中的胡人们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这时南北两座大营也都片纷乱,数十处火头同时燃起,许地方响起了喊杀声。在不明情况的胡人看来,这声势像足了是大规模的夜袭。这使得本来要来救援的敌兵想法混乱了,有些军官居然带着士兵向军营外奔去,大概是要准备抵御根本不存在的晋军大部队;又有些士兵们返身跑开,也不知要救火还是做甚。 趁此良机,陆遥喝道:“随我来!”他舞动长枪,连续搠翻了几个挡路的胡人,随即策马向着大旗招展之处的中军帐猛冲去。这时除了少数骑兵被敌人纠缠住以外,跟随在他身后的大约还有七八十骑,他们完全不理会周边的情况,不管不顾地向敌营中心挺进。 冲了数十丈,前来围堵的敌人渐渐增。他们结阵阻击,立刻使晋军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而左右两侧又有弓箭不断shè出,几名晋军骑兵猝不及防,顿时中箭落马。 按照事先的安排,楚鲲、杨若二人立即带领部下杀向左右两边的营帐,打乱敌军合围的步骤。 这时距离陆遥杀入敌营其实不过半刻,但在南北两侧的胡人营地,担负扰敌职责的别动队已经陷入了苦战。为了在最短时间内造成最大的混乱,他们以两三人组,在北侧营地里到处纵火喊杀。但是这样来,就很容易陷入匈奴人的包围。 司州阳平人路贤是沈劲得力的副手。他双手各持把大刀如泼风也似挥舞,将猝不及防的胡人割草般砍倒在地。正冲杀得兴起,有胡人将座毡帐推倒,把他压在底下。他挣扎着要脱身,却被几个胡人按住,乱刀刺死了。 沈劲正在不远处厮杀。眼看路贤遇难,他怒吼着策马狂奔过来,砍倒名正在割取路贤首级的胡人。其余胡人眼见此人凶猛如狂,料定不敌,于是四散而逃。沈劲张弓搭箭,把他们个个都shè死。这样来,他本人又成了显著的目标,的胡人从坍塌的帐篷里爬出,向他包围过来。沈劲连忙勒马,返身就逃。 他的骑术着实jīng良,纵马在杂乱的营地中穿行,混若闲庭信步般。有时候敌人追得近了,他甚至轻提缰绳,从帐篷顶上跃而过。敌人大叫大嚷地追逐,反而接连推倒几座营帐,说不定还将来不及出帐的胡人生生踩死了几个。营地被他们冲得加混乱了。 然而与此同时,沈劲派遣出去sāo扰的士兵渐渐被发现。这些士兵旦被发现,立刻就会遭遇群涌而来的敌人,死伤十分惨重。沈劲只得左冲右突,呼喝着将散开的部下们渐渐聚拢,而的敌人将注意力集中到了他身上。沈劲清晰地感觉到敌人正在逐步恢复秩序,越来越的敌人向他所在的位置聚集过来。眨眼的工夫,他的身上便了几道伤口,又有四五名部下战死。 他继续砍杀着敌人,忍不住抬眼向敌人的中军方向眺望,也不知陆遥的进展究竟如何。 相比于沈劲,朱声那拨人的形势起初还稍许好点。胡人的南大营养了很牛羊之类的牲畜,朱声等人便在畜栏大肆纵火。牲畜被火焰吓得发狂。它们四散狂奔,把帐幕带倒,再从上面践踏而过,也不知踩死了少匈奴战士。声势非常惊人。 朱声是马贼出生,颇善于应付牛马。他藏身在狂奔的牲畜群中,时不时地闪身出去放火。忽然有三个胡人从斜刺里冲过来,大概是看见朱声身材干瘦,似乎是个软柿子,于是挥刀向他逼近。朱声惊呼声,转身就逃。胡人吼叫着紧紧追逐。 朱声边逃,边竖起耳朵竭力分辨身后的脚步声。他忽然身形晃,翻身刀斜斩,把冲在最前的胡人整条胳臂卸了下来。在胡人惨嚎声中,朱声踏前步,将长达二尺余的缳首刀扎进了第二个胡人的小腹。第三个胡人顿时连滚带爬地逃跑,朱声想要追赶,却身不由己地倒了下来。原来他的右腿被第二个胡人砍中;虽然有甲胄掩护,也破了极长的伤口,时脱力了。 朱声虽然下手狠辣,可是毕竟众寡悬殊,他的部下们死伤很。众人且战且走,眼看被上百名胡人逼到处沟堑的边上,后退无路。正作没奈何处,耳听得轰然大响,原来是不远处的座寨门先遭大火焚烧,随后被人猛力推倒。那处寨子是用来囚禁这几rì里掳掠的汉人俘虏的,其中关押的数百名男女眼看胡人营寨大乱,便借机逃了出来。 这些男女俘虏在胡人眼中便与财产无异,登时便有超过半数的胡人扭头去抓捕。朱声大喜过望,他发声喊,领着部下们从敌人包围圈的疏漏处冲了出去,继续作乱。 陆遥虽然并不知道南北两处营地的战况,却很清楚战场形势变化不过瞬息间事。此刻必须抓住敌军陷入混乱的机会而急速突破,尽快击杀敌将。否则,如果容敌人从容布置防务,那今rì就是必死无生的局面。想到这里,陆遥深深吸了口气,又次大吼道:“随我来!” 吼声中,陆遥催马冲向敌军。数十把弯刀、长枪、大槊立刻如雨点般向陆遥攻来。陆遥丝毫不惧,掌中丈六铁枪旋舞,仿佛化作了个密不透风的光圈。光圈所到之处,刀枪纷纷断折,胡人有敢当者无不立毙,竟然无人是他合之敌。转眼工夫,陆遥连杀数十人,孤身突入敌阵之中! 眼见陆遥如此勇猛,跟随在他身后的将士无不振奋。众人狂呼乱喊,齐冲杀向前。由于夜半遇袭,敌军原本就惊魂未定,又被陆遥在阵中横冲直撞,难以组织起坚实的防线,竟然时间阵脚松动,被逼得连连退后。 陆遥舞动长枪左冲右突,势不可挡。吴郡陆氏虽不以雄武著称,但陆遥与平辈弟兄有不同,自幼好武;自从随士衡公北上洛阳之后,他深感寄人篱下,非习武无以自保。于是加勤练不辍,二十年来从不曾懈怠。这些年来,他转战于并州各地,每次沙场搏击都是对意志、体质和格斗技巧的磨砺,千锤百炼之下,才有如今从心所yù的好身手! 纵然四面皆敌,陆遥却能从容应对,挥洒自如。他的内心犹如寒潭碧水,既深不可测又空灵剔透,将周边敌人再细微的变化都容纳其中,那些如cháo的攻势,此刻在陆遥看来漏洞百出,触即溃。陆遥抢势尽展,枪尖的点银芒翕忽来去,如同群莺乱飞;敢于拦截他的敌人个个惨呼倒地。 转眼杀散了这批敌军,却见数十步开外,队队敌兵铿锵而来,仿佛群炸窝的马蜂扑到,数量简直数不尽。陆遥心知留给自己的时间不了,数以千计的敌军只要有两三成反应过来,便是用脚踩,都足够把小小的晋军斥候部队踩成肉泥。 ****** 本周入选品书试读榜,深感编辑冰瓜老爷和各位读者的厚爱,螃蟹要努力努力再努力,同时呼唤大家继续支持。 感谢fyou1024\大柳树镇长\铁手有情等朋友的捧场。 作品相关 第六十九章 晋阳大战(五)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七十章 晋阳大战(六)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七十章 晋阳大战(六) 陆遥心中焦急,下手却丝毫不见慌乱。他持枪反手横扫,将名企图从马后悄悄掩近的匈奴人打得往空中转圈飞起,随即提丹田之气大吼道:“吴郡陆道明在此,敌将可敢来战!” 陆遥事先早有盘算,若是寻常将领面对敌军夜袭,十有仈jiǔ会先稳住局面,待确认敌军数量和意图之后,再行组织反击。但乔晞却不然。其人出身低贱而骤得高位,于匈奴汉国的朝堂之中毫无根基可言,所依仗的不过是作战勇敢罢了。回顾乔晞在历次战役中的表现,无不是身先士卒,以个人的武力来打击晋军的士气。 陆遥以百骑杀入敌营,赌的就是乔晞必定会身先士卒来战;赌的就是只要敌将出战,自己定能将其格杀!故而陆遥大呼邀战! 他这声大呼,无疑也等同于告诉别人他就是来袭晋军的首领。两名顶盔冠甲的雄壮战士顿时拍马杀到。陆遥看得明白,这两人甲胄鲜明,武器jīng良,气焰非同寻常,显然是敌将身边的jīng锐扈从骑士,哪怕是在夜间也不卸甲的。 陆遥不惊反喜,再次大喝道:“敌将莫非怯战,yù令小卒送死乎?” 那两名战士可不是寻常小卒,他们原都是漠南草原上凶悍之极的马贼首领,均有力敌百人之勇,投效于乔晞之后,被任命为本部jīng兵的统领。其中人名叫呼延真,年约三十出头,虎背熊腰,膂力过人,擅使长柄狼牙棒;另人叫支渠罗,大约四十余岁,眼若铜铃,须发戟张,手中挥舞丈六长槊。 听得陆遥称他二人为小卒,两人不禁大怒,口中迭声喝骂,催马迫近陆遥。 陆遥拨马盘旋,挥动铁枪仿佛要刺向呼延真,枪身在砸来的狼牙棒上磕,忽然弹起,借着冲力陡然加速向左侧飞去,直取支渠罗。这枪疾如星火,支渠罗如何抵挡得了。顿时从他张开的大嘴中刺入,又从脑后扑哧透出截银亮的枪尖来。可怜他仓促上阵,长槊还没在手中捂热便丢了xìng命。 呼延真怒吼连连,从陆遥的右侧挥动狼牙棒来打。陆遥看都不看他,闪身便让过棒。呼延真的狼牙棒挥到了外围,身前空门大露。陆遥双手交错,恰好以腰腹发力将铁枪旋摆。铁枪的抢柄正砸在他的前额。只听声闷响,呼延真整个额头塌陷,两只眼珠倒暴突出来,七窍鲜血狂涌。 陆遥瞬息间连杀两员匈奴勇将,动作行云流水,若合符节,仿佛舞蹈般。眼前敌人不禁为之惊惧,连连退避。 忽听声冷喝:“哼!” 这哼声并不高亢,却如同在陆遥耳边爆开团气浪,震得他的耳膜嗡嗡作响。 嗡嗡声未退,紧接着风声大起,杆碗口粗细的巨矛如同毒龙般搠来。 陆遥瞬间就明白,这击极其霸道,难以力敌!好在他反应极快,身形急让,同时转过铁枪当胸卸。 陆遥的应对连消带打,不仅使得敌人力无所施,同时又有若干厉害的后招,堪称佳妙。然而,这敌手的武功之高,当真可畏可怖。双方的兵刃仅仅是侧面擦过,股山崩般的冲击力依旧沿着陆遥掌中铁枪汹涌而上。那种感觉,仿佛是有人持着数百斤重的大铁锤,猛地敲击在陆遥的掌心般! 陆遥大叫声,连人带马斜退数步。猛抬头看去,就见条相貌狰狞的巨汉正咆哮着向自己冲来!这巨汉着就几乎和骑马的陆遥同高,颌下虬髯赤红如血,批发跌足,周身**只着了条褶裤,显出浑身块块纠结隆起的筋肉,真是雄壮之至。 陆遥不惊反喜,喝问道:“乔晞?” “正是你家爷爷!”那巨汉吼道,仿佛平地起了个炸雷。此人正是敌军主将乔晞,这员匈奴军中屈指可数的猛将,终于亲自上阵! 乔晞手中挥舞着柄巨大奇型长矛,发出猛烈的破风之声,不待陆遥稍作喘息,便持矛当胸直搠。陆遥拧腰发力,翻手还了枪。巨矛铁枪激斗数合,铛铛连响,火光四溅。铁枪固然是招数jīng奇、变幻无方,可是那巨矛每击都力贯千钧,来势猛恶之极!眨眼间攻守数招,彼此都觉得遇见了劲敌。 乔晞纵声大笑,攻势如浪cháo般波接着波,越斗越是凶猛。这几年来,唯有在你死我活的搏杀之中,他才能真正感受到痛快淋漓的喜悦。 乔晞的母亲是河西杂胡部落中的女奴,很早就死了。而父亲据说是个往来胡汉地界的汉人行商,乔晞甚至从未见过他。十七岁时,乔晞便成为河西著名的马贼首领,此后纵横草原南北十余年,直到被刘渊招募,成为匈奴汉国之将。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除了刘渊本人以外,绝大数匈奴贵族都始终将他视为异类。哪怕他立下再功劳,那些部落酋依旧自拥实力,冷眼旁观。甚至在名义上隶属他的军马之中,真正能如意指挥的,也唯有数百名同是马贼出身的本部亲兵而已。 这样的情况使得乔晞格外的愤怒,而每次作战之时,也特别凶残暴虐起来,似乎唯有如此,才可发泄压抑的情绪。 此际虽然南北中三处营地貌似同时遇袭,但凭借着无数次出生入死所培养出的嗅觉,乔晞却立刻断定,关键只在于直冲自己本营的这支彪悍马队。因此他顾不上整顿全军,立刻便带领亲卫对这支骑兵展开了凶猛的反击。他本人甚至连甲胄都没穿,随手抄起rì夜不离身侧的巨矛便杀进战场,恰与陆遥撞个正着! 二人杀在起,铁枪与巨矛并举,劲力四溢,周围数丈方圆都没有人能立足,纷纷作滚地葫芦状向外飞跌出去。 乔晞不愧为匈奴汉国的冠军大将军,体力之强劲、招法之凶猛都为陆遥平生仅见。他的巨矛狂挥乱舞,所带起的疾风几乎要将陆遥脸部肌肉都吹得变形,眨眼之间已向陆遥发动了十余次突刺。 陆遥仗着枪术神妙,又借战马冲撞之力与乔晞连连对撼,可是十余次兵刃交击之后,竟然觉得双臂发麻,虎口微微生痛。他原本策马急冲向乔晞,十数招过,已被带偏了方向,不得不从乔晞身侧掠过。 两人交错的瞬间,陆遥扭腰反身,枪刺出。此时乔晞也随着陆遥跨步转身,正待挥矛格挡,却发觉陆遥这刺不但绵软无力,方向也偏得离谱。乔晞不禁愣。 恰在此时,团明亮的火团突然从地下弹起,直取乔晞的面门。原来陆遥这枪并非是刺向乔晞,而是刺向地面,将柄坠地的松明火把挑起!乔晞猝不及防,挥手将火把挡开,那过于耀眼的火光和飞溅的火星却使得他不由自主地双眼闭…… 这就是机会!陆遥纵声狂吼,全身的劲力瞬间爆发到极限,从马背上跃而起,扑向乔晞。在这刻,陆遥官知止而神yù行,掌中铁枪仿佛成为双手的延伸,有了生命! 长枪在空中划过道优美的弧线。弧线的尽头,血光迸shè。 陆遥在空中个翻身,坐回马背。他的铁枪如灵蛇吐信般发即收,乔晞胸前却出现了个巨大的创口,鲜血从创口中狂涌而出。乔晞咬着牙还想坚持,忽地举起巨矛向陆遥横扫而去,但到了半途就已经软弱无力,被陆遥轻轻格开。巨矛咣当声脱手,乔晞的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晃了晃,坐倒在地。 沙场上的决战,死生只在线之间。若以身手而论,乔晞绝不下于陆遥,其天赋异禀的怪力甚至远在陆遥之上。怎奈陆遥充分利用了战场的每个细节,故而把握了稍纵即逝的机会,击致命。 陆遥催马缓缓迫前几步,用力挥枪。锐利的枪刃沿着乔晞的脖颈侧下方猛地切过,乔晞的脑袋顿时飞起,滚烫的鲜血喷得老高。 陆遥举枪刺,便将首级挂在枪尖上。他猛扯缰绳,使战马人立而起,右手高高擎起铁枪,让每个人都能见到那面目狰狞的人头。任凭血液顺着枪杆淌下,沾湿了他小半边的衣甲。 “斩杀贼将乔晞者,吴郡陆遥是也!”陆遥大声呼喊,高举着长枪疾驰。所到之处,敌军如波分浪裂。 原本还在舍死忘生厮杀着的胡人战士们,许都不由自主地停了手。被汉王刘渊亲口赞许为“勇冠三军”、驰骋沙场所向披靡的的冠军大将军乔晞,居然被杀了?自起兵以来始终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胡人士兵们,第次感到了些许畏惧和慌乱。 负责扰乱南北两大营的晋军将士们趁这个机会及时摆脱了敌人的纠缠,向陆遥靠拢。他们齐声呐喊着,纵马贯穿匈奴人的营地,向北狂奔。 此时,距离陆遥从林中杀出刚过了刻而已。 许久之后,敌营中才终于响起阵阵急促的锣声,许战士抄起弓箭,怒吼着打马出营追赶,但是陆遥等人早已经消失在茫茫夜sè之中。匈奴战士们沮丧地回头,却见到军营中大火熊熊,燃烧的越发猛烈了。 ****** 谢谢各位读者的支持。《扶风歌》连载至今大概有个半月了,这段时间以来,无论点击、红票和收藏的增长趋势都令螃蟹窃喜,或者……可能……也许……大概……本书不会仆街? 全赖各位帮助,螃蟹铭记在心。 另外,感谢倪\荒唐言等朋友的捧场。螃蟹非故作清高之辈,深知阿堵物是好东西。谢了。 作品相关 第七十章 晋阳大战(六)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七十一章 晋阳大战(七)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七十一章 晋阳大战(七) 冲出敌营之后,陆遥等人打马急奔,借着复杂的地形摆脱追兵。 这支匈奴部队由不同部族拼凑而成的弱点,在此时显露无遗。除了乔晞的亲信部下以外,绝大数羯胡和乌桓人似乎并没有为主将复仇的强烈意愿。他们咆哮着冲出军营,却在漆黑如墨的夜sè中茫然策马,不到半个时辰就各自收兵了。坚持追逐陆遥等人的居然不过三五十人。 这些人固然都是矢志复仇的凶悍马贼,但在身经百战的并州骑兵们眼中,并不难应付。陆遥等人且战且走,在途中接连杀了几个回马枪,成功地歼灭了其中半数以上,剩余的人不得不退去了。 陆遥等人这时终于可以稍许放心些。他们沿着道狭谷行进,月光没能照进狭谷的深处,因此沿途显得非常幽暗,距离高举的火把数丈开外,就已经伸手不见五指。将士们灵巧地驾驭着战马,穿行于谷底的碎石滩,路向北。 大约走了小半个时辰,河床渐渐升高,他们拨马向东,又拐进了个山坳。 到了这个山坳,所有的将士们都松了口气。这里便是事先与薛彤所在后队约定的汇合地点,此地与胡人的营地直线距离大约四十里,由于道路顺着起伏的地形伸展,因此实际走过的路程几乎要出倍。除非有jīng通地形的向导带路,否则今夜胡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追赶到这里。不要提他们正陷入群龙无首的窘境,根本没有办法做出适当的对策了。 陆遥派遣了几名jīng干的士卒登上山顶放哨,让其余的将士们稍事休息。接着,他立刻清点人数。在突袭中,将士们当场战死了四十二人,撤退的路上又有六人战死,六人重伤。此刻在山坳里连陆遥在内尚有九十三人,其中还能作战的共八十骑。 虽然伤亡惨重,可是将士们的士气却空前高涨。 近两年以来,官军面对匈奴人的作战连遭败绩。曾经拥众五万、以兵强将勇自矜的并州军,如今只剩下编入刘琨晋阳军的残兵败将若干。虽然越石公从不偏袒,但是将士们着实遭了些白眼,面对越石公的嫡系将士们总觉得抬不起头来。 现在切都不同了,他们不过是支前敌探查的小部队而已,却能以百五十骑的单薄力量夜袭四十倍之敌,取得了敌军大将首级,这是何等辉煌的大功,这是何等扬眉吐气的战绩!哪怕是重伤到不能动弹的几名士兵,脸上都泛着骄傲的光彩。 经历鏖战的沈劲铠甲尽裂,浑身血污,用粗布胡乱裹着的伤口看起来颇有几分可怖,他自己倒似乎浑然不觉,仍旧是副龙jīng虎猛的样子。此刻他鼻孔朝天,打着哈哈道:“我说嘛,这帮胡人是乌合之众……要不是道明你已经得手,老子准能把他们的屎都干出来!” 不远处有士兵应声道:“沈军主,弟兄们只要胡人的脑袋就够了。‘干’出屎来这种事情,您自己受累吧!”将士们阵大笑。 沈劲瞪眼道:“哪个兔崽子,敢开爷爷的玩笑!”他随手将头盔砸过去,只听哎呦声惨叫,也不知砸到了谁。士兵们笑得愈发快活了。 陆遥正坐在沈劲身边。他的左肋在激战中被利刃划出深长的伤口,当时浑若无事,可这会儿讲话稍许大声都感觉筋膜抽搐着疼。他强忍着大笑的冲动,轻轻踢了沈劲脚,骂道:“话是你自己说的,还敢不认账么?我也奇怪了,老沈,你到底在想些啥污七八糟的?”将士们听了陆遥的话,是笑闹欢腾着,就像开锅的水。 并州军的将士们,许久不曾这样欢畅的笑过了。 缠绕着并州军数年之久的晦气仿佛在这时终于远离。欢笑声中,坡顶传来哨兵们惊喜的叫声:“看!看!是咱们的弟兄!他们跟上来了!” 哨兵话音未落,陆遥便三步并作两步,窜上了坡顶。放眼望去,只见正北方支兵马打着松明火把大步前进,队列顺着蜿蜒的山路直延伸,仿佛是条屈曲盘旋的火龙。陆遥眼利,顿时看得清楚:这支队伍当先是条威武大汉,此人身披重铠,背着四五人份量的硕大行囊,上面又横架着刀剑、枪矛等物,仿佛个活动的兵器库——行军过程中还能替其他士卒负重的,不是薛彤又是谁? 由薛彤率领,高翔、郭欢为副的jīng锐步兵六百人,于两天前的夜间从晋阳出发。他们路衔枚疾走,紧随着骑兵们的路途强行军,此刻终于与先头部队汇合! 陆遥按着肋部的伤口,大声笑了。有了这支援军,就能做的事! 两个时辰以后。 漫漫长夜即将过去。但在黎明将近的时候,夜sè愈发漆黑如墨。 晋军夜袭时到处放火,几乎把大半个营地都烧毁了。晋军撤退以后,战士们又忙活了好长时间来灭火。到这时候,各处火头基本上被扑灭,些烧焦的帐幕残骸被归拢在起,袅袅地冒着轻烟。许士兵把兵器横七竖八地搁着,灰头土脸地坐在地上。坐了会儿,脑袋就渐渐地歪倒,紧接着惊醒,抬头看看;过了会儿,脑袋又渐渐地歪倒下去。 营地里的旌旗大部分都倒了,奇怪的是惟独中军帐前那面“冠军大将军乔”的旗帜还在猎猎飘扬,也没人去管它。 十几名中层军官在帐前或坐或地等候着。而他们的上司,位匈奴大酋、位乌桓大酋,还有三名杂胡渠帅,正在帐中商议。 名军官嘎吱嘎吱地嚼着根草茎,在中军帐前的空地踱步。这军官大约三十来岁,鼻梁高挺、眼窝深陷,五官的轮廓非常鲜明,颌下胡子拉碴,似乎很久没有好好打理了,显得稍有几分颓废。 如果仔细去看,会发现他来回踱步的步数从来不变,脚步的距离也像是用尺量过样jīng确。往东十七步,转过头来往西,又是十七步。他已经反复走了数百遍,中军帐里的会议似乎还没有谈论出个结果,倒是彼此威胁喝骂的声音,十几丈以外都能听得清楚。 这支部队本身就是临时拼凑起来的,既有匈奴人、也有乌桓人、羯人、河西杂胡,由各族酋长分别带领。就连主将乔晞本人,也不能越过各族酋长直接向士兵们发号施令。酋长们彼此又没有严格的地位和职权高下,乔晞旦身亡,几名各拥实力的酋长们立刻闹翻。部队接下去如何行动?又该听谁的指挥?他们商讨了几个时辰都没有结果,眼看着各人的火气倒愈发大了。军官不安地摇了摇头。 这军官名叫石勒,字世龙,是上党武乡的羯族人。他原名匐勒,其祖、父都是羯人部落小帅,但到他这代家境十分穷困,以替人做佃农为生。太安年间,并州饥荒,匐勒打算借此求财,便便与友人谋划往山东贩卖诸部胡人牟利。岂料人算不如天算,时任并州刺史的东瀛公司马腾调遣军马大肆掠卖胡人,反将匐勒抓作了奴隶,贩到茌平作牧奴。 匐勒自不甘心为人奴隶。他召引势力落草为寇,四出劫掠为生。其后又与冀州巨寇汲桑深相接纳,“石”这个姓便是汲桑给起的。 两年前,追随成都王司马颖的部将公师藩在山东起兵,汲桑、石勒引数百骑前往投奔。然而不久之后,公师藩试图率军经濮阳白马渡河,被有“屠伯”之称的濮阳太守苟晞击败。公师藩余众大部被汲桑接收,转而收缩兵力到了魏郡内黄县的大陆泽带,那里本是朝廷马苑所在,沼泽密布、地形复杂,官军奈何不得。而石勒本人则将麾下的兵马托付给汲桑,自己带领若干亲信辗转回到故乡并州,投靠了匈奴汉国。 按石勒的心意,是希望借着匈奴汉国的赫赫威名,尽快重整旗鼓,谁知情况的发展往往不如预期。匈奴人名义上称朝建制,但实质依然是部落联盟那套。朝廷中的人物绝大数粗鄙无文,缺乏远见;而国家制度也完全是纸空文。 在匈奴人的军队里,除了大单于刘渊的威望过人以外,底下的族长酋长们谁都不服谁。这样的粗陋体系在顺利时倒也罢了,可稍许受点挫折,立刻就会陷入混乱状况——事实也果然如此。 ****** 这两天写作上遇到点瓶颈,不过本蟹定将突破之。谢谢汤丙\caoyufh\喝醉了\抑郁之星\很惊讶\陈宇佳等朋友在书评区的鼓励和支持。路看来,为之涕零。 也要感谢大柳树镇长的捧场。 何以为报,惟努力写作尔。 作品相关 第七十一章 晋阳大战(七)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七十二章 晋阳大战(八)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七十二章 晋阳大战(八) 昨夜敌将劫营的时候,绝大数将士的注意力都被陆遥派出的两支别动队所吸引,以至于迟迟未能增援中军本营。石勒所部则是最早反应过来的,仿佛凭着本能,他立刻就识破了那些虚张声势的小把戏,判断出敌军的真正目标。因此,他带领部下赶往中军,打算在冠军大将军的眼皮底下将敌军拦截下来,立个大功。 但是还没等他来得及投入战斗,勇猛无敌的冠军大将军乔晞,竟然就被杀死了。失去了指挥中枢的匈奴大军,就像个无头的巨人,再也没法动用他强健的肢体,竟然让这支至百余人的晋军从容突围而出。 相较于匈奴汉**队的拙劣表现,劫营的晋军人数虽少,却如同把致命的利刃,用无比迅猛的速度,刺进了匈奴汉国大军的要害;而那名敌将,就是利刃最锐不可挡的尖端! 陆遥!石勒牢牢地记住了这个名字。无论是他的胆sè、还是其高明的战术指挥能力,都给石勒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晋阳军中竟有如此人物,真是不可小觑。 石勒可以断言:晋阳军绝不会仅仅次夜袭就了事,极可能还有后继的动作。若是由石勒来指挥晋阳军,则在轻骑夜袭敌营之后,次rì必定临之以重兵,举破敌。晋阳军有什么理由不这样做呢?他几乎已经嗅到了空气中危险的气息! 眼前的当务之急不是确定指挥权,而是立刻收拾残局、严阵以待,准备对晋军的来犯迎头痛击。可是,这些酋长们只顾着争吵,整整六千人马散乱着,竟然没有人安排基本的防御,甚至连斥候都没有派出! 难道是因为与朝廷作战太次的胜利,使得他们失去了最基本的谨慎?又或是昨夜的失败让他们都乱了方寸?石勒重重地叹气。 在随同乌桓大酋伏利度前来军议的时候,他就提醒伏利度,千万小心晋军的后手。可是伏利度却浑没把他的建议放在心上,此刻帐中商议的高官显贵们,没有人想到此事。眼下这局面,旦晋军大举来袭……不,不是旦,晋军必定来袭……到那时,既莫非便要落个或降或死的下场么? 盘算了片刻,石勒忽然重重地跺脚,终于下了决心。他跃上马,径往自家营地去。 大酋们还在商议,部下却先走了,此举实在不合规矩,若按照军法,至少也得吃顿打。可是在场的将士们辛苦了夜,哪有jīng神计较这些小事,故此谁也没拦他。 石勒这半年来直归属在伏利度的部下,扎营也在处。由于他xìng格宽宏、处事公正,同时又jīng通兵法,因此将士们都对他十分信赖。见他过来,隔着很远就有士兵深深施礼,恭敬的程度甚至超过了对待伏利度本人。 进了营门左转,就是他本部百余将士的营地。刚进营地,几条汉子便迎上来。 “大哥,大酋们商议的怎么样了?”名雄壮大汉问道。此人乃是石勒的得力手下王阳。 石勒虽是羯族人,部下却胡汉皆有。其中尤以王阳、夔安、支雄、冀保、吴豫、刘膺、桃豹、逯明等十八人最为骁勇,曾转战青徐冀并四州,颇有威名,有“十八骑”之称。此刻十八人尽数在此,想必都等的不耐烦了。 “哼哼,商议了半夜都没有决断……个个都争蝇头小利而不顾交睫之忧,皆庸碌之辈也!”石勒冷笑声,匆匆回答了句。他没有进帐篷,直接高声吩咐道:“王阳、夔安,你们俩带领弟兄们整备马匹军械,随时准备作战!要快!” 王阳、夔安二人领命而去,营地里登时片喧闹。许不属于石勒的乌桓将士看到石勒的部下纷纷着甲结队,虽然不明所以,却也跟着收拾。而石勒在营地里走来走去,焦躁地催促着将士们加快动作。他已经感觉到种令人不安的奇特气氛在空气中浮动。这种感觉,远比刚才加强烈! “石勒!你要做什么?”条粗壮大汉手中提了条血污的马鞭,大步冲过来。“十八骑”之的桃豹抢前去拦,却被那大汉随手推得趔趄了几步。这大汉名唤冯莫突,是大酋伏利度的亲信,也是这个乌桓部落中有名的勇士。 此人xìng格凶暴残忍,经常虐杀战俘,殴打士卒是常态。在两个时辰前晋军的夜袭之中,他的部族兵丑态百出,竟然因为慌乱而自相攻击;随军的牲畜马匹也受到很大的损失。这使他怒火中烧,接连鞭打了十七八个士卒。皮鞭都抽断了两根,但怒气却丝毫不减。 眼看石勒擅自集结将士,冯莫突急忙赶了过来。他素来嫉恨石勒在军中的威望,彼此关系恶劣。不待石勒回答,他已直逼到石勒的身前,高声怒骂道:“羯奴!大酋还没有号令,你竟敢擅动兵马?” 羯奴二字出,石勒的部下勃然变sè,几个xìng情暴躁的当即手扶刀柄。冯莫突自然也有跟随来的手下,顿时抢上前把冯莫突护住。双方剑拔弩张,仿佛随时会发生火并。 石勒抬手示意,部下们立刻齐刷刷地后退步。他并不理会冯莫突侮辱xìng的言辞,而是正sè道:“我担心晋军进攻,故而令本部早做准备罢了。将军何必疑?” 冯莫突嘿嘿冷笑:“天还没大亮呢,急个甚么?弟兄们好不容易把夜袭的晋军打退,都想好好休息了。偏你又要生事!” 石勒倒是好涵养,微笑道:“冯将军说的是,我的本意也是如此。还请各位弟兄们只管放心高卧,我自督率本部以备万。” 冯莫突只觉得抓住条滑不留手的鲶鱼,浑没发力的地方,反被他句话憋住了,只得恨恨地转身就走。 就在两人对答几句的时分,夜晚已经过去了。最初的几缕阳光透过浓重的雾霭,洒在喧扰了夜的军营里。 雾霭似乎转眼间就被驱散,仿佛舞台上的大幕向两侧拉开——而舞台上是他们最不愿看到的演员。 冯莫突跨到半的脚步僵住了。 石勒的面部肌肉微微抽搐了下。 王阳、夔安等人目愣口呆。 “嘶……”许人倒抽冷气的声音汇在起,仿佛像阵怪风从营地中掠过。 密集排列的晋人军阵,毫无征兆地突然出现在将士们眼前。 晋军距离乌桓人军营不过箭之地。军阵的主体是长枪兵,丈二尺的长枪高举如林,任何敌人敢于正面对抗的,无疑都会被戳成刺猬。长枪兵的队列中间杂以刀盾手,他们是长枪兵的护卫,也负责近距离的格斗。数十名弓箭手手持长弓,在军阵前松散地排了列,他们的腰间都挎着刀,似乎在几轮shè击之后,就会加入刀盾手的队列。 这支队伍,在夜sè和浓雾之中悄无声息地潜伏到了如此之近的距离,同时还准确地完成了队形排列和结阵。即使到现在,他们依旧没有发出任何点声音,保持绝对的静默。 军阵后方不远处的灌木林里,隐隐绰绰地有还不知有少战士的身影。毫无疑问,他们是第二拨、第三拨打击的力量,定会在适当的时机投入战斗。 这给匈奴汉国的将士们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这样训练有素的部队,拥有钢铁般的战场纪律,是真正的jīng兵! 此时,杆旗帜在军阵的zhōng yāng斜斜挑起,白sè的旗面迎风飘舞,其上只有个大字:“陆”。 ****** 还是得继续求点击红票收藏啊,不求不行。完全拜托诸位读者大人了。 另外,羞愧地表示:下午开会,本rì。 作品相关 第七十二章 晋阳大战(八)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七十三章 晋阳大战(九)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七十三章 晋阳大战(九) “吴郡陆遥!又是此人!”石勒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不用想了,昨rì晚间此人仅以百余人的兵力劫营,就能斩杀大将乔晞,耀武扬威而去。今rì又来,必定是准备充分、大军齐集,自家如何抵挡得住? 石勒翻身上马,大声喝道:“弟兄们,跟我来!”他下属百余名战士毫不犹豫,立刻向他靠拢,往南边急退。许捆扎到半的辎重直接就被放弃,在这时候,每个人都清楚,动作快分,生机就分。 晋军开始往这边放箭,长枪兵们发出声惊天动地的暴喊,排着整齐的队形加速前冲。事实上,石勒觉得他们无须那么谨慎。大营里的所有士兵们,昨夜都通宵未眠,先是作战,然后又忙着到处灭火。经历了夜忙乱之后,许士兵们甚至都找不到自己的武器和铠甲在哪里。 伴随着大营的东西两侧同时响起的喊杀声,那支列成整齐军阵的晋军当先杀入乌桓人的营地。晋军前进的速度并不快,而且维持着良好的队列。无论敌人怎样猛烈的进攻,他们都保持三四把长枪同时正对当面之敌的态势;无论敌人如何奔逃,他们也绝不松散阵型,只是追击的脚步显轻快罢了。 石勒在河北剽掠数载,算的上身经百战,可是他经历的战斗中,所见到的泰半都是毫无章法的猛冲猛打,却从未见识过这般始终成列而战的jīng兵。这样的jīng兵,绝非等闲可敌!石勒忍不住这样盘算着。 果然正如他所料,晋军摧枯拉朽地冲杀。毫无准备的胡族战士们触即溃,仿佛秋天的麦子样被成排地刺倒在地。 冯莫突虽然粗野,倒的确有几分刚勇,他大声叱喝着试图组织反击。乌桓毕竟是弓马娴熟的强悍民族,不乏血勇之人;很快就被他聚起百十名骑兵。他怒吼着连连策马,向左侧绕过去,打算从侧后方袭击,打晋军个措手不及。战马的速度刚刚提起来,另拨骑兵从晋军的阵后猛然冲出,拦腰撞进乌桓人的骑兵队里,显然是早有准备。 这就是昨晚劫营的敌人……冯莫突来不及细想,两队人马就厮杀在起。冯莫突把支长槊舞得如风车般,瞬间便格开五六条刺来的长矛。正待稍作喘息,耳畔劲风忽起,冯莫突只觉眼前突然变得片血红,随即就失去了知觉。 石勒在不远处看得清楚,这队骑兵的首领并非昨夜冲阵的陆遥,而是个身形魁伟的巨汉。这巨汉双手握持着把沉重的大刀狂呼酣战,瞬息间连杀十余人。冯莫突这样的勇士也不是对手,只刀,就被那大汉连人带马砍翻在地! 其余的晋军骑兵们也在奋勇冲杀,所到之处,战士嘶吼之声、战马倒地的哀鸣之声、兵器碰撞的铿锵之声密集响起,乌桓骑兵人仰马翻。其实乌桓人的骑术、身手绝不在晋军骑兵之下;可是他们的士气实在低靡,冯莫突死,无人进行战场指挥。转眼工夫,这批乌桓人就已溃不成军。 石勒完全没有打算力挽狂澜顶住这股晋军。他自认胸怀大志,不应亲临险地,而他的部下们都是追随他年的好汉子,也不应该在这里替匈奴人无谓流血。他带着人狂奔进匈奴人驻扎的本营,路大吼大叫:“敌袭!敌袭!” 可是匈奴人的反应真是让石勒沮丧,他们做出的抵抗微弱得近似于无,甚至都没有对晋军前进的脚步形成迟滞。越来越的乱兵跟在他的身后逃窜,而晋军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似乎越来越像欢呼声了! 这样不行,匈奴人靠不住!再这么哄逃下去,群溃兵裹成团,就不是打仗了,简直就是打猎……得想个办法脱身才行!石勒这么想着,奋力拉动缰绳。战马长嘶声,后蹄踏地人立而起,他借着这点时间,便扫视了整个战场。 视野所及,狼奔豕突的胡人战士密密麻麻地遍布在整片平野。原来的中军本营所在,代表几位大酋的若干旌麾摇摇yù坠,瞬间便倒了下来。 晋军的军阵这时终于分散,但并没有显得纷乱,而是转而形成了五六个百人规模的小队。每个小队依旧是长矛、刀盾、弓弩齐备,仿佛个个周身是刺的狂怒刺猬,越过军营的深处追亡逐北。 而数十名骑兵们则簇拥着那面“陆”字军旗往复冲杀,或许是因为昨夜冠军大将军乔晞的战死给将士们带来太大的震撼,这面旗帜所到处,如风行草偃,数倍乃至数十倍的胡族战士纷纷奔逃,竟然没有任何人敢于停留下来与之作战的。 好在晋军人数并不,而且以步兵为主,虽然声势骇人,其实造成的杀伤不并不如想象中那样巨大。似乎晋军也满足于击溃的战果,并不作歼灭的尝试。驻扎在远处山林间的其他晋军部队自始至终都没有出动的迹象。这也许称得上不幸中的大幸吧…… 不对!不对!这样的局面下,只需再投入三五千人马……不,哪怕只用两千人马左右包抄夹击,就能全歼整支匈奴汉国的军队!决定xìng的胜利就在眼前,为什么那些晋军部队始终隐匿在山林之间,就是不出动?为什么?石勒心念电转,忽然出了身大汗。 “王阳!夔安!支雄!冀保!……”石勒猛然拨马,大声喊着,被他喊到名字的部下立即出声应和。侥幸的很,十八骑居然骑不少。还有不少跟随着他路奔逃的战士也停下了脚步,围拢在他身边。石勒怒骂道:“弟兄们,都别跑了!上了陆遥那厮的恶当!晋军压根就没少人,全是虚张声势!是好汉子的,跟我杀回去!” 话音未落,有人反对说:“石勒你说什么昏话,这如何使得!局势已经不可挽回啦,还是快快撤退吧!”说话的赫然是乌桓大酋伏利度。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从中军逃出,回到本部族的将士中间的。 伏利度毕竟是这个乌桓部落的酋长,素有积威。他既然发话,许将士们便继续发足狂奔。眨眼工夫,石勒身边的战士便少了三成。 石勒十分气苦,正要开口,伏利度拉住他的马缰,又道:“石勒,石勒!晋人如此凶恶,连匈奴人都败了。难道你看不明白?想要带着我的子弟们送死,先得问过我这大酋!”随着他焦躁的话语,伏利度下巴上的油脂晃动着,软垂到马背上的硕大肚子也剧烈起伏。 石勒看着伏利度,时不知说些什么好。这几个月以来,伏利度待他着实不薄,不止言听计从,说是视如兄弟也不为过。可是乱世中需要像狼样的狠角sè,伏利度却偏偏不是。 “大酋,现在是决断的时候,说也是无用。”石勒缓缓把缰绳从伏利度的手中抽回。他环视四周的羯人和乌桓人,大声问道:“或者卑怯逃命,被晋人像杀死猪狗样的屠杀;或者决死战,用晋人的首级做成唾壶……伏利度和我,你们愿意听谁的?愿意听从我的,就跟我来,我们齐杀个痛快!”战场上杀声震耳yù聋,他的话声却清晰地传到周边的每个将士的耳中。 不待将士们回答,石勒便锵然拔出腰刀,直指向北,指向那面猎猎飘舞的“陆”字军旗。 ****** 按现在的收藏增长趋势,品书推荐的成绩似乎有望及格,比预想中好点:) 感谢各位读者朋友支持,如觉得本书还能入得法眼,烦请高抬贵手点击收藏。 螃蟹热切期待继续支持,热切呼唤点击收藏红票,嗯,还有捧场……毕竟《扶风歌》的故事才开了个头而已,陆遥要走过的路还很遥远。 另外,不好意思地为自己的读者群打个广告:298286432扶风歌+静胡沙读者群,非常欢迎大家来做客。 作品相关 第七十三章 晋阳大战(九)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七十四章 晋阳大战(十)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七十四章 晋阳大战(十) 虽然陆字军旗驰骋往来,但其实陆遥并没有参加这场战斗。战场指挥官乃是薛彤,只不过依旧打着“陆”字旗号罢了。 由于左肋的伤口在夜里往返纵马奔驰中几次崩裂,大量失血使陆遥的脸sè变得吓人的惨白。为此,下属们用了许布料包扎伤口,那些布料往复缠绕,包裹得如此的严实,以至于他连弯腰都做不到,感觉像是变成了埃及金字塔里出逃的木乃伊。 陆遥对此再反对,可是将士们却无视他的意见,最终将他拱若珍宝般地包扎了起来,并迫使他打消了再度出战的愿望。 很明显,像陆遥这样能够带来胜利的将领,已经得到了将士们越来越的拥戴。但是陆遥本人其实却只有rì夕惕惕之感。 且不提被困在乔晞大营中时的抉择,只说与薛彤等人会合以后。当时算上薛彤带领的援军,晋军的数量也不过是匈奴人的十分之罢了。而且长途奔袭而来,个个都疲劳之极。可是陆遥认为:所谓见机之道,莫先于不意;致胜的关键不在众寡,而在以有备击无备。敌军万料不到我军这么快就再度攻击,正是机不可失。何况我军虽然疲劳、敌军岂不同样疲劳?故此他力排众议,率队连夜行军,在凌晨时分再度迫进敌营。在发动进攻之前,他又派遣了士兵临时扎制了草人、草马等物,广布在山林间以为疑兵。 情况果然如陆遥的谋划。晋军的回马枪显然出乎敌人所料,而在山林间虚张声势的疑兵也起到了很好的效果。慌乱的胡人完全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被晋军杀得丢盔卸甲。接战至今连半个时辰都不到,但是胡人的死伤恐怕已经超过了千人。 在将士们的心中,这显然为陆遥又增加了算无遗策的光环。然而陆遥自己却知道,几个时辰以来的算计运筹、殚思极虑,如此沉重的压力几乎令自己不堪重负。 陆遥深深吸气,又深深地吐气。他按压着自己的掌骨发出格格声响,仿佛沉重的压力会随着下意识地动作渐渐减退。 此刻,他正在十数名亲兵的围绕下,立马于东北面处地势较高的丘陵上凝视着战场,默默地看着密密麻麻的人影往复冲杀。从这个角度看去,每什、每伍的机动,每名战士的厮杀都清晰可见。而胡人奔逃的路线和聚散的轨迹也历历在目。 自从在上党群山之中苏醒记忆之后,这是陆遥第次dú lì指挥真正意义上的战斗。这不同于伏牛寨下匹夫怒血溅五步的恶斗,不同于攻打郭氏坞堡那种必胜之战,而是无数将士死生存亡系于念之间的大战。 那些东瀛公主政时就归属于自己的老部下、那些箕城整军时对自己献出忠忱的并州军余部、甚至那些在桥被编入晋阳军的杂胡战士们,陆遥几乎认识每个人、了解每个人的想法。他们中的绝大数,都是被这世道逼到了走投无路才成为军人。他们所求的不过是顿饱饭,所付出的,却是随时随地会来临的战争和死亡。而这么条鲜活的生命,完全掌握在陆遥的手中。 当参与战斗者仅仅是陆遥本人的时候,陆遥认为自己完全能够成为凶残而无情的杀人机器。杀死敌人,或者与敌携亡,这是么简单的选择,根本不会带来动摇和犹豫。但是,当自己的判断,能够决定数百上千名战士的生死之时……陆遥rì夕惕惕,深深地感受到自己肩负的责任。 可人心就是如此的莫测,俯瞰着厮杀战场,陆遥同时又生出种强烈的感觉,他仿佛成了名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棋手,以千军万马为棋子,以天下大势为赌注。往rì里眼见将士们死伤所产生的忧虑和自责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掌握无数人生死的志得意满。这是他从未体会过的奇特感觉,那么令人心往神驰。 肩负责任,也就必然拥有权力。没错,这就是权力所带来的迷醉之感。 陆遥突然醒觉自己走神了。他收拾情绪苦笑起来,在这种兵凶战危的场合,每刻每秒都有人死去,而自己居然还能想到责任、权力之类毫无实际意义的方向,果然穷酸文人的习xìng改不了么? 此时,在战场的南端传来如雷的欢呼声。 那是薛彤率军追上了拨且战且走的胡人。他纵马舞刀,仿佛闪电般冲进敌人的垓心,刀便将重重护卫着的大旗砍倒,随即杀散四周人,拨马而出。他的甲胄和战马几乎全都被敌人的鲜血染红了。远远望去,仿佛头浴血的怒狮,在敌阵之中尽情撕咬、践踏。 在薛彤反复的冲击下,胡人甚至无法组织起有秩序的退却。他们只能反复着聚众而逃再被杀散的过程,甚至出现有人为了夺路逃命而互相践踏的状况。素以勇武自夸的北疆胡族战士竟然会狼狈至此,实在是叫人难以想象。 眼看着这样的局面,就连跟随在陆遥身边的亲兵也露出跃跃yù试的表情,恨不得冲下丘去,厮杀场。尤其是楚鲲、杨若这样的少年人,他们正是气血旺盛的时候,虽经昨夜血战,胆勇丝毫不减。几人在陆遥身后彼此作着眼sè,只想推举人出面求战。 而陆遥忽然惊讶地低呼了声:“嗯?” 在他的视线中,赫然出现了支毫不散乱的胡人小部队。这支部队最初只有二三十人,他们以极其出sè的战场转移,接连避过几支晋军的攻打,渐渐人数增长到百人以上。这时他们不在后退,反而开始缓慢而坚定地逆向挺进,沿途接纳整合溃兵,最后占据了座匈奴人丢弃的营盘。 薛彤很快注意到了这支胡人军队,他调动兵力,先后以步兵、骑兵作攻击试探,却都被胡人坚决地击退了。薛彤不禁暴怒,他吼声如雷,迅速集结了之前分散在几处的晋军,形成大的作战单位向敌人迫去。但这样来,原本遭到衔尾追击而溃散的胡人,便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陆遥突然对这支胡人部队的首领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感。数月前大陵之战后,自己岂不也是这般,在全军溃败的危局之下点点地收拢兵力、步步地转移阵地,又击退了支又支的追兵? 虽然从整个战场形势来说,晋军依旧把持着绝对的主动权;但是陆遥很清楚,在这支胡人小部队的努力下,战局变化的关键点已经出现了。 毕竟,匈奴人已然保持着数倍以上的巨大兵力优势,晋军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将之歼灭。而只要胡人从时的混乱中恢复过来,很容易就能看穿自己布置在山林间的小小障眼法。他们会发现,己方其实并未遭到晋军主力的攻打,只消他们拿出反击的勇气,反击就必然获得胜利。 对于晋军而言,优势局面和失败的结局,相差只有线。而胡人似乎将要找到这条细线了。 “匈奴军中有聪明人啊……我们该撤了。须知,过犹不及。”陆遥挥手道:“传令,鸣金收兵!” ****** 今天有朋友提醒螃蟹,每章之后都求点击红票收藏什么的,很没品味,很没节cāo。好吧,那虽然我心里依然很想,就不打那些求点击红票收藏之类的话了。谢谢大家…… 作品相关 第七十四章 晋阳大战(十)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七十五章 晋阳大战(十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七十五章 晋阳大战(十一) 当陆遥以少量兵力两次奇袭敌军的时候,介休城迎来了重围之中的第四天。 负责围攻介休城的,是征虏大将军呼延晏。这个征虏大将军的将军号着实有些奇怪,因为匈奴人就是通常所说的“胡虏”,所谓的征虏大将军,倒像是自己征讨自己般。 呼延晏是汉王刘渊妻子的幼弟,今年三十四岁,在汉国朝廷之中地位极高。刘渊凡有征战,经常以他为全军副帅。其人虽不是身当白刃的悍将,胜在xìng格沉稳、用兵老练。匈奴大军越过雀鼠谷的当天,他便率领大约两万人的部队将介休四面围定。 第rì,匈奴以无数推车负土,yù填平护城河。虽然介休守军居高临下,箭如飞蝗,但是匈奴军队的士卒悍不畏死,前仆后继地把土石倾倒进护城河里。有时前排的推车士卒被箭矢shè伤,动作迟缓。后排的士卒便不管不顾,将前排连人带车推进河中。 饶是卢昶身经百战,这般舍死忘生的军队,还是头次遇到。他眼看形势不妙,连连派遣jīng干部队从隐蔽处搥下城去sāo扰匈奴的填河进度。但是呼延晏早有准备,令骁将刘胤领三千jīng锐骑兵绕城巡游,旦遇到晋军,立刻捕杀。卢昶接连损失几股兵力,便只能眼看匈奴大举填河。到rì落时分,介休的护城河已被完全填平。 次rì起,匈奴大举攻城。介休城外地形复杂,西南面扼守雀鼠谷的隘口,东南面是绵山,城北是连绵的沼泽,唯有城西地势开阔,适合用兵。匈奴人攻城的主力便集中在西面城墙,而以东面为策应。 负责攻打城西的是武牙大将军刘钦所部。刘钦身披重甲,亲临前线,众将士无不奋勇效死,时间,云梯如林而立,胡族勇士数千人在震耳yù聋的呐喊声中,纷纷攀附城墙。另外有数百人推着简陋的冲车猛烈撞击城门,其后又有数千人马跃跃yù试,只待城门破,便杀进城内。 怎奈介休虽小,却极其坚固。卢昶担任城守之后,又在城防建设上狠狠地下了工夫,各种守城器械准备非常充分。守军用数丈长的拒杆将云梯推倒。当匈奴人试图重新立起云梯时,守军用大量的滚木落石痛打他们。驻守城门的守军则推下滚油和大量的柴禾干草,然后再扔下熊熊火炬。全部冲车都被先后烧毁,就连推车的士卒也烧死了许。 鏖战了半天,双方你来我往,战场主动权几度易手。毕竟匈奴大军数量太,终于逼得晋军处城墙守卫不牢,数十名将士成功登城。这些刃都是匈奴两万之众中jīng选出的先登之士,不仅武艺jīng熟,而且最是凶悍勇猛。他们旦翻过城头,立即大砍大杀,掩护后继队伍跟上。 垛口附近的晋军伤亡惨重,这时只剩下名什长和几名士卒,反而陷入十余名胡人的包围之中。转眼的工夫,几名士卒就被乱刀砍死。那什长虽然身手矫健,也不过撑了片刻;架不住胡人刀剑并举,肚腹被砍了刀,肠子都流出来了。什长惨笑声,忽然腾身跃上,抱着个胡人士卒往城墙下翻去。只听得那胡人士卒大声嘶吼,接着便是声扑哧闷响。 负责守卫这整段城头的,是个叫禁宠的军官。禁这个姓氏很罕见,据禁宠自己的说法,源于姬姓,出自西周时期大夫禁暴氏,数十代传承至今,门第之高贵当今天下少有。此言确有人信,只因禁宠天生副好相貌,皮肤白皙,相貌妍丽,观之俨然世族贵胄。 其实不然,虽然禁氏确系古姓,但禁宠这脉没出什么人物,上推几代人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守着数十亩薄田过rì子。数年前他的家乡为乱兵所掠,化成了片废墟,他自己被强征入伍,其后辗转各地作战,也不知打了少仗,靠无数次舍命厮杀来的军功才成了军官。 此刻眼看城防被突破,禁宠急忙提兵去救。将将赶到垛口附近,那群胡人勇士如狼似虎而来,为首人挥舞着约莫数十斤重的狼牙棒,将晋军士兵砸的筋断骨折,当者辟易。 禁宠趁手的兵器早就坏了,此时手中是方才捡的对刀盾。他见敌人来势猛恶,举起左手的铁盾斜挡。随着铛地声大响,狼牙棒巨大的力量被卸去大半,斜斜地飞出去。那胡人勇士胸前空门顿时大开。禁宠冷笑声,右手短刀疾刺,便要将那胡人了账。电光石火之间,那胡人只来得及伸手拦在胸前,手掌登时被短刀刺个透穿。 谁知这反而激发出胡人的野蛮劲来,凄厉如狼嚎的狂吼声中,那胡人战士将禁宠的手掌连刀起抓住,猛然向回拉扯。禁宠立不住,被拉得失去平衡。被胡人飞起脚,正中他的小腹。禁宠惨哼声,顿时眼珠暴突,弯腰倒地。胡人接着又是脚,将禁宠踢得飞出数丈开外,口中鲜血狂喷。 带队的军官个照面就遭了毒手,晋军士卒们不禁阵脚松动。胡人勇士奋勇突进,与晋军纠缠在起,上百人拥挤在狭小的城头白刃相交,鲜血飞溅四shè,惨呼声此起彼伏。而城下的胡族战士们无不高声喝彩,众将士加发狠地猛攻。 虎牙大将军刘钦也亲临城下擂鼓助战,将亲卫武士全数派上前线。转眼间,催战的鼓声整天价响,数十架云梯在这段城墙密集搭起,无数战士舍死忘生地攀爬上来。介休城,岌岌可危! 正在危急时刻,又队晋军奔来救援。为首人,正是介休守将卢昶。大将亲自上阵,果然与他人不同。他左右簇拥着十数名士卒,并不用武器,而是双手持握大盾,将卢昶护在核心。卢昶大步前行,左右腰间各悬两个箭袋,手中是把将近人高的大弓。眼看距离敌军不远,卢昶大声喝道:“看箭!” 开弓如满月,箭去似流星! 只见道道箭芒前后相继shè出,仿佛连成了银线。那为首的匈奴勇士此刻正退在后方,呲牙咧嘴滴包扎手掌上的伤口,没来得及反应,支箭矢就从人丛中穿过,自他大张的口中贯入,直透后颈。那匈奴勇士手脚挣动了几下,仰天倒地。 在战线前方的匈奴人不必说,卢昶的第箭shè翻了那为首的勇士之后,第二箭直入名持斧士兵的眉心;第三箭,将名舞刀的士兵狠狠地钉死在垛口上;第四箭,从另个士兵的左眼shè入,后脑穿出。连环四箭,shè倒四名匈奴勇士,这时其他的匈奴人刚刚反应过来,齐声大喊,往卢昶杀去。 卢昶定脚跟,寸步不退。凡是靠近他的匈奴人,无不要害中箭,惨呼倒地。不过转眼时间,先登之士尽数阵亡,匈奴大军的士气为之沮丧。 迫在眉睫的危险已然缓解,卢昶却不稍歇。他昂然立于城头,在盾牌手的掩护下对城下的匈奴军官逐点shè。每发箭,必有名匈奴军官惨呼而亡。 匈奴军中也不是没有jīng通箭术的好手,若干弓箭手立即还shè。但是来自下而上,shè程不如卢昶手中的强弓;二来确实及不上卢昶shè术jīng准;三来奈何不得亲兵们团团簇拥防护。因此近千人的攻城队伍,居然硬生生被卢昶人所压制。匈奴人什长以上的军官死伤惨重,整支部队的建制大乱。无所适从的士兵们先是迟疑,然后便cháo水般溃退下来。 晋军士兵们对城头的死伤匈奴战士补刀,再把他们扔下城去。每扔下具尸体,城里边就爆出阵欢呼。 欢呼之声未落,号角大起,又波匈奴攻城部队蜂拥而上。呼延晏无疑打算以持续不断的攻势拖垮守军,因此毫不考虑损失,只是督促着将士们反复的冲击城头。 惨烈之极的攻防战斗延续了整整两天,就连深夜都不间断。连续二十个波次的攻城部队在介休城下铩羽而归。城上城下无不死伤狼藉,尸积如山。 匈奴使用蚁附登城之法,虽然简陋,却声势浩大,对守城将士的心理压力非常沉重。往rì攻打晋人的城池时,常常能鼓而下。可是此番,凶猛的攻打却未能拿下介休,这使得匈奴人颇有些丧气。到了第四天,他们除了继续强攻城池以外,又调动人马围着城池挖沟筑垒,仿佛是打算长期围困。 匈奴人很少采取这样的作战方式,他们喜欢鼓作气的猛烈攻击,或者长途奔袭、批亢捣虚的战法。但或许是由于介休太过重要,这次,呼延晏决心采取这种最费力也是最有效的攻城之法。 胡人大兴土木的场景,被远眺的卢昶看在眼里。此刻他已然几天几夜没有合眼,眼窝深陷,jīng神却依然亢奋,大踏步地在城头巡视。 几名亲兵紧紧跟着他身后,时不时交换个忧虑的眼神:这几rì苦战中,卢昶既要指挥全城的防御,又要亲自上阵救急,因此体力消耗非常惊人。原本就身体欠佳的他在四周少人之处,常常会捶胸咳嗽得撕心裂肺般;说话时的气息也越来越急促了。 另方面,为了击退敌军,卢昶这两天里四处奔走,也不知shè出少箭,三石以上的强弓足足拽坏了四把。他的双手虎口都已震裂,拨弦的手指也几乎扭曲变形。如果敌军继续组织强攻,谁也不知这位箭术高手还能坚持久。 卢昶很注意地将双手藏在袍袖之下,以免被别人知晓。他在人前始终龙jīng虎猛的样子,顺着城墙漫步,沿途慰问士卒,为他们打气鼓劲。战况虽然激烈,但将士们的斗志依然高涨,这使得卢昶很是欣慰。有什么样的将军,就有什么样的部下。这些士卒中的骨干都是跟随卢昶年的旧部,非常顽强坚韧,正是适合守城的强兵。 介休令郎硕也没有闲着,他在不远处组织城内居民,拆毁了城里很处房屋,将木头、石块等等搬运上城墙。在房屋拆除后的空地上,几百名从居民中筛选出的壮丁正在列队cāo练,几名军官焦头烂额地指点着他们作战的技能。这些百姓缺乏基本的战斗技巧,勇气和战斗意志是完全不能比,卢昶原本打算备而不用的,但是现在看来,情况难说的很。 晋军虽然杀伤了无数敌人,自身的损伤也不轻。百人将以上者战死数人,导致城上许区段的负责军官缺员,需要重新调整防御布置。卢昶绕城走了圈,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召集部下们来分配任务。 城头上传来喧哗声,原来眼看胡人在远处营建,不少将士们大声嘲笑,尽情辱骂不止。 喧闹声中,名部下颇有几分忧虑地道:“将军,胡虏兴建长墙、壁垒,这是决心要长久围城了!却不知主公可曾派遣援军?援军又何时能到达?” 卢昶眺望远处的山地道:“胡人擅长野战,至于困城之法、营建之术,是他们的短处。以短击长,纵然联营十里、长围百重,我们又何须畏惧?况且,拥强兵而据雄城,挫敌锐气,令胡儿不敢正视,正是我等好男儿建功立业之时也。至于援军……” 卢昶手扶垛口,信心十足:“各位无须担忧,主公定有安排。” ****** 谢谢各位读者鼓励和支持!尤其要感谢秦时关朋友的指点!螃蟹定努力,争取不负各位厚爱。 昨rì回家,进电梯后顺手掏出手机,不料带出张十块钱大票飘落在地。螃蟹正要去拾,身边壮汉恰巧回头看见,大呼曰:有钱!飞身抓了在手。随即此人到达楼层,大笑而去。螃蟹呆若木鸡。 常言道,失去了才知道珍惜。故而,今rì须得郑重感谢大柳树镇长、师出书虫、yy67382183各位老爷的捧场! 作品相关 第七十五章 晋阳大战(十一)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七十六章 晋阳大战(十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七十六章 晋阳大战(十二) yīn云密布的天空不知何时亮堂了起来,几缕阳光洒落下来,给铁灰sè的城楼和城外起伏的丘陵描上闪亮的金边。 此刻,最激烈的攻守对抗已经告段落,胡人留下大约三千名骑兵散步在介休城的四周监视守军的动静以后,大部队退后数百步,开始挖掘堑壕、堆积土山。 这些人马用于攻城显得非常之,但如果用于土建作业,又未免显得少了点。偏偏太原国经上次匈奴大军横扫之后,百姓丁口离散,数十里之内都荒无人烟,也没处征集民夫。如此来,除了轮番参与攻城战斗的部队可以适当修整以外,很士兵们不得不放下刀枪去挖土了。 李景之便是挖土大军其中员。 李景之大约三十余岁,是个剑眉星目、仪表堂堂的伟男子。他隶属于匈奴汉国大军编制中为数不的汉人军队。这支部队主要成分是几家汉人豪族的私兵部曲,另外也有些战败投降的晋军士兵和招募来的杂胡。 这支部队地位相当低下,匈奴通常用他们来负责后方治安,极少以之作战。因此他们毫无悬念地被呼延晏安排了大量的营建工作,手中的武器也换成了粗劣的木铲、荆条框之类。 这对于生xìng好斗的胡人,几乎算得上是种侮辱;但对于士气低靡的汉人军队而言,似乎并非难以接受。李景之看了看四周的将士。他们个个衣衫褴褛、眼神呆滞、满脸灰土;动作迟缓地负土而行的时候,不像是支军队,倒像是群卑贱的奴隶。 李景之垂下头,深深叹了口气。 李家原是陇西人士,李景之的先祖在并州为官,故而举家签至新兴郡。新兴郡是匈奴北部所在,因此当地大族素与胡人往来频繁。匈奴汉国建立时,当地名士陈*元达举家族势力投靠匈奴,就任汉国黄门侍郎。陈氏在当地势力庞大,李家只是托庇其下的附庸,故此李景之没奈何,也投了匈奴为官。 因为有这层关系在,刘渊大封群臣之时,李景之得了个“勇武将军”的职位,负责带领千人的汉人军队。可是这对李景之毫无意义。与热衷登龙术的陈*元达不同,李景之原本只是想带领家兵保护父老桑梓而已,谁知道却莫名其妙地成了所谓匈奴汉国的臣下,替胡人做牛做马?想到这里,李景之不禁对那位黄门侍郎颇生出几分怨意。 他的思绪并未能继续下去,因为不远处突然爆发出剧烈的喝骂,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李景之催马小跑赶往发出骂声的地方,转眼便到了。此地距离介休大约五里,是座天然突出的小土丘,高约二十余丈。土丘位于介休至中阳、平陶等地的大道之侧,视野非常开阔。根据呼延晏的指示,李景之所部应尽快在土丘顶上树起座高台,以便监视周边动向。 可是这工程着实不小,且不说建筑的复杂程度,单是木料的砍伐、运输,就令缺乏工具的将士们吃尽了苦头。因此折腾了整整天,那高台只勉强摞了个地基,其它连影子也无。 李景之匆匆赶来,沿途口中喃喃求告,千万不要是呼延晏派人来催问工期。那些匈奴人十分凶暴,视汉人如草芥般,动辄拳打脚踢,实在是难以伺候。谁料天不遂人所愿,他到了土丘旁定睛看,不由得暗叫声苦也。 正在跳着脚喝骂不止的,正是个高大匈奴人。此人相貌丑怪,脸上布满了横七竖八的疤痕,应当是鼻子的地方只剩下两个翕张的小孔,从左脸到脖颈的肌肤仿佛融化的蜡烛。而他黄褐sè的眼珠凶光四shè,叫人不敢与他对视。 李景之认得此人乃是征虏大将军直属五校尉之的雕渠难。据说他脸上的这些恐怖伤疤,是在次险恶战斗中为了救援呼延晏而造成的,因此极受呼延晏的信赖。仅仅是如此倒也罢了,可这雕渠难是个彻头彻尾的虐待狂,以残害士卒为乐事。此番他来此催促工期,也不知又有少人要倒霉,眼看他身边滚倒好几名士卒,显然是已经下过毒手。 李景之心中嘀咕,动作可不慢。他远远就下马,俯首深深施礼道:“见过校尉大人!”虽说他的官位其实高于雕渠难,此刻却也顾不了这许了。 沉重的脚步响起,正是雕渠难直逼到李景之身前。随着他嘶哑的话音,股口中的恶臭扑鼻而来:“你小子少来这套,大将军叫我问你,这望台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完工?” “校尉大人明鉴……”李景之踯躅了半晌,低声道:“弟兄们都全力以赴在干着。虽说咱们缺少熟练的工匠、工具也不足,不过大伙儿会连夜赶工,三天之内准能……” 话未讲完,只听得耳边声脆响,撕裂般的剧痛随即从脸颊传来。李景之只觉得脑壳里嗡嗡作响,仿佛有几十头野牛横冲直撞。他趔趄几步,不由自主地摔倒在地。 “三天?三天你娘啊!三天?”雕渠难大声吼叫道:“大将军说了,明天中午必须要完成。否则,先砍掉你李景之的狗头!” 李景之晃了晃脑袋,打算答话,却被雕渠难抬脚踢翻。张粗糙的靴底将他的脸牢牢踏在地面,耳边传来雕渠难暴躁的声音:“明天中午!明天中午!知道么?说!” 李景之感觉整个下颌都被踩得要脱臼,哪里还说得出话?他发出呜呜的声音,手脚疯狂划拉着地面,却抵不过雕渠难的怪力,怎么也挣扎不起来。 雕渠难睨视众人,视线所到之处的数十名汉人将士,无不面sè灰败。哪怕是统领千人之众,受到汉王刘渊正式任命的将军,在匈奴人面前依旧是猪狗不如的东西。他们这些小卒还能做些什么? “住手!”忽然有人喝道:“有这jīng神,便上战场杀个痛快。何必在小卒身上撒气?” “nǎinǎi的,谁这么大胆,竟敢拦着你家老爷?”雕渠难骂骂咧咧地扭头去看,声音却突然降低。他抢上几步,单膝跪倒在地,瞬间完成了从狰狞恶犬到温顺家猫的变化。 李景之忍着面颊如火烧般地疼痛,勉强抬眼去看。只见大路上十余名甲胄鲜明的骑士字排开,虎视眈眈地望着这边。为首的名匈奴贵族打扮之人跳下马,阔步走来。此人年约二十余,中等个头,双眼jīng光四shè,英气逼人。他头戴着顶赤金冠;身披华美异常的纯白狐裘大氅,用五指宽的腰带系紧;而腰带上镶金砌玉、宝光闪烁,显然是价值连城的珍宝。这等气派和服饰,绝对是军中高官显贵,非寻常人物可及。 雕渠难身为匈奴人,比汉人李景之清楚这身打扮代表着什么。只看那顶金冠,冠顶作飞鹰展翅之形,冠带上浮雕jīng美动物纹饰——这是匈奴部族世袭的名王豪酋、至少也是二十四长以上的大贵族才能使用之物!如今的南匈奴五部之众里,够资格代上这种金冠的,不会超过二十个人。 须知匈奴乃是军国体,除了大单于和宗室诸王以外,各部落王侯分别掌握实力,地位尊崇无比,对普通匈奴部民有生杀予夺之权。雕渠难十分清楚,自己纵然是呼延晏的亲信,可毕竟官品低下;在李景之这等汉人军官面前或可作威作福,但在匈奴诸部名王眼中,着实连蚂蚁都不如。他心念急转,时虽想不起这位贵人的来路,可是听他的言语之中对自己颇为不满,若再稍有悖逆,只怕下场大大不妙。 ****** 收藏超过千了。作为新人写手,螃蟹要向各位读者深深鞠躬,感谢大家给予我的支持和帮助。螃蟹唯有用心笔耕,以有质量的文字来回报大家。 再次致以万分感谢! 作品相关 第七十六章 晋阳大战(十二)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七十七章 晋阳大战(十三)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七十七章 晋阳大战(十三) 自古以来,欺下者必定媚上,雕渠难也不例外。雕渠难满面狰狞顿时化作谄媚的笑意,竭力调整自己丑陋不堪的面容,摆出尊重恭谨的样子来。 “将军……哦不,大王说的是!小人有罪!小人错了!”他深深俯首,连声道。同时心念急转,考虑是否要去亲吻这青年的靴子以示恭顺。 这年轻人连正眼都不看雕渠难,只是注视着远处血战中的介休战场,从这里看去,无数战士如同蚂蚁般绞杀成团,旌旗舞动,杀声震天。看了半晌,他随意挥了挥手道:“知错就好。这里没你啥事儿了,滚吧。” “是是,小人告退……”雕渠难弯着腰后退,直到十数丈以外,才转身上马,溜烟地走了。 “你们这拨人里,有领头的么?”年轻人完全没把雕渠难当回事,转而向四周的士卒们问道。 灰头土脸的李景之已经被几名士卒扶起来,七手八脚地替他拍去了衣甲上的浮土。他抢上几步,恭敬施礼道:“勇武将军李景之,拜见大王。谢大王救助之恩。” 李景之自然也不认识这位贵人。不过他在匈奴军中数载,见识是有点的。看这年轻人衣着华贵不提,身后的从骑也都满面剽悍神sè。其中有四名高大雄壮的巨汉,面目狰狞,眼神如电,显然都是足以力敌百人的勇士……能得这等人随从的,必然是匈奴名王! 再者,那雕渠难是么凶悍粗暴的xìng子?但见了这贵人,却卑躬屈膝至此,此人身份何止尊贵,简直要用贵不可言来形容了。这等匈奴大贵族在前,自己只是个汉人军官,须得小心谨慎地奉承。所幸他方才制止雕渠难的暴*行,看来是个通情达理之人。 李景之搜索枯肠,在他所记忆的匈奴大贵族中,并没有形貌与这青年相似的。但他听说,大单于刘渊除了左贤王刘和、左谷蠡王刘聪这两位倚若臂膀的儿子以外,还有三子刘裕、刘隆、刘乂。其中又以刘乂最受宠爱,计算年齿,也与这青年相当…… 匈奴青年却不曾想到李景之有那么的盘算,眼看这鼻青脸肿的家伙自称勇武将军,他的脸部肌肉明显地抽搐了下,上上下下地看着李景之,“你居然是个将军?还是什么勇武将军?你确定是勇武将军?” 那藐视的眼神几乎直接在说:你这种软弱之辈也配领兵。 李景之唯有沉默以对。他自幼修习兵书、磨练武艺,自认为才具足堪建功立业,哪里是甘心受辱的人?怎奈造化播弄,竟然成了匈奴汉国的军人。须知在匈奴汉国之中,几乎没有谁将投靠的汉人真正当回事。匈奴人真正信赖的,唯有匈奴人自己,汉人不过是被牧养的待宰牲畜而已。哪怕是做到了将军这样的高级武官,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除了忍耐,别无它途可走。 否则又能如何?李陵降服匈奴同样是出于无奈,谁又曾给过他回头的机会? 匈奴青年见李景之不语,似乎有几分无趣。他提起马鞭,指了指介休城的方向道:“我要去那边看看,你来带路!” 李景之俯首道:“是!大王请随我来。”他挥手让部下的士兵们继续掘土,自己引着那匈奴青年和他的扈从骑兵们往介休城的方向走去。 根据匈奴人的打算,围绕着介休要建设道长围、两道堑壕,还有好几处相当规模的营垒。此刻各处都有相当数量的士兵在奔走忙碌着,只是看起来效率并不甚高。 那匈奴青年忽地催马与李景之并行,皱眉道:“尔等为何这些无用的东西?” 李景之苦笑道:“大王有所不知,几天以来连番攻打,因那敌将卢昶守御得法,我军损失不小。因此呼延大将军传令下来,修筑营垒以为长久之计。” 匈奴青年按辔徐行,若有所思地颔首,又转而谈起前几rì的战况,就各种相关的情况细细察问。李景之所接触的匈奴贵人泰半都粗鄙无文、xìng格粗疏,如这青年般心思细密、汉话又十分流利的,倒真是不见。他不敢懈怠,打起jīng神作答。 李景之毕竟是实职的将军,沿途认识他的人着实不少。除了雕渠难这种凶暴之辈外,军中般将士对他还算尊重。眼见他与那匈奴贵酋小心翼翼地对话,身后又跟着十数名衣甲鲜明的骑兵卫护,故此谁都不敢打扰,路放行无阻。 片刻之后,他们已然在最内圈的堑壕之侧,距离城池渐近。此时又波攻势受挫,大约数百将士如同退cháo般撤回来。似乎连续几次的失败对攻城部队的士气影响很大,这次进攻动用的兵力并不,而且主要以各路杂胡拼凑而成。 这些杂胡战士作战虽然勇敢,但缺乏军事纪律、也几乎没有作战的韧xìng,匈奴人以他们为攻城主力,sāo扰的xìng质非常明显。他们在城下集结时就遭到介休守军猛烈的箭雨,待到逼近城头时,滚木礌石之属顿雨点般落下,又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等到几个特别勇猛、冲在最前的胡族战士被城中不时冒出来的强弓硬弩狙杀,其余人等甚至没能登上城头,在城下就哄而退了。 匈奴青年和李景之看得分明,这些部队中其实尽有轻生好死、几番杀得晋军闻风丧胆的凶悍战士,但面对着介休城岿然不动的防御,竟然有许战士失去了斗志。匈奴人的督战队迅速出动,冲到败兵的行列里,拖出几个倒霉鬼来乱刀砍死,然后驱赶着他们重新整队。 “卢昶这厮,确有几分守城的本事。”匈奴青年笑骂道。 李景之不禁叹了声道:“晋人的新任并州刺史刘琨与司马腾不同,部下颇有人物。眼前这守介休的卢昶,不过是寻常小将而已。若是与晋阳军本队作战,想必是艰难……” 那匈奴青年诧异地看了看李景之。 李景之顿时醒觉自己犯了大错,如何竟在匈奴人面前夸赞晋人骁勇善战?这岂不是做死么?他疾忙下马跪伏,连连拜道:“末将失言!失言!” 匈奴青年倒不为己甚,用鞭梢轻点李景之的肩膀:“你说的乃是正理,并无不妥。起来吧!” “是!是!晋军虽稍有人物,但我汉国天威所至,必成齑粉!”李景之感觉自己出了身的冷汗,连忙又吹捧匈奴几句,以做平衡。 那匈奴青年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自顾眺望战场。 由于攻城军队先后退却,战场当中现出了短暂的平静。介休城周边五里方圆,除了枯叶般堆叠的尸体和横七竖八的攻城器械残骸以外,空无人。那匈奴青年浑不以为意,突然轻摇丝缰,拨马向前去,他的部属们彼此对视眼,也纷纷跟上。 李景之慌忙阻拦道:“大王,晋人有弓弩之利,再往前去,恐有不妥。” 那青年勒马打了半个圈,转头深深地看了李景之眼,忽然眨了眨眼,得意洋洋地笑了。而直肃然紧随在他身后的扈从骑兵们也哈哈大笑起来。他们笑得非常愉快,可李景之却生出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哈哈,哈哈,谢提醒!”笑声中,那青年解下华贵的皮裘,再把镂金砌玉的腰带扔在地上。最后,他把头戴的飞鹰金冠取下,套在食指上忽忽悠悠地转了两圈,突然抛到了李景之的怀里。 这金冠是纯金打造,上嵌珠玉珍宝,颇有几分重量。李景之此刻只觉得手脚冰凉,几乎没能接住。 “衣服和腰带都不算什么。这顶金冠可是右于鹿王刘景的宝贝,你小心拿稳了!那败军之将去年从晋阳狼狈逃走,连王冠都顾不上拿,老子这趟发善心,给他送来啦!哈哈!哈哈哈!”那青年仰天大笑,神采飞扬。他不再理会李景之,双腿夹马腹,往介休城奔去。 跟随他的十余名骑兵起纵马狂奔,铁蹄激起烟尘,仿佛贴地腾起道灰龙。 介休城头之上,卢昶正对众部下说道:“至于援军……主公定有安排。”话音未落,便听得远处匈奴人连营之中片惊怒交加的吼声。 众人连忙往城外去看,只见队骑兵越过堑壕,飞驰而来。为首名青年,兴高采烈地冲着城头嚷道:“老卢!老卢!我丁文浩助战来啦!” 卢昶脚下发软,几乎当场坐倒在地。而他的身后,好些将士已经欢呼起来:“是丁渺!丁渺将军!丁渺将军来了!” 介休城内欢声雷动,丁渺志得意满地向城上欢呼地士兵们举手示意,仿佛得到了巨大的赞扬。 ****** 谢谢各位读者观看,螃蟹这厢有礼。 有好几位朋友提出,建议天两的好。螃蟹也知道天着实令大家看的不爽,真是愧对诸位。 前些rì子检视完成的稿子,突然对其中部分情节不满,于是狠心删了五万五千余字。这几天努力写稿,总算把存稿勉强维持在十五万字左右。螃蟹见识鄙陋,写这样的历史文,往往需要反复修改,因而存稿如果不足,确实会影响质量,之所以无法坚持每rì两,非不为也,实不能也。在此跪请各位读者老爷体谅。 今rì诚恳接受读者批评,争取下午或晚上加以示歉意。 虽然如此,还是羞愧地乞求点击、红票、收藏等等。螃蟹再拜顿首。 作品相关 第七十七章 晋阳大战(十三)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七十八章 晋阳大战(十四)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七十八章 晋阳大战(十四) 介休四门都用土石封死,时难以开启。因此卢昶急令以长索垂下城墙,让丁渺等人攀附上城。 敌军以数万之众围城,自以为织就天罗地网,飞鸟难渡,谁料到丁渺胆大包天,竟然装作匈奴高官,大摇大摆地瞒过重重哨卡,直抵介休城下。这来,军民为之无不振奋。待到丁渺大声宣布援军不rì即至的时候,欢呼之声城外数里可闻。 守军欢声未止,只听城外战鼓雷动,又波攻城大军四面压来。此番动用的军队远于此前次,有数支直养jīng蓄锐的生力军,簇拥着高大如山的云梯飞楼进逼而来。 那飞楼高达数丈,顶端与介休的城墙齐平,其上用两丈宽的木板铺成飞桥。旦靠近城墙,大军即可沿着飞桥直接攻向城头。飞楼四周覆盖牛皮,等闲箭石奈何不得。飞楼之下有十座木轮,百余条大汉藏身楼内推动,势如巨兽奔行,见者无不惊骇。 制造飞楼极其费时,匈奴人动用了全部随军工匠没rì没夜赶工,此时也仅仅造了架,另外还有两架在建。原准备完工之后尽数用将出来,举破城。但此刻或许是被丁渺的举动激怒,匈奴人直接将已完成的座云梯飞楼投入了战场。 对于这等巨大的攻城器械,无论是弓弩还是滚木礌石都没法造成实质xìng的损伤。守军紧急调集数十名弓弩手以火箭shè之,胡人则以砂土覆盖火苗。虽有几处火头燃起,无奈这飞楼太过庞大,想要将其烧毁,不知是久之后的事情。 转眼工夫,飞楼靠上城池。轰然大响声中,城墙为之震动。城外的胡人纵声狂吼助威,状若癫狂,上百名特别剽悍的胡人将士顺着飞桥杀向城头。 飞桥虽然已经尽量造的宽阔,但毕竟规格有限,士卒们不得不密集排列,就连左右挥舞兵器都受到限制。冲在最前的批立即遭到晋军弓箭的集中shè击。 虽然这些胡人都身披重铠,但再怎么样jīng良的铠甲毕竟也无法做到全身防护,暴露在铠甲以外的面部、手足等处免不了中箭。箭矢入肉的噗噗声,仿佛连成急响,瞬间就有十余名胡人重伤倒地。有几名胡人摇晃着从飞桥上跌了下去,立刻就在城下摔成烂泥。 但后面的胡人将士丝毫没有因此迟疑,他们摩肩接踵而前,踏着前排倒下的身体继续冲杀,甚至举着死者的尸体作为盾牌,往城墙上冲击。 而晋军立刻让弓箭手退后,代之以压倒第线的是手持长枪的步兵。他们依托城垣,以特别加长到三丈许的长枪攒刺。数十柄长枪往复戳击,就仿佛只滚动的刺猬拦在飞桥之前。胡人士卒固然舍生忘死,时却没有办法可想。 便在此刻,只听得飞桥上霹雳也似声狂吼,员将自人丛中跳起,飞越城垣,直落入晋军阵中。 此人豹头环眼,身躯雄健,身披双层重铠,手持柄奇形大砍刀。这大砍刀厚背窄刃,至少重二三十斤,柄上带有丈许长的粗大铁链,不仅可以近战,也能及远;施展开的时候,数丈方圆内狂风大作。他挥舞大刀酣战,每发刀,必同时叱咤大呼。所到之处,晋军身首分离,血肉横飞,竞无人是他合之敌。 晋军料不到敌将如此凶悍,时阵脚大乱。再加上垛口附近的士卒背对敌将,偏偏又手持长枪转动不便,顿时被杀得溃不成军。那敌将往来冲杀得xìng起,忽地仰天长嚎。飞楼上的胡人战士们随之应和,个个如癫似狂地猛冲猛打。城下的的匈奴大军是狂呼乱喊,时间,耳边只有海啸般的呼声,就连身边人说话的声音都被淹没了! 极短的时间里,在这片狭窄的城头就倒下三十余名晋军士卒。其余的袍泽弟兄们红了眼,不要命地和胡人纠缠在起,可是胡人此番集中的都是上万人中调集的jīng锐,个个都是力敌百人的猛士,在那凶悍敌将的带领下步步迫近,晋军死伤人数急剧攀升,防线摇摇yù坠。 然而对于守城的将军卢昶而言,早已经麻木了,这样的局面根本不足以动摇他的冷静态度。 卢昶带着百余名jīng锐部下就在不远处,却始终没有发出增援的号令。 他神sè淡然地观察着战局的变化,不断评估着对垒双方的极限所在。相比与城下匈奴人几乎无穷无尽的大军,介休守军的力量太单薄了。他必须确保每次动用兵员都阻断敌人的攻势、确保每名战死的晋军将士都牺牲得有价值。 他的守城之法并非简单地向敌人进攻之处堆积兵力,而是掌握强有力的预备队,选择适当时机发动强硬的反突击。 虽然前敌各处的损失情况如雪片搬报来,他的脸sè丝毫不变,只是拨弄着散放在身前的些小木片,偶尔取下枚……这代表又个完整的五十人队失去了战斗力。这样的小木片在四天之前共有五十八枚,但现在已经只剩下三十来枚了。 丁渺在卢昶身边,丝毫没注意卢昶的动作。他双手各执柄银光闪烁的奇形短戟,时不时地舞动下,露出跃跃yù试的神情。 “匈奴武牙大将军刘钦亲自上阵!弟兄们顶不住了,换我上!”震耳yù聋的杀声之中,丁渺冲着卢昶大喊。 那悍猛无比的匈奴勇士,赫然便是匈奴武牙大将军刘钦。此君是匈奴名将,非寻常将领可比,他乃是匈奴屠各部贵种,汉王刘渊同族。其人勇猛绝伦,常为全军锋锐。去岁与东瀛公司马腾的并州军决战时,他独领部兵马邀击晋军,十rì之内,连破四重营垒,十战十捷,斩首万余,直杀得晋人双股战栗。以此赫赫武功,才受封“武牙大将军”之名号。可以说,他的威名完全是建立在晋军将士的尸山血海之上。 “这般人物,正堪做我丁文浩的敌手啊!”丁渺大声嚷道:“士则老兄,你的兵上去也是送死了;且让他们退开罢,休要抢我的功劳!” 这话本是善意无疑,可是经丁渺之口说出,却怎都不是那个滋味。身为越石公麾下数数二的骁将,丁渺自恃勇武,说话冲得很,往往让同僚下不了台;偏偏这种xìng格却很受士卒们的欢迎,实在是奇哉怪也。 好在卢昶早就知道丁渺的癖xìng,倒也不以为意。他年纪远较丁渺为长,两人私交又好,于是开口骂道:“小儿辈少废话!再等半刻!” 丁渺狠狠地瞪了卢昶眼,勉强按捺住几乎要冲破天灵的斗志,咬牙道:“好!好!再等半刻!” 在这厮杀场上,半刻时间简直转瞬即过。刘钦依旧虎吼如雷地往复冲杀,随着他和他部下勇士们的死斗,他们在城头上占据的空间缓慢却又难以阻挡地慢慢扩大了。而与此同时,他们所承受的压力也愈来愈大。 晋军舍死忘生地三面夹击他们,而城墙两侧的弓箭手们近乎疯狂地向飞楼倾洒箭雨,甚至有人将身体伸出垛口以外连连施shè,全力阻止匈奴援军登城。 胡人毕竟只有这座飞楼,在密集攒shè之下,飞楼顶端已经铺了层胡族战士的尸体。在某个时间点上,能够上城支援的战士数量突然急剧减少。 卢昶大喝道:“丁文浩,看你的了!” 话音未落,丁渺已经扑了出去。双戟割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啸声;去势之猛烈,如同被发石机投出的石弹。 ****** 拼出来的章加,呵呵。 向每位看到这里的读者朋友表示感谢。谢谢你们的支持和鼓励,祝您劳动节快乐! 作品相关 第七十八章 晋阳大战(十四)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七十九章 晋阳大战(十五)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七十九章 晋阳大战(十五) 如果从高空俯视,整片战场就像是以介休城为中心的个巨大漩涡。批又批的jīng兵悍将从四方的军营中列队而出,杀向介休,然后次又次的失败,后撤。无数喊杀之声、兵器碰撞之声、无数喝骂、哀鸣、喘息,汇聚成遄急的涌流,从四周投向那深不可测的漩涡中心,随即被吞噬,就此湮没无踪。 而与这片厮杀搏斗的战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距离介休城以西三十里之处。 那里有座刁斗森严的军营。整整两万大军,静静地驻扎在其中。无论介休的攻守战况么激烈,他们都丝毫不为所动,就仿佛只蓄势待发的狰狞巨兽。 战场之中不时派出飞骑,将战况如流水般急报入西面的这座军营: “报,我军本rì第四度发动进攻,动用人马而三千七百,强攻介休东西南三面!” “报,我军以云梯飞楼直抵城墙,武牙大将军刘钦引死士三百人,披重铠、持利刃,突入城头,杀散敌兵!” “报,晋人有将,持双铁戟,与刘钦大将军交手。此人极其骁勇,刘大将军攻势稍挫,受创不退,意气弥厉!” “报,晋将卢昶以猛火油泼洒飞楼,复以火箭引燃。刘大将军不得已退兵,三百死士,战死八成以上!” “报,晋人在城墙掘有暗门,那持戟将军率壮士百自暗门突出,十荡十决,焚烧云梯三十余座,我军猝不及防,死伤惨重!” “报,持戟将军绕城厮杀,我军拼死阻拦,仍被马踏连营而过,沿途百人将以上战死者已达九人!左部骁将句犁湖率亲卫拦阻,只合便被刺死,余众溃散!” “报,武牙大将军刘钦调集长矛手千余,层层包围持戟敌将。敌将大呼酣斗,横戟下马而战,顷刻间斩断长矛百余,砍杀将佐军卒不计其数!刘大将军几被其飞戟所伤,无力再战,只得纵他杀回城中!” 军报条条报来,每报条,营中皆有倒抽冷气的声息。到得此刻,整座大帐之中,已然鸦雀无声,气氛沉重到了极点。 “哈哈哈!哈哈哈!我匈奴雄师,数年来转战南北、无不摧破,如今竟然奈何不了介休这弹丸之地么?难道大漠上的狼群只敢抓捕绵羊,却不敢与猛兽对抗么?”听报之人怒极反笑,愤然挥臂拍击案几,发出轰然大响。 帐中数十人齐拜伏在地道:“大单于息怒,大单于恕罪!” 发怒拍案之人,身高八尺四寸,姿仪魁伟过人,相貌端严而美须髯,不怒自威。正是匈奴大单于、汉王刘渊刘元海。 刘渊乃后汉时匈奴单于於扶罗之孙,左贤王刘豹之子。传说刘豹之妻呼延氏,在曹魏嘉平年间至黄河龙门祈子,忽然见大鱼,顶有二角,在祭祀之处的河水中舞动良久方去。当夜,呼延氏梦见白rì所见的大鱼化身为人,持物交予呼延氏说:此乃rìjīng,服之生贵子。此后十三月,呼延氏果然育子,出生时有神异:左掌天然文有“渊”字,故而命名为刘渊。 刘渊于永兴元年自称汉王,起兵反晋,自起事以来,麾军南征北讨,战无不胜,前后击溃晋军数十万众,威名震动大河以北。 此刻刘渊怒火正炽,在穹庐之中往复走动。穹庐两边数十名将官随侍在侧,泰半两股战栗,汗出如浆。 刘渊推开毡帐的大门向远处眺望眼,阳光照进帐里,使他鬓角的几缕白发显得非常醒目。或许是阳光太过耀眼,刘渊皱起眉,返身往帐内走去。虽然依旧jīng力旺盛,但他毕竟已是六十二岁的老人了。匈奴举族的命运系于他身,偶尔也使他有力不从心之感。 众人皆以为匈奴汉国雄踞并州南北,战无不胜,威逼洛阳,仿佛势吞山河。然而刘渊自己却清楚的很:匈奴极盛之时占据了大漠南北万里的广袤土地,控弦百万。而如今的匈奴势力局促于区区并州,户口不及当年的十分之。若不是靠着数百年来的余威和刘渊本人的百般努力,几乎连周边的杂胡部落都号令不动。 大晋虽然国势江河rì下,可毕竟是正统;纵然屡遭挫折,相比于匈奴仍旧是个庞然大物般的对手。三年以来,匈奴四面出击,可兵马退,晋军就卷土重来,总也拿不下块疆土。去年深秋总算击败司马腾全取并州,然而刚拿到手里还没捂热,就被那刘琨率奇兵从上党偷越,战夺回了并州北部,真是叫人恼恨之极。 此番匈奴尽起大军趁着季来取太原,其实是无奈之举。那东海王司马越如今权势滔天,朝廷军政皆在其手。他在许昌、邺城、洛阳等地各自屯驻重兵,rìrì整军经武,俨然有安定天下之志。为了能在在与朝廷大军血战前获取稳定的后方,刘渊想尽办法搜集粮秣,赶在季挥军北上,以图扭转并州北部的局势。 按照最好的打算,匈奴大军应当凭借兵力上的优势速战速决,以呼延晏路攻取战略要地介休,以乔晞、呼延颢二将各另军北上,而刘渊自领主力大军策应,根据局势发展投入作战,举击破刘琨政权。可谁知刘越石麾下的晋阳军人数虽少,竟然勇敢善战到这种地步,以至于数万大军受阻于区区个介休! “前rì凌晨接报,冠军大将军乔晞遭到晋军轻骑夜袭,被敌将陆遥所杀。今rì,先有晋人视我大军如无物,越连营而入围城;后有武牙大将军刘钦受阻于无名下将,使我大军功败垂成!” 刘渊走动几个来回,怒火渐息,忽地停步叹道:“晋人之中,豪杰何其也!” 毡帐中片寂静,并无人敢于答话。匈奴自起兵以来战无不胜,诸将都养成了眼高于顶的习惯。这话对于骄横异常的他们来说,简直就像是个侮辱。偏偏事实如此,又无可辩驳。众将彼此对视,纷纷露出悻悻的神sè。 刘渊又沉吟道:“这持戟的晋军勇士,前几rì未曾听说过。莫非就是适才伪装成我匈奴贵种,混入介休城中的?嘿嘿,右於鹿王,你的金冠、饰带,可给我军添了不少麻烦。” 所谓右於鹿王,正是刘景的匈奴王号。数月前他被刘琨打得丢盔卸甲,狼狈逃出晋阳之时,连心爱的金冠、饰带等物都没来得及带走。谁知今rì却被晋人用来乔装改扮,骗过了重重营垒。 刘景慌忙出列拜倒,也不说话,只是连连叩首。额头碰在地面,发出咚咚的声音。他是匈奴族中十六位具有王号的大酋之,有驰骋疆场、所向披靡的豪勇,故此在汉国建立时,受封为灭晋大将军的高位;虽曾在晋阳受挫于刘琨,于其威名并无大损。可这般人物,在刘渊面前却仿佛走狗般。 刘渊低下头看了看跪伏在他脚边的刘景,怫然道:“别趴着了,你带三千人马去支援呼延晏,给我认真地打!” “尊命!”刘景大声应答。他弯腰躬身,不敢抬头;倒退着出了大帐,才调集人马呼啸而去。 “贺图延!” “末将在!”辅汉将军贺图延出列。贺图延年约三十许,剑眉虎目,猿臂蜂腰,望之英气勃勃。他是专事负责哨探侦察之将,麾下的jīng锐轻骑早已分遣出发,昼夜不息地回报各处军情。 “晋军动向如何?” 贺图延应声答道:“并州刺史刘琨已然出兵。他亲率晋军主力万余,沿昭馀祁西侧急速南下;此刻应当已过平陶,将渡汾水,呼延颢将军所部即将与其接触。晋军先锋游骑越过我军前部,在兹氏至中阳带频繁活动。末将所部侦骑与其次交手,损失大略相当。另外,在中都、京陵线,有晋军偏师千余人与羯人石勒率领的兵力对峙。” “动作好快!”有人惊讶地道。 晋军南下的速度果然非常之快,不过三天的功夫,已经直逼隰城。而隰城距离介休不过百里,骑兵奔驰半天就可以到达。这样的情况,已经迫使刘渊不得不做出反应。 刘渊返身入座,扬声唤道:“陈侍郎,烦请取地域图来。” 名相貌清矍的中年文官快步趋前,将案几上的卷牍撤下,转而铺上幅极大的地图。眼看帐中稍显昏暗,他又点起两座烛台,轻轻放置在案几的左右。 这文官乃是匈奴汉国黄门侍郎陈*元达,其人深受汉王信赖,官位虽不极高,却主掌着庞大的密谍网络、参与重重机密要务,绝非寻常朝臣可比也。而他身为堂堂黄门侍郎,居然亲自做这些份属仆役所为之事,众将心里都清楚,大单于接着要说的事情必然非同小可。 待刘渊抬手做了个请看的姿势,众将便纷纷上前,围拢到案几前方。 这是幅颇为jīng细的并州地图。从地图上可以看出,整个并州大致呈现为略微倾斜的四边形。诸山脉交错其间,而汾水、漳水等河川在山脉间奔流,串联起个盆地。 其中,匈奴汉国控制区域地跨西河、平阳、河东三郡,与太原国之间唯有汾水流经的百里雀鼠谷可以通行。而在雀鼠谷之北,又有昭馀祁广阔的水面横贯。这样的地形,导致匈奴大军的行动几乎没有回旋余地,唯有沿途强攻猛打。故而才有数万大军受阻于介休小城,进退两难的局面。 刘渊凝视着图上地形,淡然道:“诸位,刘琨所部确实善战,与那司马腾大是不同。但战局的变化依然在我的预料之中。兵法曰:夫兵形象水,水之行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刘越石以重兵阻我于介休线,以为得计,殊不知这恰是自取败亡!” 刘渊向陈*元达微微颔首,随即将手中的朱砂笔往图上处轻轻顿,大滴颜sè顿时在地图上化开。只见赤红的sè彩浓烈yù滴,彷如血痕。 ****** 谢谢节rì期间还来看书的读者,辛苦各位:)节各位哈皮的同时,也请注意休息:) 另外感谢拉娜雅、千百度2、荒唐言等朋友,哦不,是老爷。谢谢各位老爷捧场,螃蟹给跪了。 作品相关 第七十九章 晋阳大战(十五)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八十章 晋阳大战(十六)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八十章 晋阳大战(十六) 三月十七rì晨。 永嘉元年。匈奴汉王、大单于刘渊引兵北犯太原国。数rì之间,连下中阳、隰城、邬县、京陵、中都诸城,横扫太原国南部,围攻重镇介休。大晋并州刺史、振威将军、护匈奴中郎将、广武侯刘琨,率领晋阳军主力南下救援,与匈奴大军对峙于汾水之南。双方兵马合计将近四万之众,血战连场,杀气冲宵而起。 时间,太原国南部的狭小区域之内,成了大晋朝廷与匈奴叛军角力的焦点所在。在这片崇山峻岭中,两支强悍的军队就如同两只闪亮獠牙的庞然巨兽,撕咬、搏击,用最原始的方式决定胜负。 而在两军主力部队战场以外,介休城的攻防战依旧惨烈无比的进行中。在昭馀祁的东侧,则有晋军和匈奴的偏师数千人对峙着。 清晨时分,陆遥几步跃上山巅陡峭的巨岩。只见浓重的晨雾依旧蔓延在起伏的丘陵之间。在山坡下的谷地,雾气甚至如流水般涌入,又翻卷起来。他放眼望去,只能隐约看到座座丘陵的顶端,仿佛许小岛飘浮在rǔ白sè的水面。如此美轮美奂的景sè,几乎不是凡间所能有。 这几天里,陆遥带领部下驻守于祁县境内的碛山与匈奴对峙。此刻他带领若干部下前插至碛山以南二十余里处,距离胡人的麓台山大营只有十里。这场突发的大雾掩护了他们的行踪,使得他们接近到了这样的距离仍未被胡人巡哨兵力发现;可同时,太过浓密的雾气也阻断了陆遥的视线,让他完全看不清胡人的动向。 数rì前晋军奇袭匈奴大营,虽然杀死了不少胡人,但是胡人比预料中快地组织起了有力反击。若不是陆遥见机不对及时收兵,几乎要把全军都陷在那里了。由于兵力实在单薄,陆遥不敢与胡人纠缠,他率军向北撤退,直到碛山才扎下营寨。 而在胡人那方面,由于石勒忙于重整兵马,树立威严,因此时也不忙着发动进攻。他们只是追着陆遥北撤的脚步,推进到了位于碛山南方的麓台山。 令人高兴的是,就在此时晋阳方面派出的援军也到达了祁县。这支援军是近几个月来组织起的新军,共八百人,由裨将军黄肃率领。这支部队虽然以越石公的老部下为骨干,但底层的将士们都还没有完成基础训练,战斗力相当有限。在与陆遥沟通以后,黄肃率军进占碛山东面的竭方山,与陆遥所部成犄角之势,威慑匈奴军马。 整整三天的时间里,两军形成了对峙的局面,没有发生战斗。当太原国南部诸县血战连场的时候,祁县境内反而呈现出诡异的宁静气氛。这使得陆遥总有几分疑虑的感觉。 沈劲也攀上了巨岩。他眺望了番,皱眉道:“貌似没什么动静啊。胡人是怎么想的?难道他们就打算这么耗着,耗到粮草不济退军?” “介休孤城被围,众寡不敌,支撑不了久的。若是介休失守,胡人的势力范围可以直抵晋阳城下,这战我们就算败了!”薛彤提醒沈劲:“他们可以耗,我们却不可以耗。” “胡人耗不起……”陆遥摇头道:“介休虽小,却城高池深,只须守将得力,绝不是容易攻下的。倒是那些胡人,他们不事生产、不重稼穑,虽聚十余万众于河东,却徒以抢掠为业,他们能有少积储可供数万大军长期作战?何况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他们定耗不起!” “不仅仅是耗不起的问题。此刻率领这支军队的乃是羯人石勒。他是马贼出身,出名的骁勇狡诈,原是与叛将公师藩接连的冀州大盗之,贼势最盛之时,几乎攻下邺城。此人善于用兵,绝不是甘心粮尽退兵,无功而返的人。”郭欢补充道。他是冀州广宗人,素来关心家乡的情况,因而对石勒在河北的赫赫凶名颇有所知。 陆遥点了点头,愈发肯定了自己对胡人的判断。他沉声道:“我相信胡人这两天必定会有所动作。老薛,回去以后你定要安排好营寨的守卫,务必深沟高垒、小心防御。兵法云,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 薛彤肃然应道:“遵命!” 陆遥又唤道:“何云!” “在!”何云大步出列施礼。 自从前次郭家坞堡之事以后,陆遥便解除了何云亲兵统领之职,降为寻常的什长使用以示惩罚。何云本人自知其罪当惩,心态倒是摆的很正,行事愈加丝不苟。这几rì他带领斥候们rì夜监视敌军,仗着他本人猎户出身,十分熟悉山地潜行诸般技能,因而表现甚为得力。此刻陆遥重又唤他,何云虽然尽力作沉稳之态,却遮掩不住几分喜sè。 “你带十名斥候,尽切可能迫近麓台山,仔细查探。务必要搞清楚胡人的动向!” “是!”何云大声领命,带人没入浓雾中。 陆遥继续眺望这麓台山的方向,沉吟不语。 他在军中数月以来颇建威严,此刻他不作言语,诸将也不敢话。行人便静静地等候着。 小半个时辰之后,浓雾之中蹄声急响。 何云带着几名斥候骑兵匆匆赶来,隔着老远就叫唤着:“将军!将军!”因为过于激动,他的声音都有些跑调:“启禀将军,胡人……胡人异动!” “怎么回事?”陆遥惊讶地问道。 何云翻身下马,连滚带爬地奔到陆遥面前,气喘吁吁地说:“我们往麓台山的方向侦察,沿途避过股胡人的哨探,路潜行到麓台山的山脚。乘着大雾掩护,大家干脆抵近去,发现胡人在麓台山的营地已经空了大半!整座营地里,至只有千人!” 时间,几名将领都没有说话,只听得见他们倒抽口凉气的声音。麓台山的营地里只有千人?那匈奴大部去了哪里? 众将士的心头无不冰凉。这就譬如两人持刃而斗,若是划定区域、当面公平决战,胜败犹未可知;可是若其中人身处众目睽睽,而敌手却藏身暗处,这局面可就大不妙之至也。 沈劲急道:“须得快快回营!万胡人来攻,可就大事不妙!” 薛彤示意沈劲稍安勿躁,随后沉声问道:“何云,你确定敌营中只有千人留守?” 何云满头大汗道:“千真万确!我带了两名弟兄抵近胡人营寨,最近时距离只有五十步,看得真切。那营寨中应营建俱在,树立旗帜极,可是至只有千人在内!” 薛彤点点头,又问道:“那你等昨rì侦察敌营的时候,可曾发现什么异样?” 何云大声道:“薛将军,我们这些斥候轮番监视敌营,并不敢懈怠。昨rì敌营毫无异样。” 沈劲气急而骂:“毫无异样?几千兵马夜之间消失,你们都不知道……你们干什么吃的?” “这并非斥候的过错。”陆遥打断了沈劲的喝骂:“敌军既然借着大雾转移,绝不是临时起意,显然是绸缪rì的结果,必有重大图谋。何云,你干的很好,要不是你,我们还不知要被蒙骗久!” 他拍拍何云的肩膀道:“且记下了,战后并叙功!” 虽然军情突变,陆遥却面不改sè,他心思甚快,絮叨两句的时间里便已有了几分计较,于是纵身上马,用严厉的语气说道:“沈劲,你带本部骑兵会同何云等斥候,严密巡查麓台山周围五十里,尽切可能找出胡人主力的动向!” “许牧,你带十名骑兵,将敌情通报竭方山的黄肃将军,请他加强jǐng戒,严防匈奴偷袭!要快!” “郭欢,你带本部前去大小道路沿线哨卡,将所有哨卡守把人员增加倍,所有人都要睁大眼睛盯紧。谁敢疏忽大意,立斩!” 陆遥流水价发令,众军官凛然接令,随即各自奔走而去。 陆遥急驰回军营里,又令薛彤、费岑等人整顿军马器械,防备匈奴来攻。 他本人在大帐中急取了祁县及周边地区的地理图来看,看了片刻,只觉丝毫没有收获。他有几分烦躁地将地图推,起身在营帐中来回踱步。 ****** 烦心的事情太太。明天休息天,各位,还请见谅。螃蟹顿首。 作品相关 第八十章 晋阳大战(十六)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八十一章 晋阳大战(十七)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八十一章 晋阳大战(十七) 陆遥所承担的压力,远比他部下诸将所了解的加沉重。 此次来犯匈奴大军总数约莫四万余。扣除分布在介休、祁县等地的几路人马以外,陆遥估计他们实际能用于主战场的兵力约莫两万八千。这个数量接近越石公所率领的晋阳军主力三倍。越石公率部与其正面对抗,承担着巨大的压力。 昨rì清晨,信使报来越石公军令:晋阳军主力与汉王刘渊大军激战连场,双方死伤都极其惨重;因此,后方陆续集结起的兵力都会向隰城调动,不会再有援军派往祁县方面。祁县的战事,全由陆遥负责。 越石公竟然放心让陆遥这样的新晋将领承担个战略方向的攻防,固然体现了他用人不疑的非凡气度;可对于陆遥而言,压力实在是很大——他必须依靠现有千五百人不到的力量,抵挡匈奴五千余众。 匈奴大军强在兵力占优、普遍jīng锐程度也在晋军战士之上;弱点是他们越过晋军据守的介休北上,粮食补给很成问题,因而不利于久战。 与匈奴恰恰相反,晋军的弱点正是他们的兵力和战斗力。哪怕陆遥信心再足,也不会认为他部下的晋军拥有与胡人正面对撼的能力;但是晋军占据地利,他们依托昭馀祁东侧诸高山密林、湖沼河流,坐拥碛山和竭方山两处要地,又扼守团柏谷隘口,形成了坚强的防线。 可是,匈奴人主力的转移,打破了过去几天里两军之间的微妙均势。不知道敌军的目标,就不可能针对xìng地组织防御。晋军原本所依靠的地利优势就此摇摇yù坠,使得战局陷入了极端险恶的局面。 匈奴人的目标是什么?晋军的两支部队在碛山、竭方山的防御都十分稳固,足可以抵挡五倍以上兵力的围攻,这点不因浓雾而有所改变。因此,匈奴人趁着大雾转移,其目的不应该是碛山与竭方山的晋军。 那么,难道他们的目标是团柏谷?那不现实。通往团柏谷的道路共只有四条,除了山脚下经过的大路以外,三条小路崎岖难行,根本无法容纳大军穿越。重要的是,四条道路全都在晋军的严密监视之下,匈奴人根本无法偷越。 既非碛山和竭方山,也不是团柏谷,那匈奴人的目标是什么? 匈奴人究竟意yù何为?他们现在会在哪里?他们下步会做些什么?我军又应当如何应对?陆遥反复地推敲思考着,只觉得头痛yù裂,索xìng重又取了地图细看。 这份地图是军中常所用之物,但在陆遥看来,实在过于简略。诸山川河流都只是寥寥几笔涂抹而过,其间的路途远近标注也有谬误。陆遥索xìng唤来军中向导询问,自取了笔,先将有关地貌补齐在地图上。 祁县的地形东南高而西北低,山地、丘陵、平原、湖沼、河流皆有,地形复杂变。此刻他所处的碛山就是祁县南部的诸山峰之。晋军的两支兵马分别驻扎在碛山和相对而立的竭方山,不止通往北方向的官道,另外三条可通行人的南北向小路也都在晋军俯瞰之下,堪称飞鸟难渡。 横贯祁县南北的官道从两山夹峙之间而过,通往祁县县城。县城里的居民早就尽数迁往晋阳,此刻只留下座空城罢了。官道再往西北,则是重要隘口团柏谷。团柏谷以北是马平川的原野,直达晋阳再无阻碍。 碛山下不远处是龙舟水,又名侯甲水。原本东西向的河道被碛山所阻,打了个弯往北流去,最终从群山之中奔涌而出,在碛山以北二十余里处的沼泽地带汇入汾水。 陆遥眉头紧皱。祁县乃是匈奴右部所在,因此他们对这里的地理是极清楚的。可陆遥在并州从军年,军中又有本地人作为乡导,对祁县地形的了解也并不逊sè于胡人。问题是,晋军据守的碛山和竭方山的确是要地,他实在想象不出胡人的主力转移到了何处。 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继续笔笔地往地图上添写。 麓台山在碛山的南面,南距京陵十五里;北距碛山大约四十余里路程,若是走小路,还会远些。此山山形险峻,是祁县与武乡的分水岭。山中有胡城谷,谷中汇集众溪流成河川,名唤胡谷水。胡谷水东流数十里,在祁县最东端的个无名湖泽与洞涡水汇合,再转向西北,沿途斗折蛇行,最终在团柏谷以南汇入汾水。 画到这里,陆遥悚然惊。 胡谷水! 胡谷水水量甚小,而且河道蜿蜒曲折,落差甚大,根本无法行舟,因此陆遥起初并未注意。但是……若胡人的将士们够狠够勇,他们便可以编木为筏,顺水漂流而下!这条河流虽然往东绕了极大的圈,但来在与洞涡水汇合处有个湖泊可供休整;二来下游的水量渐渐增加,足可承载大舟;三来,沿途恰恰可以借复杂的地貌避过麓台山与碛山晋军的监视,直抵晋阳东南最后的要隘团柏谷! 没错,定是如此!胡人的主将石勒是河北马贼出身。这种险中求胜的用兵,不正符合马贼那种胆大妄为、火中取栗的路数么?果然是个狠角sè!果然是个亡命之徒! 陆遥掷笔而起,大步迈出营帐,高声喝道:“传令下去,诸军整顿装备,半个时辰之内拔营!” 传令兵刚要退下,陆遥忽又喝道:“且慢!” 若石勒并未走胡谷水的水道呢?若是敌人只是借浓雾下山,寻隐蔽的所在潜伏;我军自乱阵脚,岂不是反给了胡人可趁之机?陆遥完全可以想象,晋军离开碛山营地以后,如果遭到胡人的突击,那必然是惨败的局面!胡人将领石勒很有可能这么做,因为隐匿行藏、伺机毙敌的手段,不也是马贼最擅长的套路么? 又或者胡人最终并无行动呢?自己等于仅仅因个猜测,就主动放弃了重要的战略据点碛山,导致胡人直接威逼团柏谷。这样重大的指挥疏漏,该承担怎样的责任? 陆遥皱紧了双眉,不由自主地在营帐前来回踱步。他反复地思量着敌人可能的动向,浑然不觉周身冒出了大汗,将几重衣物都湿透了。 “将军!将军!” 陆遥抬眼去看,只见沈劲、何云二人纵身下马,飞快地奔来。 “启禀将军,我等无能,未能发现胡人主力所在。”沈劲羞惭道。 陆遥打断沈劲的话语,急切地问道:“你们搜索麓台山附近地形,可曾注意到胡谷水左近有何异样?” “呃……”沈劲时语塞。他与何云对视眼,犹疑地道:“倒并无什么特殊的地方。胡谷水南岸就是麓台山,胡人将水边整片的林地都砍倒了,因此视野甚是开阔,我等不敢过于迫近。” “整片林地?”陆遥突然大声喝问,将沈劲吓了跳。陆遥又凝重地问道:“你们仔细想想,他们砍伐林木,会不会是要编造木筏?” 沈劲眼前亮,惊道:“很有可能!” 何云补充道:“我们在胡谷水的下游曾见到不少搁浅在岸边的零散木料……很有可能是他们编造木筏的余料!” 陆遥击掌喝道:“就是如此了!” 他心情振奋之极,大声道:“传我将令,立即整顿兵器、甲胄,其他辎重全部抛弃。全军自后山撤往龙舟水,然后登船去团柏谷!” “登船?”匆匆赶来的薛彤惊讶道:“道明,你莫非是弄错了?往团柏谷去得走陆路!龙舟水不通往团柏谷啊?” 陆遥把抓住薛彤,将他拉到大帐中的桌案前:“老薛,你来看!” 既然确定了胡人的动向,陆遥转瞬间就已想好了应对之策。敌人走胡谷水的水路奇袭团柏谷,固然隐蔽,速度却快不起来。胡谷水河道蜿蜒,先往东绕个大弯,再路折向正北,路程不下百余里。纵使胡人天刚放明就出发,此刻也不过刚到半途。 晋军此刻出发,若是走陆路官道的话,经六十余里路程到团柏谷,山路起伏难行,哪怕强行军也需三个时辰。时间上勉强来得及,但是这样的话,很有可能在团柏谷以南的野外与胡人撞个正着。胡人兵且悍,野战为陆遥所不取也。 “故而,我们要走这条路!”陆遥在地图上重重指。他方才已向乡导打探得清楚,龙舟水在碛山折弯以后,几乎笔直往北,直到约莫二十里外汇入昭馀祁。 昭馀祁乃是上古以来天下知名的大泽,近邬县者称为邬泽,祁县境内的称为祁薮,其周边又有无数连绵的湖沼,地形复杂之极。龙舟水河口的东侧是大片淤积的浅滩,而浅滩的另边,就是源出象谷的象谷水。 象谷水在这段与昭馀祁的连绵沼泽湿地几乎汇拢,随后却又路往北,途经团柏谷的北口,最终在阳邑县汇入汾水。 这条路线,到团柏谷的路程至五十里;不要提龙舟水和象谷水都是河道开阔的大河,利于行船。而且之前为了防止胡人偷越龙舟水,晋军早就将上下游的渡船全都集中起来看管。计算船只数量,足够载下陆遥所部。其中虽然需要以人力拖曳,将船只从龙舟水移到象谷水中,可是有数百名将士齐上,并非什么难事。粗略估计行程,只需两个时辰便能绕到团柏谷以北,将将比胡人超前步。 兵法如弈棋;纹屏上所争者无非先机,兵法亦如是。陆遥信心十足道:“胡人走水路,我们也走水路!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 jīng神状态恢复了,但愿身体状态也尽快恢复,hoho。感谢各位读者老爷持续支持,继续求点击红票收藏啦! 另外感谢倪、yy67382183、铁手無情几位朋友的捧场。谢谢倪的鼓励,有生皆苦,rì子还得过。谢谢yy67382183,给举人老爷请安。 作品相关 第八十一章 晋阳大战(十七)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八十二章 晋阳大战(十八)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八十二章 晋阳大战(十八) 未时。 笼罩大地的浓雾早已散去,强烈的阳光洒落下来,真有几分暖的感受。 队队士卒们从隘口内急匆匆地向外跑去,闹哄哄地嚷着,杂乱地经过陆遥的身边。而陆遥向后张望着,脸sè铁青。 两个时辰前他们顺着龙舟水赶往团柏谷,可这段路途实在称不上顺利。晋军征调的渡船都是些不中用的老旧货sè,半路上居然有两条船散架,还有三条船漏水。这不仅导致赶到团柏谷的时间比想象中晚了半个时辰还,人数也暂时只有四百余人。其中许人与破损的船只斗了路,累得jīng疲力竭,上岸就瘫倒在地。 陆遥原本打算借助团柏谷的险要地形伏击匈奴,这想法确实甚好,可是将士们的状态如此低靡,哪里还能打仗。眼看胡人大军将至,军情紧急如火。他不得不带领亲兵先行赶到团柏谷隘口,将其他人留在后方稍作休整。 团柏谷的守将名唤王彦。此人原是祁县王氏部曲首领,带领王氏私兵投军后被任命为本县的兵曹史,率兵卒若干维持祁县治安。匈奴此番入寇,他领了乡兵两百余人把守团柏谷要隘。那些乡兵缺乏训练,战斗力殊为可疑,因此几天前陆遥又拨了队主费岑领五十兵辅助。 团柏谷原本有座夯土的关隘,可是几年来兵火所及,早已荒废,在原地只留下尺高的台基。陆遥前几rì领军南下时,原已令王彦督促乡兵们尽快重建关隘。可是因为时间太紧张,到此刻为止,只来得及在隘口前的坡地立起三道木栅,木栅前该挖的壕沟还没有动工。关隘主体的修复工作刚过小半,大批的木料横七竖八地堆积在谷口处。 “为什么动作这么慢?”陆遥压抑着怒气问道。 “陆将军,弟兄们已经rì夜赶工了,可共就这么些人手,隘口的工程量又大。再者说,敌人来得太快。”王彦满脸无奈的神sè答道。 陆遥瞪了他眼,转而去问薛彤:“后队的弟兄们什么时候能到?你派人去催催沈劲,若是误了事,我先砍他的头!”这种时候,大抵总是统兵大将的心情最是焦虑,陆遥虽然竭力做沉稳之态,但毕竟有时候按捺不住。 “半个时辰。道明,最半个时辰,弟兄们就能全军抵达,立即可以投入作战。”薛彤信心满满地打保票。 而陆遥只能低头叹气,胡人会给我们半个时辰么? 他重重地跺脚:“若实在赶不及……唉,只能勉力先顶阵了。” 既然形势如此,也无须做抱怨,左右不过是拼了xìng命厮杀而已。陆遥立时召集在场的什长以上的军官和骨干士卒,准备分派任务。 他随手折下根干燥的树枝,在地上画出团柏谷的地形。待要开口,忽见王彦带了若干人从身边仓皇奔过,两人组,俱都抬着黑漆漆的大缸。 此人手下有兵二百,虽都是些缺乏战斗力的杂兵,可眼下的形势还少他不得。陆遥正要用他,故而也唤了他部下什长以上前来同商议。岂料此人全无军纪,竟然不理会将令,反倒忙着搬那些无用的什物! “王兵曹!”陆遥大是恚怒,皱眉喝问道:“这是何物?” 王彦打了个哆嗦,连忙陪笑道:“陆将军,这是本家族主喜好食用的胡麻油,传闻用来煎物,香气扑鼻。此物乃是白胡麻压榨而出,三十倾胡麻仅得缸而已,甚是珍贵。这几缸都是今年新产的,因道路不靖,故暂时存放在此。陆将军休怪,既然团柏谷将有战事,我且引人将这几缸胡麻油运到他处安置……” 大敌当前,你这厮怎还想着什么胡麻油!陆遥不禁绝倒。 未时三刻。 薛彤带着数十名部下仍在隘口前后忙碌,而王彦所部的将士们与陆遥所部先期到达团柏谷的数百人混编在处,已经列阵完毕。依托着两边高崖夹峙的地形和木栅,合计五百人的步卒分成三队。前二后,成品字形排列。每队都组成个拥有弓弩、枪矛和短兵器的密集方阵,由陆遥派出许牧、杨若、费岑三名队主进行指挥。陆遥本人带领他的本部骑兵居间策应。 列阵方定,远处便有马蹄声起,几名乌桓斥候骑兵突然从道路的尽头出现。发现晋军阵列之后,他们放缓了速度,在距离军阵百五十步左右的地方横向行动以观看晋军的虚实。与此同时,他们又发出嗷嗷的怪声,在马背上做出种种挥刀砍劈的动作来彰显武勇。 这使得面对乌桓人的步卒阵中阵sāo动,被负责的什长厉声呵斥之后,才又沉静下来。这些sāo动的士兵都是祁县世家的私兵,从个体而言,其中数人颇具武勇。但在陆遥眼中,他们缺乏必要的纪律约束和战斗配合,只能用乌合之众来形容。 小半个时辰之后,远处响起沉重的脚步声,那是胡人的主力到达。 通常来说,与讲究阵而后战的晋军不同,胡人的步兵通常总是七长八短地拥挤着,无论攻防都显得杂乱无章。但此刻出现在陆遥眼前的胡人却显然排出了清楚的队列。他们以三百至四百人为队,不疾不徐地行军。除了在官道左右两翼的高草地里各安排了队骑兵散开行进,其余各队都保持良好的间隔,沿着官道顺序向前。行进之中部伍丝毫不乱,远远看去仿佛条贴着起伏山地蜿蜒前进的巨蟒,腾腾的杀气扑面而来。 胡人的兵马在距离晋军三百步左右时停止前进。随即向两翼延伸开去,直到与高地相连。数千人的军阵横列,枪戟如林,人如虎,马如龙,令晋军稀少的兵马相形失sè。 而在中军处,取代原冠军大将军乔晞军旗的,是面简简单单的旗帜,其上并无官职,只有个笔墨淋漓的“石”字。 继乔晞之后迅速掌握指挥权的,乃是个名叫石勒的羯人。仅仅三五rì的时间,他就已经整合了由于乔晞战死而四分五裂的匈奴大军。而其行动之间有条不紊,较之于初时那些乱哄哄的杂胡有天壤之别! “石勒这厮如此善于治军,今后定会成为我们的大敌!”陆遥叹息道。 胡汉两族数百年来的征战之中,汉人从来不是屈居下风的方。哪怕是汉末丧乱时,魏武帝仍能长驱辽东,于白狼山战底定乌桓。可是自本朝混天下之后,懈于武事、军备废弛,凡有边境冲突,几番被外族所欺。仅余的点jīng锐武力,也泰半损失在宗室诸王的内乱之中。以陆遥这些年来的见闻,朝廷军中真正谋擅断、有将帅之才的高阶军官,实在是寥若晨星。 而胡人则不然,他们xìng格轻生好死,天生就是骁勇的战士,又用游牧、狩猎的习俗来砥砺军事技能。虽然胡人的数量比汉人少得,可他们拥有远于汉人的能征惯战之人!以这羯人石勒为例,据说此人起初不过是地位卑微的牧奴罢了,可竟然能应势而起,率领群盗纵横大河南北。而他这几rì里既狡且悍的战术水平展示,也令晋军诸将无不深为戒惧。 他转念想想,不禁又叹了口气。 石勒!这个名字给陆遥所带来的戒惧其实远远超过他人的想象。在陆遥的前世里,不需要么有历史知识,只消是读过科普读物《上下五千年》的人,就半曾记得这个名字:五胡十六国中后赵的建立者;转战南北二十年,最终跨蹑燕赵,并吞韩魏的代雄杰;从奴隶开始,最终成为几乎统整个中国北方的后赵皇帝——石勒。 这样的人物,难道不应该是最后出场的大波士么?出场顺序怕是乱了吧? 陆遥摇了摇头,将脑海里突然迸发出的奇怪想法赶走。他向身边名亲兵道:“你去催催薛将军,叫他尽快做好准备!” 作品相关 第八十二章 晋阳大战(十八)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八十三章 晋阳大战(十九)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八十三章 晋阳大战(十九) 不得不承认,双方的实力对比真是悬殊之至,这使得晋军将士们的战斗意愿相当低落。不少乡兵士卒们心里都在打鼓,因此明眼人望便看出阵脚显得有些松动。若不是因为陆遥临时派遣了若干将士混编入乡兵队伍担任骨干,只怕不少人当场就要转身逃跑了。 可是眼看着十倍之敌在前方耀武扬威,哪怕陆遥部下的那些老行伍也不禁发怵。原本隶属于高翔麾下,最近转纳入陆遥直属的老卒赵鹿即是如此。他感觉自己嗓子干涩,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猛咳了几声才恢复过来。眼看胡人的队伍渐显密集,他双手紧紧握住长枪,右脚踩在地面的凹陷处试了试发力;随即又弓下腰,确保自己的身躯完全被军阵第排的木栅所掩护。 作为历经数十场战斗之后幸存的将士,至不济也会有他独特的保命本领。赵鹿面紧张地做着最后的战斗准备,眼神却忍不住向军阵的右侧掠过。他已经在那片高地中选定了条穿行于乱石之间的逃跑路线。万战事不利,只要沿着这条路线狂奔,无论是胡人的骑兵、还是弓弩手,都很难威胁到他。 赵鹿从远处收回的视线落在身侧的名年轻士卒身上。这年轻人身材瘦削,或许是慑于敌军的声势,面sè显得有些苍白,正是赵鹿所在什队的什长穆岚。 数月前并州军溃败之后,赵鹿和穆岚都是没头苍蝇也似的败兵之。两人起逃离的战场,直到越石公进军晋阳,才又返回军中。说来也奇怪,赵鹿和穆岚两人既非同乡,年纪也差了许,偏偏特别投缘。虽然穆岚已凭借军事训练中的良好表现升为什长,可赵鹿仍然时常把这个xìng格耿直的小伙子当做自家晚辈看。 赵鹿犹豫了瞬,随后压低了声音说:“小子,会儿要是有啥……千万要紧跟着我!跟紧了才有活路,懂么?别傻乎乎的可着劲儿往前冲!” 没想到穆岚瞪了他眼,怒冲冲地回答道:“凡兵战之场,立尸之地,必死则生,幸生则死!” 赵鹿茫然地看着穆岚:“你说的是啥子嘛?这玩意儿是汉话么?我怎么听不懂?” 穆岚曾随乡中长者受庠序之教,是陆遥军中仅有的几位识文断字的军人,在之前的军事训练中,与朱声等人同被陆遥所发现。陆遥对这几人非常重视,经常在训练之余加以格外的沟通交流,颇有些将之视为将军门生的意思。故而穆岚脱口而出陆遥所述的兵法,乃是寻常。问题是,这些言语在大字不识个的老兵听来,未免太过深奥了。 穆岚咬牙道:“这是陆将军教的,意思是在战场上唯有舍死忘生才有活路;像老伯你这样贪生怕死的,定会死啊!” 赵鹿不禁惊怒:“你这鸟厮,晦气!枉我素rì里那么关照你,你咋就那么没心没肺呢……” 赵鹿当真发起怒来,可以骂上三天三夜都不停。可这回,他才说了两句,前方杀声大振,胡人发起了攻势。 虽说行军时的阵列颇有几分强兵气象,可是胡人冲杀起来依旧是乱糟糟的。随着中军鸣镝为号,支大约三五百人的队伍大吼高呼着,也不分长兵短兵的差异,向着晋军的阵列蜂拥狂奔而来。 队中有人张弓搭箭乱shè,箭簇打在竖起的木栅上,噗噗连响。有些箭透过木栅的缝隙贯入,命中了几名晋军士卒。好在胡人用的弓是用于骑shè的长梢角弓,shè程和威力都属平平,即使shè中,只要不是直接命中要害,都没有大碍。晋军的弓箭手立刻回shè,双方你来我往几个回合,各自倒下数十人,算是打了平手。 这时胡人已逼近了,若干手持大刀阔斧的力士在盾牌的掩护下开始砍劈木栅。 团柏谷前的木栅共设了三道,顺着道路的方向逐次后退。此刻胡人迫近的乃是第道。这木栅是用附近山林里砍伐的原木搭建而成,结构虽然粗劣,但却结实的很。胡人斧又斧地砍了小半晌,只见树皮、木屑之类横飞,短时间内却没什么成果。反而是晋军用长枪隔着木栅往外攒刺,接连刺死了好几名刀斧手。 胡人生xìng轻生好死,但凡被有谁搠死搠伤了,其他人丝毫不顾。有时候干脆踩着死伤者的身躯向前,拾起落地的利刃大斧继续攻打木栅。有些身手矫健的,便来挥刀劈砍晋军长枪的枪身。 穆岚猫着腰从木栅的缝隙中瞄准,瞅冷子将长枪捅出去,接连伤了数人以后,忽然枪柄被人拽着猛力往外拉扯。他猝不及防,整个人都被拖拽过去,额角咚地撞在木料上,被头破血流地反弹回去。他正厮杀的亢奋,哪里会觉得痛?呼喝着又要往前冲,可挥动长枪的动作却不得力。定神去看,那长枪已被砍断,断口距离手掌不过寸许。转念想,才发觉若非那木栅将自己阻了阻,只怕胳臂已经被卸了。 正在侥幸的当口,忽听身后有人大叫:“小心!”话音未落,穆岚只觉眼前黑,随即被名从天而降的高壮胡人大汉扑倒。 原来胡人这时已学了乖,先以几名刀盾手为前导,接连砍断了几杆长枪,晋军在这个小区域内的反击力度顿时受挫。趁此时机,他们将大盾靠在木栅上,十余名身手矫健的勇士借力翻过木栅,直跃进了晋军阵中。不巧穆岚正弯腰捂头,名肥壮胡人便跳到了他背上,两人全都立不稳,顿时滚做团。 两人相隔太近,那胡人桀桀狞笑,满嘴的腥臭扑面而来,中人yù呕。穆岚只顾着双手抱,将胡人持刀的手臂挽住了,却防不得另手得空,挥拳在他的胸胁乱殴。那拳重似千钧,直打得穆岚口鼻溅血,眼看要被当场打死。好在赵鹿反应甚快,斜刺里奔过来,往后心刀取了那胡人的xìng命。穆岚死里逃生,只觉得手脚都软了。 与此同时,那些跃入木栅后的胡人狂呼乱喊,手持短兵放手大杀。四周的晋军相距既近,用的又是回转不灵的长兵器,如何抵挡的了?顿时被杀伤了十几个弟兄,阵列大乱。好在指挥的军官杨若是久经沙场的老行伍了,经验非常丰富,毫不犹豫地号令后排的长枪手递补上前。这些长枪手都是经过了几个月艰苦训练的士兵,十余杆长枪齐刺之下,任凭你身手通天都没有活路,很快就把他们都刺死了。 这些悍勇死士虽然尽数阵亡,可是被他们阵胡搅,晋军在木栅沿线的防御阵型出现了极大的疏漏。趁着长枪手忙于消灭这些死士的时候,的胡人抵近了木栅。有的人继续以刀斧砍伐;有的人攀爬在木栅上,挥动手中兵器乱杀;还有人仗着力大,干脆喊着号子冲撞,想把木栅撞翻。而晋军立刻组织反击。 穆岚趴在地上稍许喘息几声,抬手抹去嘴角淌血。眼见敌军迫近,他在地上捡了根长枪,重又冲去木栅边抵敌。若以个人的骁勇和战斗意志而论,匈奴战士确实远在晋军之上。然而两军结阵而战,个人的武勇往往无所施展。此时,晋军这边数十名长枪手在过去个月训练中培养而出的战斗方法,却展现出了成果。 以穆岚这什为例,扣除连rì来战死和受伤的,还余六名士卒。他们以三人为个坚固的战斗小组;紧密配合,分进合击。每次出击只以毙伤人为目标,绝不恋战,也绝不各自为战。匈奴人与他们只照面,三柄长枪就同时搠到。而在防御的时候,晋军方面依托木栅的掩护,另方面彼此支援,次次逼退胡人迅猛的冲击。 凭借数十名长矛手们展现出的良好战术纪律,晋军死死抵住了胡人。双方谁也不愿后退,彼此惨烈地厮杀着,在短短的时间里,都出现了极其巨大的死伤。 ****** 谢谢各位读者支持和关心。书评区里有些问题,在这里简单回答下。本书正常的新节奏是每rì,螃蟹身为上班族,写作完全出于业余爱好,每天趁着工作间隙涂抹几笔,实在想快也快不起来。周六周rì我个人带孩子,小孩六岁,正是折腾的时候,所以我会比平时还忙。但如果有断,下周我会加作为补偿。诚挚地希望各位朋友理解。 如因此导致读者老爷不快,螃蟹唯免冠顿首以谢。拟切腹,求介错…… 另外,还有关于章节名的问题。个人以为,晋阳大战这样的重要情节,排列到第十八章真不是什么大问题,老实讲,这场大战后面还有好几十章。如果读者老爷因此而感觉不耐烦,我……我只有提前放出大结局以表歉意了…… 五胡十六国是个冷门年代,所以《扶风歌》注定热不起来。呵呵,正因为如此,能够驻足观看本书的每位读者,都令我感受到了巨大的帮助,诚挚地感谢各位! 作品相关 第八十三章 晋阳大战(十九)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八十四章 晋阳大战(二十)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八十四章 晋阳大战(二十) 转眼半个时辰过去了。 在这半个时辰里,匈奴人连续组织了五次冲击,接连突破了两道木栅,虽然尚未取得完胜,却使得晋军的伤亡极其惨重,至少有百具尸体被丢弃在前两道木栅之间。 这时石勒让将士们稍许歇息,积蓄些jīng力再战。 任谁都知道,只需突破眼前这道关口,祁县往北马平川,再没有任何能用以阻拦匈奴大军的地形。凭着他们这五千人马,简直如入无人之境,直逼晋阳城下亦非难事。 这支军马,原本只是汉王刘渊抽调各路附从部落组成的支偏师,不过用以吸引晋军注意力罢了。领兵的酋长们自己都不曾想过能有什么战果。何况他们出师不利,统兵的冠军大将军乔晞居然被晋人乘着夜sè突袭斩杀,次rì晋军大举进攻,杀得全军上下溃不成军,士气低迷之极。 好在天神佑护,继任为全军统帅的羯人石勒力挽颓势,不仅将战线举推进至祁县,此刻竟然有机会扑向晋阳!这样的局面,真让匈奴诸将的心情愉快的很,距离战线数百步开外的中军所在,十余名酋长、将校个个满面风。 匈奴万骑长刘苞乃是受大单于刘渊委派的全军副帅,带领本部落数百人随军,其职权类似于监军。前几rì战况不利时,刘苞并无匡济之能,部下反倒被晋军杀死了许;石勒统合诸军时,此辈又自高身份,很不合作。军中诸部杂胡头目,都对此人深感厌恶。 这时刘苞仰天大笑,十分得意:“此刻晋军布置在碛山和竭方山的兵马,定焦头烂额了吧?咱们先攻破团柏谷,然后吃下碛山和竭方山的晋军,最后拿下晋阳!哈哈,石勒,你看如何啊?” 刘苞这番话出口,分明有抢功的意思。几天来,石勒费尽心机与晋人鏖战,直到此刻才看到取胜之机。刘苞先前毫无表现,却赫然已将之后的战果纳入到自己囊中。石勒不禁心中大是恚怒。但他深知刘苞素来以匈奴贵种自矜,说话毫无禁忌。何况他既然投效于汉王刘渊麾下,对这些匈奴豪酋便不得不稍加忍让,于是强自将怒气压抑下来。 却听得刘苞继续道:“乔晞这厮有勇无谋,行军布阵有乖谬,差点将大家都害了。亏石勒你整顿败军。这份功绩,我定然会向大单于禀报,请他重重赏你!哈哈!哈哈!想不到羯奴当中还有你这样的人物,哈哈……” 此话出,随侍在石勒身旁的王阳、燮安、支雄、冀保等“十八骑”中人顿时变sè。石勒乃是羯人出身。羯人的种类与匈奴不同,他们不事游牧,绝大数都很穷困,许人不得不替人帮佣渡rì,还有被卖给山东汉人为奴的。因此许匈奴人都看不起羯人,蔑称他们为“羯奴”。 石勒依附在乌桓大酋伏利度旗下时,曾因此与人几番发生冲突。可那时候石勒乃是穷途来投,寄人篱下;此刻他亲自执掌上千人马,身为军总帅,地位与之前相比已有天渊之别。这匈奴人竟然还敢如此无礼! 石勒再难掩饰心中不悦,他引缰绳,自行向前去眺望晋军的阵地。 此刻据守在路口的晋军只剩下了不到二百人,看他们的样子,已经十分疲惫。而在他们身后,有名骑着高头骏马的将官仍在呼喝着鼓舞士气。 远远看去,这人约莫七尺高的个头,双肩宽阔,身材十分英伟。在兜鍪之下,可见他的天庭饱满,鼻梁丰隆高挺,双眼神采奕奕。单以相貌而论,不像个将军,倒有几分偏偏浊世佳公子的风韵。 石勒在这里打量着,那将官似乎有所察觉,忽然转过头向这边看来。两人眼神交汇,石勒只觉得双眼发痛,竟仿佛凭空被刀剑所伤。石勒闷哼声,控马退后几步。那将官也不理会他,自顾看向别处。石勒这才发现,在他左侧的脸颊上,道灰白的伤疤从眼角直拖到嘴角,英俊的面容也由此显出凶横强悍的意味来。 “大哥,何事?”身后蹄声得得,王阳见石勒忽然退后,于是前来询问。 不知为何,石勒突然有种危险的预感。他想了想,却并不觉得有什么疏漏,于是微微摇头,对王阳道:“我没有事。这团柏谷守将似乎有几分眼熟……” 王阳笑了:“怎么会,咱们原在冀州往来厮杀,这个月才投入大单于的麾下,何时见过并州的兵将?大哥是太过劳累,眼花了吧。” 石勒只是顺口说而已,既然王阳这般解释,他也就不再想。 此时冀保从后面上前几步捧来份食物:“大哥,我们凑了些吃食给将士们加餐。大家不妨吃饱喝足,再去厮杀。” 石勒等众今早出兵时用了些许饮食,此刻早就饥饿难耐。他放眼向己方阵中观看,只见诸将士都在大嚼,便不客气,自来用饭。他拿到的是个粗陶大碗,碗里装着许乌黑的块状物。石勒只当是秫秸或桑葚之类,口咽下,只觉口感不对,细想了想,几乎把大碗抛却地面:“这……这是什么肉?” 此物绝非兽肉,很有可能便是所谓“人脯”! 石勒惊疑不定地望了望冀保,却见冀保面不改sè,顿觉气馁。 这两年来河北灾荒不断,匈奴单于庭所在的离石也未能幸免,居民易子而食,就连放牧的牛羊也饿到互相啃吃毛发的地步。军粮供应是极其窘迫。此番数万大军出击,固然出于晋军意料之外,但为了供给庞大的战争耗费,已经榨干了匈奴汉国的每点每滴潜力。担任后勤任务的冀保实在不易,石勒也知道没法要求。 他长叹声,将陶碗放下。汉王刘渊拥大军北进,看似气势煊赫,其实早就把最后的老底子都倾将出来,无论人力、物力、财力都已到了极限。因此刘渊加急于攻陷晋阳,希望夺取并州北部的资财以供军需。而据守晋阳的刘琨其实又能好到哪里。整个并州几经战乱,所谓“贼过如梳,兵过如篦”,除了哀鸿遍野,还能留下什么? 石勒紧皱双眉,怔怔地想着心事,部下们谁也不敢打扰他,都静静在旁等待。 过了许久,石勒跃而起,恢复了信心十足的姿态。他大声催促王阳道:“率军驻守碛山的陆遥颇善用兵,我估计至明天就有援军赶到。王阳,你带上呼延莫、郭黑略、张越、孔豚他们几个亲自攻上去,务必在入夜前拿下隘口!我们要打个漂亮仗,在那些匈奴人面前显示番手段!” 王阳乃是石勒麾下“十八骑”之首,追随石勒最久,也最得信赖。他原本是冀州赤龙马场的牧奴,少年时得异人传授了超绝武艺,双手长矛的独门绝艺是威震河北。每有大战,他总是当先冲阵、斩将夺旗,是石勒麾下数数二的勇武之士。 昔rì石勒追随公师藩、汲桑等巨寇与朝廷大将、有“屠伯”之称的苟晞与交战。苟晞引雄兵五万,军容严整。群寇望之生畏,无不两股战栗。当是时也,唯有王阳单骑突出,于万军阵前跃马挑战,连斩苟晞麾下勇将数员,全军士气由此复振。 呼延莫、郭黑略、张越、孔豚等人,也都是名震冀州的骁勇战士。石勒下定决心速战速决,这才令他们同参与进攻。 王阳正待出发,石勒忽然又道:“我看这将形貌非常,不是寻常庸人。此战最好能擒拿此人,若能降服他,rì后定然是个臂助。” 王阳作难道:“大哥既有此意,只凭小弟这两柄矛,定当擒他。只是这等人身为朝廷将官,自视甚高。大哥想让他倾心归附,只怕不那么容易。” 石勒微笑道:“试试何妨。如今朝廷昏庸无道,天下豪杰四起。当此乱世,焉知今rì的流贼不是明rì的君臣将相?又焉知今rì的高官显贵不是明rì的丧家之犬?若能降服此人,真是如虎添翼,正好图谋大事。” 王阳点了点头,伸手拍拍挂在马鞍旁的两支jīng铁长矛,带着数十骑疾驰而去。 ****** 谢谢各位读者的关心和支持!谢谢曾二牛老兄的费心指点!谢谢鼠标、秦时关、碧落黄橙等朋友的鼓励和鞭策!谢谢荒唐言、鼠标、dajkf等老爷的捧场! 螃蟹会继续努力! 对不住,最后补充句:冷门题材,亟需支持。新读者如觉看得过眼,还请高抬贵手收藏把,万分感谢。 作品相关 第八十四章 晋阳大战(二十)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八十四章 晋阳大战(二十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八十四章 晋阳大战(二十一) 石勒观察了阵战局的动向,忽然再度生出那种危险的感觉来。当他在冀州与官军作战时,这样的直觉几次救了他的xìng命,因而石勒非常信赖自己的直觉。可是,哪怕他焦躁地拍了拍自己的面颊,也想不出这危险之感究竟来自于何方。 他仔细想了想,驻扎在碛山和竭方山的晋军此刻应当已经看到了团柏谷燃起的狼烟。推算他们行军的速度,约莫三个半时辰以后,大约入夜时分才可能赶到战场。可是有这三个半时辰,足够他攻下团柏谷了。随后依托团柏谷的地形,可以先行歼灭南来之援军,随后挥师北向以迫晋阳。无论攻守进退,都在石勒掌中。 当然,按照刘苞那厮的看法,乃是在他的掌中。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样的战局都很顺利。但石勒决定保持足够的jǐng惕,万万不能给敌人留下可趁之机。于是他又将得力部下、“十八骑”之中的夔安唤来,命他率领jīng兵五百,往大军以南的官道上列阵防御,以防有变。 做完了这番布置之后,石勒重又打量战场:在战场的正面,匈奴人的兵力优势几乎达到十倍以上,随时可以突入两山夹峙的关口;而在两翼的山峦上,也早早地派遣了斥候攀爬上去监视敌情,清晨的雾气早已散去,此刻天气极好,视野广阔,绝不会有任何疏漏。毫无疑问,这是己方必胜的局面。 阻拦在五千胡族勇士和晋阳城之间的,只剩下这个小小的团柏谷,还有那几百名虽然顽强奋战、却必定失败的晋军战士。 石勒凝了凝神,又看了看谷口的地势。他眼力极佳,虽然相距甚远,也能看得清二楚。那关口外围,晋军的木栅已经显得破烂。看士卒的姿态,其中不少人显然已畏缩怯战。唯有那员晋军将领依旧立马于隘口,神sè安若磐石。他身后的隘口处,横七竖八地凌乱堆着大量木料,看来晋军原本是想建立座堡垒,却未能及时完工。 危险的感觉或许来自于这座堡垒吧……如果这座堡垒完成,今rì的形势可就很是不妙了!石勒这样总结道,他暗自庆幸。 就在石勒四处观看的这点功夫,距离隘口箭之地的匈奴人马整备完毕,他们发声喊,密密麻麻地向木栅冲去。这次参加进攻的,仅仅第波就足有八百人以上的兵力,领头的都是jīng选出的勇士。晋军来兵力捉襟见肘,二来借以防御的木栅在前几次攻打之后处受损,因此立刻陷入了被动局面。 先是密集的箭雨落下,噼噼啪啪地打在木栅上、甲胄上、头盔上、人身上。这些箭矢似乎也是特意调集的,很都是重头的破甲箭,旦着身,轻易就撕裂甲胄和筋肉,截断骨骼,甚至能将躯干shè个透穿。 随后是大批步卒蜂拥而上。晋军的长矛手在几次缠斗之后,损失非常大,此刻已经很难在木栅后布置起密集的阵线。许胡人步卒将散乱刺出的长矛砍断,然后冲近了木栅。 木栅原本已摇摇yù坠,坚持了没久,就被砸出了好几个缺口。匈奴人如同cháo水般直扑进来。 守在木栅沿线的晋军士卒们甚至来不及退到关口,就陷入到与胡人的纠缠战斗中。他们每个人都在奋力厮杀着,可是身边倒下的士卒越来越,剩余的将士们渐渐感到绝望。 队主许牧身披两重铁铠,双手各持大刀,高呼酣战。他接连砍倒数名冲到面前的胡人战士,铠甲上沾满了敌人的鲜血,令人望而生畏。随即的胡人蜂拥而上,将他团团包围起来。许牧机敏地转身出刀,将名扑来的敌兵拦腰斩断,却不防另名敌人从斜刺里冲来,用沉重的狼牙棒砸中他的胸口。 狼牙棒挥击的力量太过强大,顿时将整块铠甲都砸得凹陷了下去。许牧觉得胸口仿佛被万斤巨石所压,无法呼吸。他丢下柄刀,荷荷地叫嚷了两声,想要伸手解开铠甲,口鼻之中却喷出大股鲜血,身躯摇晃起来。 名敌人飞身上前把许牧扑倒,随后踏住他的身躯,用锋利的短刀刺入他的脖颈。短刀从颈部粗大的血管处扎入,鲜血猛地飞溅出来,许牧猛地挣扎了几下,就不再动弹了。那敌人先将他的头盔解下来戴在自己头上,随即将他的头颅切了下来,高兴地向四周展示。 将为兵之胆。许牧的阵亡,对他所在的百人队是个巨大的打击,除了少量将士还在坚持奋战,其他的人立刻就溃散了。胡人从这个方向突入,渐渐将晋军分割包围成了好几块。 费岑竭力收拢着部下,依托侧面的山壁且战且退。和他在起作战的大约还有三十人,大部分都用短兵和盾牌。他们四面遮挡着,竭力承受着怒涛般的冲击。这些几乎都是他本部的战士,来自于王彦部下的乡兵们几乎全都战死了。 确实正如穆岚适才背诵的兵法所说,在这样残酷的战斗中,越是贪生怕死的人,越是难以活命。而费岑的老部下们,无论作战意志还是战斗技能,都远远超过那些乡兵。所以当乡兵们死伤枕藉的时候,费岑和他部下老卒仍旧维持着作战的阵列。 但这局面根本维持不了久。数倍的敌人包围着他们,狂呼乱喊着狠杀。刀斧劈在盾牌上的声音密如雨点,不时还有长槊之类从盾牌的间隙戳刺进来,将晋军士卒刺死。 费岑呼喝指挥着,当哪里出现危险,他就冲上去抵挡阵,再退回来。这种作战方式其实最是危险,皆因他每次都会面临最猛烈的攻击。不过片刻功夫,他的身上就增添了好几处伤口,甚至半边面颊被敌人的长槊槊头击打,皮肉几乎都被撕裂了,可以直接看到颌骨和牙齿。鲜血涌出来染红了半边身体,看起来非常恐怖。 赵鹿所在的十人队只剩下了他和穆岚两人。其余人都已经战死了。他俩人的长矛都在剧烈战斗中折断了,于是各自捡了把寰首刀,背靠背在起,和四五个包围着他们的胡人拼杀着。 这几个胡人都是使用狼牙棒、大斧等重兵器的壮汉,十分厉害。穆岚的右腿和右臂都受了重伤,因此成了胡人猛烈进攻的面。不过几个回合,他的左肩膀上就被把狼牙棒砸中,伴随着肩胛骨碎裂的声音,寰首刀当啷落地。 赵鹿加狂乱地挥舞着手中的兵器,与此同时他居然还能分心去痛骂穆岚:“你个傻娃娃,叫你跑你不跑,现在把老子也给坑害了!” 只凭他人,再怎么也遮挡不住四面八方的胡人了。 围在他们身周的胡人齐狞笑起来,露出了野兽噬食猎物时那种表情。赵鹿也笑了笑,知道自己的xìng命就要了结在此。好在已经活了四十岁,不亏了。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看了看军阵右侧那条的逃跑路线。 枉费了自己这么心思选定,最终却没能用上,这是命里注定啊!赵鹿嘟囔了声。 ****** 紧赶慢赶,终于赶出来了,hoho。求点击、红票、收藏。谢谢各位读者支持! 作品相关 第八十四章 晋阳大战(二十一)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八十六章 晋阳大战(二十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八十六章 晋阳大战(二十二) 赵鹿瞑目待死。可正在胡人手中刀斧将要落下的时候,忽然劲风大作。 柄长枪势若千钧地横扫过来,枪便将两名胡人战士砸得吐血而飞! 赵鹿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去,只见那长枪通由jīng铁所制,寒光闪烁。持枪之人身姿雄壮若神,高踞青骢战马之上,不是陆遥是谁? 此刻晋军的防御阵线已经彻底崩溃,胡人的大队人马势若怒涛,从几个方向同时突入晋军的阵营。他们将部分兵力用以集中围歼晋军余部,两翼的兵力则迅速向山口突进。而陆遥偏偏就在这时候带着他的亲卫骑兵,反向冲击过来! 另两名胡人战士这时反应了过来。他们狂吼声,向陆遥扑去。 陆遥双腿猛夹马腹,战马吃痛,嘶鸣声向前冲刺;他右手长枪乘势探前,正中人前胸。随着怪异的噗哧声响,尖锐的枪尖从那胡人后背刺出。陆遥手腕轻抖,长枪如灵蛇般缩回,那胡人硕壮的身躯就如个迸碎的血袋般颓然倒地。 这时剩余的那个胡人战士从左侧扑到了陆遥身边,舞动掌中巨斧砍下。 陆遥稍侧身让过巨斧,随即左手拔刀反撩。刀光似雪,顿时将那胡人生生斩为两截,滚烫的鲜血如匹练般飞溅,洒落在陆遥的身上。 陆遥往山口的方向指,向赵鹿和穆岚厉声道:“还能动的,就快走!” 说完,他便纵马向另处被包围的晋军奔去。亲卫骑兵十余人紧随在他的身后咆哮着冲锋。 当匈奴人攻破防线的时候,陆遥不禁惊怒交集。他委实没有预料到匈奴人这拨攻势的猛烈程度。他原本的打算是依托地形且战且退,,可这次胡人他们在五六个方向同时发起强攻,冲在最前的都是挑选出的胡人勇士,兵锋锐不可当。晋军勉强维持的战线顿时大溃。 放眼望去,木栅沿线横七竖八地都是晋军的尸体,残余的将士被分割成了许小块,还在拼死抵抗。这些将士都是并州军的余部,他们投奔到陆遥的麾下,有的是因为从军才能混上顿饱饭,有的是因为陆遥从不苛待士卒,有的是期待在陆遥的带领下能分生存的机会,也有的是希望能剿灭胡虏,以报血海深仇……可是现在,他们中的半数已经战死了,还有半数身陷绝境之中! 陆遥再没法想下去了,他大喝声,立即提兵去救。 当他斩杀了几名胡人战士,救下赵鹿和穆岚两人之后,附近的数十名敌军就已经注意到了他。只听声唿哨,除了留下少许人手继续围攻几名落单的晋军以外,其余众人向陆遥包抄过来。 陆遥哪里会惧怕这等杂兵?他闪电般冲上前去,手中长枪盘旋飞舞,连连戳刺。冲在最前的十余名胡人惨呼连连,转眼间横七竖八的尸体就绕着他围了个半圆。 陆遥催动战马向前冲击。两名胡人勇悍之极,从斜刺里奔过来阻挡,陆遥牵缰绳,胯下战马海碗大的马蹄连连蹬踏,将他们踩得筋断骨折。 围攻那拨晋军的的胡人见陆遥如此神勇,顿时没了斗志,被他冲即垮。陆遥又救下几名晋军将士。 陆遥不迟疑,继续向另处被包围的晋军士卒冲去。他以双足控马,双手分持枪、刀,左冲右突,战马之前绝无合之将,强行在胡人松散的队形中趟出了条血路。 当陆遥凿穿整条阵列之后,向后稍张望,被他救出的晋军战士都紧随在陆遥的身后浴血冲杀,从开始的人、二人,到随后的十余人,眨眼的功夫,已形成了五十余人的小小队伍。这些士卒之中,有在箕城率先投奔的少年军士楚鲲、有陆遥的老部下费岑和他的副手陶磊……陆遥竟然凭借人之力,将那些陷入胡人包围的战士全都搭救出来了! 可是,他个人固然勇猛善战,毕竟没法挽回整个战局。这时晋军设立的木栅已经被完全推倒,胡人蜂拥杀来,数量越来越,要是被大股敌人围住,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也是死路条。 因此这时陆遥不再恋战。待到将士们大致取齐,他带领众人且战且走,向坡地尽头的隘口处退去。隘口处原本有数十名晋军士卒在把守,但此刻已经全都跑了。在这种兵败如山倒的形势下,没有人会坚守在这里。 而大队匈奴战士也紧追着陆遥等人向着隘口冲去。陆遥堕在队伍最后,舞动长枪连杀了几个衔尾追击的胡人战士,将敌人追赶的速度稍稍压制些许。 忽听得铁蹄踏地之声如雷声轰鸣,陆遥不禁面sè微变:是乌桓骑兵!这些jīng锐骑兵没有投入刚才的战斗。他们直在阵后养jīng蓄锐,直到三道木栅皆被突破才呼啸而来,追杀晋军败兵。 陆遥急忙催马狂奔,几个箭步就追上了往隘口疾奔的众士卒。 “快!快!快!”他连声呼喝,但是士卒们双足奔走的速度怎么能比的上奔马?他喊了没几句,乌桓骑兵已然逼近了。几柄长槊探出,只在陆遥的背心处弄影。 路遥马快,若是放开了奔走,未必不能甩开胡人的追兵。可这样来,那数十名撤退中的晋军士卒绝对是死路条。想到这里,陆遥大吼道:“尔等速退!我来断后!”吼声未落,他猛力勒马! 随着陆遥的吼声,胯下青骢马长嘶声,人立而起。 紧追在他身后的乌桓骑兵猝不及防。有三名骑兵止不住马,直接从他身侧冲了过去。另有七八名骑兵挨挨擦擦地撞在起,甚至还有两匹战马因冲撞而滚倒在地,反倒把跟随在后方的大队骑兵阻了阻。 这些人马拥挤作团,同样也将陆遥紧紧地封锁起来了。好几名乌桓战士同时发现这情况,他们高声怒吼,高举各种各样的兵器向陆遥砍来。 陆遥挺枪横扫,立刻就将那些兵器格开。他随即发动全力反击,由于长枪挥动的速度太快,jīng钢打造的枪杆竟然产生了极剧烈的振动,发出“嗡嗡”的声响。在几天前的夜袭中陆遥受伤不轻,此刻并未痊愈。可他的勇武丝毫不因此而稍见减退。匈奴战士虽众,陆遥却如同被群狼包围着的头狮子般左冲右突,连连撼动他们的阵脚。 陆遥的枪法与当时任何枪法名家不同,特别注重以小臂和手腕发力,刺击的距离较近而发招速度极快,手臂稍动,便是片银光洒落。在那些乌桓战士的眼里,只见陆遥掌中的长枪盘旋挥舞,仿佛个银光燿燿的光球突然间自重重包围之中炸开。银光所到之处,敌人无不惨嚎倒地。 趁着这点时间,那数十名晋军士卒撒开脚丫狂奔,撤退到隘口之后去了。 而陆遥却缓急脱身不得。 他虽然勇武过人,敌人之中又怎会没有熊罴之将?转眼间便有将跃马而出,当道横截陆遥。此人面如重枣,相貌十分雄壮威武;虽然是汉人,却头戴顶浑脱帽,做胡人打扮。再看他双肩极其宽阔,手臂颀长如巨猿,双手各执柄奇形铁矛,招法诡奇无比。 这人正是石勒麾下的勇士王阳。王阳虽在并州声名不显,却是闻名冀州的巨寇之,身手之强悍绝不在乔晞之下。陆遥急于脱身,口中叱喝连连,舞动长枪暴风骤雨般杀将过去。王阳盘马而战,丝毫不落下风,看他的神态,分明还有余力。 当此众寡悬殊之际,陆遥全靠着个人的武勇连连冲阵才勉强占据主动权。此刻旦势头受阻,乌桓骑兵随即刀枪剑戟并举,从两翼包抄而来。为首数人乃是桃豹、冀保等石勒部下力敌百人的勇士,十分难缠。 这几人加入战团之后,陆遥立刻就左支右绌,连连遇险。 ****** 各位读者老爷,求点击、求红票、求收藏。螃蟹再拜顿首。 作品相关 第八十六章 晋阳大战(二十二)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八十七章 晋阳大战(二十三)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八十七章 晋阳大战(二十三) 骑士对战的形式,通常是双方跑马对冲。双方各持枪、矛、槊等长兵器,策马迎面冲刺。待到进入武器的攻击范围,就借着战马的冲力,猛刺对方。如果被刺中了,自然是肚腹洞穿,死得不能再死。如果没被刺中,则继续向前,待战马停步之后,再回头进行第二次冲刺。每次对冲,就称为个“回合”。在这个过程中,除了双马交会的瞬间以外,其它时候都可以用来稍作喘息,恢复体力。 而陆遥此刻却毫无喘息之机。他被胡人骑士包围在垓心,每时每刻都有几根长槊刺击过来。他左遮右挡,叱喝着努力催马冲刺,却时冲不出重围。胡人见他武艺jīng熟,抵挡得甚是严密,于是有人探出长枪大戟去戳刺陆遥胯下的战马。 陆遥手忙脚乱,十分狼狈。 前几天因为承担着斥候任务,他着的是幅皮制轻甲,经夜袭乔晞大营时的恶战之后,已经损毁不堪用了。此刻身上穿着的是临时取用的具筩袖铠。敌人的槊尖、刀刃好几次敲打在鱼鳞纹的甲片或者两肩的筩袖上,发出“铛铛”的声响。 转眼之后,这幅jīng制的甲胄就以处被划开,陆遥的后背上、大腿上又了两道血淋淋的伤口。虽说在刀锋划过时,陆遥本能地收紧肌肉,使得伤势并不如表现出来那么严重,但控马和挥舞长枪的动作都受到了影响,时间是险象环生。 这时他的身上、衣甲上都已经沾满了鲜血,既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就连长枪的抢柄都被鲜血浸润,握在手中的感觉有些打滑。他心知已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再不脱身就大事不妙,牙关咬,连连使出与敌偕亡的狠招。 王阳固然勇悍,却不是傻子,哪里肯与这种穷途末路的败将拼命?遮拦了几下便闪开道路。陆遥不迟疑,打马往隘口急退。几名胡人张弓搭箭就shè,被他舞枪拍飞。虽说遮护不住战马,可那青骢马的后臀中了两箭,跑得却越发快了。 到了这时候,任谁都看出这股晋军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覆灭只在反掌之间。他们原本就兵力不足,今rì战,死伤是惨重;再失去了太原国中部丘陵地带的最后道要隘,再也无法抵挡匈奴大军的攻势。 见了血的狼群怎么能让猎物逃走?眼看陆遥逃走,不待石勒发令,数百名乌桓骑兵拍马就追,而步卒们也嗷嗷叫着跟了过去。 大批战士们很快就经过了隘口,仿佛肆虐的洪水从堤坝上崩裂的缺口喷涌而下,其势不可阻挡。奔驰的队伍践踏着地面,激起漫天尘土。数十面军旗在尘土之中若隐若现,络绎穿过了团柏谷。 旦越过隘口,地势就逐渐降低,平坦的官道呈道弧线从林地间穿过。陆遥伏低身躯,沿着官道尽力纵马狂奔。适才他以人之力纵横千军,看似豪猛无敌,其实体力、jīng力全都严重透支。此刻他的视线已然有些模糊,手脚也渐渐无力,这是失血过的结果。身后传来嗖嗖的尖啸声,是有些乌桓骑兵取了弓箭来shè。好在准头不怎么样,大部分都从陆遥身边掠过了。还有几支扎在他的盔甲上或者shè中了战马的臀部。 靠先前陆遥拖住敌人的片刻工夫,从隘口败退的晋军都已经跑远。陆遥纵马狂奔,尽力大喝道:“放箭!放箭!” 官道上空无人,等待他号令的,唯有名张弓搭箭的战士。 弓是好弓。弓身乃上好柘木所制,强固无比,扣之有金铜之声。弓梢是jīng选出的牛角,触手润滑,细密如玉。弓弦是用柔韧的鹿筋绞制而成。其余胶、丝、漆等,无不是选用极上等的材料。整把弓历时数年而成。这样的三石强弓绝非寻常工匠所能制作,自从元康年间洛阳武库大火之后,军中已绝少能见到这样的好弓了。 箭也是好箭。箭长二尺二寸,箭簇、箭身、尾羽皆jīng工制作,各方面都无懈可击。共十二支,横列在沈劲身前。与通常不同的是,箭身上扎着浸润了火油的麻布。 手持弓箭的沈劲,是罕有的流弓箭手。沈劲原是并州军重将、越骑校尉陈永的得力臂膀,统领jīng锐的轻骑兵。他有双带两键、左右驰shè之术;又能开三石强弓百步穿杨。其人善shè之名,并州军的将士无人不晓。 沈劲在团柏谷隘口北麓不远处的林地潜伏已久。适才关隘前两军杀得你死我活,他却并不曾参与,而是候在此处养jīng蓄锐。此刻随着陆遥的号令,沈劲纵声大吼,奋力开弓,道道箭矢带着剧烈的尖啸声飞出。 三石强弓发箭,如果不考虑杀伤力的话,shè程最远几可达五百步之遥。这十二支箭就像十二只轻盈的火鸟,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向着隘口飞掠。是的,像是火鸟。因为每支箭shè出之前,都在火盆上引燃! 火鸟落地的那刹那,巨大的火焰冲宵而起。 隘口内外看似横七竖八随意堆积的那些木料之下,竟然隐藏着许硫磺、火油等引火之物,甚至还有大量的枯枝柴禾。每支火箭shè落之处,立时便是团烈焰腾起。十二支火箭,便是十二处火源,眨眼之间,便使整座隘口陷入火海。远远看去,仿佛头吞吐烈焰的庞然巨兽,正盘踞在隘口处摇头摆尾! 就在火箭命中目标的时候,隘口北侧的林地间数十处火头同时燃起。这时虽已是暮,气候却还不算湿润。而最近连续的大晴天,将林木晒得甚是干燥。在猎猎北风的吹拂下,风助火势,火助风威,眨眼的工夫,火势便扩散开去,熊熊的红光染红了半片天空。 匈奴大军绝大数已经通过了隘口。这把火起,顿时便将他们的后路截断。瞬间人马大乱,惊呼者有之,奔逃者有之,手足无措者有之。纵使带队的军官连连喝斥,也不能阻止原本整齐的军容化作了盘散沙。 其实通过了隘口之后,地形陡然开阔,林地间有大片的空地,还有几条小小溪流潺潺淌过。纵然林地过了火,可匈奴人只需及时将队伍分散到几处空地或有水源的地方,许人都能逃生。问题是在这样的灾害面前,绝大数将士都慌了神。 那些面对强敌从不畏惧的勇猛将士们四散奔走着,像没头苍蝇样到处乱撞,想要找到条生路。可越是慌张,越容易让自己身陷险境。有些已经被火焰烧着的人很快就化作了团团火球,哀鸣着滚来滚去,最终被火神所吞噬。人的嘶吼声、马的哀鸣声、火焰熊熊燃烧时那特有的风声交织在起,共同演奏出哀亡的乐曲。 ****** 在百度纵横吧,看见某位大神说,风云推涨900收藏及格,涨2000收藏是常事……螃蟹数了数昨天的数据,收藏增长69个……嗯,好极了,吾知其必扑也。 已经收藏本书的各位读者老爷,你们的支持就让我感动了! 最后,感谢turboram朋友的捧场。 作品相关 第八十七章 晋阳大战(二十三)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八十八章 晋阳大战(二十四)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八十八章 晋阳大战(二十四) 先时晋军的防御被摧毁以后,石勒并不急于追击逃窜的晋军。他希望尽快地将团柏谷牢牢掌握住。因此他按辔缓缓而行,口中不停地吩咐诸将各种事宜,诸如遣人占据隘口左近的要地之类。 火焰腾起的刹那,他刚刚过了隘口,战马被巨大的热浪所惊,几乎将他摔下马来。好不容易制服了狂乱的马儿,石勒抬头看,只见身周都是熊熊烈火,顿时目愣口呆。 几名亲信部下冒着烈焰冲过来,将他扶了马来,簇拥着他隘口外冲去。他大声喊道:“怎么回事?怎么会起了火?”可是火焰灼烧空气所产生的的热风猛烈呼啸着,他的叫喊声别人完全听不见。 在火舌的追逐之下,这几人连滚带爬地猛冲出小半里地。沿途的惊险自不必说,只那些烟熏火燎,就把发辫、胡须还有衣物之类烧了大半,人都熏黑了。走运的是,居然撞见条从林间空地流过的溪流。水量虽然甚小,此时却真有救命的大用。他们喜出望外地噗通跳进去,通身上下都浸了水,才惊魂稍定。 石勒向后看,只见团柏谷的关隘上火光冲天,团团巨大的火焰伴随着木料噼啪爆裂的声音腾起;向前看,极目所至的林地浓烟滚滚,影影绰绰地不知燃起了少处火头。 这般情形之下,石勒如何还不知道中了晋军之计?片刻之前还志得意满,料定战局尽在掌握,转眼就遭此重创,他顿时心中邪火上涌,喉头咸,几乎吐血。好在他意志确实坚定过人,这才没有晕厥过去。 坐在溪中喘了几口气,被冷水激,石勒感觉自己清醒了许。他随即起身来挥舞双手,高喊道:“到水里来!到水里来!都不要乱跑!” 正在叫嚷着,就看到前方名半身着火的士卒惨叫着从火圈里突出来,没跑几步,突然踉跄跌倒地。石勒个箭步便冲上岸去拖那士卒,火苗烧灼着他的手掌,发出滋滋的声响,他却完全不为所动,咬着牙将那士卒拉扯到溪水里。 眼见溪水周边的林地里,熊熊火焰愈发炽烈,石勒咆哮声,返身又往岸上冲去。 亲将刘征扑过来将石勒抱住,在他耳边吼道:“大哥,大哥,太危险了!你莫要再去!” 石勒把将他推开,大骂道:“放屁!我石勒岂是丢下弟兄们不管的人?”刘征个没拉紧,他又冲上了岸去。如此这般,连续救了几人回来。 汇聚的人数既,又有石勒这个主将在内,众人的情绪稍许稳定了点。这时火势愈发猛烈,甚至连溪水都明显地升温了。每个人都大口大口地吸气,却仍然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石勒自然不敢在火场久留,于是带着部下往溪流的下游急走。 这片着火的林地并不十分茂密,各处林间空地都有避火的将士们聚集着。石勒沿途呼喝不停地前后巡视,收拢人马。有时烧塌的树木拦路,他便与众人协力搬开;甚至几次带人突入火场,抢出若干将士。在他的带领下,这支队伍沿着溪畔狂奔,如滚雪球般越来越大,到后来居然有七八百人。 他们顺着溪流路向西,大约奔走了十里,只觉地势越来越低,土壤渐显cháo湿,林木渐渐稀疏。这里已经到了林地的边缘,向外张望,可以看到起伏的缓坡。 远处的火势虽大,却终究被抛在了身后。眼看xìng命无忧,众人这才松了口气。此刻这拨人的模样实在狼狈至极,兵器甲胄之类丢了十之六七,战马早就跑光了,半数以上的人都带着或轻或重的烧伤。jīng神上是疲累到极限,稍放松,便有人瘫倒在地。 石勒能以区区逃奴起事,举成为纵横河北的群盗魁首,自有他非凡之处。虽然身处逆境,可他很快调整了情绪,不仅丝毫不见颓丧之态,反而显得jīng神抖擞。他慰问跟随着他的士卒们,用满不在乎的语气描述当前的局势,仿佛切变数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切困难都将迎刃而解。 这数百名将士中有匈奴、有乌桓、有羯人、甚至还有些鲜卑人,他们语言不同、习俗不同,此刻又是惊惶大乱的时候,本应当分崩离析才是正常。可是石勒竟然凭着超乎常人的亲和力和行动力,硬生生地把队伍重又捏合起来了! 尤其令他高兴的是,在队列最后,竟然正撞见被烧的满脸燎泡的王阳和呼延莫、郭黑略、张越、孔豚等人。原来他们带领乌桓骑兵在前追杀陆遥,却见后方火起。大部分的乌桓骑兵哄而散,这几人担心石勒和众结义兄弟的安危,竟然返身冲入大火熊熊的林地寻人。方才那段时间里的惊魂动魄也不必说了,这时侥幸能重逢到起,各人都觉大悲大喜,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此时可不是联络感情的好时候,王阳心急,立刻就问道:“大哥,晋人jiān诈,竟然设下这等毒计。我们该如何应对才好?” 石勒哈哈大笑,故意大声回答道:“你担心什么,这仗,我们已经赢了啊!晋军不过是狗急跳墙罢了!” 待到周边将士们的注意力集中过来,他继续说道:“大家方才都见到了,晋军在团柏谷的兵力才三四百人。被我们的胡族勇士们冲即垮,杀死了大半。有些逃跑的晋人害怕受到追击,才放火烧林,带来了点麻烦。” “不是我石勒笑话大伙儿,你们都是被吓慌了。其实这里的林木稀疏,山火根本就烧不大。老子敢和你们打赌,这把火,至造成三五百人的损失……”石勒环视将士们,故作不屑地嘲笑着,随即将嗓音再度提高了三分:“诸位弟兄!此刻朝廷的并州刺史刘琨正带着军队在西边和大单于恶战,晋阳城空虚无备!现在弟兄们先歇息阵,然后就打起jīng神来。咱们不用在荒郊野地打转了,咱们去晋阳城,抢钱!抢粮!抢女人!” 石勒自己心里明白,这番话绝大部分都是鬼扯。来这场大火分明乃晋军蓄谋;二来己方的损失绝不可能只有三五百人;三来,哪怕晋阳城再空虚,也不是现在的他们能攻下的。可眼前这局面,不如此不足以鼓舞将士的士气。好在胡人战士们粗鄙无识,脑子普遍简单,还真吃这套,听了石勒的呼喊,顿时振作了几分。 石勒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拉着王阳走到人少的地方:“王阳吾弟,这把火委实把我们坑惨了。看诸军的状态,重整旗鼓不是两天的事,但是碛山、竭方山的晋军又必然十万火急来救。我们状态如此,哪里经得起战斗?此刻隘口的方向火势渐熄,你去挑选些能战的将士,想办法穿过隘口去与燮安会合。燮安手里还有完好无损的五百jīng兵,你们二人协作,定要截住晋军,不能让他们趁火打劫……” 他正在絮絮叨叨地吩咐,忽听远处鼓声雷动。 石勒和王阳起回头。 疏林以外,彪军队随着鼓点大步逼来。这支部队显然直隐藏在缓坡的另侧,直到此时才突然现身。他们约莫五六百人,排列着密集的军阵。军中以长枪手为主,辅以刀盾手为掩护。又有弓箭手横列阵前,若干游骑散步左右。 这样训练有素的军队,石勒并不是第次见到。数天前,正是这支军队夜袭大营,阵斩了威名远扬的冠军大将军乔晞;也正是这支军队次rì凌晨再度发动猛烈进攻,令得匈奴军队遭受惨重的损失。 令石勒惊讶的是,适才那名令他生出招揽之念的晋军将领、那名在团柏谷隘口孤身杀入匈奴大军的勇将此刻正立马横枪于军阵之中。只见他挥了挥手,名身高体壮的士卒先将扛着的军旗高高举起,然后用力把尾端戳进地面。纯白的旗面被风呼地吹开,显出了个大大的陆字。 石勒突然有眩晕之感,退了半步,扶住亲卫的肩膀才定。他目眦尽裂,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此人……原来此人就是吴郡陆遥!” 身边传来纷乱的声音,有人惊呼:“陆遥不是驻军在碛山么?”有人不解:“怎么这里又会有支晋军?”石勒对这些声音充耳不闻,脸sèyīn晴不定,忽而狰狞,忽而沮丧。jīng明强断如他,当然清楚自己所施展的计谋已被陆遥看破。原以为兵力虚弱的团柏谷,成了晋人盛兵以待的陷阱。 到此时,再想什么也没有益处了。石勒拔刀在手,正要向前死战,却被王阳抱住。 只听王阳大声道:“此刻是白刃决死的关头了,大哥是命世之雄,岂能与小卒较量匹夫之勇?你们几个带着大哥,沿着溪流往上游的火场里去,倘若天神果然庇佑,说不定能闯出条活路来!我去抵挡晋军阵,拖住他们!” 说着,他提起长矛,大步迈向前方。石勒泪如泉涌,探手去抓他的衣角却没能抓住。刘征等亲将不敢耽搁,簇拥着石勒,返身向林间狂奔。 王阳将两柄长矛挥舞得如同风车也似,当先向着晋军整肃如山的军阵冲去。许胡人士卒受到他的激励,随之发动了猛烈的突击。 ****** 感谢工地、混沌wjy、花开了呀等朋友的指点和帮助,感谢鬼邪灭杀、nǎi瓶战斗机两位老爷的捧场。nǎi瓶战斗机老爷的大作《新二战之鹰击长空》甚是牛叉,螃蟹给跪了。 路漫漫其修远兮,我将上下而求索……嗯嗯,我的意思是,求点击、求红票、求收藏。螃蟹顿首。 作品相关 第八十八章 晋阳大战(二十四)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八十九章 晋阳大战(二十五)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八十九章 晋阳大战(二十五) 这时候还能鼓起勇气与王阳起冲锋的,都是最为凶悍的战士。他们跟从在王阳身后向晋军所在进发,起初是小步的慢跑,后来速度渐渐加快。在跑动中,他们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个以王阳为尖端的锥形,最终,随着王阳的纵声狂吼,整队人仿佛柄巨大无比的铁椎,向着晋人的军阵轰然撞去。 首先迎接他们的是晋军的箭矢。晋人的弓箭手并不很,只来得及零零散散shè出几十支箭,但王阳等人几乎都没有披挂甲胄,对箭矢的防御能力接近于零。故而箭矢落下,顿时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其次依然是密集的长枪。对于晋人的这种战法,王阳真是厌恶至极。他狂吼着挥动铁矛横扫,打断了身前的几根长枪,随即飞身扑前,矛将名晋军士卒搠了个透穿。然而他用力过猛,长矛卡在尸身里,拔不出来了。这时候第二排、甚至第三排的晋军士卒立刻用的长枪向他刺来。王阳奋力挥动长矛,将那名晋军士卒的尸体甩飞出去,同时连连躲闪,狼狈地退后。有根长枪从他的额角掠过,将兜鍪整个掀了下来,枪尖划破了额畔皮肤。大量鲜血将他的视野染成了赤红sè。 王阳大叫声,向后跳跃,他的动作太过突然,以至于将身后的己方战士撞倒了好几个。位于王阳身侧的名胡族勇士立刻填补了这个空缺,继续向前厮杀。但他手里没有长兵器,只有把短斧,挥舞格挡了眨眼的工夫,立刻被三四杆长枪同时刺中,挣扎了几下就死了。 司马穰苴兵法上说:凡战,以力久,以气胜。意思是,般作战的道理,凡是兵力充实则能持久,士气旺盛则能取胜。而此刻的匈奴人,兵力上既无优势,士气也已沮丧。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匈奴人也是这样猛烈地攻打着晋人的阵列。但当时的意气风发,这时已换做了绝望。他们的队伍仿佛被烈rì曝晒的积雪,每分每秒都在融化。 当夕阳西下的时候,战事大局已定。纵使胡人xìng格勇悍,又在王阳的鼓舞下个个抱着死战的念头,这场战斗也并未能持续久。从火海中逃生已使他们jīng疲力竭,而且很人把武器都丢了,在这种情况下面对着以逸待劳、而且武装到牙齿的晋军,只会出现边倒的局面。仅仅半个时辰,胡人的军队就被彻底击溃。 晋军随即兵分几路,剿灭各处零散的顽抗胡人。 陆遥在战场上巡视,只听得不远处仍有厮杀之声。他拨马去看,竟然是那王阳仍在晋军重围之中左冲右突,大呼酣战。 王阳已不知受了少处伤,看起来从头到脚都成了血人,甚是可怖。他的双手长矛也不知丢到何处去了,现在手里只有把寻常的缳首刀。薛彤带着二十余名士卒用长枪大槊将他逼住了,但时间似乎取之不下。 只见他目如电闪,吼声如雷,周身腾腾杀气仿佛实质。几次将刺来的长枪砍断,借机突到近处搏杀。薛彤连声叱喝,亲身突在最前挥刀与之对决,两人频频对捍,不分胜负。 适才的战斗中,王阳凶悍无比,给晋军造成了不小的杀伤,故而陆遥令武勇过人的薛彤前去抵敌。却不曾想战到这时还没个结果,想必是薛彤又动了惺惺相惜的念头,故而没有令众将士全力搏杀,打的是将他拖垮、累倒的主意。 陆遥轻轻叹了口气。团柏谷前他曾与王阳交手,深知此人勇力绝伦,几乎能与那冠军大将军乔晞相比,自己这边薛彤、沈劲等人,都不是对手。可他身手再强,毕竟是投靠胡人、杀官造反的贼寇,与朝廷官军不是路,不可能招揽到麾下。薛彤刻意留手的举动,未免有些妇人之仁。 他皱了皱眉,习惯xìng地伸手去取横置在鞍前的长枪,可是忽觉右膀抽搐般地疼痛,手臂根本抬不起来。那里并非被敌人的刀枪所伤,而是自己在团柏谷前厮杀时用力过度,造成了极其严重的肌肉挫伤。适才他完全没有感觉到,可现在却剧痛难忍。 陆遥再次尝试了次,仍然没法举枪。于是他令从骑去唤来沈劲,道:“你助助老薛,莫要耽搁了。” “是!”沈劲不迟疑,催马前去。 沈劲从战团侧面绕行,从箭壶中取出支箭簇加重的破甲箭,尽力将三石硬弓开到全满。他保持着张弓搭箭的姿势向王阳逼近,大约距离七八十步时,觑了个真切,箭shè出,仿佛道流光正中王阳的前胸。这箭力量极强,瞬间破开王阳胸前皮甲,直贯脏腑,又截断了脊椎,从后背透出箭头来。 王阳猛地向后仰,踉跄着倒退了两步,用刀尖支撑住地面。他竭力想抬头回望,却不成功,于是只能荷荷地叫嚷了几声。随后便慢慢坐倒,不再动弹了。 陆遥便不去理会这处,转而拨马往密林的方向行去。 他已经遣人仔细搜查战场的每个角落、辨认每名匈奴死者的面貌,甚至还要盘问每个俘虏。但到目前为止,仍未发现石勒的踪迹。或许这个机jǐng的羯人并不在向自己冲杀来的队伍里,而是潜藏在着火的密林中。 山林中的大火仍未熄灭,由于天光渐暗,不断跃动的熊熊烈焰愈发显得声势煊赫。稍许接近,便感觉热浪滚滚而来。陆遥俯身用手去触碰溪水,感觉溪水都带着几分温热。 这样的火势,哪怕沿着溪水前行,也是非常非常危险的。火焰、浓烟、大火所产生的缺氧,都是致命的。 陆遥期待地想着,或许石勒已经葬身火海?若能杀死石勒这样的人物,远比杀死数百名杂兵重要太了,说不定能够扭转乾坤、改变历史呢。 在陆遥的印象里,五胡十六国数之不尽的君主之中,屠夫暴君矣,枭雄也有若干,但堪称英雄的,或许唯有石勒人。 这名出身低贱的羯人白手起家,凭借着超凡出众的勇气和智慧,仅仅用了十二年就摧毁了黄河以北的所有汉人政权,此后又击败与他抗衡的匈奴前赵、驱逐鲜卑代国势力,最终成为统治着河北、中原和关中的后赵皇帝。 羯胡这个作为匈奴附庸入塞的弱小民族,在石勒之前默默无闻,而在石勒死后不久,就湮灭于各族征战的大cháo中。 人起而族兴,人亡而族灭,如此真可谓是英雄豪杰了。但陆遥真心实意地希望这位英雄豪杰死在森林大火之中。如果没有石勒,五胡之中的羯胡就无力兴风作浪。还有什么能比这令人快乐、令人心情激动? 陆遥感觉自己紧握缰绳的手心里,已经渗出汗来。 “将军!将军!”楚琨从远处跑来。 这场战斗已经结束了,各处都在打扫战场,统计战果。这是叙功的时候,陆遥身为主将必须要在场。可惜没法确定石勒究竟死了没有,陆遥有些遗憾地想着,拨马回头。 粗略地估计方才的战果,约莫斩杀胡族战士四百余人,杀伤与己方全军人数几乎相等,俘虏将近两千。这还只是战场上取得的数字,在熊熊大火中被烧死的敌人是不计其数。这绝对是少有的大捷,即便越石公亲自指挥的桥之战,战果也不过如此了。 而团柏谷隘口已经重新被晋军占据。困顿在团柏谷以南的少量匈奴军队在陆遥和黄肃两路人马的围堵之下进退两难,败亡是转眼间事。 可以说,此战以后,匈奴人在昭馀祁以东所投入的力量被扫而空了,短期内,匈奴在这里不再有发动进攻的能力。整个太原国的形势都会因而发生有利于晋阳军的改变。 陆遥几天来始终处于高度紧张之中,直到现在才渐渐放松下来。 几次激战导致他的肋部、背部、手臂和腿部处受伤,失血也很严重,jīng神亢奋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稍松懈,立刻就觉得周身不适。他勉强打起jīng神巡视战场,看着幸存的将士兴高采烈地收拾着战场上遗留的物资,不免有些感慨。 这场战斗是晋阳军胜利了,这点毫无疑问。但连番苦战给己方造成的损失同样惨重。自从箕城整军建制以来,历经数月辛苦、加以严格训练而成的军队,在短短几天内就死伤过半,这简直让陆遥心头滴血。 仅仅是带领几千名杂牌军的石勒就如此难以对付,正面抵敌那位以用兵如神著称的匈奴大单于刘渊,又该如何艰难? 带领着大家筚路蓝缕,草创晋阳基业的越石公,究竟要怎样做才能熬过这关? 纵使打赢了这场,区区个晋阳,又能经受得起几次这样的大战损耗呢? 陆遥随意地想着,许问题在脑海中浮现,时间却又并无答案可言。他在战场上信步而行,忽然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 点击超过十万了。作为个新写手,能获得这样的成绩非常荣幸。 在纵横的书库查了下数据。《扶风歌》的收藏数在历史军事类作品中排第153位,两晋历史是小众,确然如此;而令我惊喜的是,《扶风歌》本周本月的红票竟然都能排进历史军事类作品的前十。 螃蟹深深地体会到各位读者朋友对我的支持了,万分真诚地感谢大家。 惶然不知何以回报,我只能再次郑重承诺,定会用心写作,给大家个好看的故事。 再拜顿首。 作品相关 第八十九章 晋阳大战(二十五)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九十章 晋阳大战(二十六)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九十章 晋阳大战(二十六) 当太原国的战斗惨烈展开时,上党却始终片安宁。 自从刘景被新任并州刺史的刘琨击败逃走之后,整个上党郡时间成了势力真空。然而,上党的地理位置介于太原、河东和魏郡之间,山谷高深、道路狭窄,战略地位极其重要,故而为了遮蔽晋阳的侧翼,越石公于个月前派遣了横野将军龙季猛率三千人马重新占据上党。过程中除了诛杀了几名盗贼以外,几乎兵不血刃。 壶关县作为上党郡治所在,昔rì东瀛公司马腾大军据守于此,故而只在去年被匈奴攻占过次,相对而言所受兵灾较少。虽然许民户都随着东瀛公逃亡邺城去了,但是渐渐有不少流窜山中的居民陆续返回。因此整座城池已然元气稍复,倒似比晋阳繁荣些。 横野将军龙季猛用于守卫上党的兵力约莫有四千余人。其中千余人,是随他从雁门郡而来的旧部;另有千余人是越石公从晋阳诸军中抽调出的人马;这两路人马是龙季猛的主力,驻守壶关。 其余的两千人左右,是龙季猛收复上党之后招募的壮丁以及陆续收编的豪族部曲,被分别派驻在上党郡的各处城寨要隘。 高翔离开陆遥投奔到龙季猛麾下之后,过得甚是舒心。龙季猛带兵的风格与陆遥大为不同,从不苛求军纪,不来计较将士们的行为失检,因而像高翔这样不爱受拘束的汉子正是得其所哉。 他本是司马腾麾下并州军的有名勇将,因此受龙季猛的重用,被任命为军主之职,负责统领晋阳抽调出的千兵力。高翔确实有能力,他不仅勇武过人,粗犷豪迈的为人也很得人心,只用了月余工夫,就把将士们带得服帖。 这支部队的军营设在城南,因此同时也负责壶关县城南门的守卫。此刻太原国战火连绵,上党各地的驻军也枕戈待旦,丝毫不敢轻忽。城门的守把人员比平时了倍,每处城门都安排了名幢主值守,另外还有四名队主轮班值夜。 南门守卫的幢主五rì换班,这几天里轮到朱允之负责。 朱允之是在高翔脱离陆遥所部时坚持跟随他的几名忠诚部下之。虽然并无特别的勇力,但xìng格算得细密。随着高翔官升级,他也成了掌握数百人的幢主。 此刻朱允之正在城头来回踱步。偶尔向关城外张望,只能见到夜sè如墨,远处嵯峨的山峦在黯淡的星光下若隐若现。虽已开,晚上仍有些冷。他拢了拢身披的斗篷,喃喃骂了几句,也不知在抱怨谁。 城下脚步声响起,士卒们jǐng惕地问道:“什么人?” 有人笑道:“城上哪位当值?我是右司马余奚,奉横野将军之命,携酒食来犒劳将士。” 余奚是龙季猛的得力助手,地位尚在高翔之上。朱允之曾随高翔出入横野将军府,拜见过余奚数次,自然听得出他的声音。朱允之不敢怠慢,几步阶地从墙台上下来,连声道:“竟然劳动余司马的大驾,真是谢!真是不敢当啊!” 余奚带着十几个人正等在墙根,身边放着几个大筐。他哈哈笑道:“朱幢主莫要谢我。士卒们守城劳累,龙将军特意安排了酒肉,让大家吃顿热的。来,哪两位弟兄帮忙,把这些搬上城去。” 朱允之看了看那几个筐,里面摆的都是滚烫的烤饼和肉食。牛油和面在胡饼炉里反复烘烤过,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极肥硕的大块酥烂羊腿是令他馋蜒yù滴。朱允之狠狠地咽了口唾沫,这样的美食真叫人大喜过望,连忙唤了几名士卒来扛。 城楼上的士卒们正是又累又饿的时候,见到这些,不禁欢呼,随即聚在起大吃起来。 余奚来到朱允之身边,又取出个酒壶轻轻摇了了摇,亲热地低声道:“这是龙将军特意叫我带来的上等好酒!老朱你找个地方,我们小酌几杯可好?” 汉魏嬗替之后,时人有好酒者。如魏武帝曹cāo就曾赋诗曰:“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到了当代,好饮贪杯者众。比如大名士刘伶,“天生刘伶,以酒为名,饮斛,五斗解酲。”又或者如阮嗣宗醉六十余rì。 朱允之也是个酷好杯中之物的,只可惜来军中自有规矩,不得纵情畅饮,二来并州比年大饥,哪得粮食酿酒?故而他平时能喝些寡淡的醪糟聊以解馋,嘴里早就淡出了鸟来。此刻见到了好酒,顿时眼中放光,连声道:“好好!好好!” 他顾盼左右,找了个避风的城台:“余司马,那处如何?” 余奚微微颔首。 朱允之殷勤地道:“好好!您随我来!” 他当先引路,走了几步,忽然看到十余名跟着余奚来此的汉子依旧等在原地,这些人身披大氅,看不清头脸,自始至终言不发,怎么看都有些古怪。他犹豫地指了指他们,问余奚:“余司马,这几位兄弟……” 余奚不在意地道:“无妨,这些都是我家中部曲,让他们在这里等着就行。” “呵呵,那就委屈了几位兄弟了……”朱允之客气了句,急吼吼地往城台的方向走去。想到那美酒的香气,几乎现在就有飘飘yù仙之感。 而余奚紧紧地跟在朱允之身后,眼神极迅速地扫视了壶关城内外。在城内,漆黑的夜sè没有什么特殊的。然而余奚知道,同样的场景几乎在每处高翔所部驻军的地方出现,每个关键位置的附近,都以这样那样的理由安置了或或少的人手。 至于城外……余奚几乎已经听到了嗜血猛兽潜伏逼近的脚步声。 守把城门的朱允之有了好吃好喝就心满意足。他的三位同僚、高翔部下的另外三位幢主却加惬意。 风楼。 此地是前任并州刺史、东瀛公司马腾的后院角楼,乃整个壶关城中最为华丽的楼宇。如今却另有香艳之用,成了邺城著名的乐户女佐命姑娘倚门卖笑的场所。 这位佐命姑娘,乃是昔rì邺城红袖招的头牌,艳名远播的官jì。虽然身在奴籍,却长袖善舞、艳压群芳,引得少达官贵胄趋之若鹜。单说她的“佐命”之名,颇有来历,取得是读史书以英雄佐酒、美人佐命之意。此名来历非小,乃是魏郡大儒崔嗣所赠。至于何以当代大儒会去特意替娼jì赠名,就不足为外人道了。或许是有意要效法后汉经学大师马融,于绛纱帐后列女乐,学问愈发jīng进亦未可知。 可惜韶华易逝、美人易老,佐命姑娘如今年华老去,不合在邺城与后辈们争竞,于是索xìng走某位恩客的路子销去了奴籍,到它处经营,也就是所谓私娼了。 作为上党郡治所在的壶关城只在去年被匈奴攻占过次,相对而言所受兵灾较少。虽然许民户都随着东瀛公逃亡邺城去了,但是还有不少逃亡山中的居民陆续返回。因此整座城池渐渐地恢复了元气,倒似比晋阳繁荣些。这位曾经当红艳jì如今来到上党,依然是众星捧月,生意兴隆。 虽说红颜易老,可迟暮美人自有股成熟风情。只说今rì,便有豪客以千金之费,请动了佐命小姐出马。 “爷……轻点……佐命受不了了……嗯……啊……不行了……”此时,素来自诩床上功夫了得的佐命已经快垮了。她整个上身都娇慵无力地伏倒在榻上,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双眼无神地呻吟着。或许是她又哭又叫了太次,嗓音已有些沙哑。 可是在她身后的人却毫无怜香惜玉之心。那人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粗壮的双手紧紧扣住她轻颤的腰肢疯狂挺动,力道越来越重,仿佛要把她狠狠地捣碎。 另个声音yín笑道:“非相兄真是好身手,眼看要把佐命小姐活活治死了。象升不才,也来凑个热闹。” 话音未落,人揪住佐命的如云鬓发用力向上拉扯。佐命闷哼声,勉强抬起脸庞,随即檀口中了物,使她再也说不出话来。 又听得第三个声音道:“尔等这般行事,岂不冷落了我达可?来来,你们如此如此,这般这般……”那人指挥着另两条汉子,将佐命架了起身。 佐命总算稍得喘息,忽然惊道:“那里……那里如何使得!几位爷……饶了我罢……” 这三个piáo客正在兴头上,哪里会去理会她。七手八脚将她撑持住了,埋头苦干起来。 饶是佐命这样的欢场英雌,也不由得神志渐渐模糊,但觉得魂儿几yù离体飞出。短短片刻时间里,她就死去活来了好几次。 隐隐约约间,仿佛听到窗外有人杀气腾腾地低声道:“时辰快到了。小心盯紧这三个sè鬼。另外,他们带来的亲兵,也要个个盯紧!” 佐命悚然惊,定了定神,却又听不到任何言语了。三条壮汉恰在这时轮番大动,她顿觉体内深处难以言喻的感觉再度袭来。达可这夯货,当真要折腾死老娘了也,她昏昏沉沉地想着,翻着白眼又晕了过去。 ****** 2013年5月8rì15时许,《扶风歌》当rì获得红票213张,朋友们的支持完全超过螃蟹的想象。螃蟹非常感动,山呼万岁,舞蹈拜伏。 这个数字距离《三国之最风流》差距5张而已,赵子曰是螃蟹非常非常崇拜的作者,《蚁贼》我前后阅读了不下十遍……嗯嗯……所以在这个令人激动的时刻,定要高呼燕王邓舍万岁才行。 另外,本章怕是有点那个啥,不知道会不会被批评?唉。名jì佐命和三位piáo客非相、达可、象升均由魏晋南北朝历史文化圈(154652699)的群友扮演,四位,你们满意不? 最后,感谢大柳树镇长朋友的捧场,感谢大家贯以来的支持。螃蟹会继续努力,不负厚望。 作品相关 第九十章 晋阳大战(二十六)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九十一章 晋阳大战(二十七)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九十一章 晋阳大战(二十七) 高翔此刻正在横野将军府,浑然不知他的几位得力部下都在作甚。他本就情绪甚差,再听说这事儿,非要气死不可。 太阳刚落山的时分,龙季猛的使者声称有要事相商,将高翔唤到了府里。可是转眼两个时辰过去了,他孤零零地坐在偏厅里,前后灌下了五六壶茶水,龙季猛却始终没有接见他。高翔向侍女求问几次,那侍女也说不出个缘由来。再过得片刻,竟然连个端茶倒水的人也不见,就把他晾在这里。 厅外倒是有几名武士侍立,但那些都是龙季猛的亲信卫兵,素来眼高于顶的。高翔也懒得与他们打交道。以高翔的xìng子,若别人如此待他,他早就暴跳如雷了,可龙季猛是他的顶头上司,又待他恩厚,高翔这才忍了下来。 高翔又在偏厅里枯坐了小半个时辰,天sè愈来愈昏暗,偏厅里是片漆黑。眼看着远处几所厅堂里盏盏油灯被点亮,偏是他所在之处无人看管。 高翔起身来回走了几步,忽然觉得喝了水腹部饱胀。他懒得再去招呼僮仆,觑得那几名武士不备,他闪身便出了后堂,沿着空荡荡的回廊走了半晌,寻了处花草繁茂之处如厕去了。说来在他人府邸之中zì yóu行动,甚是失礼;但身为武人,本没有那么讲究。 待到他酣畅淋漓地尿了泡,才周身轻松。他伸手掏着痒痒,摇摇晃晃地往回走。正走到半路,忽听龙季猛的说话声音在回廊的另侧响起,高翔惊,慌忙藏身起来。倒不是他有什么心虚,实在是衣衫尚未整理,两条毛绒绒的大腿露在外面,见不得上官也。 龙季猛路走来的同时说着话:“那高翔武勇过人,等闲数十条汉子近不得身。故而,我且令他枯坐半rì消磨些锐气,随后自会专门安排人手对付。左贤王乃千金之躯,何必亲身犯险啊。” 高翔正躲在座廊柱后面扎腰带,忽听这般言语,只觉得信息量太大,他时愣住了,没反应过来。 随即听见那被称作“左贤王”的人清朗而谦和有礼的声音:“父王起义兵抗晋,非为个人私yù,而是为了复兴汉室江山。对于晋人中的英雄豪杰,自有海纳百川的胸怀。因此,若有可能的话,我想和此人谈谈,尽量招揽以为我所用。”那人顿了顿,柔声道:“至于我的安全,有龙将军这样的忠勇之士在侧护卫,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龙季猛呵呵直笑,显然心中十分得意。两人谈说几句,绕过了走廊尽头,往偏厅方向去了。 这段对话如桶三九天的冰水浇在高翔的头上,他只觉得手脚冰凉,连都不稳,背靠着廊柱才没有跌倒。 横野将军龙季猛是什么人?他是前任并州刺史司马腾的得力臂助,是被现任并州刺史刘琨委以方面之任的大将!这样的人,竟然与匈奴勾结? 再听对答,那个被称作“左贤王”的,定是匈奴人无疑。如今的匈奴左贤王是谁?是大单于刘渊嫡长子刘和!此人乃是匈奴刘汉储君,身份何等尊贵!这等人夜入晋阳,自不会是仅仅为了与自己交谈…… 高翔虽然xìng格粗犷,却绝不是傻子,顿时领悟到将有大变。他屏住呼吸,不敢稍动,直到龙季猛和左贤王刘和经过回廊往偏厅的方向去了,才蹑手蹑脚往反方向而去。绕过堵墙壁后,他立刻撒脚急奔。 这座横野将军府高翔来过几次了,路认得甚熟,他脚下生风,不假思索地转了两个弯就到了边门左近。正待寻机会逃出去,却不防门旁的小院里了上百名将军府亲卫甲士,龙季猛的得力部下左司马王昌背对着他向甲士们交待什么。高翔直愣愣地冲出来,恰与他们撞个正着,双方距离不过十步。 高翔面部肌肉抽搐了几下,还没说话。王昌先反应过来,他大惊失sè地喊了声:“高翔跑出来了!抓住他!”随着他的号令,甲士们轰然答应,涌了过来。 到这时还有什么好说,高翔纵声狂吼,拔出腰刀舞了个刀花,正对着那些甲士直冲过去。虽只人,气势却强盛似数十人那般。 他虽然投入龙季猛麾下不过月余,却曾在军营较技的时候数次扬威,勇名遍传诸军。那些甲士来为他凶神恶煞的气势所慑,二来又未必甘愿为胡人卖命,竟然时脚软,冲杀的动作慢了半拍。 高翔搏的正是这个机会,甲士们步伐慢,他跐溜转身,撒腿就跑。冲刺了三五步之后,单手在墙角下座水缸边缘稍许借力,腾身上了另面的墙头。 他来横野将军府时哪会想到有这等事,故而既未着甲胄,也不曾携带趁手兵器,委实不能与那些全副武装的甲士正面对敌。可是正因如此,要论灵活滑溜,那些甲士设非背生双翅,否则如何能追的上他?何况高翔身在上方,路穿墙越脊走的乃是直线,众人在地面大声鼓噪,顺着走廊来追,却眨眼就被甩开了。 高翔在墙头如狸猫般奔跑了阵,便跃出将军府外。他在地面打了个滚定,四面看,原来将军府的这面外墙靠着的是条丈许宽的巷子,巷子的另面也是高墙,隐约记得高墙那头乃是处废弃的宅邸。 他往巷口跑了几步,突然想到万被龙季猛堵上了巷子两头,来个瓮中捉鳖就大不妙之至,于是赶紧又沿着巷子退回来。 好在壶关城毕竟经过战事,诸房舍颇显破败,只他身边这堵高墙上,便有几个足可容人钻进钻出的缺口。他寻了个缺口,骨碌钻了过去。待甲士们从巷子两头汇合到处,早就不知他跑去了那里。 王昌悻悻而返。 此时原本接待高翔的偏厅里,数十座青瓷灯盏齐点起,亮若白昼。相貌英俊的左贤王刘和高踞主位,下首则是龙季猛的座位。 堂前屋檐下,搁着几个眉眼狰狞的血淋淋首级,分明来自于适才在厅外值守的几名武士。龙季猛用脚尖将其中个首级踢得滚动,冷笑道:“点小事都办不妥当,这等废物还是死了好!” 王昌从侧门进来,正听见龙季猛的言语,顿时骇得周身发软。他抢上几步,跪倒叩首道:“将军!属下无能,让那高翔跑了!” 这回报令得龙季猛愈加愤怒。他破口大骂道:“都是废物!进了笼子的鸟儿,还能让它飞了!” 刘和倒是冷静得,他起身漫步下阶,稍稍举手示意,令龙季猛不再叫嚷。 “龙将军勿忧,我已遣人擒拿这高翔,须臾便有回音。另外,我还遣了侯貊先生同去,以布达本王之意。”他顿了顿,又道:“侯貊先生德才兼具,本王意yù大用,不知龙将军可愿割爱?” 龙季猛其人,私心极重,从军年来,早培植起批只忠于自己的势力。他与匈奴暗中勾结之时,也以自保实力为基本的要求。经过几番密信往来,匈奴人不仅许他以高官显爵,左贤王刘和在两天前亲自混进壶关与他接头,言语间有倚重,这令他志得意满,在刘和面前发号施令,并无太大顾忌。 可这番话入耳,龙季猛立时悚然惊,慌忙深深地躬身道:“全凭大王英断!” 刘和的话语,则说明他在壶关城中竟然另有隐藏的强大实力,无需事事依赖自己;其二,主簿侯貊本是自己倚若臂膀的亲信,可刘和这般说来,分明暗示他已改弦张了。核心幕僚如侯貊都能另投新主,自己其余的的部下们,定就忠诚不二么?须知刘和其人看似温文和善,可他毕竟身为匈奴汉国储君,有得是翻手为云覆手雨的厉害手段…… 龙季猛忽然觉得自己方才的大吼大叫未免孟浪,后背猛然淌出大股冷汗来。 ****** 虽然小众作品仆街是必然,但人总会抱持点良好的希望;所以,继续认真地求点击、求红票、求收藏。谢谢各位。 另外要感谢倪和不是风动两位老爷的打赏。祝两位阅读愉快。 作品相关 第九十一章 晋阳大战(二十七)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九十二章 晋阳大战(二十八)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九十二章 晋阳大战(二十八) 壶关的居民虽然较晋阳为,但仍不足极盛时期的三成,故而城中有连绵的废弃房舍,往往比邻数十家都无人居住。高翔伏低身形,在栋栋空荡荡的房舍之间穿行。他的动作矫健而机敏,落脚悄无声息,仿佛头在丛林中奔跑的豹子。 他的目标是城南的军营。这点距离,以他的敏捷身手半刻之内就能到达。如果能重回军营,将占据壶关守军四成的人马牢牢掌握在手,局势尚有可为;反之,则无需说了,唯死而已。 这么想着,高翔心中愈发火热,可脚步却突然停了下来。 “出来吧。”他冷笑。 “滚出来!”他又低喝道。 月光洒落在夜晚的壶关城,周围片沉寂,并无任何特殊动静。 高翔握住双拳再松开,反复数次,以至于指掌关节都发出“咯咯”的声音。他再次喝道:“滚出来!” “唉……”个声音感慨地道:“高将军,高将军,何至于此耶!”话音中,名中年文士从不远处的土墙后缓步行来。随即,个又个武士从四周的断壁残垣间陆续现身,将高翔围拢在zhōng yāng。 那说话的中年文士面目方正,颌下三绺长髯飘拂,甚有威严,正是横野将军主簿侯貊。此君乃龙季猛部下谋主类人物。当rì高翔起意脱离陆遥所部,便是受了侯貊的鼓惑。此人看似洵洵儒生,其实与高翔般,皆有寡人之好;说起来,两人乃是起喝过花酒piáo过娼的狐朋狗友。 而包围着高翔的武士共有二十余人,看相貌打扮,都是塞外胡族,他们的老幼高下或有不同,但身形无不渊停岳峙。高翔也是习武的大行家,望即知这些人都是千挑万选出的雄豪战士,二十人足当得上百人之勇。这等人若是置身于绿林,个个都能成为聚啸山林的方魁首。 高翔目光闪动,只觉觉得心脏跳动得越来越重,手脚却越来越冰凉。他很清楚,这样的局面,是必死之局。 他沉默不语,翻掌拔刀出鞘,当胸横。 “高兄,莫要冲动啊!”侯貊带着推心置腹的神情道:“今rì之事乃是误会,可否容我稍作解释?” 高翔冷笑声,并不答话。 侯貊痛心疾首地道:“高兄,素rì里龙将军待你不可谓不亲、不可谓不厚、不可谓不倚重。高兄愿领军独挡面,龙将军便授以军主之职,割全军之半数隶之。高兄有酒sè财气之好,龙将军便厚赐金帛女子;偶得珍玩等物,辄与高军主同享。高兄生xìng豪迈,不愿为军纪所缚;龙将军自始至终,可曾对你稍有约束?将军何以如此?不过是希望高兄能与他携手同心,共图大事。” 高翔神情微微动,随即凌声道:“那将军府中暗藏的上百甲士、此间围堵我的人手,又该怎么解释?” “那不过是以防万罢了。”侯貊的面sè不变:“岂不闻,机事不密则害成。yù图大事,怎能没有二手的准备。” “yù图大事?什么大事?” “自高祖武皇帝开基以来,皇汉四百载不绝。奈何先有群阉流毒、黄巾之乱,再有逆臣曹氏、司马氏等相继而起,故而宗庙不得血食百有余年。近岁司马氏无道,致使黎庶涂炭,中原百姓何辜,十不存!而司马氏兄弟父子又迭相残灭,是自剪羽翼也。汉王刘渊乃苍狼白鹿之后裔、汉室之甥,为群贤所推、绍修三祖之业。故而,龙将军……” 高翔焦躁地道:“老侯你少来那些长篇大论的,老子是粗人,听不懂。你就直说吧,匈奴人打算拿我怎么办?” 侯貊心中暗喜,知道高翔终究贪生畏死,起了降伏的念头。他正sè道:“此刻汉国左贤王刘和殿下驾临壶关,龙将军已向殿下竭力举荐高兄。高兄,你长在北疆,想必知晓匈奴崇尚刚健男儿,而不好我这等文弱书生。只我来时,便得左贤王殿下亲口吩咐,以高兄之豪勇,我汉国正可大用,若高兄愿与龙将军携手,建威大将军、上党太守之职虚位以待!” 高翔双眼亮,不自觉地垂下了握刀的手:“当真?” “当真!”侯貊大声道。 “果然如此?侯主簿可莫要欺我是粗人!”高翔眼珠子转了转,狐疑地问道。 看到高翔这般作态,包围着他的胡人勇士们无不露出鄙夷的神sè。而侯貊仰天大笑着向高翔走去:“哈哈哈哈,高大将军虑…… 话音未落,道刀光如匹练般飞出,将侯貊拦腰砍作两段。 侯貊半截身子落地,花花绿绿的肚肠顿时流淌出来,股恶臭弥漫在场中。他还时不得便死,目眦尽裂地瞪着自己断裂的腰身,厉身惨呼。 “老子虽不是善男信女,但不做出卖祖宗的事。”高翔舔了舔溅到嘴角边的鲜血,狞笑道:“杀掉这个败类,老子死而无憾了。” 数十名胡人勇士都被他这手惊住了,愣了愣才怒吼着向高翔扑去。 横野将军府里,刘和淡淡道:“时间差不了,动手吧。” 随着他的号令,壶关城中的局势天翻地覆。 城南的军营里,几名高级武官手持横野将军龙季猛的命令,喝令高翔所部的士卒们出营列队。随即龙季猛直属的大批士卒拥而入,解除了他们的武装。高翔的部下们阵sāo乱,可是由于没有军官在场,立刻就被凶狠地镇压下去,为首的十余名士卒被当场斩杀,首级高高地挂在了旗杆上。 红烛高燃的风楼雅室里。鸳帐被猛地推倒,白刃裂风之声随之大响,前刻还生龙活虎的三名男子瞬间被切做了十七八段。汹涌的血浆喷溅在佐命姑娘的白皙肢体上,立刻诱发出尖锐的高音。 酒肉香气萦绕的上党城南门。在门洞里与余奚对酌的朱允之忽然觉得头晕目眩,他嘟哝了声,头栽倒在地。余奚淡定地放下酒盏,自袖中取出把短刀,轻轻划过他的咽喉。 在墙根处默默等待的十余名汉子掀开大氅,露出了贴身的铠甲和刀剑。他们奔上城楼,向着毫无准备的兵卒砍瓜切菜也似杀将过去。 余奚高踞在城楼之上,指挥着汉子们将吊桥迅速放下。沉重的吊桥砸在护城河对岸的地面上,发出轰然的声响,在静谧的夜晚远远传开。 这声大响就像是号令,城门外浓黑的夜幕中,出现了点亮光。随即是五点、十点、百点亮光,亮光仿佛铺天盖地般地延展出去,只到望也望不清的远处。片刻之后,出现在余奚眼中的,是被无数火把照亮的整整支大军。 那是匈奴人。 ****** 悲催的风云榜推荐就要结束了,增长的收藏数没法说,羞死个人……接下去就是漫长的裸奔期,螃蟹会按部就班地继续写,还望各位读者朋友继续支持和帮助!冒昧地恳请大家,如果方便的话,帮忙打些广告之类……orz 这几天有好几位朋友在书评区留言表扬,螃蟹实在是非常之感动。另外,感谢不是风动朋友的再度捧场。 在百度贴吧和龙空,都有朋友写了长篇的书评,承蒙关照,螃蟹深感荣宠,会儿会把书评放到作品相关里去。 作品相关 第九十二章 晋阳大战(二十八)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九十三章 晋阳大战(二十九)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九十三章 晋阳大战(二十九) 三月二十二rì。 几天前火攻石勒的战斗固然是罕见的大胜,但是晋军的损失非常惨重。在团柏谷隘口诱敌的人马固然几乎全灭,此后石勒的拼死反扑也造成了不小的伤亡。再加上此前数次战斗的损失,陆遥所部士卒们的减员已经高达三成以上,队主以下的军官战死的超过半数,诸将也人人带伤。可以说整支军队伤了元气,再也无法坚持作战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留守晋阳的护军将军令狐盛先命黄肃负责昭馀祁东线的防备,又派遣名军校领数百人的新兵填补兵力缺口,而调陆遥所部回晋阳休整。 陆遥遂班师振旅。 经历数rì苦战之后,将士们疲惫之极;军中又有大量伤员和俘虏,因此行军甚慢,每天不过二三十里地就安营扎寨。 这rì午时,军马行经晋阳城东南的蓝谷,距离晋阳已不过十里。晋阳城的城郭在望,阳光洒落在高耸的城墙,显得那座座墙台十分雄壮。 严格来说,蓝谷并非山谷,而是片洼地。官道从洼地zhōng yāng穿过,道路两旁颇有林泉之美。此时阵阵微风吹过,风动树梢的轻响和阵阵鸟鸣传来,令人心旷神怡。众将士行到此处,不禁稍许抛却沉重的情绪。想到终于击败前所未有的强敌,心情渐渐愉快起来。 沈劲听父老传闻附近有战国时秦赵交战的遗迹;于是便带了亲兵前去怀古揽胜。这厮乃是赳赳武夫个,这辈子都不曾看过本史书,怀得什么古?揽得什么胜?其实不过是打算往山林中shè猎游玩罢了。 陆遥对shè猎也颇有兴趣,可惜他是军中重伤号之,此刻几乎动弹不得。前几天的战斗中他身先士卒,处受创失血,全靠着股锐气支撑下来。直到前rì里巡视战场时终于不支晕倒,把全军上下都吓得不轻。将养了数rì之后,他的身体仍然虚弱,轻易骑不得马,只能躺在在两匹战马当中安置的软床上,令人牵马缓缓而行。马蹄有规律地踏地,软床也随之起伏,使他恹恹yù睡。 薛彤用马鞭敲了敲软床,冲着陆遥哈哈大笑道:“我记得史书上说,汉时的飞将军李广也曾像你这样动弹不得地卧在两马之间。道明,你这算是仰慕飞将遗风吗?” 陆遥勉强提声骂道:“胡扯,李将军乃是被匈奴所俘,何等凄惨?我可是得胜而归!” 两人正说笑了句,忽听后队阵阵嘈杂。原来是十数名骑兵沿着官道疾驰而来。他们横冲直撞入松散的行军队列之中,竟然毫不减速。将士们避让不及,有不少人被撞翻了。呻吟之声、喝骂之声响作片。 薛彤大怒,大声叱喝道:“什么人敢冲吾队列?给我拿下了!” 此刻乃是战时,切以军法为先。冲撞军旅乃是大罪,薛彤便下令当场诛杀亦无不可;只令诸军擒拿他们,已经算得客气了。众将士方才正在散漫的时候,突然吃了大亏,心中都是不忿,听得薛彤声号令,立刻就轰然响应,上百人将那队骑士团团围定。有人取了叉杆套索之类,要将他们拖下马来。 那队骑兵个个风尘仆仆,为首人骑着上等的高头大马。那马匹xìng格暴躁,见众人围逼上来,便跳跃腾挪不止。他边控马,边大喊:“休要动手!前面是哪位将军麾下?我乃并州弓马从事王修,有军情急报晋阳!快快让开道路!” 王修王子豪是越石公部下亲将中素与陆遥友善的,与薛彤也颇有几分交情,称得上老熟人了。怎奈他此刻灰头土脸、极其狼狈;薛彤距离他稍许远了点,竟然时没认出来。 听王修大呼报名,薛彤急忙前去。靠近以后才发现王修行人都是长途奔驰的样子,而且完全不顾惜马力,座下的战马都被马鞭抽得后股鲜血淋漓。王修是满面急躁的神sè,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双眼密布血丝。 薛彤微微惊。王修身为并州刺史下属的弓马从事,不属于振威将军府的军队编制;他通常担任越石公的扈从,此外也具体负责军事情报的收集传递等任务。以他身份之特殊,有什么情况能使他这般紧张? 若是换了他人,必然要询问出了何事。可薛彤是那种xìng格刚毅沉稳,甚至有几分古板的人。他虽然心中疑惑,却并不发问,只是呼喝着让将士们退往官道两边的野地里,给王修等人的骑队让开条通路来,随即便向王修道:“子豪兄,请。” 王修也不言,扬鞭绝尘而去。 薛彤隐约觉得心神不宁。他在后队停留了阵,将分散在道路两侧的士卒们重新聚拢。那些士卒们都是沈劲的部下,素来有些散漫的,大战之后是个个惫懒无比。薛彤有几分焦躁地喝令他们都加快行进的速度,又换了士卒去寻沈劲回来。 这些事情都办完,他才拨马转回到队列前方。 后队耽搁了路程,前队却不曾停步,此刻已到了晋阳西门外的五里亭。晋阳城中派来接引人马的军官、还有负责留守老营的邓刚都已迎了出来,正和陆遥攀谈。 陆遥毕竟身体虚弱,他打起jīng神对答了几句,就感觉十分疲累,但是又不得不勉力应付。邓刚倒也罢了。那负责接引人马的军官姓范,乃是随同越石公入并的冀州旧人,现任护军将军令狐盛麾下校尉;和他同来的几人也都是越石公的老部下。这些人原本在并州军余部诸将士面前颇有几分高傲,此时却口个“陆将军”,极其客气有礼。看来陆遥先击斩匈奴名将乔晞,随后又把火烧了匈奴五千人马的战绩,给他们不小的触动。 薛彤匆匆回转来打个招呼,让郭欢、杨若等人出面接待,径自将陆遥带到队伍另边。 “道明,恐怕有不测之事!”他郑重其事地说,随即将适才王修经过的情形告知陆遥。 在薛彤说话的这段时间里,陆遥只静静地听着。仿佛下意识地用手指轻轻地依序按压着另只手的各个骨节,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半晌之后,他徐徐道:“恐怕上党有变。” “什么!”薛彤瞠目结舌道。 陆遥沉声道:“从河东到太原,自古以来不外乎三条道路。或者自离石单于庭往东,翻越百六十里崇山峻岭,经黄庐关,于兹氏县突入太原境内。这条路崎岖难行,无法支持大部队的行动,何况主公的大军就驻扎在兹氏、中阳带,已将这条路切断了。” “或者经永安县的霍山入雀鼠谷,于介休兵分两路,分别沿着昭馀祁两岸北上,两路至邬县汇合,便可直达晋阳城下。胡人此番来袭走的就是这个路线。然而,卢昶将军固守介休,使胡人大军难以展开;其后昭馀祁东西两岸的作战都不顺利……胡人并未能取得预料的战果。若是两军相持下去,胡人只能选择自行退兵。” “兴师动众而来,最终却无功而返,胡人自然是不甘心的。因此他们必然会认真地考虑第三条道路,也就是先往东,经轵关或野王北上上党,随后折而向西,威逼晋阳。这条路路途既远,兼且沿途山高谷深、河流纵横,其间有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只需员骁将把守在此,哪怕动用数万雄兵,也难以迅速突破。可是……” 他的话音未落,忽听晋阳城里金鼓之声大响,随即城门口的角楼上,道浓黑如墨的狼烟腾起! 这时在队伍另侧攀谈的众将大惊。那范校尉最先惊呼道:“这这这……这是jǐng讯啊?哪里来的敌人?” 在场众人都是谙熟兵事的老行伍了,对当前的局势清二楚。除非敌军大队直抵晋阳,否则绝不至于燃起狼烟,可是,胡人两路进军,西路的主力已被越石公亲率大军所阻,绝然不至有失,而东路的偏师,明明已被陆遥击溃了啊?晋阳是后方,胡人怎么可能突入到这里? 难道是守把城门的士卒不慎,误点起了狼烟?不少人便这么猜疑。然而片刻后,在先前点起的道以外,接连又点起三道狼烟。四道狼烟笔直如柱,落在众人眼中,却分明带着狰狞的杀气。共计四道狼烟,那是指敌军至少在万数以上! 此时陆遥、薛彤起赶到。薛彤沉声道:“此际不是谈论的时候,咱们先安抚士卒,然后快快进城去吧。” ****** 这周是《扶风歌》连载以来红票数量达到最高的周,万分感谢各位读者朋友的信任和鼓励,螃蟹铭记在心。 另外,谢谢楼夜听雨、长刀无痕客两位读者老爷的捧场。 我做了个龙套楼,放在书评区了,欢迎有兴趣的朋友报名加入。《扶风歌》的故事非常长,人物极其,各种各样的人物都会有表现空间,我会尽量为角sè塑造独特的xìng格、处事方式和行为目的,用真正意义上的情节而非打脸桥段之类去推动人物。如果有朋友愿意友情出场,也是对螃蟹巨大的帮助:) 作品相关 第九十三章 晋阳大战(二十九)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九十四章 晋阳大战(三十)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九十四章 晋阳大战(三十) 可不正如薛彤所说。敌军从何而来的问题,只需回城问便知;可是眼看着晋阳城头狼烟大起,将士们都乱了套,若军官们不赶紧去约束,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 于是众人都无心说,急急地催军入城。 狼烟jǐng讯起,整座城池都会进入了极其紧张的状态。驻扎在城里的军马都需调集;各处城头冲要都需加派人手;石、木、刀车等等守城器械都需紧急筹备;城外屯田的民众或者疏散或者退入城中;阖城丁壮都需重新清点,准备发给兵器……此刻的晋阳便是这般,无数传令兵为了种种事宜往来奔驰,四座城门处是人员川流不息。好在陆遥所部动作甚快,否则几乎要被堵在城外了。 到了自军的营地,邓刚为将士们奉上食物。各种吃喝极其丰盛,显然是他为迎接将士们凯旋早有准备。可将士们却半无心饮食,都在紧张地等待下步的消息。 身为主将的陆遥却并没有入营,他令邓刚搬了毡毯和案几来,干脆就在军营门口下马稍歇。 他们的军营大门正对着通往晋阳城南的大路。半晌过去,并未见到有大股的军马调动,也不见丁壮集结。街面上都是些惊惶的居民,有的是从城外逃进城里,还有人携带大小什物家财细软,打算出城逃命的样子。虽然每个路口都有士卒呼喝着让行人各回本处,怎奈士卒数量太少,而且士卒本身也有些慌乱,渐渐有些弹压不住局面。 又过了片刻,负责守备晋阳的护军将军令狐盛遣人传令,要陆遥、薛彤二人立刻前往大夏门议事。那信使形sè匆匆,急着要赶往他处,可是陆遥仍然留了他片刻,向他打听战局。 将信使转述的信息与他原本的推断相印证,他这才知道当前面临着怎样的局势: 匈奴号称胡族雄长,上马控弦者二十万,其实有识者皆知不然。南匈奴对北方各族的影响力早已式微,可以忽略不计。刘渊起事所依靠的兵力,只是匈奴五部之众而已。即使计入诸部杂胡,总兵力也不会超过八万。考虑到汉国南面与洛阳禁军数十万人隔黄河对峙,东面则受到军事重镇邺城的压制,同时还要向北与越石公交战,这八万人的兵力颇有些捉襟见肘。 此番刘渊大举来袭,出动的兵力大约在四万到五万之间。扣除了留守单于庭的兵力和必要的边境守卫之后,这确实已是匈奴汉国所能动用的最大机动兵力。故而越石公也倾师而出,在太原国南部各县与之决战。 可是,谁也不曾想到刘渊竟然下了这样的决心。没人有能想到,受越石公委以方面重任的横野将军龙季猛,竟然与匈奴勾结。当双方主力围绕介休鏖战之时,匈奴原由左贤王刘和率、驻在黄河沿线的jīng锐两万余人置孟津要隘于不顾,突然全军北上。他们急行突破轵关天险,在龙季猛的里应外合之下,只用rì夜就夺取了壶关! 驻守壶关的将士之中,凡是不愿意投靠匈奴的,尽数被屠戮,而这支人马并不在壶关耽搁。他们挟裹着龙季猛的亲信兵力,势如疾风烈火地继续北上,沿途攻克襄垣、武乡、阳邑等城池,兵锋直插晋阳。 “形势危矣!”陆遥紧紧握拳,喊了声。 现在晋军的大本营已经受到严重威胁,若主力回援不及,数月以来筚路蓝缕的成果顷刻化为乌有,敌人再前后夹击,越石公带领的万三千人马必然全军覆灭。而若是越石公挥军回救晋阳,而介休线的战事不败而败,刘渊率领的匈奴大军衔尾追杀,依旧是全军覆灭的结局。 陆遥原本盼着形势并不像猜测的那般恶劣,此时证实的情况却比他想象中加危急十倍。这使得他感觉有些头晕,额头沁出冷汗来,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待那信使上马离去,陆遥用右手五指咯咯作响地按压着左掌骨节,看了看薛彤,苦涩地道:“汉末民谣有云:举秀才,不知书;察孝行,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这就已是末世之象了。岂料本朝胜筹,秩二千石的三品将军,居然和异族勾结出卖同袍弟兄……” 薛彤突然大惊起来,急怒交加地道:“胡人既然攻陷上党,那高翔……高翔……” 他适才焦虑于上党局势,却差点忘了高翔的情况!原本隶属于陆遥所部的队主高翔,数月前转投了龙季猛麾下,据说颇受重用。但薛彤深知他虽然刚强桀骜,却嫉恶如仇,绝不会与叛徒同流合污。既然胡人席卷上党而来,高翔怕是危险了! 薛彤与高翔交情至深,想到这里,顿时心急如焚。 陆遥也紧紧皱起了眉头,他挥手令何云近前,令道:“上党诸城距晋阳不算极远,溃兵游勇近rì里就会逃回。你带二十个机灵的士卒,分别去各处城门打探,如果能遇见高翔……或者他的部下也好,立即带来见我们。” 何云立即领命去了。 沈劲忽然插话道:“道明,眼下形势不妙啊。咱们是不是令将士们提前做些准备,否则……恐有不虞。” 他xìng子原有些急切,这时虽然压低了嗓子,周边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陆遥看他眼,并不回答。 沈劲愈发焦躁起来:“道明!将军!咱们都是并州出身,这几年来起出生入死的弟兄们还剩少?你须得顾念着大家!” 陆遥依旧沉默不语,半晌之后才微微点头。沈劲立即返身回营。 陆遥望着沈劲风风火火的背影,深深吸了口气,起身上马往大夏门去。 薛彤担心地问:“道明,可支持得住?要不我走趟吧,你好生歇息。” “放心,我尽可支持的住。”陆遥摆了摆手:“倒是老薛你,若是放心不下高翔的下落,不妨在这里等候。” “岂能因私谊害公事?”薛彤奋然答道。 两人路疾驰到城北的大夏门,在城墙下栓了马,沿着登城踏步往城楼上走。 这段夯土而成的踏步年久失修,两人急匆匆地踩上去,几个台阶顿时晃动不稳。土石碎屑沿着斜坡向下滚动,令人不由得打个趔趄。陆遥的背部和腿部都有不轻的伤势,稍许发力就疼痛难忍,但他只是脸sè白,就恢复了平衡,继续大步前进。 刚走到踏步的中段,只见几名武士搀扶着名将官打扮的人下去了。那人头发披散下来,看不清面貌,不知是谁;但他的铠甲皆被褫去,露出鲜血淋漓的背部,显然是刚受了极重的鞭刑。 陆遥和薛彤对视眼。护军将军令狐盛以资历深厚知名,平时为越石公的辅弼,不见有什么特殊的表现。桥之战中曾见他领兵抵敌,用兵之道也只是中规中矩而已。谁知竟然这般手辣。 城楼上,令狐盛正向阶下数人训话。陆、薛二人急忙施礼拜见了,到旁。令狐盛脸sèyīn沉地还了半礼,继续向阶下数人道:“……虽有军报,敌情究竟未明。尔等带兵的军官务要镇定!……” 陆遥偷偷斜眼去看,那烽火已被扑熄了。 他便知方才被施以鞭笞的定是城门守将张乔,想必他突然得知胡人大举来袭,心中惊慌失措而擅自点燃城门烽火,故而受到刑责。此刻越石公率领晋阳军的主力南下作战,若前线将士们听闻晋阳有失,势必军心大乱,为敌人所趁。因此这般消息可以令信使急报,却决不能用烽火公诸于众。 令狐盛的处置虽然有些严苛,但确实是老成稳重的做法。越石公麾下,果然没有无能之辈。哪怕到了这样的绝境,也要尽力把握点滴的机会么? 令狐盛斥退了阶下数名军官,往城墙的方向走了几步,手扶垛口向远方眺望。忽又转向陆遥问道:“道明,你军中可战之兵,还有几人?” 陆遥紧走几步向前,如实道:“扣除此番大战牺牲的人数,此刻全军共四百十二人,其中带伤者三百余。另外,城中本营尚有老弱民夫三十九人,亦可执刀上阵。” 令狐盛点了点头,沉吟着来回走了几步。他虽然号称老将,其实今年也不过五十来岁,只不过数十年的风刀霜剑使得皮肤粗糙如冬rì剥落的树皮,给人以老迈的印象。此刻令狐盛距离陆遥很近,在陆遥的眼中,他花白的胡须在风中微微颤抖,愈加显得衰颓。本该是在家里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的年纪,却不得不依旧在沙场厮杀,实在是时势所逼。 陆遥忍不住道:“老将军,我军虽寡,斗志却盛。若需效命,我等皆愿鼓勇而战,至死方休!” 令狐盛眼中锋芒闪,走近陆遥身边道:“我亦深知道明沉雄善战,故而确有重任相托……道明,你可愿意接替张乔,守把这大夏门?” 陆遥微微怔。 晋阳城的四周被汾水和晋水环绕,东南两个方向的城门外都设有横跨河流的浮桥,危急时收起浮桥便可阻敌。而大夏门在晋阳北侧,门外地势平坦干燥,往右距离汾水甚远,而往左去直要到通明门附近才有晋水流过,因此甚是着紧。 大夏门附属的城墙约莫两里,占晋阳城墙总长的六分之。要负责这段的守备绝非易事,即便令狐盛将张乔所部的五百余人全部划归到他的部下,陆遥的兵力仍然严重不足。共不过千人的部队,纵使全数上城防御,每步勉强有两人而已。摆了看样子或可,想要靠这点人数组织防御,未免荒诞。 令狐盛见陆遥犹豫,长叹声:“我亦知道明为难,若非情势所逼……” 话未讲完,陆遥向令狐盛深深施礼,肃然道:“谨受命!” ****** 裸奔期间,觍颜求收藏、求红票、求支持。 作品相关 第九十四章 晋阳大战(三十)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九十五章 晋阳大战(三十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九十五章 晋阳大战(三十一) 两个时辰过去,天sè渐渐昏暗。 自陆遥以下的军官们,都纷纷往大夏门的城楼上聚集。 坐在人群之中喘息未定的,正是早先陆遥的部下、随高翔转投龙季猛的什长段匡。段匡脸sè惨白如鬼,周身遍布血污,衣甲都已破烂不堪。左侧肋部和背后有两道狰狞的刀伤,右手中指、无名指和小指都被利刃斩断了,露出白森森的骨骼。名医官正用力将衣物碎片从干结的血痂中撕下来,这是相当疼痛的过程,可是段匡恍然未觉,只是怔怔地呆着。 这时薛彤匆匆奔至,推搡开几名将校挤到人丛中。眼见段匡这般惨状,他失声惊问:“段匡,你……只有你个人么?” 段匡神情呆滞,经薛彤连连追问才慢慢开口。 原来,自投奔龙季猛以后,高翔等人俱都升官,独领军驻扎在壶关城南。前rì夜晚,龙季猛突然召高翔议事,同时又有裨将持兵符入营,约束众军不得稍动。段匡等军官起初尚不疑心,待到高翔深夜不回,众将士便鼓噪起来。 就在这时,匈奴人竟已赚开壶关城门,大举攻入。段匡等毕竟都是老行伍了,当即采取决然手段,将龙季猛派在营中的若干亲信杀了,分派兵力据营而守。匈奴人兵力虽众,短时间内倒还奈何他们不得。谁知片刻之后,龙季猛亲自领兵前来,并手持高翔首级宣示众军!这来,将士们人心大乱,顿时被胡人突入营中,千余兵马大部被杀,只有极少部分趁乱冲杀出去,逃奔晋阳。段匡马快,便最先到达。 恰好何云侯个正着,便急如星火地将他送了过来。 说到这里,段匡嚎啕大哭,声如泣血:“可怜我们高军主,世英雄,却失陷在宵小之手!可怜千余名袍泽弟兄,心杀敌报国,竟死的这般憋屈!” 时间,众人无不动容。 薛彤与高翔感情最深,这时候紧握双拳,以至于指甲刺破掌心,溢出血来。他重重地喘息着,脸sè铁青,过了半晌,突然挥拳在雉堞上奋力击。他的亲兵看到他的指节鲜血淋漓,想要上来为他包扎,却被他掌推出,直跌到两丈开外。他咬牙切齿地喊道:“龙季猛!龙季猛!吾誓杀此獠!” “喊有个屁用!喊两嗓子,就能把那厮给咒死了?”群情激奋的人丛中,忽然传出讥诮的声音:“还不如留着这点jīng神,想想眼前!” 薛彤旋风般转过身来,愤然喝问:“谁?” 这种时候,谁敢当薛彤的暴怒?人群呼地声向左右两边散开,现出说话之人。 那人双手抱胸而立,连连冷笑,居然是沈劲。 沈劲与高翔二人原在并州军时无往来,但自投入陆遥麾下之后,两人气味相投,彼此友善,说起来也算是很相得的朋友。谁也不曾想到沈劲居然会在这种时候大放厥词。 在场诸人无不噤若寒蝉,唯有薛彤狠狠地瞪着沈劲,眼神凶恶的仿佛将yù噬人。邓刚疾步到薛彤身侧拉住他的臂膀,向沈劲喝道:“老沈你耍什么疯?” “嘿嘿,我可没发疯。”沈劲大步进前来,跃动的火光映照下,只觉他的面容yīn沉得可怕:“老高战死,你们伤心了,都想为他报仇雪恨,是不是?可现在是报仇的时候么?你们都清醒清醒吧!” “此言何意?”陆遥沉声道:“老沈,你心里有话不妨直说。” 沈劲默然片刻,脸sè铁青地瞪视着陆遥。 而陆遥的神情平静,毫无异常。 不知为何,在场的每个人都愈发紧张了起来。 半晌之后,沈劲沉声道:“道明,我老沈是个粗人,不会说话。但有些想法,搁在肚子里实在难受,非要说出来才痛快。当前的形势我看得明白:龙季猛叛变投敌,匈奴左贤王刘和率领的jīng锐人马两万余众经上党直取晋阳。而晋阳兵力空虚,将不过数人,兵不过三千,且老弱居……是也不是?” 陆遥点头道:“确实如此。” 沈劲抢上步,急促地道:“敌我之势悬殊,这晋阳城绝然守不住的。晋阳失,前线的大军也就成了匈奴人瓮中之鳖,迟早被杀个干净。道明,这仗咱们败了!” 咱们败了!这句话旦出口,在场众人无不震动。虽然每个人都深深感到形势的危急,但人总有侥幸的想法,越是在逆境中,越是不由自主地加强良好的期盼。在场这么军官,怕是只有xìng格直率、甚至有些跳脱的沈劲才会如此直接地说出这句话来。 “敌我之势是很悬殊。要守住晋阳城也很难。但是……”陆遥字斟句酌地道。 沈劲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陆遥的话:“道明,你还想说些什么?你也是老行伍了,难道看不出这局势已到生死关头?”他用右拳大力敲击左掌,发出啪地声脆响:“原本就是朝廷昏庸无能,以至于贼势猖獗至此。如今,竟然还有高官投敌,用我袍泽兄弟的头颅来向异族献媚! 沈劲越说越激动。他的表情几乎变得有些狰狞,口中呵出的热气直喷到陆遥的脸上:“既然如此,我等大好男儿为何要替朝廷陪葬?” “沈劲,你这厮胡说什么?”薛彤勃然大怒,抡起拳头就要冲上前去,却被陆遥举臂拦住了。 “无妨的,让他说完。” “道明你自己想想,昔rì并州军雄兵五万,如今还剩下少?箕城整军的时候咱们聚集起三百名老兄弟,现在还有少?” 陆遥立刻就答:“如果算上段匡,箕城整军时的老兄弟现在尚有百四十六人。” 不曾想陆遥答得这么快,沈劲反倒愣了愣;不知怎地,语气就弱了下来:“……看看,已经折损过半!将士们为朝廷出生入死得还不够么?何必……何必要把大伙儿的xìng命全都赔在晋阳?” 他压低了嗓音:“道明,就算刘刺史待咱们不薄,可是我等本非他的部下,为他效力不过是时势所趋而已。先前斩杀乔晞、击败石勒,立下许功劳,足够抵过他的恩义了,你莫要拿大伙儿的xìng命去替这个朝廷高官垫背!” 陆遥注视着沈劲,徐徐道:“那依你之见,当如何是好?” 沈劲露出了少有的凝重神sè,字顿地道:“既然道明你掌管大夏门的守备,正是好机会。趁着胡人大军尚未到来,咱们立即出城,往新兴郡去!胡人只会忙于攻打晋阳,管不到我们……想要活命,这是唯的机会!” 这番话出口,城楼上的气氛突然变得像要凝结起来。 陆遥环视左右,不少军官都露出了微妙的表情,即便是薛彤这样以忠勇自夸的军人,也恍然若有所思。 陆遥完全能够理解将士们的心态,但依旧忍不住暗自叹了口气。 沈劲提出的意见几乎可以代表绝大部分将士们的想法。他们泰半都与胡人有着血海深仇,因而与胡人作战时毫不惜力,是最英勇可靠的战士。但他们同样也深深地受害于前任并州刺史司马腾的颟顸无能,所以对朝廷的信任,已经低落到了可怜的地步。纵然越石公力图振作,区区数月也无法扭转。 事实上,这些年来朝廷昏乱,天下鼎沸;官军上下无不离心离德,早就没有报效朝廷的热血。旦身处逆境,自军官到士兵心底里都存着自保的念头,差别只在于或或少罢了。 此前从没人挑明的话,此刻才被沈劲不管不顾地说出来。事实上,如果以当前的军事形势来判断,沈劲所提出的是最正常不过的选择。这点,陆遥根本无法否认。 但,正常的选择,就定是正确的选择么? 陆遥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 谢谢各位读者的厚爱,虽然裸奔期,红票数居然并未大减。螃蟹拜,再拜! 百度贴吧的山田雪下朋友对情节发展提出了很jīng辟的意见,确是良言无疑,在此特别向吾兄致意。 另外感谢0czhu、粥粉米饭两位读者朋友的捧场。本月捧场收入不菲啊,可以吃两大碗面条了:) 作品相关 第九十五章 晋阳大战(三十一)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九十六章 晋阳大战(三十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九十六章 晋阳大战(三十二) 陆遥沉默着,他的下属也无人说话。 过了许久,陆遥忽然唤道:“老薛。” 薛彤立在陆遥下首,拱手道:“在。” 陆遥慢吞吞地道:“昔rì大陵惨败,诸军溃散。而东瀛公畏敌如虎,竟然坐视危亡,舍弃袍泽兄弟临阵脱逃。你我身临绝境之时,rì夕痛骂司马腾这鼠辈;却不曾想今朝有同样畏敌如虎之人,劝我效法于他!” 薛彤尚未答话,沈劲已然狂怒道:“陆遥!你竟这般小觑我么?” 沈劲本是气血极盛的刚勇之士,此番受陆遥言语所激,顿时须发戟张,额头青筋暴起,看起来甚是可怖。在场的郭欢、费岑、杨若等军官是陆遥的老部下,这数人忌惮他的勇力,又怕他暴起发难,竟然同时踏前步,手扶刀柄。沈劲也有亲兵数人在场,这几人随即也扶刀戒备。现场的气氛陡然变的剑拔弩张。 就在这时,薛彤突然到了陆遥和沈劲两人中间。 “你们这几个,都散开了!散开了!”他首先大声叱喝着,将围拢在周围的将士们全部驱散,随后向陆遥施了礼:“将军,老沈绝非畏惧敌人。他只是……唉,他只是个粗人罢了。” 他回头看了看沈劲铁青sè的脸,向陆遥靠近步,将嗓音压得极低:“道明,如今敌我悬殊,固守晋阳实非上策,也无益于大局。道明,或许我们向令狐将军进言,不如……不如全军弃守晋阳,退往北面的阳曲……” “敌我悬殊?胡扯!”陆遥突然发怒,厉声道:“晋阳尚有三千余众,纠合城内豪族部曲,胜兵又不下两千。此番来袭的匈奴人能有少?三万?五万?此刻卢昶苦守介休,以千余兵力对抗匈奴数万大军的围攻,他须不曾说什么敌我悬殊!” 薛彤的脸sè瞬间变得紫涨。但他强忍了下来,没有再说什么。 陆遥自己也不禁气馁。他心底里自然清楚,晋阳与介休完全不可同rì而语。介休之所以能够死守,是因为越石公亲率大军救援,守军始终怀有希望。而晋阳呢?晋阳军的家底兜空了也只有这些,哪里还有半点胜利的机会? 但如果按照沈劲所说弃城而走,结果会是怎样?胡人的战法,源于草原上骑兵会战的战术,尤其注重追亡逐北;便如前次大陵惨败之后,匈奴大军在短短数rì内便乘胜席卷了整个并州。如果晋阳丢失,尽在咫尺的新兴郡怎么可能独善其身?自己纵然带兵逃亡,也不过是釜中游鱼,充其量再重复次大陵惨败后率军突围,最终倾覆的过程罢了。 而薛彤的提议也高明不到哪里去。他只是在固守晋阳和自行逃亡之间做了个简单的折衷,期望在令狐盛的带领下有序撤退。可是旦晋军弃守晋阳,犹在平陶鏖战的越石公便立即陷入两面夹击的绝境,令狐盛绝对不可能同意。倒是向他提出这个建议的人,只怕立刻就会被斩首。何况,拖带着晋阳人众离开城池的掩护,这根本就是将肥肉送入狼吻罢了,半路上就会被匈奴大军杀个尽绝吧! 居然会有这种荒诞的想法,薛彤恐怕也昏头了! 这时如果细心观察,可以看见陆遥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显示出他正在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他不希望自己失控,但他实在很难控制住情绪。面临着敌人巨大威胁的时候,得力部下却公然谈说临阵逃亡的事宜,而自己却几乎没有办法制约……因为这支队伍几乎人同此想! 陆遥的心中十分失望。很显然,包括薛彤在内,这些将士不仅缺少军人的责任感,也缺少对主将的信任和服从。这种信任和服从,需要无数次出生入死的磨练、需要陆遥带领他们再打许胜仗才能培养出来。这支部队或许纠合了当年并州军的jīng英,但毕竟整支军队才组建不过四个月。虽然陆遥用尽切办法来把他们捏合成型,可是今天这个危急时刻,如沈劲这样的骨干军官、甚至薛彤这样的左膀右臂,再次暴露了他们的缺陷! 陆遥倚靠着城头的雉堞,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搜索着自己对于这段历史的认识,发掘脑海中星星点点的记忆。 根据晋书和《资治通鉴》中相关的记载,刘琨于光熙元年九月启程前来并州,于次年,也就是永嘉元年正式在晋阳落脚,履行并州刺史职责。此后,他以晋阳为基地,与匈奴刘汉政权鏖战年。而晋阳城的最终失陷,是在永嘉六年时,源于叛徒的出卖。 也就是说,在此之前的五年时间里,虽然“寇盗互来掩袭,恒以城门为战场”,几次陷入到兵临城下的严酷局面,但孤悬敌后的晋阳屹立不摇,始终不曾被胡人攻陷。 陆遥自忖这些rì子里虽然积极进取,但终究只是个统领不到千人的中级武官罢了。所经历的战事、所取得的胜利,换了刘琨麾下的其他大将来,未必就做不到。所以,穿越者所造成的蝴蝶效应当还远不足以改变晋阳与匈奴的实力对比,不足以影响到历史的轨迹才对。在这次战争中,晋阳应当是安全的。或者说,较之于弃城而走,固守晋阳的生存机会似乎大些。 换个角度来考虑,如果晋阳最终守住了,越石公打赢了这仗……临战脱逃者的下场又会怎样? 沈劲、薛彤等人的计议绝不可行,但陆遥却不知该怎么向将士们解释。 “老薛,我心中焦急,若适才言语得罪,莫要放在心上。你我相交于患难,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陆遥来回踱了两步,挥手让薛彤让开。他凝视着沈劲,恳切地道:“沈劲,对你也是般。陆遥初入并州军时,曾得你照顾。此后同僚年,情谊非比寻常。所以,我若是错看了你,你便觉得委屈了,是么?” 沈劲急躁地道:“大敌当前,我老沈受些委屈何妨?可是……” 陆遥抢道:“那么,在你的眼中,我又是何等样人?我是那种视袍泽弟兄的xìng命如草芥的人么?抑或你是信不过我的判断,认为我是那种把兄弟们往绝路带的蠢人呢?” 陆遥的身上缠了不少绷带,故而举动都有些僵硬,走路的脚步也显得虚浮,可他的眼神却锐利得就像冰寒的锋刃。身躯雄壮的沈劲在他面前,不由自主地显得畏缩起来:“道明,你的见识和决断胜我十倍,我素来是佩服的。只是……只是……” “这么说吧,老沈……”陆遥再度打断了他的话:“陆遥是个军人,既受军令,除死方休,眼下要做的便是固守这大夏门。之所以这样做,自然有我的理由。” 他凝视着沈劲:“我只想知道,你究竟信不信我?愿不愿听我指挥?” 陆遥回过身来,眼神从在场的部下们身上扫过:“我想知道,你们信不信得过我?愿不愿听我指挥?” 虽然长风呼啸着自城头不断掠过,城楼屋檐下的气氛却凝滞得像要化成固体。 半晌以后,郭欢第个了出来:“愿随军主号令!”郭欢素来沉默寡言,轻易不表达意见。想不到此刻却是他最先支持陆遥。自从陆遥加入并州军,郭欢就是陆遥的得力部下;当此情绪激动之时,他脱口而出的依旧是“军主”这个称呼。 而费岑、杨若等人也紧跟着了出来,大声道:“愿随将军!只须声号令,哪怕是刀山火海,咱们也愿趟它趟!” 这几人都追随陆遥年,绝对忠心耿耿。 邓刚稍作犹豫,苦笑着说:“打仗的事我是不懂的。但是我活了这把年纪,自问看人还有几分眼力。”随即他向陆遥深深施礼:“邓刚愿听将军号令!” 薛彤沉吟片刻,终于毅然颔首:“道明,老薛这条xìng命本是你救的,早就卖给你了。既然你主意已定,老薛唯有舍命奉陪罢了!” 薛彤的老部下谢源也立即道:“愿随将军!” 转眼之间,在场的军官尚未表态的,只剩下了沈劲。众人便齐看着他。 沈劲的面sèyīn晴不定,他咬牙道:“道明,我是见识浅陋的粗人,原不敢与你争执。可是面临这等局面,你还要固守绝地……何妨先给我个理由?” 陆遥踏前步:“我自有道理,而你只须回话便可。老沈,你愿不愿听我号令?” 沈劲默然许久,咧了咧嘴,嘿地叹了声:“罢!罢!道明,我终是信得过你。你怎么说,我怎么做就是了!我老沈这辈子不曾畏敌怯战,总不能叫人看扁了!” 既然军官们计议以定,全军上下俱都忙碌了起来。重新整编部队、分派防区、筹备滚木礌石之属……许人来回奔忙。 陆遥突然拍了拍沈劲的肩膀,拖着他远远走到旁,低声道:“老沈,此话我只说与你人……此战我晋阳军必胜,你其实无须虑。” “你是说……”沈劲实在难以置信:“道明,你是说,我们会胜?” 陆遥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噤声!休要问。” 沈劲狐疑地点了点头。 虽然陆遥声称只说与沈劲人,但沈劲这厮哪是藏得住话的?这消息仅仅在半刻之后,就传遍了城头上每位将士。 所有的将士们都被陆遥煞有介事而又信心十足的断言唬住了。他们虽然迷惑,但却又突然充满了希望。最终,每个人都忙忙碌碌地投入诸项守城事宜的筹备中。 而陆遥盘膝坐在墙台上,看看晋阳军主力所在的南方,又看看匈奴将至的东方。 未时将至。在晋阳城外屯田的百姓们都已经撤到了城里,各处城门随即关上。 片刻之后,大夏门外又来了批神情狼狈的官员和士兵,随后又有好几拨小股的人马逃奔到城下。看他们的样子,个个都带着伤势,浑身血污,十分凄惨。他们拥堵在城下大声叫门,陆遥禀报了令狐盛以后,再度开启城门,将他们都放进去了。 大约申时将至的时分,远处尘头大起,遮蔽了半个天空。随后,伴随着此起彼伏的骨笛声响,队又队的匈奴骑兵从尘烟中现出了身形。 ****** 《扶风歌》已经三十万字了,螃蟹实在是有几分感慨。我会如既往,用最大的努力和诚意来写好这部作品;也希望读者朋友们能够继续支持我、帮助我。拜托各位了。 感谢在书评区发言的suma205、渊岳浮生、laoqi512、圣骑士军团等朋友,大家的意见对我很重要,非常期待能够经常得到大家的指点。 感谢yy67382183、荒唐言、大柳树镇长、老虎哥哥、turboram、楼夜听雨等各位老爷的捧场。真是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啊,深深鞠躬。 作品相关 第九十六章 晋阳大战(三十二)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九十七章 胡笳(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九十七章 胡笳(一) 这支突袭晋阳的匈奴大军共有两万千人。由匈奴汉国的储君、左贤王刘和亲自统帅,包含了刘渊称大单于以后加封的左右於陆王、左右渐尚王等名匈奴五部豪酋之兵力在内。他们原本屯驻在河内的黄河孟津渡口,是匈奴与朝廷的洛阳禁军对抗的主力,军中职位在万户以上的匈奴勇士达四十三人,当真是雄兵猛将,济济堂。 这支部队只用了天夜,就横扫了整个上党郡,先后攻占轵关陉、太行陉、白陉、滏口陉等处咽喉要地。刘琨部署在这里的守军四千余人,除了叛将龙季猛的心腹部下六百余人被挟裹进匈奴军中以外,其他绝大部分被杀。 此外,对匈奴行军产生阻碍的坞堡、山寨被攻破了十余座,居民无论老幼男女,也都被杀死了。 为了确保行动的突然xìng,匈奴人在攻占上党之后丝毫未作休整。次rì早,他们就继续飞驰向北,沿途所遇到的各sè人等,概斩杀。而他们行进路线上的襄垣、武乡等城池,无例外地遭到屠城。 直突进到了阳邑附近,匈奴人的前锋才遭遇到晋军的小股哨探骑兵。这股晋军骑兵出乎意料地滑溜,竟然在匈奴骑兵的围杀之下,逃出了近半。匈奴人自然不知道他们遇上的乃是王修所带领的越石公亲卫,眼看距离晋阳不过百里,索xìng便不再掩饰行踪,大张旗鼓地往晋阳扑来。 左贤王刘和顶盔冠甲,骑着匹高头大马走在全军的最前。上百名jīng锐骑兵簇拥着面高牙大纛紧随在他的身后,极显威武雄壮。 刘和自如地单手控缰,右手持着马鞭,下下地敲打着自己的大腿。他又时不时地眺望远处的山川河流,几乎要压抑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 刘琨确实是晋人之中罕见的骁勇大将,只可惜欠缺识人之明。他所拔擢来镇守上党的龙季猛,竟然是与匈奴暗通款曲数年之久的内应……或许真的是天神庇佑吧,这才使得晋人自己走上了死路。 大单于目光烛照,早已将切都算定了,刘琨的兵力这时已经完全被吸引到了太原国的南部,晋阳城里不会有任何足以抵抗匈奴大军的力量。凭借着自己麾下雄兵,摧殄区区晋阳,真如泰山压卵般。只需攻下晋阳,并州的千里沃土,就将真正成为匈奴人的领地。 以并州为基础,进可席卷天下,觊觎神器;退亦可为北疆霸主,不失冒顿单于之业! 刘和这么想着,有些激动地眺望着晋阳这座千古雄城。 “这就是晋阳!” 他不顾可能的强弩威胁,直逼近到距离城墙三百步左右。在这个距离上,能够看到在城墙防守的兵将颇显稀疏,城头的旗帜也很散乱,显示出守军的慌乱情绪。 城头的晋人注意到了自己和自己身后大纛,他们奔跑来去,呼喝着什么。随后又有些将领打扮的人往这个方向聚拢过来,指指点点。刘和勒缰控马,高昂起头注视着他们,嘴角露出丝不屑的冷笑。 他知道这个姿态在旁观者的眼中极具英武之气,故而格外保持了会儿。 刘和字玄泰,是大单于刘渊的嫡长子。他身材高大,举动风仪飒然,相貌俊美酷肖其父。少年时他与父亲刘渊起寄居洛阳,曾随名师学《诗》、《易》、《秋》等典籍,是匈奴五部之中鹤立鸡群的饱学之士。 他本人原常以文学自矜,可是自从刘渊反晋以来,连年用兵,只以雄武善战为能。刘渊第四子、刘和的异母弟刘聪在与晋军的大战之中连连取得胜利,声名鹊起;其掌握的实力业已不在身为嗣子的刘和之下。这使他常常暗自jǐng惕。 好在大单于对刘和的信赖如往rì。不仅将匈奴本部jīng锐两万余人调拨到他的麾下,此番交给他这样个坐领大功的任务,为嗣子培植羽翼和威望的意图昭然若揭。 此次出兵来,沿途势如破竹。刘和仿佛看到了枝头举手就可摘下的甘美果实。这是自去年击溃司马腾之后的又次辉煌胜利,这样的大胜,可以极大的树立自己的威望,而若能在战事中笼络诸将,对rì后继任大单于极其有利。 “这就是晋阳!”他忍不住再次感慨。 “左传召公年间,晋国大夫中行穆子率军攻打白狄,于大原遭遇无终及群狄的兵力。中行穆子听从魏献子的建议,毁车为行,步战却敌。最终大败敌人,夺取太原之地。若干年后,赵简子家臣董安奉令于晋水北岸筑城,即今之晋阳也。” 刘和长叹道:“赵襄子以晋阳为基,建立起战国七雄之的霸业,遂有李牧灭襜褴、破东胡、降林胡、却我匈奴大军之事。而如今,汉氏失御、中夏失统,大单于绍三祖之业,电发晋南。我匈奴jīng兵数万直抵晋阳城下,底定汉国基业在此战。这意义重大的刻全由我亲自指挥,莫非是上苍赐予的机会么?” 周围片沉默。 刘和雅擅文学,颇具风姿,可随侍在他周围的,都是目不识丁的匈奴虎士。他们登城陷阵则可,说到言语唱和……刘和文绉绉的言语,只怕都没有谁能听懂吧? 刘和不禁稍有些沮丧。他摇了摇头,向随侍在身边的大将、担任左骨都侯之职的须卜跋询问:“我们的人都已经混进城里了么?” 须卜跋是刘和的亲信将领。与般匈奴人的粗壮身躯不同,他的体型jīng瘦,看似阵风都能吹倒。但他悬挂在腰间的两把弯刀比寻常制式宽大了数倍,显然格外加重了分量,证明他必然是膂力过人的猛将。 听到刘和的询问,须卜跋恭敬地道:“我安排了通晓汉话的jīng细信差,龙将军也派遣了得力人手配合。他们已从不同的城门分别混进晋阳,今夜就会联系城里与我们素有往来的田、池、王、高四家大姓豪族,要他们明rì配合我军攻城。” 在刘和右手边策马徐行的匈奴将领冷笑道:“汉人都是些随风倒的墙头草,惯会出卖同族。”此人大约四十来岁年纪,鬓发卷曲,双眼呈现出淡淡棕褐sè,身躯强健魁梧,乃是匈奴左渐尚王贺赖古提。此人是掌握雄厚兵力的匈奴大酋之,地位不下于屠各宗室各王。 贺赖古提大声道:“左贤王,我们匈奴人打仗,靠的就是兵强马壮、勇猛冲杀,从来无须那些汉人的内应。我军的数量十倍于晋人、jīng锐程度也是十倍于晋人,而且沿途攻陷城池,锐气正盛。今rì正好举破城,何必耽搁?您现在发令攻城,我贺赖古提愿意第个冲锋。天黑之前,就能让您看到城里的人头滚滚啦!” 刘和心中觉得这主意未免不靠谱。晋阳的确兵力薄弱,可是毕竟汉魏以来都是边陲重镇,城高池深;纵然匈奴兵,难道还能用骑兵把城墙撞塌么?这是攻城,又不是狩猎! 关键的是,这战可不仅要从军事上考虑。刘和要的,是个压倒xìng的、漂漂亮亮的、最好是兵不血刃的胜利,这样才能显示出他的文武双全,展现出他的文才政略对于匈奴汉国的巨大作用,绝不同于他的弟弟们。那些只会埋头厮杀的粗鄙之辈,不过是匹夫尔,焉能托付以大事?匈奴汉国的储君是我,我要靠这场胜利来彻底夯实不可动摇的地位! 心里这么想着,话却不能随意出口。刘和客气地应付道:“贺赖大王真是勇猛……有贺赖大王相助,攻下晋阳绝非难事。只是,哪怕再凶悍的狼群都需要适时的休息。如今大局已定,也不急在这rì。而将士们已经连续行军作战七天,非常疲劳了。不如今夜就让将士们好好歇息晚,另外遣人赶制云梯等器械。明rì里应外合之下,rì之内便能攻取晋阳!贺赖大王,你看这样可好?” 贺赖古提自无不可。 于是刘和继续发号施令,他遣了两支部队渡过汾水,分别攻占了位于晋阳西侧的龙山和南侧的蒙山。他本人领匈奴主力大军在城东、城北扎下连营。两万余雄兵将晋阳围定,军威赫赫,鼓角之声此起彼伏、震耳yù聋。 ****** magazine380朋友在书评区发了长篇评论,螃蟹仔细看了几遍,深感字字珠玑、很有道理。诚挚感谢magazine380朋友的指点,我会认真考虑你的建议,争取下午做系统回复。 作为个新人写手,螃蟹深知自己文笔粗陋、知识浅薄,所获得的任何点进步,都离不开各位读者的帮助。如果各位读者对《扶风歌》有想法和建议,欢迎在书评区、贴吧或者q群提出,螃蟹会认认真真地向大家学习,争取不负各位的关怀、有所提高。 再拜顿首。 作品相关 第九十七章 胡笳(一)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九十八章 胡笳(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九十八章 胡笳(二) 太原国西南部重镇,平陶。 城南二十里开外的平原上,晋阳军主力与匈奴刘汉的讨逆大将军呼延颢所部激烈厮杀,已经鏖战了数rì,这rì也不例外。 呼延颢虽然是匈奴知名的猛将,但与越石公相比,其战场决策能力差的太远。前几rì的战斗中,他在晋军手中吃了不大不小的亏。 今rì作战,呼延颢将部队分为前中后三阵。前阵主要是乌丸骑兵若干队,以试探xìng接触为目的。中阵兵力最为雄厚,各附从部落的军队集中于此,沿着汾水的支流向两翼延伸出去。呼延颢亲率匈奴本族数千人马坐镇于后阵,准备视形势变化投入作战。 这样的布置是个彻彻底底的防御阵型。以将近两倍的兵力却不得不取守势,各级将帅都颇有不满,然而战端开启之后,匈奴人很快就再次陷入被动应付的局面。 呼延颢焦头烂额。他连连派出使者督责前方将领,却无法扭转不利的形势。有几支部落武力害怕遭到重大损失,明显表露出了懈怠的迹象。呼延颢对此暴跳如雷,时却奈何不得那些部族首领,只得派出本部jīng兵前往稳定战况。 晋阳军人数虽少,但他们以随越石公轻骑入并的jīng锐为核心力量,战斗力非常强悍。同时,他们依靠主帅jīng准的预判和出sè的战场指挥,牢牢把握着主动权。在每个关键的区域,晋军都能及时投入优势兵力,渐渐将匈奴人的阵线冲散。 战场的右翼是刘琨预定的突破口。他派出了自己的亲卫统领林简及其部下的jīng锐,猛攻这侧的敌军。 短短的半个时辰里,林简连续四次杀入敌阵。就像是名巨人挥动大锤敲打,次次将坚固的铁楔子扎进木料。人马所到之处,血浪翻腾,敌军纷纷后退。 几次恶战下来,林简的面sè被鲜血和汗水、灰尘染成了黑红sè,左胸前道极深的刀伤只经过简单包扎,外翻的血肉暴露在外,十分可怖。 “再冲次!再冲次,准能成功!”林简望了望匈奴人的队列,咬牙切齿地回头道:“怎么样?”初时随在他身后有刘琨扈从亲军近百人,此刻剩余的不过三十人,但他们的战斗意志丝毫没有减弱,也没有任人有后退的意思。 片刻之后,林简觑了敌阵个空挡,猛冲了过去。 他侧身让过刺来的长枪,攥住抢柄,抬手刀将敌人的手臂砍断。接着大步急冲,飞起脚将喷洒着血液的无臂躯体踢向前方,撞翻了另两名敌人。正待追击,忽听得脑后恶风响起。电光石火之际,林简甚至来不及回头张望,无数次出生入死培养出的本能让他猛地弯腰扑倒。 股强大的力量从后背掠过,那是胡人惯用的狼牙棒。这种重武器若是砸个正着,就连野牛都会筋断骨折。好在林简躲的快捷,毫厘之差下挣得xìng命。饶是如此,横七竖八的狼牙仍然将林简的皮甲撕裂,连带还生生扯走了大片皮肤。 林简怪叫声,反手挥刀,将那名使狼牙棒的敌将刺死。他的部下们这时也冲了上来,轰然巨响中,两支军队像是两只舍死忘生的巨兽,狠狠地撞击在了处。仅仅在两军冲撞的瞬间,伤亡的将士,就超过了五十名。 很快,林简就发现自己的判断没有错。匈奴人的势头起初虽然猛烈,但很快就露出了后力不济的样子。这带确实是胡人阵线的薄弱之处!林简大吼大叫,接连砍翻几名胡人士兵之后,周围的压力忽然轻! 他以长刀驻地,环顾左右。只见周边的敌人片混乱,越来越的晋军从他打开的豁口里冲进匈奴人的阵列。 “哈哈哈!好!好!”林简仰天大笑几声,挥刀前指:“弟兄们随我来!”大批晋军士卒紧跟在他身后,向依托河道据守的匈奴人发动了迅猛的横向突击。 随着右翼局势渐趋有利,其它几处战场上,晋军也逐渐占据上风。在左翼,勇将卢伯生率领jīng骑千余远远包抄出去,即将形成两面夹击之势。而在zhōng yāng战场,庞淳、张倚等将领轮番冲杀,迫得匈奴大军连连后退。 并州刺史刘琨将大军本营设在片缓坡之上。他本人高踞胡床,持洒金玉如意麾军作战。随着不断发出的号令,中军鼓号频频鸣响,传令兵疾驰往来,员员骁勇大将随即领兵攻守进退。放眼望去,无数旌旗在战场各处猎猎招展,空中箭矢密如飞蝗。千军万马抵死冲突,杀声震天。 大将韩述随侍在刘琨身边,远眺战场局势如此,乐观地道:“胡人阵脚已乱,至再有个时辰,我军便可全胜了。” 刘琨捋了捋漆黑的须髯,虽未答话,神sè间颇有几分自矜。 另员将正待出言,忽听本营后方有人高呼紧急军报,随即阵喧闹。 众人齐齐回首去看,却见人骑急如星火地狂奔上坡。眼利的认出来,那风尘仆仆的骑士乃是并州弓马从事王修的属下、阳曲人郭磐。王修是越石公的亲将,长驻上党监视河内方面的胡人动向,他的属下为何到此处来?许人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郭磐奔到近处下马,双足软,几乎滚倒在地。他踉跄了几步上前,用嘶哑的嗓音喊道:“主公!主公!大事不好!胡人……胡人大军取了上党!” “啊?什么?不好!”幕僚和侍从们先是寂静无声了片刻,随即连连惊呼。 胡人大军不是受阻于昭於祁两岸么,如何又有兵力去取上党?上党既失,晋阳危殆;晋阳城中只有薄弱兵力留守,能否守住?万晋阳陷落,前线的晋军主力腹背受敌,就成了釜中游鱼,接下去该如何是好?……无数个问题从他们的脑海中猛地迸出来,每个都并无答案。有不少人忙不迭地便去询问郭磐,时间大乱起来。 刘琨眉头皱,随即徐徐起,重重地咳了声。 并州刺史积威所致,周围顿时重又安静。刘琨背着手来到郭磐的面前,淡然道:“慌什么?有事慢慢说,说清楚点!” 郭磐磕了个头,稍许喘息了片刻道:“启禀主公,三天之前,横野将军龙季猛勾结匈奴,里应外合献上党予敌。我军兵力分散于各路城寨,未能集结抗敌,损失惨重。匈奴左贤王刘和领兵数万,突破沿途要隘,直取晋阳。” 刘琨微微颔首,神sè不见有何变化。想了想,他又问道:“胡人此刻到了何处?” “前rì王修从事巡行武乡带,得报时胡人前锋已过襄垣。我们与敌人斥候遭遇,死战得脱。按照他们进兵的速度来看,这时将至晋阳城下。” “嘶……”纵使在万军奔驰的战场,侧近数十人起倒抽冷气的声音依旧清晰可闻。 刘琨踏前步,待要细问。那郭磐突然头栽倒在地,赫然晕厥过去了。他与王修等人自前rì探得匈奴动向以后,先经苦战,随后又不眠不休、长驱数百里报信,委实已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勉强支撑到现在,再也坚持不住。 众人连忙唤了医官前来救治。 刘琨自不来理会这些琐事,只是沉吟着来回踱步。 徐润忽然出列,他深深施礼,怆声禀道:“主公,龙季猛系属下荐举之人。本以为这厮才具尚佳,却不曾想是个狼子野心的贼徒!属下误信jiān佞,致全军陷于险境……自知罪不可赦,唯愿死!”说到这里,他突然拔出佩剑,意yù自刭。 众人哪里反应得过来,眼看剑刃及肉,才有数人同时扑到,将徐润七手八脚地护持住了。侥幸没伤到气管血管,却割了道不浅的血口子。那医官正给郭磐把脉,又逢着徐润自尽,时间手忙脚乱起来。 半晌之后,总算确定徐润并无大碍,刘琨才挥挥手,令人将他扶了下去:“此非举荐之罪,徐中郎实在是自责过甚了。” 他倒背双手,来回继续踱步,迟迟没有再说什么。周围众人皆屏息以待,片寂静。 虽然是军情千钧发的危急时刻,刘琨脑海中偏偏迸出些不相干的事情:如今全军危殆,究其原因,首先源于自己误将龙季猛这jiān贼安置于重要职位。徐润固然是从中参赞,提过建议罢,但终究属自己用人失察,此刻徐润跳出来领了罪名,倒让自己免了许尴尬。 “徐芝泉实是知趣的很。”他在心里暗暗地道。 至于当前的形势如何应对……刘琨继续想着。 许人的眼光注视着刘琨波澜不惊的面容,期待着他如往常那样解决切困难。然而刘琨自己心知肚明,刘渊这着,太狠、太险、太出乎意料。片刻工夫,刘琨已筹划出十七八条应对策略来,但仔细盘算,竞没有条是管用的。晋阳军这次彻彻底底的陷入了绝境,他毫无办法。 除非……除非能够守住晋阳。不,仅仅守住晋阳还不够。守住晋阳,也不过是把战争延续成消耗战罢了。这几个月来积累的浅**底,根本经不起消耗,只须几个回合拉锯,必败无疑。 所以,必须干脆利落击败左贤王刘和的这支兵马,才能为风雨飘摇的晋阳军争夺来线生机。可是现在,叫他从哪里调来兵力? 要是再有万人马该好!甚至,再有五千人马就够了。晋阳若能有五千名jīng兵留守,未必不能扭转局势。想到这里,刘琨不禁对自己的前任怨气十足。东瀛公那厮实在可恶,自己畏敌逃窜也就罢了,居然挟裹并州军民两万户同下山东。若那两万户军民尚在,何至于此? 胸中思绪万千,刘琨的面sè却丝毫没有紧张感,他背着双手来回走动,仿佛智珠在握。举动完全就像平rì里在发号施令之前酝酿语言般。然而若是细看便会发现,他的额角已然微有冷汗。 进、退皆无生路,或许只能全军继续南下,与匈奴壮烈搏,求个死得其所?刘琨微不可查地摇摇头。他心中的焦虑情绪不断积累,只听“喀”地声轻响,右手所持的洒金玉如意,竟然被下意识地生生掰断。 正在这时候,只听本营后方再度喧闹,又名信使纵马扬鞭,直奔而来。 ****** 螃蟹周六周rì要带孩子参加幼升小的面试,估计会很折腾,肯定无心写作,故而向各位请假两天。 为表歉意,今rì下午会加章。 这些rì子以来,兄弟姐妹们的支持给力的很,红票大大地,螃蟹五体投地拜伏感谢。 另外,感谢拉娜雅和健康第两位读者朋友的热情捧场。本书仅仅三十万字,但已有拉娜雅和yy67382183两位举人老爷。螃蟹心中暗喜,仿佛范进中举。再拜。 作品相关 第九十八章 胡笳(二)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九十九章 胡笳(三)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九十九章 胡笳(三) 两个时辰之后,已到了夜间。夜sè深沉如墨,晋阳城里刁斗森严,气氛十分凝重。 晋阳城东的连绵宅邸中,灯如豆,明灭不定。灯光下映出几张yīn沉的面容。 “兄长究竟待要如何,还请尽快决断吧!”名长须大汉焦急地说道。 另名黄脸的文士也劝道:“是啊,兄长,你这般犹豫,如何能图大事?” 被唤作兄长的,是个方脸的青袍中年人。这青袍人沉吟道:“二位贤弟,非是老夫优柔寡断,实在是事关重大。太原王氏族根深叶茂,王贤弟你这支脉与匈奴人往来,不过是狡兔三窟之计,纵有折损也于大局无碍。我中都池氏是小家小户,事有不谐,可是全族倾覆的下场啊……” 又有第三人插言道:“池族主,到了这时,难道你还想置身事外不成?” 青袍人不禁怫然:“田盛,我自与你王世叔、高世叔商议,小儿辈休得胡言。若老夫有意置身事外,今夜就不会来你田府。” 那叫做田盛的青年人背负双手从房间的yīn影处走出,冷冷地道:“此是非常之时,伯父休怪我无礼。若伯父决心置身事外,嘿嘿,只怕今夜离不得寒舍。” “你……”青袍人霍然立起,刚张口,又颓然坐了下来。他倒并不是惧怕这急躁青年的威胁,池、田两族数代交好,这份情谊不是毛头小子呼喝几声能撼动的:“唉,我池族虽然宦途不利,却毕竟是忠孝传家的华夏大族,而那些匈奴人秉xìng凶暴,又粗鄙无文、毫无信义可言。迫于时势与他们往来倒也罢了,若与他们携手,只怕是与虎谋皮啊。” 青袍人名唤池早,乃太原国中都人,他的家族虽非知名的高门,却也是人丁兴旺的豪族大姓。越石公出镇并州以后,迁徙各地大姓至晋阳居住,池氏也举族来到晋阳。 但他人不知晓的是,中都池氏与阳曲田氏、晋阳王氏、京陵高氏四家与匈奴素有往来,甚至都接受过匈奴汉国所授予的地方官职。只不过他们行事极其隐秘,将越石公麾下的将佐官僚都瞒过了。此刻,池早与其余三家族长:那青年田盛、长须大汉王旆、黄脸文士高怀夤夜秘会,正在商议匈奴密使入城,令他们里应外合攻破晋阳之事。只是池早在关键时刻动摇,令其他三人十分不耐。 眼看池早只是犹豫,田盛嗤笑道。“若伯父果真不yù与匈奴携手,为何先前要受那汉国的官职?此刻再来瞻前顾后,未免迟了!” 池早言语滞,正要反驳,王旆沉声道:“我等何须作口舌争执,还请兄长先看看此物吧!”说着,他自袖中取出物,递了过来。 这是副素帛,被工整地反复折叠为小块,打开以后约莫尺许见方。池早定神看去,但见帛上翰墨淋漓,写着不少字。只看书法,便觉气韵生动流畅,笔画间锋芒毕露、意态飞扬,实不下于池早平生所见的任何位名家之作。 池早将素帛完全打开,轻声念道:“jiān凶篡逆,古已有之;悬首蒿街,会当有时。今孤王奉疆场之任,举节钺之威,引虎骑千群,长驱而取大郡,此烈士立功之刻,良臣报效之秋,可不勖哉!今中都令池、阳曲令田、晋阳令王、京陵长高等,诚心宿著、协同嘉谋,解孤之忧,孤心极慰。必不吝爵赏,兼以牧、守之任相托,以酬殊勋。凡诸畏逼事屈逆命者,无所问。” “这是……”池早眼中贪婪地神sè闪动,惊疑地问道。 王旆道:“此乃匈奴信使携来的蜡丸书信,乃左贤王刘和殿下亲笔所书,足见诚意。” 眼看池早的面sèyīn晴不定,高怀又道:“刘和殿下文武双全,不仅用兵如神,兼且jīng通经史、雅擅丹青书法,便是在汉人世家之中也属佼佼者。何况,刘和殿下气度恢弘,用人不疑,此信足堪佐证。兄长,这等人物,岂不胜于那昏庸无能的晋室诸王?” 他手按案几,身体前趋道:“兄长,大单于刘渊自称汉王,以绍修汉室为号召,所谋者大,绝非区区并州而已。中都池氏乃黄帝贵裔、殷商后人,家族绵延千载,是高门也。却因恶了本州大中正,数十年来屈身于村社。难道,兄长就不想抓住这个鱼跃龙门的机会么?” “若伯父执意不肯相助……嘿嘿……当前的局势不须说,匈奴雄兵数万就在城外虎视眈眈,明rì城池破,玉石俱焚。只怕今后就没有中都池氏这说了……”田盛寒着脸加了句,又被王旆拉着胳臂退后。 “也罢!也罢!”池早木然呆坐了半晌,终于长叹声。他挺直了身躯,咬牙道:“你们打算如何行动?” 王旆与高怀、田盛互相对视眼,暗自冷笑。 池早这条老狐狸先前故作忠直之态,骗的了谁?难道他真的愿意与城偕亡么?对于大家族来说,如何确保家族的延续,才是最重要的吧。他说了半天,为的不过是匈奴人对池氏家族前途的承诺罢了。 须知四姓豪族之中,以池氏最为人势众,故而左贤王刘和的帛书之中将池氏族放在四姓豪族之首,事成之后论功行赏,少不得方伯之位。既然刘和以左贤王之尊亲笔承诺,这老家伙便按捺不住情绪,要亲自动手了。 池家的部曲无论是数量还是jīng锐都在其余三家之上,池早本人是深藏不露的人物;要做大事,正须他全力施为! 王旆取出幅晋阳的地图铺在案几上,压低了嗓音:“池族长,你来看,我们四家全力动员jīng锐敢战的部曲,合计不会少于四百人。凭这四百人,又是有心算无心,夺取座城门至少有七成把握。我们只要在明rì匈奴大军攻城之时拿下座城门,放匈奴大军入城,就是大功件……” 池早睨视了王旆眼,打断了他的言语:“贤弟,此刻晋阳的兵力虽然薄弱,但每座城门的五六百名守军还是有的。你就这么肯定我们能夺下城门?这硬骨头可不好啃啊!何况匈奴大军十倍于晋军,明rì大举攻城,本就如摧枯拉朽般……夺门虽是大功,却不是奇功!” 其余三人同惊问道:“何谓奇功?” 池早眼中jīng芒闪,伸手点了点地图上晋阳城的中心位置:“无须等待匈奴人的动作,我们今夜就起兵,攻下刺史府!” “晋阳军现有能战之兵,绝大部分都已布置在城墙沿线,而城内几乎没有后备兵力,至为空虚。因而,我们四家可以举拿下刺史府,擒拿令狐盛等应官员将佐。没了中枢的指挥,各座城门的晋军必然不战自败;若是上天眷佑,说不定我们能抢在匈奴人攻城之前就迫降晋阳……这才是足以换取举族富贵的奇功!” 作品相关 第九十九章 胡笳(三)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一百章 胡笳(四)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一百章 胡笳(四) 次rì凌晨。 天sè依旧黑沉沉的,但东方的天空已经稍许显出抹鱼肚白。 这是夜未眠的人最疲劳的时候,无论jīng神和体力,都陷入了低谷。 在晋阳城北的条街道上,往来巡视了整夜的伍长霍轶只觉得疲倦yù死。他边拍打着面颊给自己提神,边往街角的避风处走去。 那里是两堵高墙夹成的个凹角,高墙之后原是高官贵人的园林府邸,却因为战争而荒废了。前些rì子,他的部下们从废园中搬出了几块木板,在高墙间搭起个简易的屋棚,用于夜晚巡逻时偶尔偷个懒小憩片刻。 这当然不合规矩,可是对于那些从军十年以上的老兵油子来说,脑袋都已经拴在裤腰带上了,这能算得什么。 身为伍长的霍轶平rì里对此就很是头痛。此刻强敌压境,城里的军民无不人心惶惶,那几个老兵油子反到是格外猖狂起来,整夜都躲在屋棚里休息。原本半刻之前就该来替换他,却迟到了。 霍轶不满地嘟囔了几句,迈进屋棚里。屋棚里的油灯不知何时已灭了,伸手不见五指。霍轶脚踩在某种软软的东西上,被绊了个趔趄。他正待喝骂,忽觉股浓烈的血腥气扑鼻而来!霍轶昏昏沉沉的脑袋顿时清醒了三分,转身就跑。可没跑几步,只觉身后疾风大作,股极大的力量箍住了他的脖颈,随即颈骨被“喀”地扭断,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距离街角五六丈远处的条小巷口,全身劲装的田盛正贴着墙根的yīn影着,只露出半张脸窥视长街上的动静。 待到屋棚里传来长两短三声鸟叫,他挥了挥手,随即窜出巷外。百余名剽悍的灰衣汉子紧随在他身后急奔向前。这些人无不身手矫健,动作并不整齐划却有种独特的韵律,仿佛条灰龙在夜sè中疾飞。 前方半里处,就是并州刺史府的后门。 越石公虽已领兵南下,但署理护匈奴中郎将、并州刺史职务的护军将军令狐盛仍在这里办公。此时面临紧急的局势,别驾、治中、诸曹从事等官员都在府中商议对策,刺史府中通明的灯火夜未熄。 相较于偏僻的后门,刺史府的前门正对着晋阳城中的校场,地势十分开阔。二十余名甲士手持松明火把,在门前彻夜往来巡逻,整夜铁甲铿锵,毫无倦sè。 这些甲士都是追随越石公年的旧部,极其jīng锐。为首的人身材高大雄武,乃是越石公亲将之的柳渊。柳渊是越石公的中山魏昌同乡人,十分忠诚可靠;另外xìng格也非常谨慎,故而越石公令他留守刺史府。 柳渊突然停下了脚步,他注意到校场南侧的大路上有隐隐绰绰的人影闪动,还有沉闷的脚步声有节奏地响起。 他大声喝问道:“什么人?” “柳队主,是老夫!是池某啊!” 个沙哑的嗓音高声回答道。名宽袍博带的老者拄杖而行,从校场的另头缓缓走来。 柳渊认得这人乃中都大姓池氏之族长池早。池姓原本在中都县经营了两座坞堡,颇有几分地方势力。越石公出镇并州之后,将池氏迁移至晋阳居住,又征辟池早为并州刺史府的从事,以示怀柔。 像这样的从事职位共授予二十余人,通常都由各家大族族长担任。这些人并无实权,说是备员以供咨议之用,其实只用来表示各家大族与朝廷同心同德。因此都无须点卯办公,各家大族族长自恃身份,般也不会到刺史府来。 池早却是个异类,平时有事没事经常往刺史府跑跑,来二去,与诸将佐都混了个脸熟。刺史府的幕僚们猜测,池姓虽然人丁兴旺,近代以来却未曾出过官宦人物,这位池族主显然是想自越石公的手底下谋个官半职,也好光耀门楣。 虽然是熟人,但柳渊并不放松jǐng惕。他作了个手势,数十名部下立刻在他身后列成排,横持长戟,形成防御的姿态:“池族主,你深夜带人来此,所为何事?” 池早的身后有大约百余名壮丁,他们距离柳渊很远就停止了脚步,聚集在校场的角。池早单独前行,边走边解释道:“柳队主,昨rì令狐将军不是令城中各家大族点选壮丁,配合守城之用么?老夫连夜招集部曲,共得了百余人。想到军情紧急,不敢耽搁,于是早早便带他们来校场等候。” 池早顿了顿,又道:“这些人若是不够,便是老夫本人和族中老弱,也都愿意上阵作战。明rì与匈奴厮杀,定不能少了我们池家的汉子!”他说话时的神情激动,五绺长髯飘拂,显得十分慷慨。 柳渊知道昨rì令狐盛确实向城中大族布达了搜检壮丁的军令。当次人心惶惶之际,这池早竟这般深明大义、倾家为国,使得他颇有几分感动。于是他向池早施礼道:“我曾听说:疾风知劲草,岁寒见后凋。池族主今rì的高义,我想令狐将军定然会转禀主公。” 他令身后的甲士们散去,自己陪着池早攀谈了几句,眼见晨风寒冷,便提议让池族的部曲壮丁到刺史府正门右侧的墙边避风。 池早连声道谢,十分客气,倒令柳渊有些不好意思。 正在这时,忽听刺史府的后门方向百数十人齐声暴喊。柳渊吃了惊,返身要去后门处查看。没走几步,忽觉腰背间难以言喻的剧痛,随即截雪亮的刀尖直透前胸! 那刀尖闪即没,鲜血立刻从前后两道巨大的伤口中喷溅出来。柳渊想要大声嘶吼,却已完全透不过气,只能在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随即充斥着血浆的气泡就充满了他的口腔。他用最后丝力气勉强转身,最后的眼,便看到池早原本清矍的面容变得十分扭曲凶残。 池早不迟疑,脚踢在柳渊的胸前。他素rì里都是以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形象示人,谁知此刻突然展现的身手,竟是高绝。这脚力有千钧,柳渊的身躯被如同被发式机投出的石弹般直飞起来,撞上了并州刺史府的大门,发出轰然大响。 池早已然抛开了拐杖,左右双手中不知何时了两把寒光四shè的长刀。他将两把长刀锵锵互击,爆出耀眼的火花。变生肘腋之下,柳渊属下的甲士们时都愣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池早挥刀前指,纵声大吼道:“给我上!” 随着他的号令,身后的百余名壮丁纷纷拔刀,往那群甲士杀了过去。而校场远端的yīn影里,有的人突然现身,向着刺史府冲杀而来。 晋阳城中的兵力原本有三千人,昨rì又临时征发了民壮两千余。但这些兵力大部分都已派驻到城头守御,其余的也都部属在靠近城墙的几处交通要道,以便随时增援第线。而专门镇守刺史府的近卫绝大部分都已随越石公南下,此刻留守府中的约莫百人,分作两班轮流值哨,立刻能投入战斗的不过五十余人罢了。 而池、田、王、高四家豪族都是人丁兴旺的大姓,在本乡本土数百年以来建立起盘根错节的势力,实在不可小觑。他们连夜动员的族中jīng锐部曲,合计足有将近四百人。此刻,这四百人兵分两路,猝然发难,直杀进刺史府! 在后方,有田盛带领的百余人破门而入。他们排列成松散的队列,逐房逐屋地推进,四处放火,见人就杀,哪怕是手无寸铁的婢女、仆役也不放过。 而在刺史府的前门,则有池早马当先。他狂舞的双刀在空中划出道道艳红的血线,当者无不披靡。池早熟悉府里的道路,沿途绝不作无意义的逗留,带着如狼似虎的部下们直扑向刺史府第三进的厅堂。那里是官署集中的所在,自护军将军令狐盛以下,几乎所有留守官员尽数在此。 前后两路人马仿佛巨大的刀刃和砧板,而以晋阳的留守官员正是砧板上垂死挣命的活物。这是凌厉之极的斩首行动! ****** 出发之前章,攒人品。阿弥陀佛! 螃蟹的新向来不给力,非不为也,实不能也,但我会尽量调整的,希望能够逐渐提高写作速度,以报诸君厚爱。 顺便预告下,《扶风歌》第卷《烈烈悲风起》将近尾声,应该下周末会完工。在第二卷里,西晋的政局不可避免地继续坍塌,身为穿越者的陆遥却得以迎来力量迅速膨胀的时期,而失败的危险同样如影随形。群胡环伺的北疆是否足以支撑陆遥勃发的雄心壮志?他与刘琨的关系又将何去何从呢? 敬请期待扶风歌第二卷《泠泠涧水流》。 作品相关 第一百章 胡笳(四)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一零一章 胡笳(五)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一零一章 胡笳(五) 与四姓豪族部曲凶猛的突进相比,刺史府中的防御力量太过薄弱了。几十名卫士转眼就战死了半,剩余的人且战且走。虽然在撤退的过程中,几次获得了十人左右小部队的增援,但他们依旧不敌豪族部曲的攻势,形势岌岌可危。 池早始终冲杀在最前。他身形灵动如鬼魅,刀法是凌厉异常,完全不像是名五十余岁的老者。那几拨增援来的晋军士卒根本遏制不了他的攻势,反而让他心中大喜: 那些增援的士卒分明是晋军高级将领的亲兵。亲兵的数量越,证明此刻在刺史府中的晋军官员越。若能将他们网打尽的话,晋军就像是被斩断七寸的蛇,再没有翻盘的机会。只怕无须匈奴人出兵,晋阳雄城就能易手……这绝对是奇功件啊。 不提池早大呼酣战,其余王旆、高怀等人,也带了善战的部曲僮仆奋力厮杀。原本阻挡他们的晋军士兵此刻已不超过二十人,他们遭到五倍以上的豪族部曲围攻,被分割成了散乱的几块,依托府邸中的各种建筑负隅顽抗。 四姓豪族部曲鼓作气,竟然接连突破了两道门户,逼近了并州刺史官署所在的东厢。 并州刺史官署位于刺史府第三进的东侧,说是东厢,其实是个dú lì的院落。越石公兼任并州刺史、护匈奴中郎将和振武将军三职,因而将这三个职位的下属幕僚都合并在起办公,占据了个颇为宽广的地域。 由于涉及军机事务的僚属全数在此,另外还存放着大量重要卷宗,考虑到安全因素,这几个月来,刘琨特地命人对院落进行了加固和修缮。整座院落被厚而高耸的院墙包围着,除了正门以外,别无通道可以进出。而这时正门已经被死死地关上了。厚重木门上甚至还包裹着铁皮,哪怕挥沉重的刀斧去砍,时也难以破坏。 东厢的院墙上设了垛口和用于了望的高台。这时有十余名晋军士兵居高临下地shè击,顿时将豪族部曲杀伤了不少。王旆立即组织人手还shè,但是豪族部曲之中只有极少数人带着弓箭,而且shè术也有所不如,因此时占不了什么便宜。 双方僵持了片刻,田盛的人马也从后院兜了过来。田盛沿途放火放得痛快,见晋军龟缩在这院落里死守,便提议投掷火把入内,把院里的人都逼出来,若是不肯出来的,索xìng就烧死算了。 池早毕竟要老到许,他清楚这院落不仅是将佐僚属办公所在,是整个太原国户籍、田籍的存放之处,若是把火烧了,未免可惜。自然这也是由于匈奴人许他以牧守之任,此时眼看胜券在握,他已经做起了地方官的打算。 正在思量的时候,身后名部下急奔来禀道:“族主,城外的匈奴人大营灯火渐明,他们开始行动了!” 此刻大约在寅时和卯时之间,按照通常的习惯,再过整整个时辰才是朝食也就是用早饭的时候。 池早没有想到匈奴人竟然如此急不可耐,不禁微微惊。他相信,数万虎贲之师旦攻城,绝不会比砸碎个鸡蛋壳困难。四姓豪族想要抢在匈奴破城之前控制晋阳,时间很紧了。 他立刻向田盛道:“贤侄,这刺史府缓急难以攻下,顿兵于此非是上策。你立刻带领部下,往晋阳城中四处放火烧杀。若城兵来援,则无需抵敌,只管退避……务必要将形势搅乱,越乱越好!” 田盛狞声道:“正合我意!”他杀气腾腾地拱手,带领众部下去了。 过不时,刺史府外便杀声大作,若干火头升腾。火光掩映之下,田盛的部下们口称胡人入城,疯虎般见人就杀。 须知数万胡人大军虎视之下,整个晋阳本就人心浮动,人们的情绪惊恐压抑到了极处。如今刺史府夤夜遇袭,再有凶徒四处烧杀,晋阳城里顿时鼎沸,数以千百计的居民如无头苍蝇般狂奔乱走,彼此厮打、殴斗,种种疯狂之状难以言表。呼啸声、哭喊声、厮杀声冲天而起。为数不的城防兵力死命弹压不住,就连据守在城墙上的守军主力也sāo乱起来。 池早拍双手:“好!正要如此!” 他连声冷笑,向王旆、高怀道:“我与那护军将军令狐盛有面之缘,且去劝说两句。二位族长速速准备引火之物。若他们不愿降服,立刻放火!” 说完,池早大踏步地走向那院落,用他所能体现出最威严的声音高声喝道:“令狐老将军安好否!在下乃是并州从事池早,有几句肺腑之言,要奉劝令狐老将军……” 刚喊了半句,院落的紧闭的大门轰然碎裂成千百片,用十倍的音量打断了池早的喊话。碎裂的木屑、木块如同暴雨般四处溅shè,打得肌肤生痛。 破碎的大门后,出现了个高大的身影。 池早目愣口呆地望着那身影,倒抽了口冷气。 那是名身躯壮硕之极、分明只有传说中才会出现的巨人。他没有披铠,**着上身,筋肉虬结的胳臂上随便哪块跃动的肌肉,都比普通人的脑袋还要大三分。他的须发呈现出棕褐sè,因为太久没有梳理,胡乱绞结成了无数小团,几乎把面容遮住了大半。 东厢的院门宽达丈许,足够四五人并行。可是这巨人往院门处随意,肥硕的腰围竟然几乎把整座门都堵住了。或者用肉山这两个字,能形容他的体态吧。巨人弓下腰,小心地从院门里钻出来,以免额头撞到了门楣。以他的体型来看,将门楣撞塌显然毫不费力。 当他整个人都迈出院门以后,众人才注意到他右手倒提着把硕大无朋的狼牙棒。狼牙棒不知是什么材料所制,通体闪着金属光泽。棒身布满横七竖八的尖钉,而尖钉上处处暗红sè的污迹,证明了这无疑是件杀人如芟草的凶器。 巨人发现众人的眼光都集中在他手中的狼牙棒上。于是他憨厚地笑了笑,把狼牙棒提起来,伸了个懒腰。整座并州刺史府杀声震天,你死我活的战斗随处可见,这巨人却好像刚刚才睡醒。 池早的名得力部下仗着自己身手矫健,小心翼翼地逼近过去。大约到那巨人两丈开外,他挺枪指,大喝道:“大个子,你们已经被包围啦!快快丢下兵器,跪地投降吧!” 那巨人斜眼看了看他,随即挥起狼牙棒便打。 这大棒子怕不有百十来斤重,谁敢硬接?使长枪的汉子立刻纵身后跃,可是没想到那巨人的动作迅疾如闪电,使枪汉子的双脚尚未离地,黑沉沉的狼牙棒就泰山压顶般正中头颅。只听噗嗤声闷响,岂止头壳粉碎?连大半个身躯都被拍作了稀烂。 对那巨人形成扇形包围的数十人整齐划地倒退半步,脚步踏地发出“咚”的声。这些人都是四姓豪族年来纠合的jīng锐部曲,有许还是绿林亡命徒出身,素来悍不畏死的。可是那巨人凶恶如鬼神般,摆明了谁先上谁死,时间众人心神撼动,竟没有任何人再敢向前。 池早不禁大怒,他亲自逼近几步,挥刀吼道:“怕什么?我们人!起上,杀了他!” 仿佛是对他的回应,院门内声呐喊,数十条剽悍大汉齐冲出。 这群人个个上身**,不着甲胄,手中持着各sè武器。定神看去,他们都是辫发索头,神情狰狞如鬼怪般。 池早足底软,不由自主地惊呼道:“鲜卑人?” ****** 新的周开始了,提前预祝各位读者朋友阅读愉快:) 上周在裸奔的情况下,红票始终保持在历史军事类的前十名,这真是莫大的鼓舞。螃蟹简直不知道如何用言语表达我的感谢之情。各位的支持和鼓励,我绝不会忘记的,顿首。 另外,也要感谢夜辉19938269老爷的捧场,相信本书值得吾兄支持。 第二卷的写作尚属顺利,本周争取几章,以报厚爱。 作品相关 第一零一章 胡笳(五)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一零二章 胡笳(六)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一零二章 胡笳(六) 天刚破晓,部队调动时的人喊马嘶便将刘和惊醒。 他迷迷糊糊地挥手,试图赶走扰人清梦的喧闹,过了半晌才渐渐清醒过来。 身下的被褥不那么平整松软,夜下来,硌得刘和的腰背隐隐生痛。眼前用牛羊皮缝制的帐篷形制粗劣,与他在平阳的奢华府邸有天壤之别。 他大声道:“来人!来人!” 应声而入的不是他心爱的美貌姬妾,而是几名膀阔腰圆的护卫。护卫们呈上饮食,那些食物无非是煮得半熟的大块牛羊肉,沾了点盐巴作为调味。刘和勉强吃了些许,便让人撤下去了。接着护卫们又七手八脚地为刘和着盔贯甲。粗夯汉子手重,将束甲丝絩勒得太紧,几乎让刘和透不过气来。费了不少工夫,才总算调整适当。 军营里的艰苦生活自然无法与刘和素rì的享受相比,但眼看晋阳就在掌中,总算也不枉他这些rì子的屈尊降贵。 这时帐幕被人掀起,左骨都侯须卜跋为首的诸将迈步而入。须卜跋出身于匈奴贵种,自幼与刘和亲善,又是骁勇善战的大将,故而刘和托之以兵事。他手抚前胸向刘和施礼问候,随即道:“晋阳城里的内应动手了,城中火光熊熊,有厮杀之声传来。左贤王,请您移步阵前,将士们已经准备就绪,只待您的号令。” 刘和jīng神振,与须卜跋带了数十名jīng锐骑兵旋风般直驱阵前。 晋阳是历朝历代经营的重镇,城墙周回十余里,城外又有河流环绕。匈奴人的兵力纵然雄厚,也不可能将晋阳团团包围着四面攻打。因而他们先分出几支jīng干兵力占据城池四周的若干要地;接着再勘测地形,选择适合登城作战的战场。最终他们将主战场选在地形平坦的城北,将大约万五千余人的主攻部队安排在这个方向。其余三面只布置轻骑若干,并无严密封锁,而作袭扰之用。 此刻队又队的匈奴战士已经启程,靠近晋阳去列阵。这些强悍的将士绝大部分都是匈奴本族jīng锐,绝非其它附从杂胡可比。他们每个人的眼神中都闪烁着贪婪的凶光,似乎正幻想着在攻破城池之后放手屠杀抢掠。 相比于入塞以后穷困潦倒了数百年的匈奴部众,汉人实在是太富庶了。岂止金银财物,甚至连普通的生活用品、铁器、农具,甚至是女人,都是匈奴人抢掠的对象。这样的抢掠是维持匈奴人高涨斗志的最大动力,使他们在战场上像是凶恶的狼群。 除了士兵以外,大量紧急制作成的云梯、冲车、土袋等攻城器械,也从后方源源不断地向前运输。这些是须卜跋带领上千名将士连夜赶工的成果。左骨都侯须卜跋与匈奴汉国大司马呼延翼两人,是军中支持刘和的两大支柱。此番呼延翼随同大单于刘渊作战,而须卜跋跟随刘和,在各项军中事务方面的确是尽心竭力。 刘和的大营设在城北的高地,距离晋阳大约十里左右。刘和纵马而行,片刻后就到了阵中。他快速检视了若干部队的准备情况,但并不在阵中驻足,而是策马继续向前,直逼到晋阳城外三百步远近。这个距离已在强弓硬弩的shè程之内;但刘和仗着身披jīng良的重铠,又有武艺高强的护卫随从,丝毫不将这点危险放在眼里。 此时左渐尚王贺赖古提、左大当户綦母达、建威将军刘胄、晋军叛将龙季猛等人也赶到刘和身后。 刘和在寥廓平原之上举目四顾,身后是员员名震天下的匈奴大将分头统领着雄兵上万,旌旗招展恍如cháo水。不禁令人油然而叹大丈夫当如是也。往前看则是唾手可得的晋阳重镇,此刻,只见青灰sè的城墙上空熊熊火光闪动,还有厮杀声隐约随风入耳;毫无疑问,那是晋阳城中内哄四起,许豪族已经呼应匈奴大军起兵作乱。 刘和意气风发,这个场景已在他心中酝酿了很久。他拨马来回盘旋数次,勒缰立马,挥鞭向晋阳指:“各位!晋军已到穷途末路了!此乃诸位将军建功立业的良机……” 就在此时,远处的城头上传来了胡笳吹奏之声。 微凉的晨风吹过,这缕曲声在千军万马的噪杂之中若有若无,却格外显得曲调沉厚拙朴,与空旷苍凉的山河浑然体,带着摄人心魄的魅力。 刘和绝非不知轻重的人。可是此刻这曲声入耳,竟然让他突然间忘记了向将军们训话。他微微侧耳,出神地捕捉着随风而来的吹奏之声。 簇拥着刘和的匈奴将领们也按捺不住内心澎湃的情绪,他们微微眯起了眼,如痴如醉地沉浸在了美妙的乐曲中。 胡笳最早只是胡人用芦苇叶卷起用以发声的玩具,后来才有了木制三孔、管簧分离的形式。它的制作通常都很粗劣,音质不佳,音域跨度也颇显狭窄。可它与音声圆润的丝竹不同,胡笳加慷慨和质朴。那暗哑的曲调里仿佛孕育着喷薄yù出的强大力量,每次在草原上奏响时,最能引起马背上雄健男儿的共鸣。 耳畔的乐声忽而粗犷刚健,忽而千回百折,令他恍然置身于天穹笼盖的辽阔草原,迎接北风狂野的呼啸,伸手便可触及yīn山脚下那如云霞涌动的羊群。是的,只有在广袤无垠的万里北疆才能孕育出这样的乐曲。那片无边无际的草原曾经是属于我们匈奴人的,可我们却已离开草原太久了…… 不知过了久,吹奏之声渐息,刘和猛地打了个激灵,从恍惚中挣脱了出来。他定了定神,轻咳声,想要继续之前的号令,却赫然看到身边众的大将和jīng锐护卫个个都露出心驰神往的神sè,竟然还沉浸在乐声之中yù罢不能。远处,甚至连先前正在列阵的将士们也都停下了脚步,倾听那愈来愈轻的渺渺余韵。 刘和怒喝声,将众将惊起。各人面面相觑,都觉得匪夷所思。 正在狐疑的当口,有人惊骇地发现,天sè居然已经大亮了。这回肠荡气的曲,只怕足足演奏了半个时辰还。而城下蓄势待发的上万大军,竟然都尽数为这段悠扬的曲子所惑,个个沉浸其中,丝毫不觉时光流逝…… 能以曲胡笳慑服万军,这是何等神而明之的技艺!何况,这两万雄兵可不是什么意志薄弱的杂兵,而是经历无数次出生入死的血战,心志坚毅到了极处的强兵骁将! 当此兵临城下之际,却被区区曲胡笳所扰,这使刘和简直羞恼到了极点。可是他转念想:战场上的事,终究要靠浴血搏杀来定夺。莫说是曲胡笳,便是有妙音天女奏起天花乱坠之乐,也阻不住他麾下两万雄兵踏平晋阳。倒是那吹奏胡笳之人的才能当世无匹,或者说亘古以来罕见也不为过。 “想不到晋阳城中竟还有这般风雅人物。破城之后,须得约束诸军留他xìng命才是……”刘和这么想着,转头往晋阳城看去。 吹奏胡笳之人正高踞在大夏门城头之上。 那人袭白衣,身材高挺。因为距离稍远,刘和看不真切他的面容,但隐约觉得是个眉目疏朗,风姿秀异出众之人。他意态自若地倚着墙头的右手持管胡笳,往左手的掌心处轻轻敲击节拍,仿佛自己也对适才的演奏十分满意,此刻仍在回味。 刘和正待凝神看清这人相貌,耳边忽然传来格格地牙齿颤抖之声,令人颇感烦躁。他含忿转头,便看见龙季猛目不转睛地瞪着城上那人,脸庞毫无血sè,像死人般惨白。 “龙将军,何至于如此?”刘和皱眉道。 龙季猛脸肌抽搐了几下,涩声道:“殿下,这人……这人就是并州刺史,刘琨刘越石!” 刘和愣了愣神:“此人是刘琨?你没有看错?” “怎么会错?他就是刘琨!”龙季猛有些歇斯底里地叫嚷。 “可刘琨怎么会在晋阳?他不是正率军在隰城带与大单于交战么?”贺赖古提插言问道。 龙季猛无意识地猛地扯紧缰绳,以至于胯下战马突然焦躁地打起了转:“此人确实是刘琨,绝不会错。这人竟然出现在晋阳,定有什么yīn谋诡计……殿下,只怕形势有变!形势有变啊!” “呸!”贺赖古提咳吐声,不屑地摇了摇头。他随大单于东征西讨,杀死的晋人高官不知道有少,因而并未将区区个并州刺史放在眼里。 他轻蔑地望着龙季猛,冷笑道:“大单于亲自在南线牵制晋军主力,就算刘琨赶回晋阳,也带不回少人马。我们率领两万匈奴勇士在此,怕什么yīn谋诡计? 龙季猛瞪了贺赖古提片刻,转向刘和道:“殿下!” 刘和并不像贺赖古提那般盲目自信,但他皱着眉头想了想,也自觉诸般布置绝无疏漏,必不至给晋人可趁之机。于是他扬鞭向远方虚指:“龙将军深悉晋人内情,自然要对我们加提醒。只不过此番恐怕是虑了。” “你看,我在晋阳以南的龙山、蒙山驻了jīng锐三千。这三千人足以封锁晋阳南去的蓝谷要隘。有这三千人在,哪怕晋阳军全师北返,也足可凭险阻击。随后只消大单于追击,正好聚歼敌人。” 龙季猛慑于刘琨既往战无不胜的威名,刘和却丝毫不怕他。通往君王宝座的路上,正好用这个声名显赫的晋人高官来做垫脚石! 刘和带过马,大声笑道:“那刘琨刘越石,堂堂炎汉世胄、大晋高官,居然效仿伶人奏曲。yù以施缓兵之计乎?抑或yù以乞命乎?待攻下晋阳,诸位可要替我好好问问!” 身边诸将凑趣,齐大笑起来。 待到笑声渐止,刘和挥起个极响亮的鞭花,扬声道:“诸将……” 话音未落,惊天动地的吼声突然从远方响起,仿佛裂岸的怒涛,轰然横扫而过! 刘和的战马被巨响所惊吓,人立而起,发出惊惶的嘶鸣。 他的骑术本来欠佳,再加上身披重铠动作不便,顿时失去重心,仰天往后就倒。数名亲随急忙上前,费了好些功夫才手忙脚乱地稳住战马。 他顾不上叱喝亲随们,急急向北方张望。 只见正北方雁门群山的余脉之间,支大军铺天盖地般席卷而至。放眼望去,漫山遍野尽都是辫发索头的鲜卑战士,兵强马壮,杀声如狂,气吞万里! 刘和如堕冰窟,只觉得自己手脚冰凉,几乎拉不住缰绳。他厉声喝问:“这是怎么回事?哪来这许鲜卑人?” 身边众将个个都惊疑不定,谁能回答他? ****** 孩子幼升小面试结果今天能出来了,加章攒人品。 螃!蟹!非!常!紧!张! 余的话不说了,求祝福。 作品相关 第一零二章 胡笳(六)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一零三章 胡笳(七)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一零三章 胡笳(七) 就在这片刻工夫,鲜卑人摧枯拉朽地冲过了留守兵力薄弱的匈奴人营寨,向着攻城部队的背后驰突而来。 晋阳城下的匈奴人虽然都是百战jīng兵,可是他们做的也是攻城的准备,骑兵未曾上马,步兵大都换了短兵,护持着云梯飞楼之类分作无数小队冲着晋阳列阵。这哪里能抵挡得住如狼似虎的鲜卑人从正后方的奇袭,顿时混乱。 麻烦的是,由于统兵的大将几乎都簇拥在刘和身后,此刻军阵之中竟无人能指挥反击。绵延数里的阵列间,凄惶的骨笛声乱响,数十名传令骑兵奔来奔去,谁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不过片刻的功夫,驻扎在最后方的预备队就完全垮了。那些鲜卑骑兵往来冲杀,像砍瓜切菜样把匈奴人的首级个个剁下来。 刘和把抓住须卜跋身披的甲胄。他是如此的用力,以至于指尖发白,指甲在铁铠的叶片上滑动时,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他摇晃着须卜跋道:“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晋阳空虚无备么?那些鲜卑人是怎么回事?” 晃了几次,他又甩开了须卜跋,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身为匈奴汉国储君,刘和对于北疆的形势不说了然于胸,至少也不在他人之下。他很清楚的了解,拓跋鲜卑统有大漠南北的匈奴故地,兵强马壮、实力雄厚,素来是匈奴深为忌惮的对手。不要提中部大人拓跋猗迤与前任并州刺史司马腾友善,几次出兵襄助晋军。双方早就结下深仇。 然而这几年来,由于猗迤身体欠佳,族中实权分别落入东部大人禄官与西部大人猗卢之手,这两家争权夺利,互争雄长,再也无暇援助朝廷。故而数年间司马腾败再败,最终狼狈地逃亡邺城。 刘琨入主晋阳之后,曾与鲜卑贵酋往来。匈奴汉国密谍广布并州,对此自然也有所闻。或许大单于也认为不能给刘越石施展合纵连横之术的时间,所以才决心在季起兵北上。 可是最终谁也不曾想到,陷于内乱中的鲜卑人突然挥师南下,事先竟绝无半点征兆! 刘和还想到了。这战若是出了差池,将会是匈奴汉国立国以来少有的重大挫折。那么,大单于会如何看待自己?群臣的支持、良好声望,年来低调隐忍之下点点培植起的势力,难道就此毁于旦? 他紧咬牙关,混不觉得牙龈都渗出血来:“此刻的形势非我指挥不利,实在是由于有司未能掌握敌情之故!黄门侍郎陈*元达掌管机要、密谍,每rì里流水般的资财花出去,却探查不到鲜卑人的动向……此辈无能,竟然陷撑犁孤涂单于的尊贵后裔于险境!” “你们说!是不是这样!”刘和向身边每个人投以恶狠狠的眼光。 须卜跋的面sè铁青,重重地叹气。左贤王刘和素来以文武双全的姿态出现在众人眼前,颇得了不少重臣倾心结纳。谁知旦形势不利,竟然慌张到这种地步。眼下讨论这些有什么意义?及时整顿兵力,杀退鲜卑才是正经! 刘和兀自咬牙切齿喃喃骂个不休:“真是可恨!我若是能回到左国城,定然要狠狠弹劾陈*元达这厮!” 须卜跋没有jīng力说什么,他挥了挥手,几名侧近将刘和簇拥住了。随即他挺身向四面大吼:“休要慌乱!休要慌乱!你们几个护住左贤王;贺赖古提大王,拜托你整顿军马,其余的人都随我来!”吼声中,他锵然拔刀出鞘,直线向鲜卑人杀来的方向冲去。 此刻匈奴的军队已经陷入动摇,稍迟疑就是全军大溃的下场。须卜跋唯有亲自带队突阵,以求稍挫敌锋,为大军争取片刻重整阵线的时间。 包括左大当户綦母达、建威将军刘胄等大将无不心头雪亮,这是生死存亡的关头,容不得丝毫怠慢。几员大将聚集起了大约百人的队伍,紧随须卜跋的身后形成冲锋队形,瞬间就越过了匈奴人的大队人马,与鲜卑骑兵碰撞在了起。 骑兵对骑兵的战斗,胜负往往只在照面的个瞬间。所有的招数、机谋在这时候全都没有用,只看你的出手够不够稳、准、狠。须卜跋是匈奴汉国屈指可数的刀术高手,此刻他长刀盘旋飞舞,仿佛手中了个闪亮的光圈般。两军对撞的轰然大响声中,两名鲜卑骑兵溅血落马,以须卜跋为锋刃的匈奴骑兵,就像柄锐利的楔子,深深地楔入了鲜卑人的队伍之中。 两军搏杀的时候,大将的个人武勇表现素来最能鼓舞士气。须卜跋官拜左骨都侯,按照匈奴旧制,乃是辅佐单于执政的异姓大臣之首,地位尊贵无比。眼看这等大将亲自在阵前摧锋杀敌,匈奴人无不狂呼乱喊为他助威,士气由此复振。 只要拖住鲜卑人会儿,只需要会儿就够了!须卜跋咬牙切齿地想着,掌中弯刀使得加狠辣,接连又斩杀两名鲜卑勇士。毕竟此刻在晋阳城下的将近两万人都是匈奴本族jīng锐人马,虽然被鲜卑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但骨子里的血勇犹在。只需要点点喘息的机会,就能稳住阵脚,发起反击! 然而匈奴人称霸草原的年代毕竟已经过去很久了,如今鲜卑人才是草原上的霸主。鲜卑人的骑兵战术迅猛而灵活变,超过了须卜跋的预想。鲜卑骑兵主力丝毫不因须卜跋的截击而停步,他们左右分,仿佛河水流淌过礁石般越过了须卜跋所部,继续向匈奴人的大军冲杀过去。而与此同时,又有小股骑兵斜刺里杀到,个短距冲锋,立时将须卜跋和他的部下们割裂开来。数十人各持大刀阔斧,将须卜跋团团围定。 虽然身陷重围,须卜跋丝毫不惧,他左冲右突,交马时竟无合之将,口中奋然咆哮:“须卜当的子嗣,左骨都侯须卜跋在此!鲜卑人的狗种们尽管前来送死!”他自报己名,大呼酣战,无疑会使鲜卑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相对减轻大军正面所承担的压力。 谁知他吼声未落,身后又传来阵阵杀声。须卜跋转头看,顿时目眦尽裂:只见晋阳城门大开,彪甲胄鲜明的晋军骑兵从城中奋勇杀出。在他们身后,滚滚烟尘遮天蔽rì,不知有少兵马跟随其后! 左渐尚王贺赖古提正在东奔西跑地组织反击。他借着北方的鲜卑人与匈奴主力缠斗的机会,在军阵的南侧重新集结起大约千余人的步兵。可是晋军突然发动大规模的攻势,贺赖古提的部下们气为之沮,他勉强组织起的部队立刻就被冲散了。 “贺赖大王,顶住啊!千万要顶住啊!”须卜跋明知贺赖古提根本听不见,仍然面目狰狞地喊道。但是那彪晋军骑兵横冲直撞,仿佛切入豆腐的利刃般,所向无前。眨眼的功夫,贺赖古提的本阵就被突破! 再转回头看另面,鲜卑骑兵凶猛异常,宛如猛兽恶鬼般地往来冲杀。在他们的攻势之下,匈奴大军已经毫无阵列可言。 到这时候,任何人都看得明白。两路大军前后挟击,匈奴大势已去!须卜跋狼嚎也似狂叫声,摇摇晃晃地几乎跌下马来。 战场之上刀来枪往如雨点般密集,哪容须卜跋分神。他稍失措,便觉背后剧痛,原来是名鲜卑骑兵趁其不备,挺枪搠入他的后肋。这枪又急又猛,几乎穿透了他的身躯。枪尖绞入内脏时那种烧灼般的痛感,使得须卜跋猛然清醒过来。他猛力转身,竟然将刺入体内的长枪啪地声崩断,随即挥刀斜劈,将那名偷袭的鲜卑人自颈至腰砍做了两段。 血光冲天而起,却阻不住的鲜卑骑兵冒着血雨冲杀前来。须卜跋叱喝连连,动作依旧迅猛,仿佛根本不曾受了重伤。可是鲜卑人杀得兴起,不顾生死地围攻。片刻之后,他就像是大海中起伏的扁舟,被汹涌的海浪吞没了。 ****** 裸奔周了,还能够持续停留在历史军事类的红票榜前十,真叫螃蟹感激。螃蟹何德何能,有幸拥有最可爱的读者,谢谢大家。 还要感谢荒唐言、步荣裔两位的捧场。两位都是老朋友了,谢谢支持。 最后冒昧地打个广告:吾友楚江汉的大作《静胡沙》本周历史军事类小封。楚江汉兄的文字把控、历史功底都远远超过我,在《扶风歌》的创作过程中给予了我很帮助。如果对五胡十六国时期历史感兴趣的,或可移步观。螃蟹顿首。 作品相关 第一零三章 胡笳(七)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一零四章 胡笳(八)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一零四章 胡笳(八) 事实上,由于城内四姓豪族尚在负隅顽抗,相当数量的人马仍被牵制着。再考虑到各处城门基本守御需要,这支出城作战的晋军并不似看起来那么。其中,还有半人打着旗帜虚张声势,真正冲杀在前的是目前城中各部军队里临时拼凑起来的、所有能够上马冲锋的战士,总数不过四百余骑而已。 用这点兵力与总数高达两万的匈奴jīng锐对抗,正常情况下完全是以卵击石。可是此刻匈奴已经在鲜卑骑兵的奇袭之下陷入了混乱,因而这支小小的晋军骑兵恰恰成为了击倒庞然大物的最后击。 当他们连续第三次冲透敌人勉强维持的阵线之后,胡人彻底崩溃了。也不知是谁最先丢下兵器逃跑,转眼之间,上万名匈奴jīng锐突然间失去了斗志。他们毫无方向地狂奔乱走,就像是只只被狼群追逐的绵羊。 薛彤正是晋军骑兵中的员。他的全身都已洒满鲜血,也不知有少是自己的、有少是敌人的。 他瞄准了个拼命奔跑的胡人,纵马从侧面超越过去。与此同时,掌中横持的大刀从那胡人的颈间滑过,刀断头。另名胡人跑了几步,眼看无法从薛彤的追击下脱身,居然翻身跪倒,连连磕头求饶,居然还说着口音奇怪的汉话。可薛彤丝毫不为所动,轻舒猿臂,长刀如电直落,将他的头颅劈成左右两半。 刀刃深深地潜入颅骨,薛彤连连用力,却时拔不出。随着他的动作,灰白的脑浆和血液从刃锋的边缘喷溅出来,有些洒到了薛彤胯下战马的眼眶里。战马突然受惊,打了个响鼻,四蹄乱踏。薛彤轻抚马鬃,慢慢使马儿安定下来,随即四处张望,寻找下个目标。 薛彤放眼望去,只见匈奴人已经完全失去了建制,四散奔逃。偶尔有勇士举起旗帜号召将士们聚拢,随即就会被鲜卑人或者晋军集中兵力屠戮空。随着战事的深入,晋军、鲜卑和匈奴三股人马渐渐交织在起。晋人和鲜卑人都分散成了小队各自为战,或者称之为各自放手屠杀加妥当。 刀锋入肉的钝声不断响起,临死前的惨嚎也从没停歇。个又个匈奴战士被晋人或鲜卑人从身后砍倒,而其余的人并不停步,也丝毫生不起抵抗的意愿。他们只是继续奔命,任凭在后面追逐的骑兵好整以暇地将他们杀死。 还有许匈奴人为了逃避追杀,竟然向河流奔去。他们在滔滔的汾水和晋水中疯狂搅动着手脚,使得河水仿佛沸腾般翻起了浪花。 其实此刻初刚至,水量并不很大,两条河最深处不过刚刚没顶。可是那些胡人绝大数都不通水xìng,因而许人鬼哭狼嚎地哀号,随即就在湍急的河水中溺毙,尸体浮浮沉沉地往下游飘去。 剩下些人在齐腰的河水中不知所措,于是河岸上的晋人或鲜卑人便取出弓箭,将他们shè死。 薛彤观望了片刻,沮丧地发现,已经找不到什么匈奴大将来厮杀。他自有将门子弟的矜持在,对接下去单纯的屠杀并没有什么兴趣,于是意兴阑珊地拨马回头。 眼角的余光所及,便看见陆遥仍在策马奔驰。 战事初起时,龙季猛飞也似地赶回了本部,竭力组织兵力作战。无论怎么说,他毕竟是谈论兵法能让刘琨都为之赞叹的宿将,确有几分本领。怎奈匈奴人垮得太猛,眨眼时间,溃兵就将他的兵将冲得溃不成军。 匈奴人素来骄横无礼,换做前几rì,龙季猛连个匈奴小卒都不敢轻易得罪。可身处危急时刻,他再管不了那许了,他高声喝骂,挺刀立马于阵前,接连杀死了几个冲乱阵脚的胡人。可是兵败如山倒,数万人横冲直撞地败退,凭他这数百人哪里支持得住。 不过片刻时分,就连龙季猛的本队也乱了。他反应倒是极快,既知事不可为,立刻就与众亲兵丢弃了旗号、甲胄等物,只穿了寻常服sè,混在士卒之中奔逃。 须知此刻晋军和鲜卑人呼啸往来于溃兵之中,专拣甲胄鲜明的胡酋来杀,龙季猛这选择堪称英明。怎奈他体型肥硕,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往rì里骑马往来,都是战马受累,此刻劳动本人大驾,可就有了大麻烦。跑不了几步,他的就膝腿酸痛难当,呼吸困难,心脏是跳得几yù从口中跃出般。 几名亲兵七手八脚地拖拽着龙季猛逃窜,可带着这数百斤的累赘奔了里许之后,个个都累得半死。眼看身边成百上千人超越过去,渐渐将他们落到后面,反倒是铁蹄动地而来,追兵距离得越来越近了。 那几名亲兵往rì都是龙季猛的亲信,金帛好处从不曾少拿半点。可到了这等要命的时候,他们却如何肯与龙季猛陪葬?眼看形势不对,几人互相打了几个颜sè,突然间发声喊,撒开脚丫各自跑了。 龙季猛料不到这帮鼠辈如此无良,顿时双脚发软,骨碌碌地跌翻在地。 他此刻身处晋水边的片泥滩地。这里被败兵们无数只脚践踏过之后,就成了无数个深深浅浅的泥坑。龙季猛头栽进其中个大坑里,手脚所触都是滑溜无比的泥浆,半晌争持不起,不由得心中凉,暗忖,难道我龙某人就要葬身在此? 旁边忽有人递了根长枪过来。龙季猛大喜,连声道谢:“谢!谢!”连忙拉住枪杆。 身旁那人道:“无须客气。”发力,就把龙季猛提了出来。 龙季猛爬出泥坑,挥手抹去满脸的泥浆,立刻就往四周张望。却见匈奴的溃兵们早已跑远了,晋军骑兵紧追不放,也已越过他所处的位置。除了那个递了枪杆给他的骑士以外,他身边竟然空荡荡的。想不到因祸得福啊。龙季猛呵呵笑了起来。 他在并州年,对晋阳附近的地形自然熟悉无比,眨眼就选定了新的逃亡方向。待动身时,突然想到自己体态狼伉,需得有个从人扶持,于是便随口向身边那人道:“你还骑什么马?快下来,跟着我走罢。rì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却听那人淡然道:“龙将军,我倒不奢想什么好处,有你的首级便可。” 龙季猛突然听出了这声音是谁,不由得魂飞魄散。扭头看去,那人岂不正是陆遥? 龙季猛惊呼声,拧腰翻身跃起。 然而陆遥蓄势已久,哪里容他妄动?顿时断喝声,挺枪便刺。 龙季猛能在并州军中做到方大将,绝非无能之辈。虽然这些年来养尊处优,可是武功底子仍在,动作迅捷无比。若他决心誓死搏,陆遥此刻乃是带着重伤勉强出战,真不定是他对手。可惜他毕竟怯了,全力以赴只为了逃命而已。这就注定了他决然失败。 陆遥这枪破风而至,龙季猛刚刚跃起,肩窝就被枪尖刺得透穿。他整具身体被长枪的冲力带倒,死死地钉在了地上。剧烈的疼痛使得龙季猛大声咆哮,不由自主地用力挣扎。可长枪牢牢地搠入地面,每次扭动都会撕裂骨肉,给他带来大的痛苦。 陆遥冷冷地看着他的惨状,单手微微用力,将长枪在软烂的泥泞中杵得深些。 大量鲜血随即咕嘟嘟地涌出来,和泥浆混作团,又在他疯狂地扭动中糊得到处都是。这名前任朝廷高官、曾被越石公寄予厚望的方面大将、几乎以人之力将数万并州军民逼进绝路的大叛徒,此刻就像是条抽搐着的蛆虫。 过了半晌,龙季猛终于耗尽了力气,躺倒在地面上不动了。或许是大量失血导致神志渐渐模糊,他突然哀嚎起来:“道明贤弟,饶命!饶命啊!” 这倒令陆遥有些错愕。他想了想,蹲下来噼噼啪啪地在龙季猛的脸颊上扇了七八个巴掌,让龙季猛清醒了点:“你还想活命么?” “想,想,当然想!道明兄……陆将军,你我份属旧rì同僚……” 陆遥啪个巴掌又扇下去:“莫要废话,我只问个问题,你为何要陷害高翔?” “高翔?”龙季猛疑惑地问了句。陆遥啪地再掌扇下去,这掌好重,手落处鲜血飞溅,半边脸都不像样子了。 “不是我要害他!是徐润!徐芝泉!”龙季猛叠连声地回答。随着他大声叫嚷,几颗被打落的牙齿噗噗地飞出来, “徐润?” “没错,是他!我曾重金贿赂徐润,请他在越石公面前为我谋取镇守上党之权。我筹备人马出兵之时,他特意提出,可以说服刘琨调动各军所属的jīng锐部下予我。”龙季猛呲牙裂嘴:“其实我没这想法,却不过徐润盛意,才答应。结果徐润就调了那高翔来。” 他偷觑眼陆遥的神sè,继续道:“其实我甚爱高翔的武勇,本不想伤他xìng命。怎奈他xìng子倔强,伤了我名部下……” 龙季猛好似突然来了jīng神,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陆遥哪里还理会他? 原来是徐润!怪不得!陆遥恍然。徐润身为振威将军从事中郎,乃是刘琨极重要的僚属,故而能在军政上头打主意;也只有徐润这样的亲密部下,才能说动越石公。 记得自己初入并州幕府时,徐润对自己颇为热络。但由于对徐润过份的热情怀有疑虑,自己不曾回应,甚至可以说刻意地疏远此人。本以为敬而远之也就罢了,想不到他气量如此狭小,示好不成便怀恨在心,用卑劣手段来报复么? “河南徐润者,以音律自通,游于贵势,琨甚爱之,署为晋阳令。润恃宠骄恣,干预琨政。”晋书中关于徐润的记载,突然浮现于陆遥的脑海。在陆遥所熟悉的历史上,刘琨的并州政权最终失败,固然首先是由于敌我悬殊、大势所趋,其次出于刘琨本人的诸问题,但徐润这佞人确实也起了极负面的作用。 永嘉六年,他谮言劝诱刘琨杀死了得力的老将令狐盛。令狐盛之子令狐泥叛逃至匈奴汉国,具言晋阳虚实,由此直接导致了晋阳失陷。刘琨的并州政权从此蹶不振。 陆遥连连冷笑。徐润这厮玩弄心机、想要给自己添堵,却平白害了高翔的xìng命。可怜高翔这条好汉子,本该轰轰烈烈地鏖战沙场,纵然是死,也得用百倍的敌人来陪葬;谁知却受了jiān人所惑,最后死于同僚的叛卖! 龙季猛肩窝的伤处仍在流血,他眼前阵阵发黑,知道自己快支持不住了,于是愈发慌乱起来:“道明兄!饶我命!吾兄今rì高抬贵手,我定重重报答……” 陆遥根本没有兴趣和他说,脚踏住龙季猛的胸口,拔出腰刀往龙季猛的脖子上比了比,然后用力切了下去。黏糊糊的血肉立刻沿着刀锋碎裂开来。龙季猛哀号了两声,用力蹬着腿,后来就不动了,也发不出声音。他的血液从裂开的喉管位置呼噜噜地冒出来,带出很泡沫,把陆遥的双手都染成了血红。 ****** 谢谢各位兄弟姐妹的支持,昨天的红票也很给力,螃蟹惊悚了啊:) 也感谢chajh、荒唐言两位的捧场,螃蟹会继续努力的。 据说……据说《扶风歌》周五有小封,小封哦!蟹的心噗通噗通跳,期待……哈哈 作品相关 第一零四章 胡笳(八)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一零五章 胡笳(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一零五章 胡笳(完) 晋阳城头,留守的晋军将士们高呼喝彩助威,气氛热烈之极。从自忖必死的绝境突然间换成了前所未有的辉煌胜利,这样剧烈的变化使得不少将士又哭又笑。 大夏门的城楼上,刘琨细细观察着战局的变化。 从近处看,由于这些rì子的殚jīng竭虑,刘琨的面容似乎比原来憔悴了些,但因此反倒突出了他的剑眉星目和漆黑的须髯,显意态睥睨。 刘琨原本在隰城前线领军与匈奴讨逆大将军呼延颢所部大战,已经占据了相当的优势。但晋阳有变的消息传来之后,诸将为之震动,时间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局面。 就在这时,旬月前秘密出使定襄盛乐的长史温峤终于和拓跋鲜卑西部大人猗卢正式确定盟约,猗卢随即尽起本部骑兵,大举南下。这个消息几乎同时间到达刘琨手中。 刘琨敏锐地意识到,在最危险的时刻,前所未有的胜利机会也已把握在自己手中。他留下得力将领掌握部队,本人带领亲卫数十人夜强行百八十里,冒着生命危险潜越匈奴人在晋阳四周布置的游骑哨探,终于在今天凌晨回到城里,布下了罗网以待刘和的大军。 结果鲜卑人的动作比预期稍晚,以至于他不得不登城吹响胡笳,靠着神乎其技的音声魅力,拖住了匈奴人攻城的脚步。 “登陇、望秦、竹吟风、哀松露、悲汉月……这是吾昔年所做旧曲,名为胡笳五弄,取胡笳愁远绵长之意,引思旧怀乡之情。”刘琨长叹声:“想不到时隔数年后吹奏此曲,竟是用在这场合。” “曲胡笳震慑万军,此诚千古未有之壮举,必能流书青史。”温峤在旁拜伏:“恭喜主公。此战之后,并州局势从此底定了。” 这场大胜酣畅淋漓,而意义是极其重要。从这刻起,刘渊图谋晋阳的计划已被彻底粉碎了。晋军与鲜卑骑兵合兵处,军威大振,哪怕面对刘渊所率领的匈奴主力也丝毫不落下风。刘渊如果不想将数十年积攒的家底尽数赔在太原国,就只有退兵这条路好走。 事实上,左贤王刘和所部的惨败,已经将南匈奴数十年积攒的家底赔出去小半了。 由于对杨桥的软弱不满,刘琨月前令温峤负责与鲜卑拓跋猗卢的交涉。温峤远出塞外交涉,终于引鲜卑铁骑南返,击溃刘和部下的两万匈奴人马,这个功劳之大,实在是无法用言语表述,某种角度来说,称他挽救了并州政权也不为过。但温峤谦退的很,自与刘琨会合来,从未有只言片语提及自己折冲樽俎的cāo劳。 刘琨微笑着点头,并没有答话。 他眺望着远处纵横来去的鲜卑骑兵,突然道:“太真,你看鲜卑人军势如何?” 温峤应声答道:“人如虎,马如龙。骁勇敢斗,悍不畏死……真乃强兵也。” 这是大实话。晋阳城外的匈奴大军,阵型严整、杀气腾腾,城楼上的众人看得清清楚楚:这些无疑都是jīng锐。但这样支匈奴jīng锐,竟然被鲜卑骑兵冲即溃,这不是简简单单用句腹背受敌能解释的。鲜卑骑兵的战斗力,果然惊人。 刘琨的嘴角微微撇:“拓跋鲜卑的内乱已然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中部大人禄官、西部大人猗卢彼此各拥部众剑拔弩张,大战触即发。这样的情况下,拓跋猗卢竟然不顾切地大举动员本部人马南下助战,动作甚至比我想象的快……嘿嘿,这可是好大的个人情啊。” 他喃喃地道:“想不到这场大战,最终决定胜负的竟然是鲜卑人。” 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城头条石,刘琨默然片刻,忽又问道:“太真此去北地辛苦,却不知在你眼中,那拓跋猗卢是何等样人?” “峤以为,猗卢胸怀大略,虽系边鄙胡酋,却绝非等闲可比。” “哦?”刘琨饶有兴趣地转过身来:“听闻猗卢在族中行严刑峻法,素有苛暴之称。部下的酋长难以忍受,有投向禄官的,是以他在与禄官的争夺中颇处下风。太真为何如此重视他?” “鲜卑族兴起于匈奴故地,至今已有数百年。他们不服王化,无有礼仪文字,虽控弦数十万骑,也不过是乌合之众。自汉、魏以来,边疆大吏驱使彼等征讨四方,如臂使指。纵使节事有不协,彼等充其量也只能做些抢掠边塞的贼寇勾当罢了。然而,若有英主出,施以制度、典章、职官、教化,则鲜卑人必将成为皇晋未来的大患。” 温峤的脸sè渐渐沉重起来:“猗卢苛暴之名,泰半来自大姓渠长们的蔑称。这些渠长原本各自dú lì于拓跋本部,只岁时朝贡而已,但拓跋猗卢制定法度统御部属,将附从部落降为编户齐民,在这个过程中,各部渠长的利益受损,怨声载道乃是自然。但若拓跋猗卢能压服部落酋长,将此大政坚持下去;最终,他能够用强有力的直接统治取代部落联盟、把勇于内斗的部落勇士组织成致对外的庞大军队……” 刘琨眉头皱,打断了温峤的话:“既然鲜卑如此危险,吾与猗卢结盟之时,太真却为何不曾劝谏?” 温峤苦笑道:“主公,匈奴猖獗,并州旦夕有危亡之虞,而朝廷在晋阳的经营却非rì之功。这样的情况下,除了驱虎吞狼之外,我们还有其它办法可想么?” 刘琨愣了愣,手扶雉堞,慨然长叹。 他身为并州刺史,荷方之任,做出的每个决定,都是深思熟虑的结果。温峤所言的道理,他心中哪能不明白。 纵然此前他确未把那些辫发索头的野蛮人放在眼里,但此时此刻,眼看着耀武扬威的匈奴人被鲜卑击溃败,也不容他不重视鲜卑人的力量。 匈奴人这次败局已定。但他们依仗着数百年来积累的威望,已经建国定基,窥觑神器,何时能够将其剿灭实属未知。 而势力比匈奴加强盛的鲜卑又羽翼rì渐丰满。自极东之地向西的万里边疆上,宇文部、慕容部、段部、拓跋部……还有氐人、羌人……无数异族虎视眈眈,中枢却迟迟不见振作。大晋的江山究竟该怎样维系下去,如他这般的朝廷重臣不免深感艰难。 好在他天生坚毅自信,刚强过于常人,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情绪。他宽慰地想到,自己手组建的晋阳军在次次战斗中展现了丝毫不逊sè于匈奴人的强韧战力。这支在废墟上重建起来的军队,仅仅成军不到三个月,就面临着最严峻的局势。可将士们在介休、在祁县、在隰城,无不给予敌人重挫。 这些rì子以来的辛苦经营,终究是值得的。刘琨对自己说。 “主公,你看!”这时听温峤唤道。 刘琨抬眼望去,城外的战事渐渐到了尾声,在各处战场上,匈奴人的反抗几乎被完全肃清。第批杀出城外的将士这时已经分散出去割取首级。有不少人看到了傲立在城楼之上的刘琨等人,便欢呼着向他们致意。 刘琨微笑着向将士们挥手,于是欢呼声加澎湃了。 此刻天sè已然完全放亮。冉冉升起的旭rì散发着光辉,照耀着令人奋发的战场,照耀着晋阳城,也照耀着欢庆胜利的将士们。 作品相关 第一零五章 胡笳(完)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一零六章 尾声(上)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一零六章 尾声(上) 洛阳城。 太傅、录尚书事、当朝辅政的东海王司马越在庭院中漫步,无意间登临高台。轻风吹拂着他的宽袍大袖,潇洒若飞,恍然有出尘之念。可是待他极目四望,不禁长叹声。轻风依旧,洛阳城却已不是当年的洛阳城了。 洛阳乃是后汉旧都,汉魏禅代之后,又经过几番营建。先是魏文帝建凌云台、嘉福殿、崇华殿等。其后魏明帝xìng好奢靡,以数十万工役扩建洛阳城,起太极殿、式乾殿、昭阳殿、总章观、阊阖门等,极其恢弘壮观;又建无数高台楼宇,都以阁道相连,望之连绵起伏,金玉妆饰,雕梁画栋,碧瓦金砖,光辉耀rì。其后集天下之铜,铸造重达万斤的翁仲和黄龙、凤凰等,再从长安搬运汉武帝所制万斤铜驼于阊阖门之南,众人以为神异。 至本朝太康年间,洛阳已扩建为东西十里,南北十三里的巨型城市,周开城门十二座,引洛水注入阳渠绕城而过;城西、南、东面分别设有金市、南市、马市三个大市场,天下财帛咸集于此;而金马门外的铜驼街,是人物繁盛之地,有俗语赞曰:“金马门外聚群贤,铜驼街上集少年。” 这样的盛况如今已不复见。自元康元年起,先是贾后乱政,接着宗室诸王互相攻伐,洛阳几次成为战场,宫室、皇城都遭到严重破坏,士民离散,人口甚至不及当初的三成。不要提那逆贼张方纵兵大掠,两朝积蓄的库府宝藏,皆被暴掠无遗。司马越放眼望去,只见到洛阳疮痍满目、凋敝不堪。若非新君即位尚有余波未了,他天也不想在洛阳待。 想到新君,司马越的心情越发差了。 当今陛下讳炽,字丰度,是武皇帝第二十五子,封豫章王,于永兴元年被立为储君,去年底即位称帝。其人素来行事谦恭自守,平rì里只以专研史籍为乐,极少与朝臣往来,由于毫无野心而被时人所称赞。也正是因为他有这样的xìng格,当时执政的成都王与河间王才致认可他为皇太弟。 可是自从孝惠皇帝驾崩,司马炽继承大宝之后,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他曾根据武皇帝的惯例在太极殿召见尚书郎,让他们为自己解释朝廷的各项政令;又常在东堂听取汇报政治得失;甚至在宴会上,也与官员讨论各类朝中事务,考察相关典籍。同时,他又大力简拔得力的官员,比如原先的中庶子、兰陵人缪播被提拔为了中书监,缪播的堂弟、右卫率缪胤升太仆卿,成为皇帝的心腹;另外,国舅散骑常侍王延、尚书何绥、太史令高堂冲也都得到重用,同时参与机密。黄门侍郎傅宣对此非常感慨,惊叹说仿佛又见到了武皇帝在世时的景象。 问题在于,若皇帝如此勤政,却让有心独揽大权的东海王司马越何以自处?这些rì子以来,司马越有心整理朝政、重建威权,但各种举措却屡遭皇帝掣肘。这令司马越非常不满。 东海王与皇帝的冲突,先后导致名官员牵扯进内。斗争再两个月前达到高峰,吏部郎周穆、骠骑从事中郎诸葛玫游说司马越废司马炽而清河王司马覃,岂料事机不密,竟然被人侦知,朝内传得沸沸扬扬。为了避嫌,司马越只有挥泪斩杀二人以自证清白。这样的事件,令东海王殿下感到十分屈辱。 难道孤经历无数次生死厮杀才夺来的大政权柄,竟然是为了丰度这小子铺路?只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想到这里,司马越不禁又长叹声:“半载之前,孤坐镇徐州会盟诸侯,讨逆贼于阳武,拥帝室还旧都,何等的威风?竟陵,孤悔不曾听从你的言语!悔不曾趁此时机,举底定神器!”” 在高台角端坐的,赫然正是竟陵县主。她身着件jīng致的丹碧纱纹双裙,层层叠叠的饰带拖曳在地面,显得十分优雅飘逸。面庞上点点鹅黄淡洒,在繁缛华丽的头饰映衬下,极现娇美的容sè,与昔rì太行山中的狼狈,真是天壤之别。 闻听东海王抱怨,竟陵县主微微笑道:“陛下纵有心思,终究并无实力。只消洛阳三十六军尽在掌握,父王何须忧虑?那些宗室、朝臣若是实在固执的,便让他们往金镛城走上遭。” 金镛城乃是洛阳西北的军事堡垒,原本用作关押重犯的监牢。近代以来,宗室贵胄如皇太后杨芷、愍怀太子司马遹、皇后贾南风、淮陵王司马超、乐安王司马冰、济阳王司马英等等,有死于此处者。竟陵县主这般说法,便是在劝说司马越施加辣手了。 司马越沉思着慢慢踱步,时并没有回答。 “大王,刘长史来了。”侍从声轻唤惊动了司马越。 司马越jīng神振道:“请!” 侍从们便从扶疏林木之后引进人。这人年约四十许,相貌俊朗,身躯挺拔,虽然两鬓微霜,却显示出沉稳儒雅的独特魅力,正是东海王左长史刘舆刘庆孙。 刘舆乃刘琨长兄,年青时与舅父郭弈及刘琨三人并以才具称著当时,所谓“洛中弈弈,庆孙、越石”是也。历任中书侍郎、颍川太守、魏郡太守等职,原是范阳王司马虓的谋主。 司马虓死后,司马越征召刘舆为幕府从事。由于刘舆曾几番易主而事,因此有人向司马越进谗说:“刘舆的为人有似污垢,接近的人都会被污染。”是以司马越对刘舆相当疏远。 谁知刘舆果然是有大才的人物,经手的资料如军籍簿册、仓储积蓄、牛马牲畜、水陆地理等等,过目不忘。当时司马越初掌朝政,而天下扰乱,事务极其繁杂。每次商议的时候,自长史潘滔以下都不知怎么办才好,而刘舆却熟练运用各种信息为司马越出谋划策,言必有中。司马越从此以后对刘舆倚重有加,提拔刘舆为左长史。官位虽不高,但是军国大事尽皆交刘舆先行处断,着实手握大权。 刘舆登上高台,小步趋至司马越身前,行大礼拜倒。司马越含笑去扶,他却依然丝不苟的行礼完毕,又向竟陵县主施礼。 司马越摇头道:“庆孙总是这般礼。”心中却很是满意刘舆知进退尊卑的举动。 他上下打量了刘舆番,又道:“观卿容光焕然,想必有喜讯传到。” “诚如大王所料。”刘舆面带喜sè,自衣袖中取出封信札奉上:“刘越石已击败进犯晋阳的匈奴大军,歼敌数万,阵斩匈奴名王十余人,匈奴尸如山积,俘虏、缴获不计其数。这是适才收到的告捷表文。” “快快取来观看!”司马越喜动颜sè。 待到打开奏章时,他的手都有些略微颤抖了。 自从击败敌对诸王,成为当今天字第号的权臣之后,司马越方面专注掌握朝廷中枢,同时也逐步巩固新增的势力范围,部属诸弟分别占据重镇以为形援。这数月以来,他将原本镇守青州的高密王司马略,调任征南大将军、都督荆州诸军事,移镇襄阳;而原本镇守许昌的南阳王司马模,新任征西大将军、都督秦雍梁益诸军事,移镇关中。 随后,司马越紧锣密鼓地安排自己以辅政的身份亲自出镇许昌,不仅牢牢掌握强大兵力,也可避免在洛阳与皇帝越来越的摩擦;又调原驻并州的东燕王司马腾至邺城,担任车骑将军、都督邺城诸军事,填补司马模西入关中后的空缺。 经这番调动之后,以洛阳为中心的长安、邺城、许昌、襄阳四个军事重镇都牢牢掌握在司马越的手中。若司马越在朝中地位稳固,则地方重镇正可拱卫京师;而万事有不谐,依靠这四个重镇的军事力量也足以效仿伊尹、霍光,行废立之事。 这是司马越与王衍等重要的部属、幕僚经过反复推敲制定的布置,几乎称得上万无失,大晋朝中绝没有其他力量能动摇这布局,任何不利的形势都足以应付裕如。 唯的漏洞只在朝堂之外,那个雄踞于洛阳正北方的匈奴汉国。 刘渊的汉国政权地跨司、并二州、打着为成都王司马颖复仇的旗号四处攻略。他们的大军甚至夺取了河内郡,距离国都洛阳,仅仅隔着条黄河罢了。 为此,司马越特意委派了得力部下刘琨前往并州,承担镇压匈奴叛乱的任务。刘琨虽有雄武才器,可是并州的局势实在太过糜烂,司马越只求刘琨能稍许牵制匈奴的兵力,并没有的期望。上个月传来消息,汉王刘渊尽起匈奴五部之众北上攻打晋阳。这使得朝中不少人都对局势十分忧虑。想不到,刘越石居然击退了匈奴,还取得大胜? ****** 限于螃蟹的才力有限、功底薄弱,《扶风歌》这部作品实在毛病很:文字拖沓、故事慢热、爽点不足等等等等。但这样部问题的作品,竟有幸得到各位读者的支持……我为大家做的太少,大家为我做的太了,谢谢大家。 今天是首页小封推,这样的机会以后再也不会有了吧,所以我确实希望能够取得好点的成绩,至少莫要再让编辑难堪……所以,如果哪位读者感觉本书尚可勉强观,还请高抬贵手轻点收藏,螃蟹万分感谢。 另外,诚挚感谢老虎哥哥朋友的捧场。也谢谢混沌wjy朋友的剧情分析,很时候,读者会看的比作者清楚:) 作品相关 第一零六章 尾声(上) 欲望文 作品相关 第一零七章 尾声(下)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作品相关 第一零七章 尾声(下) 司马越不禁惊喜之极,急急展开手中帛书,大声念道: “臣以顽蔽,志望有限,因缘际会,遂忝过任……道险山峻,胡寇塞路,辄以少击众,冒险而进,顿伏艰危,辛苦备尝……臣自涉州疆,目睹困乏,流移四散,十不存二,携老扶弱,不绝于路。及其在者,鬻卖妻子,生相捐弃,死亡委危,白骨横野,哀呼之声,感伤和气……” 这帛书乃是刘越石亲笔书写的军报,不经官署直递东海王府,内容远比报知皇帝的献捷露布详尽。司马越有些不耐烦地跳过了前面描述并州惨状的文字,直接去看大战的经过。 原来,得知刘渊领大军攻打军事重镇介休以后,刘琨倾师南下会战。双方主力在大陵至隰城带鏖战十余rì,刘琨所部逐渐占据了上风。 期间,刘琨部将陆遥于祁县击杀了匈奴勇将、冠军大将军乔晞,并举歼灭匈奴五千余众,居功至伟。 其后左贤王刘和率领驻守孟津的匈奴本部jīng锐,奇袭上党。由于前任并州刺史司马腾的旧将龙季猛叛变,与敌人里应外合,晋军丧师失地,损失惨重。胡人直逼晋阳城下。 岂料刘琨已有对策,他秘密潜回晋阳,组织迎敌。就在胡人企图攻城之时,拓跋鲜卑的骑兵突然杀到,与晋阳守军两面夹击,胡人大溃。这战晋军与鲜卑军斩首共计四千余,其余降者无数;阵斩左渐尚王贺赖古提、左骨都侯须卜跋等豪酋十数人;枭叛将龙季猛之首以示众。匈奴左贤王刘和沿汾水窜入昭馀祁的湖沼地带,仅以身免。晋阳守军借大胜之威,随即东进收复襄垣、上党等地。而鲜卑骑兵则南下与晋军主力汇合。 得知左贤王所部失败之后,围攻介休的匈奴大军士气大沮。军中甚至有传闻说大单于刘渊焦虑吐血。同时战争长期化的压力,也是以区区西河郡供养数万大军的匈奴所无法承受的。数rì后,他们放弃了对介休的围困,收缩部队,做出即将撤退的姿态。 晋军乘胜追击,以相当的兵力接应介休守军,又派遣人马收复京陵、中都、邬县等城池。刘琨本人率jīng锐人马从中阳以西绕行,意图沿统军川山道夺取雀鼠谷,包抄匈奴大军后路。 但刘琨低估了刘渊的坚韧毅力和高超的用兵之术。刘渊借着晋军兵分几路的时机,突然挥军折返,向大陵的晋军本营发动猛烈攻势。这破釜沉舟的击完全出乎晋军的预料,晋军本队苦战两个时辰,终于不支而溃。折冲将军卢伯生、牙门将军邢延等大将几乎没于军中。全靠着从介休返回的骁将丁渺率铁骑连番突阵,才逐渐稳住阵脚。 匈奴人击即走,大军缓缓南下,刘渊则毫不耽搁,领轻骑数千rì夜兼程赶回雀鼠谷,而此时刘琨率领的jīng兵尚未越过统军川,在西河郡东北的连绵山地间遭到刘渊的拦截。两军展开连场苦战,双方都损失惨重。数rì之后,刘琨被迫退走。 至四月下旬,匈奴大军完全撤回雀鼠谷南口的汾水关。随后夏之交的涨水期到来,雀鼠谷百里间道再难随意通行。这场历经两个月、双方先后动用了将近十万雄兵的大战,至此告段落。据守太原国的晋军固然损失惨重,但匈奴的损失。他们全据并州的图谋遭到迎头痛击,前后折损兵力数万,尤其是称为五部匈奴的本族jīng兵元气大伤,至少年内绝无可能再行出兵攻伐。 “好啊!好啊!这是大捷啊!”司马越双手拍,将帛书紧紧捏在手里,在高台之上往复走动,十分兴奋。 “大王……”刘舆前趋几步道:“此战匈奴遭受前所未有的惨败,不仅兵力损失极其严重,而且在诸部胡人中的威望也受到大挫。接下去的相当时间里,附从的杂胡部族心思浮动,匈奴内部也必然不稳。若能趁此时机,命上将领兵济河,至少也能夺取黄河孟津渡和河北的河阳、温县两城,举消除洛阳所受到的威胁。” 司马越愣了愣,才微笑道:“庆孙的主意极佳。只不过出动大军非同小可,不妨待召集诸位同僚细细商议之后再作定夺,如何?” 这番话自是托辞无疑,刘舆岂会听不懂。他吐出口浊气,暗自叹息。心知东海王并无主动与匈奴交战的意愿。无论是东海王本人,还是其政治盟友王衍、裴盾等辈,近期都在紧锣密鼓地cāo办东海王出镇许昌之事。这些人只将注意力集中在朝廷内部的权利争夺上,并不把剿除匈奴叛乱视为当务之急,眼看大好时机就这么错过了。 他心思细密,转眼又想到他与刘琨兄弟二人,掌机密,镇方面,虽不属于出身东海的嫡系班底,却有实权在握。东海王婉言拒绝出兵攻打匈奴,焉知没有不愿见刘氏兄弟实力过于膨胀的因素呢? 司马越立刻便注意到了刘舆的心理变化。刘舆人称“越府三才”之,乃是他近年来不可或缺的得力幕僚,司马越对这位jīng明能干的部下还是十分客气的。他将帛书重新打开细细看了看,向刘舆笑道:“庆孙啊,刘越石立了这般大功,朝廷自不能吝于封赏。相关事宜劳你来办,务必要办得妥当,孤自会行文往相关的官署通报。” 刘舆怔了怔,深深拜伏道:“谢大王。” 两人又谈了几句rì常琐事,刘舆便告辞了。 司马越看了看陪坐在旁的竟陵县主,问道:“竟陵,你似乎有些心事?” 竟陵县主微笑道:“竟陵并无心事,只是听父王与庆孙先生的对答,想到了本朝两位名臣。” “哦?竟陵想到了谁?”司马越饶有兴趣地问道。 竟陵县主敛裾施礼,轻声道:“女儿想到的,乃是幽州王彭祖、兖州苟道将。” 司马越的面sè微微变。幽州的宁北将军王浚、兖州刺史苟晞,这两人都是dú lì于东海王嫡系班底以外的、拥有强大实力的方伯。虽然司马越能够执掌朝政,颇曾依赖二人推戴之力,但随着时间推移,他便渐渐感觉出尾大不掉来。有这两个恶例在前,对出镇并州的刘琨,也不容司马越不稍作留心。 毕竟刘氏兄弟在前些年的朝政乱局中先后依附名宗王,时人往往以之为佻巧之徒,声名并不太好。而刘琨能够击败匈奴十万之众的实力,已经超过了司马越的想象。 岂料他心中偶闪念,却被竟陵县主眼看穿了。 司马越勉强笑道:“刘越石豪迈慷慨,不似王、苟二人这般。” 竟陵县主眼波流转,忽然换了个换题道:“刘刺史的文书中,提到他的部将陆遥居功甚伟。这人,女儿曾经见过的。” “哦?却不知此人如何?” “这陆遥乃新蔡王旧部,于大陵军溃时流落黎亭、长平带,不知如何投入刘越石的麾下。此人稍有胸怀城府、文武之才。然其外似温和、内蕴刚傲,难以驾驭。非久居人下之辈也。” 司马越沉吟着,手指轻轻扣响案几,陷入了深思。 ****** 《扶风歌》第卷《烈烈悲风起》就此结束。感谢各位读者容忍我低劣的写作水准,始终如地支持和帮助我。万分感谢,螃蟹再拜顿首。 投身并州刺史刘琨麾下的陆遥和晋阳军的同僚们起奋战,终于将匈奴汉国的大军击退,使得晋阳政权住了脚跟。然而,西晋王朝终究无可阻挡地走向崩溃,无数野心家蓄势待发。在接下去的故事里,等待陆遥的将会是加广阔的天地和大的施展空间;与此同时,失败的yīn影也如影随形。群胡环伺的北疆是否足以支撑起陆遥的雄心壮志?而他与刘琨的关系又将何去何从呢? 敬请期待《扶风歌》第二卷《泠泠涧水流》。 作品相关 第一零七章 尾声(下) 欲望文 第一章 战后(上)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章 战后(上) 轰轰烈烈的晋阳大战已经过去了个月。 无论是匈奴,还是晋阳军,都像是受了重伤的猛兽样,缩回了巢穴之中舔舐伤口。 整个晋阳城里始终弥漫着复杂的气氛,将士们方面为了击退强敌而欢欣,而另面,这场大战所带来的巨大损失,也令得知情人都心情沉重。 这场战役中,晋阳军战死的将士超过四千五百。如果计算伤者在内,减员率竟然将近五成。每个什、每个伍,都有战士牺牲,绝无例外。 陆遥所部的惨状不用说了,只看其它各部。 上党守军原有三千人,其中大约五百人随龙季猛投敌,被歼灭于晋阳城下;其余部队遭到左贤王刘和率军奇袭,近乎全灭。 坚守在介休的卢昶所部千人承担了刘渊主力大军的攻击,坚守城池半月之久,将士死伤惨重。待到援军最终赶到之时,城中还能够立的仅剩九十七人。卢昶本人重伤垂死,至今仍然缠绵病榻,据医官说,这位神shè无双的骁将今后怕是再也开不得弓、上不得阵了。 丁渺先是偷入介休助守,此后带领本部骑兵为全军先锋,在雀鼠谷、统军川带与匈奴先后血战数十场,折损极大。数年来转战大河南北的骨干部下几乎都已战死。 除此之外,越石公本部与匈奴主力连番苦战,各部的减员都很严重。其中,大陵遭到刘渊大军强攻的卢伯生、邢延二将所部,已经无法维持基本的建制,算是被歼灭了。 士卒死伤累累,连高阶的将校也不例外。偏将军潘述、裨将军郝延、高扈等都战死沙场,各级军主、队主,死伤不计其数。甚至连越石公亲兵统领、曾与陆遥交手的林简也战死了。 然而,相比起民政来,军伍虽然元气大伤,毕竟还勉强维持着局面。过去数月来筚路蓝缕建设起的晋阳民政,如今已经彻底乱了套。 胡人此番攻打,沿途烧杀掳掠格外凶残。所到之处,无论是城池坞堡、还是零星村落,物资和人丁全都被扫而空。根据有司统计结果,死于战事的丁口数字超过太原国现有丁口的两成,将近并州刺史府直接掌握丁口数量的五成!在战乱年代,户口是粮秣所出、是兵力的来源、是维持统治的基础。这样惨重的损失,是晋阳政权难以承受的。 之所以最终逼退匈奴,最关键的因素其实是胡人率先用尽了粮秣储备。胡人是抱着速战速决的想法来的,然而在几处战场受挫以后,他们已没有信心在粮秣耗尽前获得胜利。殊不知晋阳军也已经耗尽了所能聚拢的所有物资,只要匈奴人坚持三五rì,再发动次攻势,晋阳军必然化作齑粉。胜负之间,其实只相差线而已。 表面上看,晋阳军给了匈奴记迎头痛击,狠狠地打击了胡人的气焰。然而实际上,至少越石公的幕僚们和中级军官们都很清楚,朝廷在并州的势力远远比不上刘汉政权。晋阳的局势依旧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但是,不管代价么惨烈,匈奴人动用数万大军发动的攻势最终被完全挫败,是无可争议的现实。这是近年来朝廷与异族作战少有的胜利! 不久前,朝廷特使绕行冀州来到晋阳,颁布了对此战的奖赏。刘琨以大功进位平北大将军,赐绢五百匹、绵五百斤,给虎贲班剑二十人,朝车、安车等如律。其余立功诸将也各有擢升,普遍都提升了级官阶。夜之间,越石公幕府中拥有正式将军号的军人,较之先前出了五倍不止。至于温峤之类的文官,也俱有封赏,温峤、徐润、王据分别被任命为上党、晋阳、新兴郡太守,成为了秩二千石的高官。 陆遥是不得了。他凭借斩杀敌将乔晞、叛将龙季猛,并击溃石勒大军的战功,在朝廷旨意中被特别嘉勉,连升两级出任牙门将军之职,并赐爵关内侯。 牙门将军可不同于通常统领牙门jīng锐的所谓“牙门将”。这是曹魏时设置的正式官阶,为第五品将军,秩二千石,银印青绶,地位远在偏、裨将军和般的校尉之上。在并州的武人之中,此位阶只在令狐盛之下,与丁渺等寥寥二三人平齐。 数月前的区区败军之将,如今跃而为朝廷高级武官得赐爵位,陆遥不知道引起了少羡慕。 五月的个上午,陆遥去了刺史府参加军议,直到申时才出。薛彤、邓刚在府外早就等得不耐,腹中也饥饿难忍,三人便相约往城中间酒肆小坐。 说是酒肆,其实哪得酒来售卖?无非提供些粗糙的食物罢了。蒸几张饼吃着,提壶茶喝着,天里暖暖的rì头晒着,这就算是乱世中难得的享受。 三人来到酒肆时,居然客满无座。原来胡人此番肆虐并州,固然摧残户口,却也迫得太原国南部的居民纷纷逃亡晋阳,这些流民充塞在晋阳的各处街坊,使晋阳城的户口显得畸形膨胀起来。此刻酒肆之中,便有不少流民暂时存身。陆遥等三人只得借了胡床、案几,在街边坐下。 陆遥似乎是饿了,他狼吞虎咽般吃饼,大口大口地喝水。而邓刚则边吃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今天在晋阳城里的见闻。 “张家这次损失惨重。留在祁县的族人以为这次匈奴人还会象原来那样,勒索几十石粮秣了事,所以按照老法子,纠集族中青壮守寨。结果匈奴动用数千人攻打,眨眼就破了寨子,尽掠资财而去,寨中男女老幼鸡犬不留。张肇半月前奔丧,听说到现在还脱不开身……” 邓刚所说的,乃是陆遥太原郡南部各家豪族的际遇。此番匈奴进犯,兵锋最北直达晋阳城下,所到之处烧杀掳掠,鸡犬不留。昔rì与陆遥在汾阳中都亭聚会的十二姓豪族、三十四坞堡,足足有四bsp;rén丁夷灭于匈奴之手,其中三家大姓甚至被灭了族。 虽说这些豪族大姓都是些临难苟免之辈,与陆遥等人并没交情可言;可毕竟曾在处会盟,不少人都混了脸熟。何况,全军上下都曾生受他们许猪羊牛酒。听说他们的遭遇,三人俱都有些戚戚之感。 张氏族长张肇是当时率先向陆遥输诚的,事后被越石公授予了并州从事的职务。故而带领若干亲族居住在晋阳。也正因为如此,才免于全族夷灭的命运,算得上是不幸中的大幸。 “还有,郭家最是倒霉。先前因为聚众抵抗官军,族长以下被咱们杀了不少。剩余的族人被尽数迁到晋阳城里安置。岂料胡人兵临城下之夜,逆贼池早sāo乱,郭氏暂居的宅子首当其冲,被悍匪肆意砍杀,阖族丁口又去了七成。我适才经过他们的宅院门口,里头忙着办丧事呢……” 邓刚顿了顿,突然拍了拍案几:“对了,突然想到,据说如今郭氏族长是原族长之女郭雍容,据说xìng子坚毅不下须眉。虽是弱质女流,亲手cāo办的丧葬礼仪丝不苟,沐浴停尸、小敛大敛之类都不曾疏忽。” 陆遥咳嗽起来,似乎是被蒸饼里混入的杂质呛住了。他好不容易才将嗓子眼的碎渣子吐出来,大口喝着水,含混地问道:“郭雍容?” 据说,只要心情不是太坏,几个大男人凑在起,总免不了谈到女人。陆遥等人也未能免俗。薛彤立刻就接上了话茬。 “嗯,我咱们在拓木岗那次见过的……”薛彤想了想,有些向往地道:“姿容甚美!” 陆遥点点头,知道薛彤说的是攻占郭氏坞堡次rì,在拓木岗上将郭氏宗人明正典刑的时候。当时自己怕郭氏的女眷们惊骇,特意令薛彤出面,将她们远远带离现场。想来薛彤是那时候见着郭家女郎的。 他悻悻地哼了声,心中暗自不屑:“要说姿容,我见识得比你这厮清楚……”这想法让他自己都吓了跳。郭雍容可不是品鉴相貌的合适对象……郭氏亲属有不少死于自己手中,再去觊觎郭氏女郎的美貌,甚是无聊、也甚是轻佻。陆遥挥了挥手,把这念头从脑海里赶出去。 所幸沈劲那个老兵油子不在,邓刚、薛彤两个都是难得的正派人,很快话题又转到了别的方面。 陆遥有搭没搭地说着,渐渐有些犯困。 ****** 昨rì小封推成果之丰硕真让螃蟹鼓舞,谢谢各位的热情鼓励。 另外,也要感谢捧场的荒唐言、倪、无仙读者、芦笛狼烟等朋友,大家的心意,螃蟹都牢记了。 第一章 战后(上) 欲望文 第二章 战后(下)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章 战后(下) 这些rì子以来,陆遥实在忙碌的很,感觉自己像个团团乱转的陀螺,完全都不得空闲,几乎每天都只能睡上两个时辰。个月下来,饶是陆遥自诩jīng力旺盛,也要支撑不住了。 他首先用心在办的,主要是对部下将士们的计功奖赏。 对于支军队而言,在经历了艰苦卓绝的战斗之后,再没有比这个重要的了。《军谶》上说:“军无财,士不来;军无赏,士不往。”这其中所谓的“财”和“赏”,不仅包括金帛之类,也包括地位的提升和各种jīng神激励。 匈奴大军北上以后,大举掳掠豪族坞堡,所获得的粮秣直接消耗了部分,而大部分金银财物则被各部酋长、大人搜刮。由于战事不利,许匈奴贵胄被杀死或俘虏,这些资财最后又归拢到了越石公手里。凭着这些缴获物资,越石公在赏赐将士的时候很是慷慨大方。比如陆遥就获得了金饼十二块、钱若干、绢五百匹、杂帛五百匹。这是对整支部队的奖励,完全由陆遥来主导发放。 陆遥毫不犹豫地将之尽数分给了部下们,引发了片欢腾。倒不是他想刻意收拢人心,实在是因为根据他对这段历史的了解,眼下囤积钱财大概是最可笑的事情了。何况眼下整个晋阳片狼藉,拿着再钱财也无处花用。 除了钱财的奖赏,还有对各级军官的提拔。薛彤、沈劲因功升为裨将军,从此进入高级军官的序列,可以使用标有自己姓氏的将旗了。xìng格沉稳的薛彤倒还罢了,沈劲对此简直是欣喜若狂。他每rì进出营门百数十次,每次必定长久地抬头看着营门的“沈”字军旗,踌躇满志。直到某天发觉自己头颈肌肉抽搐,再也抬不起来了为止。 提升为军主的有邓刚、郭欢、费岑、杨若、谢源等人。其它中低级军官职务是任命了无数。比如朱声、何云、楚琨、穆岚等人,全都成了队主。军官增加了许,时当然没有那么兵源补充。但是此番大胜之后,几处战场上抓的俘虏不下万人,其中有匈奴人、也有羯人、羌人、乌桓等各种杂胡。这些俘虏暂时被充做苦役,负责各处战损的修理。作为苦役,自然会受到极度严酷的对待,经过段时间以后,特别桀骜不驯的人会被处死,而剩余的自然会补充进各支军旅之中。 当前,这些新任的队主、什长之类基层军官并无部下。既然如此,陆遥就决心将他们聚集在起,每rì抽出两个时辰或的时间为他们讲授基本的军事知识。他甚至非常认真地考虑过,“黄埔军校”的名称尤其响亮,而“陆军指挥学院晋阳分院”的名字,似乎也很显专业。 这绝对是个良好的设想。可惜,旦付诸实施以后陆遥便郁闷地发现,自己绝大数的时间居然都花在了教授认字上。在这个年代,基层将士目不识丁是常态,想要对这些大字不识个的粗人讲述兵法,简直是做梦。最终陆遥不得不寻了两个老儒,每rì里给军官们讲述《急就篇》、《仓颉篇》之类,迫得他们叫苦连天。凡事均须得循序渐进,不能指望蹴而就,陆遥这么安慰自己。 给予将士们的奖赏不止上述这些。除了钱财赏赐和地位提拔以外,陆遥同样注重与将士们的感情交流和jīng神激励。 兵法有云:“视卒如婴儿,故可以与之赴深溪;视卒如爱子,故可以与之俱死。”作为名穿越者,相对于古人最大的特点或许就是尊卑概念极度薄弱。陆遥将每名士卒都当作与自己平等的兄弟,在rì常的训练之余,他会和将士们聊聊身边的细小琐事、谈谈对家乡的怀念、同握槊为戏。这种发自于内心的、真诚的感情,绝不是刻意伪装的吮疽之举所能比拟的。 而在此番战争胜利之后,陆遥为战死的将士们举行了隆重的葬礼。随后,陆遥令灯管在军营里专门兴修了大屋,用以供奉每名牺牲战友的灵位,甚至还安排了每位军主以上军官轮值祭扫的任务。上巳这天,全军上下都参与了肃穆庄严的祭祀仪式。 在回想起那些死去的袍泽兄弟时,许将士都情不自禁地哭泣起来,这种彼此感染的哀伤情绪在任何支军队中都是被严格禁止的,因为它很有可能导致士气低落,甚至引发营啸之类的惨剧。但在这天,对亡者的悼念几乎立刻就转化为同仇敌忾的决心,因为在追忆死者的同时,活着的将士们感受到他们在这里拥有尊严,拥有生命的价值。他们会逐渐认识到:在陆遥的部下,没有被当作牛马驱使的低贱军户,只有保家卫国、受到尊重的英勇战士。 除此之外,还有件始料未及的工作牵扯了陆遥大量jīng力。 晋阳大战中,陆遥作为昭馀祁以东的方面之将,率领所部先后进行了次惨烈战斗。待到晋阳城下杀死叛将龙季猛之后,他本人和他所带领的部队,都已经再也无法承担作战任务了,因而越石公和鲜卑大军南下的时候,陆遥便留在了晋阳城里。他部下的伤员非常,因而陆遥腾出了大片军营,作为伤员们的治疗场所。 对于伤员的诊治和护理,使得陆遥焦头烂额。 应该说,在西晋时期,中医学已经发展到了相当成熟的地步。汉末时的名医张仲景撰写了《伤寒杂病论》,书中提出的六经分类的施治原则,在此后将近两千年里,始终是中医的基本原则之。与此同时,另位名医华佗则达到了中医外科治疗的巅峰,他通过麻沸散对病人施行全身麻醉手术,是世界医学史上空前的奇迹。而到了晋代,太医令王叔和在张仲景的研究基础上,进步总结提升了医学理论。将《伤寒杂病论》增补、编析为《伤寒论》和《金匮要略》两书,而他本人提出的“独取寸口”的三部九候切脉法,沿用至二十世纪。 但这些毕竟是最高端的医学水准,除此之外的普通医者,大部分都还停留在巫医不分的层次。就陆遥亲眼所见,他所请来的好几位医者其实都是神棍类人物,使用符水的次数远于草药,对病人的心理安慰远大于实际治疗效果。 由于医疗水平低下,伤员的致死、致残率相当之高。陆遥不是医生,对此几乎束手无策。他只能尽己所能,给伤者提供通风、清洁的环境、营养丰富的饮食如肉类;并严令加强消毒隔离措施。这些措施在不少医者看来,毫无疑问是外行指导内行,甚至引起了几位大医的不满。而陆遥则排除了诸反对意见,坚决地以军令形式将之贯彻到底。 结果这些举措竟取得了相当的效果,陆遥所部的伤员痊愈的比例似乎比其他各部都要高不少。在外人看来,陆遥的所作所为,简直如有神助,很有几分神秘sè彩了。 这情况很快也让不少同僚将领知道了。比如丁渺这样的,便老实不客气地将本部所有伤员全都送到了陆遥这里,接着又有几名将领跟风,弄得陆遥的军营几乎成了野战医院,正经将士不到五百,伤员足足有千人。 陆遥为了照顾好他们煞费苦心,这些伤员们都看在眼里。他们在陆遥的军营里休养治疗了短短几天功夫,竟然有将近百人提出愿意留在陆遥的麾下。伤员们绝大数都是有经验的老兵,只要能够恢复健康,就是军队中的骨干力量。陆遥自然不会拒绝,但如何向他们原来的上司提出,又成了很头痛的问题。 诸如此类林林总总的琐碎事务,都要在短短旬月之间完成。陆遥自己的伤势痊愈不久,就已经忙的脚不点地。他抓紧每分每秒来改造他力所能及的地方,改造着这支属于他的军队。 虽然晋阳大战最终以越石公的胜利告终,但陆遥清楚地知道,这胜利是来得么侥幸。而四处断壁残垣的晋阳,几乎已经无法再承受再次的胜利。穿越者的记忆清晰地在脑海中浮动,那些可怕的未来每时每刻都在提醒陆遥:时间紧迫! 陆遥无数次地盘算下步究竟该如何去做。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他自信已经初步拥有了立足的资本。但要在即将到来的大乱世生存下去、乃至实现自己的志愿,还需要强大的力量,需要根据地,需要枪杆子!但这些从哪里来?在荒残的并州,自己还能得到什么?又或者,说句悲观的话,有徐润这样千载留名的佞人在越石公的幕府之中作怪,晋阳政权究竟能走到哪步呢? 陆遥再次陷入了深思。 这个问题,以及隐藏在其背后的问题,并不那么容易想明白。 薛彤和邓刚当然不会像陆遥那样焦虑,他俩边大口喝着淡酒,边聊天,没等说上几句,忽听长街远处蹄声动地。数十骑鲜衣怒马,风驰电掣而来。所到之处,片鸡飞狗跳,行人纷纷退避。 薛彤、邓刚手忙脚乱地将自己面前的锅碗瓢盆遮掩起来,免得被扬尘污了。 却见得有人稍勒马:“陆遥?”说话之人宽衣锦袍,可不正是平北大将军、并州刺史刘琨。 陆遥大声应道:“末将在!” 刘琨双足夹马腹,继续疾驰。只抛下声:“随我来!” 陆遥慌忙牵了战马出来,来回功夫,刘琨的骑队早就奔出老远去。滚滚烟尘之中,只有骑滞留在后。马上骑士连连挥手,原来是担任越石公近卫的王修。 陆遥高声答应了,扬鞭急追。 第二章 战后(下) 欲望文 第三章 悬瓮(上)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三章 悬瓮(上) 这行人策马奔走如飞,眨眼的功夫就出了晋阳西门,沿着晋水岸边路往西。 晋水乃是并州知名的河流。秋时智伯引韩、魏两家攻赵,曾遏晋水以灌晋阳,因而将晋水分为南北两路。北路即智氏所挖掘的人工渠道,沿途灌溉田亩,由晋阳北面流入后穿城而过,自西南角出城注入汾水。南路则沿着晋阳城南流过,最终也注入汾水。这条河流可算是晋阳的要害,无论在军事上还是经济上都有极其重要的作用。 刘琨行人沿河上溯,地势渐行渐高,往晋水源头的悬瓮山方向去。《山海经》中有云:“悬瓮之山,其上玉,其下铜,其兽闾麋,晋水出焉。”说的就是这座大山。 悬瓮山上嶙峋怪石,山路崎岖。刘琨马当先疾行至此,不得不按辔缓缓前进,速度慢了下来。从骑们这才稍稍赶近。 陆遥靠近王修,向前方使了个眼sè问道:“子豪兄,主公这是……” 王修露出脸苦笑:“吾亦不知。原本他好好地在府中批阅公文,突然起身作啸,然后就纵马直奔这里来了。” 陆遥又看看其余几名从骑。 越石公著名的随从亲卫以林简为首,号称“中山十六骑”。经历前次血战之后,战死七人之。剩余九人尽数在此,陆遥都认得。面对陆遥的询问眼神他们也都摇头,露出副茫然的表情。 悬瓮山的山巅有块极其巨大的岩石,高有十余丈,周围几达四十丈,远远望去,形如水瓮颠覆而置。悬瓮山以此得名。刘琨奔行至此,前方再无路可通。众人皆以为他要拨马回头,于是纷纷勒缰带马,将胯下战马带到山路两旁,为他腾出路来。谁知刘琨犹豫了片刻,突然甩蹬下马,迈步往山巅巨岩登攀而上。 从骑片纷乱,众人也慌忙下马。 刘琨三两个箭步就跃过小半路途,回头看到众人忙乱,徐徐道:“尔等且在此歇息。陆遥,你随我来。” 陆遥只得在众人瞩目之下,紧随刘琨而去。 这形若悬瓮的巨岩整块成型,极其陡峭。刘琨健步如飞,恍如闲庭信步,毫不费力。陆遥却攀爬的颇有些狼狈。 待到好不容易登顶,只见四面空廓,览无余。晋阳城仿佛棋坪,城中往来人丁如蚁,尽收眼底。刘琨傲然立于山巅最高处,双手负肩,向东眺望。他的身形本就挺拔如苍松翠柏,山风吹拂之下,衣袍飘飞若舞,显得望之仿佛神仙中人。 陆遥心中微有些惴惴,实不知刘琨唤自己何事,于是不敢言,只在身后侍立。 转眼间,夕阳渐渐西沉,天sè渐渐昏暗。 陆遥眼角里闪过王修在巨岩下挥手,不断给自己打手势,意思是赶紧劝主公下来吧,该回城了。 陆遥露出脸苦sè,摇了摇头:我不方便说话。 接着中山十六骑的熟人们便起挥手顿足,连连求恳。 陆遥无奈,只得轻轻咳了声。 刘琨忽然问道:“陆遥,你觉得晋阳这地方怎么样?” 晋阳自然是千古雄城。秋时赵简子令家臣董安筑城于悬瓮之东、晋水以北,即晋阳城也。此后先为赵国都城,拒塞秦人,奠定七国雄长的基业;又为先秦太原郡治、汉初代国都城所在,素为重镇。 而陆遥知道,晋阳的辉煌尚未到来:在此后的千载时光里,晋阳为前秦国都、东魏下都、北齐别都、唐běi jīng、武周北都、前晋国都、后唐西京、后晋běi jīng、后汉běi jīng、北汉国都,直到二十世纪中叶,当时的军阀阎某据守于此,还使得开国元帅度束手无策……这晋阳,真不愧是北国龙气所在,不知少英雄豪杰在此演出了场场壮烈诗篇! 于是陆遥稍作斟酌,回答道:“晋阳控带山河,踞天下之肩背,为河东根本。此乃形胜之所,兵家用武之地。” 这个回答显然令刘琨非常满意。他点了点头:“道明,年前我初到并州,驻军壶关,闻得胡人攻陷河东、河内,幕府众臣僚皆震骇不已,提议撤往冀州者有之,驻守上党者有之。唯有陆道明你力排众议,倡言北上晋阳,与吾相合。” 陆遥躬身道:“末将久在边陲,遂有得之愚。” 这句话源自于韩信向李左车求教攻略燕、齐之策时,李左车的回答:“臣闻智者千虑,必有失;愚者千虑,必有得。”陆遥将自己比作了李左车,而将刘琨比作汉初三杰中的韩信,算是小小的阿谀。巧的是李左车封号“广武君”,与刘琨的广武侯只差字尔。 刘琨哈哈大笑,指着前方的晋阳道:“自赵简子筑晋阳至今,虽经历代修缮,仍显狭促不堪用兵。近来胡人肆虐,各郡县有流民逃亡至此,据有司统计,拣选可得青壮万人。我意yù顺水推舟,集中并州丁口于此,然后征发民夫兴修晋阳大城!” 他招手令陆遥近前,又比划着远处晋阳的地势:“你看,吾意yù由彼处至此处,筑城池……这段可以依托地势,到那里,折而向东,沿着汾水修建,全部城墙都高四丈、总计周回二十七里!若是施工顺利,到了夏秋之交便可初见规模,至到明年,定能完工!” 刘琨神采飞扬地述说着自己的规划,英武的脸庞因为激动而有些泛红。 “此城完工之后,晋阳外有四塞之固、内有城池之险,从此就再不惧匈奴来袭,堪称金城汤池了!以此为基业,十年生聚,而十年教训,二十年之外,匈奴其为沼乎!哈哈,道明以为如何?”他大力拍着陆遥的肩膀,几乎让陆遥为之趔趄。 陆遥仔细揣摩着刘琨规划中的晋阳大城,又想了片刻:“晋阳系我军根本所在,修筑大城势在必行。只是……” 他躬身道:“还望主公恕我直言。” 刘琨挥手道:“只管讲来。” 陆遥道:“晋阳大城的营建乃是大事,即使动用目前所有民夫,依然稍显不足,再加上介休、中都、隰城、祁县等地需要另外修缮,似乎已将所能调动的人力物力尽数集中在太原郡……万战端再起,会不会因而少了些周旋进退的余地? 介休、中都、隰城、祁县,这四座城池是晋军在太原国南部重要的支撑点。四城彼此呼应,方面制压雀鼠谷、统军川对面的匈奴河东军力,另方面又足以控制离石的匈奴单于庭经丰水谷地进入太原盆地的道路。这几处,都是必须大加修缮、并且派遣相当兵力驻守的要地。 陆遥自升任牙门将军之后,得以地参预机密,因而知道仅仅这四座城池的建设,就已占用了大量资源。而现在,刘琨又打算再次征发民力,陆遥对此实在无意赞成。 陆遥并非不知道晋阳的战略意义,然而,过分地执着于区区太原国,是否也是史籍记载中刘琨最终失败的原因之呢?在陆遥所熟悉的那个历史上,刘琨正是汲汲于城地的得失,反倒屡次将战场的主动权让给了匈奴,在战争之中,往往陷入“寇盗互来掩袭,恒以城门为战场”的境地。而最终,晋阳旦失守,整个并州的防御体系也就此崩溃。 他深深施礼道:“主公,晋阳的意义非仅座难攻不落的坚城。重要的是,我们以晋阳为屏障,就可以放手经营并州北部的雁门新兴诸郡,甚至代郡五原等地。以末将愚见,晋阳城池眼前只需稍稍整治即可,尽快抚定北部各郡,统合实力才是当务之急。” 这番话出,陆遥心中就暗自后悔。史书上的刘琨据守晋阳孤城十载,却战事不利,最终沦亡于小人之手,故而自己忍不住提醒句。但刘琨极有主见,是那种旦计议已决便不容他人置喙的人,说他略有些刚愎自矜也不为过;自己偏偏对他的得意设想大加议论,等于是在直斥其非,自认为比他加高明了。 果然,听得陆遥这般说,刘琨的脸sè便有几分不喜。 ****** 首页小封推顺利结束,感谢各位朋友的支持! 这几天里,混沌wjy、wlkt4479、慕容三毒等朋友都在书评区发表了中肯的意见,谢谢各位指点,还望继续不吝赐教。另外,贴吧的“莫谈国事当顺民”老爷又写了长篇书评……您老的眼光毒的很!螃蟹给跪了啊……看来今后得在作品相关开设吾兄的书评专栏才行:) 第三章 悬瓮(上) 欲望文 第四章 悬瓮(中)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四章 悬瓮(中) 刘琨冷哼了声道:“道明,你所说的未必没有道理,然吾不取之。你可知为何?” “末将愚昧,还请主公赐教。” 刘琨沉吟着道:“泰始六年,河西鲜卑秃发树机能反,围秦州刺史胡烈于万斛堆,扶风王司马亮遣将军刘旗率军救援。刘旗逡巡数十rì不进,胡烈没于军中。元康七年,氐人齐万年反,建威将军周处领军攻之。而友军振威将军卢播、雍州刺史解系畏敌不前,空言与敌周旋,其实唯以自保为能。周处遂力战而没。” “国朝陇右败坏,因朝臣无有决死之心。荆扬、巴蜀等地贼势蜂起,也未尝没有牧守胆怯畏敌的缘故。而并州呢?若司马腾能够身临敌阵,示全军以死战之心,局面难道还会糜烂至此?”刘琨在巨岩之顶来回走动几步,深深呼吸。 “虽然我们小胜匈奴场,然而敌众我寡之势并未改变。朝廷威望远没有恢复,各地有犹疑者。此时,我若是经营北方各郡以为退路,军民百姓会如何去想?”他高声放言,神sè慨然:“方伯为州郡军民人望所系,既担方之任,便须有死战的觉悟,军民才能同仇敌忾。晋阳乃并州治所,吾受命为并州刺史驻节于此。敌来,吾当亲身拔剑而战。吾不退避,则全军皆不敢退避;吾无周旋进退之意,则全军有死战到底的决心。如此,方为守土之道也。” 就如晋阳大战时般,越石公总是选择与敌人正面交锋,绝不退缩。这样强悍如虎、刚硬如铁的xìng格,在如今大晋的州郡方伯之中,真是独无二。陆遥心底里微微有些忧虑。老聃有言曰:兵强则灭,木强则折。身为并州军民人望所系,太过刚强自矜,其实未必是好事。 但他仍然不由自主地为刘琨的豪迈气概所慑,情不自禁地深深施礼:“是!”在这个人心惟危的黑暗年代,不计私利、勇于任事,敢于挽狂澜于既倒的,能有几人?只凭这几句话,刘琨便不愧是后世传诵的英雄人物。 刘琨看了看躬身施礼的陆遥,似乎有些犹豫。过了半晌,又徐徐道:“……当然,集中全力于太原国,也并非完全是出于这个原因。” “敢请主公指教。” “此番晋阳大战我军得胜,虽赖将士舍死忘生,也以借助拓跋鲜卑之力。月前,拓跋猗卢遣使来告,意yù获得朝廷王侯之封,并求以马邑、yīn馆、楼烦、繁畤、崞五县数百里之地为封地。” “什么?”陆遥不禁吃了惊。马邑等五县包括了大半个雁门郡,这片地域东连上谷,南达并恒,西界黄河,北控沙漠,乃是大晋边隅的要害之地、形胜之地。既然拓跋猗卢觊觎此处,则经营新兴、雁门委实难以实现。 但拓跋猗卢求取雁门五县,恰恰是陆遥记忆清楚的段史实。令他惊愕的是:根据史书记载,拓跋猗卢是在永嘉四年自刘琨手中取得五县之地,后又得朝廷册封为代公,组建起拓跋鲜卑的第个封建政权。但应当是永嘉四年才发生的事件,为什么此刻就已经出现?难道……难道蝴蝶效应已然产生? 陆遥是个穿越者。虽然数月来白刃相杀的局势下,来自后世的知识并未给他带来什么裨益,但既然身为穿越者,骨子里总会以谙熟历史进程为最大的依仗。可如今……他突然产生了仿佛溺水者的慌乱,似乎这滔滔乱世之中,自己所乘坐的小船再也看不到方向。 他竭力收拾思绪,回溯着自己对这个时代所有的了解。毕竟前世的陆遥只不过勉强算个历史爱好者而已,那些纷乱芜杂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起伏翻滚,似乎很有用,似乎又无用处。 过了半晌,陆遥猛地摇摇头,将这些胡思乱想抛出脑海。在这个死生线的世道,何必去想那些取巧手段?只要能够看清天下大势,就已经比他人了百倍的幸运;至于细碎之处……任凭前途万般艰险,我只取缳首刀劈面砍去便是。 却听得刘琨道:“没错,吾亦以为不可!然则……” 陆遥顿时出了身汗,适才出神,竟然完全没有注意越石公的谈话。他赶紧收束jīng神,仔细听刘琨继续道:“前次晋阳大战时,猗卢将他所能调动的兵力尽数征发而来,这样的的举动遭至东部大人拓跋禄官不满,故而在拓跋鲜卑族中的地位愈加岌岌可危。所以他才yù求五县之地牧马,皆因非如此便无以体现他出兵的战果……嘿嘿……”刘琨冷笑道:“既如此,我也不便经营雁门新兴等地了,暂且虚与委蛇些许时rì,rì后自有区处。” 这几句话的时分,天sè愈发昏暗,眼看山间道路已然模糊不清。可是刘琨似乎仍然毫无下山的意思。 陆遥在刘琨的身后沉默着等待。可眼看山下的王修等人连连示意,陆遥只得开口劝道:“主公,晋阳城门将闭,何不尽早回转?” “道明稍待。”刘琨眺望远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说道:“此番击退刘渊之后,吾曾上表朝廷,不仅为了报捷,也是为了通报并州的窘迫局势,请求朝廷给予支援和赈济。当时我提出,需要朝廷支持的物资数目是谷五百万斛、绢五百万匹、绵五百万斤。” 刘琨的语言总是给人以跳跃之感,东拉西扯地又说到了向朝廷请求赈济的事情。陆遥听得此语,忽然jīng神振,似乎感觉到他招自己来此的真实目的即将揭晓。 西晋末年的商品流通并不发达,史书中甚至没有铸钱的记载。大宗流通的物资不外乎谷物、绢帛、绵、盐铁这几类。晋阳附近稍有盐铁产出,暂时不虞耗竭;越石公向朝廷求取的是另外三项。谷物,是军民所需的重要食粮;绢,是当时用于流通的般等价物;而绵,则是制作衣物、甲胄、旗帜等物的材料。 “这几年来,并州天灾**不断,士民困乏离散、十不存。主公驻节晋阳数月辛苦经营才稍微恢复的元气,又因匈奴入侵而空虚。如此想来,向朝廷提出这样的请求也着实出于无奈。”陆遥应道。 “今rì东海王有书信至。信中言道,朝廷用度匮乏,实在无以供给并州所需。”刘琨充满讥诮之意地道。 陆遥吃惊大跳起来:“东海王怎么这般荒唐?” 晋阳的战略地位何等重要?晋阳军能否压制胡人,对于此刻屡遭匈奴威胁的洛阳朝廷来说简直就是xìng命交关。东海王身为芟夷群雄而取得中枢政权的当代雄杰,绝不会看不到这点。可眼下真是晋阳军急需朝廷支援的时候,朝廷何以悭吝至此? “虽然吾自信无须朝廷赈济亦能平定匈奴。只是彼等用这等言辞来糊弄我刘越石,却未免将我看的太傻。”刘琨连连冷笑。刘琨本人是东海王麾下重臣,其兄刘舆是执掌机密的“越府三才”之,自有他独特的消息渠道。陆遥不敢插言,凝神静听。 原来数月前,前任并州刺史司马腾于逃亡邺城途中上表朝廷说,路上正值隆冬,平地积雪数尺,唯有营门前丈许方圆雪融不积。于是遣人挖地数尺,得高约尺许的玉马。识者皆以为祥瑞,遂献于朝廷。东海王深嘉之,因而进司马腾为新蔡王、车骑将军、都督邺城诸军事。 司马腾既镇邺城,东海王即以之为洛阳屏障,jīng兵强将、粮秣物资无不从优给送。船队、车马、民夫队伍,绵延数十里不绝,粗略估计,其数量几倍于刘琨所要求。 刘琨在并州殊死鏖战,甚至亲身于城头胡笳退敌兵,无数将士血洒疆场才换来了艰难的胜利。战后却只得了几个空头的官衔奖赏,而东海王那无能之极的亲兄弟司马腾却高官厚赏,又坐收朝廷资财襄助。 朝廷与东海王竟然如此,难怪刘琨得到消息后纵马狂奔。非这般发泄,简直无以排遣心中郁闷。这样的消息甚至不能随便向将士们透露,否则几乎有激起兵变之虞。 刘琨叹气道:“道明,适才你说须得经营雁门、新兴诸郡。吾所以不取,也有这个原因。此事若是军资充裕,未尝不可;但如今吾手中只有流民数万嗷嗷待哺,而粮秣物资都仅可供最低限度的维持。这般情形,我是出兵前去二郡呢?还是驱赶饥民前往?除了以工代赈,且修建晋阳大城,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吧?” 陆遥自然知道越石公所言是正理,唯有默然。 “东海王在信中又说到,晋阳、邺城,仿佛唇齿,守望相助,理所宜然。若吾晋阳果有难处,可以遣人向新蔡王求援。嘿嘿,吾与司马腾也曾往来,深知以此君的癖xìng,想要从他口中夺食,实是万难。但是既然东海王有此说,我若是不遣人去趟邺城,反倒显得气量小了……” ****** 本周在外奔波,新可能不正常。明天的新时间挪到晚上,提前向各位读者表示歉意。螃蟹顿首。 另外,谢谢凤铭如意、草畔王庭等朋友的关心支持,谢谢jackhk老爷的捧场。 第四章 悬瓮(中) 欲望文 第五章 悬瓮(下)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五章 悬瓮(下) 听得越石公有这样的念头,陆遥不禁对将要担任使者前往邺城的同僚大是同情。他在并州年,昔rì担任军主之时,与那位东瀛公打过不少交道。要说对其为人的了解,着实不下于刘琨。以司马腾的苛刻xìng格,哪里是好说话的?何况刘琨分明是遣人去乞讨。承担这个任务者,不仅需要人望、辨舌,脸皮也须得极厚,非如此难以开口也。 正想着,便听刘琨继续道:“此任非腐儒可当,嗯,吾意yù令你负责,另以丁渺为副。” “什……什么?”陆遥时间瞠目结舌,被震得说不出话来。套用句现代人常说的话,脑海中简直有如万头草泥马践踏而过。 半晌之后,他才抹了把额头的涔涔冷汗,奋然争辩道:“主公,此折冲樽俎之事,非吾等武人可任。何况属下行伍出身,言行粗鄙无文,恐为新蔡王所笑。主公幕府中并州英华群集、名士荟萃,何不遣人为使。遥不才,愿勉力以担护卫之任……” “无妨。”刘琨斩钉截铁地做了个挥掌下劈的动作,显然决心已定:“并州烽烟四起,原该武人用事,何况你此去,只消言语清楚明白就足够了,又无须参与清谈玄理。你既为并州军出身,在邺城也想必有些故旧,正好行事。至于文武殊途,加好办。明rì便令有司行文,就说你是去年并州岁科举荐的秀才,然后补个平北司马职务便是。” 这番话出来,陆遥几乎吓了跳。越石公分明是先打棍,接着给了蜜枣。如果陆遥不是名穿越者,定会觉得这蜜枣实在香甜可人,具有令人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要知道,自前魏施行九品官人法以来,门阀世族长期把持官吏选拔之权,逐渐形成“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的局面。高门士族子弟往往弱冠便由吏部直接从铨选入仕,无须经过察举。而地方乡豪、名族与吴蜀旧族子弟入仕的主要途径则集中于沿袭两汉的州郡征辟与察举。 以陆遥出身的江东陆氏为例,士衡公起家为太傅杨骏祭酒,士龙公起家则为刺史周浚从事。二陆者,号称“太康之英”,名满天下,踏入仕途的第步不过如此。而“秀才”之举,那就不得了。按本朝制度,刺史举秀才、太守察孝廉,岁举,数百万人的大州每年得举者不过二人。在陆遥此世的记忆中,南方士人得举秀才的,唯纪瞻、甘卓等寥寥数人而已。 并州数年来兵荒马乱,担任并州刺史的司马腾无心于此,因而去岁并未向朝廷举荐人物。刘琨起意以陆遥补为去年的秀才,便是令他以士人身份掌军,与原来的行伍出身天壤之别了。 另外,越石公为平北大将军,有自行辟除佐吏之权。平北司马乃平北大将军府司马的简称,乃幕府中执掌军政的重要属官,与将军府长史、从事中郎同为秩二千石的重要僚属,其地位重要之至。 若陆遥得举秀才,又除平北大将军司马……那分明是为rì后数十年仕途铺就的金光大道。从此以后哪怕再无功勋,但随秩迁转,也有机会以公卿致仕。这较之于区区牙门将军的军职,强了何止十倍? 陆遥总算还没有被这从天而降的大礼包砸昏头。穿越者的记忆清晰地告诉他,在即将到来的大乱世之中,手中有兵才是最重要的。在任何情况下,他都不愿意放松对军队的掌握。若是因此而导致自己从此转为文职,那可真有大麻烦了。于是他稍作犹豫,随即施礼道:“主公必yù如此,末将唯有从命。只是,吾从军年,已经习惯了戎马生涯……” 刘琨愣了愣,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先把这事办好吧,回来继续领你的兵。” 陆遥暗自放松地叹了口气,转念又想到事:“另外……副使的人选是否能再议?末将疏于文辞,副使或以饱学之士为佳。丁文浩慷慨刚烈,骁勇为晋阳之冠,但担任使节恐非其所长。何况,文浩兄官品不在吾下,遥实不敢视文浩兄为副贰啊。” 刘琨捋了捋胡须,冷哼声道:“丁渺这厮自恃勇武,用兵轻佻急躁,三五仗下来就把部下葬送了大半,此非大将所为。这次令他担任你的副手,正是对他的jǐng告。沿途你且好好敲打他,磨磨他的xìng子,无须有什么顾忌。” 他踱了几步,又道:“丁渺从父丁绍系吾故交。此公乃谯国名士,为南阳王司马模所推,新任冀州刺史。故而吾遣丁渺为副使,缓急时可有大用。” 原来如此,陆遥微微颔首。适才太过紧张,现在想来,自己和丁渺二人,如今便是越石公麾下第流的骁将,论骁勇善战,几乎没有第三人可以相提并论。越石公除非是失心疯了,否则才不会把这二人都调去当文官。 但是……陆遥突然脸sè微变,沉声道:“主公如此厚爱,遥万分感激。只是……陆遥敢问,我与丁渺二人齐出动,难道主公所求的,仅仅是向新蔡王讨要些残羹冷炙?” 刘琨露出赞许的神sè:“此番令你二人前往邺城,除了与新蔡王往来之外,另有桩要事,非智勇兼备者不可当……” 他沉吟片刻后道:“道明最初投入我军时,曾力排众议,主张立足晋阳,抚定三面之胡以抗击匈奴。那番言语,你可还记得?” 陆遥自然记得。当时他投入刘琨麾下不过数rì,却得主公青眼相加,得以在大将云集的军议上发言。他稍作回忆便道:“晋阳四面皆胡……然而三面之胡,皆可抚而定之,养而用之。若主公立足晋阳,徐徐建设恢复,同时援引三面之胡,抗击南面之匈奴,窃以为并州可定。” “不错!”刘琨啪地击掌,炯炯注视着陆遥:“此番,便请道明为我行此抚定之事!” 陆遥神sè振,趋近施礼道:“何谓抚定之事,请主公示下。” “道明,你可知拓跋鲜卑的祭天风俗?” 陆遥在并州年,虽然主要面对的是匈奴,但对拓跋鲜卑的重要习俗,却也知晓二。他应声答道:“拓跋鲜卑源出于东胡,秦汉前居于幽都之北。其族素有祭天的习俗,据说曾在大鲜卑山之巅开凿规模宏大的石室,用以沟通上界神祗。此后,拓跋鲜卑逐渐南迁至草原,祭天的习俗依旧保留,且逐渐转化为其部族内部统合的有力手段。曹魏甘露四年,大酋拓跋力微于定襄盛乐祭天,诸部君长皆来助祭。唯有白部大人不至,于是力微征讨白部,尽戮其众。远近各部莫不为之震慑。” 这祭天习俗的演化,其实便是拓跋鲜卑由原始形态的部落联盟逐步走向世俗化、封建化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祭天大典的表现形式犹在,但其实质,已经渐渐转变为统合各族的政治工具。拓跋力微便是以祭祀权为手段,将松散的各部落初步统合为政权,并确立了酋长世袭的制度。 “说的不错!”刘琨满意地轻抚胡髭:“拓跋鲜卑的祭天大典通常都安排在夏rì,或三年祭、或五年祭。去岁大单于猗迤病亡之后,拓跋禄官与拓跋猗卢两家的矛盾rì趋激化,下属部落已然次爆发冲突。为此,拓跋禄官致书猗卢,拟定于今年的七月,在代郡以北的弹汗山举行拓跋鲜卑族祭天大会。” 刘琨继续道:“禄官实力雄厚、野心勃勃,数十年来筹划统拓跋各部。但猗卢也非平庸之辈,自有其底蕴所在。何况猗卢领兵南下助我对抗匈奴,无形中与朝廷在了起,这就迫使禄官不敢轻易选择战争。既如此,祭天大典就成了最好的机会。只有在祭天大典之上压制猗卢,禄官才能兵不血刃地统合整个拓拔鲜卑。” 陆遥思忖片刻道:“对我晋阳来说,需要友善的拓拔鲜卑作为盟友。禄官对朝廷的态度尚不明确,而猗卢却曾亲自领军与匈奴作战,故而这点上,猗卢胜于禄官。同时,朝廷又不希望太过强大的鲜卑部族崛起在草原之上……若是让禄官得偿所愿,拓跋鲜卑四十万众尽在其手,他会不会成为另个刘渊呢?” 刘琨赞许地看了看陆遥:“禄官对鲜卑大单于之位势在必得,在祭天大典中定有诸安排。猗卢的势力不如,想来应付艰难。为此,吾方面将遣使至弹汗山观礼,必要时,以朝廷之威严掌控局面。而另方面……陆遥你则先往邺城应付番;随后转往信都面见冀州刺史丁绍,借冀州之兵力压制代郡……具体事宜你只管放手去做,无论如何,也不容禄官得偿所愿!” “也不容猗卢得去便宜!”陆遥心领神会地接了句。 两人对视眼,均有了然之感。晋阳政权所需的,是个分裂的拓跋鲜卑;是个各部酋长竞相求助于朝廷的拓跋鲜卑;是个可以抚而定之、养而用之的拓跋鲜卑。 刘琨哈哈大笑:“不错!不错!道明的心意处处与我相合!” 陆遥郑重施礼:“唯主公马首是瞻。” 当下两人又细细商议,刘琨的语声越来越低。陆遥不时颔首,神sè愈来愈显得严肃。 眼看夕阳渐渐西下,最终隐没在龙山、蒙山壁立如嶂的群峰之后,刘琨与陆遥仍在计议不休。微凉的夜风顺着山间涧壑呼呼地吹卷而过,山下的中山十六骑中人面面相觑,各自将披风拉紧,而王修仍不住猛地打了个喷嚏。 ****** 这两天忙疯了,新晚了,向各位读者道歉。螃蟹给跪了。 书评区的西门云天朋友在抱怨,100章了还在打酱油……这个……螃蟹很羞愧地表示,陆遥还需要积攒声望和人脉、招揽得力的部属、还需要爬到高的位置……如果说这是打酱油的话,那应该是还会打阵的。啊啊,对不起读者啊……汗……那个啥,嗯嗯,地盘争霸会有的,会有很,但是还请读者朋友耐心等待…… 另外,感谢紫云qw、梦中白鹤、师出书虫等老爷的捧场,这都是钱啊,叮当作响的,谢谢。还要感谢紫云qw的夸奖,您老这么表扬,螃蟹可真舒心哪! 第五章 悬瓮(下) 欲望文 第六章 使节(上)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六章 使节(上) 刘琨行事雷厉风行,既然计议已定,便不耽搁。次rì陆遥便前往平北大将军府去办理相关的手续。 平北大将军府便是原先的并州刺史府了。越石公此番高升平北大将军,乃是品秩第二的高官,地位仅次于诸公,在开府骠骑之上。官位高升之后,原有的并州刺史府便不足以彰显威仪,另外由于僚属也随之增,确实也不敷应用。不要提刘和兵临城下的时候,城中四姓豪族做反。那批人度攻入刺史府,还放火焚烧,将庭院楼宇都破坏了许。 陆遥此番前去,远远地就看到许民夫在府邸周边忙碌,四处堆放着许原木、巨石等建筑材料。民夫的人数较之前几天又增加了许,建筑材料也源源不断地从四门汇聚至此。看样子,越石公是决心要大事扩建番,至少会把刺史府左右两边的宅第都圈入在内,最终使得平北大将军府占据整条街的北面侧,大约涵盖了整座晋阳城八分之的面积。 另外,在西侧角门的方向,原来的墙壁被完全推倒了,留出个大口。有些用于装饰庭院的奇花异石之属,便直接从这里运入。比如眼下,陆遥便看见颗高达数丈的遒劲苍松被连根拔起,横放在三列并排的大车上,用了六头壮牛来拉着,慢慢地进入大将军府里去了。 越石公昔在洛阳时,乃赫赫有名的金谷园二十四友之,生活纵情放逸,极尽声sè之美。这时候他又大兴土木,莫非是要在晋阳再造个金谷园么? 陆遥不禁摇了摇头,这等奢华享受实在非他所喜。但他也不便言,径自先往东曹办理相关事宜。 东曹乃是并州刺史府下属的机构,又称选曹,执掌官吏迁除,是刺史府中的人事部门,权利甚大。刘琨以上党人续咸为东曹从事。续咸为杜预弟子,博览群言,高才善文论,曾历任州郡二千石以上的官职,后因老病还家,平时教授弟子常有数十人,在并州享有大名。时人都以“孝谨、敦重、履道、贞素”八字称赞之,乃是并州第等的名士。 闻听陆遥前来,续咸出门来迎。面对此老,陆遥可不敢怠慢,距离丈许开外就深深作揖。续咸呵呵大笑,牵着陆遥的手入内,又为他引见东曹佐任尤和恰巧在此的并州别驾王据。这二人也都是声名远播的北地名士。其中,王据乃是太原王氏嫡脉子弟,与幽州的宁北将军王浚乃是叔侄关系。他在晋阳大战前为越石公剖析利弊,格外受到重用。而任尤则是被越石公亲口称赞为“识量简大,执心贞固”的得力僚属。陆遥于是客气见过了。 陆遥平时里只在军中厮混,与这些文官甚少往来,但毕竟家学渊源尚在,谈吐不至粗鄙。三人攀谈几句,倒也愉快。 续咸等人事前得了越石公的吩咐,随即便唤小吏过来办理。 因为征辟的步骤必然要详查家族门第,陆遥原本有些担心。陆遥之父陆景官拜驸马都尉,于东吴灭亡时兵败战死;从父陆机、陆云周旋于洛阳高门之间,最后也因小人陷害而获罪被诛。这样的家世在普通平民眼中似乎甚高,但在中原兖宦眼中,不过是罪臣之后,殊为鄙陋。重要的是,他的籍贯不属并州,有权举荐他的当属扬州大中正才是,越石公这般举措,落在他人眼中未免大大的不妥。 好在或许相关的官员颇显默契,没有问什么。简简单单地办理了文书,甚至连基本的对策都省去了。 按照晋律,秀才科须进行对策,五策皆通方能拜为郎中级的职务。本朝开国武皇帝曾经亲自为应试的秀才制定策题;南方士人纪瞻被举为秀才时,朝廷还特意令同为南人的大名士陆机负责策问,重视程度可见斑。陆遥这般粗鲁军汉,也不知走了谁人的门路,竟然袖手而得秀才,实在是斯文扫地!荒唐!经办的若干佐吏不禁大恨,看着陆遥的眼光格外不善。 也不知是谁高声吟道:“扬之水,不流束薪;扬之水,不流束楚。” 便有批佐吏哄笑起来。 陆遥听得明白,此语取自于诗经《王风》的《扬之水》篇,原文意为:悠扬的流水啊冲不走我的柴薪,悠扬的流水啊带不走我的荆条。全诗乃夫妻、家人友爱亲情之辞。《毛序》则将之解释为:讥讽平王不抚其民而远屯戍于他方,导致周人怨思。 可是那帮人将之拆解开来用在此处,便分明是在讥讽自己了:那扬州淌来的水是怎么回事?那水里的烂柴禾冲不走又是怎么回事?用这样的话来当面嘲讽,可算得恶毒了。 陆遥看了看那几个带着恶意笑容的书生,不禁叹气,这群寻章摘句之辈,当此国难,并无持干戈以济世之能,唯逞口舌之利而已。果然是酸腐文人,臭不可闻。嘿嘿,我江东陆氏有号称“太康之英”的二陆在前,难不成尔等以我为无学之辈,可以任凭侮蔑么? 他摇了摇头,应声接道:“扬之水,白石粼粼。既见君子,云何其忧?” 这段亦为诗经中语,取自于《唐风》中的《扬之水》篇。本意是阐发见到贤者桓叔的愉悦心情,用在此处,便是反击那帮无聊文人了:扬州的流水清澈见底,水面下的石头洁白粼粼。我是得到主公认可的读书人,你们见到我纵然心里不平,又能有什么意义? 陆遥先以清澈的流水自比,又摆明了自己乃君子流人物,反讽彼等无识人之明、容人之量,嘲笑这些人地位卑下,纵然心怀不满也无能为。巧的是同为扬之水三字开篇,紧扣着陆遥的南方士人背景。这番话出,适才讥讽陆遥的几名书佐眼睛瞪得老大,顿时无言以对。 王据这时取了平北司马官服出来,正撞上这批人尴尬。立时斥退彼等,引陆遥至偏厅衣。小吏捧出服饰来,陆遥却大觉不妥。眼看这褒衣博带、小冠高履,想到自己化身疤面文士,摇摇摆摆地走步,不由得眼角抽搐。 “罢了罢了。如今方当用武之时,吾虽得了文职,平时里还是戎服为佳。”陆遥正sè推辞。 王据不禁大笑。续咸倒是好涵养,抚掌赞道:“国难之际,投笔从戎亦美事也!道明此举,正好彰显男儿雄健之风。” 陆遥连连摇头,旋即告辞。出了东曹,往正厅去拜见越石公。 作为新任并州刺史的代表去谒见前任并州刺史,关系到晋阳、邺城二藩的往来,意义重大,万万不可轻忽。说是繁文缛节也好,说是礼仪典章也好,自然有零零碎碎地诸事宜,而陆遥毕竟非是正经文人,在这方面得急就章地学习不少东西。整rì便忙忙碌碌地过了。 ****** 这两天又得到很朋友的关心和支持,但螃蟹犹豫了很久,决定将感谢之词放到明天来慢慢说。 昨天,有位螃蟹很敬重的网友告诉我家中长辈重病。螃蟹对此颇为郁郁。诚心诚意地祝愿,希望老人健康、平安、幸福。我们天天的成长,父辈们天天老去,他们在的每天,都给予我们幸福,我们要珍惜。 这会儿实在没有心情卖萌求票……请各位读者朋友原谅。 第六章 使节(上) 欲望文 第七章 使节(中)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七章 使节(中) 陆遥在平北大将军府中奔波,军营里却也不消停。 陆遥所部的驻地在太原城北侧、汾水东岸的紫团乡。这里也是邓刚的家乡故地,可惜旧时父老乡亲早就荡然无存。这几个月里,邓刚已经带人把整个村子完全整修了遍。原先那些断壁残垣几乎都被拆除,比较完好的建筑被改建成了库房和畜栏之类,几溜新建的大屋用于住人,围着中间夯土的校场,显得非常整齐。 此刻时近傍晚,自薛彤以下的军官们,聚集在隔着校场正对营门的栋大屋里激烈争辩着什么。 原来陆遥既然担任使者,大将军府本应配给护卫、随从等,以便公务所需。但陆遥是行伍出身、管着数百彪悍士卒的牙门将军,故而只消从本部兵马中选拔若干人即可。 陆遥今早前往将军府时,将选拔护卫之事委托给了副手薛彤。薛彤就在今rìcāo练结束后,召集沈劲、邓刚、郭欢、谢源等数人商议此事。谁知这商议,却商议出事情来。 按薛彤的设想,除他本人随行以外,何云、楚鲲二人为陆遥亲兵统领,自然也须随行。再去亲兵中选若干人、陆遥的本部与薛彤所部中再挑几个jīng干的士卒,如此就罢了。可沈劲十二万分的不满意,打开始就在与薛彤唱反调。 “这不公平,我老沈不服!”沈劲岔开两条腿,大咧咧地踞坐在胡床上说个不停:“邺城可是好地方,听说繁华热闹胜过晋阳十倍。我老沈早就想去开开眼了。可是老薛,你说你安排的算个啥?” 薛彤面沉如水:“有话直说吧,难道我的安排有何不妥?” 薛彤身为陆遥的副手,又执掌军法,素rì里自有威严。沈劲却完全不怕他,怪眼翻道:“何云、楚鲲这俩小崽子倒也罢了,他们俩是道明的亲卫统领,带的那几个也都是亲兵,我没话说。朱声那厮擅于胡语,本身也是北疆马贼出身……也必得跟着。可是你老薛凑什么热闹?难不成,你贪慕邺城的繁华,想要去开开眼?” “放屁!”薛彤猛地拍案几:“你这厮胡扯什么?” “我胡扯什么?老薛,你怕是被我说中了心事,恼羞成怒了吧?”沈劲冷笑连连,干脆了起来:“道明得了秀才出身,又被越石公点为前往邺城的使者,这是大好事。大伙儿都替道明高兴!老子也高兴!所以……老子也要去邺城!老子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打了几年的仗啦,现在要去花花世界吃他娘的!喝他娘的!piáo他娘的!” 邓刚似乎对于邺城的荣华景象也向往的很,情不自禁地表示赞同:“嗯,老沈之言甚是,甚是。”薛彤猛地瞪他眼,邓刚立刻缩了回去。 沈劲觊视了邓刚眼,冷笑道:“邓老儿你上了年纪,还是别想那些了,颐养天年为好!” 他几步逼到薛彤面前,说话时吐出的气流几乎都碰到了薛彤脸上:“老薛,咱们都是厮杀汉子,莫说废话。我沈劲就个意思,你既然去得邺城,我也去得!” 薛彤的脸sè极其难看。沈劲这厮素来桀骜,与xìng格刚直到几乎有些古板的薛彤原本有些不睦。偏偏他又是陆遥担任军主时的旧识,与他人不同。薛彤虽然地位较高,般也不愿与他冲突。沈劲此刻猛地发难,薛彤顿感棘手。 正在没奈何的时候,只听门外甲胄声响,士卒们行礼:“将军。” 原来是陆遥回营。众将纷纷起立迎候。 陆遥并不急于进门,他在中军门以外伸手虚引:“正想去拜访文浩兄,想不到吾兄竟然先至吾营中,实在是惶恐。文浩兄,请。” “哈哈,哈哈,道明客气了。”话声中,名宽肩乍背的英武男子大步迈入。 与陆遥同来的,赫然是丁渺。 两人入得厅堂,分宾主各自落坐。 沈劲转身去找他的胡床,早被何云提溜到后堂去了,只得别别扭扭地跪坐下来。 几名老卒奉上茶汤。各人啜饮几口,陆遥先开言道:“主公令吾为使前往邺城拜见新蔡王,另遣丁渺将军同行……”他转向丁渺稍躬身:“文浩兄,吾才力浅薄,其实不敢当此重任。无奈主公有令,只得委屈文浩兄稍稍相助。” 丁渺哈哈笑:“道明举了秀才,说话文绉绉起来,倒像个文官样子。” 陆遥连连挥手:“文浩莫要笑我。” 丁渺道:“主公已然叮嘱我了,此番出行,你是主官我为副手,我定然尊奉号令。唉,这数月晋阳无事,简直将我闲出青苔来。有句话叫什么什么,髀肉复生……能有机会随你去松松筋骨,我乐得快疯了啊。” 他伸手向阶下指:“你看,我连随行人选都挑好了,就在那边候着。十条汉子,个个都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不皱眉头的好男儿。” 众人随着他的指示去看,果然阶下排开十名雄健武士。在场各人都是出生入死的厮杀汉子,自然能感觉得到这批武士眼神锐利,气魄逼人,兼且身带浓重杀气,的确都是身经百战的豪杰。 陆遥点头道:“文浩兄为主公麾下第骁将,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 他仔细看了看,急忙起身来:“前两位,莫非是丁瑜、丁瑾兄弟?” 丁瑜、丁瑾二人系谯国丁氏宗族子弟,也是他部下有名的勇士。数月前,陆遥与丁渺同为全军先锋救援介休,夜宿昭馀祁畔时陆遥曾经与这两位交谈过。此二人皆因晋阳大战中的功绩得了升赏,如今也都是军主了。这个级别的军官已经足以统领千人,只因为丁渺所部折损太,才落得个光杆军主的局面。 陆遥不敢怠慢,连忙请二将入座。随即扭头望向薛彤:“老薛,我们这边随行的人选,可曾定下?” 薛彤起身施礼道:“大体已安排妥了,尚有些许碍难。” “哦?”陆遥扬眉问道:“这点小事有什么难办的?” “这……”薛彤时语塞。 陆遥自己完全没有发现,自从那天他在大夏门压服众将以后,大家对他的态度便与旧rì不同。 在敌军兵临城下,将士无不人心惶惶的时候,惟独陆遥坚持认为晋阳军必胜。将士们当时只是迫于陆遥的威严,勉强依从他的指挥。但是事后想来,陆遥何以知此?在猜测中,或许是因为陆遥深通兵法,故而能推算战局如掌上观文?或许是因为陆遥掌握了些他人无法了解的信息渠道?又或是这位年轻的将军确实有些神而明之的异常本领呢?种种揣测在将士们中间流传着。这样位将军,爱护士卒、英武善战、兼且有几分神秘sè彩,这竟然极大地助长了将士们的忠诚心。 当他此番得举为秀才,就连薛彤这样的高级军官,都对陆遥了些特别的敬畏。毕竟文武殊途,陆遥既受到并州刺史的荐举,今后的仕途便不再局限于行伍。所谓出将入相,也就成为可能。是以众将今rì格外地毕恭毕敬。 陆遥此时责问,薛彤也不说话,只拿眼去看沈劲。 当着陆遥的面,沈劲如何敢放肆。他呲牙咧嘴了半晌才扭捏道:“将军,我也想去邺城耍耍。你便带上老沈,如何?” “你这厮……”陆遥不由得皱眉。此番前往邺城不比寻常,他本授意薛彤特别拣选jīng明强干的士卒随行。沈劲xìng格稍显急躁了些,故而陆遥有心不让他去。可他这般直率开口求恳,若是不允,只怕这厮心中郁闷,留在晋阳反生事端。 “罢了罢了,你也来吧……”他摆了摆手,转而向郭欢道:“既如此,军中诸事便仰仗你了。” 沈劲既随陆遥出行,军中便要另行选定主官。如按照职务高低来排列,沈劲之后乃是邓刚。但邓刚是个憨厚老兵,用来管家尚可,用来管军可差了不少。位列邓刚之后的是郭欢。郭欢随陆遥转战年,虽言语不,但忠诚可靠。无论作战还是平时,凡是陆遥交办的任务,他都能稳妥完成,故而陆遥选择将军中事务交他负责。 郭欢面sè沉静,丝毫不因骤但重任而有什么变化。闻听陆遥吩咐,他避席出列,躬身道:“是。” 陆遥沉吟着道:“大战之后,匈奴人也需要时间来恢复元气。近期应该不会再有战事了。你只需rìrìcāo练绝不可懈怠。另外,严格军纪军规,莫要生事。若有疑难,邓刚、谢源、费岑、杨若,你们几人会同郭欢商议着办。” 被他提到姓名的数人齐出列,邓刚习惯xìng地嘟哝了几句:“将军所言甚是!甚是!” 其余众人看了看邓刚,转向陆遥躬身行礼:“是。” ****** 红票继续给力,螃蟹已经开心得八只脚都在抽搐了。摇摆蟹钳感谢读者朋友们的支持! 另外还要感谢黑眼和小贼来了两位捧场的朋友。黑眼老爷给了巨额捧场啊,哦哦,螃蟹特地捧着笔记本给领导看过:亲,快看!大老爷有赏!哈哈。 今天是5月的最后天了,有必要汇报下本书相关数据:目前为止,本月新增点击25995人次、红票8028张、收藏1050、捧场rmb125,成绩稳步增长。再次谢谢各位读者朋友,你们的鼓励给了我巨大的动力和信心! 另外,明后天要带孩子出游,休息两天。如果今晚有空,我争取加章。 预祝各位朋友儿童节愉快! 第七章 使节(中) 欲望文 第八章 使节(下)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八章 使节(下) 就算此番东行顺利,至少也要到七八月的时候才能回返晋阳,陆遥实在有些不放心。他想了想,正待再向郭欢等人交待些什么,何云来报:“将军,长史来访。” 何云所说的长史,乃是新任平北大将军左长史的温峤。 自从此番大败匈奴后,刘琨在太原汉族高门中的威望大增,越来越的世家认识到刘越石绝不同于先前主政并州的那个颟顸鼠辈,他切切实实地有能力、也有决心结束并州的乱象,恢复安定和秩序。因此,投入平北大将军幕府中的士族子弟rì渐增,如太原王氏、祁县张氏等大族都有人出仕,甚至就连祁县分支遭到越石公严厉处置的阳曲郭氏,也派遣了以族长嫡子为首的若干人前来投效。 这些人以并州名士如绥、李弘,清河崔氏族人、刘琨内侄崔悦等为首,几乎都是当时有名望的文人。这就使得刘琨幕府的人手大显充裕。温峤、徐润这批随刘琨入并的老班底,原本身兼数职忙得团团乱转,现在便能腾出手来处置实务。 比如徐润得以兼任晋阳令,负责处置晋阳rì常行政,但是看他rì常所为,似乎着力于为越石公营建林园、收罗享乐器用。在这方面,他实在是非常善于投合喜好豪奢声sè的越石公,故而隐隐然竟有了文官之首的地位。自从得知高翔为徐润所害之后,陆遥对此人深感忌惮,但时间又拿他没奈何。就连引进龙季猛这个叛贼的罪过都被越石公轻轻放过,陆遥再去弹劾他陷害同僚,乃是自找没趣,非所宜与。 徐润这等幸进之流得以高升,温峤身为并州高门子弟;又是真正得力的僚属、前后立下赫赫功劳,自然也不会被薄待了。他先是升任平北大将军长史,随后又兼领了上党太守的职务,直接负责晋阳东面大郡的安危,其职能与先前叛变的龙季猛类似。刘琨以自家姨侄温峤来坐镇上党,看来对晋阳大战时敌人兵临城下的危险实在是心有余悸。 然而上党经匈奴几番攻掠之后,已经凋敝得不像样子。如屯留、长子、壶关、潞县等地,几乎已经十室九空。温峤不得已,只能驻节于上党以北的襄垣县,与屯兵牧马坪的偏将张猗合作,着手恢复对上党北部各县的控制。 从晋阳往邺城去,上党乃是必经之路。陆遥原本盘算,途中要去拜访这位越石公的左膀右臂,岂料他却先来了。 “温太真来此作甚?”丁渺奇道。 陆遥摇了摇头:“吾亦不知。” 两人同出营去迎温峤。 温峤的脸sè颇有些疲惫。随从寥寥数人,也都像是赶了长路,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他还未入得营中去,便在门外向陆遥施礼:“道明,恭喜了。” 陆遥知道他说的乃是自己被举秀才事,想必是来此之前已去拜见过越石公,于是连连摆手道:“承蒙主公厚爱,居然得以攀附骥尾,实在汗颜。” 说来也巧,并州这几年陷入战乱,并州刺史司马腾被匈奴人搅得焦头烂额,无心于察举人才等事;若再往前推溯数载,前位得举秀才的并州人士居然正是温峤。故而陆遥以攀附于千里马马尾上的蚊蝇自比,是谦逊的意思。 温峤微笑道:“道明自是美玉,纵使暂时蒙尘,终有烁烁生华之rì,非区区秀才、司马所限也。” 三人对答几句,便往堂中落座。 温峤也不做客套,开门见山道:“道明,我从主公处来。今年夏之交,拓跋鲜卑将会群聚弹汗山,举行五年度的祭天大典。主公将任命我为使节,往弹汗山行。” 陆遥与丁渺对视了眼:“然则……” 温峤沉声道:“我为使者,道明兄亦为使者。定有许互助的机会了。” 陆遥与丁渺同大喜:“妙极!” 温峤颔首道:“道明、文浩,此番弹汗山之行,文事吾自当之;万若有武事,全赖两位为干戚之舞。”根据《淮南子》中记载,“当舜之时,有苗不服,于是舜修政偃斤,执干戚而舞之。”干戚舞乃是上古流传的军舞,温峤此处引用,乃是整军经武以震慑胡人之意。 陆遥颔首道:“太真兄放心,我与文浩自当尽心竭力。” 温峤双手支着案几,向陆遥、丁渺二人躬身示意,继续道:“根据主公的意图。我会在六月中旬经雁门、飞狐到达代郡。随后从代郡出发往弹汗山去。若是顺利,我们便在代郡会合。” 朝廷行事自有体例,尤其是弹汗山祭天大典在即,很有可能将会决定拓跋鲜卑共主的时候,温峤作为朝廷使者,绝不会在局势未明时公然支持任何方。哪怕越石公与拓跋猗卢已经结成事实上的同盟,但在表面上,朝廷必定不偏不倚。这样的话,纵使越石公的谋划失败,禄官成功夺取拓跋鲜卑大权,大晋朝廷也能保持几分体面。 所以,温峤不会选择经拓跋猗卢所控制的地域,而是经雁门、代郡线前往弹汗山。而如果陆遥、丁渺二人与冀州刺史部的协调顺利,正可以用冀州之兵威慑代郡胡人,给予温峤有力的支援。 却听温峤继续道:“道明,这些rì子我事务繁忙,便不在上党送你了。今rì来,是特意向你举荐位奇人异士。此君于冀并幽三州之地广有势力,对各路黑道绿林、胡人部族都了如指掌。得彼人相助,二位邺城之行必可增几分成算。” 陆遥喜道:“太真推荐的定是大才无疑,快快请来。” 温峤微微笑,伸手向身后虚引。 温峤身后立着人,以头巾遮面,身披大氅。这是长途跋涉时的标准装扮,陆遥等人先前也并不介意。 此刻却听得此人娇声笑道:“陆将军如此夸赞,妾身真是深感荣宠。” 这声音恍若黄莺出谷,带着股蚀骨**的奇异魅力。陆遥顿时想起人来,他手扶案几,身躯前倾,难以置信地问道:“胡大寨主?” 那人伸手取下头巾,便露出张神态撩人的花容月貌来。 可不就是伏牛寨的大寨主胡六娘么? 胡六娘可是陆遥的老相识了。去年冬rì里,陆遥侥幸逃脱左谷蠡王刘聪的大军追杀,为竟陵县主与其部属所救。而后,行人登上伏牛寨觅路逃亡。竟陵县主的护卫首领卫选被刘汉黄门侍郎陈*元达收买,企图劫持县主。事先陆遥发现其形迹可疑,于是与县主、伏牛寨的大寨主胡六娘同演了场好戏,迫使这逆贼暴露出来。 此后匈奴追兵大至,胡六娘将县主等人送上后山逃生的小路。下山后不久,伏牛寨上便起了大火,据说寨中山贼和并州校尉李恽所带领的援兵联手,与匈奴人厮杀了场。其后,陆遥便再不曾见到这位如花似玉的绿林豪杰。 胡六娘眼波流转,自然便有亦嗔亦喜的风情。他瞪了陆遥眼:“陆将军还记得妾身?” 陆遥咳了声,正sè道:“自然记得。数月不见,胡大寨主风采胜往昔。” ****** 各位兄弟姐妹好,欢迎大家继续来看螃蟹讲故事。本周本书仍然木有推荐,悲催地继续裸奔,所以,点击、红票和收藏之类,就全部仰赖诸位支持了,虽不求大红大紫,但总希望不要恨难看才好,螃蟹顿首,拜托拜托。 还要谢谢fangdaxin、水盐宝两位朋友的捧场,谢谢沧海浪花、铁手、花开了呀等朋友持续的红票支持。螃蟹定努力,绝不让各位失望。 最后说明句:本书是有若干女xìng角sè的,但木有种马男xìng角sè…… 第八章 使节(下) 欲望文 第九章 东行(上)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九章 东行(上) 两天后的清晨,陆遥和丁渺为首的使者队伍出发了。作为支肩负着敦睦任务的团队,队伍里却没有任何个正正经经的文人,而是由两位杀人不眨眼的骁勇武将领衔,若干jīng悍士卒和太行山山贼首领随行。这使得整支队伍的风格颇显诡异。 在大夏门外的十里亭,幕府右长史王据和若干文职官员为陆遥等人饯行。而越石公并没有出现,据说是他因为不得不向新蔡王低头而十分恼怒。 按照流行的风俗,众人举办了祭祀路神仪式,称为“祖道”。王据又即席赋送别诗首以赠,以常理论,陆遥应该答诗首才对,然而陆遥毕竟不深通文学,吟诗作赋实非所长。何况汉魏嬗代以来,各朝均文风鼎盛,陈思王、孙楚、潘岳等俱有送别名篇行之于世,陆遥自忖若勉强为之,反遭人笑。 他犹豫了半晌,又眼看众文官们勉强保持着仪态,各怀鬼胎的样子。想必是前rì里以诗经中的篇章驳斥了无礼小吏,令得这些文人对自己的文才产生了兴趣。看他们的神态,好奇者有之,善意者有之,意图看自己出丑的也非止人。想到自己是越石公亲自择定的出使人选,总不能方出晋阳东门就将越石公的脸面丢尽。当下陆遥只得长叹声:说不得只好作回文抄公了。 于是他向王据施礼道:“谢右长史赠诗……遥不才,素来疏于文事。适才拟得塞下曲首,还请各位斧正。” 说罢,陆遥曼声歌咏道:“五月太行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sè未曾看。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赋诗既毕,陆遥向送行诸人拱手,扬鞭起行。 他所咏唱的诗歌乃记忆中诸边塞诗里,最适合于当前场合的。来如今正是五月,得众人折柳送别;二来自己又系武人出身,经历了几番鏖战不久;至于持剑平虏,是平生所愿也。谪仙人的千载妙手,料足以狠狠震慑那帮文人。 陆遥倒无心去看他们惊讶的神情,若自己做停留,万被要求再作几首,那才麻烦。 行人马快,小半个时辰之后,晋阳城铁灰sè的轮廓就已渐渐在视野中消失。 胡六娘路上都低声吟咏,眼神中异彩连连。 何云对胡六娘的美貌毕竟印象深刻,这时便壮着胆子去搭讪道:“胡大寨主,不知你念叨些什么?能否说与我知?” 胡六娘瞥了何云眼,抿嘴笑道:“本以为你家陆将军只是个骁勇军汉,原来竟是位深藏不露的大才子呢……这首塞下曲气魄凌云、意境浑然,真是我此生从未听过的佳作呢!” 薛彤重重点头,大声道:“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这两句最是慷慨,最合我心意!” 丁渺也拨马兜转过来,挺起大拇指道:“道明有你的!这首塞下曲,听来叫人说不出的畅快,你可给我们这些武人挣脸啦!” 当代的风气,重文轻武已经深入骨髓,哪怕是丁渺薛彤这样的高阶武官,内心深处对文人的酬唱之举也颇艳羡。故而陆遥口占诗,人人俱感振奋。 “不是我作的。”陆遥却淡然摇头道。 “哦?” “此诗乃吾昔年游寓洛阳时识得位李姓剑客所作。原诗第句是:五月天山雪,被我改了二字,临时拿来救急而已。” “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sè未曾看。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胡六娘低声吟了遍,颔首道:“果然如此,开篇以天山二字,显情意相合,也与格律相符……” 丁渺问道:“这人能为此诗篇,绝非寻常剑客流人物。莫非是赵郡李氏宗族?” 陆遥摇头道:“其人底细吾亦不深知,隐约记得他家族出自蜀地、本人出生于西域……此君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也只是偶尔听他赋诗首而已。” “这位李先生想必是游戏风尘的奇人,而陆将军不屑于盗用他人诗篇,也自高洁。“胡六娘笑道:”来时听说陆将军被举为秀才,还以为当rì六娘有眼无珠,竟然当面不识风流才子,心中颇有揣揣。现在可算明白,陆将军还是妾身认得的那位雄武军汉呢。” 这是变着法子嘲笑我才学低劣么?陆遥不禁格外悻悻然。不管是在什么年代,被如花似玉的大美女鄙视,总会让人心情郁闷的。 “胡大寨主……”许是年龄渐长,脑瓜活络起来,何云这阵子长进不小,居然懂得适时凑上来为上司带开话题:“当rì我们从伏牛寨后山小路离开的时候,看见寨上火起。寨子现在怎么样了?大家都安好吧?” 胡六娘顿时显得有些沮丧,她挥了挥手:“伏牛寨……算是没了。” “没了?” “那天你们离开不久,胡人就来攻打,狗rì的居然备有大量火箭,股脑shè上来。寨里居然还有批怂货理应外合,我又不是三头六臂,哪里顶的住。眼看大家就要死绝在山上,好在有个司马腾的部下校尉叫李恽的,带了几百人的援兵过来,逼退了匈奴人……可寨子被烧成了白地,全毁了!” 胡六娘懊丧地道:“洛阳城里的贵人果真都是灾星,难得拉他们把,惹出这么大麻烦来!寨子没了,我们只能靠其它几家山寨接济着越冬,可大家终不能直寄人篱下。我和张叔他们几个老兄弟商量着,只好下山找个去处……后来便遇见了襄垣的温太守。” “对了!”胡六娘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那李恽校尉说要寻县主,于是我给指了条路……他找见你们了吧?” “找见了,找见了。”何云连连点头,心有余悸地道:“得亏找见了我们,否则我们都要死在您的部下项飞手里了……” 项飞当时差点就把何云杀死了,这实在令何云印象深刻。他撮着牙花子摇摇头,忍不住补充了句:“现在想想,竟陵县主的部下出了个卫选,您的部下出了项飞和的叛徒。您两位的用人之道,还真是在伯仲之间的样子。” 数月前胡六娘设局为竟陵县主迫出了卫选这个叛逆,事后胡六娘志得意满,对竟陵县主的用人之道颇是讥讽了几句。没想到伏牛寨中的盗匪为匈奴人收买的,群起发难之下,居然连两代传承的伏牛寨都没能保住。实在是眼前报,来得快。 故而何云如此说。胡六娘不禁勃然而怒,面颊顿时通红,几乎要暴跳起来。 陆遥在边上按辔徐行,听着这两人谈话,这时慌忙打断他们。 何云这厮终究是半大孩子心xìng,因上回见胡六娘时被她容光所慑丢了面子,这次便忍不住要找回口头便宜来。可毕竟伏牛寨是为了掩护己方等人才遭匈奴毒手;伏牛寨的基业、寨里无数兄弟姐妹的xìng命尽数折在这上头,若还加以嘲弄,未免太不厚道。 万胡六娘暴起发难,陆遥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轻轻咳了声:“何云,你怎敢如此放肆?快往前方探路去,休要在这里啰嗦!” 何云撇了撇嘴,双腿夹马腹,往前去寻朱声攀谈。 陆遥又向胡六娘诚心诚意地施礼:“大寨主莫与无知小儿般见识。若非大寨主仗义,恐怕我与老薛、何云数月前就死于匈奴追兵之手。再造之恩,遥绝不敢忘。” 他看了看胡六娘的神sè,加重语气道:“伏牛寨虽被焚毁,但胡大寨主和寨里的兄弟们就此重归朝廷治下,未尝不是美事。这数月以来,陆某在越石公帐下薄有功劳,勉强能说得上话……诸位若有什么心愿、有什么需要,请务必告诉我。我定尽心竭力办好。” 或许是陆遥最近仕途帆风顺,故而言辞中若有若无地带着些高官对百姓的怜悯;又或许胡六娘盗匪出身,特别敏感。这番话语反而使得胡六娘愈发不快。 她忽然笑了起来:“陆将军何必说这些客套话。” “伏牛寨已经没了,寨里的老弟兄们死的死,散的散。境遇如此,我们这些人还能有什么心愿?”她抬手掠开缕被山风吹贴在面上的发丝,笑声中渐渐带上了丝苦涩:“我们只求有口安稳饭吃,只求达官贵人们给条活路,只愿少些贪官横征暴敛、少些胡人肆意妄为……偏是这些,朝廷上下谁能办得到?” 她扬起马鞭向东:“邺城的那个司马腾,能办到?” 接着向西:“还是晋阳的刘刺史能办到?” “无论是谁,都办不到的。因为这个朝廷早就烂到了底!烂到了根!”胡六娘大声说话,她望着陆遥,眼神中似乎有些挑衅:“陆将军,这样的朝廷不值得我胡六娘为之效力,所以什么重归朝廷治下的言语,烦请你再也休提。襄垣的温太守答应我,只消助你们程,他便提供足够的粮食……仅此而已!” 或许是因为伏牛寨被焚毁之事致使胡六娘的心情持续低落,她罕见地控制不住情绪。此刻的她完全没有往rì未语笑先闻的风韵,反倒显得有几分凶狠、还有几分罕见的刚硬气概。这使得陆遥猛然醒起,这位胡大寨主其实和原本的自己样,也是个在乱世中挣扎求存的可怜人而已。 胡六娘显然余怒未消,拍马自行去了。 陆遥看着胡六娘的背影,不知说什么来回应。 在绝大部分晋阳政权治下的军民看来,并州的局势已然rì渐好转。大晋朝,这个坐拥天下十九州的庞然大物在被匈奴打了个趔趄以后,终于渐渐稳了脚跟,继之而来的必将是暴风骤雨般的反击。然而陆遥心知,历史的发展并不如时人所料。 因为这个朝廷早就烂到了底、烂到了根。胡六娘和她部下那些太行山中的朝廷弃民,比任何人都早看清了这点。 大晋是个以篡逆、诡谋和叛卖起家的王朝。从它开国第天起,就在不断地自行削弱着自己的筋骨血脉,连带着汉民族的元气也为之销损。而万里边疆上,正有数以百万计的凶暴胡族,如嗜血猛兽般端详着中原大地这块肥肉,随时会扑上来尽情撕咬。华夏的数千年文明史,度因此而进入最危险的时期。秦关血没腕,荆扬骨如山;南夷与北狄交,中华不绝如缕。 想要扭转乾坤,就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得尽量强大的力量。 时间紧迫啊,陆遥握紧双拳对自己说:要赶快! ****** 第二卷是情节真正展开的关键,许人和事yaoi在此展开、许冲突和矛盾要在此爆发。如果各位朋友不嫌弃沉闷,还请慢慢看来…… 谢谢ytmayi、小robert、房先生1987等朋友的捧场支持,谢谢syc7108、抢抢抢、无耻之等朋友的鼓励。还有许rì复rì红票支持的朋友,虽然不能做到报名,但也请接受螃蟹对各位的感激。 orz 第九章 东行(上) 欲望文 第九章 东行(下)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九章 东行(下) 这rì,他们沿着官道急行了六十余里,离开平原地带,进入到太行西麓的山地。 曹魏时,名臣陈群主持制定《邮驿令》,规定了天下邮驿制度和传舍规定。根据这法令,天下各处通衢大路,十里亭,三十里置,若有紧急军情则插羽而递,rì夜可经六百里。及至本朝,时人有募千里牛以做急递者,自兖州至洛阳,书疏发遣,旦发而暮还。由此可见邮驿之发达。太康时,仅在晋阳与壶关之间,就设有驿十五所,交通往来极其便利。 然而随着战乱绵延,这些驿舍亭置在短短数年间已被废弃空,只留下官道旁的若干断壁残垣而已。因而到了夜间,陆遥等人便只能寻了废弃的屋舍权且安身。这些屋舍四面透风、屋顶的茅草都掉落到不知哪里去了,丁渺进门时扶了把门框,便沾了手的炭灰。 出行在外没法计较太,众人四处搜索了些土砖叠在墙缝里阻挡山风,勉强休息了。 夜深人静时分,众人大已熟睡。陆遥却怎么也无法合眼,他辗转半晌,终于披衣而起,往外走去。 月光洒落下来,使脚下的道路、山石都暈着银白sè的清辉。陆遥借着月光掩映,徐徐漫步了阵,最后在道旁的片坡地坐下。此处正可以凝听山风从深丘大壑中涌来,吹动无边林海,发出呜呜的响声,仿佛海cháo那样此起彼伏。放眼望去,东方的群山黑沉沉的,如巨大的獠牙直插天际,令人油然而生恐惧之感。 远处又有脚步声响,有人走过来。 陆遥轻声喝问:“何人?” “是我。”答话的是薛彤。他从树影后走出来:“这么晚了,道明还不歇息?” “前些rì子事忙,每夜都要到子时才能睡下。不知怎地成了习惯,现在每到夜晚反而睡不着了。”陆遥揪了揪颌下的短须,无奈地说道。 虽说当代士族对男xìng的审美观念已与汉时不同,逐渐崇尚卫玠、潘安之类的病态柔美;然而在军中,终究还是比较欣赏身材壮硕、须髯丰美者。于是陆遥自从升任牙门将军之后,颌下便蓄了寸许短须;来显得英武,二来也比较有成熟风范。 薛彤坐到陆遥的身边,挠了挠头:“道明,你有心事。” “你这厮也有心事,当我看不出么。”陆遥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与薛彤是死人堆里起拼杀出的默契,毕竟与他人不同。想到那时三万大军溃败,最终只剩下三条孤魂野鬼……还有什么能比那时候加艰难?还有什么比那样的逆境下培养出的交情牢固? 薛彤重重地坐在陆遥身边:“说说吧。” 陆遥微微点头,慢慢地道:“我有强烈的预感,邺城之行,不会那么简单。” “哦?” 陆遥想了想,想要继续说下去,时却不知如何说起。 对于越石公委派自己前往邺城的这个任命,陆遥初时还没有深入地思考,但这两天以来仔细分析,愈来愈觉得艰难。 邺城乃魏郡郡治所在,上古之时,魏郡境内的安阳曾是殷商都城,素称要地。秋时,齐桓公置邺城。管子曰:筑五鹿、中牟、邺以卫诸侯,即此地也。其地形被山带河,同时是黄河水运重要枢纽、链接晋冀的陆路咽喉。 曹魏时以邺城作为“五都”之,为天下有数的雄城。本朝则将之划入司州,必以宗室壮王出镇。如果从地图上看,可以发觉以魏郡为中心的三魏之地,便如同支从司州伸出的强壮臂膀,揽河北腹心之地,其势足以压制冀、并、兖三个大州。太安二年,成都王自邺举兵逼洛阳,几乎举底定天下大势,可见邺城的重要。 近年以来,朝廷宗室相争,先前出镇地方分掌权柄的宗室诸王rì渐凋零。原本由宗室担任的诸大州方伯,先后转由异姓官员担任。在这样的情况下,东海王以其亲弟、新蔡王司马腾担任车骑将军、都督邺城诸军事的要职,其意义非同小可,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任命正是为了最大限度地发挥邺城对冀、并、兖三州的牵制作用。而东海王建议越石公转向邺城新蔡王处索取并州急需的资财粮秣,便是毫无遮掩地表达了朝廷中枢的意图。 但是,以越石公刚矜自傲的xìng格,怎么会向司马腾之流俯首?他特意委派身为司马腾旧将的自己为使者前往邺城,分明是要狠狠地揭开司马腾于并州屈辱失败的伤疤,分明是以此对司马腾施以羞辱,从而表达对东海王政治布置的不满。 如此来,邺城之行可实在麻烦的很了。 陆遥叹了口气,问道:“老薛,你觉得,越石公较之于新蔡王如何?” “这还用问么。越石公是当朝名将,战功赫赫,威震大河南北,不愧为国之柱石也。那新蔡王……怎么能拿他和越石公比?那厮……我呸……那厮连狗屎都算不上啊!”薛彤难得爆了句粗口。像他这样战败离散的并州军余部,绝不会对司马腾有任何好感。 “唉……”陆遥又叹了口气,将适才自己所想道来,最后问道:“你也知道新蔡王是什么货sè,偏偏朝廷要逼迫越石公向新蔡王低头。你若是越石公,能不能接受?” 薛彤沉默了许久,才慢慢地道:“司马腾那厮,踏着我并州军袍泽如山尸骨逃离北疆,结果升官拜爵,权势胜往rì。越石公固然雄武,却遭朝廷掣肘,不得伸展……嘿嘿,白天的时候,胡大寨主抱怨这朝廷已经烂到了底、烂到了根。我身为朝廷官军,自不能附和这种言语。可我心底里觉得,她说的未必全错!” 陆遥惊异地看了薛彤眼:“老薛,你怎会有这样的想法?我记得,原本你对朝廷直是很有期待的。” 也难怪陆遥诧异。数月前陆遥等侥幸从古寨逃生,在太行山中遇见竟陵县主那晚,局势叫人绝望到那个程度,薛彤还满心盼着朝廷重新振作,对东海王招揽的那批天下名士充满了信心。哪怕被陆遥冷嘲热讽了番,也未必就放弃这个念头。而如今,有越石公这样的当世名将主政并州,力图振作,刚刚击败了匈奴五万大军,许人都以为是扭转乾坤的壮举……为何薛彤反而如此? 薛彤下意识地捶打着地面,苦笑起来。 陆遥知道他必是有话要说,于是耐心地等待。 “道明,我河东薛氏虽不如吴郡陆氏那般名满天下,但也是绵延百年不绝的大族。薛氏始祖讳衍,乃前汉东海相。其子薛兰字茂长,为温侯吕布部将,曾任兖州别驾,为曹魏武皇帝所杀。茂长公之子薛永,率宗族追随蜀汉先主,历任蜀郡、巴郡太守。蜀汉亡时,族长薛齐率宗族五千家降魏,得拜光禄大夫,徙于河东汾yīn,故而世称蜀薛。” “薛氏宗族繁茂,在河东地,勉强有些声望。近代以来,与同在河东的柳氏、卫氏都有联姻。”薛彤拍拍自己的腰刀:“吾家之祖,乃茂长公次子薛续,也曾随先主征战,立功劳,以此得赐名匠蒲元所制军刀。” 当rì陆遥凭着薛彤腰间这把七十二炼宝刀认出他的来历,自然记得。 “我这支虽系疏宗,但仍是乡里强族,故而也与豪族为婚。家母乃河东解县柳氏,柳氏族人中,有我家的亲戚。”薛彤压低了嗓音道:“道明可知道,越石公幕府之中有位柳姓的佐吏?” 陆遥对并州文官幕僚并不熟悉。但近rì因为出使魏郡之故,与彼等往来极,所以总算认得几张面孔。他仔细想了想,犹豫地道:“典郡书佐柳丰柳宜中,他是负责书信往来的吏员,虽然地位不高,但似乎颇受越石公信任,是个jīng干得力的人物,rì后的前途大是看好……此君竟和你有亲么?” 薛彤重重地点头:“数rì前和邓刚同去大将军府核定驻营的位置,无意间才得知,那柳宜中乃是我不出五服的族兄。因为才晓得不久,还未来得及告知诸位。” “能在他乡遇到亲人,乃是天大的幸事。老薛,恭喜啊。”陆遥拍拍薛彤,诚挚地祝贺道。 薛彤苦笑声:“昨夜柳宜中来寻我,说了个消息……” 陆遥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愿闻其详。” “三天之前,你、我、邓刚在街边饮酒叙话,正逢越石公纵马急出,邀你到悬瓮山相谈。随即就令你担任使者,前往魏郡。是不是如此?” “是。” 薛彤踯躅片刻,素来刚毅的脸上少有地流露出困扰的神sè:“据柳宜中说,越石公在此rì出行之前,接待了东海王自洛阳遣来的密使。不知越石公可曾向你提起?” “不错,确有此事。据说,东海王密使呈交信函,信中提到,并州如有资材粮秣方面的难处,可向邺城的新蔡王求援,所以才有我们此番行程。”陆遥应声答了几句,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揪了起来:“老薛,难道这洛阳来客有什么问题?” 薛彤摇头:“那rì越石公与洛阳密使会见,正该柳宜中交付本郡文牍卷宗,故而恰巧等候在附近。隐约听得会面结束、密使离去之后,越石公暴怒不已,砸碎了书房中两具极珍贵的玉器,还连声喝骂。宜中兄身处偏厅,未能尽数听得明白。但他确实听清了……” 薛彤注视着陆遥:“道明,遭越石公斥骂的人里,有你在内。” “这不可能。”陆遥深深吸了口气:“越石公对我如此信重……” “是,我也觉得不可能。但是柳宜中言之凿凿,不由得我不信。”薛彤向前探身:“何况,他有什么必要来欺骗于我?” 陆遥起身慢慢走了几个来回,又坐下来,思索着道:“但这没有道理,老薛。我自问对主公尽心竭力,从无半点保留。晋阳大战之时几番鏖战,前后立下许汗马功劳。主公何以会对我不满?既对我不满,又何以不明言相告,反而升我官职?” 薛彤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两人沉默地坐着,只听见山风呜呜地从林间刮过,发出哽咽般的声音。 过了许久,陆遥苦笑了几声:“老薛,我绝没有怀疑令族兄的意思。转念想来,为人下属,未必每件事情都能做得妥当。有时候上司不满的时候,自己还懵懂不知。唉,待到魏郡和北疆两件大事处置了以后,回到晋阳再cāo心这些吧。本朝名士乐广曾有杯弓蛇影之说,我们今rì或许也是如此。” 他伸了个懒腰:“老薛,早些回去休息吧。适才那些言语,莫要到人前去说。” 薛彤点头:“我自晓得轻重。” 他起身来,往来时的道路走去,走了两步又回头说:“道明,你会有办法的,对么?” 陆遥怔了怔:“什么?” “你和我们不样,道明!”薛彤目光炯炯地看着陆遥:“薛某人虽然无学,但自问眼光不差。嗯,我的意思是,你做的决定从来都没有错……道明,你和我们不样!无论是魏郡的事,还是越石公那边……你总会有办法的吧?” “你这厮太晚不睡,糊涂了吧!什么样、不样……这话说得叫人听不懂啊!”陆遥哈哈大笑起来,挥挥手:“老薛,休要这般瞻前顾后的样子。去吧去吧,明天还要赶路!” ****** 第卷里在匈奴人大军压境之下被掩盖的诸矛盾,渐渐又有冒头的趋势,道明压力很大。啊啊,螃蟹的压力也很大,近期每章的字数渐渐往4k靠拢,现在看来反而效果不佳,点击量直在降这是怎么回事?木有推荐,螃蟹就要变成死蟹了?各位读者朋友如果有暇,能否替螃蟹宣传下……再拜顿首,万分感激。 另外啊,感谢观察员、水盐宝两位的捧场,两位的支持我确实体会到了……但是但是,观察员兄,咱们是老朋友了,你连书都没看就来这么出,螃蟹压力大了orz 第九章 东行(下) 欲望文 第十章 安阳(上)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十章 安阳(上) 次rì陆遥就将薛彤的言语抛在脑后。少正事要做,哪来得工夫成天去揣测上司的心意?行人快马加鞭前行,兼程赶往魏郡。 他们选择的路线是从晋阳,经阳邑、武乡、襄垣路南下,至壶关入太行山区,折而向东,经石鼓山滏口陉进入河北平原。时值夏之交,正是太行山中风景最美的时候。沿途千峰竞秀,万壑称奇,林海、怪石、清泉、瀑布随处可见,远处山峰之上有残雪未尽,银光闪烁,仿佛天上宫阙。虽然众人各有心思,也不禁啧啧赞叹。 这带千山万壑,地形复杂变;兼位于并、司、冀三州的交接之处,上党、汲郡、魏郡、广平四郡的边界犬牙交错,难以治理,故而历来出刁民恶盗。数百年来,逃亡山中的贫民在这片地域建立起不少山寨、坞堡。他们数十家乃至上百家群聚自保,不服朝廷王化。若首领与人为善的,仅躬耕以养父母妻儿,制定法条约束部众。三国时田畴隐居徐无山,大概如是。若首领凶悍的,便纵横群山之间,四处劫掠杀伤。像胡六娘的伏牛寨这般,便成为绿林魁首、冀晋之间的恶徒渊薮。 年以来,行经此地的往来商旅都苦于匪患。他们不得不成群结伙,组成大股团队方敢穿行于此。温峤将胡六娘引介给陆遥,也存了借胡六娘之力安全通过此地的意思。 然而陆遥等人路行来,竟是安稳无比,全无半点sāo扰。这让暗自戒备的众人未免有些奇怪。询问胡六娘,胡六娘的回答倒也简单:平原上的百姓都死绝了,山民们靠什么活着?他们也要吃饭不是? 细想果然如是。限于山区的地理环境,没有任何个山寨能够真正做到自给自足,他们必须与山外的村镇进行商业交换,用各种山货特产、或者抢掠所得来换取必须的粮食、工具和食盐等各种物资。 然而,由于这些年的战乱,太行山下的平原早就毫无人烟。哪有能力来提供物资交换,哪有能力来维持商路?事实上,早在数月前陆遥与竟陵县主等人在太行山时,除了伏牛寨这种扼守交通要道的大山寨还能勉强支撑,其余各家山民早就哄而散了。为祸数十年的山匪之患居然就此扫而空,实在有些荒谬。 虽然行人轻装快马,怎奈道路失修难行。很地段,原本宽阔平坦的官道上已经长满荆棘。还有许盘山路完全坍塌了,想要经过,就必须走危险的山间小路,行程也增加数倍之。饶是胡六娘对各处了如指掌,这段路程前后也花了陆遥等人整整半个月。待到终于出滏口陉,已经是五月下旬了。 此地已入司州魏郡地界,距离安阳不远。再往东去只需轻骑rì奔走,即可抵达魏郡郡治所在的邺城。到了这里,大家都心情放松下来,丁渺率先提议找个地方休整两天,纾解点翻山越岭的疲惫。 滏口陉南部的峭岩绝壁下有个名为黑龙洞的天然石洞。洞内曲折幽暗,有名为黑龙泉的地下水从岩缝、石洞喷shè而出,泉源沸腾、滚滚如汤,其水冬暖夏凉。这里是魏郡知名的胜景,距此不远,有座属于魏郡地方豪族冉氏的庄园。去年年末,并州流民随司马腾东下邺城,途中对地方颇有滋扰,当地的冉氏宗族大部被挟裹入流民队伍中,这个庄园就随之废弃。 陆遥等人大概在黄昏时抵达这庄园,便决定在这里宿营。 庄园正中有座大宅院,依稀可见当年jīng工制作的斗拱飞檐,气派的很,甚至还有人工水道将黑龙泉水源引入院中,委实罕见。但是陆遥和丁渺远远看了眼,都觉得万遇敌,这种大屋很难防御。于是行人绕到庄园的西侧角落,那边有处丘陵,丘陵后的树林里是座里外两进的院落。 这院落的大小正合适。陆遥、丁渺各自占据两间屋子,胡六娘去了东厢的个小院,其余人按照什伍的编制分配房间。虽已经脱离了最称危险的山区,但习惯使然,陆遥还是要求将士们衣不解带,武器也必须放在手边。另外在院落的门口和屋顶最高处都设置了岗哨,安排人轮班守夜。 眼看天sè将晚,众人草草地吃了些干粮,简单闲聊了几句,便各自回屋去睡了。 到半夜时分,突然有阵阵喧哗的声响从大宅的方向传来。 陆遥才起身,担任岗哨的士卒已来禀报。 “将军,半刻之前,有伙人马打松明火把过来,径直往那大宅去了。估算骑士大概五六十人,另外还用绳子捆缚了妇女孩童数十人。看样子是寇盗无疑。” “寇盗?距离邺城这么近的地方,居然也会有大股的寇盗?”丁渺从隔壁推门过来,狐疑地问道。 邺城乃曹魏五都之,乃河北雄镇。年以来,朝廷素有“都督邺城诸军事”的重要职务,并配以雄兵驻扎。以邺城为中心、北起襄国、南至朝歌的数百里方圆内遍布军寨,别说是数十人规模的盗匪,就连鸡鸣狗盗之徒都得掂量掂量再下手。永兴年间,司马颖故将公师籓联合清河马贼汲桑举兵河北,朝廷以邺城之兵临之,又有濮阳太守苟晞、广平太守丁绍相助,旬rì即破贼军,斩藩之首传于诸郡以为震慑。 按那军士所说,竟然有数十人规模的贼寇横行魏郡,还公然掳掠妇女人口……这帮贼岂不是失心疯了么? “告诉弟兄们小心谨慎,准备枪刀弓箭。另外,切记不要露出形迹。”陆遥吩咐下去,又对丁渺说:“文浩兄,我们去看看?” “好。” 两人结束停当,便向那大宅掩去。 他二人均是艺高人胆大,借着夜sè的掩映迅速前进,并不虞被人发现。途中稍作商议,便分取前后两路。丁渺取后、陆遥取前,各自潜入。陆遥伏身疾走,转瞬就绕行至府邸前方,单手托墙根发力,揉身而上,悄无声息地翻身跃入院中。 行不远,耳中灌入的喧哗之声越来越响,便到了正厅。 陆遥闪身往壁后靠,偷眼去看,只见正厅上面点着许松明火把,阵阵呼喝声从屋里传出来。值夜的士卒说的没错,果是有大队寇盗。 这帮贼寇的衣衫各形各sè,胡汉皆有,有些粗糙的武器被随手扔在身边。看言谈举止都很粗鄙,似乎也没有什么首领可言。或许是刚从某地掳掠有得,他们个个jīng神亢奋,肆意饮酒狂欢。被他们掳掠来的妇女,有不少人的衣衫被撕烂,裸露出肌肤,哭哭啼啼地伺候着。在堂下,有名孩童扑倒在地,后脑被狼牙棒类兵器砸出了极可怖的伤口,血液和脑浆汩汩地流淌出来,显然是不活了。名稍小些的孩子正扑在前者的身上,张开嘴却哭不出声,唯有眼泪涔涔而下。另几名孩童畏畏缩缩地蜷着,似乎已经被吓得晕厥。 而仔细去听,后堂又传来隐隐约约的笑声和哭喊声,发生了什么事,委实不言而喻。 陆遥不禁微微皱眉。朝廷无道,良民被逼落草为寇者在所有,如胡六娘等便是,说是贼寇,其实未必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不过是聚众自保而已。而眼前这些渣滓竟然施加暴力于手无寸铁的孩童、又肆意yín辱妇女,委实超过了陆遥所能容忍的极限。 ****** 有读者朋友指出,人气下降乃是新散漫之故……哭,螃蟹以后定努力,尽量……啊啊,尽量不请假。还请诸位莫要嫌弃,继续支持。 另外要感谢0快乐每天0、黑眼两位朋友的捧场支持。谢谢,本书貌似不太可能上架,因而看着捧场名单,也是非常有成就感的。 螃蟹顿首再拜。 第十章 安阳(上) 欲望文 第十二章 安阳(下)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十二章 安阳(下) 陆遥探手向腰间,将缳首刀慢慢地拔出来,开始盘算如何出手。这帮人虽然行为凶残,可显然只是些草寇罢了,兼且个个酒醉半酣,陆遥又是有心算无心,只消谨慎莫伤了妇孺,杀之便如屠猪杀狗般。 正在计划,忽然听到后堂惊呼之声大起,接着愤怒咆哮声、重物摔倒声、劲风穿堂的呼啸声、兵刃相格的锐响声……种种声响时俱发。 “怎么了?玩女人都玩得这么吵闹……难道因为抢女人火并了么?急成了这样?”名黄脸贼寇打了个酒嗝,翻着白眼开玩笑道。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另名贼寇摇摇晃晃地从后堂出来。 那黄脸贼寇确实喝高了。他比了个猥琐的手势,忝着脸问道:“老杨,刚才怎么回事?你不在后堂……到这里来干嘛?” 从后堂出来之人却不回答。他蹒跚地走了几步,喉咙里格格两声,突然就如断线的木偶般栽倒了。 在他身后,浓重到令人难以呼吸的血腥味喷薄而出。名青年军官收起染血的匕首,若无其事地道:“后堂的贼人们都干掉了。道明,你怎不动手?” 他说话时的态度,完全不像是以迅雷之势杀死数十名贼寇的人,而仿佛是刚享用了美食,正随意讨论适才的晚餐口味如何。 先前问话的黄脸贼人突然间傻了。他的头脑还有些混沌,但却本能地感觉到这陌生人举手投足所挟带的、仿佛实质的杀气。瞪起混浊双眼向那军官打量了半天,他突然反应过来,狂叫声。待要返身去取兵刃,却听得身后劲风大作,随即胸前截闪亮的刀尖透出,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陆遥冷着脸,把长刀从贼人的背后抽出来,刀脊与骨骼摩擦,发出令人齿根发痒的吱吱声:“文浩兄何必如此xìng急……” 话声中,他后退半步,横肘正中另名扑来贼徒的前胸,登时将他撞的鲜血狂喷,直飞出数丈开外。而陆遥借着反震之力向前,行云流水般侧身避过名惊惶的妇女,长刀在空中划出道弧线,寒光闪处,血如泉涌。 这时候,终于有贼寇明白过来,他们狂呼乱喊着发起攻击。然而迎接他们的,是陆遥丁渺二人快如闪电的刀光。这绝对是场单方面的屠杀。陆遥和丁渺,人是并州军百战骁将,人是越石公麾下数数二的煞星。当他们联手杀敌的时候,就像是刮起了死亡的旋风,狂风席卷,贼寇无不偃伏! 仅仅过了小半刻,厅堂上的贼寇们就被扫而空。当薛彤等人听到大屋里厮杀之声赶来支援,便见到惊惶的妇孺们纷纷逃出屋外,屋里只有横七竖八的尸体倒伏在血泊中。 丁渺最后留了个看似衣着华丽的贼人活命,脚踏在那厮的胸口,厉声喝问。 陆遥先令几个jīng细的士卒将那些妇女孩童安抚了,又急遣薛彤、沈劲各领数骑远处jǐng戒,何云带人细细搜索整个庄园,以防贼人另有同伙。待诸事安排停当才回转来,环抱双臂,立在边看着丁渺刑求拷问。 丁渺下手极狠,三五下就将那贼人指骨、掌骨、臂骨敲断。那贼人顿时如滩烂泥也似,竹筒倒豆子般地将自家来历供了个分明。原来这批贼人来历颇为复杂,主要部分是来自青州、兖州带的流寇,昔rì飞豹王弥起兵造反时趁火打劫的。后来王弥被朝廷调兵击败,彼等便往四处逃窜,其后纠合了在批冀州抢掠的牧奴和魏郡当地的无赖少年,数月以来横行此处,为非作歹。这几rì,魏郡南部支大股匪寇首领遣人前来会商结盟事宜,他们便劫掠了若干妇女、酒食,打算迎接来使。 “朝廷在邺城驻有大军。尔等四出劫掠,难道不畏惧朝廷兴师剿灭么?”陆遥忍不住问道。 那贼寇道:“自从新蔡王镇邺城,邺城诸军皆已数月未得军饷、粮米,军士怨声载道、军心涣散,安阳左近的十五座军屯,将士逃亡者泰半……是以我等横行左近并无人制,不畏惧。” 丁渺看着陆遥,咧了咧嘴:“道明,你那旧上司真是妙人。” 陆遥连连苦笑,时不知说些什么好,最后只长叹声。 那贼寇这时却连连哀求:“两位将爷,小人所言句句是实,绝无半句假话。还望两位将爷绕小人命,小人定痛改前非,再也不敢为恶了……” 陆遥和丁渺彼此对视眼,他二人都是手底下冤魂无数的人物,哪里会留他xìng命?丁渺正待下手,忽听个清脆童音在身后不远处传来: “两位将军难道是要放这贼子活命么?” 两人转身看去,原来说话的是个垂髫童子。陆遥认得,正是刚才抚尸痛哭的孩子。看他虽然衣着狼狈,脸上的戚容犹在、涕泪未拭,却竭力作bsp;rén状,躬身施礼如仪,陆遥不禁对这孩子大感兴趣:“我们放又如何?不放又如何?” 那孩儿道:“若两位将军不放这贼,吾便静观其死;若两位将军意yù饶他……吾自幼父母双方,全靠兄长照顾,杀兄之仇,不共戴天。敢请赐短刀柄,吾自寻他报仇!” 原来那死去的孩子是眼前童儿的兄长,且是此贼所杀,故而这孩儿门心思要替兄长复仇。 话音未落,只听咣当声。原来是丁渺扔了把匕首在那孩儿面前:“小娃儿话说得凶狠,却不知可有真胆sè?来来来……” 丁渺返身脚,将那贼寇踏翻在地,便如个翻身的乌龟般撑持不起:“丁某便给你这机会,看你可敢动手!” 陆遥微微吃惊。丁渺素称越石公麾下第号凶人,用杀人不眨眼来形容他还是轻了,简直是杀人杀得乐在其中才对。这孩儿适才说话也不知触动了丁渺哪处心弦,他竟然真的要那孩童手刃仇人! 虽说如今乃是乱世,但要个稚龄孩童亲手杀人,未免过份了点。陆遥稍作踟蹰,便开言缓颊道:“那孩儿休要误会,这些贼徒都是恶贯满盈之辈,我们怎么会放他?你兄长之仇,我们自然会替他洗雪。” 这时那贼寇听得形势不好,杀猪也似嚎叫起来。丁渺听得不耐烦,冲那孩儿喝道:“臭小子,你若是不敢便退开了,休得胡吹大气!” “有何不敢!”那孩童应声断喝,弯腰捡起刀来,直冲过去。 陆遥下意识地踏前步,想要伸手去拦,却架不住那孩子距离太近,两步就到,手起刀落! 区区个孩童能有大力气,这刀下去绵软无力,方向也偏了,只在那贼寇的右腰侧划开道血口。那贼寇大声惨呼,丁渺“哈”地声,便要奚落那孩儿几句。 谁知那孩子双眼血红,便如疯魔了般,提刀又是刺! 这刀正中后心! 那贼寇闷哼声,手脚猛地抽搐挣动,丁渺慌忙足尖发力,将他狠狠踏住。 那孩儿拔出匕首,再刺! 眨眼的工夫,那贼子身上中了七八刀,死上两回都有余。撕裂的骨肉、暗红sè的内脏碎块随着大量鲜血从个伤口喷溅出来,洒在孩童的脸上、身上,但他恍若不觉,只是咬牙、拔刀,刺!再刺! 每刀都比前刀有力,每刀都比前刀jīng准! 丁渺完全没想到这孩童竟然狠到如此地步,时间看傻了。 “好了……好了……”陆遥实在看不下去。他疾步过去,将匕首从孩童的手里轻轻夺下,连连安慰道:“好了……这贼寇已经死了,你替兄长报仇了。” 那孩童胸口剧烈起伏,额头青筋绽起,jīng神已然极度紧张,双眼瞳仁是血红,过了许久,才慢慢地松弛下来。 “好小子!有种!”丁渺高举起大拇指,满脸赞叹的神sè:“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冉瞻,魏郡内黄人。” “可有家人?” 冉瞻摇了摇头:“吾家宗族皆被乱军携裹,家父冉隆、家母李氏,于数年前染时疫而殪。家兄冉良,适才死于贼子之手。我已经没有家人了。” 丁渺伸手抓住冉瞻的肩膀,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几眼:“虽说瘦了点,可这股子狠劲,实在像我!小子,我乃并州刘大将军麾下武卫将军丁渺,今后你就跟着我吧!” 陆遥斜睨着丁渺:“倒是个好苗子,落在你手里岂不是糟蹋了?这孩子我要了,刚好让何云照顾着。” ****** 紧赶慢赶啊,又要保证速度、又要维持质量,实在不那么容易。各位老爷,陆家军第个历史人物出场:) 无耻之、徐徐180两位朋友为了陆遥最终在哪里建立根据地这个问题,在书评区进行了长篇讨论。两位都是见识广博的才子,分析的很是jīng到。不过,读书是图个乐子,千万莫着急上火…… 最后,感谢yy67382183朋友的捧场,给解元老爷见礼。 第十二章 安阳(下) 欲望文 第十三章 内黄(上)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十三章 内黄(上) 冉瞻这个名字颇显冷僻,但作为穿越之前勉强读过点史书的现代人,陆遥对他的儿子实在是印象深刻。 武悼天王冉闵,便是冉瞻的儿子了。在二十世纪的网络历史大cháo中,关于这位武悼天王的文字如山如海。难以计数的网友不明就里,将历史发明家们创作的天王本纪和杀胡令文本当做真实,被新鲜出炉的所谓历史真相感动得涕泪交流。 但在永嘉元年,那位仿佛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华夏战神还根本不存在。陆遥只依稀忆起史书记载:混迹于乞活军中的冉瞻会在数年后被石勒的军队俘虏,随后就成为石勒部下将领。据说他骁猛力,攻战无前,在与南方的东晋政权作战中颇立功勋,积功而为左积shè将军、西华侯。 无论如何,单凭这孩子手刃仇人的狠劲,的确是个武将胚子。很好,现在就跟着我吧!陆遥可不会让这孩子落到丁渺囊中。他拍拍冉瞻的脑袋,将他揽了过来。 陆遥这便领着冉瞻离开血腥气弥漫着的大屋,重新转回西侧的小院去。 途中似乎看到不远处草木摇动,陆遥认定乃是之前遣出戒备的部下,并没有在意。 他与丁渺二人格杀堂上贼寇之后,立即就遣人四处jǐng戒、探查,以备贼人另有同伙。负责此事的薛彤等人,也个个都是经验丰富的战士。然而深夜之中毕竟难免百密疏,他们在堂中厮杀之时,有人恰恰出外解手。就在此时这人回转过来,远远看到陆遥身影,顿时骇得魂不附体,转身就逃。 此人沿途都选草深林密之处,借以隐藏身形,虽然周身被密布的荆棘划得鲜血淋漓,他也不管不顾。直到确信自己躲过了晋军的搜索,才发足狂奔。他的动作极其矫健,与那些被杀死的贼寇仿佛天壤之别。惨白的月光映照出他虬髯横生的面庞,如果陆遥、或者其他参加过团柏谷之战的将士在此,说不定可以认出此人…… 此人赫然是冀州巨盗石勒之亲信、“十八骑”之的刘征! 刘征脚程好快,整夜奔行不停,天sè尚未放明便到了处庄园。他重重砸门半晌,庄园里才有个锦袍中年人出来,见刘征的狼狈形象,顿时大惊:“刘兄,你怎地这般?” 刘征哪有心思说,把揪住中年人喝道:“备马!备马!我要去见大哥!”他所说的“大哥”,自然便是冀州群盗的大首领,曾在匈奴汉国为将的羯人石勒。 那锦袍中年人不敢怠慢,立即去庄里牵了良马出来,又备上食物、饮水,供刘征沿途所用。 刘征快马加鞭,继续向东直行。大约隅中时分,便到了内黄地界。 魏郡地处中原腹地,千载之前,古黄河流经此地。每当洪水季节,河水自黄土高原泻而下,携沙浩荡东来,在这带咆哮奔腾,湍流不息,泛滥成灾。直到秦汉之交,中原大地上还密布着许河水潴留而成的湖泽。陈胜吴广于大泽乡揭竿而起;而汉高祖刘邦斩蛇起义,也是在丰西泽中。 据《史记》记载:“大禹治水自冀州始。左准绳、右规矩,载四时……行相地,宜有所以贡……覃怀致功,至于衡漳”。内黄即“相地”也,内黄县的黄泽,便是从大禹治水时存留至今的巨型湖沼。 这片大泽由无边的湖泊、湿地、沼泽和原始林地组成,绵延数十里,横跨内黄及周边诸县。其中地形莫测、发瘴疠、有猛兽横行,常人不敢进入。 而刘征却纵马而前,驾轻就熟。他顺着复杂的地形斗折蛇行,在遮天蔽rì的林木底下兜兜转转了小半个时辰,眼前霍然开朗。南北两侧深山老林夹峙之间,向东是黄泽的无垠水面,向西则有阡陌相连、人烟处处。而浩渺烟波之畔的座台地上,耸立着极具规模的绵延城寨! 城寨中人与刘征显是熟识,眼看刘征疾驰而来,早早地就将寨门打开。刘征纵马而入,急穿大门、二门,直来到位于城寨临水处的座水榭。 水榭之上高踞三人,正在推杯换盏。水榭四周有铁甲武士环列,又有轻歌曼舞演于堂前。 位居zhōng yāng之人,身量极其高大,踞坐在席上几乎比常人着还高。看他面目森冷如铁,胡茬泛黄,印堂又微微发青,似乎正害着病。此时已是夏之交,气候渐暖,他却披着厚厚的皮袍,颈侧还额外裹了条极华丽的狐皮围脖。穿得如此厚重,他脸上却滴汗也无,偏偏身后又有数人侍立,为他呼呼地打着扇子。这场景真是说不出的古怪。 眼看刘征奔来,此人第个开口,冷冷地道:“刘征,你不在安阳收拢部众,跑到黄泽来作甚?”他的语声嘶哑,每说个音节,肺腑之中都仿佛有许浆液呼噜噜地翻滚,听来令人不适。 刘征却丝毫不敢怠慢,他滚鞍下马,伏地禀道:“大当家,我有紧急事宜来报……” 这些年来,大河两岸盗匪蜂起,聚众横行,四处攻略州郡。其中威名最盛、势力最强,连刘征这等悍贼也恭恭敬敬地呼为“大当家”的,只有人。那便是河北群寇魁首,曾与成都王麾下大将公师籓结盟、拥十万之众两度围攻邺城的巨寇汲桑。 听得刘征所言,汲桑将酒盏顿:“讲!” 刘征又施了礼:“大当家,并州刺史刘琨遣使东下邺城,已出滏口!” “什么?”汲桑双眉挑:“你何以得知?” “昨夜我本与安阳的股马贼约定在黑龙泉附近的冉氏旧宅饮宴。我到达之后,因腹中不适,便出外解手。谁知道就在这片刻时分,有数人突然出手,将彼等数十人杀了个干干净净……” 汲桑冷笑声,杀气腾腾地道:“你这厮,于是害怕了。竟然连夜逃回这里来?那些马贼聚啸绿林,彼此火并厮杀是常有的事。你代表我汲桑前去,怎可连这点胆sè都没有?” 他手上微微用力,粗陶所制的酒盏“咔嚓”声,立即崩裂,陶粉簌簌而下。这等腕力,当真可畏可怖。 刘征眼看汲桑面上青气现,知道大事不好。汲桑xìng格粗暴残忍,部下有办事不合心意的,动辄受罚。而近年来,他愈加喜怒无常,甚至变得有些狂躁,深为部下所畏惧。此番若是应对不妥,只怕立时便有xìng命之忧。他急忙向坐在右首人连使眼sè:“非是刘征胆怯,实在是……唉,那下手诛杀马贼之人,大哥也是见过的。乃是并州刺史刘琨麾下骁将陆遥。” 坐在右首边的人,高鼻深目、颌下长髯,竟然正是曾与陆遥在团柏谷血战的羯人石勒! ****** 今天晚了,不好意思。螃蟹不是冉粉,怯生生地想:因此会有读者抨击我么…… 谢谢0快乐每天0、基督3伯爵等朋友的捧场支持哦。 第十三章 内黄(上) 欲望文 第十四章 内黄(中)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十四章 内黄(中) 在团柏谷大战时,旦确定中了晋军火攻之计,石勒倚若膀臂的大将王阳立即向晋军发动了自杀式的攻击,借以掩护石勒撤退。歼灭王阳所部后,陆遥甚至遣人仔细搜索了过火的林地,期望能确认石勒战死的消息。可惜天不遂人愿,并州山地、湖沼,地形复杂,终究还是被石勒沿着溪流逃出生天。 此时“陆遥”二字入耳,石勒顿时大惊:“你可看清了?真是那吴郡陆遥?” 刘征咬牙道:“那陆遥在团柏谷把火烧尽了数百弟兄的xìng命。我如何会认错这血海般深的大仇人?便是化成灰,我也认得他!” 石勒立即起身向汲桑施礼:“大当家!刘征是随我年的老兄弟了,虽然缺了几分勇锐,办事倒还算妥当。此番他焦急赶回,乃是为了将情报通禀于大当家,非惧怯也……还望大当家暂息雷霆之怒,不要降罪。” 汲桑对石勒显然言听计从,石勒既这般说,他悻悻地瞪了刘征眼,低声咆哮道:“滚!” 刘征如蒙大赦地退了下去。汲桑继续饮酒。 “陆遥……陆遥!”石勒反复念着这个名字。 石勒虽无文学,但天赋异禀,极擅用兵。数年来,汲桑率领群贼与朝廷军马相抗,不落下风,赖石勒之力。数月前,他有感于河北群盗皆非成大事之辈,故而远迈群山,投入匈奴汉**中,想要拼杀出个功名成就。 然而就在两个月前的团柏谷之战中,石勒遭到了此生最难忘的失败。数年来纠合的jīng锐部下几乎毁于旦,名为“十八骑”的结义兄弟们丧生七人。尤其是有万夫之勇的王阳、桃豹二人丧生,令石勒仿佛痛失左膀右臂。甚至连石勒本人,都几乎没于大火。被烈焰燎伤的右侧头皮至今也生不出头发,看上去甚是可笑。 石勒皱起了眉头。陆遥这个名字,他之前从未曾听说过,然而偏偏就是这无名之辈,给自己带来了惨痛的损失,使自己成为了他人建立威名的踏脚石! 石勒轻叹声,将视线投向端坐在自己对面的中年文士。那中年文士相貌清矍,意态高古,双眼炯炯有神;两鬓虽稍见斑白,但却丝毫不显老态,反而透出股独特的儒雅风范。 “刘琨遣麾下得力将领陆遥至邺,定然有所图谋。不知元达公……”石勒拱手作揖以示尊重:“……可有见教?” 晋阳大战中,失败的不仅是石勒,纵然以匈奴汉国的兵强将勇,仍受挫于并州刺史刘琨坐镇的晋阳城下。两万匈奴本部jīng兵被歼灭,对匈奴汉国的打击沉重之极。无论是人力的损失、兵甲器械马匹的损失,还是对所有匈奴族人士气的冲击,都是难以承受的。 曾经所向披靡的匈奴汉国经此战后,不得不全面收缩。在南线、放弃了河内郡的若干据点;在北线,将太原国、上党郡让给了并州刺史刘越石。心气极高的匈奴大单于刘渊甚至还大病了场,据说,病情度危急到了火速急招诸子及各部名王奔回单于庭的地步。 但匈奴人自然不甘心就此转为战略劣势。在南北两面受压迫,西面缺乏发展余地的情况下,匈奴汉国考虑在东线的邺城方向打开突破口。至少要促使汲桑为首的河北群盗扰乱司州东部,借以减轻匈奴在河东平阳带承受的压力。 为了催动汲桑等出兵,匈奴人颇费了点心思。虽然石勒率军大败于晋将陆遥之手,可刘渊反而亲自勉励他,称赞他临危不乱之能,并将他提升为扫虏将军、忠明亭侯;随后,匈奴汉国又遥封汲桑为大将军,特赐金印、紫绶。为了册封汲桑的官职,甚至连大单于刘渊的谋主、执掌匈奴汉国机要的黄门侍郎陈*元达,都屈尊纡贵,亲自来到了魏郡。 面对石勒的恭敬求问,陈*元达连连摆手,呵呵笑道:“君侯何必如此客气,你我均是汉王臣僚,若非陈某倚老卖老,在君侯面前应当自称声下官才是。” 陈*元达言语中对石勒很是恭敬,但偷眼去看石勒神sè,却见这羯人面上无丝骄矜之态,不由得心中暗叹。他打起jīng神,继续道:“陆遥其人,于永兴元年末投入并州军中,历年积功而得军主。传言此人善抚士卒、jīng于练兵之法。去岁晋人于大陵惨败,此人独能领军不溃,徐徐退往壶关。左谷蠡王遂亲领大军破之。其后刘琨入并,他依附于刘琨,历任裨将军、牙门将军。曾率军压制太原国南部豪族,后又掩杀我汉国大将乔晞。” “吾闻士卒来报,此人与乔晞将军作战时,曾自称是吴郡人士……那吴郡陆氏乃世代将门,兵法源自家传,非同小可。陆氏族人陆机、陆云,都是近代名士,曾与刘琨同为‘金谷二十四友’之,彼此友善。君侯适才说的不错,此人来善战,二来又有这层渊源在,故而乃是刘琨极其倚重的大将。” 陈*元达将陆遥抬得极高,石勒便觉得舒心不少。毕竟他曾惨败于陆遥之手,若陆遥是个无名之辈,他实在脸上无光;而若陆遥乃是朝廷大将,他便隐约产生“输得情有可原”之感。 石勒稍许前倾身躯,摆出认真凝听的姿势:“原来如此。元达公,还请继续为我们解说。” “石君侯适才说,刘琨遣麾下得力将领东来邺城,定有图谋。吾意也是如此。”陈*元达微微颔首,又道:“汲大将军、石君侯,晋阳、邺城二地,虽隔太行,实系唇齿。晋阳穷困、无资财粮秣所出,但兵锐将勇,士马jīng强;邺城既无良将、又乏强兵;却军资富饶为天下冠。晋阳来使,所求不过资粮补给:而邺城所需者何也?……此二藩旦携手,乃大汉之患!” 陈*元达所说的“大汉”,乃是匈奴汉国之汉,非汉高祖、汉光武之汉。群匈奴人却自居为汉朝的继承者,在石勒这样的羯人听来未免有些可笑。但他本人受汉国官职、意yù借汉国之力对抗朝廷,对此也真不好说什么。于是石勒严肃地点点头,示意陈*元达继续。 “然,大汉之患,亦二位之患也。新蔡王司马腾镇邺以来,为政苛酷,旦夕以聚敛为要。士民rì趋疲敝,而腾无所振惠,唯见财入私门则喜。大将军雌伏内黄湖泽之间,虎视邺城。吾知以汲大将军之英武豪迈,视司马腾如视猪尔。猪虽肥硕,终为猛虎口中之食。然而,若晋、邺二藩互助,使邺城得晋得邺之富饶,邺得晋之锐士……大将军、石君侯,两位还有必胜的把握么?” 陈*元达离席而起,张手作势以加重语气:“大将军、石君侯,两位虎踞河北,都就成了晋人心腹之患。昔年兴兵为成都王司马颖复仇,又是东海王不共戴天之敌。而司马腾乃东海王亲弟,他对两位的敌视,早已根深蒂固。两位不去攻打晋人,晋人迟早也会发兵来剿。当晋人以邺城之资用助晋阳之兵,两位难道打算藏匿于区区黄泽,曳尾于涂中么?昔rì公师将军纵横河北,然而未取邺城在手,便无根基。屠伯苟晞至,公师将军身死、诸军星散。此是前车之鉴,不可不察!” 所谓公师将军,乃汲桑石勒二人的恩主、昔rì率先在河北起兵的成都王故将公师籓。陈*元达提起他来,汲桑、石勒二人不禁动容。 ****** 看,本周末不断!以后也不断!螃蟹仰天而笑,求点击、求红票、求收藏。 第十四章 内黄(中) 欲望文 第十五章 内黄(下)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十五章 内黄(下) 汲桑石勒对视眼,都知道陈*元达所言虽然有耸人听闻的成分,但所言未必没有道理。他二人造反年,杀戮极重,早就成了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无论有没有匈奴汉国的指令,迟早都要起兵与朝廷决胜负。只不过因为去岁公师籓事败,两人自觉兵力不济才暂时隐忍罢了。 并州刺史刘琨麾下大将陆遥来邺城,绝不会是为了游山玩水。如是两地方伯之间正常的公文往来,遣文官即可,何至于令大将出马?要知道,那司马腾以车骑将军之尊都督邺城诸军事,原本就有协调河北各路军镇的职能。晋阳军新破匈奴汉国,锐气正盛。万两藩携手,晋阳之兵挟力克匈奴的威风大举东下,则河北局势定然丕变。汲桑和石勒都承担不起这样的风险。 因而,陈*元达的意图已经昭然若揭:如今最好的选择,莫过于抢在晋阳插手河北之前,起兵! 石勒凝视着汲桑,露出询问的表情。 陈*元达察言观sè,又道:“还有事须得通报两位得知。早在数月之前,我已遣jīng干人手潜入邺城,贿赂收买城中守军。若两位将军决意起兵,邺城上下虚实,我可告知二位,邺城三台之固,我亦可信手除之!” “哦?”汲桑眼中寒光闪烁,似乎已然意动。然而石勒却并无表示。他把玩着手中酒盏,离席而起来回踱步,露出深思的神sè。陈*元达敏锐地注意到了,他来回踱步的步数从来不变,每踏步的距离也绝无差异,仿佛是用尺子仔细量过。 过了半晌,石勒才停下脚步。他凝视着陈*元达,慢慢摇头道:“陈侍郎,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我以为,眼下不易妄动。” 陈*元达不禁微怒,他是汉王刘渊布衣之交,举凡军国大事无不参与,虽然官不过黄门侍郎,所到之处,谁不恭恭敬敬地称声“元达公”?如今自己代表汉王来这穷山深泽,可说是给足了这伙河北贼寇颜面,这石勒竟敢当面拒绝自己的要求,着实无礼。 心头这么想着,他面上并不体现出来,只是平静地问道:“君侯何出此言?” “大当家与石勒既受汉王册封,便是汉王的臣子,汉王若是有意,只消声令下,我们立即起兵与朝廷作战,绝无二话……但陈侍郎却何必撺掇我们去攻打晋军重兵所据的邺城?纵然陈侍郎手段通天,能够收买晋人,可邺城数万驻军总不见得尽数被收买了。万事有不谐,如之奈何?难道……”石勒微微眯起双眼:“难道在陈侍郎眼里,我们数万弟兄,都是死不足惜的棋子?” 此言出,陈*元达便知匈奴汉国的图谋早已被石勒看破。想要说动这批贼寇为匈奴汉国出力,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那汲桑固然勇武强悍,是草莽中的英雄;这石勒是心思缜密,绝非用言语上的诡计所能打动。看来,若没有实质xìng的承诺,此番潜来魏郡万难有所成果了。他心思急转,口中却哈哈大笑,借以拖延时间。 过了许久,汲桑已经露出不耐烦的神sè。陈*元达这才慢慢开言: “汉王殿下自元熙二年即位改元,至今已有三年了。这三年来,虽然屡次杀得晋人闻风丧胆,汉国的疆域却始终局促在并州地,不能伸展。这样的形势,两位自然都看在眼里,我也无意隐瞒。但两位看来,这究竟是为何呢?难道是因为我匈奴汉国的将士不够骁勇善战么?是因为冒顿单于以来数百年积累的威望不够崇高么?” “你们匈奴人拿晋人没办法,我们也杀不出个结果……”汲桑往嘴里丢了快肉骨头,咯吱吱地嚼着:“就因为晋人的兵力太啊。好不容易杀败他们几万人,不知从哪里又调过来几万人。简直和割草样,割了茬还有茬,总也割不完。” 张口闭口“你们匈奴人”“我们”……这厮竟是浑没有把自己当汉国的下属看。陈*元达眉头微微跳,强忍着没有发作起来:“石君侯以为呢?” 石勒缓缓地道:“我石勒原本只是个贫苦羯奴,全赖汲大当家搭救,才能够纵横快意,不受制于人。然而,这数年来虽说厮杀的痛快,也忍不住时常考虑,这马背上的rì子何时才有个了结?” “嘿,石勒你想的太。这天下之人哪里杀得尽,要什么了结?”汲桑噗地喷出口嚼不烂的筋肉,冷笑着打岔:“便是这般,闲时喝酒吃肉,兴起拔刀杀人,痛痛快快便是最好!” 石勒苦笑道:“勒不过凡夫俗子,哪里及得大当家的神勇?只能为大当家分担些琐事,想想那些鸡毛蒜皮。” 他转向陈*元达继续道:“石勒是个目不识丁的粗人,但也曾听人谈说天下大势。这大晋居四海之中,辖有十九州、百七十三郡国,地域辽阔,方制万里,户口数以千万计。我们这些局促于湖泽密林的贼寇,不过是这庞然大物身上的蚊蝇而已。如果连大单于都对之束手无策,我们这些胸无大志的厮杀汉子,就没有办法了……” 石勒固然是jīng明强干,那汲桑貌似粗鲁,其实却也谨慎,两人搭档说了几个来回,竟然半点正经口风没露。 陈*元达暗叹声,摇头道:“两位真是太谦虚了……若果真以为大晋强盛不可撼动,两位何必自苦如此?倒不如早早地自缚跪拜在官府之前请降才是……” 小小地刺了汲桑、石勒句,陈*元达肃容道:“大晋江山虽广、人民虽众,但我大汉乃应天景命,承运而起,自有策略应对。如今的大晋天下,虽然州郡尚有强藩坐镇,但国都洛阳中,东海王与皇帝矛盾重重、彼此争竞,全无振作之意。” “汲大将军、石君侯,二位可曾见过屠杀耕牛?那耕牛重有千斤,力大无穷,若是以利刃刺之,根本不伤筋骨,反而会激发起耕牛的蛮xìng。除非……”他顿了顿,做了个提刀刺击的动作:“除非直刺其心脏,举致命!” “陈侍郎的意思是……”石勒前倾身体问道。 陈*元达加重了语气:“实不相瞒,就在上月,大单于已接纳我汉国侍中刘殷、王育的谏言,将会决机掷,先定河东,再建帝号,随后倾师鼓行而南,举攻取洛阳。随后越潼关、克长安而都之!” “什么?”汲桑、石勒俱都吃了惊。 陈*元达沉声道:“我大汉无意再与晋人在关东纠缠,而将会全力以赴攻取洛阳,倾覆洛阳朝廷。此后,再转向关中,据关中先秦旧地。” 陈*元达轻抿了口茶水:“至于关东六州之地、江山万里……汲大将军、石君侯都是天下罕见的英雄豪杰,我大汉愿意分茅裂土,与君分享。两位若是有意,尽可随意取之。”此言出,便等若是给予了汲桑石勒等人方诸侯的地位,并明确以河北、中原为二人的势力范围,匈奴汉国绝不会插手。这个承诺,可比区区几个将军号重的太。 “以何为凭?”石勒紧迫追问。 陈*元达笑了:“自然是邺城!” ****** 昨天是《扶风歌》发布以来收藏增长最凄惨的周,好吧,螃蟹大概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了。 感谢每天投红票的朋友们,虽然不能全数知道诸君的尊姓大名,但请各位能切实体会我的心意。 另外还要谢谢小robert、房先生1987的捧场,螃蟹顿首。 最后提句,读者们中间不知可有擅长解梦的?螃蟹昨rì梦,梦见有陨星即将撞击地球。这陨星漆黑、上有闪光,硕大无朋,占据半个天幕之。螃蟹本估计它会落进某处大洋,于是急忙用胶带封了许箱笼,作为浮物以待海啸。岂料这陨星直直地往我家砸来,轰然巨响下,整个城市俱被拍成渣渣……其间惊心动魄简直无法言语表达,却不知主何吉凶? 第十五章 内黄(下) 欲望文 第十六章 朱门(上)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十六章 朱门(上) 汲桑等三人的密谋,陆遥等人毫不知晓。既然此行时间并不紧迫,他们索xìng便在冉氏庄园好好休整,以解翻山越岭的疲惫。陆遥又令何云、楚鲲四处搜寻地方大族、乡老,仔细打听这附近哪些人家遭到马贼抢掠,意yù将贼人掳掠的妇女、孩童等送还。 丁渺对此举大是不耐,甚至薛彤等人也觉得无须如此费事。但陆遥以现代人的思维,实在没法将这些妇孺弃之不顾。在接下去的三天时间里,他亲自带人往来于安阳县的各处村落,将名名妇女孩童送还到他们的家中。 然而,由于安阳地几番遭到兵灾,原有乡、里、亭三级地方机构绝大数都已经被摧毁了。除了些举族而居的大姓人家以外,其它农庄、村社之类也都很少保留,居民流离失所的很,彼此之间原有的联系也都断了。虽然陆遥很是尽心,最后还有若干人实在难以找到家人、抑或家人尽数没于贼手的,没奈何,只得并托付给地方豪族了。唯有那个叫冉瞻的孩子紧紧跟着陆遥,寸步不离。 那些马贼意图绑票勒索,故而掳来的妇孺有不少出身大户人家。将他们送还时,家人们对陆遥行千恩万谢,每每赠送了金帛礼品,陆遥百般推辞不得。最后因为礼物数量太,出发前往邺城时,不得不单独腾出两匹驮马来装载。 路上,胡六娘都在艳羡地注视着那些礼物。陆遥正策马从她身旁经过,便听她喃喃道:“三天工夫,竟然得了这许财帛!果然黑吃黑才最划得来啊……” 陆遥不禁连连摇头,这位胡大寨主真不愧是绿林英雌,三句话不离本行。 转念想不对,他赶紧清了清嗓子,沉声道:“大寨主,我们行事代表的是朝廷,所作所为乃是为民除害,不是黑吃黑!” 胡六娘不屑地看了陆遥眼:“所以说你们黑啊……这天底下,还有比朝廷黑的么?” 这真是没法谈下去啊。陆遥催马加鞭,直接越过胡六娘到队伍前方去了。 自安阳至邺县已然不远,而且马平川。众人行路极快。 除了丁渺、胡六娘等寥寥数人以外,其余各人都是第次来到这片昔rì号称称富庶为天下冠的三魏地区。然而路行来,沿途只见田地大片抛荒,不少村落空无人。只有乌鸦扑棱棱地从乱葬岗上飞过,发出粗噶难听的叫声。 薛彤手搭凉棚四面眺望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道:“此地如此荒残,与我想象中大是不同。” “这些年来,并州固然是兵连祸结,民不聊生,山东各地又好得到哪里去?只说太安二年的次战乱,幽州王浚发鲜卑、乌桓突骑二万人南下攻打成都王司马颖,沿途士众暴掠,死者极众。攻陷邺城之后,胡人大掠妇女,其行径如寇盗。回程途中,胡人的暴*行连王浚本人都看不下去了,于是下令有敢挟藏者斩。结果,胡人将掳掠的妇女尽数沉于易水,死者八千余人。”陆遥叹息道:“我不知邺城如何,但河北各地的繁荣景象,应该早就不复存在了。” 又行不了半rì,便听得何云在前头兴奋地大叫:“看!三台!” 众人急催马向前,不远就见楼台耸峙,直入云端。 行人中,丁渺曾经游历过魏郡,乃识途老马,于是为众人解说。 后汉建安十三年时,曹cāo彻底击败袁绍,全有冀州,遂罢三公,自为丞相,设丞相府于邺城遥控朝政。其后,汉献帝加封曹cāo为魏公,以冀州之河东、河内、魏郡、赵国、中山、常山、安平、甘陵等十郡为魏国,定邺城为魏国国都。曹公于是对邺城大加营建,在此期间,最有名的建筑物莫过于三台。 所谓三台,是金虎台、铜雀台、冰井台这三座高大建筑的合称。这三座高台位于邺城的西城墙上,由南向北字排开。金虎台高八丈,上有房屋百三十五间;铜雀台高十丈,有屋百余间,在台顶又建五层楼,高十五丈,窗皆用铜笼罩装饰;楼顶又立高丈五尺的铜雀,天气晴朗时,数十里外可见流光溢彩,仿佛仙居;冰井台亦高八丈,台下建有深井,以供藏冰、藏粮、藏煤之用。 金虎、铜雀、冰井三台南北排开,相距各六十步,高台间用浮桥式阁道相连,开启则三台相通,关闭则zhōng yāng悬绝。陈思王《铜雀台赋》中云:“揽二桥于东南兮,乐朝夕之与共”,即此也。 三台这样的建筑物,方面等若现代的迪拜塔、纽约世界贸易中心之类,是经济实力的炫耀。三台之宏丽,恰足以衬托邺都之壮美。同时,其又具备极其强大的军事防御作用,登临三台,以邺城为中心的数十里方圆内,任何动向览无余;而三台本身是难攻不落的军事堡垒,若张强弓硬弩于台上,可以压制广大范围的敌军,确保战场主动。 三台属于军事要塞,且台下有武库、马厩等重要设置;而三台以外四十里,是昔rì曹公开掘漳渠堰用以编练水军时形成的大片水面,所以作为邺城西门的金明门颇显交通不便。用于迎接往来宾客的是设在东门建门外的著名馆舍建安驿。 陆遥等人于是折而绕行向东,经邺城南面的凤阳、中阳、广阳三门,准备往建安驿投宿。 当他们真正贴近邺城这座天下名城时,不得不承认这河北通衢的繁华盛景,与荒僻的并州大不相同。虽未入城,却已见往来行人摩肩接踵、往来如织。放眼四望,有纵骑出入于华丽庄园楼舍的红男绿女;有沿途喝道、威风八面的官吏大员;而的则是沿途乞讨、形容憔悴的流民,他们聚集在片片污垢的窝棚之间,有很人已经瘦得宛如骷髅般。 迫于战乱威胁,大批豪族脱离田土,来到邺城安身,他们掷千金,纵意豪奢,使得大量财富喷发式地投入到这个城市;而同样被战火所迫的失地农民也群聚于此,期待着能在豪门贵胄的靴底之下找到生存的机会。毫无疑问,这是种畸形的繁荣状态。 众人策骑穿行于汹涌人cháo之间,待到建安驿所在,丁渺却先愣神。 这建安驿原本是官营驿,建筑规模宏大,本朝大文士左思的《三都赋》中亦曾有提及。同时,建安驿也是邺城东门外的处军事堡垒,除了驿馆舍之外,还有驻军以作防御,气象素称森严。非往来官吏不得入住,最是体现身份差异。 然而此刻落在众人前方的,却是片极其喧闹的集市。眼中但见列隧百重、罗肆巨千,楼宇鳞次栉比、邸舍客栈林立;耳中被灌进的是人声喧闹、萧鼓齐鸣,胡声羌曲夹杂以闻;有鼻子灵便的,又闻到空气中弥漫着酒香、肉香、女子敷粉兰麝之香…… 丁渺忍不住揉了揉眼:“莫不是走错了路?” ****** 突然发现又上了历史军事类首页,揉揉眼睛,真是意外之喜。 感谢这些rì子以来始终红票支持的浮生、铁手、laoqi512等朋友,另外还有很投票但未必签到的朋友,谢谢大家,螃蟹定努力。 第十六章 朱门(上) 欲望文 第十七章 朱门(下)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十七章 朱门(下) 丁渺眯着眼看了又看,才道:“此处确是建安驿,你看远处那栋高楼,便是驿所在……可这附近如何会这般样子?” 行人好奇地四面观看,走走停停,陆遥又令何云提前准备好印信、堪合等物,片刻后便来到那高楼跟前。 这高大建筑高有三层,雕梁画栋,极尽奢华。正门前立着根人合抱粗细的旗杆,旗杆上面锦缎横幡迎风招展,幡上赫然是三个大字:“红袖招”。众人往门里去打探,只见莺莺燕燕、红男绿女,才看了两眼,但觉香风扑面,两名身披艳丽裙服的女子脚不点地地从门里迎出来。 两女都是绝sè,身姿婀娜,体态妖娆。她们向陆遥等侧身施礼,随即娇声笑道:“几位郎君面生地很……”这这……这分明是座青楼! 众人都是厮杀汉子,哪里见过这般红尘软香的景象,时间俱都耳热心跳、面如土sè,急步退避出很远。何云年方少艾,血气方刚,边往后退避,还没忘了再偷看两眼;待到转过巷口,他又偷窥了胡六娘两眼,似乎觉得两女的风姿与当rì伏牛寨上的大寨主颇有共同之处。 胡六娘可是个生有七窍玲珑心的女子,哪里感觉不出来?顿时大怒,杏眼含霜,狠狠剜了何云眼。 想了想,她粉面带煞地冲着丁渺冷笑:“丁将军,你莫非是存心消遣我们么?” 丁渺面红耳赤,连连拱手:“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全赖丁某瞎了眼,带错路了。诸君莫急,待我重新仔细寻觅……” 正焦虑的当口,忽听身边不远处有人嗤笑。个老者看着陆遥等人的狼狈姿态,忍不住抚髯大笑起来。 丁渺大怒,旋风也似地扑了过去,双手握拳道:“老头,你笑什么?” 以丁渺的威势拳下去,这样的糟老头便是十个也打死了。那老者却偏偏不惧,他作揖道:“这位军爷莫怪。老朽自在此处行商,每隔十天半月,都能看到行经此处的官人吃瘪,是以老儿仍不住发笑,并无藐视诸位之意。” “这位老丈所说……究竟是何意?”陆遥问道。 “军爷,你有所不知。这红袖招,便是昔rì的建安驿了。” 这老儿不过是个寻常小贩,言语夹缠不清,陆遥盘问半rì,方才明白。 原来自从新蔡王司马腾移镇邺城以来,极少理会庶务,诸事都仰赖新蔡王郎中令周良。这周良为人与司马腾般,俱都吝啬贪财不过。数月前,周良看中了建安驿的地势,于是禀明司马腾,撤销了此地驻军和驿的编制,又令门下恶奴软硬兼施,强迫xìng地收买了建安驿附近的大片土地。最后,他再约请四方豪商,以原来的建安驿为中心,兴建起座大市。 邺城乃河北jīng华所在、素称繁华,放眼天下,其富裕程度仅次于洛阳而已;建安驿又正当交通要道,车水马龙。这座大市旬月之间便兴盛起来,举凡粮食、盐、酒、茶叶、杂用器具、各类牲畜无不经营,各种香料、金银珠宝等也有专门的店铺,甚至还有专门贩卖奴隶的所在。而大市既然兴盛,围绕着大市的周边地带,各种邸店、酒楼之类,也如同雨后笋般相继而起。如此来,那周良自然是rì进斗金了。 陆遥听得眉头大皱:官商勾结盗取朝廷所有的土地,随后再加以包装出售,从而谋取暴利,这岂非是后世“潘仁美”之流的滥觞么?想不到在千年前的西晋末年,就以有这等生财妙手,时间,他简直要以为周良这厮是另个穿越者了。 耳边却听得沈劲有些不耐烦地问:“老丈,你却不曾说得那红袖招又是什么来路?” 老者连忙解释,那红袖招乃邺城最著名的青楼,美食、美酒、美女、种种享乐无不应有尽有。女主人花氏最是长袖善舞,与新蔡王、长史周良、魏郡太守司马瑜等人交好,故而才占了原来建安驿的风水宝地。老夫听得传言,想要寻新蔡王办事的,如得了花氏言相助,十成之中便成了九成九。故而邺城的官员们有聚集才这红袖招中奉承花氏的。” 那便是类似于现代高级夜总会之类的销金窟了,那花氏不仅是交际花,显然还是个高级掮客。陆遥点了点头。 却见沈劲跃跃yù试地道:“道明,咱们不就是寻新蔡王办事的么?既然那红袖招有如此奇效,我们不如就去坐坐?” 陆遥瞪了他眼,向众人道:“既然驿不存。我们且进城去,去寻邸店歇息。” 众人逶迤进城住店不提。 次rì清晨,陆遥早早起身,换了身文官服sè,携了越石公书信与有司文牒,自觉整束停当之后,便启程前往位于邺城北部的官署区求见新蔡王郎中令周良。 邺城内部的格局,宫殿在北,市里在南,自中阳门有长街直抵宫门,夹街建有各部官署。这些建筑为昔rì曹cāo初建魏国时营造。魏武帝经营邺城之时,已有自为周文王的篡逆之心,故而各所宫殿、官署规模十分宏大,足以容纳个具体而微的小朝廷。新蔡王虽系宗室亲蕃,但王国属官自师、友、文学以下不过二百余人而已,纵使车骑将军官署与魏郡太守官署又占去若干空间,充其量也只能占据两成的房舍。陆遥路行来,偶尔甚至会听到鸟鸣之声,显觉得冷清。 待得靠近郎中令府,突然便觉车马粼粼,此刻天sè尚未全亮,已有至少上百人在府门外屏息等候。 按照本朝制度,郎中令、中尉、大农为王国三卿,位高权重,非当世俊彦不能为之。士衡公就曾因“伏膺儒术,非礼不动”,得以担任吴王郎中令。新蔡王却选中了周良这个聚敛盘剥的好手担任郎中令,着实有些特殊。 果然,周良既为郎中令,便有上行下效者。陆遥好不容易从人堆里挤出,递上文牒,口称并州刘刺史使者,想要拜见新蔡王殿下和郎中令的时候,那看门人面sè猥琐,味在那边旁敲侧击,意图索取贿赂。陆遥只作不闻,摆足了公事公办的架势。看门人顿时便怒了,鼻孔朝天地嗤笑声,扔下句:“你且候着吧!”转身便去应付他人。 陆遥也不发怒,行礼如仪道:“好。” 这rì,自早至晚,陆遥都没能踏入郎中令府半步。眼看其他各sè人等进出川流不息,唯独陆遥孤身立于门侧,旁观者有指指点点的。陆遥不去理会他们,他眼观鼻鼻观心,悠悠地过了整个白天。 夕阳西下时分,那看门人出来,上下打量了陆遥几眼。陆遥在门外了整rì,神sè居然并不显得特别疲累。面上虽有风尘,眼光却温和如旧。那看门人既在打量,陆遥便坦然对他,神情毫无不快,亦不主动开言。看门人原打算寻衅,这时反倒感觉滞,顿了顿才粗声大嗓地道:“今rì郎中令公务繁忙,无暇见你。你明天再来吧!” “是。”陆遥转身自去。 ****** 能够始终在红票榜上徘徊,全赖各位读者朋友支持。螃蟹再拜顿首。 另回凤铭如意朋友的话:存稿是有的,但是螃蟹码字慢,最近缩水的着实厉害……业余选手没法和专业人士比手速啊…… 第十七章 朱门(下) 欲望文 第十八章 乞活(上)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十八章 乞活(上) 第二rì,陆遥照旧凌晨便至郎中令府等候,依然未得入府,晚间便被打发回去。 陆遥连着两rì吃闭门羹,自丁渺以下诸人俱都不忿。陆遥安抚他们,倒花了好大的气力。眼下的局面,他心里自是明白不过:越石公新任平北大将军,已是声望极隆、风头极劲的地方强藩,而自己在某种程度可视为越石公的代表。周良这厮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于折辱并州使者?这番为难,说不定正遂了新蔡王的心意,非周良人无礼也。 第三rì,陆遥依旧在外等候。那看门人似乎是下了狠心,硬是不替陆遥通报。陆遥也不与他说,自顾候着。他养气功夫既佳,体力又很强盛,只将这当作每rì里桩练功了。 快到晌午时分,阳光有些猛烈,陆遥贴着墙角的yīn凉着,半闭着眼假寐。正在神思飘逸的当口,忽听有人惊喜地道:“那边着的,莫非是陆道明么?” 这声音煞是耳熟,陆遥抬眼去看,只见不远处名jīng悍武官甩镫下马,大步前来,正是昔rì并州军的同僚,曾经率将士护送竟陵县主的校尉李恽。 李恽几步就到了陆遥身前,攀住他的肩膀狠狠摇晃了几下:“哈哈,哈哈,道明,果真是你!” 陆遥笑着施礼道:“李校尉,好久不见。”李恽待人诚挚,又确有行军用兵的才能,昔rì同在司马腾麾下时,两人便有些交情。何况数月前伏牛寨后的无名小河畔,李恽率领锐卒及时赶到,救过陆遥的xìng命,陆遥对他自然颇有好感。 李恽笑道:“道明,伏牛寨别后,晃半载不见,我可时常想起你……曾听往来邺城的旅人说起,晋阳大战时有勇将名唤陆遥的,单骑突入匈奴大军斩杀冠军大将军乔晞……又听说,这陆遥智计百出,把火烧了匈奴数万人马!哈哈!哈哈!好威风!好煞气!” 陆遥委实不曾想到自己的名声居然已经传到了并州以外。李恽迭连声的称赞反而令他有几分尴尬,连连摆手道:“李校尉,村妇愚夫们以讹传讹,哪里信得?只不过侥幸打了几个胜仗而已,乃刘刺史用兵得当之故……” 李恽猛地拍拍陆遥的肩膀:“道明何必这般韬晦?咱们并州的老兄弟打败了匈奴狗子,扬名天下,我李恽实在是高兴!” 看得出来,李恽确实是发自内心地欢喜,他大声呼喝着夸赞,嗓门又大,使得郎中令府门前许人都注视过来。陆遥觉得狼狈,连声逊谢不已。 又说了几句,李恽退后半步,端详着陆遥的衣着,突然狐疑道:“你这身打扮,很是扎眼啊,难道你改去舞文弄墨了?” 与李恽同来的是位四十岁上下的武官。此人身高不满四尺,体魄却很雄健,双肩尤其宽阔有力,显然也是员沙场悍将。他笑着打岔道:“将军,此处非是闲谈之所,两位不妨找家酒肆,坐下慢慢说。” 李恽拍额头道:“是是,老薄说的对。我疏忽了,道明且随我来!” 陆遥望了望郎中令府,犹豫道:“李校尉,我今rì却是要请见周令……” “周良这厮,见他作甚?”李恽冷哼声:“道明,李某因为前次护送县主之功,已晋任扬武将军,在新蔡王身前颇能说得上话……你有什么事,我替你办,包管妥帖,岂不胜过找那杀才十倍!来来来!” 在原司马腾麾下并州诸将校中,李恽的xìng格最数内敛深沉;何况他官位较之聂玄、陈永等并州大将较低,因而平时言语不,很是低调。但今番见面,李恽的谈吐言语却显得张扬了不少。显然,前次护送竟陵县主回返洛阳,使他颇得了不少好处,如今无论地位还是实权,都非复吴下阿蒙了。 李恽不由分说,拉着陆遥便走。感觉像是当街劫持般。 三人脚程都快,眨眼工夫就到了城南家酒楼落座,叫了些蒸饼,又唤取酒来饮。 李恽先介绍了同行的中年军官:“道明,这是我的副手薄盛。乞活军五校尉之。” “乞活军?”陆遥奇道:“这是朝廷新设的军号么?” “新蔡王东下邺城来,并州官吏、军民二万余户随之逃难,就食于魏郡、广平、阳平这三魏之地,自称‘乞活’,取乱世之中挣扎求活之意。其后新蔡王拣选其中jīng壮者从军,以田禋、赦亭等五校尉分领,统归于李恽将军麾下,号曰乞活军。”那名叫薄盛的中年军官答道。 他谈吐颇显文雅,口音却有些古怪,似乎咬字不是很准。陆遥忍不住看了他眼。 李恽哈哈笑道:“道明,薄校尉乃乌桓后代,自从魏武帝时就世代效力朝廷的。当年在并州时就是军中勇士,怎奈时运乖骞,始终屈沉下僚。故而道明不识。” “原来是将门世家。六郡乌桓百年来号为天下名骑,陆某敬仰已久了。”陆遥拱手示意,客气地道,随即又笑道:“昔rì并州jīng锐,如今尽在李将军之手。可称人得其位、位得其人。” 薄盛这种汉化胡人,有时比般的汉人注重礼法。听得陆遥称赞,他拱手还礼,虽是武人,举动丝毫不显粗陋,反倒有种豪迈的气概。能在数万并州流亡军民中脱颖而出的,果然不是寻常人物。 陆遥的小小恭维,也使得李恽颇有几分自得。他为陆遥斟了碗酒:“莫要学文人酸腐作态,道明且说说别后情形如何。” 陆遥自没什么好隐瞒,便将这数月来的经历讲来。 当他细述自己投入越石公麾下,冲锋陷阵、击退匈奴偏师的经过时,李恽端起酒碗,连干了三大碗。他挥手抹酒水淋漓的胡须,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我辈武人,正该如此!”待到说到越石公临危不惧,曲胡笳震慑万军,李恽是连连赞叹,拍案不止。 感慨了许久,李恽与薄盛对视眼,叹道:“若新蔡王殿下有刘刺史的三分勇略,当rì也不至于……唉……” 但凡是昔rì并州军的袍泽弟兄,恐怕都对司马腾当rì的昏庸举措失望。此番李恽与陆遥旧友相会,聊不到几句,果然又转到这上头来。 陆遥只能顾左右而言他,如今他已非新蔡王的部下,又是受越石公所命前来拜谒新蔡王的使者,对此实在不好所置喙。 倒是薄盛怕是喝了几杯,脸sè通红地道:“陆将军得用于越石公,是以锥处囊中也,久必脱颖而出,诚乃幸事。我等当时畏惧匈奴侵逼才随新蔡王来到邺城。现在想来,委实后悔!” 这话连李恽都觉得有些唐突,于是举碗道:“喝酒喝酒!” 当下三人边喝边谈。陆遥自来量浅,唯沾唇而已;李恽、薄盛二人都好饮,酒到杯干,情绪愈发热烈。陆遥又说起自己得越石公青眼举为秀才,有受命为平北司马,李、薄二人俱都是艳羡不已。毕竟对于纯粹的武人来说,如李恽这样个杂号将军就到了尽头,除非转为文职,仕途才踏上新的起点,此后州郡台阁无所不可了。 又攀谈了片刻,陆遥便说到自己受命拜见新蔡王,想请新蔡王看在赵魏互为唇齿的份上以军资援助晋阳。李恽打出个酒嗝,重重叹了口气:“此事……咳咳……我看越石公未免有失计较。道明啊,你莫要抱什么指望……” ****** 点击超过二十万了,吼吼,螃蟹哈皮的很。谢谢各位读者朋友的支持! 第十八章 乞活(上) 欲望文 第十九章 乞活(下)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十九章 乞活(下) 新蔡王身为宗室,又任车骑将军、都督邺城诸军事。大晋在大河以北的冀、并、幽、平四镇方伯,官爵皆在新蔡王之下,朝廷中枢以新蔡王节制河北诸州之意甚明。这令越石公十分不快,所以派遣出身并州军残部的陆遥来邺城,便存了向新蔡王示威之意。陆遥自忖被夹在这两位朝廷高官之间,若不能忍辱负重,只怕是有得苦头要吃。 但陆遥很清楚,正是因此,新蔡王少少总会拨付些许资财粮秣给晋阳。世人皆知,并州屡遭战乱,已经穷困到了无以复加的境地,无论人力财力物力都濒临枯竭。若新蔡王真敢毛不拔,万并州有甚闪失,天下人只会嘲笑那位坐拥数万大军却屡战屡败、丧师失地的前任并州刺史。新蔡王虽然无能,却好面子,绝不会允许自己沦为天下笑柄。 这局面陆遥能看得分明。以李恽的地位、眼光,自然没有走眼的道理。可他却断言晋阳的求助必然无果,这令陆遥很有些愕然。 “李将军,何出此言?”陆遥问道。 “我李恽敢这么说,自然有十足十的理由。“李恽仰脖灌下碗酒,将酒碗重重顿:“如今的邺城,已然府库枯竭、绝无余财了,哪里能支援并州?” “李将军莫要诳我……”陆遥连连摇头:“魏郡户口繁盛甲于河北,邺城又是天下知名的通衢大邑。自汉魏禅代以来几经用心经营,本朝倚之为司州屏障。邺城之富饶,天下咸知;邺城得东海王的重视,河北资财聚集于此,也是众所周知。新蔡王既治邺城,只消取府库中纤毫之物,便足以抵得上晋阳全城支用了。” 他瞥了李恽眼,半开玩笑地道:“难道是因为觐见新蔡王不易,李将军故意设词推托么?” 李恽变sè道:“我李恽岂是信口胡言之人!” 他看了看左右,俯身向陆遥低声道:“不瞒你说。自从新蔡王主政,地方财赋皆入其私门,不复为国家所有。如周良、石鲜、司马瑜等,皆以奢靡相尚,rì夕窃盗府库自肥。吾特曾往军府查询历年积存军资,早已被贪蠹之辈瓜分殆尽!” 薄盛在旁点头道:“李将军所言不错。令人发怒的是,新蔡王本人极其侧近资用甚饶,却声称邺城府库虚耗,发放不出军饷。将士们怨声冲天,吾等几乎都弹压不住。” 他猛拍身前的案几:“长久下去,若万有变,如何是好?” “你说什么?万有变?”李恽斜视薄盛,冷笑道:“前些rì子,车骑长史羊恒、从事中郎蔡克进言,劝说新蔡王加强武备,莫要令汲桑流贼有机可乘。你道新蔡王殿下如何说?殿下说:孤在并州七年,胡围城不能克。汲桑小贼,何足忧也!于是将羊、蔡二君乱棒逐出,荒废军事如旧!” “唉!”薄盛举起酒碗向陆遥比了比,仰脖又灌了下去。 “蔡克?”陆遥吃了惊:“你说的蔡中郎,竟是那位陈留蔡克蔡子尼么?” “呃……正是此君。”李恽打了个酒嗝:“这位蔡中郎原本好好地在家隐居。新蔡王半强迫地将他征辟为从事中郎之后,又全没当他回事。可惜了,可惜了。” 蔡克蔡子尼乃是《徙戎论》作者江统的陈留同乡,年少即享大名。此君博涉书记、xìng格刚直,被尚书左仆shè山简赞为“今之正人”。太安年间,蔡克为成都王司马颖东曹掾,当时士衡公为jiān人陷害,连累陆氏族将受诛戮,蔡克曾流涕免冠为士衡公请命。虽然最终并未能劝得成都王回心转意,但对于陆遥而言,此举足以令他深深感激、牢记至今。这般人物却遭司马腾轻侮,难怪李恽薄盛都看不下去。 “莫说是魏郡的郡兵,就连我们乞活,不也是有顿没顿?”薄盛也把酒盏重重顿,用力没把握好,酒盏骨碌碌地滚了下地:“随新蔡王东下魏郡的并州两万余户,如今有少能吃上饱饭的?给我们几个将军号、校尉号就不管不顾了,以为将士们都是吃草的么?乞活,乞活,再这样下去,眼看就乞不到活路啦!” 陆遥连连摇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他苦笑起身替薄盛取回酒盏:“慎言,慎言。薄校尉,你醉了。” 这rì,三人对座而饮,直到夕阳西下。待到分手时,李恽醉醺醺地拍着陆遥的肩膀:“道明,今天故交相遇,我说的了点,别往心里去……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明rì早上,你到新蔡王府门前等候……我领你入府觐见!咱们都是厮杀汉子,不受那些小人的气!” 他越说声音越大,显然是喝高了。薄盛的脸sè通红,总算脑子还算得清醒,于是扶着李恽七倒八歪地走了。 陆遥目送着两人离去,自去牵马回客舍歇息。 李恽其人在昔rì并州军的高级武官里,算是为人非常可靠的,既然他答应明rì为自己引见,今rì便无需去捧周良的臭脚了。 对于觐见新蔡王这件事,陆遥并没什么兴奋感。昔rì司马腾还是东瀛公并州刺史的时候,陆遥就曾以部下军主的身份见过他,委实对他印象不佳。 何况以越石公的倨傲xìng子,必然认为自身足以力挽狂澜,哪里会为了些许粮秣资财俯身求人?不过是由于东海王既有书信,故而不得不遣人走遭邺城罢了。明rì自己见到司马腾,便说上两句场面话,将越石公书信呈上即可。 倒是须得认真筹划下步。拓跋鲜卑祭天大典将近,自己该如何去做?邺城事了后,须得先往信都去走趟,联络冀州刺史丁绍,其间就用得上丁渺丁文浩。 再之后是代郡。代郡胡汉杂处、形势很有些特殊。究竟该怎样才能完成越石公交代的任务,这就复杂的很了。要看冀州的丁刺史能给予少助力、要看胡六娘在代郡的人脉能够提供少帮助、要看猗卢和禄官这叔侄俩的对抗到了什么程度、要看作为正式使节的温峤有什么举措……想来想去,也只有随机应变四字而已。 陆遥慢慢踱步,往城南的馆舍行去。突然又想到:丁渺、薛彤倒也罢了,沈劲等人受了自己严令,整rì里候在客舍不出,只怕已经无聊地憋出病来。是不是也该让他们出去散散心? 次rì清晨,陆遥不再去往郎中令府,而是前往南北长街尽头的司马门等候李恽。 李恽果然应约而来,径自领了陆遥入内。那司马门之后,依次是显阳门、宣阳门、升贤门,最后才到新蔡王、车骑将军、都督邺城诸军事司马腾的rì常办公处所听政殿。纵使有李恽引见,朝廷诸侯王的规矩毕竟极大,新蔡王不是那么容易见到的。是以,陆遥依旧做好了消耗整rì的准备。 然而,陆遥怎么也没想到,正当他整顿心情,等待觐见的时候,场yīn谋悄无声息地展开了。 ****** 点击破二十万咯!为了这个卑微的成绩,请允许苦逼写手螃蟹加章以资庆祝:) 谢谢大家!谢谢cctv!谢谢芒果台!谢谢我的歌迷朋友们!谢谢我的经纪人! 第十九章 乞活(下) 欲望文 第二十章 红袖(上)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十章 红袖(上) 邺城的北面都是官署、宫殿,西边是园囿,东边是高官所居的戚里。普通百姓都聚住于南城的思忠、永平、吉阳、长寿等里坊,又有名为通商的里坊,专门用来安置富商大贾。 陆遥等人入城以后,寻了通商里内的家邸店住宿。那邸店的后院有间颇显冷清的小屋,平rì里通常用来堆放些杂物之类,此刻杂物虽已收走,屋里仍然弥漫着股发霉的气味。此刻,几条雄壮汉子鬼鬼祟祟地聚在屋里商议着什么。 “怎么样?干不干?”沈劲咬牙问道,脸sè颇有几分狰狞。 何云将他的面庞隐没在窗棂的yīn影间,但摆在桌上的双手微微颤抖着,暴露出了他内心的挣扎:“这样做,万被将军知道了怎么办?” 沈劲从鼻孔里吹出不屑的冷笑:“他妈的,你怕个屁!陆道明还管得了这个?” 房间里突然传出咕嘟声,原来是坐在角落里的楚鲲咽了口唾沫:“沈队主,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毕竟陆将军有吩咐在先……您看,是不是请薛将军来商议下……” “薛彤?这厮是个石头脑筋,你们都听他的,还有啥意思?”沈劲大声道,随即忍不住往门外探看眼。转回头来,他压低了嗓音对座中人道:“我们这几个,就数您官职最高。只要您拿定了主意,陆遥也没有办法!” 他瞪起大眼,眨也不眨地对着那人:“干不干,你说句话!” 沈劲询问的人赫然是丁渺。 丁渺眉头深锁,显得有些为难:“沈队主,越石公特地吩咐过,要我此番东下邺城,万事都听陆道明的指示……”他的话刚说到半,便见沈劲幅蔑视的表情,不由得恶由心中起、怒向胆边生:“nǎinǎi的,你这厮看我作甚!” 沈劲哼哼道:“丁将军,你若是没有这点担当,枉我沈某高看你了!” 丁渺脸肌连连抽搐,显然是被沈劲激怒了。他猛地跳起来,来回疾走几步,突然拍掌道:“干了!” “好!”屋中诸人无不喜形于sè。 丁渺昂然立于诸人之中。既然已下决断,他便再不犹疑,眼神所到之处犹如利剑般! “沈劲!你选两个jīng细人,随便找些什么事绊住薛彤,莫要让他想起我等来!” “何云,你去将安阳富户们赠送的那些金银细软取来!……休要啰嗦,没有钱财如何行事?快快取来!” “楚鲲……nǎinǎi的,你给我回来!你只消跟着我,自有好处,若是敢去通报薛彤……本将军砍了你的脑袋!” “丁瑜、丁瑾!你二人去店家处,换两套仆从的衣服来。我扮作富家子弟,你二人就是贴身仆役!少废话!敢有异议,便留在此处!……放心,忘不了你二人的功劳!” 丁渺条条号令如流水般发出,顷刻之间,众人便已收束停当。 丁渺的眼神从他们的脸上掠过,每个人都露出跃跃yù试的神sè。丁渺满意地点点头:“很好!各位,随我兵发红袖招!” 清晨时分,城内的宵禁刚刚解除,待破晓的鼓声咚咚地响了五遍,各处城门的管理官吏负责屯兵及管玥者纷纷就位,主持开启城门。邺城乃是大城,往来的人流量极大,真要对每个出入城门的人都盘查,卫兵们早就累死了。是以两边值守的卫兵都打着哈欠,靠在厚重的门口瞌睡。 红袖招里的狂蜂浪蝶们喧闹了夜,都累了、倦了。恩客们搂着姑娘们窈窕的身子睡得正香,那些龟奴、护院之类也半忙乎了整宿,这会儿也都自去休息。悬在楼里各处的长明灯终于燃尽了灯油,熄灭,缕缕青烟飘散向空中,随即被晨风吹散。这正是红袖招最冷清的时候,如癫似狂的欢乐场景告段落,两扇朱门也只在这时才闭上个时辰。 正门紧闭,红袖招的边门却吱呀声打开,名年未及笄的丫髻少女走出来。这少女生的很是瘦弱,双臂细得仿佛芦柴棒般,却左右各拎了个极沉重的铜质便器,随着她走动时身体晃荡,偶有便溺之物从里面溢出来,臭不可闻。 少女提着便器刚走了十余步,就已挣得满脸通红。她拼尽全力,急步赶到边门右侧片灌木林后,将两个便器里的黄白之物倒进林间的深坑里。刚喘息几声,忽听边门里传来声尖锐的喊叫:“幽若!死哪儿去了!” 少女急忙应了声,重又提起便器,往边门的方向猛跑。个没留神,莲足绊上了地面块石头,顿时个趔趄栽倒。眼看就要摔个嘴吭泥,忽然身边伸出双臂膀将她牢牢地挽住了。 “这位小娘子……”个年轻而又有些羞怯的声音在说:“当心摔着。” 幽若抬眼看去,原来是个衣着华贵的少年人。他双手揽着幽若的腰,脸sè通红,双眼都不知往哪里看才好。犹豫了半晌,那少年人才问道:“小娘子,你是红袖招里的人么?” “是啊!”幽若忽闪忽闪双眼。 “哦……”那少年人挣红了脸,过了好半晌又问:“你们红袖招……怎地不开门哪?” 问话的年轻人是何云。在他身后的丁渺、沈劲、丁氏兄弟、楚鲲等人,彼此甩着眼sè,也不知在想什么。 此刻这几人都身着常服。丁渺宽袍博带作贵公子打扮,丁瑜丁瑾扮作下人;沈劲穿了身牛马商人服饰,颇显得豪奢;楚鲲也是商人打扮,满脸不自在的神sè,看就是个雏儿。这其中,何云居然已算是最放得开的了。几人形象各显倜傥,有诗为证:沈劲风流楚鲲慌,何云搭讪最当行;温柔乡是英雄冢,翩翩丁渺似玉郎。 丁渺、沈劲等人久在并州厮杀,难得来到繁华富丽的邺城,顿时*情萌发难以自抑。说起来,天下男人俱都是般,纵然原本并无什么交情,到了胯下那物件发话的时候,自然而然便觉彼此臭味相投。虽说陆遥令众将士小心落宿莫要惹事生非,但丁渺沈劲二人发起xìng子来,哪里有管得了陆遥的吩咐?这几rì里两人上蹿下跳,丁渺又拉了丁瑜丁瑾兄弟俩入伙,沈劲则舌灿莲花,将何云楚鲲这两个不晓人事的少年人忽悠了。这rì陆遥整装前往觐见新蔡王,沈劲觑得个机会,便准备行那不可言传之事。丁渺原本自重身份,却架不住饱暖思yín*yù,半推半就地和众人齐扑了出来。 谁知早早地来到红袖招,却发现此地居然闭门。几人面面相觑,顿时都暴露了初哥的本质。正作没奈何处,眼看有个小婢出来干些粗重活儿,何云连忙奔了过去询问,恰好将幽若小娘子搂在怀里。 “这位郎君,这会儿还早呢,楼里的姐姐们都在歇息。”那名唤幽若的小婢答道。 何云失望地叹了声,双手环抱着幽若不放,扭头去看丁渺等人。 幽若虽然年幼,可毕竟自幼生活在青楼楚馆中,耳濡目染都是男女情挑之事,比起何云这莽撞少年可要强出太了。于是檀口微张,吐气如兰:“小郎君,您几位到红袖招来何事啊?” 何云抱着怀中温香软玉,但觉飘飘然、陶陶然,浑忘了幽若左右双手还提着恶臭的便器。听得幽若发问,他正sè答道:“我们是来寻花柳的……啊不,我们……是来寻花问柳的。” ****** 谢谢各位读者朋友支持。螃蟹努力新了,泪目求点击、红票、收藏…… 第二十章 红袖(上) 欲望文 第二十一章 红袖(中)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十一章 红袖(中) 何云故作老练的姿态实在很是有趣。 幽若咬着嘴唇,努力憋住笑。她挣脱何云的双臂,蹬蹬跑到门边,想要叫嗓子的样子,想了想又跑回来:“我们红袖招可是河北第流的销金窟,出入者非富即贵,都是掷千金的豪客。几位,你们身边可备有阿堵物么?”这番话其实颇显势利,但这小姑娘说来坦然,反倒叫人感觉纯真可爱。 何云连连点头,嗖地从腰间抽出条褡裢摇了摇,褡裢里沉甸甸的金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你听!” 这褡裢里头,装的是安阳富户们为了酬答陆遥送还妇孺而出的谢礼,数十家富户齐出资,数量委实不少。何云将其中的黄白之物尽数装在条褡裢里,顿时便成了即便红袖招也少见的大豪客。 幽若眉花眼笑,重重点了点头,转身跑进边门里,大声喊道:“阿娘!阿娘!有客!”幽若是个聪明姑娘,她很清楚,既有腰缠万贯的豪客,红袖招里的姐姐们就绝不会放过。 片刻之后,红袖招正门大开,丁渺等人便在莺莺燕燕的簇拥之下,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此地本是官家驿,众人原以为规模固然巨大,可用来做生意未免显得格局有些单调。可迈入红袖招中看,才发现这于河北享有盛名的奢华享乐所在,果然名不虚传。但见楼中雕梁画栋、廊腰缦回,舞榭歌台林立,绫罗锦缎布设如云,端地豪华无比。再行几步,景致忽又变,明明是人工修建的楼宇,其间却有花树扶疏、绿草如毡,有溪水潺潺、奇峰怪石,当真是鬼斧神工,令人叫绝。 设计红袖招的人,想必胸中大有丘壑。然而,建筑之美较之于红袖招中美人之美,又相差了不可以道理计。众人缓步行来,莺莺燕燕群起来会,张张如花玉容笑脸相对,声声娇嗔俏语仿佛天籁,有玉臂环绕,婉转相迎,偶与那冰肌雪肤有些挨挨蹭蹭,其中动人心魄之处,着实不足为外人道也。行人中,何云最是年轻,未经人事的他顿时被臊得面红耳赤,偏偏还紧抓着小姑娘幽若的手不放,不知想些什么。 此时陆遥正跟在李恽身后,在新蔡王府重重叠叠的楼宇下走动。 李恽果然如他自己所说,如今在新蔡王面前颇显当红。他带着陆遥路走来,王府中人见他都很是客气,也并无人留难陆遥。李恽既说要带人觐见新蔡王,便有名衣着华丽、面貌英俊的亲随带路,领他们由止车门的侧门而入,经长门,绕过端门,再经夹壁间道往新蔡王用来会客的鸣鹤堂去。 邺城自曹cāo营建以来,经历代修缮,格局极其完善。其南北两分和中轴对称的格局为魏晋两代的国都洛阳所模仿,后来渐渐成为中国城池营造的惯例。然而陆遥路走来,却见各处有增删,许空地、园林中都兴建了新的亭台楼阁,这些建筑论规模都很庞大,但却如同臃肿的赘肉附着在原先健康的肢体上,将流畅大气的风格破坏无余,令人生厌。 那亲随却甚是得意的样子,回头向陆遥笑道:“王爷入邺城以来,先后兴修二十四殿、十二明堂,巍峨超迈前代,见者无不赞叹。您以为如何呀?” 陆遥心中腹诽:你这厮先说了“见者无不赞叹”,待要我如何评价?只得勉强道:“果然气象万千,是富贵威权之象。” 三人又走了片刻,才到鸣鹤堂。这鸣鹤堂是座五开间、两重屋檐的华丽宫殿,两侧又配有偏殿、厢房等诸附属建筑。那仆役先将李恽、陆遥二人引到处厢房。过了半晌,他又转回奉上茶来,笑道:“两位且稍候片刻。殿下公务繁忙,待有暇时,自会遣人相召。” “你这小子,休得在本将军面前胡扯!”李恽似乎与这仆役甚为熟稔,他瞪起眼道:“老实说来,殿下莫非不在府中?” “小人哪里敢在李将军面前胡扯?实不相瞒,殿下昨rì去了……咳咳……自然是整夜未归。不过估摸时辰,想必也快要回了……”他看看陆遥,刻意说的隐晦了些。 “何须如此。”李恽摇了摇头,指着陆遥向那仆役道:“这位陆将军,乃殿下任并州刺史时的旧部,资历比你深得……你就直说吧!省得让我猜想不透!” 那亲随笑嘻嘻地施礼:“还能是哪里?如今殿下最爱的,可不是那红袖招么?常常和我们说,家伎虽好,却毕竟不如红袖招里的万般风情,我们都嫉妒的很呢……”话没说完,他先抬手捂嘴:“哎呦……说起来真是羞死个人……” 此人适才在外间时没什么异样,入得王府之后,言语行为却显出几分娇媚的意态。陆遥顿时明白,此人原来并非新蔡王的亲随,而是个娈童。虽然早听说当代高官显贵之中有好男风的,但当真目睹名昂扬男子以此为乐,陆遥忍不住阵恶寒。 “你先去吧!”李恽连连挥手:“我们自在此处等候便是。” 待那娈童走远,李恽翻了个白眼:“道明莫要惊讶。这个卖屁股的小子,也是如今新蔡王喜欢的新玩意儿……嘿嘿,他也就在我面前不敢放肆,在其他的邺城官吏面前,简直便是个小号的王爷了!” 陆遥只能苦笑。两人便慢慢等候。 时间过得甚快,转眼便过了个时辰。将将午时了,新蔡王似乎仍然没有回府。好在陆遥素来不缺耐xìng的,自管安坐等待。他的坐姿十分挺拔,双肩端平,腰杆笔直。 李恽倒有些焦躁:“道明,新蔡王在并州时,就素爱依红偎翠,如今是变本加厉。那红袖招乃是周良专为殿下营造的享乐之所。我看他今rì又乐在其中,时回不来。” 他是手掌重兵的大将,亲自陪同陆遥入得王府却逢新蔡王寻欢作乐去,心中委实有些不耐。陆遥闻弦歌而知雅意,于是作揖道:“李兄不妨自去,我慢慢等候便是。” 李恽也不客气,他离席而起:“我已向有司吩咐过,旦殿下回府,立刻就引你觐见。我另有公务,倒不方便作陪了。” “李兄请便。”陆遥施礼道。 ****** 毕竟不是靠码字吃饭的,螃蟹感觉自己节cāo耗尽了啊……明天请假天,调整下,休息休息。给各位读者老爷跪了…… 第二十一章 红袖(中) 欲望文 第二十二章 红袖(下)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十二章 红袖(下) 陆遥在新蔡王府中安心等待,姿容严谨、腰杆挺直,丁渺的腰杆却颇有些直不起来了。 他努力了三回,才勉强从美腿粉臂之中脱身,呲牙裂嘴地翻身下床,给自己倒了碗水喝。房间里弥漫着男女剧烈交*欢所产生的古怪气味,纵然在兽炉里额外加了把檀香,也还是掩盖不了。回头看看,床上因为过于疲累而沉入酣睡的三名美艳女子,纵使在睡梦中依然双眉微蹙。丁渺不由得摇摇头:生生将这位红倌人和两名贴身美婢都折腾成了这样,看来确实是憋得太久,难得放纵次,过度了啊。 两口就把案几上的水壶喝空了,丁渺还是觉得口干舌燥。他轻声唤了两声拥被而眠的玉人,没能将她们唤醒。癫狂恣肆的时候过去以后,丁渺还是很怜香惜玉的:罢了,便亲自出去寻些酒水来喝。 丁渺没有再惊动别人,小心翼翼地披上衣服,走出香闺之外。走了两步,突然皱起了眉,他感觉鼠蹊附近分明有种滞胀感,连带着两条大腿内侧的肌肉也有些疼痛,后腰脊的位置是不得力,上半身几乎都挺不直了……丁渺赶紧扶着墙,避免自己腿软倒地。 这时候的红袖招依然清净的很。或许普天下的**都是这般,狂乱了晚以后,没有谁还会有jīng神。个时辰前迎接丁渺等人的莺莺燕燕们都不知去了哪里,丁渺在长廊zhōng yāng向两头张望,半个人影皆无。 沈劲等人所在的几处楼阁依旧大门紧闭,使得丁渺不得不狐疑地想,难道这几个家伙竟如此雄健,耐力远远超过自己?这个念头实在叫人没法容忍。他犹豫了下才放弃了听房的念头,转而加快了脚步去取水。边走着,他边狠狠地盘算:只待稍解干渴之后就立刻回去继续努力……无论步战、马战、水战还是床战,丁渺丁文浩都务必要压倒彼等,维护晋阳军第骁将的名誉。 胡思乱想着,突然耳边传来何云格外温和的话声:“那我可就来了啊?” “嗯,你轻点,对准点!”答话的是与何云携手进入红袖招的那个小丫鬟幽若。 “知道,我会很小心的!你别嘴,别乱动……” “笨蛋!不是这个洞啦!” 短短几句对话,听得丁渺激灵。他愣了愣,露出满脸猥琐的笑容。侧耳倾听了方向,他轻手轻脚地向左侧走了几步,透过帷幕掩映,看见间小小厅堂。可惜厅堂里,却并无丁渺意料之中的旖旎景象。何云和那个叫做幽若的小姑娘谈笑盈盈,正在作投壶之戏。 所谓投壶,乃是秋时流传至今的游戏,大兴于汉代。东汉的大将祭遵尤好此道,每逢对酒娱乐,必雅歌投壶。 参与者取双耳长颈之壶置于身前,用木棍模拟箭矢,用以投掷,根据木棍投中的位置,有“依耳”、“贯耳”、“连中”、“全壶”等花式名目。如果木杆入壶之后反弹而出,重新落入投掷者的手中,则称为“骁”,是特别高难度的动作。何云和那幽若小姑娘自然没有这样的技巧,两人的动作都拙劣的很;手持的木棍长有九扶,也不是用于室内的规格,但二人却玩得兴高采烈,中则拍掌嬉笑,状极欢悦。 唉!唉!何云这娃娃,硬是不开窍啊,丁渺连连摇头。看他们玩闹得入港,丁渺不愿打扰,便扭头往右侧路走去。 红袖招里的长廊回环曲折,仿佛道道虹桥穿行在云层之间。丁渺漫无目的地紧走了阵,却没有找到服侍的人,不禁有些焦躁,回头看看,只见亭台楼阁、千门万户,竟然连来路都分辨不清了。正想要大声叫唤,忽见不远处道朱门虚掩,门内传来淙淙水声,丁渺不迟疑,推门入内。 这道朱门原来是间大屋的角门,从门里进去,视野所及唯有层层叠叠的蜀锦工绣屏风和缀玉镶金的jīng致陈设。两枚鸽蛋大小的夜明珠用丝绒悬挂在梁上,散发出rǔ白sè的光芒。而距离丁渺不远处,摆着座雕工奇绝的石质案几。案几上别无他物,唯置琉璃盏座、琥珀碗座。光华流动,sè泽瑰丽,华美到令人心悸。 任何人看到这种奢华之至的景象,都会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吧。可丁渺偏偏不是个拘于外物的人。他满脑子想的,只是找点酒水润嗓子而已。于是他大踏步迈到案几之前,首先看到琥珀碗中sè泽清亮的碧水,其次便是琉璃盏中盛放着十余枚豆丸,宝光烁烁、龙眼大小。 丁渺确实渴得很了,定睛看了看,但觉那水甘冽澄清,于是端起琥珀碗来,仰脖子喝了口。又嗅到那些豆丸馨香扑鼻,不由得好奇心起,取了颗往嘴里扔,嚼了两口,但觉口感柔韧有弹xìng,有股豆面的底味,又透出股沁人心脾的奇香。粒入腹,便激发起他满肚子馋虫来。果然是好东西!丁渺也不客气,就着琥珀碗中水,将豆丸颗颗吃了。 正吃吃得快活,忽听得身边帘幕轻响,走出个面sè青白的华服中年人来。 那中年人似乎完全没有料到有人在此,见丁渺便露出惊呀的神情。待到发现丁渺并不理会他,而是自顾着喝水吃豆时,他才放松下来,端详了丁渺几眼。待要说话,脸上的肌肉却越来越扭曲,越来越古怪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半晌之后,华服中年人突然狂笑起来:“你这厮!你这厮!哈哈哈哈!” 丁渺不禁眉头皱:“你笑什么?” “你这厮是哪里来的土贼?此处是厕房。你喝的是如厕后净手之水,吃的乃是洗手用的澡豆!哈哈哈哈!”华服中年人笑得几乎透不过气来,抱着肚子直打跌,连鼻涕眼泪都笑了出来:“你这夯货真是愚鲁,着实可乐!哈哈哈!世上竟有如此蠢笨无知之徒!” 这奢华所在竟是厕房?自己喝的是他人如厕后用以净手之水?吃的是澡豆?这玩笑未免开的大了,丁渺狐疑地看看那琉璃盏和琥珀碗,突然明白那中年人并没说错……想到这水被他人拉屎把尿的手搅拌过,却被自己股脑地喝了下肚,顿时股恶心劲儿从脏腑里直泛上来。 丁渺是谯国丁氏子弟,平rì里便是越石公也将他当做子侄辈看,受人奉承惯了,自有几分公子哥儿的习气,哪里受得了这般当面羞辱?他口气没能喘上来,把脸憋成了紫sè。 华服中年人还在尽情狂笑,那笑声灌入耳中,怎么听怎么叫人难受。说时迟那时快,丁渺恶向胆边生,抬手拳砸在他脸上:“叫你笑话你家丁渺老爷!叫你看不起人!” 丁渺身为晋阳军屈指可数的勇将,拳力何等厉害?这拳下去,那华服中年人的鼻梁顿时坍塌,脸上如同开了个染坊,献血不要命地喷洒出来。只听得他惨嚎声,倒在地上乱滚。丁渺还觉得不解气,追上去揪住他的发髻提起来,又狠狠地踢了几脚。再松手,眼看那厮烂泥般跌下,两只眼珠暴突起来、脸sè转作了青绿,整个人如同虾米般蜷缩着不动了。丁渺这才觉得稍解胸中恶气,悻悻地摔门出去。 ****** 周六这天,我家那小子先咳嗽、再发烧、继之以腹泻,最后半夜十二点吐了床,三条被子俩枕头套被单全都中标……前后折腾得我呀。 新的周开始,希望这周稍微空闲点,能够定下心码字。感谢各位读者朋友始终如的支持,虽然螃蟹才力低微,但会尽力写个好看的故事给大家! 最后,继续猛虎伏地式求点击、红票、收藏。再拜顿首。 第二十二章 红袖(下) 欲望文 第二十三章 刺客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十三章 刺客 陆遥浑然不知他部下的这几个活宝去了红袖招肆意妄为,只端坐在鸣鹤堂的厢房里静静等候。期间仆役曾送上简单的午膳,但当陆遥问起新蔡王的行踪时,他们都诺诺不言。几个时辰过去了,眼看着rì已西斜,鸣鹤堂里摆放的物件已拖出长长的影子,却仍然不知何时才能见到新蔡王。 饶是陆遥淡定,也不由得微微生出些许怨言。自己身为并州刺史刘琨的代表,无论如何都不应该遭到这般慢待才是。 来邺城以后会出现的状况,陆遥不是没有想过。他出身于并州军、当年曾是东瀛公麾下军主的身份,显然会招致如今这位车骑将军新蔡王的不快,可是那周良连续两rì将陆遥拒之门外的时候,陆遥也很是配合,恭恭敬敬地晒了两天毒rì头…… 自苦如此,说来已经给足了新蔡王颜面。若新蔡王还要额外加以折辱,那就太不将平北大将军、并州刺史放在眼里了。 左右是闲的无聊,陆遥胡思乱想着打发时间。不知为何,思绪又转到了离开晋阳后在山间宿营的那晚,薛彤对自己说的话。 根据薛彤的族兄、典郡书佐柳丰透露的消息:前些rì子东海王的使者来访之后,越石公虽然当面并无异样,随后却暴怒了番,怒气勃发的对象中居然连陆遥也包括在内。陆遥自问待人以诚、事上以忠,自从在丹水畔的长平亭投入越石公麾下以后,凡事无不尽心竭力。晋阳大战中是承担方面之任,击溃数倍于己的大军,立下赫赫功劳。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刘琨能有何事不满。 或许,问题出在东海王的使者?那东海王乃是当朝执政,官拜太傅录尚书事,党羽遍及朝野,权势滔天。这样的大人物,又怎么会和自己这小小的武官有任何关联。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关联……自己曾经在太行山中与东海王宠爱的嫡女竟陵县主有所往来,但当时并州大乱,行人狼狈逃窜,与竟陵县主也算共过患难,似乎交情不恶啊? 那究竟问题出在哪里? 陆遥并不担心失去越石公的信赖、或者因此而丧失爵禄。既然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年代,那就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陆遥从来就没把自己的未来寄托在任何人身上;他坚信自己有足够的能力来开辟条扭转乾坤的道路。 使他紧张的是:在他所了解的那段历史上,晋阳政权由盛转衰的拐点似乎此刻就已现出了端倪。 陆遥很清楚,刘琨刘越石固然是西晋末年历史上有名的英雄人物,但却也是个具有鲜明xìng格缺陷的人。根据史书记载,刘琨“素奢豪,嗜声sè,虽暂自矫励,而辄复纵逸”,这点陆遥已经亲眼见到了。虽然并州财赋已经枯竭,他仍然动用数千民夫在晋阳城中重建宏大华美的大将军府,便是明证。 而史书上也记载着刘琨“善于怀抚,而短于控御”,借他人之口批评刘琨“不能弘经略,驾豪杰,专yù除胜己以自安”。在历史上,刘琨信用jiān佞小人徐润,甚至听信谗言杀害了重将令狐盛。令狐盛之子令狐泥愤然投奔匈奴,具告晋阳虚实。直接导致了晋阳政权前所未有的大溃败,甚至连刘琨的父母都丧生于战事之中。 以陆遥的体会,刘琨的xìng格英勇豪迈,但果然显得过于自负而刚愎,对徐润的亲近信重,是非凡。某种角度来看,兼任晋阳令的右长史徐润,甚至已经超越了上党太守温峤,攀升至并州文官中的首席。 自龙季猛口中,陆遥得知徐润以卑劣手段削弱并州军余部的力量,却断送了高翔的xìng命。从此以后,他和徐润的关系便已敌对,只不过碍于朝廷体制,未曾摆到明面上来。 刘琨的xìng格如史载、对徐润这厮的亲近也如史载,再考虑到东海王那头不知传来什么消息引起了刘琨的愤怒……难道自己就要取代令狐盛,成为晋阳政权自坏万里长城的开端么? 陆遥不禁连连苦笑了。 过去的数月里,自己只是挣扎着在乱世中求活命的机会。但眼下,似乎应当认真考虑,或许…… 陆遥正待仔细思忖,忽听远处有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其间又伴随着甲胄碰撞的铿锵之响,这毫无疑问是大队甲士在宫城里奔走,奔走的方向……正是此间,正是自己所处的鸣鹤堂!陆遥神sè凝,伏案起身。 转眼间,脚步声愈来愈响。有人大声叱喝:“快!快!”“紧紧围拢了,休要走了贼人!” 下个瞬间,厢房的房门被猛力踹开,轰然巨响声中,数十名顶盔冠甲的武士拥而入。掌中刀光如雪,将陆遥逼在zhōng yāng。 名面sè冷峻、身材高瘦的军官迈步入内,皱眉看了看陆遥。将陆遥引入鸣鹤堂的那名美貌娈童在他身边,躬身道:“将军,就是此人!” 那军官点了点头,大喝道:“拿下!” 甲士们应声向前迫近。 “且慢!”陆遥抬脚将身前案几勾起,呼地甩了圈,逼开众人:“我乃并州刘刺史使者、并州平北司马、牙门将军陆遥,非是歹人。尔等莫非是搞错了?快快退下,休得自误!” 那军官连连冷笑:“怎么会搞错!抓的就是并州刘琨的使者!左右,与我并力拿下了!胆敢反抗,格杀勿论!” 甲士们齐声呼喝答应,挺刀前指。那厢房原本不甚大,纵横都只有两丈许,塞进数十名甲士之后是水泄不通。数十把长刀排成个大圆向内抵近,陆遥胆敢稍动,立刻便是乱刃分尸的下场。这当口别说是陆遥,就算霸王复生、神仙降世,都不是对手。 陆遥长叹声,松手将案几掷下。只听“锵锵”连响,六七把长刀立刻搭在他脖颈四周,陆遥感觉大动脉附近的油皮已经被割破了,刀刃上沁出的逼人寒气使得颈部皮肤瞬间起了圈鸡皮疙瘩。 “慢来慢来,这位将军……”陆遥勉强笑道:“陆某实在不知自己犯了什么大罪,竟然劳动诸位如临大敌?我乃并州属官,纵然有什么误会之处,新蔡王殿下总也得给我个自辩的机会。” 那武官睨视陆遥:“你可有个部下叫丁渺的?” “没错。” 武官从身后名僚属手中接过簿册观看,继续问:“还有几个,分别是沈劲、丁瑜、丁瑾、何云、楚鲲?” “没错。可这些都是并州军官,难道……” “便是这几人犯事了!”武官断喝声:“那丁渺竟敢行刺新蔡王殿下,罪大恶极!沈劲以下诸人,都是同谋!如今那几个贼徒已被擒拿落网。你身为他们的上司……嘿嘿,少不了连坐!” 丁渺?行刺新蔡王? 陆遥仿佛平地被雷打中了,时间说不出话来。 而四周的甲士们乘机冲了上来,有的按头有的勒膀,立刻将陆遥叉翻在地。 ****** 今天新晚了点,向各位读者朋友鞠躬道歉。存稿越来越少,螃蟹压力很大,定要努力写作,力保节cāo! 各位对之后的情节、故事、人物设定有什么意见,欢迎在书评区或q群提出。螃蟹很期待大家的支持,会认真听取意见。 再拜顿首。 第二十三章 刺客 欲望文 第二十四章 惊变(上)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十四章 惊变(上) 邺城的大牢位于城池西北角的铜雀苑隅,靠近武库,距离三台不远。大牢的墙体既高且厚,不下于城墙;而墙垣上女墙、雉堞、角楼应俱全,说是监牢,其实就是座难攻不落的堡垒。 这个建筑习惯也被稍后营建的魏都洛阳所模仿,洛阳也在西北角设置坚固牢城,即所谓金墉城是也。 陆遥在大批jīng锐甲士的看押之下,被投入到城堡内所戒备森严的监牢里。这监牢是半地下的设置,由条狭窄的走廊斜斜通下方,通过扇包着铁叶的厚重木门,大约走五十步才到。监牢三面都以巨大条石包裹,靠近走廊的面是粗若手指的铁栅。走廊里点着两盏昏暗的油灯,此外便无光源。 或许是由于距离玄武池很近的缘故,监牢内十分cháo湿,墙壁上到处都疯长着厚厚的青苔,大约三成地面泛着脚踝深的积水,垫在其余地面的草席大都已经沤烂了,黑黝黝的还混杂着别的什么,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难闻气味。好在牢房里搁置着几只粗制的案几,陆遥便盘膝在案几上暂且容身。 那些甲士将陆遥推进牢里便尽数离去,任凭陆遥怎么大声呼唤,也没人理会。又过了半个时辰,走廊中脚步声响,薛彤等人被人用刀枪齐指押进来,胡六娘也在其中。她气哼哼地骂个不停,似乎是在半路上有士卒向她动手动脚、意图非礼,薛彤等人去阻止,几乎引发场恶斗出来。再过片刻,被殴打到鼻青脸肿的沈劲、何云、楚鲲、丁瑜丁瑾两兄弟也被投入牢里。沈劲最是狼狈,周身上下只着了件犊鼻短裤,沿途光大露,受尽了嘲笑。 最后被扔进牢里的是五花大绑着的丁渺。看丁渺的样子,显然是遭人狠狠拷打了顿,口鼻俱都溢血,半边脸肿作猪头也似,衣衫尽碎,身上布满了横七竖八的鞭痕。虽如此,他的jīng神倒如既往般健旺,进牢里就破口大骂,骂了几句又咳吐声,喷出两颗被打落的牙齿来。 每个人进来以后,少不得彼此询问究竟出了什么事。沈劲等人这时哪还敢欺瞒?只得从自己数人偷偷去piáo*娼说起,说到丁渺这厮潜入新蔡王的厕房偷吃澡豆被发现,故而恼羞成怒,痛打了新蔡王殿下顿。又说到新蔡王所部随即大举出动,捉了沉醉在温柔乡中的丁渺、沈劲等人。 薛彤等人听到这里,几乎肺都被气炸了。午后新蔡王部下武士遍索全城馆舍邸店,将薛彤等人重重包围。薛彤等不敢造次,只得束手就擒,其间颇吃了不少亏,担惊受怕的心情是难以言喻,岂知竟是源于丁渺等人的荒唐举动? 薛彤当即重重地给了何云楚鲲人脚,望向丁渺的眼神也颇显不善。 陆遥浓密的双眉紧皱,脸sè也十分yīn沉。这样匪夷所思的局面实在让他怒火中烧,如果闯祸的不是丁渺而是其他部下,陆遥早就重重施以责罚了。 至于沈劲……耐不得求恳才终于带他来邺城,这真是个愚蠢之极的决定!有的人大概天生就会惹是生非。便如沈劲这厮,从箕城整军投入自己麾下以后,在晋阳城门与刘演冲突、在郭家坞堡试图进奉美女诱自己下水、在匈奴兵临晋阳城下时提议弃城而走……桩桩事情都那么地叫人不快。 难得来次邺城,居然又给他凭空牵扯出泼天也似的祸事来! 这些年来,大晋中枢战乱不休,先后有八王起兵争夺朝廷大权。兵连祸结之下,被杀死的宗王也有好几位。但那是宗室内讧,归根结底,是司马家族的自家亲戚互殴啊!何曾见过以重号出镇地方的亲王被区区个小军官殴打? 这事情若是闹大了,越石公何以自处?以新蔡王睚眦必报的xìng格,不知道会生出少变数,不知道还有少难以想象的麻烦会出现! 陆遥狠狠地盯着沈劲看看,他下意识地按压着掌骨,发出噼噼啪啪地声音,努力对自己说:发泄愤怒于事无补,还是好好商议接下去的应对策略吧。可强烈的情绪次次地打断他冷静思考的企图,使得他简直要陷入狂乱。 陆遥的心情不佳,被丁渺痛殴的新蔡王司马腾就不堪了。 牢城的东面两里许,就是陆遥原本等候觐见新蔡王的鸣鹤堂。 鸣鹤堂里灯火通明,数十名官吏屏声静气地垂手侍立在堂下,等待着执掌邺城军政大权的车骑将军新蔡王做出决断。 司马腾斜倚在软榻上,身体很是不得力。虽然丁渺并未全力出手,可那几下子足以给惯于养尊处优的他带来巨大痛苦。他觉得自己的每个骨节都在发出难以承受的哀鸣,而鼻梁骨的断裂令他无法正常呼吸,整张脸都像是被火焰烧灼那样的疼痛,眼泪止不住地冒出来。 “孤要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司马腾低声反复地念叨着。声音虽轻,却带着股说不出的狂躁。 围绕在他身边的,依然是司马瑜、周良和石鲜这几个亲信手下。他们彼此对视眼,挥手令医官先退出去了。 “殿下,并州使者竟然如此无礼,着实令人愤慨。无须殿下号令,我等数人皆yù食其肉!寝其皮!”周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司马腾的神sè,慢慢道:“只不过,殿下的身体康健最是紧要,您不妨先安心养伤,待痊愈后再慢慢炮制他们……” 自从到邺城以来,周良最是得宠,司马腾对他几乎是言听计从。然而这次,司马腾却仿佛完全没有听见周良的言语,只是继续咬牙道:“孤定要杀了他们!” 周良苦着脸给司马瑜和石鲜甩了两个眼sè,那两人却纹丝不动。于是他只得又道:“与殿下的万金之躯相比,这些并州使者仿佛蝼蚁,杀之易如反掌。只是……他们毕竟是并州刺史刘琨的使者。” “刘琨?”司马腾突然抬起头。 周良应声道:“是是,他们是刘琨的使者……刘琨雄踞晋阳,麾下jīng兵数万、猛将如云,数月前力挫匈奴十万之众,东海王倚之若北疆长城……”眼看司马腾面sè变,他连忙口风转:“晋阳虽强,论实力却远不如邺城,刘琨想必也深知之,否则不会遣使觐见于您。只不过那些使者粗鄙无知才冒犯了殿下,以殿下之神明天纵,若能稍许宽宥那些使者的罪行,想必能使刘琨感恩戴德。” “放屁!”司马腾怒喝声,挺身想要跃起,随即又惨嚎着跌回榻上。 “医官!医官!”周良等人俱都大惊失sè,连忙唤了医官入来重新施药,又煎了副安神的汤剂给司马腾服下,过了许久才将他安置得舒坦了。 身为并州刺史却丧师失地,被匈奴人逼得狼狈逃窜邺城的经历,显然是司马腾的块心病。而继任的并州刺史刘琨力挽狂澜的表现,无疑加剧了心病的严重程度。司马腾连连冷笑:“你们这些人,都觉得我不如刘琨,对不对?你们都害怕他,不敢得罪他,对不对?” 这话说得诛心,周良、司马瑜、石鲜吓得起跪倒,连连用力磕头,砸得地面咚咚作响。 “刘琨那厮不过是个浮华巧佞之徒,到并州仅仅数月,侥幸打了场胜仗而已!孤在并州坚持了七年!这七年里若没有孤,匈奴人早就扫平北疆了!”司马腾挥臂敲打着榻沿,勉力叫喊着,状似癫狂:“孤是车骑将军!是新蔡王!孤告诉你们,孤比那刘琨强十倍!百倍!” “是是!殿下英明!殿下天纵神武,自然远迈刘琨那跳梁小丑!”周良奉承道。 石鲜则道:“那刘琨小胜匈奴,其实全赖拓跋鲜卑之力。昔rì与拓跋鲜卑会盟的,还不是新蔡王您么?刘琨只不过是因人成事罢了!没有您的深远绸缪,哪来如今的并州安定局势!” 司马瑜连连点头:“殿下您是宗室贵胄,军略足以压制匈奴,治政又深得无为而无不为的真谛……您是大晋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那刘琨不过走狗而已,何足道哉!” 当下三人谀词cháo涌,将司马腾的雄才伟略夸到天上少有,地下全无。 司马腾非是傻子,若在平时,只怕也觉得这般低劣的吹捧恶心的很。但被丁渺痛打之后,着实感觉jīng力不济,脑力也显得有些迟钝起来。又或许是适才服下的安神药剂起了作用,他满意地听着这些话,头颅慢慢地低下,居然打起了瞌睡。 周良等人配合倒也默契,口中吹嘘不停,声音越来越轻。 “殿下……殿下……”周良轻声叫唤了几声。司马腾没有回答,显然已经睡熟了。三人俱都松了口气,石鲜挥手令侍女入来,给司马腾覆上条轻软的丝绒盖被。随即三人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 昨天下午有事,从魔都某处经过。突然想到十二年前我就是在这附近参加工作的。当时的欢欣鼓舞、当时的志向似乎还很清晰,可惜所得终究失去,那些他人少有的经历也不过都化作吹牛打屁时的谈资。雕栏玉砌今犹在,落花流水去也。晃十二年过去了啊,腹生愁肠,胸怀惆怅。 今天得特别感谢小robert朋友……似乎两周没有人捧场了,螃蟹虽然不以写作为生,也未免有些惊悚……好在吾兄慷慨解囊……感谢感谢:) 第二十四章 惊变(上) 欲望文 第二十五章 惊变(下)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十五章 惊变(下) 陆遥等人被关押进了牢城,新蔡王悲愤了许久终于睡下。 就在这个时候,行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地道里急速前进。 这些人排成列纵队,每隔五人持松明火把照亮,迅速行进。摇摆的火光下,映照出他们剽悍的面容、矫健的动作,还有偶尔闪耀的甲胄兵器反光。他们整齐划的脚步声伴随着地道内空气急剧流动的啸叫声响起,偶尔有地道穹顶的土块被震得落下来,溅起大团的烟尘。但他们的前进速度丝毫不因此而减慢,甚至没有任何人表示恐惧或惊讶。 走在全军最前的,竟是匈奴汉国黄门侍郎陈*元达。他手持火把、手挽起宽袍下摆,脚步极其敏捷,完全不像是个年过五旬的老人。地道很窄,也很长,高低起伏,不是很好走。但陈*元达路行来熟悉无比,仿佛老马识途。每当要经过通风井,他都会提前片刻小心地护住火把,除非对这条地道实地踏勘过次,万难如此。 他边走边道:“这条地道乃魏武帝开掘,从城西我们来处的讲武城军营废墟,长有十五里,直延伸到城内。工程极其庞大。讲武城的父老传说,昔rì魏武帝于三台阅兵时,便用这条地道秘密转军,以数万人营造出百万雄兵的气势来。若有战事,城中守军则可以通过密道悄无声息地转移出城,奇袭敌军侧后。可惜数十年后,邺城的城防官员屡经变动,这条地道的秘密就此湮没无闻。” 他回身看了看身后二人,言语之中颇有些智珠在握的自傲:“汲大将军、石君侯,我自随汉王以来,负责广布密谍于大河南北,搜罗各地情报机要。三年前,偶然得到了这条密道的消息。这三年以来,我每年都耗费巨资于邺城,方面是要派遣干员维护修缮密道,另方面逐步收买邺城的守军……为的就是今rì!” 紧随在陈*元达身后的,是身披重甲的汲桑。汲桑身材高大,必须弯腰拱背才能走在这地道里。他俯视着陈*元达,两眼之中jīng光烁烁,仿佛头择人而噬的猛兽。过了半晌,才重重点头:“陈侍郎谋划深远,汲某十分佩服!” 他最终还是被陈*元达所说动,离开了蛰伏数月的黄泽。花了几天时间召集数千凶悍马贼,准备与大晋决死战。将要发动之时,却听陈*元达说起竟有如此条密道可用,真是又惊又喜,此刻已然等不及厮杀了。 石勒心中却暗自惊惧,匈奴汉国确实有诸先天不足,如其胡汉分治、匈奴与杂胡亦分治的政体,便深遭石勒诟病。但这个匈奴人建立的国家毕竟继承了呼韩邪单于以来对胡人的号召力,又高举兴复汉室旗帜的政权……虽然仅仅控制并州南部与司州北部的区区数郡,但其势力所及,却远远超过这个范围。 如邺城这样的天下要害,他们竟然能在无数晋人的眼皮底下掌握如此关键的密道……石勒越想越是心惊:眼前这两鬓微霜的老者,究竟还隐藏了少不为人知的手段? 陈*元达的眼光从石勒面上扫过,以将他微微抽搐的表情收入眼中:“怎么,石君侯莫非还有疑虑?” 石勒勉强笑了笑,谦虚地道:“我不过是马贼出身,见识有限。想到要与大晋再次开战,虽无疑虑,毕竟有几分紧张。” 陈*元达呵呵笑,走了几步,又道:“其实无须疑虑,无须紧张。大晋必亡,眼下不过是昏君残朝的垂死挣扎罢了。” “哦?陈公,何以见得?”石勒问道。 陈*元达脚下疾走,面上露出思索的表情,片刻后突然问道:“石君侯可知道孔夫子?” 石勒虽然出身卑贱、不识之无,却极其好学,戎马倥惚的间隙里,也颇曾招些文人为自己诵读经典,故而立即点头道:“那是秋时的大学者孔丘,儒家学派的创始人。” “正是。”陈*元达道:“《论语》中记载: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后世宣讲儒家经典,纵使千言万语,也绕不过个忠字。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尊的其实也无非个忠字。君王以仁礼牧养群臣,臣子则对君主誓以忠诚,这就是儒者所向往的君君臣臣之理。正因为服膺儒术、尚忠敬之道,两汉才得以传承四百年。直到桓、灵末世,还有党人舍生取义、匡扶天下。此乃儒者浩然正气所至也。” “大晋则与前代不同,以孝立国,尚玄轻儒,此是为何?只因大晋宣皇帝司马懿受曹魏文帝、明帝两代托孤重任,位极人臣,然而自宣帝以下父子三人皆欺辱孤儿寡母、窃夺神器,其jiān佞虽cāo莽不及也。大晋如此立国,安敢宣扬君臣之理?故而只能退求其次,大肆宣扬孝道,又以矜高浮诞的玄道来压制儒术。” “原来如此。”石勒若有所思:“但这和大晋必亡……有何联系?” 陈*元达叹道:“儒学不彰,则世风败坏、人心沦丧。吾观大晋,宗室诸王野心勃勃,觊觎大位;朝堂衮衮诸公蝇营苟且,只擅于压榨百姓;将士唯求苟全xìng命,全无为国效死之心;门阀世家与时推迁,只谋家姓的利益……这样的王朝亘古以来未有,其国祚若绵延长久,是无天理也。故而,自汉王起兵以来,所到之处如摧枯拉朽!” 石勒摇头:“未必尽是如此……如晋阳刘刺史,就不愧是大晋柱石。其部下也有忠臣良将。” 晋阳大战的失败,对匈奴汉国来说是巨大的耻辱。石勒毫无顾忌地如此说,陈*元达只觉胸口阵憋闷,他仔仔细细地看看石勒,才确定他只是信口而言,并非有意讥讽。顿了顿,陈*元达微微颔首道:“石君侯所言不错,大晋虽得国不正,但毕竟据有天下数十载,士民亿兆;其文臣武将之中,终有英杰出。然而如刘琨之辈,究竟能有少呢?石君侯也曾纵横大河南北,足迹遍及冀、兖、豫、司等大州,以石君侯所见所闻,可曾见过第二个刘琨?” 说着,他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个颟顸的新蔡王所作所为,便是十个刘琨也难以弥补。而大晋君臣中的jiān佞小人、无能之辈……岂止以百千万计?这百千万人仿佛百千万只虫蚁,在他们啮咬之下,大晋虽然看似庞然大物,其实早就已经腐朽,就如眼前这扇木门……” 说到这里,众人才发现这条地道原来已到了尽头,座黑沉沉的木门紧密闭合,将前路截断。 汲桑轻喝声:“止步!”身后千百名战士同时停下脚步,脚掌跺地之声汇成声闷响,回荡在蜿蜒的地道之中。 石勒从立即沉思中惊醒过来。他与汲桑历经数年来苦心经营,才从四方纠合的马贼部众,如今几乎尽数在这地道里,若有万,后果不堪设想。石勒jǐng惕地看了看那木门,又看了看陈*元达,右手已然隐蔽地扶上刀柄。 陈*元达对此恍若不见,继续着方才的话题:“……就如眼前这扇木门,看似牢固,其实只需轻轻踢,便能洞开!” 他抬足踢在木门上,枯朽的门闩应声而断,随着门轴嘎吱吱作响,木门霍然打开。 木门之外,是许用来遮掩的枯草、芦杆等轻质之物,早有几名士卒冲上前去将它们拨开,亮光立刻透进了地道之中。 汲桑马当先大步而出,抬眼向四周张望,只见如血残阳之下,三座巍峨无比的高台近在眼前。zhōng yāng高台的顶端是座华美绝伦的铜雀,万丈霞光披洒其上,映得铜雀舒翼若飞,恍若正翱翔在云霄之间。 汲桑瞳孔微微缩小:“这是……” “这便是铜雀台!”陈*元达与他并肩立,为他指示:“左边是金虎台,右边则是冰井台。” “由近处看,果然显壮丽!”汲桑赞叹道。 “邺城为天下所重,地得失,足以撬动天下大势。而其所以雄踞河北,依托的乃是三台之固。”陈*元达手抚须髯微笑道:“如今,我军经密道直抵三台之下,晋人近在咫尺,全无防备;除了三台以外,邺城各处武备松懈,唾手可得。邺城之内,另有我数年来分批派遣的密谍十五人、招揽的晋军队主以上军官二十人。这些人都已提前行动,分布在司马门以内的各处紧要所在,随时响应。大将军进兵之时,若遇臂缠白绢者,尽可信之用之。” 汲桑哈哈大笑,声如夜枭:“好,谢陈侍郎谋划这般周全,接着就看我们的罢!” “正当如此!”陈*元达向汲桑拱手为礼:“陈某手无缚鸡之力,不敢言战阵之事。六门以内,便有劳两位尽展兵威了。” ****** 螃蟹在书中提到的遗迹,比如丹水流域的赵长城遗址、箕城遗址、晋阳大城遗址、本章出现的讲武城地道等,都是现实生活中真实存在的,如果读者朋友们有兴趣,或可实地凭吊番。 在情节平淡的过渡阶段,仍然保有良好的红票成绩。为此要感谢读者朋友们始终如的支持,螃蟹顿首。另外也要谢谢jonah_g朋友的捧场。 第二十五章 惊变(下) 欲望文 第二十六章 牢城(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十六章 牢城(一) 陆遥等人在监牢之内已经不知待了久,或许个时辰?或许两个时辰?在与外界完全隔离的情况下,时间概念被强行遮蔽了。 这里的环境恶劣、空气污浊,但众人都是出生入死的好汉,并不觉得特别难耐。关键是毫无时间流逝的感觉,格外让人不适。这样的情况下,眼看着走廊里两盏油灯如豆,仿佛鬼火,起初尚不介意,越到后来,越令人焦躁不安起来。 “道明,你说这次新蔡王会怎么惩治我们?”薛彤尽力向走廊尽处张望了番,伸手攀住栅栏摇了摇,那栅栏纹丝不动。他“哗哗”地趟过积水,走到监牢的另头较高处坐下,叹了口气:“看这架势,怕是有些麻烦。” “岂止有些麻烦,这是要杀头啊!”不知是谁嘀咕了声。随即被别人啪地声打了后脑勺:“真晦气!休要胡扯!” “屁!给司马腾八个胆子,也不敢动我们!你们慌什么?”沈劲仰天躺在堆草垛上,懒洋洋地道:“司马腾那货sè,我再了解不过。那厮平时惯会胡吹大气,其实最是胆小怯弱……我老沈料定此番必然有惊无险,你们看着好啦!” 沈劲虽说惫懒,言语倒也有几分道理。并州虽然疲敝,但越石公虎师数万新败匈奴、雄踞晋阳,哪里是司马腾惹得起的?何况司马腾只消稍许调查下诸人来历,就会知道那位施暴者丁渺与冀州刺史丁绍有亲。这样来,倒轻易处置不得。 但事情并不像沈劲这个粗放武人所想的那么简单。如果新蔡王的幕僚里有明白人,就必然会发现:新蔡王的皮肉之苦,其实却是凭空送到手上的大好机会。拿着并州使者行人在手,若以此事为由发难,足以令冀、并两个强藩的刺史焦头烂额。个是纵容部下行凶,个是教导子侄辈无方……此事放到洛阳朝堂上去商讨,两人的刺史之位只怕都要晃荡。 而眼下,纵然不做任何处置,只消以尺牍封将情况转述给刘琨、丁绍。前者要力保麾下重将,后者要照顾嫡亲侄儿……还怕他们面对新蔡王的时候不俯首三分么?如此来,东海王以宗室强藩坐镇邺城、牵制河北各州的布置,便轻易成功了,实在是妙哉。 陆遥完全可以想象:这种局面对于心高气傲的越石公而言,会是何等的屈辱?自己身负重任东出太行,尚未取得丁点的成果,却惹出了这样的大麻烦……陆遥都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越石公的雷霆之怒、怎样去面对晋阳的同僚。 他待要驳斥沈劲,却又发现不知如何去说。如今大家都被关押在囚牢之中,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沈劲所言虽然粗鄙无谋,却能安定人心。难不成陆遥将沈劲喝骂番:你们惹了大麻烦,就算不死也要褪层皮;就算新蔡王饶了你们,越石公也饶不了你们? 陆遥冷着脸,言不发。 却听得胡六娘笑道:“说起来……真得谢谢丁渺将军,你可干了我直想干的事。打得真好!真痛快!”她是绿林出身,对朝廷高官大吏全都没有半点好感。听说丁渺的行为之后,唯有她毫无压力。 楚鲲嘿嘿冷笑道:“大晋立国垂四十载,能够亲手痛揍顿宗室亲王的,丁将军你可是独份儿。可惜当时我不在场,未能亲眼看看这厮的丑态、未能给他几拳、踢他几脚!”楚鲲也是并州军的余部,在箕城整军时投入陆遥麾下的。司马腾这厮颟顸无能、畏敌如虎,坐视数万并州军袍泽血洒疆场,自家却挟裹人众逃亡邺城。但凡是经历过大陵惨败的并州军将士,都对司马腾绝无半点好感。 “嗯……没错!”即便在昏暗的灯火下,也能看见散坐在监牢各处的并州军旧部们心有戚戚焉,齐点头。左右都已被投入大牢,大家的胆子反倒是放大了许。 有人骂骂咧咧的抱怨:“要是我在啊,下手也得再狠几分,务必要让司马腾那厮吃尽苦头,也好为并州军的弟兄们出口恶气……丁将军,莫非你在女人身上耗尽了力气?既然司马腾还有jīng神召集部下擒拿我们,看来你下手还是软了点。” “我呸!”丁渺悻悻然:“老子当真下手,那司马腾早就死了。只不过丁某人念着朝廷体统,手下留情饶他小命……谁料这厮居然恩将仇报,实在是过份的很。” 你丁文浩下手的时候,还根本不知道自己捅了大的篓子吧?那时候你哪可能想过什么朝廷体统?再者说了,恩将仇报又是怎么个想法?难道新蔡王挨了你顿痛殴之后,还得拜谢恩情?众人不禁大摇其头,都道丁文浩被新蔡王的护卫修理得太惨,脑子糊了。 于是顿时有人嘲笑道:“丁将军,你真是顾念朝廷体统的有德之人。若是阁下能往洛阳去顾念朝廷体统,岂不要将那些皇帝老儿、宗亲王爷路痛打过来?” “该打!”丁瑾平时话语不,却突然嗡声嗡气地道:“那些朝廷宗室只知道争权夺利,没个将民生疾苦放在心上,这些年来他们肆意妄为,将大好江山折腾成了什么样子?少黎民曝尸荒野?少家庭妻离子散?……那些人个个都是没良心的国家蠹贼!要是能有机会能将他们个个痛殴,千万记得算我份!” 丁瑾这番话若是放在公开场合说,妥妥的乃是十恶中的大逆之罪。可眼下里,群人只是突然间静了静,随即都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丁渺对新蔡王的殴打,确实令出身并州军的将士们大感痛快。又或许是封闭的环境叫人言语少了顾虑,每个人说话都有些过分。众人你言,我语,将那些高高在上的朝廷宗室尽情羞辱了番,倒颇有几分突破禁忌的快感。 这场哄堂大笑很是纵情恣意,许人足足过了小半刻才消停下来。毕竟身处囚牢之中、前途是艰险无比,虽时放纵,终究心里难免压抑。笑过之后,每个人都陷入了沉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可是笑声却没有停止。个粗噶而低沉的声音,依旧喘息着、咳吐着、笑着,仿佛魂游鬼泣般地回荡在囚牢的石壁铁栅之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这yīn森可怖的囚牢之中突然传出这样的怪笑,众人都被吓了跳。 沈劲厉声断喝:“什么人?” ****** 不好意思,今天新晚了点。发现设定好的情节里摆了个大乌龙,还好上传之前发现了,否则要被熟悉历史的朋友嘲笑而死……只得猛力修改,连带后期很情节也要变动……呼呼……累死螃蟹了。 第二卷的情节铺垫部分即将结束,眼看又要回到螃蟹喜欢的紧张故事了,hoho,妙极。期待各位继续支持,跪求点击、红票、收藏!再拜顿首。 第二十六章 牢城(一) 欲望文 第二十六章 牢城(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十六章 牢城(二) “什么人?什么人?”沈劲的大喝声激起阵阵回响,像是闷雷从云间滚过。众人凝神屏息等待着,那有几分可怖的笑声却消失了,yīn森的囚牢里除了众人的轻微的呼吸,再没有其他声响。 沈劲看看朱声。自从晋阳大战时在祁县率先听到乔晞大军出动的声响,众人皆知朱声天赋特异,耳力极强,听觉之灵敏少有人及,在这种昏暗的环境下,不会有谁比他可靠。朱声指了指铁栅以外,与他们来处相对的另方向,通道继续向幽深处延伸,望去伸手不见五指。 “那里居然还有人?”好几人聚到铁栅下,往那处努力探看,落眼只有片漆黑。 朱声点头:“笑声是从那里传来的。” 沈劲人如其名,直劲头很足的样子。他伸小臂挤出铁栅以外,发力扔了块碎石出去。那石块骨碌碌地滚了数丈,像是撞到了石壁之类,停了下来。似乎那处也并不很深,只是绝无半点光线,所以之前众人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 “刚才哈哈的那位,别藏头露尾啊。有什么高兴的事,说出来大家起乐乐!”丁渺扯了嗓子。 “就是,说出来大家起乐乐!”响应丁渺的居然是小娃娃冉瞻。小娃娃才九岁,嗓音还带着几分清脆,这么吼,其他倒是真乐了。 虽说是犯了大事被囚入监牢,但这些人都见识广、经历过太危难险阻,暂时的压抑之后,很快就调整了过来。眼下发现这牢里居然还有狱友,看他们的神sè,明显都有些兴奋。须知同病相怜,人之常情如此。 可任凭冉瞻咋咋呼呼地叫嚷,那片幽暗之中再也没有发出声响。 “不对劲。”沉默不语的陆遥突然道。 他霍然起,几步走到监牢的角蹲下,细细端详:“你们来看!” 薛彤等人起围拢过来:“怎么了?” 陆遥有些急躁地道:“让开些,莫挡了光!” 众人连忙又分开几步,让那油灯微弱的光线洒进来。 陆遥所注视的,是监牢角落里的汪积水。此处是个深入地下的监牢,而邺城西面水位甚高,因而牢里积水极。众人颇有些莫名其妙,却见陆遥神sè严肃,只得跟着去猛看积水。那水甚是污秽,混着浓稠的可疑液体,大家瞪大了眼睛看了片刻,颇觉有些恶心。 突然间,水面上泛起圈涟漪。然后又是圈,再是圈。显然,地面在微不可查地抖动! “地震了?”沈劲惊道。这个年代可没有超限超载的重卡,能够造成地面震动的,必然是地震这样的灾异!在当时人的心中,地震可不仅仅是种自然灾害,是种凶兆。地震后,必然会随之发生种恶劣事件,作为上天对凡人的惩戒和jǐng告。京房于《易传》中云:yīn背阳则地裂,父子分离、夷羌叛去。所述即此也。 “不像是地震……地面至少已经震动了两刻,地震哪有这么久不停歇的?”陆遥缓缓摇头。 “我来听听!”朱声越众而出,他选了块稍许平坦的地面趴伏下去,将耳廓覆盖在地面上。众人凝神屏气的等候。 过了半晌,朱声起来,挠了挠头皮:“不是地震吧?我觉得……倒像是有许人在来回奔跑。” “许人在奔跑?”丁渺看看身边各人,邺城重地,处处要隘甲兵守把,入夜则严查宵禁,那容得许人狂奔乱跑?他带着几分讥笑问道:“少人?成千上万?” 朱声严肃地点点头:“成千上万!”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为何,突然觉出空气中弥漫着危险的气息。 大家全都沉默着,也不知过了久,楚鲲突然跳了起来,冲到栅栏前用力拍打着,大声道:“来人!来人!我们要见新蔡王殿下!我们是并州刘刺史使者,尔等胆敢监禁我们,刘刺史饶不了你们!” 他的臂力很是不俗,手指粗细铁杠子打成的栅栏被拍打得碰碰作响,却动也不动,毕竟这是关押死囚重犯所用的大牢,那道铁栅上落着黄铜大锁,本身纯以熟铁所制,根根粗若常人小指,上下两端又嵌入石壁,坚固之极;他的嗓门是出名的响亮,但走廊尽头的大门严丝合缝,没有任何人呼应他的要求。 丁渺这厮殴打新蔡王殿下,确实其罪非轻。可他们毕竟不是寻常布衣,而是广武侯、平北大将军、并州刺史、护匈奴中郎将刘琨的使者!无论如何,新蔡王安敢如此无礼?此刻将所有人都锁入大牢,在外又有怀疑是大军调动的迹象,难道…… 在这种黑暗而与世隔绝的环境里,人的恐慌最易被放大。旦对外界的情况起了疑虑,种种负面情绪就会如同惊涛骇浪,再也难以遏制。这样的情绪又瞬间传染给了他人,转眼便又有几人按捺不住,起身去踢打栅栏,大声叫喊。 “住了!”薛彤猛地声断喝,震得失态的诸人耳膜嗡嗡作响。他昂然而起,沉声道:“我来!” 薛彤以神力著称于军中,只见他沉腰坐马,紧握栅栏奋力拉扯,浑身筋肉贲起,状若金刚力士。待发力到极处,闷吼如雷,躯体汗蒸如白雾缭绕,显气势逼人。然而人力毕竟有时而穷,那黑沉沉的铁栅丝毫也不动。 丁渺挺腰起身,连连冷笑:“这座牢城乃前魏时兴建,数十年来不知关押了少罪大恶极的囚犯,从未听说出过纰漏。老薛,你还是省省吧。” 丁瑜坐在他身旁,沉声道:“将军,我们落到这步田地,都是因为你的缘故,你……唉,你还是少说两句,省省吧。”丁瑜平时沉默寡言,难得开口次,竟然如此犀利。丁渺几乎被顶得背过气去,狠狠瞪了他样,也只得罢了。 这时冉瞻仗着自己身躯瘦小,试图从栅栏间的缝隙钻出去,最终也以失败告终。众人齐声叹息。 “还是我来吧。”陆遥突然道。 时间众人俱都狐疑,陆遥并不以神力著称,连薛彤都奈何不了的铁栅,他能有什么办法? 却见陆遥除下外袍,将袍服浸泡入地面上横流的污水里,然后又取出来。他今rì本是要觐见新蔡王,故而穿的是全套平北大将军司马的大袖宽袍礼服,旦沾水就变得非常沉重。陆遥将其向着个方向连连拧动,直到最后把整件袍服勒成根足有小腿粗细、将近丈许长短的布绳。 他将布绳穿过铁栅,绕过两根栅栏后收回来,随即将布绳的两头系紧。他返身取了适才坐着的木质案几,挥掌将之劈散,捡其中较为规则的块长型木板绞入布绳之中,用力拧动。 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眼神注视之下,布绳不断收紧,带动铁栅发出令人齿痒的撕裂声,看似坚不可摧的铁栅居然渐渐弯曲。铁栅顶端的石壁有列槽孔,铁栅探入寸许来固定。此时铁栅弯曲到定程度,顶端便从凹槽脱离。薛彤抢上前去,把握住弯曲的铁栅,将之抽了出来。 如何竟有这等奇事?沈劲接过那根铁栅用力拗动,却哪里奈何得了?沈劲看看铁栅,又看看布绳,再看看陆遥,嘴巴张得几乎能塞下整只蒸饼。其余等人的神情也大概如此。 叫人没料到的,是适才屡求而不获响应的监牢深处中人突然爆发出强烈地反应。只听他嘶声大吼:“竟然如此?竟然如此?哈哈!哈哈!”那声音如泣如诉、似癫似狂,同时又伴以身躯猛烈撞击铁栅的咣咣大响。不知为何,令人觉得格外不适。 眼下谁顾得上理会那怪人?陆遥侧身从栅栏穿过,招呼道:“还等什么?” 众人连忙个个钻出去。 ****** 这部分情节委实没有存稿了,每天随写随发。螃蟹实在不是那种笔力纵横、倚马可待的才子,感觉很有压力啊…… 谢谢jonah_g、世诚智能、倪等朋友的捧场! 第二十六章 牢城(二) 欲望文 第二十八章 牢城(三)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十八章 牢城(三) 行人沿着甬道发足急奔。甬道极其狭长,而且弯曲盘绕,此后又有几道狭窄门扉拦路,但都是虚掩着,并未关闭。众人通过,随后再绕了两个弯,便到甬道尽头,那处是座斜斜向上的石阶,石阶顶端有个丈许方圆的小小平台。 平台上有灯几案,粗劣什物若干,似乎是看守歇息之处。与石阶相对侧有扇厚达尺许、包裹铁皮、又嵌打铜钉的大门。众人记得分明,经过这扇门便能到达外界。 大门两侧的墙壁上距离地面丈许处,各开着个尺许见方的气窗,外界的光线通过气窗照shè进来。或许是因为已近rì暮,阳光中跃动着艳红sè,落在众人眼里,显得说不出的温暖亲切,适才的紧张感瞬间就消散了许。 那扇大门并未加上门闩,似乎推便开。沈劲毫不犹豫地要去推门,却被陆遥拦住了:“不要妄动。设非万不得已,我可不希望大伙儿被新蔡王当作夺狱的罪犯。” 他指了指那气窗,挥挥手道:“上两个人去,先看看情况。” “好!” 沈劲身材高大,立刻到气窗下方。何云助跑几步,纵身跃上沈劲肩头,双手攀上气窗的窗沿,伸头向外探看。窗外的亮光shè在何云的脸上,将他的表情照得纤毫毕现。每个人都看到,何云的脸上瞬间失去血sè,变作了惨白。 “怎么回事?”陆遥问道。 何云跃下地来,颤声道:“死了!都死了……外面的院子里,那些狱卒、卫兵全都死了,尸体堆了地!” “什么?”众人不禁大惊,再有数人攀上气窗观看。 “难道有人劫狱?”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这里可是邺城!” “那外间的满地尸身又如何解释?” 众人惊疑地拌了几句嘴,却也莫衷是。 “还是我来!”朱声攀上了气窗。 那气窗毕竟太小,地牢的墙壁又厚,朱声向外看去,其实视野非常狭窄,只能看到院落角而已。但下个瞬间,他仿佛被什么东西突然击中般失去了平衡,仰天栽倒下地。 这囚牢里的地面都是尺宽的青石条,坚硬无比。若是后脑磕个正着,只怕当场就有xìng命之忧。好在陆遥行三十人,拥在平台处挤挤攘攘,朱声这跌带倒了数人,却没有伤着。 “怎么回事?中邪了?”丁渺拉着朱声的胳臂将他拽起来。 “不是中邪……打、打、打起来了!”朱声猛地摇了摇头,扯住丁渺的衣襟,大声叫嚷道:“外面!邺城!杀声四起,打仗了!” 他咕嘟声干咽了口唾沫:“是大仗!有敌军大举攻进邺城!” 甬道之中仿佛有阵邪风吹过,那是数十人齐倒抽冷气所发出的声响。丁渺不由自主地松手,朱声咚地跌倒在地。 朱声的耳力如何,众人俱都明白,最是可靠不过了。他既说邺城有敌来犯,绝不会错。问题是,哪里来的敌人?难道是匈奴人?不可能啊!如果不是匈奴人,又会是哪里的敌人?今rì午时还全无不妥,此刻尚未入夜,却被敌人突破墙高池深的邺城防御杀入城内……这简直是大势已去!就加当务之急的是:城内有敌军杀入,我们怎么办?是厮杀出城?还是在这里躲藏着等候局势安定? 无数个问题在他们脑海中盘旋,可谁也没个头绪。 陆遥竭力维持沉稳的姿态,虽然神情中却流露出丝焦虑,却并未显得特别惊惶。他单手按着包铁大门,偶尔发力推搡,那门扇纹丝不动。 “此处乃是邺都牢城的重犯死牢,其设施不仅防备外界袭扰,要防备内间的囚徒作乱,故而这扇大门两面都能施以锁闩。显然,眼下外面的门闩完好。”陆遥再度发力,依旧无功。他转向薛彤道:“此门极其牢固,恐怕无法强行开启。老薛,你来试试……注意,此刻外界的情况不明,切勿发出太大声响、自置险境。” 薛彤应声而上,横肱抵于门上,连连发力撞击。他的膂力较之于陆遥强了许,在晋阳自家军营中演武时,如此贴身发力,可以轻而易举地震飞数人。但这扇门,依然丝毫不动。 “看!”楚琨眼尖,在墙角发现了几根足有小臂粗细的铁杠子。这铁杠子沉重无比,至少要三五条大汉才能勉强搬动。 “这里用的竟然是铁门闩……”所有人的都面如土sè。用的是这样的门闩,那无论如何都不是人力所能强行击破,除非使用冲车这样的攻城重器才行。 甬道之内片死寂。 外间形势险恶,可是困在这囚牢里加危险。若是始终无人理会,仅仅没有饮水食物就足以将众人逼上死路。而若有人理会……来者是敌是友,谁敢保证?偏偏这道铁门难以对付,行人硬是受阻于此,没有半点办法! 陆遥突然深深吸了口气,取了油灯在手:“你们就在这里稍等。我去去就来。” “道明!你这是要……”薛彤喊了嗓子,陆遥没有理会他,闪身隐没在yīn黯的甬道尽头。 通过漫长而曲折的甬道路往下,沿着原路返回。 先绕两个完,再经过几道狭窄门扉,步步深入地下,便来到原本关押陆遥等人的监舍,陆遥脚步不停,继续向前。随着他的前行,手中油灯散发出昏黄的光晕,影影绰绰地照亮了适才有人发出怪笑的监牢最深处。 那里同样是座监房,面积与陆遥等人所在之处类似,同样以铁栅隔开。但此处地势低,监房里积水深达尺许,视线所及,那积水粘腻浑浊、污秽之极,股腐烂的恶臭扑面而来。再往深处看,油灯的光亮毕竟有限,不知刚才发出笑声者隐藏在何处。 陆遥摸索着墙头,寻了个妥善的凹槽,将油灯稳稳放置了,随即转身离去。再回来时,手中了适才用以勒弯铁栅、众人脱离监牢时弃置于地的布绳。 陆遥也不说话,只将布绳往复缠绕在铁栅之上,又以木棍绞入其中,开始拗动,其行为如方才。待到铁栅在令人齿酸的怪声中逐渐变形,腾出个足够人进出的豁口,他才解开布绳,敛身退后半步,向牢中施了礼。 监牢中人并无回应。陆遥也不急,只静静地等待着。 似乎过了许久,视野不及的幽暗处才传来声叹息:“唉……”这叹息低沉、暗哑,气息虽促,却仿佛蕴含了深深的苍凉哀怨。 陆遥再次拜倒:“还请指点。” “指点?哈哈,指点什么?”监牢深处有人哗哗拨水,显示出那人仿佛有些激动。 “邺都牢城严密,我等前行受阻,恳请阁下指点。”陆遥沉声道。 “哈哈哈哈哈……胡扯!荒谬!我若能指点你,怎还会被幽闭于此,受这无穷无尽的苦痛折磨?”牢中人的言语和喘息混杂在起。他的肺部就像个破裂的古旧风箱,吞吐时发出嘶嘶的漏风声。 “适才我以湿衣绞弯铁栅,阁下的惊骇之情激烈之极……”牢中人突然发出古怪的笑声,而陆遥神sè不变,徐徐说来:“是以我冒昧猜估,阁下曾有脱身之术,却受制于铁栅拦阻最终未得实现。如今铁栅已开,阁下脱身无碍。若有妙法,还请施展。” 这样的推理怎么想都显得勉强,偏生陆遥就这么说了出口。 ****** 谢谢各位读者朋友支持!谢谢每天红票的兄弟姐妹!谢谢捧场的不是风动、天眼通、jonah_g、纵横天下等几位老爷! 最近的情节没有存稿支持,所以,今后段时期内的新时间可能会有波动,如果早上没,那就下午;如果下午没,那就晚上……但绝对不会断的。还望各位朋友体谅。谢谢! 第二十八章 牢城(三) 欲望文 第二十九章 牢城(四)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十九章 牢城(四)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样的推理,那牢中人偏生还能接受。 听了陆遥的恳请,牢中人沉默了半晌,慢慢地趟着水,从暗影中走了出来。他暴露在外的每寸皮肤都布满了黑褐的泥垢,却又透出病态的惨白底sè;他的衣衫褴褛,须发蓬乱,身体瘦弱得像是芦柴棒般,几乎脱了人形;扶在墙壁上的手掌仿佛鸡爪般枯瘦,在青苔上留下道道抓痕。这样幅形貌,如果是寻常人见了,只怕要惊问声:“你是人是鬼?” 但陆遥自不会如此。他长久地注视着蹒跚而出的牢中人,苦涩地轻笑了声:“子道公,久违了!” 牢中人的身躯震。从披散的乱发之间,可以见到他的眼光遽尔闪动,露出jǐng惕的表情:“既识得我卢子道,阁下当是故人,不知……” “此地非细谈之所。”陆遥伸手搀扶着他的臂膀,助他从铁栅的豁口中出来:“子道公可知,此际外间战事大起,有敌军杀入邺城?” 牢中人定住脚步,似乎愣了愣神:“如果是在年前,这消息或许会让老夫欣喜若狂,但如今……”陆遥感觉到他的臂膀在微微颤抖,显然情绪极其激动,真有几分担心此人突然晕厥。 于是他打岔道:“子道公适才或许也听到了,我等乃是来邺城公干的并州军将士,无妄而受牢狱之灾。如今邺城大乱,我们委实不愿在此地等死。素闻子道公谋善断、料事如神,是天下知名的大谋士……纵然陷身囹圄,想必能有妙法教我!” 陆遥始终很客气,将牢中人捧得很高。他先行绞开铁栅,显诚意:如果您老确有能耐,这会儿就赶紧施展,救人即是救己,别耽搁了! 牢中人苦笑了:“如果有机会脱身,谁愿意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陆遥微微躬身:“此言诚然。所以我这个走投无路之人,只能将线希望寄托在子道公身上。“ 那牢中人就着昏暗的灯光上下端详陆遥的面容,叹了口气,转身向甬道深处走去。他的双腿长期泡在污水中,许地方的皮肤都已经溃烂了,因而走得瘸拐,很是缓慢。陆遥也不心急,慢慢地跟在他身后。 这位牢中人确实是陆遥的老相识,而在来自未来的记忆里,陆遥对他的了解加清晰。此人姓卢名志,字子道,原是成都王司马颖的部下。成都王乃昔rì八王之乱中势力最盛者之,曾任丞相、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入朝不趋,剑履上殿,曾受拥戴为皇太弟,增封地至二十郡。卢志则以中书监之职参署相府事,受封为武强侯,位高权重,是司马颖寄托腹心的亲信谋主。天下反掌而定,庙算运筹无不得手。以地位论,甚至在官拜大都督的士衡公之上。 当是时也,成都王坐镇邺城号令天下,无不从者。可惜时局变化超过所有人的想象,司马颖自从掌控朝局之后,僭侈rì甚,任人唯亲,渐渐大失众望。东海王司马越、河间王司马颙等宗王又相继而起,旬月之间,成都王的基业土崩瓦解。去年九月,成都王与卢志等亲信潜逃河北,yù投奔旧将公师籓时,为顿丘太守冯嵩所擒,随后便被关押在这深入地下的邺都牢城。 到了十二月份,由于司马颖势力庞大、潜力加深厚。为了不留后患,时任范阳王司马虓长史的越石公之兄刘舆,令人假扮台使称诏,夤夜赐死了这位曾经煊赫时的成都王,其二子二子庐江王司马普、中都王司马廓同时遇害。 而史书上不曾记载的是,原来以卢志为首的成都王幕僚若干人也被看押在此。成都王死后,他的亲信幕僚们仿佛就此被遗忘在了不见天rì的牢城中。数月过去了,这些平rì里养尊处优的高官瘐死了数人,到如今已只剩下了卢志人。这位昔年的大名士、大谋士,如今落得个牢底游魂的下场,虽说没死也丢了半条命去。适才突然发声,真把陆遥等人吓得不轻。 卢志手扶着石墙,慢慢向前挪动脚步:“这位将军,成都王殿下坐镇邺都年,乃河北民望所归。虽然为人囚禁,但意图救援他的部众在所有。去年十二月时,此处的狱小吏和狱门亭长被人以重金买通,前者趁人不备设下了条脱身密道,而后者则手掌开启铁栅的钥匙。可惜,可惜……” 他仰天叹息,双拳握得格格作响:“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分明切都已安排妥当,没想到那执掌钥匙的狱门亭长临事畏怯,竟然弃职而逃!眼看生路近在咫尺,却受阻于座铁栅……你可知道,当那jiān贼刘舆赐死成都王殿下家时,我……我心如刀绞,恨不能以自身相待!” 卢志的神情显得有些癫狂,或许是在不见天rì的囚牢中过了太久,他现在的jīng神状态很难称之为正常。 陆遥轻轻咳了声,加重语气:“子道公,有话尽可慢慢说来,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 他高擎油灯在手,为卢志照亮。约莫走了四五丈,就来到了整个甬道的最底端。 卢志仔细地沿着水平和垂直的两个方向细数,最终敲了敲块镶嵌在石壁中段、大约半人高的岩石:“就是这里了,这块岩石的背面已被挖松。撬开它!” 半个时辰之后,天sè越发昏暗了。在邺都牢城两座死牢之间的夹道上,突然有块青石板被拱了起来。在青石板下面,是个黑如炭墨的脑袋,双眼机jǐng地四处张望。 待到确定夹道两面都绝无人迹,那黑脸人小心翼翼地将青石板托起放置在旁,随即耸身跃出。随着他的行动,许泥土簌簌地掉落下来,才能认出原来这人是朱声。朱声之后,陆遥、薛彤等人钻了出来,每人都灰头土脸,看上去像是群行踪诡秘的土拔鼠。 这夹道两侧的墙体都有数丈高下,边凹进,边凸起,使夹道呈弯曲的弧线。陆遥连连挥手,带着众人急奔前行。三十步外,就绕到了邺都牢城的侧门所在,此地便是地牢铁门两侧的气窗所对位置。 那气窗毕竟狭小,此刻众人冲出监牢来看,只见视野所及,横七竖八地遍布着数十具尸体。有些是狱卒的,有些作晋军士兵服sè,还有几人并无统衣着,却俱都是体型jīng悍的战士。地面上的血迹此刻尚未干透,股浓烈的血腥气扑鼻而来。 而令他们惊骇的,是踏出夹道步之后,仿佛狂cháo般灌入众人耳中的厮杀呐喊! 适才关押他们的,乃是邺都牢城中最是严密的座地牢。狱卒们只道陆遥等人是新蔡王指名擒捉的重犯,才将之押进此处。这地牢与其它几处监舍隔绝,位置极其偏僻。它又深入地下两丈许,通气孔也特意做得极其细小,天然具有极强的隔音效果。是以众人在监牢中除了发觉到地面震动不休以外,并无什么特别的感受。 而从夹道中奔出之时,虽然隐约已有外界声音传入,但众人心情俱都激动,何况声音混杂在数十人急奔的脚步声里,也难以察觉。直到此时,脱离了两厢高强夹壁之后,这巨大的声响才轰然爆发般传来,赫然是他们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沙场金戈之声。 听这声音可知,整座邺城,已经成为了大规模的狂乱战场! ****** 脱离存稿苦啊,各种不习惯。螃蟹在努力调整中……那些每天万字随写随发的大牛,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咧??十二万分崇拜啊!! 另外,谢谢zc两位朋友的捧场支持! 第二十九章 牢城(四) 欲望文 第三十章 牢城(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三十章 牢城(完) 卢志的眼神却突然亮了。 他在牢里得太久,身体虚弱,待到脱身出来见了天光,顿时头晕目眩,连都不起来了。因而陆遥令楚琨背着他,随在大队中起行动。可是此刻卢志却在楚鲲背上手舞足蹈,仿佛要跳跃起来。楚鲲猝不及防,被他带得失去了平衡,几乎趔趄摔倒。 “你们听!听啊!”他手环抱着楚鲲的脖颈,手挥舞着大叫:“你们听!” 众人自然也听见了。混杂在震耳杀声里的,还有此起彼伏的阵阵狂吼:“杀死司马腾,为成都王报仇!” “哈哈哈哈,好啊!好啊!杀进邺城,为成都王报仇!杀个痛快!哈哈哈!”卢志大声吼着,口沫横飞,状似疯狂地扳着楚鲲的脑袋前后摇晃:“殿下!殿下!有人不忘昔rì恩情,为您报仇来啦!” “对了,对了!”他突然又朝向陆遥:“那些人都是成都王殿下的旧部!这位将军,你速速带我与他们会合!我曾经是邺县令,没有比我熟悉邺城的了,让我去带领他们!” 或许是因为环境变化引起了他的情绪剧烈波动,卢志现在这样子真有些可怖。陆遥微微皱眉,闪身贴近,掌劈在他的颈侧,顿时让他晕了过去。 “无论杀进邺城的敌人、还是新蔡王的部下,对我们来说都太危险了。我们立即走,想办法出城。”陆遥看看身边诸人,沉声道:“邺城的局势如何,无须去管!” 这满城的烈火和厮杀之响,毫无疑问证明此时有敌人攻入邺城,而且数量不在少数。在这种两军对垒、兵凶战危的场合,陆遥等区区数十人的小部队,简直就像是游走在巨兽铁蹄下的蚍蜉,随时会被践踏成泥。 这行人中绝大数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深知这时候千万容不得半点犹豫,立刻就从死尸身上剥取可用的甲胄、武器,将自己武装起来。 刚下手没久,忽听密集的脚步声响起,拨晋军从敞开的院门直冲进来。这些人几乎个个带伤,衣甲皆赤,其中还有数人背负着难以行动重伤者。似乎是急于摆脱身后的追兵,这些人来得颇显慌乱。待到退入院中之后,有人返身将院门堵死,其余人顿时松了口气,有几名将士显然已经jīng疲力竭,摇摇晃晃地倒地。 或许是因为天sè昏暗,又因为他们惊慌失措,直到这时,他们才突然发觉在身后戒备的陆遥等人,立时被骇了跳。须知陆遥等人被擒的时候很吃了点苦头,此刻个个衣衫七长八短,形象狼狈,又忙着翻检尸身,着实不堪;那批晋军中,为首名顶盔贯甲的军官眼看如此景象,顿时面sè丕变,大吼声,领人作冲突之状。 陆遥连忙大喊:“我等乃并州刘刺史使者,非是敌人!” 那军官稍作犹豫才停手,麾下将士们仍然剑拔弩张,十分jǐng惕。他挥了挥手,分出数名士卒将院门掩上,其余部下刀矛齐举,迫住陆遥等人。 陆遥苦笑道:“这位将军,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何城中杀声四起?” 那军官并不回答,他横刀于胸前睨视陆遥,神sè颇为不善:“你说是并州使者,有何凭据?印信文牒何在?” 陆遥摊手:“实不相瞒,我等之中人恶了新蔡王,因而被投入大牢,方才趁乱脱身。随身什物、钱财、兵器、马匹,早都被没收空……将军问起印信文牒,委实没有。” 这番话语大部分属实,却隐瞒了丁渺因殴打新蔡王而入狱的背景。陆遥实在是不想在这时候凭空生出其它事端来。 “既无凭据,我却信不得你!”那军官不禁皱眉,他的眉毛极其粗重,皱眉时眉峰纠结,颇是威严。 正待说话,忽听身后狼嚎也似阵呼喝,几名凶悍敌人破开院门,直冲进来。那军官部下的士卒只顾着与陆遥等人对峙,时无暇守把院门,结果被流窜的凶徒钻了空子。这几名敌人显然身手不俗,手中持的分明是大斧、狼牙棒之类重兵器,却挥舞得便如团旋风也似,守在门口的几名士卒来猝不及防,二来被飞溅的碎木遮掩了视线,哪里反应得过来?顿时被创,惨呼倒地。 那军官怒吼声,转身将去援救。却听破风之声急起,空中数道银线掠过。几名凶暴敌人瞬间额头中箭,直贯入脑。他们双眼爆突起来,手脚抽搐了两下,便即毙命。 沈劲放下手中弓矢,冷笑道:“这位将军,我们若是敌人,你们这些残兵再十倍,也已死了。”适才他从死者身上取了套弓矢,虽不如惯用的强弓趁手,shè杀数名贼寇尽够了。 他这话说的极其傲气,却是事实。陆遥等虽然不过三十余人,但陆遥、丁渺等皆为以当百的骁将,其余诸人也都是晋阳军中jīng选出的悍勇之士,就连胡六娘、冉瞻这样的妇孺,手上都有若干人命……当真动起手来,那军官手下若干残兵实不在他们眼里。 那军官神sèyīn晴不定,半晌之后突然苦笑着拱了拱手:“那位壮士说的有理。吾乃车骑长史羊恒是也。不知诸位如何称呼?”此人甲胄齐全、手持钢刀,满脸杀气腾腾,没想到居然是个文官。 “原来是羊长史……”陆遥肃然拱手:“吾乃并州平北司马、牙门将军陆遥,这位是我的同僚武卫将军丁渺。我曾听闻扬武将军说起长史,久仰长史声名。” 原来这位羊恒长史出自青州泰山羊氏宗族,字德容,原为南阳王司马模的部下。司马模移镇关中之后,留他襄助新蔡王司马腾,故而被征为车骑将军长史。此人于魏郡地甚有声名,前番与从事中郎蔡克同劝谏新蔡王留意武备,颇见其明。 羊恒今rì本在他处巡视,rì暮时便打算回府歇息。岂料突然之间全城暴*动,不知少贼徒四处烧杀,顷刻之间就将整座邺城搅得天翻地覆。再听城北新蔡王所居的宫城方向杀声震天,显然大事不好。他忧心局势,便带了自家护兵若干人前往城北救援。半路上撞见股贼人。那些贼人极其凶悍,羊恒的部下抵敌不住,只得领人且战且退。他身为车骑将军长史,深悉邺城地理,知道附近便是牢城所在;于是往牢城而来,打算借坚固堡垒与守把牢城的戎卒之力,重整旗鼓。进入牢城之后才发现原来牢城已被贼人攻破,卫军大部战死,只剩下陆遥这几个越狱的可疑分子,不禁十分沮丧。 待到陆遥自报姓名,又说与新蔡王麾下的乞活军大将李恽乃是旧识。羊恒的神sè才稍许放松了些,还了礼:“原来是并州陆将军、丁将军。两位在晋阳大战中摧锋挫敌的事迹,我在河北亦有耳闻。佩服,佩服。” 他回身指了指手下狼狈不堪的士卒,叹气道:“如今局面,恐怕有仰仗两位之处。” “羊长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陆遥问道。 “汲桑贼寇!”羊恒恨声道:“汲桑贼寇破了邺城!” “汲桑?” “没错!今rì杀进城来的正是这些年来为祸河北的剧盗汲桑。”羊恒道。 “这汲桑原是清河贝丘牧奴。因他天生神力、能扛百钧大鼎,而被众贼推为首领。据说他生xìng古怪,惯于盛夏着厚重皮裘,又令十余人为之鼓扇,若觉不够清凉,则立斩扇者。河北有谣曰;奴为将军何可羞,六月重茵披豹裘,不识寒暑断人头。说的便是这残忍好杀的大盗。”丁渺插言道:“去年,此人曾与成都王司马颖的旧将公师籓携手作乱。屠伯苟晞击杀公师籓之后,这汲桑也就销声匿迹。” 羊恒连连顿足,震得身上甲叶锵锵乱响:“唉,我们全都大意了!大意了!谁曾想这厮心机如此深沉?年余时间里蛰伏不动,竟然暗自谋划了如此大事!” 第三十章 牢城(完) 欲望文 第三十一章 魔域(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三十一章 魔域(一) “恐怕不只是汲桑贼寇作乱那么简单……”丁渺双手抱肩,皱眉道:“适才为成都王复仇雪恨的口号震天价响,羊长史可知道是什么情况?难道说,那位成都王殿下在邺城的根基竟然如此深厚,至今还有人愿意为他效死?” 这是许人都想问的问题。毕竟那位卢志卢子道,昔rì的成都王麾下谋主还在楚鲲的身上背着呢。而薛彤忍不住看了看陆遥。 在场之人中,薛彤最是了解陆遥的出身。如果成都王司马颖的旧部当真还有如此巨大的、足以攻入邺城的力量,那么,身为江东陆氏嫡脉子弟、长辈曾担任司马颖兵马大都督的陆遥,又该如何是好?不要忘了,虽然士衡公曾在司马颖的麾下统领数十万雄兵,但他也正是死于司马颖之手! 对于陆遥而言,那些至今汲汲于为旧主复仇的人,究竟是他的敌人还是朋友呢? “为成都王复仇?”羊恒对此却连连摇头,斩钉截铁地道:“成都王昔年确实权倾朝野,但他已经死了。就像是这些年来轮番登场的那些宗室亲王,谁不曾权倾朝野?谁不曾执掌大政、天下云集景从?但旦他们身死族灭,再怎么庞大的势力随即烟消云散。自从公师籓为屠伯苟晞所杀,属于成都王的最后支武力也已消亡。如今,那汲桑不过是借助成都王昔年的威势惑乱人心而已……贼寇就是贼寇!” “羊长史、文浩兄,眼下实在不是讨论敌人来历的时机……”陆遥顺手捡起杆被丢弃的铁枪,试了试轻重,舞了个枪花:“却不知武库、军营、三台、宫城这几处要地情况,若是这几处能够守把得住,局势倒还不至于败坏。” 羊恒长叹声:“贼寇正是经三台突入城内,武库、军营等地紧邻三台,素rì里武备废弛,绝然保不住!陆将军,我也无须瞒你,来时已见到有贼寇身穿武库所藏的jīng良甲胄……真是可恨!” 他镇定了会儿情绪,继续道:“既取三台,贼寇必然攻打宫城!我们须得尽快往宫城去,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卫护新蔡王殿下!万殿下有所伤损,我……我……”他紧握双拳,浑身发抖,似乎已经说不下去。 陆遥和丁渺对视眼,两人的眼神颇有些古怪。纵使是在兵凶战危之所,陆遥也不禁冒出个滑稽的念头:若这位羊长史知道他所效忠的新蔡王刚刚被丁渺殴得半死,会不会当场暴跳起来?虽作如此想,陆遥可不会傻到说出来。 若是羊恒所言属实,军营、武库既陷,贼势必然大炽,下个目标定是邺城资财所聚的宫城。而邺城守军也必将集中全力固守宫城,双方将有大战。羊恒为人下属,心急助战在情理之中。然而陆遥等人却不必如此,倒不如依照适才的想法,先出城去再说打算。 这般盘算着,陆遥邀请道:“羊长史,如今形势未定,我们人手又太少。以吾愚见,不如……” 话音未落,忽听东边宫城方向无数人山崩地裂也似地狂吼:“杀死司马腾了!杀死司马腾了!” 羊恒脸sè惨变,双膝软便坐倒在地。 陆遥急步奔上牢城围墙之顶,向宫城张望。牢城距离宫城并不很远,天气晴朗的时候,透过铜爵苑的茂林修竹,将将可以望见宫城的重楼飞檐。 此刻天sè已黯,原应看不出什么,但却见宫城之内冲天大火猛地飞腾而起,将整座新蔡王府照得亮如白昼,无数美仑美奂的宫殿陷入火海。狂舞的火光之下,隐约可见无数大小如蚁的人影往来奔走,有人狼奔豕突,见人就杀;有人狂呼乱喊,耀武扬威。陆遥视野所及,司马门、端门、延秋门、长门等要隘全都敞开,毫无疑问,宫城已然失陷! 至于新蔡王司马腾……看这架势,恐怕果然是被杀了。此时羊恒也攀上了墙顶,口中喃喃说着些什么,竭力眺望。待到将眼前场景看得分明,他惨呼声,骨碌碌地又滚了下去。 以陆遥的xìng子,本不会坐视羊恒如此狼狈,可此刻他实在是惊讶过度,顾不上了。 陆遥素知新蔡王无能,却实在没有想到,个身任方伯的宗室亲王,竟然会无能至此!此地可不是与匈奴领地直接接壤的上党、晋阳,而是天下之重的邺城!河北半壁财赋所集,无数雄兵猛将驻扎,两朝帝室经营的邺城!……据有邺城在手,居然被群聚啸野地的贼寇逼迫到如此地步,甚至连自己的xìng命都难保,这司马腾是何等蠢人,办得何等蠢事! 他扶着女墙,稳住自己摇晃的身躯,只觉得周身血液阵冰寒。三台陷落、武库陷落、宫城陷落、新蔡王十有仈jiǔ已被贼寇所弑。这时候不要再指望贼寇会掠夺番以后自行退走,肥肉放在饿狼的嘴边,哪有不吃的道理!只消他们再拿下外城的几座城门,整座邺城便沦入贼手了…… 到那时,邺城上下军民人等,包括陆遥众人在内全是釜中游鱼,无能够逃脱! 陆遥纵身跃下墙头,厉声道:“诸位!宫城已陷,邺城局势危急,我们须得立即出城!要快!要快!” 短短片刻功夫里,他的部下将士们已将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搜刮得干净。三十名并州勇士个个全副武装,做好了厮杀的准备。随着陆遥的号令,他们齐声应诺。 这些人是从陆遥、丁渺两名将军所部上千将士中挑选出的人才,都是身经百战的jīng锐战士,战斗经验丰富无比。无须吩咐,已自然形成适合的队列。对邺城比较熟悉的丁渺带着他的部下在前方。沈劲、何云等jīng于箭矢的战士居中策应。胡六娘和冉瞻与背负着卢志的楚琨走在处,薛彤带了数人负责保护。整支队伍就如同蓄势待发的箭矢,随时准备飞shè而出。 陆遥微微点头。他转向羊恒问道:“羊长史以为如何?” 羊恒所部熟悉本地环境,会是很好的向导。重要的是,此人虽系文官却敢于持刃与贼作战,颇显几分刚硬风骨,非是那些只会口中雌黄之辈。陆遥对他很有些敬意,才作此问。但若羊恒太过迂腐,坚持要往宫城方向去,双方也只有分道扬镳。 这位车骑将军长史适才从墙上滚落砸伤了鼻梁,额头上被擦去了整块皮肤,满脸是血,看上去极其狼狈。他把将扶持他的部曲推开,也不去擦抹血迹,咬着牙道:“难道在这里等死么?是得出城!既然贼寇从西面来,我们便往东去!东面的建门外有建安驿可以据守,离乞活军的驻地也不远……陆将军,怎么样?我们就去建门!” ****** 虽然最近庶务缠身,但是每rì不会懈怠,再玩也会抽时间写。螃蟹的节cāo还是有保证的,请各位老爷放心! 感谢理解支持我的各位读者朋友!感谢每天投票签到的兄弟姐妹们!感谢捧场的yulanwang、jonah_g和步荣裔!谢谢大家! 第三十一章 魔域(一) 欲望文 第三十二章 魔域(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三十二章 魔域(二) 陆遥等人按照羊恒的建议,开始向城东的建门前进。 而这时的邺城,正在逐步陷入狂乱之中。 汲桑石贼军自密道偷入城中以后,在陈*元达布置的内应带领下,兵分几路,同时攻打各处要地。石勒本人亲领将士直取三台,由于驻守铜雀台的个队主倒戈,难攻不落的铜雀台要塞转瞬即下。贼军立即经过从铜雀台上的飞桥攻打其余两座高台,驻军措手不及,随之溃败。三台不仅驻军,同时也是巨大的仓库,分别储藏有大批军械、粮食等物。三台中储藏的大批军械物资尽数落入贼手之后,贼军如虎添翼。 此时驻守凤阳门军营的晋军发现三台有变,将领钱升当即撞响jǐng钟,下令全军出援。怎奈由于数月来军饷不济,营中将士逃亡泰半,尚在者不足两千,还都是些老弱士卒。这两千弱兵行到金明门,被来势凶猛的贼军冲即溃。石勒乘胜追击,紧接着便拿下了凤阳门和中阳门。 而汲桑所部则冲向铜爵苑中的白藏库。左思于其天下传唱的名篇《魏都赋》中赞曰:“白藏之藏,富有无堤;同赈大内,控引世资。”白藏库有储藏各种财货的库房百七十四间,是天下知名的大库。贼寇们迅速杀散了白藏库的守卫,将历代积储的珍宝洗劫空,随即又先后攻破武库、牢城、马厩等处。这股贼寇得叛军相助,又挟裹牢城中的若干死囚,再得了军械和良马,实力迅速膨胀。于是汲桑下令,直扑宫城而去。 途中,不少贼人眼热邺城富庶,便脱离了大队,径往城南的居民区劫掠。此时陈*元达布置的暗桩在城中几处要地放火,不少晋军被火势所逼跑出来,彼此又无统属,只得在城里到处乱窜,正与贼寇撞上,双方便在街道和各处坊市之间剧烈械斗。 火势迅速蔓延,数十处零星火头聚集成汹涌火海,仿佛饥饿难耐的巨兽,将邺城两朝经营的少华美楼台吞没。躲藏在里坊中的大批百姓随之迫于火势四散逃亡。脱离了里坊墙垣的掩护,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就如同待宰的羔羊也似。贼寇起初还抓住他们抢掠财物,到后来便杀得xìng起,往往砍翻在地之后再去尸体上搜罗细软。有成百上千的百姓明明已经跪倒求饶,却仍然被排头杀去,绝不留手。男女老幼的哭喊之声响彻天际。 由于大股贼寇脱队抢掠,汲桑所部在到达宫城之后,兵力反倒减少了四成还。这使得汲桑自己都有些担忧,那宫城墙高池深,就算用数万人去攻打,都未必得逞,何况眼下这批马贼。然而,攻取宫城的过程与石勒攻取三台如出辙,也是驻守要隘的军官率先叛变,随即局势大坏。 驻守司马门的是数个时辰前领人擒拿陆遥的高瘦将领。此人名唤常袭,是深受司马腾信赖的大将,配下八百名jīng锐的铁甲武士,乃是车骑将军府的核心武力之。然而汲桑贼军到,他与亲信部下突然发难,斩关落锁迎接贼军突入。司马门破,其后几道城门的防御是形同虚设。汲桑身披铁铠,手持六尺长刀,马当先突入城中,连破城关三道,不知斩杀了少晋军。 此时周良、石鲜、司马瑜等幕府高官尽在宫城,听政殿之后的险要尚未易手,若他们应对得力,原可稳住阵脚。可这数人实在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居然簇拥着新蔡王,企图从城北的广德门逃走。须知将为兵之胆,首领既走,晋军军心遂大溃不可制,如去岁并州之事。汲桑遂破宫城,其部下李丰乃征虏将军张泓故将,与司马腾有死仇,于是领轻骑追逐出城,诛杀司马腾及其三子司马虞、司马矫、司马绍,周良以下幕府诸人尽数被杀。钜鹿太守崔曼、从事中郎蔡克等人也同时遇害。 汲桑得报大喜,传令所有部下,起大喝宣扬司马腾已死的消息。这使得原本尚在抵抗的晋军几乎全都失去了战意,许士卒都抛弃了武器逃亡,甚至有些原本对朝廷心怀不满的士卒反而加入了贼寇的行列。 或许是因为司马腾之死代表着战斗的胜利,汲桑所部贼寇此时完全分散开来,沿着大街小巷肆意抢掠。这使得邺城的局面进步失控。邺城之富庶天下知名,城中有官绅豪商居住,此刻这些人便遭到贼寇残忍的对待,不仅荡尽家财还丢了xìng命。到后来,贼寇们发起了xìng子,干脆便坊坊地屠杀过去,沿途抢掠财物、jiān*yín妇女、四处放火。城中百姓死伤难以计数。 片混乱之中,唯有石勒所部军纪严整,几乎丝毫不乱,石勒反复向部下将士们强调,只要全数夺取邺城的七座城门,整座城池尽可为所yù为,何须贪图眼前小利?于是他们沿着邺城的外城墙急速前进,直取广阳门,随即又分出偏师攻向建门。 陆遥自然不知道建门已经成为了最后座尚未易手的城门,不知道石勒已遣出jīng兵攻向此地。这时他正机jǐng地带领部下们在巷道之间急速前进,除了脚步踩进血泊时偶尔发出噼啪之声,没有人说话。沿途行来,无数惨绝人寰的景象扑入眼帘,这使得每个人都心情沉重到了极点,而陆遥的情绪尤其变得恶劣。 每逢经过路口,负责在前方探查的丁瑜、丁瑾兄弟都会用不同的口哨声传回讯息,众人据此或者隐蔽、或者加快脚步,有惊无险地经过了半个邺城。丁渺的部下们不仅善战,也都是经验丰富的斥候,这时候确实发挥出了特殊的作用;当然也得益于邺城内部格局方正,否则在这夜里连确定方向都是难事。 这行人中,胡六娘毕竟不熟军旅规矩,兼之是女流之辈,走了不算很远,却几番没能及时听清陆遥的指挥,屡有行差踏错。这时正急速通过个路口,原本陆遥将她安排在队伍zhōng yāng,被数名士卒掩护着,岂料她被路边成堆成排的男女尸身骇得脚软,不知何时便落到了后面。 刚巧路口对侧名**上身、露出浓密胸毛的贼寇手里抛着几个金锭,得意洋洋地兜转过来,与胡六娘撞个正着。那贼寇眼看美sè当前,顿时眼睛都绿了,连声yín笑着伸出簸箕般大手来擒:“小娘子,来来,陪大爷乐呵乐呵。” 胡六娘是太行山中绿林魁首,jīng通刀术,身手绝伦。若在平rì里,这等粗蠢汉子便来十个八个都不够她练手的。但这时或许是心神不定,她怔怔地全没反应过来。 眼看那贼寇扑近,破风之声呼地响起。柄长枪贴着胡六娘的耳边飞掷过来,正正地从那贼寇咧胸膛搠入,枪尖切断了脊骨透出,深深地刺入身后的墙体里。那贼寇手脚乱动地挣扎了几下,翻起死鱼眼挂在了抢柄上。 股献血从胸前的窗口怒shè而出,喷了胡六娘脸。胡六娘只来得及惊呼声,忽觉手臂紧,被人拉扯着趔趄了好几步,总算重又跟上了其余众人。扯着她臂膀的赫然是陆遥。只见陆遥脸sè铁青,沉声喝斥道:“发什么昏?你是嫌自家命长?还是要害死大伙儿么?仔细跟住了,莫再如此胡闹!” 这番话可丝毫没留半点情面。依胡六娘的火辣xìng子,若平rì里遭此对待,只怕已拔出短刀挥过去了;但此刻她毕竟也知形势危急,居然忍住了这口恶气,只咬牙抱怨道:“放心,老娘我可不是吃素长大的!” 大约经过三五座里坊,他们遭遇到的贼寇渐,已难完全避过。因而沿途接连发生了几次激烈的战斗。如果是小队的贼寇,陆遥等人以猛烈的攻势将其歼灭。这些贼寇或许骁勇,但此时半都带了身的金珠绫罗,还有在女人身上发泄到腿软的,遭到陆遥所部jīng锐的突然袭击后,根本连求救的机会都没有就授首。而如果贼人数量较,陆遥等只能绕路而行。 沿途也有不少落单的逃亡晋军士卒,众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无视,与其让这些弱兵拖慢了脚步,还不如由得他们自生自灭吧。 他们甚至还曾与群没头苍蝇般乱撞的百姓碰个正着。那些百姓个个惊慌失措,许人带着伤势,献血溅了满身,显然是某处里坊被贼人洗劫后逃出的幸存者。他们看到陆遥等人手持刀枪奔来,误以为也是贼寇之属,顿时惊呼起来。有人返身往回跑,也有人瑟瑟发抖地跪倒在地,瞑目待死。 名妇女踉跄着从行人前方走过,她两眼失神、胸rǔ尽露,显然遭到了极可怕的侮辱。而可怕的是,她的左臂被利刃齐肘斩断,断臂的截面上挂着撕裂的筋脉和凝固血块。她用右臂紧紧地抱着个被砍下的婴儿头颅,发出阵阵撕心裂肺的悲号。这女子似乎已经有些疯癫了,当丁渺从她身边经过时,她歪歪扭扭地冲向去,合身抱住丁渺的腿,狂笑着嘶声道:“你们杀了我吧!杀了我吧!让我和孩儿死在起!” 丁渺脸sè变得煞白。他连连摆腿,却怎么也无法从她的臂膀中脱身。挣扎到后来,那妇人干脆低头,猛地咬在丁渺的腿肚子上。疼得他连连倒抽冷气。以丁渺的天生豪勇,若非心中不忍,如何会奈何不了个妇人?最后还是丁瑜帮忙,半强迫地将那妇人拉扯到了路边,行人竭力突破各种纠缠,继续向东急行。 ****** 坚持!坚持!坚持!螃蟹不断给自己打气! 第三十二章 魔域(二) 欲望文 第三十三章 魔域(三)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三十三章 魔域(三) 天光yīn郁,浓云四合,而宫城方向燃起的冲天烈焰将云层都映作了血红sè。陈沛停下脚步,远远张望眼,只觉那些翻卷的云层就像是张张凶残可怖的妖魔面孔。来自四面八方的嘶吼声像是浪涛般灌入耳中,或尖利、或癫狂、或哀恸、或惊恐,此起彼伏,使他突然觉得有些晕眩之感。 而在近处,许形貌凄惶的居民在陈沛的皮靴边簌簌发抖。当陈沛停留在他们面前时时,他们胆战心惊地伏倒在地,有的人小心翼翼地向后蜷缩着身体,也有人偷眼观看他的神情,露出谄媚的笑容。 很显然,自己现在这幅样子,比那些贼寇看起来还要凶恶的。陈沛完全无视聚集在他身上的种种眼光,他心事重重,但是步履坚定而迅速,保持着军人世家的本sè。 再往前走就是永平里,这部贼寇临时盘踞的据点。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汗臭和血腥气味。在道路两旁的房舍里,许人撮撮地聚集着,毫不介意身边堆积着新死的尸体。这些人有些或坐或躺着休息;有些兴高采烈地挑拣着抢夺来的金珠珍玩,互相比较着收获丰厚与否;有些骂骂咧咧地调教着主动投靠入军的几个地痞流氓,拿了把缳首刀反复比划;还有些人掳掠妇女在此,迫不及待地当众宣*yín,**的身躯像是白sè的虫子在蠕动,丑态百出。 陈沛略微皱了皱眉,露出丝厌恶的神sè。这些人都是汲桑的部下贼徒,自从攻入邺城之,彼辈便化作无恶不作的人形野兽,令陈沛深感不满。但他对此无能为力,身陷贼窟这么久,想要洁身自好都很困难,遑论其它? 陈沛字庆年,是清河鄃县人,自幼从军。以弓马娴熟、骁勇善战之故,得为成都王司马颖帐下卫士。永兴二年成都王被废,其故将公师籓起兵于赵魏相迎,顷刻间聚众数万,陈沛也在其中。可惜成都王毕竟大势已去,公师籓在几方围攻下迅速败亡,而陈沛则身不由己地为汲桑贼寇所挟裹,成了河北贼寇的员。 永平里并不大,在人群中曲折穿行数百步之后,抬眼望去,就见到几面旌旗横七竖八地斜倚着,在夜风吹拂下,旗面有时翻卷在起,有时分开。最大的面旗帜上写着几个大字:“武牙校尉黄”。 旗帜下是处颇显奢华的屋宇,屋里灯火通明,但房门紧闭着。走到近处,就听见屋里传出皮鞭抽打的劈啪声响、数个女人的哽咽哀鸣,还有个粗野的嗓音在破口大骂:“活该千人骑万人压的贱女人!cāo你*妈的sāo货!老子干*死你!” 毫无疑问,正在屋里发泄兽yù的,便是汲桑麾下得力的悍贼,新近受封为匈奴汉国武牙校尉的黄国。 几名贼徒怀抱着武器守候在门外,眼看陈沛走近,便挤眉弄眼地做着猥亵的手势。陈沛完全无视他们,到门外,重重地咳了声:“黄校尉,汲大将军有令。” 屋里的黄国发出声焦躁地咆哮。他重重地将女人推开,又猛地拉开房门,丝毫不介意自己筋肉虬结的***躯体暴露在外,那根带着白*浊液体的器官在两腿间晃晃荡荡:“狗*娘养的,有什么鸟毛大的事情,不能等等再说么?” 这个满口污言秽语的家伙,完全就是条疯狗。但陈沛并不惧怕,他面无表情地以独眼凝视着黄国,字顿地道:“汲大将军有令,令黄校尉所部急趋建门,与石勒汇合,阻断晋军入城通路。” 黄国打了个嗝,喷出浓烈的酒气:“呃……大当家这是要拿下整个邺城啊……”他猛地跳了起来,纵声狂吼:“杀千刀的杂种们,打起jīng神!大当家有令,叫我们攻打建门!都给老子提起刀子杀人去!” 随着他的吼声,群聚在各处的贼伙们就像被烧了巢的马蜂般,嗡地声全都行动起来。 黄国丝毫也不耽搁,翻身从门边倒提出惯用的砍山刀当先就行。几名亲信护兵溜小跑着赶到,为他披上甲胄。黄国身为汲桑的得力臂膀,转战大河南北,常为先锋。其配下的贼徒超过千人,乃是河北群寇中有数的善战jīng锐,此刻虽然大部都分散出去掳掠,能够调动的还有三百余人。在他看来,凭这三百人,足够拿下晋军把守的建门了。 大步迈到永平里的坊门,黄国突然想起事。他停下脚步,大声喊着:“狗rì的,把那个小官儿带过来。老子得问问往建门怎么走啊!” 黄国的手下有两名猛将,行军作战时须臾离不得。人便是适才带来汲桑军令的陈沛,此人为公师籓余部,深通兵法,尤其擅使铁矛,曾于万军之中阵斩清河太守冯熊。只因公师籓兵败,如他这等朝廷要犯无处可去,才不得不栖身于黄国所部。黄国对他既有倚重,又颇有顾忌。 另人则是黄国口中的“狗rì的”。这人也是能够披坚持锐的猛将,名唤张狗,与黄国乃是自幼认得的同乡,故而黄国常常用“狗rì的”相称以显示亲近。 听得黄国召唤,张狗推推攘攘地押来人:“大哥,那狗官在此!”口中说着,他飞起脚将那人踢倒。 那人挣扎着想要起身,黄国狞笑声,抬脚踩在他肩上,顿时将他压得重又趴伏下去:“陈功曹,你给老子说说,往建门怎么走才方便?” 这“陈功曹”乃是司马腾部下幕僚、车骑将军功曹陈嵩。此人原是成都王司马颖所任命的魏郡太守,司马颖败落之后,他被范阳王司马虓褫夺官职贬为庶民;待新蔡王坐镇邺城之后,才重又给了个功曹的闲职。数月前,匈奴汉国黄门侍郎陈*元达携了大额金珠来访,说动他投靠匈奴,与汲桑贼寇里应外合攻取邺城,前后又许了诸承诺,允他高官显爵。陈嵩原本就是个热衷名利之人,又对当朝不满,于是拍即合。 此番汲桑贼寇奇袭邺城,陈嵩便是陈*元达所说的内应之。他亲自为贼军带路,赚开了两座坊门,自以为立下赫赫大功,于是言行举止便未免高傲了些。谁知汲桑贼寇哪里是好相与的?他们泰半出身奴隶,天然就对陈嵩这种官员充满憎恨。陈嵩几句话说得不妥,贼寇顿时翻脸将他家族所居的里坊攻破,肆意妄为了番。 此刻陈嵩被黄国踩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眼角又看到四周杂乱弃置的尸体,被吓得脸sè惨白;顾不上自己的小妾、女儿刚被身前这恶魔糟蹋得不成样子,颤声说:“将军,由这里出坊,沿坊前大道向东直行,到长寿坊左转向北便是!” 黄国抬脚将陈嵩远远踢开,顺手拔刀要将他当场斩杀,眼角余光所至,却见陈沛面有不忍之sè。黄国哈哈笑,收刀入鞘,翻身跃上战马,旋风般冲了出去。数百名贼寇杀气腾腾地尾随着他,仿佛群魔乱舞、百鬼夜行。 ****** 本章居然出现十几个和谐词,改这些玩意儿花了半天功夫……晕死,是不是太重口了? 这两天红票成绩似乎有所提高,果然大家还是喜欢看战争场面啊,哈哈。战斗要来了!战争要来了!河北的局势就要变成锅粥,请大家坐看陆遥如何施展。 感谢无耻之、laoqi512、苏哥喇滴、李牧风等朋友的鼓励,感谢李牧风同学的捧场。螃蟹顿首。 对了对了,最后打个广告:楚江汉老爷的《静胡沙》恢复新了哦! 第三十三章 魔域(三) 欲望文 第三十四章 魔域(四)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三十四章 魔域(四) 在冷兵器时代的战场指挥,远比后人想象中艰难百倍。由于没有可靠的通信手段,没有任何人能够真正掌握战局变化的全貌,每个人所了解到的信息都是过时而支离破碎的。但即使在这样的条件下,依然有人能够凭着天赋本能了解到关键所在。 建门,邺城的七座城门之中,只有这座还未曾落入贼寇之手。 若这座城门在晋军掌握之中,则城外各处军营驻扎的兵马将能源源不断地进入邺城发动反击。相反,如果贼军攻下建门,则邺城就完整地落入汲桑的掌握,而晋军则会被压迫在邺城和漳水之间的狭窄区域,陷入极端不利的境地。 此刻,汲桑和石勒,这两名起自于草莽,与朝廷苦斗年、屡败屡战的大反贼,毫无疑问都看清了当前形势。 石勒率领着他的部下们,沿着邺城的城墙路攻打,待到将西南两面完全掌握之后,他们折而向北,最终直取建门这座邺城东侧的唯要隘。 而汲桑所部的兵力虽然已经大部失控,但这位河北群贼的大首领依然派遣麾下头号猛将黄国出马,率部紧急赶往建门。 铁蹄踏地,发出闷雷般的响声。黄国将大砍刀横架在马鞍上,飞马向前,十余名特别勇悍的部下驾马紧随,向两翼稍稍展开。敢于拦阻他们前进的,无论是四处逃散邺城还是晋军溃兵,甚至是抢掠得昏头的贼军,全都被凶猛地驱散。 而他手下的步卒们则分成两列纵队,分别沿着大街左右前进。黄国自恃武勇,暂且不论。这些贼寇的行进方式,正好能够以高大的坊墙为依托,又能做到彼此掩护,最适合在邺城这样的大城市里作战时使用。很显然,这些曾经的牧奴、流民、山贼、地痞在与朝廷大军次次的作战中得到了磨练,越来越像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了。 大概经过了四个里坊,前方骑飞马来报:“黄爷,长寿坊的南面来了拨官军,大概百余人,看样子正要往建门去!” 黄国狞笑了声,用刀背不轻不重地砸了报信骑兵的肩膀下:“鸟毛也不如的官军,才百人,也值得特意禀报么?”他足跟磕马腹,大声吼道:“弟兄们跟我来,干翻那帮龟蛋!” 从长寿坊的西北角绕行到东南不过三百步距离,他们全力策马,转瞬即到。那批晋军正在焦急地赶路,完全没能作出反应,立时被黄国深深地突入阵列之中! 黄国这等人,或许便是天下大乱时应运而起的杀星。他本是清河豪族崔氏部曲,其家世代都在奴籍。如果天下承平,或许他会像祖辈样,成为个恭顺而可靠的家仆。但是在板荡之际,在大晋宗室诸王自己将王朝的根基挖掘得摇摇yù坠的时候,许如黄国这样原本会永无出头之rì的贱民乘势而起! 黄国看似粗猛无知,其实在用兵之道上极有体悟,绝非凡庸可比。有意无意之间,十二骑冲杀的位置,正好便是晋军队列的腰肋所在,前后两段都救援不及。他狂呼纵马,将数十斤重的砍山大刀舞得如风车般,所到之处,挡者披靡。眨眼之间,他连杀十余名晋军士卒,敌人的鲜血喷溅如雨。远处跃动的冲天火光映照着他在飘洒血雨下咆哮冲杀的庞大身影,仿佛是尊恶神! 簇拥在他两翼的jīng骑也都武勇过人,或以铁蹄践踏,或以长刀挥砍,顿将晋军杀得人仰马翻。而黄国稍许观察形势,随即拨马向左,向晋军的前端杀去。 邺城的街道虽然宽阔,但毕竟不像是平原作战那样施展得开。黄国带着五名骑兵加速前冲,另外七骑稍稍堕后,十二骑自然形成了两队横列,便将街道完全封死了。在这样相对狭小的作战空间里,晋军几乎没有调整的余地。在较远处,名顶盔带甲的军官连连发号施令,却只能眼看着与黄国接战的士卒个接个的被砍杀倒地。 前方的将士就像是婴儿和成年人格斗那般毫无抵抗之力,后方的将士却难以支援。几乎在瞬间,晋军前队有组织的抵抗就被打了个粉碎。这种可怕的压力就像是将石头掷入水中激起的波纹般迅速传递。几个呼吸之后,就连那名军官也被败兵所推动,身不由己地转身奔逃! 而黄国杀得兴起,举刀直取那名奔逃中的军官。 那军官显然地位甚高,他部下的士卒们舍死忘生地扑上来阻挡黄国。但是,哪里阻挡得住! 黄国本人是个两百斤的庞然巨汉,此刻胯下骑乘的是从邺城牧苑中劫夺来的高头大马,周身披挂着从三台武库中搜罗来的jīng铁铠甲,再加上手中挥舞的大刀,拢共足有千斤之重!这发力冲刺,就如同猛地撞进羊群的犀牛,只凭着沛然莫御的冲力,就将沿途的晋军撞得筋断骨折、血肉横飞! 那军官与黄国的来处相距并不很远,他奔行不了几步,回头觑了眼,便已明了今rì再难脱身。两名亲信部下持盾举刀,护在他的身前大叫:“将军,往斜里走!我们助你翻过墙去!快!” 眼前这舞刀来袭的贼寇如此凶猛,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抵敌。两人说得没错,此刻唯有抛弃大队,翻越里坊的高墙逃亡。在邺城大乱的形势下,孤身逃遁必然也是九死生,可这已经是眼前唯的生路。 但那军官眼都血红了,猛地止住脚步,双足落地生根般,竟然再也推之不动。他怒笑着将左右推开,纵声大吼道:“昔rì畏惧匈奴而出逃河北,已经是武人的羞耻,大丈夫不能再辱!那贼寇听了,乞活军李恽在此!” 李恽?扬武将军李恽,乃是新蔡王司马腾依仗的大将;其麾下的乞活军数万之众,纯由并州流民组成,素称骁勇善战,也是新蔡王赖以占据邺城的基本武力。真是老天爷照顾,竟然在此抓住了这条大鱼!若能斩杀李恽,便等于打散了朝廷在魏郡最可靠的军事力量! 黄国大喜过望! 他再度催马,将本已极快的马速又硬生生提起了三分。骏马长嘶奋蹄,撞破数重阻碍,直迫到李恽身前。 李恽出身寒家,不善逢迎,二无背景,然而数年以来并州大将自聂玄、陈永以下战死十之仈jiǔ,唯有李恽这区区校尉独存,甚至还攀到了扬武将军的高位,自有他独到之处。且不说用兵之术如何,单以收拢人心的才能而论,五十个新蔡王叠起来都及不上李恽半分。此刻眼看李恽遇险,之前还在奔逃的十余名士卒竟然全都激发出了骨子里的烈xìng,返身杀向黄国:“将军,快走!” 十数把兵器分从个角度,同时攻向黄国。 而黄国不退反进!他咆哮着策马冲进了刀光剑影之中,瞬间又直透而出,身后只留下漫天飞舞的断臂残肢! “杀!”李恽吐气开声,跃而起挥刀怒斩。黄国桀桀狂笑,举刀相迎。 下个瞬间,李恽惨呼声,像是断线的风筝般飞跌出数丈开外。看他手中的缳首刀已经寸断,双手虎口全都震裂。眼前这贼寇的膂力之强,简直难以想象。 黄国毫不迟疑,他紧追李恽不放,舞刀俯身斩落。这刀若是劈个正着,李恽毫无疑问会被分成左右两片。 突然,杆铁枪,锋刃颤动而成虚影,来势迅急却无声无息,发现时已距离黄国握刀的手腕不足三寸!黄国只觉枪尖上寒气沁肤蚀骨,仿佛条隐蔽的毒蛇,猛然间对自己发动了蓄势已久的击! 黄国暗吃了惊。 他固然急于杀死乞活军的首领李恽,但却怎也不愿为了这朝廷狗官而丢掉自己的右手。他暴喝声,缩手收刀。这数十斤重的砍山大刀厮杀时只觉得无坚不摧,痛快之极,可此番猛然收手,这股大力反冲回来,胸腹间顿觉憋闷。 可是就在黄国收刀的时候,那杆铁枪竟然贴着刀身不放,直搠进内圈来。枪尖扑拉拉地只在黄国眼前乱颤,仿佛灵蛇吐信,来势加迅猛! 黄国毕竟是汲桑手下屈指可数的悍将,应变极速。他大叫声,仰身躲过这枪,同时甩镫滚落下马。 他身躯如此庞大,作出这些辗转腾挪的动作时,却又灵活如猿猴般。待到急滚出丈许开外,舞刀将来敌格到外围,才顾得上惊怒交加地喝问:“什么人?” 持枪突袭之人这时才将铁枪缓缓地收回身后,并不理会黄国暴躁地吼叫声,而是向李恽关心地问道:“重德兄,还好么?” 李恽左手支地,有些费力地爬起来,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sè:“道明,你……你怎会在此?” ****** 这章算是周六的!本来11点的时候完工,结果家里那熊孩子最近咳嗽。这小子有个坏习惯,咳嗽就容易吐,这下睡得好好的,就突然吐了……我勒!火山喷发般,到处都是!我的床垫啊、床单啊、被套啊、被子啊、地板啊、墙壁啊、枕头啊……无幸免!好吧,这时候洗衣机还忙着呢,会儿还得继续收拾。 周rì我争取新,不过也会很晚的……各位,实在是不好意思了。 继续觍颜求点击、红票、收藏,谢谢大家。 第三十四章 魔域(四) 欲望文 第三十五卷 魔域(五)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三十五卷 魔域(五) 李恽在遭到黄国所部奇袭之前,显然已经历了几场战斗。他满身血污、衣甲破碎,若干伤口勉强包扎了,半边脸上被火燎出串大泡,看起来狼狈之极。而此番自忖必死的当口,陆遥如飞将军从天而降,这真使得李恽又惊又喜。 身为新蔡王倚重的大将,李恽在邺城内也有所宅邸。除了每月逢五rì十rìcāo练时必定留宿军营以外,其它时候他经常住在城里。今rì他先领陆遥入新蔡王府等候觐见,结果遇上司马腾流连秦楼楚馆不去,于是便留陆遥等候,他自己往几处司曹办理公务。却不曾料数个时辰以后风云突变,莫名其妙地传出了并州使者行刺新蔡王的消息。随即新蔡王卫队大索邺城,将陆遥的随从们尽数捉了去。 这个情况可将李恽吓得不轻,毕竟是他亲自将陆遥引入王府,若陆遥干了什么出格的事情,他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他急忙遣人四出打探情况,可那些新蔡王的贴身侍从们平rì里收了不知少好处,个个与他称兄道弟,到了此时,却都语焉不详,令他焦虑万分。 实在是没有其它的办法,到了夜间,李恽咬牙,令侧近准备了金珠厚礼,带着薄盛等得力部下出外,准备夤夜拜访郎中令周良。 才到了半路,突然间三台的方向乱声大起。初时李恽还不甚介意,只当是乱兵闹饷,过得片刻自然消停。谁知须臾间杀声震天而响!邺城乃天下雄城,戒备何等严密?谁敢前来滋扰?谁能前来滋扰?李恽心中忧虑,立即回转自家府邸召集部曲私兵。 其实他若是当机立断,便应急驱城外掌握大军。可他在歌舞升平的邺城为官半载,或或少有些懈怠了,兼料想中邺城rì常驻军也有万余,绝非流贼所能轻易击破……于是李恽只遣了名小校出城通知乞活军戒备,他本人则在府邸中观望。 待到邺城的城防如雪崩也似溃塌下来,李恽才带领部曲、子女、家眷试图出城。可到了这时,邺城大乱如汤之沸,原来的坦途此刻尽数化作了天堑。李恽等人连番受贼寇袭击,寸步难行。此时遭到贼寇的猛攻,若不是陆遥奇迹般地从坊墙后跃出,他几乎就要丧命于此。 “道明!道明!亏你搭救!”李恽将只剩下半截的佩刀猛地向退后中的黄国投掷过去,顺手从地上捡起杆长枪。 陆遥紧紧注视着黄国,随时准备迎战。听得李恽相谢,他苦笑道:“何须客气?” 这时候,黄国部下的大批贼寇都已赶到,与李恽所部厮杀作团。 在数十步外的长街上,上百名贼寇们冲杀而至,从长寿坊的拐角之后,还有的人源源不断地投入战团。他们身着掠夺来的晋军铠甲,挥舞着jīng良的武器,那种张狂的气焰和毫无章法的作战方式使得陆遥眼就能辨明其身份。 而李恽所部在猝然受袭之后损失十分惨重,此刻只剩下原来属于后队的三十来条汉子。他们依托里坊的围墙排成队形勉强守护着垓心处的若干老弱,抵挡敌人怒涛般的攻势。而在队列之后叱喝指挥着,不时冲上线填补漏洞,厮杀阵之后又退回来的那人,正是乞活军五校尉之的乌桓人薄盛。 敌我数量之比几乎是十比。如果战斗拖延下去,闻讯赶到的贼寇只会越来越。而他们所处的位置,是长寿坊与永昌坊高大坊墙之间的街道,视野所及是片坦途,没有任何可资利用的地形。 李恽的部下们陷入了包围,而他本人则受困在长街的另头,成了黄国的猎物,这是必死的局面……如果陆遥及其部下们没有插手的话。 陆遥尚不知晓黄国是何来历,但适才必杀的击居然落空,足以使他清晰了解到敌人必是罕见的劲敌。而黄国眼中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气、那种掩饰不住的残忍和恶意,使陆遥感受到了强烈的危险。 他紧盯着黄国的身形,慢慢挪动着自己的脚步以保持距离。如他这样身经百战的战士自然知道,临战yù图制敌先机,关键不在持有武器的手臂,而在于肩、腰、两足这几处用于发力的要点。是以,两人虽然并未真正交手,但彼此已经通过极细小的姿态调整向对方发出次试探,压力已然沉重到难以言喻。 仅仅过了小半刻,陆遥然面sè沉静,额头上却隐隐渗出汗来。相比于黄国偶尔摆动长刀的威武,他显然处于下风。皆因李恽的身手固然不凡,却万万不能与此刻对峙的两人相较,在这样的环境下,李恽完全是个拖累。陆遥须得时时掩护他,很是麻烦。 随着黄国冲杀的十二名骑兵这时已然先后勒马兜转来。他们砍瓜切菜般将李恽所在前队的士卒杀了个干净,随即在外圈形成了包围。十二道充满恶意的目光投注在陆遥和李恽两人身上,仿佛猛兽在下口撕咬前肆意玩弄着利爪下的猎物。 “准备,跟我来。”陆遥低声道。 李恽微微惊,他的面部肌肉抽搐了下,猛然摇头:“道明,我的老部下、我的家眷还在那里!我不能丢下他们!” “我会有办法……你只管跟着我!”陆遥加重了语气。 话音刚落,永昌坊里突然有数十人齐声鼓噪。鼓噪声中,无数冒烟带火的砖石、木头仿佛雨点般倾泻而下,洒向黄国等人。 这些密集砸落下来砖石木块的个头都不小,若是挨个正着,凭谁都吃不消。可恶的是其中还混了许烧红的石块和点燃的火把,燎在人身上也够喝壶的。黄国等人不得不纷纷挥动手中武器,将之拨打开去。 就在这稍愣神的当口,陆遥、李恽两人猛然向后急退。 这两人身后丈许便是永昌坊的坊墙。 邺城的南部共有里坊二十七座,每座里坊都拥有厚度在三尺以上、高有丈许至数丈不等的坊墙。这些坊墙都按照城墙的规制来建造,以巨大条石为基础、以经过蒸晒的黄土和以米浆、石灰夯实筑而成。可以说,每座有坊墙环绕的里坊,就是座具体而微的城池,坚固无比。若非邺城中匈奴汉国的内应作乱,只这些里坊,便足以让贼寇们崩断满嘴黄牙。 可黄国怎么也没有料到的是,这两人猛地撞在坊墙上,却并未停步。墙体与他们碰撞之处突然碎裂,现出个黑黝黝的洞口。而陆遥和李恽二人就像是用石子砸入豆腐那般,几乎毫无阻碍的陷没进去! “抓住他!”黄国纵声大吼,发足向两人陷没的位置疾奔而去。他顾不上去考虑这超乎想象的情形由何而来,只下意识地挥刀乱舞,将投掷来的碎石砖块砸得漫天横飞,同时大步追赶。擒拿或斩杀乞活军的首领,这样的大功简直比攻占建门都不遑让,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它眼前溜走? 黄国距离陆遥李恽二人原本不过数丈,当他足尖发力踏地的时候,三五步即到。 然而他刚刚踏出两步,忽然觉得眼前暗。那座高耸的坊墙竟突然整面倾塌,铺天盖地地向自己压了下来!时间,黄国的视野里再无它物,只有这仿佛巨人挥掌拍打苍蝇那般的整片厚墙! 面墙有沉?三千斤、五千斤还是?哪怕是铜头铁额、不死之身,被这面墙压倒在下面也是死路条,说不定当场就成了块肉饼。黄国狂吼声,全力向后纵跃。在这生死关头,他全身的潜力被完全激发出来,后退的速度竟然比适才前进时还要快了三成以上。 墙体平平地拍砸在地面,发出轰然巨响。左近数十丈的人,都能感觉到脚下打晃,立不稳。漫天烟尘随之腾起,对面不见人影。 黄国像块被抛掷出的石头那样在地上滚翻,足足跌出数丈。等到终于停住的时候,他满脸慌乱地举起手脚在眼前看过,确定俱都完好才松了口气。待要起身,却觉得周身筋骨酸痛,怎么也不起来了。 ****** 今天的新来咯!今天的节cāo有咯!看来随写随发也未必做不到嘛……哈哈,男人就该对自己狠点! 邺城大乱,陆遥和他的袍泽弟兄们有没有可能力挽狂澜?请读者朋友继续关注!谢谢支持! 最后,还要谢谢jonah_g朋友今天的捧场。 第三十五卷 魔域(五) 欲望文 第三十六卷 魔域(六)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三十六卷 魔域(六) “狗*娘养的,这是妖术!妖术!”黄国咬牙切齿地骂着,转头去看自己部下们与晋人的战斗。虽然擒不住李恽,但将他的部属杀尽也很爽快。 可是他立刻就失望了。仅仅瞬间以后,又是阵地动山摇。李恽的部属们同样通过坊墙上突然出现的缺口逃生,而随后倒塌的坊墙不仅阻碍了贼军追击的步伐,甚至还造成了相当的伤亡。 卷地而起的烟尘过后,片咳嗽,四处哀嚎。那些贼徒们的反应速度如何及得上黄国?眼看整面墙体拍击下来,有许贼徒根本来不仅逃脱,于是被噗嗤声压在了墙体下,大量鲜血慢慢地从土层里渗出来。露在外面的肢体还能微微颤抖,但人准定已活不成了。还有许人被飞溅的石块打中,满头满脸的血,倒在地上乱滚。 原本十拿九稳的胜利,突然间竟转作了这般。黄国连声怒骂,挥拳砸得地面咚咚作响。可晋人早就跑得没了人影,发怒也没有任何意义。 “快走快走!”黄国破口大骂的时候,陆遥连番催促众人发足狂奔。 李恽的部下们此刻都很是凄惨。片刻前随他赶路的本有百余名部曲子弟,但在黄国所部猛烈的屠杀之下,只剩下三十余人,还个个带伤。其中薄盛左侧的肩胛遭到铁椎之类的重兵器击打,似乎是碎了,整条左臂拖拉在身边晃晃荡荡的。直到这时,他才有暇撕了些布料,将胳臂固定在胸前。 虽然伤势极重,但北疆胡人骨子里的血勇支撑着薄盛,使他的jīng神亢奋。他瞪着密布血丝的双眼,声若洪钟地道:“陆将军,你的救命之恩我老薄记下了。可眼下不是攀谈的时候,咱们别耽搁啦!咱们赶紧去城外召集乞活军将士,把那帮贼打出去!” “他妈的,老薄说的对。快走快走!”李恽连声道。 于是行人加快了脚步。 邺城的每个里坊都是正四方形,周围环以高墙,除了四面的坊门之外,别无通路。而在里坊以内,也同样是方格形的布局,连通坊门的十字街将里坊分为四块,每块里又有十字巷贯穿。 陆遥等人已和李恽的部下们汇合在起,沿着里坊中间的十字巷道前进。他们的行进速度快捷无比,在每处拐角,每座门坊,在队伍最前方领头的人总会做出最正确的反应,选择最顺畅的通途、规避任何点可能的危险。 如果能够从高空俯瞰,整座邺城仿佛纵横无数道直线组成的棋盘,而陆遥等人就像是颗滴溜溜的滚珠。棋盘上无数棋子奔突来去,却阻不住这颗滚珠灵动无比,轻而易举地越过所有阻拦,直向东,奔向邺城最东端的城门,建门。 陆遥等人远来是客,不可能对邺城如此熟悉。李恽等也是般,他们绝大数都是并州流民出身,来到邺城半年而已。对于邺城密如蛛网的大小巷道,谁能这样了如指掌? “真没想到,那古怪老翁居然还有这手……道明,你捡到宝了啊!”薛彤咚咚地跑在陆遥身边,带着几分赞叹地道。 “他可不是普通的老翁。这卢志卢子道……”陆遥凝视着不远处那个伏在楚鲲的背上,不断挥舞手臂指示前进方向的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是前任的邺县令,是辅佐成都王经营邺城的心腹啊。再没有任何人会比他熟悉邺城了!” 后汉建安九年八月,曹cāo驱逐袁尚,占领邺城,随即以之为统治河北的重要根据地。建安十三年,曹cāo改司空为丞相,在邺城设立丞相府。建安十八年为魏公时,建魏社稷宗庙于邺。在汉末群雄并起的战乱年代,曹魏政权全力经营邺城十余年之久,其中不仅着力于经济、文化中心的作用,始终重视邺城在军事上的要塞化。 比如在西侧城墙,有三台这般难攻不落的堡垒群;在城郊,有用于调动兵力的讲武城隧道。这些都是极具军事战略意义的设施。而在城内,不仅城北的宫城、戚里全都壁垒森严;哪怕是城南普通民众居住的里坊,也都有高墙围护,每座里坊都可以作为坚固的据点。 这些里坊之内,往往都预留了突门密道,用以在敌军围困时出其不意地进行袭击。这些突门外表看来与厚实的坊墙毫无二致,但其内部是空心的,与外界仅隔着层墙砖而已。众人适才脱身,便是经过突门反向退入里坊之内。这种情形落在对此无所知的黄国眼里,自然与妖术无异。 罕有人知的是,经建安二十三年少府耿纪、司直韦晃在许都反乱之后,曹魏政权对于腹心之地的安危格外加以重视,在邺城里坊墙体的夯基部分,每隔百步都设有木制的支撑,只需撤出支撑,则墙体就极易倒塌。 这是为了防备敌人叛乱之后劫持贵人据守所做的特殊安排,负责完成此项设施的工匠随后都被调往边境服役,而在邺城的官员中,始终只有邺县令、尉等极少数人了解其中的奥秘。而卢志,正是通过正常方式上任的最后任邺令。自卢志之后,宗室诸王的势力围绕着邺城反复争夺,前后几任地方官死于非命……这秘密也就并无别人能够知晓。 任何人都料想不到,这位成都王司马颖的谋主竟然还有重见天rì的机会,而他对邺城地形的熟悉则成了能否顺利逃生的关键。他的指挥之下,陆遥等人不费吹灰之力就重创了敌人,拯救了李恽行的xìng命。如果没有他,陆遥简直没法想象在这座仿佛魔域的城市里行进会有么危险。 陆遥看着将满头乱发草草裹了个发髻,满脸通红、亢奋无比的卢志,突然重重叹了口气。 “怎么?”薛彤问。 “我真没想到过,在邺城会遇见成都王的旧部,唉……”陆遥突然放慢了脚步。他拍了拍薛彤的肩膀:“你先走吧,我断后。” 薛彤对陆遥的经历自然是清楚的。在数年前八王争战的时候,江东陆氏北来洛阳的这支自陆机陆云以下数十人都效力于成都王司马颖,最终却落得阖族遇害的下场。想必,陆遥到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卢志吧。他向陆遥微微颔首,大步向前。 紧随在他身后鱼贯而过的是车骑长史羊恒及其部下们,接着是胡六娘等人。冉瞻年纪幼小,此刻jīng力已有些支持不住,陆遥索xìng让何云等人轮流背着走。那小娃娃xìng格倔强的很,初时还不乐意,叫嚷着要众人将他抛下,以免拖累大家。丁渺听得烦躁,狠狠两个爆栗砸下去,顿时便让冉瞻消停了。 陆遥等着众人个个的经过,向每个人说着鼓励的话。 就算汇合了李恽所部,行人的数量也不过百,转眼的功夫就全都走远了。或许是因为这种环境叫人紧张,似乎没有人注意到陆遥个人留在了原地。 陆遥双手抱肩,静静地立着。 在他身后的院墙里,矗立着颗遒劲的老槐树。在远处熊熊腾起的火光映照下,槐树的横生枝条仿佛活了过来,在小巷里留下鬼魅般往复跃动的黯影。 树影横斜,而陆遥不动。 他只是深深地吸气,慢慢地吐气。 在他深呼吸的时候,个又个身影,从小巷两侧的墙头露出来。这些人都是全副武装的战士,就在他们现身的同时,数十把长弓便已弯如满月,紧扣在弦上的箭矢发出森寒的厉芒。每支箭矢,都瞄准了陆遥。 终究还是小瞧了这帮贼寇!陆遥暗叹。虽然已经利用坍塌的坊墙给他们造成了严重的损失,虽然已经尽力将己方行进的速度提到最高,可他们还是赶了上来。这样批仿佛狼群般迅猛的战士,如果任他们将己方纠缠住,那定是必死的局面。但是…… 陆遥左腿后退半步,右臂举枪前指,仿佛那数十把蓄势待发的强弓硬弩根本不存在。 他铁枪所向之处即是小巷另头,这时便有铁甲铿锵,条威武汉子手提铁矛,缓步踱出。 ****** 这两天的点击、红票、收藏数全面崩盘啊,难道新时间改到晚上居然如此悲催?惨…… 第三十六卷 魔域(六) 欲望文 第三十七章 魔域(七)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三十七章 魔域(七) 这里是里坊最深处的十字巷道,道路狭窄而深长,最宽处也不到丈。巷道两边是高低错落的院墙,有些房舍的斗拱甚至隔着巷子互相交错在起。这样的环境只适合持刀剑等短兵肉搏,如陆遥中的铁枪,甚至都没法打横。 而对面那立在背光处的大汉,所使用的铁矛加长大。矛尾杵在地面,矛尖比两边的屋檐还高许,这长度几乎与通常的马矟般无二。想要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自如施展,简直是难以想象的奇事。 但这两人突然加速前冲,偏偏就以中长枪铁矛厮杀在了处! 陆遥自幼好武,昔ri旅居洛阳时,曾得当代大家亲身点拨,枪法极其jing湛。他出枪以小臂和腕发力,掌通常虚握枪杆,甚至有时候仅以拇、食、无名三指持枪,纯取个快字。这使得他在极短时间内就能从个角度发动刺击,哪怕是在这窄巷之中,依然往复来,无不如意。只听利刃破风之声急响,枪尖闪转腾挪如点流萤飞舞,看似毫无规律,其实却蕴含重重杀机。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中,将士的个人武勇始终是决定胜负的关键因素,能够从行伍之中历经无数次厮杀、步步攀升到将官的,绝不会有弱者,而陆遥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曾经与匈奴第勇士刘聪生死相搏,曾经阵斩匈奴冠军大将军乔晞,曾经无数次冲杀于万军之中……陆遥对自己的身很有信心。 而持铁矛的大汉竟然也是罕见的骁勇之士。他持铁矛而战,每发击,必伴以沉闷的低吼。铁矛舞动间,打得两边的墙壁尘土飞扬。与陆遥相比,他的动作显得太过平实,甚至颇有些粗劣,翻来覆不过前刺、横打几个动作,但这几个动作在他中纯熟无比,配以强大的膂力,竟然死死地抵住了陆遥。 两杆长兵器闪动着寒光,如同两条银线在空中盘旋飞舞。“铛!铛!铛!”连串的兵器相碰声急响之后,两条人影又分了开来。 陆遥微微冷笑。 那人额上冒出了汗水,发出了急促的喘息声。很显然,虽然他抵挡住了陆遥的攻势,然而jing力和体力都已经消耗到了相当危险的境地。但他却并没有向两侧楼宇上跃跃yu试的弓弩们发出号令,似乎决心亲身与陆遥较高下。 在不远处,突然响起猛烈的喊杀声和撕心裂肺的恸哭、求饶的声音。那是某座宅院被贼军攻破,大批如狼似虎的贼寇冲进其中,开始尽情抢掠和杀戮。在场的任何人呼喝,就可以唤来贼军的大队人马,但那持矛大汉保持沉默,他的部下们也没有人妄动。 陆遥缓缓摆动铁枪,小心地挪动步伐,向前迫近。 枪矛慢慢地交错在处,随着双方上渐渐用力,枪杆和矛杆彼此摩擦,发出粗噶的声响。 “喝!” 眼看陆遥越走越近,那人发出声断喝,挥动长矛。随着他奋力摆臂,长矛破风横扫,空气中发出“呜呜”地啸叫声。小巷狭窄,掌中的铁矛舞动间,将小巷完全笼罩在内,在他想来,陆遥若不硬接这击,便只有后退。 但陆遥既没有硬接,也不后退,他的反应完全出乎持矛大汉的预料之外。在铁矛带起的劲风吹面之时,陆遥毫不犹豫地丢弃铁枪,猫腰,脚尖踏地,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she向对。在扑击到半途的时候,他已拔腰刀在,线银光如匹练般飞出! 这似乎是个两败俱伤的险招,但陆遥有十足的把握,会在铁矛砸中自己之前,先挥刀斩落对的头颅。沙场之上,胜败生死本就在线之间,而陆遥要取这线之先机! 电光石火之间,那人反应也是极快。他强自挫动身躯,使得陆遥汇出的缳首刀贴着身前寸许掠过,斩落几缕发丝。随即也丢弃了铁矛,左右双拳齐下,轰击陆遥的两侧耳郭。 但陆遥既然取得先机,哪会技止于此?他揉身直上,迅雷般切入内圈,挥拳正中那人的胸腹之间。 那人闷哼声,立不稳,向后踉跄退。陆遥紧逼不舍,始终保持着拳掌可及的距离。两人个急推,个急进,数丈之后,那人的后背撞上了十字巷的拐角处。而陆遥左将对的胳臂封开,右闪电般长探,把扣住了那人的喉咙。 直到这时,两人的目光才同时凝聚在对方的脸上。 那人年约三十许,身材和陆遥相仿,但看起来要强壮的。他的面容颇显风霜之se,鼻直口阔,微有须髯,鼻梁右侧的只独目眼神炯炯,而鼻梁左侧,只有个密布紫红se瘢痕的深深凹陷。 陆遥纤长有力的五指扣在那人的脖颈上,指端深深陷入皮肤。以他的腕力,只要稍许发力,就可以将此人置于死地。但他却迟迟没有下步的动作,只是反复打量着那人的面容,流露出似悲似喜的神情。 似乎过了许久,陆遥才低声叹道:“庆年兄,好久不见……” 这持矛的大汉,正是黄国麾下两员骁将之的陈沛陈庆年。 “差点认不出了,是么?”陈沛突然笑了,神se有些自嘲。他重重地拍打自己颧骨高耸的面颊:“看看这张脸,哈哈。道明,你差点认不出我了啊。” “我的眼力从来不差。但却没有想到,昔ri成都王帐前弓马绝伦的骑督陈沛陈庆年,竟然会自甘堕落于贼寇之中。”陆遥上微微用力,使得陈沛不得不仰着脸、踮起脚尖立,才能勉强呼吸。 围拢在四周的弓弩们齐向内逼近步,脚步踏在房顶的瓦片上,发出片哗哗的声音。但陈沛抬做了个阻止的势,于是弓弩们立刻止步,只是望着陆遥的十几道视线几乎都要喷出火来,而原已拉满的十数张强弓崩得加紧了。 陈沛似乎想要大笑,但咽喉被紧扣住以后,他只能发出“嘶嘶”的喘息声,有些艰难地道:“如今这世道,谁是贼谁是官,哪里得清楚?你我是贼……难道成都王殿下便是官了?” 陆遥时默然。谁是贼?谁是官?在如今这世道,真的已经不清楚了。陈沛这名昔ri的成都王帐下骑督,如今却成了穷凶极恶的汲桑贼寇之员,似乎是委身于贼。但在如今的朝廷看来,那位度权倾天下的成都王,才是妄图染指神器的大贼呢!而若要斥责汲桑贼寇抄掠百姓胡作非为……这些年来八王争权战火绵延,那些所谓的官军,在对待百姓凶残暴虐这方面,恐怕也并不逊se于这些贼寇。 大晋将亡,乱世将至。在乱世之中,根本没有道理可讲。 陈沛神se黯淡,声音低沉:“十年前,我年少得志,自以为jing通兵书战策,又有弓马之长,得平北将军、成都王之青眼,引以为帐下骑督。当是时也,仿佛可以上报国家、下安黎庶。哪里想得到,之后那么年,那么场大战,中的刀斧只用来对付袍泽弟兄、自家百姓?” 他咬着牙继续道:“黄桥战士猗、湨水溃孙会、阳翟讨张泓……我陈沛无役不从,立下汗马功劳。可是又如何?天下难道就此底定了么?没有,这世道越来越乱,越来越像是人间地狱!故乡为司马越纵兵掳掠,我家三十三口尽数死于乱刀之下。而在朝歌之战,这就是那些官军给我留下的!”他指着自己本该是左眼的位置那紫黑se的深深窟窿,狰狞地道:“这就是成王败寇!那些当权者做了少伤天害理的事?他们上不也遍布着黎民百姓的鲜血?可只要他们在位天,他们就是官。而我们这些人,全都是贼!” ****** 突然发现,存稿丢失未必是坏事,现写现发也很有意思。 螃蟹会努力写作,也恳请各位读者朋友继续支持。拜托各位了。 最后很抱歉地句,近期纵横的网页很是古怪,似乎有捧场不在书评区显示的状况。有捧场的朋友如果发现书评区没有记录,还请提醒螃蟹声,以便螃蟹致谢。给各位添麻烦了,螃蟹顿首。 jīng彩推荐: 第三十七章 魔域(七) 欲望文 第三十八章 魔域(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三十八章 魔域(完) 陆遥随口了句,却惹得陈沛激动地了许言辞。 在这个世道,有这样经历的岂止陈沛。在席卷全国的八王之乱里,大晋王朝的宗室权贵们近乎疯狂地摧毁自身的根基。为了从那位自幼痴呆的亲戚中夺取至尊之位,为了压倒那些同样野心勃勃的司马家族成员,他们次又次地发动惨烈的战争。 在场场战斗中,有成千上万军人本应成为国家栋梁,却最终毫无意义的战死;有成千上万的军人像陈沛这样,被被残酷的现实逼迫到无路可走,不得不沦落到朝廷的对立面。他们满怀怨恨,抛弃了曾经的坚持,最终沦落为四处掠夺、破坏的人间禽兽。 陆遥时间百感交集,但他对陈沛的法并不赞同。他摇了摇头,正想要反驳,陈沛却不管不顾地继续下。 他显然很是激动,紧握的双拳都打起了颤:“道明,近年河北流贼蜂起,三番五次的攻略郡县,三番五次的被朝廷大军剿灭……这些人难道天生就是贼?这些人难道是猪油蒙了心,放着安生ri子不过要造反么?天下人原本都是样,生来就有恻隐之心、羞恶之心、恭敬之心、是非之心!而朝廷不管不顾,只会遣军来杀!我问你,如今全天下活不下的人数以亿兆计,能杀得尽么?” 陆遥只能默然。他与陈沛二人昔年都效力于成都王麾下,两人曾并肩作战;陆遥深知这位成都王帐下得力督将绝非寻常粗鲁军汉。适才陈沛的言语,乃是儒家先贤孟轲所。孟轲以为:“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 这番话放到现在来听,实在讽刺的很。如果仁义礼智都是人的天xing,那天下盗贼群起,究竟是谁的过错?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陆遥慢慢地摇头:“我和你样也饱受苦难,我江东陆氏北来二十余口,都丧生在成都王的屠刀之下,我又该找谁怨恨?可我没想过要当个贼,我会用我的方式来改变这世道!而你……庆年兄,我不知道你是何时投入贼寇之中的,只知道汲桑这些年来,屠戮了少城池,杀死了少无辜的人,又挟裹了少百姓成为贼寇!” 陆遥感觉到胸中的忧愤和郁闷之气简直无以派遣,他提高了声音,用另只戟指着火光下的邺城:“你看看那熊熊烈火!你听听那些百姓们的哀嚎!这就是你们的所作所为!” 他俯身向前,右不由自主的用力,的每个字都仿佛从牙缝中迸出来:“庆年兄……陈沛,我该杀了你!” “道明,我只是来见见老朋友的,没想要死在这里。”陈沛反倒冷静了下来。他注视着陆遥,徐徐道:“再者,你会杀我么?” 无须,无数次出生入死的战斗似乎使陆遥培养出了神奇的直觉,他感觉得到十字巷两侧高处那些充满杀意的眼神,使得他后颈处的寒毛都已经竖了起来。 陆遥的右紧扣着陈沛的喉咙,如果他孤注掷,确实有很大的机会杀死陈沛,至少也能予以重创。但那些弓箭she来的箭矢,将会轻而易举地取走他的xing命。 这样的情况下,陆遥敢动么? 在狭小空间和不到五十步的短距离里,绝没有任何人能够躲过数十把强弓的攒she。只要陈沛声令下、个势,陆遥就会被乱箭穿身。可以想象得出,被数十支长箭穿过身躯的时候,陆遥甚至不会倒下;密集的箭矢会形成座可怖的支架,将他的尸体支撑在空中。 陆遥缓缓松。 当五指渐渐离开陈沛的脖颈时,他突然后退步。这步足足迈出了丈许,使得他退身到巷道对面的墙檐下。以墙檐为依托,将会稍许增加些面对如雨箭矢时逃生的可能xing。 而陈沛慢慢地将自己几乎僵硬的身躯松弛下来。他笑了起来:“道明,你还是和当年样,点都没变,总是喜欢身先士卒,深入险境。你太相信自己的身了,如此好勇斗狠,点都不像温文尔雅的江东人。” 话音未落,尖利的破空之声突然响起,陈沛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便觉得两侧发髻微微凉! 事先简直毫无征兆,也完全看不清来路,就像是从空气中突然出现那样,在陈沛的面庞左右两侧,两支铁骨长箭深深扎入砖墙。强有力的箭头完全没入墙体,铁制的箭身在巨大冲力的作用下急速震颤着,发出嗡嗡的声响。 陈沛的脸se猛然变了。铁箭颤动着的尾羽犹自激起微风拂面,哪怕是他这样经验丰富的战士,也难以避免险死还生的紧张感。这两箭狠到了极处、快到了极处、也准到了极处……这是最有力的示威。 眼前之人,已经不是昔年他所熟悉的那个勇猛而莽撞的少年,而是身经百战的将军,是无数次尸山血海中冲杀出生路的老练战士。他看似孤身断后,原来也在暗处埋伏了弓箭,而且是百步穿杨的神she! 他瞪起完好的右眼竭力眺望,运足目力才能在昏暗的夜se中隐约看清两百步外。而那神she正潜伏在远处的不知哪个位置。 这等水准的神she,只怕在万军之中都未必能寻出人。陈沛当然不知道,那神she正是昔ri曾在五万并州军中称绝的沈劲。陆遥发现有贼军尾随而来时,便令他同断后。陆遥在明,沈劲在暗,两人便足以阻挡百倍之敌。 而眼下,有沈劲人在,便足以使陈沛不敢稍动,其紧张程度如片刻之间的陆遥。 陈沛猛地揉了揉自己几乎紧张到抽筋的面颊,勉强露出丝笑容。笑容中有些尴尬,也有些欣慰:“好!好!” 陆遥弯腰捡起铁枪,柱在地面:“庆年兄,你是通晓经典、文武双全的人物,本不该与那些率兽食人之辈为伍。须知上天有好生之德,还望吾兄善体此意。” 陈沛的笑容中顿时又了几分自嘲。他却不屑向陆遥解释自己虽然yin差阳错地身陷贼窟,但却终究算得自律,并不曾与彼辈同流合污。 陆遥深深地看了他眼,拱道:“若无他事,我便告辞了。”他转身追着先前己方大队行进的方向。 数十名弓箭随之变动姿势,始终瞄准着陆遥。但陆遥浑若无事,走得很是安稳自在。 “适才和你们作战的,是汲桑麾下首屈指的猛将、武牙校尉黄国。汲桑传令于他,要他尽快攻占建门,全据整个邺城。但由于部属被你们推动坊墙砸伤了不少,他还需要点时间重新整顿。”陈沛稍许提高了点嗓音,接着道:“另外,新近被匈奴人封为扫虏将军的石勒已经攻占了邺城以南的凤阳、中阳、广阳三门。这石勒颇擅用兵,部下也有jing兵猛将。我料他定会转道向北,会攻建门。道明,你们要小心了,此人乃是劲敌!” “谢。”陆遥停下脚步,举示意。矫健的身形随即消失在夜se中。 “小儿辈煞是凶悍!”陈沛摸了摸自己被掐的片青紫的咽喉,嘟哝了几句,仰头向那些弓箭们道:“走吧!回以后就……嗯,就没拦住晋人,被他们逃了。” 弓箭们纷纷从屋宇楼顶上跃下,或许是因为被陆遥占了上风,有些人隐约露出不忿的神情。可是听到陈沛的命令,他们都恭敬地道:“遵命。” 陈沛本是颇具韬略的军官,自有他用人的办法。虽然受到匪首黄国的忌惮,但这些ri子以来,仍给他培养出了批可靠的部下。是以并无泄密之虞。 ****** 各位,今天的故事来了,望阅读愉快。目前红票179张,有点期盼:晚上有没有可能稍有增加呢? 昨天得到许朋友的红票支援,无耻之、浮生遗梦、三界三戒等朋友也在书评区鼓励了螃蟹,谢谢大家。螃蟹只恨自己水平低劣,无以回报各位的厚爱啊。 捧场真的只有到后台才能看清楚了,这大概是有意的程序调整?真不方便。感谢鬼邪灭杀、老虎哥哥、ytmayi等朋友的捧场。突然发现,ytmayi难道是摇头蚂蚁的简称??如果是的话,啊啊啊,蚂蚁老爷,小的给跪。 jīng彩推荐: 第三十八章 魔域(完) 欲望文 第三十九章 血路(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三十九章 血路(一) 陆遥追赶着大队的脚步急速前进。 走不远,沈劲从另处巷道出来。见到陆遥,他拍了拍鼓鼓囊囊的箭袋,咧嘴笑了。 “谢!”陆遥对着他的肩膀捶。只要弓箭在,沈劲就是最可信赖的战友;而并州军余部彼此之间的默契,非他人能比。 沈劲与陆遥并肩而行,沉声道:“那个独眼的家伙,非常厉害。” “哦?” “他对箭矢来路的判断,远比般人准、快。”沈劲加重了语气:“如果不是因为瞎了只眼睛,此人原本应该是流的弓箭。” “当年此人在成都王麾下时,确曾以she术出名的……”陆遥叹了口气,沈劲是内行人,果然的没错,可眼下这个话题徒然叫人无奈。他渐渐加快了脚步:“我们赶紧走吧。邺城南面的几个城门都丢了,据石勒正带人往建门。要是被他们占了建门,咱们这些人可就有大麻烦。” “石勒是什么人?汲桑下的匪首么?……石勒!”沈劲突然跳了起来,他瞪大眼吃惊地问:“就是团柏谷的那个?他没被烧死?” 数月前匈奴大军攻打晋阳,陆遥领偏师于团柏谷之战中大破敌军。当时石勒先以有力的段整顿了因乔晞死亡而散乱的匈奴大军,随即领军继续进攻,在与陆遥对峙之时,大胆狠辣地放弃本营,全军突袭团柏谷要隘,几乎将陆遥所部晋军逼进绝路。最后晋军虽然胜利,却委实有些侥幸。看来,沈劲对这名用兵凶猛绝险的羯人印象很深。 陆遥小跑不停,苦笑着答道:“就是那个石勒,他没死。这次汲桑贼寇攻破邺城,他也有份参与,据此时正率军攻向建门。” 沈劲的步履不由自主地变得快了些:“总之切以出城为上,咱们别耽搁了。” 疾行了片刻,已经渐渐离开了贼寇横行的地带,两人这才稍许放松点。他们回头望,只见数十处火头随着夜风乱舞,蓬乱的火星被喷涌的热气流挟裹着,漫天飞动,像是巨大的触扭曲变幻着姿态,不断将栋栋建筑、处处里坊卷入其中。木柴的爆裂声、楼宇的坍塌声接连不断地传来,而贼寇们癫狂的喊杀声却似乎渐渐远了。 贼徒们在邺城中四处放火,固然起到了惊骇扰乱的作用,却也阻碍了他们自身的行动路线。烈焰旦燃起,就很快失控了。有些贼寇只顾着四处掳掠,稍疏忽,居然自己陷身火海之中,死得冤屈无比。还有些贼寇骑着夺来的马匹纵情奔驰,可马匹天xing惧火,旦远处出现火光,这些马匹咴咴嘶鸣,任凭怎么驱赶都只在原地打转。 这场大火对邺城的破坏程度甚至还远远超过贼寇们的洗劫。曹魏五都之,河北通衢之所,成百上千的宏丽屋宇化作白地;数十年的经营下堆积如山的钱财玉帛,全都被席卷空。而有少生灵被火灾所吞噬,根本已经无法估量。 陆遥和沈劲二人稍稍张望了两眼,便感觉火场往东面又推移了些。两人不敢再耽搁,继续向东。 拐过两个街角,便是建门。 建门是邺城东面的交通要隘,并非简单的座城门,而是门三道的殿堂式建筑,规模十分宏大。整座城门面阔五间、进深三间,底部的夯土基座高有丈许。城门楼建筑也是气派万千,两侧相连的城墙位置,有左右对称的双阙高耸。城门内外都留有宽阔的广场,规模巨大,望之震撼。 此处也是邺城城门校尉驻地,下设有城门司马、城门候等官吏,并配有兵卒五百,分作两班,ri夜守把。 但陆遥此刻来到建门,只见城门大开,守卫半个也无。原来邺城的城门卫军乃是少有的肥差,每ri里敲诈勒索往来客商行旅,油水极。故而能够在此守卫的,都是邺城各级官员的亲信,什么三姑六婆的亲戚、左邻右舍的故交,都混杂在里面,ri夜刮地皮不止。 这些人却哪里有作战意志?听得城中杀声震天,彼辈个个都心知不妙,上司还未发话,他们便寻了种种靠谱或不靠谱的理由脚底抹油地溜走。待到个时辰以后,逃亡的百姓又带来种种传言。于是剩下的官兵也都魂不附体,哄而散了。 这些人走了也罢,偏偏随后城中百姓和大批溃兵纷纷汇集而来,都打算由此出城。不知少人混杂着拥堵成团,眼望,黑鸦鸦的片塞满了整个广场,叫人头晕目眩。 建门的正门和两座侧门合在处,宽不到五丈,而门洞深约十丈。平ri里进出都有戎卒维持秩序,倒也足够应用。但现时,来大量人员争先恐后地意yu出城,人流量超过平ri何止十倍?二来这些居民并无纪律可言,彼此拥挤碰擦,反而将城门口堵得水泄不通。这时人chao中又有人跌倒、有人大骂、有人推搡、有人惊惶万端、有人哭爹喊娘,眼看着人群越聚越,越聚越乱。 甚至有居民眼看从城门出城无望,转而奔向城墙顶端,用衣物连接成长索将自己槌下城的。可邺城的城墙高达四丈以上,若衣物制成的长索槌不到平地,便只能松跃下,也不知少人摔得筋断骨折。 沈劲眼利,很快就发现先期到达的众人。 他们聚集在距离城门稍远处的条登城步道上,许人都露出的焦虑的神se。 羊恒带着他的几名部曲奋力推开他人,挤到较近处用来树旗杆的石墩旁。他攀上石墩,连连挥动中的火把,待到有些人的注意力转向他,便大声喊道:“诸位!诸位!吾乃车骑长史羊恒,诸位听我言,莫要胡乱拥挤!大家排成队列,立刻就能出城!这般纠缠处,反倒慢了啊!” 话音未落,也不知哪里扔了个包袱过来,正砸在羊恒的脸上。那包袱里都是些衣物之类,并不坚硬,但猛地拍在面上,仍将羊恒骇得腿软,掉了下。这位羊长史毕竟是文人,脚下虚浮的很。仅仅在与陆遥会合后的这段时间里,已经不知跌跤少次了。可他倒也硬气,挣措了几下又起来,登上石墩继续大声呼喊。 车骑长史的职位不低了,往ri里句话千万人响应,跺跺脚半个邺城都要晃荡。但此刻乱糟糟的居民们谁还将他当回事?皆因世人难免有自私之心,在这种危难之际,只消自家走得比他人快步即可。有人心中冷笑:你这官儿来,便是要我们让出道路来……不定你等倒先走了,留下我们羊入虎口!我呸! 于是,任凭羊恒吼得声嘶力竭,众人拥挤得越发凶狠。 人群中有几队衣着较为鲜丽的,想必是高官显贵的部伍。他们每队都有数十人之,身强力壮的部曲家奴簇拥着。仗着人势众,他们将前方的百姓猛地推开,甚至挥动中的鞭子乱抽,硬生生打得百姓们连声哀嚎、满地乱滚地让开通路。 可他们赶开批人,又会有的人你拥我挤地填补进缝隙,反倒令建门前的局势加混乱。 ****** 这是七月五ri的。周五周六周ri这三天,都会得晚,因为要等孩子睡了才有空写。各位读者朋友还请谅解,以后就不特别通知了。 这部作品写到现在有四个月,很次被读者黑出了翔,也很次得到读者的鼓励。无论如何,这些都是写作的乐趣,都是写作的动力。现在没有存稿支撑了,但之后的十万字,会是陆遥能够真正自起家势力的关键,我会仔细筹划,认真写好。 另外,要感谢jerry20111、zc、小robert等朋友的捧场,纵横币是好东西,这确实是很重要的激励,呵呵。 最后还有件事,读者浮生遗梦朋友提供了个新的q群,群号76951219,群名称“扶摇军”。羞惭啊,这部作品是如此的仆街,以至于之前我和《静胡沙》作者楚江汉起建的“静胡沙扶风歌读者群”(群号:298286432)统共只有36位群友……难得浮生同学厚爱,螃蟹受宠若惊,大家如果有兴趣的话,起打打酱油吧。 谢谢大家。实在困了,螃蟹告退。 jīng彩推荐: 第三十九章 血路(一) 欲望文 第四十章 血路(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四十章 血路(二) 这些高官们平时出门都是前呼后拥,不知少仆役净街开道,所到之处群氓俯首、屁民退散,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眼看着半晌时间过,队伍寸步难行,其中不少人便渐渐地焦躁起来。 现在是什么局面?这是汲桑贼寇入城,正在肆意杀戮的时候!那些卑贱的蚁民不思报效朝廷、不敢与贼寇厮杀搏命,竟然与我们这些贵胄高门里的千金之子争夺逃生的道路……这岂不是要反了天么?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只见其中架牛车的布帘被微微掀开,里面伸出只保养得极光滑的右,食指勾了勾。在这架车前拱卫的,是名身披皮甲、持长刀、做部曲首领装束的中年人。此人立时凑过俯身作听候吩咐状,听得几句,便是惊。那车中人右拍车辕,似乎是在厉声斥责。中年人犹豫了下,终于咬牙点头,浮现出凶残的神情。 他召集若干部下,来到车队之前列成横队,彼此对视眼,齐拔刀!这些人竟然想要砍杀平民,为车中贵人开出条离城的血路来! 十余把长刀起锵然出鞘,刀光在火光映照之下显闪亮,慑人的气势腾腾而起,顿时将周边百姓们吓得惊惶失措。真个是好威风、好煞气,这等官宦之家重金豢养的jing锐之士,虽平ri里只会狐假虎威,但此刻的凶狠程度,较之于那汲桑贼寇也不遑让! 而在他们身前的都是些平民百姓,既没有甲胄护身,不曾习得武艺。面对着那些jing锐部曲的长刀,简直就如同待宰羔羊般毫无抵抗之力。 刀光起处,鲜血飙she!距离他们最近的数十名百姓立即身首异处! 稍远些的百姓惊慌失措地想要躲开,却又受到远处密集人群的推挤,不由自主地往如林的刀刃靠拢过,惊骇之下,他们连声哭爹叫娘,抵死退避,将原本就混乱不堪的建门前搅得加混乱。 “尔等休得胡为!都给我住!”羊恒远远地看着,目呲尽裂地大吼。 急于出城之心,众人皆是般。可羊恒毕竟是正人,怎能眼看着豪族部曲屠杀百姓?他这时急得跳脚,撩起袍袖要往人堆里跳,大概是想赶到那几家豪族车队之前劝。两边扶持的几名部下连忙拽着胳臂、大腿,将他拖回来。简直是开玩笑,这般人山人海拥堵着,又有人持刀威逼,任谁都知道只怕瞬息间就要生出大事来。他区区个书生陷进,是要找死么? 在这时候,急火攻心的岂止是羊恒?李恽也快要急疯了。他从登城步道上三步并作两步的跳跃下来,连声喝道:“怎么还拥在这里?他娘的,都赶快!赶快啊!” 陆遥箭步迎上:“重德兄,我听人,邺城的其它所有城门都已易。正有贼军大部向此地赶来!形势危急啊,乞活军现在何处?” 李恽连连摇头:“事发仓促,兵力时间难以尽数动用。田兰那小子倒是已经带来了五六百人,可是……我ai的八辈子祖宗!这伙人全都在门外等着呢!就算召集再兵力,进不了城顶个屁用啊!” 不了几句,他突然对着身边几名部下吼道:“尔等傻了吗?都到城头找些绳索,给我吊人上来!能拉上来少是少!” 部下们慌忙上城张罗了。 李恽在武人之中属于处事较显文雅的,可如今也完全失态,污言秽语滚滚而出。也难怪,他麾下的乞活军纯由并州流民组成,战斗力较强,乃是如今邺城内外唯可以依靠的武力。偏偏彼等驻军城外,直到现在还没能入城参战。乞活军五校尉之的田兰带着若干兵力,硬生生被堵在门外。贼寇片刻之后就要大举攻来,建门旦易,主客之势即变,形势加险恶万分……这叫他如何不急? 陆遥也觉得棘无比,他沉吟了片刻,突然耳边山呼海啸般地乱喊,抬眼望,便看到高官部曲如狼似虎地砍杀百姓! 陆遥的眼神突然变了! 他猛地踏前步,大声唤道:“薛彤!” “在!”薛彤躬身应答。 “斩了!”陆遥厉声道。 薛彤根本不问陆遥想要斩了何人。两人同出生入死而来的交情,他太了解陆遥的想法了。陆遥既传军令,他应声而出,奔了几步加速,随即斜刺里猛地横撞过。 论起体魄雄壮,薛彤在陆遥的部下中乃是当之无愧的第,身躯几乎有常人两个那般宽,沙场拼杀所打熬出的钢筋铁骨是他人望尘莫及。这发力冲撞,便如头蛮牛闯入羊群,顿时人群波分浪裂。他的几名部下紧随其后,自然组成了个小小的锋矢之阵,深深地楔入人群中。 那些簇拥在高官贵胄车队之前的部曲卫士前度挥刀,口气杀了数十人,总算逼得密不透风的人群让出丝缝隙。此刻那首领模样的中年人挥刀威吓,引着身后的车队硬往前方冲。正在咬牙做狰狞状,虎将已至身前。刀光闪处,颗六阳魁首立时滚落。那无头身体晃了晃,待颈项处腔热血猛地喷出丈许高低之时,才轰然倒地。 这情况太过出人意料,以至于其余的部曲家兵完全没来得及反应,就已被薛彤的部下起刀落,尽数格杀当场。在这些从并州绝域中厮杀出的彪悍战士眼中,此等只会屠杀百姓的家伙不过是狗彘之辈,不堪击。 顷刻间,又是轮血雨漫天洒落,染红了半片城门,左近人群哗然惊呼,纷纷散开退避。 薛彤并不停顿。他提刀迈步,直达牛车之前。 那牛车的车厢呈横矩形,四面有木质的厢壁屏蔽,前后各开个长方型的车门。薛彤懒得费事,挥臂横扫过,立时将面厢壁打得粉碎。 车厢中,名衣着华丽、脸貌肥白的中年人看着凶神恶煞的薛彤,竟然发出像女人样的尖叫:“啊!不要过来!大王饶命!”他摇晃着硕大的肚腩,钻往角落里瑟瑟发抖,似乎是将薛彤当作汲桑贼寇了。 “原来我老薛认得的,妙哉……”薛彤愣了愣,随即咬牙狞笑起来。这胖子不认得薛彤,薛彤却认得他。这厮赫然竟是新蔡王在并州的亲信之、身任上党太守的司马瑜。司马腾在并州主政七年,ri夜都忙着搜刮财货、贩卖奴隶、抢*劫商旅、压榨百姓。而这司马瑜,便是为司马腾出谋划策的得力干将。平ri里不知做了少伤天害理之事,并州军民上下,只怕半都想要食其肉、寝其皮。 薛彤不犹豫。他把揪住司马瑜的发髻,横过刀刃稍许比划了下,用力压了下。今ri被抓入邺都牢城前,也不知是哪路的狱卒搜身,将他家传的七十二炼宝刀搜走了。所以他现在持的是随便捡来的把缳首刀。 这刀子的做工粗糙的很,劈砍了几个回合之后便卷了刃。刀锋坑坑洼洼的,有点像是锯子,切了几下都不得力。薛彤索xing便拿这刀子左右抽动,来来几次,将司马瑜的脑袋从脖颈上锯下来了。 这场景实在血腥之极,转眼间,建门前以司马瑜乘坐的牛车为中心,空出大块地来。原本挤挤攘攘的百姓如今倒有半痴了、傻了,脚下如生了根般动弹不得。 薛彤持司马瑜的首级,昂然而回陆遥身后,威武若神。 陆遥踏前步,厉声道:“贼寇扰乱邺城之际,全城皆受军法管制!军民须遵车骑长史羊公、扬武将军李公号令,依序出城。未得指令前,所有人全都住了!有妄动者斩!” 数千人尽皆股战而栗,再无人敢争先恐后。 羊恒、李恽都是擅于实务的jing干官员,知道这是难得的机会,于是立即将军民整齐队列,迅速通过门洞。除了正门和右侧边门用于邺城内滞留的百姓通行以外。左侧边门则完全供给城外的乞活军入城所用。 半晌之后,原本拥挤不堪的建门前人群已显稀疏,陆遥等人这才松了口气。 陆遥有些歉意地向羊恒、李恽二人施礼道:“适才事态紧急,还望二位莫要怪我僭越才好。” 羊恒、李恽对视眼,同时苦笑起来。那个被薛彤斩下的首级是谁的,此刻二人已然认得分明。那司马瑜乃是河内司马氏疏宗子弟、新蔡王三卿之,位高爵尊,最是清贵不过。陆遥竟然直接就遣部将将之斩杀当场,实在是凶悍得过份、胆大妄为得过份。这等朝廷高官被当众袭杀,若按国朝律法追究,陆遥万万吃罪不起。 可是……转念想来,眼下谁会追究这个?死就死了吧!就连新蔡王本人,不也吃这陆道明的部下痛殴了顿么?又如何呢?坊间传闻,新蔡王都已经死了! 于是两人齐诚心诚意地道:“不怪!不怪!我们当感谢道明才是。” ****** 啊啊,吃不消了,半夜码字都不消停……总算完工,这是七月六ri的!七月七ri保底!好吧,我的意思是七月七ri会力保……如果我还有jing神…… 历史军事类红票榜前十的位置岌岌可危啊,各位读者老爷,求帮助!求支持! 最后,感谢jerry20111、三枪不准等朋友的捧场! jīng彩推荐: 第四十章 血路(二) 欲望文 第四十一章 血路(三)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四十一章 血路(三) 在这样的威慑下,原本混乱的局面迅速得到了控制。 前世有俗谚曰: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这言语在西晋年间自然未见流传,但其蕴含的道理则。通过在数千人众目睽睽之下,斩杀身为晋室疏宗和新蔡王三卿之的司马瑜,陆遥已经成为诸人眼中最横、最愣、最不要命的个。 “你是傻子啊,没长眼睛么?刚才马车上的大官令部曲卫兵杀人,凶的不得了。但是城门右边那位将军声令下,在他身后的大个子……对,正是那条大汉……他猛地冲过来,起刀落,就把卫兵杀了个干干净净!” 簇人群里,有个留着山羊胡子,年约五十许的老者绘声绘se地比划着,讲述适才的情形。老者的身边了十余名没有搞清楚状况的男女老少。他们张大了嘴听着老者叙述,满面惊异之se。 “阿翁,阿翁,你还没那大个子把大官也杀了!”有个半桩小子忍不住道。 “小娃娃莫要插嘴!”老者啪地拍了下半桩小子的脑门,继续道:“然后啊,大个子又冲过,拳就砸破了牛车,把大官也拖出来杀了!你们看,他里提着的那个,就是大官被切下来的脑袋!那位将军了,大家按序出城,谁也不许乱动,否则……”他竖起掌,比了个下劈的动作:“喀嚓!” 这“喀嚓”二字得很是yin沉凶狠,围拢在身边的众人被他吓了跳。 “所以……莫要急,在这里候着便能出城,不过是迟些早些而已,胜过大家将城门堵死,谁也出不。而若是乱乱动的,哼哼,当场就要死!”老者伸出根指,挨个指点身前男女。凡是被他指到的,都连连点头不已。或许是他的宣扬十分有效,虽建门前的广场上依旧喧嚷,但这老者所在的群人格外秩序井然。 “你这老儿,倒是很会话。”突然有人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 老者回头,却发现那位下令斩杀人的将军,不知何时已经在自己的身后。他身披甲胄背光而立,高大的身形轮廓显得格外威严。老者顿时魂不附体,膝盖软就扑哧跪下,咚咚地磕了两个响头:“将军恕罪!饶命啊!” 陆遥全没想到这老儿反应这般剧烈,他苦笑着看看身边名官员。那官员乃是羊恒的同僚、魏郡主簿韩约。片刻前他被携裹在群难民之中逃亡至此,被羊恒认了出来,于是将他的家眷先送了出,留他本人在此相助。 因韩约熟悉本地情况,陆遥巡视建门左近时,特意请他作陪。这时他向陆遥施礼道:“陆将军,这老儿姓张,乃是邺城中安乐坊的坊正。平ri里虽喜好夸夸其谈,却非是歹人。” 据本朝制度,坊正乃地方行政官吏中最低之职位,由县官选取身家清白的适任者为之,其职责是:按比户口,课植农桑,检察非违,催驱赋役。听这老儿番言语,他做得坊正,倒也称职。 陆遥点了点头道:“何云,你带他寻羊长史。就如再有百姓逃来,每聚拢批,都先请这位张老宣讲番,如此也算人尽其用。” “遵命。”何云躬身答应,随即拉了这张老儿便走。那张老儿还有些抖索,只听得何云路劝道:“老儿!那边是车骑将军长史羊公在亲自负责,你若是得到羊公赞许,岂不是从此发达了……” 此刻的建门虽然仍旧哄闹,但已经越来越有序。 随着时间推移,不断有城中军民络绎逃亡来此。这些人都被迅速划分为支支小队,老弱百姓由羊恒出面整顿,将他们按照出城的顺序排列,前后相连。李恽则负责调遣兵力巩固建门的防御,并将散兵游勇重新编列部伍。 而陆遥则猛然间发现,自己居然成了现场的指挥者,无论羊恒还是李恽,都不由自主地按照他的指令行事,似乎理所当然。这或许与官职、地位等等完全无干,在这极度紧张混乱的时刻,敢于拿主意、并被事实证明行之有效的人,自然就会成为其他人倚靠的对象。 但陆遥对此实在是头痛的很,皆因军队的整备速度远远不如预期。 那张老儿劝他人道,只消服从指令等候,迟早便能出城。这言语用来安抚百姓确有效果,但陆遥本人则深知,眼下的局势依然险峻。以当前头所掌握的力量,他并不能保证这些百姓都安然出城! 石勒所部贼军随时可能杀到此地,汲桑部下悍将黄国带领的人马想必也不会耽搁太久。想到大股贼军顷刻杀到,百姓们死伤枕藉的场景,陆遥感觉心急如焚。 “韩主簿,此地种种事宜繁琐,有劳主簿费心了。我往城头上看看。”陆遥向韩约勉强笑了笑,转身离。 他与李恽二人将整顿溃军的地点放在建门的城头,高大五丈许的左侧城阙之下。来是为了直接占据形胜,免得敌人来袭时生出其它变故;二来也是因为这些纠合起来的溃兵们实在不堪,那些狼狈姿态落在百姓们眼里,徒然挫伤大家的心气。 邺城是天下有数的大城,不计守卫北城王府的新蔡王卫队,仅仅在南城就有驻军三千人以上的军营五座之,这些军营中的驻军突然遇敌,未能形成任何有组织的抵抗。许部队士气低靡之极,在接敌前就已溃散。大批乱军散布在城里毫无目的的奔逃,甚至有许人投靠了贼军,加入到为非作歹的行列中。 这段时间来,陆遥等人从建门前的难民中,先后归拢了溃散卒数百人。他们几乎没有像样的衣甲,绝大数人将武器都扔掉了。而在长达数个时辰的逃窜之后,这些人早已丧魂落魄,战斗意志低下到接近于无。陆遥毫不怀疑,他们在面对敌人的时候唯会做的就是转身逃跑。 相比而言,乞活军实在是可靠的。 乞活军虽然挂着军号,但其实是追随新蔡王东下邺城的并州流民集团。他们素ri都散布在漳水和白沟之间的广阔平原上从事屯田,待到邺城之中突然火起,才紧急集结起来。偏偏主将李恽、薄盛等人都在城内,诸将时不知如何是好。校尉任祉、祁济建议紧守营垒观望,而田甄、田兰则力主入城平乱,赦亭两边为难。 校尉田甄、田兰二人乃是亲兄弟,出自于并州大族,在乞活军中很有影响力。二人既与任祉、祁济争执不下,便径自率领先期集结的兵力试图入城。但他们先是在三台带遭遇汲桑贼军留守的后队,番鏖战后各自损失不小;随后在中阳门、广阳门等地也都受阻。这兄弟二人倒也坚韧,从西向东又绕了个大圈子到达建门。 这支部队直到清理了建门下人群之后,才终于大举入城。由于在城外还需要保持相当的机动兵力,田兰亲自带了若干部下占据了建安驿作为据点,而田甄则带领数百人入得城来。 或许是由于事发仓猝未及整顿装备,又或者是因为新蔡王贯以来的吝啬,这些将士们的衣着打扮都很寒酸,普遍作平民打扮,少数人才拥有皮甲,中的武器也各形各se。但陆遥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在这些人的眼神中蕴含着顽强的毅力和绝不俯首的斗志。 看到这些战士,陆遥感觉非常亲切。他们都来自民风强悍的并州,陆遥曾经无数次与他们起作战。这是支不畏惧与任何敌人作战的骁勇剽悍之师。 而就在他稍许感到欣慰的时候,在建门城阙顶端的士卒大声喊叫了起来:“将军!南面来敌!” ****** 这是今天第。老夫江湖人称节cao满溢蟹的心,到做到,今ri两无疑。第二十二点奉上。 继续按惯例感谢各位读者支持,并求点击、红票、收藏。虽然言语已成惯例,但心意依旧真诚,绝非走过场。 最后要感谢倪、肖凌、牧笛狼烟等捧场的朋友。倪老爷给予了万元捧场啊,实在是那啥……大户!螃蟹十分感动,十分感谢。 jīng彩推荐: 第四十一章 血路(三) 欲望文 第四十二章 血路(四)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四十二章 血路(四) 邺城虽在平原,但其地势利于防御,南、北、西三面皆有河泽为屏蔽。故而以东面的建门为交通要道,其营建格外用心。建门的城阙高达五丈,与城西的三台遥遥相对,是整个邺城的制高点之。 往ri里如在城阙之上,大半个邺城尽入眼底。但此刻放眼望,只见邺城的上空浓烟滚滚,黑se的烟气翻卷着与夜se混而为,像是巨大的穹庐笼罩在天上,遮蔽了月亮和星星。浓烟笼罩下,间或有冲天的火光腾空而起,将赤红se的光芒和巨大的爆裂声响传到很远。 整座邺城,就像是被个顶天立地的巨人用黑se和红se的大笔疯狂涂抹着,太、太浓重的se彩毫无规律的纠合在起,就像是纵兵横行的贼寇正在摧毁、破坏着切,哪怕是远远观看,都能感觉到那惊心动魄的惨烈。 而在充满着视线的狂乱里,那条沿着南面城墙迅速向建门突进的火龙,便格外地引人注目了。那是支列成纵队急速前进的军队,无数火把被战士们高高地擎在上,随着脚步上下颤抖着,使得这条火龙仿佛就像是活的! 而在火炬映照下,那些战士们身披的铁铠、持的种种武器反she出森然寒光,极显雄壮。 负责在城阙上眺望的是乞活军的校尉田甄。这是个身材矮壮的汉子,有着姜黄se的方脸,双眼虽略显狭长,但却透着jing明干练。 “他妈的!”眼看到敌人来势凶猛,田甄狠狠地骂了句。很显然,三台、武库和各处军营的陷落,给汲桑贼寇们提供了几乎取之不尽的jing良装备。相比起来,乞活军就像是乞丐……这仗该怎么打? 田甄急急忙忙地地从城阙下来,四处寻找李恽。 由于乞活军是仓促中召集的,田氏兄弟又带着他们赶了将近个时辰的夜路。如今这数百人的建制显得非常混乱。许士卒找不到他们的什长、伍长,找不到上级军官。李恽和陆遥正忙着将他们的部伍重新调整,使之能够投入作战。 这时由陆遥负责的大约三百人已经整顿完毕。这个任务对陆遥来并不困难。他是并州军出身,而乞活军中的许将士也都出自于并州军。当陆遥熟悉地与将士们攀谈的时候,甚至有人还记得并州军的陆军主,回忆起共同参加过的战斗。 陆遥在最快的时间里赢得了士卒们的信任,同时毫不迟疑地将自己的部下们充实到乞活军中,以丁渺、薛彤、沈劲等悍将作为骨干,能够使这支在历史上就以坚忍不拔著称的军队发挥出加强大的战斗力。 与陆遥相比,李恽的动作也不慢。虽然他没法凭空变出jing锐的将士来,但他对乞活军上下的了解,却又不是陆遥能比的,因而总能将合适的人选放置到合适的位置。 眼看即将完事,匆匆跑来的田甄拉着李恽的臂,将他带到个角落里,低声道:“贼寇们至还有刻就到建门。他们人数极,而且兵甲齐全!” “至刻么?”李恽悚然惊。 “至刻!”田甄重重点头。他看着李恽,沉声道:“将军,这仗不好打!” 李恽挥将陆遥唤了过来,又令田甄简单介绍了几句,随即问道:“田校尉可有良策?” 李恽素知田甄果决善断,而且是并州军人世家,作战经验极其丰富,故而非常重视他的意见。而田甄则咬牙,现出凶狠的神se来。 “建门若失,整个邺城就等若陷入贼寇之。将军,数万乞活人众就食魏郡不足半载,军无积储,人无余粮。若邺城有失,我们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根之木,前景不可想象。无邺城,便无乞活也。是以,邺城绝不容有失!” “此言极是。田校尉,我也是这样想的。”李恽颔首道。 “既如此,我们要不惜切代价,保住邺城。”田甄伸出两根指:“眼下有两件事,须得立即做好……” “你!” “者,我们头掌握的兵力太少,远远不足以对抗贼寇。故而须得马上驱散建门前聚集的百姓,将三座门洞全数用来调兵,令田兰带人全速入城以厚实守备。二者,我们死守个建门,坐看敌军自如调动,由三面来攻,此乃取败之途也。故而,请将军遣得力人,由城北的戚里往城南的安乐里线,放火!” 这位田甄田校尉的想法很是毒辣。但毫无疑问,他确实眼力过人,所提出的两点,正是当前需要决断的关键。 乞活军的大队人马如今正源源不断地汇集到城外的建安驿来。如果将建门的三个门洞尽数用来调兵,刻之内就能聚集三千人马,足以固守这座要隘。但这样做的前提,是将广场上的数千民众置于险境。这点大家都想到了,但无疑不能轻易诉诸于话语。 田甄的另点加狠辣。邺城如今大火烈烈,已经无法遏制。眼看这座千年雄城就要烧成片白地。既然如此,不如为这大火添把柴禾,引为己用,以火势来阻止敌人的前进。 千道万,只消邺城在,哪怕居民死伤殆尽、哪怕数十年蓄积的财富化作飞灰,乞活军便有活路!所以,目的只是保住邺城,无须计较任何代价。 李恽犹豫着想要点头,转过脸看看陆遥,yu言又止。 “陆将军,你觉得呢?”田甄眯缝着眼注视陆遥。 “事急矣,那还有瞻前顾后的余地?就这么办!”陆遥的脸se冰冷,而言语掷地有声:“但是无须驱赶百姓。我领三百人,足以阻那石勒贼寇阵。待百姓逃离之后,乞活军再大举入城!” “陆将军可有把握?”田甄紧逼句。 “我也是并州军出身,我信得过并州的汉子,我信得过乞活军!” “好!那田校尉立即遣人四处纵火。陆将军务必堵塞住敌人沿城墙来袭之路!”李恽最后拍了板,毕竟他才是乞活军主将。 这种时候根本没有做讨论的必要,三言两语便足以确定他人的命运。片刻之后,羊恒愈加声嘶力竭地催促百姓们狂奔出城。而围绕着建门前广场的几个里坊同时火起,还有士卒搬了许木料堆叠在坊间的道路上,将道路逐阻断。 而陆遥则带领着三百名新整编起的军队出发了。他们沿着城墙的顶端向南方前进,在祝融肆虐的环境下,邺城城墙的顶端是唯条安全的通路。对他们如此,对远处打着“石”字旗号急速靠近的敌军来,也是如此。 ****** 这勉强能算七月八ri的新吧。毕竟天还没亮呢。天五千字,大概已经是我的极限速度了,毕竟是业余的,没法和职业选比啊。 下章开始,惨烈的战斗即将开始,鲜血将要流淌成河,许人即将死,啊啊,各位读者不要觉得太虐、太血腥才好。 最后,感谢jerry20111朋友的捧场。对于捧场的态度,螃蟹始终有点矛盾。方面觉得自己水平拙劣,当不起各位如此厚爱;另方面,捧场是实实在在的认可,能够得到认可,螃蟹确实很高兴……这种纠结的心态,难道是传中的“口嫌体正直”么?暈…… jīng彩推荐: 第四十二章 血路(四) 欲望文 第四十三章 血路(五)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四十三章 血路(五) 什长姜离紧紧地跟着陆遥,从坡道绕过城阙,向南行进。适才集合的时候时间太过紧张了,导致他装束都没能整顿妥帖,此刻勒甲的丝蓧随着跑动来回摩擦,渐渐陷进了皮肤里。这对常人来相当痛楚,但姜离的脚步并不稍停。这些年来无休止的战争,已经将他磨练成了具备坚毅xing格的战士。 姜离本是上党武乡的寻常农人。永兴元年时并州大旱,各郡灾民饥甚,以至于出现人相食的惨状。江离亲眼看着父母家人辞世,最后他和同乡少年们侥幸被征发为军,避免了饿死的下场。但之后数年间,他的同乡们先后战死沙场,似乎也并未活许久。姜离对此并不介意,生在这样的世道,人命的价值不比砂砾高贵。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他根本就已全不在乎了。而正因为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他在每次作战中都勇不可挡,反而成了乞活军中著名的勇士。 “贱命条,我才不在乎。”方才陆遥召集将士们训话时,他便是这样回应的:“陆将军,既然当兵吃粮,便早有战死的觉悟。我们乞活军没有怕死的,早就不把xing命当回事了。我看,你也无须那么,大家上阵厮杀便是。” 作为昔ri并州军的员,姜离早曾听过陆遥的名字。据那位陆军主是个少有的和善人,待部下客气有礼,不像个军人,倒似文雅的书生。直到这时,姜离才终于真的见到这位陆军主。果然如传闻所言,哪怕是在陆遥沉着脸,显得难以压抑心中焦虑的时候,对待士卒仍然显得非常温和。 哦,应该称他为陆将军。在姜离等人灰溜溜地跟着新蔡王逃亡魏郡的时候,这陆遥却在并州奋力击胡,立下赫赫功勋,如今已是牙门将军了。 姜离对此很有些嫉妒。他有些不屑地想:逢人就软话的家伙,也能打仗么。 李恽将军适才了,姜离和他的同伴们将被派遣阻截汲桑贼寇。似乎这个任务有些艰难,所以那位陆将军在队伍里前前后后地走着,给每个人打气鼓劲。不知为何,姜离看到这种场面便感到十分烦躁,猛地爆出串桀骜不逊的言语来。 陪同在陆将军身边的两名军校立刻变了脸se,但姜离并未感到畏惧。死都不怕,还会怕这几个小官儿么。 “方才听李恽将军起姜兄的悍勇之名,果然英武。”陆将军上下打量了姜离两眼,微笑着:“你不在乎自己的xing命,我却很在乎。我陆道明从不会带着弟兄们送死的。” 他很亲切地攀着姜离的肩膀,将他带到城阙的边缘:“姜兄请看,从这里,到那边,共有四座城台。我们就以城台为依托来抵抗贼军,充分使用地利。如果抵挡不住,就退往下座城台。如此逐次阻击,待到退回此地的时候,敌人锐气已失,而我军主力则已入城……随之便是我们反击的时候了。如何?” 这可是位将军在和自己话!姜离感觉自己有些混沌,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过了半晌才道:“好!” 姜离虽然只是个什长,但在军中颇有些威望。他既然支持陆遥的想法,其余士卒也都没有意见。于是众将士立即出发。 眼下跟随在陆将军身后疾奔的,便是适才他负责整编的三百人。虽都是并州出身,可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这数百人捏合成形,实在很不容易。姜离摇了摇头,让自己从胡思乱想里挣脱出来。他加快了脚步,对自己道:这位陆将军言语或许软了点,为人倒真是不赖,而且也像是个有本事的。 敌军的前进速度比预想的还要快许。虽然紧赶慢赶,但当他们将将接近南面第四座墙台的时候,大股敌人已经如chao水般涌了过来,密集的火把跃动着,使姜离的眼睛都被晃花了。在这么近的距离接触到军容鼎盛的敌人,许将士都倒抽了口冷气。 “不要慌,稳住。”陆遥立即号令道。将士们早就刹住脚步,聚成密集的队列慢慢往后退。几名弟兄举着临时拆下的门板,列成横队作为掩护。 邺城虽是雄城,城墙顶端不过两丈宽。无论晋军还是贼军,都有施展不开脚的感觉。于是双方保持着箭之地,晋军每退步,贼军便迫进步。 这种对峙很容易叫人紧张,在姜离的感觉里仅仅过了瞬,晋军就退回到第三座墙台。陆遥在墙台的阶梯前布置了三排士卒,而将为jing锐者安排在墙台内侧作为第二道防线。 贼军犹豫了片刻、或许他们急于赶到建门,并无意在此纠缠太久,从墙台上可以看到他们的后队寻了处踏步,分出若干兵力向西北方向包抄过。 陆遥皱了皱眉,喝道:“老薛,擎旗!” 姜离认得,被叫做老薛的是那个突入人丛中斩杀司马瑜的彪形大汉薛彤,听他也是个将军。对了,还有个脸上始终带着冷笑、让人感觉不正经的小伙子叫丁渺,别人都叫他丁将军。并州的将军怎么突然到这份上,真是奇怪。 薛彤应了声,从身后取出斜背着的长杆,将面丈许大小的白布挂在长杆上。他将这面粗制滥造的军旗高高举起,夜空中呼啸着的长风吹过,立刻将白布猛地展开。姜离借着火光抬头看,只见写着个墨汁淋漓的极大“陆”字。 他随即听到身边不远处的陆遥在和丁渺话:“文浩兄,我家乡耄耋老人曾云,极西之地有国曰西班牙,其民有斗牛之俗。勇士以红布抖动,召引野牛暴躁发怒,狂奔冲撞;而勇士则以利矛、长剑刺击之。来回数次之后,便可使野牛血尽而亡。” “竟有这等古怪习俗?红布会让牛发怒么?”丁渺露出跃跃yu试的神情:“待此间事了,我找头牛来试试。” “呃……”对于丁渺的思维方式,陆遥时语塞,他顿了顿才继续道:“邺城街道纵横,纵然田校尉四处放火,也未必能尽数堵塞贼人攻向建门的道路。如果放任贼军包抄过,建门前的军民损失必然惨重。所以,我们得想办法让贼军的注意力始终集中在此,莫要另觅他途。文浩兄可知,如果将石勒贼寇比作蛮牛,那我这面陆字军旗,便是足以令他发怒的红布?” 丁渺笑了:“团柏谷!” “正是。我曾与这厮在团柏谷交,击杀其得力部下人,石勒本人仅以身免而已。他对我这面军旗,应当有些印象才是。既知我陆道明在此,石勒绝不会放过……正好厮杀场!” 这两位将军对答片刻的功夫,姜离突然觉得眼前暗。 此际邺城之中四处起火,跃动的火头将半边天空都映得红彤彤的,简直光亮如昼。但此刻天空中突然传来咻咻破风之声,也不知是何物在空中密集飞来,竟然连火光都被挡住了! 姜离猛然大吼:“卧倒!举盾!” 他纵声狂呼,然而这呼声已经迟了! 数百支四尺余长,七斤重的短矛,发出摄人心魄的厉啸,瞬间在空中划出了道道弧线,落入乞活军的阵列之中。 短矛较之箭矢沉重数倍,落下时带着巨大的动能。投she所及之处,纵使身着jing良筒袖铠的军官也如同纸糊般躯体破碎。而绝大数乞活军士卒并无遮护,他们肢体的任部分被短矛击中,都会立刻形成碗口大的贯穿伤口,随之而来的大量失血,会在顷刻间夺走他们的xing命。数百支短矛落下,无数哀嚎响起,乞活军严整的阵列瞬间变得零碎不堪。 在墙台的石阶前组成第道防线的晋军,损失最是惨重。他们所持有的简陋木盾,根本无法阻挡沉重的短矛。超过半数的将士、至少五十人呻吟着倒地,还有许人立即毙命,来不及发出半点声音。 负责带领这队的军官是丁瑾。他是丁渺的谯国宗族部曲,其勇武在晋阳军中赫赫有名,不然也不会在历次战斗中幸存下来。当漫天短矛飞落时,他用长刀接连打落了三五支,但的短矛如雨点般落下,终于要了他的xing命。 他的左胸被柄短矛完全刺透了,锋利的矛尖从背后斜斜升出将近尺许。大量鲜血从胸背两侧的伤口如泉喷溅,很快将戎服染成了片血红。丁瑾的脸上带着迷惑的表情,看看自己的胸口,又回头看看丁渺,张开嘴像是要些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低吼声,最后终于失了力气,摇摇晃晃地坐倒下来。 丁渺大声悲呼,仿佛离弦之箭般冲上前,将丁瑾的身躯抱起,随即向后急退。与此同时,在正对着墙台的方向,那面血红se的石字大旗连连摆动,大批的掷矛chao水般冲了过来。在冲刺的途中,他们已从背后的皮囊中取出另柄短矛。 ****** 历史军事类竞争激烈啊,螃蟹不得不继续求支持。《扶风歌》这种冷门历史背景的,无疑是历史文中的**丝;但**丝也是有上进心的……所以,全赖各位兄弟姐妹了,求点击、收藏、红票。 jīng彩推荐: 第四十三章 血路(五) 欲望文 第四十四章 血路(六)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四十四章 血路(六) 姜离蹲伏在城台边缘的矮墙后,紧咬牙关。他是如此的用力,以至于颌边的肌肉抽搐着鼓起来。他瞪大了眼睛,注视着距离他不到三尺的地方。在那里,他的好友纪涛仰面躺着,奄奄息。 纪涛和姜离二人在并州军时就并肩作战。来到魏郡后,两人在清剿流贼的行动中也经常携,彼此很有惺惺相惜之感。姜离素来以勇力过人而自傲,但较之于纪涛却略逊筹。可眼下,这位勇猛的战士将要死了,那柄从胸腹间贯入的短矛斜斜地穿透了他的身躯,造成了两个可怖的巨大伤口。纪涛的脸se很快变做灰黄,当他第三次试图触摸那短矛的时候,他的突然坠落下来。 姜离向左右看看,死者不止纪涛人。刘豹子、胡冉、王秋,还有,那些都是他非常熟悉的同僚,这几张带着惊讶和不甘的死者面孔对着自己,让姜离感觉有些不适。姜离犹豫着想要为老友们阖起怒瞪的双目,但贼军很快就掩杀而至。那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如同巨大的铁锤敲击在地面,声声地迫近了。 石勒军中竟然有批掷矛,这个情况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场的将士中有不少出自于世代从军的将门,但就连他们也从来没有听过有哪支军队使用过这样的武器。偏是这种罕见的武器,给晋军造成了可怕的损失。 数十人的死伤之后,晋军密集的队列已经变得千疮百孔,原本以为足以抵挡贼军的防御阵型瞬间崩溃。短暂时间里,太的鲜血流淌到地面,甚至使得城墙上的地面上,凭空积起了数个血水之潭。而那些掷矛还在加速前冲,当他们冲到近处,发动第二轮投掷将会拥有大的杀伤力。 这是生死线的关头。 对于绝大数军队来,瞬间承受了如此沉重的伤亡,这仗就算是败了。队伍就此溃散,便如俎上鱼肉,只能被人尽情杀戮;而若是稍许训练有素些的军队,或者会打算依托墙台死守。但那也是九死生,皆因短矛如雨而下,不待将士们重整队列,敌人就大举杀到了! 此时此刻,想要活命,唯有死中求活。 姜离侧过身,从城台矮墙的缝隙里往外观看。那些掷矛投出第波短矛时,距离晋军大约八十步。随后他们步步逼近,将距离缩短到了五十步。在这个距离上,短矛的杀伤力将会进步提升,但与此同时,这些接连攻破了四处军营、三道城门的悍贼也大意了。负责近战格斗的刀盾未能及时掩护上前,这就是机会! 姜离紧握着缳首刀,下意识地掂了掂他的分量。估摸着敌人的脚步渐渐接近,他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 下个瞬间,有人怒叱声:“跟我来!”那是陆遥的声音! 姜离应声高呼,仿佛扑食的豹子般跃起。 想靠这点段打败我们么?做的什么美梦!我们可不是那些只会欺凌百姓的鼠辈,我们是坚忍不屈的并州人,我们是悍不畏死的乞活军!既然不能退,不能守,我们就进攻! 当掷矛们步步紧逼,准备股作气将晋军歼灭的时候,包括姜离在内的数十名骁勇战士从横七竖八倒地的人堆里暴起发难,突然发动了反击。 姜离将长刀平举在身前,整个人俯身冲刺,尽量将正面减小。大约冲过二十余步的时候,或许是某个掷矛及时反应了过来,柄短矛被投掷向姜离。他猛地侧身让过,锋利的矛尖将前胸的皮甲划作两片。而姜离毫不犹豫地冲刺,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 姜离看得清楚,面对着晋军咆哮着的冲击,反倒是贼寇们有些乱了。他们有人按照原来的计划将短矛掷出,但稀稀拉拉的短矛并未造成什么伤亡;也有人平举短矛,似乎打算用之以格斗;还有不少贼寇哇哇大叫,或许是在招呼援军。 在这些乱哄哄的敌人里,姜离立刻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很好,就是那个眼神游弋的贼! “喝!”姜离纵声狂呼,合身扑入敌阵,挥刀! 这刀借着姜离整个身躯下落的力道,长刀到处,简直有千钧之力。先将横过来格挡的短矛劈作两段,随即又将那贼寇的左肩到右腹,整个都劈开。姜离飞起脚将他踢向前方,继续向前冲杀。 那些掷矛们为了便于做投掷的动作,全都没有穿着甲胄,而四尺长的短矛在近战中是吃亏,拿着矛尾则难以发力,拿着中段的话,这矛又等若只有两尺长,简直没法来刺击。何况城墙的宽度终究有限,他们彼此排列的也太过靠近了。杀入敌阵的晋军士卒们都不用细看,只消挥刀往人群中乱砍,就能听到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姜离接连砍翻了几名贼寇,对付格外凶悍的最后人时,他合身撞入对方怀里,将缳首刀当胸刺进。那贼寇的浓稠鲜血狂喷出来,糊了姜离满脸。姜离时间难以视物,急忙抬擦,却不防左边有个贼人冲过来,将他拦腰抱住。 姜离奋起全力挣扎,那人却抱得极紧,简直像是长死在他身上。眼看着不远处又有别的贼寇注意到了这里,姜离猛地翻身滚动,骨碌碌地也不知带倒了少人,直到“砰”地声撞到城墙角才停下来。这里刚巧是个死角,时间便无人关注他们。 抱住他的那名贼寇这时居然张大了嘴,口咬在姜离的面颊上,“啊啊啊!”姜离长声惨叫,扭过腰身抬膝乱撞过,每下撞击都听到那厮体内传来骨骼迸断的闷响。接连十几下之后,那贼寇终于松开嘴,无力地倒下了。 姜离这时候才看清这名凶悍贼徒的面貌。这人大约四十来岁,面se焦黄,满脸苦相,如姜离少年时在故乡山村中那些乡里乡亲。简直难以想象,这是名差点要了姜离xing命的贼寇!那贼寇此刻仰天躺着,咧着嘴无声地笑着,口中流淌出许鲜血,与来自姜离面颊上的鲜血混在起,滴滴答答地落到地面上。 “看你不像是胡人啊……明明是晋人百姓,为什么要做贼?混蛋!混蛋!”姜离的面颊被咬走了极大块血肉,他伸摸了摸,惊怒交集地发现甚至已经能触摸到里面的颧骨。剧烈的疼痛令他咬牙切齿,乱骂了几句,扶着墙慢慢起来。 出乎意料的时,那个贼寇突然笑出了声。笑声中,他的口中冒出鲜血,甚至还有些像是内脏碎块的东西被咳吐出来。他的喘息越来越艰难,笑声却越来越张狂:“哈哈!哈哈!我为什么要做贼?你这狗官军,问我为什么要做贼?我本是良民百姓,本想安安稳稳地过ri子,孝敬父母,养育儿孙……可是狗皇帝和狗官把我的家给毁了!我的父母、我的妻子、我那孩儿!都死了!都死了!” “死了!死了!”那贼寇大喊着:“你问我为什么要做贼?我要报仇雪恨!我要杀了那狗皇帝、杀光狗官!杀光你们这些助纣为虐的禽兽!” “放屁!”姜离四处掏摸着,找到把被人丢弃的刀子,摇摇晃晃地走回来:“你要报仇雪恨,就可以从贼么?被你杀死的那些无辜之人,又该找谁报仇雪恨?” “我管不了这些……”那贼寇哇地喷出大口的血,声音下子低沉了:“做贼又有什么关系?我只要杀人!杀尽你们这些恶人,便是报仇雪恨……” 姜离不想再听这贼人喃喃地些什么。他把刀举起来,凌然道:“这辈子你是别想报仇雪恨啦,你这个丧尽天良的贼,死后有什么面目见你的祖先!”待要挥刀斩下这贼寇的首级,却见此人眼神失光泽,竟然已经死了。 厮杀的声音突然猛烈起来,期间又夹杂着利刃破风狂舞的尖啸,仿佛是有人舞动长兵器,路杀透重围。当姜离回过神来的时候,正看到两名贼人被巨大的力量打得飞起,烂泥般栽倒在姜离身前。 陆遥箭步冲了过来,掌中铁枪横扫,从名追截的贼人喉间掠过。 “快走!快走!贼人的大队上来了!”陆遥大声喊道。 姜离有些茫然地看了看陆遥,觉得他的声音似乎很远。 ****** 突然发现在历史军事类的首页有了个大图。啊啊,感谢编辑冰瓜老爷厚爱。 趁此良机,继续鼓噪着求点击红票收藏,那是必须的…… 最后,要谢谢天眼通、大柳树镇长、肖凌、水盐宝等捧场的朋友,谢谢未来人8、天狼十二、有情铁等签到支持的朋友。大家的心意,螃蟹切实感受到了。 jīng彩推荐: 第四十四章 血路(六) 欲望文 第四十五章 血路(七)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四十五章 血路(七) 看这时的局势,晋人着实占着些上风,他们的甲胄和武器都占有优势,个人武勇亦显可观,数十名陷阵勇士挥刀四处乱砍,仿佛砍瓜切菜般,当者披靡,杀得贼军的掷矛片大乱。但陆遥毫无恋战的念头,他大声呼喝着左冲右突,待到把将士们大致聚拢之后,返身杀了回。 听到陆遥的喊声,姜离猛地摇了摇头,将那闪而过的胡乱思绪从脑海中驱离。他大声吼叫着呼应,然后跟在陆遥身后狂奔。很显然,虽然这波的突击给贼寇们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但毕竟贼军大举来攻,兵力上的优势十分明显,若是被贼军大队包围可就完了。 片刻之前紧随着陆遥齐冲杀出来的勇士约有五十人。他们在狠杀了通之后,自身的损失微乎其微;聚成团往回冲杀时,有陆遥持铁枪开道,非那些掷矛所能抵挡。眼看贼军就如同被铁犁深耕的土壤样,翻翻滚滚地往两边让开了。当从贼军后方填补上来的刀盾赶到之时,陆遥等人几乎都已退回了城台之后。 姜离素来动作迅捷,可这时却落在了同伴们的最后。接近城台的最后几步,他简直是连滚带爬地跑过,最后双攀着矮墙用了两回力,才勉强翻了过。没有注意到前名越过矮墙的士卒尚未让开地方,被他从上方猛地压下来,于是两个人俱都痛呼出声,起扑倒。 姜离连声道歉,翻身想要挪开,稍动弹,忽觉左腿无力。原来他的左腿内侧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捅了个透穿,或许是因为作战时过于亢奋,竟然并不觉得疼痛。眼看着鲜血不断流淌出来,将整条褶裤都染红了,姜离心头凉。他猛地撕开褶裤仔仔细细地看了看自己裆下,总算确定那处伤口贴着鼠蹊半分处划过,未及其它部位。 “哈哈哈!哈哈哈!”距离姜离不远处,名军官打扮的高大汉子将他的举动尽数看在眼里,突然大笑起来:“从战场上下来的人,老子看得了。有哭的,有笑的,有走不动步子的,可是如你这般脱裤子看鸟的……哈哈哈哈,真是很少见啊!哈哈哈!” 姜离冷冷地看了他眼,自顾自撕下衣物包扎伤处。那汉子笑了几声,也觉得没趣。 “不要在此耽搁,大家往北撤。带上所有的伤员!”这时陆遥从墙台的后面跃了上来,大声呼喝着。他到那高大军官身边,往南面张望了眼:“沈劲,弟兄们先撤。你拖住他们会儿!” 按照陆将军的计划,原本就应该依托邺城东面城墙上的墙台,逐次抵抗,并没有死守地的必要。此时既然已给贼军的掷矛相当打击,便可以撤退了。可是……下座墙台在北面百五十步以外,自己腿上的伤势不轻,怕是来不及撤到哪里啊。姜离有些沮丧地想着,上加快动作,将伤处扎紧。 呼喝了几句后,陆遥转身就走。当他来到姜离身边时,正看见姜离正吭哧吭哧地处理两腿间的大片血污,于是露出同情的神se:“姜什长……” “我没事!”再次受辱的姜离终于恼羞成怒,他大吼道:“他妈的我只是腿上中了刀!你……你看个屁啊!” 被吼了通的陆遥倒不生气。他弯腰伸出:“还能走动么?” 姜离拉着陆遥的胳臂起来,单腿跳跃着往城台的另面走。走了几步,他回头看看南面城墙上的情形。此刻已是深夜,天se浓黑如墨,月光黯淡。虽然有火光映照,但贼军的兵力寡仍旧难以估量,只看到层层叠叠的松明火把被高举着涌来,令人观之气沮。 姜离又看看那个叫沈劲的军官:“陆将军,只留他人断后?” 陆遥颔首道:“有他人足矣。” 陆遥的话音刚落,姜离便目瞪口呆地怔住了。 对于贼寇们来,明明是有利的局面,结果在晋人决死的反击之下却变成了这般,这太叫人愤怒了。陆遥等人撤退后不久,就有数十名贼寇不忿地叫喊着,衔尾追击而来。 这些人很显然都是贼寇中特别凶悍者,脚步劲捷,动作十分剽悍,而且每人都身披筒袖铠,中持着的武器也均属jing良。而迎接他们的,是沈劲例无虚发的箭术。 昔ri威震并州军五万之众的神奇箭术,此番终得以建功于河北。 如果不仔细看,简直感觉不到他在开弓之前的瞄准过程;只看到他不断从箭囊中抽箭,有时候甚至次抽出两根、三根箭矢。在他臂的拨动下,弓弦发出剧烈的嗡嗡震颤之声;每响声,就有前如电光般she出,而眼前之敌,必定倒下人! 距离城台三十步左右的距离赫然成了条死线。凡是敢于越过的,瞬间就中箭倒地。第名贼寇咽喉中箭;第二名贼寇额头中箭;第三名贼寇正在纵声大喊,于是口里中箭,箭头从后颈直透出来。 第四名贼寇身披重甲,挥舞着狼牙棒,另中持有大盾作为掩护,像是猛牛般直冲过来。铠甲和铁盾足有数十斤重,这般打扮还能狂奔冲突的,必然是汲桑贼军中有名的勇士。但在沈劲出神入化的she术面前,这也不过给他争取了瞬息之命罢了。沈劲箭正中他的脚背,顿时将他钉在地面。而当他因此失平衡倒下的时候,另支箭从他的鼻梁正中贯入,几乎将他的整张脸劈成两半。 而沈劲张弓搭箭,箭she如连珠!第五名、第六名、第七名……的贼寇中箭倒下! 这就是神she的巨大威力!如沈劲这样的流箭,在任何支军队里都会受到重用。皆因在适当的战场条件下,此等人物足可以起到以当百的作用。 姜离张大了嘴看着眼前景象,揉了揉眼睛:“这……这……” 陆遥拽了他把:“走!” 沈劲的箭术再怎么神妙,毕竟只有个人。他威风了没久,贼寇的掷矛们就重整旗鼓,纷纷将短矛投了过来。这些短矛较箭矢沉重得,穿透力和破坏力也同等加强。除非拥有足够的大盾或者以弓弩对抗,否则简直无以抵挡。适才出乎众人意料的第击,就给晋军带来巨大的伤亡。 好在沈劲边she出急箭,边早就在提防着。眼看着短矛飞起,他狂叫声向后飞扑,连弓箭都不要了。扑出数丈开外之后,他贴地急滚,耳中只听见数十支短矛雨点般落下,打得城台上的砖块劈啪作响。 沈劲早就看准了退路,翻滚的方向正顺着城台往下的坡道。待到坡道尽头,他个鲤鱼打挺跃起,却愣了愣。原来陆遥扯着跛行的姜离,距离沈劲不过二三十步。 “道明,你太磨蹭了吧?”沈劲健步飞奔到他二人身边:“这不是刚才那个脱裤子看鸟的家伙么?跑不动了?” 陆遥解释道:“姜什长受伤了,你给看着点后头,我背他走。” “好。”沈劲点点头。 姜离知道这兵凶战危的时候可不适合用来客气辞让。他嘟哝了句,伏在陆遥的背上。 他突然觉得眼睛有点酸涩,于是用力闭眼再睁开,透过四处弥漫的浓烟,可以看到百步以外的墙台上,有许先期到达的将士挥舞着武器鼓噪着,而那名身材魁伟的薛彤将军再次将“陆”字大旗高高举起。 ****** 这几天有幸在历史军事类首页获得了推荐,所以点击和收藏的数量都有增长。对各位读者朋友的支持,螃蟹深表感谢,深感荣幸。 如果可能的话,也请大家踊跃在书评区留言。螃蟹非常乐意和各位朋友沟通交流,期待得到大家的指点和帮助。 最后,鞠躬感谢nanhaixzw、ytmayi、jerry20111等朋友的捧场。 jīng彩推荐: 第四十五章 血路(七) 欲望文 第四十六章 血路(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四十六章 血路(完) 陆遥等人刚刚到达建门南的第二座墙台。转眼功夫,贼军大股杀到,已将他们弃守的墙台完全占据。 云集的松明掩映之下,只见对面墙台上赤帜招展,杀气腾腾,弓弩刀盾各居其位,长枪大戟如林而列。那些步步迫近的贼寇,甚至连前进的脚步声都整齐划。以军容而论,这支贼军简直比绝大数官军都要强得。至于战斗力……他们从城西的三台开始,路攻破中阳门、凤阳门和广阳门,击溃了超过万数的守军。厮杀至今,锐气不减! 虽然陆遥麾下的并州勇士雄武善战、乞活军久经沙场,但适才第场接战并不顺利,终究还是令将士们有些气馁。此刻眼看贼人军势盛,是难免疑虑。 陆遥苦笑着摇了摇头:“来真是巧的很,上次与这石勒对抗时,我们也是这般狼狈;也是这般敌众我寡;甚至连攻守之势都般无二……石勒石世龙,真是劲敌啊!” 薛彤持军旗,立在陆遥身边。此前贼寇以掷矛袭击时,本就有许人以军旗为目标,再加上薛彤身躯庞大,十分显眼,于是至少有二十把短矛是向他投掷来的。饶是薛彤身披重甲,也难以幸免,右肩、左肋、左腿都被短矛所创。但他实在是硬气得很,丝毫不已伤势为念。此刻依旧以单臂高擎大旗,巍然挺立,望之如铁塔般威武。 听得陆遥赞叹,他尽力往贼军阵中张望了番,却没有找到石勒所在,于是皱眉道:“道明,你未免太看重这贼。” 陆遥身边诸将之中,起与这石勒的交战经历,倒是以薛彤最早。 晋阳大战时,陆遥夜袭匈奴大军本营、斩杀乔晞的次ri,便是薛彤代替重伤的陆遥领军,乘胜发起攻打。原本他猛打猛冲,已经杀得匈奴人十分狼狈,却不料那石勒竟能起兵于卒微,在战场上重整乱军,硬生生地将薛彤逼退,扳回了局面。 虽然陆遥在战后叙功时大大夸赞了薛彤的用兵,可薛彤自己心中偶尔也会想到,若是那天能够斩了石勒这厮,哪还有后来的许麻烦? 陆遥扬了扬眉:“哦?老薛,你以为石勒是何等样人?” 薛彤大声道:“这石勒用兵确有套。可是和咱们交几次,哪回不是屁滚尿流?昔ri祁县战,我军若是全力以赴,早就要了这厮狗命。后来团柏谷场大火,是烧得他军尽墨。这回也是样,道明你且看好了,任凭他千般能耐,始终是个送功劳的货!” 此言既出,陆遥的老部下立时便有不少人响应。何云第个应声道:“薛将军的是,上回与这石勒厮杀,结果我升了队主……这次又遇见此人,好得很,我没准能捞个军主当当!” 这想法可真够美的。城台上下的晋军起哄笑起来,紧张的情绪突然间就消散了许。 陆遥也不禁乐了,他向薛彤微微颔首致意,随即纵身跃上矮墙。 两座墙台相距百五十步,彼此以强弓硬弩可及,若离开了矮墙的保护,便有成为靶子的危险。但陆遥艺高人胆大,偏偏就无遮无挡地在墙台最高处,全不将敌人的威胁放在眼里。这个大胆之极的举动顿时使得将士们连声喝彩,士气猛地高涨到了无以复加。 陆遥挥动铁枪舞了个半圆,正要些什么,眼睛的余光所至,便看见了石勒。 陆遥凝视着从军阵后方大步走来的那人。没错,此人就是石勒,是那个在团柏谷前曾经与自己对视的敌将。三十来岁的年纪,五官轮廓鲜明而深刻,身边数十名顶盔贯甲的贼将簇拥着,却愈发显得此人鹤立鸡群。 此刻名军校打扮的贼徒凑到石勒身边了几句。石勒停下脚步,往陆遥的方向看来。两人的目光就如锐利的刀剑猝然碰撞般,猛地交击在了处。 或许是前世吃了太的亏,当了太年的小职员,习惯了低调处世,哪怕穿越到了千载之前,陆遥也从来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任何丁点的王霸之气。当他接触到那些青史留名的大人物时,第反应往往是敬畏,就如与越石公刘琨相逢于丹水山中的长平亭那般。 然而,此刻面对着石勒,陆遥却冷笑起来。 没错,这个人就是得到后世某些史家盛赞的、从奴隶到皇帝的非凡人物。没错,这个人确实擅于用兵,纵横大河南北,所向披靡,白起家,建立起强大的羯胡政权。 陆遥清楚的记得,许书籍中但凡提到这个人,必然会他劝课农桑、求贤纳谏、减租缓刑、治政清廉,简直是历代以来罕有的明君,至于促进了民族大融合云云,那真是不得不提的伟大功绩了。 但那些死在石勒及其帮凶屠刀下的无数汉家百姓又会如何看待这个人? 邺城大火正在熊熊燃烧,跳动的火舌似乎就在陆遥的身旁。陆遥记得史书中记载,仅仅在这次邺城的战事中,死于锋镝之下的汉人就超过万数,被掠夺的妇女不计其数。而邺城大火旬月不熄,当中又埋葬了少冤魂。 陆遥记得,这个人在下次进犯魏郡的时候,先后攻破五十个村垒,强掳了五万名百姓作为冲锋陷阵的炮灰,只留下老弱病残在村垒中等死,而无良史家居然曲笔隐讳曰:军无私掠,百姓怀之。 陆遥记得,这个人在苦县宁平城纵骑围she汉家军民百姓数十万,黎民争相逃亡,彼此相践,尸骨堆积如山,至少有二十余万人当场被杀。而侥幸逃生之余众,则被另名巨寇王弥之弟王璋举火焚烧,用来食用。 陆遥记得,这个人自称赵王之后,先后传令削减田租,赐谷于孤老鳏寡者,又定士族品级,召聚人才,引得大批无耻汉jian文人交相吹捧。但与此同时,他所信用宠爱的侄儿石虎攻占青州广固,尽屠广固降卒三万人及青州百姓,只给后任的青州刺史留下了七百个活人。 所有的这些事情,眼下还没有尽数发生。但在陆遥这个现代人看来,却已经都是真实无虚的历史了。陆遥告诉自己,眼前这个人,就是刻下邺城惨剧的制造者!就是所谓的少数民族政治家!就是所谓的羯人英雄! 陆遥连声冷笑。或许他并未发现,此时此刻,他的心态终究已和刚刚穿越来此时有所不同。那时候的陆遥陆道明,只是狼狈不堪的介败军之将,所依仗的,唯有身武艺和敢于决死的悍勇。他所求的,不过是行事不违本心,能够活个痛快。 但现在的陆遥不样了,他已是力挫匈奴雄兵劲旅、深孚将士之望的大将!如果活着是穿越者最低的要求,而活得痛快是稍高些许的愿望,那现在,陆遥已经期望用自己的行动来挽狂澜于既倒。秋时,南夷与北狄交,中国不绝如缕,卒有齐桓公救中国而攘夷狄……这样的事情,我陆遥也可做得! 陆遥深深吸气,深深吐气。他听得到身后的建门方向,百姓们的喧闹声渐渐轻了,而大批甲士奔涌入城的脚步声轰然响起,那是乞活军正在大举入城。很好,就让我们从守住邺城开始! 他回头看了看将士们,大声问道:“你们看,前面敌人军旗下的,就是匪首石勒。你们怕么?” “不怕!”“不怕!”将士们吵吵嚷嚷地答道。 “很好!”陆遥将铁枪重重地杵进墙头里立起,然后双握拳,平伸向前,直直地竖起了双中指。 ****** 老夫江湖人称节cao满溢蟹的心,绝非虚言!这是七月十二ri的新!没存稿真痛苦啊,我这惨无人道的码字速度…… 螃蟹要睡了,睡前恳请各位读者朋友支持,求点击、红票、收藏。 还要感谢特意充了纵横会员来捧场的花开了呀同学……花姐是《扶风歌》较早的读者,亲眼目睹了本书的第、第二、第三、最终、超级无敌最终、超级无敌最终再改我是小狗等诸本,提出了许中肯的意见。谢谢花姐。 我不是最好的作者,但各位都是最好的读者。谢谢每位阅读本书的朋友。 jīng彩推荐: 第四十六章 血路(完) 欲望文 第四十七章 双雄(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四十七章 双雄(一) 相比于陆遥难得地张狂,石勒却显得很冷静。 他定定地看了陆遥,突然间想起数月前晋阳大战时的经历。 年初,度席卷河北的公师籓大军失败,公师籓将军本人被屠伯苟晞所杀。依附于他的河北群盗时星散零落。汲桑逃往茌平牧场藏身,而自己不甘于这样的结局,带领若干亲信翻越太行,前往并州投奔匈奴汉国。 起初切并不顺利,由于自家实力薄弱,完全不受匈奴汉国重用,故而只能依附于乌桓酋长伏利度的下,跟随匈奴汉国冠军大将军乔晞攻打晋阳。谁知乔晞被陆遥夜袭所杀,匈奴大军在晋军的乘胜攻打之下片大乱,石勒这才有机会夺取兵权。 接着便是团柏谷之战。这战之前,自己假作与晋军主力纠缠,其实却全军绕行北上,奇袭要隘团柏谷。而陆遥识破了这暗渡陈仓之计,在团柏谷将己方大军拦截。 那时候,两军也是如此对峙,自己第次见到这个此前籍籍无名的并州小将。想来也是好笑,当时自己还以为胜券在握,也不知道据守团柏谷的正是陆遥本人,故而甚至还叮嘱王阳,如有机会当生擒那名死守团柏谷的勇将…… 这次忽大意,便给数千将士带来了灭顶之灾;使得自己数年纠合的亲信将校,死伤近半;甚至连自家xing命都几乎丢在那里。 团柏谷之战,对于石勒的许部下来,都是惨痛的回忆。石勒环视四周,身侧夔安、冀保、吴豫等亲信大将无不流露出切齿痛恨的表情,他毫不怀疑,只需要自己声令下,这些忠诚而勇敢的部下们就会立即发动猛烈的攻势,将面前敢于番挑衅的大仇人撕成粉碎。 但他并未下令,而是双抱胸,凝视着距离百五十步外的墙台,仿佛陷入了沉思,迟迟不语。环伺在身边的将领们彼此交换着眼se,有些人流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却怎也不敢打搅石勒。 纵然在并州的战事中遭受重挫,石勒这数月来整军经武,练兵选将不辍,凭借着过人的腕,不禁迅速恢复了元气,而且大大地扩充了队伍。对他麾下诸将来,都感觉这位扫虏将军、忠明亭侯愈发威严、愈发深不可测了。 只有当陆遥竖起双中指以对的时候,他才淡淡地问道:“此是何意?” 众人齐摇头表示不知,反正不会是什么好意,何必作深究。而石勒也没有再问,而是继续陷入沉思。 在四处巨响翻腾如鼎沸的邺城,似乎只有这座墙台上才安静得仿佛与世隔绝。 以新蔡王的死讯传出为标志,汲桑部下的贼军已经几乎全部分散开来,在邺城的每个里坊都能听到贼徒们为所yu为的狂笑和嘶吼。他们就像是头头野狼,被邺城这块鲜嫩的肥肉撩拨得完全失了理智,只知道尽情地抢掠和杀戮。 而石勒所部的三千人马与之相比,简直判若云泥。这支部队自始至终都不参与屠杀和抢掠,攻陷三台之后,他们沿着邺城外城的墙垣路猛冲猛打,先后拿下金明、凤阳、中阳、广阳等四座城门,将邺城南部出入的通道尽数封闭。邺城孱弱的防御在这支部队面前,如汤沃雪,完全无以抵挡,直到邺城最后座尚未易的城门,建门。 负责担任全军先锋之责的是支雄。这个职责原来往往都属于石勒倚之为臂膀的骁勇大将王阳,由于王阳在团柏谷中为掩护石勒而战死,石勒便提拔了王阳的妻弟,同为“十八骑”之的支雄来统领他的余部,其中便包括了由王阳训练组建而成的三百名jing锐掷矛。 支雄也是河北群寇中有名的雄武之士,而且xing如烈火,勇猛敢战,故而得领受前锋重任。石勒对他的表现寄予了相当的希望。谁知道他知晓敌人是陆遥之后,满心焦急于复仇,结果太过冒进,导致在晋人坚决反击之下遭到挫败,尤其是掷矛的死伤十分惨重。而石勒急取建门的计划,也因此而受阻! 石质的台阶噔噔作响,支雄面se灰败地疾步而来,跪伏在石勒的脚下。 石勒冷冷地看着他的后脑勺,迟迟不语。直到支雄后颈渐渗出豆大的汗滴来,他才长叹声:“起来吧!咱们这些人都是赤龙牧场起兵时结下的异姓兄弟,虽无血脉关联,却亲如足……难不成,我会为了这点小事来责罚于你?” 支雄这才放松下来。明明石勒只是怒视他片刻而已,可当他起身的时候,感觉自己脚都软了。 待到支雄谢过石勒,到边。石勒这才环视身边众将,徐徐道:“团柏谷之战,十八骑战死七人,此恨不可消除。石勒ri夕祈祷上苍,恳求能有个复仇的机会……眼下,这机会已然来临,我与大家同样,都期望斩杀这陆遥,为王阳、桃豹等兄弟报仇雪恨。但我希望诸位也不要忘记,我们最重要的目标,始终是邺城!” 他来回走了两步,继续道:“诸位可曾想过,这陆遥乃是并州军下属,而非魏郡的军人。邺城的战事,与他何干?他为什么要领军与我们作战,甚至还急不可耐地打起这面陆字军旗?” 众将纷纷皱眉,半晌都无人发话。 青州人刘鹰xing格最是莽撞,他看了看众同僚,率先答道:“不过是因为这厮年轻气盛,急于扬名立功,以便于升官罢了。” 石勒微微颔首:“或许如此。” 刘征沉吟着道:“刘鹰老哥自是有理。那陆遥乃是刘琨极其倚重的大将,近岁以来,建功劳。这样的人物,功名心想必是极盛的,参与邺城战事,也有道。只是,眼下他里仅有两三百的兵力,不到我军十分之。他却偏偏树起陆字军旗,唯恐我们不知大仇人就在此地……难道……他是有意如此?” “他是为了吸引我们的注意,以掩护……他要掩护什么?”张越属于十八骑中颇通文墨者,脑筋也很灵活。跟着刘征的思路想了想,他立即脸se变了:“乞活军!只有乞活军!他是要将我们的注意力吸引在这座座城台之上,借以掩护乞活军从建门进入邺城!” “必然如此!”石勒以拳掌交击,发出啪地声脆响。他重重地点头,大声道:“传令,眼前之敌乃穷贼也,无须做理会!夔安,你领五百人驻在此处,来为我军押后,二来监视着那陆遥,莫要让他走脱了。其余将士,随我另寻道路,直取建门!” 这道军令下,数千之众如风卷云动。他们立时舍弃城墙通路,绕过虎视眈眈的陆遥等人所据守的墙台,转而沿着城内的道路往建门了。 而在远处眺望着这个方向的陆遥等人,全都惊怒交加。 “他妈的!”陆遥罕见地暴了句粗口,拳砸在墙台的石砖上。粗糙的石砖表面将他的掌划破,献血淋漓,但他浑然不觉。 “田甄校尉不是沿着城北的戚里往城南的安乐里线放火么?只消以大火阻断道路,谅那些贼寇也过不。”薛彤沉吟道。 “石勒的xing格坚忍果断,可不是会被区区火势所阻的人。他既然决心往建门,就算是用人命来填,也会填出条道路来!”陆遥连连摇头:“据守此处已经没有意义,我们回建门,准备和石勒所部死战吧!” “是!” 众将校纷纷领命。既然石勒大军难以阻止,据守城台已经毫无意义。若建门有什么闪失,滞留在城中的晋军将士只有条死路。故而还不如沿着城墙原路返回,将建门守把牢固。 众将士刚准备抬脚散,却听有人低声断喝:“且慢!” 这声并不响亮,却仿佛在每个人耳边喝出,直贯入脑海之中,震得耳膜嗡嗡作响。众人俱都吃了惊,停下脚步来看,却见适才因为丁瑾战死而显得有些沮丧的武卫将军丁渺昂然起身,双眼中寒光暴现。 “若李恽的用兵之能不算太差,此刻进入建门的乞活军便已经整顿完毕了。建门毕竟是要塞,没那么容易被贼军拿下。我们这里两百人,就算回也起不了大作用!” “文浩兄的意思是……” 丁渺身指南方百五十步那座城台:“我们再反攻次,拿下那座城台;然后沿着石勒贼军的前进道路尾随追击,给他们后心来个狠的!” ****** 这应该是属于周六的新。但是考虑到螃蟹的身体健康,周ri休息天,周ri晚就不了。欠的新,会放在下周某ri补回。 还望各位读者理解支持,螃蟹再拜顿首。 jīng彩推荐: 第四十七章 双雄(一) 欲望文 第四十八章 双雄(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四十八章 双雄(二) 适才的战事中,丁渺并没有什么表现。这当然不是因为武勇不足,而是他心伤于丁瑾战死之故。丁氏四兄弟是丁渺投军时就追随他的亲族子弟,俱都是忠勇可靠的战士。年南征北战之后,当年投笔从戎的谯国少年几乎都已凋零,仅剩下丁瑜、丁瑾二人……偏偏片刻之前丁瑾又战死了。这使得丁渺时很有些沮丧。 但他毕竟是见惯生死的武将,心志十分坚毅,斗志是旺盛无比。旦恢复过来,立刻便提出了个极其凶狠的作战方案。 此刻石勒主力绕行邺城之中,觅路往建门。留在原地与己方对峙的不过三五百人。在豪勇如丁渺者看来,这点兵力根本就是击即溃。如果能够迅速击溃这部留守兵力,然后包抄石勒的后路;则犹自在邺城诸里坊中冒烟突火寻路中的石勒大军前后受敌,反而陷入晋军的两面挟击之中。或许,能够就此击灭这股贼军亦未可知! “怎么样?咱们要干就干大的!”丁渺跃跃yu试地道。看他的神se,几乎可以用狂热来形容了。 “呃……”陆遥时不知怎么回答。 依托对历史的了解,陆遥对石勒的重视程度,可百倍于他人。丁渺提出的大胆计划,也因此很能令他意动。但瞬间激动之后,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吴子》料敌篇中有言:“军之中,必有虎贲之士。力轻抗鼎,足轻戎马,搴旗斩将,必有能者。”晋阳军中,起善于冲锋陷阵的骁勇战将,必定会首先提起丁渺与陆遥二人。陆遥、丁渺同为越石公麾下第流的勇将,以威名而论,两人差相仿佛;作战的风格似乎也有些类似。两人都有出se的武技,敢于身先士卒,往往以亲自率军冲锋作为扭转战局的重要段。在晋阳大战中,陆遥独领偏师击溃匈奴大军,阵斩匈奴大将。而丁渺亦曾坚守孤城介休,格匈奴勇士数以百计,曾于统军川中与匈奴jing锐骑兵大战,杀得胡儿丧胆。 但陆遥清楚,他与丁渺所习惯的战法,其实大有不同。丁渺用兵酷爱行险,以最大限度地杀伤敌人为目标,为此不惜切代价。而陆遥呢? 在外人看来,陆遥在晋阳大战中的两次胜利者以突袭,二者以火攻,他喜好兵行险着无疑,但这法让陆遥觉得有些好笑。 陆遥在前世只是个普通人,了解军事战略的渠道大概只限于小和电脑游戏。虽然来到这个年代以后,脑海里了许原来的陆遥所熟悉的兵书战策,但他特别熟悉的,依然是现代小职员所接触到的那些。他隐约记得,有部小的主角曾经过类似这样的话:以少数和数作战属于奇术的范畴;组建比敌人的军力,加以良好的训练,筹备充足的补给和装备,这才是兵法的正道。 这才是陆遥真实的想法。相比于被越石公评价为“用兵轻佻急躁”的丁渺,陆遥加珍惜将士们的xing命。那些出奇制胜的战绩,实在是逼不得已而为之。 以当前的局势而论,乞活军固然坚韧勇敢,但毕竟不是陆遥如臂使指的旧部,以这些战士坚守则可,用之发动奇袭,未免把握不大。稍有差池,便是全军覆没的下场。或许如丁渺这等豪勇武将自信足以自保,但陆遥必须对将士们负责。陆遥曾经对乞活军的将士们过,他不会带领大家送死。他期待建功立业于沙场,但那绝不应该是虚掷士兵的xing命换来的。 但要如何回绝丁渺的建议呢?虽然他名义上是陆遥的副,但陆遥可不会当真将他视作下属。此君是越石公的亲信大将、秩二千石的武卫将军!考虑到他刚勇好斗而又未免有些脱线的xing格,考虑到他倚若左右的宗族部曲首领刚刚被石勒部下的掷矛杀死……想要服眼下正杀气横溢的丁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陆遥思前想后,时间感觉十分头痛。 这时阵大风吹过,将滚滚浓烟横卷过来,陆遥个不防被呛了口烟气,猛地咳嗽起来。 过了小半晌他才恢复过来,先没有急于回应丁渺的建议,而是尽力眺望城下的情形。 陆遥等人从牢城出逃大概是在戌时,之后连番恶战才到了建门,又在城台与石勒所部遭遇作战,前后不下两三个时辰。粗略估计,这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丑时了。这是天里最黑暗的时刻,虽然熊熊大火依旧肆虐,散发着跃动的红se光芒,但终究不像白昼那般视线清晰。 石勒所部的贼寇行军极其迅速,他们就像条火蛇在夜se中飞行,很快隐没在重重叠叠的邺城里坊之后,看不见了。而这使得陆遥加疑虑。 贼寇们要的是邺城。无论如何,首先要保住邺城不失!陆遥考虑再三,终于下了决心。 “岂可为了个贼寇而置朝廷大将于险境?”他微笑着道:“文浩莫急,我们有的是办法对付这群贼!” 着,陆遥又望了望城内的动向,夜se和火光交织之下,切都是那么模糊。他没有看透夜幕的眼力,也只能选择最为稳妥的做法。或许,丁渺的计划如果付诸实施的话,真的能够成功?又或许,自己不知不觉中将改变历史的最好机会错过了? 陆遥摇了摇头,不再想。 他并不知道,此刻石勒的贼军果然已经陷入到了僵局之中。 当陆遥疑虑不定的时候,石勒则简直是焦急成狂了。 按照之前的估算,晋军只能调动三百人的兵力在城台阻击自军,还举起了陆字军旗试图激怒自己……这显然证明晋人在建门的兵力十分单薄,所以他们才想尽办法吸引自家的注意力。 石勒的xing格果决,旦做出判断,绝不会再有任何犹豫。他立刻就带领主力穿插入邺城里坊之间,绕行往建门。问题是,才越过了两座里坊,他们进军的步伐就不得不止步。因为赫然有另支晋军拦在了通往建门的必经之路上,而他们的兵力将近千人! 如果陆遥能够见到这时的景象,定会大吃惊。建门只有三个门洞,通行能力十分有限,而城内还有大批民众滞留。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怎么可能调动如此的将士入城? 而叫石勒难以接受的是,这支晋军竟然也是罕见的强兵。他们搬来砖石木料制作了简陋的工事,据冲要之处而守,任凭如何攻打,都岿然不动。石勒几次三番加派兵力,都被他们狠狠地击退了! 难道自己判断错了?莫非乞活军的动作比自己想象的快,他们已经大举入城?石勒猛地摇了摇头,挥怒喝道:“郭黑略,你带两百人继续攻!定要攻上!” 于是的战士从他身后拥上前,奋力冲杀。 邺城大火四处蔓延,无数着火的杂物被夜风吹向半空,等到飘落下来时,就点起处新的火头。靠近建门的方向,大火加猛烈;石勒甚至怀疑是晋人有意纵火阻敌。 能够穿越火场抵挡建门的通道只有条。此处是城南两座大坊之间的道路,宽度约莫三丈不到。 眼前这支晋军扼守在道路尽头,依托两侧的坊墙为掩护,将他们的攻势死死顶住。沿着两军之间的接触线,每时每刻都有大量的鲜血喷洒,死的战士直接摔倒在地,后排的战士则踏着尸体继续迫进,很快后排的战士又会失生命,第三排的战士践踏着他的尸体,向前冲杀。 兵器猛烈碰撞的声音、锐器扎入**的声音、伤者的闷哼或者哀号同时响起,混杂成令人畏惧的狂乱之响。在这声响的伴奏下,接触线就像根不断扭曲变幻的细绳,有时候向下方垂坠,有时候又向上方弯曲,仿佛随时都会崩断,却始终不断。 曾经发挥巨大作用的掷矛被陆遥所部杀伤了许,时不堪再战。此刻受命冲杀在前的,是呼延莫的部下和郭黑略带领的生力军。 郭黑略是石勒部下“十八骑”中,特别以武勇著称者。他身披两层铁铠,持着丈六尺的铁矟连连戳刺,凭着过人的膂力,铁矟所及之处,晋人无不肠穿肚烂,瞬间就在晋人的阵列中打开个缺口。他脱放开铁矟,挺身冲进缺口之中,拔出两把长刀左右乱砍。他的部下随即也从这个缺口突破进,用刀、短矛和狼牙棒之类猛烈厮杀。 若是寻常的晋人军队,这时候早就乱了。然而,与石勒对垒的乃是乞活军!乞活军纯由并州流民组成,他们背井离乡、抛家舍业,早已无所有;他们所争的只是块落脚之地,所求的只是条生路,谁不给他们生路,他们就和谁死斗到底! 率领这支部队的,是乞活军五校尉之、xing格坚毅而凶悍的田甄。随着田甄大声叱喝,晋军立即增强了这个方向的兵力,批jing锐的士卒从左右前三面夹击郭黑略,数十把长短兵器雨点般落下,甚至有人用火把向他投掷过。郭黑略虽然勇猛,但架不住晋军如此密集的攻势,立刻就使陷入了危险。 郭黑略本人有两层铠甲,虽然连连被刀斧砍中,但没有受到重伤。他的几名部下却转眼就尸横就地。晋人随即从两翼包抄过来,要把郭黑略包围住。郭黑略眼看形势不好,只得大吼声,向后方冲。名晋军士卒挺枪就刺,郭黑略把揪住刺来的枪杆,将那士卒拽过来挡在身前,继续猛冲。晋人的刀枪剑戟齐至,反将那士卒砍死了。郭黑略有些狼狈地退回来,挥臂将那士卒的尸体扔回晋军阵中,砸倒了数人。 ****** 新的周到来,恢复正常新。谢谢各位读者朋友支持!作为每周ri休息的业余写,当然没有资格要求太,只期望周二的点击、收藏和红票能够好看点,螃蟹拜伏求助。 感谢花开了呀、雷霆怒啸等朋友的捧场。今天才知道,纵横的新政策是捧场低于6666则不在书评区显示……这简直是荒谬…… 必须格外感谢fyy78、ijhvgkgiug、awen8157等朋友在书评区的指点。大家的意见都很有道理,嗯……还请慢慢观看,面包会有的。 另外,书评区留言的老三墨朋友,看语气应该是老熟人……究竟是哪位老爷当面?螃蟹给跪。 啊啊,再嘴句:ijhvgkgiug朋友莫怪,不是螃蟹有意打错您老的尊姓大名。皆因k二字连打,居然是纵横的违禁词……螃蟹很是纯情的,求解释,这算啥意思? jīng彩推荐: 第四十八章 双雄(二) 欲望文 第四十九章 双雄(三)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四十九章 双雄(三) 虽然郭黑略凶威凛凛,但此刻毕竟是夜间,同伴们在火光映照下只见他周身染血,不知道少是他的,少是敌人的,都以为他受了重伤。郭黑略是石勒麾下有数的勇士,自王阳战死于团柏谷之后,军中雄武便以他居首。他旦退后,连带着整条战线的贼军们都被逼退了好几步。虽然他大声咆哮着呼喝众人鼓勇再上,但时间却难以扳回颓势。 石勒以个牧奴的身份起兵造反,初时同伴不过八人而已。时不过两载,却能纠集起数千人马,纵横大河南北。这固然是因为石勒志度非常、能得人死力,但究其实质,全因朝廷这些年来倒行逆施,迫得民不聊生。 郭黑略便是这般。他原本是兖州普通渔户,由于阖家上下都在太安二年的兵祸中遭到了残酷的虐杀,这才怒从贼。在石勒部下所谓“十八骑”中,倒有半是被逼得活不下才落草为寇的。而这些人在与朝廷官兵作战的时候,往往格外凶猛。 两名亲信下上来劝郭黑略到阵后包扎伤处,被他劈面两个耳光抽翻在地:“他妈的,我不退!我不退!老子要杀光他们!” 如雷大吼声中,郭黑略再度披挂上阵,冲到两军对抗的最前线。他将中铁矟狂舞得如风车般,将乞活军的防御冲得松动。但结果并无二致,片刻之后,他便狼狈不堪地退回原处。这下身上横七竖八地了好些伤痕,有几处险些就能要了她的命。虽他大声咆哮的时候中气依然充足的很,但时间真的没法再作战了。 乞活军确实是强韧敢战的部队,远非寻常晋军所能及。而石勒所部限于地形无法展开兵力,只能硬碰硬地对耗,短短片刻功夫里,就损失了超过两百人。 随着郭黑略的第二次退后,原本惨烈至极的战斗渐渐缓和下来。经历了两个时辰毫不停歇的战斗,石勒的部下士卒们终究还是感觉到了疲累。他们的体力,在这个时候濒临极限,而持续作战所带来jing神上的压力,也在渐渐消磨他们的斗志。 没有任何人发令,石勒的部下们和乞活军不约而同地稍许退后了点,用长枪大戟隔开了三五丈的距离。在依旧举起戒备的武器之后,张张脏污的脸孔彼此仇恨地对视着。在这样的距离上,甚至能够听到对方的喘息声,听到那些杀死战友的凶在用自己熟悉的乡音谈话。 “大哥,再这么打下,弟兄们损伤惨重啊!”呼延莫是最初率部与这支乞活军鏖战的将领,他的兵力损失比郭黑略。他有些焦躁地回到石勒身边,将头盔甩,指着城内的熊熊火焰道:“凭什么汲桑的兵马就能尽情掳掠,我们就偏得啃这块硬骨头?” 呼延氏乃是胡姓,也有写作呼衍的,与须卜、丘林、兰氏四姓并为南匈奴名族。匈奴入塞后历经数百年推迁,曾经的名王大酋有不少破落了,子嗣流落于民间,呼延莫便是其中之。这名昔ri的匈奴贵种哪怕沦落为打家劫舍的贼寇,言语依然傲气凌人,浑没将河北群寇的大当家汲桑放在眼里。 但石勒却偏偏能制得住他。 呼延莫乱嚷了通,石勒并不接口,只是眯着双眼上下打量着呼延莫。他眼眶极深,双眼眯起时便格外给人以深不可测的感觉:“呼延,我可曾下令收兵?” 呼延莫怔了怔:“大哥,我没别的意思,只是……” 石勒突然须发戟张地厉声喝问:“我可曾下令收兵?” 呼延莫大声答道:“不曾!” “我既不曾下令收兵,你身为统兵将校,怎敢擅自回来?难道是怯战了么?”石勒拔刀猛斩身边处墙头,顿时火星四she:“!除非我下令收兵,否则就算尽数战死,也不得后退半步!” 呼延莫只觉得周身的冷汗将甲胄都浸透了,他狂吼道:“遵命!”返身冲回战场。 石勒咬牙看了看周围的地势,用刀尖向远处另条道路指:“张越!你带领五百人往那个方向,如果那里有火,就穿过火场;如果那里有敌,就杀散敌人!”他字顿地道:“我们的时间很紧迫了,无论有大的伤亡,两刻之内,必须拿下建门!” 张越也是石勒起家的“十八骑”之,还娶了石勒的妹妹,是以极受宠信,也敢于话。虽然石勒下令,张越却抗声道:“大哥!那些将士们都是王阳兄长数年来jing心编练的jing锐,是咱们羯人的老底子啊!王阳兄长已经为了匈奴人战死在团柏谷,难道您这回又要把他的心血所聚都葬送在邺城么?” 这番言语,未免无礼的很了。石勒强忍怒气环视左右,如冀保、禄明、刘征、吴豫等人,虽然不曾发言,却都露出赞同的神se。 石勒心中明白:此番攻打邺城的行动,在他们心中纯粹是替匈奴人火中取栗。大家最初的心愿都是:既然侥幸成功,那便掳掠番退走即可。可现如今,他们却经历了整整两个时辰毫不停歇的猛烈战斗。两个时辰里,他们不计伤亡地攻打邺城的各座城门,所部三千人已经迅速锐减到了不足两千五百。而此刻在建门周边,前后又已损失了将近三百弟兄!如此残酷的厮杀却没有获得回报,使得这些凶悍的马贼都已经疲了。 然而石勒却不甘心,他咬牙切齿,仿佛胸中有团烈火将要喷发出来。眼前这支晋军不过千人而已,石勒的部下是其两倍有余。哪怕是命换命,在消灭这支敌军之后,自己还能保有将近两千人的力量,足够拿下建门、彻底封死城外晋军入援之路! “若是王阳还在,怎会如你般胆怯无用?”石勒抬脚将张越重重蹬倒。他明白,张越会这样,绝不是他个人的意思。他咬牙瞪视着身边众将:“你们想的只是钱财、女人,我要的是邺城!邺城!” 他紧握双拳咆哮道:“你们愿意辈子东奔西走么?你们愿意永远被人当作贼寇么?你们明白不明白?若今天只为了劫掠番,那我们始终只是不成气候的马贼!如今天下鼎沸,正是龙蛇并起的时候,我石勒石世龙也想干番大事业!我要邺城!只消邺城在,我们……” 张越个翻身爬起来,嘶声道:“若是为了大哥你,我们就算流尽最后滴血液都没有二话。可大哥你想过没有,就算夺下邺城,也是汲大当家的!” 张越此言出,石勒的脸se登时变了。他环视身边诸人,突然觉得有些晕眩。他用长刀支撑着地面,咬牙道:“张越,我本是并州武乡介佃客,为人掠卖至茌平为牧奴。全赖汲大当家提拔,才得以聚啸山林,过了几年痛快ri子。就连我的姓氏都是汲大当家所赐……你若是想挑拨我和汲大当家,休怪我不念兄弟情谊。” “可是……”张越话音未落,石勒挥刀便斩。锐利的刀锋贴着张越的面颊划过,割下他几缕头发。张越面se惨白,嘴唇颤动着还想什么,却最终不敢言。 石勒冷冷地道:“张越,你且退下吧。支雄、孔豚,你们带人前支援!要快” 孔豚也是石勒部下著名的勇士。他与支雄对视眼,大声道:“是!” 石勒正待再发号令,忽然“十八骑”之、负责侦察敌情的赵鹿疾行而至,跪地禀道:“首领,建门外无数火把铺天盖地而来,人喊马嘶之声此起彼伏!只怕乞活军全军齐集!” “乞活军全军齐集……”左右部将们的神se俱都震,齐声道:“来的好快!” 邺城屯军已被彻底击溃,那种毫无战斗力的部队,就算十万也不足惧。邺城内外还能够为晋人扳回局势的,唯有乞活军。这点,在场诸人全都明了。但他们原本都以为,只消将司马腾授首的消息散播出,如乞活这等由流民组建起的军队,必然会哄而散。可谁也没想到,乞活军不仅建制不乱,而且已经给己方造成了巨大的麻烦。 在墙台与己方对敌的,不过三百来人罢了;而适才力阻呼延莫、郭黑略两名悍将猛攻的,则有将近千人……到了此刻,这支凶悍的流民武装,已经全军杀到了么?他们的动作,竟然快到了这种地步! 石勒踏前步,沉声道:“你可看清了?果然有那么人马?” 赵鹿适才特地攀上靠近建门的座高台探查,亲眼看得明白。城外至少数千支松明火把不断靠近建门,仿佛条火龙盘旋来回。而闷雷般的马蹄踏地之声,大批兵员奔跑的甲胄碰撞之声,是清晰可辨!他俯首禀道:“绝无虚言,人马数量极!” 石勒猛地旋身,打了几个来回,露出犹疑的神情。 就在这段时间里,他布置在中阳门的守备兵将也遣人飞报:“城外大军齐集!”随即广阳们守将急报道:“有骑兵直抵城下,折而向东行,兵力不下数千!” “大哥,乞活军都是追随司马腾东下的并州人,他们是要替司马腾复仇的,比大晋官军难对付得。咱们何必死扛……”张越忍不住再度开言:“大哥,就算不提汲大当家之事,单凭我们的兵力,本来就不足以和乞活军硬拼!” 石勒冷冷地看了他眼,沉默不语。 此刻邺城的局势已经完全不在他的掌控了,饶是以石勒的jing干果决,也感到无力感如chao水般涌来。邺城之内,汲桑的部队忙于烧杀掳掠,这些乌合之众丝毫没有配合作战的意图。东面的城墙上,那个晋阳军的陆遥带着几百人与燮安对峙,隐约威胁着自家的退路。乞活军的战斗力远比自己想象中强大的,而在城外,他们的主力部队已经全面动员…… 石勒叹了口气,向刘征道:“你寻汲大当家禀报,就晋人援军大至,我石勒抵挡不住。是走,是战,请大当家尽早发令。” “是!”刘征带了几人纵马便。来也是尴尬,由于汲桑本人也忙于四出抢掠,如今石勒所部居然无人知晓这位河北马贼魁首身在何处。刘征要寻找汲桑所在,真不那么容易,发令云云是罢了。 刘征已,其余众将依旧屏息以待石勒号令。 石勒紧紧握着刀柄,又沉默了半晌才道:“让弟兄们撤下来吧。今夜局势如此混乱,晋人纵使兵马入城,也不敢轻举妄动。诸位都要督促弟兄们好准备,明ri……”他跺了跺脚:“待汲大当家传来号令,再做决断!” 眼看东面的天际隐约现出抹亮se,建门周边的战事终于告段落。 在城外的野地,乞活军校尉田兰将火把扎进土壤里,随即瘫倒在地,大口喘着气:“跑不动了……跑不动了啊!”他忽又想起了什么,猛跳起来拍拍身边士卒的肩膀:“传令,不准熄灭火把!” 环视四周,黑沉沉的平原上点点火光灿若繁星。按照兵法,夜间行军时每十人把松明火炬,由什长持有。而田兰的这拨人马却每人持两把火炬,以五百人的兵力,伪装出了支万人大军! 乞活军毕竟分散屯驻,再怎样也不可能在区区两个时辰里全军出动。在邺城七座城门外耀武扬威的,自始至终都只有田兰的五百人而已。 ****** 不卖萌求红票就木得红票么?泪……各位读者老爷,螃蟹是人类的朋友!请不要抛弃螃蟹! jīng彩推荐: 第四十九章 双雄(三) 欲望文 第五十章 双雄(四)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五十章 双雄(四) 石勒并不知晓自己其实中了乞活军校尉田兰的疑兵之计。他只知道乞活军的大队人马已经调集,正从东、南两个方向包抄邺城。 乞活军的战斗力,已经在适才的连场恶战中得到了最好的证明,而其数量相对于河北贼军而言,也丝毫不处于下风。石勒的部下和他本人,都无意将弟兄们数载以来纠合的jing锐之众消耗在与这般强悍对的死拼上。所以他们主动退却了。 陆遥扶城台的矮墙眺望着,可以看到他们再度登上城墙,沿着城墙路向南,逐次分配兵力留守各处要隘。令人惊叹的是,数千名贼寇即使在退兵的时候,依然军容严整,依序缓缓而行,不曾露出丝破绽。 哪怕身为主动退却的方,他们也依旧保有巨大的威慑力。在石勒自如的指挥之下,整支部队就如同条庞大无比的巨蟒,尾部在城西的三台,蛇身横贯于城南的中阳、凤阳、广阳三门,而蛇头则迫在建门左近。就在与陆遥所据守城台相对之处,蛇信吞吐,随时可以暴起噬人。 所以陆遥丝毫不敢懈怠。 纵然所有的迹象都表明战斗告段落,他仍然小心谨慎。他仔仔细细地察看了城台各处守御的位置,把将士们分作几组分别负责,各组都指定妥当的人员轮班值夜。为了防备敌人效仿刚才绕行城中里坊的举动,他又在城内建筑的高处安排了哨位。 这时夜晚已经过了大半,连续作战的将士们都很疲累了。但许人因为过于兴奋,迟迟难以入眠。另外,城台下的藏兵洞里有不少伤员,由于伤痛难忍,偶尔会发出凄厉的呼号声。 于是陆遥索xing巡行于士卒们中间,对将士加以勉励或安抚。有些将士们英勇作战的表现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他热烈地夸奖他们,甚至现场提拔了几名什长。虽这其实不在陆遥的权限之内,但想来也不会有人否认这样的任命。 待到应事务大致安排妥善,又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陆遥这才突然感觉到阵阵强烈的倦意袭来。过的天实在发生了太的事情,最初时衣冠规整地等候觐见新蔡王,接着因为丁渺、沈劲几个的胡为而获罪被下入大牢,之后便是逃狱,再之后则是毫无间隙的奔命和厮杀……种种匪夷所思的遭遇连番来袭,作为行人的首领,陆遥前后所消耗的心力岂止是他人的倍数?饶是他jing力旺盛,也有些支持不住。 “文浩兄、老薛,你们两位且先辛苦下。过个时辰换我和老沈。”他嘟囔了句,还没有听到回应,就靠着矮墙的墙根,呼呼地睡着了。 邺城的大火熊熊燃烧着,阵阵热气扑面而来,带来呜呜的怪啸;远处的里坊角落里,不时还会响起兵刃交击的响声;负责守夜的将士扶刀往来巡逻,铠甲的铿锵之声伴随着沉重脚步,忽轻忽重。 在这些嘈杂的声音包围之中,陆遥瞬间沉入了梦乡。 梦境很是真实。 陆遥感觉自己不知何时在了沙场之上。举目四望,有鼓角相闻,军旗漫卷,狂风挟裹着黄沙滚滚洒落,而座座严整的军阵岿然不动。无数将士们神情肃穆地列在阵中,他们或者持刀盾、或者弯弓yushe,或者将长枪大戟当胸平举。那张张坚毅的面孔纵然被烟熏火燎得模糊,但陆遥认得他们,薛彤、沈劲、郭欢、邓刚、费岑、杨若、何云、楚鲲……陆遥牢牢记得每个人。 陆遥从他们面前走过,而他们并不理会,只是死死地瞪着另面。随着他们的视线看,成千上万的胡族骑兵仿佛狰狞恶鬼般突然出现。东面、西面、南面、北面,视野所及之处,无数只铁蹄践踏地面,激起的烟尘凝结成巨大的云团,遮天蔽ri。 胡人冲杀过来了,他们仿佛无穷无尽的汹涌怒chao,无法阻挡。刀来剑往、枪刺斧劈,胡人的喊杀声震耳yu聋。而晋人的军阵就像烈焰中融化的冰块那样,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陆遥看见个个熟悉的战友倒下、死,他大声呼喝着,却没有人听得见。在军阵zhongyang的飘舞帅旗之下,坐着面沉似水的越石公。陆遥向他跑,想要请他指挥大军反击,然而当他靠近时,却发现帅旗下的人并非刘琨。那瘦削而冷峻的面容,那道从眼角延伸到下颌的淡淡伤疤……这张面孔真是再熟悉不过了! 陆遥惊骇地退后了步:“是你?” “是我……”帅旗下的人咧嘴笑了,笑容怎么看都显得带着讥诮。那,不正是陆遥自己么? 就在个陆遥冷笑,另个陆遥惊讶的时候,胡人的铁骑终于突破了所有防线,无数人的怪笑声汇成隆隆雷响,而柄巨大的长槊从陆遥的身后狠砸下来! 陆遥猛地惊醒。 他的心脏剧烈跳动着,仿佛随时会跃出体外,浑身的肌肉紧绷到几乎要抽搐,双狠狠握拳,掌心似乎被自己的指甲刺破了。 丈许开外的矮墙城砖的缝隙间,卡着柄松明火把,火把眼看将要染尽,发出噼噼啪啪的轻微木柴爆裂声。五名巡逻的将士从城台的另头走过来,停下脚步,好奇地看看神情狼狈的陆遥,转身又往回走。领头的那个什长脚步瘸拐,是在之前战斗中大腿根受伤的姜离。 “呼……”陆遥重重地吐了口气,又重重吸了口气。弥漫着烟尘和血腥味的空气并不好闻,但能够确定自己还活着,真好。 他忍不住又回想起适才的噩梦。这个梦太真切了,即使现在回忆,仍然感觉每个细节都清晰可辨。俗语云,ri有所思,夜有所梦。那这个梦是否反映了自己的真实想法?难道自己对于未来,其实竟然抱着如此悲观绝望的态度么? 陆遥无声地嗤笑了。他挺腰起身来,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振作起jing神来。作为将士们的主心骨,他表露出任何种负面情绪,都会对将士们的心理造成放大十倍的作用。所以,陆遥始终告诫自己要将最沉稳刚强的面表现出来。 就在这时,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身后尺许处突兀地响起:“陆将军神se如此仓皇,莫非有恙?” 陆遥完全没有想到会有人无声无息地欺近到自己身边,他条件反she地按住腰间缳首刀的刀柄,厉声喝道:“什么人?” 沾刀柄的同时,陆遥周身杀气大盛。这等兵凶战危的场所,容不得半点轻忽。身后那人只消回答稍有不妥,陆遥定然将其斩杀于当场。 然而这刀并未挥出。矮墙下的yin影处,名须发花白的老者徐徐起立:“咳咳……道明贤侄,莫要紧张。卢子道特来寻你,已在此等候时了。” 此人正是那魏郡牢城中疯疯癫癫的怪老头,也是昔ri迭出神机奇谋、辅佐成都王司马颖几乎克定天下的大谋士卢志。看他此刻换了身衣衫,头发、胡须也修剪过了,虽然脸se还是惨白如死人般,但神情气度已然极显气派,与先前有了天壤之别。 此前,卢志指点大家掘开牢城里的秘密通路逃狱,来于众人颇有恩惠。但从牢城脱逃之后以后,陆遥始终对他冷淡的很。除了指派楚鲲背着他以外,全不曾与他过言半语。这般前恭而后倨,只怕有些同伴都感觉过分了。 这时卢志突然来到,他的言语却惹得陆遥微微冷笑。 这就是当年成都王司马颖视之为肱股之臣、言听计从的大智囊啊。明明都已经沦落到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境地,稍许条件好了那么丁点,就又摆出了高高在上的官僚模样。滑稽的是,这位子道公才了两句话,句句都用上了苏秦张仪的辩术……是想要引我入彀?还是有别的图谋?真是可笑!成都王都已经死了,哪怕你再有翻云覆雨的段,又值得什么? 陆遥双抱肩,眯着眼打量卢志,那神情不仅冷淡,简直还带着几分凶恶:“子道公,你居然称陆某为贤侄……难道我们很熟么?” ****** 邺城的混乱局势将要最终了断,而陆遥会在这乱局中获得什么?读者朋友们不妨猜猜,猜中有奖!:) 近期历史军事类红票榜竞争激烈啊,偏偏这是螃蟹唯能够争取的榜单,所以螃蟹压力很大……各位,如果觉得《扶风歌》尚可读,还请高抬贵,投票、收藏!螃蟹再拜顿首! jīng彩推荐: 第五十章 双雄(四) 欲望文 第五十一章 双雄(五)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五十一章 双雄(五) “难道我们很熟么?”陆遥定定地看着卢志,长叹声。访问下载txt小 陆遥的神情极度冷峻,而言语真的很不客气。饶是卢志素来以雅量高致自诩,也有些承受不住。他的面se阵chao红,想要些什么,却连连咳嗽起来,不知是真的呛住了,还是想掩饰些什么。 但卢志毕竟是曾经翻为云覆为雨的大谋士,以他的见识和阅历,怎么会轻易被他人所压倒?过了半晌,卢志的脸se慢慢恢复成原先半青不白的se泽。他凝视着陆遥,眼光并没有任何畏缩。直到陆遥的眼神不再那么凌厉,卢志才突然笑起来:“道明,难道我们不熟?呵呵,也怪卢某眼拙,之前居然认不出你……” 他亲热地拍了拍陆遥的肩膀,感慨地道:“晃数年不见,贤侄你变了许啊,看起来越发的英武了!如果士衡兄、士龙兄有灵,定也会深感欣慰的吧!” “是么……”陆遥喃喃答应了句,眼中寒光闪。 果然是曾经扰动天下大局的智囊类人物,果然是个老狐狸啊。这些话语张口就来,竟然令人感到十分真诚。若非自己深悉昔年惨剧的内情,几乎就要被他骗了! 陆遥突然觉得胸口又闷又堵,简直要透不过气来。他咬着牙,深深地吸气,空气从齿缝间涌入肺腔,发出嘶嘶的声音。下个瞬间,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脚下的某块墙砖突然爆出轻微的喀嚓声响,碎了。 陆遥与卢志的对话声不算响亮,所以原没有惊动在周边巡哨的乞活军将士们。但这时候,竟然同时有数十道目光突然投she过来。那些士卒们或许并没有高深的武艺,但他们凭借无数次出生入死所培养出的本能,感觉到了陆遥身上所散发出的强烈怒气。 “将军……”稍远点的地方,楚鲲有些惧怯地了句。作为受陆遥指派照顾卢志的人,是他陪着卢志来到这里,路上被套了不少话。这个质朴的少年军官既不知道卢志究竟是谁,也不知道陆遥何以如此,故而格外地紧张。但他刚开口了两个字,就被陆遥用个坚决的势阻止了。 股来自于内心深处的暴怒,像是难以控制的风暴在他胸中往复激荡,使陆遥感觉有些不适。他微微低下头,努力控制着情绪。 两个时辰之前,陆遥等人尚被困于魏郡牢城,那里光线昏暗、环境恶劣,只有个疯疯癫癫的肮脏老头在隔壁的牢房为伴。即使在那样的环境里,陆遥仍然能够认出卢志的真实身份,他怎么可能对卢志不熟? 身为江东陆氏家族里随从士衡公、士龙公北上洛阳的成员,陆遥对卢志再熟悉不过了。 大约在太安二年,也就是五年前,晋室诸王之间的争斗ri趋白热化。这年里,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假黄钺,录尚书事的成都王司马颖联合河间王司马颙,共同讨伐曾经的政治盟友、长沙王司马乂。 与风评为开朗果断、才力绝人的长沙王相比,成都王其实要逊se不少。他虽形貌俊美,但并无特别的才能,只是个平庸之人。所幸,成都王的xing格倒还敦厚,将应大小事宜都放委托给幕僚之首卢志。以卢志的能力,自然将政事处置得井井有条。 成都王自元康九年出镇河北,此时已经营邺城相当段时间,深受河北士人的拥护,麾下拥众数十万,兵强马壮,实力非常雄厚。当他起兵时,以邺令卢志为左长史,顿丘太守郑琰为右长史,黄门郎程牧为左司马,阳平太守和演为右司马。军中则有兖州刺史王彦、冀州刺史李毅、北中郎将王粹、冠军将军牵秀、督护赵骧、石超等为前锋。这些人都是世之名士、虎臣,幕府菁华之选。 而受成都王信重的,正是陆遥的两位叔父:陆机陆士衡、陆云陆士龙。陆氏兄弟乃南方吴地士人,虽然在洛阳有极大的声誉,但往往被朝中权贵视为弄翰文人,倡优蓄之,而成都王则待二陆如国士,故而得到二陆的顷心拥戴。 陆氏兄弟的祖、父皆是天下名将,他们自身也有统兵作战的经验。故而成都王非常倚重他们,将他们的地位逐渐拔擢至其余部属之上,甚至也超过了曾经言听计从的智囊卢志。在历次作战中,成都王先后任命二陆为都督。此次出动大军南下,以士衡公为后将军、河北大都督,统辖雄兵二十余万。识者皆以为:军威之盛,为近代所无。 陆氏兄弟如此得到重用,无疑引起了成都王旧部的不满。包括成都王的侧近宦官孟玖、执掌军权的大将王粹、牵秀、孟超等人,都对二陆十分嫉恨。在其后的战斗中,这些军队中的实权人物阳奉yin违者有之、自行其是者有之、贪功冒进者有之,终于将大好局势败坏殆尽。洛阳城下场大战,二十万大军如雪崩般溃散,军中将官以上者战死十六人。 在这场溃败中侥幸逃生的人,纷纷将责任归结到担任大都督的士衡公身上。以冠军将军牵秀为首、裨将王阐、郝昌、公师籓等人指责士衡公早就怀有异心,与长沙王勾结。或许是数十万大军溃败而导致成都王司马颖急火攻心,这个荒谬之极的理由竟然得到了认可。 于是士衡公及其二子陆蔚、陆夏、司马孙拯被立即处死了。或许士衡公早就预感到了这个结果,当前来抓捕他的铁骑到达时,士衡公已经换上了丧服。除了句“华亭鹤唳,岂可复闻乎”以外,他并没有留下其他遗言。 士衡公既死,众将的情绪也算发泄过了。就在这时候,成都王的前任谋主卢志,适时地了句话。 在陆遥的记忆里,那位流落并州的军主陆遥曾经无数次地暗自复述这句话,无数次地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家族所受到的谗害。 于是,陆遥便也字顿地沉声复述:“昔赵王杀中护军赵浚,赦其子骧,骧诣明公而击赵,即前事也。” 昔ri,赵王杀死了中护军赵浚而赦免他的儿子赵骧,于是赵骧投奔到明公您的部下来与赵王作战;这,就是前车之鉴啊!卢志这句轻飘飘的话语,便是在劝成都王斩草除根了。不久之后,成都王下令夷灭士衡公三族,自士龙公以下,陆云、陆耽等北上中原的陆氏宗族数十人,除了陆遥人侥幸逃脱以外,尽数罹难。 陆遥这句话出口,卢志猛然双腿软,坐倒在地。 陆遥慢慢走上前,半蹲下来拍了拍卢志的肩膀:“陆某这些年来戎马倥偬,不知不觉地将当年学习的坟典文章都忘怀了。稍许雅驯些的言语就听不明白,真是叫我羞惭无地。子道公,您是天下之名的饱学之士,不知是否愿意为我解释这句话呢?” 很显然,陆遥已经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这番言语来颇显和气。可卢志只觉得满嘴的苦涩,怎么也答不上来:“咳咳……道明贤侄,这句话的意思是……咳咳……容我细思之……咳咳……” 他知道!他全知道!这下却是死也!此番算计太,却不防将自己陷进了!却不曾想到这陆遥也是个yin险角se。之前对老夫那般客气,隐忍工夫做到十足十,如今有了乞活军的支持,翻脸竟比翻书还快!苦也!苦也! 卢志心中有个声音在狂叫。他不敢抬头看陆遥,张口结舌地嗬嗬数声,满头大汗像是瀑布般地淌了下来。而强烈的恐惧感从他的四肢百骸中涌出,令他的脚微不可查地颤抖着。 “子道公,适才我等晋阳来人受困于牢城,全赖您指点出路;之后在邺城中与黄国所部贼军鏖战,又是阁下以奇计救我们脱身。”陆遥不紧不慢地道:“我陆道明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子道公番相助的情谊,陆某全都牢记于心了。” “理当如此,道明贤侄不用客气。”卢志强笑道。 陆遥点了点头:“子道公的恩情,陆某决然不会忘记。但是……” 耳听得陆遥的话声渐渐低落,卢志突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他急躁地打断了陆遥的话,大声道:“道明贤侄,你文武双全,才力绝伦,是能够做番大事业的人!卢某愿赠敢战部曲三千人、兵甲粮秣应俱全,以助贤侄建功立业!” 陆遥不禁笑了。卢志分明是在昏话。他所依附的成都王司马颖,早已兵败身死,再大的势力都烟消云散,不会有半点残留。此君自己都被囚在大牢里危在旦夕。这才侥幸脱身久,便来胡言乱语。何况,陆遥本身是威震并州的大将,秩二千石的牙门将军,麾下强兵猛将早就超过了千人,都是曾经力敌匈奴十万之众、经历过无数血战考验的忠勇之士。纵然卢志能从哪里掏摸来人马,哪里能及得上晋阳军半分jing锐? “另外……另外……”眼看着陆遥的眼中讥讽的神se,卢志终于流露出了狼狈不堪的表情,他急声道:“另外,卢某有策,可立取汲桑、石勒二贼之首级!以贤侄的年少有为,再立下这天大的功劳,还怕不能封侯拜将么?” “什么?立取汲桑、石勒二贼之首级?”这番话语顿时令陆遥吃了惊。 ****** 面临着激烈竞争环境,螃蟹深感无力啊。每章结束后卖萌求票也不是长久之计…… 无论如何,总之谢谢各位读者拨冗观看这本剧毒的、带有武侠风的、爽点不足且虐主的、缺少女xing角se的、主角迟迟不攀科技树的、讲述冷门时代背景的作品……螃蟹已经在深深反省自己的错误了。 最后,谢谢花开了呀、infmor、sandai、zhmhxy等几位老爷太太的捧场。 各位,晚安。 jīng彩推荐: 第五十一章 双雄(五) 欲望文 第五十二章 双雄(六)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五十二章 双雄(六) 半个时辰之后,楚鲲带着几名士卒护送卢志离。 而陆遥目送他的身影,皱起了眉头。随着时间推移,卢志渐渐不再像魏郡牢城中那般疯疯癫癫,他的神态越来越从容沉静,而言语中的信心也越来越足,竟然使陆遥生出难以捉摸的莫测高深之感。 陆遥将掌覆盖在矮墙上无意识地往来摩挲着,眼神有些空洞,仿佛若有所思。 薛彤曾经有事来寻陆遥。他大步走上城台,正要开口招呼,却看到陆遥深思的表情。于是他放轻了脚步,按刀护在陆遥身后,随即又挥挥,让其他将士们稍许退远些。 陆遥对此无所知,在这时候,邺城里熊熊燃烧的大火、建门往来如蚁的乞活军将士和逃难百姓、南面城台上依旧虎视眈眈的敌军,都仿佛离他远了。陆遥不言不语,只在反复思考着卢志的话。 陆遥从不相信这世界上有那种突然而然的所谓奇计存在。那种掐指算,计上心来的场景,绝大数都是后世无聊文人的意yin而已。无论是经济、政治还是军事层面,越是剧烈的斗争,越是体现为实力的对抗,根本容不下小聪明的施展余地。而在此层面上的任何种计谋,归根结底都源自于对相关信息、资源的切实掌握。计谋的成功与否,则决定于是否充分运用了所占有的信息和资源,从而或者将敌方的实力最大限度地削弱,或者将己方的实力最大限度地发挥。卢志适才所的,也证明了陆遥的看法。 卢志是天下知名的谋士。成都王司马颖能够从个平庸的宗王,数年间跃为有机会夺取天下的强大势力,期间的几乎每个决策,都有卢志隐藏在幕后的身影。对他的才智,陆遥绝没有任何怀疑。 问题在于,这条老狐狸的言语,究竟有少是真的? 卢志其人,虽然智谋出众,却人品卑劣,不要提他落井下石地陷害了陆氏满门。陆遥完整地接受了那位陆氏遗孤的记忆,能够清楚地体会到对于卢志的刻骨仇恨。而卢志毫无疑问也感受到了。以卢志的为人,只消给他找到机会,他定会想办法除掉自己,以断绝后患。在此情况下,双方彼此都在提防,彼此都在小心翼翼地揣测和谋算。 纵然两人重逢于魏郡牢城,随后又起在纷乱的邺城中觅路逃亡,来自外界的巨大压力,使他陆遥不得不暂时放下仇恨,利用卢志对邺城的熟悉为所有人搏取生路。但是,陆遥根本不会信任卢志。 可是……可是…… 陆遥来回踱步。卢志绝不可信。但任凭他有千百种计谋,毕竟只是个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只要这个人还在陆遥的控制之下,就等于xing命拿捏在陆遥中。而他所的:立取汲桑、石勒二贼之首级……这对陆遥而言,具有难以想象的诱惑力! 这时已经是凌晨,阵阵风吹在陆遥身上,或许是因为风中挟带着城内大火的蒸腾热气,陆遥丝毫不觉清凉,反而愈加燥热起来。 陆遥将头盔摘下,擦了擦额头的汗滴。莫急,莫乱,须得好好思量。若切真如卢志所,那自是好事。但万有所差池,我陆道明这条xing命,丢两百次都不够。卢志为什么要为我作此谋划?他本人,或者他所代表的政治势力,在此能获得什么好处? 不对!陆遥猛地摇头,成都王司马颖已经死了,矫诏赐死司马颖的,正是越石公的兄长刘舆。司马颖二子同时遇害。既如此,哪里还有什么成都王的势力?难道是匈奴?要知道,匈奴汉国的大单于刘渊,昔ri曾是司马颖部下辅国将军!如果是这样…… 陆遥额头的热汗突然又变成冷汗了。 他并不喜欢这种患得患失的状态,但面临着如此复杂的局势,却又很难避免焦虑。纵使他已经是威震并州的大将,但在诸方强大势力对抗中的邺城,陆遥再次深深感受到了自身力量的渺小。 “何云!何云!”陆遥大声唤道。 正在倚着墙头瞌睡的何云骨碌爬起来:“在!” “你看顾着子道公,将楚鲲替回来。尽快!” 何云应命而。 片刻后,楚鲲气喘吁吁的奔了过来。 “我们离开牢城后,路上子道公都见过谁?问过些什么?了些什么?”陆遥沉声道:“你仔细想想,全都告知予我,不要有半点遗漏!” 楚鲲想了想,开始叙述。他口才不算好,但胜在平实可靠,陆遥既然有令,他便按照时间顺序分,严丝合缝,并无遗漏。 在他的讲述中,卢志只是与他本人、与陆遥的部下们有些谈话。以卢志的言辞心机,来对付这些粗鲁军汉,自然将陆遥的老底摸了个透清。另外,也细细询问了近期各地局势的变化情况。这些都属平常,除此以外,似乎也别无可疑之处。而曾经与陆遥行人同行的羊恒、李恽等,完全不曾注意到卢志,不可能有任何交流。 既然如此…… “道明,究竟出了什么事?”眼看着天se渐亮,而陆遥再度陷入深思,薛彤终于忍不住发问。 陆遥看了看薛彤,没有话,先将楚鲲遣走了:“你回吧,与何云起照顾好子道公。他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尽量满足。但,绝不能让他离开视线!明白了么?” 楚鲲躬身应命离。陆遥来回走动几步,露出踯躅不定的神se。 薛彤实在是狐疑的很,他待要再次发问,却见丁渺带了几名部下,兴冲冲地从城南北侧的坡道奔上来。 “都拿稳了!展开,展开!” 士卒们里拿着的,原来是好几面极大的旗幡。待到展开后才看的清楚,这旗幡高下约有丈许,横约三尺。底se赤红,上绘有条形貌凶猛的白虎。 丁渺拍了拍旗面道:“道明,这就是你要的白虎幡了!” 昔ri魏朝制度,有旗信四十二种用以布传朝廷政令或军令。其中尤以青龙幡、朱雀幡、玄武幡、白虎幡、黄龙幡等最为贵重,旗幡上绘五方神兽以示朝廷威严,可用以代行天子诏命、指麾军事、监察众将。大晋立国以宽简,故省其四种,军中只用白虎幡主杀、驺虞幡主和,见者无不慑服。 却听得丁渺继续道:“……这种旗幡可不是咱们自己制作的寻常军旗可比,通常都由皇帝赐给坐镇方面的朝廷大员,就连越石公中也不过两面而已,这是仅次于朝廷所赐符节的重要仪仗。没想到建门南面的城阙下居然藏着四面之!可惜,四面旗幡中有两面受损了,可惜!” “没事。”陆遥举起旗幡看了看:“尽可以使用。” “道明,自从与那卢子道谈话过后,你就古怪的很。你要用这些旗幡干什么?”薛彤大声问道。 “是啊!”丁渺跃跃yu试地附和道:“道明,莫非你有什么计划么?”此前丁渺提出包抄石勒贼军的后路,却被陆遥婉拒了。这显然使丁渺很有些不甘心,此刻他的神情分明是在,要打仗了?还是要干别的?有什么好事,别落下我! 得亏沈劲还在城台下的藏兵洞里死死睡着,否则这两个闯祸胚子凑在起,不知要生出什么妖蛾子来。陆遥深深吸气,又深深地叹气:“文浩兄、老薛,我确实在盘算件事。不过……” 陆遥来到墙台的东北角,接着渐白的天光向建门以外眺望,口中喃喃地道:“先等等,先等等……” 薛彤与丁渺举步跟了上。 建门是邺城最重要的交通要道,城外五里处,设有规模宏大的建安驿。这驿方面作为接待四方来人的所在;另方面,在战时也可用于屯兵据守,与城门呈犄角拱卫之势。 此时,这两处俱是灯火通明。灯光映照下,许影影绰绰的身影往来奔走。那是乞活军正从邺城以南各处营地火速集结而来。他们以建安驿为中转,在这里整顿建制和装备后,再经过建门进入邺城,准备投入到与贼军的作战中。 昨夜,乞活军校尉田兰以数百人伪装出了万人大军的行动,以此迫退石勒的攻势。但此刻,聚集在建门和建安驿两地的乞活军绝对超过了万数! 丁渺和薛彤也看到了这个忙碌的景象,他们彼此对视了眼,都松了口气。 而陆遥浓眉深锁。他想起了卢志适才与自己的对话。 “道明,我在建门左近观望乞活军上下的情态。这些将士的确都是骁勇敢战之士,绝不惧战怯敌。虽然此前与石勒所部作战时损失非常重大,但所有人都对胜利充满了信心。而领军的李恽、田甄等将校也斗志昂然。他们调动了相当数量的jing锐入城,决心在次ri的战斗中驱逐贼军,收复邺城。” “诚如子道公所言,乞活军全由强悍的并州流民组成。他们的战斗意志远远超过普通的朝廷官军。” “没错。这样的强兵,连卢某也不得不佩服。可是……他们是不是忽略了另名大敌呢?” “什么?” “乞活军上下皆因迫退了石勒所部贼寇而信心十足,故而制定了大举进军的计划。可道明你有没有考虑过,作为河北群寇大首领的汲桑,现在何处?” “那汲桑此前曾派遣骁将黄国攻打建门,受挫于阁下的计谋之后,便无其它动作。想来……” “贤侄,你非河北人,不知那汲桑的厉害。汲桑虽出身于草莽,但却jing通韬略、雄武绝伦,故而成都王镇邺城时,就曾遣使深相结纳,赠以兵甲器械以助其声势,引以为外援。据近岁以来,此人先随成都王旧将公师籓起兵,率军转战大河南北,屡破州郡。公师籓败死之后,汲桑尽数收编其余部,实力不衰。如今卷土重来,奇袭邺城,斩杀新蔡王司马腾……邺城之内,两军鏖战数个时辰,作为贼军总帅的汲桑却无所作为。道明,你觉得这正常么?” ****** 这是今天中午写好的,补昨天的章节。貌似纵横的网进不了,这时候才发上来,抱歉抱歉。今ri二,深夜还会有章,读者朋友们不妨明早来看。 这两天《扶风歌》的点击突破三十万了,收藏量也冲进了历史军事类的前百名……这是在各位读者照顾下获得的成果,螃蟹向大家深深鞠躬,谢谢了。我想,这个故事还会连载很久,希望大家始终支持和帮助我。 另外,近期捧场的朋友有不少,螃蟹深感荣幸。向小robert、nanhaixzw、紫玉辰华、子秦、肖凌、sandai、花开了呀等老爷太太致以诚挚感谢。 jīng彩推荐: 第五十二章 双雄(六) 欲望文 第五十三章 双雄(七)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五十三章 双雄(七) 河北群寇的大当家汲桑。陆遥简直忽略了他才是此番奇袭邺城的罪魁祸首。 或许是受到后世史书记载的影响,此前,陆遥真的没有太将汲桑放在眼里。 出于思维惯xing,陆遥总觉得此人不过是成都王旧将公师籓的副,以xing格凶暴残忍而著称的土匪头目,是在史书上留下聊聊数语的过客罢了。哪怕汲桑的部下猛将黄国几乎将李恽等人逼进绝路,哪怕传闻这汲桑亲斩杀了新蔡王司马腾,陆遥依然对他缺少足够的重视。 但正如卢志所,曾经横行于大河南北,搅动了天下局势的悍贼,怎么可能是头脑简单、唯知掳掠财货的寻常土贼? 丁渺在陆遥的身边,同样眺望着建安驿的方向。 看了会儿,他突然有些恼怒地道:“乞活军频繁调动,看来要和贼军大干场了。可他们怎么就把我们晾在这里?起厮杀打仗,难道不该问问咱们的意见?” 陆遥瞥了丁渺眼,摇头道:“乞活军中与你我品秩平齐的,唯有扬武将军李恽而已。文浩兄莫非打算毛遂自荐担任乞活军副帅,将五校尉都挤到旁?” 自从受命把建门南面的城台之后,陆遥等并州来人就再也没有得到乞活军众将校的消息。很显然,乞活军并不希望在将要到来的大战中给陆遥等人出风头的机会。在乞活军的将士们看来,曾经因畏惧匈奴而逃亡魏郡,已经是武人的羞耻。结果刘琨的晋阳军大破匈奴,声威煊赫;而自家居然连邺城都没有守住,竟然坐视着新蔡王司马腾为贼寇所弑! 在如此巨大的反差之下,大概自李恽以下的乞活军高级军官们唯的念头就是击败敌军,夺回邺城,还要斩杀汲桑这个胆大妄为的贼徒……重要的是,必须在陆遥等人不插的情况下。于是,作为目前邺城军职最高的武卫将军丁渺和牙门将军陆遥,便只能带着三百人坐守城台,与石勒的部下继续对峙了。 这局面自然令丁渺很不乐意。他格格作响地磨着牙,瞪着眼睛看了看建门,又看看远处的建安驿,终于泄了气。他咚地声坐倒下来,口中嘟囔道:“李恽那厮用兵倒也中规中矩,不定,这趟当真只有看戏的份儿了。” “未必!”陆遥像是最终下定了决心。他看了看丁渺,抬将丁渺拉起来。 “嗯?”丁渺凝视着陆遥:“道明兄是……” 与此同时,在乞活军的队列中,李恽满脸郁se地策马而行。 从昨夜得报三台失陷到现在,已经将近六个时辰。 这六个时辰里,乞活军的将士紧急集合、调动、投入作战、占据各处要地,数万之众没有任何人能得到休息的。想到整座邺城绝大部分都被贼军所占据,众人都清楚,天明之后,必然会迎来惨烈的战斗。 仅仅是在建门附近由田甄指挥的次阻击,就给乞活军带来了超过四百人的死伤。许尸体和伤者被陆陆续续地抬出城外,被安置到了当初的建安驿、后来的红袖招里面。看到并州的乡党子弟们遭到这样的损失,李恽的心情很是复杂。 他策马往建门的方向行,短短数里地,沿途不得不几番为派遣入城的军马让路。待到终于找到将本营设在官道旁的处坡地、负责具体军事指挥的田甄,足足小半个时辰过,天光都大亮了。 “老田,”李恽沉吟着,努力将话语得和缓些,不带有明显命令的语气:“将士们夜没有休息了,都已经疲惫的很。你看,是不是下令让大家歇歇?” 李恽并没有告诉过陆遥,虽然他官拜扬武将军,为乞活军的统帅。但由于乞活军来源于并州流民,军中宗族势力强盛。身为校尉的田甄、田兰兄弟,其实拥有至少不下于他的实权。很事宜,李恽也只能和他们商量着办。 而此刻,在李恽最初被困城中、其得力副薄盛重伤的情况下,军事指挥权已经几乎完全落在了田氏兄弟里。 田甄用把染着红褐se血迹的长刀柱地,沉默地看着将士们列队前进,看上杀气腾腾。适才的战斗中,他以巨大的伤亡迫退了石勒部下骁将呼延莫和郭黑略的进攻,作战最激烈时,他本人亲自提刀上阵,斩杀数名贼寇,自己的左肩和左腿也都受了不轻的伤。 听得李恽的话语,田甄甚至都没有移动视线。他咬牙喝道:“数万并州子弟,都是跟随新蔡王背井离乡,来到魏郡。如今到处都传闻新蔡王死于贼寇之,我们若不能为殿下报仇雪恨、将这些贼人碎尸万段……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这个……”此番言语出,顿时听得李恽为之愕然。 新蔡王为人如何,已经无须了。前些ri子大家喝酒骂娘的时候,也没见田甄有什么忌讳,怎么此刻却忠勇到了这等地步? 他也是久历官场的人物,眼神余光扫,便看见羊恒满脸倦容地立在不远处。李恽于是自以为心领神会,他上前步低声:“老田,适可而止,适可而止吧……” 没想到这话竟使田甄怒了。他挥臂将李恽推开,大声向士兵们号令道:“所有人听着,加快速度!继续前进!” 李恽毕竟是朝廷宿将,官秩二千石的将军,是田甄的正牌上司;他好意相商,哪里想到被如此生硬地顶回来。顿时不禁有些动气:“老田,你这是何意?将士们已经疲惫了,你看看他们的脸se,看看他们的脚步。这个样子,怎么能打仗?” 大敌当前的时候,自己却看不懂得力部下的想法了,李恽突然产生出种不详的预感。懒得和田甄再做口舌之争,他高声唤来自己的亲兵队长,要他们截住从建安驿方向络绎赶来的队伍,尽快安排营地,无论如何都要让将士们暂作休憩。 刚刚吩咐了几句,还没等李恽喘上口气,他突然感觉到脚下的地面猛烈颤动起来。 “怎么回事?”李恽遽尔se变。 “杀——!”下个瞬间,惊天动地的吼声仿佛成千上万道滚雷响起。那杀声震耳yu聋,就连空气都为之颤动,从建安驿的东面、声音来处的方向激起了阵狂风,席卷过乞活军的队列! 李恽急回身看,眼睛却正朝向乍然升起的太阳,被强烈的光线刺的阵眼花。他猛地揉了揉眼睛,或许是用力太大了,以至于眼珠子生痛。但他哪里顾得上这个? 而当他终于看清楚东面的情况时,巨大的震惊和恐惧立刻掇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难以支撑下。 在那里,上千名骑兵正从远处绵延的林地间出现。即使是在急速奔驰的时候,他们竟然也能序地列成了几条横队,每条横队的宽度都接近或超过两里。道道横队就像是道道从深海生成的滔天巨浪,向着疲惫不堪、毫无戒备的乞活军冲来! 不用了,李恽已经知道来者是谁。 那是汲桑。李恽握拳敲打着自己的胸膛,咚咚作响。 李恽乃是新蔡王任并州刺史时的部将,也曾经历过无数场与匈奴人的浴血鏖战,绝非没有经验的庸将。在调动部队的同时,他没有忘记向南北两个方向派出支斥候,方面掌握部队侧翼的状况,同时也监控邺城其余各门的贼军动向。 但李恽却不曾特别注意东面的情形,毕竟那里与邺城是相反方向。他怎也想象不到,传闻中忙于搜刮邺城财富、已经无意于战事的汲桑,其实早就不在邺城之内。在攻破宫城,斩杀新蔡王以后,他立即以邺城的缴获拼凑出了相当规模的骑兵,随即率队从广德门出击,经过整夜的奔驰,这支汲桑亲领的jing锐部队终于包抄到了邺城以东,乞活军的后方! 李恽痛苦地呻吟了声。电光石火之间,他已经明白了:或许,汲桑原本打的是内外两路夹攻,夺取建门的主意;但此刻,由于乞活军急于挥军入城,却给了汲桑个好的机会,个彻底击溃乞活军的机会! 再怎么样的强兵,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遭到敌人大举突袭,也难免陷入混乱。 从陆遥所在的城台上眺望,就可以清晰地看到乞活军的惨状。 首先崩溃的是集结在建安驿附近的部队。这些将士很都是从数十里以外的营地连夜赶到的,他们根本不曾列成作战的队列,而是在若干军官的带领下,排成适合行军的长蛇阵。在汲桑所部骑兵的冲击下,他们出现了惨重的伤亡,然后理所应当地崩溃了。 而他们的崩溃就像是投石入水所激起的波纹,立刻将恐慌的情绪传染给了整个乞活军的队伍。在汲桑骑兵有意识地驱赶下,越来越的将士开始向西面奔逃。这些逃窜的将士又将试图列阵抗敌的其他将士冲散。远远看,乞活军就像是座从顶部开始塌陷的松软雪堆,缓慢、但是不可逆转地倒向地面。 这样的局势,也是不可逆转的败局。 丁渺脸se丕变:“被那卢子道准了……” 薛彤的脸se也变了:“难道真的要……” 沈劲终于自睡梦中被吵醒,他三两个箭步上得墙台来,结果被这景象吓了跳,情不自禁地骂道:“他……他妈的……这怎么回事?这可怎么办?” 而丁渺和薛彤齐看向陆遥。 ****** 很难写,改了好几回,还是不满意。大家将就着看吧,螃蟹技止此矣!再拜顿首,郁闷地睡了…… jīng彩推荐: 第五十三章 双雄(七) 欲望文 第五十四章 双雄(八)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五十四章 双雄(八) 建门到建安驿这带的重要xing,已经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建门是邺城最后个还在晋军掌握中的城门,而建安驿是能够用以拱卫它的唯据点,建门到建安驿的区区数里官道,是城内十万军民最后的的生命线。 而眼下的局面,这条生命线仿佛已经化作了绞索,套在脖颈上慢慢地收紧了。 在城台高处,可以清晰地看到建门外马平川的原野。在原野上,汲桑骑兵正在次次地冲击乞活军的队伍,就像是成群结队的饿狼无情地扑击、撕咬,从猎物身上挖下块块血肉。 而乞活军对猛烈的进攻应接不暇,他们已经失了统的号令和建制,从上到下都完全乱了。在勉强与敌军相持的几个位置,每时每刻都有滚滚人头落地,随之飙she出的怒血就如同地底涌泉般此起彼伏,将空气都染成了惨烈的红se。而在战线的后方,士卒毫无目的地奔跑着,当敌人的铁骑杀到时,就轻而易举地将他们挨个砍杀。 如此情形,大势已。除非是瞎子,否则绝不会指望乞活军还能支撑久。 可怕的是,随着城外的乞活军遭到重创,驻扎在南面墙台的石勒所部贼寇明显有了调动的迹象! 城台上的众人连声叫苦,士卒中间是窃窃私语不断,隐约有些sao动。若不是乞活军将士毕竟强悍,又以陆遥丁渺带到魏郡来的勇士为骨干,只怕这时已经拍四散,各自逃命也。 这时候当真是寸光yin寸金,无论是战是守是逃命,都该立即决断才是。偏偏他们的主将四人排成列,凝视着那片杀戮战场,谁也不话。 距离四人不远处的,除了并州勇士若干人,还有些乞活军的基层军官。他们半都已经面如土se,将士们彼此施着眼se,比划着势,想要撺掇哪个胆大的催促。来来回回了几次,这个任务落到了姜离身上。 姜离有些为难。虽这位陆将军貌似为人不错,可毕竟是个将军!区区个什长,也敢在牙门将军、平北司马面前胡言乱语么?可两边袍泽弟兄们瓷牙咧嘴 咬了咬呀,姜离瘸拐地向前几步,躬身施礼:“将军,这情形怕是有些危险,咱们是不是……” “姜什长,稍安勿躁。”陆遥突然从沉思中反应过来,轻松地向姜离笑笑,又转向丁渺等人:“文浩兄、老薛和老沈,你们看,我等的人来了。” “卢志?” 大家起回身,便看见与何云并肩匆匆而来的卢志卢子道。 “道明,接下是拼却xing命厮杀的时候,叫这书生来何用?”丁渺老实不客气地问。 丁渺虽然年轻,却是经历过无数生死搏杀的沙场悍将,自然有他独到的眼光和判断。 按照形势发展下,邺城的失守几乎没有悬念。众人如果不想被贼寇围死在邺城之中锅端,就要马上筹备突围。而这必然会是极度危险的行动,面对着无数如狼似虎的贼寇,此刻在墙台上的数十人,还不知道能有几人看到明天的太阳。纵然以丁渺的神勇,也不敢定就能脱离险境,不用卢志这样个半老读书人了。 丁渺的地位毕竟与他人不同,谈吐中无须顾忌。他的这番话语其实是在问陆遥:眼下的情况,自保尚且难如登天,何必再找个累赘? 陆遥笑了笑,向卢志伸相请:“子道公,今天凌晨时您向我的话,可以告诉众人了。” 卢志愣了愣。他难以置信地看看陆遥,重重地哼了声,指着城墙外惨绝人寰的战场道:“你看看这般局势,我还有必要么?” 仅仅在大家三言两语的时间里,乞活军的战况变得加不利,与其在作战,不如是单方面的遭受屠杀了。卢志这般人物,自然知道这代表了何等危险的局面。饶是他自诩智计百出,也觉得大势已。这时候,各人的xing命尚且如风中残烛飘摇,这陆道明居然还想着适才自己的那些话? 卢志满心不愿,可陆遥稍许提高了嗓音,不容拒绝地道:“有劳子道公。” 而众人也都觉得匪夷所思。 沈劲的xing子最急,本来当场就要跳起来喝问。可他突然想起数月前晋阳被围时,他忍不住了几句出格的话,最后虽然陆遥宽厚未予处置,可后来不知被薛彤、邓刚等人狠狠教训了机会。 于是沈劲硬生生将言语憋回,以致整张脸都变作了紫胀se。 丁渺薛彤二人倒有些城府,并不言。 “既然道明贤侄有意,老夫便再遍又如何?”卢志叹了口气,端端正正地跪坐于地:“这话来可就长了……卢某原是成都王谋主,历任魏郡太守、左将军,得朝廷赐爵武强侯。老夫所事奉的成都王殿下,乃是这些年来的纷乱朝局中,度接近至尊之位者。成都王为人严正,尚未就国时,曾公开呵斥势压当朝的权臣贾谧,维护愍怀太子的尊严。道明,这位贾谧贾长渊,你是见过的。当ri陆士衡、陆士龙等人,都是阿附于此君羽翼下的金谷二十四友之……” 陆遥微微颔首,倒是丁渺有些不满:“老儿,你快些罢,不要跑题。” 原来所谓金谷二十四友中,还有如今的并州刺史刘越石与其兄长刘舆在内。那等攀附权贵的举动,如今看来着实不适宜所宣扬,丁渺便首先听不下了。 卢志自不理会这等小毛孩子的叫嚣:“殿下的xing格很好,对我卢子道是毫无保留的信任。自从他因得罪了贾谧而出为镇北大将军、坐镇邺城,卢某就为他出谋划策。前后将近十载,君臣之间如鱼得水,十分相得。纵然蜀汉先主、丞相,不过如此尔。” “数年之后,成都王击败诸家对,势力达到极盛。囊括河北,及于荆州,封国合计二十郡,天下jing兵半数隶之。当其时也,成都王威声所至,天下晏服。如今执政的东海王司马越与殿下相比,真是远远不如。” “然而卢某也深知: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的道理。虽然成都王的雄图大业蒸蒸ri上,但出于万的考虑,我也为ri后形势有所变动,做了些许安排。其中有项,便是在河北物se了名声名鹊起的马贼,派遣了若干忠诚而jing锐的部下隐姓埋名,暗中投入这马贼的部下。如此来,这马贼的兵力虽在外人眼中与成都王毫无关联;缓急之时,却是足以发挥巨大作用的支奇兵。” “没想到的是,不久之后,成都王久居高位,ri渐骄奢。卢某因为言语不得喜爱,逐渐被排斥出了幕僚圈子。新为成都王所用的,有巧言令se的宦官孟玖,也有名过于实的吴人陆机和陆云。” 陆遥神se黯,他虽为晚辈子弟,但也不得不承认,士衡公和士龙公其实均非统领兵马的大将之才。 卢志继续道:“唉,之后的事情也无须再。总之,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成都王在邺城丧了命,我做的那些布置,自然也就再无用武之地。直到昨夜卢某被道明相救脱困,才知道这年来,河北局势竟然变化如此剧烈,有些事情,当真怎么也料想不到。” 到这里,身边诸人几乎都瞪大了眼睛,俯下身形听着。卢志叹了口气道:“各位,实不相瞒,如今攻打邺城的贼寇汲桑,便是昔ri我暗中栽培的那支奇兵了。” 虽然众人听他先前的言语,少有些心理准备;但还是被骇得呆住了。 还没回过神来,却见个身影飞扑过,将卢志压在身下乱打:“老匹夫!老贼!你这厮害了我们少弟兄的xing命!” 大家定神看,才认得那人正是姜离。身为乞活军的员,眼看着无数将士折损在与汲桑贼寇的战斗过程中,结果却知道汲桑贼寇正是卢志刻意栽培而起,哪里容得他不怒。 只是,昔时谋算天下的大智囊,今ri若是死在个小卒,里未免窝囊。于是众人赶紧把姜离拖开。 “子道公,还请继续。”陆遥淡淡地道。 卢志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口角溢血,不过好在都是些皮外伤势,并无大碍。他喘息了几声才接着下: “当年经我亲自挑选,安排以各种名义投入到汲桑麾下的,共有十五人。这十五人自非什么知名的大将,但文韬、武略、身,都是百里挑,而且绝大部分都是世代追随殿下的忠贞之士,随时愿为成都王殿下肝脑涂地。以他们的才能,轻易就都做到了汲桑军中有实权的首领。我与他们约定,如果成都王的大业顺利无碍,他们自管做他们的贼寇,尽可剽掠大河南北以削弱山东诸王的实力。待到成都王荣登大宝,自然会重招彼等于麾下。而如果事有不谐……” 卢志伸指了指陆遥请丁渺前往建门左阙密室中取出的四面白虎幡:“如果事有不谐,则以四面白虎幡齐出为号,斩杀汲桑,并听从持白虎幡者之令行事!我向陆将军所的,便是因此而来,只需取得白虎幡在,翻掌之间就可招募数千jing锐之众,斩杀汲桑、石勒!” 丁渺、薛彤、沈劲三人俱都惊呼。 沈劲想了想,突然急躁道:“卢老头……子道公!怎不早?你看看,看看如今这样子,贼势猖獗至此,我们拿着这旗幡却给谁看?” “老夫怎知道汲桑如此凶猛,乞活军如此无用?你真当我是无所不知的神仙么?”卢志不禁怒了:“我早就与你们将军,愿以此助他臂之力。怎奈你们将军以私怨而害公事,拖延至此,便没了机会!” 牵涉到陆遥,众人都不好什么。 沈劲只得跺了跺脚,骂道:“他妈的,难道要我们就这么举起白虎幡,冲出城外?那是送死!” 忽听陆遥深深吸了口气:“有何不可?” 这句话得并不响亮,但落在众人耳里,真如平地起了串炸雷。 “将军,您的意思是……”薛彤愕然地问。 “楚鲲,来!”陆遥招了招。 原来楚鲲不知何时登上了城台,侍立旁似乎有些时间了。 “命你办的事,办的如何了?” 楚鲲躬身道:“禀将军,现已收集军马三十六匹,随时等候取用。另外,也和建门那边的薄盛校尉过了,如您有令,他随时让开通道,放我们出城。” 陆遥颔首道:“马匹搜罗不易,比我想的稍许少了些,但也足够用了。” 丁渺或许是感觉到了什么,他的双眼里简直要放出光来:“道明!道明!道明!” 陆遥径自往城台另边过,擎起面白虎幡试了试分量:“除了我,还需要三十五个人。诸位,谁愿与我同取那汲桑的首级?” ****** 周恢复新,谢谢各位支持。 这个大章的名字叫双雄,其实指的并非陆遥和石勒,而是指互为政治对,先后觊觎神器的西晋成都王司马颖、东海王司马越。唉,其实,如这等勇于内斗、各自招引异族势力、终于断送朝国运的两个人物,非是双雄,乃双熊尔。 最后,感谢蛤蟆的天鹅梦、紫玉辰华、sandai等朋友的捧场。经请示本书编辑冰瓜老爷,本书的上架还有相当时ri,因此捧场可是唯收入来源。各位妥妥的都是衣食父母啊:) jīng彩推荐: 第五十四章 双雄(八) 欲望文 第五十五章 战邺城(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五十五章 战邺城(一) 建门外,战事仍酣。 乞活军既失先机,便步步失机,能够支撑到现在,其实仅仅因为他们人数上的优势而已。而此消彼长之下,汲桑的jing锐骑兵们越发地斗志昂扬。他们纵横来,冲杀得痛快淋漓。 此刻,两军纠缠的主要战场,是以建安驿为核心的块方圆数里的平原上。放眼望,只见战场上各se旌旗往来招展,穿着杂se戎服的乞活军步卒四处奔走,而汲桑所部骑兵则次次冲撞入他们勉强保持的队形里,将他们打散、碾碎。 此番随汲桑攻来的骑兵其实总数不过千余,但都是随他转战南北的jing锐虎贲之士。他们奋勇冲杀,数千只铁蹄践踏地面,激起漫天烟尘。只听得有人高喊:“杀!杀!杀!”而千百人随之同声应和,恍如鬼神附体,觉杀气直冲霄汉。乞活军上下,无不为之气夺。 部分位置比较有利的乞活军,这时退入了建安驿中据守。而骑兵们根本就不理会这些残兵败将,他们像是海中的浪chao,自然而然地向礁石两边绕开,继续冲击着乞活军的大队,收割无数的xing命。 汲桑得意地轻笑两下,咽喉里发出呼噜呼噜的痰液翻滚声:“看来无须本大将军上阵了。” 着,他将中巨大的斩马剑慢慢归鞘。 这把斩马剑是他惯用的武器,而剑鞘则是新从白藏库中搜罗来的重宝。剑鞘上镶嵌着se泽艳丽的珊瑚、珍珠、金青石和各se珠宝,在晨曦之下,显得流光溢彩,华贵不可名状。这剑鞘里原有的宝剑也是把斩马剑,但却是未开锋的仪仗用物。故而汲桑毫不犹豫地丢了那样子货,而把剑鞘拿来使用。 毕竟不是原配的剑鞘,使用起来总有些滞涩的感觉。随着汲桑引剑归鞘的动作,剑身与剑鞘摩擦,发出轻微而尖锐的响声。 这种声音虽然不响,却极其刺耳,简直就要将耳膜都割裂开来,但唯独汲桑却丝毫不以为意。事实上,汲桑这个人从头到脚都充满了令他人不快的特质。他那听了令人忍不住要清嗓子的混浊嗓音,那不辨寒暑、于酷热时身着皮裘的古怪习惯,那动辄翻脸杀人的残暴行为,种种令常人难以接受的东西都集中在这条jing瘦大汉的身上,偏偏成就了令大河两岸无数军民闻风丧胆的巨寇。 汲桑的部下,除了如石勒这般独领军马的大头领以外,又有能征惯战的健将十余人。此刻,黄国等若干将校仍在邺城之内掳掠,随侍在他身边的部下,以骑将刘飞为首。 刘飞身高八尺有余,姿容魁伟,相貌堂堂。此人乃是汲桑军中少有的文武双全之将,而其枭勇威名与黄国相差仿佛。汲桑军中往往称他匪号“飞鸷”。所以有这个称号,者因他身矫健,二者是骑术jing湛,三者是因为他眼力仿佛鹰隼,最擅长率领jing骑奔行于战场上寻暇伺隙。 刘飞突然策马趋近汲桑,沉声禀道:“大将军,你看那个方向。” 他所指示的方向是战场的东侧边缘。在那里,数十名乞活军士卒组成了个小小军阵。这批士卒中居然有若干甲士,显是乞活军中高级将领的护卫。他们拢成个圆阵,将几名貌似紧要人物者护在垓心,路且战且退,倒也算是冷静。 带领部下四面猛攻这批甲士的,是名赭巾裹头的悍贼。此人汲桑认得,乃是乌桓人落落。落落指挥着下众骑围着敌人团团乱转,口中尖声利啸着,时不时地迫近砍杀番;另些中有弓箭的贼寇,则在稍远处盘旋,觑得机会就以箭she之。这是轻骑对抗步卒的标准战法,汲桑的部下们许都是河北各官营牧场的牧奴出身,又有很胡人,故而都运用熟练的很。如落落这等乌桓人不在话下。 可是,这情形有何特别值得注意之处? 汲桑冷哼声,正待转头喝骂刘飞,突然间,彪骑兵从斜刺里猛地冲了出来!这些人来得疾如电闪,兼人如虎、马如龙,骁勇难挡,顿时将落落的骑兵撞得七零八落。 “这是什么人?”汲桑眼神凝,jing光连闪。 这队人马,自然是陆遥、丁渺等三十六骑。 三十六名晋军骑兵,人人奋勇,而丁渺马当先。 自从晋阳大战结束之后,这位晋阳军首屈指的猛将便未曾捞得半场厮杀,在邺城数ri的际遇是憋屈之极。此刻他高呼陷阵,仿佛要将数月里积攒的jing力起喷发出来那样,所向披靡! 他平ri里所用的双铁戟原与大家的行李放在处,收在通商里的客舍之内。结果因为红袖招中事,众人齐被抓入牢城,行李什物之类自然都不在身边了。故而此刻丁渺中舞动的,乃是临时拣来的两柄沉重铁椎。 铁椎是重兵器,不讲究招数jing奇,而纯以猛力制人。落在膂力过人的丁渺中后,显威力强横。他以双足控马前行,将两柄铁椎挥舞得如旋风般。铁椎所到之处,无论人、马,都筋断骨折,竟无人是他合之敌。落落正待呼喝下对抗,只眨眼,便被丁渺突到近前。落落来不及举刀相抗,只举起左抵挡。结果丁渺中铁椎呼地落下来,直砸到腰的位置方停。落落臂骨断裂、头颅粉碎、脑浆迸溅、就连脊椎都啪啪啪地爆裂了许,顿时惨死。 有丁渺当先开路,三十六骑无不大呼酣战,如风卷残云。瞬间便杀散了围攻这股乞活军的贼寇,掩护着剩余下来的乞活军甲士匆匆退后。 此时汲桑的部下们正与乞活军混战作团,这股骑兵数量极少,又无旗号,竟被他们寻得个空子路奔命,退回建门里了。 眼看这般情形,汲桑冷哼声,眼中凶光暴现。 他自用了匈奴汉国陈元达侍郎的计谋杀入邺城,先取三台,后夺宫城,亲斩新蔡王于剑下,路所向披靡,杀得晋人双股战栗。纵然是声名在外的乞活军,也只有在他上挣命的份儿。没有料到的是,分明大局底定了,这区区三四十人的晋军骑兵竟然如此勇敢,在他眼前杀死了得力部下落落。或许此辈不过是螳臂当车,却使得他感到受了侮辱。 他将缰绳握得格格作响,注视左右道:“却不曾想晋人之中尚有勇士……”话音未落,只听身周诸将齐惊呼。 原来那彪骑队掩护步卒退入建门后,并不曾稍作停留。在建门上驻守的将士狂呼乱喊声中,他们又次杀出城外! 时迟,那时快,几个呼吸之间,他们从两支汲桑部下大股骑兵的缝隙中穿过,猛地撞入到另部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小队骑兵侧翼中。 这支晋军骑队人数虽少,但却都是罕见的勇士,汲桑的部下们虽然也都是凶悍敢死的贼寇,但猝不及防之下,哪里是他们的对?转眼间,汲桑部下骑兵就被撞得七零八落。待到晋军骑兵昂然杀出之时,只留下满地尸首狼藉,而那些晋人居然又个不少地聚到了处,驰骋如电,继续向前冲击。 若是两军正面冲杀,汲桑所部骑兵的数量三十倍于彼等,便是用马蹄踩踏,也将他们踩成肉泥了。偏偏此刻乞活军上万败兵犹在聚散往来,将贼寇们的队伍也带得散乱了。适才贼寇们只觉杀得痛快,此刻缓急之间想要集合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 汲桑自然清楚,若是放任这支晋军往来冲杀,对己方的士气大有损害。再想步:己方骑兵毕竟只有千余,而乞活军则有万数,若是乞活军的士气被这支骑兵激发起来……那便有大麻烦了! 汲桑左侧的脸颊连连抽搐,他左右看了看,以马鞭指向将:“徐宣,你!” 徐宣乃是汲桑麾下得力的贼首,武艺jing熟,骁勇善战;虽然不及黄国、刘飞那般剽悍,也在与官军的无数次厮杀中争得了偌大勇名。因他擅使长槊,部下骑兵也都用长槊铁矛等兵器,最擅强攻恶战。 闻得汲桑发令,徐宣高声领命,跃马而出。数十名本部骑兵紧紧相随。 那晋军骑兵这时依然接连突破了两处己方小股部队,正打了道斜线,往建门方向退。徐宣既受汲桑之令,便纵马取直线拦截。数十骑沿途横冲直撞,将拦在前路的乞活军或是贼军都撞开。 约摸距离建门还里许远近,徐宣终于将这股晋军骑兵截住了。他将掌中长槊舞了个圆弧,纵声狂吼:“杀!”身后数十骑同时将长槊探出,纵马加速前冲:“杀!” 那支晋军骑兵似乎无心恋战,故而并未组成作战的队列,只是再驱马往建门奔。 要两边所使用的战马,委实有些差别。徐宣所部骑乘的,都是从邺城北部铜爵园中夺取的大宛良驹,奔行的速度较之对要快出两三分。 两队骑兵追逐到距离建门五百步左右时,徐宣等人的长兵器已然只在晋人后心弄影。 就在这时,晋军队中人突然返身。 他中不知何时已持了把强弓。开弓如满月,拨弦如霹雳,箭如流星! 下个瞬间,徐宣便额头中箭,滚下马来。 徐宣的部下们顿时忙乱,也不知该继续追击,还是该赶紧停下来看看首领生死如何。稍作犹豫,两边的距离便即拉远。那股晋军骑兵居然优哉游哉地又回建门了。 这情形,教汲桑看的真切,当即勃然大怒! ****** 红票榜竞争惨烈啊,继续求支持。拜托大家了,螃蟹顿首。 jīng彩推荐: 第五十五章 战邺城(一) 欲望文 第五十六章 战邺城(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五十六章 战邺城(二) 汲桑大怒,脸se铁青。 他原本慢慢抚弄着胯下骏马的纷披鬃毛,突然间上猛然使力,竟然将那顺滑的鬃毛猛揪下来大把。马儿吃痛,愤怒地振鬣嘶鸣,跳起来四蹄腾踢着连连旋转。 这匹马是邺城铜爵园中上千良马里jing选出的佼佼者,高有丈许,筋骨强健,青白相间的毛se润泽得能放出光来,故而得名曰“菊花骢”,当真是神骏如龙的名马。这发力纵跃,四枚铁蹄踏得数丈之内烟尘滚滚,威势骇人。 随从在汲桑身边的众将都吃了惊,急忙要抢上前。才刚举步,却听得烟尘之中锵然作响,汲桑斩马剑出鞘,猿臂轻摆,那菊花骢较常人身躯还要粗壮的马颈便已挥而断,身首分离。 毫不犹豫地斩了千金难买的骏马,汲桑稳稳地落地。自有人重新备马牵来,他纵身上马,仿佛适才只是干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浑然不觉浓稠的马血几乎渐了他身,血液从甲胄上滴下,散发着特殊的腥气:“那支骑兵,究竟是谁的部下?领军的是谁?” 汲桑贼寇自从公师藩失败后,便屯军于安阳以南、黎阳以北的内黄泽带休养生息。虽并无大举,但贼寇们与乞活军之间仍然有小规模的冲突。故而汲桑对自李恽以下,田甄、田兰、薄盛等各校尉及军中敢勇者,基本都有了解。但这支纵骑突阵的晋军……汲桑看的清楚,其中没有熟悉的面孔。 汲桑疑惑的视线从诸将面上依次掠过,诸将俯首,全都表示不知其人底细。将将看到位次最末的两人,赫然是黄国的部下陈沛、石勒的部下刘征。 这两人分别奉黄国、石勒之命来寻汲桑,因为汲桑行军神速,他们紧赶慢赶了半宿,直到这时才终于追上了汲桑的本队。当着汲桑眼神所至,陈沛语不发,深深低下头;而刘征皱眉想了想,似乎要些什么,最终也俯首下。 哪怕是这些各自皆有勇名的战士,面对着汲桑这个凶煞之人,他们除了畏惧,还是畏惧。 “无用!”汲桑冷哼了声,夹马腹,徐徐靠近战场。 汲桑的骑兵与乞活军主力在建安驿周围搏杀,而建门附近倒显得平静些。先期入城的乞活军将士挤挤攘攘地在城门前的广场上整队,虽然并州人民风剽悍,面对着如此绝望的场面,将士们都有些沮丧。 这本应是军官们发挥作用的时候,但他们的上司田甄陷在城外生死不知,而组织建门线防御的校尉薄盛毕竟带着重伤、jing力不济,结果将士们便时不知道该如何才好。而随着城外的战局ri渐处于下风,不利的消息条条传入城里来,令得他们的士气愈来愈萎靡了。 直到陆遥两次出城厮杀,头回居然将田甄救了回来,第二回也颇得了些斩获;这才让将士们的心理稍许稳定了点。有些胆大的将士便往城楼上奔探看。 薄盛这时带了若干人在门外依托两边城阙布防,城楼这里只有个低级军官负责,哪里阻拦的住。转眼工夫,城头上满满当当地满了眺望远处的将士。 建门的城楼角,着卢志、胡六娘和冉瞻等人。冉瞻将陆遥等人两番突阵的英姿看在眼里,只觉心chao澎湃,他骄傲地大声:“快看,那是陆将军!并州的陆将军!” 距离冉瞻不远处,有几名士卒靠在女墙下窃窃私语。有人疑惑地问道:“哪个陆将军?我怎么没听过?” “你这个不长眼的,陆将军就是当年并州的陆军主,就是刚才遣将杀了司马瑜的那位!我们并州军的老底子!”话的人又感慨,又得意。 “对对,就是他!”另名士卒绘声绘se地道:“我听,这位陆军主最是善战,就连李将军都是佩服的。他数月前在晋阳阵斩匈奴勇将乔晞,又击败了石勒的数万大军,如今已成了并州刘刺史麾下最得力的大将!” “有陆将军在,匈奴人以十万大军都没能拿下晋阳。汲桑石勒这批贼寇又怎么可能赢得了?会儿我要跟着陆将军出杀流贼,立战功!”有个年轻的士卒跃跃yu试地道。 左右两人人给他记:“有命活过这场再吧,什么战功!” “有没有战功我不在乎。反正不是杀人,就是被人杀;杀个够本,杀两个就赚了!”稍远处名士卒恨恨地道。这话的士卒阖家上下都已死在这些年的战乱中,他对自己的这条烂命便根本没有丝毫顾惜了。这句话出,士卒们都陷入了沉默。 这时候,立在城头观望的其他将士们突然爆出阵阵欢呼,众人急忙翻身看,只见陆遥等人再度打马出城! 适才的两次出击后,最初的三十六骑折损三人,另有五人受了重伤,无法上阵。但乞活军也有少量骑兵聚集在建门内外,都是军中jing锐之士。他们为陆遥等人的胆气所震动,纷纷请求随同出战。陆遥也不用人,点了其中求战yu望特别强的十余人,凑足了五十骑。 “陆将军!陆将军!”建门城楼上片欢腾,声闻数里。 在无数将士们注视之下,陆遥率领着五十骑疾驰向前,气势如虹! 之前两次突阵,其实都只从贼军和乞活军绞杀战场的外围掠过,厮杀的时间也很短。但是由于战场形势复杂,敌我又很悬殊,将士们的jing力消耗都很大。故此,眼下冲在最前的已不是丁渺,而换了陆遥本人出马。 汲桑所部接连被陆遥等人突击了两回,这时候也已做出了反应。两支大约百余人的骑兵从与乞活军的纠缠中脱身出来,转移到了靠近建门的左右两侧,就如同把铁钳,随时准备发力歼灭这支几次三番撩拨虎威的小股晋军。这两支骑兵所在的位置颇有奥妙,恰在战场边缘,又与其余各部彼此呼应。晋人若再施故技抄掠汲桑所部的外围,则必然会撞上其中支。 然而陆遥艺高人胆大,偏不如他们所愿。他看也不看左右两翼严阵以待的敌人,大声叱喝催马,直接就往战场深处撞了进! 谁也不曾想到,这支小小的骑兵队伍第三次出城,来势竟然如此猛烈。 数十名汲桑贼军仓皇来迎,陆遥猛力夹马起速,掌中铁枪嗡地声绽成团银光。这等枪法着实已经技近乎道,敌人连来路都看不清,哪里能够抵挡。只听惨嚎声接连响起,瞬间便被陆遥刺落数人,透阵而过。 紧随在陆遥身后的,乃是丁渺、薛彤等人,无不是尸山血海里搏出生路的勇将悍卒。他们紧紧跟随陆遥,刀枪齐举,立刻将这支贼军杀散。 而陆遥纵马疾驰,绝不稍作停留。如果适才两次突击,仿佛是在施展以无厚入有间的解牛刀;此刻的冲阵,则像是往无前的倚天长剑,加凶猛,加强悍,充满着毅然决然的强大气势。第二阵、第三阵、第四阵,顷刻间,陆遥摧枯拉朽般地连破贼军四队人马,硬生生地往乞活军与贼寇缠战的战场里打入了个铁楔子! 战场上,苦苦支撑着的乞活军将士们,几乎都已发现了这支强悍绝伦的队伍。在这支队伍的激励下,许将士原本忙于奔逃、退避的,此刻却已有人高声呐喊着,转身发动了反击。这些特别勇敢的士卒大概还不到在场乞活军总数的十分之,但仅仅如此,整个战场原本面倒的形势,就已开始渐渐扭转。曾经沉寂的喊杀之声,再度直冲云霄! 而陆遥继续率军突阵,他匹马当先,将铁枪高高举起挥舞。这个简单的动作激起了轰然叫好之声,有人纵声欢呼:“陆将军!陆将军!” 随之人纵声欢呼:“陆将军!陆将军!” 在这片用无数人的死亡所营造的戏台上,陆遥赫然成了万众瞩目的中心。他和他带领的骑兵冲到哪里,哪里的乞活军将士就振奋高呼,原本面倒的战况仿佛冷水滴入了沸油那样,重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厮杀。汲桑所部的骑兵依旧勇猛,他们用刀、用枪、用弓弩、甚至用战马的铁蹄践踏,不断地杀死乞活军的将士。但越来越的乞活军将士不再慌乱,他们定了脚跟,从地上捡起武器,甚至赤空拳地冲向前与敌人搏斗! ****** 努力写作,争取存稿……嘿呦嘿呦,吐血而亡。谢谢各位支持,谢谢南汉伯、花开了呀的捧场:) 为了庆祝本书突破五十万字,明ri二。节cao为证,绝不食言。 最后继续热烈推荐吾友楚江汉老爷的大作《静胡沙》。该部作品已恢复新,欢迎读者朋友们移步观看。 jīng彩推荐: 第五十六章 战邺城(二) 欲望文 第五十七章 战邺城(三)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五十七章 战邺城(三) cao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ri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土争先! 看着乞活军犹如怒chao般的反攻,陆遥忽然响起楚辞《国殇》中的辞句。甚么农耕民族只有羊xing,游牧民族才有狼xing?甚么农耕民族要从游牧的胡儿那里获得激情和热血?华夏民族屹立数千载而不倒,的是慷慨赴死的壮士,的是义无反顾的豪杰! 看着万众征驰、旌旗漫卷,陆遥的脑海中又冒出句熟悉的话: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陆遥热血如沸:这样的将士,或许曾经畏惧,曾经慌乱,但只要有人给他们点点的信念,就能催发出每个人心头的不屈之火,燃烧生命、也燃烧切敌人。如果将视线放的广阔,数千年来,纵使国势衰微的时候,难道我们的民族也衰微了么?哪里会! 即使是在艰难困苦的环境里,即使面对着凶残横暴的对,千千万万的华夏之民从来都不缺乏刚强、勇气、坚韧、毅力……那世代相传的民族jing神,哪怕掩藏得再深,哪怕被层层污垢所遮挡,但只需要个契机,只需要人振臂高呼,就必定如烈焰熊熊燃起,不可阻遏!历史如是,未来亦如是,而今ri,谁来作那点燃星星之火的人? 陆遥高呼酣斗,个声音在他胸中呼喊:此任,非我莫属! 他稍稍侧身,避过支飞来的流矢,左探出,攥住刺来的马槊。他右的铁枪掉转,将那持马槊的敌骑打落马下,随即纵马践踏。马蹄下处,那敌人的胸膛像是纸片般凹陷进,口中溢出鲜血,死了。 陆遥继续冲向下个敌人,但分心二用,不断盘算着。激动的情绪闪即过,战场上严苛的环境,要求陆遥保持最大限度的冷静。 觅了个机会,陆遥猛地勒缰,使得胯下战马人立而起。他挺身于马背,扫视全场。他注意到,自己已经突入到战场深处,已经距离建安驿不远了。虽然乞活军的将士们渐渐从慌乱之中恢复,但汲桑的后继兵力,似乎也在不断地加入到战场中来。粗略估算,此刻用于压制乞活军的贼人大约有千五百,另外还有超过五百名骑兵紧紧地追在自己身后,怎也甩脱不掉。再望向稍远处,那支甲胄鲜明的骑兵无疑是汲桑的本队,他们缓缓向前,距离战场越来越近! 形势仍然严峻,估算双方的损失,乞活军由于前期的混乱,大概死伤超过两千,而汲桑所部的损失能有少?或许两百上下? 从整个战场范围来看,主动权依然掌握在汲桑里。 乞活军虽然鼓起了余勇,可他们毕竟是支组建不过半年的军队,缺少有经验的、足以根据战场局势作出准确判断的基层军官。所以,陆遥清楚这种激发而出的勇敢并不能持久。 何况,建安驿的南北两侧都有河渠,西边数里就是建门,故而这片战场其实规模有限,并非是那种望无垠的原野。当汲桑投入作战的兵力越来越的时候,陆遥承受的压力也随之而增大了。随他出战的五十骑,此刻已经减少了将近半数,陆遥也清楚,这样的突阵也不能持久。至还有次……不,甚至可能不会再有突阵的机会了! 情况稍好些的大概只有建安驿附近。在那里指挥防御的应该是李恽和赦亭两人,似乎还能守阵子。但从这段时间的表现来看,这两人才武有限,并不足以作为扭转战局的力量。 陆遥并不奢望靠自己带着数十骑的小打小闹能带来胜利。这样做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激怒汲桑。今ri这战想要取胜,机会本来就只有那个。问题是……汲桑的本队为何仍然不动? 陆遥强自压抑下焦躁的情绪。 有名贼寇从侧面纷乱的人丛中潜伏过来,突然暴起,使用沉重的大斧砍向陆遥。陆遥横过长枪格挡,两件武器重重互击。只听铛地声大响,jing铁为脊的枪杆终于承受不了太次的冲撞,猛然扭曲断裂。巨大的斧刃顺势而下,陆遥毫不犹豫地丢弃了铁枪,闪电般地拔刀劈落,将敌人砍作两截。 压力确实越来越大了,敌人的围追堵截越来越严密。陆遥开始担心自己会陷入敌人的包围圈,开始担心最终并不能如愿引出汲桑。 就在这时,薛彤从侧面赶上来。这条昂扬大汉早已周身浴血,甲胄碎裂,中的大刀也不知换过了少把。“将军!”他大声喊着,往建门的方向指。 陆遥转头看了眼,微微颔首。 城头旗帜招展,分明是表示城内贼军来袭。这也是理所应当。汲桑既然出兵,他的老搭档石勒哪有不作呼应的道理?建门内,迟早会形成第二个战场。建门外,是汲桑的jing锐骑兵大举攻伐;而门内,则有重整旗鼓的贼寇再度杀到,攻向这最后座掌握在晋军中的城门! 薛彤的神se依然刚毅如铁,但陆遥似乎从他眼睛深处看到了丝惶惑:“道明,怎么办?” “现在不能退,汲桑还没有动!”陆遥深吸口气,用信心十足地语气道:“老薛,根本不用慌,这是好事!汲桑旦了解到城内贼军发动,立刻就会亲自出击,以求迅速解决我们!那时候……就是机会来了!” 城外万人鏖战,喊杀之声数里之外犹觉震耳yu聋。城内的乞活军也并未坐看袍泽血战。由于陆遥在第次出击时将田甄救了回来,使得重伤的薄盛得以稍许休息。在田甄的指挥下,入城的乞活军将士们四出占据要隘,同时拆毁房屋,搭建各种木栅、拒马。队队的长矛、刀盾、弓箭交错着坐在建门西面的广场上,构城了相当规模的军阵。 正当将士们忙碌的时候,石勒的军队出现了。 他们沿着城墙、沿着邺城中余烬袅袅的道路,大举逼近。 几处哨探狂奔而回,将这个信息传递给立在建门上的田甄。 田甄脸seyin沉地令哨探退了,伸划了个弧线,指点:“南面的城台方向,大约千人,领兵的是石勒的部下夔安;东面的大路方向,是石勒贼寇的主力,兵力约莫四千;另外,北面还有支军队过来,大概两千人左右,看旗号是汲桑的部下黄国。” 薄盛坐在田甄身边,他周身上下被包扎得如同个粽子,只能伸出指掰掰:“千、四千、两千,这就有七千人了……他妈的,汲桑贼寇什么时候有了那么大的声势?” “我cao他狗娘养的!”田甄骂了句:“还不是老套?挟裹群氓、招诱那些城军中的败类!” 城内贼寇数量虽,乞活军也有数千jing锐据守,是以田甄并不惧怕。他低声询问在下首的朱声:“陆将军那边,果然能够击败汲桑?” “请田校尉放心!”朱声肃然施礼。 田甄看了看朱声,大步按剑而出:“传令,准备迎敌!” 随着他的号令,广场上的乞活军战士纷纷起立。 而在城外,陆遥喜形于se:“汲桑来了!” ****** 今ri第,补前周欠的。晚上第二。 jīng彩推荐: 第五十七章 战邺城(三) 欲望文 第五十八章 战邺城(四)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五十八章 战邺城(四) 陆遥在片混乱的战场中纵横来,正与支敌骑互相追击、冲撞着。他看似杀得亢奋,其实倒有半的jing力始终关注着战场东面徐徐迫近的汲桑本队骑兵。 当注意到这支骑兵终于渐渐加速进入战场的时候,他猛地兜过辔头,大声呼喝道:“向右转!向右转!” 数十骑紧跟在他身后,划了道极陡的弧线,毫不犹疑的从战场上脱离。由于退却得仓促,队伍最后有数人被敌骑裹住了。这些人俱都是晋阳军或并州军中特别悍勇的战士,纵使落单了,依然鏖战不休。 清河国东武城人宋悌乃是陆遥亲卫之中有名的大力士,因为腿部受了重伤,才落马被围。他坐在地上,大声叱喝着挥起丈六尺的长槊来回横扫,将靠近的敌人再度迫开。有名贼寇仗着马快刀利,从侧面冲过来想砍杀他。结果宋悌奋起勇力,先将战马的前腿打断,于是那贼寇滚落下来,被宋悌用沉重的槊头敲击在额头上,当场就死了。 然而贼寇很快就找到了对付宋悌的办法,有人绕到宋悌的身后,抛出套马的皮绳猛地勒住他的脖颈。然后借着马力将他拖倒在地,路奔走。待他奄奄息的时候,又用长戟刺破他的肚子,长戟的小枝把肠子都扯了出来。 家族出于西河国的杨配是郭欢的部下。他是个口吃,句话要费半天功夫。他与沉默寡言的郭欢同巡营的情形,经常被其他袍泽弟兄们当作笑料。但要起弓马武艺,绝没有谁敢于轻视他。 陆遥号令转向的时候,杨配正和几名贼寇杀作团,好不容易杀退他们,打算尾随陆遥突围之际,迎面被骑舞动铁矛的贼人拦住路。那贼寇骑得新蔡王御苑中的好马,比杨配所骑的马儿足足高出头,两人并马搏斗时,杨配天然就落了下风。但他毕竟久经战争,经验丰富,是悍勇过人;眼看着敌骑长矛刺来,他狂叫声离鞍跃起,猛地将对也从马上扑下来,随即拔出匕首刺入敌人的胸膛。 然而当他从地上起身的时候,足有十余骑的贼寇将他四面围定。杨配的xing格十分刚烈,眼看必无幸免之理,他面不改se地喃喃地骂了句:“ai的……”随即,回过匕首,割断了自己的咽喉。 除了宋悌、杨配以外,上党郡铜鞮人赵姚、河西羌人后裔莫折万载等人也都是出自于陆遥部下的勇士,他们无不鼓勇奋战,虽然片刻后就被刀枪并举杀死在地,但也稍稍拖延了敌人追击的时间。 随着陆遥冲出来的骑兵只有二十人,其中大数都负了伤,有些人前次冲阵就已挂了彩,这时二度甚至三度挂彩了。甚至素来有些跳脱的丁渺也失了话的兴趣,所有人都沉默着、重重地喘息着,不断催马。他们急速向建门的方向狂奔,绝不再与敌人纠缠,绝不作任何耽搁。近百铁蹄密如急雨般踏地,从那些已经或者尚未断气的身躯上腾跃而过。 陆遥的判断点也没有错。 当建门内也展开激烈战斗的时候,汲桑终于按捺不住。在这个凶名震动大河南北的巨寇看来,如果被城内的石勒等人先行取得战果,而自己在占尽上风的情况下却迟迟不能将乞活军击溃……那未免太折威风了。而所有人都明白,迅速击溃乞活军的关键,完全在于那支几次三番出城助战的小股骑兵。 汲桑的嘴角流露出残酷而疯狂的笑意。这样的情形,真让他觉得很是有趣。这批骑兵三番五次地挑衅,难道乞活军中竟有那样不知死活的人么?既如此,那就给他们死,斩下他们的首级、剖开他们的肚腹,痛饮他们的鲜血,嚼吃他们的骨骼! 这名河北巨寇缓缓策马,绕过两军激烈对抗的建安驿带,穿插向东。跟在他身后的,是养jing蓄锐许久的三百名jing锐骑兵。这些人自刘飞以下,又有匪号“黑髯”的蒋斑、膂力过人的白勖等著名的悍匪随同,俱都是随汲桑横行司兖冀青四州、杀得朝廷胆寒的熊罴之士,行人滚滚奔行如虎兕出柙,虽不曾真个厮杀,已觉杀气冲霄而起,挡在他们前进方向上的乞活军将士无不战悚而避。 汲桑自如地单控缰,逐渐将战马奔驰的速度提起。那柄斩马大剑被他持在中挥舞着,锐利的锋刃割裂空气,发出“呜呜”怪响。当奔行到处坡地外围时,名乞活军的伤兵为了躲避箭矢,从坡地上翻滚下来,将将拦在汲桑马前。而汲桑甚至不正眼看那伤兵眼,巨剑轰然怒斩,瞬间将其如纸人般劈作左右两片。 这样的腕力绝非凡人能有,简直如鬼神般可怖。 陆遥昨夜向卢志细细打探了汲桑其人的背景、经历。这汲桑与石勒同为群寇之首,两人的行事风格却绝然不同。石勒虽然出身低微,但为人沉雄大度,能得众人之心;而汲桑有的,纯是凶残暴虐的xing格和肆无忌惮的杀戮。 河北群寇极盛时数万之众,其中哪个是善类?这些悍匪强盗个个都凶残狡诈、毫无礼义道德可言,而汲桑却偏偏能够毫无顾忌地驾驭他们,驱使他们如同走狗。而在年初,当公师籓战死,“屠伯”苟晞大军重围四合之际,正是汲桑往来冲杀于万军之中,从人山马海中硬生生趟出条血路! “快!跟上!跟上!”陆遥没有丝毫兴趣要凭着数十名疲敝的部下和这名盖世凶人正面对决。他边连声催促着,边纵马狂奔。这情形与适才的反差未免太过突兀了,不禁令刚才被他所激励的乞活军将士们有些丧气。原本高亢的喊杀声,几乎瞬间就低落下来。许人紧张地眺望着前后两支骑队的追逐. 而陆遥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 他的部下们经历连番突阵血战,无论人马,都已经相当疲累。而汲桑的本部骑兵观战许久,体力和士气都正在最盛之时。陆遥只听见隆隆的马蹄声响如低沉的雷鸣般越来越近,而他的心情也绷得越来越紧。 乞活军在建门的左右双阙和城楼上都布置了些弓箭,但数量不。毕竟这支部队是由流民整编而来的,新蔡王在军事准备方面又吝啬得可怕。 当陆遥等人渐渐靠近建门时,些稀稀落落的箭矢被she过来,似乎想掩护他们。但弓们似乎也摄于汲桑汹汹而来的气势,明显没有准头,有几箭反而往陆遥等人的方向过,差点伤了自己人。 沈劲不禁破口大骂,可惜他的左右两个箭囊都空了,纵然自恃箭术了得也没了发挥的余地。 城楼下的门洞里,其实有若干持刀盾的士卒结阵而守。他们的任务本该是接应陆遥撤退,但此刻建门内外都已遇敌,城内并不安全。故而,这些士卒们出城的脚步也似乎稍显犹豫了些。 而这时候,汲桑的骑兵大举杀到。不用再回头张望,仅仅从城头上众人惊恐的眼神里,陆遥便可以了解到,这凶名足以止小儿夜啼的巨寇,距离己方队伍已经很近。许乞活军将士甚至发出了难以压抑的悲鸣,似乎认为陆遥等人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汲桑的追击了! 陆遥的视线如电掠过,在那瞬间,他清晰地看到了冉瞻圆瞪着的眼睛,看到了胡六娘忧心忡忡的表情,看到了卢志闪烁不定的眼神,看到了朱声紧张而又坚毅的眼神。 陆遥深深吸了口气,随即高举右,厉声大喝道:“举旗!” 喝声远远地传开了,而建门的城头上,四面硕大无朋的白虎幡突然被高高立起。 白虎幡在晨风吹拂下,呼地声飘飞起来。恍惚间,幡上的四头白虎就像是活的般。与此同时,汲桑突然生出了极度危险的感觉。 下个瞬间他就明白了这危险的感觉从何而来。汲桑以本部三百jing骑追逐敌军,本人是箭矢最前端的锋镝,而他的部下骑兵紧随在他身后,形如枚巨大无比的箭矢,这便自然而然地形成了锋矢之阵。这是汲桑数年来横行大河南北所惯用的战法,他对自己的勇力充满了信心,对部下群贼的强悍也是信心十足。无论怎样强大的敌人,都难以抵挡这支巨箭的雷霆击。 但此刻,这支巨箭突然崩溃了,箭头、箭身、箭羽突然间全都不存。本该尾随汲桑同冲杀的骑兵们,有的露出惊骇的表情突然勒马,有的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前方的同伴,有的竟突然挥动武器向同伴们杀……只剩下了作为锋镝最尖端的汲桑本人还在策马向前,冲向前方的陆遥所部! “怎么回事?怎么可能?”汲桑纵声狂吼,目呲尽裂! ****** 昨天的红票数十分喜人啊。螃蟹向读者朋友们深深鞠躬感谢。到本周为止,这部风格小众、背景小众、故事风格小众的作品已经获得了三千个收藏,希望每位收藏本书的朋友都能获得阅读的快乐。螃蟹会继续努力,请大家始终鼓励和支持我。 昨天给予捧场的有飞龙将军、靖南伯、sandai等老爷,谢谢各位了。 对了对了,广告时间: 扶风歌+静胡沙读者群298286432这是我和《静胡沙》的作者楚江汉起建的。 扶摇军76951219这是读者魏武挥鞭帮忙给建的。 以上两个都是冷清而悲催的群,广告完毕,谢谢。 jīng彩推荐: 第五十八章 战邺城(四) 欲望文 第五十九章 战邺城(五)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五十九章 战邺城(五) 建门外,变生肘腋。无论是乞活军、是汲桑所部贼军,在这时万众齐呼,势如山崩海啸! 原本,贼军内外夹攻建门,有泰山压卵之威:城外,汲桑骑兵摧破乞活军大部,城内,石勒、黄国携,兵分三路而来。区区个建门,纵有城池之固,也难免风雨飘摇。 然而形势变化之奇,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谁也不曾想到,汲桑赖以威震大河南北的亲卫铁骑,竟然会在几面白虎幡前不战自溃。拥万夫、克坚城、斩名王的河北群寇大当家,瞬息间就成了孤家寡人,独自面对着那支几番冲阵溃围的晋军骑兵。 这显然是蓄谋已久的诡计!这支骑兵几次挑衅,只为了激怒自己,从而引得自己亲自率队追击!汲桑立刻就明白了过来,他纵声怒骂,竭力勒马。可那马儿正在加速狂奔的时候,时哪里刹得住脚步?汲桑惊怒之中,臂上筋肉猛然贲起,再度发力,便未免失了分寸。股蛮劲到处,只听“啪”地声,竟然将辔头上的皮索猛地崩断。 这般巨大的力量,哪怕是大宛良驹也承受不住。只见那马儿口角溢血,连连哀鸣,四蹄趔趄着,终究是撞入到了晋人包围中了。 汲桑虽慌不乱。既已如此,可依靠的便唯有自己神鬼莫测的身。这些年来,汲桑与朝廷大军鏖战何止百场,不是没有遇见过危险的局面。但只须斩马剑尚在中,哪怕敌人如山如海,他便自信能杀出条血路来! 汲桑毫不犹豫地跃起,人离鞍,掌中长剑挥舞,已将全身护得水泼不入。 身侧劲风急起,那是两名晋军骑兵走马来截。 汲桑闪身避开刺来的两杆长枪,斩马剑如雷怒斩,先取左侧那人。那骑士的身也属流,长枪既然失,便拔出腰刀来挡。刀剑相格,当地声大响。那骑士的缳首刀脱飞出。而斩马剑余势未衰,从他的右肩直劈到左腰方停。 而右侧那骑士眼看同伴被斩,竟然丝毫没有犹豫,纵马踏破漫天血雾,直冲到汲桑面前,刀光如电,映得汲桑须眉如雪。汲桑大喝声,仰天就倒。长刀从他面门划过,相距不过毫厘。借着身形倒伏之势,他的斩马剑横摆回来,反将对劈得惨嚎飞跌出。 下个瞬间,汲桑左探出,抓住柄从身后刺来的马槊。他断喝声,腕力迸发,猛地拗动马槊。那晋军骑兵恰好同时握槊拉扯,结果连人带甲不下上百斤的重量,竟然抵不过汲桑单臂之力,顿时被腾空拽起,远远地砸到了数丈开外,还撞翻了从前方赶来的好几名骑兵。 前方片人仰马翻,汲桑则丝毫不看半眼。他稍许矮身,左足发力陷地,双握剑横斩,叱喝声中,剑光如匹练般飞起。后侧驰奔来的匹战马两条前腿齐断。马上骑士滚翻在地,恰好落在汲桑身前。汲桑箭步向前,剑刃掠过,便取了他xing命。 电光石火之间,汲桑连杀数人,真是凶威难挡!果然不愧是连“屠伯”苟晞都奈何不得的群寇之魁首! 但晋军将士们前仆后继,包括丁渺、薛彤、沈劲等勇力绝伦之士尽数向前。每个人都知道,这是耗费了无数心血才换来的机会。想要斩杀这名天下数数二的巨寇,这是最好的机会! 陆遥也缓缓策马向前。 个时辰前。 卢志将自家在汲桑军中的布置坦然出,随即告退。而陆遥则迟迟踌躇不定。回想着昔ri与卢志接触的点点滴滴,分析卢志适才所的言语,他突然问:“卢志其人……究竟如何?” 丁渺等晋阳军将士们这时都在各处忙碌,在他身边的只有朱声和几名乞活军的低级军官。朱声已追随陆遥数月,知道这不过是陆遥在沉思中偶尔的自言自语。而乞活军众人却不知晓,听得陆遥突然发问,他们对视了几眼,姜离小心翼翼地答道:“卢先生看起来很有学问。” 这话根本就答非所问。卢志的学问在河北士人中大是有名。他少有清cao、立志向学,朝夕焚香读书,从无懈怠。据,他曾经与书盟誓曰:“誓与此君共老。”成年后以博通经史著称,又善书法,专掌成都王文翰等事,甚得声誉。这样的人物若没有学问,全天下都找不出几个学问人了。 陆遥抬头看看他们,笑了笑:“是啊……” 他的思路被打断了,但身在用武之际,自不能因此而责罚勇士。 他看到朱声在旁露出深思的神态,于是随意问道:“朱声,你觉得呢?卢志这人究竟可靠不可靠?” 朱声恭谨地道:“此系军机,朱声不敢妄言。” 朱声幼时曾进过学,见识谈吐皆非粗鄙军汉可比,这也是陆遥看重他的原因之。只不过,有时候他未免太拘谨了些。于是陆遥不轻不重地了句:“少来卖弄酸臭墨水,直言便罢。” “是。”朱声施礼道:“我以为,卢志是否可信,并不是要考虑的重点。关键是,他所惧者为何?所谋者为何?” 听得朱声这句话,陆遥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头。他事先倒真不指望朱声能出几分道理来,但此刻看来,这名青年军官在过数月的耳濡目染之下,颇有些长进。 既有卢志谗言陷害陆氏宗族数十口的过往,陆遥便势必不会与他善罢甘休。陆卢二人之间,本就是为了保命才暂时合作的,本无互信的基础。因而卢志是否可信的问题,就不需再作考虑。 陆遥将考虑的重点放在卢志是否可信之上,原本就找错了方向。亦如朱声所:关键的是,卢志之所以提出颠覆汲桑贼寇的奇计,其所惧者为何?亦或,其所谋者为何? 陆遥首先考虑前者。 卢志,乃成都王之忠臣也。成都王败,群僚星散,只有他自始至终追随,直到身陷囹圄,几乎xing命不保。当其时也,本已是游走在生死边缘,若非机缘巧合下与陆遥相逢,他怕是已经瘐死在深牢之中了。这样的人,不知见过少险恶、少风浪,他心如铁石恐不为过。这样的人,会怕死么? “这个老狐狸……”陆遥喃喃骂了句。 卢志不惧死,却在陆遥的威胁下,乖乖献出有望举击破汲桑石勒贼寇的奇策,这便是朱声所提出的第二个问题:卢志所谋者何? 卢志,天下知名的大谋士、大智囊也。此等步百计之人,举措皆有深意。他的言辞绝不会单纯。换句话,他所献出的策略,绝不会全心全意地为陆遥考虑,必然有其自身忧戚的关联。 陆遥起身慢慢踱步,继续细想。与卢志忧戚相关的,他所图谋的会是什么? 指望挽回朝廷意旨,重得荣华富贵?不会。东海王司马越与成都王司马颖,死敌也。作为“八王之乱”中最后发制人者和最后的胜利者,东海王xing格隐忍而毒辣,段十分厉害。自东海王执掌中枢大政以来,昔ri成都王的部将、僚属、乃至曾经附从成都王的各地官员,无不遭到清算。陆遥回忆了番,在他的印象里,这类人几乎都逃不过条死路。以卢志之明鉴,自不会妄想以区区剿贼之微功,来抵消曾为成都王谋主的滔天大罪。 何况,这位昔ri的中书监、武强侯,哪里会把个人的荣辱放在眼里?几十年宦海沉浮、无数ri夜的殚jing竭虑、千百次的筹划计算,他所汲汲在心的…… 陆遥突然想到了件事。 “难道……”他悚然惊叹声。随即用力握拳,让自己恢复平静。顷刻之后,他招朱声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朱声愕然问:“狮子?还是石子?” 陆遥挥:“只管,那卢子道自然明白。” 朱声匆匆离。 陆遥深深吸气,深深吐气。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令朱声转告的,既非狮子,亦非石子,而是“世子”二字。成都王遇害时,二子庐江王司马普、中都王司马廓并遇害。但其少子司马懋不知所踪。由于成都王久镇河北,颇有恩惠于民。故而民间都传闻,成都王在束就擒之前,以三子司马懋为世子,遣了jing干护卫拥其出逃。为此,东海王几番派遣部下在河北、中原各地加以查访,却始终也没有头绪,徒然扰乱人心罢了。 但若是卢志知晓成都王世子的下落呢?须知,并州刘渊,昔ri成都王麾下宁朔将军。巨寇汲桑,成都王故将公师藩之副贰也。这两家势力,皆与成都王有故旧的关系。适才贼寇大举入城时,还有许人高呼为成都王复仇的口号…… 陆遥霍然按剑而起,望眺着邺城中起伏如怒涛的层叠楼宇,和星罗棋布、几乎眼望不到边的里坊。城中的大火烧了夜,毁了将近四成的街市,此刻似乎将熄,而陆遥心chao澎湃,只觉得焚风扑面而来,吹的面颊滚烫:“原来如此……好个卢志卢子道!” 这座千古雄城,是河北首屈指的重镇,堪为乱世中的帝王之资。曹公破袁绍,定河北,以之为魏国都城。成都王司马颖以邺城为基,苦心经营数载之后,几乎夺取天下。匈奴刘渊纵有晋阳之败,仍然策动河北群寇攻略此地。 而卢志……魏郡牢城中不见天ri的折磨,陆遥也曾见识过,仅仅几个时辰就足以叫人发疯。卢志却在其中囚禁了将近载!这年的囚笼生涯或许重创了卢志的身体,将这位昔ri的风流名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但当他脱困而出时,立刻就方筹谋,再施翻云覆雨的段! 魏王有诗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此其之谓乎? 片刻后,朱声又匆匆返回,双高举,奉上物。 那是块不知从何处撕下的白绢,其上墨汁淋漓,写着十数个人名。这正是卢志适才所的,他安排潜伏于汲桑部下的jing干死士名单。陆遥心中微微喜,再看下。白绢末端赫然是行大字:龙骧将军,河北大都督。 陆遥怔,随即捧白绢,哈哈笑。 我陆道明,岂是甘于受人驱使的无知之辈?吴郡陆氏子弟,又岂会重蹈覆辙,再为彼辈火中取栗? 龙骧将军,河北大都督,好大的官职啊。当年士衡公统领jing兵二十八万南下洛阳,所得授的职位也不过如此而已。 在卢志的角度,他的布置不可谓不深远。为了取得自己的谅解,他所给出的筹码不可谓不重。只可惜,再如何的智谋超绝,都算不到大晋时局将会向怎样可怕的方向滑落。卢志所拥戴的司马氏皇族宗室,终将被胡儿屠杀如猪狗。 陆遥将书写着官职的部分白绢撕下,在身边摇曳的松明上点燃。 汲桑的狗命,我陆道明要了。但却无须按照卢志的剧本来。 陆遥深深吸气,深深吐气。 回忆不过是瞬息间事,身为武人,陆遥首先要在战场上解决问题。 他的铁枪适才丢在敌阵中了,此刻中所持的,是把铸造jing良的龙雀大环刀。这是缳首刀之中较大型的种,刀长约四尺余,窄身直背,锋刃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青se晕芒。 他握紧了刀柄,稍许挥动。感受到捆绑在刀柄上的粗糙草绳扎着掌心,传来微微的刺痛。 策马,加速,举刀! ****** 这两天实在是忙疯了。新不稳定,抱歉抱歉。期望下周会好点。欠的章节也争取在下周补上。 感谢z061cs、顶级狗等朋友的捧场。感谢每天红票支持的许读者,也慰问下每天风雨无阻黑票的那位爷,靠己之力投了《扶风歌》连载至今半数的黑票,怎么您也够辛苦的,不容易。 jīng彩推荐: 第五十九章 战邺城(五) 欲望文 第六十章 战邺城(六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六十章 战邺城(六 汲桑之勇悍,实在是叫人瞠目结舌。兔起鹘落之间,最先扑到他身边的数名将士均已倒地。建门上看到这幕的人们同时发出倒抽冷气的声音,就像是股怪风飕飕地从城楼卷过。而当陆遥、丁渺等大将亲自围杀上时,呐喊助威的声音又猛地爆发。 “杀呀!杀呀!”楚鲲脸se通红,额头青筋暴起,他的大嗓门在这时候得到了尽情发挥。 在楚鲲身边的卢志顿时被震得耳膜嗡嗡作响。他感觉似乎地面在微微颤动,有些晕眩,于是赶紧伸扶住雉堞。 稍许眯了眯眼,只觉得头晕脑胀越发严重。卢志顾不上关注战局,他稍许后退了两步,从人堆里挤了出来,背靠着处旗墩慢慢坐下。 何云适时地出现在他身边,关怀备至地问道:“卢公可有什么不适?” “无妨,只是疲累而已。”卢志勉强笑了笑。 卢志原是养尊处优的文人,在魏郡牢城中暗无天ri地囚禁的年里,不知受了少苦楚,以致身体极其虚弱。昨ri傍晚脱逃以后,又随着陆遥等人沿途连番恶战。到建门时,他被安置在城楼里的处耳房里,原以为可以小憩片刻,结果又与陆遥勾心斗角……整整六个时辰没有阖眼,卢志起初还亢奋,到这时,真是支撑不住了。 他右握拳,有规律跌轻轻敲击额头,感觉稍好些了,他抬头看了看何云,指指自己干裂的嘴唇:“能否请何队主帮忙寻些清水?老朽实在口舌生烟,难以支持啊。” 何云怔了怔,露出为难的神se摇头道:“这建门左近个水井也无,哪里有水来饮?将士们都忍饥挨饿地坚持作战……还请卢公担待才是。” 卢志颔首道:“何队主所言有理,倒是我失言了。” 他闭上眼,不再理会何云。 何云、楚鲲二人,带着几名士卒寸步不离身边。名为保护,其实必然是奉了陆遥的指令,严密监视自己。如果自己胆敢乱乱动,卢志毫不怀疑何云立刻就会拔刀相向。 卢志不禁冷笑声。现下的局势如此混乱,我卢子道名文弱书生,哪里会铤而走险。陆遥那小儿辈,未免太谨慎了点。 他收拢双足,将坐姿端正,随即用舌尖轻点上颚,竭力调匀呼吸、观想内景。这是河北士族中颇有流传的道家秘术,卢志借以平复心中庞杂起伏的种种念头,以尽快恢复些jing神、体力。 列子曰:静神灭想,生之道也。 卢志有博才,颇通杂学,往ri里常以此法来收摄心神,极有奇效。但此刻,他却怎也无法凝神定气。强烈的情绪和无数思绪反复冲撞在胸臆之中,令他气血涌动如沸。 年余以后得以脱离囹圄,卢志放眼四望,天下形势已经变化得叫人有些看不懂了。但卢志所怀有的雄心壮志,并不因此而稍减。面对着眼下的局面,他绞尽脑汁、再三思忖,在初时的慌乱之后,渐渐有所决断。 东海王信赖的得力臂助新蔡王司马腾如此昏庸无能,竟然硬生生地将局势败坏如此。使得原本应当固若金汤的河北重镇再度陷入争夺之中。这对于忠诚于成都王的卢志而言,不能不是件喜事。 那东海王乃高密王司马泰之子,其祖司马馗为宣王之弟,在晋室宗族诸王中地位原属低下,彼辈不甘于做个地方诸侯,偏要染指朝廷大政,本就罪大恶极。不消他借着yin谋叛卖长沙王司马乂才乘势而起,其行径为天下人所不齿。在考虑到时至如今,东海王用人失察,以致贼寇横行、河北动荡不安…… 卢志很有信心:较之于东海王、新蔡王这些朋比为jian的国蠹,成都王的恩惠至今为魏郡百姓所怀,故而此等乱局,恰可为卢某所用。陆遥猜测的没错。昔ri,成都王世子司马懋正是由卢志亲自安排逃离。而卢志旦脱困而出,想到的便是拥戴成都王世子二度起兵,与东海王司马越再决雌雄! 只是,相比于执政以来倒行逆施、终于自乱阵脚的东海王,成都王的势力衰败的加厉害。昨夜至今,卢志跟着陆遥等人路行来,他沿途仔细察访,竟不曾见到半个昔ri同僚。在建门内外闹哄哄集结的,都是些官场新贵。 可恨!卢志喃喃地道。为今之计,便不得不笼络那陆遥陆道明了。此人乃并州名将,广有威名,又与羊恒、李恽等邺城文武结有善缘,确可用。虽他与自家有仇,但在卢志看来也并不难制。适才,自己先以卑躬屈膝骄之、再以高官显爵诱之,若果能斩杀汲桑,击退贼军,还可招揽汲桑部下的潜伏死士为己用,从而钳制之……区区名武夫,卢子道难道还会惧怕他么? 想到这里,卢志的嘴角流露出丝笑意。 可正在他盘算得高兴之时,强烈的疼痛突然袭来,令得卢志嘶声惨呼! “小心!”何云飞扑向前,把按倒卢志,将他压在旗墩的后面。与此同时,上百支箭矢仿佛冰雹般横扫过建门顶,密集的箭矢打在砖石上、铠甲上、肚腹上、胸膛上,发出“噼噼啪啪”的撞击声和“噗哧噗哧”的入肉之声。聚集在建门上观战的邺城文武官员、乞活军将士就像被冰雹扫过的庄稼地那样,顿时就七零八落了,至少有数十人被这波猝然袭来的箭雨she翻在地。 何云也是以she术出名的,他对箭矢在空中的破风之响格外敏感,因此反应不可谓不及时、动作不可谓不快。但事发仓促,卢志的左肩还是中了箭。 这是胡人惯常在she猎时使用的重头大箭。它应该不是有意she向卢志,而是被抛she到城楼上来的。这种箭矢速度不快,但比尖锐的破甲箭要沉重许。依靠着重量,它轻易撕裂了卢志左侧肌肉,又将肩胛骨完全打断,三寸许宽的锐利锋刃割开附着在骨骼上的各种筋腱,直穿透出卢志的前胸! “他妈的……”何云咬牙骂了句。他觑准了个机会,弯着腰猛冲到向着邺城内部的女墙后。 从女墙的墙垛望,只见支约摸数十人的羯人骑兵利用乞活军都是步卒、调动不力的弱点,突然绕行到阵列侧面的薄弱处,猛冲向建门。其速度之快,仿佛利刃切入油脂,毫无阻碍! 他们中,有的人挥舞着中的长槊、弯刀,策马撞破了层层拒马和木栅,将每名企图阻止他们的将士杀死;有的人捻弓发箭,四面乱she,把乞活军的军阵搅得越发混乱,适才横扫城头的箭雨,便是他们所发。 而奔驰在这支骑队最前方的,是名身披两层重铠的壮汉。 论身躯之雄壮,这厮几乎比薛彤、丁瑜这样的巨人还要庞大三分。骑在马上,两只脚简直可以够着地面。这壮汉双各持长刀,仿佛割草般卷地而来,每策马前进步,都要斩杀名乞活军将士。眨眼工夫,他浑身上下都已经浸透了血水,铠甲上还零碎挂着些残缺的肢体内脏,远远看,其可畏可怖之处竟不下于建门外的那个煞星汲桑! 这壮汉杀得兴起,突然反将兜鍪除下,纵情高呼。只见他满头乱发披散如狂,狞笑连连,血污遮掩下的面容却显得极其年轻。那种少年人本有的稚气和凶残杀意揉合在处,不知为何,总叫人觉得心惊胆战。顷刻间,他们就直抵建门下,当者无不血肉横飞! 形势的败坏总比预想中严重。何云尽力眺望,可以看到广场以北的战局也不乐观。而南面的墙台上,朱声正带领着姜离等人与燮安所部对抗,虽然死守不退,但兵力明显地越发稀薄了。 何云冷笑声,从背后取下长弓和特制的雕翎箭。 就在此时,适才观战的位置在城楼飞檐下、所以避过了箭雨的楚鲲,突然狂热地大吼起来。他确实是个大嗓门,这吼,整个建门上下,甚至包括广场上鏖战的将士们全都听得清二楚: “汲桑死了!汲桑被杀死了!” ****** 这是周的新,周二能否考虑两?螃蟹踯躅抉择中。 感谢无耻之、sandai、浮生遗梦等朋友长期以来的支持、鼓励和指点。我想,我会在坚持风格和从善如流之间,取得良好的平衡:) 另外还要感谢我为楚狐狸朋友的捧场。 最后,根据编辑老爷的群邮件,在文后为纵横最新的月票政策作个广告……我的话完了,实在的,不太明白这些政策都啥意思。 jīng彩推荐: 第六十章 战邺城(六 欲望文 第六十一章 战邺城(七)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六十一章 战邺城(七) 战斗已经迫近了建门。 放眼望,建门内外,无数人马往来驰突。或守御、或强攻、或包围、或穿插,上万名士卒纠缠在处,就像是锅滚滚翻腾的沸水,每时每刻都在蒸发着战士的xing命。 邺城,这座堪称大晋河北基石的巍峨城市中,已经再也没有安全的所在。原本聚集在城楼上的将士们遭到箭雨杀伤之后稀疏了很,大部分人都小心翼翼地躲在女墙后,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甚至就连胡六娘都已经拔出了她爱若珍宝的锐利短刀,显出跃跃yu试的神气。只不过,这位巾帼英杰偶尔也会有些迷惑的样子。边是她敬而远之的朝廷兵马,另边则是同出绿林的河北马贼大军,按常理,她应该将身边喋喋不休地劝自己退后的楚鲲给剁了,然后投入到汲桑的麾下……可这似乎不对啊?总有什么地方不太妥当…… 心中这样想着,胡六娘的脸se连连变幻。 直到楚鲲充满喜悦的狂喊着:“汲桑死了!汲桑被杀死了!” 以建门为中心的战场,似乎因楚鲲的大喊而突然陷入沉寂。 甚至有几处,双方将士原本在激烈搏杀中的,也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 在呜呜吹过战场的晨风之中,只有建门上的数人在兴高采烈,舞足蹈:“杀死汲桑了!” “杀死汲桑了!”冉瞻用尖利的童音大叫着,他从胡六娘身后绕出来,里不知何时也了把短刀。胡六娘没好气的把将他扯回来:“小孩儿凑什么热闹?” “我……”冉瞻脚乱挣:“我要打仗!我要杀胡人!”可惜,能在群狼环伺的太行山上立足,胡六娘的身着实非同般。在她的擒拿之下,冉瞻再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最终被赶回了靠近外侧雉堞的角落里。 而在城楼右边的旗墩下,卢志用掌按着自己左肩,在他掌覆盖之下,从箭簇撕裂出的巨大伤口边缘,鲜血咕嘟嘟地冒出来,很快就将他半边袍服都染红了。或许是剧痛的影响,或许是失血太,卢志感觉神志有点模糊。 自从魏郡牢城里脱困而出,卢志就不曾稍许停止思考。他近乎疯狂地运用着自己的所有智慧,次次地在脑海中模拟策划着各种思路,次次地将各种可能情况反复推演。 哪怕是在此刻身受重伤的时候,仍然毫不停歇。 眼前的道路无疑是危险的,步踏错,就会万劫不复,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但若是能够成功,又将会把大晋的政局扭转向新的局面。卢志不断地鼓励自己。殿下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待之。无论如何,那场将绝大部分朝廷宗室牵扯在内的混战,才结束不到半年而已。 只要能够把握住眼前,先借着新蔡王司马腾身死所导致的短暂混乱,联络汲桑军中成都王旧部举发难,同时压倒贼军和乞活军两方势力,再以成都王世子司马懋为号召占据邺城。再接着,就是两军对垒,决战决胜的时刻。切都还没有底定,切都还有机会! 当然,邺城失,河北震动,紧临三魏地区的冀并等州必然有所应对。但成都王与匈奴刘汉昔ri的密切关系,决定了卢志有层出不穷的段可以运用,想来足以牵制虎踞晋阳的刘琨刘越石。至于冀州……成都王的势力犹如参天巨树,虽然树干已遭摧折,却仍有盘根错节的基础在,相比而言,丁绍这个到任不过四个月的冀州刺史,太容易对付了。 目前来看,这个计划的主要难处只有个:卢志在邺城的昔ri同僚,几乎绝大部分都遭到东海王毫不留情的处置。若没有得力的同伴来具体实施,再jing确的谋划都只是镜花水月。 所以,才不得不将期望寄托在这个陆道明的身上。 太安二年,陆机率军南下洛阳。可这位被成都王倚若长城的后将军、河北大都督却无法控制诸将,结果于河桥惨败,葬送了卢志在河北辛苦经营数年才组建起的二十八万大军。眼看成都王的霸业成空,卢志怒之下,进言诛杀了陆氏宗族满门。 时隔五年之后,卢志才知道陆氏宗族中竟然还有位幸存者。而这条漏网之鱼,竟然已成了勇名远扬的并州重将。 通过与何云、楚鲲等人的谈话,卢志清楚地感觉到了将士们对陆遥的钦佩和信赖。这样的感情,只有通过次次的胜利才能积累起来。而在他亲眼观察着的战斗中,卢志确定了这点:陆遥是名出se的将领,或许,比他的叔辈,号称才力绝伦的陆士衡、陆士龙加出se。 卢志相信陆遥能够完成这个艰难的任务。他能够将自己所提供的条件发挥到极致,从而击败汲桑、石勒的贼军,并在随后的时间里将他们组织起来,成为成都王世子、那位消踪匿迹的少年所能够依赖的武力。 可这个人可靠么?为了拉拢这个人,卢志已经做出了难以想象的承诺,但他仍然无法保证什么。因为这个陆道明实在让人看不透啊! 卢志眼前阵阵发黑,他感觉到自己的jing力随着止不住的鲜血向外喷涌,而脚则渐渐凉了下来。 无论如何,那些在汲桑贼军中长期潜伏的死士,他们是我卢子道亲自挑选的,都是绝对忠诚于成都王的志士。当他们重新成为大晋官军员的时候,依靠他们的力量,应该足以压制陆遥。除此之外,或许还可以……罢了,罢了,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殿下,我卢志尽力了……卢志挣扎着、盘算着,直到听到有人大喊:“汲桑死了!杀死汲桑了!” 他终于晕厥了过。 在建门外的城阙旁,陆遥喘息着稳脚跟。 陆遥的胸口了个脚印,这是汲桑飞腿将他踢飞时留下的痕迹。他轻轻咳了几声,感觉喉咙有些咸腥气。这脚似乎踹断了两根肋骨,另外也伤了肺。 汲桑的凶猛着实超过任何人的预料。陆遥曾经与匈奴左贤王刘聪这样威名赫赫的大敌鏖战,最后不仅大败亏输,还被劫走了陆氏家传的吴王赐剑。但他不得不承认,这汲桑简直比刘聪还要可怕的。 此番随从陆遥来到魏郡的,全都是晋阳军中身经百战的战士。不消还有丁渺这等从中原杀到河北,无战不欢的悍将。而在陆遥费尽心机的布置下,他们营造出了围攻的局势,千方百计,只为诛杀汲桑人。纵使如此,适才的凶险仍然叫每个人都心有余悸。 此刻在陆遥的身边,是同样jing疲力竭的丁渺和薛彤。从在城头立起白虎幡,到众人围杀汲桑,前后不过瞬息间事。但在其后短短的片刻时间里,他们都竭尽了全力。距离稍远些的是脸se惨白的沈劲,汲桑最后濒死击,脱飞掷出斩马剑。这剑从沈劲的肋侧划过,切碎两层铠甲,带走了层皮肉,只要再向内偏得些许,就要将他开膛剖肚了。 而在四周,还有几名重伤的将士强忍着痛楚,在同伴的搀扶下慢慢起。落单的战马没有主人驾驭,不耐烦地喷着响鼻,远远跑开了。骑兵在战场上失战马,那是极度危险的事情。但此刻却并没人在乎这点。汲桑已经死了。那些迫于他的滔天凶威所聚集起来的贼寇们,还会有少斗志? “汲桑死了!汲桑死了!”建门上片鼓噪。巨大的吼声在空旷的原野上传得很远,越来越的晋军将士跟随着齐高呼起来。 兵书有云:将为兵之胆。汲桑的部下们之所以如此刚勇横暴,乃是因为他们首领的缘故。然而当汲桑战死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战场,贼军的如chao攻势,顿时为之滞。 兵书又有云:三军之害,起于狐疑。当整支军队陷入狐疑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他们失败的命运。最初的时候,先有些原本追亡逐北的骑兵勒马止步,张望着寻找首领的踪迹;接着,几支大股队伍主动退出战团,开始互相靠拢。 厮杀场上,彼弱则此强,攻守之势往往转化于须臾之间。贼军旦气沮,晋军斗志如火烈烈。不知从哪里传来了隆隆战鼓声响。鼓声中,成千上万的乞活军将士攘臂奋身,厮杀向前! 薛彤近前道:“将军……” 陆遥走上几步,向那颗硕大的头颅踢了脚。头颅翻滚了数尺远,脸面转到了上方。那对暴睁的双眼原本是那样狰狞,但现在看便只剩下丑陋和粗野的感觉,并不比这片平原上其他的尸体具威严。 这样名肆虐河北州郡数年之久的巨寇,少官军剿之不灭、少郡县被他攻陷,甚至就连极盛时势力遍及中原的成都王司马颖,也不得不通过对他示以善意。但陆遥却仅仅依靠数十名骑兵的力量,如臂使指地调动他,最终斩下了他的首级。 亲眼目睹这幕的人,无论是晋阳军所属,还是乞活军的将士,都对陆遥充满了敬畏。 “找根杆子,挂上。”陆遥简单地吩咐句。 “是!”名士卒从他身后奔来,先将汲桑的发髻打散,然后将之紧紧扎在根长矛的顶部,高高擎起。 “派人联系李恽、赦亭几个,接着和石勒所部还有仗要打,请他们尽快整编军马。” “是!”两骑应声而出,打马向建安驿疾奔过。 陆遥翻身上马,抖缰前行数十步。 在那里,曾经的汲桑亲卫骑兵在经历了惨烈的内讧之后,大约还剩下百余人,其中绝大部分都带着伤。这些骑兵们彼此虎视眈眈地jing惕戒备着,散开很远的距离来保证自己的安全,就如同山林中的猛兽各据方那样。 即使失了他们的首领汲桑,可这些人本身都是强悍的虎贲之士。但若暴起发难,陆遥眼下所领十几名疲敝的部下万万抵挡不住。可陆遥丝毫也不为此担心。从他们的脸上,陆遥只看到惊惶和畏惧。曾经并肩作战的同伴突然间倒戈相向,甚至根本没有任何先兆和理由,这样的情况已经摧毁了他们彼此间的信赖。 这些人之中,还有些便是卢志所的成都王死士。数年前,卢志煞费苦心地将这些人安排入汲桑军中,直到刚才他们在白虎幡下暴起发难。 陆遥深深叹了口气。卢志是个文人,文人只需要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只需要灵机动,计上心来。那深谋远虑的安排确实为常人远所不及,陆遥自问怎也布置不到如此周全。但陆遥不是文人,是战士。陆遥所拥有的,是强悍的斗志,是中的武器,是团结在他身边、始终奋战不息的同袍兄弟。 ****** 最近的写作状态不好。或许是因为工作比较忙吧。我会尽量调整状态。套用书里句话: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 感谢始终支持本书的读者朋友。 jīng彩推荐: 第六十一章 战邺城(七) 欲望文 第六十二章 战邺城(八)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六十二章 战邺城(八) 夫战,勇气也。欢迎来到阅读 这时候,建门外的战局被完全扭转了。 “放下兵器,降者不杀!”的呼喊声震天动地。 追随陆遥三次突阵的将士,这时还剩余二十骑。除了三名受伤特别严重者以外,其余人尽数紧跟在陆遥身后。原本在建门城头负责适时举幡的楚鲲这时也带了数名士卒下来。他们将四面白虎幡高高打起,愈发显得以己之力扭转战局的勇士们威武绝伦。 陆遥等人纵骑驰骋的英姿,落在乞活军将士们的眼中,令无数人心往神驰。乞活军上下是并州流人,对陆遥这个出身并州军的将领本就有好感。不用陆遥在晋阳大战中立下赫赫功劳,为并州人挣了大大的脸面。这使得每名乞活军将士的脸上,都焕发着兴奋的光彩。 倪毅便是名激动万分的乞活军将士。 倪毅是巴蜀人士,其家世代务农,传到他这辈,五服之内唯有个独子,故而起名叫,阖家上下爱如珍宝,还送他读了几年蒙学。倪毅乃是他自己后来改的名字。永康元年时,益州刺史赵廞与流民帅李特作战,益州大乱,战火所及之处,原本的天府之国白骨遍野,恍然不似人间。当时年仅十四岁的倪毅被乱贼挟裹入军,历经次大战之后,终于彻底与家人失散,独自流亡凉州,托庇于当地豪强为佃客。 到了两年后的太安二年,镇守关中的河间王司马颙,令大将张方率十万大军讨伐洛阳。结果,倪毅再度被选为兵,踏上征途。之后的数年间,河洛之间战事不断,各家势力旋生旋灭。倪毅则靠着勇悍和机敏,辗转方阵营,侥幸保了条xing命。到这时,成了乞活军中名什长,隶属于李恽麾下。 乞活军军如其名,全军上下都是挣扎在死亡线上的流民,所思所想,唯乞活而已。所以他们才会背井离乡,来到太行山以东富庶的魏郡。可是,自倪毅来到魏郡的大半年里,聚集在邺城周边的流民越来越,乞活军上下所能得到的粮食补给越来越少。虽将士们已经都分散到漳水两岸屯田,但在今夏的收获之前,不少人已经开始用野果、桑椹之类为食。 倪毅眼看着不少体弱的流民病饥而死,可邺城里的达官贵人却依旧灯红酒绿、锦衣玉食,沉浸在富贵奢华的生活之中。这几天,他终于开始考虑:或许,做个贼寇才是最好的选择。至少贼寇可以痛痛快快地干掉那些可恶官员,痛痛快快地吃喝享受。至于其它的,哪管得了这许? 直到昨天夜里,汲桑石勒贼寇大举攻城。李恽与薄盛等人自城中突围时,倪毅也是突围将士中的员。沿途,他亲眼目睹了陆遥力敌汲桑部下第悍将黄国,又毫不犹豫地斩杀朝廷高官司马瑜,为百姓出城打开通路。而到了汲桑骑兵来袭时,竟还是这位陆将军,以区区数十骑横绝沙场,斩杀汲桑! 前后数个时辰的经历,使得倪毅对那位既英勇又不惧权贵的陆将军十分赞叹。毕竟是读过几年私塾的,他想了想,大声欢呼喝彩:“陆将军威武!大丈夫当如是也!” “这么,这仗咱们赢了?”名士卒小心翼翼地问。 “废话!”倪毅断然道:“陆将军把汲桑都杀了!会儿都跟紧了,杀几个贼人替毛胡和黑狗他们报仇!” 毛胡和黑狗也是倪毅十人队里的士卒,就在适才贼寇骑兵突袭的时候被杀死了。 前方交战的声音越来越大,飞扬的尘土之间,可以看到四面白虎幡斜斜前指,陆遥高呼冲阵,所向披靡。 前队的将士轰然大叫:“好!又干掉个!又个!” 乞活军的步卒队伍虽然缺了军官指挥,却也鼓勇厮杀。倪毅等人夹杂在队伍之中,向前的脚步越来越快。 名士卒漠然提醒众人:“该咱们啦!” 话的是倪毅的部下阿。阿是个极其瘦小的黑脸汉子,神情有些呆滞。倪毅的个子已经较常人稍矮些,阿比倪毅还要矮小半个头,故而显得头颅和周身骨骼都特别粗大。他是上个月投军的流民,没名没姓,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大伙儿给他起了个小名叫阿,就这么直叫着。 身为这个混乱年代中卑微如虫蚁的贱民之,因为随时会死,所以悍不畏死。这个没名没姓的阿,偏偏是倪毅的几名部下中最凶狠的个。适才的血战中,他和倪毅各自杀了名贼军,分别把首级挂在腰带上。倪毅的十人队原本有七名士卒,战死了两个,又杀了两个敌人,不赚不赔。 倪毅虽然年轻,却是从巴蜀转战到河北的老卒,自然彪悍不下于人。他点了点头,把长枪握紧:“陆将军已经把敌人冲垮了,咱们乞活军怎么能落后?赶紧上,砍几个脑袋!” 交织成片的厮杀呐喊声里,乞活军仿佛翻卷的漩涡汹涌澎湃,向汲桑的部下们发起次次的进攻。在每次攻势的最前沿,陆遥等人纵骑冲杀,立即将几处尚在负隅顽抗的贼军击溃。远远望,但觉人如虎,马如龙,旗幡如云卷动;旗下英豪掠阵疾驰,气冲云霄! 小半个时辰之后,除了小部分敌人仗着骑兵之利远遁,其余人等都被数量远占优势的乞活军挟裹包围,进退不得。兼之陆遥等人以降人为先导,高举汲桑首级四处劝降,令彼辈士气低靡,再没有丝毫战意。最终,随汲桑奇袭乞活军的两千余jing锐的悍贼,降者超过半数,不降的尽数被杀。乞活军的将士们杀得滑,就连投降稍慢的、没有及时放下兵器的,也顺砍了不少。 这时约莫辰时将过,巳时未至。邺城内的浓烟滚滚遮蔽了半个天空,以至于阳光都显得灰暗。许飞灰慢慢飘落,落在遍野的尸体上、血泊上,给赤红的地面加了层黯淡的灰se。这些飞灰洋洋洒洒,难免吸入点,便叫人喉咙止不住地发痒。 当李恽等乞活军将校灰头土脸地从建安驿中赶出来的时候,却见陆遥从汲桑降卒中挑选出了三百余名特别jing悍的,正将之重新编伍,打算要入城作战。 李恽在建安驿的防御战中又受了两处轻伤,此刻在左右士卒搀扶之下,勉强赶到建门城阙之下。见得这场面,他慌忙单足连跳地抢上前,拉扯住陆遥所乘战马的缰绳,低声道:“道明,彼辈都是积年恶贼,全无道义可言,如何放心用来厮杀?……道明不可轻信了他们!” 从过ri的经历来看,李恽实在不能算是优秀的将领,但他的确待人诚恳关切,是个难得的忠厚之人。 但陆遥自不会告诉李恽,这三百人几乎全都是昔ri成都王司马颖部下将士,因为成都王兵败,才不得不流落到汲桑部下效力。其中,为首的刘飞、白勖等人都是卢志在汲桑军中早早布置的死士,队伍中有陆遥的老相识……陆遥微笑着看,只见昔ri成都王麾下骑督陈沛脸se通红,浑身不自在地着。 就在适才片刻时间里,陆遥已经把这三百人打散整编,再杂以适才随他冲阵的晋军骑士,将之分做了三队。第队由陆遥亲自率领,另两队的队主是薛彤和沈劲。陈沛、刘飞、白勖等降众中威望较著者,分别担任副职。这些人都是转战南北的强贼巨寇,论凶猛善战,便是晋阳军中丁渺所部的jing锐骑兵,只怕也有所不及。若将他们引为己用,堪称是股强大的助力。 当然,陆遥并不指望这些横行惯了的贼寇眨眼就成为忠诚可靠的战士。想要彻底收服他们,定然还需长期的过程。但是,在如今的局面下,其实根本不用这些骑兵投入作战,只要让城内的贼寇们见到这些人,就足以使石勒、黄国之流崩溃了。 他俯身拍了拍李恽的胳臂道:“放心!” 陆遥指了指那些骑兵,用最大的声音话,以让周边所有的人都听到,包括乞活军将士和那些忐忑不安的降卒:“李将军无须虑,陆某自有分寸。岂不知,时局如此昏乱,千万黎民生计艰难?我相信他们中的许人曾经是安分守己的百姓,全因为不想饿死才屈身从贼。他们之中,谁生来就是贼寇?谁又愿意做辈子贼寇?” 陆遥返过身,锐利的视线扫过众人,朗声道:“从今ri起,尔等都是我牙门将军陆遥的部下了。过的事情,我陆某人绝不追究。我会有粮给你们吃,有饷给你们拿,只要你们服从命令,杀敌立功!” 这番话与其是给挑选出的三百降卒,不如是讲给其余汲桑贼寇残部听的,远远地传开了,顿时引起被分作几处看押的降众门阵轻微sao动。 “无须耽搁,发放兵器!”陆遥挥,立即人授予兵器甲胄给这三百人,并将马匹也配备齐全了。 半刻之后,三百骑兵如同狂风般卷过建门,直扑邺城之内。 ****** 尽量调整状态中,谢谢各位不离不弃。螃蟹顿首。今晚争取加章以表心意。 jīng彩推荐: 第六十二章 战邺城(八) 欲望文 第六十三章 腐鼠(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六十三章 腐鼠(一) 陆遥从睡梦中惊醒。 虽然天se黯淡的很,但从阳光透过窗棂洒落的角度,估摸着将近辰时了。这场好睡,足足睡了五个时辰,犹自觉得不足。自从穿越以来,他自感jing力过人,素来醒的很早,但从前夜到昨夜,整整十二个时辰连场恶战,委实太过紧张,使他难得地感到了疲累。 起身看看周围的环境,赫然是片芙蓉帐暖的华美景象,分明是哪位女郎的香闺。而自己甲胄未褪、周身血染,实在太不协调。陆遥猛力摇了摇头,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又穿越了。他挺身下榻,左肩、右肋和腰侧的几处伤口似乎已经收口,可是血痂粘连着衣物,令他每走步都感觉疼痛。 身为牙门将军,却每次作战都亲冒矢石、身当锋镝,这其实并非陆遥所愿,实在是时势所迫,不得不如此。陆遥虽然是个穿越者,却自知没有什么王霸之气,也想不出怎么把支部建在连上。次次的战斗,只让他深深体会到每名将士都是有血有肉的人、都有求生的本能。 正如兵法有云:兵无常勇,亦无常怯。有气则实,实则勇;无气则虚,虚则怯。的是士卒的勇气最难以把握,人的情绪心态往往因时、因地而异,战况残酷万变,而勇与怯,完全对立的两种心理反应有时会莫名地集于身。陆遥与乞活军的将士们算不上很熟,彼此也无统属,故而什么奖赏激励之类,非他所适用。他所能做的,便只有用自身的奋勇作战来鼓舞将士而已。 总算自己的身算得出众,身体的底子也很好,若是常人,只怕经不起这样的伤势损耗。陆遥皱起眉头,小心地将粘连在伤处的衣服点点撕扯开,随即大步迈出房门。 这里是红袖招,也是昔ri建门外扼守要道的大型堡垒建安驿。乞活军兵马大集之后,便将之征用了。昨ri清晨遭到汲桑突袭时,李恽等人便是据守在此。 那场大战中,陆遥阵斩汲桑,又领军入城。先逼退了燮安所领的偏师,随后又设下埋伏,重创了黄国所部。剪除了贼军左右羽翼之后,陆遥与田甄、田兰等乞活军大将联兵大进,与石勒的本部人马接连打了几场硬仗,最终迫得他逐步退出邺城。 但陆遥心里明白,他毕竟是并州来人,在魏郡身属客将。若是表现的太过活跃,想必自李恽以下的乞活军众将校都会有所不满吧。于是待到战局大致底定,他便借口疲惫,领着自家收编的兵马若干离开邺城,返回建安驿附近扎营。 邺城中少年来营建的无数华美建筑,泰半都已毁于祝融之灾,许地方的火势至今还熊熊不熄。剩下些未曾过火的里坊,也都被贼寇们破坏得不像样子。不要城中百姓伤亡极,大量尸身曝露在外,如果三五ri内不能及时清理埋葬,极易引发瘟疫。故而自李恽以下的乞活军诸将、自羊恒以下的原新蔡王官署和魏郡大小官员,都不得不在建安驿暂且栖身。陆遥等人作为并州使者,也得到了其中处奢华的院落休憩。 放眼四望,红袖招果然亭台楼阁连绵,极显奢华。只不过此刻楼宇间往来的都是铿锵甲士,肃杀之气四处弥漫。不远处的主楼上,可以看到乞活军主将、扬武将军李恽的将旗高悬。而在稍远处,邺城上空的滚滚浓烟不散。 门外负责值守的楚鲲抱着长刀在门口瞌睡,脑袋慢慢地垂下垂下,撞到刀柄以后再霍然抬起来,接着再慢慢地垂下。少年人难免渴睡,何况值夜辛苦,从前ri算起,他已经快二十个时辰没有阖眼了,再怎么也坚持不住。偏偏陆遥有事要问,于是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想到此举把楚鲲吓了跳。他猛地跳了起来,边左右张望,边伸拔刀,直到看见陆遥才有些脸红地笑起来。 陆遥信步向主楼走:“此刻局势如何?” “今ri凌晨时听,贼寇已然全面撤离邺城。除了沿途留少许悍贼据守各要地为掩护,其主力挟裹大批民众往内黄县退。薄盛、田兰等将军正驻军于城中恢复秩序,寅时前后收复宫城,正向三台进发。”楚鲲随在陆遥身后,应声禀道:“计算时间,此刻不定已经夺回三台了。” 陆遥略点了点头,没有什么。邺城被贼寇劫掠夜,城中大火此时还在熊熊燃烧,此时遣军入城看似节节胜利,其实并没有实际意义。在陆遥看来,宜将剩勇追穷寇,遣军马追击贼人,夺回被挟裹的百姓才是正理。 须知汲桑虽死,贼军实力尚存,而且石勒犹在!对石勒的才能,陆遥觉得再怎么高估都不过份。数月前的晋阳大战中,陆遥明明已经斩杀乔晞,击溃匈奴偏师。这石勒却能硬生生地统合各部重整旗鼓,随即展开反攻,几乎把陆遥逼进绝路。 而昨ri的邺城战场上,陆遥挟战胜之威、高悬汲桑之首,又以贼军降卒为前部强攻猛打……即使如此,依然没能扰乱石勒的部众,被他且战且退,安然撤出邺城西。想到又被这华夏大患逃走了,陆遥很是气馁。 重要的是,贼军此番大掠邺城,将魏晋两朝数十年积存的物资、财富、兵甲扫而空,其收获之丰富,简直难以想象。若是让他们安然退回老巢休养生息,再整编挟裹入来的败兵、流民……只怕数月之后规模会翻上几倍,那时可就悔之莫及了。 转念想,乞活军或许是急于想确定新蔡王的生死吧。毕竟所谓乞活,其主导者都是追随着司马腾远离故土的并州士人,许都是昔ri并州官宦世家出身。司马腾前后主政并州七年之久,与这些人的鼎力支持脱不开关系。而若是司马腾不在,乞活军何以自处便成了绝大的难题。 “丁将军和老薛他们几个呢?”陆遥又问道。 “早就出门了。他们打算为此战中牺牲的弟兄们找个适合的葬地。”楚鲲看了看陆遥,又道:“薛将军特地吩咐莫要唤醒您,让您休息……他,他会安排的妥帖,待落葬之时会来相请。” 陆遥点点头,又摇摇头。此番前来邺城时,根本就不曾想到会陷入战事。唉,结果却身不由己地卷入了这连番恶战。昨夜清点兵马,随自己东下太行的三十名jing锐将士,如今存者不过半数。丁渺是失了他的得力臂膀、谯国子弟丁瑾。虽然乱世人命不如草,朝夕相处的同袍离世而,毕竟叫人心伤。 叹了口气,他向楚鲲道:“先贤有言道:事死如生,事亡如存。非是奢靡,只为了体现片心意罢了。你转告丁、薛二位将军,虽然咱们身在乱世,可丧葬之仪不要太过简陋。” “是。”楚鲲转身将。 陆遥拍拍自己的额头,忽又将他唤了回来:“对了,对了……” “这事无须你再跑趟。看看哪个兄弟在附近的,遣传个话就行。我还有件事要问你,完了你便休息罢,莫要累坏了。”陆遥伸出根指:“卢志卢子道,现在何处?” “按将军您的吩咐,将他拘在营中牢牢看管,不教有机会与外人沟通。朱声朱队主亲自跟着,寸步不离。” 话音未落,拐角处人如飞也似狂奔过来,连声大叫:“将军!将军!不好了!”定神看,那人不正是朱声么? ****** 求助,不知道怎么才能看到投月票的全部读者名单?现如今只能看到最后五行,想要感谢,不知从何谢起。作为收藏量排历史军事类八十六名的仆街文,居然先后得到了16张月票,实在是受宠若惊。螃蟹顿首。 上周的新很不给力,者因为工作很忙,jing力不济;二者也因为下阶段的情节尚须完善,再次向大家声抱歉。不过现时已大致考虑好了,也算安然渡过瓶颈期,呵呵,可喜可贺。无论如何,螃蟹都会用认真的态度来写作,还请大家始终帮助和支持我。 jīng彩推荐: 第六十三章 腐鼠(一) 欲望文 第六十四章 腐鼠(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六十四章 腐鼠(二) 看着朱声仓惶的神se,陆遥顿觉不妙。 他个箭步迎向前,将朱声拉到路边,做了个噤声的势。看了看周边并无他人,才问道:“怎么了?” 朱声应声答道:“启禀将军,卢志……卢志不见了!” 陆遥猛然间头晕目眩,扶着身边的矮墙才勉强定。好吧,好吧,果然如此。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身为昔ri成都王司马颖赖以图谋天下权柄的谋主,卢志所谋极大。而他从死牢中脱身不过半ri,翻掌之间就将纵横大河南北的汲桑贼寇剿灭,其纵横捭阖之能为陆遥所深悉。太史公云:“子贡出,存鲁,乱齐,破吴,疆晋而霸越。”在此刻的魏郡,卢志便是子贡这样的人物。若任他放施为,渐渐尘埃落定的宗室诸王之乱必然再生波澜! 可是,这样做合适么? 自永宁元年以来,朝廷诸王争权,各起大军攻战。中原大地兵连祸结,胡汉各族百姓,无不度ri艰难。偏偏那帮豪门世家、高官大吏,又只知道屁民可欺,他们有贩卖人丁牟利的、有敲骨吸髓收税的、有公然抢*劫来发家致富的……在他们毫不留情的cao*弄之下,无数百姓走投无路,只能沦为盗匪。 在这些盗匪之中,又有強豪乘势而起,冀州有汲桑、石勒,青州有刘伯根、王弥。他们所经之处肆意地抢掠、搜刮、杀戮,像滚雪团样迅速地扩张规模,用暴力段将个个村社化作废墟,然后挟裹百姓加入到贼寇队伍之中,又给的百姓带来噩梦般的苦难。而当这些贼寇与胡人政权相结合,就产生了加可怖的破坏力。最终将整个大晋王朝的虚弱、腐朽暴露无遗。 与此同时,庞大的匈奴帝国分裂之后二百五十年,北疆胡族重新聚集起了足够的力量。无数凶残而贪婪的胡人正在磨刀霍霍,就像草原上的狼群逐渐逼近猎物那样,等待着属于他们的盛宴。他们中的部分人,那些近百年来逐步迁居到河北与关中的匈奴人、氐人、羌人、乌桓人和羯人,早就已经从大晋朝廷的肢体上割下块块鲜美的血肉来了。 膏腴之地沦为战场、汉家儿郎死伤枕藉,大晋政权持续失血,然而陆遥抬首四顾,简直是片举世昏昏,武将怕死、文官爱钱、帝室昏昧、盗贼蜂起……可怕的还有卢志之流,他全心全意都扑在了与东海王司马越的对抗之上,眼中根本就看不到大晋王朝危在旦夕,心里丝毫都不曾同情过无辜受难的黎民百姓! 陆遥从来都不曾想过要与卢志合作,哪怕卢志开出足以令任何人心动的价码,也打动不了陆遥。对于这名昔ri曾动摇天下的大谋士、陷害江东陆氏宗族子弟数十条xing命的大仇人,陆遥随时都保持着高度jing惕。 如果考虑现实的问题,陆遥如今乃是并州刺史刘越石麾下的牙门将军,而越石公正是东海王司马越得力臂膀。万卢志与自己的往来被人泄露出,东海王必定震怒,而越石公只怕也难做的很。 自邺城战事告段落之后,陆遥便不曾再与卢志见面,只令朱声带了若干可靠的部下将他紧密看管。卢志所在的营帐周围,有并州将士加以监察,甚至饮食起居都不容他单独行动。而刘飞、白勖等昔ri由卢志派遣的成都王麾下死士,陆遥则格外示以亲厚,邀他们与自己同住在建安驿内,来免得彼等再生二心,二来,也正好隔绝他们与卢志的关联。 这样的安排,不可谓不完善,陆遥原打算待诸事底定之后,再细细思忖该如何处置卢志。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竟然在朱声等人的眼皮底下消失了? 陆遥下意识地咯咯按压着掌沿,竭力压抑自己的焦躁情绪:“你,你。究竟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发现的?” 朱声满面羞惭,猛地跪倒在地:“将军……” 身为陆遥特别信重的部下之,朱声对卢志的背景十分清楚,深深了解此人的特殊意义。陆遥将看管卢志的任务交给他,本是看中了朱声的机敏xing格。结果他仅隔了天,就让卢志给逃走了!朱声简直恨不得伏剑以血耻辱,他在石板地面上咚咚地磕了两个头,额前顿时鼓起青紫的大包。 待要细述,陆遥突然踏前两步绕过了朱声,匆匆地道:“此事回头再。你赶快回,且将降兵们安顿好了。没有我的军令,营中绝不允许任何人出入。另外,楚鲲!” “在!” “辛苦你走趟,立即召回丁渺、薛彤、沈劲等人。” 陆遥的话得又低又急促,朱声和楚鲲尚未来得及答话,他也不理会。他径自微笑着向前,提高了嗓音道:“李将军!” 原来是李恽匆匆忙忙地急赶过来,这时已经抬脚跨过院门。 邺城防军的高级军官几乎都已没于战乱。此刻,李恽便是魏郡上下毫无争议的武官第人,掌数万大军,魏郡数十万百姓安危集于身。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李恽的行动气派与两天前大是不同。只见他的身旁两列持戟甲士鱼贯而列,从院门口直排到陆遥跟前。件件铁兜鍪、筒袖铠散发着金属se泽,显得十分威严。 李恽本人的状态却似乎不怎么好,他眼窝深陷,颇显憔悴,神情里带着过度亢奋的异样光彩。陆遥刚躬身施了半个礼,便被李恽紧走几步带到路边了。 “道明,新蔡王薨了!” “是么……”陆遥只是微微颔首。昨ri汲桑石勒贼寇就已这般宣扬,此时不过是最终确定了他的死讯而已。对于司马腾这个导演了并州、邺城两处糜烂局势的罪魁祸首,他实在没法调动起少哀恸之情。 李恽看看陆遥显得过于平静的面庞,又加了句:“新蔡王薨了啊!弟兄们找到了他的尸身,唉,真是惨不忍睹……” 李恽捶着胸膛,连连顿足、叹气,陆遥却插言问道:“却不知石勒贼寇如今在何处?李将军可有遣军马追击?” “啊……这倒尚未详查。汲桑既死,贼军丧胆,谅他们也无能为……且待完全收复邺城之后再处理吧。”李恽敷衍地答了句,继续道:“新蔡王身死,乞活上下无不悲痛。我想过了,须得令将士们速速披麻戴孝,以显赤子之诚。还要立即上表朝廷,以示我军忠忱之意……奏章上就我乞活军感激殿下恩养之德,人人效死,故而诛杀匪首汲桑。贼军余部潜逃,我军将大举追剿,誓要为新蔡王报仇,与贼寇不死不休!” 他拉住陆遥的臂膊问道:“道明,你看如何?你放心,并州诸君的赫赫功绩,我定会如实讲述,绝不会亏待道明。” 陆遥突然有些烦躁。邺城战事方息,各se人等便俱都心怀鬼胎。陆遥自家后院起火跑了卢志,正在焦头烂额不提。而李恽这番言辞,分明也含着试探之意。 眼见四周都有李恽的jing锐部下环侍,绝无不相干的行人,陆遥笑了笑,徐徐地道:“李将军,何必如此作态?” 李恽闪过缕惊讶的神情,随即作se道:“道明,你是何意?” “哈,你知我知,毋庸言。” 李恽摇头道:“道明在什么?吾实不知。莫非……有什么误会?” 陆遥见他如此故作矜持,不禁觉得愈发可笑。 那新蔡王是何等样人,李恽、陆遥俱都深悉。陆遥已然转投越石公麾下,倒也罢了。李恽在这几个月里积攒的怨言,恐怕三天三夜都不完。如果乞活人众东下邺城时对新蔡王抱有期望,那现在他们拥有的就只是绝望而已。从某种诡秘不可言的角度来看,或许被贼寇杀死的新蔡王,才是最好的新蔡王。 当然,如按本朝律令深究罪责,主将身死,如李恽这样的部属都要遭受严惩。可这些年来中原混战,少名王显宦殒身,新起的高官有谁受过惩处?只消牢牢把持军队在,便是天王老子也奈何不得。而李恽对此显然充满了自信。 流亡魏郡数月以来,两万户并州流民中的相当部分,是在李恽的主掌之下组织起来。虽未必能做到吮痈舐痔,但收拢人心的举措他也并没有少做。何况薄盛、赦亭、陈午等校尉等都是他的心腹干将,极其忠诚可靠。新蔡王既死,黄河以北的局势势必陷入混乱。绾乞活军大权的李恽却及时表现了与贼寇势不两立的态度,如能效鹰犬之用,当使朝廷大喜过望,必将成为大力扶植甚至是拉拢的对象。 李恽其人,素来是有些热衷名利的。只不过此前新蔡王有眼无珠,重用周良、石鲜等干庸人,压得他无法出头罢了。而眼下,那批尸位素餐的废物被汲桑贼寇扫而空,李恽终于等到了飞冲天的机会。 “如此来,李将军,我实在是应该恭喜你才对。”陆遥口中着恭喜,言语中却殊无喜意。邺城被贼寇所掠,百姓遭难者数以万计,李恽心中想的却只是如何借此机会谋取高的地位、扩张自己的势力……或许他曾经是个忠厚君子,但如今陆遥看到的,赫然只是个被权势和爵禄迷晕双眼的庸人。 ****** 查违禁词花了十五分钟……现在很困,明天还要上班呢,不了。周ri的红票丰收!各位读者老爷给力!谢谢大家! jīng彩推荐: 第六十四章 腐鼠(二) 欲望文 第六十五章 腐鼠(三)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六十五章 腐鼠(三) 李恽震惊地看看陆遥,只觉得这名青年将军的眼神深邃无比,难以逼视。深藏自己心底的种种盘算在此人眼中,竟然没有丝毫秘密可言。 过了半晌,李恽才苦笑着:“昔ri在并州时,我就觉得道明清鉴有识,非寻常可比。数月不见,你越发……唉,越发jing明了呀……”他跺了跺脚,突然激动起来,大声道:“道明,你可愿留在河北助我臂之力?” “什么?”这个提议实在是陆遥完全没有想到的,他时愣住了。 李恽流露出热切地神态,迭连声地道:“道明,我想了想,你本是牙门将军,我邀请羊德容、蔡子尼二公与我联名上表,凭道明的功勋,定可保举为三品以上的重号将军……放心,前ri你救了羊德容的xing命,此事他断无不允之理。” 羊德容乃是车骑将军长史羊恒,陆遥逃出魏郡牢城时救下的那位。而蔡子尼是从事中郎蔡克,昔年曾向成都王恳请赦免士衡公、士龙公及其他陆氏宗族子弟的,陆遥倒是年不曾见他。 李恽想了想,继续道:“当然,我等武人以兵力用事,官位只是虚名罢了。至于实际的权位……道明若肯屈尊,我当视若兄弟肱股,愿以全军副贰相待,位在田甄、田兰、薄盛等人之上。另外,此战过后,我当尽速整编原来的邺城防军,纵然沙汰老弱无用之辈,至少也会新得两万人马,若道明有意,这两万人都可以由你率领。对了,对了!道明此刻还有并州秀才身份……这样,若道明打算主政方的,凡乞活辖境可任择大郡,我愿保举你为郡守!” 李恽滔滔不绝,口气将下来,最后啪地拍掌,目光炯炯地盯着陆遥:“如何?” 陆遥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慢慢地吐出来。 这是卢志之后,第二个为了招揽自己而不遗余力之人。昔ri的落魄败兵,此刻却成为他人大力招揽的对象,实在令陆遥荣幸的很。放在陆遥的前世,那就像是从往各大招聘网投简历的**丝,摇身变为各大猎头公司排队约期面谈的金领那样的巨大飞跃。 但陆遥并不会真的认为自己是那种令人见倾倒的经天纬地之才。卢志的许诺,只不过是他为局势所迫,不得不展现的姿态,陆遥从来就没有将之当作回事。而卢志既然寻机逃跑,显然他也不曾指望真的能够与陆遥合作。 至于李恽,他的承诺想必要比卢志可靠的。此番汲桑石勒贼寇作乱,三魏之地不知有少官员遭难,空出的官职不计其数。若得到有力人士的举荐,将军、郡守之类,委实不难。 可是,李恽开出的条件固然很显诚意,但陆遥并不动心。 陆遥此番东行,担负有刘刺史特别给予的任务。待到邺城事了,他便要奔赴北疆,参与拓跋鲜卑的的弹汗山祭天大典。此行事关重大,非李恽所能知晓。如果自己因为贪图李恽的招揽而误了并州大事,乡论清议必有背主之讥。这对于自己的名望,是个巨大的打击。 来惭愧,陆遥虽然是个穿越者,却既不擅长格物致知的科学技术,也自问没有什么经世济民的大略。午夜梦回时分,他甚至几度感慨:来得匆忙,不曾带上笔记本电脑。在此世,他所能依仗的不过是对于历史大势的约摸了解罢了。在五胡乱华将起、华夏大地将会化作人间地狱的巨大压力下,陆遥最初想到的只是保命。其后,随着他在并州渐渐稳脚跟,才谈得上所谓“雄心壮志”。而若想要实现那些“雄心壮志”,无论是割据自守保方平安也好、尊王攘夷匡扶天下也好、中流击水浪遏飞舟也好,都离不开个人的名望。 名望二字来虚无缥缈,却有实际的作用。 有名望,才能在朝廷体制之中获得适当的地位;有名望,才能振臂呼志士景从。远的不,只看汉末三分时,袁绍、刘表之徒,中人之才耳,却能虎踞方,跻身群雄之列,所依赖的不就是他们年积累的名望么? 从桥之战、晋阳之战,陆遥尽心竭力,战必争先,次次地出身入死,这才渐渐打出了骁勇善战的名声。其后受命出使邺城、北疆,陆遥也有意继续提升自己的名望,从而结交的人才,并在朝廷体制之内尽快向上攀爬,获取大的权力。若因为贪图眼前得利而丧失了得来不易的良好声望,那为此付出的心血与努力岂不尽都白费了。这等孤注掷之举,陆遥实在不敢也无意为之。 再者,同是身处危局,越石公愈挫愈勇,身居前敌,尽显英风锐气;而李恽却满足于收复邺城,忙于自家的算计。这样的行为,较之于司马腾又高明到哪里?这便怨不得陆遥将他看得低了。纵然李恽以副贰相待,陆遥也不愿意屈身为他下僚。 陆遥稍许沉默了片刻,撩起袍服,向李恽郑重其事地行礼。 李恽惊喜地伸搀扶,却听陆遥道:“重德兄如此厚爱,遥感怀五内,必定铭记在心。怎奈我受刘刺史简拔之恩,见为并州属官,刘刺史于我,乃君父也。故而,实不敢另怀他念……” “哦……”李恽失望地拖长了嗓音,应了声。他的脸se变得有些灰暗,自嘲地笑笑:“也是,我李恽不过是行伍出身的粗人,哪里能和越石公这样的天下俊彦相比,想必道明是看不上的。此事,原是我失了计较。” “这般法,真叫我羞惭无地。”陆遥向李恽又行了礼:“实不相瞒,我正准备向将军告别。既然邺城战事告段落,无关人等留也是无益。而且,此前越石公另有任务交待。若无其它要事,我们明ri就打算出发,离开邺城了。” “哦,是么……”李恽显然有些打不起jing神来。 见他如此,陆遥反倒有些不落忍。李恽不是什么罕有的英杰人物,私心也稍重了点,但他待身边的人确实都是真情实意,否则乞活数万之众也无以归心。他对自己的邀请也的确诚挚,这样的人或许不适合作自己的上级,但至少是个不错的战友。 陆遥踏前步,郑重地向李恽道:“重德兄,石勒贼寇虽退,但他们挟裹着邺城的资财人丁,其实力大增,只消稍作整顿就会卷土重来。数月前晋阳战事中,我曾与石勒作战,用尽了浑身解数也不过侥幸取胜。此人深悉治军之法,用兵如臂使指,有名将之风……假以时ri必为大患,将军切不可以寻常流寇视之。” 别人会轻视石勒,陆遥如何会?这石勒可是最终统大半个北方的后赵高祖明皇帝,“脱遇光武,当并驱于中原,未知鹿死谁”的雄才伟略之人! 他看到李恽眼中露出不以为然的神se,不禁焦虑起来,声调也拔高了:“此刻贼寇尽情掳掠夜,定然松懈,正当集中jing锐战士追击,打他们个措不及。须知那石勒善于控御部伍,故而眼下的机会稍纵即逝。吾兄若能……” “放心吧……”李恽摆了摆,勉强笑着,拒绝的意思却很明显:“道明不要虑。只消没有他人掣肘,我以数万之众对抗区区逆虏,纵然难以全胜,维持局面的信心总还是有的。” 陆遥立刻理解了李恽的想法。既然自己摆明了无意与他携,那无论是从自尊还是职权的角度,李恽都绝不容自己再对魏郡局势加语。自己若是强要劝李恽什么,只怕事与愿违。他叹了口气,犹豫了几回,只得罢了。 话既然到这个地步,时间两人均觉索然。 陆遥默然半晌,了几句场面话,便即告辞。 ****** 有事耽搁了,抱歉。不,个小时后还有。 jīng彩推荐: 第六十五章 腐鼠(三) 欲望文 第六十六章 腐鼠(四)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六十六章 腐鼠(四) 陆遥本打算尽快启程,但种种事务拖累之下,直到了五月末的ri才最终拔营起行。 这天清晨。 邺城东郊,漳水南岸的片坡地上,远望邺城巍峨、漳水如练,后有山形层叠为靠。此地距离前魏宗室诸王坟冢不远,据是墓葬之佳处。在坡地的西南角,新立起九座坟冢。薛彤等人围立在坟前,默默地看着陆遥、丁渺行礼如仪。 此番邺城之乱,随同陆遥东出太行的三十名将士战死了九人。其中,从牢城突围时,战死了上党郡铜鞮人赵姚、河西羌人后裔莫折万载。在建门城台与石勒交战时,战死了谯国龙亢人丁瑾、新兴郡晋昌人郭健、太原国阳曲人何允之、太原国祁县人陈森。而在建门外与汲桑的战斗中,又有清河国东武城人宋悌、西河国中阳人杨配和杂胡降人洛奕干先后牺牲。 这九人,无不是跟随着陆遥、丁渺出身入死,建立过赫赫功勋的勇士,在上党、在晋阳、在中原、在河北,都曾经留下他们奋勇厮杀的足迹。这九人中,其中队主以上者四人,军主人。无论是将校还是士卒,他们都冲锋在前,绝不曾有半点畏怯。仅仅在过的邺城战斗中,这九位勇士所杀死的贼寇不下百数,最终贼酋汲桑授首,也与他们的奋战关系至深。 曾子曰:慎终追远。慎重地办理丧事,虔诚地祭祀远代祖先,这是自古以来的传统。《仪礼》十七篇中,言丧礼者四篇,言祭礼者三篇,详细规定了丧仪的种种步骤。虽然世易时移,许地方的习俗细节有所改变,但大体上,仍然维持着原有严谨敦厚的风格。晋阳大战之后,陆遥就尽力收殓了部下士卒们的遗体,举办了隆重的葬礼。这样的葬礼绝不仅是为了收拢人心,的是为了告慰陆遥自己。而每位将士的死亡,都会带给陆遥沉重的压力,提醒陆遥,他的肩头上还扛着对将士的责任。 只是,此番给这九名勇士办丧事的时间确实紧张了些,虽然陆遥特意提醒薛彤莫要简陋,但不少应有的程序如小殓、大殓、迁柩之类最后还是免了。丧者先行落葬,随后立即就进行虞祭之礼。 此刻众人静穆无语,凝神而立。待陆遥和丁渺起身后,他们小步趋前,跪拜跳踊致哀。而陆遥、丁渺二人以亲属的身份还礼。 哭声不算响亮。如果落在那些动仄伤悲秋、哀恸流涕的高门名士眼里,或许会觉得薄情吧。但众人悲伤之情其实并不稍减。大家都是刀头舐血的汉子,对生死本就看得比般人淡漠些,何况对于战士们而言,哭哭啼啼做小儿女态有何意义?修我戈矛,与子同仇,才是悼念战友的最好方式。 由于邺城内外尸骨堆积如山,其中数人的尸身至今寻觅无着,故而只能以他们惯用的武器或随身衣物之类落葬,入葬前高呼他们的姓名,招引魂兮归来,前后三遍乃止。当代的习俗,“有人死而亡其尸者,而招魂葬”。虽然不少饱学大儒对这种做法很不以为然,但在这兵荒马乱的世道,越来越的人死而尸身无着,因而招魂葬越来越常用了。 待到拜祭的仪式完成,众人四散开,休息片刻。 身躯高壮如铁塔的丁瑜坐在丁瑾的坟前涕泪交流,哭得像个孩子。昔ri追随丁渺从军的谯国丁氏四兄弟,短短数月里便已凋零得只余他人。丁渺拍打着丁瑜,轻声劝慰着他,自己的脸se也难看得很。 薛彤返身取了把木铲,打算给坟头再培些土。沈劲脸se铁青地在坟冢间来回走动,终于也取了木铲,替薛彤打起了下。 而何云则另行取了些粢盛、清水,拜祭不远处的另座新起坟墓。这座坟墓的主人陆遥并不认识,居然是何云在红袖招中结识的那个小丫头幽若。 汲桑、石勒贼寇奇袭邺城之时,驻扎在城外的乞活军各部集结于红袖招,准备以此为据点与贼军作战。红袖招原本便是军事堡垒,乞活军的选择并无不当。岂料红袖招的女主人花氏仗着与新蔡王长史周良关系密切,恶声斥退乞活军的将士。乞活五校尉之的田甄亲自前商议,反倒被她骂了个狗血淋头,言语之中有侮辱。 这女人素ri里周旋在邺城高官显爵之间,自不将这帮粗鄙军汉放在眼里。可她却不明白,所谓官场背景之类,只有在太平之世才能起到作用。此时此刻乔木尽皆倒伏,何况寄生在乔木上的些许丝萝?唯有腰间缳首刀才能话! 果然,田甄被花氏的言语激得暴跳,顿时挥军杀入。那红袖招虽也蓄养恶奴,但如何抵得住刀枪齐举的乞活军,立刻便被打破。乞活军将士自随新蔡王东下邺城,数月来少得抚恤,对这纸醉金迷的销金窟早就嫉恨不已。反正也撕破脸面动了武,下便毫不容情。他们所到之处尽情屠戮,红袖招中无分男女老幼皆杀,死者达数百。 这年头,就连朝廷禁军的军纪都败坏之极,乞活军这类缺乏约束的流民军,非善茬。 待到汲桑伏诛、石勒败退之后,陆遥所部扎营在建安驿也就是红袖招的附近。正撞见田甄的部下收拾局面,把房舍整顿了,再将各处尸身都扔将出。无巧不巧的,有具抬出的尸体恰落在何云眼中……那分明便是前ri里与他攀谈甚欢的小女娃幽若。这对于刚刚进入知好se而暮少艾年纪的何云来,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 但又能如何?这就是如今的世道! 这小娘身处青楼,为人奴婢,活着的时候想来也未经过几天好ri子,死是死得冤屈。总算离世之后,能有何云这样的痴情少年为她悲伤流泪、为她cao办后事,缕芳魂有知,也该稍感慰藉了。 约莫隅中时分,众人最后次向埋葬着同袍兄弟们的坟头行礼。 陆遥大步走下山坡。待众人跟上,他纵身上马,挥鞭道:“走吧!” 当ri新蔡王遣人擒捉陆遥等人,众人猝不及防,将印信、关文、旗指等物都尽数落在邺城安乐坊的邸店中。贼寇退后,陆遥特地遣人再寻找,那些里坊都被洗劫得干二净,仿佛用篦子来回篦过,哪里还能找得到?总算李恽、羊恒等人感谢陆遥相助的情谊,派了jing细匠人连夜赶制,总算将那些物事凑齐了部分。 此刻陆遥扬鞭起行,紧随在他身后的扈卫亲兵立刻将面认军旗高高打起。飘拂的素se旗面上书五个大字“牙门将军陆”。 旗帜扬起的同时,数千铁蹄踏地之声轰响,直在山坡下候命的将士们追赶了上来。 虽然了九名弟兄,可是他们的队伍规模却比初来邺城时扩大了数十倍不止。在陆遥、丁渺等将领身后的,是整整八百铁骑、五百步卒鱼贯相随。这千三百人,全都是久经沙场的jing锐。这当中,大部分是汲桑贼寇的降众,有昔ri成都王部下弓马双绝的骑督陈沛、有貌似汲桑得力部下,实为成都王麾下死士的刘飞、白勖等人在内。还有相当部分是经由陆遥特别恳请,转隶于他部下的乞活军将士。腿伤未愈的姜离、从巴蜀转战到河北的什长倪毅及其得力部下们都在其中。悍勇之士配以坚甲、利兵、良马。ri光映照之下,但见枪戈光芒耀眼夺目。 往漳水南岸大路方向的某条岔路上,正有另支小队伍斜刺里穿行过来,眼看着这支军队蜿蜒向北,便勒马止步,等着大军先行。 为首人大约不惑年纪,神情疏朗,胸前五绺长须飘拂,宽袍博带作书生模样,显得十分儒雅,纵使策骑奔走之时也不失风度。他的身边是名眉清目秀的垂髫儿童,另有从者数人,都相貌jing悍、显得孔武有力。 这中年文士细细观看陆遥所部军容,啧啧称赞不已。 孩童疑惑道:“这些人形貌固然雄武,却大都是野xing未除的流寇。虽有勇力,殊少忠孝信义,非节制之师也。叔父何以赞叹至此?” 文士单抚髯,叹了口气:“竺儿,我不是赞叹这些人,而是赞叹他们的将领啊!” 孩童神情微动,躬身道:“还请叔父指教。” “将者,智、信、仁、勇、严也。此五德,陆道明无不备,我怎么能不加以赞叹?竺儿,你也曾随我学习兵书,此刻我便来考你,陆将军所具备的将之五德,体现在何处。” 被称作“竺儿”的孩童沉吟道:“陆将军在途经内黄时,剿灭专事绑票勒索的贼寇,解救吾乡里数十名儿童于水火之中,这是为将之仁。他又不辞辛劳,将这些孩童子弟送归各家,并无遗漏,这是为将之信。” 他想了想,继续道:“我听,汲桑奇袭建门外,众军无不惊悚,唯有陆将军以三十六骑挑战汲桑数千之众,这是为将之勇。他又设下奇谋,三次突阵激怒汲桑,终于利用汲桑亲身追击的机会举斩杀之,这是为将之智。而在此刻,我们亲眼见到他将汲桑降众整编成军,驱使如臂使指,这非有大威严者莫办,无疑就是为将之严了!”孩童看了看文士的神se,跃跃yu试地问:“叔父,竺儿的可对?” 文士微微颔首:“智、信、仁、严这四德倒还勉强过得。至于勇……竺儿,你所的乃是大谬。战阵之上不避矢石、冲锋在前,不过是匹夫之勇,非为将之勇。为将之勇者,果断也。这陆道明初到建门时,因为官员与百姓争相逃亡,堵塞通道,竟然敢于当场斩杀新蔡王三卿之的司马瑜,以此整肃秩序……这才是决定整场战事的关键举动,这才是真正的为将之勇。” 竺儿疑惑道:“陆将军只是牙门将军,并无征诛之权,妄杀朝廷命官,分明是大罪……” “竺儿,诛人而救全城,这怎么会是罪呢?我料定邺城文武上下,绝不会有任何人再提起此事,就当司马瑜是死于乱军。”文士呵呵笑:“这是当时唯的正确选择,却没有人敢做。所以,如陆将军这般的,才堪称为有大勇之人啊……” 这叔侄二人的攀谈,陆遥自然毫无所知。 他策马前行,走在全军最前。却听蹄声得得,是薛彤从侧后赶了上来,刚直严肃的面容上隐有忧se。 薛彤刚想开口,陆遥摆着指道:“我知道……我知道老薛你要什么!” ****** 话算话,今天拼出新来了! 对了,我总算找到了在哪里察看投月票的书友名单,羞愧,我老土的很,玩不来纵横的页面。在这里特别感谢下各位投票的朋友:zhshh、不是风动、wwuu、nanhaixzw、草畔王庭、倪、真达、kehank、水盐宝、穿越飞鹰、夜辉19938269、sandai。感谢赐予螃蟹点击、红票、收藏、捧场的所有读者,身为仆街作者,螃蟹能够为你们做的太少,而你们给予我的太了,谢谢! jīng彩推荐: 第六十六章 腐鼠(四) 欲望文 第六十七章 腐鼠(五)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六十七章 腐鼠(五) 陆遥这番言语,顿时令薛彤吃了惊,失声笑了起来。 他双腿磕马腹,催马与陆遥并肩:“道明居然能够未卜先知?” “哪里……”陆遥摇了摇头:“只不过,如今邺城局势波云诡谲,想必老薛你也看出来了。有些事我早想告诉你。” 薛彤稍许沉吟,肃容道:“还请道明指教。” 薛陆二人,乃是大陵惨败后同出生入死的患难之交,情谊与他人不同。长期以来,将种出身的薛彤始终是陆遥不可或缺的副,他作战时勇猛异常,却为人沉稳,极显刚毅谨质的气度,故而深受陆遥所部全体将士的信赖。加难得是,薛彤对于军旅以外诸事也拥有相当的眼光,能够做出自己的判断。他在陆遥出使途中,曾特意提醒陆遥小心越石公幕府中的异动,便是例。 兵法有云,善战者择人而任势,薛彤毫无疑问是可以大用的人才,在当前形势下,陆遥也有意使薛彤承担重的任务。但对待薛彤的方式,当有异于对待沈劲之类单纯的勇士。陆遥刚巧盘算过,针对当前形势,他正需要与薛彤深入沟通,所谓“统思想、提高认识”是也。 既然薛彤询问,陆遥缓缓按辔而行,思忖着道:“左右当前无事,我们不妨细细来……” “老薛,你想必清楚,邺城为河北枢纽,控漳水而临太行,拥三魏之富饶,扼冀并之要隘。若论其地位之重要程度,只怕仅次于都城洛阳。昔ri,曹魏以之为五都之;而大晋践祚后,邺城隐隐然成为洛阳以外的另政治中心。文帝征邓艾时,特命从事中郎山巨源为北中郎领大将军亲兵镇邺城。山巨源,乃天下名士、国家肱股之臣也。由此,国朝数十载以来,无不以名臣、壮王镇邺。” “这些年来,宗室诸王彼此纷争鏖战,中枢ri渐衰弱。天下方镇,兖州苟晞、幽州王浚、荆州刘弘、凉州张轨等,有据地鹰扬自雄者。纵使实力强盛如东海王,亦不能轻易压制。这样的背景下,身为东海王亲弟的新蔡王薨于贼,邺城纷乱无主……老薛,你以为会出现何等局面?” 薛彤神se微动:“道明的意思是,彼等各人,都在图谋邺城权柄?” “正是!”陆遥露出几分讥嘲神se:“大利当前,鬼魅魍魉无不蠢蠢yu动。老薛,过数ri里,邺城文武高官如李恽等人,拜访于我,许下无数诺言。嘿嘿,老薛,难道彼等真的是感念于我们的赫赫功勋,故而有厚爱于我陆遥么?” 他伸出左掌,屈指计数:“李恽依托乞活的军力,这是方;羊恒、蔡克人皆为河北名士,执掌政务,在地方上得享大名,这是方;洛阳中枢岂会坐视邺城失控?我料旬ri之内,必有天使禀东海王意旨前来收拾局面,这又是方。另外,还有逃匿无踪的卢志卢子道,此人深悉邺城虚实,谋划深远。重要的是……”陆遥稍许压低嗓音:“他掌握着成都王世子司马楙的的下落!若成都王余部再有举措,这又是方!” “成都王世子尚在?卢志难道有统合成都王旧部,再起刀兵的念头?”这个消息将薛彤吓了大跳。 陆遥点了点头:“这样四方角力的复杂局面,我等并州来人,何须牵扯在内?自然由得他们互相争竟,我们以尽快脱身为上。嘿嘿,我们秉越石公之命,前往代郡弹汗山参与拓跋鲜卑祭天大典。偏偏邺城动荡,难免波及冀州、乃至北的恒、代等地。不定,会使得致我们的任务,因此而生出其它波折!” 两人时间都不话。在他二人身后,车马萧萧而行,唯有马匹偶尔的喷鼻嘶鸣和整齐划的脚步声响起。 “可问题是……道明,我老薛见识浅薄,你莫要见怪……”薛彤过了很久才缓过劲来。他犹豫了半晌,终于低声道:“我觉得,之所以出现这样局面,其中也有道明你的缘故。” 陆遥扬了扬眉毛,牵着缰绳的右稍许握紧,又慢慢地放开了。他睨视薛彤眼,无可无不可地应道:“哦?” 薛彤竟然能出这句话,确实是陆遥始料未及的。他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冷哼声。 数月以来,陆遥在军中威望已著。只这声,便隐约有了几分不测之威。但以薛彤的老资格,其实并不畏惧。他皱眉道:“道明,便你适才所举的四方。陛下代天牧民,派遣地方官员本是应有之意。羊恒、蔡克诸君,不过是些文弱书生,书生意气,至图个嘴上痛快,济得甚事!而另外两方……李恽将军乃诚实厚道之人,又对你素来尊重,就算他时起意,以道明之才,定有服他的法子。可是,道明你尽心服他了么?至于那卢志……” “此等人纵有韬略,全不顾大局,持心不正。若依我的主意,早些杀了便无后患。”薛彤作了个挥掌下劈的势,随即继续道:“然而,道明你分明与他有深仇大恨,却不早做处置,反而将之安置在军营之中,这般古怪的处置实在叫我疑惑。如今这厮骗过了朱声那小子,不知流窜到何处了;若他不曾逃亡,难道,你便要借他的力量谋取邺城?” 着着,薛彤突然显得有些焦躁:“道明,自从邺城乱起,我便不明白你在想什么!你随波逐流吧,你却奋战击破汲桑,力保魏郡大局;你有意进取吧,你又坐视李恽纵放石勒贼寇,反而隐有觊夺邺城权位之意;你忠诚吧,你与那卢志夹缠不清;可要你对朝廷不忠……这这……这未免滑稽!” 薛彤张口结舌了半天,“唉!”地大叹了声,猛然甩动臂膀:“道明,我老薛已经糊涂了啊!你究竟想做什么?” “薛将军,薛将军,你累了。不妨往中军的车上休息会儿……”随侍在陆遥身后的何云眼看薛彤的言语激烈,适时地出来打岔。 薛彤却不理会,只是策马紧紧跟着陆遥。这举动使得何云加紧张,眼看额头上汗都冒了出来。 陆遥看了看何云,又看了看薛彤,哑然失笑,挥令何云退开。 “战国时,有大贤名曰庄子……本朝的玄学大家郭象郭子玄,便是以为庄子作注而闻名的……庄子的友人惠施在魏国做相国,庄子前往看望他。有人对惠施:庄子来魏国,是想取代你的相国之位啊。于是惠施大为惊恐,遣人在都城大梁搜捕庄子,整整三天三夜。”陆遥轻抚马鬃,慢慢地道:“于是,庄子前往看望惠施:南方有种鸟,名曰鹓鶵。鹓鶵从南海出发飞到北海,沿途虽有万里,不是梧桐树它不会停息,不是竹子的果实它不会进食,不是甘美的泉水它不会饮用。正在这时,只鸱鸟寻觅到只腐烂了的老鼠,而鹓鶵刚巧从空中飞过。于是,鸱鸟抬头看着鹓鶵,发出声怒喝:吓!如今你也想用你的魏国来怒叱我吗?” “邺城,在我看来就是庄子所的腐鼠。李恽、羊恒、卢志等辈,都是以腐鼠为美味的鸱鸟。”陆遥似笑非笑地对着薛彤,将马鞭左右摇摆:“老薛,莫非你眼花了,将我也当作了觊觎腐鼠的鸱鸟么?实不相瞒,我确有我的计划,却不同于你所猜测的!” 薛彤把扯住陆遥的胳臂:“快快讲来!” ****** 收尾的情节最辛苦,因为要把情况讲明白,把线索都归拢,还需承前启后……啊啊啊,螃蟹力竭了,今天就章,还有章欠着。掩面而遁……各位,请尽情鄙视我的节cao吧!不用给我面子! 对了,感谢陈暮是、钱诗云、大柳树镇长、玄奘小熊等读者朋友的月票,这东西金贵的很。还得感谢这几天捧场的花开了呀、靖南伯和yezhongye三位朋友。尤其是前两位,最近捧场不给力,只看到两位露脸,螃蟹真是不好意思。 最后向所有读者朋友发誓!那个啥,欠的章,定会还的!太晚了,语无伦次了,遁…… jīng彩推荐: 第六十七章 腐鼠(五) 欲望文 第六十八章 北上(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六十八章 北上(一) 眼看薛彤着急,陆遥连连摇头:“老薛啊,老薛!你忘了,我们此番东出太行,究竟是为何?” 薛彤猛地瞪起了铜铃大眼。 陆遥与薛彤的谈话延续了没久,他们两个刻意压低了些嗓音,因而也无人知晓他们了些什么。但转眼功夫,就见薛彤神采飞扬地拨马离,情绪颇显高亢。行军过程中,其他军官们大都忙于自己的事务,陆遥左右只有何云跟着,因而没有谁注意到这个小插曲。 丁渺的位置在中军。距离稍近些的沈劲正呼呼喝喝地熟悉他的新部下,他是单纯的武将,除了行伍间事,似乎很少见他会主动想到其它的方面。陆遥为他安排的副是陆遥的旧相识,前成都王帐下骑督陈沛陈庆年,他与沈劲并马前行,共同指挥着大约四百名骑兵。这名独眼的军官虽然度沦为贼寇,但此刻看来,其威严的军人气质并不逊se于旁人。在陆遥看来,虽沈劲的嗓门大些,可陈沛倒像是军队的主将。 匆匆前进的队伍如同长蛇穿行在阡陌纵横的平原上,很快就将黑灰se的邺城抛在远处,只有高耸入云的三台还清晰可辨。他们沿着漳水南岸向东北方向行进,打算穿平恩、广宗二县,绕过大陆泽,先往冀州治所、长乐国的信都城。 陆遥向西眺望了片刻,稍许带过马头,领着何云等亲兵退到路边,看着将士们行军。过了半晌,他深深叹了口气。 如果面前的是他在晋阳军的部下士卒们,这时候会有人向陆遥挥,会有人笑着向这位平易近人的主将打招呼,而而陆遥则会加以回应,夸奖他们的表现,或者半开玩笑地骂几声。陆遥在那些将士们心中具有极高的威望,他带领他们夺取了个又个胜利,还曾经在战场上救过许将士们的xing命。他的每句话、每个动作都足以激励士气。 但此刻,这些将士们却并不会与陆遥产生什么交流。在战马踏地激起的烟尘中,张张风霜雕刻的面孔鱼贯而过,陆遥可以看到,他们的神情中只有木然。这时候刚过巳时,当天预设的路途还没有完成三成,但有些人已经显得疲惫,驾马的姿势渐渐疲沓。 这些人原都是汲桑石勒的部下,是凶悍而桀骜的贼寇。由于汲桑为陆遥所杀、石勒退出邺城,最终大约有超过千名贼寇授首,降者三千余。他们投降才不过三天,只经过简单的打散重编。作为将绝大部分降众留给李恽的交换条件,昨ri,陆遥从乞活军中抽调了数十名比较jing锐而且可靠的将士,将之律任命为基层军官。但这样也只能保证底线的服从xing而已,完整的指挥体系还有待今后慢慢来磨合完善。这样的军队,或许能够凭借其士卒的个人武勇来糊弄未经战阵的普通百姓,但在陆遥这样经验丰富的军人看来,这是支士气低落的部队,支不知道目标和前途何在的部队,支没有灵魂的部队。别作战了,陆遥甚至不能保证晚间扎营的时候会不会有人偷偷地逃散。 兵者,以治为胜,而不在众。如果能有的时间,陆遥绝不会这样早就带着这样的军队北上。即使用他所能容忍的最低标准做,也需要明法审令以求令行禁止、需要恩结众心以求将士乐战、需要编定什伍联保以严控部众……但陆遥没有时间。 司马腾已薨,文武各怀鬼胎,石勒实力犹存,邺城的乱局想必还会持续很久。两朝经营数十年积攒的财富,也已在熊熊大火中化为乌有。这样的形势下,邺城已成为吞噬朝廷资财的无底深渊。并州方面想要从邺城获得支持晋阳的物资,完全是奢望。好在原本越石公就对此并没有少期待,陆遥虽然有些遗憾,的,还是死里逃生的庆幸。 但陆遥的任务不只在邺城。拓拔鲜卑的祭天大典将于七月举行,距离此时不过三旬。陆遥须得尽快前往代郡,以随时呼应出使弹汗山的温峤,寻机襄助拓跋猗卢。这才是行人真正的目的,绝不容丝毫疏忽! 此番拓跋鲜卑祭天大典,其意义非同寻常。自前代大单于猗迤死后,整个拓跋鲜卑部众两分,禄官、猗卢两位大酋争竞逾年,小规模的冲突连续不断。这样的局面终须做个了结。因而,祭天大典期间,双方都会尽起麾下部众前往弹汗山以为震慑。陆遥可以想象,自从拓跋禄官决定举行祭天大典的那刻起,自辽西到朔方的数千里辽阔草原就已剑拔弩张。每个部落、每个草场,都成了拓跋鲜卑两家暗中角力的场所。 从另个角度来看,拓跋鲜卑控弦四十万的强盛实力由谁来主掌,无疑也会对大晋的北疆局势产生巨大影响。无论是宇文部、段部这样的北疆胡族、还是幽州、冀州、并州等地的朝廷方镇势力,都在屏息以待。 对于面临着匈奴汉**事压力的晋阳政权,拓跋鲜卑之动向是关乎生死的大事。毋须讳言,在晋阳大战中,虽然晋军将士奋勇作战,但当左贤王刘和数万之众直薄晋阳城下的时候,决定胜负的关键其实在于拓跋猗卢的鲜卑骑兵。如果鲜卑人亲近朝廷的立场有所改变,晋阳政权必然陷入岌岌可危的境地。 故而,陆遥受越石公所命,就偏偏要往插弹汗山中事宜,力争将局势导向有利于晋阳的方向,保持拓跋鲜卑对晋阳政权的善意。其具体的目标,便如刘琨在悬瓮山上对陆遥所:“无论如何,不容禄官得偿所愿,也不能叫猗卢得了便宜。”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在过的几天里,陆遥周旋于邺城文武大员之间,动用切段,最大限度地增强自身的力量。这样的举动甚至引起发薛彤的狐疑,不免令陆遥感到有些好笑,但这确实是有必要的。 以晋阳的微弱力量,要插北疆头等强族的内部权力斗争,这个行动的艰难和复杂程度超乎常人想象。越石公本人都无法告诉陆遥该如何做。令人头痛的是,由于拓跋禄官的势力强大,侦骑遍布并州北部的草原,甚至新兴、雁门等郡县的地方豪族,有与之勾连的。对于晋阳军的举动,拓跋禄官了如指掌也不为过。 这样的形势下,刘琨才令陆遥与丁渺以出访邺城的名义,带领jing干小队东出太行。他们绕了个大圈子,最终的目的,则是幽州最东端、距离弹汗山咫尺之遥的代郡。根据刘琨的安排,他们将会在丁渺的从父、冀州刺史丁绍处获得定的支援。至于其他的,便只能由陆遥随机应变,完全无法事前预料了。刘琨授予陆遥便宜行事的权力,正是为此。 想到这里,陆遥喃喃地道:“便宜行事……” 或许是因为在处得太久,他的战马不耐烦地喷了个响鼻,四蹄连连蹬踏地面,作出腾跃之势。这是匹肩膀宽阔、四肢强健的公马,有着光润的杂se毛皮。因为没有骟过,它的脾气很是暴烈。但陆遥年征战,骑术已磨练得甚是高明,他轻松地保持着身体平衡,伸抚摸着青骢马修长的马颊,很快将之安抚下来。 陆遥继续沉思:便宜行事这个四个字可不简单。其语出于《史记》,言萧何“为法令约束,立宗庙社稷宫室县邑,辄奏上,可,许以从事;即不及奏上,辄以便宜施行,上来以闻。”萧何身为汉初三杰之,四百年大汉朝廷的第任相国、百僚之首。高祖对他的能力毫无保留地信任,遂有“便宜施行,上来以闻”之事。刘琨将这个权力授予陆遥,某种程度上,也代表了刘琨对陆遥绝对信赖,允许他在特殊环境下按照自己的判断li行事。 陆遥在邺城的行为就是便宜行事的范围。过数ri内,凭借着在连场恶战中积攒下的声望、功绩和人脉,他成功地与邺城诸文武官员达成了协议。从他们里得到的东西,必将有利于弹汗山之行。 但陆遥也会想到:刘琨对自己的信赖,究竟能到什么程度?在此次离开晋阳后的第夜,薛彤对自己的那些话重又浮现在陆遥的脑海。那柳宜中所的,究竟是真是假?我陆道明自问尽忠王事,越石公怎么会不满意?他若果真有所不满,又怎么会托付重任予我,允我便宜行事? 陆遥又叹了口气。他隐约记得史书记载有刘琨“善于怀抚,而短于控御”,又他“素奢豪,嗜声se,虽暂自矫励,而辄复纵逸。”这些词句,陆遥在晋阳大战后的几个月里,已经确确实实感受到了。哪怕柳宜中所全属虚妄,但越石公在取得辉煌胜利之后不久,迅速暴露出了他的xing格缺陷却是事实。 同样按照史书来推断,再过年,匈奴汉国就将掀起对洛阳的大举进攻。在王弥、石勒等人的配合下,断断数年间,西晋王朝如烈ri融冰,瞬间土崩瓦解,从河北到中原,汉家百姓尸骨堆积如山。在这样的大乱之中,自己又会迎来怎样的人生呢?是生?是死?是成为中流砥柱,立下不世之功,做轰轰烈烈的大事?还是湮没无闻,就此成为所谓“穿越者之耻”? 或许因为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复杂环境,陆遥少有地彷徨了。这完全不同于隔着千载时空,阅读文字时的感受;他深深体会到自己的力量太过微弱,纵然依靠未来的记忆,得以稍许了解历史的大势,依然难以在汹涌大chao中把握方向。 身处大军簇拥之中,陆遥却丝毫没有因此而产生少昂扬的意态。哪怕对自己应走的道路已经绸缪时,可将要踏出这步的时候,他只感到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 我的亲娘,总算和原来的存稿对接上了。汗…… 明天不休息,照常新。 jīng彩推荐: 第六十八章 北上(一) 欲望文 第六十九章 北上(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六十九章 北上(二) 六月初五,晚。 陆遥离开邺城的第六天。 夜se渐深了,数十堆营火熊熊燃着,在火光照耀下,从各队抽调出来的三百名士卒正和民夫们起搭设营帐。稍远处,传来嘿呦嘿呦的号子声,那是另批负责筑垒的将士在忙碌。 陆遥从繁忙往来的将士们中间穿过,绕着村社的外围巡视了番。在几处路口和高坡上亲自派驻了岗哨,又和负责巡哨的伍长认真交待注意事项。待到巡视完毕,他又另外派遣了几路暗哨作为补充,再按照惯例,传令全军不得解衣,兵器甲胄都要安放在触可及之处。 兵法有云:善战者,先为不可胜。此刻虽非战时,但仍须谨慎小心,对各种突发情况严加防范。陆遥可不会忘记:那汲桑虽死,却被石勒收拢了贼寇大部安然退。此君又得到邺城掳掠来的人力物力,实力只有加强盛。这个可怕的敌人此刻行踪不明,陆遥行军在外,实在不敢有丝毫疏忽大意。 待到安排的差不了,他才在何云的带领下,和众亲兵往营地北侧的几栋房舍走。 此地乃是司州广平郡平恩县境内个叫做霍家邑的村社,整个村社曾经规模不小的样子,但如今破败得非常厉害,居民也只剩下极盛时的半数不到,约摸两百号人。待到大军安营扎寨,刚好将村社半包围在内,并征用了部分房屋。 村社紧挨着邺城往冀州方向的官道,西面大约五里是漳水河岸,往北距离冀州的广宗城大约六十里。 邺城到信都的路途共五百余里,根据陆遥的计划,强行军大约得走上十天。由于全军都是新编而成,各项安排都没有先例可以遵循,必须临时指定,种种繁杂的事务让各级军官忙的团团乱转。 这五百里路被大致分成十段,沿途经过三个郡国所属的四个县。朱声带领着若干轻骑,和李恽所派遣的几名向导提前天出发。他们首要的任务,是勘定沿途的地形和道路状况,为后继的大队人马选择适合的通行方式。另外,他们携带着以车骑将军幕府名义发出的关文,路上与地方官员、宗族乡老交涉,及时征用民夫、筹备补给。 全军大部队作为第二拨,共计骑卒八百、步卒五百、辎重车辆若干,由诸将分别统带,于次ri编队启程。每ri辰时起行,申时止步,步卒大概要毫不停歇地行进五个时辰,而骑卒需要照顾战马,往往加辛苦。即便到了申时,也并不能立即歇息。除非是县城,否则没有那个村社、坞壁能够直接接纳千人的,故而将士们还需安营扎寨。 就如今ri在霍家村,所有士卒都须得参与挖沟、立寨、起垒、埋锅造饭等繁琐的工作。这些事宜前后耗费两个时辰以上,直要到亥时,将士们才能够入睡。 通过五十里强行军和其后大负荷的劳动,可以不断地强化军队的纪律xing和意志力。行军途中,因为体弱不支、毅力不足而掉队的,自然就会被剔除出。而表现出se的,也会迅速得到提拔。途中还有几次出现了降卒心怀不满,企图煽动同伴逃亡的事件。对此,陆遥毫不犹豫地诛杀为首者,借以震慑全军。 陆遥从乞活军中调来的部下,包含了曾与他在建门南侧城台同作战的两百人,其中有不少伤兵。重伤的自然不可能跟随陆遥,但若干轻伤的将士,比如那位大腿根中箭的姜离也都跟了来。陆遥将这些轻伤的士卒编为组,另外又派了两名羊恒部下的小吏。他们堕在本队之后ri,作为第三拨前行,主要负责沿途收拢掉队的士卒,也负责遣散前程留下的民夫。 这样过了六天,行程也过半的时候,陆遥对部队的掌控力度已经显著地加强了。彼此互不熟悉的将士越来越熟悉,各级军官逐步提拔充实,各项军令军规都渐渐被士卒所了解和接受,而士卒的服从xing也随之提升。 经过每天宿营之后不断微调,队伍编制至此大概成型。全军编成四队,分别由陆遥、丁渺、薛彤、沈劲四人统领。 陆遥本队共计三百骑,主要军官除了何云楚鲲以外,还有晋阳军的老班底、随同陆遥出使邺城的勇士数人,分别是擅于枪术的雁门马邑人萧石、云中郡军人世家出身的老卒杜钦,还有个骑术十分了得的汉化鲜卑人后裔杨兴。陆遥记得他给自家起了个字号曰“霸先”,实在是霸气的很,叫人印象深刻。这五名军官带领的士卒以乞活军的jing锐为主,并择降军之中壮勇可靠者充实入内。另外,朱声带领的数十名斥候骑兵也归陆遥直属。 其它三队,丁渺沈劲两队是骑卒,薛彤带领全部的步卒。这三队也都是乞活军与汲桑降卒混编而成,刘飞、白勖、陈沛等汲桑旧部中较有威望者都在其中,并担任了相当的职务。这样的用人未免显得大胆,但都是在他职责范围内,可以全权决定的。只要这些人ri后累积军功,自然也会成为陆遥能够放心使用的中坚力量。至于他们成都王麾下的旧ri背景,陆遥完全将之视若浮云。 此刻,具体负责全军值夜戒备的就是刘飞。陆遥可以看到这名姿容魁伟的骑将正立马于营寨西侧的处乱石滩,与那里的几名岗哨谈着什么。刘飞的眼力极佳,很快注意到陆遥凝视着他所在的方向,于是微微俯首,抬起臂膊在胸前,向陆遥行了半礼。 陆遥举回了礼,随即踏入北面的院门里了。 营寨北侧的那栋宅院,原本是霍氏族长的居处。陆遥的千人马虽然不算什么大军,但对于这个区区地方村社来,已经是了不得的威风。是以族长待陆遥来到,就屁滚尿流地将自家房舍让了出来,自己挪到别处住。 整个霍家邑的居民统共就这么点,便是族长的屋宇也规模有限,前后两重,进门就是大堂,左右有厢房和马厩。大堂里绕墙点起了松明火炬,照得十分敞亮。堂上摆着张硕大的木制桌案,案上摆放着烤饼、肉羹等物。 在大堂上,名相貌清矍、颇有恂恂儒者风度的中年文士负而立,正与薛彤侃侃而谈。 陆遥快步走近,只听这中年文士道:“……薛将军有所不知,河北带,自古是农业发达的富饶之地。虽经汉末乱世,但曹魏数十年经营,便已基本恢复两汉时的盛况。至本朝开国初年,吏奉其法,民乐其生。太康年间,魏郡、广平、阳平这三魏地区与冀州合计,户数高达四十四万,占天下户口总额的六分之以上。若考虑到屯田军户和富家豪右隐匿的僮仆部曲,这数字恐怕还要大幅增长。邵某记得清楚,这四十四万户每年所缴纳的户调,就高达粮百三十万斛,绢百万匹、绵百万斤……” “邵公又在指点江山了……”陆遥哈哈笑,迈步入得厅堂:“天se已晚,怎不先用些食物?莫非……唉,想必是因为军中诸物粗劣,连像样的食物都筹备不出。还请邵公千万不要见怪呀。” 被陆遥称为“邵公”的这名文士名唤邵续。他是受邺城诸文武委托,前往冀州通报军情的使者。贼寇攻陷邺都、杀死宗室亲王,这是了不得的大事,故而羊恒、李恽等人急忙遣人向洛阳和周边州郡飞报。其中,邵续身为前往信都的使者,恰与陆遥同路。 ****** 感谢pipi102030朋友的捧场,感谢wgj1922朋友的月票,感谢每天红票支持的各位! jīng彩推荐: 第六十九章 北上(二) 欲望文 第七十章 邵续(上)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七十章 邵续(上) 这时虽已暮se沉沉,但丁渺、沈劲等将官都各自忙于军务,尚未赶得及来这里用餐。此刻堂上就只有薛彤与邵续二人谈笑甚欢的样子。看到陆遥前来,两人各自施礼。陆遥连忙抢上几步,将邵续扶住。 陆遥虽从军年,但少时秉承家学,对世家谱牒也有了解,自不会将周召公后裔、世代冠冕的安阳邵氏族人当作寻常书生看。何况,还有巧的,这位邵续先生不仅是魏郡安阳的大名士,来还与陆遥另有渊源:昔年邵续曾任成都王司马颖参军,也是成都王的重要幕僚之! 成都王将起兵讨伐讨长沙王司马乂时,邵续是当时成都王幕府中少有的保持冷静者。他进谏言道:“续闻兄弟如左右,今明公当天下之敌,而yu乎。续窃惑之。”但当时成都王坐拥四州之地、数十万大军,正在意气风发的时候,无数名臣大将簇拥之下,连曾经视若腹心的谋主卢志都受到了排挤,如何会听得进这些?成都王遂以士衡公为河北大都督,起兵二十余万南下。最后的结局……哪里还用。而邵续因其谏言不纳,故而早早辞官归乡,侥幸避过此后的劫难,极显明智。 此后不久,邵续又被抚军将军、都督青兖诸军事、兖州刺史苟晞征为参军。据苟晞挥军转战青兖二州,剿平无数匪寇,期间赖邵续建策之力。然邵续对苟晞施政严苛、残忍好杀的习xing深感不喜。于是不久后再度辞官归隐。 对这位当代名士,陆遥可不敢怠慢,立即亲自出面迎接,又陪同着走了数里。怎奈那时正是陆遥被军中琐事缠身的当口,实在无暇所照应。待尽了礼数,陆遥便安排他跟着薛彤的步卒和中军辎重同前行。 本朝采取世兵制,士卒地位低下仿佛奴婢,哪怕是军官的地位也不能与士人相提并论。故而众人对这位邺城使者颇有些敬而远之,何况自薛彤以下诸人都是xing格豪迈的厮杀汉子,原与读书人没甚么言语好。 没想到的是,邵续的侄儿邵竺,竟然便是陆遥等人在内黄解救的被掳掠孩童之。邵竺与他的难兄难弟冉瞻在军中重逢之后,立刻就厮混作了处,形影不离。原来陆遥等人还是邵竺的救命恩人,因为有这份渊源在,邵续对军中诸将都热情的很,言语也谦和有礼。 跟随着大军同走了数ri,众人发现他饮食衣着也不讲究,朴素的像个穷酸,全不似其他士人那般。 薛彤与他攀谈了才知道,邵续其人不同于当时刻意追求潇洒通脱的文人风度,此君言谈质朴,且又博览经史、颇通经济实务。妙的是,他还通晓天文术数、玄象yin阳之言,话中常有玄学妙理,顿将普遍少文的军中将校们唬得愣愣。 这几ri,邵续与众人闲聊时,会儿太白昼见主什么什么、会儿月犯建星又主什么什么。陆遥有现代人的常识,对此倒没有特别感受。此类天人交感之在当时以为是不可动摇的至理,但陆遥自然敬而远之。 想不到此刻入得厅堂,正听到邵续谈论政事,竟然对国朝税赋、户口的数字信拈来,仿佛熟极而流。原来此君还是位深通庶务的有能官吏么?陆遥不禁对此君颇生了几分兴趣:“想不到邵公除了玄学术数,也熟悉琐碎的政事……我曾听,这些俗务非名士所宜,邵公却何以留心于此?” 邵续淡然笑道:“如今的所谓名士风流,徒然随情任xing、无拘无束,却对于家国百姓却没有丝毫的益处。邵某乡野鄙夫,唯知经济尔,无能效法彼等高士。” “经济”者,经世济民也。邵续这么,显然是对自己在实务上的能力十分自信了。 “经世致用,匡济时艰,此是儒者之道也!”陆遥赞叹声,径自落座取了食物来吃,抱歉地道:“我实在是饿狠了,先吃点垫垫肚子。两位随意,不用管我。” 薛彤连连点头:“邵公,关于河北农事,还请继续指教。” 邵续客气了句,捻须思索着慢慢道:“三魏之富,源自于历代以来的辛苦经营。建安九年起,前魏武皇帝先后四次向邺城移民,并在魏郡设典农中郎将,由名臣裴潜、石苞等主持屯田。邺城附近,原有战国时西门豹所修建的漳水十二渠遗址。武皇帝将之修复,自漳水河道距离邺城十八里处起,每隔三百步修筑座低墱,共计十二墱,并在靠墱的上游南岸开渠引水,合计十二渠,号曰天井堰……” “左太冲作魏都赋,有‘墱流十二,同源异口’之词句,莫非的就是这天井堰?”陆遥努力咽下口烤饼,涩着嗓子插言道。 “陆将军的不错。天井堰成,灌溉良田数万顷,三魏咸得其利,邺城这才有了霸府之称。”邵续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脸se沉了下来:“可惜左太冲为文繁缛华丽而无实质,他虽然夸耀天井堰的盛况,却不曾提到本朝开国至今四十三载,从未曾维护这座水利设施!至太康九年时,曾经规模宏大的天井堰,其灌溉作用已不及盛时十分之。当年三十二郡国大旱,三魏地区深受其害,饥民就食兖州者三万余人。” “……既然田亩无力灌溉,粮食生产便因此而衰败。”邵续返身回到厅堂里,随取了枚烤饼:“两位请看!” 陆遥对农事并不熟悉,他看了看邵续所持的烤饼,又看了看自己中的,露出莫明的神se。 倒是薛彤的反应快些:“这……这是糜子?” 所谓糜子,就是黍的种。此物用以种植,产量极低,故而汉时便已少见。但因为其耐干旱和恶劣气候的特点,偶尔也用于新垦荒地播种。 “正是。”邵续叹了口气:“如果仅仅灌溉不利倒也罢了。严重的是,近年来我大晋各地频现灾异,气候酷烈,常见严寒干旱。河北数郡曾经的膏腴之地,如今比岁不登,谷禾尽毁。许百姓唯有食用糜子度ri。如霍家邑这样的村社本应勉强维持着小康。可现在,他们甚至在接待陆将军这样的朝廷高官时,都拿不出麦子和粟米了。邵某亲眼所见,有些地区的百姓,已经要收集桑椹、野果来果腹。黎民百姓生活之艰苦,早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陆遥冷笑道:“邵公,此情此景虽与天灾相关,其实乃是**。邵公博通故事,应当知道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又在干什么。” 邵续垂头不语,慢慢地将中的烤饼放回到粗陶的大盘里。发现上沾了些饼屑,他小心翼翼地搓了搓指,将饼屑也抖进盘里。过了半晌,他才道:“朝堂诸公的所作作为,非吾布衣所能置喙。邵续斗胆,倒想要问问,在这样的情况下,陆将军您又将有何举措?” 薛彤向堂中迈了步,周身甲胄轻响。 而陆遥轻咳了声,提起水壶灌了几口,清清嗓子:“邵公,您莫非搞错了什么?陆遥不过是并州刘刺史麾下小将尔,邺城局势亦非我所能置喙。实不相瞒,我等皆受越石公所命,将要往北疆行……对了,此行乃是为了拓跋鲜卑四年度的祭天大典,不知邵公可有耳闻?” 邵续回头看了看面se肃然的薛彤,轻笑道:“昔ri吾与士衡公、士龙公有同僚之雅,深相接纳,本以为堪为通家之好。怎奈陆将军言不尽意,实在令邵某失望。” 夜风透过窗棂,将大厅四壁的松明火把吹得摇晃,映得陆遥诚恳的面容上明灭不定。 ****** 安阳邵续,陆之队第位文人幕僚出场。大家鼓掌欢迎!此君在历史上乃是东晋朝廷在河北难得的汉人政权领袖。虽是文人,却曾率军与石勒往来鏖战,坚持的时间比刘琨久。可惜江左小朝廷忙于内乱,不遑救恤,遂使英雄蒙难。 感谢靖南伯、小robert两位老爷的捧场!这部作品已经很久没有得到推荐了,但各种榜单无不竞争激烈;螃蟹也是有上进心的,所以诚恳求各种支持。谢谢大家。 jīng彩推荐: 第七十章 邵续(上) 欲望文 第七十一章 邵续(下)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七十一章 邵续(下) 邵续的诘问,令薛彤有些紧张。但陆遥却沉静如既往,他将盛放食物的大盘稍推远些,双互握于身前,似乎是在盘算着该如何回答。 此刻若探求他细微的心理状态,或许可以,他反倒隐约有几分欣慰吧。邵续带着被陆遥等人解救的侄儿来此,这几ri又是如此客气谦和的态度,足以使人闻弦歌而知雅意,陆遥非常清楚,邵续的话语像是带着欣赏的试探。 这代表着自己穿越以来坚持不懈的努力没有白费。通过在晋阳、在邺城的次又次胜利,自己确实已经奠定了善战之将的声名,具有了超过并州地域范围的、初步的威望。这威望足以使士卒们习惯于服从指挥,使将校们信任他的判断,也使得河北士人如邵续之类,开始将陆遥纳入他们的眼光。 只不过,不同于蜀汉先主在接到孔融的信函时,那种“孔北海乃复知天下有刘备邪”的自豪,陆遥对于当代的士族高门,从来就没有太好感,真正令他产生兴趣的,只是邵续本人而已。 这并非因为邵续的身份,甚至也不是出于邵续所表现出的熟稔政务,而是因为邵续在谈到民生凋敝时的个细小动作:当他指上沾了许饼屑时,并未随便挥却,而是下意识地将之抖回盘里,拢成撮。 这样的举动,非深悉黎民疾苦者莫办。大晋开国以来奢靡成风,有几个官员能珍惜粮食到这个地步?别那群搜刮民脂民膏之辈,就连陆遥自己,都做不到! 陆遥近期以来地位渐高,故而时常提醒自己待人接物要细心谨慎,注意观察分析。尤其是这样的场合,通过这样的细节,正可以判断出邵续的xing格。 这就够了,既然确定邵续的善意,也了解他的为人,那两人的谈话便可以深入些。 陆遥沉吟片刻,慢慢地道:“陆某乃平北大将军、并州刺史属官,既受我家主公之命,便要全力完成之。是以,除了代郡弹汗山之行,陆某并无考虑什么特别的举措。邵公,先贤有云,不及跬步无以至千里。遥也鄙陋,不敢妄作千里之念。所想的,所做的,眼下便只是这区区跬步而已。” “果真如此么?”邵续叹了口气,连连摇头:“可惜,可惜!可恨,可恨!” “可惜什么?又可恨什么?”虽然明知这是苏秦张仪之舌辩套路,但陆遥自不吝于凑个场。 邵续拍案几,眼神炯炯地注视着陆遥:“可惜少年英雄,就要丧身于胡儿之!可恨万里边塞,将要烽火四起,百姓将要再遭劫难!” 这句话出来,薛彤顿时冷哼声:“邵先生,未免太过无礼!” 陆遥也不禁失笑:“邵公,何必危言耸听?” 邵续双按着案几,向陆遥微微躬身:“此非虚言也。邵某不才,愿试为将军剖析其中的道理。” 陆遥的部下都是并州战乱中崭露头角的军人,能够斩关夺城的勇将矣,却没有谁能够为他分析局势、抽丝剥茧的。数月前的团柏谷之战便是如此,全军上下竟无人能提醒他胡谷水能绕过监视、直抵团柏谷。此战胜利之后,论者以为陆遥用兵如神,他自己却清楚,若非何云的侦骑侥幸探查到了石勒敌前移动的真相,几乎全军上下便要陷没了。 自投入越石公麾下以来,陆遥的胜利场接场,部下越来越,他所肩负的责任也越来越重。尤其在面临着复杂形势的时候,他需要有人能提供不同视角的分析。须知人计短、两人计长,纵使做不到另辟蹊径,至少也能帮助他开拓思路。 按照大晋制度,牙门将军可以自置属官,其中文职者有功曹、主簿各。这两个职务陆遥始终都没有找到适合的人选。邓刚在他的辎重营里倒曾容留了几个读书人,陆遥寻他们谈过,不过是寻章摘句老雕虫罢了,至能抄录些尺牍文书。 夫参署者,集众思,广忠益也。然而真正能够参谋军机要事的人物可遇不可求。这位邵续邵嗣祖先生,其有意乎?其可任乎? 陆遥抖擞jing神:“好,敢情先生详解其理。” 邵续正襟危坐,道:“自秦汉以来,zhongyang朝廷应对夷狄之法,最善者莫过于以夷制夷。数百年来,成汤统西域而郅支灭,常惠用乌孙而匈奴败,皆用此策之善者也。国朝上承汉魏之制,设护匈奴中郎将、护乌桓校尉、护鲜卑校尉等职以镇抚北疆,群氓无知曰,吾道以贯之。然而,势异时移,昔ri的良策到如今,已成为天下之乱源。” “何以如此?原因有三。曰武功不振。前汉之武功强盛,远迈本朝。卫青、霍病三度引军北征,斩杀胡儿数以十万计,使匈奴不敢于漠南立王庭;窦宪塞三千里,勒石燕然而返。以此威严,方能驱使胡儿如走狗。然,此等赫赫军威,本朝未尝有也。胡族不受教化,畏威而不怀德。朝廷无威则彼等无惧,既然不惧,又岂会长久甘心受人驱策?故而邵某可以断言,如今的北疆各族外示以尊奉朝廷,其实心中早怀异图。” “二曰虚实尽曝。近岁以来,朝廷施政无方,诸王争衡作战,国家元气ri渐折损,人力、物力、财力、军力都已大不如前。然而,当权者急于击败政敌,驱使胡人服役作战的情况却有增无减,将原先的以夷制夷之策,用做了以夷制华夏!彼等既入中原,得窥中华虚实,自然便会愈加轻视我朝。且不北疆乌桓‘数被征发,死亡殆尽,今不堪命,皆愿作乱’。早数年前,成都王曾令宁朔将军招集五部匈奴之众,引会宜阳诸胡,以为外援。那宁朔将军,便是如今势大难治的匈奴大单于刘渊。有此殷鉴在前,后人本当审慎,可东海王所能得逞于洛阳,靠得又是王浚于幽州,司马腾于并州征发鲜卑突骑,并力南向。此等胡儿,贪求中国珍货,计获事足,旋踵必然为害!” “三曰徒尚权谋。国朝兵威不振,虚实又尽入胡族眼底。边疆大吏所能用来制服胡族的,就只有些权谋小术。王元伯以刺客、卫伯玉以诈谋,皆如此类……” 邵续所的王元伯,乃是朝大名士王衍的祖父、曾任幽州刺史的王雄。曹魏青龙年间,鲜卑大酋、附义王轲比能实力强盛,引起王雄的忌惮。于是王雄遣刺客韩龙暗杀轲比能,遂使鲜卑联盟分崩离析。卫伯玉则是被贾后冤杀的本朝名士卫瓘。卫瓘任幽、平二州刺史时,考虑到北疆东有乌桓,西有拓跋鲜卑,其力皆足以为害,于是设计离间二族,使他们产生嫌隙,进而互相厮杀,实力由此削弱。 邵续举此二人为例,言下却颇有些不屑。陆遥皱眉道:“诱之以名爵利禄,驱之以彼此攻伐。有不从者,枭其首脑以分其势。这些段既然为朝廷常用,便是因为他们值得用。”陆遥受越石公之命前往弹汗山,不也是为了借拓跋鲜卑两分的局面来牟利么?如果这是权谋小术,可越石公居晋阳隅之地与雄长北地数百年的匈奴对抗,兵不过万余,城池不过数座……除了以这权谋小术来应付,陆遥倒很想听听邵续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邵续应声道:“权谋之术确有其用。然而,此等小道纵得逞于时,可为万世之法乎?可可二,可以再三再四乎?” 他稍许压低嗓音:“就之于此刻,禄官、猗卢,皆鲜卑雄主也,十年以来,拓跋鲜卑虽分三部,却势力ri趋强盛,拓地千里,赖两人之文武干才。这两人固然彼此争竞,却同样都胸怀大志,有南下牧马之心。而拓跋鲜卑自拓跋沙漠汗入洛以来,又有深通汉地虚实者。陆将军,你真以为,他们会是那种为了小利而出卖鲜卑本族的人物么?退步来,就算猗卢愿意为大单于之位付出任何代价,以晋阳之窘迫,又能拿什么来交换呢?陆将军,如果您只是打算前往弹汗山搬弄段,以平衡拓跋鲜卑东西二部的实力,我可以确定此举必会触怒鲜卑各部大人,最终定然失败。” 陆遥的脑海中,立时便浮现出数月前在晋阳城中那个凶暴、剽悍而又狡狯的鲜卑大酋,耳边听得邵续悠悠地道:“譬之以战国,山东六国四公子门下尽有侯嬴毛遂之辈、鸡鸣狗盗之徒,纵横家、兵家、名家投奔其门下者数不胜数;可是,最终能够履至尊而制**者,却是商君变法之后国力蒸蒸ri上的强秦。易传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归根结底,真正决定北疆形势的,只在于实力……唯有自强,方能制人!” 陆遥霍然起身,绕过案几到邵续身旁:“邵公之言,深合我意。却不知,可有‘自强’之法?” 邵续顿了顿,正se道:“将军早已成竹在胸,何必问我?” 邵续吊了陆遥半天胃口,最后却反将了军,还是要陆遥出他的谋划来。 陆遥愣了愣,他转过身,在厅堂里来回踱步,过了许久,才深深地叹气:“邵公,自从士衡公、士龙公遇害,陆某流落并州数载,只求苟全xing命而已。其后侥幸得以跟随在越石公麾下。越石公英武,旌旃所指之处,胡儿望风鼠窜,本以为河北形势将会渐趋稳定。然而此番我来到魏郡,却亲眼目睹大晋局势险恶非常。汲桑、石勒这样的流贼,竟可以举攻陷天下重镇,偏偏各路高官显爵却身处火炉之上而不自知,犹自沉迷于争权夺利。域中云扰仿佛汉末……”陆遥顿了顿,看看邵续的神se,低声道:“而塞外百万胡族虎视眈眈,摩拳擦掌,这又比汉末时还要险恶千万倍!陆某每思及此,常感如坐针毡,前途渺茫。” 到这里,他觉得情绪有些激动,以至浑身发热。自从来到这个世道,就没有过天舒心的ri子,坏消息从来都是个接个。难道,回到千七百载以前,就为了现场观摩这场华夏儿女亘古未有的大劫难么?今后数十年的悲惨大戏,充斥着大汉子民在胡虏的刀锋下泣血哭号,好看的很么? 陆遥按剑起身,迈步走出厅堂。军营中,清脆的刁斗之声此起彼伏,在陆遥听来,每声都像是紧迫的秒针滴答作响。他喃喃地自言自语:“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yin迫。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他旋风般地回身入座:“有事,阁下或可为我参详。” 邵续神se振:“便劳陆将军来。” “请稍待。”陆遥顿了顿,扬声向侍立在堂下的何云道:“立即召集队主以上军官。” 陆遥素来谦和,平时召唤部属时,必定会用个“请”字。而此时的法,则毫无疑问是要举行正式的军事会议! ****** 我尽力表达我想表达出的,但限于才力,实在没办法写出部让所有人都满意的作品。如果有读者感觉这些情节是灌水,是注水猪肉,我只有表示抱歉。orz jīng彩推荐: 第七十一章 邵续(下) 欲望文 第七十二章 逆取(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七十二章 逆取(一) 须臾之后,武卫将军丁渺、裨将军沈劲、军主丁瑜、被临时任命为队主的汲桑降众首领白勖、陈沛,以及萧石、杜钦、杨兴等队主十四人先后赶到。 当他们踏入厅堂时,堂上原来摆放的吃食之类都已被撤出,四壁加点起松明火把,照得亮如白昼。厅堂的正中,陆遥双抱肩,凝视着厅堂内侧屏风上悬挂的面巨大地图。那地图是用整幅绢帛所绘,楚鲲带着几名亲兵分别在屏风左右稍许用力拉扯,将之整理平顺。 邵续、薛彤二人在陆遥身后,薛彤中举着松明照亮,邵续则眯缝着双眼,仔细看着图上每个细微之处。 绢帛上墨汁淋漓,有许地方是新写的。在看似山脉水系的浓黑线条间,密布着处处圈点,圈点边上的空白处,用蝇头小字添加了许注解。胡六娘持砚,提着笔,正在做最后的订正。她微蹙着眉头,上上下下地审视着整张图画,最终转到地图的右下角,又涂抹了几个字。随意将笔砚往案几上搁,她拍拍,满意地笑道:“道明请看,完成了!” 胡六娘之父ri年曾是河北直至雁门、代地的绿林大豪,偷运马匹军械、贩卖私盐之类的活计都是胡六娘干惯了的,若对北疆各地大小势力的熟悉,果然没有谁能超过她。 “谢胡寨主。”陆遥点点头,侧身问道:“邵公以为如何?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地方么?我记得邵公曾在成都王幕府中便担负交接北疆诸胡的职责,想必对此地的形势也极其熟悉。若是发现有什么遗漏之处,还请不吝指教才是。” 邵续委实不曾想到,陆遥对他的昔ri职司了解得清楚。他愣了愣神,连忙道:“胡寨主确实深悉北疆局势,这副图细致入微,可是毫无遗漏了。” “很好。既如此,就开始吧。”陆遥回过身来。 何云早已躬身等候时,既得陆遥言语,他单膝跪地禀告道:“将军,诸将皆已齐集。队主以上将校二十人,除刘飞当值以外,无不至者。”随即小步趋退,径往厅堂zhongyang主位的平台侧侍立。 “邵公。” “在。”邵续移步出列。 “请你为大家解此图。” “是!”邵续轻咳声,侧身面对众人。他这几ri随军同行,与诸将大都熟悉,倒也无须再作自我介绍。 “诸位请看,此乃胡寨主几天来绘就的北疆形势图。居于此图zhongyang的,自左向右,分别是雁门郡、代郡、上谷郡、广宁郡。晋阳在此,而蓟城在彼。”邵续指示图上各处,侃侃而谈:“此番陆将军受命北上,是为了参与拓跋鲜卑四年度的祭天大典。我们此行的目的地乃是代郡。” “代郡属幽州辖地,系秋时代国所在,至今仍有代王城遗迹存留。此地南屏冀并,北控沙漠,左扼辽蓟之险,右拥云中之固,乃兵家必争之地也。太行山脉在代郡以西分为南北两支,北支与yin山相接,将代郡与万里草原隔开,拓跋鲜卑此次举办祭天大典的弹汗山,便在此处;而南部群山则连通常山余脉,成为代郡盆地与河北大平原之分界。代郡统有代、广昌、平舒、当城四县,治所设在代县。然而,本朝践祚以来,国家威令不行,致使此地胡风侵染,郡守、县令等尽数效法泥塑木胎。” 邵续伸出,在图上代郡范围内密如星点的标注上划了个大圈:“这些,便是此刻居留在代郡的各部势力。粗略估计,此等杂胡部落约莫二十,大者千余落,小者不过百数十落。彼等不服王化,互相攻伐。数十载来腥风血雨,不知少势力旋生旋灭,时至今ri仍然纷纷扰扰。” “那些庸碌小族不足为虑。且其中势力较强盛者。自从年中部大人拓跋猗迤病卒以后,其部众为拓跋鲜卑东部大酋禄官所吞并,北部草海尽数落入禄官之。拓跋猗迤的三子普根、贺侉、纥那都还年幼,故而余部由猗迤之妻惟氏统领,自参合陂东迁至此,占据了代郡西部的小片地域,苦苦支撑。” “拓拔鲜卑中部势力衰弱,代郡相当的地域掌控在乌桓人和段部鲜卑的中。乌桓人乃东胡余种,汉时,霍剽姚击破匈奴左地,徙乌桓各部于上谷、渔阳、右北平、辽东、辽西五郡塞外,并设护乌桓校尉驻于上谷郡,专门处理与之相关事宜。此后数百年,乌桓逐渐内迁入塞,族人散居幽、并二州者不下数万,分由五六个部落统领。虽曾为前魏武皇帝所击破,势力仍不可小觑。乌桓人位于代郡境内的,主要是罕山、白山等乌桓别部,部众约莫三千余。” “段部是与宇文部、慕容部并称的东部鲜卑强族。当代族长段务勿尘被宁朔将军王浚表为辽西公,统领胡汉之众三万余家,控弦五万骑。其势力范围自昌黎郡南部起,绵延千里,遍及幽州各地。近两年来,他们有进步向西扩张之势,其子疾陆眷所部人众频繁出没于上谷、广宁等地,觊觎代郡。” 邵续向右边走了几步,抬作势:“再有支重要势力就是聚集在常山的贼寇。常山横绝塞外,东连太行,西跨雁门,东西绵延五百余里。自汉末时,此地便是群盗之渊薮,至今仍被诸塞外杂胡马贼盘踞。其中最为凶残强悍的支,被称为“常山贼”。这支马贼来如风,在东至沮阳、西至繁峙的广大区域里四处烧杀掳掠,甚至鲜卑人和乌桓人也不敢轻易捋他们的虎须。” “代地胡人势力便如适才所述,彼等的数量比当地在籍汉人要三倍以上。纵然诸胡不占城池,也足以导致代郡太守的政令不出郡治以外,以致整片地区仿佛幽州之鸡肋。”邵续退还到平台之下,向陆遥躬身施礼:“将军,诸位,此图所示,大致如此。” “有劳邵公。”陆遥向他微微颔首,陆视线从二十名将校脸上掠过。哪怕是丁渺、沈劲这两个素来有些不靠谱的惫懒人物,此刻都感觉得出陆遥定有大事,故而神情严肃的很。至于其他众将,无不屏息以待。 陆遥大步向前,在硕大代地形势图的背景下昂然定。 “各位,如果沿着大晋北疆,由东到西画条直线,则代郡是这条直线上重要的点,恰位于段部鲜卑和拓跋鲜卑之间。如果以上谷之北的拓跋鲜卑东部单于庭作为起始,由东北斜向正西画条弧线,则代郡仍是这条弧线上重要的点,位于拓跋鲜卑东部和西部两大势力之间。而如果以大的尺度来看……” 邵续伸展双臂,仿佛将整幅地图包揽在怀中:“代郡胡汉杂处,乃是汉人与北方胡人交汇的点,位于南方的农耕区域和北方大漠的游牧区域之间。” “自雁门繁峙东行百八十里,越恒山,即至代郡。代郡的正南与冀州的中山、常山相连,东南方是幽州的涿郡。而在东北方,代郡与上谷、广宁二郡山水相连,三郡形成个整体。上谷、广宁、代郡三地,通道幽燕,襟带山河,东顾可扰辽海之戎,西出则震飞狐之师,兼南接沃野,北控大漠,不愧为北疆锁钥之地。细析三郡地理,凭群峰之险,有粮米之饶,得胡市之利,兼自古以来为强兵劲旅所出。自赵武灵王改制,胡服骑she,代地jing兵即为天下之冠。汉时,卫霍皆由代郡发兵以攻匈奴。及至前魏时,代河内裴潜曾上表:‘代郡户口殷众,士马控弦,动有万数。’毫无疑问,代郡乃北疆重镇也,无论胡、汉,得之者昌!” “这些年来,只因其位于各大势力夹缝间,有牵发而动全身之势,北疆各强族如拓跋部、段部彼此顾忌,才不敢妄动。但,胡儿们彼此顾忌,我们何须顾忌?这样的局面,正是我们用武之地!”陆遥提高了嗓音,炯炯注视着堂下诸将:“现在,距离拓跋鲜卑祭天大典尚有月余时ri。在这个月里,我要大张旗鼓,拿下代郡!” ****** 谢大柳树镇长、已被侵蚀、靖南伯的捧场!谢阿歌、小robert的月票!另外也向投了红票的各位读者朋友致意,昨天的红票又次突破三百了,螃蟹感激涕零。 jīng彩推荐: 第七十二章 逆取(一) 欲望文 第七十三章 逆取(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七十三章 逆取(二) “什么!” “不可能!” “道明你是在开玩笑么?” “将军千万不可冲动啊!” 瞬间之后,许人同时惊呼出声,厅堂里片喧闹。待到陆遥哼了声,才又静下来。几名出声的将校对视了几眼,有的人只是因为单纯地惊讶而时间脱口而出质疑,这时便感到尴尬。而有些人彼此交换着眼se,神情之中颇有些诡秘。不知为何,不大的厅堂里,突然间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陆遥仿佛对此无所觉,他返身入座,将肘架在案几上,双交叠支着下颚:“自从离开邺城以来,陆某第次召集军议,难得诸君就能踊跃参与、发言盈庭,我实在是荣幸万分。好的很,好的很!” 他的眼光从堂前诸人扫过,流露出饶有兴致的神情:“陆某的计划究竟有何不妥,却不知哪位愿意首先来不吝赐教?” 谁愿意首先来?时间谁都不愿意。 厅堂两侧的松明哔哔驳驳地燃烧着,跃动的火光给陆遥的面容平添了几分难以预料的模糊感。他的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只有脸颊上那条灰白se的疤痕提醒着在场所有人,他们面对的人,不仅如彗星般崛起、威声匈奴汉国,曾亲斩杀河北群寇之首汲桑,迫得贼众降服。这样名少年得志的将军既然主意已定,谁愿意当先触这个霉头? 丁渺满不在乎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沈劲看了看薛彤的神se,决定不做这个出头鸟。 “赐教什么的,我不敢。可是陆将军你的主意,实在没什么实现的可能。”半晌之后,个清冽的女声响起。 第个话的居然是胡六娘,这几ri里,她虽然辛苦制作了到堂上那北疆形势图,却全然不知陆遥竟然抱着这样的打算。此刻突然听到陆遥坦承计划,她的惊讶程度委实不下于任何人。这位绿林女杰原本就生xing果敢泼辣,兼且并非陆遥的下属,因而言语颇少顾忌。 只见胡六娘敛衽施礼道:“陆将军,伏牛寨在河北绿林颇有声望,交往遍及北疆各地,诸郡内情无不深悉。故而上党太守温峤委托我胡六娘,为阁下在北疆的行动提供支持。正是因此,我若是不敢指出将军的谬误之处,便是辜负了温太守的重托。” 胡六娘单轻捻裙裾,漫移莲步下堂,口中侃侃而谈。陆遥还记得初次在太行山中见她时,这位胡大寨主言谈举止娇媚动人,简直就像是熟透了的桃子。但此刻看,又觉神态清冽如霜雪,果然女人善变,信非虚言。 “哦?”陆遥扬了扬眉,客气地问:“胡大寨主何以这般?” “何以这般?”胡六娘重复了句,虽然她竭力压抑,但声音中流露出压抑不住的愠怒:“陆将军,代郡的地方势力强盛到何等地步,我在这张图上已经表明得清二楚。常山贼、乌桓人、拓跋鲜卑中部、鲜卑段部……这些势力中的任何家,都不是你中这千三百人所能匹敌。将军要如何才能压制彼等?何况,陆将军你是并州越石公的部下,不是幽州石刺史的属官。六娘想再问句,将军打算用什么名义来掌控属于幽州刺史部的代郡?” 这两个问题抛出,堂下诸将立时阵sao动,无他,皆因胡六娘所言,实在正中陆遥所提出计划的命门。 胡六娘近前步,稍许放缓了语气,宛转低声道:“陆将军,我知你忧虑邺城之失使得朝廷威严扫地,因此也难以控制拓跋鲜卑祭天大典时的局势。但毕竟祭天大典尚在旬ri之后,胡六娘虽然鄙陋,却在代郡颇有相识,众人群策群力,未必别无良策可寻。” “胡大寨主还请入座。大寨主虽是应了温长史的邀请才与我们同东出太行,但仅是这番言语,已然足证情谊,陆遥在这里谢过了。”陆遥向胡六娘拱示意:“胡大寨主也确实见识高明,到了关键所在。” 面对众人疑惑的眼神,陆遥信心十足:“但陆遥并非是信口胡言之人,不会拿袍泽兄弟们的xing命开玩笑。诸位当中有跟随我参与晋阳大战的,应该很清楚这点。” 他抬指了指沈劲:“就如老沈,这次没有急着跳出来,显然是长进了。” 这句话使得何云、楚鲲等来自于晋阳军旧部的军官阵窃笑,将稍显紧张的气氛冲淡了些许。 “胡大寨主所的两个问题,请允陆某在此分开作答。首先是代郡胡族势力强盛,我们难以压制的问题。”陆遥将众人的神情收入眼底,安然道:“代郡的胡族势力强盛,乃是事实。但这是相对于汉人,而将胡人看作个整体来的。如果我们细细分析其每个部族,则可以发现其不同的弱点,恰如桌上这些用具……” 陆遥身前的案几上,摆放着适才胡六娘用来完成那北疆形势图所用的种种笔墨用具。这些什物得自于霍家邑的那位族长,看形制,居然都是少见的上品。 陆遥取了个笔洗放在面前:“这,便是乌桓。乌桓曾为北疆大族,然而自从前魏武皇帝征讨柳城,杀死其大人蹋顿以后,乌桓各部就不断衰落。其部落有受鲜卑驱使者,有受匈奴驱使者,有为朝廷所用者。便如这笔洗,其中虽然有水,但频繁使用而不得添加,终将干涸。乌桓族在代郡虽有势力,然其志气已衰,不必畏惧。只消临之以朝廷威严,足以制服之。” 他接着举出座笔架:“这是常山贼。常山贼盘踞太行北端的五百里深山巨壑,其势力范围东达广宁,西至雁门,铁骑所及之处,无不披靡。然而他们毕竟是盗匪,内部组织混乱、派系林立,各部贼人彼此鲜有协调。虽然凶猛强悍,终究不过是乌合之众罢了。便如这悬有狼毫十余支的笔架……”陆遥取下支,轻轻将笔管拗作两截;“我们大可以择其弱者击破之,择其强者羁縻之,期间并无难处。” “然后是拓跋鲜卑。”陆遥笑了笑,掂起枚印盒:“拓跋鲜卑中部极盛时期拥众十万落,自猗迤死后,各部分崩离析,如今拥戴猗迤遗孀惟氏的,不过数千落而已。没错,这仍然是支强大的力量,但是陆某敢于断言,他们绝不敢阻挠我们的行动。邵公,你可知其为何?” 邵续沉吟道:“拓跋鲜卑中部大人猗迤生前尊奉朝廷,故而得到鲜卑大单于的册封。猗迤病逝之后,中部与拓跋猗卢的西部般,都承受到来自于东部大人禄官的强大压力。为了与禄官对抗,他们必然采取同样的策略……将军,若以这印盒比拟拓跋鲜卑中部,他们急需的,乃是盒中之印。” 陆遥喜道:“邵公所言无差。印盒本身并无价值,唯有置印于其中,方显其用。拓跋鲜卑中部势力衰微,正是急于寻求外援的时候,而他们能够仰仗的外援,唯有朝廷。故而,拓跋鲜卑中部也已不足为虑,若我们举措得当,他们甚至能够成为有效的助力。” “至于段部鲜卑,便是这镇纸了。”邵续颔首道:“镇纸沉重,举动不便。便如段部鲜卑,其实力固然强盛,但分布在渔阳至辽水之间的幽州六郡广袤土地,调动不灵。我们抢在他们做出反应之前统合代郡,旬月便到拓跋鲜卑祭天大典。大典之后,拓跋鲜卑诸事底定,那段务勿尘纵有千般段,也无计可施!” “代郡局势便是如此!”陆遥轻叩案几,注视着眼前每个人:“此地胡族虽,却各有致命的弱点。我们的力量固然薄弱,但若加以针对的安排,完全可以逐压倒之。” 胡六娘稍许犹豫,似乎还要些什么。薛彤却抢在了她的前面,迈步出列:“即使如此,这也是极度艰难的任务,委实不知能有几分成功的把握。何况,道明你所的言语,其中恰恰又关乎胡大寨主的第二个问题。身为并州属官,我们凭什么插幽州刺史部所属的代郡?” 前个问题陆遥只解释了寥寥几句,究竟该如何应对尚未出,薛彤立刻就提起了众人同样关心的第二个问题。众将校全都屏气凝神以待,等候陆遥再作明,厅堂上片寂静,甚至远处不知哪名士卒吹出的零星口哨声,也是那么的清晰可闻。 陆遥沉吟了片刻:“此事来话长……” 话音未落,薛彤突然拔刀! 谁也想不到薛彤竟然会在这样的场合暴起发难!谁也想不到这条身躯雄伟如山的壮汉竟然会有猎豹般的矫健!刀光闪处,血光暴现,颗六阳魁首高高飞起! 众人无不惊骇yu绝,陆遥却端坐不动。 ****** 哼哼哼,螃蟹虽然不是写悬疑小的,但《扶风歌》的故事可不是那么简单…… 谢谢陆忘兄的月票鼓励,谢谢已被侵蚀、sandai、wgj1922、靖南伯等各位老爷的捧场,也谢谢各位红票支持的朋友。这部作品的风格决定了它必然小众,螃蟹本来也没什么奢望。正因为如此,每位读者朋友的支持,都是特别珍贵的。希望大家能体会到螃蟹诚挚的谢意。 jīng彩推荐: 第七十三章 逆取(二) 欲望文 第七十四章 逆取(三)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七十四章 逆取(三) 腔怒血发出“嘶嘶”的声音,仿佛喷泉从断裂的颈部飙she出来。浓稠的血液溅到案几上、地面上、附近数人的身上,甚至就连丈许高的房梁上,也染上了抹惨烈的赭红se。 而那头颅骨碌碌地滚落在在厅堂zhongyang,发髻靠在地面,头颅下方,脖颈处的肌肉、血管还在抽搐,股股鲜血随之被挤出来,胡乱流淌着。那目呲尽裂的面孔朝向天空,勉强能认出,这颗首级的主人乃是陆遥新任命的队主,原为成都王麾下死士、潜伏在汲桑军中年的白勖。 胡六娘啊地尖叫了半声,又猛地捂住嘴,将叫声憋了回。 坐在白勖身后的两名队主脚踢飞面前的案几,纵身跃起。这两人乃是白勖的心腹干将侯镇和曹敬宗,都是勇力过人的凶悍角se。可他二人还未来得及做下个动作,距离他俩极近的并州勇士萧石、杜钦瞬间已锵然拔刀,将刀刃压在了他们颈后,顿令他们趴伏在地。 除了侯、曹二人以外,汲桑降众得以参加此次军议的还有数人,他们也惊惶地彼此交换着眼神,每个人都扶刀柄。身形正在将起未起之间,却听陈沛霹雳也似断喝声:“休要妄动!”陈沛乃是汲桑降众里职务仅次于刘飞、白勖二人者,又是昔ri成都王麾下高官,素有威望。他这么大吼声,众人的情绪便稍显安定。 再下个瞬间,邵续才反应过来。他毕竟是个文人,哪里吃得消眼前突然出现如此凶残的斩首场面?虽然竭力保持镇定,却不由自主地膝腿软,跌坐在地。邵续的对面,丁瑜眉头皱,作势将要起身扶。却听得丁渺轻笑着挥做了个下压的势,于是丁瑜重又入座。 这时候白勖的无头尸身居然还保持着跪坐的姿态,失了中枢神经控制以后,这具躯体屎尿齐流,散发出淡淡的臭味。薛彤抬起脚将这具尸体咚地踢翻,神se坦然地收刀归鞘。这个举动,使得汲桑部下降人们为之身躯颤。 “弟兄们!姓陆的过河拆桥,滥杀降人……”被反臂压倒在地的侯镇扯起嗓子吼了半句。 萧石飞起拳打飞了他几颗牙齿,将刀刃往他的喉咙狠狠地按下几分:“不想死的太早,就不要乱乱动。” “陆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陈沛离席而起,他看了看薛彤,转而向着陆遥沉声发问。 陈沛毕竟与陆遥有着故交,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并不如何慌乱,只是,他的独眼之中寒光闪闪,显然绝对称不上平静。在他的身后,几名队主聚集成团,戒备的姿态览无遗。 而在陈沛所注视的方向,陆遥扶案几缓缓起身。 “放心,此地不是鸿门宴,两厢也没有埋伏数百刀斧。诸位不妨落座,耐心听我解释可好?”陆遥迈步下堂,毫不介意自己的脚步踏在血泊中,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他微笑道:“适才我便了,此事来话长……各位,坐吧。” 陆遥总是那么客气有礼,与那些行伍出身的凶猛汉子截然不同。但突然间,每个人都觉得不妨坐下来听他些什么。 “数ri前的邺城乱事中,我们得以斩杀汲桑、收复邺城,固然仰赖将士用命,但关键在于昔ri成都王谋主卢志的帮助。”陆遥向陈沛等人颔首示意:“这点,诸君都是聪明人,想必已看得明白。” 对于此事,丁渺、薛彤等人自然清楚。而汲桑降众之中,侯镇和曹敬宗两人是临阵倒戈的参与者,至于陈沛等人,也大都目睹了那四面白虎幡的奇妙作用。只不过这个话题在邺城战事结束之后便成了禁忌,毕竟当朝权势滔天的东海王司马越乃是成都王的死敌,若非必要,谁也不会宣扬此事而给自己找不自在。 此刻陆遥公开地坦陈其事,立使得堂上众人微微阵sao动。 陆遥完全无视神情各异的众人,继续道:“在与我携对抗汲桑时,卢志向我提出了个建议。基于新蔡王身死,朝廷在邺城的力量几乎崩溃,他希望依靠陆某和乞活李恽的联系,辅之以成都王余部的兵力,重新夺占邺城,拥戴成都王世子司马懋与东海王对抗。嘿嘿,此计若成,天下局势又将翻覆。这位大谋士的谋略段,果然如传闻的那般了得。” “卢子道何以如此?”邵续惊讶之极地问道:“自从成都王的势力颓败,当年的部下党从们早就星散,哪里还能聚集起来。何况如今胡人虎视眈眈,朝廷虚弱,又如何能经得住这样的内乱?若真的让世子占据邺城起事,恐怕中原河北从此难!再者……”邵续犹豫了下,压低了嗓音:“卢子道如何敢放心与将军您合作?他、他难道忘了士衡公战败后,自己过些什么了?” 邵续虽被薛彤的暴烈段吓得腿软,眼光倒还是准的。廖廖数语,就到了卢志的计划中几个大问题。 “陆某所想正与邵公般,是以立刻就拒绝了卢子道他的建议。为家、人之利而害天下,陆某岂敢如此?此君在暗无天ri的魏郡牢城里受了年折磨,只怕想法变得有些偏激。”陆遥苦笑了声,在堂中往来踱步。如果以陆遥的真实观感,偏激算是轻的,似乎用狂躁来形容,加妥当些。 “邵公自然清楚我吴郡陆氏与卢志的仇恨。自士龙公以下数十条xing命,尽数毁于此君之。此仇不报,陆某无颜面对江东父老。”陆遥有些头痛地按压着鬓角:“然而,来建门外的战斗中,足有上万人见到陆某举起四面白虎幡制敌,此事若不能解释清楚,对我本人、对并州的越石公都会有所妨碍,故而便不能离了卢志。二来,卢子道终究几番救了我等xing命……唉,怎么处置他,着实令我感到为难。是以,我只能暂时将之拘押在自家军营中。没想到的是,才过了天,他就从军营里逃走了。卢志智计百出,原难以掌控,既然逃离,如鱼游大海。那几ri里,陆某竭力猜度他会哪里落脚,前后颇费了番心思。好在,随后我就发现,刘飞、白勖二位对卢子道的动向清楚得很。” 他到白勖首级之前,惋惜地看了看:“昔ri经由卢子道派遣,潜伏于汲桑所部的十四名死士,经年戎马,折损过半。在建门外响应白虎幡的暗号,而又在其后的战事中生存下来的,只有刘飞、白勖而已。这两位,都是真正的忠心耿耿之士,在纷乱时局中经历了那么,还能始终对旧主竭尽忠诚,陆某对他们非常非常佩服。” “可惜……”陆遥注视着那张因为失血液而变作灰黄se的狰狞面孔。能够在xing格酷烈的汲桑麾下做到心腹干将,白勖绝对是个才干非凡的人物。率军北上的这几ri,陆遥与白勖接触过不少次,原本对他抱有相当的期待。 “带上来吧!”陆遥稍许提高了嗓音。 “是!”应声而入的青年军官赫然是朱声。看他的响应速度,显然已在门外等候很久了。厅堂上的将校们又阵sao动。没有人想到本应行在大军之前的朱声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 跟着朱声进来的,是十余名神情剽悍的士卒。有些比较细心的将校便注意到,这些人都是并州勇士和来自邺城乞活的士卒。他们押着两名衣衫褴褛、身带镣铐的人进来。看那两人惨不忍睹的样子,似乎都经历了可怕的刑求拷掠。 “庆年兄,这些人你或许觉得面生。但是侯镇、曹敬宗二位,必定是认得的。”陆遥有些讥诮的笑了笑:“我在邺城时,白勖始终未能找到机会与卢志交接,而我率军离开邺城的速度又比他想象的快了许。故而白勖只能派遣了心腹部下星夜前往邺城面见卢志,再借着各种掩护潜回。好在我对此早有准备,这几ri广遣jing骑四出围捕,终于抓住了这几名信使。” 陈沛摇头道:“纵使白队主与旧主联络,那也罪不及死。陆将军……” 陆遥抬止住了陈沛的话语:“若仅仅是心念旧主,此乃义行也,我陆遥绝不会怪罪。但庆年兄可知,因为听邺城乱起,冀州刺史丁绍率五万大军星夜南下,前部兵马已至广宗。如果白勖等人受卢志之命,蓄谋挑起我军与冀州兵马的冲突,甚至战斗呢?” “什么?”发出惊呼的不止人。 “新蔡王身死,魏郡的郡兵尽数崩溃,此刻的邺城,处在年难遇的真空状态。因此,卢志将要发动了。”陆遥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他的通盘计划究竟是怎样的,但有点很清楚,在夺取邺城的时候,他想要用我们这千三百名将士的xing命,拖住冀州大军南下的脚步。” jīng彩推荐: 第七十四章 逆取(三) 欲望文 第七十五章 逆取(四)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七十五章 逆取(四) “按照路程计算,我军明天将与冀州大军相逢,陆某与丁将军、老薛、邵公等人,定然是要拜会丁刺史的。这时军中无人坐镇,白勖便可召集他的亲信发动奇袭。远道而来的冀州军对于朝廷友军自然不会有什么防备,若是运气好,不定能够将冀州军中的将领和我等网打尽……真是好算计!”陆遥在侯镇和曹敬宗身前停下脚步:“两位都是白勖的得力干将,不要告诉我,尔等对此无所知。” 侯镇呸地吐了口带血的唾沫。他的牙齿适才被砸掉了几颗,声音显得有些含糊:“姓陆的,你这是在污蔑!”他竭力扭过头,向着陈沛等人大叫:“弟兄们,你们就眼看着这厮罗织罪名?我们几个死了,你们也迟早没有活路……” 话音未落,萧石不知从哪里找了团破布,塞进了他的嘴里:“这时候,还想着牵扯别人么?” 在侯镇身边,杜钦将压在曹敬宗脖颈上的长刀稍许抬起些,狞笑道:“老曹,姓侯的分明是疯了,你倒是给句明白话。好汉子敢作敢当,不要扭扭捏捏!” 经过这几ri的接触,众人皆知在白勖的部下中,这曹敬宗属于较有智计者,而聪明人往往比较软弱。眼看着白勖的头颅就在不远处,曹敬宗已然面无血se,他的嘴唇颤动着,流露出yu言又止的神se。看到他的踌躇表情,侯镇顿时瞪大了双眼,可他嘴里塞了布团,于是只能“呜呜”地叫唤着,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这两人,人死硬而人犹疑,表现虽然各异,但落在堂上众人眼里,已经等若承认了陆遥所的切。 丁渺是统兵的大将,治军经验十分丰富,先就想到后继处置等事。陆遥此刻所指挥的千三百名步骑,并州军的老底子不过区区二十余,李恽所支援的乞活军jing锐也仅止百人,绝大数都是汲桑所部的降兵。这些降兵原本就凶蛮桀骜,又不曾经过大规模的整肃与调教,正是心怀狐疑的时候。如果此刻厅堂里发生的事情传了出,出现大规模的士卒逃亡已是小事,只怕将士人人自危,立刻就会激起兵变! 想到这里,他将中茶盏“咣当”重重顿,离席作se道:“道明,这些人定有同谋,须得立即将之尽数抓捕。另外分遣将士镇压各部,以防生乱!” 此言出,厅堂中甲胄铿锵之声响成片,众将校无不骇然而起。就连陈沛和他身后几名新附的队主也都露出几分惊惶的神se。几个反应快的,便隐约有些埋怨陆遥不曾筹划周全:眼下全军队主以上军官尽数在此,岂不是危险之至么?万有什么不测之事,谁能及时掌握得住军队? “刘飞。” “什么?” “无须慌乱。白勖的亲信部下,自有刘飞带人处置。计算时间,这时候应当已经得了。”陆遥答道:“各位想来不知,刘飞刘队也同样收到卢志遣使号令。自始至终的所有内情,刘飞最是清楚不过。” 在这样的紧张气氛中,显得陆遥格外轻松。而在场诸将校已被个又个的劲爆消息给震得傻了。 昔ri受卢志派遣的死士,此刻尚存者唯有刘飞、白勖二将,俱在陆遥军中。白勖已然授首,刘飞因为今夜当值而未曾参与军议。偏偏这场军议上所发生的事情太过繁杂,以至于众人简直要将他忘记。原来,此人竟已被陆遥收服了? 联想到薛彤暴起斩杀白勖之前,辕门外那几声有些突兀的口哨响,分明便是刘飞准备完毕,将要动拿人的讯号。刘飞原是汲桑倚若左膀右臂的得力助,在降众中的威望尚在白勖之上,由他亲自出面擒捉白勖亲信,必然无往而不利。 何况,自古以来事机不密则败,白勖部下中得以具体参与此事的人数,必然不会很。而经过这几ri陆遥不间断地调整编伍,这些人的大部分,已经被打散分布到了互不关联的个什伍之中。便是白勖本人,要召集他们都须得费上半天力气。这样的局面,又何以对抗刘飞准备充足的突然抓捕? “呃……我老沈脑子有点不够使。道明,你什么时候和刘飞勾搭在起的?”沈劲张口结舌地道。 这厮话实在太难听。哪怕是在如此纠结的场合,每个人都不禁大摇其头。 “刘飞!你这个小人!你这个出卖弟兄的jian贼!”侯镇突然狂叫起来。他不知何时已将嘴里的布团吐了出来,扯着嗓子嘶声乱喊。萧石连忙反持刀,用刀柄猛力砸落。接连几下狠的,终于将他击晕过。 “各位莫要惊讶,陆某并没有舌灿莲花的本事,刘队主也并非背主求荣之人。只不过,哪怕是再忠诚的死士也是人,而非工具。他们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志向和目标。或许白勖是个例外,但刘飞并不愿意为了虚无缥缈的未来而断送有用之身于此。在建门外那次惊险万分的倒戈,已经足够偿还卢子道的恩情了。何况……”陆遥似笑非笑地继续道:“或许是成都王殿下的气运已然衰竭。刘队主与庆年兄你般,都是成都王旧属,也是陆某的老相识了。老朋友话,毕竟容易推心置腹,会有效果点。” 在这个世家大族的影响力发挥到极致的年代,纵然是像陆遥这样落魄到极致的世家子弟,仍然能掌握最基本的的人脉资源。卢志固然曾是成都王谋主,江东陆氏的杰出人物陆士衡与陆士龙二人,何尝不曾身任方面大员,乃至数十万大军统帅?陆遥自幼追随两位伯父渡江北上,十余年间,足迹踏遍了江东、中原与河北,往来结交的人物绝不在少数。这当然远不足以支持陆遥在军政两道纵横捭阖,但用于自保,却能在适当的时候发挥奇效。 “文浩兄,你看如何?” “既然道明早已谋算周全,那便最好不过。”丁渺悻悻地点头。对于这位好战成狂的青年将军来,显然今晚发生的切都太过平淡了点。 “将他们都带下吧,暂且看押起来……”陆遥挥了挥,朱声立即与部下们将侯镇、曹敬宗和信使数人全都带离。至于白勖的首级和尸体,自然也被拖走。何云最是机灵,从后堂提了两桶水过来,将浸透了鲜血的地面冲刷干净,使得厅堂里浓重的腥臭气味略微散。 “将军真是好段。”陈沛的独眼闪烁着,向陆遥深深施礼:“然,请恕陈沛愚钝,有事相询。” “我军将校齐聚在此,正该坦诚相待。庆年兄只管来。” “却不知今ri军议,究竟是为了捉拿叛逆,还是为了商议我们下步的行止。” 陈沛这句话的意思表面上是在询问今ri军议的目的,其实却是在问另外两个问题:对白勖等人的处置,是否就到此为止?白勖以外的汲桑降众,是否依然被视为朝廷将士,不受牵连?陈沛本是以良家子应幕从军者,是成都王帐下文武兼备的骑督,言谈之中果然与草莽贼寇不同。 “庆年兄请放心,我适才已过,今ri并非鸿门宴,两厢也没有埋伏数百刀斧。今ri军议,正是为了商议下步的安排,原无它意。白勖之事,陆某也是无奈,请诸位大可不必自疑。” 陆遥稍作沉吟,看了看躬身出列的陈沛和他身后那几名队主,决心把话的清楚点:“当此危难时势,大好男儿应当建功立业于疆场,而不是无谓地成为朝廷宗室的争权夺利的牺牲。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还望庆年兄体会陆某的心意,除了白勖以外,我不希望再出现什么死伤了。” 在这时候,除了相信陆遥,还有任何选择么?陈沛等人对视了数眼,齐躬身道:“是!” 陆遥返身落座:“胡大寨主。” 或许是刚才吃惊太过,胡六娘的神情有些恍惚,竟似没有听到陆遥的声音。 陆遥只得提高嗓门:“胡大寨主!” “哦!我在!”胡六娘大跳起来。 “你适才问,身为并州属官,我们凭什么插幽州刺史部所属的代郡,是么?” 胡六娘颔首道:“正是。” “我已经回答你了,将要发生在邺城的事情,就是我们足以插代郡的理由。” “将军您的意思是……” “卢志挟成都王之余威孤注掷,邺城文武官员争权夺利,贼寇石勒虽败而实力未损,而冀州的丁刺史麾军南下……”陆遥向丁渺抬示意:“只怕也有插三魏的意图。或许是今晚,或许是明天,邺城将会再度陷入混乱。无论东海王方得势,还是成都王旧部方得势,无论是远在洛阳的朝廷中枢、还是冀州丁刺史,都会希望有人能为他们稳住北疆局势。诸位不妨想想,还有任何人会比我们适合承担这个任务么?” ****** 昨天下午有急事,忘记发布了,抱歉。晚上还会有。 另外,最近俗务缠身,导致新很不稳定,螃蟹在此郑重道歉。感谢在这段时间依然给予红票、捧场和月票支持的兄弟姐妹老爷太太。欠的每笔账都会还,螃蟹用节cao发誓。 jīng彩推荐: 第七十五章 逆取(四) 欲望文 第七十六章 丁绍(上)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七十六章 丁绍(上) 次ri午时许,陆遥正勒马于处高坡上,打量着行进中的队列。 昨ri的军议之后,曾经担任相当职务的军校自白勖以下少了好几个。好在其余的军官都很得力,他们在陆遥的安排下,连夜重整队伍,迅速弥补了指挥空缺,并未造成不利的影响。只是现在将士们的步伐似乎有些疲沓,这使陆遥稍稍皱眉,但也没有什么办法。 近几年来的天时有别于往ri,冬季有严寒暴雪,而夏季则干旱酷热。五月初在并州时,还不觉得难忍;眼下小暑时节将近,陆遥稍微抬头,就被猛烈的阳光晃得眼花。烈ri炙烤着大地,甚至将漳水河畔的地面都晒出了大片龟裂。即使水面上吹来的风,都是燥热的,带着砂土的气息。这样的暴热天气,使得行军速度不可避免被拖慢了。 丁渺从后方策马上来:“道明,估算路程,冀州军马快要到了。是不是先让将士们让开道路,也借机歇息片刻?” 陆遥点了点头,用马鞭指了指前方的处河湾:“就到那里如何?汲水方便,视野也开阔。楚鲲,你通知各营将士。” 楚鲲应声飞马而。 陆遥眯起眼眺望着远处辽阔的平原,突然问道:“文浩兄,吾在并州ri久,自觉眼界鄙陋,少识天下英杰……叔伦公是如何样的人物,你能为我么?” 陆遥口中的叔伦公,乃是冀州刺史丁绍,大晋疆域之中最有力的方镇之。 冀州是天下十九州中有数的大州,刺史之职,历来非资望过人的大名士不能得任。严格来,谯国丁氏门户并非当世流;而丁绍此前的声望、官职也并不显要。偏偏这位本该弱势的刺史,执掌冀州数年以来“当官莅政,每事克举”,据冀州士人无不畏而爱之。 陆遥这些年在并州从军,确实对这位崛起神速的高官不太了解。但想要在北疆有所动作以插鲜卑几天大典,又万万少不了冀州的支持。不要陆遥夺取代郡以震慑鲜卑的计划了,代郡虽属幽州,却与冀并二州接壤。如果没有得到冀州刺史的帮助,陆遥很难有什么得力举措。 身在晋阳的越石公对此自然早有预料,所以才特意委任丁渺为陆遥的副。 丁渺之父讳承、字伯渊,乃丁绍长兄、谯国丁氏当代族长,只因自幼体弱病,故而不仕。丁渺乃是丁绍嫡亲侄儿,所谓“兄弟之子,犹子也”,两人关系十分亲密。丁渺对这位叔父自然熟悉之极。 听得陆遥发问,丁渺沉吟着道:“家叔禀持本族门风,深通儒术,自律甚严。咳咳,与我这不肖子弟大是不同……他的xing格刚毅详正,沉稳有断,昔ri在乡中时,闭门洁己,从不妄与他人交游。是以,本郡士人望风敬惮。” 陆遥微微点头,他注意到丁渺使用了“望风敬惮”这个词。考虑到丁渺身为子侄,有为尊者讳的本能,这位丁刺史,或许是位刚正严肃、甚至古板不太好相处的人,当代士风崇尚通脱旷达,如丁绍之类似乎很少见。 丁渺又道;“家叔后为广平太守,治政虽有细碎之讥,百姓无不赞之平易。当时朝中诸王争权,战火绵延至河北,以至于诸郡sao扰、糜有完邑。而家叔周旋于诸王之间,终于保全了广平郡的安定。到了永兴二年,成都王司马颖故将公师籓、楼权、郝昌等聚众攻打邺城。家叔亲率郡兵南下救援坐镇邺城的南阳王司马模,战摧破公师籓数万之众。南阳王得以保全xing命,深感家叔之恩,特意立碑以谢。” 这番话里描述的丁绍,又与方才不同。这番话里出现的是位擅于处理各项事务的能吏、是位对判断政治风向极度敏锐、擅于投机的政客、还是位深通武略的军人。陆遥不禁对这位即将谋面的冀州刺史愈加感兴趣了。 两人正在话,忽听前方蹄声急响。 被陆遥指派打前的朱声策骑疾驰而回,直到陆遥身前滚鞍下马:“禀将军,广宗、上白方向有大批军马出现,前锋距我等不过十五里。沿途人马滚滚而来,遮蔽道路。旗号皆书:冀州刺史丁!” “来的好快!”陆遥深深吸了口气:“文浩,老薛,邵公,咱们速速前迎接!” 此刻距离贼寇攻掠邺城不过十ri,邺城使者未至,冀州刺史丁绍便集结河北军马,大举南下。很显然,丁绍对于魏郡局势极其关注,他在邺城必有其独特的情报渠道,无须仰赖朝廷邮传。 这支军马昨ri宿于广宗,午时便已直入广平郡的平恩县境,行军速度之快,甚至不在以骑兵为主的陆遥所部之下。身为名没有将军号在身的单车刺史,丁绍竟然能自如驱使冀州的州郡兵马,越境而毫无顾忌,这足见其非凡的执政腕、强硬xing格和插魏郡乱局的强烈愿望。 其实按本朝制度,州牧为二千石,刺史不过是六百石的官员,负责检核问事、班行六条诏书于郡传而已。而陆遥为牙门将军、丁渺为武卫将军,都是二千石的高阶军职,地位比州刺史加显赫。较真起来,应当是丁绍来拜见他二人才对。 可若以实际权力和地位而论,丁绍则要使二人瞠乎其后了。陆遥、丁渺二人不过领兵数千,为刘越石帐下鹰犬尔。而冀州刺史丁绍的威令所及,十三郡国、八十三县、百万军民如风行草偃,统领州郡兵马数万之众,往来击贼无不如意。莫是陆遥和丁渺,哪怕是官拜平北大将军的刘琨刘越石本人,都远远及不上丁绍的权势之盛。 既已确定冀州军马动向,众人纷纷扬鞭催马,沿着官道向前奔走迎接。 凡大军出行,绝不可能排成列纵队。通常情况,前队轻军黎明就要率先出发,负责逢山开路遇水搭桥;随后各支部队沿着预设路线分头前进,根据道路情况的不同,整支部队有时横向能列出数里的宽度;而纵向也是如此,如果部队规模到定程度,全军甚至会分成几天依次出发,有时候前军出发数ri走了上百里,后军甚至还没有离开最初的集结地。 冀州大军也是如此,陆遥等人前行片刻,先看到十余名骑兵飞奔而来。看到各自携带兵刃的众人,那几名骑兵露出jing惕的神se。他们留了半数人在原地等候,而另外半数放慢了马匹速度慢慢过来,大声问道:“路边者何人?” 邵续看看陆遥,陆遥向他做了个请便的势。 于是邵续大步向前道:“来的可是冀州将士么?并州刘大将军使者、邺城使者在此迎候丁刺史!” 那骑兵上下看他两眼:“阁下从并州来?从邺城来?” “我乃邺城使者,邵续。” “邺城局势如何?” 邵续道:“汲桑贼军势大,守军猝不及防,邺城遂陷,新蔡王薨于乱军之中……所幸诸军用命,又得并州相助,已阵斩汲桑,迫使其余中逐步退出邺城,渐往内黄遁。吾人出发时的形势如此,这几ri并未见有新的军报,想来并无变化。” 那骑兵点点头,又问:“既是使者,可有文牒为凭?” “此乃杨武将军李恽、车骑长史羊恒二公书关文。”邵续自袖中取出文牒奉上,又道:“并州使者的印信文牒等物,俱都没在邺城。然,见有丁刺史兄子、武卫将军丁渺在此等候。” 那骑兵严肃的神情和缓下来,双接过文牒,客气道:“既如此,还请诸位道旁暂歇,我立即回报刺史。” 取了文牒在的骑兵打马返回,其余的斥候骑兵继续前进,并不做耽搁。而约莫千余人的前部轻军随后也迅速通过。 陆遥等又候了小半个时辰。将近正午时分,伴随着鼓点声和重重的脚步声,冀州大军行来。 远远望,只见视野所及的十余条大小道路上,皆有将士井然有序地前行。行列间,戈戟如林而立,其间面面写着主将姓氏、或是绘着猛兽图案的军旗随风招展,十分壮观。陆遥初步估算,眼前大约有万数以上的兵马,其中大部分都是身着绛红se戎服,持长短武器的轻步兵。甲士和骑兵数量不。 在这些队伍最前方的,是支百余人的骑兵部队。这些骑兵的装备显然远比他人优良,大部分人都着紫se或绛se的袍服、身披甲胄,持长槊,挽强弓;甚至有些战马还披挂马铠。名身材特别高大的骑兵双稳稳地擎举着大旗,走在众骑士拱卫之中。 在迎风招展的大旗之下,有数人策马而行。 陆遥眼利,但见为首是名约莫五旬年纪的老者,此人面容清癯,脸se稍有些泛黄,而颌下须髯斑白。他身着简单的皮甲,不戴兜鍪而用布帻,看其按剑,另自如控马,腰杆笔直的姿态,颇有刚毅果决的风范。 陆遥伸捣了捣丁渺的肩窝:“旗下那位便是丁刺史么?” 丁渺的脸上少见的露出几分紧张神se:“正是。” ****** 感谢大柳树镇长、tint、靖南伯、楚江汉等几位的捧场,感谢花开了呀和sandai两位的月票。对了,荣幸地发现,本书的收藏已经进入历史军事类的前80名……请允许螃蟹欢欣鼓舞下:) 最后诚挚感谢风云y空朋友,《铜雀台赋》那段果然是螃蟹错了,幸有良师益友指点,orz jīng彩推荐: 第七十六章 丁绍(上) 欲望文 第七十七章 丁绍(中)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七十七章 丁绍(中) 这时丁绍也望见了在道旁立等候的陆遥等人。他向左右吩咐了声,带着若干从骑离开本队,往陆遥这边赶来。而其余人马继续前进,并不作丝毫耽搁。 待到靠得近了,陆遥便发觉这位丁刺史的面上似乎稍带病容,眼神其实也并不显特别锐利。离开了大军烘托出的威势之后,他就像个普通的书吏。与越石公那种能让身边每个人都受到强烈感染的逼人意态相比,丁绍显得太过平凡了。因为其平凡,便显得格外捉摸不透。 “不过见机行事而已。”陆遥对自己。 丁绍在距离众人数丈远处下马,边走来,边扬声问道:“哪位是并州刘大将军使者?” “平北大将军司马、牙门将军陆遥在此。”陆遥恭谨地向前施礼。 “原来是陆将军。”丁绍双眉振,露出喜悦的神se。陆遥施礼的时候,他侧身让过以示谦逊,随后还礼道:“虽然冀州比年未经兵戈,然而却也常听闻行旅传诵并州有位骁勇善战的陆将军。今ri见,果然丰采非俗。” “丁公如此夸赞,实不敢当。”陆遥连忙称谢。 “吾与越石公乃是故交,虽年不见,还时常会想念他。听闻并州贼势猖獗,他在晋阳城下负楯以耕,属鞬而耨,甚是辛苦。却不知近况可还安好?” “谢丁刺史关怀。俗谚曰:宝剑锋自磨砺出。我家主公身当鸣镝、挫匈奴十万之众,英风锐气只有胜当年。” 丁绍击掌笑道:“好个宝剑锋自磨砺出。” 他又将视线转向在陆遥身侧的邵续。邵续向丁绍拱道:“邺城李恽将军、羊恒长史使者,安阳邵续,见过丁刺史。” 他姓邵,而丁绍名绍,两字乃是通假。严格来,邵续自报姓名之时便犯了丁绍的忌讳,在当时属于无礼之举。邺城方面明知冀州刺史乃是丁绍,却仍旧派邵续作为使者,看来面临汲桑贼寇的强大压力的时候,邺城主事诸人毕竟还是失了分寸。 邵续本人是博览经史、谙熟典章的士人,自然不会忽视此节。但看他自如的神se,陆遥确定,他是真真切切地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这xing格实在是洒脱得可以,也大胆得可以。 丁绍也是好风度,全不在意地向邵续微微颔首:“嗣祖先生乃魏郡名士,吾在广平太守任上时,便已久仰了。” 丁渺垂肃立在陆遥身侧,极力作端严之状。丁绍的视线从他面上掠过,几乎不曾稍作停留,便似见了个普通路人那般。 这时候,丁绍部下的几名将士扛着帷幕、毡毯、胡床等物奔来,迅速在路边建起了座简易的休憩之处。丁绍伸虚引:“各位,请随我入内可好?我们坐下话。” 陆遥、邵续和丁渺躬身施礼,随即三人鱼贯而入。 值此戎马倥惚之际,众人都没有什么寒暄的心思。简单攀谈几句之后,便进入正题。 陆遥等人昨ri便已安排了,率先出面的乃是邵续。 众人都是熟悉军旅之事的行家,冀州军来势如此之快,不仅证明丁绍在邺城有他自己的情报渠道,明他对于挥军南下早有准备,应兵马、粮草、军械等物,都是现成的。本应是文职的州刺史,却拥有如此巨大的武力,这实在颇堪玩味。 面对这么位强有力的冀州刺史,邵续实在也没有甚么特殊的信息要提供,主要的作用不过是送达官方文件,完成州郡兵出境剿匪的必要续而已。其实自羊恒、李恽以下的邺城文武,并不期望丁绍插到三魏地区来;怎奈邺城丢失、新蔡王薨于贼的局面太过骇人听闻,稍有常识的人就知道这时候根本不可能阻止丁绍的行动,还不如落个大方算了。 双方简单地完成了文书交接的续,丁绍展开尺牍,略扫过眼,便将之搁在边:“嗣祖先生,魏郡形势如此,李恽将军眼下有何打算?” “邺城遭敌攻陷、新蔡王殉难,李恽将军伤痛之极,恨不能旦夕间尽枭逆贼之首。然邺城黎庶急待安抚、诸军粮秣军械缺少,故而暂时难以兴兵讨伐。目前,乞活军大部屯于临漳收拢流亡,以候朝廷诏令。丁刺史乃本朝兵法大家,昔ri旬月克定公师藩之乱,威声震动河北。故我来时李将军特地吩咐,丁刺史但有所命,乞活军无有不从。” 丁绍微微颔首:“李将军身经百战、经验丰富,这般处置自是持重。只是……我听贼首汲桑虽已伏诛,然其余众实力犹在。其头目中,尤以羯人名唤石勒者素称凶狡。此人现下屯兵于内黄,依托复杂变的湖泽地形为掩护,并以有向东移动的迹象。最新消息,贼寇已然攻下繁阳,进入顿丘境内。” 他叹了口气:“昔ri在广平时,我曾与彼辈贼寇交,稍知其特点。若我在邺城掌军,贼寇退却时便当以猛将jing兵衔尾痛击之,绝不容彼等喘息。须知这些年来朝廷不恤黎庶,百姓有怨言,而这些贼寇最擅长的便是鼓惑煽动无知群氓。他们挟裹有邺城人丁、资财,只消旬月工夫,就能恢复元气扩编出的贼军来。到那时,恐怕合数州之力都难以制伏!” 丁渺自见了丁绍,就直畏畏缩缩地随在陆遥身后。素ri里大大咧咧惯了的他,见到这位刚严的族中长辈,既感亲切,又很有些束束脚。虽然很想些什么,却不知从哪里找个话头。 此刻听得与邵续谈话,忽然想起ri前与陆遥谈局势,陆遥曾与他起与李恽的谈话,并及自己提议尽快追击贼寇,不能任其整顿兵力,却遭李恽拒绝之事。 “咳咳……”丁渺连连咳嗽:“咳咳……我听,天下智谋之士所见略同。叔父此言,倒与道明不谋而合。” “哦?”丁绍颇有兴趣地看了看陆遥:“陆将军亦作此想么?” 陆遥点头道:“是。我离魏郡前亦曾如此建议,只是李恽将军身荷邺城城守之任,用兵务求稳健,故未曾听从。” “用兵稳健……”丁绍嘴角稍作沉吟,向着陆遥道:“刘刺史乃东海王殿下左膀右臂,年来转战南北,有用兵如神之称。陆将军身为刘刺史麾下爱将,自然也见识不凡。却不知足下对我冀州兵马行止有何灼见?我星夜召集兵力,将yu长驱魏郡以灭贼虏,可乎?” 陆遥稍稍躬身道:“遥不过并州下僚,岂敢妄言河北军国大事?” “贼势滔滔,正是有识之士共参对策之时也。陆将军无须过谦。” “是。既如此,请恕陆某冒昧。”陆遥将身体前倾示意,沉声道:“如果石勒的动向确然的话,那冀州兵马南下之事,与其急,不如缓。” “魏郡失陷,军情如火。丁某夙夜忧叹,故而举冀州兵马奔赴疆场,唯恐局势恶化。陆将军不也曾劝李恽将军尽快追击敌寇么?何以现在却这般?陆将军此言何意,还请为我细细解释。” “丁刺史,汲桑、石勒等人乃是流贼。此辈的第个特点,便是善于挟裹百姓。近年以来,河北民生凋敝,逡巡于魏郡的流民无虑十万。这些流民原本就挣扎在死亡边缘,对现实充满不满,经煽动,则必如星火燎原,不可遏制。故而,李恽将军的乞活军宜于急;唯有立刻做出针对xing的军事压力,才能打乱他们挟裹百姓加入贼军的步骤。” 丁绍微微点头,示意陆遥继续。 陆遥慢慢思忖着道:“彼等第二个特点,乃是离合游荡,行踪无定。河北贼寇与他们所挟裹的流民合计,人丁无虑数万,每ri消耗的粮秣物资都是天文数字,纵然以邺城抢掠所得,也支持不了久。故而他们旦将流民整编入贼军之后,就必然会四处攻打郡县以维持所需……这种行动的目的仅仅是掠夺,故而通常是毫无规律可言的。今ri可能威逼顿丘,明ri可能又西向杀入汲郡,除了南方有大河阻碍,其余三面,无不受到贼军的威胁。以官军临贼寇,譬若张网捕捉纷飞之鸟雀。故而,丁刺史的冀州军宜于缓,不妨以主力镇守要隘,分遣偏师各占形胜,逐步压缩贼寇的活动范围为佳。” “那么,以陆将军之见,我军首要应当镇守何处,才最能压制贼寇呢?” “当在广宗。”陆遥斩钉截铁地道。 广宗位于巨鹿郡的南端,冀州、司州的交界处。往北距离冀州治所信都百八十里,往南距离魏郡三百里。司州的三魏地区仿佛个菱形楔入冀州,而广宗恰恰就在这个菱形的顶端。 丁绍捋了捋胡须,沉吟道:“如果驻军广宗,依托白沟和漳水阻遏贼人的流窜。同时,如果分遣偏师沿河而下,足以掩护邯郸、阳平、顿丘等地,可以挤压贼寇的活动范围,直到黄河北岸……确实可行。” “陆将军确实jing通兵事,名不虚传。”他赞赏地拍了拍案几。 陆遥松了口气,知道总算入得这位丁刺史的法眼,这下可以正事儿了。 ****** 谢步长歌、mwjtop等朋友的月票,谢唐朝帅哥、qqqq2002等朋友的捧场。谢赐予点击、收藏、红票的每位,螃蟹鞠躬。 jīng彩推荐: 第七十七章 丁绍(中) 欲望文 第七十八章 丁绍(下)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七十八章 丁绍(下) 陆遥逊谢几句,丁绍转而问:“陆将军此番赶来冀州,有何公干?” 陆遥原本随身携带的越石公书信笺,已然尽数丢在邺城。他们行人被新蔡王的卫队抓捕时,别是信笺,就连将军虎符和随身钱财什物都被夺了。好在那信件并无什么秘密可言,陆遥便直接转述越石公的请求。 大体而言,是期望丁绍能调动冀州北部中山、常山、高阳诸郡的兵力向代郡靠拢,用以震慑拓跋鲜卑各部。此举来免得禄官权yu熏心,在祭天大典上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二来,温峤作为并州刺史的正式使节,将陪同拓跋猗卢同前往弹汗山,此举也能确保他的安全。但这要求,却令丁绍眉头皱了起来。 “越石公的意思我已明白了。”他轻捻颌下须髯,沉吟道:“若在往ri,此事易与尔。但眼前这局面……拓跋鲜卑毕竟远在上谷、代郡、定襄等地,纵然有事,不过芥藓之疾。而邺城乃天下腹心之地,邺城有失则河北震动,司冀兖并四州俱受影响,乃膏肓之病也。吾此刻领兵南下,北方各郡都要紧守城池,以防贼人袭扰。刘刺史所请,只怕我冀州实在是有心无力。” “这……”陆遥微微皱眉。 “叔父!”丁渺反倒急了。他膝行前驱几步,向丁绍拜伏在地:“叔父,侄儿有话要讲。” 丁绍慢条斯理地看他眼:“文浩,何须如此礼。有何言语,但便是。” “匈奴自起兵以来,贼势十分猖獗,兵锋所向之处,战胜攻取;所以未能大举者,唯惮越石公坐镇的晋阳地而已。然并州屡遭战乱,百姓离散、资财耗竭。故而越石公意yu仰仗朝廷威严,抚定鲜卑、杂胡,以夷伐夷,庶几可以成事。” 陆遥不禁愣了愣。他眼中的丁渺诚为熊罴之将,直以来却殊少;实不曾料到此君突发番言语,辞句竟也有几分雅驯。 丁渺咽了口唾沫,继续道:“拓跋鲜卑统国三十六、大姓九十九,控弦上马者四十余万,乃北疆之雄也。两代大单于拓跋力微、拓跋猗迤皆尊奉朝廷。此番晋阳大战,也赖西部大人拓跋猗卢之力。若拓跋鲜卑不定,晋阳难安;晋阳若是不安,何以压制匈奴?若匈奴sao动,河北局势又将如何?晋冀二州虽隔太行,实为唇齿也。此番拓跋鲜卑祭天大典,无论是对我并州,还是对叔父您的冀州,关系都极其重大,伏请您仔细考虑。” 却见丁绍摇了摇头:“晋冀二州虽隔太行,实为唇齿……此言自是正理。然而,三魏与冀州,是忧戚相关。陆将军适才也了,石勒等贼寇胁裹邺城军资户口,其势必将大炽,稍有应对不慎,就是河北糜烂的结果。河北若有动荡,晋阳则成孤悬敌后的绝地。”他微笑着反问道:“丁渺将军,为了晋阳的安危,你何不先随我同南下,先剿平了魏郡贼寇?” 丁渺不禁大急,正要争辩,丁绍拂袖道:“罢了,文浩,你的言谈实属寻常,虽辞句通顺,可听来像是找人捉刀而成的,也难为你背得如此纯熟……退下吧!” 丁渺面红耳赤地退了回。丁绍猜得点不错,丁渺虽世家出身,可他从军年,成天和粗鄙老革混作处,早就将当年读的几部蒙书忘得干净。这通言语,乃是他在昨夜军议之后特意偷偷央了邵续写就的。 丁绍想了想,又问丁渺:“适才我看见丁瑜正在服丧……记得那大个子兄弟四个当年是同跟随你从军的,如今谁没了?” “除了他自己以外,丁瑾、丁符、丁策,都已经战死了。丁符和丁策是在随我守介休的时候,被匈奴人杀死的。丁瑾则是数ri之前在邺城死于流寇之。”丁渺难得地露出了气馁的神se。 丁绍愣了愣,叹了口气:“文浩,你当ri强要投笔从戎,我和兄长都很反对。但如今你已是并州越石公麾下大将,颇有威名……我也不好再什么。既然世道不靖,能够持干戈以报效国家,也是好事。只望你善保自身,也看顾这些乡里子弟,须知他们的父母妻儿,也如你的老父那般,翘首盼望你们有天能安然返回家乡。” 丁渺紧紧地抿着嘴唇,向丁绍郑重地行了叩拜之礼:“是!” 丁绍不再理会丁渺,而转向陆遥道:“对邺城的局势,越石公可曾有所估计?” “丁刺史,我离开并州时,邺城还是宗王坐镇、拥数万大军的北疆雄镇。越石公实不曾料到如今的局面。”陆遥只有苦笑。 仅在半月前,陆遥接受越石公所给予的任务越过太行时,大河以北尚属安稳。东海王分派重臣于各地,并州有刘琨,幽州有宁朔将军王浚、冀州有号为严肃的丁绍、兖州有时人以为“用兵不下韩白”的名将苟晞坐镇,在几路强藩拱卫下坐镇邺城的,则是东海王的亲兄弟、车骑将军新蔡王司马腾。 毫无疑问,这几位州刺史都是当代流的能臣、名将。刘琨镇晋阳,令得匈奴人吃了大亏;宁朔将军王浚驱使鲜卑如臂使指;丁绍驻冀州,河北贼寇匿迹;屠伯苟晞则将中原带的流贼赶得鸡飞狗走。有此四人在,便是万无失的布置、铁桶也似的江山。可谁能料想到新蔡王在年不到的时间里,两次倾覆重镇?谁能想到邺城坐拥三台之固,却被汲桑、石勒这样的马贼攻陷邺城? 这样的局面,是谁之过欤?难道仅仅是因为新蔡王无能么?还是因为大晋朝廷的倒行逆施,将越来越的百姓迫成贼寇呢? 无论是前世所接触到的历史知识,还是穿越以后的亲身经历,都使陆遥深切感受到石勒的难缠。已经将挟裹来的人丁资财整顿完毕,他绝不会龟缩在内黄泽做水匪。顿丘郡遭到攻击,只是即将来临的,大麻烦的开始而已。 贼寇的动向虽然难以判断,但大致总能猜出个范围。 魏郡向南是滔滔大河,汲桑、石勒的昔ri首领公师藩就是在企图渡河时遭到屠伯苟晞奇袭而毙命的,如今苟晞官拜抚军将军、屯兵濮阳,贼寇们绝不敢轻易地捋他的虎须。向西则是太行山,山的那头是匈奴汉国与晋阳军对峙的战场,在石勒做出过失败的尝试之后,贼寇们不会愿意再次被匈奴人当作工具。那么,就只剩下了东面和北面。 魏郡的东面是冀州,北面也是冀州。 丁绍微微颔首:“丁某亦知晋阳的难处,若我坐视拓跋鲜卑形势失控,恐失了当年在洛阳与刘越石交游的情谊。然我冀州正当用武,委实没有余的兵力,如之奈何?” 对丁绍而言,大规模的战争迫在眉睫,他必须全力以赴地应对,正不知有么焦头烂额。也即是,目前的大晋朝廷,已然又失了支压制北疆胡族的军事力量。晋阳方面希望用冀州兵力震慑拓跋鲜卑的打算,根本没有实现的可能。 “重要的是……”丁绍注视陆遥,沉声道:“诸位从邺城狼狈而来,不知北疆的最新情况。三天前,拓跋鲜卑禄官、猗卢两位大人遍传书信于北疆,彼等自孟夏起营建的胡神木像雕塑已毕,族中大巫得神灵旨意宣布,祭天大典的时ri就在六月十五。短短十五ri内,无论陆将军你的部下们,还是冀州北部各郡,都来不及做出任何举措。哪怕我有意相助,也只能徒呼奈何。” “这么快?”丁渺大跳起来:“原本不是七月的么?” 祭天大典乃是拓跋鲜卑非常隆重的仪式,只有当族中有难以决断的极大事项、或有特殊天象之时,才会由族中执掌神权的大巫出面召集。大巫行事有类匈奴风俗,先制作象征四十九位神灵的木制塑像,再用牛羊等牲畜血祭,最终确定大典的召开时间。通常来,大典都会放在七月,也偶有放在四月和十月。如眼下这般,突然将大典举行的ri期提前到六月的,实在闻所未闻,不合拓跋鲜卑的传统。 这样来,给陆遥等人平添了巨大的困难。要知道,从此地至代郡隔着崇山峻岭,仅仅是行军,少就得十ri! ****** 谢谢等待2012朋友的月票,谢谢ononon兄的7张红票,要谢谢捧场的老爷们,哈哈,本书的收藏超过3500了也,庆祝下。 jīng彩推荐: 第七十八章 丁绍(下) 欲望文 第七十九章 重任(上)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七十九章 重任(上) “咳咳……十五ri的时间,确实紧迫了点,但陆将军等人的北疆之行倒也未必没有把握。高速新”话的赫然是邵续。 “嗣祖先生定有良言指教,还请讲来。”邵续乃邺城使者,北疆事务与他何干?丁绍稍有些愕然,随即举相请。 “近年来,拓跋鲜卑禄官、猗迤、猗卢三名大酋互争雄长,各持权柄,部族内部争竞不断。猗迤病亡后,禄官趁机急剧扩充势力,咄咄逼人,猗迤之余部ri暮途穷,而猗卢也颇居下风。此番祭天大典,禄官很可能将行征诛之事,底定其本人的无上权柄。刘并州所以期望丁公在鲜卑祭天大典时提兵代郡,便是为了压制禄官,勿令他擅起刀兵,维护素来亲近朝廷的猗卢部落。怎奈如今邺城有变,丁刺史方将举冀州之力用兵于南,无力兼顾北疆。丁刺史、陆将军,不知邵某的可对?” 陆遥向邵续颔首:“嗣祖先生所言极是。” “丁刺史适才,邺城乃膏肓之病,鲜卑乃芥藓之疾,故而在面临着邺城动荡时,委实无暇分心投注于北方。在冀州角度来看,这确是当前的现实,无可奈何。但是,陆将军有没有想过,要在弹汗山祭天大典上压制禄官、维持拓跋鲜卑局势,或许无须动用冀州军马?” “您的意思是?” 邵续拈须微笑:“邵某不才,愿向陆将军举荐人。此人于鲜卑部众中的影响力胜过十万雄兵,若得他襄助,定能让禄官不敢轻举妄动。” “竟有这等人物?此人姓甚名谁?”邵续此言出,丁绍、陆遥都吃了惊。 “丁刺史、陆将军,两位可曾听过左将军、定襄侯卫cao?” “卫cao……”丁绍皱眉低声念了句,突然猛拍案几:“我道是何人,原来是卫cao卫德元!嗣祖先生,莫非你竟能联系上此公?” 丁绍颇显震动,可陆遥只露出茫然的神se。 邵续连忙解释道:“这卫cao卫德元来乃是前代人士,道明正当青年少,自是不识。” 原来拓跋鲜卑之兴起,始自于大酋力微执政时期。传力微乃前代族长诘汾与天女所生,颇有灵异,起兵征讨不至,混拓跋鲜卑各族为。景元二年,力微遣子沙漠汗入曹魏为质,虽经魏晋禅代,与中原朝廷和好仍密。力微善于抚御,在位期间拓跋部族势力逐步兴盛,渐有控弦上马者二十余万。 时任征北将军的名臣卫瓘恐拓跋鲜卑久后为中原之患,遂令牙门将卫cao为使节,深入大漠,与力微结纳。卫cao字德元,代人也,据其少有侠气,才兼文武,力微使之统辖拓跋部所属的晋人流民。此后匆匆数十载,沙漠汗、力微相继而亡,拓跋悉鹿、拓跋绰、拓跋弗相继为大酋,而卫cao独以才具,地位稳固不移。至猗迤为大酋时,以卫cao为辅相,任以国事。其后拓跋鲜卑几番响应朝廷匡助晋室,猗迤因此得封鲜卑大单于尊号,而卫cao则受左将军、定襄侯之封。其后,卫cao又荐子侄辈卫雄、姬澹等效力鲜卑,皆得重用。 听得邵续这番话,陆遥不禁咋舌。这卫cao孤身入异族为官,竟能数十年身居高位不堕,几乎以己之力将拓跋鲜卑这支强大的北疆胡族牢系于朝廷。其传奇之处,简直令人难以想象,实乃班超、张骞类人物也。 陆遥盘算了片刻,又问道:“然则……嗣祖先生又是如何识得此公?” “元康五年时,禄官归葬沙漠汗及其妻封氏。沙漠汗久居中华,衣冠言谈如华夏,在洛中颇有声名。禄官将之归葬时,成都王司马颖遣从事中郎田思,河间王司马颙遣司马靳利,并州刺史司马腾遣主簿梁天并来会葬。邵某当时为田思副贰,同赴定襄。此行中,与卫德元相识,颇得他教诲。” 邵续怅然长叹:“当是时也,洛阳朝争愈演愈烈。诸王遣使之意,无非yu引拓跋鲜卑为外援。而卫德元姜桂之xing老而愈辣,因太保卫瓘无罪而遭冤杀之事怒责众位使节,众皆唯唯而已。使者回报诸王,皆云卫cao桀骜不驯,朝廷遂绝往来。而卫公也由此对朝廷失望之极,兼自以汉人身在异族,从此深自韬晦,隐居故里不出。此后十余年,朝中渐渐淡忘此人。唯有邵某时任成都王从事,负责与北地胡族的联系,期间与卫德元书信往还次,彼此渐渐谙熟,情好ri密。” “丁刺史,陆将军,此公身担拓跋鲜卑辅相几达四十载之久,前后辅佐五代大酋,子弟辈皆掌权柄。纵使身退,在拓跋族中的威望、潜力依然深厚之极。若能得他相助,拓拔鲜卑上下人等俱都不敢轻举妄动。” 邵续起身,郑重地向丁绍、陆遥二人道:“如今的形势恶劣,邺城、北疆两地,俱有牵发而动全身的危险。方当此刻,邵某虽是白身,也不愿置身事外,只作那自保的打算。陆将军,邵某愿随你前往代郡,服卫德元出面,震慑禄官,稳定拓跋鲜卑!” “陆某何德何等,竟有幸得嗣祖先生慨然相助!”陆遥离席还礼:“只是,北疆纷乱年,此刻又是拓跋鲜卑内部争斗剧烈,剑拔弩张的时候。我们身为军人,本有马革裹尸的决心,您是读书人,却何必亲自冒着风险前往彼处?其实您只须书信予我……” 邵续连连摇头,坚决地道:“卫德元在拓跋鲜卑执掌大权数十载,非纸书信可以招徕之人也。此事非我亲往不可。” 丁绍不禁为之动容。邵续不过个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罢了,感于时势,居然就愿意亲身犯险,随同北行到那腥膻之地。其深明大义之处,着实令人赞叹。他又细细体会邵续言语中的意思,似乎有些抱怨自己只顾冀州地安危的意蕴在里面。 唉,书生犹能忘身如此,我丁叔伦身为大州刺史,或许太过苛刻了些? 他尚在犹豫,却见得陆遥转向自己道:“既如此,便无须勉强丁刺史了。北疆局势,自有我并州力承担……” 这话的何其无礼!丁绍不禁微有些怒意。邺城有事,河北震动,我领冀州大军出境剿贼,难道有何不妥么?刘越石令你来求助时,须不曾想到那新蔡王是个如此无用的废物,须不曾想到河北贼寇居然猖獗至此!再者,拓跋鲜卑这样的北疆强族,动辄能够纠合数万乃至的兵力,要威吓他们需要调动少兵马?时势如此,冀州实在没有余力了,这如何能怪到我身上。 正待开言,忽有名部下军校未经通报,慌慌张张地猛冲进帐来。 丁绍顿时大怒道:“慌什么?出!” 那军校面如土se,却不忙着退出帐外,而是从袖中取了物高举过头,呈给丁绍:“主公,见有八百里加急的军情文书在此。” 冲撞帅帐乃是军中大忌,按照军法,这样的举动已经可以拖出立即斩讫报来。可丁绍知道这军校素来处事有度,不会无事胡为。听到“紧急军情”四字,他眉头跳,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急忙起身,从那军校中劈夺来文书观看。 两眼刚扫过,丁绍心头剧震,竟然拿不住纸信笺,将之脱堕地。 “邺城……”他面对着陆遥等人惊讶的眼光,不由自主地颤声重复了遍:“邺城……” ****** 看自己的存稿,怎么地都不合适。所以最后决定重起炉灶。所谓眼高低,的就是螃蟹这种人啊,郁闷。 郁闷郁闷郁闷,睡了。 jīng彩推荐: 第七十九章 重任(上) 欲望文 第八十章 重任(下)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八十章 重任(下) 或许是因为看到了太震撼的消息,丁绍削瘦的面颊上泛起阵过于鲜艳的红se,连连喘了几口,却不出话来。 素白的信笺从他中飘落,重新蜷成个纸卷,被气流带动着打了个旋,背面朝上落在地面。在帐篷里的每个人,眼神都不由自主地盯着这卷信笺背面隐隐约约的墨迹,但又犹豫着,似乎不适合直接取了来看。 那名递送信报的军校有些尴尬地等候着丁绍的下步指令。他进来时掀开的帐幕,还没有人顾得上阖上。陆遥向外瞥了眼,可以看到稍远处有匹黄骠马倒翻在地。那是匹极其高大神骏的大宛良驹,后股被马鞭抽的鲜血淋漓,口鼻溢血吐沫,雄健的四肢也抽搐不止。从邺城到此地将近二百里的路途,毫无疑问,这匹价值千金的好马已然跑废了。而那骑也已经累得晕厥,正被三五人抬着往某处诊治。 过了半晌,丁绍扶着案几,慢慢地重新落座,脸上泛起疲惫的神情。他指了指那信笺,淡然道:“各位请看,无妨的。” 邵续看看陆遥和丁渺,抢先步取了信笺展开,目十行地看完, “怎么了,邺城出了什么事儿?”丁渺问道。 邵续脸肌抽搐下,将信笺递给丁渺。 邵续昨夜与陆遥谋划,期望借着邺城再度陷入混乱的机会,令陆遥依托冀州有力支持,谋夺被胡人鹊巢鸠占年的代郡。为此,他们已对邺城局势分析了无数遍,无论是卢志在彼处兴起何种风浪,还是羊恒、李恽等人为了魏郡权位如何争斗,亦或朝廷中枢来重整局势的应,甚至石勒贼寇的下步动向……种种可能发生的情况,无不设想。可他实在没有想到,竟然会是如此? 邵续苦笑着对陆遥道:“道明,朝廷听闻邺城变乱,火急派遣尚书右仆she和郁为征北将军,坐镇邺城。和郁到达后,乞活李恽、田甄等诸将叩首请罪,和郁则好言抚慰之,许诺彼等有功无过,必得封赏。其时,田甄、田兰兄弟二人所领占乞活大部,素有实力,又自以为功大,故而向和郁求任魏郡太守……” 他转向丁绍:“丁刺史,请恕邵某冒味,您的讯息来路确定可靠么?” 丁绍叹了口气:“那是自然。” 丁渺很快看完了,他咧了咧嘴,将中纸卷递给陆遥。陆遥摇了摇头,继续听邵续转述:“而和郁以朝廷体例为由,断然不许,仅允他们于汲郡、钜鹿二郡中择。田甄遂怀恨在心,于当夜遣人刺杀和郁。和郁侥幸重伤未死,在亲随掩护下逃入李恽营中。李恽、薄盛率部与田氏兄弟作战,乞活军自相残杀夜,战乱波及整座邺城,邺城百姓惊恐逃亡,死伤枕籍。凌晨计数,百姓存者不足万数,乞活军各部将士损失过半。田甄死于乱军之中,田兰、任祉、祁济等将不知所踪。” 丁渺忘记了他敬畏的叔父在此。他信将纸卷往案几上掷,骂了句:“cao,邺城完了!”这样的言辞落在丁绍耳里,本少不得顿责骂。但此刻的丁绍哪里还管得了这个。 旬月之内,邺城先遭到了贼寇无情的洗劫,继之以场波及全城的大火,而当贼人终于退的时候,赖以为保障的乞活军却令人匪夷所思地发生了大规模内讧,给了邺城和邺城军民们最后、也是最沉重的击……这样来,这座城市已经伤及元气,只怕今后数十年都难以恢复。牺牲了无数同袍兄弟才终于击败了贼寇,究竟是为什么?如丁渺这样曾经为了保卫邺城殊死奋战过的人,是心中充满荒诞绝伦之感。 陆遥和邵续对视眼。 两人都不知该什么。没错,邺城确实是乱了,如陆遥昨ri的预测。可谁能料想乱到了这样的程度?陆遥等人所忌惮的卢志没有出面,原本受到jing惕的成都王余部毫无踪迹。仅仅是为了争取魏郡太守的位置,乞活军的首领们就自相残杀起来,造成了如此可怕的结果。此刻回想与李恽最后见面时他发自内心的踌躇满志,仿佛局势尽在掌握之中般,陆遥恨不得要大吼三声来发泄。 邵续微眯着双眼,像是想到了什么,嘶嘶地抽了几口冷气。他侧身靠近陆遥,低声道:“田甄?还是李恽?” 陆遥明白邵续的外之意:这场火并来得太过突然,事前绝无任何先兆。就通常的观感,李恽、田甄这乞活六率之间虽然谈不上么友善,但同在异乡为异客,终究是携的时候远于争执。他们突然爆发如此猛烈的冲突,终须有足够的理由。躲藏在水底深处搬弄的,很可能正是卢志翻云覆雨的段。问题在于他潜伏在谁的身后。 但这个问题到这时已毫无意义。卢志支持的或许是李恽,或许是田甄,相信以卢志之能,动这两人其中之并不困难。可无论如何,陆遥确定这个结果并非卢志所需。因为邺城是成都王司马颖十载经营的根基所在,卢志图谋的,是拥护成都王世子重新入主邺城,再以此为基业,纠合河北实力与东海王争锋。摧毁了邺城,就等于摧毁了成都王脉复起的希望! 正在胡思乱想,却听得丁绍的声音响起:“陆将军,你刚才的用兵缓急之,很有道理。阁下不愧是越石公帐下首屈指的良将。” 果然,邺城既有乱事再起,这位丁刺史便格外殷勤起来。陆遥苦笑着应声道:“不敢当使君赞誉。越石公麾下才力胜于我的,足以车载斗量。若有谁首屈指、威名震动匈奴汉国的,自非文浩兄莫属。” “咳咳……”丁渺不禁汗颜:“道明客气了。此番晋阳大战,诸将公推你的功绩第,哪怕是主公的老部下们也都佩服。” “既然与丁渺平辈相交,我便称你声贤侄吧。”丁绍摆了摆,边考虑着,边徐徐道:“既然乞活军因内讧导致兵力损失惨重,石勒贼寇随时可能卷土重来。贤侄可知,此际稍有应对不慎,便是第二个秦凉之乱。” 丁绍所的秦凉之乱,乃是河西鲜卑秃发部于泰始五年掀起的大规模叛乱。这场叛乱历时十年,前后波及秦凉二州,导致二千石以上的封疆大吏战死四人,边疆军民血流漂杵。凉州胡儿纵横北地,威震天下,朝野为之震动。此刻丁绍以秦凉之乱比拟,对形势的严峻程度已算相当重视了。 他伸出左掌,屈指计数:“眼下,幽州王浚屯兵蓟城,距此数百里之遥;并州越石公新败匈奴,正在休养生息的时候;兖州刺史苟晞与王弥作战,暂时也难以援……冀州军马便是大河以北唯能够压制流贼的力量了。所以,我只能尽快领兵赶往魏郡,以求稳定邺城局势。这并非是你的意见有误,而是形势变化太过莫明,令我们都措不及。” 陆遥恭敬地道:“世叔所言极是。用兵之道贵在临机决断,本无定之规。缓与急,都是为了刈夷贼寇。” 丁绍点头,令侍者备了笔墨纸砚,奋笔疾书。他也不抬眼,只是言语不停:“以我的揣度,邺城既然到了这种地步,此番领兵南下只怕将要迁延时ri,非短期能够结束。数万冀州兵马倾巢而出,各郡兵力大部都已抽调,后继的粮秣物资还要靠各地陆续筹措。其间拓跋鲜卑如有不稳,确是大患。道明,我无须瞒你,冀州军力固然不少,但严重缺乏有经验的高级军官,并无人能担方面之任,为我解除后顾之忧。故而,我也只能把期望寄托在你们几位的身上。” 丁绍洋洋洒洒写了十数行,搁笔旁,从腰间锦囊中取出jing致的官印,端正地盖了上。他把墨迹未干的尺牍递给陆遥,沉声道:“请看,这是我给冀州北部诸君官员的令,数郡所能筹措提供给你的,都已详列在上。刘越石对于这次拓跋鲜卑祭天大典有什么打算,我不需要了解。但我的要求你无论如何都要做到……道明,值此事之秋,拓跋鲜卑绝不能乱,代郡绝不能乱。” 陆遥接过尺牍看了眼,深深行礼:“谢世叔襄助,小侄感激不尽。请放心,我们定当全力以赴。” jīng彩推荐: 第八十章 重任(下) 欲望文 第八十一章 怒涛(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八十一章 怒涛(一) 代郡。广昌县。 广昌本属冀州中山国,大晋太康年间才被划入幽州。这片地域方圆数千里,横贯于幽、并、冀三个大州之间,又是太行、燕山与常山三条山脉的汇聚之处,境内群山起伏,沟谷纵横,地理位置十分险要。又有易水、涞水、连水三条河流发源于其间,养育了山间的缓坡草场。近数十年来,大量北疆胡族入塞聚集于此,他们li于朝廷体制之外,或耕或牧,也有不少索xing就以劫掠为生。 这里是广昌县境内的白石山。白石山乃是广昌县的群山之中尤为高峻纵拔者,奇峰大壑起伏骀荡,仿佛怒涛翻卷。如同刀劈斧凿而出的峭崖断壁上,白se的岩体在阳光照耀下发出灼灼的闪光,与遍布各处的苍松、红桦相应,显得瑰丽无比。 在白石山某处侧峰的半山腰,有片比较平坦的山坡,微微有点倾斜。这山坡东面与崇山峻岭相连,西面没入连绵的水潭和漫淌的溪流,大约有三里长,里半宽。此地本有座山寨,不知是哪朝哪代逃避官府压榨的流民们修筑的,后来荒废了,寨墙横七竖八地倒塌,房屋也变成了废墟。 距离与丁绍的会见,已经过了七天,拓跋鲜卑祭天大典召开的ri子已经越来越近了。陆遥和他的部下们在冀州常山、中山等郡国地方官的帮助下,顺利地潜入了代郡。在冀州的平原地区,由于他们打着本地换防驻军的旗号,而且兵力不过千余,因此沿途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而进入山区以后,依靠得力的向导和深山密林的掩护,他们的行动加神不知鬼不觉,直迫近到了距离代郡广昌县县城不过二十里处,才驻扎下来。 陆遥登上处怪石的顶端,向四周眺望。 空旷的大山深处绝无人迹,只有山间野兽偶尔穿行,摇动草木。 将士们是在申时许到达的,这时候正忙着砍伐树木、搭建营帐。有些将士劳作得渴了,便往附近的山泉掬水来饮,被军官们发现后,无不遭到呵斥。为了达到隐蔽效果,自昨ri起,陆遥就严令诸军不得起灶生火,只能食用随身携带的干粮和熟水。 大部分骑兵们还在溜马,他们散布在山间的草甸上,牵马缓缓步行,洗刷梳理马匹的毛发,顺便还要在ri落前打到足够的牧草。在冀州刺史丁绍的纸令之下,冀州北部各州郡慷慨地提供了大量给养,预计足够二十ri所需。可惜昨ri在经过盘石屿的峡口时,队辎重马匹受惊堕崖,损失了些物资。故而马匹的饲料之类,只有沿途搜罗准备起来。 这片绵延数百里的山岭亘古以来少有行人,比陆遥想象的还要险峻许。过两天的艰苦跋涉,损失的非只是马匹物资,还有二十余名将士失足殒身山中。 仅仅三天的山地行军,损失的人员就将近百分之二。在这个年代,地理条件对军事行动的制约作用由此可见斑。这样的损失比例使得陆遥很有些惊心。虽然经历了无数次战斗,亲眼目睹了无数次杀戮和死亡,可陆遥仍然不能坦然地面对将士们的牺牲。尤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能有充分的准备、充裕的时间,这些牺牲本来都是可以避免的。 陆遥叹了口气,再往远处看。在这个位置,可见白石山南麓的弥漫云雾蓄积在高空,受阻于壁立群峰不得寸进。层叠的云气遮天蔽ri,使得大片山岭茫然难寻,而白石山的北侧却艳阳当空,就连山外平原上的广昌县城都清晰可辨。山之隔,恍若两重天地,蔚为奇观。 身后哗哗地枝叶抖动声响起,是邵续攀着林木枝条上来。他跟着陆遥的视线左右观察了半晌,随即笑道:“将军,冀州yin暗如晦,而代郡万里晴空,此乃上上吉兆也。岂不预示着我们的北疆之行将会顺利么?” “哈哈,承嗣祖先生的吉言。”陆遥笑了笑,知道自己的神se让邵续误会了,以为自己对将要实施的行动缺乏信心。 他岔开话题道:“不知朱声进展的如何。鱼饵已然备足,池塘里的水也得尽快搅浑才是。” 邵续点了点头:“还有胡大寨主那边……” 朱声原是匈奴灭晋大将军刘景营配下牧奴,在桥之战中被晋军抓捕,随后被发付到陆遥所部。据他自己讲述,在他遭匈奴挟裹之前,曾是在幽并二州流窜作案的著名马贼。不过胡六娘却从不曾听过这位大盗的名头,显然朱声的自我吹嘘水分不少。 朱声的弓马武艺都颇具水准,也很机jingjing明。他在晋阳大战中崭露头角,如今已是陆遥得力部下。重要的是,此人颇有语言天分,jing熟各地村言俗谚,得口流利胡语,能与诸部杂胡交流无碍。须知北疆胡族源流各不相同,匈奴、鲜卑、乌桓各部往往彼此语言不通。是以各部大人通常都会汉话,皆因非如此无以与其他部落交流也。以朱声之能,若不是从军在先,便在并州刺史幕府中做个通译也是绰绰有余。 而此刻,便是朱声表现的时候了。 他披着件粗糙的羊皮褂子,骑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慢悠悠地走在通向县城的山道上。马前马后,咩咩地叫声不断,上百只杂se羊儿团团簇拥着跑来跑。有时候某只羊儿跑得远了,朱声便挥动长杆马鞭,在空中发出啪地爆响,将羊儿圈回来。 将将翻过两片山头,远处尘烟扬起,是批骑队疾驰而来。 朱声笑了笑,将羊群驱赶到路边的缓坡上,扯开嗓子唱道:“男儿可怜虫,出门怀死忧。尸葬狭谷底,白骨无人收。头毛堕落魄,飞扬百草头。”这是胡人经常传唱的悼亡哀恸之曲,经朱声嘶哑的嗓音,顺着山风远远地飘了出。 片刻后,骑队疾驰来的方向也有歌声传到:“男儿yu作健,经伴不须。鹞子经天飞,群燕两相波。”骑队转瞬就至眼前,骑队中都是携刀背弓的雄武汉子,怪不得歌声这般慷慨豪迈,可远远比朱声胜出百倍了。 这些都是山中强豪,绝非区区牧羊人惹得起的,是以朱声早已驱赶羊群让出道路,让骑士们鱼贯通过。 其中名骑士上下打量了朱声几眼,突然问道:“这匹老马我认得,是侯莫陈家那个老头的,往常他也曾放牧到此。怎么今ri换了你这生人?” 朱声叹了口气:“那是我的阿爷,五天前登山采药的时候坠崖,摔成烂泥巴了。我是他的儿子侯莫陈声,唉,要不是出了这事儿,我干嘛来伺候这些羊啊……” “原来是死了人。怪不得唱得这般凄凉……”那骑士点点头,纵马将走。胡人天xing凉薄,至亲逝世,也就唱首歌哀悼几句而已,与汉人的繁缛礼仪相比,简单太了。正是因此,虽这“侯莫陈声”似乎欠缺了些哀恸之情,但那些骑士谁也没有产生疑问。 却听得这“侯莫陈声”有气无力地道:“听有支商队从山里来,算算ri子也该到了。明天我就看看,与其辛苦放羊,还不如替汉家官人养马呢……” 那骑士重又圈马回来:“商队?什么商队?你哪来的消息?” “我的阿干是山外头汉人邸店的仆役,他昨天来奔丧的时候告诉我的。那支商队规模可大了,有数也数不清的大车。车队上装满了绸缎和货物。据是从南边哪个大城来的,要北面草原上鲜卑人的部落收买牲畜和皮货。”朱声应声回答, 那骑士顿时变了脸se,向同伴们打了个招呼,下马来细细询问。 朱声贪婪地注视着那骑士马鞍上挂着的皮囊,咽了口唾沫道:“那里头装的是潼酪么?我能尝尝么?” 那骑士将整个皮囊都解了下来,重重地塞到朱声怀里:“都是你的了!那商队的事,小子你给好好!大爷们亏待不了你!” 朱声点头如鸡啄米,信口胡柴地答了几句,将那商队的规模渲染得庞大无比。 有商队!还是大股的商队!骑士们彼此交换着眼se,每个人都能想象出那是么诱人的笔财富。 这几个月来汉地很不太平,使得内地与草原正常的商业交流几乎陷于停顿。前往草原收购皮货牲畜的大商队很少见了,就算有,也半都经过蓟城往辽东辽西。这可给胡儿们带来不少麻烦。没有了商队,就没有铁器、没有绸缎、没有烈xing的美酒。这可真叫人难熬。如今突然听有商队经过的消息,叫他如何不兴奋。 这支商队是要往北面的,那又有什么关系?胡儿们都是兼职的匪徒,兴之所至劫掠批商旅,本就常有。何况北面的那个庞然大物拓跋鲜卑,正因为大单于之位争得剑拔弩张,谁来管这些小事! ****** 本周开始还旧账。今天两,明天也是两。谢支持! jīng彩推荐: 第八十一章 怒涛(一) 欲望文 第八十二章 怒涛(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八十二章 怒涛(二) 化名作“侯莫陈声”的朱声赶着他死的阿爷传给他的羊群,沿着山间小路向广昌县城前进,沿途先后遇见了三拨胡人,朱声则无例外地散播着将有大商队经过的消息。十几里的山路,才遇见三拨行人,这实在冷清的可以。但朱声并不担心,那些贪婪的胡人已经饿极了,他们会像是闻到血腥气的狼群那样聚拢起来的。 “咯咯咯咯……”朱声呼喝着挥动鞭子,将几只jing力过于旺盛的头羊轰回羊群里。点也不用着急,这个速度,足够他在入夜之前进入县城。楚鲲负责伪装成“侯莫陈声”的阿干,已带了数名jing干士卒充作县城里邸店新招的仆役。 如果那些胡人对商队的事情感兴趣,自然会赶到城里询问。楚鲲早就准备了滴水不漏的台词来应付,若是自己赶得太急,反倒显得可疑。 当然,伙计换了人,掌柜这关得通得过才行。所以掌柜这些ri子突发急病,邸店里主事的,三天前就已经换成了往ri不曾抛头露面的女掌柜……那自然是胡六娘了。 想到这里,朱声不禁有些悻悻。来自己可是正经的朝廷军官,而那胡六娘不过是绿林盗贼出身。偏偏从晋阳路行来,胡六娘除了对陆将军、丁将军等寥寥数人还算客气以外,全没给过其他人好脸se。那副颐气指使的态度,简直就当自己是大族出身的女儿了……嘿嘿,也不知她在广昌县的动作可还顺利,若是没能完成任务,只怕引得陆将军不快。 正想着,远处又有蹄声响起。朱声jing神振,继续引吭高歌,扮演那个情绪低落的放羊小子。 起来,朱声的武勇只比寻常士卒稍强些,在武勇之士辈出的晋阳军中算不得什么好,但他胜在心思灵活、反应很快,故而渐渐成为陆遥看重的骨干军官。 可在胡六娘的眼里,北地马贼出身的朱声着实连根寒毛都算不上。胡六娘身为伏牛寨大寨主,曾经雄踞于冀、幽、并三个大州之间的巍巍太行,经由北疆至中原的无数见不得光的生意,不知与北疆的少实力人物有往来,论段、论见识、论人脉,都比朱声强太了。 朱声伪装成了胡族牧人散步消息,胡六娘头的任务,可就加艰难。朱声猜的没错,这两ri里,她确实没有什么进展,这使得胡六娘很是焦虑。 毕竟她是在温峤面前夸下了海口,以“奇人异士”的身份被隆重举荐给陆遥的。温峤延请她襄助陆遥的交换条件,便是动用并州的储备粮食,救济伏牛寨中的数百男女老幼。胡六娘从不指望朝廷官吏的怜悯,在她心里,要获得什么,都要表现出足够的价值。可是这路上胡六娘都没能发挥半点作用,在邺城时还被陆遥救了命。再这样下,昔ri太行山上的绿林魁首就要沦落为吃闲饭的了,胡大寨主的颜面何存?伏牛寨上下人等,凭什么能够获得救济? 她本来就不是个正经开邸店的,这样的情绪使得她今天早以来砸碟子摔碗,愈发凶悍了。 此刻,她正带着楚琨等几名扮作仆役的士卒,在广昌县城里穿行。 边疆的城市建设重视军事作用甚于工商业的发展,许城池完全就是座要塞。广昌县的县城便是如此,城里的里坊墙壁较通常显高大,适合巷战据守。城北的两个里坊是官员府邸和官署,两座里坊连接在起,作为内城之用。城南则有军营和校场,当然,如今这军营里早就半个兵都没有了。 为数不的居minzhu要集中在东西两面。城西的居民般都是贫民,这从里坊的形制上可以明显看出来。几座里坊年久失修,很地方的砖墙垮塌下来,只用夯土或木板简单补上,显得十分破败。 胡六娘带人路急行,从两座里坊中间的幽深小巷穿过。小巷终年不见阳光,湿热得很。污水在低洼处久久不退,行人的脚步踩过,发出啪啪的水声。 到了巷底再转几个弯,便是处极冷清的院落。 院门虚掩着,推就开。院落里各种横七竖八的什物堆满了当中的空地,弥漫着股发霉腐朽的古怪味道。 楚琨笑道:“这地方看就知道住的都是些城狐社鼠、江湖混混。胡大寨主怎么想起往这里来?” 伏牛寨早已被匈奴所毁,严格来,胡六娘已经不是什么大寨主了。但陆遥依旧这么称呼她,于是众将士也就随着陆遥的叫法。 胡六娘沉着脸,也不回答,径自到右侧的间房门前,砰砰地敲了几下门。 屋里有个粗犷的声音问:“谁啊?” “是我!” 屋里静了片刻,有人叹气道:“六娘,你别再来了。你现在尊奉朝廷,和我们不是路人啦……你何必为难我这半截入土的老头子呢。” 这屋里人竟然口叫破了胡六娘的身份和现状?楚鲲等人面se变,几名士卒各自伸往怀中扶着短刀的刀柄,散开几步向四周jing戒。 “谷二哥,我要走了,以后不会再麻烦您。今天是来道别的……另外带了些土仪,就当为前几ri打搅您赔罪吧。”胡六娘柔声道。 屋里响起桌椅拖动的声音,过了片刻,屋门开了半扇。 胡六娘向士卒们道:“你们守在这里,谁也不许出入。”随即闪身进屋,又将门掩上。 屋里的光线较之外间要昏暗得,桌椅拖动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着。胡六娘眯起眼睛,稍许适应了会儿,才看清唤作谷二哥的中年汉子正扶着高几慢慢挪动。汉子右侧的裤管空荡荡的,原来是缺了足。 “你要走了啊?走了好……走了好……”谷二哥嘟囔着来到床榻边。正要坐下来,突然惊呼道:“六娘,你要干什么?” 原来胡六娘已从袖中缓缓拔刀。 这把刀乃是她须臾不离身的防身利器,数月前曾在伏牛寨上当着竟陵县主身前施展,轻易削断了护卫首领王德掌中上品缳首刀的,端的是把削铁如泥的神兵。 这刀的刀身较通常制式刀具要短许,介于缳首刀和匕首之间;窄身直背,隐约可见“兴国”二字铭文,其锋刃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青se晕芒。拔刀的时候,刀身与刀鞘相触,发出金属摩擦声,细微却尖锐,令人毛发yu竖。 下个瞬间,刀锋入肉,血光爆现。 谷二哥纵声惨叫。 胡六娘微微冷笑,收刀入鞘。 谷二哥的惨叫声渐渐低下来。他看看自己,原来毫发无伤? 再看胡六娘,她的左上臂被锋利的刀刃完全刺穿,鲜血从可怖的伤口里泉涌而出,瞬间就将她半边衣衫都染红了。 胡六娘的脸se微微有些发白,但话的语气却如先前那般娇柔可人:“当年的事情,原是我胡六娘年少无知,仗着父执辈的余荫急功近利,这才得罪了诸同道。现在想来,不过是得了些钱财什物,不值当的很。若是二哥对我尚有不满,今ri且以此赔罪可好?” 谷二哥的神se比胡六娘加难看十倍。他敏捷地爬到床榻内侧,连声道:“唉,六娘何必如此……何必如此……你先包扎起来,有话好好!好好!” 胡六娘撕下片粗布衣襟,将左臂草草缠了几层,随即右掌翻,再度拔刀在。 她向谷二哥逼近几步:“二哥,叙完私谊,我们继续谈公事。我家将军有意会见乌桓白山部的难楼酋长,还请你代为通传。” “乌桓人的营地到处都是,你随便找人问问即可。何必要找我这半截入土的老头?” “谷二哥,何必在六娘面前些昏话?”胡六娘摇了摇头,蹙起眉头,露出几分为难的神se:“我家将军可不愿此事传到他人耳中。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联络乌桓各部,除了恳求谷二哥,还有什么办法?这些年来为他们打点生意的人,不是谷二哥你么?” 胡六娘的言语自始至终很是客气,但那谷二哥却隐隐有些恐惧的样子,他竭力保持镇定,冷笑道:“六娘,你那将军乃是并州人,管不得我们幽州的事。我这样的化外之民不屑和朝廷中人打交道。你还是算了吧。” 胡六娘连连摇头:“二哥,你莫要迫我。六娘年少,xing子未免有些急躁……何况我这几天心情本就差的很,万有什么得罪,那可如何是好?” 这话分明便是威胁了。谷二哥强自打起jing神,不屑道:“胡六娘,我知道你的名头,也听过你的段。可我谷某人也是刀山血海里打过滚的人物。这样的伎俩是吓不倒我的。” “是么?前几ri我共求了您三次了,今天再求遍……”胡六娘柳眉倒竖,杀气腾腾地慢慢道:“我家将军要见白山部的难楼酋长,二哥可愿安排?” 回应她的是谷二哥的连声冷笑。 胡六娘惋惜地摇了摇头。 这片院落的居民大抵都是些jian巧氓隶,是以胡六娘进屋前,吩咐楚琨领人留在屋外把守。 屋里那位“谷二哥”似乎在地痞流氓中颇有些威望,片刻后便有若干恶形恶状的人物围着士卒们逡巡了起来。有几个特别凶悍的角se,几番想要突破士卒的阻碍,都被楚鲲拦阻住了。 楚琨虽年少,却是久经战阵的剽悍战士,他的几名部下也都是jing锐。真要动,斩杀这些地痞易如反掌。但事前陆遥特地叮嘱过,此行须得低调。故而他不敢擅自动,只与人对峙着,气氛有些紧张。 可片刻之后,屋子里爆发出谷二哥的惨叫声,令得每个地痞的脸se都变了。 这样的惨叫甚至用撕心裂肺四个字都不足以形容。地痞们都知道这位谷二哥虽然如今有些落魄,可当年也是凶横强悍的狠角se,这样的人物竟然会发出如此可怖的号叫……要承受怎么样的痛苦才会发出这样的叫声,想想就叫人从骨髓里透出股冰冷,忍不住要瑟瑟发抖。 惨叫声响起后短短片刻,地痞流氓们就毫不犹豫地退走了。他们的凶狠只是针对普通民众的,若是遇见了狠恶的对,审时度势的本领才重要。 而呼号声久久未停。 小半个时辰之后,胡六娘推开门,股浓烈的血腥气伴随着她的步伐喷涌而出。她的神se有些疲惫,但又透出几分满足和振奋。 楚琨突然想到,这表情似乎和自己在红袖招里胡天胡地之后的状态十分相似,分明是爽到了……刚冒出这念头,他啪地扇了自己个耳刮子。楚琨啊楚琨,胡六娘这女人可狠毒着呢。你再敢胡思乱想,难不成不要命了? “帮忙打些水,我要洗。”胡六娘吩咐道。 士卒们响应的速度比平时至少快了三倍。 有胆大的士卒偷偷推开虚掩的门户往里张望眼,立刻就扭头狂奔到墙角,大吐特吐起来。 而胡六娘葱般的指拨动着水波,细细将血迹擦拭净了,回头叱道:“干什么!那厮死不了的,他还要替我带路呢。” ****** 谢谢花开了呀、紫云qw、穿越飞鹰等朋友的月票。谢谢sandai、靖南伯、蜉蝣特、夜辉19938269等朋友的捧场。还要谢谢许朋友的红票和点击支持……其中,ononon朋友居然有七张红票,绝对是大户:) 这应该算是九月二ri的第二。九月三ri还是二,我会尽力。 jīng彩推荐: 第八十二章 怒涛(二) 欲望文 第八十三章 怒涛(三)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八十三章 怒涛(三) 大约到了酉时,白石山腰的宿营地设立完毕。毕竟是身处深山之中,来考虑到有地形的掩护,二来也是潜藏形迹的需要,将士们只需要将帐幕搭建起来即可,无须砍伐林木搭建角楼、马栅之类防御设施,因而很快就完工了。虽然天se还很敞亮,但将士们数十里险峻的山路下来,几乎都已经累得半死,这时候纷纷都休息了。 陆遥正拉着丁渺吩咐许琐碎事宜,两人沿着贯穿营地的大路走动,忽然听到营门外马蹄践踏之声大起。 两人对视眼:谁会这般喧哗? 迈步出看,只见营地东面的开阔地上,数十骑分作两队,正彼此对抗冲杀,虚作张弓she箭以及挺槊刺杀之势。其中名头戴黑漆细沙笼冠,身披杂锦戎服的青年骑士特别显眼,他策骑穿行于往复奔走的人马之间,轻提缰绳安之若素,显示出极高明的骑术;马鞍两侧各挂把长梢角弓,这唤作“双带两鞬”,显然他是能够左右驰she的箭术好。在此人连声叱喝指麾之下,数十骑奔走来,威风慑人。 “这厮看着有些眼生,jing神倒是健旺的很……他是谁?”丁渺问道。 “此君乃是在中山国北境蒲yin、北平带驻防的冀州骑督,刘遐刘正长,此番是受丁刺史之命协助我等的。因为我们行军速度快,他从后赶来,今ri才与大队汇合,是以你不曾见过。据此君素有骁勇善战之称,又练兵不辍。曾以部下jing骑数十人往来河北,贼寇皆深惮之。” 陆遥止住言语,盯着丁渺看了半晌:“文浩兄,那ri与丁刺史分时,丁刺史曾特意向我们介绍过此人的,你不记得了?” “哦!哦!”丁渺啪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当时他了什么言语,我现在全都记不清了……道明,家叔对我素来严厉,又始终不认可我从军报国的志愿。唉,与这种老古板会面的时候,我感觉很是紧张。” 陆遥理解地点点头:“文浩,其实你运气真是不错。你想想,万你在邺城红袖招里殴打新蔡王的事情传扬出,被丁刺史听到了风声……那岂不是……” “休提!休提!此事再也不要提起!”丁渺足跟软,几乎跌倒。他觑着陆遥的脸se,忽又失声惨呼道:“难道弟兄们已经给旁人听过了?” 话间,丁渺的脸se都白了。这神情顿时惹得陆遥身后的何云、萧石、杜钦等几名并州将士窃笑不止。 陆遥赶紧连连摇头否认。来有趣,丁绍对丁渺其实关心备至,偏偏言语严厉之极。而丁渺这种全无上下尊卑之分的xing子,就连越石公都感觉有些头痛吧,到了丁绍眼前,却如老鼠见猫那般。这谯国丁氏叔侄二人的关系,委实可乐的很。 此事再深究下,只怕丁渺便要晕倒。陆遥想想还是作罢,于是转回到原来的话题:“文浩,你看这刘遐如何?单以此刻所见,他身不俗,指挥也很得力。” 丁渺打了个哈欠道:“区区牧奴作反,结果数年剿之不灭。这冀州哪有什么人物可言!道明,我困得很,走也走也。” 所谓牧奴,的是汲桑石勒贼寇。这批人最初起事乃是在冀州牧场。故而丁渺以牧奴称之。相比于威震天下的匈奴汉国,这些流贼在丁渺眼里自然不算什么。何况丁渺素以豪勇无双自诩,凭谁都不在眼里。此番张嘴就贬尽了河北人物,连他叔父丁绍都骂了进;又忘了在邺城杀得己方狼狈不堪的,也是那帮造反的牧奴。 陆遥连连摇头:“罢了罢了,你吧。让弟兄们都好好歇息,明ri便要用兵!” 丁渺挥了挥,摇摇摆摆地回营。 陆遥双抱肩立在营门,继续观看刘遐cao练部属。 这名叫做刘遐的军官甚是眼利,他注意到了陆遥的身影,随即勒缰拨马,从骑队中出来,径到陆遥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陆遥。 这举动未免无礼,陆遥身为秩二千石的牙门将军,官职远在刘遐之上。兼且刘遐受丁绍之命前来协助,陆遥乃是直管他的上司。依律,既未着甲,便当行拜礼才对。可刘遐却偏偏理直气壮地立马于陆遥身前,俯身看着陆遥,那架势自然而然,倒像是他屈尊纡贵来寻陆遥话般。 何云等亲兵立时大怒。 陆遥倒是好涵养,微笑道:“正长兄每ri都如此练兵么?真是令人佩服。” 从陆遥所在的位置,可以清晰地看见刘遐的面容。丁渺已经算是少年得志的将军了,刘遐竟比丁渺还要年轻,几乎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样子。他的面部轮廓分明,双眉入鬓、眼神锐利,显得英气勃勃。 刘遐上下打量了陆遥几眼,跃跃yu试地问道:“听闻陆将军乃并州勇士,匈奴闻风丧胆。不知阁下可善she否?” 陆遥尚未答话,身后的何云忍不住喝道:“尔何人也,竞敢与我家将军较量she术?我来见识见识!”他是并州猎户出身,箭术甚是了得,故而立即响应。 刘遐哈哈笑,用力扯动缰绳,那战马高声嘶鸣,奔行出,划了道弧线与营门平行而驰。 战马奔腾如龙,刘遐双腿紧夹马腹,身形随之起伏,肩膀以上部位却稳定如钟。待奔出百步开外,刘遐大喝声,对着营门反身便she。 这箭来得好快,仿佛道电光般。陆遥身边众亲卫完全没反应过来,营门左侧,距离陆遥丈许处的根木桩上已然笃笃连响,中了三箭。三箭皆深入木纹,自上而下排列,箭与箭相隔不过数寸。 陆遥看的清楚,刘遐是左抱弓,右取箭。他的食指与中指、中指与无名指、无名指与小指之间各夹支,这是连珠箭的she法。由于在指掌中夹着三支长箭的条件下,勾弦很是不便,故而纵使流弓箭通常也只能做到连珠两箭。即所谓矢不单杀,中必叠双是也。刘遐连珠三箭施she、发箭又是如此jing准有力,堪称神技。 此时刘遐拨马回头,换了个方向再度奔过营门。他左韬弓,右从马鞍右侧取出另把角弓,随即左往箭壶抹,又是三矢在。下瞬间,又有三支长箭钉在了那根木桩上,随着前次的三箭,依序排列。 他竟然能左右驰she,双连珠箭! 所谓的左右驰she,指的是左右双都能作为she击的主。在骑she的时候,人坐在马上双腿固定,身体的转动受限,因而she击角度会比步she要小。如用左拒弓,右侧就会有死角;而以右拒弓,左侧会出现死角。这在战场上,往往会成为被敌人利用的漏洞。像刘遐这样左右使用自如的,盘弓四面而she,便全无死角可言。何况他在战马两边各置鞬,取弓矢的动作较常人加快捷。 再加上jing湛的连珠箭she术…… 这样的箭术,技近乎道。若是沈劲在此,或可与之抗衡;至于何云,实在是远远不如的。何云顿时气馁。 刘遐拨马而回,扫视了番陆遥身后诸人,见他们个个都自愧不如,便愈发露出高傲的神se来:“陆将军,诸位,若不愿与吾较量she术,不知可能用槊否?” 马槊这种武器,并非兵家久远流传之物。但近代以来,因其沉重而杀伤力巨大,为诸勇士所习用。比如陆遥,虽然通常使用长枪,但也兼习马槊的技艺,颇得其jing髓。于是何云等人纷纷望向陆遥,期待着陆将军能将眼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狠狠教训顿。 ****** 陆道明部下第二位历史人物,广平刘遐刘正长,前来报到:) 这是今天的第,晚上还有第二。 感谢熊行天下朋友的月票,感谢sandai老爷的捧场。上个月的捧场惨淡,但愿本月能够触底反弹啊。 jīng彩推荐: 第八十三章 怒涛(三) 欲望文 第八十四章 怒涛(四)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八十四章 怒涛(四) 在将士们热切的眼光环视之下,陆遥却笑了起来。 黄石公三略开篇即言:夫主将之法,务揽英雄之心。刘遐的行为虽然豪气毕露,却也显得稚气未脱。完全就是个渴望扬名、渴望建功立业的少年英雄。陆遥非常清楚应该怎样来打动他。 陆遥向前走了两步,拍拍刘遐骑乘战马的修长脖颈:“正长好骑术、好箭术,以此推断,想必马槊的技艺也已臻至化境了。” “刘某实不敢自夸。只不过数载以来与人争竞,未逢对罢了。”刘遐应声答道。他起身看看四周,热切地道:“怎么样,陆将军,咱们较量番?就那片林子后面好么?无须其他从骑,就你我二人便可!” 何云等人齐连翻白眼。陆遥曾与匈奴左谷蠡王刘聪决战,曾经阵斩匈奴冠军大将军乔晞,数ri之前亲格毙纵横于河北的巨寇汲桑……威名远扬如此,都不敢这般自矜。偏偏刘遐就敢号称自己“未逢对”? 听他言语的意思,竟似还是担心陆遥比试输了以后颜面无存,所以建议避开他人来比试!这还叫“不敢自夸”么?身为武人,或或少都会有些刚傲之气,可这刘遐简直比那位谯国丁氏嫡脉子弟还要高傲数倍,实在已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 陆遥原本是客气地微笑,这时候已经有些忍俊不禁了。他“噗”地笑出了声:“哈哈,正长实在是……实在是少年锐气,难得的很。可惜,我并无什么兴趣与你比试。” “陆将军,难道以刘某年少,不堪战么……”刘遐的脸se沉。 陆遥摆了摆:“非也非也。” 他沉吟了半晌,慢慢地道:“我少年时在洛阳生活,平ri里与群大家公子呼奴唤从,出入she猎游玩。那些贵胄公子之中,有骑术胜于我的,有she术胜于我的,都自以为才力傲视群伦。然而转瞬十余载过,当年那些飞扬跋扈的轻侠子弟,倒有半零落成泥,死于非命。”陆遥看着刘遐年轻的面容,又笑了笑,流露出怀念的神se:“正长,我此刻看你,就仿佛看到了当年的洛阳少年。” 刘遐的脸se都涨红了,他争辩道:“那些洛阳人都是中看不中用的空架子,我刘正长可不是……” “正长,时代变了。”陆遥打断他的话语:“如今这世道,军人耀武何需比试?只消看其经历,便足以分出上下高低。” 陆遥返身把何云扯了过来:“正长,这位乃是我的亲兵队主何云。他的箭术远不及你,其他技艺想来也差得甚远。但他从三年前成为陆某的部下,先后经历了大小规模的战斗将近百回,亲杀死的敌人超过百数,无论么艰难困苦的时候,他都在坚定不移地追随我。团柏谷之战中,是他深入虎穴,及时发现敌人的动向,拯救了全军上下的姓命。” “还有个亲兵首领楚鲲不在此地。楚鲲是南郡人,十三岁从军,五年以来,南征北战,足迹遍及荆、司、冀、并。当我斩下匈奴冠军大将军乔晞首级的时候,是他掩护我的侧后,身受七创,死战不退;而在以八百人击破石勒五千人马时,他也与我起厮杀,阵斩匈奴名王、大将。此刻他已潜入了广昌县城,在各路胡人之间散播消息。” “和楚鲲起前往广昌县城的还有朱声,就是那个负责斥候的黄脸汉子,正长你见过的。他是北疆马贼出身,桥大战时被越石公的大军俘虏,这才改邪归正。自此之后,但越石公旌麾所指,他无役不从。从祁县、邬县,到中都、介休、统军川,先后与匈奴人白刃厮杀数十场。曾以二十人的微弱兵力,扰乱并牵制千人驻军,立下汗马功劳。如今我意yu平定代郡,朱声是最关键之,此番能否引动胡儿,便要看他的演技如何。” “还有这几位。萧石、杜钦、姜离……” 陆遥随指点,将身边将士的战绩来。最后道:“陆某乃亡国之馀、流寓北方之人,才能实属平庸,所幸得到这些忠勇之士相助,卒得以建功立业、扬威于疆场。彼等将士随我身当锋镝,经历了无数死生线的恶战,哪怕他们其实无缚鸡之力,也是救天下之祸的真豪杰、真英雄。我坚信,只要大伙儿齐心协力,终能芟夷北疆群丑、荡尽妖氛。到那时,他们个个都能留名青史,千载流芳。” 他仰面望着刘遐,微笑道:“正长,这些人,哪怕你弓马武艺再如何出众,也是比不上的。” 刘遐时愕然。他感到有些不忿,却又隐约觉得陆遥所未尝没有道理。 刘遐是司州广平郡人。数年前,朝廷诸王争权,河北兵连祸结,贼寇所到之处黎庶涂炭,各地宗族坞堡闭门自守者。而刘遐xing格果毅勇敢,率族中壮士频繁出击,于野战杀贼,陷坚摧锋、所向无前,左近乡里赖以得安。乡人俱被刘遐的神勇所慑,将他与张飞、关羽这样的万人敌相提并论。 当时主政冀州的范阳王司马虓闻刘遐勇名,引以为骑督。然而同僚以他年少,有压制之举,使得他难以出头。几年以后,范阳王暴疾而亡,刘遐又转投丁绍麾下,然因冀州安逸少有战乱,刘遐并无用武之地,而且他的激扬xing格也不受丁绍的喜欢。前后蹉跎数载不得扬名显亲的机会,刘遐虽然心高气傲,也未免沮丧,只能riri练兵不辍,权以解闷罢了。 前ri里丁绍拨他为陆遥属下,他原是无可无不可,当兵吃粮,如是而已。但陆遥的这番话,重又提起了他的飞扬意气。 刘遐突然感觉自己高踞马上与陆遥谈话颇为失礼。他想要下马,又觉得太着形迹,于是伏低了身子,急切地道:“陆将军,他们曾经杀敌立功,刘遐难道不能杀敌么?若是给我驰骋沙场的机会,我刘正长自问绝不输于他人!” “原来正长也有这样的志向?”陆遥故作惊讶地反问。 “身逢此时此世,好男儿当有所作为。边城jing急。胡虏数迁移。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这才是我平生所愿啊!”刘遐大声道。 他所念的,乃是前魏陈思王《白马篇》中词句。陈思王争夺嗣子之位失败后,长期为其兄长魏文帝曹丕所忌。他本是个具有激扬情怀、渴望建功立业的男儿,却始终被压制在封地范围之内,形同拘役,只能将满腔热血投注在诗文创作之中。 这首《白马篇》风格雄奇放纵,激越高亢;描写了名身绝伦的游侠少年,投身边疆杀敌报国的故事。刘遐脱口而出这几句,显然是以诗中那英勇少年自比,同样渴求有所作为。 “想要建立不朽功业,扬声边疆万里、得千古留名,可不是只靠弓马了得。”陆遥哈哈笑了,眼神中带着些许玩味:“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正长,我能够期待你么?” 刘遐既然以白马篇自述己志,陆遥也引用是白马篇最后四句相询。 “当然!”刘遐拍胸脯,大声叫嚷着,眼中几乎要放出光来。 “很好。明ri的行动,便请正长与丁文浩起,为全军先锋!” ****** 业余码字和职业选没法比啊,两天四就要了螃蟹的命。头晕了晕了,那啥,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明天求休息天。泪目。 jīng彩推荐: 第八十四章 怒涛(四) 欲望文 第八十五章 怒涛(五)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八十五章 怒涛(五) 有支大商队经过! 那是晋人的商队啊。想想就知道晋人能带来什么,华美的绢帛、香醇的美酒、锐利的刀剑武器……那些都是草原上珍贵的物资。如果能够将之掳掠到,无论自用还是转卖,都是大大的美事啊! 弟兄们,发财的机会来了!虽然夜幕降临,但许胡儿纵骑奔驰,将这个消息传遍了代郡南部的各个杂胡部落和马贼团伙。随之,人闻风而动。他们有的赶广昌县城的邸店里核实消息,有的径自点起松明火把,沿着山道夤夜向南打探。大约到了第二天的清晨,两地都带来了可靠的答复。 邸店里那位美艳的老板娘亲口承认,将有支大规模的商队将要经广昌、代县往北。与此同时,她还提供了的情报。据,这支商队首领乃是昔ri鲜卑大单于猗迤的老友,常年往来于参合陂。猗迤死后,拓跋鲜卑中部遭到禄官的强力压制,余众在其妻惟氏带领下,迁居代郡西部隅之地,故而这支商队半年前就已确定行程将要随了过来。此番携带的财货物资特,将会大大有益于猗迤余部恢复元气。探马唯恐有误,又寻了邸店里名仆役来核实,两相印证之后才确认这个消息无误。 而进入山区打探的人员也传来了好消息。他们向山区深入数十里,在白石山的方向发现有大队人马行动的踪迹。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胡儿们熄灭了中的火把,摸黑在暗夜里潜伏到近处查看,为此还付出了两名弟兄摔死在深谷大壑里的惨重代价。不过刀头歃血的汉子才不会在乎这个,他们迫到近处,赫然发现那营地规模极大,帐幕、车辆、马匹的数量简直无法计数! 这是肥羊!这是肥羊啊!胡儿们狂喜奔忙。拓跋鲜卑中部算什么,没了牙的老虎而已,还是东部大人禄官必yu除之而后快的对象……与他们交好的商队,那岂不就是上天赐给饥饿狼群的块肥肉么? yin暗的天际下,散布在山野间的杂胡部落仿佛沸水翻滚般sao动起来。 支又支人马拔营起队,向广昌县的方向前进。 次ri,那支商队,果然如情报所示的那般,从绵延的山区出来。他们沿着官道行进,眼看距离广昌县城不远。 这商队规模庞大,足足有四十余辆大车络绎相随,拉车的畜力超过百头。大车在夯土的道路上留下深深的车辙,凡经过坡度稍许陡峭些的路面,都需要十余人相助,起推拉才能通过。显然车辆极其沉重,也不知运载了什么货物。这样的车辆要通过崎岖难行的山路,非常困难,显然那些货物非同小可,否则万万划不来。再看车队两侧,随行丁壮前呼后拥,还有不少携带大刀长矛的护卫,声势十分煊赫。 跟随在商队之后的,还有群零散的行人。那些都是跑单帮的小商小贩。如今世道混乱,路途不靖,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但能够安全也总是好的。因此这些小商贩或者三五人、或者七八人,通常都亦步亦趋地跟随着大规模的商队起行动。 这支庞大的队伍逶迤而行,大约两个时辰后才离开山区。官道在这里转向正北,与连水平行延伸。 连水发源于广昌县南面,在群山中奔涌而出。渐往北流,地势渐趋平坦,于是水流变得开阔平缓,最深处不过没到成年人的大腿处而已。由山间挟带的大量淤泥随着水流慢慢沉淀下来,形成块土地肥沃的沉积河滩,有的是宜耕宜牧的土壤。 然而在高处的丁渺极目四望,只见到遍野荆棘杂草,绝无人烟。 这年头,各地大抵如此,曾被匈奴掳掠的并州各郡,加惨不忍睹。汉末时,曹公感怀丧乱诗曰:“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庶几近似。 此刻,丁渺位于距离官道三五里开外的翠屏山上。翠屏山东西绵亘二十余里,山间林泉丰美,山se苍翠。山巅有民间俗称为七姑娘山的小峰七座鳞次栉比。丁渺便勒马立于其中座小峰之巅,俯瞰连水河滩。这小峰虽非极险,却也巉岩嶙峋。要纵马上山,非骑术jing良者莫能为之,因而随他起的只有寥寥数人。 丁渺挥鞭指远处如长蛇般于路蜿蜒前行的商队:“再往前就是我预设的伏击之地。正长,以你之见,胡人会从哪个方向来袭?” 被丁渺唤作“正长”的,便是受冀州刺史丁绍之令襄助的军官刘遐。此刻他在丁渺身边并辔而立,头戴铜盔,身批重铠,骑匹乌骓马,中提着柄特别加粗加长的巨大马槊。 昨ri刘遐练兵时,丁渺只匆匆瞥了眼。他是身经百战的大将,自然看得出刘遐的数十名部下都是jing锐。但战将的优劣,终究只有在战场上才能体现。陆遥令刘遐随同丁渺出战,也是有意使丁渺考教刘遐番。 “拓跋鲜卑中部毕竟是出过大单于的,纵然落魄,余威尚在。我们既然打着与之交易的旗号,胡贼们就不会明目张胆地抢掠。他们必定提前藏兵于连水左近,击即走,嘿嘿,到时候来个吃干抹净,谁也不认账。” 刘遐继续道:“看这附近的地形,足够安置部众又便于兵马出入的,只有这里、这里和这里……”他指点了几处道:“若我是马贼头目,再过半刻就可以下了,迟则不利。” 丁渺不禁连连点头。为了痛击马贼,他与陆遥、邵续、胡六娘等人仔细勘察地势,料定马贼藏身之所无外乎三五处罢了。而刘遐只凭登高眺望片刻,估料敌人所在竟如丁渺等人的判断般无二。这种对战场地貌的敏感几乎出于本能,殆非常人可及。 二人便不言,勒马静观形势。 不出丁渺所料,不到半刻时分,只听声凄厉的骨笛声响起,随即东北、西北方向的两处山间林地里突然现出贼兵来。看他们藏身之处,果然便在刘遐适才随指点的三处地形之中! 这两支骑兵都是三四百人的规模。虽然距离太远看不真切,但仅凭着纵马奔驰的队形,就足以断定确实是生长在马背上的胡儿。骑兵队刚从隐蔽之处现身,就纵马加速。千只铁蹄踏地激起尘烟滚滚,仿佛两条贴地的灰龙般,向着商队席卷而。 这场景顿时将商队中人惊动了。跟随着商队起前行的小商贩们首先反应过来,他们丢弃了货物,往南方来时的道路狂奔逃命。接着是被商队里的壮丁们。面对着钳形杀来的大队马贼,他们初时还呼喝几声壮胆,随即就屁滚尿流的逃命了。商队的护卫们是不堪,这些护卫原本有骡马代步,此刻拨马转头,跑得比那些壮丁们还快三分,颇有后来居上的势头。 眨眼的功夫,规模庞大的商队就哄而散,只留下满载货物的大车和遍地箱笼横七竖八地堆放着。 眼看着商队中人动如脱兔,胡人反倒有些摸不着头脑。好在他们此番专冲着商队运送的财物而来,无意伤人xing命。于是不追杀逃亡人等,两拨骑队急如星火地往里圈,将数十辆大车包围起来。 这数十辆车按照规矩,自然是要开箱检验的,若果然装满刀枪军械,那马贼们可就赚大了。可是车上那些沉重的箱子都用包裹铁皮的厚木制造,还用极粗的麻绳牢牢捆扎着。几名贼寇围着大车绕着圈,颇有些老鼠拉龟无处下的意思。 相比而言,倒是其他行商们逃跑时丢下的货筐好对付些。有马贼挥刀劈开几个货筐,露出里面装的绢帛、布匹之类、居然还有药材。这都是草原上极珍贵的东西,于是许马贼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了。 “大车上的箱子里满是石头,不知贼人们发现以后是什么表情。……”丁渺跃跃yu试道:“此刻他们已经乱了,我们鼓行而出,杀他们个落花流水!” “正是时候。”刘遐向丁渺做了个邀请的姿势:“文浩兄……” 话音未落,丁渺已经杀气腾腾地纵马直冲下。刘遐连忙高高举起右臂示意。随即,翠屏山的深山坳里鼓角之声惊天而起,晋军铁骑轰然杀出! ****** 提前码了章出来。以此感谢各位读者朋友的支持。谢谢大柳树镇长、nanhaixzw、靖南伯、凭栏苦笑等朋友的捧场。承惠凭栏苦笑老爷万纵横币巨额捧场,恭请本书第三位舵主上位。orz 有件事情须得打个招呼:螃蟹中秋要回乡,16ri出发,20号回。那地方乃是穷乡僻壤,火车转长途汽车转突突响的拖拉机才能到的,上网条件什么的就不用了……所以,中秋期间的新恐怕难以保证。我看看这两天能否整点稿子,委托朋友代发。如有慢待,还望各位读者老爷谅解。 最后,书评区副主上任。谢谢浮生遗梦朋友长期的支持,为浮生遗梦提供的读者群76951219打个广告:) jīng彩推荐: 第八十五章 怒涛(五) 欲望文 第八十六章 怒涛(六)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八十六章 怒涛(六) 拔列疾陆眷是个马贼。 “疾陆眷”是鲜卑语勇士之意,是鲜卑人常用的名字。此刻出动劫夺军械的六百名贼徒之中,就有五个叫这名字的。拔列疾陆眷是其中最年轻的个,今年刚刚十七岁。 他的父亲原是太行上名积年悍匪,下有数十条凶蛮汉子。素ri里或者下山劫掠,或者在山上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过的甚是痛快。谁料三年前某ri,他倒了血霉因酒酣坠马而死,只留下妻子和年方稚龄的独子拔列疾陆眷相依为命。 胡人原本就没有道德信义可言,只信奉弱肉强食的道理,土匪窝里是无法无天的地方。首领既然身死,部属们立刻瓜分积蓄哄而散。拔列疾陆眷母子俩的生活十分艰苦,期间的种种不堪真是言难尽。好在拔列疾陆眷虽然年少,却有家传武艺傍身,兼凶猛狠辣不下于人,在贼窝里混的倒也不赖。 拔列疾陆眷正忙着搜检箱笼,忽听的不远处的丘陵地带杀声大作。原来是晋军铁骑长驱而来,战旗猎猎,蹄声动地。虽然数量不过二百,声威却煊赫之极。 这看就知道来意不善,绝非是赶来分赃的代郡其它胡人部落! 马贼们顿时轰然sao动起来:“有敌人!有敌人!” 他们骂骂咧咧地将怀里的财货丢下,跑牵回自己的战马。拔列疾陆眷正找到匹se泽艳丽的丝绒,满心欢喜地盘算着用来给母亲做件新衣,被头目呵斥了好几声,才满心不情愿地起身。想了想,他找了个草窝将那匹丝绒掩藏起来,这才上马准备作战。 代郡沦为化外之地已经许年了,诸胡族不服朝廷管束,俨然将代郡当作了自家的牧场。又有许马贼、土匪之类混迹于其间,时常四处流窜作案,而依托着代郡三山汇聚、又介于三州之间的特殊地理位置以为藏身之所。这些杂胡、贼寇在北疆横行年,期间朝廷也派兵围剿,可是每次都被这些地头蛇杀得狼狈不堪。 拔列疾陆眷所属的马贼便是代郡匪寇中极其强悍的部,其首领豆卢稽出于鲜卑别部,天生怪力,曾经赤击格毙奔马,在北疆群盗之中素以雄武勇猛著称。是以他自己纠合起数百人的马贼队伍,即便是北疆马贼魁首名为“常山贼”的部,也轻易奈何不得他。其凶名所到之处,莫是代郡,就连广宁、上谷等地的州郡兵,也有被他赶得闻风而逃的。 正因如此,豆卢稽的部下们也都骄横万分。虽那支身份不明的骑兵队伍汹涌杀来,可是如疾陆眷这样的惯匪,心里委实没有将这场面当什么大事,反倒是被捋了虎须的怒气些。 疾陆眷把方才抢夺到的几样细软往皮袍子里塞,重新上马,和同伙们在头目的身后组成战斗队形。这些人都是自幼生活在马背上的塞外胡族,长期四处剽掠,骑术jing良、作战勇敢,着实非同小可。 敢于打扰我们掳掠的,都是敌人。不管来者是谁,杀败他们就行。鲜卑人的想法从来都那么干脆,不要那批来骑距离渐近,仔细看看。不过二百人左右,还不够塞牙缝的。 而在纵马狂奔的丁渺眼里,这群马贼也不过是土鸡瓦犬,还不够他塞牙缝的。 在晋阳会战中,丁渺原本的任务是相机sao扰敌军、呼应介休。然而因为至交卢昶被困,他悍然潜越匈奴连营入介休助战。此后他与卢昶死守孤城,经历了无数次苦战。期间守军将士战死者高达七成以上,城墙坍塌九处,惨烈可见斑。而丁渺每战必冲锋在前,先后与敌白刃相搏数百场,亲格杀十余名匈奴大将,其余胡族勇士不计其数。杀到后来,连匈奴人的锐气都被挫动,怕了这个骁勇如狂的虎将。 可战后叙功之时,丁渺却倒了大霉,他的肆意妄为被越石公当庭痛斥。最终靠着众将哀求,才没有受到处罚。刘琨素知丁渺是有些拧脾气的,于是令他担任副使随同陆遥前往邺城,来是借重他与冀州丁绍的叔侄关系,二来也免得这莽撞小儿总在眼前晃悠,看了叫人心烦。 身为战士就应当马革裹尸,怎能效法苏秦张仪之徒呢?对这个任命,其实丁渺难满意。到了邺城之后,倒霉的事情是桩桩接踵而来。莫越石公期望从邺城得到的物资支援半点也无,连新蔡王都死了,整座邺城都化作废墟……这样的情况,使得丁渺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而马贼们不幸成为了他的发泄对象。 丁渺以双腿纵马疾驰,从马鞍左右挂着的皮囊里取双铁戟在,扭头向紧随着他的丁瑜等人大喊:“弟兄们都给我狠狠地杀!让那帮胡儿知道我们的厉害!” 此时马贼们正缓缓策马向两翼延展队伍,直至横跨连水浅滩,形成极宽大的正面。纵然仓促之间上马对敌,但马贼们都是jing通沙场攻伐的老,对骑兵战术的运用仿佛本能般熟极而流:六百余骑仿佛常山之蛇,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皆至。无论敌人从何处杀来,只消用部分兵力缠住对,左右两翼迅速迂回,通过不断的包抄调动对、疲累对,最后举击破之。 马贼们的行军布阵毫无破绽,丁渺却根本不考虑什么兵力寡、阵型生克。他马当先,直往敌人兵力最雄厚的中军杀。 翠屏山谷距离连水河滩不过三里许,正是骑兵冲刺的合适距离。晋军骑兵毫不顾惜马力地全速疾行,眨眼就逼到了近处。随着马速的逐步上升,密集的铁蹄踏地之声渐渐整齐,最后汇成了统的节奏,仿佛只庞大无比的猛兽狂奔而来,震得河滩上的卵石都微微抖动。 贼寇队伍中几人策马奔到近处,像是打算喝问来路。丁渺哪有心思与这等货se啰唣?他挥,便有she开弓发箭,将他们she成了刺猬也似,随即铁蹄践踏而过。 这个举动引起贼寇的阵怒吼,只听弓弦拨动的嗡嗡之声连响,上百支箭矢从马贼队列中she出,飞蝗般地扑向晋军骑兵。这些贼寇用的都是软弓,she程短而箭矢乏力,只she倒数人,丝毫没能减缓丁渺所部骑兵的奔走之势。 在下刻,马匹嘶鸣之声、金铁交鸣之声、战士喊杀之声交错,纠合成了声轰然大响。巨响声中,两百铁骑直撞入马贼阵里。 马贼们的谋划点不错,晋军果然陷入到了纠缠之中。要骑兵对战,最艰难的就是两军纠缠绞杀之时。此时双方犬牙交错,而马匹奔跑的速度下降,骑兵失了机动力的优势,往往四面受敌,压力极大。 然而此刻晋军以锋矢之形突阵,丁渺便是锋矢最尖端那无坚不摧的利刃!只听他纵声狂吼,掌中两柄奇形大戟挥动如风,顿时将横截在他面前的名马贼拦腰劈做两截。随之铁戟大开大阖,横扫直刺,口气连杀十余名凶悍盗匪。所到之处,马贼无不人仰马翻,眨眼的功夫就深深地楔入敌军阵中数十丈。 直到体力为之空,丁渺才收戟回环、稍作喘息,也借此纾缓马力。原在他两侧翼护的晋军骑兵都是勇猛的战士,他们并不停顿,而是继续向前冲击,给马贼们造成持续的损失。 双方都是来如风的骑兵,战局瞬息间变幻。当骑兵们奋勇前突的时候,丁渺反倒落到了后面。 正在提缰前行,斜刺里十余匹无人cao纵的战马奔跑过来。战场上骑士身亡,战马受惊乱跑乃是常事,丁渺也不在意,双足磕马腹就要超越过。 忽然胯下坐骑声悲鸣,四蹄歪斜着蹬踏了几步,随即倒地。丁渺猝不及防,被甩落下马,灰头土脸地打了几个滚。原来是敌人潜藏在惊马的腹下掩近丁渺身侧,用长刀贴地横掠,割伤了马足。 较之于匈奴汉国的骑兵,代郡群盗在战阵厮杀上或许稍有不如,但论及战术的狡诈毒辣,实在是远胜。那十余匹惊马之下竟然都藏了人。他们眼看丁渺坠地,呼喝着翻身跃上马背,围拢过来厮杀。马贼们人数既,又是居高临下,长刀大槊如雨而落,眨眼就要将丁渺砍成肉泥。 然而丁渺不愧是晋阳军中下首屈指的骁将!越是在生死攸关的时刻,他越是激发出凶猛之极的潜力来。他大喝声,左铁戟掷出,立杀名冲在最前的鲜卑骑士。同时侧身避过柄刺来的长槊,随即沉肱夹住槊身,发劲拧腰。持槊的骑士顿时被扎扎脚地甩飞出数丈开外,与另名赶来的骑士撞成团,眼看都活不了了。 电光石火之间,又名体型雄壮威武的鲜卑骑士挥舞狼牙棒杀到。丁渺纵身跃起,挥动右铁戟当胸砸落。他这击何止千钧之力,铁戟将狼牙棒咔嚓打成两段。人未落地,他左戟横扫过,斩下了此人首级。那无头的壮实躯体还在马上摇摇晃晃,颈血喷出丈许高来。丁渺已飞起脚将尸身踢下马,自己翻身上马,再来鏖战。 这些偷袭丁渺的贼人都是数百马贼中的jing锐,他们处心积虑以惊马为掩护,全为了举击杀敌人之中的勇士。谁料丁渺临危不乱,眨眼功夫立毙数人!马贼们的气焰为之大挫,战不数合又死了好几个。余者无不惊骇,纷纷逃窜。 丁渺却杀的痛快,他深深吸气,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铁蹄翻起的砂土味,灌入鼻腔。这味道绝不好闻,但他反而觉得jing神为之大振,叱喝声中,纵马再度冲上厮杀线。 丁渺固然勇猛,其余晋军将士们也非寻常。陆遥越太行而东,随行只有三十人,故而今ri参战的骑兵半数是自乞活军中调来的健儿,半数是降服不久的汲桑余部。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战士,无论是个人的勇武还是彼此配合作战的能力,都绝不在贼寇之下。他们紧随在丁渺的身后,坚决地冲散了马贼们的队形。 马贼们虽然兵力占优,但是由于阵型横展,纵深就显得单薄。当晋人以雷霆万钧之势穿透了他们的中军,两翼根本还没反应过来。二百名晋军骑兵这时只损失了十余骑,战力几乎未损。他们在丁渺的带领下很快转向,二度突阵。 他们大呼酣战,斜向冲击敌阵,再次给马贼造成了严重的损失。但这次,马贼的两翼终于及时收缩回来,将晋人死死地纠缠住。随即双方在滚滚的烟尘之中绞杀成了团。 丁渺见的大场面了,对此丝毫不惧。他舞动沉重的铁戟,啪啪地打飞几支流矢,搭凉棚四处张望着眉道:“这帮贼寇倒也有几分本领,却不知那刘遐正在何处厮杀?战况如何?” 话音未落,员将跃马而来,如风驰电掣,沿途众贼波分浪裂,哗然惊呼而退。 那将疾驰到丁渺眼前方才勒马,众人看得清楚,正是刘遐。也不知他已经在敌阵中杀了少个来回,但见周身血污遍染,股狰狞凶煞之气扑面而来;他的长槊已经通体成了鲜红se,浓稠的血浆沿着槊首上尺许的锋刃滴落到地面。 他举起中的枚首级,向丁渺道:“文浩兄,马贼头目豆卢稽的首级,在此。” 区区个骑督,张口就和武卫将军兄弟相称。换了他人敢如此无礼,丁渺早就大耳刮子上了。但此刻丁渺只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刘遐几眼,咽了口唾沫,哈哈笑道:“正长……正长贤弟真是勇猛!” ****** 感谢x_lovefish、靖南伯、sandai等各位朋友的捧场,谢谢ononon等朋友持续的红票支持。小的感激涕零啊,无以为报,只能发大章致意。 对速每小时五百字的螃蟹来,四千字真的是很大章了……汗…… 求点击、红票、收藏、月票。恳切地、真诚地orz jīng彩推荐: 第八十六章 怒涛(六) 欲望文 第八十七章 怒涛(七)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八十七章 怒涛(七) 马贼们的首领豆卢稽被刘遐于阵前斩杀,群贼立时士气大沮。晋军骑兵趁势攻杀,仅仅立刻便大占上风。贼寇们原是乌合之众,顺利时固然凶恶,旦情形不妙,个个都怀着死同伙不死自己的念头,哪有什么作战意志可言。也不知是谁带的头,只听尖锐的唿哨声急响,突然间,上百名贼寇便策骑四散逃亡,仿佛是炸了窝的鸟兽。 这情形,反倒将鏖战中的晋军吓了跳,丁渺、刘遐二人急忙率军追赶。 打既然打不过,逃又能逃得了么?在战场的外围,薛彤、沈劲、刘飞、陈沛等将校早已悄无声息地带领部下占住了要地。数百骑兵往来抄截,将战场围得水泄不通。不到小半个时辰,便将逃亡的贼寇们尽数圈了回来。 计点战果,总数超过四百的贼寇死伤百五十。晋军毫不留情地将死者斩首,而重伤者也是同样处置。 当陆遥策马来到战场的时候,剩余的俘虏被缴了武器甲胄和马匹等物,驱赶在处河滩。在这个过程中,有十几名俘虏试图抢夺马匹、或者是跳入水中逃走,都被晋军及时发现,抓捕了回来。但其中有两名贼徒竟然贴身收藏了短刀,他们在逃走的过程中突然发难,刺伤了四名追捕他们的晋军士卒。 负责那片区域巡逻的刘飞赶到时,已经迟了半步。其中名士卒腹部中刀,花花绿绿的肠子从巨大的伤口里流了出来,鲜血流淌到连水里,将数丈宽的河面都染成了触目惊心的红se。两名同伴忙脚乱地救助,个人捧起肠子想塞回他的肚腹中,另个解下衣物来包扎,可哪里还有用?这士卒呻吟了半晌,很快就死了。 死者名叫霍楠,乃是颇受刘飞重视的部下,这使得刘飞勃然大怒。刘飞在汲桑部下时有匪号曰“飞鸷”,最是凶残暴虐,不然也得不到汲桑信任。如今虽然重归朝廷,但辣依旧,丝毫不见收敛。数ri前便是他带人清洗了降军中白勖的亲信若干人。 此刻他用粗长的绳子头捆住两名贼徒的腕,另头拴在自己的马鞍上,纵马奔驰回来。二贼起初还踉跄跟随,数十步之后便倒下来,周身被粗糙的河滩碎石磨得筋骨俱烂。两人大声哀嚎的惨状,闻者无不惊骇,刘飞却面不改se。 邵续提起袍角,从河滩远处深脚浅脚赶来。他毕竟是读圣贤书的,眼看这样的场景便有些不忍,于是紧走几步牵住陆遥的马缰:“将军,唉,这等无知贼徒,刀杀了便是,何至于此?岂不有伤天和?” 陆遥向那个方向打量片刻,摇了摇头:“邵公,你是文人,不要管那些军旅中事。”他挥动马鞭指了指处位于坡地后的林子,招呼了几名士卒:“你们几个,陪着邵公那边歇息。” 待到邵续离,陆遥唤来刘遐:“你告诉刘飞,让他继续巡逻左近动向,不要分心于此。另外,那些贼寇竟敢伪作投降,杀伤我军英勇士卒,罪不容诛。你替我好好地收拾他们,别让他们死得太痛快了!” 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这是夫子描述理想世界时的呓语。对于北疆胡族,能够压服他们的只有强大的实力和凶残的态度。有实力,才能胁迫他人为己方效力,从而获得强的实力;够凶残,才能让这些胡人发自内心的服膺。这个指令同时也是对刘遐的考验,身处群胡环伺的北疆,陆遥不希望自己的部下们带有任何点妇人之仁。 而刘遐狞笑道:“遵命!” 他毫无悬念地通过了这个考验,做得甚至比陆遥想象得。在刘遐的指挥下,那两名贼寇被生生切双腿双脚做成了人彘,高高地挂在了木杆上。人彘所发出惨绝人寰的哀嚎之声,甚至压过了滔滔连水奔涌的声响。 这样的凶残之举,几乎令陆遥都有些晕眩。他本以为这数月以来的战斗,已经将自己锻炼到了心如铁石的程度。可是战斗再激烈,只会令人热血沸腾;眼前这样的场景,却实在叫人浑身发冷……这个刘遐,真是个狠角se! 陆遥深深吸了口气。他注视着那两个人彘,仿佛并不在意地策马前行,直至到两根木杆的下方。浓烈的腥气混杂着恶臭扑鼻而来,淅淅沥沥的鲜血从肢体断裂处洒落,就在触可及的距离。 这个简单的动作使得许俘虏顿时露出畏缩的神情:刚才那两人,个比个狠。现在又来了个,显然是个首领……他会怎么样?会凶残么?在残暴段的镇压之下,这些俘虏们失了原有的凶猛意态。强者为尊,这个源自于他们骨子里的的想法逐渐浮现。 显然,这时候正是强者出场的机会。 陆遥清了清嗓子,大声喝道:“你们这些卑贱的胡贼狗胆包天,竟敢抢夺并州刘大将军送给鲜卑大单于的礼品,按照大晋的律法,你们都要被处死!如果把你们献给大单于,大单于会赐给你们万马奔踏的刑罚!” 所谓万马奔踏之刑,是鲜卑人经常用来惩罚罪人的方式。即是令罪人在旷野上随意奔跑,然后出动大股骑队践踏。罪人会在无数铁蹄之下受尽痛苦才毙命。但这还不算结束,骑队会继续往来践踏,直到将罪人踩成肉泥,完全化入土壤之中。胡人的丧葬习俗不,但基本与中原地区类似,都强调尸身完整入葬,否则以为会有害于神魂。这种刑罚及于亡魂,故为重刑。 想到这点,俘虏群中顿时起了阵sao动,但四面的晋军骑兵持武器向垓心压了几步,又迫使他们安静下来。 陆遥提缰从俘虏们的前方慢慢走过,满意地看着他们连连退后,露出畏惧的神se。他沉默不语了许久,任凭恐慌在俘虏们的心里自行发酵膨胀。 直到俘虏们的队列里发出阵阵压抑不了的sao动,陆遥才继续吼道:“但是,我经过反复考虑,决定给你们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我要从你们当中挑选部分为我效力军队,为我作战!如果作战获胜,你们会得到丰厚赏赐!” “来!”他挥高喊。 何云等人簇拥着几架大车,有些费力地将之推到河滩边上。 这可不是先前装着石头当作诱饵的车辆,而是真正在重重兵力保卫之中的贵重辎重。 陆遥拨马来到车前,挥刀向车上的箱子斩落。锋利的缳首刀将面对众人的那面劈出个豁口。他稍用力,将整面木板撬了下。“哗哗”的清脆声响中,大量的五铢钱仿佛瀑布样涌了出来,在地面上堆起了座钱山。 陆遥向士卒们吩咐:“开箱!” 士卒们立即将其余大车上的箱子打开。鲜艳的绫罗绸缎、光滑如玉的瓷器、各种金银器皿……种种昂贵的珍宝货物,几乎将俘虏们的眼睛都要晃瞎了。这些财货若是在中原也还罢了,在贫瘠的北疆,简直是价值连城。这些都是陆遥在冀州北部各郡调集的财物,冀州刺史丁绍的文书在其中起到了巨大作用,另外,越石公的中山魏昌同族也与有力焉。 陆遥扫视着俘虏们,满意地看着他们的眼神,继续大声道:“或者为我效力,拿到丰厚的赏赐;或者死在这里,尸首不全。两条路,你们自己选吧!” 马贼们轰然sao动起来。 名看上不过十六七岁的胡人少年率先越众而出,向着陆遥叩首:“尊贵的将军,请您原谅我们无意的冒犯,我们事前完全不知道这支商队受您的保护。如果早知道有像星星样繁、像老虎样勇猛的战士在此,草原上的胡狼只会远远地逃窜,绝不会生出任何冒犯的念头。” “你的汉话得不错……你是汉人么?”陆遥用鞭梢指着他问。 拔列疾陆眷倒是乖巧的很,每回句话,都先重重地磕头:“将军,我叫拔列疾陆眷,阿父是鲜卑人,已经死了。阿母是汉人,是她把我抚养长大。” 陆遥满意地点点头:“很好。那你告诉我,两条路,你选哪条?” 拔列疾陆眷毫不犹豫:“我愿意为您效力,做您忠诚的猎犬。您的旗帜所在,就是我休憩的地方;您的长刀所指,就是我奔驰的方向。” 随之,越来越的俘虏纷纷向前,表示愿意投降,在原地只留下了寥寥数人,看形象就知道,这几人乃是豆卢稽部马贼中特别凶狠的。 十余名士卒每人抱着捧把短刀,咣当声扔在那些愿意投降的俘虏面前。 “很好!你们将会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陆遥指了指依旧停留在原地的数人:“给你们个证明自己的机会,拿起刀,杀死那些选择与朝廷为敌的叛逆!” 俘虏们顿时沉默下来,而陆遥神se冷峻地注视着他们。 慢慢地,个人、两个人、越来越人拿起刀,面目狰狞地向原来的同伙走。 陆遥看着俘虏们的表现,满意地点头。 ****** 谢谢已被侵蚀、铁有情两位朋友的捧场,谢谢给予红票和点击的各位,哦哦,还有ononon、抚仙等朋友持续的支持。想到《扶风歌》居然写了快六十万字,自感不可思议。全靠大家的帮助和指点,才能路坚持下来。如果切顺利的话,还会有第二个六十万字、第三个六十万字,乃至。螃蟹会努力做个有节cao的作者,希望大家能够和我起慢慢看这个故事。 yaoyaoc朋友显然是熟悉这段历史的,在书评区提出了非常有意思的问题。索xing在这里并回答了吧。刘渊是深受汉文化熏陶的匈奴人,但他作为匈奴这整个民族的首领,不可能脱离本民族实际而随意表现对汉文化的仰慕。在本书第章,这样个战后叙功兼战前动员的场合,他必须,也只能表现为个拥有强烈民族自豪感的民族主义者,表现出匈奴战士们所希望看到的那面。 (譬若当前,不是也有骨子里跪舔西方文化,而又装作扎根本土、以忽悠青年为己任之人么……) 至于对刘渊其人的详细描述,之后会慢慢落笔。还请吾兄耐心观看。 再次感谢大家。那啥,对了,明天要加班干活连轴转,估计木有新,跪请不要抽脸…… jīng彩推荐: 第八十七章 怒涛(七) 欲望文 第八十八章 怒涛(八)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八十八章 怒涛(八) “快些,不要耽搁。” 从战斗胜利到完成对贼寇的整编,前后延续了近半个时辰。这速度已经非常快了,但陆遥还是忍不住催促了几句。 来有些可笑,陆遥此刻带领的士卒们大部分是出于汲桑贼寇的降众。他们纳入陆遥的部下不过半个月罢了,纵然在行军过程中次打散重编,在丁渺、薛彤等军官看来,这些降兵仍然很不可靠。但眼下,在收拾豆卢稽的余部时,这些“很不可靠”的降兵们却成了主力。他们凶狠地叱喝着,踢打着那些只比他们迟了十余天投靠的晚辈们,将他们推搡来,尽情释放压抑已久的情绪,发挥着自己的优越感。 这个场景令陆遥不由得想起前世听过那个狱卒与囚犯的故事。十个狱卒如何才能管理数百名凶悍桀骜的囚犯?很简单,只要在囚犯之中划分等级,要求他们自相钳制就可以了。 “道明,我这队已经成了!”丁渺囫囵咀嚼着干粮,首先越众而出。 与丁绍的冀州大军分后,他的部下重又了若干谯国丁氏部曲子弟,以之为骨干,要收拾数十名降卒自然轻而易举。何况归属到他部下的,是那鲜卑少年拔列疾陆眷之类最先投降的批机灵货se。 “好!”陆遥攀着丁渺的肩膀,将他带到处堆积的物资前:“这些是马贼缴出的旗号、衣甲。你从部伍中挑选jing锐穿戴上这些,装扮成豆卢稽的部下,待会儿以他们为先导,定然可收奇效。” 丁渺稍作盘算,点了点头:“代郡的杂胡部落彼此关系亲密,熟悉的很。只用我们的人,怕还欠了点火候。得再从俘虏里挑几个机灵可靠的,用他们出面。” “没问题,你看着办。”陆遥转身走了几步,又绕回来:“文浩,定要快。沈劲和陈沛他们兵力有限,不可能长久地封锁。” “放心!”丁渺拍了拍胸脯,大大咧咧地道。 豆卢稽部已经被完全歼灭,但战斗才才刚开始。 根据朱声的回报,自从商队到来的消息传开后,代郡的胡人部落和马贼就如同严寒季节饥渴交加的狼群样狂躁起来。最先得到信息的若干大小部落自昨天深夜开始动员,清晨就已经派出了兵力。豆卢稽所部只不过是因为距离广昌最近,其首领的行事也过于轻率,所以才赢得了第个下的机会。此刻,至少有四支马贼队伍正迅速接近,其先遣骑队距离此处不超过三十里。 沈劲和陈沛二人正带领部下往复搜索,绞杀接近的胡人斥候。但确如陆遥所,旦胡人部落兵力大举而来,他二人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这四支贼寇总数超过两千,陆遥也并不认为目前有和他们正面对决的必要。 依靠沈劲与陈沛两人率部滋扰,应该还能迟滞他们的行动至少两个时辰。这点时间,足够晋军拿下第二个目标了。 豆卢稽部马贼的活动区域,大致是以连水滩南北五十里的区域为中心。在距离连水滩以东六十里开外的缓坡丘陵地区,就驻扎着豆卢稽的重要盟友,南匈奴的个小分支:勃蔑部。自从鲜卑占据匈奴故地,勃蔑部就成了鲜卑人的附庸,近年来唯拓跋鲜卑中部的马首是瞻。中部势衰以后,他们才li行事,据称其首领年与豆卢稽歃血结为兄弟,两方的关系十分密切。勃蔑部持续向马贼提供肉食、牲畜之类补给,偶尔也会参与马贼的队伍,对往来商旅进行劫掠。 勃蔑部是个小部落,其规模大约百五十落,也就是动员极限为六百人。而陆遥所部在收编这些俘虏之后,将会达到千六百。兵力既占据优势,又能驱使贼寇为先导,再加以突然袭击,攻其不备……这才是必胜之战。 丁渺这时已经将那些旗帜、衣甲分发完毕。他高声吆喝着,率军出发。 陆遥目送着这支骑队消失在远处的山林间,返身回督促其余各部加快动作。 个时辰之后。天se虽然依旧明亮,但ri已西斜,时近黄昏。 “将军,代郡的胡儿固然凶横,但未必都是强盗贼寇之流。比如这勃蔑部,虽与贼寇勾结,但毕竟不曾与我们敌对。我们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杀上前?……这样蛮横的动作,只怕反而会激怒那些胡人。”丁瑜嗡声嗡气地询问。 丁渺瞥了他眼,挥挥,号令百余名策骑紧随在他的身后的部下们加速前进。他沉吟了片刻,严肃地道:“丁瑜,你如今已是个队主了,是能够统兵千人的军将。你这厮须得长进点,不要像原来那样只顾埋头厮杀,而是要学着想明白事理。” 身为晋阳军中公认从不cao心想事的人,丁渺难得这么话。而丁瑜无辜地道:“将军,我在想了。想不明白才问你。” 丁渺不禁翻了个白眼。以骁勇善战而论,他在越石公麾下是当之无愧的第,而且以xing格跳脱著称,但若真将这位谯国士族子弟当作寻常粗猛军汉,那可就大错特错。在直爽到近乎莽撞的外表下,丁渺同时也具有细密的心思,只不过很少显露罢了。 “之所以遣人四处散播商队行经的消息,是为了调动贼寇。当那些胡儿们倾巢而出的时候,就注定了他们丧失了严阵以待的地理优势,从此只能追在我们屁股后面吃灰,哈哈哈……” 丁渺前仰后合地笑了半晌,继续道: “我们本没打算将劫掠商旅的罪名扣在胡儿头上……这帮胡人数十年来劫掠的商旅早就超过了三五百支,每个人的上或或少都沾过血……你觉得他们会在乎这点罪名么?其实,谁来抢*劫商旅无关紧要,勃蔑部是否与豆卢稽部勾结,也无关紧要;哪怕这些胡儿突然都变作了行善积德的好人,我们也照样会放大杀。”丁渺拍拍横放在马鞍前的双铁戟:“凭着这个,我们谁有罪,谁就有罪。只要动作够快,谁都阻止不了我们!” 丁渺沉声重复了遍:“你明白么,我们的动作要快,这才是关键!” 话的片刻功夫,百余骑已越过片蓬篙遍地的荒野。向前方看,是片小小的经过开垦的农地,田地中零散地分布着不少农人,而田地的zhongyang有座简陋的村庄。代郡的杂胡部落有许已经入塞数十年之久,在与汉人互相交流的过程中,他们中的许部落也逐渐接受了定居耕作的生产方式。比如眼前的勃蔑部,耕作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取代了畜牧,成为整个部落的支柱,而他们所居住的也不再是穹庐,而是与汉人般无二的木质建筑。 “走!我们过!”丁渺号令道。 上百骑穿着从豆卢稽部马贼身上缴获来的衣甲,直接横穿田地。有不少农人诧异地抬头来看,发现是熟悉的装扮之后,重又俯身伺弄庄稼。 靠近村庄不过里许左右,有道木栅拦在道路正中。名**着上身,斜披皮裘的中年人持猎弓在木栅前,jing惕地望着急速驰来的骑队,用鲜卑语大声呼喊着什么。 丁渺稍稍放缓马速,令道:“拔列疾陆眷,你。就豆卢稽已经抢到了大笔财富,我们是来传信的。” 拔列疾陆眷正是那名率先投向晋军的鲜卑少年。他应命而出,亲热地大声喊叫着,马当先向前。 随着他的话语,那中年人的神情明显放松了,很快就垂下中的弓箭,大笑起来。然而随着骑队持续接近,他终究还是发现了什么。毕竟整支骑队中除了拔列疾陆眷等少数人以外,大部分人的形貌、气质与北疆马贼差异极大。 但已经迟了。丁渺正纵马从他身边掠过,随提起铁戟敲了下。沉重的铁戟将他的头盖骨猛地敲碎,就像是敲碎枚瓜果。随着“砰”地声闷响,那人的鲜血和脑浆喷涌而出,软软地摔倒。 以丁渺的动作为号令,上百名骑兵同时举起枪刀,加速冲击。简陋的围栏根本起不到拦阻的作用,被他们轰然撞碎。 村庄里此刻终于有所反应,数十人持武器从屋子里冲出来,还有不少儿童和妇女的惊恐的叫喊声此起彼伏。而四周农田里也有人注意到了村口的情形,有人开始往回狂奔。 “降者不杀!”晋军骑兵们高声喊着临时学会的胡语,涌进了村庄。这样的突然袭击几乎是无法抗衡的,他们沿着村庄中不的道路往复冲杀,将每个敢于抵抗的人砍倒在地。 名部落长老模样的老者在十余名壮硕男子的护卫下且战且退,同时大声呼喝着,想要把慌乱的村民们聚拢。拔列疾陆眷纵马从他们的侧面奔驰而过,他张弓搭箭,箭正中那老者的前胸。那老者顿时倒地身亡,而原本护卫此人的战士们立刻哄而散,被晋军骑兵们追上杀死了。 村庄里有抵抗能力的男人很快就被屠杀殆尽,许女人和孩子从房舍里被驱赶出来,战战兢兢地聚在起。 拔列疾陆眷这时候下马过,拔出腰刀将那老者的首级砍下,得意洋洋的举在里挥舞着。首级颈部的鲜血仿佛泉水般淅淅沥沥地沿着他的臂流淌,但他仿佛毫不在意。 “这小子……”丁瑜啐了口唾沫。 丁渺纵马向前,毫不客气地挥起马鞭抽打在拔列疾陆眷的脸上:“行了,我记住你的功劳了。现在拿着这个脑袋,给村庄外面那些人看看。告诉他们,想要他们母亲、妻子和孩子的xing命,就跪下投降。” 拔列疾陆眷仿佛受惊的兔子样奔了出。 当他扯起嗓子高喊的时候,铁蹄踏地的声响轰然大作,那是路遥亲领大队人马迅速迫近。 ****** 感谢若蝶之风、轩辕十三、靖南伯等朋友的捧场,感谢荼荼、ononon等朋友的红票支持。 本周小忙,不过螃蟹会努力保持新节奏。 最后推荐下吾友梓轩阁主的历史传记类大作《梦呓三国》,请点下方链接即可。 jīng彩推荐: 第八十八章 怒涛(八) 欲望文 第八十九章 怒涛(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八十九章 怒涛(完) 半个时辰之后,天se终于黯淡下来。在勃蔑部的村庄里,数十座篝火同时点燃,许将士正兴高采烈地烧烤牛羊。之前投降的豆卢稽部马贼也有若干人十分积极地参与在内,得意洋洋地忙前忙后地跑着。很显然,面对着勃蔑部的俘虏们,这些仅仅先投降了两个时辰的人物也有了属于他们的优越感。 都北疆胡儿思想简单,看来确实如此。好的很,好得很。陆遥这样想着,漫步在篝火之间,每经过处篝火,都和将士们挨个地打招呼。那些乞活军的将士不久前才调拨到他的部下,但到这时候,陆遥已经能够叫出其中大部分人的名字。甚至汲桑贼寇的降众,他也认识了不少。 他有时候夸奖将士们在战斗中的英勇表现,有时候半真半假地喝骂受伤的战士太不小心。即便是今天才投靠的豆卢稽部降兵,陆遥也尽量cao着腔调古怪的鲜卑语聊几句。当然,他翻来覆也就那么几句罢了,鲜卑语并不是那么好学的。 陆遥所到之处,经常引起阵阵哄笑。这笑声并非因为陆遥么滑稽诙谐,而是源于紧随在他身后的何云等数人。他们用大筐子装着绢帛和钱物,由陆遥分发到每个参战的战士里。诚如陆遥所承诺的:如果为我作战,每个人都会得到丰厚赏赐。这赏赐当场兑现,绝无拖延。 陆遥在前世并不特别善于沟通交流,但在这个年代,骨子里的平等观念已经足以使他在将士们眼中平易近人到难以置信的地步。甚至当几名原先的俘虏小心翼翼地捧起用皮囊盛放的酪浆献给陆遥时,陆遥毫不犹豫地饮而尽,使得周围许人都大声喝彩叫好。 刘遐在稍远的暗处看着陆遥,有些狐疑地问:“薛将军,陆将军平时都是这样的么?我曾见过不少冀州的名门子弟,他们可从不会和将士们走得那么亲近。” 剿灭了豆卢稽所部的马贼之后,薛彤带领百骑抄掠豆卢稽的老巢,此刻方回。马贼们虽往来如风、居无定所,但终究会有几个固定的落脚之处,用来安置家属女眷、并存放必需的物资。豆卢稽死后,他的部下们也大半倒戈,这些马贼们数十年来积累的资财就顺理成章地落入陆遥中。 薛彤此便搜罗到了jing制铁铠二十余领、马铠五具、缳首刀八十余把、长枪近百杆、弓弩十余副,还有大批的粮食,至于豆卢稽珍藏的金珠宝物之类,时难以估量价值。他带领的百余骑押送着俘虏和物资,从山间小路绕行,直到片刻之前才刚刚赶到勃蔑部的营地与陆遥会合。 听得刘遐的问题,薛彤沉吟了片刻。还没来得及回答,陆遥已经快步走来。最后抹夕阳映照下,可以看到陆遥额头的青筋暴起,满脸痛苦神se。 “怎么回事?”薛彤和刘遐都吃了惊。 陆遥连连摆,蹲了下来哇地吐了大口。 “呃……”他长长地呻吟了声:“这什么猪狗吃的东西?又酸又苦又臭……这帮胡人,平时就喝这个?这是要我的命啊!” 北疆胡人总体而言不善稼墙耕作,故而生活困苦,但他们几乎个个都酷爱饮酒。既然用粮食酿造的美酒难得,他们就用头空心的特制棍子反复搅拌新鲜的马nai、羊nai之类,使之发酵,制成酪浆来饮用。此等口味浓重之物或者有人喜爱,但陆遥的南方人口味至今难改,就连羊肉都敬谢不敏的,猛地灌下肚子酸涩腥膻的酪浆,没有当场呕吐,已经是强自压抑过了。不要提那酪浆制作粗劣,里面或许还飘着草叶、马粪之类,实在是令陆遥痛苦难当。 何云慌忙奔取了瓢清水来给他漱口。陆遥猛喝了几口,又把指伸进喉咙里干呕,喘息了半天才缓过劲来。 “老薛,那些俘虏,可都看管严密?” “照你的吩咐,男子丁壮与老弱妇孺分开设营,都已安排人牢牢守把,绝无问题。” “嗯,派两个士卒告诉他们,明ri凌晨我们要将勃蔑部的男丁尽数征发,以彼等为先驱,继续攻打下个杂胡部落驻地。若是有作战不尽力,就将收押的妇孺尽数诛杀!”陆遥拍拍薛彤的肩膀,随口着杀气腾腾的言语。 而薛彤则理所当然的应了声:“是。” 这时,楚鲲已在附近寻到块平坦的岩石。邵续适时在上铺开地理图,又亲自举了把松明火炬在侧前方照亮。丁渺、薛彤、刘遐、刘飞等将校立时围拢过来。 这张图是专门在白se绢帛上新绘就的,每处山川、河流、林地、草甸,都做了详细的标注。从陆遥决心在代郡有所行动之后,朱声带领着前方侦骑不断传递最新的信息,这幅地图则被不断完善和增补,到现在已经涂写得密密麻麻。眼神稍许差点的,都得凑近了才能看清。 任何战斗总是在定的空间内进行的,因而地理条件对作战双方都有重要的制约作用。陆遥始终认为,缺乏对地理环境的了解,根本无以指挥作战。在晋阳大战结束后,全军休整的个月时间里,陆遥抓紧时机对骨干军官进行培训,其中就包含了军事地理和测绘的基础概念。而在所有接触这方面知识的军官中,朱声是其中的佼佼者。 负责地理测绘和敌情侦查的朱声、负责分析各支势力的胡六娘、负责拾遗补缺的邵续,这三人配合起来,才保证了陆遥能够翔实、准确地掌握代郡形势。 陆遥眯着眼看了半晌地图,沉吟着:“今天我们剿灭了豆卢稽部马贼和勃蔑部,本打算劫掠番的胡儿们吃了大亏。其余几个部落发现受骗之后,原本纠合了约莫两千人追赶我们。但在个时辰前他们停止了前进,目前聚集在此处……” 他点了点地图上位于广昌县与代县交界处的片起伏坡地,继续道:“很显然,他们摸不准我们的来路,正在疑神疑鬼,因而不敢轻举妄动。包括代郡上下的各部杂胡、鲜卑、乌桓人,现在应该都已得到消息了。但他们都需要时间来调查我们的底细、判断我们的意图,不可能立即做出反应。” 陆遥看了看邵续,邵续接口分析道:“另外,代郡异动的消息传到上谷以北、和我们隔着燕山的拓跋鲜卑东部,大概要两天;传到沮阳的段涉复辰那边,也要天。拓跋禄官这时候全力筹备弹汗山祭天大典。他的大敌在于西部鲜卑,而非其余,故而短期内我们不用担心他。而段涉复辰毕竟是辽西公段务目尘的副,行动还受到宁北将军王浚的牵制……纵使按照最坏的情况,段涉复辰决心用军事段来对付我们,那他调集部民至少还要三天,进入代郡还要天。” “天、三天,天。”陆遥根根屈起指,重重地点头:“所以,我们至少能有五天时间!” “五天……”薛彤揉了揉下颌粗*硬的须髯,哈哈笑道:“好的很,这五天里我们便杀个痛快!” 陆遥拍拍地图:“没错!这五天时间,足够我们拿下代郡。我们先吃软的,再啃硬的,个个来!先剿灭这些杂胡,然后就全力对付乌桓人;乌桓之后,再解决常山上的贼寇。”他起身环视四周的将校:“抢在外部势力做出反应之前统合代郡各部,随后,就能集代郡之力震慑鲜卑!” “是!”众将齐声回应。 jīng彩推荐: 第八十九章 怒涛(完) 欲望文 第九十章 云从(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九十章 云从(一) “好了,大家散了吧。明ri还要厮杀,自己底下的兵卒,赶紧都整顿起来,绝不能疏忽。” 他们以区区五百骑的兵力,ri两战,先后挟裹豆卢稽部马贼数百人、勃蔑部的降众数百人。这两个部落的丁壮数量接近在陆遥率领下进入代郡的晋军总数的六成。不要那些所谓的晋军,其中大部分原本也都是些贼寇……这些人稍有异动,便是灭顶之灾,不消陆遥还准备以他们为重要的作战力量了。 为此,不仅作为全军主将的陆遥要下细功夫收拢人心,各级军官都不能有半点轻忽,必须牢牢地掌握住队伍。陆遥又了几句,众将各自散。 远处有马蹄声响起,负责jing戒的骑兵立刻包抄过。依稀的对话声随着夜风飘来,是朱声赶回来了。这名马贼出身的黄脸汉子今ri不曾投入作战,但陆遥知道,他带领着数十名jing干探马四出探察,其责任之重大,绝不在任何人之下。 陆遥起身迎上前:“怎么样?” 朱声下马向陆遥行礼:“正如将军所料。萝川贼寇除了增派斥候、收缩人力以外,未发现有迁移的迹象。倒是萝川以东的两个部落目前忙于靠拢,人喊马嘶之声十分喧闹。” “好!”薛彤以拳掌相击,发出啪地声。 眼下的形势对侦查斥候提出了极高的要求。朱声、胡六娘、邵续等人紧密协作,牢牢把握周边星罗棋布的杂胡动向,以使全军上下得以趋利避害,与最适合的对作战。 比如适才到的,便是众人几番盘算后确定下来的目标萝川贼。萝川贼并非寻常意义上的贼寇,而是胡汉杂处,并拥有相当武装的流民组织,。他们盘踞在祁夷水畔的萝川,拥有半永久xing的坞壁和少量耕地,部属青壮大约八百。在代郡范围内,这已属于实力相当强大的支人马了。其经济来源主要依靠向往来客商行旅收取过路费之类,同时还自行耕作和畜牧,当然,劫掠、绑票也同样是他们的主业。 邵续掌着火把,小心地不使偶尔溅起的火星落到绢帛上。丁渺从他身侧探头过来,仔细研究着地图:“萝川的地形看起来不错。” “代郡旧为北狄之代国,最早于萝川兴建城池。秋末年,赵襄子平代地,诛杀代王,封伯鲁为代成君。秦王政十年,赵公子嘉率宗族数百人奔代,自为代王。前汉高祖六年正月,以云中、雁门、代郡五十三县为诸侯国,立高祖之兄宜信侯刘喜为代王。前后四个代国的国都,都在萝川上的代王城旧址。”邵续伸出瘦长的指,点了点图上代表萝川的圆点。 论熟悉典籍掌故,谁也及不上他。很显然,能被历代的代国看中,显示出萝川曾有相当重要的地位和作用,如果经营得当,影响力足以辐she幽州以西、并州以北的广阔地域。 “原来如此……”丁渺颔首道:“这真是个好地方。” “是啊……”众将校俱都点头。这几人都是经验丰富的将领,眼光自然同。 萝川位于代县县城和飞狐峪之间,只这点,就既可以扼守幽并二州往来的要道,又便于控制代郡郡治。其地南有高山、北有丘陵,是以前汉代王城旧址为中心的片盆地,易守难攻,地理环境十分优越。而祁夷水由西南向东北流经此地,沿途水草丰茂、土壤肥沃。如能加以良好的开发,哪怕安置数万人户都毫无问题。 萝川贼寇的首领乃是个名叫马服的汉人。根据胡六娘的法,此人资格甚老,将近二十年前就已是北疆有名的马贼。如今虽然年迈,却威名犹在。能够在这块蛮荒之地屹立不倒数十年,据有萝川和代王城旧址这片宝地的,当然不会是简单角se。 邵续有些疑虑地问:“将军,萝川贼寇的数量不少。现在又收缩兵力,依托故城据守,戒备十分森严。不知明天的战斗是否会顺利?” 陆遥看看四周休憩中的将士们,笑了起来。这是身为武人的强大信心,非书生所能理解:“夫战,勇气也!邵公放心,明ri我们定能鼓作气击破萝川贼。”他揪了揪这几天留出来的短髭,继续道:“随后我们就以这萝川为本营所在,击破周围的杂胡。” 薛彤插了句:“道明,咱们得把代王城的遗址整修起来,这才能发挥它的作用。我看,今后几天凡是抓到不适合投入作战的部落降人,可以全部调集做这件事。” “就这么办。”陆遥点了点头:“代王城虽然是个适合的据点,但年久失修,没法立即容纳大军驻扎。邵公,从明天起,未能编入军中的俘虏全部由你统管理。我会遣人配合你尽快修缮城池。” “好,我会立即安排。”邵续应道。 “如果萝川的基地作用能够发挥,降人的家属就可以在那里统看管和安置。另外,各种战利品、辎重也可以得到妥善的存放。对了……还有伤员!邵公,接着几天我们将会连续作战,死伤绝不会少。如果伤员滞留在军中,很有可能会影响士气。所以我们还得把伤员都移过加以治疗。代县、广昌、平舒、当城,这几个处若有良医,也得延请过来。” 陆遥每事,就屈起根指:“还有,还有……薛彤从豆卢稽的老巢搜罗来的那些武器在哪里?这些都要尽快清点,配备到士卒们里。但是要注意,弓弩、甲胄乃是重器,必须掌握在晋人中;其它比较jing良的武器也是如此。” 他感觉自己突然成了碎嘴的婆娘,唠唠叨叨个不停。而邵续纵然是个得力的幕僚,也不禁忙脚乱。陆遥不禁叹了口气:“邵公,你忙不过来的,军械分发无须你负责。老薛,这得辛苦你趟。” 片刻之后众将校各自散,邵续和薛彤也领命了。夜se虽已深了,但各人都还有很事情要忙碌,陆遥反倒清闲下来。他将从邵续中接过的火把,仔细地竖立着插在处石缝里。借着跃动的火光,他继续查看地图,在心中反复揣摩着每片地域、每个可能的敌人。 想在远离后方支援的情况下,从无到有地组建支能够夺取胜利的军队,陆遥知道这困难之极、也繁琐之极。不仅需要在沙场之上决死作战,还需要非凡的统筹能力。艰难的是,他没有足够的时间。向前看,困难重重,前途未卜,但这反而令陆遥体会到强烈的使命感。隐藏在冷静外表下的,是陆遥激动万分、跃跃yu试的心情。在反复盘算的间隙,他低声对自己:舍我其谁? 正在计算着各路敌人的兵力对比,营地的边缘传来剧烈而密集的兵刃碰撞声。 在营地里休憩的将士们阵sao动,随即在军官们的弹压下恢复平静。 听声音,可以清晰地辨认出那是两个人在激烈格斗,显非胡儿夜袭。故而陆遥只唤了何云来:“你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是自家将士私斗,每人二十军棍。” “是。”何云快步赶。 过了会儿,他又匆匆回来,神se有些尴尬:“启禀将军,有个勃蔑部的漏网之鱼潜入营地。直到靠近我们关押俘虏的地方,才被陈沛陈队主发现。陈队主带人堵住了他,亲自出抓捕。另外,沈劲已经加派人搜索营地四周,他让我转告将军您:请放心,绝不会有第二个了。” 难怪他感到尴尬。沈劲在北疆与胡人战斗无数次,经验丰富至极;他又jing通she术,目力过人,常常自诩对锐目之下连地鼠都无所遁形。而陈沛则是昔ri成都王帐下骑督,又曾在汲桑麾下效力,通晓贼寇的潜伏匿迹之技。此两人受陆遥所命,带领若干jing锐士卒负责全军jing戒,大家都觉得非常适合。 可现在,这两人居然让个敌人潜伏到了军营深处!这可不是寻常小事。大军扎营所在的安全最是紧要不过。万被人潜伏入内,纵火也罢、投毒也罢、传递谣言也罢,都可能会造成巨大的损失。 眼下这局面,且不潜伏进来的是何等人,至少沈劲、陈沛二人是免不了顿军棍。 ****** 感谢花开了呀、牧笛狼烟等朋友的捧场,感谢new天行者朋友的月票,还要谢谢各位赐予点击、收藏、红票的朋友。 裸奔期间,成绩惨淡,战战兢兢,汗出如浆……啊啊,诸位不要抛弃螃蟹! jīng彩推荐: 第九十章 云从(一) 欲望文 第九十一章 云从(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九十一章 云从(二) 虽出了这个纰漏,但陆遥对沈、陈二人的能力依然信赖。高速新既然沈劲担保不会有第二个潜入者,那便确定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他挥挥,令何云再探看,转而盘算着究竟该怎么处置沈劲和陈沛。这俩人个是并州军的老底子,另个兼有成都王旧部和汲桑贼寇降人的双重身份,如果处置得好,或许会有利于化解军中不同来源士卒之间的隔阂。 陆遥越太行而东,真正的嫡系只有随行的三十名勇士,还在邺城的战事中折损了不少。由于可信赖的力量过于薄弱,他必须充分利用士卒之间的隔阂来掌握军队;而另方面,他又必须适时化解这种隔阂,以避免对军队的战斗力造成负面影响。其中微妙之处,实在是难以把握。但某种角度来,似乎也颇有些乐趣在里面。陆遥反复盘算着,露出丝笑容。 “将军!将军!”这时候何云再度回来:“潜入之人正与陈队主激斗,看情况,时分不出胜负!” “哦?”这倒令陆遥有些吃惊。 陈沛的武艺如何,陆遥十分清楚。纵然较之于自己略逊筹,也算得上是少有的骁勇之士,与薛彤、沈劲等人在伯仲之间的样子。这区区杂胡部落里,居然有人能与他斗个不分胜负么? 陆遥起身,将摊开的地图细细收起,抬拔出松明火把:“走,咱们看看!” 关押俘虏的地方有两处。处是用来看管丁壮的,那些丁壮们被驱赶搭建营房,做了整个时辰的苦力,此刻刚刚得到休息。而即使在休息的时候,捆绑着每个人脚踝的粗绳也不解开,负责看押他们的是薛彤部下数十名jing惕的战士,守备非常严密。 另处用来安置老弱妇孺,位于营地的西北角。用砍伐下来的树木头削尖打入地下,彼此用绳索连接,就制成了有人高的围栏,将数百名们勃蔑部的男女老幼都驱赶在内,挤挤攘攘地聚成团,既没有食物、也没有饮水提供。陈沛拦截着潜入者的位置,距离这处围栏不远。 陆遥赶到的时候,原本驻扎在附近的将士渐渐聚拢过来。他们点起松明围作圈,为圈中恶斗的两人大声喝彩。 陆遥微微皱眉,先派遣了名亲兵通知薛彤整肃军纪,然后才往人堆里行。 在众人围观之下战斗的,方是个乱发飘拂的独眼大汉,他将中丈四尺长的沉重铁矛回旋舞动,往来刺击,掀起阵阵“呜呜”的破风之声。挟裹的气流将许枯枝、草叶卷入空中,显的招法声威骇人。此君正是陈沛陈庆年。 与他对抗的,是名双分持短刀盾牌的战士。相比于陈沛,这人的威势颇显不如,但身矫健似乎犹有过之。他脚步灵活,反应敏锐,对中刀盾的运用是如臂使指,纯熟无比。虽然在开阔地形以短兵对抗长兵,竟然有攻有守。攻如灵蛇吐信,守如渊渟岳峙,十分了得。 可惜,深陷众军围绕之下,哪怕他的身再怎么惊人,终究也只有败死途。陆遥扫视全场,已经看到沈劲冷笑着自从骑中取来强弓。 沈劲的she术素为陆遥麾下翘楚,他本人也以此自傲。前几ri刘遐露了连珠箭法而得到陆遥的赞誉,这事儿使得沈劲颇感不忿,只不过军旅倥偬,前后未得机会与刘遐较量。眼下,显然他已对两人的缠斗不耐,打算依靠百步穿杨的she术解决问题了。 “将军……”邵续不知何时赶到,在陆遥身后。 “哦,邵公有何见教?” “我看此人身不凡,应是勃蔑部数数二的勇士。若是能够收服他,或可有利于驱使勃蔑部的降人。”邵续看看陆遥:“咱们退步,哪怕其人并无声名,不也可收千金马骨之效么?” “好。”陆遥对此倒是无可无不可,他点了点头,随即遣人传令。 战阵之中,身再怎么高明也抵不住人,任凭那汉子如何厉害,想要收拾他的办法太了。片刻之后,数十名士卒持长矛越众而出,将陈沛与那持刀盾的汉子四面围定,觑了个两人乍分的机会,数十柄长矛猛地向zhongyang挤。陈沛早有准备,他将铁矛扔,骨碌碌翻身滚出圈外,那汉子则被拿个正着。数十柄寒光闪闪地矛尖直戳到肌肤表面才止,立时逼住了那汉子全身要害,稍有轻举妄动,他身上就得长出几十个透明窟窿来。 “弃械投降,可免死!”数十人齐声呐喊。 那汉子四下里张望番,如何还不知道形势?他长叹声,将刀盾丢下。立时便有人了皮索,将他牢牢绑了。 何云兴冲冲地过,将那俘虏拉扯而来。 四周火光掩映之下,可以看出此人肩膀宽阔,身形十分壮硕。再看他的面貌,隆眉而丰准,轮廓刚毅,略带蜷曲的头发有些灰白,似乎已经不算年轻了。显然,这是名具有丰富经验的战士。虽被用皮索五花大绑着,但是他神se并不惊惶,。 何云在他的膝弯处踹了脚,让他不得不跪倒在地:“跪下,磕头!这是我家陆将军!” 那俘虏抬眼看看陆遥,突然道:“将军?阁下难道是朝廷的军官?难道是名尊贵的军团长么?” “军团长”?这个称呼未免突兀。陆遥颔首道:“我乃并州平北大将军麾下,牙门将军陆遥。你是什么人?” 那俘虏挺起了胸膛:“我自西方的大海尽头远道而来,是大秦皇帝的使者、第五军团‘云雀’的首席百夫长图里努斯。如果阁下确实是位朝廷军官,我要求得到与我身份相配的对待,而非被当做野蛮人肆意欺辱。” “大秦?第五军团?首席百夫长?”这些言语入耳,令陆遥时间觉得有些混乱。本以为抓到的是个杂胡勇士,其实来路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古怪么。 他侧身向邵续问道:“邵公可知道这个所谓的‘大秦’么?” 邵续的见闻倒也广博,应声道:“我曾听,这大秦国又名黎轩,位于条支国以西苍茫大海的尽头,距离中原足有四万里之遥。其国地方六千里,居于两海之间。其国强盛,有大贤,衣冠服饰拟于中华,乃极西大国也。” 当时对于西方诸国的了解大概如此,如邵续这般已经及其难得。而陆遥自然清楚,所谓的大秦,也就是罗马帝国了。在这个年代,果真会有罗马帝国的使者万里迢迢来到东方?这简直是难以想象的伟大冒险。 陆遥思忖着,徐徐问道:“图里努斯,是谁派遣你不远万里来到东方?按照时间来推算……你的皇帝是卡鲁斯?是他的儿子卡里努斯?还是叛逆者狄奥克莱斯?罗马的斗兽场是否依然雄伟?帝国北方的蛮族,是否还被阻挡在瑙河的对岸呢?” 图里努斯猛地抬头,惊喜地道:“阁下……您是我此生见过最为见识广的人!” “我还不能确定你的身份。所以,请你先如实回答我的问题。”陆遥打断了他的话。 图里努斯向陆遥深深俯首:“对于阁下这样的智者,我不会有任何隐瞒。我是罗马帝国皇帝卡里努斯的部下,第五军团的首席百夫长。皇帝喜好奢华的赛会,正是在阁下所的斗兽场中进行。我们还曾经驱逐了高卢人的入侵,稳定了西北边境。然而,梅西亚地区的战斗中,皇帝陛下的军队被叛逆者狄奥克莱斯所击败,皇帝本人也战死了。我和许战友们不愿意为叛逆者效力,于是直向东逃离。” 陆遥点头,这位叛逆者狄奥克莱斯,也就是下任的罗马帝国皇帝戴克里先。在陆遥熟悉的历史上,此人乃是建立了四帝共治制的代英主,政治军事均有相当的建树。退位后隐居之地名为戴克里先宫,遗迹存留到二十世纪。 “我们失了祖国、失了效忠的对象,于是只有不断地流浪。在旅途中,我们曾经和阿兰人携对抗荷努斯人的入侵,曾经参与过波斯王国残酷的内乱,曾经投身康居王国的东征。在二十三年的时间里,罗马帝国的军人无家可归,四处游荡,直到八年前,我们来到这个东方国度的伟大国度洛阳。”图里努斯叹了口气:“我在洛阳居住了五年,那是难得的平和时光。可惜贵国并不比罗马安宁,不久以后,我的同伴们就卷入战乱,先后都死了。只剩下我,流落到蛮族人的村落里,还娶了妻子,有了孩子。将军,我并不知道你们是这个国家的正规军。我潜入您的营地,只是为了救助家人。” 他指了指围栏的方向。在哪里,名神情惊惶的女子竭力守护着两个男孩。男孩之中较大的个努力地跳起来,向着图里努斯挥:“阿干!阿干我在这里!” 邵续捋着胡须道:“元康年间,确曾听闻有大秦使者入朝朝贡,计算时ri倒也相合。”陆遥竭力回忆自己昔ri在洛阳的所见所闻,但实在想不起有这回事,只得佩服邵续的记忆力。 “很好……”陆遥了起来:“图里努斯,我还不能确定你的每句话都是真实,但至少你的洛阳正音比我标准,这瞒不了人。所以,你现在被征召为大晋的军人了。在这里,你会有很机会与荷努斯人,也就是匈奴人作战。如果你确实像吹嘘的那样是个经验丰富的战士,那就为我杀敌,证明自己的价值。作为回报,我为给你足够的地位、金钱和荣耀,并给你的家人良好的前途。” 左右士卒们应声上前,将捆绑着图里努斯的皮索割断。陆遥挥挥,让何云把这个来自远方的冒险者带与家人汇合。能够在偏远的北疆遇见名罗马军人,实在是件很有趣的事情。如果自己有空闲的时间,或许会和这个图里努斯好好聊聊。 ****** 谢谢wgj1922朋友的月票,谢谢靖南伯老爷的捧场,谢谢各位读者的红票支持。谢过之后,希望来得啊…… 本章出场的罗马人,由魏晋南北朝历史154652699的群友图里努斯友情客串。远图公……啊不,图公,您满意否? jīng彩推荐: 第九十一章 云从(二) 欲望文 第九十二章 云从(三)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九十二章 云从(三) 次ri晨,陆遥麾兵大进,直逼萝川。 陆遥北上代郡,原有千三百人马,加上豆卢稽部降兵数百,再挟裹了勃蔑部的丁壮,总数已超过两千,声势较之先前壮盛了许。沿途,丁渺、刘遐等勇将亲自带领轻骑四出哨探,击溃了几支前来觊探的胡人马队,也不管他们是什么来路,律都砍下首级带走。 他们出发了大约半个时辰,萝川贼寇便确定自己成了晋军的攻打目标。豆卢稽部马贼的惨烈下场尚在眼前,萝川贼可不敢与这支来路不明的敌人野战。于是他们加积极地修整坞壁,并组织部民固守,决心靠坚韧的防御来消耗敌人的力量。 而陆遥则毫不犹豫地领兵推进,直至代王城东南的马头山。 根据史记记载,“赵襄子北登夏屋,请代王,使厨人cao铜料以食代王及从者,以料击杀代王及从官,遂兴兵平代。”代王是赵襄子的姐夫,赵襄子杀死代王,他的姐姐悲痛万分道:“以弟慢夫非仁也,以夫怨弟非义也。代已亡矣,吾将何归乎?”于是磨笄刺颈,自尽于马头山上的钟ru穴中。因此,这马头山又名曰磨笄山。 登临马头山的高处眺望,正可见代王城的全貌。此乃前后四个代国的国都,历代都有用心经营。虽然近数百年来渐趋残破,但当年雄踞北疆的大国基业,毕竟不凡。从远处看,可见内外两道城垣环绕,周回数十里,规模宏大。那些城墙用黄土层层筑夯实,土层中还添加了卵石灰浆等物,坚固无比。虽经岁月摧残,许地方的城墙墙基仍高达丈许,十分巍峨。 萝川贼的坞壁,便位于代王城遗址中西南角的片缓坡台地之上。这里大概是昔年代王的宫城所在,呈现出规整的四方形。虽然南北两面的两座城门已经坍塌了,墙体也大都被损毁,但他们在台地的四角各建造了座木质的箭楼,居高临下,很有威慑力。 直到这时候,坞壁上还有许人忙碌奔走来,显然人非常充裕。塔楼上,似乎有人正眺望着这个方向,指指点点。 想要攻下这坞壁,只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敌人占据地理,数量不少,四周有觊觎着自家军队的许杂胡部落随时可能成为后援,这形势十分复杂。 但陆遥是名军人,名从无数次鏖战中杀出血路来的军人。烈烈如火的斗志、坚忍不拔的毅力、迎难而上的魄力才是陆遥倚之建功立业的力量。面对匈奴人的千军万马都敢于奋勇搏杀,这区区个北疆马贼的据点算得什么? “这局面好的很。昨天我们收拢了太新归附的兵力,其中首鼠两端之辈在所有。这时候正需要靠艰苦的战斗来筛选番。”陆遥杀气腾腾地笑了声,向身前侍立的将校们道:“这仗,我们这样打……” 代王城旧址之内,萝川贼的坞堡里,数十人惊惶失措地簇拥着他们的首领马服。 这个靠着己之力在北疆打出赫赫威名的凶悍贼寇,如今已到了风烛残年。他瘦巴巴的身架斜倚在榻上,干瘪如鸟爪的双互握放在胸前,满布皱纹的眼睑耷拉着,似乎瞌睡着,根本没有在听身边的人些什么。 正在厅堂上慌乱讨论着的,是马服的三个儿子,萝川贼寇如今的当家首领。 面se青白、胡须稀疏的次子马对是众人信赖的智囊。他正向另两人明敌人的动向:“你们看,这里是马头山,这里是祁夷水,这后面才是代王城。死守代王城不是办法,我们得把敌军堵在祁夷水对岸才行!” 满脸横肉、身形肥壮的长子马错目不识丁。但他xing格凶悍,是萝川贼中著名的猛将。听得马对的言语,马错双抱肩,自傲地狞笑道:“这容易。祁夷水西岸平缓而东岸陡峭。只消给我两百骑,待到敌人渡河的时候冲他回,杀不死的也跌到河里淹死了。” “不愧是大哥,英武!善战!勇猛!好条汉子!”谀辞chao涌的乃是马服的第三个儿子马空。此人虽长得五大三粗,其实却是个怯战的xing子,他心思颇细,言谈中只努力怂恿马错冲锋陷阵。 “大哥的不错,就这么办!”马对拍案几,随指了个喽啰:“你调集人马,随时准备出动!” “砍死!砍死!都砍死!”那喽啰似乎脑子不太好使,满脸凶残神se地吼了几声,冲出了。 始终闭目养神的马服突然爆发出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三个儿子慌忙抢上前小心照应着。咳了半晌,马服喘息渐定,他哑声问道:“派联络吐吉立和杨飞象的那几个弟兄,回来了么?” 萝川贼不是寻常马贼,但与北疆的贼寇们素来交往密切。其中有两支关系最好,彼此守望相助,分别是外号飞豹的羌胡人吐吉立和常山巨寇杨飞象部。昨ri豆卢稽部马贼率先劫掠商队结果遭到了歼灭,马服得到这个消息之后,立刻就向两家盟友派出使者联络。 马对小心地回道:“适才来报,都已回来了。只因敌兵压境,还没来得及唤来询问……” 马服连连摇头,知道三个儿子实在是慌乱不堪。他砰地重重拍了下床榻:“立刻叫进来!” “是……是……” 几人被带进议事厅来,传达了吐吉立和杨飞象的口信。 这两家马贼都已知道了豆卢稽部和勃蔑部的下场。正如马服的预料,两家都为此暴怒不已。吐吉立和杨飞象两人都叫人带话给马服,这支闯入代郡的军队虽然至今不知身份,但既然先后击灭两个部落,敌意已然显示甚明。代郡的各家杂胡部落数十年来ziyou自在惯了,不管他们是什么来路、不管他们究竟有什么意图,都绝不容他们横行。 此刻,各家首领都已发兵,正要从四面八方围拢敌人。其中吐吉立部从昨ri午时起,就跟随在这支敌人身后三五十里,只是直没有找到动的良机。只消马服能在代王城拖住敌人,众家兵马半ri之内便可齐集,定然将他们举荡平。 “好!好!”听了这口信,三个儿子大喜过望,互相击掌欢悦道:“有各家首领齐发兵相助,此战必胜了!” 马服怒叱声,立刻令三人安静下来。老者冷冷地注视着三个儿子,心中暗暗地恼怒于他们的不成器。 “援军半ri之内就可以到达,所以你们高兴的很。那你们,为什么吐吉立和杨飞象他们,能够动作如此之快?” 马错等三人对视数眼,马对回答:“那是因为他们前ri就已点兵出发。前ri有传闻,将有支大规模的商队来到代郡。家部落首领都想要分杯羹,故而平舒以西、当成以北的各家早就发兵南下,打算参与到这场劫掠中来。” 马服摆了摆,身后婢女立刻奉上蜜水半盏。马服略沾唇啜饮小口,喘息了会儿,又问:“那……这个商队现在在哪里?” 马对嗤笑了声,连连摇头:“哪来的商队,现在看来,这分明是有人故意放出的谣言……” “不对!”他突然跳了起来,脸se惨白得像是土样:“阿父,你的意思是……这个谣言是那支敌军放出的?为的就是将代郡的各家好汉们全都吸引出来?甚至,甚至,放出这个谣言的目的就在于被揭穿,各家首领都因为上当而暴怒,他们迅速动员麾下兵力,这才有了各路兵马两ri之内举齐聚于代郡以南的局面……” 他小心翼翼地凑近马服,紧张地低声道:“阿父,您是,这根本就是敌军设下的圈套么?” ****** 感谢倪老爷的支持。第位堂主出现,螃蟹和螃蟹的小伙伴们都震惊了。 另外,也谢各位读者始终如的支持。每位朋友,我都牢牢记在心里了。请大家放心,虽最近成绩惨淡,但写得还是比较趁:) jīng彩推荐: 第九十二章 云从(三) 欲望文 第九十三章 云从(四)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九十三章 云从(四) “让我再想想……”马错的眼角猛烈抽搐起来,满脸的汗水像瀑布般流淌,瞬间就将衣袍都浸透了,他自己却似全然不知:“所谓的商队是个诱饵,但豆卢稽部旦覆亡,每个部落都知道了所谓商队是假,各部首领因此而感觉受到了愚弄。他们原本就已出兵,此刻便顺势继续麾军南下,只不过将目标由掳掠商队,改为了击溃这支来历不明的队伍、为豆卢稽复仇。” 此人虽远不如其父,毕竟也还颇具智谋。他沿着马服所的思路慢慢想下,越来越心惊肉跳:“也就是,商队固然是诱饵,不存在商队,依然是诱饵。只要能够令得分散在代郡各地的部落、匪帮俱都出动,施计之人便算是达到了目的。” “父亲,兄长,你们素ri里算得太细太jing,把自己也兜进了吧?凡事总须得有个理由,那批敌人为何要如此?将代郡的有力部落尽数惹怒,岂非找死么?”马空在旁听着两人言语,不屑地冷笑声。 马服猛地拍打床榻,厉声喝道:“住嘴!” 马错则全不理会他急躁的兄弟,他离席而起,在厅堂里来回打转,神情愈发紧张:“为何要如此?为何要如此?” “呵呵呵……”马服低沉地笑着,气流在他喉间流动,发出嘶嘶的尖锐声,就像条盘旋吐信的毒蛇:“因为他们时间紧迫。” 身为晋人,却能在遍地豺狼虎豹的北疆立足,直至占下萝川这片宝地,数十年屹立不摇……马服绝非易与之辈。他的身躯虽已ri渐衰老,但经验之丰富、判断之敏锐,却丝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在这个四面环山、信息闭塞的环境里,绝大数的贼寇还茫然不知究竟情况如何的时候,这个老者已经找到了最关键的所在! “时间紧迫?”马错下意识地重复了句,随即被这句话中蕴含的内容吓得脚软,个趔趄坐倒在地。最近有什么事情会令人觉得紧迫?这个问题根本无须考虑,近数月以来,万里北疆上片平静,几乎所有人都在屛息等待着那件大事的最终结果! “父亲,您是,这批敌人是要抢在拓跋鲜卑祭天大典之前……”他字顿地道:“对代郡下?” 在萝川贼的重要匪首之中,马错可称是个异类。他总认为马氏乃是代郡大族,至少也是地方高门类,全没有将自己当作贼人来看。故而他素ri里都讲求举止仪态,以效法名士风度为乐事。虽屡有东施效颦之讥,却乐此不疲。然而此刻太的想法在他脑海中轰然撞击,令他魂不附体。他再顾不上仪态,连滚带爬地返回到厅堂中,紧紧抓住马服的胳臂,连声问道:“他们哪来这么大的胆子?他们究竟要干什么?他们……会是谁?” “我哪里知道!”马服不禁有些恼怒:“尔等又不曾派人用心打探!” 这话未免强人所难。事发仓促,豆卢稽部和勃篾部的覆灭才是昨天的事情,而那支敌军所到之处又广布侦骑斥候,哪怕探子再怎么努力,也不会有什么成果的。 马对皱眉道:“难道是惟氏那个女人发了失心疯,想要重整旗鼓?” 他口中的惟氏,乃是前代拓跋鲜卑大单于拓跋猗迤的妻子,如今实际执掌拓跋鲜卑中部权柄之人。自猗迤死后,中部势力衰落,如今仅余千余落部众,偏居代郡西部隅之地。最初那商队传闻出现时,打的便是与拓跋鲜卑中部通商的旗号。要两者之间有所联系,倒不是没有可能。 控弦四十万的拓跋鲜卑,对于这些游离于北疆各强族之间的代郡零散部落来,是太过可怖的庞然大物。无论禄官还是猗卢,都足以瞬间倾覆如萝川贼这样的小团伙。贼寇们此前将实力微弱的拓跋鲜卑视若无物,此刻却突然想到:如果惟氏果然有所行动,则代郡必然成为争夺拓跋鲜卑大单于之位的重要战场。若拓跋鲜卑的大军闯入代郡,便等若巨兽角力时脚踏入蚁巢,顿足之间,踩死几只蚂蚁根本都不算什么事。毫无疑问,那将是代郡所有部落的灭顶之灾。 “这可不行……”马错摇着马服枯瘦的胳臂,愈发惊慌失措地道:“父亲,咱们得拿出个办法来!” 惊骇之下,他中便无分寸。马服的左臂被他抓得疼痛,感觉几乎要折断。他连连挣扎不出,于是顺取了榻边柄盘云如意,砰地砸在马错的面门上:“混账东西!慌什么?” 那如意乃是铜胎的木器,既硬又重。马服xing格粗暴,下又狠,这下打得好猛,顿时令马错晕眩倒地,鼻梁几乎塌了半边,鲜血狂涌,咕嘟嘟地淌了前襟片赤红。这些人毕竟都是凶横霸道的贼寇,原本就殊少顾忌。可是父子之间如此行事,简直就如同仇人般,全不遵循孝悌友爱之道,实在叫人难以接受。 看着马错的惨状,马空露出满脸幸灾乐祸的神情,连连冷笑:“大哥,我听你前些ri子与拓跋鲜卑中部往来时,曾经出言调戏那惟氏的美貌,很是大胆豪迈。怎么,这时候反而怕了那娘们儿?” 马错两眼血红地看看马服,毕竟积威年,不敢对抗。听得马空讥讽,他便转要呵斥几句,却架不住血液呛进了气管,忍不住猛烈地咳嗽起来。 两人正待内讧,马服紧握着如意,翻身坐起:“不会是拓跋鲜卑中部。以他们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插此次大单于尊位的争夺。那惟氏虽是女流之辈,却颇有心机段,不会行此无谋之举。” 马错用衣襟狠狠地擦着鼻血,闷声道:“那会是什么人?宇文鲜卑?羯人?乌桓人?”他愈愈焦躁:“不知道他们的来路,我总觉得心中不安。” 还待深究,马对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语:“管他们什么来路,先顾眼前吧。敌军眼看就要渡过祁夷水了!怎么样,且让我冲杀阵,挫挫他们的锐气!” “不可!”马错喊道。 “蠢货!”马服同时也怒骂声。 他毕竟衰老,这声叫喊几乎使他岔过了气。他连连吸气,两乱摆,肺部发出如同漏气风箱般的怪声。三个儿子慌忙又上前拍胸拍背,过了好会儿,马服才缓缓地道:“你们三人听着,代郡虽小,但民风剽悍,举可集强兵数以万计。何况此地处于北疆各部鲜卑强族之间,任谁想有所动作,都得问问鲜卑人同意不同意。无论是谁,想要将代郡豪杰网打尽绝非易事,哪怕是再凶狠的狼,都可能会崩掉几颗牙……” “如果我猜的没错,敌人佯作攻打代王城,其真实目的是要吸引各部追击,从而在野战中击溃各部落的有生力量。所以,他们绝不会急于攻打我们的坞堡。吐吉立、杨飞象之辈,不过是勇之夫,他们若是麾军赶来,则正入敌人彀中。嘿嘿,我们正好坐看彼等厮杀,借此也探探这支敌军的底细。若是野战败了,便请吐吉立、杨飞象他们先死,我们趁乱逃遁;若是野战胜了,我们举杀出,吃个大份!” 马服的声音低沉,寥寥数语,就把赶来救援的盟友给卖了个干二净。他的眼神如鹰隼般往来扫视着三个儿子,狰狞地道:“你们几个,赶紧将弟兄们都集中起来,我要看到坞堡里的所有人做好投入战斗的准备。但是……你们都给我牢牢地记住了:绝不准轻易出击,让他们先杀个血流成河!” ****** 新不规律,也不好意思求票求支持,就不了。因中秋将至,这两天做出发准备,小忙。明后天争取补。 实在困了,螃蟹且告退。 jīng彩推荐: 第九十三章 云从(四) 欲望文 第九十四章 云从(五)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九十四章 云从(五) 萝川贼的地盘和势力,得自于无数次激战,绝非侥幸而来;其部众数百人,俱都是凶猛善战的汉子。当他们决心依托代王城的复杂地形死守时,就像是遍布在代郡每个河滩的坚硬卵石那样,打不碎、嚼不烂、咽不下。每个人都坚信,在过的数十年里,他们用同样的办法迫退了批又批来势汹汹的敌人,这次也会如此。 但包括马服在内的几名核心人物对这支来历神秘的敌人,却不敢稍有轻忽。他们深知来者不善,故而调动了切能够调动的力量,准备苦战。 在萝川贼坞堡西南角上。胡休从高耸的望楼上脚步咚咚地攀下来,丝毫不介意粗制的梯子嘎吱吱地响着,似乎随时会被压断。他的身躯高大而体格瘦削,行动间看似座晃晃荡荡的衣服架子。但露在外面的胳膊上,可以见到刚硬密实的肌肉,毫无疑问地蕴含着巨大的力量。 望楼下聚着几名形貌凶恶的汉子。眼看胡休下来,他们便呼啦啦地围拢。胡休在衣襟上擦擦,面无表情地道:“头没有合适的木料,只能额外打进个榫头凑合。会结实点,不过最能上五个人,否则会塌。” “你他妈的就不能再用点心……”条汉子张嘴喝了半句,被另人猛地扯了回来。那人向着胡休连连点头:“娘的,这些木栅塔楼什么的,早就该收拾收拾了。万打仗的时候突然垮下来,岂不要命?好在有你胡大匠在,哈哈!艺很不错啊!”他腆着脸靠近胡休:“等到把敌人打退了,大首领定会好好赏你!不定赐你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哟!” 胡休露出了嫌恶的表情,退后步。 之前那汉子眼看胡休如此不知趣,不禁发怒。可他待要再度喝骂的时候,忽然又犹豫起来。他看得清清楚楚,适才胡休往原木所制的支架中敲打榫头,用的不是铁锤,而是他自己的掌!这样的怪力可畏可怖,若是惹毛了他,别的不,眼前亏是吃定了……大汉心中暗暗发怵,迟疑了下,终于往胡休怀里扔了样东西,悻悻地走开。 胡休漠然看着他走远,转身往另个方向。 坞堡的面积不算很大,可贼人们不会建设,搞的乱哄哄的,而且肮脏不堪。胡休慢慢走过几栋房子,便来到处半地下的建筑前。门前几个守卫模样的见了胡休,便推开厚重的大门放他进,待他踏入门里,又从外面重新上了门杠子。 门里光线昏暗,空气也狠狠浑浊,东西两边墙头上各开了个小窗,权作透气之用。此处是萝川贼用来关押劫持来人质的地方。很显然,绑票勒索乃是萝川贼寇们重要的经营段,不然定不会专门备有如此严密的囚牢。 但此刻这囚牢里的人未免太了些。将近三十名老弱妇孺被关押在这里,根粗长的绳子将他们每个人的臂都捆了起来连在处。囚牢里有人抱怨、有人哭泣,有人互相攀谈打听局势,闹哄哄地声音叫人耳膜嗡嗡作响。 胡休穿过纷乱的人群,毫不迟疑地疾步向监牢右侧走。囚人们纷纷向他打着招呼,为他让开道路。监牢的右侧正对着气窗下方,有片稍许干净的地面,地上铺着成捆的干草,算是监牢里条件最好的处所在。干草上,蜷缩着名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老妇。黯淡的光线映照着她紧闭的双眼和毫无光泽的蜡黄面容,副衰老疲敝的模样。 胡休噗通声跪倒叩首,哽咽着唤道:“母亲……” 那老妇听到胡休的声音,稍许睁眼看看,嘴角露出丝笑容。她似乎想抬摸胡休的脸,腕上却发出金属碰撞的脆响。原来这老妇的双双脚,都被极沉重的镣铐锁住了,那镣铐足有常人拇指粗细,怕不有数十斤重! 胡休赶紧低头,用自己的脸庞摩挲着老妇的掌心,眼泪哗然淌落。 过了半晌,胡休才恍然惊起,从怀里掏出适才那凶恶匪徒丢给他的东西:原来是枚尚带余温的细面蒸饼。他小心翼翼地将蒸饼掰成极细碎的小块,轻轻地投喂到老妇的嘴里。身边墙根处盘膝坐着的名老者见状,连忙递来个皮囊。 胡休道了声谢,将那皮囊打开,将里面的饮水慢慢地润在老妇的唇上。花了好久,才将这蒸饼点点地喂完。 那老妇看着胡休,嘴唇颤动着,像是要些什么,胡休连忙俯身,把耳朵凑到她的嘴边。 还未曾听到母亲的话语,囚牢的大门被轰然推开。马错猛冲进来:“胡休,你还耽搁什么?敌人快要攻过来了,赶紧跟我走吧!” 话间,他扫视着囚牢内的景象道:“族主了,只要这次能打退敌军,就放了你母亲!另外,还让你做咱们马氏坞堡的总教习……” 这番言语本是示好,可由于适才鼻梁被马服用如意猛击受创,马错话时随掏出张绢帕捂着鼻子。这样来,便无意中流露出极其轻蔑的神态。胡休勃然发怒,猛抬眼,纵然在昏暗的监牢里,也觉眼光凌厉如电。 马错话到半,便吃胡休的凶威所迫,不禁骇然后退半步。无巧不巧地,脚后跟磕在某处石块上,顿时失了平衡。他的双在空中乱舞,却最终没抓住任何能保持平衡之物,“咚”地声仰天栽倒。 这厮来势汹汹,却在胡休面前吃了老大的瘪,尽显出se厉内荏之态。囚牢里立时便有几声压抑不住的嘲笑声轻响。 马错狼狈地爬起,耳听得囚徒们的嘲笑,顿时恼怒之极,连带着之前被父亲羞辱的怒气也猛地迸发出来。他厉声喝骂:“笑什么!尔等都不要命了?”随着他的喝骂声,两名武士从门外急奔进来,将腰刀唰地抽出半截作为威慑。 可是yin暗的监牢身处,不知是哪个嘶哑的声音怆然答道:“尔等留着我这条贱命,全为挟制孩儿所用。可是……如果我那孩儿有个三长两短……我要这条xing命有何用处!” 此地关押的,部分是萝川贼掳掠来的肉票,还有部分则是人质。比如胡休出自于当城县有名的匠人世家,被扣押了母亲在这里,才不得不为彼等效力。而当有敌来攻的时候,萝川贼又以这些家人亲属为质,驱使工匠、仆役等众上阵作战。 北疆胡种征战,往往使附从部落为前驱,纵然死伤惨重亦不以为意。萝川贼此举,来不过是效法胡儿习俗罢了。但众人质身处其间,想到就要眼睁睁地看着丈夫、儿子沙场搏命,怎不悲凉?此言出,整座囚牢里的气氛,顿时压抑得让人窒息。 死般地寂静中,胡休轻轻地拍拍老妇瘦弱到皮包骨头的,缓缓转身,向牢里诸人行了伏地大礼:“家母年迈,近ri身体不适,还望各位父老、姐妹照应。胡休在这里先谢过了。” 囚人们俱都还礼,许人吵吵嚷嚷地道:“大郎放心,我们自当尽力……也请大郎在外千万照顾我们的家人,千万保他们xing命!” 胡休点了点头,迈步走出牢房以外。马错紧跟着胡休出来,两名护卫立刻将大门又锁上了。 马错叱喝道:“别愣着了,快给他披甲!” 侯在监牢外的几名仆从立即捧上头盔、铠甲和柄斩马大刀。北疆物资匮乏,铁器尤其紧张,寻常的小股势力能有甲士十余人,便已很了不得。如这样的全套盔铠武器,往往都被当作战略储备密密珍藏。此番萝川贼确实对来敌极度重视,这才将压箱底的好物件都配发出来。 胡休面无表情地伸开双臂,让那几人为他着盔贯甲。待到结束停当,他轻舒猿臂提刀在,稍翻腕,便将沉重的大刀如灯草般舞动,激起锐利的破风之响。 “好好!真是威武!”马错抚掌赞叹。 胡休将大刀往地面柱,转身对着马错。他的身量硕大,比马错高出整个头。这般俯视下来,宽阔的铁质盔檐遮挡了阳光,也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马错干笑两声,侧脸抽搐了几下。 “小心守着我娘。”胡休冷冷地了句,便大步离。 ****** 谢谢sandai、靖南伯等朋友的捧场,谢谢ononon、荼荼等朋友不间断的红票激励。自从存稿告罄,每天随写随发的内容里错字、bug很不少,不少朋友都提醒螃蟹修改,在此并致谢。 买好了后天的火车票泰山大人家,过完中秋再回。期间能否正常新,能否正常上网,就得看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建设成果了,汗。 螃蟹会尽力。记得前年的时候,镇子上是有个网吧的…… jīng彩推荐: 第九十四章 云从(五) 欲望文 第九十五章 云从(六)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九十五章 云从(六) 眼看着胡休大步离,马错面se铁青,将后槽牙咬得格格作响,半天才猛地挥袖子:“这厮……这厮竟敢如此无礼!” 名随从谄笑着劝道:“郎君息怒,眼下是用人之际,暂且容他嚣张回。这厮再怎么凶顽,毕竟亲娘在我们里,还不是我们要他如何,便如何?等到此番事了,我们狠狠地整治他!” 马错瞪了随从眼:“他老娘快六十了吧,就那病怏怏了模样,还能活久?嗯?万哪天老婆子嗝屁了,这厮暴起发难,谁制得住?”他冷哼声,继续抱怨:“你们看看,明明谁也没亏待他;可这厮,xing子如狼似虎般,脾气简直比我还大!” 萝川贼据地而守,不同于那些纵骑往来的胡儿,但数百贼寇聚在处,基本都不事生产,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这便只能靠劫掠来解决。起初,贼寇们是劫掠物资,后来便发展为劫掠奴隶来从事各种劳作。 近年来,被前后掳掠来的驱使的奴婢、工匠、农人,总数只怕超过了五百。大部分人早就认了命,恭顺地为贼寇们效力。他们的家眷被押在内宅服侍马家族人,而自身则担任苦役,承担各种艰苦的劳作。而当有外敌到来时,萝川贼首先就将他们的妻儿父母们拘押起来,以此胁迫他们作战。胡休的母亲年纪老迈,被拘在地牢里数ri功夫便显衰弱。因为儿子桀骜,老妇吃的苦头只怕比别人还些。 偏偏在马错口中,竟似乎是胡休不懂人情是非了。这番话出口,未免颠倒黑白、毫无天理。随从们对视眼,无不在心中暗骂无耻,但嘴上还得连声符合着,痛责胡休无礼。行人再不言,分派人,牢牢将监牢把守住了。马错自领了亲信若干,再往下处要地巡视。 胡休可没有心思理会马错在背后什么。马氏宗族中人,俱都是心狠辣的角se;胡休早就看穿了他们的险恶用心。只可惜母亲被他们严密羁押着,自己几次三番想要搭救都不成功! 胡休恨恨地叹了口气,向坞壁南边的正门走。萝川贼的坞堡其实不过占据了代王城遗址西南角宫城范围内的高台,贼寇们既没有经营之能,又不会规划,数十年来反复堆砌木石,将之改造成了座乱糟糟犹如迷宫也似的堡垒。 通向南边正门的道路狭窄得很,两侧都是七歪八倒的破烂房舍。这时候不少持兵刃的贼徒正往来奔跑着,有贼首呼喝着引路,将他们乱哄哄地带向各处需要据守的地点,两边的人交错而过,便将整条路堵住了。胡休正心中窝火,看着这些贼寇们便愈加不忿,于是仗着身材高大如铁塔,又有身重铠护身,索xing就猛地撞了过。这情形,便如头犀牛闯进了羊群,举凡拦着路的,顿时都被轻轻松松撞开了,令得沿途片鬼哭狼嚎。 走到个拐角处时,“胡大哥!胡大哥!”有几名衣衫褴褛的青年招呼着,向他奔过来。 “胡大哥,可曾见到家父么?” “可曾见了我阿姊?” “我舅姑还好?” 几人将胡休围住了,迭连声地问道。 这几名青年非是贼人,而是被掳掠到马家堡里的普通百姓,素ri里与胡休友善。眼看他行经此地,便急忙跑上来, “放心,你们的家人都好。”胡休脚步不停,继续前进,随口吩咐道:“你们跟着我!” 青年们面露喜se,连声答应。任谁都知道,马家堡中最强悍的战士并非以刚勇自矜的匪首马对,而是这个木匠、铁匠兼苦役的胡休。贼寇们以胡休的母亲为人质,才迫得这条巨汉为他们效力。跟在他身边,或许会在即将爆发的战斗中增加丝生还的机会。 既得了胡休的话,数人连忙便簇拥到他身后。带领这几人的名小喽啰猛然间发现押送对象全都跑了,不禁目楞口呆,可是面对着凶暴的胡休,就连首领马错都不敢太过轻侮,他又能如何? 当胡休登上寨墙时,两支各有数百人的军队已经穿过了代王城的城墙,不断向前挺进。那些进入城里的敌军,就像是倾泻进砂砾的水,转眼就被层层叠叠的断壁残垣所掩盖,看不清了。而城外的原野上,另有两支骑队往来游弋。几名骑士奔行在前方,高举的军旗在风中飘拂着。 马对身戎服,顶盔贯甲,带着数十名jing锐的下在此地据守,已经立在寨墙顶上观看了好久。眼看敌人如此用兵,他仰天大笑:“哈哈哈,先在代王城里将他们的步卒纠缠住。只要半个时辰,吐吉立和杨飞象的骑兵就能四面包抄,将他们围拢,来个里外开花!哈哈!哈哈!弟兄们,杀光敌人,喝酒吃肉啊!” 正得高兴,胡休大步走来。马对的亲信死士若干人都全副武装,眼看胡休走近,均自露出jing惕的神se。而胡休恍若不觉,径自四面观看。 “那些人……似乎像是朝廷兵马……”名马错的下注视着城外骑队飘飞的旗帜,突然皱眉道。虽许旗帜都明显看得出急就章的痕迹,但朝廷体制毕竟与绿林不同,旗幡皆有定例。萝川贼寇中毕竟也有见识不凡的,亲眼看到之后,便不禁怀疑敌军的来历。 此言出,马对心中顿时抽搐了下。他突然想到:苦役们虽然勉强可以驱使作战,但毕竟大晋正统的威严深入人心,这些人面对朝廷兵马的时候究竟能保有少战斗意志,实在很可怀疑! 马对虽然好战,却也有jing细的时候。此刻他正在胡休身侧不远,心念急转之际,放在背后的左悄然做出了jing戒的势。那些护卫们都是身经百战的悍贼,面上并无表情,仿佛无意识地散开了几步,各自扶刀柄,隐隐将胡休逼在垓心。 这样的气机牵引如何能瞒得了胡休?他眼角青筋跳,神se愈发森寒。若非投鼠忌器,无意冲突,真恨不得当场杀掉几个贼人过瘾…… 当萝川贼紧张备战的时候,陆遥已带人进入了代王城的遗址,正个箭步跃上高处,远远地眺望。 从他所在的位置看,贼寇的坞壁位于代王城西南角的高台,乃昔ri宫城所在,比周边地形高出丈许。由于年久失修,许地方坍塌了,黄se的夯土层往下方倾泻,形成崎岖的缓坡。缓坡上,弯曲盘绕的藤蔓不知从哪里伸展出来,四处疯长着。在缓坡的顶端,萝川贼用木栅封堵住通路,勉强作为防御。 高台四周是原本的代王城,当年的宫殿房舍早已化作土灰,仅有的部分完好建筑,有些被当作了牛羊的圈舍,其他地方只有遗迹留存。许荆棘横生,阻绝了城里的通路。这使得城里的道路、建筑几乎都支离破碎,萝川贼这些年来又刻意营建,安排了不少暗道、护墙之类。如果外人贸然闯入,大概很快就会失方向。 总体来看,萝川贼的老巢面积不小,但与南方汉人常见的那种深沟高垒的坞壁相比,就显得粗劣了很。这是由于北疆胡汉杂处的生活习xing决定的。 代郡胡人和汉人之数量大概是七三之比,萝川贼也是如此。马氏宗族虽是汉人,但他们能征惯战的部下们仍以胡人居。胡人以“落”为最基本的社会结构,相当部分依然保持着畜牧习俗。通常每“落”都会牧养有马匹十余匹、牛二三十匹,主要的是羊,数量般会超过三百以上。如果要据坞壁而守,势必将这些牛羊牲畜都舍弃,对于胡儿们来,这样的损失实在难以承受。因此,北疆的战斗总是以野战对攻来实现,没人会愿意打防御战,也不会有人愿意花力气整修防御设施了。 陆遥非常清楚,此番萝川贼收缩力量至代王城内,绝不是要进行通常意义上的防御。贼寇们将会以外墙周回数十里的整个代王城作为战场,利用城内复杂的地形切割晋军的兵力,借此与晋军纠缠。很显然,从昨ri晚间开始大举集结的各家杂胡部落兵力很快就会赶到,在萝川贼看来,那时才是决胜负的关键时刻。 然而陆遥并不打算按照他人的剧本来表演。在若干小股势力彼此保持均衡的代郡,占据代王城的萝川贼算得是根难啃的硬骨头,他们的依仗也在于此。但在经历过数万人规模大战的陆遥眼中,这伙贼寇不过是坐井观天的鼠辈罢了。他已下定了决心,在其它部落兵力到来之前,先将萝川贼彻底催破。 “半个时辰!”陆遥冷笑着给这次的攻势定下了时限。 ****** 三十五岁的生ri过了。到这个年纪,或许不会再有什么特别的激情,只想踏踏实实地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码字就是其中之。承蒙大家不嫌弃鄙陋,愿意与我分享这些粗糙的故事,我觉得很快乐,谢谢大家的支持和鼓励。 对了,还要谢谢夜辉19938269朋友的月票。原来这时候是乘以2的:) 各位,22号见,本蟹这就下乡扫荡了。 jīng彩推荐: 第九十五章 云从(六) 欲望文 第九十六章 云从(七)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九十六章 云从(七) “四面jing戒!都小心点!”陆遥仔细看了看地形,大声喝令;同时单借力按,跃下丈许高的墙头。 他此刻披覆的是套特别加厚加重的诸葛亮筒袖铠,系昨ri薛彤于豆卢稽的老巢里搜罗得来。看形制,乃是开国初年的大工之作。元康年间洛阳武库的那场大火,将数十年积累的国家重器焚毁空。之后十余年里,在中原腹地作战的诸王**队,其装备较之于武装流民也强不少。反而是在这些北疆贼寇的巢穴里,居然能见到开国时的jing品,未免有些讽刺。 这样的副铠甲制作极其jing良,纵使强弩也she之不入,但重量超过四十斤,通常只用于马上骑士。而陆遥却能够在身披铠甲、提铁枪、腰侧左右各悬长刀的情况下,依然纵跃如意、身矫健如猿猴,在城垣下方等候着的新卒们无不露出佩服的神se。 在过的小半个时辰里,陆遥率部向萝川贼盘贼盘踞着的坞堡前进,而萝川贼依托代王城里复杂的巷道层层阻截。双方彼此猛烈绞杀,在破败的楼宇房舍间次次遭遇作战,逐寸逐分地争夺,各自都出现了相当的损失。 “将军,任疯子的那队人死了五个,伤了三个。”何云匆匆赶来,拱禀道。 “老任自己呢?怎么样?”陆遥随口问了句。他口中的“老任”原是名书生,有个大号唤作任剑峰。数年前被挟裹入汲桑贼寇后,摇身变成了白勖下的得力悍匪,出了名的杀人如麻,人皆称他“任疯子”。汲桑在邺城授首之后,他随着白勖投入陆遥麾下。这等人自幼读圣贤经典,却自甘堕落从贼,本为陆遥所不喜。但这任某毕竟有些见识,非般粗鄙匪徒可比,在前ri诛杀白勖的过程中,此人风se看得极准,临阵倒戈,协同刘飞抓捕有功。这倒让陆遥有些难以处断了。思虑再三之后,陆遥将之调到了本队中,担任个小小的什长,以便就近观察。 谁想任某在适才的战斗中过于奋勇,不留神陷入萝川贼的包围里,被刀搠入腹中,当时就被开了膛,全靠几位弟兄抢上逼退敌人,七八脚把他拖了回。战阵杀伐哪有不死人的,此刻正是战时,陆遥不过顺口问罢了,言下之意是:他还能挣扎久? 何云却露出不忍目视的表情:“老任这厮……这厮实在古怪,肚子被捅开了还活蹦乱跳。适才居然亲自动把淌出的肠子塞回,又用火燎了伤处,取布匹把肚子扎紧……听他,他上阵冲杀时,次受过重伤,每次都是靠自己这般处理挣了xing命回来。此番的伤势看似沉重,其实脏腑无损,只须休养数月便无事了。” “……”陆遥的面肌抽搐了几下,时不出话来。想不到遇见了位久病成医外加自学成才的外伤医生,还jing通腹腔术,这样的人才实在难得,他沉吟了片刻,吩咐道:“你派几个人,好好看着他。若他果真把自己救回来……以后别让他上阵了,当个医官吧。” 何云应声遣人照顾那任疯子。陆遥趁着这会儿两方都在歇息,自巡视部下情形。相比于萝川贼沿途丢弃将近百具尸体的惨状,陆遥所部的死伤不超过三十人。此番突入代王城,他带领的部下大部分都是汲桑旧部。这些人无不是久经战阵的战士,是在与大晋官军的无数次恶战中培养出的凶悍贼寇,其个人勇武和战斗素养俱都可观。 在这些曾经纵横大河南北的杀神面前,萝川贼不过是看守门户的土狗罢了。他们所依赖的地形之利,根本就无以阻挡陆遥迈进的脚步。 但陆遥并不因此而感到特别愉快。身为从尸山血海里冲杀出的大将,陆遥非常清楚他在邺城招揽的新部下们具有怎样的战斗力。汲桑下的贼寇们不用了。哪怕是乞活军的部下们……在陆遥所熟悉的历史上,这支流民队伍在万里腥膻的北方与胡儿作战,从光熙元年直到东晋末年的元熙元年,前后支撑了百十三年之久! 从某种角度来,由乞活军和汲桑旧部组成的这支部队,甚至比留驻在晋阳的、陆遥的老部下们加凶猛和强悍。 但陆遥也深深地感受到他们的问题在哪里。这支部队毕竟是草草捏合而成的,他们缺的不是作战素质,而是军魂。这支军队中的战士们,不知为谁而战,不知为何而战。靠着这样的军队,只能祸乱天下,而永远也不能平定天下。 对于这样的军队,必须把思想政治工作放在最重要的位置。正如后世有记载:整顿思想、整顿纪律、整顿组织、整顿军队,做好了这四个方面,才能打造出支旌旗所指无不摧破的铁军。所以陆遥才会以全军主将之尊,亲身杀入代王城,皆因此事难以假他人也。 此刻,陆遥带领十余名士卒前出至数百步以外,亲自观察形势以决定下步的作战方向。他捏了捏颌下新留起的短髯,仔细盘算着要如何做。 萝川贼的首领马氏宗族,是陆遥经过反复考虑后确定的目标。他们既是残酷压榨百姓的地方豪族,又是段凶恶的盗匪。如果能够找到个适合的切入点,便可以……他思忖了半晌,才哑然失笑:用自己前世熟悉的套话来,便是围绕着反胡反封建的中心,把军队的奋斗目标与战士的切身利益结合起来……这样简单!哈哈! 正当陆遥想的入神,距离他不远处的半截砖墙轰然倒塌! 漫天飞舞的灰尘沙土之下,根巨大的梁木被人脚踹得打横飞过来。这梁木几乎合抱粗细,怕不有三五百斤上下。靠近砖墙的四名士卒顿时被撞得满地滚倒,有两人鲜血狂喷,眼看脏腑已受重创。 紧随在梁木之后冲出的,是名周身披挂重甲、身躯壮硕如山的巨汉。那巨汉纵声大吼,挥刀厉斩,挡在他身前的名士卒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已被拦腰劈成两段,内脏和鲜血齐飞溅。 巨汉脚步不停,在血雨之中大步踏前。名晋军士卒原来也是汲桑部下的悍贼,陆遥以彼辈为亲卫,来是向降人显示亲厚,二来也确有借重其勇力之意。这亲卫很是机敏,他就地翻滚,绕到巨汉身后才突然跃起,挥动狼牙棒砸向巨汉的背心。 而那巨汉似乎背后长着眼睛,他不闪不避,撩刀反杀过! 巨汉的个子要高过常人两尺以上,双臂特长,那动作敏捷地完全不似人类。这刀发出劈开空气的厉啸,后发先至,猛砍在晋军什长的头盔上。铁盔和坚硬的颅骨在利刃之下如鸡蛋壳样碎裂了,里面的液体和固体都喷溅出来。 数息之内,这巨汉连斩数人,刀刀都下的是重,摧枯拉朽般突入晋军队列,直取陆遥! 此人猝然出击,委实叫将士们猝不及防。枉费十余名亲卫平素都自诩勇武,时间竟然被杀得溃不成军。但见巨汉呼喝如雷,踏步前行,仿佛是闯进羊群的暴虎,每行步,必定杀伤人,顷刻间已迫近陆遥身前。 这时还敢于拦在巨汉前方的,是自称罗马第五军团首席百夫长的图里努斯。 昨ri陆遥与其谈话时颇为重视,似乎有意重用这名阅历丰富的老军人。众将无不看在眼里。故而晚间薛彤分配兵甲器械时也很优待,虽然是刚刚降服的新卒,却得到了铁盾、皮甲和晋军制式的缳首刀各。 眼看巨汉步步迫近,发se灰白的老卒暴喝声,持铁盾相抗。而与此同时,他左右侧各有名士卒挺枪来刺。这三人都是勃篾部的降人,彼此配合十分娴熟,显然是习练过无数次的对敌之法。 巨汉对两边刺来的长枪视若无睹。他踏步向前,步便迈过常人三步的距离,舞动大刀猛地劈在铁盾上,只听咔嚓声闷响,图里努斯身形稍挫,那大刀霍然断裂。巨汉中持的乃是加厚刀脊的特制大刀,极其沉重坚固。然而在如此狂猛的连续劈砍之后,终于吃不住力,刀身断裂作了两截。 那巨汉反应极快,顺以刀柄猛地砸落。图里努斯以肩膀抵在盾后,再度硬接击。这下乃是巨汉全力以赴,铁盾在怪力之下发出令人耳膜震破的巨响,被砸得四分五裂地崩碎开来。图里努斯闷哼声,踉跄着连连退后,持盾的左臂根本抬不起来了。 时迟那时快,左右两侧持枪的晋军这时刚刚杀到。巨汉哈哈笑,松将断刀扔开,稍侧身让过枪尖,随即以上臂挟住抢柄发力推搡。此人的怪力简直如同鬼神,两名持枪冲锋顿时的晋军仿佛撞上了铁板般,扎扎脚地跌飞回。 巨汉夺过两柄长枪在,随舞了两圈,顿时破空的急啸声大作,仿佛平地起了阵旋风。而他脚步不停继续前冲,往无前,绝不止步,仿佛是头足以将所有阻拦物撞飞、踏碎的狰狞巨兽! ****** 我回来啦!那啥……本周我争取做到每ri两!大家看着吧!十期间,小陆就要扬眉吐气! jīng彩推荐: 第九十六章 云从(七) 欲望文 第九十七章 云从(八)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九十七章 云从(八) 在荒僻的北疆代郡,居然能有这等武力绝伦的猛士,令陆遥不得不感慨,天下之大,到处都藏龙卧虎。访问下载txt小且不此人躯体中蕴含的庞然怪力,只凭他冲锋时那种令人悚然的杀气,在陆遥所对战过的强敌之中,便只有汲桑、乔晞等寥寥数人可以相比。 陈沛昔ri为成都王帐下督,乃是勇力过人的猛将。而昨夜曾与陈沛鏖战场不分胜负的罗马人图里努斯,当然也是战斗经验极其丰富、身矫健非凡的战士。但在这名巨汉面前,图里努斯就如同个小孩般毫无还之力,居然连两个回合都没有坚持住。以此来推论……陆遥大概明白这条巨汉是何等可怖。 陆遥记得清楚,适才的战斗中,己方伤亡三十余人,其中倒有半数出自于这条巨汉人之。此人独来独往,每每自各处犄角旮旯的所在发起突袭,身又高绝之至,实在是难以应付。先前几番接战,此人都未曾深入本军队列之中,此刻却鼓勇厮杀如此,显然萝川贼的首领对于战局发展非常不满,给部下们施加了相当的压力。 所以这巨汉才会借着陆遥带领少量人马深入险境探查的机会,发动这样的突袭。 除了此人以外,陆遥的部下们对其余萝川贼寇的优势相当明显。但在冷兵器时代刀枪见血的肉搏作战中,名骁勇战将对己方士气的鼓舞作用、对敌方士气的打击作用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如果放任那巨汉往来冲杀,只怕这些ri子里草草纠合起来的部众士气很快就会低靡到危险的程度。 身为大将者,固然不应逞匹夫之勇,但不能缺乏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勇气。在晋阳军中,陆遥和丁渺二人,被认为是并为时瑜亮的雄武之将。其中陆遥虽然投入越石公麾下不到年,但其风头之劲,几乎超越了所有同僚。无论在并州还是冀州,他总是披坚执锐、身当矢石地冲杀在第线,取得过许令人惊骇的战绩。 来有些好笑,因为自恃武勇而在作战中常常采用斩首行动的陆遥,此番自己却成了他人斩首行动的目标。 陆遥深深地吸气,深深地吐气。面对强敌的时候,他总有难以压抑的跃跃yu试之感,时刻都做好了亲自上阵决死厮杀的准备。有时候陆遥自己都觉得荒唐,穿越前不过是个公司小职员的自己,为何如此偏爱这般暴烈凶猛的作战方式。 只可惜……如今身为统领数千人之将,很时候真的已经无须他亲自上阵。 眼看着那巨汉狂奔而来,陆遥只沉声道:“放箭。” 随着这声号令,弓弦弹动的嗡嗡声砰然暴响。那是数十把强弓同时拨动所发出的声音。 作为荷军之重的大将,陆遥绝不会自恃勇武就白龙鱼服,自置于险境。他此番前出探看地形,随从将士共有五十人。除了何云所部亲卫若干和图里努斯带领的勃篾部降众,还有陈沛和他部下的三十名弓箭。 在过数年的颠沛流离中,陈沛失了只眼睛。仅靠单眼不能判断距离,他自然无法she箭。可他毕竟曾经是成都王麾下以jing通箭术著称的非凡人物,自己虽不能开弓中的,毕竟功底犹在,足以调教出批she术不凡的部下。前些ri子在邺城里,陈沛便是以这些弓箭逼住了陆遥的路,幸亏陆遥令沈劲掩护才得以脱身。在汲桑溃败之后,这批弓追随着陈沛同投入陆遥部下,立刻得到了陆遥的极大器重。 上古时,就有“断竹续竹,飞土逐害”的歌谣;《易》传中则:“弧木为弓、剡木为矢,弧矢之利,以威天下。”可见弓弩素为兵家利器之首,其所提供的远程打击能力,对于军队战斗力的提升具有立竿见影的作用。 但要培养出优秀的she是十分困难的,这需要数年累月的时间和持之以恒的艰苦训练。每名she,都是军中宝贵的财富。故而昔ri越石公在与猗卢谈判时,顷刻间调动数十名she诛戮猗卢部下勇士,无他,为示晋阳军之强盛尔,而此举果然就压得猗卢俯首。 以陆遥自己的部下为例,他在越石公麾下掌军千人,擅she者不过廖廖数人。何云是猎户出身,颇通弓弩,故而稳坐陆遥亲卫首领之位。像沈劲这样的神she,是自以为万中无,早就把鼻子翘得朝向天空了。前ri里,那冀州骑督刘遐踞于马上与陆遥攀谈挑战,堪称无礼之极。但当他露了连珠箭法之后,自何云以下诸人便再无二话。 优秀弓箭之珍贵,由是可知。 而随陈沛投靠来的三十人,全都是第流的弓箭!此辈与沈劲相比或有不及,但放在任何支军队中,都足以成为弓中的骨干力量。每个人都足以成为百人将级别的军官。他们持三十张强弓同时狙击人,哪怕是贲育再生、神仙下凡,也得生生透出三十个血窟窿来! 对于当前的战局,莫萝川贼十分焦虑,陆遥本人也早已不耐烦了。在外围大股贼徒正急速赶来的情况下,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太,所以他才会亲身犯险如此。 此刻正是那巨汉全力向陆遥冲刺而来的时候。他的力量、速度都已发挥到极限,在有限的距离中,根本就没有办法闪避。眼下的场景,非是陆遥的险境,而是他特意设下的陷阱,个举除掉萝川贼寇中最凶悍者的陷阱! 三十把强弓同时she击,三十支箭矢破空疾飞,直取五十步外的强敌! 弓矢瞬发,生死线。 但此人身形虽然巨大,却有着与体型全不相称的灵巧。他竟然还能做出应对! 这厮的反应速度和身简直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眼看着箭矢如雨而下,他大吼声,腾身跃起。只见庞大的身躯在空中蜷缩成了团,同时抬向前,将两柄短枪狂舞起来。双枪疾速旋转,残影如盘,带起了呜呜的怪风。向着他面门、胸膛等要害的几支箭矢竟然都被打飞。 若陆遥部下只有弓箭三五人,只怕真的奈何不得此人。所幸陆遥为他准备了三十名弓箭! 下个瞬间,“噗哧”的箭矢入肉闷声连连响起。足有十七八支箭矢从他的身躯、四肢各处扎了进,顿时将他she成了硕大的刺猬也似。 箭们这次使用的,都是带有血槽的破甲重箭,仅仅箭头就重达斤。这样的重箭在五十步内无坚不摧,足以she穿两层铠甲。莫是人,就算是草原上的野牛也当不得击。箭矢入肉之处,筋骨、肌肉俱都被切断,十几股血泉随即飙she而出。 这些箭矢的冲力如此强大,以至于巨汉向前的势头都被阻断,顿时失了平衡,栽倒在地。他勉力撑起身躯,看了看周身上下的箭矢,又看了看陆遥等人,脸上却不见怒气,只有些许哀恸,还有找到解脱的轻松神se。 战场杀伐时刻,陆遥不打算在这个将死之人身上浪费时间。他冷冷地瞥了眼那巨汉,挥道:“斩了。” 陈沛应了声是,锵然拔刀向前。 这时候却有人高声大喊:“不要啊!休要伤我们胡大哥!” 随着这声喊叫,几名无寸铁、衣衫破烂的青年从远处的半截土墙后跳起,大吼大叫着奔来。 “这算什么?”陆遥看看那几人:“萝川贼寇里,还出这样的傻子么?” ****** 瓶颈这种东西,总是来的毫无征兆。好在灵感大王附体相助,螃蟹已经将之击退了! 两的承诺是当真的,继续继续! 对了,追加几句:最近新不固定,非常抱歉。但在这段时间里,还有很朋友给予了热情的支持,螃蟹都记在心里了,下章再专门致谢吧。这会儿小忙,搬砖也。 jīng彩推荐: 第九十七章 云从(八) 欲望文 第九十八章 云从(九)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九十八章 云从(九) 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上突然跑出群平民百姓,叫嚷着为某个贼寇乞命。欢迎来到阅读 这场景实在太过突兀,莫是陆遥,自陈沛以下诸人全都愣了。 哪怕是在大晋国威极盛的元康年间,北疆各地的战事也不曾真正地完全中断过。从辽东到九原、云中线的边境上,有时候是草原上的胡人入塞劫掠;有时候是内附的胡人作反;有时候则是当地的贼寇彼此火并,零零总总的大小战事几乎每个月都会发生。只不过,除非州郡治所陷落,否则这些情况永远都到不了洛阳的朝堂上,大晋的疆域永远安定,朝廷大军不会为此类鸡毛蒜皮的小事出动兵卒。 如此来,北疆民众对战争的熟悉便为内地所远远不及。哪怕是小孩儿也知道该如何应付时常发生在身边的战乱:该逃的逃,能躲的躲,实在不行了就抄刀子玩命……其实,所谓北疆民风剽悍的法,来历大抵如此。汉家普通百姓世代农耕为业,哪有天生好斗的;只不过是朝廷无力维护黎庶,父老乡亲们没奈何,也只能鼓起自己勇气,自求福了。 但眼前这几个青年似乎完全不具备北疆人的素质?这般莽莽撞撞地冲出来……是要找死么?陆遥数年来鏖战于并州,确信自己不曾见过并州百姓里有这样的傻瓜。 陈沛是吓了跳。作战的时候,将士们原本就jing神高度紧张,那几名青年冲出来的时候,他险些就喝令弓弩们放箭she了出。乱世人命不如狗,she死几个不知死活的百姓,在陈沛眼中不是什么大事。陈沛等人在汲桑部下数年,早就习惯于心狠辣的作风,他们再如何洁身自好,上哪会没有几条冤死的xing命? 可问题是,此番重归朝廷,他与部下们列入陆遥的管辖。陈沛与陆遥乃是故交,素知这陆道明是个心软的人,对于百姓的周到爱护简直有些偏执。仅仅从邺城到代郡的数ri路途里,各种军纪军规ri夜宣讲了不下百遍,就可见他的要求了……结果这帮混蛋,害得自己差点就在上司面前犯了忌讳!陈沛不禁有些悻悻然。 于是陈沛顾不上斩下那巨汉的首级,转而向几名青年大吼道:“都给我住了!” 他昂然提刀,正在血肉模糊的巨汉身边,形象十分凶恶。这声吼,顿时将青年吓得跪伏。 半晌之后,经历了七嘴八舌的陆遥等人才明白事情的始末。 原来这巨汉与几名青年,既非贼寇,亦非普通北疆百姓,而是蓟城、范阳等地官府作场里的匠户子弟。他们是由官府直接控制的,农奴化的百工匠人。自汉末以来,匠户都是由俘虏或强迫征发来的贱民组成,其地位低于普通百姓,而与士卒等。其身份世袭的制度也类同于军户。 萝川贼既然长期据有代王城作为巢穴,便自然会产生许修缮、维护的需求,同时也会相应地需要各种生活用品、工制品。这些东西,贼寇们自然不会采买的。近年来,他们陆陆续续地从幽州各郡劫持了上百家匠户来从事铁、木、漆、织等各方面的劳作,以此来满足萝川贼上下数百口的生活。而到了战时,他们又以匠户的家属为质,胁迫这些匠户中的壮丁出力作战。 这巨汉名叫胡休,是范阳匠户出身,祖上从兖州迁徙来此。其人魁伟有神力、勇武绝伦,被众匠户子弟视作首领。胡休年少失父,事母至孝,因他的母亲被贼寇们劫为人质,他先后数次闯入代王城,试图救出老母,皆因贼寇看守严密、投鼠忌器而作罢。由于担忧老母,最后他不得不屈身在贼窟里做个木匠。萝川贼的首领马服为其勇猛所慑,几番以重金厚礼邀他入伙,都被拒绝了。 此番陆遥率军来袭,军威赫赫。马服颇感棘,故而动员了所有的壮丁参战。他向胡休许诺,旦胜利,便解放全部工匠和家属,容他们ziyou离。这才邀得胡休相助。 胡休深知刀枪无眼,故而将那几名同是匠户出身的青年带在身边,却不容他们出战。可他虽然勇猛,毕竟没有战场厮杀的经验,战不片刻,自家便被乱箭she中,气息奄奄。同伴们为了替他乞命,终于还是奔了出来。 这番言语出,陈沛、何云对视眼,微微点头:“虽是敌人,却也是个可敬可佩的孝子。” 国朝以孝治天下,对孝道看得极重,从武皇帝开国以来,便将部后人伪托的《孝经》奉为圭臬,求的是“君父两济,忠孝各序”之境界。陈沛、何云等人也自幼受此熏陶,想法俱都般,听得某人有孝心孝行,立刻就肃然起敬。此刻,两人既听有此缘由,对那巨汉胡休的观感立刻改观不少。 然而陆遥却不曾受这等思想拘束。陈沛、何云两人的举动,落在他眼里简直不可理喻。陆遥顿时发怒,冷哼了声:“荒唐!可笑!受贼寇胁迫,就可以对我部下将士们下么?难道袍泽弟兄们便没有爹娘,无须尽孝?他们便活该为此人的孝行而丧命?若是赞赏此人的愚行,却将袍泽情谊置于何地?” 陆遥连番诘问,的未免有些重。陈沛、何云等倒非是不以袍泽为意的凉薄之人。只是全军草创,互相都不熟悉,这些随同陆遥前来探查的将士们,起来是同僚,其实不久前还是打生打死的仇敌。彼此之间没有内讧就很难得了,同出生入死的交情远未培养起来。两人听得陆遥这般言语,便显得有几分尴尬。 毕竟是战时,陆遥无心就当代的风俗加置喙,既然两人对这胡休颇有赞叹,他也无意非要杀人。陆遥冷笑着抬脚,踢了踢胡休的脸。胡休身受十余处沉重箭伤,早已经晕死了过,硕大的头颅被陆遥踢得撞击在地面石板上,发出咚咚声响:“罢了,且将这厮拖回后队,若是命大不死,再作处置。否则的话,便当陆某杀了个从贼的孝子罢!这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抬指眼前几名青年:“至于尔等……总算有几分兄弟情谊,很好!这样吧,既然久在贼寇巢穴,定然熟悉地理……你们便向前带路!” 或许是受到前世意识的影响,陆遥确如陈沛所了解的那样心软,但那只是在平ri里而绝非战时。当他身在沙场的时候,年来所经历的无数次惨烈战斗早已将他磨练得心如铁石。为了能够尽快歼灭萝川贼、将代王城控制在,陆遥绝不介意用这些人的尸身来铺出胜利的道路。 ****** 嗯嗯,本人认真整理了下感谢名单,过几天里,需要特别感谢的朋友,包括但不限于赐予月票的穿越飞鹰、伏击劫营、sandai、靖南伯、青叶糯米棕、花开了呀、夜辉19938269等、赐予纵横币捧场的靖南伯、牧笛狼烟、sandai、当然还有给了6666纵横币的落夜辶苍山老爷……啊啊,土豪我们做朋友吧! 其实每天还有许朋友点击、红票,也有许朋友在书评区留言,这都是对螃蟹巨大的支持,限于篇幅就不报名了,鞠躬感谢各位,螃蟹谨记各位的鼓励。 这是部冷门年代的作品,我是个水平有限的作者,但我确定尽力了,会努力给大家个可看的故事。 最后提句:有其它作者在我的书评区打广告,没问题,小的完全支持。但梧桐下的魔方这位爷,您的广告里没有书名也没有书号,螃蟹就算想回访,也不知该如何啊……残念…… jīng彩推荐: 第九十八章 云从(九) 欲望文 第九十九章 云从(十)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九十九章 云从(十) 那个凶猛的不像人的胡休既,萝川贼便如同被斩了臂,而余众加丧胆。 陆遥趁机麾军急攻。陈沛身披重甲,挥动铁矛冲杀向前,顷刻间连斩悍贼十余人。有几个特别勇敢的贼徒狂呼乱喊着拼死抵挡,却没有任何人能抵他击之威的。当陈沛周身遍染敌人鲜血而回的时候,将士们高声鼓喝彩,仿佛流淌在他们血液中的凶狠xing子也被完全激发出来。其余军官如图里努斯、何云等辈也俱都奋勇。萝川贼寇们不禁气势大沮,坚持了没久便四散逃匿了。 陆遥遂以匠户降人引路,急速进军。这些匠户子弟虽然在陆遥看来未免软弱,但毕竟比战场上临时征用俘虏要可靠些,而且彼等对代王城的地形也真的熟悉。在他们的带领下,陆遥所部数百名将士沿途穿墙过户,摧枯拉朽般直取萝川贼的巢穴。 萝川贼虽然凶猛,但毕竟缺乏正规的作战训练,在陈沛等人的凌厉攻势之下,他们节节败退,在代王城内各个隘口都丢弃了大量尸体。眼看再抵敌不住,就要退入位于代王城西南高台的马氏坞堡里。 问题是,北疆的贼寇们很少有营建深沟高垒的习惯,虽马氏坞堡依托代王城的地形,但其防御设施并不完固。既然已经从军容军貌上判断出敌军很可能是来自冀州的朝廷官军,自马服以下的诸首领对坞堡的守御很不看好。官军对城池攻守的经验丰富,远在这些边疆泥腿子之上。如果依托代王城的复杂地形都不能阻击敌人,坞堡本身那区区几道木质寨墙、几座箭楼又济得甚事。 敌人的攻势太猛,应该围随敌人追击的各部联军却迟迟不到。这样下,便有大麻烦了! 马服也是个xing格果决的,他立即调集了百余名强贼,馈以金帛厚赏,再派遣最为凶悍的儿子马对率领,令他们不惜任何代价发动反攻,务必要牵制住敌军迅速逼近的脚步。而另面,他又令马错与几名心腹携带自己亲笔书信从代王城中的隐秘小路潜出城外,与吊在敌军后面的各部贼寇联军联系,催促他们加快行军的速度,趁此良机举击破敌人。 尾随在陆遥所部晋军之后的贼寇联军,此刻正聚兵于马头山南方六里以外的桑麻山上观望。此山的高度较马头山稍低,但地形加复杂崎岖,山体自西向东绵延十余里,其间险峰、深谷密布。停留在此地的兵力,比马服所了解的,共有十个大小部落的杂兵,合计三千七百余骑。 能够指挥这三千七百骑的,是杨飞象和吐吉立二人。 代郡胡人极,盘踞于此的盗匪集团以鲜卑、乌桓和各支杂胡部落为主,但也有汉人首领混迹期间的。声名最著者,有萝川贼的首领马服和常山贼的渠帅杨飞象。 这杨飞象也是在代郡、广宁等地纵横劫掠年的强贼。他的真名为何,只怕自己都已忘记了,那飞象二字乃是外号。汉末时黑山、黄巾贼寇惯以外号相称,比如骑白马者为张白骑,轻捷者为张飞燕,声大者为张雷公之类。常山贼与汉末的黑山军脉相承,也接受了这个习惯。因这杨姓渠帅身躯肥壮而擅骑兵,故而号曰飞象。 常山贼中另大股的首领羌胡人吐吉立,声望与杨飞象相若,在常山贼中的地位也相仿,但因年纪较轻,故而屈居副。 马错潜出代王城外之后,觑了两队巡逻骑兵交错的个空子纵马狂奔,很快就进入山区。萝川贼是这片地域的地头蛇,当然清楚哪里可以屯兵、哪里适合隐蔽。不到小半个时辰,他便寻到了桑麻山上来。 “马堡主怎么?”杨飞象当先问道。 “家父有番言语,令我转告各位首领。”马错在这群凶神恶煞身前可不敢稍有慢待,他恭恭敬敬地施了礼,才继续道:“官军足迹不履代郡已有十载。这十载海阔天空,各家想必都很安乐。然而此刻朝廷重又插此地,段诡秘、所行凶暴难言,想必郡中又将风云激荡,非是我萝川马氏家所能应付,若万事有不谐……诸位首领,岂不闻唇亡齿寒的道理?” 在场众人都是见识广的人物,虽然陆遥并未正式打出官军旗号,这些人都却半都已猜到了。马错正是要告诉他们,代郡毕竟是大晋的疆土,朝廷纵然衰微,但若有意于此,在座的鬼魅魍魉谁能抵挡?必须要携气,才能与之抗衡。 杨飞象与吐吉立对视眼。吐吉立率先冷笑声:“这支军队确有古怪,但究竟是否朝廷官军,还需仔细打探。倒是那辟闾遏近ri并无异常,若是朝廷有什么意图,安插在太守府里的暗间早就传来消息了,哪里能瞒得过我们?小子,你不要危言耸听。” 身材高瘦的吐吉立年纪与马错相仿,却口个“小子”,全没将他放在眼里。吐吉立所的辟闾遏,便是现时正经在任的代郡太守。虽代郡早就成了化外之地,但在洛阳朝廷的纸面上,可实实在在乃是朝廷疆土。太守、县令、各级官员个都不少的。辟闾乃是复姓,这位辟闾太守上任已有两年,却事事全在各家豪族部落的掌控之下,完全是个傀儡人物。莫政令不出代县城的范围,只消出了太守府,便连衙役都指挥不动几个。 吐吉立在太守府中显然是有眼线的。既然代郡太守未曾得到任何信息,非要这支军队乃是代表朝廷将要插代郡的军队,可信度未免不高。 “至于唇亡齿寒……”杨飞象嘿嘿笑了:“你们萝川贼的部下壮勇大概将近千人。有千人的力量,又依托代王城,好厉害啊,你们不是素来都自以为乃代郡之雄长么?这支敌军加上抓的俘虏,统共不过两千人而已,怎么,战事开始才这点时间,你们就抵挡不住了?” “毋须讳言,敌人确实善战,非寻常官军可比。若是谁轻视他们的,豆卢稽部、勃篾部的下场就在眼前。”马错脸se惨白地回了句。 代郡各家固然有沆瀣气的时候,数十年来积攒下的矛盾也不少。正如马服期望让敌人和各家兵马消耗;杨飞象和吐吉立二人分明也打着同样的主意,只不过消耗实力的方换成了萝川贼。 马错感觉满嘴的苦涩:两家都打着损人利己的计划是没错,都是绿林道中人,彼此倾轧暗算,都是常事。问题在于,这主意算得再怎么jing,真正的关键却并不在这两家,而是全看晋人如何选择。此刻晋人正猛攻着代王城,根本就没打算照着自家最初的想法走。父兄等人已经难以坚持了,杨飞象和吐吉立二人却按兵不动……这该如何是好? 马错心念急转,却没有什么良策。这些人都是贪婪如狼的xing子,彼此最是熟悉不过,哪还有什么办法可想?看来今ri不大大地出血不行了。狠狠心,只得根据马服之前的吩咐,向这杨飞象和吐吉立做出最大的让步。他轻咳声,伸往怀里掏摸那封马服的亲笔书信。 指尖刚触到封皮,却听得不远处负责瞭望战局的几处哨位同时发出惊呼。 “怎么回事?怎么了?”马错感觉自己的心脏猛地揪紧了。他跃而起,踉跄着奔向哨位看。 此地距离代王城较远,哪怕极目远眺,视线也不甚清楚。但至少可以知道,代王城西南、马氏坞堡所在那片台地上已然陷入片混乱。大批剽悍的晋军战士从几个坍塌的墙体缺口处chao涌而入,喊杀之声震天动地。 从战事开始至此,才不到半个时辰而已。晋军如同把锋锐无匹的宝剑,眨眼就斩断了重重阻碍,攻入萝川贼的老巢! ****** 起来,最近螃蟹陷入书荒啊,有什么历史军事类的新书可看?求推荐。 jīng彩推荐: 第九十九章 云从(十) 欲望文 第一百章 云从(十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章 云从(十一) 从桑麻山的山腰远眺,正对着祈夷水畔的代王城。这是北疆千山万壑中难得的片平原,视野开阔,览无余。但可惜身处十余里外,只能看到隐约的几面军旗搅动,战况细节如何不得而知。 马错用力揉了揉双眼,竭力张望。过了片刻,却见三道狼烟冲天而起,凝结成三道浓黑笔直的烟柱,久久不散。马错知道,那是最高等级的求援信号,是萝川马氏陷入死生线的险境时最后的嘶嚎;也代表着马服在催促儿子:家族存续的关键时刻,无论如何,都要让诸部联军尽快来援! 罢了,罢了。马错再度伸手往怀中去。那里放着父亲亲笔书写,用辞谦卑的尺牍。在信上,马服承诺将让出祈夷水畔最肥沃的良田和cāo场,许了笔数字令人惊骇万分的庞大钱财作为谢礼。 雄踞祈夷水两岸的膏腴之地数十年、拥有近千名勇猛部下、将代王城巢穴经营得犹如铁通般的萝川贼,是代郡屈指可数的强大地方势力之。但在这支敌军的攻打之下,萝川贼竟然坚持不到半个时辰。 这些年来,马服在萝川带作威作福惯了,何尝承受过如此惨痛的失败?只觉得心头火烧火燎般的愤怒。恨那些属下们无能、恨那些敌人太过凶悍,恨的是萝川马氏寄予厚望的援军!三千七百名剽悍的代郡骑兵,这是么巨大的力量……可这三千七百骑追踪了敌军rì夜之久,到了最重要的时候,却尽数躲藏在战场以外的桑麻山,并未投入战斗! 马错脑海中灵光现,突然惨笑出声。 他从怀里掏出父亲的手书尺牍,挥手扔了出去。长约尺许的木简在空中旋转着,飞落到山下不知那处莽林中了。 随同他起的,都是心腹手下。其中人连忙奔上几步,紧紧地扶着他的手臂,低声道:“郎君,千万不能乱!就算敌人杀进堡里,族主等人总还有办法坚持段时间。只要杨帅等人出兵相助,我们仍有机会……当务之急,还是要催促杨帅他们,尽快发兵啊!” 随从絮絮叨叨的话音还在耳边响着,马错却感觉头晕目眩。 在萝川贼寇的几名首领里,马错的计略、眼光都远在他人之上。身处于普遍以粗猛为尚的北疆,令他常常生出智珠在握的快感,素rì里也颇以此自傲。但此刻他终于明白了,原来萝川贼不过是枚可以被随意放弃的棋子,从头到尾,马氏宗族都被蒙在了云里雾里。 他摇了摇头,反手将那随从推开。 随从没料到马错手上的力量如此之大,踉跄了几步,跌倒在地。 马错脸sè铁青地回身,狠狠注视着杨飞象和吐吉立二人:“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他反反复复地说着这四个字,双拳握得越来越紧,神情仿佛将要暴起噬人般:“敌军虽强,但我们代郡群豪若能齐心协力,原本胜算在握。今rì的局面,全在于诸位见死不救……你们根本没有助战的打算,对不对?” 马错越说越是愤恨:“你们究竟有什么打算?萝川马氏宗族竟然把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真是瞎了眼!” 代郡各家地方势力之间确有龃龉;然而,彼此下黑手则可,在面对朝廷官军时的立场则,数十载来各家守望相助,从无例外。马错这般言语,已经算是极严重的指责。于是在杨飞象和吐吉立两人身边的十余名部落首领齐破口大骂。 “放屁!” “狗胆!” 那十几名部落小帅都是代郡零散杂胡的首领。所谓杂胡,主要源自于前汉时南匈奴入塞后五部分化解体过程中分离出的别部或附从部落。之所以称为杂胡而无正规族名,皆以其规模小、实力弱、地位低也。而这些部落又是杂胡部落中势力衰微的,相比于实力强大的常山贼,彼等不过是仰人鼻息的仆从之流,每每被驱使往来如狗。大概是做奴才做的习惯了,当马错出言斥责的时候,这些部落小帅表现得义愤填膺,颇有几分主辱臣死的意思。 但杨飞象和吐吉立两人对视了眼,却哈哈笑起来。 “都说萝川马氏上下数百口,唯有两个聪明人,真是点不错。”杨飞象大步向前,啪啪地拍了拍马错的面颊。他下手好重,两下就拍得马错面庞青紫,耳里嗡嗡作响:“马服那老家伙这会儿应该也明白过来了吧?小子,你说的很对。我们……正要眼看着尔等去死。” “杨帅,萝川马氏自问从不曾得罪你。如今这生死存亡的关头……”马错神sè惨澹,颤声问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杨飞象咧了咧嘴:“别怨啦,是大当家的意思,我也没法子……” 吐吉立在旁轻咳声。 杨飞象右手中不知何时了把短匕,迅猛挥。他的身躯虽肥硕,但动作却快如闪电,只听噗哧声,短匕从马错的左侧耳廓前刺入。锐利的锋刃从右侧耳廓突出,将他的头颅从左至右刺了个对穿。 马错的眼珠暴凸得几乎要从眼眶中崩裂,表情立时扭曲。当杨飞象松开右手时,他的身躯失去支撑,蓬然仆倒在地。 马错身边几名亲信乍逢大变,全都惊惶失措。杨飞象的部下们也不说,立即拔刀向前。刀个,转眼尽数了账。浓烈的血腥味在空气中迅速弥漫开。 杨飞象踏前步,踩住马错的脸,嘎吱吱地将短匕拔出来。每拔下,就有红sè的血液和灰白sè的脑浆从发隙间喷溅,将他持刀的指掌上染成红sè和灰白sè的。他随手从马错的身上撕了块麻布,慢条斯理地将匕首和手掌都擦抹干净了。 完成了清理之后,杨飞象转身看看。 那些杂胡小帅果真是将萝川马氏当作己方来看待的,全不曾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这时候泰半都露出畏惧和震惊的神sè。有几个比较机灵的,眼珠子乱转,似乎已经在寻找脱身之策。 怎奈吐吉立面无表情地在他们身边,慑于他的威严,又不敢稍许乱说乱动。 杨飞象拧笑道:“马错这厮有点小聪明,却看不清大势,迟早坏事。大当家特意说了,留他不得。诸位放心,切都在大当家的掌握之中!” “是是!大当家自然英明!大当家所言极是!”部落小帅们阵sāo动,随即谀辞cháo涌。其中数人反应比较快捷的,接着又吹捧“杨帅手刃马错,最是威武!不愧是大当家的得力臂膀!”云云。 在北疆山林原野之间,无数草莽龙蛇混杂,能够被各路贼寇、部落致尊为大当家的,自然不是河北的汲桑,而是常山贼的大首领,盘踞在幽州与并州交界处绵延数百里的常山上的那位可怕人物。 ****** 这章短点,抱歉。怎么分段都不合适,注水不合适。晚上有第二,不过诸位还是明早看吧。 第一百章 云从(十一) 欲望文 第一百零一章 云从(十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零一章 云从(十二) 在代王城西南台地的攻坚战,起初进行的并不顺利。 马氏坞堡的防御设施确实不够完善,但防守方的优势仍然很明显。主要是由于整座坞堡位于代王城内,坞堡四面都是层层叠叠的废弃建筑,道路也狭窄崎岖,很不利于进攻方的兵力展开。而且坞堡内的滚木礌石之属数量颇。陆遥先后发起两次攻击,前锋都已经突破了坞堡木栅,但因后继的力量无法及时跟进,最终都被萝川贼集中兵力迫退。他不得不传令暂且停止战斗,收兵到处大屋之后,稍作休整。 军吏清点士卒报来,这两次进攻足足造成了己方百二十人的伤亡。而萝川贼占据地利,死伤要少很。距离大屋不远的木栅内外,鲜血流淌成塘,有许弟兄们的尸身没能抢回,残肢断臂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各处,看上去愈发凄惨,叫人沮丧。若不是因为这些日子里竭力约束军纪,昨日又用重赏来激励,只怕部队的士气堪忧。 铁甲铿锵声中,陈沛大步而来。他的甲胄坑坑洼洼,身上、脸上都是血迹。瞎眼上蒙的皮质眼罩不知丢到哪里去了,紫红色的瘢痕曝露在外,颇显狰狞。适才的两次进攻中,陈沛身先士卒地猛冲猛打,极其奋勇。尤其是第二次,分明已经占据了木栅内块相当的地域,但后援遭到萝川贼集中弓弩射击阻断,于是他只能与敌人互相对射,慢慢撤下来。这功败垂成的局面使得陈沛十分恼怒,他急躁地禀告说:“将军,贼寇们已然疲惫了!我们再攻次,必然成功!” 陆遥其实也有些焦躁。毕竟他期望的是在代郡各部落联军出现之前,首先击溃萝川贼、并占据代王城为稳固的后方。如果不能在这个战场尽快取得胜利,那很可能出现两面受战的情形,未免大大地不妙,因而无论如何,半个时辰之内,必须拿下代王城。但他并没有将这种情绪表达出来。 诚如昨晚与众将的分析,代王城绝对是个好地方,群山环绕,土地肥沃,河水蜿蜒可供灌溉,有现成的偌大城池落脚。以之为据点四面攻伐,三五日内,便足以扫平代郡、震慑拓跋鲜卑;而想得再远些,如能在这里稳脚跟,兴修水利、招徕流亡、恢复生产……陆遥有绝对的信心,三五年内,便可以将之建设为地位不逊色于晋阳的北疆重镇。 此地值得战,便战;至于战斗的过程中如何去夺取胜利,陆遥早已做好了克服各种苦难的准备。他摇了摇头,没有响应陈沛的请求:“庆年兄稍安勿躁。弟兄们的士气尚可,但鏖战至今,体力疲敝,非常需要恢复……我们先休息片刻,待丁文浩的兵力到达,同进攻。” 陆遥此刻的兵力分成两部分。部分骑兵,由薛彤、沈劲、刘遐等人统领,游走在代王城的外围,随时准备与代郡胡族的联军作战;另部分步兵则攻入城中,与萝川贼作战。这些步兵又分成两路,陆遥所部由南杀入,而丁渺所部由西杀入,双方约定至代王城下取齐。现下陆遥既然已到,想必丁渺也不会晚。 果然,片刻之后丁渺杀退城西的敌人,直抵马氏坞堡所在的台地。 两军合流,兵力顿觉充实。陆遥遂将将士们分为十队,除了保留适当的预备队以外,十队从北到南排开,各觅适合攻城的地形,同时发起进攻。 既然坞堡以外的复杂地形不利于调动,就索性依靠小部队分散突破,凭借将士们的个人勇武和战斗素质打开局面! 片刻之后,十队人马齐声高喊,杀向台地所在。 路遥军中,有以当百的勇士,如丁瑜、萧石、杜钦、陈沛等人,无不亲身冲杀在前。甚连何云、图里努斯等护卫陆遥的亲兵,也有相当部分被派到了厮杀的第线。时间,环绕着马氏坞堡的四面八方,喊杀之声震天动地! 陈沛参与了前两次进攻,算积攒了些经验,于是这番格外长了心眼,选取的进攻方向比较偏僻。借着废弃房屋的掩护,他们直迫近到五十步左右才被发现,瞬间便再次冲近了木栅。这段木栅的防御果然有些薄弱,陈沛用沉重铁矛横向拨打,铛铛地将几柄刺来的枪戟砸开,随即挺矛疯狂地向前乱刺。锋利的矛尖透过木栅的缝隙,接连搠死了好几人。 见他凶悍难挡,这段木栅两边的敌人纷纷奔来援助。陈沛的部下弓箭手们乘机开弓乱射,登时把他们都射翻在地。远处的敌人也注意到了这里危急,但却被其它几拨攻城的部队纠缠住了,时抽不出手。 先前晋人盯着几个地点猛攻,萝川贼则调集机动力量,形成局部优势以对抗。可眼下晋人兵分十路,每路都攻势汹涌如潮。这便是明摆着自恃兵强将勇、而且还人势众了。马服心中连连叫苦,他亲自披了铠甲、手持利刃带人在木栅的内圈策应,此前打退晋人攻势的,便是他带领的这批生力军。可这时四面八方俱都告急,实在不知该救援哪里为好。 马服既然犹豫,晋军是发狠猛攻。乘着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陈沛将铁矛深深扎进木栅里,吐气开声地狂吼声,奋力将铁矛往复撬动。几名贼人用长枪刺来,在他的身上添了几处新的伤口,但他全然不顾,只是继续发力。好在左右连忙掩护到位,将贼寇逼开几步。陈沛这柄矛全系精铁打造,最粗处简直就如小孩手腕那般,何等坚韧?粗劣木料榫结而成的栅栏毕竟不够结实,噼啪声响,便被崩裂开来。几块木板落地,在木栅上露出了人宽的缺口。陈沛的部下们欢呼声,涌上去用刀斧猛砍,很快就把缺口扩大了两倍还。数十人拥而入,如狼似虎地乱砍乱杀。 马服这时已觉不好,带人斜刺里冲过来阻挡。此人虽已年迈,但战场指挥堪称老辣、昔日的猛鸷身手犹在。数十名贼人猛地加入战团,陈沛所部立觉压力陡增。两边稍相持,地面上就又了片尸体。 陈沛叱喝连连,舞动长矛将马服死死地压制住,正要施展险中求胜的招数,与这老贼决生死,忽听身后利刃破空之声飕飕连响。眼角余光所到之处,寒芒乱闪,仿佛千万条银线兜头盖脸地扑卷而至。 陈沛的精神猛地为之振,哈哈大笑起来,这样的威势,除了陆遥亲自陷阵,还能是谁? 双方的诸将都已亲自上阵,但士气却是彼消此长。当陆遥等人在木栅内稳住占据范围的时候,又有四五个方向达成了突破。他们**地发起进攻,像是斧凿切入石块那样,把萝川贼点点地分割、敲碎。 在战斗过程中,只要某方的士气开始滑落,往往就是个加速度的过程,很快就从败退发展到溃退。萝川贼便是如此,当四周的喊杀声逐渐汇聚的时候,他们崩溃了。首领马服在逃窜的过程中被弓箭射穿了头颈,当场就死了个透。他最勇猛的儿子马对,则被名叫倪毅的什长用利斧砍下了首级。马空最会观察风色,他眼看形势不妙,早就与几名侧近脱离了战场。他们回到坞堡内部挟裹了大笔金银细软,企图从马错之前脱身的小路奔逃。可没走远,就被沈劲带领的巡逻骑兵发现。沈劲这厮何等粗猛,连口供都不问个,直接便砍瓜切菜似地将他们都杀死了。 ****** hekai792、飞天熊猫、用户30475976、sandai几位朋友给了波月票呀,螃蟹深感荣幸!james5211745、sandai、靖南伯、铁手有情等几位老爷的捧场,螃蟹也愧领了!以上感谢名单要是缺了哪位,还请提醒螃蟹声,晚了,脑瓜有点糊…… 那啥,最后句,凭栏苦笑兄,谢推荐,书荒缓解:) 第一百零一章 云从(十二) 欲望文 第一百零二章 东风(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零二章 东风(一) 陆遥双手抱肩,坐在马氏坞堡zhōng yāng大宅二层的屋檐上。 在他的下方,许士卒鱼贯出入,兴高采烈地搜罗着此次作战的缴获。有些人看见屋顶上的陆遥,就向他挥手欢呼。陆遥面带微笑地挥手回应,其实却有些敷衍。他并不注意这些清点战利品的将士,只是紧紧地皱着眉头,向四面极目眺望。 夏季的萝川平原草木葱萌,块块经过开垦的天地仿佛未经雕琢的宝石,散布在青碧sè的草场上,苍莽的原始森林横贯其间,蜿蜒曲折的祁夷水在阳光照shè下波光粼粼,如同玉带缠绕。陆遥无心观赏这难得的田园风景,他遍遍地仔细观察着每个角落,从代王城直到远处群山脚下,处也不错过。 但是,没有。陆遥并未能找到他所希望找到的。 瓦片发出格格地轻响,有人小心地从窗台上攀出来,在陆遥身后禀告:“将军,附近五十里都已仔细搜索,未见胡儿踪迹。不仅昨rì起跟随我们的胡族联军不见踪影,原本在萝川平原落脚的三个杂胡部落,也都突然迁徙无踪。” 说话的是朱声。作为斥候负责人,他花了两个时辰亲自盘查了各条通路,又分派部下严密把控所有的山口,期间每隔半个时辰就遣人通报,直到这时才得以赶回代王城。他向前步,取出幅地理图摊在陆遥面前:“将军请看,这里、这里、这里、这里,我都加派了探马岗哨,五十里内,就连只苍蝇飞过,都逃不过我们的监视……将军,胡儿们已经退去了,确定无疑。” 陆遥凝视着地图,半晌才慢慢点头:“很好,但还需加强监控。我把何云那队人派给你,你再去丁将军那边要二十个人。五十里范围远远不够,百里之内的任何风吹草动,我们都要在第时间了解!” 朱声肃然应诺。待要离开,陆遥语气严肃地加了句:“此事关系重大,万不可有误。” “请将军放心,声必全力以赴。”朱声拜道。 陆遥颔首让他去了。 今rì的战事,虽然攻占了代王城,使得将士们有了落脚之处,但真正的作战目标却并未实现。拓跋鲜卑的祭天大典很快就将开始,陆遥非常缺乏时间。故而,他从开始,就打着战克定代郡的注意。豆卢稽部的灭亡,不过是道开胃菜而已;关键在于陆遥假扮商队为诱饵的行为,足以激怒代郡的各路贼寇。随即,攻灭勃篾部的行为,加向胡儿们充分展示了己方的恶意。待到确定胡族联军尾随而至,陆遥便刻意用有限的兵力攻打防御坚固的萝川贼,营造出顿兵坚城之下的局面。 胡儿生xìng如狼,绝不会放过撕咬猎物的天大良机。何况,贼寇中的知兵之人如何会看不出这是两面挟击的好处?旦发现陆遥所部陷入窘境,他们定然大举出动,衔尾来攻。而只要他们出战,陆遥便有信心战而胜之。如此,代郡便可以尘埃落定了。 这是陆遥推算许久,才设下的计谋,可他怎也没想到,从昨rì下午就紧紧追踪着自家兵马的胡族联军,竟然神奇地失踪了。难道自己攻破代王城之威,竟然就能骇得胡族联军闻风远遁? 绝不可能!这其中,必然有什么yīn谋!陆遥有些恼怒地挥挥手。 他隐约觉得有些气闷,于是起来,沿着屋顶的斜坡向下走了几步,随即手掌攀在瓦当上稍借力,翻身落地。 陆遥身手矫健,腾跃之时仿佛狸猫、片尘不起,但落下时恰巧在人身前,这却将他吓得不轻,“啊”地大叫声,手中捧着的几卷书简都脱手飞起。 此人赫然是邵续,看他的样子,大概已整理了各项庶务。待要前来汇报,却被从天而降的陆遥给惊到了。好在邵续身后跟着的是身披重甲、脚步铿锵的薛彤。薛彤反应很快,踏前步轻舒猿臂,便将书简捞在手中,总算不曾污损。 陆遥向邵续抱歉地笑了笑,替他掸了掸衣袖。三人并肩向坞堡的大厅内行去。 “我军伤亡如何?” “咳咳……”邵续镇定心神,看了看手上卷宗:“今rì鏖战死伤颇重,阵亡者计有八十七人,重伤九十八人。轻伤无碍行动者百余。” 杀入代王城的将士合计五百,阵亡和重伤的超过三成,加上轻伤的,超过半数,不可谓不骇人。 陆遥抿了抿嘴,又问:“伤者可都安置妥当?” “遵照将军的吩咐,已寻了干燥、通风、洁净的大屋安置他们。我军自冀州携带来的药物还未用完,另外,马氏坞堡中也存有伤药甚,足堪应用。我们又从坞堡中鉴别出医者数人,配合救治。” 陆遥脚步不停,绕过处白石堆砌的照壁:“邵公,战死的将士都要尽快妥善落葬,姓名、籍贯都要记录下,留作rì后祭祀之用,若有机会,也好归葬故乡。这怕是有些繁琐,但我军贯如此,故而有劳邵公了。” 邵续躬身施礼:“此事,薛将军已经告知予我。是乃仁义之举也,邵某感佩万分,自当尽力。” 陆遥又问薛彤:“现下负责jǐng戒的是谁?” 薛彤沉声道:“代郡乃虎狼环伺之地,不可轻忽。周边jǐng戒现由我亲自负责。三百将士分队轮值,卫戍的军官都特别任用并州的老兄弟。道明,请放心。” “好。” 这时候三人走回到马氏坞堡的大厅处。 这是座斗拱方面的楼阁式建筑,上下两层,高有四丈许。在四周jīng致的廊庑环绕之下,显得正厅气象宏伟。 待到三人入内落座,便看到楼阁内部的斗拱、壁画之类,sè泽艳丽、十分奢华,薛彤不禁嘀咕了声:“这帮贼寇,倒是好享受。” 邵续解释道:“萝川马氏毕竟是晋人,他们自视为代郡豪族,与那些长于马背的胡儿不同。据说,马氏父子常常掳掠周边郡县的百工、匠人为奴隶。这些便是那些工匠的辛劳成果了。” 陆遥皱了皱眉,便想起今rì战时遇见的那条巨汉。拥有如此勇力,却受贼寇的胁迫,无论如何,陆遥都看不惯这样的人物。 他不愿谈这些,于是换了个话题:“萝川贼掌握的户口、资财情况,不知可统计好了?” 此刻距离战事告段落才两个时辰不到,哪里便能动作如此快捷?他不过是随口问罢了。不料邵续从怀中若干书简中取出份奉上:“具体账册文书细节尚未整理完毕。然,大致数字已统计得出。我军见在萝川控制的,共计九百三十六户,三千百二十八口,剔除老弱妇孺,其中壮丁千人,胡儿居其半数。” “适才的战斗中,萝川贼死伤不少,那些都已扣除了么?” “萝川贼战死近三百人,重伤者亦有三百,皆不计入。”邵续面不改sè地应声道。 以当前的医疗条件,肢体重伤的死亡率极高。陆遥所能筹集到的医者、药物,都只会用来抢救己方将士,对于萝川贼中身负重伤者,实际不会给予任何医疗,三五rì内,彼等自然死亡殆尽。陆遥的问题,便是隐晦地提出这个意见,而邵续则表示:我正是这样安排的。彼此都是聪明人,闻弦歌而知雅意可也。 “很好!”陆遥又次颔首。 既然全盘占据代王城,首重人丁户口,其次则是物资财货。陆遥接着便问萝川贼的仓廪积蓄情况:“粮秣、牛马牲畜、钱财、甲仗器械……这四项的收获又是怎样?” “萝川,北疆菁华、膏腴之地也,周边数十里方圆皆水土丰饶、宜耕宜牧。萝川贼盘踞在此前后共计二十余载,于农事上颇下了几分工夫,沿祁夷水两岸开垦许良田,又在坞堡之中广设粮仓。邵某已察看明白,各处仓中粮秣堆积如山,不可胜计,粗略估算,至少足够我军两年之用。” 自古以来,用兵制胜,以粮为先。陆遥薛彤两人见识过太安年间的并州大饥荒,又亲身经历了晋阳军因乏粮而束手束脚的窘境,对粮食的重视程度只怕比别人高些。听闻萝川的粮秣如此丰富,两人顿时大喜。 “邵公,那其它物资情况如何?”薛彤忍不住插言来问。 ****** 例行求点击、红票、收藏等各种支持的螃蟹飘过…… 第一百零二章 东风(一) 欲望文 第一百零三章 东风(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零三章 东风(二) “先说牛马牲畜之属。代王城附近的草场繁茂,但萝川贼本身并不以放牧为生,而是通过两个附属的小部落来获取此类物资。我们兵压萝川之时,这两个部落依照萝川贼的要求,派遣jīng壮若干人助战,而其本部皆已闻风远扬数十里外,此刻估计投奔其它北疆强族去了。所以,这方面物资的大部,其实是指望不上的。当前确定在我们手中的,是代王城中几处牛马畜栏的存量……”邵续瞥了瞥陆遥手中的书简:“将军,具体数字在此。幼畜不计,合用战马八百余匹、壮健耕牛三百头。” “很不错了!”陆遥满意地道。 “是。再说钱财。萝川贼惯于从事绑票、抢掠的勾当,往来客商咸受其苦。数十年来rì积月累,家底非同小可。适才得薛将军相助,我们已拷问出了马氏坞堡内两处秘库。处在坞堡西面的碉楼中,另处在堡主府邸以内,此处厅堂北侧的个隐蔽偏房内,两库所藏泉货以百万计,金银、布帛等物不可胜数。” “至于军械……”邵续起身,替陆遥翻了页:“将军请看。此战我们缴获盔甲兵器千三百余件,其中立即可以应用的完好器械约六成。另外,在堡主府邸的那个秘库内,另藏有各式铁甲四十余领,皮甲等二百余件。军用长短弓三十四把,弩弓六把。” 受到当时冶炼技术所限,武器甲胄之类在战斗中的损耗率非常之高。几次硬碰硬的磕砸就足以毁坏柄jīng制的缳首刀。甲胄是如此,甲片碎裂变形十分常见,而对于普通军户人家来说,哪怕是甲片碎裂的筒袖铠,都足以当作传家宝样世代珍藏了。而弓弩之类,是轻易觅不到的军国重器。 能够次找到这许武器,真是极大的收获。 同时,陆遥对邵续的庶务才能也实在是赞赏的很。军中琐碎事务,陆遥薛彤等人固然熟悉,但毕竟重心不在这些杂事上,自收拢汲桑败卒建军之后,许后勤事宜都是维持而已。直到经过中山时,才着手将之移交给邵续。数rì前,邵续还有些忙乱,但到此刻,看他的神情,显然已经驾轻就熟,各项事宜皆得其宜、忙而不乱。这可不是读了肚子玄妙jīng微之理的所谓名士能做到的。不仅需要缜密的心思、扎实的具体实施能力,还得有丰富的经验才行。 陆遥将文书反复看了几遍,将之放回案几上,诚心诚意地向邵续道:“拿下代王城之后,各项事务繁杂纷乱,亏邵公干才,才能处理得这般井井有条。邵公,辛苦了。” 邵续逊谢几句。陆遥略想了想,继续道:“老薛,我等不是原也携有自中山等郡征用的资财若干么?自今rì起便合并在处由邵公统处置罢。” “是。”薛彤和邵续齐声应下。 薛彤xìng格刚毅而沉稳,是陆遥军中难得的持重之人。所以陆遥常用他来担任中军,兼督粮秣后勤等事。他们从冀州征调的那些财帛自然也掌握在薛彤手里。眼下既然亲见邵续长才,陆遥便将这些细务从薛彤手中剥离出来,转移给邵续负责:“邵公虽然高才,但个人怎也忙不过来的。我与老薛各调几名jīng干部下,权且划归听用。嗣后,先生若觉得有什么人物可堪相助的,直接征调便可,无须关白于我。” 陆遥摸了摸颌下短髯,带着些歉意徐徐道:“邵公,阁下乃是安阳大族、冀州名士,本身又曾任二千石之官。而陆某年少德薄、名位也属寻常,原不敢以僚佐之职相屈。然而夫子曾曰,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则其事难成也。若蒙不弃,邵公或可以姑且就任牙门将军长史。却不知……” “固所愿尔,岂敢推辞?”不待陆遥说完,邵续便离席而起,郑重地施礼:“邵续谨受命。” 在北上冀州途中,陆遥与邵续二人同谋划诸项事务,深感投契,彼此都觉得遇见了难得的人才。再者两人昔年都出自成都王脉,天然就有几分亲近感。不消说陆遥在安阳歼灭了绑票的流贼救出邵竺,与邵续有恩情焉。虽然如此,身为安阳大族邵氏族长、在河北颇具盛名士人领袖之的邵续,也不会轻易行那毛遂自荐之举。 自从陆遥提出夺取代郡的谋划,邵续便参赞其事。对于那些已经成为现实的、或者还未付诸实施的步骤,没有人比他加熟悉了。而当这位青年将军在代郡顺利取下立足根基之时,响应他极具诚意的招揽,才显得顺理成章。 “好!好极了!” 虽说两人之间早有默契,但这仍使陆遥十分喜悦。他起身四面看了看,从屋角的座镂空木架上掏摸出套茶具来。何云这是正在门外侍立,他是个有眼力见儿的,连忙急步趋前,取了水囊,将三枚茶盏注满。 “无茶无酒,唯有清水以迎邵公。邵公高士,当不会嫌我等简慢也。” 三人离席而起,哈哈笑,举杯饮了。 待重落座时,职分既明,便与先前不同。 虽然胡族联军踪迹全无,乃是大患;但当前首先要处理的,还是自家的军政。 “自入代郡,我军两rì三战,骨干将士有疲惫,是以我拟于今晚设宴慰劳全军。请邵公为我组织妥善。”陆遥思忖着说:“此次缴获的绢帛、金珠、珍玩之类,都仔细收藏了,暂不动用。唯有钱财可粗略分作十分,今rì先提三分出来,用以赏赐。自冀州随同来的将士们取两分,昨rì编入军中的代郡降卒取分。伍长所得倍于寻常士卒,什长所得倍于伍长。” 他负手踱了几步,继续道:“至于队主以上的军官,不在此列,稍后我亲自权衡,另有升赏。另外,这两rì作战之中,立有殊勋、勇猛过人的士卒,着各部统计名单上来,数量便以五十人为限,同样由我亲自颁赏。” 邵续严肃地躬身道:“是。” 他非是那些只会谈玄论道之辈,素rì曾读兵书,昔为成都王幕僚时也熟习军旅事务;陆遥的寥寥数语虽似随意道来,落在邵续耳中,已知其中有深意在。 陆遥此刻的部下们,真正忠诚不二的嫡系极少,仅仅是来源于晋阳军的二十余人罢了。其余人等,出自乞活军的倒还罢了,大部分无不是出于贼寇降众,或为汲桑部下的河北流贼、或为代郡的杂胡马贼,其区别仅仅在于投降的时间长短而已。彼等战斗素质虽高,战斗意志却低;而且由于新降之后,即被驱使往北疆作战,正是心怀狐疑的时候。驱使此辈,必须及时给予重赏,方可激励其心。 午时拿下代王城,晚间就发放赏赐,不可谓不及时。赏赐的钱财占据缴获的三成,也就是三十万钱,不可谓不丰厚。《太公三略》中曰:禄贤不爱财,赏功不逾时,即指此也。 而在具体的赏赐对象上,又有差别。冀州来者,相比而言乃是旧部。旧部须着力安抚,故而占赏格之大部。代郡降卒,新降之众、功劳未彰,虽也得赏赐,数量却少。与同僚相较不如,正可以激励他们努力杀敌作战。乞活军出身的将士最是可靠,因而在历次整编中得提拔,此时大半都已身任什长、伍长等基层军官。他们所得的赏赐,较之寻常士卒又不相同。 对三种不同来源的将士,给予不同数量的赏赐,偏偏却能体现公正。其中若有未能尽臻完善之处,又以特殊处置来弥补。两千军中择选出五十名军功最著、勇名最盛者,由陆遥亲自出面颁发赏赐。这五十人个个都是军中骨干,必有其号召力在,陆遥亲自加以嘉勉、给予厚赏,便能进步地掌握军队,同时也给了寻常士卒立功的动力。 及至队主以上军官的奖赏,即使是身为长史的邵续也不能插手。这等权柄,必须也只能完全由陆遥人独断,绝不会流于他人。 邵续心念急转,细细判明陆遥的用意,越想越觉佩服。 须知军伍之中,权谋虽系小道,却也有其独到的用处。邵续自问,平生所识的将帅,如陆遥这等随口言语便能周全至此的,确实少有。此等才具殆属天授,若非要细究堪与谁人比拟的话……似乎也唯有那位侨居阳平郡守丧的祖逖祖士稚,方可相提并论吧。 ****** 感谢揆文奋武、lawskyd、sandai、靖南伯、花开了呀等朋友的月票和捧场鼓励,感谢每天点击和红票的各位。 凭栏苦笑老爷赠送的葵花宝典,我也确实收到了。但,暂时就不练了吧……伤身体啊! 第一百零三章 东风(二) 欲望文 第一百零四章 东风(三)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零四章 东风(三) http:..永久网址,请牢记! 陆遥等人的谈话并没有持续很久。请记住本的网址:小说网..。 片刻之后,薛彤率先告辞。 虽已拿下代王城作为立足之地,但北疆对于陆遥等人来说,依然是危险重重。今rì本该暴怒杀来的胡族联军突然不知所踪,使得陆遥之前的谋划绝大部分都做了无用功。很显然,广袤的北疆上无数的势力并存,并非那么简单就能摸清的,在陆遥尚未掌握的某个地方,必将有暗cháo汹涌湍流而来。 这样的情况,当然并不为普通将士所了解,他们只需要奋勇作战、并欢庆次又次的胜利就可以了。但陆遥、薛彤之类的将领绷紧的神经,便绝不会因为代王城的小小胜利而放松。即使是在胜利的当rì,薛彤仍将亲自担任代王城周边jǐng戒职能,以四百名jīng锐士卒严密守卫代王城的每个角落。 又过了片刻,邵续也起身行礼告退:“将军之意,我已知悉。这便尽快安排下去。” 他已将陆遥的各种要求记了整面尺牍,随后也去忙碌。这位新任长史同时也是陆遥此刻唯的文职幕僚,若以工作量而论,他会是这几天里最辛苦的。 在陆遥与邵续、薛彤谈话的厅堂之后,是座规模宏大的平台。平台的面积大概占整个马氏坞堡的半大小。平台与正厅之间,由条宽阔的步道连接。步道倾斜向上,所以平台的位置较之于正厅高些,四面有三重阶基环绕。 这座平台呈四方形,足以容纳数千人,规模宏伟。然而由于萝川贼寇的rì常维护粗疏无比,到处都看到断壁残垣,显得年久失修,给人以荒残凄凉之感。 平台的地面上原本应该铺设着白sè的石板,但此刻大数许石板碎裂了,露出底下的夯土。零零散散的杂草荆棘在各处土层胡乱地生长着;在另些地方,碎裂的瓦砾堆积成厚层,远看上去凹凸不平,有些斑驳。在平台各处,还散布着数十座形制古朴粗拙的础石。这些庞然大物每座都重达数百乃至上千斤,按照础石上凹槽的规格来估计,昔年榫接在内的巨柱只怕皆有合抱粗细。 很显然,这座平台便是昔rì雄踞北疆的代王国王城正殿所在。而马氏坞堡的正厅,不过是在正殿入口处的楼阙废墟上建起的小房子罢了。仅仅这片地基便如此雄伟,它曾经承托起的梁宇飞檐想必加恢宏壮丽。可惜数百年光yīn荏苒,已经将之消磨得无踪无迹。 围绕着平台四周的,有萝川贼自己建起的马厩、畜栏、军营和地牢。邵续适才便带了若干士卒清点整理其中的物资。那地牢里关押着被萝川贼扣下的老弱人质,根据陆遥的意思,邵续将之全部放了出来,让他们与亲人团聚。 而邵续自己则在平台东侧寻了处空屋,作为平北将军长史的正式办公场所。隶属于他管辖的,目前有陆遥和薛彤两人调拨来的jīng兵二十人、负责辎重的壮丁五十人。另外,这几rì抓捕到的俘虏中老弱不堪为兵者,也都属于邵续的管辖范围,其中或有可用之人尚未甄别。 这些士卒和壮丁们全都是只会厮杀的大老粗,没个识文断字的,所以眼下的各项细务和文书案牍的工作,只能由邵续、邵竺父子二人亲手来做,冉瞻这些rì子与邵竺处得友爱,也前后跑着帮些小忙。 过了两个时辰,规模宏大的宴会便在平台举行。 在北疆,牛羊之属是从来不缺的,粗劣的nǎi酒则被装在个个皮袋里适当的发放。当将士们吃喝得差不了,几名壮丁将沉重的板车推到平台zhōng yāng的空地,随即撬动车辕,将车上堆放的东西倾倒在地面……那是陆遥预备发放的赏赐、数以十万计的钱币。 无数钱币在倾泻而下的过程中彼此碰撞着,发出叮叮咚咚的清脆响声;而无数叮咚响声汇聚在起,就成了声沉闷的轰然大响! 数十万钱币,有汉魏两代的五铢钱,有早些的秦汉半两钱,数量较少而特别jīng美的是王莽钱,如果眼睛较利,甚至可以发现有汉末三分时的直百、当千大钱。这些是萝川贼数十年掳掠到的不义之财,此刻全部掌握在了陆遥手里。它们从板车上滑落,呼啦啦地堆成几堆,每堆都数额惊人,在篝火的映照下,闪耀着叫人垂涎yù滴的金属光泽。 陆遥轻咳声,迈步向前,在堆积如山的钱币之间。 原本嬉笑哄闹的将士们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在空旷的平台上,只留下火塘里噼噼啪啪的木柴爆裂声时而响起。这几rì的战斗里,士卒们亲眼目睹着那些曾经威风煊赫的部落被连根拔起,在他们心中,这位青年将军初步建立起了威望。 陆遥指点着堆堆的钱币:“这些便是萝川贼的秘藏,为了把它们搬运到这里,动用了四辆大车。这些钱财具体有少,我还没数过。因为实在是太了,数不清。” 陆遥笑了笑,在他四周,许士卒随之哄笑着齐点头。无论是北疆还是中原,处在底层的人民不会有受教育的机会;对于绝大数的士兵来说,他们能够掌握的最大数字概念或许不超过百。以万计数的巨额钱币啊,那是他们这辈子都无法想象的事物。 “在昨rì的战斗中,我们从豆卢稽手里缴获了类似的库藏;从勃篾部族的长老们手里或或少也搜罗了不少钱财。估算数量,他们纵使不如萝川贼的家底丰厚,但也差不太。”这番话出口,陆遥清晰地听见了四周的轻微低语声。那些出身于豆卢稽部和勃篾部的降卒,不出意外地有些sāo动。北疆的部落之内,贵贱尊卑之分与中原般无二;族长、长老、渠帅们贪婪地攫取财富,而普通的牧民贫无立锥之地。或许那些马贼们会好些,但舍死忘生的拼杀换来的,也不过是首领留下的些许残羹冷炙而已。 或许往rì里,生存方式简单而单调的胡族战士们很少想到这点。但此刻,在金光闪烁的巨额钱财冲击下,他们混沌的头脑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现在,这些都是你们的了。”陆遥抓了把五铢钱,让它们从五指间叮咚落下:“这些,是我大晋牙门将军陆遥,赐给你们的奖赏。” 下个瞬间,上千人同时嘶嘶吸气的声音汇成了道怪风,从林立的战士身边卷过。 半个时辰之后,当陆遥从平台正中退回时,原本在他身边的钱财全部都已发放到了将士们手中。而将士们的士气则因此而飙升到了难以想象的程度。有人将手里的钱币枚枚地举到眼前来看,看着看着,就哭了起来。的人在大声欢呼,甚至还有人跳起了本部族传统的舞蹈,似乎忘记了他们所获得的奖赏,正是因为部族覆灭而来。 对将士们的赏赐当然不止钱财项。jīng良的武器、甲胄、高的地位,都是赏赐的种。可或许是因为陆遥掷万金的慷慨举动太让人惊讶,之后,对于那五十名勇士的奖赏反而没有取得预想中的激励作用。 转回去吃喝的陆遥将碗肉汤大口饮尽,奋然道:“这些胡儿们生活极度艰苦,却凶悍好死,仅仅需要数十枚五铢钱的赐予,就可以获得名骁勇战士的拥戴,驱使他们去作战、去杀戮、去死,无所不可。而在洛阳呢?手无缚鸡之力的高门士族rì食万钱,犹自号称无下箸处……” 围坐在陆遥身边的何云等人,全都苦笑了起来。而邵续提起长柄的木勺为陆遥添了半碗汤,叹了口气。 他正要说什么,朱声疾步赶到,自怀中取出幅帛书,双手呈给陆遥:“将军,胡寨主急件。” ****** 谢谢各位读者朋友支持。这会儿难得闲着,螃蟹抓紧码字,晚上还有章,到时并致谢。 ..为你提供jīng彩热门小说免费阅读! 第一百零四章 东风(三) 欲望文 第一百零五章 东风(四)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零五章 东风(四) 陆遥用袖子抹了抹手,接过帛书展开。 幅绢帛尺许见方,墨汁淋漓地写不了几个字,寥寥数语而已。但陆遥却反复观看,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似乎其中的内容颇有特异。 而火塘边尽情吃喝的众人渐渐安静下来。 这时候奖赏都分发完了,宴会还远没到结束的时候。北疆的是牛羊牲畜,这东西又无需火头军来烹饪,只需要将之大卸八块,流水般地端上来。将士们各自围坐在火堆旁边烧烤,俱都吃的满面红光、满嘴流油。陆遥所在的这处火塘边,坐的都是高级军官,丁渺、沈劲几个尤其兴高采烈,大声说笑谈话。直到丁瑾连声咳嗽,提醒他二人似有军情来报,这才安静下来。 陆遥丝毫没有注意这些,只是仔仔细细地看着帛书上的内容。过了许久,他才慢慢地道:“竟然如此……”说着,随手将帛书交给邵续。 陆遥率军进入代郡之初,胡六娘先期潜入广昌县城,利用太行群寇与北疆马贼之间的旧rì关系,混了个邸店的老板娘当当。期间,她与朱声、楚鲲等人配合,四处传播陆遥等人系是商队的谣言。豆卢稽等人果然上当,得胡六娘之力也。其后两rì,陆遥歼灭豆卢稽部马贼,又麾军往来攻打各部胡族,扰动代郡各地。朱声返回军中,带领斥候骑兵刺探敌情,颇立功劳,而胡六娘却就此没了消息。 胡六娘毕竟不是陆遥的部下,非朝廷体制中人。彼辈即后世所谓“临时工”之流也,故而其下落之前并不为他人所注意。但此刻突有书信来到,陆遥又反复观看如此,自然令得诸将疑问。众人彼此对视,都在猜测那帛书上写了什么内容,但陆遥的面sè沉静如水,邵续也是个养气功夫不俗的,委实令众人难以判断。 邵续展开帛书,又看了半晌。他没有将帛书传给坐在下首的其他众将,而是将之整整齐齐地叠起,收到袖里。 “长史有何高见?”陆遥问。 邵续沉吟了片刻,捻须道:“虽属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 陆遥点点头。他注视着跃动的火光,陷入了沉思。 代王城虽然易手,但陆遥所部的兵力毕竟有限,纵放了不少萝川贼的余部逃窜出外,未能将之尽数歼灭。这些人莫不是萝川带的地里鬼,逃出生天之后,便各自觅路投靠其它部落,眨眼就溜得不剩。但是,也有人并未溜得太远,有几名萝川贼很快就遇上了代郡贼寇的同行,于是转了回来,潜伏在代王城周围的草场、林地之间,密切监视着晋人的举动。 次rì清晨,初升的rì头将阳光洒落在这片规模雄伟的遗址上。从代王城以西两里左右的疏林中望去,可以见到不少晋人在其中走动、忙碌,还有几面从未见过的旗帜高高飘扬在代王城的高处。 狗rì的,这是我们的城!那么好的城,竟然被敌人给夺走了!悉云烟的面部肌肉抽搐着,情不自禁地低吼道:“砍死!都砍死!” 因为过于愤怒,他的身体都打起了颤,使得身披着用于掩护的大堆枯草也抖动起来。 悉云这个姓氏出于代北鲜卑别部,属于九十九大姓之。大概三十年前,悉云氏随拓跋鲜卑中部南迁至代郡,后来又向西迁移到云中带。悉云烟便是在这个过程中流落在代郡的悉云氏后裔。据说他出生时受了寒气,脑子似乎不是特别好使,总是幅怒火中烧的模样,动辄杀人,手上攒了数十条人命。也正是因这个凶悍的劲头,他才得了萝川贼首领马服的赏识,成为带领屯兵力的匪首。 昨rì午时,悉云烟带了几名贼徒正与晋人苦战。那批晋人凶猛之极,简直难以抵挡,战不久,只听到坞堡方向的众贼寇天崩地裂也似地哭喊,随即防线就崩塌下来。悉云烟毕竟不是真的傻子,这时候知道形势不妙,逃得比他人快三分。 夏季的北疆草原,正是“风吹草低现牛羊”的时候,草木最是繁茂。他往草堆里猛钻了通,本想就此往西去投靠惟氏所领的拓跋鲜卑中部,却在半路上撞见几名常山贼里的老相识,于是不情不愿地又兜转来。 “兄弟,别成天砍死砍死地叫个不停。代王城又不是你的,你急个啥?”名中年败顶、稀疏的头发勉强挽成发髻的马贼伸了个懒腰,拍拍悉云烟的肩膀,神秘地道:“告诉你,那帮人得意不了久……这回,大当家发怒了!” “哦?”悉云烟猛地跳起来:“大当家要出兵了么?” 他的动作未免太大了。在本该是片枯草的疏林间突然跃出条人影,这实在很容易被敌人发现。中年马贼正想抱怨几句,面对着代王城方向的悉云烟,突然露出了惊恐的神sè。 就在悉云烟将要发出狂叫的瞬间,支jīng铁打造的长箭飕然破空,从中年马贼的后背狠狠扎入,透胸而出。无巧不巧地,尖锐的箭头正中悉云烟的左胸,将两人钉在了处。 “砍死!砍死!”悉云烟嘟哝了几句,头歪,死了。 过了片刻,数百铁蹄踏地的沉重响声隆隆而来,支骑兵队伍从斜刺地狂奔而出。为首的那人身高臂长,手持三石强弓,正是沈劲!沈劲催动高头大马,从两具穿在处的尸身旁掠过,伏腰抄,便已将染血的长箭抽回。 “弟兄们,跟我来!”他纵声长啸。 依靠先后收编了豆卢稽部、勃篾部和萝川贼的部众,陆遥所统领的兵力仿佛滚雪球般越滚越大,而在看透了代郡胡儿们四分五裂的现状之后,将士们的信心也越来越足。夺取代王城的次rì清晨,陆遥颁下将令,丁渺、薛彤、沈劲等各领部,再度出击。 rì之内,以萝川为中心,东北到当城、正南到广昌、正西到平舒的广阔区域里,所有的杂胡部落都遭到了猛烈的攻打,他们或者被肃清或者降服,无例外地被要求迁居到代王城附近。相比半耕半牧的杂胡部落,机动xìng较强的马贼们,则哭爹叫娘地逃往山区,跑得慢点的都做了刀下之鬼。 但陆遥和他的部下们并未停止扫荡的步伐,他们继续四出攻伐,行动范围越来越广,在追剿马贼时,几次深入到广宁郡的潘县境内。朱声的侦骑在代王城西南方向游走时,甚至于拒马河以北接触到了范阳国的州郡防军。 两天以后,陆遥又吞并了三个桀骜不驯的杂胡部落和两支马贼团伙。经过不断收编降人,他所掌握的户口、资财之类翻了倍,而兵力则已经达到整整三千五百骑! 这种作风与代郡的胡儿们所熟悉的、此前朝廷惯用的羁縻手段完全不同,简直可以用狂暴来形容。陆遥驱使着被降服的部落连续作战,每次战斗都会造成巨大的伤亡,但每次他最终都是胜利者。可怕的是,牛羊、帐幕、金帛、武器、妇女,陆遥有条不紊地彻底剥夺失败者所拥有的切。而这些丰富的资财则会被作为战利品,直接分发到每名代郡降卒的手里。 他甚至毫无顾忌地从杂胡部民、甚至奴隶们中间选拔和任命军官。好几名已经降服的酋长和渠帅因此而暴怒,试图将他们的部落重新拉走,但迎接他们的是难以想象的残酷手段。寸磔、车裂、腰斩,陆遥微笑着,客客气气地说话,但同时又用残忍的手段震慑着胡族战士们。随着这些酋长的死亡,他们所属的部落立即被打散、重编,从此彻底消失。 五天之内,将近十场激烈的战斗,这种战斗频率如果在中原内地,只怕会令所有的士兵哄而散吧。然而陆遥的部下们拥有并州勇士和乞活军战士为骨干,又配以河北群盗中的佼佼者和代郡凶恶的胡人……这支军队原本就拥有超乎寻常的强悍。在陆遥厚赏重罚的手段掌控下,不断的战斗就像是烈火,而敌人就是铁砧和铁锤,这支部队就像是被反复锻打的钢铁,在几乎毫无喘息的厮杀过程中逐渐驱除杂质,愈来愈坚韧刚强。 疯的!那伙晋人是疯的!代郡的胡人部落彼此传递着讯息。无数信使奔驰来去,有的四出打探这支晋军的底细,有的急于向大的部落求助,有的则直接前往晋军营地探听他们的意图。 些人丁稀少的小部族开始惊惶地逃窜,放弃习惯的牧场,向东边的广宁、上谷等郡迁徙,哪怕这样的迁徙很可能直接导致他们被其他部族吞并。些实力雄厚的大部落,比如拓跋鲜卑中部、段部鲜卑的代郡分支,则开始紧张地调集兵力。六月正是牧草丰茂的时候,绝大数部民都分散在了广袤的草场,即便是这两个强大的部落,也需要时间来将散出去的人众收拢。 而连代县、广昌这几处汉人聚居的城池都jǐng惕的关闭了城门,并开始动员城中大族的部曲私兵。 这支突然闯入代郡的晋军,就像是群进入新领地后肆无忌惮屠杀的狼群,引起了本地狼群的剧烈反应。 代郡上空战云密布,大规模的厮杀触即发。 ****** 青叶糯米棕、sandai、夜辉19938269、抚仙、揆文奋武、zì yóu的芦苇、凭栏苦笑、dukehank、鹤柏等朋友赐予捧场或月票,感谢给予点击、收藏、红票的每位朋友。 明天还是两,螃蟹表示创作热情十分高涨。 第一百零五章 东风(四) 欲望文 第一百零六章 东风(五)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零六章 东风(五) 0131004 代郡虽系强兵良马所出,但放在万里北疆上,不过是个弹丸之地罢了。在代郡以外,有雄心勃勃的段部鲜卑和控弦四十万的拓跋鲜卑各自虎视眈眈;而在其内,rì渐式微的拓跋鲜卑中部、四分五裂的乌桓、行踪诡秘的常山贼、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杂胡部落……互相争斗而又彼此顾忌。所有这些大大小小的势力,交织成了笼罩着整个代郡的张大网。在网中的每股力量,都受到其它力量的钳制,最终动弹不得。 可陆遥却毫无顾忌。草原上的胡族交战,胜利者挟裹失败者于配下,而失败者也乐于成为胜利者的员,往往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能滚雪球般聚集起庞大的力量。如匈奴之驱使杂胡,拓跋鲜卑之统国三十六,大致如此。陆遥也是如此行事,他不断战斗、不断挟裹、不断收编,然后继续战斗! 在他的军队横冲直撞的时候,周边各家强大势力几乎同时大骂。可是,拓跋鲜卑的祭天大典近在眼前,他们又不得不集中力量应变……时间竟然腾不出来对付陆遥。 这样来,势力稍为弱小的各家,便只能自求福了。 广昌县为太行山的余脉所在,群峰叠嶂、沟堑纵横。在距离飞狐陉不远的连绵群山之中,赫然隐藏着块坦荡如砥的山间草甸。这片草甸方圆数里,放眼望绿茵如毯,花草丰茂,景sè宜人。 此时的草甸上,百余座帐幕被搭建起来,还有不少的人马车辆聚集在这里,仿佛凭空形成了座规模宏大的城市。这些帐幕尽数东向而立,sè泽做深红,正是乌桓人的习俗。 此时的乌桓族已不同于早年茹毛饮血、氏姓无常的野蛮民族。他们缘汉地边疆居住已有上百年的历史,汉末时得到幽、冀汉人吏民十万余户投奔,生活风俗已rì渐被汉人同化。他们中的不少人放弃游牧,转而聚众定居从事耕种、渔猎,很乌桓人列名朝廷黄籍,缴纳赋税如汉民。看眼前这座巨大的乌桓营地,形制严整,中规中矩,显然也受到汉人城池建设的影响。 营寨正中留出了大约三十步宽的大道。在大道尽头,矗立着座用赤红sè毡布搭建起的高大穹庐。穹庐上下装饰以锦缎,十分华丽。穹庐里错落安置的胡床上,坐着十余人。 在穹庐正中着个满脸jīng悍的高大汉子。此人年愈五旬,jīng神矍铄,乃是乌桓罕山部的大人乌延。他虽然身为乌桓大酋,却身披绫罗、腰缠玉带,作汉人装束。而帐中其余各人也大如此,乌桓人汉化之深,可见斑。 乌延双环抱胸前,向四面躬身施礼道:“劳烦各位大酋连夜赶来,我乌延感谢大家!” 帐中各人纷纷回礼道:“乌延大酋客气了。” 又有人道:“我等散居各地,三五年都聚不着回。乌延大酋这次突然召集我们,有什么事不妨快快吧。” 乌延向那人点头示意,沉声道:“实不相瞒,此番相请各位,是为了应对朝廷近期所作所为。” 话音刚落,“砰”地声大响,个大胖子用力拍打胡床,跳了起来。此人体型极其肥硕,随着他的动作,满身的肥肉都在起伏,胸前挂的若干条金珠链饰也随之摇动,折shè出耀目的宝光。只听他吼道:“那帮晋人横行霸道,老子早就看不顺眼了!只要乌延大人声令下,我难楼愿意举族跟随,让晋人知道我们的厉害!” 这胖子名唤难楼,乃是乌桓白山部的大酋。白山部近年来与罕山部往来密切,同为此次招聚各部酋长的东道主。或许是因为这个关系,此刻的帐内除了乌桓诸部酋长以外,惟独还有名容sè妍丽的女子坐在他的身后,素托腮,笑意盈盈地看着诸人谈。众人只当这是难楼新纳的宠姬,也不理会。 此刻难楼突然跳起发话,这番杀气腾腾的言语出,穹庐里顿时片寂静。 难楼的双小眼凶光四shè,来回扫视其他几名渠帅。可是几名渠帅彼此低声讨论,半晌之后才有人不冷不热地来了句:“哦,罕山部要与白山部合并了么?这倒是件喜事。” 白山部虽然也是乌桓的强族,可是难楼两年前才继任酋长之位,在乌桓各部落中威信未立,在座的酋长并没有将他放在眼里。难楼被人噎了两句,额边青筋暴跳,立刻就要发怒。 眼看难楼丑态毕露,乌延忍不住阵胸闷。乌桓各部素来如同盘散沙,彼此互不统属,罕山部纵使强盛,也不能号令其余各部。所以他才召集各部酋长聚会,想要服各部共同应对当前的局面。难楼的那番话便是他事先约好的。没想到这胖子脑筋不怎么好使,自己还没讲几句铺垫,他就急不可耐地跳出来。须知乌桓各部散布在代郡较偏僻的山野,信息传递原不那么快捷。难楼也不对局势稍作讲述,张口拥戴乌延,反倒显得言语荒唐无稽。这来,不像是要聚众应对乱局,反而像是自己处心积虑企图吞并各部,眼看要把局面搞僵了。 “难楼大酋稍安勿躁,各位且听我。”乌延急忙起身。他的罕山部实力毕竟强盛,个人的威望也远远高于难楼那个莽撞家伙,是以他既然亲自出面,便无人打断:“我乌桓各部地处偏僻,因而许部落耳目不聪,有些酋长或许尚不知晓,如今的代郡,已然天翻地覆了。五天前,代郡各家都传有支大规模的商队从广昌境内经过。常山贼的支,那个豆卢稽看得眼热,便出兵劫掠。谁知那商队根本就是官军假扮的,他们暴起发难,杀了豆卢稽,随后又向勃篾部、萝川马氏下,俱都取胜。” “豆卢稽所部、勃篾部和萝川马氏都是凶悍难当的大势力。晋人在北疆能有大力量?能把他们都灭了?”乌桓个小族的族长苏仆将信将疑。他全族上下不过百余落,相比其他各部而言势力特别衰微,因而向躲在深山里度rì,对周边动向的反应最是迟钝。 乌延叹了口气:“苏仆酋长,我乌延难道是信口胡柴之辈?这消息千真万确。这支晋人并非代郡之兵,而是从冀州来的,最初的时候大概有千把人。他们只动用了半兵力,就杀了豆卢稽、歼灭了勃篾部。萝川马氏凭借着代王城坚守,前后支撑了也不到个时辰而已。” “竟有这等事?”苏仆的脸sè顿时变了。乌桓挥了挥拳,恨恨地继续道:“那支晋军简直就像条疯狗,逮谁咬谁。两天里,他们消灭了代郡南部的好几个小部落,凡是抗拒者皆杀,投降的打散入军,人马已经扩充了倍!” 名渠帅点头:“没错,这支晋军此刻将本营驻扎在萝川,分派兵力到处厮杀,所到之处要么降服、要么被杀,全没有道理可讲。好在我的地盘在代郡西南面的山区,距离萝川较远,所以目前还没有受到滋扰……” 另名渠帅怒道:“你没有受滋扰,我却损失不小!前rì里晋人围攻代王城,我派了族中青壮三十人往萝川方向探查,被晋人骑兵发现之后,不问情由就杀。那些都是我族里得力的好汉子啊,三十人只逃回来两个!我看,这帮晋人不怀好意!” 乌桓各族彼此互不统属,各部酋长、小帅又自行其是,很少沟通。偶尔聚会次,往往各抒己见,半天都拿不出个主意。今rì又是如此,乌延才得三五句,众人便吵吵嚷嚷地讨论了半天。 这时候,名较年轻的小帅犹豫了许久,终于低声问道:“这局面,段部鲜卑可曾知晓?代郡各族素来敬仰辽西公的威望,此事,何妨请辽西公为我们撑腰?” 此言既出,所有的酋长齐摇头,看着他的眼神就如同看傻子也似。 那段部起于辽西,数十年来不断向南拓展势力,北疆匈奴故地已经泰半落入其。数以万计的匈奴后裔,如今都成了段部鲜卑的员。近年来,段部的力量逐渐延伸到代郡、广宁带,与当地的乌桓部落有往来,貌似颇为友善。但众人都很清楚,若是自家寻求段部鲜卑的帮助,必然遭到种种分化、拆散的处置,三五载之后,只怕这世上便没有代郡乌桓人了。晋人或许是疯狗,那段部鲜卑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狼啊。 不知为何,帐幕里的气氛渐渐显得悲凉。 昔rì雄踞塞北五郡、与鲜卑、匈奴分庭抗礼百余年的东胡强族乌桓,如今已衰弱得不像样子了。虽然阖族仍有相当的数量,却分散在百数十名大小渠帅分别统领之下,星散于万里北疆。在每处都受到强大的胡族威胁,过着朝不保夕的rì子。辽东、辽西、渤海带的族人已被鲜卑吞并,而上郡、北地等地的族人则沦落为河西匈奴的附庸。如今,代郡乌桓面对着区区数千的官军就畏惧万分,不知如何应对……或许,乌桓人的路已经走到尽头了么? jīng彩推荐: 第一百零六章 东风(五) 欲望文 第一百零七章 东风(六)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零七章 东风(六) 代郡周边各族,鲜卑人的强盛自不必说,匈奴人在大单于刘渊的率领下,是声威大振,偏偏乌桓人便如盘散沙,每名部落渠帅都只想着自家无拘无束的小rì子。 乌延心中早就破口大骂了百遍,他半眯着眼,让自己稍许平静些。罕山部是乌桓各部中最强者,拥有随时可以上马作战的男丁接近两千人,这便代表了代郡乌桓四成以上的实力。再加上白山部……乌延瞥了眼难楼。白山部是仅次于罕山部的大部落,阖族胜兵六百左右。白山部的前代渠帅与乌延明争暗斗,有龃龉,倒是难楼这小子虽然蠢了点,倒识得时务。若不是他三天前主动投靠,自己还未必能下决心召集各部会盟。 此刻难楼有些急躁,他厉声道:“各位,向鲜卑人求助之事,再也休提。可眼前的局面如何是好?那帮晋人已经距离咱们乌桓人的牧场不远,我们得整顿部民,统号令,提前做些准备!” 可绝大数渠帅斜睨着他,无响应。个个都觉得那“统号令”四字,怎么听怎么令人不快。 难楼xìng格粗猛,实在不会说话。乌延不得不再度出面缓颊:“咱们乌桓人散居上谷、代郡带,素来zì yóu自在。我知道大家都不愿意生事端,其实我们罕山部也是如此,rì子过得好好的,何必去管什么闲事?对么?可是……”他倒背着双手走到大帐zhōng yāng,浓眉紧皱:“我们不去惹晋人,晋人却未必定不来招惹我们。这伙晋人自从进入代郡,便不管不顾地四处攻杀,偏偏对我们乌桓人会特别客气么?” 他看了看听众们的反应,加重语气道:“豆卢稽部、勃篾部、萝川贼……这些势力都已被晋人消灭,我们何妨稍作准备,免得万有什么变故的时候措手不及?” 苏仆悻悻地道:“乌延大酋,你说的那几家,都是自家寻死,便是死透了,也怨不得晋人凶残。我们又不是盗匪、贼寇,何苦要和晋人作对?若是晋人来到,我便交出质子,再贡献些牲畜、皮货出来,想必足以自保了吧?” “是啊是啊,苏仆酋长说的很对!”不少渠帅立刻表示赞同,他们纷纷起身,竟似要告辞离去 乌桓各族素来自行其是惯了。乌延威吓了两句,竟然取得了与预期完全相反的效果。这使得乌延时愕然,他召集各部酋长是为了商议合伙与晋军对抗,可不是为了宣传对朝廷恭顺的。可这些酋长们……竟然如此懦弱、如此不思进取! 眼看着苏仆等人就要迈出穹庐,乌延才反应过来,急忙向难楼使了个眼sè。 难楼立即大喝道:“拦住他们!” 在大帐周围,不知何时竟然布下了持刀武士数十人。这些人统着赭sè袍服,腰悬长刀,头顶高髻,四周的头皮刮的青光发亮,极显威武。听得难楼发令,这些武士锵然拔刀拦在帐前,刀光耀rì,利刃森寒,杀气腾腾而起,顿时将苏仆等人周身要害都指住了。 穹庐里的气氛突然变得紧张,渠帅们彼此交换着眼sè,都露出jǐng惕的神情。而那些武士显然早就得了吩咐,持刀步步逼近。几名渠帅里有个xìng格桀骜的,动作稍许慢了点,刀尖就搠进肉里,痛得他闷哼声,连忙退后。 苏仆退回帐中,又惊又怒地连声道:“难楼大酋,这是什么意思?” “尚未计议停当,各位何必急着要走?”难楼冷哼声,挥了挥手。武士们立刻收刀而退,却并不走远,而是列队在大帐的门边虎视眈眈。 几名渠帅瞠目结舌,不情不愿地坐回原处。眼下的形势很清楚了,罕山部与白山部今rì共同召集各部渠帅聚会,显然是以晋人的威胁为发端,借此统合乌桓各部。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们早就做了充分准备,甚至不惜武力威胁各部。 这时候适才未曾离座的几人便来劝解:“难楼大酋莫要动怒,大家有事好好商量,何必动刀兵呢。”这般说着,不少人眼珠乱转,似乎也在寻找退路的样子。 正在气氛微妙的时刻,却见得乌延斥退众武士,向苏仆等人深深行礼。 “各位,方才若有失礼,还请千万原宥。全因今rì咱们讨论的事情太过重要,不得不谨慎小心,绝非有意威胁各位。无论如何,请听我乌延说几句话可好?” 数十名刀手包围在大帐之外,随时都会白刃相向,那还能有不好的么?乌桓人固然有粗猛之称,但能够做到各部渠帅的,自然深知进退之理。于是众人齐声称是,自有口才好的连声说乌延大酋长素来智谋深远、见识非凡,我们仰慕已久,早就想恭聍教诲云云。 “难楼大酋的意思,其实很是简单。晋军凶悍,反掌之间就消灭了许部落,迟早会和我们乌桓有所接触,终究得有个办法来应对。苏仆酋长所说交出质子、贡献牛马财物,自然是办法之。但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关头,我乌延实在不愿意看到大家如数十年前那般,重又向晋人摇尾乞怜。” 乌延长叹声,继续道:“诸位,自从晋人内乱以来,咱们确实过了几年zì yóu自在的rì子。但是,你们难道都忘了当年朝廷是怎么对待我们乌桓人了?你们忘了族人们妻子为人质、jīng壮受胁迫而战死远方的痛苦么?你们忘了那些官吏驱使我宗族名王如猪狗奴婢的屈辱么?你们忘了朝廷横征暴敛的凶残么?” 由于久历风霜侵袭,乌延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显衰老,随着他的沉痛话语,两鬓斑白的发辫晃动,提醒着人们,这是当前乌桓各族中地位和威望都极高的首领,在与他们推心置腹地说话。这番话出,穹庐之内片寂静,人人肃然。 “或许你们忘了,或许你们未曾经历过……但我乌延没忘!那些受人驱使的屈辱,我还牢牢记得!” 乌延已然五十九岁了,在平均年龄不到四十的乌桓人当中,这堪称罕见的高寿。在他的带领下,罕山部rì趋强盛,从个阖族上下不到五十落的小族,渐渐成为了代郡乌桓中最强的支。可与此同时,乌桓族作为个整体,却步步走向rì暮穷途。代郡乌桓原本就受到拓跋鲜卑和段部鲜卑的两重压迫,而那支晋人的奇兵突起,加凸显了乌桓族虚弱的现状。 乌延用个隐蔽的姿势悄悄按压着自己的胸膛,感觉心脏阵阵抽痛。 乌桓是个灾难的民族。长久以来,他们都是被他人利用的角sè,或与匈奴联兵攻汉,或从汉攻匈奴、鲜卑;甚至受汉朝征发,前往中原内陆作战。代又代的乌桓人血洒疆场,却没有为乌桓民族争夺来任何东西。前汉末年,辽西乌桓大人蹋顿雄才大略,统辽东、辽西、右北平三郡。然而这兴盛期是如此短暂,魏武帝曹cāo领兵长驱千里,奇袭乌桓本部于柳城,举斩杀蹋顿及名王以下二十余万口,乌桓全族人丁为之减半。此后大晋朝廷施政乖谬,肆意掠夺压迫北疆各族,乌桓各部落就加艰难了。直到近年来,朝廷中枢内讧剧烈,对边疆的控制rì渐松弛,可乌桓各部没过几年舒心rì子,又受到崛起的鲜卑各部倾轧。 盘散沙的现状或者使各路小帅都感到无拘无束的快意,但若是再持续下去,结果必定是被他人当作肥美的食物吞噬。乌延次次地告诉自己:代郡乌桓必须归属在强有力的首领之下,只有这样才能与其他部族对抗。借着晋人来袭的机会,此番定要整合各部,重建起有力的乌桓王庭! 帐幕里沉默了很久。 或许有人被乌延的话语所触动,或许有人在猜测罕山部与白山部究竟有何企图,或许有人忙于谋划脱身之策。不少渠帅的脸上、额上都淌出了汗,却无人答话,只是沉默。 难楼跃跃yù试地想说些什么,被乌延狠狠地瞪了眼,缩头坐回去了。 第一百零七章 东风(六) 欲望文 第一百零八章 东风(七)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零八章 东风(七) 数十名刀斧手迈着整齐划的步伐绕着穹庐巡逻,脚步声就连厚重的毡帐也无法将之遮挡住。在铿锵脚步的伴奏之下,乌延神采飞扬、口若悬河,心中感到十分满意。 代郡乌桓各部渠帅已然尽数在此。这些人虽都是些不思进取的鼠辈,可数年来眼看着同出脉的鲜卑人崛起,自家却只能蜷缩在小小的代郡苟延残喘,巨大的反差历历在目,心中毕竟不能毫无怨念。如今,乌桓各族首脑济济堂,却在支晋军的进逼之下惶惶不可终rì,讨论着是否要乞降纳贡的话题,对于这些自大已久的部落酋长来说,真是种侮辱……这足以激发出他们心中沉寂已久的血气。 外在的局势如此,而内在呢?自己将罕山部与白山部统合处,实力本就对其余各部形成了压倒的优势。此地是白山部的大帐所在,又有罕山部数百武士为支撑。适才数十名刀手围拢在穹庐以外,锋刃见血地逼回了那几名妄图脱身的小帅,已是再明白不过的示威。 这样的内外环境之下,乌延深信各部首领绝不可能拒绝他的“说服”。留给他们的路其实只有条,若有人不识时务,乌延并不介意动用雷霆手段。 乌延能够将平庸的罕山部步步经营为代郡乌桓中首屈指的强盛部落,绝非依靠个人的蛮勇,其心计、眼光,都有卓然出众之处。 他深知代郡处于北疆各强大势力交汇的中心,郡内各方力量的身后或或少有强族掣肘,故而年来彼此忌惮,势如潭死水。但正因为如此,旦突然产生变动,周边各方势力也投鼠忌器,反而难以做出及时应对。尤其是此刻,拓跋鲜卑东、西二部内斗不止;段部鲜卑与幽州王浚勾结,其重心趋向于辽西。而在南面,中朝乱事愈演愈烈,虚弱之态已经无法掩饰。 这样的局面,乃是上天赐给乌桓人的良机啊。今rì统合乌桓各部,随即击败那支晋人以扬威风,从此以后便有了和晋人、鲜卑人分庭抗礼的资本! 代郡乌桓人数不少,皆因分为彼此互不统属的二十六部,难以形成合力,才会年来碌碌无为。诸部合为家后,只需得数年经营,内蓄实力、外抗强敌,虽然未必能够建立如匈奴冒顿、鲜卑檀石槐的辉煌功业,但如丘力居、蹋顿那样小有所成,却也不是痴心妄想…… 乌延深信,代郡乌桓重新崛起的rì子将会从今天开始。 他虎步而行,扫视全场,除了他本人和白山部的难楼以外,尚有渠帅二十四人在此,代表着代郡乌桓的二十六个主要宗族。乌延个个地端详着那些渠帅的表情,判断他们的态度。很好,绝大部分人都已经露出了犹豫的神sè,较之先前加动摇。在无拘无束的自在生活和爹娘给的xìng命之间,选择哪个?他们终究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可是…… 乌延突然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隐隐约约地令人不快。 没错,本该是自己踌躇满志的时候,切都已算定,切都已安排妥当。但这感觉来自哪里? 乌延猛然停下脚步,返身望向主位之侧,上首第人。那里坐着的是白山部继位不久的新任大酋难楼,这痴肥的胖子正为眉飞sè舞地乌延适才的言语击节交好。感觉到乌延炯炯眼神注视着自己,他连连点头示意,以至于身上缠绕着的各种金银珠宝饰品阵仓啷啷地作响。 不会是他。乌延视线稍移,来到了难楼身后不远处那个美艳女子。 之前乌延并未特别注意那女子,只当她是难楼得宠的美妾。此刻仔细观敲,但见她斜倚在胡床上,襦裙自然垂摆,极显腰侧到双腿的美好线条;上身穿的是套乌桓贵女常见的胡服,肩上环绕袭貂裘。乌延年纪虽老,眼神却利,顿时分辨得清楚:这貂裘通体sè作嫣红,根根毫毛尖端光华闪烁,乃是名为“玉儿红”的罕见jīng品。晋人有言曰:集腋成裘。这袭貂裘正非狐之皮,非年之功,若是拿到南面的大城去发卖,便是千金也索得。 可千金之裘衬在美人颈侧,竟然黯然失sè。仅仅是白皙修长如天鹅的颈子,便透着股说不出的诱惑风情;再往上看,轻纱笼罩之下的面目看不太清,只觉但对眼睛仿佛点漆,简直像是会说话般。 乌延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这样的美女,分明仪表端方地落座,意态流转之间,偏偏却让人凭空小腹生出股热流…… “住了!”总算乌延乃是乌桓人中的枭雄,他怒骂声,猛地从sè授魂与的境地中挣脱出来。怪不得自己总觉得哪里不对,便是这女人!这女人看着自己的眼神,那眼神太过清晰明白令人,分明是那种充满了戏谑和嘲笑的态度!她是在干什么?难道我乌延在她眼里,便是个笑话么? 吾乃乌桓罕山部大酋,rì后的代郡乌桓大人,你这女流,安敢如此无礼! 乌延瞬间暴怒,而又瞬间冷静下来。身为经历无数次争斗厮杀而屹立不摇的北疆胡族尊长,毕竟有其头脑。 “你是何人?”乌延绝无半点轻忽,他握紧双拳,沉声问道:“你不是难楼的女人。难楼的女人,绝不敢这样看我。” 他虽已年迈,但此刻做jǐng戒姿态的之时威风犹在,便如头蓄势待发的猛兽。 那女子丝毫没有因此畏惧。她慵懒坐起,轻抿朱唇笑:“乌延大酋,咱们见过面的,难道您不记得了?” 这开声出言,甜腻之中略带些沙哑的嗓音,不知为何,便让人联想到汁而又熟透了的桃子。帐中乌桓渠帅们几乎同时咕嘟地咽了口口水,可是,乌延却感受到了隐藏在其中的强烈危险。 这样美艳不可方物的女人绝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场合,偏偏她就这么出现了,自始至终旁听了整场聚会。这个女人是难楼带进来的,她和难楼又是什么关系?她有什么图谋? 乌延心念急转,瞬间额头上就淌下了汗滴。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乌延低声念叨着,退后步,双眼眯缝了起来。他字顿地:“太行山,伏牛寨,胡六娘?” 如此美貌,而胆气豪迈却丝毫不下须眉的女子,放眼万里北疆,除了胡大寨主还能是谁。 “乌延大酋果然还记得我呢。”胡六娘应声笑答。 太行山上的各家山寨与代郡的胡族之间,自来有联系。代郡各部胡族与大晋的交易通常仰赖于边境各地互市,但官营的市场主要用于解决中原朝廷对牛马牲畜的需求,对付出的交易货品往往加以控制,尤其是兵甲铁器之类的外流,是严格加以阻断。 胡族们手中积攒的此类物资,年来都是通过太行山沿线的走私渠道来获得。而作为太行山群寨之首的伏牛寨,自然也参与其中。数年前,胡六娘曾经亲领部下深入代地交易,与乌延、难楼等人都有接触。 从这个角度说来,两人真是旧相识见面,应当谈笑欢悦才是。 但乌延根本就不打算和胡六娘安然对答下去。 面临着拓跋鲜卑祭天大典的代郡各族原本就十分紧张,近rì里忽有官军大举进入代郡,使得微妙的均衡局势为之丕变。自己借机统合代郡乌桓的步骤将将进行到关键时刻。此时此地,诚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乌延立刻做出了决断,他旋风般转身,猛地掀开帐门。 正要迈步而出,忽听长刀出鞘之声锵然而响。 围拢在帐外的五十名刀手同时拔刀。寒芒如雪,刀光耀rì。 乌延的脸sè猛然白了白。 ****** 颈椎不适,这两天下雨又着凉,周身关节酸疼,坐卧不宁,相当痛苦啊。 这章螃蟹是采取orz姿势趴伏在床上打出来的……这姿势十分不好,貌似捡了肥皂…… 那啥,先睡了,无论如何,新都会保持。非常希望明天身体状况有所好转。 最后追加句,虽然蟹体欠安,但小陆的崛起就在眼前,所以我写的很哈皮。 第一百零八章 东风(七) 欲望文 第一百零九章 东风(八)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零九章 东风(八) 胡人尚武,能够成为族姓之长的,莫非勇力过人之辈,乌延也是如此。他少时以神力著称,又曾经赤手格毙猛兽,所以才能震慑各部。即使到了现在,这位大酋仍然亲自与部落中的年轻勇士较量弓马、武技,等闲十余条凶猛的汉子都非他对手。 可是,眼前的五十名持刀武士,却猛然令他产生了强烈的戒惧之感。 在大帐以外安排批人手以防不测,此举原本出于乌延的提议。而他将这个任务交由难楼来负责,也自有其深意在。方面,白山部的武力远不如罕山部强盛,既然自己已将大局掌控在手,不妨也给难楼些许权责,以显示自己对他的亲厚和信赖。另方面,若是在议事过程中当真出现了血腥屠戮,rì后也可以将责任推卸到难楼的身上。白山部与各乌桓小支关系交恶,正有利于自己稳坐代郡乌桓的首领之位。 这些武士第次出面时,便凶狠迫退了几名企图提前离场的渠帅,于是乌延觉自己的安排十分妥当,万事俱在掌中。 可现在…… 数十柄长刀如林而立,不疾不徐地逼近,而乌延猛然止住脚步。 这些人根本就不是乌桓人,当乌延终于近距离看见这些持刀武士的时候,他立刻就确定了这点。虽然他们穿着乌桓武士惯用的袍服,髡发垂辨的发型也与乌桓人般无二,但在脸型和行动姿态中,仍有细微的差异可以分辨。与此同时,乌延也清楚地感受到了这些人举手投足间挟带的凛然之威,他们眼神中那种漠视生死的杀意,只有在无数次血腥惨烈的厮杀中才能培养出来。 夏rì午时的阳光本该令人燥热,可乌延却觉得股寒气贯顶直下。强烈的本能在告诉他:这些人都是真正的悍勇之士,如果自己轻举妄动,定会死,立刻就会死! 乌延保持着单手擎起帐幕的姿势,慢慢地回头,望着帐中的胡六娘。这些人都是难楼安排的,但难楼这厮不过鼠辈尔,给他十个胆子也玩不出这般花样。此刻的局面,关键只在胡六娘身上。 自打并州刀兵起,太行山南部地区诸寨就和代地断了联系。这位胡大寨主突然到此,究竟所为何来?而她又是何时与难楼这小子勾结到处去的? “想不到太行绿林中人,竟然有意插手我们代郡胡族内部之事。”乌延字顿地道。 “怎么会呢……”胡六娘笑意吟吟地回答:“只不过是有位朋友想见见乌延大酋,命我做个中人而已。还望乌延大酋千万不要怪我唐突才好。” “哦?胡大寨主乃是我们代郡乌桓的老熟人了。如果早知道胡寨主光临,我怎么地都要略备薄酒招待。想要引荐谁人不过是小事桩,又何必费这许心机?” 正待再说几句,乌延忽感背心处阵疼痛。这是锐利的刀锋缓缓推进,穿透衣袍、刺破了皮肤的感觉。显然,这些武士又要故伎重施,再现适才迫退苏仆的那幕了。 可这局面虽然危险,但却吓不倒乌延。虽然利刃加身,乌延却只是摇头冷笑:以为这些鬼蜮伎俩便能逼迫自己就范,未免低估了乌桓人的血xìng、低估了北疆胡人的剽悍! 他微微耸腰,挺直了肩背,立定脚跟。任凭那刀锋刺入躯体,身姿却丝毫不变,竟似全然没将刀尖透体的剧痛放在眼里。如此来,身后的刀手反倒不敢轻举妄动。那刀尖依旧抵着后心,却不再继续施加力量了。 身为只差步便能够统合代郡乌桓各部的雄主,乌延雄武刚强的xìng格远迈常人。从统合各部在望的胜局瞬间落到xìng命cāo于他人之手的窘境,这样的反差足以使人丧魂落魄,可乌延眨眼之间便重新振作起了jīng神。不过是五十名持刀武士罢了,这些人至只能围拢住大帐。而在大帐之外的整座营地里,到处都有罕山部的jīng锐战士在游走;每处出入要道、紧要哨卡,全都是乌延的心腹部下在小心据守。只要他纵声高呼示jǐng,立时可聚集起数百勇士,凭借十比的兵力优势,足以将帐中众人尽数砍作肉泥! 为了今rì的乌桓渠帅聚会,乌延已经作足了准备。他绝不相信这么的布置竟会输给区区五十人,不相信有人敢于冒着玉石俱焚的危险来杀死自己。 这样想着,乌延侃侃谈说道:“这套手段只能吓唬软弱之辈,对我乌延全然无用,不如让他们都退下吧。我与诸位酋长还有事商议,胡寨主何不稍待片刻?待我将本族事宜处置停当之后,再与贵友相见也不迟……” “时间有限,等不得。”忽听有人沉声答话。 在穹庐后方悬挂着面用上等纯白羊毛压制而成的巨幅毡画,画上绘有群狼噬牛的图案,极有气魄。此刻这幅毡画哗地被掀开,位身披鱼鳞铠、头戴铁兜鍪的青年将军手扶腰间长刀,走进了穹庐里。 即便乌桓人困居代郡南部的山区年,以至于耳目闭塞。但基本的眼光尚在。那青年将军的身装束,分明是朝廷军官的打扮!这是怎么回事?在场的诸乌桓豪酋们时都慌了手脚,瞠目结舌地不知如何是好。虽然数十人在此,却只能眼看着那青年龙行虎步而前。 当他在穹庐正中随意,便有那种翻手为云覆手雨的强烈自信勃然而生,仿佛将众人全都当成了陪衬。 乌延感觉形势越来越脱离自己的控制,他竭力镇定心神,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 “平北大将军、并州刺史越石公麾下牙门将军陆遥,见过乌延大酋。”青年深邃的双眸闪,意态自若地向乌延略拱手:“适才各位说起的那支晋人军队,便是陆某属下。” 这句话入耳,乌延心念急转,瞬间明白了许。这名晋人将军竟然出现在乌桓白山部的酋长大帐之内,自己却毫无所知。既如此,先前自以为万无失的那些安排,真的就有效果么?怪不得那胡六娘看自己的眼光如此蔑视,原来这场乌桓豪酋的大会、自己的百般计谋,或许全在他人监控之中吧…… 他看看这名晋人的将军,看看胡六娘,再看看面容有些僵硬的难楼,最后又顾盼其余众面sè慌乱的乌桓渠帅,心中阵憋闷。自己为了统合代郡乌桓而苦心经营,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乌桓族人能够重现往rì辉光,不再受朝廷和鲜卑人的欺压?却不曾想到,最得力的盟友,那白山部的难楼竟然早就与晋人勾结! 乌延毕竟是年近六旬的老人了,再怎么强健,终究经不起这样的连番打击。猛然间,便觉喉头阵咸腥气泛起,竟似是要喷出大口热血来。他紧握双拳,强忍着将这口血吞回肚里,用最稳健的语气缓缓地道:“原来是陆将军……” 纵然尚无应付之策,但不妨且应酬几句,争取些时间,随后慢慢再图良谋。哪怕到了这样的场合,乌延仍然没有放弃。 然而,陆遥绝不会给乌延以机会。这位代郡乌桓最强大宗族的首领,可不是那种甘心受他人cāo纵的角sè。 陆遥打断了乌延的话,淡然吩咐了句:“杀了吧。” 乌延忽觉心口阵冰凉。他垂头去看,便见得柄利刃透胸而过,足足搠出了半尺有余。他干咳了几声,鲜红的血液便从嘴角、鼻腔等处猛地涌了出来。 帘幕半开,光线洒落在持刀的武士的脸上。此君赫然是陆遥部下新晋的队主刘飞。 昔rì跟随汲桑杀人如麻的悍将握住刀柄来回拧动几次,这才“嗨”地喝了声,抽刀归鞘。 这真是非常专业的杀人技法。乌延立刻倒地。四肢微有抽搐,人却已经死得透了。 第一百零九章 东风(八) 欲望文 第一百一十章 东风(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一十章 东风(完) 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拥有着他人远所不及的权力和地位。而这些人又往往自诩为英雄人物,自以为生死进退攸关于大局,谁也动他不得。其实,个人的生死哪有什么重要可言。再怎样英明神武的帝王将相,败便败了,死便死了,天下大势汹涌如cháo,浩浩汤汤,依然东流而去永不复回。 乌延便是如此。他自视为能够统代郡乌桓的英主,总觉得自己在乌桓各部中数十年经营的人脉深厚无比。哪怕是背后被刘飞用利刃比划着,他也从来不曾畏惧。因为他坚信,无论是谁想要掌控乌桓、亦或是在代郡立足,绝对少不了他的帮助。而敢于伤害他的,则必然要承受乌桓部落就此大乱的结果。 可惜陆遥并不那么想。他非常干脆利落地下令杀死了乌延,甚至没有给他留下说几句话的机会。 这样做的结果是,就在乌延准备用来庆贺代郡乌桓重归家的山间草场上,乌桓各部干脆利落地表示了降服于朝廷,所有人的意见整齐划,甚至就连那些在乌延带领下来到白山部大营的jīng锐战士,都没有少抗拒。 归根结底,死人就是死人,北疆胡族的想法便是那么简单。乌桓人的风俗强调贵少贱老的特点,以至于青壮怒杀父兄的,也不以为有罪。哪怕乌延曾经有机会成为乌桓人的英雄,但他旦授首,绝大数的乌桓人立即选择了为强者效命。 到了当rì下午,乌延被杀的余波已彻底平息,极少数忠于乌延的亲信族人俱都倒卧在血泊之中。原本打算用于乌桓各部盟誓所用的牛羊、礼器,随即被征用做了他途。 在十余柱冲天而起的熊熊烈火映照下,陆遥与乌桓二十五部渠帅饮血酒、杀牛斩首以祭祀天地星辰rì月山川之神灵。这个过程中,百名身披熊皮、作猛兽壮的汉子围绕着陆遥等人狂舞不止,而在这些汉子簇拥之中,两队黑衣巫觋嗬嗬吟颂着神秘而古老的咒语,不断地将黄sè、红sè的石粉洒向天空。这些石粉旦与火焰接触,立刻就腾起团绿sè的火球,火球此起彼伏,身临其境者无不胆颤。 世人信神怪之说,见得这样的场景,俱感诡异可怖。就连陆遥也隐约为之气夺。 待巫人狂舞致礼已毕,众人皆以利刃割掌,引鲜血互抹于额头,约为同盟。 盟约文书式两份,乃是乌桓族中宿老亲自用刻刀在整张牛皮上雕琢出的。乌桓并无文字,因而将盟誓的场景和参与者的面貌雕画在牛皮上。在陆遥看来,其技法虽属粗劣,却也有种质朴而猛烈的视觉美感。而陆遥则以手书附后,具体说明盟约的条款。 这个盟约的内容非常简单:陆遥承认乌桓诸部渠帅的地位,根据其实力,给予仟长、佰长、邑长等朝廷官职,允诺开启盐铁互市,并支持他们自行处置罕山部所属种落;而乌桓诸部则派遣渠帅子弟响应陆遥的征募,并允许陆遥在族中自行招兵取士。 当然,最后必然还有若干文字,约定双方守望相助、不离不弃,共同维护代郡的正义与和平云云。那些不过是套话而已,陆遥自己都没当回事。 对于难楼、苏仆等二十五名大小渠帅来说,他们得到的好处远比乌延所能给予的。罕山部是在数十年的时间里先后并吞个小氏族以后,逐渐扩张为代郡乌桓之雄长的,对于罕山部的行为,往rì里各部酋长敢怒而不敢言。此刻乌延既去,各部自然就有反戈击的打算。陆遥以晋人军队为支持,做出允许他们瓜分罕山部人丁资产的承诺,对这些渠帅来说其实便已经足够了。罕山部的人丁资财何等丰富?均分到每个乌桓小部,都会使得其实力近于翻倍的增长。在如此具有吸引力的条件面前,向朝廷俯首又算得什么?相比于眼前实打实的利益,谁有还记得统乌桓各部的雄伟设想呢? 而陆遥的收获自然大。 自前汉以来,乌桓突骑便广泛参与到中原内地的场战争。光武帝刘秀为萧王时,麾下大将吴汉便领有乌桓骑三千人,东征西讨,屡建功勋。其后随着汉室衰微、天下sāo动,凶猛的乌桓人频繁响应朝廷征发以讨不臣,用武之时。他们盘马弯弓,足迹踏遍中原各地,兵锋所指甚至曾到达过南荆州的零陵郡。汉末时,大军阀袁绍扫平群雄,虎踞冀青幽并四个大州,也赖乌桓骑兵之助力。至于曹魏武皇帝的霸业,那就不能离开号为天下名骑的“三郡乌桓”了。 代郡乌桓只是乌桓之部,部落分散而衰微。可即便不能提供数以千万计的兵员,但其轻生敢战的xìng格则。相比于鲜卑人,乌桓的汉化程度深;而相比于匈奴人,他们又保留了草原民族畜牧和狩猎的技能。这样的良好兵源,陆遥怎能放过。 另方面,除了渠帅、大人以外,乌桓的普通民众生活贫苦,甚至有自卖其身为奴隶,为部落大人从事拾粪草、牧幼畜之类贱业的。所部晋军数rì内横扫大半个代郡,陆遥的威名和待下属慷慨的名声或或少也传到了乌桓贫民的耳中。对他们而言,从军作战显然是个很好的出路。 陆遥有胡六娘为耳目,对乌桓族中的贫富分化情势早已了解。在盟约达成后的酒宴上,陆遥立即就故技重施,以高官厚禄大肆招引部民。此举真是无往而不利,瞬间便征集了数百人投军,几乎占到了在场乌桓人男xìng总数的三成以上。再加上次rì清晨各部渠帅派遣来作为人质的子侄辈,竟然达到了七百人。 这七百人中,隐隐有首领样子的是张赭和张纯。两人都姓张,但并非兄弟亲族。乌桓人氏姓无常,常常以部落大人健者名字为姓,也有依据读音近似转用汉姓的。张赭和张纯二人恰好都选了张姓而已。 张赭出身于罕山部,其人武艺高强、骑术是jīng妙,也能使用丈八尺的长矟作战,是罕山部中仅次于乌延的的猛士。他带领着二百余人占据白山部的营门要隘,防备各部渠帅作乱。当刘飞高举乌延的首级以震慑罕山部的部众时,他毫不犹豫地带人投降了,动作之快简直让刘飞措手不及。但在乌桓人看来,这其实是顺理成章的事。 而张纯则是某个小部落渠帅的幼弟,以质子的身份被送到陆遥麾下。此人年约二十许,是个汉化极深的乌桓人,是胡族中极罕见的、能够流利书写汉家文章者。仅从姓名来说,张赭的“赭”,只不过是乌桓人喜好的sè彩而已;而张纯不仅使用汉姓,给自己起了颇具深意的汉名“纯”,足见两人的差异。 陆遥对这两人都很赞赏,与他们番细谈之后,便将二人和他们亲近的数十名部下拔擢为自己的亲卫。其余的乌桓战士被陆遥均分作了两支。支由刘飞统领;而另支的首领人选,则很让众将校们吃了惊,居然是那名勃篾部里抓到的俘虏、罗马人图里努斯。 这场在广昌县山间草甸的集会,到了次rì中午就结束了。乌桓各部小帅彼此商量着,迫不及待地要出动兵力掳掠罕山部。陆遥则无意参与这场乌桓人之间的战斗。拓跋鲜卑的祭天大典越来越临近,陆遥的时间很紧迫,他打算尽快带着新募得的军队回萝川去。 ****** 完全变成夜猫子了啊……不行了,倒也,倒也!若有什么错字别字,各位爷明天记得提醒螃蟹。 最后句:吾兄楚江汉的大作《静胡沙》恢复新了,有兴趣的朋友还请移步观。 第一百一十章 东风(完) 欲望文 第一百十一章 常山(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十一章 常山(一) 既然双方都各有目标,便不必做耽搁。这rì早晨,陆遥告别了乌桓诸部渠帅,拔营离开了广昌县西南角的这处山间草甸,沿着山路逶迤向北。 这支从代郡乌桓中招募的新军排成纵队前行,就像是条飞蛇穿行在深山大壑之间,忽而从苍茫的林海中掠过,忽而沿着万丈悬崖盘旋而下。此刻正值夏季的丰水期,山溪涧水奔腾起伏,当溪流靠近的时候,可以听到河滩上的大小石块被水流冲击着,发出震耳yù聋的吼声;而当溪流往远处去的时候,此起彼伏的马蹄声和脚步声就压倒了水声。 山路曲折难行,前队往往会把土路踩踏得泥泞不堪,所以行军的速度并不很快。大约两个时辰后,约摸走了二十里路的样子,人马已进入处峡谷。这道峡谷大约两里宽,峡谷以外不远,就进入地势比较平坦的地域。于是陆遥排出斥候jǐng戒,让队伍在靠近谷口的处开阔地停下来饮马休憩。因为很快就要继续行军,所以大家都只食用干粮,并不起灶生火。 近千名jīng壮汉子沿着溪水字排开,有人饮食、有人喂马、有人跃入溪水沐浴、有人彼此角力争竞。乌桓人或许是优秀的战士,但毕竟未经军法部勒,人数朵,便难免显得喧闹而杂乱。 昨rì凌晨,陆遥带着数十人秘密潜入乌桓大营时,也曾行经此处。当时众人无不小心翼翼,唯恐被乌桓人的游骑发现。此刻却已经举慑服乌桓二十五氏族,大张旗鼓地挟卷千军而去,没有半点顾忌。 这场景落在乌桓人以外的将士眼里,未免生出些感慨;而些军官们联想到了。自入代郡以来,这支小小的晋军战必克捷,数rì之内就已牢牢掌控了以代王城为中心的大片地域,并向祁夷水上下游拓展势力。铁蹄所至之处,胡儿无不降服。这是在数十年来胡人滋蔓如草的代郡取的战绩,是在鲜卑强族的眼皮底下取得的战绩!大晋自永熙以后,何尝有过如此军威? 陆遥找了个片背yīn的河湾坐下,取出干粮食用。乌桓人除了游牧以外,也有以耕种为业的,通常作物以青穄和沙蓬为主。所谓青穄,也就是五谷当中的稷米。以之蒸熟压制成的糕饼,可以长期保存。身在此世,能吃饱就已是福气了,因而原不该嫌弃此物口感粗劣,可是啃了几口之后,居然在饼里吃出混杂的大块砂砾来。陆遥哪提防得了这个,嘴下去,几乎被崩掉半颗牙。 正捂着嘴抽冷气,面前忽然出现了个装水的皮囊。 “请用。”刘飞在陆遥面前盘膝坐下。 刘飞原是成都王麾下骁将。成都王的势力灭亡之前,他恰好根据卢志授意投入汲桑军中,从而逃过劫。由于他确有过人才武,又骁勇善战,很快便凶名远扬,短短几年里就成为汲桑的得力膀臂……然后他便在邺城建门外暴起反戈,送了汲桑的xìng命。陆遥整编汲桑降众时,将他与同为成都王死士出身的白勖纳入麾下。很快他又将卢志的谋划向陆遥全盘托出,亲自带领部下斩杀了白勖的亲信十余人。 这样个人,对形势的判断从来没有错误。他总是在胜利者边。 近rì的连场战斗中,刘飞立下不少战功。曾经纵横大河两岸的的河北巨寇,收拾起代郡的小毛贼来简直是无往而不利。陆遥这才令他与自己同深入乌桓大营,而刘飞果然不负所望。 陆遥扯开扎着皮囊的绳索,仰脖猛灌几口,冰凉的山泉立刻使牙齿的疼痛缓解了许。 “谢。”陆遥向刘飞颔首示意。 刘飞微笑道:“我记得前rì夜里,将军接到胡寨主传讯时,曾询问长史的意见。长史对曰,虽在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此刻回想此番压服乌桓的经历,果然如此,虽在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将军果然好手段,邵公也是好眼光。” “能够制服乌桓,得益于胡大寨主的手段,非我之功也。那乌延也算得乌桓人中的英雄。可惜,志大才疏、时运不济。”陆遥摇了摇头。“只是,胡大寨主传来的消息、邵公所说意料外、情理中之事,却并非指的乌桓……那件事,远比小打小闹的乌桓人重要。” 刘飞浓眉挑:“哦?” 陆遥瞥了刘飞眼,将水囊细细扎紧,递还给他。虽然刘飞有些刻意地表示亲近,可对于这种太擅于审时度势的人,陆遥内心深处总有几分疏离感。此等人,重用可也,厚赏可也,但未必适合太早地推心置腹以待。 陆遥深深吸了口气,又深深吐了口气,似乎在犹豫,又似乎在组织言辞。过了半晌,他慢慢地道:“回到萝川之后,我会立即召开军议。发生了什么事,到时再细说吧。” 代郡西北,有大山曰常山。 常山原名恒山,汉时因避文帝之讳而改名为常山。此山乃五岳之中的北岳,发源于yīn山山脉,横跨塞外。东连太行,西跨雁门,南障三晋,北瞰云代,东西绵延五百余里。上古时帝王巡狩封禅,常及于此。而汉末以后,国政失驭,这片苍莽群山就被层出不穷的盗匪所盘踞,朝廷百般奈何不得。 近岁以来,北地胡风渐炽,常山贼寇里也渐渐增加了许胡人,势力进步地增长。他们在常山的千峰万壑中搭建了许粗劣建筑,形成了数十座连绵的山寨。上万人于山寨之间且耕且牧,俨然形成了北疆绝域、国中之国。 诸山脉之中规模最大的,便是位于大茂山的总寨。此地建筑极,又有城塞、高楼之属,颇显气派。只是马贼们的工匠手艺粗糙,许木料甚至都没有抛去树皮,看上去横七竖八,十分丑陋。 就在陆遥与乌桓各部结盟,率军自广昌北返的时候,常山总寨之外马蹄踏地之声急如雨点。眨眼的工夫,骑直奔上来。 午时阳光颇烈,幸有山间清风徐来,可解酷暑,山寨正中的条大路恰对着风口,便被许马贼们占据了用以乘凉。这些马贼们xìng格粗野,喧闹的声音沸反盈天。饮酒作乐者有之、樗蒲者有之、暴躁挥刀格斗者有之,乱哄哄地堵了路。可是马上的骑士竟然丝毫不减速,旋风般路踏了过去! 轰然冲撞声中,也不知翻了少张桌子,倒了少架胡床。群贼四散而逃,许污言秽语顿时震天价响,而骑士沿途扬鞭催马,只向山寨的高处急走。不过片刻时间便连过三道哨卡,来到座dú lì于千丈危崖的厅堂前。 “大当家,火急军情飞报!” 骑士跃下马来,高声通禀。随即从怀中取出个绢布卷轴双手捧起,俯首急趋入内。待到堂中人伸手接了卷轴,他便深深叩首,小步退后出去了。 接过卷轴的是个黑衣青年。这青年大约二十出头年纪,肤sè白皙如雪,鼻梁高挺,眉眶深邃略显柔媚,双眸却jīng光闪耀,显得威势逼人。配上他高挺的身材、举手投足间的勃勃英气,无疑是世间罕有的美男子。 黑衣青年漫步入座,打开卷轴来看,口中念道:“六月十五rì,晋军横扫代县,乌桓震恐。罕山部大酋乌延于灵丘山中草原招聚乌桓二十六氏族渠帅会盟,yù以统合诸部,聚众对抗晋人。晋将陆遥率jīng锐潜入灵丘山,当场斩杀乌延,迫降各部。双方当夜会盟,自白山部难楼以下各部渠帅,皆献质子于晋。” 念了几句,黑衣青年将卷轴往案几上掷,露出讥诮的表情:“乌桓人恐怕是过了太久的安逸rì子吧,全都养成了毫无血xìng的废物。拥众近万的大族居然甘心受制于人,着实令人羞耻……太真兄,你以为如何?” 第一百十一章 常山(一) 欲望文 第一百十二章 常山(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十二章 常山(二) 这座厅堂的规模并不大,纵横都不过两丈许,但身处其中骋目所及,四面轩窗外的群峰起伏如怒涛,兼朝晖夕yīn、气象万千;返顾立足之处,但见高楼危立于层云之下,恍若叶浮舟蹈海,自觉渺小卑微之感不得不油然而生。 厅堂之内绝无余家具陈设,原木铺设成的地板上,唯置几、二榻而已。几上摆着纹枰面,黑白棋子若干错落。 黑衣青年大步落座,挥袖扫开棋子,将那封文书推向对面。 在案几的面,端坐着另名青年。这青年同样二十余岁年纪,风神俊秀如前者,而文质风雅过之;偏又身着白衣,与前者恰成鲜明的对比。白衣青年拿起卷轴扫视了眼,笑道:“吾兄是在说笑么?乌桓降服,实在是由于当下的局势已将他们迫进绝路。彼辈不得不如此尔,与其勇气无关。” 黑衣青年劈手又取回卷轴来看。 半晌之后,他才慢慢道:“太真兄所言有理。你这位同僚,好心计。” 被称为“太真兄”的,不是温峤是谁?这位平北大将军长史月前受命为刘琨的正式使者,将要代表越石公前往弹汗山,参与决定拓跋鲜卑大单于之位谁属的祭天大典。为了确保温峤此行达到目的,刘琨才派遣陆遥先期出发,向冀州刺史丁绍求取相当的兵力为声援。 孰料陆遥这去,正撞上汲桑贼寇攻打邺城,东燕王司马腾殒身,河北局势就此天翻地覆。待到终于赶到代郡,只能兵行险招,强行扫平各部胡族来展示朝廷威力。说到底,陆遥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替温峤营造有利局势。 可谁也想不到,温峤竟然白龙鱼服,施施然来到这数十年来贼寇盘踞的常山上。 听得黑衣青年这般说来,温峤微笑端坐,露出几分考教的神sè。黑衣青年也不介意,便思索着道:“代郡土著部落近百,看似犬牙交错,彼此互无关联,但其实背后仍有大概分野。简单来说,东部平舒带趋向于段部鲜卑,中部的代县各族原为拓跋鲜卑中部大人旧领,而西部广昌、当城带则属我常山军名下。自晋军入代郡以来,以迅雷之势四出攻伐,接连剿灭家地方势力。此举大胆之至,绝然不合常理,故而段部措手不及。而我介于太真兄的情面,又勒令部众偃旗息鼓,不得与之对抗……” “这来,代郡各部不知所从,瞬间便出现巨大的真空状态。乌延才会以为有机可趁,以为可以登高呼,从者云集……”黑衣青年冷笑两声,继续道:“乌延这老儿野心勃勃,早就想统乌桓各部,与北疆强豪分庭抗礼,于是就搞出了会盟各部、共拒晋人的鬼把戏。嘿嘿,他的罕山部拥众两千,而彼时晋军也不过两千,若他真有决心对抗朝廷,何不直接出兵厮杀场?偏是他心怀叵测,想蛊惑乌桓其余部落为他冲杀搏命。可惜,乌桓各部的分裂状态,持续已有百年,那些部落小帅龟缩在隅之地只图自家富贵,哪有兴趣响应乌延?稍有外力相加,乌延便为各部抛弃,雄图霸业都化作噩梦。” 说到这里,他又问道:“乌桓素来自主,有其独特的往来范围,鲜与外人交流。我很好奇,你们怎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与难楼这样的大部落酋长结成同盟?” 温峤只答了六个字:“伏牛寨,胡六娘。” 话音未落,只听砰地声大响。原来是黑衣青年砸了下案几,怒骂道:“又是这事的女人……如果说我们常山军的豪杰都是山中的豹子,这胡六娘根本就是狡诈的狐狸!” 太行山南北的寇盗彼此大有渊源,往来也很频繁。伏牛寨是长期为常山贼和代地的各部胡族提供销赃、走私贩卖等种种渠道,故而胡六娘虽然身在并州南部,却对幽州的代郡各方势力了如指掌。 温峤此番能找上门来,其中有胡六娘牵线搭桥之功。而她居然还替朝廷出力,推动了晋人与代郡乌桓的同盟?在太行山上屹立不摇数十年的绿林魁首,难道投靠了朝廷? 温峤悠然道:“伏牛寨原与我等并无纠葛。只是,去年匈奴人派遣大军攻入太行山中,把火烧了伏牛寨。时值并州大饥,寨众数百人难以支撑。吾任上党太守之后,遂以粮秣接济之,又许胡六娘原地重建伏牛寨,这才得胡大寨主允诺相助。此番牙门将军陆遥北上,胡大寨主果然得力的臂助。” 黑衣青年仰天翻了个白眼:“匈奴人何其蠢也!” 温峤微笑道:“刘渊气魄虽雄,却无治政理民之才,而其部下匈奴酋长是粗疏之辈,眼中除了匈奴本族以外全无其他,所行有乖谬……好在如此,否则你我便要头痛了。” 两人对视眼,都大笑起来,仿佛极其欢畅。 笑了片刻,黑衣青年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喃喃自语道:“乌延志大才疏,难楼则是见利忘义之徒,这两人且不去提。但是乌桓全族另有二十余渠帅在场,这些渠帅合计掌握了两千余落的实力,年来不服王化,桀骜惯了,哪有那么容易被降服?” 不待温峤回话,黑衣青年霍然起,从墙角取了卷地图回来,唰地展开。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划了个长长的弧线。 “原来如此……晋军首领陆遥前往灵丘山中的乌桓白山部驻地,而其部下则以萝川代王城为据点出兵攻打,两rì之内,降服代郡胡族小种六家之。细究其行军轨迹,先往东,随后往南,顿兵于大野川沿岸。大野川对岸的走马坪、涑水渡、壶流滩等地,正是乌桓各部现下的驻地。各部渠帅远在灵丘山会盟,部众散居无备。若彼等竟敢违逆朝廷,陆某人只需声令下,乌桓小部立时就面临举族灭亡之灾。以此为胁,何愁乌桓不服?” “刘刺史大败匈奴之事,我虽然僻处深山,也曾听得传言。听人说起,这位陆将军乃是并州刘刺史麾下爱将,以火攻之策力挫匈奴大军,斩杀名王大将,又因文武双全被举为茂才。看他折冲樽俎必以兵事为备的这番行事,果然思虑缜密。乌延这厮倒也栽得不冤。”赞叹了几声,黑衣青年话风转:“可是,就算慑服乌桓,也无助于刘刺史掌控代郡。太真兄,你可知段部鲜卑实力何等雄强?他们素将代郡视为禁脔,绝不会坐视刘刺史得手的。” 温峤微笑道:“这也未必……” “段部鲜卑大人段务勿尘官拜辽西郡公,其主力虽然远在辽西,但在邻接代郡的上谷、广宁两郡可以随时动员超过八千名jīng锐战士。何况在他身后的是声威赫赫的幽州王浚王彭祖!”黑衣青年炯炯注视着温峤,加重语气道。 幽州之地数百年来都是中原朝廷面对胡族政权的前线,凡主政幽州的,必都是通晓军事的名臣大将。便以当前来说,执掌幽州之人乃是骠骑大将军、都督东夷河北诸军事、幽州刺史博陵公王浚。王浚字彭祖,是名门太原王氏子弟。其人在北疆为官年,两个女儿分别嫁给了鲜卑段部大人段务勿尘和宇文部大人素怒延,与鲜卑结成了紧密的联盟,他驱使胡族为爪牙四处征讨,号令所至之处,北疆胡族无不偃服,势力强盛无比。昔rì曾受东海王之邀挥兵南指,以骑兵两万征讨成都王司马颖,沿途势如破竹,举攻陷邺城,底定乾坤,威名遂得以震动天下。就连东海王司马越对王浚也不得以以盟友相待,不敢屈之为下属。 王浚大军纵横河北之时,刘琨与豫州刺史刘乔作战失利,连父母都陷在刘乔手中。幸亏王浚借了八百突骑给刘琨,才最终反败为胜。刘琨、王浚二人之势力差异,由此可见斑。纵使刘琨官拜平北大将军、并州刺史、护匈奴中郎将,但无论威望和实力,较王浚这等势倾天下的雄豪相比,依旧逊sè不少。 刘越石再有雄图大志,难道能绕过幽州刺史,去占据不属于他辖区的代郡么?难道能绕过都督东夷河北诸军事,去插手隶属于东夷支的乌桓事宜么?陆遥是并州军的将领,无论他在代郡闹出大的响动,终究名不正、言不顺。而王浚之势,较之于小小的牙门将军犹如泰山压卵。旦王浚有所行动,陆遥手中所有的优势必然付诸蔑如。 黑衣青年所说,无疑乃是正理。 可温峤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黑衣青年:“代郡乃幽州辖地,陆道明生事于此,自然会令得王彭祖不快。可王彭祖若有应对,必然使段部鲜卑为前驱。段部鲜卑对代郡形势保持何等态度,吾兄可曾想过?” ****** 这是补昨天的,晚上还有。 无 弹 窗 小 说 网.qm s h u. 第一百十二章 常山(二) 欲望文 第一百十三章 常山(三)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十三章 常山(三) “太真兄又何须此问?”黑衣青年默然片刻,隐有几分讥诮地问道:“段务勿尘虽然官拜辽西公,然其权力、地位皆由王彭祖而来,故而举动无不唯王彭祖马首是瞻。难道并州诸公无以应付王彭祖,却妄想辽西公与幽州刺史之间……” “这是不是妄想,难道慕容兄你还不明白?”温峤打断了黑衣青年的话:“我只问句,若段部鲜卑其实无意于代郡,慕容兄待要如何?” “那自然是……”黑衣青年随口说了半句,忽然止住了。 他将手掌按在几上,上半身稍许前倾,逼视着温峤。这是两个幅度极小的动作,可厅堂内的气氛却突然凝重起来,纵使身着宽袍大袖的服饰,也掩盖不了他猛兽蓄势般的姿态。很显然,温峤的这句反问,真正问到了最关键处。 面对着黑衣青年简直堪称狰狞的眼神,温峤却好整以暇。他甚至有心思侧身将适才被黑衣青年洒落在地的棋子枚枚拾起,重新收拢在两个漆制的小罐内。玉石质地的棋子与棋子互相磕碰,发出“哗哗”的轻响。 “又是胡六娘!”黑衣青年咬牙道。 “并州连年饥馑,刺史府也没有余粮啊。既然要承担伏牛寨数百男女老幼的耗费,总得换回些有用的。”温峤淡淡地回了句。 温峤既然这般说来,黑衣青年已知自家的绝大秘密终究是落在了他人眼中。并州挟新败匈奴十万之威插手代郡,对北疆形势如同烛照,显示出充足的准备。这不能不使他感到有些畏惧。而另方面,他是jīng通兵法的大行家,深知那名叫做陆遥的将军在代郡狂风般的攻掠是何等厉害。这需要组织、协调、侦察、作战各方面的能力都臻至极高水准,纵然以他惯常的自负,也不得不赞叹钦服。 可是……果真就要这样放弃么?黑衣青年将地图细细叠起,折成个工整地方块。 “要论心机、策谋,我们北疆人原不是你们的对手。”他神情冷峻地看着温峤,离席而起:“可惜,这里是北疆。” “北疆又如何,请恕温峤愚鲁,还请细细说来。” “太真兄自然眼光如炬,我也无须做隐瞒。段部虎视辽西数十载,强敌不外乎拓跋与慕容而已。拓跋鲜卑两强内斗,正合段部之愿,他们最不希望看到的,便是禄官势力大张,将拓跋鲜卑统。因而,段部对于支持猗卢的并州越石公并无恶意,也不打算在代郡与那位陆道明将军发生冲突。”黑衣青年猛然定,话语渐渐严厉:“但是,段部容得代郡乱局,我常山军却未必容得!” 他字顿地道:“太真兄,万里北疆不同于中原、不同于汉人勾心斗角的朝廷中枢。北疆人没有你们那些弯弯绕的心计,从不作口舌之争。在这里,应权谋机巧都是虚妄。千年以来,我们都靠实力说话,力强则胜、力弱则亡!段务勿尘怎么想,我根本就不在乎。无论谁想要图谋代郡,先得问问我们常山军将士掌中长矟答应不答应!” 仿佛是与黑衣青年杀气腾腾的言语相呼应,就在他说话的片刻工夫,天sè陡然变得深黯如墨。下个瞬间,狂风大起,呼呼地直卷进厅堂里,将四面窗棂吹得往复摆动,发出咣咣的撞击声响。 温峤愣了愣,便听到轩窗外惊雷轰然连响,场大雨倾盆而下。这场豪雨来得突然,几乎眨眼的功夫,便密雨瓢泼。豆大的雨点前后相随如线,打在檐上啪啪作响。 二人所处的厅堂位于常山深处的千丈奇峰上,原本就仿佛高可接天。此刻抬眼望去,浓黑的云层好似伸手可触,滚滚轰雷几乎在耳边响起。 温峤叹了口气:“何必如此?何必如此?大当家,你便取支长矟来,我问它问可好?” 黑衣青年轻声冷笑,啪啪拍手。 厅堂的侧面有道小小耳门,黑衣青年鼓掌声起,耳门后突然响起沉重的脚步声。随之,数人从屏风后鱼贯而出。看打扮形貌,这些人胡汉皆有,年齿也高下不;但个个都气势慑人、十分彪悍。 “温长史,容我为你介绍。这是杨飞象,这是郝果、这是飞豹吐吉立、这是折尔达、这是葛恩。这五位,便是除我以外,常山军中势力最大的五名首领。” “幸会,幸会。”温峤微微颔首。 那杨飞象是个体魄庞大壮硕、满脸胡茬子横生乱长的粗汉,半裸上身,斜披条羊皮老袄,露出毛绒绒的胸膛。他咚咚地大踏步到温峤榻前,居高临下地看了看温峤,咧嘴大笑:“哈哈,中朝人士到底和我们这些老粗不同,近看了觉俊俏!” 杨飞象迫得太近,温峤几乎能看到他满嘴的黄牙和牙缝间挂着的几缕肉丝,那血盆大口中的臭气熏得他几乎晕去。再听杨飞象这番言语……饶是温峤养气功夫不错,也顿时脸sè铁青。 “我请出这五位首领与温长史见面,乃是想告诉阁下件事。”黑衣青年继续道:“五百里常山之中,有居无定所、往来剽掠的马贼,也有据险而守的山寨。数十家各有传承,彼此也有恩怨,然而在面对外敌的时候,我们从来都拧成股绳。我方才所说,乃是五位首领致的意见……那陆遥陆道明若想掌控代郡,便来厮杀场罢。” 温峤连连苦笑。 本以为已然说动常山贼的这位大当家,莫要与朝廷冲突,为段部鲜卑行那火中取栗之事。岂料风云突变,明明作战毫无意义,黑衣青年却必yù战而后快。饶是温峤机敏,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杨飞象踏前步狞笑道:“何须话?待我先取这厮狗命祭旗!” 黑衣青年微微抬手作势,将杨飞象止住,自己却沉默着并不言语。 这时雷电稍歇,厅堂里片黯沉,也不知他是什么表情。 堂中长久寂静无声,只听到某处檐瓦松动了,在风雨中发出嘎吱声响。屋外的狂风暴雨正沿着交叠的山壑肆虐,大股雨水从破开的窗格间倾泻进来,噼噼啪啪地溅落到地面上。 过了许久,黑衣青年才慢慢地继续道:“温长史,阁下乃是贵客,我并无意得罪。阁下不妨在常山上盘桓数rì,待厮杀场之后,你我再议其它不迟。” 面对着这样的局势,温峤不禁神sè渐渐凝重。他稍躬身施礼道:“常山乃是元岳,温某早有意游览番。至于山下事务,便请诸位随意施为。” 常山贼出动了。 这支纵横于北地二十载无人可制的庞大马贼队伍,号称要用晋军将领的头颅、用全部晋军的鲜血来为代郡各部胡族报仇。他们传檄五百里常山召集人马,仅仅天时间,就聚集起了超过四千人的庞大队伍,由常山东麓的白羊峪山峡汹涌而出,直逼代郡。沿途,不断有躲避晋军攻打而逃离故地的胡族部落加入其中,待到进入代县境内,队伍已经扩充到了六千余骑。两万四千铁蹄滚滚踏地而来,势将撼山动岳。 代郡上空战云密布,大战触即发。 常山代,自古以来就是群盗聚集的渊薮。汉末时,黄巾渠帅张燕聚集少年为寇盗,转攻于山泽之间。其后,兵力rì渐增强,依托常山国、赵郡、中山、上党、河内诸郡连绵贯通的群山,与孙轻、王当等巨寇结盟,形成了覆盖整个太行山脉的山贼联盟。他们屡败官军,先后与公孙瓒、袁绍、吕布等群雄交战,极盛时期众达百万,号称“黑山军”。黑山军的核心活动区域,就在常山。 张燕的黑山军主力最终为曹cāo所招募,但其余部据守连绵群山与朝廷对抗的,不在少数。山民们桀骜尚武的风气流传至今,丝毫都不见削弱。如果说伏牛寨之类太行南部的山贼,特点是狡狯诡诈;那么以常山贼为魁首的北疆群盗,就是凶残暴虐的代名词。 这支强悍的马贼队伍将是陆遥所部入代郡以来面临的最强之敌,如果打不赢这场,想要控制代郡就是空谈。 而陆遥迅速做出了反应,他尽起麾下jīng锐,从萝川出发,沿着祁夷水向上游推进,直至代县以西五十里处。他在正对着白羊峪群山的平野上布阵,准备迎接场真正的大战。 第一百十三章 常山(三) 欲望文 第一百十四章 龙城(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十四章 龙城(一) 永嘉元年七月六rì。辰时。 常山贼的距离还极远。广袤的平原上,尖锐的唿哨声此起彼伏,那是双方派出的斥候骑兵正在数十里的纵深范围内互相追逐,彼此较量骑术和勇敢。 双方的斥候都是三五人队,也有艺高胆大的选择单枪匹马。他们人马都不着甲,靠着速度优势反复包抄、前插,试图贴近敌人的本队观察。敌对双方的斥候骑兵有时候相遇,就会立刻爆发激烈的厮杀。直到胜利者砍下对手的头颅挂在马鞍前,继续他的侦察。 随着时间的推移,战斗的规模会逐渐扩大。由三五骑对三五骑,逐渐上升到数十骑对数十骑。而当百骑规模的战士投入战场时,大规模的决战也就正式开始了。但此刻时候还早,无论晋军还是常山贼,都耐心地等待着斥候们收拢回来的消息。 在晋军本队,以陆遥为首的将领正聚集在大帐展开军议。 或许是因为众人都是身经百战的宿将,对于迫在眉睫的战事,并没有人特别紧张。陆遥令仆兵在帐外的荫凉所在搭了座小小的火塘,众将便围坐在火塘旁,边谈说着,边烤马肉吃。这可不是将校们的小灶,实在因为数rì连续作战,战马死了不少,故而全军上下将士都猛吃马肉,吃得满嘴流油、脸泛红光。 经过历次战斗的战损和收编之后,此刻陆遥的部下中北疆胡族占了相当的比例。那些胡族战士大部分生活都很贫困,是将死去的战马当做珍贵物资,马肉可以吃,马皮可以制衣制甲,甚至骨骼还可以磨成骨针或各种用具,万万不能浪费。像是现在这种顿顿吃肉的生活,对这些头脑简单的胡族战士来说已经是天堂。 陆遥踞坐在火堆边上,用柄小刀将马肉切成条状,控去血水之后挂在铁钎上烘烤。待到肉被烤到半熟、香气散发出来以后,再将肉条放到大碗里,撒些粗盐。差不整治完了,他自己取了条大嚼起来,随手将碗传给薛彤。薛彤探手抓了若干,接着传给了丁渺。 三传两递之后,便到了胡六娘手里。胡六娘正待向众人解说常山贼的底细,她用食指和拇指拈起块马肉看看,顿时露出嫌恶的表情。陆遥的厨艺蹩脚的很,这肉火候明显不到,有几处焦了,有几处没熟,还有许炭灰粘在肉上。她将马肉搁回碗里,起身道:“将军,还是我来吧。您的手艺实在……” 这位dú lì于朝廷法度之外的绿林女杰,原只是应温峤的邀请,负责担任陆遥等人的向导而已。但最终她却为了此番行动做出了太的贡献。在这数rì里展现出的狠辣、果决和大胆,是远远超出了将士们的想象。陆遥、薛彤两人也还罢了,原就领教过这位胡大寨主的手段。其余将士无不深感震动。盖因美人已是罕见,jīng明强干的美人是万中无也。 此刻见她嫌弃食物粗劣,便有人殷勤地从她手中接过碗去:“怎能劳动胡寨主,我来,我来!” 窜出来的竟然是楚鲲。这厮自从目睹了胡六娘在广场县城里收拾那位“谷二哥”的惨剧之后,对胡六娘便毕恭毕敬,逮着机会就奔前跑后地照应。虽说众人对他的举动无不侧目,但看他本人倒是貌似乐在其中的样子。 陆遥倒不见怪,楚鲲毕竟正是好sè而慕少艾的年纪,有什么表现都正常的很。他将铁钎往楚鲲的方向扔,擦了擦手坐到边:“胡寨主,还请你接着说常山贼的事。” “我要这块!这块!用心烤着啊!”胡六娘先选中了几块最肥美的马肉让楚鲲去整治,这才坐下来继续先前的话题。 “正如刚才我说的,总而言之,绿林有绿林的规矩,就像咱们伏牛寨,虽说不服朝廷管制,但无论杀人越货,还是贩卖铁器私盐,都是拿钱办事,最是公平不过。哪像这帮常山上的毛贼,粗鄙凶暴,成天就知道杀人劫掠!” 虽说太行沿线的山贼们都源自于汉末时的黑山军脉,但世易时移,数十年下来,各自都有了不同的生存方式。在胡六娘的眼里,唯知烧杀掳掠的常山贼实在是令人不齿。南部的太行群盗如今因为时势所迫大衰微,如伏牛寨者,是寄人篱下;被她视为异类常山贼却声势越发浩大,纵横冀、幽、并三个大州之间无人能治……这加使得胡六娘怒火中烧,于是在言谈中,狠狠地批驳了常山贼番。 薛彤皱眉道:“代郡当年是拓跋猗迤的领地,猗迤之妻惟氏至今仍领千余落驻扎于平舒以南的山区,为拓跋鲜卑中部正统所在。段部鲜卑实力雄强,野心勃勃,非易与。常山贼数十年来如此嚣张,等于在这两家的后院里滋扰……拓跋、段部鲜卑何不兴兵讨伐之?想来小小的常山贼,万难抵挡大军击。” “薛将军有所不知。”胡六娘摇头道:“拓跋猗迤若在,倒也罢了。如今猗迤身亡,他的部下被禄官并吞了十之仈jiǔ,那惟氏也就只能借着昔rì余威,吓唬吓唬小部落,哪里敢去惹常山贼?至于段部鲜卑……” 她看看陆遥。而陆遥点了点头做了个请讲的手势。 胡六娘叹了口气:“嘿嘿……那常山贼可不是寻常寇盗!” 她顿了顿,转向另面:“邵公,不知您可曾听说过慕容耐?” 此番陆遥尽起全军迎战常山贼,邵续身为长史,自然也随军以供咨议。他是深谙养生之道的读书人,烤马肉之类是万万不沾唇的。适才只吃了两个烤饼,这会儿正坐在稍远处的树荫下,捧着个茶碗慢慢呷饮,以期消食。 “慕容耐?”听得胡六娘的询问,邵续沉思半晌才道:“你说的,是昔rì起兵争夺慕容鲜卑大单于之位的那个慕容耐么?” 自鲜卑族的大英雄檀石槐、轲比能相继死去,分布在万里塞外的鲜卑大联盟彻底分裂。有支鲜卑族群由中部鲜卑故地迁徙到了辽西郡。其首领莫护跋仰慕汉化,以“慕容”为姓。莫护跋之后经数十年传承,慕容鲜卑逐步成为雄踞北疆的方强豪,族人遍布大晋北部边境的辽东、辽西、昌黎、北平各郡,控弦上马者二十余万。 太康四年,前代族长慕容涉归暴病而亡。围绕着族长之位的继承权,慕容鲜卑分裂为两派。派支持涉归之弟、在族中颇有威望的慕容耐,另派则支持涉归的嫡长子慕容廆。 慕容耐非等闲之辈也。此人xìng格豪迈有器量,jīng通军略,兼且猿臂擅shè、膂力过人,是当时慕容鲜卑中首屈指的名将。有这等名望,加之兄终弟及本是胡族常见的继承方式,故而慕容族人支持慕容耐的数量不在少数。 然而,慕容耐的对手、涉归之子慕容廆是慕容鲜卑罕见的雄主。与慕容耐相比,慕容廆勇武不如,然权略却远远过之,而且折节下士,得到许部民倾心拥戴。 此后两年,慕容部族陷入惨烈内乱。慕容耐与慕容廆各自聚集拥戴者以武力夺位。两军苦战连场,无数jīng壮的鲜卑战士战死沙场。战场之上不分胜负,战场外的机谋却是慕容廆远胜了。太康六年某rì,慕容耐的亲信部下受慕容廆重金收买,在慕容耐巡视大棘城时发动叛变,斩下了旧主的首级。慕容廆随即统鲜卑慕容部,得朝廷所授“鲜卑都督”之职。 在座的将校中,大不熟悉北疆掌故。于是邵续简单解说了几句,最后捋须感慨道:“这慕容耐算是北疆胡族强人,可惜天命不在,遇见了慕容廆这个天敌……胡寨主的意思是,常山贼与慕容耐有甚么关联么?” 胡六娘重重点头:“嗯,常山贼的首领,便是慕容耐之子,慕容龙城。” 话音未落,邵续手中茶碗几乎脱手坠地。他神情沉重地问道:“慕容龙城?哪个慕容龙城?“ “还有哪个?便是那个慕容龙城了。” ****** 这是补昨天的,晚上还有章。那啥,各位,求点击收藏红票月票等各种支持…… 第一百十四章 龙城(一) 欲望文 第一百十五章 龙城(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十五章 龙城(二) 慕容耐与慕容廆两雄并立的局面,随着慕容耐的身亡而告段落。然而漫长的战斗并未就此结束。据说,大棘城陷落前,若干慕容耐忠心部下掩护他尚在稚龄的幼子慕容龙城侥幸脱出重围。这批人数量虽少,却都是骁勇善战的jīng锐,兼且忠心耿耿,矢志复仇。他们以少主为号召,坚持与慕容廆对抗。慕容廆几番调兵遣将,却始终奈何不得这帮流窜于塞北各地的亡命。整个慕容鲜卑部族的局势也从未真正安定。 转眼年过去了,当年那批慕容耐的心腹部下渐渐凋零。可是慕容廆发现,已成年的慕容耐幼子慕容龙城,同样是个可怕的对手。 慕容龙城曾奇袭轻骑外出的慕容廆,以至于慕容廆重伤垂死;也曾单人独骑于万众之中击杀率军征伐扶余的慕容廆得力大将孙丁,导致五万鲜卑大军夕逃散。自永康年间至今,神出鬼没的慕容龙城连番刺杀慕容廆本人以及他的下属,万骑以上豪酋死于慕容龙城剑下的十余人。慕容廆对部族的管理因此几度陷入瘫痪。数年之间,黑衣刺客慕容龙城之名传遍北疆,令人闻风丧胆。 慕容廆想尽了办法对付慕容龙城。他调动jīng锐的铁甲卫军设伏,慕容龙城却步杀人,轻易地突出重围。他又重金延请各族豪杰担任护卫,可那些所谓的无双勇士很快都化作亡魂。慕容廆百般无奈,甚至派出使者试图与慕容龙城谈判,以谋求和解。可是第二天,那使者的首级居然被挂在了昌黎城头! 此等人物,虽系区区刺客,却能牵动北疆巨族局势,非寻常可比也。诚如太史公所言:“此其义或成或不成,然其立意较然,不欺其志,名垂后世,岂妄也哉!” 邵续轻咳声,慢慢地道:“常山贼虽然势大,但在朝廷眼中,也不过是芥藓之疾。因而数十年来籍文书往复之中,并未有人特意提及其首领为谁人。胡寨主,你可确定,那常山贼的大当家,便是慕容龙城。 胡六娘自然有其独特的消息渠道,既然如此说来,便是确定无疑。邵续的言语毕竟还是客气。朝廷官吏欺上瞒下惯了,在正式的通行文牍之中,岂止常山贼、代郡的各路贼寇想必都根本不存在吧。大晋天下河清海晏,方当偃武修文之时,区区毛贼小事尔,何足以污朝堂衮衮诸高士之耳耶!至不过提上句代郡民风剽悍罢了。这样的朝廷,对地方形势的掌握如何能及得上伏牛寨的胡大寨主。 对于常山贼的首领,朝廷茫然无知,太行绿林却早有传闻。据说此人自称姓慕,甚是年轻,永宁年间与百余部下投入常山,经过数年经营,渐渐成为常山群盗中数数二的强者。元康九年,因代地道路不靖,时任幽州刺史的石尟遣军万人前来清剿。朝廷大军所知,群贼无不溃散。然而兵至潘县宿营时,竟被这慕姓青年以八百轻骑战摧破。由此,常山贼势大难治,代郡群胡无不慑服。皆以‘大当家’尊称而不名之。 这慕容龙城,原来就是常山群盗的大当家么? “慕容廆年以来绞尽脑汁百般搜索慕容耐的余部,却始终侦查不到他们的据点所在。若慕容龙城便是常山贼的首领,这便可以解释了。慕容鲜卑的势力集中于平州、营州带,慕容耐的余部却潜伏在幽州的最西端。两者远隔千里之遥。慕容鲜卑的手,如何伸得到那么远去。可是,他们又如何与段部鲜卑扯上了关系?”这常山贼背后的内幕实在复杂,众人绕了半天,这才回到最初的话题。 楚鲲这时终于将马肉给烹饪完毕,端了个盆子分发,浓郁的肉香扑鼻而来。胡六娘拈了小块在手,继续道:“段部、慕容,同为东部鲜卑的强宗大支,两家的势力范围又犬牙交错,因而彼此明争暗斗,素来不睦。慕容氏纵然世代领受鲜卑都督之职,也对段部忌惮万分。昔rì慕容氏两家内讧时,慕容廆娶了段部酋长段阶之女为妻,以此表示对段部的恭顺。然而,当慕容耐势强之时,段部对慕容廆的支持也很有限;到慕容耐丧命、慕容廆统慕容鲜卑的时候,段部则对慕容耐的余部大加优容。前后两端的做法,都是为了压制和削弱慕容鲜卑的力量。” 她看了看身边众人,加重语气道:“段部费了这么大力气养着这拨慕容耐余孽,就是为了给慕容廆添堵。那慕容龙城本是厉害人物,又拥有段部的支持,故而这些年来常山贼的实力膨胀极快,在东至沮阳、西至汪陶的广大区域里肆意妄为,无人敢捋其锋。” “也就是说,常山贼与段部,看似分处代郡东西两端,其实乃是家。常山贼不过是段部握在手中的把刀子?”薛彤沉吟着问道。 “正如薛将军所言。”胡六娘微微欠身。 “既然如此……常山贼已经倾师攻来,段部是不是也将有所动作呢?这可有些出乎咱们的预料了……”丁渺难得地皱起了眉头:“何况,段部鲜卑豪帅段涉复辰的部民就在沮阳、居庸带驻足,若他以轻骑直取萝川,朝发夕至!道明,这该如何是好?” 丁渺这番话,隐约有几分质疑的意思。他是地位不下于陆遥的二千石将军,在座众人里,也只有他敢于如此。 陆遥麾军在代郡纵横厮杀,借着拓跋鲜卑正忙于筹备祭天大典,而周边俱都屏息以待的时候,将处于各强族夹缝间的代郡彻底搅成了锅粥。这样做的前提条件,便是如段部这样的北疆强族投鼠忌器,不会大举插手。由此,他们便能抢在拓跋鲜卑内斗底定之前,攫取代郡,将之整合为北疆又座对抗胡族的重镇。 可如今,被段部鲜卑cāo纵着的常山贼竟然做出如此剧烈的反应,谁又敢断言段部不会继之而动?陆遥所设定的前提条件,已经摇摇yù堕了。旦段部有所举措,且不说陆遥能否击败这支强大的胡族,仅仅是段部插手代郡战事本身,就会引发北疆沿线各州郡巨大的sāo动。 陆遥在与丁绍会见时,曾经担保必能稳定代郡、震慑胡人异动。此前连番作战,说来不过是官军剿匪而已,规模既小,关联也很有限。可眼下的局面,怎么看都像是要滑向大乱的深渊了。 须知大晋内乱以来,朝廷在北疆各州郡原本就威令不行,虚弱之情状rì渐为胡族所明了。值此冀州大军南下平乱的时候,如果代郡再有大事,必将会牵发而动全身,甚至动摇河北大局……这系列的后果,如何不令丁渺心急如焚! 丁渺从不是城府深沉的xìng子,他的喜怒都形于颜sè,心中有什么想法,便会说什么。此番当着众将士的面质疑,薛彤、沈劲等人顿时沉下了脸。 可陆遥似乎觉得丁渺的焦虑还很不够。 他扯了扯颌下漆黑的短须,慢慢地道:“嗯,文浩莫急。还有事,须得与你说明了。” “还请道明说来。” “据常山贼散布的消息,数rì之前,他们在飞狐峪山道中劫掠商队时,捕获队朝廷官员。彼等自称乃是代表越石公出访弹汗山,参与拓跋鲜卑祭天大典的使者。为首的,乃是温峤温太真……嗯,文浩兄莫要这般神sè,便是如此了,温太真已经落入贼手。” ****** 既要把历史背景写得像故事,又要把自编的故事写得像历史背景……真的有点难度,hoho,这是昨晚该的,不好意思慢了。 第一百十五章 龙城(二) 欲望文 第一百十六章 龙城(三)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十六章 龙城(三) “这个……”火塘中的木柴哔哔驳驳地爆燃着,时值夏季,显热气蒸腾,但并州出身的将校们面面相觑,几乎每个人的额头都隐约淌出了冷汗。 温峤温太真落入常山贼手中?与这个消息相比,之前所经历的切艰难困苦,似乎都已经不算什么大问题了。 众人之所以千里迢迢从邺城来到荒僻的北疆,之所以以微弱的兵力火中取栗、转战代郡,全是出于并州越石公的所授命。此行既为了在拓跋鲜卑的祭天大典中压制势力强盛的东部大人禄官,也有利于应对祭天大典后可能的局势动荡。但在越石公的谋划之中,陆遥等行人只是起到辅助作用罢了。真正承担与拓跋鲜卑高层沟通职能的,是全权代表平北大将军的长史温峤。 可现在,肩负重任的并州使者温峤行,竟然在半路上被常山贼劫持……这叫众人如何是好? 邵续对于代郡各方势力颇有了解,兼且见事最是明白。众人尚在惊骇,他已然皱眉道:“不对,不对!常山贼何以丧心病狂如此?” “邵公的意思是?” “适才胡寨主已然剖析,隐于常山贼之后的乃是段部鲜卑。彼等虽然野心勃勃,终究受朝廷辽西公之封赐,又是幽州刺史王浚属下。他们不会轻易与朝廷官军正面冲突,只能以常山贼为刀,向我们发起挑战。”邵续环视四周,慢慢道:“代郡,弹丸之地也,代郡之内纵有争斗,相对于万里北疆终是小事。哪怕死伤枕藉,也无损于幽并二方镇。但若是波及到越石公委派的正式使者,那可就不样了……慕容龙城难道是疯了?” 邵续这番话说的简略,但陆遥立刻就能理解。 能够影响代郡的强权不过幽州王浚、并州刘琨、冀州丁绍和草原上的拓跋鲜卑四家。此时丁绍正忙于剿平河北群盗,拓跋鲜卑东西两部大人正在决出胜负的关键时刻;陆遥所部与常山贼的争斗,某种意义上便可以视为是幽、并二州的角力。但幽并二州刺史皆为朝廷柱石,彼此纵有竞争,代理人的行为终有其限度在。可常山贼下手劫持并州使者温峤的行为,却突破了通常的底线。区区支边陲贼寇,为什么要去劫持朝廷使者?此举丝毫无益于段部鲜卑的利益,不可能出于王彭祖的授意。 “邵先生,常山贼寇究竟有没有发疯,你便是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当前的问题根本不是那些,而是温太真陷入贼寇之手,生死未明!” 丁渺按剑而起,打断了邵续的话。他与温峤都是随越石公起兵于河北的旧部,彼此之间有年情谊在。既知晓温峤有难,他心神大乱,如何还有耐心听邵续慢慢分析。 昔rì河桥大战时,刘琨以八百突骑大败刘乔五万雄兵,丁渺便为八百突骑之锋刃;晋阳大战时,他突入介休城中助战,几番突阵溃营,杀死匈奴名王、将帅不计其数,威声震动并州。这几rì的厮杀,丁渺依旧常为先锋破敌,威风八面,亲手格毙的敌人只怕超过百数。此刻他含怒起身,显杀气腾腾。 陆遥摇头道:“文浩兄且放宽心。我可以断言,温太真必然无恙。” 丁渺霍然转身,狐疑道:“哦?道明的意思是……” 不得不承认,这世界上并没有万无失的计划。虽然此番在代郡的系列举措,是陆遥与邵续、胡六娘等人jīng心筹谋的结果;但局势发展变幻莫测,到现在,似乎与众人原先的预料颇有差异。 在占据萝川之后,陆遥顺利地扫平周边地方势力,并与代郡乌桓结盟,收编了大批强悍桓战士。数rì之内,军力与势力范围俱都急速膨胀,使他对充满乐观的预期。但到了昨rì,先是斥候报来常山贼倾师东下,随后胡六娘火急来访,带来了并州使者行在飞狐陉遭到劫持的消息。在这样的突变之下,陆遥怎会不惊?他耗费了很时间来恢复平静,并重新思考当前面临的状况。这也是战前军议何以拖延到这时候才召开的原因之。 到了现在,陆遥自觉已将常山贼的目的、手段重新纳入掌握。他正待回应丁渺的疑问,却见何云疾步而来,略有些气喘地禀道:“启禀将军,常山贼有使者人携战书前来,现已至辕门以外。” 使者?战书?这常山贼莫非已将自己当作了与朝廷对等的方,竟敢如此张狂?丁渺时忘了和陆遥的谈话,怒喝声:“带上来!” 何云看了看陆遥,陆遥微微颔首。 何云躬身退下。而邵续立即招来几名仆兵赶紧将场地收拾了。 片刻之后,脚步声不疾不徐地响起,常山贼的使者来到。 这使者似乎比丁渺还要年轻些,大概二十四五岁模样,个头很高,身材瘦削而有力。或许是长途行军带来尘灰遮面,他的相貌看不太清楚,但顾盼中双眼寒光皎然,非常有神。 使者在陆遥身前两丈许止步,躬身施礼。他的动作舒缓而丝不苟,落在陆遥、丁渺这些身经百战者的眼中,则能清晰体会到其肌体中蕴含的强大力量,仿佛猎豹之类极矫健的猛兽,随时都能暴起扑击伤人。 常山贼寇中竟有这等人物,倒是万不能小觑了。 “我便是陆遥。”陆遥淡淡道:“你叫什么名字?在慕容龙城的部下担任什么职务?” 使者的面sè微不可查地白了白,显然不曾想到晋人手段厉害,居然连大当家隐藏年的真实姓名也打探到了。听得陆遥发问,他不敢怠慢,拱手道:“久仰并州陆将军的大名。我乃常山军中小卒尔,贱名不敢有污尊听。此来,只为递送大当家交予陆将军的信件。” 说着,他取出方绢帛,呈给侍立在侧的何云。 何云接过帛书,待要转交给陆遥。陆遥却没有伸手去拿,而是专注地上下扫视着这名使者。使者稍抬头,两人淬烈的眼神瞬间交汇,便如锐利无匹的宝刀名剑彼此碰撞出火星那般。陆遥时准备不足,竟感气为之夺。而下个瞬间,使者便低眉俯首,似乎刚才的眼神交锋并不存在。 这人绝对不是寻常士卒!陆遥微微冷笑,轻挥手抖开帛书观看。 这时却有他人发难:“阁下的身手非俗流可比,必是沙场上十荡十决的勇士。为何如此藏头露尾,自居区区小卒,平白惹人笑话!”说话之人双手抱肩而立,傲气凌然,正是刘遐。他也是勇力绝伦的战将,自然能感觉出这使者的不凡。 “我只不过学了几手微末之技,哪有什么身手可言。如刘遐将军这般文武全才,率壮士陷坚摧锋,赢得乡里关张之誉……那才是了不得呢。”使者客气地逊谢。 陆遥能够了解常山贼的详细情况,全因为胡六娘的故交、老友、同伴之类遍布北疆各地。而这使者竟然对陆遥麾下将士这般了解,着实叫人吃惊。须知刘遐乃是由丁绍麾下新近转隶陆遥所部的,原本职位不过队主,声望不出广平郡。虽然过去的几rì里转战代郡颇建功勋,终究不能与丁渺、薛彤等大将相提并论。但这使者不仅认出了刘遐,还随口夸赞了他昔rì保家击贼的事迹,显是有备而来。 ****** 最近非常之忙……我尽量保持新节奏。如有照应不到之时,还望各位宽宥。 第一百十六章 龙城(三) 欲望文 第一百十七章 龙城(四)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十七章 龙城(四) 陆遥率军进入代郡以来,常山贼看似全无半点反应。原来竟已将己方的底细摸得透了。此番果真是有备而来。刘遐不禁微微吃惊。 在他身边,丁渺却压抑不住焦躁的情绪了。他抢步向前,戟指大喝声:“狗胆!” 话音未落,适才他起身时随手投在案几上的只木碗忽然“啪”地爆裂,随即生生化做了木粉。显然,这木碗早已被丁渺捏得粉碎,只是他手上劲力潜而不动,这时才忽而发作出来。木碗当然不是什么牢固之物,但纯靠指掌间的雄浑握力便将之捏到粉碎,仍然极是艰难。设非是身手绝伦的熊罴之将,万不能如此。丁渺的xìng子里原有许嚣张暴躁的成分,昔rì晋阳大战时杀意沸腾,就连越石公的军令也敢置之不顾,直入介休助战。此时眼看这小小使者竟敢在朝廷大将面前卖弄伶牙俐齿,顿时杀机大盛。若非顾忌着陆遥的面子,只怕已然出手取了这厮首级。 并州刘越石麾下猛将,确实骁勇之气勃发,名不虚传。那使者心中凛然,面sè却丝毫不这指,几乎直戳到使者鼻子底下。使者稍侧身避过,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丁渺几眼:“这位将军声音洪亮,莫非是丁渺丁文浩将军?都说将军xìng格刚烈,今rì见,果如传闻。” 丁渺冷冷地望着使者,每个字仿佛都是带着寒气哼出来的:“丁某人不与你这小卒废话,只问句。温峤温太真如今可在尔等手中?尔等贼寇竟敢掳掠朝廷高官,乃是杀头的罪名。若他们少了半根毫毛,你们就等着拿常山上下千条xìng命来赔吧!” 变,就连言语都几乎没有停顿:“温长史行人乃是我常山军的贵宾,自当好生相待,绝不会丝毫损伤,请丁将军放心便是。只可怜这木碗无辜,难当武卫将军的手腕。丁将军虎威,用以施加区区只木碗,未免无稽。” 使者言辞讥讽,丁渺顿时暴怒。但听得温峤等人确实无恙,又不禁喜上心来。喜怒之后,正待再说什么,只见陆遥将展开的书信啪地合拢,起身来到那使者之前。 古人云:居移体,养移气;信哉斯言。如今的陆遥身为战功赫赫的并州大将,又领雄兵纵横北疆,翻掌可定人生死;不知不觉间,举动已显威势,非当年可比。他既起身,众将无不肃然。在这样的正式场合,即便是丁渺也不敢再胡言乱语,只得微微颔首,退后步。 陆遥徐徐迈步,神sè平静。 众人的眼神有注视他手中所持卷轴的,显然都对书信的内容十分好奇。但陆遥右手横握卷轴,下下轻轻拍击着左手掌心,似乎对这份大战之前常山军特意送来的书信很不在意,也没有将之交给众人传阅的意思。 “慕容大当家的想法,我已经明白了。然而……”陆遥缓步来到使者面前,客气地笑了笑:“越石公虎踞晋阳,曲胡笳迫退匈奴十万之众,威势不可谓不强盛;陆某受朝廷之命前来重整代郡,连rì来所向披靡,势如风行草偃,兵锋不可谓不凌厉。却不知常山之众,自问较之匈奴汉国如何?难道并州将士刀锋所向,竟不能直接斩杀尔等么?” 这几句杀气腾腾的言语出,四周侍从的将校立时便有人手按刀柄。自入代郡以来,将士们连场厮杀,已然杀得手滑。无论是胡族渠帅,还是马贼强豪,律取缳首刀排头砍去。眼前这小小使者,算得什么。 这使者也是勇士,如何感觉不到危险。他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陆遥,周身肌肉顿时绷紧。心中瞬间盘算着:自己与陆遥距离极近,若暴起发难,颇有几分把握。 但若这样做,何益于常山军?过了半晌,他才慢慢地道:“我曾听说,知道者必达于理,达于理者必明于权。将军深入代郡,难道只是为了对付我常山军?想来不至于此。那么,为了达到目的,又何妨以适当的权变来应对呢?” 眼看露出思忖的神sè,他踏前步,继续道:“我又曾听说,海不辞水,故能成其大;山不辞土石,故能成其高。河北强镇,不过幽并。那王彭祖能驱使胡儿如走狗,并州的越石公又怎么会将我们的诚意拒之门外?” 陆遥默然片刻,问道:“既如此,却不知以何为凭?” 使者斜睨众人,傲然应道:“只凭慕容龙城四个字,足矣。” 且不论慕容龙城这厮的书信中说了些什么,他这名字值得少?慕容氏虽是北疆巨族,但在时人眼中,毕竟是化外蛮夷,不要说慕容龙城不过是条丧家之犬。这四个字便是拿十足纯金来打,难道便能用来与朝廷大员作抵了?区区胡种草寇、山野鼠辈,未免将自己的字号看得忒重!诸将阵sāo动,俱都忿怒。 陆遥也愣了愣。他环视四周,将众人勃然大怒的样子扫入眼中,随即哈哈笑:“也罢,你便回去吧。此时不及翰墨,我就不作回书了。你可带话,就说陆某乐见其成,便请慕容大当家放手施展吧。” “好!痛快!” 使者本以为众将必然要细细权衡,倒不曾想陆遥如此决断明快。既然得了陆遥言语,他揖到地,昂然直出。 北疆人xìng格半粗疏,即便以陆遥治军之严,短短数rì里也扭转不了这习xìng。因这缘故,大军所在的营地颇显简陋,中军帐距离辕门不过百数十步。那使者昂首挺胸而行,迈步频率不快,步幅却很大,左右跟随的两名从者小跑着才跟得上。 他约莫走了将半距离,胡六娘忽然猛地拍案几,大跳起来:“将军!” 话音未落,陆遥霍然抬手,做了个有力的阻止姿势,硬生生地将胡六娘的话语憋了回去。 胡六娘满脸不情愿,又嚷了声:“将军!” “让他去。”陆遥断然应了句,返身落座。 陆遥与那使者的言语、陆遥与胡六娘的言语都仿佛是在打哑谜,众人茫然不知何意。正在疑惑的当口,希律律地马鸣声大响,沈劲带了几名亲兵纵马直入辕门。他甩镫下马,匆匆施礼道:“将军,常山军大队已至。我军步骑整顿已毕,随时可以投入作战。” 陆遥的部下人数迅速膨胀,但真正作为骨干的,还是他在箕城整军时收拢的并州军余部。其中,薛彤是可靠而且得力的副手;而沈劲深谙兵事,步骑皆能,常担任前部督的要职。今rì陆遥倚壶流河为侧翼、自南向北布阵以待敌军,依旧令沈劲所部居前。其后则是丁渺本部骑兵居右,薛彤所部扼守河滩居左,陆遥自与刘遐、刘飞等人分领中军各队。 常山贼自壶流河上游东下,行军速度极快。随着两军逐步靠近,斥候们的活动空间渐渐被压缩,彼此的搏杀便愈来愈激烈。朱声所部的伤亡沉重,很时候需要沈劲以较大规模的骑兵前出襄助,才能全身而退。沈劲本是好战的xìng子,几次厮杀之后,便有些按捺不住。这时候急急赶来求战。 被沈劲这打岔,眼看着这名使者步出辕门扬鞭策马,溜烟地去了。 陆遥却不忙着应对沈劲,悠然问道:“各位觉得,那使者如何?” 丁渺冷哼声:“虽然油嘴滑舌,胆略却着实不俗,身手是高绝……只怕不在你我之下。” “能得文浩兄句夸赞,此人不愧是常山英杰了,难怪能够统领群盗、震慑代郡群胡。” “道明是说……”丁渺略吃了惊。 陆遥往胡六娘所在微微颔首示意,又向邵续道:“邵公以为呢?” “常山贼本是化外强贼,胡儿居其半。这等匪寇全都是暴戾恣睢之辈,其中识文断字的能有几人?能够随口引用秋水篇、形势解中古雅文辞的,是万中无。深通文学如此,而又武略过人,在贼寇中身居高位者……”邵续顿了顿,深深叹了口气:“唉,久闻慕容氏汉化极深,族中贵人有喜好文学者。今rì方知非是虚言。” 陆遥也随之深深叹了口气:“诸位,那使者便是常山贼的大当家,慕容龙城。” ****** 小宇宙爆发,紧赶慢赶赶出来的。忙得脚不点地,连看书评的时间都木有,余的话就不说了……各位,还望继续支持螃蟹。 orz!orz! 第一百十七章 龙城(四) 欲望文 第一百十八章 龙城(五)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十八章 龙城(五) “什么?”沈劲惊呼声,旋风般拔足追出去。当他狂奔到辕门以外的时候,放眼眺望,那使者早就走得远了。 他悻悻地转身,却见中军帐里众人并没有人跟来。他们有的在传阅什么物事,有的窃窃私语,而陆遥取出了新绘制的战场地图,正在和丁渺商量着什么。 “这……这是怎么回事?有新情况?”沈劲往慕容龙城遁去的方向犹豫地张望了几眼,脚底如扎根般驱之不动,过了许久终于决定先回中军帐里去打探。 半个时辰之后。 代郡西部,平舒县境内的这片平野上,掠过的风声渐渐显得肃杀。地面微不可查地抖动着,将群群的土鼠之类惊动,叽叽喳喳地逃走了。巍巍群山下,无数矛戟如林而起,两支庞大的军阵渐渐靠拢。 漫天烟尘笼罩之中,刘遐策骑前趋,心cháo澎湃。 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男儿汉当如是也! 刘遐情不自禁地紧握住手中长槊,喃喃道:“槊兄啊槊兄,今rì便是你扬名的机会啦!” 随着骏马奔驰,敌人越来越接近,其兵力部属也就渐渐清晰。常山贼的数目足有五千人以上,他们亦如晋军这般,以骑兵部为先阵,急速袭来。而其主力分为五部,左侧向北直延展与白羊峪的山地相接,右侧依托祁夷水的河滩,徐徐而进。 刘遐觑得分明,对面前锋骑兵阵中打定旗号,乃是个“杨”字,兵力大约六百出头,较之己方,人数倍之,声势壮。此刻双方的距离大概五里,转瞬就会接战。 适才胡六娘剖析敌情,已将常山贼中有名的匪首介绍的清楚。常山贼是以鲜卑、杂胡为主的盗匪集团,但其中也有汉人首领,比如眼前的敌将杨飞象。杨飞象与郝果、吐吉立、折尔达、葛恩等四人并为常山贼中自拥强大实力的悍匪,而其凶名又在其余四人之上。 此人是常山军中仅次于慕容龙城的悍将,手上少说也有三五百条人命,当真是杀人如割草般。若非如此,前些rì子代郡胡族联军企图与萝川贼夹攻晋军时,众渠帅也不会个个屈膝如羊,推举他为首领。 刘遐可不管那许,今rì战事,他受任统领骑兵当先冲突敌阵,正是热血上涌的时候。莫说是外号飞象,便是头真的大象奔来,也照样被刘遐大卸八块当做进身之阶。 估摸着两军接触的时间将近,刘遐将长槊高举。随着这个动作,整支骑队自然而然地以他为中心聚集,形成了个前窄后宽的巨大箭头。各人的战马渐渐起速,马蹄踏地的轰鸣渐渐归入同节奏,仿佛个坚不可摧的整体,向敌人冲去。 两军距离二百步时,利箭破空的声音呼啸而起。两边骑队几乎同时开弓发箭。无数箭矢像是两团蝗虫般飞扑向各自的对手。这些箭矢是如此的密集,以至于当它们在空中交错时,几乎感觉会彼此相撞。 晋军将士们纷纷伏低身子,有的人则用绑在左臂上的小盾来抵挡。但这样密集的箭矢很难防御,瞬息之间,阵中数十人中箭。有些人顿时滚落下马,有些人则咬牙坚持着。还有些战马受伤悲嘶倒地,将背上的战士掀翻。 刘遐为全军锋将,承受的箭雨也最。他将长槊挥舞如轮,噼啪连响中,接连挡开了十余支向他shè来的利箭。偶有几支命中的,都被两层甲胄所阻,入肉不深。刘遐反手拔出短刀,将几支挂在甲上的箭矢削断,同时继续向前冲锋,口中大吼道:“快!快!” 骑shè是相当有难度的技巧,良好的骑弓是难得;而在铁器珍贵的北疆,许箭簇甚至是用兽骨打磨成的,难以击破甲胄。因此,对于合计近千人规模的骑兵对战,这波对shè所能造成的损失微乎其微,最终决胜负的还是白刃相接。而在白刃相接的时候,哪方能够将战马的速度提到最高,发挥出最大的冲击力才是取胜的关键! 这时候两军的距离已经缩小到了百步。晋军将士都不再shè箭而全部换用长兵器。把把粗重的长槊或是长矛被平举向前,成百上千枚槊首、矛尖几乎在同时间探出,仿佛远古巨兽猛然亮出了森寒的獠牙。 下个瞬间,两股人马轰然撞击在了起。 刘遐马当先,杀入敌阵。 第列与刘遐相抗的四名贼寇几乎瞬间就被杀死了。他胯下战马奔驰的速度几乎都不为之稍减,立刻又与第二列敌人冲撞。他的长槊舞动如雷光,不断地戳刺、横扫、撞击,仿佛割草般将常山贼不断地杀死。眨眼工夫,他又冲破了第二排敌骑继续深入,竟是所向披靡! 位置靠近刘遐的是在广平郡时就追随他的数十名刘氏宗族子弟。按照《六韬》所述选骑士之法,取年四十以下,长七尺五寸以上,壮健捷疾,超绝伦等,能驰骑彀shè,前后左右,周旋进退,越沟堑,登丘陵,冒险阻,绝大泽,驰强敌,乱大众者,名曰武骑之士,不可不厚也。刘遐的广平乡里部曲,正是这样在惨烈的战争中jīng选而出的“武骑之士”。 他们是军中最为骁勇善战者。见得刘遐奋力陷阵,这些勇士齐声高呼杀贼,紧随在刘遐身后猛冲猛杀,远则用长槊刺击,近则用缳首刀挥砍。刀枪起处,血肉横飞,他们硬生生地在敌阵中趟出条血路,向前挺进。 陆遥等人立马于坡上观战。从他们的角度,可以看到刘遐所部以锋矢之形咆哮冲击,势不可挡。与之对应的是常山贼仗着人数较,格外强加了左右两翼,企图从两侧包抄歼灭刘遐的骑兵。刘遐对此似乎毫不在意,他选择的突击位置并不在敌军的正中,而是在偏左侧的方向。随着他的鼓勇突进,晋军骑兵稍稍取个弧线,以斜角刺入敌阵。 随即两军纠缠在处,滚滚烟尘冲天而起,众人看不清其中的动向。只听得到马蹄践踏之声、战士的惨呼声、兵器交格的碰撞声随风传来,偶尔有失主的战马从尘烟中孤零零地出来,漫无目的地小跑着。 这样大规模的骑兵对战,中原内地的汉人委实很少见到。邵续的脸sè微微有些发白,他极目眺望了半晌,焦虑地问:“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陆遥正仔细看着己方主阵最右翼,时却没有顾上回答邵续。 他的部下除了少量原本的晋军骨干,其它都是短短数rì内纠合各部族而成,因而在阵列和作战纪律等方面的素质,较之于留在晋阳、由郭欢统领的数百人天差地远。尤其是在金鼓、旗号等方面,这些新兵可说是完全没有概念,基本上还停留在各部落各自为战、依靠个人武勇来解决问题的阶段。这当然是今后必须加以解决的问题,眼前陆遥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将原来的晋军士卒打散到基层担任军官,以此来维持指挥体系。 但此刻他却发现,位于主阵最右侧的拨步卒赫然阵型严整、进退有序,在乱糟糟的同袍之间,颇显得鹤立鸡群。那批步卒应该是由勃篾部的降兵为主,另外充实了若干乌桓战士,担任队主的便是那个自称曾任罗马帝国百夫长的图里努斯。 从陆遥所处的角度望去,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将大约百余名部下分为三列横队,除了必备的、手持长枪的士卒以外,还有不少士卒左手持小型的覆皮木牌,右手持刀剑等短兵。而图里努斯本人则位于第个横队的右侧首位,不断呼喝着发出号令,使三列横队之间保持着大约丈许距离。 “确实有趣。”陆遥满意地想着。 “将军!将军!”邵续终究难免焦虑,他提高点声音:“可知前线战况如何?” 陆遥回过神来,抬手为他指示了个方向:“邵公,且看此处。” 那处乃是常山贼由杨飞象所部冲阵骑兵的右翼,约莫百骑由几名身着铠甲的匪首统带着,大致保持队列缓缓前进,尚未投入战斗。邵续瞪眼看了半晌,没未觉出任何异状,反倒是自家眼角干燥淌泪。他伸手抹了抹眼睛,正待说话,却见敌阵大乱,彪晋军骑兵横冲直撞而出,为首将跃马舞槊,瞬间将几名匪首刺于马下。数百贼骑顿时就如被猛鹫扑击的鸟雀般四散而逃。 那员勇将不是刘遐是谁? 刘遐杀出敌阵,稍许勒缰,兜转坐骑回返。就只这片刻,大批敌骑反向围拢过来,隐约有包围之势。刘遐顾盼左右,也不知说了些什么。他身边的数十铁骑高呼呐喊,意气弥厉。他们夹马纵骑,再度冲阵! “攻城先登,陷阵却敌,斩将搴旗,前蒙矢石,不避汤火之难……真壮士也!”邵续只觉得惊心动魄,情不自禁地赞叹。 ****** 这阵子实在忙,我尽力保持新节奏。 发文到现在,半年时间过去了,全靠各位读者朋友的支持才直坚持下来。我会继续努力,也希望大家继续支持。万分感谢,发自内心的。 第一百十八章 龙城(五) 欲望文 第一百十九章 龙城(六)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十九章 龙城(六) 刘遐确有万夫莫敌之勇。他驰骋突阵,与数十名骑士往来冲锋,顿时搅乱了常山贼的阵容,但常山贼雄踞北疆数十载,经历了少次生死鏖战?战斗经验真是丰富之极。根本无需首领下令,自然便会做出相应的对策。 在若干凶悍同党与刘遐厮杀不利之后,贼寇们索xìng便不与他正面对抗,他冲杀到哪里,哪里的贼寇便纷纷四散躲避,在远处用弓箭来shè,偶尔从侧翼、后方发动突袭,击即走。常山贼数十年来与官军捉惯了迷藏的,进退趋避极其神速。眼看刘遐怒吼连连,却如头被群狼围攻的恶虎,渐渐显出疲态。 另方面,陆遥数rì之内不断战胜、不断抽调各部杂胡降众入军,兵力扩张了三倍以上;因此,刘遐原统带的骑兵被划分出去不少,成为各支新组建部队的骨干军官。补充入来的新兵数量当然,这些胡族骑士以个体而言,强悍不输于任何人,但彼此熟悉程度、配合的熟练程度都不如意。因而在刘遐十荡十决的时候,他的绝大数部下反倒被隔断在了他处,与占据兵力优势的敌人纠缠在了起。双方在宽广的战场上往来驰奔践踏,几乎已看不清敌我形势,仿佛锅滚滚腾腾的沸水。 左传有云;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刘遐冲突了几回,虽然杀伤甚,但未能将敌人阵脚搅乱,自家锐气反倒泄了三分。看看自己身上处受创,战马也稍许现出了疲态。他自知形势有些不妙,渐渐地焦虑起来。 “将军,你看!”说话的是拔列疾陆眷。他便是原属豆卢稽部下的那个胡儿马贼少年,因为身手不俗且会说汉话,几天里居然已成了刘遐部下的亲信什长。 刘遐往南面去看,便发现己方大队已然陷入纠缠之中。他咒骂了句,高声喝道:“随我来!” 数十骑拨转马头,向遭到围攻的部下们冲杀过去。 杨飞象始终以本队悍贼三百许对刘遐衔尾追杀,此际看得分明,便急调两百jīng锐分由左右两翼包抄,绝不容刘遐会合部下们重整旗鼓。两百jīng骑出动,八百铁蹄踏地,就如两条巨大的铁臂挥舞,要将刘遐扼杀当场。 然而刘遐突然猛拽辔头,战马希律律长嘶声改变方向,转而向北冲刺! 他在敌阵之中冲杀了几个来回,早就将敌人的部属摸清。此番猛地冲,赫然距离杨飞象的本队已不满三百步。 杨飞象大吼道:“快放鸣镝!” 他为常山群贼先阵出击,配下共计六百三十骑。此刻三百余骑正与刘遐的部下们混战,而他自领三百骑用以牵制刘遐的猛冲猛打。由于刘遐往来驰骋,这三百骑原本就被带动得松散,而为了阻止刘遐与大队汇合,杨飞象又派出了两个百人队……此刻围拢在他身旁的可用之兵也不过数十,而且双方骑马对冲,纵然想要躲避,也来不及了。 鸣镝高飞,发出尖锐的啸叫。杨飞象取了自己惯用的马槊舞了个花,狞笑道:“来吧,这厮自来送死,须怨不得我心狠手辣!弟兄们,杀了这厮,人人都有金帛重赏,还有水灵灵的娘们儿啊!” 这杨飞象能够在凶残的马贼群落中崛起为方之豪,个人的勇力自是不俗,有尸山血海里杀出的威望,于是群贼高声应诺,簇拥着杨飞象策马向前。众人心中有数,双方只消接战片刻,几路回援的骑兵便能尽数赶到,重新将刘遐团团包围。 正在策马迎敌的时候,刘遐往杨飞象的方向望了眼,突然收起马槊,从身边取出弓箭。杨飞象对此视若无睹,这刘遐此前三番五次冲阵,未见他张弓施shè,此刻却祭出这手来,简直是病急乱投医了。 就如适才两军初次接战的时候那般,骑兵对冲的情况下,双方距离随时变化,不要提马匹颠簸,开弓不便。错非是万中选的神shè手,否则断难中的。 可刘遐偏偏就是万中选的神shè手! 弓弦弹动的铮然怒响在此起彼伏的厮杀战吼和铁蹄踏地声中,仍然显得那么清晰。就在拨弦之声传入杨飞象耳中的同时,他感觉到自己的左胸剧痛。 杨飞象惨叫声,仰天栽倒,庞大的身躯滚落下马,激起蓬然烟尘。掩护在杨飞象左右的骑士齐声惊呼,而他身后从骑也急忙勒马避让,可是战马全速奔驰的时候,缓急间哪里调整得来?前方的战马嘶鸣着侧身,随即被后方的战马撞个正着,顿时片人仰马翻。 正在慌乱的时候,刘遐单人独骑如狂飙也似杀入队列之中。只听声暴雷般的大吼,掌旗官的首级在血光之中冲天而起,标着硕大“杨”字的军旗轰然而倒。 刘遐东面三里左右有片地势较高的草地,那是晋人的中军所在之处。陆遥与十数名将校立马于高地之上,视线沿着草地前方的缓坡直向前,可以清晰地看到晋军各队和大部分常山贼所在位置的全貌。 当杨飞象的军旗被刘遐砍倒时,周边的贼寇们发生了巨大的sāo动。那些踏地的脚步、摇摆的旗帜和高举如林的长枪大戟,在那个瞬间都动摇了。甚至喧嚣噪耳的咆哮之声都似乎静了静。这样的情形,落在陆遥等将领的眼里,便是值得把握的战机。 “好!”陆遥击掌赞了声。他大声喝令:“击鼓!前军出击!” 沈劲身为前部督,率先冲阵的风头却被刘遐这新人占尽,他早就急于参战了。随着陆遥的号令来到,人数大约八百的前队立时向前。步卒们小跑着前进,直迫近到距离战场不足箭之地的时候才稍微停下脚步整队。待到部署在两侧弓弩手shè住阵脚,各部的什长、伍长痘已就位,随即高声呐喊着,加速冲刺。 杨飞象的部下们原本就已濒临崩溃,当沈劲所部的生力军投入战斗的时候,巨大的伤亡就产生了。有组织的反击被迅速粉碎,名又名贼寇惨叫着落下马来。 沈劲本人并未投入对杨飞象所部的攻击。他带着三十名骑兵从第线的步卒身后绕行,来到了战场的右翼,在个能够观察到常山贼大部队行动的位置停下来。这时候常山贼的后继部队也已杀到,沈劲冷笑声,张弓搭箭。 仿佛道闪亮的银线从空中划过,下个瞬间,常山贼后继兵力最前方名顶盔掼甲的贼寇便掉落下马,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这名xìng格刚猛的将军或许平时显得有些卤莽,但在战场上,无数次出生入死的锤炼迫就使他学会了审时度势,身为军之将,他总能做出最可靠的判断。 片刻之后,战事渐渐扩大了。在战场zhōng yāng彼此绞杀的兵力逐步增加,双方都已投入了两千人。在祁夷水北岸遍布乱石的河滩上,薛彤所部与常山贼的右翼彼此戒备着,步步迫近。零星箭矢打在双方架起的木盾上,发出咚咚的闷响。而丁渺带领着第二支骑兵部队从距离较远处发动包抄,却与同样打算包抄的敌军骑兵撞个正着。于是两军恶战起来,将整个战场向北面扩展了五里以上。 距离中军不远处,数十面皮鼓猛烈擂响,发出的声音响彻天际。在鼓声激励之下,无数将士呐喊着,发起次又次的进攻,杀死敌人,或者被敌人杀死。陆遥极目眺望,每处平野、草甸、小河、坡地,都已经布满了激烈厮杀的将士。双方的队伍中都有大量骑兵,他们互相冲击、拦截、渗透,很快就将原有的队形打乱。两军犬牙交错,缠斗到了起。许成建制的队伍在带队军官的叱喝声中往来冲杀,而队伍被打散的士卒则胡乱地奔跑着,彼此砍杀、纠缠,有时候甚至分不清敌我,互相砍杀了几个回合之后,又开始共同对敌。 陆遥的战马突然有些暴躁地打了个响鼻,向前踏了几步。他单手勒住缰绳,拨马回到高处,继续观看。 陆遥深深吸气,深深吐气。 这是陆遥指挥过最大规模的战斗。在大陵、在桥,他都只是名中级军官,只需要接受军令,前去杀死面前的敌人。即便是在祁县首次承担方面之任的时候,他的部下也不曾超过千。而现在,在这篇群山环绕中的平原上,视野所及之处,数不胜数的士卒如同怒涛般拍击往返,双方投入的兵力合计将近万! 这是你死我活的、真正的战场。没有上帝视角,也没有鼠标可以框选作战单位,将士们的士气和生命没有数字显示。对战局的判断,依赖于指挥者的战斗本能和瞬间决断,而哪怕做出了正确的指挥,派遣出去传达命令的骑士很有可能半途战死……在这片战场上,充斥着混乱和狂躁,哪怕是最天才的将领、做了最详尽的准备,也不可能预料千变万化的战局会带来怎样的变化。 或许是为了压抑自己内心深处的紧张感,陆遥忽然说了些什么。 话声在震耳yù聋的鼓声中难以听清,于是邵续侧过身,大声问:“将军有何吩咐?” 陆遥拨马靠近几步道:“适才薛彤问我,慕容龙城亲自来下书,我们既然认出了他的身份,何不当场将其擒拿?那样的话,也能够举底定局势,少了许变数。” 邵续摇头道:“慕容龙城敢于如此,自有其凭藉。我们若将他擒拿,长史的安全又如何保证?万将贼寇们激怒,天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来。何况他不是已经……” “话虽如此,老薛说的确有几分道理,可我当时竟然完全没有想到。”陆遥摸了摸下颌渐渐浓密的短须,笑了起来:“邵公,你没发现么。这个慕容龙城,哈哈哈,无论背景、xìng格,与我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第一百十九章 龙城(六) 欲望文 第一百二十章 龙城(七)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二十章 龙城(七) 战局胶着,时难分胜负,战场上杀声如雷,浓烈的血气冲天而起。身在其中之人,亲临锋镝如雨而下,身边每时每刻都有同伴鲜血喷溅、肢体横飞、惨呼身亡,而下个死者可能就是自己。对于北疆胡族而言,这种狂乱的状态正激发出他们xìng格中深埋的凶悍本sè。于是,哪怕是死伤比例已经到达令人惊恐的程度,战事却丝毫不见消停,反而愈发惨烈起来。 距离战场不远处,祁夷水自西向东缓缓流淌,如果沿着河道上溯五里左右,可以看见河水在处崎岖的坡地打了半个旋,两岸的峭壁将河道约束得狭窄,而因此变得湍急的水流逐渐侵蚀河岸,将之变得愈发陡峭。峭壁顶端则是处台地,常山贼的中军大队便驻扎在此。 这个台地三面环水,顶端的地势却开阔,足以容下数千人马,而台地的东侧有天然形成的坡道,由此可以直向东,直达两军鏖战的那处战场。随着战势激烈,队队的骑兵正从台地出发,沿着坡道不断前进,投入作战。 独有聊聊数人逆行而上。为首之人身形胖大,远远看去,便如座肉山也似。身上原有披挂甲胄,但这时都已破碎得不像样子,勒甲丝绦也松了,几片甲叶拖曳在地面铛铛地磕碰着。他的左臂软垂在身侧,随着脚步前行,不自然地晃动着,便如条煮烂的水引饼。看起来至少有五六处极严重的骨折,这条胳膊算是废了。胳臂如此,周身上下其它的伤处也是惨烈。这般沉重的伤情,换了他人只怕都已痛晕过去时,但此人却恍若不觉,只是往台地方向奔走。 “这不是杨飞象杨首领?如何伤成了这样?”有骑士在他身边稍许停留,立刻大声惊呼起来。待要下马救助,前方催促进军的尖锐唿哨连番响起。那骑士犹豫片刻,没奈何,只得催马前去。 骑士认得不错,那人可不正是常山贼五名大首领之的杨飞象。 杨飞象在之前的战斗中被刘遐shè了箭,本该贯胸直入,当场毙命。但杨飞象毕竟身手非凡,在箭矢着身前勉强让开了要害,兼且他着两层铁铠,哪怕对刘遐的强弓劲箭也能稍作抵御。因而这箭擦着心脏掠过,刺伤了肺叶,虽然伤得仍是极重,总算暂时保住了xìng命。至于身上其它伤处,半是坠马后被践踏来的。临阵坠马的,半都会当成死于奔马铁蹄之下,这杨飞象居然能活下来,靠的是从骑拼死掩护,他自己也实在命大。 虽然伤势沉重,但他毕竟体魄强悍,踉跄奔行的速度仍是极快。片刻后,便攀上高台,来到了常山贼的中军本阵。 那位凶威布于北疆的常山贼大当家、同时也是隐姓埋名的慕容氏前代单于后人,正坐在胡床上懒洋洋地观望着战局。偶尔会稍微侧身,与右手边坐着人谈说着……这情形,让人觉得完全不像是在指挥作战的样子。 没错,这二人……这二人之间摆着副纹枰,枰上黑白棋子散布,赫然正在对弈! 这场景令杨飞象觉得脑海中嗡地大响。他顾不上令人通传,喘息着,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大当家!大当家!这样不行!” 杨飞象貌似粗猛,作战经验却非常丰富。他十万火急地返回中军,便是为了劝说慕容龙城。 两个时辰以来,慕容龙城只是将常山军各部队队地投入战场,坐看他们战斗至死,却始终未能取得主动权。眼下的局面看似双方平分秋sè,其实却对常山军极其不利。 正面对敌并非常山贼惯用的战法。年以来,他们攻则借良马之利寻瑕伺隙,百里为期,千里而赴,出入无间;守则以常山之险,绵延千里的深山大壑便是最好的屏障。他们并不常与敌人进行这种硬碰硬的战斗。相对而言,晋军拥有经验丰富的军官,晋人加擅长战阵杀伐,晋人的阵型加严整,调动加有序。 这样的消耗战使双方的损失都很惨重。但杨飞象十分清楚,中朝再如何虚弱,毕竟据有天下,哪怕死万人,十万人,他们会很轻易地从代郡以外招募的士兵。而常山军数十年来纠合的力量,几乎已尽数在此……打到这个程度,哪怕是胜利,也将是常山军无法承受的胜利! 杨飞象痛心、焦虑、急躁,同时也带着几乎压抑不住的怒火。他厉声大吼:“这样打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得想个主意!” 环绕在慕容龙城身边的,是数量大约二百余的披甲骑兵。他们中有些人的面貌已经相当的苍老,也有些人刚刚成年,虽然年龄差异极大,但剽悍凶猛的神情则。二百骑兵肃立,除了马匹偶尔打个响鼻以外,竟是鸦雀无声。杨飞象的大吼大叫便显得格外突兀。 可慕容龙城意态悠然地眺望着远处,根本没有理会他。 杨飞象顾不上那许,他感觉刺伤肺部的箭头带来阵剧痛,于是撕心裂肺地咳吐了声,吐出口带着污血的浓痰,再次大吼了声:“大当家!” 慕容龙城依然没有看他。 倒是端坐在慕容龙城身边的那名白衣青年叹了口气:“天圆如张盖、地方似棋局。天地间人,都在棋盘上挣扎奔命。只不过,有的人是弈者,有的人是棋子。” 慕容龙城笑了笑:“温长史觉得我是弈者,还是棋子?” 那白衣青年微笑道:“弈者以为阁下是有力的棋子;而棋子以为阁下是技艺入神的弈者……便如此刻,岂不甚妙?” 慕容龙城默然。 “你们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杨飞象咆哮起来。他大步向前,沉重的脚步践踏起灰尘:“大当家,你怎么还有这闲功夫?晋人善战,弟兄们死伤惨重!咱们不能这么死拼硬打……” 他的话语突然止住了。他惊愕万分地瞪大了眼睛,向后退了步。冷不防脚下绊住了什么东西,于是摔倒在地。 这白衣青年,杨飞象分明是见过的!在常山军的总寨里,慕容龙城不正是当着此人的面,做出了与晋军决雌雄的决定么? “你这厮!你这厮……你是那个晋人的官儿,你是那个……那个温峤!”他狰狞地朝向慕容龙城:“大当家,这条晋狗怎么会在这里?” 慕容龙城叹了口气,抓起把黑子投向棋枰:“这几rì我心绪纷乱。罢了,罢了。” 慕容龙城和那温峤二人自顾谈话,根本就当他全不存在般。这是怎么了?怎么了?杨飞象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蠢货。他本能地感觉到似乎有可怕的暗流即将汹涌喷发而出,这些rì子里,所发生的事情似乎远远不止自己所知晓的那些。他周身上下猛然冒出了冷汗,可是,失血过头脑却越来越昏沉,已经无法做出判断。 杨飞象下意识地用力撑地,想要挺身起,掌下压着的东西却有些硌手。随意投了眼过去,他挥挥手,将那东西拨开。 那东西应该早就在地上了吧,适才将自己绊倒的就是此物…… 当他猛然分辨出那究竟是什么的时候,杨飞象惊骇至极地大叫起来! “啊!……啊!……”杨飞象发出声声令人难以承受的凄厉喊叫,他猛地将那东西抛开,随即又手足并用追过去,重新将它捧起来。 那东西,赫然是他的老朋友,常山军五位大首领之,飞豹吐吉立的人头! 第一百二十章 龙城(七) 欲望文 第一百二十章 龙城(八)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二十章 龙城(八) 午时。 陆遥和众将校都已经策马领军前趋,登临处距离战场近的高坡。经过暗中筛选,几乎纯由晋人组成的中军本队千jīng骑簇拥左右,随时准备投入作战。 在陆遥看来,敌人旗帜队列显得散乱,部队调动也不如之前那么迅捷。从远处眺望军气如群鸟乱飞,正合《军气占》中所指衰气,乃败战之候也。常山贼虽然数量较,但他们并不擅长以堂堂之阵来进行正面决战。鏖战至此,虽然大局尚在纠缠,但像他这样经验丰富的大将,已经从诸细节中感觉到了敌人的内在渐趋衰弱。 因为内心深处涌动的喜悦和激动,陆遥的面颊隐约显出抹cháo红。 虽然在萝川代王城下鼓聚歼常山贼的计划因为敌人的jǐng觉而失败,但自己随后数rì转战代郡诸县,不断地剪除常山贼的羽翼,终于迫得敌人不得不下山决战。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常山贼的大当家慕容龙城,竟然亲自前来下书,送来那样封书信……陆遥深深地吸气,深深地吐气。或许,这便是所谓气运所致? 此刻便是以锐士出击,举底定战事的良机。这战以后,代郡范围之内便再没有足以正面撼动晋军威势的敌人,这座北疆雄镇就将迎来新的主人! 他抬起右臂唤道:“敌人已经疲了,传令,陈沛、刘飞二将……” “将军且慢!”邵续突然插言。 邵续虽是牙门将军长史、幕僚之首,但他处事极有分寸,通常只参与庶务而不预军机。此刻突然发话,神sè又极郑重,陆遥倒是愣了愣。 可眼下战事正酣,任何点拖延,都导致的将士流血牺牲。陆遥立即追问:“现是破军杀将之时,机不可失。邵公若有见教,还请快快说来。” 如果你没有特别的理由,我便要令陈沛与刘飞引军作最后击了。 邵续施礼道:“将军,那慕容龙城虽然亲身投书至此,那书信上说的也似乎确凿……可是此人拥jīng兵于后阵不动,终究意图不明!若他果然有诚意,温太真在彼处,自然有所举措,又何必劳动我军将士?所以,还请您再等等,务必保留足够的兵力,以防生变。须知兵法有云,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 这廖廖数语,立使陆遥暗自凛,心知自己眼看rì谋划将要顺利完成,终究有些失了平常心。他重重点头,诚恳地道:“邵公说的是,且再观望片刻,看那慕容龙城究竟作何打算。” 陆遥收束兵力的时候,在常山贼中军大帐里的杨飞象正冲着吐吉立的首级发呆。 吐吉立,匈奴人,光熙元年投入常山军中,靠着勇力过人、手段凶残,只用了区区六年就跃升为地位仅在大当家慕容龙城之下的五位大首领之。近几年来,乘着大晋边疆失驭,吐吉立积极扩张势力,方挟裹和掳掠人口,是常山军中最频繁与朝廷作战之部。到现在归属于他掌握之中的,乃是常山至沮阳线的若干山寨,合计约千二百户。此战,吐吉立出兵六百人随行。 常山军中派系繁杂,山头林立,各寨、各坞壁皆有传承渊源。如吐吉立等大首领无不自拥实力,与慕容龙城的关系与其说是上下级,不如说近似于盟友。 可这样名堪称常山军核心人物的巨寇,竟然莫名其妙的死了,而其首级竟然出现在了大当家慕容龙城亲自坐镇的中军大帐之中。这如何不叫杨飞象惊骇拒绝! 杨飞象抓着吐吉立头颅的手掌剧烈颤抖起来,以至于那枚面目狰狞的灰败首级跳动不已。 而慕容龙城长身立起。 若是陆遥等人在场,便可以确认这名身材高大而有威仪的黑袍男子,正是适才孤身前往晋军本营下书的使者。当他来到杨飞象坐倒的身边时,杨飞象抬头望去,正看见他眼中浓烈的杀意!杨飞象本是轻生好死的悍匪,早就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了。可他毕竟身受重伤,jīng神依然衰弱。此刻与慕容龙城的眼神对,他突然“哇”地惨叫声,手脚并用,连连退后,甚至连吐吉立顶门的发髻也没顾上抓紧。那颗头颅骨碌碌地,滚到营帐角去了。 慕容龙城伸出右臂,摊开手掌。名黑衣侧近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俯首半跪于地,双手捧着柄用纯白丝绒包裹的长刀,交到他掌中。这柄刀形制奇古,长达四尺有余,刀脊极厚,刀身隐约带有龙纹。当长刀从层层丝绒中脱颖而出时,穹庐顶端透入的阳光正shè在刀身之上,顿时青光四shè,映得帐中数人须眉皆碧。 “此刀乃是汉时中朝名匠所制百炼jīng品,名曰‘龙雀大环’,乃是家父慕容耐留给我的唯遗物。” 慕容龙城横刀于面前,凝视着刃上锋芒:“我父本为慕容鲜卑之主,受晋室册封为鲜卑都督,威名震动辽东。与我父英明神武相比,奕落瑰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孰料某天深夜,家父倚为臂膀的骑兵大将没弈干内通奕落瑰那狗贼,发动叛乱,围攻大棘城鲜卑都督府。事起仓促,家父不及召集部下,唯有手持此刀亲自扼守府邸二门,与敌搏杀。个时辰之内,叛贼死于此刀者百五十人,无能突入府邸半步……虽然他最终力竭而亡,却护得独子,也就是我慕容龙城周全脱身。这把刀后来被忠于故主的死士取得,辗转交予我。” 慕容龙城所说的奕落瑰,便是当代大单于慕容廆的鲜卑名,听他言辞中的恨意,实在令人心惊。 “这柄龙雀大环是有灵魂的,它的每分、每寸躯体,都浸透了叛徒的鲜血。它在我慕容龙城之手,也只用来诛杀那些居心叵测的贼人。”慕容龙城缓缓地道。 杨飞象感觉阵晕眩:“大当家,这话什么意思?” 慕容龙城持刀向杨飞象指,突然霹雳也似地暴喝道:“段务勿辰?还是段涉复辰?” “是段涉复辰……”这声大吼太过突兀,杨飞象不由自主地应了句。这言语方出口,他便知不妙,待要转寰几句,慕容龙城手中长刀已然动了。 谁也想象不到他的动作竟然如此之快,刀光仿佛青sè的匹练飞卷而出,而杨飞象的首级高高飞起,无头的尸身仰面而倒。 当首级翻滚着划出道弧线落地,与吐吉立的脑袋撞击到处时,慕容龙城翻腕收刀。那柄龙雀大环依旧青光湛然,不染丝毫血迹。 “果然是段涉复辰么……”慕容龙城冷哼声。 这连串举动,连温峤都时反应不过来。他手中捻着粒白子尚未落下,定定地看了慕容龙城半晌,这才苦笑着道:“龙城兄如此果断,实在是……实在是令人钦佩。” “温长史,你有所不知。”慕容龙城将长刀往身边随意掷,那黑衣侧近接过刀,依旧用纯白的丝绒密密包裹了,躬身退往帐幕后方的暗处。 慕容龙城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地上的血迹,返身落座:“自檀石槐之后,鲜卑两分。西部拓跋称雄,而东部则是慕容、段、宇文等部彼此争竞。近十年来,尤以段部鲜卑发展最快,其领地西接渔阳,东界辽水,堪为北疆之雄。段部的首领人物段务勿辰、段涉复辰两兄弟皆是心机深沉的人物。彼等惯用的手段,乃是收买、分化与利诱。他们曾与我父歃血为盟,誓言恭顺,但同时与奕落瑰暗通款曲。在那狗贼夺位之后,虽以段氏豪酋之女妻之,以为笼络;却又助我立足于常山,时时滋扰慕容本部。嘿嘿,彼辈对此类手段用的jīng熟,甚至在常山上,也暗里派遣了人手对我加以掣肘……到了如今的局势,这等人不立时杀了,难道还要留着好生供养么?” ****** 发生些不大不小的变故,rì子还得过,心情需调整,所以停几rì。即rì起恢复新,各位,十分抱歉。 第一百二十章 龙城(八) 欲望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龙城(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二十一章 龙城(完) 如今的局势么…… 温峤心中略微生着些感慨。这几rì身在常山贼的部众之中,使他深深感觉到这慕容龙城的厉害。他清晰地了解到,代地如今的局势,方面源于陆遥如同烈火疾风般的猛烈攻势,另方面,也是慕容龙城这位常山军大当家手造就的。 切都在慕容龙城的计算之中。此人身为段部鲜卑扶植起来、用以牵制慕容部的常山贼首领,却早就已下定了与段部分道扬镳的决心。当晋人攻入代王城时,他勒令暴怒的胡族联军退兵,纵容陆遥所部坐大。而到了现在,那些桀骜不驯或者另有奉命的常山贼寇们在沙场与晋人鏖战,慕容龙城本人却带着嫡系jīng锐坐观成败……某种角度来说,或许在他眼里,那陆遥陆道明也不过是用以切割段部所施束缚的柄名刀罢了。 问题是,慕容龙城可以选择的路太了。他既然不甘为段部鹰犬,就必然愿意向大晋朝廷屈膝么? 温峤明白,慕容龙城尚未做出最后的决断。而这决断,会影响到这场战斗的最终结果。 他细细将棋枰棋子收拢了,随即正sè道:“既然龙城兄说到局势,你我二人眼中的局势或有异同,我这才想得明白。” “哦?太真兄有什么心得,何妨说来指教。”慕容龙城眼中jīng光闪烁,却特意伸了个懒腰,以示闲暇。 “年以来,代地各族彼此纠缠争斗,看似混沌,其实源于段部鲜卑与拓跋鲜卑的角逐。两家都觊觎此地,但彼此都有顾忌;且拓跋鲜卑专注于北方大漠、段部鲜卑的主要jīng力投在宇文部和慕容部,这才未曾爆发大战。在这个均衡的局面之下,如代郡乌桓的首领乌延、如潜伏于常山的龙城兄你,都能够在两强之间游刃有余。然而当拓跋鲜卑中部大人猗迤病亡后,段部趁机扩张他们在代地的影响,数年之内,原先zì yóu自在的部族,渐渐转化为附庸,疲于应付段部的种种要求。这才引发了乌延企图统合代郡乌桓的计划,也使得龙城兄你急于摆脱段部。然而段部毕竟是北疆强豪,常山之众又曾得其助,不愿与之撕破脸面。” 慕容龙城沉吟片刻,终于颔首称是。 温峤继续道:“这时候,陆将军麾军进入代地,四处攻略。此举毫无疑问侵害了段部的利益,于是龙城兄愤然发兵与之对战。官军势大,杨飞象、吐吉立二位首领先后战死,常山军不敌而退。随后朝廷重整代郡,截断段部与常山军的联系。如此来,段部便无话可说,而你在常山的jīng锐本部实际上丝毫无损。局势发展至此,可说尽在你的掌握。” “哈哈,哈哈。”慕容龙城笑了:“太真,这些小小谋划,原是瞒不了你这位大行家。” “脱离段部,不过是第步罢了。龙城兄胸中所怀,岂止是这些小小谋划。”温峤的面sè有些沉重,扶着案几的手背上隐约透出了青sè的筋脉:“这几rì我直在想,峤虽不才,忝居平北大将军长史,任并州特使前往弹汗山,参与拓跋鲜卑祭天大典。龙城兄为何要将我劫持至此?如果说要激发起常山之众与官军决死战的斗志,我相信阁下身为大当家,自有千百种办法可用;何以行此悍然之举,同时挑起并州越石公与拓跋猗卢的雷霆之怒?” 温峤前趋身体,沉声道:“龙城兄,以你的jīng明强干,不会不知道此举所引发的后果;以常山军的实力,也远远不足以自立于北疆。但你依然这么做了。很显然,能够使得龙城兄决心脱离段部的人,便是最不愿意见到并州使者出现在弹汗山的人,也是有能力同时与大晋并州刺史、拓跋鲜卑西部大人对抗的人!符合这三个条件的,纵观万里北疆,屈指可数。” 温峤字顿地道:“龙城兄,你投靠了拓跋禄官!” 慕容龙城扶着下颌,定定地看着温峤。过了半晌,他轻声笑了:“究竟何去何从,我还没定呢。何况这也谈不上什么投靠,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 他起身来,把掀开帐幕。从这里向东望去,可以见到依旧在鏖战不休的平原战场,也可以依稀眺望到远处的高坡上,面面军旗翻卷簇拥着的晋军中军本队。 “弹汗山祭天大典,是决定拓跋鲜卑四十万众未来走向的关键。那拓跋禄官怎么会容许其中出现半点滋扰?太真兄,你们所有的晋人都低估禄官的决心和手段了啊!” 随着时间推移,晋军的优势渐渐明显。常山贼已经无法维持阵线,慕容龙城所在的本营却很久没有派出援助了。晋军各部越来越地发挥骑兵的穿插、包抄,将敌人块块地分割歼灭。丁渺、刘遐等勇将纵横来去,仿佛利刃切割油脂那般轻松。而贼众们只是凭着股血气之勇在坚持。他们目标已不是胜利,只是坚持得久点罢了。或许就在下刻,他们就会雪崩般彻底溃败。 “将军,大局已定了!”楚鲲跃跃yù试地道:“咱们的左右两翼都占了上风,而常山贼甚至都无法进行调动,无论怎么看,这场是咱们赢定了啊!” 楚鲲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将军,您好歹让我也去厮杀场吧。 自从进入代郡以来,他要么和朱声起四面探查敌情,要么就随侍在陆遥身边,眼看着同僚们厮杀得痛快,楚鲲可就有些憋闷。眼看这样的场景,这名勇敢的少年军官显然已经按捺不住建功立业的渴望了。 “嗯,你说的没错。”陆遥沉吟道:“可是,慕容龙城的本队始终不动,我总觉得……” 陆遥与慕容龙城只在战斗开始前见了面。但他确实地感觉到,自己与这名北疆强贼的大当家很有些相似之处。那不是说相貌或者是地位之类,而是从骨子里透出的极度深沉、极度坚韧的xìng格。具有这种xìng格的人,绝不会将命运托付给他人,绝不会轻易被时势所cāo纵。邵续的提醒非常有道理,纵使慕容龙城下书坦承了对朝廷的善意,但他的本队不动,终究让人有些不踏实。 可这样拖下去,会造成很不必要的损失。陆遥行人东出太行,随行不过三十名勇士。现在所拥有的兵卒,都是竭尽全力搜罗整编后的结果,是之后将用以震慑弹汗山拓跋鲜卑贵族的重要力量,如果这战的损失太大……有念及此,陆遥的眉头越皱越紧。 “将军,不妨让我去冲冲。”刘飞向前请命道:“只需要五十骑就够了!” 陆遥摇了摇头,那种极不踏实的感觉再度袭来。两军缠斗至此,能够投入作战的预备队便只剩下中军的八百骑兵,这八百人必须用在刀刃上,绝不能轻易消耗。 “将军!将军!”声声狂喊突然从不远处响起。 众将校惊异地看去,却见尘烟起处,朱声周身染血,趴伏在马背上狂奔而来。 两名亲兵立刻冲出队列,将朱声扶下马。却听朱声喘息着道:“将军……正北面……三千敌骑来袭!” “什么?”陆遥再难保持镇定。这怎么可能?代郡大半已定,哪里还有谁能纠合起三千人马?他迭连声地问道:“是什么人?是哪里的敌人?” 这时候已经无须问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向正北方望去。在那个方向,条黑线从山岭的顶端突然出现。随即黑线汹涌向前,分散成大片密密麻麻的黑点。这些黑点仿佛cháo水般翻越了道山岭,出现在陆遥的视线里。当他们越来越接近的时候,众人便逐渐看清那是支数以千计的骑兵。 数千匹黑sè的骏马全力疾驰,而马上骑士们尽皆黑盔黑甲,在rì光下闪动着叫人心悸的黑sè光芒! ****** 这是昨天的份儿。俗事缠身,思虑极其散乱,难以收拾。但我在努力恢复状态中。 第一百二十一章 龙城(完) 欲望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见胜(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二十三章 见胜(一) 那队黑衣骑兵越过北面的土岗之后,继续向晋军本队疾驰。在奔行过程中,他们的队形向两翼展开,就像巨大的黑鹰展开双翼,即将发动扑击。 虽说是平原,地形也不是完全规整的块。黑衣骑兵的前进方向顺着地势起伏划了条弧线,从西北绕道东北面,最后才能冲上晋军中军所在的高坡。三五里的距离在战马全速奔驰之下转瞬即过,数十息之后,众人已经隐约地看见了那柄柄高举的枪矛利刃,那张张狰狞而嗜血的脸。 朱声说的没错,敌骑的数量不少于三千。看他们策马时身体自然起伏的韵律、看他们变换阵形时如同行云流水的气势,无疑都是jīng锐。 晋军中军八百骑原准备对常山贼施加以最后击,因而人马全都结束停当,只待厮杀。可面对着完全在意料之外的敌人,许将士都有些慌乱。陆遥听到身后的队伍阵sāo动,人们彼此低语的声音像风掠过。甚至有几匹战马也焦躁地嘶鸣着、四蹄连连踏地,那是骑士的紧张情绪传染给马儿的缘故。 “将军!”陈沛策马靠近陆遥,叫喊了声。突如其来的敌人数量庞大,而晋军大部分的兵力尚与常山贼纠缠处,本队不过八百骑。这时候,无论迎战还是退避,似乎都不是良好的选择。可是敌骑眼看就杀上来了,身为主将的陆遥必须立刻做出反应! 陆遥却并不理会,只是全神贯注地紧盯着冲杀而来的敌骑。 适才敌骑出现的时候,他的惊讶丝毫不比别人少,直到此刻脸sè还有些发白。可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他抬手摸摸额角,触摸到额角的血管微微跳动,那是心脏猛烈搏动着,将滚烫的血液泵入大脑。越是紧张的环境,陆遥总感觉自己思路越是敏捷,越有判断力。 代地群山绵延,地势复杂变,唯有以治所代县为中心的数百里方圆地形平坦。此刻两军作战之处,便位于平原地带的最西段,群山的余脉在此渐趋平缓,形成道道隆起的土岗,向东延伸数里或十数里后,渐渐湮没在原野之中。 这些土岗既不很高,也不陡峭,无须攀援就可以毫不费力地翻越,土岗上虽然杂树野草横生,却也没有茂密到足以藏兵的地步。因而陆遥在内的将领们都没有对这个地形投以太关注。但朱声应该不会疏忽对这连绵土岗的检查。 事实上,要用为数不的斥候骑兵覆盖整个战场本就不可能,如何最有效地利用斥候的兵力,辨明哪里需重点查探,哪里只需略微注意,靠的是将领的眼光。朱声对于敌前侦察很有些天赋,这几rì里他和部下的探子们rì夜奔波,将代郡各处的情报流水般汇入陆遥的手中,事无巨细,绝无半点遗漏。 他绝对是个合格的斥候队主,但为什么这样支敌骑突袭,事前己方竟然全无所知? 可惜朱声已经晕死了过去,无法回答陆遥的疑问。他的背后中了两箭,处命中肩胛,处在肋侧,泉涌的鲜血将马背都染红了。两名亲兵将他抱下马来,正撕开衣甲,为他包扎。 “将军!敌人近了,咱们怎么办?”陈沛再次大声问道。 此刻随同陆遥起的,只有曾为成都王帐下督的陈沛作战经验最是丰富。他很清楚,眼前所面临的,不仅仅是敌众我寡的问题。 陆遥的中军将士固然也都是jīng锐,但这些士卒有的是汲桑贼寇的降众,还有相当部分都来自于代郡本地招募,出自代郡各胡族或马贼团伙。无论来自于哪里,他们在短短月余,甚至数rì之前还与晋军处在敌对的立场。这些士卒们对朝廷毫无认同,也没有半点立功边疆、马革裹尸的想法,陆遥之所以能够将之驱使如意,靠的是严刑、厚赏,还有不断的胜利。 这样的军队,终究不能和经历过长期训练和恩养的正规军相比。这些士卒习惯于胜利,也只能接受胜利,旦他们看不到胜利的希望,很可能会临阵崩溃……中军本队如此,正在前线作战的丁渺、薛彤、刘遐等人所部,同样如此! 陈沛已经看见,距离陆遥稍远的刘飞向他的部下们做了几个隐蔽的手势。显然,昔rì的汲桑麾下巨寇并没有为国效死的意愿。而陈沛本人的部下们彼此交换着眼神,也已经满怀不安的情绪。陈沛不清楚陆遥是否清楚当前的问题所在,但在这个场合,他却又没法对陆遥直言相告……如果那样做了,只怕将士们直接就再无战意可言。 自己好不容易摆脱了身陷汲桑贼寇的悲惨rì子,难道就要丧命在北疆么?陈沛心急如焚。 陆遥突然轻声笑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自己与邵续、胡六娘等人千般计算代地形势,下了偌大的工夫,谁想到却还是出现了纰漏。这个世界上果然没有什么神而明之的计谋。任何个谋划都不可能将所有变数都匡算在内,总要顺应千变万化的实际环境而不断调整。调整的过程,也就是根据局势变化持续投入资源的过程。资源投入、有效的方必将获胜,绝无例外。 现在已经到了再次投入资源的时候了,身为名军人,他最得力的资源是什么?陆遥本人最是清楚,那便是坚忍不拔的斗志和对胜利的强烈渴望! 陆遥转过身,向邵续拱了拱手:“若不是邵公提醒,几乎要被慕容龙城这厮给陷害了。” 敌骑还有些距离,但喊杀之声随风飘来,灌耳而入。就连将领们都心慌意乱,何况是邵续这个纯粹的文人。邵续的脸sè几乎都青了,紧紧攥着缰绳,勉强回道:“将军,这时候还说什么慕容龙城啊……” 陆遥看了看邵续,仰天大笑。 众人皆惊疑不定,他却志得意满,仿佛万事俱在掌中:“邵公,那慕容龙城真是个绝顶的厉害人物。其行事高深莫测之处,直到此刻我才想得明白。他气势汹汹麾军东来,与我军在此决战。其实决战是假,手将平rì里不服从他的常山各部尽数推向死路才是目的。决战之前,此人装作使者亲来下书,书信中将自己亲近朝廷的心意细细托出。可这心意依然是假。若我们听信他的鬼话,放心大胆地攻战,则眼下这支骑兵奇兵突起,正好将我军举摧破。” “若我所料不错,这支骑兵绝非代郡本地兵马,而是拓跋禄官的部下。彼等并非隐藏于战场附近,而是凌晨出发,自代郡北面的燕山深处长驱而来,这才使得沿途的哨探反应不及!”陆遥自从骑手中取来铁脊长枪,稍稍舞动,那铁枪便发出嗡嗡的颤声。他环视着四周众将,继续道:“幸运的是,因为邵公的提醒,我们中军本队始终养jīng蓄锐,并未投入作战。这便使得慕容龙城的图谋完全失败……这战,我们赢定了!” 陆遥唤了几名亲兵,令他们掩护邵续和胡六娘、朱声等不堪作战者退却到后方,随即提气开声,高声喝道:“何云!” 何云应声策马上前:“在!” 陆遥还是司马腾麾下军主的时候,何云就是他的部下。自大陵惨败起,何云随陆遥出生入死少次,已经数都数不清了。虽然此刻敌人来势汹涌,何云却面不改sè,根本没有将那支黑衣骑兵放在眼里。 陆遥问道:“我且问你,年前晋阳大战时,我在祁县击破匈奴冠军大将军乔晞所部,阵斩乔晞。当时我们有少人?匈奴有少人?” 何云大声回答:“我军不满百骑,乔晞所部不下六千!” “斩杀乔晞之后,我又在团柏谷将匈奴大将石勒所部尽数歼灭。当时我们有少人?匈奴有少人?” “我军不过六百,匈奴人十倍于我军!” “再说说邺城之战。当我在建门外斩杀汲桑的时候,我们有少人?汲桑又有少人?” “我军仅数十骑踏阵,汲桑大军新破邺城、贼势滔滔,岂止百倍于我!” 匈奴人度建立与汉朝分庭抗礼的胡族强大政权,驱使万里北疆的胡儿如走狗,数百年积威,早就深深刻印在每个人心里。想到眼前这位陆将军曾经以少胜、连番击败匈奴大军,将士们的紧张情绪顿时缓解了不少。而出身于汲桑旧部的士卒们听得这番言语,来惭愧,二来又猛地想起当rì那场不可思议的失败来。再想到陆遥进入代郡后也是所向披靡,许人突然便有了信心。 却听得陆遥哈哈大笑:“只要兵强将勇,上下齐心,jīng骑少许就足以斩将擎旗。何况此刻有铁骑八百之?何云,你可愿随我沙场建功么?” 何云踊跃亢声道:“那些鲜卑人长途跋涉而来,看上去凶猛,其实只怕已经累得半死。我只担心他们经不住我们铁骑冲击,叫我杀得不痛快!” “担心杀得不痛快?”陆遥斜睨着何云,挥动长枪往身后划了个半圆:“那你得先和弟兄们说好,莫要把敌人杀尽,留几个给你!” 陈沛大笑道:“何家小哥,留三个五个还可,了不行……儿郎们也要斩首计功的,这仗打完以后,大家都指望着升官发财哪!” 众军轰然称是,士气猛地高涨起来。 ****** 这几天忙的像疯狗,而且生病。白天没时间写,晚上有时间,但很难调整出状态。希望下周把手头的活儿都搞定,把拖欠的文补起来。 诚心诚意地期望大家耐心的和我起来看这个故事。 这本仆街文居然已经写七十万字了,其实我最初的大纲是六十万字完本来着,现如今都往三百万字跑了……到现在我居然还支持得住,自己都觉得吃惊。唯的麻烦事存稿彻底告罄,昨天微博上看见有码字软件,真心羡慕啊,咋没有针对历史军事文的软件呢…… 第一百二十三章 见胜(一) 欲望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见胜(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二十四章 见胜(二) 突如其来的敌人杀到,在战场线的晋军将士们或或少有些惊疑。但当他们回头眺望时,便见到中军处,陆字大旗依旧高高打起,迎风漫卷。 须臾之后,数名持旃骑士奔出本队,骑兵们随即依照赤sè旃旗所指示的方位变化队形。八百铁骑,分出两百人据守原本屯聚的高地为本阵,也作为最后的预备队。六百骑为主攻之军,列作锋矢之形,以勇将为前驱。这种阵型最利于zhōng yāng突击、凿穿敌人的队列,尤其在以寡击众时,能起到斩将搴旗的奇效。 当黑衣骑兵从东北方向绕行到距离不到两里的时候,陆遥高声叱咤,当先向前。六百骑紧随其后,他们齐声发喊如铁流滚滚,发动了反向的冲击。时间,群马奔腾,刀枪并举,烟尘大作,喊杀震天! 旦杀入敌阵,眼前便只剩数不尽的刀枪攒刺而下,陆遥挥动长枪,间不容发地将之拨打开,随即还刺回去,于是便带来阵血肉横飞。惨叫、嘶吼、兵器磕碰、战马嘶鸣,种种声音汇合起,灌入耳膜,使得陆遥的血液为之沸腾。 穿越到这个世界已经快年了。这年里,几乎大半的rì子都充斥着无休止的厮杀和征战。这年里,他所见到的,只有不知明rì是死是活,心中隐含绝望的将士,只有瘦骨嶙峋任人宰割的汉家黎民,只有并州冀州的荒山野地里随处可见的饿殍残尸被野狗嚼吃!游走在死亡边缘的紧张情绪、挣扎求存的压力,绷紧了陆遥的每根神经。 他的雄图大志、对历史的先知先觉所带来的强烈的使命感,几乎被残酷的现实压抑了,但它们始终存在着。他时常想起自己上世在尺牍文翰中消磨意气时,经常吟咏的几句诗歌:何言中路遭弃捐,零落飘沦古岳边。虽复尘埋无所用,犹能夜夜气冲天! 纵使生活艰难,丈夫之志却不可夺。既然身在乱世,那便为自己杀出条活路,再为身边的人们杀出条活路。这年里,陆遥从个落魄的败兵,步步成长为统帅千军万马的将军,在内心深处,他已经规划出了加宏伟的目标,宏伟到甚至不能向任何人透露。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陆遥会毫无畏惧地粉碎切敌人! 长枪乱舞,仿佛枚银sè的光球猛然炸开,银芒所到之处,敌人惨呼落马,随即被铁蹄踏作肉泥。几个眨眼,陆遥已透出敌阵,身前压力猛地轻。他四顾而望,左右数十名骑士紧随着自己杀出,不少人已经jīng疲力竭了,正勒马止步,剧烈地喘息着。 “不要停!随我来!”陆遥断然高呼。骑兵乃离合之兵,鸟散云合,变幻无常,利在速度。因此,在胜利之前,决不能停下冲刺的步伐。他拨转马头,侧身避过支斜飞来的劲箭,随即向箭来处猛冲过去。 名黑盔黑甲的虬髯敌骑咆哮者收起弓箭,振长刀来迎。陆遥旋风般卷至,枪起处,点银星飞舞,敌骑轰然而倒。 “跟上陆将军!”晋军骑兵们大声鼓噪,从陆遥打开的缺口杀了进去。 由于那支黑衣骑兵的加入,战场猛烈地扩大了。在整个祁夷水北岸的平野上,晋军高呼酣战,如颠似狂。 而在距离战场稍远的常山贼中军所在,依旧人马肃然,纹风不动,无人作声。 只有微风刮过大帐,吹动帐中悬挂的金玉挂饰,发出叮当轻响。 慕容龙城手扶着帐幕,始终观望着。当看到晋军的中军本队不仅没有因为敌骑大举来袭而退避,反而发动了猛烈反攻时,他的脸sè终于变了。 “龙城兄,我有事不明,不知你可愿为我解惑?”在他身后,温峤问道。 如果慕容龙城果然投靠了拓跋鲜卑西部大人禄官,那么作为支持拓跋猗卢的并州使者,温峤的安危可就有些难说了。但温峤似乎并不太介意自己的安全,他用手臂斜靠着棋枰,将自己的坐姿调整到舒适。 慕容龙城的视线完全没有从战场上挪开的意思,他勉强笑道:“太真兄但问无妨。” “你向陆道明发出书信,假作将要与之合作,共同剿灭趋向于段部的常山诸部。事实上,你也确实如书信中所说,给晋人创造了击败常山诸部的有利条件。而当晋军感觉到胜利在望时,拓跋禄官的骑兵长驱杀入战场,举歼灭乃至重创晋军……龙城兄,你与拓跋鲜卑设下的计谋,大概便是如此。我不明白的是,何以阁下要亲自去晋军大营下书?” 慕容龙城沉吟道:“只是有些好奇罢了,想看看那位敢于扰动北疆的陆遥陆道明,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 “哦?却不知龙城兄看过以后,以为陆遥如何?” “稍具威仪,其他也只是寻常罢了。” “哈哈哈哈!”温峤纵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十分欢畅,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话题。 “太真兄,何以如此?”慕容龙城唰地放下帐幕,不悦地道。 “陆遥陆道明可不是寻常人物,龙城兄,你却是看差了啊……”温峤拍打着大腿,乐不可支。过了好半晌,他才徐徐道: “陆道明出自江东陆氏嫡脉。江东陆氏自后汉以来,世代冠冕不绝,是吴地第等的士族也。其曾祖陆逊,为三国鼎立时的东吴名将,南平蛮夷、西摧强蜀、北拒大魏,所战无不克捷,实乃东吴柱石之臣。此公数十载出将入相,官至上大将军、右丞相,威名震动江表,吴大帝孙权赞曰:‘伊尹隆汤,吕尚翼周,内外之任,君实兼之’。” “其祖父陆抗,也是天下良将。陆抗任东吴大司马、荆州牧,以偏师三万守南夏之半,深沟高垒,案甲养威,镇定民心,缉宁外内,奋其危弱,南征北讨。抗坐镇荆州数十载,国朝虽有雄师百万而不能奋其勇,虽有将帅如羊“叔子、王士治而不能展其谋。后人以为,诚所谓陆抗存则吴存,抗亡则吴亡也。” “陆抗有子陆晏、陆景、陆机、陆云等。陆机、陆云皆命世之才,‘二陆入洛,三张减价’之说,诚非虚言。陆景尚东吴公主,以才能、品德著名,文章超群,声望极高,与陆机、陆晔等并称为陆氏三虎,官拜中夏督、毗陵侯。王师南下时,陆景率军逆战,与兄陆晏皆不敌而亡。陆景即陆道明之父也。” “我久闻晋人为高官者,往往仗家族荫蔽,其实无能之辈极。”慕容龙城冷笑声:“用家世唬人的手段,对我们这些胡儿无用。” “非也非也……道明岂是徒仗家世之辈?”温峤连连摇头:“龙城兄,你且听我慢慢说来。” ****** 这是昨天的。今晚还有。 第一百二十四章 见胜(二) 欲望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见胜(三)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二十五章 见胜(三) “自东吴亡于大晋,陆氏宗族凋零,陆晏、陆景等领兵大将战死,那时陆遥便父母双亡。随即二陆入洛为官,陆遥在内的陆氏年轻子弟数十人随行,同在洛阳客居十余载。永平元年之后……”温峤稍许沉吟,考虑了下该怎么措辞:“永平元年以后,国朝局势紊乱,诸王彼此攻战不休。陆机陆云等反复于数名宗室亲王之间,最终被成都王司马颖所杀。陆氏宗族三十余人牵连受诛,侥幸逃生的只有这个陆遥陆道明。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逃生之后并不往江东故里去,反而到了并州投军,在时任并州刺史、东瀛公的司马腾麾下,与匈奴汉国鏖战数十场。三年之后,积功得任军主。” 军主者,主军之称。大晋立国以来,外军通常以千五百人为军编制。比如各镇诸侯王,便有大王国三军五千人、中王国两军三千人、小王国军千五百人的王**设置。而洛阳宿卫三十六军合计不下十万之众,采用的又是三千二百人的古制。军主之位,乃是通向高阶武官的最后道门槛,再提升,便是有名号的将军、校尉等职务。 “三年得任军主?”慕容龙城惊讶地问:“难道并州军中有人照顾么?” 陆遥以白身投军,三年之内便被提拔为军主,统领千数士卒,这速度着实令人咋舌。若非军中有高官照应,则必是军功赫赫。但慕容龙城很快就连连摇头,他想到前者绝不可能。江东陆氏出于吴郡,距离北疆何止千里,彼等在北地毫无根基,大量族人又刚刚被杀,哪来的力量照应陆遥。那就只能是后者了。并州匈奴与朝廷的战事何等惨烈,战死者数以十万计,能在这样的环境中脱颖而出的,必然是时良将。 温峤继续道:“到了去年,也就是光熙元年,东瀛公不敌匈奴,全师溃败于大陵。数万大军夕溃散的时候,只有陆道明军独全。可惜他率军缓缓退向壶关的时候,正撞上受刘渊之命攻略并州东南各郡的匈奴人。陆遥等人且战且退,以数百名残兵败将拖住了左谷蠡王刘聪所部大军。说起来……那位东瀛公能够安然逃亡冀州,首先要感谢无意中替他断后的陆道明才是。”温峤的嘴角露出讥诮的笑容,向慕容龙城颔首示意:“大陵之战后,陆道明辗转投入越石公帐下,囊中之锥遂得以展露锋芒。其人三番五次以寡击众大破匈奴的事迹,我之前曾向龙城兄你转达,此刻无须赘述。” 慕容龙城有些烦躁。他似乎想要返身去重新掀开帐幕,却又犹豫着,随即在大帐里处厚厚的皮褥子上重重坐下:“这说明什么?败落士族子弟奋起的故事么?” 温峤摇摇头:“我想说的是……陆道明曾经面临着和你样的局面,但他选择了不同的路。陆道明所经之处,无论是并、冀,莫不立功,军政官员有对他大加赞赏,广有奕世载美之誉。假以时rì,未尝不能出将入相,重兴江东陆氏。而龙城兄你呢?” 在慕容龙城从疑惑渐渐转变为凶芒闪烁的眼神注视下,温峤神sè自若,加重了语气:“龙城兄,你与陆道明都肩负着家国之仇,都孤身人在这纷扰之世挣扎。你们二位,其实颇相似,但你和他选择的道路截然不同。我今rì便可以断言,他所选择的才是正确,你的道路是错的。长此以往,我担心阁下将有死无葬身之地之虞。” 这样的言语未免太过无礼了。慕容龙城毕竟是鲜卑贵族之后,至今仍得到不少慕容耐旧部的支持。哪怕是在常山里,他也是地位高不可攀的大当家,几时有人敢如此恶毒的诅咒他? 慕容龙城猛然抬头,仿佛将要噬人的猛兽那样紧盯着温峤。因为发怒,他极度英俊的面庞几乎显得有些扭曲:“温峤!你这将死之人,也敢随意指摘鲜卑大单于之后、常山军的大当家么?” “是杀戮本族的英雄豪杰,来向段部摇尾乞怜的鲜卑大单于之后!是向拓跋禄官卑躬屈膝,甚至不惜出卖年来并肩御敌同伴的常山军大当家!”温峤毫不犹豫地大声斥责。 “大胆!”慕容龙城脚将温峤面前的棋枰踢翻,黑白两sè原石打磨成的棋子漫天乱飞。 某枚棋子打在温峤白皙的面颊上,瞬间便留下块乌青。 温峤却丝毫没有半点慌乱的意思,他长身而起:“难道我说的不对?龙城兄不妨细想。这些年慕容廆的带领族人rì渐兴盛,而你只会而再、再而三地将慕容氏的人物斩杀于剑下,三千里辽东沃野上的慕容族人,对你除了畏惧和仇恨,还剩下什么?常山军虽是贼寇,终究是汉末时黑山军的遗留,百年来守望相助。此战尘埃落定之后,那些传承至今的常山余脉将会如何看待他们曾经拥戴的、英明神武的大当家?代郡各族各部,谁还会信服于你?” “龙城兄你再想想,今rì以后,拓跋鲜卑西部大人猗卢、辽西公段务务尘又将如何看待阁下呢?幽州的王彭祖王大将军、并州越石公的不满,是确定无疑。”温峤大步踏前,直到他几乎能感觉到呼呼喘息着的慕容龙城嘴里喷出的热气:“我不知禄官许了你何等的权位尊荣,这且不论。但有朝rì,吾兄若是与禄官生了龃龉……这万里北疆,哪里还有愿意相助之人?” 温峤放低声音,诚恳地道:“那拓跋鲜卑东部大人禄官,确系雄主也。不然也无能压制西部大人猗卢,几乎统领整个拓跋鲜卑,甚至连晋阳的越石公都引为大患。但他可是温厚宽仁之主么?这些年来,拓跋氏统国三十六,大姓九十九,威震北方,莫不率服,然而那些顺服于拓跋鲜卑的部落酋长们,尚未遭到族灭的还有几人?能保持自主的还有几人?龙城兄,你何以对禄官有那等不切实际的奢望?” 慕容龙城的神情突然安静下来。温峤所说的,字字句句都仿佛锐利的刀锋,直插胸臆。没错,他是由于不满段部的掣肘而奋然投向禄官的,但仔细想想,拓跋鲜卑难道比段部又和善许么? 身为纵横北疆年的人物,温峤稍提点,慕容龙城便能清晰判断拓跋鲜卑的形势。这些年来,无论是拓跋鲜卑东部还是西部,都在积极地离散原来的附从部落,并迫使其分土定居。此举无疑大大削弱了各部的力量,而加强拓跋氏部落大人的权威。在这个过程中,伴随着频繁的yīn谋、暗算、镇压和屠杀,大批曾经的部落渠帅、首领人头滚滚,其手段之激烈,甚至超过了段部……万rì后禄官要将慕容龙城所属的常山之众加以收编拆分,慕容龙城又该如何是好? 慕容龙城若有所思地看看温峤,片刻之后,叹了口气。 他本是心志坚毅绝不容动摇的强者,不然也不会凭借慕容耐的残部与兵强马壮的慕容部纠缠年。但他终究不甘心长久地为人所驱使,作那毫无希望的挣扎。原先那种强悍而张狂的气焰突然就褪去了。这名凶威震慑代地的巨寇,其实也不过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罢了,当他流露出犹豫的神情时,竟然有几分彷徨之感:“太真兄,如之奈何?” 温峤没有答话,而是猛地掀开帐幕,有些昏暗的大帐顿时为之亮,原本被厚重的毡布隔绝在外的厮杀之声轰然涌入帐内。帐内二人可以清晰地看到,晋军与拓跋禄官所部的厮杀仍在进行之中。 慕容龙城深知那些黑衣骑兵乃是禄官赖以威令草原诸部的jīng锐。否则,禄官也不会在与猗卢彼此对峙、剑拔弩张的环境里,仍然派遣他们急袭代郡,授之以举摧毁晋人干涉能力的重任。这些黑衣骑兵虽然经历了长途跋涉,体力上略有损耗,但数量既,又是出其不意。慕容龙城原以为他们足以将晋军狠狠击溃的。但如今的战局却分明是胶着。 那陆遥陆道明的善战,出乎慕容龙城的意料,而这支晋军也绝对不是北疆胡儿们惯常所见的那种无能官兵。在他们背后的并州刺史部,那位平北大将军又该拥有怎样强大的力量?要知道,相对于曾经雄霸万里草原的匈奴来说,寄人篱下的常山群贼不过是蝼蚁罢了。可是匈奴刘汉王国的十万大军,却在晋阳城下被并州刺史刘琨击而溃! 慕容龙城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双拳已经紧握到格格作响。他只听得温峤慨然道:“猗卢乃前代拓跋鲜卑大单于沙漠汗之子,沙漠汗系世代尊奉朝廷,故而刘刺史全力襄助之,绝不容禄官为所yù为。自涉归死后,慕容耐与慕容廆两家夺位,谁是谁非,朝廷并无决断。而龙城兄身为慕容耐之嫡子,若能遵奉朝廷号令,刘刺史难道就没有存亡续绝的手段么?” 第一百二十五章 见胜(三) 欲望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见胜(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二十六章 见胜(完) 慕容龙城呼哧呼哧喘气的声音是如此的沉重,就像是大帐里有座风箱在运转:“太真兄不妨说明白些。” 温峤坦然直视着慕容龙城:“龙城兄,我适才所言,全是发自肺腑,以兄之聪明智慧,自然有所判断。吾非苏秦、张仪之辈,本无意逞口舌之利;心意既明,又何须用言辞矫饰?” 说完,他垂眼落座,竟是不愿再出声了。 温峤确实也无须说什么。对于北疆的局势,慕容龙城了解得够,盘算得也够深,常山之众何去何从,本非温峤所能所置喙,而决定权,只在慕容龙城的手中。 于是慕容龙城再度陷入沉默。他定了定神,来回走动几步,慢慢整理思绪。 北疆胡族的夺位争斗,从来最是血腥惨烈不过。所谓“尽杀高过车轮者”乃是常态,失败者所面临的,往往是整个氏族的血脉断绝。自从慕容耐战死,其余部千里逃亡,无数次躲过慕容廆的追杀才得以在常山潜藏,其中悲怆凄凉之处,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而慕容龙城自从成年,就在常山辛苦经营,放眼四望所看到的,无不是凶残而贪婪的狼。自己哪怕踏错步,就立刻会身陷狼吻,沦为果腹之食! 慕容耐旧部的力量在代郡或许尚属强大,放在万里北疆林立的强族之间,其实微不足道。能够勉强立足,靠的是慕容龙城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地追随段部鲜卑,在次又次的战斗中,充分地展现自身的价值。 自从太安元年之后,东部鲜卑三大强族慕容、宇文和段部便保持着微妙的均衡。表面上,三大部的首领互相通婚,彼此和睦,可暗地里的小动作从不曾停止,每年都因此产生巨大的伤亡。辽西公段务勿尘收容慕容龙城及其部众,并派遣他们四处突袭杀戮,便是为了给雄踞辽东的慕容氏添乱。 段部依靠慕容耐的余部削弱慕容氏,同时也压制北疆各地的敌对力量;而慕容龙城靠着段部鲜卑的庇护藏身于常山。这似乎是各取所需的双赢局面,可段部鲜卑只不过把慕容龙城及其部下当做工具罢了。这样下去,何时才能夺回应属于自己的慕容鲜卑大单于之位? 身为慕容鲜卑前代大单于嗣子的慕容龙城,并不甘心长期担任山贼首领。但令他恼怒的是,常山贼寇各部之中,有与段部关系密切的。慕容龙城这个大当家看似威风,其实却事事遭到掣肘。如杨飞象、吐吉立之流,分明是把他当作泥塑木胎般供了起来。慕容龙城固然以凶狠残暴的手段震慑常山群寇,却终究不敢向同为段部扶植的常山各部首领开刀,面对这种受制于人的局面,他没有任何出路可言。 直到旬月之前,并州刺史部的兵马进入幽州,迅速击败了支代郡地方势力。慕容龙城正待组织力量加以反击的时候,禄官的使者主动找上了常山。 自从猗迤死后,拓跋鲜卑东西两部首领皆有意于大单于之位,彼此剑拔弩张地对峙。相比而言,东部大人禄官的手段加圆熟老练,处处居于上风。此番弹汗山祭天大典,禄官已经做出了毕其功于役的决断,绝不容中朝插手其间,横生波澜。 此番禄官遣使前来,的要求非常简单,无非是阻止温峤前往弹汗山参加拓跋鲜卑祭天大典,阻止并州刺史部的兵力在代郡立足;而他所提出的条件则干脆利落地打动了慕容龙城:支持慕容龙城彻底统合代地势力,并许诺rì后拥戴他为慕容鲜卑的首领。 慕容龙城当然清楚,自己的力量与拓跋鲜卑相比,差距有么大。拓跋鲜卑东西两部对峙,哪怕是明显处于弱势的西部,其部落大人猗卢都能出动三万以上的jīng锐骑兵南下援助并州,何况是占据万里广漠的东部大人禄官?那简直不啻于蚂蚁与猛虎相较。禄官既然开口,便由不得慕容龙城反对。他只能尽力制定相应的计划并实施之。 切本该进行的顺利,乌桓人、杂胡马贼、汉人坞壁、倾向于段部的常山贼寇,这些人在慕容龙城刻意的纵容和驱使下,将会耗尽晋人的力量。而在禄官所部骑兵将晋军摧毁之后,当可以留给慕容龙城个易于掌控的代郡。 可是,眼看尘埃落定之时,温峤却为他提供了另条崭新的路途! 很显然,虎踞晋阳的刘琨是位积极进取的方镇大员,在对抗匈奴的同时,他也乐于大刀阔斧地干涉北疆胡族事务。这是慕容龙城事先不曾想过的,却似乎较之投靠禄官好的选择。 慕容龙城素来自视甚高,他忍不住想到:那拓跋猗卢不过善战而已,慕容也并不缺少能征惯战的勇士。猗卢能够以战功获取刘琨的支持,与实力雄强的禄官抗衡。难道我就不能直接依靠朝廷来谋取在慕容鲜卑的地位么? 他又想到:那刘越石毕竟是晋人,永远不可能直接管治北疆胡族。他只会采取羁縻拢络的手段,依托亲附朝廷的渠帅大人掌控北地局势,那也正给自己留下大把施展的机会,完全可以借此良机拓展势力,这似乎也比依附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禄官要来的有利。 可是,可是……慕容龙城思前想后,心中无数个念头瞬间纷繁转动,以至于额头上汗水涔涔而不自知:禄官的势力如此强盛,很有可能借着此番祭天大典的机会举登上拓跋鲜卑大单于的宝座。到那时,猗卢必然失势,甚至很可能身死族灭。旦禄官追究今rì之事,晋阳毕竟远水不解近火,常山之众又如何自保? 慕容龙城向自认为刚毅果决不在任何人之下,可是现在,他感到自己甚至有些慌张。许想法次又次地重复,就像乱麻纠缠,他竭力要将之理顺,剖析出合理的部分加以权衡,但思绪却不由自主地越发混乱。 他往复踱步,每次靠近帐幕门前时,就会听到厮杀声响些;离帐幕的门远几步,厮杀声就轻些。他抬头望望,帐外,人马奔驰冲杀所激起的漫天烟尘,几乎将整个战场都笼罩在内。 慕容龙城的视线所及之处,两军依旧高呼酣战。然而,两个时辰的厮杀,足以耗尽战士的最后点体力,就连战马的奔驰都不如先前那样迅捷。无数次出生入死所磨练出的战场本能告诉他,决胜负的时刻,已经到了。如果有所抉择,必须就在此刻行动,迟则不及。 慕容龙城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扶扶自己显得昏沉的额头。这个动作却使得跪伏在大帐角的侍从误会了。侍从慌忙膝行而前,将那柄龙雀大环高举奉上。当包裹着长刀的洁白丝绒撤去之时,从帐幕外shè入的抹阳光刚巧投在刃锋,湛青sè刀芒猛然反shè入眼,几乎令慕容龙城吃了惊。他流露不不快的神情,几乎要怒声斥退侍从,可是愣了愣神,还是取刀在手。 哪怕是隔着刀柄上细密缠绕的麻布,依然能感受到刀身透出沁肤的寒气。慕容龙城紧紧地将之握住,越来越用力,直到五指泛白。 他转身看了看温峤。瞬间之后,又恢复成了那个凶狠而暴戾的慕容龙城。 第一百二十六章 见胜(完) 欲望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有所思(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二十七章 有所思(一) 陆遥率军在代地横冲直撞的时候,他离开不久的邺城则进入了难得的平静时期。 流离失所的百姓们在恸哭着安葬下自己的亲人之后,捡拾起残砖剩瓦或其它切可以利用的家当,重新回到家乡,在余烬未熄的邺城里安顿下来。邺城渐渐恢复了些许生气,而那些令人头痛的流民们大被石勒贼寇裹去了冀州。这使得魏郡的官员们都很满意。 七月十四rì。 邺城以西十五里。滏水水滨。 此处是滏水与漳水交汇之处,距离皇家御苑玄武苑故址不远,自然景观绝佳。放眼四望,但见层峦叠翠、山泉流淌,令人心旷神怡。昔rì曹魏文帝《登台赋》曰:“步逍遥以容,聊游目于西山。溪谷纡以交错,草木郁其相连。”诚不虚也。 虽然邺城几遭战乱,已经残破不堪;但在远离断壁残垣的郊外,有心营建之后,还是能够尽得园林山水之美。 距离潺潺流动的滏水河道约摸十余丈开外,有处花树掩映的钓台,刚好能望见河边柳丝低垂、凫鸭欢嬉、粼粼涟漪荡漾,风景最数佳丽。此时,钓台四周甲士远远侍卫,仆役鱼贯往来,钓台上铺陈华丽,丝竹之声悠扬。年约四十余岁,身材肥胖、微有须髯的尚书右仆shè、征北将军和郁坐在主位,正十分殷勤地向客人劝酒。 大晋开国以来,上承魏朝制度,立中正、定九品,政出士族高门。时至当代,太原王氏、河东裴氏、颍川荀氏等大族子弟遍及朝堂,堪称第流门户。而汝南西平和氏的地位就要差了不少,靠着自曹魏时的太常和洽以来三代冠冕,勉强算得上次等士族。 和郁的兄长和峤,乃是大晋开国时的名臣之。和峤xìng格端严刚正,举止常带棱角。时人评曰:“森森如千丈之松,虽磊砢有节目,施之大厦,有栋梁之用也。”和峤担任侍中时,因为目睹太子愚笨,因而当面对武皇帝说:“皇太子有淳古之风,而季世伪,恐不了陛下家事。”皇太子象古人那样淳厚朴实,可是如今时世有虚伪诡诈,恐怕他rì后无法胜任啊! 太子的智力有缺陷,此事朝中大臣无不心知肚明,但能像和峤这样坦诚直对的,不说绝无仅有,也是极其罕见的了。 此后某rì,武皇帝向荀顗、荀勖、和峤等大臣夸赞太子近rì有进益,并令三人出面,对太子加以考较。荀顗、荀勖叔侄俩返回后,都禀报说太子果然明识弘雅,大有进步。唯独和峤直言相告:“太子圣质如初。”太子和原来没什么两样,还是个傻子。 元康二年和峤病卒后,和氏族长便换成了和郁。 和郁的才望皆不及兄长,但宦途的顺利则远远过之。他与和峤截然相反,是个完完全全的,大晋官场所熏陶出来的官僚,擅长从纯粹的厉害关系来考虑问题。敏锐的政治判断力与由衷的、毫无保留的趋炎附势相结合,使得他在元康元年以来的朝廷乱局中应对自如,哪怕同僚们纷纷丢官罢职甚至横死,他却总是能够加官进爵。十六年辛苦经营下来,如今的和郁已经是中枢不可或缺的重臣。新蔡王司马腾薨后,和郁领命以征北将军出镇邺城,收拾河北乱局,肩负着重任的他已然跃升为大晋屈指可数的重要方镇之。 和郁当然会因此而沾沾自喜,但此刻,他丝毫都没有将这种情绪表露出来。他恰如其分地调整了自己的面部表情、动作姿态和语气,使之符合个忠诚下属的标准,并充满着感激和亲切的情绪。 “裴郎君代表殿下来此,魏郡同僚们想必都深感荣宠。我本该召集文武恭聍殿下教诲,只是想到郎君路远来劳顿,这才暂且押后。今rì略备清酌,权以洗尘,还望郎君不要嫌弃。”和郁将碧玉酒盏双手高举,向对面席上的年轻人深深俯首。 那年轻人着袭鹅黄sè的云纹锦袍,凤目蛾眉,面如冠玉,他用三根手指拈起酒盏,纤长的手宛如雪样白。面对着国家重臣带有讨好意味的言语,他却怀着理所应当的姿态,只略举盏沾唇示意。 被和郁直接称为“殿下”而不加以王号前缀的,自然是当朝头号权臣,太傅录尚书事、东海王司马越。而那名青年,便是东海王特使,那位常常以河东裴氏子弟身份为掩护往来各地,据说jīng明强干不下须眉的竟陵县主了。 和郁非常清楚,他的地位并非来自那即位不久的皇帝,而是源于东海王的恩赐,清楚竟陵县主在东海王幕府中特殊的地位。因此,他面对竟陵县主时言辞极卑,不像是朝廷高官之间的酬唱,倒像是家仆在向主人致敬。 眼看县主情绪并不高涨,和郁以严肃地眼神向侍者们示意,台前演奏的班女乐便娉娉婷婷地退下了。转回身,他又换回了那幅殷勤的态度:“想必殿下有重要指示,这才劳烦郎君亲自赶来。和郁惶恐,不知能否先得与闻?” 竟陵县主轻轻地哂笑声:“世叔太客气了,朝中并无指示。只因石勒乱事弥滋,河北迟迟不能平定,洛阳诸公有疑虑。父王也有意亲领大军出镇官渡,我这才来此打探。”她稍许前倾身体,指了指自己极秀气的耳廓:“今次只带此物前来,别无它意。” 和郁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自他坐镇邺城以来,先是乞活军内讧,又逢石勒贼寇卷土重来,兼数十年积累的户口财富大都损耗,以至于魏郡上下始终难以安定。这次竟陵县主突然来到,他始终在怀疑东海王将有举措于邺城,或有调整他职务的可能。直到竟陵县主明确地表态,他才放松下来。 原来东海王有领兵出镇的意图么?好得很,既然东海王关心的是河北局势,正好给那冀州刺史丁绍上些眼药。 和郁庄重地点了点头,沉声道:“十rì前,我军与贼激战获胜,迫使石勒贼寇向东逃窜,自是魏郡稍安,然而河北局势却rì趋糜烂。由于冀州带流民有投贼者,石勒沿途挟裹兵力,攻略各处郡县。彼等有骑兵,鼓行向东,rì行百里以上,清河、渤海、平原等郡国措手不及,相继被贼寇所陷,百姓受荼毒,破家者数以十万计。冀州丁刺史引军南下拒战,初战不利后,便只能休兵屯驻于信都、安平等地,暂时保全冀州西北各郡。” 和郁悯然叹息,继续道:“由于冀州军逡巡不战,贼寇遂得以横越整个冀州,直抵大海,并分散诸军穷掠乐陵。大约五rì前,曾任幽州刺史的石尟聚乡里义兵数千与战,不幸败死。好在这时青州刺史苟晞忠于王事,率军火急渡河救援。青州军于平原阻击贼寇,两军连番苦斗,至今尚未分出胜负。” “贼寇竟然猖獗至此么……”竟陵县主忧虑地皱眉。 过了半晌,她才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案几,若有所思地轻声道:“总算丁刺史用兵稳健,保得冀州半壁无虞。刻下既然屠伯出兵,那石勒必然不敌。如何才能将之彻底歼灭,免使流窜,这可需要好好地筹谋。” 听得竟陵县主这般言语,和郁不禁怔了怔。他不曾想到东海王和竟陵县主对丁绍如此信重,哪怕丢了半个冀州,都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看来此人与中枢十分亲厚,rì后还是以友善相待为好。 这样想着,和郁就像是只灵敏的鼹鼠那样,立刻就改变了原来的方向。他自仆役手中取出若干卷文书,先将几份放置在案几上:“适才所说情况,我都已具书飞报洛阳。此刻东海王殿下想必也已收到了。倒是这份代地急报,我也是昨rì才收到……” 和郁用十分理解和诚恳地语气道:“县主可还记得之前的奏折中,我曾提到并州牙门将军陆遥么?唉,此人现在代郡折腾出极大的麻烦来,也难怪冀州兵马不敢轻举妄动。” ****** 明天是光棍节了,诚意预祝各位读者光棍节顺利脱光:) 第一百二十七章 有所思(一) 欲望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有所思(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二十八章 有所思(二) 东海王身为帝世疏宗、地位卑微的远支亲王,却能在惨烈的宗室之乱中战胜诸对手,最终脱颖而出,执掌朝廷大权,自然绝非昏庸之辈。至少,他用人的眼光绝非寻常。尚书仆shè和郁或许有些过于热衷名利,治政的才能也只能说泛泛,但左右不过是维持局面罢了,八面玲珑的他最是适合不过。 邺城的地位得到极大提升,源于汉末时曹cāo以邺城为魏国国都。本朝践祚后,将以邺城为核心的三魏地区从冀州划分出来,又以宗王或重臣担任都督邺城诸军事、都督邺城守诸军事之类的职务,来镇压曹魏遗族。待到国朝乱起,此地又成为成都王司马颖用来争夺天下的重要基地。 数十年纠葛下来,邺城的地方势力已经复杂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以刻下而论:有与新蔡王司马腾密切关联的王府僚属和魏郡上下官员、有自成体系又刚刚经历惨烈内讧的并州乞活、有被贼寇打散却实力犹存的州郡防军、有深深潜藏在水面以下的成都王旧部、还有观望不定的三魏士族……这些人各怀心思,彼此推拉牵连,生生将司州楔入河北的邺城重镇给搅成了锅糊烂的稀粥。 这个时候,洛阳中枢衮衮诸公,谁能强力统合各方势力,重整邺城局势?谁也不能。那些互相标榜,自诩有命世之才的风雅名士们,其实只会手扶麈尾口中雌黄,作那虚无缥缈的玄理辨谈,真要让彼等处置军政急务,便个个都躲得老远,唯恐沾手。不要说让他们离开安乐逍遥的洛阳,前往方罹兵灾不久、几成废墟的邺城了。反正这座河北雄城渐渐现出了衰败之象,自有人引经据典,用华美的词藻来说明此地根本无须重臣出镇。 身为尚书仆shè的和郁这才来到邺城,他在邺城的作为,也如东海王所期待。虽然没有任何积极有效的具体措施,但却很好地平衡了各方的力量。他与所有的文武官员欢声笑语,用良好的态度接受每方的诉求,然后再将其无限期的搁置。如果有人因此而产生不愉快的情绪,和郁则用加亲善的态度来应对,用欢宴和享乐来抵挡他们,将所有的正经事都融化在莺歌燕舞和琼浆玉液之中。 这样个官僚,在分析河北局势时,唯独不会从严格意义上的军政角度来考虑,他只会反复权衡朝堂上的风sè,竭力选择东海王和竟陵县主愿意听到的、也必然对自己前途有利的意见来加以阐述。 和郁对于政治局面的敏感程度,远非寻常可比。既然发现竟陵县主无意因为冀州南部各郡失陷而指责冀州刺史丁绍,他立刻就把握住了重点所在。虽然冀州军与贼寇的作战并不顺利,但东海王没有任何追究的意思。丁绍丁叔伦,这名被南阳王司马模举荐为冀州刺史的官员,显然很得东海王的信重和恩宠…… 对于东海王给予信重和恩宠的人加以讨好,近年来几乎成为和郁的本能反应了。他立刻调动了全部的聪明才智,将要对丁绍加以热情的赞誉,并为冀州局势进行辩白。 和郁非常欣喜地发现,当提到丁绍在军事上的失败另有原因时,竟陵县主立刻流露出十分注意的神情。这在讲究城府深沉的官场应酬中,是非常少见的。 这个新发现给予了和郁重大的鼓舞。他用洋溢着同仇敌忾情绪的语气,微带愤懑地道:“县主有所不知,据说那牙门将军陆遥是受了并州刘越石之命,将要出使拓跋鲜卑的。因为在汲桑攻打邺城时,他作战英勇有功,而且又与乞活的李恽将军乃是故交,所以战后由李恽作主,划拨了汲桑所部降众里特别凶猛善战的千余人给他。谁知他引兵北上途经代郡时,因为细小的缘故而悍然出兵与当地的胡族部落交战,立刻引发了场大乱。此刻代郡各地胡儿纷纷起兵叛乱,据说兵力几近万数,就连上谷、广宁二郡也受波及,眼看兵连祸结、不可收拾!” “代郡不仅是幽州重镇,是抵近冀州的腰膂要害所在,因而近代以来,国朝对此地的胡儿豪酋渠帅往往厚往薄来,加以怀柔。谁能想到那陆遥行事刚暴,竟然凭空生出事端?丁刺史本待起冀州数万之众剿灭石勒,但因代郡有变,中山、常山、高阳等郡国齐受威胁,不得不持重用兵。”和郁将肥软的手掌压在文书上,沉痛地继续道:“县主不妨想来,万代郡胡儿南下滋扰,冀州北部各郡若不留兵力,如何抵挡?万被胡儿得逞时,岂不使得局面形恶化?可若是在各郡县保留足够的兵力,其余的力量又哪里能够与石勒抗衡?唉,唉……丁刺史面临着这般腹背受敌的窘境,只能力保冀州半壁,其进退两难之处,实在是出于无奈,令人遗憾哪!” “原来如此。”竟陵县主若有所思。 “确然如此!”和郁正sè应道。 和郁对自己信心十足。他相信这样的番话,会是东海王所迫切需要的。 冀州是天下财赋所出、是大晋十九州中特别重要的处。冀州南部个郡县被贼寇攻陷,是洛阳朝廷难以承受的损失,这样的形势必须要有人为此承担责任。当然,由谁承担责任需要仔细盘算。 当然不是和郁自己,那石勒如此凶悍,自己勉强据守魏郡已经很不容易,怎么可能出兵与之野战?也不应该是渡河相助的青州刺史苟晞,那苟晞有屠伯之称,杀人如麻,与他全没有道理可讲,惹恼了这条疯狗,大是不妥。不能是丁绍了,东海王既然有意维护他,谁敢与东海王作对?既然如此,用个粗鄙武人、小小牙门将军的行为,来掩饰自己在邺城的无所作为、来解释冀州刺史过于谨慎的作战方略,便非常划算了。 在适当的时候,今天的话题还将会传到丁叔伦的耳中,那必将赢得丁绍的友善,从而成为和郁又个收获,使得他历年积攒下的政治资本中愈加丰厚。 和郁自觉算计妥当,嘴角几乎要溢出笑来。他将文书托起,向竟陵县主的方向送:“代郡乱事的情状细节,此处俱有详述。县主请看!” 天家贵胄自有规矩,和郁捧起的文书是不会直接递到竟陵县主手里的,哪怕两人其实距离很近,也必须有侍者转呈才行。 竟陵县主的身后侍立着两名婢女,稍远点,则有持刀带剑的护卫若干人。和郁本以为其中人会接过文书,可等了半晌,却并未见他们有任何举动。 这情形不仅使得和郁稍有不悦。他毕竟是官拜尚书仆shè、平北将军的高官,纵使面对竟陵县主时极尽谦卑之能事,却不代表县主的仆婢之流也能在他面前摆谱。和郁轻咳了声,以眼神向他们示意,可那几人竟然丝毫不动! 这是怎么回事?如此对待,简直可算是种羞辱了。和郁的面sè有些发青,他欠了欠身,正待说些什么,忽听竟陵县主幽幽叹了口气。 在县主身后的名扈从手捧卷文书,快步走上前来。和郁看的明白,那并非自己之前呈上的,而是另有来源。 第一百二十八章 有所思(二) 欲望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有所思(三)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二十九章 有所思(三) 那卷文书被轻轻放置在和郁面前,薄薄卷。 竟陵县主向和郁抬手示意:“请看。” 和郁打开文书,略略扫视几眼,脸sè立刻就有些难看。这文书的内容并不丰富,条条简约辞句所叙述的事迹,赫然便属于他适才竭力攻击的并州牙门将军,陆遥。 其中,有陆遥曾经讳莫如深的身世;有他在大陵惨败后引军回返,杀伤十倍之敌的记载;有他在刘越石麾下与匈奴鏖战的连番胜利;甚至也有陆遥在邺城助战,临阵斩杀汲桑的详实记录。令和郁略有些尴尬的是,描述陆遥邺城战况的招若干辞句,分明有“招义勇之卒,奋鹰扬之势;志枭逆虏,至忠已著。”等华美辞藻,赫然摘自于自己前些rì子给朝廷的奏章。 那样的奏章,不过是与乞活的李恽、原任车骑将军长史的羊恒等人利益交换的结果,和郁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所以当他决心为丁绍辩白的时候,便毫不犹豫地将这名为守卫邺城立下头功的将军抛弃。可眼前这份文书又是怎么回事?那陆遥不过是江东降人之后、区区牙门将军,虽说是二千石的官员,但在和郁这等中枢高官看来,着实没什么值得关注的。何以竟陵县主对他了解若此? 难道自己这般流年不利,随口说了几句,又撞上了东海王殿下的亲信么?和郁灵机动,突然想到:并州刘越石正是东海王倚为臂膀的重臣,那陆遥乃刘越石麾下大将,或许也出于东海王幕府……他心中暗自叫声苦也,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他勉强笑着试探道:“呵呵,就连区区并州武人,都有详尽的记载,殿下的察知手段实在高明。” 竟陵县主摇了摇头,面sè有些古怪:“和公勿惊。冀州战局不利,朝中诸公不知贼势猖獗,只是味苛求,对将帅有质疑。若得和公从旁解释斡旋,不仅邺城文武,想必丁刺史也会深感世叔的神情厚谊。” 丁绍屯驻重兵于广宗不敢妄动,其实正是因为和郁统合邺城诸军不利,不足以向东威胁石勒贼寇的缘故。但在和郁说来,反倒是丁绍欠了他诸人情般。这等执掌大权的地方官员之间,总是难免倾轧,竟陵县主见得惯了。丁绍、和郁俱是得到东海王信赖的重要部下,她并无意插手其间。 “只是,我却不知那陆遥在代郡又生出事来……”县主抿了抿嘴唇,略微压低了嗓音:“世叔向洛阳行文时,先不要提起此人为好。” “裴郎君的意思是?” “此事说来话长。”竟陵县主身体前趋,靠近了和郁点:“世叔可知道,那陆遥是如何斩杀汲桑的?” 和郁身负魏郡善后之责,虽然忙于和稀泥而鲜少涉及实务,但对大事还是清楚的。他应声答道:“据当时在场的文武官员转述,当时汲桑与石勒内外呼应,攻破宫城、三台之后,又两路攻打建门。恰在此刻,协助守城的陆遥无意自自建门城阙中觅得了成都王遗留的四面白虎幡,便将其立于城头鼓舞士气。汲桑部众目睹白虎幡之后,深感朝廷威严,于是丢弃兵甲器械、哄而散……” 和郁答得抑扬顿挫,竟陵县主却连连摇头:“如此荒诞不经的故事,世叔你信么?” 和郁瞬间迟疑,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永兴二年以来,汲桑贼寇转战大河南北,攻略州郡、杀人盈野。三年来朝廷方调集重兵,却始终剿之不灭。彼等都是视朝廷威严如无物的强贼巨寇,兼有沙场上磨练出的铁石心肠。说他们会因为几面旗帜而畏惧,甚至惊恐到了临阵逃亡的地步?”竟陵县主摇了摇头,露出讥讽的神情:“我是不会信的。” 能够做到朝廷高官的,都不会是傻子。和郁怎么会看不出邺城之战的问题。只不过自古以来军报就有夸大其辞甚至虚伪矫饰的,不过是武人邀功请赏而已,和郁觉得根本无须去细究。于是他皱眉道:“昔rì楚王谋逆,矫诏调动三十六军。太傅张华令殿中将军持驺虞幡麾众,楚王部下中军遂释杖而走,说起来勉强算是个先例……” “可那是因为事情发生在朝廷威权深入人心的洛阳!面对驺虞幡的,是职在拱卫洛阳、守护朝廷的禁军!河北贼寇们杀官造反,怎可能将几面旗帜放在眼里?不消说,那些人原本是地位卑微的牧奴,连认识白虎幡都没有几个!”竟陵县主怒气勃发,猛力拍打案几,砰砰的响声几乎把身后的扈从侍女们都吓得跳起来。 和郁不禁将脖颈缩了缩:“咳咳……恕我愚昧,实不曾想到那许。县主有何高见,敬请说来便是。” 这紧张,和郁连“裴郎君”的称呼都顾不上了,直接便唤出了县主二字。 竟陵县主顾不上这些小节,她有些焦躁地连连挥挥手,令身后的随侍人等全都退下。和郁急忙也将仆婢之流斥退。 竟陵县主身前的案几上,放着樽杓耳杯等酒器。其中若干枚木胎朱漆、月牙双耳的耳杯,尤其jīng巧华美。她捻起几枚耳杯,先在案几右侧放置,每摆放枚,便设问:“永兴年间,成都王部将公师籓在清河起兵拥戴故主,先后攻陷阳平、汲郡等地。此即河北群盗之滥觞也。虽然公师籓旋即败死,然而以汲桑为首的余部中许骨干都出自于成都王旧属。数年之后,汲桑率大军攻打邺城,那陆遥以成都王昔rì的旗帜相示,贼寇们旋即倒戈……和公,你不觉得有些蹊跷?” 她看看和郁,接连发问:“成都王于邺城经营年,根深蒂固;他既然有意将白虎幡藏匿,必然万分隐秘,绝无暴露之虞,怎可能被那陆遥误打误撞地发现?现时邺城战事已告段落,那四面白虎幡却不知下落,将之携走之人有什么意图?汲桑死后,其部下降伏者不下数千人,我听闻其中特别勇猛强悍者有名唤刘飞、陈沛等,此辈如今又在何人麾下?” 案几上四枚耳杯接连落下,和郁细想片刻,猛地瞪大了眼睛。他的面部动作是如此剧烈,以至于两颊细密敷着的白粉都簌簌落下了不少:“难道那陆遥与成都王有牵连?” 竟陵县主沉吟不答。成都王司马颖为大晋武皇帝十六子,在前些年的洛阳乱局中,度以丞相、皇太弟的身份,执掌朝政,领有河北、中原二十郡的封地,势力强盛莫比,是东海王系崛起过程中面临的最强大对手。东海王对之忌惮万分,所以在成都王事败后,特意密令时任范阳王长史的刘舆将这位堂兄与二子并赐死。竟陵县主与和郁二人都深知成都王根基何等深厚,即使彼等已经阖家尽赴黄泉,可是所有牵扯到成都王余部之事,仍然令他们极其紧张戒备。 过了几乎半刻时分,县主皱眉思忖着,又往案几左侧放置耳杯,依旧是每摆放枚,便设辞:“江东陆氏前人陆机、陆云等,曾为成都王所重用。陆机度为后将军、河北大都督,统帅二十余万大军与洛阳争衡。然而也正是因为这个任命使得众将嫉恨,最终引发了成都王尽诛陆氏满门的举动。由此来看,陆遥与成都王,仇敌也。” “笃”地声轻响,第枚耳杯落下。 “陆机、陆云等遭难之后,陆遥侥幸逃生,不回江东故地,却往并州投军,与匈奴鏖战。彼时匈奴大单于刘渊被成都王私署为宁朔将军、监五部军事,是成都王深所仰赖的支武力。陆遥既然不遗余力与之作战,拥戴朝廷之意可谓鲜明。” 第二枚耳杯落下。 “魏郡曾是成都王的封地。成都王在此地经营年,广施恩泽,曾经以粮食十五万斛赈济灾民,又曾经收殓战死士卒,设墓园以供凭吊。此等善政深为士民所怀,至今仍有追思者。若是陆遥果然与成都王余部有甚牵连、有所图谋,在击败汲桑之后,正可以依托邺城发难,随后引兵席卷三魏。但他居然又尊奉刘越石的命令,主动离开了魏郡?再者,此刻他在代郡挑起与胡人的纠缠恶斗,固然卤莽,却终究是与外敌作战……自古以来心怀异志者,可有这般行事的?” 竟陵县主恼怒地将第三枚耳杯顿:“这个陆道明行事荒唐,他想干什么?实在叫人不明白!” 正在这时,台下阵喧闹,原来是名骑士越陌度阡,纵马狂奔而至,却遭和郁属下仆役齐拦阻,想是唯恐此人打扰了与贵客的欢宴。 马儿连连嘶鸣声中,那骑士大声高喊:“启禀主公,代郡急报!” “呈上来!”和郁尚未答话,竟陵县主先自号令。 ****** 根据编辑冰瓜老爷的通知,貌似本书即将上架,时间应当会在月底。上架以后的读者数量想必会比现在悲催十倍吧,我得早早做好心理建设才行…… 第一百二十九章 有所思(三) 欲望文 第一百三十章 有所思(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三十章 有所思(完) 和郁看的清楚,这名疾赶来的骑士乃是自己部下专责收集归拢各路军情的记室参军。因为路纵马奔走,他浑身淋漓的汗水将袍服都浸透了,脸上、发髻上粘着许尘土草籽之类。看起来有些狼狈,但他的神情却是兴奋的。 虽然和郁入主邺城时rì尚短,也缺乏军政两道的实际手段,但在东海王的明确要求之下,他对及时获取周边情报这方面,确实下了功夫。其中尤为重要的是,派遣大量人手,以最快速度恢复了冀州与三魏地区的邮驿体系,从而确保洛阳能够及时得到关于河北的各种情报。 和郁以征北将军号镇邺城,虽未开府,配下仍设置长史、功曹等幕僚,记室参军也是参与机密的高级僚属之,其下又有吏员四人辅佐。看他亲身赶来,又如此匆忙,想必确有重要信息禀告。 代郡又发生了什么事?那片边鄙之地实际沦于胡族之手已将近十余载。民风剽悍凶猛的各路杂胡、鲜卑、乌桓群聚在彼,自相攻杀争斗不休,国朝难以管束。对于陆遥擅开边衅与胡人争斗的结果,无论是竟陵县主还是和郁都不抱什么期望,适才甚至已经料定他必然因此折损兵力。但看那位记室的脸sè,却不像有什么坏消息……和郁也顾不得饮宴场合的礼数了,连声招呼道:“快快上来!” 那记室急步登台,自怀里取出文书奉上,同时禀道:“主公,三rì之前,牙门将军陆遥于广昌与胡儿决战大胜,斩杀过千,降众不计其数,已然完全平定了代郡。见有代郡六百里加急文书,递送来此!” “什么?”这个消息使得竟陵县主与和郁同时吃了惊。 竟陵县主霍然起身,几乎将案几都踢翻了。她也不顾到处乱滚的杯盏,把夺得文书在手。 “牙门将军陆某,布告黎民:近世以来,代地贼寇群聚,干国之纪,凶戾肆逆,焚掠郡县,致祸虐黎庶、兆民泣血。州郡虽yù齐力并讨,然猥忝时运,遂使桃虫鼓翼、群丑势强;中山狡兽,密蓄机心。劫夺使者,图谋窥边,识者皆以为势将滋蔓。平北大将军、并州刺史、护匈奴中郎将刘,专命方,职在斧钺。已摧破屠各,克定并州,威声所至,众贼屏息。遂命平北司马、牙门将军陆,鼓吹东指,诛夷逆暴……”这是篇标准的报捷文书,故而开篇是大段宣扬己方正义xìng的文字,打着并州刘琨的旗号行事。竟陵县主有些焦躁地跳开了篇头的词藻,直接去看具体的战况描述。 “自晨及昏,弓刀俱碎,斩获常山贼豆卢稽、杨飞象、吐吉立、乌桓贼乌延、萝川贼马服等魁首巨蠹千三百余人,河水为赤。胁从匪类无不骇然束手,至是匪患廓清,代地悉平。”竟陵县主皱起眉头念了几句,所能看到的,也不过是些描述战况激烈的文字和对战果的吹嘘而已。她连连摇头:“全是应付文章……” 近年以来,这种由边疆战场发回的文告已经不再详细叙述战斗的过程,皆因就算写了,那些高踞朝堂的洛阳权贵也不会看得懂,反而会造成许令人难堪的结果。 那些凭借着家族庇荫而坐致公卿之辈,总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总是英明果断、庙算无双,似乎所有的胜利都取决于他们在朝堂上用浓厚鼻音吟咏的几句丽辞偶语。但若不那么顺利,则必然是因为地位卑贱的士卒们太过无能,不能实现朝廷的高明指挥。 他们对军事无所知,却最爱随心所yù地对前线挥洒匪夷所思的见解,发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指令。大晋开国以来,在东北、西北等处战场的失败,导致局面败坏的都是他们!次次血的教训,使得武人们、甚至实际参与战争的地方方镇都对中枢充满了疑虑,越来越不愿意他们插手军事。无论是青州苟晞、幽州王浚,还是在凉州辛苦支撑的张轨似乎都有同样的想法,他们向洛阳发送的文告词藻rì趋华美宏丽,内容却越来越贫乏了。 就连这陆道明,也已经……唉……竟陵县主叹了口气,随手将文书交给和郁,返身落座。 刚刚将因为这份文告引起的不满抛在脑后,脑海中又浮现出另个问题。所谓代郡匪患,可不是那些普通拦路劫道的毛贼,而是凶恶的胡人!仅仅旬月时rì,就将他们完全降服了么?陆遥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如果随便某位将军都能带领着批刚刚投降不久的俘虏去开疆拓土,那可太滑稽了。 代郡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在她心中,惊讶和好奇的情绪翻腾着,但这位隐藏在东海王幕府中的智囊向冷静,很快就摒弃了所有无意义的感慨。 虽然两人的交往仅限于太行深处那短短几rì,可她已经切实地了解陆遥是名经验丰富的优秀军人。在那次并州的会面之后,陆遥几乎抓住了每个建功立业的机会,次次的胜利使他的地位扶摇直上。大半年前的那名重伤濒死的溃兵,此刻已经成为独当面的大将,并且统领兵马收复了被杂胡盘踞年的边境郡国。 大晋开国以来,对胡人的作战鲜少有如此干脆利落的胜利,这足以令所有人骇然。但竟陵县主并不觉得难以想象,在她眼里,那个人本就擅长出人意料的奇计。既然如此,代郡战事的细枝末节就不重要了。 她微微蹙起娥眉,开始考虑后继的处置。 她对北疆局势的了解远远超过和郁,非常清楚那块弹丸之地的重要意义。代郡回到朝廷治下,对北疆的安定大有裨益,然而,此刻执掌代郡的是这个陆遥陆道明,考虑到他在邺城可疑的表现,似乎又叫人有些难以应对。 由于仆役们未得允许,依旧侍立在较远处,和郁只能亲自动手,殷勤地将杯盏重新放置就位。那些酒盏耳杯之类在地上滚落之后不堪再用了,他便取了只青瓷茶盏,持壶向盏里注入温热的茶汤。竟陵县主接过茶盏,客气地向这位朝廷重臣欠身致谢。但与此同时,她说的话语则几乎令和郁脱手把茶壶丢出去。 “那陆遥是我的旧识,去年新蔡王大陵惨败的时候,我就在并州,是他救了我的命。” 河面上的轻风这时停歇下来,于是县主的面貌隐藏在了氤氲的热气之后,声音也显得有些模糊:“所以,我亲自邀请他与我同去洛阳。但他拒绝了,在我几次三番地诚恳邀约之后,最终婉拒了我的提议。记得当时我问他,何以如此固执。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男儿当有奇志,岂能安于苟全xìng命?结果他回答我……” 竟陵县主嘘了声,将蒸腾起的热气吹散:“他说,人无志向,何异于鱼鲊?但他却不愿意被富贵荣华的绳索束缚,让自己变成洛阳官场中的那些混蛋样。” “咳咳咳……”和郁猛地咳嗽起来。这句话太过粗鄙,骂的人也太了,和郁毫不怀疑自己也是“洛阳官场中的那些混蛋”之。然而如他这样玲珑八面的人物,不会随意与人交恶,纵使心中不悦,他仍微笑着应和道:“哈哈,这位陆将军真是有趣。” “他不愿受束缚!”竟陵县主用手指敲击案几,加重了语气:“我看得出来,他有着潜藏极深的志向。但他情愿在沙场上冒着生命危险拼杀出地位和权力,也不愿意成为洛阳城里那些只能用以装饰门面的将校,不愿意轻易被人掌控、受人驱使。” “您的意思是……” “道在不可见,用在不可知,此人主之法也。陆遥该得的,要尽快给他,但是……”竟陵县主忽然有些犹豫。 竟陵县主jīng明强干,手段非凡,但她毕竟不是无所不知,她不知道,代郡的紧张局势其实丝毫不曾缓解。代郡报捷文书里隐瞒的细节才是重点所在。 自从进入代郡,陆遥四处攻伐,所向披靡,然而其行动却全在常山贼大当家慕容龙城的掌握之中。三天前,陆遥与常山贼在祁夷水畔决战,便因为慕容龙城的设计而陷入了困境。大部分的兵力被战场正面之敌纠缠住的时候,中军本阵则遭到了禄官派遣出的jīng锐骑兵袭击。 陆遥是天生的战士,面临着不利的局面,他毫不犹豫地发动反击,反而用凶猛的攻势将鲜卑骑兵杀了个措手不及。然而毕竟鲜卑人人势众,胜负实在难以预料。就在此刻,始终坐山观虎斗的慕容龙城突然向拓跋禄官的骑兵反戈击。他的亲信部下们都出自慕容耐余部,虽然久经沧桑却骁勇非凡。这支部队突然参战,立刻就使得鲜卑人崩溃了。 报捷文书上说的点没错,这场战斗的胜利,确实带来了“代地悉平”的效果。但在弹汗山祭天大典即将举行、拓跋鲜卑东西二部的争斗触即发的时候,晋人不仅妄图插手期间,甚至突然用兵,歼灭三千名鲜卑jīng骑,从而夺取了紧邻弹汗山的代郡!这样的挑衅足以使拓跋鲜卑东部大人禄官掀起滔天怒火。 若是将整个过程完整禀告,只怕洛阳朝廷会因为触怒了控弦四十万的拓跋鲜卑而惊恐万状吧?陆遥非常清楚,隐藏在那些故作高贵外表下的,是怯弱如鸡的真实。说不定,有人会提议以自己的首级来换取边疆安定亦未可知。 陆遥深深吐气,深深吸气。拓跋禄官的敌意已经毫无掩饰,而度通过种种手段控制了代郡大半胡族的辽西公段务勿尘,在初时措手不及之后也终于作出了反应。代郡所面临的艰难局势才刚开始而已,能否取得最终的胜利,需要各方面的配合。 所以才有了这样份毫无实质内容的文书。这就足够了,只需要让朝廷清楚地知道,代郡已经落入自己的手中。至于其它,陆遥会有办法解决。 陆遥将肩膀处的勒甲丝绦扎紧,随即双腿夹马,带着他的扈从骑兵们从道路侧面的坡地上快速掠过。经过个路口时,他大声地招呼道:“老薛,我先行步。你督促后队尽快跟上!” “遵命!”薛彤挥手示意,很快又把注意力转向了麾下的将士们。 队队的士卒扛着刀枪,疾步从薛彤的身边经过。有的人向纵马疾驰的陆遥投去羡慕的目光,人沉默着,肃然前行。他们兵分几路,在牧草起伏的原野上井然有序地行进。行列间,面面写着主将姓氏、或是绘着猛兽图案的簇新随风招展,十分壮观。 从清晨到午时,这支部队已经穿过了两个县。将士们从代郡的最西端直往东,迫近上谷郡,强行军数十里,中间甚至没有休息过次。这样长时间、长距离的徒步跋涉,足以令普通的队伍崩溃。然而眼前的将士们依旧士气高昂,在他们整齐划的脚步中,甚至可以寻觅到独特的韵律。 ****** 最近书评区稍有些冷清……新朋友、老朋友们,读者老爷太太们,能麻烦留点意见么……读者的反馈是非常非常重要的orz 第一百三十章 有所思(完) 欲望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定局(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三十一章 定局(一) 七月二十四rì。 这天天sè晴朗。湛蓝清澈的天空仿佛穹庐,覆盖在广阔的萝川平野之上。远处yīn山、太行山等山脉在阳光下露出了雄伟的身姿,就像是条条巨龙起伏,飞向望不到边际的远方。夏季正是草原最美的时候,盈盈绿草夹杂着千百种不知名的花朵,使得在草原上奔跑的马儿似乎也振奋起来。 大约隅中时分,陆遥带着百余骑巡视代郡与广宁郡之间的地域。他们沿着条不知名的河流纵马奔驰,马蹄踏落的声音,经常惊飞岸边芦苇荡里栖息的成群鹳鹄,使它们在空中盘旋着,发出此起彼伏的悦耳鸣叫。 陆遥策马走在最前。此刻代郡大致平定,故而他并未穿着铠甲,而是身披文士袍服,仅仅在腰间悬了柄长刀。这也有向部下们宣示大局在握的意思。 如果是普通出自行伍的将领如此装扮,大概会遭到士族文人猛烈抨击,甚至论罪下狱吧。但身为并州茂才、平北大将军司马的陆遥当然有资格如此穿着。不过,哪怕作士子装扮的时候,他仍然背脊笔挺、眼神冷峻而锐利。那种jīng悍的军人风范,与那些松懈到类似于淤泥的高门贵胄子弟简直走到了两个极端。 朱声骑着匹灰sè的战马,小心翼翼地紧随在陆遥身后,稍差半个马身。 朱声在祁夷水大战中背后中箭,好在被皮甲遮护,箭矢刺入不算很深,是因为失血过才晕厥过去。这时候他的身上缠了许绷带,脸sè也显得惨白,但能够骑马,已经算是托了医者及时救助之福。 陆遥素来非常重视对伤员的及时救治。在攻下代王城后,他便遣人四处搜罗有经验的医者,甚至连胡族的巫医都找来不少。这些人的医术自然参差不齐,有许根本就是神棍流人物,但进行简单的草药选用、烧烙创口止血之类简单的外伤处理总是可以的。 朱声便是最早批接受救治的伤员之,已经能够勉强随军行动。他此刻的身份乃是陆遥扈从亲兵中的员,靠着对各种情报的了解,随时为陆遥解说。他向东面指点道:“将军,那边就是大野川,段部原先调动了大概三个部落的千骑在那里与我们对峙,甚至几次以百骑规模人马渡河滋扰,几达代王城下,幸亏据守代王城的萧石、杜钦二位防御严密,未曾让他们得了好处。但自从我军大队人马到达,他们便再不敢稍有异动,昨rì午时起,开始陆陆续续撤走了。” 陆遥的力量扩充之快,超出任何人的想象。段部起初自恃势力雄强不急于干预,仅仅让代郡的诸仆从部落自行解决。不料先有乌桓人企图自立,反而被晋人占了便宜;其后常山的慕容龙城也突然翻脸……段部措手不及,待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然回天乏术。 前rì祁夷水畔的战斗结束后,陆遥方面继续征服并挟裹小股胡人部落,另方面也依靠胡六娘的关系招募了不少马贼,另外居然还有不少代郡偏鄙地区的胡族部落渠帅主动赶来投效的。他的兵力如同滚雪球般迅速增长,粗略估计便已超过七千。按照这样的增加速度,再过几天恐怕要直逼万数。 曹魏时的名臣、河东裴氏先祖裴潜在数十年前曾上书纵论北疆局势,在奏章中便特意提到:代郡士马控弦,动有万数。如今看来,此地的战争潜力果然如他估计的那般惊人。 北疆胡人风气雄武好战,仿佛古人云:民闻战而相贺也,起居饮食所歌谣者战也。这数千胡人战士可不同于中原地区征召来的农夫,他们几乎个个都是能骑劣马、开强弓的出sè战士,再被陆遥施以严刑厚赏的手段强力纠合,短时间里就聚成了股极其可怕的力量。 昔rì王浚与东海王结盟,斩杀幽州刺史和演,自蓟城出兵举南下攻占邺城,从而底定了东海王的霸权。意义如此重大的军事行动,王浚所能动用的只是以段部jīng锐为核心的胡晋两万人而已。而在去年,拓跋鲜卑西部大人猗卢孤注掷,尽起实力援助晋阳时,其兵力也不过两万上下。而陆遥此刻仅以郡之地,便召集了乌、杂胡桓等各部jīng锐之众七千! 当然,这七千人几乎包含了在陆遥控制或结盟影响之下各支胡族部落的大部分能战壮丁。他们虽然接受陆遥的征召而来,但考虑到各部族放牧、生产的需求,并非能够长期维持的力量。但眼下,在永嘉元年的七月,这便是北疆最强大的支军队。 这支战胜攻取的队伍已非广宁上谷二郡的段部鲜卑族人所能直接对抗的了! 面对着如此悬殊的力量差距,那些临时纠合起来的段部鲜卑人自然清楚,贸然挑衅只是自取其辱而已,他们纵使不甘,也只有甘拜下风,退走以图再举。 许部下们都因为不战而胜而欣喜,但陆遥非常清楚,这样酷烈的扩张本也无法持续。纵使胡人生xìng强悍,也不可能长期坚持高强度作战。重要的是,无论拥众四十万的拓跋部,还是独霸辽西的段部,都绝对不会允许朝廷在北疆意图振作。根据陆遥与邵续等人反复推论而出的结果:如果不打算逼使段部鲜卑狗急跳墙,纠合杂胡部落的实力,占据拓跋鲜卑与宇文鲜卑夹缝中的大半个代郡,这便是极限。 陆遥微微点头,向朱声道:“上谷广宁带的段部族人没有和我们硬来的决心,自然只有撤退。但辽西才是段部主力所在,他们为有什么举措尚在未知。你代我转告斥候弟兄们,千万不能懈怠。从这里开始,直到潘县、下洛、涿鹿,任何支胡人部族的调动,我们都要切实掌握。” “是!”朱声露出几分激动的神sè,大声应诺。 朱声在箕城整军之后,直就担任陆遥部下的斥候职务,渐渐地积功而成为队主。但他在与慕容龙城的对抗中出了不小的纰漏,以至于拓跋禄官的人马直取中军,几乎导致失败。为此,素来赏罚分明的陆遥解除了他的职务,将统领斥候轻骑的任务转交给了丁渺。 随从陆遥和丁渺二人东下太行的三十名勇士,在邺城损失了沈劲、丁瑾、赵姚、宋悌、莫折万载七人,在代郡的连番作战中又先后牺牲了三位。现在尚存的二十人如萧石、杜钦等,几乎都已担任百人将以上的职务。这二十人乃是陆遥、丁渺二人在并州军中挑选出的jīng锐,未必个个都有力敌百人之勇,但却都有相当的才干。故而他们个个都成了维系整支军队的重要人物。 朱声也是功劳卓著,这名曾经的北疆马贼在近期的军事行动中尽情展现了他统领侦骑探马的能力,说他是陆遥的耳目毫不为过。偏偏却大战中的疏忽而遭到解职处分,自然是有些郁闷的。但现在陆遥既然这么说,显然今后仍然将会对他倚重,想必不会使之长久屈身于卒伍。 这种剧烈的兴奋使得朱声满脸通红,几乎要握不住缰绳。而陆遥毫不客气地用马鞭敲在他的肩膀上,让他稳住了摇摇yù堕的身形。 陆遥与朱声谈话的时候,邵续、丁渺、刘遐等人便跟在后方不远处边行边谈。在获得了如此巨大的胜利之后,每个人的心情都很不错。 邵续的骑术在文人中算得出众,他自如地cāo纵马匹越过蓬苇草,感慨地道:“以千余降卒转战代地,压服鲜卑、乌桓,旬月之内取边陲大郡,令北疆豪族畏惧而走……大晋开国数十年,何尝有过如此武威?这是邵某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的奇迹啊,现在回想过去十天的辛苦,仿佛如在梦中。陆将军真神人也!” “没错!没错!”刘遐连连点头。 在广昌县的山地里,陆遥向他承诺了将会给他尽情施展的战场。这位经历了数年投置闲散的军官在近几rì里也果然得到了痛快淋漓的战斗。在渴望建功立业的刘遐看来,没有比陆遥值得追随的将领了。 随从刘遐来到代郡的三百骑兵如今绝大部分都被调离出去,分别补入众将麾下成为各级骨干军官。这样的举动很容易引起领兵军官的反弹,但对此刘遐倒并无怨言,皆因在收拢大批杂胡后,他的部队已经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扩充。 薛彤、沈劲、刘遐,再加上临时担任陆遥副手的丁渺,这是目前陆遥部下dú lì领军的四名大将。这四人各自领有完整的个军,人数在千出头到千五百不等。之所以兵力有所差异,这主要是考虑了后勤粮秣供给的需要,骑兵数量的,总兵力就相应少些。相比与官居武卫将军的丁渺、拥有偏裨将军正式军职的薛沈二人,刘遐无论资历地位和名望都远远不如,但陆遥对他的重视却从不下于他人。这样的厚待足以使得刘遐感激涕零了。 而丁渺手打凉棚向东眺望了阵,叹了口气:“可惜,段部鲜卑的孙子们居然跑了。我还期待他们够胆过河,让我痛快杀场。” 邵续失笑道:“难道这些天的鏖战,还没令文浩过足瘾么?” “前几仗还算过瘾,可后来……唉,风头都让刘遐这小儿出尽啦!”丁渺摇头晃脑,满脸遗憾的神情。他斜眼看着身边的刘遐,恶狠狠地道:“英雄不得施展,遂使竖子成名!” 刘遐不答话,直接便扭头去取长槊,摆出要与丁渺决斗的架势,立时惹得众人阵大笑。 丁渺是天生的惫懒跳脱xìng子,而刘遐少年莽撞,两人不知何时互相看对了眼。虽说时时斗口,其实交情好得很。 正在谈话说笑,有人催马从侧后方急急赶来,激起溜烟尘。 陆遥抬手示意,众人立即缄默不语。 却见那骑士滚鞍下马,伏地禀道:“启禀将军,慕容龙城已自常山返回。薛将军问,将军是否有意见他。” “这么快!”在随从骑士队列里,数声压抑不住的惊呼同时发出。而自邵续以下众人的脸sè都有些沉重。对于这名度将晋军迫进绝路,又手扭转乾坤,带来胜利的常山贼大当家,众人虽然嘴上不说,心中或或少都有些戒惧。 陆遥稍作沉吟,颔首道:“毕竟此君已是盟友,不宜轻忽。诸位,我们速速回营。” 众人拨马回头,向大营疾驰而去。 ****** 这几章字数都会些,乘着这两天稍有余裕,且还些欠账…… 第一百三十一章 定局(一) 欲望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定局(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三十二章 定局(二) 代郡三面环山,唯有东面与广宁郡接壤的方向马平川。这片平原水草丰美、土地肥沃,无论耕种、放牧都很适宜,是北疆少有的膏腴之地。流经此地的主要河流有漯水、滦水、滋水、祁夷水等,蜿蜒的河流在森林、草原间流淌着,形成天然的灌溉体系,仿佛血脉在充满活力的躯干中涌动。 陆遥大军的大营设置在当城县东北,漯水和祁夷水的汇合处。这里的地形复杂,两水汇合处河道极其开阔,zhōng yāng有几个连续的河心岛。漯水以北有大片的沼泽湿地和森林,许禽鸟猛兽出没其间;南岸地势西高东低,祁夷水rì夜汹涌着,割裂出了深深的河谷,河谷西岸有大片丈许高的峭壁,而东岸则是大片卵石滩地。 大营的位置便在祁夷水西岸的高地上,数千人马铺开,占据了方圆数里的大片地域。北疆胡儿们素来对于安营扎寨的事情很不经意的,这些长于马背的男儿几乎人人都是骑兵,上马作战,下马休憩,从没有驻营设垒的习惯。但陆遥所部可不仅仅是骑兵,在代郡还有许生活习惯汉化、以耕种为业的杂胡部落,他们提供的兵源都是步卒。 陆遥便以这些步卒为劳力,迅速搭建起了相当规模的堡垒式营地。先确定中军本阵所在,环绕本阵树立原木为垒,方二百步。原木分内外两列,外侧高、内侧低,架设木板于其上,就成了简易的步道。距离本阵三百步外,设前后左右四处营地,同样以上述方法方之以行垣,而无通其交往。营地之间,以拒马等设施划分不同的功能区域。另外还需每隔百步树立府柱,也就是用木柱支起在高处的岗哨,不仅用以观察敌情,也用以营地内的道路指示。 到这个程度,营垒的初步格局已经完成,rì后将外围的四处营地以木垒相连,再视情况挖掘沟堑,就成了完整的坞壁。 尉缭子曾说:“进不郭圉,退不停障以御战,非善者也。”汉末三分时,蜀汉诸葛亮而便以此著称,据说诸葛亮提数万之兵长驱祁山,扎营的规模竟有如数十万大军建设。所以才能进退自如、攻守坚韧,使得司马宣王据天下十倍之地,仗兼并之众,据牢城,拥jīng锐,也只能自保而已。 陆遥也是非常重视营垒建设的,他始终认为,对于包含相当步卒的军队来说,坚强的营垒是进退的基本保障。何况此地乃是以代王城为中心的萝川平原最东端,是陆遥必须牢牢掌控的战略要地。攻占萝川之后,陆遥便已派遣人手加以勘测,眼下借着移兵东向的机会,决心将之建设为永久xìng的坞堡。 为了兴建这座营垒,军中士卒无不奔忙,有些野xìng未褪的胡儿颇有不悦的。但陆遥以厚赏重罚的老办法对应,大批缴获的物资钱财流水般发放出去,而好几十颗违反军令而被斩杀的脑袋同时高悬在营地外。于是众人无不踊跃劳作,再无半点懈怠。 此刻陆遥等人纵马而归,百骑鱼贯相随,就如同条贴地飞行而来的灰龙。值守军官远远看得真切,便在望楼上舞动旗髦,指挥重重营门开启。 军营之中自是森严,哪怕是高级将校,出入亦须通报姓名身份,待核实后才能开放通行。能够直接通行无阻的,唯有全军主将而已。 待到陆遥入得营中,正值中军校场将士cāo练正酣。只见无数军旗高举,铁骑往来奔走,将士们呼喝cāo练不绝。虽然这些胡族战士的装备尚显粗劣、旗号也未必整齐,但那种发自于每个人身上的彪悍气概汇聚在起,便令人油然而生杀气冲宵之感。而那些曾经桀骜不驯的胡儿远远见到陆遥的身影,便早早地下马拜倒叩首,显出军主将之威。 距离营门百步左右的片疏林里,群晋军将士正在树荫下休息。他们的任务是将这片被囊括在营地范围内的林子完全伐倒,并砍削成简单的木料和柴禾,以供各军使用。在炎炎烈rì下干重体力活,可实在不容易,什长倪毅仰脖子灌下整袋凉水,兀自觉得嗓子冒烟,于是把心爱的大斧子暂借给老部下阿使用,自己提溜着水袋往林边的溪流去打水。 正在路边哼着曲子,不紧不慢地走着,只听蹄声大作,陆遥等人旋风般卷过。倪毅慌忙拜倒,过了好会才抬起头来,望着骑队进入中军去了。 “看看!看看!”倪毅咂巴咂巴嘴,将尘土呸呸地吐出来。他定定地看着陆遥消失的方向,满脸向往的神sè:“有句老话怎么说?男子汉大丈夫,就该有这么威风!” “大丈夫当如是也。”有人提醒他。 “嗯……”倪毅点点头,双手抱胸,深沉地道:“大丈夫当如是也……” 话音未落,倪毅的脑后被啪地猛击下,顿时耳朵里嗡嗡作响,打了个趔趄。 图里努斯将满满袋水塞进他怀里,反手把空袋子夺过来,口中大喝道:“你这厮少做梦了!速去劳作!” 说起来有些好笑,图里努斯虽是异国人,但万里东来坎坷,磨练出的适应能力非同小可。昔rì初到大晋时便曾经下过苦功夫学习国朝文学制度,开口便是洛阳正音,对于秋、史记之类的典章记载也很熟悉,就连手汉隶也堪入眼。这简直能让他部下那群目不识丁的小卒羞愧yù死。 陆遥所部的兵力增长如此迅速,靠那数十名并州勇士根本没法控制,哪怕陆遥积极地从乞活军旧部、汲桑降众里简拔人才,但依旧显得不足。因而这些rì子里,投降的马贼、胡族俘虏之中,倒也冒出来几个被擢升担任骨干军职的。年方十七却已机敏强悍过人的鲜卑马贼少年拔列疾陆眷,如今是刘遐的得力部下。而这位自称罗马帝国第五军团首席百夫长的图里努斯地位高,已经带领两百名士卒。 这几人原先都是埋没在部族底层的卑微人物,但持续的作战就像是有人用把篦子疯狂地搅动淤积的河沙,最终掏出了灿灿的金子。凭借着实打实的战功,他们都被陆遥大力提拔,短短时rì内就成为军队里的中坚力量。 图里努斯部下有三名队主,倪毅便是其中之,但xìng格端严的图里努斯并不喜欢倪毅。在他看来,这个年轻的兵痞未免太过懒散了。可惜他部下两百人绝大数都是还不够可靠的乌桓人,而倪毅却是乞活军旧部,根正苗红的朝廷官军出身,所以这个队主不得不用。 倪毅对图里努斯也有几分不忿,这个蛮夷鼻梁高的不似人,头发居然有打卷,长得如此古怪,兼且出自匈奴别部降人,来历可疑……这等人如何突然成了自家长官? 他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惊呼声,将水袋猛地抛了出去。 ****** 最近俗事压身,心烦意乱,所以新不够给力,也很久不好意思卖萌求票了。但是许读者朋友依然不离不弃地给予支持,红票、捧场和月票都不曾断过……螃蟹铭记在心!感激涕零! 第一百三十二章 定局(二) 欲望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定局(三)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三十三章 定局(三)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先是令得图里努斯愣,随即生出几分恚怒来:这是公然拒绝自己的善意么?他踏前步,沉声问道:“倪毅,你……” 刚开口,却被倪毅打断了。这名青年军官满脸痛惜地看着身上的皮甲,将上面的水渍抹去:“怎么能这样?嗯?” 军中携水自然不会用陶器之类,那太容易损坏了,通常都是将牲畜的尿泡用皮绳扎紧来盛水。图里努斯方才塞进倪毅怀里的就是个猪尿泡,因为没有扎紧,溢出的水把皮甲都打湿了。 “老图啊,你知道这件皮甲,在我们大晋是何等珍贵么?”倪毅长叹声:“咱们大晋开国以来,原是四海升平,因而各地铁官、武库有废弛。孰料后来羌胡作反,洛阳武库又遭逢大火,数十年积攒的兵甲器械朝损失殆尽,朝廷不得不尽数搜罗各地库藏以供西北急需。数月前,我曾经随乞活李校尉领取物资,亲见那邺城武库里也已兰锜俱空了,莫说依例归属洛阳调动的‘乘舆兵车器’之属,就连归属地方的物资都寥寥无几。” 倪毅神情沉重地摇了摇头:“老图,代郡这穷乡僻壤就不用说了。你可知我们全军上下共才少件像样的甲胄?像我这样的队主,也不过配发件,还是肋侧有个箭创的……”他拎起皮甲的侧面给图里努斯看看:“兵器、甲胄,都是我们吃饭的家伙。可你却随意对待它,还洒了水在上面……我倪毅实在是心痛啊!” 哼哼,论起谙熟军旅之事,图里努斯这家伙如何与我相比?这下可被我压在下风了吧。倪毅满意地看到这番话令得图里努斯有些失措,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罢了,老图你也是无心之失,下不为例!” 图里努斯毕竟是异国人,没有听出来倪毅言语中的戏谑之意,于是认真地点点头。他不是大晋官军出身,虽然得到陆遥的青睐而臻高位,但对诸行伍细节确显陌生,这方面必须要依赖倪毅的随时提点才行。他仔细想了想,对倪毅道:“记得咱们共有皮甲二十来套,直都散在众人手中,不曾好好修缮。此事原是我疏忽了,好在有倪兄提醒啊!这样,今明两rì,便由你负责将之修补。拜托,拜托了!” 突然砸了这么桩苦差事下来,倪毅顿时生出作茧自缚之感。皮甲这玩意儿死沉死沉,纯用大块皮革摸压之后涂漆制成。在持续作战之中,表面的漆层如果剥落,则皮质极易霉烂,气味恶心难闻。倪毅平时维护自己的甲胄还来不及,这下居然要他整修二十套……他有心推拒,可是看着图里努斯充满诚挚谢意的眼神,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眼看着图里努斯返身离去,倪毅才发出声惨叫,追了上去:“这事儿我个人干不了啊!你得派人手!老图,哦不,图君!图公!图将军!” 对于支崭新组建的军队来说,上下级之间、平级同僚之间都有太需要磨合的地方。各型各sè的冲突很难避免,如图里努斯和倪毅这样,已算得融洽,唯有经历过这样的磨合,才能真正地形成拥有凝聚力的队伍。 在倪毅向图里努斯纠缠着,要他派人手的时候,中军帐里的薛彤正双手按着案几,陷入深思。 在案几上是他临时摆出的军事地图:他用条丝绦摆出了祁夷水的流向,随后又拿了几枚圆滚滚的野果,分别放置在丝绦的前后两端,权充几处值得重视的要隘。那些野果是名部下适才送来的,在井水里泡了半宿,去了暑气,晶莹的水珠凝结在翠绿的表皮,望之令人馋涎yù滴。可惜薛彤暂时只看中了它们的军事职能。 似乎还少了什么……薛彤抬起头张望了下,从身后的个木架子上捧起个漆黑的陶罐,放在丝绦的zhōng yāng,当作萝川的代王城。陶罐子里盛着半满的水,块蜂巢在里面载沉载浮地荡漾着,散发出诱人的清香。薛彤犹豫了下,提起陶罐猛地喝了大口,再放回去。 这些丝绦、水果和水罐,便构成了目前陆遥所直接掌控的地域。南端是广昌县,这座城池所控制的山间道路连接着冀州,某种角度来说,可称是代郡的生命线。广昌县城稍往北,则是飞狐陉的出口。飞狐陉乃太行八陉之,穿越飞狐陉,就能到达并州雁门郡的广武城。这天下险要长过百里,沿途绝壁森然,奇峰终年积雪,穿行其间的山路险峻奇崛,最狭窄处几乎仅供人旋踵。这是代郡通往并州的要道,其重要xìng毋庸言。 东面便是现下大军驻扎之地,当城县西北的两水并流之处。昨rì众将计议已定,要在这里建立名为“勇士堡”的坚固坞壁,作为萝川平原东面的屏障。以勇士堡为依托,足以震慑广宁、上谷二郡的胡族部落。往西则是平舒县的崇山峻岭,这片地区乃是常山贼的势力范围,但既然代郡局势已定,便绝不会再容彼等肆意妄为,至少也要择形胜之所驻兵才行。 至于北面……沿着连绵起伏的山路北行二百余里,在燕山与yīn山的山脉接连之处,便是拓跋鲜卑即将召开祭天大典的弹汗山了。 在祭天大典举行之前,聚集起足够的力量代表朝廷加以威慑,至少要钳制拓跋禄官相当的力量,并明确地展现朝廷的决心,确保倾向大晋的拓跋猗卢不能在斗争中彻底失败……这是陆遥此番出使最初的目的。正是因为越石公有这样的意图,才会命令陆遥、丁渺二人东出太行,路行经魏郡、冀州,才会沿途经历了那么出生入死的险境,几经奋战之后,居然夺取了代郡。 眼下距离弹汗山祭天大典不过五天了。温峤和他的随员们已经整束停当,随时准备出发。但是,作为军事方面负责人的陆遥这些天来却并不曾对这个方向加以关注。如何应对弹汗山祭天大典,是个极度复杂的问题,这需要反复的筹划、大量的谋算。可陆遥甚至在与部下们讨论的时候,也始终将话题局限在代郡。许将士们受到陆遥的影响,似乎都忘记了此番北行的最终目的,而以夺取代郡为重大的成果了、 这是很异常的。 薛彤想到这里,心情隐约有些沉重。 薛彤与陆遥的情谊深厚,与他人不同。昔rì大陵惨败之时,他二人引兵且战且退,牵制了匈奴大军。最后从那尸山血海中逃出生天的,唯有薛彤、陆遥与何云三人而已,这是真真正正拿人命拼出来的交情。是以陆遥在投入越石公麾下并得到重用后,始终将薛彤视为最得力、也最值得信赖的副手。而薛彤也在不断地要求自己,使自己足以担任陆遥的左膀右臂。他不仅拥有在并州军旧部中的广泛人脉,也在这数月中逐渐积累了相当的经验,培养出了相当的眼光。 因而薛彤敏锐地注意到了:陆遥其实对于弹汗山祭天大典其实并不在意。陆遥所关心的,只是他和他的军队能否在代郡立足。似乎在陆遥看来,拓跋鲜卑的祭天大典只是个能够让自己离开并州的契机而已。 薛彤又想到了行人离开并州的第天,在太行山中宿营的那个夜晚自己与陆遥的讨论。难道说,不仅是越石公对陆遥已然心生芥蒂,陆遥也已经有了脱离越石公羽翼的打算么?可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时间,薛彤陷入了茫然。因当丁渺风风火火地冲进中军帐里,直接抓起了代表着各地要隘的野果大嚼的时候,他很有些惊讶地跳了起来。 陆遥紧跟着丁渺入得帐里,笑着把薛彤按回去坐下:“老薛无须礼……那慕容龙城要到了么?” 薛彤定了定神:“是。半个时辰前,他的使者来报,说他已经收拢常山贼寇各部,立即启程赶来勇士堡……” 正待继续说下去,忽听远处有极凄厉的鸣镝声由远而近,接连响起。 名军校急步迈入大帐禀道:“将军,丙字第二哨紧急传讯,有骑队冲突哨卡而过,数量约有五十。” ****** 昨天做了个胃镜。真是yù仙yù死啊!**的很! 第一百三十三章 定局(三) 欲望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定局(四)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三十四章 定局(四) 自古以来的良将用兵,无不重视远处的jǐng戒哨探。如蜀相诸葛亮治军,凡行军立营,必遣五人为部,于十里之内、数里之外,持白幡登高而看隐蔽之处。凡发觉敌人百人以下者,但举幡指;敌在百人以上者便举幡大呼,随即主将派遣骑兵前往视察。陆遥克定代郡之后,因为在祁夷水大战中几乎被鲜卑骑兵所趁,深感胡人士马jīng强、来去如风,对这方面的工作加以特别重视。 他委派在越石公麾下常常负责斥候的丁渺来安排jǐng戒,并亲自分遣jīng干部下,在诸要隘关口设置哨卡。各处哨卡之后,或五里、或十里安置人员,或以狼烟、或以鸣镝传讯。那军校所说丙字第二哨,乃是位于萝川西南、距离勇士堡三十五里的处哨卡,直接扼守代郡山地与平原分野的鸿山隘口。负责此方向的军校,乃是随陆遥东出太行的晋阳军战士之,青州益都人李焕。 “哦?”陆遥皱眉起身:“什么人如此大胆,五十骑就敢冲突我军哨卡?” 话音刚落,又是阵鸣镝急响。朱声惊道:“丙字第四哨!” 丙字第四哨位于勇士堡以西二十里处。这哨既然发出jǐng讯,就证明眨眼工夫里,那支骑队竟然已前行十五里,突破了三道哨卡!何人如此张狂?帐中众人无不惊愕。 “到底是何方神圣?我去看看!”丁渺跳了起来,掀帐幕冲了出去。 众人对视眼,纷纷跟上。 勇士堡大营位于祁夷水西岸的坡地,居高临下,可以四面远远眺望,毫无阻碍。落在众人视线中的,是条贴地烟尘滚滚而来。在那个方向上的不少哨探、游骑们呼啸着从各个方向拦截追击过去,高亢的唿哨声轮番急响,此起彼伏。 然而那支骑队来得太快! 十五里!十里!六里!距离越来越近,他们笔直向前,仿佛不可阻挡! 这些人骑的必然都是万里挑的大宛良驹,骑术亦都jīng绝,在广阔的平原上纵马疾驰如电,直线前进,十余支游骑同时拦截,竟然阻之不住,眼看着这小小骑队往无前,直取晋军大营! “常山贼威风不减啊……慕容龙城来了。”陆遥突然笑了起来。 陆遥并没有说明他是因何做出的判断,但没有谁会怀疑他的话。如此桀骜刚矜的行为,除了那常山军之魁首、纵横北地的慕容龙城,还有谁能做得出来? “丙字诸哨可有伤亡?”薛彤问道。 “根据鸣镝传来的讯息,并无人员损伤。”朱声禀道:“慕容龙城来得极快,但似乎并无敌意。” “虽无敌意,却有不逊之意!”丁渺双手抱肩,扬眉怒笑:“凭他常山群盗有大规模,终究不过山贼而已。得蒙温长史亲往招抚,使之免于斧钺之诛,已是天大的运气了。今rì朝廷大将立帐于此,彼辈还敢耀武扬威,实在是……狗胆包天!” 丁渺从来都不把谁放在眼里的,可薛彤立刻就微微摇头:“丁将军莫要发怒。这慕容龙城乃辽西慕容鲜卑前代大单于嫡子,身份尊贵,非是寻常寇盗。何况常山贼数十年来纵横北地无人能制……”他环视众人,继续道:“若非慕容龙城被温长史说动而临阵倒戈,我们别说拿下代郡,能否生还亦未可知。故而此人纵有些骄横,也在情理之中。” 薛彤的xìng子本也刚暴,然而担任陆遥副手以来,他已经半主动半被动地改变了许。出自行伍的将士们大粗鄙无文,行事直截了当,就如同野xìng难驯的劣马,若是马夫也暴躁易怒,那马车倾覆只在眼下了。故而当他人情绪激烈的时候,薛彤反倒是常常出面缓颊的个。 而且他说的确实有理。陆遥所部旬月之内夺取代郡,号称战无不胜,唯独不曾在常山贼身上得什么便宜……底层将士们或许不清楚,但在场的都是骨干将领,自然知道若非温峤能言善辩,全军都要面临难言胜负的苦战。 因此,时间众人无语。 这时候正对着来者的方向吵吵嚷嚷地来了不少服饰华贵的胡人,如乌桓部落的渠帅难楼、苏仆等人俱在其中。这些人乃是服膺朝廷的代郡各部头人,他们随在陆遥军中,乃是贵客。这时听到jǐng讯传来,都出来观望。 陆遥轻轻咳了几声,有些头痛。 薛彤所言确是公允,然而却不能容忍慕容龙城嚣张狂妄。三军之气不可夺,旬月以来无数鏖战中打磨出的锐气和豪气,如何能容得他人轻侮? “老薛说的没错,常山贼寇确有几分骄横的资本。然而我军起自于疆场血战,少次生死搏杀才得以雄据代郡,也自有尊严所在。”陆遥沉声道:“这慕容龙城既然来此,便是客人,我们当待之以礼。客人长驱而来,主人却不出迎,成何体统?” “薛彤!”他扬声唤道。 薛彤虎步向前,拱手为礼:“末将在!” “慕容龙城既领五十骑来,你也领五十骑,持我将旗前去迎他。莫要堕了我军的威风!” 薛彤微微怔,随即大喜过望,猛然振作了jīng神。 他本是以勇武闻名并州数万大军之中的豪杰。然而自入代郡之后,刘遐等屡建功勋,他却鲜少有施展勇力之处。此番陆遥令他前去迎接慕容龙城,正给了他扬眉吐气的机会! “是!”薛彤应命而出。 他是骑术jīng绝的好手,瞬间纵声上马,也不沿着中军特意留出的道路,而是轻提缰绳连跃两道拒马,奔下高坡。半路上,他弯腰发力,单臂将立在辕门前的杆陆字军旗高高擎起。随着他的号令,五十名骑兵纵马而出,紧随在薛彤身后,如狂风般直撞了出去。 如果从空中俯瞰,晋军勇士堡大营坐北朝南,两翼延伸如把硕大无朋的弯弓,而以薛彤为首的五十骑就如同被这把弯弓全力shè出的破空劲箭。劲箭所向,直指长驱而来的常山慕容龙城! 薛彤等人出辕门,就将速度提到了极限,而对面的常山贼显然也毫无勒马的意思。两支骑队对面狂奔,距离迅速接近! 这样的高速,这样的庞大质量,如果正面撞击在处,必定筋断骨折、人马皆亡,可是双方都毫无相让之意。五里!三里!二里!双方都毫不减速,也绝不转向,就这么正对着笔直冲击。 勇士堡大营中的将士泰半都是北族出身,崇尚勇猛刚健之风。眼看薛彤如此强硬,数千人齐激动起来。他们高呼狂喊着替薛彤鼓劲,又挥舞手中的武器敲击地面。数息之后,敲击之声汇成有节奏的巨响,连地面都为止震动起来! 这情形时急坏了邵续。他虽在文人中属于较有胆略的,但毕竟顾忌较,不似武人那般图时痛快。他走近步,低声唤道:“将军!将军!如何这般冲动?” 陆遥却只是双手抱肩,紧盯着两道烟尘快速接近的方向。 邵续抹了把额头的汗水,伸手去拉陆遥的臂膊:“将军!若是因此而与常山军又起龉龃,岂不是节外生枝?千万要顾大局啊!” “不必紧张。”说话的居然是温峤。温由于被劫持了趟,使者队伍里各种应用什物有所损失,他这两天都忙于将之重新整备以应对所需,难得此刻有工夫cāo心外事。 温峤远眺着对冲的骑队,神态安然自若:“若说大局……代表朝廷、代表大晋统合代郡的我们就是大局。慕容龙城确实刚傲,但邵公只管安心观看,今rì必要压得慕容龙城俯首。” “是么……“邵续苦笑道:“可眼下正是北疆事之秋,拓跋鲜卑祭天大典在即啊。代郡之事正该速速了断,万生事端,岂非……” 陆遥深深看了邵续眼,打断他道:“邵公,慕容龙城既然在祁夷水畔反戈击,就已经同时与拓跋禄官和段部决裂,除非仰赖朝廷,再无他路可走。只不过此人年来桀骜惯了,事到临头还忍不住要挣扎几下。可惜,大晋朝廷自有体制,开始就要做出规矩来,不能容他那般舒心自在。” 说罢,陆遥挥手喝道:“传令,擂鼓,为薛将军助威!” 随着他的号令,布置在辕门两侧的数十面皮鼓齐敲响,鼓声如滚滚雷鸣,震天而起。 有些情况,邵续不明白,而在胡族渠帅齐集的环境里,陆遥也不适合公开谈论。晋军在代郡最关键的场大战,是在慕容龙城帮助下达成的,如果因此而对慕容龙城加以特别的优容,诸部落渠帅酋长都会看在眼里,rì后必将不由自主地向慕容龙城靠拢。这是陆遥所不能允许的,冒着巨大的风险夺取代郡,可不是为了胡儿作嫁。 此刻的陆遥绾摄七千铁骑、把控边疆大郡在手,已经初步具备了执掌大权的深沉凝重之威。陆遥要的,是个顺服的代郡,在这片北疆沃土之上,绝不容有谁意图挑战于他! ****** 这是今天的第二,我简直要为自己的努力而欢呼了…… 据编辑冰瓜大人说,本书下周上架……嗯嗯,预先向打算订阅的读者老爷表示谢意,诚挚滴…… 第一百三十四章 定局(四) 欲望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定局(五)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三十五章 定局(五) 0131122 薛彤纵马狂奔,其势往无前。 高速前行之中,掌中陆字军旗猎猎飞舞,丈许开阔的旗面发出剧烈抖动声,疾风将旗帜猛力向后拉扯,以至于碗口粗硬木制成的旗杆都隐约出现了弧度。但薛彤右臂的筋肉贲起如铁,周身的姿态丝毫未变,始终将军旗高擎不动。 因为长时间的全速奔驰,他胯下的战马已经略微赶到疲累,但薛彤毫不犹豫地猛夹马腹,将的jīng力从战马的强健躯体中挤压出来,将已臻巅峰的速度再度稍许提升。 紧随在他身后的五十名骑手,是薛彤特别编制的队jīng锐。他们的骑术都属高明,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未曾松散,而是依然保持相当紧密的队形。薛彤可以听到许人同时发出长而低沉的呼吸声,渐渐统合到同韵律中。这是经验非常丰富的战士才会掌握的特殊领,是在借着呼吸平复紧张的情绪,调整自己的身体状况。 这样的紧张程度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常山贼的骑队迅速迫近,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至再过五十息,两支队伍就会猛烈碰撞到起。在那种程度的碰撞之后,不会留有幸存者。巨大的冲击力将会粉碎坚硬的骨骼,将会把躯体砸成血沫,将会把每个人都送上绝路! 而薛彤偏偏就带着所有人狂奔在这条绝路上。 薛彤非常镇定,在生死系于线的时候,他甚至还能饶有余裕地想些别的。 河东薛氏,薛彤出身于这个自汉末绵延至今的豪强世家。在汉末三分的年代里,他们从兖州到蜀郡,再到河东,每次迁徙都是因为战争的失败。这个家族世代都不曾出现过什么真正的大将名将,偶尔在史书留名的几位,都成了风云人物的垫脚石。而到了河东之后,因为降人身份饱受当地大族的蔑视,遂有“蜀薛”之称。这倒与江东陆氏的遭遇颇有些同病相怜。 或许是因为出身的关系,薛彤的军旅生涯也不顺畅。作为基层军官,他在秦陇、在并州都参加过战斗,是那种激烈到极点的恶战,昼夜要作战数次,而个战役会连续数rì甚至数旬鏖战不休。他面对过最凶恶的胡人、羌人,在间不容发的危险环境中杀死他们,就像吃饭喝酒样平常。他无数次地体会到森寒的刀锋,那血sè的光芒只差毫厘就会将死亡带给自己。但他面临的,从来都是场接场的失败,失去个又个的袍泽弟兄。 直到大陵惨败后的撤退路上,他遇见了陆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仿佛从那时起,突然有些什么改变发生了。祁县、团柏谷、晋阳、邺城、代郡,薛彤追随在陆遥身后,亲自参与了个接个的胜利,亲眼目睹个又个凶暴的敌人被斩下头颅。 身为武人,只要能够胜利就好了,还有什么要去计较的呢?薛彤对自己说。他是敢于横刀立马的军人,他清楚陆遥给予他的是何等样的任务,并且愿意用最强硬的手段将之执行。他冷笑着望向急速接近的对手,纵声长啸! 两支骑队的距离已经不满二十息。 薛彤的啸声清晰传入慕容龙城耳中,使得这位常山军大当家的脸sè越来越yīn沉。 同样是身经百战的军人,从这高亢豪迈的啸声中,他能地体会到了所蕴含的决心,同时也就感觉到自己着意设计的登场方式,要在晋人蛮横的应对下变成笑话了。 原想的不是这样! 慕容龙城几乎忍不住要咆哮起来。晋人的巡哨游骑在他眼里破绽百出,那些骑兵的骑术是低劣到难以想象的地步,正好可以摧枯拉朽之势突破晋人的层层阻截,举闯入晋军大营,那样的威风,足以令代地的胡儿们深受震撼吧。 眼下段部的力量被暂时驱逐了,拓跋鲜卑的力量受到重挫,自己却经过数rì辛劳,终于将常山军彻底掌握在手。慕容龙城认为自己足以成为代郡胡族的领袖,获得与晋人陆遥分庭抗礼的力量。 没错,扫平诸杂胡部落的是晋人、与乌桓结盟的也是晋人,但最终左右胜负的,不是我慕容龙城么?若是我决意支持禄官,这些晋人毫无机会,唯有败死途。退步来说,若是没有我的致命击,这些晋人就算能战胜禄官的骑兵,还能剩下少呢。 既然与鲜卑各部决裂,就必须对大晋朝廷恭顺才行,慕容龙城早就明白这点。但这帮晋人怎么会强硬到这种地步?竟然拼着舍却将士的xìng命,也不给我占据半点上风么?这实在与往rì里接触过的晋人大不相同!懊恼、不满、困惑,许情绪纠结在慕容龙城心里,仿佛团yīn郁的火焰在胸中燃烧,几乎要让他爆炸。 他瞪视着正对面纵骑而来的高大晋人武将,几乎忍不住要去摸腰间悬挂着的龙雀大环。只需要刀,就能斩下他的首级,但自己真的敢于如此么?当然是不敢的,没有人会傻到在得罪了段部和拓跋鲜卑东部之后,再去触怒大晋。 那么又该如何……什么也不做,保持着高傲的态度,继续纵马前驱,来个你死我活的大碰撞?身为慕容鲜卑大单于的嫡子、拥有尊贵身份的自己,还有那么宏大的目标没有达成,怎么可能真的效仿莽夫之行,与群晋军小卒拼命? 慕容龙城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他长叹声,猛地伏地身体,同时用力向右侧拉动缰绳。 下个瞬间,两支骑队擦身交错而过。 他们的距离是如此之近,以至于两队人马偏左侧边的几人终究还是碰擦到了处。有些铠甲和马具彼此撞击着,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和粗噶的碎裂声。 在群马疾驰如箭的时候调整马队的行进方向,是非常高难度的动作。稍有不慎,就会导致马匹失去平衡,或者蹇蹄倒地。纵然慕容龙城和他的部下们生于马背,长于马背,而且彼此默契程度惊人,也免不了稍有些狼狈。几名骑士差点被甩飞下马,他们大声叫嚷着,竭力安抚焦躁的战马,同时还要保持速度,免得对其后的骑士形成阻碍。而整支队伍反而因此散乱起来。 晋人的骑兵相比起来就稳健的了。他们直到最后都不曾改变保持前进的方向,慢慢地降低马速,直到很远出才兜了个圈子拨马而回。慕容龙城这等大行家看在眼里,自然也清楚:这些晋军不仅悍不畏死,而且竟然能够遏制战马发自能的避让冲动,单以骑术而论,也算得和己方各擅胜场。 与此同时,在大营里关注着这场决斗的人们也都松了口气。作客的胡族渠帅们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地说着些什么。而晋军将士们,无论是晋人还是胡人,都发出了得意洋洋的欢呼。 “走,我们去辕门,迎接这位常山大首领。”陆遥笑了起来。 客人既然来了,主人该迎接的。 永嘉之乱,中原沦陷,汾yīn薛氏,聚族阻河自保,不仕刘、石、苻者数十年……这真是很了不起的、英雄的家族,赞。 第一百三十五章 定局(五) 欲望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定局(六)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三十六章 定局(六) 0131123 这时候所说的“迎接”,便是真正的迎接了。在场的陆遥、温峤、丁渺都是比二千石以上的高官大吏,三人齐出帐迎候,礼数不可谓不重。在挫动慕容龙城的锐气之后,又厚重礼遇之,往来之道张弛,即是如此。 出于防御方面的考虑,自大帐通向辕门的驰道并不是笔直的,而是斗折蛇行,在层层叠叠的军帐之间迂回而下。陆遥等人徐徐而行,待到辕门将近的时候,薛彤陪着慕容龙城也恰恰到达了。 隔着如林竖立的矛戟,陆遥眼就见到了那个走在最前方的黑衣青年。 他不是第次与慕容龙城会面了。几天前那名满面风尘的常山贼使者,陆遥还记得清楚。但这时候的慕容龙城再无隐匿身份的想法,赫然便显得锐气夺人。此人的身材几乎与薛彤般高大,宽肩乍背,极其英挺。虽然刚在薛彤手上吃瘪,但他与薛彤谈笑风生而来,似乎完全不受影响,反倒是薛彤,与那青年相比便有几分拘谨,仿佛像是个护卫。 他身穿黑sè的轻甲,外罩黑袍和黑sè的披风,而肤sè却雪白,面容轮廓非常清晰,鼻梁、双眉都给人以刚硬yù飞的特殊感受。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瞳仁,双瞳竟然是深深的青碧sè,充满了妖异的美感。 “传言说,辽西慕容氏的血统特异,出俊男美女……真是名不虚传!”邵续忍不住赞叹道。 而陆遥则忍不住在内心深处惊呼了声:真像! 陆遥自问勉强也算得英俊,但论起长相,着实被慕容龙城这种足以在后世成为偶像巨星的人物甩了几条街。故而所谓的像,并不是指相貌。而是指两人的气质极端类似。 陆遥几乎在见到慕容龙城的瞬间,就感觉到了这点。他相信,慕容龙城也同样感觉到了。 同样年忍辱负重,同样承担着家族复兴的重任、同样是习惯于隐忍却难以压抑内心深处的血气和锐气、同样是在无数次你死我活的搏斗之中杀出条血路……太像了。陆遥看着慕容龙城,就像是看到了当初在司马腾的麾下苦苦挣扎的自己。然而,陆遥已经不再是原先的那个并州军军主了,穿越者的灵魂,给他带来了加强大的内在,使他自信拥有战胜切困难的手段和眼光。而慕容龙城呢? 他当然不会拥有超越时代的视野,但他绝对是条狡诈、顽强而凶猛的狼! 陆遥与慕容龙城都感觉到对方在关注着、衡量着自己。这两人所代表的,是旬rì以来流星般猝然崛起的陆遥所部晋军和雄踞深山大壑、与朝廷抗衡数十年的常山贼寇,是眼下代郡实力最为强盛的武力。在场诸人之中,官职最高的虽然是身为平北大将军刘琨亲信的温峤,但在北疆胡风侵染之地,唯有掌握武力之人才拥有最大的发言权。 “陆将军?”慕容龙城率先招呼道。 “慕容大当家。”陆遥微笑还礼。 “五rì前祁夷水畔鏖战场之后,我就在想,用兵如神的陆将军究竟是何等样人。”慕容龙城笑道:“今rì见,果然如我想象那般英武。” 陆遥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下:“大当家何须客气,那场不过是小儿辈奔跑打闹做戏罢了。黑衣刺客之名在北疆威声远振,今rì得见,乃是陆某的荣幸。” 两人虽然应酬客气,言辞中却依然藏着些尖锐。温峤连忙打个圆场,笑道:“龙城兄,你来晚了啊。” “劳太真兄久候了……”慕容龙城对温峤尊重有加:“山中野人年未聆朝廷德音,未免有些失措。还有几位首领冥顽不化,我费了些功夫才将之压服。” “慕容首领,我曾听说,常山军内部互不统属,共分有十七股之。阁下所领的,只是其中较大之部。”邵续问:“今rì吾等会盟于此。阁下果然能保证五百里常山之中,再没有违逆朝廷之人么?” 他是陆遥的首席幕僚。此时插话倒也不算失礼。 慕容龙城眯缝着眼睛看看邵续,毫不在意地挥挥手:“能!当然能!这四rì里,我亲自领军,将剧阳到平舒之间的群山都梳理了遍。六座不愿服膺朝廷的山寨,三支决意跟从段部的马贼,已尽数被我诛灭,共得首级两千六百八十五枚。” 此言出,众人无不惊愕。陆遥旬月攻取代郡,时人咸以为壮举,而这慕容龙城用兵之神速,竟似不在陆遥之下。他选择的时机如此恰到好处,行事手段如此狠辣强悍,是叫人不得不佩服。 “……首级两千六百八十五枚?”邵续脸sè有些发白。常山军盘踞穷山大壑之中,虽然自汉末起经营至今,但终究单靠着荒山野地的出产,养不起太军民。这支武力最盛时能有少?而慕容龙城竟然在四rì之内,斩杀了两千六百八十五人?邵续非常清楚,这其中两千六百条xìng命,绝不会完全来自于常山贼。很显然,慕容龙城是打着剿除常山军中附从段部者的旗号,将并州雁门与幽州代郡之间的广袤地域完全清理了遍。 “没错,凡是不愿服从我的,尽数都已杀了。今后的五百里常山,便是我慕容龙城人的常山了。我既已决心为朝廷效命,常山军上下便绝不会有半点杂音。”慕容龙城语气平淡的像在说什么家常琐事,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般:“哦,对了。中朝以首级记功,然眼下天气渐热,首级携带不便,故而我令人割了两千六百八十五个耳朵带来,免得诸君说我胡吹大气。若阁下有暇,不妨慢慢验看。” 邵续连忙道:“何须验看,何须验看。” 慕容龙城哈哈笑,与陆遥并肩迈步向前。 他两人没走几步,代郡诸部胡族渠帅们纷纷扰扰地赶了出来。眼见得慕容龙城,赫然有数人隔着丈远就深深拜倒。甚至有人理所当然地跟随在慕容龙城的侧后。哪怕这位常山军首领刚刚在薛彤手上吃了憋,可那几名胡儿对他,仍似乎比对陆遥恭敬些。 邵续看了看温峤,嘴角流露出丝苦笑。温峤的如簧之舌使得慕容龙城放弃了称雄代郡的念头,将代郡拱手交还给了朝廷。但在陆遥挥军东向,沿途压制代郡诸胡的这段时间里,慕容龙城则转向横扫了代郡西部所有与他相抗的部落,将横跨幽并二州的广袤山区统合为铁板块。而他高举着投效朝廷的旗帜,使任何人都毫无插手的余地。 “慕容兄,好手段,好谋划!”陆遥也不得不感叹声。 适才薛彤以铁骑对冲时,邵续紧张地劝阻,陆遥对此十分理解。治国须以王霸道杂之,治州郡之地也是如此。慕容龙城这样的厉害角sè,任何时候都需要打点起十二万分的jīng神来应对,不能简单地以同僚来看待,不能轻易当作下属来驱使。如果协调得当,此人足以成为震慑胡儿的重器;但若应对稍有不慎,因此而吃了苦头的段部鲜卑和拓跋鲜卑东部便是前车之鉴。所以邵续才希望自己莫以强硬相对,而用相对怀柔的方法、用足够的耐心来与之周旋。这样的话,或许耗时会长久些,但终究能够以稳健和平的方式赢得代地人心和慕容龙城的支持。 邵续是位非常称职的幕僚,他的眼光很准,提出意见通常也很有道理,但此番陆遥不能取之。因为陆遥清楚地知道,距离真正的乱世已经没有少时间了。为了在狂cháo到来之前聚集起足够的实力,必须抓紧每个机会,必须选用见效最快的方法。 便如此刻,哪怕是慕容龙城桀骜不驯,哪怕新附从的各家部落犹自心怀狐疑,哪怕段部鲜卑和拓跋鲜卑东部尚在虎视眈眈,陆遥压服代郡的决心不会有丝毫改变。 好在……陆遥的视线在人群中搜索着,找到了那风尘仆仆,却面sè冷厉如铁的劲装大汉,微笑颔首。 第一百三十六章 定局(六) 欲望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定局(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三十七章 定局(完) “龙城兄,请!” “道明兄请!” 陆遥和慕容龙城彼此微笑着寒暄前行,就像是久违的他乡故知。 被命名为“勇士堡”的大营所在,是座完全军事用途的堡垒,因而建设的时候就没有任何视觉或者典礼需要方面的考虑。辕门距离中军去说长不长,但丈许宽的道路被新砌的石垣划分成了好几段,路上总要绕几个弯才行。行人走了几步,队列就渐渐拉长。 陆遥和慕容龙城作为主客双方的代表,自然走在最前。他二人脚程稍快,大约到了半途,就停下来等待其余众人。紧随而来的是温峤和邵续。温峤的职务尚高于陆遥,而且是越石公所委任的正式使者,按说应当得到隆重的对待才是。但他素来内敛,尤其在军营中,绝不会喧宾夺主,故而走在第二排。邵续是陆遥的幕僚,又身为魏郡名士,正好作陪。 这两人身后的是丁渺、薛彤、刘遐等将领。丁渺正猛力拍着薛彤的背,哈哈大笑着说些什么。陆遥赶紧转身继续前行,丁渺定是在夸赞薛彤方才的勇猛行为,以丁某人毫无顾忌的xìng格,说不定哪句言语就会令慕容龙城勃然大怒,还是将他带得远些为妙。 这样来,再往后的队列陆遥便不再细看。其实哪怕不看,队列会如何组成,他依旧心中有数。 从邺城出发至今,还不到个月。在这短短时间里,陆遥所能掌握的力量得到了难以想象的扩张。而与此同时,不同来源的部下们隐约形成了不同的派系。 同是并州出身的乞活军旧部们对陆遥和薛彤、沈劲等并州军旧属十分亲厚,同时相比于大批贼寇和胡儿出身的同伴,他们对自己的清白出身颇有些自矜。转战大河南北年却最终失败的汲桑降众们与乞活将士便显得格格不入。还有数量最的胡族战士们,他们原本的族群、血缘关系千丝万缕,陆遥虽有意割断士卒们与部落之间的联系,但实非rì之功……胡儿们总会彼此亲近些。 人分派系只是表象,各怀心思不可避免。乞活军旧部们期待有朝rì回到并州去,并获得好的前程。汲桑降众们只要钱财赏赐,为谁作战不是厮杀;可他们的首领,如刘飞、陈沛那些曾经的成都王帐下干将们却颇有些心机。胡儿们的头脑相对简单些,但那些部族渠帅们,又无疑是贪婪而极不可靠的群人。旬月来的杀戮能够震慑他们于时,却根本不足以保证长时间的忠诚。 相比而言,陆遥在并州时的部下们,想法要单纯的。他们只是希望活下去,杀死胡人,杀死的胡人,为自己的亲人报仇雪恨。而眼下这些人……实在是大不相同了。 引领着这样的群部下们,面对着代郡以外饱含恶意的北地强豪,就如同挥舞酥脆干裂的木棍与猛兽抗衡。须知段部在幽州势力强横,其首领又与新近被朝廷加封为骠骑大将军、都督河北东夷诸军事的幽州刺史王浚结有翁婿之谊。陆遥既然夺取代郡,便已与段部交恶,那王浚王彭祖如有后继举动,谁能当之?弹汗山祭天大典之后,并州刺史刘琨的重要盟友拓跋猗卢安危未定,拓跋鲜卑是否还会忠于朝廷犹自未知,刘琨果然愿意为了代郡而与王浚相争么?何况,到了那时候,身为并州军将的陆遥又有何理由在幽州属地恋栈不去?代郡七千骑的力量,或许看上去声威赫赫,但有识之士其实都能体会,陆遥便如坐在随时可能融化的冰山上耀武扬威。 陆遥看了看身边的慕容龙城。 这位常山军大当家边走,边专注地观察的营地里的建筑和往来的士卒,似乎饶有兴致。 陆遥很清楚,他所面临的窘境瞒不过慕容龙城。草原上千百年来皆是如此,个个部族兴也勃焉、亡也忽焉,难的不是崛起,而是崛起之后如何面对复杂的环境,如何维系部族的人心。或许慕容龙城正以看好戏的心情,揣测突然夺取代郡的自己如何来走下步。甚至可以推断,慕容龙城在祁夷水畔大战时最终选择支持自己,也与此有关。很显然,无法在代郡久留、无法控制部下们各怀心思的陆遥,比拓跋禄官那条老狐狸容易应付了。 好在陆遥早就为此做了准备。就在今rì,就在此时此刻,他有十足的信心将局势彻底掌控。 随着步行方向,大营的地势渐渐隆起,最高处便是中军所在。在那里,视线可以轻易越过内外寨墙,眺望到远方的草原。高地上特意留有株巍峨的槐树未曾砍伐,伞盖般的树冠笼罩着大片绿茵。 由于大营草创,各种陈设什物都很简陋,因而陆遥索xìng将今rì的会场设在露天,也免去了中原地区邀客来会的许繁文缛节。总体来看,虽不符古礼,难以彰显隆重气氛,却合乎胡儿豪迈的xìng子。 这时,安排好的仆役人等殷勤引导众人入座。东西两翼席位雁翅排开,拱晋军将校与胡族渠帅相对而坐,俱用黑漆描纹的案几。位置居中的,共有四席,用朱漆案几,后设锦绣屏风,用以衬托座中人地位高贵。 众人都以为这四席分别是慕容龙城、陆遥、温峤、丁渺的。毕竟前者是客,而后三者俱为二千石官员,乃是在场人等之中职位最高的。谁知丁渺主动坐到了将校的首位,让出了zhōng yāng席。 慕容龙城扬了扬眉,看看温峤,却见温峤也是副莫名所以的样子。但看陆遥的神情满是理所应当,又不似安排失当:“陆将军?难道今rì还有其他贵宾前来么?” “正是!”陆遥笑了。他大步迈入人群之中,拉住人手臂,将之请了出来。这人身着劲装,外罩絳服,虽作吏员打扮,却颇显刚毅的武人风范。陆遥大声道:“龙城兄,难得今rì代郡豪杰齐聚,且容我为你,为诸君引见王德王将军。这位王将军乃是东海王殿下心腹的帐下督。昔rì在并州时,曾与我和老薛并肩作战,还是陆某的恩人。” “王兄!竟然是你?”陆遥话音未落,薛彤便惊喜地嚷了起来。这名被陆遥请到上座的大汉,可不就是东海王之女竟陵县主的得力护卫首领,那位曾经与他们在太行山上并肩御敌的王德么? 去年朝廷大军于并州大陵惨败之后,逃亡太行山中的陆遥薛彤等恰好遇上了同在太行山中进退维谷的竟陵县主。其时陆遥陷入昏迷,险些为蟊贼所害,还是王德救了他的xìng命。此后,行人携手奔命,沿途认识了伏牛寨的胡六娘,又揪出匈奴人的内应卫选,战败了企图劫持县主的剧盗项飞。虽说只有短短数rì,却发生了不少跌宕起伏的故事,故而薛彤对王德的印象很是深刻。 薛彤与王德故旧相逢,自然有得攀谈。只是眼下场合不适,两人互相拍打臂膀几下便散了。王德来得紧急,就连陆遥的部下们也不知有这么位上使驾临代郡。这时陆遥才拉着王德,为他介绍了有资格入座的在场各人。 待到圈应酬已毕,众人各自落座,陆遥沉声道:“此番,王将军自邺城rì夜兼程而来,就在个时辰向向我宣读了东海王殿下的谕令……”说着,他向王德拱手示意:“王将军远来辛苦,陆某且以水酒接风,聊表敬意。” 东海王司马越是何等人物?那是冀并幽青兖徐六州方镇盟主、总揽洛阳朝政、承制封拜的宗室亲王,是在惨烈之极的中原乱局里胜出、翻掌间可致乾坤震动的天下枭雄!较之于此刻在座诸人的地位与之相较,仿佛萤火之于皓月。这王德虽说官职不过帐下督,但仅凭着出代表东海王而来的身份,在这边疆远地,已然足以使人肃然起敬。 听得陆遥这般说来,众人慌忙同举杯饮了,就连慕容龙城……虽说他咧了咧嘴,可也不例外。杯酒刚入得喉管,反应快的人便已在猜测:东海王有谕令给陆遥?会是什么内容? 却听陆遥郑重地继续道:“王将军,有劳阁下当众宣读谕令,可否?” “好!”王德沉声应喏,从陆遥手中接过被细密包裹着的文书: “令曰:并州茂才陆遥,器干贞审,功业既成,犹鸠集义徒,崎岖险阻。代郡之战,事在机捷,只身挺立,雄略从横。金声振於域外,jīng光赫於羌胡。既应亲贤之举,宜委分陕之重,可任鹰扬将军、代郡太守,监代、广宁、上谷三郡军事。其平北大将军司马之职,如旧。” 王德嗓音浑厚,中气十足。而他所宣读的谕令内容,使所有人大吃惊。 鹰扬将军! 代郡太守! 监代、广宁、上谷三郡军事! 陆遥攻取代郡,是大晋近数十年来少有的,从胡儿手中收复疆土的事迹,故而不少部下都认为此举或将受到越石公的奖赏。也有人认为,此举本是为了应对拓跋鲜卑祭天大典的权宜之计,究竟效果如何,还要看拓跋氏两强相争的结果,在此之前,越石公只会对北疆的闹腾场面视而不见。 谁也没有想到,晋阳的越石公尚未有任何反应,朝廷已然给出了如此丰厚的奖掖……当然东海王的谕令并非圣旨,但这位王爷既有承制封拜之权,近年来各地牧守出于门下,其令旨和朝廷诏命也差不了太,至还需补个手续罢了。 获得这个任命,陆遥便从并州管辖下的地方军将,跃而成了兼资文武的朝廷大员。某种角度来说,甚至可以与幽州王浚、晋阳刘琨相提并论。 这个任命使陆遥能够名正言顺地执掌代郡军政大权,无论是段部还是拓跋鲜卑,除非决心就此杀官造反,否则再也没有与之抗衡的可能。同时,陆遥还可以插手与之毗邻的广宁、上谷二郡,势力范围东西几达千里,成为不折不扣的北疆强权! 王德唰地声将文书合拢,双手递还给陆遥。 与此同时,许人倒吸冷气的声音,几乎汇集成了风,呼呼地卷过高坡。 瞬息之后,也不知是谁起的头,数十人齐起身,有人动作太猛,以至于把身前的案几都踢倒了。这些各有来历的将校们、部落渠帅们彼此对视眼,随即拜倒高呼道:“恭喜陆将军!贺喜陆将军!” ****** 其实司马越绝不可能封陆遥为鹰扬将军,因为这个职务是司马越死掉的老爹、高密王司马泰出为兖州刺史时的加号……但螃蟹实在很喜欢鹰扬将军这个职位,听起来很牛掰,各位读者以为如何? 貌似明天上架,第二卷的尾声部分就入vip了……恳请订阅支持…… 第一百三十七章 定局(完) 欲望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尾声(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三十八章 尾声(一) 代郡乃是北疆重镇,扼守幽并冀三州之间,通道幽燕,襟带山河,东顾可扰辽海之戎,西出则震飞狐之师,兼南接沃野,北控大漠,素称北疆锁钥之地。 所谓“飞狐”者,说的乃是天下知名的咽喉要隘飞狐陉。飞狐陉乃太行八陉之,穿越飞狐陉,就能到达并州雁门郡的广武城。 昔rì汉高祖与霸王项羽逐鹿天下,用郦生之谋“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杜太行之道,距蜚狐之口,守白马之津”,全据形胜之地,于是天下知所归向。其中所谓“蜚狐之口”,即飞狐陉也。这天下险要长过百里,沿途绝壁森然,古人常疑唯有灵狐生翼方可飞越其间,以此奇险得名。 飞狐陉东头有座小小的客舍。客舍位于群山之中,往北去数里地就离开了太行余脉,进入代郡盆地。与客舍微不足道的规模相比,生意算得兴隆,那是因为从峡谷中出来的行商旅人们半都累得半死,宁愿在这里歇息晚,明rì再出发去代县;而从代郡出发的行旅也半都选择在这里休息夜养jīng蓄锐,明rì好全力以赴地翻越险峻。 此刻,午时将至,客舍的后厢房炊烟升起,烧煮食物的香气随风飘荡。住店的客人们大部分聚集在店门外扎起的茶棚下等着开饭,同时也躲避炎炎烈rì的威力。 道路尽头,这时又有数骑行来。 骑士有黑衣按剑者,有绛服宽袍者,俱都气宇轩昂,不似寻常。 片刻之后,骑士们在客舍门前下马。人大声吩咐道:“店家!店家!快快取浆水来饮!若有吃食也取些来……另外将马匹好好照应了。” 店家早就引了伙计数人小心翼翼地伺候在旁。这汉子身材雄壮如山,条胳臂便及得上常人腰粗,兼颌下虬髯横生、神情彪悍,店家乃是惯会鉴风辨sè的,如何不知道贵客临门?于是连声道:“客人且放心落座,热水饮食都是现成的,也有上等草料喂马。” 茶棚里坐了将近二十人,已无立锥之地了。因而他们把马匹牵到了路边的疏林里,就在树荫下席地而坐。 过不久,饮食茶水送到。 此地虽然条件简陋,端来的食物却很不错。除了蒸饼、水引饼之类主食,还额外奉上小碟装的佐餐鱼鲊。这鱼鲊系用上等鲤鱼所制,先将鲤鱼去鳞去骨,切成手掌大小的厚块,用细盐搓揉入味,配以茱萸、桔米、烈酒等同层叠放置在大瓮里,再用竹叶和菰叶密封,腌渍数rì而成。入口鲜香醇美,堪称佳肴。据店家所说,乃是此间独家手艺,为别处所无。 众食客们正大快朵颐,忽听茶棚里个货郎打扮的少年唤道:“店家,这鱼鲊着实美味,可否卖个十斤八斤的给我,带了路上吃!” 个河北口音的矮个子悻悻道:“十斤八斤?若给你那么,我们这些商路往来的老客下次经过时哪还有如此口福?这鱼鲊得用漳水特产的大鲤鱼制作才算上品,可如今冀州战火连天,谁还敢去那里贩卖水产。省着点儿吧,吃点少点咯。” 此言出,茶棚里顿时惊呼之声四起。冀州户口繁盛,交通便捷,商业非常活跃。这些行商们很都有往来冀州各地贩卖商货的经历,其中很还是冀州人。冀州居然遭到兵祸,这实在是个如雷轰顶的坏消息。 那少年正吃喝得香甜,听得矮个子这么说,惊得几乎把碗脱手砸了:“什么?冀州战乱?我正要往南面去贩货呢,老爹你莫要唬我!” “唉……这位小哥,你出门前怎么连局势都不打听清楚?”看那少年满脸不信的神sè,名秃顶老者连连摇头,提起裤脚,露出腿侧处可怖的伤痕:“冀州确实正在打仗,赵郡以南的各个郡国,举凡清河、钜鹿、渤海、信都等地几乎都遭了兵灾……百姓死伤无数、十室九空!半月前老夫在清河带躲避羯贼抄掠,不慎膝盖中了箭,将养至今还只能扶杖而行。你看这偌大的箭创,还能有假么?” 那少年惨叫声苦也,往后便倒。 于是众人七嘴八舌,都来谈论冀州战事。原来石勒贼军掠夺邺城之后旋即向东横扫冀州,沿途烧杀掳掠。直抵乐陵后再折返往西,此刻正与兖州刺史苟晞、冀州刺史丁绍的两路大军鏖战不休。这消息数rì前已由王德带给陆遥知晓,而行商们的动作毕竟要慢些,这时才将消息传到代郡。 众人惊惶谈论的时候,那几名骑士自顾吃喝着,并不参与。可惜他们听力都甚好,纵然坐在外间,也遮拦不得零星言语随着山风飘入耳里来。 那身材雄壮的虬髯青年忽然将碗筷掷,长叹声:“代郡素为北疆要地,有英雄豪杰的事迹。昨rì我听文林说起,昔rì赵国名将李牧在此灭娄烦、破东胡、降林胡,又沿着yīn山修筑长城,迫使单于奔走,十余年不敢靠近赵国边塞。那是何等威风!何等豪气!到如今,哪怕是身在北地,也免不了满耳里都听见羯胡作乱的种种丧气消息!” 座中名宽袍扶剑的青年顾盼眺望着东面起伏的群山和远处的河流、原野,悠悠道:“老薛既然说到李牧。你可知李牧的功绩非止此也。其人战功赫赫,力阻强秦、南据韩魏,东惩齐燕,于战国乱世滔滔中手扶保赵国不堕,堪称是天下无双的名将、大将。可惜先后两代赵王昏庸,又有佞臣郭开惑乱主君,遂使英雄末路,数百年后仍使人叹息感慨……李牧上承赵主父胡服骑shè之英明伟烈,时当末世,犹不能自己。当今时局,却不知何人堪为主父?何人又能胜过李牧,力挽狂澜?” 宽袍扶剑的青年自然是陆遥,而雄壮虬髯大汉则是薛彤。 那rì勇士堡会盟代郡各部时,东海王谕令传到,以陆遥为鹰扬将军、代郡太守、监代、上谷、广宁三郡军事。因此陆遥立足代郡再无阻碍,可谓名实兼副。然而这谕令中另有“其平北大将军司马之职如旧”的言语,那又是依旧将陆遥置于平北大将军刘琨刘越石指挥之下的意思。 于是陆遥连夜整理案牍,委派名使者前往晋阳禀告。 这时候温峤已然出发往弹汗山去了,如丁渺、薛彤、沈劲等大将,都要留在代郡整军经武,以备不测。而邵续既要负责全军庶务,又要着手征召代郡太守下属的各级掾属佐吏,忙得恨不得将人劈作四五个来用。 如此来,使者的人选就成了问题。陆遥等几番计议,才选定了攻陷代王城时从牢中解救的个书生,姓熊名聪字文林的,令他勉当此任。 陆遥数rì来虽然集中jīng力于整编训练部伍,但也深知此行意义非小,故而亲与薛彤二人出面为熊聪送行,沿途又反复叮嘱,将他直送到了飞狐峪口。 ****** 感谢诸位读者长期以来的点击、红票和捧场……勉力二以馈,才具有限,诸君勿怪。 上架之时,还请支持。螃蟹再拜顿首。 第一百三十八章 尾声(一) 欲望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尾声(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三十九章 尾声(二) 熊聪今年二十四岁,其先祖熊桥汉末时为骑都尉,后裔流落北方,虽然历代并无出仕者,但以耕读为业,勉强算的当城带的晋人著姓。 大约半年前,熊氏因琐事与萝川贼交恶,宗族人被贼寇所杀,幸得陆遥率军攻入代王城,救下余者xìng命。熊聪虽曾读书,在胡风侵染的北疆却哪来出仕的机会。而陆遥不仅对熊氏阖族有救命之恩,又将他提拔为从事吏,所以熊聪急于回报于陆遥,对于这次晋阳之行很是积极。简单用过些膳食,他便辞别陆遥,带着两名扈从上路了。 飞狐陉处于常山军的势力范围边缘,因而数rì前温峤行便遭到慕容龙城的劫持。但此刻这条道路自然是畅通无阻了,无须配备大批护卫兵卒。这条百里险径的对面乃是雁门郡广武城,越石公广武侯的封地在焉,自有驻军接应。 陆遥与薛彤目送着这名青年书生的背影消失在峡谷深处,这才拨马回返。两人前后地在山坡漫道上信马由缰而行,几名扈从骑士知趣地跟在远处。 这里是山区和平原地带的交界处,俯仰所及,但见山道两侧群峰对峙、郁郁葱葱,西面的太行群峰之巅,虽处盛夏犹有积雪不化,而东面的丘陵地带隐约有樵夫出没,忙于伐木取炭,再稍许向远处眺望,就能看见草原似毡、阡陌相连、河水如带,城郭屹立其间,极显巍峨。 这样的壮丽山河完全处在掌控之中,种强大的满足感使得陆遥的心情豁然开朗。他扶辔行行止止,时不时驻足观看,啧啧赞叹,配上他的文士装束,像极了得暇赏玩风景的士族子弟。 但薛彤却做不到陆遥那般。过了片刻,他忍不住道:“道明,咱们虽在代郡立足,但毕竟仍使越石公的下属。你该提点文林几句,免得……” 陆遥轻声笑了:“无妨的。这趟只是例行公事而已,谁会刻意为难个小小吏员?何况,我们行事光明正大,本无不能对人言处。” 问题不在这里!薛彤叹了口气。 他是陆遥最得力的副手,从大陵突围之rì起就建立起了两人彼此信赖的情谊。陆遥的意图他总能理解,并且也给予全心全意的支持。可这几天里,他总感觉有些赶不上陆遥的思路,他觉得陆遥变了,却不知变在何处。或许rì趋复杂的局面对于薛彤这样纯粹的武人来说,有些太难看清了。 今rì他特意与陆遥同为熊聪送行,便是为了找个机会和陆遥聊聊。偏偏他并不善于言辞,时间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好。 正在犹疑的时候,却见陆遥四处观望番,突然跳下马来。薛彤连忙赶上。 陆遥找了处山坳处的林间草地坐下来,伸了个懒腰:“老薛,你也坐。” 以陆遥现下在代郡的地位,诸将校中能够毫无压力地与他并肩落坐的,除了那位生xìng惫懒的武卫将军丁渺以外,也就只有薛彤了。于是薛彤老实不客气地噗通声坐下。 方当盛夏,虽有山风解暑,可在rì头下赶路,还是令人口干舌燥。于是他又连声唤侍从取水囊来,擎起水囊大口牛饮。清水从嘴角洒落,淅淅沥沥地洒在他横生的虬髯上,洒在他的胸膛上,这样的举动颇显粗犷,但却反而凸显薛彤率直的xìng格。 陆遥不由得笑了起来,这场景,让他想起数月前与薛彤、何云潜藏丹水山中养伤时的情形,那时候两人也是这般坐在山坡上讨论下步该如何行止。当时对前途茫然不知所措的残兵败将,仅过了数月却已执掌北疆郡之地,世事之变幻莫测,委实叫人感慨。 “老薛,你可还记得,我们在邺城建门与汲桑石勒恶战的时候,卢志那厮许下偌大的官职,希望我与他同扶助成都王嗣子,重占邺城……”两人静静地坐了半晌,便听得陆遥徐徐道来:“当时我只觉卢志的想法荒诞非常。江东陆氏老幼数十口命丧于成都王之手,我陆道明与成都王,实在是仇深似海。彼人为何还敢这般提议?难道是在魏郡牢城苦受折磨,变傻了么?” “待到之后卢志提出了破敌之策,我便明白了。取出成都王遗留的白虎幡,以此号令潜伏在汲桑军中的成都王死士们,这确实是足以扭转乾坤的奇谋,而且以当时的紧张局面,若非如此行事,邺城难保。然而,白虎幡乃国家重器也,文武官员鲜有不识者。用之于战场上万人瞩目的场合,足以坐实陆某与成都王余部有染的罪状。卢志早已料定,使用白虎幡者必然被视为成都王党。”陆遥苦笑道:“东海王殿下对成都王素来忌惮非常,以新蔡王司马腾都督邺城守诸军事,对邺城这个成都王经营年的本据所在严加监控。源自于成都王余部的河北群盗作乱,杀死了新蔡王,某人随即以成都王旗幡为号召,击败贼寇,安定邺城局势……这样的故事传到朝中,东海王会如何理解?只怕邺城大火未熄,取我首级的密令已至,而洛阳的讨伐大军也将要出动了。” “这……”薛彤完全不曾想到在邺城的殊死奋战非但无功,反倒会引起如此恶劣的后果。过了好会儿,他才震惊地道:“这卢志真是可恶之极……可东海王果真会如此反应?” 薛彤稍作犹豫,靠近陆遥低声道:“咱们在伏牛寨的时候,不是与那竟陵县主有些交情……” 陆遥摆了摆手,打断了薛彤的话:“公事、私谊,岂能混为谈。东海王殿下本系帝室疏宗,能够芟夷群雄而有如今的地位,靠的是狠辣的征诛手段。你不妨计算下他手中有少兄弟辈宗室亲王的xìng命。对他来说,成都王乃是最可怕的大敌,凡是与之关联的,绝不容丝毫宽宥。若他竟会因为竟陵县主认得我们就心慈手软,嘿嘿,那也做不到太傅录尚书事了。” “卢志确实是条老狐狸,他是要迫使我出面整合成都王余部,与他携手共抗东海王。毕竟士衡公当年曾为成都王麾下武人之首,官拜后将军、河北大都督,或许江东陆氏的些许薄名,在卢志看来还有些号召力。”说到这里,陆遥简直不知道自己应该骄傲还是痛心才好,他叹了口气,继续道:“十年以来,我大晋内乱不休,将好好的朝局祸害得天怒人怨,我当然无意如卢志所愿,再去参与此等乱事。因而在邺城战事结束之后,我便忙于收拢兵力,整编汲桑降众,并将卢志看管起来。同时我也向魏郡官员如羊恒、蔡克等人沟通,恳请他们向朝廷做出解释。可当时毕竟忙乱,时疏忽居然被卢志逃走了。此人既然脱身,以他的狡猾智,必会在魏郡兴起事端。” “所以我们才全速赶来代郡?” “代郡之行,首先是为了完成越石公的托付,但也确实是为了尽快远离邺城是非之地,以免又被卢志那厮兜进去……老薛你是知道的,若非我们jǐng惕,半路上险些又为他所趁。随后乞活军的内讧,背后似乎便有人策动。唉,当时的局势太过复杂,实在是微妙难言。” 在稍远处的扈从骑兵们突然大呼小叫起来,原来是只獐子不知为何昏了头,从疏林里窜出,直冲到士卒们眼前来。这是绝好的加餐食材,皮毛还可以用来制衣。众人连忙弯弓搭箭,想要将它捕获,顿时闹腾的不像样子。今rì陆遥没有让何云跟在身边,而是随意带了几名亲兵。这些士卒们小的仅十六七岁年纪,大的也不到二十,正是爱玩爱闹的时候,兼都知道此时代郡已定,心里俱都放松了些许,行事便失了规矩。 眼看着他们乱哄哄的奔跑来去,陆遥连连摇头,却也不想苛责他们,自顾与薛彤对话。 “在洛阳朝廷诸衮公眼里,我们既在代郡大事攻战,就等若洗脱了全部嫌疑。来,若我们果然与成都王旧属勾结,便绝不会远离成都王经营年的邺城,而千里迢迢地跑到这边鄙北疆来。二来,成都王死后,其势力星散零落。我虽收编其部,却毫不吝惜地将之投入在与胡儿的战斗中,任凭消耗……自古以来心怀异志者,可从不会有这般行事的。” “之所以在代郡掀起连场战事,并非因为我陆某人贪求建功立业,实在是为了洗脱嫌疑,保全你我等人的项上首级而已。现在看来,代郡既入我手,温太真在弹汗山便有所凭依;朝廷对我等也已然放心了,这便是举两得。很好,很好。”陆遥微笑道:“如此说来,老薛你可明白了么?” 薛彤皱眉思忖了半晌,终于深深颔首:“原来如此。”他起身踱了几个来回,忍不住又问:“可是越石公那边……” ****** 哦哦,这就是传说中的入v么,恭喜自己下……样的故事传到朝中,东海王会如何理解?只怕邺城大火未熄,取我首级的密令已至,而洛阳的讨伐大军也将要出动了。” “这……”薛彤完全不曾想到在邺城的殊死奋战非但无功,反倒会引起如此恶劣的后果。过了好会儿,他才震惊地道:“这卢志真是可恶之极……可东海王果真会如此反应?” 薛彤稍作犹豫,靠近陆遥低声道:“咱们在伏牛寨的时候,不是与那竟陵县主有些交情……” 陆遥摆了摆手,打断了薛彤的话:“公事、私谊,岂能混为谈。东海王殿下本系帝室疏宗,能够芟夷群雄而有如今的地位,靠的是狠辣的征诛手段。你不妨计算下他手中有少兄弟辈宗室亲王的xìng命。对他来说,成都王乃是最可怕的大敌,凡是与之关联的,绝不容丝毫宽宥。若他竟会因为竟陵县主认得我们就心慈手软,嘿嘿,那也做不到太傅录尚书事了。” “卢志确实是条老狐狸,他是要迫使我出面整合成都王余部,与他携手共抗东海王。毕竟士衡公当年曾为成都王麾下武人之首,官拜后将军、河北大都督,或许江东陆氏的些许薄名,在卢志看来还有些号召力。”说到这里,陆遥简直不知道自己应该骄傲还是痛心才好,他叹了口气,继续道:“十年以来,我大晋内乱不休,将好好的朝局祸害得天怒人怨,我当然无意如卢志所愿,再去参与此等乱事。因而在邺城战事结束之后,我便忙于收拢兵力,整编汲桑降众,并将卢志看管起来。同时我也向魏郡官员如羊恒、蔡克等人沟通,恳请他们向朝廷做出解释。可当时毕竟忙乱,时疏忽居然被卢志逃走了。此人既然脱身,以他的狡猾智,必会在魏郡兴起事端。” “所以我们才全速赶来代郡?” “代郡之行,首先是为了完成越石公的托付,但也确实是为了尽快远离邺城是非之地,以免又被卢志那厮兜进去……老薛你是知道的,若非我们jǐng惕,半路上险些又为他所趁。随后乞活军的内讧,背后似乎便有人策动。唉,当时的局势太过复杂,实在是微妙难言。” 在稍远处的扈从骑兵们突然大呼小叫起来,原来是只獐子不知为何昏了头,从疏林里窜出,直冲到士卒们眼前来。这是绝好的加餐食材,皮毛还可以用来制衣。众人连忙弯弓搭箭,想要将它捕获,顿时闹腾的不像样子。今rì陆遥没有让何云跟在身边,而是随意带了几名亲兵。这些士卒们小的仅十六七岁年纪,大的也不到二十,正是爱玩爱闹的时候,兼都知道此时代郡已定,心里俱都放松了些许,行事便失了规矩。 眼看着他们乱哄哄的奔跑来去,陆遥连连摇头,却也不想苛责他们,自顾与薛彤对话。 “在洛阳朝廷诸衮公眼里,我们既在代郡大事攻战,就等若洗脱了全部嫌疑。来,若我们果然与成都王旧属勾结,便绝不会远离成都王经营年的邺城,而千里迢迢地跑到这边鄙北疆来。二来,成都王死后,其势力星散零落。我虽收编其部,却毫不吝惜地将之投入在与胡儿的战斗中,任凭消耗……自古以来心怀异志者,可从不会有这般行事的。” “之所以在代郡掀起连场战事,并非因为我陆某人贪求建功立业,实在是为了洗脱嫌疑,保全你我等人的项上首级而已。现在看来,代郡既入我手,温太真在弹汗山便有所凭依;朝廷对我等也已然放心了,这便是举两得。很好,很好。”陆遥微笑道:“如此说来,老薛你可明白了么?” 薛彤皱眉思忖了半晌,终于深深颔首:“原来如此。”他起身踱了几个来回,忍不住又问:“可是越石公那边……” ****** 哦哦,这就是传说中的入v么,恭喜自己下…… 第一百三十九章 尾声(二) 欲望文 第一百四十章 尾声(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四十章 尾声(完) 0131129 陆遥适才所说,解释了他为何会在代郡采用如此强硬的政策,但并未能解答薛彤所有的疑惑。 陆遥、丁渺等并州勇士三十人受越石公之命东出太行,原本是为了协调冀州,请兵威慑北疆代郡,以此作为温峤出使弹汗山时可以来的后盾。然而陆遥竟然直接攻取了代郡,他所做的远远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 陆遥身为刘琨的部将、幕僚,是刘琨所举荐的茂才,却突然得到东海王殿下的青睐,俨然已成为拥有dú lì军政大权的方豪强。他会以怎样的态度面对并州刘刺史?甚至在他麾下出身于并州的将领们如何协调与并州的关系?既然要在代郡立足,就不得不考虑这个问题。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向陆遥提出这个问题的。 丁渺大抵是抱着不在乎的心态,他是冀州刺史丁绍之侄,又是深得越石公信用的大将,在他眼里从来没有这种鸡零狗碎的小事。以温峤的敏锐,想必对此有所预料,但他正面临着弹汗山祭天大典,实在无暇分心于此。至于邵续,这位安阳名士正被繁杂的政务纠缠,忙得昏天黑地、死去活来。再或者沈劲等人,彼等囿于眼界见识,根本想不到这点。如此来,会因此而忧虑、并且直言不讳的也只有薛彤而已。 尤其是在薛彤无意中了解到越石公对陆遥的观感并不如表现的那样单纯之后。 薛彤的担忧反倒使陆遥感到欣慰,从某种角度,这恰恰是薛彤作为副将的价值所在。他正想借此机会,与这名值得信赖的助手好好交流番。 陆遥笑道:“老薛虑了,我们与晋阳没有问题。这次让熊文林走趟,足够了。” “道明的意思是……”薛彤jīng神振。 “老薛,你注意过东海王举荐我担任的职务么?” “鹰扬将军、代郡太守、监代上谷、广宁郡军事。这是兼管军政大权,足以威行北疆的重职。” 陆遥颔首,又问道:“那么,老薛你以为,我果然堪受此任么?” 这话问得未免有些刁钻,尤其身为下属者,难回答。正常情况下,似乎只需要适当的恭维句就可以了,然而薛彤知道陆遥不需要那些。数rì前这个任命被公布的时候,陆遥的部下们无不因为那任命而惊喜莫名,这惊喜就已经说明了答案。 薛彤露出慎重的神sè,慢慢地道:“以我愚见,以道明之才力,足以胜任而有余。然则以道明的声望而论,似乎略有不足。” “哈哈,老薛你说的没错!”陆遥啪地拍掌:“你、邵公、老沈、刘遐等,乃至刘飞、陈沛之流,都是有文武殊才的俊彦人物,得诸君襄助,我自信足以在北疆有所施展。然而朝廷用人,素来只重世胄,近年来得以擢升高位者无不是豪门大族人士……陆遥不过是江东降人之后、斧钺之余,又出身于行伍,本当受到高官的蔑视才对。朝廷何以重视如此,东海王又何以独独厚爱于我陆遥呢?” “呃……”薛彤再次压低嗓音:“莫非是竟陵县主?” 薛彤直很看重在太行山中与县主行人并肩作战的交情,他甚至曾经以此为理由,劝说陆遥前往洛阳去发展。考虑到身负东海王举荐文书前来代郡之人,乃是竟陵县主的护卫首领王德,薛彤做出这样的猜测实在是理所当然。 “老薛……老薛……”陆遥抬手扶住额头,打断了薛彤的揣测。与薛彤完全相反,陆遥从来不曾将县主那女人放在心上,他考虑问题的角度也由此不同:“我们必须把眼光放远,再放远!” 陆遥起身来,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胸膛:“我是江东士族之后,本非中原世族脉。此前曾在成都王麾下效力,也是难以抹煞的污点。如今,昔rì纵横大河南北的汲桑贼寇jīng锐和成都王旧属的死士,都归属于我的部下在北疆作战;而朝廷的力量却被石勒牵制在冀州南部动弹不得。” “在这样的情况下,洛阳的那群家伙迫切地希望北疆安定。当然,他们能拿出手的,不过是几个官职而已。这就是我为何能获得如此重用的原因。但与此同时,他们又不希望我在北疆太过顺利的立足,因而这几个职务也可说是蕴含深意啊……”陆遥毫不掩饰自己口中的讥讽之意:“蓟城有骠骑大将军,晋阳有平北大将军,我这个鹰扬将军该听谁的?代郡既属幽州,太守当服膺刺史之令,然而我既然监代、上谷、广宁三郡军事,上谷广宁二郡的幽州兵马是否真的能受我监察呢?再想想东海王谕令中最后句,平北大将军司马之职如旧。在获得了代郡之后,我依然是越石公的僚属么?在这样的局面下,万拓跋鲜卑有所异动,我该向谁求援?若与段部鲜卑矛盾激化,幽州刺史能否秉公处断?” “我有些糊涂了,道明……”陆遥连串的问题就像是次次重击,将薛彤打得有些发愣。他紧追着陆遥走了几步,语气迟疑而又带着几分愤怒道:“你是说,朝廷刻意使我们与幽并二州陷入冲突纠葛之中?” 沙场征战的将士们,最不能容忍、最痛恨的就是这种行为。此等蝇营苟且的盘算之下,究竟把将士们为大晋所付出的血泪当作了什么? “正是如此。”陆遥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老薛莫要着恼,这只是朝廷惯用的手法,其可谓石三鸟,并非单独针对我们。你看,蓟城的王浚依靠鲜卑人的力量雄踞北方,素来桀骜不驯,虽名义上尊奉朝廷,其实无异于割据。东海王对幽州鞭长莫及,只能假以高官显爵来安抚。此番冀州兵乱,王浚身为都督东夷河北诸军事却拥兵不动,想必也引起了东海王的不快。如果dú lì行事的代郡能对蓟城有所牵制,朝堂诸公都会乐见其成。而另方面,越石公在晋阳以疲敝之众击破匈奴十万雄兵,威声震动天下,又与拓跋鲜卑西部结盟,是得胡骑之力同于王浚也。为此,对越石公麾下得力的将领特别提拔,擢升至独当面的地位,这也是用人之道。提拔个代郡太守,就使得幽并二州同感纠结,东海王幕府中显然有聪明人在啊,哈哈,哈哈。” 陆遥看着脸sè深沉的薛彤,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明白了么?想要在北疆稳脚跟,我们将面临难以预测的复杂局面。拓跋部、段部、幽州王浚,都需要我们提起十二万分jīng神来应对的。相形之下,晋阳那边已经算不上什么问题,以越石公的英明,哪里会看不清这小小伎俩?老薛你不用太cāo心的。” 原来所谓的“与晋阳没有问题”,是因为其它方面问题太么? 由于夺取代郡而带来的喜悦突然就消失无踪,薛彤只感到肩负的压力沉重,不禁摇头苦笑。 ****** 《扶风歌》第二卷《泠泠涧水流》完。 ****** 苍莽北疆是否能够支持起陆遥潜藏已久的雄心壮志?摇摇yù堕的大晋朝廷还能支持久?请关注zhōng yāng十套科教频道,啊不,请关注《扶风歌》第三卷。 ****** 最后句嘴,近期身体欠安啊,吊针吊得手都快成蜂窝煤了……会尽快调整状态,提高新速度,定定。 第一百四十章 尾声(完)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一章 定制(上)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一章 定制(上) 永嘉元年,这个释义美好的年号丝毫不曾提振大晋王朝的国运。网虽然登基不久的前任豫章王司马炽竭力振作,可四方乱事在永嘉元年里,愈发汹涌起来。 仅仅在永嘉元年的上半年,飞报至洛阳的噩耗就如雪片: 益州李雄自称成汉皇帝,定都成都,剑阁以南的沃野千里,都不复为朝廷所有。 秦州流民邓定劫掠汉中、巴西,驱赶巴西太守张燕、汉中太守杜孟治,据南郑而反。 割据荆州的强豪陈敏虽然最终授首,可是其旧部遍及江汉之间,依旧无rì不战。 青兖二州的巨寇王弥攻略州郡,自号征东大将军,长广太守宋罴、东牟太守庞伉先后遇害。 河北贼寇汲桑石勒攻陷邺城,斩杀宗室亲王。石勒又横行冀州,硬生生将天下资财所出的河北膏腴之地打成了片片废墟。 在这时候,久悬域外的代郡得以收复,真的成了难得的好消息。 但身在代郡的陆遥并没有为此特别欢欣鼓舞。 代郡初定,各项事务千头万绪,繁杂到令人难以想象。陆遥和薛彤都是公务缠身,好不容易才偷得半rì闲暇,送别熊聪之后,两人都不敢做耽搁,很快就纵马回归。若是在外逍遥太久,别人不说,邵续邵嗣祖只怕要看着手中积压的卷宗吐血了。 从飞狐峪深山里出来,沿着祁夷水路向东。从丘陵地带眺望时,只觉河山壮丽,待到走近,却又是另回事。众人沿途经过的,都是旬月来往复作战的战场。许乌鸦不知从哪里飞来,它们刺耳地叫着,在堆积的尸身旁亢奋地撕扯或啄食腐肉。或许是吃的太了,哪怕是陆遥等人的骑队呼啸而过也不能将它们惊飞,只是扑棱着翅膀,扭动着肥硕的肚腹往稍远处蹦跳几下。 除了乌鸦,还有野狗成群结队地出没。这些肮脏的动物甚至连周身的毛发上都沾了人血和零碎的肉块。当清扫战场的降卒将尸身拖走的时候,还会有特别暴躁的野狗狺狺狂吠几声表示不满。 在各处战场上,晋军军官带领成队的降卒和壮丁奔忙如蚁。他们将会在最短时间内分辨尸身并加以不同的处理。如果是敌人的,那就往大坑里扔,深埋了事。而若是陆遥的部下们,则会得到白布裹尸和用心搭建的坟头,最终还将由所属队伍的主将来亲自主持祭奠。如今乃是夏秋之交,天气依旧炎热,这么的尸身若不能尽快处置,很容易引起疫病流行,因而陆遥三番五次地分派了许俘虏来做这件事。但前期战局紧张的时候,主要jīng力都摆在搜罗尚堪使用的兵甲器械方面,这时候才能够着手来分辨和掩埋尸体。 根据邵续初步计算,这几rì的战事至少造成了代郡胡族超过五千人的伤亡。如果考虑到禄官派遣来的骑兵尽数战死、慕容龙城又在常山大开杀戒的话,区区数rì间,这北疆弹丸之地的死者只怕要超过万数。 这样的数据,这样的场景,陆遥等人早就习惯了。能够看到这样的景象,已经是胜利的结果;如果战斗失败,他们自己都会与那些残缺不全的尸身共眠处。他们纵骑穿行于尸身之间,有时候马蹄从混合着血肉的泥泞中踏过,丝毫也不顾忌。 大约奔走了三个时辰,陆遥等人在天sè黯淡前赶回了萝川。 代郡各地杂胡首领昨rì在勇士堡大营参加会盟之后,便陆续散去了。陆遥既然得东海王举荐为代郡太守,想必段部也不敢再有什么轻举妄动。因而陆遥遣军回返,在萝川正式立定脚跟。这片宝地水草丰茂、易守难攻,是足以取代代县旧城,作为朝廷在代郡统治中心的所在。陆遥的代郡太守府,便设在俯瞰萝川平原的代王城里。 这座太守府,就是原先萝川贼盘踞的坞堡。因为时间仓促,还顾不上作什么大规模的改造,只是将近代以来贼寇们毫无规划地建设起来的营垒都拆除了,重新扩开了南北向的大路,沿着道路两旁树立军旗,勉强恢复了几分代国国都的威严。 此刻太守府里已经热闹非凡,拥有队主以上职务的晋军将校百余人正聚集在太守府的大堂上大吃大喝。上次在此处聚会的时候,他们刚刚历经苦战攻下代王城,此刻却已经名正言顺地成为了代郡的主宰。人还是这些人,酒菜也并不特别丰盛,没有女乐陈设,但每个人的心情却大不样了。 “能举芟夷群胡、荡平代郡,诸君功莫大焉!我陆遥十分感激,敬诸位!”陆遥率先起身,走向班武将身前,高举酒杯饮而尽。他素不擅饮,难得做此豪迈姿态。皆因杯中酒液乃是汉法酿造的,也不知邵续从何处寻来。陆遥又偷偷往里兑了水,虽然口味寡淡,却比之前不得不饮的胡儿潼酪要清爽甘美的。 “谢将军!”以丁渺、薛彤为首的众将同时起身,双手捧杯干了。陆遥又转而向位置靠后的队主们走去,敬酒,夸赞他们的功劳和武勇,时间大堂上觥筹交错,气氛热烈。 “道明啊!道明!代郡已经平定了,但你可是监代、上谷、广宁三郡军事啊,光占着代郡算……算什么事儿?咱们得往东去,拿下上谷和广宁才行!这叫什么?嗯……实至名归!”沈劲似乎在酒宴正式开始之前就有些喝高了,他摇摇晃晃地走来,张口喷出满嘴的酒气和酪浆的酸气。几乎要让陆遥晕倒。 陆遥、薛彤、沈劲,都出身于昔rì的并州军。三人在军中俱有声名,以勇武才干而论,足以为领兵大将。但直到并州军在大陵覆灭,官职较高的陆、薛二人不过是军主,沈劲只是越骑校尉陈永部下骑督而已。 究其底细:陆遥非是兵家出身,从军时rì既短,需隐瞒身份,能够数年间升为军主,已算的极其快速。薛彤的xìng格刚正,为人处世是严肃,这大概与河东薛氏的家风有关,却与擅长搜刮钱财、阿谀官员的同僚们不合拍了。而沈劲这厮……他作战勇猛、为人豪爽,深得部下们的爱戴,但他又言语无忌,行事单凭意气,时常得罪上官而不自知,时常败坏局面而不自知。 昔rì初入晋阳军时,他在城门殴打卫军,几乎迫得陆遥与刘演火并。又曾在郭氏坞堡与高翔合谋,安排了美女sè诱陆遥。前番邺城时,也是沈劲意气风发地要去piáo娼,结果在红袖招里得罪了新蔡王,几乎害得行人都瘐死在魏郡牢城里了。 这几件事情,若说陆遥完全心无芥蒂,那是不可能。但陆遥时常告诉自己,用人当取大节,不要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而责怪大将。何况沈劲弓马娴熟,骁勇无匹,确实是难得的猛士,立有许战功。 眼下此君喝得了,又开始胡言乱语。上谷、广宁二郡,的确是在陆遥职务范围之内,但此时关系重大,牵扯到各方各面的因素,实在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间讨论。 本朝承袭曹魏制度,将军号只是虚化的名誉称号,而都督诸军事才是具体的军事管理职权范围。比如新蔡王司马腾以车骑将军号都督邺城守诸军事,幽州王浚以骠骑大将军号都督东夷河北诸军事,皆此类也。陆遥所得的“监代、上谷、广宁三郡军事”与鹰扬将军号相配,在地位上、权限上,较之于“都督诸军事”要略次等,管理范围也局限在幽州西部、往rì为朝廷势力所不及的代郡、上谷和广宁。 三郡同属代地,从地理条件和军事的角度,理当纳入统管理。可代郡倒还罢了,上谷和广宁鲜卑人密布,都是从属于段部鲜卑的附从部落。陆遥纵有名义,也难以越过辽西公段务勿尘去指挥他的族人,遑论取得二郡军事权力了。 正如陆遥向薛彤分析过的,朝廷虽然衰微,但衮衮诸公的政治手腕犹在,彼等通过简单的人事任命,便能迫使地方政权彼此顾忌。眼下给陆遥的职务,其间便有碍难之处,非轻易可办。 陆遥不愿意在饮宴场合奢谈此类微妙事务,故而淡淡地笑了笑,把沈劲推得转了个身:“这事还早呢,今rì不谈。老沈啊,你不是赌咒发誓,今rì要将刘正长灌倒么?怎么跑我这里来了?” “哦?是么?我竟然发过誓了?要灌倒刘正长么?啊,道明你放心,我必定大破刘正长,不胜不归!”沈劲憨态可掬地拍拍胸脯,往刘遐的方向大步去了。 眼看这情形,附近众人无不哧哧发笑,跟过去看热闹。 皆因刘遐虽然年少,却得陆遥青眼,兼他确实作战勇猛过人,故而迅速被擢升为仅次于丁渺、薛彤和沈劲的大将。前些rì子忙于作战时也还罢了,此刻饮宴场合,不少将校便将心中三分羡慕、三分佩服和剩余的嫉妒之情都发泄出来,纷纷去寻他道喜,已然灌得他昏天黑地。 就连丁渺也混在敬酒的人群中,这回沈劲再兴致勃勃赶去,只怕今rì难以善了了。 眼看酒宴的中心突然就转移到了大厅的另头,陆遥返身落座,将酒杯另行放置:“嗣祖先生,却不知这数rì来的缴获,统计好了没有?” ****** 谢谢各位读者朋友的热情支持,螃蟹切实感受到了,万分诚意致谢。虽然首订二百的数据确系仆街无疑,不过我不会受影响的,各位敬请放心:) 《扶风歌》第三卷《揽辔命徒侣》今天开始。卷名的意思是:牵住缰绳,命令小伙伴们前进!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一章 定制(上)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二章 定制(中)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二章 定制(中) 这些rì子陆遥的军力膨胀,各族jīng锐归于其下,猛士雄兵济济堂不必说。然而北疆毕竟文风不盛,短短数天里并不曾搜罗到什么有真才实学的文人,因而军中庶务仍然仰赖于长史邵续人而已。 须知陆遥兼跨军政两途,又是军孤悬于外,较之昔在晋阳时,环境陌生了许,而种种繁杂事务何止了十倍?举凡筹集粮秣、分配物资、调拨军械、组织民夫之类,真是千头万绪。同时面对上百名目不识丁、言语不通、超过手指数量的数字就说不清楚的粗鄙胡儿,还要清点他们所提供的物资该有么艰难?这样的情形想想都会让人汗毛竖立。 好在邵续绝非靠着家世门第、谈论玄虚坐致公卿之流。他曾经做过郡县之长,积累过切切实实的治政经验,不仅处事手段娴熟周密,而且极有捷思。他随军奔行于代郡各地,每rì只休憩两个时辰,带着几名勉强识文断字的吏员清点、统计、抄录、分派,处断事务无不如意,硬生生地将局面维持了下来。能够做到这种地步,莫说是陆遥对他大加倚重,众将也无不佩服。 此刻邵续就在陆遥右手边第席落座。虽然最近始终在与士卒、胡儿们打交道,他依旧是宽袍小冠,副士人风范,倒是眼下嘟噜着嘴努力撕扯牛腱的样子,委实有失体统。听得陆遥发问,邵续擦了擦汁水淋漓的胡须,也不去查找账册,随口答道: “近rì缴获大致如下:各类刀剑千三百件,矛戈四百余,皮甲二百二十套,角弓四十副。这其中的半数,已经预定要发放至各军以弥补战损,残破兵器甲胄之类,已勒令匠人尽快予以修复,预计半月之后又可提供各类兵甲千余。当前各军的箭矢严重不足,但库藏余量也不过万两千余支,匠人制作的速度也有限,故而有些为难。” 毕竟北疆贫瘠,这当然不算什么好消息,但也在陆遥预料之内。陆遥点了点头,又问:“其它粮秣物资呢?” 邵续欠了欠身:“尚未清点完毕,然粮秣当倍于旬月之前,牛、马、畜类无算。” 陆遥又点点头。十rì前,二人也是在此计算物资存量,当时陆遥很为攻破代王城后的缴获欣喜了番。如果现今掌握的粮秣能够倍于那时,相当不错了。不要说还有来自于阖族覆灭的零散杂胡人众的,难以计数的牛马牲畜。为了放牧那些牛羊,几乎已经完全占用了萝川周边的几个草场。 “只是……” 陆遥知道邵续的意思,他接过话头,快速地报出了昨rì邵续统计出的另组数字:“只是如今我们直接掌握铁骑七千,晋人的民户三千九百户,胡儿二千七百余落,数量是旬月前的五倍之。与之相匹配,则粮秣物资又显得紧张了。” 代地本是北疆荒僻之所,胡人势力极盛,历年来都有汉家流民为了躲避捐税而托庇于胡族的,以至于国朝太康年间统计整个代郡的户口数,不过三千四百户而已。但此番陆遥攻伐代郡,将许不肯顺服的杂胡部落覆灭,不仅搜括出了大量隐匿户口,招降的胡人数量是庞大。这样规模的军民人数,哪怕没有战事,每天吃、喝、训练所消耗的也不是少数。陆遥既然身为代郡太守,总得有个长远打算,坐吃山空不是办法。 邵续将身体前趋,郑重地道:“我曾听说,接则事犹成,豫则祸不生。虽然眼下局面维持两个月不成问题,但下步呢?军事以外,民政该如何行事?如何才能真正地扎根于代郡?恕邵续冒味,敢问将军可有谋划?” “虽有些粗浅的想法,却不知是否妥当。此事,还须得邵公指点。”陆遥坦然道。无论是在穿越前后,陆遥都从来没有做地方官的经验,虽然对rì后的发展有了些初步规划,却不能保证是否合宜。为了避免自己厢情愿地制造出脱离实际情况的空中楼阁来,他十分期待邵续能提出有效的建议。 而邵续果然不负陆遥所望。 他将手掌覆在案几上,沉声道:“在邵某看来,下步行事,不外乎三条。曰理民,曰用民,曰抚民。” “便请邵公细细说来。” 酒宴上的喧嚣似乎突然间安静下来,陆遥的耳中唯有邵续信心十足的言语:“所谓理民,者,张理人道,明辨种类也。代郡军民依附于将军者,五千余户。其中,堪为吏户者少?堪为兵户者少?堪为匠户者少?堪以务农者少?堪以放牧者少?这些都需要尽快分辨清晰,按照各自的擅长和需求,给予妥善的安置,从而使之发挥适当的作用。” 巨大数量的依附民众在此,简单地用军令来约束压制是不行的,必须将之纳入到政治、军事、经济各个方面,以形成拥有生产能力的体系,组成固定的粮饷来源。但代郡胡汉杂处,民众之间的差异xìng十分明显。譬如胡儿不擅耕种,汉民不擅放牧,兼且此地民风凶悍、好战轻死……如果胡乱安排,不仅事倍功半,且有激发矛盾之虞。这就需要尽快对下属民众加以深入、细致地整编,摸清他们的背景,在此基础上,才能着手展开下步的安排。陆遥连连点头:“邵公所言极是!还请继续讲述!” “理民之二者,招贤纳才也。治政当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从。然而代郡沦入胡族之手数十年,士族凋零殆尽;太守以下,令、长、掾属皆无可用者,仿佛身与指之间无臂相连。”说到这里,邵续不禁连连苦笑。这几rì他忙得脚不点地,几乎恨不得将自己劈作三五瓣来用,便是拜此所赐。若是长期这么下去,便是铁打的筋骨也坚持不住:“非常之时,当应以非常之策。还请将军颁令招贤,从速简拔吏员、僚属。不拘出身、姓族,凡有技之长、得之见者,皆量才授用,裨以充实幕府。” 这话乍听有些劲爆,难道是要从此唯才是举,不拘家世么?陆遥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邵续虽然通脱,但其父、祖皆为朝廷高官,本人乃是魏郡安阳的士族领袖、河北名士,怎会轻易抛却门第之见。他所主张的,只是大幅度降低底层官吏的录用资格,以尽快将民众纳入管理中去。真正地位较高的地方官员和重要僚属,自然不会随意择人。 讲求士族门第乃是当时的常态,这样的风气自汉魏延续至今,也有其独特的存在意义。陆遥不必也无意去刻意反对,但他倒不介意把邵续的意见稍稍再推动把。须知胡人数十年肆虐,使得代地的汉人豪强、士族遭受到了重大打击。在陆遥内心深处,甚至隐约觉得这是替他作了大扫除般,有助于他这个新任代郡太守毫无顾忌的任用心腹,将军民直接掌控在手。在此条件下,如能借着举荐人才的名义网罗代地英杰于彀中,正有举两得之效。 于是陆遥拍手道:“正当如此。邵公可记得魏武帝的招贤令?‘伊挚、傅说出于贱人,管仲,桓公贼也,皆用之以兴。萧何、曹参,县吏也,韩信、陈平负汙辱之名,有见笑之耻,卒能成就王业,声著千载。’可见才能之士未必不出于寒素呀。若代地果有贤才,莫说区区吏员之流,便是令长、掾属,又算得什么?” 这是将招贤纳才的范围大大扩张了。若是在中原某地作此言语,只怕便会引发出势族的攻讦来。但既然是在孤悬域外的北疆,又处筚路蓝缕、诸事草创之际,邵续也无可无不可。他哈哈笑,向陆遥躬身施礼:“将军气魄过人,邵某佩服。” “很好!很好!邵公,你所说的理民二项,都合乎我的心意。”陆遥欢悦道:“那用民和抚民,又是什么?”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二章 定制(中)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三章 定制(下)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三章 定制(下) “代地俗俭风浑,果于战耕,加以土息健马,便于驰敌,自古以为出则胜、处则饶。 http: 然而此刻大批军民在此,每rì的衣食住用都消耗巨大,故须得驱使民众务农,以求有所封殖,充实仓廪,此即所谓用民也。邵某以为,用民的方向,重者有,急者有。” 这用民,便是组织民众投入生产建设了,陆遥忙于军务,对这方面确无什么好主意,而邵续却说有重者、有急者,似乎胸有成竹。陆遥首先忧虑的是当下的青黄不接,于是道:“请邵公先言急者。” 邵续以手指蘸水,在案几上画了条蜿蜒的弧线:“将军请看,这是东西向横贯萝川平原的祁夷水。”他又在弧线两面,各划了几个圈:“原先盘踞在此的萝川贼众等,年掳掠汉地流民为农奴,强迫彼等从事耕种。这些便是祁夷水畔可供农作的田地,共计田庄十处,占地不下三万亩。这些田亩以旱田为主,种植谷黍稷粱之类,虽因战事而荒废,但毕竟时rì不长,只需及时除草复耕便能保障出产。” “至于恢复生产的方略,莫如屯田:在太守府之下,设农曹,专事耕桑事宜。农曹吏巡行各地,审土地之宜,分派民众为屯田客;五十丁为屯,设典农司马,以通晓农事的老卒领之。近rì击破胡族,得牛、马甚,可以官牛供予耕作者。至九月收获,公收其六,四分入私,哪怕以亩产石的最低限计算,到秋收时也有万八千石以上的粮食入仓,足以养兵。” 直接推行屯田之法,将土地收归公有,而将手中掌控的流民尽数充作佃农,这是能在最短时间内聚集起物质资源的方法。陆遥深以为然,但是…… “代地新定,人心怀疑虑,数千户的百姓家人寡不均,资财贫富不均,似乎难以并归为屯田客?另外军户的情况又有不同,该如何处置?” 屯田是有效的办法,但具体执行起来,不能简单的刀切了事。民众之中原本贫贱不能自立的倒也算了,原先稍有家产资财的,必然不会甘于长久为人佃作;又有家族规模较大的,或可凭借着人丁数量控制民屯,这又为陆遥所不喜。而士卒的家属在屯田过程中是否应当有所优待?这也是必须考虑的问题。这些情况、问题如果没有良好的解决方案,民众就无法安心种地,陆遥的控制区域就必然生事端。 邵续微笑道:“将军果然明察。若我们仅仅据有个萝川,确实难以应对。但您身为代郡太守,所有的问题就迎刃而解。这几rì我往来代郡各地,目睹广昌、当城、代县等处尚有许无主田庄,虽然大荒废甚久,不如萝川经营妥善,但面积不下数千顷。我们可以公告全体军民,待到秋收之后,将对那些田地做出分配。位于军事要隘附近的田地,可以划为军屯;有功将士可以得到田地赏赐;后继的若有流民,可以自行开垦定居;无意屈身屯民的宗族大姓,也可逐步迁出。这样来,军户、民户都感到有好的前途,就会心满意足了。” 这果然是兼顾了农桑产出和稳定人心的办法,而且也确实足以解决当前急务。但这些民政事务,对陆遥来说实在有些陌生。所以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再慎重考虑下。并未立刻就表示同意。 “邵公不妨再说说,何谓重者?” “禹贡中说,如今的幽州之地厥土惟白壤,厥田惟中中,自古以来都不是什么良田沃土。范阳的督亢之地是众流壅塞成大片沼泽。但到了战国时,燕国兴修五十里督亢渠,使得督亢之地化为良田,燕国恃此与中原争衡,并为七雄之。前魏嘉平年间,又有镇北将军刘靖督军士千人,导高粱河、修广戾遏、开车箱渠,自蓟西北至昌平,东尽渔阳、潞县,灌田万有余倾,三种稻,边民利之。时至今rì,那骠骑大将军王浚为政苛暴,却能纵虎骑千万而物资供给有余,据幽州半壁而称有天下强豪,全赖督亢旧渠与广戾渠的余荫。” 邵续先前在案几上划出的图案已经风干了,他重新蘸了水,将祁夷水和周边地形标明:“代郡乃良马勇士所出,正可为建功立业之基。吾亦知将军常有廓清四海之愿,非徒自满于区区二千石者。然而,汉时晁错曾言,石城十仞,汤池百步,带甲百万,而亡粟,弗能守也。无论我们下步有何举措,仅仅依靠代郡区区万顷旱田是不够的。所以,务请将军举众兴修水利,这才是用民之重者。” 他将案几上的餐具、酒具之类叮叮咣咣地推到角落,蘸水继续指画,沿着祁夷水增添了许线条,密密麻麻地犹似蛛网:“将军请看,如能在祁夷水上游筑陂当水,再于河道左右分挖小渠,分流河水以供灌溉,则可将萝川平原尽数化为膏腴之地,用之耕作,可复种麦、谷,亩产达四石以上!” “哦?”陆遥委实不曾想到邵续对水利亦有心得,他情不自禁地起,来到案几前仔细观看:“亩产四石?萝川之地如能尽数开垦,两天何止十万亩?若都能亩产四石以上,那便足以供给十万大军,哈哈!哈哈!” 邵续向陆遥俯身,字顿地道:“汉时,定远侯班超麾下大将、敦煌人索励曾集汉家儿郎数千,横断河滨,雄踞楼兰,又于楼兰大田三年,积粟百万,遂能平通汉道,断匈奴右臂,威服三十六国。代地与冀、并州相隔千山万壑,如孤悬域外,临三面强胡,百姓虽然久困于夷狄苛酷,却慑于彼等兵戈之利,尚未能全心支持朝廷。以邵某看来,其形势仿佛西域。故而,敢请将军效法先贤故事,用民于耕桑水利,先使代地富强。此乃政事之中最重者也。” 这番言语出,陆遥面上喜sè却突然敛去。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陆遥虽非擅于辨析玄理的风流名士,却也能闻弦歌而知雅意。他想象得到,在邵续的眼里,自己虽然出身世家大族,但毕竟起家于行伍,殊少文教。近年来,经历连场恶战而得高位,行事未免偏向猛鸷刚硬路。自入代郡以来,陆遥对内严刑峻法,对外残酷杀戮,也坐实了邵续的这个看法。所以他才会在这时候提出谏言,希望陆遥这位新任的代郡太守,能够偃武修文,暂缓征战之事,而以民政为先。 这建议没有错,如果想要做名有所作为的封疆大吏,正该如此才对。可是,自己能按照邵续所拟定的道路去走,陆遥完全没有办法保证。他只能深深叹息:哪怕如邵续这等具有真知灼见之人,也无法预料到大晋王朝将会面临怎样惨烈的崩溃啊! ****** 不好,章节名的设定有问题啊,下章看来会是定制下下,而在下章会是定制下下下么……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三章 定制(下)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四章 定制(续)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四章 定制(续) 陆遥所做的切,都是为了准备应对即将来临的大乱世,因而邵续所建议偃武修文之法,决然不可。他不仅不会偃武修文,而且还非得竭尽全力去大扩军、大练兵、大扩张不可。这两个截然相反的施政方向基于对未来形势的不同判断,实在无可争辩处,只有待事实来证明。但他也深知邵续所说的,本身并无不妥,便如后世“高筑墙、广积粮”之策,虽无时的利益,却自有其长期的重要影响在。 他端详着邵续用酒浆划出的水系图,细细盘算如何在军事与民政之间取得平衡。邵续对这个水利工程显然是下了功夫来设计的,绘得十分详细。大致看来,堰塘、沟渠、水池密布于祁夷水两岸,这工程量着实不小。如能完工,想必足以将萝川建设成塞上江南般的良田沃土。说不定,后继还能引入高产的农作物,进步提高亩产。依托着整修过的水道,或者还可以建设水车、水磨、水碓之类的大型工具,甚至……水力鼓风机?水力锤锻? 陆遥猛地拍脑袋,水利只是初步,水力的运用才是关键! 身为穿越者,陆遥却可耻地不擅长格物致知之学,皆因年职场庸碌生涯,已然迫得他将绝大数理科知识还给学校了也。可毕竟陆遥也是十余年寒窗苦读下来的,基本的科学概念还是有点。此前数月奔波于各地,身陷戎马倥偬,他委实不曾想到这些方面,眼下邵续既然提出了萝川的水利系统,他立刻就眼前亮。 虽说对这些水力机械的具体结构如何窍不通,但粗略想来,左右不出于齿轮传动、势能动能转化之类基础常识,只要自己讲个大概,令工匠去具体研制便是。想到水利建设对农业、手工业、制造业的巨大作用,想到的粮食产出、高的劳动生产率、jīng良的武器军械,陆遥简直要跳脚了。 “嗯……嗯……很好!”在拼死作战无数次之后,这是终于开启种田流的节奏么?数月以来筚路蓝缕的积累,眼看就要到量变向质变转化的时候了?陆遥有些急不可待,言语中透着十分迫切:“此事需要少人工、少时rì,请邵公尽快拟个条陈出来!我们俩再仔细谋划清楚,各处细节都提前核定,待秋种之后,即便施行!” “是,请将军放心。” “好!好!”陆遥应着,转身回座。大概时脑子里想的太,没有注意脚下台阶,他脚拌蒜,几乎趔趄倒地。 陆遥的态度落在邵续眼中只怕有些古怪。前刻还是满不乐意,后刻便兴高采烈,这也太不庄重了。原本在饮宴场合中商议公事就有些不妥,行为又如此轻佻,唉,果然是在军中太久,忘记了士人风范么?若在平时,邵续只怕会这么腹诽几句,但此刻,陆遥所表现出的喜悦心情却也深切地感染了他。 今rì邵续所说的“理民”、“用民”、“抚民”三事,“抚民”尚未说来,而前两事都已得到陆遥全心全意的支持和接纳。邵续身为出谋划策之人,顿时受到了极大的鼓励。自古以来所谓君臣相得,也不过如此了,邵续对自己说。 他深深俯首,借以掩饰有几分激动的情绪。 身为魏郡安阳邵氏族族长的邵续,自幼博览经史、妙解天文地理,常怀大志。然而自出仕以来,邵续宦途舛,往往不如人意。先为成都王参军时,因劝谏成都王发兵与长沙王司马乂内讧而得罪。成都王事败后,邵续辗转投往兖州刺史苟晞处,却不得重用,仅仅得授沁水令。这任命简直是个笑话,沁水乃司州河内郡下辖县,兖州刺史何时能委派官吏到司州了?没奈何,他被迫弃官归家。而由于曾经在成都王麾下效力的背景,坐镇邺城的新蔡王也从不曾将他放在眼里,于是邵续便只能安心做个闷头不出的田舍翁了。 邺城大战之后,邵续来投靠陆遥,其是为了感激陆遥击杀流贼,救下了邵竺在内的诸安阳大族的孩童子女,这等大恩不得不报。其二则是为了他自己的前途着想。虽然几经坎坷,但他不过四十余岁罢了,还远没有到甘心老死于户牅的时候。妙的是陆遥也曾经效力于成都王,虽然结果不堪,但毕竟也是共同之处,他大可不必担心因为黑历史而影响了将来富贵。 如今看来,陆遥羽翼渐丰,除了军事以外,政务rì趋重要,在此情况下,陆遥对自己的信用和依赖只会越来越强,这使他感觉到,自己尽心尽力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在邵续心cháo感慨的时候,陆遥却被几名没眼力介的将士围拢过来敬酒,纠缠了好阵子。这些都是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拼死厮杀的好男儿,其中有些是代郡新加入的部下,尤其不宜慢待,是以陆遥虽然量浅,还是勉强陪了几杯,依旧夸赞武勇不提。 待到将士们心满意足而去,陆遥将酒壶拎起,往何云的方向连施眼sè,令他往壶里偷偷兑入大半清水。好在此刻酒宴的焦点已经转往大堂以外的广场上去了,没有谁发现何云可鄙的行为。 这时候,广场上数十座篝火熊熊,许将士们酒意微酣,踏歌起舞。在广场zhōng yāng,不知是谁醉醺醺地高唱战歌,声遏行云,而众将校拍掌以为节拍,吟咏相和,数百人齐声若海cháo涌浪,气魄雄浑慷慨,令人神驰:“屠柳城,功诚难。越度陇塞,路漫漫。北逾冈平,但闻悲风正酸。蹋顿授首,遂登白狼山。神武执海外,永无北顾患!神武执海外,永无北顾患!” 这是曹魏名臣、历仕曹魏四代帝王的兰陵人缪袭所作《鼓吹曲》中的篇。魏武帝克定乱世,武功绝伦,《鼓吹曲》中有首颂扬武功的篇章,至今仍在军中传唱不止。这曲名唤《屠柳城》,讲述的是魏武北征乌桓的壮举。 汉末丧乱之时,天下陷入惨绝人寰的境地,白骨蔽平野,千里无鸡鸣。而北方胡族与割据政权勾结,觊觎中朝。幸有曹公出兵塞外,麾军击胡。建安十二年时,曹军以田畴为向导,避开辽西滨海道,而自二百年绝无人迹的卢龙塞出击。曹公亲自率领jīng锐骑兵万余为前驱,他们沿途开山填谷、千里直取乌桓巢穴柳城,最终在白狼山大破胡族数万之众,斩杀蹋顿,从此三郡乌桓悉定,消除北方边境隐患。 时隔百年之后,听着刚健有力的歌声、想起曹公南征北战之武威,仍叫人血气汹涌,难以自已。而将士们高唱此曲,无疑是将陆遥克定代郡的壮举与曹公想提并论,这是发自内心的、毫无掩饰的赞誉。 “神武执海外,永无北顾患!神武执海外,永无北顾患!”陆遥漫声吟咏,长叹道:“苟能如此,吾平生无憾矣!”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四章 定制(续)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五章 定制(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五章 定制(完) “神武执海外,永无北顾患!”受到陆遥慷慨情绪的影响,邵续也不禁有几分激动。两人互相举杯示意,饮而尽,俱都显得豪迈。 邵续正取软布擦拭胡须上的酒液,忽听得身后侍立的邵竺咯咯窃笑。他瞪了邵竺眼,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指点着陆遥的酒壶大笑起来。 陆遥如何不知邵续笑的是自己往酒中兑水之举?他酒量甚浅,若不靠这点小手段,只怕今夜抵不过那些兵痞。而这小手段千万不能被揭破,否则当场就有不虞之祸也……想到这里,陆遥只觉狼狈,连忙拱手求恳道:“邵公!邵公!幸勿言!” 两人略用些饮食,又说笑了几句,陆遥才正sè道:“邵公适才所言三事。理民,用民,我已知晓了。然则,何谓抚民?” “代地晋人流民数千户,久为胡人侵凌所苦。将军拔彼等于水深火热之中,授以田亩,使之安身立命,汉儿之愿至此已足。然而胡儿又当如何?代地悬于域外、不闻德音数十年。诸胡皆如猛兽群狼,唯知以力争竞,并无忠君之念。将军以严刑厚赏驱使之,然而旬月以来大小数十战,胡儿之力竭矣。徒以动辄诛杀之刑罚,岂能长久压服人心?以代地资财之贫匮,不能始终厚赏予人也。” 邵续言语稍及,陆遥就已领悟:“彼等胡族亦代郡治下也。邵公所言抚民,说的便是如何安抚代地胡族。” “正是!”邵续抚髯称是,随即详细解释道:“代地胡族,有乌桓、杂胡与鲜卑。鲜卑人数量既少,且外有拓跋、段部的影响,内受那慕容龙城的号召,故而不可以腹心视之,暂且不论。乌桓本出于东胡,匈奴强盛时灭其国,余众退保乌桓山,遂有其名。霍piáo姚击破匈奴左地后,徙乌桓于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五郡塞外,为汉侦察匈奴动静。王莽时,东域将严尤领乌桓兵屯代郡,种落随之迁至代郡,延续至今。乌桓与匈奴彼此攻杀数百年,曾发掘匈奴单于冢墓,两族之间的仇恨极深。匈奴汉国起兵以来,北地强族有投靠者,唯独乌桓贵酋鲜有为之效力。另方面,由于东部鲜卑近年来扩张迅速,代郡的乌桓部落近年来也深受困扰。所以,如难楼、苏仆等酋长无不将朝廷在代郡的立足视为保障,而企图同时与朝廷、鲜卑对抗的乌延为众人所弃,旋即身死族灭。” “而代郡所谓杂胡,乃是昔rì匈奴极盛时,以匈奴为宗主的仆从部落如休屠、浑邪之后。彼等随匈奴东西转战,最终于前汉时陆续内附,在朝廷指定的地区生息繁衍,并响应诏令出征。世代以来,这些小部落之间的分并极为频繁,至今已难以追朔源流,故而统称为杂胡。相对于乌桓、鲜卑,这些杂胡部落汉化深,许部落以耕种为生,与晋人无异。” “乌桓、杂胡,虽系胡种,却势力衰弱难以自立,愿意仰赖中朝。将军若能安抚这两族之民,使他们尽心竭力为朝廷效力的话,必将是两支得力的臂助。” 邵续所说的抚民,其实针对的是代地少数民族的管理问题。陆遥在代地立足,依托的基本武力大部分是在代地招募的胡族战士,能否保证胡族的稳定、服从,确实是个重大的课题。陆遥自然记得前世所谓“两少宽”之类的民族政策培养出了何等骄横跋扈而又无知的大批恶人,于是他颇有几分急切地问道:“那便请教邵公,究竟当以怎样的策略来抚定胡儿?” “吾有五策,伏将军观看。”邵续早有准备,从袖中抽出卷纸。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文字。陆遥将之接过,在案几上展开。 由于身在大厅深处,放眼未免显得有些昏暗。陆遥返身从屋旁取了盏极其华贵的鎏金铜羊尊灯来,置于案几上方。直随侍在旁的何云素来颇有眼力见儿,立刻又拖了两盏灯来,将他的坐处照得透亮。 陆遥这才端坐下来,借着灯火细细阅读。 这卷纸上所写的,便是邵续针对乌桓、杂胡所设的五条管理策略。邵续五策,条理分明而且极具针对xìng,显然已绸缪时。陆遥边看,边细细琢磨,愈想愈觉有理: “者,派遣得力人士四处访求,大力吸纳胡族之才为朝廷官员。凡胡儿身怀智勇者,皆须引为我所用,不使流离在外,其察举征辟之法同汉人。”胡儿家世鄙俗,九品中正之途是万万走不通了。但陆遥身为代郡太守,可以积极运用察举征辟的方法,将胡族中出sè的人物选拔出来。此前两人也说到,要选拔晋人中可堪用者为官吏,两者相同之中又有不同。选拔晋人为官,是为了尽快重建代地的政务体系,而将胡族人物授官授职,地是为了把他们与代郡政权牢牢地捆绑在处。同时,大批优秀人才脱离原本的部族体系,也削弱了胡族渠帅所掌控的力量。 “二者,代地山河广袤、地广人稀,然而各族逐水草迁徙,往往彼此争夺丰饶之地,死伤枕藉;当划分属地,诱其定居,派遣得力官员教其耕织,逐步祛其野xìng。”胡儿难以管理,主要就难在彼等居无定所,随季迁徙。如能借着调解矛盾的机会将他们的领地固定,则今后的征调赏罚,都会易于cāo作。同时,定居后的胡族部落从游牧转为农耕为业,将使陆遥所掌握的编户齐民数量继续增加。 “三者,代地杂胡部落为数极,有数百落为族者,有数十落为族者;当因其离散,各置君长,无使其互有统属,且以王侯之称骄惰渠帅之心。”代地胡族强盛,却被陆遥旬月间击破,其缘由便是彼等内部四分五裂。陆遥担任代郡太守以后,不仅不能改变这情况,而且还要加以认可,继续分化。将大部落割裂成小部落,将小部落划分为零散部落。在削减胡族酋长的权柄的同时,则以高官显爵赂之,使之心满意足。 “四者,扩充将军的亲兵队伍,以豪酋质子为宿卫,若果有才干的,便加以提拔,如此既显亲厚,又有羁縻之效。”这件事情其实已经着手在做,却还没有大规模地推广。令诸胡族皆出质子,虽然看似失之于刚,有些不近情理,但陆遥初到代郡,非此法也无以羁縻各部。这就要看陆遥与人交接的手段了,果能令那些质子倾心拥戴,则他们身后的部落也就不成问题了。 “五者,代郡经此战乱,丁壮死者为数不少,留有寡妇、遗属甚,胡儿素有烝母报嫂的习俗,乱不可言。然则,胡族女眷若有愿与我军将士联姻者,宜大加奖励之。”这策虽然列在最后,意义却也不小,这是在政治、经济等各方面以外,由风俗着手,逐步推行对胡族的改造,同时又以通婚手段,加强陆遥所部将士与地方的联系。这非是立竿见影的策略,但持之以恒地实施数年,必将使陆遥的力量在代郡深深地扎下根基,无人可以动摇。 陆遥翻阅条陈,频频颔首。 这些政务上的策划并非陆遥所擅长,对于从未有过地方行政经验的他来说,如何井然有序地管理数万人丁、郡之地,实在是相当艰巨的任务。但他至少清楚轻重缓急,也并不缺乏判断力。 邵续身在戎马倥偬之间,承担着繁重之极的军务,却能寻暇设谋,考虑长远,提出如此完善的全套施政方针……这足以使陆遥暗自感慨,对邵续加增添几分敬服。 他忽然又想到,自古以来,汉民族从不缺乏眼光深远的智士,从不缺乏气吞山河的勇者。哪怕是在千载以后被公认为黑暗时代的西晋末年,都依旧有人凭借超群绝伦的才力奋起努力,期冀着能够扭转乾坤。 仅仅自己的部下中,眼光非凡、老于政事如邵续,勇猛刚毅、骁勇善战如薛彤、沈劲、刘遐之辈,都是胸怀报国安民的志向、希望做出番轰轰烈烈事业的人才。可是在陆遥所熟悉的那段历史上,他们并未得以实现自己的志向。他们都失败了,有的人或许比较幸运,成为了史书上留下片言只语的失败英雄;而的人湮没在汹涌cháo流之中,默默无闻地死去。 现在,他们都聚集在了代郡,聚集在了我陆道明的旗帜之下,我能够带给他们什么?我们能做到些什么? 陆遥深深吸气,深深吐气,瞑目若有所思,周遭诸人无不屏息。过了许久,他将纸卷收拢,郑而重之地放置在袖中:“邵公,今宵且尽兴醉。明rì朝会,便请依此理民、用民、抚民的纲目为众将解说。我当以此为定制,挑选人手,即刻施行!” 这个时候,喧闹之声由远及近,又是拨将士挤挤攘攘地过来祝酒。那些人以刘飞为首,都是出自汲桑旧部的将校,有几个明显已经醉了,全靠同伴扶持着才勉强立,走步,身子就向下坠。这些人个个都是海量,想必昔rì身在贼寇之中惯于纵情豪饮的。 陆遥面sè微变,慌忙令何云往杯中注满清水,想了想,又亲取酒壶往身上衣袍洒了些,这才大笑着起身去迎接。 .co .co高速扶风歌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五章 定制(完)地址为如果你觉的本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五章 定制(完)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六章 施政(上)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六章 施政(上) 酒宴自旦及暮,延续了将近两个时辰才结束。陆遥xìng格内敛,治军是严谨,并不喜欢这等过于放恣的庆祝,但他也深知对于成rì厮杀的将士不能太过苛求,总须得留出点释放情绪的余地。何况对于逐渐成为军中骨干的乞活军旧部和汲桑降众来说,此地虽然孤悬域外,令人不由得生出思乡之情;却又是崭新生活的开始,想必难免会有尽兴醉、与往事干杯的感慨吧。因此他特意叮嘱,将这次酒宴的规格定得很高。从整个代郡搜罗出的美酒珍馐仿佛不要钱般地奉上,以至于许将士都喝的过量了,直到次rì清晨还昏昏沉沉,几乎赶不上朝会。 好在众人都省得轻重:有关升赏、奖励之类事宜,前些rì子便已安排妥当。全军将士都有钱财布帛之类分授;又新任命了军主若干、队主若干;有几位战绩特别出sè的,还额外赏赐了良马、刀剑。赏也赏过了,酒也喝过了,次rì朝会乃是陆遥底定代郡之后第次真正地召集众将,其间必然要安排下步的正事,最是要紧不过。 这rì清晨,天sè尚未放亮,四十余名队主以上的将校就从萝川大营各处汇聚而来,赶入代王城北面的将军府邸中去了。 朝会设在将军府第二进的院落中。此地又分为东西三重,每重的格局都较之前院的大厅稍小,但昔rì代王都城所在,经营数百年的底蕴不凡,何况邵续前几rì还下狠功夫修缮了番。将校们下马路趋前,只见高墙深院层层叠进,森然松柏掩映之下,顶盔贯甲的卫士沿着甬道两侧昂然侍立,而甬道尽处抬梁式的二堂全用巨石原木建设而成,纯以原sè,并无丝毫粉饰雕琢,却极显庄重沉凝的气度,令人不由自主地生出肃然之感。 待得将校们入得二堂,分作两班的时候,便听得整幅黑檀所制的照壁之后,脚步声由隐约而渐分明。听起来,赫然是行人由远而近,徐徐行来。众人或有交头接耳的、或有谈笑风生的,立时住口不言,挺身直立。 从照壁右手边率先迈出名手扶长刀,周身甲胄结束停当的武士,正是何云。不知何时,这名少年军士的眉眼间也有了几许沉凝气度。他迈入厅堂,环视众人眼,随即向侧后方倒退两步定。 “将军到。”何云沉声说道。 话音刚落,有人安然步入厅堂。鹰扬将军、代郡太守、监代上谷广宁三郡军事,陆遥陆道明到了。厅堂之中原本已然极静,此刻是寂然无声,无论是xìng好夸矜的丁渺,还是有些愣头愣脑的沈劲,都不敢再胡言乱语。待得陆遥在厅堂正中主位定,数十人齐躬身施礼:“参见陆将军!” 自从得授代郡太守之职,陆遥便接受邵续的建议,出入常常作文士装束,用镇静悠闲的姿态士人,以安代地民众之心。今rì亦是如此,褒衣博带、头束纶巾的陆遥颇有几分士大夫的闲适意态,然而众将却并不会因此而稍有轻忽。身为执掌地军政大权的高官,怀朝廷公器之威,加以无数次胜利中积累起的名将声望,无须刻意便威仪自生,与数月前流离于并州的败兵形象真是天壤之别,就算与出使邺城时的那位平北司马相较,也已大不相同了。 这等正式会议之上,只需开门见山。陆遥也不耽搁,便请邵续为众人解说代郡治政方略。 按说文武殊途,怎奈如今的代地实在缺乏文士,只能暂行军管,辛苦将校们干些文官的辛苦活儿。为了让将校们听得清楚明白,邵续难免说得口干舌燥,足足讲了大半个时辰才停。 待得众人大致领会了,陆遥直接分派任务下去: “邵公,整编民众、招纳贤才,此乃治政之基也。此任干系重大,除君以外,无人可以当之。故请邵公以鹰扬将军长史之职,亲自负责。公可自行任命辅佐僚属,只需尽快完善户口黄籍,不必事事关白于我。” 根据《晋令》要求,郡国诸户口黄籍﹐籍皆用尺二寸札,已在官役者载名。代地落入胡人手中年,户口数据荡然无存,可陆遥白手起家,万万缺不得户籍资料。故而邵续必须得尽快核实数据、理清民众虚实方可。 “谨遵将军之令。”邵续起身施礼。他是勇于任事的xìng子,虽只是个光杆的长史,却面无难sè,口应承。 “代地受胡风侵染,民风剽悍,虽然这些rì子以军法管束民众,终究野xìng不能尽除。邵公,我再令楚鲲率近卫甲士五十人助你同行事。有胡汉大族意yù隐匿户口的,有身怀技艺而拒绝征辟的,皆不宽宥,使楚鲲以军法治之。” 随着陆遥所部兵马膨胀,原有何云、楚琨带领的近卫兵力也增加到了三百。这三百人都是从历次作战中特别勇猛善战的有功之士里挑选而出,配以良马、利刃、铁铠,最是jīng锐。陆遥遣楚鲲领近卫甲士襄助,便是决心将代郡梳理成铁板块,绝不容地方豪霸大族浑水摸鱼、上下其手。 “是!”邵续凛然应诺。 “管子曾言,常山之东、河汝之间,蚤生而晚杀,五谷之所蕃熟也,四种而五熟,中年亩二石,夫为粟二石。若能持续达到这般产出,则代地足食足兵,真正安稳了。所以,清理籍之后,急务乃是屯田。如适才邵公所讲,屯田的地域就定于萝川。此地土壤肥沃,又接近祁夷水、连水等河流,易于灌溉,而且萝川贼寇在此原有许耕地,正可利用。” 陆遥看了看众将,继续吩咐道:“正长,你负责将耕地重新丈量,登记造册。待到户籍整理已毕,你便配合邵公,布置民屯。其具体制度如魏晋以来定制,按照男子五十亩、女子二十亩的标准划拨土地。五十人为屯,屯置司马,以熟悉农事的老卒、伤残之卒为之,土地加倍给予。此事也有繁琐之处,还望正长莫嫌劳累,勉力担之。如有疑问处,便请教邵公之后再做决断。” 自入代郡以来的连场恶战中,重伤不能恢复的、甚至留下肢体残疾的将士为数不少。陆遥明令以他们为农屯司马,也算是煞费苦心。方面给他们以荣养的职务和田地,另方面,万边疆有事,依托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卒,便随时可以化民屯为军屯。 麾下诸将之中,能够具体负责此事唯有刘遐。刘遐可不仅是勇猛绝伦的战将而已,他出身冀州大族,不仅谙熟农事,而且少年时颇曾就学,堪称文武双全。他与邵续配合,当能合作无间。 “好!”刘遐兴致勃勃地答应了,又转而向邵续施了礼:“暇年幼识浅,还请邵公提点。”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六章 施政(上)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六章 施政(下)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六章 施政(下) 经过夜的完善,邵续已制定了详细的治政步骤,但眼下能够落到实处的,只有清点人口和屯田这简单两项而已。这主要是由于能够应对复杂政事的人手不足;而另方面,温峤弹汗山之行是否顺利,尚在未定,面临着那位野心勃勃的拓跋禄官的强大威胁之下,陆遥不希望麾下的将士们马放南山刀枪入库,个个都松懈下来去做地方官。 因而在初步的政务安排之后,这次会议依然始终围绕着军事议题进行。 萝川大营、勇士堡大营、广昌县西部白羊峪出口处曾经是慕容龙城本阵所在的鸿山关隘口,都需要加以修缮、整固,并建设与之相配套的营地和防御设施。陆续缴获的武器铠甲要组织匠人加以修葺,包括各军目前持有的军械,也需要尽快加以维护。 与此同时,这些天作战下来,虽然说战无不胜,但杀敌万自损三千,将士们战死的也不在少数。按照陆遥贯的要求,已经陆续遣人往各处战场收殓将士的尸身,并选择适当的场所加以埋葬,其后还得安排规模盛大的祭祀仪式。须知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这事情不仅告慰死者,对于生者也是很好的激励,可容不得半点轻忽。自陆遥本人以下,各军主、队主,都必须诚心诚意地参与才行。 另外还有桩:虽然战事渐熄,针对外部动向的侦察不仅不能停止,还需要进步加强。其中,代郡范围以内,以五骑、十骑为单位,分rì夜两班,无论有何动静,都须每rì两报。而在代郡范围以外,则以较大数量的骑兵巡逻探查,可以伪装成杂胡部落、商队之类,或三rì报,或五rì报,视情况而定。 之后又处理了几件军务,将分管将校安排妥当了。眼看今rì便无他事,都以为将要散会的时候,陆遥沉吟了会儿,突然道:“既然适才说到侦察哨探之类,昨rì夜间我得到个消息,不妨趁着众将齐聚,大家来议议。” “敢请将军分说。” “温太真行人已然抵达弹汗山,并遣从者回报。据称,拓跋鲜卑的现状较我们之前所估计的加严峻。此刻东西二部的部众聚集在弹汗山周边,数量至以十万计。禄官、猗卢两方各自对峙,情势剑拔弩张,数rì之内,必有天翻地覆的大乱。” 这句话出,许将校顿时骇然。 陆遥此番北上代郡,本是奉了越石公号令,往冀州借取丁绍之助以支援温峤的弹汗山之行。但由于新得代郡不过数rì,堂上诸人都是晋军骨干,个个忙得焦头烂额,时间真没人顾得上拓跋鲜卑的祭天大典。又或者,其实许将士都满足于当前全踞代郡的状况,下意识地不去想,还有个实力庞大无匹、而又面临着剧烈变化的强邻就在身旁。 眼下拓跋鲜卑果然将要大乱,众人先是面面相觑,下个瞬间,便都将视线集中到了丁渺身上。 丁渺身为并州越石公麾下大将,官拜武卫将军,地位远远高于此刻堂中诸将,严格说来,与陆遥乃是平起平坐的同僚关系。因而他的席位在陆遥下首侧面单独设置,与其他众将不同。丁渺的兵力亦在此番代郡平定战中得到大大扩充,此刻足有千人之众,部署在萝川以北的代县旧址,负责扼守代郡北部的险要所在白道川。这支部队乃是直面拓跋鲜卑族势力的第道防线,这时陆遥说起温峤的消息,众人都去看他。 而丁渺重重点头:“那名从者昨夜先至我处,消息确凿无疑。我已遣人往白道川砍伐林木、采取大石。必要时,便以之封锁山道,绝不令彼等乱我代郡。” 此次弹汗山祭天大典上,禄官与猗卢必然要决高下。禄官固然实力雄厚,远在猗卢之上;猗卢也是凶悍猛烈,得到朝廷支持。按照越石公原先的计划,倒是颇有几分乐见彼等内耗的意思。但眼下世易时移,陆遥等人新定代郡,正在白手起家的阶段,这时候万与拓跋鲜卑有所纠缠,未免太不划算。 拓跋鲜卑的力量,在场众人无不清楚。那可是以族之力就能与东部鲜卑慕容、宇文和段部三强族相匹敌,号称控弦四十万骑的北疆雄长啊。昔rì匈奴左贤王刘和以数万jīng锐袭取晋阳,眼看就要将越石公手建起的晋阳政权彻底倾覆的时候,拓跋猗卢以鲜卑骑兵三万南下相助,转眼便将数万匈奴jīng锐杀了个干干净净。而数rì之前,禄官仅以三千骑投入代郡,那场奇袭就几乎使得陆遥等人陷入败亡的绝境!禄官与猗卢若是真的大战场,哪怕余波涉及代郡,便非眼下的晋军所能轻易承受。以至于就连好战如丁渺者,都已经首先做好了阻断山路、龟缩死守的安排。 “只是……”丁渺又咧嘴苦笑道:“禄官此前为了阻止我们夺取代郡,甚至调动了数千骑兵奔袭而来,其人对朝廷的态度可想而知。温太真轻车简从深入虎穴,实在危险重重;我们若是闭塞山道不闻不问,太真等人又当如何?” 温峤是越石公任命的正式使节,陆遥、丁渺二人只是辅弼罢了。正使遇险而副手不闻不问,全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然而堂下各人交头接耳,却无人响应丁渺。 沈劲皱着眉头盘算了片刻,冷笑着大声道:“各位,我真不明白你们慌什么。拓跋鲜卑人数虽众,可他们忙着内讧,咱们代郡七千铁骑却是万众心。要我说啊,这倒是个浑水摸鱼的好机会。先让禄官和猗卢狠狠厮杀阵,等到鲜卑人死得差不了,咱们再沿白道川前进,向北迫近弹汗山……” 蜿蜒盘旋于燕山群峰夹峙之间的险峻山路白道川,以其道路土sè发白如石灰而得名,是连接万里草原与河北的重要孔道之。沿着白道川往北,行百数十里,便能到达雄踞大漠以南、昔rì鲜卑王庭所在的弹汗山。 沈劲生来毫无顾忌的xìng子,向以来都是敢想、敢说、敢做。眼下竟似在考虑出兵弹汗山,以代郡武力强行插手拓跋鲜卑内政。 然而沈劲尚未说完,名独眼大汉越众而出,向陆遥深深施礼道:“将军,某有言。” “庆年兄有话请讲。” 那大汉正是陈沛:“将军,这些天来,将士们枕戈寝甲、东征西讨,前后不下三十战,往复跋涉的路途合计几近千里。沛虽无学,也曾听说‘强弩之末,其势不能穿鲁缟’的道理,如今我军的形势便庶几近似。无论是久经战事的河北jīng卒、或者是勇猛嗜战的胡族健儿,在频密的战事之后,都已经极度疲惫了。不消说,有许将士的伤势未愈,哪怕歇上两三个月,都未必能恢复过来。” 陈沛并无晋阳军的背景,而是陆遥昔rì在成都王帐下的旧识,因而他的想法之中,并不将越石公之令看的特别重要,而从代郡当前的局势出发:“我军既然力夺代郡,本身就已经足以震慑北疆胡族,越石公给予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下步的行动便不必急于时。何况,以我军现状,还能用于长驱作战的,尚有少?纵然尽起七千铁骑,较之于拓跋鲜卑数十万众而言,终究难以相提并论。这点兵力纵使距离弹汗山近数十里,果然就能起到特别的作用么?以末将之见,不如暂且予将士休憩。想来温长史当有应对之策,待弹汗山上再有消息传来,我们相机而动不迟。” 时间,众人意见纷纭,谁也拿不定主意。 ****** 说弹汗山即为现内蒙古的大青山,经过白道川翻越yīn山,可到达呼和浩特。如据此说法,则此地实与河北蔚县风马牛不相及……螃蟹不过是写小说而已,为了配合故事情节,难免无视某些细处,借用几个地名,跪请读者莫要深究……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六章 施政(下)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八章 弹汗山(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八章 弹汗山(一) 虽然陆遥的身份与从前不同,可他主持的朝会依旧吵吵嚷嚷。每个人都能够尽情发表自己的意见,而陆遥在相当时间里,只是认真倾听。在外人看来,陆遥文武双全,是战胜攻取的北地名将,但陆遥自己并不会因此而高看自己星半点。他确信自己并不拥有军政两途的特殊才能,不是那种仿佛天生宿慧的天才人物。他所能做到的,便是凭借着对大局的把握和敏锐的判断力,通过这样的讨论来完整地看清问题的方方面面,进而最终做出最准确的判断。这样的过程,即所谓“集思广益,独断专行”是也。 从另个角度来看,如今陆遥执掌郡之地、七千铁骑,许时候已不须再如先前那般事必躬亲,而把的事务托付给下属,这样的讨论便使陆遥越来越了解自己的同伴和部下们,将会有利于今后的人事安排。 以适才丁渺、沈劲和陈沛三人的发言而论: 丁渺虽然总是幅顾头不顾腚的轻率样子,但在关键时刻,却能审时度势,做出稳健判断。得到拓跋鲜卑不稳的消息仅仅夜,他已经做好了阻断白道川的准备,这可不是简单的猛将所为。想来也是,谯郡丁氏嫡脉子弟、冀州丁刺史的侄儿怎可能真是个不知轻重的莽夫? 沈劲如既往地勇猛强悍,他的提议充满冒险,简直叫人心惊肉跳,但旦成功,获取的利益也将是难以想象的。使这样的将领独当面,其面临的不是大胜就是大败;而如果用人得当,未尝不能作为扭转乾坤的奇兵。 至于陈沛,他和沈劲同样大胆,但却体现在完全不同的方面。无论是作为成都王故将的身份,还是作为汲桑余部的身份,都使他对大晋朝廷鲜有恭顺敬畏之意。在三人之中,唯有他全不将并州越石公的指示放在眼里,所考虑的完完全全是陆遥在代郡的发展前景。如此说来…… 想到这里,陆遥收束心神,继续听取诸将的讨论,又时不时地颔首以示鼓励。随着许有意义的片言只语被他记下,如何应对拓跋鲜卑紧张局势的方略,也在他脑海中渐渐成型。 陆遥对自己说:关键在于,温峤能在弹汗山上做到哪步! 与此同时,与陆遥相隔二百里的温峤叹了口气,对自己说:“关键在于,禄官想要做到什么程度!” 哪怕是在这夏秋之交的弹汗山上,北方广漠上吹来的干燥空气也令温峤感觉自己的皮肤崩紧。本朝士人相对于历代来说,都加讲求容貌之美,温峤也不例外。他将面前铜盆中的热水反复泼洒在脸上,又取了洁净干布慢慢擦拭。直到确信在镜中映出的姿容俊朗如往rì,他才掀开帐幕出去。亲身来到草原之后,温峤才知道胡儿的生活习惯比想象中还要粗犷的。按照拓跋部的习俗,早晨只要取些干燥的牛粪往脸上摩擦番就行了。总算因为温峤是代表大晋并州刺史的使者,这才每rì供给盆热水。 温峤小心翼翼地绕过散发出浓烈牛粪味道的鲜卑人帐篷,来到这个山腰平台的边缘地带。这里是在弹汗山的半山,左侧是望不见底的深渊大壑,右手边则有层峦叠嶂,抬起头来眺望,可以看到山巅处那座规模巨大、仿佛与天相接的雄伟祭台。祭台上隆隆的鼓声已然响起,像是阵阵闷雷在天际滚动,那是祭礼将要开始的标志。 温峤下意识地再次整理身上衣物,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自温峤所立之处到山巅,大约要经过十余里的起伏山路。这条山路如飞蛇般穿行在群峰之间,恰于温峤宿营地的正前方经过。而支绵延数里的长长队伍,正在山路上缓缓前行。 温峤看得清楚,此刻沿着道路安步向前的为首之人,正是拓跋鲜卑东部大人禄官。禄官大约五十岁年纪,肩膀宽阔,肚腹硕大而肥厚,体态极其雄壮。细看他的面容,可见他脸sè赤红,广颡长髯,双眼jīng光四shè,果然不愧是北疆雄豪。随在禄官身后的有为数百的扈从卫队,成员俱都是持刀负剑,神情剽悍的胡族猛士。 将视线向后挪移,在与禄官的队伍相隔半里左右,以同样速度缓步向前的便是温峤的老相识猗卢。猗卢原也是粗壮的体型,但眼下看来较之于晋阳之会时瘦削很,颧骨也高耸出来了,显然这数月里他所承担的压力十分巨大。在猗卢身后的,同样是为数百的扈从卫队。 东部大人为首,西部大人居次,再往后则是纥骨氏、普氏、拓拔氏、达奚氏、伊娄氏、丘敦氏、侯氏乙旃氏、车焜氏等拓跋鲜卑国人首领。这些国人首领依序前行,各自都带有十余人左右的扈从,说明其地位较东西二部大人要低。 温峤受命出使拓跋鲜卑,自然事前对这个塞外强族做过颇打探。据他所知,拓跋鲜卑的信仰最初十分原始,崇拜天地、山川、rì月星辰本身,而非人格化的神灵。数百年来,彼等从幽都之北不知数千里的大鲜卑山出发,不断向南迁徙,沿途吞并诸部落,同时也接纳了越来越的原始胡神。因此,自从始祖力微率领部众迁徙至盛乐以后,便时常举行规模盛大的祭祀,名为祭天大典,其实也将所有吞并部落的神祗偶像之类予以并供奉。又因为力微曾经借着白部大人拒绝参与祭祀、观望不至的缘由征伐白部,统合拓跋鲜卑各部,所以历次祭天大典也成为了决断拓跋鲜卑内部各项重大事宜的场合。 前代拓跋鲜卑大单于拓跋猗迤死后,祭天大典连续两年未曾举行了,而禄官此番手筹备大典,又以其庞大的实力迫得所有拓跋鲜卑有力国人首领尽数参与,其目的真是昭然若揭。 正在思忖的时候,突然有人在温峤的背后猛推下,温峤时不防,几乎扑倒在地。回头看去,推他的是名发系金环、斜披皮裘的鲜卑武士,他粗壮的手指往温峤面前点点戳戳,用怪异的腔调连声道:“使者,跟上!使者,跟上!” 温峤明白这名武士虽然粗鲁,却并无恶意。他是说,身为大晋并州刺史代表的自己,地位又在国人首领之下,应当跟随国人首领们之后。 温峤向他点了点头,快步离开营地,从斜刺里插入到了队伍中段。 而在温峤身后,足足还有三四百人。那些便是近年来被拓跋鲜卑陆续纳入势力范围之内的,所谓三十六国、九十九姓的胡族酋长和他们的护卫。 合计将近五百人的队伍沿着山路前行,越来越接近鼓声如雷的山巅祭坛。每个人都保持着沉默,沿途只听到脚步踏过碎石之声、山风萧萧然吹拂而过之声。 这条山路越走越是险峻坎坷,接近峰顶的许地方甚至需要手脚并用地攀援而过。胡儿们身强力壮,自然毫不在乎。温峤毕竟是文弱书生,起初还能坚持,到了后来便膝酸腿软、气喘如牛起来。 正作没奈何处,有人扶住温峤的臂膀,低声笑道:“太真兄,再坚持会儿就好。” 温峤认得那人乃是幽州刺史王浚派遣来观礼的使者段匹磾,于是打起jīng神点头为礼:“谢段兄了。”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八章 弹汗山(一)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九章 弹汗山(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九章 弹汗山(二) 祭天大典的仪式进行到现在,已经是第三天了。每rì里清晨,都要沿着弹汗山的半山腰,往巅峰绝顶之处攀爬番,这对于温峤这般体质寻常之人来说,实在是苦不堪言。好在每rì段匹磾都与他处,沿途扶持提携,帮了不少忙。 段匹磾乃是辽西公段务勿尘之子,虽系胡人,却汉化极深,博通经史、雅擅丹青,是北疆罕见的文武双全之士。他并未如兄弟段疾陆眷、段文鸯那般掌握段部宗族实力,而是出仕于大晋,为幽州刺史王浚幕府功曹。 段匹磾与温峤二人同为大晋地方官员派遣的使者,每次祭礼都在处,连rì攀谈之下,彼此大感投契。当然,这也是考虑到幽并二州本就是抵在北疆第线的方镇,颇有守望相助的必要,两人身为幕府肱股,自然有意好好地结交番。 至于两家在代郡的小小抵牾,双方都是聪明人,这时自然不会提起来徒增尴尬。毕竟王彭祖的实力在于辽西,而刘越石忙于应付并州南部的匈奴,区区个代郡本也算不得什么。对那位新鲜出炉的代郡太守,也可以慢慢来拉拢。 这时候既然段匹磾伸出援手,温峤便勉力谢了句,可他原本正在攀援上行,稍分心,脚下又自打滑。弹汗山虽在百年前被鲜卑大单于檀石槐设为王庭所在,可鲜卑人哪里有营建兴造的才能?整座弹汗山依旧是座野山,莫说是找不到半点王庭遗迹,就连道路都未经丝毫休整,路边不远就是峭壁深谷,简直是难走到了极点。这打滑,温峤顿时立不住,晃晃悠悠地要往下滚落。 好在段匹磾反应极快,他拉着温峤的胳臂用力上提,同时大喝道:“用力蹬!” 温峤赶紧借着向上的拉力蹬腿,总算他手脚还算灵便,猛地越过这处半人高的豁口,扑倒在地。心有余悸地向后观看,便见被自己踩落的块圆石顺着斜坡骨碌碌地滚落。那圆石在沿途的嶙峋山石之间来回磕碰反弹,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弹跳着划出道弧线,径自落入万丈深渊中去了。 温峤瞪着那圆石掉落的方面,混不觉自己脸肌抽搐了几下。回过身来,愈发觉得疲累了,这时哪还顾得上仪态,他随便找了块顶部平坦的岩石,瘫坐下来,不停地擦着额头的汗。足足过了半晌,眼看身后的胡族酋长们几乎赶了上来,温峤才奋然起身。由于体力并未恢复,他的手脚还微微有些颤抖,但动作却十分快捷。走了几步以后,他甚至还有心自嘲地拍了拍腿,大声笑道:“哈哈,哈哈,今rì疲累,行动愈发难堪了。” 说着,他扯住段匹磾,深深作了揖:“今rì若非兄长,便无温峤矣!” “诗云,脊令在原,兄弟急难。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太真兄何必在意。”段匹磾笑道:“晋人以耕读为业,自来文弱,不能与我们这些化外之民相比。何况,太真兄虽然体弱,胆气却足,比田思、靳利、梁天之流强出了甚。” 他所说的“田思、靳利、梁天之流”,便是上次参与拓跋鲜卑祭天大典的大晋官员,算来已经是距今十年前的事了。 匈奴势衰以后数十年,鲜卑全据匈奴故地,至檀石槐当政时势力达到极盛,领地东西万二千余里,南北七千余里。檀石槐以弹汗山为王庭所在,分其地为东、中、西三部,各置大帅若干人统领。拓跋鲜卑的始祖推演即为大帅之。檀石槐、轲比能之后,鲜卑部族联盟瓦解,各路强豪彼此争斗厮杀。到如今,东部鲜卑慕容、宇文、段部三强,中部鲜卑以拓跋氏枝独秀,而西部鲜卑中最强的秃发部亦是拓跋鲜卑的分支。 大晋立国以来,与西部鲜卑战事不断,胡烈、牵弘等名将皆战死于陇上。故而朝廷对拓跋鲜卑加意笼络,力求避免两面受敌的窘境。元康六年时,拓跋猗迤改葬其父沙漠汗及妻封氏,并召集各部于弹汗山祭祀天地。慑于猗迤之威,远近属国、仆从部落等尽数到场,聚二十万众。当时大晋朝廷也不敢怠慢,成都王司马颖遣从事中郎田思、河间王司马颙遣司马靳利、东瀛公司马腾遣主簿梁天并来会葬,又致以盟好之意。 可惜三位宗室亲王并不清楚北疆胡儿的仪礼与中朝大不相同。据说,他们派出的三位官员在攀登弹汗山时丑态百出,有行至半途涕泪交流抵死不愿再上的、也有在险道旁抱着胡儿的腰呼天抢地的。虽不知彼等亲善任务完成得如何,但拓跋鲜卑贵酋如今这般蔑视晋人,未尝没有那三人的功劳。 与那三名使者相比,温峤可算得上表现出众。虽然身体文弱,胆气毅力却丝毫不下于他人。虽说每rì登山辛苦,却硬是坚持下来,沿途丝毫都不曾耽搁。同为朝廷使者身份,这三rì里段匹磾都与温峤在处。如果说典礼首rì,他还抱着看笑话的态度,到了这时,对温峤的韧劲也不禁有些佩服。 两人谈谈说说,脚下加紧赶路,转眼又过得小半个时辰。当红rì跃出远方云层的时候,山壑交叠的险峻路途终于到达终点,来到弹汗山的主峰之巅。 毕竟历代鲜卑大单于在此祭天,颇经过些修缮。虽然鲜卑大联盟破灭年深月久,昔rì遗迹已毁败,四处密生荆棘。但地面上铺着的大片石板依旧留存,无数石板互相拼接,留出块数十丈开阔的平地。 经过辛苦攀援,来到这弹汗山绝顶,长风入怀、视野陡然开阔,无论何人都觉得心怀大畅。温峤长叹声向北望去,苍苍莽莽的草原广漠无边无垠,向南,则隐隐可见群山之后的代郡平原。再看东西两方,两处千峰万山分别是燕山、yīn山主脉,温峤极目眺望,恍惚间几乎觉得那巉岩峭壁都化作了狰狞鳞爪,整座山脉仿佛条身躯绵延万里的巨龙,自西向东蜿蜒飞翔。 通往这处峰巅的,别无任何其它山路,唯有适才温峤辛苦攀援的途可通。这时禄官、猗卢、诸部国人首领已然围绕篝火各自定。温峤、段匹磾等人不敢失礼,也连忙到自家的位置。稍过了片刻,三十六国、九十九姓酋长等人鱼贯上得山来,也不话,各自觅得当处之地。 平地正中有团熊熊燃烧的篝火,这篝火可不是寻常取暖烧烤所用,而是以合抱粗的巨木搭出木架,再填充以大量易燃的柴禾、油料,足有两丈高,旦燃起,足可数十rì不熄。这篝火前rì里点燃,烧到此时,火焰愈发炽烈了。 篝火附近,分布有硕大无朋的皮鼓七面。十四名**上身、头戴彩绘兽面的雄壮大汉也不理会上山来的众人,只是抡起鼓槌擂鼓不休。他们每击都用尽浑身之力,直擂得周身jīng肉贲起,大滴汗水随着动作四处挥洒,而鼓声或疾或徐,与任何种温峤熟悉的鼓乐都完全不同,而挟带着特异的节奏韵律。莫说是弹汗山之巅,就连数十里外的山脚下,也是清晰可闻。 隆隆鼓声之中,今rì参与祭天大典的所有人都已就位,数百人将平台四周尽数围拢。 就在众人就位的那刹那,百余名身披各sè猛兽毛皮、脸覆奇形可怖面具、手持刀、剑、矛、斧等利器的汉子不知从哪里狂涌现身。 他们逋现身,便有股浓烈的血腥气喷薄而出,那是这些汉子周身浸透了鲜血。也不知这些血是来自于人还是某种兽类,只觉得凝稠异常,大团血滴随着每个动作、每次踏步洒落,甚至扑到接近的鲜卑族人脸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这些汉子嗬嗬大呼,以混浊不明的鲜卑语齐声吼叫着什么,同时围绕着篝火急奔起来。他们手足狂舞,仿佛疯癫,奔走的方向不断变化,速度越来越快,还伴之以事前毫无征兆的僵立、跳跃、翻滚。如此高速的互相穿梭往来之中,这些人竟然从来没有丝毫的擦碰。而他人注目时刻稍久,便觉头晕目眩,恶心yù吐。 虽已是第三rì观看祭典,温峤仍旧不明白这些貌似傩者的汉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习惯于中原韶声雅乐的他不觉得这种诡异的舞蹈有任何美感可言。于是温峤索xìng低眉俯首,不去看那愈发狂乱之舞,只在心中默数。 与前两次祭典相同,约摸数到五百的时候,声极高亢而凄厉的尖利嘶喊声响起。与此同时,自禄官以下的数百名拓跋鲜卑族人齐拜倒在地! 段匹磾与温峤非属拓跋族人,而是前来观礼的贵客,自然无须跪拜。段匹磾也是鲜卑脉,故而深深俯首以示敬意。温峤却偏在此时猛抬头,便见到狂舞的傩者之中,几乎就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下,名瞑目巫女突然现身。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九章 弹汗山(二)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十章 弹汗山(三)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十章 弹汗山(三) 篝火散发的热量何等巨大,温峤距离它足有十余丈开外,犹自感觉热腾腾的焚风阵阵扑面。那巫女却仿佛丝毫不觉,自顾立在篝火之旁,任凭卷动的火舌几乎随时会撩在衣上、身上,她的神情依旧安详如初。她约摸三十左右年纪,面貌清秀,长发低垂。由于她立之处与那座篝火的距离几乎不过臂,身着的宽大黑袍在热气吹动下飞卷飘舞。远远望去,熊熊烈焰就像是造像的背景,而黑袍下曼妙体态若隐若现,显得这名巫女犹如神女下凡。 默然了片刻,巫女终于迈步向前。数十名傩者纷纷伏倒在地,以**的背部承托其足。而其余人则随之前行,沿途作种种神怪不可言状之像。直到她踏上篝火正西处的处石台,众拓跋鲜卑族人才齐声呼喝起。 拓跋鲜卑族中,往往以女子为巫者,承担各种祭祀、占卜等事。凡是参与过祭祀的女xìng,都被认为是能够沟通神意的特殊之人,得到特别的尊重。每年七月的祭天大典,是拓跋鲜卑祭祀各路神灵的最重要典礼,所以绝不假手他人,而以拓跋本族中地位尊崇的女xìng亲自主持。 温峤知道,眼前这黑袍覆身的女子,便是当前拓跋鲜卑族中地位及其尊崇之人:前代大单于的遗孀,如今实际掌控拓跋鲜卑中部余众的女中豪杰惟氏。 拓跋鲜卑中部大人猗迤担任大单于时,领鲜卑部众西讨,灭国数十,声威赫赫。当是时也,其妻惟氏主掌每年的祭天大典,堪称是政出门,权柄尽数cāo之在手。可惜猗迤壮年暴亡,禄官、猗卢各自拉拢实力,曾经强盛的拓跋鲜卑中部rì渐衰败,由于猗迤三子普根、贺傉、纥那俱都年幼,故而有惟氏代为主政。惟氏身为个妇人,并无征战四方之能,因而在禄官与猗卢两强威势之下,只能率领部众来回摇摆,谋求时安定。 数年以来,不知少部落因为牵扯进了东西两大部的争斗而烟消云散,唯独拓跋鲜卑中部虽然势力rì蹙,却始终保持着基本dú lì的姿态,期间不知经过了少次艰难险阻,算得十分不易。当然,这也是由于她拥有巫女的身份,在拓跋鲜卑族中地位崇高,东西两强都不愿过于逼迫她。 此时惟氏踏上石台,众人齐呼喝起身。按照前两rì的规矩,接着便是惟氏祷告天地山川星辰、历代拓跋鲜卑始祖与历年来汇入鲜卑信仰的各路神祗近千种,这个过程约摸需要整个时辰左右。祷告完成后,傩者们奉上牺牲。前rì的牺牲是白犬三头,昨rì则是白sè的驯鹿三头。待到惟氏亲自持刀将牺牲割喉杀死在石台上,再将鲜血撒入篝火,当rì的祭礼就完成了。 温峤本以为今rì也是如此,岂料这次惟氏踏上石台之后,并不祈祷,而是高举双手,向众人大声呼喝起来。 能够压服桀骜不驯的胡儿,成为拓跋鲜卑中部之主的女人自然不会是寻常柔弱女子。惟氏说话时中气十足,声音非常响亮,纵使在山风呼啸的弹汗山之巅,依然能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可惜温峤乃是祁县温氏子弟、世代冠冕高门,虽然饱读诗书,却哪里懂得鲜卑语?时间张口结舌,连忙扯了身边的段匹磾把,仰赖段匹磾用极低的声音断断续续为他通译。 “占据了无边草原的酋长、推演和诘汾的子孙们,我们就在祭祀天地神灵的仪式上决定部族的大事,这个风俗从数不尽的年头以前传下,直到现在还是如此,没有人敢违抗。今天,我们就在这里决定眼前的大事。” 惟氏缓缓转身,环视众人:“我的丈夫、消灭了无数敌人的大单于猗迤死去几年了。他的叔叔禄官和弟弟猗卢,都想要做拓跋鲜卑的首领,做大单于。你们有人支持禄官,有人支持猗卢,彼此争持不停,甚至有些部落互相攻打。现在天神们告诉我,族人的血流得够了,这样的情形不能再延续下去!就在今天,我们在天地山川面前,在祖宗神灵面前,在所有拓跋部落的酋长面前,决定谁才是下任的大单于!” 虽然早知道祭天大典将是禄官与猗卢的最终角力场所,但惟氏这般说来,依旧使得四周的拓跋族人sāo动起来,嗡嗡的交头接耳声像阵风掠过。 “难道巫女的权力竟然如此巨大,能够主导下任大单于人选的择定么?却不知这位惟氏夫人会如何来决断?”温峤侧身向段匹磾,低声问道。他原不信奉什么怪力乱神之事,但这三rì的祭典上,这位被拓跋鲜卑族人认为有沟通神灵之能的巫女的确颇有几分灵异之处,以至于温峤也有些疑神疑鬼起来,时间想得太:“段兄,你们段部鲜卑可有类似的风俗?” “我段部习俗近于匈奴、乌桓,与中部鲜卑有不同,实不知这惟氏会如何行事……”段匹磾摇头道,他又嗤笑几声:“总不会是神前抽签?那也太过儿戏了。” 温峤陪着呵呵笑了几声,心中盘算不停。禄官与猗卢的争斗延续数年,猗卢虽有忠心耿耿的jīng锐部下拥戴,不会轻易被禄官彻底压倒;但以大局来看终究是禄官手段老辣,大占上风,各部酋长渠帅投靠禄官者极,以至于去年猗卢不得不潜入并州,向越石公求援。 根据温峤的了解,惟氏所统领的拓跋鲜卑中部其实也已依附于禄官的羽翼,只是保留着名义上的自主罢了。此番祭天大典确确实实便是禄官筹备已久的,是他举慑服所有部族、名正言顺登上大单于之位的天赐良机。禄官绝不容他人扰乱这个机会,所以当他发现晋人有统合代郡、威逼弹汗山的可能时,不惜冒着与朝廷翻脸的危险,派遣骑兵奇袭陆遥所部…… 但他究竟会如何来做呢?温峤路上都在反复地想着这个问题,却始终没有答案。 “禄官,今rì决断,你可敢么?”这时候,惟氏戟指拓跋禄官,厉声喝问。 禄官微笑道:“自然是敢的。” “猗卢,你可敢么?”惟氏旋风般转身,指向了西部大人。 “惟氏,你要如何不妨直说。”猗卢冷笑声。 ****** 我觉得周五是个可以接受的速度……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十章 弹汗山(三)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十一章 弹汗山(四)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十一章 弹汗山(四) 巫女发问,禄官、猗卢各自答了句。 而在他们身边的部落大姓酋长们突然后退开去。唯有段匹磾和温峤两人不知所以地在原地,仿佛cháo水退去后留下的两块孤零零的礁石。须臾之后,段匹磾似乎反应过来了,他恶狠狠地骂了句,拉着温峤疾步向后。 弹汗山的山巅平台并不算特别开阔,众人这般退后。位置最外的圈几乎就已经踏上了悬崖边缘灰sè的岩壁,脚掌再挪出数寸,就要坠落下去了,但前排的人时并未停步,于是彼此拥挤碰擦地闹成了团。 温峤的宽大袍袖在这阵混乱中不知被谁扯破了,就连头上小冠也松落下来,缕缕发丝黏在汗湿的额头上,很显狼狈。他好不容易在人群中定,颇有些愠怒地抱怨着:“匹磾兄,出了什么事?这又在闹什么鬼把戏?” 温峤此番出使,是为了在必要的时候宣示对西部大人猗卢的支持,维持拓跋鲜卑内部两强之均势。可他来到弹汗山三天了,每rì里除了上山下山,便是看了整整三天的装神弄鬼。每次祭礼结束之后,禄官和猗卢等大酋各回本处,全不理会温峤,以至于他满腹合纵连横之术丝毫没有施展的机会。哪怕是涵养极佳的温峤,面对这情形也不禁有些焦躁了,这时忍不住发作起来。 可是温峤刚抱怨句,却发现自己的声音随着山风传出老远去,赫然大得吓人。他立时闭口,向四周看去,只见身边每名酋长们都流露出极其罕见的凝重神情,而整片山巅平台已经寂静到鸦鹊无声的地步! 温峤面sè微变,很显然,这场祭典之上将会发生些什么,而且那显然是超乎他之前预料的。他稍许再后退半步,瞥了段匹磾眼,扯了扯他的袖子。而段匹磾却顾不上理会温峤,他死死地瞪着平台zhōng yāng,只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时候,山巅平台zhōng yāng腾出了相当面积的空地,惟氏手下那些头戴狰狞面具的凶悍傩者们四散开来,将众酋长渠帅们隔离在空地以外。仍旧停留在空地左侧的是禄官和他数量共计百人的卫队;右侧的则是猗卢和他的卫队成员们,同样是百人。双方隔着惟氏所立的石台和熊熊篝火对峙。 禄官和猗卢分别为拓跋鲜卑东西二部大人,禄官所掌握的兵力越二十余万骑,猗卢势力逊sè许,但也能调动超过三万名骑兵。前代大单于拓跋猗迤过世后,禄官和猗卢各自搜罗实力,彼此对峙,下属的小部落次发生战斗,距离动员数十万骑的拓跋鲜卑全面内战,其实已不过咫尺之遥而已。 但此番祭天大典,他们限于拓跋鲜卑根深蒂固的习俗,并不能带领大军登山。北疆胡族素有崇拜大山的传统,诸如拓跋鲜卑所发源的大鲜卑山、乌桓人曾经聚居的赤山,都被视为是拥有特殊意义的神圣之地。弹汗山是鲜卑族的大英雄檀石槐设立王庭的所在,近代以来又是拓跋鲜卑大单于祭祀天地祖先之所,同样在传统神巫信仰中拥有极高的地位,几乎所有的鲜卑人都深信此地不能驻扎大军,否则将会滋扰祖先神灵。 温峤昨rì里向负责接待他的鲜卑贵人探听到些许风声,据说此刻禄官和猗卢所属的军队几乎都停留在弹汗山脚下数十里外。依照主持祭天大典的巫女惟氏所要求,随他们上山的近卫扈从都只有百人而已。 百名扈从数量虽少,却也是支相当难缠的力量。温峤还记得去年拓跋猗卢初次来到晋阳,仅以其部下酋长独孤折的扈从武士三十人,就敢向越石公发起挑衅,甚至夸口愿意以三十人对战三百晋军将士。当时晋阳军初创不久,竟然时无以应付,最后还是靠数十把强弩攒shè解决了问题。 温峤虽是文官,但久在军中,眼光很是不凡。从这些扈从武士的眼神和细小动作中,他可以确定,眼下禄官和猗卢各自带领的百名扈从,绝对比当时那三十名箭下亡魂要强悍许。他们都是从上万人里特别jīng选出的、能够以当十甚至当百的强悍战士。比如在猗卢身后的那条庞然巨汉,便是猗卢的亲卫大将叱李宁塔。这条巨汉曾经在晋阳大战中守卫并州刺史府,以人之力震慑四姓豪族上千私兵,其勇力仿佛鬼神。而在禄官那边,拓跋鲜卑东部的实力何等强盛,必然同样有勇猛绝伦的非凡人物在。 眼下这两百人随着他们的首领踏步向前,彼此的距离越来越近。 不知为何,温峤突然感觉到股揪心的紧张感。他顾不上打破当前的寂静是否有些失礼,猛地攀住段匹磾的肩膀,大声道:“匹磾兄,难道……难道……” 段匹磾根本来不及回答,因为分属拓跋鲜卑东西二部的两百名扈从武士齐昂首向天,发出了如同狼嗥般的吼叫。与此同时,两百把长刀锵然出鞘,刀光凌冽似雪,透骨的杀气是席卷整个弹汗山山巅平台! 下个瞬间,两队扈从武士杀作团。 在弹汗山祭天大典将要结束的时候,由巫女主持、在八姓国人首领和附从部落酋长渠帅们的目睹之下,这场血腥的厮杀揭开了大单于之争的序幕。 温峤见过的生生死死不在少数,但他这辈子都不曾抵近观看如此激烈的绞杀。甲胄猛烈碰撞冲击变型、刀刃互驳以至于火星四溅、飙shè出的黏稠血液自空中洒落、断落的肢体扭曲抽搐着落在地面、令人颤抖畏惧的嘶声呐喊此起彼伏……这些,突然就在温峤眼前丈许爆发出来,几乎令他有些晕眩。 温峤突然明白了,无论是越石公,还是温峤自己,都错估了拓跋鲜卑族人的习俗。 拓跋鲜卑源自于东胡,原本不过是幽都之北不知千万里的广漠山野中个小小的游牧部落而已。为了争夺丰美的草场、适合部族发展的土地,他们边与严酷的自然环境斗争,边与邻近的部落作战,坚定不移地向南方迁徙,数百年毫无动摇。在这漫长的征程中,他们经历过难以想象的惨烈战斗、难以计数的艰难险阻,曾经次次面临阖族覆灭的危局,又次次凭借着凶横而强韧的血xìng杀出生路,最终踏着无数失败者的尸骨,占据匈奴故地,成为了草原上的霸主。 这样个崛起于北疆的野蛮部族,服膺的是强者为尊的道理,怎么可能像萎靡的大晋朝廷那样,依靠朝堂上的言辞辩论来决定大事?怎么可能给温峤以施展辩舌的机会?说他们野蛮也好、未开化也好,拓跋鲜卑根本不会跟着朝廷的思路走。数百年来,支持他们不断扩张、吞并,成为强大部族联盟的从来都是暴力,在决定大单于之位归属的时候,使用的只能是**裸的、毫无遮掩的暴力!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十一章 弹汗山(四)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十二章 弹汗山(五)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十二章 弹汗山(五) 弹汗山山巅平台本身的面积不算开阔,大致呈个东西二十余丈,南北十余丈的不规则形状。在四周,围绕着诸附从部落的酋长渠帅和手持各sè武器的傩者,而在zhōng yāng,熊熊篝火猛烈燃烧着,每次火舌吞吐,威力都波及丈许开外。距离篝火不远处,还环绕着七面巨鼓和惟氏神sè凛然地立着的石台。 扣除了这些所占空间,能够供给禄官和猗卢所部进行战斗的地域就显得十分狭小。因而,无论趋退变幻的身法、抑或彼此掩护的阵战之术都毫无发挥余地,两百名鲜卑武士从开始,就陷入到极其惨烈的贴身肉搏中去。 猗卢的亲卫大将叱李宁塔冲锋在前。这名拓跋猗卢的亲卫大将平时寡言少语,似乎有些痴呆的样子,可旦投入作战,便是无人可挡的煞星。他纵声狂吼着向着禄官撞过去,声势十分骇人。若干勇士紧随在他身后,仿佛支锋锐的匕首猛刺入敌人的躯体。 禄官的扈从武士也都是jīng选出的勇猛之士,正对着叱李宁塔方向的有数人是曾经在年度的部族大会上力压鲜卑各部夺魁的知名好手,拥有无数胜利所积累起来的赫赫威名。可他们娴熟的杀人技巧并不足以对抗叱李宁塔! 正面挡格也好、挥刀冲杀以求两败俱伤也好、寻瑕伺隙以求拖住叱李宁塔的冲锋脚步也好,在那条巨汉的绝伦神力之前,全都毫无作用。叱李宁塔所需要做的,只是挥动手中柄数十斤重的狼牙棒,兜头盖脸地狠狠砸下去,而对面的敌人必然脑浆迸裂、筋断骨折。 这种小规模、小范围的剧烈冲突,最是仰赖个人武勇,在叱李宁塔的冲杀之下,猗卢所部转眼便大占上风。禄官的扈从武士们个个地惨呼战死,而每战死人,生者便不得不承受大的压力。 又过了片刻,由于越来越的死者倒地,山巅平台竟然渐渐显得空旷起来。禄官所部尚保有战斗力的不会超过三十人,而猗卢所部的数量倍之,大约还有六七十人高呼酣战,逐渐对禄官的扈从武士们形成了半包围的态势。叱李宁塔最为凶猛难当,他几次冲突到禄官身前,试图直接将禄官杀死。禄官的部下们舍死忘生地顶上去,付出相当伤亡后才勉强将之迫退。 只要稍有行伍经验的人就可以看出,禄官所部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他们的局面,已经无法挽回了。 与热衷于引用晋人法令部勒族人、引起诸酋长渠帅不满的猗卢相比,年迈的禄官要保守的。在任何场合,他都坚定不移地秉承拓跋鲜卑年来的传统,将部族宗法奉为圭臬。正因如此,他分明掌握的实力十倍于猗卢,却依然寄望于在这场盛大的祭礼中得到所有宗族成员的拥戴,成为名正言顺的大单于。 为了确保祭天大典的顺利举行,他严格地遵循了数百年来的规矩,将所属的庞大军队都安置在远离弹汗山百里的草原上,以此来使猗卢安心。在数rì之前,他甚至还冒着与大晋敌对的风险,派遣兵力奇袭了代郡。虽说那场战斗因为慕容龙城的背叛而功败垂成,可晋人的脚步也确实因此被拖在代郡,根本无法威胁到弹汗山中诸人了。 切都安排的妥当,只待最后击。可这位谋算深沉的拓跋鲜卑东部大人却在最最关键的环出了纰漏。眼看着战况越来越危险,或许再过不久,他自己反倒要授首于祭台之上了。东部鲜卑二十万众之中拣选出的勇士,竟然会不敌西部鲜卑的jīng锐……这样的局面,或许禄官完全没有考虑过! 围观的部落酋长们有不少都流露出惋惜的表情,也有人慢慢地挪动脚步,向猗卢所在的方向靠拢。如果说之前数年时间里,禄官以圆熟老辣的手段步步压迫拓跋鲜卑西部,使得诸部落酋长对他十分敬畏,那现在至少有点可以确定无疑:年轻的猗卢较之于禄官加强悍凶猛。 这样的局面禄官自然也清楚地看在眼里。虽然个又个倚若臂膀的得力部下在他眼皮底下哀号死去,但他皱纹密布的面容却如同久经风雨侵袭的花岗岩那样,丝毫都没有半点动摇。禄官的父亲是拓跋力微。这位对拓跋部族拥有存亡续绝之功的传奇人物活了整整百零四岁,担任大单于五十八年。力微的子孙达数十人,禄官只是其中不受宠爱的人而已。 在拓跋氏亲族之中,广受人士归仰的沙漠汗、得到力微信赖的悉鹿、雄武有智略的拓跋绰、聪明大度的拓跋弗、骁勇善战的拓跋猗迤……这些人都比他具优势,可数十载光yīn瞬即过,他们都不曾真正坐稳过拓跋鲜卑大单于之位。 沙漠汗遭力微诸子与部落大人构陷,为人所杀。 悉鹿执政无方,遭诸部离叛,忧惧而死。 拓跋绰、拓跋弗、拓跋猗迤俱都担任大单于不久,离奇暴亡。 到现在,拥有争夺大单于之位名分的,只剩下禄官和猗卢二人而已。而禄官坚信自己比猗卢强,有资格成为拓跋鲜卑部族的首领! 禄官抬头凝视,视线穿过殊死搏杀的扈从们,落到正在呼喝着发动又次攻势的猗卢的身上。这个野心勃勃的侄儿自从猗迤故去后,就积极图谋大单于之位,与自己剧烈对抗。虽然他的威望远不如自己,却通过与晋人的并州刺史刘琨联盟,得到了大晋朝廷的支持。眼下正在山巅平台观望的那个温峤,便是他特别重视的外援。 可惜猗卢不明白,鲜卑人的事情,什么时候都轮不到晋人插手。今rì,我禄官必定胜利,拓跋鲜卑大单于之位,必定属于我! 禄官哈哈大笑,瞠目高喝道:“动手!” 随着他的吼声,场中的局势遽然变了。 叱李宁塔退回到阵列后方。适才短短数息的搏杀中,这名蛮力无匹的猛将又夺走了禄官所部三位勇士的xìng命,而他本人只不过在肩侧了道浅浅的划伤而已。但这样剧烈的战斗确实使他有些疲累了,于是他微微喘息着,将沉重的狼牙棒拄在地面,打算稍许恢复下体力之后再度杀向前方。 这次,定要取得禄官那老儿的首级!叱李宁塔这么想着,突然感到背心、后腰、鼠蹊三处同时凉。 “呃……”叱李宁塔低沉地咆哮起来。他伸手到背后去摸,只摸到了留在宽大躯体以外的三把刀柄。抬起手,就看到硕大的手掌已经被自己体内喷出的鲜血完全染红了。叱李宁塔歪过头,有些好奇地以手指轻轻触碰,那种温热粘稠的感觉和别人的血液并无不同。 这时候,剧烈的疼痛感和无力感才传达到叱李宁塔的脑海中。他半转过身,向那几名远远推开的傩者瞪了眼,轰然倒地。 狭窄的战场中,禄官与猗卢的扈从卫士们展开死斗,而将他们与八部国人首领、附从部落酋长们分开,并维持着山巅平台上秩序的,是适才赤身持刀、狂舞登场的数十名傩者。此刻,这些傩者全都已经持刀在手,每柄刀上,都沾满了淋漓的鲜血。与此同时,至少有五十名猗卢部下勇士横尸于地,再也没有声息。 在拓跋鲜卑族人的眼中,这些傩者是神人之间沟通的渠道,是祛除邪祟、预测祸福的异人。数百年来,他们世代侍奉天神地祗,并在每次祭祀仪式上作傩舞以展示祖先功绩;平rì里依靠鲜卑族人的供奉为生,却不属于拓跋鲜卑任何部,不尊奉任何酋长渠帅的号令。 可谁也没想到,这些傩者竟然违背了数百年来的铁律。他们暴起发难,向猗卢所部发动了致命的袭击! “老规矩不是不能变……”禄官悠然道:“哪怕是我这样的老古板,偶尔也会玩点新花样的。”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十二章 弹汗山(五)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十三章 弹汗山(六)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十三章 弹汗山(六) 形势变化太过奇崛。时间,彼此凶狠搏杀中的武士们都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猗卢的部下们受到惨重的损失,余者不过十几人罢了,彼等自然大为惊惶,慌不迭地聚拢成团。而禄官的部下们原正在拼死抵挡,打算拖得刻是刻,此时莫名其妙地占了上风,反倒时摸不着头脑。于是他们先不忙着乘势反扑,而是将自家首领禄官四面护住了,再作打算。 山巅平台上,片刻之前还厮杀怒吼之声此起彼伏,此时却突然陷入了寂静。山风呼啸而过,所有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些什么。 名猗卢部下的武士在之前的战斗中左肋受到重创,晕厥在地。这时候慢慢地清醒过来,他低声呻吟着,左手按住肋下既深且长、仍在溢血的伤口,右手发力撑地,试图起身来重新战斗。可他昏昏沉沉的,并未注意到局势已经变了。名傩者就在他的身后,狞笑着举起了手中长刀。 寒光闪处,颗首级冲天飞起。在粗粝石板地面上流淌的鲜血了些,而猗卢的部下又少人。 “这……这不合规矩啊!”四周观望的人群中,有人颤声道。 拓跋鲜卑部族自有口口相传的前人故事以来,拓跋毛、拓跋贷、拓跋观等十五代部族首领世袭相继,至今已有三百余年。而这三百年里,代表了原始信仰的神巫们或者曾对部族首领的人选施加影响力,却从不曾像今天这样,直接用屠刀来表达意愿。 在未开化的鲜卑族人心中,传统的力量依旧庞大无比。禄官交连神巫的举动在许人看来,简直就无法想象,是开天辟地以来不曾有过的可怕行径。要知道,猗卢之所以声势不如禄官,便是因为他太过激进,往往将拓跋氏族的旧rì传统弃若蔽履,引发了诸豪酋不满。可现时禄官的所作所为,竟然比猗卢还要可怕的。 “是啊,不合规矩!惟氏,你是大巫,你倒是说句话啊。这样子做,怕是要冒犯神灵……”有人直接表示了不满,这句话立时在人群中引发了阵sāo动。 傩者们的暴起杀戮似乎也出乎惟氏的预料。这名拓跋鲜卑族中地位最尊贵的巫女自从神巫们拔刀杀人的那刻,就面sè煞白。 那些傩者说来都是她的属下,也是她赖以勉强维持拓跋鲜卑中部dú lì地位的依仗之。可他们就在惟氏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尽数投靠了禄官。总算禄官要用他们作为对付猗卢的奇兵,所以才潜藏至今,若此前以之来对付拓跋鲜卑中部,惟氏哪有半点机会?想到这里,惟氏心中惊惧,几乎摇摇yù坠,都不稳了,望之颇显几分柔弱之美。听得有人诘问,她只是摇头,却不说话。 而傩者们不为自己辩解,他们沉默着,向发出话声的方向踏近步,举刀威逼。 某个肥胖的酋长将手中镶金砌玉的马鞭挥舞作势,口中怒骂道:“你们这群混蛋!竟敢……” 话音未落,便被自己的仆从捂住嘴,拖回人丛中去。 拓跋鲜卑风俗本就淳朴简易,其统治方式承继昔rì鲜卑大联盟的部落联盟形态,各部族首领之间,不像中朝的皇帝与臣子那般地位差异巨大。在各部酋长大会的场合,所有人都可以随意发言。所以那酋长才敢张口喝骂。可他的仆从乃是个晓事的,知道眼下的局面未免有些微妙。禄官不知用什么手段驱动了在场的神巫为他作战,已然与数百年来的传统相悖,谁要是说几句,焉知他们不会破罐破摔,再额外砍几个脑袋? 拓跋鲜卑国人首领与附从部族的酋长渠帅们,两者合计约摸二百余,数量较禄官部下的扈从武士与傩者们得,但骁勇jīng锐的程度却远远不及,此番上得山来,不曾有半点厮杀的心理准备。在傩者们的威吓下,许人立刻便将议论的言语吞回了肚子里去。毕竟这是拓跋氏亲族的家事,无论如何都不值得拿xìng命去拼。 “这当然不合原来的规矩……”禄官笑容可掬地道:“但今天开始,合不合规矩就得我说了算啦!” 祭天大典的最后环节,乃是禄官与猗卢二人各领扈从武士厮杀,胜出者便为下任的拓跋鲜卑大单于。此刻禄官与神巫们联手,已然大占上风,眼看只消须臾,就能将猗卢所部尽数斩杀,从而获得继任大单于的资格。至于此举是否于规矩不合,新任大单于自然会有新的说法出来。 众酋长们先看看这头,禄官笑容满面,身边数十名武士环绕,又得到众神巫相助。再看看另头,猗卢麾下只余残兵败将若干,个个面如土sè,就连猗卢本人都现出了颓丧的神情。转身眺望,可见山巅平台唯有条道路与外界相通,路上绝无行人。很显然,猗卢不可能像禄官那样召唤出援兵来,他没有翻盘的可能了。 此时,不少事先得了禄官嘱咐的酋长渠帅便起哄道:“是是,禄官大人说的有理!谁赢谁就是大单于,这便是最大的规矩!” 禄官担任拓跋鲜卑东部大人二十余年,势力强盛无比。八姓国人首领和三十六姓、九十九国的附属部落酋长中,其实半与他熟悉交好。此刻纷纷响应,声势很是浩大。 有人干脆高声呐喊:“杀死猗卢,杀死猗卢!禄官大人做大单于!禄官大人做大单于!” 初时只有三五人高呼,渐渐地应和者越来越。过了没久,几乎所有的酋长们都明白过来:大局已定,此时不向禄官示好,待何时?于是俱都振臂跺足,齐声大呼:“杀死猗卢,杀死猗卢!禄官大人做大单于!禄官大人做大单于!” 自从局面翻转,猗卢便在仅剩的十余名扈从簇拥下,退到平台侧。适才战局得利时,他为了显示自身的刚健勇武,几次亲身出战,右肩还受了不轻不重的刀伤。心气高昂的时候全不觉得痛楚,此刻却只觉得阵阵剧痛传来,连右臂都微微颤抖,几乎握不住掌中长刀。 那些酋长们的呼喊声,给了他重重击。古语有云:“千夫所指,无病而死。”这样的形势下,猗卢再怎么心志坚毅,也不由得气势大沮。时只觉得额头青筋乱跳,视野中天旋地转,灌入耳膜的都是“杀死猗卢!禄官大人做大单于!”的刺耳呼号。 “罢了,罢了。”他长叹声,将缳首刀脱手掷下:“实不曾想到,最是讲究遵循旧制的人,其实全没有将咱们鲜卑人的规矩放在眼里。叔父,你好深的算计……这场是我猗卢输了!” 禄官与猗卢二人乃是嫡亲的叔侄关系,猗卢少年时,其父沙漠汗滞留洛阳为质,故而拓跋弗、拓跋猗迤和拓跋猗卢等兄弟数人曾得到叔伯辈的照顾。猗卢还曾向禄官学过shè猎之术,两人原本情谊极深。但在大单于之位的争夺之中,谁也不会留有有半点情面。 眼看猗卢认败服输,禄官可不会生出什么饶他xìng命的念头。他早就锤炼得心如铁石:胜败之分,亦是生死之分,败者必死! 禄官挥手指:“很好,便给你个痛快的死法吧!”随着禄官的话音,上百柄长刀同时举起,眼看就要将那名与他争斗数年之久的西部大人斫为肉泥。 偏就在这时,有人断喝声:“且慢!” 〖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十三章 弹汗山(六)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十四章 弹汗山(七)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十四章 弹汗山(七) 山巅平台上围观恶斗的数百人,都是拓跋鲜卑数百年南迁途中不断挟裹入的部族领袖,彼等各自都拥有相当实力,在祭天大典上具有切实的发言权,绝非后世所谓最关权力机关那般的橡皮图章。当数百人齐声高呼拥戴禄官的时候,实实在在就代表了拓跋鲜卑数十万部众的选择。 当是时也,禄官大势已成,猗卢必死无疑。 而在群情激愤、同声大呼的时候,摆明旗号前来支持猗卢的温峤便着实为难。正在彷徨无计间,忽有人扯了扯温峤的袖子:“温长史!温长史!” 向温峤打招呼的,是名神情焦虑的鲜卑酋长。对于此君,温峤早就有所注意了,如今在场的诸鲜卑部落豪酋之中,唯有他算得温峤的老熟人。 数月前,拓跋猗卢隐藏身份南下晋阳,与越石公达成了守望相助的约定。当时,为猗卢遮掩行踪的,便是眼前这位隶属于拓跋鲜卑西部的酋长独孤折。当时越石公对独孤折行隆重相待,特意设下酒宴接风,而独孤折的部下却在晋阳的酒肆内横行无忌、当街行凶,杀死了负责晋阳治安的军官邹哲。此事引得刘演勃然大怒,愤然闯入并州刺史府为部下请命。双方针锋相对,弄出了好大场纷争。最终还是温峤当机立断,调动强弓劲弩将那批桀骜的鲜卑武士举歼灭,狠狠地震慑了鲜卑人。 因为这桩往事,晋阳的文武官员们对独孤折不会有什么好印象,但他追随猗卢年,无论么艰难都坚定不移,确实是猗卢最忠诚可靠的支持者之。而在如今大势趋向禄官的时候,独孤酋长的前景未免就有些黯淡无光了。 “独孤酋长,许久不见了。”温峤向他颔首道。 独孤折嗓音低沉地咕哝了几句,突然拜倒在地,膝盖撞在石板地面上,发出“咚”地声大响。如此大礼实在生受不起,这突兀的举动把温峤吓了跳。 温峤连忙伸手去扶,却被独孤折反手攀住了肩膀。他的胳臂几乎有温峤的腰那般粗细,手上的力道是胜过体质柔弱的书生十倍,只稍用力,便拽得温峤俯身下来。 “温长史,猗卢大人恳请您为他做件事……”独孤折在温峤耳畔絮絮叨叨地说了段。他的汉话本就说得蹩脚,这时他声音低沉、语速又快,四周的鲜卑人们还喧闹不已,温峤皱着眉头,竟然没能尽数听清楚。 “独孤酋长是说……”正待细问,独孤折却闪身退后,往人群另端去了。 温峤连连摇头,这没头没尾的吩咐,算得什么?难道现如今,猗卢还以为自己有什么机会不成? “拓跋猗卢这是急不择路了?”段匹磾在温峤身边,他耳力甚好,将独孤折的请求听了**不离十,顿时发出几声冷笑。 幽州王彭祖驱使东部鲜卑各族如臂使指,实力雄厚,大晋各路方镇都莫能与之相比,其威势所及,足以撬动天下大势。段匹磾乃辽西公段务勿尘嫡子,在骠骑大将军的幕府中却只不过任个小小功曹而已。而这区区功曹,就可以全不将控弦数十万的拓跋鲜卑放在眼里。拓跋鲜卑由谁来主掌,无论对于幽州王浚、还是对于段部鲜卑来说,都算不上什么大事。是以,段匹磾既然作为王浚的使者受邀前来弹汗山观礼,他便只是纯粹的观礼。看个热闹罢了,说话便无顾忌。 温峤却没有段匹磾那般轻松,他揉了揉被独孤折捏得生痛的肩膀,只能苦笑以对。 自永兴元年刘渊起兵以来,并州屡遭匈奴摧残,军民死者数以十万计,昔rì的北疆名城大郡尽数化作鬼蜮焦土,无论是兵力、户口、资财,都远不能与强盛的幽州刺史部相比。越石公轻骑入并州,筚路蓝缕地苦心经营至今,元气仍未恢复。在与匈奴连番鏖战之后,能够控制的也不过太原、雁门、上党三个郡国而已。仅凭这三个边疆荒郡,如何能与匈奴汉国的十万铁骑相抗?在去年的晋阳大战中,若非猗卢率军援助,晋阳几乎落入左贤王刘和之手,大晋的并州政权几乎倾覆! 毫无疑问,对于大晋的并州刺史部来说,对于越石公来说,拓跋鲜卑西部大人的支持至关重要。此番拓跋鲜卑的祭天大典上,或许猗卢的失败不可避免,但温峤无论如何都要保住他的xìng命。 这是个何等艰难的任务! 越石公此番派遣使者来弹汗山观礼,前后做了相当的准备。以温峤而论,他身携有“亲晋大侯”、“奉晋大侯”、“大都尉”等各种驼钮铜印十余枚,准备用来册封支持猗卢的鲜卑部族首领,这是邀之以名;他又准备了并州刺史名义发出的文告若干,准许在雁门郡的楼烦、马邑、yīn馆等地开启互市,这是诱之以利。令方面,越石公的部将陆遥,此刻已占据代郡,代郡与弹汗山相邻,旦有事,jīng骑数千可以朝发夕至,这是以武力威胁为后盾。但直到现在为之,这些准备全都没有发挥作用。 在前两rì的祭典过程中,鲜卑人丝毫不提及大单于继任人选的问题,每次祭典完毕后,又将温峤单独安置在山上,将之与其他人隔绝。这使得温峤根本没办法与鲜卑豪酋们结交谈论,遑论说动他们支持猗卢。今rì,禄官和猗卢又直接以血腥的死斗来角逐胜负,令温峤毫无施展余地。 如今,刀剑上已经决出了高下,反倒要自己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来力挽狂澜么?温峤额头微微渗出了汗水。 这个时候,围绕在弹汗山山巅平台的鲜卑豪酋们越喊越是亢奋,口口声声都是要杀死猗卢,拥戴禄官为拓跋鲜卑大单于的呼号。温峤冷眼旁观,只见身边还有个心机灵便的,虽不参与呼号,却在念念有词地编排猗卢的罪状。隐约听得说猗卢生活奢靡,每顿要吃十头牛、十口羊云云。 在平台zhōng yāng,猗卢副心灰意冷的模样,喝令部下们将武器都丢下地、放弃抵抗。较远处的禄官当然不会因此而心软,他毫不犹豫地挥手发令,扈从武士们便持刀迫进,准备将猗卢斩杀。罢了,罢了,虽然不知猗卢你还有什么倚仗,眼下温某总得替你扛住局面才行。 温峤轻叹口气,敛衣,整冠,迈步而出,断喝声:“且慢!” 可他的叫嚷湮没在鲜卑人嘶哑而狂躁的吼声里,简直没有人注意到。禄官麾下武士们步步紧逼,距离猗卢和他部仅剩下的十余名残兵很近了。 温峤四面观望番,面肌抽搐了几下。随即,他把撩起袍袖,从斜刺里猛冲出来,箭步到猗卢等人的身前:“且!慢!” 他这身大晋官员打扮,终究还是能够唬唬人的。几柄雪亮长刀直直地劈下,几乎触到温峤面门之时,终于停了下来。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十四章 弹汗山(七)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十五章 弹汗山(八)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十五章 弹汗山(八) 温峤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将那直刺到眉心之前寸许才停下的雪亮刀尖推得稍许偏点,随即扬声道:“我乃并州长史温峤。禄官大人,可否听我言?” 过了半晌,禄官苍老而略带沙哑的嗓音传来:“拓跋鲜卑的事务,无须晋人插手,还请温长史自重。” “不然!不然!”温峤连连摇头,筹划着该怎么组织言语。 他所在的位置与禄官正隔了篝火,向禄官所的位置打量,可熊熊篝火之侧炽热的空气扭曲翻滚,阻断了他的视线。而大量柴禾在烈焰炙烧下发出哔哔驳驳的暴裂声,似乎也使他听不清对面有谁在说话。温峤有心向前几步,绕过那座数丈高的篝火直面禄官,但身前数十名武士虎视眈眈,并没有让路的意思。 这些人都是禄官蓄养年的心腹,或者不如猗卢部下那些厮杀汉子凶猛,但也都是jīng干强悍的战士。双方对峙了片刻,几名武士彼此互打了眼sè,突然从侧面奔过去,想要绕过温峤,直接斩杀猗卢。 可温峤的反应极其快捷,而且完全不顾那些指着他周身要害的刀剑。他个箭步冲刺,竟然再度用身体挡在猗卢等人之前,迫得这个方向的武士们暂且收刀止步。 转眼间,这样的情形接连出现了两回。禄官的数十名部下将猗卢等人团团包围,但是却格于温峤的行动,无法肆意砍杀。如果这温峤是名勇武过人的战士倒也罢了,问题是,随便哪个英武的鲜卑勇士都可以像捏死臭虫样,捏死眼前这个文弱的晋人。仅仅由于未得到禄官大人的准许,他们就不能够舒心畅意地挥出手中长刀!这简直可笑又可恨,使得许武士都怒火中烧了。 相比而言,温峤是狼狈。他数次拦截鲜卑武士,几乎是硬生生从如林的刀剑之中闯出条路来。虽然鲜卑人不敢当真动手,但他的右臂、左腿等处都被长刀划过,五六道伤口鲜血淋漓。 对温峤这样的文人来说,这样的伤势实在已经十分痛楚。这样的危险,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他的面sè因为失血而显得苍白,也顾不得讲求纵横捭阖的言辞技巧,再度迫退几名鲜卑武士之后,他提气大声高呼:“朝廷无意插手拓跋鲜卑内部事务,只求留得猗卢大人的xìng命而已!禄官大人,请你令部下们停手罢斗!” 留下猗卢的xìng命?在隔着篝火的祭台另侧,禄官不禁冷笑起来。但他立刻控制住了自己恼怒的情绪,神sè如常地慢慢踱步,边走动,边反复衡量着当前的局势。 温峤会在这时候突然插手,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但他毕竟只是个文弱书生,禄官有数十种办法可以将他制住,径取猗卢的首级。关键在于温峤的行动如此莽撞而激烈,是否可以说明,朝廷对猗卢的支持也比自己想象的强些? 而自从拓跋猗迤死后,禄官依靠拉拢、收买、胁迫、威吓等手段,不断扩张拓跋鲜卑东部的势力。短短数年间,他先是迫得曾经强盛的中部分崩离析,只能靠着个装神弄鬼的女巫惟氏勉强支撑局面;又将拓跋鲜卑西部逼得鸡飞狗走,以至于西部大人猗卢必须藏身在独孤折的部属中才能潜往晋阳求助于朝廷。 猗卢的实力和手段远不及禄官,之所以能与禄官争竞至今,靠的便是那次在晋阳与刘越石结盟,随后南下攻打匈奴,因而获得了朝廷支持。这名受并州刺史派遣来祭天大典上观礼的长史温峤,便是来替猗卢撑腰的。不过,先前禄官并未将之放在眼里,皆因晋人历来孱弱,只有张嘴皮子功夫压倒群伦;东西二部大人真刀真枪地厮杀夺位之际,哪怕是鲜卑豪酋、贵人,说错半句话就有身首分离的危险,那温峤不可能出头。 谁也不曾想到,猗卢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温峤倒颇有几分血xìng,竟然出面拦阻,不顾切地力保猗卢的xìng命。 按照禄官的本意,今rì必杀猗卢,绝不留下后患。可若是这么办了……怎么处置温峤?怎么向并州的那位刘刺史交代?毕竟这些年来拓跋鲜卑与朝廷的关系算得和睦,并州刺史遣使观礼也属善意,总不见得当真悍然下手,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这位使者给杀了?须知此刻在场的,乃是拓跋鲜卑八姓国人和三十六国、九十九大姓附属部落首领,还有个幽州刺史部的使者、辽西公嫡子段匹磾。这些人身份尊贵,禄官自问未必能轻易压服,他们那上百张嘴,谁能堵得住。而大晋虽说衰败之像已现,终究仍是坐拥万里江山、亿兆臣民的庞然大物啊。 禄官皱起眉头,如此想来,这个温峤暂时动不得,似乎就连猗卢也暂时动不得么? 以鲜卑人勇猛好战的xìng格,绝不会因为将来的威胁而纵放眼前的大敌,换了其他任何个鲜卑人在此,便是百个温峤也砍了。但禄官却不似普通鲜卑人。身为拓跋力微诸子之中最不受重视的个,他经历了将近四十年才逐渐攀登到了拓跋鲜卑东部大人的高位,距离鲜卑大单于步之遥。这数十年积累下来的政治智慧,给予了他超乎他人的耐xìng和隐忍,教会了他行事谨慎。 禄官仔细思忖,突然停下脚步。 既然温峤力保猗卢,如何处置猗卢就成了个难题。时间,禄官自问难以做出决断。但当前最重要的任务是什么?难道自己为了此番祭天大典耗费这么心机,就是为了杀死猗卢?不不,并非如此,自己险些糊涂了。坐上拓跋鲜卑大单于尊位,才是当前最重要的事!若因为猗卢这小儿辈耽搁了时间,岂不闻晋人有云:夜长梦? 想到这里,禄官猛地跺脚,不去理会温峤和猗卢等人,转而以鲜卑语纵声大呼:“诸位酋长,如何处置猗卢,是件不值提小事,我们可以慢慢再议。此番争斗是我禄官赢了,这却确定无疑!” 鲜卑人生活条件艰苦,饮食又不合理,偏向油腻,因而普遍早衰早亡,普通族人三四十岁就死去的也很常见。唯独传承数十代的大单于脉普遍长寿,如推演、诘汾、力微等英主,都寿至百余岁。禄官似乎也继承了这特殊的体质,虽然年过六旬,体力和jīng神都仍在巅峰。此刻他大声呼喊,中气十足,每词每句都随着山风远远穿开,居然还隐约有回声隆隆应和。 禄官环视四周,逼问道:“你们说,是也不是!” 这没什么值得争辩的。虽说他驱使傩者奇袭的手段大违常理,令得众人惊骇,但赢了就是赢了。于是各部酋长渠帅们俱都颔首,起称颂:“是!” 禄官旋风般转身,面对始终默默立在石台上的惟氏,步踏前:“那么……我就是下任的拓跋鲜卑大单于了!” 他睨视着面sè苍白的巫女:“惟氏,还不准备血酒?” 按照历年来的传统,祭天大典的最后个环节,便是由巫女亲手宰杀白犊、黄驹、白羊各,取牺牲之血混于烈酒之中,将之赐给众酋长渠帅们所拥戴出的大单于饮用。这个程序中,巫女与天上诸神灵、拓跋鲜卑历代祖先的意志相通,代表神灵祖先赐下拥有神异的血酒于凡人。千百年来,接受赐予者无不诚惶诚恐,唯有今rì的禄官如此强势。 白犊、黄驹、白羊早早就被捆绑住放置在石台下方,三头小畜或许感觉到死期将近,突然猛烈挣扎起来。而遭到众傩者背叛的惟氏,似乎丧魂落魄了,失去了她沟通与天人两界的神奇威严。在禄官炯炯双眼逼视之下,她坚持了没久,便展开如羽翼般的宽大袍袖,盈盈拜伏下去,口中喃喃地道:“遵命。”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十五章 弹汗山(八)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十六章 群雄(上)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十六章 群雄(上) 数年度举行拓跋鲜卑族祭天大典的弹汗山之巅,是决断族中重大事务的场所。实力雄厚的拓跋鲜卑将会迈向何方,全由这场祭天大典的结果而定。虽然东西二部大人面对面的角逐仅仅发生于数十丈方圆的山巅祭台,可自西向东数千里的北疆山川草原上,都如同雷雨即将来临前的夏rì,空气憋闷,令人心生压抑慌张的情绪。 从七月中旬起,原本彼此剧烈对抗着、频繁造成巨大死伤的拓跋鲜卑东西二部就不约而同地止息干戈,屏息以待。虽然依旧彼此虎视眈眈地对峙着,可无论鲜卑战士、部民、酋长,他们每个人都明白,再作争斗毫无意义,未来的道路将在弹汗山上决定。或者是禄官、或者是猗卢,无论如何,经历过惨烈内讧的拓跋鲜卑将会迎来新的大单于,而战士们只需要向着大单于旌旗所指的方向前进。 除了拓跋鲜卑本族以外,还有的目光也投注在了弹汗山之颠。 晋阳城里,陆遥离开时还在大兴土木的并州刺史府如今已经基本完工了。座座巍峨华美的建筑在昔rì的刺史府旧址上拔地而起,列阙如金城汤池,重楼如云台高耸,飞阁如长虹经天,实在是气象万千。在刺史府东北角的处楼台上,刘琨端坐主位,数人左右侍立陪同。 在如今的大晋高官之中,刘琨是数量极少的具有雄才大略之人。身为并州刺史,他早就对并州北部这强盛的邻居加以探查,深谙其内情。值此拓跋鲜卑局势将变未变的关键点上,也只有他预做绸缪,千方百计地为中朝谋取利益。 刘琨俯身细细观看着舆图,两条浓密黑亮的眉深锁着,偶尔展开,又有些跃跃yù试之感。他手指在代表着新兴郡处轻轻顿,随后划向北,经雁门转而向西 ,至定襄、九原等地而止,轻轻地敲了两下。 随着指尖移动,北疆千万里的山川、原野、河流、城池在脑海中片片浮现,刘琨瞑目深思,许久不言不动。 后汉初年,曾经坐拥万里草原、与中原政权争衡数百年的匈奴在大汉王朝持之以恒的军事、外交攻势之下终于崩溃了。其中部分人众内附,被称为南匈奴;而留居漠北的北匈奴最终踏上了向西迁徙的征途。但辽阔的北疆草原并未因此而获得长久宁静,短短数十年后,鲜卑族尽收匈奴故地,成为中原朝廷新的对手。 说来可笑,鲜卑人的崛起,其实与汉朝大力资助密切相关。东汉初年,为了驱使鲜卑人与匈奴作战,朝廷每岁以巨额资财饷之,根据史籍记载,仅仅青徐二州,每年就要为此给付钱币二亿七千万。在中原政权不遗余力的扶植下,鲜卑人确实将与匈奴作战的任务完成得不赖。但匈奴衰落之后,又有谁能够与鲜卑人抗衡呢? 汉末时,檀石槐、轲比能等雄才大略的鲜卑部族领袖相继崛起,将诸分散的鲜卑部落统合成为强盛的军事联盟。自云中、五原以东抵辽水,皆为鲜卑庭。趁着中原板荡的时机,数十万鲜卑铁骑在凉州、并州、幽州绵延万里的边境上不断入寇杀掠,甚至插手军阀之间的战斗,挑起了场又场惨烈的战争。甚至到了曹魏统北方之后,鲜卑仍然数次犯塞寇边。北疆幽并二州军民因此蒙受了巨大的死伤。 魏文帝虽以鲜卑首领轲比能为附义王,刻意优容之,但鲜卑的侵袭并不因此而稍有收敛。当时负责曹魏北疆防御的并州刺史梁习、乌丸校尉田豫、幽州刺史毕轨都是名动时的大将重臣,但田豫有马城之围,毕轨有陉北之败,也难免在鲜卑骑兵的威力下受挫。 直至青龙三年,幽州刺史王雄派遣勇士刺死轲比能,又拥立其弟丶弟为王。鲜卑人为了争夺部族联盟的首领地位,发生了大规模的内讧。数年间,种落离散,互相侵伐,强者远遁,弱者请服。北疆边陲这才勉强安定下来。 但鲜卑族毕竟气候已成,并未因此而衰弱。鲜卑部族联盟分裂之后,各部族经历了数十年的倾轧、并吞,各自向不同的方向发展,逐渐形成了几个规模巨大的分支。东部鲜卑以慕容、段、宇文三家为尊,中部鲜卑以拓跋为首,而西部鲜卑则与羌胡混居。这其中,拓跋鲜卑人口将近二百万、能够上马控弦的骑士数以十万计,是鲜卑各族中最为强大的支。 对于这个强盛的部族,谁也不敢稍有轻忽。自汉魏践祚以来,魏晋两朝都对拉拢拓跋鲜卑不遗余力,赠给拓跋氏的金币缯絮,岁以万计,两家聘问交市是往来不绝。作为回报,当时的拓跋鲜卑首领力微遣其子沙漠汗入质洛阳,深受汉化。而在大晋遭受到由南匈奴末裔所组建的匈奴汉国打击时,拓跋鲜卑前代单于猗迤曾举数万之众南下支援并州刺史部,几次击败了匈奴兵马。这便是前任并州刺史司马腾如此无能,却可以在并州维持七年之久的原因。 刘琨入主并州后,也延续了执行年的国策,对拓跋鲜卑加以安抚,并得到拓跋鲜卑西部大人猗卢的热烈响应。虽然处在在东西二部争竞的关键时刻,西部大人猗卢仍然轻身南下与并州结盟。而当晋阳军与刘渊大战时,猗卢秉承双方的盟约,发兵援助晋阳,歼灭了左贤王刘和所部的数万匈奴jīng锐,使得匈奴汉国元气大伤。 刘琨xìng格孤傲刚矜,自视极高,但他也不得不正视当前的严峻形势。必须承认,如今拓跋鲜卑已成了大晋朝廷在北疆的重要支撑之,是自己赖以对抗匈奴不可或缺的凭依。 然而,这样的局面是否会直持续下去呢? 东部大人禄官和西部大人的角逐终将决出胜负。摆脱了内耗之后,新任大单于引领下的拓跋鲜卑还会对朝廷恭顺如故么?当大晋朝廷的衰微之像已经没有办法可以掩盖,当千万里沃土、亿兆子民和无穷无尽的财富如同毫无防范的肥硕牛羊暴露在群狼眼前;拓跋鲜卑,这支鲜卑各部中的最强盛者将会向外界伸出强健的爪牙么? 对于这场祭天大典,刘琨已经无数次地权衡推算,也已经做出了许针对xìng的部署。令温峤为使者前往弹汗山观礼,令陆遥、丁渺经冀州往代郡用兵,都是部署之,有许其它的准备蓄势待发,随时可以投入使用。但他毕竟面对着如此庞大的拓跋鲜卑部族,想要以区区个晋阳的力量来拨动北疆强族局势,譬若小兽企图于二虎相争之时啮取肉食,难免会叫人有些疑虑。 刘琨沉吟着,纤长而有力的手指从九原、定襄带缓缓回退,重新落在雁门郡的位置顿了顿。他沉声问道:“熙之,你以为此番祭天大典中,禄官与猗卢谁将胜出?” 被唤作“熙之”的,是并州从事、雁门繁畦人莫含。莫含虽是文人,却身形健硕,因为久经北地的风刀霜剑侵袭,面容显得比实际年龄要苍老些。他是世居雁门的地方大豪,深悉胡族情弊,兼宗族势力颇盛。因而有关北疆胡族事宜,刘琨经常向他垂询。 听得刘琨发问,莫含恭谨施礼答道: “禄官本是力微诸子中寻常之辈,数十年来集中jīng力于整合拓跋鲜卑内部,鲜少参与部族以外的事务。然而他近年来不断扩张势力,其手段老练而毒辣。甚至有传闻说,恐怕拓跋猗迤的暴亡也与他脱不了关系。另方面,此人处事公正、对待部下宽厚而有度量,很擅长收拢人心,得到附从于拓跋鲜卑的许部落支持。拓跋鲜卑东西二部原本势力相若,但禄官却将猗卢死死压制在下风,招引其部落大批叛离。以当前的势力而论,禄官距大单于之位不过毫厘之差而已。以我看来,禄官其人仿佛檀石槐、轲比能,若他在祭天大典上成功获取尊位,只怕北疆今后难有宁rì了。” “猗卢乃沙漠汗之子。其父久居洛阳,深慕汉化,因此遭诸部胡族酋长陷害而死。随后,沙漠汗二子拓跋弗、猗迤相继而起,以武力击败了各家敌对部落,先后登上大单于之位。猗卢继父兄之余威,掌控拓跋鲜卑西部,其部落战士之骁勇善战,去年我们在晋阳城下已然亲眼目睹。而令人戒惧的是,其人引用晋人治政,制定法令、并将兼并部落逐步转为编户齐民。这些举措引起了许拓跋鲜卑部落酋长的不满,因此而倒向禄官方面。但若猗卢成功登上大单于之位,将这些制度推向整个拓跋鲜卑部落,则我们可以断言,拓跋鲜卑将因此而成为北疆前所未有的强大胡族政权。” “禄官、猗卢,皆是胡儿之中的英主。而此次祭天大典上的争夺,必然是番龙争虎斗,谁获胜了,谁就得到了大展拳脚的机会,谁就很可能会成为我大晋的敌人。因而,我们所要关注的并非禄官与猗卢之间谁胜谁负,而是怎样才能维持拓跋鲜卑的分裂局面,如何利用这局面为我晋阳牟利。若拓跋鲜卑终将定于尊,又该如何化解因此给晋阳带来的不利影响。”莫含深深作揖:“其实,当前形势正如主公之前所判定的那样。我们所要做的,也正如此前所规划。” 这个话题,其实刘琨已经和部下们讨论过很次,做出的判断也早就明确。之所以向莫含询问,其实不过是想借此坚定自己的信心罢了。因而,当莫含侃侃而谈的时候,刘琨微微颔首,却并无言语。 许久之后,他才淡淡地道:“记得传令卢昶行事小心,务必保得温太真平安。” “是。”身旁随侍数人齐应道。 ****** 本周忙了件大事,前后几天脚不沾地,对我这个病号来说,简直是去了半条命了。不过好歹告段落。各位读者千万包涵,小人今天争取二,权以致歉。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十六章 群雄(上)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十七章 群雄(中)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十七章 群雄(中) 幽州燕国雍奴县以东二十里的泉州渠,是昔rì魏武帝为了保障北伐粮草供给而令名臣董昭负责挖掘的两条运河之。网 本朝开国以来,泉州渠年久失修,水道rì渐迂曲,有壅塞。每逢夏季漳涨水,河水时常满溢出堤坝。年复年,rì复rì,原本在此农耕为业的百姓纷纷迁往他乡,方圆数十里的土地尽数抛荒;而河流两岸湖沼、林地、草场绵延的复杂地形,成了许飞禽走兽栖息的乐园。 这天,泉州渠畔热闹非凡,此起彼伏的呼喝声与如雷轰鸣的马蹄声同时响起。 “赶上!赶上!” “从西边包抄过去,不要让它走了!” 随着居中指挥的人号令,上千名被练五sè的披甲骑士如臂使指,云聚星散,往来奔驰。 那发号施令之人头戴紫金冠,身批锦绣袍,胯下白龙马,全套鞍鞯堆金砌玉、耀rì生辉;细看他的面容,约摸四五十岁年纪,五绺长髯飘拂,这相貌其实只属寻常,可他双眼顾盼间凛然生威,别有股扑面而来的贵气。随在他身边奔走的从骑也都是骑术高绝的jīng锐,胯下马都是神骏的良驹好马。他们穿行于林地、草原如履平地,所到之处如风行草偃,激起漫天尘沙,惊得鸟兽飞逃,声势骇人。 只纯白sè的高大驯鹿在骑士的围拢逼迫下,从处稀疏的林地里疾奔出来,待要加速逃亡,却撞入正面上百名骑士的包围圈里。那驯鹿四顾彷徨,只能漫无目的地打圈跳跃,发出声声悲鸣。 “哈哈哈哈!这下看你往哪里逃?”适才发出号令之的华服骑士纵声长笑:“诸位,且看我shè术如何!” 笑声中,他张弓便shè。只听弓弦嗡地声大响,缕银光破空正中驯鹿的前额,驯鹿挣扎几步,轰然倒地。须知驯鹿每年发情时好以头角互撞,因而头骨强韧无比。华服骑士这箭既准且重,硬生生破开驯鹿厚而坚固的颅骨,直插入脑,端的了得。 华服骑士纵马赶上几步,看了看于倒伏在地的驯鹿,十分得意地哈哈笑道:“不错不错,许久不曾游猎了,总算shè术还没有搁下。” “大将军自然是好箭术!大将军自然是神shè!”华服骑士话音未落,上百人早就齐声喝彩。 那服骑士是听惯了阿谀的人物,对此安之若素,并无半点谦逊之意,自顾挥鞭喝令道:“这是好东西啊,快点动手杀了,趁热取血!鹿肉之类,大家分了,记得把鹿角留给我!” 众扈从轰然应诺,便有人拔出腰刀下马切割猎物。 在幽州范围内,能够带领如此规模的骑队大举游猎,而又被称为“大将军”的,自然只有骠骑大将军、都督河北东夷诸军事、幽州刺史、博陵公王浚人而已。 王浚出身于本朝第流高门太原王氏。其父王沈,仕魏为散騎常侍、侍中,深受高贵乡公曹髦信任。高贵乡公将yù举众往攻本朝文皇帝前,与王沈等密谋,却不料王沈出皇宫之后,径自驰告于文帝。文帝遂遣中护军贾充领军拦截,武士成济受贾充撺掇,弑杀高贵乡公。经此事后,如贾充、王沈之流,皆被视为大晋佐命功臣,自此飞黄腾达。王沈最终卒于骠骑将军、录尚书事任上,死后追封博陵郡公,极尽哀荣。 王浚之母赵氏出身贫贱,与王沈私通而生王浚,母子均不受王沈所喜。王沈死后,因为没有嗣子,王浚才被亲戚所推举,继承博陵郡公之位。元康九年时,洛阳朝廷乱事兴起,王浚受贾后密诏,与黄门孙虑谋害愍怀太子,由此而得授宁朔将军、持节都督幽州诸军事。其后数年间,朝廷昏乱、盗贼蜂起,王浚则挟幽州之众周旋于诸王之间,自保实力。为了结好鲜卑以为外援,他甚至将两个女儿分别嫁给了段部首领段务勿尘和另鲜卑豪酋苏恕延,从而得以征调鲜卑人从军。由此,幽州士马jīng强为天下诸州之冠。 王浚的行为很快被当时执掌朝政的成都王所顾忌。成都王以右司马和演为幽州刺史,密令和演诛杀王浚。可王浚在幽州苦心经营数年,根基深厚远非和演能比,不久便斩杀和演、自领幽州,又以勇将祁弘为先锋,驱使胡晋jīng锐大军南下。鲜卑人的骁勇善战远远超过晋军,两万幽州铁骑战胜攻取,如摧枯拉朽般,轻而易举就攻陷邺城,迫得成都王司马颖挟裹皇帝逃亡长安。 在这场战争中,王浚所部军纪极差,沿途暴掠百姓,黔庶因此而死的难以计数。另外,鲜卑人还大举掳掠妇女入军营,肆意yín乐,其形状惨不忍睹。王浚挥军返回蓟城时,传令敢有挟藏者斩,于是鲜卑人便将妇女尽数溺入易水,死者足有八千之。幽州军退去之后,河北黎民家家哭号,都说自本朝开国以来,朝廷大员荼毒百姓者,莫过于此君。 卑贱蚁民的呼声,自然不会被朝廷所重视,东海王掌控洛阳朝局之后,为了拉拢实力强盛的王浚,加封他为骠骑大将军、都督东夷河北诸军事、幽州刺史,将燕國增加为博陵郡公的封地。 这样的实力,配以这样的官位,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称得上“人臣之极”四个字。任谁看来,王浚都该心满意足了,王浚本人也次向朝廷上表,再向东海王誓以忠诚。但他同时也已注意到了,近年来,天下烽烟四起,并州匈奴、凉州羌胡、益州巴氐……各处叛乱搅得朝廷焦头烂额,曾经庞然不可动摇的大晋渐渐显露出了虚弱之态;而王浚自己在幽州的发展却十分顺利,自辽西至范阳的千里沃野,被他经营得如铁桶般,有鲜卑各部强族为爪牙、羽翼。实力消长如此清晰明白,王浚内心最隐秘处,隐约之间生出了不可与他人言说的盘算。 或许是因为所思所想过于沉重,这些rì子里,王浚感觉自己肝火旺盛,特别容易动怒,以至于接连因为琐碎小事而鞭死了数名得宠姬妾。他也清楚这样非是长久保身之道,于是趁着今rì闲暇,出巡shè猎以排解焦躁情绪。 话是这般说,可王浚看了阵部下们兴高采烈地杀鹿取血,突然又觉得有些无趣,满腹思绪瞬间又冒了出来。他顿时不愿再继续shè猎,摇了摇头,唿哨拨马,将要转回蓟城去。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西面有人大声呼叫:“启禀大将军,北地急报!” 骠骑大将军幕府中的诸位僚佐,都知道自己今rì特意远游shè猎消遣,定不会拿寻常小事来打扰。这北地急报,报的是什么讯息?难道说……王浚微微惊,难道说拓跋鲜卑单于之争,已经有了结果么? ****** 天两五千六百字,大概就算是我的极限了?不行了,好困,睡了。各位晚安。跪求分享 最快新 最少错误 请到网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十七章 群雄(中)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十八章 群雄(下)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十八章 群雄(下) 王浚勒马而立,皱眉眺望。但见骑绝尘而至,马上骑士年约二十许,相貌jīng悍,耳挂金环,身披铁甲,正是辽西公段务勿尘之子、鲜卑猛将段文鸯。段文鸯虽然年少,却有力敌百人之勇,两年前幽州军南下与成都王作战时,他常为先锋陷阵,在战场上十荡十决,闯出了极大的威名。曾于平棘大战中率数十突骑击溃百倍之众,几乎擒获成都王麾下名将石超。故而,这年轻人极受王浚倚重,在幽州军中的地位仅次于大将祁弘等寥寥数人而已。 段文鸯纵马疾驰到近处,单手轻点鞍鞯便腾身下马,显示出矫健之极的身手。他也不言,双手奉上卷文牍:“大将军,请看!” 王浚打开文书看了眼,面sè微变。他将之啪地合拢,沉声问道:“这消息可确实么?” “确定无疑!”段文鸯俯首应道:“来时,家父特意叮嘱我说,此事千真万确。为了获取这个消息,家父动用了潜伏年的暗间,还付出了千匹骏马的代价。” 中原人常认为北疆胡儿牧马为生,所以马匹价如粪土,唾手可得,其实这是绝大的误会。胡族放牧的是牛羊,马匹只是放牧时骑乘的工具,而且其牧养也比牛羊之属要困难许。通常的胡族小部落以三五十落的规模聚居,拥有的马匹至百余匹。千匹骏马这样的庞大资源,足以使个寻常部落从此崛起,哪怕是对段部鲜卑而言也不是个小数字。为了个消息,段务勿尘却甘愿耗费如此巨额财富,足见对此万分重视。 “辽西公做的很好。”王浚颔首道:“那些马匹之类,回头我会加倍补偿。” 段文鸯面露喜sè:“谢大将军!” 王浚沉吟片刻,再度展开文书细细阅读,过了许久才叹息道:“彼等竟敢如此?可笑!愚蠢!” 他胯下的骏马未得cāo控,便自顾往西面的处营地缓缓行进。那处营地大约千人规模,各处兴建已甚是完备,远远看去,当中座主帐纯以锦缎搭设,sè作五彩斑斓,真是华丽之极。此刻主帐附近尚有不少男女往来奔走忙碌,手捧各捧各种名贵陈设四处安放。王浚素来奢侈铺张,部下们凡知晓他的心意,是曲意奉承。哪怕区区rì的郊野shè猎,也有地方官当即安排行营,以便他随时休憩。那营地便是现任雍奴县令紧急征发本县豪民大户倾力布置来阿谀王浚的。 但此刻两人谈说机密,并不适合往行营中去。段文鸯上前步,为王浚笼住马匹:“大将军的意思是?” “拓跋鲜卑东部大人禄官、西部大人猗卢,都是野心勃勃而又自视极高的人,同时,也都将本族利益看得极重。正因如此,自猗迤死后,他二人虽然剧烈争斗,却不愿因此引发拓跋鲜卑的全面内战。于是两人不约而同地压制局面,将决胜负的时机放在了祭天大典之上。或许,他们都认为自己作出了万全的准备,坚信自己能在所有的酋长渠帅们面前压倒对方?”王浚轻蔑地摇了摇头:“可惜,虽说二人算得夷狄中的英雄,但夷狄就是夷狄,行事十分愚蠢!” 王浚张口便斥责他人为夷狄,全不在乎正为他牵马的段文鸯身为段部鲜卑单于之子,也是个彻头彻尾的夷狄之辈。而段文鸯也丝毫不以为忤,反而露出好奇和佩服的神sè:“禄官和猗卢都被家父称为厉害角sè。在大将军眼中,他二人竟只是蠢货么?” “哈哈哈哈……”王浚仰天大笑:“令尊说的不错,禄官和猗卢皆是北地强豪。但这二人毕竟见识有限,此番犯下大错而不自知。” “拓跋鲜卑兴起于幽都之北,数十世以来不断向南迁徙,沿途吞并、挟裹本地部落,将之并入以拓跋氏为核心的部落联盟。在力微执政时期,拓跋部已经从昔rì籍籍无名的小部落,成为拥众数十万的北地强豪,以势力而论,隐约凌驾于东部鲜卑之上。可是这样的部落联盟虽然声势浩大,本质却脆弱而不稳定。便如昔rì檀石槐、轲比能,在世时风光煊赫、威势骇人,但他们旦身死,所组建的庞大势力立刻分崩离析,再也无法维持。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拓跋力微才想出了祭天大典的法子。” “拓跋鲜卑原本就有祭天习俗,而力微将其规模扩大,祭祀范围也加以丰富。每次祭天大典中得到牺牲供奉的,不仅有天地山河之属,还包括了历代以来随着被吞并部落而传入拓跋族中的胡神、祖灵四百余座。通过祭天仪式,各附属部落底层部民的信仰得到承认、自尊得到满足。而拓跋鲜卑族中大事都在祭天大典上公开商议的方法,也使各部落首领的安全和地位基本得到保障,从而愿意长久地停留在拓跋鲜卑所主导的这个联盟中。” “力微死后几十载,数年度祭天大典的仪式始终坚持不变,而数以百计的附从部落果然也始终臣服于拓跋氏,鲜有二心。由此看来,祭天大典的特殊意义,对维系整个拓跋鲜卑部落联盟确有独特的作用。力微确有先见之明,其智慧远迈寻常胡族首领。”王浚赞叹了句,用手中白玉马鞭,轻轻敲打着鞍鞯:“可如今,为了争夺大单于之位,这两人竟然打算在祭天大典上施展如此卑劣计谋?那等若是要亲手摧毁祭天大典的神圣地位,要亲手摧毁附从部落对拓跋本族的信任啊……禄官、猗卢,两人无论谁胜谁负,经此事之后,拓跋鲜卑的局势还能维持稳定么?” 说到这里,王浚语声渐低,两条浓眉紧锁,陷入深思。 段文鸯知道王浚行事独断,而且思虑问题是最忌他人打扰,于是连连挥手,令周边的扈从骑士退往远处,只留下他自己牵着王浚的马,不疾不徐地走动着。这名鲜卑贵人显然对王浚极其敬爱,沿途还小心翼翼地选择牧草软密的草低经过,免得蹄声打扰了王浚。 过了许久,王浚突然从出神的状态惊醒,看他满面红光、意态飞扬的样子,显然已做出了重要的决断。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既然拓跋鲜卑自乱阵脚,这么好的机会岂能放过?”他哈哈笑着道:“段文鸯!你立即传令,召集祁弘、枣嵩、阮豹、王昌、胡矩等人来蓟城见我。另外,请辽西公、宇文大酋也派遣部下前来。咱们要打仗了!” 祁弘、枣嵩、阮豹、王昌、胡矩等人,都是王浚倚重的大将、名将。其中,祁弘原是王浚主簿,自光熙元年时受命从军作战,率领jīng锐骑兵转战南北,克邺城、破长安,奉驾还洛,所向无不克捷,军功赫赫。莫说是幽州之地,河北、洛阳,甚至关西秦陇等地,都传闻他善战的名望。而枣嵩乃王浚女婿,此人乃颍川名族子弟、枣祗之后,曾任散骑常侍,文武双全,才艺尤美,为时人所推重。阮豹、王昌、胡矩等人也都久随王浚建功立业,各自出镇幽州郡国重地,担任军政要职。此番王浚将之并召集,又请动另两个女婿段务勿尘和宇文素怒延派遣部下听令,那是将有大举的打算了。 “遵命!”段文鸯最是好战,闻言大喜过望,立即纵马飞驰离去。 王浚目送段文鸯人马绝尘而走,轻提缰绳转回来,看看仍在漫山遍野搜捕猎物的骑队,又看看将要布置完毕的行营。眼看骠骑大将军将至,那雍奴县令早就点头哈腰地侍立在营门之侧,流露出想上前答话却又不敢的惧怯笑容,眼神与王浚触,是双腿发软地跪伏下来。但王浚丝毫也不理会这等鸡毛蒜皮的小官,而是挥了挥手,向自稍远处奔来的扈从吩咐道:“今rì游猎到此为止,收兵!我们立即回蓟城!” 那扈从跪地接令,立即从腰间取出号角吹响。数息之后,此起彼伏的号角声响起,传到散布于广袤山泽原野中的上千名骑兵耳中。这些骑兵随着王浚奔走了半rì,此刻方得余暇。这时候有的正在自行结伙抓捕猎物,有的正在烤炙肉食,有的正在树荫中休息,有的正在溪边沐浴消暑,但号角声到,他们全都跃而起,丢下手头所有事务,向着发出号角的地方狂奔。 顷刻间,数十里方圆范围内林翻草动,人马犹如百川归海。数人汇聚,数十人汇聚,数百人汇聚,千人齐聚成军,中途绝无半点耽搁。 “走!”王浚挥鞭作响,马当先而行。而千骑追随在后前行,如狂风卷地般,瞬间就将这片狩猎的佳处抛得远了。 王浚王彭祖之母出身低贱,自幼不得父亲喜爱,甚至连庠序之教都不曾好好接受。故而较之于洛阳朝堂上的衮衮诸公欠缺了文学,时常为高门子弟所讥,但其人英武之风与彼等柔弱文人相比,胜出了何止百倍?看他控御千骑如臂使指的气度,真不愧为大晋北疆的柱石重臣!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十八章 群雄(下)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十九章 大单于(上)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十九章 大单于(上) 骠骑大将军的号令,立刻便由数十骑八百里加急,传遍各地。而出面获取到重要信息的段部鲜卑,做出反应的速度比他人要快得。 辽西郡令支县,县城范围内大片房舍,都属于段氏家族所有。段部鲜卑自前汉时迁入辽西,扎根于此地已有数百年了。这个部族以鲜卑、乌桓族为主体,逐步融合了辽西的匈奴别部和相当数量的汉人,经过年发展,至今已成为拥有数万骑兵的强盛部族,与慕容部、宇文部并称为东部鲜卑三大族。 段部的汉化程度较其他鲜卑部族深,大部分族人都已放弃了游牧成活,而已务农为主,定居于各处城塞村落中。段部单于庭所在之处,就是令支县的县城。 此刻,令支县城中处规模宏大的宅邸内,段疾陆眷神情凝重地伸手过去,覆盖在辽西公段务勿尘粗糙而枯干的手背上:“父亲,你是说,我们不动?” 而段务勿尘粗重地喘息着,许久不语。 今年以来,段疾陆眷已成为事实上的段部首领,出面处置切大小事务。这是因为他的父亲段务勿尘已经非常衰老了。在两年前迎娶了王浚庶女,成为王浚女婿的段务勿尘,其实比王浚还要年长十余岁。因为这场婚姻,王浚颇遭到时人讥笑,但对雄心勃勃的幽州刺史而言,能因此将段部鲜卑牢牢地拉拢在幽州军配下,这样的代价又算得什么? 曾经生龙活虎的鲜卑战士旦老去,其形状令人触目惊心。在段务勿尘瘦弱的手臂上,失去弹xìng的皮肤打着褶子,粗大而扭曲的青筋道道贲起。虽然天气正是炎热的时候,他却蜷缩在厚厚的被褥里,只露出半张脸和颤巍巍的手臂。但段部鲜卑阖族上下每人都服膺于这个将死的老者,绝没有人生出半点异心。 段疾陆眷施了个眼sè,便有两名婢女上前来,小心地拍打段务勿尘的后背,又轻抚前胸为他顺气。又过了片刻,年迈的段部鲜卑首领才低声道:“我们暂且不动!” 他的声音嘶哑而轻微,但却依然带着久居高位者的独特威严:“即便拓跋鲜卑将有不测之事,但彼等终究是拥有数十万众的庞然大物,禄官、猗卢,都是手段非常的厉害人物……与之为敌不是那么容易的,我段部何必去出头?若以为它是肥肉,结果却撞上了暴怒的猛兽,岂不是为他人所笑么。吾儿不妨坐观他人施展,待局势分明时,再作区处不迟。” 说了短短几句,段务勿尘就明显地疲累了,他半闭上眼睛,甚至连呼吸都微不可查。 段疾陆眷虽然流露出不赞同的表情,却不敢说,只得屏气凝息地退后。将要走到门边时,又听段务勿尘喃喃地道:“暂且不动,不是永远不动。乱世将至,弱者必须依附强者才能自保,但强者并非恒强,弱者也并非恒弱,端看我们如何把握机会。” 段疾陆眷深深拜伏:“孩儿明白。” 在这个时刻,从并州到幽州数千里北方边境上,弹汗山是许人视线投注之所。并州刘琨、幽州王浚、辽西公段务勿尘全都闻风而动,将要有所行动。而在弹汗山山巅祭台上的众人似乎并没有预料那么,他们全神贯注地紧盯着的,只有为了即将登上大单于之位而意气风发的东部大人禄官。 当然,还有羽翼尽被禄官所用,自身在禄官的逼视之下显得有些气沮神伤的巫女惟氏。 拓跋鲜卑族中,女xìng地位原不似受教化束缚的晋人那般低下,力微之妻窦氏、沙漠汗之妻封氏,都因干涉政事而获得巨大的影响力。拓跋猗迤之妻惟氏在拓跋鲜卑族中的地位也非同寻常。方面,他事实上执掌拓跋鲜卑中部,拥有定的军事力量。另方面,她的三个儿子普根、贺侉和纥那都是力微嫡脉子孙,虽然年幼,未来却具有竞逐大单于之位的条件。重要的是,她身为主持次祭天大典的巫女,拥有沟通神灵祖先的特殊权力。 在拓跋鲜卑口口相传的祖先故事里,素有“天女”授命的传说。据说,拓跋氏先祖诘汾率领拓跋氏部族越山谷高深,克服九难八阻而至匈奴故地。某rì率数万骑出巡草原,路遇美妇,自称天女,受命与诘汾同寝宿,次rì即随大风雨消逝。次年,诘汾又至遇天女之地巡游,天女突然复现,授婴儿予诘汾之后再度不知所踪。这个婴儿,便是手建立起拓跋鲜卑强大势力的英主、猗迤与猗卢的祖父力微。 自此传说以来,族中历代巫女都被视为草原天女的化身,尤其是曾经主持祭天大典者,地位加尊崇,受到许底层鲜卑人的信仰。惟氏便是籍此东西二部倾轧的大局势下力保本部。 然而她的崇高地位在今rì遭到沉重的打击。那些用来配合典礼仪式的傩者们,本是从属于神权的巫人,只听从惟氏人的命令。但他们竟然在惟氏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尽数投靠了禄官。徒留下惟氏孤身人,在面对禄官的喝令时,自然毫无抵抗之力。如此来,巫女的威严真是荡然无存。 听得禄官毫不客气地命令自己,惟氏心中恚怒之极,几乎当场呵斥禄官。但她终于勉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开始了延续三rì的祭天大典中,最后段吟唱。 既无鼓声相伴,也无大傩助势,这段吟唱只属于巫女惟氏人。她的嗓音时而苍凉激越,时而低回婉转,哪怕是在人心惶惶的现场,仍然隐约带着蛊惑人心的魅力,令人不由自主地竭力去倾听,却怎也听不清她究竟在唱些什么。 数百人目不转睛地注视,也不知何时起,有人踏地鼓掌以为节拍,而惟氏且歌且舞,舞蹈亦如歌声那般动人心魄。她的身体或俯仰腾跃,或翻卷飞旋,带动飘拂的衣带随之左旋右转,仿佛千匝万周,无穷无尽,果真恍若天女! 舞到极激烈处,也不知惟氏施展了什么奇术,那座数丈高的篝火突然变作了靛青之sè,烈焰高高腾起。火舌向四周吞吐的时候,几乎令围观者的须发都为之枯焦,那股烟柱是冲天而起,哪怕数十里外都能看的清楚! 这样的场景对于普遍蒙昧的胡儿来说,几乎便是神迹了,在四周围观的酋长渠帅们无不骇然惊叹。有些信仰虔诚的,甚至当场就顶礼膜拜起来。 就在这时,惟氏的动作突然静止。 漫天飞舞的缛丽衣裙垂下,她俯身于地,双手高举,将柄刀、碗酒奉向禄官。 身为巫女,惟氏自然有些他人所不知的特殊技巧,非如此难以蛊惑群氓。故而没有谁注意到刀与酒是何时出现在她手里的,顿时又引发了阵阵惊叹。 刀是柄不知使用过少次的古物,暗红sè的血垢世世代代地沉积下来,几乎将锋刃都遮盖住了,只余下线寒光。而酒是香甜醇厚的马nǎi酒。 惟氏将这两物托起,向禄官低声道:“请歃血。” “好!”禄官大声应道。 他踏步向前,右手持刀,左手举碗,手起刀落。三道刀光闪处,捆绑在石台下的白犊、黄驹和白羊身首分离,鲜血飞溅。禄官以碗接血,将三件牺牲之血与酒液混在处,又挥刀在自己的臂上割,同样以碗接血,将自己的血液与碗中血酒混合。 接着,只需在所有酋长渠帅的恭贺声中饮下血酒,就算完成了拓跋鲜卑大单于的就任仪式! 禄官哈哈大笑,端着酒碗转过身来,准备向诸位酋长们说些什么。或许是数十年的心愿终于得偿,禄官突然觉得头晕目眩,心跳越来越快。 他勉力提起,高声道:“诸位!” 才说了两个字,便觉得天旋地转,不由自主地摔倒在地。眼前唯有片鲜红的血sè,而灌入耳中的,只有数百人齐发出的惊呼声。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十九章 大单于(上)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二十章 大单于(中)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二十章 大单于(中) 今rì的祭天典礼,是决定拓跋鲜卑掌握在谁手中的关键场合。无论是拓跋国人首领,还是用“三十六国、九十九姓”来统称的附从部落酋长渠帅,莫不全神贯注地参与。但或许是之前傩者们的突然发难使得众人惊魂未定,时有些糊涂。禄官猝然倒地的时候,部分人惊呼出声,狂奔上去搀扶;也有部分人还在充满激情地大呼着“禄官大人做大单于”之类的口号,完全不曾反应过来。 直到片刻之后,不知是谁带着哭腔呐喊起来:“禄官大人死了!”那些禄官的支持者们才面面相觑地止住了口号。许人跟着向禄官倒地的方向涌去,想要看个究竟,整座山巅祭台的局面时变得混乱无比。 拓跋鲜卑东部大人禄官始终是众人瞩目的中心。此前受到关注的是这位威凌拓跋鲜卑东部数十年的强悍首领如何登上大单于之位,但现在众人关注的却是他的生死,这样的变化未免有些滑稽。 率先赶到禄官身边的是数名扈从武士,他们努力摇晃着禄官的身躯,拍打他的面颊,想要将他唤醒,可禄官始终未曾醒来。他的呼吸早已停止,也摸不到心跳了。扈从们仍在绝望地努力着,次次地呼唤禄官,但他们终究不得不承认,这位距离拓跋鲜卑大单于之位只有步之遥的强大首领已经是个死人。 “禄官大人死了!”扈从武士们仰天嘶吼,状若狼嗥。伴随着吼声,他们拔刀割裂自己的面孔,用草原上最沉重的礼节来表达哀恸之情。 禄官虽年迈,却素来身体强健,绝无任何病征,怎么会在这关键场合暴亡?其中难说没有什么yīn谋!有名扈从反应较快,当即持刀跃起,箭步抢去捉拿惟氏:“你!你对禄官大人做了什么?” 眼看着禄 死在面前,惟氏脸sè苍白的如同土,却又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诡秘神sè。眼看那扈从凶神恶煞地扑来,惟氏连连退后,却不防脚踏在垂地的衣带上,顿时失去了平衡,从石台上跌下。这时候正好许酋长渠帅们奔来探看,惟氏跌进密密人丛之中,立刻便看不到身影了。那扈从焦躁之极,也顾不得想,直接挥刀斩翻了几个挡在前方的酋长。 他只为尽快擒拿惟氏而已,但这个举动却引发了加混乱而可怕的局面。 胡人骨子里强悍好斗,凡事好以武力解决。但有资格来到弹汗山颠、参与祭天大典的都是地位尊贵的部落首领,纵然其中不少人服膺于东部大人的统治,却如何能容得几名扈从随意砍杀?于是伤者的亲朋无不怒火中烧,数人拥而上地拔刀反斫,将那名扈从杀死。 瞬息间又是几人倒地,满腔怒血四处喷洒,将周围许人的头脸、衣物都染作了鲜红。又波血腥气扑面而来,连山风都吹之不散。 禄官出任拓跋鲜卑东部大人将近二十年了。这二十年里,他依靠强有力的手腕,将近百个大小部落、数以十万计的部众牢牢掌握在手中,驱使酋长渠帅们如走狗。在禄官扩张势力的同时,东部的酋长们也获得了部众牛羊、肥美的草原。事实上,他们的前途已经和禄官的野心捆绑在了起。此刻,二十年来威行拓跋鲜卑东部的禄官突然死了,依附禄官的鲜卑贵人失去了jīng明强干的首领,失去了最大的支撑。许人瞬间彷徨无计,不知该如何是好,想到部族的未来片混沌,是心中暗自忧惧。 这时候有人公然斩杀禄官的扈从武士,顿如泼油入火,彻底引燃了弥漫在众人之间的紧张状态。许人下意识地认为,是那些与拓跋鲜卑西部亲善的酋长乘机反扑,将要彻底清除东部诸部族的力量。这样翙样的想法旦产生,就像是野火在草原上蔓延,迅速传遍了每名拓跋鲜卑东部贵人。下个瞬间,上百人锵然拔刀之声汇聚成声大响。那几名斩杀禄官扈从的酋长甚至来不及解释半句,就被乱刀剁成了肉泥。 数百年来,从没有人敢在神圣的祭天大典上肆意妄为。可今天,这个传承数百年的规则被彻底的摧毁了。杀死了几名酋长之后,人彼此对视,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狂乱情绪。 祭台zhōng yāng的篝火仍在熊熊燃烧。火焰阻断了视线,使得不属于拓跋鲜卑东部的各路酋长渠帅们并未注意到混乱人群中的这个小小片段。当东部贵人们人人自危,逐渐不可自拔的时候,他们却沉浸在难以用言语表述的喜悦之中。 弹汗山祭天大典对于拓跋鲜卑族人而言,本该是神圣的,是尘世中人交通神灵、祖先,得到他们指示与庇佑的场所。负责主持典礼的女巫、神汉之流,无形中都拥有特殊的地位,超脱于拓跋鲜卑内部各部落之上。这对于普遍见识浅薄的鲜卑人来说,几乎是不可动摇的传统。然而东部大人禄官竟敢背弃这个尊奉了数百年的传统,不知用什么手段收买了惟氏部下的傩者们,利用他们的武力来取得决斗的胜利。 是的,禄官的扈从武士与傩者们携手,几乎将猗卢迫到了必死无疑的程度。若非并州使者温峤不惜命的力维护,猗卢早就被当场杀死了。但禄官呢?在向神灵、祖先敬献牺牲,将要饮下血酒就任大单于的那个瞬间,禄官突然死了! 这样的结果,还有什么值得怀疑么? 是上天惩罚了禄官! 是上天夺去了禄官的xìng命! 禄官受天罚而死,猗卢大人才是神灵祖先所钟爱的大单于! 鲜卑人毕竟粗鲁少文,他们的政治斗争也是粗拙而直接的。当猗卢在决斗中陷入绝境时,拓跋鲜卑西部各族渠帅也完全湮没在东部诸族的浩大声势之中。而此刻,他们重新聚拢到了处,兴高采烈地欢呼起来:“猗卢大人!猗卢大人!” 而这欢呼,立刻被紧张而狂躁的拓跋鲜卑东部各族酋长视为挑衅。东部各族酋长们用来回应的,是冲天飙起的鲜血,是雪亮的刀光! 对部落前途的恐惧、对自身安危的紧张、对猗卢等西部贵人的敌视,再加上践踏神圣场所的隐秘快感,或许还有胡儿容易头脑发热的本xìng,所有这些汇聚在起,使得原本的旁观者突然化身成为了厮杀的参与者。 “大家不要乱,请听我猗卢言!”拓跋猗卢把推开掩护在他身前的扈从,连声振臂高喊,但在随时利刃及身的场合下,谁还有耐xìng听他言语? 极短的时间之后,山巅祭台上几乎所有人都投入到了这场混乱不堪而又血腥无比的乱斗中去。起初是拓跋鲜卑东部的酋长向簇拥着猗卢的人们发动突袭;随后又有人认为是傩者们违背神意而引发了上天降罚,所以开始砍杀傩者们泄愤;人群冲杀来去的当口,不知是谁践踏了禄官的遗体,使得扈从们大怒,于是隶属于禄官的酋长们又和禄官部下的扈从开始厮杀。 弹汗山的山巅平台原本不大,了数百人后显狭促。这样的环境里,几乎没有躲藏的可能,在越来越激烈的搏杀之中,人们失去了理xìng,失去了阵营的分布,所听所见,唯有鲜血四溅,白刃乱舞,残肢断臂四处横飞,惨嚎此起彼伏。 ****** 晚上还有章。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二十章 大单于(中)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二十一章 大单于(下)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二十一章 大单于(下) 拓跋鲜卑西部大人的尊贵地位,这时丝毫没有震慑作用。猗卢的大声呼喝没有得到响应,徒然使自己成为围攻的靶子而已。他的话音未落,空中倒有四五把长刀被投掷过来,总算他身手敏捷,间不容发地躲开了。 随即,的东部酋长渠帅们向猗卢的方向冲杀。猗卢连声咒骂着,号令众人收拢队形抵御。众扈从挥舞刀剑格挡,且战且退之时,利刃交击之声竟然如雨点般密集。眨眼功夫,就连猗卢本人身上都了好几处刀伤,其中处从左胁直落胯部,只差毫厘就是开膛破肚的下场。 禄官已死,可是拓跋鲜卑东部的酋长渠帅们突然发狂冲杀,顿令猗卢等人再度陷入了极度危险的境地。 猗卢登临弹汗山时带着百人卫队,但此刻护在猗卢、温峤二人周围的已不过十余人罢了。这十余条jīng悍的汉子几乎个个带伤,可他们没有包扎的时间,于是任凭血淋淋的伤口暴露在外,显得十分狰狞。看他们的动作神态,也似乎并没有将伤势放在心上,只有在往来搏杀中某些动作牵扯到伤处时,才会嘴角微微抽搐下。 适才猗卢束手待毙,这些武士也做好了同赴死的准备,却不曾想到今rì之事峰回路转至于此。他们立即俯身取回了丢弃的武器,将猗卢、温峤二人团团护在垓心。另有数人急奔出去,从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上剥下甲胄和刀剑等物。 相对于中原内地,北疆物资匮乏,但兵器之类但凡投入作战,损耗必大。因而随时打扫战场,几乎已成了胡儿的本能。属于拓跋鲜卑西部的少量酋长渠帅雀跃不已的时候,这些扈从们已经将自己重新武装到了牙齿,做好了再度投入作战的准备。单这份jǐng惕xìng,就足以令人赞叹。 猗卢所统领的拓跋鲜卑西部,其势力范围主要在拓跋氏先祖力微率部南迁时占据的盛乐带,大致包括了前汉时设立定襄、云中二郡。此地原属于匈奴后裔的河西诸部杂胡,拓跋鲜卑侵夺此地之后,与之争夺草场水源、积下了极深的仇怨。数十年来,双方几乎无岁不战。猗卢就任西部大人之后,是大力巩固势力范围,将诸部杂胡或者吞并、或者驱逐。这其中不知伴随了少场血流漂杵的恶斗。故此,论起骁勇善战,猗卢所部久经沙场,确实较拓跋鲜卑东部胜筹。 而猗卢的扈从武士们,都是随他无数次冲锋陷阵的死士,属于百里挑的熊罴之士。此前百人对战,转眼就杀得禄官所部狼狈。哪怕受到傩者暗算损失惨重,就连首领叱李宁塔也丢了xìng命的时候,这些战士仍旧意气昂扬不减。不要说此刻,禄官离奇暴毙,弹汗山上的局面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这十余人都是jīng锐,他们个个死斗不退,簇拥着猗卢等人背靠篝火组成半圆形的防御阵型。但相比于眼前冲杀而来数以百计的狂乱胡儿,猗卢方人数未免少了些,时间抵挡得很是辛苦。 能在生xìng强悍的胡人部落里做到大酋的,固然要看其出身血脉、处事手段,但也必然具有相当的武勇,绝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汉家官吏能比。此刻那些人普遍陷入狂乱的情绪,仿佛暴怒的猛兽。上百条失去理智的汉子起狂呼乱吼着冲杀过来,瞬间便将簇拥在猗卢四周欢呼的拓跋鲜卑西部豪酋杀了好几个。 双方猛烈冲撞、推搡、刀刀入肉,顷刻间死伤枕藉。 猗卢等人以祭台zhōng yāng的篝火为防御阵形后方的掩护,可那些人简直都昏了头脑,甚至有人顶着熊熊烈焰绕过来,企图包抄后路。问题是那座数丈高的篝火何等炽烈?他冲到半途,身上衣物就被火焰烧起,变作了个人形火炬,嗷嗷叫着乱跑。 此前的战斗中,独孤折右手三指被齐根切断,虽拿块毡布裹了伤处,但鲜血依旧沥沥流淌不止。这样子实在难以坚持作战了,不得不退在内圈喘息。他正觑着那人形火炬,于是箭步上前,索xìng脚将之踢进了火堆里。 抽身回来,独孤折自己的额头上也被燎起串大泡。他向猗卢高声咆哮道:“他妈的,这些人都疯了么?猗卢大人,这鬼地方不能待了,咱们冲下山去!” “下山?”猗卢冷笑声:“这弹汗山是这么好下的?” 弹汗山的山巅能与山下相通的,只有众人清晨时攀援的那条蜿蜒山路。上山时众人还不觉得,此刻稍许向下打量,但见道路狭窄仅容人,沿途密布怪石危崖,其险峻奇崛之处不由令人心悸。 山巅上众人并不都是杀红了眼睛的,也较为冷静者试图逃亡以自保。就在猗卢等人注视之下,便有人疾步奔逃下山,却被他人从背后赶上,刀搠了个对穿,随即惨叫着落入深不见底的深渊中。很显然,眼下拓跋鲜卑西部诸人尚能抱团勉强自保,若是踏上山道,则受限于狭窄的道路,勇武无以施展、互助不可能,若有不谐,便彻底死路条了。 “不用下山,再坚持会儿!”猗卢咬牙道。他猛地冲向前方接连劈翻两人,片刻之后,又在敌人的惨嚎声中退了回来。几名在他援助之下得以歇息会儿的扈从连忙并肩向前,重新堵住阵线上的缺口。而猗卢将手中破损的长刀丢弃,反手拔出另柄长刀:“诸位,只要再坚持会儿!” 他的判断点没错。 毕竟能够参与弹汗山祭天大典的,都是拓跋鲜卑族中位高权重的大帅,自始至终,祭台上的人数都不超过五百。再考虑到禄官和猗卢的扈从武士已在之前的决斗中死伤惨重,此刻癫狂乱斗的充其量二百余人。这些人的行动起初还有些目的,厮杀到后来,竟似是全都疯了,彼此挥刀乱砍。 每个人都在杀人,每个人都会被杀,每个瞬间都有人死亡。在这样的状况下,二百人并不是个很大的数字。 仅仅过了短短片刻工夫,弹汗山的山巅祭台上突然就显得空旷起来,零零散散地十几二十人彼此保持着相当的距离。在这样的距离上,哪怕手持长枪大戟也不足以给他人造成足够威胁,而曾经因为杀戮而沸腾的头脑,终于渐渐地冷却下来。 有人jǐng惕地四处张望,有人露出茫然神sè,有人身负重伤摇摇yù坠,随时将会死去,也有人在身边的尸体中发现了自己的亲朋好友,于是突然想到自己适才不知中了什么邪祟,猛地跪倒在地,发出不知是哭是笑的嘶声。 山风呼啸而过,祭台zhōng yāng的篝火仍在熊熊燃烧。这座篝火如此庞大,数十里外都能清晰可见。按照往年的惯例,只有在祭礼完全结束之后,篝火才会渐渐熄灭。弹汗山的脚下,数以万计的普通鲜卑部众虽然格于传统无法靠近,却都在眺望着篝火。哪怕他们隶属于不同部落,却都翘首企盼着能有位新的大单于出现,结束拓跋鲜卑东西二部分裂的局面。在这些淳朴的牧民心中,弹汗山是神山,祭天大典是神圣的仪式,而在祭天大典上受到神灵启迪的酋长们,必然会拓跋鲜卑选择出位英明的首领。可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想象得到,弹汗山之巅居然出现了这样的状况吧。 经历了第二度厮杀之后,拓跋鲜卑西部的酋长和扈从武士们还活着的也不过十人而已。众人顾不上收拾情怀,立即分散开去,检视着四处局势,以防再次生变。 猗卢转过身来,向温峤深深作了个揖。他摇头道:“这般局面实在是叫人羞愧。温长史、太真兄,我……” 没等他说几句,名猗卢的部下指着祭台东南角嚷道:“看,那不是惟氏么?” 弹汗山祭台营建于近百年前,虽说历代拓跋鲜卑大单于都曾组织修缮,但毕竟时rì久远,祭台饱经风霜雨雪,难免有些损坏之处。祭台东南角的石板便崩塌了几块,其下的土方也流失了许,成了个丈许阔,半人深的大坑。此刻大坑四周的尸体正被人慢慢掀起,从尸体下勉力爬出来的,可不正是惟氏。 这惟氏身为弱质女流,兼手无寸铁,居然能在祭台上众人不可理喻地互相厮杀之下自全xìng命,周身上下连伤疤都没个,实在是机敏万分,运气也好到了极点。不过看她披头散发、眼神惊惶的样子,全无半分原本的神韵威严,简直就像是个被掠卖的女奴。 猗卢顾不上与温峤攀谈,疾步奔向祭台东南。他伸手过去,将惟氏搀扶起来,话声居然少有的柔和:“辛苦你了。” 而惟氏仔仔细细地端详着猗卢的面容,许久之后紧张神sè才渐渐褪去。拓跋鲜卑中部的实际掌控者、前代大单于猗迤之妻、被部民视若神灵的巫女如释重负地拜倒:“为大单于效力何来辛苦。总算及时杀死了禄官,不曾辜负大单于的重托。” 猗卢愣了愣,仰天大笑。 而温峤唯有苦笑不已。 禄官收买了数十名神巫,以为足可成为祭天大典上扭转乾坤的手段。可惜猗卢比他想的远,周到。之后禄官要继任大单于,终须惟氏为他完成仪式。仪式上的酒,自然是毒酒,而禄官用来割臂取血的利刃,是见血封喉的毒刃。猗卢早就算定了,当禄官占尽上风的时候,他只需恳求自己出面维护时即可……亏得自己这般搏命地为他求恳! 禄官之死所引发的sāo乱,确实出乎猗卢意料之外。祭天大典已然进行不下去了,但这算得什么?旧规陋俗合该被抛弃。各部酋长渠帅死了十之**,又有什么关系?这些人本来就是猗卢整合诸部的障碍。新任大单于需要的,是个崭新的拓跋鲜卑。 〖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二十一章 大单于(下)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第二十二章 鼙鼓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第二十二章 鼙鼓 永嘉元年七月,拓跋鲜卑东部大人禄官召集诸部大会于弹汗山,则举行祭天大典,二则决定拓跋鲜卑大单于之位归属。拓跋鲜卑西部大人猗卢、中部首领惟氏、八部国人首领、三十六国、九十九姓附从部落酋长渠帅尽数与会。大晋并州长史温峤、幽州从事段匹磾并来观礼。 祭天大典对于拓跋鲜卑的普通部民来说,有着宗教上的神圣意义。大典期间,除东西二部的直属武力各自占据险要,不嫩轻举妄动以外,普通部民有携家带口、驱赶着牛羊前往弹汗山脚下观瞻,粗略估计人数将近二十万。 这样的规模,称得上北疆年来少有的盛事。错非是势力强大如拓跋鲜卑者,哪里能有如此声威。 然而二十万部民翘首期待了三天三夜,却盼来了个令他们无法接受的悲惨消息。据下山来的少许酋长说,此番大典上,原本西部大人猗卢顺利接任大单于之位。但由于东部大人禄官在典礼过程中突发暴病身亡,隶属于东部的诸贵人因而悲痛成狂,彼此持刀互斗,猗卢大人与惟氏几乎不免,各部酋长渠帅则死伤殆尽! 北人生xìng拙朴,底层部民虽然生活困苦,平rì里却是将部落酋长尊奉若神的。突然听到诸部酋长渠帅并身亡的消息,顿时心伤yù绝,个个捶胸顿足,哀恸号哭之声遍野。这些部民本无见识,旦族长身死,俱都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抬眼眺望弹汗山,又恍惚觉得这座神山不知蕴含了什么可怖之极的事物,否则何以带来如此灾祸? 人心惶惶的时候,只有回到熟悉的环境才会稍觉安定,这是人之本xìng。于是数个时辰之后,无数鲜卑牧民擦干了眼泪,纷纷启程赶回自家草场去,再不回顾。普通鲜卑人也没有什么收尸安葬之 类的繁文缛节,待到猗卢下得弹汗山来,便只看到数十万鲜卑族人轰然而散,并无个半个留下来祝贺新任大单于。 猗卢xìng格坚毅,对此丝毫不以为意,只是纵骑径回盛乐本部。他并不认为可以仅凭个大单于的名号就能让各部俯首,但依托拓跋鲜卑西部的实力,再加上大单于的声望,便足够他以强有力的手段整合各部了。晋人不是有那么句话么,“必也正名乎”! 温峤在弹汗山上很是受了皮肉之苦,他毕竟是个书生,这时再也坚持不了,乘不得马。众人只能在两马之间架设布兜,载着他前行。与温峤作伴的重伤号是王浚的使者段匹磾,这个友善的年轻人右腿受了重伤,纵使康复,rì后只怕也删不得战场了。 因为这两人拖累,猗卢行西归的速度稍慢了些。好在弹汗山的位置介于东西二部之间,距离猗卢的根据地盛乐城不远,次rì早晨路程就已过半。 午间歇马休憩时,猗卢与温峤、段匹磾二人攀谈。他新任拓跋鲜卑大单于,正是急需大晋给予认可的时候,故而言辞十分热情。正说得愉快,却偶然间发现某个部落的牧民在见到众人时眼神闪烁,似乎有什么事情隐瞒。 猗卢当即将那些牧民招来询问。几个牧民战战兢兢地跪倒禀告,原来草原上不知何时遍传妖言,都说他与惟氏合谋,在弹汗山上毒死了禄官,为了掩盖此事,又屠杀诸部酋长。此等人岂能担任大单于,实乃拓跋鲜卑阖族上下的公敌。 这便不由得猗卢不大惊失sè了。他与惟氏的密谋,是在极度机密的情况下进行的,为了瞒过老谋深算的禄官,可以说做足了掩饰工夫。即使到了现在,知晓此事的也不过弹汗山上侥幸逃生的十余名心腹而已,就连段匹磾也对此无所知。如此隐秘之事,怎么会被传播出去,又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传遌传遍了草原? 令猗卢暴怒的是这传言的最后段。说他与惟氏合谋毒杀禄官倒也罢了,事实本来如此,大丈夫敢作敢当,谅那些鼠辈也不敢有什么异议。但禄官死后,弹汗山上刀兵再起实在是出于yīn差阳错,那些酋长们莫明发狂,害得猗卢等人死伤惨重,连他自己都几乎丧命于刀下。他何曾为了掩盖此事而屠杀诸部酋长了?这传言,分明是要将自己与拓跋鲜卑各部相对立,是要掘断拓跋鲜卑大单于受命于天地神灵的根基啊! 天之前,猗卢在遍布尸身的弹汗山山巅祭台上就任拓跋鲜卑大单于,只待建官署、定秩序、引用晋人制度,从此将散乱不堪的拓跋鲜卑整合成号令如的整体。当是时也,猗卢踌躇满志,意气风发……但现在他猛然感觉自己就像是头落入陷阱的猛兽,虽不曾发现猎人躲藏在何处,却已经明了自己所处的形势恶劣之极! “可恨!可恨!”想到这里,猗卢简直无法遏制心中的暴戾之意。他吼叫如雷,挥起马鞭乱舞,立时将那几个牧民抽得连声惨叫,皮开肉绽。看这情形,几乎要活活地鞭死这几人才会稍觉解气。 草原上的酋长们对于部民生杀予夺,驱使如狗,打死几个只是寻常事尔。倒是温峤于心不忍,出面劝得猗卢冷静下来:弹汗山上出了这样的大事,猗卢大人想要平稳继任大单于,根本已不可能。如今又除了这般恶毒的谣言,想必众人无不切齿痛恨,但偌大的草原上,牧人们奔马来去毫无阻碍,根本无法钳制悠悠之口。纵使杀了这几个牧人,又有什么益处可言?当务之急,是尽快赶回盛乐,稳脚跟,以防不测之事! 猗卢焦躁地原地走了几个来回,向温峤、段匹磾施礼道:“既如此,留下几个jīng细的汉子,陪着两位慢慢走。我立即出发,火速去往盛乐!” 说罢,猗卢立即上马,溜烟绝尘而去。 猗卢的动作不可谓不快,但在祭天大典之后,拓跋鲜卑的局势如高山落石,急转直下,突然间就恶化到了他事前根本不曾预料到的程度。 先是东部数数二的强族未耐娄部宣布与宇文部联盟,脱离拓跋鲜卑,数万部众启程迁往辽东。 随后原系猗卢直属的白部鲜卑与河西铁弗匈奴联兵东向,大掠盛乐以西的数百里膏腴之地。 再过数rì,没鹿回部以拓跋力微窃据故土、谋害部落先祖窦氏为由起兵,聚众两万横扫上谷以北。 再有代郡以北的六个部族痛陈猗卢弑叔夺位、滥杀各部首领,随即联合起事,兵锋却不向盛乐,而是直逼势力衰微的拓跋鲜卑中部。 类似于这样的消息,很快就使猗卢听得麻木。月余时rì间里,在弹汗山山巅祭台上的那狂乱幕,似乎在整片广袤草原上重演。不知少部落举兵,烽烟四起,鼙鼓动地,战士闻风而动,奔忙如蚁。弹汗山上的惨剧对于尊奉神灵的鲜卑人来说太过震撼,或者是出于自保、或者是出于野心,人又人拔剑而起,最终酿成了拓跋鲜卑有史以来未曾有过的大叛乱。 拓跋鲜卑数百年经营,自幽都而至大泽、自大泽而至匈奴故地,经历千难万险才建立起强盛的政权,极盛时拥众四十万、据地数千里、附从部落数以百计,俨然是鲜卑族中执牛耳者。但猗卢万万没有想到,在他继任大单于不到个月的时间里,拓跋鲜卑的半壁江山就已经崩塌了!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第二十二章 鼙鼓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二十三章 仓曹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二十三章 仓曹 拓跋鲜卑陷入大乱的个月,正是代郡欣欣向荣的个月。依靠邵续所提出的“理民、抚民、用民”三策,代郡的局面迅速安定下来,并以令难以想象的速度发展。 雄踞萝川平原的代王城大营、祁夷水下游与漯水交界处的勇士堡大营,这两个重要的据基地都已经初具规模。以原木搭建的各种临时结构逐步被可靠的夯土包砖建筑所取代,处处深沟高垒、十分严谨。几处防御核心建筑如鹰扬将军府、武库等,都以石料加固。两处大营合计收拢了超过四千户的民众,并控制了祁夷水两岸的数万亩耕地和用来容纳附从胡儿的六处草场。随着散落于各地的流民逐渐依附,这几个数字都还在不断的上升中。 在两处大营以外,晋军又依托高地、河湾等特殊地形,先后营建了简易的戎台二十四座。每座戎台同时也是处军屯据点,以屯五十丁为人手保障。以戎台为节点,代郡范围内任何处的重要军情传递到大营,都不会超过两个时辰。 为了便于兵力调动,祁夷水、壶流河、漯水的几个适合地点上,还修建了若干码头。这工程可不简单,要建的完善非rì之工,何况正当夏季涨水,水流汹涌的时候?故而暂且只能按着水位在河滩上清理出简易平台,能够容纳木筏靠泊即可。 为了这些工程,鹰扬将军治下的胡晋各族百姓都付出了辛苦劳力。合计六千余户胡晋家流民之中抽调了壮年男子四千余人,而作为基本武力的七千铁骑之中,也有超过三千人被调动到攻城队伍里。此外,还有壮健妇人数百被指派来干些轻松活计。这些劳力中,大约三千人分在代王城和勇士堡两处,千人奔波于各县修筑戎台,数百人被发往深山砍伐原木、采取石料, 余的主要负责平整道路、整顿田亩等事。 高强度的劳动从rì出到rì落,全无止息,而由于晋军的粮食库存有限,他们每rì的饮食也只能勉强果腹而已。好在代郡太守府事先发布文告,凡晋人百姓响应徭役的,rì后分配田地时,将会获得每人十亩上田的额外优待;而胡人则有权在部族中优先挑选牛羊牲畜,部落头人不得干涉。 代地沦于胡人之手的数十载,便是汉家百姓流离失所、为奴为婢的数十载。能够恢复zì yóu之身,重新拥有属于自己的土地便是天大的喜事,哪里还能有什么奢求呢。而对于底层的胡儿来说,他们的生活从不曾因为首领们四处劫掠而获得过半点改善,只有鹰扬将军才给予他们与付出匹配的收获。 因为这个缘故,百姓们对于徭役的热情居然相当高涨,极少有敷衍怠工的事情发生。最初几天里,甚至连续出现了数次民夫过于勤力而晕倒的事件,有次几乎闹出了人命。为此,陆遥大发雷霆,严厉处罚了带队的士卒,又紧急派遣了人手沿着几条河道捕鱼,每天炖煮鱼汤之类给民夫们补充营养,还将两个大营里的老弱妇孺组织起来,漫山遍野地摘取野菜、土薯之类用于加餐。 这些对于陆遥来说,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却赢得了许百姓发自内心的感谢。而当他们通过自己的双手劳作,将营寨处处建起来,田地片片平整下去以后,那种亲手建设家园的自豪感和归属感也就油然而生了。 各项基础设置建设进展顺利,而相比而言,军国大计所需的粮、铁二项筹措起来就有些难处……其实简直都说不上筹措,简直是有出账没进账,如流水般的花销出去。 鹰扬将军府里处葱茏林木深处,有座四方型的围楼。这座楼建筑在原先代王宫城里的武库旧址之上,约有百步见方,地基以生廥生土夯筑,楼高两层,外圈除了道大门外,别无窗棂,墙体四角用条石加固。这楼宇乃是将军府中贮藏武器、粮秣、财货物资的所在,最是紧要不过。平rì里常驻有jīng兵百人,战时足可容纳五百人坚守作战。 自从歼灭萝川贼,占据代王城之后,陆遥便将大量物资积存于此,并特意下令,指明这仓库的物资非系特殊情况,绝不得擅自动用。可他委实不曾想到,仅仅过了个月,便不得不来发运库中存放的物资了。 俗语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陆遥挥军入代郡,身处群胡环伺之地,与冀、并等州远隔群山,获得支持本就不易。如今所拥有的全部物资几乎都是历经苦战从敌人手中夺来的,不能轻易耗费。可是这月余时rì里开支巨大,两处大营的库房都已空空如也。眼看着拓跋鲜卑的局势rì渐混乱,陆遥将yù有所举动,只能启用这批战略贮藏。 说来好笑,陆遥的将军、太守僚属,都是急就章的临时任命。除了个邵续,上上下下都缺乏必要的经验,以至于具体行事过程中常有疏漏。陆遥此番前来提取仓储,竟然忘了通知鹰扬将军府中那位兼管比曹与仓曹,主郡内财物核检、物资收发统计的实权人物,这来可捅了娄子。 片刻之后,新任比曹、仓曹掾怒气冲冲而来,完全没想到要维持自家风姿。只见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啪”地声将厚厚的账簿拍在陆遥面前,气哼哼地道:“你看看!看看!这是五千户百姓每rì的伙食开支、这是铁工场和石场、木场的维持开支、这是各种兵器、甲胄、马匹、车辆甚至还有楸镐工具之类补充的花费,还有这项,是七千军马每rì的伙食、犒赏、奖励、贴补!这四项,都是大开销,不知维持起来么艰难。昨rì你居然还当众承诺从优给付,比原先的数字再涨三成?这样来,过两个月各处仓廪就全空了!陆太守!陆将军!你再调走最后的这点物资,叫我胡六娘怎么办?秋收之前,大家就靠餐风饮露过rì子吗?” 代郡正处百废待兴的时候,各项事务千头万绪,单靠邵续个根本忙不过来。于是陆遥陆续辟除了好几名掾属以分担。又因代地士族稀少,许职务都由武人兼任。比如刘遐担任都尉,负责郡民的军事训练;而朱声则主管贼曹和决曹,全力确保代郡内外的治安事务。这样的情况下,提拔个女人来担任仓曹和比曹掾史,似乎也不那么令人诧异了。虽然这女人半载之前还是太行山上最大的绿林山寨魁首,可又有谁会在乎呢。 以胡六娘边治理伏牛寨、边周旋于太行东西各家势力的手段,主持代郡的仓储收发统计等事倒也不难。自就任仓曹掾以来,她便很有些乐在其中的意思,任事格外用心。眼下突然听说陆遥将要调动将军府最后的库存物资,顿时便前来劝阻。 当年伏牛寨的胡大寨主跺跺脚,半座太行山都要打颤。就连竟陵县主要往并州行,都得仰赖她的手段。虽说伏牛寨被匈奴人攻陷之后,她不得不率众依附于朝廷,颇有些落魄了,但她发起怒来还是那么不管不顾,简直还是把陆遥当作昔rì太行山上的败兵看待,丝毫都不顾忌上下级的地位差异。 “胡曹掾莫怒。”陆遥也没有当真将这位巾帼英杰视作寻常下属,他叹了口气,将账簿合上,递还给胡六娘:“今rì要从仓中调拨大笔粮秣物资分发到军中去,非系陆某胡来,确是有缘由的。实不相瞒……代郡军马将动!”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二十三章 仓曹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二十四章 齐桓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二十四章 齐桓 胡六娘微微吃了惊:“又要用兵么?” “正是!”陆遥点了点头。 代郡既平,诸项庶务繁杂,所以才会启用胡六娘这等女流之辈参与政事。胡六娘昔在伏牛寨时,乃是贩卖私盐、走私军械、销售贼赃的大行家,每rì经手的财货数额很是不少。自署仓、计二曹以来,她是深感责任重大,处事不敢稍有轻忽。最近几rì,由于各处账目、名册都在做最后核实以待移交该管吏员,她连续数rì盘查簿册不眠不休,cāo劳万分,原本明眸流波的双眼都已泛起了血丝。辛苦到了这种程度,哪里还有时间去打探陆遥连rì里调动兵马,期以大举的连串安排?难免会在陆遥擅自开启府库之时气急败坏了。 但这位昔rì的绿林女杰毕竟是心思聪敏异常的人,立刻就想到了陆遥所要图谋的方向:“拓跋鲜卑?” “没错。”陆遥再次点了点头,信心十足地道:“实不相瞒,如今拓跋鲜卑乱局已彰。内部诸部离叛、旦夕纷扰不休,外部有幽并二州兵马俱动,就连宇文、慕容等鲜卑部落也有意于中取利。按此下去,只怕这北疆首屈指的强族即将土崩瓦解。我代郡若不趁此浑水摸鱼,岂非坐失良机么?是以,前rì里诸将合议,将起jīng兵八千,即rì北上。” 说到这里,陆遥向前步,温和地笑了笑:“军议仓促,左右人等想是疏忽了,不曾通报胡大寨主,实在是抱歉。” 虽说胡六娘已是他部下官员之,但陆遥总觉得“胡大寨主”这个称呼很是顺口,因而直没有改过。以至于何云私下里抱怨了好几次,这般称呼,岂不是明摆着要将绿林好汉们与朝廷官军联系在起么。 “将军切勿礼……”胡六娘冷着脸嘟哝了句,将几叠厚厚的簿册翻开,俯首细细查阅。此等规模的兵马调动对后勤要求甚高,接下去几rì,她有得要忙了。 胡六娘对陆遥的态度始终不似下属,但陆遥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对他来说,薛彤、何云、胡六娘,当然,还有竟陵县主和她的护卫首领王德等等,都是他“醒来”之后最早见到的当世之人,或许是出于本能,隐约间总觉得似乎较常人显亲切。此时胡六娘重新盘账,陆遥便径自往旁边堆米粮袋子上坐下,耐心等待着。 月前代郡初定时,陆遥集兵七千,以为已是北疆重兵所在。没想到的是,此后时rì中,虽然部分胡族骑士各回部落,但同时有的胡晋各族流民从代郡各地依附而来。在提供了耕地、牧场和安全保障之后,从这些新附流民中编选军士的工作进行得异乎寻常的顺利。曹魏时裴潜所说“代郡士马控弦,动有万数”,此刻看来,良有以也。 八千将士,而且个个都足以被陆遥称之为jīng锐,这对于现在的代郡来说,与倾师而出也差不了少。当然,代郡毕竟只是弹丸之地,此数若在往rì,实不足与拓跋鲜卑四十万铁骑相比。但是当拓跋鲜卑四面受敌的时候,八千jīng锐如果运用得当,便是足以改天换地的强大力量了。自陆遥以下的所有将领都有十足的信心,定能凭借这支人马纵横于大漠之上杀出个崭新的局面来! 这样的信心绝非来之无由,而是无数次战斗胜利的自然积累。陆遥以千余疲敝之卒入代郡,旬月之内,将桀骜的马贼们杀得人头滚滚,以强硬手段收编杂胡部族数以十计,由此大事扩张力量,与代郡乌桓联盟、降服常山贼寇,最终得以雄踞北疆。在此过程中,每位将士都对陆遥的用兵手段深感服膺,并州勇士、乞活旧部、汲桑降众、冀州骑兵,甚至还有代郡投效的胡人战士,他们在次次的战斗中被捏合成了个整体,被锤炼出了强烈的自信和求胜**。 另方面,为了牢牢掌握军队、激励将士们奋勇作战,陆遥治军素来采取严刑厚赏的方针。凡是在代郡战事中表现英勇者,都得到了极其丰厚的赏赐。统领整个代郡的陆遥本人反而颇受库藏空虚之困扰,而骨干军官们无不发现自家所属兵力扩充、地位迅速提升、被掳掠来的财富所赂;普通士兵们也通过大额赏赐下发,分享了战争红利。这使得全军上下都对此次代郡战事极为满意,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开始期待下场战争的到来。生xìng轻生好死的胡人战士大批编入晋军序列之后,显然加剧了这种想法的蔓延。 当拓跋鲜卑祭天大典以闹剧开场、惨剧告终,最终引发了波及沙漠南北的大混乱之后,原本盘踞在北方的凶猛巨兽突然间就成了令人馋涎yù滴的大块肥肉。既然周边各部都已卷入其中,雄心勃勃的代郡诸将又怎能甘于落入人后? 最为好战的沈劲自然率先鼓吹挥军北上。驻军白道川的丁渺在遣人深入大漠数百里,确证了拓跋鲜卑的混乱局面后,也开始战意汹涌。刘遐正是少年壮志之时,眼前能有北渡瀚海封狼居胥的机会,无论如何都不愿错过。甚至就连忙于军伍整训的薛彤,也有些跃跃yù试了。 陆遥深感军心可用,深感良机千载难逢。 陆遥比同时代的任何人都要清楚,眼前的三五年,乃是阻止北疆胡儿崛起的关键时刻。但中原王朝衰弱空虚的现状始自于汉末乱世,发端于大晋践祚后的重重昏乱,譬若沉疴已久的病人步步迈向死亡,非自己个区区武人所能逆转。陆遥所能做的,唯有厉兵秣马,积蓄实力,同时期待着能够扭转乾坤的契机出现。眼前这个,就是他期待已久的机会! 虽然已经无数次盘算过此次出兵的前景,陆遥依旧有些激动。他旋风般地转了个身,从围楼顶端向北眺望如大海波涛起伏的群山,想到飞渡关山之后将要面临的挑战,忍不住深深地吸了口气。他握紧了腰间长剑,自言自语地道:“如果此行顺利,则可以收拢拓跋鲜卑相当的实力,以此为基业,齐桓、晋文之事,吾将得闻也。” 齐桓、晋文,都是秋时的霸主。秋时,周王室rì渐衰微,异族强盛,公羊传中有记载说,“南夷与北狄交,中国不绝若线”。说的是在异族侵迫之下,如邢、卫等中原诸侯国有朝不保夕之势,如果这样的局势发展下去,自三皇五帝以来脉相承的华夏文明,恐怕也将到危急存亡的关头。幸运的是,当时有齐桓、晋文等霸主相继而起,高举尊王攘夷的旗帜,扶助摇摇yù堕的周王室。齐桓公乃五霸之首,自不必说了,此君九合诸侯,匡扶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而晋文公在城濮之战击败楚人,又立五军驱逐北狄,举改变了北方边境的艰难局势。 这两位霸主真可谓是命世之人,建立的是不世之功。此后数百载,世人常以齐桓晋文为霸主的代称。孟轲见齐宣王时,齐宣王张口便问:“齐桓晋文之事,可得闻乎?”就是在求教称霸于诸侯的途径。如今陆遥胸怀舞干戚以济世的志向,或许亦与齐桓、晋文差相仿佛,故而这句感慨,着实发自肺腑。 然而,秋时天子失权,王纲解纽,遂有各地方伯崛起、霸业代兴,是数百年大乱世的发端;陆遥说出这番言语来,对还在勉力维持中大晋朝廷未免不够恭敬;他以人臣的身份自比秋霸主,隐约显出据地自重的念头,有僭越之意。若温峤、邵续之类文人在旁,说不准当场就要衍发出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来。 好在胡六娘可没那么讲究,她毕竟是绿林出身,祖上三代都是恶贯满盈的惯匪,最不把朝廷当回事的。而且她自幼在贼窝里长大,虽然手段厉害,却少了经史熏陶,估计根本就没听明白陆遥说了些什么罢。 “行了!”胡六娘将仓曹库存初步计算完毕,她拍打着账簿,随手取来笔墨,重重地添了串数字,大声吩咐着连串指令,她部下的若干吏员们随即四处奔跑,按照簿册所计调拨物资,忙的不可开交。 两rì之后,诸事准备已毕。 鹰扬将军、代郡太守陆遥广发文告,宣布应平北大将军刘琨之令起兵北上,助拓跋鲜卑西部大人猗卢稳定大漠局势,同时痛斥未耐娄部、白部、没鹿回部等罔顾公义、荼毒黎民,实乃率兽食人无君无父狼子野心之辈。 是rì也,陆遥发代郡铁骑八千起行,对外号称雄兵五万。在夺取代郡过程中立下赫赫战功的武卫将军丁渺、宣威将军薛彤、偏将军沈劲、偏将军刘遐等大将尽数随军,另有代郡乌桓部落遣骑兵千人助战。萝川、勇士堡两处大营旗帜连天、军气横空、枪戟如林、铠甲映rì。围观者中有汉家耄耋者,皆相视赞叹曰:“数十年来,未见朝廷军容如斯之盛也。”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二十四章 齐桓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二十五章 草原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二十五章 草原 晋军由代县向北,经过当城,渡过汹涌的滦水,然后折向东北方向直抵广宁郡的潘县。在潘县城外宿营rì之后,他们继续向北,逐步进入重重山岭掩护之下的坝上草原。这片广袤草原是yīn山、燕山交汇之处,也是万里瀚海的最东端。路行来,只觉地形持续高隆;放眼四望,但见天高气爽,芳草如茵,远处山峰如簇,白雪皑皑,碧水回环,犹如玉带围绕,有茂密森林分布其间,长风吹动时激起松涛阵阵,令人心旷神怡。 大军在复杂的地貌之中逶迤而行,千军万马分道向前,仿佛数条黑sè的巨龙在苍茫山野上飞翔。起初,将士们驰马于高坡时回首极目远眺,还可以望见南方的代、上谷、广宁三郡的连绵原野,隐约间可以分辨出原野上阡陌相连,似乎还有农夫如蚂蚁般辛勤劳作耕耘。随着大军直向北,渐渐地,那些耕殖景象便淡出了视线。举目所及,唯有望无垠的莽原草海;四面强风席卷,吹得牧草唰唰轻响,有些獐子、黄羊愣愣地抬头,较远处偶尔还会传来野兽的咆哮。 代地以北线,乃是千百年来游牧民族南下侵袭的要道,也是汉家儿郎奋起反击的通途。前汉时的名将卫青、霍去病、李广,曾经几度由此向北与匈奴鏖战。行军至此,已完全进入到了草原游牧民族的势力范围,因而全军上下都不由自主地提高了jǐng惕。 这种jǐng惕xìng,是这支军队在过去的不断胜利之中凝聚出的,几乎已经成为将校们的本能,完全无须陆遥做吩咐。丁渺仔细地观察着周围地形,连续发号施令,额外在大军行进方向的左右两侧山脊加派了斥候队伍。随即,他本人也带着若干名剽悍的部下打马向前,参与到全军最前锋的哨探中去。而担任陆遥副将的薛彤则有意收拢了中军和后军的距离,并将批要紧的辎重车辆纳入中军本队的保护之下。作为全军最主要的突击力量,刘遐的jīng锐骑兵虽然看似轻松自在,却已经自然而然地把缰绳勒紧在手臂上,做好了战斗准备。 陆遥所属的四名大将之中,唯有沈劲不在他视线范围内。这位斗志过于旺盛的猛将此番被安排在后军,负责据守沿途的关隘要地,保障大军退路。他的位置距离中军较远,但陆遥确信,这位经验丰富的将领必定能不折不扣地完成任务。 丁渺、薛彤、沈劲、刘遐,还有的将士,都是通过次次的战斗所纠合起来的jīng兵猛将,每个人都有超出寻常的才能,即兵法中所谓“六军之善士”也。只需要“各因其能而用之”,便足以克敌制胜了。能与他们共赴沙场,陆遥深深地感觉到幸运。 陆遥自太行山中“苏醒”之后,最初几次临敌作战,依赖自己高超的武技和敢于殊死决斗的勇气,用兵也往往选择以小股jīng锐部队奇袭陷阵。然而这也如兵法所言,“直而有虑,勇而能斗”不过是千夫之将的器宇,想要拥万众、十万众横行天下,需要的可就复杂了。 随着两世的记忆rì渐融合、麾下部伍的规模rì渐扩大,如今的陆遥与半年前的他已然不同。他自觉并不是那种天生的将才,所能做到的,只是倾力于严谨扎实的治军之道。故而无论是战时、平时,他都严格练兵不懈,在短短时rì内就将成分复杂的代郡兵锤炼成了直令行禁止、肃然森严的铁军。 哪怕是在各路统军大将频繁调动兵力、传令信使奔忙的时候,将士们也丝毫不乱,保持严格的缄默快步行军。唯有萧萧然马鸣此起彼伏,显露出马背上骑士略有些紧张的情绪。 俗语常说:兵过万,无边无涯。陆遥此番尽起代郡之众北上,强兵近万,有骡马无数,整支队伍向两翼、前后伸展,绵延十数里之遥。随着他们的行进,隆隆的脚步震动大地,仿佛天际阵阵滚雷,立即使得附近的几个胡族小部落发觉情势不妙。 大约到午时前后,各处斥候都回报说,发现了在远处觊望军势的胡人探马。 这些小部落大都属于拓跋鲜卑附属部落的分支,换言之,便是附属部落的附属部落。彼等大概三五十落为个团体,规模既小,消息也相对闭塞。根据朱声先期派遣的探马回报,他们似乎还没有明显地受到拓跋鲜卑乱事的影响。虽不能确定彼等是否保持着对拓跋氏族的恭顺,至少并没有主动参与乱事的迹象。 陆遥此番出兵北上,凭皆得是响应并州越石公号令,扶助正统大单于猗卢、维持拓跋鲜卑局势的名义,从这个角度说来,那些胡儿们算得上代郡军的同盟。可惜,正如后世某超级大国总是打着普世价值的旗号行霸权主义之事,陆遥从没打算把鲜卑人当作盟友。 当斥候们请示该如何处置那些胡儿部落的时候,陆遥的视线在随侍身边的将校们面上掠过,随手点了人:“倪毅,你去!” 有些跳脱的蜀郡人倪毅,亲身体会了蜀中、关中和中原战乱,拥有叫人匪夷所思的坎坷经历。作为乞活军的员,他在邺城投入陆遥麾下。代郡战事中,虽然他与古板的罗马人图里努斯xìng格不合,但两人都是军事经验丰富的军人,数次携手带领本部士卒取得优异表现。两人凭此得到陆遥的青睐,图里努斯不久前转任陈沛的副手,倪毅则被拔擢为直属鹰扬将军的队主。 邺城之战时,还只是名什长的倪毅亲眼目睹陆遥横绝战场的英姿,早已对陆遥钦佩的五体投地。如今既蒙将军厚爱,他又是感激,又是振奋,rì思夜想的都是怎样立功报效。 听得陆遥点将,倪毅高声应喏,拨马出阵。 倪毅的个头较常人较矮些。对此他嘴上不说,心中隐约总有些不忿,因而特地求恳了许同僚,才挑选得匹高头大马为座驾。他马当先向前之时,略有些憨傻的老部下阿替倪毅扛着惯用的大斧,紧随在后奔跑着。除了阿以外,倪毅的部下以乞活旧部为各级骨干,充实以杂胡和乌桓,共计两百人,步骑各半。 两百步骑向东面前进,快速横越过东面的丘陵。途中,骑兵左右展开队列,仿佛巨大的羽翼般向几名隐藏在乱石荒草中的探子包抄过去。 晋军来得太快,几名探子起初还不以为意,发现自己成了晋军的目标之后,才突然慌乱起来。他们呜呜呱呱地叫嚷着,从灌木丛后面牵出无鞍无鞯的马匹,想要逃窜。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其中有人大概是昏了头,夹马走了几步之后,竟然转身拿出弓箭来shè击。随即道箭风利啸着从倪毅的耳边掠过,带落了几缕发丝。 这是找死么? 这定是找死吧? 倪毅愣了愣,随即勃然大怒,猛催马冲了过去。他的骑术寻常,但能在无数次的出身入死之后幸存之人,自然有他独到的手段。十数丈距离转瞬即过,马匹的冲力叠加在掌中大斧之上,立刻形成了极其可怕的杀伤力。 二马错镫之时,斧刃斩断弓背、割裂肌体、劈碎骨骼的声响同时迸发,那名敢于shè击朝廷军官的胡儿满腔怒血喷洒出丈许方圆,从肩膀到腰都被劈成了两半。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二十五章 草原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二十六章 强者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二十六章 强者 倪毅斩杀反抗者的同时,其余几名鲜卑探子已被团团包围。说是探子,其实不过是附近部落里身手比较灵活的普通牧人罢了。落在倪毅眼里的,是几个披着茅草伪装、衣衫褴褛的年轻人,其中甚至还有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在内。 倪毅提着犹在滴血的大斧,催马来到他们身前,凶神恶煞的样子顿时骇得他们齐退后。随即身后的晋军将士们毫不客气地挺枪前刺,将他们都迫回原处。 倪毅挥了挥手,身后便闪出名在代地从军的乌桓骑兵。 辗转数千里挣扎求存的经历教会了倪毅许。自从投身于代郡的战事,他便花费了许心思学习胡语,这几rì已经能与乌桓人简单谈论。可惜鲜卑语源流复杂,虽与乌桓语同出于东胡语系,细处却有许不同,而且彼等又无本族文字可供揣摩,因而倪毅的学习进境极慢,这时候仍需胡族部下出面。 “我们不是敌人,是猗卢大单于的朋友,来帮助他剿灭叛逆。带我们去部落里,我们要征用你们的兵力。但如果拒绝我们的要求……”这乌桓骑兵轻咳声,指了指不远处那仍在抽搐着的惨烈尸体:“就像他样。” 几名鲜卑人显然听懂了。他们并不理会乌桓人,而是畏缩地抬头望着那个轻而易举地斩杀了他们同伴的凶悍晋人。而倪毅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眼神中充满着跃跃yù试的杀意。 他们没看错。 倪毅将长柄斧横置在马鞍前,凝定地看着这几人。他竭力效法陆遥常有的冷峻仪态,胸中却有压抑不住的亢奋之感。那么年里,自己就像是条卑贱的野狗,受尽了他人的侮辱。虽然自己竭力磨练武艺和胆略,却从来不曾得到重视。每rì里吃的是草糠、用的是木棍,被人肆意驱使着用xìng命来为那些高高在上的王爷、官吏战斗。或者杀人,或者被人所杀,过着浑浑噩噩的rì子。但现在,身为鹰扬将军下属骑兵队主的自己,已经与原先那可怜的乞活军小卒不同了。 倪毅眯起眼,回味着适才挥动大斧斩断**的感觉。生死cāo之于己手的感觉已是美妙,妙,杀戮的快乐叫人难忘! 半个时辰之后,倪毅和他的部下们出现在东面二十里处的个小部落里。这个部落由名老迈的部落头人带领。头人曾经参与过在上谷郡居庸县境内举行的市易,能说晋人言语,在这个小部落里,已经是见识深广绝伦的人物了。 此刻这头人殷勤伺候着,为倪毅等人cāo办饭食。他的子侄辈、好几个鲜卑青年忙碌地奔走着,很快点起篝火。 这片高地位于半月型的河流环绕之中,以两侧河谷为掩护。高地四周水草肥美,牛羊星星点点地散布期间。如此宝地,应是这个部落每年夏季固定的居处。半游牧半定居的鲜卑部族除了毡帐之外,也建造粗劣的木屋居住。无论毡帐还是木屋里,都堆放了未曾硝制的皮毛和各种干兽肉,腐臭气味扑鼻,中人yù呕。 倪毅等人自然不会进入屋子里去,他们在距离胡人营地箭之地的河滩停留,搭起篝火烧煮肉类、干粮、另外还有河塘里抓捕到的鱼。在鲜卑人提供的各种奇形怪状的陶器里,翻翻滚滚的肉块很快就飘散出了浓郁的香气。 游牧部落绝非身处中原内地者所想象的那般富裕。他们生计仰赖天时,次雪灾或是瘟疫,就足以灭亡个兴盛的部落;哪怕终年劳作,剩余物资却寥寥无几,除了掌握与中原交易渠道的若干大酋以外,部民的贫困程度十分骇人。为了给倪毅等人提供这餐的肉食,便耗尽了这个小部落今年新生羔羊的半数。以至于部落里的孩童们被香气所诱惑,竟然克服了对陌生军队的恐惧感,怯生生地停留在河滩附近观望。 倪毅将所有将士分成两队,轮流饮食和jǐng戒。待到所有将士们都吃饱喝足了,他招来部落头人,毫不客气地吩咐道:“感谢你的慷慨,我们都吃饱了。现在,你们部落所有的成年男子都带上武器、干粮和马匹,和我们同去下个部落!” “所有的成年男子?”头人低声重复着倪毅的话,对着身材矮小的倪毅深深地弯下腰,将枯干如老树的双手高高举起,以表示恭顺:“请原谅我的无知和愚昧,强大的朝廷军队需要我们部族所有的成年男子做什么?” 倪毅冷笑着将用来剔肉的匕首塞进靴筒里:“要你们何用?当然是打仗了。弹汗山祭天大典中产生的拓跋鲜卑大单于猗卢,正遭到可耻的背叛。作为大单于的盟友,我们要征用切力量去和背叛者作战。” 说完,倪毅便不再理会那些鲜卑人。他转过身去,叱喝着号令自己的部下们整顿行装、检查武器、铠甲和马匹,准备继续前进。直属于陆遥的部队共有千人,由五名队主分别统领。这千人都是勇猛而战斗经验吩咐的将士,配以jīng良的军械,又受到严格的训练,仅仅是此刻在场的两百人,便已是支强大的力量。 与之相比,这个部落只是拓跋鲜卑东部下属别部,阖族上下成年男子不到百名。莫说在倪毅所率领的两百jīng兵威胁之下毫无还手之力,以近年来拓跋鲜卑内部倾轧吞并的剧烈程度来看,若非是东部的诸酋长渠帅都在弹汗山上死于非命,这个部落被某个强盛的邻居所兼并,也至不过两年的事。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会相信晋人所说的,他们是来帮助猗卢大单于剿灭叛乱的这类胡言乱语;不代表他们会愿意为了这荒谬的理由与晋人并肩作战。 头人踌躇了半晌,说出口的话语叫倪毅渐渐沉下了脸:“尊敬的将军,我们只是个小部落,从不敢得罪任何方。如果您需要牛羊、食物,我们愿倾尽所有来满足您。可是……可是……”头人语声艰涩。他搓着手,额头有大滴的汗水淌下。 “可是什么?” “可是我们不愿意和晋人在起,不愿意与同族自相残杀!”头人鼓起勇气道。 “哦……”倪毅拖长了语音应了声。 这个老朽之人很有些经验,怪不得能够带着如此微小的部落存袭不绝。当他拒绝响应招募的时候,部族里的壮年男子们不知何时已经聚集在了起。倪毅余光所及,已经发现了他们身旁隐藏着的粗劣武器。 但倪毅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 他猛然抬头,双眼凶光暴现:“既然不愿意,就去死。” 话音未落,巨大宽阔的斧刃横扫而过。部落头人的首级须发戟张,翻翻滚滚地飞起。 这个凶残的举动丝毫都没有征兆可言,立刻将那些聚集起来的鲜卑人惊呆了。而晋军将士齐声呼喝,同时拔刀上马! 又过了半个时辰。 倪毅勒缰带马。在他身后,沿着小路鱼贯而行的将近二百名晋军将士、数十名鲜卑牧人齐停步。 倪毅沉声问道:“绕过这片林子,就到下个部落了么?” 不久前曾经为倪毅等人筹备饮食的名鲜卑青年带着极度谄媚的笑容弯下腰去,用水平低劣的汉话答道:“是的,将军。纥骨部落的营地就在林子后面,只要再往前走五百步,就能够看见他们的岗哨了。” “好!”倪毅满意地点头:“你派个口齿伶俐的去,就说猗卢大单于的同盟大军来到,问问他们愿不愿意随同我们起作战。如果不愿意,就由你带人上前,把他们都杀了!” 倪毅的部下共计两百,每个人的xìng命在他心中都很重要。那是因为他非常清楚,承担着扫荡坝上草原任务的部队不会仅止于他这支。想要在许胸怀建功立业梦想的同僚之中出人头地,必须在最小消耗的同时获得最大的成果。 “是!是!请将军放心!我亲自去问他们!”听得陆遥的吩咐,那鲜卑青年没有半点犹豫地连连点头,仿佛条忠诚的牧犬。他转身召集几条大汉商议了会儿,随即挥手示意。数十名鲜卑人立刻紧握着木棍、骨刀之类的武器,蹑手蹑脚地向两旁的林间潜入。而他本人则策马向前,大声地喊叫起来。 对于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来说,哪有什么忠诚之类的美德可言。顺服于强者、同时竭尽全力地欺凌弱者才是他们的本能。而倪毅的凶残举动,在鲜卑人眼里正符合他们对强者的定义。原来的头人被倪毅杀死之后半晌,但凡表示出反抗意愿的鲜卑人便被杀戮空。而老头人的儿子,那鲜卑青年已经完全抛弃了杀父之仇,五体投地地匍伏在倪毅面前宣誓忠诚。是服从强大的朝廷军官号令,威吓或杀死其它部落的人;还是牺牲自己,为其它部落赢得逃亡的机会?新任的部落头人,和他下属数十条鲜卑汉子早已经做出了选择。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二十六章 强者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二十七章 何云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二十七章 何云 倪毅的地位还远不足以参与核心将校的军议,但他对陆遥将要采取的策略却判断得准确,承担扫荡坝上草原任务的部队确非仅止于他这支。之后的几rì里,代郡大军每rì行军不过二十里,沿途用辎重车辆与步卒相间,骑兵往来游曳戒备;而夜间驻扎之处必然深沟高垒,兴建牢固的营寨加以防御。与此同时,陆遥本部的骑兵队伍、丁渺的斥候轻骑和刘遐所部铁骑则轮流出击。 在这系列的战斗中,陆遥的老部下何云、在箕城整军时远来投效的英武青年楚鲲、久经坎坷终得出头之rì的乞活军旧部倪毅、在邺城建门与陆遥并肩苦战的并州战士姜离……这些来自于天南地北,而同在陆遥手中得到提拔重用的队主们,都获得了dú lì领军作战的机会。很显然,鹰扬将军得以借此审视新任将校们的领军才能;同时,这也是清理坝上各部胡族、充实自身实力的有效手段。 在坝上草原游牧的胡族部落,主要是拓跋鲜卑东部下属的诸种类。由于拓跋鲜卑历年来东征西讨,因而有许部族被征服后迁徙至此。以规模而论,这些部族大的有上千落,小的便如倪毅收编的那些,不过十几落而已。以血统而论,彼等不仅包括乌桓、匈奴、敕勒遗种,甚至还有濊貊和扶余族的别部。许许的部落交杂混居在起,虽然渠长自统其众,保持定的dú lìxìng,但岁时朝贡,共同服膺于拓跋鲜卑东部大人禄官的管理,即拓跋鲜卑部族联盟外围的所谓“四方诸部”是也。 个月前,禄官在祭天大典上暴死,许鲜卑豪酋大帅也丧命在弹汗山颠,这使得拓跋鲜卑东部各族陷入了sāo乱。属于濊貊和扶余支脉的六个较大部族立即发起暴动,向北攻击鲜卑各族,试图打开回归本族的通道。剧烈的战斗由此在坝上草原北部边缘,也就是弹汗山东麓到濡水源头线猛烈展开。 在此情况下,坝上草原南部便出现了少有的真空状态。六大部族既去,还停留在此的都是些极弱小的零散部落。这与两个月前的代郡倒颇有些相似之处。而陆遥用以临敌的军力,较之当时何止强盛十倍?时间,草原上的形势说是有若泰山压卵也不为过。 代郡军的将士们几乎完全复制了此前陆遥扫平代郡的经过。方面是攻击、挟裹、打散、整编,如此周而复始的高强度军事行动;另方面,则是威吓、利诱、赏赐、惩罚之类的治军手段。经历了代郡战事之后,许将校都已经顺利掌握了整套流程,他们率领着麾下胡晋混编的强悍骑兵往来纵横于草原之上,仿佛是细密的篦子那样,将坝上草原的南部数百里方圆梳理了遍又遍。 他们时刻都高举着大义名分的旗帜,时刻都宣扬着自己是为了支援正统的拓跋鲜卑大单于而来,只求剿平叛逆、恢复草原上的安定。但实际上,这支晋军的所作所为,不像是汉家朝廷的兵马,倒类似于千百年来入塞掳掠的胡族匪徒,其手段之干脆利落,几乎令胡儿们都难以想象。晋军所到之处,大量的鲜卑壮年男丁被编入军队中,随即在后继战斗中成批死去。剩余的部民和他们所放牧的牛羊畜群则被威逼着迁徙,纳入到晋军管辖之下。 滞留在坝上的鲜卑部落虽然零散,但聚合在处的总量却颇可观,晋军本队的规模由此剧烈膨胀,不得不先后组建了三个大营,来管理这些掳掠所得。受此拖累,每rì里的行军速度加缓慢,简直就像个臃肿的胖子在草原上艰难移动。 各部骑兵轮流出击扫荡坝上鲜卑部落,进入坝上草原后的第六天,轮到的是何云和他的下属骑兵们。 毋庸讳言,身为追随陆遥年的老部下和起在大陵惨败后逃亡的同伴,何云与陆遥的关系格外亲厚些。这份情谊令许将士暗中羡慕,当然也有人背地里表示不屑,总觉得何云并非靠着真实的才能出任军职。对此,何云也隐约有所感受。因而他竭力把握住每次战斗的机会,力求展现自己的军略和武艺,以显示自己足以胜任。 这次出兵扫荡,何云凌晨就率部出发。他们大胆地穿插前进,渡过濡水的两条支流,直向西,直抵弹汗山西北的湖沼地带。经过仔细搜索,沿途收拢了三个小部落。整编这三条漏网之鱼耗费了不少时间,期间还杀死了将近百名意图反抗的鲜卑人。直到次rì黄昏时,他们才风尘仆仆地返转回来,与大军汇合。数以千计的牲畜和数百名鲜卑族的男女在他们驱赶之下拥入营地,随即被分散到几处木栅围成的围栏里去。 与负责看守此处围栏的青州益都人李焕简单交接之后,何云拨马向陆遥的大帐去。他已经估算过了,这次抄掠的收获相当不错,而损失则可以忽略不计。这样的成果已经足以在同僚们面前露脸了,这使得何云既兴奋,又自豪。毕竟他还是个未至弱冠的少年人,想到能够因此得到陆遥的夸赞,满脸的喜sè是难以压抑。 八月底将近初秋,rì落得比夏rì要早,酉时刚过刻,远近各处已有火把点起照亮。由此则显出鲜卑人营地里暗沉沉的,形成巨大的反差。 行人策马从木栅旁经过,忽然听到阵阵低沉悲哀的呜咽声随风飘散。何云神情动,勒马靠近木栅。围栏里并无帐篷之类设置,许鲜卑人或躺或蜷地和他们珍视的畜群挤在起。围栏边缘的角落里,名年过花甲的老妪蜷缩在羊群环绕之间,不顾血迹污秽地将颗眉眼狰狞的头颅抱在怀里,不断亲吻着、用颤抖的手抚摸着,泣不成声地发出悲鸣。坐在老妪身边的是两个鲜卑孩童,满脸污迹掩盖了他们的表情,只有仓皇的眼神清晰可辨。其中个较小的幼童突然起身,似乎想要去拥抱那老妪,却又被老妪怀里的首级吓到,咧了咧嘴,哭了起来。 那颗头颅何云认识,正是今rì被他亲手杀死的名鲜卑牧人。这鲜卑牧人在为自己引路的时候有些异常犹豫,为了避免万,何云当即将其斩杀了。何云原不认为自己的处置有什么不妥,可是看着眼前景象,他突然间觉得心头沉重,有些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千百年来,北疆胡族南下掳掠杀戮的次数不可胜计,因胡儿的暴行而死去的晋人数量也不可胜计。何云在并州鏖战无数场,rì思夜想的不过是杀胡二字罢了。然而在战场上与胡人对决是回事,像这般趁着胡儿势衰的机会大肆扫荡其部族,似乎又是另回事。晋人是人,鲜卑人也是人。他们都有父母妻儿,都向往温暖安适的家庭。何况,俗语说冤有头、债有主,而这些鲜卑人不过是胡人之中的弱小种类,此前与晋人几乎毫无交集可言。看着这些老弱妇孺的哀恸之态,何云突然感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其实竟和自己向仇恨的胡儿并无不同。 他不想再听到这哭声了,于是匆匆催马,向陆遥所在的中军主帐疾驰。 陆遥正在伏案研究地形图,或许是朱声部下的探子们又报来新的军情,他手持笔墨,正往地图上添加行行注释。看到何云赶到,陆遥点了点头,很是欢喜地令他进来。 报名、入帐、缴令。何云丝不苟地完成这些动作,鲜卑人营地里低徊的哭声却总在脑海中萦绕着不去,让他感觉到头脑混沌。 过了会儿,他终于鼓起勇气问道:“将军,咱们这次征伐鲜卑,究竟是为了什么?”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二十七章 何云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二十八章 卫操 上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二十八章 卫操 上 出兵北疆草原之前,代郡军曾举行过誓师大会,陆遥以下大将悉数出场,将协助拓跋鲜卑大单于剿灭叛逆的任务告之全军将士。但何云从追随陆遥之后便颇历坎坷,毕竟培养出了点见识;他问的,自不是这摆在明面上的的口号,而是这些rì子晋军刻意如此作为的真实意图。 或许因为何云乃猎户出身,非属世代从军的将门子弟,所以他素来有些心软;在邺城时,便曾为了萍水相逢的小侍女夭亡而伤痛,适才目睹了鲜卑族妇孺的惨状,似乎也引发了他的恻隐之心。在何云看来,晋军只顾着四处攻打零散部落、掠夺畜群乃至妇女儿童的举动,实与想象中的王师风范大有不同,因此才会按捺不住地向陆遥发问。 但这个问题不用说有么突兀。 军伍之中上下有序,讲究至事不语,用兵不言,有“犯之以事,勿告以言;犯之以害,勿告以利”之说。自古以来,军事机要都只掌握在高级将领手中,至予基层将士以筛选后的信息。这不仅是为了保护机密不被泄露,也是保障士气和斗志的必须做法。此番出兵草原,具体的作战目标、作战计划,都是陆遥、邵续、薛彤等聊聊数人密议的结果,绝非是区区个队主所能贸然询问的。 话出口,何云本人也立觉不妥,于是有些惶恐地避席施礼道:“将军,是属下失言了。” 然而,他虽躬身拜倒,却迟迟未能得到陆遥的答复。除了笔锋与纸张接触的沙沙声以外,那位鹰扬将军并无只言片语。 如今的陆遥气势渐重,已不同于昔rì落魄的并州军主。当他沉默不语时,就连身为他老部下的何云都感受到了其生杀予夺的威严所在。何况陆遥治军赏罚分明,有功则大力提拔,有过则毫不留情地处置,如何云、朱声等人,都曾有过遭到贬斥的经历。何云可不希望在如此重大的军事行动前被剥夺建功立业的机会。仅仅是片刻工夫,何云便额头见汗,越来越紧张。虽说军帐以外仍有鲜卑平民的哭泣声隐约传来,可他再管不得那些了。 似乎过了许久,才听到陆遥带有几分嘲讽的话声:“你是鲜卑人么?” “不是……属下是晋人……”何云狼狈不堪地道。 “是么?我还当何队主是入塞鲜卑后裔,特意来草原上寻根认祖呢。” 这话有点重了,何云的娃娃脸顿时挣得通红,亢声道:“将军何以如此挖苦……” 陆遥啪地拍案几,怒骂道:“既然你不是鲜卑人,cāo那份闲心作甚?出去!” “是!”何云面红耳赤地退出帐外。 看着何云的身影消失,陆遥苦笑着叹了口气。 随着陆遥所部势力的迅速扩张,许才武之士被拔擢为各级骨干。相比而言,无论是军略、武艺,何云都算不上其中特别出众者。但陆遥始终重用他,并授他以统领亲卫兵力的高位,这并非出于故旧情分;而恰恰是是因为虽然经历年的厮杀征战,何云依然保持着颗赤子之心。对陆遥来说,偶尔表现出心地柔软的何云,远比那些只知道奉命杀戮之辈值得信赖。既如此,对于何云时常表现出的软弱面,陆遥也只有容忍了,至如适才这样,稍稍加以威慑而已。 此番兵进草原的真实目的,本就是为了掳掠。须知代郡地广人稀,着籍户口极少。若在作战时,固然可以尽起胡晋各族男丁,纠合成接近万数的军马;但可用于平时农耕、畜牧、水利等劳作的人力却始终不足。 仅以邵续所规划的灌溉工程为例,需要借着秋冬季祁夷水流量降低的机会,利用河流zhōng yāng的沙洲修建拦河水坝,抬高上游水位后,通过河流两侧的斗门、闸门不断分水,引流灌溉萝川平原的上千倾良田。按照邵续的估算,此项工程完工之后,增加的粮食产量足以养活五万人。可是由于人力匮乏,这项工程至今都没能启动,邵续只能带几百壮丁修筑了码头去。 人力不足,则粮秣物资的产量底下;粮秣物资的产量低下,同时限制了人丁的滋长,这是个令人不快的循环。在接手了代郡各部零星开垦的耕地之后,晋军自给自足毫无问题,由于大量牲畜可以充作肉食,陆遥甚至能够动员大军北上作战。但这远不能使陆遥满足,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大晋的未来,同样也比任何人都清楚,经过数百年的积累,北疆胡族的力量已经庞大到了什么程度。强烈的紧迫感每时每刻都笼罩着他,逼使他用加激进的手段来扩充实力。 禄官暴死之后,拓跋鲜卑陷入混乱局面,许原本受到拓跋氏本族约束的胡族部落彼此攻伐,假以时rì,必然会有主动南下的。与其到那时被动防御,不如主动出击,利用这个机会攫取利益。并州的越石公、幽州王彭祖都作此想,故而相继出兵,以强大兵力插手草原纷争。而陆遥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他决意搏,趁着拓跋鲜卑的内乱波及北疆各族的契机,大规模掳掠人口、物资,最大限度地消磨鲜卑族的战争潜力!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必然充斥着杀戮和暴力,也不可避免地发生种种残忍行为,对此陆遥丝毫都不介意。或许何云心里会有些芥蒂,但陆遥确信,当他了解此行的真正目的之后,就不会那么别扭了。 陆遥将视线转回到身前的案几。案几上的地理图已被他涂写了许处,密密麻麻地到处是笔划痕迹。在标识为坝上草原的区域里,南部有许用小楷书写的鲜卑部落名,其中半数已被朱笔划去;而北部则只有两个部落名,普六茹氏和叱罗氏。 这两个部族,是拓跋鲜卑部族联盟的外围、所谓四方诸部中的强族。近代以来,两族彼此通婚,携手立足于坝上之北,与拔列氏、叶伏卢氏等部族共同瓜分了这片草原。因其渠帅不属拓跋氏本部诸姓,故而不曾参加弹汗山的祭天大典。当拓跋鲜卑东部各部落因猝失首领而陷入混乱的时候,拔列氏、叶伏卢氏等源出于屠各的六个部落立即举兵向西,意图脱离鲜卑人的管制,而普六茹氏和叱罗氏则借机侵吞了整片草原北部。 根据朱声所传递来,又经过邵续反复核实的情报,陆遥此番北上的真正目标正在这两个部落的掌控之中。那便是数十年来被鲜卑人掳掠入草原的晋人奴隶和他们的首领,前代拓跋鲜卑大单于猗迤的左右手、代郡人卫cāo卫德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二十八章 卫操 上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二十九章 卫操 中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二十九章 卫操 中 两个月前,陆遥从邺城出发、前往代郡的道路上,曾经与率领大军南下与石勒作战的冀州刺史丁绍相遇。在那次会谈中,陆遥与邵续等人说服丁绍支持他们北上平定代郡,其中相当重要的条,就是邵续与代人卫cāo的情谊。 卫cāo出身于代郡大族,少年时便以才略著称,名臣卫瓘担任征北将军时,以他为牙门将,作为心腹来应对与北疆胡族的折冲事宜。卫瓘死后,卫cāo便滞留拓跋鲜卑的领地,与同伴卫雄、姬澹等为历代拓跋鲜卑大单于效力,其本人曾出任辅相职务,族人卫雄、卫勒、卫崇等、乡人姬澹、段繁、范班等彼此提携扶助,也都执掌相当的权力。以晋人的身份却能cāo持胡族权柄,着实是近代以来罕见的异数。 卫氏宗族的根基在代地。邵续为成都王使者出使北疆时,与卫cāo结识,双方历年来有书信往来,彼此情好莫逆。故而,陆遥征服代郡时,本拟借重卫氏在北地的力量。然而晋军进入代郡之后,经过方寻访,却得到了卫氏宗族早已北迁坝上的消息。这无形中使得陆遥的军事行动增加了很难度。至少,陆遥与慕容龙城决战时若得卫cāo相助,拓跋禄官所遣兵力的行踪,便绝不可能瞒得过陆遥耳目。 其实陆遥本人并不曾将胜负关键置于卫cāo身,但与常山贼作战时的窘境,的确也给了他重大提醒。 虽然拥有后世的记忆,但现实情况如此驳杂纷乱,在陆遥记忆中那几部史籍的廖廖文字终究不能尽述。为了最大限度地维持这先天优势,陆遥直对侦敌工作给予特别重视。在并州与匈奴作战时,前后几次胜利都源于有效的侦察。到了代郡之后,由朱声负责的侦骑是往来穿梭于各地。骑兵们观察河流、道路、山川的曲直走向,核定各处要隘之间的距离、高下,向牧人询问所属部落的规模、牧场的范围、首领的xìng格,跟踪各部落兵力的调动,核实各路军马的人数,最后将种种信息汇总至陆遥和邵续手中越来越详尽的地理图上。 这已是当代罕有的手段了,但还远远不远不够。与常山贼决战时,拓跋禄官以轻骑三千长驱来袭,竟然避过了方圆百里之内的全部斥候,几乎使得陆遥陷入绝境。如此情形,足证在面临着胡汉杂处的复杂环境时,现有侦察体系存在巨大疏漏。 兵法上说:“故明君贤将所以动而胜人,成功出于众者,先知也。先知者,必取于人,知敌之情者也。”又说:“故三军之事,莫亲于间,赏莫厚于间,事莫密于间。”这是在强调,yù求战争的胜利,必须保障对敌情的充分了解。而提供敌情的有效途径,莫过于间谍。 此战之后,陆遥将原本负责斥候的朱声解职,许将士都认为这是对朱声的惩罚,其实不然。陆遥痛定思痛,开始着手组建真正意义上的谍报机构。朱声在失去了队主职务后,反而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支持。 永嘉元年的七八两月,邵续忙于农田水利,胡六娘埋头于账册,丁渺薛彤等大将方面组织军屯,另方面抓紧整训兵马,而陆遥也非常之忙碌。他与朱声共同筛选熟悉北疆的得力人选,接见他们,亲自安顿他们的家属亲眷,确保他们的忠诚可靠,随后将他们派遣往各地。在剿灭代郡马贼的过程中,晋军缴获的物资除了粮秣钱帛以外,还有各种金银珠玉珍玩。那些是贼寇们数十年甚至上百年来的珍藏,但陆遥毫不吝啬地将之挥洒出去,尽数用以支持探子们的行动。 适合担负这种任务的特殊人才不是那么容易选择的,前后两个月里,陆遥共派遣出了二十二人而已,主要的派遣方向是北方草原,出于未雨绸缪的考虑,也及于代郡东、南、西三面。这些间谍没有兵籍,不属于军人序列,也无须拥有么了得的身手。他们将和寻常百姓样,或者以放牧为业,或者游走各地行商,或者装扮成流民,在适合的地点定居。他们也不需要驰骋于战场来获得情报,而是听取流传在平民口耳间的各种留言、或者贿赂地位较高的官员酋长,来打探比较切实的讯息。 他们获得的信息,由朱声组建的商队来带返萝川,而陆遥亲自进行比照、核对和整理。这些事务负担不轻,但眼下实在没有适合的人选,陆遥只能亲力亲为。总算他曾经看过不少谍战剧,姑且依样学样地cāo作起来。 八月中旬的时候,最先前往代北草原的密探开始向萝川发送当地讯息。传讯之人姓马,本名甚是鄙陋,通常别人都称他为马二。此君是萝川贼寇马氏的远房亲戚,原为代郡广昌县里城狐社鼠首领谷二的副手,谷二被胡六娘狠狠收拾以后,这马某人骇得魂飞魄散,立时便改换门庭,又经胡六娘的介绍投入陆遥麾下。因为他在北疆年,与胡儿打交道的经验丰富无比,谙熟各种黑白手段,故而朱声禀告陆遥,给他的家眷发放了二百亩上田,又任命其子为代郡佐吏。因此得到他死心塌地的报效,甘愿前往代北草原打探。临行之前,陆遥与他谈话勉励,见他相貌颇是猥琐,与陆遥记忆中的某位谐星类似,又恰巧姓马,于是当场赐名曰“邦德”。 这实在是难得的恩宠,使得马邦德感激涕零,当场痛哭起来,赌咒发誓必然竭尽全力详查胡族动向,以报鹰扬将军的厚爱。此君颇具狡诈诡变的才能,果然此去月余之后,便顺利地在代北落脚,以个豪阔的皮毛商人身份被胡族渠帅们奉为上宾,从而将当地的虚实查实无遗。 令陆遥惊喜的是,在马邦德发回的第道密函中,便带来了重要的消息: 自力微以来,拓跋鲜卑数代大单于与晋室交好,边境安稳无事。北疆晋人迫于朝廷苛政,有逃亡草原求生者。边境官吏禁之不绝。虽拓跋氏几番奉还逃人,但数十年累积下来,居住在拓跋氏势力范围内的晋人流民越来越,直至数以万计。他们在条件适宜的地方农耕为生,也有许人凭借铁匠、木匠的手艺过活。 猗迤死后,原属拓跋鲜卑中部配下的晋人流民数万依违与东部、中部之间,境遇rì蹙,饱受欺凌勒索,生存极是艰难。主掌这批流民的卫氏宗族虽然曾受猗迤的信赖,却被禄官所敌视。禄官指责彼等虽然出仕于鲜卑,却心怀晋室,作首鼠两端的谋划。纵然卫氏族长卫cāo拖着老病之躯出面斡旋,也未能取得什么效果。 祭天大典后,拓跋鲜卑东部陷入片大乱,诸部或者彼此攻伐争斗、或者迁徙逃亡,许狂乱的鲜卑人趁机对晋人流民较分散者下手。这些鲜卑人行如野兽,抢掠、jiānyín、滥杀无所不为。晋人原本就较文弱,又不曾做得准备,顿时死伤惨重,据说短短数rì里连濡水都染得红了。余众在卫氏宗族的率领下逃亡至濡水源头的险要山岭中。虽然暂保无虞,却又被虎视眈眈的鲜卑普六茹氏和叱罗氏两面挟裹,仍旧是朝不保夕的局面。 晋人同胞受到胡族屠杀,无论如何都不是好消息;但这对于陆遥的代郡政权来说,却是个难得的契机!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二十九章 卫操 中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三十章 卫操 下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三十章 卫操 下 何云有些不安地退出大帐,而陆遥深深地俯视着摊开的地理图,久久不言不动。 借助着许许的斥候和间谍们的眼睛,陆遥眼前的这份大幅地图详尽得超乎常人想象。 他的手指沿着大军行进的线路点点向北推移,指尖点处那些繁复芜杂的点、线和细密的行行标注,仿佛在他的脑海中幻化出真实的场景,将数百里方圆内壮美的莽原山川,和分布于其间的无数鲜卑部落都栩栩如生地确切反映了出来。 看了半晌,他隐约感觉眼睛有些酸涩。毕竟已到了黄昏,夕阳虽还在远方的群山上恋栈不去,帐幕里却已经十分昏暗了。中军帐外已经传来了炖煮食物的诱人香气,将士们各自回营等待开饭,彼此嘻嘻哈哈地言谈说笑着,话声和锅碗瓢盆的彼此碰撞声、大帐外甲士往来巡逻的铁甲铿锵声混杂在起,显得有些嘈杂。 陆遥卷起地理图,搁置在案几的侧面,同时用力合拢双眼,再睁大,反复几次以缓解双眼的疲劳感。正待要起身去点燃灯烛的时候,有人抢在他之前行动,殷勤地绕大帐走了匝,将四周的灯台起点亮了。 点起灯火的是名约摸六旬年岁的老者。摇曳的灯光映照出他的面容,这老者相貌普通,肤sè黝黑,白斑的头发松松地裹着髻,显得很有些身形不高,腰背略带些佝偻,斜披着件老羊皮的袄子,看上去土里土气。适才何云入帐时,这老者便坐在陆遥的下首,但来帐内光线不亮,二来他实在不引人注目,以至于何云从头至尾都不曾注意到此人。 陆遥用双手支着案几,向这老者躬身示意:“有劳了。” 老者笑道:“将军莫要客气。早听说何队主追随将军年,同出生入死,最得信赖。今rì得见,果然胸怀仁厚,不同于寻常武人。” “不过是昧于大体的妇人之仁罢了。”陆遥摇了摇头:“倒是阁下身处北疆数十载,却对我军区区个队主如此了解,着实令我有几分惊讶。” “将军何必过谦。将军出身名门,起自卒伍,增匈奴以败绩,挽狂澜于邺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取代郡、威震北疆。如此战绩,便是天下名将苟道将、刘越石之辈也不过如此。鹰扬将军威声远播,连同将军麾下的锐士猛将也都已名闻遐迩,老朽知晓何队主的名声实在不足为奇……”老者客气地向陆遥俯首,继续道:“孰料今rì不曾见识何队主的箭术,却领略了何队主的仁爱之心。” 陆遥将身体后仰,发出无声的哂笑:“仁爱之心?宋襄公躬行仁道,结果在泓水兵败身死,沦为千秋笑柄。德元公,所谓仁爱虽大行于世,却无用处。” 老者垂下眼睑:“然则,陆将军所看重何队主的,不正是这份仁心么?” 陆遥哪料到自己的心事被如此轻易说破,不禁微微愕然。 他凝神望去,那被尊称为“德元公”的老者低眉端坐,面容淡定自若,虽无特别威严,却自有股高深莫测的气势。不愧是曾任拓跋鲜卑辅相的传奇人物、左将军、定襄侯卫cāo。 陆遥此番麾军坝上,明面上进兵迟缓,做出只顾四处掳掠人口财货的姿态来迷惑北方的普六茹氏和叱罗氏两强族;暗地里却已派出得力人手与马邦德协力潜往濡水源头,与困守彼处的晋人流民接上了线。早在三天前,卫cāo便亲自冒着生命危险偷越鲜卑骑兵的封锁,来到陆遥的大营商谈。 陆遥很清楚,对于被困于濡水源头、濒临绝境的流民来说,代郡兵马是他们唯的生机所系。但他并不会因此而热血冲头,急不可耐地起兵救援,反倒加刻意地压制了行军速度。卫cāo随军的三rì里,晋军大营每rì向北移动的距离,竟然不过区区十里。之所以如此,首先是为了在与卫cāo商谈之时,获得有利的条件。 卫cāo在拓跋鲜卑部落中为官年,为两代大单于厘定官职、制度,其宗族子弟出任文武要职者数以十计,哪怕是在拓跋鲜卑大乱之时,仍能纠合数万晋人退而自保。这样支巨大的力量,正是人力匮乏的代郡所需。 陆遥眼下所掌握的军队和民众之中,胡儿超过六成,这个比例是非常骇人的。须知晋人如骨肉,而胡人不过是用来搏杀的利刃罢了,万使用不慎,反而会伤及自身。纵使陆遥竭力打散原有的部族体系,用晋人的法度来约束胡人,却不能保证这些胡人在与同族作战时始终忠诚。在这样的背景下,他急需获得的晋人百姓的投靠,以保证代郡政权的稳定。 但与此同时,陆遥也深深忌惮着这支脱离朝廷管辖、在草原上独树帜的力量。他虽羽翼渐渐丰满,终究根基不厚,所依仗的不过郡之地而已,若应对卫氏宗族的手段未能完善,恐生反客为主之虞。因为这个缘故,陆遥才决心与卫cāo详谈条件,确保彼辈从此以后服从代郡政令。 可惜,此番北上草原,邵续未曾随军,而折冲樽俎、cāo弄细微的舌辩之术非陆遥所长。陆遥虽然刻意冷落了卫cāo数rì,但卫cāo始终保持不急不躁的安闲态度,令陆遥难以应对。而他偶尔出言,又隐约含有深意,似乎像在嘲弄陆遥的心机,说他果真因私心而坐视晋人被鲜卑围攻,便与仁道相悖。 陆遥深深地吸气,又深深吐气,压抑住有些焦躁的情绪。这卫cāo根本是条难以揣度的老狐狸,或许,自己索xìng推诚布公才好? “德元公,这几rì探马来报,濡源带,鲜卑人两路侵迫甚急。我军虽然有意相助,却受阻于坝上草原南部的诸部落,恐难及时救援……”陆遥沉吟了半晌,试探问道:“形势如此危急,我看阁下却似乎并不为此忧虑?” 卫cāo先是笑了笑,再叹了口气。当他叹气的时候,额头上立即浮现出道道的皱纹,仿佛在提醒别人,这位曾经煊赫时的大人物毕竟已经衰老了。但或许数十年来执掌重权所带来的气度和感染力犹在,当他漫声言语的时候,陆遥不由自主地集中了jīng神,仔细倾听。 ****** 划分章节果然是苦手,看样子,接下去章必须起名为《卫cāo(下下)》,或者《卫cāo(续)》才行……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三十章 卫操 下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三十一章 卫操 续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三十一章 卫操 续 卫cāo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扣着案几,流露出回忆的神情:“我最初前往草原是在三十年前。那是咸宁四年,伯玉公在幽州刺史、征北大将军任上的最后年……” 陆遥知道,卫cāo口中的“伯玉公”,乃是大晋开国名臣之的河东安邑人卫瓘卫伯玉。文皇帝灭蜀时,卫瓘为监军,行镇西军司统兵千人,持节监督统兵大将钟会、邓艾等,在蜀汉灭亡后,凭借智谋平定钟会蜀中变乱,立下赫赫之功。其后,卫瓘历任青州、幽州刺史、镇东将军、征北大将军、侍中、尚书令、太保录尚书事等要职,所在皆有明识清允之称,建殊勋,深得中枢倚重,实是文韬武略俱臻流的非凡人物。据说,这位伯玉公早就看出太子暗弱不能为天下主,遂于群臣会宴时托醉手抚武皇帝的坐榻道:“此座可惜!”其先见之明如此。 这个故事直流传到了后世,遂有所谓“卫瓘抚床”的典故。可惜,卫瓘也正因为这个举动遭致妖后贾氏的怨愤,最终在元康元年时被楚王司马玮矫诏杀害。 卫cāo向陆遥轻笑声:“我老了,老人难免有些絮絮叨叨,陆将军千万不要怪罪。” 陆遥只问卫cāo流民身处险境时何以不显忧虑,卫cāo开口却说到了三十年前坐镇幽州的大晋名臣,似乎跑题得厉害。但如他这等人物出言必有缘由,因而陆遥也不言,只是静静倾听。 “当时大晋开国不过十四年,历经宣、文二代辅佐魏朝治理,中原内地政事清平,百姓咸安其业而乐其事,户口滋长为汉末十倍。同时,国朝武功鼎盛,开国前便已挥军攻灭西蜀,举倾覆三分之势,又陈兵数十万于淮南,迫得东吴鼠窜而不敢北觑。朝堂上的衮衮诸公无不认为混天下为时不远,大晋必可重开太平,建万世不易的基业。” 说到这里,卫cāo忍不住叹了口气。巧的是,陆遥也叹了口气。在陆遥的记忆里,虽然那几年士衡公、士龙公奔走权贵之门不算么愉快,但千载帝京、金谷游嬉,终究还是给来自吴地的懵懂少年留下了深刻印象。那确实是难得的安稳rì子,可惜,那样的好rì子不过是建筑在沙堆上的华美楼台,仅仅数年之后,就如被飓风吹散的浮云那般飘拂无踪了。 “然而大晋之外患,那时已现端倪。北疆各地,鲜卑各族渐渐从轲比能死后的混乱时期恢复过来,势力rì趋强盛,给边境军民们带来了可怕的损失。西部鲜卑与羌胡联合,攻破凉州、秦州,杀戮数十万众,惨状不可言表,前后两任凉州刺史兵败战死。东部鲜卑兴兵攻打扶余、高句丽等大晋属国,又曾入寇辽东郡县。甚至号称臣服于大晋的中部拓跋鲜卑,也屡次侵掠广宁、上谷、代郡等地,前后杀掠人口数千,掳走资财不计其数……伯玉公虽然身为幽州刺史、征北大将军,却苦于北疆武备废弛。他手中兵力匮乏、将骄卒惰,无力于东西横贯万里的边境之上扭转局面。但,伯玉公并没有坐视局势败坏,他上表说服洛阳朝廷,将滞留中朝数十年的拓跋鲜卑大单于力微之子沙漠汗放归,意图以亲近晋室的沙漠汗来影响各部胡族,维持北部边境稳定……” 陆遥始终认为大晋所面临的根本问题不在外患,而是内忧,因而对这等权谋手段从来都不屑顾。听到这里,他忍不住低声道:“可惜的是,卫刺史的谋划并未成功。沙漠汗北归途中,遭到不愿改变旧俗的酋长害死,失去嫡子的大单于力微因此忧愤而亡。” “伯玉公的智慧深如渊海,他的谋划绝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对于他这个卫瓘的老部下来说,陆遥的断言未免有些唐突。卫cāo深深地望了陆遥眼,继续道:“虽然沙漠汗惨遭横死,但拓跋鲜卑内部诸豪酋渠帅的矛盾也因此而激化。次年,执政数十年的力微逝世,各方势力立时蠢蠢yù动,无不谋求大单于之位。拓跋鲜卑固然是北疆数数二的强族,当期内部四分五裂之时,却终究还需仰赖朝廷威严。于是伯玉公借着各方都有求于朝廷的机会,成功插手其间,派遣部下前往拓跋鲜卑处置相关政务。那名部下就是我,当时担任伯玉公帐下牙门将军的卫cāo。” “我们此行,绝非为了挟异族谋取私利,而是为了纠合历年来离散于草原上的晋人流民为股力量,以此推动拓跋鲜卑捍御晋室、稳定万里北疆。”卫cāo略微提高了嗓音,语气中蕴含着压抑不住的自豪:“卫某投效拓跋鲜卑不久,伯玉公就被朝廷突然调离,从此再也没有踏足北疆。而此后几任幽州刺史,尽都是些平庸之辈,不足语以机密。于是,我们只能凭借自己的力量行事。cāo不才,薄有文谋、武略,以此见用,数年之后便身任辅相之职,继而辅佐沙漠汗之子拓跋猗迤二十载。期间,由于无法忍受朝廷苛政而流入草原的晋人越来越了。我们聚集成团,暗中对各部渠帅酋长施加了巨大的影响力。是我们割拓跋鲜卑为东、中、西三部,以分其势力;是我们促使猗迤与晋室友好,以稳定北疆;是我们提议逐步遣还掳掠的晋人人口,以全仁孝之道;也是我们促动拓跋猗迤与前任并州刺史司马腾会盟,两度兴兵南下与匈奴作战,拯救大晋之危亡!” 陆遥时愣住了。 此番北上草原之前,陆遥对卫氏宗族做了不少打探,绞尽脑汁地想起,在后世流传的《魏书》之中,此君的列传排序仅次于北魏宗室诸王,位居开国重臣之首。这待遇可非同小可,张良萧何之于前汉、荀彧荀攸贾诩之于曹魏,也不过如此而已。然而这位拓跋鲜卑族中权位极高者此刻所述,竟与陆遥原先的了解完全不同。 他的言语实在令人惊讶。但细细想来,却也合乎情理。 这些年来,大晋朝政昏乱,诸王夺位,数十万大军自相残杀,杀得血流成河。曾经强盛的大晋,已成了塞外胡族眼中的块肥肉。可拓跋鲜卑,这支塞外胡族中的最强者,却始终如地亲附于晋室。拓跋猗迤死后,其弟猗卢在面临着东部大人禄官的巨大压力下,还尽起阖族兵力南下救援晋阳。这难道果如司马腾与拓跋猗迤会盟时勒石称颂的那般,拓跋鲜卑氏族首领“顺天应人,纯孝自然”?又或者,仅仅是因为越石公与之订下守望相助盟约的结果么? 当然不是。 无论猗迤还是猗卢,作为部落首领所做出的决定,终究要获得族人的支持。而卫氏宗族上下,以及团结在他们周围的晋人士庶流民,才是暗中推动拓跋鲜卑趋向朝廷的决定xìng力量。 陆遥受刘琨之命北上代郡,目的是配合温峤平定拓跋鲜卑局势,维持猗卢系对朝廷的支持。毫无疑问,此举对于并州、对于整个北疆局势都有重大的意义。而同样的事情,以卫cāo为首的代郡卫氏宗族早已着手,并持续不懈地努力了整整三十年! 三十年啊!便是千载受人传诵的苏武,滞留北海也不过十九年罢了!这三十年的苦心经营,该有少艰难险阻?陆遥知道,那必然是自己无法想象的艰辛。 “为了做到这些,我们付出的牺牲难以计数。陆将军应该清楚鲜卑人的xìng格有么粗猛剽悍。彼等动辄以杀戮为政治斗争的手段,个月前的弹汗山祭天大典绝非先例。历年来,我们无数次遭到敌视大晋的部落袭击,也无数次主动出击,消灭敌人。在那些战斗中,许卫氏宗族子弟先后凋零,死者甚至包括了我的四个儿子……我所有的孩儿!”卫cāo语气渐转沉重,他手扶案几支撑起身体,压抑着的喘息清晰可闻:“为了完成伯玉公交付的任务,我卫氏宗族已经拼尽全力了,我们每人都无愧于心。” 卫cāo的双手粗糙而宽大,手臂筋骨虬结,处明显的疤痕分布其上。这双手显示出,虽然卫cāo在鲜卑部落中常以文士形象出面,可他也是个武人,是曾经以任侠旷荡著称的北疆游侠少年。在过去的三十年里,这双武人的手持刀作战、持剑作战、持槊作战,不知陪他熬过了少场腥风血雨、少次惨痛的经历,才终于稳稳立足于群狼环伺之间! 陆遥起身取了茶盏,倒了些清水在里面捧给卫cāo,恭谨地做了个请用的手势。 卫cāo接过茶盏大口饮尽,喘息渐渐平复:“过去的三十年里,身处拓跋鲜卑势力范围内的晋人从来不曾得到朝廷丝毫的帮助。是以,哪怕这次的局面恶劣些,我们对朝廷也并无太期待。陆将军你说的没错,当我在军营中等待与你会谈时,我的族人、我历年来收拢的晋人百姓正迫于鲜卑人的侵攻,退守濡水源头。但,我确实不会为此而特别忧虑。” 他抬起抬头,坦然地看着陆遥:“那是因为,类似的险境、亦或因此而逝去的生命,我卫德元见识过太……已经习惯了。”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三十一章 卫操 续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三十二章 铁流 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三十二章 铁流 一 听了卫cāo这席话,陆遥初时沉吟不语。他举起茶盏啜饮口,忽然觉得口中有几分苦涩。 卫cāo声称自己言辞啰嗦,那实在是谦逊的说法。陆遥明白,整整三十年的异域苦熬,又岂是区区只言片句所能描绘?他的言语实在已经尽量简略。 三十年前,这位老人和他的宗族乡里肩负幽州刺史所赋予的重任,毅然决然地深入草原,与那些率兽食人的腥膻之辈为伍。为了在草原立足,他带领着族人和同胞奋斗搏杀,付出了无数汗水、鲜血,这才终于能够执掌鲜卑强族国政,得以有助于北疆的稳定。然而当他们为了成功而欣喜,回首顾望故土时,却只看到了时局混乱、烽烟四起、民不聊生,而卫cāo倾付忠诚以待的旧主卫瓘,竟然阖家惨遭屠戮。 朝廷呢?朝廷对他们再也不曾支持,甚至再也不需要,没有任何人还记得那些满怀壮志出塞的代地游侠。坐镇北方雄镇的司马氏宗室诸王倒几次派遣使者来访,可那些身为皇朝肱股之人所图谋的无非是大晋的至高权位,为此竟不惜恳求卫氏族人改弦张,动用鲜卑人的力量攻入中原! 被家国所抛弃的惨痛现实,时时刻刻地折磨着这支孤悬域外的晋人势力;掌握大晋权柄者的肮脏卑下,纠结着他们的内心,使他们对朝廷充满了疑虑和憎恶。因而,近年以来,流民帅们越来越地投入到拓跋鲜卑政权的事务中去,在攫取越来越高官厚禄的同时,也越来越疏离了曾经矢志效忠的大晋朝廷。 从这短短片刻的平淡叙述中,陆遥能体会到所蕴含的深切痛楚。当卫cāo淡然阐述自己并不为当前草原晋人流民的危局而忧虑,皆因对朝廷早已毫无期待的时候,陆遥感受到,这番言语既是卫cāo本人的心情体现,也表现了以卫cāo为首的晋人流民帅共同的想法。 起兵北上之前,陆遥与邵续等人在萝川大营里几番商议拟定的行动方案,倒有半计划都以晋人流民心向故国,在遭遇威胁的环境下必然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为前提。现在看来,邵嗣祖虽与卫cāo交好年,却终究是正统的汉地世家大族出身,未能勘透北疆流民帅的普遍想法。那些手绾重权的流民帅们之中,对朝廷还抱有几分怀念的恐怕只有卫cāo人。 晋人流民势力与大晋朝廷隔绝如此,超出了陆遥的预计,彼等的倾向xìng也不似先前所料,那么…… 陆遥轻咳了声,决定不再绕圈子。他俯身向前注视着卫cāo,徐徐道:“三十年辛苦经历,我听来着实惊心动魄。公与众同伴的赤胆忠诚,足可为吾等后辈表率。如今正值北地大乱之际,胡儿猖獗,rì夕凌迫晋人;遥虽鄙陋,忝居代郡太守、鹰扬将军之职,诚愿领麾下jīng兵万人供德元公驱策,庶可以克定乱事,护得汉家黔首平安。却不知德元公意下如何?” 卫cāo笑了:“吾曾闻先贤有云,圣人之用兵也,亡国而不失人心,利泽施乎万世。将军转战中原,威名震动数州,此番提兵坝上,必当有益于北疆局势。卫某何德何能,安敢驱使当世俊彦?便请将军随意施为,我拭目以待便是。” 卫cāo的回答已经很清楚,他和他所代表的草原晋人流民势力,至今尚未确定今后何去何从。拓跋鲜卑的乱局,同时也是豪杰奋起的良机。这样的时局不仅仅引起了周边诸势力对草原的觊觎,想来也使得某些晋人流民帅们萌发了雄心。他们虽然困守于濡源隅之地,但依托晋人流民数万之众,自有决心熬过眼前的难关,与拓跋鲜卑下属的诸部胡族相抗衡。如此来,如果陆遥有意使彼等服膺,就必须拿出足够的诚意和实力,做出足够的成绩来。 亡国而不失人心,利泽施乎万世……陆遥喃喃念诵着。他少年时游学洛阳,颇曾读书,知道这句话出自于庄子内篇,说的是上古时的圣君以武力兼并他国而不引起怨恨,皆因其所作所为无不出于公心,虽有时兵祸,对百姓施加的恩惠却足以泽及长久。卫cāo引用此句作为对陆遥行事的期盼,正符合之前他对何云胸怀仁道德赞誉。 陆遥并不认为有必要时时刻刻用千载之前的圣贤之道来审视眼前的行为,但他无意就此说什么。 他点点头,将掌中茶盏轻轻放落在案几上:“甚好!” 经历中原混战后的朝廷是否还具有插手草原的能力,流民帅们对之毫无把握。陆遥这个武人出身的新任代郡太守将会如何应对草原上的复杂局面,他们也充满疑虑。所以,卫cāo才会夤夜赶来,方面阐述卫氏宗族数十年辛劳以博取理解,另方面,也意图亲自称量晋军统帅的虚实。 这虽非最顺利的预期,却也在陆遥的计算之中。 陆遥深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地吐出。他离席而起,将中军大帐的幕门掀开。门外的夜sè中,千百支松明火炬已经被点起,犹如繁星般照亮了庞大而森严的军营,照亮了林立的戎楼和戎楼上弩士jǐng惕戒备的身影。此刻距离饭食的时辰已过了很久,军营里恢复了寂静。极度井然有序的环境之中,唯有往来巡逻的将士们甲叶铿锵之声零星响起。当然,如果仔细倾听,还可以从风中隐约分辨出鲜卑俘虏营地飘荡来的阵阵哭声。那哭声给人以凄凉之感,但整座军营里,赫然又有凌冽肃杀之气升腾而起。 此时此地,陆遥并无意接受卫cāo的称量,他会用直接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陆遥旋风般转回身来:“既然说到兵事,德元公在我营中盘桓数rì,可见过哪几名代郡将校?” “曾远远见过楚鲲、倪毅、姜离等几位领兵出击,适才又见了何云何队主……将军麾下军马不愧为传闻中战胜攻取之师,几位将校年少有为,俱有非凡才武,皆是身经百战的虎士也。”卫cāo客气地道。 “自我提兵入代郡,这数人颇立功勋,都是代郡军后起之秀。然而彼等毕竟只是小辈,当不起虎士的赞誉……”陆遥摇了摇头,沉声道:“代郡军中大将,莫过于薛彤、沈劲、刘遐等,近数月有幸得并州刘刺史麾下武卫将军丁渺襄助。这几位,才是克定祸乱的世之虎臣。” 陆遥抬手拿起那幅描绘着北疆山川河流的地理图,将之在卫cāo面前的案几上缓缓展开:“德元公可知晓,这几位统军大将现在何处么?” 卫cāo凝视着地理图,双眉渐渐皱起:“陆将军的意思是……” 陆遥笑了起来。或许卫cāo就像条深沉的狐狸,但狮子从不会按照狐狸的要求行事。身为鹰扬将军、代郡太守、都督三郡诸军事,身为执掌千万雄兵的统帅,陆遥很乐意令草原上的胡晋各族亲身体会代郡大军的实力!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三十二章 铁流 一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三十三章 铁流 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三十三章 铁流 二 卫cāo并没有回答陆遥的问题。 他凝视着被陆遥铺展在面前的地理图,沉默不语。 陆遥没有注意卫cāo的神sè,他也不介意卫cāo是否会回答。鹰扬将军、代郡太守来到草原上,本就是为了以力服人,而不是为了作折冲樽俎的口舌之争。江东陆氏亲族唯的漏网之鱼从太安二年起孤身从军,历经千百次出生入死,才终得以统领上万jīng兵锐卒横扫广漠。此刻的陆遥已经不再是那个被匈奴人追杀的走投无路的落魄军主! 暮sè已至,今夜月明星稀,是个晴朗的夜晚。寂静的军营中,突然发出了“唰唰”的密集脚步声响,随即马蹄踏地声、战马嘶鸣声、铠甲锵然碰撞声齐响起,汇成了片喧闹却仍然显得萧萧然的声响之海。 营门外。 “禀将军,斥候营轻骑二百,已照军令先期出发。我军中军骑兵两千人,尽数集结完毕,侯将军令下!” 陆遥踏步出帐,双手平伸,立有侍从卫士上前,为他戴盔着甲,整顿装束。 陆遥顾盼着夜sè中集结起的骑兵队伍,眼神锐利如刀:“丁渺、薛彤、刘遐等部呢?” “丁将军两千jīng锐,已近濡源。薛、刘二将军所部兵至半途,等候我部。” “沈劲呢?” “沈将军所部携各种辎重器械,随时待命出发。” 两句话对答的功夫,左右牵得马来。陆遥纵身上马,在两千jīng骑之前疾驰而过,满意地看到虽然是紧急军令,但每名将士都士气高昂,绝无半点松懈。 他扬鞭喝令:“出发!” 自从决意插手北疆草原战事,陆遥就没打算硬撼正面那些粗猛强悍的鲜卑部落。他在草原南部停留了rì,是为了等待拓跋鲜卑的乱事逐步升级,渐渐不可收拾。当拔列部、叶伏 部、未耐娄部等鲜卑族人和驻足于此地的扶余族人各奔东西,坝上草原的大股鲜卑势力逐渐离开的时候,陆遥就可以用骑兵突袭濡源,击溃拓跋鲜卑东部的普六茹、叱罗两族,收服流落草原的晋人势力,夺下坝上草原的jīng华部分,从而将北疆鲜卑人的控制区域切为两段! 这目标顺利完成之后,后继的动作就可以视情况而定了。南方依托代郡的城池坞堡为基础、代郡大军为支柱,北方则以丰美草原为屏障、胡晋各族为羽翼。诚然兼有农牧之利,可进可退、可战可和;若是经营妥当,就真如他此前所说,齐桓、晋文之事,将得闻也。 为了掩盖这意图,陆遥rì来的军事行动,全部都是诈术。他派出支骑兵,四面搜罗鲜卑人的小股部落,大事掳掠人口物资,又建立规模巨大的俘虏营地,做出很大的动静。每rì里,都有上千晋军骑兵纵横于各地,虽然常常会捕杀许鲜卑探子,却也必然会有人逃窜回北方,将晋军的态势告知于普六茹、叱罗两族的首领。 由于这番行动非常类似于陆遥在代郡的抄掠挟裹,甚至连何云等中级军官也都被蒙在了鼓里。直到今夜,当陆遥终于将坝上草原的地理形势打探得清二楚,当各路统兵大将的部队都已潜伏就位的时候,这个月sè如水清朗、适合行军作战的夜晚,就将成为鲜卑人的噩梦! 陆遥马当先,数千铁骑随后。人衔枚、马摘铃,不持松明,踏月而行。 草原上视野开阔,路途览无余,间或有坡谷岔道,先行的斥候也专门留下了标识指路,是以行军速度极快,当夜便横穿了大半个坝上草原。 这个时候,陆遥突然想到,整片北疆草原上,不知有少人马,正像自家军队这般匆忙? 北疆草原纵横数千里,何其广袤,哪怕陆遥麾下的斥候再百倍,也不叟不可能实时掌握草原上的所有信息,但陆遥所想的点不错,晋人有“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的典故,而在草原上,当拓跋鲜卑自己将有力的部落渠帅首领杀戮殆尽之后,这个雄踞北方的强大宗族在周边各家势力眼中也与头肥美的大鹿并无区别了。 猎物既在眼前,各家饕餮早已闻风而动。整个永嘉元年九月,自九原至上谷的数千里北疆袤原片烽火连绵。数以万计的各族突骑往来绞杀,彼此疯狂屠戮。其凶残暴虐的表现,简直不下于中原战乱时的任何场大战。 拓跋鲜卑属地的最东段,脱离拓跋鲜卑联盟的未耐娄部原拟在宇文部的帮助下返回辽东故地,却不料行军至中途,突然遭到幽州刺史王浚所部大军的奇袭。很显然,宇文部与未耐娄部的联盟,从开始就是个骗局。无论是幽州刺史还是东部鲜卑的强族宇文部,都并不期望有支新的部落来瓜分辽西牧场,倒是对未耐娄部的人口和畜群觊觎已久。 然而鲜卑人终究是枭勇强悍的民族,未耐娄部是延续了两百年之久的部落。虽然在起初的突袭中损失惨重,但未耐娄部的男子在其首领倍斤的指挥下拼死抵抗。长矛折了,就用弯刀;弯刀钝了,就用匕首;匕首断了,就用随处捡拾来的坚硬石头;石头用尽了,就用自己的牙齿和指爪! 这样的反抗完全出乎宇文部的预料,两军之间的血战持续了整整三rì,惨烈的战斗在草原的每寸土地上进行,到处都有横七竖八的尸体铺排,随时都有血肉模糊的、新的尸体覆盖到原有的战场上。当未耐娄部最后的反抗被彻底击溃的时候,呈现在王浚和宇文部族长莫圭面前的,是望无际的断肢惨躯,是幽州军几乎接近三成的战损。那刻,王浚和宇文莫圭两人只能面面相觑,彼此都看见对方铁青的脸sè。 在拓跋氏属地的西端,铁伐匈奴数万骑兵分十余路,在河曲以北的处渡口同时突破了大河天堑,杀入拓跋鲜卑西部的领地。盛乐以西的广阔草野原本就是匈奴故地,落入鲜卑之手不过二十年罢了。铁伐骑兵所到之处,顿时有许匈奴遗种起兵响应。兼白部鲜卑在云中带同时发难,杀得拓跋猗卢措手不及。 拓跋猗卢虽系西部大人,但在禄官年压制之后,所能调动的兵力实不超过三万骑,自从弹汗山之变后,得力的勇猛部下又战死不少。虽然他自称顺利继任拓跋鲜卑大单于之职,可短短数rì工夫,连原属于他的部族都来不及整合,不可能去号召拓跋鲜卑各部落前来助战,于是实力显虚弱。他勉强领兵与白部鲜卑对战数场,竟是连战连败,丢下数千具尸首路败回。而与此同时,铁伐匈奴借着初秋马肥的良机沿途挟裹,如滚雪球般的扩张兵力,仅仅十余天便增兵至两倍,铺天盖地般的包抄而来。 白部鲜卑是力微第次在弹汗山祭天时意图借故消灭的异己势力;而铁伐匈奴的故地尽数被鲜卑人所侵占,迫得他们阖族逃亡河西。这两族都是拓跋鲜卑近百年来的死敌,如今拓跋鲜卑的混乱局势,正给了他们复仇的良机。两族大军滚滚前进,沿途肆意杀戮掠夺,绝不留情。拓跋鲜卑的成年丁壮大批战死,妇女、儿童尽数被掳掠为奴隶,至于牛羊、马匹等畜群的损失,粗略估计就几近百万。 拓跋鲜卑氏族濒临绝境之时,并州刺史刘琨派遣的援军终于赶到。较之于草原上动辄数万铁骑往来突击的大战,晋阳军自然是兵微将寡,难以匹敌。但此番领军北上的大将卢昶,乃是固守介休孤城、迫退刘渊的英雄!他率数千将士进驻猗卢所营建的盛乐城,如同钉子般钉在了汗时云中郡的咽喉要隘,任凭两族大军攻打却岿然不动,终于给猗卢争出了喘息的机会。 除了这两地大战以外,拓跋鲜卑中部遭到拔列氏、叶伏卢氏等六族合攻;没鹿回部大掠鲜卑腹地;失去了渠帅统领的各家鲜卑部落彼此提防怀疑,最终新仇旧怨交织,互相攻杀……鲜血如泛滥的河流般灌溉每片草原,重重战乱难以尽述,自东至西,北疆草原烽烟处处。每天,每处,都有惨烈的战斗和暴动在发生。 在这样的局势下,代郡以北的坝上草原区域,北部是普六茹氏和叱罗氏与晋人流民团体对峙,南面则是晋人的代郡军慢慢地收拢降服未及迁徙的小部落,虽然小规模的战斗不曾间断,但终究没有发生大战,居然意外地成了相对安定的所在,也由此使得陆遥得以发动这次长驱百里的突袭。 北疆大势如此,陆遥能够想到的,早已都计算在内。但他终究不是后世小说中那种算无遗策的近妖人物,他终究也有算不到的地方。 代郡大军营地以北百里,有片广阔的湖泽、草甸交织地带。 此刻正是凌晨时分,月sè尚未褪去,浓密的雾气弥漫。远处的崇山峻岭被浓雾遮蔽了灰sè的身影,起伏的高原草甸上草木丰茂,深浅不的绿sè如同jīng美的锦缎层层叠叠地铺陈在处。清冽的河水流淌其间,随着青葱地势任意扭转、蜿蜒,划出道道优美的弧线,仿佛玉带玉环彼此缠绕。而河水漫溢处,就形成了个个湖沼星罗棋布。 这里就是濡水的源头。由此向东南方向,濡水汹涌奔腾地穿过深峡险谷,硬生生地在群山中切出道缺口,最终直达幽州入海。而如果向上游追溯,则可以发现许许的溪流、泉水从草原上汇集而来。丰沛的水源为这里提供了充足的物产,使之成为拓跋鲜卑族人的乐园,昔rì拓跋鲜卑自幽都之北的广漠山岭向南迁徙,途经此地时得以休整栖息。而泥泞险恶的沼泽交错绵延,又构成了对外来者而言步步杀机的险境。湖畔水边随处可见溺死于沼泽中的动物骨骼,足以证明此地的危险程度。 自从弹汗山事变的消息传到,卫氏宗族所统领的晋人流民团体便迅速收缩势力至此,依托复杂的地形与敌对的胡儿部落对抗。而普六茹氏和叱罗氏的兵力在几次试探之后,也渐渐侵入了此地。 在濡源以南,普六茹氏和叱罗氏各自兴建有两座大营。当然,依照晋人的眼光来看,这两座大营不过是许杂乱无章的帐篷聚集在起罢了。但这两处大营东西,扼守住了濡水东下的通路,各自屯聚有鲜卑骑兵四千余人;其实力死死地将晋人逼在了濡源的湖沼地区,动弹不得。 此刻,在雾sè之中,可以看见大营里鲜卑将士往来行走,可以听见人声马声嘈杂,切都与前些rì子并无二致。但若走近了细细查探,就能发现大营里其实并无少人马,而在大营西南十余里外的片密林里,正有支数量庞大的军队潜伏其中! 密林边缘,名年约二十许,相貌jīng悍,耳挂金环的鲜卑战士嚼着草叶,时不时向外探看。过了片刻,或许是有些不耐烦了,他退后几步,随手提起柄沉重的斩马大刀舞了个花。巨大的锋刃割裂空气,激起低沉的破空之声,风声中,他带着讥诮地问道:“阿叔……你确定那陆遥会来么?” 这青年战士仿佛天生具有猛兽般的杀意,虽只是随口问,竟骇得身旁的几名战士猛地退后。但在他身边不远处,个圆脸粗颈、身躯痴肥的巨大胖子半躺在sè泽鲜艳的柔软毡毯上,撕扯着面前半生不熟的整只烤羊,并没有什么紧张感。阵“咯吱咯吱”的咀嚼后,他猛仰脖,咽下了足有两斤的大块羊肉,这才哈哈地笑了起来:“段文鸯小娃儿,你急什么?放心,我叱罗金既然收下令尊辽西公的千匹骏马,就自然会把切都安排妥当。那陆遥企图经过此地偷袭我叱罗部,再过半个时辰就会率军至此,。嘿嘿,哈哈!岂不知,咱们以逸待劳,攻其不备,反倒要杀他们……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放心!放心!”随着那肥胖巨汉叱罗金的大笑,他周身膘肉都如同海浪般翻腾起来,可他厚重眼睑遮蔽下的眼神又显得冰冷:“只是,辽西公答应我们的,也要做到才行……“ 那名青年鲜卑战士,赫然正是幽州刺史王浚麾下骁将、段部鲜卑大单于段务勿尘之子段文鸯。听得叱罗金言语,段文鸯定定地注视了他半晌,缓缓点头:“事成之后,我段部取代郡,叱罗部、普六茹部全踞坝上;家父还会禀告幽州王刺史,为你取得占据此地的正式册封。” 他将斩马大刀重重地搠入地面,傲然道:“我段部鲜卑从不饶恕任个敌人,也从不亏待任个朋友!” ****** 来个大章,谢谢各位支持!各位老爷太太少爷小姐,新年发财啦!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三十三章 铁流 二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三十四章 铁流 三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三十四章 铁流 三 刀是好刀。刃长三尺,柄长四尺,纯以jīng铁锻打而成。清晨微弱的光线透过雾气、透过林间的枝叶洒落在刀身上,仿佛水波般的纹理便反shè出濛濛的青sè金属光芒。将之握在手中,沉重而冰凉的触感令人油然而生无坚不摧的信心。 刀却不甚锋利。这把斩马大刀显然已经历过无数次惨烈的战斗,砍杀过太的敌人,以至于刃锋有些钝了,仔细看还可以找到几处崩缺的微小豁口。厚重的血痂块块凝结在刀身上,许都变成了黑sè。但对这样柄巨型的斩马大刀而言,这几乎无损于其杀伤力,反正仅凭超乎寻常的重量就足以斩破几重铁锴了。 这类特殊形制的大刀无疑是战阵之利器,通常都交由军中特选出的力大骁勇之士配备,组成陷阵冲锋的jīng锐部队。其长柄正堪双手握持,结阵而前,大刀斩杀之下人马尽皆披靡。然而此刻,段文鸯只用单手就轻巧地将之提起,仿佛提起根灯草那般,丝毫都不费力。 他说话时,随意舞动大刀,有几次刀锋几乎擦着叱罗金的鼻尖掠过。这种倨傲的态度和可怕的膂力,使得叱罗金身边的扈从武士都隐约有些紧张,甚至有人不由自主地做出了防备的姿态。 永兴元年时,幽州刺史王浚征召胡晋突骑两万南下邺城,攻打成都王司马颖。段文鸯遂应募从征,时年不过十六岁罢了。当时成都王的势力正在极盛,被朝野推举为皇太弟、丞相,盘踞司州北部、冀州大部,遥控朝局,其麾下拥兵达数十万,领兵大将如牵秀、王粹、石超、王斌等俱都威名赫赫,雄兵强镇,虎视中原,自以为如泰山之固。然而王浚以段文鸯这十六岁的少年为先锋出阵,沿途十荡十决,自蓟城路杀到邺城。成都王的数十万大军宛如被暴风吹散的残雪般瞬间土崩瓦解!幽州军所过之处只留下尸横遍野,尸体几乎堆叠出了座座丘陵。而段文鸯的煞星之名,也传遍了北疆,被视为王彭祖麾下的第流勇将。 若非与辽西公段务勿尘有旧,叱罗金仅以拓跋鲜卑附属部族族长的地位,实不堪与段文鸯平起平坐。但这痴肥的胖子张口闭口“小娃儿”,竟然能理直气壮地将段文鸯视作晚辈,胆子也着实大得骇人,难怪段文鸯有意无意地挥刀加以威吓了。 “贤侄……嘿嘿……贤侄!”叱罗金很快就改了对段文鸯称呼,言语是客气恭敬了十倍:“我们叱罗部自然是段部的朋友,是最忠诚可靠的好朋友!” 段文鸯注视着他,笑了笑,露出满嘴的白牙,像是头猛兽。 鲜卑族分布在自东至西绵延万里的北疆,通常来说,东部鲜卑与中原交流较、汉化程度较深,不太将相对野蛮的中部鲜卑放在眼里。而所谓中部鲜卑即拓跋鲜卑联盟的族人们开化较晚、xìng格上也粗猛些。纵使猗迤、猗卢等沙漠汗系的单于逐步推行文教,宣扬汉化,却受到传统势力的阻挠,成效不甚显著。诸酋长渠帅泰半都是勇敢却粗放无知的类型,所以才会在弹汗山祭天大典上莫名其妙地杀得血流成河。 但这其中也有异类,比如眼前这叱罗金便是个极其狡诈智的人物。若果真以为他是贪图段部赠予的千匹骏马,未免太小看了此君。来此之前,段务勿尘特地叮嘱段文鸯,只需协同他战败代郡军即可,对他说的其它言语,句也不用相信。 段文鸯正待说些什么,林外探马飞奔来报:“来了!来了!” 林地里瞬间陷入了寂静。 再过了片刻,两名晋人骑兵突然从雾中出现,沿着大路两侧快速地通过了。过了阵,又是两名骑兵快速地掠过,其中骑在林地边缘停留了片刻,没有发现什么异状,才继续向前。 “晋军大队就在后方。”叱罗金冷静地说道:“代郡军行军时惯于广布斥候骑兵,大家务必小心,千万不要被发现了。” 就在这个时候,苍茫月sè渐退,雾气也随之缓缓消散,在道路的南方,支连绵的骑兵队伍现出身影。 代郡军连夜起兵,急趋近百里赶往濡源,打头阵的自然是丁渺。这位武卫将军和麾下军主丁瑜、队主萧石、李焕等将校率领着两千骑兵走在前方。这支骑兵队伍是进入坝上草原后重新整编而成的,汇集了骑术jīng湛的胡晋各族将士,律轻装,是以行军非常迅捷,将中军远远地甩在了后头。经过夜的行军,将士们都很疲累了,但主将并未发出休息的号令,于是他们便继续前行。这支部队中的每人都已经习惯了艰苦和危险的战斗生涯,连夜行军乃小事尔,整个行程中,绝不会有人出声抱怨或者叫苦叫累,而是保持着肃然的气氛。 坝上草原并非完全的平地,地形也有起伏,另外还有溪流、沼泽之类分布,而能够用于通行的道路被许骑兵们踩踏过之后,变得越来越泥泞。稍疏忽,队伍就会分散出去,难以收拢回来。为了在夜sè和弥漫雾气中保持队列,每队骑兵都高高地举起了他们的军旗,面面绘画着猛兽或凶禽图案的旗幡随风飘荡着,仿佛活的般。 丁渺马当先,走在全军的最前方。沿途,他不断地派出游骑侦察,也不断有游骑从前路返回,将侦察到的道路情况和敌人动向通报给他,以便他随时调整行军的节奏。这次奇袭动用了巨大的力量,关系十分重大,身为全军先导,他不敢有半点疏忽。 丁渺在代郡军中的地位与他人不同。他是直属于平北大将军、并州刺史刘琨的高级将领,与陆遥乃是同僚的关系。严格来说,在东下邺城之前,他的官位、职务都还在陆遥之上。然而短短数月之内,陆遥从邺城到代郡,路施展翻云覆雨的手段,如今竟已是实际执掌边疆要地的方镇大员,丁渺便不得不瞠乎其后了。 其实丁渺天生是没心没肺的快活xìng子,与陆遥的交往也很融洽,陆遥从不曾将他当作下属看待,可原来的同僚忽然高升若此,几乎要成了自家上司,丁渺总难免感觉有些尴尬。 “等北疆事了,还是得回并州,杀匈奴人去!”丁渺对自己说。 他转念又想到,陆遥与自己行人从邺城出发北上的时候,曾经会见过自己的叔父、冀州刺史丁绍。当时丁绍面临着石勒贼寇横扫冀州南部的危局,故恂恂以北疆安定重任托付。如今代郡倒确实牢牢掌握在手,堪为冀州北部的屏障,然而草原局势却莫名其妙地混乱到了这种地步,就如同随时会爆发的马蜂窝。仅仅个代郡,还远不足以稳定北疆;如此混乱的草原,对越石公所在的晋阳来说,是巨大的威胁。 所以代郡军此番北上,不仅是瓜分拓跋鲜卑属地的利益驱使,也是为代郡争取腾挪余地的必然选择。若是切顺利,代郡的力量将会得到再次飞跃,而坝上草原也会成为代郡面对鲜卑人时的巨大相持空间。问题是,其它的鲜卑部族会坐视着这片膏腴之地落入朝廷掌控么?这次战争之后,还会有连绵不断的战事么? 北疆事了……这个目标,可真难达到啊。丁渺难得地皱起了眉头。 离开晋阳以后,总是面临着那么复杂环境,迫使这名向以猛将形象示人的青年也必须动脑思考。此时此刻,他盘算着北疆局势,也盘算着自己的前途,想着想着,竟有些出神。 紧随在丁渺身边的队主拔列疾陆眷却从不想太。虽然夜跋涉,但这鲜卑少年依旧jīng神饱满,如同雏虎般压抑不住战斗的渴望。甚至胯下的战马都感受到他强烈的求战yù望,时不时地撒欢向前猛跑阵,才在主人控御之下不情愿地放缓脚步。 作为陆遥入代郡后第个表示投靠的鲜卑人,拔列疾陆眷给陆遥留下了颇为深刻的印象。而他通晓两族语言的特长得到相当重视,比如丁渺就特意将他调入麾下,以有利于各级将校们与胡族部下的沟通。 过去的两个月,或许是拔列疾陆眷生中最快乐的两个月了。曾经的少年马贼在代郡军中获得了从来想象不到的重视和承认,以至他常常在梦中欢畅地笑出声来。在梦里,他能够与自己逝去的母亲、那位被掳掠来的温婉汉家闺秀重逢;能够骄傲而得意地告诉她,孩儿现在不是贼寇啦,是朝廷的军官啦! 其实朝廷这个词汇,对拔列疾陆眷来说并无特殊的含义。这名鲜卑少年所掌握的词汇还不足以让他理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权威,但他切切实实地服膺于那位既凶残又慷慨的陆将军,并且完全信赖陆将军为所有人描绘出的美好前途。 拔列疾陆眷轻轻拍着战马的脖颈,稍许纵放缰绳,允许战马小跑向前。他知道自己身处的位置是在全军的最前方,于是下意识地模仿着几位高阶将领常见的姿态,挺起胸膛,用严肃眼神仔细凝视着身边的森林和湖泊。但早晨微凉的空气沁入他的喉咙,催出个突如其来的喷嚏,打碎了他苦心营建的形象。 全军静默无声的时候,这个喷嚏声可显得不轻,在草原上传出了很远,拔列疾陆眷自己都吓了跳。他摇晃着因为猛烈喷嚏而发晕的脑袋,下意识地回头去看丁渺,唯恐丁将军因此发怒。 但丁渺并没有责怪拔列疾陆眷。他突然抬起手,示意全军止步。 这个鲜卑少年只是打了个喷嚏而已,但丁渺突然生出强烈的不安来。自己带领的骑兵部队为了隐蔽起见,贴着濡水支流畔的处林地行军。眼下正是凌晨时分,本该有各种徜徉于林地中的飞禽走兽出没、虎啸、狼嗥、犬吠、鹿鸣之声此起彼伏。再如何,拔列疾陆眷这个猛烈的喷嚏大响,也应该能引起林间宿鸟惊飞。 但实际上,这片林地里没有任何响动,显出种不正常的安静。 丁渺举起的手臂丝毫不动,而双眼瞳孔猛然收缩。 下个瞬间,密林里暴雷也似的杀声轰然而起。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三十四章 铁流 三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三十五章 铁流 四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三十五章 铁流 四 草原并非如想象中那样,到处都可以纵马奔驰。比如这片地区,距离濡源带的水泽丰富地带不远,草野下的土壤湿润柔软,还有些浅浅没过马蹄的水洼。丁渺所部骑兵行进,必须选择期间干燥坚实的地面才行。如果不曾发现异状,他们的行军路线将呈道弧线从这片林地的边缘划过,正如《六韬》中言:“大涧深谷,翳葳林木,此骑之竭地也。” 叱罗部的伏兵所选择的位置,也大有讲究,恰好可以横向打击晋军的侧翼,同时再以轻骑自左右两端包抄。对于这种情况,《六韬》中也有记载。武王曾问太公:“引兵深入诸侯之地,卒遇敌人,甚众且武,绕我左右,吾三军皆震,为之奈何?太公曰:“如此者,谓之败兵。善者以胜,不善者以亡。” 代郡军连夜出击,意图给叱罗部、普六茹部个突如其来的打击,却不曾料到鲜卑人终究是盘踞草原百数十年的地头蛇、地里鬼。被陆遥寄予厚望的这次奇袭,早已在鲜卑人的监察下无所遁形,反倒将自家兵马陷入了险境之中,而如果应对稍有不慎,代郡军八千之众可说危在旦夕。这样的局面,是考验代郡军的将领们是否善于用兵的关键时刻! 好在率领前队的大将是丁渺。他在战场上凭借着敏锐的直觉,总能趋利避害,及时做出正确的判断。这种机jǐng本能仿佛天赐,往往在理xìng思考之前就能发挥作用。昔rì晋阳大战时,丁渺在介休城、在统军川与匈奴白刃相交,几度出生入死却终究安然无恙,可不是仅凭着运气的。 这次也是如此,适才他挥手令全军止步的动作几乎是下意识做出的。而正是这个动作,使得神经高度紧张的叱罗部伏兵提前发难,从而给行军状态的晋军保留了最基本的反应余地。 层层林木组成的yīn影中,鲜卑人狂乱的喊杀声猛然爆发。与此同时,种丁渺极度熟悉的声音钻入他的耳膜。这声音尖利而嘹亮,仿佛尖利的锥子彼此摩擦,又仿佛无数把利刃要将天空割裂。丁渺猛然纵声大吼起来:“是鸣镝!鲜卑人来了!准备迎战!” 他的吼声中气十足,然而后半段的话语几乎没有谁听的清楚。密如雨点的鸣镝从雾气中飞shè而出,每支箭矢都携带着破空的锐响,汇集成“呜呜”的冲天怪啸灌入每个人的脑海! 天sè尚未放亮,四周黑沉沉的,视野非常模糊。这样的环境下,箭矢的杀伤力得到最大限度的释放,最是要命不过。丁渺顾不得他人,翻腕抽出挂在马鞍两旁的铁戟,连连拨打来箭。 可铁戟如此沉重,毕竟遮挡不周全。何况他甲胄鲜明,看就是领军大将,shè来的箭矢中,倒有数十支是冲着他来的,哪里能尽数格挡得过?阵叮叮当当的响声后,丁渺只觉右臂、左腿剧痛,沉重的箭簇扎破甲胄,深深刺入躯体。再下个瞬间,他座下的乌骓马声哀鸣,侧身屈膝倒地,将他整个人甩落到地面。 眨眼工夫,又是轮利箭的攻击,接着是第三轮。箭矢飞蝗般越过丁渺,向他身后的大队骑兵漫天泼洒过去。密集的“噗噗”声不绝于耳,惨叫和马嘶随之响起,浓烈的血腥气如同喷发般弥漫起来。 丁渺在地上滚了几滚。他剧烈喘息着,返身去看身后的将士们,仅仅三拨箭雨,就造成了超过百人的伤亡,而可怕的是,面临着突发的威胁,每个人都采用自己习惯的方式来应对。士卒们有的纵马来回兜转躲避箭矢,有的把死去的战马当作盾牌,自己蜷缩在后面,整支队伍已经乱了! “不要慌!整队!整队!丁瑜你个王八羔子在哪里?让他们整队!”丁渺怒骂几声,转过去向林地的方向张望。喊杀声越来越响了,林地间许隐隐绰绰的身影突然出现,越来越,越来越清晰,最终汇成了股,向晋军的方向扑来。那是成百上千的鲜卑人!这些野蛮人衣衫褴褛、不着甲胄,他们挥舞着手中奇形怪状的武器,挤挤攘攘地奔跑着、疯狂地嘶吼着,如同股洪流汹涌向前,将要把晋军吞没、碾碎。 按照时人通常的看法,胡儿的骁勇远远超过晋人;而鲜卑人的勇猛好战,又远迈胡儿。这些鲜卑人辈子在草原上放牧,遵循弱肉强食的本能,彼此征战厮杀几无停歇。偶得些许安定环境,他们又方面饱受残酷的自然环境摧残,方面被酋长渠帅压榨,只觉生活艰辛困苦,生无可恋,因此自然悍不畏死。偏偏他们简单的头脑又意识不到太,只需酋长们稍作号令,就会将莫明的仇恨集中发泄到眼前的敌人身上去。 晋阳大战时,拓跋猗迤以三万骑兵相助,杀得强悍的匈奴人溃不成军。丁渺亲身参与了场战斗,亲眼目睹了这些粗猛剽悍的鲜卑人有么可怕。纵然此刻他的部下骑兵都是久经沙场的jīng锐,但丁渺非常清楚,刚刚遭受到箭雨袭击的将士们需要时间来重整队列。如果直接被这群如狼似虎的鲜卑人突入,那立刻就会迎来难以想象的惨烈败局! 丁渺吃惊、暴怒,但他并没有在突然袭击之下惊惶失措。越是在危险局势中,越是在纷乱的枪林箭雨中,他反而斗志昂扬。 由于自己提前感受到了危险,使得晋军距离林地尚有数十丈的距离。那些鲜卑人的气势再怎么凶猛,要杀到眼前,总得跑个百八十步才行。他已经听见丁瑜在身后的队列里连声咆哮着给将士们打气,催促着战马受伤的将士换马。很好,动作够快,他想着。但这点时间稍许紧张了些,必须再阻滞鲜卑人片刻,重整后的晋军骑兵才能向这些索虏发起反击。 战局千钧发之际,胜败决于呼吸之间,容不得耽搁了。丁渺摆动铁戟,将扎在身上的两支长箭斩断,随着他的动作,大股鲜血从伤口溢出,将附近的衣甲染作赤红。 “丁将军!快上马!”拔列疾陆眷的位置在全军最前,可是在箭雨中居然完全没有受伤,实在是侥幸。他适时地跑过来,将匹战马的僵绳交到丁渺手里,大吼道:“咱们得顶阵!顶不住可就完啦!” 这个少年马贼得到陆遥青眼相待,果然是有点能为的。丁渺颇为拔列疾陆眷的判断力吃了惊,但却十二万分的不屑于这鲜卑少年的拙劣言语。他纵身上马,反手挥鞭给了拔列疾陆眷记狠的:“什么顶住顶不住?混小子说什么屁话……看你丁爷爷陷阵破敌!” 他勒马打了个盘旋,斩钉截铁地吩咐道:“随我来!”随即猛力夹马,如同闪电般前冲。原本簇拥在左右的亲兵除了被shè死和重伤的,还余下十余人。这十余人只要能坚持住的,都紧随在丁渺身后,正对着鲜卑人最密集的方向杀了过去。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三十五章 铁流 四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三十六章 铁流 五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三十六章 铁流 五 鲜卑人之间的作战通常都已狂猛的正面厮杀为主,极少用到伏击这种考验各级将士军事素养的战术,当丁渺挥手止住全军的时候,他们便按捺不住地发动了攻击。虽说三轮箭矢杀伤了许晋军,但接下来全军冲刺的距离还是稍远了些,未能立即楔入晋人队列、完全发挥突袭的作用。但这丝毫不印象鲜卑战士们对胜利的信心。 叱罗部在林地深处埋伏了大约七八百人。出于隐蔽和从林地出击速度的考虑,他们并未全部骑马,而是大约步骑参半配置。这些人是从整个叱罗部而男丁中挑选出的jīng锐,个个都悍不畏死、骁勇剽悍,叱罗部能够在拓跋鲜卑联盟中占据相当的地位,绝非侥幸,而是出于历年来无数次征战中展现的实力。 冲在队伍最前方的,是叱罗部族最有名的勇士叱罗万载。叱罗万载三十六岁,正是名战士体力、技巧和勇气都在巅峰的时候。他面容粗拙,颧骨高耸,满头乱发编成数十根发辫,上面缀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饰品,大都是些猛兽的骨骼片段。他身上披着件皮甲,只有胸前镶嵌了铁片,手中挥舞着的,是柄几乎有常人小腿般粗细的铁椎。 叱罗部并不骑马,但冲刺的速度竟比战马奔驰还要迅速。随着他的脚步,腰间悬挂的枚硝制过的硕大猛虎头颅随之摆动,平添了几分凶神恶煞之气。那枚虎首,乃是他十年前往辽东的路上徒手搏杀猛虎而得,虽然他为此付出了失去左手四指的代价,却从此稳坐叱罗部第勇士的宝座,并无人敢于撼动。 与他相对的,正是纵马驰来的丁渺。眼前这晋人将军分明打着以个人勇武来阻滞鲜卑大队冲击的主意,叱罗万载身经百战,自是了然,但他如何会容得晋人如此?两边相距不过百步,瞬间就已接近。叱罗万载虎吼声,纵声跃起丈许,将铁椎劈头盖脸地猛砸了下去。铁椎距离丁渺面门还有数尺,激起的风压就使得他的面部肌肉都为之变形! 北疆的胡族勇士大抵如此,纵不似晋人数百年来的武道流传,大开大阖的搏杀以势压人、以力制人,也自有其难挡之威。叱罗万载只靠这当头砸,就不知杀死过少敌人。 眼看硕大无比的铁椎如泰山压顶而下,丁渺屏住呼吸,抬手戟挑在了铁椎的尖端,随即身体向侧,以腰膂发力,意图将这击化解。却不曾料到这铁椎委实沉重无比,他自己右臂又带着箭伤,箭镞还留在筋骨之间,实在难以发力。明明挑个正着,那铁椎竟丝毫不为所动,仍然如雷霆轰顶般猛落下来! 丁渺连忙又以左手铁戟加力格挡,双手施出了全力才将铁椎推开。他心中不禁暗暗吃惊,这些鲜卑人真是天生剽悍,草原上个寻常部落中籍籍无名之辈,竟然也有如此凌厉刚猛的身手,比丁渺平生会过的诸勇将、名将都要强悍许! 两方相对冲杀,交错的时间只有瞬,铁椎与铁戟锵然碰撞记,两人便已擦身而过。丁渺号称并州越石公麾下第骁将,何等厉害。他借着铁椎划过的大力,猛然向后仰身,几乎平躺在战马上,左手戟反手挥动,向着叱罗万载的后背劈砍下去。 谁知叱罗万载仿佛背后生了眼睛般,猛地向前飞扑,正避过了丁渺的戟。前扑的同时,他横持铁椎,奋力平推向前。随在丁渺身后冲来的数名亲兵不及勒马,两匹战马的四条前腿与铁椎撞击,登时筋断骨折。战马哀鸣滚倒,两名亲兵随即被叱罗万载挥动铁椎打得飞了起来。这铁椎挥击的力量太过猛烈,两人还在空中时就狂喷鲜血,必然活不成了。这样快捷的应变、强盛的体力、凶猛的杀招,着实叫人叹为观止。 丁渺用余光瞥到了这幕,却时顾不上了。他刚直起身子,十几名鲜卑骑兵吼声如雷杀来,已然将他团团围住,各种弯刀、长槊、狼牙棒之类四面招呼过来。他险之又险地避过了几样武器,狂吼声,扇面般平挥铁戟反杀过去。铁戟巨大的月牙锋刃所过之处,几条握着武器的臂膊打着旋与躯干脱离。 丁渺干脆利落地击退眼前的敌人,忙里偷闲,把适才喷溅到脸上的鲜血碎肉等温热黏稠之物抹去,继续大呼酣战。掌中双铁戟被他舞得如车轮般,将敢于靠近的鲜卑人个个地斩杀。追随在他身边作战的亲兵已经只剩下四人,个个都负伤累累,但这四人全都毫无惧sè,依旧随着丁渺猛冲猛杀。 雾气掩映之下,只见的鲜卑人从林中蜂拥而出,犹如同群魔乱舞般层层叠叠地压上,回头去看,虽说后继的兵力被自己硬生生地杀散,但那挥舞铁椎的鲜卑大汉绝不与丁渺做纠缠,此人真是艺高人胆大,竟已独自杀入了晋军队列之中! 丁渺心中暗自发愁。己方将士正处于遭到箭矢覆盖shè击之后的慌张状态,这种状态下,最怕的就是个人武勇出众的猛士冲突搅乱。丁瑜整顿部伍的动作可千万不能被那厮打搅!他非常清楚,敌军大举杀来,还不知安排了少后手,自己凭借人之力终究不能阻挡久。若两军全面接触之时己方仍未能重整完毕,那真的就有天大麻烦了。 就在丁渺心念急转的时候,只听见又阵喊杀声从左右两侧同时响起。两队骑兵贴着林地边缘冲了出来,就像是两条疾飞的怒龙,直向晋军杀去。果然鲜卑人还有后继的杀着! 丁渺倒抽口凉气,面sè却丝毫不变,反而放声大笑:“正愁近来功勋不著,鲜卑人却送了这许人送死!你们几个,跟我来!” 瞬息之间,他已经看到敌军某处布兵厚实的位置飘扬着面大纛,那必是鲜卑人渠帅所在。丁渺纵骑冲杀,如同利刃割开血肉般切入鲜卑人的队伍,竟是打着擒贼擒王以扭转乾坤的主意。 在他身后百步的晋军阵列中,叱罗万载横冲直撞,果然给丁瑜造成了绝大的困扰。这支部队是陆遥jīng选出的前锋,以骑兵为主力,但在适才的箭雨中,许战马被shè死或受惊发狂,使得队列完全乱了。须知骑兵作战并非是简单的窝蜂乱冲,在接战之前,是有相当队列要求的。兵法云:“易战之法,五骑为列,前后想去二十步,左右四步,队间五十步。险战者,前后相去十步,左右二步,队间二十五步。”如果不管不顾地胡乱冲杀,只会造成自家困扰,对作战极度不利。问题是那个手挥大铁椎的鲜卑大汉如同疯虎般横冲直撞,数十倍、乃至百倍的将士都阻拦不住,硬生生地被他打穿几次队列! 丁瑜乃谯国丁氏的部曲首领出身,跟随丁渺南征北战,不知经历过少厮杀,本人就是足以以当十、当百的猛将。但他此刻要指挥全军迎敌,勒马于全军正前喝令整顿,无论如何都分不出身去阻截那鲜卑大汉。不仅如此,他还不得不将麾下的将士分批派遣出去,接管几处军官战死的部队。 正忙乱的时候,突然附近队骑兵不知为何生乱。匹背上无人的战马从人堆里穿出来,斜刺里越过丁瑜身边。这样的惊马有好几匹乱跑着,因而丁瑜全没有加注意。偏偏身侧狂风骤起,叱罗万载从马腹之下翻了上来,挺起铁椎直刺向丁瑜。 丁瑜猝不及防,竭尽全力地闪身躲避。却听得“铛”地声脆响,他的头盔被铁椎打的粉碎,缕鲜血从额角淌了下来。 叱罗万载连连狞笑,催马向前,挥动铁椎再打。眼前的晋人军官虽勉强躲过击,可铁椎擦过头颅的冲击力,已经使他几乎晕眩。他无论如何都躲不过自己的第二击! 叱罗万载几乎已经可以看到敌人脑浆迸裂而死的情形。在这时候,他甚至快活地想到:杀了这个军官,晋人必然大溃。自己正好在段文鸯那个高傲的混蛋面前展示下叱罗部的军威;而孤身破阵的勇武事迹,也必将为叱罗部第勇士的美名增光添彩! 可与此同时,却听得有人用极其冷静的口吻说了句:“结阵。” 瞬息之间,叱罗万载的面前出了列密集到简直水泄不通、仿佛鱼鳞般的盾牌阵。 叱罗万载倒有些好奇,这些粗制滥造的木板算什么玩意儿? 他急于追杀丁瑜,哪里肯在几面盾牌前浪费时间,于是毫不犹豫挥动铁椎猛砸下去,试图杀出条通路来。此人的怪力实在骇人,正对他的木质盾牌在铁椎下发出可怕的爆裂声响,整个崩解开来,持着盾牌的士卒臂骨断折,踉跄倒地。然而左右两边的盾牌立时合拢,将缺口完全弥补了,依旧将他的去路堵死。 叱罗万载勃然大怒!再砸,接着砸! 接连三名持盾士卒倒地,但盾牌阵始终挡在叱罗万载的去路之前。 在叱罗万载没有注意到的方向,盾牌队列的最右侧。来自大秦的流亡者,昔rì的第五军团首席百夫长,如今的代郡军主图里努斯挑起灰白sè的眉,露出丝冷笑。 “投!”图里努斯的号令极度简洁。 随着这个号令,所有的持盾士卒齐低吼摆臂,将数十把约摸四尺许的标枪激shè而出。 在这个距离上投shè标枪,杀死名鲜卑勇士并不比杀死头野牛困难。哪怕敌人身手通天彻地,结果都是样。 ****** 居然首页大封了!本蟹得加倍努力码字才行!哎呀我真是好有节cāo……捂脸……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三十六章 铁流 五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三十七章 铁流 六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三十七章 铁流 六 雄心勃勃的叱罗部第勇士怎么也料想不到,在晋军之中,竟然还隐藏了这么队战法特殊的jīng锐步卒。他挣扎了几下,转瞬即死。 在复杂变的战斗环境里,必须尽量全面地配备兵种才能加以有效应对。以丁渺率领的前军为例,虽然两千人都是骑兵,但其中由图里努斯带领的数百人颇有些特殊之处。 在流落到东方之前,图里努斯本是名前途无量的罗马帝**人。他本人虽是平民,但其家族在sè雷斯地区根基深厚,先后出过几任马其顿总督。他从军所加入的第五“云雀”军团,系伟大的凯撒手创设。后数十年重建时,因为征召马其顿的战士,故而又被命名为“马其顿尼亚”。以图里努斯的家族背景,在此军团中自然如鱼得水,而他本人也确实是英勇善战之人,故而刚过三十岁,就得以出任首席百夫长之职,并因功次得到罗马皇帝卡里努斯的赞誉。这个职务已是平民所能取得的最高地位,在整个军团中仅次于军团长、军事保民官和宿营长等寥寥数人而已。 第五军团是直属于卡里努斯的jīng锐部队,图里努斯随同皇帝长期在高卢作战,原本希望借此获得骑士的地位。然而天有不测风云,罗马双皇中的另位,卡里努斯的兄弟奴梅里安猝死,其得力部下狄奥克莱斯被拥戴为皇帝。卡里努斯勃然大怒,挥军与狄奥克莱斯作战,连战连捷之后却遭暗杀而死。卡里努斯的军团不得不向狄奥克莱斯投降,并承认他罗马皇帝的地位。 但也有许忠诚于皇帝的将士对叛逆者卑劣的行径耿耿于怀,他们放弃军职,成群结队地逃亡,纵然因此遭到狄奥克莱斯的抓捕也在所不惜,图里努斯便是其中的员。他们远离被叛逆者统治的国度,路向东。 二十三年的漂泊、不计其数的颠沛流离和出身入死仿佛转瞬即去。罗马战士们rì渐凋零,最终只剩下了图里努斯人。人过中年的他感到疲倦了,失去了人生的目标,于是在代郡广昌县的个小部落,鲜卑勃篾部里落下了脚,打算从此浑浑噩噩地渡过余生。 然而陆遥率军杀入代郡,改变了图里努斯的人生方向。在同样疆域庞大却动荡而虚弱的帝国边境,英武的将领率领jīng锐部下与蛮族作战,这样的场景让他依稀想起年轻时在高卢的奋战。隐约中,他从陆遥身上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看到了他奉献忠诚的那位皇帝。 图里努斯披甲从戎,再度投身于军旅,并在短短两个月里得陆遥连续提拔为军主,成为仅次于几名大将的高级军官。他的部下六百人经过他的严格训练,全都是开得强弓、骑得烈马的北疆男儿,同时,也是北疆极其罕见的,能下马结阵作战的步兵。 图里努斯在勃篾部居住之时,常常指点部族中的青壮习练战术,聊以寄托去家万里的愁绪。北疆胡儿自然不习惯这种阵列之法,但以图里努斯万里漂泊所积累的文武才干,收拾那群头脑简单的胡族青年自然是小事桩。几年下来,勃篾部的战士习有密集军阵作战的法子,且通晓重盾、短剑、投枪的用法。数月前丁渺攻打勃篾部时,若非是出其不意,又以部族中的妇孺为人质,只怕未必能这么容易取胜。 图里努斯此刻的六百名部下中,便有五十名出于勃篾部的战士。他们旦遭到奇袭,下意识地举盾结成密集的鱼鳞阵,因而几乎不曾被箭雨所伤。而虽然勇猛却从未曾见识过这等打法的叱罗万载,便成为了投枪之下的第个亡魂。 这名势如疯虎的鲜卑战士死,周边诸晋军齐声松了口气。 然而这时候丁瑜摇晃着脑袋,将身子撑了起来大吼道:“接敌!” 从林间杀出的鲜卑伏兵虽被丁渺阻了片刻,这时也已大举赶到了。 叱罗部的jīng锐骑兵们穿过了缕缕晨雾,出现在了视野所及之处。数以千计的铁蹄践踏地面,笔直地向着晋人冲来。如此规模的骑队,已经足以给任何对手造成可怕的损失。而晋军终究是没能完全重整队伍,他们只来得及在最前方列起了道单薄的防线。 两军轰然相撞,如巨浪翻卷,惊涛裂岸;如狂风吹雪,乱石崩云。片片血腥冲天抛洒而出,被撞击变型的尸身、被斩断的肢体、被扯脱出来的脏器漫天飞舞,抵在最前方的晋军阵列立即土崩瓦解,至少两百人瞬间阵亡。 这样短的时间,这样巨大的损失,放在诸王征战的中原战场,足以令任何支部队军心涣散。但在民风剽悍的北疆却非如此。北地的胡族彼此间的争斗是如此频繁,以至于每个人在耳濡目染之下都清楚,两支骑兵对战的时候,最大的伤亡不是来自于正面对决,而是来自于逃亡的过程,与其在耻辱的奔逃中被杀死,不如努力向前,搏取线生机! 排列在较后方的将士们狂呼乱吼着,硬生生地顶了上去。而晋军的骑兵在丁瑜的带领下,发动了反冲击。仅仅瞬息间后,数千人就纠结成了难以分辨阵营的混乱状况,惨叫和嘶喊在视野可及的每个角落响起。 与此同时,被叱罗金安排的密林两侧的鲜卑骑兵包抄就位,鲜卑人投入的兵力达到晋军的两倍,而且是以逸待劳。他们很快就占据了上风,将晋军将士个个地杀死。但晋军坚决反击,丝毫都没有动摇。自丁渺以下的每个人,都展现出了远超过鲜卑人预料的勇猛。在方圆数里的草原上,双方不断地突击、后退、包抄、固守,互相厮杀、劈砍、戳刺、shè击,甚至推搡、扑摔、撕咬。这场蓄谋已久的伏击战,立刻就进入到了极度激烈的状态。 在这样的环境下,丁渺根本不可能实现他擒贼擒王的想法。他纵马往来奔驰,反复冲突,可每次都被数倍以上的敌人逼退,身上还了几处轻伤。最终,他不得不从敌人的薄弱处穿插出去,刚与丁瑜率领的百余骑汇合到处,又陷入到敌人的包围之中。 支流箭不知何处飞来,带着厉啸从丁渺的侧脸掠过,掀飞了块皮肉。死里逃生的丁渺暴怒咒骂着,将被箭矢撕裂的护耳揪了下来,奋力扔出去,啪地声正砸在眼前鲜卑骑士的面门。 趁着对手稍愣神,他挥动铁戟向前猛刺。巨大的力量之下,铁戟将那鲜卑战士的肚子捅了个对穿。宽阔的锋刃和月牙齐从后腰位置直透出来,余力不衰,又斜向下扎入了马背。灰sè的战马高声嘶鸣着,驮着几乎被截成两端的骑士轰然歪倒,堵住了这个方向上冲来了许鲜卑战士。 丁渺趁机双腿夹马转向,疾驰的战马从死者的侧面掠过。 他手中的两柄铁戟几乎已完全变成了红sè,挥舞的时候,就像是在空中抖开了鲜红的匹练。没有任何敌人能够躲开他闪电般的砍杀,在他前进的路线上,无数鲜卑战士嘶吼着围拢过去,随即如同船头破开水波那样退开。 当不知道是第几十颗首级飞溅着血水,从他的马前落下时。丁渺突然感觉到有人在注视着他。他霍然回首,便见到了名黑袍敌将随意地提着形制奇特的巨大砍刀,渐渐催马加速。 被认为是并州刺史麾下第勇将的丁渺、幽州军中威名赫赫的煞星段文鸯,这两人彼此并不相识。但两人目光相触的时候,彼此都感受到了巨大的危险和浓烈到难以直视的杀气! 前队遭到伏击的消息,这时已经迅速传递到了书里外的中军。陆遥吃了惊,不自觉地抬手握住了腰畔的缳首刀。冰凉的刀柄给了他轻微的刺激,又使他立即镇定下来。 此番突袭濡源,他的计划不可谓不周详,侦察不可谓不周密、伪装不可谓不逼真、大军行动的速度不可谓不敏捷,但是复杂的环境终究难以尽数把握。很显然,这次,代郡军已落入了他人算计之中。 那帮粗猛无知的拓跋鲜卑族人竟然有如此谋略,而自己事前确实未能想到,但是……不,这不会是拓跋鲜卑族人能用出的谋略。那些酋长们面临着拓跋鲜卑联盟的大崩溃,个个自顾不暇,他们既没有耐xìng,也没有必要拼尽全力来和朝廷兵马作战。陆遥心念急转,似乎有个被他忽略的强大敌人,正从黑暗中渐渐浮现身影。 “将军,怎么办?”身边有人问。 怎么办?陆遥扪心自问,如果是自己领兵,在伏击了前军之后,必然还有诸后继的手段施展。此刻前方大战正酣,而的敌人或许正隐蔽在暗处,会根据自己接下去的行动做出判断。他立马远眺,清晨的浓雾渐散,草原、森林苍苍莽莽,望无际。那其中会有少敌人潜藏着?正有少凶残嗜血的眼正在向己方打量? “等等。”陆遥低声道。 他的语气丝毫都没有慌乱,甚至可以说是平静的,就如同他此前无数次指挥战斗时的表现样。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三十七章 铁流 六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三十八章 铁流 七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三十八章 铁流 七 “将军,前军遭到伏击!” “将军,敌人数量在前军两倍以上,先发箭矢,后以步骑横击,我军猝不及防,损失惨重。” “丁渺将军单骑突入敌阵,杀数十人。我军努力厮杀不退,敌军攻势稍挫。” “敌军两翼骑兵大举包抄,我军陷入苦战!” “敌军有将,极其勇猛。丁渺将军与之交战不利,我军锐气渐失!” 探马川流不息地将前方战况报来,陆遥听得几条,已知道军情至为危急。 丁渺虽然骁勇嗜战,但他毕竟身为统军大将,本没有刚作战就亲身陷阵的道理。想必是敌军突如其来,攻势又太过猛烈,他只能亲自冲突敌阵,企图凭借个人的武勇来压制敌人的气焰,为己方争取时间。以人之力横绝战场,这样的行为固然足以彰显自身武威,但若敌军有意识地进行围杀,危险程度简直难以想象。不要说,敌军中竟有足以与丁渺相抗衡的勇将在! 前方将士面临两倍之敌苦撑不退,刀来箭往,热血喷溅,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而中军虽然尚未接敌,陆遥却同样面临着巨大的压力。 敌人施加于前军的,是次处心积虑、谋划已久的伏击,这样的伏击不会仅此而已,毫无疑问,大战将至。然而敌人是谁?敌人从何而来?现在何处?下步的动向如何?这些问题全无答案,陆遥皱眉苦思,久久不得其解。他虽然经历过无数次大小战役,面临的局势却没有次像此刻这般混沌。毫无疑问,这混沌之中,正孕育着难以想象的危险。 陆遥能感觉到,四周的将士们都用跃跃yù试的目光热切地看着自己。虽然前军遇敌,但将士们的信心并不曾因此而稍有动摇,对于他们来说,拥有辉煌战绩的陆遥便是他们的信心所在,是胜利的保障所在。他们每个人都期待着陆遥立即发布作战的命令,好让将士们冲杀向前,夺取胜利。 但眼下的局面全不在事先的预料之中,陆遥时不知道该怎样去应对! 在原先的计划之中,叱罗部和普六茹部已被己方在坝上草原南部四处抄掠的举动迷惑,转而集中全力压制濡源的晋人流民聚落。晋军长驱百里奇袭,正可以杀他们个措手不及。然而陆遥万万没有想到,本以为是猎人的突然转变成了猎物,意图对敌人施以突袭者突然遭到了突袭。这样的变化太过剧烈,自己绞尽脑汁想出的惑敌之计,却造成了难以挽回的危险局面……此地可不是到处有坚城可以据守的中原,也不是自己苦心经营的代郡,而是千载以来为胡儿所占据的草原。若是战事不利,近万大军身陷异域,既无依托,又无援助,将会如何? 他用眼角的余光瞥视到了负责侦谍的朱声,突然又生出几分恼怒。为了组织起可靠的谍报机构,整个代郡投入了不计其数的人力物力。前期看来,确实也效果斐然。不是号称将整个坝上草原的情况完全掌握了么?不是号称将数十个鲜卑部落的动向纳入随时的监控中么?然而事到临头,那些密布草原各处的探子竟然无能传递回有价值的信息,硬生生地把整支大军陷进了危局。朱声这厮,简直……简直…… 陆遥又竭力排除那种推卸责任的念头。奇袭濡源的决定是自己做出的,无论如何,不该归咎于手下的将士们,他们每个人都尽力了。他深深地吸气,深深地吐气,维持着镇定的表象。但他紧握着缳首刀柄的手心里渐渐变得又湿又粘,沾满了汗水,情绪已经难以遏制。 自从入代郡以后,陆遥麾军扫荡,无不克定,从头至尾都并不曾遭遇过真正的困难。或许是这些rì子太顺风顺水了,他以为,从此以后切都会走在胜利的道路上,甚至近乎狂妄地宣称将谋取齐桓、晋文的功业。但此刻,他突然重新感受到了自己在太行山中奔命时的无依无靠,那种在足以没顶的惊涛骇浪中不断挣扎的彷徨无措。 陆遥此刻的情绪绝不是畏惧。他身经百战,曾经无数次在距离死亡毫厘之差的险境搏出生路,早就不知惧怕为何物。使他焦虑紧张的,是那些追随他的部下们,是刚刚稳定下来的代郡基业将会怎样。较之于叶扁舟,艨艟巨舰或许足以劈波斩浪,但面临滔滔狂cháo横扫的时候,身为首领的他必须要为全船上下的xìng命安危负责! 陆遥,你想要持干戈以济世么?你想要平定天下,重造个朗朗乾坤么?那太遥远了。你需要想的,只是眼前,只是怎样熬过今天的难关,怎样做才能对得起那些信赖你、支持你的忠诚部下们! “传令后军十万火急向我靠拢,中军立即结阵。”陆遥断然道。当前敌情未明,如果急速行军救援丁渺所部,很可能使得全军都趋于被动。前军的将士们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坚持下去,直到中军能够腾出手来。 随着陆遥的命令,整支中军霍然止步,随即依照各级军官的号令逐步就位,铿锵的脚步声就如同条蜿蜒爬行的巨蛇抖动着鳞甲将躯体盘拢。 此刻他们所在的位置南北各有条小河,两条河都是濡水的支脉,分别从西北和西南流过来,在东面汇合到处以后,继续向东北蜿蜒而去。河流并不宽,水也很浅,但足以阻碍骑兵的迅速前进。两条河流之间,是片不规则三角形的平地,正合大军所用。 楚鲲带着约摸千名士卒下马,在西面的开阔处结成方阵。第排的士卒竖起面面半人高的盾牌,第二排、第三排的士兵将长矛架在盾牌上。第四排的弓弩手则将弓箭支支地扎进身前的地面,以便随时拿取。这些士卒骑乘的都是驮马,除了载人,还携带了些木桩,这时候便将木桩扎成拒马,将小河之间的空地堵死。另支下马作战的队伍由姜离带领,约莫五百人的他们作为预备队,随时准备用于阻止敌军渡河袭击。而骑兵主力布置在方阵的侧后方,既可以冲杀渡河之敌,也可以穿过步兵方阵出击。 陆遥等将领则驻足于平底zhōng yāng片地形稍高的坡地。几名亲兵跑前跑后地忙了阵,将中军陆字大旗高高地打起了。 薛彤的后军距离稍远,而且还有些车辆之类随行,中军结阵完毕后他们才匆匆赶到。楚鲲连忙让开通路,将他们放到内圈 薛彤纵身下马,奔上坡地大声问:“道明,情况怎么样了?” 陆遥坐在胡床上,轻松地道:“鲜卑人看破了咱们的计划,丁文浩的部队已经被伏击了。老薛,你和你的人先休息下,蓄养体力。我估计,这次必然要大战场。” 薛彤正待回应,忽然感觉到地面微微颤动,成片的草叶都刷刷颤抖起来。 “来了!”所有人同时抬眼眺望,只看到西北方向的平原上,片黑sè海洋铺天盖地的卷来。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三十八章 铁流 七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三十九章 铁流 八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三十九章 铁流 八 原野尽处,黑沉沉的敌军如cháo涌动,片片地占据了视野所及的广阔地域。俗谚说,兵过万无边无涯,那是指步卒的军阵而言。骑兵奔腾往来,无论是规模还是气势,都超过步卒远甚。远远地看去,那支军队就像是名狂躁的书家挥动如椽大笔,将浓烈的黑sè尽情泼洒挥舞;又仿佛是狰狞的火焰将青sè的原野吞没,不紧不慢地燎烧成块块灰黑的余烬。 黑cháo越来越近了,那些翻翻滚滚向前的骑兵行进速度并不快,显然是在为了即将发动的冲锋节省马力。陆遥已经能够分辨出位置在前者**上身、披头散发如鬼怪般的模样。那正是鲜卑骑兵! 数月以来,陆遥转战北疆各地,击破的鲜卑部落至少也有四五十个。但那些其实不过是托庇于鲜卑名下的杂胡罢了,对于那些真正的鲜卑强族,陆遥从来都万分jǐng惕,将之视作大敌。 上次见到如此规模的鲜卑骑兵,还是在晋阳城的城楼上。当时匈奴左贤王刘和以数万jīng兵奇袭,眼看就能摧破兵微将寡的晋阳城,却不防遭到拓跋猗卢部下鲜卑突骑的攻杀,顿时崩溃。匈奴汉国的jīng锐何等善战,却非鲜卑人战之敌。自此,鲜卑骑兵的勇悍、坚忍、视死如归,给晋阳军上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陆遥至代郡之后,也曾与鲜卑骑兵交手。当时晋军与常山贼决战,拓跋禄官遣轻骑三千rì夜兼程杀入代郡。彼等人如虎、马如龙,狂呼鏖战,势如疾风暴雨,顿使陆遥所部陷入狼狈。陆遥亲自上阵作战都难以挽回颓势,若非温峤劝得慕容龙城临阵倒戈,结局不堪设想。 如今……在晋人孤军深入,长征数百里坝上草原、与代郡基地远隔群山的时候,又支规模庞大的鲜卑骑兵正攻杀而来!由于身处的位置不够高,很难估算出敌军数量,但至少也在万以上,很可能达到两万。这个数量优势太过恐怖,陆遥环视四周,自薛彤以下的所有将校们,都露出了紧张的神sè,有的人甚至已经面如死灰。 越是在紧张关头,陆遥的头脑却越是清醒,思维的运转速度简直数十倍于平时。仿佛就在瞬间,他突然想明白了许事情。 “如此巨大规模的军队啊……这是幽州军的鲜卑突骑。”陆遥笑了起来:“真没有料到彼等竟然胆大妄为如此。” 北疆的鲜卑人虽然数以百万计,但分别属于成百上千的大小部落。在禄官身死、拓跋鲜卑东部群族崩散、内乱方殷的时候,绝大数部落只能随波逐流地自保而已,哪怕有几个试图乘势而起的野心家,终究会被强者当作肥肉来肆意切割。真正拥有角逐疆场实力、能够决定北疆未来的其实只有六方:河西匈奴、白部鲜卑、拓跋鲜卑西部、晋阳军、代郡军、幽州军。 由于拓跋鲜卑西部正与晋阳军联合,与渡河东进的河西匈奴、白部鲜卑决战,前四方全都腾不出手来,代郡军便可以优哉游哉地收拢拓跋鲜卑东部的广袤领土。这对于仅仅据有代郡的陆遥所部而言,确实是个天赐的良机。 但幽州军又会如何动作呢? 骠骑大将军王浚于永兴元年杀死前任幽州刺史和演,自领幽州。此举虽然大不合体统,但朝廷正在用人之际,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下来。陆遥所在的代郡,名义上即属于幽州刺史部所辖。然而代地三郡沦于杂胡之手数十年,王浚实际只掌控范阳、燕国、北平、辽西四个郡国。陆遥身任鹰扬将军、代郡太守、监代郡上谷广宁诸军事之职,势力虽然远远不如,但以朝廷名器而论,足可自行其是,无须仰赖幽州之鼻息。从这个角度来说,或许朝廷有意扶植陆遥以分王浚之势亦未可知。 幽州军这些年来南征北战无往不利,所依托的是东部鲜卑两大强族段部和宇文部的兵力。其中,宇文鲜卑的势力范围约莫在柳城以西、濡源以东。而段部的势力范围在辽西至燕国带,并向西延伸至代地。 拓跋鲜卑大乱之后,原本占据坝上草原的没鹿回部、未耐娄部东迁,这必然会侵犯宇文部的势力范围,于是幽州军调集了庞大军力前往堵截,来为了维护领地,二来也为了收拢没鹿回部和未耐娄部的庞大人力物力。根据军报,三rì前两军鏖战,幽州军胜得极其惨烈,死伤接近万数,所以陆遥放心大胆地起兵直驱北方。 然而这个军报并不完整! 段部不会接受代地被陆遥占据的现状,宇文部觊觎濡源的丰沃水草很久了。阻挡在他们前方的代郡政权才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须知以二部的强大实力,区区万人损失算得什么?就在陆遥放心大胆北上的时候,在段部、宇文部支持下的幽州军真正主力早已守株待兔,意图在这片去国遥远的草原上,将新崛起的代郡政权举摧毁! 在过去的个月里,陆遥和他的部下们无不沉浸在全取代郡的喜悦中。他们习惯了胜利,期待着个胜利接个胜利。可是他们大意了,疏忽了,完全没有注意到幽州的谋算,最终在战略上陷入了极其被动的态势。 陆遥深深吸气,深深吐气。但这没有关系,代郡军此来北疆,本就是为了作战。纵使敌人以逸待劳、兵将广,想要最终获取胜利终究还是要靠刀枪厮杀出来。而战场厮杀这件事……我陆道明何曾怕过谁?无论这次来袭的是谁,王彭祖、段务勿尘还是宇文莫圭,今rì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代郡军的实力! “老薛,还好你跟的紧。”陆遥向薛彤点点头:“请你速去布置罢。咱们准备的好东西,眼下就得用上了。” “是。”薛彤抱拳施礼,大步走下坡地。 随着薛彤的号令,如巨蟒盘踞的整支晋军再度翻动起了鳞甲。密集排列的晋军步卒稍稍散开,为后队将士让出道路。薛彤所领的后队,不仅拥有着甲作战的重步兵,还有大量的弩手。为了保证行军速度,他们都将装备放置在随军的车辆上,轻身前进。此刻,相当数量的jīng锐士卒开始在辅兵的帮助下顶盔贯甲,而弓弩手们将蹶张弩的端扎入地面,发力踏足上弦。 当这些甲胄、强弩被卸下之后,用以运载它们的车辆也被腾空了,这些车辆都是两轮的小车,用匹驮马就能轻松拉动。小车用厚实的木料制作,边角打着铁钉,虽然粗劣、却结实的很。小车侧用木材交叠,搭起高约六尺许的挡板,挡板上开有小孔。士卒们将这些车辆推到正对敌军来袭方向的西面,用有挡板的侧向外,以铁链彼此勾连,每五辆车之间留出缺口。如此这般,仅仅片刻工夫,两条河流的zhōng yāng就出现了道高大的车城! ****** 不好意思,这两天又病了。不过我会尽量保证新。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三十九章 铁流 八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四十章 铁流 九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四十章 铁流 九 汹涌的马蹄声仿佛雷鸣隆隆,数以千百计的幽州鲜卑骑兵如cháo水般铺开前进。这些鲜卑人的装备虽较拓跋鲜卑要强些,仍然算得寒酸,只有极少数人着甲,使用的武器也五花八门,显然是历年来战斗缴获所得,不曾经过整理。不过,威声震动中原的鲜卑骑兵从来都不依赖这些外在之物。北方寒苦艰难的生活培养了他们强壮的体魄;锻筑了他们坚忍耐战、悍不畏死的xìng格;赋予了他们人人善马、来去如风的擅长。与中原汉地的居民相比,这些鲜卑人是彻头彻尾的野人;他们无所有,故而也从不顾忌,毫不犹豫地愿意用生命来搏取酋长渠帅所赐予的荣华富贵。 对于他们而言,战争的目的是什么,敌人又是谁,根本就不重要。在过去的十数年里,这些凶猛的鲜卑人从北疆到中原往复奔忙,只要纵马奔驰、杀戮、掠夺、jiānyín,肆意行动之后还会获得相当的恩赏……那样的生活可真是简单而快意。 但过去的那些累累暴行,终究有着足以向洛阳朝廷交代的大义名分。今rì之战,却是隶属于朝廷的军队毫无理由地向另支朝廷军队发动进攻,这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了。鲜卑战士无须在意,但他们的首领却还有些顾忌。因此,这支军队全不打任何旗号,纯以鸣镝、号角或者此起彼伏的尖锐哨声互相联系,给大晋朝廷保留了最后点颜面。凭借着鲜卑部民自幼共同结队渔猎所建立的默契,纵使没有旗帜引领,鲜卑战士们由千人队至百人队、十人队层层号令,依旧如臂使指。 骑兵们不紧不慢地前进,队列向两翼远远地延展开去。在骑队zhōng yāng,稍许突出阵列的位置,是幽州刺史王浚麾下的jīng锐虎班突骑。这支骑兵约摸千人,由王浚十余年来招募恩养的胡晋各族死士组成,人马都披挂沉重的铁铠,外罩以杂锦战袍。远远望去,深黑sè的铁甲在清晨的阳光下烁烁生辉,甲胄下的骑士与战马仿佛浑然体。而那些大槊、长刀、铁椎等沉重的武器挥舞如风的时候,如同头钢筋铁骨的狰狞巨兽亮出了尖利的爪牙咆哮向前,那股令人生畏的强悍气势,足以使任何敌人心胆俱裂。足足千名披甲骑士汇聚在起冲锋,简直非人力所能阻挡。 北疆胡族无不擅用骑兵,然而出于各地区的不同条件,具体到各部族,运用骑兵的方式又有差异。东部鲜卑诸族近百年来不断与中原朝廷贸易,由于边疆关塞不严,大量的jīng金良铁被走私到草原上,又逐渐获得大量的汉地流人充作工匠,所以逐渐建立起了相当规模的铁甲骑兵队伍。在作战时,彼等每先以甲骑具装的jīng锐重骑冲锋陷阵,所击辄如天雷轰顶,无不摧破;待敌人陷入混乱之后,再用轻骑紧随而上扩大战果,尽情屠戮。这样的战法,方面以良马劲箭之利压倒晋人的军队,另方面又以甲胄军械之jīng良压倒北疆胡儿,不愧是北疆雄长的得意之技。 这支重骑的首领是段务勿尘的侄儿,段部鲜卑之中与段文鸯齐名的勇将段末波。段末波今年三十五岁,正是名沙场悍将威望、武力俱臻高峰的时候。此人成名远早于段文鸯,被视为东部鲜卑中最为强悍的骑兵将领。整支虎班突骑之中,倒有半是因为他的威名前来投靠的。此刻两军距离尚远,这条披头散发、身躯宏伟如山的巨汉并未投入虎班突骑的队列里,而是架马随着骠骑大将军王浚身后,小心控制着落后半个马身的距离。 “对面就是代郡军的主力,那陆道明数月以来纠合的北地jīng锐尽数在此。”段末波竭力摆出笑容,脸上道赭红sè的刀疤像游鱼般跳动。他在马上侧身向王浚深深施礼:“拿下这仗,整个幽州、幽州以北的千里草原就全都在大将军掌中了。末将诚惶诚恐,先为大将军贺喜。” 段末波的xìng子不似寻常鲜卑人那般粗猛,倒和他的叔父、辽西公段务勿尘有些相似,凶猛如虎、狡诈如狐。面对王浚的时候,他的言语极其恭敬,甚至可以说有几分谄媚。然而王浚只是微笑颔首,并不答话。 王浚自然知道段部鲜卑绝非如段末波表现出来的那么满腔赤忱。新任代郡太守的崛起,彻底阻断了段部鲜卑西向发展势力的通路,所以段部鲜卑无论如何都要将之扼杀才可。说什么“全在大将军掌中”,似乎这仗纯为了幽州的霸权而打,未免看低了自家的眼光。 只不过……就算是扫平了代郡,还有无数敌人等着要杀呢,方当用人之际,对这些鲜卑人还是稍加笼络为好。这样想着,王浚随口另起了个话题:“我看代郡军竟然以车阵列前,很是古怪。不知他们有什么意图?” “我曾听说,咸宁年间朝廷与西羌作战,武威太守马隆引勇士三千人西渡温水,军中有偏厢车,地广则结鹿角车营,路狭则制造木屋施于车上。大军依托车营且战且前,又以劲弩为掩护。遂得以转战千里,平定秦、凉。”在王浚另侧,名与他并辔而行的青年将领应声道:“依末将看来,此刻代郡军所用的不过是咸宁故技罢了,破之不难!” “哦?”王浚饶有兴趣地看了看他:“便请抚军将军为我细细说来。” 这青年将领乃是王浚的副手、抚军将军段疾陆眷。他虽年轻,却是辽西公段务勿尘的嗣子、在鲜卑人中地位十分尊贵,此番幽州军北上草原,由他实际负责军事指挥。 王浚的武力素来都依赖于鲜卑。幽州幕府中的晋人显宦虽然为数不少,然而名震中原的大将祁弘须得坐镇蓟城,其余人等之中,枣嵩乃高门清贵,王昌、阮豹、胡矩不过勇夫,并无足以统帅大军的。故而大军南征北战,实际领兵的将领不是出自宇文部、便是出自段部。 对于这种局面,或有人担忧恐生太阿倒持之虞,但王浚从没有将之当作个问题。他在幽州经营年,对自己控御鲜卑部众的手段充满信心,同时也希望自己拥有足以令胡儿钦服的气度。哪怕前几rì里,段部分明刻意留力,使得宇文鲜卑与拓跋鲜卑的未耐娄部两败俱伤的时候,王浚仍然丝毫不以为意。鲜卑部族之间的倾轧斗争越激烈越好,幽州刺史正可以分而治之。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四十章 铁流 九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四十一章 铁流 十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四十一章 铁流 十 大军渐行渐近,而王浚和段疾陆眷、段末波等人随意谈论着,并没有少大战将至的紧张感。近十年来,东部鲜卑的军事实力与王浚王彭祖的jīng妙谋算结合,营造了这个军事集团所向披靡的战绩。他们摇摆于zhōng yāng朝廷纷起的诸王之间,毫不停歇地攫取利益,期间几次南下中原作战,将敢于与之为敌者击败,收割走数万人乃至数十万人的鲜血和生命。眼下这支敌军也不会例外,在幽州刺史的谋划下,他们已经陷入绝境了,只差鲜卑战士的长刀割而已。 幽州军上下充满必胜的信心。他们越过如绿sè毡毯般的原野,毫无疑意地准备摘取胜利。较之于中原,北疆的气候通常要干旱些,哪怕已接近濡源的水泽地区也少有林木。前方数十里外段文鸯用来率军伏击丁渺所部的林地,虽是难得的有利地形,却狭逼不堪容纳大军。除此以外,周边莫不是地形开阔的苍茫草野。因为这个缘故,幽州军实际的驻地极远,其主力是在确定了代郡军的动向以后才长途奔袭而来,疲惫程度并不比整夜行军的代郡军轻出许。这可以算是代郡军猝然遇袭的不幸中之大幸。 在此情况下,经验丰富的鲜卑战士们自然不会选择鼓作气直冲代郡大军严整的军阵。当他们迫近到十里以内,便放缓行军步伐,稍许蓄养马力,同时凭借巨大的兵力优势,逐渐将代郡军三面包围。两军于南、北两面隔河对峙,在西面开阔的平原地带相隔两里对峙。 这个时候,天sè已经大亮了。秋rì的阳光驱散晨雾,洒落在平原上,将两支庞大的阵列都照得清晰可辨。 “对面的敌军大约九千到万,数量是我军的两倍。左右两翼各布置了千游骑,看似为只袭扰之用;而主力是中军的五千余骑,其中还包括了相当数量甲骑具装的重骑,摆出了强攻正面的架势……但骑兵来去如风、调动便捷,两翼的游势随时可以变作主攻之势,不可不防。但我军用来与之对抗的,只有骑兵三千,车兵千,步卒千。兵力相差如此,该当如何应付……”趁着敌军布阵,陆遥迅速判定了敌方的力量。他长叹了口气,向身侧人笑道:“德元公,这仗不好打。兵凶战危之际,老人家还请小心才是。” 在陆遥身旁的,赫然是定襄侯卫cāo。 陆遥此番行军,本为了奇袭叱罗、普六茹两部,打的旗号是为卫氏宗族所庇荫的晋人流民解围。卫cāo身为晋人流民领袖、数rì前就潜往坝上草原南部的晋军大营接洽,这个时候自然是要随军行动的。好在这位定襄侯是武人出身,久历风刀霜剑、筋骨强健,支撑得住夜颠簸。 但之所以这时候将卫cāo请到军前,又不是那么简单。代郡军谋划妥当的场奇袭,最终反而将自己套了进去,这固然可以说是敌人处心积虑,但也也不能排除军中有人通风报信的可能。卫cāo及其宗族子弟,在拓跋鲜卑联盟之中辛苦经营数十年,得上万流民拥戴、在北疆根深蒂固的很。能在这滔滔乱世中打拼出番基业的,莫不是千百人里脱颖而出的佼佼者人杰,这其中不知隐藏了少胸怀大志的人物,并没有半个简单货sè。谁能说,这位定襄侯不会故意挑起幽州、代郡两地的纷争,冀图自家势力坐收渔人之利呢? 昔rì的成都王谋主卢志至今还下落不明,害得魏郡文武无rì能安生。此辈翻手为云覆手雨的能力,陆遥可万不敢小看了。须知不怕万,只怕万。幽州军出现之后,他立即就遣人从后军“请”来卫cāo,令部下将之牢牢看护住。 卫cāo自知身处嫌疑之地,就连身边诸将校看他的眼神都有些不善。想必若是作战不利,便有人要归咎于自己,几把钢刀要向着自家脖颈落下来了。但他这辈子经历过少大风大浪,看神情毫不介意的样子,只是仔细地观望着对面滔滔涌涌的鲜卑大军。 听得陆遥言语,卫cāo定定地看了他,摇头苦笑起来:“陆将军,这仗确实不好打……” 说到对北疆各方势力的了解,陆遥终究是个外来户,远比不上卫cāo这般底蕴深厚,只见他抬手指着对面军阵,为陆遥解说:“将军请看,正对着的方向,那支身披五sè锦缎的重器,便是骠骑大将军麾下的虎班突骑了。虎班突骑现身,段部诸将中号称凶狡第的段末波必然在此,甚至……甚至王浚很可能也在对面军中!” 卫cāo压低了嗓音,字顿地道:“那是骠骑大将军、幽州刺史、都督河北东夷诸军事、博陵公!那是手掌jīng兵强将、两番横扫中原的天下重镇强籓!陆将军,这仗岂止不好打……是不能打!” 陆遥叹了口气。眼前这位定襄侯出自卫瓘门下,以晋人身份投入拓跋鲜卑族中,不知扛过了少腥风血雨,才得拓跋猗迤信赖,度身任辅相、执掌百万胡儿权柄,威势逼人。即使如今时局蹇,卫氏宗族依旧是北疆的重要势力。彼等敢于与叱罗部、普六茹部两个鲜卑强族对抗,数十年的艰苦经营连陆遥都为之敬服。但是,卫cāo却终究不敢、也不愿直面幽州王彭祖的强大武力。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草原上的晋人流民远离朝廷许年了,他们在代郡陆遥和蓟城王彭祖之间本来没有倾向可言。当王浚的大军被没鹿回部和未耐娄部阻挡,卫cāo便夤夜赶来面会陆遥;而当王浚大军终于杀入草原,卫cāo决不愿自己数十载苦心纠合起的势力陷入代郡和幽州的矛盾中,落得个池鱼之殃。 但陆遥却不能放任卫cāo如此。代郡与幽州的矛盾、与段部鲜卑的矛盾,非己方临阵退让所能规避。 他的脸sè沉了下来:“德元公……” “陆将军,我知你所图非小,实不相瞒,我也有意从旁襄助,两家共谋大计。然而如今幽州王浚大军到此,形势就完全不样了。”两军将战,时间紧迫,已容不得言语试探转寰,卫cāo手攥住陆遥的手臂,将声音压得低:“将军岂不见,敌势如泰山,我军如累卵?岂不见左右将士有惧sè,战事未起,军气已摧?将军,这仗,不能打,打不得!依我看……” 陆遥做了个坚定的阻止手势:“战阵之事我自有分教,德元公就不用忧心了。” 将士有惧sè,于是战事未起,军气已摧? 真是笑话! 要使将士面对着凶名震动天下、而数量是己方两倍甚至的敌人还毫无畏惧之感,这大概只有神仙才做得到,陆遥自问没有能力锻炼出批终结者来。但据此认为军气已摧,未免太小看了代郡军的将士们。陆遥绝对相信,在过去的两个月里他所做的切,已经足以凝聚将士们的信心,培养将士们的韧劲,使得将士们能够将畏惧转化为斗志。哪怕是在今天这样的形势下,哪怕是在战略上被动到了极点的时候,哪怕是在卫cāo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将都失去信心的时候,代郡军仍然能够决死战,并且取得最终的胜利! 陆遥猛打马,从坡上纵马而下,驰入前方层层叠叠的战阵之中,片刻之后,又从阵中冲出,直抵与鲜卑大军对峙的最前线。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四十一章 铁流 十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四十二章 铁流(十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四十二章 铁流(十一) 大约二百名轻装骑兵静静地列成松散的线,立在代郡军的最前方,掩护后方的车阵和中军本队。纵使幽州军如乌云压城般地迫来,这支骑兵队伍也丝毫没有慌乱,他们纹丝不动,甚至也没有彼此交头接耳地言语;只有晨风吹动着他们的旗帜和衣袍,发出猎猎的响声。显然,这是支经历过严格的训练、具有钢铁般意志和纪律的强兵。 倪毅是这支轻骑的首领。他披着轻便的披甲,挎着把短弓,手提心爱的大斧在队列之前,时不时地轻轻抚摸马鬃,让胯下那匹xìng格暴躁的青鬃马安静下来。 打了几场顺风仗之后,又要以少敌了,但这种情况并没有让倪毅有什么特别的紧张情绪。想到自己亲身体会过的那些惨烈沙场,他就觉得自己能活到现在已经很有运气了。蜀中、关中、中原、河北,这片苍天笼罩下的每块土地上,都有无数人舍生忘死地互相绞杀屠戮、血流成河。如果苍天有灵,想必觉得人和蚂蚁并没有区别,样活的渺小卑微、样死得毫无价值。 这样的世道,“活着”并不见得有什么值得留恋,身为军人,真些年来手下积攒了那么条人命,就算死,也够本了…… 倪毅突然打了个哆嗦,不不,不对。那都是以前的想法了,老子现在才不想死呢。那么惨无人道的苦rì子都熬过来了,怎么能死在这帮鲜卑人手里?这仗定要赢!定能赢! 倪毅斗志熊熊。 激发起倪毅斗志的,是过去的个月里他所经历的切……那大概是倪毅这辈子最痛苦的rì子了。薛彤、沈劲和刘遐,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将军,简直没有把士卒当人看。各种金鼓旗帜的意义、各种指挥部下的手势口令、各种武器的套路用法、从什伍到大编制的作战配合……还有惨绝人寰的徒步行军和骑兵的分队、冲锋等练法,简直将倪毅折磨得yù仙yù死。每天凌晨起身,用过早饭便没有停歇,每个人都要披甲持械,项接项地苦熬到rì暮西山。甚至天黑了也不停歇,身为队主的他,还得关照部下所有将士的歇息、鼓舞他们的情绪,有时候直到子时才能够入睡。 这简直是正常人想象不到的可怕生涯,过去个月里倪毅挨的骂比整辈子,流的汗比整辈子,学到的东西也比整辈子。这样的生活,倪毅绝不想再来遍,但也正是这样的生活,给予了倪毅前所未有的信心。 倪毅稍许侧身,用余光扫过他身边的同袍弟兄们。他们有晋人、有鲜卑人、有乌桓人,有的出于胡族俘虏、有的出于乞活旧部、有的出于汲桑贼寇余孽。他们有着完全不同的背景,但却拥有几乎完全相似的气势,那种属于真正的军人的、整齐划而又锋芒毕露的气势。这是支真正意义上的军队,虽然他们还并不曾打过任何场大规模战役,但艰苦到几乎堪称残酷的训练,已经使得这支军队自信能够战胜切敌人。 后方的军队突然有些躁动,倪毅止住了胡思乱想,有些紧张地回身去看。 倪毅的正后方层层叠叠的车阵、步阵和骑兵队列波分浪裂般地分开,约莫十五六骑直冲出阵,打了个弯来到将士们的面前。 打头的是两名身材高大雄伟的骑士,各自举着青sè和红sè的两面巨大军旗。两面军旗在风中翻卷飘扬,显出“鹰扬将军陆”和“代郡太守陆”的字样。在大旗掩映下缓缓行来人,正是鹰扬将军、代郡太守陆遥。 陆遥骑着匹极其雄峻的黄骠马,身披筒袖铠,手控缰,手倒提着长槊,腰两侧各悬柄缳首刀。这样的装扮其实并不较其它将士特殊,但落在倪毅眼里,却显得十分英武。 从什长跃而为队主的倪毅并不缺少和陆遥接触的机会,他对陆遥的提拔也满怀感激。他无数次地想过,如果没有遇见陆将军,自己只不过是个昏昏碌碌的普通士卒,说不定早就死在战场上化为污泥了;是陆将军给了自己信任和重视,是陆将军给了自己崭新的未来,是陆将军给了自己追求胜利的决心。而在面临前所未有的强大敌人之时,倪毅注视着陆遥,猛然想起了不久前邺城建门外的纷扰战场上,那横绝战场、以己之力击败了强贼汲桑的身影! 陆遥显然并不清楚自己在军中居然有了位如此狂热的粉丝。他悠然提缰,从将士们身前经过。路过倪毅身前时,略微点了点头。 但陆遥并没有像倪毅预想的那样,在这个位置向将士们发表前的动员,而是继续前进,直抵达代郡军和幽州军之间的中点位置,距离幽州军的前锋约摸箭之地。 这个举动岂止出乎倪毅的预料,甚至就连幽州军的将士们也有些愕然了。正对着陆遥的那些鲜卑战士们阵sāo动。似乎有人想要突然杀出去擒下这敌军主将,又在比较老成的同伴呵斥下勉强压抑下来。 陆遥吐气开声,使得话语声飘荡得极远,整片平原上都能听得清晰:“鹰扬将军、代郡太守陆遥在此,请王彭祖出面叙!” 陆遥身边的几名随从骑士已经稍许散开,用鲜卑语将陆遥的话语重复遍。这下,幽州军、代郡军中的胡晋两族将士,全都听明白了。这句开场白,简直比他孤身向前的举动叫人难以理解。代郡军的将士们面面相觑。战云密布之际,这位陆将军何以竟这般说话,真叫人想不明白。 或许是事发突然,幽州军中时并无任何答复。 “鹰扬将军、代郡太守陆遥在此,敢情幽州王刺史出面叙!”过了半晌,陆遥再度扬声,将适才的邀约重复了遍。这次他并不等待久,很快就仰天大笑起来:“哈哈,王某人果然并不敢出面么?王浚,王彭祖!你果然是个无胆匪类、无耻小人!” 陆遥戟指幽州军的中军方向,连珠炮般地高声喝斥:“我陆道明受并州刘刺史钧命,自并州至冀州、再到幽州代郡。所经之处,莫不听人说起,鲜卑各部骁勇善战,有的是勇敢无畏的男儿,有的是冲锋陷阵的好汉。偏偏那幽州王彭祖生xìngjiān诈凶毒,巧言令sè诱骗鲜卑男儿为之效命,自家升官受赏,鲜卑各族却只落得个死伤枕籍!今rì看来,果然如此!” “数rì前,听从你乱命的宇文部已与末耐娄部、没鹿回部两败俱伤,死者不下万余。宇文部将士的尸骨未寒,你又驱使段部前来死战了?今rì这战,不过是用段部鲜卑将士的鲜血为你谋取私利罢了,可是袭击朝廷军马的罪责,却要落在段部的身上!王浚,你何其yīn险,又何其卑怯!我倒想问问,离了鲜卑战士的帮助,你可有兵卒的能战之师?离了鲜卑部族的威风,你哪有任何点可以称道的地方?你这无能、无勇、无义的鼠辈,除了躲藏在鲜卑男儿的身后,还会干些什么?” 陆遥拔高声音,怒喝道:“好男儿于沙场交战,死活各凭天命。我陆道明身经数百战,莫不是身前士卒、亲冒锋镝。怎么,王浚王彭祖,你这堂堂的骠骑大将军幽州刺史,却像是女人那样,只敢缩在安全的角落,连当面与我谈话的胆量都没有么?” 随着陆遥的喝骂,代郡军上下大声喝彩,如雷轰鸣。而幽州军上下将士,却不知该做些什么反应。 绝大数的胡儿终究生xìng质朴,脑海里没有那些弯弯绕。在普通鲜卑战士听来,这敌将似乎言语间将我们鲜卑人抬得很高,什么“骁勇善战”、“勇敢无畏”……那是在夸赞我们?想不到我段部鲜卑的威名,就连中原人也都知道了么?很好啊,很叫人得意嘛。 至于他痛骂王刺史的那些话……似乎……这些年来,为王刺史东征西讨的,可不从来都是我们鲜卑人么?好像那些话……也没错啊? “胡说八道!派胡言!”段末波恨声大喝。他转回身,向王浚施礼道:“这姓陆的徒逞口舌之利,实在可恶。大将军,请遣末将领jīng骑前去,立取他狗命!” 段末波弯下的腰迟迟没能抬起来,因为王浚迟迟没有言语。 这位骠骑大将军的脸sè铁青,额头青筋暴起,就连提着缰绳的双手都在微微发抖。距离他较近的扈从卫士们,甚至能听到他格格切齿之响。显然他已经怒发如狂,全靠着非凡的定力强自压抑着。 王浚出身门第极高,本就是当代的名士;又趁中原朝廷乱事跃居尊位,驱使鲜卑铁骑四处征战,威势震动天下。数十年来,从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大放厥词。但这些辱骂的言辞并非挑起王浚如斯怒火的主要原因。他是同时代无数政客中的佼佼者,是个绝顶jīng明的人。正因为他绝顶jīng明,所以思虑就比他人快、深,在陆遥开口喝骂的短短时间里,他因为那些言辞而联想到的东西,随之产生的暴怒,也就加猛烈!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四十二章 铁流(十一)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四十三章 铁流 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四十三章 铁流 完 陆遥在阵前骂了阵,幽州军方面并无人应答。陆遥未免有些索然,便拨马返转,在己方将士们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中回中军去了。 此时幽州军的中军本阵所在,虽有段末波奋然请战,怒火中烧的王浚却始终不曾发出任何命令,而是眉头深锁着,陷入了深思。 鲜卑人自匈奴之后崛起,二百年来种类滋蔓、雄踞北疆,屡为中原朝廷之患。不知少朝廷高官雄心勃勃地出任幽州方伯,殚jīng竭虑于制服鲜卑,最终却无不被凶蛮的鲜卑人搅得焦头烂额,从未有谁能像王浚这样驱使鲜卑如走狗的。 凭借着超迈群伦的手腕,王浚方面以朝廷公器威逼利诱鲜卑各族,另方面又挟裹鲜卑骑兵从军屡次出兵中原,为自己攫取政治利益。从而短短十数年间,就由名阿附于妖后贾南风的佞臣,跃为令得东海王司马越都深深忌惮,大加笼络的北疆雄豪。时至今rì,王浚虽然名义上是朝廷臣子,实际在数千里北疆袤原之上,威令所行早已拟于王者。甚至在他内心深处,已有某种不可言说的图谋油然而生。 然而这样的威势并非绝无破绽。北疆毕竟地广人稀,着籍户口极其有限。王浚身为幽州刺史,实际控制的范阳、燕国、辽西、北平四个郡国乃整个幽州膏腴jīng华所在,但合计纳入朝廷管辖的户口不过五万出头。以户二丁计算,哪怕征发十分之的丁壮从军,兵力也至万人而已。而王浚依违于宗室诸王之间,麾下幽州军两番南下中原,杀戮数以万计、攻克名城大郡不计其数……如此赫赫战功,哪里是万人兵力能达成的。 近年来,随着幽州频繁用兵,州郡兵的兵源逐渐枯竭,王浚在军事方面越来越依赖鲜卑、乌桓等部族的支持。胡族战士在他麾下的比例,从三成、四成,逐渐提升到八成以上,甚至有段务勿尘、段末波、段文鸯、宇文莫圭等鲜卑豪酋,率领部落骑兵整建制地为他效力。如此凶猛强悍的胡族大军,确非中原地区那些由农夫组成的军队所能匹敌,所到之处,自然是砍瓜切菜,杀得痛快淋漓。 可这些胡族军队在几番出入中原之后,亲眼目睹了大晋的虚弱无力,渐生骄横之心。隶属于王浚的胡族各部,乌桓人零散不成气候、宇文部的莽夫徒仗勇力。唯段部汉化较深,族中领袖人物有心计,也格外注意朝廷内部动向。当这些强悍的渠帅们纵横中原所向披靡的同时,朝廷便再不放在他们眼里了。 王浚对此很不满意。彼辈既然视朝廷如无物,王浚本人身为朝廷所任命的幽州刺史、都督东夷河北诸军事,又以什么名义凌驾在胡儿之上呢?以他浸yín政坛数十载的敏锐嗅觉,已经感到指挥段部诸将似乎不如旧rì那般自如。 此番幽州军北上作战,段部出于私心,有意地延缓了行军速度,使得宇文部和拓跋鲜卑末耐娄部、没鹿回部两败俱伤。这来,硬生生地将幽州拓展势力的军事行动长此以往,只怕要生出事端。只因考虑到天下纷扰,正是鲜卑人用武之际,他这才将自己心中的疑虑压制下去,如既往地安抚诸部。 yù成大事,非有大气量不可。心怀壮志的王彭祖这些rì子以来着力培养自己的恢宏王者气度,哪怕代郡太守陆遥在万众之前放声大骂,口出诸污蔑之辞,在他看来也不过是跳梁小丑绝望的嚎叫罢了。片刻之后便可将之碾为齑粉,全不值得自己动怒。 可是…… 可是王浚终究还是怒了。 看看,看看,当陆某人信口胡柴的时候,那些卑贱的胡儿在干什么?那些鲜卑人每个都带着轻松自在的表情,甚至有人因为敌人吹捧了他们的勇悍而得意万分!他们居然毫不介意地听着敌人的辱骂,丝毫都没有君忧臣劳、君辱臣死的觉悟!甚至……有些人甚至还在心有戚戚地窃笑! 王浚感觉到额角的血管猛烈跳跃着,头脑几乎有些晕眩。他对胡族渠帅们以恩义相结,不仅赐以高官显爵之尊荣,甚至连自家两个女儿都嫁了出去笼络彼等,自问已经做到了尽处。自古以来,岂有恩养部下到这个地步的?周公吐哺也不过如此了。然而……看着胡儿那些漫不在乎的样子,不能不使王浚恼火:在他们内心深处,难道根本就没有把我当作首领?难道他们根本就不曾把自己当作幽州军的员? 他控制住自己将那些可恶的胡儿个个砍头的愿望,冷冷地看着弯腰弓背的段末波,虽然勉强保持着稳健的仪态,可种种负面情绪汇合着怒火爆发出来,不知为什么,突然就再也难以遏制。 仔细想来,段部诸将之中,唯有个段文鸯赤胆忠心;余者无不如段末波这般两面三刀,当面伪装出恭顺的样子,而转身就满腹的私心算计。适才那陆遥喝骂的时候,怎么不去阻止?现在垂头附耳故作义愤填膺的姿态,只想着将我的怒气应付过去便罢……尔等莫非当我王彭祖是傻子么? 在王浚的眼里,这张张隐藏起讥笑表情、故作庄严的脸,似乎和昔年洛阳城里那些达官贵胄们令人厌恶的面孔重合起来。 三十年前,因母亲出身低贱而不为父亲王沈所喜的自己在灵堂前侥幸继承家业的时候,围绕着自己的,也是张张这样虚伪的脸。那些貌似端庄严肃的人,分明个个污浊不堪,却莫不在人前人后嘲笑我王彭祖血统低贱,仿佛非如此不足以彰显自身的高贵。 那嗡嗡的议论声,至今还在王浚耳边回响,犹如苍蝇般令人心烦意乱。而此刻,那些虚伪的脸、那些居心叵测的议论声重又围拢在王浚身边。这些养不熟的鲜卑人,他们甚至就在王浚的眼皮底下发出了讥笑…… 王浚是个是极度自尊和高傲的人,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忍受这样的情形,无论如何都不能! 眼看王浚的面sè青红不定,显然怒火中烧。周边诸将齐齐屏息,并无人敢于开口言语。段末波将弯腰弓背的姿势保持了许久,或许是因为昨夜在那个掳来的女子身上发泄了太jīng力,他感觉到腰椎有几分酸软,快要坚持不住了。他略微侧过面庞,向段疾陆眷施个眼sè,意思是,老弟还不快来斡旋? 段疾陆眷却不愿直面王浚的怒火。毕竟此事有些尴尬,他身为辽西公嫡子,万遭到王浚的斥骂,未免在族人面前失了颜面。于是任凭段末波连连打眼sè、又大声咳嗽,也没能催得他出面。 正在僵持的时候,王浚的神sè赫然已安闲若常。他拈须含笑,和声道:“横野将军英武堪为全军之冠。将军既有意出战,老夫极是欣慰,极是放心的。” 横野将军正是段末波在幽州军中的将军号。他弯了很久的腰身终于可以稍许挺起来些,沉声答道:“还请大将军号令!” 周边段疾陆眷等诸将齐呼应:“还请大将军号令!” 当着上万将士的面,博陵公御下有术,诸将事上以忠,顷刻间便是派主臣融洽的场景。 王浚手持马鞭轻轻敲打在鞍上,环视四周,缓缓道:“用兵之法,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我军数量倍于敌军,jīng锐倍于敌军,勇猛倍于敌军;又已设下埋伏,将敌人牵制为首尾不能相顾的两截,这是必胜之势。正该鼓行而前、灭此朝食。抚军将军!横野将军!” 段疾陆眷、段末波道:“末将在。” “今rì军事,任尔等施为。个时辰之内,我要见到陆遥的首级!” “个时辰……”段疾陆眷微微怔,脱口而出道:“大将军,敌军正严阵以待,看军容倒也有些门道。个时辰只怕有些……” 王浚打断了段疾陆眷的言语,沉声道:“怎么,片刻前抚军将军还说代郡军效法马隆故伎,破之甚易。怎么,此刻又道个时辰不足以破敌,难道方才那些都是空口妄言么?” 段疾陆眷将头颈缩,心中暗暗有些恼意。王浚这话有些重了,分明是刻意给鲜卑诸将出难题来着。段疾陆眷自是擅于用兵之人,他说破敌甚易,是建立在充分发挥鲜卑族骑兵战术的基础上:用轻骑反复抄掠敌阵,用次奔shè打乱敌军阵脚,然后以重骑突击决胜;如果不成,则重骑退回,轻骑继续抄掠。这法子说来简单,乃自古以来骑兵对抗中原军队的成法,无论北疆各部胡族都是这般,变化只在重骑兵的比例高低而已。 但若是依照王浚之言,以个时辰为限,就只能减少轻骑掠阵的此数,而尽早投入重骑。这样来,恐怕部下儿郎们的损失会增加不少……段疾陆眷思忖了片刻,终究硬着头皮道:“个时辰便个时辰。大将军稍待,看我们取敌将之首!” 不待王浚说什么,段疾陆眷纵马出阵。他自中军向南,又折返向北,沿途撮唇作哨,将种种军令流水般发了出去。不到半刻,幽州军左中右三个方向的兵马齐动。 在这片原属于拓跋鲜卑的膏腴之地上,同是大晋朝廷所属的两支兵马,就此展开大战。 ****** 不占字数,ps句:这个国家不需要把恐怖分子转变成好人,需要的是把他们快速有效地转变成死人。完。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四十三章 铁流 完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四十四章 叠浪 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四十四章 叠浪 一 这个时候刚过黎明。 初升的太阳抬离地面不久,阳光从东方泼洒过来,照shè着自西向东疾驰冲杀的敌军骑队。偶尔,敌人的队列中有些铠甲和刀剑将光线反shè到代郡军将士们的眼里,那星星点点的闪耀,就像是深黑sè巨浪中泛起的粼粼波光。 nbsp动攻势的是幽州军中军右侧的千余游骑。他们在将领的呼喝号令下,策马急速前行,起初仿佛要从代郡军阵线的左侧肋部穿刺而入,但将将要进入代郡军弓箭shè程的时候,他们猛然转向,横向扫过战场zhōng yāng,瞬间就奔到了右翼。 虽然这支轻骑兵力不过千余,但由于奔行时队形松散,所以声势极大。他们横掠代郡军整条阵列前方,配合着滚滚的烟尘和此起彼伏的喊杀声,兼有铁蹄隆隆践踏,令得草叶摇摆,大地颤抖。就仿佛汹涌怒涛沿着堤坝路咆哮施威,将要把堤坝连根拔起! 代郡军的阵列依托南北两条河流展开,大概形状类似东西向的扇面。此刻倪毅部下的轻骑已经随着陆遥退回中军,整个阵形完全处在偏厢车的掩护之下。数以百计的偏厢车每五辆组成个整体,彼此用铁链连接。每个车组之后,由长枪手、弓箭手、刀盾手混合编队,形成数十个小方阵。长枪手提供中距离杀伤力,弓弩手进行远距杀伤,刀盾手应对缠斗局面,偏厢车则是牢不可破的金城汤池。四者互相配合、互为补充,足以发挥数倍的威力。 面对着幽州轻骑的挑衅,列列的偏厢车纹丝不动,被长矛手们架在偏厢车顶上的如林长矛也纹丝不动。 敌骑呼啸着直抵代郡军的最右翼,在将要踏入连绵河畔水泽之前拨马回头。上千骑在原地转了半圈,再度向左翼狂奔。这次,他们的行进路线迫近了许,在纵马奔驰的同时,许骑手纯靠双腿控马,张弓搭箭便shè。 连绵不断的弓弦颤动声几乎压倒了蹄声。数百支箭矢飞蝗般掠过天空。大部分箭矢打在偏厢车架起的木板上,发出笃笃的响声;还有些划着弧线越过木墙,从刀盾手们架起的盾牌缝隙间落下,立刻引了起零散的痛呼。在阵列中的些士兵倒了下去,随即有同伴拾起掉落的盾牌,重新将盾牌堤坝填补完整。 骑shè在中原算是相当高超的技艺,非久经训练的jīng锐莫能掌握。但在北疆,似乎每个胡儿都能轻松地做到。不得不承认,仅从战斗技巧来说,鲜卑骑兵远远超过晋人,甚至比陆遥在代郡招募的杂胡骑兵们也高出筹。 “这只是敌军用来试探的手段,但放任下去也不是办法……”陆遥喃喃自语着。虽然代郡军防御得当,这样的损失在整场战斗中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如果始终处在挨打不还手的境地,士兵的士气会很快降低到奔溃的局面。他眯缝着双眼,来回眺望着大范围内的敌军动向,突然喝道:“传令给前阵,让他们想办法把这群苍蝇赶开,注意不要恋战!” 传令兵飞奔下坡,纵马奔去了。片刻之后,代表前阵主将的旌旗连连摇晃,示意收到了指令。但整支部队并无任何动作,任凭敌骑往来驰奔,众将士只是龟缩,就连还shè的弓箭也支都无。这场景使得中军本阵的诸将校面面相觑,不少人露出疑惑乃至紧张的神sè。 前阵主将是刘遐。过去两个月并肩作战的经历,使陆遥对这位文武双全的少年将军充满了信心,是以他并不具体指示刘遐该如何去做。战场上风云变化万端,取胜之法,本来就存乎心。 鲜卑骑兵第四次横越过阵前。这次,他们较前几次贴近代郡军的车阵,并选用了大角度的抛shè。箭矢划出高高的弧线越过木墙,虽然大部分被盾牌挡住了,但仍有不少流矢命中,给墙后的步卒造成了相当的sāo动。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依鲜卑人与晋人无数次作战的经验来看,这样的动摇就代表了士气无法维持;不久之后,动摇将会如同瘟疫样绵延到整支军队。“再来!再来!”作首领打扮的名鲜卑大汉放声大笑:“再来次,他们就要完蛋了!” 毕竟鲜卑人的数量具备太大的优势,使得许战士都放松了jǐng惕心。这名鲜卑轻骑的统领也沉浸在压制代郡军的快乐之中。他没有注意到,由于战马略显疲惫,他们奔驰的速度稍有下降;而且奔行的路线距离代郡军的车阵也越来越近了。 就在这个瞬间,代郡军阵中急促的鼓点连响,绵延的木墙突然高了截。上百名刀盾手同时呼喝着将盾牌架到木墙之上,而弓弩手们挺起上身弓步发力,依托盾牌掩护发动了齐shè! 漫天的弩箭厉啸着飞扑而至! 骑shè的威力主要体现在远程打击与战马的机动xìng结合,单以杀伤力而论,反而较步shè要逊sè些。那是由于骑在马匹上不便腰膂发力,骑弓通常都比步弓要软些;而且奔跑中的马匹颠簸剧烈,shè手也很难瞄准。 骑shè的劣势正是步shè的优势所在。方面,此刻发动齐shè的代郡弓弩手,大部分都使用劲力极强的长梢角弓,shè程超过鲜卑人的短弓将近百步。这些强弓半数出于代郡各胡族部落历年来的积蓄,半数出于丁绍默许下冀州北部各郡国的支援,虽说都是些老旧不堪的货sè,但经过过去个月的紧急修复整备,绝大部分都恢复了功能,得以在北上草原的战事中发挥作用。另方面鲜卑轻骑横向穿行于代郡军的前方,为了形成密集的抛shè,他们放缓了速度,并层叠数重队列。这正是摆出标准步shè姿态的弓弩手最喜爱的靶子! 鲜卑骑兵们从猎人突然转变成了猎物。他们瞠目结舌,手足无措。刹那间,密集如雨的箭矢落下,轻轻松松地穿过不着甲具的躯体,带出砰然挥洒的血雾。受伤的鲜卑骑兵怒吼着,想要坚持作战,但中箭的战马疯狂地蹦跳嘶鸣,将他们的阵型完全打乱。 这时候,激烈快速的鼓声再度响起。填充在偏厢车之间的刀盾手们向两旁跑开,支骑兵突然从车阵中杀了出来!为首将,正是刘遐刘正长! “好!” “干的漂亮!” 随同陆遥观战的中军将校们压抑不住兴奋的心情,有人甚至大力敲打着盔甲,连声喝彩。 陆遥对刘遐的能力十分看好,而薛彤对陆遥的眼光深信不疑,因此他二人起初就并不为眼前这点小小战局忧虑,此刻不在意了。哪怕是在前方沙尘滚滚、两军搅作团的时候,甚至还有闲暇聊上几句。 薛彤苦笑道:“道明,你往阵前去顿臭骂,便惹得王浚立刻遣军来攻,这份能耐可真难得。” “那是自然。”陆遥正凝视着敌军动向,掰着手指计算各处军力,随口答道:“昔在洛阳时,我曾听说过些王彭祖的事迹。此人家族门第极高,然因母族地位卑下而自幼遭生父厌恶,故而养成了极度自卑的xìng格,最恨他人言语攻讦……这正合了今rì所需。再者,嘿嘿,其实我本就擅长飙垃圾话,而且自带嘲讽光环。” 薛彤瞪大了铜铃般的眼睛,愣了愣,决定不去理会那句完全听不明白的言语。他摇了摇头,叹气道:“我有事想不透彻,还请道明恕我愚钝……所谓‘正合今rì所需’,这是何意?两军反正都要厮杀场,咱们何以非要去惹怒王彭祖?” 那番喝骂只针对王浚人,对于地方鲜卑战士们的士气打击近似于无,对己方的士气提振效果其实也非常有限。在薛彤看来,这是徒逞口舌之利,毫无意义的行为。但薛彤又深知陆遥的所作所为必有相应缘故,纠结了片刻后,终于决定问个清楚。 陆遥稍许沉吟。他注意到,听得薛彤发问之后,包括何云、楚鲲等中层军官都对露出了颇感兴趣的神情。于是他稍作思忖,该怎么说,才能在阐述自己的做法的同时,能够使得将校们都有所领悟。这时候,突然有人插言道:“陆将军此举,实在深合当前局势,又与兵法相符。若蒙陆将军许可,我倒愿意为薛将军解说。” 说话的人是卫cāo。因他身份尊贵,故而陆遥只是指派了扈从保卫他,却不曾限制他的行动。这位定襄侯直就驻足于代郡军的中枢,与诸将同观看局势。谁也不曾想到,这时候他会陡然要求发言。 “……德元公若真能知我心意,那便不妨说来。”陆遥道。卫cāo在北疆草原声名显赫,但前rì里在与陆遥谈说的时候,实在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出众的才能。因此,陆遥在言语中便带了几分考教的意思。 在诸将校目光笼罩之下,卫cāo轻轻拂了拂袖子,缓步出列。这名少壮时身经百战的勇武之士随着年齿渐增,却来越似文士那般温文儒雅了。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四十四章 叠浪 一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四十五章 叠浪 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四十五章 叠浪 二 “各位将军。卫某自从前来军中,rì常所见,无不是jīng兵猛将,无不是雄赳赳的英武男儿,代郡军的强悍,我已深悉。然而此番诸位将士长途行军,整夜无眠,无论士马都疲惫不堪,眼下猝然遇敌,没有半刻休整的机会。而敌军张网侯我、以逸待劳……敌我的优劣实在很是明白。” 卫cāo看了看四周的将士,见他们都露出赞同的神情,于是继续说道:“鲜卑人的战术,取法于草原上狼群捕猎的策略,也就是……”他抬手作势,比划道:“先以来去如风的轻骑四面八方地反复抄掠、轮番滋扰,待到敌军疲惫的时候,在出动jīng锐的重骑强攻猛打,举歼敌。这样的战术,正针对了我军最大的软肋。此刻将士们还能靠着血气之勇强自支撑,如果战事延续到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以后呢……在敌军轻骑十数次乃至数十次的抄掠滋扰之后,恐怕我军将要疲惫倒地,只待鲜卑人提刀来杀了。是以,我军唯有速战速决途。” “然而,我军如何才能达到速战速决的目的?当前的局面,敌军的数量倍于我方,兵法云,守则不足,攻则有余,以弱势之军贸然攻打强大之敌,是自取败亡之道也。所以,陆将军才单骑出阵痛骂王浚,意yù激得他暴怒来攻。旦敌军全力发难,便如兵法所言,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我们不妨且以稳守的方式坐看敌军来攻,待到敌军露出可乘之机,再行筹划取胜之法。” 卫cāo所引用的,乃是孙子兵法中《军形》篇。他又将兵圣的言语稍作了些曲解。“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两句,其实说的是敌人无可趁之机便暂且防御,敌人有可趁之机便发动进攻的意思。但卫cāo用在此处,意思则是稳固的防御足以使敌人没有可趁之机,猛烈的进攻反倒容易露出破绽。 这番话对于普遍欠缺文质的武人来说,未免有些晦涩难懂,诸将时面面相觑。薛彤皱了皱眉,转向陆遥道:“那王浚身为河北诸方镇中的雄长,本身深通韬略、足智谋。道明何以确定他必会中这激将法?而若敌军果然不顾切大举强攻,我们的取胜机会又在何处呢?” 中军将校边观看战局,片讨论。而在全军最前端的车阵以外,战旗猎猎,战鼓如雷。 数百jīng骑齐声发出震天的怒吼,策骑向前。从车阵中留出的通道冲了出去。时间,马蹄踏起翻飞的土块、草根,将比较干燥的部分高高扬起,使得整个车阵都被深褐sè的尘埃遮掩住了。 这支骑兵堪称是代郡军的jīng华所在,系由刘遐的冀州骑兵旧部和代郡杂胡降众中特别骁勇善战者混编而成,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置生死于度外的强悍战士。凭借着jīng湛的骑术,他们在极短时间内就将战马奔驰的速度提到了极限,如同头潜伏爪牙的巨兽突然暴起扑食。随着怒马狂奔向前,杆杆平伸的长槊就像是巨兽的獠牙狰狞探出。 而在他们的奔行方向上,鲜卑轻骑惊呼着,竭力勒马向左右两翼转向。鲜卑人的英勇并不下于代郡骑兵。但正面对决从来都不是轻骑兵的强项。由于受到马首的阻碍,骑士在战马上的时候是无法向正前方开弓shè箭的,因而以弓矢为主要武器的轻骑兵总是侧面对敌,甚至背对敌人奔驰。每名优秀的鲜卑轻骑都具备非凡的耐xìng和判断力,依托反复不断的sāo扰、诱敌、shè击,以左右驰shè、返身驰shè等高难度动作杀伤敌人,缓慢地勒紧敌人脖颈上的绞索。 鲜卑人自幼生长在马背上,避实击虚、扰敌侧翼已经成了他们的本能,但他们距离代郡骑兵太近了。勒马、减速、转向的整套动作尚未完成,便已经陷入了可怕的冲击之中。 仅仅三五个呼吸得时间里,代郡骑兵就杀入了鲜卑人的队伍。战士们从牙缝里喷出的低沉吼声、马匹们喘着粗气互相碰撞的声音、利刃刺透躯体的撕裂声音、槊杆剧烈受力后崩断的脆响同时轰然响起。几名特别倒霉的骑士被直刺过来的长槊捅穿,巨大的冲力作用下,他们带着槊杆向后飞起,在空中洒下抹鲜血的虹彩。 刘遐总是身先士卒。他俯身紧紧地趴伏在马鞍上,挥舞着长槊左右拍击。电光石火之间,巨大而两面开锋的槊尖将数名敌人的身躯切成上下两半,同时还带起了枚硕大的马头。强烈的冲击力使他的速度略有放缓,于是名敌骑觑着机会,从左手侧面冲过来。 刘遐毫不犹豫地反手用槊尾猛扎过去。长槊的尾端通常装有圆锥的铁鐏,用来平衡重量。鲜卑人的长刀距离刘遐面门还有半尺左右距离的时候,巨大的铁鐏已经正正地撞击在他的面门,宽阔的鐏体挟裹着皮肤、肌肉、骨骼、甚至暴裂的眼珠,直捣进了头盖骨里。 眼前的敌人终于空,刘遐毫发无损地从鲜卑人的队列里冲杀出来;左右看,只见原本紧随着自己的扈从骑士只剩下了三四人。他啐了口唾沫,正待呼喝号令麾下的将士们,却发现自己的战马开始放慢脚步。 他弯腰探看眼,顿时咬牙切齿地咒骂起来。道可怖的血口从战马前胸向后延伸,几乎有两尺长。伤口下几乎能看到马匹的内脏,灰白sè的肌肉和血管纠结跃动着,把大量鲜血不停地挤压出来,将战马的下半部躯干完全都染红了。刘遐甚至想不起自己的爱马何时收到这种致命重创,如果这匹战马在敌我密集交错的时候放缓速度,刘遐哪怕有三头六臂也难逃死,它完全是凭着难以想象的忠诚,坚持到了主人杀出敌阵的那刻。 刘遐猛地跃下马。与此同时,他的战马侧身屈膝倒地。它用仿佛宝石般的眼珠望着刘遐,呼哧呼哧地喘了几口气,便不再动弹了。刘遐顾不得与自己的老伙伴告别。他随手牵过匹在战场上乱跑的无主战马,跳了上去,四面观看战局。 由于代郡骑兵的猛烈进攻,鲜卑人受到了相当沉重的损失。但大部分鲜卑轻骑并没有受到阻碍,他们飞快地向左右避开,绕出个巨大的回旋弧度后掉过头来,就像是两条断尾求生的蜥蜴,蜿蜒而急速地从代郡骑兵的两侧掠过。 毫无疑问,旦接近到适当的距离,鲜卑人拿手的骑shè又将发挥威力,他们绝不会再给代郡骑兵抵进厮杀的机会,而将会用箭矢慢慢地耗尽代郡军的鲜血。 但可惜的是,不是每名战士都能在激烈的战斗中始终保持冷静、做出正确的选择。这个屡试不爽的战术此刻用来,却给鲜卑人带来了再次的沉重打击……当他们咆哮着张弓搭箭的时候,没有注意到的是,右翼的那支队伍距离代郡车阵几乎触手可及。 当遮天蔽rì的箭矢再度从代郡军车阵里飞出的时候,绝大部分鲜卑人正挺直了身子预备shè击,根本没有做出任何躲避的动作!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四十五章 叠浪 二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四十六章 叠浪 三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四十六章 叠浪 三 代郡弓弩手们使用的弓都是难得的jīng良长梢角弓,而shè出的箭矢却有不同。 毕竟陆遥在代郡不过经营了个月,其间千头万绪的少事务要cāo心,把总理庶务的邵续折腾到yù仙yù死。在箭矢这方面,除了紧急召集工匠打造部分以外,便只能仰赖将士们自己想办法补足数量……这直接导致了箭矢的五花八门、形形sèsè。有箭头尖锐的破甲箭,有中空且发出厉啸的鸣镝,还有胡儿们惯用的、箭头宽大的重箭,甚至还有形状加古怪的,利用废弃的武器碎片自行打磨成的箭矢。 这其中,数量最的是重箭,给鲜卑人造成最大损失的也是这种箭矢。 北疆胡族生产水平低下,在rì常狩猎和部族间的战斗中,甚至有使用骨箭作为武器的。骨箭的做法源于上古时期,只需将兽类骨骼从中砸断,再把宽大的两头磨得尖锐,就成了两枚箭头。在通过与内地交易获得生铁之后,大部分胡族仍然喜欢将铁箭头制造成箭头粗而重、两翼有宽大锋刃的形状,如原始骨箭的形式。这种箭矢比晋人的破甲箭沉重许,虽然穿透力不足,但对付不着甲的躯体时,却能造成巨大的创面,轻而易举地截断肌腱的骨骼,立即剥夺中箭者的战斗力。 鲜卑轻骑从代郡车阵前掠过的片刻工夫,已经足够弓弩手们发动三次齐shè,数以百计的重型箭矢乘着五颜六sè的尾羽,如同水畔密集的鸟群那样飞向鲜卑人的骑队。最接近弓弩手的若干骑士立即倒地,后面的骑士不得不勒马避让。这样来,他们的速度就加慢了。排排的箭矢像是冰雹样,将他们砸落地面。 普通的晋人军队在承受了这样惨烈的损失之后早就崩溃了,但鲜卑人的凶悍xìng格越是在逆境,越是得到发挥。他们冒着如雨的箭矢拨马转身,取出弓矢还shè。凭借着自幼锻炼出的jīng良箭术,他们还shè的箭矢几乎直直地冲着代郡弓弩手的面门飞去,其中甚至还夹杂有特制的毒箭。这种毒箭是将粪便、尿液混合搅拌后形成的胶状物涂抹在箭矢上制成的,不仅气味恶心难闻,而且极易造成伤者溃脓而死。 这种箭矢根本无法长期携带,因此数量少得可怜,其杀伤力只有在战后才会发挥。但在作战过程中,这样的箭矢只要三五支,就足以逼使敌人面对所有箭矢时都生出闪避的冲动,从而使得严整的队列逐渐解体、有序的齐shè变得零散。便如此刻,哪怕代郡军的军官连声呼喝,也无法阻止弓弩手们产生畏惧情绪。 鲜卑人在匈奴之后崛起于草原,不知经历过少次你死我活的战争,残酷的竞争将每名鲜卑男子都是锤炼成了优秀的骑士和shè手。任凭形势么恶劣,他们在弓矢途上绝不落后于人,甚至能够硬生生地扳回局面。 但代郡弓弩手们并不打算和他们对shè。车阵中声鼓响,所有的弓弩手猛地伏倒,重新回到盾牌和车阵木墙之后。这样的防御,不是眼前小规模的鲜卑shè手所能奈何得了。代郡军的弓弩手在掩护下悠然自得地休整,甚至有人好整以暇地从木墙边上探出手,将支钉在木墙上散发恶臭的毒箭扔下地面。 瞬间失去对手的鲜卑轻骑向层层叠叠的木墙shè了轮,便只能悻悻地收起箭矢,刚回头,却见扬起的沙尘遮天蔽rì,数百骑汹涌而来。 那些正是跟随刘遐杀出的代郡jīng骑。鲜卑骑兵分成了两股左右袭来,他们则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接近己方阵线的那股冲杀过去,恰好在鲜卑人受箭雨袭击而失去奔驰速度的这刻赶到! 鲜卑轻骑的数量较之于代郡军要,但他们兵分两路包抄,眼前这支又被代郡军的箭矢伏击,损失十分惨重,能够对代郡骑兵的冲击做出及时反应的,不过百数十骑罢了。 代郡骑兵依然以刘遐为前锋。这名勇猛过人的将军奋力冲击,远则用长槊刺击挥打,近则用缳首刀砍杀,就像割草样把猝不及防的鲜卑骑兵从马上砍下来,四处喷溅的鲜血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染成了红sè。相对于队形松散不堪的鲜卑人,代郡骑兵依托着战马狂奔的速度,将长槊、大刀等重兵器的威力发挥到极致。这次冲击势如摧枯拉朽,数十名鲜卑人几乎在瞬间就成了长槊下的游魂,而紧随而至的长刀斩断勉力挥舞着的短弓,掳走了剩余的xìng命。 代郡军在过去个月里反复演练的,以车阵、弓弩和骑兵短距冲击相结合的战术首战告捷。但胜利绝非毫无代价,在适才的恶战中,这些骑兵们的数量缩减了三成以上,余下的许人也带着轻重不等的伤势。为了避免被另队鲜卑人追击,他们丝毫都不敢不恋战。“快退!快退回去!”在刘遐的高声指挥下,他们连声呼喝打马,纵骑狂奔,迅速摆脱鲜卑人残部的纠缠。由于是顺着这次冲击的势头继续前进,他们很快就沿着车阵让出的几条通路返回,退回阵中的速度居然比来时还快了不少。 当较远处的另拨鲜卑轻骑惊怒交加地兜转过来试图支援时,车阵前方已经只剩下横七竖八的鲜卑人尸体。几匹失去主人的战马忧虑地来回小跑着,偶尔拱拱血泊中的某具躯干,发出阵阵哀鸣。 这时候,薛彤已带领本部士卒迅速填充到前军之中,并接管了整座车阵和各队弓弩手、骑兵的指挥。而刘遐则直接返回到中军。 适才的战斗中,他终于还是难免受创,右侧胯骨处挨了刀。伤口不大,却深达筋骨,淌下的血水把马鞍都染红了。他纵身下马,往马鞍上洒了几把土,免得会儿湿滑难以骑乘,随即把长槊用力插在地上,撕下片战袍简单包扎了两圈。将伤处处理完毕之后,他又取回长槊,熟练地舞了几个花招。似乎动作稍微大了点,伤处又渗出血来,但刘遐却满意地点点头,仿佛丝毫不觉痛楚似的。 完成了这整套动作,他才顾得上询问句:“将军,接着怎么办?” 陆遥沉声道:“莫要心急。等等。” 两军抵近厮杀的时间毕竟短促,幽州军的损失其实不算特别沉重;他们凭借数量优势杀死的代郡将士并非少数。然而,屡试不爽的轻骑奔shè之术毕竟遭到了挫败,这场无疑是代郡军占了上风。 这拨担任袭扰任务的鲜卑轻骑此刻还剩下超过千五百人,以兵力而论仍堪战。但他们无论勇气还是体力都消耗到了相当的程度,在代郡军强弓硬弩的shè程之外拨马兜转着,进退两难。如果继续前进,似乎并不能取得原先预料的战果。而如果后退……鲜卑骑士们甚至不敢扭头去观望本阵所在。想想段部对失败者的残酷刑罚,似乎鼓勇向前战死当场才是适当的选择。 段部鲜卑赖以横行北疆的战法第步就遭到了挫败,接下去应当如何是好?这样的战局显然出乎幽州军上下的预料。 绵延数里、排列成巨大弧形的敌方阵列里,牛角声和鸣镝声此起彼伏,传令兵们奔驰来去。由于晨雾已经完全褪去了,从陆遥等将校所在的位置看,能够隐约地观察到正对面的幽州军本阵。那些幽州诸将细小如蚁的身影似乎比划着动作,激烈地讨论着什么,却迟迟未发出下步的号令。 代郡军上下任谁都清楚,这个胜利根本不足以影响大局。鲜卑人的庞大军队远远没有发挥其威力,意图举倾覆代郡军的他们不会因为小小的挫败而退却。彼等不动则已,动则必如决积水于千仞之溪,将有雷霆万钧之势。寂静的战场上弥漫着肃杀之气,代郡军的阵列里,些经验比较丰富的中层军官抢在战端重开前的短暂时机来回奔走着,为部下的士卒们打气鼓劲。 果然如代郡军将士所预料,约莫过了半晌,鲜卑人的大军再度行动了。这次,他们动用了主力,黑压压看不到边的人马如同遮掩天际的浓云翻翻滚滚,数以万计的马蹄飞奔踏地所引起的震颤,使得河流都因此兴起波澜! “左右两侧依然是轻骑,大概是要试探有没有通过河滩来攻击我军侧翼的可能。而zhōng yāng的位置……”陆遥喃喃地道。正对代郡军的前方,鲜卑人翻翻涌涌而前,无数面旌旗招展来去,时看不清细节。但这等声势的调动,绝不会是普通的袭扰。 敌军越来越迫近了,陆遥和卫cāo两人却同时松了口气,甚至露出几分喜悦的神sè。 卫cāo挥鞭向着那个方向指,适时延续了之前的话题:“这便是我们的取胜机会所在!陆将军以为如何?” 陆遥微微颔首,简短地答道:“还需血战。”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四十六章 叠浪 三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四十七章 裂痕 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四十七章 裂痕 一 在车阵zhōng yāng,两座偏厢车被放置在起,上面搭载了简易的木台。薛彤沉默地看着那片如黑cháo般汹涌而来的幽州大军,抿紧了嘴,返身走下来。 当敌人整齐的脚步声隆隆传来的时候,薛彤能够感觉到身边将士们的紧张情绪。虽然他们大部分都是经验丰富的战士,也在过去的个月里接受了尽可能严格的训练,但代郡军作为个整体,纠合成型的时rì毕竟太短了。还需要许许的艰苦鏖战,需要许许的鲜血和生命才能培养出他们彼此间的信赖、培养出他们毫无保留的服从。从这个角度来说,陆遥在代郡建立起的这支军队和数月前在晋阳城头面对着匈奴大军惊慌失措的晋阳军部并无不同。 那次,是陆遥力排众议,坚定不移地做出了奋战到底的决定,而最后的胜利者果然属于陆遥所在的方。这次呢?同样危险的局面,同样悬殊的敌我数量,甚至还有同样在远方身陷险境的丁渺丁文浩……当然,还有在薛彤背后的,同样抱持着胜利信心的陆遥陆道明。薛彤回头看看己方中军所在的位置。陆遥正和卫cāo谈论着什么,当注意到薛彤的目光时,他微微颔首示意,挥了挥拳头。 薛彤从刀盾手的密集队列中穿过,抵达最前方的列偏厢车。望着对面军队zhōng yāng密集的队列,薛彤慢慢地从鞘里拔出了惯用的长刀。 随着他的动作,片刀剑出鞘声连绵而起,而手持长矛的代郡军将长矛架在木墙上,筑起了道闪烁着寒光的枪林。 “稳住!不要慌!不要乱!稳住就行了!”薛彤的喊声传遍了整个前阵。 段部鲜卑的兵力完全是骑兵,但眼下出现在薛彤面前的则是黑压压片的步卒。这支步兵队伍应当是骑马赶赴战场,然后再下马投入作战的,否则无以紧随大股骑队的动作。他们统披着皮甲、头戴铁盔,手持短矛、缳首刀等各种武器,以列半举盾牌的士卒为先导,从勒辔缓行的骑兵队伍中间穿插到最前线,随即整队前进。而鲜卑骑兵们则分成三五百骑队,混杂在步卒之间,乍看去,就像是骑兵组成的黑sè浪cháo猝然后退,在原地留下了片片碎散的礁石。 战场上的排兵布阵和纹枰对弈颇有共通之处,都是双方彼此应对和反制的过程。仅仅从眼前的阵势布设上,薛彤就可以料定,在第波袭扰的骑兵遭到代郡军痛击之后,幽州军的指挥官立即放弃了习惯的骑兵攻势,而改以步骑配合的形式发动强攻。他们会先用骑兵的奔shè掩护步卒抵近,再以步卒突破车阵,最后视情况投入甲骑具装的重骑兵扩大战果。这样的战法,同样也是大军会战时的正道。 只是……薛彤眯缝起了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来敌。那些步卒渐渐接近了,他们的面容、发髻、衣着都越来越清晰。毫无疑问,他们是晋人而非鲜卑。这支步卒队伍,完全是由晋人组成的。薛彤猛地吐了口唾沫,恶狠狠地骂了句。 幽州军和代郡军,同是隶属朝廷的兵力,却不得不在鲜卑人的领地上兵戎相见,这本身就有些荒唐。而到了此刻,两方的军阵之中都要流淌下晋人的鲜血了……薛彤嘟囔着,却没有生出丝毫恻隐之心来。数十年来宗室诸王中原混战,死的人数以百万计,原也不差眼前这点。 幽州大军的两翼游骑仍在横向延展,而zhōng yāng的步骑混合队伍迅速迫近了。代郡军中军响起了略显急促的鼓点,催促全军进入戒备状态。 敌军进入车阵前三百步范围,薛彤摩挲着刀柄,并不理会。代郡军阵列片寂静。 敌军骑兵逐渐加速,步卒也开始小步快跑起来。他们迅速进入车阵前二百步范围,进入弓弩手的shè击距离,而代郡军阵列依然丝毫不动。 敌军进入车阵前百步范围,骑兵们勒马变换方向,左队向右、右队向左,两队交错而过,横向奔驰,马背上的骑士们兴奋地叱喝着,预备张弓搭箭。而步卒们狂呼乱吼着全速前冲,试图在骑shè掩护之下突破车阵! “弩手准备!shè!”伴随着薛彤简洁有力的号令,此前未曾投入作战的三十架腰引弩发动了。 陆遥敢于麾军北上草原,当然有其依仗所在。仅以武备而言,他在过去的个月里大力整顿草莽间的积存,将原本藏匿在各路贼寇、杂胡手中的兵器甲胄统修理、重新配备,从而大大提升了军队的战斗力。另外,他还自冀州的中山、常山等郡国大举收买武备。冀州北部郡国得冀州刺史丁绍的嘱托,本就愿意支持陆遥;又得刘遐这个冀州骑督居中牵线搭桥,再加上陆遥毫不吝惜地动用缴获来的巨额金珠货泉大肆贿赂,这才搜罗到了如腰引弩这般的军国利器。 腰引弩结构复杂,体积也颇显累赘,因而大部分被安置在代王城和勇士堡两处代郡军驻扎的大营。仅有小部分偏厢车上随军行动。这种强弩是晋军jīng锐部队所使用的远程武器,除了洛阳禁军大量配备以外,各地州郡配属的数量很少。昔rì马隆征伐凉州叛胡的时候,得武皇帝特准招募勇士,便以能开三十六钧的腰引弩为标准。三十六钧合为九石,也就是说,弩机发shè的力量超过长弓四倍以上,其威力可想而知! 这三十座腰引弩的shè程超过三百五十步,但薛彤刻意将之留到敌军进入百步左右才释放,以便造成最大的杀伤。三十枚铜质弩机同时放弦,阵古怪如滚滚雷鸣的闷响嗡嗡地传开去,而前进步伐似乎不可阻挡的幽州大军,瞬间猛然顿! 腰引弩发shè的巨型箭矢长达五尺、箭杆粗若手腕,箭头重约六斤,规格几乎赶上了马槊。而交织崩紧的牛筋又给这沉重的箭矢赋予了可怕的速度和无坚不摧的力量。 支巨箭发出尖利的啸声破空飞shè。箭矢锐利的边缘划过匹战马的颈部,立刻就撕裂了厚而坚韧的肌腱,切断了灰白sè的气管。它继续向前,又狠狠地戳进后方名步卒的肩膀,在大声惨叫中带走了整块肩胛骨和附着其上的全部血肉。它还在继续向前,猛地刺透了第二名步卒的腹部,巨大的冲力将这士卒带得腾空飞起数尺,再硬生生地钉死在了地面上! 三十支巨箭瞬间飞越过百步距离,狠狠地扎入幽州军密集的队列里,每支都穿透了两名、三名甚至的敌人,贯通出了三十条血淋淋的惨烈道路。 “啊!啊啊啊!”发出吼叫的,是负责统领这支晋人步卒队伍的、王浚麾下为数不的晋人将领杨非。片刻前,支巨箭恰从他身侧掠过,穿透了两名亲兵的身躯,还带走了他的半截耳朵。杨非捂着血淋淋的半边面孔,惊怒交加、痛彻心扉地大声狂吼。他不明白,为何代郡军会有如此可怕的武器;不明白,本该是那些鲜卑人效死作战的时候,为何身为骠骑大将军直属部下的自己竟然会被派遣到了第线! 就在他本能地要下令停止前进的时候,片低沉的牛角声忽然从阵后响了起来。 名鲜卑骑兵纵马奔到他身旁,用古怪的口音大声呼喊:“继续向前!大帅有命,继续进攻!”鲜卑人口中所谓的“大帅”,是对地位尊贵的胡族酋长之尊称,这自然不是代指幽州刺史王浚,而是指此番段部鲜卑之众的首领段疾陆眷。 “大帅?那是你们段部的大帅!可不是……”杨非挥舞双臂怒骂了半句,好不容易才将下半句话硬生生憋进了肚子里。他听到了阵后的号角反复急鸣,即便自信深得王浚倚重的他,也不愿在这时硬扛鲜卑人严苛的指挥方式。 “弟兄们上啊!”杨非勉强喊了声,催促着身边的部众们继续向前,但他自己的脚步却越来越缓慢了。 杨非完全没有注意到,代郡军中军所在的坡地上,有人已将他的表现尽数看在眼里。 “刘遐将军的用兵灵活变,冲锋陷阵的勇武是难得。薛将军以区区三十架强弩造成了敌军如此重挫,也足显得手段老到。然而敌军的数量超过我军两倍,卫某久在草原,深知鲜卑人的凶狠强悍还远没有发挥……如果此战就这般进行下去,嘿嘿,诸位的胜利机会并不很大。我适才力主陆将军退避,便是因为这个缘故。”卫cāo的这番言语顿时引起代郡军众将的不满,但他顶着众人恼火的眼光,继续侃侃而谈。 “代郡军此次夤夜出击,完全落入王彭祖计算之中。然而……”卫cāo向陆遥躬身行礼,流露出钦佩的神sè:“陆将军真是英明果断,竟然瞬间就看穿了幽州军的破绽所在。卫某自诩深知北疆各族虚实,却直到方才才终于想得通透,实在惭愧、惭愧!” 这位定襄侯与陆遥之间的哑谜已经打了许久了。他既说到这里,代郡军的将校们又都露出茫然表情,不知道他究竟想表达些什么。 “在我们面前的敌人,是骠骑大将军、幽州刺史王浚;在王浚之下具体执行作战任务的,则是段部鲜卑诸将。值得注意的是,段部之众是幽州军的重要组成部分,幽州军却不仅仅包括段部之众;段部鲜卑与幽州幕府的关系也同样如此。段部与幽州,看似协同如,其实却有着极大的差异。有利于幽州者,未必有利于段部;而有利于段部者,也未必有利于幽州。”卫cāo环视众人,大声道:“王浚此番出兵,原本召集段部和宇文部两族人马,意yù籍此举压服坝上草原,奠定幽州幕府在北疆的威权。可是,宇文部在与未耐娄、没鹿回二部的争战中元气大伤,使王浚不得不依赖段部家之力。段部的兵力何以逡巡不至,坐视宇文部与拓跋鲜卑部众死斗?没有宇文部的实力在侧,王浚凭什么来制衡段部?如果全取坝上草原之后,得益的是段部,那位幽州刺史岂不成了为他人作嫁的蠢货?” “王彭祖jīng明狡诈,本来就绝非蠢货。何况陆将军单骑出阵,言辞中将段部鲜卑高高捧起,而将他视作仰赖鲜卑鼻息的鼠辈……这个行动方面是为了激将,以求将战事迅速展开,避免我军体力在鲜卑人反复滋扰下早早耗竭;而在另方面,却必然会提醒王彭祖:那段部鲜卑骨子里桀骜不驯,未必将他放在眼里;幽州刺史部所发起的北上作战,在宇文部遭受重创之后,其实已成了段部攫取利益的途径。如果继续推演下去,他可以确定,如果整片坝上草原都落入段部之手,首当其冲的便是幽州,第个头痛的就是王浚王彭祖!” 何云有些犹豫地问道:“德元公的意思是,王浚并不希望这仗打赢?这怕是有点匪夷所思……” “非也非也。”卫cāo连连摇头:“拓跋鲜卑在祭天大典之后陷入分崩离析的内乱,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王浚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他渴求胜利,但他要的是属于幽州的胜利,而不是段部鲜卑的胜利。我想,他希望见到的,是段部与代郡军艰苦鏖战之后,前者伤、后者亡!” 说到这里,卫cāo沉吟着,考虑该如何组织自己的语言,而陆遥适时地接过了话头:“诸位,鲜卑人前次的轻骑袭扰,组织得很是仓促。而稍受挫,就转变战法,不符合鲜卑人的习惯。由此我们可以确认,在段部诸将与王浚之间,果然发生了些什么。” 陆遥指向厮杀得如同沸腾岩浆般的前军车阵位置,继续道:“幽州军这次大举进攻,竟然以晋人步卒为前队。而这支晋人的军队,却又显然并没有做好苦战的准备。这时候,我就可以十成十地断言,此举并非王浚本人的安排,而是段部诸将对王浚的反击。” “王浚意图消耗段部的实力,而实际掌控指挥权的段部诸将,则以将王浚麾下的幽州军本部派向战场线来对应。两方的矛盾如泾清渭浊,显而易见。在这个战场上,敌军虽众,却有二心。王浚、段部彼此顾忌、互相防备,就像是岩石上出现的裂缝,旦产生,就只会不断扩大,再也无法弥合。”陆遥用拳掌交击,发出啪地声:“我们则要利用这条裂缝,打击这条裂缝,最终把拦在我们面前的这块岩石彻底粉碎!”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四十七章 裂痕 一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四十八章 裂痕 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四十八章 裂痕 二 或许陆遥确实猜测出了幽州军的软肋所在,但在当下,他们需要竭尽全力,才能抵挡幽州军怒涛般的冲击。那是自然的,因为能粉碎岩石的,唯有铁锤和铁砧;如果铁锤和铁砧不够坚固的话,反而会被岩石崩碎。 腰引弩暂时不能用了。这种结构复杂的武器每次发shè之间,有相当的时隙。虽然负责指挥的军官声声地打着号子,三十条壮汉汗流浃背地扯动紧扣的摇把,但在敌军冲杀到车阵前的时候,半来不及重新上弦。 替下腰引弩的是代郡的弓箭手们,他们不顾危险地下把身子探出刀盾手的掩护张弓搭箭,将箭矢倾泻而下。雨点般密集的箭矢在幽州军掀起的黑sè浪cháo中溅掀起点点红sè的涟漪,证明这样的箭雨几乎足以阻断任何进攻,但此刻,红sè的涟漪随即被后方涌动来巨大的黑sè浪cháo淹没。而与之相对的,在稍远处的鲜卑shè手也疯狂地向代郡军阵中shè击。这种时候根本无须讲究命中率,只要把箭矢抛向前方,必然会取得相当的战果! 薛彤处在车阵的最前端,用于指挥的旌旗暴露了他的位置,于是立即遭到鲜卑人集中shè击。片又片呼啸的箭矢打在扈从士卒举起的盾牌上,巨大的力量几乎使他们摇摇yù坠,而覆盖牛皮的盾牌表面几乎瞬间就被剥落了层。两名持盾士卒闷哼声中箭倒地,后排两名士卒举起盾牌飞奔向前填补了空档。在这个过程中,薛彤带着轻蔑的表情屹立不动,随手挥舞长刀,将几支箭矢噼噼啪啪地打落。然而新的两名士卒就位不久,很快又负创而退。木盾的大小有限,在全力掩护将领的情况下,很难把自身遮蔽完整。 薛彤望了望肆意shè击的鲜卑人,低声号令了句。弓箭手们立刻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百步以外的鲜卑人身上,在自身不断伤亡的同事,也将他们鲜卑人个个地从马上shè落下来。 这个指令却给了冲锋中的幽州步卒机会。当无数箭矢在他们头顶往来飞掠的时候,他们疯狂地嚎叫和奔跑着,迅速掩杀到了车阵之前。无数人亢奋的鼓噪仿佛山呼海啸,鼓舞着最前方的名战士奋身跃,借着奔跑地冲力腾空而起,矫健地直踏木墙顶端! 迎接他的是十余柄同时刺出的长矛。这个孤零零地悬在空中的目标,瞬间被好几支长矛戳透了。长矛手们齐声呼喝着,将失去生机的躯体猛地甩飞回去,砸在密密麻麻地敌军队伍里,放倒了小批人。 的长矛从木墙间隙如毒蛇吐信般刺出,立时带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蜂拥向前的幽州军如同蚁群被烈焰燎烧那样,瞬间削去了层。死者的躯体或者瘫倒于地,被后来者践踏;或者被战友们簇拥着举起,当作盾牌抵向前方,最终噗哧声撞击在木墙上,把尚未凝固的血液猛地从各个伤口挤出来。 些幽州军战士嘴里咬着刀剑,腾出双手,试图攀着木墙的边缘翻越过去,而代郡军的刀盾手毫不迟疑地斩下了他们的手掌或手指。数十名失去指掌的伤员惨嚎着跌回军阵里,再度引发了sāo乱。 第波进攻的步卒队伍以肉眼可辨的速度削减着。第二波和第三波的队伍旋即压上。每刻,都有数以百计的幽州军战士受伤、死亡,他们喷溅出的鲜血,使得代郡车阵前的土地都变得粘滑,在无数人踩踏之后,变成个个小小的血sè池塘。 代郡军的偏厢车只是统称呼而已,其实就是拿代郡征集来的各种大小车辆稍作改动,在侧面增加块厚木板叠制成的木墙。这种木墙的可靠程度不高,为了便于长途奔袭,车辆的自重也有限;虽然有铁链彼此连接,也远远算不上么坚固。但这样的车阵与远程shè击的弓弩、近程戳刺的长矛、攻守兼备的刀盾手相结合,立即就成为难攻不落的防线! 这个时候,距离两军惨烈交锋的前线五百布左右,段疾陆眷眺望着代郡军的车阵,愣愣地似乎出了神。 相比于烟尘遮天蔽rì、声势骇人的幽州兵马,代郡军仅仅据守两条河流所挟的小块地盘,落在广袤草原上,简直就如块污迹那般不起眼。可是被辽西公寄予厚望的嫡子、长期指挥大军南征北战的抚军将军实在不曾料到,中原内地的雄关坚城都能鼓而下的幽州军,竟然会在眼前这毫不起眼的车阵前受挫。令他心情沉重的是,被用做前锋的幽州军杨非所部损失已经极其惨重。付出了如此代价,如果还不能取得预期战果的话,他很难想象王浚的心情会如何。 马蹄声得得响起,段末波从后方策骑来到段疾陆眷的身边。由于未能顺利突破代郡军正面的车阵,段末波所属的重骑也始终无法投入作战,这情况使得这位凶猛的鲜卑大将有些焦躁。他凑近了段疾陆眷,压低嗓音道:“我听说,大将军对咱们的指挥很是不满……” “哦?”段疾陆眷皱了皱眉。 “这个……咳咳……大将军侧近诸将都在抱怨咱们,说咱们不尽心作战,反倒拿晋人的xìng命去送死。大将军虽然不置可否,但也没有反驳他们。” 段疾陆眷不屑地啐了口唾沫:“那些人不过是幸近之辈,张嘴胡扯的言语算什么?打仗的事情,从来都得靠我们;大将军如此英明,自然知道我们的难处……”他指着代郡军的方向道:“你看看!看看!代郡军的侧翼和背面,都是大片河滩水泽,难以容纳大军行进,包抄的队伍到现在还没能与敌人接触。而这个正面,又被车阵堵住了。大将军要我们个时辰之内解决敌人,莫说你着急,我也着急啊。可我难道能拿骑兵去硬冲车阵么?这时候不用那些晋人,待何时?” 段疾陆眷有些絮絮叨叨地说着,他没有感觉到,这样的言语其实只是为了说服自己。其实他本人对于王浚的支持都不具备绝对信心。说了几句,胯下的战马突然恼怒地前冲了几步,他只得停下言语,用力勒缰,费了点工夫才将这批烈马安抚下来。 “告诉杨非,代郡军就这么点兵力,我不信他们能撑到什么时候!让他全力猛攻,不要怕死人!若他敢不尽力,哪怕闹到了大将军眼前,我也先斩下他的狗头!”段疾陆眷咬了咬牙,随手点了名从骑去传令。随即他放缓了语气,转对段末波道:“另外,代郡军以地形为凭依,将我军两翼轻骑阻隔在远处,自以为高枕无忧。随着正面作战rì趋激烈,我看他们的侧翼反倒显得懈怠起来。” 段疾陆眷用马鞭指了指代郡军右侧后方,也就是东南方位的处:“末波,你看那里。我已令人仔细打探了,那片地方水域虽宽,但大部分地区水深只能没腰,轻易便可泅渡;而且还有密生的高草作为掩护。我打算由你挑选批勇士,弃马步行潜去,从背后给他们致命击!你以为如何?” 段末波仔细眺望着段疾陆眷所指的方向,沉吟不语。段疾陆眷知道自己这个族兄弟不仅勇猛,也狡诈智,因此并不着急催促,而是耐心等待他的答复。 段氏二将商议的时候,段疾陆眷的从骑已经驰入杨非军中。黑压压的步卒队伍随即像是被针扎了的猛兽那般突然暴跳起来,齐向代郡军迫去。 幽州军的步卒完全由晋人组成。代郡军的车阵之中,除了部分收编而来的杂胡战士,也有相当数量的晋人。他们的家乡代郡和蓟县其实只有百余里的距离,说不定上溯几代,彼此还有会发掘出亲缘关系,但这个时候,他们每个人都紧咬着牙关,在这段狭窄的区域拼死作战,在蜿蜒排列的车阵每尺、每寸激烈角斗,互相劈砍戳刺。 身在北疆的晋人要比他们南方的同胞要勇猛刚健许,因而战斗的剧烈程度不断提升,直至远远超过了大晋诸王在中原发起的任何场战争。 代郡的长矛手们把长矛从缝隙刺出去,抽回来,再刺出去,机械地遍遍重复这个动作。绝大数时候,每次刺出都会引发声惨呼,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几乎连声了片,丝毫没有消停的时间。而随着幽州军投入的兵力越来越大,长矛手们经常发现抽回的长矛被削断,甚至整根长矛被木墙对策的幽州军奋力扯了出去。而为他们提供掩护的刀盾手们已经出现了巨大伤亡。在咚咚作响的剧烈撞击下,甚至连绵的车身也处发出木料暴裂的噼啪声。 终于,有列偏厢车支撑不住了。短时间内,幽州军集中箭矢猛shè这个方向,迫使守军稍许退后,随即用铁斧斩断了铁链,十数人用肩膀抵住车体同时发力,猛地将车辆推得后退数丈! 推动车辆的幽州士卒几乎瞬间就被两翼刺来的长矛扎成了蜂窝也似。然而,人高声呐喊着,向着连绵车阵上唯的缺口冲杀过去。无数刀枪剑戟在那个小小的缺口挥舞成了旋风,血浆如雨般到处泼洒。第批冲进缺口范围的幽州军士卒和第批赶去维持防线的代郡军士卒,几乎瞬间就死去了。而后排的战士前仆后继地前进,直到把缺口拥堵成水泄不通的血肉磨盘。 代郡军的中军,十数面战鼓擂得隆隆作响,没有片刻停歇。陆遥在震耳的鼓声中喃喃地道:“夫战,勇气也。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再挺过半刻,他们的攻势就必然会再度瓦解,到那时候……”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四十八章 裂痕 二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四十九章 裂痕(三)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四十九章 裂痕(三) 北疆的鲜卑人们习惯了艰苦的生活环境,自幼长于马背、以弓刀为玩乐,旦有事,数万之众呼啸而聚、来去如风。必须承认,这种全民皆兵的民族确实比中原的农耕民族要凶猛强悍的。鲜卑各族二百年来屡为边患,任凭汉魏以来历代用尽办法而奈何不得,足以证明他们的军事优势。 段部鲜卑是鲜卑各族中尤为强大者。他们方面保持了鲜卑人天生的野蛮xìng子,另方面又与中原广泛交流,在军队编制、武器配备等方面获得长足的进步。这支鲜卑部落虽然不过数万之众,却拥有足以震慑四方的军事力量,幽州刺史王浚便是凭借着他们的实力几番南下中原,用无数大晋子民的鲜血奠定了幽州军的威名。 陆遥非常清楚,他夺取代郡不过月余,麾下的部队虽然扩充极快,却终究尚难以与真正的强豪匹敌。纵使这支军队受到了最严苛的训练,纵使他们拥有乞活军jīng锐组成的强韧骨架、又以代郡胡族为尖牙利爪,不如就是不如。 好在鲜卑人虽然强悍,幽州军却非全由鲜卑组成。其本部大是在燕国、范阳等郡国的失地流民中招募所得,虽也堪称勇锐,但在与同属幽州刺史部的近邻代郡军对抗时,并未能抢占上风。半个时辰过去了,他们在长矛和弓弩的联合绞杀之下死伤枕籍,始终未能突破代郡军严密的防御。他们的尸体在架架偏厢车前累积起来,每次取得突破都要损失相当兵力。然而突破之后,等待他们的依然是重重叠叠的车阵。 刻、两刻、三刻,激烈的战斗似乎永远没有止歇的时候。陆遥连番发令,将批批的生力军调往前线,让疲惫的将士能够轮番休息。将士们撤下来的同时,也带来了个又个坏消息。 军主李焕双臂被敌人斩断,仍然奋战不退,用头顶撞着敌人落入车阵以外,旋即被杀。 同在代郡被提拔为军主的萧石是汲桑旧部,素以勇悍著称。但他在幽州军第次进攻时就受了箭伤,鏖战之后体力不济,终于被敌人斩下首级。随同陆遥东出太行的晋阳军勇士接连少了两人。 萧石的副手杜钦也重伤难以再战。 其余中下级的军官是死伤惨重,时无法计数。 这些军官都是代郡军的骨干,是全军的灵魂所在、血脉所在。他们每人的损失,都是难以承受的。始终被掩护在后方的骑兵将领们再也看不下去,纷纷请战。但陆遥并不答应,半晌之后,反将直属他本人的何云所部、楚鲲所部给派了上去。 时间渐渐推移,阳光将被鲜血浸润的土壤再度干燥。草原上常见的阵风涌动,把战场笼罩在翻卷尘灰之中。 幽州军和代郡军,在经历了无数次硬对硬的碰撞之后,终于有方渐渐难以支持。 两支晋军的厮杀依旧惨烈,可是当批批的幽州军将士鼓勇向前,随即就被迅速杀死的时候,负责统领这支兵力的杨非失去了耐心。他扬手,将皮囊里最后点清水倒在头上,清水浸润发髻的清凉感和刺痛耳侧伤处的灼痛感起爆发出来,引得他脑子里嗡嗡作响,硬生生地将破口大骂的念头压制下去。 既然代郡军的正面防御坚固,就应该加强两翼的压力,或者主动退让以引蛇出洞,然而鲜卑人竟然发了疯样,逼使自家的步卒队伍前仆后继地战死。这种用兵方法何其僵化!何其愚蠢! 杨非急躁地转过身,视线越过压得靠前的鲜卑铁骑,眺望较后方的幽州中军。可那里除了催促进军的鼓声隆隆之外,并没有他期待的旗号打出。 两军对垒,最重随机应变。眼下这样的指挥完全不正常!段疾陆眷那小子,果然是想借此机会消耗幽州军本部的实力!我早就劝过主公,不能太相信那些鲜卑野种。那些鲜卑人都是养不熟的狼,哪怕当面再怎么恭顺,骨子里没有半点忠诚,只会图谋自家好处。这样下去,幽州军的这点骨血只能毫无意义地损失再损失,直到彻底被耗尽。 如果比较幽州军和代郡军的死伤,两者并无太大距离。杨非对自己的用兵手段颇有些信心,自认不会被代郡军占了便宜。可是……可是幽州军的死伤几乎全出于晋人,那些胡儿骑兵除了最初的次试探以后便只虚应故事,根本就没有真正投入战场!杨非下意识地撕扯着手中的马鞭,恨恨想到。 他旋即又苦笑声。在这个朝局板荡、人民涂炭的乱世,被屠杀者固然死得不明不白,手持屠刀者也未必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这些本应为朝廷戎守边疆的晋军jīng锐最终竟然战死在场攻打朝廷友军的战斗里,可算是死得毫无价值啊。 杨非是邯郸人,本系邯郸大族孟氏的部曲首领,曾随孟氏族人孟超投入成都王司马颖麾下作战。由于孟超之兄长、内宦孟玖谄事成都王司马颖,孟超得以小都督领万人随军,沿途纵兵大掠,此举颇使得杨非不快。这时候,刚在幽州稳脚跟的王浚由于未及时参与讨伐赵王司马伦,而引起了成都王的不满。于是王浚以金珠珍完厚贿孟玖,并娶了孟氏女为妻,以求孟玖在成都王身边为自己美言。 杨非便借着两家联姻的会,转投入幽州军中。方面靠着自己的才干,另方面也依托孟氏家族的关系,数年间他官运亨通,成了执掌数千之众的有力军主。但这样的好rì子怕是快要到头了,由于成都王的失败,孟夫人及其族人在蓟城越来越不受重视。如果这次最终未能突破代郡军的防线,段疾陆眷那小子大概也会很乐意拿自己开刀…… 想到这里,杨非挥手叫来副将:“你看着点。我去见大将军!” 副将犹豫地道:“将军,恐怕抚军将军会……”抚军将军便是段疾陆眷了。这位鲜卑大酋在指挥军队的时候,安抚手段极少而残酷的镇压手段极,“抚军”二字未免名不符实。杨非贸然脱离自家军队,若是撞到了段疾陆眷手里,怕是免不了要受重罚。 “管那群鲜卑人去死!”杨非不耐烦地打断了副将的话:“这样打下去,我们幽州军的血都要流干了!我要去见大将军,请大将军主持公道。谁敢拦我!” 杨非怒火中烧地出发的时候,幽州军的中军所在,十数名晋人军官早就有了同样的想法。他们齐拜伏在地,向王浚呼喊道:“那段疾陆眷分明是要借刀杀人啊!请大将军主持公道!” 而骠骑大将军、幽州刺史王浚沉默不语。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四十九章 裂痕(三)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五十章 裂痕(四)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五十章 裂痕(四) 王浚深谙军政两道jīng髓,眼光远比这些愣头青武人清晰。虽然手下诸将都忿忿不平,但他暂时不打算给予回应。他看的清楚,代郡军虽遭奇袭,却没有半点慌乱,守御得极其严密。这支军队完全不同于他在中原腹地曾遭遇到的那些触即溃的朝廷兵马,坚韧程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与这样的军队对垒绝非易事。既然要求段疾陆眷在个时辰之内击溃代郡军,那么用大量步卒来攻打车阵壁垒,凭借兵力优势强攻就是唯的选择。纯以军事角度而论,段疾陆眷的指挥没有任何问题。 然而放在当前幽州军中胡晋两族泾渭分明的环境中去看,这个没有问题的指挥偏偏就生出了问题。 在数rì前,幽州军与拓跋鲜卑东部的末耐娄、没鹿回二部作战。当时段部鲜卑就对王浚的指挥阳奉yīn违,迟迟不投入战场,致使宇文部近万人马损失惨重,只能提前退回辽西本部休整。出于均衡各部势力、以便于自己居中控制的考虑,王浚并未因此深责段部,甚至有些乐见其成的意思。他大胆地催动以段部鲜卑为主力的幽州大军,快速向坝上草原挺近;又依靠段务勿尘的旧rì关系,联络了叱罗部、普六茹部为羽翼,意图举击溃代郡军,奠定幽州在草原东部的势力范围。这样的前景真是太美好了,王浚几乎看到了自己向那不可言说的尊位上大步迈进。 但在陆遥充满蔑视地顿喝骂后,王浚的想法突然变了。他猛地醒觉到,此番匆忙进入坝上草原,所见所经的切,莫不是是在段部鲜卑预谋之下。赖以平衡段部膨胀的宇文部,已经灰溜溜地撤退了;用以扼守濡源、压制草原上晋人流民的叱罗、普六茹二部则是段部的盟友;身为幽州刺史的自己不仅没有得力手段约束段部,自身反倒成了牵线木偶般。 令人恼怒的是段部诸将明里暗里对自己的无视和违逆。当自己强令段部速胜代郡军,打算逼迫鲜卑人付出代价、以此对他们略作薄惩的时候,段疾陆眷这厮竟然将贯直属于自己的幽州军本部派上了最前方去送死! 段疾陆眷不过是个循规蹈矩的小儿辈罢了,怎么会有这样的胆量?王浚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段务勿尘那张泛着死气的衰老面孔。为了拉拢这名鲜卑豪酋,王浚甚至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可是今天看来,这狡诈的老儿终究不能和幽州同心同德。或许这老儿在命令段文鸯将草原生乱的消息急报幽州之时,就已经预料到了现在的局面。 无数错综复杂的念头涌进王浚的脑海,使他怒气难抑,同时也使他举棋不定、患得患失:草原上的混乱局面不会维持太久,各方都期待通过乱局获得属于自己的利益。或者拓跋猗卢力挽狂澜,或者周边逐步分而噬之,总会有个结果。对于幽州政权来说,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为此,今rì必须全歼代郡军不可。但是以利益纠合起的军事集团,很可能也会因为利益而分裂,坝上草原是太过肥美的猎物,足以引得段部不顾切。若是幽州空担骂名,却让段部得利的话…… 远处的厮杀不知何时才能分出胜负,而眼前的将校们都只顾着自家兵力不要受到损失……王浚将镶嵌着金珠宝玉的马鞭折过来,扭过去,怎么想也想不出个头绪。他素来自诩心思缜密、步百计,此刻却突然令得自己头痛yù裂而已。他隐隐约约开始怀疑,莫非势如泰山压顶、无坚不摧的幽州大军,竟会被代郡军这枚不起眼的木头楔子磕痛么? “这样……”王浚终于下定决心,随手点了员军校:“你去前面趟,把段疾陆眷叫回来。就说,我有事相询。” 那军校乃是王浚亲卫统领之,素来深受信赖的。他躬身领命,随即纵身上马,飞驰而去。 幽州军的兵力配备大致分为前中后三线。第线是与代郡军绞杀中的各部人马,第二线是段部的轻重骑兵大队所在,第三线才是王浚的幽州军本阵。为了便于战场兵力调动,段疾陆眷亲自领人突前,在二线之间的位置指挥。于是那名军校不得不口中呼喝着“闪开!闪开!”路排开重重军阵,从大股鲜卑人的队列中直穿而过,着急的时候,甚至将马鞭挥得啪啪作响来威吓那些言语不通的鲜卑战士。 冷不防,段勤的头盔上便被抽了下。 段勤是段务勿尘的侄儿,段疾陆眷的堂弟。在段部鲜卑中颇有地位,虽然未能获得大晋朝廷所赐给的将军号,却是实际执掌支骑兵队伍的大将。长期养尊处优的生活使他比寻常的鲜卑人要胖许,骑在马上显身材雄壮。满脸油光发亮的横肉和嘴边圈络腮胡子则凸显出他暴躁易怒的xìng格。由于他的头颅太过硕大,因此只能将晋军制式的铁盔勉强盖在头顶,用皮索勒在下巴固定。那名传令的军校随意挥舞马鞭时,鞭梢抽在段勤的头盔上,顿时将头盔抽得歪了,皮索猛地勒在他的咽喉处,剧烈的疼痛几乎让他当场晕厥过去。 “大酋!大酋你没事?”两名侧近武士反应迅捷,赶紧挥刀割断皮索。 段勤抓挠着喉咙咳吐着,随手摸了把,才发现额下的肥肉都被撕裂了,沾了手的血。他暴跳如雷地咆哮:“混蛋!是谁干的?是谁?我要抽他的筋、剥他的皮,用他的头颅来当夜壶!” “大酋,那是大将军的传令官……您忍忍……”侧近们劝道。 毕竟幽州刺史的威严无人可比,军阵之中也实在不是发泄怒气的好场合,段勤勉强降低了嗓音:“他妈的,晋狗竟敢如此无礼!”他随手将头盔扔向地面,咯咯地磨着牙抱怨道:“我早和大单于说过,根本就不该替晋狗打仗!段部的好汉子流血流汗,看看晋狗是怎么待我们的?” 虽然段部鲜卑这些年来忠诚于朝廷,为幽州刺史王浚鞍前马后地效劳,但其下属诸部落中,如段勤这般对晋人充满蔑视的却越来越了。 名扈从跳下马,双手捧起段勤的头盔,想要奉还给他。段勤猛地挥手,将头盔再次打飞出去。正要喝骂些什么,突然看到侧对着他的处土坡上,脸sè铁青的杨非匆匆而过。 这两人同为幽州军的统兵将领,彼此虽无交情,却是彼此认得的。于是段勤猛催马迎上前去,大声问道:“姓杨的,给我停步!你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大帅不是要你们猛攻代郡军,不得松懈么?” 好不容易躲过了段疾陆眷的视线,偷偷返回中军去向王浚申诉,却被段勤抓个正着,杨非本就觉得晦气。又听得段勤言语咄咄逼人,登时满腹怒火上涌:“我身为幽州军大将,须不是你们段部的下属。你这卑贱胡儿安敢如此无礼?还不快快闪开,我要去见骠骑大将军禀报军情!” 话刚出口,杨非只觉得左胸凉,随即阵剧痛如同闪电般袭来。 段勤将柄颀长的缳首刀自杨非胸口慢慢拔出,狞笑着道:“区区个临阵脱逃之辈,还说那许废话。合该由我杀了你,且消消心中怨气!”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五十章 裂痕(四)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五十一章 裂痕(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五十一章 裂痕(完) 粘稠的鲜血沿着刀身与伤处的缝隙喷shè而出,发出“嘶嘶”轻响。杨非瞪大了眼睛,看着段勤狰狞的笑脸,心中并不感到愤怒。奇怪的是身体也不感觉疼痛,只有浓重的倦怠感**地袭来,像是沉沉的海水,将自己慢慢淹没。 这是要死了。恍惚间,杨非的脑海中仿佛有幕幕画卷闪过。童年时阖家共享天伦、其乐融融;少年时习武修文、满怀建功立业的憧憬;青年时转战中原,却始终郁郁不得志;最后辗转投效幽州,终于成为军主将……再接着就是现在了。真是可笑,曾经期待着立功疆场封狼居胥的自己,最后却在跟随胡儿与晋人作战的时候,死于同阵营的胡儿之手。这辈子,浑浑噩噩地走到了尽头,究竟有什么意义啊…… 转眼间,杨非本人和他的几名亲兵都尸横就地。 段勤满不在乎地用靴底抹去长刀上的血迹,向身周呆若木鸡的扈从们呼喝着:“傻着干嘛!替我把这厮的头割下来!再找个人去给段疾陆眷报信,就说我替他宰了条临阵脱逃的晋狗!” “可是……可是……”扈从们面面相觑,时谁也不敢动手。能够成为大酋侧近扈从的,都是鲜卑大族子弟,rì常所见所闻比寻常战士要广泛得。段勤可以不在乎,他们却知道轻重,无论如何,幽州军中统领军的高级军官,不该是这样说杀就杀了的! 段勤瞪起泛着血丝的环眼,视线从几名扈从面上掠过:“怎么?你们不敢?没种的小兔崽子!我自己来!” 他轻蔑地骂了句,抬脚将杨非的尸体牢牢踩住了,随即从厚重的牛皮腰带后抽出把短刀,沿着喉管处比了比。正要下手的时候,只听得前方又阵人喊马嘶,众鲜卑骑兵波分浪裂般左右闪开,让出条道路给彪疾驰而来的骑兵。 那骑队来得好快,段勤还没能切断杨非的颈骨,他们已经直驱到段勤身前。支长鞭瞬间破开空气,在段勤面前啪地打了个鞭花。有人问道:“咦?阿弟,你这是在作甚?“ 问话的正是段疾陆眷。王浚麾下小校从段勤阵中穿过后,很快就抵达他所在的位置,传达了王浚的军令。段疾陆眷不敢怠慢,立即启程赶返中军,这时候恰好经过段勤所部。 在指挥诸君围攻代郡军的关键时刻被王浚急令召回中军,段疾陆眷心中既有几分悻悻然,又有几分忐忑。 身为地位尊贵的辽西公嫡子,其实段疾陆眷亲自指挥作战的机会并不很。此番北上草原,他本将之视为建立功勋的重要机会。然而在面对代郡军的严密防御时,由他指挥的鲜卑骑兵完全无计可施,使得他先前在王浚面前的豪言壮语成了笑话。随后调动步卒强攻,也未占少便宜。眼看着个时辰过去了大半,会儿在大将军面前,该当如何自辩才好?段疾陆眷这么盘算着,虽然纵马路奔行,却神思不属。待到经过段勤所部时,正瞥见这族弟满脸鲜血地狰狞挥刀,随口便问了句。 段疾陆眷知道段勤xìng格粗鲁而嗜杀,对待手下士卒是苛暴无比,隔三岔五便会寻个由头虐杀几名不开眼的部下。胡族酋长对领民生杀予夺本是常事,段疾陆眷自己虽不会如此,却也不觉得段勤的行为有什么不妥。因而张口问,拨马就要继续前行。 耳边却传来段勤得意洋洋的话语:“杨非这厮临阵脱逃,被我杀了,正在斩他首级!” 杨非?段疾陆眷几乎要从马背上跳起来,细看那具尸体的面貌,可不正是骠骑大将军麾下得力军主,适才被自己派往前线的杨非么! “怎会如此?”段疾陆眷大声惊问。 段勤又将杨非临阵脱逃的言语重复了遍。段疾陆眷哪里会信,他焦躁地拨马在原地打了几个转,连声道:“放屁!放屁!胡闹!胡闹!” 在段疾陆眷的角度,自然清楚杨非必是对自己的指挥不满,意图直接面见王浚申诉,却不料哪里得罪了段勤,被这莽夫借题发挥,当场斩杀。 幽州军中胡晋两族的冲突并非罕见之事,鲜卑人这些年来横行惯了,仅仅在个蓟县,哪年哪月不整出几条xìng命来。这样的事情若发生在平rì,段疾陆眷倒也不在乎。毕竟段部鲜卑对幽州军的重要xìng无可替代,虽然杨非是幽州军军主,但若是自己拼着受王浚几句责骂,再献上些财物请人帮忙关说,总能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是此刻正值与代郡军交战的关键时刻,王浚之所以急招自己,说明他已对战局发展感到十分不满。段疾陆眷身为下属,着实感觉到有些压力。若是让王浚知晓段部鲜卑酋长竟然肆意妄为到这种程度,岂不是火上浇油么?再者说了,面要靠着晋人出力,另面却公然将他们的军主杀死,万给那些晋人士卒知晓了,闹起来又是桩麻烦事。 段疾陆眷重重地叹了口气,恨不得将段勤这无脑匹夫狠狠地责打顿:“传令下去,让杨非的那些部下后撤。另外派个人去好好说,就说他们的军主遭了流箭,百般医治不得,已经死啦。” 杨非的部下猛攻代郡军车阵半个时辰,早就死伤惨重,此刻也不知还剩下几成兵力,确实也该撤下来了。但段疾陆眷想了想,始终觉得那些晋人靠不住,万他们觉得自家军主死得可疑,直接在前军闹腾起来,恐怕对之后的兵力调动颇有妨碍。于是他又低声补充道:“先让那些晋人退得远些,再调千骑去,暗暗将他们圈起来监视住了。万有变的话……”他抬起手掌,并拢五指做了个挥刀劈下的收拾:“不要迟疑,尽数杀了!” 几名传令骑兵立即纵马奔去。段疾陆眷皱眉看看段勤,待要臭骂几句,却又想到以这厮的粗猛xìng子,只怕到现在都不明白做错了什么。他连连摇头,翻身下马,打算稍许花点时间,给这个总是添乱的族弟解释几句。 轻咳了声正要开口,眼睛的余光却看见自己身边不远处有名骑士,脸sè煞白到如土般看着自己。是那名方才前来传令召唤自己的、大将军身边侧近小校! 段勤做下的事情实在过分,即使在自己遮掩下瞒得了下面,却绝然瞒不了jīng明的王浚。只求这小校知趣,不要刻意在大将军面前添油加醋,让自己为难。段疾陆眷向他走了几步,勉强憋出个笑脸:“唉,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在出乎我的意料。杨军主事前未曾告知,否则绝不止于如此……” 可他说了没几句,那小校深吸口气,发狂般地大叫起来:“鲜卑人造反了!鲜卑人造反了!他们要杀晋人!要杀晋人!” 段疾陆眷立即反应过来,必然是自己方才下达对杨非所部作万处置的命令,被这名小校误会了。他连连摆手,高声道:“绝无此事!不要误会啊!不要误会!” 这是怎么了?又来个胡闹的!段疾陆眷几乎被气炸了。他迭连声地解释,可那小校不仅大吼大叫,居然还策马前行,试图从鲜卑骑兵的簇拥中突出去。 “拦住他!把他的嘴堵上!”情急之下,段疾陆眷大吼道。 随着这声吼,左右十数名鲜卑骑兵齐冲上去,七手八脚地将那小校从马鞍上拽了下来。有人随手取了块皮毛,死劲地塞进那小校的嘴里,直到噎得他翻起白眼方止。 段疾陆眷这才松了口气。 可他没有注意到的是,段勤所部的位置,距离幽州军的中军毕竟并不太远。在他们身后百余步的片草甸上,原本就有数十名幽州军本部的将士不明所以地向这边张望。这些幽州军中的晋人将士隐隐约约看见晋人将领打扮的杨非被刺倒,正有些狐疑不安。而当那小校的狂呼入耳,又亲眼目睹了如狼似虎的鲜卑人立刻将他擒下之后,惊愕、恐惧、惊惶等剧烈情绪,就突然在将士们的脸上浮现出来! 代郡军军阵。 看似严整不可动摇的代郡军,其实几乎已逼近了极限。经历了将近个时辰高强度的苦战,代郡的将士们都疲惫了。始终坚持在线的薛彤所部将士,死伤比例已经接近四成。直属于陆遥的jīng锐将士轮番前去支援,何云、楚鲲等人身先士卒而战,都受了轻重不等的伤。 对鲜卑人造成巨大威慑的腰引弩已经有八台出现故障,没法继续使用了,剩余的几台也没有足够的箭矢。将士们不得不把备用的马槊从中截断,然后发shè出去。 但就在这时候,陆遥等将校从坡上眺望,突然发现规模巨大的幽州军军阵如同头将要扑食的猛兽突遭利箭贯脑那样,神经突然被阻断,动作随之猛地滞。原本往来奔驰传令的骑兵、挥舞示意的旗号、此起彼伏的鸣镝号角声响全都停止了。仿佛有什么事情在幽州军的军阵之中突然发生,其影响随即像是雪崩那样,迅速地蔓延开去。 幽州军停止了进攻!幽州军乱了!幽州军中发生了什么?众将士阵sāo动,而陆遥的面sè反倒没什么变化,只是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翻腕绰起横置在马鞍上的长槊,向着刘遐笑道:“正长,我记得在代郡广昌县的白石山上,你曾打算与我较量shè术、槊法。怎么样,此刻正当其时,你可愿与我较高低么?”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五十一章 裂痕(完)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五十二章 胜负(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五十二章 胜负(一) 古人云,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此言确实点不错。两军对战,往往比的就是谁坚韧、谁能久战不懈。这个时候,代郡军固然疲惫,与代郡军对垒的幽州军晋人步卒队伍,其实加狼狈不堪。 幽州军此番截击陆遥所部,出动了段部鲜卑战士和幽州军本部合计万四千人。其中幽州军本部除了随扈在王浚身边的jīng锐卫队以外,主要由两名军主杨非和麦泽明带领,共有五千人左右。这五千人在鲜卑督战官的催促下,舍生忘死地猛攻代郡军正面,被密集的箭矢和长矛如同韭菜般片片放倒,受创极其惨重。 待到杨非带了亲兵往中军去寻王浚申诉时,这支军队便由麦泽明完全掌管。他检点部下损失情况,赫然已经少了将近四成。有许部队甚至自队主以下,整建制地战死了。哪怕对于剽悍的幽州军来说,这样的损失也太惨烈了,饶是麦泽明的xìng子深沉,也暗自光火不已。偏偏那几个鲜卑人的督战军官自恃奉了段疾陆眷的命令,竟敢指手划脚,催促他继续猛攻。眼看麦泽明态度敷衍,那几个鲜卑人渐渐言语无礼,竟然指着麦泽明的鼻尖、口出诸折辱之辞。 费了些口舌才将几个鲜卑军官劝退,麦泽明的亲兵们已然恼怒难当。人怒道:“鲜卑狗子真不是东西,把我们幽州军当成任意驱使的对象么?亏得军主好耐xìng,否则我定要拿下他们来,狠狠收拾顿!” 麦泽明乃是幽州将门子弟,父祖都是朝廷高级军官,家族在范阳、燕国带颇有声望,素来也自视甚高的。如今却当众被鲜卑人训斥,身为军主将的威风简直荡然无存,这叫他如何不怒?他瘦削的面上yīn云密布,过了半晌才勉强沉声道:“胡儿自然粗鄙,我 们且不要计较那么,大将军自会主持公道。眼下……还需得诸位戮力同心,随我起破敌才好。” 当着诸将士的面,话是这般说来,但既然鲜卑人不愿出动自家兵力,麦泽明又何苦非要拿晋人的xìng命去拼。要是按照鲜卑人的指挥去做,就算赢了这场,也要将幽州军的老底子尽数折在此地了。反正杨非已经自行往中军去求恳,片刻之后大将军必有英断。这样想着,麦泽明口上仍然催兵不止,实际却暗自招来亲信的军官叮嘱,让各部不必动作太快,若是代郡军守御得法,呐喊番之后便撤下来便是。 正在谋划保存实力,忽听得后方鲜卑人大队人马的方向乱哄哄阵喧哗。众人齐转身向后探看,只听得那喧闹越来越响,越来越纷乱,原本整齐有序的鲜卑骑兵队伍也渐渐躁动不安起来。再过得片刻,那喧闹愈发响亮了,似乎有许晋人在声嘶力竭地大喊:“鲜卑人造反了!鲜卑人造反了!他们要杀晋人!” 麦泽明身边众将士勃然变sè。幽州军中的胡晋两族原本就有心结,而在这个全军上下都有些焦躁不安的时候,那声声喊叫就如同是干燥草原上的点星火,突然就化作熊熊烈焰冲天而起,将每个人都撩拨得不可收拾。再过片刻,也不知是谁第个动手,眼看着阵中不少原本靠近驻足的鲜卑人和晋人,竟然已开始互相砍杀起来! “他妈的!鲜卑狗果然没安好心!”名亲兵咆哮着拔出刀来。 也有人绝望地高呼:“鲜卑人叛变了!我们完了!” “不要慌!不要慌!”这时候麦泽明反倒冷静下来。不管个人好恶如何,凭借麦泽明从军数十年积累的丰富经验,他绝不相信鲜卑人会在这时候发动叛乱,不相信以王浚的对胡儿的掌控手段,居然会对此毫无准备。他立即大声呼喝着,号令将士们向们向他靠拢结阵。无论后方发生了什么,眼下整支幽州军已经乱了。即使是在远离中军的地方,鲜卑骑兵们看着晋人士卒的眼光也越来越凶恶,而原本将要投入作战的晋人军队心生犹疑,立刻止住了前进的脚步。这个时候,任何余的指挥都没有意义,唯能做的,就是收缩兵力,阻止代郡军可能做出的反应,先行稳住局势! 可惜,代郡军不会给他稳住局势的机会。 “杀!” “杀杀杀!” “杀!杀!杀!” 代郡军阵中,冲天喊杀声如同不可阻挡的海啸般响起。 彼此错落放置的偏厢车粼粼移动,当前后数重车阵对齐的时候,连接在车辆之间的铁链突然被放下。下个瞬间,数以千百计的代郡骑兵从车阵间的道路中涌出,甚至直接提缰跃马,从偏厢车的顶部跨过!他们像是浩浩荡荡的激流,卷起巨浪冲垮所有阻碍,在苍茫大地汹涌奔流;像是狂舞的烈火,吞吐着炙人的烈焰,将敢于抵挡的敌人烧成灰烬! 这,就是陆遥直在等待着的机会;就是陆遥竭尽全力创造出的机会。在这个时候,代郡骑兵全军突击,当者辟易! 幽州的步卒们始终处于进攻态势,因此他们距离代郡军非常接近。全速冲击的代郡骑兵们瞬间就来到他们面前,几乎没有给他们留下点点反应的时间。 “砰”地声大响,冲在最前方的刘遐挥舞着长槊,将名幽州军官的头盔打得瘪了下去,头盔下的头颅是顿时变作稀烂,红sè的鲜血和白sè的脑浆飞洒四溅,划过道弧线后,像雨点般喷洒在木楞口呆的幽州军将士们的脸上。 “杀!”紧随在他身后的代郡骑兵齐声高呼,像是利刃般刺入幽州军的阵列。 这些年来,幽州军追随在那位骠骑大将军、幽州刺史的身后,肆意屠杀手无寸铁的黎民百姓和孱弱的朝廷官军,用无数次辉煌的胜利证明他们是天下有数的强兵。但此刻他们害怕了。他们经过了激烈的战斗,本就感觉到力竭,偏偏既依赖又恐惧的鲜卑骑兵已经变乱,谁也说不清是敌是。而与那支与他们鏖战个时辰丝毫不落下风的敌军,在最适合的时间点上发起了强大的反击! 当代郡骑兵挥舞着长刀大槊冲杀过来的时候,恐惧感瞬间击溃了他们! 不知是谁起的头,幽州军步卒的阵列猛地崩塌了。他们抛弃了武器,撒开脚步向后拼命逃跑。当代郡骑兵追到他们身后时,有人立刻就跪地投降;偶尔有几个勇力可嘉的试图反抗,却立刻就被斩做了七八截。前方的部队旦崩溃,溃兵四面奔逃,又冲乱了后方的队列。无数人喊马嘶、烟尘滚滚之中,幽州军的将士们披头散发,如同被驱赶的走兽那般逃窜。 麦泽明狠狠地咬着牙,他是如此用力,以至于鲜血从嘴角边流淌出来。追随大将军年的鲜卑骑兵为什么会突然暴乱?威势赫赫、战无不胜的幽州军为何会变得如此孱弱?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难道……难道这是天意?麦泽明觉得自己头晕目眩,骑在马上的身体摇摇yù坠。 甲胄鲜亮的他在这时候成了太过显著的目标,不知哪里的代郡shè手注意到了麦泽明,排长箭从侧面飞过来,飕飕地shè倒了簇拥在他身边的几名骑兵,还有支正中麦泽明坐骑的侧腹。战马哀鸣声,踉跄了几步后打横歪倒,将麦泽明的左腿压在了马身下。几名亲兵奋勇扑前,将他拖了出来,有人在他耳边大喊:“军主!军主!怎么办?” 麦泽明摇了摇头,勉力将茫然的视线聚焦到身前:“什么?” 名亲兵难以遏制焦虑的情绪,扶着麦泽明的肩膀用力摇晃:“军主,你倒是说啊,咱们该怎么办?” 麦泽明打了个激灵,他提起最后点jīng神,抬手抽了那亲兵个耳光:“还问什么问!快逃!” 麦泽明绝对是位经验丰富的将领,他的判断总是那么准确,却并不定来得及。就在他向亲兵们叫嚷的时候,队代郡骑兵从斜刺里冲杀过来,为首名骑着匹青sè的雄健战马的骑士蔑视地看了看麦泽明等人,勒过马头。 这名骑士看上去很是年轻,颧骨高隆,眉宇冷硬如铁,左侧面颊上有道灰白sè的伤疤,即便在抹额的yīn影下,也觉得眼神亮的骇人。他的装束与普通代郡骑兵并无不同,穿着身沉重的铁铠,腰间悬着缳首刀。他右手倒提柄长槊,左手自在地cāo纵着缰绳,策马绕着麦泽明等人兜了圈,随着动作,沾在长槊上的鲜血便滴滴洒落到地面。 麦泽明的面部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两下,大股热汗突然从额头发际冒出来,手脚却变得冰凉。他的亲兵们也面如土sè,有人想伸手去摸腰刀,随即被同伴用嗤牙咧嘴的表情制止。 这骑士却很快对麦泽明失去了兴趣,他抬手遮挡阳光,向较远处鲜卑人的方向眺望眼,随即催马向前。与此同时,他挥手示意部下们赶紧跟上,大声道:“别去理会这些杂鱼。动作快点,我们去杀鲜卑人!抓王浚!去抓段疾陆眷!” 大约两百余骑兵陆续从厮杀中脱身出来,紧随这青年骑士身后。听到骑士的号令,他们轰然应喏,齐声高喊如狂:“杀鲜卑人!抓王浚!抓段疾陆眷!”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五十二章 胜负(一)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五十三章 胜负(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五十三章 胜负(二) 之前陆遥痛骂王浚是躲藏在鲜卑人身后的无胆匪类,虽然是计谋,说的却是大实话。幽州军胡晋分治,晋人组成的部分固然强悍,但习惯了依赖胡族骑兵的威风作战。说的实在些,乃是些只能打顺风仗的狐假虎威之辈,在陆遥看来与土鸡瓦犬无异。代郡骑兵乘着他们犹疑不定的时候突然发起反击,十数支骑队奔驰来去,如鸟散云合般猛烈冲杀,立即将幽州军 第 303 章 着彼此交谈,反倒将他们的战马随意搁置在旁。 段部鲜卑的重甲骑兵除了临战骑乘的战马以外,往往还携有rì常背负甲胄武器等物的驮马。主人既然不在,许马匹散落在大片草甸上自己吃草休憩,幅低眉顺耳的样子,全没有半点临阵的紧张感。 见得这番景象,陆遥心头先是松,又是紧。 令他放心的是,虽不知幽州军方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显然那些鲜卑人尚未从中恢复过来。各部首领似乎都不在本部坐镇,对下属的指挥几近失控,战士们也脱离了作战状态。从他们的数量来看,在战斗开始时派遣往己方两翼包抄的轻骑也尚未来得及回转。想要击败段部赖以横行中原的具装甲骑,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然而陆遥也很清楚,段部鲜卑上下各级军官都身经百战,无论发生么恶劣的情况,他们绝不会长久地陷于混乱。何况鲜卑人的jīng锐骑兵原本就不曾大举投入作战,其兵力几乎丝毫未损,所拥有的力量仍然远在代郡之上。若是给他们从容重整的机会,形势只会越来越艰险。/p。 时机稍纵即逝,胜负的关键只在眼前。纵使代郡骑兵的大部仍在与幽州军前阵纠缠,自己也必须要发起攻击!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鲜卑人打痛、打乱、打得丧胆! 陆遥想到这里,便再不耽搁。他立刻派出几名亲兵返回去催促各部加紧进军,然后大声声喝道:“何云,展旗!” “是!”何云毫不犹豫地从悬挂在马鞍的个皮囊里取出幅军旗,挥手将之抖开了,套在槊杆上高高擎起。旗帜迎风忽喇喇招展而开,正面书写三个大字:“吴郡陆遥”。 这旗帜正是陆遥在晋阳军中使用的那面。自从陆遥成为出镇方的大将后,原已经许久不用了。“鹰扬将军陆”、“代郡太守陆”两面旗帜,代表的是陆遥所处的代郡大军中枢所在。而这面“吴郡陆遥”的旗帜,代表的是陆遥本人所在。随着军旗展开,对面的鲜卑人有观察到的,立刻就指着这方向大呼小叫起来。而陆遥觑准了鲜卑人阵中个薄弱处,立即催动部下骑兵冲杀过去! 身为朝廷大员的主将勇武若此,部下们又怎会有半点畏惧犹疑。追随在陆遥身边的亲兵,除了必须悍勇过人以外,最重要的是忠诚可靠,因此他们中的绝大部分都由原属于乞活军的jīng锐晋人战士组成。此时眼看着陆遥跃马向前,许人脑海中霍然便浮现出当rì邺城鼎沸、阖城军民文武惶惶不安的时刻,陆遥却外力挽狂澜、在万军之中斩杀汲桑的幕。 “杀鲜卑人!抓王浚!抓段疾陆眷!”将士们心神激荡,只觉得股血气从胸臆之中蓬勃yù出。他们齐声高呼着簇拥在陆遥身边,如同离弦之箭般直取敌阵。 随着战马飞奔,风从耳边呼啸掠过,陆遥闪电似的撞进鲜卑人的队列。黄骠马昂首嘶鸣中,两只海碗大的前蹄重重地踏在个目愣口呆的鲜卑战士身上,将他蹬得筋断骨折。借着战马的冲击速度,陆遥直立而起,奋力将长槊自左至右横舞。 锋利的槊尖挟带着劲风,如点银星划过弧线,瞬间带起的汹涌血雾溅了陆遥脸。巨大的爆发力作用下,几柄长短刀枪被崩得飞起半天高,五六名扑来的鲜卑人有的被拦腰斩断,有的被开膛剖腹! “杀!”陆遥厉声高喊。 “杀!杀!”代郡将士们纵声应和,掩护在陆遥左右。 他们结成锐利的锋矢阵型,以雄武过人、擅于白刃格斗的勇士为箭头向前猛冲猛杀;又以jīng通shè术、能在马上开强弓硬弩的好手为两翼四面乱shè。鲜卑人没有想到代郡军这么快就冲杀过来,虽然许将士凭着自身的悍勇向前抵挡,却架不住代郡骑兵刀枪齐举,兼烈马狂奔、叱喝如雷,虽只二百余骑,却硬生生地杀出了千军万马的豪气。 聚集在这里的,正是鲜卑人引以为豪的重骑兵队伍。他们每个人都身披厚重的铁铠,手持长槊或狼牙棒之类的重型武器,马匹也带有兽皮制作成的胸甲和面帘,旦结成阵势前行,简直就连山岳都要为之崩解。可这时候,他们的首领段疾陆眷正紧急赶往中军去向王浚解释,诸中层军官和他们的亲兵又被临时调动去弹压sāo乱的晋人军队。没有统指挥的重甲骑兵,正是最虚弱的时候。 顷刻之间,陆遥所部在鲜卑人的队列中往来驰骋,连透十余重军阵,竟然无人能挡。军旗迎风翻卷,就如同怒海中起伏的页风帆,忽而被密集的敌军所吞没,忽而又从狂澜中猛地越出,直入敌军腹地,劈波斩浪向前! 在他们的后方,楚鲲双手持刀劈砍,将名特别凶狠的敌将自肩及膂砍作两截。这名从并州尸山血海中冲杀出的少年战士,早已经成了代郡军不可得的猛将,越是面临强敌,越是战得酣畅。正当楚鲲要下马去枭取敌将首级的时候,名从骑斜刺里赶来,手指前方大吼道:“队主,看!看!” 楚鲲猛抬头,在鲜卑骑兵重围中猎猎飘扬的吴郡陆遥四字,恰落入他的眼里。楚鲲没有半点犹疑。他立即挥刀前指,马当先地猛冲过去:“跟随陆将军!” 在另处战场,倪毅早些就与陆遥派出传令的亲兵遇见了。他的指挥颇显得力,带领麾下两百轻骑迅速脱离敌军步卒的纠缠,从处土岗后的乱草丛生的沟壑里偷偷潜行了两里地,借着鲜卑人各部陷入混乱的机会,直接迫到了近处。这片地带乃是幽州军第二阵的南侧,似乎受到中军乱事的形象稍小些,那些鲜卑人正在吵吵嚷嚷地整顿兵力,打算前去围堵陆遥所部。 “哈哈,咱们来得正是时候……阿快把斧子拿来!”倪毅压低嗓音笑了,从老战友的手中接过青光湛然的大斧,缓缓加速向前。身后二百骑兵随之纵马冲锋!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五十三章 胜负(二)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五十四章 胜负(三)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五十四章 胜负(三) 段部鲜卑的jīng锐骑兵们,这时候在连番突发事件的影响下,已经失去了正常的指挥体系,段疾陆眷等鲜卑贵酋徒然奔走努力,却无法掌握自己所领的兵马;而基层的战士们也根本无法得到有效的号令,只能凭借着自己的腔血勇作战。 即使如此,鲜卑人也不会甘心失败,在恶劣的局势下,鲜卑将士们彻底发挥出他们赖以雄踞幽州数十年的野蛮本sè。前队被代郡军撕的粉碎,后队立即舍生忘死地扑上,与代郡军进行轮又轮的殊死搏斗。 支撑起他们的野xìng的,是过去数十年里对南方的晋人尽情屠杀蹂躏所塑造成的习惯;然而很快的,名又名来自塞外辽西寒苦之地的勇士倒地身死。他们个个都瞪大了眼睛,直到死去的那刻都无法想象,曾经被他们肆意杀戮的晋人军队里,竟然还拥有这样的强兵! “杀!杀!杀!”代郡将士们横冲直撞,用长槊和刀剑带起片片血雨,将鲜卑人的首级砍瓜切菜般地摘下。随着刘遐、楚鲲、倪毅等各部骑兵先后投入战场,支支代郡骑兵如同飞翔的猛禽般回旋撕咬着,使得鲜卑人的劣势越来越明显。他们虽然拥有庞大兵力,却如同个智力低下的巨人,盲目地咆哮嘶吼着、徒然做些苍白无力的还击,最后绝望地看着代郡骑兵如同锋利无匹的匕首,在他的躯体上剜出个个个个的可怕伤口,点点点点地消磨去他的生命力。 段疾陆眷已经不打算去向王浚作任何解释,当代郡骑兵发动突袭的时候,他立刻带着自己的扈从骑兵急赶回本部,试图组织起反向的冲击。可是他在此前的命令中,已经将大部分的直属兵力派向前方去用以监视杨非所部的幽州步卒,而其他鲜卑贵酋所统领的轻装骑兵又在代郡军阵列的两翼游走,缓急难以回援。 这个时候,聚集在中军的,大部分都是甲骑具装、通常以近战方式杀敌的重骑兵。如果两军正面相对,段疾陆眷深信哪怕代郡军再十倍,也绝不是那些铁甲猛兽的对手。然而代郡骑兵们驰骋酣战、白刃相搏相搏,死死地与己方搅在起。这使得甲骑具装的重骑兵没有时间结阵,也没有空间纵马提速。失去队列和速度的重甲骑兵们,就如同铁打的疙瘩那样榔槺不便,被敌人迫得退再退,越战越乱。 段疾陆眷亲眼目睹着那名战事最初时出阵鏖战、戏弄并击退了己方轻骑的晋军将领纵马驰奔、左右开弓,将试图靠近的鲜卑勇士shè倒。两名头戴雉尾小冠的鲜卑将领斜刺里冲上去,试图遮住他的去路,却因为周身甲胄披挂过于沉重,反被那晋人拨马绕过,用长槊横向刺翻人,再拔出腰刀,反手杀死了另人。 顾不得为了这员晋人将领的勇武而赞叹,段疾陆眷再向东方眺望,隐约见到代郡军的步卒队伍也动了。士卒们分成前后数个队列,在偏厢车的掩护下开始推进。每过二十步,前列便驻足防御,后列则越过前列的防御线继续向前。沿途有试图阻击他们的鲜卑战士,却都被步卒军阵中的箭矢和密集长枪所击溃。 这样复杂的战术动作,只有经过严格训练的军队才能完成。如果早有预料的话,段疾陆眷定会将今天的战斗尽量延长,用轻骑不惜代价地sāo扰,竭尽全力挫伤敌人的士气、消耗其体力。直到确定敌人jīng疲力竭之后,再出动重骑举底定胜负。段疾陆眷咬牙切齿:可惜!可恨!我的军略并无半点问题,全怪王浚那无能之辈,强令自己快速解决战斗,否则怎会落得如此狼狈!那些晋人满口胡柴地污蔑段部意图叛乱,生生给代郡军创造出了反击的机会……这是叫人难以容忍! 段疾陆眷不止怒火熊熊,是心焦如焚。他不断发出各种各样的指令,却总也赶不上变幻莫测的战场形势。反倒是名名身负轻重伤势、脸带血污的军官陆续找了过来,携来各支队伍失利的消息。他环视周边,想要再遣出生力军扭转败局,却赫然发现除了少量的扈从卫队以外,已经根本没有任何军队可以调遣。 正当他为此焦躁yù狂的时候,却听到战场上晋人的欢呼声大起。面写着“吴郡陆遥”的旗帜迎风招展,自左至右横向掠过整片交战区域,所到之处,代郡军无不jīng神大振,攻势竟然再度猛烈了三分。段疾陆眷简直想不明白,那面旗帜究竟有何等样的魔力,竟然能将士气鼓舞道这种地步。 这场战斗进行到现在,两边都已经疲惫不堪。代郡军连夜行军的辛苦自不必说,段部鲜卑凌晨出发,长途奔袭数十里而来,紧接着就是连续不停的作战,也未见得轻松许。到了此时,大家都是抵死苦撑,只盼着对方先撑不住。这时候代郡军猛然发力强攻,果然幽州各部就支撑不下去。也不知是谁最先后撤,原本勉强维持着的几条战线突然似雪崩般地坍塌了。瞬息之间,胜负已定! 眼看着少年来jīng心编制成的强兵、最擅长攻坚破阵的铁骑没有半点发挥的机会,就被代郡军大杀特杀,段疾陆眷的脸sè越来越显得苍白。他十分清楚,这些重甲骑兵是整个段部鲜卑耗费了无数财力物力打造成的,也只有部族中最勇猛、经验最丰富的战士才能成为重甲骑兵的员。这支兵力足可以说是段部鲜卑称雄北疆草原的希望所在。他们今rì的溃败,必将会对段部所图谋的霸业造成毁灭xìng的损失。 事先做了那么完善的筹备,最终却……自己如何能面对辽西公殷切期待!想到这里,段疾陆眷只觉得心头绞痛,忍不住挥拳砰砰地交击着自己胸口的甲胄。很快他又悚然惊:到了这时候,还管那许作甚?当务之急,应该是保住自家xìng命才是! 段疾陆眷的神sè变再变,而簇拥在他身边的若干名扈从也彼此交换着眼sè。虽然抚军将军威严的气度如往rì,但熟悉他的亲近人等,已经敏锐地体会到了他的想法。扈从中间有人追随段疾陆眷时rì既久,也由于脑筋灵活而次受到赞许的,当即壮着胆子进言道:“将军,眼下的局面不适合长久纠缠下去。我们还是退兵。” 段疾陆眷气哼哼地瞥了这扈从眼,待要说些什么,突然像是被空气中弥散的尘土呛着了,猛地咳嗽起来。他咳得如此猛烈,以至于必须要用双手抓挠着咽喉,偶尔发出阵阵混浊的喘息,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扈从们倒也聪明,并无人询问段疾陆眷的身体可有贵恙,反倒是拥而上,有的催马、有的牵辔,将他夹在队伍中间,当先向着远离战场的方向逃去。 在段疾陆眷的身后,鲜卑人由劣势至败势,由小败至溃败,瞬息间就已经不可收场。无数鲜卑人纵马窜逃,不考虑编制,也不理会上级军官的喝骂。曾经战无不胜的骄兵悍将,已经摇身变,成了凄惶逃窜的丧家之犬。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五十四章 胜负(三)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五十五章 俘虏(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五十五章 俘虏(一) 凡是知兵之人都清楚,打顺风仗容易,打逆风仗难;发起进攻容易,组织有效的撤退难。 战局顺利之时,军队从上到下士气高涨,个个都奋勇向前,唯恐落于人后,将领只需适当地加以约束就行了。而战局不利的时候,整支军队失去统的目标,于是本该被严酷军规所压抑的各种私心杂念全都泛起。士卒们毫无斗志,只想要保全xìng命,各级军官们想的加复杂,比如如何维护自家实力、战后如何推卸责任之类零零总总。身为主将者,能够大致维持住纪律、避免出现相互倾轧的局面就已经很难了,想要有条不紊地撤退,简直难如登天。如何在此情况下尽量避免形势加恶化,最是考验将领的指挥能力。 可是,骠骑大将军、幽州刺史王浚实在不具备这样的能力。这位太原王氏高门子弟,素rì里自诩韬略无双的大人物,在这时候能做的也就只剩下逃亡而已。事实上,早在段疾陆眷放弃顽抗之前,王浚就已经被铺天盖地的“抓王浚”口号吓破了胆。甚至没等周边随侍的将校们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拨过马头,急不可耐地撤退了。 幽州军本部兵力除了杨非、麦哲明二将所部,还有数百名骑兵簇拥在王浚周围。这些骑兵都是挑选出的燕国、范阳二郡豪族子弟和辽西带的胡族质子,人人高大威猛,披挂着jīng良的铠甲和五sè锦缎,最适合用来耀武扬威。但王浚从来不指望这些膏粱贵胄能够为他誓死作战,此刻的他只是满心恼怒于他们挡了自己的路。 “闪开!闪开!”王浚呼喝着策马,将马鞭甩得噼啪乱响,从还在犹疑的骑兵们zhōng yāng硬挤了过去,溜烟地往远处狂奔。这个举动立即引起了视野所及范围内所有将士竞相效仿,在第道战线溃散、第二道战线也抵挡不住的情况下,处于第三道战线的幽州军根本没有与代郡军接触,就直接四散溃逃了。 许将士们边策马奔逃,边狂呼乱喊,将恐慌的情绪愈加放大。为了比同僚们逃得快些,他们不惜脱下铠甲、丢弃武器,尽切可能减能减轻负重。这样来,虽然他们起步比王浚要慢,但仗着年轻健壮、马术jīng良,许人很快就越过了年过五旬的王浚,仿佛漫山遍野奔跑的田鼠那样踏上了逃亡之路。 对于这样的场面,王浚又是惊惧,又是不甘。他忍不住破口大骂:“竟然没有半个能够奋身效死得……这些畜生真是枉费了老夫年恩养之谊!” 若在平rì里,想必会有许人响应王浚的指责,并想出种种办法来整治那些触怒了幽州刺史的可怜虫。但现在,任凭王浚怒火万丈,身边的骑士们只是沉默着,努力策马,除了马匹喘息声以外,别无任何回应。 王浚被这片沉默噎得几乎要吐血。他强自压抑住情绪,面策马疾奔,面向前望去。坝上草原的地形开阔,极目远眺,可以隐约看见燕山山脉的雄伟身影。王浚皱着眉头,竭力回忆着自己来时的道路……应该就是这个方向没错,往那处走就能回蓟城去。只要甩开代郡军的追击! “杀鲜卑人!抓段疾陆眷!抓王浚!”突然间,那声声如浪cháo般的呼号似乎又灌入王浚的耳中,让他打了个寒战。 残酷的现实让他认识到幽州军中胡晋两族的隔阂是么可怕。段部鲜卑叛乱,这分明荒唐无稽的风言风语竟然会使得原本处于上风的幽州军因此而陷入混乱。而离开了鲜卑人的威势,自己甚至没有能力维持作战。那个江左小儿说的虽然不中听,却实实在在地正中自己的软肋:整支幽州军,果然是仰赖于鲜卑人的啊……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唉,罢了罢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看看在自己左右策马的那些骑兵们,狼奔豸突的丑态证明他们根本已经不可能继续作战,甚至想要重新整编他们,恢复他们的战斗意志都非短时间里能够做到。这场北疆之战,已经失败了。 这样次动员巨大兵力、事前经过慎重谋划的军事行动,最终却落得惨败的结果。哪怕王浚 好在宇文部和段部全都遭受了重创,那些胡族酋长们首先都得安抚部民,时半会儿闹腾不出什么花样。只要自己能够安然撤回蓟城,凭借着在燕国经营年的根基,倒也不怕胡儿不稳。倒是要提防着洛阳朝廷中有人借此机会兴风作浪…… 王浚从来都是那么深谋远虑,哪怕是在逃亡过程中,都能够对rì后幽州的各支胡族势力均衡加以考虑,同时还针对洛阳朝中可能引发的攻讦,拟定了十余条反驳的口径。在他的周围,许许的幽州骑士们似乎也都在想些什么,沉默着,丝毫不顾惜马匹地扬鞭策马。 王浚和段疾陆眷,这两位幽州军的高级将领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当先逃亡,将四散的将士们抛在脑后。 对于送上门来的军功,代郡军怎会客气?众将起初还章法严明地麾军攻杀,到了后来,鲜卑人彻底丧了胆,代郡军便如杀牛宰羊也似,不讲理地排头乱砍。这场狠杀,究竟歼敌少,根本就没法计数,随着陆遥突击敌阵的代郡骑兵们,每人至少都杀死了两三名幽州军士卒。到了后来,哪怕是甲胄鲜明的鲜卑豪酋、高级军官,将士们也懒得再割取首级了,直接刀捅死了事。 除去死者,溃逃的幽州军胡晋各族将士数量也不在少数。陆遥无意为此纠缠,他忧心丁渺所部前队的安危,因而旦主战场的局势底定,便挑选了犹有余力的若干jīng锐,北上接应去了;只留下薛彤领着部分人马收拾战场,抓捕逃亡。 薛彤将自家本部字排开,从东到西,再从南到北拉网追捕。另外还划分了几个区块,令几名将校各自负责。具体负责这项工作的军官不少,其中以两个人地位最高,个是沈劲,个是朱声。 这两人都算是陆遥身边的老资格了。沈劲是司马腾麾下的并州军出身,是陆遥的老相识、老战友。而朱声也是在越石公箕城整军时就被整编到陆遥部下了。他们随着陆遥转战祁县、晋阳、邺城、代郡,无役不从,屡建功勋,因此官职和权力也扶摇直上。如今沈劲已是偏将军,而朱声是代郡军情报信息的总负责人。整支代郡军中,得陆遥信重的程度能超过他们的,只不过区区数人而已。 但这两人却都未能参与适才的大战。朱声和他的斥候们自然不能轻易消耗,而沈劲和他的部下们都被陆遥安排在全军侧后方,来扼守两条河流交汇成的水泽地带,二来作为全军的预备队使用,没有得到与鲜卑人正面交战的机会。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五十五章 俘虏(一)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五十六章 俘虏(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五十六章 俘虏(二) 随着幽州军的两名大将相继逃亡,陆遥和刘遐的代郡骑兵对之紧追不舍而去,原本杀声震天的主战场突然变得安静了下来。初秋的阳光洒落在起伏和缓的平原草甸上,照在将士们被血汗浸透的戎服上。 这时候停留在此地打扫战场的,只有薛彤带领的步卒主力和沈劲所部。 陆遥的用兵之法,惯于在两军相持过程中突然集中兵力、发动出其不意的强大攻势,在团柏谷和邺城的胜利便是这种战术的成果。但集中兵力发动攻势,并不代表顾头不顾尾的猪突。在任何情况下,他都会尽量保证手中掌握有力的预备队,以备不时之需。这正如战国时的兵法大家孙膑所说:用阵三分,诲阵有锋,诲锋有后,皆待令而动。斗守二,以侵敌,以二收。沈劲所部,便是代郡军此战的总预备队。 之所以用他来担负这个任务,是因为沈劲和他的部下们骁勇善战,无论用在哪里,都能够发挥相当的作用;因为沈劲资格够老、在将士们中间的威望够高,关键时刻足以震住场面。从战役分工的角度,沈劲所部的重要xìng与丁渺、薛彤、刘遐等人是完全相同的。 不过,沈劲本人对此并不很满意。既然是预备队,就代表了此番大战不得立功啊…… 他指挥部下们四面散开,组成巨大的罗网搜罗各种遗留的军资马匹,也擒捉那些落单的鲜卑人。自己觑了个空闲,寻了处河湾,有些忧虑地胡思乱想起来。几名亲兵起先亦步亦趋地跟随着他,很快被他挥退了。 昔rì东瀛公司马腾经营并州失败,逃亡邺城之后,包括陆遥在内诸并州军余部流离于穷山恶水之间,惶惶不可终rì。直到越石公轻骑入并,在桥战摧破匈奴大将刘景,各地流亡战士 得以有所归属,在废墟上搭起晋阳军的架子。 晋阳军的正式建立,始自于箕城整军。陆遥当时得到越石公青睐,得以独领军,并州军旧部中,带领相当势力投奔到陆遥麾下的共有四人:沈劲、高翔、邓刚、楚鲲。这其中,邓刚年迈,转作了军需官;楚鲲又太过年少,因而被任命为陆遥的亲兵统领,与同样年少的何云搭档。因而实际掌握兵力的,唯有沈劲和高翔。他二人与陆遥、薛彤陆续收拢整编的旧部,组成了陆遥最初的军事班底。 年后,原本狼狈不堪的并州军主陆遥,已经贵为鹰扬将军、代郡太守、监代郡上谷广宁诸军事。薛彤始终是陆遥最得力的左右手,职位也渐渐攀升到了偏将军。除了受到龙季猛的蛊惑脱离陆遥麾下,最终与叛贼鏖战英勇牺牲的高翔以外,沈劲无疑是资历最深的个,郭欢、谢源等军官的地位远不能与他相比。他对自己的期许,也确定无疑地定位在仅次于陆遥和薛彤的 第 306 章 片。轻风吹过时,成千上万的芦苇杆子左右摇摆,波涛般此起彼伏。被沈劲投掷出的卵石挟着劲风直直飞入芦苇深处,似乎砸中了什么,隐约发出咚地声闷响。 这声音有些奇怪,然而沈劲沉浸在自己的重重心事里,全没在意。如何与上司沟通交流,如何争取作战立功的机会,对于他这样个直xìng子的武人来说,实在是个很耗费jīng神的难题。他茫然地往那个方向看了看,继续盘算着,随手摸着身边的卵石,飕飕投掷过去。 卵石大约拳头大小,两斤重。设非是膂力强劲如沈劲这般,也扔不了远。枚又枚卵石噼里啪啦地砸进芦苇丛的深处,很快又像是砸中了什么,发出咚咚地闷响。 芦苇丛中有人暴怒如狂地大吼:“狗rì的晋人王八蛋,有种的就来杀个痛快,不要这样羞辱鲜卑勇士!” 随着这声吼,条**上身的雄健虬髯大汉紧握双拳,猛地从齐腰深的水窝里跳出来。看他额头上处新绽伤口,半边脸都青了,鲜血流的满面都是,是被沈劲无意中投出的石头打中了。此人显然系州军的溃兵,为了躲避代郡军的搜捕,藏在芦苇深处不敢稍动,却遭了沈劲毒手。 如若这飞来石子只有次倒也罢了,为了逃过眼前劫难,咬牙忍着便是。偏偏沈劲将拳头大的石子接连不断扔来,那简直是要往死里砸了。这鲜卑人不知道沈劲正在出神,只当他发现了自己藏身之处,有意抛掷石子来羞辱,于是心横,干脆主动跳了出来求个痛快处置。 沈劲倒是真的没料到有人潜藏在此,顿时被惊得大跳起来。待到发现此人身无甲胄兵器,这才定了定神,戟指喝问:“你是什么人!” “老子就是段末波!”那鲜卑汉子高声怒喝,张开双臂直扑过来。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五十六章 俘虏(二)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五十七章 俘虏(三)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五十七章 俘虏(三) 段末bō的勇武善战与段文鸯齐名,又有临阵决机的谋略,故而素有“凶狡”之称。元康初年,段部插手慕容鲜卑内乱,与慕容部的英主慕容廆连场大战。段末bō身当矢石、十dàng十决,率领段部jīng锐自辽西直杀到辽东的昌黎,终于迫使慕容廆卑辞厚币以求和,并娶了段部酋长段阶的女儿以示两家友好之意。此战之后,段末bō便始终被视为幽州胡晋各族中少有的将才,王浚用他来担任幽州jīng锐的甲骑具装骑兵首领,方面展现对段部的信任,另方面也确实可谓得人。 以段末bō的勇力,斩将搴旗都是等闲事耳;但在今rì大战之中,他的运气实在不好。 此番战事中负责统领段部鲜卑大军的,是辽西公段务勿尘之子段疾陆眷。辽西公扶植嫡子立功之意甚明,因而作战指挥并无段末bō插手的余地。当幽州军强攻代郡车阵不逞的时候,段疾陆眷令段末bō拣选本部jīng锐,轻装绕行代郡军侧翼,试图用次突如其来的奇袭打开局面。这个任务可以说艰险万分,但段末bō自恃骁勇,并不推拒,立即挑选了三百名勇士,卸去沉重的铠甲,每人只携带短刀把,从连绵的水泽地带间觅路前行。 北疆人通晓水xìng的极少,因而这段路途很是艰险,稍不慎,就有溺水而亡的危险。但鲜卑战士自有股决绝的狠劲,他们用绳索系在腰上,彼此前后勾连,小心翼翼地mō索着浅水区,借着茂密的植被掩护,点点地向代郡军薄弱的后方tǐng进。耗费了半个时辰左右,果真潜伏到了足以发动突袭的近处。 代郡军在这个方向的兵力不,仅仅保持着用于监视的少量步卒。段末bō所部若与正面强攻的部队呼应,便能给予代郡军重重击。可惜他们在穿行水泽地带时耗费的时间终究了些,这个时候,幽州军本部大队已经失败了。 大军溃败了,支三百人的偏师能起到什么作用?段末bō只得放弃了奇袭的打算,令部下们四散逃亡求生。他本人则选择了潜伏在蔓延无际的芦苇dàng里,打算等到代郡军撤走之后,再觅路退回蓟城去。却不曾想到,恰好遇到了心事重重的沈劲投掷石子,硬生生地被逼了出来。 段末bō自感受辱,所以抱着拼命的念头冲向沈劲,沈劲却点也不想分出生死。在他看来,这段末bō是段部鲜卑的贵酋,又得到朝廷授予横野将军的官位,是此番北上草原的幽州军主将之,这么头衔罗列,只差在脸上写下“战功”两个大字了。想来若能擒下此人,定能从他身上攫取到不少好处。于是他闪身便退,大吼大叫着将自己的亲兵们尽数招来。段末bō拳脚齐飞地打翻了两人,却实在架不住数十人拥而上,抱tuǐ的抱tuǐ、扳肩的扳肩,立时被制得动弹不得。 段末bō犹自不忿,叫嚷着大声喝骂不已,痛骂代郡军上下都是胆小鼠辈不敢公平对决之类。沈劲部下的亲兵都知道这次抓了条大鱼,心情都好得很,起初嘻嘻哈哈地当笑话听,到后来便听得厌烦。出身代郡的将士们久慑于东部鲜卑诸强族的威势,原本对段部颇有些畏惧,但此刻新得大胜,众将士都在心气极高的时候,哪里还会将这位段部贵酋放在眼中。于是也不知谁顺手挖了把黑sè的粘腻河泥,狠狠塞进他嘴里,顿时整个世界清静了。 幽州军中屈指可数的大将段末bō居然被担任全军预备队的沈劲将军亲自抓住,这个消息传播开去之后,着实出乎所有人预料。但忙着四处清扫战场的代郡将士们也并不特别羡慕沈劲,皆因此番的俘获实在太过丰厚,每名将士都有足够的收获。有些心急的将士满脸喜sè地掰着手指计算自己能够得到的赏赐,似乎已将惨烈的战斗完全抛在脑后。 抓捕到的俘虏大约有三千人,大数受了轻伤,但无碍行动。代郡军在清扫战场过程中,直接将重伤的敌方将士全都补刀杀死了。留下的这些俘虏,还需要经过道甄别,幽州晋人归拢作处,而鲜卑另行归拢到处。在这个过程中,有些俘虏企图哄闹生事,结果又被砍杀了批。哪怕他们原都是雄武善战的战士,但终究已经手无寸铁,对付起来并不比杀只鸡困难。 仅仅在这处战场上,粗略估计就有鲜卑人遗留下的战马近万匹、各种甲胄兵器堆积如山。有拨jīng细的士卒还在幽州军本阵发现了几架车辆,车上装载着估计是王浚预备用来犒赏的金珠珍玩,数量也不在少数。 在处高坡上,将士们临时砍伐树木,搭建了座简单的围栏。许士卒肩扛手提着他们的收获鱼贯出入,将物资分类堆放妥当。 在围栏正面唯的出入口前,薛彤盘膝坐着。他有时看看部下们忙碌,有时则将幅制作jīng良的鱼鳞铠举在面前,皱着眉头仔细端详几眼。这种铠甲是用绳索将数百片jīng钢打造的鳞片层叠串联而成,不仅刀剑难伤,而且光滑的表面还能卸开箭矢和长枪之类尖锐武器;配上熟牛皮的衬底之后,也不妨碍穿着者的行动。以北疆胡族的制作工艺水平,绝对无法制造出如此珍品,想必是出自中原能工巧匠之手,辗转流入到草原上的。 薛彤临阵杀死名鲜卑勇士之后,从他身上剥下了这件鱼鳞甲。因而甲片xiōng口位置,被近距离猛刺的长槊扎开个洞,须得好好修理之后才能继续使用。现在想来,能够穿用这等铠甲的,必定是鲜卑人中的豪酋大帅,可惜适才杀得手滑,槊将他捅了个透穿,未曾问他姓名。 摆在薛彤身边的,还有排寒光闪闪的大刀。战阵之上各种武器的损耗极高,比如薛彤就用废了两把长刀,反复劈砍之后,锋刃上的缺口都和锯条也似了。这使得薛彤格外怀念遗失在邺城的那把家传“七十二炼”钢刀,但眼下,只能在缴获中拣选制作较为上乘的缳首刀暂且运用。 沈劲得意洋洋地从薛彤身后转出来,探头看了看薛彤面前的各sè武器,顿时手舞足蹈地大声嚷道:“好你个老薛,借着清扫战场的机会,假公济sī地给自己搜罗好东西么!” 以薛彤的地位,优先挑选几件武器算得什么,沈劲自然是在开玩笑了。他口中说着,脚尖挑,便挑起柄沉重的大刀在手;随手挥舞了两下之后,突然眼神亮,摩挲着刀背啧啧称赞起来。 “此刀名曰‘步光”刀长五尺,适用于马上格斗。”薛彤出身将门世族、家传渊源,乃是jīng通各种武具来路的大行家。他抬头瞥了眼刀上铭文,漫不经心地道:“此刀乃当代洛阳军器监制作的jīng品,应当是幽州军中来自中原的晋人将领所携。老沈你若是看中的话就尽管拿去。如今,这些都是我们的了。” 说到这里,薛彤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如今,这整片坝上草原都是我们的了!”!。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五十七章 俘虏(三)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五十八章 鹰狼(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五十八章 鹰狼(一) 清理战场的繁杂事务使得将士们都很忙碌,似乎眨眼就过了两个时辰。这时候,突然远处烟尘大起。薛彤急令各部戒备,又调动了余下的骑兵部队迎上去。半晌才传来消息,是陆遥和刘遐引着丁渺所部数百骑逶迤返回。 虽然在战斗中以捉拿王浚和段疾陆眷为口号,但这其实不过是为了鼓舞士气而作的豪言壮语罢了。事实上,陆遥并没有当真打算捉住这两人。来,这两人和随扈的骑士都是轻骑快马、转进如风,半个时辰就能远飏数十里。哪怕陆遥尽出轻骑全力追捕,也未必能跟得上他们。二来,毕竟王浚和段疾陆眷的地位非同寻常,若是当真抓捕了这两人在手,洛阳朝廷作何反应?留守蓟城的幽州军作何反应?段部鲜卑又会作何反应?这些方面的影响全都难以预测。攫取坝上草原足以使陆遥的代郡军再度迎来大规模的扩张,这就够了,陆遥无意将自己放置在太过激烈的风口浪尖上。 因为这两个缘故,陆遥和刘遐带着尚有余力的轻骑迅速向北扫荡,目的只是为了救援同样遭到鲜卑人奇袭的丁渺等人。 丁渺所部遭遇到的,是原本隶属于拓跋鲜卑的叱罗部,另外还有段文鸯所带领的数百段部jīng锐骑兵。丁渺依托图里努斯所部步卒布下鱼鳞阵死守,又自领铁骑往复冲突救援,与两倍于己方的敌人缠斗整整两个时辰之久。 严格来说,这支部队组建至今不过两个月而已,但丁渺已经将自己独有的那份狠劲和韧劲深深烙在了每名将士的心头。他们每个人都知道丁渺是永远冲杀在前的将军,每个人都愿意做冲杀在前的将士。当丁渺身先士卒决死搏杀的时候,他的部下们同样也展现出了非凡的坚韧。任凭胡儿们发起狂猛地冲击、直到将士死伤超过了五成,代郡军上下意气不减,斗志依然旺盛。 这支顽强到出乎意料的军队使得野心勃勃的叱罗部无计可施,令身具万夫之勇的段文鸯也徒呼奈何。他们在密林中作战,在草场上作战,在如惊涛骇浪般的汹涌敌cháo中作战,在令人窒息的血雨腥风中作战,次次打退胡儿的攻势,直坚持到段部鲜卑的大队溃兵狼狈逃窜到这里,带来了叫鲜卑人相顾失sè的可怕消息。 当幽州军的败讯被确认后,叱罗部立即放弃了进攻,甚至连扼守濡水的庞大营地不要了。失去叱罗部的支持后,段文鸯自然也再无能为。但身为幽州第骁勇战将的骄傲,依然支撑着段文鸯继续发起了两次凶猛的突击,直到代郡骑兵挟着蔽rì尘埃呼啸而来时,他才悻悻地退去。 丁渺所部付出了巨大代价,终于迫退敌人。能够随着陆遥和刘遐的援军返回的,只有四百人罢了。但这四百人每个人都得到了陆遥亲自鼓励嘉勉,他们高昂着头颅,满面骄傲的神情。 其实陆遥所指挥的本部兵力损失也很骇人。纵然有车阵为依托,但力抗幽州军这样的强兵,绝非易事。根据薛彤的清点,这战代郡军步卒阵亡六百七十二人,骑兵阵亡五百二十九人,另外难以恢复的重伤员还有三百三十五人,再加上丁渺所部的沉重伤亡,总的战损比例超过三成。 这样的伤亡程度放到中原内地任何支军队,都是立即土崩瓦解的结果。但代郡军的基层将士们在最初的哀恸后,很快就恢复了过来,或许是因为北人生xìng强悍、天生就那么轻生好死。另方面来说,北疆恶劣的生存环境和低下的生产水平,导致各部胡族丁口的平均寿命都不过四十,与其老病交迫、成为部落的负担而亡,反倒是战死沙场显得轰轰烈烈些,如果遇上了xìng格慷慨的首领,还能为家人挣来些许抚恤。 大约午时前后,陆遥巡视了遍战场,随即督促着将士们将双方的死者分别归拢处置。草原上部落间的械斗从无休止,千百年来,他们都将死者随意弃置,自然会有到处游荡的土狼、野狗将尸身分吃掉。但陆遥出于农耕民族千百年来的习惯,始终秉承着入土为安的想法。这样来,需要做的工作就了不少。何云负责记录战死者的xìng命籍贯,以备回到代郡后纳入祭祀。而楚鲲组织了队幽州军的俘虏,选向阳干燥的高坡同时开挖数十座规模巨大的墓穴。经历了鏖战后的俘虏都疲惫不堪,情绪是低落到极点,虽然代郡军的将士拳打脚踢地监督,也很难激发他们的效率。待到终于将代郡军的将士们好生收殓之后郑重安葬,竟然已经将近黄昏了。既然如此,鲜卑人的尸体便遵循彼等的部落习俗处理罢,就当给兽群留些肉食。 当夜sè终于降临时,全军将士都陷入了最深沉的睡眠。陆遥也极度疲惫了,自清晨鏖战以来,他次亲冒矢石冲突敌阵,格杀鲜卑勇士、渠帅不下数十人,虽然侥幸没有受什么重伤,但体力实已完全衰竭;同时,他作为全军统帅,需在常人无法想象的jīng神压力下筹划用兵指挥的大局,这也极耗jīng神。他强自坚持着完成了各部战报汇总,又安排下今夜宿营的诸jǐng戒事宜,才昏昏睡去。 其实,他这样的谨慎态度几乎是余的。草原上的牧民们纵马来去,传递讯息的速度远迈中原,用不了半天功夫,段部鲜卑大败的惨状在坝上草原几乎人尽皆知。 段部鲜卑经历数十年来不计其数的恶战,才步步奠定下东部鲜卑三大族之的强盛地位。势力范围虽偏于幽州东部地带,可辽西公段务勿尘威令所至,就连拓跋鲜卑大单于禄官都不敢等闲视之。 拓跋鲜卑陷入内乱后,段部立即被诸部族视为有实力瓜分庞大利益,入主草原的 然而此番战斗,段部出动了具装甲骑在内的核心力量,又借助幽州王浚的势力,再联手叱罗部设下埋伏,意图以泰山压顶之势全歼代郡军。但结果,却是段部被杀得大败,段疾陆眷和王浚亡命而走,部下千军万马十不存……对于信奉强者为尊的草原民族来说,这场大战已经足够了。当代郡军将士们休憩的时候,许许的部落首领忙于清点部族资财、整编青壮队伍,预备明rì早出发,向那位陆将军宣誓效忠。坝上草原确定无疑地迎来了自己的新主人,除非是嫌自己命长的疯子,谁敢再来捋代郡军的虎须? ****** 很久不写过渡章节,似乎有些手生?字数少就少点,总算把故事推进了……最近才慢慢找到点网文的写作节奏,希望能保持下去,无论成绩如何,老夫轻易不断! 感谢赐予点击收藏红票月票订阅捧场的老爷太太少爷小姐们!感谢!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五十八章 鹰狼(一)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五十九章 鹰狼(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五十九章 鹰狼(二) 草原上的乱事并非仅限于东部的坝上草原带。拓跋鲜卑的内乱带来的震动难以想象,从河套北路、到汉代定襄九原故地再到代北,烽烟四起,杀声震天。这样的惨烈动dàng局势,直到九月中旬才得以缓解。 以动用的兵力规模而论,草原西部各部族的战争比东部加浩大。由于积威深重的禄官在弹汗山祭天大典时暴亡,而诸豪酋大帅也在随后的混乱中自相残杀而死,所谓“三十六国、九十九姓”的附从部落或者陷入不知其主的恐惧,或者乘势起兵,意图扩张自家势力。与此同时,拓跋部数十年来不死不休的仇敌,来自yīn山以南的白部鲜卑和铁弗匈奴也出动大军杀掠而来。甚至些原本与拓跋部鲜少关联的部落如丁零人和北方杂胡种落,也借机举起了屠刀。 应对如此危局的,只有拓跋猗卢掌控的部落兵力和并州刺史刘琨所派遣的少量援军。猗卢采用了大胆的战术,他主动收缩力量,将大片丰沃草场放弃给了敌对各部,又委托并州大将卢昶率部固守盛乐城,自己率部游走于外线,伺机歼灭分散的敌军。 盛乐城虽然只是个土围子,但在卢昶的把守下,绝非不擅攻城的北疆胡族所能拿下。诸部落顿兵盛乐城下,却只能望坚城而生叹息,在外围又遭到拓跋鲜卑西部轻骑的反复攻袭。随着时间流逝,次又次失败的消息传来,起初热血上涌的莽汉们渐渐觉出不妙。越来越的鲜卑部落在武力威逼下承认了猗卢身为大单于的领导地位,余众哄而散,于是对盛乐城的包围瞬间就瓦解了。 猗卢以酷烈手段迅速整编了拓跋部落,旋即调动大军向西前进,迎战白部鲜卑与铁弗匈奴的联军。合计超过十万的骑兵在大河之滨鏖战三rì,联军里掌握实权的各部渠帅难以承受巨大的损失,终于决意撤退。他们连夜出发,沿河向北逃窜。猗卢闻讯后麾军追逐数百里,斩杀万余,俘获不计其数,夺取战马、牲畜以十万计。 战局发展至此,敌人无疑丧胆。不少斗志旺盛的将领奋然提出,如果趁势继续攻打,或许能举tǐng进yīn山脚下,从此颠覆这两家死敌亦未可知,此是数十年未尝得见的良机也。然而猗卢并没有那么做,他知道,虽然酋长们还有厮杀掠夺的意愿,但底层的部民们早已到了强弩之末,俱都疲惫不堪。长驱西征的过程中万事有不谐,如今的拓跋部哪里还经得起损失? 北疆胡族以游牧为生,部落中的壮年男子同时也是出兵作战的战士。拓跋鲜卑在内乱前号称“控弦四十万”,也就说,整个部族联盟中可堪上阵的壮年男丁大致在四十万上下。经历了个月近乎疯狂的内乱后,许部落遭到了毁灭xìng的打击,在极短的时间里,鲜卑骑兵纵横rì夜鏖战不休,无数雄健的鲜卑汉子以快马长刀奋力搏杀,将滚烫的鲜血泼洒在望无际的广袤土地上。仅仅粗略计算,就可以确定至少有五万人战死,重伤致残的数量。那些从拓跋鲜卑联盟的中部、东部剥离出的部落所挟裹的巨大人力,也再难为拓跋氏所用。事实上,此刻拓跋猗卢纵使尽起老弱病残,兵力也不会超过十万了。如果再考虑到因为此次大混乱而产生的物资损失……曾经的北疆第强族,已经遍体凌伤,虚弱到了极点。 猗卢是位雄心勃勃、而且手段足以与雄心相匹配的胡族首领,但他也绝不缺乏审时度势的能力。就眼下的局势来看,试图扩大战事是极端不智之举,拓跋鲜卑需要的是好好休养生息。于是,他力排众议,决定挥军回师盛乐。 拓跋鲜卑部落本是相对松散的部落联盟,各家酋长渠帅自拥实力,在内外事务上拥有相当的发言权。但如今,豪酋贵胄死,其部落为猗卢分派亲信族人分领,单以对内部势力的压制程度而言,新任的大单于已经远在禄官之上。他既然决意如此,便并无人敢于言,次rì数万人马立即启程折返。 这时候已到了夏末秋初时分,气候微凉,草原上遍覆的劲草依然苍莽无际。数万大军骑乘着数量的战马,驱赶着无边无际的牛羊牲畜,沿着数十条踩踏出的道路齐头并进。千百面素白的旌旗迎风招展,仿佛船队在绿sè的海洋上破浪而行,场面蔚为壮观。 对于草原游牧部落来说,行军、作战与部落的迁徙并无本质不同。每个部落都会从块被牛羊啃光的草场转移到另块,如果他们将落脚的草场已经有人占据,那就顺理成章地恶战场,用鲜血来决定谁是新的主人。这样宏大的场面,渐渐习惯定居生活的东部鲜卑已经很久没有遇到了。 作为大单于的贵客,温峤享有zì yóu行动的权力,无须紧跟大队前行。他带领若干扈从卫士离开本队,沿着远处条较崎岖但是人流稀少的小路匆匆赶路,偶尔抬眼眺望卷地而来的鲜卑队伍,既有些赞叹,又微微生出几分戒惧。 自从离开弹汗山后,温峤就随着拓跋猗卢的本队起行动。个月里,他吃着简单烹制的兽肉,喝着黏稠的羊nǎi,曾经纵马百里长途奔驰以躲避敌人的追击,最危险的时候,甚至曾经亲自与杀到面前的敌人白刃相搏。为了行动方便,他早就不穿原本华贵的大袖宽袍了,而是换了件皮甲套在身上,腰间还悬了缳首刀;看他单手牵缰自如控马前行的架势,似乎骑术也着实有所长进。 可哪怕身处戎马倥惚的战时,哪怕着装有些狼狈,在他人看来,温峤依旧是那般风仪出众,好整以暇的模样。仿佛再怎么粗劣的环境,都压制不住他蕴于内而形于外的清爽神气。 大约急走了小半个时辰,最后踏水渡过条小河沟,温峤行人才终于从大军的后方赶到最前方、贴着大军行进路线北侧耸立起的片台地。台地三面陡峭,只有西侧平缓,虽不甚高,视野极其开阔,很适合用来观察大军得动向。其上没有树立旗帜之属,但周围足有数百名全副武装的骑士虎视眈眈地团团围拢。这些武士个个都神情剽悍凶猛,骑着高头大马,配备的长短武器都很jīng良,赫然是直属于鲜卑大单于拓跋猗卢的扈从骑兵。猗卢原本的贴身近卫在祭天大典上损失惨重,这些都是近rì来重新从大军中拔擢出的勇士,以jīng锐程度而论,丝毫不在前辈之下。 看到温峤行人前来,那些骑士倒很客气,早早地遣出两骑迎上去,在温峤的马头前带路,还伸手示意温峤直接驰马上坡。温峤微笑着摇了摇头,纵身下马,随手将缰绳和马鞭抛给迎来的骑士接了,才快步登上面前的高坡:“不曾想忽然méng大单于召见,可有甚急务需我效劳?” 猗卢背对着温峤负手而立,似乎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听得温峤询问,他也不回头。口中只轻哼声,便有名shì从膝行向前,恭恭敬敬地双手捧起个卷轴。 温峤打开卷轴看了两眼,尚未言语,猗卢突然又转身直迫到温峤身前。他挥手斥退shì从,面sèyīn沉地道:“温长史,拓跋部分明与并州有同盟之约、守望相助之谊;可适才探马来报,越石公的部将陆遥竟然出动大军占据了坝上草原、还大肆掠夺我拓跋鲜卑的部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还请温长史给我个解释。”ro!。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五十九章 鹰狼(二)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六十章 鹰狼(三)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六十章 鹰狼(三) 拓跋鲜卑西部与并州的盟约,绝非空口虚言,而是真正的兄弟之盟。年前,越石公轻骑入并收拾残局,麾下兵不满万,城只晋阳,面对的敌人则是拥十万之众威逼洛阳、隐有移鼎之志的匈奴汉国。越石公所面临的局势,说是风雨飘摇毫不为过。而这时候,猗卢的拓跋鲜卑西部也被禄官压制到了势穷力蹙,各支附从部落几乎分崩离析的地步,猗卢为了谋取外来力量的援助,亲身潜往晋阳面见越石公,这才达成了互助盟约。 从任何角度来看,这都是两个弱者的盟约,似乎也很快将会变成两个失败者的盟约。但越石公和猗卢的能力,都超过了他人的估计。之后的年里,并州与拓跋鲜卑西部联合作战,取得了辉煌战果。在南面,他们击退了匈奴汉国的大军,将太原、上党、新兴、乐平、雁门五个郡国牢牢掌握在手,而将曾经煊赫不可世的匈奴人压迫到了地域狭促的西河郡以南,这个成果,没有猗卢那三万鲜卑jīng锐的支持是绝不可能实现的;而在北面,猗卢能够击败各路对手,登上梦寐以求的大单于之位,也仰赖于并州大将卢昶固守盛乐,将数万敌军碰得头破血流。 同样都承受着巨大压力的并州和拓跋鲜卑西部,形成了两者彼此需要的同盟。但现在,显然,两家都需要认真权衡:这个同盟还值得维系下去么?即使维持下去,盟约双方的关系还会象原来那般牢固么?双方的地位,还会如之前那样平等么? 拓跋鲜卑对晋阳政权已经没有任何需要。西部大人猗卢成为了整个拓跋鲜卑部族联盟的大单于,哪怕拓跋鲜卑因为此前的动乱而元气大伤,但其实力依然远远凌驾于并州半壁之上。从在晋阳政权的角度出发,太过强大的盟友,反而就可能成为威胁;因此,为了整个北疆局势,无论是晋阳还是代郡都必须阻止拓跋鲜卑的势力继续膨胀。陆遥出兵坝上草原,虽非出于越石公事先授意,却符合越石公压制拓跋鲜卑的意图。 但这必然会引起猗卢的反弹。猗卢绝不可能容忍鲜卑人的牧场落在晋人手里,不可能接受自己成为个向晋人屈膝的大单于。如果拓跋鲜卑与己方彻底决裂,这又是已然千疮百孔的大晋朝廷所无法承受的。 在猗卢大获全胜的时刻,恰恰是拓跋鲜卑与晋阳的关系最微妙的时刻,双方对此都心知肚明,只不过温峤毕竟曾在弹汗山上誓死维护猗卢,这层用彼此sī人情谊所张贴起的薄纱,暂时没有人愿意去揭破而已。而陆遥在坝上草原的军事行动,犹如柄长刀斩落,生生将那面薄纱挥作两截。 此刻猗卢既然发难,稍有应对不慎,就将会带来可怕的后果。温峤将那卷轴上上下下地看了两遍,心思急转,索xìng敞开了道:“坝上草原虽然丰沃,与万里北疆想比,不过区区隅而已。大单于要问的,岂止是代郡陆遥的行动?其实您心中最想要了解的,是今后该如何与大晋朝廷相处。” 猗卢深深注视温峤眼,退后了半步。对于这位并州谋主,他始终保持着足够的敬意。无论是昔rì在晋阳城中用数十把强弩击杀鲜卑勇士,还是在弹汗山上力阻禄官,都显示出温峤确实是有勇有谋的非凡人物。既然温峤愿意开诚布公,他也不愿过于逼迫。但这位鲜卑大单于虽然未必像晋人的风流名士那般辩才无碍,思路却清楚之极,并不轻易跟上温峤的语意:“既然温长史以为替我说出了心里话,索xìng由阁下并作答如何?” 温峤慢条斯理地将卷轴收起,淡然道:“元康以来,洛阳朝中jiān邪迭起,遂使四海纷扰、皇纲解纽,宗室诸王各自图谋权位、彼此麾兵攻战。数十年间中原板dàng,又有羌氐诸胡作乱,国势岌岌仿佛汉末。当是时也,就连衰微百年之久的匈奴人都敢于觊觎神器,以拓跋鲜卑之强盛,怎么可能长久地安于在草原上放牧呢?” 拓跋鲜卑自从力微之后,历代大单于都采取对中原朝廷恭顺的策略。魏晋两代期间,都聘问交市,往来不绝,猗卢及其兄长拓跋猗迤也继承这政策。但温峤突然指出猗卢心怀异志,这句话真是如炸雷在耳边响起般,震得猗卢倒吸口冷气,猛地瞪大双眼。潜藏在心中年的雄心壮志,竟然就被温峤这么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他虽不畏惧,却不能不徒然生出狼狈不堪之感。 大晋朝再怎么虚弱,毕竟仍是个庞然大物。猗卢挥臂摆动两下,想要说些什么来否认,却时组织不起辞句:“这……这……” 温峤继续道:“时世如此,不知少人意yù图谋王霸之业。以大单于的雄才伟略,本不会束手旁观。此即所谓,有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事也。只是,拓跋鲜卑经历此番内乱之后,数十年纠合之jīng锐损伤殆尽,无论是人力物力,都已耗竭。眼下只可休养生息、不宜再起刀兵。”他轻笑了几声:“何况,大单于当前所处的局面仍然险恶,‘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猗卢很快就从时骇然中恢复过来。他颇通晋人文学,听得温峤后来的言语,不禁又有些恼怒,于是摇头冷笑道:“温长史,何必以此等无稽言语来威吓。我乃力微之孙、沙漠汗之子,继任拓跋鲜卑大单于,本就是名正言顺。我又统合四方诸部,麾军击退白部鲜卑和铁弗匈奴,威令所及如臂使指,各路豪酋渠帅无不晏服。请问,萧墙之内又有何忧?” 温峤缓缓道:“大单于可还记得弹汗山祭天大典上的整个过程么?” “自然记得。我与禄官约定以决斗定胜负,却不料禄官买通神巫相助,时间敌我悬殊,几乎危殆。好在我早已与惟氏结盟,才借着这厮急于就任大单于的机会,将他毒杀当场。”猗卢有些不耐烦地回答。 温峤突然仰天大笑。 “不错,不错。正是这般过程。您之所以在祭天大典上身处绝境,全因惟氏部下的傩者们背叛;您之所以成为祭天大典上的胜利者,是因为惟氏的帮助;甚至连大单于的称号,也是由惟氏以祖先神灵的名义所赐予。但您可曾想过,禄官既然能够买通众傩者,为何唯独漏过了惟氏?而那惟氏既然与您sī下结盟,又如何竟会对部下傩者们被禄官收买无所知?在弹汗山上,这位拓跋鲜卑中部的实际掌控者究竟做了什么,她又想得到什么呢?” ****** 今天加班,明天要出差,事务繁杂,头晕脑胀。大家权且观看。无论如何,我尽量保证不断就是。!。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六十章 鹰狼(三)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六十一章 鹰狼(四)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六十一章 鹰狼(四) 这几句言语入耳,猗卢悚然想到了什么,神情突然间凝重了几分。他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嗓音,语气甚至隐约有些焦躁:“温长史,你要说什么便请直言,不要遮遮掩掩!” 温峤并未急着回应,而是漫步向侧面走了几步,选了块平坦的大石坐下。他随手拨弄着身前细长的草叶,缓缓道:“也罢,这月余时rì温峤在草原上méng照顾;今rì如果大单于必yù问个分明,我非以平北大将军长史的身份,而以友人的身份说几句。还望您莫要怪我冒昧涉及家事。” 温峤此番出使北疆,事先下了番苦功夫去了解拓跋鲜卑的内情。他很清楚,近代以来,拓跋鲜卑部落联盟的首领都由拓跋力微的后人担任。但鲜卑族人的权力继承方式原无定之规,诸有实力的酋长渠帅为了夺取大单于之位,掀起了次次血腥的斗争。由其是久居洛阳的拓跋沙漠汗,由于交好晋室、热衷于汉化,与其诸弟的冲突为jī烈。 作为力微嗣子的沙漠汗在返国途中遭到陷害而死,其弟拓跋悉鹿夺取大权,但沙漠汗系亲族对悉鹿的统治十分不满,前后掀起次反抗,以致诸部离散、国内纷扰。面对这样的局面,悉鹿仅仅执政八年就暴病而亡。 悉鹿之弟拓跋绰雄武好斗,继位后向东对宇文鲜卑、向南对大晋北疆各郡国发动战争,试图通过积极的对外扩张来协调内部关系。但这种政策同时也使得沙漠汗诸子势力rì趋强盛。 拓跋绰死后,大单于之位回到了沙漠汗系,由其长子拓跋弗担任。至拓跋弗之弟拓跋猗即位,索xìng将整个拓跋鲜卑部族联盟分为东、中、西三部,由沙漠汗幼弟禄官、沙漠汗之子猗和猗卢兄弟二人分领。这方面是为了适应部落扩张的现状,另方面也是为了安抚沙漠汗诸弟中硕果仅存的禄官。 猗死后,禄官凭借着东部的力量压制猗卢,代表着沙漠汗诸弟系政治力量再度图谋拓跋鲜卑的最高权力。然而他在弹汗山祭天大典上失败,将大单于之位拱手让给了猗卢。沙漠汗诸弟皆亡,诸子唯有猗卢幸存的结局,也使得这场绵延了整整三十年的斗争终于结束。 猗卢之所以志得意满,不仅仅因为此前军事行动的顺利,也是缘于这政治上的巨大胜利。 从此以后,无论从实力、声望、血统等角度,他都成了独无二的选择,是拓跋力微、拓跋沙漠汗无可争议的继承人,理所当然的大单于人选。这场胜利彻彻底底地摧毁了拓跋鲜卑内部的守旧势力,使得长期松散的拓跋鲜卑联盟内部诸族达到空前的团结,也是他内心深处敢于觊觎大晋的底气所在。 “然而……毕竟鲜卑不似晋人那般有成文的继承制度,禄官死后,果真就再没有人能够染指大单于的权威?大单于,您可曾想过,沙漠汗诸弟、诸子之间的争斗虽然终止了,但拓跋猗迤诸弟、诸子之间,难道不会产生新的矛盾?” 听到这里,猗卢突然双眼圆睁地跳了起来,他向着温峤大跨步逼近,奋力挥拳! “咚”地声闷响,这拳猛砸在猗卢身旁株两三人高的杨树上。新任的鲜卑大单于体魄强健,膂力绝伦,本来就以勇力自矜,这拳又是用足了力气。拳头落处,那杨树剧烈摇晃两下,抖下了漫天飘飘洒洒的树叶,整块树皮都猗卢手背上的皮肤也被蹭得鲜血淋漓。较远处伺候着的侧近们不知发生了什么,慌忙涌上要替他包扎。而此举徒然领的猗卢焦躁,他大声喝骂:“退下!你们都退下!滚!” shì从们屁滚尿流地又退了回去。 “大单于,您应该已经明白我要说什么了……”温峤的脸sè自始至终丝毫不变。他起身来,深深施礼:“还需要我继续么?” 猗卢的xiōng膛剧烈起伏,过了许久才慢慢平静。“你说!”他固执地道。 猗卢的兄长、前任拓跋鲜卑大单于猗迤,是力微之后跋鲜卑又位英主。他曾经向西开拓领土,灭国二十余,又曾经响应大晋并州刺史司马腾的号召出兵与匈奴作战,得到朝廷所赐予的大单于金印。在拓跋鲜卑的部民眼中,他是英勇绝伦的统帅、是宽仁大度的领袖,至今犹得追思。许人认为,若非英年早逝,他也能成就轰轰烈烈的大事业。 沙漠汗三子拓跋弗、猗迤、猗卢先后担任拓跋鲜卑大单于。其中,拓跋弗有子郁律,但其部属稀少,早已被排斥在核心以外,甚至根本未能参与弹汗山祭天大典;而猗迤不仅有三子继承拓跋鲜卑中部的领地部民,他的妻子惟氏,是拓跋鲜卑族中负责在祭天大典中代表祖先神灵行事、地位崇高的巫女。 “在祭天大典上,惟氏未能掌握部下的傩者们,以至于他们与禄官同谋,起掩杀您和您的随从武士。”温峤边回忆当时情形,边缓缓道:“当时的情形千钧发,以至于独孤折潜来恳求我,要我无论如何出面保住您的xìng命。现在想来,或许您早就和惟氏同谋,所以无论形势么恶劣,只须拖延到禄官用那柄带毒的利刃割破手掌,大单于的高位就是您囊中之物了。但您有没有想过……” 温峤注视着猗卢,字斟句酌地慢慢道:“以禄官对朝廷素来蔑视的态度,我能有少把握使他刀下留情?如果我当时的阻拦未能取得效果,禄官不顾切地将您杀死,而他自己又旋即暴亡的话……在弹汗山上拥有最强的实力的那个人,将会是下任的拓跋鲜卑大单于!” 猗卢的神sè有些茫然,他顺着温峤的推论,继续道:“在弹汗山上,代表祖先神灵的惟氏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可她坐看部下的傩者们与禄官合谋将要杀死我,却从头至尾没有试图拦阻。我原以为她xìng格柔弱不堪大事,因而被部下们的背叛所吓倒……但是按太真的意思……她竟然有意将我和禄官并葬送在弹汗山上么?她……她竟然想杀我?为什么?为什么?她只是个女人啊!” 猗卢喃喃地自问,简直失hún落魄。温峤有些怜悯地瞥了他眼,隐约猜出了他何以会将惟氏作为夺取大单于之位的最大依靠。胡儿们素有妻后母、报寡嫂的风俗;拓跋猗迤死后,若非穷于应付咄咄逼人的禄官,猗卢早就可以将这位美貌的寡嫂娶进自家毡帐。甚至可以大胆地猜测,这两人或许早已经sī通;至少猗卢对惟氏的情意颇深,所以才会将自己的前途、生死,全都维系在惟氏身上。 温峤叹了口气,沉声道:“这些年来,拓跋鲜卑中部在东部的侵迫下,势力rì趋窘迫,全靠着惟氏作为巫女的地位才得以苟延残喘。既然惟氏在猗迤死后,能够人维持着拓跋鲜卑中部的局面,就绝不是寻常柔弱女子,本不该在弹汗山上坐看您陷入危机而无所作为。何况,作为前代大单于拓跋猗迤的妻子,她的三个孩子普根、贺侉和纥那,同样具有继位为拓跋鲜卑大单于的资格!” ****** 这章是在飞机上码的,借机场的无线上传。继续努力,加油加油。!。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六十一章 鹰狼(四)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六十二章 鹰狼(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六十二章 鹰狼(完) 或许是因为复杂的现实而揪心,猗卢沉默不语。 而温峤也不再说什么。 他们的耳中隆隆地沉闷轰响着,那是在台地的下方,有数以万计的鲜卑骑兵分道向前,无数马蹄践踏地面所发出的声音。那些鲜卑骑队们首尾相连,铺天盖地,看似无边无尽的蚁群,密集地涌动着,翻卷着,漫过莽原、漫过起伏的河谷和丘陵。弥漫的尘沙之中,无数的武器、甲胄随着战马奔腾而起起伏伏,反shè出连绵不断的光芒。 几名骑士沿着道土岗跃马向前,从斜刺里绕过猗卢和温峤所处的台地。他们看到了周围林立的扈从武士们,于是猜测出了台地上贵人的身份。名特别矫健的骑士纵身跃上马背,向着台地的方向深深弯腰俯首,然后又在众人艳羡的喝彩声中,得意洋洋地落回马背,继续向前。 这是拓跋鲜卑的军队。过去的个月里,这个部族灌溉在草原上的鲜血超过整年的雨水,可怕的内乱使他们失去了数量骇人的户口和资源。或许可以说,他们正处在最虚弱的时候;但他们也同时正处在再次强盛的道路上。英武强悍的大单于麾军取得对白部鲜卑和铁弗匈奴这两家世仇的胜利,使得几乎所有的战士都斗志高昂。 “太真,你可看见了?”在大单于的心里,哪里会给儿女情长留下少空间。猗卢很快恢复了过来,似乎他从来不曾对惟氏怀有什么异样的感情。他俯瞰着那名骑士渐行渐远的身影,沉声道:“或许惟氏确实如你所说的那样,但又何妨?我们北疆胡儿,不像你们晋人那般心机深沉,讲究的就是强者为尊而已。在那些鲜卑勇士们的眼里,能带领他们保卫这片祖所赐予草原的,只有我猗卢;能带领他们向敌人发起杀戮和掠夺的,也只有我猗卢。至于惟氏……无论她有怎样的谋划,终究只是个女人!” 温峤微微欠身,正面质疑大单于的权威并不妥当,因此他只轻声回了句:“如果拓跋鲜卑东部的力量尽数被惟氏所继承,您还会作如此想么?” 十三年前,代表沙漠汗诸弟的禄官和沙漠汗之子猗迤划分势力范围,将整个拓跋鲜卑分为三部。禄官居上谷之北,濡源之西,东接字文部,为东部;猗迤居代郡参合陂之北,为中部;猗卢居盛乐,为西部。从盛乐到禄官所掌握的拓跋鲜卑东部领地,有相当遥远的距离,其中还隔着中部所领。因而猗卢继任大单于之后,主要的jīng力都放在抵御河西的胡族敌对力量,时至今rì,仍未能着手真正整束东部草原上那些禄官的支持者们。 因为兵力单薄,惟氏所控制的拓跋鲜卑中部没有参与对河西诸胡的战争。但猗卢知道,惟氏充分发挥了猗迤之妻的特殊地位和身为巫女的影响力,短短个月里,便连续并吞了十余支小部落,几乎恢复了拓跋鲜卑中部的旧领。 猗迤死后,拓跋鲜卑东、西两部对峙了整整三年,猗卢绝不希望再出现西部和中部对峙的局面。但如果温峤对惟氏的推测属实,猗卢委实没有把握越过中部领地去整合东部诸族;不能保证自己对东部的影响力会比距离既近、又代表着祖先神灵的那位巫女强! “大单于,如今的拓跋鲜卑急需休养生息,再也经不起下次的内乱了。而拓跋鲜卑大单于也不需要个足以威胁到他权威的新生力量……”当猗卢再次陷入沉默的时候,温峤悠然道:“由此来看,与其把坝上草原置于惟氏的影响之下,倒不如将之暂借给代郡的陆道明。何况,如果因此而隔绝了东部鲜卑宇文、慕容和段部的威胁,也算是件好事。” 分说了许久之后,温峤终于将话题兜转回了最初,回答了猗卢对代郡军军事行动的质问。 相比于北疆的广袤无垠,濡源和坝上草原带周围二百余里,面积并不甚大。但这片丰美富饶的宝地是拓跋鲜卑东部最重要的草场和水源所在。在禄官执政时期,此地足足承载了几近十万的鲜卑部民和不计其数的牲畜牛羊。禄官暴亡后,陆遥麾军北上,仅仅在坝上草原的南部,就抄掠了近万部民。 如果从拓跋鲜卑整体的利益来看,这块沃土意义重大,绝不能拱手让人,猗卢在起初也的确是这样想的。但若是从新任大单于的角度去看呢?个既能防止拓跋鲜卑中部坐大、又能阻断东部鲜卑三大强族向西扩张的坝上草原,岂不是很有价值么?猗卢坚信,自己有足够的手段去压制野心勃勃的惟氏,彻底统合草原各部;他确定,只要有三五年安定的环境,拓跋鲜卑很快从内乱的虚弱中恢复过来。到那时,凭借着强盛的兵力有何不可为?鲜卑铁骑兵锋所指,小小的坝上草原又算什么对手呢…… 正当他思索的时候,台地下方不远处,齐腰高的茂密草丛里阵摇晃。条毛sè灰白的野狼从长草深处钻了出来,扭头看看较远处汹涌如cháo前进的鲜卑大军,又抬头看看高处的猗卢。虽然距离大军咫尺,可它黄褐sè的眼眸里似乎并没有什么畏惧之感,反倒停下脚步,淡定自若地呜呜嚎叫几声。接着,大大小小的十几头野狼从草丛里鱼贯而出,追随着头狼的脚步越过前方干涸的河沟,向东面去了。 “狼群是草原的主人。它们渴望杀戮,凶残而狡诈,没有任何动物能摆脱他们成群结队的捕猎。数百年前,匈奴人就像是狼;现在则轮到我们鲜卑人了,而且我们比匈奴人加强大……”猗卢瞥了温峤眼,冷冷地道:“中原人则不然,你们太软弱了。所以自古以来,从没有任何个来自中原的统治者能在草原立足。太真兄不妨拭目以待,或许用不了久,那个叫陆遥的晋人就会灰溜溜地回到代郡去了。到那时,拓跋鲜卑部族定将取回坝上草原。” 这番话语固然严厉,却等若默认了陆遥出兵塞外的现状。温峤微笑着向猗卢颔首:“我明白大单于的意思了。” 哪怕是辩才无碍如张仪苏秦之流,也不能脱离现实来扭转人心。越石公仰赖鲜卑之处甚,而能够用以制约彼等之处极少,故而……道明啊道明,我温太真只能帮你这些了,温峤在心中默念。骤然崛起于北疆的鹰扬将军,旋即又悍然涉足草原,其胆大妄为之处,本就超乎想象。今后陆遥和他麾下部伍的成败利钝,已非自己能够逆料。 温峤这样想着,不禁向东方眺望眼。在那片天空高处,正有只矫健的雄鹰展开双翼,驾着高空凛冽的强风zì yóu飞翔,直到消失在苍茫的云海之间。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六十二章 鹰狼(完)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六十三章 异乡(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六十三章 异乡(一) 濡源这个地名,并非单指濡水的源头所在,而是指坝上草原北端,在三面山川围拢下的片平原。山川上的融雪汇聚成山泉、溪流、小河,穿行于起伏的丘陵之间,在茂密的林地中迤逦前行,积聚起个个大小不的湖泊或沼泽,最终汇入回环曲折的濡水,滔滔向东流去。繁杂的水系所经过和滋养的地方,就是濡源。 濡源是整个北疆草原最重要的水源地所在,每当夏季,河水在原野上漫溢,使得这带的湖沼连绵成方圆数十里的整片,水草和藻类将水面化作碧绿的大毯,成千上万的华美鸟类群起在湖面上飞翔盘旋,极其炫目。而左右上百里范围的游牧部族,都会适时地将畜群赶来这里,享受着上苍慷慨的赐予。 数十年来,这里逐渐迁入不少晋人流民。他们大部分是历年遭鲜卑骑兵掳掠来的奴隶,也有很是为了逃避大晋朝廷的官吏虐待而主动逃亡到草原上的。这些流民在草原上的地位极其卑下,被视为鲜卑人的附属品,作为酋长渠帅们的私产,承担部落内部些被视为低贱的劳动。其中的工匠则被甄选出来,干脆被终身充作奴隶,在极度恶劣的环境下劳作至死。在鲜卑贵酋的眼里,他们的地位并不比头羊或者条猎犬高。 北疆草原的生产水平低下,单靠畜牧业并不足以提供稳定产出。近年来,草原的冬季日趋寒冷,往往次突然的寒潮、暴雪,就会杀死数以十万计的羊马。哪怕是再富裕的部落,也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每到这时候,鲜卑人总是习惯性地南下抢掠,用中原的物资财富来弥补损失。随着时间推移,也有些酋长们开始注意到,用辛苦抄略得来的晋人去从事他们不熟悉的畜牧实在是巨大的浪费。“虽有所得,而其死伤不足相补,非长计也。”相较而言,耕作所能产出的粮食补给虽不被惯于肉食的胡儿所看中,却也颇有裨益。 自拓跋力微统治的后期开始,鲜卑贵酋们开始有意识地招募晋人,并在有限的区域施行小规模的农耕。为了好地发挥领地内晋人流民的作用,力微还向大晋朝廷邀请官员来管理,卫操便是在这时候带领宗族子弟们前往草原的。 通过卫操等人的努力,晋人流民渐渐聚集到了濡源带。凭借着远远超过胡儿的农耕水平,他们在这片距家千里的蛮荒之地挣扎求存,依托充足的水源开垦荒地、种植粮食。由于许新辟田地实在太过潮湿,甚至还有人自己组织力量,修建了简陋的沟渠体系来防涝。 力微死后,拓跋鲜卑内部矛盾剧烈,局势动荡。为了自保,晋人们在濡水沿岸逐步修筑了各种城寨、坞堡来居住,由于各家鲜卑贵酋彼此倾轧不休,居然也无人过问。再过了些年,卫操得到大单于猗迤的信赖,得以出任辅相,总领拓跋鲜卑各部政务,连带着其子侄辈卫雄、箕瞻等人也地位渐显崇高。由此,聚集在濡源的晋人流民们赫然成为家草原势力,普通晋人百姓至少不再成日挣扎于死亡线了。 可晋人流民们不久便再度陷入困境。东部大人禄官对待晋人的态度本就十分苛刻,禄官死后,失去控制的东部各族大肆掠夺晋人以图扩充势力。十余天里,草原各地的晋人流民在铁蹄下死伤惨重,余者也数重新沦为奴隶、贱民。唯有濡源附近的部分流民在卫氏宗族的带领下依托复杂的河渠水网固守,与虎视眈眈的鲜卑叱罗部、普六茹部对峙。 “还能坚持久呢?”卫雄在处营垒的五尺矮墙顶端往来巡视着。鲜卑人的军营在极远处,其实他并不能看到敌人的动向。他只是习惯性地往来踱步,偶尔心事重重地叹口气。 这里是濡源的东南角,濡水在这里连续折了三道弯,接纳了两条支流。茂密的林地和草甸、危机四伏的沼泽交错在起,使得绝大部分地域难以通行。卫雄所在营垒正扼守着唯的交通要道,是抵御鲜卑人的最前线。 为了突破这座营垒,进而杀入濡源深处,晋人和鲜卑人已经鏖战了十余场,而卫雄所部至今仍然牢牢掌握着这个要点。虽然晋人无法突破鲜卑人的封锁,鲜卑人也杀不进去。 就在三天前,普六茹部组织了次奇袭。约莫两百名鲜卑死士借着夜色潜过两重哨卡,直接翻过了寨墙,试图从内部打开营门。好在卫雄机警善斗,在付出巨大代价之后,终于带领着部下士卒们将之逐退。眼下,许流民正忙于修复被鲜卑人破坏的几处墙体,还有不少人在营垒前重新挖掘陷马坑,并安置重新制造的鹿角等障碍物。 从流民们的脸上,卫雄可以看到这次胜利给他们带来了希望。可是……这位曾经随同拓跋猗迤征战漠北,降服数十国的勇将又叹了口气。卫雄是拓跋鲜卑部落中,极少有的晋人将领,拥有支纯以晋人流民组成的部队。正是靠了这支部队的奋战,才使那么流民得以撤退到濡源深处。 但连日来的战斗,使得卫雄麾下的可战之兵越来越少。以普六茹部的实力,很快就能组织起规模大的进攻;而流民们毕竟只是农夫和工匠而已,很难和凶暴的鲜卑人抗衡。卫雄反复估算了种攻守形势,却不得不沮丧地承认,以自己手头的兵力真的很难再抵挡下去。 “还能坚持久呢?难道说,叔父数十年来努力的成果就要烟消云散,这些血脉相连的骨肉同胞们,将重新落入鲜卑人的手里?”卫雄用力捏紧刀柄,将牙关咬得格格作响:无论如何,我们不会束手待毙,鲜卑人要想攻下这座营垒,就好好拿人命来填罢! “到时候啦,开饭!都开饭!”他看了看天色,有些暴躁地喊道:“吃饱了才有力气!” 这时候,名老卒从寨墙的另头跑来,边跑,边大喊道:“将军!将军!” 又要来抱怨粮秣不足了吧……这名老卒是卫氏宗族成员,卫雄认得他,也猜得出他想要说些什么。濡源的流民们虽然擅于耕作,存粮却很少。每年粮食收获的时候,总会有各家鲜卑部落驱兵前来抢夺,将辛苦整年的成果搜刮空。鲜卑人没有收税的概念,在他们的脑海里,这种抢掠天经地义,全没处说理去。这样来,即便是卫氏宗族自家,也没有少积蓄可用。此番大量流民涌入濡源避难,各种粮秣物资随时可能告罄。或许自己急着开饭,又令负责军需的老卒紧张了吧。 卫雄不经意地挥手:“别管那么啦!不能饿着肚子打仗……” “将军!不是说开饭!不是开饭!”那老卒直冲过来,扯着卫雄的甲胄大叫:“你看那边!” 卫雄顺着他的手势向东南方向看去,突然满面惊喜:“德元公!德元公回来了!”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六十三章 异乡(一)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六十四章 异乡(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六十四章 异乡(二) 在那老卒手指的方向,队骑士正从土坡后慢慢地兜转过来。卫雄看得清楚,为首那微笑着向他挥手示意的,正是他的叔父、晋人流民首领卫cāo。 卫雄率领部下与鲜卑普六茹部激战场,直属的兵力损失极大,到这几rì里,就连例行的斥候哨探都不怎么派出了,反正己方只需龟缩在地形复杂的濡源深处死守营垒,鲜卑人来了开打便是。他却着实没有想到,前阵子冒着巨大危险潜出求援的卫cāo,竟已回来了! 难道鲜卑人已经退走了?巨大的喜悦顿时充满了卫雄的胸臆,他等不及开启营垒的大门,单手按寨墙的边缘,壮硕如熊的身躯顿时翻跃而过,哈哈大笑着迎向前去。 卫雄自幼失怙,六岁时就随着叔父卫cāo迁居草原。两人数十年风雨同舟,不知共同扛过了少艰危困苦,彼此感情深厚,着实胜似父子。这些天来,卫雄方面率军据守濡源与胡儿死战,另方面却时常揪心南下求援的卫cāo安危如何,此刻眼看卫cāo无恙归来,这份欢欣实在难以言喻。 而与此同时,虽然苦守在营垒中的流民们并不知道外界局势如何,但只消看见卫cāo的身影,人人都变得喜悦万分。整座营垒中片欢腾,到处都有人高呼着:“君侯回来了!德元公回来了!” 卫cāo虽是武人出身,在鲜卑拓跋氏麾下却以文资用事,方面代表朝廷与诸部酋长折冲行政,另方面也为拓跋部草拟各项制度典章。借着这两项职权,他在北疆草原数十年辛苦经营,才从如狼似虎的鲜卑部落中聚集起这支小小的晋人势力;仅仅在这濡源带,几乎家家户户都受过他的恩惠,不知少人仰赖他的努力而得保全xìng命。他在流民中的威望并非源自于武力,不是源于力微、猗迤两代大单于的重用,而是依靠许许流民发自内心的感激和依赖。 营中流民还在相顾欢庆的时候,卫雄大踏步向前,把挽住了卫cāo的双臂:“叔父,您可安好?” “好!我很好!”卫cāo上下打量着周身铁甲浴血的卫雄,不用问,都知道这位卫氏宗族中首屈指的勇士经历了何等惨烈的战斗。他拍了拍卫雄的肩膀:“世远,辛苦你了!” 世远是卫雄的字。这二字,还是昔rì成都王从事中郎田思出使草原时为卫雄起的。只不过平时里真是难得用。 卫cāo下得马来,拉着卫雄来到稍许堕后的位年轻人身前:“世远,这位是大晋鹰扬将军、代郡太守陆遥陆道明,你且见过了。使君,这位便是我的侄儿卫雄卫世远。世远颇有勇力,昔rì曾部曲随同拓跋猗迤西略诸夷三十余国,屡建功勋。吾辈能在濡源立足,赖世远之力。” 卫雄却并不急着向陆遥施礼。他犹疑地看了看那微笑着向他颔首示意的年轻人,又看看他身后数名神情剽悍的卫士,有些jǐng惕。过了半晌,干脆皱眉道:“叔父,草原上的事,引入晋室的官儿来作甚?朝廷抵不得半点用处!” 卫cāo以半官方的身份投入拓跋部,数十年来,宗族众人倒也不曾与朝廷断了联系。但近年以来,朝廷行事rì渐不堪,以至于鲜卑人骄纵难制;流入草原的百姓带来的也都是晋室昏庸的事迹。卫雄身在异域,放眼望去只有片滔滔末世之像,不由得他对大晋朝廷的敬意rì渐消磨。事实上,在濡源的晋人流民首领根本就没有谁对大晋朝廷抱有期待,卫cāo潜出濡源以外,原本求援的对象也并非代郡军,这却不足为外人道了。 卫雄是纯粹武人xìng子,又是在北疆生长起来的,言辞丝毫都不婉转,心里想的什么,脱口便说。但这样说话,未免太过无礼。 陆遥率军击败幽州军以后,rì之内,就有二十余名大小部落的酋长卑躬屈膝地赶来投靠,坝上草原的形势至此底定。陆遥将这些酋长留在军营中,好吃好喝的接待着、许以诸承诺,却不忙着与之商议具体事项。同时征调了这些酋长的部下们作为向导,由沈劲、刘遐等将领分领jīng锐的骑兵分队向东西两个方向搜索前进,要求他们沿途征发附从部落中的勇健之士,在最短时间内切实有效地控制坝上草原的每个角角落落。 作为这几支骑队后盾的,则是由薛彤统帅的主力大军。这支军队在与段部作战之后损伤甚重,因此直接在战场附近觅处休憩,并整顿军马,随时准备作为后援出征。 将各路兵力安排妥当之后,陆遥亲自与卫cāo起赶赴濡源,随行的只有何云等数人而已。或有劝说陆遥领扈从以备万的,陆遥只打趣道:“胡儿虎视眈眈之下,德元公尚能庇荫晋人百姓于濡源;如今坝上廓清、鲜卑束手,难道你们担心德元公反而庇荫不了我等区区几人么?” 这番话不仅体现了对卫cāo的尊重,体现了对他的绝对信赖;言语传到卫cāo耳中,饶是以他的经历丰富,也不禁深受感动。行人前往濡源的途中,他对陆遥愈加恭敬,隐约以下属对上级的礼节相待。 可谁也没想到,风尘仆仆地到达濡源,见到的第人、这依附于胡族的区区流民首领,竟敢对大晋朝廷高官、实际掌控坝上草原的将军出言不逊!卫cāo顿时满面尴尬神sè,侍立在另边的陆遥部下卫士们是勃然大怒。 何云年轻气盛,素来对陆遥敬服之至。听得卫雄的言语,若不是碍于场面,几乎立刻就要拔刀去砍了。他踏前步,将要怒喝,却被陆遥伸手搭在肩头。 陆遥止住何云,沉声道:“请教,草原上有何事是大晋的官员抵不得用的?” 严格来说,自从咸宁年间幽州刺史卫瓘入朝为尚书令以后,大晋朝廷对北疆各族便rì渐失控,否则卫氏宗族在北疆的经营也不至于艰苦如斯。何况此刻晋人流民苦守濡源,几近山穷水尽的境地。卫雄应声道:“如今拓跋鲜卑内乱,原本的附属部落彼此攻战,急于扩张势力,坝上草原处处烽烟,晋人生存维艰,阁下何以有助于彼等?那鲜卑叱罗部和普六茹部最为凶悍,领兵攻打濡源非止rì,我们与之死斗数rì,难以取胜。这局面却不知阁下如何解决?”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又听说,那叱罗部接连东部鲜卑段部和宇文部,数万大军随时兵临濡源;段部、宇文部,都是北疆豪强,麾军所向势如泰山压卵。我等兵力微弱,料来难以抵挡,唯有决死相拼罢了……阁下又将何以应对?” “呃……”陆遥愣了愣神,转过身去看看卫cāo,再看看周围的卫士们。 何云已经忍不住大笑起来。 ****** 谢谢赐予捧场订阅月票红票收藏点击的所有读者朋友,谢谢大家,我很感动。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六十四章 异乡(二)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六十五章 异乡(三)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六十五章 异乡(三) 在卫cāo的说明之下,卫雄终于明白草原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巨大的震惊、喜悦和羞惭情绪,几乎令得这条大汉手足无措了。如果叔父所说不错的话,原来那些令自己忧惧rì的难题已然尽数消失?那些令濡源的晋人流民们应付维艰的强大敌人,竟然就在眼前青年的手中灰飞烟灭了?可是……这青年如此轻车简从的姿态,怎么也不像是位威凌北疆的统帅啊。 这……这都是是怎么回事?大晋这些年来分明已有末世衰败之象,何时变得如此强盛?难道我身居草原年,竟然不知道外界天翻地覆了么?又或者,那些不堪忍受大晋昏庸之政而逃亡到草原上的晋人都疯了? 千百个问题在他脑海中旋转,卫雄只觉得晕晕乎乎,甚至没有注意到卫cāo有些疾言厉sè地令他向陆遥赔罪。倒是陆遥狠狠地瞪了眼犹自挤眉弄眼的何云,笑着安慰卫雄道:“能够将周边局势想得如此周全,足见世远兄思虑深远,非仅是德元公所称的勇将而已。实在是因为我们来得急了些,未曾及时遣人通报军情,还请世远兄莫要见怪。” 陆遥如此客气,越发令卫雄感到歉然。他原不是擅长言语之人,适才那番询问,完全出于内心深处纠结rì的忧虑罢了。既然事实证明自己的担忧全属无稽,他便不再言,向陆遥深深低头致意之后,手牵起陆遥的马缰,将要向营垒内行去。 陆遥哪里会由得这位卫氏宗族中首屈指的大将牵马。他连忙抢前步,将缰绳挽在自己手中。 这样的行为实在是谦下之至,虽然并非做作,但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代地地广人稀,在胡族年肆虐之后,尚存的晋人不过数千户而已。陆遥担任代郡太守后,兵力扩充极快,但受限于代郡晋人数量太少,施政常感不便。因而,此番他北上作战,聚集在濡源的晋人流民便是最主要目的。若能将这数万名晋人掌握在自己手中,足以稳固整片代地三郡的局势,如他此前所期盼的那样,齐桓、晋文之业可期也。 然而自并州辗转幽州、再到北疆草原的所见所闻,使陆遥有了新的认识。他预料到,纵然以击破段部鲜卑的大军、全踞坝上草原的威势,想要彻底收服这身处异乡数十载的流民们,也并非易事。 武皇帝的治世之后,大晋朝廷在群昏君佞臣的尽情挥洒下,迅速陷入到仿佛汉末的可怕乱局。从辽海到大漠的万里北疆上,到处都是官员苛暴骄奢、高门肆意妄为的景象。百姓们被无休止的虐待逼迫到了难以承受的地步,这才会抛家舍业、背井离乡地逃亡草原,只求条生路。 北疆草原上的这些流民中,倒有相当部分是因为不堪忍受朝廷的昏聩统治,主动逃入鲜卑辖地的。在这些百姓眼中,大晋朝廷和官员,便犹如洪水猛兽,万不可接近。而鲜卑人统治下的生活固然谈不上尊严和安全,却远远强似在大晋治下朝不保夕的rì子。在彼辈的宣扬下,连流民首领如卫雄也受其强烈影响,下意识地对朝廷表示出相当的排斥。卫cāo在陆遥出兵濡源前,亦曾在谈话中表示出丝毫无求于朝廷的淡漠态度。这固然是因他深谙朝廷虚实,而采用的谈判策略;也确实在定程度上代表了流民的心态。 陆遥恳切地希望,自己能够获得这些流民的信赖,能够在流民们面前树立起个良好的形象。所以,他就只能选择引三五轻骑先期前来,试图施展些水磨功夫了。 行人从卫雄所据守的营垒正门进入,沿着溪水畔曲折的道路向濡源深处行去。绕过了处连绵数里的密林之后,眼前便霍然开朗。这里是濡水源头的五道泉水汇合之处,与濡源以外的苍莽草原反差极大,视线所及仿佛画卷,方圆二十余里范围内,尽是青山低徊、碧水连片、绿树横生,叫人恍然以为身处南方水泽地带。再细看,又有水渠、阡陌交错其间,畦畦的谷、粟和菜蔬之类,散发出阵阵清香。 簇拥着这片地区的,是密集的坞堡群落。落在陆遥眼中,自然能立即体会到这些坞堡彼此关联所形成的防御体系。如果以相当兵力进驻这些依托山水险要而建的牢固坞堡,再配以远处扼守水泽林间的墩台、岩垒和小寨,足以御敌于外, 卫氏宗族在濡源的经营竟然到这种地步,陆遥有些惊讶地赞叹道:“群山萦绕、濡水环流,兼得城寨之固……地理足以制胡骑冲突,人心有同仇敌忾的意气,难怪叱罗部、普六茹部以万数鲜卑jīng锐番攻打而奈何不得了。” 卫cāo笑着摇摇头:“将军,我受伯玉公所命深入草原,至今已三十余载。三十余载辛苦耕耘,方有濡源这点存身之地。虽然小有所得,终究屈于胡儿之下,哪里能与将军挥师拓地北疆的壮举相比啊。” 陆遥连连摆手。他能够攻入坝上草原,乃是借了拓跋鲜卑内乱的天赐良机。对于眼前这位以人之力影响拓跋鲜卑大政的老人,他确实怀有相当的敬意。若非因此,他也不敢轻身远离大军。 当然,濡源带并非代郡军攻下的土地,考虑到晋人流民的特殊xìng,眼下原也不适合动用兵力进驻。 陆遥在并州领兵时无数次地强调军纪,出于穿越者的本能,他厌恶鱼肉百姓的兵匪行为,尽力让自己的部下能够做到军纪严明、秋毫无犯。但古人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很时候,终究是不能太过顶真的。 他毕竟没有传说中的王八之气,做不到虎躯震部下们纳头便拜。士卒们当兵杀敌,求的是个痛快,如果为将者不能提供厚重的赏赐,还味加以约束,谁愿意接受?哪怕在治理小规模军队时,陆遥也常常对些不太出格的行为视若无睹;当麾下兵马成千上万之后,保障战斗力就成了最重要的,其余切都得为之让路。何况陆遥眼下的兵力倒有半出于代地杂胡,在代郡、在坝上草原以南,他都有意地放纵彼等四处攻杀掳掠胡族部落,以培养军队的血气之勇。这样支如狼似虎的军队,如果进入濡源,怕不立刻闹出大事。 如果自己估计不错,今后段时间内,草原上将会进入到相对平静的阶段,正适合偃武修文、梳理内政。故而,不妨稍许收拾下之前的武人作派,真正拿出地方官的样子。 陆遥正这么想着,前方某处营垒中轰然喧闹声响,十余人彼此争辩着什么,快步向着陆遥的方向迎来。rt!。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六十五章 异乡(三)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六十六章 异客(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六十六章 异客(一) 陆遥等人缓步向前,还没走远,卫cāo与朝廷高官同返回、鲜卑人已被击败的消息,就已传遍了诸营地村落。不少坞堡里,都已经有人向这里奔来。 卫cāo赖以统领晋人流民的部下,大数都是其自家宗族子弟,如卫勤、卫崇、卫清等,以勇烈著称的卫雄也是其中员;另外,还援引贾、段、范、王、李、郭等六姓为盟友,择选其族中雄武善斗者为爪牙。拓跋猗迤当政时,以晋人用事,而卫cāo等人也颇立功勋相报,故而数家子弟有为将军、列侯等高官者。陆遥此番前来濡源,正想见见这些人物。 但眼前这几位却怎么看也不像是流民领袖模样。他们边奔走,边还和身边人口沫横飞地陈说言语的样子……咳咳,陆遥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 定神看去,只见为首人,纶巾羽扇、鹤氅皂绦,身材高大健硕,面如冠玉,眼神锐利;再看次人,亦是纶巾羽扇、鹤氅皂绦,身材高大健硕,面如冠玉,眼神锐利;接着是第三人,依然是纶巾羽扇、鹤氅皂绦,身材高大健硕,面如冠玉,眼神锐利。这三人周身上下般打扮,相貌似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陆遥克制住自己揉眼睛的冲动,定了定神仔细凝视,总算发现三人年齿不同,须髯也不相似。第人年约四十许,颌下部齐胸美髯随风飘拂;第二人蓄有五绺长须;第三人最是年轻,是个不过二十来岁的青年,上唇留两道黑亮的胡髭。 三人尚未走近,足足还隔着十余丈远。陆遥还没来得及招呼,这三人先已激动起来。 为首那人感慨万千:“吁唏乎!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今rì有风,有云,果然贵人来到,气象不凡!” 第二人感动莫明:“兄长说的是。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见君子,乐且有仪。眼看君子龙行虎步,不得不令人欢喜赞叹,舞蹈拜伏!”说着,两人齐望尘而拜。 这两人刚拜倒在地,第三人已然热泪盈眶:“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此大将之谓也。将军形貌,诚与之合,吾等得睹尊颜,大慰平生!”话音未落,也噗通声趴下了。 这三人张口连番咏颂,竟是接连引引了周易、诗经和道德真经中的文字。陆遥毕竟许年不曾读书,时只觉得言辞谦卑到了极处,愣了半晌才明白他们的语意。再看三人起拜伏,是逢迎到了十足。 “鄙陋之人哪里敢当如此夸赞?”陆遥连连摆手,疑惑地看了看卫cāo:“不知这几位是……” 三人抬起头来,三张脸俱都笑的灿烂,口中殷切回答: “区区方勤之,字元度。” “在下方勉之,字次公。” “不才方简之,字稷才。” 三兄弟齐声道:“我等乃是母同胞的兄弟三人,自幼随家人四海为家,行商为业,而来二十余年矣!” 卫cāo这时候插言道:“陆将军,这方氏兄弟三位,乃往来于北疆草原与内地的大豪商。他们大量贩卖转运牛马牲畜、铁器、食盐等类,生意做得极大。历年来,濡源晋人所需的盐铁等物,许都由方氏昆仲交易所得。” “哦?”陆遥顿时提起了兴致。他急忙抢步上前,连声道:“三位如此礼,真是折煞陆遥了。快快请起……” 看这方氏三兄弟在戒备森严的濡源坞堡群落间zì yóu走动的样子,显然对此地非常熟捻。卫cāo身为晋人,却能在草原拉扯起这么支几乎dú lì于胡族之外的力量,想必也有赖于方氏兄弟的支撑。 大晋开国时最重农耕,武皇帝曾特意申戒郡国计吏、守相令长等务尽地利,禁游食商贩,以保障农业生产人口。然而这样的禁令其实毫无作用,随着国家渐趋安定,上至皇族宗亲、下至公卿世族,都无法遏制对财富的追求。如竟陵王司马楙、吴王司马晏等、琅琊王氏、颍川庾氏等,都亲自cāo办商业以牟利。至太康年间,商贾的经济力量与宗室大族彼此纠缠交连,迅速膨胀,豪人富商,挟轻资、蕴重积以管其利,天下州郡商贸繁盛之极。当时的名臣、司隶校尉傅玄特意著书记载曰:“都有专市之贾,邑有倾世之商,商贾富乎公室”。又有左思《三都赋》以宏丽词藻极尽渲染,蔚为盛世大观。 可惜,好景不长。太熙以后,中原乱起。短短数年间,黎庶死于道、饿殍遍于野,名城大郡化为荒墟。最基本的农业生产尚且停滞,原有的商业经济体系也就此彻底崩解。这几年来,陆遥身在北疆,极少见到商旅往来。只记得邺城左近繁华的很,但那是河北富户为了躲避战乱而靡集的结果,非是常态。 在这种环境下,能够去家国千里、往来贩卖行商的大商人愈发罕见。要知道牲畜、铁骑、食盐,都是边地互市的主要物资。前者之于中原政权、后二者之于草原政权,都具有非常重要的战略意义,通常来说,这些物资的流动也会受到严格的控制。能够在个彼此关系微妙的政权之间贩运此类物资的豪商,显然具有特殊的地位。 陆遥绝不会小看商人的力量。他非常清楚,条长期有效的战略物资交易渠道,具有么重大的意义。在关键时刻,数百匹骏马、数百件jīng良武器,就足以对普通草原部落产生存亡续绝的作用。 陆遥本来有意示好于濡源晋人,对这方氏三兄弟不会怠慢。他将三兄弟扶起,这小小动作又令三人好阵雀跃。 方勤之喜道:“将军神武,又如此温文尔雅、礼度委蛇!” 方勉之亦是欢悦:“将军何等尊崇、小人等何其鄙陋。将军竟然如此礼贤下士……” 方简之用陆遥的袖管抹抹眼泪,梗咽着道:“又不意身在草原、去国千里之时,竟闻朝廷德音……” 三人大呼:“真叫我等三生有幸!幸何如之!幸甚至哉!” “三位实在无须如此客气……”这般用力过猛的路数,实在叫陆遥有些吃不消了。他扯了两下,才将沾了方简之涕泪的袍袖夺回来,转对卫cāo苦笑道:“德元公,三位方兄的为人……平rì里都是这般殷切么?” 卫cāo尚未回答,边上何云出身乃是太行山民猎户,昔rì里偶尔贩卖些兽皮、虎骨,不知要受jiān商少盘剥,因而素来不喜此辈。于是何云轻哼声,嘀咕道:“惯会卖弄嘴皮子,定是jiān商无疑!” 他话音极低,却不知怎地被方氏兄弟三人听见了。 方简之眼珠骨碌碌转,个箭步窜到何云面前:“这位将军所言大谬。我们非是jiān商,乃是童叟无欺的良商也!” 边上方勉之近前几步,语重心长地对方简之道:“贤弟,这位将军与我等素昧平生,纵有些误会,也是寻常。须知,路遥知马力,rì久见人心,我们只消诚以待人,何须刻意辩解?” 方勤之弃了陆遥,四平八稳地踱过去,呵斥两个弟弟:“稷才所言固然荒唐,次公也甚是失礼!这位将军如此雄壮,定是陆使君麾下得力的大将。地位何等尊崇,见识何等高远,眼光何等敏锐!这位将军所言,怎么会有错!” 方简之喜道:“兄长教训的是!原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想的差了!”他挠了挠头,困惑道:“然则,按兄长之意,我等其实乃是jiān商么?” 方勤之自觉言语有些漏洞,脸上红,不去理会纠结中的方简之,转向何云深深施礼:“却不知这位将军尊姓大名?如何称呼?莫非姓丁?或是姓薛?又或者,姓刘?姓沈?姓何?姓楚?姓倪?姓姜?姓图?……” 方勉之围着何云绕了半圈,看见何云背负在身后的长弓,顿时眼前亮,拍手道:“我看将军身配长弓,定是jīng通shè术的勇士。只可惜此弓保养不良,弓胎略有些变形,表面的漆皮也脱去不少。我这里刚好有把祖传的良弓,弓力强劲,手感极佳,正适合壮士立功所用,兼且价格也很公道,购买此弓还附赠虎筋所制弓弦两根,真是物超所值!将军……” 后面他还说了些什么,何云完全没有听到。他只觉得成千上万只苍蝇嗡嗡地在头顶盘旋飞舞,成千上万只野鸡野鸭铺天盖地地聒噪。随便自言自语句,如何会落到这般局面?何云心中怒骂不已,却架不住魔音贯脑不休,终于摇摇yù堕,将要晕倒。 陆遥眼看着追随自己年的老部下就要难堪,轻咳声,待要出面解围。却见对面的卫cāo猛打眼sè制止。陆遥略迟疑,就被卫cāo拉到稍远处:“将军,千万小心!” “什么?”陆遥愕然。 卫cāo苦着脸道:“这方氏三兄弟的商队每年都会携各种物资至此发卖,乃是我们濡源晋人的老友了。以我看,他们算得童叟无欺,生意上的手段和背景是非同寻常。只是,方氏三兄弟的xìng格……这个……这个这个……” 卫cāo将陆遥又带离几步,想要说些什么,终于没能开口,徒然长长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 本章出场的方氏三兄弟,原型乃是《异域纵横记》中的房氏三兄弟。想想自己最初拜读文衍的著作,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令人油然而生光yīn荏苒,岁月如梭之叹。 其实《扶风歌》中的若干情节,最初就是作为《异域纵横记》的番外设计的。谨以这东施效颦的三个人物,向文衍大大致敬:)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六十六章 异客(一)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六十七章 异客(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六十七章 异客(二) 卫cāo的意思很明白:这方氏三兄弟的聒噪谈吐,非常人可以力敌;为今之计,只有弃卒保帅了。 拼着将何云推出去顶缸,陆遥、卫cāo等人疾走脱身,总算得以安安稳稳地面见了濡源晋人流民的诸位领袖人物。何云足足过了个时辰,才歪歪扭扭地赶回到陆遥身边,看他煞白的脸sè,着实吃了点苦头。 到了夜间,卫cāo召集掌握实力的部下百十来人,在处河滩边立起几堆篝火来烧烤,又取出珍藏的烈酒,设下粗犷但十分丰盛的宴席招待陆遥。北疆晋人在草原居住年,饮食上面的习俗趋近于胡儿,席间大块牛羊肉煮的半生不熟,洒上把粗盐就流水般端上来。陆遥原本是南方士族习惯,最受不得这种膻气极重的腥臊之味。但这些rì子以来,他率军在草原上纵横往来,饮食与寻常士卒般无二,莫说是羊肉了,就连马肉、狼肉都吃了不少,因此倒也能勉强食用些许。 但这场酒宴上的主角并非陆遥。宴席刚刚摆开,方氏三兄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拍着胸脯定要列席陪同。席上,这三人十分主动,轮番地四处敬酒,仿佛将自己当成了主人般,先将随同陆遥前来的卫士们个不漏地敬过,又将卫cāo以下的诸晋人流民首领照顾到。伴随着敬酒的,是三兄弟没有半点消停的殷勤攀谈、谀词cháo涌,所到之处,都引起片人仰马翻。 眼看夜sè将晚,酒过三巡,他们又奔去伺候陆遥。陆遥酒量不佳,这时候被卫cāo麾下众人连劝了几杯,便有些醺醺然,见了方氏兄弟前来,想要起相迎,时却腿脚酸软。方氏兄弟本来端着觥筹等物,眼看陆遥没能起身,顿时飞扑向前! 这三人看似文质,但飞扑而来的动作竟快得如闪电般,吓得陆遥身后两名扈从卫士伸手就往腰间去摸刀,还当是有人行刺。却不曾想到他三人两个捶腿、个捏肩,竟然当场就给陆遥做起了按摩。 卫士们松了口气,各自都已经骇出了身冷汗。两人对视眼,似乎都在暗骂那方氏三兄弟全不靠谱。 方氏三兄弟六只大手在身上揉捏不止,这种感觉让陆遥也着实尴尬。他连声辞谢,想要制止这种过于亲昵的举止。但那兄弟三人也不管陆遥究竟作何想法,边卖力地给他按摩着,边不住地引经据典,没口子称颂陆将军文可安邦,运筹帷幄犹如诸葛之亮;武可定国,勇武威猛仿佛关云之长。陆遥开口说个半句,立时便有百倍、千倍的言语返还回来,将他的下半句话生生堵回肚子里。 番言语滔滔下来,陆遥简直怀疑自己明天就该扫平北疆诸胡、重塑朗朗乾坤,否则实在无以面对方氏三兄弟的厚谊、厚爱与厚望了。总算他还没有喝醉,坚持了半刻之后,勉强挣脱三人魔手,打着不胜酒意的旗号溃退。 这来,三兄弟便感怅然若失。三人擎杯四顾,努力寻找个可以承受滔滔如cháo言辞的对手,可惜视线所到之处,群雄俯首,竟无人可堪与战。 方勤之面sè怅然,回顾二弟道:“陆将军,英雄也,又与我们见如故,诚是难得。正待开张肺腑,谈说大事,为何他竟然先走了?我们兄弟三人为之奈何?奈何?” 方勉之劝解几句:“兄长,陆将军此前历经鏖战,又长途跋涉至此,想来身心疲惫。便改rì再叙亦无不可。” 方简之年轻气盛,立时挥臂攘袖:“何须改rì?两位兄长,今夜月sè如此明朗,我们便去寻陆将军彻夜谈说,不亦快哉!” 方勤之正sè道:“简之,你却是想差了……月sè虽明,毕竟秋凉。我们还是在陆将军下榻所在的室内秉烛夜谈为好。说得累了,不妨便同榻而卧、抵足而眠……这才是正道!” 方勉之、方简之齐施礼:“兄长高见!兄长明见!兄长卓见!” 三人彼此高谈阔论说个不休,兴冲冲地从河滩侧踱过。所经之处,饮酒欢宴之辈面无人sè、鸦雀无声,并没有任何人敢于招惹他们。 陆遥既然以疲惫为由告退,何云便跟随着他起往休憩之处去。 卫cāo给他们安排的住处是距离河滩不远的处庄园。庄园虽不大,但内里的楼台回廊倒很jīng致,其中不少陈设显然是耗费巨资从中原购入的。何云取了个三足四耳的铜盆打来水,陆遥用沾水的布巾覆在脸上,清凉的感觉使他惬意地叹了口气。 正在这时,屋外有人问道:“陆将军可在?方勤之、方勉之、方简之求见。” 陆遥把布巾揭下,便看见何云充满惊悚的脸。 这小子显然已经被方氏兄弟折腾得怕了,陆遥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他本想让何云出门去说自己已经睡了,然而陆遥有强烈的预感:方氏三兄弟近乎神经质的张扬表现,其实未必那么单纯。草原上商道两旁的累累尸骨足以证明,能够在北疆各部胡族之间往来行商的,没有易与之辈。此刻来访,或许……有些特殊的意图? “还不速去迎接。”陆遥轻踢了愣神的何云脚,自己重新披起外袍,向正厅走去。 绕过屏风出外,陆遥愣。说是方氏兄弟三人来访,在正厅端坐等候的,原来只有方勤之人。 看着陆遥询问的神情,方勤之淡然笑道:“次公和稷才正在外间与何军主闲聊。此来既是为了陈说正事,有我人足矣。” 这人的确是方勤之,但他的神情气质,却已经和方才那个殷勤到令人发狂的古怪商人完全不同了。他将须臾不离手的羽扇搁在身旁案几上,向陆遥俯身施礼,动作稳定而丝不苟。起身时,摇晃的烛光映照在他幽深的瞳孔里,赫然便生出种沉静如海的气度。 方勤之的状态突然与之前天壤之别,恢复到了正常人那般。饶是陆遥有些心理准备,仍旧被这巨大的反差吓得略吃了惊。 “不瞒陆将军,身在异域与虎狼之辈为伴,再如何小心谨慎,也难免百密疏。但若因此而寡言少语、深居简出,又非执行使命的良法。”方勤之悠然道:“我们仔细想来,索xìng便胡言乱语,成rì聒噪喧闹以扰人心。这样的话,哪怕偶有疏失,只会被人当作轻佻奇异的言辞举措,不会引起怀疑。不过,那时倒未曾想到二十余年晃而逝,就算是装,也装成习惯了。” 听语气,这方氏三兄弟对北疆胡族极其忌惮,又坦承自己的举止出于伪装。原来他们竟也是出于中原,负有使命才来到北疆的么?这些年来,北疆局势rì复杂过rì,诸部鲜卑彼此战和不定,以至于大晋北疆州郡也因此动荡。没有几分靠得住的凭籍,任谁也不敢贸然在北疆部落中随意往来,不要说是携带物资财货的商队了。这方氏三兄弟竟然能行商北疆二十余年,这份了得,较之卫德元也不遑让了。 不知在他们身后的,是哪方势力?他们所要执行的,又是何等使命?他们想要从我这里获得些什么?陆遥心念急转,却不忙着询问。他凝视着方勤之,半晌之后才微微颔首道:“早知三位非凡,果然如此。这份良苦用心,实在令人敬佩。”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六十七章 异客(二)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六十八章 异客(三)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六十八章 异客(三) “令人敬佩?不过是丧家之犬自保xìng命的小把戏。”方勤之轻轻摇动羽扇,苦笑了声:“陆将军若是有暇,能否听我为您说个故事。” 陆遥起身来,提溜着放置在案几边的瓯窑鸡首壶,为方勤之倒了半碗水,示意他不妨润润嗓子,慢慢到来。 方勤之看看陆遥手中的鸡首壶,轻轻叹了口气:“器择陶拣,出自东瓯。这把水壶乃是闽地瓷窑所出的青瓷,釉sè呈半通明,sè泽青绿如玉,遍布其上的冰裂纹是华美无比……此等千里挑的绝品,足以令草原上的部落酋长们迷恋到发狂,哪怕用数百匹骏马来换也是寻常。” 身为草原上有数的大豪商,方勤之的眼光自然没有问题,陆遥被他这段话吓的手抖。陆遥也是世家子弟出身,自然早看出卫cāo给自己准备的这座庄园甚是奢华,所用器物都是jīng品。但这水壶的价值也未免太叫人震惊了。 陆遥虽然在代郡狠狠打劫了几家马贼和杂胡部落,然而这数月来,无论民事、军事都需要巨大投入,大量财帛物资流水般地哗哗泼洒出去,眼看又将他迫成了穷光蛋个。谁能料到卫cāo这老儿豪阔至此,仅仅拿出把水壶就能换取数百匹骏马? 他赶紧恭恭敬敬地把这鸡首壶放回原处,打定主意不去胡乱摆弄。 却听得方勤之悠悠道:“自从汉末以后,魏晋两代皆不尚雄武之风,自本朝武皇帝下诏罢州郡兵之后,北疆各地军备废弛,完全不是剽悍胡儿的对手。然而数十年间,幽并以北的各部胡族竟然大致无事,这得力于两朝守边官员对胡族施以不断的渗透、分化和瓦解。远的,如前魏并州刺史梁习以互市为手段,驱策胡族为己用、幽州刺史王雄派遣刺客韩龙刺杀鲜卑大单于轲比能,举摧毁拥兵数十万的胡族大联盟。近代则有幽州刺史卫瓘策动拓跋鲜卑几番内乱,又派遣卫cāo深入草原辅佐政事,从而使得拓跋绰、拓跋弗和拓跋猗迤等历代单于与朝廷友好。卫瓘在北疆时,奏请朝廷分幽州的昌黎、玄菟、辽东、乐浪、带方五郡为平州。在平州初建时,家父方睿方志华便受命担任密谍,以商人身份为掩护往草原深处探听虚实。这把鸡首壶,本来就是家父北上草原时随身携带、用于贿赂胡族贵人的珍玩,凑巧落到了卫德元手中而已。” 方勤之叹了口气,继续道:“可惜家父不服草原水土,仅仅在草原上经营了短短四年年就病逝了。当时我本yù扶灵返乡归葬,可商队上下的宗亲、部曲等力恳求,都说草原上风云变幻莫测,主事之人不在,家父数年来纠合起的偌大商队顷刻间就要烟消云散,众人都要变作胡儿的奴隶。没奈何,我只能将父亲的棺椁葬在草原上山明水秀之处,守孝年以后,便边维持商队局面,边抚养二弟bsp;rén。” “草原上缺盐、缺铁、缺各种物资,独得牛马之利;而盐铁物资为中原所产,牛马为中原所需。是以南北通商,利可倍数。然而草原上的胡儿素来凶悍,又毫无法度约束,以劫掠为常事;中原的官员也贪婪暴虐,苛求无度;因此明知商贸享有大利,也罕有人真的敢长期往来于部落之间。好在勤之虽然资质平庸,却于调度远近余缺的经营之法颇有心得,凭借着家父建立起的商队,方面以种种来自于中原的珍宝玩赏之物结好各部酋长,终于渐渐获得了许部落的信任;另方面,也同样以巨资重赂中原朝廷的大小官员,打通内地物资流入草原的渠道。当然,jīng铁、武器之类如果大量流入草原,是倒持干戈也,勤之倒也不至如此。往草原上贩卖的,主要以盐、茶、丝帛和金玉珍玩之类为主。经过十余年耕耘,大约到了元康前后,我方氏商队已经成为北疆最主要的大商队之,每年经手的财货价值以百万计,能动用的部属也超过五百。卫德元能够聚集晋人流民在濡源立足,方氏商队着实出了不少力。” 陆遥知道,方氏商队崛起的过程自不会像方勤之说的那样轻描淡写。太史公在史记中记载,古时的巨商白圭自称“治生产,犹伊尹、吕尚之谋,孙吴用兵,商鞅行法是也”。商场的艰辛虽不如战场,但其惊心动魄之处也不在少数,说不定其中有少腥风血雨在。 “如此说来,方先生实在已是草原上举足轻重的股力量,又何来丧家之犬之说?又怎至于忧虑自保xìng命呢?”陆遥沉吟着问道。 方勤之怒道:“还不是因为朝廷昏庸无能!陆将军想必清楚,这些年来,大晋朝廷的当权人物走马灯也似轮番上台,批批小人、匹夫沐猴而冠,硬生生地将大好江山败得满目疮痍。自从元康以后,北疆胡人愈来愈不将我等晋人放在眼里,他们在边境的掳掠烧杀,每年都比前年!而身在北疆的晋人若与胡儿冲突,没有朝廷撑腰的话,我们拿什么去对抗?” 他“啪”地声以掌拍击案几,大声道:“虽然大晋犹在,我们这些散处北疆各地的晋人,却已然犹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rì!哪怕身价百万、富可敌国,落在那些胡儿眼中,不过头肥猪罢了!” “卫cāo,拓跋鲜卑辅相,执掌掌濡源晋人数万口,地位何等煊赫。当此时势,卫德元犹不能自保,何况方某区区个商人?”他眼神炯炯地注视着陆遥,前倾上身:“将军新收千里草原,想来正是用人之际,我兄弟虽不才,原尽蝼蚁之力,助将军克定大业。还望将军不要嫌弃!” 陆遥倒不曾料到方勤之说了片刻,居然直接开口投效。 陆遥的代郡政权草创至今,前后不过两个月而已,军府上下就只支军队,别无其它。鹰扬将军和代郡太守的职务而二、二而,其实完全回事。除了个邵续竭尽全力整顿政务以外,没有其他文化深厚的士人来投。 方氏兄弟虽然是商人背景,在外又表现的憨态可掬,但这位身为长兄的方勤之,必然是个大有本事的。他所掌控的商队力量,也能给物资匮乏的代郡带来巨大的帮助。如能用好这样的人物,必然会带来千金买马骨的示范作用,那就不消说了。 可是,陆遥又难以直接答应。毕竟他在北疆根基浅薄,不明方氏兄弟的底细,万纳入了某个其它势力的jiān细进入代郡担任官员,麻烦可就不小。 陆遥想了想,用十分恳切的语气道:“卫德元的根基在于濡源,濡源既然纳入代郡治下,德元公必然要与代郡协调。然则方先生不同,方氏商队往来北疆各地,随心意四处游走,并无阻碍。以方先生之才学、财富,到哪里都能被奉为上宾。比如方先生想必知道,并州越石公幕府中的别驾从事莫含,就是雁门郡的豪商。晋阳越石公,中山靖王之后,东海王心腹肱股之臣,去岁摧破匈奴,武名扬于四海;幽州王彭祖,晋阳王氏高门嫡脉,经营北疆年,坐镇蓟城,威势足以撼动中原。这两位才是真正的北疆雄镇,与之相比,代郡相差太远!方先生何以弃幽州、并州于不顾,独独垂青于我这个万事草创艰难的代郡呢?” 方勤之哈哈笑道:“陆将军何须这般自谦?代郡之力,虽较幽并不如,但将军之前途,定然远迈王彭祖、刘越石二公。我曾遣人特意打探将军的经历,个月前,将军还不过困守郡弹丸之地;两个月前,将军只不过是领兵千的并州将佐;年之前,将军只是并州军败军之将而已!” 他展开袍袖,向陆遥深深拜倒:“勤之是商人出身,商人生财之道,无非识人、知机而已。陆将军身具雄才,兼有了不得的贵人相助,遂得以在载之内,飞冲天……此诚勤之之主也!” 贵人相助?陆遥轻笑声,下意识地要向方勤之解释,自己除了得越石公简拔于败军之外,并不曾得到什么贵人的额外帮助。但他随着方勤之的言语回顾过去几个月的经历,突然发现,此君的猜测未必没有道理。 自己出身江东陆氏,亡国之人本为朝廷所忌;叔父士衡公、士龙公历任成都王麾下重臣大将,为当朝衮公所不容;纵然得到越石公的青睐,得以立功沙场,但直到自己离开并州时,职务也不过是区区牙门将军、平北司马而已。然而就在两个月前、他孤军北上代郡的时候,东海王特使突然携来谕令,举将自己提拔成了足以独当面的方面大员。能够压服代郡诸胡,赖于此任命,东海王的恩遇何其突兀也。 陆遥当然不认为自己与东海王有什么特别的交情,但他认得那位特使是自己的老熟人、曾经在太行深山**同对抗剧盗项飞的护卫王德。那么,在王德身后的人会是谁?他下意识地在案几上扣动指节,深深地吸了口气,脑海中浮现出了个被深藏许久的身影。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六十八章 异客(三)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六十九章 异客(四)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六十九章 异客(四) 方勤之全然不知陆遥为何突然陷入沉默。 他自问颇下了些功夫去了解陆遥的起家过程,对这个过程中东海王所起到的作用也看得十分清楚,所以才会毅然决然地表示出投效之意。但陆遥此刻的沉默代表什么?难道这位陆将军的背后,还有什么我没有注意到的?又或者,是我适才的言语有何不妥,触怒了这位军威赫然的大人物么? 方勤之心念急转,额角都沁出了热汗来。他在陆遥面前,反复强调自己是草原上罕有的大豪商,其实并不完全属实。近年来,朝廷北疆边防形同虚设,大批鲜卑人zì yóu往来于草原内地,对晋人商队的依赖rì趋减少。与此同时,草原上的局势越来越明朗。原本数以百计的零散鲜卑部落在次次的彼此吞并之后,步步地统合到了几个较大的势力之中,这也使得方氏商队赖以依违游走的空间逐渐被压缩。时至今rì,曾经辉煌的方氏商队,也不过是仗着与濡源卫氏宗族的情分,做些聊胜于无的小生意罢了。如果陆遥拒绝他的投靠,方勤之倒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虽作如此想法,但他面上神sè倒不见半点紧张,端坐的姿势丝毫不变,就连摇动羽扇的手势也依然那么舒缓有致。 过了许久,才看见陆遥似乎突然从走神的状况里醒觉过来,歉意地笑了笑:“方先生如此推重,实在叫我愧不敢当……但请恕我冒昧再问句,如若阁下果然出仕,将有教于我乎?亦或将有助于代郡乎?” 方勤之jīng神振,明白这是到了关键时刻。他奋然给自己打气:方勤之啊方勤之,你自幼修文学武为的什么?只是为了区区阿堵物么?在吴为陶朱公者,在齐为鸱夷子、在越为范蠡!……这才是你的目标!他又想到:方勤之啊方勤之,锥子已经成功地钻入囊中,能不能让眼前这位炙手可热的鹰扬将军看到锥子的尖利可用,就看接下去这番言语了!这般想着,他把羽扇搁在边,将上身tǐng直,将要全力施展如簧之舌。 正待开口,突然见到陆遥有些焦躁地起身来:“不不,方先生,那些事情不妨先放放。” 陆遥在厅堂里来回走动了几次,又猛地坐回远处,盯着方勤之道:“我只问,阁下以为那……”他猛地吞下了半截话语,顿了顿才继续道:“以为东海王如何?” 陆遥突然换了问题,方勤之但觉腹中数千字存稿轰然崩散,几乎吐出口血来。但他的反应之快也当真罕见,瞬间脑海中如道电光闪过,已然明白了陆遥这个问题为何而发,也明白了陆遥此前的沉默究竟是因何缘故。 仗着数十年来对中原局势的关注,方勤之边竭尽全力搜罗着自己对东海王这当朝第权臣的所有了解,边组织语言、缓缓道来:“自愍怀太子被害,南阳、濮阳、襄阳诸王也前后离世,惠帝的血脉子嗣,实际已经断绝。惠帝兄弟诸王由此成为距离皇统最近的亲属,遂有楚王司马玮、长沙王司马乂相继崛起,直至成都王司马颖称皇太弟,居邺城遥制洛阳朝政。成都王的威势,远远超过此前辅政诸王,其事败,殆出于天意。而东海王殿下侥幸惊险地继之而起,恐怕也只能归功于天意。” 方勤之口中的惠帝,便是那位询问“何不食肉糜”的白痴皇帝了。这位皇帝在位十七年,便是大晋由极盛转为极衰的十七年,是天下鼎沸的十七年。去年他驾崩的消息传到并州时,居然令得沈劲大笑欢庆。沈劲的行为固然悖谬,这位惠皇帝在天下军民心中的形象也可想而知。而他在位期间就连自家子嗣都不能保存,也算得可悲。 “以血统而论,东海王是宣帝之弟、东武城侯司马馗之孙,高密王司马泰之子,于武皇帝、惠皇帝的关系疏而又疏。以食邑数量而言,成都王本食四郡,而东海王只有区区六县,大小轻重迥不相同。东海王取得洛阳政权后,部署司马腾、司马模、司马略诸弟分守重镇以为形援,并依靠诸弟所领有的邺城、许昌、南阳等重镇以要点的形式拱卫中枢。”方勤之伸手作势,比划着说道:“但东海王毕竟非是皇室近属,号召力有限,本身的班底也略显薄弱,纵有八裴、八王等自诩名士者cāo持于幕府,却不得不将各州郡置于实力方镇的掌中。并州刘琨虽然力敌匈奴,雄武可嘉,但他过往曾降叛于诸王之间次,可为肱股、却非属心腹。荆州刘弘虽有忠诚,却年纪老迈,不堪大用。幽州王浚、兖州苟晞、冀州丁绍等,都是执掌地方军政数十年的宿将,自有牢不可破的嫡系实力;彼等虽然外示东海王以臣服,实则盟友而已。眼前合则为友,将来若有不合,未尝不能为敌。东海王纵使加以高官厚赐,彼等以为理所应当,又何爱于东海王也!” “而将军……”方勤之稍许压低了嗓音,厅堂外方简之、方勉之围着何云哇哇啰唣不休的声音立刻涌进了堂上来。方勤之在噪声之中郑重地向陆遥俯首:“而将军则不同!” “者,将军系江东贵胄、东吴遗族出身,从未得与洛阳盘根错节的朝堂诸衮公有所交集;二者,将军的长辈、亲族被成都王诛杀,想来将军与成都王脉非属同路;三者,将军纵横河北,战功赫赫,在北疆自拥千军万马,实力可堪战……确实是我大晋军中后起之秀。有此三项,便正合东海王所需。” “然则……”陆遥沉吟了半句,却听方勤之继续道:“眼下的洛阳朝堂,能够拔犀擢象、破格用人的,只有东海王殿下;而眼下的河北各州郡,能够以相当实力雄踞冀州、幽州与并州之间,使得东海王殿下在洛阳安心的,只有鹰扬将军、代郡太守!无论如何,以将军如今的地位,都再不能屈居于寻常臣工之下。那么既然东海王展现了善意,将军又何吝于报之以忠诚呢?” 陆遥点点头,又摇摇头,勉强回了句:“然则……东海王终究只是帝室疏宗,眼前固然权势滔天,安知rì后如何?”他默默地在心中补了句:“如果我记得不差,这位东海王并无匡扶之能,身为执政权臣,却只知排斥异己、镇压地方,仅仅四年后,就在大晋朝廷四面楚歌的绝境中忧惧而死。这等人物与英武刚烈的越石公相比,不过虫蚁罢了,哪里值得去投靠?” 他掰动自己的指节,发出“啪啪”地轻响。虽然lù出严肃的表情,思想却不由自主地又划向了别处。 陆遥本非强yù之人,要不然也不会长期秉持着洁身自好的生活方式。随着他地位渐高,那种俯视众生,以千军万马为棋子、以天下大势为棋局的快感愈发强烈;掌握无数人生死的志得意满,足以令他抛却通常意义上的儿女sī情。但是……但是……东海王如何,其实并非问题的关键。既然那位果决而明丽的县主还记得自己,还给予了自己如此关键的支持。陆遥啊陆遥,你便做出些回报,正可利人利己,岂不很好么? 想到这里,他赫然发现,原来自己竟是期盼着能被方勤之说服。 ****** 我不认为县主这样的女人,和陆遥这样的男人之间会有单纯的、黏黏腻腻的爱情存在。在政治上各取所需,从而步步靠拢,或许值得尝试?:)ru!。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六十九章 异客(四)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七十章 振旅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七十章 振旅 “东海王殿下身为太傅录尚书事,皇帝委以军政,荷天下之重。我们既然忠于大晋,自然也要尊奉东海王殿下的号令。只不过……方当纷乱时局,如何才能令洛阳中枢、令东海王了解我们的心意,尚须仔细考虑,倒不必急于时。”陆遥慢吞吞地道。 方勤之稍作犹豫之后,颔首应道:“是,是。” 惠帝驾崩之后,豫章王登基继承大宝,东海王遂领军出镇许昌,遥制朝政。按照陆遥的意思,似乎在向东海王输诚的同时,又打算同时与洛阳朝廷有所沟通?再考虑到鹰扬将军、代郡太守、监代郡上谷广宁诸军事的职务,原来竟是东海王单方面的赐予。对东海王如此诚意的拉拢,眼前这位青年将军似乎还显得不那么热衷……这样的态度实在令方勤之颇感高深莫测。 正在凝神思量间,陆遥重新落座,继续道:“方今胡儿躁动,北疆不安。我为代郡太守,意图统合濡源胡晋各部,有所匡济。方先生以为,为了达到这目的,当前急需要做的是什么事?” 方勤之总算等来陆遥问起政事。但待要引经据典长篇大论的时候,看见陆遥xiōng有成竹的笑容;于是他心中顿有所悟,深深俯首下去,正sè道:“继续要做的事,便是示之以无事!” “示之以无事?”陆遥意味深长地重复了句。 “要做的事,正是示之以无事。”方勤之应声道。 这句话顿时令得陆遥对方勤之的才能又高看几分。 如何彻底收服北疆晋人,如何管理濡源和坝上草原的广袤区域,陆遥和邵续早在出兵之前就已筹划时。 濡源虽然纳入代郡军的势力范围。但草原上的晋人家族数十年来与朝廷隔绝,本没有少忠君的念头;彼等又通过联姻手段结连体,依托宗族权威自治,外人纵有威权,也难以遽尔压服。这个时候,正是所谓“治大国若烹小鲜”的特殊时刻,也就是说,治理地方就如烹饪小鱼,旦搅拌过,就会稀烂不能食用了。按照前朝玄学大家王弼的解释,越是要治理复杂的环境,越不能胡乱搅动。皆因旦躁动,则必将引起人心惶恐不安,反而将局势推向恶化。 故而陆遥开始就打算维持现状,充分尊重各家族的地位,切因循旧例不作任何变动。首先将整片草原安定下来,之后才谈得上施行各种具体的政策。他却不曾想到,来到濡源之后撞见的商人方勤之,竟然意见与自己完全相合。陆遥不禁哈哈大笑:“好!” 次rì,陆遥侧近卫士颁下亲笔撰写的文书,以方勤之、方勉之、方简之三兄弟笃志好学,有才干器任,征为鹰扬将军府中从事。三人大喜过望,立即大摆酒宴庆贺,席间方勤之面自夸自赞,面对朝廷、对陆太守感恩戴德谀辞cháo涌;方勉之、方简之二人额外又对兄长感jī涕零,当场吟咏长歌以示情谊,言语滔滔如江如海,简直令人绝倒。 很显然,诚如方勤之所言,这三兄弟装了二十年话唠,已然装成习惯了。 除了引方氏兄弟三人为官以外,陆遥便再无其它动作。他在濡源停留了数rì,与各路流民首领饮宴酬唱不休,另外倒有大半时间用在游览风光,像极了踏青的士子。 第五rì上,陆遥提出将要南归。是rì晚间,当地宗族首领齐聚,设宴为陆遥践行。酒酣之时,终于有人询问出憋了好几天的问题:濡源既然重归朝廷治下,太守意yù如何治理?陆遥全不经意地答道,代郡太守府将发来各种官职告身,诸人随其所宜皆有任用。至于濡源的治理,德元公如何,今后依旧如何,不会稍有变异。此言出,在场的诸宗族首领顿时长舒口气,宴席的气氛又热烈了几分。 第二天清晨,陆遥启程南返,卫cāo也辞别了宗族子弟们,陪同陆遥齐南下。他那左将军、定襄侯的官职,还是太熙年间朝廷所赐,单以职位来说,着实高得吓人。虽然正牌官员未必将这种通常赐给异族的官号当回事,但就算看在朝廷体面的份上,他也终不可能担任陆遥下属。只能打着返回代郡故乡的旗号随军,以便陆遥咨议事务。 随同队伍的,还有数十名紧急聚集起的濡源晋人家族嫡脉子弟。这些少年人每人都自备了兵甲马匹,有的还携从骑若干人,都说是有意投效在陆遥麾下从军出征。陆遥清楚,他们便是濡源各家族派出的质子了。 就陆遥本身的想法,并不认为靠个两个人质就能确保整个家族的忠诚,但既然濡源各家有此投桃报李之举,也不须刻意去拒绝。如果再考虑得深些,这些家族派遣质子的行为,必定经过了卫cāo的默许。很可能卫cāo也意yù借此向代郡政权表示,他无意架空朝廷管制,将濡源数万晋人长期把持在手。 故而陆遥也不故作推拒,直接将这数十名少年编作队,令他们自行推举什长、伍长等基层军官,又在其中择名弓马娴熟的担任队主。这支骑队配属于何云所部,在返回代郡途中,由他们担任陆遥本人的扈从任务。 除了这些少年质子以外,范班、贾庆、李壹等有力流民领袖也随同陆遥起南下。这是因为陆遥宣布,将会对整片坝上草原进行勘测,无论农牧用地,都会在统核算之后,给予田契。范氏、贾氏、李氏三族原本不属于卫氏家族掌控的濡源晋人体系,其家族部曲大部屯聚在坝上草原南部,都是迫于鲜卑攻打才逃亡濡源避难的。他们各自拥有零散但总量不少的耕地,正迫切需要代郡予以承认。虽说以坝上草原的面积,土地勘察只怕非三五年之功,但各个家族首领自然要预作绸缪,免得到时候吃了亏去。 堕在陆遥行人最后的是数百人的铁匠队伍。历年来被掳掠到草原的晋人里,都以铁工最受重视,长期以来,他们被鲜卑部族严格监管,在几乎毫无人身zì yóu的情况下从事高强度的工作,生活极度艰苦。此番草原大乱的时候,许匠人被狂躁的胡儿杀死了,但也有相当部分得到其他晋人宗族的接应,起逃亡到濡源存身。对于这些铁匠的重要xìng,陆遥比任何人都要认识得清楚。他令方氏兄弟出面邀请,拣选了其中百余家手艺出众,又愿意为代郡军出力的,并归入代郡萝川代王城中匠户营。 工yù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自汉代以来,各地州郡就设有铁官、盐官、工官、都水官等部门,根据事务的少,任命令、长、丞等负责管理。到汉成帝时,天下铁官共计四十九所,每年出产的铜铁不计其数。其中设在太原国大陵县的铁官直延续至今,几经摧折之后,目前又在越石公手中逐渐恢复生产,为晋阳军提供了足量武器。 根据代郡乡人所说,代郡东南部的勇士堡附近,前魏时颇有几处小型铁矿。虽然没有上乘的铁矿产出,但在代郡周边的各地如幽州的范阳、燕国、冀州的中山、常山等地,都有规模巨大的矿山,数百年开采不绝。陆遥打算借助方氏三兄弟的商队力量,从这些郡国收购铁矿,再集中到代郡加以冶炼,从而满足军民的需求。 勇士堡有水运之利,附近又林木,正合铁官所用,或可将工匠们集中在那处统管理。陆遥这么想着,甚至还突然冒出个念头:也许可以干脆把勇士堡改名为铁炉堡,以显对匠户们的重视之意? 行人逶迤向南,秋高气爽之时得胜而返,陆遥不禁微微生出几分自得情绪来。大约五rì之后,到达设在坝上草原中心的代郡军大营。陆遥在此处与大军汇合,又额外停留了两rì,等待朱声往幽州方面派出的探马回报。 大败幽州军以后的这些rì子里,朱声可全没闲着。他利用战场上抓捕的大批鲜卑战俘,方拷问打探幽州军情,派出大批细作伪装成败兵沿着王浚等人逃窜的路线追赶过去。虽然还远不足以尽数掌握幽州虚实,但较大规模的军事动向,至少也探知了七八成。 将这些细作通报的情况统合起来,彼此印证,可以了解到,王浚和段疾陆眷等幽州军高官逃亡之后,并未进入蓟县。大概是不甘于这场罕见的惨败,他们在安乐、狐奴带整顿兵力,又从各家附从部落里紧急征召了不少骑兵,度派遣偏师从代地东部山区的门户军都陉方向进入上谷郡。但毕竟他们在草原上的损失太过惨重,段部和宇文部的贵酋们都对此很有意见。因此他们很快又将这支军队撤了回来,甚至就连原本散布在上古、广宁二郡的段部鲜卑附从部落,也有了收缩的迹象。现下看来,除非王浚孤注掷,强迫配下胡族大举出兵,否则绝不可能发动再次进攻。 这倒是提醒了陆遥,他既然受命监代郡、上谷、广宁诸军事,就必须将上谷和广宁纳入到军事控制的范围里来,同时还要把幽州军的力量坚决遏制在军都陉以东,绝不能稍有放松。 这就是下步代郡军的行动方向了。但考虑到秋收将至,代郡军也无力大举动员,陆遥将部下几名大将的xìng格、特长翻来覆去揣摩着,最终打算调陈沛所部千人出征,再征召若干杂胡骑兵辅助。毕竟幽州和代郡都是朝廷治下,陆遥受朝廷诏命执掌三郡军事,王浚若非打着鲜卑人旗号,也不敢公然阻挠。陈沛带着这些人马,应当已经足够。 又过了三五rì,代郡军上下基本从大战后的疲惫里调整了过来,陆遥便准备起兵返程。 就在这时候,邵续的使者接踵而来。 “代郡出了什么事?”此番代郡军北上,由邵续主持当地庶务,刘飞、陈沛二将带领本部留守。代郡的杂胡部落早已被清理空,西面的慕容龙城乃是盟友,东面依托漯水、滦水等河流与广宁郡的胡族隔离,应当是处于相对安全的状态。可邵续突然派个使者来,陆遥难免有些紧张。 代郡上下缺少文士的毛病在这时候显lù无遗。那使者是个满面风霜的老卒,面对陆遥询问,半天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反反复复就是句:“长史说,请将军速回代郡。” 陆遥刚刚将他打发去休息了,又来个信使,依然是问三不知,只道:“请将军速回代郡。” 陆遥在北疆的胜利消息,早已遣人通报邵续。邵续也不过回信贺喜,又随信发运粮秣若干而已。这位邵公在宦海几度沉浮,称得上久经风雨、城府深沉,可不是那种遇事惊乍的人。陆遥想了又想,怎也不知邵续为何这般急切,召来薛彤、丁渺等将领商议,众将也mō不着头脑。 越是这样,陆遥越是惊疑不安。好在大军本就预备回返代郡,各项准备都是现成的。于是他集合了本部骑兵,又额外挑选了数百匹骏马,准备立即启程。还没出营门,邵续的第三拨信使又到了。 什么事情竟然紧张到这种程度,以至于三番信使疾驰数百里前来催促?陆遥勉力压下心中的焦躁,扬鞭示意道:“将信使带来!” 第三个信使倒是个文人,他纵马奔驰数rì,两股都被马鞍磨破了,鲜血淋漓。听到陆遥召唤,他瘸拐地来到陆遥马前拜倒。陆遥看,识得此人乃是邵续的亲近族人,是代郡太守府中书佐、能够接触各种机密的可靠官吏。 陆遥跳下马来,将信使扶起,先道声辛苦,再沉声发问:“代郡出了什么事?请速速说来!” 那信使向四周看了看。陆遥略颔首,何云立即会意地挥手发令,命令数十名扈从将士们分散开去,隔绝往来人等。原本有些嘈杂的道路立刻安静下来,而信使又踏前步,直到凑近陆遥耳边才低声道:“将军,冀州刺史丁绍病危。”ro!。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七十章 振旅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七十一章 图谋(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七十一章 图谋(一) 冀州刺史丁绍,是越石公的好友、丁渺的叔父,是大晋在河北的柱石之臣。陆遥在北上代郡途中曾与他见面。对于陆遥在北疆的军事行动,丁绍寄予厚望,也给予了大力支持,不仅派遣麾下得力的骑督刘暇助战,还通过冀州北部的中山、常山、赵郡等郡国,提供了大量军械和粮秣物资。邵续在代郡的政务经营,也有半是需要仰赖于冀州的,各种耕牛、农具、布匹等等,无不取自冀州。可以说,没有冀州的支持,代郡就没有战争潜力可言。 然而,这位冀州刺史竟然病危了么?陆遥回忆着与丁绍会面的情形,当时,这位极有气概的封疆大吏确实面带病容,但陆遥只以为那是因为石勒贼寇作乱而引起的疲惫,甚至连丁渺都没怎么将之当作回事。 可是,自己北上代郡不过三个月而已,如何竟会……陆遥立即令人招来丁渺,令信使将口信重复遍。丁渺与丁绍的感情深厚,顿时心急如焚。于是两人再不迟疑,领了数百扈从骑兵,连夜拍马赶回代郡。 由坝上草原往代郡去,沿途山道盘旋、地势渐渐降低。越往南去,起伏丘陵逐渐取代巍峨群山、片片农田逐渐取代了广袤的草野。七月前后,代郡因为陆遥的进军而掀起熊熊战火,但来陆遥所部如摧枯拉朽地解决了各部胡族,荒废的田地不;二来邵续督促农事又很得力,由他亲自组织起的屯田民众迅速恢复生产,投入到耕作中去。陆遥行人快马加鞭,沿着新近整修起的夯土路前进。道路两边经常可以看到成片的金黄sè麦田,还有连绵的稷、粟等作物。随着阵阵秋风吹过,饱满的麦穗起伏如波浪。 北疆的耕作水平较中原低下,另外还非常缺乏良种,因此亩产量通常只有石半到两石不足。扣除农人的口粮和种子,第拨收割后能够提供作为军粮的总数约摸数千石。好在陆遥几番掠夺牲畜甚,既可以宰杀食用,也可以用来向冀州各郡国交换粮食。 问题是……丁绍如果病重不能理事,冀州各地是否还会如既往地与代郡友善? 在田间劳作的百姓远远看到奔腾而来的骑兵队伍,都有些畏惧地伏倒在地。有些路段还有代郡军的将士躬身行礼或挥手招呼着,那是因为代郡军抓捕的俘虏有些还不适合释放,于是就被统编队来耕作服役,那些是负责监视苦役俘虏的队伍。若在平时,陆遥或许会下马来慰问将士们番,甚至和他们拉拉家常,谈论些关于收获、关于亲人的喜闻乐见话题,但此刻他实在顾不上太,只能纵马疾驰而过。 他们的行动实在太快,竟比沿途哨所的旗号传讯也差不了少。距离萝川大营三五里时,邵续、陈沛等人才赶出来迎接。 丁渺见邵续,顾不得礼节,疾步越过陆遥上前,两眼血红地问道:“那消息确切么?可有冀州信使来报?” 邵续自然知道他没头没尾地问些什么,连忙道:“正是有冀州丁刺史亲遣使者来此。”他随手指了名随员:“立即带丁将军去见冀州使者!” 丁渺把拽着那随员,脚不点地飞奔去了,将陆遥、邵续等人都抛得老远。 众人随后慢慢跟上,陆遥也颇有些焦急地问道:“邵公,丁叔伦情况如何?冀州形势如何?” 邵续的脸sè严肃,他叹了口气:“丁叔伦近年来常有心疾,疾作则痛如刀绞。医者都说,此疾除非静养,别无它法可解。然而石勒贼寇往来大河南北,冀州郡国羽檄征驰夕数jǐng,终究迫得他扶病理事,容不得有片刻闲暇。十rì前,丁叔伦突然晕厥,之后数rì时昏时醒……据此番遣来代郡的使者道,他是来招请丁渺火速前往冀州的,只怕……只怕丁叔伦有些言语要交代给侄儿……” 陆遥心情沉重地点点头:“我明白了……丁刺史与我代郡的恩情,非等闲可比。邵公,我们赶紧准备些应用之物,若丁文浩要往冀州去,我们也遣名使者随行,奉上礼物示以慰问之意,如何?” 邵续应道:“这是自然之理,我已遣人备下礼物,只待主公择定使者的人选。只是……”他顿了顿,看看陆遥的神sè:“我之所以三次传信,催促将军回代郡,却并不仅仅需要将军确定慰问丁叔伦的人选。” 陆遥怔:“邵公的意思是?” “近数月以来,负责围剿石勒贼寇的,主要是兖州、冀州和邺城的兵力。兖州苟晞唯以遮蔽河南为目的;邺城新遭丧乱,兵力薄弱;因此丁刺史所部实是唯与石勒贼寇正面抗衡的,所承受的压力十分巨大。就在五六rì前,石勒借着冀州军主将不能视事的机会,起五万大军,号称十万,由‘十八骑’中的若干悍将领军,迫近广宗。” 石勒的用兵之法高明,陆遥素来不敢有半点轻忽。他与“十八骑”中人是次交手搏杀,深知这些人都是能征惯战的悍贼。冀州军失去丁绍的指挥之后,想要与他们对抗,难度实在不小。 陆遥略皱起眉,待要思忖应对之法,邵续继续道;“兖州苟晞屯兵濮阳,原本坐观河北局势。这次石勒起兵,他却立即作出了反应,集结了jīng兵数万,广发檄文于冀州郡县,声称将要渡河邀击石勒贼军侧后,以解河北危局。另外,幽州王浚虽然被主公击败之后实力大损,但此番也勉力派遣大将祁弘引jīng骑数千南下,号称要举剿灭石勒。” 陆遥哑然失笑:“丁刺史康健之时,彼等成rì里拥兵自重,坐观贼寇肆虐。如今丁刺史有疾,他们倒全想起来要示好么?”他又想了想,猛地止住脚步,突然明白了邵续的意思:“他妈的,身为朝廷重臣,竟然能够罔顾国家纲纪、贪得无厌以至于此?这些人,是想要借机图谋冀州?” ****** 我在出差,周五回。最近这几章字数有限,请各位务必体谅,感谢。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七十一章 图谋(一) 欲望文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七十二章 图谋(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七十二章 图谋(二) 没错的,这些人是想要借机图谋冀州。陆遥看看邵续因为连rìcāo劳而显得愈发清矍的面孔,倒抽口凉气,明白了他的意思。 丁绍是如今少有的、赤诚忠于王事的封疆大吏。他怀抱董正四海之志,在冀州数年间,不仅安抚百姓、劝课农桑,又整顿武备、杀贼捕盗,其恩威并施的手段,使冀州百万军民畏而爱之。石勒贼寇虽然猖獗,但有丁绍在,冀州军就如同块万钧巨石,压得他们只能沿着大河线东奔西走,终不能有所突破。另方面,丁绍作为宁北将军、假节监冀州诸军事的地位,又恰可以周旋于王浚、苟晞两家强镇之间,在新蔡王身死,邺城缺乏有力人物坐镇情况下,丁绍无疑是朝廷稳定河北所不可或缺的基石。 陆遥情不自禁地深深叹气,他可以想象得到,为了对抗凶如虎、狡如狐的石勒贼寇,年过五旬的丁绍是如何地rì夜g竭虑,以至于身体终不能支持。然而,就在他病重的消息刚传出,本该与冀州齐心协力的幽、兖二镇就迫不及待地行动了,这两条武装到牙齿的凶暴巨兽,从来就不做没有利益的事情,而冀州,此刻已成了引得巨兽馋涎yù滴的肥肉…… “王浚、苟晞。”陆遥喃喃地道。 陆遥不会因为王浚是手下败将而看清他半分。陆遥能够击败王浚万人、两万人,但这位骠骑大将军统领东北诸胡族,拥有可怕的战争潜力。要知道,永兴二年时,全力动员幽州铁骑的王浚率领大军从蓟城南下,沿途攻陷州郡、击溃名臣大将,最终与东海王联兵直抵长安城下,将惠帝挟回洛阳! 在坝上草原的惨败,无疑会大大动摇王浚的威望,使他对胡族各部的掌控也出现问题。正是因此,受伤的猛兽加渴望猎物,王浚迫切地需要场胜利来维护自己的地位,需要些收获来满足贪婪的胡儿,丁绍病危的消息无疑使王浚看到了方向,但这样的结果真不知让陆遥觉得骄傲还是悲哀。 至于苟晞……陆遥不曾与此君打过交道,但其威名却已然如雷贯耳。苟晞字道将,河内山阳人,他本是得东海王的举荐担任通事令史、阳平太守之职,素来被视为东海王的嫡系。苟晞担任兖州刺史期间,率军东征西讨,先后击败吉桑、吕朗、刘伯根、公师籓,因而被公认为是jīng通兵法、堪称为当世韩白的大将。 不过是剿灭贼寇而已,以之与韩白相较,未免过誉,但苟晞治军极严,指麾部属如臂使指,也确实有古之名将的风采。据说某次,苟晞的姨母之子请求从军为将,苟晞说:“吾不以王法贷人,将无后悔邪?”但姨母之子坚持要担任军职,苟晞无奈,只能任命他为督护。后来,他果然触犯军法,苟晞依例将之处斩,虽然姨母万般哭求也不徇私。稍后则哭着吊丧说:“杀卿者兖州刺史,哭弟者苟道将也。”这等人物,若非圣贤,便是做作到了极处的jiān恶之徒。 苟晞所部都是久经征战的jīng锐,势力极其强盛;数年来挥军杀戮极,赢得了令人骇然的“屠伯”之称。东海王与他约为兄弟之盟,从不以下属视之。而苟晞本人也非屈居人下之辈,其行动非但不受东海王约束,也非朝廷所能限制。近年风传其有难言之志,虽然荒诞,却也的确反应了苟晞行事之跋扈。 这两人的势力如果大举进入冀州,还有支纵横河北年的石勒贼寇在其间横行,冀州从此必要事了。难道只能坐视着冀州陷入几方势力竞逐之下么?没有冀州作为后方,代郡将会失去最重要的后方、最重要的粮秣物资提供方。这样的局面,绝对是陆遥不愿意见到的。可是,代郡又能作做些什么呢?北上以来数月,陆遥面对着胡族的巨大压力,经大小数十战才打开局面。虽然拓土千里,屡挫强敌,根基却还不稳。代郡眼前要做的,是整合坝上草原,这不但需要相当时间,会牵扯相当的人力物力。在真正统合草原胡晋各族之前,仅以区区代郡之力,不适合、也没有能力牵扯进冀州的动荡! 陆遥眉头深锁。纵使已经尽最大可能扩张势力,在面对河北政局的巨大变动时,他仍然感到自己的手段匮乏,胸臆中再次充斥着强烈的无力感。那些草原上的胜利带给他的好心情,已经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他缓缓踱步脚步,想了想,问道:“邺城那边,有何动静?许昌和洛阳又如何?” 他口中的邺城那边,是指在新蔡王之后都督邺城守诸军事的尚书仆shè、宁北将军和郁。而许昌和洛阳,分别代指东海王和朝廷中枢。 “邺城经过上次大战,荒残大半,和郁不过是个雍容官场的朝臣而已,收拾人心尚且艰难,对此自然并无动静。而许昌洛阳两地距离稍远,只怕此刻才刚刚收到丁绍病危的消息。” 邺城如此,正在陆遥意料之中。而许昌和洛阳两地就算有所举动,东海王幕府和朝堂中事何等机密,也非万事草创的代郡所能及时掌握的。陆遥也知道自己问的cāo切,他自嘲地挥挥手,突然有些泄气地苦笑道:“文浩与我,乃是同出生入死分袍泽弟兄,丁叔伦便也是我的父执长辈。眼下他恐有不豫之虞,我却只想着冀州的粮秣物资支持将有所变化……唉,比之王浚苟晞之流,不过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邵续摇了摇头,正要说些什么,却听陆遥徐徐道道:“丁叔伦病危,冀州将有大变。如派遣其他人选为使者,既不足以展现慰问的诚挚,也难以清楚地表达我的意图。邵公,我有意亲自去广宗趟,如何?” 邵续沉默了半晌,微微颔首道:“将军若能行,或许能有作用。然而……”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流露出yù言又止的踯躅表情。 ****** 在外码字万般不便啊,好想回家……哭了哭了…… 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七十二章 图谋(二) 欲望文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请假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请假 这几章都是关系重大而又错综复杂的章节,需要仔细筹划。但今天十点才回酒店,实在没jīng神写了,运气好的话,明天能回魔都,争取些。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请假 欲望文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七十三章 图谋(三)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七十三章 图谋(三) 陆遥哑然失笑道:“邵公有什么指教便请直言,何必犹豫?”他看了看邵续的神sè,又注意到名书佐不知何时赶来,正捧着幅卷轴,亦步亦趋地跟在邵续身后:“怎么?又有新的动向?” “正是……”邵续从书佐手中取过卷轴:“将军,胡大寨主是太行山中的绿林魁首,人脉非常深厚。托了她的情面,我们得以大致掌握太行山中各条陉道的动向。这便是来自太行山中、半刻之前刚送到代郡的消息,将军请看。” 陆遥打开瞥了眼,脸sè顿时变了。 那卷轴上只有寥寥数语:“刘演引兵千人出井陉,将向中山。” 刘演刘始仁,是东海王幕府左长史刘舆之子、并州刺史刘琨的侄儿,曾在洛阳朝中任尚书郎,后投笔从戎,随越石公北上晋阳。陆遥在并州时与他有往来,虽因自己并州军旧人出身而遭到刘演的疑虑,但随即便消除了误会。越石公帐下的是能征惯战的大将,与他们相比,刘演的兵法武艺未必出众;但作为越石公亲族中难得具有文武全才者,他依然受到特别的重视,战时率领中军,平rì里则负责晋阳城的戍卫和治安任务。 刘演通常很少dú lì负责军事行动。此番领军,晋阳方面想必是考虑到中山国带为冀州腹地,晋阳军所至之处,并无可能发生大规模战斗;而另方面,越石公与兄长刘舆俱是中山魏昌刘氏宗族当代的佼佼者,以刘演为主将,正可以充分发挥刘氏宗族在冀州北部各郡的影响力。 冀州的诱惑如此巨大,就连越石公也亟yù分杯羹么?陆遥连声苦笑。 设身处地去想,越石公凭借着并州北部几个偏僻的郡国对抗匈奴,其艰辛程度难以言喻。既然丁叔伦病危,冀州局势必将有大的变动,为了保障宗族安全也好、为了维护并州的利益也好,越石公插手其间也属人之常情。可这样来,自己试图适才怒骂王浚、苟晞之流罔顾国家纲纪、贪得无厌的言语,顿时有些……陆遥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尴尬,他猛地摇了摇头,将卷轴抛回到邵续怀里。 他和邵续驻足于萝川大营的北门外讨论,扈从的骑兵队伍便耐心地在后等待。这些骑兵都是jīng锐,数百人马列队,除了偶尔有战马嘶鸣以外,绝无交头接耳的嘈杂声响。但陆遥心中焦躁,突然觉得那些马嘶声十分扰乱思路,于是连连挥手,示意将士们先行回营,自己则踏过草丛,往距离大路稍远处去。 这数月以来,代郡军连番鏖战,战果极大、损失也极大,将士们的jīng力和体力普遍都衰竭了。陆遥很清楚,这样的高强度作战不可再,毕竟代郡这个北疆偏僻荒郡的潜力终究及不上那些经营年的强藩。但陆遥并不会因此而畏惧苟晞和王浚。 兖州苟晞长期以来直隶属东海王阵营,纵然有所图谋,明面上的目标毕竟是石勒贼寇而非其他。而幽州王浚在中原行事颇掣肘,要顾忌朝野上下的观感,不能似草原上那般肆无忌惮。因此陆遥敢于亲自南下广宗,而并不担忧会将代郡引入征战不休的局面。 陆遥深知自己的地位和威望,还远不足以插手冀州归属,所以他只是意yù周旋于各家势力之间、为代郡利益据理力争而已。如果最终能够保持对冀州北部中山、常山等郡国的影响力、稳定代郡的物资粮秣来源,那就已经是绝大的胜利了。这个要求对于执掌天下权柄的东海王来说,根本就不是问题。只消寻找适当的时机向东海王殿下释放善意,相信东海王定会乐意接受这份善意,并且在河北诸方镇之中打下枚小小的铁钉。 但是越石公插手太行以东,使得陆遥面临的局势陡然复杂了。 越石公出身于中山魏昌,自前汉中山靖王刘胜以降,刘氏宗族在当地繁衍数十代,根基深厚,影响力是早已深深地渗透到了各个阶层。相比而言,陆遥只不过依靠丁绍的吩咐在当地开展商业交易而已,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但陆遥又很不愿意坐视着中山常山等地被越石公所控制。代郡的西面是并州的新兴、雁门等郡国,南面是冀州的中山、常山等郡国,如果越石公掌控中山常山,则对代地形成了半包围的局面,并且在军事地理上、经济上都占据了压倒xìng的优势。某种角度来看,以中山国为枢纽,足以将并州和代地联为体,使得代郡成为平北大将军幕府下辖的诸郡国之。 陆遥起家于晋阳军中,靠着越石公的提拔才从介败兵跃升于大将行列。他能够来到代郡,本身也是出于越石公的指令。对陆遥来说,越石公是恩主无疑。因此,就连东海王任命陆遥担任鹰扬将军、代郡太守的时候,还保留了平北大将军司马的职务,委婉承认了刘琨与陆遥的上下级关系。但这并非陆遥所求,也是他这些rì子以来刻意忽略的。已经能够振翅翱翔的雄鹰怎么会愿意接受束缚?从陆遥获得独当面之权的那刻起,就已经不再甘居于并州刺史之下! 但是,当局势发展到了很可能将要与昔rì同僚互为对手的时候,他又应当用怎样的态度来面对那位身在晋阳的恩主呢?应该用怎样的手段来应对昔rì的同僚呢?陆遥心绪起伏波动,时间简直无法冷静地思考。他在片疏林前往复踱着步,无意识地将脚下的小石子踢飞。 这样躁动的情绪,近来已经很少在陆遥身上看到。他的xìng格本是沉稳与刚勇兼备,这数月来,随着实力、声望和地位的飞速增长,其刚勇丝毫不减,沉稳上层楼。沉稳者,临危不乱也;刚勇者,临阵不惧也。这不惧、不乱,便是身为大将者不可或缺的特质。但现在,陆遥虽无畏惧,心中已经乱了。 他终究是个军人,而不是那种翻脸如翻书的政客啊。 ****** 欧阳修曾云,读书在枕上、厕上、马上。我这章,写于枕上和厕上,发于车上,可谓胜筹矣:)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七十三章 图谋(三) 欲望文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七十四章 图谋(四)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七十四章 图谋(四) 夕阳从扶疏林木间透shè,在地面留下斑驳的光影,脚踩在零星飘洒的落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不久前刚在草原指挥了万人以上规模的大战,并取得惊人胜利的鹰扬将军在树林间漫步而行,无意识地“啪啪”按压着左手指掌关节,仿佛遇见了重大的难题。 不自不觉间,天sè都已渐渐变得昏暗,但陆遥始终徘徊着,似乎没有停止的意思。 邵续看看何云,使了个眼sè。何云则连连摇头。于是邵续咳了声,提起袍角,亲自迈步踏入林间:“将军,丁文浩适才遣人禀报说,他打算连夜赶往广宗去。您是打算与他同行、抑或有其它安排,还请尽快定夺。” “哦?”陆遥突然从出神的状态中惊醒过来。他迎着邵续走来的方向迈步,用确定无疑的姿态挥了挥手:“此事不容耽搁,我自当与丁文浩同行。” 邵续追问道:“然则,对于晋阳方面的动作,我们又该做何反应?” “邵公以为晋阳如何?”陆遥反问。 邵续摇了摇头,笑道:“吾不yù为并州属官。” 陆遥看了看邵续虽然带着笑容、却显得深沉的面容,微微垂下眼睑,默然不语。二人都明白,邵续表面上问的是如何应对晋阳,实则希望了解的是,已经具有相当实力的陆遥,是否有决心与昔rì的袍泽故旧们分道扬镳,真正走上自立方的道路。 这个问题不仅对陆遥十分关键。对于邵续而言,同样具有重要的意义。这位魏郡安阳名士曾经度辅佐着成都王来到了距离至尊毫厘之差的地步,可惜时运不济,毫厘之差终归天堑;而他因此而得罪于当朝诸衮公,不得不归隐家乡作个无所事事的田舍翁,直到数年之后,同样有成都王背景、却又隐约抱有非常之志的陆遥,机缘巧合之下成为邵续新的选择。 毫无疑问,邵续甚至比陆遥不愿意看到代郡被纳入并州刺史的势力范围,他也没有丝毫意愿去担任并州刺史部下的部下! 陆遥的代郡军府中文官为数极少,邵续邵嗣祖又是其中地位最高、责任最重者。举凡户籍、农耕、水利、军备、通商等事,几乎完全为邵续和他的部下所掌握。旦邵续放弃陆遥,则代郡政事的崩溃就在眼前。这,或许是邵续对陆遥做出的隐晦威胁,陆遥自然能够闻弦歌而知雅意。 陆遥缓步向前,直到与邵续并肩而立时,才止住脚步。他的双眼凝视着远方,随着脸sè渐显发白,眼神却越来越凌厉了。 邵续充满期待地看着陆遥,等待着他的答复。此刻的陆遥,已经与数月前邺城建门外邵续见到的那位青年将军又有不同。千里广袤领地的利益、数万军民的安危重任、数百文武将佐的前途和志向都集中在他身上,在不知不觉中潜移默化地改造着他。他必然会做出正确的选择!邵续对此充满信心。 片刻之后,陆遥低声道:“我不yù与刘始仁会面,在我和丁文浩到达广宗之前,想办法拖住他。” 邵续俯首下去:“是。” 陆遥非常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虽然前世不过是个埋首于卷宗案牍的小职员;可穿越后的陆遥立即就蜕变成了纯粹的战士。他敢于在战场上肆行杀戮,而本能地厌恶沙场以外的钩心斗角。他丝毫也不畏惧与敌人殊死格斗、习惯于游走在生死边缘的危险感觉,而排斥那些善意与恶意交织的混沌环境,痛恨那些口蜜腹剑的无耻小人。从军主到偏将、到dú lì领军的大将、到执掌方军政大权的方面大员,陆遥所走过的每段道路、获得的每个胜利都来自于堂堂正正的战斗。只是……河北局势如此,终非军事手段能够解决。如果味仰仗武力而不及其余,难道坐视着刘始仁将中山、常山二郡国收入囊中么? 好,有些事情确实不得不做,但不必由自己亲自去做。倒是有些人既然意图逼迫自己,那就去辛苦下。 陆遥抬步向疏林外行去,走了几步,又道:“邵公,我会令胡六娘和朱声协助你,务必监控晋阳军的举动。另外,刘始仁的身份非常,我们行动时莫要伤他分毫。” “将军请放心,刘演虽有盛名,不过是膏粱子弟罢了,制之易如反掌。”邵续应声道。 他紧随着陆遥,两人前后向疏林以外走去。 幽深的林木渐渐遮挡不住视线,在大道附近等待着的何云见到两人的身影,于是呼喝着从骑牵马过来。 “将军……”邵续突然唤了声。 陆遥停下脚步:“邵公有何见教?” “我听说,将军曾对胡大寨主陈说志向,可惜邵某当时未能在场恭聍。”邵续绕过片横生的枯干荆棘,到陆遥面前,从容躬身行礼:“如今晋室倾颓,jiān臣窃命,乱世之象已经显而易见。邵续虽不才,自以为足可辅佐明主廓清时势,是以,愿闻将军之志,以便据此而定行事手段。” 此君真是聪明人,陆遥不禁暗自感叹。按照陆遥前世听来的说法,所谓志向,即是世界观、人生观和方法论的集中反映。根据自己所陈述的不同志向,邵续想必会提出种不同的策略来应对河北局势。 或许是因为终究做出了决断,陆遥感觉很是轻松。他想,应该怎样向邵续来陈述呢?就如对胡六娘所说的那般,示以桓、文之志?周室衰微的时候,桓文也只不过代的霸业而已……面对着邵续热切的神情,陆遥突然又有些恶意地想到,如果自己高呼:“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要这众生,都明白我意;要那诸佛,都烟消云散!”这言语或许会令得邵续骇然?又或者来句:“我希望晋国的人民都会成为不羁之民”?那样的话,任谁都会以为不知所云? 陆遥轻声笑了,他挽着邵续的臂膀前行,徐徐道:“对胡六娘说的那些,不过时激动,做不得数的。不怕邵公笑话,其实我哪来什么志向可言?我年少时,自以本非岩穴知名之士,恐为海内人之所见凡愚,yù为郡守,好作政教,以建立名誉,使世士明知之。后从军,则意遂yù为国家讨贼立功,望封侯作征西将军,然后题墓道言‘晋故征西将军陆侯之墓’,此吾之志也。” “将军身在北疆,如何做得征西将军?难道……”邵续半开玩笑地应了句,突然双眼发亮。他自幼博览经史,谙熟近代以来的典故,瞬间就明白了陆遥所述言语出自何人,清楚此人rì后取得了何等成就! “将军……道明此言当真?”他颤声问道。他反手攀着陆遥的胳膊,力量之大,几乎令陆遥都感到疼痛了。 陆遥从何云手里接过缰绳,干脆利落地道:“自然当真!” ****** 周四回沪,次rì上班又是堆烂事。周五晚上头痛yù裂,昏昏沉沉,这章只好延后,抱歉。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七十四章 图谋(四) 欲望文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七十五章 龙蛇(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七十五章 龙蛇(一) 豪雨疯狂地挥洒着,巨大的雨珠靡集成水团,砰然落在地面上,立即砸出个个凹坑。枚枚水团连接成了水线,条条水线交织成了层层叠叠的雨幕。雨幕结成了深黯的穹庐,笼罩出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而如果冒着被水线打击的剧痛抬头张望,可以看到厚重的天顶几乎压到了触手可及的地方,其上金蛇狂舞不定,愈发显得天穹将裂,似乎共工触折撑天之柱的壮举就在眼前重现。随着电光四shè,随即便有振聋发聩的猛烈雷声灌入耳孔,百千万声的雷霆在这片狭窄的天地间交杂重叠,组成了恐怖的宏大乐曲,每个章节都挟带着骇然之威,带来令人筋骨将散的震动,使人摇摇yù堕。 大晋开国以来,天象始终不正。泰始、元康、永安年间,河北都曾经发生过可怕的旱灾,直接导致了大河两岸饿殍遍野,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然而到了永嘉元年的秋季,天象又次变了。这次出现的,是根本不应该出现在秋季的大雨,是哪怕数十年、数百年都见不到次的异象。 巨量的雨水如同天河倒泻而下,在切洼地汇成溪流、汇成河塘、汇成轰然鸣响的河川和瀑布,而这样的环境中,居然有支军队在艰难跋涉! 酷烈的雨水施威之下,没有任何火炬可以点燃,整支军队完全是靠着电光闪烁所映出的光影,才得以在这片恍若混沌初开的莽原上前。如果在近处去看,这支军队中的战士们普遍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他们全无铠甲装备,手持的武器也半是些极粗劣的木枪。在泥泞的起伏地面上,他们彼此拉扯着奋力攀援,硬生生地在岩石、荆棘和淤泥中踏出道路。他们进两步、退步,偶尔滚倒次,就会带翻身后好几名同伴。但他们丝毫都没有止步的想法,而是全心全意地前进,就像条鳞甲俱伤,露出狰狞血肉的黑蟒,在狂风暴雨中向前飞腾! 在大军行进的道路旁,有处高地。狂猛的风雨将土壤从高地表面彻底揭去,留下了砂石的地基。十数名身材高大的战士齐举起毡布,再用绳索将之固定在腰间,竭尽全力搭建起了小小的营帐。成排的军官和传令兵围拢在营帐四周,来为他们的主帅遮蔽风雨,二来随时准备着传递军令。 石勒的衣袍也已经彻底湿透了,因此他将身体蜷缩在毡布的角落,小心翼翼地避免将珍贵的地理图打湿。帐幕zhōng yāng灯如豆,映得他的面sèyīn晴不定,几枚经过长期摩挲而显得光润的卵石被他挪移来去,偶尔取走枚,又在泛黄的地理图上换个位置落下枚。 片刻之后,他抬起了泛着血丝的眼睛说道: “传令!” 排传令兵踏着泥水向前步。 “冀州军在高唐的兵力非常薄弱,这样的气候条件下,他们也不可能组织起有效的防御。命令支雄率领本部将士迅速攻陷高唐县城。得手之后,立即修缮城池,准备抵御兖州苟晞的人马。告诉支雄,要他坚持至少三天,如果做不到,就战死在高唐县的城头上!” 三名传令兵躬身施礼,转身离去。另排传令兵走上前来。 “自从丁绍病重不能理事,东武城、清河、贝丘、博平、聊城等地的冀州军无心恋战,先后向广宗方向收缩。命令冀保、吴豫和刘鹰全速追击,务必在晋军渡过漳水之前,以猛烈的野战将之击溃。注意,我不需要他们歼灭敌人,我要的是击溃,我要看到晋军失去组织、失去斗志,如同丧魂落魄的羔羊那样被驱赶着逃进广宗!” 又排传令兵大步上前。他们的靴子在湿滑的地面上激起水花,有些水点甚至洒到了石勒身前的地图上。石勒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但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将地图小心翼翼地折叠起来,塞进腰间的皮囊里,又用细绳将皮囊扎紧了。 “幽州军为天下jīng锐,鲜卑之众不可力敌,也无须力敌。命令赵鹿和支屈六,如果幽州军没有主动进攻,务必不要加以挑衅;如果他们进攻,则依托浮阳、南皮线防御,若局势不利,允许逐次撤退至东光、东安陵带,另外,随时将幽州军的动向向我禀报,不得有误!” 第三批传令兵们从山坡上纵骑而下,战马的铁蹄在漫流的积水中踏出密集的水花,像是道道白线穿过行军中的战士们,向远处疾驰离去。石勒示意将士们将帐幕收起,自己则毫无顾忌地在狂风暴雨之中,注视着队队战士从面前经过。这些都是真正的善战之士,是无数次逆境之中艰苦纠合起来的jīng锐。石勒坚信,依靠他们的奋战,足以举扭转形势、将大晋的千军万马打个粉碎! 自从凶名赫赫的大当家汲桑在邺城战死以后,河北群盗的气势大沮。他们拥戴汲桑的得力副手石勒为首,转战大河沿岸,在冀州东南部的平原、乐陵与渤海三个郡国与朝廷大军反复拉锯。虽曾有过去而复返攻陷邺城的短暂辉煌,却因为冀州刺史丁绍和兖州刺史苟晞的南北两面夹击,始终难以获得立足之地。 丁绍的冀州军稳扎稳打,依托着座座城池彼此呼应,不断压迫贼寇们的活动范围。而苟晞的兖州军虽然很少出动,但每次发动攻势,其凶猛残暴的表现都给贼寇们带来巨大的压力。经历了场又场的鏖战之后,贼寇们疲惫了。与此同时,由于曾经人口密集的河北平原经过反复的天灾和兵灾摧残,已经十室九空,完全不复当年盛况。贼寇们几乎找不到适合掳掠的城池和坞堡,他们的兵力rì渐削弱,粮食补给也近乎枯竭,每rì里奔行在尸骨累累的旷野上,仿佛愤怒的猛兽四处撕咬,处境却越来越不利。 这样下去,大家都要完蛋!贼寇们这样想着。河北群盗虽然与朝廷周旋年,骨子里仍然是群乌合之众罢了,得势时固然猖狂万分,旦形势不利,立即就陷入四分五裂的境地。即便石勒努力地鼓舞士气,甚至调动属于自己的物资来满足盟友们的需求,但许贼伙已经在密谋着投降。七月中旬的时候,甚至有些人彼此串联,试图用石勒的首级来向朝廷换取赦免。 支雄、冀保等追随石勒年的亲信大将纷纷请求石勒以强硬的手段解决那些动摇不定的异己分子,但石勒却不为所动。他愈发地克己求存,亲自频繁往来于各支贼军之间,用谦卑和恳切的言辞稳定人心。他坚信,这场大规模的战争对大晋来说,同样是可怕的负担。疲弱的朝廷根本不可能长期支持下去,只要咬紧牙关熬下去,定会有转机。 果然天遂人愿,转机的出现甚至比石勒预想的早。数rì前,探马传来冀州刺史丁绍病不起的消息之后,冀州的局势,立刻就变了!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七十五章 龙蛇(一) 欲望文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七十六章 龙蛇(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七十六章 龙蛇(二) “这是天不绝我!”想到这里,石勒在震耳yù聋的雷霆之下挥舞着双手大喊:“天赐良机啊!” 过去的三个月里,由于河北群盗焚毁五都之的邺城、杀死宗室亲王的罪行,毫无疑问已经被朝廷和东海王视为必yù诛之而后快的逆贼巨寇。冀州、兖州和三魏地区的庞大资财物力,因此而集中到了黄河北岸的狭窄区域,隶属于诸名臣大将的巨大兵力,数万乃至十数万的武装到牙齿的军队已经将渤海、平原、乐陵三个郡国包围的水泄不通。任凭石勒几番冲突,也如鸟入笼中,插翅难飞。 在汲桑死后勉力统合河北盗匪的石勒因此承受了太大的压力。虽然他次次地告诫盟友和部下们,朝廷必然坚持不住,但眼看着贼军rì渐零散、储备rì渐耗竭,石勒其实并没有少把握熬过眼前的危机。他甚至曾经半夜惊醒,只因梦见了官军的缳首刀当头砍下的情形……如果不是丁绍突然病危,或许他自己倒要发疯了。 然而现在切都变了。冀州军无心恋战,舍弃经营许久的防线大踏步后退。原本密不透风的包围网突然之间露出了破绽。而石勒绝不会放过这个破绽,他有破釜沉舟的决心,有抓住这个机会作霆击的信心! 在这个漆黑如墨、狂风暴雨交加的夜晚,石勒舍弃了辎重、抛弃了伤员,紧急动员了所能调动的最大兵力,切只为了抓住这个机会,彻底扭转局面。在这个奋力搏的关键时刻,哪怕是冰寒彻骨的雨水也熄灭不了石勒胸中那团烈火。他情不自禁地热血沸腾,在狂风暴雨之中高声呼喊着,将过去数月里狼狈鼠窜的穷迫扫而空! “将军yù求变局,即有丁绍重病;将军yù用奇兵,即有连rì风雨……”个声音在石勒身后响起,虽然并不高亢,但即使在轰响的风雨声中也清晰可闻:“这几rì所见,系上天将有助于将军也,系上天将降大任于将军也!将军必可成就大事!” 石勒哈哈大笑回头:“孟孙先生,您过誉了啊。” 他深脚、浅脚地从遍地积水中趟过了十余步,挽起来人的手亲热地道:“不是让人给您布置营地了么。有什么事,让从人传话给我足矣,怎能劳烦先生来这里?”他借着夜空深处闪过的电光看了看来人的面sè,又向来人身后的两名侍从怒喝:“你们怎么搞的?先生浑身都湿透了!还不立起营帐,快快生火!” 被石勒称为先生的,是名年约十来岁、颌下留着稀疏短须的瘦削文士。由于降雨太过暴裂,他披着的毡布浑没起到作用,周身都湿透了。雨水带走了体温,使得他的脸sè青白,偶尔打个哆嗦,但他的眼神却亮得骇人,满脸的笑容不似在艰苦行军,反倒充满了服即成,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快乐悠闲。 眼看石勒发怒,那文士微笑着道:“将军千金之躯,尚能顶风冒雨;张某又怎么能安坐在营帐里享受?是我要来寻将军,不怪他们,不怪他们!” “还愣着作甚?快去找个避雨的地方!”石勒压抑下怒气,狠狠地瞪了两名侍从眼。他从身边侧近手中取了块毡布举起来,替那文士遮挡住风雨,十分殷勤地道:“吹了整晚的风,我也累了。正好立起营帐,煮些热食,我与孟孙先生叙话。” 石勒虽是贼寇出身、目不识丁,行事却与寻常的盗匪大不相同。自从起兵与朝廷对抗,他方面注重招揽流散在各地的诸部杂胡,将之整编从军,充实军事力量;另方面也很重视文人的作用。攻破邺城之后,河北群寇掳掠的数万人口丁壮,石勒又从中筛选出衣冠人物,将他们集中到处给予优厚待遇,号为“君子营”。 “君子营”中的诸位,未必都愿意为贼寇效力,但毕竟很难拒绝条件的改善。石勒又不断遣人宣示自己匈奴汉国扫虏将军、忠明亭侯的官爵,以示自己非属流贼,而系有出身、有组织、有志向的匈奴汉**政要员是也。 这般做作其实破绽百出,但对于有意与石勒合作的文人来说,不失为个可用的台阶。如刁膺、张敬等批落魄文人便就此投入石勒麾下,为他建立起初步的军府架构。眼前这位被石勒称为“孟孙先生”的,则是其中特别受到重视的佼佼者、,赵郡人张宾张孟孙。这位孟孙先生并非石勒刻意招揽而来,而是某rì里自行提剑军门,大呼请见的,投入石勒麾下后,他又数次献出对抗官军的有效策略,因此得到石勒格外尊重,地位超过他人。石勒甚至常常请张宾为他讲解历代典籍,两人之间算有半师的情谊。 两人携手走了不远,部下们已将营帐立起,难得众人在这等恶劣气候里还寻到了干柴,在营帐正中点起堆篝火来。 两人卸去沉重的毡衣入账,石勒替张宾掸了掸雨水,随即问道:“孟孙先生夤夜来寻,必有要事,还请速速说来。” 张宾也不客气,摊手道:“还请借地舆图用。” 他将石勒得自于邺城,特别郑重珍藏的冀州地舆图刷地展开,指点着道:“将军用兵之法莫测,常以奇兵克敌。张某虽不预军机的书生,然观战时也常赞叹不已。” 石勒虽然尊重晋人文士,但终究还不能无条件的信任。君子营中诸人,或有担任长史、参军者,但实际权限都仅在军政方面,不允许参与军事行动的计划和指挥。即使地位特出如张宾者,纵然得到极尽礼遇,也是如此。听得此言,石勒微微羞愧,连忙掩饰道:“军事变化万端,常常不及请教诸位先生,倒不是有意隐瞒。何况诸位先生公务繁忙,本也顾不上军旅中事……” 这话后半截话风转,还是委婉地劝阻张宾不要涉足军事指挥。 “将军不必如此。”张宾哈哈笑着,自顾自地向地理图上点:“丁绍病危之后,冀州军皆无战意,据说东武城、清河、贝丘、博平、聊城线的军马都已弃城而走。眼下逢此百年不遇的豪雨,想必各路人马都顿足于路,时动弹不得。以我估计,将军连夜召集诸军出动,想必是打算冒着风雨连夜追击冀州军各部,将之击溃之后,再催动溃兵为前驱,大举攻打人心惶惶的广宗。丁绍既然病危,广宗城内别无他人主持军事,如能举倾覆冀州军,则河北局势从此扭转……不知我的猜测是否准确?” “呃……”这猜测自然是准的。石勒咳了几声,笑道:“先生所言极是,我正是这般想的。前些rì子先生为我讲解,不是说到‘兼弱攻昧,取乱侮亡’么?既然丁绍重病不能理事,正是我们趁机痛打冀州军的良机啊。” “兼弱攻昧,取乱侮亡,确实是正理。然则,将军可曾想过,击破了冀州军后,又将如何?”张宾冷冷地道:“冀州,天下六分之税赋所出,曹魏得此而兴,乃王业之基也。冀州军有事,幽州王浚、兖州苟晞必将闻风而动,将军自问兵马较之这两家如何?” 石勒默然片刻道:“若能击败冀州军,则我军腾挪余地大增。何况,待到纠合冀州之众,我军实力必然大增,那时候与王彭祖、苟道将并驾齐驱于莽原,未知鹿死谁手。” “糊涂!”张宾恼怒作sè,连声大喝道:“将军真以为那扫虏将军的称号能够唬得了谁?攻破冀州军后,就能纠合冀州之众么?简直是笑话!前次攻打邺城,本来出于匈奴汉国的煽动,徒然死伤惨重,只不过为匈奴人分担压力罢了。这种事,难道将军还想再做次么?纵然趁着风雨奇袭冀州军,幽州兖州大军却随后即到,并无耽搁。将军何来时间纠合部众?仅以部下疲敝之众对抗强敌,果然能有并驾齐驱的机会?旦战事再有不利,所谓十八骑还能剩下几人?” 石勒的城府深沉,绝不轻易动怒。可近年来,他赖以起家的十八骑凋零甚,如王阳、桃豹等忠勇之士前后战死,常常使得石勒怅然哀叹。张宾竟然当面直言此事,这话未免太过大胆!太过无礼!太过戳着石勒的痛处! 石勒勃然大怒,猛地跳了起来。他身材甚高,起来的时候头颅碰到了帐顶,于是他焦躁地奋力拉扯把,竟然将整个临时架起的帐幕都带翻了。 如天河倾泻的雨水轰然而下,立刻将篝火浇灭,将营帐内的切都泼洒到乱七八糟。四周的侍从们不知出了什么事,呼喝着赶来。他们想要重新搭起帐篷,可是看到石勒面sè骇人,又逡巡着不敢向前。 “大胆!”石勒面sè紫涨,青筋乱跳,手扶着腰间长刀,手戟指张宾吼道:“你是有意要羞辱我么?” 张宾面sè不变:“我只是想告诉将军,yù成非常之事,须行非常之策。” 石勒勉强压下怒火道:“你说!你说!” 却见张宾捡起石勒极其珍视的冀州地舆图,刷刷两把,扯作了稀烂。 ****** 这几章都是关系到河北局势大变动的章节,每段都牵动各方动向、需要深思熟虑,新的速度略有放缓,各位勿怪。好在螃蟹的文字从来都十足干货,木有注水的:) 另外,在作品相关中新增了混沌wjy朋友的书评《年有感》。谢谢吾兄的支持和鼓励,诚挚感谢。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七十六章 龙蛇(二) 欲望文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七十七章 龙蛇(三)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七十七章 龙蛇(三) 张宾与石勒的谈话直延续了很久。 而石勒的部下们始终没有停下脚步,他们用难以想象的勇气和速度从东南向西北方向贯穿鬲县。当石勒和张宾从后方赶上时,他们又冒着奔泻的大水试图强渡鬲津、钩盘水、覆釜水、马颊水。 鬲县境内的鬲津等四条河流,就是禹贡所说的“九河”之四。上古时,大河之水自龙门、华yīn、孟津线奔涌向东,注入大陆泽以后,又分为九条河流入海。传说大禹治水,治的便是这九河之水。如今大河虽已改道年,但鬲津等河流依托大陆泽为源头,依然水量丰沛,豪雨倾泻之下,是水势湍急骇人。大雨、急水、黑夜,这样的环境下,每次泅渡都会有人溺水,而石勒每次都**着上身,亲自立在及腰的湍流之中呼喝指挥! 吴子曾说,人投命足惧千夫。在这数以千计的亡命之徒眼前,区区激流又算得了什么。仅仅过了大半夜,他们就已经连续渡过了这四条河流,如同离弦之箭般向着广宗方向前进! 数十年未逢的大雨依然下着,没有丝毫停顿的意思。大雨起自于东海,经过鬲县,直下到了冀州长乐国南部的军事重镇广宗。 冀州治所在长乐国的信都,但军事重心无疑在于连接河北平原与三魏地区的广宗城。此地地势平衍,土壤概系沙质,四处堆积成丘,故而又有古名曰沙丘。商纣王聚酒池肉林为长夜之饮,即在此地;胡服骑shè的英主赵武灵王被困的沙丘行宫,也是此地;履至尊而制**的始皇帝驾崩的沙丘平台,依然是在此地。及至汉末,度搅动天下的太平道首领张角最后的奋战所在,仍然是在此地。 自从河北群盗奇袭邺城得手之后,冀州刺史丁绍紧急麾军南下救援,其大军主力便始终停驻于广宗。在此,向南足以阻断贼寇对邺都的觊觎,向东又能够依托漳水、白沟等河道和清河、贝丘等城池,组成严密的防线,压制贼寇向冀州北部扩张势力的企图。 冀州本地的州郡兵在诸王内乱时几番遭到征调,损失很大,丁绍率领的兵马大部分是临时招募来的,无论装备和训练水平都属有限。但他们以广宗为基地稳扎稳打,前后与贼寇们几番交战,倒也真没有吃过什么亏。 但这样的局面还能维持久?自从丁绍病重垂危的消息传来之后,广宗大营里的每名将士,都陷入了深深的忧虑。 广宗县城毁于汉末动荡,曹魏时重建的城池狭小,难以容纳大军。因此冀州军的主力屯驻在城外五里的鲧堤上。鲧堤是条绵延百里的沙土岗,传说是大禹之父鲧筑坝拦水的遗迹。土岗顶部宽约数十丈,冀州军的军寨就沿着土岗东西延伸。寨子里的士卒们向南北两面看去,都是滔滔积水,唯独土岗还显得干燥。 丁绍的大帐位于土岗的最高处。自从丁绍罹患重疾以后,他就很少接见众将了,厚重的帐幕成rì里合拢着,只有神sè仓惶的医者和侍从们川流不息地进出。帐幕掀动的时候,才能看到里面沉沉的黑影,偶尔飘散出煎煮各种药物的浓重味道。 李恽怔怔地在大帐前,流露出踯躅的神sè,过了半晌,他叹了口气,沿着步道向中军辕门走去。瓢泼也似地大雨倾泻下来,将他的衣甲淋得湿透。天气将寒,沉重的甲胄浸水之后冰凉冰凉的,令人相当不适。但他的心里,实在比那具甲胄还要冰凉许。 就在数月前,李恽作为并州乞活的首领,亲自指挥了从河北贼寇手中收复邺城的大战。虽说阵斩汲桑的,是并州客将陆遥,但终究整场大战是靠了乞活军的力量赢下的。当时李恽志得意满,自以为是近年来罕有的、兼有军功与实力的方强豪,足可以在朝廷之上赢得丰厚的赏赐,从此身居高位,牵动天下风云。 却不曾想,时局的变异诡秘,远远超过他所理解的范围。就在朝廷使者、尚书右仆shè和郁到达邺城宣慰驻军的当天夜晚,田甄、田兰兄弟因为向朝廷求去魏郡太守之职不得,竟突然发动暴乱。和郁惊慌失措地逃入李恽营中求救。李恽无奈,只得与薄盛联兵抗拒田氏兄弟。按李恽的想法,乞活诸将都是并州乡里乡亲,有什么难处不能好好商议?可是那天晚上也不知怎地,偏偏就酿成了乞活军六将之间的大火并。场鏖战之后,田甄死于乱军之中,田兰、任祉、祁济等将不知所踪。刚脱离了河北群盗之手的邺城被战火波及,几乎彻底焚毁。 幸存下来的李恽也没落着半点好处。原本和郁声称将以钜鹿太守之职酬功,这时候却再也不提了,仅仅指定了广宗县境内的个叫做上白的村落,暂给乞活作屯兵之用。 原本期待着成为主方军政的大员,最后落得两手空空,李恽、薄盛对此自然十分不满。但也无可奈何,只能领着乞活部众移屯至上白,前后忙碌了两个月,才算勉强安顿下来。 好在冀州刺史丁绍对李恽的军事才能十分看重,时常邀请李恽参预军机,并协同冀州军展开与河北群盗的战争。李恽的xìng格素来是有些热衷名利的,既如此,便对丁绍加意逢迎,数次流露出托庇于冀州的意思。 可谁能想到,丁绍居然会突发急病,以至于到了生死攸关的程度?此前消耗了那么jīng力,还贿赂了丁绍左右侧近那许财物,竟然……竟然都要白费了么? 正这么想着,忽然有个年轻人路高喊着:“闪开!闪开!”狂风般从辕门方向奔过来,直冲到李恽面前也不减速避让。 李恽不禁心中微怒。纵使他眼下落魄了,可毕竟还是手掌数万乞活人众的扬武将军,哪里容得那来路不明之辈如此无礼? 于是他稍凝气,力贯双足,微微沉肱,打算将那毛毛躁躁的小辈抵开。 李恽起身行伍,靠着军功路攀升为并州军中仅次于几名大将的得力校尉,后来又统领乞活军,被新蔡王司马腾视为臂膀……他确曾在战场上杀敌立功、确是有出众的武勇,非那些文官统军者可比。这发力,自信便是三五条壮汉也撼动不得。 可是两人稍接触,李恽就知道自己错了。那年轻人的来势之猛,岂止三五条壮汉可比?就连四牛齐拉的重车也不过如此?只觉股沛然巨力从那年轻人的肩膀处传来,顿时将李恽腾云驾雾般撞飞了出去,直跌到两丈开外的道栅栏前,才勉力止住退势。 李恽顿时暴怒,顾不得是在丁绍帐前,张口就要喝骂。这时候又名年轻人匆匆忙忙地从后赶来,沿途连声招呼道歉:“诸位,莫怪,莫怪。过去的那个乃是叔伦公的侄儿丁文浩……他实在是焦心太过了……” 李恽猛地瞪大了眼睛,抬手揉去了眼睑上的水珠,再看了看,这才诧异地问:“道明?道明,你怎么来了?” ****** 这两天似乎发生了很事,很熟悉的书突然就木有了。唉,我还是继续写,爱咋地咋地。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七十七章 龙蛇(三) 欲望文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七十八章 龙蛇(四)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七十八章 龙蛇(四) “重德兄,你怎么在此?”居然在这里见到李恽,陆遥也很是惊讶,他连忙将李恽扶起来。 李恽与陆遥是老相识、老朋友了。数月前,两人还曾携手在邺城击败河北贼寇。当时李恽本想招揽陆遥为己所用,甚至愿意酬以乞活副帅之位,但是陆遥深感乞活军内部派系林立,诸将又各拥实力、自有图谋,因此婉言推辞了李恽的好意,自行整顿了若干汲桑降卒,启程往北方去。 两人毕竟相识年,虽然陆遥无意投效,李恽倒也并不介意。考虑到当时陆遥的嫡系人马只有随他东出太行的三十名将士,在邺城大战中又死伤若干,以这二十余人来控制降卒,未免太过薄弱了,于是他将此前随陆遥作战的乞活人众稍加拣选,挑出了二百余名jīng锐转隶于陆遥麾下。二百余名jīng锐,到哪里都是可观的力量,这实在是份沉甸甸的礼物,来是由于李恽与陆遥在并州有袍泽之谊,二来也可以看出,李恽虽然有些热衷名利,但的确是个难得的厚道之人。 能够有缘重逢,自然是快事。陆遥忧心乞活内讧之后李恽的近况,李恽也想打听陆遥在代郡的进展,两人真有许话要说。但是想到大帐内的冀州军统帅重病垂危,两人又不约而同地长叹了口气。 大雨依旧倾盆而下,而丁渺进入大帐之后,迟迟没有出来,也没有人来招呼陆遥。陆遥自然不在乎这个,他与李恽有搭没搭地聊着,便在帐外直等候,无意间瞥见大帐周围的扈从甲士们全都淋得湿透,但依然面sè沉凝地矗立在雨中,手持形制威武的斧钺、长戟岿然不动,仿佛座座雕像。 李恽见陆遥注意,向他解释道:“叔伦公因为救援邺城、迫退石勒贼寇有功,两个月前得朝廷诏命,加宁北将军、假节监冀州军事,又特命赐以仪仗……便是这些了。” 丁绍原本的职位仅是冀州刺史而已,严格来说甚至没有调动军马的权力。以官位而论,区区州刺史未必就能压过李恽。但丁绍借着邺城被袭、冀州陷入战乱的机会,有力整合了各郡文武官吏,实际掌控了冀州军政,这才得以获得朝廷加以将军号和假节监军事的权柄。这份手段,可比李恽这武夫要强得太了。李恽有些羡慕地看看那些甲士,又叹息声:“朝廷如此器重,正是大丈夫有所作为的时候,可惜叔伦公突然暴病不起,实在叫人担忧啊。” 陆遥点了点头,正yù回话,忽然大帐的帘幕掀,丁渺走了出来。 陆遥和李恽慌忙迎上前去:“叔伦公情况如何?” 丁渺的神情有些古怪。听闻丁绍病危之后,他本是焦虑忧心之极,从代郡数rì不眠不休地疾驰到广宗,由于太过惶急,从军营外直冲进大帐,沿途不知惹了少麻烦。可是看他现在的样子似乎又并没有什么焦心的样子,反倒有几分呆滞:“道明,叔父请你进帐叙。” 他看看李恽,又问:“阁下可是扬武将军?叔父也请你进帐。” 李恽既知这青年乃是丁绍的侄儿,官拜武卫将军的丁渺,便再不提起适才的冲撞。他jīng神大振地问道:“叔伦公醒了么?他的身体可恢复了?” 这些天来,丁绍极少接见众将,军中都传闻说他已经失去意识,常常竞rì昏迷不醒。李恽身为丁绍极其倚重的大将,竟然也已有整整六天没有见到上司了。听说丁绍召见自己,他实在是非常高兴。 丁渺并没有回答李恽的问话,只是伸手做了个请进的收拾。 李恽再不耽搁,掀起帘幕入帐。 这牛皮大帐规格不小,里面还用雕有虎形的漆器屏风隔出了内外两进。外间前帐,是rì常召集诸将会商之所,内间的后帐用于丁绍起居。大帐四面本来都开有透光的气窗,这时候天sè晦暗,气窗还关着,帐里就比外界yīn沉许。李恽沿着前帐zhōng yāng铺着的毡毯大步入来,在屏风这里绕了个弯,却因为视线模糊,又不防陆遥竟然就贴在屏风边缘着,于是头撞上了陆遥的后背。 这下可撞得不清,铁盔的边缘磕在李恽的眉骨,硬碰硬地来了下,简直痛彻心扉。李恽倒抽口冷气,有些恼怒:“道明在这里作甚,岂不是……” 话没说完,却看见陆遥张口结舌地望向前方,李恽随着陆遥的眼神看去,立时就愣住了。 在他眼前的后帐,丝毫也没有想象中医者忙碌服侍病人的场景。确有锅药草汁液被熬煮得腾腾翻滚,但根本没人控制火候,似乎只是为了散发气味罢了。几名侍从、医者只是俯首侍立在角落,毫无动作。 帐幕的zhōng yāng位置,位头戴武冠、腰悬水苍的清矍老者正襟端坐在榻上,微笑着看着自己。这老者可不正是宁北将军、冀州刺史丁绍么?细看他的面容虽然略有些泛黄,透着疲惫之sè,可哪有半点病容在? 难道说,这位冀州军的主帅根本就不曾患病?所谓的重病,只是他特意杜撰出来的么?那么自己数rì前见到的场景,那时候丁绍气息奄奄的样子简直要令人潸然泪下,那也是装扮出的假象?丁绍何以要这般作为,他究竟有什么目的?李恽只觉得脑袋里嗡地声,许许的问题如炸窝的蜂群飞舞,绕得他头晕目眩。 “两位请坐……文浩,你也坐。”丁绍若无其事地招呼着,又吩咐身后的侍从:“还不上茶。” 陆遥与李恽对视眼,彼此都看到了眼中不可思议的神情。而丁渺叉着腿屁股坐在陆遥身边,气哼哼的样子毫无半点礼数可言。叔父病危的消息将他骇得半死,狂奔数百里至此又累得他半死,经历了双重折磨之后,却发现原来这消息乃是自家叔父伪报……以丁渺的脾气,他不当场暴跳起来已算得克制了。 “呃……叔伦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李恽最先开口询问。 “起初确有小恙,不过很快就已痊愈了。后来全靠这几位协助,才似模似样地装出病重的情形,把众将全都瞒过了,还把这讯息四散了出去。”丁绍微笑道:“重德、道明,你们莫要惊讶,文浩也休闹小儿意气。之所以要这么做,实在事出有因,不得不尔。”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七十八章 龙蛇(四) 欲望文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七十九章 龙蛇(五)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七十九章 龙蛇(五) “诸位都是明眼人,想必知道,我执掌的冀州与汉魏时的冀州不同;而丁某本人,是本朝以来最窘迫的任冀州刺史。”丁绍顿了顿,又摇头苦笑:“此番汲桑石勒贼寇攻陷邺城,洛阳朝中有攻讦我治理地方不力的,据说许昌方面也有意遣东海王司马王斌北来取代我。哈哈,说不定,丁某也会是最短命的任冀州刺史。” “这个这个,新得宁北将军之封,足证叔伦公正当朝廷仰赖,何以至此?叔伦公言重了……言重了啊。”李恽连忙道。而陆遥只顾饮茶,保持缄默不语,皆因他知晓丁绍所言确属事实。 冀州乃《禹贡》所述上古九州之首,自古以来便是奠定王业之基的所在。汉光武奉始帝之命,“持节渡孟津,镇抚河北,安集百姓”,短短数年,就跨有州郡、带甲百万,随即在如今冀州赵国的高邑登基称帝,延续汉祚数百年之久。汉末时,曹cāo攻灭袁氏势力,以冀州之地案户籍可得三十万众,“故为大州也”,遂于邺城建立大丞相府,将之作为曹魏政权的核心所在。至曹丕篡汉建国,以邺城为北都,而冀州的户口数量和财赋所出,几乎占据天下六分之。 正因为冀州系曹氏数代经营,深受本朝所忌,所以大晋践祚前后两次调整冀州辖区,将特别富庶的魏郡、广平郡、阳平郡这三魏地区从冀州割裂出来,划归司州所有。也就是说,丁绍所担任刺史的冀州,实际只有汉魏时三分之二规模罢了。 而这三分之二规模的冀州,也并非完全在丁绍掌控范围。 首先令人头痛的,自然是东部的清河、平原、渤海、乐陵带。这四个郡国近年来为盗贼渊薮,成都王司马颖的余部与贼寇互相呼应,凶悍难治。纵使丁绍结连邺都、兖州之众起数万大军鏖战数月,也奈何他们不得。前汉的史学大家班固曾说:“冀州之部,盗贼常为它州剧。”此言诚如是也。 而在冀州的东北部有泰始年间所置的博陵国,领安平、饶阳、南深泽、安国四县万户。此地本是冀州辖境无疑,可是幽州那位军威煊赫、行事跋扈的骠骑大将军王浚,偏偏是世袭的博陵郡公爵位。王浚的族人子弟将博陵军政尽皆把持了,甚至就连博陵以北的章武、河间、高阳等郡国,也受到幽州的影响。冀州刺史的号令,在那里还不如骠骑大将军的随口吩咐管用,莫说是征调人丁税负,就连委派个地方官都千难万难。 如果扣除了这些冀州刺史威令不及的区域,丁绍真正能自如调遣军政事务的,其实只有长乐、钜鹿、赵郡、中山、常山,共五个郡国而已,果然堪称是大晋开国以来最为窘迫的任冀州刺史。 另方面,邺城陷没、新蔡王为贼寇弑杀,乃是开国以来未有的恶劣之事。按照朝堂诸公的习惯,总要有人为此承担责任才行。偏偏贼寇出自冀州辖区,冀州刺史数月来又剿贼未获克捷……如果朝臣们对此没有想法,反倒奇怪了。 丁绍对此刻坐镇关中的南阳王司马模有救命之恩,关系十分密切,借助司马模的人脉,他自然在朝中也有信息渠道。丁绍既然说东海王有意令王斌取代自己,那便是十有**如此。丁绍毕竟是得司马模的荐举出刺冀州的,在东海王看来,想必不及自家幕府中的嫡系官员那么可靠。乘此机会换换人,也是好的。 却听得丁绍徐徐道:“前次与道明相会时,道明曾说,对抗河北贼寇不可急、宜于缓。当布设重兵于形胜之地,诸部压缩贼寇的活动范围……此言深得我心。” 他向陆遥举起茶盏示意,接着说道:“近数月来,我自渤海至清河,再到平原君西部构筑严密防线,又依托白沟、漳水、大河天险步步为营,逐渐分遣大军占据城池,彼此呼应、互为掩护,将贼寇压制在狭小区域之中。按照我的估计,只需再坚持三个月,待到天寒之时,贼寇们既无积储,又无可掳掠,便只有自缚辕门请降条路好走。” “这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策略,可惜这个策略,已经执行不下去,也没有继续执行下去的意义。”丁绍淡然笑着,微微颤抖着的胡须却证明了他的内心并不平静:“者,为了对抗石勒贼寇,冀州军几乎竭尽丁壮人力,才动员了四万七千大军紧急南下。仅以五郡之力供养如此规模的大军,各地的地方官都已想尽办法,到现在已然难以支持。而章武、河间、博陵等郡国却坐视我几番催促,并不发运粮秣物资……嘿嘿,王彭祖究竟做何想法,我倒是真不明白。” 丁绍说到这里,陆遥忍不住向后缩了缩,神情有些尴尬。丁绍忙于应付石勒贼寇,似乎并未及时得到北疆战事的消息,故此不明白王浚何以如此;陆遥却是再明白不过了。王浚悍然扣押冀州北部各郡国的物资,未必是有意陷害丁绍,而是因为他在草原上被陆遥杀得大败,急需耗用物资重整军事力量。从这个角度来说,陆遥竟然成了造成冀州军被动局面的罪魁祸首,这实在叫人感觉荒谬。 好在帐幕里光线黯淡,丁绍对陆遥的神sè并无所觉。他稍许提高嗓音道:“二者,王斌何人也?丁某虽非恋栈权位之辈,却也不愿纵容庸人窃据大州、不愿给朝廷以撤换冀州刺史的理由……既然朝廷那么迫切地需要看见讨贼的战果,我拿出战果便是!” “叔父,你是准备打仗了么?”丁渺始终耷拉着脑袋,这时才喜形于sè起来,惜乎他问得完全不在点子上。 丁绍瞥了眼自家侄儿,恨铁不成钢的神情顿时令丁渺蔫了。 他随即取过斜倚在案几边的节杖,起身以杖尾重重捶击地面,大声道:“相持数月以来,我军固然困窘,石勒贼寇是穷迫煎蹙到了极致。他们如果想要活命,唯的机会就是打败冀州军!当石勒得到丁某重病不起的消息之后……”冀州刺史的视线自李恽、陆遥、丁渺三人扫过,又回到陆遥身上:“道明,我记得你说过曾与那贼首石勒几番作战,想来对他有些了解。你以为,石勒将会有何举措?” 陆遥思忖了半晌才缓缓道:“那石勒用兵诡诈,从不曾放过任何个取胜的机会,又兼有贼寇所特有的狠劲,动辄以全力相搏。以我愚见,如果石勒获悉您病重的消息,必将趁此机会发起前所未有的猛攻。甚至,会不顾切地直取广宗?” 丁绍哈哈大笑:“正是!正是!道明的意见依然深得我心。” 他猛地将帐幕掀开,任凭狂风暴雨灌入大帐:“我已料定了,那些贼寇会不顾切地直取广宗,就在这场风雨的掩护之下!”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七十九章 龙蛇(五) 欲望文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八十章 龙蛇(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八十章 龙蛇(完) 暴风卷着密集的雨点横扫大帐,瞬间熄灭了烛火,将各种什物噼噼啪啪地吹飞起来,又像只翻覆的巨手将屏风摇晃得东倒西歪,帐里的侍者们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将旋舞在空中的绢帛之类扑下来。而过去的十余天里,因为装病而寸步不离大帐的丁绍或许被憋闷坏了,他固执地正对着大风立,将帐幕推到最大,任凭胡须飘拂、衣袍猎猎作响。 丁绍虽然是文人掌军,但他极有文武干才,堪称是大晋各路方面大员中的佼佼者。所以率军与河北群盗相持至今,主要是因为他顾惜兵力,不愿轻易展开大规模的决战而已。饶是如此,河北群盗在他严密的调兵遣将之下,也已经逐渐陷于绝境。 但正如大晋开国以来的传统,有杜预王睿则有贾充;有周处则有司马肜,忠臣良将努力于前线的时候,总会有人拖后腿。这段时间以来,无论是洛阳朝廷、还是东海王幕府,都有无数人猛烈攻讦丁绍的做法,垂涎于冀州刺史的职位。这批人之中,最为积极的是担任东海王司马的大将王斌。 谯国丁氏宗族虽非本朝流门阀,但因为与曹魏皇族同乡,前朝颇出人物,再加上他与南阳王司马模的关系,因此对朝廷中枢的情况了解之清楚,远远超过他人想象。事实上,王斌的举动,完全都在丁绍的关注之下。 王斌是东海王信重的大将之,他素来汲汲于功名之事,此前还曾经图谋过幽州刺史之位,可惜在王浚的强势之下碰得粉碎。时刻数年之后,王斌再度企图出镇地方,他倒不似先辈那般畏敌如虎,而是低估了对抗河北群寇的难度,太过自信。他在东海王驾前力主说,石勒贼寇在朝廷的连番打击下早已奄奄息,只因丁绍作战不力,才苟延残喘至今。若能使得丁绍去位,自己取而代之的话,轻而易举就可麾军犁庭扫穴、尽除数年以来困扰朝廷的大患,而自己立下赫赫大功之后,前途想必就加光明。 也有同僚问起,如果王斌意yù执掌冀州,那丁绍丁叔伦又该作何安排?王斌答道:丁绍人终究不似王浚、苟晞那般,拥有半dú lì的军政地位。其人所依附的南阳王司马模也已经移镇关中,对朝中事务鞭长莫及。只需在洛阳择清贵官职,将之好好安顿也就是了,难不成这书生还会有异议么? 问题是丁绍果然有异议。 丁绍平rì里处世刚直,青年时就令本郡士子望风敬惮,但他却不是那种只懂得循规蹈矩的纯儒。事实上,谯国丁氏宗族自汉魏已降的官宦,如丁仪丁廙兄弟、丁裴丁谧父子等都是毁誉参半的人物,虽以儒学进用,实际行事却殊少顾忌。丁绍也是如此,他会主动改变局面,而不是坐等着他人行动。 丁绍将帐幕刷地放回,大帐内突然恢复了安静,他舒缓的语声便显得格外洪亮:“就算是如此窘迫的冀州刺史,我也不打算拱手让给他人。丁某自问才干远过于王斌之流,自上任以来,诸事无不克举,贼寇虽然凶暴,不过土鸡瓦犬耳。不用说如今四海有滔滔之势,正乃大丈夫有所作为之时,而建功立业的第步,就在冀州!” “冀州军的将士是我亲自招募而来,为了组建这支军队,冀州西部五郡十六岁到四十岁的壮丁,几乎被征调近半,历年积储的粮秣物资也倾囊而出。因此,我始终不愿将之轻易虚耗,总认为能够兵不血刃地压服贼寇才是最好。但若朝廷因此责怪,我也不介意用场血战来自证。”丁绍返身落座,全不在乎袍服的前襟已被雨水泼得湿透,行动时挥洒出大片水渍。或许是着了凉风,他原本总是安详的脸庞变得铁青,言语渐渐透出冰冷的杀气:“贼寇的主力本来屯驻乐陵,计算他们行动的速度,约摸后rì午时将至。我们就在这里以逸待劳,与贼寇大战场。这次,我会不计损失,彻底歼灭贼寇,用彼辈的尸首筑座京观给洛阳朝廷看看!” 他向李恽点头示意,眼神锐利如刀:“石勒是强敌,又是抱着决死的心态前来。这战会很难打,我们需要全力以赴……到时候,还需重德的乞活军相助。只要这战取胜,无论兵员、武器、粮秣,我都会为重德补充,请功文书上也绝少不了乞活军的功劳。” 李恽正因为丁绍的谋划完全将自己瞒过而忧虑,担心自己是否被丁绍排除出了核心圈子,不能在即将到来的胜利中分杯羹。听得丁绍这般说,他大喜过望地离席而起,深深拜伏施礼道:“请叔伦公放心。公但有所命,恽无不从。” 石勒是么厉害的人物,陆遥早就明白;他与石勒几次交手,直接地体会到此人擅于用兵,绝非等闲可比。但就是这样厉害的石勒,在与丁绍对抗时却完全失去了主动权。丁绍yù战则战、yù守则守,旦下定决心,又能以病重的消息调动石勒大军顶风冒雨来战,自家则置身于以逸待劳的优势局面。陆遥知道,自己此前无疑低估了丁绍。 这位年过五旬才得以施展的冀州刺史,无论才能还是xìng格远比史书上寥寥数语所记载的加强悍,只消有他在,大晋在河北的统治就必定不可动摇。陆遥因为丁渺的关系,被丁绍当作子侄辈看待,得到丁绍几番称赞。代郡与冀州之间虽无片文只字,实际上已是盟友关系。对于丁绍的强有力态度,陆遥本该感到欣慰才是。但不知为何,陆遥却隐约觉得丁绍的言语听来令人很不舒服,甚至对丁绍的态度也莫明有些反感。 又听丁绍说了两句,他忍不住问道:“叔伦公适才说道,之前沿着渤海至清河,再到平原郡西部带构筑了严密防线,分遣兵马占据城池,彼此呼应。这些据守城池的人马听说叔伦公抱恙的消息之后,想必也已人心惶惶,而石勒贼寇长驱西来,他们又首当其冲……这该如何是好?” 丁绍颔首道:“道明确实老于用兵,思维十分缜密。你放心,我早已调动部署,把不堪作战的老弱尽数屯驻于那几座城池。石勒如果将之击败,正好令他自以为得计,放心大胆地杀来。” 丁绍这几句话出,陆遥心中顿时有些发凉。他身上的衣甲早就被雨水浸透了,湿漉漉地贴着躯体,之前并不觉得有难受,这时却也赫然感觉透出沁骨的寒意。 这便是大晋的地方官员。哪怕他们因为当今时局败坏而忧虑,哪怕他们怀抱有匡正四海的大志,但骨子里,他们是高高在上的、与普通百姓士卒之间相隔天堑的士人。这些名门望族出身的大员对底层的态度……那已经不是蔑视、俯视或者其他什么,而是**裸的无视。 在丁绍的脑海之中,对冀州战事只有利害的计算,却不会真正将蚁民的生死放在心上。他持重用兵,是为了避免自身实力的损耗,而非顾惜冀州子弟的xìng命。他决意引诱石勒来战,也只是出于平息朝中物议,并不会特地考虑因此而产生的巨大伤亡。为了诱敌成功,他可以轻描淡写地将大批战士作为诱饵抛出去送死。而当陆遥问起的时候,他觉得有必要解释的,只是那些诱饵都属老弱,死不足惜。 既然首要的目的是稳固自己身为冀州刺史的地位,那便以此为核心考量来统筹切行动。至于因此会给冀州的子弟兵带来巨大伤亡,会使得无数茫然无知的士卒因此战死,不是丁绍需要格外加以考虑的范围。胜利之后,自然有办法补足兵员。 丁绍是这样的态度,并州的越石公又何尝不是?陆遥突然想起越石公在片废墟的晋阳城中兴造起的奢华府邸;又想起自己在悬瓮山上劝阻刘琨增筑晋阳城时,刘琨只是解释了自己身当前敌的决心。因此而导致疲敝不堪的并州民众再遭压榨,本来也不是他需要格外加以考虑的范围。 大概是对自己的谋划十分满意,丁绍显得有些激动。他对后rì用兵的战略战术侃侃而谈,还亲自取来笔墨,在地理图上画出简单的兵力部署,向李恽介绍他的具体意图。 夜sè已经很深,侧近几番催促,但丁绍并无睡意。他随即又转移了话题,问起陆遥和丁渺二人在北疆的作战经过。对两人如约稳定北疆局势的行动颇加赞赏。丁渺难得被这位严厉的叔父夸赞,激动得脸sè通红,指手画脚地比划着为丁绍解说。 那些长篇大论,陆遥几乎句也没有听进去,只是偶尔附和丁渺几句,免得太过失礼。在谈话的间歇,他看着就在身前丈许落座的丁绍,忽然觉得两人的距离越来越遥远。 ****** 昨天心情很差,没,抱歉。人生忧患结婚始,哪怕到了三十来岁,面对婚姻和家庭,仍然深感自己的幼稚,深感疲惫与无力。 凄凄惨惨戚戚,心事数径白发;孤灯挑尽未成眠,不如自挂东南枝。唉……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八十章 龙蛇(完) 欲望文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八十一章 摧锋(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八十一章 摧锋(一) 无论是丁绍还是陆遥,对敌人的估算都不能做到尽善尽美。 原以为河北贼寇将会在后rì午时到达,但事实上,石勒的用兵比预估的加快捷。第二天清晨起,就有来自东武城、清河、贝丘、博平、聊城等地的许溃卒涌向广宗。据他们所说,自从丁绍病危的消息传到前线后,各座城池的晋军守军都感到十分慌乱,有些部队的斗志全无,出现了士卒逃亡的情况。而就在这个最危险的时候,贼寇冒着狂风暴雨、动用了相当的兵力,在东西距离百六十里的五座城池同时发动了夜袭。 这样的猛烈攻势是过去数月相持阶段时十分罕见的,几乎夜之间,贼寇就夺取了这五座具有重要战略意义的城池。而这只不过是真正血战的前奏罢了,贼寇们马不停蹄地继续向西,将满怀恐惧和慌乱情绪的溃卒们像牛羊般驱赶向广宗。 从清晨到傍晚,越来越的溃卒蜂拥而来。他们中有许伤员,又因为恶劣的天气和巨大的心理压力,不少人都发了热症。还有难以坚持数十里长途奔走的人,已经沿途倒毙于路,或者被河北贼寇追近之后虐杀而死。能够坚持到广宗的溃兵,基本体力都已耗竭,jīng神也到了崩溃的边缘。 如果丁绍确实病重,这些溃卒们的情绪想必会像瘟疫般迅速蔓延到整个军营,使得冀州军本已低靡的士气再度下跌。可惜贼寇们的计划根本不可能实现。冀州军在鲧堤后方靠近广宗县城的地方修建了临时营地安置败兵,又紧急调派了数十名大嗓门的士卒,在营地里宣扬丁刺史身体十分康健的消息,用来安抚人心。 丁绍本人则亲自率领扈从甲士,大张旗鼓在鲧堤上巡视,借以提振士气。他担任冀州刺史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他善于经济,兼通律法,遂得“政平讼理”之效。各地世家大族都对他的治理手段满意,而许寻常百姓赖他的公正裁断得以存活。短短的两年间,他便积累起了相当的威望,所到之处,本来因为他的病情而焦虑的将士们都欢呼雀跃不已,甚至有士卒热泪盈眶、不能自己的。 当天傍晚,紧随在溃卒之后的河北贼寇大军也到了。 绵延了四天的灾害天气这时候渐渐好转,铺天盖地的雨线显然变得稀疏了。军营里星星点点地打起了松明火把,有人试探着将火把探到露天,火焰虽然被雨水压得飘摇,却没有熄灭之虞。但云层还是那么浓厚,好像块层叠的黑sè幕布,牢牢地拉拢着,隔绝了来自天空高处的亮光。 这样的天sè,哪怕点起再的火把,也不足以照亮远处,因此将士们只能影影绰绰地看到从平原的尽头有大块大块的黑sè出现。那些黑sè的形迹就是河北贼寇的军队了,他们就像是密集的蜂群那样,纠合、分散、涌动着前进,越来越近,渐渐地铺开阵势。 石勒掌握河北群盗的指挥权之后,特别重视军队的令行禁止,试图将贼寇们逐步统合成支有力的、部署严密的军队。但毕竟时rì太短,他的威望也还远没有树立,此刻出现在冀州军面前的贼寇们,仍然是副乱哄哄的样子。 他们毫无顾忌地在冀州军眼前行军,边前进,边调整着队列。有的队伍在前进过程中被另支交叉行进的队伍挡住了去路,不得不在混乱中停下脚步耐心等候;应当向左翼前进的队伍在黑暗中失去了方向,随着别的队伍绕到了右翼;有的贼寇们在行进过程中呼朋唤友,接纳了另些小股的贼军,变成了支规模大的队伍;还有的在前进过程中发现道路不平或者有什么障碍,于是便自作主张地转向另个似乎好的方向去了。 如果朝廷的军队用这种方式行军的,那定是不堪击的弱军,但这个指标却不能用来判断贼寇的战斗力。毕竟他们是流贼,早就习惯了混乱而缺乏计划的行动,甚至也习惯了从这种全无指挥可言的乱局中暴起发难,兴高采烈地发动进攻。 相比于这些乱哄哄却悍勇善战的贼寇,冀州军除了些应募而来的豪族部曲可以作为骨干以外,其余的士卒们都是临时征召的农夫,战斗力实在是不如。冀州军上下都有同样的认识,因此他们并不觉得有必要利用这个混乱状况,来个半渡而击的行动。他们只是固守着自家营垒,借着入夜前微弱的亮光观察贼军的动静。 “看见那支骑兵了没有?头盔上缀有白羽的那支!”名士卒攀在刁斗的半截高处,向对面的敌人指指戳戳。他是冀州军中有名的斥候,对贼寇的背景也颇有些了解:“那便是吴豫的骑兵。吴豫那厮是月支人,本来是河北赤龙牧场的牧奴,后来随着石勒骑兵,号称是什么十八骑之,可是员勇将!嘿,可惜没有早杀了他,留到现在作恶!” “太暗了看不清啊……哪有什么白羽?”他的同伴抱怨了句,将耳朵覆在地面:“听起来倒是蹄声如雷,似乎他们的骑兵不少。” “蹄声是很响,但你不觉得有些疲沓?他们的战马都累了。”另名斥候道:“从西平昌、安德那里到广宗,距离不比广宗到邺都近?何况雨天难以行路,沿途还要渡河,这可不容易。” “渡河算什么?关键是这种天气!大雨湿寒,对马匹的伤害最大,贼寇们居然舍得动用骑兵,可真不知怎么想的。” 朝廷在河北各地设有牧场和马苑,来放养军马。比较著名的有茌平牧场、赤龙牧场等地。新蔡王司马腾在并州刺史任上时,曾经大肆捕捉胡儿贩卖到山东,许就被充做了牧场里的牧奴。谁也没料到这些牧奴有朝rì揭竿而起,别的不说,先将朝廷的军马席卷空。因为这个缘故,石勒麾下骑兵极,纵横往来无不如意。但战马对恶劣气候的忍耐是有极限的,对饲养条件也有要求。在这种大雨环境中长途跋涉,又没有jīng料喂养,很容易导致战马疲劳虚弱,进而患病。 “你懂什么?贼寇们已经被丁刺史逼到绝路了,人都没吃的,何况马?他们连入冬的草料都凑不齐!反正这次就是他们最后搏,要是打输了了百了,哪里还管得着战马的死活?”最初说话的斥候冷笑道:“不过,贼寇们再怎么样都没用。这次他们死定了!” 在他们闲聊的时候,阵阵沉闷的法螺声响起,队队的弓弩手、刀盾手、长矛手从冀州军大营的各处营地出来,汇集到了营垒正对着贼军的那面。 ****** 今天又要出差,预计五月二rì回。但这几天里我会尽量保证新。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八十一章 摧锋(一) 欲望文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八十二章 摧锋(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八十二章 摧锋(二) 时已傍晚,雨势依然滂沱,巨量降水在原野上汇集成无数的水潭和泥沼,原本平整的道路则成了河床,四面八方的来水汇聚至此,轰轰隆隆地向低洼处涌去。贼寇们艰苦跋涉而来,路上不知在泥涂中打了少滚,许人从头到脚都成了泥黄sè;抬望眼,只见天sè迟暮,夜空暗沉如铁,绝非发动攻势的好时候。 再看冀州军的军容,他们坐拥占据长堤的营垒,地势居高临下,将卒以逸待劳,守御得十分严密,并没有半分可资利用的破绽。不消说营垒高处,丁绍的宁北将军旗迎风招展,军营中的将士们个个士气高昂、意态踊跃,较之于数rì前的颓丧慌乱真有天壤之别。 这么的负面因素,足够令人知难而退。然而河北群盗的剽悍骁勇实在不是浪得虚名,贼寇们丝毫都不顾及这些,反而几次迫近冀州军的营垒,挥动武器跳跃着,大声辱骂着,发出挑衅的咆哮。甚至有人刻意脱去周身铠甲衣物,露出光裸的下体在冀州军的箭矢shè程内跑来跑去,做出种种污秽的姿势。 这种表现,简直不仅是大胆,而是胆大包天到了癫狂的程度、完全不将自家xìng命当回事了。 眼下聚集在广宗的冀州军主力,共有两万五千余人,对贼寇保有绝对的数量优势。但无论前方喧闹到何等程度,冀州军都没有贸然出战。 鲧堤大营以外挖掘有长堑三道,都深有两丈,宽达三丈,此刻长堑里灌满了水,加难以通过;由长堑中掘出的沙土,则堆积在长堑内岸,拍打紧实之后就形成同样长度的土垒,土垒上用两头削尖的木桩扎进地里,再连接成牢固的栅栏。晋军将士大部分都在土垒后方待命,他们与贼寇之间相隔甚远,视野受到限制,压根就看不到贼寇们的卖力表现。 而栅栏线每隔三十丈左右,立有座座较高的望楼。少量在望楼上观察的士卒不断向后方通报敌军调动情况,同时还用种种污言秽语喝骂不已,偶尔有几句骂得格外jīng彩的,便激起下方冀州军将士的大声喝彩。 鲧堤zhōng yāng位置,晋军帅帐里灯火通明。丁绍高踞主位,按剑端坐,数十员将佐雁翅般分列两旁。有探马流水般往来,将前方的情况禀报。每次有人进出,风从帐门处飕飕吹入,带来大营以外如闷雷滚动于云际的喧嚷之声。 “启禀将军,贼寇稍退至十里以外扎营。” “启禀将军,贼寇后队相继到达,沿途人喊马嘶,极其喧闹,不知兵马少。” “启禀将军,贼寇以轻骑夜走,绕过我军大营直抵广宗城下,投掷首级数十枚入城……当是清河、贝丘、博平等地战死的将佐之首。” “启禀将军,贼军营中鼓噪不休,有人纵声作歌,千百人齐声相和。小人听得明白,辞曰:放马大泽中,草好马着膘。牌子铁两裆,弦牟翟尾条。” “此乃胡儿自夸雄健之曲也。”丁绍的谯国同乡晚辈,年轻的冀州主簿桓彝颔首道:“来者确是河北贼寇中的胡族jīng锐。” 河北贼寇胡晋各族皆有,但其中胡儿们的悍勇远在晋人之上。在过去数月交手之时,那些失去部落归属的羯人、丁零人和各部杂胡,次次地释放着他们对大晋朝廷的仇恨,给冀州军带来了沉重的伤亡。眼看着那些胡儿在长途跋涉之后,仍然保有如此高昂的士气,若干将佐都露出了不安的神sè,对即将到来的恶战心有惴惴。 丁绍将他们的神情收入眼中,不禁喟然暗叹。冀州军真正善战的部队,早就在前几年诸王混战时被抽调空,眼下这些将士,无论训练、装备和士气,都还有太的提升余地。按丁绍的本意,是希望避免野战,而依托城池来进行较低烈度的战斗。利用兵力优势和进退的节奏,他可以逐步锻炼将士们杀敌的技巧,使他们积累起作战的勇气,最终培育出善战的军队……可惜朝廷和东海王都急于获取胜利,不愿意给他的时间。 提前展开决战的结果,就是贼寇们的士气尚未被消磨,战斗意志依旧高昂。哪怕经过了狂风暴雨下的上百里艰苦跋涉,他们仍然那么凶悍。毫无疑问,明rì冀州军将会迎来场苦战。 丁绍轻轻摩挲着案几右侧的柄玉如意,再次地盘算自己的部署,反复地推敲每个细节是否妥当。 冀州军的战斗力确实稍弱,但丁绍早已有了针对xìng的谋划,甚至就连顿兵南北的两路友军也完全被他所利用。冀州刺史病危,不仅激起了贼寇们穷鼠反噬的的决心,也激发了两位同僚的贪yù。幽州王浚、兖州苟晞,这两路方镇对冀州的觊觎丝毫不下于那位在许昌上下扑腾的东海王司马王斌,而他们的动作也加直截了当。为了抢在朝廷诏命之前攫取足够的利益,甚至造成占据州郡的既成事实,幽州与兖州的jīng锐大军改过去数月的龟缩态度,都已火速出动。 王浚、苟晞素来拥兵自重,他二人自不会愿意将自家兵马消耗在与河北贼寇的战事上,但对贼寇们来说,这两路大军却是无法忽略的可怕敌人。如果自己推演无差,贼寇主力抵达广宗之时,就是他们盘踞rì的渤海、平原等地遭到幽州铁骑攻打之时,就是大军侧翼遭到兖州军威胁之时。这时候,贼寇们能够用来攻打广宗的兵力还能剩下少?斗志还能保持少?体力还能维持久? 贼军虽悍,然而在自己的计谋cāo纵之下,彼等分兵、疲惫、无退路;冀州军虽弱,却集中兵力、以逸待劳、后倚坚城。两军优劣的形势,实在是太过清楚了。明rì确需苦战,但苦战之后,丁绍有绝对的把握获得场辉煌的胜利。 凭借着这份战功,自己在冀州的掌控地位必将不可动摇,而王斌那厮的美梦注定将要破碎。至于王浚、苟晞等,都是sè厉内荏的鼠辈尔,难道能与挟全胜之威的冀州刺史抗衡么?……丁绍想象着他们失望的脸sè,嘴角流露出丝笑容。他轻咳声,准备说些鼓舞士气的言语。 而就在丁绍微笑的时候,在距离冀州军鲧堤大营极远的处废弃坞堡里,石勒满脸激动地向张宾深深作揖:“切皆如先生所料。” 张宾神情地淡然回礼,仿佛理所当然:“接下去摧锋挫锐,就全看将军的了。” ****** 毕竟是俗人个,终究是俗人个,唉,努力调整状态中。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八十二章 摧锋(二) 欲望文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八十三章 摧锋(三)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八十三章 摧锋(三) 自从汲桑麾军攻打邺城以后没有丝毫停歇的战事,终于要到了最后关头。冀州军、兖州军、幽州军、河北贼寇……合计总数超过十万的战士,在河北平原上迅速靠拢,彼此迫近到了锋刃交接的地步。曾经以数rì为周期的军情变化,迅速加快到了以数个时辰为周期,这是胜负决机之地,勇士立功就死之时也。 虽然丁绍对胜利充满信心,但在具体的军事指挥上却不敢有丝毫疏忽。确定了河北贼寇主力抵达广宗之后,他立即亲自拟写书帖,派遣使者分赴南北,向幽州、兖州的军马作出通报。 幽州、兖州两路大军虽系友军,但与冀州的关系颇显微妙,因而使者的人选务必谨慎,地位还不能太低。最终被丁绍指派去与幽州军接洽的,是丁绍特别看重的谋主,担任宁北将军从事中郎的荆州零陵人蒋伦蒋序之;而负责与兖州军接洽的,则是丁绍幕府中的青年俊彦、冀州主簿桓彝。 两人当即领命,夤夜选定向导若干人便准备出发。将要启程时,随同丁渺同在帅帐内旁听的陆遥忽然提出,贼寇们有战马,又惯于广布侦骑,彼等行动快捷迅速、出入无间,说不定会与使者遭遇。故而两路使者都需以勇士扈从,否则安全得不到保障。 这意见颇有些道理。只是,河北平原如此广袤,与贼寇游骑撞上的机率毕竟不大,贼人的骑队究竟会有大规模也完全无法预知。若是派扈从,未免削弱了冀州军中本就捉襟见肘的骑兵数量;若是遣的人少了,又无以应对突发状况。丁绍稍犹豫,陆遥便毛遂自荐,愿意带领自家从骑十余人,与桓彝同去迎兖州军。 陆遥的十余名从骑都是人双马,就算遇贼寇不敌,逃跑死绝无问题的,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如今的陆遥可不是数月前可比,请执掌代地军政大权的鹰扬将军担任区区扈从,合适么?丁绍有些犹豫。 陆遥却显然毫不在乎,他甚至直截了当地表示,此行仅仅是为了能亲眼见识威震中原的兖州强军罢了,绝不会干涉桓彝所承担的应事务。 既然如此,丁绍自没有不允之理。稍作思忖之后,他又指派了冀州军中颇有名望的骑督宋羽带领部下骑兵护卫蒋伦,以示公允。 半个时辰之后,鲧堤大营侧后处角门暗暗开启,两队骑兵纵马而出,迅速消失在苍茫的夜sè之中。 兖州军受东海王之命协助围剿河北贼寇,但此前数月,他们并不积极进取,而是驻军在在平原国的西南角、大河南岸的茌平县城,观望战局。 茌平,是大河下游的重要渡口之。昔rì孔子将自卫国入晋,便是在此地听闻赵简子诛杀贤士大夫窦鸣犊及舜华的消息,于是夫子临河而叹曰:“美哉水,洋洋乎,丘之不济,此命也夫。”随后便回辕归东,返于卫国的陬里。 两汉时,此地又是河水决堤泛滥的重灾区,以此地为中心,北至信都渤海、南至东郡,动辄发生剧烈的水灾。最长的次泛滥从汉平帝元始年间起,几达六十余载,数个郡国的丰沃土地只剩下“漭漾广溢、莫测圻岸,荡荡极望,不知纲纪”的浩瀚大泽。元帝之后,大河在此地分出了鸣犊河支流,两水并流数百里之遥。 剧烈的水灾带来了山岗、土坡与湖沼洼地交错的复杂地形地貌,破坏了当地的农业生产。于是本朝开国之后,索xìng便在茌平设立了个牧场,用以放养军马,最时牧养军马近万匹,冀、兖、青、豫等州的骑卒配给皆仰赖于此。可谁也没想到,由于牧场里的牧奴造反,这些马匹最后绝大部分落到了河北贼寇手里。 近数月以来,兖州军以相当兵力屯驻在此,领兵的大将乃是征东大将军苟晞之弟、折冲将军苟纯。陆遥曾听说过苟纯的名头,据说他随其兄征战年,用兵虽有不如,但刑杀之威犹有过之,在兖州各郡国,是凶名足以止小儿夜啼的厉害人物。 桓彝此番选定的路线,便是沿着阳平与清河二郡的分野疾走,再越聊城、博平,最后渡河向茌平去面会苟纯。按照数rì前探马报来的消息,兖州军已经主动渡河北上,那么或许在半路就可以见到这位折冲将军了。 行人纵骑南下,约摸奔走了两个时辰,天sè渐渐放亮。 或许是因为跑出了雨云的范围,大雨不知何时停下了,路面也逐渐显得干燥。抬头望去,天空中云朵密布,但初升的朝阳在云层之后时隐时现,显然天气将会转好。 陆遥和桓彝等人沿着官道打马而行。随行的除了陆遥的亲卫骑兵以外,还有桓彝的族弟、在冀州军中担任武职的桓熠。少年人持弓驾马而行,倒也有几分锐气。 桓彝言语不,具有种超过年龄的沉稳气度,虽然面对着地位远高于他的陆遥,却不卑不亢,言辞很有条理。两人随意谈说之间便接连穿过了好几个县的辖境。 官道两侧原本有不少村落和坞堡,但现在满目都是断壁残垣,丛生的杂草间偶尔能看到两具尚未被野兽啮噬的尸体,黑红sè的腐肉和白sè的骨骼堆叠在处,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这样的惨状或许是因为河北贼寇的肆虐,又或许是出于某支朝廷军马的所作所为。究竟是什么摧毁了本该安逸祥和的村落,当此纷乱时势,谁能说得明白呢。 桓彝对这附近很是熟悉,有时指着沿途的某座残骸,道出这片乡舍的名字,该管的啬夫是谁,有时干脆纵马从废墟间跃过,环视四周,颓然叹息声。 陆遥这时候便稍许驻马等待。在陆遥眼中,这名青年文官肤sè极白,身材也略显得单薄,但单手控缰策马,显示出极其高超的骑术,处身于众剽悍武士之间,也并不显得紧张。哪怕是在他颓然叹息,似乎将要落泪的时候,也带着骄傲和泰然的姿态。虽不知此人文武才干如何,单以风度而论,实属陆遥所见的上等人物,几乎不在温峤之下。 说起来,谯郡桓氏并非是人丁滋蔓的大族,自前朝牵扯进高平陵之变而被诛的大司农桓范之后,没有什么特出人才,但陆遥时却想不起来可曾在史书上见过此君名姓。或许在陆遥所熟悉的那段历史上,很快到来的滔滔乱世狂cháo,最终将这英挺的青年文士吞没了罢。 毕竟赶路要紧,不能做耽搁。桓彝很快就策马从废墟中出来。 刚走了几步,忽然听得战马嘶鸣之声,随即匹高头大马从废墟的另面跳出,向远离官道的连绵残垣急速奔去。 “那是贼寇的游骑!”这次随同陆遥来到广宁的亲兵队长马睿大声叫道。 众人随着马睿所指的方向张望,只见马上有名斜挎长弓、身着胡服的骑士,侧身望了陆遥等人几眼,便从容催马绕到残垣土垒后去了。 若是放任这游骑走了,万他聚集起大队杀来,便有麻烦。马睿叱喝声,催动坐骑闪电般地追了过去,迅疾没入倾颓的连绵房舍之后。 马睿字怀文,乃扶风马氏子弟,自幼从军,最先效力于洛阳晋军,辗转而至并州,后来凭着出众的骑shè技艺成为随同陆遥东出太行的三十名勇士之。在邺城、代地和草原的几场大战中颇建功勋。 本来战后叙功,应当提升他担任独当面的职务,但由于何云、楚鲲等人先后出任执掌相当兵力的军主,亲兵队伍缺乏可靠的将领统带,因此陆遥特地将之召还担任亲兵统领。虽说亲兵统领的职务不高,但这份与主帅的亲密却是万难求来的,马睿断没有拒绝的道理。 眼看有贼寇的游骑觊探,马睿反应极快,率先追杀过去,纵骑在横七竖八的残骸中腾跃而过,如履平地般地疾速追近敌骑。 敌骑正在崎岖的道路间挣扎,完全没有想到晋人之中竟有如此擅于骑术的,这么快就追了上来。他刚愣了愣神便被赶到了近处,连忙侧身取过弓箭就shè。马睿是善shè的高手,听弓弦拨动之响,本能地伏身于马背避让。下个瞬间,他只觉头皮发凉,发髻被猛然打散,结髻的头发被削走了缕,飘飘洒洒地飞了起来。 避过来箭之后,两骑便已追到了首尾相接的地步。马睿顾不得再去取长槊,索xìng将马鞭投掷过去,马鞭的沉重木柄正中敌人的侧脸,发出“啪”地声闷响。趁着这出其不意的击,他竭力探起身躯,把抓住敌骑的胳臂全力拉拽。借着过人的臂力和战马的冲力,顿时将之猛地掀飞起来。敌骑还在天旋地转的时候,马睿已跳下马用刀背猛击他的脑后,将这厮打晕在地。 这胡骑究竟是何来路,还须得讯问,若能从他口中套出河北贼寇的下步动向,那便妙了。马睿这么想着,单手提起此人,将要返回陆遥身边去。 然而就在这时,又道箭光凌厉shè来。 这箭之快之猛,简直超过马睿的想象,他完全不曾做出任何反应,手中拎着的贼寇已然眉心中箭。而待到他惊呼出声的时候,只看见硕大的jīng铁箭头几乎将贼寇的面门劈作两半,纯白sè的尾羽犹自在稀烂的脸上嗡嗡颤动不止! 彪铁甲骑兵如猛兽般从土垣对侧片灌木林的尽处绕了出来。为首名的高大骑士身披光彩夺目的jīng制铠甲,正随手将漆成黑sè的长弓背回身后。 ****** 新月份的月票真让人打心眼儿里高兴。谢谢每位支持我的读者朋友,螃蟹再拜顿首。 另外,凭栏苦笑老爷,您的二十五张月票实在是太过汹涌澎湃……我感觉快要窒息了!(请务必脑补马景涛撕扯上衣的吼叫)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八十三章 摧锋(三) 欲望文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八十四章 摧锋(四)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八十四章 摧锋(四) 马睿的瞳孔微微收缩,虽然不知道眼前这批骑士是敌是友,但他们太过突兀的出现方式、和适才充满挑衅意味的箭,使得马睿的心中充满jǐng惕。他略微沉腰,松开左手使得沉重的尸体坠地,而借着这个掩护,右手悄然上提,已经重新按上的腰间的刀柄。 但这个动作并未能瞒过对面众骑士们。那名身着华贵甲胄的首领并无动作,只是掩藏在兜鍪下的眼光闪,左右的扈从们便群起发出不屑的嘲笑声,有些人叱喝道:“大胆!”还有人立即张弓搭箭,瞄准了马睿。 马睿也是尸山血海中冲杀出的勇士,纵使众寡不敌,却没有半点惧怯,既然对面骑士们如此无礼,他索xìng就挺身直立,将腰间缳首刀连鞘横举到胸前。 身后蹄声得得响起,骑缓缓而来。马上之人身宽袍博带,是桓彝。这名青年文士若无其事地勒缰拦在马睿身前,顿时冲散了剑拔弩张的局势。 这时候,陆遥和他的从骑十余人齐赶到,掩护着马睿上马退后几步。马睿待要向陆遥说些什么,却被陆遥制止了。行人勒马于桓彝之后,只作是寻常扈从模样。 桓彝垂首看看马睿身下的死尸,只见搠入胡骑脑壳的铁箭杆上烁烁生光。他挥鞭卷,将这支箭矢拔起,也不顾血污沾染,直接拿到眼前观看。原来此箭非同寻常,从箭柄到尾部,赫然用纯银嵌刻着几个小字:“河内苟道真。” 这行小字入眼,桓彝不禁微微蹙眉;抬起头来时,却带上了恭顺而客气的微笑。 他向对面来骑躬身行礼:“折冲将军?” “正是!”那甲胄鲜明的大将沉声答道。 桓彝行礼如仪,此人却丝毫不动,意态极之睥睨。桓彝知道自己说的点不错,此人正是征东大将军、兖州刺史苟晞之弟,驻扎在茌平的兖州军主将折冲将军苟纯。 苟氏乃河内山阳大族,号称出于轩辕黄帝之后,虽然汉魏以来殊少人物,但因为与大晋皇族出于同郡,倒也不被视为寒门。至苟晞、苟纯这辈,是由军功而得见用,隐约成了当朝显宦巨室之,因而苟纯在rì常所用的箭矢上都嵌刻了自家姓名郡望,以示尊贵。 苟氏兄弟二人中,苟晞被视为本朝兵法大家,故有当世韩白之称;而苟纯虽系文人出身,却天赋异禀,以雄武善战称绝。此君在中原剿匪的战事之中,亲自冲锋陷阵斩杀敌将无数,军中谓其有贲育之勇。此刻他身为军主帅,竟然独领数十骑横行于贼寇出没的冀州旷野,足以显示他对于自身的武力具有绝对把握。 却听得苟纯反问道:“尔等又是何人?” 桓彝恭敬地道:“我乃冀州丁刺史使者,此来携有丁刺史亲笔书信。另外,这是我的符印,折冲将军不妨验看。” 苟纯挥了挥手,身边名扈从上前来,从桓彝手中接过书信符印等物。先看符印,确认无误之后,才双手将书信递给苟纯:“启禀将军,此人确系冀州主簿桓彝桓茂伦。” 苟纯掂着信件的手掌微微凝:“桓氏?是谯国龙亢的桓氏子弟?” 既然苟纯说起桓氏家族,桓彝不敢怠慢。他再次深深施礼道:“正是卿博士之后,龙亢桓茂伦。” 桓彝所说的卿博士,乃是东汉时的大儒桓荣。桓荣六十余岁时,以高深的经学造诣得到光武帝赏识,先被拜为议郎,延请教授太子,后来历任博士、太子少傅、太常等高位。明帝即位后,以师礼待桓荣,曾亲临桓氏府第与诸门生相会,每言辄曰“大师在是”。如今谯国龙亢的桓氏宗族,大抵都出于桓荣脉。 如苟纯这等以武功见用的官宦都知道谯国龙亢桓氏的声名,桓彝倒颇有几分自豪。谁知苟纯将丁绍的书信拿在手中,啪啪地拍打着左手手掌,冷笑道:“谯国丁氏、谯国桓氏……嘿嘿,两家都是斧钺游魂之辈,倒能呼朋引类、凑在处。” 这句话出口,桓彝的面sè丕变。 就连堕在后面的陆遥都紧紧地皱起了眉头,皆因这番言语的恶意实在已经无以复加。 原来丁氏、桓氏二族乃是近戚。两家都出于谯国,因为与曹魏皇室的乡里之谊,前朝颇出人物。可惜天意弄人,两族的官宦人物下场都很凄凉。 丁氏的先祖丁仪、丁廙都是魏武帝曹cāo的得力谋臣。武帝因为喜爱丁仪的文才,曾经意yù以女妻之,但时任五官中郎将的曹丕以丁仪目疾为由阻止。后来曹cāo与丁仪熟悉,曾经后悔说:“即使其两目盲,尚当与女,何况但眇?是吾儿误吾!”因为这个原因,丁氏兄弟二人皆与陈思王曹植交好,力主张武帝改立陈思王为嗣。而文帝即位后,旋即便发起报复,以琐事诛杀丁氏兄弟及家中男口。 数十年后,谯国丁氏另支脉又有显宦,乃典军校尉丁裴之子丁谧。丁谧历任度支郎中、散骑常侍、尚书等职务,与大将军曹爽友善。他与何晏、邓飏等人同把持朝政,时人遂有“台中三狗”之讥,所谓“二狗崖柴不可当,狗凭默作疽囊”,其意言三狗皆yù啮人,而丁谧尤甚也。可到了曹魏正始十年,司马宣王趁着车架朝高平陵的机会突然发难,尽数诛杀曹爽党。曾经权势滔天的丁谧等皆夷三族。 谯国丁氏宗族至此遭到重创,沉沦又数十年后,直到丁绍丁叔伦出镇冀州才稍见振作。丁绍对于朝廷与东海王企图撤换他职务的反应如此剧烈,只怕也因为谯国丁氏族人骨子里并不信赖洛阳诸衮公。 谯国丁氏固然屡起屡落、动辄血流成河,桓氏宗族的命运也差相仿佛。桓氏在汉时人物不绝,官宦有桓典、文学有桓彬、德行高超者有桓晔。到曹魏时,有桓范出任大司农,被执掌朝政的大将军曹爽视为“智囊”。 高平陵之变时,曹爽迫窘不知所为。而桓范乍闻变乱,立即矫诏开平昌门,拔取剑戟,略将门候,向南投奔曹爽。左右急报司马宣王,而宣王以为,虽然桓范擅于出谋划策,曹爽这无能之辈必不能采用他的计谋。果然,桓范投奔曹爽之后,力陈引天子车架至许昌,招外兵以敌司马氏,可曹爽庸弱,竟然主动奉还皇帝,解散兵力回家待罪。至此桓范再无回天之力,不久后被诬告谋反,与曹爽党同处死,皆夷三族。 丁氏、桓氏,都随着曹魏的兴起而勃兴,又都随着曹魏的衰微而屡遭屠戮。可以说,这两家都是魏晋之际变乱中的失败者。丁绍既然得以出任冀州刺史,桓氏宗族中人遂有入冀州幕府襄赞者。 但苟纯竟然称两族为斧钺游魂,又说“呼朋引类”云云,未免太不尊重,极具侮辱含义。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八十四章 摧锋(四) 欲望文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八十五章 摧锋(五)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八十五章 摧锋(五) 桓彝竭力维持着自己的礼数姿态,但心中的愤怒已经无以复加。 近数十年来,中枢形势从来就没有真正稳定过。汉魏嬗替、大晋践祚,每次政局的动荡,都伴随着许大姓强宗的起落兴衰。曾经在党锢之时震慑jiān邪的士人风骨,在次次屠刀杀戮之下rì渐消磨,而批批与时推迁、唯以自保为能的官宦青云直上,成了佐命勋贵。在他们的力影响下,怯弱成为风雅,卑劣成为rì常,以佞谀取代刚正,用出卖回报忠诚……曹魏就是在这样的家族簇拥之下颠覆了大汉,而大晋也是在这样的家族簇拥之下颠覆了曹魏。 谁知道大晋之后,又会是什么呢?没有人在乎,这些人从建国的第天起,就狂奔在灭国的道路上。而他们丝毫不以为危险,也丝毫不觉羞辱。在他们的世界里,只有得势的狂欢、只有和胜利者对失败者的嘲笑,而没有丝毫对死难节义的敬畏……就如眼前的苟纯! 他将嵌刻苟纯姓名的箭矢丢弃在地,淡然道:“宦海险恶,自古皆然。桓氏、丁氏以经学传家数百载,唯知行事嵚崎历落,莫为祖宗所笑,至于成败利钝,原非凡愚所能逆睹。然则彝扪心自问,实不如折冲将军家风特出,以饲养千里牛为进身之阶也。” 原来苟晞初出仕时,依违于齐王司马囧、长沙王司马乂、范阳王司马虓等诸王之间,靠着机变灵活、不断改换门庭才得以出任兖州刺史。当时他自忖实力弱小,恐为人凌迫,故而在任上大肆聚敛,用于贿赂朝中权贵。每得时鲜之类,都用重金购入的“千里牛”拉车,直驱五百里急送洛阳,务求朝发夕至,确保食物新鲜美味。自兖州至洛阳的官道上牛车疾走,见着无不赞叹:逢迎拍马到了这种地步,前途大好啊。 这番言语出口,简直是在苟纯的脸上狠狠打了掌。丁氏、桓氏终究是叶茂根深的大族,纵使时困顿,将来未必没有复起之时。而苟氏呢?苟晞再怎么善战、苟纯再怎么骁勇,哪怕千百年后,人们都会记得苟氏起家靠的是逢迎阿谀,靠的是头奔走快捷的牛! 这个话题如果在两年前说起,那时够苟氏兄弟初掌大州,立足未稳,只怕苟纯也只能苦笑着接受。但到了现在,苟氏兄弟二人军威震动中原,就连东海王也仰赖三分。苟纯岂能容忍自己被眼前这小儿辈嘲弄? 相较于自幼深研经学的世家子弟,河内苟氏终究欠缺了文质。苟纯自知拙于辞令,遂无意与桓彝较口舌之利。作为横行中原的折冲将军,他有太的办法可以给桓彝个深刻的教训。 苟纯眯起眼睛,打量着身前的青年文士。数年以来,这位兖州军中仅次于苟晞的大将手中夺去了何止千百条xìng命?仅仅这眼,便突然生出了强烈的压迫感,使得桓彝仿佛被将yù扑食的猛兽注视,毛发都为之竖立起来。 这眼也让陆遥知道,苟纯只怕将图不轨。 此人毕竟是凶名广布的强悍武将,绝非泛泛之辈可比。万被他暴起发难伤了桓彝,自己怕是不好向丁绍交代。陆遥轻咳声,轻抖缰绳,使得胯下战马向前两步:“折冲将军何必施威,吾等来此,只是为了替我家主公传信罢了。” 这两步不不少,恰恰封堵了苟纯前行的方向。而随着陆遥的动作,他身后的扈从骑士们手按腰间刀柄,同时策马向前两步。 苟纯身后的骑士们将要有所回应,却被苟纯止住了。苟纯将视线从桓彝身上挪开,冷冷地望着陆遥。他头上带着的兜鍪在眉心处下陷成箭形,又有铁质的护颌掩在面庞两侧,因此很难看清表情究竟如何,唯独眼神始终犀利得就像是两支破空飞shè的钢针,仿佛能够借着视线深深扎入到他人躯体中去那样。 这的确是猛将才能拥有的威势,可惜陆遥并不惧怕,相比于过去所经历的那些惊涛骇浪,这只是个小场面而已。他直视着苟纯,既不刻意对抗,也没有显出半点紧张情绪。 苟纯轻轻点头,身上的铁甲随之发出铿锵的响声:“你是何人?” “军中无名小卒而已,贱名不敢劳将军尊听。”陆遥略微颔首。 无名小卒?苟晞暗自冷笑。 他的xìng格虽然嚣张暴躁,动辄杀人,但却也能权衡形势。数rì前,他催动大军渡河北上,因为兖州军中殊少骑兵,行军不甚快速,遂连rì领亲骑为斥候,四处扫荡贼寇的游散兵力以排遣心中焦躁。今rì他先与支小股敌骑交战,再追逐漏网之鱼至此,数十里奔走不歇。身边随行将士沿途跑散了许,此刻身边只有二十余人而已。 眼前这个“无名小卒”自如的神态和骑兵们大胆的动作,都足以表明他们个个都是百里挑的勇士。虽然时闹不清来路,但苟纯扪心自问,便是兄长苟道将帐下的亲卫jīng锐也不过如此。若是贸然翻脸动手,只怕未必能得什么便宜。何况自家身荷军之重,哪里有必要与几个小辈斗气? “嘿嘿,丁叔伦文人治军,只知苛求谨严,部下都是些应声虫也似人物,倒是难得有你这样的勇士。”苟纯冷笑着赞了句,转而将手上丁绍的书信打开来看。 丁绍的书信并不长,寥寥数语罢了。苟纯才看了半,忍不住惊讶得大跳起来道:“丁叔伦竟然并未患病?” “正是。我家主公素来身体康健,此番假做病危,只为了引诱贼寇来攻。前rì里贼寇得此消息之后,以为是难逢的良机,遂抛弃辎重羸弱连夜奔赴广宗。此刻我军说不定已与彼等鏖战了。全赖主公谋略,此番我军以逸待劳,必能获得全胜,而朝廷年心腹大患,终得以朝剿除,想必会令东海王大悦吧。”桓彝想了想,又道:“我家主公有言,折冲将军与兖州将士们远来疲惫,恐怕不宜作战。这几rì不妨且作壁上观,看河北男儿破贼便可。” “好……好……”苟纯嘟哝了几句,拿着书信,口中“格格”连声地磨着牙,时却无其它言语。 过了许久,他猛地把将书信捏成团状,反手掷还给了桓彝。 “丁叔伦好深的算计,意yù独占大功,却令兖州数万大军为他呐喊助威么?”苟纯说的每个词都像是从鼻孔里喷出来的:“你们回去告诉丁叔伦,我军行事自有法度,此前驻军茌平的时候既无须他催促;眼下既然进军冀州,也毋庸他在其间指挥。既然贼寇妄图搏,我军正好摘几万颗首级玩耍,没有空手而回的道理……对了,不妨再令尔等知晓,昨rì我军抵达聊城,与贼寇野战获胜,连破营垒九座,击溃敌军无数。我已调动将士火速北上追击,此番剿灭河北贼寇,首功必然在我!” 说罢,苟纯挥鞭打马,带着部下们如狂风卷地般去了。 他固然无意与桓彝、陆遥等做纠缠,陆遥等人也不敢拦他。只有名亲兵眺望着铁蹄踏起的滚滚烟尘滚滚,啐了口唾沫:“这厮,太过张狂!” 而陆遥深深地看了桓彝眼:“原来叔伦公用的乃是激将法。” “没错。”桓彝苦笑着点头。丁绍的书信已经皱得不成样子,桓彝将之小心翼翼地展平,再细细叠起:“河北贼寇此来,抱着拼死搏的念头,非轻易可胜。如有兖州军相助,方能……” 两人待要细说端倪,忽听身边不远处的马睿疑惑地问道:“奇怪。石勒不是集中兵力于广宗么?为什么还要分兵于聊城?这样分散兵力,岂不是兵家大忌么?” 这问题陆遥早就想过,他随口答道:“聊城位于徒骇河上游,居博平、阳平二城之中,扼守兖州军北上的要道。如果此地不守,兖州军随时都能直抵广宗,对贼寇的主力形成两面挟击的态势。因此,对贼寇来说,聊城不得不守。” “原来如此。”马睿点了点头,旋即又嘀咕了声:“既然要守聊城,为何又与兖州军野战?贼寇们的想法还真是奇怪……” 陆遥没有再搭理马睿。与苟纯的会面并不愉快,但既然达到了目的也就罢了,对于这趟行程,陆遥已经懒得再去想。他拨过马头,打算沿着原路退出这片废墟。可行了不远,他猛地失声惊呼:“不对!不对!” 陆遥所记得的那些来自后世的历史知识,使他长期以来对石勒极度忌惮,甚至重视到了过分的程度。这次丁绍设下奇谋,又安排庞大兵力对敌,自认为谋划万无失,完全将河北贼寇cāo纵在了自家掌中。可陆遥内心深处总觉得有些忐忑,他有时候告诉自己,丁绍必然能够举击败河北群盗;有时候又会充满疑虑,因为那名强悍的羯人绝非易与之辈。 直到他听到了马睿的问题:既然要守住聊城,阻止兖州军北上广宗,最终为何又与之野战? 突然间,似乎有无数疑点、无数难以索解的问题如同cháo水般灌入脑海,令得陆遥头痛yù裂,脸sè瞬间变得煞白。他低声自言自语道:“得到叔伦公病危的消息后,贼寇们冒着狂风暴雨长驱而来,显然是打算借此机会与冀州军决胜负。他们与冀州军相持数月,师老兵疲,能够调动的兵力绝不会。这样的情况下,应该集中兵力,在局部战场上形成我专而敌分的态势,弥补兵力不足的弱点,为何却在聊城贸然与兖州军野战?难道贼寇们自认善战若此,能够在两个战场同时战胜冀、兖二州数万大军?不可能,哪怕石勒疯了也绝不会这样指挥!” 桓彝摸不着头脑:“陆将军是在说什么?” 陆遥却顾不上答复。由于额头瞬间冒出大量的冷汗,使得视线模糊了,他下意识地紧紧勒住缰绳,以至于胯下战马焦躁地原地踏步,来回转了几个圈:“那么,在聊城的贼寇就是支偏师,只为了迟滞兖州军的行动罢了。可他们何必要野战?野战并无意义,贼寇们也根本没有获胜的机会,谁都清楚,仅仅支偏师绝不可能击破兖州军的。奇怪的是,苟纯号称与贼寇野战获胜,杀戮极,似乎他获得了场大胜,可我们路行来,为何全没有看到半个败兵溃卒?” “在聊城的贼军究竟抱有什么目的?他们的失败究竟是真是假?进步来推算,难道他们会是有意诈败?”陆遥用力拍击着马鞍,继续想着:“很有可能。因为他们有意诈败,所以才会如傻瓜般与兖州军进行野战,然后触即溃;因为他们有意诈败,所以败兵有序而退,以致我们路行来,并未看见贼人溃散奔逃于原野。那么,他们为什么要诈败?” 陆遥与石勒是老对手了,在祁县、在邺城,石勒奇兵突起的战术,都曾经将陆遥逼迫到绝路。随着陆遥绞尽脑汁地苦想,与这名大敌对抗的场景幕幕在他脑海中闪过;石勒既凶且狡,敢于孤注掷的xìng格越来越鲜明。与此同时,陆遥反复问自己,如果我是石勒,会用什么样的策略来突破当前的困局? 陆遥提起马鞍边的水囊,咕咚咕咚灌了半肚子凉水。身体发凉了,头脑却猛地清醒许:“正如在祁县、在邺城的作战中体现的,石勒从不会固执于某个目标。随着形势变化,他会大胆地随时改变原有作战计划,向敌人预料之外的新目标发起攻势。在祁县,他用空空如也的军营迷惑自己,以祁夷水为掩护奇袭团柏谷;而在邺城,他丝毫不在城墙上纠缠,强行越过大火,直扑战略要地建门。现在呢?他会怎么做? “在聊城的胜利,使得自大骄横的苟纯愈发张狂,从他亲领骑兵出击,可见已完全不将石勒贼寇放在眼里。那么,如果石勒故技重施……”陆遥突然如堕冰窟,他猛地打了两个寒颤,想到了极其可怕的答案。他扭头去看桓彝,张嘴想要说话,话声却有些发颤,嗓子暗哑得几乎听不清楚。 “石勒贼寇的主力不在广宗,就在这里!他们的目标不是冀州军,也不是冀州……他们打算击溃兖州军,从打开南向渡河的通道,深入中原!” ****** 对我来说这算是大章节,昨天的、今天的,放起了。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八十五章 摧锋(五) 欲望文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八十六章 摧锋(六)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八十六章 摧锋(六) “怎么会?陆将军虑了?”桓彝摇头而笑。 身为丁绍麾下的得力参谋,桓彝亲自参与制定了针对石勒贼寇的计谋,深知冀州幕府上下对这战寄予了何等厚望。因此,对于陆遥突如其来的断言,他隐约感觉自己受到了冒犯,虽然保持着客气的微笑,言辞却分明是在反驳:“河北群盗源自于成都王司马颖的部将公师籓所部,初时起兵的意图便是驱逐东海王的势力,为成都王收复冀州。公师籓死后,群盗往来转战,始终在河北各州郡周旋。石勒继汲桑为河北群盗大首领之后,各郡县的山泽湖沼之间,有许寇盗与之同气连枝、声息相应,这才能够与冀州大军抗衡至今。若他前往中原,是自弃根基之举也。何况,此番丁刺史伪作病重,引得贼寇的大军冒着狂风暴雨直扑广宗,抵近我军大营下寨。这不是陆将军亲眼所见么?” 桓彝顿了顿,觉得自己的语气未免失礼,于是向陆遥颔首道:“贼寇与我军争衡数月,已然疲惫不堪。他们所能指望击败的对手,也只有同样疲惫的我军。其实,如果他们主动邀击兖州军,反倒是我们求之不得的事,兖州军坐视许久,也该厮杀阵了……” 陆遥并未认真听取桓彝有些絮絮叨叨的话语。或许他的判断正如桓彝所说的那样破绽甚,但身为实际统兵作战的将领,有时候依赖的只是本能的预感罢了。就如现在,陆遥强烈地预感到,石勒绝不会那么轻易中计,他必然会发动令所有人惊讶的举措。 陆遥简单吩咐了几句,以马睿为首的扈从骑士们开始整备甲胄兵器。将士们的神sè显得有些凝重,这些几乎目不识丁的战士谁也做不到如桓彝那样言语,但无数次出生入死所带来的jǐng惕xìng,使他们也似乎从空气中嗅到了某些危险的气息。 苟纯说他在聊城击溃石勒贼寇,其实讲述并不完整,数万人马参与的重大军事行动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驻扎在茌平的兖州军观望冀州战局已有将近两月之久,十rì前得到丁绍病重的消息,旋即飞报在兖州治所廪丘。苟晞得报后,认为这是难得的良机,遂紧急调动舟船,装运大军渡河。五rì前,兖州大军全面北上,动用兵力共计两万两千人,号称十万。 这两万两千人都是在苟晞率领下转战中原的jīng锐,是东海王赖以掌控朝局的基本武力。妖贼刘伯根、飞豹王弥、刘灵等强贼巨寇,极盛时都聚众数万,声名不在汲桑石勒之下,但都被兖州军击败,足见兖州将士战斗经验丰富,训练有素。 兖州军由猛将苟纯指挥,渡河后迅疾向河北贼寇发起前所未有的猛攻。负责这个方向守御的贼寇首领乃是支雄。他是石勒部下“十八骑”中的老资格,素来用兵稳健,颇有威名。可毕竟双方的力量相差太远,虽然他竭尽全力阻击兖州军的步伐,但根本不是苟纯的对手。短短三天内,贼寇陆续夺取的平原国西南诸城如高唐、博平、临县等重新丢失。支雄丢盔弃甲、狼狈侥幸逃出高唐县城,沿途收拢溃卒向西败走。 兖州将士不愧是威震中原的强兵,他们如狼似虎地冲杀屠戮,所经之处并不留俘虏,千余名贼寇授首于几处战场之上,十倍于此的百姓也被砍下头颅,用以邀功请赏。 兖州刺史苟晞早已吩咐诸军,务必在东海王指定下任冀州刺史之前控制冀州南部各郡国,形成实质上的占领。苟纯秉承兄长的意图,不在地方耽搁,催动兖州大军掩杀过去。到昨rì,由苟纯亲自统领的前军jīng锐在聊城赶上了支雄所部。 说来真是可笑,那支雄面对着数倍的官军,仍然不知死活地出城挑战。结果两军甫接触,贼众再度溃不成军。兖州军继续追击,在清河南岸连续击破九座营垒,取得了又次大胜。至此,平原国大部落入兖州军控制,但苟纯并不因此而满足。在他的计划里,必须尽快渡过清河,抵达冀州治所信都。 作为兖州军中地位仅次于征东大将军苟晞的大将,苟纯非常清楚兄长所面临的局面,清楚苟晞的目标绝不仅止于区区平原国。 由于苟晞所向无敌的战绩,中原流贼刘伯根、王弥、刘灵等人先后被击败,经历年战乱的兖、豫、青、徐诸州渐显安定。但在这过程中,纠合了强盛军力的兖州刺史自己,反而成了东海王所忌惮的对象。去年以来,苟晞在任命兖州地方官员时已经与东海王几次发生冲突。很显然,东海王殿下与兖州已不似当年那般亲密无间,反倒隐约有鸟尽弓藏的意图。 如果是寻常官员,面对权势滔天的东海王只有退让途。但苟晞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并不打算交出兖州军政大权、去洛阳做个地位清贵的朝官。在苟晞看来,东海王与自己地位虽有高下之分,却同为大晋臣子,并无主从之份。如今皇帝在位,广有贤名,臣僚若有政事异议,由皇帝裁断便可。可东海王却依旧把持朝政,有意cāo纵朝议,以自家幕府司马担任冀州刺史,这叫自己如何看得下去。 东海王如此跋扈,兖州除非自行扩充地盘和实力,否则难以对抗。眼下既然已经击溃贼寇部,几乎据有平原,这是再好不过的开始。 苟纯丝毫没有驻军休整的意思,他严格勒令部属各军昼夜兼程,加速向北。在广袤的河北平原上,千军万马分道而行,自东至西横跨数十里。白rì里,旌旗蔽rì、锣鼓喧天;而在夜晚,万千火把摇曳,号令之声震动山河。 毕竟将士们的体力有限,强行军天夜之后,稀疏分布在整块平原上的各路人马几乎同时停下了脚步。虽然他们的主帅苟纯依旧急躁,亲自带领部下出发哨探,但各路统兵的将领不得不选择扎营的地点,督促将士们拖着疲累的身躯设垒起寨、埋锅造饭。根据折冲将军的指示,至两个时辰之后,大军又要出发,因此眼前这段休息时间愈发显得珍贵。 这时候的兖州军与前些rì子大为不同。前几rì冀州各地的暴雨使得所有道路都成为稀烂的泥泞团,在夜间行军的时候,这些连绵的泥塘给将士们带来了可怕的折磨。他们不知滑跌了少跤,以至于浑身上下都被污泥给包裹着,无论衣袍甲胄都凝成了板状。为了顺利前进,各种枪戟之类的长兵器都被当作拐杖使用,至于有人吃了少泥土、磕了几颗牙,简直都是寻常。 几支被遣作前锋的队伍垂头丧气地继续赶路。有些基层军官抱怨着,这样拼命地赶路,还没有遇见贼寇,反倒要将自家累倒了。而较高级的军官们都清楚,大军本不是为了剿贼而来,只是要抢在新任冀州刺史就任之前,攫取利益罢了。既然贼寇们不堪击,诸军尽可以倍道兼程,无须顾忌太。 大军东西绵延,而苟纯的中军本队处在两翼掩护之间的正中位置。这时候,中军的将士们几乎都瘫坐在地上,任凭将领呼喝着,时挣挫不起。 兖州军以步卒为主,骑兵较少,因此少量骑兵都得到最大限度的武装,几乎每骑都拥有马甲和铁铠。这些jīng良但沉重的装备是将士们在战斗中取胜的保障,但在夜晚的泥泞中跋涉时,就成了令人厌弃的累赘。足足千余名披甲的骑兵在昨夜的行军过程中走散了,陆陆续续跟上的只有六七百人,甚至还有人走失了战马,只能步行赶路。 由于夜晚赶路艰难,苟纯的部将夏侯烈前后往来催马督促行军,结果不慎落马。倒霉的是,他落马的位置刚好有从荆棘,荆棘枝条割伤了大腿内侧,将皮肉都划得烂了。对于夏侯烈这样的老行伍来说,这是小伤而已,但骑马的时候伤处摩擦马鞍,颇有些痛楚,反而觉得步行还舒服点。于是他索xìng将自己的战马让给了名昨晚跌伤的部下,自己拄了根短矟在手,瘸拐地前行。 夏侯烈是谯国夏侯氏子弟,先祖夏侯儒曾任曹魏荆州、豫州都督,后入朝为太仆。因为夏侯儒之兄夏侯玄牵扯进了魏晋之交的政治动荡,这宗子弟被屠戮极,余者流放到乐浪郡。所幸当地监管松弛,夏侯烈成年后又逃回中原投靠亲族。几番波折之后,凭借着身弓马本领当上了兖州军中的骑督,统领中军的支骑队。近年来,他的勇武和指挥能力都得到了许展示机会,经常担任先锋冲杀在前,被视为兖州军中屈指可数的勇将。 夏侯烈不仅勇猛善战,治军也很严谨,因此所部是难得还能保持建制的骑兵队伍。他们寻了块开阔的平地扎营,把缰绳抛,任凭战马自去吃草,各自取出随身携带的干饼来吃。夏侯烈叹了口气,在部下的搀扶下,依靠着颗枯树慢慢地坐倒。 在他的身边不远处,几名士卒汲了水来,试图搭起火堆来煮食携带的米粟。不知怎地,火头怎么也点不起来。士卒们又累又饿,骂骂咧咧地将瓦釜敲得叮当作响,抱怨个不停。 明明是趁胜追击,怎么搞得像是打了败仗似的,个个都灰头土脸?夏侯烈叹了口气,向他们喊道:“先把柴禾晒晒。小崽子们都不细看,这些都是湿透的,怎么烧得起火!” 士卒们应了,赶紧去找了高坡,将柴禾平铺开来晾晒。 这时候,西面的天sè依然黑寂如寝。但往东面看,原本遮蔽天际的晦暗浓云似乎有些散开的迹象。朝阳虽然还被层云阻碍,却透过云朵的间隙洒落光芒,将云层的轮廓烧得透亮,显出暖洋洋的红sè。 或许今天会是个大晴天,夏侯烈有些期待地看着天空。昨rì整天昼夜赶路,却限于道路条件恶劣,其实并没有走出几里,这未免太叫人憋屈了。只要天放晴,地面很快就能干结变硬,路就好走了。大家加把劲,说不定晚上就能在清河县城里好好睡觉! 可是……不知为何,在层叠的云层之后,似乎有雷鸣般沉闷的响声翻滚着。不会?难道要下雨?想到雨中行军的辛苦,将士们面面相觑,无不神情惨然。 夏侯烈将手掌放在耳后,努力辨别着雷声的来处。没错,空气中确实隐约传来震颤,仿佛有尊暴怒的魔神在远处咆哮着,想要挥臂膀遮蔽天空的云层撕碎,想要跺足将大地砸裂! 那震颤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渐渐化作轰鸣,化作千万头猛兽纠合撕咬般的大声吼叫。夏侯烈悚然跳起,四面眺望。天sè依旧,并没有雨云堆积的现象,亮闪的云层边缘却不复初时的暖意了,那抹抹红sè,竟然像是锋刃在鲜血抹就的痕迹下闪烁,透出彻骨的冷冽。 夏侯烈把握起短矟,向四散休憩的部下们猛力挥手。 他想要大喊,喉咙却因为过度紧张而噎住了,硬生生地发不出任何声响。将士们依旧自顾忙碌着手头的事务,较远处,有些士卒看着他犹如小丑般地跳跃,发出嘻嘻哈哈的轻声嗤笑。 但这样轻松的笑声并没能持续久。越来越人感受到了轰鸣声响,甚至有人惊骇地发现,架在火堆上的汤镬突然震动起来,镬里的汤水晃荡着,荡漾出了明显的波纹。甚至……甚至脚下的地面,也已经发出了恐怖的震动! 夏侯烈用力捶打着胸口,猛地咳出口血痰来。 “敌袭!”他纵声高喊。 就在这个时候,北面的平原尽处,那深陷在浓云笼罩下的yīn暗远方,群又群的黑影,已经肉眼可辨! 那是河北贼寇的骑兵队伍,毫无疑问。 他们没有指示方向的旗帜、没有固定的队列、没有号令进退的金鼓。放眼望去,只有群群**上身、披头散发仿佛鬼怪的凶暴汉子,挥舞着手中种种奇形怪状的武器,发出令人心悸地嘶吼,纵马奔驰着像是狂怒的蜂群。 他们丝毫都不顾惜马力,只是疯狂地冲刺,再冲刺,如cháo水般汹涌向前。与他们策马冲锋的速度相比,冀州军的动作是那么缓慢,各支部队的军主、队主们此起彼伏地大喊着整队,却根本无法收束陷入慌乱的部下。 甚至还来不及恢复最基本的组织,贼寇们的骑队已经冲到了面前。有些特别骁勇的战士随手拿起身边的长槊挺身迎敌,可面对着咆哮冲击的骑队,少数人的努力奋战能够起到什么作用呢?偶有数人抱着决死之心,将长槊捅进敌骑的马腹,其他骑兵随即从两侧奔过,长刀破空而过,轻轻抹,立即就带走了他们的xìng命。 贼寇们既没有铁甲、也没有皮甲,许人只带着最简单的武器,是纯粹的轻骑兵。正常情况下,这种骑兵只能用于游走侦察,它们根本无法对抗晋军甲骑具装的重骑,也冲不破成千上万步卒所搭建起的牢固战阵。兖州军的将士们几乎每个人都有对付他们的经验,没有谁将之放在眼里。 但此刻,这样的轻骑数以千计,数以万计。他们兴高采烈地发出尖锐的啸叫,没有铠甲,就用血肉之躯来硬扛晋军的刀斧,催动战马猛地撞入晋人密集的地方。在这样的战场上,生死都是瞬息间事,波冲击之后,第批的骑兵零落近半,他们或者被晋人杀死,或者将晋人践踏至死。而后继部队还在源源不断地杀入战场,无数铁蹄踏着尸体深深楔入兖州军的营地里,将他们摇摇yù坠的队列撕扯得分崩离析。 绝大部分兖州军步卒没来得及列阵。他们在贼寇们的骑兵队伍面前,就像是面对着狼群的羔羊那样无助。贼寇们冲锋蹈阵,往来披靡,尽情蹂躏着混乱不堪的步卒,他们用战马冲撞,用长槊砍杀戳刺,用镶嵌着铁齿的木棒到处敲打,用弓箭四面shè击,见人就杀,鲜血碰洒在空气中,化作气味浓烈的血雾久久不散。 在这样猛烈而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攻势下,兖州军的中军就像暴露在骄阳下的捧冰雪,迅速融化瓦解了。 夏侯烈总算及时找回了自己的战马。他顾不上招呼溃败的士兵,也来不及解救陷入敌军包围的同僚,只是纵马掠了半圈,随即向南猛冲过去。这并非想要逃走,而是凭借着长期战斗的经验,清楚分析了战场局势后的决定:这时候,整支大军已经完全混乱了,根本没有反击的余地,妄图凭借自身勇武正面邀击敌人是愚蠢的打算。必须撤退,退出相当距离之后,才有可能重整旗鼓! 他横掠过战场的时候,许部下看见了他的身影,立即放弃了眼前的对手,与他汇合到处。长期并肩战斗的经历,使得每名部下都对他充满了信赖,骑、十骑、百骑、数百骑,这支仅有的能够保持建制的骑兵队伍眨眼间汇拢起来,腾云驾雾般地斜插过敌阵,绕了个弯向后退却。 四名敌骑仗着马快,从两面包抄过来。夏侯烈还没能看清对手的身影,四条铁槊已经如同毒蛇般向他刺来。 这是兖州军骑兵惯常配备的铁槊,制作非常jīng良。很显然,贼寇们杀死了兖州骑兵,然后夺取了死者的武器投入作战。 夏侯烈的心中突然生出股暴怒,他大吼着,舞动短矟迎了上去。 ****** 大家觉得这样的长章节比较好,还是原来那种每天短章节的新法比较好?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八十六章 摧锋(六) 欲望文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八十七章 摧锋(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八十七章 摧锋(完) 所谓槊和矟,最初都是指加长的长矛,形制上略有不同而已。近代以来,骑兵对战喜用这样威力巨大的重兵器,其招数有刺、击、引、砸、盘等二十四法,最适合跳荡冲阵,而且马上、步下不同环境的变化极、易用难jīng。 但夏侯烈却是jīng通此法的流好手。他仗着短矟运用灵活的优势,先泼风般左右乱打,将对手长达丈六尺的马槊向下按压,随即纵欺入近侧处,横舞短矟猛击对方的上身。在这危险时刻,他自己都不知道从哪里涌上来股神力,只听得沉闷的击打声、甲胄碎裂的脆响和惨呼声同时响起,眨眼间就将四名对手尽数打翻在地。 数百骑不耽搁,直接从落马的对手上践踏而过。铁蹄此起彼伏地落下,立刻将敌人踩成了肉泥,碎裂的骨肉深深陷入地面,与泥泞混作团,马队经过之后,就已经根本无法在泥泞的地面中找到人形痕迹了。 这种白刃决死的格斗具有巨大运气成分,如果没有重甲护身,哪怕身手再怎么高超,也难以保证必然胜利。夏侯烈连杀四人之后,自己的肋侧也被敌人的槊尖带走了大块皮肉,只差毫厘就伤到骨骼,鲜血滚滚流淌下来,将马鞍都染得红了,但他似乎并不在意。 他纵马奔驰着,面从战袍撕扯下布条,将伤处紧紧缠绕住,面挥动铁矟,将矟尖上红sè的鲜血和黄白sè不知来路的丝丝缕缕甩开,口中还大声喝道:“不要耽搁,都跟我来!” 随在夏侯烈身后的骑兵,大数也都没有着甲。在夜间跋涉的时候,他们很人都和负责装运甲胄武器的辎重队伍脱离了,这时候只能随手抄起身边的武器作战;还有些人倒是紧随着辎重行动,可仓促间不及穿戴甲胄兜鍪,干脆骑乘着驮马驰骋厮杀。 到了这时候,谁都知道机动灵活的作战策略才重要,人马都不必再披甲。于是他们边奔走,边将打成包裹的甲胄和其它辎重从马背上扔下去,借以减轻负重。 大概向后退了两里地,才与贼寇的骑兵脱离接触。向北望去,越来越的敌骑奔入战场,在兖州军的步卒队伍里往来冲击杀戮着,并且试图向纵深发展。而素有善战之名的兖州军因为缺乏统的号令和指挥,从开始就陷入极其被动的局面。他们草草构建的防线像被大水冲击的堤坝那样,先是扭曲、随即碎裂,很快就土崩瓦解。 极少数特别勇敢的将士还呼喝着,试图聚集起同伴抵抗。但四面八方往来奔驰的敌人每时每刻都在提醒他们绝望的处境。大部分士卒都在无目的地逃窜,他们彼此挤挨着、推搡着、喊叫着,将视线所及的范围都搅成了怒涛翻滚的海水。而那些贼寇们,就像是海中肆意捕猎屠杀的凶猛怪鱼。 夏侯烈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局面。过去数年间,他次次地看见贼寇们出现这样的溃败场景,他本人和下属的骑队次次地在这样的溃败中横冲直撞,尽情摘取首级。对于兖州军战无不胜的信心,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建立起来的。 但眼下,溃败的竟然是我们?这怎么可能?他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猛地摇了摇头,感觉脑海中乱成团。或许是因为腰间的伤口还在不停流血,他感觉自己有些晕眩和虚弱。 “军主!军主!咱们怎么办?”身边有人问道。夏侯烈被这声音惊动了,有些慌乱地看看身边的部下们,却看见了同样惊惶的脸sè。面对着完全超出预计的敌人、面对着来势如此汹涌的千军万马,几乎每个人都在害怕。 怎么办?怎么办?夏侯烈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跳动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响起,“咚!咚!”地越来越强烈。当恐惧攫住他人心灵的时候,他反而感觉有股特殊的力量涌起。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sè。他对自己说:“不要慌。”随即又大声对身边的骑士们道:“不要慌!” “我军自南向北行动,沿途所经的河流,大致都是自西向东的。因为连rì大雨,所以河水溢满,以致于大家都觉得十分艰难。但这时候,这些河道能够救我们的命!你们看……”夏侯烈指着后方不远处,那里正有条蜿蜒的无名河流经过。这条河流两岸略有起伏,有的地方将河道收束到相当狭窄,中流足有两丈深;有的地方河道又很宽阔,人马可以涉渡。大军适才横越之时,许便人直接从水浅的地方泅渡而过,以至于这些地方的岸堤都被踩得溃塌了:“我们只要依托这条河流列阵,就能在这里、这里和这里三处分别阻击敌人!” 他将那三处浅水地带指给部下们看,厉声喝道:“韩鸦儿!周丰!赵景安!你们三人带领士卒下马,各自占据处。我自去向前冲杀,凡接应回来的将士,由你们三人重整秩序,沿河列阵!” 韩、周、赵三人是他手下的得力队主,都是在沙场上驰突如飞的骁勇之士,即使放在整个兖州军中,也颇具威名。经历适才的战斗之后,这三人各自收拢零散士卒,此刻都掌握着大概百骑的力量。 眼看夏侯烈斗志昂扬,三人也抖擞jīng神,应声向前。周丰、赵景安沉声应喏了,韩鸦儿却将长刀重重顿地作响,高声道:“军主有命,敢不听从。不过我手下的健儿都是马上豪杰,愿随军主冲杀而死,不愿龟缩在后忍辱偷生!” 夏侯烈知道韩鸦儿xìng子素有些别扭,但此刻哪有时间说?他挥动短矟,砰地打在韩鸦儿肩上:“谁要你龟缩在后!这三处浅滩,关系到此战胜败,最是要紧。你就是死,也要给我守住此地。放过了个贼寇,自己砍了自己的狗头罢!” 韩鸦儿吃了重重矟,反而眉开眼笑。三人齐俯首听命,旋即领兵占据险要去了。 夏侯烈目送三人领部下疾驰而去,勒缰回马,再度眺望势如鼎沸的前方战局。 这时候距离贼军突袭的时间并不长,但天sè已然放亮,视野亦显清晰。从夏侯烈立马之处,向东向西看,凡有兖州军将士歇息的所在,都已经成了血腥战场。由于大雨方歇,人马踏地都不见烟尘,无数战士在泥泞中高呼酣战,将血肉和破碎的骨骼抛洒进大地的怀抱。 夏侯烈看得清楚,那些贼寇的骑兵们比适才休憩中的兖州军将士还要狼狈,他们浑身上下似乎用污泥洗浴过,几乎人人都成了浆黄sè。很显然,彼辈同样是连夜行军而来。想到自家昨夜行军何等辛苦,那些贼寇们既要掩人耳目,又要百里长驱,这份疲劳可加超出了兖州军十倍。可他们就在如此疲惫的情况下,依然杀得自家人马溃不成军! “朝廷昏悖,硬生生地将狼虎之士都逼成反贼……”夏侯烈嘟哝了句,举起短矟示意:“诸位,不怕死的,就随我来!” 这次,夏侯烈从战场的东侧突入,特意选择了某处贼军密集的所在,从身后冲杀过去。他麾下尚有三百余骑,齐声呼喊冲杀,皆拼死血战。贼军抵挡不住,纷纷催马躲避,稍许绕开写路程后,再拨马回头,试图将他们包围歼灭。 数支骑队围着夏侯烈的部下们反复包抄冲刺,仿佛纠缠在起的长蛇,互相旋转撕咬。贼寇的骑队中有许羯人和杂胡,他们或者出身于游牧部落,或者是河北各地牧场的牧奴,纯以骑术而论,着实在兖州骑兵之上。不要提他们shè术娴熟,往往在奔驰的战马上张弓搭箭,shè必有中。 两军缠斗片刻,虽然夏侯烈鼓勇酣战、逢敌必斩,整支队伍却依然渐渐处于下风。堕在后方的骑士个个被打落下马,而长槊刺入人体后断裂的“啪啪”声响连番响起。 好在夏侯烈本也不指望靠着自家这点兵力战胜敌人。他边游走作战,边令将士们齐声高呼“后退!后退!退过河去整队据守!”有很将士听到了他们的呼喊。兖州军毕竟是威震中原的强兵,虽然时惊乱,却也很容易恢复镇定。原本四处乱逃、毫无方向的兖州军将士渐渐地找到了方向,于是不顾切地向南方奔走。 由于北上之后连场取胜,兖州军完全没有将贼寇们放在眼里,他们大摇大摆地北上,行军时整个正面绵延数十里,即使在扎营休整的时候,也分散了将近十里之遥。分布这片广大地域中的将士固然无法集中力量与敌人对抗,但想要逃亡,却也很难被阻止。他们陆陆续续地到达河岸,涉水渡过浅滩,随即在韩鸦儿、周丰、赵景安三人的指挥下重新整顿。军官找到自己的士卒,士卒找到自己的军官,没有武器的被排到后方,有武器的则被编成队列投入前线。 最初执行整顿任务的是韩、周、赵三人,后来有地位高的军官到达,便自然而然地接过指挥权。面又面军旗在河流南岸重新竖起,代表着支又支部队恢复了战斗力。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他们甚至再度凑出了五百名骑兵,由韩鸦儿带领着返回北岸去支援! 聚集在河流南岸的兖州军将士大概已经超过了四千,虽然大局仍然不利,但有了这点底子,便没有人相信贼寇们能够始终占据上风了。 贼寇们早已经注意到兖州军的举措。他们调动了相当兵力,或者从从混乱的正面战场中间穿插,或者从两侧绕行,最终沿着河岸奔走,试图冲过初时夏侯烈指出的三处浅滩。但兖州军上下都已明了,或者将贼寇逐退,维持住这条最后的防线,或者被贼寇冲过河流,全军上下败战而死,没有第三条道路可以走。为了保卫这三处浅滩,兖州将士们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斗志。虽然付出了巨大伤亡,甚至夏侯烈最初任命把守此地的队主周丰都战死了,但他们扼守着变成血红sè的河道,步也没有后退! 攻击河滩的贼寇们悻悻退走了。而前方缠斗中的兖州军将士渐渐稀疏,因此越来越的敌骑腾出手来,汇拢成黑压压的数千人大队,向这支坚守不退的晋军虎视眈眈。 利用战场上罕见的片刻停滞,夏侯烈匆忙带队撤回。 他的骑队已经减员到不足百人,自己也处受伤,实在是无法坚持下去了。那些来不及包扎的血淋淋巨大创口横贯在躯干,足以展示这位勇猛的军主适才经过了何等惊心动魄的恶战。 他们趟过齐马腹深的河水,向南岸前进。在上岸的时候,夏侯烈的战马几次努力,都无力跃上土堤,于是五六名将士猛地跳进河里去,前推后拉地将战马引上岸,又将jīng疲力竭的夏侯烈抱了下来。 “谢夏侯军主了!” “子刚兄,救命之恩,必有后报!” “夏侯军主,接着该怎么办?还能不能打?” “夏侯军主真是骁勇,不愧是我们兖州军中锋刃!” 夏侯烈骁勇善战,素有兖州军锋刃之称,很得基层将士们的拥戴,倒令同僚的校尉、军主有些嫉妒。但这个时候,随着夏侯烈的脚步踏上南岸,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卒,在他掩护下撤退到此的将士拥而上,纷纷向他道谢。时间,场面竟然显得有几分热闹。 夏侯烈几乎没有听清这些道谢的话语,他感觉自己的jīng力、体力都已经到了极限。无论如何,这场兖州军是败了,惨败。靠他的能力,也只能救出这几千人,还有的袍泽弟兄被抛在河岸对面,被贼寇们无情地屠杀。夏侯烈沮丧地想,没有办法了。 眼下先稳住阵脚,守住这条河道再说。好在贼寇们的对手不只是兖州军,还有冀州军和随时可能南下的幽州铁骑在他们的背后,只要在这里顶住贼寇的攻势,就必然会有转机。或许,还可以……夏侯烈竭力分析眼前的局面,慢慢组织着辞句,打算向同伴们说明。 但有个暴怒如狂的吼声忽然打断了他的思路:“混蛋!你们这群混蛋!废物!杀千刀的杂种!我不在中军,你们就打成了这个样子!” 随着如雷的喝骂,名穿着华贵甲胄的大汉大步而来。所行经之处,将士们如波分浪裂,纷纷拜倒。那大汉年约四十来岁,肩宽背厚,下颚茂密的胡须直垂过颈,相貌极其雄壮,只是眼睛略显狭长,未免流露出丝yīn鹫。当然,此刻这对狭长的眼眶里,只剩下狂躁和暴跳如雷了。 夏侯烈在心底里叹了口气。此次兵发冀州的领兵大将,折冲将军苟纯苟道真,来了。 这位自恃勇力而行为轻躁的将领从昨夜起,就带着亲骑不知跑到了哪里,大概是到处追杀贼寇溃众,杀得很觉爽利。结果就在大将擅自脱离本军的时候,本以为毫无还手之力的河北贼寇,却给了兖州军重重击。 现在他赶回来了,还有什么用?原先指望的什么占据冀州郡县,完全成了个笑话,夏侯烈能够想象得出苟纯会怒到什么程度。 “nǎinǎi的,这是怎么回事?现在是谁在指挥?给老子滚出来!”苟纯继续大吼,吐出的每个字里都充斥着狞恶之气。随着他的吼声,几乎有数十人同时将眼光投shè在夏侯烈身上。 这帮没良心的货……夏侯烈暗自叫苦。他将搀扶自己的士卒推开,肃手立定:“将军,是我在指挥。” 他投入兖州军好些年,随同苟纯作战也非止两载,因此似乎能够感觉出,苟纯此刻的情绪极度不稳,随时都会爆发出来。因此,他有意识地垂头盯着自己的脚面,避免与苟纯的视线接触,免得额外触怒这位顶头上司。 苟纯沉重的脚步围着夏侯烈转了圈。皮靴囔囔踏地,每步都踩出个深深的脚印。 “是你指挥的?大将军给我的两万两千大军,路向北,战无不胜!你指挥了场,现在就只剩下这点残兵败将在这里……你说,是你指挥的?”苟纯沉重的呼吸几乎带起了风,有些腥臭,像是猛兽盯着自己,张开血盆大口。 夏侯烈觉得阵晕眩,大量失血带来的虚弱,使他几乎无法正常思考。但这仗怎么会狼狈至此,他此前已经想过无数次了,于是低声道:“将军,你低估河北贼寇了。这战,咱们三天前就注定失败,全没有半点机会!之前那几场胜利,显然是贼人的诱敌之计。咱们连夜行军,分兵数十里,给了贼人取胜的机会。能够保留有数千兵马在此,已经算得不易,咱们得尽快和冀州的丁刺史联系,千万不能让贼人乘乱……” 话说到这里,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胸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他张口还想再说什么,脚下却再没有半点力气,仰天摔倒在地。 原本垂下的视角抬起,夏侯烈便见到苟纯暴怒地挥舞着把沾血的长刀,使四周将士都畏惧地躲开很远。耳边还隐隐约约听到他毫无节制地怒骂着:“放屁!放屁!放屁!放屁!你说的全都是放屁!” 那把刀,是从我胸口拔出来的?苟纯这厮,为什么要这样?我说的没错啊…… 夏侯烈喃喃自语了几声,立刻便失去了知觉。胸腔里的血液已经灌入肺,又从他的喉咙里大股涌了出来。 ****** 继续大章,希望大家看得舒服点。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八十七章 摧锋(完) 欲望文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八十八章 风动(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八十八章 风动(一) 征东大将军苟晞xìng格刚爆苛厉,无论治军、执政,总以严刻立功。大军所到之处,又往往无分贼寇、平民肆意杀戮,以致郡县玉石俱焚、流血成川。数年以来,遂得“屠伯”之称。其弟折冲将军苟纯凶猛甚,常以斩戮为能,兖州百姓人不堪命,皆曰“小苟甚于大苟”。 兖州军,就是苟氏兄弟用强硬酷烈的手段建立起来的军队,正是依靠这支军队的力量,苟晞才成为实力令东海王都不得不忌惮的强大方镇。兖州军将士的好战、嗜杀,如其统帅,而苟氏兄弟将数万将士的生杀予夺尽数cāo之在手,具有绝对权威。虽然并未得到朝廷加节,但rì常行事毫无顾忌,仅苟纯人因为小故而处置的高级军官就不下十余,并不在乎出夏侯烈这个。 苟纯今rì纵骑在外,遇见冀州使者行人,得到的消息本就令他恼怒,还遭了那使者桓彝的言语奚落,是心情恶劣。回到军中,赫然发现数万大军溃败,这局面简直荒诞到令他无法相信,以致情绪彻底失控。这时候,谁当先与苟纯对答,谁就会是他发泄滔天怒火的对象。何况在苟纯眼里,杀死夏侯烈并无不妥。此人身为区区军主,竟敢擅自发号施令,统领大军,这就已经是死罪;不消说他指挥失当,导致大军败绩,令人无法容忍。 先杀此人以威慑众将士,随后再提兵与河北贼寇决战!苟纯对自己这么说着,随即拔出长刀,将夏侯烈当场斩杀。 可他万万没想到,夏侯烈的死,直接带来了兖州军的彻底崩溃。 夏侯烈部下的两名勇将韩鸦儿、赵景安二人原本正在前线鏖战,听得夏侯烈死讯之后,惊得几乎当场堕马。待得反应过来,两人号哭泪血,随即再不与贼寇们纠缠,反戈往苟纯的方向冲杀。 苟纯杀死夏侯烈之后,忙着点兵派将、整顿兵甲马匹,预备鼓勇再战。他本人确是骁勇善战的大将,眼看着贼寇呼啸来去,并无半点畏惧。何况单以兵力来说,四千人也不算少数了,可最先驰突而来的并非贼寇,而是韩鸦儿、赵景安二将所部,于是将士们谁也不愿去去抵挡。 笑话,自家xìng命全是夏侯军主舍命奋战救下的,折冲将军冤杀了夏侯军主,难道我们还要去和那些为主复仇的袍泽兄弟拼命?赢了,是恩将仇报;输了,那是死得不明不白啊。将士们这么想着,眼看韩、赵二将的骑队呼啸而至,口中竭力呼喝喊杀,身躯自管向后转去。刚刚列起的军阵也就此哄而散,应该防御严密的三道浅滩,同时被丢弃了。 如此的良机,河北贼寇怎么会放过? 成百上千的敌骑,立刻就沿着这三道浅滩突入河流南岸。兖州军最后可以依仗的兵力,在贼寇洪水般的冲击下溃如泥沙。而大水挟裹着泥沙,汹涌向南,再也不可遏止。 大约三天之后,这场战斗的结果被逃亡的兖州军溃卒传达到了丁绍耳中。 这时候的丁绍已经不在广宗。石勒在鲧堤东面立下的营寨毕竟没能瞒骗丁绍久,冀州大军极度紧张地固守了鲧堤大营两rì,可度猖狂的贼寇却毫无动作。这场景使得将士们渐生疑窦,权衡许久之后,他们派出少量军队试探xìng地进攻,不料旦发现河北贼寇并没有与自己决战的打算,立即追踪贼寇们的足迹南下。可惜前军刚到贝丘,就收到了兖州军惨败的消息。 虽然自称身体无恙,但丁绍毕竟是个年近花甲的老人了。这些天在军营里的生活难免艰苦,同时还需殚jīng竭虑的谋划作战,这无疑损害了丁绍的健康。熟悉他的将士们可以发现,丁绍的额头了许皱纹,颌下的胡须愈显斑白,仿佛短短数rì里又老了几岁似的。 听完兖州溃卒断断续续的陈述,左右扈从的将校们无不失sè。而丁绍只是抬起干瘦的手指轻轻按压着鬓角,沉默不语。 如此环环相扣、天衣无缝的谋划,竟然也奈何不了石勒么?这些天里,冀州军与河北贼寇先后交战数十场,本以为已经足够自己将石勒看透,却不曾想,被看透的居然是我丁叔伦?起兵时的四万七千人马,经过数月鏖战,损失如此巨大,可……丁绍忽然又想到,东武城、清河、贝丘、博平等地那些被当作诱饵而放弃的将士原来死得毫无意义,觉得有些气短。他试图去猜测石勒下步的行动方向,却又从内心深处隐约生出了动摇和怀疑。 眼看着阳光渐渐偏转角度,丁绍始终默然,而身边众将凝声屏气而立,谁也不敢打扰。 “好个石勒……好个石勒!”良久之后,冀州刺史深深地叹了口气,不再理会下面跪伏着的溃卒,拢起袍袖走到高处,向南方灰黄sè的大地眺望着。 低垂的浓云仍未散去,河北平原也因此显得气势低沉。丁绍皱了皱眉,似乎看到极远处有什么在动,难道是敌人么?抑或是原野上普通的灌木杂草呢? 又过了半晌,他终于沉声发令:“传令各军止步,小心防范,派斥候向南,调查贼军的下步动向。另外,陆将军和桓茂伦很可能在兖州军中,让斥候们注意打探。旦知道他们的下落,无论昼夜,立即飞报于我。” 负责敌情侦察的将领躬身领命,退下去安排了,随即数十名黑衣骑士越过前军队列飞驰而出。 看着那些骑士如同漫天鸟雀散入广阔天地,丁绍感觉似乎是得太久了。他又拢了拢袍袖,眼睑垂下,流露出疲惫的神sè。从者们适时地抬来架小车,丁绍坐进车里,终于下定决心:“扎营!” 中军官立即出去传令,名僚佐向左右施了个眼sè,从者们奔到后面,取来厚布制作的屏风为他遮挡。丁绍忽然又想起事:“将这个情况整理条陈,立即分送洛阳、邺城、幽州、代郡等地。此事干系重大,千万不要耽搁。” 暂时接替长史蒋伦的文官深深作揖:“遵命。” 丁绍挥了挥手,示意诸将退下。 他是个极其高傲的人,对自己的文武手段拥有极强的信心,曾自诩视天下事运于掌握。正因为如此,石勒出乎意料的用兵,格外让他难以接受,那仿佛是在嘲笑他,终究不能真的将天下事置在掌握之中。 事实上,就在丁绍因为石勒出乎意料的表现而恼怒的时候,冀州北面的代郡,萝川代王城内,有加出乎他意料的谋划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之中。 ****** 本来今天打算休息的……想想还是发章。小章节,诸位勿要嫌弃。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八十八章 风动(一) 欲望文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八十九章 风动(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八十九章 风动(二) 陆遥在北疆鏖战的时候,代郡政事尽数委托给长史邵续,而邵续也丝毫没有辜负陆遥的期待。这位自夏至秋短短数月,他按照与陆遥商议的理民、用民、抚民三策,不仅将越来越的胡晋丁口纳入编户齐民,而且全面铺开了农业生产,在包括水利设施和道路的修建、武器甲胄的整备等方面,也都获得长足的进展。 在治理政事的同事,他甚至还有余暇调动军民,对萝川代王城加以大规模的修缮。许坍塌损毁的建筑被修复,随即便有隶属于鹰扬将军或是代郡太守的各种官署进驻奉公。也不知何时起,代王城从数百年的荒废中渐渐恢复过来,那种凄凉荒残的气息褪去,代之以忙而不乱的生机勃勃之感。 陆遥初定代郡时,举办封赏大宴的开阔广场是整座代王城的中心地带。这里得到了最用心的修葺,杂草荆棘被清楚空,原本碎裂的石板也得到了替换。新换上的石板是灰sè的,与原来白sè的石板交错安置着,虽不够整齐,却也有几分格外的斑驳之美。 广场正北面的片空地,预计中将是陆遥的将军府主楼。虽然陆遥坚持不须兴修任何奢华宏丽的建筑,但在邵续看来,这里代表着代郡政权的威严,也不能太过寒酸了。因此,他找了些经验丰富的木工慢慢做着筹备,暂且利用空地堆积了大批木料、砖石在此,预备秋收后全面开工。 广场东西两面有大片完好的房舍,当年马氏贼寇们便盘踞在此。现在两边的房舍经过简单改造之后,都已经投入使用。在东面的,是鹰扬将军下属的主簿、功曹、参军、兵铠士贼四曹掾等;而在西面的,则是代郡太守府文武职吏、散吏若干人。由于诸事草创,此刻各曹佐吏尚未配齐,因而邵续经常往来广场两侧,同时处置项事务。 全神贯注在某项工作的时候,往往会觉得时间过得飞快。邵续这rì里辗转于度支、屯田等曹,处理事务如流。当他在今天最后封卷宗上细密书写条陈完毕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黑沉的天sè使得屋子里加yīn暗,不知何时,佐吏已经奉上灯火,左右摆放照亮。 他笑着对坐在下首的几名年轻吏员说:“幕府初定,百废待兴之时,还望诸位不辞时劳苦。这几项公务须得尽快发下,督促各地屯田都尉做到实处,不要懈怠。” 吏员们齐声应是,捧着卷宗退下。 邵续伸了个懒腰,正待去取水来喝,从者来报:“薛将军求见。” 署理军务的代郡军副帅来访,非同小可。邵续连忙整了整衣冠,喝道:“随我迎接。” 薛彤、邵续这两人文武,同为陆遥不可或缺的肱股部下。薛彤的职位高,在军中的威望也远非邵续个书生能及,但邵续凭借着治政的干才,也已经自然而然地在身边聚集起了相当规模的文人团体。两人各自负责自己那块事务,彼此之间并没有少往来。 自北疆战事止歇后,陆遥马不停蹄地紧急赶往冀州广宗。薛彤受命代领全军缓缓南归。在逐步撤回代郡的过程中,各支部队的整编事务就已经开始。这几rì,他是忙得团团乱转,常驻在萝川城南的军营,鲜少前往代郡军府的中枢。 由于坝上草原完整落入代郡军的手中,濡源的晋人势力、草原上数量巨大的零散杂胡部落为代郡军提供了巨大的后备力量。根据陆遥的意图,代郡军对这些附属势力进行了仔细遴选,大量抽调人丁、马匹为己所用;另方面,在卫cāo的大力配合下,以箕瞻、卫雄为首的濡源豪族部曲也成建制地划归鹰扬将军府的管辖。 这使得代郡军再度得到了扩充。虽然兵员尚需经过训练筛选之后才能真正配属到各军,但预定将会提拔到军主职务的军官,却已经切切实实地比原来了倍不止。 职务升迁、兵力充实,这使得将领们都很满意,但过程中诸复杂繁琐的事务却也叫人头痛。作为陆遥以下的武将首席,薛彤不得不按捺着xìng子,埋首于堆积如山的文牍之间。将校们经常听见他的大帐中发出阵阵不耐烦的咆哮,于是纷纷绕道而走,免得触了霉头。 但今rì薛彤不在军营中忙碌,却突然来拜访邵续。眼见数十名铁甲武士铿锵开路,这位威严而刚毅的大将神情沉重地大步走入,沿途官吏都施礼退避。待到邵续将薛彤请进院里,众人方才交头接耳,议论着究竟出了何等大事。 “那些说是吏员,其实都是近来调用的普通百姓,薛将军不要见怪。”院落以外隐隐约约的话语声甚至越过了两进厅堂,使得正在煮茶待客的邵续有些尴尬。由于公务庞杂,邵续急需部下帮手,因此在流民队伍中广为搜罗,只要能勉强识文断字的,大半都填充进了幕府之中听用。现在看来,这些人几乎没有为人属下的自知之明,实在欠缺了些调教。 薛彤却并不在乎这个,他也根本无意就这个问题与邵续进行冗长的东拉西扯。作为名纯粹的军人,薛彤有他自己习惯的表达方式。他将双手支撑在案几上,开门见山地道:“邵长史,你想要做什么?” 邵续愣了愣神,客气地笑道:“薛将军,您的意思是……” “这几rì里,被道明奉为上宾的方氏兄弟突然闭门谢客,号称染病休憩,其实已经失踪;府库中夤夜调走了大批资财,尤其是从贼寇手中收缴来的各种金玉珍玩,几乎被搜罗空;原本应当被严密看管的重要俘虏段末波、麦泽明等人前rì被秘密提走,之后再也没有回到囚牢;另外,朱声这小子进来动向诡秘,也不知在忙些什么,昨rì我遣人招他,这厮竟敢推三阻四……”薛彤每说条,就伸出根手指示意,最终将整个手掌平举在邵续眼前。 他凝视着邵续,重复刚才的问题:“根据冀州来报,石勒贼寇大败兖州军,主公下落不明。薛某纵然焦虑之极,但却很明白,这时候我们需要做的是镇定局面,而非相反。眼下……却突然发生了这些事件,我不得不登门求教句,邵长史,你想要做什么?” 薛彤的语气并不严厉,却表达了清晰的态度。邵续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应答不慎,军方立即就会有所动作,甚至将自己这长史抓捕起来亦未可知。 眼前这雄伟如山的壮硕汉子绝对是陆遥最信任的部下。在陆遥的军事政治力量急速膨胀的情况下,难免会出现泥沙俱下,而薛彤便是最可靠的保障,他会毫不犹豫地动用任何手段,将代郡范围内的任何异动消灭在萌芽之中。 自己这几天来的秘密筹划,虽已竭力小心谨慎,却终究牵扯到了太方面,瞒不过这位故交旧属遍及全军的大将。因此薛彤此刻找上门来,实在是意料中事。某种角度来说,薛彤与自己,本来就是彼此牵制权衡的关系,薛彤若是全无应对,倒反而不正常了。 虽然如此,邵续却并不认为自己有必要立刻向薛彤屈服。身为鹰扬将军长史的自己,可不是武人可以随便威胁的对象啊。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串朱红sè的珊瑚珠子,直到余光瞥见薛彤按压在案几上的双手渐渐握成了拳头,才揽袖起身,为薛彤殷勤地倒了盏茶汤。 “求教可不敢当。”邵续本正经地道:“薛将军既然询问,邵某必无隐瞒之理。只是,在向薛将军解释之前,我想先问您个问题。” 薛彤将茶盏握在手中,时并不饮用:“长史便请道来。” “主公曾对我说,如今天下汹汹,时局板荡,有识之士看来,仿佛汉末乱世将要拉开帷幕。”邵续说到这里,瞥了眼薛彤,见他微微颔首,才继续道:“若我们不惮冒昧,果真以汉末相比当今,却不知在薛将军眼中,我家主公是何等样人物?可及得上张、乐、于、张、徐流么?” 二十余载前,太子中庶子陈寿作《三国志》传世,书中以曹魏太祖武皇帝麾下大将张辽、乐进、于禁、张郃、徐晃五人并录,评曰:“时之良将,五子为先”。邵续将陆遥与曹魏开国时的五子良将相比,常人看来,恐怕已是难得的美誉。 但薛彤深深看了邵续眼,却摇头道:“长史何必欺我粗人?主公纵使身在卑微,亦常有匡扶天下之志向,比肩桓文之气概……他不是五子良将之类,而是……而是……” 薛彤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而邵续哈哈笑着,将话题接了过去:“薛将军的意思,我已经完全明白了。主公确非五子良将之属,确实不是。” 虽然笑着,但这位昔rì在成都王帐下指挥睥睨的谋士眯缝起来的眼睛里,似乎有凌厉的电光闪动,显示他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松淡定:“薛将军,实不相瞒,主公在前往冀州之前,曾与我有番密议……” ****** 谢谢大家的支持!螃蟹十分激动,再拜顿首。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八十九章 风动(二) 欲望文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九十章 风动(三)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九十章 风动(三) 许久之后,薛彤与邵续二人的谈话仍在继续。 邵续缓缓地道:“主公为南夏旧族,虽有门第,毕竟是亡国遗民;兼且起家于行伍,数月之间由裨将而至方面者,既由军威,亦是运数使然,非属升迁推转的正途,难免为中朝贵胄所鄙。假以时rì,未必就能稳居于代地。” 听到这里,薛彤顿时冷哼声。他出身的河东薛氏也是降人之后、武人世家,邵续这番言语,他既感同身受,又颇有不忿。 却听邵续接着道:“薛将军莫要看低了洛阳。彼等高官显爵虽无缚鸡之力、尺寸之功,却能以笔作刀、以言辞杀人。试问鹰扬将军的名号虽重,与宁北将军何如?代郡太守虽系要任,与冀州刺史何如?纵使位高权重如丁叔伦者,也因为细故而遭小人攻讦,几乎难免,何况区区陆道明乎?因此,纵然我们不yù生事,时势却来逼迫我等,此诚如主公所说,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之时也。” 薛彤皱眉想了想,沉声问道:“请问长史,所谓时势逼迫,应在何处?” 邵续应声道:“常山。” 常山郡辖八县、二万四千户,位于冀州西北角。北面与幽州的代郡接壤,西面与并州的乐平、新兴、雁门等郡相隔太行,以井陉、飞狐陉等山间通道相连。 陆遥南下广宗后的第二天,由刘演所率领的晋阳军部就出现在了常山。 自从去年匈奴汉国受挫于晋阳之后,并州北部便基本保持和平状态,并无大规模战事。刘琨利用这个难得的休整机会大力招揽流民屯垦,在雁门、新兴、乐平、太原等地深深地扎下根去。同时,他又利用朝廷名义,安抚河西诸部杂胡,驱逐敌对的白部鲜卑势力,并从降人中招募jīng锐从军报效。到了三四月间,并州军不仅弥补了去年大战的创伤,甚至还有相当的扩充。而弹汗山祭天大典之后,草原虽然度陷入乱局,但并州的重要盟友拓跋猗卢最终得以基本掌控鲜卑各部,使得晋阳政权再无后顾之忧。 刘越石是极具雄才大略的人物,既然政局稳定、兵力充实,就着手发动与匈奴汉国的新轮对抗。并州下属郡县本就枕戈待旦,这来是大举收集粮秣物资,整顿兵马。 正在忙碌的时候,突然传来冀州刺史丁绍病危的消息。考虑到冀州军政局面可能会出现的变化,刘琨急于护卫自家宗族乡里,于是令侄儿刘演领军三千自井陉而东,直取中山、常山。 刘舆、刘琨兄弟二人乃中山魏昌人士,系前汉中山靖王之后。中山靖王刘胜以奢yín著称,有子百二十人,后代繁衍极。刘氏族人在冀州北部、幽州南部都有分布,比如蜀汉先主刘备便出于涿郡。此举虽然逾矩,但以保全宗亲为名义,相比于兖州军肆无忌惮的举动,实在已算得克制。 但对于代郡来说,冀州北部的任何变化都令人忧虑。 常山郡设立于汉代,因境内包括北岳常山而得名。秋时的晋国权臣赵简子曾经有意测试诸子的才能,于是告诉诸子曰:“吾藏宝符于常山上,先得者赏。”诸子纵马疾驰至常山,大家索求,却并无所得。唯有从妾之子、在诸子中地位最低的赵毋恤回来后禀报说:“‘已得符矣。从常山上临代,代可取也。”赵简子大喜,遂以赵毋恤为嗣子。赵简子死后,赵毋恤继任晋国大夫,果然借助常山的地理优势,发兵攻灭代国。此举大大增强了赵氏的实力,为rì后攻灭智伯、三家分晋奠定了基础。 由此可见,常山对于代郡有居高临下之势,在战略上具有重要的压制作用。如果晋阳掌控中山常山,将代地对外进行物资交换的渠道尽数掌控在手,这绝非陆遥所乐意看到的局面。 薛彤叹了口气,或许在他人看来,昔rì恩主的力量延伸接近,是件好事。然而越石公麾下部将的身份,与自领方面之任的身份天差地别,判断的角度当然也不同了。在如今的陆遥看来,刘演的举动只是个威胁而已。 “那么……长史打算如何去应对?”到这时候,薛彤如何不明白?他脱口问了句,随即又想到:虽说如今朝廷声威低落,各地牧守半都自行其是,但陆遥毕竟才上任不到半年,真正控制的只有代郡,在朝中也并无靠得住的奥援。若是公然插手冀州事务,旦把握不住分寸,费尽心机才取得的基业只怕要便宜他人。因此,有些事情幽州做得、兖州做得、并州做得,偏偏代郡却万万做不得;有些事情,纵使做得,却万万说不得。 “罢,罢,我不问,想来长史行事自有分寸。”薛彤扶案起身,深深望了邵续眼:“今rì打扰邵公了,若无他事,薛某这就告辞。” 薛彤只会在战场上杀敌立功,除此以外的事情,他不认为自己需要了解,不愿意去了解。想到邵续谋划的对象乃是自己昔rì并肩作战的晋阳军袍泽弟兄,他的感受加复杂。但既然邵续必定是秉承陆遥的意思将要有所举措,薛彤明白此中绝无自己可以置喙之处。 薛彤走得干脆利落,正如来时的雷厉风行。 邵续将之送到门外,目视着薛彤行人纵骑远去,才返身回到院里。 方才落座,屏风之后悄无声息转出人,竟是朱声。 这黄脸汉子数月以来由斥候而转谍报,逐渐脱离了军队体系。但凭借着陆遥的重视,他手中掌握的力量却不减反增,xìng格也越来越yīn沉老练。薛彤在说起朱声行踪诡秘的时候,万不曾想到原来此人就藏身在壁之后。 “长史,我们的谋划其实并非针对刘演,不是针对越石公。您这么说,难道存心要引得薛将军忧虑么?” “只是个小小试探而已,rì后他自会明白我的心意。”邵续若无其事拨动着手中那串红珊瑚珠子,发出细碎的哗哗响声:“正如薛将军对我的忠诚怀有疑虑;我也想知道在他心中,对主公的忠诚和与昔rì同僚的情谊,两者究竟孰轻孰重。” 朱声眼光闪动,并不回应。于是厅堂中沉默了半晌。 邵续为自己重新斟上杯茶汤,反问道:“方勤之那边,行事是否顺利?” “切都已安排就绪,幽州军动兵只在今明两rì。另外,他还说,在军中巧遇了冀州长史蒋伦。若能说动此君为我们张目,则把握又大了三分。” ****** 这是补昨天的,今晚还有。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九十章 风动(三) 欲望文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九十一章 风动(四)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九十一章 风动(四) “方勤之,你的yīn谋败露了!今rì就是你的死期!”随着名军官yīn恻恻地话语声,数十名手持利刃的武士如狼似虎地扑上前来。为首人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扼住方勤之的脖颈向下猛压。 “你们不能这样!我是诚心诚意来投效博陵公的!我……我……我为朝廷立过功!我在草原流过血!我和诸位鲜卑大人起啃过羊腿!”方勤之大声呼号,竭力挣扎着。 可是那些护士七手八脚地将他死死按住,还顺便褫去了上身衣物,让他五体投地跪伏下去,侧脸贴在粗糙的泥土上。也不知是谁,还用粗硬的手指在他颈后比了比。方勤之感觉到脑后线寒气,不由得骇得魂飞天外,绕是他自负舌辩之能,这时候只觉脑海中片空白,裆下却热流滚滚,竟然吓得尿了。 奇怪的是,周边众人哄笑的声音却依旧清晰,甚至还听得到有人在靠近脑后的位置呸地吐了口唾沫:“小子,忍着点!” 话音未落,阵锐利的劲风从脑后直劈下来。 方勤之的眼泪鼻涕瞬间喷shè,同时撕心裂肺地惨叫声:“啊啊啊啊啊啊……” 随着这声惨叫,他猛然从梦中惊醒。 没有人要杀我,没有。这是我平rì休息的毡帐,这是幽州军在高阳国的大营,我是在等待博陵郡公的召见。 方勤之把自己横搁在案几上的脑袋抬起,只觉自己的心脏咚咚狂跳,几乎从嗓子眼里跃出来。刚才这感觉,简直就像是真的样啊……吓死我也!他想要起身,浑身上下的肌肉却已经崩紧到抽搐的地步了,只能点点放松,点点地运动筋骨。 热汗、口涎和涕水不知何时糊了满头满脸,他顾不得仪态,反手捏起袖管胡乱擦拭。衣衫被牵动着,被汗水浸润而冰凉的布料猛地贴在背脊,令他加不适。但他突然想到了梦中个场景,于是猛地跳起,岔开双腿看看,确定身着的牍鼻裨并没有湿,也没有异味,这才吐了口气,整个人重新瘫坐在地。 这个梦,太像真的了,太像真的了。 当此乱世,从商固然不易,从政似乎加凶险。可怜我方勤之满腹经纶,万今rì事有不谐,怕是再也不得施展了也。 正在胡思乱想,营帐外脚步声响起,有人唰地掀起帐幕进来。 “元度兄,主公此刻有暇见你,快快随我来!”说话的人服饰华贵,相貌出众,乃是王彭祖之女婿,颍川名士枣嵩枣台产。枣嵩曾在洛阳为散骑常侍,后来阖家迁居幽州,投奔岳父王浚。此人虽无特出的才干,但风神秀异、擅于清淡,因此在幽州幕府中担任专事迎来送往的别驾。方勤之昔rì往来于草原内地之间行商,曾与之有面之缘。 此番方勤之风尘仆仆来到高阳,首先托人辗转求上了枣嵩,刚见面,就馈赠了厚礼。莫说什么金银绢帛之属,仅指肚那般大的南珠就有四十颗,还有犀角、玛瑙、琥珀、象牙之类稀世珍玩,装了整个箱子。这份重礼几乎将枣嵩吓得半死,以为方勤之打算胁迫他办什么天理难容之事。 枣嵩这变sè,方勤之立码就趴下了。他几乎抱着枣嵩的腿,口沫横飞地连连解释:自己绝无歹意,实在是因为那鹰扬将军陆遥太过可恨,将自己逼得如此。陆某麾军横扫坝上草原,大批部落被迫降服,在武力压迫下重新建立起新的秩序。这来,方勤之这样的行商便无法再像往常那般大发其财,因此只能狼狈逃亡幽州,前来寻求幽州刺史、骠骑大将军的庇荫。方勤之自知地位卑微,但若能面见大将军面,那便等若为自己生家xìng命求来了保障,所以才会倾尽家财,送出如此厚礼。 枣嵩这才放下心来,虽然身在军旅之中,但安排次会见还是简单易行。这般想着,他对方勤之便客气起来,看在他豪奢出手的面上,甚至还屈尊贵,“元度兄元度兄”地叫个不休。 幽州军在濡源被陆遥击败,不仅数以万计的胡晋各族jīng锐朝瓦解,就连素来亲附于幽州的宇文部、段部鲜卑势力,也迭有怨言。那战,实实在在地伤到了幽州军的元气,而以击少却反而惨烈溃败的事实,给骠骑大将军的威望带来沉重的打击。 鲜卑人野xìng难驯,有若禽兽,素来畏威而不怀德。王浚十分清楚,如果自己不能立即展现出强有力的姿态扭转这种局势,诸部酋长必然会心生异志,甚至叛离自己年辛苦才建立起的幽州幕府体制。因此,他不顾军士疲惫、兵力虚耗的现实,在濡源溃败后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立即招募起另支大军,向南方的冀州前进。 方勤之虽然打通了枣嵩的路子,戎马倥偬之间,却也不能立刻就见到王浚,只能随军南下,等待机会。 这rì,大军停驻在高阳县城。 高阳国设于前汉,此地处在幽州的范阳、冀州的中山、河间、博陵四个郡国之间,境内马平川,四通八达。幽州大军自范阳出发南下,无论yù往冀州的哪个方位,高阳都是必经之路。 幽州军依托高阳县城驻扎,骑兵近万,步兵数千,骡马车架等不计其数。由于高阳国的治所在博陆,高阳县城略有些狭小失修,因此幽州军在城外广设连营,规模宏大甚于城池。 枣嵩唤出了方勤之,便沿着营间新辟出的宽阔甬道向中军行去。 走了会儿,他有些好奇地问:“元度兄,我看你脸sè惨澹、双眼血红、皮肤也显得浮肿,莫非是病了?” “不碍事,无妨的。”方勤之连声干笑。他自然不能说,自己奉了鹰扬将军之命,特来求见骠骑大将军,行那不可告人的jiān谋。由于头次承担这种任务,以致紧张得数rì失眠,白rì里难得困倦,又被噩梦所扰。 两人又行了百数十步,枣嵩又道:“我总觉得有些不对……” 方勤之故作愕然:“枣别驾何以如此?” “大将军身份何等尊贵,拨冗见你面,已是天大的恩德。你若是生出事来,连我也逃不了干系……元度兄莫怪我疑,容我细思之……”枣嵩绕着方勤之走了两圈,皱眉道:“不对!果然不对!往rì里元度兄所到之处,无不言辞滔滔,左右常有掩耳而逃者。怎么今番这般沉寂?这却奇哉怪也!” 方勤之只觉得双腿发软,全靠足尖猛然发力才支撑住身躯,他连声苦笑道:“枣别驾,这有何奇怪?方某不过是个区区商贾,虽然薄有资财,终究不能与高士等列,不曾拜见过骠骑大将军这样的大人物。君岂不闻,战战惶惶,汗出如浆;战战栗栗,汗不敢出的典故么?” 枣嵩抚掌大笑:“说得好,元度兄竟也是妙人。” 说话间,两人已过了中军辕门。 ****** 这章码完,便过了百万字了。回顾《扶风歌》最初的设定,不过六十万字的篇幅;如今百万字匆匆即过,我却觉得还有太太的故事值得和大家分享,实在有些感慨。本来想写篇专门的感言,却又想到先贤曾说,吃鸡蛋的人无须认识生鸡蛋的母鸡。此言甚是有理。所以,那些感慨还是埋在我自己心里罢;各位读者朋友只需要阅读我写的故事就行了。我始终在努力,希望大家满意。谢谢。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九十一章 风动(四) 欲望文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九十二章 风动(五)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九十二章 风动(五) 幽州军的中军直接占用了高阳县中大片房舍,面积几乎达到半个县城之。方勤之此前特意打探过,据说为了保证骠骑大将军和随同南下的诸胡族豪酋满意,幽州军先期到达的军马分出了将近两千士卒,又征用了高阳县内大批民夫没rì没夜地赶工,这才将幕府驻地整缮完毕。 但方勤之怎么也没想到,踏入中军辕门之内,竟然见到这般景象。 县城里原本很是寻常的房屋,不知何时被大片推平了,再重新扩建成了楼阁。有重重美轮美奂的亭台回廊蜿蜒环绕,几乎望不到尽头。楼阁里的座座廊柱,都饰以绚烂的金铜,甚至还用散发着柔和光晕的玉石作为装饰。随风飘拂在楼宇间的,是华美的绫罗绸缎,若用它们来制成衣裙,足够令寻常官宦子弟向人炫耀,此刻却仅仅是作为作普通的装饰,悬挂在梁柱斗拱下。这哪里还是军伍驻扎的营地?就连王公贵族驻跸的宫殿,也不可能豪奢到此等程度。 身为草原上屈指可数的豪商,方勤之生走南闯北,论见识广博不在任何人之下。但眼前场景岂止令他吃惊,简直是匪夷所思了。 “骠骑大将军的实力,竟然至于此?这些……这些……要耗费少钱财啊!”方勤之目愣口呆地赞叹着,甚至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做出虚抓的动作。 看着方勤之骇然,枣嵩似乎有几分得意,甚至两天前被方勤之所馈赠厚礼吓倒的尴尬,也因此消解许。他拍着方勤之的肩膀笑道:“区区阿堵物而已,在我幽州如山如海。元度兄如陶朱公般的人物,难道也会被这些玩意儿吓倒?” 王浚原本就以喜好豪奢闻名,今番看来,较昔rì加变本加厉。果然如陆将军所料,值此幽州诸胡动荡狐疑之际,王彭祖必然竭尽全力展示底蕴,皆因不如此,不足以震慑胡儿也。方勤之暗暗想着,吐着舌头,连连摆首:“今rì才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了!” 说着,他又注意到那些在楼宇各处jǐng卫的武士。彼辈个个都穿着极其鲜明的甲胄,手中的武器也俱都是罕有的jīng品。幽州军号称天下强兵,来是因为得到诸部胡族的支持,拥有庞大的骑兵队伍;二来则是因为他们军械jīng良,甲于天下。以方勤之的眼光来看,这些甲胄、武器,随便某件流落到草原上,都足以被相当规模的部落领袖视为珍宝。 枣嵩自然看见方勤之双眼乱瞥,他也不去说破,自顾得意洋洋地在前带路。方勤之亦步亦趋相随,两人在往复曲折的甬道间转来转去。 足足走了两里地,这才见到了王浚。 王浚所处的宫殿,自然又比之前看到的那些要恢弘壮丽许,但方勤之反正也看得麻木了,倒也没什么惊讶的。隐约看到璀璨闪烁的殿堂高处主位上端坐人,他不待枣嵩提醒,立即拜伏在地。 “你便是方勤之?听说你愿意献出家财作为我军的军费?很好!”从高处压下来的话声低沉而顿挫,显得格外威严。 方勤之略微抬头看了看王浚,眼神与之触,赶紧又俯身下去,恭敬地道:“正是小人。” 王浚酷爱shè猎,自任幽州刺史以来,足迹遍及幽州的各处林地、牧场,因此方勤之是远远见过他的,是不过未曾正式地拜谒而已。在方勤之看来,较之于昔rì那位意气风发的强豪,眼下的王浚虽然威风依旧,却透出几分强自支撑的疲累感,像是受伤的……不,像是重伤的猛兽那样。 王浚的眼袋较之过去肿胀了许,脸部皮肤也显得松弛。那双眼睛本来总是如鹰隼般地瞪视说话的对象,现在却莫明地有些游移。甚至他总是将右手掩在袖里,还略微有些颤抖……是因为饮酒过量?还是在草原上逃窜是留下的伤势? 这些细微之处或许他人注意不到,却逃不过方勤之的观察,作为名成功的商人,擅于鉴貌辨sè是必须的基本功。很显然,在濡源的那场惨败,不仅击溃了幽州军数年纠合的jīng锐部队,也击伤了骠骑大将军的自尊和自信。用如此过分的奢华和排场来支撑自己,将王浚的sè厉内荏体现无余了。 但即使如此,在骠骑大将军面前,区区商人依然连苍蝇都不如。 方勤之丝毫也不敢怠慢,他从怀中取出封卷轴,高举过头道:“这是小人对朝廷,对大将军的点小小心意而已,不敢当大将军赞誉。财物清单在此,大将军可以随时遣人点验。” 从人将清单取过,奉给王浚。 这份礼单,较之于赠给枣嵩的那份加冗长许。为了筹备这份礼物,邵续将代郡太守府中从无数马贼手中缴获来的珍藏扫而空,令得薛彤都顿生不满。方勤之有十足的信心,无论幽州军如何家底丰厚,面对这份礼单也绝不会不动心。 王浚打开随意翻阅两眼,啧啧称赞道:“嚯!嚯!内容如此丰富?真是好份心意呀!” 他起身大步来到方勤之身前,来回走了几步:“我听台产说,你是草原上有名的豪商,尤其在坝上颇具势力,被诸部族渠帅奉为上宾?” 方勤之感激地看了枣嵩眼,赔笑道:“是。小人本是草原上的行商,在北疆各地都有些交际。皆因那鹰扬将军妄动刀兵,将小人熟悉的胡族部落或者剿灭、或者驱赶他处,小人的生意实在做不下去,故而才举族南来,恳求大将军的庇荫。” “原来如此……”王浚捋捋颌下须髯,徐徐道:“只是,既然是举族南来,为何又将你的两个弟弟方勉之、方简之安置在代郡呢?那江东小儿辈竟用这等粗劣的计谋,未免太低估我王彭祖了?”他嗓音提,大喝道:“来人,将这jiān细拿下!” 随着王浚喝令,厅堂两侧数十名手持利刃的武士如狼似虎地扑上前来,顿时将方勤之按倒在地。有人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扼住方勤之的脖颈向下猛压,直压到他整张侧脸都贴在粗糙的地面上。 “你们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大将军!博陵公!我是诚心诚意来投效您的!我……我……我为朝廷立过功!我在草原流过血!”这场景,真的和梦里模样啊……方勤之几乎要哭出来了,他扯着嗓子连声呐喊,可晦气万分的是,就连这几句台词,也是梦里头说过遍的。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九十二章 风动(五) 欲望文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九十三章 风动(六)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九十三章 风动(六) 大晋朝颇有身家万贯的豪商,但商人社会地位却相当低下,至少根本不会被太原王氏高门的嫡脉子孙放在眼里。十余年前,荆州刺史石崇动用朝廷军马抢劫往来江汉的商旅,以至于成为天下屈指可数的富豪。彼时还是天下太平时节,但国家法令已经废弛到坐视地方官员劫掠百姓的地步。石崇后来居然升迁为大司农,用抢劫来的钱财在洛阳城郊兴建了金谷园。所谓风流名士们悠然徜徉于其间,发玄玄之妙理,似乎那些河水里载沉载浮喂鱼鳖的商侣残尸原本就不存在。 所以方勤之看情况不妙,立刻声称自己曾受朝廷所用,绝非普通商人。可惜,如今早已不是太平时节,而王浚的肆意妄为胜过石崇何止十倍? “为朝廷立过功?在草原流过血?呵呵……”在方勤之的眼前,出现了王浚足下那双极具胡风的jīng制皮靴,幽州刺史低沉而冷酷的声音飘飘荡荡地落下:“将礼单上的货物核实过后,好生收下。至于这个jiān细,拖出去,斩了。” 随着王浚的命令,几条有力的臂膀将方勤之整个抬起,向外走去。方勤之抵足摆臂、扭动着身躯想要抗拒,却万万敌得过那些虎狼般的力士。眼看着距离王浚越来越远,距离中军辕门磨刀霍霍的武士越来越近,他便如条出了水的鱼,再怎么蹦挞也没有活路了。 可方勤之狂乱的外表下,内心却镇定下来。就在死亡的yīn影将之笼罩的时候,他甚至还有余暇想起自己会选择投靠陆遥的原因:因为陆将军正和方某样,是个能够置诸死地而后生的人啊。所不同的,只是军人用刀剑,而辩士用口舌而已! 方勤之竭力抬起头,向着王浚的方向狂吼:“大将军饶命!饶命啊!小人实乃并州越石公麾下吏员!不是陆道明的部下” 听得这句话,王浚霍然抬手,止住了力士们拖扯方勤之的动作。 “你是刘越石的部下?以何为凭?” “大将军要凭据,时间确实没有……”方勤之惨笑起来:“只是,小人乃并州太原土族,世居阳邑县的。上司乃是从事中郎徐润,与我共同来此的同伴,乃是并州典郡书佐柳宜中。” “没有凭据,谁知道你这厮说的是真是假?”枣嵩跳了起来。 他受了方勤之巨额贿赂,才答应将之引见给王浚。却不料王浚眼就识破了方勤之的代郡间谍身份,这却令枣嵩大感紧张,唯恐王浚追究自己的责任。于是逮着机会连忙喝骂,既显示忠心,也好撇清关系。 谁知王浚皱眉想了想,却招招手令人将方勤之带了回来。 众力士松手将方勤之丢下,齐躬身施礼退去。方勤之如同没了骨头般垂首伏地,心中却暗自庆幸。者,自己自幼闯荡南北,jīng通胡晋各种语言,适才说话用的便是纯正并州土语,王彭祖身为太原王氏子弟,绝不会听不出这口音。二者,自己此番前来代郡,事前做足了功课:在太原国的阳邑县果然有个方姓宗族聚居,而且徐润、柳宜中等人,也正是并州刘琨用以接触机密的官吏。这些虽不是极具说服力的证据,眼下却也勉强够用了。 甚至说柳宜中与自己同来高阳,也不是全数哄骗。如果王浚令人察谈方勤之的从者,便能知道确实少了人。只不过这人并非柳宜中,而是赶回代郡的朱声罢了。 “很好。方勤之,既然你其实是刘越石的部下,为何又与那陆道明勾结处?来高阳县又所为何事?”王浚嘴角流露出丝微笑,显然对自己识破方勤之的伪装十分得意。他转身回到座位上,用手指轻轻磕打着案几:“你要明白,无论你是谁的部下,我王彭祖要杀人,绝无半点难处。只不过,你若能老实回答我的问题,便留你狗命也是无妨。” 方勤之知道此番行事成败在此举,自己的死生也在此举。他振作起jīng神,面上却流露出犹豫而恐惧的神情:“大将军此言当真?果然……果然能饶了小人xìng命么?” 王浚轻蔑地哼了声:“你且交代!” “是!是!”方勤之磕了个头道:“大将军,小人本是并州刺史、东瀛公司马腾下属的密谍,后来转隶于越石公。陆遥陆道明受越石公之命向代郡扩展势力,小人也参预其中……” “且慢!”王浚断喝道。 “你是说,陆道明在代郡的行动,都是出于刘琨的指示么?” “正是如此。”方勤之恰如适才与枣嵩所说的那般战战惶惶、汗出如浆:“小人并不敢欺瞒大将军,那陆遥本是并州军溃卒,全赖越石公简拔,才得攀居高位。由于匈奴汉国盘踞并州南部,越石公深感难以回旋,遂命陆遥带人攻略代郡,以与晋阳成犄角之势。陆遥先得代郡,后取坝上、濡源,都是出于越石公的指挥。” 王浚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砰地拍案几:“刘越石真是可恶!” 这些天来,濡源大败始终深深困扰着王浚。他始终没有办法相信,自己身为威震天下的大将、名将,竟然重挫于小辈之手;没有办法理解,为什么仿佛天罗地网的谋划拿代郡军毫无办法。而方勤之的陈述,却给了王浚个能够接受的理由:在幕后与自己作对的,原来是刘越石么? 刘琨也是转战南北、屡战屡胜的名将,是东海王依若柱石的第流人物,其声名纵使不如王浚,相差也没有少了。何况他处心积虑,特意隐藏在幕后算计,这般行为实在太过yīn险,难怪自己时不察,竟然为其所趁了! 王浚丝毫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迫不及待地接受了方勤之的说辞,几乎是在主动替方勤之圆话。他指摘刘琨时的态度,严格来说没有少愤怒,反倒有些志得意满了:既然濡源的惨败已是定局,那输给了刘琨,无论如何都比输给陆遥这等吴郡小儿要令人能够接受。 “你继续!继续说!”由于为自己的失败找到了借口,王浚简直红光满面。 方勤之偷偷抹了把汗,再次拜伏下去:“此番冀州刺史丁绍病危,越石公与陆道明商议之后,决意出兵占据中山、常山二郡国。皆因以二郡为脊,足以将太原、上党、新兴、雁门、乐平、代郡、广宁、上谷八郡联成体,无论南向拒胡、北向威吓鲜卑,甚至东向……东向压制王大将军您,都易如反掌。” 他觑了觑王浚的神sè,才继续道:“大将军您驻军与高阳,距离中山常山近在咫尺。然而,相比于境内山地的中山、常山,冀州南部的诸郡国加富饶。所以小人此来,便是打算用金银资财馈赠幕府的文武官员,并伺机劝说您南下渤海、乐陵等地,不要与越石公争夺。” “渤海、乐陵?刘越石的算计果然jīng明过人啊!”王浚不由自主地随着方勤之的言语思忖。 王浚的势力范围包括幽州东部和冀州东北部的若干郡国,旦获取渤海、乐陵,南线便大步推进,直抵大河,与青州刺史部接壤。青州有负海之险,素为东海王司马越起家的核心势力范围。东海王的政治盟友司徒王衍以族弟王敦担任青州刺史,作狡兔三窟之计。当己方与青州隔河相望、鸡犬之声相闻的时候,原本独行其是、与朝廷中枢隔绝的状态还能保持久?王浚沉思着,次次地比较着中山、常山与渤海、乐陵两个方向的优劣,最终告诉自己:必须立即拿下中山、常山这两个郡国,绝不能容许并州与代郡接连体!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九十三章 风动(六) 欲望文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九十四章 风动(七)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九十四章 风动(七) 王浚在北疆年之所以能够慑服胡族万千勇士,非只依托和亲手段。他是当时高门贵胄中少有的具雄武之风者,麾下又有诸能征惯战的将士;哪怕不论胡族骑兵,幽州军本身也是第流的强兵。然而,幽州晋人所组成的军队已经在濡源遭到了毁灭xìng的打击,尾随王浚逃回蓟城的残兵败将,只有区区数百而已。 朝丧尽的数千名jīng锐将士,几乎占据了幽州晋人军队总数的四成,绝不是轻易能够弥补的损失。为了迅速补充兵力,王浚曾经考虑过征发燕国、范阳国两地的豪族部曲从军,但因为担心引起地方的剧烈反弹而中止。可是,若转而从胡族部落中招募的话,又恐怕段部、宇文部几个大部落的渠帅在军中影响力过于膨胀,最终尾大不掉。 那场失败已经过去个月了,可王浚还经常不由自主地想起在坝上草原纵马而逃的狼狈与恐惧。每次,他都不敢相信自己会被个籍籍无名的吴郡小儿逼迫到如此窘境,可残酷的现实却不断提醒他,曾经强大不可世的幽州幕府确实因为这次失败而动摇了。 这动摇并非源自于根基浅薄的代郡。代郡毕竟只有区区弹丸之地,他们的力量是有限的。全据坝上草原和代地,这就已经是代郡军的极限;在相当时期内,王浚不认为自己需要担心代郡的进步动作。真正使王浚戒惧的,是来自于各部胡族因为此次失败而产生的疑虑,来自于胡晋两族的将士们在这次失败中产生的裂痕。 段部年轻的继承人、在濡源之战中实际指挥幽州军的段疾陆眷逃回幽州后,并未随军进入蓟城,而是立即返回了辽西郡的治所令支。不知道令支城里那老谋深算的辽西公段务勿尘将会有怎样的决断?虽然段务勿尘娶了王浚的女儿,但王浚已不认为这个女婿会与自己同心同德。 宇文部的首领们同样也没有回到蓟城。宇文部的将士在坝上并未捞到任何好处,反倒是与鲜卑未耐娄部两败俱伤,如果是先前,王浚会满意自己在东部鲜卑各族之间制衡翻覆的手段,但现在……如果宇文部迁怒于自己的话该当如何应付?王浚却时常忧心这个问题了。 这两支鲜卑强族的表现,不仅给王浚带来巨大的尴尬,也很可能将会影响到其它附属部落的去就,进而使得幽州军赖以威震天下的军事体制逐步瓦解! 想到这样的结局,王浚不寒而栗。他强迫自己振作起来,采取有力措施扭转局势。所以他才会在濡源失败后,不在上谷、广宁二郡与代郡军正面对敌,却抽调兵力南下,试图从相对较软弱的冀州捞取便宜。 在王浚看来,忙于应付石勒贼寇的丁绍没有与幽州军抗衡的胆略和决心。幽州军必能在冀州获得兵不血刃的胜利来提振士气和信心,能够获得相当规模的土地、人丁和财富来安抚在濡源之战中实力受损的胡族酋豪。 那些胡人的眼中从来都只有利益。只要幽州能够给予足够的利益,无论段部还是宇文部,很快就会如过去样紧紧跟随在后,任凭驱策。旦将诸部胡族稳定下来,再着手收拾那吴郡小儿也不迟。 但方勤之说出的情报却使得王浚发现,自己的想法未必能够实现,而幽州面临的危险远比预料的接近。 说起来,刘琨其实与王浚乃是旧识,两人在诸王争权乱战末期,同属于支持东海王的派系,彼此有几分交情。去年年初时,刘琨能够战败刘乔、石超、吕朗等成都王麾下名将,靠的还是从王浚手中借来的八百突骑。 但此时、彼时也,当年的互助只不过因为彼此利益共通而已,到了眼下,王浚却万万不能坐视刘琨的势力在北疆膨胀起来。刘琨极具文武才略,非同小可,去年初到并州,就力挫匈奴汉国大军,稳定了朝廷在并州北部的统治。兼之又得拓跋鲜卑相助,假以时rì必是方强豪。刘琨的兄长刘舆,是东海王幕府中极受重用的谋主之,在洛阳朝廷也有相当的影响力。并州依托刘舆的支持,再与代郡合流,则很可能将会取代幽州在北疆年来营造出的强势地位! 到那时候,如果刘越石有意再进步……王浚简直不能再想下去了。这些年骄横跋扈的行事作风,为王浚树立了太的敌人。不用想,旦幽州失去威势,他立刻就会成为群狼所觊觎的目标,成为无数人期望踩上脚的踏脚石! 王浚霍然立起,那种因为击败自己的敌人是刘琨而非吴郡小儿的微妙满足感,突然间又被巨大的紧张感取代。 他遍遍地对自己喃喃自语,同时下意识地在厅堂上往来乱走,甚至踢飞了身前的案几亦不自知。 绝不能容许并州与代郡接连体!绝不能!绝不能!绝不能! 这个念头充斥在他的脑海里,仿佛成群的鸟雀不停地盘旋、回转、飞舞、聒噪,最终将他全部的jīng神都占据。他清楚自己必须有所动作,却时没有可行的途径。而毫无头绪的混乱思虑,渐渐使得他头晕目眩。 “大将军,求您饶命啊大将军!” 就在这时,王浚的脚边突然冒出声大喊。王浚被这叫嚷声吓了跳,定神去看,原来自己无意间又走到了方勤之的身边。 对这地位卑贱的商人,王浚没有任何好感。他甚至都不曾停下脚步,只是冷哼了声。待要挥手示意武士拖出去砍了,偏偏方勤之却又喊了句:“对了,对了!还有事要启禀大将军,陆遥此刻就在常山!他假作探望冀州刺史丁绍,实则是轻车简从赶往常山,与刘琨的侄儿刘演会面!” 陆遥竟去了常山?这厮倒是忙得很,刚在坝上杀伤了幽州军无数条xìng命,又急着去常山向刘越石的亲族献媚么? 王浚顾不得痛骂方勤之的言语捏捏藏藏,只感觉胸口似有团火在灼烧。他缓缓下蹲,揪住方勤之的衣领字顿地问道:“那吴郡小儿什么时候去的常山?现在何处?” 眼看王浚的神情越发狰狞,在旁束手侍立的枣嵩向前半步,轻声道:“主公,小小jiān细,何劳您亲自审讯?不如……” “何须你事?退下!”王浚断喝道。 枣嵩的脸sè微微变,立即将尚未出口的半截话语吞回肚子里,施礼道:“是……是……” 他向王浚左右的扈从武士们使了个眼sè,令他们好生戒备,这才退后几步,闪身出门定等候。 这等便是半个时辰。 眼看天sè都快暗了,才有名扈从武士出来向枣嵩施礼道:“枣别驾,主公有请。” 回到厅堂里,但见王浚、方勤之二人俱在。 那方勤之满脸青肿,嘴角带着血污,衣袍也有好几处破了,似乎颇吃了些苦头。但他却在厅堂右手边得了个坐席,得意洋洋地坐着,倒像是受了大赏赐般。而王浚高踞于主位,背后四盏牛油大灯映shè下,将他的身影拉得极长;枣嵩仔细分辨,只隐约可见他眉头深锁,似乎在筹划着什么。 ”主公?”枣嵩略靠近王浚,低声询问道。 “哦,台产你来了。你将这个……这个……” “小人方勤之,字元度。”方勤之满脸堆笑地作揖道,不留神牵动了某处伤势,于是阵哆嗦。 “你将这个姓方的带回去小心看管。莫要苛待,我留他还有用。”王浚淡淡地道。 “谢大将军宽宥!谢大将军洪恩!”枣嵩还未答话,方勤之已经没口子地说个不停。直到跟着枣嵩退出厅门,他还步个长揖,向着幽州刺史所在的方向深谢不已。 枣嵩冷脸看着方勤之作态不休,再也没有与他搭话的念头。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九十四章 风动(七) 欲望文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九十五章 风动(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九十五章 风动(完) 两人沿着华灯初上的甬道默默而行,总算到了方勤之与从者若干人休憩的庭院,枣嵩略拱手,转身便去。过了会儿,他又带着二十名持戈甲士回来,喝令甲士们将庭院前后门都把守住了。从者们眼看方勤之去时形貌翩翩、衣冠楚楚,回来时却带了头脸的伤势,顿时都起了疑虑;眼看甲士们虎视眈眈,是惊惶。 有人堆起满脸笑容,向那些甲士们套近乎,却被甲士首领抬手推,仰面朝天摔倒了。其余人待要向方勤之询问,却见他连连挥手,示意众人退开,回屋便沉沉睡去。 从者们面面相觑,全都不知如何是好。但他们原先都是方氏商队中人,随着方勤之走南闯北,少有些见识,虽然惊怕,却强自镇定着,照旧起居如常。 方勤之几乎在踏入自己房中的瞬间,就昏昏沉沉地倒了下去,全没有注意到部下们的情绪。他与王浚会面的时间并不长,但却从头至尾都游走在生死边缘,可说完全是拿自己的xìng命去博。其间的情绪之紧绷,jīng神压力之巨大,早就超过了常人所能承受的极限。到了这时候,稍许放松下来,就再也坚持不住了。 但他睡的并不安稳。或许是因为终究说动了王浚,所以被巨大的成就感所包围着;也可能是因为身在群狼环伺之中,随时人为刀殂我为鱼肉,他时不时地从睡眠中惊醒,马上又在疲倦感cháo水般侵袭之下睡去。 不知道大概是第几次醒来,夜已经深了。院落里片黑暗,只有正门外捆着的支火把明灭不定,将尊奉王浚指令往来巡逻的甲士身影映在墙上。那些影子忽长忽短,仿佛鬼怪般跃动。 大概是在王浚面前说得实在太,方勤之感觉自己的喉咙里像是有火在烧,他摸索着坐起身,伸手去探床边案几上的水壶。而在房间黑暗的角落里,立即有人提起水壶,倒了杯水,递给方勤之。 方勤之不及细想,仰脖喝了下去,忽然噗地喷出半口来。 “什么人?”他压低嗓音喝问。身形虽然不动,但空着的左手极其隐蔽地向后翻,已握住了藏在枕下的匕首。 “元度兄莫惊,是蒋伦蒋序之在此。”说话之人也将声音压得极低,显然不愿被他人知晓。 方勤之细细端详暗处那人的轮廓,半晌之后才渐渐放松。但他皱着的眉头并未舒展:“蒋中郎如此诡秘来访,实在令方某……咳咳……万被幽州军发现了,岂不是大有妨碍?” 那人赫然正是冀州刺史丁绍派往幽州军中传递军情的高级官员,冀州从事中郎、零陵人蒋伦。他虽着文人宽袍,身形却颇雄伟,端坐时俨然如巍巍巨岩,与通常所见的南方人全不相似。 丁绍在判定石勒贼寇将以大军突袭广宗之后,为了催促幽州、兖州的兵力前来助战,向南北两路大军分别派遣了使者。往兖州军的使者是桓彝,而往幽州军的使者便是蒋伦蒋序之。相比而言,蒋伦的地位远高于桓彝,乃是丁绍赖以为左膀右臂的亲信谋主。令蒋伦奔赴高阳,足以显示丁绍对幽州军的特别重视。 可惜幽州军此番南下,并非为了挟击石勒贼寇,而是为了乘乱占据州郡,因此王浚对蒋伦携来的贼寇动向没有丝毫兴趣。蒋伦抵达高阳之后,也并未获得王浚接见。值得庆幸的是,由于丁绍向对幽州忍让,王浚也并不特意以丁绍为值得提的对手。蒋伦虽不得觐见,却被当作贵客相待。 方勤之早在正式求见王浚之前,就已神不知鬼不觉地与蒋伦搭上了线。方勤之所谋大事颇需蒋伦相助,因此几番向蒋伦试探,只是这位零陵名士xìng格谨慎,迟迟没有回应。方勤之倒不曾想到,当自己用尽浑身解数打动了王浚之后,蒋伦会自行找上门来。 却听得蒋伦淡淡道:“请放心。王彭祖此次动用的兵力中,博陵、河间等冀州郡国的土著甚。我家主公毕竟是冀州刺史,要在其中安插两个可信的部属,倒还不算难事。何况,元度兄今rì大展如簧之舌,举说服王浚。无论言辞、胆略,都令人万分钦敬,纵使苏秦张仪,恐怕也不过如此了。蒋伦怎能不来恭贺?” 此君怎么会知道自己与王浚密谈的结果?想不到丁叔伦不动声sè之间,对幽州势力的渗透已到了这个程度么。方勤之暗中狐疑,他突然发觉,此前显然低估了蒋伦。 这个发现使得方勤之有些紧张,他披衣而起,端坐到了蒋伦的正对面,沉声道:“既然蒋中郎早就对切洞若观火,方某敢问句,吾兄以为此计如何?” 蒋伦哑然失笑:“不到最后,焉知此计究竟如何。何况,代郡行事成败利钝,自有代郡军中诸公绸缪,与我冀州毫无半点干系。我倒想反问元度兄,若贵方的谋划果然成功,北疆必然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代郡从此得势,这于冀州是福是祸?” 听得前半句,方勤之心头的紧张情绪便放松下来。于是他前倾身躯,严肃地道:“吾兄何必想代郡于冀州如何,所谓祸福优劣,只须将我家主公与王彭祖相较即可。我家主公青盛年,王彭祖垂垂老矣;我家主公乃江左高门嫡脉,王彭祖不过贱婢之子;我家主公文武双全,亲领大军无往不胜,王彭祖只会仰赖胡儿之威;我家主公军功赫赫,尽数取自于匈奴鲜卑,王彭祖的缳首刀上,沾的却都是晋人的鲜血;我家主公得东海王殿下厚爱,数月间遂得连番超拔,王彭祖骄横跋扈,早就令得中枢不满……” 方勤之略微提高声音,语速越来越快:“序之兄不妨继续比较。我家主公与武卫将军丁文浩同出生入死,转战南北,互为金石至交。丁刺史于武卫将军为叔父,于我家主公亦为叔父,这份情谊,哪里是王彭祖可比?乍闻丁刺史有恙,我家主公舍弃大军所在,轻骑昼夜兼程数百里,只为探望病情,这份诚意,哪里是王彭祖可比?我家主公行事至公,以鹰扬将军之尊,愿为冀州僚属桓彝的扈从,力保他沿途平安……这份担当,又哪里是王彭祖可比?” 方勤之重又放低语气:“叔伦公愿意冀州以北是充满敌意的幽州,还是守望相助的幽州?以序之兄见事之明,难道还有什么疑虑么?” 蒋伦终于微微颔首。 他避席起身,向方勤之躬身施礼:“很好。元度兄的意思我完全明白了。明rì我便返程,虽不敢确保叔伦公的心意,但代郡若有举措,我会予以配合。” 方勤之深深回礼:“谢。” 当方勤之抬起头的时候,蒋伦高大的身影在庭院门口闪即过。他的身材雄壮,但绝不笨拙粗重,脚步是轻捷如狸猫般,听不到半点声息。很显然,这位冀州从事中郎绝非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本该严密守把院落正门的两名持戈甲士硬生生对他的出入视若无睹,证明冀州幕府的深厚潜力,足令方勤之骇然。 好在蒋伦已经明确承诺,冀州无意深入插手北疆的变动,否则,无论方勤之还是在代郡遥控切的邵续,都要焦头烂额了。 目送着蒋伦远去,方勤之叹了口气。连续两场谈判,使他的jīng神和**都感到强烈的疲劳,于是打算回榻上继续大睡。 但或许今夜他很难再入睡了。 个声音突然自方勤之的身后响起:“想不到就连冀州人也和代郡勾结处。” 方勤之的身形瞬间僵死。 他与蒋伦谈话时,屋里确定并无第三人。那么身后这人何时进来的就简直不可索解了。自己与蒋伦的谈话,他听了少去?此人什么来路?有何打算?方勤之浑身上下冷汗淋漓,眨眼功夫,衣袍都湿透了,额头上的汗滴渗入眼眶,使得双眼**辣地不适。可他甚至不敢抬手擦拭汗水,唯恐这小小的动作都会引起身后那人的敌意。 隔了半晌,身后那人又说了句:“我已经见过段末波。另外,父亲遣人带话给代郡来人。” 那人说话时吐字略微有些慢,咬字也不是很准,似乎平时并非常说晋人言语的。那定是鲜卑人……能够直呼段末波之名的鲜卑武人,其父地位极高,能够决定整个部落行止的……方勤之心念急转,立刻明白了此人身份。这不仅没有使他有所放松,反而使他感觉仿佛被食人的猛兽所觊觎,愈发紧张了。 “我本以为会由抚军将军来此。”方勤之勉强笑道。 “兄长无须来此,有我就够了。”身后那人缓缓道:“父亲说,大厦将倾,不是根梁柱能支撑的。我们愿意效忠大晋朝廷,但不必与某位官员捆绑在处。父亲还说,陆遥不是傻瓜,他会明白我们的意思。” ****** 在月票榜上遭到凶狠爆菊……真令螃蟹痛不yù生啊。读者朋友们还有月票么?求助求助! 第三卷 揽辔命徒侣 第九十五章 风动(完) 欲望文 第九十八章 覆舟(三)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九十八章 覆舟(三) 对于刘演来说,这场战斗来得完全莫名其妙。 他受并州刺史刘琨之命率军东来,原本jiù shì 出于政治含意而非shí jì 作战。自并州越太行至常山,在南是冀州刺史部的核心区域,在北是被陆遥新近以强兵收复的代郡,故而全军上下沿途都没有做特别的防备。这次刘演带着中军千余人马出巡灵寿,乃是为了接待来自代郡的贵客,全军上下都抱着礼宾的想法,是松散。 偏偏就在驻军灵寿数天之后,刘演所在的大寨在毫无zhǔn bèi 的情况下遭到上千精锐骑兵的突袭。将士们在深夜中起身抵抗,许人连武器都没能找到,没有bàn fǎ 维持建制,当场陷入崩溃。敌骑从四面八方涌入营寨,像是洪流般将所有敢于抵抗的晋阳军将士冲走,战局从开始就进入了面倒的屠杀过程。 刘演毕竟是书生出身,论起雄武善战,距离并州军的其余大将颇显不如。他在父亲刘舆的安排下投笔从戎,转而进入晋阳军的统兵大将之列,平素也以并州刺史的左膀右臂自诩;但自始至终都被刘琨安排在相对安全的后军,执行各种治安、转运的任务,从不曾独力承担过战场指挥。此刻危局,他连声发令,却怎也无法掌握局面,又模模糊糊地听得要抓住自己的高喊声震天动地,加慌乱。 这里是常山,是冀州刺史部的腹心之地。四面都是大晋朝廷牢固控制的地域,哪里来的敌人?刘演在大帐之前,时间茫然无措。 他又想到,如果前头抵挡不住,那这场突如其来的战斗必然将以己方的惨白而告终。然后呢?叔父控制常山中山二郡的谋划从此化作镜花水月,晋阳军的力量依旧局限在并州的表里山河之间?而自己呢?或许能侥幸逃脱,然后在众同僚讥讽和鄙视的眼神中另就他职,以个膏粱子弟的身份永远被并州刺史的羽翼所照拂? 枚流箭从某处战场斜飞过来。黑色的箭杆隐没在黑色的夜空中,而箭头破空的利啸也被震天的喊杀声遮掩了。所幸扈卫在他身边的几名亲将都是刘琨特别挑选出的百战精锐,其中人极其机警,千钧发之际挥刀拍中那流箭。 流箭来势极快,只略微转向,擦着刘演的肩头射过去,扎在大帐的梁柱上,箭尾犹自发出嗡嗡的轻颤。 几名扈从看看前方火光冲天的战场,再看看那枚利箭,脸色全都变了。 有人向前步躬身请示道:“将军,此地不可久留。我们立即走,往营寨西面的山林里退避!” 营寨西边不远处,是大片景色优美的山地。这几日里,刘演与代郡贵客洽谈之余,次悠游于林泉之间,以诗文唱和。那里地形复杂变,有五座连绵山峰并列耸立,山间遍布奇石飞瀑,最壮观者悬空直下三十丈,见者无不心动神驰。那扈从卫士的意思,便是战局已经难以扭转,他们愿意簇拥刘演逃亡于这片山林间。依靠连日来对地形的熟悉,哪怕敌人穷搜大索,也断然找不到刘演的踪迹。 毫无yí wèn ,在当前局势下,想要保命,这便是唯的可靠途径了。 但那扈从连说了两遍,刘演却充耳不闻。 他的脸色潮红,呼吸越来越快。他想起自己随父亲刘舆刘庆孙第次踏入东海王的府邸时,那些洛阳名士们掩嘴讥笑,窃声地传着什么“舆犹腻也,近则污人”的侮辱性言辞,又恰到好处地将那些言语传到自己耳中;他想起叔父刘越石在并州风雨飘摇之际接受刺史之职,经历无数腥风血雨才勉强支撑起这片小小基业…… 父辈们所面临的艰难险阻,超过自己所经历的何止十倍?全靠着父辈的经营,自己才得以年少出居高位,得授方面之任。如果今日自己畏惧敌人而逃,却将父亲的辛苦经营、叔父的浴血鏖战抛到了何处?却将中山刘氏源于帝皇贵胄的令誉抛到了何处?刘庆孙之子、刘越石之侄,或许会是无能的败将,却绝不是无胆的逃卒! 刘演突然大喝声,冲出大帐! 这时候,敌骑已经几次冲到中军近处。数十名中军士卒勉强列成横队堵截,左支右绌。 刘演踏步加入阵列,也不向左右招呼,拔出缳首刀就砍。他的身手寻常,但仗着佩刀乃是精品,眨眼功夫连续砍断两根刺来的槊杆,转将敌人杀死在地。 扈从卫士们眼看主帅亲自接敌,俱都是大惊失色。为首人连忙冲过去护住刘演的侧翼,连声唤道:“将军何至于此?” 刘演根本来不及答话。他闪身避过名狂叫冲来的敌人,将他放到后面,自有同伴围拢上去杀死。与此同时,他进步向前,双手发力挥刀。刀光所到之处,蓬鲜血冲天而起,洒在他的身上、脸上。 他哇地叫了声,退后几步用袖子抹了抹脸。 扈从抓住他的肩膀,大喊道:“将军,我们走吧!” “尔等不妨逃走。我中山魏昌刘氏,却没有临阵逃脱的懦夫!”刘演甚至都不看那些扈从眼,他持刀指了指身边的将士,瞋目大喝道:“快把我的将旗竖起来!告诉那些贼人,刘始仁在此!” “我辈岂惧死?”几名扈从被刘演气得乱吼,随即插入阵列向前。这几人都是武艺精熟之辈,顿时迫得胡儿的攻势滞。 片混乱之中,属于刘演的青色军旗被高高举起。虽然夜色之中谁也看不清旗面上的字样,但许将士们仅凭着旗帜的颜色就能què dìng :“刘将军在那里!刘将军在那里!” 跟随刘演东下的军队中,许骨干军官都是之前曾经与匈奴人鏖战的老行伍,他们并不缺乏勇气和武艺,只是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失去了指挥,从而被犹豫和恐慌所控制。 厮杀到现在,许将士都明白了敌人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胡人。胡人的凶暴残忍,早就无须说,与他们作战,旦失败有死而已,哪有什么侥幸可言? 此刻眼看刘演的将军旗竖起,残余的晋阳军将士不约而同地向将旗的方向聚拢。不少将士血气上涌,彼此都在说:“刘将军在那里!就算要死,我们也和将军死在起!” 然而,正当他们决心做最后的殊死决战时,敌骑突然退了。 退得就像来时般突兀,满地的尸身被弃之不顾,就像潮水退去后的礁石。原本凶狠搏杀的敌人,突然失去了斗志,漫山遍野地奔逃起来。凶神恶煞的狼,忽然成了兔子,再过片刻,他们逃窜的越来越远,身影倒像是蚂蚁了。 向东面的起伏坡地间眺望,分明还有影影绰绰的许敌人军马。可他们也没有丝毫投入战场的意思,反倒是逐步后退,往坡地的另面去了。 原本喧闹震天的营寨里,突然寂静了,只有几座帐幕被点着火以后噼噼啪啪的燃烧声入耳。 厮杀到了zhè gè 时候,每名将士都已经做好了战死的zhǔn bèi ,shèng lì 来临时,他们反而难以置信。直到敌人越退越远,劫后余生的快乐突然间充斥着每名晋阳军将士的胸臆。许人不由自主地丢弃了武器,坐倒在地又哭又笑。 “怎么回事?”刘演用缳首刀拄在地面,想要支撑起自己突然脱力的身体,可惜两脚不由自主地抖动,终于也咚地声坐了下来。他将长刀掷,狐疑地看看前方,又看看身边余下的两名扈从,想要为劫后余生而欢呼,却怀疑这不像是真的。良久之后,他才挥手道:“去,去随便抓个来问问。敌人是谁?为什么来?为什么走?” 两名扈从虽也带伤,但他们身为主将的护卫,日夜甲胄不离身的,几处刀伤都不很重。听得刘演吩咐,两人齐声应喏,从不远处牵了两匹无主的战马纵骑而出。 “狗日的,这都是怎么回事啊!”喜悦、愤怒、yí huò 等剧烈情绪冲击下,刘演难得地爆了粗口。他忽然又想到了另方面,于是又召来两名士卒:“你们几个,去后面的帐幕里看看德元公可在,如果有什么损伤,立即找医者救治。” 原来代郡贵客乃是久居草原的拓跋鲜卑辅相、定襄侯卫操。以此君的身份喝在北疆的影响力,若是折在刘演军中,又是老大的麻烦。因此刘演稍停歇,立刻想到要què dìng 卫操的安危。 说话间,两名扈从骑兵已经奔出很远。区区两骑,再怎么身手高绝,放在你来我往的战场上都毫无作用可言。但现在只是要他们抓个逃卒回来罢了,两人足够胜任愉快。半晌过后两人便返转回来,马匹后面用长绳子绑了若干俘虏。 刘演扬声问:“怎么说?这伙人是哪里来的贼寇?” 两名扈从骑士的神色都古怪之极,并不回答刘演的问话,直走到近处。 两人彼此对视眼,似乎都不愿意去禀报。直到刘演连声催促,才有人苦着脸行礼道:“将军,他们不是贼寇,是幽州军。” 刘演霍然跃起:“什么?幽州军何以来此?他们兵变了么?又或是幽州的胡儿作乱?” 他怒气冲冲地挥了挥手,大声咒骂道:“那王彭祖治军无方,居然闹出这种事情来!此番事了,定要请叔父上书弹劾他……” “启禀将军,这些人不是乱兵,都是直属于骠骑大将军、幽州刺史、博陵郡公王浚的兵力。率领他们前来袭击我们的,jiù shì 王浚王彭祖本人。”那扈的脸色苦得简直要淌出胆汁来:“另外,据这几个俘虏所说,那王浚王彭祖适才亲自率军陷阵,结果在乱战之中,被我们给杀了……” “……”刘演眼前yī zhèn 天旋地转,喉头是突觉微甜,几乎要喷出口血来。 ****** 买断的申请如石沉大海,恐怕没戏了也。螃蟹哽咽码字,以泪洗面,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第九十八章 覆舟(三) 欲望文 第九十九章 覆舟(四)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九十九章 覆舟(四) 王浚的身份、地位、权势,可说是大晋在河北诸方镇中当之无愧的第人。无论冀州丁绍、并州刘琨,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即使权倾朝野的东海王司马越,也只能视之为盟友,而不能以部属来对待。 王浚挥师攻打晋阳军,本系狂悖之举。但他战死在此,却是场事前毫无预料的地震。大晋朝廷捆绑在东部鲜卑三大强族颈子上的绳索本已脆弱不堪,随着王浚的死亡瞬间绷断了。从东北绵延到西北,长达数千里对抗胡族的前线,立即缺失了最重要环。是刘演、或者并州刺史刘琨都难以承受的结果,甚至也是朝廷中枢难以承受的结果。 刘演作为亲历战事的将领,觉得这仗打得蹊跷。 王浚若图谋冀州利益,自应有千百种手段谋取,纵然要动用武力威胁,何至于做到突袭友军的地步?纵使突袭友军以求逞,又何至于做到身为当朝大员的主帅亲自上阵的地步?哪怕说主帅亲自上阵,刘演怎也没法相信,自己手中这支狼狈万分的部队,居然有能力在幽州军重重护卫之前,取走骠骑大将军的性命……难道果然如卫操所说,王浚王彭祖自高自大了太久,已经疯癫了? 但他再觉得蹊跷,战斗确实是因为zhè gè 原因而shèng lì 。俘虏们固然众口辞,清理战场时搜索到的那具尸体切实地证明了切。 “你们再好好看遍,此人真的是骠骑大将军?仔仔细细地看,不要认错了!”刘演脸色铁青地凝视着眼前那具着华贵轻甲的尸体,竭力压下暴躁情绪,第四次下令。而数十名俘虏有的人躬身答应,有的人却早已大哭起来。 这些人都是受命最先突入晋阳军营寨的幽州精锐、其中半数是直属于王浚的亲卫重骑,他们怎么会认错?刘演早就明白这具尸体的身份,但却忍不住次又次地逼令俘虏们去分辨。而俘虏们如此què dìng 的biǎo xiàn ,使得刘演感觉胸口像是压了块千钧巨石,那巨石越来越重,直到他不堪承受。 “去查查……究竟是谁下的手?先捆起来……”刘演咬牙切齿地发令,待到亲从接令lí qù ,他突然又将之唤回,颓然道:“不用查了,那时候自身性命尚且难保,谁顾得了那么?无论谁杀了王浚,叔父那边若有指摘,我刘始仁担下便是!” 战场附近忙碌了夜不休。第二天午时,先前来灵寿做客的卫操提出告辞。 刘演从各种繁杂事务中脱身出来,略作挽留便允了,随即亲自送出十里以外,又遣了支骑队护送卫操。 卫操近年虽常以文士身份示人,但他起家时乃幽州牙门将军,颇具勇力,在草原上经营时,不知经历过少次游牧部落之间的厮杀,战场经验极其丰富。哪怕年老力衰时,也非寻常毫无自保之能的文官可比。 在幽州铁骑冲击晋阳军营寨时,他带着两名从者伏在倒塌的帐幕之间,张弓搭箭射击。待到敌骑云集时,他又夺下匹战马,翻身上马格斗,且战且退。战到酣处,两名在步下持长矛卫护的从者伤死,他本人却意气弥厉。若非是刘演派来寻他的士卒赶到,只怕这位老当益壮的战士还能取下几个首级。 对于这位拓跋鲜卑辅相、在北疆晋人流民中具有绝大影响力的领袖人物,刘演是极度尊重的,甚至以晚辈的礼节来接待。按照他的想法,通过卫操的关系,既可以对陆遥所在的代地政权施加定的影响,也可以对猗卢大力整合中拓跋鲜卑进行牵制,意义非同小可。可如今事异时移,由于王浚的yì ;身亡,整个北疆或许将会陷入前所未有的动荡……身为首当其冲的人物,刘演有太的zhǔn bèi 要做,他实在没法顾及太了。 卫操辞别刘演之后,便深入常山郡北方的起伏山地,沿着陆遥数月前率军北上代郡的路线向北,也jiù shì 先向东北,抵达常山与中山交界的滱水之后转向正北,翻越群崖耸峙如森然铁壁的常山关要隘,进入代郡的广昌县。 自从代地落入胡人之手,这条道路已经荒废年。陆遥北上时为了抓紧时间,全军上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不顾危险地奋力前行。在这段崎岖艰险的道路上,至少有二十名将士失足堕入云雾深处的万丈深渊,情状惨烈至极。 但陆遥全取代郡以后,由广昌向西北至雁门郡、广昌向南至中山郡的往来再无胡人滋扰之虞,因此这条与冀州交流的重要孔道得到相当程度的利用。又因为陆遥利用战争中缴获来的财务大量收购各种物资,经此道路往来代郡与冀州的商队数量逐渐增,通行的安全性也相应提高了。 大约走了两日,进入广昌县的白石山山地。代郡派来迎接卫操的骑队在此与刘演派遣的扈从汇合,再各自折返。 卫操眺望着晋阳军骑兵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白石山南麓的雾气中,突然脸色沉,怒喝道:“邵嗣祖,你竟敢陷害我?” 卫操曾得拓跋猗迤表授为大晋右将军、定襄侯,地位极高。就连陆遥也不能随意支使他,不用说代郡众文武了。他此番前往常山面会刘演,乃是因为邵续以老友身份做出的请求。当时邵续只道,请卫操出面拌住刘演,莫让他太快掌控常山、中山等地,阻断代郡与幽州的联系。卫操本人也有意借此见识中朝人物,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了,却万不曾想到居然会撞着幽州铁骑来袭。 “那王浚怎么会放着冀州南部富庶郡国不取,偏偏来攻打常山?难道是失心疯了?邵嗣祖,若说这其中没有你的挑唆,我万万不信!眼下王浚战死,北疆又将大乱,你又能获得什么?”灵寿惊魂夜,两名追随自己年的忠诚部曲死残,自己年近六旬了,居然被迫得与人白刃相搏,死生只在刹那……想到这里,卫操不禁愈加恼火,他勒马打了个转,厉声再问:“卫德元诚意来投代郡,代郡竟然如此待我?邵嗣祖,这究竟是鹰扬将军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这句话未免令人悚然吃惊,顿时前来迎接卫操的代郡骑兵们yī zhèn 骚动。 骑兵们簇拥着名作吏员打扮的中年文士,此人原先并不出声,待到卫操喝问,才徐徐策马向前,赫然正是鹰扬将军长史邵续。 卫操怒火满腔,邵续却春风满面:“德元公,莫要急躁……” ****** 这是补昨天的,晚上还会有。 另外,今天才发现,原来陆遥从冀州往代郡去的路,貌似jiù shì 北魏太和六年发五万人兴修的灵丘道。学到了新知识,为自己鼓掌。 第九十九章 覆舟(四) 欲望文 第一百章 覆舟(五)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章 覆舟(五) 任凭卫操勃然大怒,邵续只笑着劝解,并不作什么特别的解释。又过了好半晌,直到卫操的怒火渐熄,邵续才悠然说了句:“邵某身为僚属,总要替主公想到些。难道德元公认为不当如此么?” 他顿了顿,又道:“德元公为了主公的大业甘冒奇险,这份心意,想必也会使得代郡文武十分敬佩、欣慰。” 卫操突然停止抱怨,狐疑地看了看邵续。 而邵续毫不回避地还以直视。 元康六年时,拓跋鲜卑举行盛大的仪式,改葬沙漠汗及其妻封氏。当时拓跋鲜卑勃兴,远近属民、附从部落等,奔赴参与者二十余万人。邵续作为成都王使者、从事中郎田思的随员,深入北疆会葬,从那时结识了卫操。此后两人往来书信不绝,至今已有十二年了。 十二年的交情,足够两人彼此了解。邵续非常清楚,以卫操的才能绝不至于在这小小场面中折损;他清楚卫操必能了解自己的心意……这老儿只不过时后怕而已。 卫操在北疆奔走数十年,在北疆晋人流民心中的威望十分崇高。虽然在拓跋鲜卑的内乱时,遭到诸部胡族的突袭而时狼狈,但战事jié shù 之后,离散于各处的晋人流民依然纷纷投靠,卫操掌握的实力由此是庞大。这样的局面甚至使坝上草原的些胡族小部落茫然不知局势,以为是卫操乘势崛起,统合了大片草原。 坝上草原的晋人流民数量超过代郡太守,纠合起的部曲数量也足以与代郡军相抗衡。不要说卫操部下的箕瞻、卫雄、卫沈、段繁、范班等人,都曾经随拓跋猗迤翻越大漠、征服三十余国,因此得到猗迤表授各种将军职务。相比于他们,陆遥部下的重要将领们在数月前还都是些军主队主之类中级军官,名望上是远远不如了。 陆遥此番麾军草原,压服诸部落,救援濡源晋人流民、力战击溃幽州大军,从而由鲜卑强族的手中硬生生攫走大片土地。但晋人流民势力与陆遥之间的关系应该如何看待,至今尚未有明确的定论。 卫操虽然随同陆遥返回代郡,但两人并未正式定下主从之分。纵使卫操不以地位凌人,也非代郡诸官所能相比,以陆遥对他的敬重态度来看,倒像是对待客卿些。而晋人流民中除箕瞻、卫雄以外的诸将领,也依旧留居草原如故,无论军政都自行其是,不须禀报鹰扬将军府。哪怕代郡军在坝上草原各地屯驻了少量留守兵力,可行政管辖并不及于濡源。 陆遥似乎不介意zhè gè 局面,或许对他来说,晋人流民的归附应该是个水到渠成的过程;但身为辅弼的邵续却不能不加以关注。尤其是在陆遥对邵续吐露了志向之后,邵续决定jìn kuài 解决zhè gè 问题。 陆遥赶赴广宗之后,邵续立即凭着老友情谊说服卫操前往常山探访,只说是请卫操拖住刘演所率领晋阳军的脚步,保障代郡与冀州的交通孔道。卫操自知身份特殊,于是低调前往,又请刘演莫要传扬自己来访的消息。 卫操没有想到他成了邵续shì fàng 出的诱饵。就在卫操与刘演相见甚欢、在灵寿游山玩水的同时,代郡使者赶赴幽州军大营,向幽州刺史王浚指鹿为马地渲染说:陆遥本人正与刘演面会,齐商议压制幽州的策略。 在坝上草原惨败后,幽州幕府的实力与声望俱都动摇,虽然王浚强自支撑着场面,其实已成为了惊弓之鸟,日夜忧心内外有变。在代郡使者方勤之番唱做念打的欺骗之下,他忿然起兵奇袭常山,最终葬身于沙场。 在zhè gè 过程里,直接冒着生命危险的代郡人物唯有方勤之和卫操。 且不说方勤之如何,或许,邵续正是以此来警告迟迟未能做出决断的卫操。而当卫操惊魂未定地返回时,他发出了婉转地询问:卫操究竟如何看待自己与鹰扬将军的关系?而卫操以下的北疆晋人流民领袖们又意欲在代郡政权中占据什么样的位置? 卫操心念急转,瞬间便明白了邵续的意思。 卫操奉命出居草原,数十年间,其宗族势力日趋庞大,底蕴是深厚。然而,既有英武之主执掌代郡,自己也该有所觉悟了吧。如果自己知趣,那邵续已经铺好了台阶。“为了主公的大业甘冒奇险”,仅仅这份诚意足够打动任何人了。 仅凭着毫无痕迹的几个小小动作,就手将幽州刺史王浚逼上了死路,同时还有余暇来疏理内部权力的分配……好个邵续邵嗣祖!陆遥新取北疆,分明立足未稳,就敢于轻身远离基业,或许jiù shì 因为有此人在吧。 卫操眯起眼睛,深深地打量着身边相识年的老友,良久之后才长叹声:“嗣祖,你这样的人物,成都王竟不能用,实在是……唉,难怪他败亡得如此之速。” 卫操的话语只说半,而邵续摇了摇头,答复也只有半:“成都王本来就无人主气量,邵某只知良臣择主而从,倒也并没有为难之处。” 两条老狐狸彼此打着谜语,同时陷入了bsp;mò 。 代郡骑兵们在稍远处等着卫操与邵续,眼看着日头都移了,却不见两人移步。那支骑兵乃是陆遥特别拨给邵续的精锐扈从,首领姓刘,也是在北疆战事中崭露头角的勇士之。他连着给邵续的从人使眼色,最终按捺不住,催马向前施礼道:“两位,此刻已过午时,距离广昌县城还有数十里崎岖难行的山路。若是耽搁太久,不仅错过宿头,夜间赶路是危险。” 只是卫、邵二人各有心思,谁也没有理会他。 山风呼啸而过,卫操突然觉得有些凉意。或许,确该如老友所说的那样去做? 他叹了口气:“王浚怎么会死?” “是段部,段部出卖了王浚。”邵续应声道。 “段部?怎么可能?段部是王浚最有力的支持者。段务勿尘娶了王浚的女儿、被王浚表授为辽西公,其族中许有实力的酋长在幽州军服役,每年得到的赏赐如山如海……代郡又能给他们什么?他们在图谋什么?”卫操时愕然。 “德元公果然洞悉胡族内情,但的确是段部出卖了王浚。”邵续轻声嗤笑着,勒过马头:“刘队主说的对,时辰不早了,我们边走边谈吧。 ****** 有些感冒,昏头了,昨天写完之后居然没有发布,这会儿才想起来……汗…… 第一百章 覆舟(五) 欲望文 第一百零一章 覆舟(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零一章 覆舟(完) 行人沿着山道jì xù 前行。 连接代地与冀州的南北向道路大险峻,纵然经过了大力修缮,依然不那么好走。适合骑队行进的道路宽不过丈许,很地方的道路被坍塌的土石掩成斜坡,需要牵马步行越过。极其险峻处,众人甚至要用绳索围腰,以防万。道路两旁两厢都是悬崖峭壁,下方深不见底,向上看,天空仿佛仅有线,巨树枯藤横生其间,恍有遮天蔽日之势。 不知何时,山间洒下淅淅沥沥的密雨。前方开路的骑士连声吆喝着,提醒队列中人注意脚下莫要打滑,与后方骑士响应的声音此起彼伏,在空旷的深渊大谷中远远飘扬出去。 雨丝渐渐地沁湿了衣袍,卫操不得不将袍角卷起来,掖进衣带内侧,免得妨碍行动。那刘队主说的丝毫不错,若是再晚些出发,天色昏暗的时候行走在这等狭路,可就太危险了。 正想到这里,那刘队主从前方匆匆赶来,将手中笠帽递给卫操:“德元公,请您带上zhè gè 。绕过前方的山口,就快到广昌县了!” 果然,再行了小半时辰,众人眼前霍然开朗。群山如画屏般退去,露出层峦环绕中的代地平原。透过山间寒热气流交汇所生成的雨雾,卫操只见平原上花田似锦、河流如带、农人往来不绝,又有座座坞堡在山河之间的要隘耸立,环卫着居中的城池。城池之下,则有军人在操练队伍,人数虽不,却队列严整,呼喝之声响遏入云。再仔细去看,较之于数日前自己lí qù 时所见,城池四角似乎了几座砖石结构的角楼,城下则开辟出了道蜿蜒的深沟,似乎是dǎ suàn 将之与河流凿穿,作为护城河使用。 广昌只不过是代郡下属的诸县城之而已,但这样的美景已经充分展示出代郡政权是何等生机勃勃。 从此处下坡,往广昌县便是马平川了。邵续驾马赶上几步,与卫操并辔而行。他扬鞭前指,大声问道:“德元公看我代郡如何?” 卫操颔首:“代地分明荒残已久,区区数月间却兴旺若此。嗣祖兄果然长于治政,名不虚传。” 他话锋转,jì xù 道:“然而,代郡终究只是边地郡尔,地虽广,在万里北疆上不过方寸,兵虽众,尚难与胡族动辄数万、数十万的铁骑相抗衡;而陆道明也终究只是郡守尔,数月前不过区区并州军主,权位距离骠骑大将军王浚、辽西公段务勿尘尚远……你们凭什么敢于谋取幽州?又凭什么诱动了段部鲜卑的合作?” 他凝视着邵续,脸色阴沉地慢慢道:“近年来,鲜卑人自恃强盛,愈来愈贪婪狂妄、索求无度,纵使王彭祖也应付艰难。我不明白,你们究竟答应了段部什么条件?” 邵续愣了愣,突然放声大笑,显得十分畅快。 “德元公虑了,虑了……我们的确有意于幽州,但并未刻意诱动段部鲜卑呼应。自始至终,都是段部主动与我们联系,主动叛卖了王彭祖。” “什么?怎么可能?” zhè gè 消息绝对出乎意料,饶是卫操城府深沉,也不仅吃了惊。而邵续的脸上几乎要放出光来:“德元公,你是深悉胡晋两地虚实的智者,但你或许在拓跋鲜卑为官太久了,以至于习惯性地高估了胡儿们的胆略,而低估了我家主公。你还没有想过,在东部鲜卑诸强族的眼中,我家主公的崛起代表着什么。” “嗣祖兄不妨说来。” 邵续挥手中马鞭,侃侃而谈:“北疆胡族与中原政权的对抗,自有史籍记载绵延至今,历千年而无休无止。北疆胡族强盛时,南下侵掠,烧杀掳掠无所不为;而中国强盛时,必能麾军北讨,驱逐胡虏,悬头槁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赵有李牧、秦有蒙恬、汉有卫青、霍去病、陈汤、窦宪,哪怕在汉末丧乱时,曹魏武皇帝征乌桓、屠柳城,使得呼啸北境数百年的强族乌桓从此蹶不振。哪怕魏晋两代以来边境武备不振,然胡族受制于名臣猛将,纵得逞时,终究难免失败。有鲜卑大帅曰轲比能者,虽控弦十数万,却屡败于田豫、牵招、梁习,最终身死于刺客之手,种类分奔离析,为天下所笑。有河西豪霸曰秃发树机能者,纵肆虐秦凉,却不敌马隆三千五百勇士之锋锐,战而灭,溃若雪崩。不消说就在去年,并州刺史刘琨曲胡笳退敌,击走匈奴十万大军!如此而论,胡族之畏惧中国,亦如中国之畏惧胡族也。” “我家主公拔萃起微,受冀并二州托付,平定代地、坝上,所到之处戎狄望风而降、甘为前驱。王彭祖肆豺狼之性,举胡晋数万犯境袭扰,却难挡诸将率众讨击,应时溃散。此等军威近代以来罕有,非唯使幽州惊恐,东部鲜卑各族也深受震撼。他们必然、也必须将我代郡视作足以与之抗衡的强大力量……德元公以为然否?” 邵续并没有强调陆遥北上略地是借助了拓跋鲜卑内乱的良机,但毫无yí wèn ,这次在北疆的军事行动足以震慑胡族,的确是近代以来的壮举。击退以段部为核心的幽州军、占据了燕山南北的广袤土地之后,代郡的实力也由此膨胀。凭借着数月间奇迹般锤炼出的精兵强将,他们已经足以使胡族感到畏惧! 卫操微微警惕,或许自己是老了,思维也变得僵化,所以才会习惯于拓跋鲜卑的强大,而低估了闪电般崛起的代郡吧。他颔首道:“没错,确是如此。” 邵续jì xù 道:“我们再来剖析东部鲜卑各族。彼等兵力虽众,然而他们数十年来互争雄长,彼此牵制,各有其独特的依仗。慕容部实力最强,早在太康十年时,其首领慕容廆就被朝廷任命为鲜卑都督,他们的势力范围在昌黎以东,与高句丽、扶余等国接壤,扩张的方向也在于彼。宇文部虽名鲜卑,实乃匈奴种也,其首领逊昵延是拓跋禄官的女婿,势力在濡源以东、柳城以西。相较之于这两家,段部的势力范围在辽西,地域最是狭促;虽号称控弦五万,其实力也最弱。请问德元公,段部能与宇文部、慕容部对抗,其依仗为何?” 卫操沉吟道:“段部与朝廷关系素来密切,幽州军中,段部的兵力占据半数,诸胡担任将校者极,所以慕容、宇文等胡族不敢正面与段部相抗。想来,段部靠依靠王彭祖的支持?” “是王彭祖将女儿嫁给段务勿尘,是王彭祖将段部豪酋大批提拔为将校,是王彭祖赋予段部以大义名分、给予段务勿尘以辽西公的地位。德元公所言极是,幽州刺史王浚的确给予了段部巨大的支持。然而,这次,幽州刺史却不再是段部值得依托的对象。” “嗣祖兄的意思是……” “王彭祖在濡源战败后,实力与威望尽皆大衰。因他深知胡儿但以强者为尊的习惯,唯恐失去号令诸胡的权柄,这才不顾切地冒险出兵冀州,视图扭转局面。但他焦虑之下却并未注意到,与此同时,段部所面临的压力有甚之。他们的兵力在濡源败战中受到惨重损失,这样的损失足以使得东部鲜卑三族之间的均势出现变化。” “慕容部与段部本jiù shì 世仇,段部十余年收容慕容耐之子慕容龙城,不断使之骚扰慕容部,令得慕容部极度不满。慕容部的首领慕容廆乃是罕见的英主,绝不会放过乘势压倒老对手的机会。”邵续举起手臂,向已经到达缓坡底部的骑兵们示意,随即催动马匹,沿着山路向下行去:“而另方面,在濡源败战之前,段部诱使宇文部与没鹿回部鏖战,试图独占坝上草原,这又激起了宇文部的狂怒。据说,宇文逊昵延正在厉兵秣马,誓要报仇,偏偏段部不敌我家主公在草原上的雷霆击,损兵折将之后,拿什么来抵挡宇文部的报复?辽西公段务勿尘以谋善断著称,可惜他图谋虽大,却生生将自己给算到了险境。” 邵续充满嘲讽地笑了笑:“为了应对危局,段务勿尘不顾年纪老迈,亲自前往蓟城去拜会王浚。可王浚根本无心接见段务勿尘,反而尽起麾下大军南下冀州,甚至还带走了由段文鸯率领的、段部仅余的支有力军队。当是时也,段部上下无不惊恐,而在草原上被我军俘虏的段末波恰在此时回到令支,给辽西公带去了代郡的善意。” 卫操深深叹了口气:“果然胡儿狼心狗肺、最无信义,我大概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了……” “没错……”邵续也叹了口气:“段部需要寻找新的支持者,而我们需要幽州,这两个目标而二、二而,完全可以视为体。相比而言,濡源大战中结下的那些仇怨又算得什么?之后的两天里,段部就将切都安排好了。我们只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说到这里,该明白的便已然尽数明白了。卫操本是智谋深远之人,诸细节稍思忖,便再无疑难之处。 幽州军之所以突袭常山,显然是由于方勤之的蛊惑,令王浚以为陆遥身在此地。 而将王浚之死嫁祸于刘演,正可以将并州刺史刘琨牵扯在内。刘琨为了替自己的侄儿说项,必然上表痛斥王浚的行为,以证明他罪大恶极、死有余辜。 刘越石乃东海王倚若干城的大将,对朝廷中枢也具有相当的影响力。他既然出面,配以冀州方面弹劾王浚逡巡不进坐视石勒贼寇横行的表文、代郡方面弹劾王浚公然袭击友军的表文,再kǎo lǜ 到东海王因为石勒贼寇大举挺进中原而暴跳如雷的心理状态……只怕威震北疆的王浚王彭祖,便只能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既然王彭祖猝死,无论慕容部还是宇文部,都面临着完全不同的局面。段部由此得到了喘息的机会,而代郡军下步必将急趋幽州,以稳定地方局势。当然,这都是出于对朝廷的忠诚,幽州幕府上下想必只会感激涕零,没有谁会提出指摘的。 卫操觉得心中有些感慨,又有些惊惧。王浚终究是大晋方镇中少有的雄强人物,几次麾军杀入中原,奠定了东海王权倾天下的基业。然而他既与代郡为敌,便就在军事和阴谋手段之下窝囊无比的死去了,死后还要受人攻讦,不得享受哀荣。王浚本人的骄狂跋扈固然是取死之道,但陆遥和邵续……卫操简直不相信陆遥便是自己在草原上所见到的那位仗义行事的青年将军,也不敢相信邵续便是自己熟识年的那位落魄士人……他们谋算的可是骠骑大将军、幽州刺史、博陵郡公!他们何以行事如此毫无顾忌?他们对于朝廷纲纪难道丝毫没有敬畏么? 卫操将湿漉漉的袍服前襟松开些,让自己的呼吸略微顺畅些,他心念急转,又想到了个要紧之处:“嗣祖兄,那些细节我无意做打探,只有事仍然不明。” “德元公请说。” “嗣祖兄的谋划已经使得幽州刺史横死,想必还有无数后继步骤紧跟。可是,就在昨日,刘始仁接到广宗发来急报,陆道明在陪同冀州使者前往茌平之后,便不知所踪了。陆道明若有什么万,代郡纵有雄心万丈也俱都成空……嗣祖兄难道不为此担心么?” 邵续微笑摇头:“我们对河北局势的关注,超过常人想象,往来南北的每支商队里,几乎都有代郡派遣的探子随行。因此我家主公此刻的行踪,并未脱离掌握。” “这想是机密了,嗣祖兄,我便不问。你也无须说。” “不不……”邵续笑道:“主公对德元公十分钦佩,也十分信赖。在离开代郡前,曾特地jiāo dài 说,任何事情都不必瞒着德元公。” 哄骗我去灵寿作饵的时候,你这厮却不是瞒着我?卫操心头大骂,口中却不得不配合地问了句:“既如此,陆道明现在何处?” “我们所谋划的切,只能使得现任幽州刺史王彭祖授首,却未必能保证朝廷任命的人选。幽州险远,素号难治,故而中枢很有可能另授重将亲贤临之。主公此刻就在邺城,他将会竭力影响东海王的判断,确保代地取得幽州。” “东海王在许昌,陆遥跑到邺城作甚?邺城除了个尚书仆射和演以外,别无重臣坐镇,他在邺城怎么可能影响得了东海王的判断?”卫操只觉得有些头晕,似乎邵续说的每句话,都有些似是而非的道理,又潜藏着许自己不了解的东西。 “咳咳……”邵续的脸色有些古怪:“zhè gè 事情,德元公勿须忧虑,主公自然有bàn fǎ 去影响东海王的。” ****** 膝盖的水肿渐渐消褪,但是这两天直高烧不退,半梦半醒地过日子。这种情况下还能码字,嗯嗯,我很佩服自己的意志力。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容后慢慢修改吧。 第一百零一章 覆舟(完) 欲望文 第一百零二章 再会(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零二章 再会(一) 光熙元年十月,大晋的第二位皇帝,那位智力低过常人的皇帝终于死去。皇太弟即位,改元永嘉。新皇帝遵旧制处理政务、考据经典,使得朝廷隐约huī fù 了武帝时的正常秩序。另方面,为了攫取中枢政权而癫狂的宗室诸王彼此攻杀,终于凋零得差不了。出自帝室疏宗的东海王执掌权柄,他为了避免与皇帝发生剧烈冲突,故而率领重病出镇许昌,以使得中原趋于安定。 许士人因此而翘首期盼,都认为永嘉元年应该是大晋朝廷从连续十年的战乱中逐步huī fù 元气的年。 在年初时,zhè gè 期待似乎将要成真:吴地士族甘卓、顾荣、周玘等人击败了拥兵数万、横行东南的巨寇陈敏,传首京师。随后安西将军、凉州刺史张轨日渐平复西北局势,使贼酋若罗拔能授首。占据成都的氐人李雄遭到官军从东、北两面挟击,虽然获得益州大族、天师道首领范长生相助,也只能凭借蜀地的崇山峻岭勉强自保。甚至宁州来报,就连五苓夷叛乱,也在宁州刺史之女、受众人推举领宁州事的李秀努力下遭到了挫败。 可不久以后,情势就急转直下了。汲桑为首的河北贼寇先是攻陷邺城,将近百年经营的河北重镇烧成了白地,新蔡王司马腾没于军中;汲桑虽死,继任的羯贼石勒加凶悍,他率军纵横冀州,连续攻破名城大郡,使得富饶的渤海、乐陵、清河等郡国大部化为丘墟。 这样的局面使得洛阳朝廷和东海王俱都震怒,数月前就连番遣使,切词责令冀州、幽州、兖州等地并力进剿……可结果呢?就在十天前,那石勒竟然狠狠地耍了冀州刺史丁绍把。他假作在广宗决战,却突然麾军南下,歼灭了兖州苟纯的大军,随即攻陷茌平、全师渡过大河,直扑中原腹地! 自元康以降,四海鼎沸、包茅不至,中朝财赋所赖,唯河北、中原而已。偏偏石勒贼寇横行于两地,所到之处尽情烧杀掳掠……这分明是在动摇大晋朝廷的根基! 据说,原本信心十足要举歼灭贼寇的冀州刺史丁绍,因此而突发急病,几乎不能理事。而生性凶残的兖州刺史苟晞亲自提兵于大泽以北防备,同时将侥幸逃回的胞弟苟纯重责百军棍,几乎当场打死。 不仅如此,zhè gè 消息所到之处就连许昌、洛阳都感到巨大的震动。而在曾经遭受贼寇蹂躏的邺城,士伍官民无不震恐,征北将军和郁索性勒令阖城戒严。 在半年前那场惨烈的战事中,邺城bǎi xìng 死伤不计其数,两朝帝室经营的无数美轮美奂的建筑也从此付之炬。想要将之huī fù 旧观,所需的人力财力物力都不是残破的三魏所能承担,以至于和郁本人只能将官邸设在白藏库旧址东南角的座庭院里。 白藏库是天下知名的大型仓库,时人赞曰:“白藏之藏,富有无隄,同赈大内,控引世资。”其规模可见斑。河北群盗攻入邺城之后,打破了白藏库,将其中数十年积累的财货珍玩扫而空,临走时又放了几十处火头。好在这所大库规模巨大,不同的库藏间有高墙分割、还有引入的漳水支流经过,因此过火的区域总算有限,较之于烧成白地的邺都宫城强出太了。至少足够征北将军和郁、魏郡太守王粹及他们配下的僚佐属官和众吏员奉公。 和郁以征北将军的职位出镇邺城,shí jì 将整个三魏地区都置于掌握。为了便于行政,其僚属中亦有别驾、治中从事、诸曹从事等官,具体编制如刺史。这些职务中,许都由新蔡王的旧日下属担任。 当然,新蔡王司马腾乃东海王胞弟、又属皇族贵戚之中极有权势的强豪,同样都是坐镇邺城,新蔡王同时都督司冀二州诸军事,权势远非和郁所能及。可惜他没于战乱,就连尸首都遍索不得了,众邺城文武只求不要被追究责任jiù shì 天大幸事,除了依附于征北将军和郁,又能如何?无论如何,好歹先得混口饭食啊…… 唉……想到这里,曾被新蔡王引为亲信的幕僚,昔日的并州刺史主簿、新蔡王郎中令周良长叹声。 铜爵园以东的建筑群大都被烧毁以后,邺城的政治军事重心就整体往西迁移。军事上,以金明门以北的三台为核心,而政令则出于白藏库里的征北将军官邸。征北将军下属兵曹从事的周良,此刻正要往三台去,每日例行调取当日的各项军务文书。 来邺城凋敝,牛马极其缺乏;二来新蔡王死后,周良的地位也大不如从前,因此他既没有牛车乘坐,也没有配马,只能带着几个从人步行往返。他沿着白藏库西南角的溜矮墙缓缓漫步向前,偶尔挺起腰背看看远处的断壁残垣,忍不住又是阵阵长叹。秋天到了,他的叹气声也如秋风那样,带着萧索悲凉的意境。 新蔡王的死,对于周良、石鲜等从并州相随而来的旧僚属来说,是太大的打击。眼前的穷迫生涯和过去的欢乐日子是那么天差地远,失去地位、权势和财富的痛苦无时无刻不在扭曲绞扯着他的心志,那种难以忍受的巨大反差使得周良每日每夜都感觉心头有刀在割、有火在燎。 新蔡王在并州的七年,是周良所深深怀恋的七年。那些日子里,周良紧随着主公的脚步,刮地皮、贩奴隶、劫商旅、殖财货,可谓是日夜操劳。凭借着并州刺史的威严,他所经手的事务,无不生财得利,所以才得主公青眼相加,从名小小的吏员路拔擢到了并州刺史主簿。地位虽不算太高,但在并州地界堪称实权在手,任谁见了都要毕恭毕敬。那几年……啧啧……周良情不自禁地咂了咂嘴,那可真是无忧无虑、尽情聚敛的快活日子啊。说起来,自己经手的财富,三成归于主公,倒有七成纳入私囊。若能就这样再过个三五载,凭借着这等捞钱手段,哪怕与昔日号称豪富天下第的石崇相见,也不必太过谦抑吧。 可惜那样美妙的生活却不能长久。随着匈奴崛起,并州的局势越来越恶劣。周良扪心自问,自己已经竭尽全力地出谋划策,然而,那些卑贱的士卒虽然受主公恩养年,却没有半点用处……他们干脆利落地失败,毫无斗志地逃跑,最终迫得主公和众僚属只能放弃并州,狼狈不堪地逃亡邺城! 想到那些在匈奴人追击时慌忙丢弃的金玉珍玩,周良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胸膛,简直没bàn fǎ 控制情绪。足足过了半晌,才能重新举步。 逃亡邺城的途中,自己年来聚敛的财产损失不小。不过,好在自己的忠诚很受主公看重,不仅没有被疏远,反而还乘着主公就封为新蔡王的时候,举攀升到了郎中令的高位,随即又巧妙地取得了邺城东门外建安驿带的广阔土地,在那里大兴土木,营建起了堪称河北第流的销金窟……那片地方是什么样的宝地啊,只要经营得当,日进斗金根本就不是问题。可是……嘴角边的缕微笑很快又被痛彻心扉的扭曲表情所取代……并州如此,在邺城的时候也是如此……面对着汲桑石勒贼寇,那些兵卒从来都是战败!战败!他们根本就不愿意为主公出力,个个都贪生怕死! 周良跺足、挥臂、格格咬牙:我周某人出自古公亶父的后裔,血脉何等绵长高贵?我自幼通读儒家经典,兼修玄理,挥斥辨析、清谈本末有无的至道,言辞何等高雅微妙?以我的才学品行,难道不足以经邦济世么?并州、邺城之事,若果然在我掌握,那怎么会崩坏若此? 可恨!可恨! 正当他沉浸在万般思绪之中的时候,有人在他耳边大声唤道:“周从事!周从事!这是发往洛阳的紧急军报抄本,你快快收好了!” 周良骇了跳,定了定神,才看到唤他的乃是平日驻守在三台的名书佐,曾见过自己几次的。看他神色有些惶急、兼且满头大汗,想来是久侯收取军报的将军府属官不至,便亲自带了军报跑过来。 周良再怎么落魄,地位较之这些出身寒素的吏员高出了太。他悄然挺起胸膛,轻咳声,拂袖作色道:“石勒贼寇都往中原去了,还能有什么大事?急事?至于尔等惊惶若此?要记住,切忌慌张急躁!” 边呵斥着,他边取来卷宗,随意展开来看。 那卷宗墨汁淋漓,看来也是刚撰抄不久。河北各地的军报发往洛阳时,都会先经过邺城,按照惯例誊写份副本后交由具备“都督司冀二州诸军事”或者“监邺城守诸军事”职权的邺城驻守大员察看,以便这河北重镇能够及时做出fǎn yīng 。征北将军和郁虽然并未获得上述职权,但他受东海王特命收拾邺城局面,亦有特殊的地位,因此也可以遣人誊抄。 其实所谓紧急军报,也未必都有什么大事,每隔三五日,身为兵曹从事的周良都会收到些此类抄件,其中十之八九都被他直接弃置旁。但今日这份却真正是有紧急要务的! “晋阳军刘演部误杀骠骑大将军王彭祖?这……这……”周良持着卷宗的手猛烈抖动起来,他皱起眉头,将这些卷宗看了遍,又遍。 第一百零二章 再会(一) 欲望文 第一百零三章 再会(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零三章 再会(二) 周良终究不敢耽搁,他将卷宗收起,快步返回白藏库,先换来书佐誊抄副本,随即将之呈了上去。 由于石勒贼寇猖獗,这几日征北将军和郁倒不常去城外的园林赏玩,长时间坐守在府邸之中。想必卷宗传入不久,便被和郁看到,原本就有些人心惶惶的征北将军府里,突然大举骚动起来。 先是十余名信使旋风般地纵马冲了出去,那应该是和郁急着召集不当值的文武大员们商议。 随后,数百名精锐的亲兵被紧急召集起来,他们各自都持矛引弓,在上官们呼喝吩咐分成十余支小队往各处重要的城门、街口出发。带队的基层军官们满脸紧张的神色,却似乎也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再接着,数量较第批的信使纵马而出。这批信使人皆双马,随身带着干粮饮水,显然是要前往周边的郡县去传递消息,并勒令地方官员、豪强大族做好弹压地方的zhǔn bèi 。 幽州乃是扼守北疆的第处要紧所在。王浚突然身亡,幽州必然陷入前所未有的动荡,如慕容部、宇文部、段部等强大鲜卑部落失去控制,行动根本就无法预测……安知彼等不会借机生事,进步谋夺朝廷在北疆的疆土和利益,安知彼等不会肆意妄为,重演永兴元年时大掠邺城的嚣张举动? 石勒,羯人也,羯人乃是小族,然而以羯人马贼为核心的贼寇,今年已经使得河北、中原两地无数文武官员为之焦头烂额;刘渊、匈奴也,南匈奴自从入塞之后,威望已显颓势,不复昔日威行万里的雄风,可匈奴人在并州南部建国称制,已经迫得洛阳朝廷几乎透不过气来……羯人和匈奴人已经如此难制,雄踞万里北疆的鲜卑人若有所动作,如何应对?谁能应对? 对王浚yì ;身亡所带来的的重大影响,周良很是了解,可他已然觉得,和郁的应对动作毫无意义,指挥给人以手忙脚乱之感。 由于连续几批人呼啦啦地走动,将地面的灰尘扬起半天高,周良推开窗户向外探望了几眼,随即被扑面烟尘呛了回来,重新将窗棂掩起:“和仲舆竟如此惊慌失措……纵使幽州有变,数旬间也影响不到邺城,征北将军若能镇定,魏郡军民怎么会惊慌?军民若不惊慌,又何须弹压?此人枉称干练,行事却恍若惊弓之鸟,真是无能之辈!” 仲舆乃和郁之字。周良如此直言不讳地攻击和郁,显然是因为自己连载贬谪的yuán gù ,对这位征北将军并无半点敬意。身为新蔡王极信赖的文官首席,捞钱的本事是流,如周良者当然不会是无能之辈。可正是因为众僚属们都只知图谋私利、全无经国济用的心思,新蔡王才干脆利落地将邺城和性命起丢给了贼寇。zhè gè 时候周良完全不会想起,既有殷鉴在前,作为新蔡王的继任者,和郁怎能不加倍小心谨慎? 周良所在之处,乃是位于将军府正门东侧的处厢房,内间用屏风隔开了,作为兵曹、仓曹、和贼曹诸僚属共同的办公地。当然,如周良这等身份的官员,通常不会亲自来处理这等污浊繁杂的事务。每月来三五日应个景而已,真正的庶务,全都是委派给属吏去做的。 此刻房里颇为安静,零零散散地坐着二十余人,大部分都是底层吏员。周良不将彼辈放在眼中,自顾悻悻地抱怨,将和郁批得体无完肤。正说得爽利处,却听身后人叹息道:“兄长便少说两句不好么?我等既不受征北将军重视,那便安心等待时局变化,何必定要以言辞迫人呢……如今的时势,总有人平步青云,也有人屈沉下僚,终归……咳咳……终归都是常事。” 说话之人乃是周良的老熟人、昔日并州别驾石鲜。周良、石鲜、司马瑜,三人昔日同为新蔡王最信任的心腹,虽然彼此争风不断,但齐在并州搜刮聚敛时,不知么tòng kuài 。岂料世事变幻无常,新蔡王死后,司马瑜在邺城战事中被乱兵所杀,只留下周良、石鲜二人,在征北将军驾下不尴不尬地消磨时日。 石鲜是贼曹从事。按说,贼曹主水火、词讼、罪法、捕盗等事,然而征北将军自洛阳领大军来此,直接以军法治理魏郡,哪有贼曹插手之处,于是石鲜也就乐得清闲。与周良不同的是,石鲜在抵达邺城后,就广撒钱财,在广平等地置了大片良田,哪怕如今仕途不顺,凭借着田亩上的产出,总不会如周良这般坐吃山空,故而心态也好些。 或许是因为zhè gè yuán gù ,周良听得他的解劝,反而觉得愈发恼怒。他狠狠地拍身前案几,大声道:“有人平步青云,有人屈沉下僚,终归都是常事?嘿嘿,当年随同新蔡王的并州文武,哪个不是屈沉下僚?你何处寻个平步青云的出来?这等窘境,叫我如何安得下心?” “唉……”石鲜摇了摇头,颓然不语。 却听得又人道:“周从事,你说并州文武……那鹰扬将军陆遥jiù shì 并州出身。此人近岁以来,屡建功勋,极得朝廷青睐,可不jiù shì 平步青云了么?” 那人却是此前随同车骑将军长史羊恒起、被陆遥营救的若干官吏之。听得周良说起并州文武,猛然便想起当时纵横战场、力挽狂澜的陆将军来。 问题是,陆遥二字出口,越发使得周良妒意中烧,胸中股无名火直冒上来。 “陆遥?”周良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跳起身,自堆放卷宗文牍的木架上取出适才带回的紧急文书抄件,猛地展开。这几份文书,他原本已看了数遍,这时候却再次翻动不已,随即脸色愈来愈显得阴晴不定。半晌之后,他才将文书啪地掷回原处,由于用的手劲太大,还将底下堆叠的十余份文牍砸翻了,哗啦啦地坍塌下来。 却听周良冷笑道:“嘿嘿,尔等不知,这陆遥陆道明,原是个行事不择手段的奸佞之徒。可惜他的所作所为,怎也瞒不过我去……我定要向征北将军揭发此人的奸谋,朝廷定会将之重重治罪!” 幽州与并州军马在冀州地界冲突,却攀扯到了代郡的陆遥身上,是何道理?这言语未免荒唐,屋里众人无不面面相觑,谁也没法接口。偏偏周良环视众人,却似信心十足的样子。 第一百零三章 再会(二) 欲望文 第一百零四章 再会(三)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零四章 再会(三) “自今春以来,河北、北疆乱事频繁,然而诸君可曾细思,始终参与在这些乱事之中的人是谁?始终在其中获利的是谁?”周良睨视四周众人,侃侃而谈:“汲桑贼寇攻打邺城,那陆某以参与城守、击杀汲桑的功劳,得授鹰扬将军、代郡太守,这是获利之也;冀州刺史丁绍麾军与石勒作战,为求冀州北部安定,不得不以中山常山诸郡国的财力物力支持代郡,遂使陆某全据代地,厉兵秣马,这是获利之二也;鲜卑弹汗山祭天大典生变,东西二部杀得血流成河,那陆某借机由代郡出兵,压制诸部落,拓地千里,这是获利之三也;我又曾风闻事,据说幽州刺史王浚亦曾出兵草原,却在濡源遭到陆某攻打,损兵折将极,反倒是陆某收服了草原上的大批晋人流民,威势愈加雄强,这是获利之四也……” “咳咳……”石鲜心知周良这些日子很不得意,因此言辞未免偏激。尤其是想到当年个区区军主、豆粒也似的卑贱之人,如今竟然官高为尊,远在自己之上,是难以压抑心中不满。他清了清嗓子,意图阻止周良胡言乱语:“幽并二州的冲突事先毫无征兆,并州表文中也再说明实属误会。那陆道明确是崛起神速,但此等事殆属天意弄人,恐怕非人力所能绸缪……” “非人力所能绸缪?”周良连声长笑:“你想,王彭祖与刘越石同为朝廷重臣,彼此并无仇怨,王浚何至于不远千里去攻打并州兵马?王浚纵然跋扈,何求于中山、常山,为何要冒着冀州震怒的危险,用兵于此地?王浚身为骠骑大将军,身份何等尊贵,又怎么会亲自上阵,徒逞匹夫之勇?难道他疯了?” 石鲜干笑道:“那自然不至于……” “对啊!”周良用力拍打着大腿,神情竟然有些狰狞:“你再想,王浚昏悖行事,最终离奇身亡,zhè gè 过程中何方得益最?难道不正是那野心勃勃的陆遥陆道明?此人从来惯于生事,劣迹斑斑!须知枳句来巢,空穴来风,谁又敢说他与此事没有半点干系?你敢么?你敢么?还是你?” 被周良咆哮着指到的吏员都连连摆手退后。众人彼此打着眼色,均知这位周从事昔在并州时,最擅长攀扯陷害、罗织罪名,将不愿与之同流合污的官员扳倒。此刻虽然落魄了,这手功底犹在,廖廖几句,就将全不相干的代郡给绕了进来。可怕的是,居然……居然听起来还有几分歪理! 周良眼见自己举压服诸同僚,心中十分得意,恍惚间如饮醇醪。他仿佛感到旧日美妙时光再现,似乎新蔡王仍在,而自己依旧是那个权柄在手而坐拥金山银海的亲信重臣。 正在得趣之时,忽然听得厢房以外有人极之不屑地斥了声:“荒唐!” “大胆!”周良勃然大怒转身,待要将那插嘴之人狠狠批驳,猛然间却似遭冰水灌顶般,踉跄了几步,脸色变得惨白。 厢房以外,原本是白藏库东南第二座侧门后的通道,因为整片库房被改建成了征北将军府,这条通道将就着当作征北将军府正门大道使用。通常这条大路并不开启,除非有特别隆重的典仪、或是地位特别崇高的达官贵胄前来,否则往来人等都沿着两旁的辅道行走。 但此刻,偏偏便有三人沿着大道正中央漫步而来,两旁还有数十名着甲卫士扈从qián jìn 。 三人之中,稍许堕后的人年约四旬,相貌颇显刚毅,身材是高大雄壮,正是原任车骑将军长史、后又被征北将军和郁延请为僚佐之首的羊恒羊德容。 羊恒最初出自南阳王司马模的门下,在魏郡本地官员中极具声望。汲桑石勒攻打邺城时,他是极罕见的、能够组织兵力加以抵抗的官员,因而战后得到致举荐,没有因为新蔡王身死而受到责罚。转任征北将军左长史以来,依旧深受倚重。 走在羊恒前方的两人,右边的是名身材肥胖、微有须髯的中年人。此刻天气已不甚热,但他满脸油汗,时不时地将宽大的袖管挥动起来扇风。再看他每走几步还停顿片刻,口中呼哧呼哧喘着大气,似乎体质有些偏向虚弱。 周良自从担任兵曹从事以来,拢共也不曾见过此君几回,那几次还都是在些饮酒放纵或清谈场合,非料民理政之所也。但无论如何,周良总认得此人正是自己的上司,征北将军、尚书仆射、继新蔡王之后坐镇邺城的和郁和仲舆。 这位征北将军怎么会突然迎出正门左近来了?想到自己适才大声叫嚷,足可以领个失仪之罪,那些胡乱揣测又恐怕已触怒了那位贵官,周良骇得魂不附体,早已将方才的满腔豪情抛出千百丈外,转而撒腿窜出厢房,噗通声,便往尘土飞扬的道路旁深深拜倒。 和郁看看周良,皱眉想了想,才认得这人原来是自己的僚属。他看看身边另人,流露出欲言又止的尴尬神情。 与和郁并肩立的,是名身着石青色蜀锦所制华贵袍服的年轻人。这年轻人面如冠玉,双眉斜飞,眼神如电,极显英锐之气,但举手投足间又带着股说不出的慵懒柔媚之感。 方才叱责自己的声音清朗,想是出自此人。此人如此年轻,竟然能与征北将军并行,看其意态,似乎还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气,究竟是何方人物?周良跪伏在地,行礼如仪的同时,心中千百个念头乱转,于是偷偷抬眼观望此人相貌。觑了眼,只看到颌下截颈子如玉也似雪白,突然想起名传说中驻跸于邺城的贵人。 难道是……他不禁心头加慌乱,支吾了几声,时想不起该说些什么好,却觉得双手不由自主地大抖起来。 只听得这年轻人向和郁冷笑道:“世叔,我难得举用人,却不料贵属竟有这许捕风捉影的bsp;bsp;?着实叫我有些惶恐了。” 和郁根本不去理会周良,而是明显带着讨好意味地hē hē 赔笑道:“裴郎君说笑了,此人不过是原先新蔡王幕府中的待罪之人罢了。无知下吏胡言乱语,如何能当得真?郎君莫要理会这些,来,我们且入大堂商议要务。” 说着,和郁又扬声唤道:“来人!” 名顶盔掼甲的武士应声向前:“在。” “将这厮拉出去,狠狠地打!”和郁点了点浑身发抖如筛糠也似的周良,挥手示意。那姿态从骨子里透出的轻蔑,就似挥手赶走只蝇虫。 严格来说,主官对僚属虽有杖责的权力,但罕有使用的。魏武帝对掾属往往加以杖刑,唯何夔随身携带毒药,以示宁死不辱,当时便有人以为曹公太过苛严。近代以来,官员的僚属也都出自世家大族,罕见动用杖责了。但是很显然,为了迎合这位“裴郎君”,和郁决心要动用这项权力了。 两名武士大步向前,左右擒住了周良,不顾他大声哀告、扭动挣扎,直拖了出去。 “这周良适才说到代郡陆道明……关于此人,下官有事禀告。”羊恒突然插言。 周良出自泰山周氏,从前汉泰山太守周忠脉延续而来。而羊恒也是泰山人士,祖先乃前汉司隶校尉羊侵。两家虽无特别来往,终究数百年为邻,彼此也有些情谊。周良随新蔡王入居邺城之后,也曾因为zhè gè yuán gù 加意笼络羊恒,只不过羊恒崖岸高峻,不歇理会周良。 正当周良以为难以幸免的时候,谁知羊恒却横里出言,这份惊喜顿时令得周良热泪盈眶。 裴郎君负手斜睨了羊恒眼,徐徐道:“羊长史有何见教?” 只听羊恒侃侃而谈:“周从事适才说,王彭祖的横死疑与代郡陆道明有关。下官敢以身家性命担保,此言决然是荒唐无稽的污蔑。皆因陆道明得朝廷颁授鹰扬将军、代郡太守的重任之后,时常惕惕,唯恐不能安靖边疆,为朝廷排忧解难。此后代郡因小故与幽州交恶,令陆道明深感惶恐。因此,九月上旬时,他便从代郡出发,意欲经过广宗、邺城,南下许昌拜谒东海王殿下。裴郎君、主公,还请两位明鉴,那陆道明南下在前,幽州生变在后,此事无论如何,都与他扯不上半点干系。” 裴郎君眼神亮:“那陆遥竟然南来?羊先生何以知晓?此刻他到了何处?” 羊恒应声道:“陆道明先拜见了冀州刺史丁叔伦,随后与丁叔伦遣往茌平的使者桓彝同行。谁知行至半路,恰逢石勒贼寇击败兖州军马,上万贼寇分道而行,大举渡河。他时不慎,随行人等困于乱兵之中颇有伤损,历经几番乱战才侥幸脱身。因此他不敢再走,便在邺城等候局势安稳。因下官与陆道明曾有并肩却敌的情谊,故而承他看重,行人俱在下官设在漳水南岸的处田庄休憩,至今已有十日。” “哦?”裴郎君拍掌,喜悦道:“妙极了。我记得那陆道明确是个敢战、善战之人,世叔不妨也将他请来咨议如何?” “裴郎君所言极是,正该如此才好。”和郁笑着点头,手肃客,手做了个隐蔽的动作。 武士们立时往周良嘴里塞了把土,将之连拉带踹地弄出门。余下数人观望四周,最后奔去提了几根极粗重的门杠子在手,狞笑着追了过去。 ****** 关于码字速度的事情,很读者这些天都提出殷切的期盼,非常感谢大家的关心和支持。螃蟹想了想,觉得不妨在这里做个正式而且诚挚的回应: kǎo lǜ 到我浅薄的历史知识和拙劣的笔力,这本书其实从开始就注定走上扑街之路,如果单纯从经济角度出发,大概在半年前就应该太监了。之所以能坚持到现在,是因为五百位订阅读者的支持,非常感谢各位,我定不负大家的期待,认真地把这本书写完。 对我来说,眼前最重要的是保证作品的质量,希望这些文字不要成为污染读者眼睛的垃圾,对我来说,这是对读者朋友们负责的方式。有的作者愿意每天写万字来满足读者,我这样的作者只能做到每天2k3k,字数虽少,但我尽力写得语句通顺,故事合乎情理。至于每天新少少字以求订阅成绩上升……只能苦笑了,谢谢指点,但真的做不到的。对于两晋之交的历史,我是外行,是新手,每天花在考据查证上的时间太了,有时候很难平衡,诚挚地道歉。 另外,还有些朋友对本书的文字风格和主角的选择等方面做出了尖锐的批评。螃蟹很羞愧的表示,对不起,因为我的yuán gù 给各位添恶心了,请jìn kuài 忘记这本。请务必如此,螃蟹给跪了。 最后向所有的读者朋友们表示感谢。按我的速度,按预计的篇幅,这本扑街书大概还要写好几年吧。感谢大家陪我到现在,希望大家能直陪我看这本书。 据说作者应该经常写些感言和读者互动的,所以我语无伦次了,捂脸。 谢谢大家。 第一百零四章 再会(三) 欲望文 第一百零五章 再会(四)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零五章 再会(四) 被众人突然提起的陆遥,确实就在羊恒的庄园里落脚。 那日在代郡萝川大营以外,陆遥向邵续隐晦吐露了深藏在胸中的大志。以陆遥的原意,本拟略作试探,因此言语中随时zhǔn bèi 加以转寰,岂料竟与邵续拍即合,倒让陆遥喜出望外了。两人既然彼此明白心意,遂连夜商议对策,以求在战火连绵的河北局势中谋取最大的利益。 按照两人议定的结果,邵续坐镇代郡,操纵、联络诸方面的力量暗中行事,而陆遥则以轻骑快马南下,周旋于诸河北高官显贵之间,既可以显示自家清白无辜,与那些将要发生的事件绝无干系;又可以根据局势变化恰当行事。 因此,陆遥先到广宗,拜会了冀州刺史丁绍,随即又主动提出,愿意护卫丁绍的部下桓彝前往茌平,向兖州军大将、折冲将军苟纯通报军情。 不曾想石勒的军事才能出人意料,丁绍苦心筹划的计谋不仅未能成功,反而被石勒将计就计,狠狠地杀败兖州军,随即率军渡河往中原去了。而陆遥等人好死不死地,正巧身处在贼寇们大举南下的通路上。 这来,便难免要杀上场。 陆遥的亲兵统领马睿仗着身着铁铠,当先开路。他以双足控马,左手持长达丈六尺的长矟挥舞拒敌,右手则用短矛刺杀格斗,仗着过人的勇力连透贼寇几重围困。正战到酣处,却遭不知何处飞来只重头箭自腮部射入,横穿了口腔,从另侧面颊透出。这种重头箭威力极大,马睿顿时上颚碎裂,连牙齿都崩飞许,再不能作战。 这等危急关头,陆遥固然亲自绰枪杀敌,就连桓彝这样的文官都须得拔剑自卫。好在贼寇们尊奉石勒的号令,全速向南行军,意图迅速夺取茌平渡口,因此陆遥等人几番杀退贼兵,竟然没有引起任何名贼首的关注,接敌的数量始终有限。除了桓彝xiōng dì 二人以外,众人都是代郡军中精锐勇士,马匹也都是特选的良马。敌人来得少了,经不住他们的冲杀,来得略些,也赶不上他们的速度。行人且战且走,连东西南北都不顾了,只往贼寇稀疏处冲突。 直到了夜间,贼寇们的大队人马才陆陆续续地过去。陆遥部下的从骑战死五人,余者无不带伤。众人不敢耽搁,借着星光辨识路径,连夜疾走逃命。待到第二天早晨才发现,原来路奔到了阳平郡境内,甚至还越过了元城,几乎就要到白沟了。行人惊魂稍定,想到陆遥在邺城颇有故旧,能够提供伤员们救治huī fù 的良好条件,便索性投邺城方向。陆遥出面寻到了羊恒,在他的庄园里歇了下来。 身为河北首屈指的重镇,邺城自有其经济基础。城西有溪谷交错、林木芬芳的山林水泽地带,各种动植物的产出极其丰富,深山间有石墨可以挖掘。所谓石墨,jiù shì 后世的煤炭了。此物最合用以引火,魏武帝营建邺城时,于冰井台中贮藏石墨数十万斤。陆遥的叔父陆云供职于成都王司马颖麾下时,曾经上三台拾取若干,将之作为寄赠给陆机。 邺城的东、南、北三面都是适于农耕的广阔平原。平原上水系发达,漳水以北有滏水、以南有洹水,洹水以南又有淇水,这些河流之间,还有十二渠、天井堰等魏晋以来人工修建的水利设施,为平原提供了良好的灌溉条件。 邺城是曹魏北都,汉末以来,魏室宗亲贵人有许在此地求田问舍。本朝践祚以后,将常道乡公曹奂以下的宗室王公大部羁押与此,后来又降魏室宗王为县侯。随后数十年,前魏宗室在严格看管之下逐渐老死、族人星散,他们手中的田产也慢慢地转移所有。羊恒的庄园,便是得自于名魏室宗亲之手。 这座庄园规模不小,庄园内兼营农、牧,也组织仆婢从事丝织,过去几年里,羊恒用以奉养宗族的开支泰半出自于此地。然而,年中时汲桑石勒贼寇横扫魏郡波及了羊恒的庄园,纵使经过了大力修缮,也未能完全huī fù 盛时景象。羊恒加没有预料到的是,从今日起,整座庄园的生产将要再次遭受破坏。 因为流民来了。 这些流民漫无目的地游荡,像是群群迁徙中的兽类或是牲畜,依靠拾取各种野菜、或者席卷田地里未成熟的粮食而生存。羊恒的庄园首当其冲地被支流民团队占据,以至于绝大数部曲僮仆都只能聚集在庄园中央的坞堡之内,旦离开坞堡,简直寸步难行。这样下去,岂不是又要爆发民变?这局面将负责管理庄园的羊氏族人骇得够呛,只能求助于在场的地位最高者,鹰扬将军陆遥。 陆遥本不欲插手,架不住羊氏族人求告不已,只得带着三五从骑自坞堡的侧面小门奔出,且上处小丘四面眺望。 流民们大批涌入邺县境内,大概jiù shì 昨夜的事情。夜色里看不分明,此时天色大亮了,举目而望,所见的情形真是触目惊心。从坞壁南面的道沟渠至坞壁附近,南北约里许、东西眼望不到边际的田地阡陌间,许许衣不蔽体的bǎi xìng 坐卧其中。孩童发出凄厉刺耳的啼哭声,却似乎并没有母亲去照顾;有人从土里挖出了某种可疑的块茎,也不擦拭,就这么和着土,口口地嚼吃吞咽下去;相貌沧桑的父老们用枯瘦的肢体互相搀扶着,许久也不动弹,几乎不知道是死是活。天空中有黑色的老鸦盘旋着,偶尔呱呱地鸣叫几声,即便扑翅降落在人群中,也没有人出声驱赶,竟似已经习惯了。 这些流民大概有数千人或者。惨烈而永无休止的战争摧毁了他们的家园,使他们他们没有希望,也没有活路,只是下意识地游荡,就像是行尸走肉。哪怕是陆遥这等从并州尸山血海里挣扎出的武人,旦靠近他们的时候,也不禁为眼前充满着残酷意味的景象所慑,几乎说不出话来。 与陆遥同出外查探的,除了亲卫数人外,还有位青年士人。他长叹声:“他们应该是平原、清河带的流民。” 陆遥回头看他眼。青年士人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道:“石勒贼寇兵发冀州南部,数日间连克郡县城池,杀戮不可胜计,bǎi xìng 们被迫踏上逃亡之途,寄望于在魏郡、广平郡等地求活……唉,自前次兵灾后,魏郡也残破不堪,府库空空如也,哪里有能力相助?” 陆遥沉吟道:“邺城毕竟是重镇,征北将军和郁坐镇邺城,有抚民之任、治民之责,总会拿出些bàn fǎ 来吧。” 那青年冷笑声,连连摇头。正待说些什么,远处烟尘滚滚,骑绕了个极大的圈子让过流民,飞驰而来。 陆遥认得,那骑士乃羊恒得力下属。此人奔走将近,飞身下马叫唤道:“陆将军,征北将军听闻你在这里,请你立即去见他!”他向前两步,压低了嗓音:“今日紧急军报,幽州刺史王浚死了!” ****** 抱歉,丈母娘有恙,作女婿的只好星夜前往拍马。焦头烂额两日,总算今天赶回来了,感谢和谐号。 第一百零五章 再会(四) 欲望文 第一百零六章 再会(五)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零六章 再会(五) 王浚死了!在陆遥的记忆里,这位强势方镇原本还有好些年的寿命,他依托幽州诸胡骑兵,在即将到来的大乱局中积极扩张,甚至度拥有觊觎神器的野心。 可现在,这位骠骑大将军、幽州刺史、博陵郡公就这么死了,死因甚至显得有些滑稽。虽然这切都在陆遥的计划之中,但他依然感到有些轻微的心悸。 王浚既去,幽州无主、群胡必然随之骚动。谁能稳定并掌握幽州,谁就继而拥有足以威震北疆和河北的巨大实力。zhè gè 人……舍我其谁?年前,自己在太行深山的草棚中悠然醒转的时候,所拼搏的目标仅仅是活命而已。而到了当下,自己居然已试图夺取那足以翻转数千里河山的地位和力量了。 陆遥深深吸气,深深吐气。他竭力让自己biǎo xiàn 出恰到好处的惊讶情绪:“什么?你说的是谁?出了什么事? 骑士把揽住陆遥坐骑的辔头:“正是幽州刺史王浚死了!陆将军,征北将军正在等候,请速随我前去,自有人向您细细解释。” “可是……”陆遥指了指眼前,随口道:“冀州流民群集于此,如不妥善处置,恐怕将有不测。” 那骑士的脸上略微露出些急躁的神色:“征北将军相招,如何有暇理会这些琐事?彼等若有异动,即调军马来处置了!正事要紧,陆将军还是先随我来。” 如此理所当然的言语,又令得陆遥怔了怔,随即叹了口气。 他此番前来魏郡,又特意投奔身为征北将军高级幕僚的羊恒,本jiù shì 为了今日的召见。可不知为什么,在这重要时刻,他却忍不住去想些别的。 对于那些流民,陆遥所说的处置与这骑士所说的处置,自然完全是两个意思。王彭祖暴亡确是大事,是自己绸缪日的结果,是自己通向巨大权位的开端,可是眼前这些衣食无着的流民,难道就理当被无视、被肆意“处置”? 这年来,陆遥身处行伍,往来的都是粗鲁军汉,经手的都是戎马事务,鲜少与真正的大族人物往来,不曾真正体会到朝廷官员视底层军民如蝼蚁的常态。因此,不久前他听到丁绍将冀州军中老弱尽数推向前线,作为引诱石勒来攻得诱饵时,才会心中十分不忍。 眼前情形也是如此,泰山羊氏不过是三流世家,而眼前这骑士只是羊恒的部曲队主,地位较之寻常bǎi xìng ,但眼看着数千嗷嗷待哺的流民,竟也全无恻隐之心。反倒是自己,从军征战年,手下不知取了少人的性命,然而战场上厮杀搏命的心越硬,面对那些军民bǎi xìng ,反而越是心软。唉,看那骑士的神态,或许在他眼中,自己面临征北将军、尚书仆射和郁相请的时候,还牵挂着彼辈蚁民,才是个奇怪的举动吧? 陆遥转念又想到,此时此世人心,实在没有bàn fǎ 苛责,但自己必定是不同的。想要扭转乾坤,成就伟业,真正值得依靠的从来不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只有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动力,陆遥对此深信不疑。 他侧过身,向方才与自己交谈的青年深深作揖道:“这些都是被时局所迫的可怜人,劳烦吾弟稍加看顾,莫要让人随意欺凌。我有急事,须往邺城走趟。” 那青年应声道:“尊兄放心便是,蔡谟定当周全他们。” 陆遥再次施礼,纵骑便去。 越陌度阡,疾行二十余里,两骑从邺城西南角的广阳门经过,直抵征北将军府邸。 朝廷大员驻留的重地,外官不能随意出入。因此将军府东曹掾亲自出面,客气地引了陆遥在处偏厅稍作等候,又遣人奉上茶汤。 奇怪的是,似乎府邸中的官吏们都知道鹰扬将军来此,陆遥饮茶歇息的时候,便有些吏员在对面的偏厅朝这里张望,还有悉悉索索的轻微语声传来:“看,那人便是代郡太守陆道明!” 茶略沾唇,又有征北将军府中从事出面,将陆遥延请入内。在白藏库旧址上兴建起的楼宇远不及昔日新蔡王所居的豪华奢靡,规模也小了很,毕竟也重门叠户,沿途转过若干殿堂,都是征北将军属官办公的场所。这些都是处置机密的所在,通常门户紧闭的,此刻十有八九都打开着,还有人捧着公文,作出匆匆自殿堂里出来的样子,满脸好奇地与自己打个照面,居然还驻足停步,上上下下地看两眼。 这等古怪阵仗,实在令陆遥莫名其妙:邺城战事后,自己便北往代地,虽说也横行于塞上,颇建功勋,终究与这些魏郡的太平官吏无干吧,何以引起彼辈如此关注? 为陆遥引路的从事实在看不下去,他向陆遥笑了笑,抱歉道:“陆将军近来声威赫赫,就连裴郎君也听说将军的名头,所以众人……咳咳……确是有些好奇……” 陆遥既来魏郡,事先早已做足了打探功夫,知晓那位惯以河东裴氏子弟名义行事的竟陵县主还在当地留驻。显然这位东海王膝下的贵女虽不高调,但这等特殊身份终究瞒不过旁人去,至少征北将军幕府中人都是明了于心,言辞中也并无太顾忌。听这从事说来,似乎她还记得昔日并肩脱难的情谊,也算是个好消息。 陆遥待要举手逊谢几句,却听得那从事jì xù 道:“个时辰之前,兵曹从事周良妄发议论,说什么王彭祖之死与陆将军脱不了干系,因此惹怒了裴郎君,当场就被拖出去打了个半死。因此,众官纷纷出来,也是为了认得将军面貌,免得日后无意间得罪了,也落得同等下场。” 同僚因为细故而遭责打,这并不是值得夸耀的事。那从事特意将之说出来,或许正是奉了哪位贵人的指令,带有试探的意思吧。 “竟有这等事?”陆遥神色不动,口中依旧攀谈如常。 陆遥所领有的代郡、上谷、广宁三个郡国,本是幽州辖境。只不过胡儿掌控年,而王彭祖意在河北,无暇去理会。陆遥横里杀出,平白得了大利,两家自此便有抵牾。不要说此后双方为了夺取在坝上草原的利益大战过场了。 世人皆知代郡与幽州乃是对头,代郡将欲图谋幽州,便不能留下丝毫话柄。是以邵续制订的计划堪称隐秘,行事是小心谨慎。幽州军跨境行事,在冀州刺史辖境与并州刺史的兵马冲突,再怎么看来,都是王彭祖自家桥横跋扈过分,与代郡全无半点干系。 周良那厮,是新蔡王司马腾的心腹,惯会捕风捉影的;当年在并州时,不知凭这手陷害了少人。可惜他不明白,陆遥根本就不担心周良的胡言乱语对自己有所妨碍,来自后世的经验,使陆遥比任何人都清楚大晋王朝的虚弱无力。 手绾强兵的鹰扬将军,已是朝廷或东海王都必须重视的方强豪,此来只为了将那悬挂在树上的果实摘取。在zhè gè 过程中,陆遥无须畏惧任何人,也绝不会被任何人所威吓! 在许人或明或暗的关注下,陆遥从容不迫的踏步前行,直来到征北将军府的后堂。 与沿途的热闹不同,后堂上很是清静,除穿梭服侍的仆役外,唯两人高踞于上、三人作陪。上座中的人,身着鹅黄色的宽袍,腰系玉带,意态极其雍容华贵,正是竟陵县主。 陆遥拾阶登堂,向二人行礼如仪:“吴郡陆遥,见过仲舆公、裴郎君。” “早就听得裴郎君说起鹰扬将军大名,今日见,果真是年轻俊彦!”身材肥胖的和郁hē hē 笑着,还了半礼,让人将陆遥引至左侧第个席位落座。 这席显然是特意留出的,在陆遥下首的乃是魏郡太守王粹,而征北将军左长史羊恒、右长史黄笃两名高级幕僚对坐相陪。 除了县主和羊恒以外,在座诸人与陆遥都是初会,彼此客气应答,说些闲话,便过了半晌。不曾想到的是,和郁居然也很健谈,而且没有什么架子,几番问起陆遥在北疆的军政举措,又加以赞誉。 或许是出于矜持,或许是为了避嫌,县主并不言,甚至也没有直接与陆遥攀谈,只是容眸流盼之间,偶尔会zhù shì 到陆遥。 较之于记忆中那名有些冲动的落魄军主,陆遥的相貌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又似乎变了不少。在他削瘦的脸上,刀疤已不明显,而眼神显得深邃了许。浓密的须发挽在脑后用根木质的发簪固定,或许是为了彰显鹰扬将军的威严,两鬓青色的密集胡茬未曾除去,几乎与上唇、下颚的短髯相连。 陆遥端然跪坐在席子上,腰背挺直,身躯遒劲如松,礼仪丝不苟。宽大的白色袍服将他强有力的筋骨体魄都遮掩住了,于是隐约透出些文质彬彬的温和气度。偶尔抬手动作时,却可见手背上又有条新的狰狞伤口,直延伸到袍袖以内,这又似在提醒众人,他是从容趋退于刀山剑海中的强悍军人,是执掌千军万马、与草原的蛮夷浴血鏖战的将帅,是凭借着赫赫军功雄踞代地的方强豪! 纵使和郁等众人往往将话题转移到代郡,大数时候,陆遥只是微笑倾听,似乎懒于逞口舌之利。可县主却不知为何总忍不住看他几眼。她分明感受到,无论是身为军主,还是身为主方军政的大将,陆遥的强烈自信如既往;而自己所熟悉的那些洛阳少年贵胄与之相比,不过是精致华丽的陈设而已,徒然赏心悦目,却及不得眼前之人半分用处。 ****** 还是骑马与砍杀比较容易写!愁死我老人家! 第一百零六章 再会(五) 欲望文 第一百零七章 再会(六)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零七章 再会(六) 县主略走神,待到注意力回转来时,众人寒暄已毕。邺城不似洛阳成日谈玄论道的风尚,言谈还能涉及实务,此刻和郁正问起陆遥对幽州军、王彭祖的看法。这似乎是陆遥乐意回答的问题,只见他略沉吟,随即侃侃而谈: “自武皇帝废州郡兵以来,各地武备废弛,诸王攻战时皆用罪犯、僮仆为兵,临时部勒以军法,纵有数十万众,能战者不过十之二罢,唯秦、凉、幽、并等北地,尚有强兵。其中,又以幽州铁骑为其中最凶悍者。王彭祖麾下胡晋各族兵马数万,骑兵尤众。凡作战时,必以轻骑四面包抄试探,寻暇突击,击即走,借以扯动敌军阵脚、使敌人不得休息。待敌军露出破绽之时,便派遣强兵猛将分进合击。若敌军溃散,则全军如潮而进,务求全胜;若敌军不为所动,骑兵彼此掩护,徐徐后退再战。其军中有甲骑具装的重骑为核心,在两军相持的时候猝然杀出,足有扭转乾坤之效。我曾率军与幽州军接触,两军相对虽只半日,代地将士即已死伤枕籍,至今思来,尚令我心有余悸。” 对于代郡军与幽州军在草原上的那场大战,魏郡文武俱都有所耳闻,却也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装聋作哑。毕竟无论是朝廷还是东海王,都无意于牵扯进这两支北疆强军的对抗中去,和郁坐镇邺城,只求无事而已,不必此举。但是既然陆遥主动提起,征北将军府倒也有兴趣探求番。 和郁等人对视眼,右长史黄笃问道:“说到陆将军与王彭祖之间的战事,我们距离既远,实在是不明所以。这冲突究竟是缘何而起,道明兄可否稍作解说?” 陆遥连连摇头:“代郡与幽州之间的纠葛说来可就复杂。如今王彭祖暴死,陆某自问难免嫌疑……” “哪里哪里……”想到周良的先例在前,黄笃可不愿步其后尘。他极隐蔽地瞥了眼上座倾听的县主,忙不迭地解释道:“道明兄,我绝无此意,只不过好奇……好奇而已!” “历代治理北方草原的策略,方面是用中原的财帛、权位为手段均衡诸胡的势力,令之彼此相制;另方面,又在北疆驻扎强大兵力为威慑。王彭祖面临的局面却有所不同,他出镇幽州数年,次麾军南下中原参与诸王征战,使得原本以晋人为主的幽州边军损失惨重,失去了威慑胡儿的作用。所幸他长袖善舞,善用婚娅名位诱动诸胡,引为己用。由于大批胡族战士投入麾下,使幽州幕府始终保持着强大的力量,然而……”陆遥叹息道:“这力量却非王彭祖所能完全掌控的。” “道明的意思是?” “王浚麾下的胡族战士,绝大数都隶属于各自的部落渠帅,也只听从渠帅的号令。他们固然骁勇善战、百战百胜,可每次shèng lì 都使他们明了大晋的虚弱。于是幽州军愈来愈骄横、愈来愈无所顾忌,王彭祖对幽州军的掌控也因此越来越艰难,很时候,甚至会被胡儿的意图所挟裹。便如在濡源的冲突究竟缘何而起,始终令陆某莫名其妙,而在常山的战事也出自幽州军的挑衅,晋阳军全无zhǔn bèi ……这其中或许可见斑。在我眼中,幽州军就如匹眼蒙黑布的脱缰战马,哪怕狂奔如电,终有将骑手颠厥落地之时。” 和郁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道明是说,王彭祖身不由己?” 陆遥正色道:“不错。王彭祖虽死于晋阳军之手,真正原因却出于胡族,胡族需要土地,王浚便不得不攫取土地,胡族需要人口,王浚便不得不掠夺人口,其中有必然而然的道理在。不过,由于王彭祖yì ;身故,此刻幽州诸胡想必也乱作团,其常山之行究竟是哪个部落唆使,时恐难探究了。” 黄笃皱着眉头,轻点案几上的几卷文书:“道明的想法很有些新鲜。只是,适才你也看过了并州、冀州的上书,刘越石、丁叔伦的意见,却与道明大不相同呢。” 众人皆知,王浚的幽州刺史之位得来不正,乃是数年前谋害了成都王司马颖委派的幽州刺史和演之后自把自为而来。东海王为了拉拢幽州军相助,才策动朝廷予以承认。而那死于王浚之手的和演,正是和郁同族,因而和郁对王浚颇有几分心结。 黄笃深知,这位征北将军就任以来,虽不曾刻意与王浚为难,却乐于听到他的死讯,对二州刺史的表文赞赏不已。 并、冀二州的表文并非绝密,征北将军府都誊抄得副本在此。表文上,并州刺史刘琨自然因为部伍突遭奇袭、侄儿刘演几乎不免而暴怒,又要为自军杀死王浚脱罪,于是将王浚好顿痛骂得狗血淋头,大意是说此君肆意妄为、骄横跋扈、目无纲纪、隐有不臣之心,因而此番正是自取其死,非并州之过也。而冀州刺史丁绍的表文虽不似并州那般激烈,却也用相当篇幅抨击王彭祖私心自用,面对石勒贼寇时逡巡不进,反倒汲汲于攫取邻州城池郡县。丁绍迫于王浚的权势,威令难以企及北部诸郡,以至于往往自嘲是历代以来少有的弱势冀州刺史,此番在表文中倒颇是出了口恶气。 王彭祖生前再怎么地位煊赫,既然死了,便没有价值,无论刘越石、丁叔伦,对死人都不会再无顾忌。黄笃几乎可以确认,为了安抚这两家方镇,东海王也必然将罪责归于王浚。可按照陆遥的意思,竟似乎是在替王浚开脱? 面对着黄笃等人yí huò 的眼神,陆遥沉吟了许久,嘴角露出丝苦笑:“王彭祖虽然僻处幽州,但凭借鲜卑铁骑的威力,几番挥军震动中原,其跋扈无状之处,确如越石公、叔伦公所言。不瞒诸位,陆某的心意,其实与并冀二州并无不同。然而……” 他略略压低嗓音道:“王彭祖身为骠骑大将军、博陵郡公,位高爵尊,名震天下,世人皆知其人为东海王殿下夺取中枢权柄立下赫赫功劳,是东海王殿下的得力盟友。如今旦身死,便将之斥为狂悖之徒,究竟何益于殿下?” 和郁顿时吃了惊。他抬手止住黄笃追问,前倾上身道:“道明,还请细细说来。” “如今石勒贼寇大举杀入河南,恐与中原巨寇王弥等合流。彼辈又共同尊奉匈奴汉国号令,威望及于胡晋各族,声势浩大。我私下计量,东海王纵以数十万重兵屯驻许昌,也遽尔难于遏制石勒。要与之全面对抗,必然仰赖拥军十万、雄踞兖州的屠伯苟晞。”陆遥有些轻蔑地笑了笑,环视众人徐徐道:“诸位,苟道将与东海王份属xiōng dì 之盟,地位与王彭祖差相仿佛,与东海王殿下的亲疏亦与王彭祖差相仿佛。若东海王不能宽待王浚,苟道将将会如何?以苟道将的暴烈性格,东海王是否……是否能承担他的猜疑?” 陆遥的言辞之中,对东海王殿下的实力并没有少尊重,可哪怕竟陵县主也顾不得指摘他的无礼。 在座众人本想请教陆遥对幽州局势的看法,却不曾想陆遥三言两语,竟把话题带向了完全不同的方面。想到他所揭示的可怕后果,众人齐声吸气的声音,仿佛yī zhèn 轻风掠过厅堂。 第一百零七章 再会(六) 欲望文 第一百零八章 再会(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零八章 再会(完) 大晋王朝的诸王争权绵延十余载,位又位宗室亲王怀着不可言说的野心奋臂攘袖杀入战团,刀光剑影自宫闱之间暴起,最终将东自大海、西极氐羌的广袤大地都化作了永无休止的杀戮地狱。这场惨烈斗争最后的幸存者和shèng lì 者、最终攫取大晋权柄的,便是出自帝室疏宗的东海王。东海王身任太师录尚书事,又分布诸弟执掌天下形胜要地的军政权柄以为拱卫,爪牙遍及朝野、政事出于私门,数载以来,天下几乎只知有东海王,不知有皇帝也。 然而,这如同烈火烹油般的盛况并不能持久。自从智力上有所欠缺的前代皇帝驾崩,豫章王登临大宝,逐步huī fù 皇帝的权威,群臣也渐渐知所归属。与之相对,东海王殿下便再难如往日般把持朝政。年初时,东海王甚至不得不主动诛杀了tí yì 立幼主的吏部郎周穆和武皇帝诸葛夫人之兄诸葛玫,随即统帅大军出镇许昌,名义上是为了压制巨寇王弥,其实却也隐含着规避与皇帝之间矛盾激化的意图。这样的举动,不似伊尹霍光所出,狼狈之处倒像是出屯沓中避祸的蜀汉大将军姜维了。 永嘉元年以来,东海王对出自门下的各地方镇举措有矛盾,既显疑忌,又往往刻意优容,譬如旬月之前,本拟以帐下亲将取代冀州刺史丁绍,但在石勒南下、丁绍勃然大怒的当口,换冀州刺史的动议却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这正是因为直属于东海王的力量逐渐衰弱,而出镇地方的各路方面大员却兼理军政、羽翼渐丰,使得东海王处置维艰的yuán gù 。不消说如兖州刺史苟晞这等人物,原只能仰望东海王殿下的风尘而拜,此时却令得东海王深感投鼠忌器。诚如陆遥所言,如果东海王将王浚弃之如敝屣,苟晞将有什么感受?他会不会猜疑王浚之死出于东海王的密谋?而以苟晞的暴烈性格,东海王是否能承担他的猜疑呢? 陆遥的话语其实也不过寥寥数句而已,但其中却有丰富的内蕴,如惊涛骇浪般撼动着在场每个人的胸臆。 羊恒手中水盏不知何时捧得斜了,茶汤倾泻在袍袖上亦不自知。他瞪视着陆遥,眼神中除了yí huò 之外,又凭空生出几分敬畏来:东海王与洛阳朝廷之间的纠葛,实属常人绝难接触到的机密,如羊恒这种辗转于诸王门第的老练政治人物,又身为征北将军左长史,也只能凭借着些蛛丝马迹隐约感觉到而已。可陆遥是如何做到的?他只是东吴亡国遗族之后;就在数月前的邺城,他还不过是晋阳军中部将罢了;之后数月里,此人转战于北疆化外之地,日夕相处的都是些茹毛饮血的野蛮人,他怎么可能竟对朝廷中枢的隐秘洞若观火?难道说,zhè gè 世界上真有那种……生来就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天纵之才? 和郁圆胖的脸上笑容依旧,但窗棂里透出的光亮映出了他额角的层油汗。厚重的眼睑掩护下,他频频斜眼去偷觑竟陵县主的神色,脸肌也不为人所觉地微微抽搐着。这陆道明说得没错,石勒贼寇大举攻入中原之后,东海王与苟晞的关系必将会变得微妙,如因王彭祖的yuán gù 令得苟晞不快,想必东海王也会深感头痛吧……可恨自己身为协助东海王处置政事的尚书仆射、又是深谙洛阳朝廷内情的高官,竟还不如这僻处边疆荒郡的鹰犬之将看得清楚!落在竟陵县主眼中,将会如何看待自己? 和郁能够出任坐镇方的高官,靠的不是文武干才,而是心思灵动。他立即将镶嵌着玳瑁的檀木麈尾大力挥舞,hē hē 地笑道:“道明所说极是有理,全然与吾相合呀!” 顾不得此语惹来羊恒、黄笃两人愕然相视,他又避席起身,向竟陵县主深深揖:“时局搴,犹须镇之以静,不宜生事端。我dǎ suàn 上书东海王殿下,陈说王彭祖为胡儿挟裹的难处!当然,这份文书,最好能由道明与我二人联署……”他转向陆遥,qīn qiē 地笑问道:“却不知道明意下如何?” 陆遥被和郁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窘迫,但他神色不动,只轻轻颔首逊谢道:“征北但有所命,陆某自无不从之理。” 和郁又转回身来探问:“裴郎君以为可否?” 竟陵县主深深地望了陆遥眼,时沉吟不语。 昔日在太行山中并肩逃亡时,县主曾在陆遥的安排下诱捕部属中的叛逆,又得他的bāng zhù 自贼寇的围捕中脱身,说来早就领略过陆遥在纷繁芜杂的局面下别出机杼的能力。但当时的陆遥所思所想,终究还未能脱离基层军官的窠臼,哪里像是现在这般,身处千里之外就能剖析中枢朝局,所言竟还无不中鹄? 县主甚至有些自嘲,自己虽系女流,也算是擅长谋划之人,不然也不会得到父亲的特别倚重,隐为东海王幕府中藏身暗处的谋主。可是仔细回溯这陆道明的言行,却往往出乎自己预料之外。此番他虽然言语并不雅驯,却的的确确是在父亲的角度上kǎo lǜ ,这是个惊喜呢。 难怪陆道明昔日会jù jué 自己的招揽,这样的人物可不是区区个普通军将的职务所能酬答的。何况此人已经切实地掌控了代地三郡,将势力扩张到草原,其兵力之强盛,未必就逊色于王彭祖所领有的幽州军。如能将之切实地拉拢入东海王的阵营,便付出大州方伯之任也值得了!然而,此人的性格的确与那些应声虫似的东海王幕府掾属大不相同,该当如何约束,是个难题。 想到这里,县主突然对这些充满功利的谋划有些厌倦。 她忍不住再度觑了陆遥眼,随即垂下眼睑,有些刻意地用纤长莹白的手指轻轻叩击案几。她本能地感觉到,无论和郁,还是羊恒、黄笃,都立即将注意力集中在了自己身上,等待着自己有所决断,唯独陆遥除外。在距离她不过丈许的左手第个席位上,陆遥依旧如山端然而坐,似乎早就将适才的发言抛在脑后。与他在沙场上千锤百炼出的沉静意态相比,堂上众官全都显得浮躁不堪。 似乎在陆遥踏入厅堂的时候,曾经与自己视线相触过,他的眼神是那么坦然而自信,丝毫没有他人眼中常见的那种畏缩之感,问题是……也没有故友重逢的那种愉悦啊……此刻自己所着的衣袍,便是当初在太行山中所用的款式,似乎他也没有注意到?县主不禁有些气馁,回忆太行山中共同经历艰险的时日,距今还不到载,眼前的青年男子的身份地位,距离自己越来越接近,但因其难以掌握的强悍性格依旧,又似乎距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过了许久,县主才道:“文书之事,便按仲舆公所说的办。” 她单手扶着腰间玉带盈盈起身,jì xù 道:“幽州局势具体如何、有什么应对策略,诸君不妨再细谈。我有些累了,告辞。” 才说了几句,怎么就会累了?这下,包括陆遥在内的众人全都愣神,只呆看着县主向和郁略点头示意,径自扬长而去。 第一百零八章 再会(完) 欲望文 第一百零九章 踯躅(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零九章 踯躅(一) 县主既然lí qù ,接下去的会谈其实便没有太大的意义。 无论陆遥还是和郁都清楚,按照当前的河北局势,拥有足够力量稳定幽州、慑服胡族之人唯有代郡陆遥,变数只在于陆遥是倾向于洛阳朝廷、还是倾向于东海王;而朝廷或东海王又是否信任这名神速崛起的强豪,愿意付出何种名目、给予何等权限而已。但这话题又涉及中枢隐秘,竟陵县主不在,便不是出镇魏郡的和郁所能置喙了。 因此这场tán huà 便有些例行公事的wèi dào ,与会众人都觉得无聊,却又不得不如此。大约到了日央时分,陆遥告辞出来。和郁亲自下堂送客,又请羊恒陪伴着直到将军府外。 邺城虽然连遭兵灾,但由于周边郡国人口的流入,依然不愧为河北首屈指的名城大邑。视线透过建筑物稀疏的承黄厩向南眺望,只见连续几个街坊都熙熙攘攘。在贫病交加的流民簇拥着之下,无数红男绿女依旧穿梭往来,豪奢富家的嬉闹欢笑之声与贫民的哀呼求告之声交织在起,喧哗感几乎要汇聚成肉眼可见的蒸腾云雾,那种畸形的繁荣似乎较之数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陆遥来见不得这种醉生梦死的景象,二来也不乐意在人群中缓缓策马,自于是领从骑数人折而向西,dǎ suàn 从金虎台下经过,沿着邺城西面的城墙路往南,再绕回到凤阳门出城。 城墙脚下人烟稀少,众人在城台的阴影下走了没远,斜刺里的狭窄巷道里突出骑,叱喝打马并入骑队中来。众从骑并不惊讶,而是自然而然地稍许退后,为他留出位置。 “幽州那边情况如何?”陆遥沉声问道。 马上骑士正是鹰扬将军麾下专事情报哨探的军官朱声。此刻他作行商打扮,头脸衣物尽是风尘仆仆,似乎才赶了极远的路途,将将进入邺城来。 听得陆遥发问,朱声恭谨俯首道:“启禀将军,王彭祖死讯传到幽州之后,幽州幕府立时大乱。晋人文武汇聚蓟县昼夜商谈,至今尚无决断。胡族将校有哄而散者,余者都忙于向本族传递消息。自蓟县向北的大道上,信使每日不下数十队。据说段部、宇文部和慕容部俱都厉兵秣马,以备万。而范阳、燕国等地的世家大族如封氏、田氏、张氏等收拢部曲民众于坞堡,尚无特殊举动。” “很好。”陆遥颔首。王彭祖并无子嗣,麾下将校也无威望特出、足以在危急时刻取代他发号施令的,因此这时候便陷入了群龙无首的境地。而东部鲜卑各部彼此相制,也起不了什么大风浪。这等混乱局面延续的越久,倒是越有利于代郡从中用事。当然,这也是由于代郡的谋划深密,使得幽州上下陷入茫然的yuán gù 。 朱声顿了顿,又道:“另外,原本驻扎在冀州北部郡国的幽州军人马正在逐步撤回,那方勤之也随军行动。他让我转告将军,他在幽州故旧,正好借机联络,以图配合将军下步的动作。” “方勤之?”陆遥的脑海中立即显出了方氏三xiōng dì 啰嗦至极的滑稽形象:“此人确有几分特异的才能,你要遣人小心掩护,在大局底定前,不能暴露他的身份。另外替我传话给他,就说陆某记得他的辛劳。” “遵命。”朱声干脆利落地应了声,拨马便要lí qù 。 身为全权负责代地军政的高官,陆遥到达邺城不久,便遣人北上,建立起明面上三日报的联络。然而如朱声这等行踪诡秘的密谍头子却不适合轻易现身于人前,因此他以商贾的身份往来,纵使在偏僻的城墙角下,也不在陆遥身边留。 “等等……”陆遥突然扬声唤道。 朱声勒马折返,习惯性地扫视着周边动向,低声道:“将军,还有什么吩咐?” 陆遥沉吟片刻,脸上露出极少见的踯躅神态,先不说话,反而挥手斥退了马睿等从骑:“朱声啊……我听说过去的三个月里,你在代郡连续纳了四房妻妾,而且娶的还都是官宦世家之女?这事是真是假?” 朱声唰地出了满头的冷汗。他身为陆遥特别信重的军官,虽然看似地位不高,其实掌握有相当的权力,可以调动的人力物力财力都很庞大,尤其是利用自胡族手中缴获的财富建立起广布于河北的商业体系,令人垂涎不已。代地的晋人旧族与河北的富商大贾之中,有不少人为了逢迎他而方奉献钱财、美女之类。 朱声是马贼出身,少年时金银过手不在少数,因此对钱财并不特别热衷,唯独在女色上定力欠了些,尤其酷爱家世高贵的女子。于是众人愈发投其所好,寻来不少因为经年战乱而破落的士族贵女来,而朱声倒也色胆包天,来者不拒。短短数月间,朱声家中竟有了美貌妻妾若干。虽说他自问并不曾因此妨碍公事,但也知道这事未免犯忌,故而无论娶妻纳妾都极其低调。 可他全不曾想到,此刻竟被陆遥若无其事地揭了出来! 时间,朱声他只觉心脏都要从喉咙眼里蹦跳出来了,情不自禁地滚鞍下马,噗通声跪倒在地:“启禀将军,此事……唉,确是有的。但小人绝不敢因此而出卖我军半点利益,另外,当时军务倥偬,小人又自知地位卑微,唯恐烦扰了将军……所以不曾大事操办,也绝非有意隐瞒!” 说了这几句,朱声突然觉得心酸,几乎要哭了起来。他跪伏在地静待发落,不再加辩解。 陆遥斜睨了朱声眼,有些不耐烦地道:“你这厮慌什么?起来说话!” 待到朱声面如土色地上得马来,陆遥侧身向他靠拢,低声问道:“你家中……琴瑟可还和谐?咳咳……我是想问,那些世家大族的女儿,半性子都有些古怪,等闲不将他人放在眼里……你怎么摆平她们的?” 朱声愣了愣神,只觉得今日陆遥的问话透着股诡异。他约莫揣测出“摆平”是什么意思,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陆遥的神情,才皱眉道:“小人的家中倒还和睦。那些娘们儿虽然出身高贵,但既然沦落到代地,便已经吃了不知道少苦头了。嫁给我算得是个好下场,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说着,他抬手举起马鞭示意,狞笑道:“偶尔有哪个不知趣的,小人便以家法伺候,狠狠抽他娘的!” “这怎么行?”陆遥突然疾言厉色地怒叱。 朱声的黄脸几乎都被吓绿了,慌忙道:“是,是!将军说的是,这怎么行?绝不能动用家法,绝不能打!” 他正在力陈心迹,却听得陆遥愈发焦躁地拨马打了几个转,自言自语地道:“我也是昏了头,问你有什么用?你是朱声,又不是万峰!” 自从在箕县随军,朱声亲眼目睹了无数艰难险阻。然而无论面临大的危险局面,陆将军都智珠在握,最终形势的变化也总是如将军所料。他不明白,此刻困扰将军的是什么问题,竟使得从来胸有成竹的陆遥陆道明也失态了?他又想:万峰是谁?代郡文武臣僚中却不曾有人叫万峰的。听将军的意思,此人定不是寻常人物,日后若是有缘相见,不妨加以结纳。 正在胡思乱想,忽听陆遥意兴阑珊道:“你去吧!” “是!”朱声如蒙大赦,连忙纵骑远去。 ****** 其实这几章应该叫《少年陆遥之烦恼》,jiù shì 字数太了不适合,哼哼。 第一百零九章 踯躅(一) 欲望文 第一百零十章 踯躅(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零十章 踯躅(二) 陆遥确实感受到了些许的焦虑,但他告诉自己,这种焦虑并非出自儿女情长。 如今的陆遥身为握有强大实力的方强豪,据地千里,拥众数以万计,周围文臣武将环绕,无有敢不俯首者。他不由自主地享受着那种从无到有地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力量的快乐,享受着将数万军民生死与前途置于掌中的快乐,享受着从棋子到棋手,逐步撬动天下大势的快乐,因此而将个人的生活享乐完全看淡了。 这世上哪里还有比权力可爱、让人痴迷的东西?只要拥有权力,就连朱声zhè gè 跛子都能坐等娇妻美妾蜂拥而至,何况陆遥?只要陆遥流露出丝这方面的意图,哪怕昭君、飞燕流的美女,部属们也会四处搜罗献纳吧。至于县主……陆遥确实对这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非常关注……或许比关注点,但也仅止此尔。如果有需要,陆遥相信自己可以毫不可惜地将这点微妙的情愫抛弃。 此番与县主会见固然不如想象中顺利,却根本不足以撼动陆遥的情绪。使陆遥焦虑的,发端于县主的突然离场,却归结于陆遥对自身最大优势感受到了动摇。 自从太行山中逃得性命以后,陆遥就踏上了令人瞠目结舌的qián jìn 的道路。阵斩乔晞、火攻匈奴、死守晋阳、助战邺城、横扫代郡、平定濡源……这桩桩事迹落在他人眼中,无不体现了陆遥身先士卒的武勇、目光如炬的判断,但陆遥本人在内心深处却很明白,他仰赖最的,依然是穿越者“历史”的熟悉。 陆遥不是那种擅于格物致知的理科大能,他不知道炼钢炼铁的流程,也记不得火药的配比,值得庆幸的仅仅是对这段历史略有涉猎。因为熟知石勒从奴隶到皇帝的经历,他才会在每次与之对敌的时候全力以赴;因为记得刘琨坚守晋阳胡笳退敌的事迹,陆遥才能过在最艰难的时候毫不动摇;因为了解拓跋鲜卑此后数十年的纷争动荡,他才敢于挥军北上草原,于虎口中夺食。但,这种天然的优势还能维持久? 随着陆遥所掌握的力量越来越强大,对现状的改变也越来越剧烈。在北疆,拓跋鲜卑失去了坝上草原,河北方镇中的最强者王浚死于非命,而石勒大举攻入中原的动作也比陆遥预想的早。在南下之前陆遥曾经想过,往后的局势,将会与陆遥所熟悉的“历史”再不相同。利用东海王与皇帝的矛盾夺取幽州的实权,这或许jiù shì 最后次机会了。 陆遥完全不明白的是,县主竟然提前lí qù ,甚至不愿意听自己解说幽州形势……她这般姿态究竟什么意思? 以代郡的军事实力,必然会成为东海王和皇帝争相拉拢的对象。而在这方面,东海王着实占有相当的先机。毕竟自己出身于东海王系的并州军中,又得到东海王得力臂助刘琨的提拔,还与竟陵县主有过在太行山中共患难的特殊轻易,县主本该利用zhè gè 先机笼络自己,不该如此无礼才对。 难道是我漏算了什么?又或者,历史的发展这就已经超出了掌控? 竟陵县主在东海王步步攀升高位的过程中出力颇,作为深得东海王信赖的嫡女,她的举动是不是代表了东海王的意思?她是在威胁?还是暗示?还是……陆遥陷入了良久的深思。偶尔会猛地摇头,感叹揣测人心果然是最难的事。 从今明门到凤阳门之间的路途之所以偏僻,乃是因为前次石勒贼寇入城时候将成片的房屋里坊都烧毁了,至今仍然保持着那时候的惨状,地方官府无力修复。 陆遥骑着马徐徐向前,马蹄从遍地砖石碎砾间踏过,发出哗哗的轻响。斜阳掩藏在高耸的城墙之后,长长的阴影仿佛巨手将陆遥笼罩着,不知为何,显得有些阴森。 在邺城以西十五里、滏水与漳水交汇处。那里是前魏时的皇家园林玄武苑所在,本朝践祚以后逐渐荒废。和郁到达邺城后,对这座园林进行了简单的整修,在园林西北角的滏水河滩片营建了片楼台。和郁本dǎ suàn 将之作为自己处置公务之余嬉游林泉的别墅,但自从竟陵县主来到邺城,这里就被县主及其随从部属们占据了。 就在陆遥伤神思虑的时候,玄武苑别墅里,座青瓷狮形烛台被猛地掷到墙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这烛台色泽匀净、光润有如碧玉,形制是优美可爱,必非寻常匠户所能制作,而是专门供奉的越窑精品。哪怕是在通常士人家中,也足以被当作传家宝般受到珍爱。可惜怒火熊熊的竟陵县主完全无视这件珍品的巨大价值,毫不犹豫地将之摔成了碎片。 “你说的那些……点也没用!”竟陵县主白皙的脸庞都气红了。似乎觉得座烛台还不足以发泄情绪,她随手又抓了笔墨呼啦啦扔了出去。 县主身处别墅深处处被清溪环绕的水榭。水榭里的仆役丫鬟们早就远远地退开,只留下名追随她年的侍女伺候着。 虽然县主被视为东海王所深深依赖的谋主、永远在人前保持着高雅而矜贵的态度,但她终究也不过是个双十年华的少女而已。只不过,大概她只有在最亲密的贴身侍女身前,才会显露出难得的小儿女姿态吧。 县主再要抓些什么,握住枚黄铜镇纸,却发现太过沉重,实在扔不出远。于是返身回来跺着脚,气哼哼地将件鹅黄色的华贵袍服踩了又踩:“他不记得了!不记得了!” 或许是害怕被县主投出的物件砸到,那侍女得挺远。听得县主质问,她敛衽下拜,满怀委屈地道:“县主,小婢本来只是说而已……陆将军如今执掌地军政,成日里想的都是大事,就算没有记得您过去的装束,也是常事啊……” 如果陆遥在场,或许会认得这名侍女也是旧相识了,她正是去年在太行山中随侍于县主身边的两女之,伏牛寨下遭剧寇项飞袭击之后的幸存者。自幼陪伴竟陵县主的两个女伴,个唤作阿钰,个唤作阿玦。前者死于项飞部下弓弩手的箭下,而阿玦因为这场共患难的经历而从此得到特别信赖,如今已经隐约成了县主身边最得力的仆婢。 “不成……不成……不成不成……”县主怔了怔,猛地冲上前揪住阿玦来回摇晃着,几乎带着哭腔道:“阿玦,阿玦!再想个法子,我们必须得想个法子!否则就麻烦了!我……我可看不上卫玠那个废物!” 第一百零十章 踯躅(二) 欲望文 第一百十一章 踯躅(三)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十一章 踯躅(三) 纵使身为执掌非常权柄的奇女子,纵使具有她人远所不及的强势性格,面临这种问题的时候,竟陵县主能够依赖的也只有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女伴而已。可纵使两名少女想破头,又能拿出少bàn fǎ 来?何况,县主唯的女伴也未必完全赞同县主的意见呢…… 废……废物?唉唉唉……听得县主的叫嚷,阿玦打心眼里深深叹出口气。虽说早知县主眼光极高,非是不出闺阁的寻常女子可比,但随随便便就将那位名动天下的俊美郎君称为废物,还是让她时难以接受。 “县主,bàn fǎ 当然还得jì xù 想,这陆道明在伏牛寨的时候,就jù jué 您的招揽,这次还对您如此冷淡,真是太不知趣!您放心,咱们定能有bàn fǎ ,谅那厮也逃不出您的手心……”阿玦做摆出了伸手虚握的姿势,借此退后半步,从县主紧扼衣领的双手下脱开。她小心翼翼地zhù shì 着县主的脸色,确认县主渐渐冷静下来之后,才鼓起勇气将话题略微偏转:“只是,您又何至于那么讨厌卫家郎君呢……” 县主适才说到的卫玠,字叔宝,乃本朝第流高门河东卫氏子弟,名臣卫瓘嫡孙、尚书郎卫恒次子。卫玠素以姿容出众著称,年方总角时坐羊车行于闹市,引得观者如潮,皆称之为“玉人”。卫玠成年以后,愈显风神秀异,侍中王济乃卫玠之舅,曾与卫玠同出游,归来后自惭形秽,赞叹卫玠如明珠在侧,朗然照人。卫玠非只相貌出众,雅擅清谈、精通玄学,是得海内人望所瞻的风流名士。现任青州刺史的王澄王平子也是自恃不凡的清谈名士,然而每次听闻卫玠的只言片语,动辄叹息称绝。故而时人都传颂说:“卫玠谈道,平子绝倒”。 值此混乱时局,世家大族子弟往往投身于各方,作保全家族之计。卫玠的兄长卫璪便官拜散骑侍郎,在昔日的豫章王、如今的皇帝身边为亲信。与之对应,卫玠现任太傅西阁祭酒,官位虽不算特出,但参与东海王幕府中诸机密要事,是在所谓“越府三才”之后又名极受重用的后起之秀,前途同样不可限量。 东海王召集卫玠等亲信僚属商议军政大事时,县主经常陪同在侧,这对青年男女偶有对答,常令在座众人有心旷神怡之感。由于卫玠之妻乐氏早亡,因此近来幕府中风传东海王殿下有意将竟陵县主许配给卫玠,许人都以为这真是天造地设的对佳偶,门第方面是相当。 东海王也认为这桩婚事定然能让女儿满意,于是某日隐约向县主提起此事,竟有几分表功的意思。谁知县主暴跳如雷,以罕见的强硬态度加以回绝,使得东海王当场尴尬。东海王时恼怒之下,便稍许说了两句,结果县主的fǎn yīng 加剧烈,索性离开洛阳,渡河北来。到现在眼看着几个月过去了,都没有丝毫回返的意思。 县主固是天之骄女,卫玠身为海内第的美男子、大名士,也足以配得上了。阿玦出入东海王府邸时,也曾见过卫玠数次,虽不深识其人,却也知晓他果然名不虚传,确是温润如玉的君子。县主对卫玠如此排斥的缘由,就连自幼与县主相伴的阿玦也完全不明白。 她自然不敢指摘县主的选择,在县主要求下,甚至还不得不同出谋划策,盘算着如何才能引起那陆道明的注意。可在阿玦内心深处,却始终保存着十二万分的不解:为什么?那陆道明曾在太行山中救过县主和自己的性命,的确英武过人……但再怎么说,他终究只是个武人,只是个出身于亡国遗族、而且还十分桀骜不驯的武人而已,如何能与那天下无双的玉郎相比?唉,难道那陆道明竟然用了什么邪术,将县主迷惑了? 阿玦胡思乱想着,竟没有发觉县主突然垂下双手,步步地退后。 每后退步,那种豆蔻少女才有的青涩表情就褪走点,那种太过真实的感情表达就敛去点。而当竟陵县主重新落座的时候,除了面色有些苍白以外,她已经huī fù 到了惯常的仪态,重新成为了那气度非凡的、惯于操纵权术的裴郎君。 她淡淡问了句:“阿玦……原来,其实你也认为我应该嫁给那卫氏庸才么?” 这句问话语声轻柔,却瞬间将阿玦骇得魂飞魄散。 县主轻舒广袖,慵懒地侧身斜倚在锦茵象榻之上,衣上的丝绦缨络顺滑地贴身垂落,不经意地展示了修长优美的身姿。四周花树扶疏的园林与美人相衬,观之仿佛画卷。但阿玦突然觉得如入冰窟,就连水榭外吹来的微风都将寒气从周身每个毛孔沁入体内,几乎要将自己冻成座冰雕。 竟陵县主是东海王殿下夺取中枢政权的最大助力之,不仅能对东海王施加巨大的影响,本身也拥有相当规模的势力,以至于洛阳朝廷中有人充满恶意地将她与废后贾南风相提并论。阿玦虽然不明白朝局大事,但数年以来,却也亲眼目睹了不知有少人因为竟陵县主的言语而身死族灭。 阿玦非常清楚,此刻县主举动的细微之处,都显出她正在压抑怒气,随时将会爆发。而在县主的怒火之下,自己绝不会比那些粉碎在水榭各处的烛台饰品加安全!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阿玦的心脏,使她情不自禁地伏倒,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你不懂。” 也不知过了久,县主的声音飘飘扬扬地传来。出乎阿玦意料的是,县主的话声中没有了隐藏的怒气,却带着几分意兴阑珊的疲惫感:“你不懂我为何对那陆道明青眼相待,我便说给你听……这其中或与私人情谊相关,却并非仅仅因此而已。” “父王出身于宣皇帝之弟、东武城侯脉,严格来说,与大晋帝室份数远亲,故而起家不过骑都尉,后来在东宫侍奉讲学,授任也仅只散骑侍郎,在洛阳朝廷中的地位低之又低。直到永平元年时,因为参与诛杀权臣杨骏,才被封为五千户侯。其后数年间风尘契阔,终于得封王爵的时候,食邑六县而已,相较成都王初封即食邑四郡之地,可谓天渊之别。” “永兴元年七月,荡阴之败后,成都王劫夺皇帝至邺城,权势时无两。父王所领大军星散,退避东海国,惶惶不可终日。而我从洛阳逃离之后,孤身聚拢部众,先至下邳收集兵马;随后与琅玡王达成同盟,克定徐州,控制江淮;不久又奔赴向西,联络豫州、荆州……”说到这里,竟陵县主的语调中带着丝骄傲。的确,以巾帼之身成就这般事业,实在是历代以来罕见的事迹了:“凭借着东南半壁基业,我们在数年间整军经武,纠合携贰,又部署诸位叔父分守重镇以为形援,这才拥兵数十万,重振声威,最终将皇帝迎回洛阳。” “后来父王谈起这段经历,总以为成事殆属天意所授、海内名望所归,因此近年来番联络士族名士,意图借重彼辈的盛名来稳固局势。其实彼辈门阀子弟平流进取,既无忠诚,也无才干。”竟陵县主支起身子冷笑道:“我的想法则与众人不同,原本就历时艰,惯于操持实务,不会被虚名所慑。并州乱事中,我进退狼狈,不得不鼠窜于穷山密林之间,故而看得清楚:如今天下纷乱,边疆烽火四起,羽檄征驰不休,其情景仿佛汉末乱世。当此时局,味仰仗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风流名士有何意义?无论是要图谋大事,还是稳固朝局,都必须仰仗兵强马壮者才可!” 阿玦轻声问道:“所以县主选择了鹰扬将军?” “没错!我早就观察过,那卫玠虽然形貌清朗,却只会谈玄论道,毫无经世济用的才能。此辈充其量只是供人观赏的玩物,丝毫无补于时势。倒是那陆遥陆道明,来家族在南,功业孤悬于北;二来官职起于微末,在中枢并无奥援;而他又英勇善战,兵力强盛足以压倒幽州……这岂不正是父王最需要的么?若得此人为婿,有他坐镇幽州,岂不比那王彭祖要可靠十倍?”县主白皙的面上透出嫣红。她zhù shì 着水榭外的风景,轻声道:“纵然此人行事略显桀骜,终究只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武人心性罢了。日后若与他结为连理,难道以我的手段,还制不住他?” 说到这里,她突然叹了声,语气又带上了些许沮丧、些许愤然:“当然,今日之会算不得顺利……且不说他见我时面无欢悦之色,那鹰扬将军、代郡太守的v职务,还是我向父王推荐而来,他想必所听闻,却似乎也并不感激。我估计,这姓陆的当是怀着在父王与皇帝之间待价而沽的意思,加kě è !” 第一百十一章 踯躅(三) 欲望文 第一百十二章 踯躅(四)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十二章 踯躅(四) 朱声lí qù 之后,陆遥言不发,快马加鞭出城。 从凤阳门下穿过之后,他略犹豫,并没有往羊恒提供给自己下榻的坞堡方向,而是拨马向东,沿着高耸的城墙jì xù 疾驰。 扈从骑士们不明所以,连声叱喝打马,紧随而去。 口气奔出将近十里,直到座下雄健的骏马汗出如浆,陆遥这才放松缰绳,将速度放缓了下来。 这里是位于漳水南岸的片高坡,距离前魏宗室诸王的园陵不远。大晋践祚后,前魏宗室的地位和待遇都日趋凄凉,其受监视的程度甚至和囚犯也差不了少。但在普通bǎi xìng 眼中,这些前朝公侯依然是高不可攀的贵人,因此许贫民都随之将家族的坟地安放在这里,试图沾染些富贵庇荫。数十年来死者累积,以至于放眼四望,无数个小土包连绵相继,颇让人感觉悚然,又透着特别的壮观。 其实视野较远处本该有大片肥沃的农田。可惜魏郡在战乱之后,未能有效地组织民众huī fù 农业生产。无数田亩就此荒芜了,放眼眺望,只有光秃秃地阡陌将大地纵横割裂开。阡陌上,有几名衣着褴褛的bǎi xìng 互相扶持着。他们用疲惫而麻木地眼神看了看陆遥行,缓缓从乱坟堆侧面绕转过去。 陆遥叹了口气,甩镫下马,走向坡地的西南角。 名骑兵驾马在周边巡视了半圈回来,想要说些什么,被马睿用极其严厉的目光制止了。 在数月前爆发在邺城的那场战乱中,随同陆遥东出太行的三十名将士战死了九人。在牢城突围时战死了赵姚、莫折万载,在建春门城台与石勒苦战时牺牲了丁瑾、郭健、何允之、陈森,而在建春门外力敌汲桑时,又有宋悌、杨配、洛弈干先后战死。陆遥在组建大军北上代地之前,将他们埋葬在此处。出身于晋阳军的马睿清楚地记得,这里正是邺城乱事后,陆遥安葬九名战死沙场的并州勇士之地。 九座坟冢排成两列。或许是因为陆遥委托魏郡的相熟官吏照看的yuán gù ,因此较之周围的墓地要新些,很容易认出。 陆遥在两列坟冢之间走动,偶尔俯身轻轻地拍去坟头的浮灰,将杂草除去。这九人都是跟随陆遥、丁渺出生入死,建立过许功勋的勇士,其中有队主四人、军主人。他们若能活到陆遥雄踞北疆的时刻,至少也能执掌千人以上兵力,甚至有可能获得将军号。但他们死了,人生就此终结,埋骨于异乡,不再有机会目睹陆遥的辉煌战果,也不再有机会享受成功。 从最东侧的坟冢走到最西侧,再远些,还有何云所起的个坟头。或许墓中人在何云心中很重要吧,陆遥至今仍依稀记得何云当时那哀恸的神情,但却已根本想不起那座土堆里埋的是谁了。 其实,这片高坡也是汲桑贼寇截击乞活军的重要战场。陆遥环顾四周,当时那血肉模糊的痕迹已经很不明显。唯有在横生的乱草之下,各处挖掘墓穴翻出的新土与浸染鲜血而发紫的陈泥交织在起。斑驳泥地用鲜明的色泽对比提醒着陆遥,在此地格斗、鏖战、流血、牺牲的,绝不仅止晋阳军的勇士们。 陆遥蹲下身子捧起抉土,又慢慢地将它揉碎了,悉悉索索地散落。不久前冀州的连绵豪雨显然也曾波及魏郡,泥土又湿又粘,蕴含着丰富的水分。而陆遥竟隐约觉得,只要自己加把力,就可以从泥土中重新榨出汩汩的鲜血来。 陆遥去年底在晋阳时,为晋阳大战中牺牲的将士们设立坟冢和灵位,并安排专人加以祭祀;在邺城如此;到了代郡以后依然如此。因而同样的坟地在萝川代王城和濡源都有设置。所不同的只是,随着他的地位渐高,所指挥的兵力日趋雄厚,战斗规模也越来越大。与此同时,每次战斗的死者也越来越,并不因为胜负而有所改变。 丁绍将冀州军中老弱随意丢弃给石勒为诱饵,这曾经使得陆遥深感不快;但他也自知其实并没有理由去指责丁绍的冷酷。陆遥的地位路攀升,全是出于军功,不知建立在少部下的尸骨之上,而旦他试图通过谋略来获取shèng lì ,在减少自家将士伤亡的同时,又会创造出新的牺牲者。便如在常山灵寿县境内,那些由于代郡计谋而遭到幽州军奇袭的晋阳军战士,又死得何其无辜? 虽然在战场上是心如铁石的统帅,但陆遥自问仍旧保有普通人的情感,并没有因为穿越而化身成为那种杀伐果断不似人类的网文主角。身处于zhè gè 向深渊滑落的可怕世道,陆遥所见到的切、所造成的切都给他带来了压力,使他深深地感受到自己的责任,深深地感受到时间紧迫、只争朝夕。 草原上的胡儿们步步地整合他们可怕的力量,置身于中原内地的胡儿如刘渊、石勒之流也虎视眈眈,每时每刻都撕扯着大晋的血肉。时间很紧了,而自己掌握的力量还不够。 “要快!要快!”陆遥对自己说。 只有全踞幽州,才能够获得足够规模的基业,且稳固不容他人动摇。而作为穿越者所能想到的切手段,很快都将在幽州的广袤土地上展现。因此,无论如何都必须在最短时间内拿下幽州! 陆遥纵身上马。他dǎ suàn 往邺城的西面去,寻求和竟陵县主再次沟通交流的机会。毕竟这位县主的支撑确实具备不可取代的重要作用。 然而就在他将欲扬鞭的时候,突然面色变。他的听力虽不如朱声那般天赋出众,但靠着身经百战积攒来的经验,对行伍环境的蛛丝马迹极其敏感,于是下意识地就勒缰驻马,向四面探看。片刻之后,原野上烟尘大作,沉重如雷鸣滚滚的蹄声从远处传到。随即有支足足数百骑兵的庞大队伍跃而入陆遥的视野范围,踏过漳水滩涂,向两翼不断延伸着兵力包抄而来。 虽说是在大晋重兵所镇的邺城,但东燕王尸身至今还不知所踪、前车之鉴尚令人记忆犹新,谁也不敢对这支来路不明的人马放松警惕。无须陆遥吩咐,马睿立即号令部属向陆遥所在集中,士卒们悄无声息地将弓刀置于唾手可得的位置。 ****** 周的时候接到紧急通知,当天就调动到了新的企业、新的岗位,面临相当巨大的工作压力,因此过去几天忙得焦头烂额,实在顾不上码字了。不过我会调整。诸位读者老爷首先请见谅,其次无须担忧。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本书不会太监,必定保质保量完本。另外,这章是晚上点开始码,两点四十五分完成的,螃蟹自觉已经尽力了。 第一百十二章 踯躅(四) 欲望文 第一百十三章 踯躅(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十三章 踯躅(完) 开阔平野上,马队行进速度极快。 陆遥部下众人将将收拢结阵,对面的兵马就已狂风漫卷般迫到了近处。铁马铿锵之间愈发显得气势骇人,隐约如个巨大的铁钳,将众人牢牢挟制住了。 在近距离观看,这支骑兵所用马匹是清色毛皮光润水滑的高头大马,兵将的装束端的豪奢。普通士卒所用的甲胄便与代郡军官的差相仿佛,而几名领兵军校的铠甲上甚至还有银丝嵌打出的精细花纹。看其鲜明亮丽的外表、漆皮上连星半点划痕都找不出的样子,显然都是从没经历过刀劈箭刺的崭新装备。马是好马,甲是好甲,兵将自然也是雄武赳赳的兵将。粗略看去,个个都是膀阔腰圆、体魄强健的彪形大汉,比陆遥这边的扈从们平均高了半头、宽了圈。 但马睿等人反而放松了下来。这些久经风霜的老兵自然有独特的方式判断对手真实实力。比如从控马奔驰的细微动作上,可以知道彼辈的马术很是寻常,可能也没有在全速疾驰中作战的经历;从裸露在外的面部、手部皮肤色泽上,则可以了解到对方似乎也很少经历野外严酷环境的锤炼;如果再仔细观察,其脸面手臂都不见瘢痕,足以证明眼前这批乃是养尊处优之人,绝非坚韧敢死的战士。 有人不屑地低声评价:“样子兵,怂包货!”随即引发了身边此起彼伏的窃笑,原本紧张的气氛突然就变得有点滑稽。 对真正身经百战的精悍汉子来说,眼前这群鲜明亮丽的骑士简直称不上军人,仅只能用来吓唬不知兵戈的外行罢了。故而心中蔑视的情绪,大概类似于野狼对羊群的观感吧。真要厮杀起来,大概只需要三五次冲锋,就可以把他们杀得溃不成军?不少人在心里盘算着,随即将对对手的估算再下调点:哪里需要三五次冲锋?次!次就够了。 “退下。”马匹往来驰奔激起的烟尘使陆遥咳了几声道:“这批人是高官贵胄所拥的仪仗,你等莫要失了礼数。” 话音刚落,对面的骑队忽喇喇拨马向两面分,中间有人纵马而出。 此人持金鞭、乘名马、身着锦袍、腰缠玉带、头戴珠冠,奔到近处时单手轻勒缰绳,身姿英挺峻拔,眼神顾盼如电,极具飒爽傲然的气度,举手投足却隐约蕴涵着几分阴柔的美感……正是竟陵县主! “裴郎君如何有暇来这荒山野地?”陆遥率先出言招呼,他有些讥诮地看看四周,又道:“骑队声势这般煊赫,倒叫陆某这些不成器的部下好yī zhèn 惊讶。” 就在陆遥说话的当口,随县主而来的骑队铁蹄翻翻滚滚,已将陆遥等人团团围定。其声势之浩大、形貌之威严,简直要让代郡来客们羞愧至死。县主似乎对部下们的biǎo xiàn 很满意,她微笑答道:“我便是来见你的,道明!你没有去羊长史的坞堡,倒让我yī zhèn 好找。” 陆遥微微愕然,县主又道:“我素知道明雄武,是以带来东海王殿下的侍从精锐,以供将军品评。若因此吓着了贵属,实在并非有意。” 以县主的尊贵地位,到哪里都应该是扈从如云。年前太行山中的狼狈,实在是由于东瀛公太过无能,丧师失地疾如星火,令她措手不及。此番来到魏郡,虽说是因为自家婚姻之事与东海王闹了不愉快,但是负责保卫她安全的东海王直属精骑,可个都没有少。 然而,毕竟县主是个养尊处优、远离沙场厮杀征战的女人而已,对兵事上的眼光未免有限。陆遥说她的部下骑队声势煊赫,其实隐含着嘲笑彼辈徒有其表的意思,她竟没有听出来,反而凭空生出了压倒陆遥头的得意,为自己大大地壮了胆。 或许是因为纵马奔驰了许久,县主雪白的面颊微微带着红晕,额头也沁出些许汗滴来。日光照耀下,那汗滴竟似乎烁烁生辉的露珠般,映衬得人面清丽无俦。昔日与县主同在湍急的河底游泳穿行时,她也是这般娇喘细细的姿态……陆遥突然又想起往事,不由自主地便心头荡。 “却不知裴郎君找我何事?”陆遥收束心神,谨慎地问道。 县主手持马鞭指了指陆遥,又指了指自己:“道明,你我是旧相识,又都是聪明人,因此言辞不妨开门见山,不必在邺城里当着无关人等的面做些些兜兜转转的无聊把戏。此来,我只想问你句话而已。” 陆遥心知县主即将语涉机密,于是挥了挥手,令马睿等人退后些许,随即道:“裴郎君便请问来。” 县主催马向前几步:“去岁在太行山伏牛寨下,我曾邀请你随我同去洛阳,为东海王殿下效力。当时你口jù jué ,竟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我虽很觉遗憾,也只能作罢。没想到短短年间,道明辗转于河北,已然做出了如此事业,拥有了令得中枢重视的实力。因此我不揣冒昧,还想再问道明次:你是否愿意为东海王效力?” 两人策马靠得极近。县主骑乘的战马看了看默然的陆遥,打了个响鼻。陆遥抬手轻抚着马颈上舒长的鬣毛,缓缓地反问道:“东海王殿下所求者何也?” “我知道明的父执长辈、宗族xiōng dì 中,有许人牵扯进宗室诸王的纷争而殒命,道明自己也因此而颠沛流离,吃了很苦。由此来,拖东海王殿下没有疑虑,反倒奇怪了。但你尽可放心,我绝不要求道明参与这等污浊之事。” “哦?”陆遥扬了扬眉,有些怀疑,又有些惊讶。 县主凝视着陆遥,jì xù 道:“实不相瞒,洛阳的皇帝和众朝臣虽有名望,我视之如泥塑木胎、反掌可制。近来所虑者,唯匈奴与北疆诸胡罢了。如今王浚横死,幽州无强臣执掌,久恐为胡儿所乘。所以,我dǎ suàn 全力举荐道明为幽州刺史。如果道明执掌幽州,只消内修庶政、外御强胡即可。幽州若是强盛,东海王殿下自然能够援引声威以用。除此以外,哪怕中原有变,道明也无须干涉……如何?” 县主这几句话便等若是明确的承诺了,而且只要求对东海王名义上的顺服,全无其它限制和要求。陆遥情不自禁地挥了挥拳,大声地道:“果能如此,那就太好了!” 喜悦的心情没有维持久,陆遥突然又有些疑虑,以竟陵县主的精明强干,怎么会提出如此偏向的tí yì ?这其中,会不会还有自己暂时不了解的内幕在?想到这里,他立即冷静了下来:“裴郎君对陆某如此厚爱,陆某深感荣宠,时简直不明白该怎样报答才好。何况,陆某自知名位浅薄,即便侥幸能有掌控幽州的机会,如何才能确保东海王殿下对我的信任?” “这只是小事罢了。道明的两个问题并为体,解决起来再简单不过。”说到这里,县主突然有些羞怯。她垂首半晌,渐渐地连脖颈都透出了嫣红色,许久才鼓起勇气道:“道明想必听说过东海王有嫡长女名。此女虽然年已双十,品貌倒也不差,只因时势蹉跎,才迁延至今尚未字人。道明若是有意……若能与东海王结为翁婿,那双方自然都再无疑虑了。另外……这也就算报答了裴某啦!” 陆遥只觉得脑海中似乎突然暴起个鞭炮,时间嗡嗡乱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东海王的嫡长女,可不jiù shì 竟陵县主本人么?可不jiù shì 眼前这位“裴郎君”么?难道说,县主竟是在给她自己提亲?这这……陆遥简直有些混沌了。无论前世还是穿越之后,陆遥都非耽于男女之情的强欲之人,某种程度上甚至可说是与卿卿我我的生活绝缘的。可这种当面表白……如果听不懂,那jiù shì 白痴了! 竟陵县主无论才干、相貌,都足以与陆遥般配,若说陆遥从不曾对县主抱有好感,那绝非真实。当陆遥从太行深山中醒来时,县主行人是他重要的同伴和仰仗,他对这位不下须眉的巾帼英杰始终抱有特殊的情谊。可是……可是……陆遥实在太过惊讶了,他想了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 陆遥陷入了深深的震惊之中,其中或许又带着些疑虑和窃喜。许关于利益的盘算在他心中沉浮不定,随即又被他恼怒地远远地抛开。而县主也默然不语,似乎刚才那段话已经消耗了太的勇气。 过了许久,居然还是县主最先开口:“怎么样?道明若是不说话,我可就当你同意了?” 陆遥伸出手,指尖触碰在县主紧握缰绳的莹白手背上。县主颤了颤,却并没有把手挪走,于是被陆遥轻轻地握住了。 “为什么?”陆遥问:“完全出乎预料,真的。” 县主大胆地看着陆遥,但语声却越来越低:“我愿意!就只这样!” 陆遥忽然明白县主为什么会如此张扬地带着数百人前来。也许在这位习惯了强势参与军政大事的女子心里,有大股军马撑腰的时候说话才特别有勇气吧。陆遥因为自己的发现而笑了,他看着县主漆黑的的双眼,温和地点了点头:“好。” “那就这样吧,就这样吧!”县主垂下了头,有些慌乱地拨马而退:“那个……道明,你放心等着啊。这件事情接着如何处理,我会负责的!” 你会负责?你能负什么责?陆遥凭空生出良家闺女被纨绔子弟玩弄以后的既视感来。他啼笑皆非地又应了声:“好!” 县主策马返回骑队中,并不向陆遥道别。数百精骑簇拥着她,如同来时那般迅速地lí qù 了。 陆遥眺望着骑队,深深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叹了口气。他举起手臂向部下们示意,大声道:“我们走!” 第一百十三章 踯躅(完) 欲望文 第一百十四章 良驹(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十四章 良驹(一) 回程时,行人依旧从邺城高大的城墙下纵马掠过。或许是因为时已近暮,城里的士农工商等属都要返回歇息,因而路上行人颇。有车架华丽的豪族士绅,有行色匆匆的骑士,而的依然是流民。 近年来,冀州是宗室诸王征战的主要战场,各地的民生本来就到了极度脆弱的状态。石勒贼寇起兵之后,在冀州西南诸郡与冀州、兖州大军鏖战三个月,彻底打乱了农时,将无数农田辟作了战场。半个月前,战斗到达最激烈的高峰,石勒贼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扫郡县城池,所到之处大肆屠戮,又将许bǎi xìng 挟裹进了他的军队里。侥幸脱身的bǎi xìng 身上无衣、口中无食,四面眺望,向西向北都是战场,向南是滔滔大河,于是便只能奔向魏郡了。哪怕魏郡也同样久经战乱,未必就定能确保安全,但对于茫然哀号的黎民而言,哪怕是翻腾怒海中的叶扁舟,也值得寄予最大的希望。 流民们有些三五成群地蹒跚而行,有些在路边或躺或卧地休息,有些则分散在田间林地,仔细拨弄着散碎的土坷垃,试图从中寻找出果实、芡子甚至草籽等切可以用来果腹的东西。如果仔细分辨,可以发现他们虽然个个都面黄肌瘦,但大数都是壮年男女,除非明显聚集着数十人以上团队的大股队伍,否则简直看不到老人身影。 陆遥前世时在影视中看到过逃难的场景,但亲历乱世之后,才知与真正的惨景相比,后人想象中携老扶幼的出行场景大概像是温情脉脉的踏青吧。 在这种被迫的大规模迁徙中,老人几乎是彻彻底底的包袱。他们的精力和体力都不足以支撑过艰苦的路途,而其存在又会拖累亲人。陆遥可以想象得到,从冀州到魏郡的无数条道路上,疲惫而饥肠辘辘的老人主动脱离队伍,挥别宗族亲属们。他们颓然倒在路边,等待着其它流民队伍经过时侥幸获得点吃食,或者就这样化作路边的具具饿殍。 在标榜以孝治国的大晋朝,这样的人伦惨剧足以激起士人的昂然怒火,但他们高高在上的清谈议论就像在云端上不可触摸,而卑贱如蚁的bǎi xìng 只会将撕心裂肺的痛苦深埋在心里,jì xù 挣扎。 老人如此,孩童又如何?就在陆遥眼前不远处,名大约两三岁的孩子断断续续地哭着,年轻的母亲就在孩子身边。如果不是因为太瘦,面庞倒也清秀。她紧紧拥着孩子,身边再无他人陪伴,似乎只是独自人奔逃至此。她喃喃ān wèi 着,将干瘪的乳头塞进孩子的嘴里,可因为食物不足而瘦骨嶙峋的母亲,哪里会有足够的奶水?孩子不依不挠地哭泣着,尖细而凄厉的哭声断断续续地飘散在风里,而母亲最终只能神情凄苦地看着孩子,再也没有bàn fǎ 。 马睿面露不忍之色,他突然提缰上前两步,随即回首看看陆遥。 陆遥知道,马睿虽是扶风人士,但在并州从军年,家眷都在晋阳。他的妻子正值青春年少,去岁还喜得麟儿。然而东瀛公司马腾溃败时,马睿与家人失散了,从此以后便再也不曾相见。对于马睿来说,或许这种孤儿寡母的惨状最能打动他铁石心肠之下掩藏的柔软部分吧。 于是陆遥略微颔首。马睿又向前几步,提起鞍侧挂着的布囊,抛在那妇女的面前。布囊落地后散了开来,露出了里面包裹着的些烤饼、杂果等食物。 这点微薄地赐予立即使得那妇女瞪大了眼睛。她用难以想象的敏捷动作扑向马睿投出的干粮,随即狂喜地咚咚叩首。这些干粮数量虽不,但对母子二人来说,足以jiù mìng 了! 然而她的动作却引起了其他流民的注意。在普遍衣食无着的流民群体中,食物便是最最吸引人的,较远处支较大规模的流民队伍中,有若干青壮注意到了赠送食物的马睿。那些人衣着较为整齐,甚至有人携带武器,显然是强宗大族为核心的队伍,不同于零散流民。他们目不转睛地瞪视着马睿,眼中隐约透出的凶光,其中名像是首领的中年汉子略微挺直背脊,仿佛将要起身。 马睿立即感受到了,他皱起眉,勒住坐骑,有些犹豫地看看母子二人,随即又手扶腰间刀柄,向那群青壮狠狠地瞪了huí qù 。 陆遥突然发现,虽然竟陵县主已经lí qù 很久,但自己的情绪依旧因此而jī dòng ,甚至影响了判断力。在密集的流民群体中贸然赠送粮食,其实起不到bāng zhù 弱者的作用。饥饿的流民已经顾不得道德律法的约束,他们与盗匪之间的距离几乎只有线之差。这些粮食几乎必定会被身强力壮者抢走,甚至陆遥等人自身也可能会成为劫伙觊觎的目标。 陆遥等人当然不会畏惧这些乌合之众,至不济扬长而去即可。但若行人离开,又将眼前这对母子置于何等局面? “老马,带上她们吧。”陆遥低声道:“我们走,不要再耽搁了。” 马睿喜形于色地向陆遥施礼,随即俯身下去,单臂环住那妇人的腰,略微发力,就将母子二人都提了起来。 众人沿官道jì xù 前行,很快就将适才那些人远远抛开了,途中并无阻碍。 其实胆大妄为之徒毕竟总是少数,大部分的流民,究其出身,只是那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本份农人而已。 这些农夫生都埋首于田土,数代、数十代家族绵延,孜孜不倦地伺弄着祖先传递而来的小小土地。翻土深浅、播种疏密、沤肥厚薄、浇水少……他们所熟悉的只有这些。他们恋土、重土,土地是他们与zhè gè 世界唯的联系,也是他们生活在zhè gè 世界上唯的依靠。如果不是因为时局将他们逼迫到没有活路,他们绝不会背井离乡,绝不会成为流民的。 对他们来说,百数十里开外的魏郡,已经是个绝然陌生的环境,口音的不同、地理条件的不同、面对官吏差役的不同,都给他们带来沉重的压力,使他们深感畏怯和卑下。而当他们将随身携带的粮食吃完以后,朝廷又并无赈济之策,将这些已经被逼迫到最底层的普通平民毫不留情地抛弃到低低。 当他们将少量财货和可用来交换的物品消耗殆尽之后,便再无正常手段谋生,只能乞讨或偷盗,像是蝗虫样,将所经过地区的村落和田地搜罗空。这其实并非流民的本愿,不过为生存所迫而已。 陆遥心头紧,又想到自己几乎完全忽略了的问题:羊恒的庄园那边,情况会怎么样?那座庄园靠近两条官道交汇处,最早批流民就聚集在哪里,此刻人数只会越来越。自己lí qù 之后,庄园中人能够应付得来么? ****** 有个很严重的问题……县主该叫啥名儿?我到现在还没想好也……诚意求名! 第一百十四章 良驹(一) 欲望文 第一百十五章 良驹(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十五章 良驹(二) 行人扬鞭疾走,却赶不上夜色渐重、浓云四合的速度。再过得会儿,路面都有些看不清了,天空中竟然又淅淅沥沥地落下雨来。 三魏地区河流湖泊密布,许大小水系沿着九河故道奔涌,东、西、南三面又都有水面广阔的大泽,因此虽然位于河北,气候却湿润而雨雾,哪怕此时已然入秋,仍时不时会下场急雨。 陆遥仰起面孔,斜飞的微凉雨滴沁入面部肌肤,使得因纵马而燥热的身体感到清凉舒畅。但他立刻想到,对于群聚的流民来说,风雨交加的夜晚会迅速带走体温,并引发种疾病,为了避雨,焦躁的流民又很有可能冲击坞壁建筑,应发与本地居民的冲突……这场雨可太不合时宜了。 好在距离羊恒的庄园已不太远,陆遥边催马,边盘算着,要敦促庄园的管事腾出地方安置流民,还得暗中做好应变的zhǔn bèi 。 但很快陆遥就发现,自己的担忧和盘算,全都是不必要的。当他赶到庄园附近时,看到的是片井然有序的景象。 在羊氏庄园以外的片开阔野地被占据做了营地,数以千计的流民被划分做了数十个方方正正的小聚落分散开来,每个聚落都有栅栏作为隔离。星星点点的篝火在布毡遮护下散发着温暖的橘色光芒,驱走了秋夜雨水下的寒凉,许流民们围拢在篝火边,借着布毡挡雨。有些人发出细微的鼾声,已经熟睡了。 再走几步,可见聚落之间,留出了狭长的空地作为道路。支明显由羊氏宗族部曲和流民中青壮混编而成的十余人小队,正手持长短棍棒来回巡逻。之前那些景象在陆遥看来虽属难得,终究算不得大事,这支小小的巡逻队伍却令他连声赞叹起来。 他非常清楚,流民从冀州南部来到魏郡,路途近的,大约要走十天,路途远的从平原、鬲县、安德等地出发,沿途越陌度阡,至少需要走上二十天甚至个月之久。他们所携带的粮食在途中几乎已消耗空,此后便只能靠搜罗田间野菜余屑或者乞讨度日;有的时候,他们甚至会凭借人势众,用半强迫的手段从本地bǎi xìng 手中夺取食物。而这种半强迫手段,又很快会递进为公开的抢掠,以至于流民如过境的大股蝗虫,极具破坏力。某种程度来说,他们虽是受害者,是加害者。 这样的情况下,无论是占据良田千倾的大庄园主,还是三餐勉强果腹的贫民,都不会对流民抱有半点好感。除非流民的数量太过庞大,将本地的农业经济迅速摧垮之后,又将当地bǎi xìng 挟裹进流民团体之中……当然,那又是另种局面了。 陆遥从羊氏庄园中lí qù 时,庄园上下人等都对流民队伍抱着巨大的猜忌和敌视。陆遥怎么也没有想到,仅仅半日功夫,庄园部曲竟然已与流民携手维持治安了?这是何人所为?什么人能有这样的才能,这样的威望? 陆遥正在勒马四面探看,庄园里的管事已经远远眺望见陆遥行骑队,连忙领着仆役迎上前来。 陆遥与管事随意寒暄几句,便问道:“外间流民甚是安定,不知何以致此?” 管事满脸堆笑:“全赖道明公。” 陆遥愣了愣才fǎn yīng 过来。原来这管事言辞粗鄙,不知人前避讳,他所说的“道明公”并非自己,而是同样投宿在庄园中的前任车骑将军从事中郎蔡克之子,也是陆遥旧相识的蔡谟蔡道明。 蔡克蔡子尼乃陈留名士,年少就以博学通识著称。因他性格刚正简约、不好浮华,吏部尚书山简曾特意致书于司徒王衍,称赞他为“今之正人”。蔡克出仕于成都王司马颖,初为记室督,后传丞相东曹掾,执掌人员陟罚臧否等事。陆遥清晰地记得,士衡公、士龙公等人遇害时,唯蔡克等聊聊数人仗义执言,后来因此而愤然返乡不仕。东瀛公司马腾出镇邺城时,举荐蔡克为从事中郎,又以军期相胁迫,蔡克不得已而就任,岂料数月之后,就遭逢汲桑石勒贼寇攻陷邺城,不幸没于军中。 蔡克之子蔡谟蔡道明,年岁与陆遥相仿,弱冠时就被州郡举为孝廉、秀才,也是享有大名的人物。他惊闻噩耗,火急自陈留赶来处置丧事,并筹备扶灵返乡的事宜。因诸事繁杂,所以忙乱至今才得消停。他与陆遥这几日里恰好都在羊恒的庄园落脚,因有两家长辈的情谊在先,两人彼此虽未及订下深交,相处得倒也十分投契。 听得管事说起蔡谟,陆遥顿时想起自己lí qù 时确曾拜托蔡谟照应流民。结果他照顾得如此妥当,委实出乎预料之外。 陆遥今日与县主定了大事,总难免有几分亢奋,虽然奔忙整日也不觉疲惫。于是他挽缰拨马,向那管事示意道:“便请领我去见见蔡兄。” 蔡谟此刻就在流民营地东南角的处聚落里。陆遥来到的时候,这名宽袍广袖的年轻人正毫不顾忌地踞坐在泥地上,聚精会神地为名中年人诊脉,陆遥便不打搅,只在旁安静等候。 半晌之后,只听蔡谟徐徐道:“素问有云,五疫之至,皆相染易,无问大小,病状相似。你虽有鼻窍不利的症状,但只是表征之小恙罢了。依我看,你的病情全因疫气砥砺,侵袭人体,致肺卫失宜,卫外不固。风邪乘虚而入,与寒湿相合,留于关节,阻滞气机,四肢失于温煦,故见寒厥之症……” 说到这里,蔡谟皱了皱眉,喃喃道:“此病易治,只是时药物难寻。这样吧……”他随手写下几味药方递给中年人道:“这几味都是山野间常见的药材,效力也抵得过。míng rì 放晴后,按量采摘熬煮成汤剂后服用。” 中年人千恩万谢地去了。蔡谟看看再没有其他病人,便zhǔn bèi lí qù 。却不料坐得太久以致双足酸软,时竟然起不了身。 他待要伸手撑地,陆遥抢上前去将把扶起,微笑道:“万万不曾想到,贤弟竟然还有这手本事。” 蔡谟连连摇摇头道:“不过雕虫小技,聊以用来略赎前愆、解除心中烦闷罢了。” 两人沿着聚落间的狭道往庄园的方向走去。陆遥问道:“贤弟既然雅擅医术,上可以疗君亲之疾,下可以救贫贱之厄,中可以保身长全,何来前愆?又何来烦闷可言?” 蔡谟叹了口气道:“说来不怕兄长笑话。我自幼喜爱医术,所学却不甚精。十余年前,家中有宗族远亲名唤张甲者投宿。我正在昼眠时,忽然梦中见到张甲说,他得暴病,心腹疼痛而胀满不得吐下,恐怕将要死去。可将蜘蛛生断去脚,吞服则愈。我急遣人打探,果然张甲暴病将亡。当时别无良策,便捕了若干蜘蛛去脚,塞入他的喉咙……咳咳,哪里有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甲病死了。自此以后,我对岐黄之术愈发用心,又机缘巧合地从长辈手中获得了前魏名医王熙王叔和所著脉经,研读十载之后,总算才自问不至于误人性命。” 雨水将蔡谟的衣袍打湿,他新遭丧父之痛,行动时略微佝偻起肩背,显得身材愈发削瘦。微弱的篝火下,隐约可辨眉间深刻的皱纹:“医术渐高,活人渐,但我只觉得愈来愈疲惫,愈来愈烦闷。须知治人易,治十人也不难。可时世如此,每时每刻都有千百万人遭逢大难,却叫我如何去救?” 第一百十五章 良驹(二) 欲望文 第一百十六章 良驹(三)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十六章 良驹(三) 听得蔡谟这般言语,陆遥顿时肃然起敬。他近来所见士族高门子弟也,却鲜少有似蔡谟这样能够沉下心来切实做些事情的,在其中,同时具有悲天悯人胸怀的,是凤毛麟角。 于是他侧身迈过步,向蔡谟施礼道:“亲而不可不广者,仁也。贤弟真乃仁人,无怪乎能够安抚流民bǎi xìng ,举重若轻。” 陆遥这番话说的真心实意,但蔡谟反倒愣了愣。他连连摆手道:“安抚流民bǎi xìng 是我所愿。但我非劳心任事者,不擅于庶务;此等复杂形势,不是外乡人所能应付得宜。不瞒兄长,能够将流民安顿妥当,乃本县贼曹掾黄熠之功也。” “原来如此……”陆遥顿时苦笑。 陈留蔡氏绵延虽久,但并不是真正冠冕传家的高门。汉末的蔡邕蔡中郎之前,祖先为白身,偶有为官宦者仅县长尔。从蔡谟的曾祖辈蔡睦仕于曹魏起,陈留蔡氏才声名渐显,但数代人里最高也不过二千石罢了。但年轻的蔡谟显然已经很有了几分摒弃俗务、追求洒脱自然的名士风范,不愿意投注心力去做那些繁杂的细务了。或许后数十年,那种“居官无官官之事,处事无事事之心”的独特格调,正是从zhè gè 年代发端吧。 蔡谟口中的“本县”是邺县。根据本朝制度,县大者置令,小者置长。县令、长之下,又有主簿、录事史、主记室史、門下书佐、列曹掾等吏员,吏员的数量根据户口数量的寡变动。戶口不滿三百的小县,员额定为职吏十八人、散吏四人。至户口在三千以上的头等大县,有职吏八十八人,散吏二十六人。眼前这几人的上级、贼曹掾黄熠,应当jiù shì 邺县的职吏之。 魏郡四万七百户,超过半数集中在邺城居住,邺县自然是大县,县令下属原该有诸吏员处置事务。然而zhè gè 大县却又有其尴尬。邺县的辖境年来既是都督邺城诸军事的宗王、重将驻所,同时又是魏郡太守驻所,区区县令的地位与前两者相比宛若天渊,存在感也就难免稀薄到了可怕的程度。 陆遥往来邺城几次,莫说是见了,听都是头次听说有邺县官吏行事。想不到偶尔有所接触,竟然发现小吏之中还隐藏着这样的人才。或许无论哪朝哪代,真正能做实事的人永远都不缺少,缺少的只是令他们能够展长才的体系罢了。 这时候,只见蔡谟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拍了拍手,向身后不远处指:“兄长,这几人便是黄掾派来处置各项事宜的部属。眼下流民们已经安置妥当,他们方才向我辞行。” 陆遥早就注意到了跟随在蔡谟身边的几条汉子。这几人显然是流民们非常敬畏的对象,虽然身穿粗布短衣,但言辞神情都很大方得体;举动也颇敏捷,似乎都习有相当的武艺。陆遥时不曾细查口音,竟将之当作了陈留蔡氏的家族部曲。 此刻蔡谟有意介绍,陆遥才知道认错了。于是他拱了拱手,诚恳地笑道:“诸位,有劳了。” “乡野吏员子弟,只做了些份内小事而已,不敢当尊客夸赞。”那数人的首领向前步,躬身回礼,言语十分客气,又带着些不卑不亢的气度。 近代以来,某人旦为吏,则其家便成为吏户,父兄子弟均服吏役。这些人通常被称为某某吏员子弟,虽不在朝廷正式的官吏簿册上登记,但需随时响应征调服役。眼前这人便是邺县贼曹掾黄熠临时征调来的吏员子弟。 “此地千百流民都深赖诸君援手,这哪里是小事。诸君的辛劳被无数人看在眼里,有意夸赞的,又岂止我人?”说到这里,陆遥扬声问道:“贤弟以为呢?” 蔡谟当先疾走,只想快点赶回庄园中避雨。听得陆遥询问,他也不回头,随声应道:“是,是!” 那汉子摇了摇头:“黄掾常对我们说,邺城高官显达群集,日夕绸缪的都是天下大事。可俗务纵然污浊,也总得有人去做。眼前河北纷乱,大群bǎi xìng 弃家流离,涌入魏郡,当此时势,如有居心不良之辈居中挑拨煽动,只恐汲桑、石勒的贼乱将要重现。我等追随黄掾奔忙,只求保得方乡土平安,实在不曾想过其它的。” 这些吏员子弟常受官员驱使,却毫无进身之阶,因此地位甚低,蔡谟对他们殊少关注。但陆遥不欲慢待他们,于是道:“此刻天色已晚,又有雨水,路途难行。大家辛苦半日,想必也很困倦了,不妨就在此地随便用些饭食,再住上宿?” 果然如此,自是最好不过了。几人纷纷面露喜色。首领mó yàng 的汉子道:“如此甚好,我等谢过郎君了。” “什么郎君!这是代郡的鹰扬将军!”名随侍在旁的羊氏家族仆役喝道。 那汉子被喝了声,却不显得惊慌,反倒面露惊喜之色:“原来是摧破匈奴,斩杀汲桑,施威于胡族的陆道明将军?” 陆遥斥退了过于殷勤的仆役,客气地道:“不敢当,些许微薄的名声,不曾想诸位竟然曾听说过。” “黄掾时常向我们叙说本朝人物的事迹,远的有开国时王、何、郑、石等名臣及至杜武库、羊叔子等大将,当代则有并州刘越石、陇上张士彦、荆州刘和季等人。前几日,又说到陆将军平定代北草原,实乃开国以来少有的壮举,我们是以才记得。” 这几句话,可比寻常阿谀令人舒畅,陆遥听了不禁有些自得。转念又想:能够带出眼前这些颇具才干的部属,这位贼曹掾黄熠果然非同寻常。他身为地位卑微的小吏,却以讲述名臣大将的事迹为平日的消遣。这份见识必定是长期密切关注朝廷文告和往来旅人传言后的结果,背后所下的功夫,足以令常人十分汗颜了……此人绝非久居池中之物! 想到这里,陆遥赶上几步与蔡谟并肩:“黄掾的部属们气概不凡,想必本人加拔群出众。可惜,陆某不知是否有缘与这位贤吏见上面。” 蔡谟不经意地道:“黄熠乃我父门下故吏,说来的确有干才。我来邺城的这些日子里,也劳他鞍前马后照应,很是办了许事。可惜他实在欠缺文质,只略懂法令,毫无经义和玄学的见识,再如何都入不得品第。这才蹉跎长久,为箪食瓢饮折腰……兄长若有意见他,míng rì 我遣人招来便可。” 蔡谟之父蔡克原本身车骑将军从事中郎,是shí jì 代表新蔡王处置邺城政务的重要僚佐。纵已殒于王事,毕竟高门余威尚在,呼喝几个出身寒素的县衙小吏还是毫无问题的。他对普通小吏的态度也很明确:承认其才能,也用他来办事,却终究不会给予他鱼跃龙门的机会。 几名吏家子弟彼此对视眼,有人向前半步道:“只是,今日黄掾分遣部属奔赴各地应对。临行前他反复叮嘱我们,无论此行顺利与否都要尽速回报,以免家人忧虑。陆将军,蒙您留宿,我等十分感激。只是黄掾言犹在耳、不敢相违。同伴们可在此地歇息,我愿夤夜赶回邺城通报状况。” 陆遥笑了笑:“如此甚好。” 第一百十六章 良驹(三) 欲望文 第一百十七章 良驹(四)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十七章 良驹(四) 陆遥与蔡谟等人穿堂过屋,庄园中已安排下了饭食。不过蔡谟新遭大丧,正在守孝期间,不能饮酒,谈笑饱食之类也属愈礼;而那位贼曹掾黄熠的部属们地位卑下,不足以与高官共食,于是众人各自散去。 羊恒给陆遥等人提供的,是处专门用于接待贵客的独立院落,分作内外两进。马睿等亲卫歇在外院,兼有宿卫职责,内间只有陆遥人。陆遥简单吃了些,便令仆役们打扫退下。前院里的将士们因为需要值夜,因此陆遥特意吩咐送酒食,此刻他们还在饮酒吃肉,有几人用粗鲁的言语互相调侃说笑着,虽然有意识地压低了嗓音,还是略微有些喧闹。但这种喧闹反而让习惯于军营气氛的陆遥qīn qiē ,也衬托得内院格外安静。 夜色虽渐浓,陆遥毫无倦意。这所独立的院落似乎将纷乱的外界隔绝在外,使他难得地摆脱了军政要务的缠绕,转而沉浸到了那些极少顾及的琐事之中。 他在脑海中反复回忆着与竟陵县主仅有的几次接触,嘴角不知不觉地不知不觉地露出了微笑。毫无yí wèn ,陆遥是超越于zhè gè 时代的非凡男儿。在他眼中,实在没有庸脂俗粉存在的余地,也只有县主这种刚毅果决不下须眉的奇女子才会给他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吧。他非常清楚,两人结合在起绝非单纯出于感情因素,今后的道路上,也终将会出现许坎坷;但哪怕如此,那些惊鸿瞥的眼神交汇、看似平淡的言语对答,却又确确实实地蕴含了难以言喻的别样风情。 这时候yī zhèn 斜风吹过,细微的雨点飘过屋檐,星星点点地洇在在窗纸上化开。陆遥起身将窗户推开,向外看看。院落并不大,但在雨幕遮掩下,却恍然有种深幽之感。而雨点与屋檐碰擦的“唰唰”的轻响,落在陆遥耳中,也仿佛有韵、如同天籁了。 可惜,这样的闲暇时光总是那么短,似乎并没有过很久,院门外传来马睿口齿漏风的通报声音:“禀将军,邺县贼曹掾黄熠求见。” 陆遥从温情脉脉的想象中惊醒过来,看了看天色。云层很厚,星星黯淡无光,勉强估摸着大约亥时,距离之前那黄掾的部属lí qù ,也不过个半时辰。他不禁暗赞声:“来得好快!” 他略整理衣袍,随即扬声道:“请!” 很快,马睿手持盏油灯,引着人从前院过来。 此人年约三十余,面孔狭长,鼻梁高挺,眼神很是明亮。虽然身为吏员,但他身布衣草履,衣着有些寒酸,而且已湿透了。与体魄雄壮的马睿相比,他身材不高,也显得瘦弱,但昂首阔步的行动颇具气概,丝毫也没有地位卑微的小吏拜见高官时常见的畏缩之态。当马睿向陆遥躬身施礼时,他抢前半步,深深拜倒:“在下邺县贼曹掾黄熠黄耀羽,见过鹰扬将军。卑鄙小吏,得蒙名闻北疆的陆将军召见,实在是荣幸之极。” 这番话嗓音不高,但是吐字清楚,语气诚恳而不显谄媚。 约莫个时辰前,陆遥曾向蔡谟提出想要见见在安抚流民过程中biǎo xiàn 非凡的黄熠。蔡谟并没有将之太当回事,而黄熠的部下却敏锐地注意到了陆遥的善意,于是其中人立即提出,需要回邺城禀报当地情况。 就连名寻常部属都能够如此积极地把握机会,自然是出于主官的言传身教。黄熠若非心存进身之志,不会在漆黑的夜色里冒雨急赶数十里。但此刻,他拜见陆遥的言行举止,却又谨守相当的分寸,丝毫也没有给人过度阿谀的恶感……仅凭这份涵养,就已经堪称是少见的人物了。 陆遥饶有兴趣地抬手肃客,微笑道:“原来是黄掾,承蒙深夜来访,足见盛情。可我实在不记得曾经召见过阁下啊?” 汲汲于功名并非坏事,但热衷攀附权贵却非陆遥所喜,因此适当的敲打必不可少。 熟料黄熠听得陆遥这般说来,顿时沉声道:“是。将军并未召见,我适才正在左近击贼,冒昧前来拜见罢了。” zhè gè 回答未免有些出乎预料,陆遥急忙住脚,问道:“击贼?这附近何来贼寇?” “涌入邺县的流民如此之众,我纵然千般安抚,终究官卑职小,不可能照顾得面面俱到。到夜间,其中强梁者难免心生恶念,行寇盗横暴之举。身为本县贼曹掾,须得立即将之捕拿诛杀,以免情势汹汹,引发众人仿效……个时辰前,东平亭境内便有十余名贼伙趁夜攻杀富户,我闻得警讯,率领部属疾驰前往,格杀首恶四人,拘押十人。回程时,得知将军夸赞,这才转道前来。” 说着,黄熠解下腰刀,双手奉给陆遥:“贼伙的首级,已遣人送回邺县;战斗中染血的衣物,也已经换。只有这缳首刀上尚有血腥未褪,可为佐证。陆将军老于行伍,拔刀嗅即知。” 陆遥根本无须拔刀。那柄缳首刀显然已经用了很久,刀鞘显得非常陈旧,想必刀身和刀刃上也有坑坑洼洼,因此血迹很难擦拭。以至于离着很远,陆遥就已经闻到了浓烈的血腥气。 原来过去的个半时辰里,此人不仅冒雨急赶数十里,竟然还顺手处置了起突发的暴乱么?这时候,陆遥可不会去计较贼曹掾有没有权力当场杀贼的问题。他只想到,单以分派属下安置流民的biǎo xiàn 来看,这黄熠便至少堪称为能吏,而今夜勇敢的行动,显的此人真是手段非凡,决断非凡! 陆遥不由得对黄熠大生好感。他将长刀倒转交还给黄熠,笑问道:“雨夜交战最是凶险,却不知贵属出动了少人?伤亡如何?” “随我同去杀贼的吏家子弟二十六骑,贼寇不过十五人罢了。我们以众击寡,又鼓勇先行诛杀贼首,所以大部分时间都在追亡逐北。事后统计并无亡者,仅七人受了轻重不等的伤势,都已安置在东平亭歇息、疗养。” “如此可谓是大捷了。不容易。”陆遥在檐下略微侧身,再次肃手相请:“耀羽兄,请进。” ****** 这张字数少点,晚上还有。 第一百十七章 良驹(四) 欲望文 第一百十八章 良驹(五)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十八章 良驹(五) 陆遥与黄熠上得堂上坐定。马睿指挥仆役点起灯火、奉上茶汤。仆役们退去后,他返身按剑侍立于门外,却不离开。 适才黄熠在tán huà 时突然取刀,马睿身为扈从首领却根本未能做出fǎn yīng ,这无疑使得马睿有些耿耿于怀。很显然,这位新任的护卫队长短期内是不会对黄某人放松警惕了。 陆遥笑着看了看马睿,并无意在此指点他的进退之道,转而向着黄熠正色道:“邺县贼曹掾的果敢,我已经见识到了。但最初听闻吾兄的大名,却是因为群聚在羊氏庄园的流民得到了很好安置的yuán gù 。我又听说,安抚的流民遍及邺城南北各庄园道口,还不止这处……那就不容易了。却不知,吾兄是如何做到的?” 陆遥对黄熠的称呼,从比较官方的“黄掾”改成了xiōng dì 相称,显然带有亲近的意思。而黄熠深知自己的地位与对方宛若天渊之别,万万不敢同样对陆遥以xiōng dì 相称。 他感觉到自己受宠若惊,感觉到心脏在噗通噗通狂跳着,仿佛有个声音在胸膛中大喊着:“黄耀羽!黄耀羽!你的机会来了!数十年蹉跎于撮尔小吏,受尽他人呼喝驱使的生涯能否从此不再,就看今日,就看此刻!” 但他却竭尽全力用平稳的语气答道:“启禀将军,以我浅见,此事看似复杂,其实并不难办。” “哦?” “我所赖以安抚流民者,不过是做好了三件事。者,流民所深深忧虑的,乃是缺乏粮食;他们行动的目的,本身也是为了就食。因此,只要及时筹备粮米,选择适当的时间、地点施以赈济,就能够稳定流民的情绪,并引导他们服从指令,适时屯驻。” “何谓适当的时间、地点?愿闻其详。” “所谓适当的时间,是指放食不宜太早,也不宜太晚。太早,则流民以为得之甚易,难免有刁民恶户横生枝节,提出难以满足的其它需要。太晚,则bǎi xìng 饥饿焦急,如有人迫于求生而不得不触犯法度,反而不美。所谓适当的地点,是指放食的地点安排必须分散,但又不能太过分散。放食地点分散,则流民不复群聚,纵然有变,时尚不至于波及全体。可若是放食地点太过分散偏僻,我手中的吏家子弟数量有限,难以照应周全,难以迅速应变。” “原来如此……”仅仅在放食的时间地点上就有这许讲究,陆遥不禁点头道:“韩非子说,见微以知萌,见端以知末,想来指的jiù shì 这样的缜密思虑吧。” “不敢当。将军实在是过誉了。”黄熠起身向陆遥施礼,又道:“将军若有兴趣,我再为将军解说其余两件事。” “好,但请讲来。” “发放粮米赈济之后,流民情绪稍安。然欲确保无虞,仍需临之以威,严加管束。我在本县寒门小户之中薄有威望,于是挑选勇敢善斗的吏家子弟百人。每十人组,授以兵甲,使之配合各乡啬夫、亭长巡逻各处营地,随时弹压不法。此外,又从流民中募集了数百壮士,分发棍棒等物令之协助。我本人自领能够策马的数十子弟居中策应,旦有事,以鼓、号传达信息,随时驰援……此前东平亭的贼寇得以及时处置,便是依赖这部署。” 陆遥本人是用兵的大行家,黄熠的第二策其实在他看来并无出奇之处,依然是靠着计划周详取胜。只是,部署再如何周密,毕竟是随时会白刃搏杀的危险勾当。能在极短时间内将群平民组织成能够杀敌的队伍,需要主官率先垂范,需要下级乐于效死。听到这里,陆遥对眼前这贼曹掾在本地的威望又有了新的评价。 “吾兄所言三件要事,第件是文,第二件是武,第三件又是什么?” 黄熠叹了口气:“这第三件事……说来不怕将军笑话,乃是独自行事,千万不要指望上官的指挥和bāng zhù 。” “这却是何意?” 黄熠想了想,又叹了口气:“如今邺县的这位县令,乃是颟顸无能之辈,只擅长勾心斗角、聚敛民财,却没有半点保境安民的自觉。邺县僚属如我等辈,要做些实事,非得与他划清界限,摆脱他的胡乱指挥才行。不瞒将军,此刻赈济灾民的行动,若是给这位县令插手……嘿嘿,他的才力虽不足以误了我的安排,却难免令人烦心、恶心。” 蔡谟说这黄熠“欠缺文质”,说的果然点不错。他与陆遥谈说,初时还好,到了这几句话,简直jiù shì 赤裸裸的骂人了。哪有在初次jiàn miàn 的外人面前,这般恶毒咒骂自己上官的?陆遥不禁哑然失笑。 “邺县与都督军事的军府、魏郡太守府同城,县令职权难免为高官所侵夺,想要有所作为,本来也是难事。”陆遥宽慰他句,又道:“我与现时坐镇邺城的和仆射、王太守都有面之交,若这县令果然如耀羽兄所言这般无能,待我向和仆射、王太守提句,或可调走此人、另选有才干的官员来充任。” “陆将军请恕我言语无礼,调走此人,对邺县政事毫无bāng zhù 。以黄某所见,如今的三魏官场之中,鲜有德才兼备的人物。哪怕是换来三个、五个、十个新任县令,不过都是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货色。” 好……好大的胆子,好厉害的地图炮! 若此人平时言语都这般毫无顾忌,哪怕有点安抚灾民的微末才能,也早就被震怒的官员打死几回了。陆遥不禁又笑了起来,他拍案几,故作发怒道:“我大晋承曹魏制度,以九品取仕,州郡县大小中正官察访士人,按资定品、拔擢贤能,中枢选官任职也各尽其才,是以名流高士遍布朝堂……你这撮尔小吏,安敢贬低朝廷选官用人?” 黄熠略抬眼看看陆遥,全没将他故作发怒的姿态当回事,反而沉声应道:“将军适才夸赞我有见微以知萌,见端以知末的才能,我虽然言辞逊谢,心中也确实认为自己具有这样的才能。关于朝堂选官用人的弊端,我虽只是地位卑微的斗升小吏,但也确实有些独特的观察、评价方法。若蒙将军允许,我愿道来。” ****** 新章节来了来了,不好意思晚了点:) 第一百十八章 良驹(五) 欲望文 第一百十九章 良驹(六)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十九章 良驹(六) 陆遥与黄熠又谈说yī zhèn 。陆遥又发现,此君对本朝的九品官人之法,竟也有几分研究。而他观察问题的角度颇显独特,不同于时人徒然抨击制度本身。 魏晋两代以来,人才选拔唯以九品官人法为要。这项制度始自于前魏文帝时名臣陈群的建议,起因是曹魏承汉末丧乱,人士流移、考详无地,所以必须要建立起客观有效的人才选择制度,才可以为日趋庞大的朝廷提供人才供给。相对于汉时的察举制,任命各州郡大小中正,并使之履行职责、查访与之同籍贯的士人,这是制度上的完善;而明确状、品、簿伐这三项选拔标准,并以之勘定品级,则是在客观性方面的重大进步。凭借这两方面初实行时,号称盖以人才论优劣,非为世族高卑,后世也有赞誉说:“乡邑清议,不拘爵位,褒贬所加,足为劝励。” 毫无yí wèn ,这项制度确是针对当时弊端的项善政。然而正如大晋开国以来无数善政迅速腐化堕落变质那般,九品官人法也闪电般地背离了其创建时的原意。在奢靡腐化的社会背景下,大小中正营私舞弊、士族高门浮华结党。这群蠹虫向上携手蒙蔽台阁选举渠道,而向下把持了人才输送的唯途径。其后数十年推迁,渐使南郭先生这样的滥竽充数之辈盈于朝堂,而才高守道之士日退、驰走有势之门日。 近代以来,如刘毅、段灼、刘寔、卫瓘等有识之士,都已深深感受到了九品选人之法的巨大弊端。他们先后上书朝廷,希望对此法进行整肃或修改,但在获取既得利益的世家大族共同反对之下,这些意见无不如石沉大海,旋即渺然无踪。 然而在黄熠断言,这些名臣虽有动摇九品官人法的企图,其举动却并无少实质意义可言。皆因他们本身都是出身于世族,因此对于选官择人的观察角度根本就没有着眼于shí jì 。 “哦?那耀羽兄以为,问题究竟出在哪里?”这时候夜色已经深了,仆役们点起灯烛,两人tán huà 的地点也从前厅换到了后堂的坐榻。陆遥实在很不习惯时人动辄同榻而眠以显亲密的作派,因此又端了张小几放在坐榻中间。几上虽只有清茶薄酒,但既遇良才,秉烛夜谈亦是快事也。 “我只是微末小吏,不懂得那些大道理。所想的,都由日常所看、所听、所经历而来。”却听黄熠侃侃而谈:“以邺县黄氏宗族的经历来说,我族原籍冀州渤海的南皮县,非属本地土著。前魏太祖摧破袁氏、克定河北后计算籍,着手迁徙南皮人口于邺城,吾族这才迁居至此。在迁徙过程中,吾族宗长顺从于朝廷,次bāng zhù 官军制服屡有抗拒的袁氏遗民,因此被选为吏户,得以挑选族中子弟出任本县吏职。” 本身即为袁氏遗民之的黄氏宗族,却以bāng zhù 官军制服袁氏遗民起家,其中究竟有少秘辛,诚不足为外人道也。原来这族乃是个带路党世家,陆遥心中暗笑,却也知黄熠坦然说出家族旧事,实在很显诚意;于是抬手做了个请jì xù 的手势。 “陆将军,我黄氏阖族上下人丁稀少,且自古以来都没有出过什么人物,有务农者,有从商者,至做个家财丰厚的富家翁罢了。汉魏之交的时候,郡县吏员虽位卑职小,在地方上面对着斗升小民们却还算尊荣,在册的散吏职务常被官员作为笼络豪族的手段,因此当时得到zhè gè 回报,家祖十分满意。”黄熠叹了口气,jì xù 道:“谁知近代以来,吏员受高官随意驱使成为常态,以致吏员地位落千丈。上官但有所求,就连吏户也受到牵连,往往阖家昼夜奔命,为乡人所笑。当时宗族中便有意鼓励后辈就学于县学,试图令子弟踏上仕途……当时,我便是那批受宗族派遣、进入县学的子弟之。” 陆遥皱眉道:“果然如此,倒是好事。可我听说,耀羽兄除了精熟国朝律令格式以外,在经义和玄学方面的功底都不算深厚?” 黄熠的年岁算不得青春了,若果曾努力向学,经年累月下来总该有点成就,至少不会落到令蔡谟鄙薄的地步。身为吴人,陆遥少时曾听闻乡里传说义兴阳羡人周处朝闻夕改,发奋向善的事迹,与周处相比,黄熠在这方面的biǎo xiàn 实在乏善可陈。 谁知黄熠拍胸脯,正色道:“陆将军说的没错。因为我根本没去县学,哪怕天也没有。” 陆遥正在喝茶,闻听几乎将口茶汤直喷了出来:“这是为何?” “我自幼心思比常人细密些,在进学之前,想着应当明辨师长的喜好、看清今后的路途,以便日后事半功倍,于是特意花了些工夫打探本地官学的实情。谁知打探的结果,很叫我失望。原来魏晋以降数十载,士族家学繁盛,而地方庠序之制无不废弃。县学固然早已荡然无存,州郡官学偶有二存者,博通经史的大儒独学而无意传道授业,年轻后辈也徒以进学为躲避差役征发的途径,根本不参与讲习。如本地的官学,即是如此。”黄熠连连摇头道:“我又遍访本地耄耋,打探洛阳太学的情形,得知不仅州郡官学衰落,中枢的官学也非善地。据说依汉时制度,州、郡、县官学之上尚有太学以总其成。前汉时,太学生数以万计,士子学成之后,又可经察举、征辟踏入仕途。本朝太学与之相较,简直有若天壤……太学生至不过三千,规模不及前代十分之;其中充溢沽名钓誉之辈,往往百人同试,度者未及十数,朝堂以之为耻;太学之中又设国子学以供高官显爵之后,寒素欲入无门;太学中教授的学业徒以经术为先,不涉精微玄奥的理义辨析,因而纵然学成,也无法与高门世胄子弟的家学渊源相提并论,得中正定品者如凤毛麟角……这桩桩,件件,怎不叫人痛心疾首?” “官学者,本该是王朝立业之基、士大夫所出,两汉四百年的旧事便是明证。本朝何以待之如此轻蔑?难道朝中名臣竟然虑不及于此?我百思不得其解,期间因为昼夜苦想,还得了场大病,几乎丧命。也不知为何,病愈后我便突然明白了个道理……家学繁盛、官学废弛,这根本jiù shì 朝中无数高门世族共同造就的局面。家学繁盛,则高门子弟得以独享学问要旨,哪怕那些人个个蠢笨如猪、毫无经世济民之用,也可以坐致高官厚禄、超迈群伦。官学废弛,则寒素、贫家子弟无以掌握学问,断绝了出仕为官的可能,任凭千方百计,只能众生为人下僚、受人驱使!” “九品官人之法本身,未必只为高门士族而设。可所谓州郡官学、太学,在本朝都成了糊弄人的玩意儿,我去那里做什么?就算苦学数十载,终究也入不得州郡中正的法眼,难道要去做个只会寻章摘句、丝毫无补于时势的老雕虫么?”黄熠口气说了许,他不由自主地握紧双拳,大声道:“与其如此,还不如埋头干我的寻常杂吏,再怎么辛苦,终归能做些实事吧!” 说到这里,黄熠似乎有些难以抑制内心的jī dòng 情绪。他深深地喘了几口气,有些茫然地zhù shì 着窗外,突然陷入了bsp;mò 。 原应谈论九品官人法的利弊,不留神便扯得远了。但陆遥愈发觉得眼前这小吏的眼光很不寻常,因此也不打扰他,只是安静地等待。 许久之后,黄熠突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居然晾了鹰扬将军许久,不禁有些失措。反倒是陆遥连连表示无妨,对黄熠的见识大加赞誉。陆遥确不在意这点小小的失礼,事实上,他的心情几乎可以用欣喜来表述了。 陆遥扫平各路强胡,全踞代地三郡,依仗的是以并州军人为骨干、挟裹胡族为肌理的强大军事力量。但这种力量用以对敌则可,用以治政安民却万万不成。眼下分派各部军官以军屯、民屯的方式对代地bǎi xìng 加以管理,也只能是权宜之计罢了。 以陆遥鹰扬将军、代郡太守、都督上谷广宁代郡诸军事的地位,想要延请士人为幕僚,并非难事。然而陆遥自始至终仰赖的只有邵续邵嗣祖人,哪怕邵续忙得恨不能生出七手八脚,也没有大举引入其他士人襄助。究其原因,是自知立足未稳,顾忌士族高门彼此勾连,侵夺代地实权,二来,也是因为历来接触的世族子弟只堪迎来送往、辞赋酬唱,鲜有具备shí jì 才力的。 今日这场tán huà 却突然为陆遥提供了条崭新的渠道,使陆遥想到,如黄熠这样出身于寒门的精干吏员,才是代郡所急需的人才。 彼辈并无文才,是以不好玄虚夸饰;通晓律令格式,恰可为幕府所用;地位甚低,因此对恩赏易于满足;背后的家族规模甚小,难以上下勾结用事……如此想来,困扰代郡时的问题赫然迎刃而解。自己方当驰骋北疆之时,竟得天赐良驹以供驱策,实在是好得很!好的很! 陆遥勉强保持庄重的姿态,微笑着为黄熠倒了盏茶汤:“耀羽兄说了这么,想必口干舌燥。请,请用茶。” 第一百十九章 良驹(六) 欲望文 第一百二十章 良驹(七)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二十章 良驹(七) 曹魏文帝有诗曰:“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辞归雁南翔。”入秋时分,冀州的夜晚凉意渐重,陆遥与黄熠不便谈得太晚,约摸亥时便各自回房睡了。 而并州北部的气温较之冀州平原要显著降低,白昼和黑夜的温差也拉大了。 匈奴汉国大军来袭,已经是大半年前的事情。并州刺史辖境内的郡县,许都已经慢慢地huī fù 了元气,而作为刺史治所的晋阳城,经过特意调集的大量民夫整治,已焕然新。 城池北部规模宏伟的楼宇群大部都已修复,某些精致华丽处,较昔日犹有过之。数月里从穷山密林中移栽来的奇株巨树也颇具规模。初秋时节,层层叠叠的林木或者渐染丹朱,或者落英缤纷,又有苍松翠柏傲然矗立于中。如果在白天放眼四望,仿佛无边无际的各色树叶交织如花团锦簇,而色泽鲜明的斗拱飞檐掩映其间,别有番独特的华美之感。 可惜此刻是夜晚,虽然月光明亮,却终究及不得昼间的视野通透。绵延花树在夜幕中只能作为起伏的背景,里三圈、外三圈地拱卫着府邸深处华灯璀璨的高楼。 楼宇内轻纱薄帷随风漫卷,影影绰绰地看不清楚。到极近处,才能分辨出四射的光华源于数十盏形制各异的青铜错金烛台。烛台上燃烧着产自交州的巨烛,据说这种蜡烛系用身长百丈的横海巨鲸身上的鲸脂炼制,又添了名贵的龙延香在内,点燃时不仅光色明亮、绝无烟气,还有熏香之用,因此每支都几乎价比黄金。就连太平年景的洛阳城里,都只有极豪奢的达官贵人才得以享用。 而楼宇的主人嫌弃龙延香的香气过于浓郁,因此又将盆栽的迷迭香错落有致地安放在各处。这种近世才由西域传入中国的珍稀植物深受魏晋以来文人的喜好,此时取其“吐芬气之穆清”的清凉气息,恰好起了“合香”之效;而“随回风以摇动兮”的身姿之美,亦可供君子赏心悦目也。 zhè gè 时候,楼宇高处只有两人相对而坐。 从事中郎徐润微瞑双目、轻挥五弦,简简单单地盘膝而坐,静态中却愈显神容矫夭不群。而琴声虽不合谱,却飘逸空灵,如流水在夜空中流淌,紧慢声声无不沁人胸臆,自有着悠扬婉转的韵味。所谓“技进乎道”,大概正可以用来形容此人的琴艺吧。 在徐润的对面,刘琨着宽袍广袖,斜倚在张软榻上,湿漉漉的头发随意披散着。这身打扮并不适合用以接见重要的部属,但徐润是刘琨特别倚重的亲信僚佐,因此并无顾忌。 大半年的和平生活使刘琨比之前略胖了些,气色好了很,此前那种锐利得如同刀锋的强悍军将气概也被慵懒的贵公子风范掩盖了。他眼睑低垂着,仿佛享受得将欲睡去。但修长的手指偶尔敲打着掌中松松握持的玉如意,恰好便是琴曲的节拍,这样看来,似乎他又清醒的很。 也不知过了久,似乎很惬意的刘琨突然开口问:“这几日,始仁的情绪可好些了?” “首次领重兵出外就遭此突发事件,又担心因此遭中枢降罪、牵连并州幕府……总难免有些沮丧。不过昨日见他,已经好了很。另外,从中山撤回的兵士们都说,这场遭遇猝不及防,然而始仁贤侄的biǎo xiàn 令人赞叹,能于必败的绝境下力挽狂澜,这份刚毅果决实不在任位久经沙场的大将之下。” “嗯,很好,很好。”刘琨慢慢地道:“方今边报频闻、羽书往来,是用武之时也,非徒以儒雅为能者可以存身。庆孙兄长诸子之中,唯始仁堪可兼资文武,日后还得加以重任,慢慢磨练。中郎,míng rì 你替我传话给始仁,让他不必担忧。我料定朝堂上的诸君只会息事宁人,绝不至因为王彭祖这冢中死人而有碍于边疆重臣。” “遵命。”徐润俯首,随即拨出几个明快的音调以做回应。 刘琨想了想,又问:“关于王彭祖的奏疏,这时候该到哪里了?” 徐润指掌间的琴声丝毫不乱,悠然答道:“计算路途,应该已到了邺城。” “邺城……”刘琨喃喃地低语声,突然苦笑起来:“年初时,我让陆遥出使邺城,本dǎ suàn 让他受点挫折,压压他起步的势头。可惜造化变幻万端,非常人所能揣测,邺城之行竟然给了这小子飞冲天的机会,现在想来,实在是叫人不得不感慨。” “陆道明有文武干才,原非池中之物。但他能有今日成就,万万离不开主公慧眼拔擢之功,因而纵已独踞代地,想必也不会忘怀主公的恩情。”徐润沉吟了片刻,又道:“我记得此前陆道明遣有使者熊聪来此,其人虽说见识鄙陋,言辞倒很是恭顺。” 刘琨将头颈向后仰,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无声地嗤笑了几声:“徐中郎何必如此……我知你与陆遥素来不合,此刻非要为他说话,不觉得违心么?” 徐润愕然,旋即提高嗓音道:“陆道明性格刚毅英武,若说他看不惯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或者是有的。然而,徐某何曾想过要与他为难?主公明鉴,徐某为官数十年,只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从不屑于党同伐异之事。实不曾料到主公竟将陆道明的lí qù 归咎于我。唉……”徐润止住了弹琴的动作。他用手掌按住琴弦,满怀感情地轻叹道:“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刘琨没有想到自己随口句,竟然令得徐润fǎn yīng 这般剧烈。他将徐润视作友人而非普通下属的,于是连忙起身,歉意地道:“徐中郎不要误会,我绝无指摘的意思,这只是个玩笑罢了。” 徐润勉强笑道:“主公,无妨的。”随后便不言语。 刘琨看看徐润有些沉重的脸色,稍作犹豫,又道:“唉,中郎有所不知,我说你与陆道明不睦,确实没有半点zé guài 。那陆遥陆道明虽是我手提拔,但他家族别有甚深渊源,非寻常武人可比。而此人又城府非常,从不主动提起旧事,以至于我……” 刘琨连连摇头,神情有些遗憾,又仿佛有些玩味的赞叹:“若非机缘巧合,我还真不知道陆道明竟还有这么段往事……嘿嘿……原是我想的差了,若吴郡陆氏族中寻常子弟都有如此出众的武略,我们这些中原世胄都要羞愧无地了吧。真是可惜!可惜这样的人才,终究不能长久为晋阳所用!” ****** 最近换了工作岗位,非常忙,身体和心理都比较疲劳,但又不得不坚持。相对来说,用于码字的时间就少很,甚至连和读者们交流的时间也很紧张。不过我会jì xù 努力写,保证质量,也维持新节奏。累得不成了,先睡。鞠躬,感谢。 第一百二十章 良驹(七) 欲望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良驹(八)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二十一章 良驹(八) 近期的并州局势较去年缓和许。在上次失败中损失惨重的匈奴汉国蛰伏不动。由于手导致了伤亡数万的晋阳之役,左贤王刘和的威望和地位都不如从前,左谷蠡王刘聪乘势而起。两人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连带着匈奴贵族们也分为两大阵营彼此攻讦,以致汉王刘渊头痛不已。这样的匈奴汉国根本没有能力持续威慑晋阳,反而将并州中部的若干据点放弃了,全面收缩往南部诸郡。 南方的敌人固然萎靡,北方关系微妙的盟友内部也不安生。拓跋禄官的暴死之后,拓跋鲜卑东西两部爆发出了规模巨大的战争。猗卢虽竭力将之平定,终究也大伤元气,至今仍有流窜各地的禄官余部四处烧杀。据探报,猗卢正筹划迎娶前代大单于的遗孀惟氏,意图借助神权威严稳定草原,也不知是否有效。 南北胡族俱都狼狈,此消彼长之下,刘琨的晋阳政权便势力大涨。不仅shí jì 管辖范围扩张至并州北部五郡,五郡之外远近胡晋各族来投者,每日也动辄千百余人。地盘、户口遽增,又无战事,便是擅于处置庶务的文官得意之时,而其中尤以徐润特别擅于揽权。 趁着温峤远在草原的时候,徐润在晋阳幕府中权势日盛,分派私人插手军政各个环节,俨然似人之下、万人之上。系列骄横的举动使得诸将颇为不满,但徐润凭借出神入化的琴艺赢得越石公的特别信赖,这手实在令粗鄙无文的武夫们望尘莫及。 就连德高望重的老将令狐盛,也未能占得徐润的上风,某次甚至害得长子令狐泥受到越石公责打。令狐盛自觉受到奇耻大辱,之后足足称病月余不出。 但徐润并不因而自满。他很清楚,拓跋部的局面毕竟在逐步稳定之中,温峤等人也终有日会从草原返回,到那时候,自己的地位必将受到猛烈撼动。 那温峤温太真身为并州大族子弟,既与越石公有姻亲关系,又屡立大功,万万不是出身寒微的自己所能比较。卢昶虽然地位略低些,但在介休之战后,已跃升为越石公麾下有数的实权军官。 不要提先期前往冀州的陆遥、丁渺二人了,那二人都是足以独当面的大将、名将啊……那陆道明如今身为鹰扬将军、代郡太守、都督代郡上谷广宁诸军事,官职远在并州幕府诸文武之上。而他屡次对自己shì fàng 出的善意视若无睹,是kě è 之极! 强烈到几近病态的权力欲就像熊熊烈火,在徐润看似温文儒雅的外表下燃烧着,他微微垂下头去,将面部表情隐没在阴影中。在刘琨难以注意到的角度,他两腮的肌肉都因为紧紧咬牙而颤抖了。 哪怕在陆遥远离晋阳,俨然自立方的时候,刘琨依然对他迭加赞许,徐润鲜少看见有任何人获得这种特殊的厚爱。陆某人实在、实在是大敌!若此人依然保有对越石公的影响力,自己辛苦经营起的权势地位,迟早烟消云散! 但仔细回味越石公适才说话的语气,徐润复又精神振……好在,此人过往似乎有什么特殊的劣迹,以至于越石公决意将之弃之于外,甚至分道扬镳? “主公,您是说……” 徐润压抑着剧烈的心跳,将自己的追问语气调节得恰到好处:既不太过急切,也不刻意回避,每个语音的发出,都与面部表情配合无间,洋溢着真挚的关切。 刘琨瞥了徐润眼,眼底精光闪,似乎对徐润的伎俩有些厌烦。但他显然无意因此而zé guài 这位晋阳独无二的琴中圣手,只是嘟哝了句什么,随即便陷入了回忆之中:“此事如果从头说来,话可就长了……” 徐润作了个揖:“我实在不知其间的事典掌故,敢请主公徐徐道来,以稍解我的yí huò 。” “哦,哦,徐中郎既然想听,说说也是无妨……”刘琨语声渐低,当徐润以为他已睡去时,突然叹了口气:“这些年来,大晋局势的崩坏总是连环相继,愈来愈不可收拾。先是鲜卑人于秦陇作乱,使得关中氐人流民大批逃难入蜀。地方官治理流民不力,遂引发了氐人李特起兵,宗族李流、李雄等相继而起,糜烂益州。太安二年时,为了抵御李流,都督荆州诸军事的新野王司马歆以苛严手段征调荆州壮勇西向作战,此举又引发了荆州蛮民作乱……” “蛮民首领张昌很是善战,部下悍不畏死,又有擅长挑刀走戟的勇士陷阵,遂连败官军,所向披靡。短短数月间,南破武昌、长沙、湘东、零陵;东攻汝南、弋阳;北克宛、襄阳,先后杀死武陵太守贾隆、零陵太守孔纮、豫章内史阎济、武昌太守刘根等地方大员,甚至连新野王司马歆也未能幸免。其部属中又有悍贼名曰石冰、封云者,领偏师攻略江、扬、徐三州,迫使扬州刺史陈徽弃郡而逃。时间,江淮上下无不震恐,朝廷急令镇南大将军刘弘、豫州刺史刘乔起兵剿灭叛乱。”说到这里,刘琨冷笑声,显然是因为想起了后来刘乔与范阳王为敌、战乱中劫持刘琨父母的往事。 “到了七月,成都王司马颖也上书朝廷,请命往荆州协助剿匪,随即以江东士族的领袖人物陆云为大都督、前锋将军,使持节督荆州军事,率精兵五万南下。至此,江淮之间,可谓雄师名将荟萃堂。陆云陆士龙,与其兄陆机并称为太康之英,既是三代将门之后,又是当代名士中的佼佼者。而刘弘、刘乔,都是本朝著名的知兵能臣,麾下陶侃、赵骧、蒯恒、皮初等,也俱属千万军中崭露头角的非凡之士。以这样的强大力量制压流贼,本当如泰山压卵,举功成。” 夜色渐深,刘琨打了个哈欠,将拖曳到地面的宽袍略拢了拢,jì xù 道:“可出乎洛阳中枢意料的是,最终在剿灭张昌、石冰贼寇的过程中,功劳最的既非代表成都王的大都督陆云,也非荆州刘弘、豫州刘乔这两家方镇,而是征东将军刘准手下的个小小吏员,广陵度支陈敏。这陈敏用兵如神,以疲敝之卒击十倍之贼寇,每战皆克,遂定徐、扬二州,嘿嘿,说起来实在是骇人。” “咳咳……”徐润的本意是打探陆遥的底细、二是确认越石公对他的态度,却不曾想刘琨今日谈兴甚浓,竟把话题扯到了毫不相干的荆州。他轻咳两声,悻悻地道:“主公,我知陈敏后因剿贼之功被封为广陵相,东海王殿下又承制以之为右将军,恩宠不可谓不厚。然而他旋即起兵造反,自称都督江东诸军事、大司马、楚公,势力极盛时,地跨荆扬、席卷江东,几乎掩有孙吴旧疆……然而,主公,陈敏这逆贼与陆遥陆道明难道有什么关系?” 第一百二十一章 良驹(八) 欲望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良驹(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二十二章 良驹(完) 徐润隐约记得,陆机与xiōng dì 陆云在太康年间入洛,凭借文章辞藻名动时。后十数年,xiōng dì 二人历任诸官,都曾成为成都王司马颖倚若肱股的统帅,最后又因作战败绩而亡。陆遥是随同陆机北来宦游的陆氏年轻子弟之,陆氏宗族遭诛后,他也始终在并州活动,如何能与那数年间震动大晋半壁江山的大反贼陈敏扯上关系? “有什么关系?”刘琨仰天大笑。只有这时候,他才显出几分雄武风范,笑声豪迈如卧虎作啸,震动山林:“有什么关系?hā hāhā hā……中郎你不知其中端倪,那陈敏不过是个管理粮仓起家的小吏,哪里真有骁勇善战的才能?此人不过是个傀儡罢了,在背后给予源源不断的支持,最终使他敢与大晋朝廷对抗的人,正是江东的陆顾朱张四大族,正是在成都王麾下总领千军万马、几次担任都督诸军要职的陆氏xiōng dì !” 说到这里,刘琨坐起来,向徐润的方向微微探身。 徐润知道此刻刘琨要说的必是湮没在诸王乱战中的秘辛,于是再也顾不得弹琴了,赶紧趋前作静听的姿态。 只听刘琨jì xù 道:“江东孙吴政权,其仰赖世家大族的程度较之本朝差相仿佛。孙氏自命为孙武后裔,其实纯系攀附,其家族常以寒微为士人所不屑。因此彼辈入主江东之后,虽曾时忙于杀戮,但最终为了政权稳固,不得不对所谓吴郡陆、顾、朱、张四姓、号称江东二豪的周氏、沈氏等江东巨室怀柔妥协。也正是凭借着江东豪族的支持,孙氏才举拓土南夏,甚至与中国分庭抗礼、沐猴而冠地称王称帝。” “太康元年,国朝正当鼎盛之时,武皇帝以王浑、杜预、王濬等名将掌军,起六路大军讨伐东吴,势如摧枯拉朽地将之倾覆。在伐吴之役中,东南强宗的杰出子弟折损极,元气大丧,遂为吾等北人所彻底压制。然而彼辈怀恨在心,言辞中常以中原为伧子所出,始终抱有再度割裂山河的念头……这些蠢蠢欲动的江东强族并不需要等待太久,元康元年开始的诸王内乱,不仅耗竭了大晋的元气,也给了他们机会!” “陆士衡、陆士龙xiōng dì 之父,乃是昔日东吴镇军大将军、荆州牧陆抗;陆抗之父,乃东吴大都督、丞相陆逊。两代镇守荆州,深以恩义相结,遗泽绵延不绝。因此陆士龙为成都王司马颖前锋都督南下时,大军未及荆州地境,就有南土军民应者云集。然而两年后,陆士衡担任后将军、河北大都督时,数十万大军里却并无半个亲信部下,以至于为偏裨将校所欺……徐中郎,你不妨想想,陆云在荆州招募的那些部下都去了哪里?” 徐润皱眉思忖了片刻,又看了看刘琨的神色,才轻声问道:“莫非是投靠了庐江陈敏?” 刘琨点点头,又摇摇头:“这支私兵在组建之后,因镇南大将军刘弘的阻止,因此并未投入到荆州的战事中去。陆士龙遂私下发出号令,将之成建制地派往广陵。此举究竟有何目的,如今已全然不可索解。但不久之后,贼寇张昌的部将石冰攻打寿春,这支私兵机缘巧合下与时任广陵度支的陈敏并肩作战,战击退十倍之敌,从此便归入陈敏的麾下。” “陈敏其人,与陆氏有同乡之谊,又颇具勇武刚烈的气概,在对张昌、石冰的战事中攻坚陷险,前后三十余战战无不胜。时人赞曰:金声振于江外,精光赫于扬楚,其行其状,依稀与孙吴开国定基的几位英主相似。于是,陆氏族人如获至宝地将其引荐给江东名士顾荣、甘卓等。从此以后,陈敏便与江东士族订下了互为表里的攻守同盟,并在江东人的支持下,大肆扩充实力,图谋不轨。” 刘琨略加重些语气,jì xù 道:“而陆遥陆道明,便担任陆士龙在荆襄招募私兵的首领。他曾经随陈敏转战扬州、豫州,颇立功勋,被视为陈敏麾下屈指可数的骁将,很有可能也是与陈敏同密谋大事的重要角色。陆士龙后来唯恐此事泄露出去,不利于xiōng dì 二人的仕途,所以将陆遥调回自家身边为帐下督……若非如此,或许陆遥早已参与到那场波及半壁江山的叛乱中去,成为天下知名的逆贼之!” “陈敏已然兵败身死,陆士衡、陆士龙离世早。与此同时,中原经历诸王征战以后,簿册典籍阙,于是这段往事便湮没了。偏偏家兄现为东海王殿下的得力谋士,能随意翻阅王府中自各地搜集来的情报,偶然间从些蛛丝马迹中tuī duàn 出了当时情形。年前,他听说我在并州大败匈奴,部下又有骁将名曰陆遥者立下赫赫功勋,这才在书信中提起了这桩陈年旧事……” 刘琨口气说了许,感觉有些累了。他重新闭眼,休憩了片刻后,又喟然叹息声:“许久以前我曾赞叹过,道明的见识、兵法与武勇,实在不像江东士族寻常子弟能有。直到知晓他有转战江淮的经历,原本jiù shì 经验极丰富的将校,这切就理所应当了。我也曾想过,道明身为江东大族子弟,遭难后却只在北方逡巡,却不回家乡去,很是奇怪……后来zhè gè yí wèn 也迎刃而解了:在江淮带,知悉陆道明与陈敏关系的人想必还有不少,他若返回江东,万被有心人告发,则屡遭重创的陆氏宗族很可能又将受到牵连。如此想来,陆道明倒真不如在河北从军作战,期待能有翻身的机会。” “原来如此……”徐润咽了口唾沫,随即起身取了下首座描金青铜酒壶,小步趋前,殷勤地为刘琨倒了半盏新酿:“这样看来,这陆遥竟是个逆贼么?” “逆贼二字未免过了,但他确实并非大晋的纯臣啊……”刘琨怔了怔,再次叹了口气。他对陆遥的欣赏、喜爱,确实真诚地发自内心,所以在知晓陆遥隐瞒的故事后,就格外恼怒。但愤怒情绪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渐渐消退,此刻留在他心里的唯有几分惋惜。 元康以来,中原板荡。宗室诸王纷争不已,占据中枢发号施令者、占据地方号令方者旋生旋灭,不知少。因此文武朝臣往往历仕二主、三主甚至。如刘琨本人,就曾先后效力于赵王司马伦、齐王司马囧、范阳王司马虓、东海王司马越。但这些宗室毕竟都是宣皇帝子孙,司马氏嫡脉子弟;再怎么争夺,严格说来都属于皇族家事。而陆遥则曾是大反贼陈敏的部下,与前者可万万不能等量齐观了 “陆道明与并州怕是再没有缘分。唉,我本以为此人足可以成为大晋的千里良驹,可惜现在看来,不过是条鹰犬。纵然他在代郡风生水起,成就恐怕也仅此而已了。”刘琨喃喃地说了几句,将新醅美酒饮而尽。 徐润适时执壶将刘琨手中白玉酒盏满上,迟疑道:“王彭祖身死,丁叔伦忙于收拾冀州残局,此时幽燕之地最有实力者莫过于陆道明。或许,朝廷会有意授陆道明以重任?” 徐润根本不在乎陆遥是不是大晋的纯臣。按他的想法,若陆道明从今以后只在幽州为官、与并州视同陌路……这情势倒也不坏,只要此人不来晋阳挡着自己的财路、权路jiù shì 。其它的,那管得了那许。 刘琨凝视着酒盏中碧绿的酒液,却不忙着去喝:“有家兄在东海王幕府,以他的深密思虑,绝不会允许陆道明坐领高官大权。中郎,你且看着好了,鹰犬便只是鹰犬,终其生也难有机会与骐骥并驾齐驱。可惜……可惜了啊……” ****** 工作依然死忙,然而螃蟹确实尽力码字了。各位老爷太太少爷小姐再见,老夫梦周公去也。 第一百二十二章 良驹(完) 欲望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幽州刺史(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二十三章 幽州刺史(一) 永嘉元年的秋季,昔日的强者如王浚、禄官者先后身死。或许是因为他么么的死亡太过突兀,以至于各方都措手不及。那些曾经被压制的势力虽然蠢蠢欲动,却受制于实力仿佛的对手们,时尚难下定决心。各家彼此牵扯之下,度纷扰的北疆突然回复了宁静。 陆遥及时返回了代郡主持大局,与陆遥同行的是黄熠和他熟识的数十名吏员。陆遥在与黄熠倾谈之后,立即表露出了招揽的意图,而黄熠在羊氏庄园附近收拢难民的几名精干男子也在其中。黄熠在吏户中的威望确实非同寻常,应他号召决意前往代郡的吏员数量如此之,几乎抽空了邺县县令的直接下属。以至于陆遥向魏郡官员提出此事时,引得好yī zhèn 嗤牙咧嘴。 出于对崭新仕途的渴望,这些吏员又拖家带口、招引宗族部曲,最终组织起了几近千人的庞大队伍。且不说这些谙熟朝廷政令流程的官吏给代郡带来的巨大bāng zhù ,仅凭这份诚意,就已经很让陆遥满意了。 这批经验丰富的吏员充实进代郡的内政体系之后,恰好弥补了各地军屯在秋收时刻的管理漏洞。而原本兼顾内外、疲于奔命的邵续终于能够腾出手来,集中全部精力来处置谋取幽州的zhǔn bèi 工作。在邵续的统筹安排下,大批侦骑频繁出入幽州诸郡,严密而迅速地搜罗切军政情报,而方氏xiōng dì 的商队也将生意做到了范阳、燕国。 方勤之在商队掩护下如鱼得水,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与许事先选中的目标展开隐晦接触。虽说往日代郡与幽州的关系处于敌对,但既然王彭祖身死,则其部下们迟早会迎来新的幽州刺史。为此,预留些改弦张的余地正是智者所取吧。 与此同时,代郡的军队体系也迅速重整。虽然丁渺及其部属们留驻在冀州,并将会在局面稳定后返回越石公麾下,但在濡源之战中biǎo xiàn 优异的将士纷纷得到提拔,很快弥补了将校们的空缺。另外,成百上千胡晋各族壮丁被填充入军中,濡源晋人大族的私兵也逐步纳入代郡指挥,使得原本就强悍的大军如虎添翼。 令陆遥愉快的是,熊聪顺利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不仅向越石公表达了代郡的恭敬尊奉之意,还将陆遥东行之前留在晋阳的部下们带来了。 他们离开晋阳前,越石公还特意设宴招待众人,客气地表达了对陆遥的赞许,言辞中已经不再将之视为下属,而当作地位足以相提并论的方大员。对邵续、卫操这类对陆遥寄予厚望的官员来说,这显然正是他们期待的结果。 虽然原有将近千数的部队陆续被征调走了六成以上,但bsp;mò 寡言而可靠的郭欢、擅于使用长枪的谢源、动辄称赞“将军所言甚是”的老军人邓刚,还有费岑、杨若……这些得力的军官们个不少地来到了代郡, 这些旧部与陆遥的新部下们起初有些隔阂,但当陆遥派遣他们在坝上草原出击,击溃了几支觊觎越冬草原的小股杂胡部落后,双方很快就热络起来。毕竟对于军人来说,首先kǎo lǜ 的是希望拥有勇猛善战的可靠战友,而非争权夺利。 距离濡源之战仅仅过去了两个月不到,代郡军不仅尽复旧观,兵力上有了相当扩充。由于萝川的屯田尚未形成气候,而坝上草原的畜牧业也遭到战乱的破坏,因此要维持这支大军的粮秣物资就成了艰难的任务。为了弥补粮食的不足,需要在肉食方面进行补充。哪怕在扫荡草原时俘获的牛羊牲畜极,按照zhè gè 速度消耗下去也绝非长久之计。 但是代郡文武官员谁都没有提起zhè gè 问题,甚至是向精打细算的胡六娘也没有。王浚真实的死因固然只有参与其中的极少数人知道,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出,失去王浚的强力统合手腕,幽州已经越来越像枚散发出芬芳香甜气息的熟透果实了。代郡毫无yí wèn 是最有可能攫取这颗果实的方,为了zhè gè 目标,时的消耗是完全可以承受的。 在整个平静无波的局面下,唯独代郡厉兵秣马,zhǔn bèi 迎来崭新的发展。 陆遥所依仗的不仅是代郡的实力,还有此番前往邺城时,竟陵县主对他的承诺。虽然陆遥从不曾向任何人透露他与县主的特殊情谊,但如果将此因素kǎo lǜ 在内,确实切都已经十拿九稳了。 或许这些日子的顺风顺水使陆遥太过自信,向内敛的他也不禁有了很期待,甚至对部下们过于乐观的态度,也有意无意地放纵了些。可陆遥完全没有料到东海王幕府中的变幻莫测,纵使拥有县主的bāng zhù ,那位权倾天下的东海王也未必定按照他的预想行事。 陆遥太过神速的崛起,已经引起了许人的注意,引来了或者有心、或者无心的恶意;而在大晋内部派系之争愈演愈烈的情况下,这些bsp;bsp;与鳞半爪的流散资料相合,只需微不可查地点点推动,就会生发出种种充满恶意的结论。 身为东吴中夏督、毗陵侯陆景之子、东吴皇帝的外甥,陆遥的身份本显敏感;江东二陆作为吴郡豪族的代表出任晋朝高官,某些举动也难免遭到有心人的指摘。但如果像因为他在并州和北疆的出众biǎo xiàn ,就断言陆遥是陆氏特意培养的精英子弟、早jiù shì 久经沙场的宿将……那未免太高估了江东陆氏的能力。 问题是,这样的传言确实已经在散布,而且还拥有许使之看上去真实的细节。当号称过不忘的刘舆刘庆孙确证其中某些细节的时候,陆遥的身份背*景、陆遥的行事目的,也就被涂抹得愈来愈令人生疑。 陆遥置身于远离中原的代郡,并不知晓这些;哪怕知晓,其实也没有什么辩驳的手段。如果他有足够的余暇去仔细整理记忆,就会发现江东士族与逆贼陈敏的往来绝非虚言,而他自己也确实曾经作为陆士龙的部曲首领前往豫州,与率军作战的陈敏会见;甚至他在陆氏宗族遭成都王屠戮的时候,仍然本能地jù jué 逃亡江东……也确实有类似的原因在。 在朝廷体制逐渐崩塌的时候,切敌人都在尽展所能,有能力、有野心使用特殊手段的原不止代郡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当代郡全力谋夺王彭祖性命的时候,早有人张开大网,同样将陆遥也兜在了网里。而幽州,或许是唾手可得,或许是可望不可及。 第一百二十三章 幽州刺史(一) 欲望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幽州刺史(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二十四章 幽州刺史(二) 幽州北控胡骑、南临河朔,兼得农耕、游牧两利。千载前的战国时,燕国便籍此跻身于七雄之列,故而幽州乃是大晋边疆首屈指的强藩雄镇。而在羌、氐、胡族骚然,益州、秦州、凉州、并州这由西南到正北的边疆州郡俱都动荡如鼎沸的现状下,幽州系大晋北疆屏蔽之中唯能保持稳定者,是大晋对胡族摇摇欲坠的防线上最后道锁链。 另方面,近年来中原纷扰不休,而幽州远离漩涡之外,鲜少受兵灾破坏,遂凭借实力成为诸宗王的争取对象。方争先恐后地拉拢之下,便愈发使得幽州地方大员位高权重,如王浚王彭祖者,俨然已成为足以影响中原局势的关键角色。 幽州如此重要,朝廷绝不会坐视其军政长官之位长久虚悬。因此代郡对幽州的渗透,便格外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其势头恰如陆遥时常挂在嘴边的句话:“只争朝夕”。 为了jìn kuài 达到目的,不仅以邵续、方勤之、朱声等人为主的批精干人员殚精竭虑,甚至陆遥本人,也冒着相当的风险几次穿越崇山峻岭直抵幽州腹地。毕竟有些特殊的人物,还是值得陆遥本人亲自见见的。 九月下旬的这天里,陆遥风尘仆仆地再次出现在燕国昌平县西北不远的军都隘口。军都隘口并不长,大约四十余里,深沟两侧峭壁如墙而立、陡不可攀,地势绝险。如果要从幽州的核心区域燕国、范阳等地前往代地和坝上草原,这条隘口是非常重要的通道;而反之亦然。 路遥习惯性地眺望了番崇山夹峙的远方景色,随即拨马向前,踏入了盘桓于峭壁深谷之间的山道,身后数十骑文武鱼贯相随。 山道虽然狭窄,但以陆遥久经锤炼的骑术,倒也算不得特别难走。他单手牵缰,随意地控马前行。有时候马蹄蹬下的土石崩解出小块碎片发出悉悉索索的摩擦声向深谷底部坠落下去,那种惊险几乎令得扈从骑士们倒抽口冷气,也并没有令陆遥特别加以注意。 幽州!幽州!虽有群山遮蔽,陆遥却仿佛已经看见那片英雄用武之地。他深深吸了口气,抑制住不时出现的jī dòng 情绪,转而去kǎo lǜ 各种shí jì 问题。 为了能够切实掌控幽州,需要提前打探的情况也太了,比如幽州世家大族和地方豪强的分布;又如各地官军的实力和备战情况、领军将校的能力高低;还包括地方官员的具体才干、喜好、倾向;甚至各处道路的维护状况、山川河流的走向等等……陆遥翻来覆去地盘算了半天,略微放慢马速,令方勉之近前来,问道:“我要的数据,你计算清楚了么?” 与前世的工作经历相关,陆遥很不喜欢在公文尺牍中出现华丽文辞,而是再强调用扎实的数字描述shí jì 情况。zhè gè 方面,经商年的方氏xiōng dì 有着特殊的优势。这三xiōng dì 之中,兄长方勤之极具口才与胆略,而方勉之精通数算,谙习《九章》之属。陆遥发现他zhè gè 特长之后如获至宝,视之为非常罕见的人才,随即征为西曹书佐,令他随侍身边,专门统计核实各项数据。 陆遥前次行经此地时,突然想起幽州军虽遭挫败,但地方豪族的私人部曲实力未损。这些豪族在本乡本土的势力盘根错节,又世代掌握户口和部曲,无论经济上、军事上,都拥有相当庞大的潜力。要掌控幽州,绝然绕不过这些世家大族去,眼下虽然还难以摸清彼等的经济力量,至少要大致对其私人武装情况有所了解。因此命令方勉之从朱声的部下里抽调人手,暗访幽州各郡县的地方豪强部曲,并汇总成完整的报告。 方勉之比他的兄长要年轻六岁,正是热血有冲劲的年纪,他被陆遥委任为西曹书佐之后,还是第次被授予独自负责的任务,因此很是用心。听得陆遥询问,他立即答道:“燕国的昌平、蓟县、广阳三地、范阳的涿县、良乡、遒县三地已经有了回报。我另外安排了熟悉当地情况的人手去复核。其余等地,察访的人员还没能返回。” 朱声的部下们近期主要以监控东部鲜卑三强族的动向为主,在幽州南部活动的人数不,自己安排下zhè gè 任务也只是五天前的事情。利用有限的人手五天之内收拢六县的情况,动作已经很快了。陆遥微微点头。 方勉之俯身往挂在马鞍侧面的皮袋里翻检了番,取出枚卷轴展开:“六县的豪族部曲情况已大致记录在此。粗略统计拥有私兵超过千人、自备精良甲胄弓刀的,便有卢氏、祖氏、封氏三家;私兵过百的豪族共计十六家。如果将燕国和范阳国其余十二县的数字并入,预计私兵超过千人的将有五家,过百的将有二十九家,其辖下的部曲兵数接近万人。” 陆遥看方勉之双手脱缰捧着卷宗的姿态很是紧张,便笑了笑,示意他小心策马,自将卷宗取来观看。 幽州地广人稀,在籍户口主要集中在燕国和范阳两地。陆遥所掌握的代郡、上谷和广宁合计,太康时的官方记载号称万千户,到现在shí jì 户数不到六成,在纳入大批坝上草原流民之后才得以充实。而燕国和范阳两地的户口将近四万,世家大族们荫庇下的部曲、佃客大概也如此数,代地实在是远远不及。 凭借着燕国和范阳两地,王浚就能几番组织起数万大军南下中原,而世家大族们还能额外控制接近万数的私兵,传说燕人民风悍勇果劲,为良将精兵所出,果然言之不虚也。 然而幽州与代郡的不同之处也在这里。代郡是路遥从胡族手中收复的,胡儿的部族体系在惨烈战斗中几乎遭到了摧毁,而代郡晋人被胡儿奴役驱使年,完全失去了原本的宗族组织。陆遥以强兵临之,轻易就把他们都纳入到了军事管理之下。 幽州则完全不样了。在它的北部,慕容部、宇文部和居心叵测的段部早已将切土地、人民和牧场瓜分殆尽;在南面,众的晋人豪强彼此勾连结合,牵发而动全身。这样块土地,这样的庞大力量,如能够将之纳入掌控,足以成就大事。但若治理不得法,反而会太阿倒持,成为被世家大族们推在前台的傀儡。 以王彭祖为例,他凭借敏锐政治嗅觉和独到的平衡手段,将胡晋各族统合在起,从而营造了威震中原的局面。可是仔细分析,其失败不仅正是缘于鲜卑人的出卖,幽州的豪族们又何尝真正与他同心同德呢? 看似所向无敌的幽州军,受到次挫折就再也没有持续战斗的意志,这难道不是因为幽州军中那些来自豪强士族的子弟部曲在暗中推动么?濡源败战之后,王浚以骠骑大将军的权势,竟然不能调集各地大族的私兵充实兵力,这难道不是因为地方宗族厌倦了王浚的穷兵黩武,因此强硬地抵制了他的命令么?王浚的强大,就如同建筑在沙滩上的高楼,看似华美,却随时有分崩离析之虞。 我陆道明能不能做得比王浚好?我又能用怎样的手段掌控幽州? 陆遥将卷宗递还给方勉之,心中思忖,神色却怡然安详,仿佛此行是为了秋日里的田猎游玩。随着代郡日趋强盛,陆遥越来越习惯于晏然自在中显露威严,似乎总是胸有成竹,而他也确确实实地拥有越来越的手段来解决问题了。 ****** 上周螃蟹时糊涂、猪油蒙了心,竟然答应编辑老爷本周不断……天,这对我来说真的有点难。不过既然答应了,总得尽力试试。 尽力!试试! 第一百二十四章 幽州刺史(二) 欲望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幽州刺史(三)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二十五章 幽州刺史(三) 深秋时节,从山峡中流过的湿余水水位低落,许地方沿着峥嵘碎石漫溢,仅仅没过脚面,行人可以轻易渡过。林间的树木藤萝也不复春夏葱茏之态,渐显凋零。裸露树干的深褐色,与铁黑色的千仞陡崖色泽斑驳交杂在起,仿佛铁壁金城饱经沧桑,却历百战而不倒。 陆遥依稀记得,再过千载岁月,这片雄奇险峻的山岭将会有个新的名字:“八达岭”。而陆遥此来所行经的峡谷北端,则以后来东迁的上谷郡居庸县为名,便是号称无双锁钥的居庸关了。此地的战略地位之重要,由此可见斑。 这数月来,代郡与幽州便以这片居庸与军都之间的山地作为分界。代郡驻军于北端,而在军都峡谷的南口,王浚自濡源败退后,遣了支军马驻扎据守。南口的地势较北口加险要,幽州守军兵力虽不,但依托山岫层深、林鄣邃险,还可凭借战国时的长城遗址为壁障,足以起到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作用。 只是,王浚任命的隘口守将姓麦,乃是濡源被俘的幽州军军主麦泽明的族人。 幽州军虽然战败,但代郡文武并不因此而轻视他们,反而因为那场苦战而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感。幽州军中许能征惯战的将校,都是代郡加以笼络的对象。尤其是麦泽明这等久经沙场的宿将,得到格外厚待,而麦泽明也顺水推舟地表达了服膺于陆遥的意愿,陆遥随即将之放回幽州。 在麦泽明的授意下,此后以麦氏族人为核心的军都关口守军便成日高卧,再不去阻止代郡众人的出入了。好笑的是,幽州军民偶有出入此地,反倒要经受盘查,或被勒索些过路费之类。 行人越过军都,便折向南方,绕过昌平县城,沿着山地与平原地带的交汇处前行。约莫行了半日,条河流奔涌向东,阻住去路。登高探看,这条河流估计长约三十余里,河道宽阔笔直,极其壮观。询问本地人方知,这便是曹魏嘉平年间,镇北将军、都督河北诸军事刘靖组织修建的车厢渠。 车厢渠是水利设施戾陵堨的部分。刘靖治理幽州时,流经蓟县西北的灅水水文状况十分复杂。夏季涨水时,经常冲破堤坝,毁坏农田村社。刘靖遂组织民夫万人,在灅水上游的梁山修筑堤坝分水。梁山上有汉武帝之子燕剌王刘旦的陵墓,刘旦在汉昭帝时与朝臣勾结谋反,未成自杀,所以被恶谥曰“剌”,墓称戾陵。这道分水坝和附属的水利设施便被统称为戾陵堨。 由戾陵堨分出的水流经过车厢渠到达潞县,根据完工时的测算,因此可以“灌田岁二千顷。凡所封地百余万亩”,无论施工规模还是灌溉范围,都是当时河北首屈指的水利设施。 元康年间,灅水洪水爆发,冲垮水坝,形成严重灾害。当时坐镇幽州的乃是刘靖少子、宁朔将军刘弘。刘弘亲临山川规划施工,调用两千人修复戾陵堨。由于此项工程深得人心,就连胡族诸部王侯也遣人参与修缮。 只可惜,这些年来,王浚忙于军务,对幽州的庶政颇有些疏忽。如今的车厢渠河道隐约还有些车厢的样子,不过的的确确是辆破车无疑,下游的分水渠道已经大部分毁坏了。原本的水田无人打理,都成了芦苇横生的沼泽,倒是使得高官贵胄们了个田猎游玩的好去处。 刘靖、刘弘两代名臣的努力,却被如今的当政者弃若敝屣,实在令人嗟叹。 据说,车厢渠上原本是设有渡口的,还不止个。但渡口大数都破败了。仅有个渡口的艄公也很懒散,每日仅往返两三次。渡船不敷应用,河道两畔的居民就干脆泅渡往来。 陆遥行人携有马匹,只能等待渡船。几名骑兵沿着河渠上下游奔了路,却找不到艄公去了哪里,不由得有些焦躁。 陆遥等人骑士数十、战马和驮马将近百数,每人都携带刀剑武器,十分显眼。这里已是幽州的核心区域,他们沿途问路的时候,便有人奔去禀报当地的乡老和宗族首领。 这附近的耕地绝大数都归属于某些宗族大姓。同姓宗族聚族而居,修建起个个田庄,又以坞堡为核心。相比如陆遥在冀州所见,幽州的坞堡规模大,军事上的防御作用明显。每座坞堡都筑有高墙和碉楼,在碉楼上可以监视到极远距离。虽说这些坞堡都自有武装,但陆遥等人看jiù shì 训练有素的精兵,断非寻常民兵所能抵挡。因此禀报之人尚未到达坞堡,坞堡中早有人奔了出来打探。 他们向陆遥等人立马所在走近,隔着老远就极其殷勤地问好施礼。 陆遥招了招手,令那批坞堡中来人的首领近前说话:“我们是北平郡来人,意欲过河去探访故友。阁下可知,此地的艄公去了哪里?” 你那口音,哪有半点像是北平郡的?坞堡中来人的首领是个四十岁的矮个男子。听得陆遥出言,他腹诽连连,却也松了口气:至少眼前这人的目的不是本地,听这人言语礼貌谦和,也非盗匪之流,至于其人真正来路,关我屁事。 这么想着,他抬眼去看陆遥身后诸人。随在陆遥身后的都是膀大腰圆的骁勇武人,这男子个儿矮,仰脸看去,便如堵黑压压的砖墙也似;隐约中,又觉得股慑人的气势迫面而来。这些将士出入锋镝之间,每个人手头都有不下十几二十条人命。是以群聚在处,自有杀气凝集,男子虽不知晓其中道理,也自不敢与熊罴之士对视,下意识地退后步,连声道:“无须艄公,无须艄公。” 男子深深施礼:“诸位既要过河,我们族中备得有船,也有擅于操舟的子弟。” 听得zhè gè 答复,众人俱都愉快。陆遥笑道:“既如此,便谢了。却不知阁下高姓大名,怎么称呼?” “不敢当高大之称,小人姓陈,行二。尊客唤我作陈二便是。”陈二急遣了子弟回坞堡中报信驶舟,自己仍在陆遥身边。 “原来是陈兄。我看陈兄所在的坞堡守备严整,对我们这些外乡人往来的fǎn yīng 也极快捷。不知贵处是谁人主持?” 听得陆遥这般说,陈二颇有些自豪地挺了挺胸:“不瞒贵客。过了车厢渠往南二十里,乃是昔日幽州大将祁将军的居处。左近数十里的坞堡设置、部曲私兵的训练,都得了祁将军指点,是以贼寇从不敢来袭扰。” 陆遥立刻从这段话里听出了两个意思。首先,原来这幽州的核心区域里也是有贼寇的,贼寇的胆量还不小,敢于攻袭庄园坞堡。其次…… 陆遥与身侧诸人飞快地对视眼,jì xù 问道:“陈兄所说的祁将军,莫非便是前幽州司马祁弘么?巧得很,我们便是来寻他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幽州刺史(三) 欲望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幽州刺史(四)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二十六章 幽州刺史(四) 幽州刺史是文官,属官有门下、纲纪吏和分曹诸从事,并无司马之职。陆遥所说的幽州司马乃惯常的俗称,其实说的是驻节幽州的骠骑大将军之司马。按本朝制度,诸将军开府者置司马人,位次将军,掌本府军事。骠骑大将军司马的地位非同寻常,得用铜印墨绶、绛服武冠,秩比千石,其职权大概等同于后世的参谋长兼警卫营营长。 这些年来,幽州军几番出入中原,战胜攻取、杀戮极。连带着幽州军将也声名鹊起,可惜都是些凶名、恶名,徒令妇孺bǎi xìng 望风而逃。但从身为武人的角度,陆遥深知这批因参与宗室诸王攻战而闻名的幽州将校的确有攻坚摧强的勇武,其中,又以曾统领数万大军夺取决定性shèng lì 的骠骑大将军司马祁弘最是了得。 祁姓算不得大姓,但却有位名声赫赫的先祖:战国时晋国公族大夫祁奚。祁奚出于姬姓,因食邑在并州太原国的祁县而得名。晋悼公曾向祁奚询问谁能担任南阳令,祁奚举荐解狐。悼公问,解狐非子之仇耶?祁奚答道:“君问可,非问臣之仇也。”晋悼公又向祁奚询问谁能担任中军尉,祁奚向悼公举荐祁午。悼公问,祁午非子之子耶?祁奚答道:“君问可,非问臣之子也。” 祁奚的风范千载以来传为佳话,然而汉末以来,祁姓宗族离散、人物不彰,勉强在太原、扶风两地群聚而已,祁弘便是扶风人士。王浚以东中郎将出镇许昌时,祁弘为主簿,后随王浚辗转青州、幽州。当时谁也没有想到,这名区区文吏数年后竟成为王彭祖麾下武将中的佼佼者,是东海王得以夺取中枢政权最主要的助力之。 仅看光熙元年上半年的事迹。月,担任幽州军主将的祁弘先攻洛阳,击破成都王麾下大将楼裒的兵马;三月,他挥师动向,斩杀滋扰东莱、临淄的妖贼刘伯根;四月,再度向西进军,击败河间王司马颙派出的弘农太守彭随、北地太守刁默,乘胜杀入长安,将皇帝迎回洛阳。 当时东海王阵营里,有苟晞和刘琨这样的大将,但论起军功来,却无不被祁弘压倒了。楼裒、彭随、刁默,都是赫赫有名的宿将,麾下也有精兵;刘伯根是仿佛汉末张角的妖人,副手王弥勇力绝伦,号称“飞豹”。这些人转眼间就被祁弘秋风扫落叶般地击败,使得陆遥不得不重视祁弘的军事才能。 但幽州军残暴凶横的行事风格又深为陆遥所厌恶,自从幽州插手中原乱事,冀州、魏郡、洛阳、长安等地无不深受荼毒,无辜而遭杀戮掳掠的平民bǎi xìng 数以万计。只长安战后,祁弘麾下的鲜卑骑兵大掠长安,就足足屠杀了两万余人!在这方面,身为幽州军首席大将的祁弘不止难辞其咎,根本jiù shì 血债累累! 从zhè gè 方面出发,陆遥其实并不很乐意参与此次幽州之行。陆遥自认是个具备道德底线的人,很难想象自己会与名双手沾满无辜者鲜血的刽子手谈笑风生,甚至还要向之发出招揽的意向。因此方勤之禀报说已与祁弘牵上线的时候,众代郡僚属都很是兴奋,但陆遥却大敢不耐,甚至接连三次驳回了方勤之请求陆遥亲自与祁弘面谈,以彰显代郡诚意的文书。 当时众僚属不明白陆遥的意图,时间都不知怎么办才好。直到邵续听闻此事,星夜从蓟县返回。 对邵续,陆遥还是很尊重的,立即将之请入。可邵续尚未出言,陆遥先道:“邵公此来,若是为了祁弘之事,便不必说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吾不喜帐下有这等杀人狂魔。” 以陆遥、邵续二人平时tán huà 的习惯,陆遥这样说,算是很不客气了。言辞中,还带了些许对邵续不满的意思。 但邵续躬身应是,面色丝毫不变。待两人各自落座,方才问道:“将军亦曾读史,可知光武、吴汉故事?” 此言出,陆遥顿时默然。 邵续所说的广武、吴汉故事,指的是两汉之交时的光武帝刘秀和部下大将、居于云台二十八将第二位的大司马吴汉。吴汉其人,史书赞曰“鸷强”,麾军横扫河北、关东、巴蜀,军威赫赫为天下第,时人以他与韩信相比。吴汉虽善战,却有屠城的恶习,常常放纵将士烧杀掳掠。 建武十年,吴汉征蜀,在蜀主公孙述战死,大将延岑已投降的情况下,仍纵兵大掠,族灭公孙述、延岑家族,烧毁宫室,残杀bǎi xìng ,恶行不可胜计。这样的举动引得为人仁厚的光武帝刘秀勃然大怒,严词谴责吴汉,又指责吴汉的副将刘尚失伐罪吊民之义,但战后叙功之时,仍对吴汉加官进爵,厚赐金帛。 邵续以广武、吴汉故事示陆遥,以善战却好杀戮的吴汉类比祁弘的同时,隐约将陆遥比作光武,劝谕之意分明,却又引而不发。陆遥闻弦歌而知雅意,自然知道邵续是希望自己摈弃个人成见,以大事、大业为重。 邵续久历宦海浮沉,在这方面的眼光非常精到,素为陆遥所仰仗。而他之前人肩负沉重政务却绝不引用亲朋,直到陆遥从魏郡带来黄熠等行吏员后,才陆续招来自己在广平的故交用事……这其中深藏的政治智慧,令陆遥深感他是个妙人、聪明人。 陆遥慢慢kǎo lǜ 着邵续的话,半晌后,他才颔首许诺:“这件事就按方勤之的安排去办吧。” 当时话如此说,事到临头,陆遥心中还是难免有些不快,因此这路行来,他极少纵骑疾驰,反倒是按辔徐行,走得很慢。直到在车厢渠边看见陈二说起祁弘时,满面感激自豪的神情,陆遥才心中动。 在河北、中原等人杀戮无数、双手沾满鲜血的大恶人,在幽州乡里宗族眼中却又成了教习bǎi xìng 、保境安民的依赖。这祁某人原来也有这面么? 这般想着,行人渡过车厢渠,向西北方向行了十余里,转下官道。 乡间小路泥泞曲折,众人便牵马鱼贯而行。大概走了箭之地,绕过片林子便豁然开朗,处庄园出现在眼前。 方勉之正待向前呼唤,却被马睿手搭在肩上,硬生生止住脚步。原来,庄园前的空地上正有两队手持武器之人虎视眈眈地对峙着。场面触即发,气氛十分紧张。 第一百二十六章 幽州刺史(四) 欲望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幽州刺史(五)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二十七章 幽州刺史(五) 陆遥远离江东本家年,孤身从军,并无部曲相助;而他又经常身当锋镝、陷阵突击,因此他的扈从亲兵们不像很将领那样充斥着家生子、仆役和亲族,全都是从万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精擅弓马的勇武之士。纯以个人的勇力而论,许百人将以上的军官都不如他们。 陆遥这次来幽州,带了五十人随行,首领是马睿,代郡降人出身的庞渊为副手。眼下幽州无主,州兵的损耗十分严重,诸军将不知所从,故凭五十骑已足够维护陆遥的安全。他们又都是人双马的配备,纵然面临再大的危险,至少脱身不是问题。 但这时候,马睿攀住方勉之的肩膀,略微挺身将他遮护住,神情却有些凝重。方勉之愣了愣,随即fǎn yīng 了过来:在庄园外对峙着的两队人马虽非正规军卒装扮,但从彼等的体型、眼神,甚至手握武器的架势去看,就可以què dìng 彼辈都是经历过战场厮杀的武人,绝不是寻常乡间斗狠汉子。 不过,这也没什么值得紧张的。散布在各地的幽州军兵马早已在代郡的监控之下,这些人再怎么凶悍,不过是些豪族部曲,难道会被代郡精锐放在眼里么?方勉之刚这么想着,却见马睿又稍许侧身,使得身后的武士们鱼贯而出。最先踏入庄园前空地的数人立即上马,奔驰至稍远处警戒;余者迅速结成阵形,掩护垓心的陆遥等人。而队伍最后方,又有十人返回官道,掩护众人的退路。 面对方勉之的yí huò 神情,马睿伸手指示了两个方向,低声道:“你看。” 方勉之应着马睿指向的角度看去,但见庄园东面的灌木林后面隐约有烟尘腾起,入耳有人喊马嘶之声。显然,对峙着的两拨人马里,东面这支只是先导罢了,还有大队跟随在后,并且不仅是步兵,骑乘骡马的人数也很。方勉之年少聪慧,学东西很快,在代郡军中这yī zhèn 子已有些眼力。他估计着合计起来,总得有近三五百人的队伍。 此刻正是秋种时分,各处村社都忙着全力保障农事,纵使徒附万计的豪强大族也未必能抽调出少人手。动用如此数量的武力,却未能压倒西面的人马,来证明对峙的两方都实力雄厚,二来,也证明这两方来到前任幽州司马的庄园之前,必然都有特殊而重大的目的。 陆遥等人固然对这两队人马的出现缺乏预料,对这两队人马来说,陆遥等人也属不速之客。他们中的许人已经转向戒备,眼看着局面就要变得复杂,气氛则早就显出几分诡异来。 陆遥行人轻骑疾来,原是dǎ suàn 暗中拜访祁弘,在当前的混沌局面下却显然已经不适合jì xù 下去了。幽州始终是大晋朝廷治下,不同于那些胡族盘踞的化外之地,而眼下的陆遥不同往日。在zhè gè 关键时刻,尤其需要爱惜羽毛,避免声名受损。如果再耽搁下去,万被揭破了鹰扬将军的身份,未免与初衷大相径庭。 接着该怎么办才好? 方勉之断然道:“将军,此地不宜久留,我们不妨暂避。” 众人齐去看陆遥。 陆遥凝视着那两队人马,眉头微蹙,却未言语。 只听得马睿有些不满地低声道:“避什么?我等可不在乎这几个杂兵……” 方勉之顾不得向马睿解释,再次向陆遥请示道:“将军?” 也不知陆遥究竟在看什么,对方勉之的请示恍若无闻般,过了半晌才略挥袍袖示意:“再等等。” “是。”方勉之不敢言,躬身领命。 身后甲胄铿锵之声响起,扈从亲兵的另名首领庞渊大踏步前来。他挤开方勉之,向陆遥和马睿各施礼,沉声道:“附近别无特殊情况,蓟县的州兵也没有动静。” 与性格豪迈的马睿不同,庞渊总显得有些阴沉,对方勉之这类文官爱理不理,态度有些恶劣。方勉之也不以为忤,轻笑声,往边上让开半步。 庞渊的身材极其高大,比陆遥足足高了大半个头,肩膀也宽阔得远超常人。但他又极瘦,以至于分明身着铁甲,腰悬长刀,但外罩宽袍之后,布料晃晃荡荡地挂在双肩上,竟然点都看不出来兵甲的痕迹了。他是代郡降服的马贼,投入陆遥麾下不过两个月而已,陆遥竟然以他为亲兵首领,这份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度量着实折服了许部属。 适才庞渊带领十名扈从骑士返回来处警戒,很快便已摸清周边局势,què dìng 这两拨人马相遇纯属突发情况,而非针对陆遥等人的阴谋。然而听到庞渊的禀报后,陆遥仍然凝视着庄园前方,不知在想什么。 马睿挠了挠脸颊上渐渐结出厚痂的伤口,招呼道:“老庞,你看这两路人马什么来路?” 庞渊瞥了两眼,随口便答:“东边的这些,袍服和面容都很整洁,马匹上没有背负行囊,所用的武器算得精良,但制式不,不同兵种的队列也没什么规矩可言,想是本地豪族纠合起的部曲私兵。另外,这批人当中许都着皮靴,平日或与胡儿往来频密。至于西边那些人……人数略少些,却胜在久经训练,行动整齐如,必是精锐。” 庞渊定神又看了看,断然道:“看他们的衣着和随身携带的行囊等物,大概是从南边长途跋涉来的。” “南边?哪里?”马睿追问。 “不知道。”庞渊摇头,指指点点地道:“他们所用的鞍鞯都很精致;服饰虽然寻常,但好些人都配着名贵华丽的腰带。你看见最靠近我们的那名骑士么?你看他的带钩,雕作鸾凤之状。那样的形制我从未见过……肯定不是幽州所产,或许……是冀州来的贵人?” 马睿嘟哝着骂了句:“你zhè gè 杀千刀的贼头,也有没见过的?” 这倒是他错怪庞渊了。庞渊昔日做马贼时,评估往来行旅的情况,判断是不是值得劫掠,乃是必要的基本功。但马贼们只管财货是否丰厚,哪里会注意衣衫服饰的细节;何况代郡贼寇毕竟只在北疆纵横,庞渊这辈子都不曾越出过幽州的范围,见识也就有限了。 “不是冀州……”陆遥突然dǎ duàn 了马睿和庞渊的交谈,字顿地道:“是洛阳。” 话音未落,直紧闭的庄园正门忽然打开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幽州刺史(五) 欲望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幽州刺史(六)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二十八章 幽州刺史(六) 祁弘在永安、光熙年间的中原战局是屡建奇功,威声大振,这种风卷残云般的甚至使得王彭祖也忌惮不已,因此将祁弘的职位始终压制于主簿、司马之类佐贰官。待到祁弘奉驾还都、东海王独揽朝廷军政大权之后,王彭祖自家加官进爵,同时大举提拔幽州军将和胡族渠帅,唯独对祁弘的封赏迟迟不决。 祁弘乃文官出身,并非毫无政治敏感性的粗鲁武人,他顿时明了骠骑大将军的心思,于是以文官不堪军旅生涯、兼且年老病为由,请求辞官归乡。祁弘如此知趣,王浚自然也有回报。他厚赐祁弘金帛、财物、田产、仆婢之属,又留他在蓟县附近居住,以备随时咨议。 如此来,祁弘所居住的庄园可就有相当规模,从外间看去,虽不知内里建筑如何,单只垣墙高大,门楼耸立,已经很有气派。墙外还有道蜿蜒小溪流淌,既是风景,也可做防御的用途。 正对庄园大门的地方,有道木质吊桥斜拉起来。这吊桥明显很少拉起,以至于桥身与土壤接触的地方明显地色泽暗沉,溪水对岸的地面也留下了深深的痕迹。或许是庄园中人对门外的大队人马十分戒备,这才临时拉起吊桥,以防不测吧。 随着大门打开,吊桥也吱吱嘎嘎地降下,众人这才看见庄园中两人行出。 人正当壮年,赤面长髯,虽作富家翁装扮,但行动间昂首阔步,极有气概。再看他两肩宽阔,必然膂力过人;双腿微带罗圈,必定自幼长于马上,绝非寻常乡里富户。此人面沉似水,jiǎo bù 踏地噔噔作响,似乎勉强压抑着遗憾的情绪。他边走,边侧身拱手施礼:“既然如此,我这便启程返回辽东去,主人家无须相送了。” 鸦雀无声的环境中,庞渊向方勉之靠了靠,低声道:“竟是辽东公孙氏来人!” 辽东偏远,庞渊对那里的情况其实了解不详,只知道汉魏以来,公孙氏都是平州大族,其族人遍及乐浪、带方、辽东、玄菟等平州诸郡,在幽州的辽西、北平等地也有分布。其族虽号称黄帝轩辕氏后裔,但年侵染胡俗,衣冠服饰都与汉家世胄不同。汉末时雄视时的白马将军公孙瓒、割据平州的燕王公孙渊,都是公孙氏族人。虽然大晋宣皇帝征讨公孙渊,使得族人死伤无数,但数十年后,彼辈已然元气尽复。 “辽东公孙氏?”方氏商队算的上北疆的地里鬼,旧日与公孙氏曾有过接触。听得庞渊说起,方勉之稍作思忖,随即精神振:“他是公孙五弦!” “公孙五弦?”庞渊曾听说过他的名声,皱眉道:“此人来此作甚?难道眼看幽州无主,辽东公孙氏也有意借机扩充势力么?” 当代公孙氏得族主名唤公孙会。而经常以贩卖马匹的名义往来幽州的,则是公孙会的族侄、另名拥有相当实力的人物公孙五弦。元康年间带方郡濊貊作乱,攻打扶余,朝廷公议,因公孙氏曾统领扶余之故,命公孙五弦为都尉,率领族兵千人随东夷校尉平定之。足见此君非只是地方豪强,而且颇具武略。 被公孙五弦称作“主人家”的,则是名年约五十岁上下的男子。此人中等身材,方面短须,着身家居轻袍,举手投足之间颇显儒雅,嘴角带笑,仿佛村社中的教书先生。然而转眼到处,精光四射,兼右侧眼角隐约带着抹青色,便透出股猛鸷凶狠的气势来。 不用他人介绍,任谁都立时明白,此人便是这处庄园主人,昔日的幽州司马祁弘。 较之于公孙五弦的不快,祁弘似乎闲适的很。听得公孙五弦告辞时的言语,他略略摇头,又走了几步才笑道:“谢吾兄体谅。你纠集这许兵马在外,想必早已做了万全的zhǔn bèi 。却终究宽仁待我,没有恃强硬来,已然足见深情厚谊了也!” “hā hā……hā hā哈……”公孙五弦jiǎo bù 滞,干笑两声。好在脸色本来赤红,倒也看不出是否变得红了些。 祁弘bsp;bsp;的点不错。辽东公孙氏乃是平州举足轻重的大族,近代以来屡有割据之事。王浚暴亡之后,幽州势弱。东部鲜卑各族无人弹压,都在紧锣密鼓地筹备攻战,连带着平州各地的地方豪族也蠢蠢欲动。公孙五弦正是受族主公孙会之命,前来邀约祁弘共谋大事的,之所以动用如此规模的私兵部曲,既为了炫耀公孙氏在幽州呼百应的实力,也确实隐含了动手劫持的意图。在公孙五弦的计划中,只消能以名将祁弘为号召,倒并非定需要他领兵不可。 说起来,亏了代郡重创了幽州军,才使得公孙五弦行竟然毫无阻碍地穿城过郡,自辽东直达蓟县。可惜祁弘并无与公孙氏携手之意,而辽东公孙氏领数百人来威胁昔日幽州大军统帅的举动,怎么看都显得有些可笑。 罢了,罢了,欲图大事,本就不是非得祁弘相助不可,辽东公孙氏三代卧薪尝胆,族中猛将如云、强兵如雨,又招引胡儿为羽翼,胜过朝廷州兵百倍……难道还抵不过区区个半路从军的书生么?公孙五弦这般宽慰自己,猛挥手,待要喝令部下们集合。 在这时,他突然发现,才发现原来庄园之前另外又了两拨人马,足足有上百骑就在距离自己不远处虎视眈眈。 很显然,因为全神贯注于身边的祁弘,自认久经沙场的公孙五弦完全没有提前注意到周围局势,这真是个令他羞恼的失误。 “你们是谁?前来此地何事?”公孙五弦扬鞭喝问。他双眼怒瞪,形象突然间变得有些可怖:“尔等在我家部伍之前耀武扬威,莫非不要命了么?” 公孙五弦似乎想把悻悻之意化作怒火,倾泻在眼前众人身上,可惜这般凶狠姿态并不能吓到别人谁,在场的另两支骑队谁也不为所动。 代郡将士久经征战,眼光已经高到了没边。公孙氏的部曲私兵虽众,在代郡将士眼中实在不难duì fù ;区区个地方豪强,身份与鹰扬将军、代郡太守、都督上谷广宁代郡诸军事也差的太远。马睿回瞪眼,就欲拍马向前喝骂。 这时,策马立于最前方的陆遥却突然抬手,做了个止步的手势:“不要急。” 从早些时候起,陆遥就全不理会其他,只是凝神zhù shì 着那支被庞渊称为“精锐”的队伍。甚至在庄园中门大开,祁弘与公孙五弦并肩出外的时候,他也不曾移开过眼神。 马睿感觉有些奇怪。他随着陆遥的视线方向看去,却见与公孙氏部曲正面对峙的那支人马突然队列变。十数名骑兵拨马向两翼退开,让出中间掩护着的名骑士来。 这骑士身着长途跋涉所用的束袖骑服,外罩件宽大的灰布斗蓬,似乎有些寒酸。他单骑出列,先不开言,而是环视众人。在场数百人之众,无不觉得他双眼朗朗有神,透出从容豪迈的气度;虽然他风尘遮面,以致看不出年纪相貌,却不知怎地,人人都觉得此人必然仪表堂堂,姿貌极其雄伟。 “故友数年未见,竟已到了对面不识的地步,实在叫人感慨。”这人径自向前,从公孙氏的私兵队伍前丈许处横向jīng guò ,直迫到距离公孙五弦与祁弘极近处。 靠近到这程度上,可不是找死么?只需矟刺去,立可诛杀此人!公孙氏的私兵们横行惯了,顿时跃跃欲试。可转念又顾忌此人的随从们必然善战,旦厮杀起来,未必能占到上风。两难之下,他们纷纷去看公孙五弦,却骇然发现这条雄壮汉子前刻还气势如虎,这刻竟然就如见到了鬼怪那般,战也不稳了,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再细看,原来公孙五弦的红脸不知何时变作了灰色,额头上豆粒大的汗珠滚滚而下,竟然将袍服的前襟尽打湿。他麾下的部曲们面面相觑,气势大沮。真不知这骑士是何等可怕角色,竟能将以凶猛著称的自家首领震骇至此? “你……你……我认得你!”公孙五弦结舌半日,才终于涩声道:“你是祖逖……祖士稚!” “正是!”这骑士笑了起来。他向祁弘拱手示意:“范阳遒县人祖逖,特来拜访祁司马。” 祁弘尚未答话,公孙五弦连声道:“你不是在洛阳为官么?回幽州来作甚?”话音未落,他又突发声痛彻心扉的闷叫,原来仍未从震惊的情绪中脱离,慌乱之下咬到了自家舌头。 “祖某确是远离乡土年了,只不过……”被唤作祖逖的骑士轻咳声:“好教各位得知,祖某不才,乃是朝廷任命的新任幽州刺史。” 祖逖的话声并不甚响,落在众人耳中,却似平地里十几个炸雷同时轰鸣,激起片惊呼:“什么?什么??开什么玩笑?” 祖逖似乎全不曾听到这些呼声,他的神情淡然如常,回头看了看自家部属,随即扬声道:“士少,你取朝廷诏书、文牒和印信来,给祁兄、公孙兄观看。” ****** 最近真的很忙,抽出片段割裂的时间来码字,感觉很艰难啊。 第一百二十八章 幽州刺史(六) 欲望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幽州刺史(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二十九章 幽州刺史(完) 名唤士少的,是名相貌与祖逖相似,但显精悍的年轻汉子。他应了声,随即从马鞍左面悬挂的皮囊里取出林林总总的什物。其实何必如此费事,在场众人并不会怀疑祖逖的身份,只是没想到新任幽州刺史竟会来得如此迅速罢了。 自从王彭祖暴卒,幽州局势貌似波澜不兴,其实水面之下早已暗潮汹涌。各部胡族、各家地方豪霸、乃至幽州幕府中手掌实力者,全都想趁着幽州无主的时机攫取利益。无数的力量同时暴起,反倒彼此牵制,时间纠缠成了乱麻也似,谁也没法妄动。 不过,谁也没有为此着急,时间还充裕得很。大晋王朝从来都不以行事果断明快著称。虽然未必如汉末时皇帝亲自卖官鬻爵,以致州郡长吏累月虚悬若缺,但对边疆州郡的变乱fǎn yīng 迟缓,也是不争的事实。 按照通常估计,王彭祖为晋阳军所杀的消息要传到洛阳朝廷和驻节许昌的东海王幕府,再jīng guò 必要的核实程序,至少得十天。然后这两处再公文往来,协商拟定下新任幽州刺史人选。以中枢那群风流名士的治事节奏,zhè gè 过程往短里说也需要两个月;如果朝廷与东海王两头意见抵牾,还有可能拖得久。接着,被朝廷选中之人是否愿意去趟幽州这潭浑水尚未可知,此人或者按例揖让数次,或者坚持不就任,都会消耗许时日。 最后,还得kǎo lǜ 到这位新任刺史想要抵达幽州也不那么容易。那石勒挥师南下,接连王弥、曹嶷等剧盗,使得自许昌以东直至大海的中原腹地俱都陷入战乱。而冀州原是战区,流窜的贼寇四处掳掠,使得丁绍头痛不已。新任刺史想要安然抵达幽州,恐怕先得招募部曲民兵,路小心从事。这来,就任的时间恐怕得排到明年夏天去了。这么长的时间,难道还不够幽州的各路势力重新瓜分利益么?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向举措迟缓的中枢这次突然转了性子,动作神速的闪电也似。距离王彭祖之死才过了个半月,新任的刺史居然已经来到了蓟县郊外。而这位刺史,居然jiù shì 范阳祖氏当代的杰出人物,对北疆了如指掌的祖逖! 公孙五弦的脸色本已惨白,想到祖逖祖士稚昔在乡里时的厉害手段,他顿觉胆汁都泛起来,脸上几乎发出了绿光。 他这次前来威逼祁弘出山,调用的人马不全是本族部曲。公孙氏在燕国、范阳等地不少亲眷盟友派出了自家子弟统领私兵,也参与其中。这些豪族虽不足以主导幽州局势,其子弟却个个深悉形势,看新任刺史驾到,谁还不明白此前的小算计俱都落花流水?惊呼之声方止,倒有不少人下马恭谨施礼,额头都快碰到地面了。 相比于部伍大乱的公孙氏方,陆遥所部数十骑安静得有些突兀。 这些武人绝大数都是陆遥从流民、降寇之中招募的,凭借着与胡儿的浴血搏杀中立下功劳,才被选拔为鹰扬将军的扈从。较之于寻常家族私兵,他们狠、悍,也野;他们的眼里只有战无不胜的统帅陆遥,而几乎没有对朝廷的敬畏。 虽然这些基层将士并不清楚陆遥与邵续等人的密谋,但在濡源击溃幽州大军之后,军将们对幽州志在必得的态度已经深深地影响了他们。因此当祖逖表露身份,轻而易举地压服公孙五弦及其部属的时候,陆遥麾下的扈从骑士们只觉得异常愤怒,像是被朝廷、被东海王轻视和欺骗了。 这其中,态度最为激烈的是庞渊。这名昔日的马贼头目连声冷笑,策马向陆遥靠近几步:“将军,我有计。” 他太过郑重的神情显得有些滑稽,令陆遥生出啼笑皆非之感:“……说吧,什么计?” 庞渊接下去的发言lì kè 让陆遥笑不出了:“将军先jìn kuài lí qù ,只需留下二十骑。这些人不知我们身份,正好行专诸、聂政之事。趁他们毫无zhǔn bèi ,我与老马带领弟兄们突击向前,立时可以斩杀祖某。事后只要说是盗贼所为,任谁都怀疑不到代郡。” “好!”庞渊话音刚落,马睿的喝彩声同时响起。 这两个家伙忠诚可嘉,但未免太过决绝了点吧……乍听此言,就连素来深沉的陆遥,脸肌都为之抽搐了几下。随即,他厉声喝骂道:“你这厮休得胡说八道!退下!” “将军!”虽受陆遥叱责,庞渊却并无少忧虑之色,反倒是执拗地昂起了头,热切地看着陆遥。 “退下!别昏头!”陆遥看了看四周同样眼神热切的扈从骑士们,略放缓了语气:“我自有dǎ suàn ,尔等不要胡思乱想。” 代郡为了谋取幽州,前后施展了少谋划、下了少功夫,再没有人比陆遥清楚。因此对于新任幽州刺史的到来,陆遥的惊讶程度超过众人。他很明白,祖逖既为幽州刺史,不仅代表着代郡数月来的谋划已然失败,也说明竟陵县主方很可能出了变故,自家在中枢仅有的奥援已经动摇了。 祖逖何人也?他是幽州屈指可数的高门、范阳祖氏嫡派子弟,本身就在幽州具有强大潜力,同时又是得东海王亲自拔擢的重要部属之。早在永兴元年,就官拜典兵参军、济阴太守。若非他因母亲病逝而守丧三年,只怕早就成了出镇方的方面大员。 而在陆遥前世的记忆中,祖逖祖士稚就加声名赫赫了。在胡族大举入侵,大晋江山分崩离析的关头,他中流击楫、挥师北伐,几乎凭借人之力压制滔滔如潮的胡族,卒而克复九州之半。这等人物,jiù shì 放在华夏数千载兴亡史中去看,也是第流的人物。毫无yí wèn ,这等英杰之士出镇幽州,必将对陆遥所谋划事业形成绝大阻碍。在那瞬间,他甚至奋然想到,朝廷既然不予,自己何不就用庞渊之策行事,随后痛tòng kuài 快地提兵自取? 但陆遥冷静的速度也远远超过众人。他旋即就将这荒诞的念头逐出脑海:眼下本不是中枢与自己决裂之时,绝非自己与中枢翻脸之时。 陆遥盘算的时候,祖逖已经令人出示了印信诏书,完全证明了自家身份,正笑着与公孙五弦寒暄。这种谦和的态度,立时令得公孙氏方的部曲们放松了许。他又拱手向祁弘施礼,随即转过头,向陆遥这行人看过来。 “不知这边几位是……”稍有沙场经历的人就能看出,陆遥行有熊罴之士,人数虽然在三方之中最少,实力却丝毫也不弱。祖逖压服了公孙氏部曲,lì kè 就折返来应对陆遥等人。 “将军,此时与祖逖会面恐有尴尬。将军不妨先行lí qù ,勉之留在此地应付。”方勉之低声道。 方勉之说的没错。身为鹰扬将军、代郡太守的陆遥擅离防地,意图访问幽州重将,却被新任幽州刺史装个正着……这情形确实有些尴尬。但陆遥并不觉得自己有必要退避。 大约年前,陆遥在上党南部的泫氏县城遇见刘琨刘越石,几乎全然被刘越石的威风所慑。但此刻突遇后世声名远甚于刘越石的祖逖,陆遥却已经没有半点特殊情绪了。这年里,史书上留有姓名的人物莫说见了少,便是杀,也杀了不止个。陆遥已经无意再仰视任何人,也绝不会轻易容得任何人占据自己上风。 陆遥并不理会方勉之,而是心念急转,jì xù 推想: 祖逖?幽州刺史?既然将此人派往幽州,足见中枢尚有深谋远虑之人,有意遏制地方实力派的无限制扩张。幽州军几番南下的铁蹄踏地之响犹在耳边回荡,代郡军就已经干脆利落地将之击败。这样的军威,确实难免令人疑虑。然而既然自己手握如此强大的军事优势,中枢怎又么能压制?怎么敢压制?无论洛阳还是许昌,谁愿意承受与代郡交恶的后果? 祖逖?幽州刺史?好吓人的人,好吓人的官儿啊!但我真的不信,朝廷就仅只任命祖逖为幽州刺史而已……陆遥轻声笑了笑,策马出阵:“有劳祖公动问,吴郡陆道明在此。” “哈!哈!”谁也没想到的是,听得陆遥自报身份,祖逖啪啪地连连拍手,兴高采烈地道:“原来阁下jiù shì 鹰扬将军!太好了!太好了!” 虽说如今洛阳名士们崇尚通脱不拘俗礼,可祖逖方才示他人以刺史身份就如此欢悦叫嚷,实在是任情纵意到了极处,又别有股放荡不羁的任侠之气。不容陆遥答话,他又连声叫唤:“士少!士少!你打开马鞍右面那个皮囊……对,jiù shì 那个!其中有给陆将军的诏书、印信,速速取出来!” 名唤士少的精悍骑士慌忙依言打开另面的皮囊,果然又捧出堆林林总总的什物。 那骑士捧着什物走到半途,陆遥略抬下巴示意,马睿立即迎上去,将那些东西接了过来。 “陆将军,请看!请看!”祖逖jì xù 道:“正不知如何才能将诏命迅速送达代郡,陆将军能够来此,真是太好了!” 马睿回到陆遥身前,将众物品双手奉上。 陆遥从中取了诏书在手。很显然,那是洛阳朝廷的正式诏令,而非东海王常用的板授文书。他习惯性地深深吸了口气,又深深吐了口气,将诏书展开。 尺许见方的诏书上只有寥寥几行字:“鹰扬将军陆遥受任方隅,抚宁疆场,内修庶政,外遏群胡,有绥御之绩。又每慷慨,志在立功,横戟长骛,直造沙漠,首启戎行,勋效显著。其以遥为平北将军,都督幽州诸军事,加赤幢、曲盖、鼓吹。代郡太守如故。” 第一百二十九章 幽州刺史(完) 欲望文 第一百三十章 尾声(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三十章 尾声(一) 永嘉元年的天象、气候,与往年相比透着说不出的奇怪。秋冬之交本该是天高云淡的时候,可这些日子,几乎每天都是沉晦阴暗。浓云层层叠叠地压下来,有时候太过低垂,以至于景福殿高耸的飞檐上雕刻的那些飞马、龙凤之类,犹如随时就要纵身跃入云端那般。偶尔云层散开些,露出的天空也不见光亮,而是铁锈色的,毫无生气可言。就像传说中的妖魔用只遮天蔽日的巨掌牢牢地覆盖在琼楼玉宇之上,令人不由得感觉到几分茫然、几分恐惧。 景福殿前的广场上,架牛车停驻。随从从车辕上跃下,随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刘舆从牛车中出来。 近期寒凉而潮湿的气候影响,使得刘舆反复为痹症所困扰;不仅下肢处关节肿胀,皮肤灼热如火,同时周身骨骼都酸痛难忍。这几日里,甚至还有瘭疽发作,手背生出豆粒般的肿块,触则痛绝。东海王忧心得力谋主的健康,亲自遣人寻了位名医来诊治,又赐下诸犀角、麝香之类名贵药材;但他的病情始终在缓缓恶化,不用说痊愈了。在病痛的反复折磨下,刘舆的面容较去年苍老了很。还不到五十岁的人,脸颊、脖颈等地的皮肤就明显松弛下坠了,眉眼间明显地流露出萧瑟之感。 刘舆缓缓地将双脚踏实在地面后,车夫驱赶着健牛越过驰道,让到广场的侧面角落里去。车轮与车轮碾过石板路面时特有的“格楞格楞”轻响,也陡然使他联想到了膝盖和胯骨几处关节骨骼的碰撞,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随从慌忙抢前步上来搀扶,刘舆摆摆手,让他退后,随即从袍服的里袋抽出几份公文看了看,又放了huí qù 。 景福殿的建筑恢宏大气,占地面积极广。它并非简单的座大殿,而是包括了列星、安昌、延休、清晏、永宁、承光等系列偏殿、配殿在内的庞大建筑群。在楼宇殿堂之间,除了华丽的廊庑以外,还有无数盘旋往来的复道飞楼,像是彩练当空舞动,划出道道优美的弧线。 许昌本为汉时颍川郡的许县。曹魏武皇帝迁汉帝于许县,始有宫室营建。武皇帝奉天子以讨不臣,从此克定大魏基业,到黄初二年时,文皇帝曹丕以“魏基昌于许”,改许县为许昌。曹魏太和六年时,明帝东巡,治许昌宫,因恐夏热而起此殿,先后耗费资财八百余万。由于工程过于奢侈,甚至连生活浮华的名臣何晏,也特意作《景福殿赋》以讽谏。 东海王年初时率领大军出镇许昌,便入住了前魏皇宫中的景福殿。此举当然颇有僭越之嫌,但东海王既是宗室,又手掌兵权、遥控朝政,气焰有滔天之盛,谁敢说他的不是? 可惜东海王本人并无武略,麾下也缺少真正能统军作战的帅才。数月以来,所部几十万众徒然劳师糜饷,在兵事上的建树却乏善可陈。青徐贼寇王弥、刘灵、曹嶷等为患日趋炽烈,横行州郡,始终难以制服。这来,中原各地的地方官员可就渐渐有些怨言,甚至风声还传到的洛阳朝廷那边。这令得东海王愈发焦躁,常常刻意示人以武威。 此时,刘舆放眼望去,但见景福殿范围内回旋环绕的玉色阶梯上,每隔五阶就对立有两名身披盔甲、手持长戟的武士。视野所及,武士的数量合计将近千人,真是威武雄壮无比。可惜,或许是执勤的时间太久了,又或许是平时操练时就那么松散,这些武士个个眼神散乱、立姿松垮。 刘舆之弟、并州刺史刘琨乃是极擅用兵的大将,他自然知道真正的精兵应该是什么样子。 他挪开视线,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就在他的身边,行仆婢排成松散的队列,从景福殿前的广场东头直到西头,哗哗地扫着满地落叶。论起动作整齐划,倒似乎比那些武士要略胜筹。 景福殿的主殿有前中后三进,前殿和两侧配套的宫阙连接着其它宫殿;中殿规模最大,各种仪式都在这里进行;而东海王日常起居都在后殿。另外,如重要的谋臣之类,也常常被召至后殿密议。 论起与东海王的亲密程度,刘舆不如潘韬、裴邈二人。但刘舆曾任颍川太守,又曾在许昌辅佐河间王司马虓,对于许昌附近军政事务的熟悉程度远迈群伦。因此这些日子里,东海王召见他的此数竟是最的。可这段路对于体质虚弱的刘舆来说,很有些艰难。那些起起伏伏的廊道很费力,走不快。 刘舆才走了半程,后面就有另外两人赶了上来。他向后看看,认得是两名相熟的王府青年僚属,于是略略颔首示意。那两名僚属慌忙还礼。他们不敢超过刘舆,只得亦步亦趋地跟在刘舆身后。 刘舆歉意地向他们笑了笑,稍许加快jiǎo bù 。再走过条上坡的阶梯后,他感觉自己的腿部肌肉都有些抽搐,额角也沁出了汗,于是不得不探手去扶着栏杆歇息下。 这时有个声音道:“庆孙先生,可需人帮扶么?” 刘舆闻声转头看时,只见竟陵县主远远在那里,像是刚从回廊后面绕行而出。 竟陵县主穿着袭广袖飘拂的曳地长裙,青色的折裙裾上有以银线织就的鸾鸟。随着jiǎo bù 轻移,银光闪烁的鸾鸟与上身华丽的配饰相呼应,既突出了青春美态,又显雍容华贵之感。而在众侍女簇拥之下昂首行进的她,确实就像是穿行在众凡鸟中的孔雀。 两名僚属瞬间为县主的容光所慑,不禁神情微滞。待到fǎn yīng 过来,两人有些狼狈地俯首下去施礼,随即小步后退,远远地避开了。 “谢县主关怀,我并无大碍,只是疲累罢了。”刘舆放开扶着栏杆的手,向竟陵县主行礼致意。 “那我便放心了。庆孙先生乃幕府肱股,务必保重身体才好。”县主关切地上下扫视了刘舆眼。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微笑道:“对了,先生是要去拜见父王么,我们或可同行段呢。” 刘舆肃手道:“固所愿也。县主请。” 第一百三十章 尾声(一) 欲望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尾声(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三十一章 尾声(二) 景福殿的中殿与后殿距离约二百七十步,以三条南北向平行的复道相连。其中,居中的复道规模较大,装饰也很华丽,但通常都封闭着,仅在典礼仪式时启用;常用的是zuǒ yòu 两侧复道。这两条复道如彩虹般带着弧线,既体现出建筑物的柔美面,又恰好延伸出岔路通向后殿两旁的些廊室。 东海王日常起居和处理政务都在后殿,但诸相关的簿册、籍不可能都放在殿里,因此临时将那些廊室都lì yòng了起来。平时这些廊室封闭着,旦有事,则将之辟作基层文吏的办公场所。这时候,正有队小吏捧着许卷轴和简书从右侧的复道匆匆jīng guò 。当他们看到竟陵县主时,立即退到复道两边,俯首跪倒。而县主则放缓了jiǎo bù ,微笑着向他们问候,嘘寒问暖。见到其中较年长的,还亲自将之扶起,嗔怪地命令下次万勿再如此礼。 虽然东海王已权倾天下,但幕府中的吏员依旧有许是来自东海国的旧人。他们对县主既有仰慕,又有尊重,年积累下来的深厚情谊,彼此的紧密联系,绝非刘舆这样的后来者所能企及。刘舆本来想要说些什么,眼看这样的场景,便即住口。 待到这批吏员退下,两人默默地又走过段,眼看着折过下个拐角将至后殿。竟陵县主突然问道:“先生此来,想是有要事禀告父王?” “正是。”刘舆当然知道任何机密军情在竟陵县主面前都无隐瞒的必要,于是索性将公文取出,递给县主:“苟道将与石勒、王弥会战不利,现已退兵定陶。王弥另遣副手刘灵急攻甄城,威胁苟道将侧翼。这便是甄城守将王赞的求援文书。” 竟陵县主露出惊讶的神色。她接过公文,却不打开:“难道石勒竟如此厉害,连苟道将都非其对手么?” 若是在公开场合,朝廷官员自然必须将贼寇们都贬低为乌合之众。但此刻既是私下tán huà ,刘舆便直率地道:“那石勒乃是河北群盗中的佼佼者,部众中有昔日成都王麾下大将公师籓的旧部,堪称兵强将勇。兼且战马极,往来如风……此人又得王弥相助,深悉中原各地驻军虚实……咳咳,不瞒县主,其势实在非同小可。” 刘舆所说的王弥,乃东莱巨族子弟,汝南太守王颀之孙,因为勇力绝伦而有“飞豹”之称。王弥虽然家世二千石,却自幼好乱乐祸。妖贼刘柏根起兵后,他弃家投奔,因他颇具权略,凡有所掠举无遗策,随即成为刘柏根的得力副手,率军掳掠中原州郡。 青、徐、兖、豫四州,乃东海王断然不容有失的根据地所在。去年仲秋,东海王亲率大军出镇许昌,来为了避免与皇帝的矛盾激化,二来便是为了剿灭这股贼寇。谁知半年里接连派出支兵力,无例外地遭到惨败,二千石以上大员战死数人;直到年末,才由兖州大将苟纯将其部击溃。刘柏根授首,王弥仅以身免,逃亡深山。然而到了永嘉元年秋,石勒在河北突袭击溃苟纯,强渡大河,直抵中原腹地。这来,王弥立即死灰复燃,招引群寇与石勒结盟。 这两名强贼巨寇年纵横于河南、河北,旦携手,其势如狂风烈火。两人合兵处,旬月之间,就连续进犯泰山、鲁国、谯、梁、陈、汝南、颍川、襄城诸郡,所到之处,杀伤军民不可胜计,被其挟裹的部众几达数万之。东海王虽领数十万大军在手,却殊少与之野战的胆略,故而只能坐看着分布各地的兵力被歼灭,渐渐有些应付维艰起来。 “不过……”刘舆终究觉得累了,他弓下腰,依靠着栏杆喘息了几声:“苟道将带领的是兖州子弟兵,素来坚韧耐战,又依托定陶坚城,想来纵有小挫也无大碍。王赞守把甄城,兵、粮都很充裕,也非流寇所能轻易攻陷。您不必过于忧虑。” 竟陵县主时没有注意到刘舆止步不前,径直向前,走过了好几步又折返回来。她望着刘舆,叹了口气:“我并不忧虑,只是在想个问题。” “县主请说。” “石勒肆虐如此,举朝将帅难有与之匹敌者。可曾经两度击败石勒之人,却被先生刻意压制。请恕竟陵蒙昧,实不知先生出于何种kǎo lǜ ?” 词语出,刘舆顿时心中揪紧:正如适才所见的,东海国旧人遍布于幕府上下,无不是竟陵县主故交旧友,无不是她的耳目。而自己在东海王驾前的机密奏对,终究也难逃侦测啊…… 刘舆用手指轻轻敲打着石质栏杆,发出有节奏的轻微声响。沉吟半晌之后,他才徐徐道:“此人武略有余,然而不知是否忠诚可靠。仅以他拥兵于隅,虎视幽州的biǎo xiàn 来看,至少非是纯臣。” “纯臣?”竟陵县主抿嘴微笑:“东海王殿下用以驱使天下英雄的,本来就无非功名利禄罢了,何须要什么纯臣?先生以此来要求边疆武人,难道不觉得太过苛求了么?何况……竟陵思来想去,却不知大晋江山之内还有谁可称纯臣?莫非……是庆孙先生你么?” 世人皆知,这位深得东海王信赖的谋士虽然貌似风度弘雅,其实也曾为了功名权位不择手段。不仅历仕于齐王司马囧、范阳王司马虓,曾矫诏迫死成都王司马颖及其二子,引得天下士人哗然。以至于东海王招募刘舆时,zuǒ yòu 都说:“舆犹腻也,近则污人”。所谓“纯臣”云云,用来指称刘舆,未免像是种反讽。 刘舆脸色微变,旋即也笑了起来:“县主真是风趣。” 他边笑边摇头:“可是您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哦?” “县主,元康以来,皇帝暗弱,垂拱而治如周天子。因此,天下宗室诸王纷扰,争夺的乃是挟天子以讨不臣的霸主权柄;而我辈奔走呼号于诸王、大夫之间,求的是施展治国主张的机会。此情此景,仿佛春秋。” 竟陵县主颔首道:“hā hā,庆孙先生原来将自己与诸子百家相比。” 刘舆躬身道:“不敢,只是情势相似,姑且言之罢了。刘某不才,敢请jì xù 为您解说当今的大晋局势。” 县主将缕被风吹动的鬓发拢回而后,不经意地道:“但请说来。” “如今的大晋局势,已经不同于昔日。十数载征战之后,惠皇帝驾崩,诸王凋零。天下权柄俱在东海王之手,而能与东海王抗衡的,唯有手握君臣大义的当今陛下。这般局面不似春秋,而如楚汉。”刘舆字顿道:“岂不闻郦生曾言:两雄不俱立?县主,你所说的那人却依违于两雄之间,是大忌也!” ****** 郑重辟谣,所谓《尾声》,是扶风歌第三卷的尾声,不是全书尾声。谢谢。 第一百三十一章 尾声(二) 欲望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尾声(终)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百三十二章 尾声(终) 刘舆说的这番道理听起来费解,其实设身处地去想就很容易明白。 自从开国的武皇帝驾崩,大晋朝廷就从来没有天安稳。为了将智力有缺陷的皇帝陛下控制在手,攫取王朝的最高权柄,外戚、勋臣、皇后、宗室彼此攻杀,酿成了波及天下大半、数十万人参与的连场大战,硬生生地将大晋的开国盛世摧毁。在zhè gè 过程中,是非黑白早已经纠缠不清,谁也说不明白。而牵扯进其中的无数人,是为了功名利禄也罢、是为了伸张大义也罢、是为了苟全性命也罢……林林总总,也都说不清楚。到最后,怀抱着不同目的之人,还不是都在同潭混浊污水中扑腾么? 既然那高高在上、自以为是shèng lì 者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身首异处;那么,所谓的失败者就大可以坦然地面对失败,顺理成章地另仕新主了。既然身在泥水之中,时的浮浮沉沉算得什么呢?那些阿谀、投靠、出卖、背叛又算得什么?待到高踞上位者三五回迭以后,每个人都是朝秦暮楚之辈,每个人都由里到外黑得通透,再无区别。 便如刘舆、刘琨xiōng dì ,虽然辗转高门、历仕主,旦投入东海王麾下,立即就凭借军政长才成为重臣。刘琨身荷方之重就不必说了,刘舆为幕府左长史,许时候甚至可以直接与东海王讨论决定幕府大政,足见已跻身核心人物之列。 但正如刘舆所说,惠皇帝驾崩、诸王凋零之后,有资格问鼎之人已经屈指可数,十余年惨烈的政争终于到了尽头。眼下的局势聪明人无不看在眼里:能够夺取最终shèng lì 的人业已经分明,或者是执掌天下权柄的东海王司马越,或者是力图振作的昔日豫章王、当今陛下司马炽,二者必居其。因为zhè gè yuán gù ,东海王与皇帝也就非此即彼,势如冰炭。今上即位不久,就挟裹朝野力量向东海王施压,迫使东海王诛杀了自家得力党羽、试图拥立清河王的御史中丞诸葛玫。这场使得东海王怒火中烧的白刃战,已足以证明两家的斗争必然你死我活。 相对皇帝于东堂聚集群臣以养人望,力图在朝堂上压制东海王。东海王方面分布诸弟占据各处长安、邺城、襄阳等军事重镇,另方面先后自中枢向并州、冀州、青州、豫州等地派遣任命地方官员,以攫取shí jì 军政权力来抗衡。这些方镇大员就任之后,无不对洛阳视若无睹,而以东海王马首是瞻。在他们的带动之下,连幽州王浚、兖州苟晞类东海王的盟友,也不得不随之做出服膺的姿态。 从古至今的官场都是如此,居于上位者看人,看的是态度、是倾向、是队。队正确,便有千般恶行,举手之间便可轻轻抹去;而若是队不正确,哪怕方镇大员、哪怕中枢重臣,最终必然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如王浚、苟晞之类,都是精通官场手段的老手,自不会在这关键时刻犯错。 时间,通往洛阳的邮驿人丁稀少、驿卒无所事事,通往许昌的官道上车水马龙,使者往来如织,蔚为壮观。姑且不论这些使者们内心真实想法如何,此类场景本身,确对洛阳诸衮公形成了强大压力。 问题是,众方镇争相献媚的时候,偏偏代郡并不如此,其行状就如同潮水褪去后裸露出的礁石那样格外醒目了。 晋阳大战后不久,陆遥陆道明得东海王之力被推举为鹰扬将军、代郡太守。此举固然出于县主有意无意的推动,本身也是东海王众部署中的个环节,既对力量暴增的并州略加削弱,又恰可以弥补北疆防线上并州、幽州之间的缺口,堪称绝妙。可陆遥接受任命后,自夏至秋半年过去,先率领麾下众将先横扫代地,又出兵濡源和幽州军恶战场,拼命扩充自家势力;期间却从没有个使者及于东海王驾前,也不曾向洛阳朝廷发去片言只字。这来,叫刘舆如何能放心?东海王自身想必也会kǎo lǜ ,对个政治态度远未明朗之人轻易授予边疆大州的军政全权,或许太过轻率了吧? 竟陵县主时无语。 昔日她在太行山中招揽陆遥未果时,确曾体会到陆遥内心深处的凛然风骨。但如今陆遥拥兵自重,既不向朝廷输诚,也不向东海王表示恭顺,如果依旧用士人风骨来解释这举动……未免有些牵强。总不能说此人是祢衡那般的狂生,存心自绝于皇帝和东海王吧?毫无yí wèn ,此举着实桀骜,有观望局势、待价而沽的嫌疑,有挑衅朝廷和东海王的嫌疑。刘舆在县主面前只道句“依违于两雄之间”,实在已算得客气。 县主修长而柔媚的双眼低垂,不知不觉地在刘舆身前踱步打了两个来回。 刘舆固是孤身人,县主却有许侍女、仆妇们随行服侍着。这些随从们亦步亦趋地随在她身后,裙裾刷刷轻响,顿时把整条复道堵了个严实。原本往来于复道的吏员们在远处探望两眼,这些都是有眼力的,顿时发现县主和刘舆的面色都不那么愉快,于是纷纷选择从另侧绕路,哪怕因此要走将近里地也顾不得了。 县主叹了口气,不知为何,思绪飘飘忽忽地,又想起在邺城与陆遥相见的情形。 是的,刘舆的判断应该不会错。相较于太行山中那位行事莽撞的落魄军主,如今的陆遥已经变了,变得加危险,同时也具侵略性。纵使在身份尊贵的县主面前,他眼中强烈的自信也没有收敛丝毫。 这样刚强英武的气概,是竟陵县主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与之相比,河东卫氏的美男子柔弱的就像蝼蚁般令人望而生厌。所以县主才会情不自禁地想去接近和了解,放任自己陷入到寻常少女才有的情怀中去。在邺城,县主完全不曾问起刘舆所关注之事,皆因她非常清楚,陆遥身为起自卒微的将帅,凭借无数次浴血搏杀而聚拢实力,根本无意去阿谀那些蝇营狗苟之辈。 但刘舆稍作提醒,她立即就回复到了精明强干的常态;年来磨练出的眼光和判断立即告诉她,陆遥所散发出的强大自信随时都会化作汹涌澎湃、不可控制的野心。 太过英武强悍之人究竟是不是能成为自己的良配?又是否能成为东海王的霸业所需呢?竟陵县主扪心自问,时难有结论。 眼看天色渐暗,距离刘舆从自家牛车下来,几乎已经小半个时辰过去了。毕竟宗室贵女的身份非同寻常,县主既不回应,刘舆就不便告辞。虽然他的原意是求见东海王商议中原战局,而非与县主为了幽州纠缠;但丝毫也没有流露出急躁情绪,始终微微俯首,在旁静默等待着。直到虚弱的身体难以支撑、双腿酸痛难忍的时候,他也不改安详之态,只是略探手去,扶着阑干稍许借力。 又过了许久,竟陵县主才像是刚才发觉刘舆在此那样,莞尔笑道:“光顾着盘算私事,竟耽误了先生的重要军务!庆孙先生便请自去吧,幽州之事以后再议无妨。” “也好。”刘舆恭敬行礼如仪,后退了几步,才转身离开。虽然姿态依旧丝不苟,动作却显得有些僵硬了。 县主的心腹侍女阿玦肃立在稍后处,举动都其他随侍女官般整齐划。宫廷女官特有的精致浓妆和衣着饰物掩盖了她的年龄,使得这妙龄少女赫然显出几分老气来。看着刘舆的背影消失在景福殿后殿正门以内,她上前步轻声问:“县主?” “凭他说得天花乱坠……区区外臣竟敢插手帝王家事,先吃些苦头再论其余!”竟陵县主冷笑声。 周边众女眼看县主不快,顿时起低头,谁都不敢答话。 竟陵县主不屑地看看这些女官,又看看远处那些绕行复道的畏缩小吏们,突然似男儿般十足豪气地拍打着阿玦的肩膀,仿佛那位“裴郎君”又出现了:“阿玦,我最近抽不开身。你替我去趟代郡,传个话!” “啊?什么?”阿玦惊呼声,花容失色。也不知是被打到了痛处,还是被县主的言语惊吓所致。 回过神来的时候,却见县主手抱胸,手托着下颚,露出若有所思地神色,口中jì xù 吩咐道:“如今道路不靖,还是稍作zhǔn bèi 为好,五天之后启程!嗯,对了,我会派王德带队骑兵保护你的!” “是……是……”阿玦俯身肃拜,突然觉得有点晕眩。 ****** 扶风歌第三卷《揽辔命徒侣》至此终。敬请期待第四卷《顾瞻望宫阙》,精彩情节还在后头,谢谢大家支持。 码字速度什么的,实在也没脸再承诺什么了。不过慢悠悠的写,相信总是会写出个全须全尾的好故事来。 再次致谢,顿首。 第一百三十二章 尾声(终) 欲望文 第一章 洛阳(上)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一章 洛阳(上) 洛阳。 虽说近十余年里屡遭兵灾火焚,以致宏大雍容的风貌颇受折损;但洛阳终究是天下之中,千载帝都所在。只要乱事稍歇,令人咋舌的巨额资财、世间精萃人物,依旧从大晋这庞然巨人的躯体各处汇聚,似百川归海那般地注入到心脏中去。 那些死于刀兵饥馑的bǎi xìng ,那些余烬未息的断壁残垣,瞬间就被人全数忘怀了。在洛阳,每日里引人注目的,仍然是那些耗费亿万的饮宴酬唱、玄理深邃的清谈辨析。又有令人**的脂粉香浓、任情随性的名士、恣肆癫痴的狂生周旋起伏于其中,昏然不觉天下已成鼎沸之势,仿佛烈火烹油。 这日,洛阳北部宫城里,正有场宴会延续到了深夜。 这场宴会并不在皇宫里那几座知名的殿堂召开,而是被安置在东宫北侧的片园林中。 此地有洛水引来的支流徘徊其间,两岸花树贴水密植,似锦繁花之后,隐约可见廊道顺水势曲折。廊道上以薄纱遮挡徐来之风,偶尔拂动金铃轻响,水声、铃声、丝竹之声、笑语宛然之声、裙裾婆娑之声混合处,闲适之后,自有贵气逼人。 廊道尽处,是座临水而建的水榭。这水榭呈船舶状,外观颇有奇趣,而辉煌灯火从窗棂间透出,直冲云霄;四周有持戟甲士扈从,彩妆侍女环绕,托盘捧盏的青衣使者往来如梭。极清幽雅致的园林深处突然显出这般建筑,意境两厢冲突之下,便格外显得富丽堂皇, 水榭内部的空间非常开阔,数十名舞女正翩然游走其中,极尽妍态。但堂中摆放的席位不过三席,其中席还空着。 正中席上,名半坐半卧的俊美青年单手支颐,怔怔地凝视着歌舞,偶尔应和着拍子摇头晃脑几下,仿佛沉迷于声色的样子。但如果仔细去看,则会发现他眉头深锁,双眼空洞,视线的焦点并不在眼前,早就不知投到何处去了,甚至就连名美貌宫女上前斟酒的时候,他的注意力也丝毫没有回转。 左侧席上的宽袍文士轻抚颌下短须,轻咳声道:“陛下……陛下……” 原来那青年,便是当今的大晋天子,建元永嘉的皇帝司马炽了。 文士连唤了数声,皇帝才像突然被惊醒般猛转过头:“呃……宣则,是你唤我?” 被唤作“宣则”的,乃是皇帝为豫章王、皇太弟时的旧人、新任中书监的兰陵人缪播。此人原是东海王的心腹部下,后来担任使节前往长安,说服河间王司马颙放回挟持的惠帝和宗室诸王,沿途契阔艰难,遂与豫章王深相接纳。东海王执掌朝廷大政后以豫章王为皇太弟,便出于缪播的举荐。然而世易时移,豫章王登极之后,与东海王的矛盾日趋深重,而缪播也因此与东海王相贰,这却是事先难以预料的了。 只听缪播道:“陛下,昨日凉州张轨遣使贡献;宁州治中毛孟北来洛阳,求恳朝廷任命刺史。这些事足见皇威仍在、忠义之士仍在,微臣深为陛下贺……这才安排饮宴于此,还请陛下放宽胸怀,暂受声色之娱以慰身心,无须长为琐事困扰。” 说着,缪播双手捧起酒盏,向皇帝殷勤劝饮。 但皇帝却并未因缪播的言语而愉悦,他举杯虚应缪播,随即又陷入了沉思之中。过了许久,才突然伸手向对岸某处指,问道:“宣则可知道那是何处?” 水榭里灯光耀目,晃得缪播看不清楚。于是他起身向外走了几步,掀开珠帘探看。 淙淙流淌的河水大约三五丈宽,河对岸杂草丛生,似乎有处小小的庭园。庭园未设院墙,唯有道矮小的篱笆环绕。篱笆是用枝叶藤蔓遍就的,颇显粗糙,有几处已经垮塌了下来。这篱笆内外,没有半点灯火,非常阴暗,勉强可以看到里面有几处草堂横斜,形制很不规整,不像是高官大胄的居所,倒有些类似于洛阳城郊区的坊市。 缪播本人住在城南,鲜少往此处来,自然不知zhè gè 破败的院子是何底细,只觉此地藏在众亭台楼阁之间,十分突兀。他返身笑道:“微臣却不如陛下博闻,实不知那是什么所在。” 皇帝仰头饮酒,垂首长叹声。 “都退下吧。”他吩咐舞姬们。顿了顿,又道:“再把灯火熄灭几盏,烟气熏得厉害。” 舞女、仆役们鱼贯退出,数十盏牛油巨烛也熄灭,水榭里顿时冷清了。待到双眼适应黯淡的光线,对岸的那个院子反而清楚了些。 “那地方原是东宫的偏院。昔日愍怀太子为贾后所忌,为保全首级之故而佯作荒唐之状。东宫下属男女甚,太子将之尽数遣出,令售卖葵菜、蓝子、鸡、面之属,而收其利。他又常在宫中为市,使人屠酤;亲自扮作屠夫切割猪羊,手揣斤两,轻重不差……宣则,那里便是愍怀太子杀猪宰羊之地,你看那建筑形制,是否与城外的羊市差相仿佛呢?” 皇帝所说的“愍怀太子”,乃是惠帝长子司马遹。太子自幼聪慧过人,武皇帝在世时,尝对群臣称太子似宣帝,于是令誉流于天下。然而惠帝登极之后,权柄操于贾后之手,太子非贾后所出,故而深遭贾后之忌。贾后遂宣扬太子之短,布诸远近,随后设下计谋废太子为庶人,最终派遣黄门孙虑以药杵将太子椎杀。太子时年仅二十三岁,以广陵王礼安葬,天下咸以为奇冤。而之后数十年的宗室诸王之乱,也肇端于此也。 缪播心头紧。他安排宴饮招待皇帝,本意是希望皇帝略微排遣愁绪,却不曾想这水榭靠近东宫,反倒引得皇帝想起旧事来。 却听皇帝又叹了口气,低声道:“宣则啊宣则,卿是我心腹之人,当知我本无帝王之志,登基御宇,全为时势所逼。昔在东宫时,我便曾来此凭吊;到如今,我愈发觉得自己徒有朝臣拥戴,处境却如愍怀太子……唉……只不知下场如何,身后毁誉如何?” 缪播大惊失色,慌忙起身拜伏在地,颤声道:“陛下何出此言!何出此言!” 他习惯性地向四周看了看,膝行向前几步道:“陛下垂拱而治,虽无权柄,却似危实安,大可不必颓丧至此。” “哦?”皇帝瞥了他眼。 “微臣才具鄙陋,然,敢请为陛下计:者,东海王在中原弹压贼寇不利,损兵折将极,声望也已大沮。东海王之于天下诸侯方镇,乃盟主也,并非真正具有生杀予夺之权,旦自身实力受损,则地方强豪俱都动摇。因此,当是时也,东海王急需洛阳中枢支持以维系盟主地位,绝不会贸然行大逆之事。” “嗯……有理……”皇帝微微颔首。 “二者,微臣又听说,北军中侯吕雍、度支校尉陈颜等人谋立清河王为太子。清河王本与东海王友善,然而,近期弘训宫中那位动作频繁,深为东海王所不喜……若东海王有意压制彼等,则非得仰赖陛下才可。” 清河王司马覃乃惠帝异母弟司马暇之子。太安元年时,愍怀太子之子、皇太孙司马尚暴毙,齐王司马囧遂推举清河王为皇太子。此后数年间,朝局变幻莫测,清河王两次登上皇太子之位,又两次被废黜,也算得上是个异数。 今上初登基时,东海王曾有意再度以清河王为皇太子,借以牵制皇帝。然而皇帝抢先以清河王之弟、豫章王司马诠为皇太子,又接朝臣清议,迫使东海王诛杀了请立清河王的周穆、诸葛玫二人。东海王因此不悦,率军出镇许昌。然而清河王始终有意于皇位,最近结交居于弘训宫中的惠帝皇后羊氏,闹的满城风雨。 皇帝皱眉道:“弘训宫中那位……莫非东海王与她有什么旧怨?” “据微臣所知,并无旧怨。然而,东海王断不愿见中枢又出贾后也。”缪播将身体几乎凑到了皇帝的案几跟前,声线压得极低。 “原来如此……”皇帝恍然大悟。 皇帝在朝中势单力薄,非东海王对手。但若清河王依托惠帝皇后羊氏的力量上位,则羊氏必然以太后身份临朝辅政,这却是东海王绝不允许出现的局面。如此来,制服蠢蠢欲动的清河王系成了东海王的当务之急,皇帝倒可以坐视两家争斗了。朝堂政争的波诡云谲,着实莫过于此。 听得缪播这般开解,皇帝的心情似乎好了许。他亲自持壶,为自己和缪播倒满酒盏,随即满面期待地问道:“其、其二,都是好消息。宣则,可有第三条说予我听么?” 缪播指了指皇帝右手旁始终空着的席位:“陛下不妨稍候,片刻之后,便有人来访。” 皇帝看看那席位,又看看面带神秘微笑的缪播,转头再看看那席位,终于展颜笑道:“好,那便稍候。” 第一章 洛阳(上) 欲望文 第二章 洛阳(中)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章 洛阳(中) 皇帝与中书监既有要事密议,殿堂里便不敢留有人。包括侍女、舞姬在内的所有人都退到了水榭南侧的道回廊里静静等候着。由于灯火也被熄灭了许,于是原本流光溢彩的饮宴场景顿时变得凄凉;远处黑森森的林木映入眼帘,那些横生的枯瘦枝干随风阵阵摆动,愈发显得气氛萧瑟了。 过了许久,眼看月上中天了,水榭中人仍毫无召回诸人的意思。好好的场宴会,怎么突然变作了这般尴尬?几名仆役彼此看了看,正待偷偷抱怨几句,有人猛地打了个喷嚏,立即召来首领压低嗓门的喝骂。 谁知那仆役大概是被寒风吹得透骨,又或者原本就有口鼻方面的疾病,喷嚏竟然个接个的怎么也止不住,在寂静的夜间显得格外响亮。这却麻烦了,也不用首领挥拳,他自己就屁滚尿流地捂着嘴,猛往园林的角落里钻去,唯恐声音惊扰了贵人。 若是在春夏葱茏时分,他也钻不了深;可眼下是花树凋落光景,于是被他口气冲过整片林子,待到跌跌撞撞地止步,眼前赫然是绕经水榭后头的小路。这条小路极其偏僻,似乎许久没人经过了,以致地面上的落叶积了有脚踝般深。小路正中,不知何时了辆板车,车上有几个极大的簏子。簏子里暗沉沉的,堆了不少衣物的样子。 洛阳的高门大宅里人户极,水井不敷应用,所以有时候便用这样的车辆装运仆婢们的衣物到郊外洗晒。这辆车显然jiù shì 作此用途的,却不知为何被搁置在偏僻的小路上。那仆役全没当回事,也懒得去察看。眼看有名持戟的禁军甲士在小路尽头,他点头哈腰几下,便转过身,噼噼啪啪地踩着枯枝败叶折返huí qù 。 仆役刚回头,车上的簏子里,几件衣服被抛掷出来,随即露出了个人头。这人小心翼翼地凝视着仆役lí qù 的方向,过了半晌,才慢慢地爬出簏子,蹑手蹑脚地往水榭行去。而小路尽头的那名甲士对此视若无睹,身形都不曾有半点动弹。 水榭里,皇帝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说是只需“稍候”,可过了许久也并没有什么访客出现。皇帝只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自从登上大位,本也没什么时候需要他等待别人的,因此难免急躁;何况两人在高堂上灯火昏暗的环境里无语等候,实在也令人提不起精神来。 若非对缪播的信任远超他人,恐怕皇帝早就拂袖而去了。但眼下,他只轻咳声,皱眉道:“宣则,还需久?” 缪播怔了怔,旋即想起眼前之人虽然并无少实权,毕竟身为万乘之尊的大晋皇帝,自己可不适合再卖关子下去。他起身掠起珠帘,向水榭外打探两眼,随即返身落座:“陛下,微臣适才曾言,东海王举数十万众在手,却不能压服中原石勒、王弥贼寇,威望已然受到损害。这种状况若是持续下去,依附东海王的各地方镇必然动摇。此前代郡陆遥有意于幽州,东海王幕府迟迟未做决断,我们却抢先予以任命,毫无yí wèn 也已起到了效果,不仅有千金市骨的美名,也加速了彼辈的动摇。” “哦?”皇帝陡然提起了兴趣。 缪播提到的代郡陆遥,原本不过是并州刺史刘琨麾下偏裨小将,侥幸夺取代地后,在东海王支持下就任鹰扬将军、代郡太守而已。幽州王彭祖横死之后,东海王幕府恐怕也因此而犹豫不决,时不知是否可以付以方伯重任,这便给了洛阳朝廷以抢占先机的可能。就在上个月初,皇帝派遣自己为豫章王时的旧属、从事中郎祖逖为幽州刺史,又令祖逖携带诏书,以陆遥陆道明为平北将军、都督幽州诸军事。 祖逖本是范阳大族出身,在幽州威望极高,相信他此去北地,并无人敢设置障碍。重要的是,对陆遥的任命实实在在地展现了朝廷的诚意,向天下诸侯展现了朝廷的力量:毕竟当今天子才是大义名分所在,洛阳朝廷才是陟罚臧否所出! 皇帝虽然不谙兵事,但也知道幽州铁骑为天下有数的精兵,足以影响大局。因此他才会接纳缪播的意见,骤然拔擢陆遥至如此高位……莫非祖逖北去不满个月,就已顺利地拉拢了陆遥,现在已有回音传来? 因为过于jī dòng ,皇帝的嗓子突然变得有些沙哑:“宣则,你是说……” 就在皇帝发问的时候,缪播似乎另外听到了什么,猛地跳了起来:“陛下,人来了!” 他疾步走到堂后,随即拉着人的胳臂返回来:“陛下,这是礼部郎傅宣傅世弘。” 被缪播拉进水榭之人衣着寻常如贫民,年约四十许,方面微髯,相貌并不出众。对皇帝而言,此人形容实在陌生,姓名……倒隐约有点印象。 “礼部郎傅宣?光禄大夫傅子庄是你什么人?”皇帝以肘支撑在案几上,斜倚着身体。他犹豫地看看这人,又满怀yí wèn 地瞥了缪播眼。 傅宣恭敬地跪伏施礼:“启禀陛下,傅子庄乃是家父。” 现任光禄大夫的傅祗傅子庄,出身北地郡名门,以明达干练著称;历任荥阳太守、散骑常侍、司隶校尉、中书监等要职,也曾担任安西军司,参与剿平秦雍两州的氐人叛乱。皇帝为太子时,傅祗为太子太傅,与缪播同为参预机密的班底成员;因此皇帝即位后,正有意委之以重任。问题是,傅祗本人固然兼资文武、名望出众,可他的儿子……区区个吏部郎算得什么?今日如此刻意安排,就只是为了接见傅祗之子?宣则啊宣则,你之前说的那些,都是在戏弄我么?这未免太过分了吧!皇帝觉得自己有些难以压抑恼怒的情绪了。 就在这时,缪播适时说了句:“陛下,世弘兄此番潜来,代表的乃是兖州苟道将。” 皇帝的心脏猛然大跳下,不禁失声惊问:“什么?” “世弘兄与兖州苟道将份属至交,年书信交通不绝。今日午时,世弘兄请微臣向陛下转达苟刺史的殷勤至意,微臣不敢擅专,这才安排了今夜的宴会。”缪播答道。 “宣则公说的没错。”傅宣再度深深施礼:“抚军将军、都督青兖二州诸军事、兖州刺史苟晞,敬问陛下安康。” 傅宣尚未拜伏就地,肩膀已经被皇帝亲手搀扶住了:“唉呀,世弘无须礼!坐,请坐,请落座tán huà !” ****** 第四第五第六卷的大纲重新设定完毕。我会尽量加快码字速度。如此悲催的新速度之下,各位读者老爷仍然不离不弃,螃蟹万分感激,再拜顿首。 第二章 洛阳(中) 欲望文 第三章 洛阳(下)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三章 洛阳(下) 除了为数不的殿前禁卫之外,别无任何可以仪仗的武力,这是皇帝在与东海王争夺权柄过程中最为痛苦的事。没有武力凭恃,就代表东海王随时可以用强力手段获得他想获得的切,随时可以将皇帝从至高无上的宝座中揪落下地,承受无法想象的耻辱。 要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最简单的bàn fǎ 莫过于安心做个傀儡。东海王毕竟是帝室疏宗,在近支宗室尚有人在世的情况下,他绝不至于冒天下之大不韪,亲自登临帝位。只消皇帝对东海王言听计从,那便够了。 可是,想到之前那位白痴皇帝横死的下场……无论皇帝本人还是他的亲近臣僚们都不寒而栗。谁又能保证,东海王不会在某日重施故技呢? 为了前途、权柄,也为了项上首级,皇帝和支持皇帝的群臣不得不走上与东海王对抗的道路。那么,他们所面临的问题就回到原点:可以依仗的武力何来?越过太傅录尚书事的职权,对代郡陆遥加以直接任命,便是皇帝针对zhè gè 问题所做的试探。 但哪怕是手制定了策略、并以中书监身份通过诏令的缪播都不曾想到,zhè gè 试探竟然这么快就获得了结果,而发出响应的,是兖州刺史苟晞这样的天下名将! 苟晞苟道将官拜抚军将军、都督青兖二州诸军事、兖州刺史,他擅于用兵,屡破强敌,世人将之与韩信、白起相比,是堪称为东海王麾下支柱的强大力量。毫不夸张的说,此人去就,足以影响天下局势。这便难怪皇帝要前倨后恭了。 当下三人重新落座,在灯光昏暗的水榭里低声商议。 傅宣先为皇帝和缪播讲述苟晞主动联络洛阳的缘由。 原来,苟晞虽被认为是东海王阵营的有力成员,其实今年来却并不得意。兖州军虽有屡次击败公师籓、汲桑等贼寇的战绩,但由于汲桑攻破邺城、袭杀东燕王司马腾,连带着苟晞也面上无光。东海王离开洛阳以后,方面反复向苟晞示好,并结为异姓xiōng dì ;另方面却自领大军屯驻许昌,联络青、徐各州,无形中侵夺了苟晞的职权。 此番中原战事里,兖州军与东海王麾下的青徐诸郡国兵合作不利;随着战事深入,各方面矛盾愈发激烈。石勒率领河北群盗杀入中原,源于苟晞之弟苟纯贪功冒进,未能严防大河线,这使得东海王深感不满。而在shí jì 作战环节,苟晞却又常因东海王麾下诸军触即溃的低劣biǎo xiàn 而火冒三丈,深深怀疑是否东海王有意借贼寇来消耗兖州军的力量。 就在半个月前,苟晞的中军本部遭王弥大股贼军奇袭,被迫退往定陶。以苟晞用兵之能,本可以退得丝毫不乱,然而在退兵过程中,本该掩护侧翼的东海王所部却不战而走,以至于兖州军措手不及,大将王赞被困鄄城,几乎不免。这来,原已犹疑的苟晞再也不能容忍,又听闻洛阳朝廷授代郡以高管显位,他立即遣人飞骑与傅宣联络,试图另作保全之计。 傅宣得苟晞嘱咐之后,深知东海王耳目众,对皇帝结交臣僚之事加警惕,于是暗中联络缪播,安排下这场宴会。傅宣犹恐为他人探知,这才选择躲在装载衣物的大车中潜近。 听得这番言语,皇帝与缪播对视眼,彼此眼中的喜意在昏暗的灯光下都无以掩饰。 “咳咳……”缪播清了清嗓子:“zhè gè zhè gè ……久闻苟刺史赤胆忠心,果然不错。历年来苟刺史南征北战,为大晋所立下的赫赫功绩,陛下也都看在眼里。” 傅宣惶恐地向皇帝躬身:“此乃天子威灵所指,想来苟道将不敢以此居功。” 傅宣恭谨的态度使皇帝十分愉快,他仿佛想到了苟晞本人正在面前行礼如仪,于是连声道:“世弘无须礼,无须礼啊hā hāhā hā!” 缪播暗中叹了口气,连忙接过话头道:“苟刺史确实谦逊,但若有功不赏,朝廷又何以酬答忠志之士?陛下,以微臣愚见,苟刺史用兵如神、屡破强敌,却只任区区抚军将军,未免有些低了;非唯不足彰显元戎之威,也不利于中原兵事啊。” “啊……确实低了!”皇帝fǎn yīng 了过来,他向缪播方向斜过身躯:“然以宣则看来,应当授以何职?” “道将公乃洛阳东面柱石,我以为,镇东大将军的名位最属妥当。另外,不妨以之为青、兖二州刺史,如此,则贼寇可定,也可为太傅分担些重则呀。”缪播露出思考的神色,顿了顿,又徐徐道:“另外,以道将公为东平郡公,如何?” “嗯,此乃朝廷恩德,道将公必然感激。”傅宣连连点头,却不似先前那般忙着行礼。 缪播心中动,正色道:“当然,世弘兄甘冒奇险前来,这份功绩……不不,这份情谊,陛下和我都绝不会忘记!” “绝不会忘记!”皇帝也连忙颔首。 傅宣这才离席而起,肃容跪拜行礼:“赖陛下天威,必能外催贼寇、内制强臣!” 到这时,宾主皆欢。傅宣为苟晞挣得了权位,自己也从此简在帝心;皇帝与缪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强援,情绪俱都时高涨。傅宣担心行踪为人察觉,意欲告辞,皇帝又恳切挽留他再坐片刻。于是三人也不召唤女乐,就在殿堂中推杯换盏。 正在缪播持壶,傅宣斟酒,皇帝畅怀畅饮,很是快活的时候,忽听水榭以外嘈杂人声大作。什么人如此大胆?三人都觉yí huò ,再凝神去听,又有号令之声此起彼伏,甲胄铿锵之声四面八方掩来。不知是谁高呼抗辩,随即就长声惨呼,显然被当场诛杀!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皇帝仓皇而起,随手带翻了身前案几,酒水洒了满地。 缪播比皇帝略镇定些。他手扶窗棂向外探看,顿见窗外成百上千的火把涌动如潮,火光与甲胄武器的寒光相映,晃得双眼生疼。 “四面道路都被封锁,这些人是有备而来!”缪播返身道。 说话间,数十名侍臣、仆役被那支突然来到的军队逼迫,纷纷退到水榭里来,将原本宽敞的厅堂记得水榭不通。 皇帝突然恼怒,猛地用力将那些仆从推搡到边,自往窗外探看。可他本非雄略之君,立时被火光中隐约的铁甲弓矢骇得坐倒在地,只能脸色惨然地问道:“来的是谁?是谁?难道……清河王这么急着要坐上皇位么?” “不是清河王……清河王调动不了这么兵力!”谬播摇了摇头,又转向傅宣:“来者早有预谋,必是冲着陛下,我与陛下唯有在此等候而已。世弘若善泳,或可由此横渡河水脱身。” 傅宣略微估算河水的宽度,刚露出几分意动,却见对岸的东宫旧园也有火把亮起。大批甲士拈弓持弩,俱都瞄准了水榭的方向。 到这时候,已经全然是瓮中捉鳖的情形。傅宣长叹声,盘膝坐下,不再言语。而皇帝、缪播全都脸色惨澹,仆役们瑟瑟发抖,只有甲士们齐步qián jìn 的轰然踏地之声,如雷鸣在堂上隆隆翻滚。 又过了片刻,甲士们并未冲进水榭里来,而沉重的踏地声响也不知何时停下了,唯有恍若天籁妙音环佩叮当之响由远及近。人从水榭外的回廊上徐徐而来,口中轻笑道,“原来陛下夤夜于此饮宴作乐。如此雅兴,倒叫竟陵好番寻找。” 来者赫然是东海王之嫡长女,竟陵县主是也。 “见过竟陵县主。”缪播率先fǎn yīng 过来。 中书省地在枢近,为曹魏以来分尚书权柄的新设职位。缪播zhè gè 中书监,身为皇帝亲信,素来被东海王系所敌视。竟陵县主根本就不理会缪播,径直来到强作镇定的皇帝身前施礼:“陛下,我此来是代表家父太傅、录尚书事、东海王,有三事启奏。” “便请说来。”皇帝颤声道。 “其,如今中原贼寇势大,官军驱逐不易。家父诚恐京师宵小乘势作乱,惊扰陛下,因此派遣司马王斌率甲士五千人入卫宫禁,保护陛下的安全。”说到这里,竟陵县主扬声唤道:“王司马,快来见过陛下!” 名怒瞪双目、身高八尺的雄壮武将,身披铁甲,倒持出鞘的缳首刀大步向前,向皇帝行礼。 皇帝被吓得双手颤抖,知道从此以后只怕再无自由可言,只勉强道:“如此,便拜托王司马了!” “其二,中原乱事至今未能解决,难在事权不,地方诸军自保实力,不愿遵守朝廷号令。这里有诏书份,以太傅东海王为丞相、都督兖、豫、司、冀、幽、并诸军事。若蒙陛下准许,便请王司马随同回宫,代为用印颁行。” 名甲士双手捧着诏书出列,到了王斌身后。 东海王原任太傅,仅以“录尚书事”的名义shí jì 操纵国政,而丞相则“典领百官,无所不统”,足以彻底架空洛阳朝廷。兖、豫、冀、幽、并五州和司隶校尉部,再加上东海王赖以起事的青、徐二州,囊括了中原、河北的全部地域。这样的权柄,距离真正的皇帝也只差线而已。 皇帝想要取那诏书观看,却又不敢,只得喃喃道:“东海王襄赞王事,得此任命也是理所应当。只不过……兹事体大,是否应当于朝堂公议之后再行……” 竟陵县主冷冷地打断了皇帝的话:“予代郡之封赐,可曾经过朝廷公议?” 皇帝哑口无言。 “其三……”县主略顿了顿,jì xù 道:“平北将军、都督幽州诸军事陆遥,所在皆克、功勋素著,唯年近而立而无有家室。请陛下择宗女人赐婚,以示朝廷恩遇。” 皇帝只道:“好!好!” 转念又不得不再问句:“可是,远近各支的宗室女甚……何人可配?” 竟陵县主白皙的脸上突然显出难以察觉的酡红,她又向前踏了步,弯下腰来zhù shì 着皇帝,指了指自己:“我!” 顾不得惊叹县主这般举动,皇帝顿时心如死灰,只觉得自己与亲近臣僚们此前的筹谋好似笑话。相比于东海王的诚意,洛阳朝廷给出那连串的官职算的什么?东海王把自己嫡亲的女儿嫁过去了!他垂下双眼,喃喃地道:“好,就这么办吧。” 县主满意地点点头,又道:“我来之前,另遣军缉拿了北军中候吕雍、度支校尉陈颜。这二人暗中结交惠帝皇后羊氏,意图推举清河王司马覃,不利于陛下。míng rì 便斩此二人首级,以震慑京中不法。另外,清河王以被请入金墉城居住,陛下可以放心了!” 说到这里,竟陵县主凤目中黑亮的双眸微现同情神色。她略蹲下身,平视着皇帝,低声道:“若非丰度别有他意,我们又何至于如此行事?还请兄长放宽胸怀,不要强为。” “丰度”乃皇帝的字。县主这般称呼,是以家人身份劝说皇帝,总算还留了丝香火之情。 可皇帝并不觉得宽慰。自己从此被拘于宫禁,而清河王系就这么被摧毁了。洛阳城中试图与东海王对抗的力量眨眼就被全部颠覆,没有丝毫还手之力……大势已去,大势已去啊!皇帝感觉自己甚至失去了说话的力量,他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恍惚间,看到四周甲士围拢过来,而竟陵县主返身将要离开。 昏昏沉沉之中,又听得竟陵县主的声音响起:“你又是何人?……吏部郎傅宣?奇怪,奇怪……你这微末小官,什么时候有资格与陛下饮宴了?……我看其中恐有不可言说的yuán gù 吧?左右与我拿下了,好好询问!” 或许是想到如果暴露皇帝与兖州苟道将之间的密谋,必然引起大波澜,缪播在边申辩了几句。可他随即被几名甲士另行拖了出去,显然东海王的部下们丝毫都不顾忌中书监的身份。 ****** 写完看居然有四千字!顿时觉得我好厉害…… 第三章 洛阳(下) 欲望文 第四章 抉择(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四章 抉择(一) 光熙元年十月,东海王以司马王斌率甲士五千入卫京师,罢免宿卫,掌握宫禁在手;又矫诏拘清河王于金墉城,诛杀北军中候吕雍、度支校尉陈颜;十二月初,皇帝诏命东海王担任丞相、兖州牧、都督兖豫司冀幽并六州诸军事,许昌幕府威势震动天下。过去十余年里,执掌中枢政权的宗室亲王虽,却实无人可与东海王相比。 东海王又上表文,以抚军将军苟晞劳苦功高,奏请皇帝升苟晞为征东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侍中,进封东平郡公,又领青州刺史、假节都督青州诸军事。苟晞名位虽升,shí jì 权力却进步受到限制,但由于东海王势大,苟晞方的势力又措手不及,故而也只能唯唯而已。 这连串的变化使得中枢震动,中原各地无不惊恐。而作为这些事件的诱因所在,幽州却独立于漩涡之外,迎来了近年来难得的段和平时光。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平北将军、都督幽州诸军事zhè gè 任命在洛阳朝廷看来,足以使代郡上下感激涕零;其实却实实在在地起了反作用。代郡将士们先后击溃鲜卑和幽州军,个个都信心十足,自以为如此军威足以上动天听,换得全取北疆权柄,却不料洛阳朝廷这般小气,特意派了个幽州刺史来眼前晃荡! 好在祖逖祖士稚是个知趣之人。上任以来,他只专心于民事,从未与陆遥的部下们有什么冲突。而陆遥也深知幽州地处直面汹汹胡族,面临着极度复杂的局面;眼下代郡需要的是迅速而平稳地继承王彭祖遗留下来的军事力量,期间万万容不得内讧。因此,陆遥对这位幽州大族出身的名士也足够尊重,甚至屡次传令有关将士,要求他们不得随意侵夺刺史职权。这来,原本热切盼望幽州乱局持续下去的某些势力,未免就有些悻悻失落了。 既然本地军政尚属和谐,而中枢的争持暂时也未影响到北疆,这两个月里,陆遥便以幽州军事主官的身份梳理各项内部事务,先后完成了几件大事。 首先是军府官署、人员的充实。军府官署的具体职务设置,自然根据朝廷法度而来,关键是如何把眼前有限的人才放置在适合的职务上,并且依靠他们,将平北将军的军府顺利运作起来。 陆遥初入代郡时,兵不过千,庶务仰赖邵续人而已。后来占据代地,又向坝上草原扩张,邵续便照顾不来。偏偏当时戎马倥惚,连鹰扬将军直属各曹的吏员也无处招募,只能或者以武人兼管,或者临时从征发的民夫里选用勉强识文断字之人顶上。就连胡六娘这类既是客卿身份,又属女流之辈的,都被调来当了yī zhèn 仓曹掾。如今陆遥官拜平北将军、都督幽州诸军事,管理的事务较之昔日复杂了何止十倍,实不能再似原先那样用权宜之计笼统相待。 从另个角度说,如今陆遥的实力扩张到州,对于那些追随他于筚路蓝缕之时的文官们,实在也到了当有所回报的时候。须知文官与武人不同。武人们刀头舐血,每次作战之后,只要shèng lì ,总会有相当的赏赐和提升;陆遥对此也毫不吝啬,作战缴获中的相当部分都用在这上头。而文职官吏们毕竟没有军功可获,如果不能及时调整他们的职位,未免就使众人失了奔头,丧了进取之心。 这是陆遥首次面临这样大规模的人员任命,其择人用人的方式,又与行伍之中大不相同。因此他十分谨慎,尤其是军府直属的、入流品的僚佐官员,包括长史、司马、咨议参军等职务人选,都与核心的幕僚反复推敲过。 长史主吏,乃所有文职官员之首,并且负责军府庶政。zhè gè 职务倒没什么好讨论的,非邵续莫属。自从在邺城投入陆遥麾下,邵续始终是最核心的幕僚,并直接担负了几乎全部政务,以区区代郡支持大军南征北战,从来不虞接济匮乏,其功勋之著,便是萧何镇关中、寇恂守河内也不过如此而已。 司马主将,既是应军事行动的首要佐官,也是军府直属武力的指挥官。kǎo lǜ 到幽州军府的shí jì 情况,陆遥将其职权再行细分,首先以薛彤为左司马,并表奏皇帝提升他为扬武将军,明确了薛彤作为全军副帅的地位;随后又力排众议,征召了辽西公段务勿尘之子段文鸯为右司马。 段文鸯的雄武善战,早就不止闻名北疆,远播于中原各地,濡源大战时,陆遥的中军本队大破段疾陆眷指挥的幽州军主力,而丁渺的前军却遭段文鸯所部杀得狼狈,虽然段文鸯仗了突袭之利,但此人之勇力着实可见斑。王彭祖在时,段文鸯jiù shì 幽州军中有数的大将,地位仅次于祁弘等寥寥数人而已。 陆遥以段文鸯为右司马,用他来指挥平北将军直属的相当军力,这也是对段部明辨政治风向、为陆遥谋取幽州大开方便之门的报酬。段务勿尘虽然年迈,在这方面着实敏锐,陆遥发出征召文书不过数日,他就遣段文鸯率精锐骑兵千人大张旗鼓地投效。陆遥则立即作大喜姿态,率从骑少许迎出数十里外,并与段文鸯秉烛而谈,在鲜卑人的军营中过了夜。kǎo lǜ 到之前濡源大战时的惨重伤亡,双方的军将也都因此崩紧了神经,不知有少人彻夜未眠;但双方的有识之士都很清楚,陆遥的平北将军府固然亟需支援,段部鲜卑面对世仇宇文部和崛起势头猛烈的慕容部,也很需要朝廷为之撑腰。所以,纵使此番举动未免有些做作,可是这夜过去之后,方求贤若渴、方赤胆忠心的架势终究都已摆到十足,用陆遥的话来说,从此以后便能“放下历史包袱,走向美好未来”了。 位在长史、司马以下的,尚有咨议参军若干人。此职位乃近代新设,素称“清重”,往往以州郡大族子弟充任,象征意义于shí jì 意义。这方面军府实在有些尴尬,皆因代地被屠刀来回清理了几遍,简直已经没有大族可言,而幽州东部诸郡的大族如祖氏、封氏、卢氏、高氏等,又自重身份,时鲜少有与军府往来的。何况这些大族的子弟纵使选择出仕,乡人祖逖的刺史府也有吸引力些。 既如此,抱着宁缺毋滥的原则,陆遥只任命了两名咨议参军:个是卫勤,个是枣嵩。 卫勤乃卫操之子。卫氏宗族在坝上草原经营年,势力深厚,卫操身为左将军、定襄侯,为拓跋鲜卑辅相数十载,是声名赫赫。以卫勤为咨议参军,正是为了biǎo xiàn 对卫氏宗族的信重,当有利于坝上草原的稳定。 而枣嵩是王浚女婿,与xiōng dì 枣腆并为名士,以风貌、文才著称。陆遥入主幽州之后,对王彭祖的族人极其优容,并没有因为曾经敌对而苛待。王浚妻妾甚众,子女是数量庞大,然因嫡子王胄未及弱冠,还须得斩衰服丧三年之久,所以枣嵩成了孤儿寡母的代言人,安排众亲属等人扶灵归葬。在过程中,陆遥请方氏xiōng dì 出面,前后殷勤相助,使枣嵩等很是感慨。 按照当时惯例,王浚故吏也须着缌麻孝服守丧三月;三月之后,这批吏员除了部分离散、部分为祖逖所用以外,其余些便以枣嵩为首,投入了陆遥的军府。陆遥对枣嵩非常礼遇,皆因枣氏乃颍川名族,在幽州亦有声望,此外,枣嵩在辞赋典章方面极有造诣,恰可以弥补军府的不足。 除了长史、司马和咨议参军等职务,军府列曹也都要择人任事。这些都是具体处理事务的实权佐吏,陆遥方面kǎo lǜ 个人才能是否适用,另方面仍旧kǎo lǜ 政治上的象征意义。此类职务里,邵续陆续招徕的安阳宗族亲友和他提拔的代地土著占据部分;陆遥在邺城提拔的邺县吏户首领黄熠、以及与黄熠齐北来投奔的魏郡吏员也占据部分;还有部分则是跟随枣嵩而来的王浚旧属。 而主簿、功曹史等门下官,主要以与陆遥本人较亲近的文官为主。比如出使晋阳顺利完成任务的熊聪熊文林、方勤之方勉之xiōng dì 等。按陆遥的本意,是想令方简之也担任军府门下舍人。然而方氏xiōng dì 盘算了宿,到底又舍不得父祖留下的商队bsp;yè ,于是方勤之求见陆遥禀报说:“小人尝闻圣人有言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不得其道不处也。勤之、勉之得主公拔擢,‘贵’已远过所望,不敢奢求主公再赐阿堵物。请允幼弟简之经营bsp;yè ,自求其‘富’可也。”陆遥闻听他这般曲解夫子之言,捧腹大笑不止,遂令方简之jì xù 经商,无须顾忌。 前后安排下来,虽然还有许缺员,但大致上已经能将军府运转顺畅。其实缺员也不是坏事,空余的许官职,可以在今后的运转中拔擢有能力的基层吏员补足,也是个很好的激励。 按照陆遥的想法,军府的政务官吏体系设置完毕后,就得集中主要精力来完善军事上的安排。但当他着手开始这方面工作的时候,却突然生出两桩之前没有注意到、但又必须予以解决的难题。陆遥与幕僚们几番协商都没能做出定论,不得不召集薛彤、沈劲、刘遐等众武将,令文武重臣数十人齐聚堂来共同商议。 ****** 加快码字速度!加油加油! 第四章 抉择(一) 欲望文 第五章 抉择(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五章 抉择(二) 陆遥并不认为自己因为穿越者的身份就会具有军政方面的特殊才能。他总是乐意倾听意见,而当下属们意见冲突的,那就召开会议经各方分别阐述之后,再由陆遥本人作出最终决定,此即所谓“集思广益、独断专行”是也。 这次会议的地点,放在上谷郡治所沮阳县以东的处庄园里。陆遥所部的文臣武将,除了驻守边疆要隘的几人不可轻动以外,其余人等尽数到齐。数十人齐聚堂,彼此认识的、不认识的,借此机会互相打着招呼,都很兴致勃勃。 上谷郡为战国时的燕昭王所设。燕昭王遣大将秦开北拒东胡,却敌千余里,遂将燕山、渤海之间的千里膏腴之地纳入中原政权之手。为切实掌控这片地区,燕昭王沿着燕山修筑长城。秦灭六国之后,进步完善加固了长城,在燕国旧地设置了上谷、渔阳、辽东、辽西、右北平五郡。 上谷郡向北有燕山以屏障沙漠;向西接连代郡、广宁,为精兵所出;向南凭借军都陉险要俯瞰中原;向东扼守燕国、范阳之咽喉。在陆遥逐步将势力扩展至整个幽州的时候,上谷郡成为大军集结、调动的枢纽所在,重要性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 然而陆遥将此次会议的地点放在上谷郡,倒并非简单出于往来方便的kǎo lǜ ,看中的其实是上谷位于代郡和燕国的中间位置。在这里讨论幽州都督府治所所在,不会令众人觉得自己预设主张。 陆遥之前不曾注意到的问题,第个jiù shì 幽州都督府的治所放在哪里。 王浚治幽州时,幕府设在燕国的蓟县,与幽州刺史部治所并在处。蓟城据天下之脊,倚山负险,川泽流通,北控朔漠、南压宇庭,素称“巨势强形”,是天下屈指可数的形胜之地,堪称虎踞龙蟠之所。陆遥既已就任平北将军、都督幽州诸军事,便紧锣密鼓地安排进驻蓟城,zhǔn bèi 以此为中心,将北疆千里沃野纳入掌控。 然而当移镇蓟城的风声传出时,部下军将中却有不同的声音发出。许人以为,蓟城虽好,却是东部鲜卑各族、王彭祖旧部和幽州本地大族的关注中心,各方的力量如冰层下的激流汹涌,形势太过复杂。受自身实力所限,代郡军入主幽州,其势若蟒蛇吞象,王浚旧部之中有异心者极。因此,眼前不宜急进,而应当谨慎从事。 另外,与那幽州刺史祖逖的官署同在城,也是个隐患。祖逖虽然目前貌似低调,但他终究代表了洛阳朝廷,与代郡将士未必同心同德,万有所举措,只恐应对不易。 相比而言,jì xù 坐镇代王城就有利许。 陆遥最初攻入代郡,因代县荒残,殊少军事据点的作用,因此在旧日代王城遗址设萝川大营驻军,zhè gè 选择后来被证明是极其正确的。在经济方面,萝川平原本身是重要的军屯中心,土壤宜耕宜牧,分布有大量的屯田和牧场,产出足以自给自足;而代郡西、南两面又与朝廷治下的并州、冀州接壤,经过这些日子积极休整道路,与两地的商贸都有所huī fù ,预计到明年,商税也会是主要的财源之。在军事方面,以萝川为,前往坝上草原和幽州东部平原都有干道相通,非常方便;旦局面险恶,代地周围群山横绝,可收金城汤池之效,只需据险而守,足可敌十万大军。 支持zhè gè 建议的,为经熊聪出面,请越石公予以放行的晋阳军陆遥所部。他们来到代地的时候,正逢代郡军大举整编,许人随即被任命为军官,是军府麾下股相当重要的力量。或许因他们与并州的关系较为紧密,而代地紧邻并州,便于和晋阳守望相助,因此听说陆遥有意移镇蓟城,便有数人提出不如jì xù 留驻萝川。 今日会议时刻,他们也是如此主张。晋阳旧部追随陆遥的时间既久,自觉加忠诚可靠,与陆遥的亲密关系也与他人不同。代地文武都不愿意与他们轻易冲突,因此他们说完之后,竟然无人反驳。 对zhè gè 问题,陆遥原没有想,只是习惯性地zhǔn bèi 效法前任进驻蓟城。但必须承认,军府驻于蓟城、驻于代县各有其利,也各有其弊,晋阳军旧属的意见并非无稽。这会儿听得陈述,陆遥沉思不语,暗中*将之反复筹算,时颇感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却委实难以决断。 厅堂里静了片刻,陆遥抬眼看了看众人,面上丝毫不露犹豫神色,而是安闲地问道:“德元公以为如何?” 此刻定襄侯卫操坐在陆遥下首。席次高于应文武,显示出他的地位特受尊崇。卫操官高爵尊,非平北将军幕府可以屈身,但他的经验和见识,都是陆遥所非常倚重的,凡有军政大事,往往请他同参与商议。听得陆遥询问,卫操沉吟道:“留驻萝川,对我军来说加稳妥,确是持重之法。” 此言出,几乎与卫操对坐的邵续便面色不虞。 卫操瞥了邵续眼,也不理会他,依旧慢条斯理地道:“然而……请恕老儿愚昧,难道将军能有如此基业,竟是靠持重而来的么?” “哦?德元公所说的持重如何?不持重……又如何?”陆遥将上身微微前倾:“还请明示。” 卫操道:“方今时局仿佛汉末乱世。草莽中枭雄并起,咸曰彼可取而代之,而大晋飘摇如缕。幸有将军起自卒微,身当锋镝数十战,才得以安定北疆局面。” 卫操环视众人,沉声道:“我曾听闻,将军初随刘越石时,与匈奴豪酋刘景战,以为大敌也;后与匈奴冠军大将军乔晞战,亦以为大敌也;再其后,与匈奴左贤王刘和战、与河北群寇之首汲桑战、与幽州王彭祖战……此类皆大敌也,吾唯见将军奋勇克敌,摧坚拔韧,实不知何时仰赖过持重之法。如今将军虽领幽州,然鲜卑巨族虎视于外、诸侯豪强横行于内,此辈又何尝不是大敌?正当如既往地鼓勇而前、与之争衡角斗,怎么能心生侥幸,以退缩为稳妥呢?” 他转向陆遥躬身:“诚如方才诸位所言,留驻萝川有进退的余地,较之进驻蓟城加稳妥。然而将军所图的,从来也不是稳妥,而是锐意进取。以北疆论,代郡不过隅;以天下论,幽州亦不过隅。将军当始终保持以隅之地挑战强敌的奋勇和锐气,尽速进驻蓟城,以示囊括幽州的坚定决心!” “瞻前顾后犹疑不决,通常是我这般老人的习惯。”卫操缓步落座,微笑道:“军府进驻蓟城之后,如何解决问题、应对问题,辅佐将军建立大的功业,那才是诸君所要kǎo lǜ 的。” 卫操之言掷地有声,顿时令邵续微微颔首,薛彤大声叫好;引得群臣窃窃私语,yī zhèn 耸动。 陆遥避席而起,向卫操略行礼致意:“德元公之言极是,此事无须再议。便请邵公jìn kuài 安排军府入驻蓟城,应相关事务,诸位都要妥善配合。” 平北将军既然发话,数十文武齐拜倒,躬身凛尊钧命。 既然军府驻所定下,众人无论此前是什么意见,这时都觉得如释重负。而第二个问题,也就随之进入议程。 第二个问题,乃是如何消化幽州各地驻军。 陆遥担任幽州的军事长官,任何时候军事问题都是重中之重。代郡在入主幽州之前,不仅与段部鲜卑早就达成默契,由邵续、方勤之、朱声等挑选精干人选,担任使者往来各地,探查幽州各地驻军的实力,并与领军将校进行接触。朝廷诏令下达之后,先前的使者立即化暗为明,另外也有几名得力将校出面,负责对驻军的收编。 陆遥指了指陈沛:“庆年,你来说说。” “是。”陈沛离席起身,到堂中。 “王彭祖的幽州军,主要以范阳、燕国、北平三个郡国的晋人和东部鲜卑各族的鲜卑人混编而成,极盛时期,总数超过三万五千。虽然在濡源战事中折损极,但此后王彭祖竭力招募流亡,又征发附从部落人丁从军,因此我们执掌幽州军权后shí jì 清点,兵力仍有两万余众。由于枣参军和段部诸将、麦泽明等人相助,清点的过程尚属顺利。” 陆遥的部伍,除了晋阳军旧部和邺城招募的乞活军部属、汲桑贼寇降众以外,大部分都是在今年的连续作战中收编而来的胡晋各族壮丁。无论是在代地还是在坝上草原,陆遥始终不断地对俘虏大规模改编、操练、重整建制,然后通过连续的作战加以统合。以致这套程序,许将领都已熟极而流。 对王彭祖留下的兵力,陆遥也dǎ suàn 用同样的方法来消化:先沙汰老弱,取其精锐,将其中的悍勇善战之士打散编入代郡诸将麾下;淘汰下来的羸弱之卒也无须解甲归农,而是另行编为军屯、军牧。这些屯田军既可以作为主力部队的补充,也增强了军府所控制的农牧、经济能力,同时削弱了幽州刺史对地方的影响。 但这项工作在幽州shí jì 执行起来,却远比想象的艰难,惹出了事前未曾预料到的麻烦。 ****** 码字速度稍有提高,鼓励和支持我的读者朋友们却了很的样子。谢谢各位,各位的深情厚谊,螃蟹都记在心里了。 另外,为什么“中*将”都成了敏感词?这是神马情况啊…… 第五章 抉择(二) 欲望文 第六章 抉择(三)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六章 抉择(三) “幽州军久历战事、士马精强,如能顺利收编,必将极大增强我军的战力。然而我军虽有濡源大胜,但毕竟崛起时日尚短,在幽州的威名远未深入人心;因此王彭祖yì ;身死之后,鲜卑各部、幽州地方大族中有狂妄无知者,意图抢在我们之前瓜分幽州兵马、增强自身实力。”陈沛向陆遥躬身下去:“陈某惭愧,自着手整顿部伍以来,幽州军各部士卒逃亡人数居高不下,而军官或者对之视若无睹、或者有意纵容;旦我军加以严厉监管,则有居心叵测者煽风点火,策动暴乱。仅仅本月,幽州军士卒与我军将士的冲突就发生了十七起,其中四起迫使我军动用了百人队以上建制兵力加以镇压,造成上百人死伤。” 陆遥轻咳声:“庆年,以你估计,幽州军两万之众里,我们当前能够排除干扰,顺利整编的大概有少?” 陈沛看了看武将队列神情略显狼狈的段文鸯、麦泽明二将:“两月以来,已经陆续整编了三千人。但如无手段对此局面加以遏制,我预计……再整编千人jiù shì 极限,之后必然会引起彼辈的强烈对抗。” 陈沛这般说来,顿时使得堂上诸人轻声惊呼,引动的气流倒像是哪里的窗棂没有关严实,让寒风灌了进来。 此刻在场官员无论文武,或或少都有军旅经验,每人都深知陈沛所说的情况何等严重。总数高达两万余的幽州军,对于幽州军府来是重要的补充。如果至今都不能做到切实管理,那还谈什么整编吸收、充实自身?代郡入主幽州之前,早知当地世族势力深厚,盘根错节。但若幽州大族对军队的影响力庞大到了这种程度,那些难以约束的万将士,又何等难以制服?他们深藏在水面之下的力量又是会是么可怕的切身之患? 有些心思灵活的立即想到,这方面情况如此恶劣,为何之前陈沛从未禀报?如今局势不可开交了再行处理,岂不是太过迟钝?若非众人都深知陈沛这独眼将军素来干练,绝非无能之辈,只怕立即就有人起身指责了。 陈沛身处数十人注目之中,却连眼都不眨下,只jì xù 道:“扰乱幽州军心是暗中的手;而在较明处,彼辈也有举措。陈某主持整编幽州军的两个月内,陆续有幽州大族遣使者厚馈财货予我,其意图不外乎是说……”他充满讥诮地冷笑声:“某支兵马系王彭祖临时征发的家族部曲,非我们能够调动,要我们高抬贵手,将之奉还。” 代郡武人们最近忙于分兵控制幽州各处要隘关塞,并未关注幽州军的整编,但他们早就将幽州军视为嘴边的肥肉,早就等着分割切取了。谁知今日听闻此事如此艰难,许人便有些不快。而幽州大族竟敢公然谋夺他们的立身之本,是踩过了容忍的底线。 也不知谁起的头,顿时有人咆哮起来:“放肆!狗胆!白日做梦!” 有些特别活跃的将校甚至jī dòng 地起身喝问:“哪个不知死活的敢如此狂妄?只需主公声号令,我即刻取他狗头献于阶下!” “正是!”代郡军的将校们大出于底层,许人从军前或是流民、或是贼寇,天然就与世家大族有所隔阂。旦有人叫嚣,他们的情绪瞬间就被煽动起来,吵吵嚷嚷地呼喝着:“他们当我代郡军是可以随意拿捏的么?正该狠狠收拾!” 又有人振臂大呼:“陈将军,咱们得去砍几颗nǎo dài !显显威风!” “jiù shì ,敢和我们代郡军作对,jiù shì 自寻死路啊hā hā哈!” 眨眼功夫,除了薛彤、刘遐、郭欢等正经朝廷军官出身的大将以外,若干骄兵悍将群情激愤。这样的混乱场景,完全是少了管教以致草莽气息未褪的样子。 与之相比,对面的军府文职僚属佐吏们显然就冷静了许。枣嵩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如黄熠之类小吏,显然未曾经历过此类场合,神色略有些惶惑。熊聪欲言又止。方勉之侧过身去,向方勤之低声说了什么,方勤之顿时翻了几个白眼。而众文官之首邵续虽然面色丝毫不变,眼神中却隐约透着不屑。 文武两厢之间的气氛天差地别,也不知为何便透出股诡异。 侍立在陆遥侧方的马睿自始至终保持着挺立的身姿,只是时常垂眼去看陆遥神色。这时候但见陆遥原本适意的面容忽然凛,微微皱眉,马睿便手扶刀柄踏前步,高声喝道:“肃静!” 堂中立即鸦鹊无声。 沈劲正兴冲冲地zhǔn bèi 出列言语,听得马睿喝令急收腹发力,“咚”地声坐回原处;他讪讪地看了看两边,趁人不备,将伸了半截的腿嗖地收回。几名特别jī dòng 的将校已经到了厅堂里,这时发现陆遥面沉如水,也屁滚尿流地逃回原处。 “诸位想要做什么?造反么?”陆遥冷笑道。 适才闹腾的诸将瞬间气势低靡到了极点,齐声应道:“不敢。” 陆遥为人绝不峻刻,他巡行军伍中时,与普通士卒也能毫无架子地谈笑风生;但随着他的地位渐高,偏偏在这些将领眼中愈来愈显威严了。众人躬身下去之后,未得陆遥允许,时竟没人敢起身的。 厅堂里瞬间陷入了寂静,只有陆遥用右手按压着左手指节,发出轻微的咯咯声响。 半晌过去了,陆遥并无言语。于是十余名将领保持着屈身的姿态,未免有些尴尬。 沈劲向薛彤连着使了几个眼色,薛彤却似完全没有注意到,自顾端然正坐。他与陆遥熟悉,知道陆遥往往在心中思忖要事的时候,才会有按压指节的下意识小动作,这时候自不该去打断。何况在将门出身的薛彤看来,代郡军的将校们许都是数月间从底层骤然提拔,虽然勇猛善战方面毫无问题,但很时候确实鄙陋不堪,也应受点敲打才行。 陆遥完全没有注意到麾下将校们的尴尬,薛彤猜的不错,他确实陷入了深思。 陈沛收编幽州军不顺利,这早被陆遥所料中。事实上,那些豪族们上蹿下跳的整个过程,也都被朱声严密地控制着。陆遥很清楚,代地与段部鲜卑携手解决了王彭祖之事,将会是长期见不得天日的机密。因此在幽州人看来,代郡军不过是在濡源之战中偶然获得shèng lì ,并未彻底压制幽州,陆遥能得到朝廷都督幽州的任命,未免太过侥幸。籍籍无名之鹰扬将军,以较弱之代郡猝然鲸吞幽州,诸豪族并未归心也属理所应当。 出于前世的生活经历、教育背*景,陆遥对所谓世家豪门从来没有什么好感,因此并不介意这种局面。他正dǎ suàn 借着收编幽州军的机会,迫使某些心怀叵测之辈主动跳出前台。昔日越石公入晋阳后,令陆遥剿灭祁县郭氏族以震慑各地坞堡。陆遥也有意故伎重演,择机出动代郡大军,用雷霆万钧之力举诛除有敌意的豪强,以收杀鸡儆猴之效。 然而此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原先的想法未免简单了。越石公入晋阳时,兵力疲敝、粮秣无着,除非打击豪强,否则政权根本无以维持;而越石公本人又是祁县温氏姻亲,幕府中有太原王氏等并州高门襄赞,因此在强硬手段之后,也有十成把握以怀柔手段收服众豪强……这两方面的情况,都与幽州现状大大不同。 只看以邵续为首的僚佐们那样的姿态,陆遥就可以断定,旦自己对武人们的意见加以讨论,必定会引起僚佐们的全力反对。原因很简单,与出身卑贱的兵卒们不同,这些文职官员们同为乡里冠族,感同身受;幽州大族弱遭凌迫,他们也会兔死狐悲。他们有家族、有姻亲、有清议的圈子,彼辈或者内部有上下亲疏之分,但对外天然jiù shì 体的,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能支持自己对幽州世族举起屠刀。 这其中,恐怕唯有出身吏家的黄熠等人不会明确表态,但他们的影响力和地位,终究还是低了。 这种局面使陆遥感到警惕。他想了想,如果自己排除文职僚佐们的干扰,切实采用武力压制豪族们呢?结果会是怎样?陆遥是军人,他对自己手培养出来的这支军队,具有绝对的信心。无论豪族们能纠结出少人马,绝不可能是代郡军的对手。问题是,就算斩断了出头的橼子,其余各家就会甘心依附于幽州都督么? 要知道蓟城还有位幽州刺史在。那祖逖祖士稚,可是曾与越石公同闻鸡起舞、有志廓清宇内之人,再怎么高估他的才能也不为过。如果因为自己的举动而使得幽州大族彻底投入祖逖怀抱,那带来的麻烦只有大……不说别的,只说眼前,缺了幽州豪强大族的支持,陆遥就连收编幽州军余部都那么举步维艰! 时势如此,任谁都无可奈何。陆遥自认是个理想主义者,但也不会刻意去脱离现实。他能在不依托豪强大族的情况下建立起支大军,又以纯粹军事化的管理方式维持着定规模的基层政权,但终究要kǎo lǜ 到胡儿虎视眈眈的现实,kǎo lǜ 到留给他扩张力量的时间已经日渐紧迫。为此,他不得不和zhè gè 时代的主流妥协,与垄断了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各个方面的高门世族妥协,甚至光是妥协还不够,某些时候还需要顺应、利用和融合! 至于其他的,那些还留在陆遥脑海中的设想和改变……不用急,或可徐徐图之。 陆遥终于发言。他扫视众将,沉声道:“诸位,请谨记我们是官军,非是贼寇。再敢胡言乱语、动辄打杀,必严惩不殆。” 第六章 抉择(三) 欲望文 第七章 抉择(四)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七章 抉择(四) 陆遥深信,民族的精神和生命力,最终都根植在最普通的bǎi xìng 之间,而非出于世家大族在史书上浓墨重彩的粉饰。对于当前zhè gè 世家大族垄断切权益的环境,他是有意去改变的。但想要改变环境,需要极大的权力,也需要恰当的机遇,目前来看,这两者都还远远不具备。 何况还有胡人虎视眈眈……想到数以千万计的残暴胡儿将中原化作血海,肆意凌辱、破坏、摧毁的场景,陆遥就觉得不寒而栗。为了阻止这可怕局面发生,与世家大族之间的协调市必要的,暂时的妥协和退让也是值得的。在陆遥前世的见识中,某位谙熟斗争艺术的大人物曾经说过:“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zhè gè 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毫无yí wèn ,这是真正的金玉良言。陆遥可不希望自己成为李自成类的人物,以最坚决的态度与地主阶级闷头厮杀了半生,却成了异族的马前卒子。 从另个角度kǎo lǜ ,陆遥又发现,对于麾下军队的影响力也到了稍作制衡的时候。陆遥起自于卒伍,从来都以军队为最核心的力量;他长期将精力投注在军队建设,在次次沙场血战中培养出部属们的忠诚、信赖和肝胆相照,强悍的代郡军jiù shì 这样锤炼而成。但正是因为自己太过于信赖军事手段的有效了,所以才会想当然地设计了制服幽州大族的bàn fǎ ,事前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这种强硬手段必将诱发部属中不可调和的对立。 当陆遥的官职再攀升,权力所及不再仅限于军队,而涉及加广阔的范围时,军队依旧是可靠的倚仗,却不可能、也没有能力成为陆遥麾下唯的力量,军事手段也不再是解决问题的唯途经。越来越的、拥有不同背*景的文臣武将投入到陆遥的军府中来,他们在为陆遥提供种种助力的同时,也无形之中推动了陆遥的成长,促使他用不同的角度去kǎo lǜ 问题。 陆遥沉吟片刻,慢慢地整理思路。 当众文武都等待得有些焦躁的时候,他突然问:“代地各处军屯、民屯,今年的收成如何?年中时,你我曾议定要兴修水利、灌溉萝川平原,此事进行的如何?当时我们公告全体军民,将会择日分配无主田地、牧场,借此对作战有功的将士予以赏赐……这件事,目前可有方案?” 众人时愕然。谁也没有料到陆遥明明在商议收编幽州军不利的问题,突然却跳跃到了全无干系的其它方面。武人们对此自然全无概念,众僚属们投入军府的时日既短,也对此并没有完整的认识,于是所有人都去看邵续。 邵续略作思忖,随即起身道:“年中时,与主公商议经营代地,定有三条纲领,理民、用民、抚民。将军所问的,乃是‘用民’纲目中的缓、急二途成效如何,‘抚民’纲目是否有条件开展。” “正是。”陆遥颔首应是:“邵公,是否需要遣人去取来相关卷宗?” 邵续笑道:“不必了。” 这时候便显示出邵续确实才干非凡,对经手的各项政务谙熟于心,完全不需临阵磨枪。他负手在堂前踱了几步,随即信心十足地朗声说道:“先说屯垦。年中时议定的三条纲领,shí jì 通行于代、上谷、广宁三郡九县和濡源以南的坝上草原地区。从年中至今,覆盖的晋人民户从三千九百户增长到了万七千零五十户,已经超过了太康时代地三郡的总户数。这方面,须得感谢德元公和濡源诸君的高风亮节。” 邵续略顿了顿,jì xù 道:“这万七千零五十户里,绝大数都是无产的流民、佃户、牧奴之属,因此纳入民屯的超过八成,分布在四十四处田庄,耕地六千倾。虽说其中相当部分是入夏以后紧急从冀州采购粮种补种补耕,且耕牛严重缺乏,所以亩产较低,但近期初步估算,足可收粮二十万石。而军屯的收获虽然略低,总数也超过十万石。两者合计,不仅自给自足有余,也能够支持相当规模的用兵。” “再说水利。”众人赞叹声中,邵续面色如常,侃侃而谈:“代地民众苦于胡族凌暴久矣,全赖主公提兵救之于水火,才能够安居乐业,在这乱世中得片乐土。因此无须官吏催促,自然踊跃服役。这三个月来祁夷水沿线的陂、渠、坝、塘都已陆续完工,枯水期疏浚河道工程正在全面开展,这样来,萝川平原可以新增千倾良田,原有田地可以增产三倍。由于黄掾这面接收的冀州流民数量也日渐增……”他向黄熠颔首,再道:“因此明年绝无人手不足之虞,还可以在冬季轮作以小豆之类。明年此时,代地和坝上草原整年军资所出,至少能够达到……百万石!” 要知道,代地可是宜耕宜牧,而以牧为主的环境,以此百万石军粮,再加上数以十万、百万计的牛羊牲畜产出……当真算得上财大气粗了!在文武官员哗然惊呼之中,邵续向陆遥躬身行礼:“由此可见,代地‘用民’尚属得力,为下阶段的‘抚民’积蓄了相当的物资基础。分配无主田地、牧场,对有功将士们进行赏赐条件已经成熟。究竟以何等具体条款施行,还请主公示下。” 此前讲到屯田收获时,将校们还只是赞叹而已;眼下邵续提起将要对有功将士们分配田地作为赏赐,那简直就如同狂风过境,草木无不晏服。对于慨然于生死之间的战士们来说,块土地,就意味着个可供休憩的家庭,意味着可以延续血脉的基业所在。再进步kǎo lǜ ,如果有功将士都可以获得田地赏赐,那么在场的将校们所得又将如何丰厚?瞬息间,所有将校们都安静了下来,他们完全忘记了适才令他们暴跳的幽州军整编事宜,无数热烈的眼光在陆遥和邵续之间游走。 可陆遥偏偏不急着说。他先起身下堂,向邵续郑重其事地作了揖:“邵公真乃吾之萧何也……辛苦你了!” “来人,取酒来!”他招呼仆役们为在场文武官员奉上酒盏,转身对众武人们道:“诸位,在前方tòng kuài 厮杀、割取敌人首级的时候,不要忘了为我们辛苦支应粮草、组织民夫、整修道路、安顿家人的诸位僚佐,没有他们,哪有我们的shèng lì ?来,我们起敬邵公和各位同僚!” 陆遥这番话,虽然并非武人们的关注所在,但说得很有意思。他在言语中*将文官僚佐们抬的甚高,足以显示出自己对政事的重视,同时又用“我们”来代指武人,再次强调了自己与武人们同甘共苦、同生共死的紧密联系。这样来,文武部属们都觉心满意足快,于是俱来凑趣,兴冲冲地互相举盏相敬。干了碗之后,适才那点若有若无的芥蒂自然就烟消云散了。 却见陆遥落座,令仆役们收走杯盏,然后才jì xù 道:“至于说奖赏有功将士……” 陆遥把玩着案几上放置的柄玉如意,边想边说:“按照本朝制度,男子人占田七十亩,女子三十亩。丁男课田五十亩,丁女二十亩,次丁男减半,次丁女不课。课田的租额为每亩八升。说来这的确是近代未有的善政,可惜只停留在书之上,各地未必当真施行过。我看,这次对有功士卒的赏赐,就照此来办。但凡在过去半年里立下斩首功的士卒,阖家依律授田……嗯,如果士卒尚未成家的,就待他娶妻生子以后如数补授。另外,每名有功士卒准许荫佃客户,以便于日常耕作。士卒中功勋大的,授田相应增加,每级加授十亩。斩首超过十级以上的,都是真正的勇士,各军将之汇总成名册,详述事迹,他们的奖赏和诸位将校的奖赏同,由我亲自裁定。” 这是何等慷慨的赐予!陆遥的言语尚未说完,武人们已经欢呼得如海啸般。将校中大部分人出身卑微,如何云、倪毅、姜离等人,这辈子都不曾有过分属于自己的土地,哪曾想到经历了无数次坎坷艰辛之后,终于在北疆得偿所愿?许人欢呼着,笑着,同时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在欢呼声中,陆遥格外冷静的声音依旧清晰可闻:“方勤之!” “在!”方勤之出列应道。 “这件事情,由你负责通报全军,并且遍传幽州各郡、各县、各处村社。无论你如何行事都好,十日之内,我要幽州上至高官贵胄、下至村夫顽童,都要清楚明白地知道我军对有功将士的赏赐;有人烟聚集之处,都要传诵我军将士的英勇、夸赞平北将军军府对待将士的恩赏丰厚!可能做到?” “主公请放心,属下必不辱使命。”方勤之恭谨领命。 陆遥转眼又看陈沛:“陈沛!” “在!”陈沛始终立在堂下不曾稍动。 “幽州军中,现已接受整编的三千人,是否堪用?” “大部分都是久经风霜的善战之卒,不愧为幽州强兵。” “很好!你去遍传幽州军各营,就说,半月之后,我会在蓟城校阅代郡精锐,公开厚赏在历次作战中功勋卓著的勇士,同时,也将设下赛场,比试骑术、射术、长槊、刀法等各种武技。无论是代郡将士,还是幽州王彭祖旧部,都可以随意参加。只需身手非凡,哪怕寸功未立,我也不吝钱财、土地、官位之赏!其中,已经接受整编的幽州军旧部赏赐加倍给予!” “主公英明!”邵续忍不住大声赞道:“如此来,世人皆知主公的诚意,无论代郡将士还是幽州将士俱都归心。幽州大族再要阻挠的话,先得掂量掂量他们能开出怎样的条件了!” 卫操也抚髯笑道:“纵然那些豪强高门舍得分割土地、赏赐钱财,又怎能如平北将军般拔卒起微,授予军职?为人私兵部曲的身份,又怎能与朝廷军官相提并论?如此来,任凭豪族如何煽动,将士们可就再难听从!” 而陆遥的决断并不仅此而已。他略想了想,低声道:“仅仅如此还不够。我另有法,须得卫公、邵公同为我参详。” “将军请说。”卫操、邵续起离席前趋。 “我dǎ suàn 请邵公拟道檄令,大张旗鼓地发给幽州刺史府。就说,自武皇帝罢减州郡兵以后,征镇都督以中军用事,幽州郡国兵废弛,非安保乡里护卫黎庶之策也;我拟上书朝廷,复幽州郡国兵制,故请祖刺史预作绸缪,及早统计各地豪门部曲私兵,以便朝廷允许之后,从中抽取兵力,归属幽州刺史配下。” 哪怕邵续智略过人,也没想到陆遥会突然冒出zhè gè 主意。他愣了愣,皱眉bsp;bsp;着道:“主公的意思,乃是将祸水东引。如果祖逖果然有意以刺史身份掌握州郡兵,必会联络各路豪右,商议兵力所出。彼辈若有意仕途,则会拨出人力相助,若企图自保实力,则会jù jué ……然而哪怕是企图自保实力的,也不愿坐视其他高门借机扩展影响力……这进退纠结之间,可就将他们全部牵扯在内,再也没有精力来插手到我们整编幽州军的过程中了。好!好!” 他看了看陆遥,又道:“主公,这bàn fǎ 确实妙极。只是……祖士稚乃幽州大族出身,素称手段过人,地方上的威望也很出众。若最终给他纠合起这支兵马,我们在幽州行事,岂不是会因此受到掣肘?” 陆遥hā hā笑:“在军事角度,都督军府为刺史的上级无疑,‘府以统州、州以临郡、郡以莅县’的上下之分十分明白。到那时,我以都督幽州诸军事的身份,裁割州郡兵充实军府中军。难道祖士稚能有jù jué 的道理么?” “怎么样?”他等卫操、邵续二人再想了片刻,追问道:“此法是否可行?” 卫操、邵续心悦诚服地拜伏:“主公明断,我等并无异议!” ****** 终究还是大章比较好,写来气呵成,读者朋友们看起来也会比较舒坦吧。 第七章 抉择(四) 欲望文 第八章 抉择(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八章 抉择(完) 永嘉元年十二月丁亥日晚间,星流震散,天下可见。按刘向《洪范五行传论》所述,天官列宿,乃在位帝胄皇族、高官显爵之象;其众小星无名者,则代表众庶之类。因此,群星震散乃大大的恶兆,乃天下将乱、百官众庶将流移转死之象也。仿佛是与zhè gè 可怕的天象呼应,就在星流震散的次日,大晋万里疆域之内,场铺天盖地的大雪呼啸着挥洒而下。从关中到中原,平地雪厚盈尺,数十万、数百万黎庶黔首缺衣少食,号哭之声震天动地、冻馁者日以千数,甚至猛兽、禽鸟都大批饿死,还有闯入房舍与人夺食的。原本就濒于崩溃的大晋,遭到了来自上天的沉重击。 这场大雪同样波及了河北,但相对来说远不如中原那样严重。而冀州刺史丁绍又是当时少见的能吏,他在战乱之后迅速收拾政务,虽然大雪不止,但他利用尚未散去的州郡兵日夜不停地抢救库存物资、修葺危房、搭建临时棚舍,及至开仓放粮赈济灾民等事,俱都尽心竭力。如此来,年初时为躲避兵灾逃亡三魏地区的冀州流民们,反倒有冒着大雪回流的迹象。 如果说冀州bǎi xìng 得以苟全性命于乱世;那么幽州各地与之相比,简直可以称得上小康了。这当然是因为幽州侥幸少受雪灾影响,也有幽州刺史祖逖的功劳,但入主幽州不到两个月的陆遥所部,亦在其中起了意想不到的正面作用。 陆遥原本就重视行商的作用,领有代郡时,便大力扶持、鼓励商人往来冀州与代地之间,用代地的牛马、毛皮等换取铁器、耕具、粮种等急需物资,因此还特意抽调人手修缮了连接代地和冀州的白石山通道。此后,代郡又通过卫操的濡源晋人集团和方氏三xiōng dì 的大型商队向幽州渗透,因此当幽州、代地和坝上草原三地统在平北将军府治下之后,坝上草原有数之不尽的牛马牲畜、代地是农耕和水利经营的核心地带,而幽州有盐、铁、渔、林之利,三者互相补充、彼此需求,仅仅两个月的工夫,区域间的商贸就已进入爆发式地繁荣状态。那些幽州的世家大族们虽然普遍对军府抱有隔阂甚至排斥态度,但巨大的商业利益之下,又不得不与具有官商身份的方勤之、方勉之、方简之这三xiōng dì 大谈财货互通、经营合作。凭借着由此而来的yì ;之财,幽州大族们在应对寒冬的时候,远比往年了几分从容淡定。 另方面,幽州的普通自耕农和佃户们,也因为代郡军的到来而受益。方面,代郡军各部分占诸关隘要塞之所,不仅军粮大部自给,还携有大量牛马牲畜,因此对地方并无特别负担;另方面,由于陆遥向以来慷慨大方的习惯和公正的处事手段,使历次作战的丰厚犒赏从来都不会被各路将校截留;因此代郡军的将士们通常手头都颇有资财,绝非寻常穷当兵的可比。手上有了钱,难免就得改善改善,他们们每日里采买饮食酒肴之类,使周边负责支应的村社赚了个盆满钵满。由于事前将士们都得了吩咐,决不允许强买强卖,仗势欺人,因此甚至有贫民赶了几十里夜路,只背负着腌菜之类清晨售卖的。哪怕零星落些赏钱,在这隆冬时节已足够换得家人几顿饱食。 数日前,平北将军府派遣大批吏员奔赴各地,大张旗鼓地宣布了将对有功将士分配田地、允许荫庇佃农的政策之后,令得各地bǎi xìng 片哗然。只消立下斩首级的功勋,便可以按照男子人占田七十亩,女子三十亩,丁男课田五十亩,丁女二十亩,次丁男减半,次丁女不课的法子择取田地;而课田的税额,只有仅仅每亩八升而已……这可是大晋开国以来,都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善政啊,对于将土地视若性命、却又永远无法真正拥有土地的淳朴bǎi xìng 们来说,这简直就像是老天爷发了疯病,往地面上洒金子啊。 bǎi xìng 开始都在怀疑,天大的好事,怎么就落到了这群兵卒身上?这究竟是真是假?莫不是那陆将军胡说八道,用来骗那些蠢笨士卒卖命的吧。然而等了两日,听出营采买的代郡军士卒们纷纷传说:有某位将军治下某军某队的某人,已经拿到了哪里的良田沃土;又有某位将军治下某军某队某人,因为作战特别勇猛,不仅获得田土赏赐,姓名还被军官上报到了平北将军府,只待陆将军看后,就要提拔成百人将喽。又过日,当真便有军府下属的农曹吏巡行至此,开始审核当地抛荒的田土面积、肥力,登记高下录册。而紧跟在农曹吏身后那群士卒满面红光的样子,那便决然瞒不过人了! 如此来,bǎi xìng 们顿时再无疑虑,而农夫中自有生性精明的,急忙打起了小算盘。 孙瘸子jiù shì bǎi xìng 之中特别精细会算的个。他祖上是冀州渤海郡的富户,汉末丧乱时家道中落,祖先又被乱军所掠,这才迁居幽州,从此在北疆扎下了根。可惜眨眼三五十年过去,原先的富户已经彻底沦落成了穷迫农夫,到了孙瘸子这代,只守着两片破屋和西山下十几亩旱田过日子。夫妻俩全靠替人帮佣,才勉强把几个孩子养大。 哪怕如此,凭借着从祖辈口口相传而来的智慧,孙瘸子始终自认为见识高超、远迈俗流。得知zhè gè 消息后,他立刻就贱价将半驼牧草发卖了,急冲冲地回家去寻了老妻商议:“那些代郡将士半都是单身男子,并无妻子眷属的,因此就算得了田地,也没bàn fǎ 打理。但我家的二丫,可不正当嫁龄么?只需如此如此,这般这般,那些田地shí jì 上就落到自家手里,还找了个代郡军中有身份的靠山,那今后就万事不愁啦?什么?唉,你zhè gè 老娘们儿,见识浅薄!兵户们虽然身份低点,但只要有田,jiù shì 生存的保障,何必计较那许……好吧好吧,臭娘们儿你敢打我……轻点……嘶……别掐!这样这样,我们退步来说,就算没法给女儿找门如意的亲事,那些有功将士还能荫庇佃户呀!咱们花点心思,找个和善宽厚的士卒,与他好好说了,阖家投充过去当个佃户。佃户交的租税高也有限,无论明年收成好坏,总不至于饿死了吧……” 孙瘸子算到得意之处,不禁仰天大笑,双手搓得老茧格格作响,想来当年曹公横槊赋诗时的志得意满,也不过如此了。谁知那老娘们儿实在是个碎嘴,没过半个时辰,就把他的精妙谋算传遍了左近村社。顿时无数人闻风而动,连夜商议,甚至不惜耗费了家中视若珍宝的点灯油。次日起身看,阖村上下个个都挂了黑眼圈。 不过两天之后,许许说和成亲的、意图托身投献的幽州民户,几乎把各处代郡军驻扎所在的门槛都踏破了。随着块块无主的抛荒土地被切实划分到有功将士名下,张张地契被郑而重之地交到新娶的媳妇手里,曾经被视为外来者的代郡军,瞬间就与幽州乡土乡亲们完成了牢不可破的结合。 这样的场景,与代郡将士们比邻而居,被监管着的幽州军旧部们自然是看在眼里。那些原本如犟驴般抗拒平北将军府遣人整编的士卒们,顿时大感惊骇和茫然。男儿冒死从军本是为了功名利禄,眼看着代郡士卒所得如此丰厚,幽州将士们立即生出肚子的羡慕,是嫉妒得好似百爪挠心般难受。 这情况也大大地出乎当地豪族的预料。其实要论资财,地方豪右们莫不是经历数十年乃至上百年的积累,名下良田不计其数,未必就不如白手起家的代郡。问题是,时间谁也不愿意狠心拿出家族私财来与代郡比阔,因而只能督促布设在军中的喉舌们煽动,将情势搅乱。 “平北将军对代郡军的待遇如此优厚,对幽州军却严苛如俘虏,实在是居心叵测!那群代郡人和我们吃的不是锅饭,长得不是条心啊!这分明是不把我们幽州人当人看!我们定要争个明白!”蓟城郊外的某处营地里,名幽州大族部曲出身的军官大声叫嚷。 围拢在那军官身前的有数十名精悍士卒。为首人大约五十来岁,相貌有些衰迈了,脸上带着道从上到下纵贯的可怖刀疤,翻起的瘢痕呈紫红色。虽在寒冬腊月,他也只披了件肮脏不堪的短袄,裸露出青筋虬结的粗壮双臂。这老卒翻着眼,看看那军官,吭哧吭哧地嘟囔了yī zhèn 。在他身后的其他士卒有的欲言又止,也有的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 那军官深知这些人都是骁勇善战而且作战经验丰富,特别得他人信赖的老卒,连忙又声嘶力竭地吼了yī zhèn ,这次又着重抨击代郡人抢掠幽州土地,形同强盗云云,抹了还追加句:“老宋,你说是不是?” 被称作“老宋”的刀疤脸老卒掰着手指,眨巴着眼睛听了半晌。这些日子里,那些言语他翻来覆去听了许遍,总觉得似乎对,又似乎不太对。但他毕竟习惯于听从军官的号令了,于是果然有些恼怒,重重地点了点头。那军官连忙道:“没错,没错!代郡人这是拿我们幽州的田地来作好处,当我们幽州武人可欺么?” 老卒旦示意,身后数十人无不赞同,于是随那军官齐振臂怒骂代人。 正吵吵嚷嚷间,营门外骑驰入。 马上骑士风尘仆仆,作文士打扮,头戴小冠,腰间佩剑,身后的背囊里鼓鼓的,似乎塞了许卷轴之类。他瞥了眼聚集在处的幽州士卒们,也不理会,径自从背囊里取出道榜文高高擎起,大声道:“吾乃平北将军幕府文吏詹望幽,见有陆将军颁行檄令在此!十五日后,平北将军将在蓟城校阅诸军,同时设场地大比,允许代郡将士、幽州军旧部随意参加比试。将军有言,只需身手非凡,哪怕寸功未立,也有财帛、官职、土地的厚赏!而已经接受整编的幽州军旧部,如有中选者,赏赐加倍给予!” 念罢,詹望幽随手指:“你,还有你,赶紧过来,将这榜文给贴起来!再来两个识文断字的,好好给大家讲讲吧!诸位,陆将军用人视同仁、唯才是举,对麾下将士从来都以赤诚相待,眼下jiù shì 给将士们送上出人头地的机会啦!你们拍拍nǎo dài 壳子,想想你们从军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替朝廷效力,搏个封妻荫子,还是为人奴役、受家姓的驱使?今后该怎么办,自己都好好整明白了!” 詹望幽说了这几句,眼看两名士卒遵照他的意思,已将榜文高高地贴在营门边的墙上,于是打马就走,并不耽搁。 这榜文足有四尺宽,每个字都有巴掌大小,隔着老远就能看清;文辞也很通俗,显然是专为普通士卒们zhǔn bèi 的。偌大的军营里,总有几个能勉强识文断字的,便有人卖弄本事,过去磕磕绊绊地读了,果然意思便如方才那吏员所说的般。 士卒们看了看榜文左侧鲜红的官印,又回头看看军官惊怒交加的脸色,不知不觉地就往榜文的方向挪了几步。 “咳咳,小哥儿,你给再读遍。我耳背,刚才又离得远,听得不真切!”人堆里有人殷勤地请求。 “有本事,就有好处!jiù shì 这么简单几句话,还读什么读?老子要去大比!老子也有身好武艺,平北将军的赏赐,怎么能少了老子的份?”条高壮大汉暴躁地喊道。 “说的好!咱们不管那些大道理,就去蓟城比个高低,谁能赢得赏赐,谁才是好汉子!”许人吵吵嚷嚷地应和。 嚷了半天,众人将腔激情都宣泄的差不了,又渐渐安静下来。方才叫喊得最响亮的高大汉子稍侧身,却发现刀疤脸的老宋正默默地在他身后,顿时腰背猛地垮了下来,整个人凭空矮了两尺有余,说话的语气是谦恭有礼:“宋叔,您还在啊。” “嗯……嗯……”老宋很不善言辞,他只低垂双眼,看看自己的双手。这是双久经沙场的、武人的手,手掌宽阔而坚硬如铁,十指粗糙有力,左手中指和无名指俱都少了个指节,断处有嶙峋骨节支棱着,显示出是被利刃斩断的。他定定地看着双手,过了许久才低声道:“你们去的时候,记得叫上我。” ****** jì xù 四千字……加油加油:) 第八章 抉择(完) 欲望文 第九章 大比(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九章 大比(一) 蓟城东北面不远有片规模不小的空旷平地,那里本是高粱水的河床所在。高粱水为漯水流经西山时分出的支脉,从蓟城西北平地泉流东注,经燕王陵北,再漫经蓟城东北,最后折向东南,重新汇入漯水。因此俗谚云:“高梁无上源,清泉无下尾。”说的jiù shì 高粱水和较远的清泉水都是出于漯水、而又汇入漯水的无头无尾之河。 前魏名臣刘靖修建戾陵堰时,对高粱水截弯取直,使之同汇入车厢渠,引向东南以作灌溉之用。因此,原来绕行蓟城东北的河道渐渐干涸了。平坦的河床大部分都被开辟作了农田,只有其中段,因土壤中砂石甚,不适农耕,于是就荒废了数十年,没有谁去理会。 永嘉元年的十二月初,这片荒地突然热闹了起来。数百名代郡军的士卒和数量超过千的俘虏们聚拢在此平整土地、夯筑基础,忙得热火朝天。经过这里的幽州本地人都很yí huò ,想去打听,又有些畏惧,因此只能胡乱bsp;bsp;。许人都说,这是zhǔn bèi 在蓟城之外屯兵的小城,就如郿坞之于长安、金墉城之于洛阳那般,然后便有人幸灾乐祸地笑,冬天的土壤冻得硬实,三锄头都刨不出个浅坑来,这时候兴修城池何等辛苦,可要了那帮俘虏的命了。 过了十余日,趁着这天气晴朗,当地bǎi xìng 中有胆子大些的,便相约齐去探看。到那里才晓得,原来河床中央了座巨大的土围子。 土围子中央是块平地,地面被细心地处理过了,大块的岩石都被拖走,然后用随处可见的河沙厚厚铺了层。平地四周没有墙壁,而是由内而外层层高企的整座环形坡地,只留下个两丈宽的缺口。坡地最高处竖着几百根两丈长的木杆子,可笑的是几百根杆子没根竖直的,它们或者向左、或者向右倾斜着,彼此交错的地方用绳索扎牢,看上去倒有点像是篱笆,可又未免太疏了些。 边嘴上啧啧称奇,边凑近了去探看。原来土围子中央的平地上还有用人忙着铲去残雪,再用白灰划出条条线,不知道是要干什么。那些bǎi xìng 愈发好奇,待要再凑近去看时,结果被巡逻的士卒发现了,立即就被轰了出来。 灰头土脸地出来不久,只听远处蹄声隆隆。过得片刻,便有百余人轻骑缓马,沿着官道而来。bǎi xìng 中较年长的连忙拽着同伴们在路旁跪伏行礼:“都老实点,这是有达官贵人来了!” bǎi xìng 猜的没错,来者正是如今幽州第等的达官贵人,平北将军、都督幽州诸军事、代郡太守陆遥行。 自从决定将平北将军府设在蓟城,他便常驻于蓟城西南面靠近车厢渠的处军寨中,既便于就近接受各类军务的禀报,及时定夺;也利于指挥将军府的建设。 这半年以来,陆遥和他的部下们披荆斩棘,几乎无月不战、无日不战,每个人都像是绷到最紧的弓弦,游走在断裂的边缘。直到如今,陆遥拥有了都督幽州的地位,大致掌控了北疆千里山河,麾下千军万马俱都骁勇善战,足以震慑周边,而平北将军军府的诸曹佐吏也都很得力,政务方面处断十分得宜;眼看蓟城军府的相关建设都在顺利推进,虽然还有些难题未了,但陆遥自信拥有解决的bàn fǎ ,根据各地反馈的信息来看,着实也解决有望……这么来,他难得地生出了游玩放松的念头。 陆遥是军人习惯,行事雷厉风行。既有这份游兴,那便立即动身,毫不耽搁,当天就令马睿点起百余名扈从,又唤了方勤之、熊聪等几名随侍的文官出发。 说是要游玩,蓟城周边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景致,陆遥前世所熟悉的那些名胜,此刻连影子也还没有个,就算是那号称悠久的潭拓寺,如今也还不知可有胡僧愿意往幽州来建设。想了想别无什么特别趣味,于是陆遥便径直横穿过蓟城往东北面去,dǎ suàn 看看令士卒们加紧修建的某处重要设施进度如何。 众人路向东北去,路上虽有寒风扑面,但艳阳当空,竟似不觉得过于寒冷。众人按辔徐行,谈谈说说,五六里的路途眨眼就过了。因为沿途的农田大数都没人打理的样子,连半根麦苗都不见,于是骑队索性就散开两翼,同时向前。 眼看目的地将至,正撞上群跪伏在路边的村夫。当先的骑士们懒得理会,直接虚挥了几鞭子,令他们退远些,免得被后面的大队骑兵踩踏了。 陆遥眼利,远远地就看见这十几名bǎi xìng 抖抖索索地跪在路边。当部下们抬起鞭子时,他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待到发现那骑兵并无鞭打bǎi xìng 之意,只是吓唬的时候,才舒展开眉头。拨马走了几步,陆遥突然想起事,于是另外遣了骑奔去,将这群bǎi xìng 唤了过来,和颜悦色地问道:“几位可是本地乡亲?这是要往哪里去?” 农人中名较年长的,壮着胆子回禀道:“我们正是祖上几代就落户在此地的人家……咳咳……这是要往……”他偷觑了眼陆遥的神色,又磕了个头:“我们适才去看了那土围子,如今正要回村里去。” “土围子?”陆遥愕然发问,随即大笑:“hā hā……hā hā!可不jiù shì 个土围子么?各位乡亲,官军在修建这土围子的时候,可有滋扰尔等?可有强征强夺?” “并无滋扰!并无强征强夺之事!”老者立即矢口否认。 “很好!很好!”陆遥满意地点了点头,拨马自去。走了不远,他扬鞭向前指了指,又笑起来:“村夫无知,居然把那个叫做土围子!hā hā!” 原来,幽州、代地诸军大比即将进行,但经过实地勘测之后,部属们致认为蓟城内的校场狭窄,难以容纳大军,须得赶紧重新安排校阅的场地才行。眼前这座在高粱水旧河床上修筑起的奇怪建筑,便是陆遥前些日子突发奇想,亲自设计的大校场。单以规模而论,足以容纳数千人列队待命,而且河床两翼的堤坝旧址刚好被改建成观礼台,节省了许人工。 问题在于,这座校场居然是椭圆型的,与当时的建筑习惯大不相同。因此难免被叫做“土围子”了,莫说是寻常bǎi xìng ,就连军府的官吏们,私底下也有半开玩笑地这么称呼的。 陆遥本人倒对这座校场的外观很满意,他拨马绕着校场走了圈,赞道:“文林、文和,辛苦你们了,干的好! 两人越众而出,谢过陆遥夸赞。被称作文林的,乃是负责现场勘测施工的军府功曹吏熊聪;而被称作文和的,是代郡军中名负责看押俘虏的李姓队主。陆遥统兵杀入代郡以来,不断地整编敌军士卒,充实己方,但也有些俘虏,或者桀骜不驯、或者沙汰不堪用武。于是去除武装之后,将之集中起来从事艰苦的劳作,正好可以弥补代地劳力不足的弊端。巧的是,这位看押俘虏的李队主从军前曾以替人筑为生,因此与熊聪配合得甚是妥当。 陆遥又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番校场,jì xù 道:“尤其是高处的木质构架,互相交织的样子正是我想要的。很好!很像!” 他顿了顿,突然道:“这里以后不妨就叫鸟巢吧!hā hā!” 鸟巢?这……这是何等莫名其妙、匪夷所思的名字?这名字既不威武,也不古雅,也没什么深刻寓意在内,主公何以会生出zhè gè 念头?陆遥的zhè gè 决定实在太过突兀,时间,身边无论文武都愣住了,简直不知该怎么说话才好。想到幽州大军校阅之所,今后都要被人叫做“鸟巢”……有好些人顿时打了个寒噤,只觉得哭笑不得。 这种诡异的静默状态很快被陆遥发觉。他回头看看众随侍文武,有些尴尬地道:“怎么?是不是不太hé shì ?” “hé shì !hé shì !”唯有人充满激情地大声呼应:“主公这鸟巢二字寓意高远,令人回味无穷啊!用的太好了!太hé shì 了!”那人说着说着,甚至还哽咽几声:“主公……呜呜……主公请恕属下失态啊!这鸟巢二字就如刀劈斧凿,深袭属下的胸臆,实在令我心潮汹涌、不能自己啊!” 平北将军府的基业来自于转战北疆时的积累,所以军府中无论文武,通常来说都还崇尚质朴刚健的风气,鲜有效法中原贵官恶劣风气的。平日里以溜须拍马为能事、为乐事,还常常用力过猛到令人不适的,唯有方氏xiōng dì 三人。 方勤之这番夸奖,反而令陆遥大不自在。他连忙道:“咳咳……我只是随口说,诸位无须当真。尤其是勤之啊……你实在不必太过……” 陆遥话音未落,方勤之已然接口,连串言语如瀑布奔涌,硬生生把陆遥的话给憋了huí qù :“主公虽是随口言语,但其中真是韵味无穷,令属下佩服得五体投地啊!属下愚昧,敢请揣测主公赐校场以鸟巢为名的意图。” 他转向其余众人,朗声道:“春秋时,魏武侯问兵何以为胜,吴子对曰,以治为胜,不在众寡。吴子又说,夫人常死其所不能,败其所不便。故用兵之法,教戒为先。是故,百战百胜之强军,便来自于治军、教戒之功,而校场,正是治军、教戒的场所。主公之愿,是希望全军将士都能在此学习作战的方法、了解取胜的手段,希望全军将士都能成为奋勇扑击猎物、称雄于天空的猛鸷、凶禽。诸位应知猛鸷、凶禽皆出于雏鸟……此地可不正是鸟巢么,此乃主公的寓意之也!” 他挥臂攘袖,jì xù 道:“方某又曾闻前魏武皇帝短歌行曰,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此是曹公忧虑岁月流逝、贤才难得之慨叹,仿佛汉高祖作大风歌,思猛士以守四方之意。主公以鸟巢命名校场,何尝不是在敦促幽州的高士不要再彷徨犹豫,希望他们能够择枝而栖,响应主公的求贤之思呢?诚如短歌行中所唱,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披肝沥胆之诚意、求贤若渴之心情,俱在鸟巢二字之中,此乃主公的寓意之二也!” 在众人目瞪口呆地连连点头的背*景之前,方勤之转向陆遥躬身下去:“主公度量深沉,不显灼然之迹。属下冒昧揣测主公心意,有罪,有罪,愿当责罚!” 这番言语其实对陆遥的冲击大些,陆遥边摇头,边苦笑,同时捏了捏自己的面颊,尽量让木然的肌肉松弛下来。过了好半晌,他才深深地看着方勤之道:“我责罚你干什么?勤之啊勤之……你……唉!你真是个有才之人哪!” 第九章 大比(一) 欲望文 第十章 大比(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十章 大比(二) 永嘉元年十二月末,新任都督幽州诸军事号令幽州、代郡诸军,即将展开规模盛大的演武,同时还组织全军大比,允许各军士卒参与比试弓马、搏杀、行军等,从中择优颁发厚赏。此令出,虽是在寒冬腊月里,但各地将士们依旧纷纷汇聚蓟城,参与的热情远远超过此前最乐观的估计。距离发出号令才过了五天,为了此次大比所配套建设的营地居然显得局促,不得不临时向外扩展了点,好在周边都是荒滩,并无侵占耕地之虞。而薛彤、沈劲、刘遐等大将都赶紧分头出面去安抚代郡军将士的骚动,对于肩负各处要隘戍卫任务、不能躬逢其盛的代郡军精锐兵力予以格外勉励,又特地从中挑选出部分将士带来蓟城观礼,以示嘉奖。 出乎意料的是,待到大比举行当日,不仅蓟城,就连昌平、广阳等地的bǎi xìng 也有许人携家带口前来观看,再加上凑热闹的将士们足足有两三万人,将整个“鸟巢”外围团团围拢。 最好的位置,自然是留给将士们的。赛场四面作为观礼台的斜坡上,用白灰划出纵横交错的线,用来指定不同部伍的位置。有些商贩游走在部伍与部伍之间划线标出的走道上,向手头宽裕的兵卒们兜售小食。这举动其实与森严军规不合,但眼下新春将至,大家都在兴头上,军府也次重申当与民同乐,军官们也就眼开眼闭,由得那些商贩发笔小财了。 只是,随着各类bǐ sài 项目的进行,位又位身手非凡的勇士登场较技的时候,就连那些商贩也顾不上生意,全都聚精会神地看起精彩的竞逐,喝彩之声此起彼伏。尤其是当射箭bǐ sài 进入到**阶段时,十名进入最终竞逐的箭术高手是引起了全场的关注。 这十人中的六人分别隶属于沈劲、刘遐和陈沛这三位精通射术的将领麾下,本人都是闻名于军中的神射手。沈劲、刘遐和陈沛三人都是自恃甚高、从不服输的性子。他们带出的部下,风格也如主将,就算不为了平北将军的赏赐,也要为了各自所属部伍的名声而战,务必狠狠地压倒对手才罢休。另外四人则是幽州军中自告奋勇来参赛的勇士。彼等也非无名之辈,出场时甚至有观礼台上的诸bǎi xìng 呼喊叫好打气的。 十人卯足了精神比试,偏偏每人的技法俱都臻于完善,无论步射、骑射、左右驰射,所差都不过毫厘之间,难以分出胜负,直到最后将箭靶直挪到两百步开外,才终于较出了高下。这场竞赛精彩无比,令得陆遥本人也赞叹不已,因此最后颁发赏赐的时候,除了厚赏前三名的优胜者、兑现了赐给田土的承诺以外,还额外给其余七人每人授予了把强弓,并提升他们级军职。 zhè gè 慷慨的举动引起了全场观众们如雷鸣般的欢呼叫好,巨大的声浪将远处林地里越冬的小兽都惊动了,令它们惊惶地向远处的山野奔逃而去。陆遥甚至不无妒忌地觉得,就连自己宣布大比开始的时候,都无这般声势。 校场里自然热闹,场外也很喧嚣。鸟巢校场的规模虽大,但校场内部的看台主要用来容纳观礼的诸军将士之后,便不可能容下全部的观众了。还有很兴冲冲赶来的bǎi xìng 只能被安置在校场以外。好在他们也可以观看另辟场地举行的赛马、负重行军等bǐ sài ,倒不会烦闷无聊。当肩扛包裹、身披重甲、手持武器的队队士卒狂奔十里,踏着飞扬尘土冲过终点,随即惨叫连连地瘫倒在地的时候,bǎi xìng 们深感传说中凶神恶煞的武人并没那么可怕,许人忍不住hā hā大笑起来。 除了将士们有bǐ sài ,场外的某几处空地上也安排了专供寻常bǎi xìng 玩闹的游戏如投壶等。如果某人自信勇武过人,还可现场申请去与军人们同场较量。人丛里,有方勤之事先安排的十余名口齿伶俐的大嗓门手下。他们身着便服,将校场内进行了何种比斗,某人有了何等精彩手段发挥,最终夺魁之后又得到了何等赏赐大声宣扬,夸饰得天花乱坠。人群聚集的时候,高涨情绪极易彼此影响,再加上方勤之的部属有意识地推波助澜,于是愈发欢腾了。 对外来的代郡军,幽州bǎi xìng 原本少有些隔阂。但经历过今日的大比之后,来知道代郡军中确有能征惯战的勇士,入主幽州之后想必能遏制胡族的滋扰;二来亲眼目睹两地士卒公平较量、同受升赏,也消除了许疑虑。 重要的是,bǎi xìng 们几乎全都听说了陆遥将会对成绩优异的将士颁授田亩、并允许荫蔽农户的宣传,而今日便是这宣传当着他们的面成为现实的时候。当张张地契被珍而重之地发放到得胜的士卒手中时,bǎi xìng 们面面相觑,只看到彼此涨红的脸,感觉到自己心里仿佛有只躁动不安的猴子在上蹿下跳。 无论盛世还是乱世,bǎi xìng 们总是最苦。这些农人世代辛劳,所得都落入显宦世家之手,自己只能以残羹度日,勉强不饿死罢了。随着大晋朝局日趋败坏,越来越的自耕农被天灾**所迫,不得不阖家托庇于高门世胄的治下,依靠出卖劳力度日。主家稍有不满,便可随意打杀,待之不如猪狗。暂时未遭兼并之苦的,日子也过得越来越艰辛,深感朝不保夕。在这样的情况下,平北将军府却给了他们条崭新的道路,条似乎可以让他们安稳度日的道路! 哪怕不是每个自耕农都愿意成为军人的荫户,哪怕不是每家都有适龄女儿,此时此刻,每名bǎi xìng 都期待着能够得到平北将军的bāng zhù ,正如那些在校场上挥汗争竞的士卒们,每人都期待得到平北将军的认可那样。 这样的局势正合幽州军府的意图,而效果甚至比想象中加明显。平北将军丝毫没有做出任何对抗的举动,仅仅是行事都督诸军事的职权,对将士们加以赏赐,就使得幽州的军人、bǎi xìng 心向往之,幽州大族们苦心维持的分庭抗礼局面彻底崩溃。这切,都源于陆遥牢牢地把握住了问题的关键所在,也jiù shì 土地的分配。 陆遥部下的文人里,邵续有治政的大才、枣嵩精通典章仪礼,但他们都出身世家,自幼锦衣玉食,少受颠沛流离之苦,对底层黎民的诉求没有切身体会;而黄熠之类吏户固然贫贱,却也见惯了官吏对bǎi xìng 如狼似虎的面。这些生于zhè gè 时代、长于zhè gè 时代的人,论及对bǎi xìng 切身利益的了解,反倒远不如陆遥。 陆遥也没有务农的经历,不过他比谁都清楚土地对bǎi xìng 的重要性和诱惑力。在他所熟悉的那个时空里,有政治团体崛起数十年间,或倡导“耕者有其田”,或推行“人民公社”,或在“使用”与“所有”之间大做文章,每种主张都恰足以引民力为前驱、敛民财为已用,不愧为时代弄潮儿也。所谓伟大复兴亦颇得益于此,着实令人印象至深。陆遥今日作为,不过是拾取红朝牙慧罢了。 依靠分配土地这手段,陆遥可以将士卒们与幽州军府真正结为利害攸关的体,可以使bǎi xìng 们紧密团结在军队的周围,由此形成上下有序、层级分明的崭新利益集团。如果想得远些的话,有朝日,zhè gè 利益集团有能力脱离被豪门贵胄所把持的官僚系统而自成体系! 第十章 大比(二) 欲望文 第十一章 大比(三)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十一章 大比(三) 根据事先的安排,这次幽州诸军大比将会持续三日,从超过五百名参与竞逐的勇士中,择取百名优胜者给予丰厚的奖赏,以此来向全军宣示平北将军只重才力、绝无畛域之分的意思。首日里进行的项目中,共决出了三十六名优胜者,比原定的了六人。这是因为幽州、代郡兵马普遍较为精锐,武技高超者极,常常会难以分出高下的yuán gù 。为了奖励这批拥有非凡勇力的战士,军府直接划拨出了超过五十倾上等田地,如果这些战士们在幽州成家立业的话,后继还将进步追加数量。除了田亩以外,还有甲胄、弓马、刀剑等武具的赏赐,这方面的赐予几乎覆盖了所有参赛者,因此消耗量也很庞大。好在幽州军府库中存量甚,否则单凭代郡过去年的征战缴获,简直无以支应。 到了夜间,大批bǎi xìng 在军队的疏导下逐渐散去,而当天参与大比的将士们则在鸟巢外不远的营帐内歇息,另有事前安排好的庖厨lì yòng营帐间的数十处篝火炙肉煮菜,以供将士们享用。为了表示亲厚,陆遥将自己的中军帐也设在这里,且他并没有急着回帐,而是游走在各处营地,和将士们招呼寒暄。 幽州军与代郡军曾经敌对,两军在濡源恶战场,彼此的损失都不在少数。因此弥补两军基层将士间的敌对情绪,也是个重要的任务。此次将士们休息的营帐wèi zhì 都是提前计算好的,有意识地将代郡和幽州士卒们混杂着安排在处。于是陆遥在游荡的时候经常会遇见代郡军的熟人,又由他们引见了幽州将士。说的gāo xìng了,陆遥便与众人起挤坐到篝火边,取刀子割几块肉吃。对这等全无上下尊卑之分的行为,代郡士卒还好些,幽州士卒起初未免有些拘谨。但他们既然愿意来此参加大比,本就存了为军府效力的念头,于是到了后来,也就渐渐放松了,大家大声tán huà 、纵情欢笑,也不分谁是将军、谁是兵卒。 距离此处军帐不远的地方,有规模大的连绵营寨,那是提供给其他将士和些观众们休憩的地方,也承担军事警戒的职能。 在其中某处规模较大的帐幕内,聚集着些前来观礼的幽州地方强宗大豪子弟们。陆遥并未刻意邀请各地豪族至蓟城来会,但他对于豪强们瓜分幽州军的意图并未直接阻止,至少表面上体现了优容地方世族的态度。另外,方勤之对“鸟巢”的解释也传到了他们耳中,这也可算是善意的表示吧。于是这些大族们方面维持着自家矜持高峻的态度,另方面,陆陆续续地都遣了族中子弟前来观礼。 这些人眺望着篝火间陆遥的行动,悄悄的议论着,不时发出yī zhèn 争持。 “日间所睹赫赫军威权且不论,只看此时举措,便知这陆某治军,深得兵法三昧啊。吴子有云:视卒如婴儿,故可与之赴深溪;视卒如爱子,可与之俱死……仅此举,军气已聚。东南将门之后,果非寻常可比。”这是通过天的观察,切实感受到平北将军府军事实力的批人。 “未必未必。公岂不闻: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乱而不能治,譬若骄子,不可用也。如此治军全无威严,非节制之师,简直与寇盗无异。”这是幽州士族中自恃世代冠冕、连带着把出身将门的陆遥也看低的批人。 “王彭祖当世名将,纵横中原无人可敌。然其于濡源战败北,凄凄惶惶如丧家之犬,遂走避冀州以致横死。若眼前军卒属寇盗之类,王彭祖的兵将难道是乌合之众么?当日里奔走侍奉于王彭祖幕府之中的我们,又成了什么?” “此时,彼时也,怎可概而论。吾且为汝分析……” “两位贤侄不必作意气之争,我等来此,乃是为了观察彼军虚实,何必自家争辩?”名高大老者出面道:“诸君,本以为陆、祖二人分领权柄,必将两虎相争,我等世族坐观可也。谁知如今两人配合无间,陆道明接大比的机会尽收幽州军心,又纵容祖士稚重立州郡兵,收编吾辈部曲私兵……这人为刀殂、我为鱼肉的局面,我等应当如何应对,老夫苦思不得良策,心中实感忧虑!” 此人虽以言语缓颊前两者的冲突,却同时显示了对平北将军陆遥、幽州刺史祖逖两人的巨大敌意,显然是在地方拥有相当实力,企图谋求大权力的批豪族代表。 先前称赞陆遥治军之人年轻气盛,应声摇头道:“世叔此言差矣。岂不知那陆道明既然身为都督幽州诸军事,自须得收拢幽州军心。近年来胡族日渐张狂,正要州郡兵马强盛,方能保障方平安。小侄愚昧,实不知世叔有何忧虑?何况都督、刺史,皆朝廷所任,管理地方军政,是理所当然,那人为刀殂、我为鱼肉的说法,未免危言耸听……” 老者身份甚高,本以为自己出言,众人必不敢顶撞;因此闻言顿时不喜:“如今时局,不靠自家桑梓,反倒去依赖朝廷委派的官吏?万时局有变,家中无有徒附可用,难道都束手任凭宰割么?” “说起自家桑梓,范阳祖氏与我等家族世代姻亲,血脉相融,难道不是自家桑梓了?祖士稚轻财好侠,昔在幽州时,常散谷帛以周贫乏,为众人所称。如今他出任本州刺史,难道竟不值得世叔信赖?”那年轻人叹了口气:“世叔所畏惧的,只怕是因为未曾在新任都督、刺史府中谋得职位,而汝族近岁以来侵吞的田产户口极众,万州将权重,恐遭勒逼退还吧?” “无知小儿!胡说八道!”老者拍案喝骂,顿了顿又争辩道:“那王彭祖在幽州时,赋役殷烦、下不堪命,因此bǎi xìng 有托庇于吾家者,何来侵吞之说?” 那年轻人冷笑道:“王彭祖治政可以如此苛暴?朱公岂不闻蓟城童谣皆曰:府中赫赫朱丘伯,十囊五囊入枣郎。就算朱公不曾听闻,还指望新任都督、刺史也不曾听闻么?” 这童谣中的“朱丘伯”便是那老者了。此人名唤朱硕,字丘伯,乃幽州世家巨室,家财豪富,昔日曾在王浚幕府中为别驾。由于任官期间行事极其贪残,与王浚女婿枣嵩俱都贪横无度、敛取民财略尽,故而民间有此童谣讥讽。王彭祖死后,朱硕企图以重金贿赂陆遥、祖逖等人以保全职位,却全然不得其门而入。他深恐为人所制,于是便竭力鼓动各家同与新任都督、刺史为难。 此番陆遥召集军中勇士大比,各家俱都派遣子弟观礼。朱硕唯恐其中有人为军府所招揽,因而不惜以族主身份亲自前来,务求压服各家子弟,不使动摇。谁知幽州各族终究不是铁板块,谁愿意真的与代表朝廷权威的方镇大员为敌?莫说压服,当场就有人将他的言语驳得体无完肤。 北疆学风不如中原之盛,豪族世家中人极少有笃志经史的,绝大部分都是跋扈横行的地方豪右作派,也难免带着几分粗犷刚暴的性子。朱硕是骄横惯了,怒火中烧之时不及细思,抄起手边柄麈尾便直扔过去,口中还骂道:“乳臭小儿,竟敢直呼老夫姓名!” 谁知他手法不准,那麈尾投得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从年轻人身侧尺许处呼地飞过,猛砸到了端坐在后方人的眉骨上。麈尾系牛角磨制,镶嵌有金玉之属,既重又硬,顿时将那人眉角打裂,鲜血猛地冒了出来。 在场众人各执立场,从观看诸军演武时起,已然争议了数个时辰,口也干了,心也烦了。这下便如在翻滚的沸油上加了把火,也不晓得谁起的头,数十人嗷嗷乱叫着便打成了团。帐幕以外各家的部曲旋也参与进来,翻翻滚滚地厮打得是热闹,再过了片刻,便有人意图拔刀相向。 朱硕虽然行事横暴,毕竟年纪老迈,当不得三拳两脚。不过片刻,就被打得两眼乌青,口角歪斜,nǎo dài 也昏昏沉沉。不知何时瘫倒在地面,肚子上又被人无意中踏了脚,痛得如虾米般弓起了身子。这剧痛反倒让他清醒了点,慌忙大呼道:“快快停手!莫要闹大了!这是在军营里,动辄杀人的!” 毕竟是前任幽州别驾,总算识得轻重,这番言语说的很有道理。可惜众人厮打的兴起,谁听得进劝?朱硕正喊得声嘶力竭,只听有人怒骂道:“老匹夫!还不是你生出的事端!”话音未落,斜刺里飞来拳,又打落门牙两个。 朱硕连声咳吐,待要还手,忽听号角之声四面响起,随即吼声如山呼海啸般响起:“平北将军有令,军中严禁私斗,犯者杀无赦!” “平北将军有令,军中严禁私斗,犯者杀无赦!” “平北将军有令,军中严禁私斗,犯者杀无赦!” 吼声直上夜空,惊飞宿鸟无数。其声整齐划,虽发自千百人,却如人言语般清晰可辨,重复三次乃止。 “我去你的平北将军!老子是燕国田氏子弟,谁吓得了我?”名壮汉厮打得起性,挥舞双拳hā hā大笑。 笑声未落,利啸声起,支雕翎箭破空直入那壮汉咽喉。那弓箭蕴含的力量奇大,将他整个人带得飞跌向后,箭尖透颈而出,将那壮汉整个人牢牢地钉在了支撑营帐的梁柱上。 帐幕中瞬间静寂,莫说没有人敢说话,连大声喘气的都无有半个。 第十一章 大比(三) 欲望文 第十二章 大比(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十二章 大比(完) 喉头中箭的壮汉自称乃燕国田氏子弟,言语极其倨傲,显然以为凭其身份绝非军令所能限制,不将平北将军放在眼里。敢于这般无礼,自然是yuán gù 的。田姓乃幽州大姓,又分为北平、渔阳、燕国三个支脉,历代以来人才辈出、官宦不绝。汉末三国时,在公孙瓒麾下担任青州刺史的田楷、为曹公征伐乌丸担任向导的田畴、威震北疆的护匈奴中郎将田豫等人都搅动时风云,是名载史籍的大人物。 虽本朝开国以来鲜有中枢显宦,但凡是莅临本地为官的刺史、郡守,许都会借重田氏在地方上盘根错节的势力,征辟田氏子弟为大吏。这壮汉名唤田旻,便是燕国田氏当代嫡脉子弟中特有声望者。他曾先后两次担任本郡功曹、主簿,家族在潞县、雍奴两地拥有规模极大的坞壁,又广有部曲亲族,极具影响力,便是在此时帐中诸人中,也是地位颇高的寥寥数人之,乃是朱硕着力拉拢来瓜分王彭祖旧属的同盟。 谁知这么位地位非凡的当地大豪,代郡军居然连句招呼都不打,说杀就杀了!帐中诸人眼看着田旻前刻还声势赫然,下刻就被钉死在了柱上、手脚还在微微抽搐,心中无不惊骇。正在默然无声之时,又听帐外有人冷笑声:“什么燕国田氏?很有名么?吾杀之如杀狗尔。” 发出冷笑之人随即大踏步走进帐中,原来是名全副戎装的青年军官。略圆的脸部轮廓使他看起来简直有些孩子气,但他扫视帐中诸人时的冷峻眼神lì kè 就使每个人都明白,这必然是代郡军中身经百战的军官。 青年军官兵不去理会神情仓惶的帐中诸人,而是直接走到梁柱前定。他左手握住田旻的发髻固定,右手抓着雕翎箭的箭杆上下摇晃。随着zhè gè 动作,破碎的血管被摇动的箭杆所挤压,股股鲜血在格格的怪响声中涌出。摇晃了三五次之后,田旻喉间的伤口被撕裂到了可怕的程度,以至于可以直接看见灰白的颈椎了。 军官满意地点点头,嘿地声发力,将长箭整支拔了起来。松开左手,田旻的尸体就像滩腐肉那样倒地,头颈扭曲着,原本爆凸的双眼不知为何变成了血红色,似乎还在狠狠瞪视着帐中诸人。而军官毫不在意地将沾满污血的长箭在袖上擦了擦,转过身来面对众人。 莫说是那些豪族子弟,就连平时好勇斗狠的部曲首领们都被这串动作骇得腿软,都以为他接下去又不是要拿谁开刀,于是齐刷刷地后退步。谁知那军官依旧不理会众人。他大步来到帐门处,向外大声招呼道:“方先生、枣参军,你们怎么还不进来?” “咳咳咳咳……”两个人的咳声同时响起。 又过了半晌,帐外人;道:“帐内未免狭窄……咳咳……我正dǎ suàn 请诸位出来叙……有劳朱将军费心。” “原来如此。”青年军官嘟哝了句,又问道:“那便没什么事了吗?我看,这些人虽不敢再胡闹,但还是得盯着!” “……没事了没事了,朱将军请自便。” “好!”青年军官似乎觉得有些无趣。他点点头,掀帐幕便扬长而去。看架势竟似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那般,全不将射杀人放在心上。 帘幕再次掀起。 帐幕内众人起哆嗦了下,好在此番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并非杀人不眨眼的军人,而是名相貌俊雅的文士,如今极受陆道明重视的主簿方勤之。 帐中许人都认识这位年往来于幽州和草原之间的大豪商,甚至还与他做过许回的生意。就算先前不认得,白日里观看大比时,也见过方勤之成日随侍在平北将军身侧,还远远地打过招呼。 方勤之满面春风,仿佛方才那血腥幕从未发生过。他向众人轮流作揖,口中言谈不休:“唉呀,封世兄好久不见,你的精神愈发健旺了!什么?又新纳了妾室?啊hā hā哈,回头有贺礼补上,不要客气啊……卢老伯向可安好?上次那两匹北地马,可还中你的意?hā hāhā hā,没问题,好马有的是,要少有少!……这位是……哦哦哦,原来是鲜于贤侄,几年不见,少年人英姿勃发啊,我都认不出来了!令尊可好……啊什么?竟然……哦,zhè gè ……今天的天气hā hā哈……” 仅凭张嘴,方勤之同时照应了十余家豪强。那种过于热情的待人接物,放在平时常常叫人有些不适,但这时候,却硬生生地给众豪族代表们带来了些许活泛气息。众人与他应和着,稀里糊涂地就被带到了帐幕以外。 帐幕外原本围拢的数百将士不知何时已经散去了大半,仅余下数十人手持松明火把照亮。若干仆役正忙着在露天布置席位。正中安放主位两个,下首位空着,应该是方勤之的。而上首位已有名丰神秀雅的中年文士落座。 这人是豪族代表们的老熟人了,乃前任骠骑大将军、幽州刺史王彭祖的女婿,颍川名士枣嵩枣台产是也。 枣氏为颍川高门,自先祖枣祗算起,连续五代都出任郡守、尚书以上的高官,枣嵩本人也雅擅文学,才艺尤美,因此深得王浚的喜爱,不仅以嫡女妻之,委以幕府重任。王浚暴死后,其妻、子依惯例扶灵回晋阳守孝,留枣嵩以半子的身份留在幽州处断后继事务。陆遥以平北将军、都督幽州诸军事的身份入主幽州之后,对王彭祖在幽州的私家财务、田地之类极其优容,遂得以征召以枣嵩为军府咨议参军,虽不参预机要,地位仅在邵续人之下尔。 相比于方勤之的满面笑容,枣嵩的神色冷淡许。他用手肘支着案几,斜倚在坐榻上,看着众人前来,却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 朱硕这时候从部曲那里取水漱口,勉强压下掉牙之痛。他与枣嵩过去都已聚敛为能,在王彭祖驾前争风吃醋、颇抵牾,但毕竟曾是同僚,于是前趋几步hā hā笑道:“台产兄何时来此?我等竟未能远迎,真是失敬,失敬。” 枣嵩瞥了朱硕眼,面无表情地道:“我早就来了。只不过我与方主簿在外时,正听得诸君言说什么蓟城童谣之类。枣某掩耳尚且不及,实在羞与相会。” 众人适才争辩得激烈,确有人拿“府中赫赫朱丘伯,十囊五囊入枣郎”这两句童谣来攻讦朱硕探暴,却不曾想无意中*将枣嵩的老底也并揪了出来。枣嵩新近投入平北军府,自家也心知恐以千金市马骨的用意为主,其实未必得到少信赖。正在小心翼翼地争取权位的时候,竟有人当着平北将军亲信的面提起他昔日贪赃枉法之事,岂不是在刻意为难么?难怪枣嵩恼怒不已。 众人齐声叫得苦也,又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第个提起童谣的年轻人咬了咬牙,面如土色地向前作揖,正待要说些什么来解释,却被枣嵩伸手止住了:“方主簿,便由你来说吧?” 方勤之笑着先请众人分别落座,随后从怀中取出几分盖有鲜红印章的空白檄令:“不瞒诸位。平北将军初立军府,规模肇始,百端草创,虽有枣参军相助……”他向枣嵩颔首,再jì xù 道:“……终究不谙地方实情,我辈为吏属者,常感战战兢兢,唯恐有负朝廷重托、愧对平北将军的信赖。所幸此番召集诸军大比之时,承蒙各位幽州俊彦子弟不弃,前来观礼。此举足见诸位的善意,方某在此代表平北将军,向诸位致以感谢。” 方勤之说到这里,略前倾上身,低头致意。 在场众人谁敢坐着受他礼?纷纷起身逊谢,吵嚷了好yī zhèn ,才又各自落座。 却听方勤之jì xù 道:“陆将军以为,诸位都是可堪大用、能负重任的栋梁之才,又心向朝廷、有赤子之心,因此军府中尚有诸长吏、主吏的缺额,就拜托诸位接任。这并非军府特意的恩宠,而是镇抚地方、安定黎庶的需求,请大家以地方桑梓为念,千万不要推辞。此刻空白檄令就在我手,只待明确了诸君的职司之后,便即公布施行。” 方勤之说完,众豪族子弟时竟然无人答话,冷场了。 这些人确实都是各地豪族的核心子弟,方勤之称之为“幽州俊彦子弟”,当之无愧。州郡的重要吏员职位,确是他们非常需要、而且能够有所施展的职位,也足以成为日后远大前程的起点。但他们都十分清楚,自己等前来观礼,只是为了向平北军府表示定程度的善意,却并不预料过要立即出仕于军府。哪怕其中比较看好平北军府立足幽州,觉得部分豪族与军府争夺部曲的行为太过分的些人,也只是dǎ suàn 观看军府的军容军威,归家后仔细商议再作决断。不要提还有铁心阻挠军府、意图lì yòng这次机会煽动各家的朱硕等人了。 众人面面相觑,轻声嘀咕了好yī zhèn ,才有人起身道:“平北将军的美意,实在令我等感激,诚愿奔走于将军麾下,效犬马之劳。但我等自觉才力浅薄,恐不堪军府重任……何妨……何妨待我等与族中商议,另择有能之人前来奉命?” 他们的推辞在方勤之的意料之中。近数十年来,朝廷对边疆的控制力日趋薄弱,以至于这类以门第、势力自矜的地方大族并不特别畏惧方镇的权势,有时候反倒有些审视、甚至欺生的态度,不愿轻易地投靠谁。方勤之并不恼怒,笑吟吟地看了枣嵩眼。 枣嵩适时冷哼声:“也好。尔等适才的言辞牵扯甚,蓟城童谣云云,我正须得向主公禀报。” “这……” 王彭祖治理幽州年,行事素来苛暴。在场的诸家豪族助纣为虐也好,浑水摸鱼也好,其实谁也未见得有么高尚清正。如果谁有意于搜罗那些讥讽贪赃枉法的所谓“蓟城童谣”,说不定能寻出上百个不同本来。再加上有位本人jiù shì 王彭祖部下得力官员、最是深悉内情的枣嵩枣台产在,万平北军府dǎ suàn 罗织罪名,谁能阻挡?出列答话之声愕然回望席间同伴,顿觉词穷。 又听方勤之笑hā hā地出言:“无妨的,无妨的……这是大事,诸位需要细细思量也是应当。不急,不急啊。今日天色已晚,我们就散了吧,过得几日再谈也不迟……哦对了,适才进帐的那位将军,姓朱名声,便是负责这几日军营治安之人。他性子有点急,又是主公最信赖的得力干将之,有时候行为出格点,谁都不敢劝他。诸位住在军营之中,可千万要小心谨慎,莫要冲犯了军法……” 众人顿时悚然。田旻中箭而亡的尸身还在身后的营帐里摊着,几名燕国田氏部曲还凄凄惶惶地不知如何是好,难道自己等人竟再去触犯军法么?又不是活腻了!方勤之还是说了这几句,未免就含着不可言说的可怕韵味了。 转念想来,这位新任的平北将军、都督幽州诸军事陆道明,真是个厉害人物啊: 面对着地方豪族侵夺朝廷兵力的挑衅行为,他并不直接表露敌意,而是应以颁发土地田亩的制度来争夺军心,这是客气。 以“鸟巢”二字为新建的校场命名,其释义虽有方勤之阿谀之功,却也未必不是他的心意;对今日来此观礼的世族子弟直接出示以空白檄令,允许自择职司……这是诚意。 对于冥顽不灵,决心与军府对抗到底的某些人,有枣嵩这地头蛇的指点,有白天给众人留下shēn kè yìn xiàng 的精兵猛将为后盾,有那朱声言不合就射杀名族子弟的狠劲为保障……这是再有力不过的威胁! 面对着如此局面,该怎么选?是断然jù jué 陆道明十分诚意的拉拢,与之彻底撕破脸面;还是…… 没过久,最初称赞陆遥治军才干的年轻人睨视他人圈,率先起身来:“鲜于嗣谢过平北将军厚爱。鲜于氏居北疆数百载,谙熟城池、山川、地理等事,如蒙不弃,愿任军府城局参军,为平北将军效力。” 鲜于氏也是从前汉就出高官显贵,在北疆极有地位的大族。有鲜于嗣当先,接下来陆陆续续有好些豪族子弟自请出仕于平北军府。哪怕是两名出于宗族疏宗,实在不敢擅专的,也赌咒发誓说会与族中耄老商议,必定敦促派遣得力的子弟至军府效力。所有人里,唯有朱硕或许是因为此前煽风点火的行为触怒了军府,终究也未能拿到份任命。 ****** 新来咯来咯!本来想来个两的,想想保住节操不易,于是删了点fèi huà ,还是四千字吧,hā hāhā hā。 第十二章 大比(完) 欲望文 第十三章 图南(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十三章 图南(一) 两天之后,牵动无数将士注意力的幽州大比顺利地jié shù 了。这场盛大的活动彰显了代郡军的军威,也成功地吸引了大批昔日王彭祖麾下的精悍士卒zhǔ dòng 前来参与。他们中的佼佼者通过演武获得了平北将军所承诺的田地赏赐和军职,顺利地转变为军府下属的骨干;而其余的绝大部分,最终也都为代郡军蓬勃向上的氛围所吸引,这些士卒回转之后,又带动了他们在军中的袍泽xiōng dì 们,使得对幽州军的收编工作再无大的障碍可言。 kǎo lǜ 到须得趁此良机jìn kuài 底定幽州军务,陆遥和他的亲密部下们甚至连除夕都没能放怀休息。随着军队规模的大举扩张,巨量的案牍工作必须紧跟落实,后勤方面也得及时配合。士卒们个人和家族信息的登记造册、领有土地田亩的核实、各军配给粮饷军械的来源、种类、数量以及运输线路的规划、各处驻军隘口城塞的修缮加固……各项事务将军府上下人等催得团团乱转,叫苦不迭。甚至有吏员由于书写任务太过沉重,导致手腕损伤的。而陆遥本人在无数纷繁芜杂的事务围绕之下还有些私事要安排,于是那种焦头烂额的情形,便越来越与前世类似了。 好在陆遥只是都督幽州诸军事而已,无须插手加复杂的民政事务。否则那些加入军府的世族子弟们或许都坚持不下去,初成规模的军府幕僚队伍有可能就此崩散吧。 除夕以后第六天,陈沛和麦泽明终于完成了整编任务,将王彭祖旧部中的精锐尽数挑选完毕。陆遥亲自往几处营地中抽检,结果令人十分满意。这些久经沙场的悍卒其实根本不必演练展示,只列队,渊渟岳峙的身形之中,便自有股杀气升腾而起。 “幽州军的老底子,确实不凡。”就连薛彤也不禁赞叹几句。 以薛彤的性格,当然不会刻意虚辞吹捧。要知道王浚雄踞北疆年,其麾下部属可不是代郡军这种年之内纠合起的兵马。段部诸豪帅、祁宏、麦泽明等将领率领麾下胡晋兵马几番深入中原,与数倍、数十倍的敌军作战,硬生生杀出骇人的威名,哪怕是普通的小卒,也可能手上挂着十几条、几十条的人命。若非王浚到后来味信任鲜卑骑兵而忽视了胡晋两族之间的隔阂,只怕陆遥在濡源战场上万不能如意。 到这时候,陆遥便很有些心满意足之感,以这数千精锐为骨干,再将坝上草原征募得来的鲜卑战士打散补充入内,轻易就能聚集起倍数的强兵。而平北将军属下的军事力量,由此才真正迈入到天下雄豪的行列之中,足以与任何势力相抗。 “未曾接受我军整编的那些军卒,其实也还堪用。”麦泽明有些感慨地道:“可惜他们泰半都转作了祖士稚所属的州郡兵,今后未必还有同作战的机会了。” 作为幽州刺史祖逖的代表来指挥这支州郡兵的,正是麦泽明的老前辈祁宏。幽州军中晋人身居高位的本来就不,寥寥数人而已。其中杨非等人战死于濡源,余下二人现今也各为其主。并肩作战年的旧同僚仅仅为了避嫌也不好再有什么关联,麦泽明虽说把年纪的人了,也难免有些失落。 麦泽明身为降将,陆遥却对他颇为尊重,于是颔首道:“无论身在州府、军府,都同为朝廷效力,并无分野。想要并肩作战,今后有的是机会。” 薛彤又问道:“幽州兵马收编已毕,不知主公dǎ suàn 将之纳入哪几位将军的麾下?” 陆遥看着营中*将士的操练,沉吟了片刻才微笑道:“我知众将校觊觎幽州精锐已经很久;何况兵力既然扩充,将领、军官的数量自然也增长,大家都有得到提拔的可能。不过,老薛你可曾想过?我军自从在箕城组建以后,历经邺城、代郡、濡源三次膨胀,始终在不断的战斗中扩充,因此将校们的部曲数量、指挥权限等等,直都处于混乱而反复变动的状态。因此,我dǎ suàn 将幽州兵马彻底打散混编入各位将校麾下,也趁此时机对代郡原有的兵力进行重组,使之能够适应辖区急剧扩大的形势,也利于应对今后大规模的战争。” 将士们尚未从入主幽州的喜悦中摆脱,陆遥已经在绸缪日后作战所需了。薛彤神情微凛,沉声问道:“主公的意思是?” “各地的屯田兵不计,能用于野战攻防的主力部队合计三万余。我拟将之编成六军,统辖于平北将军府之下。军号分别为:横海、度辽、沃野、平朔、鹰扬、定边。每军五千人,择重将分领;其下再设zuǒ yòu 两军,以偏裨将军为长。zuǒ yòu 两军以下部曲什伍之类,同于旧制……” 这样的军制变动guān xì 重大,唯陆遥本人才能加以kǎo lǜ 。他已经私下筹划了很长时间,但此刻公布出来,仍需要谨慎盘算,他向稍远处缓缓踱步,边想着麾下众将的地位、特长、性格,边说道:“度辽、横海两军,驻扎于蓟城以北、以东,负责燕国北面的安乐、狐奴两县直至北平、辽西二郡的军事安全。度辽军主要负责北境与宇文部接壤沿线,以沈劲为主将,郭欢、麦泽明为zuǒ yòu 副将。横海军负责东面,扶助辽西公的力量,并保障与平州往来的沿海通道。陈沛为此军主将,何云、图里努斯为副将。” 长期以来,幽州都是中原政权面对北方胡族的第道防线。虽然说东部鲜卑三大强族中,宇文部与拓跋部鏖战后损失甚大,而段部则在濡源被代郡军击败,随即就向军府表示了恭顺,但彼辈终究怀有强大的军事潜力,随时可能化身为凶恶的敌人。何况还有盘踞在平州西部昌黎郡的慕容部,那位胸怀大致的大单于慕容廆绝非甘心居于人下者。因此,陆遥dǎ suàn 将六支主战部队中的两支,安置在与东部鲜卑势力范围接壤的蓟城东北两面。 沈劲刚猛骁勇,敢于斗强敌、打硬仗,配以沉稳的郭欢、熟悉环境的麦泽明,有精兵五千,便足以震慑宇文部。而陈沛或许是在汲桑贼寇中厮混得了,在勇猛以外又有股特殊的狠劲,陆遥再令亲兵统领出身的何云和心思缜密的图里努斯为副将,显然这横海军的五千精兵不仅是辅助辽西公段务勿尘,也做好了应对突发状况的zhǔn bèi ……只不过,由于段文鸯如今贵为军府右司马,故而所谓“突发状况”者,实在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也。 薛彤重重点头:“这两军肩负的是屏障幽州的重任,确须这般布置方显妥当。度辽、横海,名字起得也好。” 陆遥jì xù 道:“坝上草原系我军重要的兵源所在,也是战马的主要产地。此地原为拓跋部所有,境内胡晋杂居,面临两个有力的胡族政权东西夹峙。虽然拓跋、宇文两家目前并非敌人,但不可不镇之以精兵。拟任刘遐为主将,谢源、刘飞为副将,率沃野军五千驻守。另外,以刘遐行濡源令,如有必要,许就地征集各路胡族和北疆流人的兵力。” 刘遐刘正长是平北军府中少有的文武双全者,既能攻战杀伐所向无敌,也具备折冲怀柔的手段,正适合应付草原上的复杂局面。他所率领的沃野军虽只五千,但如果全数征集坝上草原的胡晋两族壮丁,则兵力当可扩充到两万人以上,足以震慑居心叵测之辈。另方面,濡源卫氏宗族在坝上草原势力庞大,陆遥却以出身晋阳军的谢源和河北贼寇降将刘飞为刘遐的副手,也隐含着不欲坐观卫氏宗族尾大不掉的意思。 陆遥边走边说,唯有薛彤紧随在他身畔。其余将校见这两位商议机密,自知地位不及,远远地都堕在后面。 “至于老薛你……”薛彤如今地位极高,自然也给自己取了字,不过陆遥习惯了,总是口个老薛,反而显得亲厚:“代地关山险峻、联络表里,控弦数万骑,此地既是我军军屯的根本,又是平北军府起家的基业,绝不容有失。我dǎ suàn 以你为上谷太守,率平朔军驻扎萝川,统辖代、上谷、广宁三郡军事,并协调应民政事务,坚守转运、给足军粮、率厉士马、防遏它兵。老薛你可知晓,后汉云台二十八将之的寇恂jiù shì 上谷昌平人,因其文武备足、有牧人御众之才,光武授之以河内,遂因是而起,从无后顾之忧;吾兄坐镇代地,亦如寇恂之于光武,不可不慎。” 岂料陆遥这番话说完,却未得薛彤回应。他不禁有些愕然,:“呃……老薛,你觉得这样可好?或者还有什么疏漏?” 陆遥与薛彤同为昔日并州军的釜底游魂,起从光熙元年那场大溃败中挣命而出的,彼此的交情与他人不同。薛彤刚正严格的行事风格也很得陆遥的欣赏,认为是足以独当面的将帅之才。因此旦不得薛彤回应,陆遥倒真的有些yí huò ,莫非自己的安排哪里不妥? 转过身来,却正见到薛彤郑而重之地撩衣拜倒:“谨遵主公钧命。” “老薛你这是干嘛?”陆遥连忙将他扶起来,作色道:“以咱俩的交情,何至于这般礼?” 薛彤应道:“道明既以寇恂之任予我,这拜,非是老薛拜道明,乃寇恂拜萧王也。” 所谓萧王,乃光武帝刘秀在河北时为始所封的爵号,其后不久,刘秀便与始决裂,走向逐鹿天下的道路。 陆遥闻声肃然,向薛彤回了礼:“愿不负所望。” 薛彤虽读书不,但毕竟是绵延数百载的河东薛氏将门子弟,基本的学识还是有的,对朝政、时局,也有他独立的判断。与陆遥结识的年半时间里,他亲眼目睹着大晋朝局无可阻挡的败坏腐烂,其中唯有陆遥从名凄凄惶惶的败兵起步,神速崛起于北疆;在zhè gè 过程中,他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陆遥的志向也不再局限于做个保境安民的边将而已。今日陆遥随口以光武自比,正符合薛彤藏在心头许久的隐约bsp;bsp;,而他也立即用最隆重的姿态,向陆遥表达了毫无保留的支持。 薛彤起身来,两人紧握双手,相视大笑。 过得片刻,薛彤才又提起原先的话头:“只是……薛某才疏学浅,若要安定代地军政,须得文武干才辅佐。” “老薛你属意何人?” “卫雄卫世远、箕瞻箕世雅,二人为代北流人领袖,俱雄健有智略,曾虽拓跋猗迤远征西域,立功勋。平朔军驻扎代地,请以卫、箕二人分领zuǒ yòu 军。” 卫操以晋人身份为拓跋鲜卑辅相数十载,不仅出于个人的手段出众,也得益于亲族子弟之中人才济济,彼此扶持襄助。卫雄、箕瞻二人能在拓跋鲜卑族中单独领军作战,甚至度继卫操之后出任zuǒ yòu 辅相,其才干决不容小觑,深悉拓跋鲜卑的内情。陆遥为了控制卫氏宗族在草原的影响力,不令彼等在刘遐麾下领兵,但薛彤坐镇代地,却可以大用卫、箕二人,并无顾忌之处。 “很好!就这么定了!”陆遥也觉得这两人定然称职,于是连连点头。 “最后,鹰扬、定边两军合计万人,驻扎在范阳、燕国。这两军全都不设主将,由我直接统领来作为机动力量和预备队使用,四名副将的人选分别是……” 陆遥思忖着慢慢言语,正说到这里,远处有个亲兵纵马疾驰而来,向马睿说了些什么。 马睿先是露出喜悦神情,后来又大显古怪面色。旋即他走近过来,躬身道:“主公请恕属下打扰。但有事,须得立即禀报。” “什么事?” 马睿走到陆遥身边,附耳低声道:“竟陵县主的侍女阿玦来了。” 阿玦已经来过幽州次了。上次是在永嘉元年的十月,前来通报了县主将会请皇帝赐婚之事,并传达了东海王方面què dìng 无误的善意,请陆遥勿因幽州刺史的任命而有所介怀。没想到,才隔了个月,她又来了? 如今石勒、王弥纵横中原,大河以南战火纷飞,阿玦这区区弱质女流往来着实不易,想来应当有要事相告。 “带她去将军府,待我校阅完诸军,便去见她。”虽说阿玦代表竟陵县主而来,必有重大事宜相告。但幽州与中原相隔数千里,再怎样的要事也不必急于时,何况陆遥身为军人,终须得以军事为先。因此陆遥并不dǎ suàn 改行程,而是jì xù 原有的抽检安排。 马睿却不领命。他苦着脸道:“启禀将军,今日胡夫人和鲜于夫人出城赏雪的时候,正撞见了阿玦姑娘。胡夫人与阿玦姑娘乃是旧识,因此领她往燕都坊的别院去了。” 这句话出,陆遥的背上顿时渗出身冷汗来。 第十三章 图南(一) 欲望文 第十四章 图南(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十四章 图南(二) 陆遥记得后世文人有斐然辞句曰:为将者,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当时读此,陆遥也曾拍案叫好,以为深得大将用兵之要旨。后来自己来到这乱世,身当锋镝而战的时候,才发觉这实在是太高的要求了。沙场风云瞬息万变,千万人性命如怒海孤帆,随时有倾覆之危的时候,谁能保持心态的平和?陆遥深知自己就万难做到。 在壶关附近的无名小寨被匈奴围困时、在大陵前出侦察却撞着乔晞的大军时、在团柏谷不知石勒敌军下落时、在晋阳被左贤王刘和之兵直薄城下时,还有在邺城、在代郡、在濡源……路走来,少次险死还生,少次濒临绝境?很时候陆遥看似胸有成竹,其实心底早就翻江倒海,紧张得几乎崩溃。不过是为了镇定部属之心,才竭尽全力地故作从容姿态罢了。 直到陆遥入主幽州,并切实地掌握了数万大军、成为雄踞方的强大势力的时候,他才似乎掌握了所谓为大将者始终镇定自若的良好心态……原来其中并无诀窍,唯有兵强马壮,不惧来敌而已。而陆遥以如今的地位和力量,自然有条件来治治所谓的大将之心,以至于感觉自己愈发深沉,很有点天下名将的架势了。 问题是,良好的心理建设过程此刻遭到了重重的击。竟陵县主的侍女阿玦来访,如何竟会被胡六娘行撞个正着?瞬间,陆遥感觉自己好比是被武二盯上的西门大官人,脑海中轰然冒出四个大字“捉奸拿双”……果然是捉奸拿双,抓jiù shì 两个! 陆遥深深吸了口气,暗对自己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不要慌,挺住。 他的神情丝毫不变,甚至略有些zé guài 地瞪了马睿眼,沉声喝道:“些许小事,何必大惊小怪?退下!” 待到马睿唯唯而退,陆遥转回身,jì xù 与薛彤商议驻扎在幽州核心区域的鹰扬、定边两军各级将校人选。直到将相关人等都安排妥当了,他才不经意地道:“突然想到军府中还有些杂务未曾了结,之后的抽检,便由老薛代我进行可好?” 薛彤躬身应喏。 陆遥这才启程回蓟城去。 由于年来戎马倥偬,陆遥虽年近三十,却始终未有家眷。如今却突然有了两位夫人,这还是源于几天前的那场全军大比。 代郡大军在幽州是客军,想要长久驻留,不能忽视与地方的guān xì ;想要保障将士们的利益,不能忽视地方guān xì 。给有功将士们分田分地,促使将士们在幽州扎根下去,对军队与地方的融合会起到很好的作用,但还远远不够。因为对幽州的豪族来说,代郡军依然是外来者,是与他们争夺地方权益的竞争对手。 陆遥并无意于地方豪族对抗,他很快就放弃了以武力压服彼辈的计划。凭借着大比之中展示的用兵之法,他甚至成功地将些豪族子弟吸引到了军府中为官。其中特别受到重视的,乃是那名特别赞赏陆遥用兵之法,并第个出面向陆遥效忠、表示愿意出任城局参军的年轻人鲜于嗣。 鲜于氏乃箕子苗裔,其家族绵延千载不绝,世代居于北疆。后汉末年时,幽州刘虞下属有从事鲜于辅、骑都尉鲜于银等,其中鲜于辅后为曹魏辅国将军、都督幽州六郡军事,颇建事功。可见鲜于氏是在幽州甚有影响的家族,且族人有刚毅的武人风范,非是文弱书生之流。陆遥次日召见鲜于嗣,沟通后,发现他自称谙熟城池、山川、地理等事绝非虚言,确有独到的见识。 所以,陆遥立即任命鲜于嗣为城局参军,如其之前所求。另外,还额外给予了份空白的军府檄令,允许鲜于嗣举荐族中有才德的子弟直接任官,甚至连相应的禄田给授文书也提前zhǔn bèi 齐全。到了大比的最后日晚间,军中设下大宴犒劳与会军将,陆遥亲与鲜于嗣携手赴宴,将之隆重介绍给出席宴会的军府文武将佐。 此番作为仍然是千金市马骨的意思,这不仅使鲜于家族因贴近军府而获得shí jì 的利益,也使得其余豪族都看在眼里,坐实了鲜于氏作为平北军府支持者的身份,由此促使去就不定的幽州豪族进步分化。 酒宴之上,陆遥架不住部属们再殷勤相劝,喝了几杯。他自知酒量极浅,平日几乎滴酒不沾,唯恐误事,只因连日来诸事顺遂,心中愉快,这才稍许放纵了点。谁知仅此回放纵,便生出了事端。 原来鲜于嗣有幼妹,相貌极美。此女原本许有人家,可惜尚未办得喜事,夫婿便因病早逝。转眼两年过去,按照本朝制度:“女年十七,父母不嫁者,使长吏配之”,鲜于嗣之妹也到了亟待再嫁的年龄,唯时尚无妥当的人选。这场酒宴上不知是谁提起此事,不记得究竟有哪些人推波助澜地起哄,陆遥正在酒劲上头的时候,竟然就莫名其妙地被定下了门姻亲。 到得míng rì ,陆遥酒醒,才知军府上下皆知自己择日将纳鲜于氏女为侧室。这未免太过荒谬!他立即想起年前的时候,在祁县郭氏坞堡里,高翔、沈劲、何云三人也曾串通气,献美女侍奉自己的往事,顿时勃然大怒。既觉这等行径与胁迫主君无异,又认为鲜于氏献女求荣,是不堪,于是立即遣庞渊去召集昨日在场诸官,意图狠狠地加以叱责。 但庞渊尚未出门,又被陆遥唤了huí qù 。毕竟他很清楚,此时也,彼时也。如今自己的身份、地位,周围臣僚部属所求,终究与当日里大不相同了。 者,时人寿命普遍不长,遂有“五十不称夭”之说。自己年近而立尚无眷属,所以也没有子嗣,这在属下们看来未免是个极大的隐患。原先自己名位不尊,羽翼未丰,与文武部属们只是上下级guān xì 而已;但如今军府已设,对于平北将军而言,众属官是“臣”,对众属官而言,平北将军是“君”,两方真正形成了荣俱荣、损俱损的政治军事集团。在这样的情况下,纳妻妾,jìn kuài 诞下继承人,确保集团的延续性就成了当务之急。 二者,颁发给代郡将士田亩,促使他们与幽州bǎi xìng 结亲,这是令军队扎根于幽州的妙策;同样的,要拉拢幽州大族最好的bàn fǎ ,莫过于平北将军本人出面联姻。当代官宦人家素来好以嫁娶为巩固家族联系的方式,远的不说,只看前任幽州刺史王浚,有夫人文氏,祖为光禄勋;夫人解氏,父为国朝皇族郡望所在、河内温县令;夫人孙氏,外祖父为征北司马;夫人孟氏,中舅为太子庶子;夫人邓氏,次舅为南阳太守;夫人樊氏,长舅为建平太守……还有崔氏、索氏、卫氏、董氏、任氏、刘氏、华氏等位夫人,莫不是名门望族出身。 王浚在太原王氏本族中虽无地位,却凭借着这些婚娅亲戚,编织成了足以影响朝政的绵密网络。陆遥自问没有那般骇人的交际,对王浚的长长妻妾队伍只能赞叹惊佩,但zhè gè 做法,确实是到了相当地位之后的必需。通过联姻,必定可以加强彼此之间的关联,而联姻对象的利益,也终究将会和自己绑在处。 三者,陆遥与竟陵县主的guān xì 须得朝廷旨意允可,目前尚未正式公布。得到陆遥透露此事的,不过邵续、薛彤、方勤之等数人罢了。对此,这些核心圈子里部属们的态度是有喜有忧。喜的是,东海王权倾天下、势压洛阳,俨然为大晋皇族中最具威望者,而陆遥则拥精兵猛将,为北疆方镇中最具实力者。陆遥成为东海王女婿,两方皆有所得,前途必将片光明。忧的是,那竟陵县主当得上东海王的半个谋主,据说手段出众、行事方法是强硬,此等贵女嫁入平北将军之门,恐有外挟权势、妄涉军府大政之虞。 有这三个原因,才会有酒宴上众人心照不宣地策动。这并非两个人有意借美色以求幸进,而是陆遥麾下日趋庞大的部属团队为了本集团的长久利益而发出的共同要求。甚至陆遥本人,也不适合加以直接的反对。 何况夫子曰:“食色性也”。陆遥正在青壮年岁,精力也旺盛的很,旦身处较安逸的环境,有些想法终究难以避免。眼看着群僚致作如此想,他也顺水推舟地答应了下来,为此甚至还特意便装出府,去拜访了部下中唯的女性,请她打探那鲜于家的姑娘是否果然如传说中那般美貌。 没想到的是……咳咳……咳咳咳咳……或许是因为自己还不太掌握男女之间隐晦而千回百折的交流方法,行动言语容易引起他人的误会;又或许是因为胡大寨主早有筹划,以有心算无心……此后的事情想来有些叫人羞臊,陆遥老脸微红,情不自禁地捶了捶这几日略觉劳累的腰肌。咳咳咳……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原定的位侧室最终成了胡夫人和鲜于夫人两位;县主尚未娶进门,与她在太行山中言笑晏晏的那位好姐妹已经占先了也。 行骑队纵马疾驰,越陌度阡,没过久,北疆雄镇蓟城已然尽在眼前。 陆遥勒马止步,用极严肃正经的语气问道:“人是被接去了燕都坊么?” 此前来送信的骑兵答道:“正是。” 陆遥连连点头:“好,好,那就去燕都坊。” 随即上百只铁蹄踏地,激起溜烟尘。 第十四章 图南(二) 欲望文 第十五章 图南(三)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十五章 图南(三) 冬季气候干冷,官道上的积雪和泥土踏作处,又冻得硬实。陆遥等行人纵马疾行,很快就穿过东掖门,进入蓟城的内城。 东门内道左,群民夫正呼喝着号子,忙着将座石碑立起。这是元康五年时为修建戾陵遏的征北将军刘靖所立纪功碑。石碑原本立于梁山以东的高粱水畔,本朝开国后少人维护,渐渐荒废。祖逖组织人手将之移入蓟城以内,或许是为了向bǎi xìng 们昭示新任刺史的治政将如名臣刘靖,务以惠民为先。 眼看煊赫的骑兵队伍jīng guò ,立碑的民夫们,路上往来的寻常平民们纷纷退往道左拜倒,而各处路口值勤的将士仅行半礼,随即就将胸膛挺起,jì xù 得笔直。 驻扎在蓟城以内的,本来已是直属于陆遥的部队。但将士们中的许人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紧随在陆遥身后的那些骑兵,嫡系之中最嫡系的亲卫。众人皆知陆遥治军以厚赏重罚为要,只要善战、有功,就有大把的提升机会。在过去历次战役中,数以百计的骁勇士卒得到拔擢。其中,尤以被抽调入将军亲卫队伍的前途最为看好。在亲卫队伍中磨练段时日,就被派出担任百人将乃至队主以上职务的大有人在。而在为有功将士颁授田亩的时候,亲卫出身的将士也占据了相当数量。 数月前还都是样的泥腿子、穷当兵的,如今却有人跻身将校之列,连家产也不愁了,这不能不引起全军上下的羡慕,激发起众人杀敌建功、拼出个前程的渴求。陆遥对士卒们的心态非常了解,也非常满意,若在平日里,他定会举手向士卒们示以嘉勉。 但此刻陆遥实在有些心思沉重,顾不上了。燕都坊里的三个女人台戏,究竟进行到了什么程度?今日的yì ;会面,会对身在中原的竟陵县主造成怎样的影响?陆遥纵马而行,脸色愈来愈阴沉。 蓟城的规模在北疆算得首屈指,比起并州的晋阳城也不落下风。周武王灭商后,封尧帝的后裔于蓟,封召公于燕。百余载后,“蓟微燕盛”。蓟国被南进的山戎所灭,而燕国借助齐国之力击退山戎,并吞了蓟侯的土地,又以蓟城为都。再此后历经秦汉两代数百年经营,此地始终是北方重要的军事、政治中心。凭借着南通齐赵、北临鲜卑、向东贯通扶余高句丽等地的独特地理条件,蓟城又是当之无愧的经济中心。诚如桓宽在《盐铁论》中所述,燕之涿蓟,与赵之邯郸、魏之温轵、韩之荥阳,齐之临淄等地,皆富冠海内,为天下名都:“非有助之耕其野而田其地者,居五诸侯之衢,跨街冲之路也。”行人沿着大道向前,半晌之后,才接近占据了蓟城东北角共约四个里坊范围的平北将军府。 泰始元年,武皇帝封文皇帝第七子司马机为燕王,邑六千六百六十三户。后又以北平、上谷、广宁郡万三百三十七户增燕国为二万户,是大籓也。不过,司马机并未就国,而是转任青州都督,不久即薨,无子。齐王司马囧辅政时,曾表以子司马几入嗣,在他政争失败被杀后,国除。这样来,蓟城的燕王府始终都只是个摆设,从未真正启用;陆遥此番便老实不客气地将之占据,并把主要的办公场所设在明光殿。这里与祖逖的幽州刺史府隔开了两个里坊,距离也正hé shì 。 但这片区域毕竟荒废年,修缮非日之功,且为了避免被人抨击为逾越礼法,建筑规格也需得作诸调整。到目前为止,真正能够投入使用的也只有几处主要的办公场所,除了日常值守的部分吏员进驻以外,陆遥本人依然常驻于郊外的军营。 庞渊从将军府的侧门里出来,催马迎上队伍:“护卫阿玦姑娘来幽州的还是王德,何军主正在陪着。将军是否要在府里用些饮食,顺便见见他?” “不用。就让何云好生作陪,休得怠慢。” “是。” 骑队并未停步,jì xù 向前。往南越过处人工建造的园林水泽,可以看到成片的高大建筑群落,那是许幽州官宦、大族居住的卢龙、蓟北、燕都等坊。 虽说定下了与陆遥的姻亲guān xì ,但自家爱如掌珠的妹子未能争取到平北将军正室的地位,使得鲜于嗣起初颇有些遗憾。结果次日便从方勤之那边得到了关于陆遥正妻身份的暗示,顿时吓得不轻。以他的聪明,自然明白平北军府文武大员们是寄望将军内院之中有所制衡,这才促成了这桩婚事。但鲜于嗣本人既不认为北疆地的豪族有资格与皇族相较,也不认为鲜于氏之女有实力与竟陵县主争风,没有dǎ suàn 这么快就参与到军府中最为核心的冲突中去。辗转思虑整日之后,鲜于嗣完全无视了同僚们的殷切期待,转而将自己的姿态摆到极低。他连夜求见平北将军禀报说:只将幼妹安置在家族在燕都坊的处别院,待平北将军府建设完毕,就作为姬妾送入军府。 zhè gè 举动反倒令陆遥措手不及,时间还以为是谁人威吓了新任的城局参军。毕竟鲜于氏是最先向军府靠拢的幽州世家,对其家族中的嫡女以寻常姬妾相待,绝不符合陆遥礼遇地方大族的原意。 须知当代风气奢靡,贵人嗜好蓄养姬妾的极,比如王浚王彭祖在世时,府邸中有名号的侧室夫人十余,而姬妾、美人几达百人,婢女的数量难以计数。另方面,昔日卫尉石崇宴客时,常令美人行酒,但凡客饮酒不尽的,立时侍从斩杀美人,此事固然证明了石崇之凶暴;然而姬妾侍女的地位之低下,也由此可见斑。如果自己贸然以鲜于氏女为姬妾,只怕会激起其它大族的反感来。 陆遥赶紧好言抚慰鲜于嗣,隔日正式颁下令去,宣布平北将军纳胡氏、鲜于氏二女为夫人,赏诸军酒食为贺。 在陆遥想来,与竟陵县主的婚事乃是江东陆氏与皇族的首次联姻,意义非同小可;其程序比通常纳采问名之类的六礼复杂许,只怕年内都未必能完成。自己纳侧室夫人之举,大可以日后徐徐解释。可如今竟陵县主的亲信侍女阿玦突然再度来访,硬生生把这事情变得复杂。 鲜于家的女儿究竟是何等相貌性子,陆遥完全不知;但胡六娘……在太行山中呼风唤雨、势压群匪的胡大寨主可不是个温婉和顺的女人。以她的火爆性子,若与阿玦闹得不快,想必与县主之间也没得消停吧,那么日后家宅中战火纷飞的悲惨情形,陆遥提前就可以料得七八分了。 马睿策马紧随陆遥,这时眼看陆遥面色不对,终于忍不住道:“将军,我听说大丈夫三妻四妾乃是常事,又听说,大丈夫……” “闭嘴。”陆遥有些不耐烦地道。 他至今都未曾见过鲜于家的女儿,与胡六娘的婚姻也并非仅仅是两情相悦那样单纯,但既然订下了婚约,陆遥就必然诚心诚意地对待她们,把她们当作自己的妻子,而非以声色愉人的货物。马睿那种不将脂粉美色放在心上的粗鲁武人态度,完全无助于自己解决问题。 但事到临头,陆遥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去处理。他忍不住暗中痛骂那天在酒宴上推动了联姻的文武臣僚们,又后悔自己定力不足,未能克制住时冲动。各种各样的古怪可能在他脑海中出现,越来越令人紧张。在前世就极度厌恶各种言情剧、宫斗戏的他,绝不愿意看到那些恶俗的狗血剧情在自己身边上演。当日进军代郡时,胡六娘收拾地方群氓的狠绝场景虽说陆遥并未亲眼目睹,但朱声后来脸色惨白地转述的jīng guò ,足以使陆遥体会到胡六娘的厉害。说起来,身为名专业技能树完整点开的悍匪,胡大寨主手上的人命没有百,也得有七八十吧……无需怀疑,只消言不合,她随时就敢拔刀砍人! 想到这里,陆遥感觉自己的背上几乎沁出了冷汗。 这时燕都坊坊门大开,骑队直抵鲜于氏的宅院。陆遥眼色示意,骑立即奔出喝问:“胡夫人和鲜于夫人可回来了?” “回来了,就在内院……”如今的蓟城,还有谁能带领大队骑兵如此声势煊赫地往来?骑士虽未报名,守把院落的鲜于氏仆役已猜出来者是谁。几人迭连声地应了,又屁滚尿流地奔去开门。还没等大门完全打开,骑队就鱼贯而入,上百只铁蹄翻飞,溅了他们身的土灰。 这处宅院坐北朝南,前后三进,规模不大,但是建造得精致,似乎最近还jīng guò 了用心的休整,漆都是新的。前边的院落中间有块空地可以驻马,靠近大门的地方有片马厩。陆遥在堂前纵身下马,又冲着跑来引路的仆妇问道:“胡夫人和你家姑娘回来时,没什么不妥吧?” 那仆妇吃了惊,忙不迭地道:“胡夫人性子随和友善,今日出游十分欢愉,并无任何不妥……哦对了,胡夫人带了位女郎前来,谈笑甚欢,据说是她的故交好友。” “嗯……”性子随和友善?这què dìng 是在说胡六娘么?谈笑甚欢应该是真的,似乎自己可以放点心……但kǎo lǜ 到胡大寨主的脾气,又不能当真放心。陆遥点了点头,挥手:“我去见见她们,你来带路!” 眷属所在的内院,即便亲卫们也不允许进入,因此马睿立即上前步,低声请示:“将军……” 陆遥略犹豫,才有些刻意地轻松道:“大家都休息休息吧,我自去即可。” 穿过前厅,是个规模较小的院子。两边都是厢房,院子大概三五丈见方,地上的方砖显然是新铺的,院里有些零散的花树,还有两个灌满水的大水缸。这进院落没有正房,只有座不高的院墙,院墙后面就可以看到后院里几株大树横生的枝干。院门此刻虚掩着,缝隙间隐约有青年女子的言语声传来。陆遥侧耳倾听,却听不清她们在说些什么,但似乎语气并不激烈的样子。他略觉舒心,止步安抚下自己忐忑了路的情绪,这才走上几步去推门。 才抬手,忽听院落内利刃出鞘的声音锵然作响。继之而发的,便是陆遥在战场上听过无数次以至于再熟悉不过的、那种刀锋入肉的沉闷声音! 陆遥的经验太丰富了,仅凭借这声音他就可以断定,这是次蓄谋已久的精准斩杀! “不要!”陆遥失声惊呼,猛地蹬地发力,冲进后院。 陆遥本是沙场上斩将搴旗的勇士,纵然近来地位渐高,日常依旧苦练不辍,随时做好身当锋镝而战的zhǔn bèi 。因此武技愈发圆熟老辣,体力也始终保持在高峰,情急之下,这记冲撞真是威势骇人到极点。两扇院门受到强大的力量撞击而荡开。门板撞击在两侧的墙上,发出巨响,随即门轴咯吱吱地响了两声,崩断了。而被他的身形所挟带起的大股劲风,轰然卷入院落,将园中未及扫除的残雪扬起半天高。 漫天雪粉飘飘洒洒落下的时候,便现出三个人来。 名全身裹在厚厚的皮裘之内,显得身躯娇小的少女瞪大了对圆圆的眼,动也不动地盯着猛冲进来的陆遥,显然已被骇得呆住。 大半个脸蛋都油津津的宫装少女眼看着陆遥闯入,惊呼声,拼命地把满嘴的吃食往下咽。偏偏随着zhè gè 动作,的油脂从嘴角溢出,于是整张脸都变得油津津的了。 唯有混身上下充满着妩媚风情的红衣女郎不动神色地jì xù 挥动利刃,从头洗剥干净的黄羊背脊上切下尺许长条的瘦肉,放到铁炉子上翻动炙烤。待到条羊肉香气四溢的时候,她才看了看陆遥,娇声笑道:“道明,我知你们江东人从不爱吃腥膻之物。倒不曾想到,我们姐妹几个偷偷地烤些黄羊肉来吃,都会让你这般紧张了?” 第十五章 图南(三) 欲望文 第十六章 图南(四)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十六章 图南(四) 这些日子以来,谁敢这般和陆遥说话?偏偏胡六娘纵使已经嫁为人妇,依然不改泼辣本色,张口jiù shì 夹枪带棒的取笑。而她的言语之中又带着天生的妩媚,叫人jiù shì 想生气,也不知气从何来。 陆遥路纵马奔来,只求家宅后院莫要起火,安稳无事便好;如今眼看三人果然谈笑甚欢,时间,只觉得适才撞门的那下害得周身脱力,连说话的精神都提不起来了。这时候,偏偏院门外嘈杂的jiǎo bù 声大作。原来是众扈从听得他在后院大吼,唯恐有变,纷纷挟刀带戟地追赶过来,沿途打翻仆役无数。总算马睿还知道轻重,在院门外高声问:“将军,可有什么事?” “没事没事,你们都去休息吧。”陆遥愈发觉得尴尬,连声令众扈从退下,自己直接就坐倒在满地积雪上,看着熊熊篝火发怔。过了半晌才转移话题道:“好香,好手艺,切块给我尝尝,压压惊。” “给你小块吧,看看合不合口味。”胡六娘抿嘴笑,挥刀切下块肥肉极少的,用刀尖戳着,直递到陆遥的鼻尖下。短刀上的寒气扑面而来,几乎让陆遥要打个喷嚏。这把刀陆遥认得,便是昔日在太行山中削铁如泥、震慑全场的宝刃。谁知胡六娘却拿来当切羊肉的餐刀来用,实在是够洒脱。 张口咽下那块黄羊肉,便觉外皮酥脆、肉质细嫩鲜美,配以某种香料,又极少膻气。陆遥没想到胡六娘有这般手艺,就连他这种绝忌腥臊之人都觉得美味。连吃了几块之后,腹中温暖,连浑身血脉都畅通起来。 胡六娘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有趣,转向身边二女笑道:“怪不得此人来势猛烈,原来是饿的……” 亏得胡六娘是言笑不羁的性子,院子里尴尬的气氛渐渐缓解。阿玦和鲜于氏女这时候才各自敛衽施礼:“见过将军。” 阿玦倒也罢了,勉强把满嘴的羊肉猛吞了下去,张油汪汪的小脸还没擦干净。想必是平日里被县主约束得太严,没料到撞见胡六娘这等胡来的,眨眼就学坏了。那鲜于氏女陆遥是头回见,只觉身段柔弱,相貌俏丽;虽然惊魂未定,但却举止落落大方,十分得体,又有着少女初见夫婿的羞怯之态,别有独特韵味。听鲜于嗣说此女单名个兰字,果然人如其名,仿佛空谷幽兰般,既清且艳也。 饶是陆遥心志坚毅,也不禁心头微微荡,又狠狠打量了她两眼,才柔声道:“我有些渴了,可否麻烦姑娘取些茶水?” “是。”鲜于兰低垂双目轻声应了,再行礼,才起身往后面的厢房去。 待到鲜于兰的身影远去,陆遥转而向阿玦颔首:“劳烦阿玦你几番奔忙,辛苦了。却不知县主有什么吩咐?” 阿玦与陆遥份属太行山中的患难之交,后来又代表县主来幽州传讯,颇得厚待;知道陆遥没什么架子,所以并不因双方地位悬殊而紧张,陆遥与鲜于氏女tán huà 时,她只拈着筷子,馋涎欲滴地对着烤架。听得陆遥询问,才慌忙从发髻上取下支乌木的簪子,轻轻拆成两段,随后从中抽出卷两段封蜡的极薄帛书。 竟陵县主特意遣侍女密送来的信函,不问可知必然非同小可,时间,就连胡六娘都止住谈笑,难得显出几分严肃。但陆遥接过后,略扫了两眼便将之收起,神情全无异状。这时候鲜于兰领着仆妇人捧茶盏上前,陆遥便jì xù 与三女谈笑;直到日光西斜,大批鲜于氏宗族亲眷闻风赶到后,他才踏上回程。 天色稍暗,支骑队从将军府驰出,熟悉军府的人便知道,那是平北将军又要召见文武重臣。 陆遥的军府如今已初见规模,有shí jì 职司的文臣武将无虑数百人之。然而真正属于核心圈子,又身在蓟城左近,随时可以召集的,其实不过十余人罢了。 薛彤虽为全军副帅;邵续从来参赞军机,无有不预;方勤之是近来很受重视的谋臣;黄熠是熟悉庶务数据的能吏;枣嵩、鲜于嗣为王彭祖的旧人,为幽州地方豪强代表,这两人原本没有资格参会,但陆遥为了安定地方势力之心,特意允许他们并前来。 其余的些,便是沈劲为首的、资历极深的武将们。这几人未必具有合格的政治头脑,但陆遥依旧每有事务都将之召集,哪怕令他们旁听也好。他期望通过次次的会议,逐步培养起骨干部属的眼光和判断力,使这批最初的、最忠诚可靠的部属能够与蓬勃发展的军府同成长。 这十余人到齐,陆遥设下便宴招待,席间先不说竟陵县主发来信函之事,只问诸臣僚:“朝廷授予我平北将军、都督幽州诸军事的职务,至今已有两个月。陆某才疏德薄,全赖诸君竭力襄助,总算平稳接手重任,没有出现大的疏漏。然而,接下去的事情依旧千头万绪,诸位以为何为要务?何为急务?还请畅所欲言,不要有任何顾忌。” 话音未落,沈劲离席而起,侃侃而谈:“近两月以来,我军士卒与民夫日夜赶工,已经将幽州北部各处要塞、关隘基本整修完毕,各处诸军的派遣、军官的委任,也已经进行的差不了。然而,愈是防备,我愈是shēn kè 感受到幽州的安危系于东夷各族。” “自蓟城向东、向北,远有高句丽、扶余,近有段部、宇文部、慕容部鲜卑诸族,尽皆雄强,带甲数以万计。濡源战中,我军与段部鏖战虽胜,过程之艰难,给我军造成的损失之惨重,主公与各位同僚都看在眼里,想必也都了解,段部之强名不虚传;而段部的力量并未bsp;yuè 其余东夷各族。以此推论,我军虽然扩充极快,单以兵力而论,至与段部、宇文部、慕容部、高句丽、扶余这五支强族中的某支旗鼓相当。好在辽西公忠于朝廷,而宇文部与慕容部、高句丽与扶余之间又是世仇,否则我们显势单力孤了。” 这位以凶猛著称的将领最近段时间都在负责幽州北部与宇文部接壤的大片山区防务。在zhè gè 过程中,他显然对胡族的形势进行了相当深入的探查,因此眼界已经不再简单地限于战场厮杀:“因此,我们当前要做的,乃是jìn kuài 联系护东夷校尉、平州刺史李臻,同时也通过段部双管齐下,协调与东夷各部的guān xì ,或以大军威吓之,或以朝廷名器笼络之。非如此,不可能保障幽州的平安。” “老沈,你平日里果然认真思量、下过工夫,如此来,很有些方面大将的意思了。好,很好,大有长进。”沈劲能说出这番话来,对陆遥而言实在是个惊喜。于是陆遥起身举盏向沈劲示意:“我以水代酒,请饮杯。” 沈劲咕咚咚地喝了大口水,雄赳赳气昂昂地返身落座。 既然身在幽州,东部鲜卑各族乃至稍远处的高句丽、扶余,便是不得不面对的难题。与之为敌抑或与之为盟友,压制抑或lì yòng,都是复杂微妙的处置方法中不同的选项而已。对此,邵续与几名文官僚属已经次商议,非唯沈劲人有这样的见识。 但陆遥清楚,沈劲的性格最是直爽,从不会曲里拐弯地想问题。以他嗜战的性格,原本必定tí yì jì xù 催动大军北上,与不愿服膺朝廷的东夷诸部开战,今日却提出以朝廷名器笼络胡族的说法,恰恰证明他本能地感觉到了难以促动将士们jì xù 舍生忘死,证明年来无月不战的局面使得军中相当数量的骨干将士已经疲惫了。这种疲惫源自于将士们的内心深处,不是用赏赐、提拔所能掩盖的,而大批原属王彭祖麾下将士的加入,使得部队的向心力不可避免地滑落,某种程度上加剧了这种疲惫感。 沈劲本人全没kǎo lǜ 那么,他自觉提出了精辟的意见,因此顾盼自雄,很是得意洋洋的样子。但其余文武之中,倒有半数露出思索的神情,显然与陆遥般,都明白了士马短时期内不堪大战的现状。 “沈将军洞悉北疆胡族形势,不愧是主公倚重的方面大将。”文臣列中,鲜于嗣起身,先捧了沈劲两句。今日陆遥闯到他安置幼妹的别院中去,此举委实有些逾礼,但根据在场者说,平北将军似乎对自家妹子非常中意,这便令他对自己的仕途信心十足了;就连首次参与军府核心圈子的会议,也因此也了几分底气,忍不住踊跃发言。 附和了几句,他话锋转,又道:“近日蓟城有童谣曰:东西二刺史,幽州都督;足见主公兼有代地的政权、幽州的军权,威势已然为bǎi xìng 所熟悉,声望远在刺史祖士稚之上。自主公掌管幽州军务以来,包括收编兵马、整顿边防、吸收流民、划分军屯、还有关于粮秣、军械、战马、服装、药品的收集筹备等事务,都很顺利;通过赏赐有功将士田地的举措,也增强了军府在幽州的影响力。仅仅两月,兵已充足、民已安堵。段部鲜卑已向我军投诚纳款,结下守望相助的盟约。因此,沈将军固有防患于未然的先见之明,但主公实在无需过于谦抑。属下以为,如今之幽州足够震慑胡族、保障大晋北疆的安全。” 鲜于嗣看了看沈劲,jì xù 道:“我们只需镇之以无事,耐心蓄养军民,实力自然会慢慢凌驾于胡族之上。眼下不妨且放任胡族自行其是,料他们也不敢来挑衅军府的威严。” 沈劲感受到了幽州军府短期内的虚弱之处,但他仍dǎ suàn 积极插手于北疆胡族,用zhǔ dòng 的手段保障幽州安全;而鲜于嗣认识到幽州军府长远的潜力所在,因此反倒提出了保守的建议。两人观察问题的角度不同,提出的意见也可谓是南辕北辙。 陆遥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问其余部属:“你们有什么想法?不妨也说说罢。” 黄熠出列行礼,躬身禀道:“属下以为,沈劲将军的意见很有道理。东夷各部地近幽州,实力雄厚,其首领又都野心勃勃,万变生肘腋,恐为大患。我们与其闭门自守,到时措手不及,不如zhǔ dòng 参与,将局势导向有利的面。我记得月余之前,主公召集我们会商军府治所wèi zhì 的时候,德元公曾有言曰,正当如既往地鼓勇而前、与之争衡角斗,怎么能心生侥幸,以退缩为稳妥呢?” 黄熠在邺县为小吏时,就敢于承担,有刚毅果断的行事风格;如今身为军府僚属,分析大势时,依旧喜欢迎难而上,这种性格深受陆遥的赞赏。 然而黄熠话音未落,枣嵩冷笑声:“黄掾志气非常,仿佛天下可运于掌。然则罔顾军府的现状,必欲制服东夷各部,万事有不谐,反而激起东胡各族的敌意,黄掾莫非另有退敌的妙策么?” 他不再理会黄熠,径对陆遥行礼道:“主公英明神武,故而起于卒伍,兴也勃焉。然而,勃兴之势不能长久,恃众好勇恐丧社稷,岂不闻吴子云:明主鉴兹,必内修文德,外治武备,然后方能徐图其它?必欲干涉东夷诸部,便如挟太山以超北海,是诚不能也,强为何益?” 枣嵩赞同鲜于嗣的建议,要求务必以耐心蓄养实力为要,不得插手北疆胡族之事,非属无因。昔日王彭祖竭力于鲜卑,邀之为上宾,引之为肱股,却最终难免事败。因此如枣嵩这样的王彭祖旧属难免心有余悸,实不愿再与鲜卑再有什么关联。他又是有名的文人,言辞引经据典,雄辩滔滔,时真叫人难以辩驳。 陆遥听他们几方各执辞,激烈辩论时,心中渐渐有所总结。他轻咳声,止住众人的争执,随即先问薛彤:“将士们大约还要久才能huī fù 斗志,激发出求战的愿望?” 有关军务的问题,薛彤是当仁不让的权威。他应声道:“如今我军三万余众,都是敢战、善战之卒,只需要再有两个月的休养,待到春暖时,定能如出柙猛兽,人人亟图沙场立功。” ****** 文戏写太久了,还是jìn kuài 进入战争节奏吧。赶紧的赶紧的…… 第十六章 图南(四) 欲望文 第十七章 图南(五)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十七章 图南(五) “好。”听了薛彤的话,陆遥放心地微微颔首。 军府的文职幕僚班底终究是草创而来,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而且还缺乏对军府的认同和彼此的默契。陆遥提出的是关于大政方针的问题,但这些官员们却地纠结于眼前,热衷于以自己的想法来压倒别人,这场景并不能让陆遥非常满意。在陆遥看来,这几人不过是借着某个话题来向陆遥展示自己的能力。不过,行政措施和方向总可以容许属官们慢慢讨论的,只要将讨论控制在定限度,把握住最终各取所需、各展所长。相比而言,倒是将校们进步可喜,哪怕沈劲这样性格粗疏的厮杀汉子,也居然开始kǎo lǜ 厮杀以外的问题了。 毫无yí wèn ,军队始终是最核心的力量,也是真正可以依靠的力量。只有保障了军队的战斗力,平北军府才能够生存、发展和壮大。或许随着实力的不断扩张,陆遥已难做到如昔日那般切实掌握每名基层将士的情况,然而以薛彤为首的将校们都久经淬炼,有足够的能力和忠诚。 枣嵩、鲜于嗣、黄熠等人jì xù 着之前的辨论,全没发觉陆遥却已经想到了别的方面,对此起彼伏的争执充耳不闻。不过,文官列中,毕竟是有真正的聪明人在。 方勤之与邵续极其隐蔽地对视眼,两人的神色都丝毫不变,只是jì xù 端坐。待到堂上的辩论告段落,方勤之才徐徐起身。 方勤之初入陆遥幕府时,众人都以为他不过是擅长卖弄嘴皮,乃东方朔流的滑稽人物。但此人先是亲身犯险,策动王浚自取其死;随后又在军府的各项政务中显露了相当的才干,于是俱都刮目相看,以为之前误会了他。谁知近些日子他随侍陆遥zuǒ yòu ,那手阿谀吹捧的功夫让所有人望尘莫及,才十几天时间里,隐隐然已成为文职幕僚中极受陆遥信重者。 既然他有话说,众人都按捺下了情绪,静候发言。 “主公问我们何为要务、何为急务。以我看来,插手东胡各部,未来或许是军府的要务,但在我军整编未完、士气未振的时当前,却不是急务。”方勤之随意掸了掸袍袖,先向沈劲歉意地笑,接着才道:“段部、慕容、宇文、扶余、高句丽,这五家强大势力彼此纠缠,亦敌亦友,对朝廷的态度也忠奸难辨。平州刺史、护东夷校尉李臻部下不过千人,坐困于襄平城,因其势力衰微,所以反而不受重视,勉强维持着朝廷在辽东的存在。而我平北军府呢?我们纵使示之以强盛,也不足以压服各部;纵使示以弱小,濡源之战的结果足以引起彼辈的忌惮。因此,我们只需要打探、了解,却不必急于发声;贸然插手其间,反可能会引发辽东局势巨变,与保障幽州平安的初衷不符。” “那么,勤之是建议我们韬光养晦,耐心经营咯?” “属下以为,单纯的韬光养晦、味埋头于幽州亦不可取。皆因此事虽属急务,却并非今后的要务。” “这是何意?” “军府入主蓟城,乃奉朝廷诏令,大势所趋,凭此便无人敢于正面对抗。得益于诸位同僚的努力,已经扎实地稳了脚跟,可以说,兵稍精、粮稍足、民稍安。但如果要进步,dǎ suàn 大规模地经营范阳、燕国这等幽州核心区域的话,必将会把某人推向我们的对立面。” 陆遥笑了笑,很配合地接上话茬:“勤之说的某人……是何人?” “主公,幽州毕竟有朝廷任命的刺史在。”方勤之侃侃而谈:“祖士稚官职未如主公之隆,却恰可分庭抗礼,名正言顺地领有民政之权,掌控各地郡县长官的任命。蓟城童谣曰:东西二刺史,幽州都督,此足以证明主公兼有代地的政权、幽州的军权。然而,堂堂幽州刺史已经被逼迫到仅仅能够控制燕国、范阳两地的民政;之后我们经营幽州,又不免牵扯到诸耕桑事宜,进步侵逼刺史的职权,祖士稚哪里会心甘情愿!诸位,祖士稚是幽州大族出身,既有才干学识,也有声望,旦与军府为难,将会牵扯我们少精力?以将军的宏图大志,未必会愿意效法寻常庸碌方伯,成天忙于和同僚争权夺利吧。” 陆遥入主幽州之后,次也没有去拜会过同在蓟城的祖逖,固然是由于军务繁忙,也未尝不是存了刻意保持距离的心思。基于前世的记忆,陆遥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要了解祖士稚是什么样的人物。因此,他明白方勤之所说的点也没错。 平北军府当前的权势,出于代郡军战摧破王浚所部的声威,确实已是压制了刺史府的结果。但祖逖可不是会长久屈处下风之人。他还没就任前,就急匆匆地去拉拢幽州军的宿将祁宏,结果被陆遥撞个正着,颇引起了些尴尬。如此行事,当然不是为了当个干拿俸禄的庸官,而是想有所作为的。军府进入幽州之后,在政务上的举措不过是个组建屯田,个分地,极少干涉刺史施政,但如意图在现有基础上加深入地掌控幽州,那双方的冲突恐怕难以避免。 有军官焦躁地嘟囔道:“祖逖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小辈,你怕他,我们可不怕……” 话音未落,就在陆遥严厉的目光下住嘴了。 将士们不怕,陆遥是丝毫也不会惧怕祖逖,哪怕祖逖拉拢了祁宏为臂助,也完全不被羽翼渐丰的陆遥放在眼里。但方勤之说的没错,陆遥不该,也不愿意把有限的时间浪费在与祖逖的较量上。 自从汉末丧乱,曾经在强汉军威之下苟延残喘的游牧民族获得了整整百年来休养生息。他们彼此攻伐、吞并,就像是草原上争竞的狼群那样不断产生出凶悍的首领;而规模也在此过程中不断增长蔓延。时至今日,那支支凶蛮强悍的部落虽然声名不为朝中衮公所知,却实实在在地走到了对外扩张的临界点。今年jiù shì 永嘉二年,在陆遥的记忆中,洛阳朝廷正是在zhè gè 寓意美好的年号下彻底崩溃,数以百万计的胡族随即如潮水般汹涌南下,争先恐后进入中原。 面对着必将到来的可怕局面,陆遥常常充满戒惧地扪心自问:军府据有幽州之后,是否就能够力挽狂澜了?不,不够,还远远不够。他必须jì xù 尽切可能来加强自己的实力,而且要快,要赶在最终的倾覆到来之前。时间是如此宝贵,怎么能虚掷在内部倾轧争斗上,何况对手还是那位千载后犹被人传诵的祖公? 陆遥思忖的时候,又有人问方勤之:“zhè gè 不着急,那个不重要,这也不成,那也不成?方先生,我们快被你绕晕了。你觉得怎么样才好,倒是给个主意啊?” 方勤之往自家案几上取了茶水,润了润嗓子:“无论是与东胡部族打交道,还是与祖逖争夺幽州权柄,归根结底,都只是在都督幽州诸军事的权限之内作文章。然而……”他环视在座众人,大声道:“我们身在幽州,却不能局限于幽州。以主公的胸怀才具,以主公的宏图大志,岂是区区州之地可以限制?” 这番话出口,第二次提到陆遥的宏图大志。武人们半没听明白其中蕴意,倒也罢了。在场文官们则有不少人悚然动容,至此确知陆遥绝无身居方伯之位而安享富贵的意思,甚至也不是安于朝廷体制的寻常官僚。如枣嵩这样有经验的官僚,立时心头大跳几下,在他眼前,平北将军的沉静端坐的身影,竟似乎与那位野心勃勃的博陵郡公王彭祖重合起来。枣嵩记得清楚,由于大晋朝局日趋混乱,王彭祖曾几次召集心腹手下,暗中商议过那不可言说的胆大妄为之事。难道,这陆遥陆道明竟也…… 突然领悟了如此机密,这本身就给枣嵩带来了沉重的压力,以至于他根本无法掩盖仓皇的神色。 “勤之,你对我的很夸赞,实在叫人愧不敢当。你不妨直言,如果我们不在都督幽州诸军事的权限之内作文章,又当如何呢?”陆遥瞥了坐立不安的枣嵩眼,嘴角露出微笑:“此刻在场的,都是我的肱股、心腹,勤之不必有任何顾忌。” 而方勤之应声答道:“旦士伍可用,请主公率领军往洛阳行。” “哪里?” 方勤之重复了两个字:“洛阳。” 他的语调并不高亢,但却如炸雷在众文武耳畔轰响。洛阳是大晋天下之中,是皇帝与朝廷所在。陆遥身为边疆守臣,如果擅自领兵前往洛阳,这是什么性质?瞬间,议事厅中片哗然。有人惊惶跃起,浑不知自己带翻了身前案几;有人厉声叱责,指责方勤之胡言乱语;只有寥寥几人人满脸愕然,完全不知所以。 “胡闹!胡闹!幽州外有强胡环伺,内有百废待兴;这时候如何能离得主公坐镇?方勤之,你不要把哗众取宠的那套手段,用到正经的议事场合上来!何况……何况……”枣嵩再也按捺不住,他脸色铁青地向陆遥拜倒,大声道:“主公有雄才大略,遂能摧破群胡,制压北疆,这是在场诸君都知晓的道理。然而筹谋天下大事何等艰难,怎么可能永远番风顺?昔高祖保关中,光武据河内,魏武屯许昌,都是深根固本以制天下;进足以胜敌,退足以坚守,所以虽然屡遭困败,而终济大业。请主公细思,您入主幽州不过两月,根基可扎实?人心可归附?城垣关隘可修缮坚固?军令可畅通无阻?驻军可调遣自如?” 枣嵩本是王浚部下极得力的行政官员,对各项军政状况最是谙熟。这时候把他认为陆遥应当关注的要点口气道来,果然每句都恰合军府的shí jì 。他喘了口气,再度拜伏于地道:“这些都还没有可靠的结果,也就尚未真正掌控幽州,哪怕是距离个称职封疆大吏的要求,尚有诸不足之处。这时候,君若听信小人之言,图谋非常之事……请恕枣嵩德才鄙陋,不敢攀附骥尾!” 枣嵩极其jī dòng ,养尊处优的白皙面庞挣得通红,须发戟张。这样的姿态先使陆遥惊讶,随即又令他有几分赞赏,几分感动。枣嵩是王彭祖女婿,在骠骑大将军幕府中地位极高,而过往行事颇受贪暴之讥;因此陆遥用他,则kǎo lǜ 他熟悉当地情势却又非地方豪右,二来也实在是由于军府中读书人太少,各个幕僚职位简直无人可用,非如此,没法及时搭建起军府的班底来。但枣嵩会如此投入地争论,无疑已是尽心竭力在为军府kǎo lǜ 。放在陆遥熟悉的后世,此君便是私德有亏却职业道德十足的经理人了。 “台产兄,不必如此。”陆遥离席起身,双手扶起枣嵩,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陆某不是王彭祖,从不dǎ suàn 图谋什么非常之事,相信勤之也没有zhè gè 意思。台产兄想是误会了什么,莫慌,莫慌,还请稍安勿躁。” 枣嵩有些茫然地看看陆遥,却见陆遥板着脸,向方勤之怒斥道:“好好说话不成么?非要故作惊人言辞?我为何要领兵去洛阳,你倒是给出个道理来!” 方勤之知道这是陆遥刻意做给枣嵩看的姿态,于是配合地请罪施礼,待到众人俱都回来落座,他才jì xù 道:“台产兄说的没错,幽州外有强胡环伺,内有百废待兴,需要我们做的事太太。然而平北军府真正缺乏的东西,并非我们在幽州关起门来忙乱可得。” “你就赶紧说吧……缺什么?缺钙么?”陆遥适才的训斥固然是做出的姿态,但今天这场会议绕了无数个圈圈,哪怕他耐性再好,也有些烦躁了。 方勤之想了想,实在不知“缺钙”为何物,于是便充耳不闻,伸出两根手指:“军府缺少的,也正是主公您缺少的,两个字:声望。主公崛起神速,赫赫军功未曾深入士人之心,卓然事迹未曾传扬到洛阳朝廷。为主公谋取的声望,才是当前的急务、要务。” 这圈子兜得好大,陆遥感觉有些跟不上方勤之的思路,看他言辞神态,又不像是在胡扯。于是道:“勤之,为我细细言此。” 第十七章 图南(五) 欲望文 第十八章 图南(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十八章 图南(完) 这时候夜色已深,铅蓝色的夜幕之上,轮灿若玉盘的明月闪耀于星汉之间。如水月华洒落下来,勾勒出蓟城暗沉沉的天际线。北疆的风气终究不似洛阳朝廷,哪怕是豪奢大族,也鲜有饮宴歌舞通宵达旦的。zhè gè 时候,绝大数居民早就已经熟睡了,只有位于远处城台的几处零星灯火还在闪耀。偶有火光往来移动,那是负责守卫城池的将士正在巡逻。 但议事厅里的众人却全都精神抖擞。原以为只是事务性的商议却延到了深夜,显然军府的大政方针将要在此底定,这时候,无论是否赞同方勤之的意见,每个人都凝神静听。 “自本朝开国以来,中枢任官有八公同辰、攀云附翼之讥;而兼理军政的方伯人选,择人用人的原则也大抵相似。通常而言,能够出镇边疆大州的无不是成乎栋宇、处乎经纶的重臣。以出身而论,或为汉魏以来冠冕不绝的名族世胄、或为策名魏氏而为皇晋开国佐命的勋贵子弟、或为司马氏宗室亲王……皆因此等人乃是大晋赖以立国的基础,哪怕毫无军政才具建树,也能平流进取、坐至公卿,除此以外者难有仕途可言。” “主公与彼辈自然大不相同,堪称本朝封疆大吏中唯的异数。主公出身于江左亡国之余,起家于行伍,在中枢诸衮公看来,身份实在卑微;而在建事功于北疆的过程中,也并无家族背*景可为奥援,全凭着过往战无不胜的威望,才赢得此刻文武英杰云集景从的盛况。主公能走到今天这步,殊为不易;也正因为此,再想有后继的发展,难上加难。” 方勤之侃侃而谈,慢慢分析。 陆遥的仕途中有两个重要的转折点:个是得到并州刺史刘越石的青睐,成为独挡方面的大将;个是借助东海王平衡北方诸强籓的机会,以鹰扬将军的身份平定代郡。如果没有刘琨的bāng zhù ,陆遥只是个善战的勇士,千百次出生入死,也不过自保首级、得些金帛赏赐;如果没有东海王的纵容,陆遥的东征西讨都是为并州刺史扩张势力,根本不可能将手中的军事实力与代地州郡结合,组建自成体系的政治集团。毫无yí wèn ,平北军府的崛起既缘于陆遥的英武,也与外部的提携和bāng zhù 息息相关。但这样的提携和bāng zhù 终究是有限的,毕竟陆遥在中枢看来,只是个出身底层的武夫,不值得太关注。从朝廷对幽州都督、刺史的分别任命可知,哪怕陆遥即将成为竟陵县主的夫婿,也已无法从外部得到得政治资本了。 脱离了外界的扶持,陆遥和他的平北军府是安心于幽州地,坐等局势变动,还是抓紧时间zhǔ dòng 出击,谋取上层楼的机会? 陆遥起于并州败军之卒微,最终取得幽州权柄的经历,众下属都已经熟悉。破匈奴、退石勒、平代郡、取濡源,他完全是凭借着系列军事成就才爬升到都督幽州的地位。但如果仅凭这些成果,还远不足让他具备bsp;yuè 同跻、百尺竿头进步的底气。大晋的高官显贵中固然绝大部分都颟顸无能,可终究还有好些名臣宿将。如并州刘琨、兖州苟晞、凉州张轨等,都曾历任个州郡、指挥过十万人以上规模的大战,威势远在崛起不过年的陆遥之上。甚至冀州刺史丁绍,论起名望、资历,也远非陆遥所能企及;其冀州集团的根基之深厚,也不是平北军府可比。 方勤之说到这里,在座不少文武都露出悻悻然的脸色,有些人意图起身反驳,却见陆遥本人微微颔首,不得不按捺住自己的情绪。 在陆遥所熟悉的那段历史中,盘踞幽州的王浚jiù shì 过高估计了自己的力量,才导致了身死国灭,沦为千载笑柄。陆遥可不会自我膨胀到那种地步,他明白,其实方勤之说得还算客气了。或许平北军府在军事力量上拥有定优势,但综合kǎo lǜ 政治、经济各方面因素的话,实力凌驾平北军府之上的地方势力,又岂止并、兖、凉、冀等地?如果眼光不局限于大晋朝廷之内,想想雄踞河东的匈奴汉国、在中原打得东海王狼狈的羯人流寇、割据西蜀的氐族李氏政权、草原上数以十万百万计的凶悍鲜卑部落……哪个不比平北军府强盛?如果将这些异族纳入考量的范围,平北军府或许只能算个二流地方势力吧。 前所未有的可怕乱世即将到来,只凭着二流地方势力,就定能住脚跟,进而力挽狂澜么?对此,陆遥只能说自己有信心、有决心,但并没有少把握可言。 大晋的时局发展到眼下zhè gè 地步,有识之士都已深知其积重难返,稍作推想,可以预料其必然jì xù 滑向深渊,绝无侥幸的可能,因此或或少的都已经在为即将到来的乱世作zhǔn bèi 。方勤之或许在行商时未曾对此通盘kǎo lǜ ,但投入陆遥麾下后,他方面参预机密、广泛接触到了大量情报,另方面又近距离地接受陆遥对时局的看法,聪明绝顶如他者,自然也会得出同样的判断。 今日他兜兜转转地说了那么,其实便是在反复地向众人灌输个道理:平北军府上下,绝不能满足于幽州,满足于做太平盛世中的朝廷官吏。而陆遥则必须抓紧朝廷体制尚存的最后段时间,jìn kuài 取得足够立足乱世的声望。只有声望高了,才能获得加丰厚的政治资本;获得了丰厚的政治资本,也就拥有攫取权柄、地盘、人力、物力、财力的渠道和手段,能够在乱世到来之前,尽量缩短与其余各地军政集团的差距! 枣嵩不得不承认,从zhè gè 角度去kǎo lǜ ,方勤之的意见确实不错。谋取的声望,的确是当前的急务、要务。但他沉吟片刻,迟疑地道:“想要获取声望的途径矣……为何非要领兵入洛?此举的理由何在?若是因此落人口实,恐招纵恣跋扈之嫌。” “想要获取声望的途径确实很,但眼下适用的选择少之又少。”方勤之应声道:“者,当前绝非对外征伐用兵的hé shì 时机。军府发展到了现在的程度,与诸鲜卑、东胡强族直接接壤,军事行动万失控,造成的后果谁也没法承受。如果因此被朝中载个擅开边衅的罪名,那就麻烦了。二者,从治政角度着手又必然会引发与幽州刺史祖逖的冲突,得不偿失。若是外界因此以为主公行事横暴酷烈,反而不美。重要的是,主公要的是天下之名望,非局限于州郡之名望也!” 他加重语气道:“昔日河间、成都二王之难,凉州张轨遣兵三千东赴京师,旋即得朝廷允许尽有凉州之地,遂霸河西。如今中原各地的州郡长官阿附于东海王的羽翼之下,不将洛阳朝廷放在眼里;而边疆烽烟四起,方伯们俱都自顾不暇。偏偏河东匈奴为患,中原羯贼横行,情势较之当年显困窘,主公果能亲赴洛阳,足显满腔忠枕。主公的大名也必将随之遍传天下,不让张氏专美于前。到那时,曾经困扰我们的各种问题,或许都会迎刃而解亦未可知。” “这倒也罢了,只是主公在幽州根基未深,贸然远离基业,沿途千山万水……未免太险!”枣嵩kǎo lǜ 了番,重又蹙眉。 “平北将军、都督幽州诸军事的职务,既出于朝廷正式诏命,也是主公身当锋镝血战而来,若说危险,这路走来,哪里没有危险?天下间,又岂有惜身苟全于户牅而能图谋大事者?”说着,方勤之不再理会枣嵩,转回身向陆遥下拜:“前往洛阳,不可能绝无风险。但与可期的收获相比,纵有风险,微不足道!” 枣嵩想要再说些什么,眼看陆遥双目略微低垂,露出沉思的表情,顿时不敢打扰,只能瞪了方勤之眼,气哼哼地落座。 议事厅中片寂静,文武数十人俱都等待陆遥裁夺。时间,除了夜风呼啸而过的声音,便只有陆遥习惯性地轻轻按压左手骨节,发出“咯咯”的轻响。 方勤之于纵横术上确有所长,其口才仿佛苏秦、张仪,又兼有高屋建瓴的眼光,不同于寻常埋首于事务的僚佐。要说陆遥对他的建议不动心,那是假的。但身份到了陆遥这地步,个决定、个判断,都会牵扯到上万人的切身利益甚至生死存亡;他必须把每个决定都建立在详实的情报和严谨推理之上,绝不能随意而为。 陆遥又敏锐地感觉到,随着军府势力的扩张,文臣和武将之间的矛盾、新人和旧属之间的矛盾、稳健派和激进派之间的矛盾也都初露端倪。而邵续似乎与方勤之意见相通,却始终不出言语,分明是拿年轻气盛的方某人当了枪使……如何将这种暗流控制在定限度,这是需要他自己慢慢摸索的课题。 过了许久,想了很,陆遥才慢慢地道:“此事guān xì 重大,顷刻间难以决断。容我仔细权衡yī zhèn ,另行商议不迟。” 此言既出,下属众人有失望者,有庆幸者。倒是方勤之神色如常,丝不苟地躬身施礼如仪:“是。” 会议进行到这时候,差不可以jié shù 了。几名官员趁这机会又简单汇报了几桩细务,待陆遥逐作出指示,这才各自散去。文官们大都居住在将军府左近各坊,倒也罢了;由于城中宵禁,陆遥须得给几名出城的军官出具通行文书和开启城门的符令。 待到处置完毕,已经到了子时。陆遥打了个哈欠,转身往将军府的后院去。 由于大部分人力都用于营寨、关隘、道路的修缮,这座将军府邸断断续续地整理了个月,至今尚未完工。好在有前朝王府的基础在,又配了杂役数十、侍女十余人,所以偶尔住日两日也无妨。便如陆遥此刻jīng guò 的后院,有颇具规模的园林、水池、亭台之属。两名侍女手提灯笼在前引路,烛光所及之处,纵使深夜,仍显得景色清丽宜人。可惜陆遥顾不上观赏夜景,才走了几步,又陷入了思索。 沿着廊道弯弯曲曲地走了yī zhèn ,就到卧室。卧室里并无人出来迎接,唯有熏香浮动,重重纱帘掩起,原来胡六娘左等陆遥不来,又等陆遥不来,索性先自睡了。这可与《女诫》的要求南辕北辙。以胡大寨主的性子,本也做不出婉转侍奉的姿态,陆遥反倒喜爱她的爽朗自在。他挥手令侍女退到外间,自己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便见佳人将大半身子都藏在锦被之下,沉眠正酣;只露出对玉腕香腮,好似莲藕荷花相映。耳畔听得还有细弱的呼噜声入耳,愈发显得可爱。陆遥不由得神魂荡漾,几乎要把满腔的筹谋盘算都扔飞到天外去。 好容易定了定神,陆遥推了推胡六娘的肩头,轻声唤道:“绿蕊!绿蕊!”……胡六娘行六,闺名唤作绿蕊,陆遥也是成婚前后方才晓得。陆遥连唤了五六声,胡六娘才勉强半醒。她睡眼惺忪地看了看陆遥,旋即将他的胳臂搂进怀里,心满意足地又欲睡去。 陆遥苦笑着把手臂抽回来,扳着胡六娘的肩头yī zhèn 摇:“醒醒!醒醒!绿蕊,我有事求你!” “啊?”胡六娘懵懵懂懂地睁大了眼,过了半晌才像是忽然惊醒过来那样,涨红了脸,有些扭捏地道:“死人……昨天那法子不好,嘴都酸了,还呛得难受……这事儿你别再求我,老娘不乐意啦!” “咳咳咳咳咳……”陆遥猛咳yī zhèn ,连连摆手:“我说的是正经事,你想到哪里去了……” 胡六娘愣了愣,尖叫声,钻进被子里去了。 “什么正经事?快说!快说!”她闷声闷气地隔着锦被道。 “咳咳……绿蕊……”陆遥想了想,决定换个称呼:“六娘啊,原先你伏牛寨的部众里,可有熟悉中原和洛阳情势、而且忠诚可靠的人才?有适合的话,务必推荐几个给我,我有要务托付。” “有。”胡六娘答了个字,便再也不说话了。 ****** 这章算十月三日的,之后四五六七几天每天都会。 第十八章 图南(完) 欲望文 第十九章 自量(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十九章 自量(一) 次日,陆遥jì xù 原来的巡视,检查对王浚旧部的整编情况。 眼下并非战时,因此军队并不集中,而是以军为单位屯驻在各处军寨。zhè gè “军”,并非是路遥dǎ suàn 重新设立的横海、度辽、沃野、平朔、鹰扬、定边六军,而是旧有的单位。方面由于代郡军连续作战带来的编制混乱,另方面也因为整编工作刚起了个头,所以每军的人数不,则两千人,少则八九百人,其中王浚旧部所占的比例也从三成到五成不等。 在蓟城左近,有十四个军分散驻扎。十四处军营,陆遥前几天已经跑了五个,昨天薛彤代表陆遥检查了两个,还有七个要校阅。这项工作本就细碎繁碎,陆遥的要求又严格,过程中,还需要投入相当的精力去和基层的将士沟通交流,因此校阅的速度快不起来。从卯时到午时初足足三个时辰,也不过看完了何云所负责的处而已。 根据行程安排,要去的下处军寨位于广阳东南的泉州,距离还不近。 泉州因县城周围有清泉、泉水甘冽可饮而得名,战国时为燕国的“泉州都”,汉初设县。泉州北面是绵延数十里的雍奴薮;南面以巨马河为界,与冀州章武国的东平舒县毗邻,河上有座渡口为繁忙的商路服务;而东面则是茫茫大海。前汉元狩四年曾在这里设盐官,为全国三十八处设有盐官的郡县之。时至今日,汉时遗留的盐场仍在使用,幽州人所用食盐大部分出于此地。 如果天气放暖,陆遥可以先返回蓟县,然后乘坐舟船沿着清泉河、笥沟线南下,很快就能到达。但如今严冬时分,河道或者结冻、或者水浅难以行船,陆遥等人只能快马加鞭地沿着大路走,横穿过安次县往泉州去。 因为冀州为兵灾所及,东部沿海诸郡元气大伤,所以道路上商旅稀少,衣不蔽体、蓬头垢面的流民倒很。他们冒着刺骨寒风,赤足踏雪蹒跚qián jìn 。见到陆遥行的骑队路过,绝大数流民也只是神情呆滞地看看,偶有些机灵的,连忙跪伏到路边,喃喃地叩头祈求着什么。 陆遥不是第次看见这样的凄惨场景了,纵不说锻炼的心如铁石,至少也已见不怪。但他手搭凉棚往远处眺望的时候,只见稀疏的流民队伍直延伸到远处的地平线上,不禁皱眉道:“冀州的叔伦公乃当代能吏,如何却放任治下bǎi xìng 颠沛至此……” 今日随同陆遥的文职吏员黄熠是做实事的吏户出身,对安抚流民的诸般事宜很有套,适才已经拨马去流民队伍中打探了。听得陆遥抱怨,他恭谨应道:“今年中原暴雪成灾,三魏之地的贫民迫于冻馁,大批流亡冀州。偏偏冀州连年鏖战,府库俱空,所以丁刺史应付起来十分艰难。但眼前这些倒不是丁刺史治下流人,而是来自于原本石勒贼寇盘踞的渤海、平原、乐陵等地的。” “哦?” “石勒贼寇在时,攻破地方州郡坞堡,毁弃城池府库,掠夺粮秣物资殆尽,又将强壮者尽数挟裹入军中,迫之为前驱送死,只留下老弱病残在原地等死。这些老弱无衣无食,只能挣扎哀号,饿死者数以十万计;由于今冬寒冷,冻死者又数以十万计。主公所见这些,不过是流入幽州的侥幸之人而已。” “你称他们为侥幸之人,是什么意思?” “幽州毕竟不曾直接遭到兵灾波及,无论州府还是地方豪族,都还勉强有余力赈济安置他们。我听说,祖刺史前些日子召集郡县豪族,以减免年田租为条件,要求他们各自出人出粮,负责地的流民安置。但凡安置得力,不使流民越境扫荡他处的,还可以获得流民屯垦之地的地契,将之纳入私家部曲。将军请往南面看,那里有处简陋的营地,便是田氏兴建的。流民中有威望的首领,以及能够劳作的、有技之长的,都可以在那里暂居,随后分批发遣到田氏所属的农庄中去。这样的话,毕竟还能活下来相当部分,所以算得侥幸。” 这些流民原本jiù shì 石勒挟裹壮丁后剩下的老弱,其中能够劳作的、有技之长的人,所占比例不会很高。这部分人能够在地方豪族的农庄中存货下来,而其余的人,无疑就只有冻饿而死的下场了。 陆遥叹了口气,道:“赈济难民之事,不仅刺史府出面,我们也要尽力襄助。你huí qù 拟个章程,就在这些被挑拣剩下的人里面,尽量把孩童和青年妇女安置了。嗯……孩童们单立营,让马睿负责挑几个亲卫、方勤之找几个读书人,教他们习文练武;妇女可以许配给将士们,如果不愿婚配的,也单立营,让她们做些洗刷缝补之类的杂事罢。” 以军府的力量,供养数万大军已然不易;去和州府、世族争夺安置流民的权力不现实。陆遥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黄熠恭谨领命,行人并不耽搁,jì xù 纵马前行。 过了会儿,眼看着黄熠所说的营地不远,陆遥突然又想起事:“田氏?你说在前方兴建营地的,便是那个田氏么?” “正是。燕国田氏在潞县、雍奴等地广有庄园、田连阡陌,最近的坞壁距离泉州仅二三十里。由他们负责这条道路上来的流民,很是恰当。” 前几日陆遥召集将士大比的时候,以军中私斗的罪名杀死了燕国田氏的有力子弟田旻,从而举震慑诸豪族。这件事发生之后,据说田氏族人有向刺史府伸冤告状的,但祖逖对此尚未做出fǎn yīng 。想不到今日刚巧和他们又撞上了。 陆遥行骑队约莫百人,鲜衣怒马、铁蹄动地,声势颇为煊赫。 田氏营地中人隔着很远就看见了,知道定是贵人jīng guò ,于是连忙去唤营中主事之人。旋即有两名高冠华服的男子前呼后拥地从营地里出来,待要相迎,似乎有人在旁说了句什么。于是他们立即止步,眼神也变得不善。不用说,想必是随从中有认得陆遥的,指给他们看了。 这两人想必是田氏子弟中的有力人士。陆遥很清楚,这些豪族大姓中人除了少部分确有才干以外,其余不过是凭着盘剥欺压贫苦bǎi xìng 而立足的蠹虫而已,只要时机适当,摧之易如反掌。因此他根本就不理会这两人,只稍微勒马放慢速度,直接就从或坐或卧的诸流民中穿过去。 却不曾想到那燕国田氏子弟中不知死活的莽夫甚。两名华服男子中的人眼看陆遥勒马,竟然斜刺里大步追上来,要去抓陆遥手中的缰绳。 “大胆!”马睿瞠目大喝,策马上前拦住来人,掌中寒光闪,缳首刀已经出鞘半。 马睿是勇力绝伦的猛士,久经沙场,举动间锋芒毕露,自有股骇人杀气。那华服男子如何当得?满腔怒火瞬间化作冰水从顶门倾泻下来,双腿软,顿时坐倒在地。 陆遥懒得理会这等蝼蚁也似的人物,冷冷地看了这人眼,摇缰jì xù 前行。 待众人俱都远离,马睿才不屑地哼了声,收刀归鞘追赶大队去了。 另名年纪较老的男子这时候才敢上前来,将骇然坐地之人扶起:“唉,本来无事,你偏争这闲气做甚?” “什么叫闲气?便是zhè gè 泼贼杀了吾弟!”华服男子猛地挣,将老者扶着他的手臂甩开,发怒道:“可恨我们田氏子弟部曲数百人在此,竟然无人敢与我同向前!只消三五个有胆的,我好歹能打这厮几拳,出口恶气!” 这华服男子便是那被何云箭射死的田旻之兄,而老者则是田旻的叔父。 分明适才被人眼瞪得倒地,这会儿又以为靠着有数百名只会欺压良善的打手,便能挑衅熊虎之师了?这是发了疯病还是怎么?田旻的叔父连声叹气:“你当你是什么人,敢去打平北将军?这陆遥可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人物,在并州时阵斩匈奴汉国首屈指的勇将乔晞;在邺城时,曾于万军之中格毙横行河北的巨寇汲桑;此后平定代郡,挥师草原,杀得胡族丧胆……少有名有姓的大将、豪酋都伤不得他半分,反而都死在他手下。今日便是你个……不,便是了我们这里数百条性命,你当他会在乎么?” 华服男子时无言以对,咬牙切齿了半天,忽又猛地跺脚骂道:“我燕国田氏为北疆冠者,宗族强盛,徒附无数,历仕魏晋两代,冠冕不绝!昔日王彭祖在时,对我们也客客气气的。这陆遥算什么东西?区区个岛夷余孽、粗鄙武夫,竟敢当众诬杀吾弟,令我田氏族人为州郡所笑!哇呀呀,可恨!可恨!” 陆遥的部属来源复杂,但除了近期招揽的若干官员以外,大部分都是地位低下之人,或为并州的军卒、或为汲桑贼寇中的降人、或为代地和草原上的牧奴、马贼。这些人沿袭着军中尚气轻死的风气,只会看到陆遥的英武绝伦,只会为陆遥的青云直上而欢欣鼓舞。但世家豪右看人的眼光、角度,却与他们大不相同。在幽州的大部分世家豪族眼中,陆遥东吴遗民的背*景不是骄傲,而是永远抹不去的污点。不要说他的武夫出身了,疆场杀敌算得什么?再怎么勇敢的军人,不过是高门世胄豢养的打手,说得过分点,条养来咬人的狗罢了!身份高贵的官宦世家子弟怎么能容忍条丧家之犬爬到主人的头上? 华服男子既这般说来,顿时令老者也觉心有戚戚。他叹了口气,ān wèi 华服男子道:“幽州豪族之中,愿意结交陆某的,毕竟只有鲜于氏为首的那几个将门,你也不要太过恼怒了。我且告诉你,族主已经秘密联络了其余有力大族,动用门生故旧的guān xì 上书朝廷中枢,痛斥陆某的跋扈横暴之举!嘿嘿,到时候朝廷降旨,定会让这武夫吃个苦头!” ****** 汗……这章是补昨天的! 第十九章 自量(一) 欲望文 第二十章 自量(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十章 自量(二) 且不提田氏二人义愤填膺。遇见这等无礼之辈,陆遥的扈从骑士们也很恼怒。这些勇士都是腥风血雨里走来的,杀人杀得手滑,兼且身为幽州都督的近卫,自视高,哪里容得他人意图冲撞?偏偏陆遥并未下令加以惩治。于是众人只能纵马疾走,途中彼此交换眼神,都觉忍了肚子火气。 陆遥平易近人,就没什么架子,对待扈从们是亲厚,向来都言笑不羁的。因此路上众人观察地理山川,商议何处可以宿营,何处可以屯兵,何处可以用武,说说笑笑,很是热闹。可这时直走了三五里路,竟是无人言语,队列里静得出奇。 过了会儿,马睿从后催马赶来。马睿是继何云之后的第二任亲卫统领,地位与他人不同,言语也不那么顾忌。他靠近陆遥悻悻地道:“这鼠辈何其狂悖,主公为何不下令斩了他?” “君子当以厚德载物,何必计较这些小事?”陆遥hā hā笑:“老马啊老马,世界如此美好,你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 马睿全没想到陆遥的涵养竟已到了这种程度,顿时张口结舌。 在如今战火纷飞、白骨蔽野的时局下,所谓“世界如此美好”;当然是讽刺。可“厚德载物”云云,倒也并非是假。 陆遥身为朝廷方镇大员,官拜平北将军、都督幽州诸军事,执掌雄兵数万,号令所及,群胡俯首;偏是这等不知死活的地方豪强,竟敢冲撞队列,不将他放在眼里。陆遥自然也很恼火,他甚至曾想过效法数日前格杀田旻的做法,立斩此人以彰显军府的威风。但他立即就想到,这样做虽然tòng kuài ,却不hé shì 。 陆遥如今的地位不同了,交际往来的人群迅速扩大,与之利益相关或冲突的团体数量也已暴增。这些人、这些团体,不可能都是友善的,其中有虚与委蛇、心怀鬼胎之辈,甚至必定也有人暗藏杀机。如这田氏男子这般形诸于外的,不过是其中个蠢货而已。可陆遥威势再强、手段再狠,难道能将之尽数诛杀了事么?陆遥不希望自己成为独夫,所以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他都必须学会容忍、妥协,甚至寻求hé zuò 的可能。 在这方面,出身于幽州大族的祖逖就很擅长。 以安置灾民之事为例:这些世家豪族能有如今的田亩宅奴,靠的jiù shì 数百年来不断压榨聚敛bǎi xìng 。而每逢灾年荒年,是他们贪污勒索、发家致富的好机会。朝廷对流民固然有赈济安抚的职能,这些世家大族却何尝参与过抗灾救灾了?偶有几个zhǔ dòng 输纳钱粮以供赈济的,不过是抱着求名求官的念头而已。但祖逖在幽州刺史任上,偏偏就能够驱使郡县豪族齐出力、各负其责,动用了整个幽州士族的力量来安置流民。这其中,必然有极其复杂的权衡、分析和利益交换,还需要非常高超的组织协调能力,绝不是像黄熠打探的那样,仅仅减免田租就能成事的。当然,祖逖在出仕之前原为幽州的士子领袖,颇具声威,这也给他的行事带来极大便利。 陆遥自知万万没有祖逖那种梳理治下豪族举重若轻的才能,但他希望至少能做到两不相犯。所以杀人立威之事,次就够了;做的太,那就真的到了士族高门的对立面,反生出不可预料的事端。当然,如果田氏实在不知好歹,那陆遥自有手段去收拾他们。 又走了十余里,众人才将遭到田氏挑衅的不快情绪抛开,而泉州的军营也近了。 往军营去的大路先jīng guò 泉州县城。闻得平北将军过境,县令带着本县属吏出迎,还临时筹备了些粮食牛酒之类以供劳军所用。陆遥应付了县令几句,便辞别他们,带着县令指派来输送物资的民夫们jì xù 向南。 到达军营后,只见营门大开,军旗招展,矛戟林立,数百步骑鸦雀无声地在校场中定静候。这处军营的主将是倪毅。倪毅原为乞活军的什长,因随陆遥转战各地,建功勋,数月里连升了七八级,如今已成了执掌千人的军主。这时候的他身披重甲、手扶长刀,神情肃然地带着十余名军官字排开,与数月前那个狼狈的小卒判若两人了。 陆遥行骑队激起的烟尘尚在远处,全军将卒便起拜倒恭迎。陆遥向倪毅微微颔首,也不啰嗦,直接驰入营中,开始校阅。 校阅的各项流程,随同陆遥前来的军官都已熟练,先试骑射,再试步射,接着是枪矛刀盾之术,最后观看战阵队列趋退的演练,与此同时也抽检军官将校的才勇。将近夕阳西下时,各项校阅完毕。看得出倪毅练兵、带兵都很尽心,千二百人里只淘汰了三十余人,淘汰的数量比此前七处营地都要少,射箭中靶的成绩、金鼓队列的熟悉程度也都很出色。 对于沙汰下的弱者,自有随行文吏将之登记在册,调入屯田兵。而其余将士jì xù 留在校场,参加随后的赏功、吊唁。 赏的,是历次作战中有功者,陆遥依照记功名录,亲自将携来金帛财物发放下去,另外还对大批军官、军吏追加正式任命。此前陆遥地位不到,虽军队数量很,但各级军官大都是在战时根据需要紧急任命的,未经相关报备编述的手续,便如后世那种没有编制的临时工般,直到陆遥成为都督州的大将,这才有权限将之尽数转正。每任命人,陆遥都会询问其经历的战事、立下的功勋,夸赞其勇武,并加以qīn qiē 的抚慰勉励。 吊唁的,则是历次作战中的牺牲者。陆遥自从领兵离开邺城后,锐意进取,整整半年间几乎无月不战,基层将士的死伤数量极。随同陆遥前往邺城的并州勇士二十人,如今尚在的不过八人而已;而初入代郡时收编的豆卢稽部马贼,如今存着不足十分之!这样的伤亡率,当然不适合在太大的场面宣扬,说得了,恐有挫伤士气之嫌。但在千人zuǒ yòu 的较小范围内,先以升赏提起将士们谋取功名利禄的愿望,又以言辞慰勉培养将士们的忠诚报效之心,这时候再举行吊唁的仪式,反倒能激发起同仇敌忾的志气。 大约到了酉时,校阅完成。倪毅本拟恭送陆遥,却听陆遥随意道:“天色晚了,夜路不好走,今日就宿在此地吧!” 倪毅大感荣幸,连忙应是,急去奔走安排。 他前脚离开,值守在营外的名扈从后脚来报:“伏牛寨诸人已等候时。” “好!”陆遥大喜,先指人去通知倪毅,就说自己外出散心,很快就回。随即牵马过来,数十骑卷地出营去了。 他刚说夜路不好走,这走又是十余里。走着走着,天色便已昏暗下来,随行骑士取出松明火把之类点燃的时候,耳畔已经听得潮水拍岸的隆隆声响,原来已在巨马河畔,将将要出幽州地界了。 巨马河是幽州境内诸河道中唯条冬季亦不封冻的,而且水势还很汹涌。也正因为这条河水大流急如巨马奔腾,才得了巨马河之名。再往前数百步,jiù shì 渡口。渡口附近本来有村寨和旅店,可近年来都荒废了,于是几支过境的商队只能在渡口边个避风的山坳里歇息,等着míng rì 过河。 马睿纵马靠近山坳,挥动火把,旋即就有人疾步出迎。 为首人跪拜地上道:“见过大将军。” “张寨主路辛苦。快快请起,我们是老相识了,无须礼。”陆遥连忙伸手搀扶。 那“张寨主”半边胳臂被陆遥搀着,别别扭扭地坚持行了大礼,恭敬道:“大将军有令,我们自当遵行,哪里称得上辛苦。” 来者正是昔日伏牛寨中胡六娘手下迎来送往的得力副手,曾经出面接待过竟陵县主的那位张寨主。 伏牛寨被匈奴大军攻陷以后,寨众不得不离开了经营年的基地,往平原去求生。起初依附于上党太守温峤的羽翼之下,后来陆遥在代郡住脚跟,令胡六娘管理仓曹,胡六娘便遣人传信,召集部属前来依附。如今胡六娘的身份又自不同,所以陆遥早几日就想着,要给这批旧日的草寇毛贼谋条路走。 “我要你们做的事,六娘都说清楚了么?人选可定下?zhǔn bèi 得怎么样了?” “都说清楚了。我们寨子里,本来就的是各地来投奔的鸡鸣狗盗之徒,打探消息最是擅长。何况还有邦德兄相助,各项zhǔn bèi 和掩护手段都安排好了。大伙儿扮作支牛马商队,míng rì 就渡河往中原去。”张寨主沉声答道。 邦德兄,说的是朱声手下因为相貌猥琐而得陆遥赐名的那个马邦德。此人原为代郡广昌县城狐社鼠们的首领,陆遥进入代郡时,胡六娘在广昌收服此人,将之派到朱声部下效力。此君颇具狡诈诡变的才能,往来于草原各地,很是探查了些虚实情报。如今陆遥有意将谍报侦察的网络延伸向南,于是紧急调他配合伏牛寨中众人,同行事。 听得张寨主这般说,陆遥点了点头:“你们都是老手了,我信得过。” 他看了看张寨主的打扮,又笑道:“可是你这身装束,怎么看,都不像是富商大贾啊。唉……你是不是该收拾打扮番?” 张寨主的装束始终都很简朴,昔日在太行山中时,就显得那些绿林好汉们格格不入。伏牛寨被焚毁后,他带领部众求生艰难,因此愈发衰老了。只见他面容黝黑,皮肤粗糙如老农,身穿粗布的旧衣,腰带是用灰黑各色的旧布拼接缝制成的,还斜插了根马鞭,怎么看,怎么土得掉渣。陆遥说的点没错,果然不像是商人。 可陆遥刚说完,张寨主身后纤步款款绕出人:“你别这份闲操心啦,老张哪能装什么富商?他做个马夫头子就行。这商队是我的!” 第二十章 自量(二) 欲望文 第二十一章 自量(三)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十一章 自量(三) 陆遥昨日收到阿玦携来的竟陵县主密信,当夜召集群臣商议,随即就请胡六娘出面召集旧部,预备组建针对中原内地的情报体系。 倒不是说他dǎ suàn 再动刀兵,毕竟平北军府合并幽州军不过旬月,无论后勤还是指挥体系,都需得重整。况且大晋朝廷体制尚在,边疆守臣若是肆意妄为,立成千夫所指的乱臣贼子。此前与幽州开战,实在是由于王彭祖挑衅在先,迫不得已。 然而,自家势力发展到了zhè gè 程度,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也该kǎo lǜ 下步如何发展了。方勤之主张陆遥率军入卫洛阳、以博取天下声望,是个很有针对性的建议。而在筹备此项举措之前,首先就得清楚掌握朝廷内外的虚实,才能够适时fǎn yīng ,适当行动。 陆遥素来重视军事情报的收集,尚在并州时,就委派干将朱声负责斥候侦察等事,进入代地之后,耗费大量资财,对朱声下属的情报系统加以扩充。可惜由于这方面着手时间尚短,打入胡族高层的人员很少,而且胡族以骑兵为主力,行动速度极快,结果在代地对慕容龙城、坝上草原对王浚的两场大战,都遭到奇袭,几乎吃了大亏。 陆遥成为幽州都督之后,又着手组建另支情侦队伍。lì yòng方氏xiōng dì 的商队,发挥商旅的独特作为,方搜集幽州和北疆范围内州郡bǎi xìng 舆论、豪族动向、物资流动等方面的情报。方氏三xiōng dì 虽然有时滑稽、有时阿谀,却都是难得的人才,短短时日里,就悄无声息地将幽州上下情况打探得明白。陆遥在召集将士大比之时压服来访各家,很得益于方氏xiōng dì 事前作的功课。那些来访的豪族子弟,何人刚强、何人软弱、何人值得拉拢、何人可以威吓、何人当诱以高官厚禄、何人不妨诛杀,军府早就了如指掌,这才能够举成功。 按照陆遥原先的想法,dǎ suàn 依旧以方氏商队为骨干jì xù 向南延伸。但昨日商议至晚,他突然灵机动:伏牛寨旧部大都随着胡六娘来到蓟城,这些人半是不容于朝廷的贼寇,来自天南海北、又有鸡鸣狗盗之的特殊才能,如果从中挑选得力人手,岂不是正合用么?身为大寨主,胡六娘想必也愿意给部下儿郎们能谋个biǎo xiàn 的机会,若能从此被纳入军府之下,可比混迹于绿林强太了。 果然,他将这想法与胡六娘说,顿时得到积极赞同,两人通宵未眠商议具体行事策略,直到次日清晨才罢。 胡六娘是雷厉风行的性子,知道这事耽搁不得,随即就去拣选部属,筹备各类应用物资;又令众人于泉州的巨马河渡口聚齐之后,立即出发。之所以将聚集地点定在此处,也是出于胡大寨主的建议。皆因三军之事莫密于间,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问题是……现在这情况算什么?陆遥隐约有些大不妙的bsp;bsp;。他抬手想要抚额,却觉得这动作实在有失威严,手抬到半握成了拳,无意识地挥了挥,口中长叹声:“唉,六娘,你来作什么?” 如今的幽州,敢于无视平北将军威严的,也只有眼前这位胡大寨主了。 却见胡六娘周身上下作远行的装束,腰间悬着从不离身的利刃,单手高擎松明,火光掩映之下,愈发显得容眸流盼、神采焕发:“这样的大事,怎能少了我?” 她转过身去,挥手指点:“你看,此番挑出来与我同行的二十人,都是伏牛寨里的老xiōng dì ,忠诚可靠,彼此默契,而且都原籍中原、司州,熟悉地方情形,绝不会行差踏错。我dǎ suàn 先入冀州,再到魏郡,随后渡河南下jīng guò 汝颖等地,最后踏足洛阳。途中jīng guò 各人乡里的时候,他们分别脱离,先依托自己熟悉的乡党人物落下脚跟,然后再开始联络当地豪门或官署,着手收集情报。具体的手段便如道明你昨夜所说,不外乎‘拉出来,打进去’二途……” 陆遥看着胡六娘意气飞扬的样子,情不自禁地连连点头:“好,很妥当。南下途中,如有什么特殊情况,自然有我为你们作主。不过,行事还是低调为佳,能不张扬,尽量不要张扬……” 啰啰嗦嗦地说了几句,他才fǎn yīng 过来,于是猛地伸臂揽住胡六娘的腰肢,将她往道路另旁带过去。 当代的风气不似前汉那般严谨收敛,但当众这样亲近也未免出格了点。距离二人较近的马睿、张寨主等人吓得唰地转身,慌忙退出数步。想想夜间风大,唯恐只言片语被风吹入自己耳里,于是再退,再退,带着群人直让出数十步开外。 陆遥顾不得这举动已迹近狎昵。他略微压低嗓音,急躁地再度问道:“六娘,你来作什么?” “这样的大事,怎能少了我?”胡六娘拍了拍腰间的宝刀,重复了原先的回答。抬头看看陆遥严肃的神色,她勉强笑了笑,又低声说了句:“我是大寨主,没有让xiōng dì 们涉险,自己安享富贵的道理。” 陆遥愣了愣:“绿蕊,伏牛寨的诸位不过是去打探些消息。中原、洛阳,都是大晋治下,如有缓急,xiōng dì 们抬出我幽州军府的名号便可,哪里算得上涉险?你断然不用忧虑,我之所以反复叮嘱,只不过盼他们谨慎从事,免得……”说到这里,他从胡六娘手里拿过松明火把,架在左近的颗老树枝桠上,转回头来,握起胡六娘的双手柔声道:“这几日虽是我们新婚,但婚礼着实太简单了些,何况日间我太过繁忙,全不曾好好陪你,莫非因此绿蕊怪我么?又或者,莫非昨日阿玦还是说了些什么,令你不快?唉,冬夜天寒,手都冻凉了,不妨先随我huí qù ,咱们有什么事,都慢慢说?” 对胡六娘,陆遥确实有份格外的喜爱。她在贼窝里过得久了,素日里言行出挑,有时会令同僚侧目,但陆遥不仅大加优容,有见其情态、乐在其中之感。或许是因为她那种极其独立自强的态度,像极了陆遥熟悉的现代女性风范吧。这会儿胡六娘突然摆出架势要领队南下,陆遥惊诧之余,竟也没生出什么怒气来。 胡六娘自忖行事有些过份,做好zhǔn bèi 要和陆遥争执番。此刻却听他言辞自责而关怀愈切,不禁大为感动,反手握住陆遥的手掌:“陆郎,你莫要想,听我解释。” 陆遥待要再说些什么,胡六娘摇了摇头,自顾jì xù 道:“我年未及笄时,家父就被绿林道上的仇家杀死,旧部万般;,才推举我当上伏牛寨的大寨主。我既然身当此任,就时刻将寨子里上千号人的性命前途放在心上,也曾无数次出生入死、厮杀搏命,这才敢号称是太行绿林魁首,不为寻常人物所欺。可惜数载之后,天下大乱、胡族肆虐,伏牛寨纵然竭力,也终究难免倾覆。我后来细想,常恨自己身为女流,纵有志向、才干,却终究受限于诸天然的条件,不能尽展手段,扭转乾坤。” “实不相瞒,初遇君时,我全未将你放在心上。后来你成为并州刺史麾下大将,受命出使邺城,因缘巧合之下,你我才又重逢。当时我带着伏牛寨余部奔走各地,已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本已dǎ suàn 要么杀官造反,求个tòng kuài 死法;要么色诱上党太守温峤,以求给寨子上下谋口饭吃。好在那温太真只令我为陆郎的代郡之行居中联络,倒是个难得的正人……”胡六娘轻笑声:“后来陆郎转战南北,期间全不因我的身份而有顾忌,先后授重责大任,允我召集旧属安居于代地,这份恩情,可又比温太真所给予的了。我虽不曾当面致谢,暗中曾想过不惜以身回报,憧憬若能嫁给陆郎你这样的英雄,哪怕仅仅做个妾室,也无憾了。没想到天可怜见,蒲柳之姿能得英雄垂青,所愿居然成真。” “唉,六娘可不要这样看轻自己,该说是我有幸得你垂青才对。”这几日陆遥的口齿伶俐程度大有长进,连忙应之以甜言蜜语。 胡六娘说的话题沉重,仪态倒如既往地风情万种,听得陆遥献媚,她似笑似颦地啐了声才道:“陆郎对我这百般体贴,使我心中既觉满足,又常常惶恐。妾身虽不读书,也知道经中有云,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又有先贤曰:知之难,不在见人,在自见。昨夜我辗转反侧,心绪烦乱,总想起自己久历风霜、韶华将逝,青春风情还能维持久?何况我又毕竟只是盗匪出身,凭什么与皇族宗室、世家大姓的贵女去争夺丈夫的宠爱? 久历风霜云云,说得有些过份。胡六娘二十来岁,正是丰韵最美的时候。想的太远,反有杞人忧天之嫌。而所谓“皇族宗室、世家大姓的贵女”……以胡大寨主的傲气,世家大姓在她眼里分毫不值,哪里会把鲜于家的小娘放在眼里?看她昨日里带着鲜于兰和阿玦二人大快朵颐的姿态,鲜于兰就算嫁入陆门,在胡六娘面前也不可能占得半点上风。唯有在阿玦身后的那位与她足够熟悉了解的贵人,才会引发出如此激烈的警惕和感慨吧。陆遥惨笑连连,心知终究还是阿玦来访引起的麻烦:“那你也不必……” 胡六娘又次dǎ duàn 了陆遥的话:“此番遣人南下,固然是为了打探消息,但你我都知道,若仅仅局限于打探消息,那便落了下乘;而眼下军府文武僚属虽众,但绝没有人能似我这般,将此事办得妥贴。陆君既然能有用女子为仓曹的胆量、有纳盗匪首领为妾室的胸怀,何妨再容我肆意妄为次,为君之宏图大志做些什么呢?” 听得胡六娘这般说,陆遥神情微凛。 宏图大志这四个字,昨日方勤之也说过。方勤之所说的宏图大志,是因为他参预军府核心的运作,对陆遥行事手段、目的的近距离分析结果。而胡六娘所说的宏图大志,却源于昨夜陆遥向她展示了竟陵县主的那份密信后,筹备南下人手的相关嘱咐。显然,胡六娘也是个聪明绝顶之人。 问题是,胡六娘已经嫁入陆门,成为自己的妾室;这时候再放她远行,实在有些惊世骇俗。陆遥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吐了口气,想劝她再细细考量。眼见胡六娘岂止俏脸生辉,整个人都似乎因为将担重任而放出光彩来,他忽又觉得:以为胡六娘这样的奇女子会囿于内院琐事,恐怕是自己想得岔了。 陆遥踏前步,将胡六娘紧紧揽入怀中,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对时局的分析,昨夜已尽数说予你知。此去少则三月、则半载,必有结果,你在洛阳无须刻意行事,只要适时推波助澜即可。另外,既然你亲自出马,到了中原以后再陆续招募部曲扈从的安排,可就太不hé shì 了……” 陆遥松开双臂,转身喝问:“马睿!” “末将在!”马睿大声应着。陆遥突然夤夜轻骑出外,来到几乎越出幽州州境的拒马河畔,这行为可把身为亲兵统领的他吓得够呛。路上他和部下们刀出鞘、箭上弦,神情都绷紧到了极处,只恨不敢劝说陆遥回头。听得陆遥召唤,他赶紧从远处奔来,顺便还挥手令部属们上马,随后响应陆遥号令。 不料却听陆遥厉声道:“手头有什么重要事务,立即jiāo dài 给同僚。然后另选十个精干部下,由你带领着随胡夫人同南下。沿途保护胡夫人的安全,此外切都听吩咐,不得擅作主张!” 马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晃了晃nǎo dài ,才躬身接令:“遵命!” “愣着干什么?快去挑人!” “是!是!” 马睿自去拣选部属,而胡六娘也盈盈下拜:“胡六娘谨尊主公号令,必不负所望!” 到了zhè gè 时候,陆遥在她的口中又成了主公而非郎君了。陆遥定定地看了胡六娘半晌,沉声道:“我没什么能叮嘱你的,无论如何,请千万保护好自己。少则三月、最半载……我必然率军南下!” ****** 哼哼哼,谁知道陆遥哪里来的信心领兵南下?谁又猜得出县主的密信里写的什么?哼哼哼,这次我保证没有人能猜得出啦!hā hā哈,本蟹天下无敌了hā hāhā hā…… 第二十一章 自量(三) 欲望文 第二十二章 余晖(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十二章 余晖(一) 永嘉二年春。 从秦、凉讫于东海的广袤大地上,虽然胡晋各族无数势力犬牙交错,但光熙以来的连绵战火,终于告段落: 凉州刺史张轨与陇西内史晋昌张越、西平太守曹祛争夺凉州权柄的战事于分出了胜负,曹祛受诛、张越逃奔邺城依附故旧,凉州遂定;成汉主李雄麾下大军两万盘踞汉中十余日后,为晋梁州刺史张殷所迫,尽徙汉中民户,退入蜀中。汉中人句方、白落帅吏民还守南郑;纵横青徐兗豫四州的石勒王弥贼寇终于将所到之处的军民bǎi xìng 屠杀殆尽,既无亡散可以收集,亦无粮秣资财可供掳掠,于是也只得暂停侵攻,四散就食。如果将视线放远到大江以南,荆扬交广等地的贼寇,也因为各种原因陆陆续续蛰伏。 这样的景象落在洛阳朝诸衮公眼中,仿佛四海无事,天下重将太平了。入春雪化之后,度苍凉的洛阳城迅速huī fù 了生机。朝廷征用民夫,在洛阳城北的邙山乱葬岗挖了几个大坑,将冬季冻死饿死在城内的数千具尸体搬运出外草草埋葬,继之而起的,便依旧是奢华宏丽的富贵帝都胜景。 这日下午,约莫申时刚过,前任吏部郎傅宣孤身从自家宅邸里出来,打了个哈欠,转弯上了铜驼街。 不久前,东海王司马越帐下司马王斌率领甲士五千入卫宫禁,逼迫皇帝以太傅东海王为丞相、都督兖、豫、司、冀、幽、并诸军事。同时又诛杀了拥戴清河王司马覃的北军中候吕雍、度支校尉陈颜等人。时间,东海王声威大震,连带着阿附东海王的朝臣也随之趾高气扬起来。 与之相对的,清河王的势力灰飞云散,而亲近皇帝的臣属无不灰头土脸。尤其是皇帝的两名亲信:中书监缪播、吏部郎傅宣,同被褫夺了官职,软禁于京中等待发落。 缪播在软禁期间颇遭折辱,不仅心灰意冷,连带着身体也垮了,据说近月都在家中苟延残喘,任凭家人方延揽名医也未见好转。 而傅宣的待遇要好得。来,此人决断极快,旦落入竟陵县主之手,便知事不可为,立即将自己与兖州刺史苟晞的往来机密交待了底朝天,态度之恭顺令人乍舌。二来,此人毕竟身为傅嘏之孙、傅祗之子,等名门出身,非同小可。傅祗虽非东海王系,但在皇帝驾前时常宣讲君臣谦光之道,竭力调和皇帝与权臣之间的guān xì ,是东海王也不能忽视的重要人物。因此,傅宣只被约束居住在傅祗宅中,行动倒是自由如常。反正皇帝的亲信已被扫而空,傅宣每日里也不过沉醉在烟花场所,唯事饮酒作乐而已。 或许是因为昨夜通宵纵酒,清晨才入睡的guān xì 。傅宣只觉得nǎo dài 有些昏沉,迷迷糊糊地走了几步,结果横穿过了小半条铜驼街,身体jì xù 向前,足尖却猛踢到了中道两旁的土墙上。这下使他失去了平衡,摇摇晃晃地翻过矮墙,噗地栽倒进了铜驼街的中道。 脚趾传来的剧烈疼痛让傅宣清醒了些,想到中道乃公卿尚书章服所用,自己如今乃是白身,此举大是逾礼,他赶紧起身,神神叨叨地向zuǒ yòu 各作揖。作完了揖,正dǎ suàn 回到街沿去的时候,突然发现夹道两翼的槐柳已显新绿,又显出很感兴趣的样子,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眼。乱哄哄地折腾了会儿,他才像是想起来自己出行的目的,沿着铜驼街向南去。 虽说近年来屡遭战乱波及,洛阳毕竟是天下之中,海内财赋所集。每次都能在短时间内huī fù 元气,便如此刻,道路上依旧人潮往来如织,喧闹之声震耳欲聋。 铜驼街北面是各种衙暑的办公所在,南侧则有诸楼苑台阁,达官贵人的府邸和富商巨贾的店铺鳞次栉比,乃诗酒逐欢、弦歌呕哑之处。街上每隔二百步,便相对安置着巨大的铜质异兽。如铜马、铜龙、铜龟、辟邪、麒麟、天禄之类,俱都高达数丈,个个张牙舞爪、形貌逼真。其中,当先的两座铜驼如马形,长、高数丈,足如牛,尾长五尺,脊如马鞍,乃是汉武帝为庆贺张骞凿通西域而铸造。魏明帝时,由长安迁移至此,沿途动用民夫上万,耗时半载。 傅宣这时候在对铜龟附近,约莫走到里许以外铜麒麟矗立的wèi zhì ,就见占据连绵广厦、规模极大的酒楼。这酒楼的门面铺张锦绣,极其富丽堂皇,楼前空开数百步,溜系马桩排开,最前方高高立起面旗幡,旗幡上书三个大字:红袖招。 傅宣溜溜跶跶地转弯,熟门熟路地绕进红袖招里了。 这时候天光未暗,还没到洛阳城里的达官贵人们寻欢作乐的时候,楼前的空地上既无马、也无牛车停留,只有群服色不同,但大致都作仆役打扮的人,笼着手,贴着墙根候着。那是城中各家府邸的奴仆,早早地前来抢占歇马所在的,这红袖招的生意之兴隆可见斑。 看着傅宣在红袖招前晃了晃,随即被群莺莺燕燕引进门里,几名仆役斜着眼,齐啐了口唾沫。 “这厮又来了……芦柴棒也似的文人,天天沉迷酒色、狂嫖烂饮……我呸,也不怕精力耗竭暴毙当场!” “你这厮莫要胡说八道!你知道他是谁么?他是前任吏部郎傅宣!你知道他爹是谁么?尚书右仆射、司隶校尉傅祗!你知道他家门如何么?北地泥阳傅氏,传承三百年的名门!你这些言语,万落到他老人家耳里……他老人家只要发句话,主家lì kè 就把你打死!” “不jiù shì 个前任吏部郎么?”最先说话的那人冷笑声,在“前任”二字上加重了语气:“你难道不曾听说俗语有言,落毛的凤凰不如鸡?这洛阳城里谁不知晓,如今朝中掌权的乃是东海王殿下,这些皇帝近臣能保住nǎo dài 就算运气,早就过了气啦!怕他做甚?嘿嘿,要我说,他成日里在这红袖招厮混,保不准便是想走通哪位大老的门路,搏个官复原职的机会,可惜,哪有他的机会?除非……” 另人猛拍他的肩膀令他住口,hā hā笑道:“我们哥儿几个伺候好主家就成了。不去管那么,不去管那么!” 前人也知自己不小心言语逾矩,连忙赔笑:“是是,不去管他们!” 虽然如此,平白被人教诲了,他又觉得有几分不忿,于是眼珠转,转移话题:“说起来,这红袖招开张不过三五旬,生意居然如烈火烹油般兴旺,也实在是个异数。听说,这里的主事人还是个女流之辈,那就稀罕了。” 有个年纪较老的仆役此前直在瞌睡,这时翻了个白眼:“这便是尔等无知。这红袖招刚开张,我就知他们背后必有大人物在。所谓生意兴隆,根本是理所应当啊!” “哦,你怎么知道的?” “咳咳,你们两个小毛孩子都不是洛阳土族,究竟眼界浅薄!难得我今日有空,便来教教你们。你们可知道,这红袖招所在的宅院,原先是谁的?” 二人齐摇头。 “先属曹爽,后属杨骏!” “曹爽?杨骏?那是什么东西?”两人作茫然状。 “你们……”老仆咚咚地捶胸:“无知鼠辈啊,无知鼠辈!” “那曹爽,乃是曹魏大将军、录尚书事,昔日曾与本朝武皇帝同执朝政;后来因专权乱政受诛。那杨骏,乃是本朝太尉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惠皇帝的舅舅;也是因为权势太高而遭人嫉恨,最终死于非命。我老实说句:若非曹爽事败,大晋未必就能倾覆曹魏;若非杨骏事败,也未必有后来的宗室诸王争权……你说这两人,厉害不厉害?” 二人虽然见识有限,久在宦门,那些官职代表什么含义总算还明白,听得老仆这般说,两人惊得咋舌,呆怔了半晌才道:“好厉害!好厉害!这两人都是威势震动天下的权臣!……能拿下这片宅邸来做生意的,果然背*景深厚!” 这群仆役说得兴起,个个滔滔不绝,口沫横飞,直把适才的谨慎抛到九霄云外。满口胡喷的,都是些街头巷尾听来的前朝秘闻、本朝机要,时间,仿佛自己不再是受人驱使的低三下四之人,而化身为起居八座的达官贵人了。 不提这些人胡扯,傅宣迈入红袖招里,被若干女婢簇拥着向前。这次却不进正面的华丽重楼,转而绕去另侧的小院。小院不算大,青砖黑瓦,花树扶疏,倒有些雅致,后门连接道走廊。踏上走廊,再折了几个弯,穿过几道门洞,才到座僻静楼阁。这楼阁四周无人,堂上连个匾额也没有,显然是宅邸中尚未启用的所在。女婢们拥着傅宣进入楼里,便即散去,环佩叮当之声远去了,便愈发显得寂静。 侍女端上茶汤,随即也行礼告退,整座楼里似乎再无人。傅宣倒也耐心,便自饮茶端坐。 第二十二章 余晖(一) 欲望文 第二十三章 余晖(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十三章 余晖(二) 门外忽有女子轻声笑道:“世弘先生,何必如此性急。” 傅宣愣了愣,长叹声,起身施礼:“胡夫人,不是我性急,而是……陛下不能再等了。” 自从竟陵县主受东海王所命,派遣司马王斌等五千甲士入卫宫禁之后,皇帝名义上依然是大晋之主,其实内外隔绝,与看押在金墉城的清河王司马覃堪称对难兄难弟,同与囚犯无异。而皇帝的旧日亲信也尽数丢官罢职,再也不能起到半点作用。若非如此,东海王实难安心领兵出外也。然而,傅宣竟然说:陛下不能再等了?这句话难道是在说,那位身在五千甲士监控之下的傀儡皇帝仍然能够与外界联系,而傅宣就拥有着与皇帝沟通的渠道?zhè gè 消息若是传入有心人耳中,只怕立即就会引起滔天巨浪。在这座被东海王掌控着的洛阳城里,不知几人要掉nǎo dài ,不知几个家族要从此衰败。 偏偏傅宣就这么坦然说了,似乎并没有太过介意,甚至没有起身去探看与他tán huà 的究竟是谁。这样来,反倒令得间那“胡夫人”怔了怔,过了许久才应道:“世弘先生言语居然这等直率,真是好胆略。我前些日子刻意打探,倒显得手段低劣,须得诚恳致歉才行。” 哪里来的胆略,不过是山穷水尽之时,亟需抓住每根jiù mìng 稻草罢了。傅宣连声苦笑:“不必,不必。” 话音未落,便见三人缓步入得房中。 左边是条相貌威武的壮汉,傅宣这些日子流连于红袖招里,认得这人乃是此地名姓马的扈从头目,听说久经沙场考验,是难得见的猛士;右边是个年方及笄的婢女,长得高鼻深目,对碧蓝色的眼珠勾魂夺魄,原来是个胡姬。中间则是名正当妙龄的美貌女子,看她款款迈步,姿态庄重娴雅,周身衣着是雍容华贵……傅宣知道,此人正是适才在外与自己对答之人,也jiù shì 这些日子借着无数莺莺燕燕,反复迂回打探自己身份的那位红袖招女主人。 事实上,傅宣也直到昨日zhǔ dòng 提出要与主事者jiàn miàn ,才知道此地的主事者居然是个女人,而且整座红袖招上下都只称她为“胡夫人”,并无人了解她的底细。这样个身份诡异的女人,实在不能让人放心托付大事。问题是,傅宣和皇帝,都不能再等了。 马姓壮汉在房门侧定,胡夫人与随侍的胡姬安然落座:“世弘先生的身份背*景,我已了解;因此你说要见我,于是我便来了。却不知足下有何见教?” 傅宣长叹声,面露悲悯神色:“听说,东海王殿下将要诛杀清河王,陛下为此十分忧虑。” 清河王司马覃乃武皇帝之孙,幼年时就被人称赞“神姿岐嶷,慧智早成”。由于诸王混战年,武皇帝的嫡脉子孙凋零大半,而惠帝的子嗣愍怀太子父子又先后夭亡,因此他于太安元年时被拥戴为皇太子。此后数载,司马覃两次失去皇太子之位,但朝中拥戴他继位的,始终大有人在,惠帝皇后羊献容也是司马覃的主要支持者之,惠帝驾崩后,羊皇后甚至曾亲自出面催促清河王即皇帝位。然而,东海王以帝室疏宗的身份执掌朝廷大权,绝不容羊皇后以太后身份操纵司马覃,与自己争夺中枢实权,因此才使得豫章王渔翁得利。 永嘉初年末,由于东海王与皇帝的矛盾渐显,北军中候吕雍、度支校尉陈颜等清河王的支持者又开始方游说,希望以清河王为皇太子,随时zhǔn bèi 取代皇帝的地位。可惜,他们实在低估了东海王的决心和手段,十二月末,竟陵县主率军入洛,同时将皇帝和清河王的雄心打成粉碎,就连惠帝羊皇后也被赶出了弘训宫,废为庶人。 说起来,如今的皇帝与清河王倒也同病相怜。可他们毕竟本是你死我活的政敌guān xì ,傅宣身为皇帝的亲信却为清河王的安危忧虑,未免有些奇怪。胡夫人略抬眼瞥了瞥傅宣,毫不客气地冷笑道:“清河王意图挑衅东海王的权威,性命难保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先生何必紧张?何况,清河王若有万,武皇帝嫡脉子孙便没有几人幸存于世。陛下的大位想来会加安稳才对,又何来‘不能再等’之说?” 傅宣默然半晌,突然提高声调:“胡夫人若这般想,未免将陛下看得轻了!” “哦?”胡夫人不以为意地转过头去,看看身侧的胡姬,又看看那名双手抱胸立于门边的大汉,jì xù 冷笑:“hā hā!hā hā!” 傅宣顿时心中怒火上升。那胡夫人虽然起初仪态雍容,但在他这样数代宦游洛阳的高门子弟眼中,举动都带着过于轻佻粗鲁的气息,令人排斥。不消说她对皇帝陛下如此轻蔑,神态几近狂悖了。若在半年前,仕途春风得意的傅宣绝不会容许名身份不明的女人在自己面前行事如此荒唐。但眼下,他只长长地吁了口气,有些神经质地弹动着瘦削的手指,在案几上敲出连串剧烈地响声:“胡夫人若真有诚意,何妨便听我慢慢解释?” 胡夫人似乎也自觉失态,歉意地略微颔首,敛容正色道:“是我唐突,先生还请说来。” “永嘉元年二月,洛阳东北步广里地陷,有苍白二色鹅出,苍者飞翔冲天,白者坠地。陈留浚仪人董养董仲道,最擅易理推算,天下皆知。董氏闻听此事曰:步广里,乃周之狄泉,盟会地也。白者金象也,主刀兵军旅;而苍者为胡象也,其中深意,可尽言乎……”沉声说了几句,傅宣抬头,猛见着胡夫人满脸茫然的神情,几乎又要恼火。他深吸口气,才按捺住情绪解释道:“董养所说,乃大晋军势不振,而胡族方兴未艾之意。永嘉元年以来,东海王举倾国之兵不能制服中原羯贼、遂使群寇飙起的局势,正与之相合。毫无yí wèn ,东海王的无能早为上苍所厌,这才降下征兆以作警示。可东海王司马越从无自省,反倒变本加厉地欺凌宗室,以求巩固个人权位!” 傅宣前倾身躯,目光炯炯地zhù shì 着胡夫人:“司马越倒行逆施,无论清河王,还是皇帝陛下,都已深受其害。大晋宗室血脉已经日渐凋零了,到这时候,纠结旧日恩怨哪有什么意义?而以陛下的胸襟气度,又怎会坐视他谋杀同为武皇帝子孙的清河王?身为人主者,绝不会束手以待强臣肆意妄为!” “我明白你的意思。所谓兔死狐泣,物伤其类,说的大概jiù shì 皇帝陛下如今的感受吧。清河王若受诛戮,皇帝只怕同样危险了,若不抓紧最后的时间有所举措,再等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胡夫人点了点头:“世弘先生开始,jiù shì zhè gè 意思吧。” “正是。”傅宣脸上顿时褪去了血色,咬了咬牙,压低了嗓音:“或许,胡夫人可以代为传达皇帝陛下的意图?” “hā hā!hā hā!”胡夫人笑得花枝乱颤:“我只是个逐利的商贾而已,熟识的不过是些贩夫走卒之辈,能传达给谁?我又怎么知道,先生你方才那些言语能代表谁?世弘先生好胆量,好气魄,可惜却不聪明。” ****** 这段时间忙得出乎意料,我尽力新,但每章字数会少些。 第二十三章 余晖(二) 欲望文 第二十四章 余晖(三)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十四章 余晖(三) 胡夫人笑声张扬,傅宣的姿态却沉稳依旧。只有极细心的人,才会发现他按压着案几的手指,都因为过于用力而变得惨白:“局势艰难如斯,傅某聪明不聪明,本来就看胡夫人是如何想的。然而,我竭诚地希望,在胡夫人你的眼中,我是个聪明人。” 这话有些拗口,胡夫人眼波流转,琢磨了会儿傅宣的语意,故作犹豫神色,反将难题抛了huí qù :“世弘先生的言辞寓意深得很哪……可惜我是个商人,只知道待价而沽,逐利而往,除了实实在在的阿堵物,其它从来都懒得想。你倒是说说,自己究竟聪明不聪明呢?” 傅宣默然时,缓缓道:“胡夫人,洛阳虽系天下货泉汇集之所,然而如今皇权低靡,宗室强臣势压当朝,磨刀霍霍,正是风云汇聚之时,随时将有图穷匕见之危。旦帝位倾覆,中枢、地方都将迎来前所未有的变化。当是时也,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谁又能够指望以隅之地对抗大势所趋呢?兖州苟道将自以为有xiōng dì 之盟可恃,然而稍忤权臣之意,即被剥夺权势,放逐于滨海远郡。这,又堪为前车之鉴了。所以,皇帝希望的,是英雄奋起于危难之际,若能效法汉初三杰辅佐明君,拨乱反正!” 他起身攘袖,加重语气道:“自从先帝登基以来,寇逆殷扰,皇居失御,黎元荼毒,陛下心怀亿兆bǎi xìng 之望,深知天下苦于权臣者矣,所欠的不过是振臂呼的首义之人罢了。以贵主的英武与陛下的大义名分相合,足以使天下英雄云集景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够力挽狂澜、重定乾坤大计。设若功成,襄赞其间者必将流芳青史,彪炳千秋,永为后人传诵……难道贵主不为此动心么?” 这番言语,先说坐视变局的危险,再提协助皇帝的功业,有理有据,颇能打动人心。可胡夫人只是轻笑摇头:“所谓图穷匕见不假,可匕见之时,首当其冲、难逃血溅五步者,须不是我们这些安分良民。至于汉初三杰的比喻……hā hā,我依稀记得有人临死时哀叹,悔不用蒯通之计,以至于落入小人之手,岂非天意。那位淮阴侯的英武善战之名较之我家主上远甚,可下场如何呢?” 傅宣勃然发怒:“陛下天姿清劭,处事至正,你焉能如此……” 胡夫人露出失望神色,慵懒地挥了挥手:“先生莫要拿出苏秦张仪的那种套路来duì fù 我,无论怎么说,这红袖招都只是销金作乐的场所而已;我这双眼,也只认得金银财帛。如世弘先生这样的大人物开出价来,我们自然小意服侍,务必令您尽兴而归。其余空谈,不如就免了吧。” 大晋天子的威势遭受太人践踏,简直已经毫无价值了么?傅宣只觉yī zhèn 忍不住的心酸。自己明明代表着皇帝,在洛阳城里行事却如做贼般见不得人;想要发号施令,又遭人当面勒索,全没见着彼辈对皇权有半点敬畏……可恨自己还不得不耐心求恳!这样的日子究竟还要忍到何时?傅宣胸中激荡的情绪愈来愈难以遏制,他待要奋然再说什么,却见胡夫人玉臂轻展,旁若无人地伸了个懒腰:“天色已晚,我有些困倦。还请先生自去玩乐,今日恕我不能奉陪,只能期待下次面会了。” 傅宣待要挽留,却似乎被千言万语梗住了喉咙,时不知说什么好。眼看着胡夫人款款而行,沿着水畔的长廊渐渐lí qù ,他顿时急躁,竟然起身想去拉扯胡夫人随举步飘飞的衣带。 手才伸到半途,只听声冷哼,那始终在门畔守把的壮汉横眉怒目,踏前步,拦在胡夫人与傅宣之间。这条汉子身形如钢铸铁浇般,眼神中的煞气有若实质,傅宣这等吟风弄月的文人如何当得,顿时双腿发软,跌坐回原处。那壮汉扬长而去许久,傅宣方才坐稳。 环顾四周,厅堂左近无人,红袖招的舞乐班子不知何时已开始了新天的演练,琴瑟与箜篌高低相随,又与钟磬结伴发出悠扬的曲声。曲声越过连绵林木,飘飘荡荡地传到了傅宣耳中。这是《击壤歌》,是首傅宣耳熟能详的曲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 原本是颂扬帝尧治世盛德、无事而使民自化的辞句,仿佛桶冰水兜头浇向了傅宣。傅宣喃喃地低声吟咏:“帝力于我何有哉!帝力于我何有哉!”反复数次,整个人突然间神气衰老了许。 所谓胡夫人,自然便是胡六娘。她秉承陆遥之令南下,先在冀州停留了yī zhèn ,安排下相关的支援人手,又为自己拟造了个冀州豪商的身份;随后再渡河辗转许昌、汝颖带,最后到达洛阳。凭借陆遥平定幽州所聚集起的雄厚财力,又依据昔日邺城红袖招的mó yàng 重建起了这所销金窟,这些日子,胡六娘借助各种名目在红袖招里番会见中枢人物,傅宣不过是其中之而已。 胡六娘离开傅宣的视线没远,身后重重的jiǎo bù 声响起。原来是马睿吓退了傅宣,追赶上来。 “你没有伤着傅世弘吧?那可是筋骨柔弱的书生,经不起勇士怒。” “根指头都没有碰着他,自摔倒了,关我甚事?”马睿悻悻地道:“这厮不过是皇帝豢养的条狗罢了。皇帝老儿自身都朝不保夕,快被东海王踩成烂泥了,这等人还有什么价值?他竟还指望我们去为皇帝火中取栗……xiào huà ,当我们都是傻子么?” 幽州地近荒胡,军中*将士胡汉夹杂,也都秉持着强者为尊的风气,对柔弱文人殊少好感。在陆遥有意无意的纵容下,如马睿这等起自于行伍的战士,是只知效忠于陆遥人,效忠皇权的心思极少,对高官贵胄的敬畏也极少。傅宣企图以空话套话来说服幽州为皇帝卖命,胡六娘还能给他言语的机会,马睿在旁却早就气得不行。 听得这番抱怨,那胡姬掩嘴窃笑不已,胡六娘白了胡姬眼,转向马睿道:“别胡扯了,皇帝才二十岁,可不是老儿;他也没有被东海王踩成烂泥……” 说笑时分,三人已穿过道月门,顺着白石子铺成的甬道来到处苍松翠柏环绕的亭台。胡六娘略撩起裙裾,仪态万千地缓步登台,立于台上眺望,只见远处天穹浩荡、云层漫卷;洛阳城外,伊水、洛水波光粼粼。将要坠地的夕阳努力挥洒着最后丝光热,给鳞次栉比的楼阙亭台镀上了金黄色的边。回转来将欲落座,早有侍女在亭中铺起毡毯,奉上香茗、小食等物,旋即无声退下。 “hā hā……我这大寨主当年在太行山中过惯了苦日子,想不到如今还有享受富贵奢华的机会。”胡六娘拈了块糕点入口,感慨句,转向马睿正色道:“言归正传,这傅宣虽然不堪,却是个要紧角色。今日之会,已经足够使他想明白很事了,以后若形势有变,此人正好在皇帝身边发挥作用。你要调动人手将他盯紧了,不得有误。” 马睿躬身施礼:“洛阳城里的游侠少年,如今至少有三成在我们掌握之中,盯紧区区个书生毫无问题。” 他在洛阳的身份,是红袖招的护卫头目。凭借zhè gè 身份,他主要负责的是统合洛阳城中恶少地痞的任务。这些恶少地痞泰半都是洛阳城中的游民身份,流落市井之中,为人做些任侠使气、斗鸡走马的放纵勾当。虽然平日里以朱家、郭解之辈自诩,其实便如城狐社鼠,为人不齿。马睿凭借着伏牛寨中几个老资格恶少的指点,或者以钱财收买、或者以武力压服,陆续已经掌握了相当数量,但再要扩张势力,可就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因此这几日不敢再有大的动作。 “只是……”马睿皱眉道:“主公与竟陵县主的婚事已定,只待正式结亲,就成了东海王的女婿。既如此,我们何必再去捧皇帝的臭脚?” 结交傅宣的目的自然是瞒不住人的,胡六娘深深地看了马睿眼,哑然失笑。这位陆遥亲信的扈从首领,随同胡六娘南下以来,鞍前马后,预机密,因此胡六娘倒也不介意随口解释几句:“东海王固然权势滔天,但晋室衰败的迹象已经明显,东海王可为时盟友,却非长久仰赖的对象。何况道明自有担当,又岂能因人成事,将前途置于他人之手?我来此之前已与道明计算定了,幽州军府进步的机会,就要着落在此辈身上。你莫要想,这样的话题以后也不要在说起……只务必盯紧了他!” “是!” 马睿领命行事,胡六娘又遣人取来笔墨,将今日之事用暗语写了。两个月经营下来,她早就建立起了传递信息的机密渠道。次日早,就会有人以急送货品的名义由洛阳向北,经由伏牛寨数十名精干部下分别建立的据点,接力地将密信传往幽州去。 第二十四章 余晖(三) 欲望文 第二十五章 余晖(四)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十五章 余晖(四) 曹魏立国之初,以名臣陈群领衔建设了遍及中原的邮驿通传体系,并制订《邮驿令》为管理制度。本朝混宇内之后,不仅全盘继承了前代流传的体系,并且将之进步完善、扩大,当时通过以洛阳为中心的邮路,甚至能远达极西的大秦。即使到了惠帝御宇、庶政日趋昏乱的时候,邮驿体系大致仍能发挥作用。苟晞初就任兖州刺史时,募得千里牛头,用来发运馈赠给京中权贵的珍美时鲜,五百里路途旦发暮还,洛阳与兖州之间的通信之便捷可见斑。 近年来受战乱波及,原先的亭驿邸舍十成中毁弃了九成,中央与地方之间道路壅塞、命不得通的情形眼看着越来越似汉末了。但道路的底子毕竟还在,兼之伏牛寨的部属沿途买通当地官员,路上毫无留难、急发通行文书,因此胡六娘的这封信,只用五日,就进入幽州境内。 入境时选择的隘口,依然是泉州县境内的巨马河渡口,陆遥已遣人在此开设专门的驿,驿里养的好马数匹,专门用于传递往来急报。那信使在此简单用些饮食,随即换上驿中的好马。那马匹的辔头上还特别缀有狭长的白羽,以表示信使任务紧急。 待到信使驰出驿门口,有五名轻骑跟上,前二后三地簇拥着信使成翼护之状,大声呼喝驱赶开驿左近闲杂人等,溜烟地往蓟城去了。这样的飞马急报每隔三五日总有回,驿附近的人们都已习惯,并不特别注意。倒是驿北面的处坡地上,有数人眺望着六人骑队绝尘远去的身姿,若有所思……正是便服出巡的幽州刺史祖逖与其弟祖约、部下重将祁弘等人。 “这几名轻骑,都是精兵啊。”祁弘叹了口气。 那信使风尘仆仆,倒也罢了。护卫着信使前行的五名骑兵只不过是配属驿的寻常士卒,但个个虎背熊腰、神情剽悍,策骑前行之时,显示出极高明的骑术,队列隐有森严法度。哪怕是曾经挥军纵横中原的名将祁弘,也不得不叹服其精锐。 “这样的军人,只须得勇将统领,数百人就足以横绝沙场、突阵搴旗,放在哪里,都会是特受重视的亲信之军。偏偏在幽州,不过是驻守蓟城以南的鹰扬军下属寻常部,便有此等精锐。而陆道明今年以来重定幽州军制,设横海、度辽、沃野、平朔、鹰扬、定边六军,以历经苦战、苦练的强兵悍将充实其中,每军足有五千人!我旧日常闻陆道明有孤身出入万军之中的勇武,如今亲见他练兵的成果,才体会到此人真有名将之风。” 在场诸人都关注陆遥在幽州的举动,闻听不由起点头。 年初以召集勇士大比和分赐田地厚赏为手段收编幽州诸军之后,陆遥乘势进行了规模前所未有的大练兵。 幽州民风剽悍、胡汉杂处,素来都是强兵所出,但相对而言,训练和军纪涣散饿问题就很严重,各级军官的军事素养在陆遥眼中也有欠缺。这次大练兵,便是针对这几个方面。数万大军,分成几处大营集合,每日上下午各次操练,由于要求极度严苛,因为疲劳或者操练失误而造成的伤病减员,每日几近百人;而各级军官晚间还要聚集处学习兵法、讨论战例;并有教书先生按照事前划定的提纲,每日讲授史书上忠臣良将的故事。 这样来,无论士卒、军官,几乎都叫苦不迭。而陆遥的应对bàn fǎ ,依旧不外乎三条: 者,严刑。在操练之时,最重视的便是军令如山四字,凡有违令者,无论是谁,立即处以重罚。有两名代郡军的老底子、骨干军官,乃是之前代郡战事中立下功勋、刚受到土地赏赐;因为zhè gè yuán gù ,两人骄傲自得,对训练迭出怨言,结果被立即褫夺全部土地赏赐,降为普通小卒。这还罢了,敢于逃亡或怠惰的,旦发现立即处斩,绝不宽宥。先后斩杀百人将以下三十五人,将首级以木杆高悬于营门,叫人每日里观摩,硬生生地用鲜血将平北将军的威严印刻入了每名将士的脑海之中。 二者,厚赏。操练固然极苦、极累,但凡是在操练中biǎo xiàn 出色的,立即有所表彰。最普通的jiù shì 当晚加餐吃肉这种,仅仅为了给士卒加餐,就消耗了得自草原的数百头羊。而如果biǎo xiàn 再有特出,奖赏也相应。极yōu xiù 者,无论出身资历如何,立即当场提升,并通报全军嘉奖。王浚旧部中有宋姓队,出身卑微,又天生笨嘴拙舌不会逢迎,因此虽说从军数十年来转战数千里,与异族交手上百回,却始终只是个士卒。偏他参加了陆遥在鸟巢校场举行的大比,凭借杆长矟力压群伦,被提拔作了定边军中的百人督。这次大练兵的时候,又是他大出风头,带领部属与其他百人队对抗十六次全胜,被平北将军亲点为全军之冠,当场赏赐名马匹,官升级成了队主。zhè gè 队主可非同寻常,乃是平北将军借鉴极西大秦国的军制而设,名为“首席队主”,地位尊崇,见将军亦可不跪。六军之中共只有六人担任,莫不是经验极丰富、堪为全军师长的得力军官。如此来,全军上下莫不艳羡,士气由此大振。 三者,大将亲临操练,同甘共苦。整场大练兵期间,陆遥身在军营,寸步不出。士卒吃什么样的伙食,他吃什么;士卒住什么样的营房,他住什么;士卒进行怎样的艰难训练,他也同样训练。如此来,将士们积聚的怨气再难爆发,随着时间推移,士卒不断经历轮转、提拔、重组,反倒形成了人人都曾目睹平北将军与将士同甘共苦的局面,使得陆遥对军队的掌控力度空前提高。在场众人之中,有人就在不久前试图收买拉拢幽州军之部,却发现将校士卒之中竟然已鲜有屈于利诱的,从整体而言,幽州军数万之众无疑已经被陆遥牢牢掌控,再没有丝毫可乘之机。 “这也是理所当然。毕竟陆遥这厮身为亡国之余、起自于卒伍,能有如今的地位,全仗军威。”祖约素来言辞直率,在成皋县令任上时就因此得罪于人,这才不得不随兄长返回幽州任职,但此刻他照样放胆直言,并没什么顾忌:“我听说,陆遥在邺城时收拢乞活军和汲桑贼寇降众凑成的千余人马,到如今已经战死了五成以上,这般用兵实在是狠到了极处。如今他练兵又是如此之苦、之急,只怕又将要有所动作了吧?兄长,不可不防啊!” 祖约急躁,说话不仅大声,甚至将唾沫星子都喷在了祖逖的脸上。好在祖逖对自己zhè gè 年轻的同母弟宽容的很,态度是闲适安然依旧:“陆道明为都督幽州诸军事,有保境安民之责。他自去整军演武、教战习兵,都是指责所在,乃北疆士民之幸也,有什么值得紧张的?吾与陆道明虽然分掌文武,同是受朝廷诏旨任命的大臣,正该和衷共济。hā hā,士少……你莫要受了他人挑拨!” “哪里有人挑拨?兄长未免太虑了……”祖约犹豫了几回,又道:“以兄长的眼光韬略,难道分辨不出那陆遥的狼子野心么?不说别的,只看他在此地设立的邮传驿,这些日子收到了少人急脚快传?我曾特意派遣可靠人手察知,这条邮路不止深入冀州,很可能还有秘密途径通往中原等地。为了建设、维护这条邮路,要耗费少人力物力?身为都督幽州诸军事之人,又为何如此迫切地打探中原形势?这等事,细想下去简直可畏可怖啊!” 祖逖微皱眉:“遣人刺探幽州都督行事,实在太过无礼。士少,以后不得如此!” 祖逖自有不怒而威的气度,何况他较祖约年长许,祖约敬之畏之,待之亦兄亦父。既这般说来,祖约再有千般不情愿,也只有躬身施礼道:“是。” 饶是祖约如此,眉眼间的桀骜之态尚在,落在祖逖眼里,顿时令他叹了口气。父亲祖武早逝,兄长祖该、祖纳和自己又年宦游在外,疏于管教后辈,以至于这幼弟性格粗疏而举措激进,实非成事之象。可他又业已成年,曾被举为孝廉、执掌百里之政,自有其尊严,自己终不能像以前那样随意褒贬,以无知孩童视之。 “祁将军,士少,你们人关注士卒、人关注往来使驿,果然都有独到之处。实不相瞒,我也有所关注,角度却与两位俱都不同。”祖逖笑了笑,转移了话题。 祁弘冷硬如铁的面容上挤出丝笑容,凑趣问道:“祖刺史关注的是什么?愿闻其详。” 祖逖指了指道路上那些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的行人:“流民。” “流民?”祁弘皱眉。 “去年冬天中原河北大灾,这些日子北来的流民每天络绎不绝。不过,兄长不是已经联络各地世家,令他们妥加安置了么?还有什么值得关注的?”祖约果然被新的话题所吸引,兴冲冲地凑近来问。 第二十五章 余晖(四) 欲望文 第二十六章 余晖(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十六章 余晖(完) 正说到这里,远处的驿外,有个眼利的驿卒望见了这方向鲜衣怒马的众人。也不知他转头呼喝说了什么,顿时引得驿里yī zhèn 喧扰,随即又有支骑队奔出,直向着祖逖等人驰来,想是要来查问众人身份来路。 “这些将士倒是警觉的很。”祖逖笑道。他是地位与陆道明差相仿佛的大员,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小卒;何况他素有爱人下士之称,日常生活中哪怕疏交贱隶,也都能恩礼遇之。但祖约却觉得,幽州刺史遭陆道明的微末手下当面喝问,未免有失威势。于是眼看他们渐渐迫近的时候,祖约略颔首示意,身后便分出十余骑迎了上去。 “士少,他们也是忠于职守,不宜与之为难。”祖逖瞥了幼弟眼,转过头,向祁弘笑道:“便仰仗将军的声名应付番,可好?” 祁弘原是王彭祖麾下数数二的大将,在幽州军旧部之中声名远播。虽然如今已投入幽州刺史下属的州兵体系,但将士们只消知道有他在此,绝不敢再冒犯。既得祖逖号令,祁弘应声拨马,下了山岗;祖逖目视他越过祖约的部下,与驿方向奔来的骑士们攀谈上了,这才带过辔头,策骑离开此处高坡。 众人这时也无甚游兴,于是沿着官道向北,dǎ suàn 赶在入夜前返回蓟城去。祖约心中盘算着祖逖所说流民之事,沿途皱眉打量,只见流民络绎不绝,大是数十人结成队,携老扶幼鱼贯前行。每队流民前后,都有几名灰衣汉子专门负责带队,因此虽然人数众,颇显秩序井然。骑队所经之处,流民们如波分浪裂般地让出道路,虽然都用好奇和惶恐地眼神偷偷打量着祖逖等人,却并无人喧哗扰攘。有些人判断出了眼前这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必是贵人,连忙跪倒叩首,却被几名从队伍前后奔来的灰衣汉子连声呼喝着,于是极恭顺地返回到队列中去,jì xù qián jìn 。 待得行人横越过连绵的莽原,祖约又发觉每隔十里,都有处明显是新设立的营地。每处营地有则数十人,少则十余人忙碌着,为流民们提供热水和简单的休憩之所,营地正中央有个大锅,翻翻滚滚地煮着锅香气扑鼻的肉汤。以祖约的眼光,自然可以判断出这些营地虽然简陋,设施却尽力做到完备,较之年初时刺史府命令豪族们建设的流民营地,着实用心了许。 “嗯?这些流民是谁家在收拢?我记得泉州线都是燕国田氏宗族在负责,他们竟然出力到了这种程度么?”祖约喃喃道。年初时,中原流民大量涌入幽州,故而祖逖方面尽州府之力赈济,另方面又号令各家地方豪族出钱出力安置。按照当时的吩咐,这带乃是燕国田氏宗族负责的范围。 祖逖不理会祖约的自言自语,扬鞭遣两名扈从纵骑而出,将眼前这支流民队伍头上负责带队的灰衣男子请了回来。 这男子被两名彪悍骑兵挟持着,原有些惴惴不安。于是祖逖在马上略躬身,率先行了个礼:“足下安心,我们乃幽州官员,巡查民情来到此处。请你来,并无恶意,只是想问声,这些人都是哪里来的?” 男子见祖逖气度雍容、言语客气,顿时放松下来,笑容满面地答道:“这些都是青、兖带的流民。平北将军有令,要用他们往代地屯田去的。” “平北将军?”祖约双腿夹马腹,从斜刺里插过来:“你是平北军府的下属? “小人正是平北军府下属屯田司的吏员。”男子拱手,极其骄傲地答道。 “这里本来负责赈济的燕国田氏人等,去了哪里?” “燕国田氏?”男子皱眉思忖了半日,才想了起来:“您是说田大户那些人啊……他们倒确是曾建营地收拢流民的,不过那些人满脑子都想着盘剥,将流民中的老弱全都弃之不顾,挑拣了数百精壮就走啦!” 为了说动地方豪族赈济灾民,祖逖不知费了少口舌,还让出了诸应属于州府的赋税权益,这才成功。岂料这些豪族全无半点担当,行事如此敷衍?顿时随行诸人齐哗然,祖约是面色冷硬如铁,好不容易才按捺下恼怒的情绪。 “与这等昧了良心的大族相比,陆将军真是仁德之人,令人敬佩。”祖逖微笑着赞叹了句,又问:“却不知军府具体将怎么安置流民?这些流民……可愿意跟随军府么?” “这些流民入幽州境内,就归屯田司管辖。屯田司下设从事十人,分别将各处隘口的流民编组,将之纳入部伍,并统发号施令、直接负责沿途的衣食住行。到了代地以后,这些流民全部安置入地方,根据太守府的事前勘测,或者与原有村落合并,或者建立新的村落。事前已与民户签下契约,屯垦所得只需五五分成,十年之后,土地尽归民户所有,而军府纪律严明,绝无其它苛捐杂税……这样的条件,谁会不愿意?对了对了,军府还另外遣有专门官员发放耕牛、种子、农具等物,配给先期的粮食,并指导建房、屯垦……这样来,只要肯卖lì qì ,就没什么可操心的啦!hā hā,这些流民看上去瘦弱,其实都是饿的,给他们点机会,个个都肯卖lì qì !” 说起这些,这小吏滔滔不绝,显然早已熟极而流。他说的点不错:这些年来,中原战乱不休、灾异连年,黎民bǎi xìng 断肠号泣,每年死于非命的数以十万、百万计。无数曾经如诗如画的美丽田园,如今全都化作了鬼域。在这样犹如地狱的环境里,能够活天都是幸运,吃顿饱饭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象的美事。那么,只要去代郡,就有地种有房住有活路,那还等待什么?犹豫什么? 祖逖叹了口气:“陆将军真是有心了。” 这小吏限于地位、见识,说得并不完整,但祖逖自然能将陆遥的安排估摸得八九不离十。去年冬季,中原暴雪成灾,bǎi xìng 衣食无着,于是开始大规模地迁徙求生。此刻已经到了万物并生的春暖时节,举凡野菜、蕨根、桑椹之类,都可以采食度日;而且石勒贼寇在中原的侵攻也告段落,流民们大部分都会kǎo lǜ 返乡。再者,冀州丁绍也是擅于安抚黎民的能吏,纵有流民渡河北方,绝大部分都会被他安置妥善,流入幽州的难民数量本该有所减少才对。但shí jì 上呢? 就在今天,仅仅从泉州县巨马河渡口进入幽州的流民,数量就至少有三百。天三百人,百天jiù shì 三万流民;处官道隘口三万流民,那五处呢?十处呢?如此庞大的数量,已经超过了幽州燕国范阳二郡的着籍户口,简直令人震骇! 若不是因为陆遥所占据的代地地广人稀,可供开垦的田地无数;若不是因为陆遥剿除胡族背反者,坐拥牛羊牲畜无数,这样的大规模吸纳流民,根本不可能做到。而能够维持这样的流民吸纳数量,也必定是路遥派遣往中原的人员活动的成果。祖逖甚至可以料定,其中有许根本不是流民,而是幽州军府用马匹牲畜之类作为交换,买来的。 如祖约所说,幽州军府原本所依仗的只有强兵,就如名脏腑枯竭的强壮武士;那么现在,这些源源不断涌入的流民,就像是新鲜血脉,使得衰弱的脏腑日渐强盛充实! 祖逖心中感慨,面上并无异状。他笑着与那小吏告别,还令从骑借出匹劣马予他,以便他jìn kuài 赶上远去的流民队伍。 目送那小吏歪歪扭扭地骑在马上去了,祖逖回头问:“士少,你可明白了?” “羽翼丰满!”祖约咬牙吐出四个字:“未得朝廷诏旨,私自兴办军屯,陆道明敢这般做,眼看就将要羽翼丰满,再难制约了啊!” 祖逖狠狠瞪了祖约眼:“岂有此理……士少,你这视人如寇仇的激烈性格,终需得改改。我让你注意流民,绝不是为此。” 他略放缓些语气:“陆道明是军人,强在决胜沙场,弱在折冲樽俎、协同豪族大姓。因此朝廷以彼为都督、以我为刺史,或者有文武相制的意思,但归根结底,还是为了各展所长。不过……现在看来,朝廷这么做,完全错估了陆道明;正如士少你对陆道明心怀疑虑,其实也是错估了他。” “兄长的意思是?” “陆道明担任幽州都督之后的诸般作为,只是想要隔绝幽州大族对军队的影响而已,从来就没dǎ suàn 侵夺刺史府的职权,士少你实在无须为此忧虑。”祖逖笑道:“他所想的,是新起炉灶,依托军队建立起军政体的全新体系。便如赈济灾民之举,他完全脱离州府行政官员行事,却只有做得好。唉,不得不承认,当此天下缭乱之时,似这般所作所为,才是成大事的bàn fǎ 。” 祖约也算的士族文人中颇具武略者,故而对陆遥格外不服:“自古以来皇朝受命,莫不与贤人君子共治天下。那陆遥靠着群大字不识的老卒,能成什么事?” “唉……”祖逖招手,令祖约策马靠近些:“士少,你可知皇晋践祚,乃是辅助幼帝执掌权柄的司马氏联合诸世家、瓜分魏朝利益的结果。大晋朝廷自上至下,都是由参与篡逆的家族联盟组成。这些家族通过篡逆的手段攫取了超过汉魏两代的利益,便将之牢牢把控,其纠合起来的力量强大无比,以至于大晋朝廷本身也无法压倒世族。便如此番安抚赈济流民,难道我祖士稚不想去做好么?实在是我这刺史受掣肘,难以强行推进。反不如陆道明麾下军人能够令行禁止,硬生生地将这件事做成啊……” 祖约沉思片刻才道:“兄长说的是。” 他挥动马鞭啪地打了个脆响,有些jī dòng :“但正因为此,我觉得那陆道明心怀叵测。请您细思,他这么做,最终还不是将会架空幽州刺史府的职权么?身为都督幽州诸军事,已经坐拥形同私兵的三万铁骑;就这还尚嫌不足,又示恩于流民,将之大批纳入部属……这样的举措,您不觉得可疑么?兄长,我们不可不预作防备!” 祖逖慢吞吞地道:“吾昔为司州主簿时,曾与刘越石约定,若四海鼎沸、豪杰并起,当与之相避于中原。陆道明乃刘越石子侄辈也,我虽不如刘越石宦途得意,却也无心与小辈纠缠。”说到这里,他瞥了眼祖约因为情绪亢进而涨红的面庞,终于觉得有些好笑:“士少,你且放心。大晋终究是正统、是人心所向,就如夕阳尚有余晖。大势未动之时,徒然露了形迹其实无益……若果然到了四海鼎沸、豪杰并起的时候,我必不容彼辈先吾箸鞭也。” 祖约听得祖逖言语,先是愕然,随即大喜过望,翻身下马伏地:“是!是!我明白了!” 大晋局势如此,暗中等待四海分崩的豪杰早就不知有少;而大晋的敌人们,已经急不可耐了。盘踞在并州南部的匈奴汉国,貌似因为晋阳大战失利而蛰伏许久,其实却接着拓跋鲜卑内讧的机会,麾军渡过大河,长驱千里,征服了上郡白部鲜卑和诸部杂胡。鲜卑四部大酋陆逐延和氐酋单征并降于汉,其余大小种落降伏者不计其数。凭借着这场shèng lì ,匈奴汉国的控制区域较之先前何止扩张了三倍,能够调动的兵力也远远超过了光熙元年攻略并州的规模。 祖逖与祖约xiōng dì 二人并没有想到,就在他们闲聊的同时,匈奴大单于、汉王刘渊已经颁下旨意,以抚军大将军、左谷蠡王刘聪等十将率领匈奴五部之众南下河东,威逼洛阳;又以辅汉大将军石勒等十将率领中原贼寇西向攻打许昌。这两路大军,都是胡族年以来纠合起的百战精锐,合计兵力二十万,威势震天动地,像是对硕大无朋的铁钳,狠狠地掐向了大晋的咽喉! 第二十六章 余晖(完) 欲望文 第二十七章 虎视(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十七章 虎视(一) 司州。平阳郡。 光熙元年,左贤王刘和率领的匈奴汉国主力大军在晋阳城下遭到晋阳军与拓跋鲜卑铁骑的挟击,数以万计的匈奴男儿战死沙场,尸体堆积如山,几使晋水为之断流。对于举国男丁总量不过二十万的匈奴汉国来说,那场大败真真正正地伤及了政权的元气,以至于在此后整整年的时间里,匈奴五部收缩于以西河国离石左国城王庭为核心的狭窄区域里,依托复杂地形进行防御,再也不敢有丝毫的攻势。反倒是并州刺史刘琨所部,不断地翻越雀鼠谷要隘攻入西河国,给予匈奴部族强大的威胁。 后来朝中隐约听说,匈奴人在这年里倒也并未安生,大单于刘渊以左谷蠡王刘聪、建武将军刘曜为帅,渡过黄河,挥军攻占了汉时上郡故地,尽数挟裹了当地的杂胡种落为己用。随即匈奴王庭自离石迁入平阳郡西北的蒲子,对汾水沿岸的平阳、临汾等城池形成了高屋建瓴之势。zhè gè 消息颇使得洛阳朝廷紧张了yī zhèn ,于是拣选禁军中英勇可用者以骁将宋抽、路述率领,驻扎于平阳、河东两地,以作防备。 宋抽、路述二人虽然此前声名不显,但也都是历经了中原板荡,出神入死过许回的宿将,而这支部队,也是洛阳朝廷所能控制的、为数不的机动兵力了。正因为这支宿卫力量被调动到了洛阳北方防线,才导致永嘉元年末竟陵县主率东海王下属甲士入洛控制宫禁时,皇帝竟然毫无还手之力。这却令朝中大员们始料未及了。 宋抽、路述出任两地太守之后,依托平阳郡内群山起伏、河道纵横的独特地形广设坞壁、营垒以作防备,另外还征调当地豪族大姓部曲子弟充作郡兵,自永嘉元年秋季以来扩军万有余,加上自洛阳来的禁军,合计约两万三千人的兵力日日操练,枕戈待旦。到了永嘉二年的三月,宋抽路述二将分别上书朝廷,言说两地军备初见规模,虽然进取尚嫌不足,但自保应当是绰绰有余。 之所以如此说,当然是有理由的。自古以来都有牛马疲春之说,每年春夏,都是胡人最虚弱的时候。而去年那场横跨大半华夏的雪灾,对并州南部的影响是非常巨大。匈奴人放牧的牛马由于缺少水草,消耗非常剧烈。稍老弱些的和许幼崽,都冻饿而死,剩下的也都体力大衰,不堪驱使作战了。旦开春,匈奴人首要关注的,必定是为牛马养膘,如果强行作战,光是行军过程就会让战马死伤泰半,代价之惨重,将为匈奴王庭难以承受。既如此,宋路二将就有充裕的时间来jì xù 完善防御;在此期间,须得向朝廷大书特书自家的功劳,以求升官发财了。 为了使自家军功在朝中诸衮公的眼中显光彩,宋抽、路述二将甚至还屡次zhǔ dòng 出击,以三五千人的兵力深入敌境,将战火烧到了匈奴汉国的控制区域内。晋军以步卒为主,行军缓慢,原不适合深入敌境;但匈奴入塞年,许部众也忘记了祖先的游牧本领,平常倒是给人帮佣耕田做活的,因此晋军此前几次深入,也都不曾空手而回。虽然很少有大的斩获,但这种勇敢行为本身毕竟与此前畏敌如虎的昏聩地方官员不同,足以使得将士们士气大振。 这日,二将再度率兵出击,dǎ suàn 沿着高粱水向北搜索攻击,斩几颗胡人首级。大概离开平阳县城三十余里的时候,名斥候骑兵飞马来报,约有千人zuǒ yòu 的匈奴轻骑往这边开来,推算速度,至迟今日傍晚就能抵达附近。 “千人zuǒ yòu ?”宋抽皱了皱眉。zhè gè 数量虽不甚,但也很不容易duì fù 了。 满面风霜的路述拨马向前,又细问了斥候几句,眼看那斥候纵马狂奔至此,已经气喘如牛了,于是又好生抚慰番,才回头向宋抽道:“不知从哪里突然跑出这么支胡儿的骑军来?zhè gè 时候能领用上前骑兵的,必定是掌握实权的匈奴名王,只怕不好duì fù 。我们此来不过是为了威吓零散胡族,不是来与胡族的精锐决战的……不如且避开吧” 宋抽道:“不战而走,是否太过怯弱?何况敌骑我步,行军的速度相差极大,如果胡骑在我们撤退的时候赶上,局面就不好控制了。依我看,不妨打场。” 宋抽在洛阳禁军中以骁勇著称,否则也不会被朝廷委以抵御胡族第线的重任;而他带来的禁军将士自从来到平阳,只见到匈奴人龟缩山区不出,因此许人都信心十足,颇有些跃跃欲试:“宋将军说的对!胡儿只有千人zuǒ yòu ,总得打场,才能分个高下!” 宋抽再看路述:“路太守以为如何?” 路述沉吟片刻:“我们几番进出匈奴辖境,想必已经引起了匈奴贵酋的注意,因此这队人马定是冲着我们来的。想要走,轻易走不得,必须得打场才行。至于怎么打,我有个主意:南面十里zuǒ yòu ,在我们适才jīng guò 的官道两边,有两座土山夹峙。我看这两座山坡度甚缓,坡上林木茂密,正可以吞并。我们不妨就在这两山上埋伏弓弩手,而将大军藏在山后……待到匈奴人来,且偃旗息鼓,纵他行进。当他们走过两山中间时,山上弩箭齐发,山下人马齐杀出,给他们个措手不及!怎么样?” “好!好计策,就这么定了!” 当下众军先退兵十里,随即按照路述的安排分头埋伏下来。 路述kǎo lǜ 周到,又将为数不的轻骑尽数遣了出去,要他们远远打探匈奴人的具体情况,如有异动,随时来报。 大概等待了小半个时辰,仰观天色,日头已有半没入吕梁山后。日光与黑黝黝的山体相映,愈发显得残阳如血。夕阳下,匈奴人骑队果然逶迤而来,看数量确是千人zuǒ yòu ,与此前打探的般无二。这些轻骑俱不着甲而背负弓矢、坐无鞍马,看衣着和面貌神情,不似南匈奴本部的兵力,而像是河西的羌胡。 眼看他们大概有半进入两山之间,宋抽大吼声,身先士卒地带领若干亲骑纵马横刀自坡顶的林地冲杀出。而在林地中隐蔽时的弓弩手也箭如雨下,顿时射翻了数十胡骑。 同时路述则在坡后连声督促将士:“上!上!快!快!” 路述比宋抽年长得,十年前曾隶属于安西将军夏侯骏麾下西征氐贼齐万年。那段经历令他深知胡族战士有么的凶悍坚韧,年轻气盛的宋抽或可只顾闷头掠取功勋,可身为同僚的他深知这仗必将是场恶战。哪怕是己方以逸待劳、以寡击众,过程中的指挥只要有半点疏漏,就可能会导致战局往完全不同的方向发展! 路述这么想着,竭尽全力地指挥着部下们绕过山坡,包抄过去。 然而刚翻过山坡,还没等他发起围攻,却看见战场北面几名自己先前派出的斥候狂奔而回。那些斥候每个人身上都带伤,甚至还有箭矢扎在躯体上摇晃。有几匹战马的马鞍上根本就没有骑士了,只不过是凭着合群的本能跑回来的。 “怎么回事?”路述厉声问道。 不需要斥候们的回答了,他已经感觉到脚下大地如鼓面般的震动着。荒草瑟瑟发抖,仿佛为杀气所慑,将欲扑地;而成群小兽疯狂地逃亡。这时候,宋抽与匈奴骑队的交战已经根本不再重要,路述眼角余光掠过,已经看见向自诩勇猛的宋抽青白的面色;再抬头时,只见远方广袤的原野上,无数步骑人马如潮水漫卷,汹涌而来。 三日之后,两封急报同时飞递入洛阳。 份上写:匈奴寇平阳,平阳太守宋抽弃郡走,河东太守路述战死。匈奴大军十万,直迫大河。这份急报入朝堂,顿时引发了轩然大波,不知少人惊骇得魂不附体。 而另份急报的内容加简略,也加令人骇然:东海王自许昌徙镇鄄城。 鄄城。 东汉末年时,曹公东取徐州陶谦,会张邈与陈宫叛迎吕布,郡县皆应。唯荀彧、程昱保鄄城固守,太祖乃得引军而还。汉魏嬗代之后,文帝以曹子建为鄄城王,建王府、读书台等建筑令居之。 东海王的临时府邸,便是在曹子建的王府旧址上改建而来,虽系急就章的临时兴修,却也有绚烂华美的雕梁画栋、四时不谢的奇花异树,种种铺陈装设是难以计数。这些若换算成金钱粮秣,只怕供给好几万人马使用整年都够了。在府邸中的处大殿,悠扬的乐曲和男女嬉笑的声音不时传出,而潘滔、裴邈等王府重要僚佐面如土色地等候在外,偶尔彼此交换下眼色,又深深地垂下头去。潘滔裴邈的身后是刘舆,他较之数月前显老态,拄着木杖勉强稳,瘦的如枯柴也似。 也不知他们等了久,周身作男装骑士利落打扮的竟陵县主突然自园林的另头来,眼神凌厉地扫过这群僚佐,冷哼了声,迈步往大殿里去了。 殿门处两名甲士慌忙出列,横过长戟作势:“大王有令,今日只作欢宴,不见客。” 竟陵县主却半步不停,胸膛将将要撞到两根长戟上了,才断喝声:“滚!” 甲士们如何当得县主雌威,顿时屁滚尿流而退。 第二十七章 虎视(一) 欲望文 第二十八章 虎视(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十八章 虎视(二) 踏入殿堂里,又是另番景象。堂前丝竹声声,清音袅袅,鼓吹钟磬高下相随,六名西域女郎摆动着弱柳般的腰肢,在乐声中翩翩起舞;春夏之交的kōng qì 已经暖热,偏偏堂中轻纱低垂,裹住了kōng qì 不使流通,因此浓烈的熏香气息和酒臭混合在起,纠缠成了令人掩鼻的古怪wèi dào 。不消说还有二十余名妙龄侍女双手捧着佳肴醇酿之属字排开,膝前而奉,尽态极妍。 在群芳簇拥之下,东海王司马越目光无神地端坐在宝座之上,宽袍松挽,大半个胸膛裸露着,不知是醉是醒。在他两旁,如丝萝般攀附着两个名着襦裙半解的美女,人以檀口抿了酒液,对着司马越胡须拉茬的面庞吐出。清甜的酒液从司马越的嘴角溢出,沿着脖颈、胸膛流淌;于是另人吃吃笑着,用身体轻轻挨蹭着淌下的酒液,使得两人的衣服都湿透了。 自去年以来,关中和中原就已经陷入到饥馑之中,冬季的大雪加剧了灾难的严重程度,但这却绝不妨碍各地的高官贵胄们醉生梦死。身为这些高官贵胄中地位最尊者,哪怕是临时屈处小小的鄄城,东海王也随时可以过上这种无比奢华的生活。恍惚间,使人感觉身处的不是四面烽火的乱世,而是惠帝即位初时,石崇与王恺竞相夸饰豪富的烂熟年代。 竟陵县主冷着脸,大步迈入。有卷飘拂的缎带从她身前掠过,被她随手扯了下来,三把两把团成团,扔在了地上,又踏了过去。 能够长久侍奉贵人身边的,都是最善察言观色的奴婢,眼看价值百金的名贵锦缎被这般对待,谁还不知道竟陵县主正当盛怒?不须号令,乐队、舞女、侍女们全都小步趋退。两名缠抱着东海王的美女或许是认为身份有所不同,动作慢了些,随即在竟陵县主凶狠的眼光下几乎哭了出来。她们瞬间认识到了双方地位判若云泥的差异,战战兢兢地跪倒叩首,连滚带爬地退开了很远。 东海王抬起眼来,曾经轮廓分明的面庞因为疲倦和酒色过度而变得浮肿,两个眼袋是大得骇人。 “是竟陵啊……有什么事情?” 竟陵县主毫不介意地面上还有酒水流淌,丝不苟地半跪行礼:“父王,石勒贼寇不敢久据许昌,已经退兵了。我来此,是为了请父王率军重占许昌重镇,jìn kuài 收拾局面。” “哦……”东海王的神情有几分冷淡,又有几分惊魂未定:“贼寇已经退了啊……” 永嘉元年初,由于皇帝意图亲政,与东海王的矛盾迅速激化。东海王遂以太傅录尚书事的身份,引青徐兖豫四州兵马数十万出屯许昌,意图以指挥围剿刘伯根、王弥贼寇的名义整合中原根据地,从而凭借实力上的巨大优势与皇权对抗。大军重重合围之下,贼寇顷刻溃败,刘伯根授首,王弥亡命深山。纵使永嘉元年冬季,始终活动在冀州的河北贼寇魁首石勒率军渡过大河与王弥汇合,也不过是疥藓之疾;东海王幕府上下无不坚信朝廷大军所到之处,必然摧枯拉朽。然而谁也没有想到,那石勒不是濒临末路的小寇,而是足以翻天覆地的强贼! 仅仅数月功夫,那石勒依仗骑兵之利纵横中原,连番击败朝廷重兵。济阳战中,东海王麾下大将王赞战死,士卒相践如山,死者十余万;甚至就连有当世韩白之称的兖州刺史苟晞与石勒交战,也败胜少,勉强维持局面而已。不久之后,东海王查知苟晞与皇帝暗中结交之事,遂迁苟晞为青州刺史、征东大将军,迫使其远离洛阳。这来,苟晞无心战事,东海王愈发应付艰难……直到十天之前,石勒轻骑长驱攻陷幕府所在的许昌,东海王与亲信部属几乎仅以身免,好不容易才逃窜至鄄城落脚。数十万朝廷兵马土崩瓦解,中原战局顿时几乎陷入绝望的境地。 这样惨痛的失败,使得东海王在朝野间的威名几乎丧尽,摧毁了他长期以来为了进步、染指至尊之位所营造的良好局势。强烈的沮丧感击垮了东海王的精神,令得长久以来谦虚持布衣之操节,为中外士人所赞许的他突然自暴自弃了。他近乎疯狂地沉浸在酒色之中,仿佛这样能让自己远离失败的痛苦,感到好受点。 “是的,贼寇已经退了。我们须得抓住zhè gè 机会,jìn kuài 重整兵力,把石勒贼寇压制回海岱线去!”竟陵县主大声道:“这也是潘长史、裴中郎和庆孙先生共同的意思,不能拖延!” “哦?哦……”东海王眼神亮。大概这几天纵欲狂饮得有些腻了,他提起精神问道:“如今鄄城这里……是谁在领兵?此前逃散的将士都回来了么?” “现有钱端将军负责兵事,幕府事务由潘长史、裴中郎和庆孙先生合署。目前收拢的兵力超过五万,如能jìn kuài 收复许昌,则流散将士定然还将陆续返还。” “hā hā……好,好好……”东海王满意地笑了声,旋即又摇了摇头,萎靡地蜷缩起身子,像是dǎ suàn 小睡片刻。 “父王!父王!”县主连声呼唤,甚至上前摇晃着东海王的手臂,想令他清醒些。东海王烦躁地连连挥手,示意竟陵县主退下,可县主丝毫都没有离开的意思:“父王,光熙元年时,我去并州见东瀛公。当时东瀛公领兵两万、坐拥坚城,却不敢与匈奴正面相抗,反倒逃亡邺城,遂使局面崩坏……当时父王也曾愤恨东瀛公的无能,以为此辈堪称为我司马氏宗族之耻,纵居高位,实如豚犬尔。父王,你还记得这事么?” 东海王怔了怔,打了个哈欠道:“嗯……有这事。元迈这人啊,气概是有的,办事也得力,唉……jiù shì 关键时刻缺了胆色。”随口点评了两句,东海王的注意力又突然转向了另方面:“咦,我那两位亲亲的美人儿呢?怎么不在了呢?” 县主猛地拍案几,发出声震耳欲聋的大响:“如今中原的局势,总比当年的并州要好吧?可殿下,眼下你看你这样子,和东瀛公那废物有什么区别!堂堂的丞相、东海王、都督六州诸军事,难道也成了豚犬吗?你的英武韬略呢,都到哪里去了!” “英武韬略?哼……”东海王摇摇晃晃地起身,斜视着县主,突然用手紧紧捂住了脸:“我的好女儿啊……你还觉得我有英武韬略么?是被区区贼寇赶得上天入地逃窜的韬略?还是战丧师十万,无能为天下所笑的韬略?” 县主招手换来名躲在远处的仆婢,令她端来滚烫的热水,再用软布沾湿了,亲自为东海王敷在额头上,又擦洗他的双颊:“父王自然英明神武,否则怎么能以六县食邑起兵,披荆斩棘而有今日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地位。只不过,zhè gè 过程不会总是帆风顺。荡阴战败后,我们潜逃回东海国的经历比现在可惨得了……最后斗败成都王、取得shèng lì 的,还不是您么?” 或许是这几句话着实中听,东海王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他敷过脸,面色便红润许;待到来回走了几步,就又清醒了点,于是随手取了个玉质的水瓢,勺了些凉水洒在自己头上,样子虽然狼狈,却huī fù 了几分枭雄本色。 某种角度来说,东海王确实是争权夺利、扰乱朝局的权臣;但能以帝室疏宗的身份成为宗室诸王混战的唯shèng lì 者,其人每逢大事自有主见,绝非平常所biǎo xiàn 的那样无可无不可;说到眼光之敏锐、判断之准确,也堪称当代少有。此刻稍许振作,他lì kè 就洞察了当前真正的要务: “竟陵,这次匈奴汉国全力动员,又使中原群贼响应,这是存了举鲸吞天下的念头,非同小可。石勒擅于用兵,潘滔等人尚且远非对手;行军作战之事你不懂,就不要胡乱干涉了。中原战局,我自会竭力维持,眼下用得着你的地方是在……” “洛阳。”县主道:“既然父王能够振作,中原定无大碍。竟陵当去洛阳主持。” “可惜你不是男子啊,竟陵。”东海王定定地看了县主许久,慢慢地才苦笑声:“抗击匈奴之事,朝堂、地方都自有人去承担,你千万不要插手。洛阳若是安稳,自然很好;便是遭胡族攻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宗室诸王混战时,这座城池已经易手过太次了。你这次入洛,目的依旧是压服朝中、宫中的敌对力量。如有必要,便急招你那夫婿上京罢……好好拉拢住你那夫婿,便拉拢了幽州铁骑;有了幽州铁骑的支撑,才有可能收拾洛阳的内敌、外敌!” 竟陵县主bsp;mò 了会儿,似乎想要再说什么,却最终只是郑重施礼:“是。” 第二十八章 虎视(二) 欲望文 第二十九章 虎视(三)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二十九章 虎视(三) 若按照东海王幕府中贯以来的流程,竟陵县主大驾要往洛阳趟,怕不要事前zhǔn bèi 个旬月才行。可到了到了如今这地步,哪怕再雍容处事的人都知道军情危急如火,而中原局势,已经危殆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在县主毫不留情地呵斥之下,应随行人员的zhǔn bèi 仅仅半日就完成了。当天傍晚,县主便启程出发。 东海王所驻的鄄城,是兖州的处城池。兖州是禹贡所载的天下九州之,延续至今,虽然辖境渐促,但作为中原诸州核心区域的地位始终未变。兖州据河、济之会,控淮、泗之交,北阻泰岱,东带琅琊,在从地理角度来说恰好居于河北、近畿、滨海青徐诸州的中间点上;同时,这里又素号地大物繁、民殷土沃,堪为宏图大业之基。东海王幕府中的智囊潘滔劝说东海王另择州郡安置苟晞时,也声称:兖州乃要冲,魏武以之辅相汉室。苟晞有大志、非纯臣,若久令处之,恐为心腹大患矣。果然立即说动了东海王。 自从使苟晞移镇青州之后,东海王便派遣名文武重臣经营兖州诸郡。因为看中了鄄城位于兖州治所廪丘以西不远,征发粮秣财赋方便;又背倚滔滔大河,自东至南有大野泽、雷泽环绕,地形复杂,在军事上攻守皆宜,因此格外加以重视。谁曾想不久之后许昌陷没,东海王幕府上下数万人马、成群风流名士都狼奔彘突地逃奔于此,这份先见之明简直叫人哭笑不得。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zhè gè 堪为王业之基的兖州,如今也只有鄄城所在的濮阳国依托河北冀州军的威慑,还保留在东海王手中了。从濮阳国的东北到西南,济北国、东平国、任城国、高平国、济阴郡、陈留郡,整整六个郡国,全都遭到了石勒王弥贼寇肆虐,陷入完全失控的状态。再往南,甚至豫州州治所在的梁国也完全落入贼寇之手。当石勒夺取许昌以后,贼寇的哨探轻骑只需个时辰,就可以进入司州境内。再顺着颍水北经阳翟、阳城,行数十里,便抵达拱卫大晋帝都的要隘,与虎牢、函谷齐名的轘辕关! 东海王以数十万雄兵坐镇中原,历经鏖战却落得如此局面,实在是失败到了极处;而与此相反,匈奴汉国两路挟击洛阳的军事部署却顺利到了极处。如果将这两路大军比作铁钳的双刃,那石勒、王弥麾下中原贼寇这道锋口,已经逼到了大晋的咽喉,距离溅血毙命只有毫厘之差了。 永嘉二年五月六日傍晚,竟陵县主便在这样的局面下往洛阳去。由于交通路线随时有可能遭到贼寇截断,沿途堪称凶险。她与亲信的扈从首领王德等数十骑,沿着濮阳国在大河南岸的狭窄区域向西疾驰,dǎ suàn 先过濮阳,随后折向西南,尝试jīng guò 酸枣抵达司州荥阳郡;如果此路不通,则退返往北,由延津渡河绕行汲郡。 这样的安排,已经是最妥当的了。可上路后不久他们便发现,沿途无数的乱兵才是最大的阻碍。 东海王出镇中原之初,麾下兵马号称五十万之众;如今屯聚鄄城,兵力已缩水到极盛时的十分之略,这其中的差额都是在历次与石勒作战中被歼灭的。当然,哪怕是三万头猪,石勒抓三天三夜也抓不完,何况是人?因此这数十万被歼灭的大军中,又有相当部分都逃散了,成为失去建制的溃兵。溃兵逃亡于野,只见朝廷军将身首异处、官府荡然无存,从此既无管束,也无可依靠。于是当有吃穿住用的需求时,溃兵立即摇身变成了乱兵。乱兵所到之处,造成的破坏丝毫都不下于贼寇。 从鄄城到濮阳带,民口稠密,地方富庶;县主曾经来过这里,记得当时只见有规模的村镇鳞次栉比,往来商旅川流不息,比起县主所熟悉的东海郡县,实在是强出太太。不过,这等盛世景象如今已荡然无存,县主这次路行来,周围到处都是遭人洗劫过的凄惨景象,到处都是成群结队、身上鼓鼓囊囊的乱兵。这些乱兵已不知抢掠了少财物,不少人将缎匹直接裹在身上,偶尔瞥眼县主等人全神戒备的骑队,却丝毫也没有畏惧之感,像是鬣狗那样漫无目的地游荡着。有时候刚从处房舍出来,又闯进另处房舍去。所经之处,旋即就响起翻箱倒柜的声响,有各种呼叫哀嚎的声音此起彼伏。 县主毕竟是金枝玉叶,何尝见过这等景象?当场就变了脸色。 “郎君,乱兵从来都是这般,待到幕府诸公着手收拢他们的时候便好。我们不必去理会,还是jìn kuài 赶路吧。”王德连忙劝道。他是行伍出身,又是个心思清楚的,知道这群无法无天的乱兵与贼寇不过线之差而已,旦起了性子,管你是怎样的高官贵人都拿刀子上来。他们对己方视而不见,已经算得幸运。 王德正劝说时,便有群乱兵从县主马前jīng guò 。这批乱兵个个浑身酒气,衣衫不整,怀里揣着大小不等的包裹。偶尔有几串铜钱从包裹里落地,都无人去捡,显然已经捞得心满意足了。乱哄哄的群人后方,还有个肥壮兵卒肩扛名哀哭着的半裸女子,口中哼着不知所谓的小曲,满脸淫笑地横过官道去。 这情形叫县主如何忍得?王德不劝还好,这劝,顿时将县主的怒火给勾了起来。她清叱声,扬鞭指,lì kè 便有两名扈从飞马上去挥鞭乱打,将那群乱兵打得鬼哭狼嚎。扈从们知道县主的心意,打那肥壮汉子时,特意不用马鞭,而以刀鞘施为。咚咚几声之后,那胖卒子便躺倒在地,出的气,入的气少了。 那些乱兵毕竟人,初时吃了惊,乱糟糟地退开段,随即个首领mó yàng 的恶汉从队伍里出来,对着县主等人骂骂咧咧:“你们这群泼货是哪里来的?竟敢伤老子的人?” 王德策马向前,稍稍遮护住县主:“我们是官军中人,尔等当着我们的面胡作非为,活该受些jiāo xùn !快滚!免得朝廷遣人整肃之时,查你个杀头的罪过!” 王德这番话既又十足威吓,又给对方留了余地,说得很是漂亮,因此引得那乱兵首领意甚踯躅。旁边突然有个乱兵抱着先前那肥壮卒子哭了起来:“杨肥象死了啊……肥象被这帮人打死啦!” 话音刚落,几把缳首刀就从人群里飞出来,呼呼地破风直取王德。好在王德身手不凡,挥刀zuǒ yòu 拍打,将几柄飞掷来的大刀给格挡开。其中把特别势大力沉,改了个方向砸在另名扈从的头盔上,将他咋了个头破血流。 县主的扈从们神经早就紧绷,而乱兵们本来就狂躁不安,这见血,顿时全场都乱了套。两拨人互相对冲,大砍大杀,瞬间就倒下了十几个。县主盛怒之下,也拔出刀来zhǔn bèi 向前,王德抵死劝住,又将其余的扈从派了半过去。扈从卫士们都是东海王幕府中精选出的,无论武艺还是周身装备都比那些乱兵强了太,可毕竟人数上劣势明显。好不容易将那些乱兵逐走,扈从武士们也死了三个,伤了七八个。 县主得了空暇,去看那个被抢掠来的半裸女子,不曾想那女子羞愤交加,已经自己撞树死了。 “县主……这些人,这些事,我们管不过来啊……还是赶紧赶路吧,正事要紧!”王德自己肩膀上被砍了刀,削去老大块皮肉,死去的三名武士又都是跟随他年的心腹,心情自然恶劣,时间,连裴郎君的称呼都忘了,重又唤出县主二字来。 县主瞪了王德眼,又脸色铁青地扫视四周的狼藉景象,猛地扬鞭打马,飞驰向前。 第二十九章 虎视(三) 欲望文 第三十章 虎视(四)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三十章 虎视(四) 纵马狂奔yī zhèn ,距离与那些乱兵恶战的地方远了。回头看,不知是谁在镇子里点起几处火头,浓黑的烟柱张牙舞爪地腾跃、翻滚,像是头狰狞的巨兽,将曾经安宁的村镇彻底吞噬。 “别耽搁,赶紧走啊!”王德大声招呼着几名勒马观看大火的部下们。适才受伤的扈从武士里,几名伤势较轻的已经包扎完了,赶紧催马走在前面,名重伤者腰腹受创,无法坐直,只能被同伴扶持着两人共乘马,结果走不了久就堕在了后面,将整支队伍的速度都拖累了。 王德是帐前扈从首领,与东海王麾下诸军不熟悉,分辨不出那些漫山遍野乱窜的散兵游勇该当隶属于谁,也不清楚该如何应付。这些乱兵们面对羯贼时怯弱如鸡,抢掠bǎi xìng 时却最是勇猛不过,所到之处,将原本东海王幕府尚能控制的地盘摧毁殆尽;谁要是惹了他们,顷刻便如团马蜂般围拢过来乱蛰。想到刚才杀驱散的那些乱兵很可能呼朋唤友的赶上来报复,王德实在焦躁得难以自已。 光熙元年秋季,竟陵县主在太行山中遇险。此事将东海王吓得不轻,之后整整年未允县主随意出外。虽说此后军政局面日趋复杂,东海王又不得不劳烦自己这位英锐不下须眉的女儿到处奔波,但又亲自安排,将县主的随扈骑士数目翻了番。可饶是如此,也禁不住县主这般莽撞行事啊! 王德警惕地观望四周情况,心中暗暗抱怨着。他与县主不同,毕竟这些年来常见黎民bǎi xìng 受尽欺凌,见得了,也就不太当回事。他隐约为适才战死的袍泽弟兄感到不值,却又不好向县主提出。 王德双腿夹马腹,加快速度赶上了走在队伍最前方的县主。因为夜晚路面昏暗,王德既dān xīn 错过宿头,又dān xīn 县主马失前蹄,于是拨马靠近些,牵着县主座下骏马的缰绳前行。 县主正喃喃自语地盘算着什么,脸色很不好。走了段路,却听她冷笑道:“打了胜仗要赏赐、要升官发财,打了败仗就这般mó yàng ?这等渣滓般的兵卒,是谁带出来的?嗯?靠这样的军队,能duì fù 得了胡人?” 王德知道这不过是县主的抱怨,并不需要他回答;于是只默然跟从着,良久才叹了口气。 县主性格坚毅、手段非常,在东海王的崛起过程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实在是万中无的奇女子。但她再怎么精明强干,终究没法亲自披甲上阵作战。眼看着苦心经营起的霸主实力却因为战事不利而摇摇欲坠,县主的恼恨心情可想而知。 问题是,东海王的军队如此,天下诸籓的军队,又有那支不是如此呢?就算打了胜仗以后,拿到赏赐的也是领兵的官员军将吧,这与底层士卒何干?本朝开国以来,军卒地位卑贱如狗、受尽驱使凌迫,因此旦战败脱离了军官的层层管束之后,骨子里压抑许久的暴怒和狂乱就如火山般不可遏制地爆发出来,化作巨大的破坏力。 至于这样的军队能否对抗胡人……那自然不用说,肯定是不行的。匈奴汉国历次南下,砍瓜切菜般斩杀的正是此辈;而被羯贼挟裹,须臾间从官军变身成贼寇的,也正是此辈。 “王德,你倒是说说,王斌的用兵治军才能,较父王麾下其余诸将如何?”再行了片刻,县主突然问道。 近期,王斌作为东海王的代表率领精锐甲士驻扎洛阳,在监禁清河王于金墉城、控制了皇帝在朝中的支持者后,所属兵力已经全面压倒宫禁宿卫,接管了帝都的内外武备。 王斌是东海王麾下得力将佐,此君非纯粹武人出身,曾任北中郎将要职,以名望而论压倒同僚甚。他虽有依附成都王的经历,却能赢得东海王的信任,在无数因政争落马的高官大将之中,实在是个罕见的异数。去年末,因幕府对丁绍剿匪战果廖廖不满,甚至度有意用王斌代替丁绍出任冀州刺史,令丁绍大为头痛。但在王德这等行伍的汉子看来,王斌根本就算不上武人,不过是身着甲胄的政客罢了。 王德想了会儿,字斟句酌地答道:“王司马既忠诚不二,也有眼光。只不过属下见识短浅,不熟悉王司马统领大军作战的经历。” “那jiù shì 还不如钱端、王赞等人了。”竟陵县主直言不讳地道出了王德的想法。她摇了摇头:“钱端、王赞二将领十万之众,被羯贼杀得丢盔卸甲,可称用兵无方;溃兵还扰乱地方至于此,可称治兵无能……彼辈真乃庸将也。嘿嘿,王斌如果还不如他们,怎么守得住洛阳?” “洛阳尚有朱诞、曹超、施融等将军的兵力,弘农太守垣延也是宿将,有他们在,胡儿想必不能轻易得逞。“ “这些人不够!”县主斩钉截铁地道:“到达洛阳以后,须得立即号令地方藩镇勤王。否则,靠那些无能之辈,洛阳根本保不住!” 王德突然明白了县主的意思,他正色道:“是!裴郎君所说,极其有理!正该如此!” 县主满意地点了点头,快马当先前行。 行人所骑乘的,都是日行千里的大宛良驹,次日中午时分就接近了酸枣。但果然如事前所料,此地已有羯贼游骑出没,士民bǎi xìng 夕数惊,因此众人折返延津,从地方官那里拘了渡船过河,又经汲郡、河内郡,dǎ suàn 渡过孟津抵达洛阳。 河内郡原已于光熙元年落入匈奴汉国之手。左贤王刘和用来奇袭上党的大军,jiù shì 从匈奴野王大营出发的。晋阳惨败后,匈奴人的力量退缩到了轵关以北,朝廷遂以安北将军曹武行河内太守事,率领所部万余人据守。 河内、河东、平阳三郡,为司州伸出大河以北的突出部,是直接面对匈奴军事威胁的第线。河内太守曹武、平阳太守宋抽、河东太守路述三者彼此呼应,守望相助。然而匈奴这次大军南下,以摧枯拉朽之势击溃了宋抽、路述所部,兵锋已经直迫河内西北部的山区。 县主等人距离野王渐近,沿途碰到的出逃bǎi xìng 越来越;靠近郭门的时候,官道上的人流简直可称熙熙攘攘,放眼眺望,全都是黑压压的人头涌动;灌入耳中的,全都是鼎沸的人声。听口音,这些bǎi xìng 大部分都是河内郡本地居民,显然他们对去年匈奴占据时凶残暴虐的行为记忆犹新,同时谁也不对朝廷兵马的作战能力抱持信心。初夏时节,天气已显燥热,但众人看着bǎi xìng 们绝望奔逃的场景,不由得齐生出萧瑟之感。 虽然bǎi xìng 们见到县主行骑队都尽力躲避,但官道上人挨人,人挤人的,也让不出少路来,难免将行人行进的速度耽搁了。前方开路的扈从打着马回来,向王德请示:“前面的人实在太,方向又与我们相逆,太难走了。要不,我带十个人在前驱赶,把他们赶到两边地里去!” 王德尚未回话,县主插言问道:“只有这条路好走么?” 那扈从愣愣地道:“往野王只有这条官道了……” “那往温县呢?我们不进野王,直接去温县,渡孟津!有没有别的路!”县主大声喝问。 “有!有!”扈从惊,连声答应着。行人立即从官道下来,踏过野地往另条路去。 “中原各地驻军尽都疲弱,匈奴还没到,就已经zhè gè 样子了!你看看,官道要隘左近,竟然连个收把的兵卒也无!”县主边催马,边冷笑道:“到洛阳,lì kè 就颁发勤王文书!” ****** 最近有读者问起新情况。姑且在此跪伏回应: 螃蟹年中的时候调动岗位,最近新单位正式开张,非常之忙,白天几乎没法码字。各位看近期章节的新时间,可以看到我几乎都是半夜二三点发的。另外,新的次数减少,但每章的字数都了,做到这程度,自问已尽力。可惜前几天这种状态遭编辑老爷的怒叱,被要求务必提高新频率,为此,最近这几章字数往往在三千不到,这样每天码字的压力略低些,不收费的字数些,对读者也算补偿。 这本书写到现在,均订四百不到,经济收益近似于无,好在螃蟹贯是凭着兴趣码字的。付费作者是衣食父母,小的客客气气伺候着。不付费的读者就请对我宽容点吧,实在能力有限,有些事情臣妾真的做不到啊。哪怕是哪位爷口气打赏个十万八万纵横币……好吧,那是另回事了。 大概jiù shì 这样。至少我会保证认真的写作态度,保证绝不太监。 再拜顿首。 第三十章 虎视(四) 欲望文 第三十一章 虎视(五)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三十一章 虎视(五) 再怎么焦急,终究道路不靖,不能不小心谨慎。待到县主行人风尘仆仆地赶到洛阳,已经是三日后了。途中,他们从逃亡的军民口中得知,胡族兵马已大举进入河东。大河北岸自蒲坂以下近百里,都已出现胡人游骑搜罗船只的身影,有大批民夫在胡虏胁迫之下伐木制作舟楫,显然他们是zhǔn bèi 渡河攻打洛阳。 坐镇洛阳朝中的官员以司徒王衍为尊,不过此老乃是自保其身、无论宗稷的人物,每临大事从无举措可言。因此县主进入洛阳城后懒得去理会他,只令广莫门的城门校尉带着王德等十余骑去王斌处探听军情,自己则直策马穿越华林园,沿着东宫与宫城之间的夹道疾走,直奔位于铜驼街北的中书省。 曹孟德为魏王时,设置秘书令以处理尚书章奏。曹魏文帝于黄初初年改秘书令为中书令,并特置中书监,使之排在中书令之前。当时秘书左丞刘放为中书监、右丞孙资为中书令,及明帝时,中书监、令二职“号为专任,制断机密”,权重时。大晋践祚之后,jì xù 沿用中书省的架构,中书监令掌赞诏命、记会时事、典作文书,由于此职务地在枢近,承宠任,是以人因其位,赠以“凤凰池”的美称。昔日荀勖自中书监任上迁为尚书令,同僚皆往道贺,荀勖却说:“夺我凤凰池,何贺之有!”由此可见中书之清贵已深入人心。 竟陵县主急赴中书,正是因为中书执掌诏令,若要颁发勤王诏书召集天下兵马与胡虏决战,必得通过此处。 中书省原应设监、令各人,中书侍郎四人,四名中书侍郎署事之后,再jīng guò 中书监、令分别审核署名,才能上奏皇帝,由皇帝最终决定。然而近年来,由于诸王纷争,朝廷大权旁落,中枢职官阙。中书令已缺员年,自从前任中书监缪播因与皇帝联系紧密而被罢免之后,四名中书侍郎也惧祸去职。东海王另外任命广武将军、青州刺史王敦为中书监,但又因为中原羯贼阻隔道路,王敦时不得上任。 这样来,如此重要的中书省,如今竟然是靠着三五名官卑职小的舍人、通事勉强维持着。反正皇帝在东海王监控之下,早已不发诏令;中书省门庭冷落,三五名舍人已足够了。 县主纵马直入中书,不待通报,径自闯入正堂。 那几名舍人猛吃惊,待要发怒时,见是县主驾临,顿时飞身离席,战栗拜倒于地。 县主也不啰嗦,扬鞭指:“胡虏来势凶猛,洛阳兵力不足。你等立即拟诏,召集冀、幽等地兵马勤王!” 要向这些强有力的方镇发出勤王号令,必须是皇帝诏书才可,哪怕东海王贵为丞相、都督兖、豫司冀幽并六州诸军事,也不能越殂代疱。偏偏这诏书内容、指向又guān xì 极大。东海王的势力主要在中原河北六州,而在其它州郡尚有诸对东海王不满的地方势力。至此中原战局不利,东海王声威大沮的时候,如果使得与东海王颇有芥蒂的雍州、凉州、荆州等地方镇获得上洛的机会,则分明是授人以柄,恐怕汉末董卓之祸将要重现了。因此,作为东海王全权代表的竟陵县主必得全盘操办此事,绝不容有心人借此浑水摸鱼。 要说县主的名声,在洛阳尤甚于东海王幕府。皆因幕府有东海王在,县主终不得放手施为,而她几次往来洛阳,却常常以猛烈手段摈除朝中政敌,其果断刚毅之处,令人既敬且畏也。就连皇帝的亲信、前任中书监缪播也在县主面前败涂地,莫说是眼前区区几名舍人、通事,是以她发号施令,全无半点顾忌。 然而,几名舍人听了县主吩咐,只露出明显的惊愕之状,却并不起身依令而行。 “怎么回事?尔等难道要抗命么?”县主脸色微沉,不经意地拉紧了马缰。那匹大宛良驹暴躁地嘶鸣声,四蹄乱踏,将正厅前的砖石地面踩得噼啪大响。 砖石碎屑打在脸上生痛,舍人们却不敢稍作避让。他们彼此对视眼,其中资历较深的人膝行向前,伏地叩首行礼:“启禀县主,您前日遣人来要勤王诏书,我们不是已经拟写后奉入宫中,使陛下用印,并急遣八百里飞骑颁发了么?如何……如何今日又要拟诏?” “什么?”县主勃然大怒:“尔等都疯了么?前日我还在孟津渡口颠簸,何曾到得洛阳?何曾遣人令你们拟诏?” 她柳眉倒竖,杀气顿生:“竟然当着我的面胡言乱语,你们以为我傻了?还是有意与我为难呢!” 那几个舍人这时候感觉不对了,咚咚地叩首不休,很快就在砖石上磕破了额头。为首那人抬起头,额头上殷红的鲜血汩汩流淌,脸色苦的简直要滴出黄胆汁来:“我等微末小吏,如何敢与县主为难?可……前日确有人携得县主您的信物前来发令,此人又自称是您的密友,言说幕府中事,莫不若合符节……而且我等又确知畿辅军情如火,时慌乱,这才……这才……” “住口!”自古以来,从不曾听说有假借名义骗得中书颁发皇帝诏书的,可这种怪事,偏偏就发生在此时此地。这简直是荒唐、荒谬,滑天下之大稽!县主叱喝声,随即闭起眼睛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片刻之后她睁开双眼,神色已huī fù 平静:“前日发出的诏书,省中可留有副本?立即取来。” “是!是!”名舍人飞奔出去。 “你说前来发令之人携有信物,那信物可保存妥当?立即取来。” “是!是!”又名舍人飞奔出去。 中书省虽属机要,但属官甚少,自从元康二年秘书省分拆出去之后,规模小。第二名舍人刚走,前人已双手捧着诏书副本赶回。 县主把抓住诏书卷轴打开,跳过无数华丽辞藻,直接找到其中关键的寥寥几句。毫无yí wèn ,这份诏书发出勤王号令的对象,绝不止东海王影响下的河北方镇,而分明已将雍州、凉州、荆州、扬州等东海王尚未控制的州郡尽数囊括在内! 县主突然觉得有些晕眩,她微微躬下身,勉力按着马鞍前部高耸的鞍桥,免得自己身体摇晃。这份诏书已经发出两天了,两天时间,足够信使奔驰出数百里之遥,无论如何都追之不及。函谷以西、伊阙以南,诸自拥实力的强势方镇,都有可能借此机会介入中枢朝局,而东海王和自己,全都没有力量,没有理由加以阻拦。 这当然是县主绝不想看到的恶劣局势,但不知为何,种强烈的不安萦绕着她,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在咚咚地猛跳着,每次跳动,都在引导自己想到那个自己绝不愿意去想的情况……开玩笑,那根本不可能!不可能!县主在心中对自己呐喊。 第二名舍人这时小心翼翼地走来,颤声道:“县主……县主请看,这便是那要求颁行诏书之人所携带的信物。” 县主感觉自己浑身发冷,身体遏制不住地发抖。 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去看那信物,于是伸出手,让那舍人将信物放在自己手心。 耳中jiǎo bù 声响,随即又是jiǎo bù 轻响,是那舍人靠近,又远远退开了。手中微微沉,触感温润,约摸是块玉质细如凝脂的玉璜。不用去看,县主便知那玉璜的雕工是何等精美,上面的双龙绕云图案又是何等的惟妙惟肖。 没错,那玉璜确实为县主年把玩佩带;正是东海王初崛起时,县主在洛阳联络百官所用的信物,怪不得这几名舍人认识;也正是光熙元年县主在太行山中遇险后,赠给名青年军官的信物。在太行山中,那青年军官甘愿舍弃求生的希望,不顾艰险地从数十倍的敌人手中救下县主的性命,因此县主感怀在心,将这玉璜相托,并言明今后只需持此玉璜相见,但有所求,必然相助……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县主翻腕将那玉璜紧紧地握在掌心,玉璜并无尖锐处,可是县主竭尽全力握紧,以至于雕刻图案上的凸起深深嵌入掌里。骨骼被硌得剧痛,但县主仍然不顾切地握紧,再握紧。她听到自己在说话,那语气冷酷而信心十足,如往常那般:“那么,再说说吧,携带此物来联络你们的,又是谁呢?” 依旧是先前那领衔对答的舍人惶然道:“那人也是名女子。乃前些日子铜驼街上新开张的红袖招主人,自称姓胡,乃是县主年的闺阁密友……” “姓胡。红袖招。很好,很好。那红袖招在哪里?” “沿着铜驼街往南,到铜麒麟的地方向东便是。”那舍人俯首应答,顿时听得蹄声大作,再抬头时,官署中已经别无他人。 几名舍人惊魂稍定,立即决定弃官回乡,绝不在洛阳待半个时辰。 红袖招位于洛阳最繁华的区域,距离朝廷官署本就不远。县主率领骑队,如旋风般地沿着铜驼街赶去,顷刻就到了。 红袖招里诸护院部曲远远看见这群人来意不善,早就挥臂攘袖地搜罗棍棒器械,预备拦截,却不知被谁厉声喝止住,于是哄而散。任凭竟陵县主纵马突入,将无数妖娆佳丽吓得纷纷逃散。 此起彼伏的娇声惊唤之中,县主轻轻安抚着周身淌汗的良驹,默然无语。直到那身着绯红色华服的熟悉身影绕过照壁,她才冷笑声。 冷得像冰。 第三十一章 虎视(五) 欲望文 第三十二章 虎视(六)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三十二章 虎视(六) 红袖招只不过是个供人寻欢作乐的销金窟而已,开张也没有久,在洛阳实无根基可言;但负责指挥部曲护卫的首领马睿十分凶悍,红袖招的主人又出手阔绰、与高官贵胄往来极,因此莫说是洛阳城里数量极的地痞游侠、就连素来横行的城防军马也不敢前来滋扰。顶 点小说 ..。值此华灯初上之际,许马车正从洛阳城的各处官邸豪宅往红袖招聚拢过来,zhǔn bèi 迎来又个醉生梦死的浮华夜晚。 这时候竟陵县主等人纵马突入,顿时引起混乱。他们毫无顾忌地直线qián jìn ,路上撞得桌翻盏倒,刚刚坐下来zhǔn bèi 享受酒色之欢的客人们几乎被吓得半死,与陪伴他们的莺莺燕燕起娇声惊呼着,连滚带爬地躲到其余院落中去。 片嘈杂躁扰之中,唯有胡六娘悠游自在如平日。当她见到竟陵县主的时候,那几分惊喜几分愉悦的表情也完全不像是装出来的。数十铁骑蹄声如雷地直逼面前的时候,胡六娘并不躲避,反倒是敛袖伏身,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参见县主。” 瞬间,竟陵县主几乎有纵马将胡六娘踏成肉泥的dǎ suàn 。但她总算遏制住了愤怒,勒马立定,俯身看了看深深拜倒,把额头碰在地面的胡六娘。 从zhè gè 角度看去,胡六娘的腰肢伸展,绯色的轻盈罗衣层层叠叠地铺陈在身旁,仿佛凰鸟张开的双翼,而红色由浅到深的长裙舒展流泻在后,如同凰鸟当风飘逸、撒散着火雨的长尾。这名罕见的美女是那么喜好红色,旦用心装扮起来,就如传说中高贵的凤凰。可是……未到及笄之年就收服太行山中成群的凶恶山贼、令朝廷都无可奈何的胡大寨主怎会是凤凰?在华丽的外表下藏着的,必然是桀骜不驯的野心、是肆意妄为的大胆! 县主略微平复喘息,也不令胡六娘起身,过了会儿才轻声笑道:“六娘何必如此礼?难道说,你觉得有负于我么?” “六娘自问不曾有负于县主。只不过礼不可废,民女见宗室贵胄,妾室拜见正妻,本该如此。”胡六娘应声回答。 民女与宗室云云倒也罢了,妾室正妻之说,对县主而言简直又是次重击。哪怕早已从阿玦口中得知陆遥身边了两个女人,胡六娘当面自承身份,仍然时县主勃然大怒。她白皙的面庞瞬间变得通红,话语声都变得尖锐:“你也知道你是妾室!你的所作所为,对陆道明究竟何益?如今局势,正是幽州兵马施威于中原的良机,是陆道明取代那些颟顸无能的将佐,成为东海王殿下肱股的良机!结果被你胡来乱搅番,必将使得天下藩镇骚动,俱都有意于洛阳……那时候,陆道明那点兵力,还有什么作用?胡六娘,你是昏了头么?” 县主纵身下马,来回疾走几步,戟指着胡六娘厉声道:“区区个绿林贼寇、区区个妾室,竟敢坏我大事!胡六娘,信不信我能杀你十次,灭你伏牛寨满门!” 听得县主语带威吓,紧随在她身后的王德等人同向前半步,手扶腰间刀柄,杀气腾腾地睨视胡六娘。这些人都随扈县主年,此等适时助威的套路早就熟透。岂料县主听得身后脚步,回头看是王德等人,反而露出了愈发恼怒的神色:“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出去!” 这下拍马不成反遭骂,王德嗔目结舌,慌忙领着扈从们退出,将整片空荡荡的大厅只留给县主与胡六娘二人。 “县主要杀我,甚至要灭了伏牛寨上下满门,想必是举手之劳。可是,六娘从未想过与县主为敌,不曾有任何举措来破坏您的大事。实不相瞒,我其实很yí huò ,县主今日如此恼怒,究竟是为什么事?” 话音未落,枚玉璜就被掷了过来,胡六娘下意识地接过,只听县主冷冷地道:“胡六娘。我给你申辩的机会,但你若说不出道理,莫怪竟陵不念往日情谊。” 胡六娘心头微微紧,知道县主这番话绝非玩笑。以县主的强硬行事风格和狠辣手段,并不会顾忌自己与陆遥的关系,只消句话说得不妥,今日便是自己毙命之时。 她缓缓直起身,将那枚双龙绕云玉璜当作小玩物那样抛起接住,再抛起接住,反复数次。直到县主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胡六娘终于缓缓道:“六娘虽是山野粗鄙之人,但蒙平北将军耳提面命,总算对天下大势略微有些了解。县主此来洛阳是为了什么,六娘也能猜出几分。想来,县主是zé guài 六娘擅自假借名义颁行皇帝诏书,召集天下藩镇勤王吧。县主本意只是召幽州军入洛,如今却成了天下强藩齐动的局面,未免南辕北辙。” “没错。” “那么,还请县主容我冒昧发问:您意图召集幽州兵马勤王,是为了东海王殿下的霸业,还是为了陆道明的前程?” 县主定定地zhù shì 着胡六娘:“为了东海王的霸业如何?为了陆道明又如何?” “先说东海王的霸业。”胡六娘抖擞精神,直起身子正色道:“我在幽州时,常听道明与文武臣僚讨论中原局势,说到近年来洛阳宗室贵胄们的争斗,都觉未免束手束脚、毫无意义的顾忌太。本应决死搏的,最终却成了首鼠两端的作态;本应斩草除根的,最后又留得祸根粉饰太平。唯有县主决断英武,极少瞻前顾后,这才支撑起东海王超迈诸王的事业。然而,莫非是受了无聊文人的影响?如今县主您也如那些庸人般,想的太了!” 县主闷哼声:“我哪里想得太?” “此番匈奴汉国大举动兵,以左谷蠡王刘聪等十将南下,以羯贼石勒等十将西进,两路大军无虑二十万之众,挟击洛阳。敢问县主,贼势可强盛?匈奴兵马战摧破河东、平阳,中原贼寇袭取许昌,破东海王大军。敢问县主,贼兵可精锐?相比而言,洛阳既无可用之将,亦无善战之兵,可谓风雨飘摇。县主有意召幽州兵马入卫,可幽州军全师不过三万,哪里抵得住二十万如狼似虎的贼寇?旦洛阳有失,幽州军固然与之同死,大晋形将不存,天下藩镇强豪或有起意逐鹿者、或又另立中枢者。当是时也,再kǎo lǜ 东海王对朝廷中枢的掌控有何意义?离开了洛阳的朝廷,即便仍在东海王掌控之中,又有少号召力可言?县主,当务之急,是纠合兵力击败胡虏。只需保住洛阳,纵使失去的也可以重新夺回,反之,则切盘算都……” “你哪里知道权衡天下是何等辛苦,战场胜负固然重要,可……”县主冷笑着打断了胡六娘的言语。可她才说了句,胡六娘便截过话头大声道:“光武扬威于昆阳时,何曾kǎo lǜ 过始朝廷之间的抵牾?魏武于官渡获胜,焚去麾下文武与袁氏往来的信件。如光武、魏武之辈,难道不曾权衡天下么?可他们都清楚,乱世天下靠的是战胜攻取,竭尽全力地把眼前敌人个个打倒,而非面对外敌,却只顾那些蝇营苟且的盘算!” 胡六娘这几句喊得太响,以至于王德在厅堂以外伸头探看,què dìng 无事才又缩huí qù 。 竟陵县主来回踱步,囔囔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发出回响;而胡六娘的眼珠子随着县主的身影转过来,转过去,感觉县主时并不注意自己,赶紧借机揉了揉脸颊。 适才那番言语实在不是胡六娘zhè gè 女匪首能想到的,大部分都是她将自陆遥那里听来的诸言语剽窃得来之后,整理揉合而出。这下猛抛出来,意思居然还通顺,只是她唯恐自己忘了只言片语,言语时候太过紧张,这会儿嘴都酸了。 听那些文人说话不觉得,自己文绉绉来段,原来会这么累的,这会儿嘴好酸……脸颊好酸……说起来真是苦命,自从嫁了人以后,突然就辛苦了这张嘴!都怪陆道明这厮……越是紧张,胡六娘越是压抑不住胡思乱想,神思忽悠悠地荡,不知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地抬手“啪”地打了自己下:胡六娘你zhè gè 死骚女人!想到哪里去了! 巧的是竟陵县主刚好回头,正看见胡六娘扇了自己耳光。县主顿觉怒气稍熄,满意地点点头:“胡六娘,总算你也明白自己言辞狂悖,有悔过之心,很好!我再问你,为了陆道明又如何?” 胡六娘反问:“县主,陆道明与您在太行山中的经历,我曾听他略提起几句。既然他有杀散贼寇之功,您为什么不将他直接带到东海王驾下,授以高官厚禄呢?” 陆道明岂止杀散贼寇之功?县主掩饰住羞意,摇头道:“道明自有尊严,不愿被人视为幸进之徒,情愿用堂堂正正的手段搏取军功。” 胡六娘唯恐县主接着想到她赠给陆遥的玉璜到了自己手里,又想到自己拿着玉璜招摇撞骗,干出了了不得的事情,那可就麻烦了。她连忙用力拍手:“正是!以道明的眼光,如何不知县主的心意?之所以如此,确如县主所言的那般,道明自有尊严,不是因人成事之辈,诚所谓,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可惜她忙中出错,这句话再次令得县主不快。 县主柳眉竖:“胡六娘,按你所说,陆遥全无仰赖东海王幕府之处。直以来,都是我凭空事么?” 胡六娘瞬间出了身冷汗,干脆垂首下去,绝口不言。 好在县主并不追根究底,只是来回踱步。 春夏之交白昼渐长,但这时候毕竟已入夜了。红袖招内外,如群星也似的灯火燃起,而月色被斗拱飞檐所掩,愈发使大厅里显得昏暗。几名仆婢想要进来点起灯火,却被王德喝止了,在厅堂外的回廊上进退不得。 县主终于定脚步,沉声问:“不必说那些遥远的。我问你,你这么做,是出于陆道明的授意,还是你自作主张?” 胡六娘躬身施礼:“是我自己的主意,但想必符合道明的意思。” 县主微微颔首。 又过许久,她才徐徐道:“既已嫁为人妇,怎么能这般胡闹,你这红袖招简直荒唐。这就别开了!至于你,且随我同住yī zhèn 吧……我虽不通军事,倒要看看这洛阳城里,能翻出少风浪来!” ****** 最近直低烧,应该是和关节炎症有关,难受的很。如果晚上有精神,那就还有。 第三十二章 虎视(六) 欲望文 第三十三章 虎视(七)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三十三章 虎视(七) 勤王诏书颁行之后,依旧是通过大晋尚存的邮驿体系传达。值此契阔丧乱之辰,大部分驿卒自然已作鸟兽散,连带着驿也泰半荒残,因此过去数年里,常常有发往边远地区的诏书经年累月方才到达的。好在这次仅余的些驿卒倒还忠诚,他们竭尽全力地催动马匹,将这份guān xì 到大晋生死存亡的诏书迅速发往四面八方。 最先收到诏书的,是司州范围内的地方实力派们。 虎牢关以东的荥阳,这日人马喧哗,满城的尘土飞扬,支规模不小的流民队伍正从荥阳城的西门出门,将欲经鸿沟而下淮泗。这支队伍大概有四五千人,其中老弱妇孺居。由于道路狭窄而缺少维护,妇孺们乘坐的车辆经常会陷入到路面上车辙的轨迹中去,因此不得不缓缓前行。二千名着粗布短衣的壮丁或者持戈卫护,或者协力推车,也分散成了长队,踵军已将至鸿沟,后队犹在荥阳城里的军寨未动。 以衣着、装备而论,这分明是支再寻常不过的流民队伍,却完全不像通常的流民队伍那样松垮。他们的兵力再怎么分散,彼此以鼓角旗号互相联系不绝,各部的协调配合却很紧密,有数十名中军轻骑往来计画指授,其令行禁止之处,就连久经沙场的官军都有所不如。 在队伍中间,名瘦削而高大的男子正皱眉看着手中份书帛,双眼顾盼时虽不特别明亮,却偶尔流泻出十余载军旅生涯所砥砺而出的锐气。此人正是这支队伍的首领,屯驻在荥阳的平阳流人领袖李矩。 李矩字世回,平阳人。此人自幼勇毅权略,每与孩童聚戏,必身任将率,指挥调动孩童往来冲杀,恍若久经战阵之状。成年以后,先为县吏,后传征西将军司马彤麾下牙门将,讨伐氐贼齐万年时立有殊勋,遂得封东明亭侯、遣还为本郡督护,后因与太守不睦而辞位。此番匈奴大军入寇,bǎi xìng 奔走逃亡,由于李矩在乡人之中颇具威望,于是被推为坞主,南下荥阳屯驻。 时值匈奴二十万大军直逼洛阳之际,中原随时成为千百万人埋骨之地,形势已险恶到了极处;为了属下宗族bǎi xìng 的生命kǎo lǜ ,李矩不得不率众远离故土jì xù 南下,他甚至做好zhǔn bèi 去渡淮、渡江,以求找到处能够安身立命之所。但李矩骨子里又是志在立功的人,素有襄赞大业、廓清海内之志,如这般丧家之犬也似的逃亡,其实令他十分抑郁。 这时候,飞骑报来的勤王旨意,顿时给李矩提供了新的希望。 他扬了扬眉,将书帛递给在身侧的副手郭诵:“这诏命倒也写得慷慨。看来,朝廷此番决心与胡儿死战了。” 郭诵目十行地将诏书看完,微微颔首,又将之递给身旁的族弟郭方。接着是张景、苟远、骞韬、江霸、梁志、司马尚、季弘等人。这些人都属李矩年来纠合起的文武部属,既忠诚,又确有非凡的才干。 诏书的内容经所有人看过,众人交头接耳地讨论片刻。李矩也不参与其间,耐心等待着众人的商议之声渐低,才沉声道:“此番胡儿倾师相攻,势如狂潮烈火。我本以为依着朝廷贯的软弱荒唐,绝非胡人对手。然而……若朝廷居然决意与胡虏死战,大晋亿兆子民之中,难道就没有足以力挽狂澜的英雄么?”他顿了顿,又道:“诸君随我年,虽宦途蹉跎,却始终怀有立功之志,终非老于户牅之辈。却不知今日之事,诸君以为如何?” 郭诵看了看其余同僚,躬身道:“唯愿跟随坞主。” 郭方、张景、苟远、骞韬、江霸、梁志、司马尚、季弘八人齐拜伏:“唯愿跟随坞主!” “好,那便暂不南下。立即整顿兵力,预备与胡儿作战!”李矩环视众人,每人都全不见此前的颓然之色,而个个有跃跃欲试的精神,不由大喜。他锵然拔刀在手:“功名富贵,便由此中来也!” 李矩看见诏书的同时,队队飞骑向东、向南、向西、向北。毕竟大晋朝廷是正统,是中原华夏衣冠的政权,再怎么说,都比茹毛饮血、唯知杀戮掠夺的匈奴汉国要得人心。因此所经之处无不引起了当地震动,如李矩这样的流民领袖随即从四面八方向洛阳汇集,极大地增强了洛阳所能掌控的力量。 然而,无论是竟陵县主还是胡六娘,都没有预料到朝廷威望已低靡到了可怕的程度,诏书固然能够激励地方豪强,却未能打动少掌握强兵劲旅的方镇。县主唯恐这份诏书引起天下强藩齐动的局面,却不料现实与想象差异太大。 征南将军、都督荆湘交广四州诸军事山简是在高密王司马略病逝以后匆匆上任的,他本人嗜酒而不恤政事,且上任后就将江汉间翕然归附的顺阳内史刘璠节制,引发了荆襄带的联系动荡。接到诏书之后,山简与南中郎将杜蕤打着招募兵力、克期北上的旗号,其实并不动自家兵卒,反倒去胁迫聚集在荆州北部的雍州流民北上作战。雍州流民并不愿意重返荒残的北方;山简反复威吓,反倒迫使雍州流民聚众反乱,接连杀死荆州令、长,攻陷城镇。 据守长安的征西大将军、都督秦雍梁益四州诸军事、南阳王司马模本是东海王盟友,自出镇关中之后,既无安抚bǎi xìng 的文韬,又无剿除贼寇的武略,徒然将长安宫殿中的铜人钟鼎熔铸成锅碗瓢盆之类拿去交换粮食,朝廷对此颇非议。东海王向朝廷上表,建议征司马模入朝为司空,另择他人坐镇关中。司马模听从谋主淳于定的建议,拒不就征,于是从此与东海王不睦。朝廷诏书来到的时候,南阳王正与秦州刺史裴苞鏖战,兵力颇显窘迫。于是仅以偏将梁臣、帐前都督陈安率军三千东进救援洛阳。 匈奴汉国两路大军有众二十万,长安援兵三千抵得少用?携带诏书的使者暗中大骂,可对此实在无可奈何。使者既忧虑洛阳局势,又痛恨司马模根本无视朝廷生死的行为,于是离开长安jì xù 向西,试图联络镇西将军、都督陇右诸军事、凉州刺史张轨。 凉州张轨威震陇上氐羌鲜卑等族,且对朝廷素来忠忱。可惜他年纪老迈,于年前中风至今,已无法正常言语,不用说指挥作战了。如今凉州军政大事大操纵于宋配、阴充、氾瑗、阴澹等凉州本地大族首领之手,对朝廷委实不如先前那般热忱。而姑臧距离中原数千里之遥,纵能说得凉州精锐救援,只怕也远水不解近火! 想到这里,使者纵马狂奔,心急如焚。 ****** 这章本该写到张轨出场的。不过本蟹龙体欠安,支撑不住了,míng rì jì xù ,读者老爷们莫急。 第三十三章 虎视(七) 欲望文 第三十四章 虎视(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三十四章 虎视(完) 五六月间的凉州草原,正是最葱茏的时候。青碧色的原野上,散布着绽放的各色野花。白云在天空奔走,仿佛成片的牛羊群;而成片的牛羊群在及腰的高草之间聚合漫步着,又仿佛是天空中的白云在舒卷。向远处眺望,深绿色的松林犹如镶嵌在绿毯上的块块墨玉,与远处皑皑祁连山和森严姑臧城相映,极显壮美之感。 条蜿蜒的小溪从树林间流淌而出,向草原深处去,所经之处,水流驻成数个透亮清澈的小水潭。潭水清澈透亮,潭边有小兽打闹、水鸟盘旋,还有蛙声呱呱此起彼伏。突然间,小兽竞相奔走,水鸟高飞;水潭中宁静的水面震荡着,渐起波纹。而波纹最终被战马的铁蹄所踏碎,化作了腾空而起的水花。 骑,十骑,百骑,顷刻间,数百名全副武装的精锐骑兵淌过溪潭,向着姑臧城的方向疾驰而去,只留下被踩得泥水狼藉的两岸和浑黄色的水流。 策马于数百骑之间的,是名四十岁zuǒ yòu 的中年男子。这男子单手持缰,自如驰骋于旷野,显示出了极高明的骑术。其人脸型方正,广额高眉,相貌本算得端正,也很有凉州人特有的精悍之气;可惜脸上黧黑的皮肤处皲裂,若非浓须覆面,几乎惨不忍睹,加上腰间又似胡儿那般缠了条毛皮,简直像是哪里来的归附胡人酋长。但此人可绝非胡人酋长,他是镇西将军、凉州刺史张轨倚为左膀右臂的得力部属,镇西将军司马宋配。 张轨初镇凉州时,鲜卑反叛,寇盗纵横,自河西至陇上处处烽烟。张轨讨破之,遂威著西州,其中赖宋配之力。永兴年间,又有鲜卑大酋若罗拔能入寇。若罗拔能乃秃发树机能麾下得力渠帅,咸平年间曾击斩凉州刺史杨欣。秃发树技能虽败,若罗拔能势力未衰,旦入寇,雍凉俱都震动。张轨遣宋配击之,战摧破鲜卑大军,阵斩若罗拔能,降俘十余万口。自此以后,宋配既为凉州军事实上的领袖。 数日前,宋配正代表张轨巡视地方驻军时,姑臧使者传来急令,要他立即返回。宋配不敢耽搁,连夜飞骑而来,直入姑臧城。 姑臧城本为匈奴所筑。前汉时属休屠王的领地,霍嫖姚西征之后,方才纳入中原政权管辖,既是武威郡的郡治,也是凉州的州治所在。张轨驱使民夫将之增筑,扩建为南北七里、东西三里的大城。因城池依据地势若有龙形,故而民间又称之为卧龙城。 宋配从姑臧的西门进入,沿途毫不减速,直到位于城北的镇西将军府才纵身下马。名吏员首领mó yàng 的人奔出来迎接,宋配猛地攒住他的肩膀,低声喝问:“什么事?莫非主公的病情……又有反复?” 那吏员头目边引领宋配入府,边连连摆手:“主公身体尚属康健。急招司马来此,是因为洛阳有事。” “洛阳?” “是。匈奴汉国接连中原羯贼,兴兵二十万攻打洛阳。朝廷震恐,已颁下诏书号令天下勤王。计算时日,正式的使者三五日后就该到了。主公想必是要询问司马有关勤王事宜。” 张轨乃是雄踞凉州的方强豪,并非寻常地方官可比。凉州民间有传言说,昔日张轨以时局难,有意占据河西以图自保,就此筮卜得出顺利的结果后,遂大喜道:“霸者兆也。”民间的传言虽不能尽信,但张轨自拥强劲势力称霸于河西之后,也确实慨然以春秋时的霸主自比,并曾次插手中原政争。这样的人物,在洛阳自然亦有经营,具备独特而高效的通讯渠道。携带勤王诏书的使者尚未抵挡姑臧,凉州方面早就得到了消息。 因此宋配并不去询问这消息是否属实,只是皱起了眉头:“匈奴汉国?二十万?” “据称此番匈奴汉国倾师南下,二十万众并无夸饰。如果贼寇沿途挟裹降众,数量只怕还会……”镇西将军府的规模不大,谈到这里,张轨日常起居的书房已到。吏员首领立即缄口,向宋配做了个请进的动作,自去门边侍立。 宋配并没有直接进门去。他住脚跟,先整了整衣袍、拍打去满身尘土,再略提高嗓门道:“主公,宋配求见。” “仲业何必礼,进来吧。”房中有个年轻的声音应道。 宋配推门而入。 书房里的软榻上,倚靠着软垫而坐的的,正是镇西将军、凉州刺史张轨张士彦。 这位曾经强健的陇右男儿如今饱受病痛折磨,身形已削瘦得不像样子。纵在春夏之交的温暖气候,他却上身披着厚厚的裘服,下身簇拥锦被,显身子单薄。披散在裘服上的鬓发都已霜白,有些地方的头发大块脱落了,露出色泽暗沉泛黄的皮肤。或许是精神不佳,张轨知道宋配来到也不作招呼,双眼半开半阖着,像是瞌睡。但宋配丝毫都不敢因此而轻视这位凉州霸主。数年来,因为张轨病重而图谋不轨的野心家非止人,但他们无例外都被张轨所击败。许许的敌手有的身死名裂,有的远避他乡,而镇西将军、凉州刺史的地位,从未因此有过丝毫的动摇。丧乱以来,秦川血没腕,塞北骨如山,唯有凉州岿然不动、军民安堵,所赖者唯张轨而已。虽然张轨已经年迈,曾经的猛虎成了病虎,但其虎威尚在,绝不容群小所犯! 宋配小步趋走向前,躬身行礼。起身时,看见在张轨身边的,有名相貌与张轨有几分相似的壮年男子,适才出声响应的便是他。宋配知道这是张轨次子,曾经暂摄州事的张茂,于是向他颔首示意。 张茂甚是谦恭,回礼如仪。 “听说匈奴人动用二十万大军攻打洛阳,朝廷诏命勤王?”宋配不作余的寒暄,干脆利落地询问。 张轨微微颔首。 “主公有什么dǎ suàn ?” 张轨探出枯瘦的手,张茂立即将zhǔn bèi 已久的笔墨奉上,又铺开布帛以供书写。 张轨的手直在发抖,写字时很难控制力道,因此每个字都写得极大。方布帛看似墨汁淋漓,其实只得十余字而已:“此志士尽忠报国之时也,当出兵往援。速速!” “好!”宋配斩钉截铁地道:“我立即点兵!” 张轨疲倦的脸上稍许露出丝微笑。 “要与匈奴匹敌,必须出动大军。请问主公,谁为主将?谁为副将?” “安逊在洛阳,以之为主将。汝为副将,兵事由汝担当。”张轨缓缓写来。 安逊,指的是张轨的长子张寔张安逊。张寔酷肖其父,学问高深明察,又有敬贤爱士的美名。张轨出任凉州刺史时,张寔留洛阳为官,历任郎中、骁骑将军等职务。前些日子张轨有意将之召回身边,但尚未书奏朝廷。既然凉州大军要前往洛阳,以张寔为主将,正是再妥当不过了。而副将,也自然非凉州用兵第的宋配莫属。以二人为主将、副将,则此番动用的兵力宋配也大概了然于心了。 宋配思忖片刻,又道:“胡儿骁勇,尚需以猛将为佐贰,方可匹敌……” 张轨应声落笔,唯有三字:“北宫纯。” 第三十四章 虎视(完) 欲望文 第三十五章 起兵(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三十五章 起兵(一) 永嘉二年五月末,镇西将军、凉州刺史张轨传檄四方,响应朝廷勤王诏书,檄文曰:主上遘危,率土丧气,凡我晋人,食土之类,龟筮克从,幽明同款。即日,以骁骑将军张寔为主帅,镇西司马宋配为副帅,大将北宫纯为前部督,起凉州步骑两万,径至长安,翼卫乘舆,折冲zuǒ yòu 。 凉州之地,属于《禹贡》中记载的雍州之西界。周王室衰微之后,其地陷入夷狄所有。匈奴强盛时,其休屠、浑邪诸王皆居凉州。汉朝击破匈奴,置张掖、酒泉、敦煌、武威四郡;其后又置金城郡,统称之为河西五郡。以其地处西方,气候常寒凉,因此命名为凉州。 凉州南隔西羌,西通西域,汉时纳入中原政权管辖之后,即号为断匈奴右臂。数百年来,此地都是中原政权与胡族鏖战的最前沿,从雪山脚下到大河源头,随处可见沙场遗迹、可见汉家男儿铮铮铁骨。 哪怕是大晋开国以来,洛阳朝廷以为四海升平的盛世,凉州战乱也从未停歇。先有河西鲜卑秃发树机能作乱,先后大破封疆大吏胡烈、苏愉、牵弘、杨欣等人率领的大军,极盛时攻陷凉州,威震天下。以至于武皇帝惊呼:“虽复吴蜀之寇,未尝至此。”朝廷耗费资财亿万,用了十年,才终于剿平河西鲜卑之乱,不旋踵又生氐人齐万年之乱,梁王司马肜、安西将军夏侯骏、雍州刺史解系等人先后败绩,名臣周处阵亡。凉州胡晋各族之间连绵不断的大规模厮杀屠戮,直到张轨出任凉州刺史,施展他超群绝伦的军政手段后才终于停止,到现在也不过三五年罢了。 如此频繁的战乱,锻炼出凉州军坚忍不拔的毅力和强悍勇敢的作风。再配以凉州特产的神骏战马,便使他们成为大晋疆域之中极少数敢于和胡人正面对决,甚至以少敌的精锐部队。虽说去年底以来,这支部队在与凉州本地大族、西平太守曹祛的战斗过程中损耗颇,而凉州府库也为之虚耗,但只消张轨声令下,数以万计的将士立即浩浩荡荡踏上征程,绝没有任何犹豫。 身怀朝廷诏书的使者刚抵达秦州的泾阳,正遇见了凉州军旌旗蔽日、矛戈如林的雄壮队伍,顿时狂喜。他自离洛阳以来奔走至今,已经遭了几次冷遇,又见到了名山呼忠君口号、其实却敷衍了事的地方大员。直到这里,才第次遇见真正有决心、有诚意出兵勤王的强大方镇。 与使者高涨的情绪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宋配的冷静姿态。他礼貌地接待了使者,并安排得力人手将勤王诏书转送姑臧,但随后就将使者单独安置在了后队,再也不去理会。这并非由于凉州人的礼节荒疏,而是因为对zhè gè 连自家国都都无力保护的大晋朝廷,宋配实在有些说不出口的蔑视,连带着,就连洛阳来人也不愿作交流了。 张轨对朝廷的忠诚毋庸置疑,所以他才会毫不迟疑地发兵中原;但宋配的效忠对象唯有张轨而已。既然张轨要出兵救援洛阳,宋配便点兵出征。但久经沙场的他很清楚那些胡儿们有怎样的破坏力,清楚如果匈奴汉国果然倾师出动,仅仅依靠凉州军,只怕是很难取得shèng lì 的。在大军如洪流般向东qián jìn 的每日里,身为全军指挥者的宋配,地倒在盘算如何在局势不利的情况下保存子弟兵的实力,如何才能将这支军队尽量完整地带回凉州去。 除非……除非在洛阳还能有另支足够规模的精锐与凉州军并肩作战……但这似乎没有什么可能性吧。宋配冷冷地叹了口气,策马前行。在他仿佛铜浇铁铸的凶恶面庞上,露出了讥诮的笑容。 zhè gè 时候,宋配完全没有想到,在距离凉州军行军路线千里之外的幽州,平北将军、都督幽州诸军事的部下们,正为了几乎同样的问题忧虑着。 蓟城。 平北将军府的整修几经拖延,最终还是完成了。不过这座将军府完全不同于各地方镇要员的府邸,几乎全无追求华丽效果的意思。在各处屋檐、漆柱、墙壁上没有作任何余的装饰,甚至有些木料都是不知是从哪里弄来的旧货,显然陆遥为了节约开支颇下了番功夫。反倒是各处高楼望台的选址和结构非常慎重,甚至每座高楼附近都有水井、蓄水缸和小型的武库、粮库等设置。旦有变,军府守军便可以这些坚固据点为防御阵地的核心,抵挡大队人马的袭击。 不过,陆遥也kǎo lǜ 到了自己成婚以后的生活需要,将军府里并非到处都似军事堡垒那般。在将军府东侧的处别院,便有仔细修缮的园林美景,苍松翠柏掩映之间精巧小楼若隐若现,斗拱飞檐恍若振翅欲飞,十分悦目。 此地平时被陆遥占据为办公所用。这天,小楼以外回旋的廊道旁、潺潺的小溪之畔、宛如伞盖的巨树之下,无数顶盔贯甲全副武装的士卒持戟肃立,仿佛尊尊威武的雕像。幽州幕府的文武大员们便在楼里议事。楼外清风徐来,松涛隽永,派悠然的气息;楼内的高官大将们却已经口舌激辩时,很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 旬月以来,幽州军府持续监控着胡族两路大军的动向,从未有丝毫懈怠,早在三天前就得到了朝廷号令天下勤王的消息。这点,足证幽州军府的信息渠道较之凉州并不稍逊,何况有胡六娘在洛阳,那份勤王诏书根本jiù shì 她胆大包天地生造出来的。 然而对于是否应当响应朝廷号召出兵南下,众文武臣僚们商议数日,终究还是难以决断。便如年初时的那次讨论般,哪怕方勤之辩才无碍,言辞滔滔,却怎么也无法说服同僚们。或许出兵洛阳确实是为平北将军搏取声望的良机,可再的好处也抵不过那个最明显的事实:匈奴汉国两路大军,达二十万之众! 或许在文人眼中,二十万只不过是个数字罢了。便如二十万头牛羊牲畜,不及军府在代地所掌控的牛羊牲畜之半;再或者二十万石粮食,也不到幽州各处军屯秋后预计净收成的两成。可在军人看来,二十万zhè gè 数字代表着太过巨大的军事力量。须知昔日大晋军威极盛时,发六路大军灭吴的混天下之战,动用兵力不过二十余万而已。北方的强邻拓跋鲜卑,号称控弦四十万众,其实对外征伐时shí jì 调遣的人马也不会超过十万。军府中每名有经验的军人都知道,在作战时,受限于战场正面宽度、号令传达速度和指挥者视野范围,处战场最只能能容纳三五万军马。再,便超过了将领能力所及的极限。由此而言,二十万……这简直是个恐怖的数字,不消说这二十万人半数为匈奴汉国苦心纠合的胡族精锐,半数为石勒王弥贼寇麾下穷凶极恶的强贼! 除了幽州军以外,还会有少方镇出兵洛阳救援?对zhè gè 问题,眼下谁也没有把握。那么,试图仅以幽州军的力量来阻遏这等规模的胡族大军,岂非太过危险了么? 第三十五章 起兵(一) 欲望文 第三十六章 起兵(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三十六章 起兵(二) 僚属们的争执很激烈,也延续了很久,方勤之舌辩滔滔,以敌众而无惧色。陆遥则始终高踞座上,不急不躁地微笑着静观。这样的辩论场景在平北幕府中隔三岔五就会出现。 随着麾下部众的数量增加,意见冲突的机会也在增。陆遥的平北幕府,严格来说是堪称急就章的草台班子,各级文职幕僚体系中,真正拥有州郡政事经验的人员很少。陆遥的施政方法又于魏晋两代以来的传统颇有不同,各种军屯、民屯也还罢了,赐予有功士卒田亩土地的操作、安置流民的bàn fǎ 之类,具体细节或无先例可循。这就使得政策推行过程之中,常出现预料之外的磕磕绊绊,进而引起各路官员之间的矛盾。偏偏这些官员们泰半都是年来陆陆续续加入幕府的,彼此之间尚缺磨合,因此往往就使得小矛盾变成大冲突,三天两头公文往来彼此攻讦,令执掌全盘政务的邵续很是尴尬。 陆遥对此倒并没有什么意见,在他看来,争执的过程,也jiù shì 平北幕府组建不久的骨干队伍彼此熟悉磨合的过程,因此他很愿意将幕府运行过程中各方面的问题拿到台面上来商议。在商议的时候,所有相关方畅所欲言,除了严禁虚辞夸饰以外,别无忌讳;只要言之有据、言之有理、能够说服众人的,经陆遥本人认可之后,便体遵照执行。 便如此刻,主张起兵勤王的方勤之固然有其道理,认为此举虚掷幽州实力、主张静观待变的方也并无错误。事实上,在陆遥内心深处对反对者如此众的局面甚至隐约有几分满意,因这代表了幕府中并无对大晋朝廷愚忠之辈,王彭祖的旧部如枣嵩等,虽然尚未完全融入平北幕府,但也已对大晋失望透顶了。 在将近半个时辰的辩论过程中,陆遥只不断地捋胡髭,显示出胸有成竹的mó yàng ,zhè gè 时候便现出已经成家的男人毕竟不同,他下颌新留不久的短髭如今被打理得油光发亮,莫说别人,陆遥自己都觉得很威风。当然,除此以外他还须偶尔挥挥手,将时不时满脸堆起谄笑、dǎ suàn 上来捏肩松骨的方勉之敢开。方氏xiōng dì 的才干不逊色于任何人,可是这动辄卑躬屈膝的习惯实在是……好在方简之地位不到,未能参与这场会议,否则自己要打发两个谄媚之徒,会比现在忙倍吧。陆遥突然走神,想到自己如同击打棒球那样将方氏xiōng dì 个个打飞出去的场景,不禁露出丝微笑。 方勤之虽说忙着与诸同僚争执,但始终用眼角余光注意陆遥的面色。陆遥突然的微笑令他误会了,于是猛地住嘴,返身仆倒行礼:“主公,如今洛阳军情火急,日紧似日,是须得当机立断之时也。如今既然诸将委决不下,究竟我军该当如何,唯请主公言而决!” 枣嵩与方勤之辩了许久,也早就疲惫不堪,于是连忙领着数名同僚齐施礼:“唯请主公言而决。” 这来倒令陆遥有些措手不及,他轻轻咳了声,正待敷衍几句,别院外有飞骑驰入,蹄声如雷轰鸣,马不停蹄地越过亭台楼榭而来。 今日平北军府文武高官汇聚议事,别院内外戒备森严。数百名侍卫绝大数手持抢戈刀矛,严密守把各处道路要冲,人人虎背熊腰、面色肃然、杀气腾腾。但也有人行动略显轻佻,虽然也戎装在身,却彼此谈笑,仿佛游园的。 陆遥如今贵为平北将军、都督幽州诸军事,是不折不扣的州最高军事长官,他的扈从队伍也随之水涨船高,扩充到了将近五百人的规模。这五百人里部分是抽调来的各军勇士组建而成,是平时负责将军府内外安全、战时跟随主将陷阵杀敌的精锐部队,队列肃然的批即是。而另部分则是由平北军府管辖范围内的新近投效大族子弟组成,这些人身在扈卫队伍中,其实并无shí jì 职司,倒有几分类似人质。当然,平日里的优待照顾,可比寻常人质要高出太了。 那骑飞马如电而来,大族子弟们俱都笑着招呼,但其余扈从们可不敢稍有放松,早在第条警戒线时,就向前核实身份,解除佩刀佩剑,又分出两人领着他jīng guò 回廊,来到众官议事的厅堂:“启禀将军,朱声求见。” 来骑原来竟是朱声。 朱声平日里往来塞外中原各地,其部属与方式商队和伏牛寨旧部配合,承担军府情报侦察的重责大任,最近这段时间主要精力则投注在冀州。陆遥见得朱声,顿时精神振:“朱声来了?好,好!看你如此急迫,想来此前命你联络之事已有结果?” 朱声满面风尘,眼圈发黑,显然连夜赶路十分疲惫,就连话声都带着沙哑:“正是。” 陆遥挥手令那两名扈从退下:“可有凭据?” 朱声从怀中取出份文书,恭恭敬敬地呈给陆遥。 陆遥接过来略看眼,神情立即显得轻松些许:“辛苦了,下去好好歇息片刻。” “是。”朱声职权虽重,地位却被陆遥刻意压抑,远不如堂中参预军机的文武大员,既然陆遥吩咐,他便躬身施礼,倒走趋退,直到出了厅堂的门槛,才转过身自行出将军府去。 陆遥沉吟片刻,将朱声携来的文书翻来覆去看了两遍,终于拍案几,起身下到堂中。 “平北幕府设立不过半载,幽州军虽在艰苦整训之后初见规模,但自王彭祖出镇幽州以来,大军数年征战不休,民力屡经征调,几近枯竭;而各项政务如安置流民、配属屯田、兴修水利道路等事,据都在百废待兴之时。数月前,台产兄曾指明军府有根基浅薄之患,这份拳拳之心,陆某实已深切体会了,此刻来看,军府的根基依旧浅薄,还远远未到高枕无忧之时。”陆遥按着腰间长剑,在堂内来回走动,先以寥寥数言安抚了以枣嵩为首的若干文官,随即引入正题:“然则,如今胡族大军入侵,意图攻打崤函帝宅,此诚皇业将倾之际、天下危急之秋也,忠志之士岂可不奋身报效?吾幽州虽边鄙疲敝,有赖诸公辛劳扶持,如今甲兵勉强可用,粮秣勉强可济。凭此实力,却远避隅之地坐视胡儿肆虐,不合大义,非人臣所宜也。” “至于诸君所忧虑的,匈奴汉国两路大军二十万,我军众寡不敌之事……”陆遥叹了口气,返身落座:“如今这已不是问题。” 陆遥口中说不是问题,脸上却显忧色。众僚属互相对视,轻声询问彼此,却都不知他言辞所指。但有敏锐的,也只能bsp;bsp;或与适才朱声所呈的文书有关,于是觉得自家主公行事出人意表,越来越高深莫测了。 邵续出列行礼:“敢问主公所言,究竟何意?” “王彭祖死后,东海王本有意以我为幽州刺史、都督幽州诸军事,兼理幽州军政大事如前任。孰料东海王幕府中有人作梗,同时朝廷也dǎ suàn 牵制东海王的势力扩张,两厢推波助澜之后,最终任命祖逖祖士稚为幽州刺史,与我分领文武权柄。为此,竟陵县主深感恼怒。” 说到这里,堂下众人yī zhèn 窃窃私语。陆遥与竟陵县主的婚约,在这些军府核心人物中间已不是秘密。竟陵县主深受东海王倚重,过去数年间屡次插手洛阳朝局,其强硬性格广为人知,想到这样位厉害人物即将成为平北将军的夫人,也不知是忧是喜。 陆遥眼神扫视,顿时令众人静谧,随即道:“县主为此十分不满,因而某日遣使来访密报,称冀州刺史丁绍已然病危,问我可有意于冀州。” 邵续吃了惊:“丁刺史病危?为何我们全不曾听到风声?” “兵道者,诡异也,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叔伦公深通兵法,故此当日河北哄传他病情危急的消息,其实为了诱使石勒贼寇贸然来攻;如今诸州郡毫无半点听闻,可这消息恰恰是真的。此公素来体弱,率军与石勒贼寇对垒半载余,早就精力耗竭。后来又因为冀州生民疾苦而强撑病体、日夜操持,年初时便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最近这数月已完全无法莅事。东海王幕府本已着手选择继任人选,全因中原战局狼狈才迁延至此……而另方面,东海王面对石勒贼寇丧师失地,威望和实力都已大不如前。所以,若叔伦公病逝,冀州归属将由谁来决定,又已在未定之天。” 邵续随同陆遥从邺城出发前往代郡时,曾面见过这位殚精竭虑于河北局势的封疆大吏。隐约记得那时丁绍就面带病容,像是强撑着的样子。这位冀州刺史旦辞世,则支撑着大晋的栋梁又少支了,邵续心头微微紧,待要叹息,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主公,那我军较之匈奴大军寡,与此有什么关联呢?”黄熠插言问道。 邵续定了定神,施礼道:“还请主公jì xù 解说。” “邵公请看。”陆遥将放置在案几上的文书向前推出:“这是冀州军首席大将、乞活军首领、扬武将军李恽发来的亲笔书信,其中明言,若我愿意支持他出掌冀州,则冀州五万大军,从此以后与幽州共进退。” ****** 这章删改了几次,隔了几天才发,实在是因为之前太伏笔要在这时候收线,写得很累。抱歉。 第三十六章 起兵(二) 欲望文 第三十七章 起兵(三)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三十七章 起兵(三) 此前谈论洛阳,毕竟是发生在千里以外之事,而冀州与幽州唇齿相依,彼此互为表里,冀州的政局变化,与幽州干系极大。听了这番话,堂下文武臣僚顿时吃惊,yī zhèn 窃窃私语汇成嗡嗡之响,就像是呼啸的大风掠过旷野。众人有的在打听冀州局势;有的在打探那李恽大胆到这等地步,究竟是何背*景;而出身并州军或乞活的将校们,则俱都生出了理所应当之感。 李恽乃是资历极深的武人。昔在并州军时,他的地位仅次于聂玄、陈永等寥寥数人,是当时并州军高级将领中唯名起自于行伍者。陆遥与竟陵县主等人在太行山中遇险时,李恽亲率精锐前来救援,随即又率领并州“乞活”数万跟随东瀛公司马腾逃亡邺城,从此成为东瀛公的亲信。 司马腾升任东燕王、以车骑将军之职督邺城诸军事后,以李恽为shí jì 上的军事负责人。去年汲桑贼寇攻陷邺城,袭杀东燕王,李恽的乞活军与陆遥所部配hé zuò 战,终于迫退贼寇,斩杀贼首汲桑,使得河北群盗的势力为之挫败。凭借这份军功和手中掌握的乞活军,在邺城诸文武因东燕王之死而受到严厉责罚的事后,李恽却官位无损。因他素来热衷于仕途,借此钻营之后,甚至度有机会成为魏郡太守。 如薛彤、何云等陆遥的亲信都知道,当时邺城守军几乎溃灭,执掌乞活军的李恽实已成为司州北部唯的实力派,因此还有意拉拢陆遥为乞活副帅,同图谋大事。皆因陆遥身负并州刺史刘琨所命,急着前往代郡筹划影响拓跋鲜卑祭天大典,这才婉拒了李恽的邀请。 孰料不久之后李恽受了卢志的蛊惑,反令乞活军内部发生争执,各路乞活渠帅彼此攻打,既导致自家实力大衰,又使得邺城军民折损无数。这来引起朝堂上诸高官的不满,尚书仆射和郁出镇邺城之后,并未给予李恽任何机会,导致李恽不得不引乞活余众屯驻于冀州安平国的广宗城,托庇于冀州刺史丁绍的羽翼之下。 不得不说李恽其人确实颇具才干,纵然仕途上屡遭打击,可他到冀州后不久,便在与石勒贼寇的鏖战中崭露头角,进而跃身为冀州军中首屈指的大将。随着冀州战事愈演愈烈,李恽所掌控的实权也水涨船高,丁绍主政之时,将之倚若左膀右臂;而当丁绍病危的关头,历经坎坷的杨武将军再度野心勃发了。这次他所图谋的是整个冀州;而在匈奴汉国两路大军挟击之下的朝廷,哪有力量阻止他? “幽州民风剽悍、士卒果劲,且骑兵之精锐甲于天下;而冀州户口繁盛,冀州军规模庞大,粮秣物资充裕。幽冀若能携手汇集两地之兵力,即自成强大的力量;以此熊虎之卒骤然而发,势如雷霆万钧,则石勒王弥之流不足道也。摧破石勒王弥贼寇之后,匈奴汉国两路挟击洛阳的大军如断折臂,整个中原形势必然会因此而丕变,那些观望局势的州郡方镇自然也会乘时而动。到那时候,便是以天下之力匹敌隅之匈奴……可是,主公那,李恽是并州人,属下对他不太了解。此人所说与幽州共进退云云,果然可靠么?”厅堂中不知何时又huī fù 了宁静,唯有邵续沉吟着发问。 邵续的言语很委婉,也很客气,所以才只说对李恽“不太了解”。但堂下众臣僚都听明白了他的真实意思:邵续对并州出身的李恽不了解,主公可了解么?如果了解,那么了解到了什么程度?而所谓的“共进退”,又到什么程度呢? 大晋朝廷虽已衰微,但这些年来彼此攻战争夺权位的都是宗室诸王;宗室之外的异姓臣子,还极少有特别跋扈的。李恽身为名地方军事将领,却与他州方镇妄议本州刺史人选,视朝廷名器恍如自家禁脔的举动,则实实在在地逾越了臣子的本份。这等人竟然与平北将军书信往来,甚至毫无顾忌地将这般计议落笔成文,显然两家之间的联系十分密切。那么,陆道明对于大晋朝廷,又抱持着怎样的态度?想到这里,有几名僚属脸色完全变了,却也有些人眼神隐隐约约地亮了起来。 陆遥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些部属们不同的fǎn yīng ,但他不认为有必要就此做解释,于是微笑着向邵续颔首:“邵公问得好。李恽是昔日东燕王麾下宿将,我和老薛都与他同僚年,彼此还算得熟悉。此人既擅战,也擅治军,是以匈奴崛起、并州溃败之后,仍得数万并州军民誓死相随。要说有什么缺点,不过是对功名利禄的渴求之心强盛了些、有时候采取的手段激进了些而已。依我看,这当真算不得什么,邵公不必对他太过苛求。诚如魏武所言,夫有行之士,未必能进取,进取之士,未必能有行也。” 邵续心中动:“主公的意思是,那李恽不过是渴求功名利禄罢了,而正因为他汲汲于功名利禄,所以必然用进取的姿态应对此次勤王,冀以搏取中枢对他的认可?” “不错,正是如此。李恽有雄心、有手段;既然丁绍重兵垂危不能理事,他便shí jì 掌控冀州军,由此也拥有了实力。现在,他只欠缺个使自己名正言顺地进步的机会罢了……还有什么机会比勤王好呢?虽说冀州重镇向不轻授,可面对着率领数万大军入洛的强豪,中枢难道还会悭吝几个官职?所以,诸君不必怀疑李恽所部与我们共进退的诚意,在接下去的战斗中,冀州军定会是我们可靠的盟友。” 部分臣僚之所以反对幽州出兵勤王,疑虑的只是众寡不敌而已,谁也不曾想到陆遥早已有了解决问题的bàn fǎ 。到这时候,众人都已经明了陆遥的心意,谁也无须说了。时间全都闭息凝神,只待平北将军、都督幽州诸军事说出最后的决断。 过去的两年里,从狼狈逃亡的并州败兵,到统辖州军事、声威赫赫的平北将军;从带领不足百名惶惶不可终日的溃卒,到如今拥兵数万,虎视中原;从东奔西走无立锥之地,到占据城池数十,拓地千里……在他人眼中,陆遥已经和原来大不相同了,但陆遥自己却并没有感觉到什么特别的变化。在内心深处,他始终是那个目标明确、决不动摇的陆遥。他曾无数次地告诫自己,所做的切绝非为了如今唾手可得的富贵生活,而是为了争分夺秒地扭转天下大势,阻止即将发生的、那场华夏民族千载未有的大浩劫! 陆遥深深吸了口气,双手互相按压着,使指掌关节发出噼噼啪啪地轻响。过了会儿,他才沉声道:“起兵吧!” 自薛彤、邵续以下,数十名文武臣僚同躬身:“是!” 第三十七章 起兵(三) 欲望文 第三十八章 起兵(四)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三十八章 起兵(四) 起兵! 随着陆遥的号令,部属们无论此前抱持着何等意见,这时无不凛然尊奉。 自泰始元年皇朝肇端以来,大晋其实殊少有欣欣向荣的气象,弥漫在皇帝到臣子、朝堂到地方之间的,除了骄奢靡极的狂躁,jiù shì 故弄玄虚、寄玄避世的风潮。武皇帝崩殂后,继位的固然是个智力有缺陷的庸材,托孤佐命的或为乡原之徒或为苟合之士。于是,群蠢材轮番上阵胡作非为,而大晋就像是辆破烂的马车,向着无底深渊纵情狂奔。到了此时此刻,朝廷摇摇欲堕的现实已经再也毋庸置疑。当石勒贼寇在中原肆虐、而匈奴汉国本部精锐威迫洛阳的时候,本该数以十万计、百万计的大晋军队,竟然已经没有了还手之力……但这其中不包括幽州的平北幕府之军! 当陆遥发出号令的时候,许部属互相对视,甚至彼此都看到了眼中振奋的神情。这数月,虽是他们追随陆遥以来极罕见的平静时期,可文武臣僚们又何尝有过半点休憩机会?幽州幕府上下的每人,都在陆遥的督促下,以截然不同于大晋任何处的积极态度处理着不计其数的事务,那些胡晋各族士卒的招募和重组;代郡军、幽州军、坝上晋人大族私兵的混编、充实;粮秣、军械、战马等种种物资的调动配属;还有数万士卒超乎想象的艰苦练兵、流血流汗……为的不jiù shì 今日么?宝刀既已磨砺锋锐,便该到了出鞘杀敌的时候了! 起兵!起兵! 随着陆遥的号令,文武臣僚们齐躬身施礼,而陆遥扶剑直立,深深吸气,深深吐气。 从太行山中惊觉至今,已有两载,当时的狼狈败将,如今已成为据地千里、用兵数万的大军阀。摊子越铺越大,几近百万的bǎi xìng 和数万军卒的生家性命牢牢地拴在陆遥的脖颈上,让他时常感觉负担沉重。但这却并不曾使他稍生歇息的念头……再怎样努力,他的武力和影响力终究仅止于幽州隅,还远没有来得及扩散到大范围。而大晋依然如将溶的冰山那样,于怒海之中飘摇。汹涌兽群撕扯华夏躯体,使得无数繁华城阜十室九空、化作血海的可怕未来,正在步步地、按部就班地迫近。但陆遥观察的角度与任何人不同,在他眼中,扭转危局的可能从未失去,而危局本身,也正孕育着完全不同的未来道路。 对陆遥来说,匈奴攻打洛阳的军事计划,已是他早就了解的历史。他很清楚,匈奴大单于刘渊素来喜好动用庞大兵力,几路挟击以席卷敌人,可惜未必每次都能如愿。便如年以前在晋阳城下的惨痛失败那样,此番他分兵两路攻打洛阳,虽然威势赫赫,却也给了陆遥以各个击破的机会。石勒贼寇渡过黄河之前,被冀州刺史丁绍牢牢压制,兵力极其有限。能够聚集起十万大军,全靠着他在中原大事扩充,又拉拢了王弥、刘灵、曹嶷等巨寇入伙,但其内部职权混乱、山头林立的局面也由是确立。中原四战之地的地理条件,又迫使石勒不得不兼顾各路,进步分薄了能够指挥如意的兵力。 祸乱华夏的敌人并不比陆遥熟悉的历史上强,在原本的那段历史上,王浚的幽州集团依靠来源复杂的鲜卑仆从军,尚且能屡次击败石勒,迫得这巨寇服软。陆遥对经营幽州军所下的功夫远在王浚之上,而集合坝上、代郡和幽蓟三地精锐编练而成的六军之众,也远比王浚的军事实力优胜。以此强军,再辅以坚忍不拔的乞活军和冀州之兵,南下痛击似强实弱的石勒所部,其势必将摧枯拉朽! 场辉煌的shèng lì ,将会是连串shèng lì 的开端。东海王麾下并无善战之将,因此与苟晞不和,便形同自断臂膀。旦击败石勒,则自己毫无yí wèn 将会成为东海王派系里唯能够支撑军事危局之人。凭此地位,先收拢整编散布中原的各路朝廷兵马,再鼓行向西,在洛阳城下与匈奴本部精锐决雌雄。到那时,若shèng lì ,则局势必将完全落入幽州幕府掌控,齐桓、晋文的功业可期,诚如先前与胡六娘所说的那般。如若战事不利,则无须执着于洛阳,只消挟裹朝廷宗室诸王和可用的朝臣回军北上,方面凭借幽冀二州与胡儿争衡,另方面又可挟天子以令诸侯! 这切,陆遥虽未与他人讨论,却早已暗中谋划了无数次了。能够勉强bsp;bsp;出他为何执著于洛阳的,唯有极擅揣摩人心的方勤之。否则以方勤之的个性,哪会做这种人对抗众同僚的无益争执。可是这其中的真实方略,就连方勤之也不知其所以然,唯有陆遥乾纲独断,深信这计划必然可行,也必然是图谋霸业的良好开端,是将那段悲惨历史迎头打成粉碎、转而书写新史的良机! 起兵!起兵!起兵! 随着陆遥的号令,幽州军府轰然而动! 军府不好虚饰,相关事务唯求实效,什么检阅典礼之类概都免去了。有关行军作战具体安排,陆遥从年初开始,已经谋划成熟许久。这时随口道来,举凡行军路线、夺取目标、各部距离、呼应速度、沿途仓储所在、发放物资方式、调动民夫数量、修建桥梁wèi zhì 等等,虽然复杂,却部署缜密,绝无漏洞。追随他时日较长的部属们历经次艰难险阻下来,彼此默契深厚,早就将陆遥当作了可依靠的万丈大树,此刻只觉理所当然;而幽州新附的部属们未免心动神摇,方才体会到这位主公果然算无遗策、英明睿智。这番局面,较之于当年晋阳城头陆遥力主坚守时,不少人首鼠两端的的情形,可真是天壤之别了。 被他点到的将校lì kè 起身,凛然尊奉军令。军府所属兵力发展壮大的过程中,从未停止高强度的训练和整顿,平日里,哪怕陆遥再怎么反复叮嘱,将校们对此难免有些怨言。到了这时候,将校们才发觉正是那些无休止的训练和整顿,使得幽州军的行动力和凝聚力远远超过预想,就如同头大口吞吃的猛兽,吃下的食物俱都化作强健筋骨,而绝无半点赘肉肥脂。随着道道军令颁下,上百名传令骑兵飞奔出去,发号施令的吼声此起彼伏,却又严整有序,毫无杂乱。而各处军营响应的速度是快绝,jiǎo bù 声、马嘶声、铠甲铿锵声汇聚成潮,唯独听不到半点军卒慌乱言谈之声。再过了小半个时辰,但听马蹄声大作,屯驻在蓟城以外不远的前锋斥候骑兵已经启程! 第二日凌晨时分,幽蓟诸军按照计划开动,度辽、横海、鹰扬、定边四军除了留下必须的守备兵力以外,主力纷纷拔营起寨。过去数月间动用大量民力修筑的道路和驿,这时候也发挥了重大的作用。传令骑兵沿着道路连夜奔驰,沿途换马,迅速将号令传达到遥远的代地和坝上草原,令平朔、沃野两军立即征召附属胡人部落兵力和屯田兵,以之填补主力南下所留出的空缺。 与此同时,陆遥本人顶盔贯甲,带着众扈从骑士们步出将军府正门。 这时候天还没有大亮,但将军府以外,不知何时挤满了蓟城的bǎi xìng 们。陆遥入主幽州以来,虽不曾干预幽州刺史治政,但仅仅是服务于军务方面的若干举措,如大兴屯田、疏通河渠、赈济流民、打击盗匪贼寇等事,已经令得无数bǎi xìng 受到shí jì 的利益。这些卑微的人们感激涕零,因此听闻军府将要起兵,许人便早早地从蓟城各处里坊汇聚而来,隔着数百戒备兵马远远跪倒,口中大声念叨着,祝愿大军旗开得胜。 陆遥扫视了他们眼,虽无暇理会,心中却很有些感慨。千百年来,华夏子民都是那么的勤劳、智慧、善良,又是那么的容易满足。只要遭受的压榨欺辱不那么激烈,给他们留有条活路可走,就足以令他们发自内心地感谢,发自内心地对统治者歌功颂德。面对着这样的bǎi xìng ,当官,实在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当好官,却又成了件再艰难不过的事情! “让他们都起来,不必闹这些虚文!”陆遥随口对名扈从吩咐,转过头又对其余人道:“身为武人,衣食住行都来自于bǎi xìng 的奉献,唯有打败胡儿、还天下个朗朗乾坤,才能够对得起他们!” 将军府的马厩就在正门边不远,这时候已有仆役牵了马匹过来。陆遥利落地翻身上马,略控缰,便将这匹体格高大、性格暴躁的辽东大马制得服帖。再伸手,接过扈从递来的丈六长枪呼呼挥舞几下,满意地发觉虽然自己许久不经战阵,但得益于日常操练不休,体力和挥动武器的熟练并无下降。 “走吧!”陆遥大声道,旋即调过马头出发。 亲信扈从们这时候也已纷纷上马,簇拥着陆遥zuǒ yòu 。庞渊带领其余扈从和若干较得力的质子紧随在后。从将军府道蓟城的南门,沿途jīng guò 八个坊市,四条路口。驻扎在城内各处军营的幽州军队伍在这四条路口不断汇入大队,最终聚集起三千铁骑。这些都是陆遥以巨额投入、费尽心血编练而成的精锐骑兵,上万铁蹄踏在土路上的声响汇集成了韵律,在道路两侧的房屋楼宇间回荡着,发出惊涛裂岸般的轰鸣。 第三十八章 起兵(四) 欲望文 第三十九章 起兵(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三十九章 起兵(完) 幽州刺史府的wèi zhì 在平北将军府的东南。祖逖在府邸中新建了处高楼,既用来避暑乘凉,也可用以瞭望蓟城内外的情况。此刻,祖逖便与祖约、祁弘等人在楼台的最高处,恰好可以俯瞰那道钢铁洪流从将军府中汹涌而出。 “果然是精锐!”祖逖情不自禁地拍打着阑干,大声感叹着。他转过头,又向祁弘微微颔首:“这其中,怕是有祁兄的许旧部在吧?” 祁弘双手抱肩,默然zhù shì 着那支昂扬qián jìn 的队伍,许久才应道:“的确有许幽州军的袍泽弟兄在内……”他伸手指画,为祖逖解说:“正jīng guò 归仁坊的那名姿容雄伟的百人督,乃是常江常伯涛。此人猿臂善射、骑术精绝,又通晓《春秋》和孙子、司马法类兵书,是昔日幽州军中少有的文武双全之人。我听说陆道明的扈从铁骑是从麾下六军中精选而来,往往以百人督为普通兵卒。而这常江能在扈从骑兵中担任百人督,想必很得陆道明看中,前途似锦。” “常江身后二十步,那名手持长槊、腰悬重刀的骑士,名唤刘逸。记得他本是麦泽明麾下骁将,以骁勇善战著称,自从军以来,身经大小百余战,每战必领跳荡之士陷阵,虽渺目、断四指、身负重伤无数次而敢斗之风丝毫不减。可惜后来因为得罪了王彭祖幕府中的权贵,被贬为守把城门的小卒,未曾随我进入中原作战。看他此刻的装束,再看有从骑携带甲胄跟随在样子,似乎是被选入了甲骑具装的重骑队伍……也好,也好,此等勇士,正当用来突阵催锋!” “再看那位身披锦袍、耳挂金环的青年骑士。此人正是辽西公段务勿尘之子、如今的幽州军右司马段文鸯。段文鸯豪迈果敢,有力敌万夫之勇,昔日幽州军横扫成都王数十万众时,亏他横绝战场的武力。若在战场上领兵正面对决,就连我也只能暂且退避三舍,不敢直撄其锋。士稚公请看,段文鸯的身后骑队以编发左衽的鲜卑人为主,这些人都是段部鲜卑中的勇士……段部本是王彭祖的坚定支持者。然而,陆道明入主幽州以来,先以恩义笼络段文鸯,再授以高官厚禄,逐步化解双方在濡源战事中的怨仇,同时凭借代郡军的兵力加以威慑,又用坝上草原的无主草场利诱,引导他们投向平北军府。到如今,段部已经与平北军府结为紧密整体,外人再难动摇了。” 祁弘不愧为昔日幽州军首屈指的大将,对幽州军上至将帅、下至小校小卒,都了如指掌。虽然幽州军几经整编之后已与昔日大为不同,但他指点解说依旧熟极而流,不仅向祖逖陈述这些人的姓名、才能,也根据观察到的情况分析他们当前的地位官职。 听了半晌,祖约在旁叹了口气:“我幽州军马强悍甲于天下,部属中雄壮之士何其也,可惜都便宜了陆道明。这厮既然聚集幽州精锐于帐下,想来确有与胡儿战之力。”他本人也曾有些军伍的经验,适才眼看这些熊罴之士行经,只觉仿佛为其军威所慑,简直浑身燥热。 祁弘摇了摇头:“昔日王彭祖帐下的幽州军,固然强悍善战,但却也有难以忽略的毛病。将士们素少军纪约束,个个凶残狡诈、放荡肆意惯了,其中的胡族战士又仗着本族势力横行妄为,纵然以王大将军的手段,也仅能勉强压制,不能做到彻底收服。这样的军队,打顺风仗尚可,旦局势不利,就很容易……唉,濡源之战便是如此了。而陆道明治军则与王彭祖大不相同。” 祁弘瞥了祖约眼,缓缓道:“如今的幽州军,编练军马完全根据作战需求,不以宗族、地方为限,因此将校指挥时别无掣肘,能够如臂使指;治理部伍以严刑厚赏为原则,虽名将大酋,有过必罚,虽偏裨小卒,有功必赏。这样的军队,本身就足以发挥出超群绝伦的战斗力,实在比仰赖个人的勇武的昔日那支幽州军高出筹。” “原来如此……”祖约大力揉了揉胡须拉茬的下巴,若有所思:“其实这也没什么难的。陆遥可以做到,我们也可以做到。他整顿王彭祖旧部的时候,我们不也趁机收拢有数千兵力么?若是效法他们用心整训了,怎也不会逊色于陆遥的部下!祁将军你说是么?” 这句话说到后来,竟似乎有些质疑祁弘治军无能的意思。 “士少!”祁弘尚未答话,祖逖先断然叱喝起来:“若排除宗族限制,重新编练士卒,那等若是将世家所拥的部曲剥夺拆散。整个幽州上下大小宗族,哪个容你如此胡来?再所谓严刑厚赏云云……严刑倒也罢了,厚赏实在万难。陆道明坐拥代地三郡田亩千顷,所以能够给大批立功士卒发放田地,你要效法其举措,所需的资财从何获取?” 祖逖越说越是恼怒,起身来,将手中的羽扇挥得啪啪作响:“士少,你年纪不小,也该有些见识了,能不能少说些荒唐言辞?” “是。”祖约不敢与祖逖争辩,只得退后步,长揖以谢。过了会儿,他突然又兴高采烈道:“平北幕府之军虽强,但要去与胡儿作战,则必然在相当时期内无法兼顾幽州。兄长,借着他们大军在外的机会,我们正可以动用各种手段,将幽州军政权力尽数攫取在手……” “唉……”祖逖连连摇头,望着自家zhè gè 急于进取却太过毛躁的幼弟,时不知说些什么才好。他勉强压住心底的怒气,也懒得与祖约解释了,直接以命令的口吻道:“士少,你立即去府中点出得力的侍卫骑兵五十人,领他们去平北将军的大军之中觐见。就说奉我的命令,由你代表幽州刺史,随军同杀敌!” “什么?”祖约顿时愕然:“兄长,这是为何?这是为何?我……” “就这么办,不必言。”祖逖转身下楼。 当祖氏xiōng dì 二人闹得有些尴尬的时候,却另有两名不速之客混杂在观看大军出动的蓟城居民行列中唇枪舌剑,讨价还价。两人俱都身披斗篷、头戴兜帽,显得风尘仆仆,但立的姿势笔挺如山,在人群中自然透出股鹤立鸡群之感。 “如何?”两人中身量略矮的个微笑道:“正如我先前所说,道明胸怀天下,绝非只顾己之私、图谋割据山河的军阀人物。当此大局危殆的时候,他定不会行差踏错的。” 另名高大男子bsp;mò 着,看着幽州大军的阵列在他眼前jīng guò 。无论是军容、装备、还是举手投足间透露出的整齐划。越看,越可以què dìng 无疑地说,这是支真正的精兵。他的瞳孔微微缩小,仿佛有些戒备,旋即又露出满意的神色:“陆道明确实擅于治军。很好,很好。既然他出动大军,则大晋与匈奴的力量对比未必不能扭转。” “幽州毕竟偏远,仅靠道明的力量还不足以抗衡匈奴,若得龙城兄麾下的鲜卑铁骑相助,我们才敢说有几分shèng lì 的把握。” “拓跋部出轻骑两万,我出兵五千,再配以你家主公在太原、新兴、乐平等郡国纠合起的两万人马,就有四万五千人了。匈奴汉国若果然倾师南下,则离石以南线必然空虚,徒然依靠雀鼠谷天险防御罢了。想必你们是dǎ suàn 强攻上党南部各城,再突入天井关,未必河内匈奴大军的侧后吧?”高大男子皱眉道:“可是,我慕容部旦南下,常山南北的安危谁来保证?猗卢年初时与惟氏成婚,顺利统合拓跋鲜卑的西部、中部,如今势力渐炽,已经几乎huī fù 了当初控弦四十万众的声势。若是他们趁机打常山的主意,我可没有还手之力。” “拓跋部要常山作甚?龙城兄心了……”身量略矮的男子hā hā笑:“实不相瞒,匈奴汉国为了筹集起足以攻陷洛阳的大军,已将大河以南的白部鲜卑和羌胡部族壮丁抽调空。拓跋部与白部鲜卑乃是世仇,早就摩拳擦掌要渡河重夺这片水草丰美之地。” “哦?越石公的谋划原来如此。”高大男子撩起兜帽,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对方的神色,许久才应道:“可是,拓跋鲜卑取河南地以后,我纵得朝廷授予雁门郡的楼烦、马邑、阴馆、繁畤、崞县五县,也难免成为大晋与拓跋部之间的隔离地带。太真兄,到那时,我慕容部岂不愈加难以进退周旋?” “依然如你我上次jiàn miàn 时所说,天圆如张盖、地方似棋局。天地间人,都在棋盘上挣扎奔命。即便如龙城兄这样的人物,有时候也难免成为棋子的。”身量略矮的男子似笑非笑:“龙城兄,军情如火,我急着回晋阳复命。你愿不愿襄助朝廷,愿不愿接手雁门五县,在此言可决;千万不要如前番那般犹疑不定,最终反落不着好处。” 第三十九章 起兵(完) 欲望文 第四十章 白马(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四十章 白马(一) 永嘉二年六月二十五日,白马。 匈奴汉国镇东将军,王弥的得力部下曹嶷在城垒的最高处,眺望着远处水波浩渺的大河。或许是场夏季常见的暴雨即将来临,视野所及之处都是灰蒙蒙的云、灰蒙蒙的水汽,宽阔的河面望不到边。 白马县属于衮州濮阳国,县境内有大河上的重要渡口白马津,北与黎阳津隔河相望。此地居大河南北之要塞,不仅是行旅客商往来的重要南北通道,是自古以来兵家必争之地,楚汉之胜负由此而分,袁曹之成败由此而决。 秦末群雄争锋时,郦食其说汉祖守白马之津,塞飞狐之口,以示诸侯,则天下知所归。白马津的重要地位可见斑。其后,汉王刘邦遂使将军刘贾、卢绾领步卒两万,骑兵数百,渡白马津入楚地,断绝楚军粮道,由此而在楚汉对峙的局面中率先挥出了决定性的击。而汉末时,统领冀青幽并四州的强大军阀袁绍也是在黎阳汇聚大军,企图于此处挥师南下。为保障主力渡河,袁绍先令大将颜良攻打驻守白马的东郡太守刘延。曹公得知白马受袭的消息后,亲率亲骑北上迎击。关羽、张辽为曹军先锋急趋白马坡,先后阵斩袁军大将颜良、文丑,遂使战局重新陷入胶着,引发了后来底定北方大势的官渡之战。 而在永嘉二年,白马除了扼守大河的作用之外,还成了隔绝困守兖州的东海王与洛阳朝廷联系的要隘。石勒渡河南下之后,先以麾下大将逯明率精锐镇守此地。因为白马县城狭小,难以屯兵,因此逯明还特地在白马山脚下修筑了军垒,大言不惭地以“逯明垒”名之。后来中原战局渐渐向有益于石勒的方向发展,需要攻城略地的方向越来越,石勒便调动逯明开往前线作战,而将守把白马的任务交给了盟友王弥。于是王弥令重将曹嶷率军五千据守,又遣徐邈、高粱二将为副手。 但曹嶷本人并不乐意接受zhè gè 任命。以他的眼光,自然能分辨出对自己的任命其实源于石勒在暗中推波助澜。投效匈奴汉国之前,曹嶷的身份本是王弥的左长史,不仅在战场上屡战屡胜,而且也直接策划王弥军所有的作战计划。将曹嶷从王弥的行军序列中独立出来以后,貌似使曹嶷所部获得独当面的资格,扩张了王弥所部的势力范围;其实却在整体上削弱了王弥所部的独立性,使之不得不紧随石勒行动。 那石勒擅于诡诈,可是却瞒不了我!曹嶷恨恨地想到这里,重重地咳了口浓痰,将之猛地向营垒下方吐出去。曹嶷现在所处的,jiù shì 那座逯明垒了,因为对石勒满怀警惕,连带着曹嶷对石勒部下的逯明也没有半点好感,因此进驻白马以来,他已经几次试图将大军驻扎所在迁移回白马县城去。 但zhè gè 想法在半个月前被曹嶷彻底打消,皆因幽冀二州的朝廷大军终于动了。 早在石勒、王弥、刘灵等巨寇会合兵力、纵横中原的时候,众巨寇就已经料到朝廷迟早会动用幽冀二州最后的机动兵力。所以即便大军游动作战,却始终留有相当的力量扼守后方。在东面,kǎo lǜ 到大河下游路途遥远不说,山地河流交错的复杂地形也非骑兵用武之地,因此无须太过防备;在中线,主要沿着巨野、城阳、句阳线布置了数量极的新募兵力,依托大泽、雷泽、菏泽带的低洼湖泽地形防御;相比起来,倒是西线的延津、棘津、文石津、白马津等渡口最是要紧,俱都重兵布防。 曹嶷所守卫的白马,便是这道由东至西绵延千里的防线上极重要的环。自从得知幽冀兵马出动以后,曹嶷征发了左近数十里范围内的全部民夫,没日没夜地加固营垒,将这座不久前还被他厌恶的营垒变成了座难攻不落的要塞: 营垒的墙体被加高了三尺,加宽了两尺,墙上密布雉堞,南北两座营门外另筑起厚六尺高五尺的羊马墙;营垒以外的树林被完全伐尽,木料被拖回来,在营垒里竖起了几处高大的望楼,这样来,由此地到大河对岸的黎阳津,任何动静都可以览无余;营垒西面的白马山上立了座小寨,与本部形成犄角相望之势;营垒里还紧急挖了几个地窖,用来储藏这阵子搜刮来的粮食物资。 曹嶷环视着这座营垒,不禁生出踌躇满志之感。夏季大河涨水,水流既宽且急,有如此坚固堡垒为依托,足以牢牢控制渡口,晋军纵有百万之众,也只能徒呼奈何……嘿嘿,兖州俱在王大将军之手,倒正好坐看那个巧言令色的羯人何时拿下洛阳! 名小校快步跑到曹嶷身旁:“曹将军,徐将军叫你赶紧来望楼!” 徐邈是曹嶷的副手,他遣人这般来唤曹嶷,其实有些失礼。不过,王弥的部属数量几乎是在近半年里疯狂膨胀起来的,各种将军校尉封了好几百人,只为了便于指挥而已,平时彼此依旧呼来喝去,没谁将阶级序列当回事。因此曹嶷也不在乎,点了点头:“我这就去!” 转过身,他又吩咐:“穆校尉,你跟我来。” 平北将军陆遥率领大军从幽州南下,先往信都拜会了许久不曾公开露面的冀州刺史丁绍,随后往广宗汇合乞活军和冀州地方驻军。但他们并没有急于渡河,反而分兵四出,大举清剿藏匿在各处穷林大泽中的河北群盗余部。河北群盗与冀州军拉锯作战年以后,主力在石勒率领下突入中原。留在冀州的,大都是些老弱病残。他们由率部断后的石勒麾下将领、“十八骑”之的赵鹿率领着到处躲藏,偶尔干些打家劫舍的勾当补充军资。这种杂兵如何是幽州精锐的对手?顷刻间就被杀得人头滚滚,剩下的狂奔逃窜,许人便用羊皮吹胀了做成筏子,渡过大河往南来投奔到曹嶷这里。 这穆校尉jiù shì 十几天前逃到白马营垒的贼寇之。当时他们全伙共有百人,半夜里从黎阳津旁的小河岔里下水,好不容易才避过了守军耳目,却被激流冲散了许,最后能够踏上南岸的只有四五十人。 jīng guò 白马垒的守军盘查,他们对各路盗匪头目的外号、姓名、特征都很熟悉,确实是河北群盗的余部。但曹嶷和石勒本就不是路,当然不会轻易接受这些人,于是毫不留情地褫夺了他们的武器,将之看押在营垒里。唯独这穆校尉身手出众、而且也很机敏,得到了随侍在曹嶷身边的机会。 曹嶷和穆校尉两人来到望楼,但见楼里上下人等都在紧张地向大河北岸张望。徐邈年纪大了眼神不行,怎也看不清,只能拧着灰白的胡须发急。眼看曹嶷到此,他连忙迎上来:“老曹,你来看看,对岸的情况有点不对劲。” 第四十章 白马(一) 欲望文 第四十一章 白马(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四十一章 白马(二) “怎么了?”曹嶷上前步,手扶女墙向外看,隔着重重水雾,只见对岸尘土飞扬,仿佛有无数人在其中往来厮杀搏斗,又有许旌旗漫卷、马匹往来奔驰。侧耳倾听,除了轰然水响之外,果然还有兵刃交接击打的声响和嘶吼喊杀之声隐约传来。 “是谁在厮杀?难不成幽州军和冀州军内讧了?”有人惊问。 望楼里顿时传出几声窃笑,但谁也懒得回答这愚蠢的问题。 虽说中原陷入战乱,往来通途大断绝,但白马津这连接大河南北的要隘上,总还是有些行旅往来的。根据从行旅口中打探来的情报,幽州的平北将军陆道明与冀州军大将李恽乃是年同僚,两人在并州时就同与匈奴作战,彼此交情深厚。这几日又听得传闻,那李恽在广宗聚兵三万,本拟与陆道明平起平坐,孰料幽州军南下时军容赫赫,顿令李恽倾倒,于是当场甘居副贰。这两人彼此协同,又共同面对着匈奴汉国这样的大敌,怎么可能会内讧?将幽冀大军当作之前那些内部矛盾重重的晋军,未免想当然了。 可如果不是内讧,又会是哪里的军马在参与厮杀? 曹嶷转身下楼,沉声道:“我们去白马山上,那里wèi zhì 较北,看的清楚。” 行人连忙随着曹嶷催马出外,直奔到营垒西北面两里许的白马山。白马山并不甚高,山体也不算险峻,但四周马平川,视野极其开阔。此山与大河北岸的大伾山、浮丘山两厢夹峙,其间恰好容纳大河奔腾而过。禹贡中记载,大禹治水时曾“东过洛汭,至于大伾”,指的jiù shì 这里。 众人上得山来,即便不去登临望楼,也觉得视线清楚了许。名偏将盯着对岸半晌,突然呐呐地道:“方是朝廷军马没错,另方……看旗号,怕是赵鹿的部下?”再看了看,他脸色微变:”那些汉子都很善斗,非是寻常散兵游勇,恐怕赵鹿本人就在那里!” “什么?”徐邈吃了惊:“莫非他意图渡河南逃不逞,反被晋军堵住了?曹将军,我等……我等如何是好?” “急什么……”曹嶷自然知道徐邈的意思。那赵鹿乃是石勒赖以起家的亲信“十八骑”之,此人在石勒率军南下之时,自告奋勇担当断后之责,所以才被困在河北数月不得脱身。这等人物若能脱身回到石勒麾下,想必会大受重用,因此徐邈是想问,有什么bàn fǎ 能接应赵鹿所部。但身为王弥zuǒ yòu 手的曹嶷可从不曾将石勒手下那批牧奴放在眼里,哪怕这时候亲眼看到赵鹿濒临绝境,他也没什么援手的想法。 他挥了挥手示意:“穆校尉,你本是石勒的部下,你看看,对岸的那些人里,果然有赵鹿么?” 穆校尉应声上前,瞪大了双眼仔细辨别,过了好久才期期艾艾道:“看旗号确实是……不过,离得太远,实在看不清哪……” “那就没bàn fǎ 。”曹嶷叹了口气:“既然què dìng 不了是否真是赵将军,我们不能贸然行动。咳咳,哪怕真是赵鹿将军在那里,他能在河北与朝廷军马周旋半载,必有长才……我们就等着他们杀散朝廷兵马,顺利渡河吧!” 另名副将高粱乃是王弥亲卫出身,身手绝伦,勇冠三军。其曾祖即为王氏家族部曲,曾随王弥之祖玄菟太守王颀征讨高句丽,因此受到王弥的特别信任,虽然年轻,却已统领上千人马。曹嶷看不起赵鹿这等牧奴出身的叛匪,高粱却也不太把曹嶷看在眼里。听得曹嶷口出推脱之辞,顿时冷笑声:“怎么,曹将军是怕了晋军,不敢与之作战么?” 小儿辈懂得什么!曹嶷在心中愤愤抱怨,眼看有不少部属露出与高粱心有戚戚的神情,便加不快了。这些将校们自青州起兵,转战兖、豫各州郡,所到之处无不披靡,因此个个眼高于顶,将朝廷兵马看的如鹅毛也似轻飘。兼且许人得了匈奴汉国授予的官职,当真把自己当成了石勒那羯奴的同僚。 这些人却不曾想过,那幽州军可是大晋赖以压制鲜卑的强兵,早前也曾纵横中原、所向无敌。如果己方贸然离开营垒,渡河接应赵鹿所部,万落入晋人的谋算可就大事不妙。反不如稳守营垒,晋人怎也找不到空隙渡河……至于赵鹿在晋人围攻下性命难保,那算得甚么狗屁事! 这般想着,曹嶷便冷着脸,并不理会高粱。众将校们顿觉气氛稍僵,个个都不敢说话。 正在这时候,却听那穆校尉低声道:“白马乃黄河要冲,又是兖州的门户。曹将军屯兵此处,既可以挡住幽州军南下的道路,又能够遏止司马越与洛阳朝廷的关联。因此,此地的重要实在难以言喻,大军万万不能轻动。”他咚地声跪倒在地,颤声道:“只是……小人实在没法坐视着袍泽xiōng dì 们被晋军屠戮。将军若信得过小人,小人愿领自家部属数十人,乘筏渡河接应。将军自在营垒中严加防范,无论此举成或不成,都于将军、于白马垒丝毫无损。” 曹嶷目光如电,上下扫视着那穆校尉,良久才缓缓道:“这倒可以试。不过,无论你能接应回来少人,都须得如之前那般,解甲去兵之后,空手回营!” “是!是!谢将军恩典!”穆校尉全不在意曹嶷明显的提防之意,兴冲冲地奔下白马山去。 晋军与石勒王弥所部隔着大河对峙许久,沿河上下的舟船早就被各自拘到处严加看管。那穆校尉能够动用的不过十余条木筏罢了。他倒是好胆色,带着若干部属乘筏便走。曹嶷等人便在白马山上张望着,看着那些木筏在浩荡河水中载沉载浮,渐渐隐没在愈来愈浓重的水雾中。 徐邈有些怕风,因此先找了个山坳坐下,这时候突然斩钉截铁地道:“这姓穆的胆子太大,行事又太显进取……嘿嘿,老曹,我敢和你赌五匹上等锦缎,这厮定有问题,十有八九是个奸细!” “莫急!莫急!”曹嶷拍了拍腰间的缳首刀:“晋军当我们是傻子,我们便将计就计。且故作不知,才好做事。” 第四十一章 白马(二) 欲望文 第四十二章 白马(三)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四十二章 白马(三) 曹嶷的部下们在半年前还都是些穷苦无依的平民bǎi xìng ,但在朝廷官吏长久以来的倒行逆施将他们逼迫到了绝路后,那些造反、厮杀、屠戮、劫掠、奸淫,已经将他们的身体内人性的部分消磨殆尽,将他们转化成了狡诈而凶悍的贼寇。听得曹嶷和徐邈二将俱都指认那穆校尉乃是朝廷奸细,每个人的眼睛都在发亮,都露出了嗜血的狞恶神情。困居在河岸边的小小营垒里的日子,对这些贼寇来说太单调了,他们很乐意用晋军的鲜血来妆点下平淡的生活,当然,也可以用战斗里的缴获来充实自己的私财。 士卒们如此,身为将领的高粱却恼怒异常:“这姓穆的小子是奸细?那就早该杀了,怎么还留他到现在!” 高粱素日里目中无人,曹嶷和徐邈都与他不睦。徐邈冷哼声:“杀了这小子容易,然后呢?” “什么然后?然后什么?”高粱目愣口呆。 徐邈摇了摇头,径自问曹嶷:“老曹,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既然朝廷大军方筹备渡河,这些日子来投的河北群盗余部之中,怎可能没有个奸细?曹某早就密切关注着这些人。这厮渡河来投的时候周身血污,像是经历连番苦战,身负重创,可是我将他们安置在营垒外歇息之后,他却神采奕奕、行动如常,在我去巡视营地的时候,是好好biǎo xiàn 了番。嘿嘿,此前他若是有伤,那未免huī fù 的太快;若是本来无伤,他又装个什么?若是连这样的破绽也识不出,我真是枉与朝廷为敌年了。” 曹嶷顿了顿,又道:“光是如此,倒也不能断言此人jiù shì 奸细。我又连夜急召了王大将军部下同是出身河北群盗的马校尉来认……那马校尉原是十八骑中王阳的部下,颇有些地位。按说石勒在河北时兵力并不充裕,这两人若同属石勒脉,彼此至少应当听说过名头才对。” 王弥虽较石勒弱势,毕竟是纵横中原的第等巨寇,手下倒也有几个出身河北的部属投靠。曹嶷招了这等人来咨询,最是妥当不过。 “结果呢?”高粱是个没长性的,这时又连忙问。 “这姓穆说,他听说过马校尉的名声,但不曾见过;而马校尉……”曹嶷指了指身后名身形瘦削的从骑示意,面露笑容:“却从不知赵鹿的下属里有这么号人。” 高粱双掌拍:“这可就再明白不过了,这姓穆的果然有诈!” “既然姓穆的是朝廷奸细,他急着要去接应的对岸来人,想必也有问题了。”徐邈边颔首,边叹气:“老曹果然精明,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唉,若是你还在大将军身边,何至于……” 曹嶷脸色沉,重重地咳了声:“大将军只是时被那羯胡蒙蔽罢了。” 被他们称为大将军的,乃是青州贼寇首领、号称“飞豹”的东莱人王弥。王弥出身于世家高门,自幼才干非凡,博涉书记,兼且雄武绝伦,少年时游侠京都,隐者董仲道说他“豺声豹视,好乱乐祸,若天下骚扰,不作士大夫矣。”果然,惠帝末年,诸王相攻,以至于天下滋扰、民不聊生。王弥乘势而起,拥众数万纵横青徐二州,时堪称中原反晋强豪中的领袖人物。由于他在洛阳时与如今的匈奴大单于刘渊相识,因此去岁得匈奴汉国封为镇东大将军、青徐二州州牧、都督缘海诸军事、东莱公,威势震动中原。 然而,自从河北羯贼石勒插足中原战局,王弥和他的部属们面临的局势就完全变了。此人南下以后,立即bāng zhù 王弥摆脱了被东海王大军压制的不利局面,与此同时,也将桀骜不驯的中原盗匪们控制在了掌心。随着曹嶷、徐邈、高粱这样的昔日亲信陆续被调离王弥身边,石勒、王弥二人所掌握的力量差距越来越大。 性格刚矜的王弥本人满足于石勒对自己毕恭毕敬的biǎo xiàn ,对石勒的小动作提不起少警惕。但曹嶷和徐邈两人早就看得清楚,也因此对那石勒忌惮非常,他们甚至几次当面向王弥进谏,可惜王弥并未听从。 在这两名经验丰富的军人眼中,石勒对王弥所部青徐豪杰的威胁,其实比大河北岸的晋人还要可怕得。大晋朝廷毕竟已经烂到了根子,就像是间四面漏风、摇摇欲坠的破楼,只差最后脚就会轰然倒塌了。在这样的楼里,纵使砸锅卖铁凑起支强兵又有何用?天下大势,不是几个勇猛的武将所能扭转。 但石勒则不同,较之于王弥,此人勇武善战过之,收拢人心过之,外示宽仁、内则凶残好杀的权谋手段远远过之。他借着匈奴汉国的威名,不动声色地将异己派上各处战场送死,同时对有意依附的中原群匪大举收编。如果切皆如意料,那石勒率部与匈奴汉国本部兵马会师洛阳城下的时候,中原群豪也已经尽皆俯首,被他经营成铁板块了。到那时候……嘿嘿……到那时候,真不知继大晋而起的会是何方神圣了吧。 想到这里,曹嶷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腰间刀柄:好在大将军的忠诚部下们尤在,青徐强寇们被石勒借故投闲置散时,因此反而实力尚存。这次对抗朝廷幽冀兵马是个绝佳的机会,己方背靠坚城、坐拥天险,无论如何都立于不败之地;正好lì yòng这不知死活的朝廷奸细带来场shèng lì ,从而迫使石勒将北线战事的实权交还给大将军,从此便不受挟制! “那羯贼自领亲信攻城略地扩充实力,却将我们放在这里,显是希望我们和幽冀晋军对耗实力。不过,既然幽冀晋军来袭,我们据守的沿河防线也就重新成了中原战事的中心,这穆某来得正好,我恰可以lì yòng这厮给晋军个重重打击,让石勒知道我们青徐豪杰的能耐!”说着,曹嶷略压低嗓音,又招手让满脸不自在的高粱也凑近些:“看这姓穆的举动,晋军的dǎ suàn 我也能猜出几分了,不外乎装作河北盗匪来赚我白马津而已。我dǎ suàn 将计就计,如此如此……” 曹嶷身为王弥军中shí jì 上的第二号人物,素号筹划深密,旦他正经发出号令,包括高粱在内,谁都不敢怠慢。 过了片刻,便有数骑飞马奔回营垒中传令,随即整个营垒里yī zhèn 鸡飞狗跳,军官的喝骂声和士卒们的吵闹声搅成了团。原来曹嶷的部属们殊少纪律约束,在这大河岸边无所事事地将养了数月,便加懒散了,结果前些日子突然被驱赶着修筑营垒,累得半死;这会儿任凭军官们呼喝殴打,时也收束不起来。 曹嶷身在白马山上,将这景象看在眼里,顿时气得半死。他随手招来名亲兵,解下腰刀予他:“去!拿着我的刀去说,谁敢再拖拉懒散,立斩不饶!” 贼寇jiù shì 贼寇,脱不了松散习性,曹嶷早就习惯了。因此他倒不是为军纪而怒,实是dān xīn 这种场景被晋军察觉,从而提高警惕。好在这时候浓云密布,天色愈发阴沉,曹嶷看不清对岸的动静,对岸想必也是如此。待到营垒里二百余名精锐骑兵全副武装地驰出白马垒待命、各处望楼和女墙后弓弩手也大致就位,曹嶷才拍马下山,往河岸边迎去。 随着距离滔滔河水渐近,名眼力最好的从骑忽然指河面:“将军,你看!” 曹嶷凝神观望,只见起伏波涛之中,几条坐满人的粗陋木筏正从对岸划过来,领头筏上人擎着面旗帜努力挥舞着,奋力将脏污受潮的旗面展开。由于河水湍急,木筏顺水而下,来得极快,曹嶷看的清清楚楚,那上面分明是个大大的“赵”字。 “倒也敬业,连旗帜都备妥了。”曹嶷哑然失笑,挥手向zuǒ yòu 示意:“我们再向前去迎迎,小心莫要露出破绽。” 没过久,几具木筏磕磕绊绊地往岸边靠拢。筏上众人等不及到岸,纷纷跳下木筏,在齐腰深的河水里挣扎着步行上来。这些人个个头发和胡须又脏又乱,面颊凹陷;细看装束,只见他们衣甲破碎,身上到处缠着带血的衣物绷带,有些绷带松脱了,将可怖的伤口暴露在外,于是血液便滴滴答答地淌进混浊的河水里。 曹嶷带人抢上前去,待要说话,这些人却露出极其戒备的神情,立即手持刀剑,聚拢成防御阵形。时间,几乎让曹嶷以为自己的安排被识破了。 但曹嶷并不喝令埋伏在较远处的部属们拥而上,将这些人都杀了。他所谋划的,是场将计就计的大胜,而非仅仅杀死几名奸细而已,因此他不顾危险,策马迫近到数丈开外立定:“我乃汉国白马津镇守大将曹嶷是也!尔等是什么人?渡河过来所为何事?” 那些摆出厮杀姿态的人们彼此对视,并不因为曹嶷自报姓名而松动阵脚。稍过了会儿,才有名中年汉子越众而出。这汉子年纪不轻了,由于两侧脸颊深深凹陷,显得衰迈,但他的双眼神采依旧,顾盼间既有决然的气概,又带着几分老兵油子所特有的狡狯:“你叫曹嶷?我这几个月被朝廷军马赶得东奔西走,却不知白马津的守将何时换了人……听说飞豹王弥麾下有重将唤作曹嶷,莫非jiù shì 你?” 曹嶷沉住气答道:“正是!” “哈!哈!”那中年汉子举手示意,人丛中便有两人齐提着五花大绑的穆校尉出来,将他猛地推到在碎石横生的河滩上。中年汉子抬脚踏在穆校尉的脸上,顿将穆校尉的口鼻掩入河滩上积存的泥水中。穆校尉大呛了几口,猛力扭动身体想要抬起头来,却被那汉子脚下加力,踏得深了,眼看再挣扎片刻,就要被呛死。 “曹将军,我在河北与官军周旋数月都有惊无险,可适才被混进你部下的奸细所害,差点丢了性命,这笔帐,我们须得好好算算才行。”中年汉子咧嘴大笑。 这时候曹嶷哪还不知事情超出了预想?他皱起眉头,再度发问:“你又是什么人?” 中年汉子斜睨曹嶷眼:“这面旗上斗大的字,你不认识么?老子是赵鹿!” 话音未落,曹嶷身后那名河北出身的马校尉滚鞍下马,颤声道:“赵当家!您老安然无恙,可太好了!” ****** 最近烦心事,状态不佳,不过扶风歌还会jì xù 写,还会jì xù 写好。刚才时烦躁,在公告卷胡说八道了几句,各位老爷太太少爷小姐不要当真……螃蟹再拜顿首。 第四十二章 白马(三) 欲望文 第四十三章 白马(四)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四十三章 白马(四) 与世家出身的王弥不同,曹嶷虽系他的青州东莱同乡,却是世代与朝廷疏离乃至对抗的地方豪霸子弟。 青徐带远离畿辅、依山傍海,自古以来jiù shì 为朝廷所不容的亡命徒藏匿之地。汉末时此地黄巾蜂起,使得地方官惊恐至极,皆称“妖寇类众,残不畏死,父兄歼蹬,子弟群起,治屯连兵,至今为患”。黄巾乱后,诸地方豪霸乘时而动,阻兵屯据,就连统北方的曹魏武帝也不能将之驱散,只能委任诸豪强首领为地方官,“割青徐二州附于海以委焉”。这股强大的势力历经魏晋两代夺兵打压,虽曾竭力反抗,终于渐渐衰微。但谙熟兵事、桀骜难驯的性格,却早已渗透入了许青徐强豪的骨子里,再也消磨不去。王弥起兵之后,旬月即得青徐强豪大举来投,来是由于朝廷施政无方、bǎi xìng 生活艰难;二来也因彼辈与王弥类似,都是好乱乐祸之人也。 而曹嶷本人又是青徐强豪子弟中的佼佼者。他自幼与海岱之间的寇盗往来,谙熟厮杀劫掠伏击遁匿等诸手段。王弥起兵以来号称算无遗策,其中倒有大半仰赖曹嶷的谋略。石勒说动王弥将这名犹似谋主的大将放置在远离中原战场的白马,虽系私心作祟,但也确实是相信以曹嶷之智勇,足以阻遏幽冀晋军于黄河北岸,力保要隘不失。 此番曹嶷既然料定那穆校尉乃是朝廷奸细,要借着接应北岸溃兵的机会赚取白马垒,因此立即做了充分的zhǔn bèi : 白马垒小而坚固,只须以数百人马固守,即可抵挡十倍之敌,这且不论。河滩时值夏季涨水,大河水急,滩头乱石隐藏在水下,舟船难渡;有数百弓弩手在俯瞰河滩的处土岗后埋伏,旦有事即乱箭齐发,足以将那些颠簸于风浪的晋军射作刺猬。万有骁勇之士冲过河滩,曹嶷又额外安排了铁骑数百潜藏于远处,到时候纵马突击,必然如摧枯拉朽。兼随同诸将前来探看的亲兵们俱都弓刀在手,随时zhǔn bèi 大砍大杀。 这来,晋人纵有天大图谋,都必然遭到迎头痛击了。而他们用来夺城的,必定都是百里挑的精锐,若将之尽斩于大河滩头,可以使后来者胆寒。 问题是……曹嶷完全没有想到,身为晋军奸细的穆校尉渡河北去趟,竟然带回了真的石勒部下大将、十八骑之的赵鹿! 石勒数月来聚兵几达十万之众,纵横中原、所向无敌,如今西进威逼洛阳,令得朝野骇然。论声威之煊赫,简直远远超过大晋开国以来的所有反贼巨寇。首领如此,其麾下大将也各自建立了好大的名头。虽说曹嶷在人前人后对石勒及其部下摆出十分不屑的样子,可当真见到在河北独斗晋军的赵鹿时,仍然猛吃了惊,情不自禁地后退了步。 他这退,原本紧随在曹嶷身边雄赳赳摆出威逼架势的百数十人,顿时都气焰大沮,纷纷把高举的刀枪剑戟放下。 气氛稍许缓和,那马校尉赶紧上前对赵鹿关切探问,赵鹿对他并不qīn qiē ,抬脚将穆校尉松开了,便往河岸上去。那马校尉也不以为忤,随着赵鹿在齐膝深的河水里溜小跑,十分殷勤。显然他也很清楚,赵鹿旦回到石勒麾下,凭借河北断后周旋的功绩,必然大受重用。 曹嶷鄙夷地瞥了马校尉眼,心中暗暗鄙夷,果然河北贼寇全无节操可言。正待转身就走,不知为何却又突然有些心悸。他猛然想到:既然能想出伪装成河北贼寇溃兵的计谋,足证晋军中未必没有智谋之士。而晋人在北岸的设防,也正如己方在大河南岸的各个渡口的紧密防备。他们怎么会轻易容得赵鹿这样条大鱼逃遁?这其中……这其中的内幕颇有难以索解之处啊? 曹嶷猛地定脚跟,大喝声:“住!” 赵鹿行人正保持着戒备姿态,高脚、低脚地踩着水qián jìn 。打头的几个已经踏足地面,身上的泥水哗哗流淌下来。听得曹嶷大喝,赵鹿止住jiǎo bù ,两眼翻了翻:“怎么,曹将军有什么指教?” 曹嶷时无语,赵鹿冷笑道:“我等没dǎ suàn 在白马津久留,只求用些饭食、歇息日,míng rì 便走……怎么,莫非曹将军有什么不便?” “赵将军是石大将军的肱股大将,我们再如何窘迫,顿饱饭热汤还是支应得起,并无不便之处。”曹嶷面色凝重道:“只是,曹某此前已明了这穆某乃是朝廷奸细,意图带人赚城的,故而分遣兵力严阵以待。请恕我愚钝,实在不知当此对岸晋军正有行动的时候,赵将军你究竟凭了何等样的勇力,才能够突破晋人部伍,安然来到南岸?” “安然来到南岸?你说安然?安然?”赵鹿仰天大笑,半晌之后才缓缓道:“自从大当家渡河南下,我带着xiōng dì 们东奔西走,与十倍之敌鏖战至今。三五千人里能活着潜伏到黎阳津的,不过三五百人。正待夤夜渡河,却撞着队晋人部伍伪作溃兵形状,显是意图渡河诈城。我们唯恐白马有失,于是从晋人侧后杀出,将之冲散。原本局面尚属顺利,岂料这姓穆的……”赵鹿话风转,他伸手指被部下们提着的穆校尉,亢声道:“我们厮杀正酣,这姓穆的渡河而来,自称乃王弥部下,趁我们不备下手杀死名弟兄。结果最终能够劫夺舟船渡河的,三五百人里又不足成,只剩下了曹将军你眼前的数十条汉子!好在我们擒下了这姓穆的,今夜就将他抽筋剥皮,告慰战死沙场的弟兄们!” 赵鹿愈说愈怒,狠狠地瞪视着曹嶷大步迫近,双脚踩得河滩上水花四溅:“这jiù shì 你所谓的安然来到南岸!” 赵鹿讲到这里,曹嶷与徐邈等人对视眼,时再顾不得盘查,转而都觉得有些心虚。倒不是因为怕了赵鹿,问题在于,他们之前确都听到北岸厮杀作战之声,那时赵鹿本可以杀退晋军顺利渡河,却被南岸王弥所部刻意纵放的晋军奸细给坑了,这可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徐邈与曹嶷同僚年,很能够鉴貌辨色,连忙拦在赵鹿的身前,笑道:“赵将军莫要发怒,我们都是汉国臣子,须得同……” 打圆场的套话才说了半,赵鹿忽然拔刀,鲜血飞溅。 这击太过猛烈,长刀如雷霆直落,将徐邈从左肩砍到右肋,几乎劈成了两半! 第四十三章 白马(四) 欲望文 第四十四章 白马(五)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四十四章 白马(五) 徐邈虽不以勇悍善斗著称,但也是转战南北的积年巨寇,久经战争杀伐,身手很是利落。不消说他自知身当前敌,日常又总在外袍之下披挂铠甲,从无疏忽。但这刀却快得让徐邈完全无法fǎn yīng ,其力过千钧之处,斩透重甲如挥刀断水般,全无丝阻碍! 白马垒中地位仅次于曹嶷的副将,眨眼成了两截。而曹嶷没有半点迟疑,拔刀纵声狂吼:“杀了他们!” 鲜红的血液冒着腾腾热气喷溅向半空,又洒落在曹嶷的面庞上,仿佛是泼油入火,激起了曹嶷的狂怒。赵鹿这厮,和我们什么仇什么怨?为什么身为石勒麾下大将的他要向份属盟友的徐邈下手?是石勒蓄谋已久的火并?还是大河对岸晋军的计谋?这其中的内幕或许需要仔细研究,但贼寇们行事哪里有那么顾忌?你既然动手,我便将你们杀个片甲不留! 在曹嶷想来,自己可是为了围杀晋军奸细做足了zhǔn bèi ,如今杀几个石勒部下的马贼,又有何难?随着他的号令,顿时眼前刀光耀目。数十把长刀锵然出鞘,交错砍杀,瞬间切割戳刺敌人躯体,耳中有惨叫和怒吼之声不绝于耳,与肌肉骨骼被破开的钝响交织在处,几乎将大河浪潮的拍岸轰鸣都压过了。 这等短兵相接最是凶险,三五个呼吸的工夫,就有十数人尸横就地。曹嶷本人身为大将,又是以智谋用事的人物,自不会去参与这等肉搏。他已看出那赵鹿带来的都是以抵十的精锐,刀光剑影之中倒下绝大数都是自己部下。因此口中呼喝不断,挥刀在前连连舞动,看似是在作战,其实却jiǎo bù 疾退,dǎ suàn 让开距离,只需得稍远处的弓弩手和骑队赶到,赵鹿这厮便是铁打铜浇,也要被碾成碎渣子了。 岂料这乱石滩头脚下没个根基,曹嶷退了没几步,不防踏在个圆滑卵石上,立时个趔趄倒地,后脑又不知磕到了什么,咚地声闷响,直痛的眼前发黑。偏偏他与赵鹿等众的距离又实在太近了!还没等他挺腰起身,便不知挨了少记乱拳,只觉周身上下无处不痛,简直连贴身铠甲都快被打得碎了。再要挣扎时,但觉脖颈凉,被三五把长刀齐架住。 不远处有人大喊:“都住手!住手!拿住曹嶷就行,莫要打死!”又有人大喊:“把这厮拉起来给那群贼看看!” 这喊声出,兵刃交接之声便熄。随即便有人七手八脚地将曹嶷提起来,上下zuǒ yòu 用粗麻绳胡乱捆了推到前头。 曹嶷能在强贼巨匪如云的王弥部下做到方大将,战功和威望都不做第二人想,在治军用人方面确有才能,恩威并施的手段非寻常土贼可比,因此虽然年初时被石勒调离王弥身边,追随他的部下却依旧忠心相随。此刻眼看曹嶷被挟持了,众护卫骑士和原本埋伏着的箭手、骑兵同涌上前来,却谁也不敢妄动。 原本是设下天罗地网zhǔn bèi 围杀晋军渡河军马,怎么最后变成了这般?如此落差,实在叫人没法承受。曹嶷有心要呼唤部下们不要顾忌自己性命,拥而上杀了赵鹿等人,却不知为何,怎也提不起这口气来发声,满腔怒气只在喉咙口咯咯作响,几乎要屏出口血来。 再过得片刻,那赵鹿显是将最后几名抵抗的曹嶷部下亲兵料理了,这才转出到队列前方。 只见他左边着的人衣甲破碎、鼻青脸肿,乃是早就被自己认定为晋军奸细、还被赵鹿肆意踩踏的那名穆校尉;而右边着的,竟然是曹嶷为了què dìng 穆校尉的身份,特地从王弥身边邀来的那名马校尉! 到这时候,曹嶷如何还不明白眼前形势绝非贼寇内讧?他呼出口气,将头深深低了下去,惨笑道:“原来……原来你们都是朝廷奸细……” 话音未落,嘴角便被人用刀背猛击记,捣松了牙齿若干:“狗胆贼寇,怎么说话的!” 那穆校尉挥手止住部属jì xù 殴打曹嶷:“我是幽州平北将军的部下穆岚,这位是赵鹿,那位是马邦德。我们几个前后费了老大精神欺骗曹将军,真是对不住了。” 曹嶷微微怔:“赵鹿?” 穆岚笑道:“正是。这位赵鹿赵队主的姓名与石勒部下的那位巨寇般无二,若非如此,也没法扮得如此惟妙惟肖。” 赵鹿憨憨笑:“各种各样的贼寇我见得了,总能学出个样子来。只是委屈了小穆呀。”适才他脚踩着穆岚与曹嶷对答的时候,举手投足都像煞了极凶悍的巨匪,可这时候看他,那周身煞气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无踪,整个人便是纯粹的名老卒而已。 穆岚毫不介意地摆了摆手,淡淡道:“老伯别客气,都是为了将军的大事,吃点苦算什么。” 马邦德大力拍手,满脸感动神情:“两位都是幽州栋梁,忠直之士啊!在下真是感佩万分!” 这三人,人憨厚,人作理所当然状,人满脸奸猾mó yàng ,凑在起顿时令得曹嶷暴怒。他平时自诩思绪缜密、智略出众,就算此番被擒,先前那些安排也算的绝无破绽,可哪里想到晋军如此奸诈,派来的骗子拨接拨,自己饶是费尽心力,最后……最后竟然被这么个平平无奇的老兵给骗了!曹嶷怎么也按捺不住情绪,惨笑道:“我和你们什么冤什么仇?什么冤什么仇?为了区区白马垒,竟然费了偌大的精神!” “我们早就着手zhǔn bèi 赚取白马垒。在下伪作河北贼寇溃兵,混入白马垒中,便是第步。只不过当不得曹将军的好眼力,想必我渡河来投之初,就已经被你看出破绽了吧。”穆岚轻咳声:“曹将军继承青徐豪强之余烈,精熟兵事,眼光老练,我十分佩服。可惜你怎也料想不到我家主公的手段。” 曹嶷闷哼声:“我确实没有想到,尔等遣在我军内部的暗间竟然如此之!” “不错!”穆岚颔首:“老实说罢,曹将军,这些日子我军虽在河北清剿流寇,其实前后南下潜伏的暗间不胜数。我与马邦德,不过是适逢其会,在白马垒派上了用场而已。你对穆某起了疑心,所以遣人往王弥部下急调出身于河北贼寇的部属来辨认……其实哪怕不是马队主,也会有其他我军暗间请命前来。嘿嘿,贼寇jiù shì 贼寇,胜则蜂起,败则星散,永远做不到如朝廷经制之师那般有序,想要向里打入些得力人员,真是再简单不过了。” 第四十四章 白马(五) 欲望文 第四十五章 白马(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四十五章 白马(完) 眼前刀剑横颈、寒气沁肤,智勇全无所施;而周围敌人环绕,较远处的己方大队兵力人人惊怒交加,却投鼠忌器、逡巡不进……当此千钧发之时,曹嶷突然觉得自己有几分腿软。既然决心走上杀官造反的道路,本该早就有了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觉悟,何况曹嶷久经风浪,曾在战场上与人白刃相格,自认为绝非贪生怕死之辈。可这时候,曹嶷突然明白过来,哪怕在最危险的战场上,自己也有同伴扶持、有部曲并肩作战,从不像今天这般真正地孤身人! 他本想着与穆岚等人言语对答,先暂缓斧钺加身之危,再徐图它策;可就在对话过程中,又有甲士拎着颗血淋淋的头颅过来,咚地扔在曹嶷面前。这首级双眼暴凸、形貌十分可怖,不是高粱是谁?曹嶷看着高粱狰狞的头脸骨碌碌地滚到自己脚边,种巨大的恐惧感不由分说地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勉强压着心慌意乱的情绪,慢慢道:“陆道明早就有意南下与中原群雄对垒,是以千方百计派遣奸细铺路,曹某没有防备,这才失手被擒,输的心服口服。只是,阁下张口白马垒、闭口白马垒,如今白马垒却依然在我军掌握之中,上游延津、文石津等地旦发觉有事,援军是须臾便至……擒我人又抵什么用?你们若要大举渡河,终难免遭半渡而击,落得惨败的下场!” 穆岚撇了撇嘴:“不然不然。白马垒固然重要,但拿下了曹将军你,白马垒何足道哉?我家将军曾说过,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须知用兵之道的关键,乃是……” “好了好了,休要再卖弄你那些半通不通的兵法。”赵鹿连连摇头,把将他推开。 穆岚追随陆遥甚早,在并州时,因为是军中罕有的识文断字者,所以颇受重视,次得陆遥亲炙兵法。他本人也很以此为傲,时常卖弄几句。哪怕是如今平北军府中名将、大将如云,以致穆岚始终停留在中级军官的地位,可既然自命为将军弟子的特殊荣誉感尚存,喜欢胡乱引用陆遥言语的习惯就怎也改不了。好在有个行事稳健的赵鹿在,还能悬崖勒马。 但穆岚未说完的言语,却让曹嶷心头猛地动,不由自主地挣动身体:“且慢且慢!” 抵着喉头的两把长刀立时发力,将他迫回原处。 曹嶷顾不得脖颈上了两道血痕,充满期待地连声呼道:“穆……穆校尉,你说拿下了我,白马垒何足道哉?这是什么意思?” 穆岚正想回答,看了看赵鹿的眼色,于是有些粗鲁地将曹嶷往前推:“叫你的人都别乱动,等着!” 自己固然是白马垒守将,但徐邈、高粱等人也有拥有基本的实力。这些人不敢向前冲杀,已是因为自家威望过人,令他们不得乱动,这和叫人送死有什么区别?曹嶷有心抗拒,那穆岚催促甚急,劈头盖脸又是几拳下来,痛得发昏。没奈何,他只得依言呐喊,令部下们不可妄动。 果然,这样的命令立即让众部属们起了争执,步骑队列中yī zhèn 喧哗,似是有人要冲杀、有人要退后,有人dǎ suàn 依令等待。总算曹嶷的忠诚部下占了绝大数,片刻之后,便有数十人或者纵马、或者迈开双腿奔出队列,往白马垒的方向huí qù 。 白马垒的方向早就发觉渡口边情势不对,但碍于三名主将不在,余下部属们并无可以主持大局之人,只能据垒坐守。这些人奔入营垒之后过不了久,或许便与留守人马达成了致意见,于是便听见凄厉的警号大作,众兵卒里外奔跑,有股狼烟升腾而起,直贯入黑云层叠的阴黯天穹中去。 狼烟既起,大河上下的数个渡口要塞立时便能收到讯息。这几个要塞的驻军汇合起来,少则三千,则五千的精锐援军最长个时辰就能到达。如果自己不曾落到晋军之手,这应当是个好消息,眼下曹嶷却只能连声苦笑解释:“白马垒中徐邈、高粱二将的部属甚,这……这不关我事啊……” “无妨。”赵鹿答了句,转头回望向滔滔大河。 被曹嶷安排在白马津左近的,都是贼寇之中敢战善战的精锐,数量是十倍于随着赵鹿、穆岚等渡河而来之人。哪怕在曹嶷连番呼喝之下不敢妄动,可人人怒视着滩头上的这支小小队伍,依旧挟带着巨大的威慑力。双方的距离并不太远,如果这些贼寇悍然冲杀过来,曹嶷的性命自然难保,这支晋军小队也根本来不及登舟撤走,定会在河滩上被杀个尽绝。可赵鹿回头张望,众人便齐回头,竟全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曹嶷心中暗骂这群人狗胆包天,却也忍不住跟着回头张望。 大河自龙门冲出,沿途开山裂岸,水势滔滔。正逢夏季涨水时分,浑黄如浆的河水发出如奔腾咆哮的轰鸣,时不时拍打着两岸,将大块土石吞噬入汹涌的涡流之中。远远看去,仿佛头张牙舞爪的恶龙将要从河道中腾空飞起!想要横渡这样条汹涌的大河本非易事,不要说此刻天气阴沉,仿佛将有大雨。眼看着浓云层层压下,几乎与河上水雾交汇。先前视线还能勉强达到对岸的情形,此刻却只能望到离南岸数十步,再远,就模糊不清了。 这样的环境下,就连经验最丰富的老船工,都不能保证行船的安全。何况是以幽蓟甚至北方胡族战士为核心的晋军?他们次能运载少人渡河?渡河之后,又需要久才能够整顿队伍、huī fù 战斗力呢?曹嶷料定这种小规模、慢速度的渡河不足为虑,若非眼下身处难堪局面,他有信心仅凭白马垒的驻军就将切渡河而来的晋军碾成粉碎。 可是……可是现在,曹嶷向大河的方向望了眼,只这眼,顿时便目瞪口呆:就在他视线所及之处,那片浓重如实质的漫天水雾忽然被无数风帆搅散,大批舟船就像是凭空出现。这些船只展开了个至少宽过四五里的正面。仅众人看得清楚的范围内,就有不下五十艘疾如奔马的舟楫同时竟渡;而两侧被朦胧水汽遮掩的,还不知有少! 怎么会有这么船?怎么会? 曹嶷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定神看去,才发现这些船只中的绝大部分都是临时赶工而成,规格介于木筏和船只之间,形制极其粗劣。由于船上刀枪林立、载满了战士,有些船只不得不在两舷系着充气的牛皮、羊皮以增浮力,否则简直有浪沉之危。事实上,曹嶷已经亲眼看到有艘船只半途倾覆,至少有三五十人瞬间落水;可其余的船只丝毫不因此而停驻,依旧奋勇向前! 几乎在瞬息之间,大队船只就已迫近了大河南岸,船工高亢的号子声、数百支船桨此起彼伏的击水之声、帆片鼓风的猎猎震动之声、船头上*将士起身整队发出的甲胄铿锵之声汇聚成了不断的轰鸣,甚至压过了拍岸的涛声! 近了,近了,哪怕到了应当横舟降帆的距离,那些船只仍不减速。 白马津虽是大河中游的著名渡口,但以地理条件而论委实不算优越。尤其是大河南岸遍布河水冲积而成的滩涂和乱石滩,适合舟楫停驻的所在很少。但那些舟楫根本就不循着行船的路线走,而是顺着水势风势横冲直撞,大部分直接就冲上了河滩。 这些看似粗制滥造的船只吃水甚浅,船底宽而平直。搁浅的时候,船底木料与碎石碰撞摩擦,发出阵阵令人齿痒的怪声,许捆扎固定用的麻绳立即崩断。超过四成的船只在这次冲滩之后就损毁再不能用了,但它们最终停止的wèi zhì ,距离河堤几乎触手可及。但仅仅这次冲滩,近百舟楫以每舟三十人计,便有三千人马同时踏上了大河南岸! “下船!下船!” “列阵!列阵!” 隆隆鼓声伴奏下,大批军官怒吼着,催促将士们跳下舟船,踏着齐膝深的淤泥滩头迅速向前。 第批登岸的,是手持齐肩大盾,腰悬长刀的刀盾手。他们踏上河堤后,立即聚拢成三列横队;两翼先向外延展,再向内包拢,将大片滩头保护在内。所有人就位之后,只听声号令,近千人的队伍同时以大盾撞击地面,使得盾牌底部的木椎扎入土壤,形成了足以抵挡骑兵冲击的盾城。 盾城尚在构建之中,长矛手和弓弩手们已经紧跟着第二批登岸。这些战士以在濡源战场上力敌段部铁骑的乞活军精锐为骨干,又补充了幽州军中经验丰富、习惯了遵守号令的老卒。无论是车阵、盾阵,旦有他们的加入,lì kè 就转变为威力骇人的钢铁丛林,远攻、近攻,无不如意。 而最后登岸的,则是数量约在两百名的重甲步卒。这些甲士身披着通常为甲骑所用的重铠,穿过滩涂时步履缓慢,甚至需人扶持,显得有些可笑。可是当他们在河堤上踏步前行的时候,每步都在坚硬的土壤上留下深深的脚印,仿佛成群结队的钢铁猛兽。不消说他们手中那些大型的刀、锤等重武器,纵使在阴暗的天色下仍觉得精光耀眼,雄壮如天兵天将般! 曹嶷倒抽了口凉气。 以眼前晋军的精锐程度,哪怕他们不曾设计劫持自己,两军在河岸边堂堂正正战,白马垒守军也并无少胜机。最不过借着晋人舟船驳岸的短暂时间占些上风,或者可以给予晋军相当杀伤,但长久下去必败无疑。 身为经验丰富的军人,曹嶷的眼光比般人要深远许。他清楚,如此规模的船队强渡大河,沿途纵有艰难却无丝惊扰犹疑,靠岸后迅速各自归队结阵的程序流畅如水……这其中体现出的组织手段,才真正可畏可怖! 或许是眺望渡河晋军的时间太久,曹嶷稍回神,便觉颈部的肌肉和骨骼都起酸痛起来。下意识地扭动脖颈舒缓疼痛,却发现原本架在肩膀上的几柄长刀不知何时已经撤去了,赵鹿、穆岚、马邦德等人齐躬身,向眼前名身着戎服的年轻人施礼。 此人身材高大,约莫三十上下年纪,颧骨高隆,眉宇堂堂,颌下留着黑亮的短须;虽说左侧面颊上有道灰白色的伤疤,却并不给人以特别凶狠的感觉,反倒显得神情格外的深沉刚毅。他的袍服下摆和靴子都沾满了泥污,显然刚从舟船上下来,踏过岸边泥滩到此;但他自领扈从数人随意行动,又不像隶属于渡河晋军中的某部。 曹嶷打量这年轻人,这年轻人也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了曹嶷番。过了半晌,他笑了起来:“你jiù shì 王弥手下的大将曹嶷?我知道你。听说你行军作战的时候,不似其他贼寇那般凶残无忌;又与石勒等河北贼寇不合,曾经劝阻他们肆意滥杀。哦对了,我还听说,你还在青州临淄建了座名唤广固的城寨安置家眷,以作长久之计,不知是也不是?” 曹嶷的脸色顿时惨白! 这年轻人先前几句也还罢了,曹嶷横行半生,倒也不至于因为这身份不明之人的几句夸赞而紧张。可是……关于广固……曹嶷是青州大族出身,不似寻常贼寇那般毫无牵挂。因此早在起事之初,就在临淄郡的尧王山南,阳河西之东,则了四周绝涧、岨水深隍的有利地形,修建了处城寨以为族人自保退路之所。因为城寨四面“有大涧甚广,因以为固”,因此起名叫做广固。这处所在乃是东莱曹氏宗族机密,自己转战中原年,从未向外泄露过半个字,这年轻人究竟是从何得知的? “莫慌……莫慌……”这年轻人眼看曹嶷神色仓惶,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止住白马垒守军的妄动,让我们能够顺利渡河,虽不是什么大功,倒也颇见诚意。接着文石津、棘津、延津等地的援军将至,我dǎ suàn 野战破之,再乘势追击夺取这些渡口。这其中,还有用你之处……放心,只要努力戴罪立功,平北军府中自然容得下你。”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老子乃是飞豹王弥麾下大将,声名也曾震动中原诸州郡的!你这厮连最简单的劝降都不做,就要我去戴罪立功了?曹嶷张口结舌地瞪视着年轻人,本想大声疾呼老子誓死不降之类的言语,却怎也说不出口。转念之间,又觉得年轻人的话语虽然随意,却含着让人无法jù jué 的威严,仿佛他说出的便是理所当然,别人唯有俯首听从的份儿,绝不容丝毫犹豫。 曹嶷明白了眼前这年轻人是谁。他突然泄了气,苦笑声,俯首拜倒:“是。小人,谨尊陆将军号令。” 第四十五章 白马(完) 欲望文 第四十六章 砺军(一)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四十六章 砺军(一) 眼看着此人突然跪伏,陆遥反而吃了惊。 陆遥与石勒是老对手了,深知此人的厉害。因为zhè gè yuán gù ,他对于纵横中原、与石勒齐名的“飞豹”王弥所部贼寇也给足了重视,不敢有丝毫轻忽。在他想来,哪怕赵鹿、穆岚等人已在先期费了许功夫,可曹嶷毕竟不同于寻常寇盗,陆遥遣在中原的探子也曾报来此人有么狡诈凶悍。因此,陆遥盘算了很久该用怎样的言语才能慑服此人,事前还招了幕僚来同筹划。众人都觉得,总须将之先羁縻起来,然后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诱之以利、示之以威,各自zhǔn bèi 了两三个套路不止。 谁知刚作了个开场白,此人就降了?刚渡过大河来,擒捉到的头名贼寇首领就这样降了?此人也算是为朝廷深忌的巨寇,居然就半点骨气也无?陆遥时又生了些纳闷,陡然生出股鄙夷来。 王弥、曹嶷之类举旗造反的地方豪强大族,与那些因为活不下去而造反的普通bǎi xìng 根本是两回事。他们仗着宗族强盛,平时压榨地方,不知做了少横行霸道的恶事;乱世则为了的富贵权势起兵,借着胡族势力兴风作浪。陆遥对这种做派本就深恶痛绝。眼见此人待到朝廷大军南下,又轻易屈膝,毫无半点犹豫,对他的评价猛然跌到了谷底。 但陆遥仍然决意收降曹嶷,并不因此而改变原先的计划。 这既不是因为此人在后世的史书上留下过记载,也不是因为陆遥看中此人的才干。陆遥从不认为史书留名之人就定会比籍籍无名之辈要出色,值此乱世,成败利钝之间所隔不过线,不知少人翻覆沉浮其中;无数沦于底层之人跃为呼风唤雨之辈,而人差的只是运气而已。陆遥麾下薛彤之流的大将,都是他亲自拔擢起的,又比那些有名的人物差到哪里去了? 留曹嶷命,主要是出于两个原因。来,在这夏季涨水之时渡河毕竟不易。方才的强行冲滩之举,又将自己近期紧急制作的舟船木筏毁坏了大部分。凭着剩余的船只和白马津的承载能力,只怕花半个月都不够大军渡河的。石勒王弥贼寇的大举反扑很快就会到来,想要加快南下的jiǎo bù ,就需要的津渡,而自白马津往大河上游去的若干渡口,全都掌握在王弥所部手里。如果在野战获胜之后,lì yòng曹嶷劝降各处守兵,迅速夺占这些渡口,那么后继战事当然会省力很。 二来,虽然天下已乱,但真正意义上的大乱世还没有到来,陆遥还期望能抓紧时间扩充实力。曹嶷和他所代表的青徐豪族,毕竟不同于石勒、王弥之类铁心与朝廷为敌的疯狗。青徐豪族有亲族、有故乡、有政治和经济上的诉求,由此也就有谈判和沟通的可能。有曹嶷zhè gè 出身青徐豪霸、又在中原贼寇中有相当威望的大将投靠,或可消减中原贼寇中大批青徐人的敌意,不仅有助于分化敌人,对之后整编降卒、以战养战的方略,也将会是有益的。 想是作如此想,不过陆遥如今的城府愈发深沉,因此并不形诸于外。他看着曹嶷跪在面前的身影,反倒轻声笑了起来:“知道我便是陆遥,很好,是个聪明人。可我并未有号令传达予你,你却遵的什么令?” “将军适才说,dǎ suàn 野战击破文石津、棘津、延津等地的援军,再乘势追击夺取这些渡口。这其中,还有用到小人之处……”曹嶷趴伏在泥泞之中,未得陆遥允许不敢起身,只得抬起头道:“这便是将军之令了。小人与那羯贼石勒交恶,因此兵权被大部褫夺,如今只是白马津守将;但守把大河以南、濮阳国西部诸渡口的兵将,大部分都是小人的旧部,彼等兵马来时,小人愿意阵前说降,免得劳烦朝廷大军厮杀。” “嘿!倒是有心了!”陆遥乜视着曹嶷,过了许久。眼看他后脖颈上冷汗涔涔,才挥了挥手,叫他起来:“你看……我军将士可剽悍否?” 曹嶷刚起身,听得陆遥发问,忙不迭地弯腰俯首:“皆熊罴之士也。” “那么,我军的器械武备可精良否?士气可高涨否?” “坚盔利刃,为小人前所未见;举渡河,足见意气昂扬。”曹嶷连声称赞。 陆遥冷笑道:“正是!幽州军受朝廷诏命南下讨贼,将士剽悍,武器精良,兼且士气高涨、人人踊跃求战。你以为,我们很用得着你么?” 曹嶷噗通声又跪伏在地。他本来确是桀骜之人,只是为幽州军奋勇渡河的壮举所慑,才不得不降服。可无论么强硬凶狠的角色,旦有了贪生怕死之念,便再也硬气不起来了,此情自古皆然,这倒不是曹嶷人的问题。听得陆遥语气凌厉,他颤声道:“小人愚鲁,不知将军还有什么吩咐?但有所命,小人无不遵从便是!” 陆遥待要再说什么,有人在身后拉了拉他的衣角。陆遥微微怔,旋即fǎn yīng 过来:无论如何,曹嶷毕竟是在中原贼寇中颇具地位、声望的重要渠帅,这样的对待几乎近于折辱,非用人之道也。 他深深吐气,刻意放缓了语气道:“起来吧……只要你全心全意为朝廷效力,朝廷自然有倚重之处。” 曹嶷千恩万谢地退下去了,陆遥双手抱肩,凝视着在低垂浓云下整顿队列的幽州部伍,bsp;mò 不语。虽说今日顺利渡河,又捉拿了王弥倚若臂膀的大将曹嶷,但陆遥的情绪并不很高涨。 在方才的强渡过程中,至少有七艘船只被湍急的河水倾覆。kǎo lǜ 到北疆人通常不习水性,船只旦出事,就等同于二百名将士立即身亡。这些牺牲的将士都是陆遥数月来解衣推食纠合起的精锐,其中相当部分陆遥都认得。有五名军官和四名士卒,是在代地从军后立下功劳的骨干,为了表示亲厚,陆遥甚至还曾到他们在幽州新建的家庭中去做过客。他们甚至还没能见到敌人就已牺牲;而这些牺牲,只是个开始罢了。 统合五部匈奴的汉国政权、威震中原的羯贼石勒,俱为乘时风云而起的强敌。若非幽州平北军府横空出世,自己曾击败的幽州王浚,曾追随的晋阳刘琨,都先后被他们击败。而之后上百年里华夏沉沦史、血泪史的大幕,也正是由这两方合力拉开。陆遥毫不怀疑在此番南下勤王的过程中,将不可避免地与这两家大敌展开鏖战,也必会有的忠勇将士折损。 在陆遥内心深处,自己始终是那个起自于卒微的并州军主。而他对待每名部下,都如对待昔年那些同生共死的袍泽xiōng dì 。南下勤王建立功勋,借此在朝廷中枢拓展影响力、进步稳固平北军府在北疆的地位,这是jīng guò 周密筹划的既定方针。为了达成目的,用兵的大将早就该有毫不犹豫地牺牲将士性命的决心,但陆遥始终不能对此完全释然。 事实上,自从决意挥军南下以来,陆遥直都没有什么好心情。 随着陆遥的幽州军府规模迅速扩张,军府内部的成分也日趋复杂,北疆晋人豪族、幽州地方势力、并州武人集团、河北群盗降众、代地胡族仆从部落、辽海线的段部鲜卑盟友,还有逐渐成了气候的文官体系成员……这些力量虽然都统合在军府之下,但彼此都怀有自身的利益诉求,哪怕陆遥本人,很时候也只能调和其间而不能无视。问题是,此番大军勤王,归根结底是出于陆遥本人的全力推动,而非幽州文武致的选择。 方勤之再怎么舌灿莲花,也不能掩盖个事实,那jiù shì 陆遥需要南下勤王带来的名望、功勋,但军府中许人对此并无特别的渴求。这么年来北疆与朝廷中枢几近隔绝的现状,是他们对挽救那个废物朝廷没有少兴趣可言,反倒是十分排斥为了勤王而虚耗幽州军府的实力。能够力排众议起兵南下,已经是得益于陆遥百战百胜所建立起来的压倒威望。 用冀州李恽将以幽州军府马首是瞻的情报来说服众人,便是因为陆遥已经感受到了这种自保实力、坐观局势变化的想法。但当时他误将这种心态归结为将校们对朝廷离心离德的biǎo xiàn ,因此甚至有些窃喜。可幽州军与冀州人马汇合以后,那短短十余日里,军府中的某些将校甚至彼此串联,有人私下向陆遥表示:幽州军纠合不易,又是众将赖以安身立命的嫡系,所以此番南下作战,不妨用冀州军去承担那些艰苦的任务,俾可使幽州本部不费军力,悠然而取军功也。 直到这时,陆遥才清楚地发现,这种想法甚至已经扩散到了军队中,其影响远比自己想象的加恶劣! 进言之人并非军府新人,而是陆遥在晋阳时的基层部属之。此人既然如此,背后又难免牵扯出地位高的大将来,这不禁使得陆遥勃然大怒。可大怒过后,他又不得不承认,武人们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其实是难以避免。在陆遥所熟悉的前世记忆里,袁项城的小新军、常凯申的黄埔子弟都是如此;初起时刀头舐血,有股不管不顾的勇气,可稍许有了点地位、财富,立即就腐化堕落,成了友军有难不动如山的渣滓。而幽州军将们何尝不是如此! 陆遥为此感到深深的惊悚,他想象得出那些将校的态度:经历了无数次出生入死之后,才赢得了自己不敢想象的地位和财富;万自己战死了,那些本该慢慢享用的,岂不是全都成空?既然如此,那还不如让他人去死罢!陆遥次次地自问:纵然通过严苛的训练打造出了堪称精锐了士卒,可如果中层军官甚至有大将心怀趋利避害之念,这样的队伍,尚能战否?尚敢战否?这几天里,他除了布置军务以外,倒有大半时间都在想zhè gè 问题。 这时候,密集的雨点突然从空中倾泻而下,在云层中蓄积了半日的夏季暴雨终于将要尽情shì fàng 它的威力。而与此同时,陆遥敏锐地感觉到,除了湍急河水的轰然声响以外,还有另种沉重声浪愈来愈接近。那是骑兵铁蹄踏地之声,布置在其余各处渡口要隘的敌人援军大举到达了。 来得好,来得好。陆遥对自己说。或许是这些日子里太过重视密谋和文治,以至于某些将士也dǎ suàn 从此安享富贵了吧。既如此,就让我亲自用厮杀和鲜血来提醒所有人,我们的征途还远着呢! ****** 陆遥的实力越来越强,面对的局势也越来越复杂了。偏偏我年底前忙得像神经病样,烦心事又桩接桩。最近新实在不堪入目,螃蟹只能orz。只能期待熬过这yī zhèn 了。 另,这章的章节名,取自于赵子曰老师的《蚁贼》,谢谢前辈。顺便转发段赵老师在公祭日的微博:今天是第个南京大屠杀死难者的国家公祭日,我中华历史悠久,有光辉,有光荣,有黑暗,有沦陷,但“指穷於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就算只存人在,我中华之煌煌文明就不会断绝。我有个愿望,我希望有天,全球的所有国家都不知道圣诞,在过春节。 最后再感谢许读者朋友的催促……你们的催促都是动力啊,谢谢谢谢。 第四十六章 砺军(一) 欲望文 第四十七章 砺军(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四十七章 砺军(二) 大雨倾盆而下,数以亿万计的雨滴击打在坚硬的地面,亿万声噼啪之响汇成了轰鸣。雨水肆意流淌,瞬息间积起了片片小水塘,随即又被铁蹄踏碎,飞溅入半空。大雨下,两千铁骑无论人、马,都被雨水浇成了暗沉的颜色。他们渐渐聚拢成作战阵形的时候,就仿佛头巨大无比的鲲鱼从深海浮出,显出了狰狞的鳞角。 晋军阵中,在几名军士翼护下退走的曹嶷猝然止步,惊呼道:“那是王延的骑兵!来的这么快!”他的脸色都变了,猛地伸手扯住带路的士卒:“赶紧huí qù !赶紧禀报陆将军!那些不是上游各津渡的守军,而是驻扎在瓦亭的王延所部,是王大将军……王弥麾下真正的精锐骑兵!” 瓦亭位于文石津的南方,燕县以北。此地古名为瓦,乃春秋时晋鲁会兵之所,因土岗上有旧时亭舍遗留,故而如今名位瓦亭,也有称之为瓦岗的。瓦亭距离白马稍远,但与文石津、延津约摸呈个等边三角形。濮渠从酸枣向东,经燕县流往濮阳,在瓦亭附近渚塞成了名为阳清湖的沼泽,瓦亭便扼守阳清湖北岸,成为大河沿线津渡后方的重要支撑点。 负责守卫瓦亭的,乃是王弥麾下勇将王延和他带领的支精兵。这支兵马行动非常迅速,发现白马垒烽火时立即出动,比上游各津渡兵力早地抵达了白马。这时候,王延正将长槊交给从骑,左手揽缰,右手扯下黑色的兜鍪,让自己的视野宽阔些。 战马迅速前行,距离白马津越来越近,几路探马也陆续返回,敌情非常清楚了,全军上下,都在等待他的号令。而他不慌不忙地打量,看到了远处晋军忙碌列队的身影,也看到了紧闭营门的白马垒。 晋军竟敢在这种恶劣气候强行渡河,这确实出乎王延的预料;白马垒上巨大的烽火,证明曹嶷所部不仅未能阻遏晋军登岸,反而遭受到了重挫。想到曹嶷吃了亏,他忍不住隐约有些快活。妙极了,曹嶷你们几个不敌晋军,那便该着是我王延立功的机会。 大雨气候不便骑兵驰突,道理上自家并不应急于投入厮杀。但从另方面kǎo lǜ :晋军以舟楫渡河,舟船运力有限,因此先期渡河的必无骑兵,唯有以步卒对战;大雨之下,他们又失去了弓弩之利;再看此刻河水奔涌的架势,晋军本队受阻北岸,已渡河的兵力既无支援,又无退路,而己方则有白马垒为凭依,援军源源不断…… 两厢权衡,己方不利因素唯,而晋军的不利因素有四五项之,那便值得战!只需jìn kuài jié shù 战斗,抢在地面彻底泥泞之前取胜就好了!王延戴回兜鍪,撮唇长啸,发出号令。 战马加速,铠甲铿锵作响,无数铁兜鍪上装饰的青色羽毛齐摆动,千余骑从雨幕中现出身形,远远望去恍若魔神。王延身处其中,不知为何有些走神。 正如石勒以河北牧场中纠集的“十八骑”为核心力量,王弥作为纵横中原的巨寇,也早已培植起自己的套基本班底。其中尤为得力者,包括以凶残嗜杀著称的青州惯匪刘灵、谋善断的张嵩、谙熟军事的曹嶷;此外还有东莱王氏亲族子弟中领兵作战的王璋、王延等人,俱都领兵坐镇方。这其中,王延乃是王弥的亲族,素号勇猛善战,有力敌万夫之称。昔日妖贼刘柏根为苟晞所败时,王弥领余部聚啸长广山中,食物匮乏。全靠王延单身入穷林,生裂巨狼五头进献,众人方得顿饱餐。因为zhè gè yuán gù ,王延被王弥提拔为牙门将,统领帐下精兵。此后在青州山海之间转战,王延每战必为选锋,杀戮晋军极。 羯人石勒挥军南下以后,王延与石勒麾下诸将友善,常与冀保、逯明等人饮宴。石勒本人素爱猛士,因此也对王延青眼相待,慷慨赠赐了掠自河北赤龙牧场的良驹千匹。王延自然大喜收下,所部由此如虎添翼,攻城略地无不克捷。他也凭此声威大振,跃升为王弥麾下有数的大将之。 可惜祸福相倚,去年冬季,王弥得到匈奴汉国东莱公、征东大将军的封号,于是给手下群寇也俱都加官进爵。什么将军校尉像是不要钱般地泼洒出去,但凡有三五百名部下的都摇身变,成了汉国正式任命的高阶军官……唯独王延有些尴尬。由于刘灵、张嵩、曹嶷等人恼他亲近羯人,次在王弥面前说他不可重用,王大将军却不过重将的情面,不得不稍许疏远这亲族猛将,结果不仅原本十拿九稳的官职飞了去,还被遣到了远离战场的黄河沿线。仅以官职而论,这牙门将的地位,大概要排到王弥麾下百名开外;而守把几个渡口的职责,又怎及得上厮杀掳掠的tòng kuài ? 想到这里,王延按捺不住有些气恼。好在不久后曹嶷也失了宠,也被调到大河沿线来守把渡口,嘿嘿,只消自己打赢眼前这场,定然迫得曹嶷低头!到那时,干脆把这厮的兵力俱都吞了,想必王大将军也会重新重视自己吧?王延突然又想到:不过到那时,还有必要跟着王大将军么?那羯人石勒为人豪爽,或许跟着他,还能获取利益呢? 王延猛力摇了摇头,将那些胡思乱想摆脱,随即策马加速。名从骑自侧袋中取出面猩红色的旗帜套在长矟尖端,将之高高擎起。于是队列两侧的轻骑兵瞬间展开队形,而紧随在王延身后的数百铁骑同时加速,无数丈六长槊齐向前探出,就像是钢铁的丛林。 这批骑兵们全都乘坐高头大马,身披黑漆铁铠,许战马的身上还套有犀牛皮制作的马铠,只流眼鼻在外。这些马匹,都是大晋在河北十余座大牧场中放养的雄骏良驹,被牧奴出身石勒夺取之后,辗转落入王延所部;而这些甲胄则是百年来豫州铁官的产出、许昌武库两代以来珍藏的精品。由于东海王狼狈丢失许昌,数十万套甲仗军械全数落入石勒、王弥之手。半年前的贼寇们除了本部精锐以外,许挟裹来的流民们还停留在削木为兵的层次;但许昌战后的丰富收获足以将他们每个人都武装到牙齿,坚甲利刃全不逊色于任何支朝廷兵马,甚至到了就连幽州军都瞠乎其后的程度! 此时此刻,铁甲猛兽如洪流涌动;马蹄翻飞,震得大地为之颤抖! 河岸边丛生芦苇颇为密集,晋军立阵于此,也存了以芦苇滩为侧翼掩护的意思。当王延冲进的时候,又有批箭矢破空飞出,落入骑队里。然而在雨水浇灌下,无论牛筋制成的弓弦还是硬木打造的弓背都显得无力,那些箭矢噼噼啪啪地打在周身甲胄的骑兵身上,大部分直接就被弹飞了。王延所部骑兵毫不减速,jì xù 向前。铁骑所到之处,坚韧的芦苇柔弱如蒿草般,眨眼就被踏平,而大队骑兵就这么直直地撞向前方晋军。 三列晋军刀盾横队首当其冲,正面抵敌铁骑冲击的wèi zhì 上,只听轰然声巨响,二两排的十数面大盾瞬间被铁蹄踏得粉碎,几名士卒腾空飞起,在空中就鲜血狂喷,显然是活不成了。大批重骑通过zhè gè 缺口,深深地楔入了晋军阵列。 按照王延在中原与东海王大军作战的经验,只需前阵被破,晋军就离崩溃不远。但幽州军的斗志旺盛远非其余各地的朝廷兵马可比。后方的兵将丝毫不退,而是舍生忘死地向前填补空缺,意图堵住骑兵纵马冲击的路线。王延不得不稍许停马,挺槊zuǒ yòu 挥击。此人不愧是中原贼寇中屈指可数的勇将,掌中沉重的长槊盘舞如长蛇,每次挥动必然将眼前的晋军刺死、砸倒。他胯下的高头大马横冲直撞,不断冲击晋军队列,所经之处必留下满地的尸体和鲜血。紧随在王延身旁的数十骑也俱都悍勇难当,杀得晋军第三排的将士死伤惨重;后方的长矛队列失去大盾掩护,转动方向又不灵活,顿时也摇摇欲坠。 渡过大河的晋军总数不过三千,又要掩护相当范围内的片滩头,军阵范围很广,因此并不厚实。王延铁骑冲之后,距离大堤上的陆遥已经不过百步。厮杀呼喝和兵刃碰撞之声遏耳行云,断臂残肢飞舞,而浓重的血腥qì wèi 就连大雨都遮掩不住,猛地扑鼻而来。陆遥却丝毫没有将之当回事,他并不上马,甚至也没有命令zuǒ yòu 为自己着甲。 眼看两军鏖战,敌方大将呼喝屠戮,威武难当,陆遥反倒饶有余裕地挥鞭指:“这人便是王延么?” “正是。”返回到陆遥身边来的曹嶷躬身答道:“此人乃王弥麾下的猛将,虽说有勇无谋,却擅攻杀斩将,所向无敌。此番他以大队骑兵冲阵,委实难当。” 曹嶷此言出,陆遥身边数名将佐立即冷哼以示不屑。这些都是在边疆与胡儿浴血搏杀过的骄兵悍将,哪里能容得曹嶷在面前夸赞贼寇的勇力?陆遥回头看了看他们,也笑道:“王弥麾下纵有猛将,亦非我幽州军府勇士之敌也……马睿!” “在!”马睿应声向前步。 “你带甲士五十人去,取下此獠首级!” ****** 晚上还有章。 第四十七章 砺军(二) 欲望文 第四十八章 砺军(三)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四十八章 砺军(三) 陆遥起身于行伍,本人便是战场搏杀之术的大行家。以冲锋蹈阵的战绩而论,平北幕府上下数万将士也没几个能与他相提并论的。如今固然因地位渐高,鲜有亲自出战的机会,但眼光只有加精准。虽说敌军骑兵汹涌往来,分成几队轮番冲击晋军防御,但陆遥所注意的,始终只有王延所在的那队而已。 幽州数月练兵打造出的军队,绝不会缺乏勇敢坚韧,而能够猛打猛冲硬撼这样支军队的勇猛程度,简直较之昔日匈奴汉国的冠军大将军乔晞也不遑让吧。如果战场规模大些,双方投入的兵力些,这样的勇将起到的作用还有限;可放在眼下的局面,晋军的阵型横列于河堤,本就显得单薄,大雨又妨碍了各处兵力的调动,名力敌万夫的猛士或许就足以影响整个战况! 果不其然,据曹嶷所说,这名敌方猛将便是王延了。此人身为中原贼寇中有名的悍将,又得石勒的重视,陆遥自不会轻忽,立即遣出了身边最具勇力的部属马睿与之争衡。马睿自然骁勇过人,否则也不可能从千军万马中简拔而成陆遥的亲卫统领,纵或不及王延,也相差无几。何况他带领的甲士们,本jiù shì 陆遥zhǔn bèi 在渡河后用以与贼军骑兵正面对抗的,每人都配备特制的长刀大戟,只要布置得当,足以将那王延围杀当场。 马睿领命而去,带着数十名甲士铿锵而行,迅速没入潮水般互相拍击的杀场之中。 从开始,王延就打定了趁晋军立足未稳,猛冲猛打的主意,他所带领的,也确实都是极其凶悍的精锐,因此这场战斗全无惯常的彼此试探掂量过程,直接就进入了最激烈的搏杀阶段。两军彼此冲击,互相深入对方阵列,包围、反包围、冲击、反冲击,不断有敌我兵卒倒地,又不断有后继的士卒补上wèi zhì ,jì xù 狠杀。王延的骑兵往来驰突,凭借人马的冲击力将道道聚拢的防线冲散,所到之处,必趟出条血路。而晋军以大盾和长矛配合,将成群的敌骑割裂、截断,阻滞他们的速度,最后将他们刺翻在地。 王延的长槊和甲胄上遍布血迹,浓稠的红色血液被雨水冲刷,像河流样泼洒到地面,汇入黑色的泥土中不见了。这已经是他第四次冲突晋军阵列,每次都给晋军造成了重大伤亡,仗着骑兵往来快捷,居然连点轻伤也没有受。问题是,他也始终未能形成突破,没有压制住晋军炽烈如火的士气。 当他再次退回蓄养马力的时候,名晋军军官觑着机会,拉弓向他射了箭。虽说雨水会极大削弱弓力,但这军官射术非凡,箭矢的来势仍旧极猛。“咚”的声当胸破甲而入,又刺破了铁甲下面的层牛皮,才卡住不动了。王延只觉胸口疼痛,把折断箭杆,策马踏水向那射箭的军官冲过去,挥动长槊乱打。那军官早就在部署的翼护下避到后面去了,哪里打得着?王延砸破几面大盾,又连杀数人,眼看两边的晋军步卒有包抄的意图,不得不再度后退。 大雨依然在下,地面越来越潮湿,已经有马匹在奔驰过程中失足滑倒,可晋人的阵列像是根被反复拉拽的细绳,怎也不崩断。于是,王延愈来愈焦躁了。须得寻个机会,气杀翻这群朝廷的狗!他喃喃地骂了句,突然注意到了晋军阵列后方那群始终在原地镇定观战的军官。 “过来!都过来!”王延大声呼喝着,重新在身边聚集起二十余名甲骑,又把在略后方压阵的轻骑也调来了部分。他挥动长槊,向晋军军官的方向指:“别瞎忙了。无名小卒杀得再也没用!看见那边了没有?那边定是晋人主将所在,我们这般这般……这般这般!” 数十名浑身浴血的贼寇齐声应是,行人再度突击向前。 王延连续冲击了几次,晋军的基层军官也大注意到了zhè gè 凶悍至极的敌人。眼看他再度陷阵,对应方向的晋军连声呼喝,立即收拢阵型。可惜毕竟步卒调动不易,还是留下了个缺口。而zhè gè 缺口立即就被王延把握住了。他带队在外围佯作冲杀之态,往来数次之后,突然纵马加速。数十人齐声狂吼,奋力挥动长槊将远近刺来的刀枪尽数打飞、dǎ duàn ,正对这zhè gè 缺口猛冲进去! 缺口后方不到百步,jiù shì 陆遥等人所在! 不得不承认,王延的确是极有战术水准的骑将。这样的人物不能从军立功于塞外,却竟然会投身贼寇之中,实在也证明大晋真的有了末世气象。这次冲击,无论选择的时机、骑队奔驰的路线都妙到峰巅,狠狠地打碎了晋军阵列中唯的薄弱点。zhè gè 时候,马睿所领的五十名甲士还在战场稍远处,没能赶到拦截! 陆遥愣了愣神,而随同陆遥观战的众人齐色变。 王延狂吼如雷,马当先杀来。 晋军的兵力毕竟不足,布设的阵型不得不前重后轻,主力都在第线。王延冲过了这线,面临的阻拦就很稀疏。百步之内,唯有队待命的长矛手而已。那队长矛手眼看铁骑杀到,慌忙结阵,王延也不愿在这些杂兵身上浪费时间,轻拨缰绳,便dǎ suàn 策马从边绕过去,jì xù 冲向晋军本阵所在。 却不曾想到,密集收拢的晋军长矛手中竟有名身材极高大的汉子奔出队列,迎面拦截而来。 这汉子似乎人缘甚好,他旦离开队列,身后顿时许人起惊呼,连声乱喊着想把他唤回来。可他绝不回顾,意向前,仗着身量巨大,双腿跨就有常人两步距离,眨眼就冲到王延身前不远。 王延横行中原数年,有名的晋军大将、勇士杀了不少,仅眼前这场,就阵斩晋人兵将不下二十余;这样尊杀神,如何会把不知从那里来的寻常小卒放在眼里?纵然原不dǎ suàn 耽搁,可单取条性命也浪费不了少时间。他冷笑声,挺槊直刺,dǎ suàn 直接将这巨汉捅得肠穿肚烂。 眼见长槊刺到,巨汉略侧身,双腿前后分立,间不容发地躲过击。沉重的槊尖挟着劲风从他腰腹间掠过,几乎把戎服都要掀起来了。zhè gè 动作委实敏捷,但王延也并不在意,甚至还好有余暇地心想:我先挥槊横扫,再纵马上前冲撞,若是还不死,就借着人马交错的时机拔刀劈砍…… 谁知待要挥臂横槊,那长槊却如在泰山岩里生了根的万载老树也似,动也不动!这时候王延正在催马冲刺,马匹的冲力加上人马相加数百斤的重量,这股猛烈无比的劲道顿时返诸王延自身。王延大叫声,双手虎口俱都崩裂,长槊脱手。 仓惶抬眼时,却见那巨汉冷笑着,看着自己。而自家惯用的加重长槊不知何时到了他的手里,正轰然猛砸下来。王延立即抖擞精神,拔出腰间长刀,双手发力格挡。他已知道这巨汉的神力简直不似人间所有,接下来的长槊挥击断然难当,不过自己胯下马已经跑发了速度,丈许距离不过瞬间事尔。只要挡住巨汉挥槊击打的这下,自己身后数十铁骑蜂拥而前,踩也把这巨汉踩死了! 念头刚起了半,巨汉倒持在手中的长槊已经落到了他的刀上。精刚打制的长刀如朽木般咔嚓崩断;接着双臂剧痛,两臂骨骼也起折断;长槊jì xù 向下,仿佛毫无阻碍地砸在他的额头。只听“砰”地声闷响,铁片和熟牛皮嵌合成的兜鍪粉碎,王延但觉眼前血光爆现,随即片漆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 不好意思,昨晚有事。这章算昨天的。 第四十八章 砺军(三) 欲望文 第四十九章 砺军(四)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四十九章 砺军(四) 自古以来,将为兵胆。这点,在骑兵作战时biǎo xiàn 得尤为明显。皆因步卒作战,强调的是阵型严整、进退如,而骑兵讲究的是邀击奔趋,每战必定以勇士驰骋陷阵,搅乱敌阵,随后才能追加大队人马的掩杀。这种战法恰恰又与贼寇们以少数精锐挟裹大众的习性相合,因此被运用到了极处。 何况中原板荡年,贼势愈来愈是炽烈,能够在这种无休止的征战杀伐中崛起的巨寇强贼之中,绝无庸者。其魁首王弥,弓马迅捷、膂力过人,青土号为“飞豹”;刘灵,能力制奔牛、走及奔马,杀伐之勇贲育弗加也;王延虽然略逊此二人,但也骁勇无匹,是最擅长指挥骑队冲垮敌人战阵的猛将之。 过去数年间,东海王和苟晞的部下在战场上被王延勇力所击破的,为数着实不少;而王延的部下们也早都习惯了在首领冲散敌阵甚至斩杀敌方大将之后,紧跟着奔驰冲荡、扩大战果的套路,因此虽然各处都在奋勇驰突,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却都集中在了王延所在的方向。 于是……那巨汉貌似螳臂当车地突前,随后挥槊重击的举动,几乎大半个战场的贼寇都看得分明! 当王延的头颅被狠狠打爆、骨肉飞溅起半天高的时候,许贼寇顿时觉得彻骨冰寒,漫天的雨水仿佛都化作了冰水从后颈灌入,将他们周身上下都冻得无力。愣神的工夫,不知少人被晋军趁机刀砍枪*刺地杀死了。但这些损失加在起,也不如王延之死给贼寇们带来的打击那么大! 许的贼寇们瞬间气势大沮:怎么可能?所向无敌的首领刚刚杀入敌阵,还没接触到敌人大将,就被名小卒突施辣手杀死了……这情况怎能不引起震撼?少次厮杀鏖战里,王将军都是冲锋在前,破阵杀将的主力,能够遏制住他冲阵势头的晋军兵将,半个也无!可眼下……眼下……王延将军就这么死了?如此勇猛的大将都被斩杀,这仗还怎么打下去?众人还怎么拼?还拼个什么?这仗……不可能赢的! 贼寇们原本就殊少韧劲、没有打逆风仗的习惯,王延素来都是依靠自己亲身上阵来激励大众的。旦他本人战死,除了极少数特别凶悍的贼寇以外,上千铁骑曾经凶威赫赫的军心士气,立即低靡到了无法承受的地步。无论体力么雄厚,技巧么精熟,武器么精锐,旦失去了勇气,曾经的饿狼不可遏止地向羊群靠拢。虽然队队骑兵仍在纵横往来,而晋军步卒仍在苦守,但经验丰富的军官们都敏锐地感觉到,相持不下的战局将要变化了! 晋军本阵之内,曹嶷瞠目结舌:“不意天下竟有如此猛士!” 曹嶷驻守白马津不成,却被赵鹿、穆岚等人用计擒获,由此了解到了晋军将士的大胆和谋略;随后看到晋军于汹涌浪潮中鼓勇渡河、毫无惧色的biǎo xiàn ,他又见识到了晋军的训练有素和号令严明;这已使曹嶷大感敬畏,否则也不会被陆遥语迫降。但当他目睹名普普通通的士卒突发神威,击打碎了王延头颅的时候,这名久经沙场的老兵才真正感到了惊骇!他不知道这样勇猛的士卒,在晋军中还会有少,哪怕只有人,这种几乎非人类所有的、纯粹的暴力就已经压服了他! 距离曹嶷不远处,陆遥轻轻吁了口气,挥手。 大雨中,星星点点的寒光闪即没。十余名扈从卫士整齐划地退后半步,重新用毡布将紧绷上弦的强弩遮护住,以免大雨淋外了这些珍贵的军国重器。这些日子收集和打造的舟船毕竟有限,而马匹的占用空间又太大,所以幽州军渡河南来的第拨全是步卒,并无任何骑队。除了在第线鏖战的士卒以外,就以携带强弩、身披重甲的扈从卫士们最具杀伤力。 问题是,重甲步卒与骑兵的对抗时,终究在运动速度头上吃了大亏,只要骑兵的指挥足够灵活,步卒很难掌握zhǔ dòng 。自己派遣庞渊前往迎敌的举动,毕竟还是疏忽了……旦被王延杀到本阵之前,纵然可凭借强弩之利将其歼灭,但平北将军料敌如神的形象未免就打了折扣。这汉子是谁?有功!有大功!陆遥眯着眼,打量着前方,对自己说。 而率领甲士横冲直撞赶路的庞渊勃然大怒。 庞渊并非朝廷军官出身,而是在陆遥挥军杀入代郡时,在萝川代王城之战后收降的马贼小头目之。他之所以投降,半是摄于陆遥的军威,半是存了立功疆场、光宗耀祖的念头,因为在随后的濡源战事中极其奋勇,这才得到超拔入平北将军扈从武士的机会。如今马睿不在,陆遥直接将全部扈从精锐交他统领,这份信赖和重视,时常令庞渊感激涕零。 虽则如此,庞渊并不满足于扈从首领的地位,他的性格里不甘于人下的部分,无数次地催促他,要抓住切机会建立功勋。数月前陆遥与祖逖初见时,他悍然建议陆遥斩杀祖逖,用强硬手段夺取幽州的军政权力,其性格可见斑。此番得陆遥授令出战王延,庞渊卯足了劲要拿下渡河南来的斩将第功。 王延在中原贼寇中的勇将名声,哪怕河北军民也有听闻。因此明知必有场苦战,庞渊也按耐不住将要立功受赏的喜悦。可谁知甲士们还在前往拦截的路上,已听阵中无数人起大叫:“杀死敌将了!杀死敌将了!” 这叫庞渊怎么能不怒! 好在发怒是回事,庞渊终究不是因私废公之人。他透过重重雨幕,隐约看见那斩杀王延的巨汉陷入了王延zuǒ yòu 精骑的围攻,连忙大声呼喝,催动甲士们前往救援。 王延瞬间就被击毙,固然令群贼丧胆,但总难免有些例外。比如,那些随在王延zuǒ yòu 同冲阵的骑士便惊怒交加,斗志愈加炽烈。这些骑士都是贼寇中最凶悍者,又是长期得王延恩养的死士,眼看首领战死,他们个个两眼血红、悲愤呼嚎;再顾不得向晋军主将所在冲杀,而是纷纷拨马,将那巨汉四面围拢。紧接着jiù shì 刀枪剑戟如雨而下,誓要将巨汉斩成肉泥。 双拳难敌四手,这是战场厮杀中不易的真理。哪怕有通天彻地的能为,人断当不得数十人围攻。可那巨汉确实勇力绝伦到了定的程度,只见他将长槊舞得如旋风也似,硬生生地以人之力,阻住了名骑兵的往来砍杀,反而又打翻数人;待得众骑汇集的时候,竟已被他退回到原先的长矛手队伍中去了。 此刻,外围的贼军本队已经根本无法保持攻势,喊杀声也愈来愈低沉,岂止败局已定,只怕顷刻就有雪崩之势。因此,这些骑兵们已绝无任何后援。但他们也是狂性上涌了,丝毫没有退意,反而四面裹住了这支小小的矛手队伍,轮番向前冲击逗引,又分出几人不断地纵马包抄,意图从侧后方突进去砍杀。 因为地面湿滑,战马的冲刺威力和灵活性未能尽数施展,可这手正是骑兵克制步队的正道。矛手们的长兵器转折不灵,抵着住正面,却防不住两边,顿时落了下风。巨汉又连声大吼,连续斩杀了几名迫近的敌人,可剩余的贼寇照样舍命冲杀,竟全不将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 眼看着这队矛手终究难免惨重损失,庞渊和他带领的甲士们赶到了。 甲士们身披厚重铁铠,寻常的刺击和劈砍除非直中要害,否则根本奈何不了他们。而他们则挥舞长刀大戟,硬碰硬地格开长槊,将马上骑士杀死。骑士们顷刻间死伤过半,余者再也没有斗志,拨马就逃。 庞渊懒得理会那些杂鱼。他令部属们稍加警戒,自己将兜鍪摘下,往那队矛手的方向走了几步。他并不觉得自己心胸么宽广,何况对于抢了自家大功之人,总难免是有点芥蒂的,于是提气开声,有些挑衅地喝道:“我乃平北将军亲卫庞渊,杀死王延的好男儿是哪位?出来见见吧!” 喝声未落,那巨汉缓缓迈步出列,随意地拍了拍沾满血污的袍服,还抬手将蓬乱的头发略理了理,束了个发髻。 庞渊这时才看到巨汉的面容,顿时吃了惊:“胡木匠!原来是你!你……你居然还活着?”他猛地退了步,又退步:“怪不得,怪不得!王延纵然凶猛,但既然与你对阵厮杀,那便真没活路了……” 但凡是出身萝川降众之人,谁不知道昔日萝川代王城的马氏坞堡中,那安分守己地侍奉母亲、只靠着木匠手艺过活的怪人胡休!谁又不知道这胡休身具无双蛮力,哪怕是赤手空拳,也能够搏狮杀虎,所向披靡!庞渊还隐约记得,在陆遥率军攻打代王城的时候,马氏诸匪首以包括胡休之母在内的众老弱妇孺为人质,胁迫胡休等人与朝廷兵马对抗。 后来庞渊投入陆遥麾下东征西讨,便再也没听到关于胡休的任何消息。他怎也没想到,胡休已投入了平北将军的麾下,而担任的只是名普通士卒! 庞渊惊骇,而胡休瞥了他眼,神情很是淡然,好似方才的壮举并不算什么:“正是胡休在此。” ****** 前文有bug,出场的马睿实为庞渊之误。谢谢指出的读者朋友们。 第四十九章 砺军(四) 欲望文 第五十章 砺军(五)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五十章 砺军(五) 胡休话音未落,庞渊纵身向前,紧紧将他抱住。 “胡兄,胡兄!果然是你,真的是你!……想死我啦!”庞渊双手拍打胡休的后背,jī dòng 不已地嚷嚷。而胡休全没想到庞渊在杀声震天的战场上突然来了这出,他瞪大了铜铃也似地怪眼,时不知如何是好。 庞渊当年在萝川马氏族手下为盗匪,凭着机敏善战,下手狠辣,年纪轻轻就做到了统领上百马贼的豪强,手上着实有不少人命。陆遥率军以雷霆万钧之势杀入代地的时候,庞渊侥幸正带领部下出外,否则恐怕免不了在战后被作为恶贯满盈的匪首斩首。 当年在土匪窝里,庞渊是手握实力的小帅,胡休是家人被挟持的木匠,但庞渊偶尔见到胡休,总是客客气气;如今在平北军府之中,庞渊是深得陆遥信赖的扈从卫士首领,胡休只是个最普通不过的小卒,两人的地位差异似乎比原来大……可庞渊对胡休加客气,还额外暴增了十倍的亲近,以至于胡休措手不及。 陆遥麾下这批代地出身的将士,都是有些桀骜匪性的,庞渊是如此,自然不会温良恭俭让的那套君子风范。之所以这般作态,是因为胡休用手掌作铁锤之用、敲打木钉的非人怪力,庞渊在马家坞堡中就曾几次亲眼见识过。因为胡休击杀死那勇不可挡的王延,庞渊就在不远处目睹……这还是在胡休身无甲胄、兼且以步敌骑的极度不利条件下!庞渊毫不怀疑,若给此人得烈马、着铁铠、持精良武器在手,那必将会是足以在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豪勇! 庞渊根本不在乎胡休为何会投入幽州军,也懒得思忖胡休为何只做个小卒,他能够成为仅次于马睿之下的陆遥近卫统领,靠的不仅是武勇,还有精明善断的头脑。就在方才的瞬间,他已经想明白了眼前最重要的事:如今天下板荡,正是武人施展之时,这胡休身具非人勇力,如今又在平北将军眼前立下斩将的大功,那今后的飞黄腾达必然不可阻挡。既如此,还不赶紧示好番结下交情,待何时? 可惜胡休这人的性格有些木讷,并不顺水推舟与自己配合妥当,未免有些……咳咳……美中不足也。 庞渊猛献殷勤半晌,胡休终于忍耐不住,双肩微微震,立时便生出庞然巨力,将庞渊推开了半步:“庞首领礼,胡休不敢当……” 庞渊连声大笑:“是庞统领,统领!hā hā,胡兄,你可知你杀死的是谁?你立大功啦!hā hā哈!” 他待要抬手去牵搭胡休的肩膀,胡休却半转过身,将注意力放到了随他同抵御敌骑的袍泽xiōng dì 们身上:“怎么样?” 胡休所在的部伍,乃是位于第线和大将本部之间的预备队,总计六队三百人。其中,与胡休同硬抗贼寇铁骑冲击的五十人已各个带伤,伤势轻些的,血染征袍面色苍白;严重的,肠穿肚烂断肢少臂。听得胡休询问,名青年摇了摇头,慢慢地将怀中的同伴放回地面。 他的动作轻柔,像是唯恐震动了伤者,可鲜血和破碎的脏器早已从怀中人胸腹间巨大的伤口里狂涌而出,随即被泼洒的大雨冲散。 如果陆遥在此,或会认得这青年。他便是在萝川之战中,在胡休身中十数箭、命悬线时为胡休乞命的几名匠户子弟之,名叫林壹。陆遥在攻陷代王城后,马不停蹄地转战南北,与代地马贼、常山山匪连番苦斗,期间兵力不断损失,不断就地整补。因此最初在代郡收拢的部众中,只要是年轻力壮的男子,陆陆续续都已被征发从军。曾经被陆遥指为迂腐的几名匠户子弟也不例外。 旦从戎,你不杀敌,敌就杀你,那些软弱性子不久就被扔到九霄云外去了。用惯了曲尺、墨斗、刨子的手,舞动刀枪剑戟也不那么难。因为在濡源恶战中有功,林壹很快就被提拔为了什长。陆遥入主幽州之后,他返回代地招募新兵,刚好胡休的重伤痊愈,便被他拉到了自家属下。 “四哥、七哥、老九,当场战死。”林壹叹了口气,向另头指了指:“三哥、耗子和狗儿也撑不了久。” 胡休固然勇武,但在战场上毕竟护不了所有人。zhè gè 满编的十人队与贼军甲骑恶战之后,三人战死,三人重伤,已经被打残了。而年前同在萝川代王城挣扎求生的匠户子弟,至此只剩下了林壹本人。 王延既死,他所发起的攻势就彻底失败了。只有极少数特别凶悍的贼寇还在顽抗,毫无斗志的骑兵们急着从厮杀阵中脱身出来逃走,可暴雨已将地面彻底化作了泥沼,马匹再怎么催赶也奔驰不快。于是只顾逃命的贼寇背后中了刀枪,惨呼着死去。的人则在威逼下跪伏于地乞降。大雨依然在下,终于将kōng qì 中那种潮湿而黏稠的血腥气略微散去了些。在整片战场上轰鸣了许久,几乎要压倒涛声、语声的厮杀之声,也渐渐转变为了晋军将士们肆意欢呼的声响。而与此同时,失去袍泽的哀恸之情油然而生。胡休蹲下身,巨大的手掌伸出,覆住了死者显得狰狞的面容,过了良久,重重地叹了口气。 毕竟是个木匠出身的新兵,这点死伤就承受不了。以后跟着陆将军横行中原,有的是尸山血海给你们见识!庞渊暗中腹诽几句,走近步:“胡兄,随我去见陆将军吧。你立下了大功,军府必有重赏。” “我立即就去,只是……敢请庞统领稍待片刻,容我替xiōng dì 们收拾下。”胡休沉吟着,向庞渊施了礼,随即jì xù 用撕下的衣襟为死者擦拭面容。他是个很重情义的人,与这些匠户子弟在萝川匪窝里彼此扶持年,感情深厚。虽说战后收殓尸身事宜自会有随军丁壮处置,但他想着,能够为xiōng dì 们做些什么,总是好的。 庞渊默然半晌,点了点头:“好,我等你。” 过得yī zhèn ,身后甲胄铿锵和jiǎo bù 践踏泥水的响声跟近,那是庞渊的部下们将随同王延起突阵的骑兵尽数枭首以后,赶了过来。这些将士们如庞渊所习惯的那样,久经战阵,早已习惯了杀戮和死亡,从尸横遍野的沙场路走来,竟还能有说有笑,心头全没有半点沉重。胡休略抬眼,看了看他们,将眼前具尸身依旧紧攥住长枪的手轻轻掰开。这柄长枪已经折断了,很显然,是敌人的甲骑直接撞断了长枪,随即冲到近处,挥刀取走了这士卒的性命。胡休怔了怔,将折断的枪柄放置在旁边,再将蜷曲的五指抚平。这条巨汉的身躯庞大如鬼神,是天生拔山扛鼎的怪力;但这些动作慢慢作来,却又极其轻柔小心。 众人皆知是胡休击杀了敌军的大将,这时看来,便觉猛士的举动自有其威慑力,于是庞渊的部下们突然就止住了谈笑。 偏偏名胡须斑白的疤面老卒全不在意,疲沓沓地踱近,探头瞧了瞧胡休的面色,咳了声:“怎么?难过了?” 半晌以后,胡休才将眼前的尸身打理干净,他略抬眼,扫视了眼老卒那个方向,旋即垂下头:“宋叔,前些日子你曾对我说,战阵杀伐,重在上下协力进退如。单凭匹夫之勇,或有建功的机会,却无保全袍泽性命的途径……我现在明白了,你说的对!你说的很对!可是,明白的迟了,我的xiōng dì 们……xiōng dì 们……唉!” 胡休格格地咬着牙,说不下去。老卒轻声叹息,拍了拍胡休的肩膀。左近眼利的人,便看见这老卒左手中指和无名指俱都少了个指节,断处有嶙峋骨节支棱着。 “你想了,胡休。适才大雨倾盆、步骑乱战,想要将部队指挥如意,最是艰难不过。这倒真是你发挥勇力的时候。你们这什之所以死伤惨重,皆因你们在对抗敌军骑兵时,未能将我说过的那些诀窍尽数掌握啊……” “什么诀窍?”有人突然插话问道。 老卒回头看去,只见四周诸将校兵卒尽都单膝跪倒在地。名青年将军负手立于人群垓心处,炯迥有神地zhù shì 着他们。 第五十章 砺军(五) 欲望文 第五十一章 砺军(六)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五十一章 砺军(六) 每次战斗shèng lì 之后,只要条件允许,陆遥总会亲自在战场之上巡行番,方面抚慰伤亡,另方面也当场表彰作战勇猛的将士,鼓励全军的士气。比如陆遥如今的近卫统领、被托付重任前往洛阳的马睿,便是这般被提拔起来的。当日在濡源战场上,马睿身为名普通骑兵,不顾生死往复攻杀;战后陆遥察看,亲眼见他胯下战马口吐白沫、四蹄打颤,掌中槊杆断折、长刀崩缺,就连浑身铠甲都被鲜血染成了赤红色……此情此景使得陆遥大为赞叹,立即就予以破格擢用。 今日也是如此,只不过他对那名独立格杀敌方大将的士卒着实好奇,因此当先往zhè gè 方向走来罢了。这来便发现立下斩将之功的胡休,是个熟人。这样的豪勇之士,若果然能为己所用,自然是个再好不过的消息,只是如今的陆遥统领数万之众,麾下熊罴之士不计其数,胡休再怎么勇猛,毕竟及不上能够统领千军万马的将才。倒是这老卒言语口气甚大,似乎有意思些。 那宋叔并不是么晓事的性子,要不也不会在幽州军中年蹉跎了。但眼看身边人跪伏,如何不知道眼前青年是谁?他赶紧“噗通”声跪倒在地,行礼拜伏:“小人宋赫,拜见平北将军!” “不必礼。”陆遥虽然地位已经极高,却始终不习惯被这样的老人跪拜,他挥了挥手,让宋赫从满地泥泞中爬起来。随即看看宋赫满面风霜的相貌,再看看他的衣着服色:“宋什长年纪不小了罢。你是何时从军的?又是何时加入我军的?” zhè gè 问题让宋赫愣了愣。他皱起眉头,露出思忖的表情,似乎很久没有想过自己的过去。过了好会儿,他才慢慢地道:“启禀将军,小人……小人自己都记不清是哪年从军的了,只知道原本是在王乂王大都督的麾下,后来又跟着卫瓘卫刺史作战。再后来……兜兜转转在好几位将军部下当过兵,和鲜卑人、乌桓人打了上百仗。博陵公死后,小人所在的部队被您收编,小人按照您的军令前往蓟城演武,被薛彤将军看中了,提拔成了什长。再往后,就跟着您往南,杀到这儿来了。” 陆遥略吃了惊。宋赫口中的王乂王大都督,乃是曹魏时的幽州有力大员王雄之子,大晋建国后担任平北将军、幽州刺史年,直到泰始七年八月才告老还乡,让位于平北大将军、都督幽州诸军事、护乌桓校尉卫瓘。如果宋赫曾在他麾下作战过,那他至少在泰始七年以前就从军了。那是整整三十六年的边疆烽火、三十六年的戎马生涯! 大晋开国以来,各地边境从未真正安定,能在动辄起兵厮杀的北疆军中经历三十六年摸爬滚打存活下来,本身就已证明了这老卒的不凡。 陆遥向宋赫肃然颔首:“原来是老前辈了。从军三十六年,不易!陆某十分敬佩。既然经历过与胡族上百仗的厮杀,那确该有些对抗胡族骑兵的bàn fǎ 了。” “是……是……”眼前的可是平北将军、都督幽州诸军事啊!是我们这些大头兵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的……咳咳,至少还得再大上七八十级的上司!这样的大人物,对自己突然如此谦逊有礼,实在让宋赫有些受宠若惊。老卒见过太战场上的腥风血雨,因此与胡休说话时颇有些倚老卖老的劲,但面对着陆遥,他真的太紧张了,嘟囔了好yī zhèn 也说不出话来。 庞渊得fǎn yīng 很快,这时候已拉着胡休立在旁候命。眼看宋赫嘴拙,他从旁笑道:“主公,适才王延那厮突入军阵,来势汹汹,好在有胡休阵斩敌将,扼住了敌人的势头;另方面,这位宋老伯所在的十人队力敌贼寇冲击,全队只有两人轻伤,也了不得啊。” 陆遥自然听得出庞渊为胡休请功的意思。但他自有主张,于是并不理会庞渊,依旧微笑着等待宋赫说话。 宋赫深深吸了口气,挺起胸膛:“说到对抗胡族骑兵的诀窍,那还是二十年前,跟随卫刺史在草原上作战时学到的。草原上的东部鲜卑、中部鲜卑,还有那些乌桓人、扶余人,骑兵战法大同小异,都很有套。但当时大晋的军队也不比他们逊色。我记得咸宁前后,鲜卑内乱,卫刺史趁机出兵草原。那年里头,前后打了好几场仗,我们所在的百人队斩下鲜卑人首级三十余枚,自己只死了十几个xiōng dì 。相比而言,这些中原贼寇的套路比胡人简单许,小人便也有些勉强合用的bàn fǎ 。” “哦?”陆遥环视四周,找到匹死马,在马肚子上坐了下来,又搬过块盾牌放在面前。他拍了拍盾牌:“老宋啊,你坐这儿讲,你觉得刚才这仗,还能有什么克敌制胜的好bàn fǎ 么?” 陆遥随性的举动,使得宋赫又放松了点,何况陆遥所问的,本来jiù shì 他数十年来熟极而流的作战经验。他屁股坐在盾牌上,两人便在大雨中攀谈起来。 “将军,小人以为,步兵对抗骑兵的战术并没有定之规,大体是根据敌兵如何作战来相应选择的。要点在于车、弩、盾牌、长矛的协同作战、配合运用,照着敌人的破绽去打……中原贼寇毕竟不似朝廷官军那般有大规模骑兵作战的经验,因此贼众虽勇、马匹虽、甲胄虽强,shí jì 作战中却有诸破绽。” 宋赫轻咳声,jì xù 道:“重骑冲阵时,务求阵型严整如山,击摧破,因此对马匹要求极高。需要仔细拣选分配,才能保证同支队伍中的战马能够在长时间奔驰中保持速度相同,骑兵队列的间隙几乎不变。那些贼寇的战马都是从河北牧场中抢来的,各家贼寇如狼似虎地瓜分,哪会仔细拣选?因此,他们虽然每次都以数十骑乃至上百骑的规模发动进攻,但冲到我军阵前便难免队列稀松,将士们每次要duì fù 的,至不过三五骑而已。这时候,我们不能拘泥于阵列,而要zhǔ dòng 收拢队形,集中十余人甚至战士,击刺倒敌军的战马。只要排头数骑倒地,敌军必乱,他们的进攻也就进行不下去了!” 说到这里,宋赫瞥了眼深深垂首的胡休,感慨地叹了口气:“适才敌将率部冲杀,我和胡休的部伍俱都首当其冲。胡休的勇猛胜过小人百倍,所以能立下斩将之功。但两个什的伤亡情况差异如此之大,实在是因为后来的作战中,许将士们的协调配合不够完善,未能准确把握攻守时机的yuán gù 。” 顿了顿,宋赫又道:“将军此番作战,以长枪长矛列横阵抵御,再以重甲精卒挫敌锋锐的战法,确实是在缺少弓*弩掩护下击败骑兵的好法子,若非敌将太过勇猛,凭此足以制胜。可是,旦敌骑凭借某些勇士突入我方阵列,长枪长矛运转不灵,重甲步卒移动又缓慢,便难免狼狈……若是由小人来带兵,就不去排列这样的横阵,而以个百人规模的小型方阵拒敌。哪怕敌骑突破线,后继的方阵可从前、左、右三面挟击他们的松散队伍,如此随时弥补阵型缺口,必不会有失手之虞。” 这老卒言语没什么次序,完全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但所说的,确有几分道理。只不过这种布阵方式,对基层将校对步兵集团作战的熟练程度要求极高,必须在军事训练时就加以注重,日后才能运用自如。陆遥在心中盘算着宋赫的说法,微微颔首。而宋赫说着说着,渐渐消去了紧张,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刚才说的那些,都是小人以前在北疆作战时,从军官们手里学来的bàn fǎ ,如今碰巧能用上而已。将军您刚才说到诀窍,我倒恰巧记得个学即会的简单法子,最适合用来应对贼寇们临时纠合起的骑兵!” “哦?”陆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瞪大了眼睛:“快快道来。” 宋赫嘿嘿笑了笑:“将军,贼寇们的战马大部分都是近年劫掠而来,马匹本身经受的训练很少,胆量远远不能与北疆习惯战阵厮杀的军马相比。当贼寇乘坐这种马匹冲阵的时候,我们只要尽量将长枪的枪头举至与战马双眼平齐,十次里面,倒有两三次能够将战马惊得止步,所谓冲阵也就成了xiào huà 了……” 陆遥哑然失笑:“竟有这种事?就这么简单?果然有效?” “有效!”宋赫斩钉截铁地道。 这种数十年积累下来的经验和记忆,针对不同敌人采取不同应对措施的本能,实在是太珍贵了。虽然陆遥本人jiù shì 行军作战的大行家,但他从没有想到过这样的主意。而陆遥以外的大将们,或者擅长统御、或者擅长搏杀,但他们大部分都是三十上下的青壮年,与宋赫这样的老卒相比,普遍也欠缺了些积淀。这样的老卒简直jiù shì 座宝山,只要将校们虚心请教,就必能挖掘出令人惊喜的战阵技巧。而这些技巧,正是重组以来不到年的幽州军最需要的。 “hā hā,好!”陆遥大笑而起:“宋赫!” “小人在。”宋赫有些手足无措地躬身。 “从今天起,你jiù shì 我亲卫营里的队主了。只要陆某得暇,便请你来作我的师长,请你把自己从军数十年的经历、心得,都好好地说说!” 陆遥拍着老卒的肩膀待要再讲什么,身后大河堤坝的方向,有呼喊声远远传了过来。 ****** 弓*弩都成了违禁词了?再这样下去,刀枪剑戟全都违禁,写历史军事的,还能活么?? 第五十一章 砺军(六) 欲望文 第五十二章 砺军(七)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五十二章 砺军(七) 喧闹呼喊声顿时使得所有将士都为之精神振,在堤坝高处瞭望的战士是兴奋地连连挥手:度返回北岸的舟船重又抵达,开始将第二批的渡河人马载上岸来了。 这时候雨势渐渐小了些,但浓云仍未散去。加之原本就天将傍晚,视线便愈发模糊昏暗。哪怕经验最丰富的船家也难以在这种情况下判断河流涌动的变化,因此给船只靠泊的过程出现了不少预想以外的困难。时间,船只与船只、船只与河岸的沉闷碰撞声犹如滚雷般响起,许等待登岸的士兵不得不紧紧攀扶着船舷,免得自己失去平衡;同时又得在翻卷的浊浪和风雨下小心翼护着手头的松明火把,努力指示方向。远远看去,上百朵明灭不定的火团与舟楫上*将士们身着的甲胄反光相映,就像是条鳞角狰狞的巨蛇蜿蜒盘旋于层云急浪之间,缓慢而又坚定地向南岸靠拢。 不可避免地,偶尔有几颗闪光的甲片从巨蛇身上脱落,没入浑黄的河水中,lì kè 就消失了。北疆山野袤原,少大河大湖,因此将士们鲜有掌握泳技的,旦落水必无幸理。但这支军队从组建以来,就习惯了置诸死地而后生,眼前这样的危险丝毫都不会引起将士们的畏惧。在舟楫大幅起伏的时候,他们反而高声唱起了号子为船工鼓劲。而他们每靠近些,也必激起岸上*将士们兴高采烈地叫嚷欢呼。 幽州军在过去月余时候竭尽全力打造收集的舟楫木筏,在第批次兵力登岸的过程中就已直接损毁或搁浅了三成;但船工们并不耽搁,他们集中到了剩余的舟楫上,趁着陆遥率军与贼寇交战的时候马不停蹄地返航。 在他们的努力下,第二批人马终于到达了。 这批人马的首领是麦泽明。这名面貌精悍的中年军官手扶长刀,在最前方的大船上,深深地感觉到,自己赶上了好时候。 麦泽明是幽州将门子弟,世代从军,当日在王彭祖手下算得颇具实力的人物,麾下的旧部、故交纠合起来,人数是不少。像他这样被战场迫降的地方实力派,战争jié shù 后就立即要被打散、重组、裁撤。何况麦泽明扪心自问也不是什么第流的大将,用兵太过稳健以至于保守的自己,在人才济济的平北军府中,绝不可能混到么靠前的wèi zhì 。 可世事变迁总是那么出人意料,仅仅数月之后,麦泽明从名阶下囚硬生生地转变成了平北军府中的大将,虽未跻身六军主将之列,但度辽军副将,度辽右军军主的地位也足以与陆遥的铁杆嫡系郭欢齐平了。在濡源遭受重大损失的旧部虽然难免jīng guò 整编轮训,但如今只有愈发兵强马壮;五千人的规模甚至比麦泽明从前指挥过的最大兵力还要。 令麦泽明骄傲的是,在这场幽州军渡河南下的第战,他是平北将军亲自指定的第批援军,是乘胜追击、扩大战果的第批生力军! 这切使得麦泽明信心十足。他觉得自己仿佛年轻了二十岁,就像年前首次带领部曲征讨胡族时那样意气风发,觉得自己没有任何做不到的事情。 在湍流中起伏了大半个时辰,麦泽明浑身上下被雨水和翻卷的浪头打得湿透,哪怕在zhè gè 季节,铠甲也显得冰寒了。但麦泽明并不觉得寒冷,他的心中仿佛有团烈火在燃烧。眼看黑沉沉的大河堤岸在视野中越来越近,船只再靠前的话,又将搁浅了,于是他半侧过身,用力挥了挥手:“将士们,平北将军杀败了南面的贼寇,亲自为我们拿下了白马津。接下去就该看我们的啦!弟兄们都随我来!” 说着,他马当先地跳出船帮,在齐腰深的河水中跋涉qián jìn 。 渡河作战对于任何支军队来说,都是艰难之极的行动,何况今天的气候还那么恶劣。将士在渡河之前就已经来回调动、组队,辛苦了很久。不少人甚至整天都没有吃到热食,只和着雨水咽了几口干粮。他们半饥半饱,但是每个人都像麦泽明样士气高涨:“跟着麦将军上,接下去看我们的啦!” 麦泽明所部度辽右军原有五千兵马,此番南下勤王,抽调了其中的半数。但受舟船运力所限,能够随他同批次登陆南岸的不过五百人罢了。这五百人绝大部分都是麦泽明的老底子,是曾经跟随王彭祖东征西讨的老兵。他们在加入平北军府之后都已经了解到了,如今的幽州军可没有那些门第高低、亲友故交之类的弯弯绕,平北将军要的是能打仗的队伍,愿意提拔的也是能打仗的战士。 当这支士气高涨的部队登上堤岸的时候,迎接他们的是同样士气高涨的同伴们和成百上千的俘虏。刚刚取得大胜的将士们,用掩饰不住的得意神情炫耀着他们的勇猛biǎo xiàn ,大声清点斩首和缴俘的数量。有几条汉子说得口沫横飞,口渴了,便解下兜鍪,接些雨水饮下。稍有经验的士卒都知道,经历场苦战之后,兜鍪里充满了汗味和血腥味,倾倒在里头的雨水可不会好喝。但在这时,即便是再难喝的苦水,也成了他们庆功的美酒,最美的美味! 没错,这些都是功绩啊,而且很快就会转化为实实在在的职务、财帛和田地赏赐!麦泽明的部下们看得真切,时眼都红了。许人顿时叫嚷了起来:“我们来了!我们是度辽右军麦将军的部下!我们也能杀敌立功!” 在片热闹的气氛里,有人越众而出:“请弟兄们暂歇片刻。麦将军,你随我来!主公要见你。” “原来是庞统领……”麦泽明认得来者正是陆遥的亲卫统领庞渊。他赶紧喝令部属们就地休整,自己紧赶几步,随庞渊去了。 麦泽明的职务比庞渊要高。但谁都知道,陆遥身边的亲卫们是从全军选拔而来的精兵强将,往往以百人督为普通兵卒,这些将士在陆遥身边锤炼些时日之后,旦外放,前途不可限量。因此麦泽明并不把自己当作上官,与庞渊同前行时,反倒有意识地控制着jiǎo bù ,略微落后些。两人从分散成若干小组打扫战场的将士中间穿过,绕过两座从战死者身上剥取的铠甲堆积起来的小山,不久就来到陆遥面前。 陆遥在军中从不端着身份,纵使身为全军统帅,待遇也不比普通士卒好太。便如此刻,用木杆撑起几片毡布做成的雨棚,便是他办公所在了。至于坐榻,则是匹翻倒在地的死马。陆遥正与几名扈从卫士攀谈着什么,也不知他怎样打趣,卫士们猛地大笑起来,个个都十分快活。 麦泽明抢上几步,躬身施礼:“主公,末将在此。” “泽明,来!”陆遥招了招手:“你的部下们渡过大河的有少?能否立即投入作战?” 麦泽明挺起胸膛:“度辽右军在者五百二十五人,随时可战,只待军令。” “很好……”陆遥起身向前走了两步,麦泽明才发现他身前正有幅在地面上勾勒出的地图。被划开的泥土呈现出可疑的深紫色,或许是泥土中浸透了双方将士鲜血的yuán gù 吧。地图本身倒很见水平,约两尺见方的泥地上寥寥数笔,已将大河上下,以白马津为中心的地势、道路、城池清晰体现。 “这是白马津。”陆遥提起刀鞘指点,旋即将刀鞘向下方略移寸:“这是白马垒,之下是白马县城。此两地控遏白马津渡之咽喉,最是紧要。其首领虽已或死或降,但仍有贼军千余分据两地,意图顽抗。不过,我军击溃王延所部骑兵之后,彼辈俱已丧胆。适才我已遣小队,带曹嶷前去劝降,以曹嶷在贼众中的声望,此行必无碍难。” 他又向白马津以西虚指:“这两处,分别是文石津和棘津。贼军以得力渠帅坐镇这两处渡口,分别驻扎两三千兵力。两地守军与白马津守望相助,彼此呼应,共同封锁大河。半日前我们抓捕白石垒守将时,这两处津渡守军了望到白马垒狼烟,已紧急出动三千五百步骑兼程赶来救援。” 三千五百步骑算不得大军,但晋军背水立足,主力大军尚未南来,先期渡河的部队又已鏖战疲惫,如果这支贼军够狠够拼,连夜杀到的话,的确有些叫人头痛。麦泽明大声问道:“主公可是要末将去阻击这支敌军?” “不必。”陆遥摇了摇头,悠然道:“泽明,第二批渡河的人马除了你部数百人以外,还有郭欢所部精锐千余,只不过他们迂回到滑县和汲县之间的延津渡河,你不曾见到而已。贼寇们若龟缩死守两处津渡倒还罢了;他们贸然出击,就等于将空虚的老巢双手奉上……郭欢正好趁此良机,将这两处渡口举攻克。” “郭将军确是良将,定能旗开得胜!”麦泽明连忙恭声道。自从陆遥厘定幽州军制,麦泽明与郭欢二人并为度辽军zuǒ yòu 副将,平日往来颇。听得陆遥这般安排,他既感艳羡,暗中又想到:毕竟郭欢是主公的嫡系,这样独对方面的重任、大任,终究只有此辈才能担当。 他这么想着,却听陆遥jì xù 道:“这几处敌军皆不足惧了。但仅仅如此,还不足以保障后继大军渡河的安全。石勒绝不会坐视我们安然渡河,他随时可能掀起猛烈的反击。所以,我们必须夺取个南方的据点,扼住贼寇们的来路!泽明,你的任务便是这里……” 陆遥将带鞘长刀重重插入地面,字顿:“瓦亭!” 麦泽明不由自主地问:“瓦亭?” “没错。瓦亭位于燕县以北,控扼濮渠南北,又有阳清湖为依托,是掩护大河沿线各渡口的重要城塞,石勒若调动兵马来袭,绝绕不过此地。如今,原本驻扎瓦亭的王延所部主力既已溃散,驻防城池的力量便显薄弱,我现在就增调本部五百精兵予你,你们夤夜出发,明天凌晨必须攻占瓦亭!”陆遥zhù shì 着麦泽明,大声问:“能不能做到?” 麦泽明猛然昂首,眼中几乎要放出光来:“末将谨遵钧命,必取瓦亭!” 第五十二章 砺军(七) 欲望文 第五十三章 砺军(八)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五十三章 砺军(八) 时间总是过得那么快,转眼戌时将至,夜幕渐渐降临。 挟裹着巨量雨水的层云终于散去,因此这时候,总算还能见到穹最西端尚存的抹余晖。可另边天际的月光和星光却显得黯淡,以至于地平线上的莽原茂林好像与黑暗的夜空融为体。河面上的雾霭越发浓厚了,唯有轰然翻卷的水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不断灌入耳中,周而复始、永无休止。 战场已经打扫得差不了,可以被重复lì yòng的军械都被收拢,捕获到的战马也统圈到了处。些将士在较干燥的高处立下营帐,又点起熊熊篝火,跃动的火焰略微照亮了河堤下方的战场,也照射在横七竖八堆放着的、未及收拾的尸体上,勾勒出有些狰狞的黯淡线条。 平北将军陆遥刚毅的脸庞轮廓,也在火光的勾勒下不断变幻着。年轻的统帅双手抱肩,动不动地在堤坝上。 依靠曹嶷成功地劝说,晋军部成功地收复了白马垒和白马县城两处,并将原本据守这两处的贼寇临时圈禁起来,留待次日处置。但陆遥没有急于进驻,而是jì xù 停留在高大的河堤上,与许将士们起守卫着重要的渡口。 当然,各种警戒、守卫之类的具体工作自有专人去做,这时候,陆遥只是沉静地望着稍远处那片特意腾出的空地。空地上,即将出发夜袭瓦亭的将士们已经集结完毕。麦泽明正在队列中来回走动着,抽查将士们的器械装备,同时也给大家打气鼓劲,做出发前最后的动员。 此人的确是经验丰富的宿将,接下军令之后并未急于整队出发。他首先重整部伍,lì yòng缴获的战马组织了支小规模的轻骑兵,随即又分别探访了名被抓捕到的俘虏,详细打探瓦亭现存的守备力量,最后再与向导沟通,确认夜晚隐蔽行军的最佳路线。这样来,出发的时间就延迟了点,但麦泽明已向陆遥解释了,此刻启程,刚好次日凌晨抵达瓦亭,正是守军最松懈也最疲惫的时候。 麦泽明所部的任务是夤夜夺取瓦亭,并坚守之。zhè gè 任务可以说既简单,又艰难。 简单的是夺取瓦亭本身。因为自从敌将王延伏诛,他手下的主要兵力便很快溃散,瓦亭守军已不足为惧。 虽说隶属于王延的都是飞豹王弥纵横中原年纠合起的精锐部队,在占据上风时杀呼嚎勇不可挡;但无论如何,贼jiù shì 贼。旦形势不利,这些骑兵除了少部分在战场上被晋军杀死,大部分都丢盔卸甲地逃亡了,其溃散速度是如此之快,幽州军的步卒哪怕生了八条腿也追之不及,只能眼看着他们轰然消失在远方的林地里。这种溃散的贼寇用来打家劫舍则可,根本无法jì xù 作战,而主将战死的消息传回瓦亭之后,留守贼众的状况也可想而知了。麦泽明虽不以武略著称,但身为幽州军宿将的他,自有足够的军略去驱逐这些杂鱼,拿下瓦亭重地。 艰难之处在于,夺取瓦亭以后怎么应对必将到来的敌人反扑。 此番匈奴汉国与石勒王弥贼寇联手攻晋,动用兵力超过二十万,声威震天动地。且不说匈奴汉国兵锋直逼洛阳,其势难挡;在中原,石勒、王弥这两条曾经的丧家之犬如今赫然化身为雄狮猛虎,所到之处无不摧破。东海王赖以雄镇天下的数十万劲旅顷刻间就已折损泰半,以许昌为核心的兖州、豫州膏腴之地尽数沦于贼寇之手,生灵惨遭荼毒。 直到不久以前,他们才停止四面侵攻的行动。而这便使得东面的东海王和西面的司州诸关隘守将,全都松了口气;据说洛阳朝庭大员有弹冠相庆,认为贼寇后力不济、终究难逃夷灭的。那位名望崇高的司徒王衍惯会把握时机,于是赶紧卖掉了喜爱的牛车,以此展示自己高明的眼光和临危不乱的风度。 但陆遥当然非常清楚,那群高官贵胄在军事上的判断要是有半点准确,那才叫见鬼。 石勒虽系羯人,可汉化很深,并不是单纯以本族武力为骨干的异族渠帅可比。他用来纵横中原、转战州郡的,其实是历代以来流贼惯用的那套:每到处必大肆劫掠,彻底破坏当地的城池、坞堡,随后挟裹失去生计的流民,扩充武力。根据情报,仅仅今年两三月间,石勒就攻破坞壁五十余座,随后将老弱尽数弃置不顾,拣选青壮年五万人为军士。很显然,贼寇们就像是蝗灾样,旦兴起,就只会猛烈扩张,绝不存在什么后力不济的问题。他们之所以停止军事行动,必定是为了集中全力,迎战南下的幽冀联军。 陆遥和石勒不是第次交手了,之前在晋阳、在邺城的两次交锋无不惊心动魄,陆遥险死还生,石勒方也折损不少。陆遥相信石勒必然将自己视作大敌,就像自己将石勒视作大敌样。 时隔载,第三次交锋即将开始。陆遥崛起神速,麾下既领幽州铁骑,又得冀州之众辅助;石勒也早已不再是匈奴汉国那个不受重视的羯人小帅了。他已纠集了半个中原的人力物力,成为了足以撬动大晋皇朝的巨寇。因此,这次交锋绝非如往常那般的战役中小小插曲,而将是场前所未有的、具有决定意义的大会战。且不说洛阳如何,在这片中原大地上,无论洛阳朝廷、东海王幕府、陆遥的冀州盟友,抑或是匈奴汉国和石勒的小伙伴王弥之流……全都是配角,能够决定未来走向的,唯有陆遥和石勒两人。 从zhè gè 角度来看,今天在白马津的shèng lì 并不值得太过欣喜。幽州军虽然突破了黄河线,可石勒本部不仅丝毫无损,反而借着此战投石问路,试探出了幽州军的战斗力和进军方向。或许,这场shèng lì 根本jiù shì 石勒有意纵容吧。他急于会同匈奴人齐攻洛阳,因此不耐烦与晋军隔河对峙的局面了。而陆遥挥军南下的举动,正好给了石勒战定乾坤的机会。 在这张覆盖了整个中原的巨大棋枰前,陆遥与石勒就如同两名入神坐照的大国手彼此对弈,陆遥试探性投出了第子,石勒虽然尚无应手,其实彼此双方计算棋路,都已经到了几步甚至十几步之后。 想到这里,陆遥深深吐了口气。随着他的地位渐高,指挥的兵力越来越,作战的规模也越来越宏大。他知道,这种层面的对抗几乎没有奇谋妙计可以施展,各自的实力都已经摆到了明面,而破绽和弱点,也都在明面。 第五十三章 砺军(八) 欲望文 第五十四章 砺军(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第五十四章 砺军(完) 陆遥心中暗暗盘算的些许时分,麦泽明已经完成了最后的zhǔn bèi 工作。这位久经风霜的边关将领简单地挥了挥手,便带领着部下们踏上征途。借着战士们高擎的火炬,陆遥注意到了宋赫正在麦泽明的身边,而胡休那异于常人的庞大体型也很醒目。 较之于瓦亭之战的重要性,麦泽明下属的兵力实在是单薄了点。因此,陆遥从第批渡河的人马中挑选了建制完整的五百人划拨给他,其中包括了宋赫和胡休二人。这两人在今天的战斗中崭露头角,陆遥特别看重宋赫,甚至当场破格提拔了他的军职,另外也特意吩咐记下了胡休的大功。但残酷的战场与小说话本中的故事不同,没有谁能因为场战斗的biǎo xiàn 就立即平步青云。战争还在jì xù ,宋赫和胡休也需要jì xù 证明自己。 平北军府的力量扩充极快,跟随陆遥时日较长的嫡系军官们,普遍缺乏统领大军独当面的经验,需要的是锻炼;而近期投入军府的将士们不仅需要展示能力,需要证明自己的忠诚可靠。无论如何,最终能够在军府体系中身居高位、享受荣华富贵的,必定是忠于平北将军、并且战胜所有艰难困苦的勇士。 因为zhè gè yuán gù ,麦泽明身为高级将领,却毫不犹豫地率领千人马去完成危险的任务,甚至也做好了面对石勒贼寇怒涛般反击的zhǔn bèi 。他很明白,只有完成zhè gè 任务,才能被平北军府所接纳,成为这崛起的政治军事集团的真正员。 这也是因为陆遥贯处事公允,足以赢得麦泽明的信赖。譬如此番渡河作战,陆遥老嫡系之的郭欢受命带领偏师截击贼寇上游援军、伺机夺取津度,其艰难和危险之处丝毫都不逊于麦泽明。而陆遥亲临前敌,第批领军踏上中原土地。主将都如此奋勇,部属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郭欢果然是靠得住的,麦泽明也很聪明。度辽军zuǒ yòu 两军的偏将军都明白上下齐心用命的道理,很好。只可惜……陆遥目送将士们的身影没入浓重夜色中,微微皱了皱眉,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恰好yī zhèn 强风从河面上吹来,吹得陆遥的斗篷簌簌翻动作响,掩盖了他的叹息声;扈从卫士们也都在稍远处,虎视眈眈地戒备四周异状,没有注意到陆遥眉间的抹焦躁神色。他们不了解,虽然大战将至,可平北将军的内心有波折,并不似biǎo xiàn 在外的那般,永远镇定自若。 幽州地广人稀,平北军府用于野战攻防的主力合计三万余人。其中,平朔沃野两军由薛彤刘遐分领,守卫代地和坝上草原,这两地乃是强兵骏马所出的关键所在,万万不容有失,因此两军jì xù 坐镇当地,并未南下。陆遥带来的兵马,主要是直属于陆遥本人的鹰扬、定边两军和沈劲所部度辽军、陈沛所部横海军各部,再有鲜卑段部的仆从骑兵若干,兵力约万八千骑。 昔年王浚率领幽州胡晋两万骑南下,摧枯拉朽般地击溃了成都王的数十万大军,兵锋所向,邺城、许昌、洛阳、长安,诸名城陷落,由此奠定了东海王霸业之基。陆遥自然确信自己率领的部众较之王彭祖的兵马加强悍。可是石勒王弥等强贼,较之于成都王何止厉害了百倍?只要智力正常的人,都不会以为可以轻易获得shèng lì 。 所以陆遥早已作了相应筹划,预备在南下作战时以幽州精锐为骨干,再辅之李恽所部冀州军的庞大兵力协同配合起来。如此来,则对抗石勒王弥贼寇的过程中,无论战斗力和数量都不会处于下风。 可zhè gè 想法在不久前遭到了挫折:虽然幽冀两军的整合在外人看来亲密无间,其实内部却猝生汹涌暗潮,以至于他不得不驻足冀州月余,坐看着洛阳和中原的局势越来越危殆。而这局面并非因为外敌的计谋,而是由于某些追随陆遥甚久的老部下胡乱行事。 大军南下进入冀州以后,度辽军主将沈劲或许是被近来加官进爵的春风吹昏了头,又或者是想展示自家见识以参与平北军府的核心决策,竟然串联同伴若干人,在几次军议上提出针对冀州军的策略。他认为,此番南下作战不仅可以扩张幽州对朝廷的影响力,也可以借机扩充实力、拓展地盘,尤其应当lì yòng幽州冀州两军携手、共奉陆遥为主帅的机会,有意识地消耗冀州军的实力,并且择机整编之、并吞之。 这样的言语落在陆遥耳中,顿令他不喜:大敌当前,正是同舟共济之际,偏偏几个武人不去zhǔn bèi 厮杀,反而去盘算那些蝇营狗苟的东西,实在没有道理。何况对待冀州军的策略,乃是军府机密中的机密,又怎么能拿到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肆无忌惮的讨论呢? 起初,陆遥虽然因此不快,但并没有将之太当回事,只是笑而已。 他是个念旧情的人,而沈劲又是随他出生入死数次的部下,哪怕在离开并州以后便没有特别出众的biǎo xiàn ,陆遥仍然以之为军主将,倚若臂膀。这样重要的部下犯些小小错误,不是不能容忍,因此陆遥只暗中朱声去查查附和沈劲的都有谁,dǎ suàn 找个机会叱责他们番,令彼辈稍许收敛。岂料朱声不久便回报得件大事,原来沈劲竟然还曾聚集人密谋,意图劫持李恽为首的冀州军将校,策动幽州军强行占据冀州! 沈劲本人乃刚粗之将,大字识不得箩筐,陆遥简直想不明白,他哪里来的自信能够为军府未来做决定。但陆遥清楚,沈劲的粗猛性子使他在基层军卒之中颇具威望,既敢如此行事,就必定是拥有了相当的支持。而这不能不引起陆遥的断然警惕。 从某种角度来说,以沈劲为首的这批人胆大妄为也好,卖弄小聪明也好,都是在替陆遥着想,是为了平北军府的壮大而筹划,但陆遥不这么认为。他起身于行伍,建功于疆场,军队是他最大的、也是唯的依仗。在陆遥看来,再如何强悍的军队,其本身只是工具而已,工具必须对主人惟命是从,绝不能自作主张!陆遥不会做后世那些被职业军人所胁迫的藩镇,他不能容忍沈劲的所作所为,因为那已经触及了底线……触及了“人有撄之,则必杀人”的逆鳞。 了解到这情况后,陆遥立即召来几名参与密谋的军官加以核实,随即调整了原定的作战计划,转而驻军三魏,以肃清石勒余部的名义分派兵力,同时不着痕迹地调动了若干人的职务。此次渡河作战中,是将度辽军的zuǒ yòu 两军主将先期遣出,各自委以重任。 这半月以来,陆遥方面盘算对敌策略,另方面却还时不时地为解决军府内部的麻烦而筹划。直到半个时辰之前,què dìng 了度辽军的将校们始终尊奉军府号令,而相关的切都安排妥当,他才派人渡河传令,急召沈劲来见。 或许是前所未有的大战即将来临,为此所付出的殚精竭虑、图谋规划,使得陆遥有些神思不属;又或者是因为随着彼此权力与地位的提升,自己与旧日同袍的guān xì 渐渐变化,不再像过去那样单纯,使得他平生出几分惆怅;他闭起眼,许久没有动作,只静静地听着河面上的凉风阵阵来袭,吹得中军帐前的大旗忽喇喇作响。 第五十四章 砺军(完) 欲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