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三秋桂子》 分卷阅读1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1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1 《有三秋桂子》作者:控而已 文案 我终于把坑填完了,欲知后事如何,且去看《柳氏药师堂》 内容标签: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杨蝶掩,柳重湖,柳溪蛇 ┃ 配角:肖师勇,刀红隐 ┃ 其它: 第1章 游医(1)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双雪。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这首菩萨蛮,乃是晚唐韦庄入蜀后留下的。词中所叙江南,却非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的扬州,而确为此处鱼凫化鹃的蜀王杜宇曾治下的巴山蜀水。 二月下,破晓江面微雾,拂面春风仍三分料峭,汀洲芷兰,柔舒细叶;夹岸杨柳,摇曳身姿,软枝翠叶拖带水面,碧澄如天春水起涟漪。 江外山崇岭峻,轻猿时时一两声啼在最高枝,于谷间回旋;时有黄莺百灵和春唱,此外便有早间微风,温吞清雅卷起波纹,起于风来处,化于水归处。 江面传来橹声,由远而近,一声,两声,慢而稳,于清晨山谷间分外悠长,薄雾间中飘来竹枝词,清澄若大珠小珠落玉盘,婉转似山回路转十八弯: 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 橹声,歌声渐近。一叶扁舟自江面顺流而来。船头立着一高一低两人,高的乃是一名白衫秀士,头戴一顶白帻巾,腰系一条蜀绣牡丹银带,脚蹑一双绣金牡丹黑丝履,端的是剑眉星目,神清气朗。矮的是一个十一二岁小儿,书童打扮,青色短衣,裹腿白袜,蹬着双缠带行旅芒鞋,身背书箱,却无琴剑。圆脸白净,双目浑圆,目珠乌漆乌漆,唇红齿白。此时正婉歌竹枝: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 小少年歌声清澈悠扬,却似只识其词不解其意,听不见半分哀婉。 船家停橹起蒿,将船撑至岸边停下。 "官爷,前头便到了。" "有劳老丈。"书生捏了十几个钱交与船家,作了一揖,领着小童下船上岸。 船家眼见二人入林,只嘀咕着:"这身行头入那林子,须不怕荆棘。" "师父何苦作这身行头走山路?"书童冷眼觑着自家主人第十一次为长衫绊倒,终忍不住出口嘲讽。 老林倒也并非不见天日,只是老树颇多,参天者不乏,灌木亦密布。菖蒲横生,倒刺刮人。小童手持小镰,开山劈路,只是路高只限自身长,身后书生呼叫连连,面颈皆伤。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书生强笑。 “也须是块好玉。”小童依旧严格扫除划定范围内的杂草。断草弥散芬芳,初阳渐长,林叶掩映,日光明灭拂面。看似旅程愉悦,疲劳兼伤痕与时俱增。 “徒儿,徒儿势劳累已极,在下不忍见徒儿金体有折,不妨稍事歇息?”眼见一处开阔地,青草嫩软,巨树在上,树荫乘凉恰好。书生喘气,谄媚于健步如飞的书童。 被唤作小蛇的书童依然健步,但冷哼道:“师父莫不是折煞小蛇?小蛇岂是会因某生三更就唤起小蛇赶赴此地且在船头故作风雅命小蛇高歌竹枝,因某生身着不合时宜长衫耽误脚程便怀恨在心之人?某生既因由身着不合时宜长衫疲劳困顿急需歇息,只消轻唤一声其卑微低贱听任使唤的书童即可,书童岂敢大逆不道忤逆主人?何须自贱兼则辱没小蛇至此?” 书生唯唯喏喏满面堆笑灿若春日艳桃:“徒儿见教的是,在下不敢,在下不敢。” 书童依然健步如飞,眼见巨树渐行渐远。书生瘫软于地,气若游丝唤道:“徒儿,为师的累了,稍事歇息如何?” 二月底,暮春,蜀中山林暑气未长,适才行路汗淋淋,此时清风掠过,微凉于身。小蛇晙一晙天,入山遮莫已有一个时辰。人烟未见半星,猿啼鸟叫只是不断。小蛇自书箱中寻出羊皮地图,丢向“为师的”面皮。 微风拂面,光斑点点,身倚巨树,臀着嫩草,张口打盹的书生冷不防惊醒。 “一路行来,有无行差?”书童示意主人研读地图。 “佛祖在上冥冥指引,小徒在下勤勤带路,错不了。”身仍倚巨树,臀仍着嫩草,口复张而呵欠,书生迷糊道。 小蛇拾起地图,毫不留情朝张开的巨口连番攻击。 “好好,为师的晓得了。”吐出口中为地图卷入的草根并烂泥,书生强爬起身,伸欠数度之后,道:“开始挖吧。” 小蛇愕然:“此一坑儿?” “徒儿,入境随俗,莫张口闭口闽语。” “废话少说,师父所言可是此处?”小蛇摊开地图,不解于标志全无。 “地图上岂非在一株巨木下划了个x?” 小蛇呆愣半晌,咬牙道:“敢问师父,那株巨木的标示何别于师父在全幅地图上画满的青青小草?还是小蛇我眼力有差?” “然也,眼力定然有差,不见明明高了十分之一寸```”书生之口转眼为布满青青小草之地图塞满。 小蛇绕着大树转了一圈,所见无非草根,无非伸欠悠游的蚯蚓,无非摆弄手足的蜈蚣,无非搬运辎重的山蚁,并未见到奇特之物。 “师父所言太`````” “嘘”书生竖指贴唇,打断发言。 小蛇不料樵夫接近,樵夫显然也不想此处有人,樵夫于草丛中钻出时,二者皆惊。 “老丈人有礼了。”书生唱了个肥诺,对樵夫作一揖。 “大官人多礼了。敢问大官人来此何干?” 即便世间传言之樵夫尽是得道之人,小蛇此时对成仙一事并无向往,只盼速速没了此人,好寻到了那物事回客栈歇息。 “在下四方游医,恰至蜀中,闻说此中木笔极好,只来采摘,如有冒犯处,还望丈人海涵。” “游医?”樵夫面色稍动。 作者有话要说: (1)钱:一钱,便是一个铜板。很长一段时间,白银不是中国的流通货币,私自铸造或流通都是犯法的,故而只在小范围边远山区流通。这个朝代还比较麻烦,大部分地区使用铜钱,由于没有大面额的钱币,经常要用牲口来驼钱。一贯钱中有一千个孔方兄,大约等于如今三百元人民币的购买力,也就是说,平常下个馆子,要带上一千个一块钱硬币的样子······看错斩崔宁就知道鸟,那个崔宁同学是自己扛着十五贯钱的,故而很显眼。白银这种东西,那个年代是拿来和“兄弟民族”交好的···岁币···而黄金这种东西,可能是由于汉代的慷慨(带到棺材去了),后世都极少拿来流通了。不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2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2 过当时在四川一带出现了最早的纸币,交子,用于大面额的交易,可是这与我们贫穷的主角是毫无关系滴。至于川陕边境一带使用铁钱的事,暂且不考鸟··· (2)蜀音:有人考证过,那个朝代,闽蜀音很是相近。(参考文献写完了再列)至于为什么,窃以为是晋代的衣冠八族并不全沦落到福建去,肯定也有向四川逃亡的。因为四川和福建和相似,都是外隔重山,难进难出之处,故而与外界语言融合的几率也较小,所以进化得比较的缓慢,导致了距离东晋有一些年代的那个朝代,两地语言还如此相似。至于如今为什么大部分四川地区说的是西南官话,我推测的原因是在明末张献忠屠杀了川人之后,湖广填四川造成的,故而如今的四川话和湖北话很类似。就好像闯关东一般,现在的东北人其实大多是一个世纪以前的山东人一样。人过去了,语言也就过去了。四川现在还有一些边远的地区说的话非常类似闽南话,我乡人以前碰到过这样的四川人,只是变成了方言岛,从而没有被语言学家证实。 (3)不过实际上,这篇东西的对白是用官话的。毕竟去得时代远了,当时的人怎么说话,很难完全模拟出来。有很多地方不尽如人意,也就是说,水平比较有限,难以一一考证这个词或字或习惯用语在当时有没有出现,所以会有很多漏洞啊,先请原谅,再请赐教。 (4)关于语言还有一点要说的。当时的人第三人称用的是“伊”,但是男女不辨,而且确实看起来有点怪,为免造成错乱,就都改成“他”和“她”(反正宋末也有这样的称谓存在了)。 (5)= =某个事件的关系,引用的文字我都写上出处吧····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双雪。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韦庄:《菩萨蛮》。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柳永《望海潮·东南形胜》。 大珠小珠落玉盘:白居易《琵琶行》。 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刘禹锡《竹枝词》。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北齐书·元景安传》 第2章 游医(2) 村落名曰平林,蜀中眉州西南角。背山面水,远山自西来,东西亦有两座小山。水为小溪,自村头向村尾盘桓,曲折东流。溪旁引出一三丈宽长池塘,放着鲤鱼苗。塘边雪梨正新叶娇嫩,亦有木兰数株,适见木笔,绒毛满身,甚是饱满。 “蜀中辛夷果然不错。”书生捋着并未显现的嘴须,摇头晃脑道。 前番尚在荆州大肆赞誉了一番荆湖木兰。不管何时为人觉察不轨便只有这一套。小蛇抬头,瞟一眼书生。 溪后宅前便是晒谷场,青石板砌成,时有修缮貌,甚是平整。晒谷场后乃是两座宅院。村头一座,村尾一座。村尾似为老宅,便只一进,瓦破砖残,墙灰已然剥脱,土墙风中尚有数株青草招摇。村头大宅乃是新砌,红瓦白墙,飞檐上踞着两只石鹰,外墙上数扇菱花镂窗。大宅似有两进,正门大敞,前庭开阔,正厅甚深,厢房东西各二列,回廊连缀。 虽说布构仍简,然而山野之中,深藏此等庄院已是奇事一桩。 “自当朝百余年前攻打蜀地,先人避难于此山以来,已传五代。” “敢问老丈人贵姓?” “免贵为柴。太丞请看,便是此地了。”樵夫引着那书生和书童来到村头大宅门口,“员外郎三代单传,地少人多,小人便作长工帮忙。近日员外郎捎信道将携眷返乡,故老夫人命小人多积些薪火。” “适才道小衙内便是员外大人的子息?” “实不相瞒,员外郎膝下并无一子,故三年前将小儿过继作公子。小衙内素体健活泼,并无大恙,只是去年腊月初过后便患了怪病。” 正交谈间,入了大门。并无仆役在门外应门,一眼望去,厅堂空无一人。樵夫道:“自去年腊月至今,已请寻遍镇上良医,药石重投,罔发如故。” “老丈人可算寻对了人,我家师父便是人称‘东南六路神医吴’的吴神医是也。”小蛇望一眼书生,忽道。 “岂敢岂敢。小蛇,莫打诳语。”陷害我。书生面露惭色。 生漆门大敞,饕餮头金环埕亮。饕餮?小蛇略略嘀咕。前庭一地白光晃眼,两侧养了数株山茶。当中不乏名品。正厅在五级台阶之上,梁柱粗大,案椅严整。案椅均为紫檀木,椅背稍曲,上设蒲团,以蜀中黄密绢包裹,上绣牡丹芍药,绣工细致。厅堂正中亦是一张杨木屏风,黑漆阴刻金绘,花鸟鱼鹿,栩栩如生。一旁亦有数只紫檀木八足圆凳,曲足两头卷云,可爱之极。 樵夫令二人在椅上稍歇,道:“正厅无人,大门开启,定是小衙内又发病了。我去唤老夫人来见大人。” 樵夫自厅堂侧廊离去,神医吴用臀部蹭了蹭绢绣,再用双掌数度摩挲檀木椅背,此后右掌悄然伸至臀下```` “师父,你要摸牡丹尽可挪开尊臀。不然,徒儿目中觑来,师父恰在摸不该摸的某处。” “咳。”神医吴缩回手,摸鼻。 “我看也寻常,这屋子怎就令你神魂颠倒?”小蛇嘀咕。 “徒儿啊徒儿,终归眼力不够。且不提别的,单是这蜀绣,便是贡品一类绣工。牡丹芍药之类刺绣,本是寻常之极,然而此绣前画便不凡,非名家之手不能出之,加之绢面亦是贡品密绢,绣丝彩丝,铺针细于毫芒,设色精妙光彩射目,一花之中,针法十变,鲜妍卓约``````况最为异常之事乃是```````” 脚步纷杂而来,神医住了嘴。樵夫及一名婢子自侧廊入来,樵夫人未至声先至:“吴太丞,小衙内发病不轻,烦来相看。” 神医吴缓缓将臀挪离椅垫,跟在樵夫身后,穿过侧廊,绕过一个小院回廊,到得东厢首屋。 一群仆役婢子围在厢房门前,房中亦有数人,嘈杂不休。便听得孩童尖声叫嚷:“砸得,砸得,统都将与我砸得!” 此后便是一阵翻闹,樵夫与神医开了条道,神医吴才入得门槛,一个茶盏便迎面飞来,神医吴伸右手一挡,本见得就要落在地下,却听他小声道了一句:兔毫。那茶盏不知怎地又掉到他的左手上。 东厢首屋颇大,外室起居,却不似厅堂摆了高椅,仍是案桌席地。屏风后乃是卧室。此时小衙内正跳上案几,仍叫道:“莫藏着,统将与我砸得!”手心中握一只银茶匙,四下散得一地碎瓷片。有青有白。 神医吴面上一抽。越窑青瓷。邢窑白瓷。 几人站得远远地,欲近而不敢。中有一老妇人,五六十年纪,葱白衫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3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3 ,搭件五色梅边翡翠背子。长脸吊眼,眉头深锁。 “老夫人,这位便是吴太丞。”樵夫不敢上前,在门外禀道。 “吴太丞,老身寡理了。”老夫人福了一福,“实是小孙躁动难安,不能过离片刻。还望太丞高明,且救小孙一命则个。” 越瓯秋水澄,邢瓯类雪类银`````` 小蛇觑着“为师的”,一霎明了其伤痛来自何方。 “老夫人莫要多礼。”神医吴沉痛问道:“敢问小衙内平素未发病可有异常?” “平素玩耍好动,正是此时年纪所为,并无半点异常。一发病便燥狂不已,打人毁物。况一旦清醒,便全不能忆得发病时况。” 小衙内将银匙摔在地下,高叫数声,在案上复跳了数次。 老楠木,有奇纹。 “老夫人,可否命几个体壮之人压制小衙内?在下即刻施针。”神医吴越发沉痛道。 “小乙,三福,超秦,制下小青。” 三个仆役围上前,小衙内又打又抓,气力的确不小。费了一番功夫,三个壮汉将小衙内压在案上,尤兀自挣扎不休,尖声高叫。 神医上前,以掌压住衙内头,衙内张嘴便咬,神医不知从何处取来一块帕子,塞入衙内嘴内。 此时小蛇已然打开书箱,取出烛火银针。把与神医一个瓷瓶。瓶盖掀开,浓郁酒味。 神医吴将出瓶中水洒于小衙内人中。银针过火,取人中沟上一寸水沟穴,雀啄捻转。不移时,衙内四肢松软,双目盈泪。 复取神门、水沟及后溪。片刻,小衙内闭目而眠。 “敢问吴太丞,小孙何以闭目?”老夫人忐忑道。 “施针于神门,宁神安心,便速入眠。入眠便于留针。夫人且勿挂心,取针自醒。” 一炷香功夫,银针取下,小蛇接回,包入绢内,置返书箱。 撤针之后,小衙内稍稍转醒,见得案边老夫人,唤了声“太母”。 老夫人抱起小衙内,令他跪下,道:“快磕头谢过吴太丞。”衙内正待磕头,为神医扶起,道:“切莫折损在下。” “小孙此次发病甚久,倘吴太丞未至、不得神技相救,怕已失心难返。请受老身一拜。”老夫人执意下跪,神医拦住,道:"老夫人切莫多礼。神技实不敢当。况衙内之病仅是一时为针压制,倘不根治,发作恐将愈发频繁。" “还相烦吴太丞。” “衙内的病症,药石恐难至,容在下详看。” “烦请吴太丞移步厅堂,再作审议。” 作者有话要说: 越窑:唐、五代时最著名的青瓷窑场和青瓷系统。也称“秘色窑”。在越州境内(今浙江余姚上林湖滨湖地区),故名。所烧青瓷代表了当时青瓷的最高水平。唐代越窑青瓷已很精美,博得当时诗人的赞美,如,颜况“越泥似玉之瓯”,许浑“越瓯秋水澄”,皮日休“邢人与越人,皆能造瓷器,圆似月魂堕,轻如云魄起”,陆龟蒙“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等。五代吴越时越窑瓷器已“臣庶不得用”,作为吴越王钱氏御用及贡品。进贡瓷器动辆万件;入宋以后,贡瓷数量有增无已,一次进贡有多达十四万件者。(摘自百度百科····) 邢窑: 唐代最著名白瓷窑场。五代(公元907—960年)时仍烧造。窑址位于今邢台市所辖的内丘县和临城县祁村一带,是我国白瓷生产的发源地,在我国的陶瓷史中占有重要地位。邢窑所烧白瓷,胎质细洁,色纯白而极坚硬。釉色白润,有的微微闪黄,带些乳白色。前人以“皎洁如玉”比邢窑之白。唐代所有的窑口中,以南方烧制青瓷的越窑和北方烧制白瓷的邢窑最受人们推崇,大体形成了“南青北白”的局面,越窑的青瓷和邢窑的白瓷代表了当时瓷制品的最高水平,同时著称于世。陆羽《茶经》这样评价:“邢瓷类银,越瓷类玉”,“邢瓷类雪,越瓷类冰”。皮日休《茶瓯诗》写道:“邢窑与越人,皆能造瓷器。圆似月魂坠,轻如云魄起。”段安节《乐府杂录》记载,唐大中初年,有调音律官郭道源者,“善击瓯,率以越瓯、邢瓯共十二只,旋加减水于其中,以箸击之,其音妙于方响。”李肇《国史补》中说,“内丘白瓷瓯,端溪紫石砚,天下无贵贱通用之。”从唐代这些文献记载可知,唐代邢窑生产的白瓷,其质量是十分精美的。釉色洁白如雪,造型规范如月,器壁轻薄如云,扣之音脆而妙如方响。(嗯,懒得自己写,一样摘自百度百科) 好吧,其实这两个窑产的瓷器在唐代都是上好的茶具,故而··· 针灸参考《针灸学》,出版社忘了···医科大学教材。 五色梅边翡翠背子:《宋词中女性服饰形象初探》,李美霞,天津工业大学学报,2004,23(10),5。 第3章 游医(3) 小蛇在东厢房内打叠书箱,将适才用过的银针自绢内取出,丢入另一瓷瓶内,放回书箱。返头便见小衙内正坐在案几边蒲团上,睁眼瞅他。婢子们随着老夫人去了厅堂,便剩了两个小孩。 小蛇指轻弹小衙内面上,只怪这小畜生发病,不然早便回了城,此刻吃着大烧饼还撑。 “弹我做甚?”小衙内捂面叫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1)小蛇将双手放上小孩两颊,边扯边道。 “君子小人凭素养识别,岂是凭身材大小。阁下此言差矣。况君子亲而不亵,阁下自重。”小衙内欲拨开颊边肆虐之手,两眼圆睁,甚是正气凛然。 “君子亲而不亵是哪里的话?”小蛇问道。 “想当然尔。”依然正气凛然。 “```” 小蛇放开衙内,嗤笑出声。 “小畜生,你家只你一个小孩?” “我有三个姐姐,还有个弟弟。同妈妈在眉山。” 咦? “你怎就自家来此?” “大母娘家在此地,我同她回来耍。” “你爹爹没有来么?” “哥哥话却甚多,我爹爹干哥哥甚事?”小衙内睨着小蛇。 “我听闻你爹爹上京赶考,中了榜,作了个大学士。在下甚想一睹大学士尊容。” “你却是哪里听来的鬼话,我爹爹在家苦读,解试仍未中哩。” 小蛇笑道:“那我是错听了。小畜牲,你叫甚么?” “我叫小畜牲。”小衙内吊着眼,哼道。 “衙内大人不记小人过。在下柳溪蛇,柳树之柳,溪水之溪,蛇``````” “我晓得,便是柳溪边上一尾滑蛇。小可苏````” 衙内还未说完,一个婢子便入来,道:“小主人,老夫人唤你到前厅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4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4 。” 神医吴望见徒弟的芊芊玉手为小衙内所牵,不由闷笑。小蛇脸色丕变,以目恶视。 “大母安好。”小衙内请安道,手犹自未曾放开。 “问过吴太丞好。”老夫人道。 “吴太丞安好。”小衙内往地上一跪,磕了个响头,“多谢太丞救命之恩。” 神医吴绷面,沉声道:“小衙内不必多礼。”嘴形奇异。 小衙内一骨碌爬起,小手复牵紧一旁小蛇的手。 神医吴嘴角抽动。 “烦劳吴太丞替小孙号一号脉。”老夫人道。 婢子搬张小凳在神医案边置下,小衙内坐下,小蛇递上丝枕,垫起小衙内腕部。神医吴捻着三指,在小衙内寸关尺上轻放。 半支香工夫,神医吴缩回手,令衙内伸舌。 “小孙此病便是如何?” 神医吴晙一晙徒弟,道:“小蛇,替为师的将书箱来。” 小蛇知趣,曳着小衙内的手道:“小衙内,且领我去厢房取书箱。” 待孩儿们行远去了,老夫人蹙眉道:“实不相瞒,小孙近半年寻医无数,有道癫的,有道说狂的,有道痰迷心窍,有道心经蓄热,有道中鬼祟。凡此种种,汤药不知服了多少,只没个定论,老身也不识得这许多。” “只按证看,便是个癫证。癫者可岁一发,不治便数月发,再不治便月四五发。有恐甚,叫笑,自语,有妄见,有谩骂。(2)醒时自好,便忆不得。”吴太丞道。 “如何个癫,癫了这许久,吃了许多药也不见好。”老夫人道,“有医者道是狂证,却不是?” “狂者发病延绵数月,不似这般即过即好。且日夜不休,少卧不饥。时自高贤,自辩智,自尊贵(2)。衙内醒时甚好。况狂者多年长,小衙内年岁尚未到。”神医吴道,“只是脉相,却不似癫。” “却如何说?” “癫者,为胎病,发时其脉三部阴阳俱盛。癫者乃阳附阴,腰以下至足热,腰上寒也。在下看衙内,脉弦浮,苔黄腻,身不甚寒热,倒似肝风行上。”神医吴道。 “肝风?” “肝风者,动也,即为搐搦。医者言有痫,痫即俗称‘羊角风’。痫证便是可有这番脉相。”神医吴道,“只这妄见谩骂,于痫者甚是少见。” “羊角风却不是僵仆羊鸣?” “正是,痫证常是僵仆,或乃手足相引,或角弓反张,或为搐搦,或作六畜声,口角呙斜,频频吐涎。”神医吴道。 老夫人寻思片刻,道,“我儿新妇即有此证,太丞说此病是胎传?” “那倒未必。”神医吴道,“在下尚有一事不解。贵庄上不见畜猪牛马,平日里饮食有人送来?” “此去不远,有个李家庄,庄上多租着敝处田地,平日免不得捎些猪羊,自家庄上竟不必畜养。” 话到此间,小衙内复牵了小蛇来到堂前。小蛇背着书箱,往地上一放。手尚未收拾,又叫小衙内牵牢了。 神医吴一脸温顺望向徒儿,嘴角眼角只是抽搐不断。小蛇耸眉离棱,瞪得目珠子白多黑少。 “衙内,时常可去厨子那里耍?”神医吴咳了一声,问道。 小衙内偷眼晙他大母,大母沉下脸。遂乖觉摇摇头。 神医转身问老夫人:“衙内发病前可曾食过生肉?” “生肉?”小衙内瞪大眼,“莫不是有乌目珠的白肉?????” “小青!闭嘴。”老夫人厉声喝道。小衙内噤声。 老夫人神色稍霁,望向神医吴道:“小孙胡话不堪入太丞耳,太丞休见他罪过。” 神医吴笑道:“孩童一派纯真之言,在下岂会当真?” “时辰不早,定赶不及日落前出山,太丞何不就此在敝舍暂歇,明日好安生赶路?”老夫人道。 “如此甚好。”偏离小蛇的目光如炬万箭穿心,吴太丞笑着应承。 作者有话要说: 1、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论语·阳货》 2、癫症,痫证的考证出自于《张氏医通》,原文引用 第4章 游医(4) 老夫人命婢子领了神医和小蛇,往西厢上首二楼第一间屋子去了。西厢说道是客舍,和大堂隔着一个偏厅,一个回廊,一个院子,格局倒与东厢一般无二。便是那院心里立着个六角小亭,题着“野春亭”,周遭一弯清水沟渠曲折而过,杂植着各色山花香草。院子西侧植有几株桂树,有叠人那般高。此时正发春梢,青嫩之极。 见那屋子时,和东厢首屋格局颇似,却不见案桌席地,只见高桌交椅。山水屏风后一张卧榻,一围七彩幔围着一张黑漆楠木床。 婢子置下青釉水瓯,抬起净水瓶注满两瓯,便近窗边开了内扇,支起雕花窗扇。神医吴坐下窗边交椅,望着桂树叹道:“待秋来定是花香满楼,丹色满眼。” “太丞怎知便是丹桂?”婢子笑道,声似银铃。 “金桂银桂,都叫花儿夺了叶儿养份,哪似丹桂叶儿这般肥厚?”神医吴一双星目闪闪盯着婢子胸前,道。 “太丞莫不是在调笑奴婢?”婢子也不恼。 “哐!” 神医捂着后脑,金星飞蹦。 小蛇拾起地面笔架,道:“师父,你闲常道家中镏金笔架甚是俗气,此庄倒是蓄了上好青玉笔架,你看如何?” “好,好,好,摔折了便押你作马童赔主人家。”神医忍气吞声不得。 婢子掩口笑道:“你家徒儿这般伶俐,只怕马儿消受不起。” “烦劳姐姐一路领来,我家师父平日便精力不济,今番赶了这些路,只为慕这蜀中木笔,不想在此耽搁了行程,却也好歇息下,容待拟下小衙内药方。”小蛇笑吟吟道。 “小官人所言极是,待酉牌晚饭时,奴婢再来叨扰。”婢子道了声福,退下了。 小蛇始打叠书箱。擦了火折子,点起案上油灯,小金夹子夹出适才用毕银针,过火,一趟,二趟,三趟,四趟?????? “徒儿,须不是炙肉。”神医吴背朝小蛇,托腮望亭,道。 “师父倘不多事,原也不必肉疼这银针。”小蛇将炙过银针投入瓷瓶,滋地窜起一股酒味。 “倘不多事,怎知那物事已到了他人之手?”神医依旧望亭,道。 小蛇停下手,半晌道:“那物事人人避之唯恐不及,怎会?????” 神医指弹窗框,笃笃作响。 建阳家中阁楼窗甚是朴素,只便是外头装了杉棂,内里两扇窗瓣,天冷便合上,天热便敞着。过了荆湖,才晓得有这般的窗花——雕牡丹芍药,刻喜鹊杜鹃,甚或人物车马,佛道故事。只有一处甚麻烦,里头窗瓣开了不算,须得取用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5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5 棍棒支了外窗,方算开窗。 却不知这庸医又如何盘算了?小蛇心里暗骂,终日托着寻访木笔川贝使君子之名四处游荡,丢了家中生药铺子生计理会不得,尽日也不见在银钱上使力,非要山穷水尽才去偷鸡摸狗混吃骗喝,谁晓得在盘算甚么。 打叠了书箱,稍觉口干,转身将水瓯,适才两瓯只余了一瓯。 那余下的一瓯胎薄如纸,釉恰似雨过天青云破处,一抹微青笼着一层薄纱,拾起看时,顺光逆光色又微有变幻,饶是无眼力的小蛇,也识得不是甚俗物。 一口饮尽瓯中凉水,小蛇抬起瓯底,俨然刻着一个“柴”字。 “主人家姓柴,”小蛇放下瓯,“小青自言姓苏。即是他大母娘家,怎不见个主事的男子?” “管他作甚。”神医转回身,道。 小蛇上前,手将入神医衣襟,掏出一个水瓯,一个茶盏,在神医跟前晃了晃,咬牙道:“师父要盗,也须走前再盗,你道恰才的婢子不会来收瓯?” 神医伸手夺瓯盏,强不过徒儿,又怕他伤了瓷器,只得苦求:“徒儿,饶了为师的罢。只得兔毫也罢,小衙内砸便砸了,没由来又来寻。” “休提此事!你盗银钱也罢了,盗这物事,只耽误行程!”此前便不知从何处盗来一个官窑梅瓶,携着那物事,庸医走得越发慢,恼得小蛇趁他睡下往典当行典了一贯钱,缴了拖欠半月的店租。醒时哭天抢地,店主人还道他失心疯,赶了不让宿也罢,闹得鸡飞狗跳,全镇都不容他二人,又误了车船,只得露宿。冻了透夜,晨起也不知扰动了哪处马蜂窝,咬的小蛇头浮面肿,敷了两日马齿苋才消。 “瓯盏不比梅瓶,细细包了,怀揣了一般健步如飞。”神医满脸堆笑。 “师父几曾健步如飞?”小蛇吊起圆眼,“徒儿慢些,慢些,为师的累了。徒儿且慢些,摔折了瓶儿如何是好?师父堂堂八尺男儿,蹑着甚么缠丝牡丹绣鞋,脚程尚赶不及十岁小儿的缠带行旅芒鞋?” “谁道绣鞋赶得及缠带芒鞋?”神医嘀咕。 “既是不及,行了十八路的十路,怎不见师父换下?”小蛇冷眼相觑,“莫不是慢些才好?” 神医嗫喏。 小蛇冷笑道:“道师父这般逍遥,颠倒不记得家中老父年迈,生药铺子仰仗无人了罢。” “我却便不是在寻好药,是在作甚?”神医二度嗫喏。 “是在作甚?”小蛇放了瓯盏于案头,道。 “不提此事。”神医咳数声,道,“且说说小衙内与你说了甚么?” “有甚甚么。没甚么。”小蛇回身,复倒了一瓯水。 “徒儿~” “????????” “乖徒儿~” “你是不识得这个青玉笔架了罢!”小蛇颤毕,拾起笔架砸向神医,神医一手抄牢,絮叨:“上好蓝田玉,蓝田玉,蓝田玉???????”手便往怀里去了。 “你莫做声!”小蛇叫道,抢下笔架,灌下那瓯水,道,“我说便了。” “去年腊月上,林子里拾了块带乌珠子的白肉,将去厨子处,切了一刀,咬了一口,叫大母打了一顿。”小蛇道,“这与那物事又有何干?” “此物即彼物也。” “光脚行了十路!你,你寻一块肉?!” 小蛇叫神医捂了嘴,怒目圆瞪。 “徒儿,世人视物往往只见其形,不得其髓,你是我徒儿,却也恁地?”神医摇头晃脑。 小蛇掰开神医的手,哼道:“哪个不是世人?师父合该是仙人了,饮甘露,枕清风。寻肉寻了许多年,也是仙人行径?怕不是饿昏了罢。” “不谈此事。”神医呵呵道。 “寻便寻了。”小蛇道,“小衙内的病是怎地?” 神医道:“昨日行经李家庄,村内东司建在猪寮之上,小衙内那病,怕也是缘着猪肉了。” “肉肉肉,真个仙风道骨!” “小小年纪,却恁地尖酸刻薄。” “倘堵上个不教徒儿扮勾栏姐儿唱竹枝的名师,徒儿也未必情似如今这般。” “如此甚好,明日改唱杨柳枝罢。” 作者有话要说: “野春亭”:陶谷《清异录》 “雨过天青云破处”:雨过天青云破处,者般颜色做将来。应该是出自柴荣,一开头应该是形容柴窑而不是汝窑的,后来通常用来形容汝窑了。 第5章 游医(5) 神医二人自大堂移步西厢,已过申牌,胡闹了许久,不觉日影渐西,便到了酉牌时分,恰才的婢子又来领二人。神医自是一路调笑,那婢子也由得他。到得偏厅方休。 那偏厅连着正厅,约莫正厅一半儿大小,隔着正厅,安下一张单扇大屏风,漆桃木框,一面整黄绢,绘着山水舟船松风;北面一张紫檀围栏坐榻,跟前一张长餐案。东西各三张卷云托长脚餐案,置着青釉瓜棱酒壶,莲花温碗,文花银箸,文花银匙。各个餐案边上一个翘足云母面楠木方几,搁着一个亮澄澄黄铜手洗盆。各三张高背生漆楠木椅,靠背一处扭着个精雕的寿桃,上设前厅一般蜀绣蒲团,只不绣牡丹,却是莲花。 到时,老夫人已自率着几个婢子在偏厅迎候。将吴神医迎上了左上首餐案,小蛇依在旁案坐下,老夫人自在右上首坐下。 “山野鄙陋,太丞休怪。”各自坐定,老夫人道。 真个鄙陋,庸医也不致流连忘返。 婢子拎着铜壶,在手洗盆置下温水,待各个伸手洗净了,奉上帕儿与神医和小蛇蘸干,便将盆儿连同帕儿一并收了。 老夫人抬抬手,不移时,便有婢子数个托出各色果子酒菜来。先是一行果儿,盘儿只五六寸,一盘杂着荔枝圆眼蜜梨肉柚皮各色干果儿,一盘雕花梅球儿金橘儿,一盘砌香咸酸只如椒梅香药藤花等。再是一行珑缠果子,橘红膏,桃囊酥,荔枝甘露饼等等。再来便是下酒盏儿,鸭舌签,五珍脍,陈皮骨,鸳鸯炸肚,鹌子羹,荔枝皮,虾橙脍——饶是看得小蛇目瞪口呆,便是那日在京兆尹处,也不见得这等美食,不成道蜀地物产丰盛,直有这般许多食粮可用? 婢子抬手将青釉瓜棱酒壶往那莲花温碗里注酒,酒香浓郁,且杂着桂香,神医问时,正道是“木樨酒”。小蛇跟着庸医这许多年,也见他窃了不少美酒,甚么珍珠泉,甚么琼花露,甚么雪醅,只这“木樨酒”,别处不曾闻说,想是此间自酿的美酒了。 神医饮下一碗桂花酒,连连赞道:“好酒!好酒!” “此酒敝府厨子自酿,道是采撷每年仲秋既望五更含露丹桂,和着当年新米酿成,窖藏三年,方有此等芬芳。”老夫人道。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6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6 神医放下温碗,滴酒不剩,闪了闪星目,道:“贵府厨子竟是何方人氏?有如此雅见?” 老夫人但笑不语。 后出又有各色糕儿,蒸作从食。栗糕小蛇却是食过,襄阳一带山野多是野生栗子。去秋途经襄阳,庸医为着一事一连数月四处逃窜,饥一餐饱一餐,到得襄阳城外,却是一个钱子儿也没了,一碗茶也买不得。后在山野里见得一处废弃的农宅,爬在井边喝了口水,原以为便要饿死,庸医却去林子里拾了许多栗子,蒸熟了,一个个捣开,捣稀烂了,用水溲了,使了那农家的柴炉蒸笼,蒸了许多栗糕,曝晒了两日,在山间住了数日,又携在路上吃了大半月——无盐无糖的,好生腻味。 此番再吃,才知原本栗糕是这等风味,只叫那庸医糟蹋了。 再上一盘却是雪糕。婢子报了名号,小蛇看时,眼前糕儿不愧美名雪糕,直是通体雪白,层层片片叠叠,不止色似雪洁白,颗粒亦极细腻,入口即化,松软之极。刀切片层间,夹着松子桃仁山药莲肉芡实,闻在鼻间,却是一股浓郁木樨香。饶是腹中已满,小蛇仍进了数块。抬眼见时,神医咬了一口雪糕,却是一阵恍惚。小蛇觑着他神色不对,还道他又见了盛雪糕的定窑牙白牡丹盘起了贼心,心内好不焦躁。 “贵府厨子端的了得,”神医放下银箸,道,“雪糕制得这般入口即化不易,非要二分糯米八分梗米,加之凉水细细洒过,直至捏则如团,撒则如砂方才适用,(3)过则不及——不及者软而不成形,太过者硬而费齿;此是其一。其二,山药莲肉芡实这一出世间厨子皆省得,这桃仁松子便不是平人可为。说道其三,这木樨香本不耐久蒸,须得蒸熟糕面再撒木樨屑,便不走香。此间道理,少有厨子通晓。” 老夫人尝着雪糕一口,道:“不知太丞竟有这般理论!今日不同往常,寻常时候并不撒木樨。想是来了贵客,厨子灵机一动了罢。” “府上厨子可是闽人?”神医问道。 “却不是,只道是东京人氏。” 神医不再多言。 ?????粉这般制过后,尚须将粗麻筛筛出,前后和匀,干湿不可偏枯,巾子极好,覆了叫勿令风干日燥,便可听用。那人对厨子道,蝶儿极爱雪糕,非桃仁松子不要,自药铺里将来,仔细着用。木樨屑熟后才下,休叫走了香。今夜他还家来,把窖藏木樨酒来,听看封着“癸酉”的打开······ 还只道他不知。 酒过三巡,神医吴起身净手。小蛇见他由婢子领了去,不甚意下。 “小衙内如何不来?”小蛇问。 “他兀自闹腾了半日,早早倦了,扒了几口米饭,便睡了。”老夫人道。 一炷香过,不见神医返来,老夫人不怪,小蛇却省得事有蹊跷,当下亦推说净手,婢子领了去东司,在回廊下远远站了,小蛇自去。小蛇将两个东司门推开,并不见神医。遂猫身自东司后矮墙下绕出,钻入园中灌草,循着回廊另一侧去了。 日间过时,婢子提及东厢后便是灶下,小蛇潜过东厢,自偏门推出,望见一屋连着主屋,此时天色微暗,那屋子火光通透,阵阵飘香,想是厨房,便潜过去窥探。 果其不然,庸医正在灶下。那厨子却是个矮短汉子,四五十年纪,紫棠色面皮。此时酒筵亦将尽,似也无事,却和庸医闲缠。小蛇隐在牖旁窃听。 庸医道:“老丈是那里人?做得这付好手艺!” “大官人抬举,小人故是东京人氏,便是家中生意折了本,卖了屋宅。向时学得些许手艺,亏得老夫人抬爱,收拾做了个火夫,只便有个安身处。哪里称的上好手艺!”厨子道。 庸医道:“老丈过谦,老丈见多识广,在下深感心服。道是东京人氏,却也晓得闽地白雪糕做法。” 厨子道:“大官人却是建人?可巧,小人这雪糕,不是别地,正是一个建阳的官人教与小人做成。小人先时在东京,便是做这糕儿饼儿麨儿生活,雪糕自也卖,一日那建阳的官人吃了,说道,老丈的雪糕原是好,只是稍硬,倘如此这般做了,便可松软。小人照做,这雪糕端的恁松软。后依着他说,桃仁松子甚好,便也下了。原来闽人一般风俗。” “老丈来蜀地好多年头?” “整有三年。” “那建阳的官人何时去到东京?” “只怕有四年。”厨子细细看着庸医,道,“大官人面上恁情熟。何处见过?” “老丈却是记错了。”庸医环顾道,“此间丹桂颇盛,不想丹桂木樨屑也这般清香。落在雪糕上,红白相应,甚是绝妙。” “雪糕?”厨子道,“雪糕却不曾使木樨屑。” 作者有话要说: 木樨:就是桂花。 陈设的描写多是参考五代或宋代的名画来描写的,比如《韩熙载夜宴图》等。 食物的描写是参考自周密《武林旧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以及陶谷《清异录》等。 (3)雪糕的做法参考青木正儿《中华名物考·华国风味》,此处原文出自袁枚随园食单 木樨洒在雪糕上的做法是某自创的······表pia··木樨酒也是自创的,表pia··· 第6章 娘子(1) 巫峡苍苍烟雨时,清猿啼在最高枝,个里愁肠人自断,由来不是此声悲。 且说过了瞿塘,再行一段,便是巫峡。即便过了瞿塘,涡流仍是不绝,舟行其上,左右忽支,须臾有覆舟之险。行舟三峡,便如行在鬼门关上,须得多年老棹公方掌得水性,手生些个,即有丢命之嫌。 巫峡乃三峡至深至幽一段,两岸千山万仞,层峦叠嶂,碧树林立,十二峰各各不同,重重似画,曲曲如屏。 定定眼见里两岸岩壁逼迫而来,只道江面端的狭窄如此,舟船并不能过,到得跟前,却是虚惊一场,江面徐徐开来,日朗风清,秀丽无双。 倘遇着烟雨天气,舟行幽谷,猿啼高枝,一啼三回,直啼得人肝肠寸断,无事生悲。抬眼望神女峰,只在云雾中,朝行云,暮行雨,朝朝暮暮,不知为谁云雨? 二月将尽,春也将暮。花却未落。仍见两岸山花灿烂,时有草陂,漫山杜鹃,甚是绮丽。 时近午,但见一舟顺流而来。此舟收了帆,舟上一弯竹棚舱,舟子在舟尾掌棹,舟子浑家自起炉造饭。木舟不烧柴火,乃是用炭,然也非甚么好炭,只是青烟袅袅。舟首有客数人,中有二人,青壮年纪,短衣负剑,相貌情似,当是兄弟无疑;另有一对男女,皆劲装皮靴,男子着黑,女子却一身赤红,腰间斜斜挎着一柄长剑。除却这四个客人外,船首另立着个双角小儿,青色短衣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7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7 ,缠腿麻袜,系带芒鞋,身负竹篾书箱,圆脸上风尘仆仆,面有饥馑之色。 那两口儿巳时在夔府上船之时,此儿一并两个短衣客已然在舟上,想见是船家小子,船行半日,并不见小儿和船家搭话,而饥色更甚状。那红衣娘子便问那小儿说:“小官人独自出行?” 小儿抬眼觑了觑红衣娘子,道:“本随爹爹入蜀,前日里和爹爹走失,小子便自返乡去。” “小官人乡里何处?” “建州。” “建州此去尚有数千里路,小官人自家如何去得!”红衣娘子翻开包袱,把与小儿一张葱油芝麻炊饼,道:“小官人想必腹中饥了,且先吃着。” 小儿接过炊饼,道了声“多谢娘子”,包在帕儿里,却不吃。 “小官人但吃不妨,午间饥了,奴家处还有。” “舟船摇晃,小子腹中痞满,不甚思想饮食,留待风浪小处,慢慢享用。”小儿问道,“娘子往何处去?” “奴与丈夫此去杭州省亲,小官人倘不嫌,可随我二人同去钱塘,待事毕,我们再伴小官人还家,恁的可好?”红衣娘子笑靥如花,甚是艳丽。 “这如何使得!娘子好意小子心领,然实不敢牵累二位。”小儿婉谢道。 “奴看小官人独自在外,真真要抵到建州,只怕要乞讨为生,和我二人同行至九江也罢,只便有个照应。” “小子实不敢牵累。”小儿再辞。 那黑衣男子似一般为舟船晃荡所累,面色惨白,只目送江岸峭壁急速后退,一言不开。 “小官人恁多礼,莫不是嫌了奴家多事?”红衣娘子依旧笑靥如花,小儿险些漏看长剑微微出鞘凛凛寒光。 小儿心内长叹:庸医庸医,一人追也便了,你竟弄了何事,来了数个苦主,连个跟班的小徒也叫人挟持? 舟身不大,吃水亦不深,行到巫峡险处,便似一片落叶随水,□□右侧,几欲倾覆。亏得舟子老辣,在此激流中,犹能闪避暗礁岩壁,只是舟身摇晃便不可止。那黑衣男子扶着船舷,数度欲呕,狼狈万分,小儿亦面色不豫,那红衣娘子与二位短衣负剑客却似无事一般。 “大官人且入舱内稍歇。”舟子浑家捧着瓦盆出来,米新淘,见此情状,告知那黑衣男子道。 黑衣男子离了船舷,腿脚尚稳,一头扎入舱内。 此舟自云安军来,止到夷陵。倘还望江陵九江去,便须更船。然夔府至夷陵,乃是三峡一段,水流甚急,春汛发时,则在半日间而已。有青莲居士曾诗云: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这江陵距夷陵犹有数百里,故至夷陵仅需半日。巳时自夔府下,申时便可到。因此舟中并无客宿处,止有船家自家寝间,却在船尾。船首的半舱,只得沿舱扶栏条椅,支起竹窗,坐于椅上,倾身望江,江风阵阵,也是个好去处。 那自是就无恶呕之人而言。黑衣男子倾身望竹窗外,呕了数口,却是绿油油胆汁。呕毕,抬袖抹了抹唇角,却见那双角小儿一并入了舱内,坐在跟前,冷眼相觑。 黑衣官人转头望江,江面时已开阔,便要到西陵峡地头。如今这情势,怕又要误上许久。 “大官人实不趁意,小子可稍施针,暂缓恶呕。”小儿笑道。 黑衣男子并不望小儿一眼,盍目养神,亦不采他。 小儿进前,抬起男子左腕,在寸关尺上一按,三部皆沉迟,脉滞涩。黑衣男子抽回手,道:“小兄弟,何以这般情盛?” 小儿笑道:“解观察,我还道数月不见,你便不认得小子了,携新妇游江省亲,却不须公干了?” 解观察淡淡瞟了一眼小蛇,不做声。 “这身阴寒之气如何得了?庸医省得,岂不乐得笑垮长城?”小蛇调笑道。 解观察沉声道:“小兄弟莫要幸灾乐祸,那魔女知你是吴茗徒儿,岂会轻饶于你?” 果其不然。小蛇咬牙,庸医呀庸医,你作剪绺也便了,偏生单单爱盗麻烦之物,越麻烦越爱盗!这番又是何物?惹上了这等难惹的苦主! “小子一介小小书童,干系不大,侠女争会为难?”小蛇寻思,待上岸便寻机逃走。他处又没藏甚么宝物——想是庸医自卷了逃走,料那红衣妇人查过书箱,定也不来缠葛。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还有很多地方是漏洞滴,有些东西,只能望文生义而已。假如没有亲身体验的话,终归是想象。世界上再没了那样的三峡,真是可惜。可惜当年我还小,它就没了。不止如此,我在这里提到“云安军”,就是云阳,也是现在消失在长江水下的城市了。虽然迁到了别处,依然叫云阳。千百年后,有人发现现在的地图,可能会以为当年的云安军也在那里吧,哈哈。这一章特别献给团~ 云安军:今重庆市云阳,现址是建三峡大坝迁址的,原云阳已淹没在江水下。 夷陵:陕州(后改回峡州)夷陵县,州治所,在今宜昌。 夔府:在今奉节,即唐时白帝城。 江陵:在今湖北江陵。 当阳:今湖北宜昌市下当阳县。当时属荆门军,荆门军治所长林县。 建州:今福建建瓯,当时治所在建安县,建阳是当时建州下一个县。那时崇安县刚从建阳分出来几十年。 杭州:今浙江杭州。故称钱塘,所以诗词歌赋喜爱沿用古名这么叫。 九江:在今江西九江。 剪绺:故称小偷。其实应该叫“贼”,方言而已。 巫峡苍苍烟雨时,清猿啼在最高枝,个里愁肠人自断,由来不是此声悲:刘禹锡《竹枝词》 三峡的描写纯属想像······是去过宜昌的某处后,看见那个样子的山水,觉得三峡应该也差不多,就那么写鸟····· 重重似画,曲曲如屏:苏轼《行香子·过七里滩》,是描写富春江的····表pia~ 第7章 娘子(2) 红衣妇人说道下钱塘,然在夷陵上了岸却不见更船。小蛇随他二人一路前行,那娘子跟在解观察身后走,也不回头。小蛇见了莽苍,便钻入去,还未过一盏茶功夫,抬头便见那妇人立在跟前,笑吟吟道:“小官人何处去?” 小蛇只得道:“去处去。”便叫拎了回去。 申酉之间夷陵县城门原人也不多,入城时,须得盘查行头,小蛇却待声张,又见寒光凛凛,遂噤声。 这一介书童,原也恁地紧要。小蛇暗道。见了庸医,定问他究竟。 入了城内,人潮熙攘,小蛇眼见人多,作意慢腾腾儿拖着腿儿走。待街角一拐,那妇人和观察隐在街角,小蛇便扎入小道儿,撒腿狂奔。不出巷口,却撞入一件软绵绵的物事里。 这胸脯甚是眼熟。 小蛇抬头,红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8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8 衣妇人依旧笑吟吟:“小官人何处去?” 声似银铃。 小蛇只得道:“去处去。” 小蛇自此不敢再生妄念,随着妇人身后,终省得那解观察何以乖顺如斯。当下细细看了,那妇人身形音声便是那日叫庸医调笑的婢子。只面皮全然不似。小蛇也听闻江湖间有□□,只是不曾见过,想这妇人当是使了那面具,化装作婢子。这妇人生的甚好,肤如凝脂,眼横秋水,眉插春山,樱唇轻点,腰肢不盈一握,酥胸却极饱满——倘换上轻纱石榴裙,定然倾倒众生。小蛇心念,这妇人这般貌美,比那庸医甚么师师英英却又强上许多了。那风流庸医莫不是盗了人,叫人寻仇了罢? 那日妇人携他二人投了一处客栈,道是事务忙,只将二人带到客栈,人便没了影子。 正是申酉时分,日头打着窗花斜斜照入屋内。那客栈三层楼高,二人那屋便在上层。前半间安一副春台桌凳,后半间乃是卧房。贴里安一张三面围栏的床,上挂着一顶云罗幔。比起那日平林柴员外家,直是黯淡许多。 那妇人走时也不锁门,小蛇看解观察自上床去盘腿打坐,脸色煞白,料想他寒毒又发——却不知怎地叫人下了毒。倘庸医见着解观察见今模样,定要落井下石一番。自离了东京城时,跌跌撞撞叫追了大半年,如今不须逃了,不须躲了,不须使药麻翻了他,兴许善心大发尚替他将寒毒治了。自免不得絮叨一番:京兆尹处千年上党参非是他盗的,他治病救人制药炼丹何须使着上党参,高丽的劣参便可了,给他千个胆,敢将新罗参百济参,这京兆尹府上千年上党参,便是得了九条命,也万万不敢哪。 去夏在东京,庸医招摇撞骗半月余,于平康里内医了行首姐儿们许多病,受了许多管待,白吃白喝白住,闲时弄几首新词小曲,闹得行首姐儿满楼□□招,直呼当年柳七重回。不过半月,直是庸医趋亦趋,庸医步亦步,姐儿们喝风呷醋,搅得平康里不得安宁——故是说,押妓恰同娶新妇,串了东家,便不该串西家,只坏了规矩。庸医直是理直气壮:在下不纳游金,非是客人,只是诊病。诊病诊出这许多事,终叫人请出平康里。然时日出入平康里者,多是新科三司幕府,这神医吴名目可便叫响了。时京兆尹患头风,经月不愈,庸医叫人荐了,便去尹府,略略施针,却叫他治好了。当下延为上宾,连日管待。在府上扰了十数日,尚安分守己,那日却托说家中生药铺子事务忙,端的要还乡,京兆尹苦留不住,便厚遗金银珠宝,支一匹良马,送出陈州门来。 离乡两年,生药铺子一贯忙,几曾见他还乡?小蛇心知庸医便是又弄出事,只盼速速离了东京,免得节外生枝。此后下许昌,过临颍,这解观察一路追来,讨要御赐千年上党参。去到襄阳尚不干休,后庸医在襄阳外山野里隐了半月,才道甩脱了他。 庸医只说没盗,小蛇却不信他清白。这庸医见了欢喜物事,倘是能盗,罕有不盗。不顾三七二十一,盗了便走,那是一贯行径。盗了不走,那是留待再盗。 便是七八日前,在平林柴员外家酒筵上吃了许多酒,庸医道小衙内须使得定痫丸方可暂制频发,又问明小衙内确有寸白之患,正月服了仙鹤草,呕吐甚剧。便道:“此果是寸白幼虫作怪。” 老夫人恳请医虫良方。庸医便又拟海藻玉壶汤与他,言道合定痫丸一并服用,至不发可停。 老夫人延请庸医再住数日,庸医也不辞却。当下返那西厢,早早洗漱了睡下。天未明,小蛇一股瞑醒来,睁眼不见了庸医,再看时,枕间落了庸医的白帻巾,包了两颗枣儿,一片怀香。 小蛇爬将起来,桌上不见了兔毫,不见了天青——咬牙:撇下不过十二岁的徒儿,自畏罪潜逃,不留一文盘缠,还道“早早还乡”,却不怕他成饿殍冻馁! 小蛇跟随庸医这许多年,岂是省油的灯,不成干等主人家寻上来押去吃官司?自是收拾了行当,且一不做二不休,将走那青玉笔架,青玉枕——权做诊金,到眉州换些盘缠。 且说小蛇一十二岁小儿,独自一人要由川返闽,却也不易。怕遭盗劫,只是拣驿道大路走。不敢贪路,一过申时便打尖。到得岷江边,乘舟而下,由岷入江,直到云安军,换了舟,再下夷陵。 饶是春汛勃发,这一路舟船也叫他劳顿不堪。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仍不见那妇人归来。解观察面色稍转红润,小蛇望着那大敞的房门,不由暗骂自家糊突——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小蛇曳过书箱,负在身后,便发步欲出房门。 “小兄弟何处去?”解观察在身后道。 “去处去。”小蛇暗道,你便能奈我何,只怕下盘经络仍未通,干眼看我大摇大摆行去。 “解某劝小兄弟一句,要留得性命在,切勿轻举妄动。”解观察道。 “解观察好心歹意小子自省得。你莫不是和那娘子一般心思,将了我要挟那庸医?”小蛇笑道,“那庸医撇下年幼徒儿独自远行,怎会来周全?你叫他骗了这许多番,犹不知他深浅好歹?” “解某并无此意。”解观察道。 “既无此意,小人何处去,与观察何干?观察休多事。我自去了,见着一般做公的,权替你告发了,差人来周全你。” “小兄弟乃医家子弟,自运运气,便知解某骗你不骗。” 小蛇且信且疑。自提一股真气,却悬在腹间,循不上六条手经,下不得六条足经。 小蛇安下书箱——不怪那妇人门也不锁。 “她几时下的毒?”小蛇问道。 “解某委实不知。”解观察道,“便是解某自家,亦不知几时叫她落了这身寒毒。” 作者有话要说: 上党参:山西上党参,古代最好的参。千年一说,只是小说家之言,上党参当不到千年便掘光了。 如今已经灭绝了。高丽参乃次等参。 寸白:这里就是西医说的猪肉绦虫病中的脑囊虫病。古人应该是不知道这个的,也不会知道寸白幼虫之说。故而也是小说家之言。颞叶异常放电为主是癫痫一种特殊类型,有的可以有阵发性躁动发作的表现。但癫痫是西医的说法,中医的话,癫证和痫证是不同的。具体不同参见庸医的话~ 怀香:茴香的别名。不是八角茴香,就是茴香····古代重要香料的一种。 定痫丸和海藻玉壶汤:······百度一下就可以鸟~ 第8章 娘子(3) 这玉泉山,在当阳县城西南郊。此时正值三月初,山林薄雾如织,一片青嫩。山下多桃李,遮莫是农家所植,花开遍野,红白交杂,甚是可爱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9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9 。亦有梅树,三月间花却已残,青梅细小结于枝头,过得一二月,便可熟透。这玉泉山,又名覆盆子山,人道是这山无峰无尖,圆溜溜一个,恰似一个盆子倒覆——更有甚者,这山株株柴木竟一般高低,远望直似一个光光的盆底儿,丝毫不见凹凸。山间多是栗木楠木栎木女贞,偶有松杉,一般挺直。且见藤蔓,品名却多,甚难分辨。山间时见兔儿鹿儿獐儿奔走玩耍,枝上亦不时荡过几只猱猴儿。拨谷鸟儿直呼“拨谷拨谷”。山溪奔走流过,山泉极清,溪底砂石净而无泥,兰芽尚短,浸于溪边。沿山径上行,溪流愈缓,而岩砺愈多。 这暮春玉泉山,却来了恁的一行人,一双少年夫妇,携了个十一二岁双角小儿。那夫妇二人一身劲装,男子黑衣打扮,妇人一身赤红,腰间挎着一柄长剑。那小儿却是行旅装扮,背着个竹篾书箱。 三人行在山间,只拣樵夫村人踩出的小路走,恰是沿溪而上。看神色,也行走了许久。尤见那男子,面色煞白,脚步虚浮。那妇人见了丈夫这等神色,便莺呼:“夫君,且稍事歇息如何?” 妇人把与男子一个豹皮水囊,道:“夫君口渴,吃奴家豹囊里水。” 那男子接过水囊,情势渴极,汩汩喝下泰半。 小蛇却在一旁颇不以为然,深山老林中有谁见得?不过是时辰到了,寒毒又发,解药暂镇罢了,何须这般作态。 大前日酉时过了,那妇人方才转回,仍旧笑脸相迎,只便叫他二人吃了炊饼,入夜自抱剑于墙角歇息。小蛇和观察据了那床,一夜无梦。 鸡鸣刚过,那妇人送上炉饼、小酒。观察说与小蛇道:“魔女叫吃甚么,只管吃,不吃便镇那毒不住。”小蛇忆起那丝帕裹的炊饼,恍然当时已叫人下了毒。 卯时一刻,那妇人牵了两匹肥骠,自带了小蛇,观察乘一匹,便往西而去,日行八十里地,便是午间吃食,也是在马背上——那妇人把与小蛇和观察数块麨儿,几口水,自家却不吃不喝。酉戌之间,天便全黑。却在山野里,那里来的客舍。当夜胡乱在林子里燃了一堆火,过了一夜,照旧几口水,一张饼。 一日马上,颠得小蛇七荤八素。也没甚么食欲。铺了些干草,胡乱在火边睡熟了。 昨日照旧卯时刚过便行路。未时却到了当阳。也不入城,径往城西南去,直奔玉泉山。夜里在山下老乡家借宿一宵。今日仍是卯时刚过便光脚上山——马儿却留在老乡家。 小蛇前番到荆湖北,入川前亦行经当阳夷陵一带,也曾听得庸医道这玉泉山来历。此山东周时便称作“三楚名山”,山间终年云雾缭绕,地下乳窟暗生,仙鼠雪白,大如鸦(1)。此山有一寺,名曰玉泉寺。隋开皇间,天台宗智者禅师奏帝于此起寺,首开天台宗道场,智者在此宣讲法华玄译,摩诃止观。后代有增建。嘉佑间,庄穆明肃皇后敕旨增修,乃更名“景德禅寺”,至楼者九,殿者十八,三千七百僧舍。然庸医最着意乃是此山名茶仙人掌茶。唐肃宗上元元年,李白在金陵偶遇族侄玉泉僧中孚禅师,自他处得了一饼茶,此茶状如掌,清新无比,较他茶别有一番风味,乃命名仙人掌茶。此茶乃中孚禅师于玉泉寺自制。因此山有个珍珠泉,泉水喷涌如珠,汇成玉泉溪,溪畔多是乳窟,常年浸着这溪边砾石,山茶根柯竟生于那烂砺中。年年新茶初芽之际,这中孚禅师便采撷新芽,蒸,捣,扪,焙,穿,封,制成这扁如掌,香四溢的茶。 前番虽不曾见教,但凡识得庸医的人,便知他先是个茶痴酒癫,再是个器痴,末了才是色痴。倘不是那日过当阳时听得风声道他要寻的那物事已在蜀中有人见到,只怕脚程慢了便寻不着,况那时正值隆冬,茶犹未生芽,这才未上玉泉山,直入蜀地了。 昨日在老乡家,老乡道清明将至,寺中有个新茶试吃会,四方文人闻香而来,只在这三四日间,携家眷来这寺上布施,宿在这玉泉山脚下,便只待这新茶会。 这数年随庸医东奔西走,新茶会却也不曾少去。这新茶会,原不单单是试吃,却是各人携着各人的茶,到此间一发比斗了,又称“茗战”。那庸医原依着建阳的山水长成,打小便精熟此道,岂有不去之理?是以逢着茶会,他定然要去走一遭,斗一斗。先时自建阳来时,携了个兔毫盏,此前到许昌,解观察追得紧,竟叫没了,故而前番见着那平林柴员外家的兔毫,必是要盗的。 虽不知那妇人说下钱塘是真也还是假,倘原要下钱塘,此番却来当阳,定是对庸医了若指掌。恁的看来,只怕这妇人比之庸医,直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庸医怕是插翅也难飞了。 那解观察得饮解药,便坐在石上稍运气,将药迫入十二经脉,寒热交搏了一番,面色青白数度,终稍转红润。 小蛇惯于行走,腿脚自是不乏,然这几日起的早了,却是犯困。此时坐在石上,便打起盹儿来。半梦半醒之际,却叫一声兵刃相交惊起,着眼看时,那红衣妇人和两个人影缠斗做一处。三把剑影交错,直叫小蛇眼花缭乱,红衣妇人以二当一,并不显劣势。再看那两个青衣客,却是那日船上的两个兄弟。 解观察兀自盘着腿儿在石上行气,毒却未消完。他这身寒毒,定要每日正午服下那妇人的解药,行气一刻,方镇得住。倘过了午时不吃,到得申时便腹痛难忍,到时再服,须得行气半个时辰方解——倘过了子时未服药,则便肝肠寸断而死。前几日赶路,都担各了时辰,如今气越发沉滞,便是一刻钟过了,并不得通每个穴孔。 他见那二人剑法来头,却是蜀中青城一派。青城山在川西北寒高地,青城派门规甚严,鲜少在中原走动,倘不是去岁追赶吴茗,却在襄阳吃了青城派暗算,解观察也未曾识得甚么青城剑法。到底是不入流招数,招内只是藏暗,屡屡在正道变途,而袭人双目,喉头,胁下,下阴,颇不登大雅之堂。识得了,只须这般防了,倒也无妨,不识得的,须吃几招暗亏。 解观察却是不省得,这二人和去岁那人又不一般,武艺高明许多,只怕又不知为了何事,来寻他的麻烦。却和那妇人缠上了。 那妇人使的剑法解观察却不曾见过。此前只屡屡见得那剑身微微出鞘的寒芒,此番剑身全出,却是满目白光,直刺人招子,倘遮眼看时,又透着隐隐血红,甚是奇诡。那剑法本平常,也没甚么招数,只是见招拆招。可怪便是,那妇人似是能看穿那二人剑路,每每只先将剑格了来路。而身段极为柔韧,直似水蛇。 恰如此时,青衣客一前一后,直取妇人肾俞,乳中,全无死角,那妇人却将腰肢折下,剑身一晃,借格剑之势翻身跳开,二人反手一剑削肩,一剑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10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10 削足,料那妇人落不得地,谁知她竟能落在剑尖之上,一手却刺向那削肩青衣客腕上,那人手一麻,弃了剑。妇人翻下剑尖,倒踢另一青衣客手中剑,那人竟拿捏不稳,那剑直直往解观察处飞来。 作者有话要说: (1)答族侄僧中孚赠玉泉仙人掌茶(并序) 余闻荆州玉泉寺近清溪诸山,山洞往往有乳窟,窟中多玉泉交流,其中有白蝙蝠,大如鸦。按《仙经》,蝙蝠一名仙鼠,千岁之后,体白如鸦,栖则倒悬,盖饮乳水而长生也。其水边处处有茗草罗生,枝叶如碧玉。惟玉泉真公常采而饮之,年八十余岁,颜色如桃李。而此茗清香滑熟,异于他者,所以能还童振枯,扶人寿也。余游金陵,见宗僧中孚,示余茶数十片,拳然重叠,其状如手,号为“仙人掌茶”。盖新出乎玉泉之山,旷古未觌。因持之见遗,兼赠诗,要余答之,遂有此作。后之高僧大隐,知仙人掌茶发乎中孚禅子及青莲居士李白也。 常闻玉泉山,山洞多乳窟。 仙鼠如白鸦,倒悬清溪月。 茗生此中石,玉泉流不歇。 根柯洒芳津,采服润肌骨。 丛老卷绿叶,枝枝相接连。 曝成仙人掌,似拍洪崖肩。 举世未见之,其名定谁传。 宗英乃禅伯,投赠有佳篇。 清镜烛无盐,顾惭西子妍。 朝坐有馀兴,长吟播诸天。 玉泉山:如今宜昌当阳的玉泉山。具体怎样,见文中描述。参考自百度百科,我没有真的去过。古代四大名寺之一,天台宗道场首开之处~比较有名。话说回来,湖北很多名胜,都很酷,可惜没能都去过。 兔毫盏:福建建窑出产的黑釉盏。盏型是在日本又称天目盏的那种,边缘没有弧度的。本来建窑并不是什么非常有名的窑口,其他的瓷器也不是很出名。独独这个兔毫盏,因为斗茶的兴盛,是非常出名的。所谓的兔毫,就是在黑色的釉中,因为窑变,产生的细小如白色兔毫的花纹。是难求的珍品。北宋的斗茶,到了仁宗年间,制茶中最高级的茶是白色的,因而用黑釉盏斗茶,相得益彰。兔毫乃建阳窑口黑釉盏的珍品,所以尤其珍贵。 第9章 娘子(4) 解观察稍稍侧身,那剑便扎入身后栗木,深有数寸。 小蛇只张了口,全不知言语。那妇人顷刻间制住二人,点了二人穴道。长剑架住一人颈脖,笑着道:“不知二位师父竟有何事与奴家吩咐,直这般费周章?” 二人不答,面露诡色。忽闻一声呼哨,解观察情知不对,小蛇四下张望之余,竟见一只白猿,抱了他的竹篾书箱,怪叫一声,窜上高枝,晃荡而去。 解观察此时恰运过了气,起身便朝白猿离去处掠去,倏忽不见人影。 “这便坏了!”小蛇叫声苦,那庸医针石器用丸散咸在箱内,这番叫人盗去,怕是要撒泼作痴弄个翻天覆地了! 红衣娘子将剑压实了,压出那青衣客颈前一条血痕,仍是笑道:“二位师父倘不肯直言,休怪奴家手中此剑不长眼了。” 那叫她架了脖子的青衣客哈哈笑道:“我二人既已得书箱,要杀要剐悉君尊便。” 红衣娘子却道:“奴家听闻青城一派门规甚严,当今门主乃上代门主白燕三第三个徒儿,他大师兄二师兄却是前年莫名急病死了。如今这个门主,人道是‘小肉雷’余峦,只言他恰似酷吏来绍,有令不承,或不快意,待门下动辄刀枪相向,甚或生锤致死,甚或炮烙致死,可有此事?” 青衣客互视,神色甚惶恐。那未被架住的一人喝道:“休得胡言乱语,门主大人英明俊杰,岂有此事!” 红衣娘子笑道:“奴家亦曾听闻年来青城派四处动作,青城派素来孤高,不爱行迹中原,不知此番却是为了何事?” 青衣客咬牙:“魔女不须多言!给我弟兄二人一个痛快!” 红衣娘子摇摇头,道:“二位师父却大段痴傻了。不说与奴听时,便是定然要死;说与奴听时,奴不去告知那余峦,二位却不必要死。那书箱非是奴的,倘或不是甚么打紧物事,奴却不去寻便了。你二位倘不说,非只二人死在此处,我便去告知那余峦,道你二人得了那物事,私吞走了,叫他杀你一家老小,做了肉脯则个,如何?” 青衣客面色惊悚,然往林中一望,直是咬牙不语。 “你道随着你二人放白猿那人还在?”红衣娘子窃笑道:“恰才早中了奴的梅花针,此番怕是已死在林子里了。” 青衣客又惊又疑,道:“你几时放的针?” “那人在奴丈夫身后树上藏着,你道奴不知?那剑不成是无意踢奴丈夫?”红衣妇人道:“收了他的尸首,回报说他叛了师门,以后便有甚么不是,也只说他的干系,岂不甚好?” 小蛇听至此,觑着红衣娘子,见她笑吟吟的,温婉和善,心底只是涌起一股寒气。这妇人也忒毒些个。庸医何处去开罪了这等人? “娘子真个依言放行?”颈上架剑的青衣客终松动了口气,觑一眼他兄弟,这般说道。 “奴还骗师父不成?便是骗师父时,教奴三世为马,五世作牛。” “便烦请娘子依言,放我哥哥先行。小弟在娘子手中,哥哥必不敢妄动。”那颈上架剑人道。 “二哥!”那大郎喊道,“使不得!这魔女狡诈,休着了她道儿!” “哥哥,且听我一言。这位娘子说得甚是,我二人便是送了性命,老小在山上怕也见诛;留得性命,或可寰旋。” 那大郎焦躁道:“为兄的岂可枉叫二哥送了性命!” “娘子必不伤我,哥哥且先行,正事紧要,小弟随后就到。” 那大郎寻思,倘宋小四已死,也须得去寻回他的白猿,回山方可保得性命。 “哥哥休误了时辰,坏了嫂嫂和侄儿性命!”二郎叫道。 那大郎咬咬牙,道:“我从便了。” 妇人抬手解开大郎穴道,大郎道:“定依言放了二郎,不然,死也不饶你!”起身便掠向林子。 二郎见他哥哥去得远了,才道:“回娘子话,我和哥哥奉门主之命,跟这个小儿一路由蜀入楚。本待在舟上夺了他的书箱,不期他自和娘子二人同行,我二人惧怕娘子,便不敢抢夺,今番实是门主邀的期限将至,且在林中白猿奔走得快,便下了手。实不是和娘子有意冒犯。” “书箱里是何物?”红衣娘子问道小蛇。 “金银九针,艾柱,痧子,各色器用,各色丸散,尚有建溪玉蝉膏一饼——莫不是为了此物?”小蛇道。 “却不省得。”那二郎道,“只听得干系甚大的物事,不省得是何物。” 那红衣娘子沉吟半晌,放下手中之剑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11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11 ,解开二郎穴道,道:“真个恁的,你去便了。” 那二郎抱拳,道:“娘子女中丈夫,不慎冒犯处,望乞恕罪。”即便望他哥哥去处去了。 “娘子心甚善。”小蛇道。 那红衣娘子笑道:“小官人,你可知你几时叫我下的毒?” “便是把炊饼与我时。”小蛇道。 “你便是大段明辨之人了。他有个恁伶俐的徒儿,也是前世修了的福分。”红衣娘子道。 他? “那你须不知,奴剑上亦喂了毒?”红衣娘子仍旧笑道,“此毒唤千步散,站立不动便不发,行走千步必涌血上会厌而死——且壅塞声门,一声也不得呼。你此去得林子里,必见那三具尸首前后倒在血泊子里。” “你不道放行了么?”小蛇心下厌恶,道。 “奴却便不是放行了?”红衣娘子银铃般娇笑。 小蛇不再言语。 那妇人淡淡道:“你有甚惶恐的,那千步散自是你师父造的。” 作者有话要说: 青城山:如果按现在的地理来讲,青城山是位于成都附近,故而是在川中,但是当年成都府西北一带是吐蕃诸部,所以青城山已经是北宋的边境地带了。 玉蝉膏:陶谷《清异录》玉蝉膏:显德初,大理徐恪见贻卿信铤子茶,茶面印文曰“玉蝉膏”,一种曰“清风使”。恪,建人也。 第10章 观察(1) 且说当日解观察追着那白猿自向北去了。那猿在枝梢晃荡数次,起先还见得一个白影,几个起落后竟全不见了。解观察心内不快,却待寻路归去,不觉四下里迷雾重绕,如坠云端,不能辨明来路——方忆起昨日山下老乡言道这山终年云缭雾绕,忽起忽散。适才正午,光线尚足,转瞬却便如此了。 重雾中忽来洞箫声,听时甚远,如诉如慕,如泣如咽,悠悠而来,甚是悲凉。细细辨来,却是苏幕遮调儿,奏过两趟后,却有一男声和来,悲切苍凉,却是陕西经略相公范相公镇西陲思乡名词。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黯乡魂,羁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高楼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歌者歌来,颇拨挠心弦,即未曾到过陕凤,也似见得那连天秋水,满地黄叶,斜阳芳草——即便离家未久,也叫他勾了无限乡心。那解观察想自己东京人氏,开封府一介小小观察,此前并不曾时时远游,为着府尹那御赐上党参,年来漂泊东西,归不得家,且叫那毒妇下了一身寒毒,甚是可恼。此曲一出,直是听得他鼻脊发酸,遂循着那乐音缓缓而去。 迷雾中不辨南北,循着去时,林愈密而路愈狭,脚下长草却不多,似亦有人时常出入。旋旋便见一间竹屋,立在林中,箫声便似由屋中传来。解观察近了那屋,细细听了,那箫声正是由屋中来。歌声却已没了。他待得那箫声停歇,在屋外朗声道:“在下解舆,搅扰高人雅兴,且乞恕罪。” 那竹扉旋即开了,走出个须发皆白的道长,手持一柄长箫,直似仙人下凡。见得解舆,却不惊怪,只笑道:“官人莫要多礼,且入来吃一盏茶如何?” “道长请。”解观察拱拱手,入了那竹屋。 那竹屋甚小,却隔开两间。竹帘儿隔开,向门这间门边支着扇竹窗,北面安下一张木榻,近窗却置下一张栗木桌儿,安着几支藤椅。那桌面零散着一个茶碾儿,一个茶罗,一个小炭架,桌边摆个小炭炉,此时炉上正熨着个瓷瓶,尚未沸开。 “道长雅兴,瓷瓶煎汤侯茶,真乃幽士逸夫!”解观察赞道。 “官人过誉,此非是老道雅兴,乃是老道一个弟兄,实是茶中痴儿,定教老道熨上这一瓶珍珠泉,不想贵客远来,却恰似为迎着官人一般,不甚巧!”道长捋须笑道。 “贵客来此,小弟有失远迎。恕罪恕罪。”男声朗朗自竹帘儿后传来。但见那帘儿拨动,出来一个八尺来长汉子,短衣芒鞋,手捧一个盘儿,上却放着三个吉州黑地茶盏儿,一个磁州黑地碗儿,一个磁州黑地衔叶芦雁壶儿,一张白宣,一饼仙人掌。 那大汉虬髯貌,眉目却生的爽朗。此时将盘儿摆上那栗木桌儿,向解舆拱拱手,唱个喏道:“贵客今番远来,吃这盏仙人掌,却是陈茶,只叫官人委屈了。” “何来委屈,反是解某不请自来,甚是叨扰。” “官人却礼多!”那道长笑道,“恰才官人自报家门,老道却疏忽了,老道玉机子。” “小弟匡耳。”那汉子道。 “官人且上座。”老道自引解舆至那栗木桌儿边坐下,“待侯了这瓶汤,便合茶了。” 那大汉将那饼茶置于芦雁碗儿中,将那壶儿,将水倒入碗儿,使一白玉刮儿刮去黑膏,再使一银茶钤将茶饼夹起,近那炭架儿微微烘干,包入徽州熟宣,用那碾儿锤碎,跟着便放入碾儿,来回碾转,那碾儿却是个细银制的,比之寻常药碾儿,尚要稍大,槽深峻,轮锐薄。待细细碾完,便移至那湘竹密绢茶罗儿,密密筛下,那罗儿下铺着一层蜀东川鹅溪密画绢,连筛两趟,那茶过筛后,直细若珠粉。 “先生细备这斗茶(1)之具,不成是为这新茶试吃会?”寻常人家点茶并不见筛茶这道,近来茗战风甚盛,这大汉这般细致,怕是将去那新茶会斗茶。 “官人慧眼。”道长道,“老道和这个匡小弟,非是为他事识得,恰是斗茶识得。不知官人于茶如何?” “解某平日事务缠杂,却无此等雅兴。于茶实是道行微末,愿闻其详。” “这寻常人吃茶,知要炙,要碾,要点,却不知侯汤实乃茶中最难。若名茶而滥汤,则与凡末同调也。陆羽道是,水须三沸。三沸为何者?这一沸乃沸如鱼目,微有声;二沸乃缘边如涌泉连珠;三沸乃腾波鼓浪。水才三沸,便是最活,过则老,不及则热不够。他道以三沸水入茶,便是绝品。”玉机子道,“然唐时茶与今茶又有不同,旧言茶只道阳羡、顾渚、天柱、蒙顶之类,而今茶之最乃建溪。造法委实不一般。以三沸汤入茶,却是太老。苏虞有仙芽传道,得一汤乃如斗中米,如称上鱼,高低适平,无过不及为度。然此侯汤实难,须耳力甚佳。”那玉机子对那炭炉上瓷瓶侧耳倾听,道:“便是此刻了。” 那汉子已熨好盏儿,将绢上茶分入三个茶盏。不多不少,每盏一钱七。玉机子提瓶注少许入盏中,银匙调匀,续注至四分盏,茶筅回还击弗,那茶白如雾,茶脚极匀,直如回潭曲渚,青萍之始生,又如青天爽朗,有浮云鳞然。而置之静久,粥面聚而全不着水痕。(2)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12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12 “官人请。”玉机子把与解舆一盏茶。 茶中水雾蒸起,钻鼻而入,清香冷冽,与寻常之茶相较,实是别有一番风味。啜茶入口,却不甚苦,下喉片刻,即有余甘,经久不消。此茶下肚,明是沸汤,却清寂寒凉甚矣。 “此茶如何?”玉机子问道。 “在下于茶确是道行微末,只觉此茶有奇香异馥,清澈甘甜,然虽吃它极热,入肚却冰寒,却不知为何恁的?” “官人却无错,此茶原是如此。他长于清冷如冰珍珠泉上岩砺烂壤之中,根抓烂石而汲冷泉精微,生而为茶,发而为芽,二月间方春寒料峭,他便冒尖芽,便是这时采他,虽务要晴日,且经蒸,经焙,经沸水,仍是寒性不改。” 解舆赞道:“经蒸,经焙,经沸水,仍是寒物,本性不改;经榨,经研,经压制,仍有清香,其气犹在,甚是难得之物。” 那汉子笑道:“解观察何必恁动情?照此说来,花椒之性岂不坚实得叫人落泪?” 解舆诧异间,那汉子手微抬,那手微黑细长,指节分明,抬起一盏茶,却也不吃,就地一覆。 “你?????诓尔????????”解舆喃喃道,指尖微麻,却待要张口,眼前一暗,便不省人事。 作者有话要说: (1)斗茶:嗯,还是解释一下,宋代——事实上是明代以前,中国人喝茶以末茶为主,几乎没有煎茶(也就是现在喝的泡茶)这样的茶,喝茶不叫喝茶,叫吃茶,也可以叫饮茶。但是是连茶末带着茶水一起吃的。有固形物,所以叫吃。唐代和宋代的吃茶法又不一样。宋代是末茶的鼎盛时期,可能是因为宋是一个文气盛行的朝代。所谓的末茶,就是先把茶叶采下,经过道道工序(详见拙作“北宋茗战”),做成类似茶饼形状的东西。吃的时候要经过道道工序(详见拙作同上),变成以上那个大汉做出的茶。事实上,这只是极为粗浅的茶道。据说最厉害的人,在点茶的时候,可以在茶面上点出一首诗来(囧),反正早就失传的东西,谁也不知是真是假了。我国的末茶,传到日本,有些微末之技被他们继承下来,变成了他们所谓的茶道。在我国则由于明代那个草根皇帝朱元璋所谓的见不得人奢侈,而把所有的末茶工艺都禁止了。从此便再也没有建茶的独霸天下鸟~几乎所有的茶变成了炒青(除了普洱等),吃茶变成了喝茶。 (2)斗茶的详细描写,参考自以下的文章:赵佶《大观茶论》,蔡襄《茶录》,陆羽《茶经》,赵汝励《北苑茶录》,张源《茶录》,还有沈括《梦溪笔谈》,陶谷《清异录》。有原文摘录。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黯乡魂,羁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高楼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范仲淹《苏幕遮》 瓷器描写:参考自湖北省博物馆,武汉市博物馆,荆州市博物馆,广东省博物馆,广州市博物馆的瓷器。暴露了···· 第11章 观察(2) 解观察打小在东京城中长大,那东京城中四条水,汴河,金水河,蔡河,五丈河,以此儿时逢着夏日天热,便在那河里戏耍一番,却不凉快?只便大了,不作舟子,亦少下水了。他看时,自家却在汴河里,心内甚可怪,因不着寸缕,便又可羞。那日头炎炎,热甚,便是在河中,却也似在滚水内一般——却又怪了。 那水愈热,直似架着薪火釜烧,不知何处飘来浓厚药味,直入鼻窍,想是何处人家煎汤药,恁地大味。解舆如此这般寻思,枕后猛一锐痛,便一激灵醒了。茫然四顾时,自家却在一个木桶内,裸身躺着,浸在药汁当中,痛胀酸麻遍布周身,自足底至天顶。稍动足趾,便觉真气沿十二经而行——手太阴肺经,手阳明大肠经,足阳明胃经,足太阴脾经,手少阴心经,手太阳小肠经,足太阳膀胱经,足少阴肾经,手厥阴心包经,手少阴三焦经,足少阳胆经,足厥阴肝经,一丝不错,循行流注。且觉任督带冲阴维阳维阴蹻阳蹻奇经八脉所存之真气亦源源注入十二经。平日不觉之浮络,孙络,经别之中,此时亦满溢真气。自中了那毒妇寒毒以来,亦只有解药新服,真气可出井穴,余时一到井穴气便沉滞,此时脏腑之气自各井穴奔涌而出,注入经脉,不由令解舆大喜。然收敛心神,四下奔逸之气却收拢不得,不入合穴,不免惶恐——这数倍于中毒前的真气,竟从何而来? 解观察抬臂,臂上各俞穴赫然扎着银针。他不敢妄动,稍稍低头,凡十二经大穴,俱扎满银针。原以为真气自脏腑出各井穴,然一敛神,便觉枕后有抽丝状气丝出入。他却似叫人扯线的傀儡。那真气非是他的。 “休再活动了,再动则时,气便散了。”枕后却有人声,音声醇厚,调儿却轻佻。离得甚近。解舆暗骂自家糊涂,这声息怎地不识得了? “你却待怎地?”眼见浑身是针,解舆那里还敢妄动。 “不待怎地?观察不问上党参了?”那人笑道。 “便是问千百句,你只道你不曾盗,我又能怎地?”解观察冷道。 “开封府尹处观察不比别处,竟这般得闲,为着一株参儿,出京西,入剑南,又至荆湖,览山历水,大半年不须公干,薪俸可一钱不少?”那人谑道。 解观察便不采他。 “这公门中事,不是平人做得。不提捉个剪绺,直费这百八十天,单说这小吏行在路头,却叫妇人挟持了去,这世道,须不是太平时节。”那人兀自喃喃。 “收声!”虽不是一番两番为他挑拨,解观察一股无名业火仍是窜起,“如今怎地不是太平时节!你说这话合割舌剜口!” “莫恼莫恼!乱了气怎替我救徒儿?”游医道。 “那个替你救徒儿?”解舆气道。 “你不替我救徒儿,我解你毒作耍的?” “我却不曾求你解毒。”解舆堵道。 “毒解不解在其次。”游医悠然道,“不救我徒儿,不知明日这玉泉溪的鱼虾蟹将,合不合该多谢观察大人叫他白白宴享那御赐千年上党参。” “?????????你不道你未曾盗得?” “你几曾信过在下?” “从不曾!” “那便了。”游医道。 那解观察叫他堵得怒向胆边生,直忆起这半年离乡背井,原都是叫他所害,不由气苦。 “观察休恼,且听在下细言。这平日循奇经八脉海之真气,已叫这银针调出,如今溢满十二经脉,假使气怒而腾,则便多散于浮络孙络,实难收回,而况在下使的药材俱是温经散寒通络升阳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13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13 之物,针儿先泄后补,如今正是大补之时,且时值正午??????” 解舆面上一红,羞恼更甚,直是吼道:“你莫做声!” 游医忍笑:“观察须使得行首?在下且替观察唤去。” “不劳动神医。”解舆强自忍怒,不再采那庸医。聚敛心神,驭行真气。神随气使,只觉忽驾马平川,风烟漫漫,忽入于幽径,桃花无数;时似溪流涓涓,时似狂澜万丈;且风起云涌,骤云开雾散。经络行气竟有这许多不一般,却是解舆习武十数年所不曾悟得。过往驭气,幽处不探,险处不行,急处不争,直求稳当便了,自觉入气于彼,恐心神难收,走火入魔——这游医却略不避讳,此番见得,他须不是平人。 约莫半个时辰,解舆只觉神清气爽,真气和畅通达,可入合穴,井穴之出却略不可止。正思量间,少商处银针停转,提针,那游医指压针孔。手太阴经井穴之出便止。解舆睁眼看时,那游医却已是寻常见时那身打扮,不见了虬髯,光光一张面,端的眉清目朗,俊秀非凡。只年来行旅,叫日头晒得黑了些个。白衫银带,脚蹑金牡丹绣鞋——单单不见了帻巾,发髻上缠条白丝带。 解舆见他去提腿上银针,不由大窘,道:“我自取便是。” “观察可通医理?既是通时,取了不教井穴出气,你便自取。”游医袖手,笑道。 解舆面上一红,恼道:“有劳神医。” “观察且抬腿。” “???????” “真个不须唤个行首?” “不须!!” 作者有话要说: 行首:妓女。 东京城:····一直忘了加注解,就是开封。 井穴:五俞穴的一种,均位于手指或足趾的末端处.《灵枢.九针十二原篇》 :「所出为井。」也就是指在经脉流注方面好像水流开始的泉源一样。全 身十二经各有一个井穴,故又称“十二井穴”,其名称是: 肺 少商,大肠 商阳,心包 中冲, 三焦 关冲, 心 少冲, 小肠 少泽, 脾 隐白, 胃 厉兑, 肝 大敦, 胆 (足)窍阴, 肾 涌泉, 膀胱 至阴。(懒得自己写,摘自百度百科) 合穴:五俞穴之一。《灵枢·九针十二原》:“所入为合。”意为脉气自四肢末端至此,最为盛大,犹如水流合入大海。(同上,懒得自己写,摘自百科) 第12章 官人(1) 小蛇自不去林子里。庸医盗亦盗,骗也骗,颠倒不曾坏过他人性命。杨掌柜的道自小只叫他跟师父习医,也曾说医者仁术,无仁心者,何以成医?那庸医虽不曾说甚么仁术,行路年来也曾见人病甚,可治者他治,不治者他也治。前年在电白,遇着妇人乳上生痞,那妇人也不疼不痒,庸医见了,定说是乳巗,不治将死,竟说要割了那妇人□□,当下叫人扫地出门。庸医在门外立了一夜,人也不采,狗也不采,那家人次日放了恶狗出来,小蛇曳着庸医飞奔。那日庸医吃了他一顿好打,恼得小蛇直骂他痴蠢,他却道:“人多是求生不得生,少有求死不得死。可生者,怎忍见他死?” “你教妇人割乳,怎不见你自宫!” 庸医道:“倘马口生了肾巗,须自宫时也当自宫。” 庸医缠了数日,那家人只是不采。后三五日,竟去报了官,领来几个做公的,争些儿叫捉拿到官,亏得小蛇伶俐,料望要弄出事来,早备了匹骠儿,见势不妙,促那庸医上马,打马飞走了。 庸医没做奈何处,只得离了电白。在岭南行了半年,返电白时,庸医定要去造那家人。却听得那妇人月前已死,道是夜里咯血不止,至晨便死。那家人见怪庸医,道倘非是他的一语成韱,那妇人原不必要死,定索庸医还一命来。 师徒二人逃出电白,那庸医复叫小蛇痛骂一顿,庸医也不恼,只淡淡道:“命也。” 命也。 那日听庸医这般道,只觉似曾相识,胸臆间一股痞闷挥之不去。当下哼道:“既知天命难违,你怎地还要争?” 庸医怔怔觑着小蛇,只不开言。 那夜小蛇在电白县外山中弃屋里柴禾上翻覆间,只听得庸医低声道:“我也知天命难违,他也知天命难违,他不争,我怎能不争?” 却不知是不是眠梦了。 小蛇万般思量,多方开解,心下恹恹,只觉那毒定不是庸医造的。 午间浓雾骤起,那妇人自抱了剑,在一旁树下歇息,候那观察归来。小蛇亦靠着一株栗树,只昏昏欲睡。 睁眼时,却是天落豪雨,浑身透湿,冷极至齿牙交仗,他的手叫一个妇人曳着,死命儿奔跑。只见得那妇人侧影,却不是红衣娘子。那妇人身负一个竹箩,间中探出一个婴孩脑袋,呀呀哭叫不休,面上亦不知是雨是泪。 那妇人衣衫褴褛,面色仓皇。小蛇却觉自家矮了许多,看时,自家的臂膀却甚肥短,直似五六岁小儿。 小蛇回头,却见洪水滔天,打旋儿直奔而来,不须时,便淹过了他膝盖,淌在水中,极是难行,那妇人却拉扯他快走,小蛇臂膀儿生疼,哭叫道:“娘!娘!莫跑了,孩儿跑不动了!”那妇人原是他娘,他却不识得了。 那妇人弯身抱他,仍是不停步儿跑,只慢下许多,小蛇见四下数人亦在跑,跑得慢的,老弱的,只旋渐叫水吞了,心内不由惶恐。那水在他娘身后追来,渐漫过娘的腿腰,见一旁的树儿亦泡了泰半在水中。 那竹箩里的孩儿却不哭了,小蛇伸手摸时,那孩儿已然没了鼻息,小蛇抽泣,啼道:“娘,二郎死了,二郎死了。” 那妇人却解下竹箩,含泪丢入水中,将小蛇背在身后,却走得极慢。那水漫过了妇人胸前。 妇人在水中行到一株桂树边——那树约莫一丈高,便有一半儿在水中了,妇人叫小蛇攀上那树枝儿,道:“我儿,水来时,便望上爬。”言毕,解开胸前,露出双乳,叫小蛇吃奶。 小蛇吃了娘的奶,冰凉的。伸手要抓他娘时,一个浪儿卷来,娘不见了。小蛇嚎啕大哭。那浪打来,他听娘的话,只望上爬。直爬到树梢儿,再没处可爬。 小蛇不哭了,他望着四下黑黑的一片水,人都没了,树也没了,他据的这株桂树,竟是周遭最高一株。他情知下个浪头打来,他也要如娘一般,叫水带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肾巗:其实就是龟头癌。 乳巗:其实就是乳腺癌。 电白:在今广东茂名市。北宋太祖开宝五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14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14 年置县。 第13章 官人(2) 小蛇睁眼时,只见一张脸,似年方弱冠,眉清目朗,却是庸医年少时样貌,此刻却蹙着双眉。 “你如今怎地?”那人开口问他道,这声音,不是庸医便是谁。 “热甚。”小蛇低声答他一句,兀自昏昏睡去。 再睁眼时,那人把了一碗药汁放在他唇边,他张口咽下,只干呕数次,终是将那药汁呕出了。 小蛇只觉热甚,不知缘何喘粗气,呕光了药汁,呕了一肚子清水,再呕干了胆汁。周遭嘈杂,也不知是些甚么人。他也无力去看。 小蛇合眼,情以为这番再难睁开。梦中见到爹娘抱着二郎在跟前走,却待追上,娘却将他推了回去。 “娘,娘,休撇下孩儿独自一人。”小蛇啼道,娘只行的远了,也不回首。 那日再睁眼,见到一个哥哥,十一二岁年纪,拿着巾儿给他擦身,见他觉了,便叫道:“柳官人,柳官人,这童子省得事了!” 小蛇张口,却开不得言,咽喉干焦,似要起火,那官人近来他身前——便是那日颇似庸医的那人,伸手便摘他人中,胃脘银针,手中捧过一碗清水,把小蛇扶将起来,靠他唇边。小蛇张口便吃,却是温水。 今番却不曾呕恶,小蛇吃毕一碗,待还讨一碗,那官人却不许了,道:“待歇息片刻再吃,免教呕了。” 小蛇望着那官人,愔愔作啼,却没泪,亦没声,只嘶叫了两声。 那官人轻抚小蛇后背,小蛇倚入他怀中,只是干啼。 那日,凡睁了眼,小蛇便被那哥哥伏侍着吃了许多水,间中有糖水,盐水,吃了一碗药。自觉身子热稍退去。到得薄暮间睡觉来,那官人又伏侍着叫他吃了一碗盐米汤。 不知是盐也还是米汤吃将下去,顷刻便有了气力,他转头看看,却是在一个破庙内,抬眼便见一个泥塑弥勒佛身,掩在残幔破幅的泥龛中,龛前一张杂木香案,已然断了一半,却不见蛛网尘埃,想是新收拾过。殿内殿外约莫一二十人,老老小小,坐的站的,也有如他一般躺倒的,殿外燃着几团篝火,汤药气味弥漫。 是夜小蛇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如此二三日后,小蛇咳喘渐歇,热亦退散,日里吃些粥水菜羹,一日一剂汤药,煎作三趟吃了。 那哥哥唤作师勇,本是同他一般淮水南岸农家,家在张湾二三里地外的肖寨,水来时,他哥哥远游未归,他恰和嫂嫂在田头耕作,便同嫂嫂一同逃来此处,寨上几十口人四散,不知去了何方,独他二人连寨上一个堂兄逃在此处。见今也不知哥哥回乡也无。 待小蛇可起身走动,师勇道他已来此五日。出到殿外,这破庙乃是建在一个无名的山坡上,师勇说是在定城县城外北面的山坡。小蛇自不曾去得甚么定城,便不知自家何时来了此处。 那破庙中均是如他一般叫水淹了家宅的人,多是淮水南边住的庄户。发水后有些外匮病恙逃不远的,县城处不放他们入城,便都去到此处。听师勇的嫂嫂春香道,初时不止这十几人,有二十几个,那柳官人来后,每日只是看诊施针煎药,发济粮食,昼夜不舍。先时来得重的几个,想是染了温病,水泻不停,一二日内便死了。尚有一个叫枝丫山石刺深穿腿脚的,来时发脓溃烂,柳官人却待破脓时,那腿已然发黑,便不敢破,热了两日,也便死了。只便三个小儿,师勇只崴了脚,敷了些通经活络的外药便好了。小蛇却是重的,来时高热不退,不省人事,后又咳喘咯痰,吃喝不得,柳官人以为他不治了,针刺艾灸汤药一发齐上,情知竟好了。再有个小儿,才只三四岁,亦是染了疫病,吃喝不得,每日只是吐泻,皮干眼凹,施针便哭闹,却一日比一日渐微,亦只两三日便死了。 病得重的好的亦不在少数,李庄打渔的李顺来时亦是水泻,吃了几剂药,却好了。师勇堂兄肖琳来时亦叫树枝穿了小腿肉,深深一个透明窟窿,来时亦是发毒热甚,幸而来得早,柳官人使个匕首刮肉放血,撒了金疮药,加服败毒重药数日。不然,便要如那折了腿脚的,毒漫身亡。 小蛇起身之时,间铺躺了个婆子,春香道是他们来后一二日,柳官人自山下背来的。那婆子摔折了腿脚,又受了寒,每日只是咳喘。柳官人使石膏替伊接续了断腿,托春香伏侍他吃喝拉撒,那婆子初起只是拒药不吃,说行将就木之人,休白费了官人药材。官人仍是每日摸脉煎药,好言相劝,伊推脱不得,只便吃了,也不见好。第八日守夜的六福哥不见婆婆,四处搜寻,见在庙后一株桂树上,悬一条麻绳自尽了。 柳官人葬了婆婆,在坟前站了一昼一宵。众人劝只是不听。亦不开言。次日卯时下山去,日影西斜时照旧扁担儿挑回一袋药,一袋米。 师勇道,柳官人来时衣锦佩玉,银带丝履,这几日却换作葛衣芒鞋,定是将衣裳当了。 春香道,定城县外发了水,光州知州非但不报,亦不让灾民入城,凡衣衫褴褛的,一发不许入城。谈何赈济!七里岗饥民已然聚众劫粮,却叫官兵捉去杖责刺配——倘不是柳官人在此,料他们早是饿殍了。 时值七月,立秋刚过,不到处暑,水过后仍是残暑。那日柳官人照旧去定城,李顺哥,六福哥,王二哥几个道倘要在此长住,恐柳官人吃不消,日前他们多已无恙,不妨去山下讨些种子来种菜,平日也可伐些无主的野柴,打些獐儿兔儿雉儿,采些熟果儿到山下换些粮食。 这几日便是每日柳官人挑米回山,那几个体健的后生打回些野味,叫他们几个小的同春香去采野菜,归来便起炉造饭,倒也不曾饿得。 那水发得也不甚广,下了旬日雨,也只他们几十个低洼的庄上遭了水,不曾漫到县里,就入淮水里流去了。 那日生火时,春香嘴闲不过,凑近来细声问小蛇道:“你家官人甚么营生?却在此淹留?” 小蛇便觉蹊跷,道:“那个是俺家官人?” 春香讶异道:“你便不是柳官人家童子?你那日分明随他来的。” 小蛇摇头道:“俺原不识得官人。” 师勇道:“嫂嫂糊涂了,俺不道大郎是张湾上的?单辨口音也识得。俺昨日随柳官人入光州,听得好似他是建州人氏,家中自经纪生药铺子,今番原是途经光州返家,却教这水担各了。” 春香道:“这药材莫不是他家财货?” 师勇怒道:“真个是官人他家财货倒也罢了。何须到城中求爷爷告奶奶,抵当了衣裳什器?定城城南药铺那腌臜泼才,还道甚念在常年生意往来,贱卖了他家的药材——也不量他那半间药铺遮莫才直得官人那只独山芙蓉玉观音!” 春香哑然,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15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15 半晌不能言语。只低头拨火,深深一叹。 作者有话要说: 定城:现在的河南信阳下属潢川县。北宋年间是光州治所定城县。 光州:当时辖光山,定城,固始,仙居四县。治所在定城。至于是不是属淮南西路,根据每一时间段有不同。 再加一句,小说家之言,不可尽信······我不是中医啊,中医比写的要博大精深了不起得多了。我只能以西医的眼光来揣测,故而,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第14章 官人(3) 如此已有半月,后生小子却好得完了,外伤的亦几完好,只几个年高的犹遗些痰证饮证。尚在病恙中的,柳官人仍是看诊摸脉,须加减者一一记下,日后把来药材,造了些许丸散,每日分服,却也不须煎药了。诊病时,师勇随侍在侧,柳官人亦不吝赐教。看倌,却问一句:他们好也好了,为何却是不走?须知,此间众人,俱叫水冲了家舍田地,又孤身一人,离了此山,无人仰仗,怕是也要饿死。后生迫不过,只怕要去落草,年高者更是无依。以此竟无人离去。十几人住在破庙殿前,东西两舍僧房,每日只是要米面粮食——发水后,光州四县中粮米铺子只哄抬粮米价,米中兑沙,每日淘米甚是难为。柳官人银钱怕是早已使尽,这几日白日里却去定城内看诊,收些诊金度日。 李顺、六福、王二等一干后生几日前下山讨了些菜种子,砍些柴禾下山换了锄耒刀弓,将庙后荒弃的园子整了土,洒上菜种。这几日肖琳腿好了,便叫他同朝东早晚挑些水来浇灌,自余数人去山中打猎。自去农家换些米面归来,是以这几日不必只是熬粥,可吃些饭了。 肖琳是师勇堂兄,原是锻银的,做得一手好银工,是以每年有三四月须去东京做待诏,农忙时自返乡耕田,他恰此时在家中,发水后便走散了妻儿。到得九月,尚要去东京,此时也没了盘缠。只得在此留住。 柳官人到得申酉时分自回。日间仍有暑气,到得暮间,风便渐凉,近日渐觉夜间凌晨睡在柴禾上颇有些寒凉,柳官人此番入城,换了十余领薄麻被转回,分付春香分发给众人夜间盖上。 晚饭间,小蛇和师勇自据了柳官人身侧坐下。众人起火造饭,日间李顺他们打了一匹獐儿,回来剥了皮,开了膛,见下架在柴上烤着。余下的肚脏杂碎,□□香煮了,下饭。 饭菜香气飘散。那獐儿烤来甚香,小蛇思量年前爹爹也曾分了一腿獐肉在家,此时不知下落何方。娘和二郎又叫水打走了。却不敢问官人可曾见得他娘也无。想到自家一人,不由心内苦闷。 “大郎,你怎地哭了?”师勇奇道。 小蛇自蘸干眼泪,哽道:“不知爹娘今在何处。” 柳官人抱起小蛇,轻抚他的头颅,道:“料想也逃在一处,不须难过。” 师勇便也望着篝火犯了愁心,他自小没了爹娘,全仗哥哥养大,如今和哥哥失散,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如今只盼嫂嫂无事,来日见了哥哥,方可交代。 柳官人怀中极暖,小蛇钻入,便不愿离去,那柳官人也任由他,抱他坐在石上,只轻抚他头颅。 小蛇朦胧中想:这却不是庸医了,庸医几曾这般怜念顾惜? 次早柳官人依旧要去定城,小蛇随他到庙外,过了山溪,仍是随着他,李顺和朝东在溪头打水,见他颠着短腿跟在官人身后,笑道:“这厮却似破壳的雏鸟了。” 柳官人转头,小蛇只作傻愣一笑。柳官人笑道:“可是想随我入城?” 柳官人生得剑眉星目,面色白皙,甚是俊秀,这一笑,恰如芳华初放,直看得小蛇呆傻了一般——转头一看,李顺亦红了两颊。 小蛇道:“俺不曾去过定城。” 柳官人把手与小蛇,教小蛇牵了,便一同下山去。柳官人手极暖,直叫小蛇不舍得放。路间有难行处,柳官人便将小蛇抱在怀中,小蛇双手搂在柳官人肩上,稳稳当当。 行了一个时辰,方始到得定城县外。日前柳官人见他三人衣衫破敝,便自城内捎给小蛇、师勇和春香一人一身葛衣,此番方得入城。去到城中,在城东米铺寄了扁担,也不去他处,只弯入一处巷中,去了一所大宅子门前。 那宅子的门童见了柳官人,躬身请入,想是已来过多次。 小蛇牵着柳官人手,见那宅子颇大,亭台楼榭,飞馆重阁,假山荷塘,回廊曲深,庭院植着许多梧桐,此时花早已谢了,果却将熟,青青长在叶间。 柳官人随那门童穿过回廊,到得一处厢房,门童叩了门,报道:“柳太丞参见。” “快快有请。”门内一妇人细声道。 便有一个婢子自里开了门,将柳官人迎入。 屋内一张雕花杏木屏风,雕着八仙故事,小蛇识得有吕洞宾,钟离权,张古老,韩湘子,余便不识了。 屏风后却是一张红幔围的床,那婢子本待引柳官人绕过屏风,见小蛇在侧,不免踌躇。 “夫人,在下得罪了,在下今日携了犬子前来,不知可否一并入去?”柳官人道。 “但入不妨。”那妇人声音甚轻,柔和有礼。 小蛇便随着柳官人入去。但见婢子卷起帷幔,一个妇人卧在金丝菊绣黄衾下,三四十年纪,倘不论面惨唇白,却是个姿色十足的女子。此番见到官人,微微笑道:“妾身缠绵日久,难起恭迎,且乞太丞恕罪了。” “夫人言重了。柳某惭愧,夫人如此,在下这半月来岂无辨治失当?” 夫人道:“太丞此言差矣。妾身之病,命合如此,太丞辨治得当,并无半分差错。服了太丞拟却的方子,妾身自好许多,只不可根除——妾身也知世间能辨难治之证多矣,岂可专怪于医?”夫人赐坐,小蛇便在一旁圆椅上坐下。那夫人道:“柳太丞年纪尚轻,不想有恁大的孩儿了。” 柳官人抚着小蛇头颅道:“犬子无人照管,故而携了同来。夫人休怪。” 夫人抬出手来,却是青白一色,柳官人把脉片刻,问道:“血可收些?” “收是收些,近日来只是手足甚冷,动辄气紧,起身不得。”那夫人道。 “漏之病久血液多失,本起于脾气虚,而血虚者,气不得依,故而气愈虚,脾气滞于运化,水谷精微运化不足,养不得阳气,是以一派阳虚之证。”柳官人蹙眉道,似有难言处。 那夫人笑道:“妾身之病,量也有二年余,近来一月不如一月,妾身自知已入膏肓,太丞有话直言,无须顾虑。” “夫人乃大段明辨之人,在下素来不敢瞒过,只此一事须问明白,夫人向来自家做主,倘此事攸关性命,尚可自家做主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16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16 也不可?”柳官人问道。 夫人一怔,道:“妾身日前以为尚可延些时日,自此却已油尽灯枯了么?” “在下非是此意。仍依前药,或可尚延一年半载,倘此间冲脉闭,天癸去,血或可自止。然倘天癸不闭,情势则危,血脱过多,气无所依,则将不存。且夫人一年半载难得活动,筋骨不养,即便或可指待天癸去,寿亦折矣。” “太丞言下之意,尚有他法?” “此法甚是险峻,然此时不用,怕来日危笃时便不可用。”柳官人思量半晌,方答道,且问道,“在下便是要问,倘用此法,夫人可自家做主,或须禀明知州大人知晓?” 夫人神色转黯,悠悠道:“这却是不必要。大人近年甚少近身,妾身却是连他的样貌也将不识得了。太丞自将治法与妾身道来,妾身自定夺便是。倘可行之事,妾身与太丞立下文书画押便是,此后之事,太丞无须挂心。” “夫人且听在下道来。”柳官人道,“久漏因脾气虚冲脉不固而起者,重在益气收涩,然此法用久,效却不显,是何缘故?” “妾身诚不知。” “夫人曾言,初起病时,经血紫黑,杂有凝块,腹痛甚,活血化瘀后血色方转红,然只是下漏难止,一次行经,时须一月半月方净,到如今时,却是绵绵不绝。在下便问一句,夫人可曾于少腹揉按,有痞块也无?” 夫人道:“不曾揉按。” “夫人可自查一番。” 柳官人领小蛇出屏风避嫌。婢子送上点好的茶水、果子。 “太丞有请。”片刻后,婢子出来请道。 夫人面上添得几分讶异,道:“诚如太丞所言,确有痞块,然须重按始得。有男拳大小,太丞不曾揉按,何以竟知晓?” “紫黑乃一派淤血之象,淤血久时,恐生癥痞。夫人脉细而沉滞,舌质微紫,疑病久血瘀乃为癥痞,却叫一派虚相掩了这实相。” “瘀证之治无非活血化瘀,太丞何言有性命之攸?” “不瞒夫人,这半月来方中实已重下活血化瘀之药,然癥痞日久,竟不得效用。想来痞结甚久,血脉不通,药却难治。兼之艾灸数次,亦不见效。前后思量只有一法犹可用。” 夫人问:“却是何法?” 柳官人道:“不知夫人可曾听闻麻沸散一事?” “可是华佗使得麻沸散?” “正是此药。书言此药饮之神失,不知痛。华佗尝为人剖腹涤肠,断肠再续,其人不知痛,盖此药之效也。后世不见此药,只因其技已失,人莫能知。” “太丞可是道,妾身癥痞须剖腹取块方可消去?太丞休作戏言。”夫人自笑不信。 “在下便不妄言。”柳官人道,“夫人不信时,在下亦没奈何处。” 那夫人且信且疑道:“当是之世,不曾闻得剖腹尚可活命之事。” “实不相瞒,在下亦曾为人剖腹接肠。”柳官人道。 夫人大骇道:“其人尚在也?” “迄今已活三年。”柳官人道,“只此法确险峻。倘夫人用此法时,十者只得存五。不到不得已时,便不轻用。” “使得此法,倘是死,怎个死法?”夫人沉吟。 “一则一麻不觉,二则癥痞纠结血脉,除痞时血脉亦破,血脱而死;三则剖腹中外邪得入,当正气外泄之时,只怕难当;四则癥痞亦取,外邪不入,然漏下如故。”柳官人道,“十存五者,尚非完存,五中又有一恐将伤及经络,下肢竟瘫。余四者可完存。” “太丞此法迄今治得几人?” “恰十人。” “四者完存?” “七者。” “太丞何言五者?” 柳官人道:“夫人之病,较之他人又不同。” 夫人叹道:“太丞师从何处学来此艺?可大活世人也。” 柳官人摇头道:“此法实乃不可为而为之。只便稍有闪失,一命即去,原想活人,却致速死,诚非我愿。故而此事定夺不在在下,全在夫人,夫人实须慎之又慎。” 夫人道:“此事诚难一时定夺,容妾身寻思几日,待太丞后番来时再议,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小说家之言,不可尽信。 此篇前后地名均参考河南地图,潢川地图以及历史地图。 第15章 官人(4) 那日出了那大宅子,柳官人便领着小蛇去到街市。饥民不放入城,即便此时下辖乡里发水,城中却是一派太平景象。这定城县依着淮水边,去东京城将约八百里路,并不甚大,然酒肆客栈亦不少。小蛇不曾入过城,眼见处处都是新奇物事。饮食果子店内满放篦子笼子,此时正值午时,四处米香面香。亦有挑担儿沿街叫卖的,卖的是馉饳儿,干脯,水晶皂儿,糖霜狮子,荔枝膏,楂条,梨干种种。勾栏瓦子里说得一段好书,柳官人领着小蛇在勾栏外立了片刻,听得里头喝彩不绝。小蛇伸长脖子要看,柳官人将他抬到肩上坐着——柳官人原就身长,小蛇坐他肩上,便可一览无余。里头一个妇人,鹅黄衫子,花冠背子,香花雪柳满头,正唱一段风流酝集的格范,唱了又说,说了又唱,合棚众人喝彩不绝。小蛇还待要看,柳官人却将他放下来,问道:“可是饥了?” 腹中委实饥了,小蛇颔首。 讨巧一个挑担儿的路过,叫卖道:“上好的雪糕,上好的雪糕!” 柳官人唤道:“大伯,你卖的甚么?” 那担儿立下,唱个喏,道:“官人可是要些雪糕?小人的雪糕便是与那东京城樊楼的主厨黄胖学的,这定城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官人可是要些?” 柳官人笑道:“既是恁的,切我三两。” 那挑担儿的掀开青纱罩子,小蛇看时,只见那雪糕通体雪白,在竹篦上团了一团,香气扑鼻。那人往雪糕切了一块,亦不称,道:“官人见收,三两。” 柳官人掰开那雪糕,与小蛇一半。小蛇便咬下,那雪糕内犹有馅儿,小蛇囫囵吃了,也不知是何馅儿。 柳官人把了几个钱给那人,那人称谢,便覆上纱罩儿,兀自叫卖去了。 “可好吃?”柳官人问小蛇。 小蛇颔首。 柳官人咬下那一半的雪糕,细细咀嚼,咽下,道:“却是不够松软,恁的雪糕,他必定要嫌了。” “谁要嫌?”小蛇仰头问道。 柳官人摇头,蹲下身子,拭去小蛇面颊的糕屑。 小蛇看着柳官人的面,傻笑。 柳官人抚着他的脑袋,道:“你妈妈唤作你甚么?” “大郎。” “今后随我姓,可好?” 小蛇自应道“好”,不省得何故,亦不作他想。 “你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17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17 更名作‘柳溪蛇’,可好?” 小蛇仍应道“好”。柳官人微微一笑,小蛇直楞楞道:“你笑甚么?” 柳官人道:“我家有个人人,自小爱弄些虫儿蛇儿,十岁那年冬自溪边拾回一尾冻透的青蛇,甚是怜念,怀揣着暖他,因他自溪边来,便唤他溪蛇。” 小蛇问道:“那青蛇后来怎地了?” “夜里叫他娘拣去弃了。”柳官人道,“他哭了镇日,央我陪同他再去溪边,却再不见那蛇。” 柳官人道:“倘携你返家,今年他还家,定然要欢喜的。” 午后柳官人尚去了几家看诊,到得申时过,便去米铺,把钱换了米面。官人手中却是一钱不剩。先来时,在城东米铺寄了扁担儿,此时挑了便往城外去。到得北门外,却见一簇人围着看榜,柳官人住了脚,立在人丛中,小蛇听得有差人念道:“光山县城外马家庄上佃农马三,王二一干人等拒不缴租,聚而谋,击杀家主一家二十口,见今马三已见羁,王二一干尚在逃,望知情者告发,消息确者赏钱十贯。”一发张了那甚么王二、李四的画像。 柳官人不甚意下,一手扶了担儿,一手便牵了小蛇望城北郊去。此时正是麦熟时节,田间金黄一片。天甚晴好,日影偏斜,渐入城郊林中,薄暮染层林,树影寥疏,小蛇心下欢喜,放声唱娘教的农歌道:“作天莫作四月天,蚕要温和麦要寒,秧要日时麻要雨,采桑娘子要晴干。” “唱得甚好。”柳官人笑道,“只去四月天已有四月。” 小蛇又唱道:“野苋菜,生何少!尽日采来充一饱。城中赤苋美且肥,一钱一束贱如草!” 柳官人却不笑了。小蛇唱毕,偷眼看他,还待他夸唱得好,官人却不说了。 小蛇心内忐忑,便不再唱。 近山时,柳官人轻叹道:“非只苋菜贱如草,人命亦贱如草。” 小蛇自是不解,行了近一个时辰,见山下立着二人,却是师勇同李顺,迎着柳官人和小蛇来。 李顺近日来自是每日下山迎着官人,挑担儿上山,师勇今日不知缘何亦来了。 李顺索过官人的担儿,道:“官人今日还得却晚。” 日头已向西,林中已然微暗。日间日头打在身上,不觉有甚不妥,到得此时,方觉寒凉。师勇牵起小蛇道:“俺还道你叫大虫吃了。” 小蛇腿短,走得慢,是以在路头担各了。师勇想是如此,却不说。见小蛇去牵柳官人手,心下不快,伸手便去掐小蛇面团也一般面颊,哼道:“小畜生得宠了。” 小蛇傻乐。师勇见不得他蠢相,又捏抓了一把。 “柳官人,俺嫂嫂今日却吐得厉害。”师勇道。 “可曾吃甚不洁物事?”柳官人问。 “一般吃,俺不吐,她吐。” 柳官人略一思量,道:“我还去便看你嫂嫂。” 作者有话要说: 勾栏:纵木曰栏,横木曰杆。栏杆亦称勾栏,是为了防止人坠落的。另一意义是说据佛经夜摩天上娱乐场所而引申的,是有顶棚的建筑,是古代民间的一处娱乐场所,估计类似于戏台之类的。 野苋菜,生何少!尽日采来充一饱。城中赤苋美且肥,一钱一束贱如草!参考自:《古诗民谣中的野菜植物》,杨毅,《生物学教学》,2004,29:5152 作天莫作四月天,蚕要温和麦要寒,秧要日时麻要雨,采桑娘子要晴干。就是一首民谣。 第16章 官人(5) 一行人还至破庙,见今日在火边煮食的却是王二、朝东,六福同张小五在一边架火炙兔肉。年高的大伯几个团在火边,想是厢房冷了,出来烤火。问春香的去处,王二道她在东厢歇息,今日吐得厉害,竟是滴水不得进。 小蛇连师勇去到东厢春香屋内,师勇点了灯——山上便只一盏灯,乃是前日李顺猎了只兔儿,下山换的。春香见亮了,旋便起身。师勇道:“嫂嫂,柳官人在屋外候着,与你看诊。” 春香慌忙整衣衫,唤师勇拿过梳子,随手挽了个髻子,尚待起身出门,柳官人在外道:“大嫂不须出来,我自入去可也不可?” “烦劳官人,奴家惶恐。”春香道。 师勇道:“官人不须多礼,入来便是。” 柳官人掀开破幔作的帘儿入来,春香朝官人福了一福,心下不适,又待恶呕。师勇取一残瓦盆,春香呕翻在内里,只些清水。 吐毕,柳官人见春香不敢坐下,便道:“大嫂且暂歇,不须多礼。” 待春香坐于柴禾上,柳官人自问诊。 “如此已有几日?” 师勇插话道:“今日才起的。” 春香道:“前几日晨起便有恶呕,奴道是受了风寒,歇歇便无事,吃也不见吐。今日起后竟饮食不得,稍进滴水,即便呕出,午间嗅得食味,越发如此。” “大嫂道是吃下即刻便呕?” “是也。全不得进食。咽下即便呕出。” 柳官人问道:“可有腹痛?” “全不痛。” “二便如何?” “大便昨夜一趟,小便晨起一趟后便无。” 柳官人问道:“经水近来如何?” 春香面上一红,低声道:“已过信期月,却未到。” 柳官人道:“在下去将箱筪里脉枕来。” 师勇道:“俺去便了,官人且住。” 师勇和小蛇便去殿上寻柳官人看诊箱筪来,柳官人令春香躺下,取出青瓷脉枕,三指便在寸关尺三部放下。 片刻后,柳官人收枕道:“大嫂脉滑细,怕是有喜了。只便素体脾胃虚寒,冲气上逆,胃失和降,故有此恶阻之侯,不妨事。前日药材尚余些些,且合几剂香砂六君子汤吃了,容待再看。” 师勇道:“官人便是说我嫂嫂有身了?” “当是如此。” 师勇笑逐颜开道:“俺却有侄儿了。哥哥归来,定要大喜。” 春香此刻略展笑颜,道:“谁道定是侄儿?” 师勇道:“便是侄女儿,也是侄儿,一般叫俺叔叔。” 是夜官人称出药材,师勇便就着篝火与嫂嫂煎了一壶香砂六君子汤,吃下却不见呕。晚饭间,柳官人方撂下木碗,李顺同肖琳便来到跟前,只要拜柳官人,柳官人如何受得,扶起却不让拜。问是何事时,李顺道:“发水后小人离家甚久,闻说水方退去,明日便待还家一看,倘或家中尚有人,归去寻时,也有个着落处。倘或家中无人,眼见将要入冬,小人拣些值钱物事,还来此处,也好过生活。”肖琳一般如是说。 柳官人道:“但去不妨。”便去腰间解下一块青玉蟾,道:“在下无甚值钱物事,此物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18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18 或可抵些时候。” 李顺心知柳官人一身别无长物,此物定是紧要信物,方留至如今,此时却要与他,他如何肯受。以此固辞不受,道说前日打猎下山换了些许钱,足够回旋,况李庄离此不过几十里路,来回也只几日间,不须许多盘缠。肖琳一般说辞,道肖寨去李庄亦不甚远,亦是不受。 师勇听闻堂兄且还家去看,便央他打听哥哥消息。小蛇却不知央谁,与师勇说时,师勇便央他堂兄尚去张湾一看。 夜来小蛇同师勇一并睡在西厢第二间屋子柴禾麻被下,师勇问道:“今日随官人去了何处?” 小蛇道:“去了一处大宅子。” 师勇道:“定是官人去诊病。前番官人携俺去时,却不曾诊病。今番诊的却是何人?” 小蛇道:“夫人。” 师勇方待盘问甚夫人时,小蛇却自被内爬起,问道:“师勇哥,犬子是甚么?” 师勇却待将小蛇作弄一番,便道:“犬便是狗,犬子便是狗儿子。” 小蛇呆楞道:“官人便是骂俺狗儿子?”说罢,泪珠儿簌簌落下。 师勇奇道:“官人道你是犬子?” 小蛇心内伤悲,只颔首落泪,不答话。 师勇心下微酸,问道:“官人却是与谁道你是犬子?” “夫人。” 小蛇语焉不详,师勇心内焦躁,道:“甚鸟夫人,你与我道来,官人与那夫人说了甚?与你又说了甚?” 小蛇哭道:“不晓得说了甚!俺听不明了许多。” 师勇固要小蛇说,小蛇只得道:“说了甚麻沸散,知州大人,剖腹,后番再议,命贱如草,俺不晓得这许多。” 这般断章取义,师勇也不晓得官人竟说了何事,当下且放心内狐疑。听得小蛇啼哭不停,甚是焦躁,只得道:“俺与你作耍的,犬子便是儿子之义,官人合是认你做义子了。” 小蛇住了啼哭,且信且疑,问道:“义子却是甚?” 师勇心下愈酸,揉捏小蛇双颊不已,小蛇直叫“疼”,师勇叫道:“便是他后生!” 作者有话要说: 恶阻:中医称妊娠剧吐。 第17章 师勇(1) 次早李顺同肖琳打叠了包袱,再拜了柳官人。王二、朝东、六福、张五一干俱是李庄临庄的,便央李顺二人趁便去各人庄上一看,倘有些些消息,便转来回报。二人应承了便去。 发水已有一月,指日便到八月望日。天更转凉,早晚寒凉甚。柳官人依旧日日去到定城看诊,却也无事。春香服了几剂汤药,恶阻之证转好,师勇闲来无事,便央官人携他去城中看诊。柳官人便携他同去。师勇去了,小蛇自是去不得了,心下免不得有些怨怅,却不敢说。那日春香见他闷闷不乐,知是为了此事,在一旁笑道:“小小年纪,竟也晓得呷风吃醋!” 小蛇自不晓得何谓呷风吃醋,只道:“嫂嫂,柳官人认俺作后生,俺须得唤他作爹爹,是也不是?” 春香奇道:“柳官人如何认了你作后生?” 小蛇道:“师勇哥说官人认我作义子。” 春香道:“这厮一口胡言。官人与你说了甚?” 小蛇道:“官人道他家有个人人,见了俺定然欢喜。” 春香怔了半晌,道:“定是说他夫人。想柳官人这般人品,他夫人定也是名门闺秀了。” 小蛇问道:“官人说那个人人哭了镇日,央他陪同。” 春香却是面上一红,道:“官人怎与你说这话?”寻思一番,分付道:“官人定是淹留已久,思乡不过,念你年小,听辨不明,便与你说了这番话,你切不可说与他人知晓,知也不知?” 小蛇颔首。 此后数日无事,到得第七日上,李顺同肖琳一同归来。日间柳官人与师勇未归,自余诸人皆涌上询问。李顺见了众人,尚未开口,却垂下泪来。 二人放下包袱解开,却是数个瓦罐。众人情知见亲人已无望,当下各自垂泪。春香望着那数个瓦罐,不敢问是谁家的人。肖琳却抬头看她。 春香颤声道:“叔叔,奴家大郎自去东京未归,可有消息?” 肖琳指着当中一个瓦罐,道:“嫂嫂且节哀顺变。” 春香眼前一黑,当下不省人事。 那日暮间师勇同柳官人归来,只见众人皆默默不语,饭也不造,团在火边。师勇见状,飞去西厢看他嫂嫂,却见春香坐在柴上,一味垂泪。 师勇身子霎时凉了半截,问道:“哥哥怎地了?” 春香只流泪不语。师勇望见柴禾边那个瓦罐,一时哽咽上喉,泪珠儿滚落下来。 见众人状,小蛇不敢再问肖琳爹娘之事。只料得爹娘必是寻不得了。 夜里师勇也不睡,在殿上安了灵堂,道未曾替哥哥守夜,此番补上,春香一同守着。李顺亦在堂中供了他爹娘的骨灰,同师勇一同守夜。自余人等各领了各庄上的骨灰,一同供在灵堂。肖琳妻儿未见得尸身,料也凶多吉少。 二三日来师勇不曾回厢房睡,小蛇自家一人只觉麻被生冷,寒意自脚底钻至头顶,少刻不歇。夜间毕竟不成眠,他便起身,见殿上油灯点着,却是不敢过去,怕搅扰了师勇和李顺。一时间立在厢门边,不知去向何处,鼻头一酸,心头一酸,眉头也将一酸。 柳官人夜里睡在东厢。小蛇踌躇一番,竟迈步便往东厢去。去得东厢,须弯过殿后石廊,石廊后便是园子,早叫李顺等种上菜蔬。园后却是一处茅厕。小蛇本在园内随意拉撒,一日春香途经园后不慎踩到童子便,小蛇叫她好生见教一番,此后便不敢,凡拉撒都去了茅厕。 小蛇去得东厢上首间,揭开帘子,钻入去,那厢房空空无人,却不知柳官人何处去了。 小蛇好生无趣,只得退回西厢。经石廊时犹觉些些尿意,便穿过园子,入到茅厕去。 夜间想来也无人来此,小蛇不掩柴扉,就着粪坑掏出鸟来就要撒尿。却听得茅厕外有甚人走动。小蛇吃这一惊,那尿竟就出不来。 茅厕外始有人声,然却是低声细语,他竖耳听时,只听得好似春香的声音,不知向谁问道:“叔叔道是有干系奴亡夫的话与奴说,竟是何事?” 另一声音愈发低沉,小蛇辨不出是谁。只听得他说:“嫂嫂,前两日俺实不敢说,师道哥哥实非是因水淹而死,乃是交强人害了性命。” “叔叔如何得知?” “俺到肖寨时,在林子里见到师道哥哥,他叫人搠了后背,然尚有气出,与俺说道,听得发水他便自东京赶回,不巧今番一伙强人,夺了他金珠细软,害了他性命,叫俺料理他后事,此后好生管顾嫂嫂。此玉便是师道哥哥把与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19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19 俺,分付俺交与嫂嫂。” 小蛇听得春香抽泣声。 那人又道:“哥哥既如是说道了,俺浑家又寻不着,嫂嫂倘不嫌,俺二人便在此,以师道哥哥此玉聊定盟约。” “叔叔何来此言?奴家不曾听丈夫亲口叫奴恁地,奴新丧夫未久,岂可作出此等勾当?”春香有些薄怒,道。 “听闻嫂嫂有孕也,肖寨只得你我二人,嫂嫂莫不是要叫俺肖家血脉姓柳?还道你要侯你那小叔子长大成人再嫁与他?嫂嫂休要恁不知羞。” 啪! 自是春香赏了那人一耳刮,那人却不知做了何事,只听得春香唔唔声张不得。 小蛇心内惶恐,又不敢出去,急中生智,便放开鸟,边撒尿边作意高声咳嗽,扮出那几个大伯的声音。 只听得外头那人急急逃窜之声,春香却在原处低声啼哭。久久,方听得她离去之声。 小蛇待春香走远,方出了茅厕。亦不敢去春香屋内寻探,忙忙径走回厢房,盖上麻被,瑟瑟发抖。 第18章 师勇(2) 次早,李顺同六福在火边煮粥,见得柳官人自东厢处出来。唤柳官人过来一同吃粥,柳官人便共他们围在火边。八月已过半,早间日头未上,甚是寒凉。柳官人见师勇同小蛇犹未出来,想往日此时早在一旁,便问道:“师勇同大郎尚未起身?” 李顺将木碗盛粥与柳官人,道:“他两个今早恹恹的,也不知怎地,唤也不起。” 柳官人起身道:“在下去看则个。” 柳官人先去西厢,入了小蛇和师勇屋子,只见小蛇兀自圈着被头缩成一团,柳官人唤道:“溪蛇,却是怎地了?” 小蛇听得柳官人声,自被内起身,扑将过去。柳官人抱起小蛇,问道:“为甚不起?” 小蛇伸手搂柳官人头,只摇头不语。思量夜间所闻,却不敢说与柳官人知,怕教春香面上不好看。 柳官人抱了小蛇去殿上,见师勇恹恹靠在香案边,见了柳官人,方起身问安,神色仍是悒悒不乐。 柳官人放下小蛇,问道:“师勇,何事不乐?” 师勇觑了觑堂上哥哥骨灰,道:“今日哥哥下葬,俺想哥哥从此葬在此地,俺和嫂嫂今后不知恁的好。” 柳官人方待开言,殿外十几人一并入来,刷刷跪下便拜柳官人,柳官人见状只得微微拂袖,众人却跪不下,李顺心内暗称怪,却不敢问,只得立了一旁道:“官人救命之恩,小人们无以为报,隆冬将至,官人淹留已久,小人们甚过意不去,亦不知何处可去。愿听候官人发遣。” “愿听候官人发遣。”众人齐道。 柳官人面上显出难色,道:“在下幼年便孤,于乡里亦是寄住外家,诚不敢轻诺,又误诸位生活。过冬一事不必烦恼,在下自寻些法子。” “寻些甚法子,原不是甚官人,却在此推托作态。”就中有人细声言语。此话一出,那几个大伯处便唧唧杂杂起来。 师勇听得此话,心内焦躁,道:“那个没分晓的!不见官人倾尽家财周全你性命!” “你自不怕,”那人尖声道,“你随你那寡妇嫂嫂嫁了去,也是柳家小叔。” 师勇怒火中烧,却待扑将入去见是谁在说话,只叫人轻轻挽住一臂。师勇看时,却是柳官人,他自挣扎要钻入众人中,道柳官人一介书生,身形虽高,料也无甚气力。岂知怎也挣不开,他力也不甚大,却似有蛛丝缠身,怎也挣脱不开。 那柳官人淡淡道:“在下寻些法子,交诸位过冬。诸位还且奈一奈。” 那日柳官人一般去定城,见小蛇心下有事,便领他同去。师勇吃了粥,去看他嫂嫂。前两日春香本在丈夫灵前守夜,因她有孕,师勇交她不可过劳,便不许她去。今日哥哥要下葬,春香却在屋内不出,不知是何缘故。师勇掀帘儿入去,却见她仍在被中。 “嫂嫂,且起吃一碗粥。”师勇唤道。 “不甚思想饮食。”春香仍在被中,低声道。 “嫂嫂可是恶阻之证又发?”师勇问道。 “我自不妨事。”春香声甚细。 师勇听她声,情知不好,道是她恶阻又发,此时柳官人亦不在,师勇便道:“俺去称些药材与嫂嫂煎药。” 柳官人药材安在他屋里,师勇便要去东厢拿。过大殿外石廊,却见李顺、六福、王二、张五攒头不知计议些甚么。师勇入去,他四人见他入来,便招手叫他过去。 师勇走近跟前,问道:“哥哥们作一处计议甚么?” 李顺便道:“今早柳官人道他寻些法子交俺们过冬,不知是何法。俺们也自寻思些法子过冬。免叫柳官人吃的紧。” 师勇道:“哥哥说是甚法子?” 李顺道:“便是都在此长住,一个不走,以此庙为寨,集众人之力,翻旧为新,免冬日见寒。” 师勇道:“恁的好。只怕柳官人亦要在此长住。” 王二道:“待安顿得当,便交柳官人且先还乡,万不可拖他至大年。” 师勇道:“只怕有人不肯。” 王二道:“俺们便是寻思此事。既结寨,势要推个寨主。那几个大伯寻常便有些怨怅,定不可推他几个,便在俺几个里推,叫他们作不得声。” 六福道:“俺说便推王二,到时小哥哥你帮声腔。” 师勇应承道好,便去东厢柳官人屋内寻药。方在火边煎药,便见王二李顺集众人计议此事。朝东同师勇俱是道好,那几个大伯亦也道好——他们年高,凡事必要都仰仗后生小子,是以不敢有甚怨言。独不见了堂哥肖琳。师勇道他定是在后园浇菜,亦不甚意下。 待药煎好,师勇捧着碗去嫂嫂屋里。叫声:“嫂嫂。” 却不见应,只听得春香细细□□。 师勇撇下药碗,去掀春香被儿,只见她脸色煞白,痛苦万分,捧腹弓身,师勇叫道:“嫂嫂!嫂嫂!却是怎地了?” 春香只□□却不应。师勇见她神志已然不清,慌忙冲出厢门去到殿内,高叫道:“李顺哥哥,王二哥哥,来相看则个!” 众人赶到,却见春香下身流血,已然浸透衣裳麻被,千万般叫也不应,李顺叫声苦道:“却不是小产?” 王二道:“小产敢有恁多血?” 李顺道:“哥哥不知,小产倘产得不好,却是要这多血。须得寻医速治,不治恐怕则死。” 师勇心下惶恐道:“嫂嫂同侄儿则死?” 李顺道:“见今寻柳官人定是不逮,且送山下村内,寻个巫医稳婆,且先救命则个。” 说罢弯腰去背春香。春香已然不识人,王二将她抱起置李顺肩头,扯下幔布帘儿,系牢在李顺身后,师勇跟在身后,伸手摸春香手,却是湿冷湿冷。不由哭了。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20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20 作者有话要说: 小产:流产。春香的症状是不全流产,卡在宫颈口出不来。所以大出血了。 第19章 师勇(3) 且说李顺背了春香,同师勇一路急急下山,路头赶得甚急,师勇跌跌撞撞,犹踢破前趾,只咬牙忍痛不发。眼见春香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师勇手捏春香手,她却是半分气力也无。师勇一把一把抹泪,咬唇不哭则声。心内只道:春香尚未死,尚未死。赶得山下,寻个稳婆巫医,不见定要死。春香尚未死。心内又怨怅,柳官人何以不在?他若在时,春香必不死。 师勇忆起柳官人教他切脉,便搭手至春香寸口,却未摸到脉,重重按下,方有极细极弱极速之脉。此乃亡阳之象。柳官人曾道与他说,亡阳之脉一出,十者无一。师勇思及此,泪怎也抹不尽。 往山下行的约莫五里地,却见一队土兵自山下而来,约莫百八十个,为首的一个都头,跨着一匹肥马,手中一条长马鞭,滴滴答答往山上来。 李顺心内一惊,望向师勇时,他却兀自抹泪不休。李顺低声道:“师勇,且仔细,他问时,我来答。” 李顺负着春香,同师勇低头快走,不敢做则声。恰经过那都头马前,那都头一声喝道:“你三人来怎地?” 李顺立定了,那领头的都头勒马停驻,那队土兵立在都头马后,个个手中刀枪棍棒,望向他三人。 李顺唱个喏道:“小人行的急,都头莫怪。小人乃山下贺家庄人氏,今早同小人浑家弟弟上山采果儿,谁想浑家忽而腹痛难忍,神志不清,小人急急背她回庄看医,竟是甚也不曾随身带得。” 那都头狐疑,道:“你且背她来见我。” 李顺便将春香背至那都头马前。那都头俯身细看,只见春香满面细汗,面色惨白,思量李顺所言不似假话,便抬手放他们行。李顺同师勇肚内暗松一口气,才待行,听得那都头叫道:“且慢!” 李顺弯腰俯首道:“都头尚有何事?” “你二人一路行来,可曾见到贼人?” 李顺道:“复都头,小人们一路沿阳坡而来,不曾见得山贼,倘说贼时,莫不是七里岗上贼人作乱?” 那都头听得此言,马鞭便挥到李顺跟前,在他面上重重一鞭,打得李顺右颊皮开肉绽。那都头骂道:“哪个不晓得七里岗有贼人!问你怎地,你答便是,你这厮却来罗唣!” 李顺连连哈腰道:“小人的不是,小人的不是。都头见教的是。都头见教的是。” 那都头亦不采他,打马便走。那一队土兵随在马后,一发去了。 这一担各,又是一炷香工夫。师勇见春香鼻息已弱,急催李顺赶路。李顺却住了脚不走。 师勇眼泪流成千行,哽道:“哥哥且快些,嫂嫂将则无气了。” 李顺跺脚道:“你敢是不曾听得!那都头却是去缴贼!此山何来得贼人?料是有人报官将俺们差做了贼人。” 师勇道:“哥哥多虑,倘真个是时,王二哥哥与他们说,料也不致错捉。” 李顺道:“你尚年幼,如何省得其中关节!他差了百十个土兵,无功而返,定有人见他罪过。俺们无家无口,便是冤屈了,谁去声张!此事休了!” 李顺却待放下春香,道:“俺还去报信。” 师勇苦求道:“哥哥,周全俺嫂嫂一命!你不倒返去时,他们不必要死,倘你倒返去,俺嫂嫂是必死无疑!李顺哥哥,俺便还去报信,你自背我嫂嫂寻医,可也不可?” 李顺左右为难,师勇便往回奔,回头道:“哥哥,俺定捎到信,哥哥只管快去!” 李顺咬咬牙,面上血涌不止,他自抹了一把,转身快步下山。师勇抹去眼泪,径望来时路奔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提那李顺负着春香下山,单说肖师勇肚内思量那队土兵行在前头,他在后头,定是赶不及。便是赶上,遮莫也交那都头擒了,报信一事便休了。恰数日前同柳官人回山,行得一条小径,此时他便望那小径行去。寻常时候下山并不行此路。那日柳官人道沿此径可见七叶一枝花,将去采摘,便沿此路回庙。此路逆溪而上,本为村民到后山采药伐柴捷径,只因此路傍溪,颇有些陡滑,以此寻常时候李顺等人并不行此路。 因无路可走,师勇只得逆溪而上,那小径上俱是溪石,山水大时,甚是滑溜。师勇还道近几日无雨,比之前几日,定要易行许多。岂料那溪水虽不大,溪边石子仍湿滑,想是水自地下漫上,浸积而成。那石上生满青苔。师勇心下焦躁,只盼早些回庙中报信,又念春香不知怎地了,脚下一时慌乱,踩不住,跌了一交,砸在溪石尖角处,砸出膝头一片血红。师勇慌忙爬起,只恐误了时辰,忍痛走上山。自跌了腿,越慌越慢,到后时走三步跌一交,起时又崴了脚脖子,行一二步便剧痛难忍。师勇跌坐在溪边岩石,望着哗哗跃下的水花,放声大哭。 李顺道那都头必要擒人交差,师勇却思量不透这关节。师勇哭罢,心内犹道:那差人亦是官家意思,岂能不分青红皂白拿人?方圆数里都知晓他众人乃是淮水边来此避水灾的农家,在此庙住了月余,自不曾侵扰民家,倘要拿他们见官,实是情理不通。 师勇站起,寻思道:即便报信不及,王二哥哥与他们说理,遮莫说得通。只道是定是有人误报,料也不至拿去见官。 饶是如此,倘有万一,便是春香害了众人。师勇思及此,怎也不敢叫嫂嫂做了罪人,当下起身,咬牙忍痛爬上山。 师勇爬到众人寻常挑水处,遥见得六福在溪边挑水,料得那都头仍未到,心下一宽,高喊道:“六福哥哥!六福哥哥!” 六福奇道:“你回来怎地?不去将嫂嫂送医?” 师勇鼻脊一酸,急急道:“不提此事,俺和李顺哥哥在山下见有差人山上缴贼,李顺哥哥道是来缴俺们,俺返来报信,好教庙里众人躲开去。” 六福惊道:“俺们怎地做成了贼人?” 师勇见他兀自立住不动,不由恼了,拖腿便往殿上去,叫道:“哥哥还不打紧!倘差人来时,怎生是好!” 六福挑了桶儿随着师勇,且信且疑道:“你莫不是做耍的?俺们安分守己,不曾侵扰村民路客,怎地叫人做成了贼人?” 师勇又急又恼,一条腿行不快,抬手便揭六福的水桶,两桶水洒将地上,吼道:“俺撇下俺嫂嫂与你做耍!哥哥也忒没分晓!” 六福方才信了,撇了扁担直奔后园,师勇拖条腿随在其后,恰迈腿入到后园,便见数人闯将出来,师勇不及则声,窜得快的便在他面前奔过,王二夹在人丛中,见得师勇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21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21 楞做一处,喊道:“前殿做公的喊话,还不快走!” 师勇拖腿便回走,王二见状,一把抱起他便往林子里扎去。师勇回头,便见一二十个土兵自大殿两面包抄而来,那都头道:“死活不论!统都拿下!” 走得慢的便有几个叫土兵棚扒了,拿绳索缚了,押在一旁。 王二抱着师勇入了林子,眼见土兵要赶来,王二转到一株大树下,放下师勇,低低道:“上树!” 师勇蹭蹭爬上树,身子藏在枝干绿叶下,只待王二亦上树,却见他转出树后,还便往林深处奔去。行得几丈外,方才转入另一株树后。 那都头却令土兵休追,将绑缚了数人推在地上跪下,师勇偷眼看时,只见朝东连那几个大伯跪在前排,六福亦跪在人众之中,心下又悔又愧。 第20章 师勇(4) 都头令下,土兵便拔刀架于众人颈上,那都头朝林中喊话道:“贼人王二听话,倘不交出反贼李顺,便叫这几个喽啰身首异处。” 师勇暗吃一惊。这与李顺哥哥又有何干? 王二藏在树后,却不则声。 六福挺胸往林中喊道:“王二哥哥,你且出来与都头说个分晓,俺们非是贼人,乃是遭了灾方来此避难。” 那都头横眉一竖,挥起马鞭便朝六福一鞭,叫道:“你这厮却来这里罗唣,不曾问得你!”那鞭抽在六福背上,破葛衣上登时裂开一道长口,血往外渗开。 那都头喊话道:“大胆贼人王二,你共马三拒不缴租,击杀家主一家二十口,不知竟逃到此间藏匿,聚寨扰民,杀人放火;更有甚者,竟私自藏匿谋反要犯李顺!你犯下桩桩死罪,还不速来出首!” 六福见王二匿在林中,只不做声,那都头言来又句句诽谤,无一是真,只恐他不分青红皂白便拿他们抵罪,只得道:“都头明鉴,俺们与此事全无干系?????”还未说完,那都头一个眼色,架刀于六福颈上的土兵一抬手,六福尚不及呜呼,右颈血似泉涌,脖子一歪,倒在一旁,只有入气,无了出气,抽搐几下,便全无动静。 被缚众人乱作一团,哭爹喊娘。那几个土兵刀到颈前,众人便不敢则声。 师勇见得六福见杀,那血流了一地,返着白花花日头,缓缓渗入土中,染成暗褐,不由手脚一软,瘫在树枝上。 那都头喊道:“林内王二听话,速速出首,交出反贼李顺,或可饶你死罪,不然,这几个喽啰一个活不成!” 王二此时却在树后喊话道:“都头明鉴,小人乃定城县外淮水边王庄渔民王二,不曾在谁庄上作长工短工,且平生不识得甚马三,何来谋害一说?小人们聚在此处,实乃无以为生,来此避难,并不曾扰民侵客,此话问得山民便知。此处确有一人李顺,此人才年方弱冠,发水前不曾出过庄十里,怎是反贼?” 那都头打手势叫十个土兵潜过去那树下,冷笑道:“你道我三岁小儿,信你胡说乱道?建州来的药商柳大官人日前可是在你寨上?” 王二道:“此事与柳官人无关。” 那都头道:“此事怎与他无关!他途经此处,叫你们麻翻了,勾取了金银细软财货,争些儿交你们害了性命,今早逃在光州知州大人处鸣冤,道你的样貌正与画像一般无二,还道你处藏匿反贼李顺。你敢与他对质?” 师勇听得此话,浑似坠入十里冰窖,从头凉到脚。此时方才忆起小蛇半月前所言只言片语:麻沸散,知州大人,命贱如草,剖腹,后番再议,夫人。料是与那夫人计议陷害一事,不想小蛇听了归来说与他听的,竟是此事。柳官人,你费尽心机畜养一干命贱如草的饥民,莫不是为着那赏银赐官? 那十个土兵分作两路,潜至王二处,将他拿下,缚在都头跟前。 此时一土兵走来报道:“都头,东厢确有几袋药材,只不见金银。” 那都头暂一思量,对王二道:“人赃俱获,你交出李顺,此事便了,交不出李顺,你便同我走一遭。” 王二道:“管去到何处,小人不伏罪,且交小人与柳官人对质。” 那都头怒道:“李顺乃朝廷要犯,你交出他,可活此间众人,你不交出,莫怪我手下无情!” 却听得被缚人众中有人喊道:“李,李顺恰才下山去了!” 那都头着眼看时,却是一后生,十八九岁,此时筛糠似也战抖。师勇看时,却是朝东。 那都头道:“你这厮一口胡言,我自山下来,不见有人下山?????” 一旁土兵道:“莫不是那背了妇人的后生?” 那都头骂道:“李顺淳化年间起兵,到如今无七十也有六十八!你这泼才,莫不是做耍的!与我打来!” 土兵持杖的便来打众人,直打得吆声连天,那都头叫道:“倘再不供出李顺,叫你们死无全尸。” 杖打半晌,那几个大伯吃不住,叫道:“他是李顺,他便是李顺!”却各个指着各个。 那都头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心道:人只道李顺不曾死,近年不知捕杀了多少李顺,那个识得是真是假。 那都头走到一个土兵耳边,低低道了几句。口中说道:“押回府去!”那几个土兵却举刀砍向众人,师勇心头一颤,只见被缚的众人却被乱刀砍去,惨呼连天,连砍数刀,方才毙命。只留得一人瑟瑟发抖,跪在原处。 师勇见得一地人众惨死,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那留下一人却是朝东,朝东面色惨白,不住筛糠,□□已然湿了一片。齿牙交仗,竟是一声也出不得。 那都头立在人尸间,拍拍朝东肩头,和颜悦色问道:“你叫甚么名?” “朝朝朝朝东东。” “朝东,你是贼人也不是?” “不不不。”一鞭抽来,朝东改口道,“是是是,俺俺是贼人。” “极好,谁将你等聚在此处?” “王,王二。” 都头慢慢将鞭抽在地上,道:“极好。倘你见到知州大人,尚有此等伶俐,或可得饶一命。你便道,李顺是那个?” 朝东看向一个大伯的尸体,道:“此此人便是李顺。” “好,这十几人,何以只余你一人不死?” “他他们抗命拒捕,舞刀枪逞凶。”朝东垂首应道。 都头拣过一把刀,割下王二、“李顺”首级,道:“李顺首级在此,弟兄们,尸身连贼窝一并烧了,且回去领赏!” 作者有话要说: 李顺:宋太宗淳化年间起兵,号大蜀王。后被扑灭,但民间传言其未死。直到景佑年间,巡检使臣陈文琏在广州逮捕了所谓的“真李顺”。此前朝廷但闻有人报“李顺”,肯定都是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22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22 非常惶恐的。所以,基本上密报李顺的,都逃不脱如上命运。参考自沈括《梦溪笔谈》,以及《两宋农民战争汇编》。 第21章 师勇(5) 火舌冲天。红莲般绚烂。卷过大殿,厢房,后园,茅厕、周遭草木。师勇跪在溪边,任热浪灼伤肌肤,卷焦发梢。 天色渐暗,火势渐歇,昔日安身之所已成瓦砾废墟。肖师勇双腿已然麻木,凝滞眼前辣红一片,也拟看出个活路,怎奈俱是死相。 倘不发这水,哥哥必不死。倘不来此处,嫂嫂不必死。倘如昨日仍在家中,便是饿,便是冻,尚有活路。 师勇却待不思量,怎奈如何不思量。 身后始有响动。师勇惊弓鸟般弹起,转头看时,却是李顺背着春香,立在数尺之外。 “哥哥。”师勇颤着嘴叫道。春香一般趴着,不知是死是活。 李顺将身后春香小心放下,师勇立却不起,爬将过去。他触时,春香早已没了鼻息,四肢僵凉。 李顺到溪中吃了几口水,坐在溪边。望向暮色中赤红的残垣,不开言。 师勇以为自家早干了泪,那垂落成行打在春香面上的水不知从何而来。 半晌,李顺道:“稳婆道春香肚腹受了力,方才小产。” 那火尚在,师勇却不愿将嫂嫂尸身烧了。掘了坑,同李顺将春香拖入土中时,春香衣带内跌出一块青玉来。师勇拾起看时,李顺讶异道:“这青玉蟾多敢是柳官人的?” 师勇握拳,一字一句道:“俺这一命,亦是柳官人的。倘他不死,俺必不死。” 灰瓦残垣,焦黑一片,烧未通透的梁柱仍通红通红。二三丈内地头灼热烫脚。小蛇扯住柳官人衣角,心下骇然。 夜高风定,月华清辉,小蛇见得那焦黑断垣上数个血色大字,认不得是何字。 柳官人,黄泉路上且相帮。 抬眼望柳官人,只见玉桂银光下,柳官人面色白如雪,冷如霜。 “爹爹,写了怎地?”小蛇从未见得柳官人恁的神色,心下发悚,怯怯问道。 柳官人淡淡道:“写道:命也。” 第22章 蝶掩(1) 小蛇本意为打个盹儿,觉时确也依然正午,只是那个盹儿里如许长梦,梦得心上空空叫人掏了一块,晓不得竟是何事,竟是何由,眼角却湿成一片。 柳官人,他何以记不得了?六年来,可曾有一刻忆起柳官人?柳官人竟是谁? 柳溪蛇救命的恩人,柳溪蛇再长的爹娘。何以今时今日之前,他竟忘得一干二净? 柳溪蛇并非聪慧绝伦,却也非是蠢笨之人。然今日之前,他竟全忆不得年幼时事,此事却足以蹊跷。 “小官人梦中何事忧伤?”红衣素手,美目娇颜,顾盼生辉,巧笑倩兮,小蛇只觉眼前妇人与梦中春香有几分相似。 如此说来,柳官人与庸医竟是一般无二。小蛇心内一惊。莫非? “忧伤故人已去,昨日之日不可留。”小蛇心道,倘或确是恁地,昨日之日非但不可留,怕明日之日亦指望无多。 “小官人恁的后生地,却有甚故人了么?”那妇人笑归笑,笑里透出几分落寞。 小蛇转念,道:“小蛇故人却是不打紧,娘子恁的后生地,却有甚仇家了么?” 那妇人娇笑道:“小官人大段辨识,今番敢是料错了,奴何来仇家,只便是些故人。” 小蛇料不透妇人真意,拿话刺她,她只拿四两拨千斤。小蛇便道:“娘娘丈夫怕是叫人拿了罢?去时却甚久。” 那妇人道:“知夫莫若妻,奴家丈夫虽头脑不济,轻功亦不济,追那白猿当是不得,料保命的能耐尚存,今番晚归,只怕是在迷雾中失了路途。” 话音才落,解舆自二三丈外树后走出,将手中物事往地上一丢,面色不怿朝大石上一坐,也不则声。 “夫君去时甚久,奴还道夫君认不得归路了。”那妇人笑道凑近,伸手便往解舆脉上一搭。 解舆轻抽回手。那神医吴果料事如神。 恰才庸医取罢银针,避出门外,解舆自着衣裳,出来时却见吴茗与那道人玉机子恰在吃茶,不由道:“道长却不怕叫人麻翻了?” 玉机子笑道:“老道贱体,岂能轻巧叫人麻翻?” 解舆不作声。却见那神医吴自袖内取出一幅卷轴,展在那栗木桌儿上,道:“徒儿救得救不得,全在观察。观察且看此图。” 解舆看时,那图乃是一张羊皮地图,玉泉山全图,表一层标注玉泉寺,珍珠泉,武圣显迹,里一层却是各个乳窟暗河。 “如今去观察来时不足半个时辰,倘不出所料,那妇人与在下徒儿定犹在原处,”神医吴指向图中一处道:“观察自回,引他二人西至珍珠泉,泉外以西数丈,乃是一崖壁,其下有一乳窟,如此这般便可。” 解观察看了半晌,忽觉蹊跷,抬眼看神医吴,神医却在他面前,露齿一笑,灿若芳华初放。 解观察面上一红,此人倘单看一张皮相,怕是潘安宋玉叔夜子建亦略逊一筹,怎奈言行谈吐却恁地招人恼,得人憎,轻佻无端。 解舆转开头,道:“神医在此间吃茶,何以知晓妇人方位?” 神医吴笑道:“区区小事,不劳观察挂心。” 解舆肝火大动,叱道:“你恁的会,一路袖手旁观,何不自去救了徒儿?你与那妇人有甚恩怨,却累得我落在她手上!此事与我何干?” 神医吴细声嘀咕:“上党参。玉泉溪。” 解舆肝火便壅在肺间心上,上不得,下不得,再看神医那神清气朗模样,挂着那招人嫌的无赖嬉笑,那火直是无处可发。 玉机子自屋内提出一个书箱,正是小蛇恰才叫白猿夺走的那只,想来此局竟是他二人所设。便只为将他引至此处。 神医吴道:“那妇人甚是乖觉,观察此时自运气无碍,旁人触时却犹是沉脉滞脉,此乃却才闭穴起针略施小伎所致。观察不必多虑。只一事说与观察听。闭气之法,只得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只恐那妇人将次察觉,观察务于一个时辰内自妇人处带离小徒。” 思及此,解舆不由暗自蹊跷,这神医吴对这妇人之事甚是明了,只怕二人乃是旧识。 小蛇见不得那妇人作意儿,冷笑道:“真个知夫莫若妻,尊夫武功不济,头脑不济,如何却得回了这书箱?” 解舆恼道:“这箱儿翻在那白猿尸首处,却是解某拾回的,须使不得甚么武功头脑。” 小蛇便去到书箱边,翻查书箱内物事。玉蝉膏犹在,庸医的金针银刀痧子艾柱油线角针龙胆液醇酒一样不缺,各色丸散亦不见短,只少去一个银盒。 “箱内物事可有短缺?”解舆问道。 “别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23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23 的不见少,只短了一个银盒。”小蛇道。 “银盒内装得甚么?”娘子问道. “胭脂。”小蛇道。 娘子:“??????” 解观察:“????????敢问小兄弟,胭脂却如何使来?” 小蛇道:“师父酷爱流连花枝,平生快事便是偎红倚翠。他自制的胭脂教坊勾栏里姐姐们爱极。师父惯会些小意儿,不独胭脂,娘子们爱甚,他便有甚。” 解舆与那妇人面上俱不好看。不知各怀甚么鬼胎。 那妇人笑道:“那青城派随舟由蜀地来楚地,随了千里路,丧了三条命,独独为着一盒胭脂?小兄弟莫要调笑奴家。” 小蛇正色道:“娘子莫要低看我师父调制的胭脂,这胭脂乃是吴地极好的新米,在无锡惠泉中泡上十日,以寿山田黄玉碾子细细碾来,碾作粉浆,去上清,覆上青纱,在日光下晒来,干后使武夷新竹刮去表层,再以苏州黄绢仔细筛来,和上已制含苞紫茉莉花红料,精心炮制,旁人买时,他还不与,只把与意中人儿使了。” 那妇人面色愈发不好看,却自笑道:“敢问他把与几个意中人儿使了?” 小蛇沉吟半晌,屈指难数,道:“遮莫十七八个。” 霎时阴风乱作,沙尘四起。小蛇遮目看时,近处一株女贞拦腰截断,将次山倒。小蛇眼见那树倒在跟前毫厘处,眼竟不及一眨。 解舆看时,那女贞树距树根不及二尺处,齐齐断开,却是剑削的。适才红光一闪,那妇人如何出剑,他竟识辨不得。当下冷汗涔涔。 妇人向那惊得发僵的小儿柔声道:“小官人,这胭脂恁的好,奴甚想将来一用。且随奴去那白猿陈尸处寻它去。” 第23章 蝶掩(2) 解舆恰在寻思如何将这妇人引至那处,听得妇人恁的说,不由暗喜。 小蛇负上书箱,抹去一头冷汗,心下怨怅,切齿至极,腕头加力,只想那庸医在跟前,捶上百八十拳,怨恨方得消。 那妇人随在解观察身后,小蛇却是不敢与她同行,伴着解舆亦步亦趋,无奈腿短,那观察行得甚快,几要奔走方能赶上。如此行得约莫一里路,小蛇恼道:“解观察且慢些,小子腿短,随不得你。” 解舆暗想,再要慢些,须救不得你了。 妇人在小蛇身后娇声道:“小官人行不得恁快,奴家背着,如何?” 小蛇热汗才尽,冷汗又出,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君子岂可劳烦淑女?” 那妇人在身后轻声道:“那又何妨,奴自说与小官人听,那杨蝶掩自劳烦淑女许久,几曾知得甚羞。小官人面皮恁的薄。” 小蛇一僵。停下步子来。 杨蝶掩? 她如何晓得? 此时忆来,往事历历。初将他携至建阳生药铺子便是柳官人,至建阳次日,柳官人便再无踪影。他亦忆不得此号人物,同杨掌柜在家中近半年,这杨蝶掩便归来。杨掌柜道这杨蝶掩却是他后生,经年在外走山访水,寻名处圣药。这杨蝶掩在家中住了月余,杨掌柜叫小蛇拜了他作师父。旬月才过,他又离家,直至年末方归。年年如此,走时卷得一堆金银细软,杨掌柜亦不恼他。到得第三年上,他便强携上九龄小蛇同去“走山访水”——乃自称吴茗,招摇撞骗,自此小蛇毕竟辨明世事,乃知这庸医在家中那老成持重之态俱是作态。 确是如此,这杨蝶掩便是庸医本名。许久不用,小蛇却待忘了,那庸医原却有如此风雅至发酸的本名。 这妇人果是那庸医旧识。 “杨蝶掩?”解观察蹙眉道,“莫不是人称‘杨柳枝头笑’的杨蝶掩前辈?” 杨柳枝头笑?小蛇抖起一身毛骨,问道:“这是甚浑名?恁的酸气?” “杨柳枝头笑便是这个杨蝶掩前辈在江湖上大号。□□年前这个前辈在江湖上颇负盛名,时人以白乐天一句诗道尽江湖顶尖高手,‘绿杨阴里白沙堤’,这个杨,便是杨蝶掩前辈。传闻他使得一套剑法唤作杨柳枝,俱是轻灵妙招,且轻功天下无双,立于春日柳梢头尚身可不倒,且有言这个杨前辈风流倜傥,众家江湖女子窥墙掷果,有妇人道他直是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倾人城,倾人国,江湖上人便称之‘杨柳枝头笑’。”解观察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眉飞色舞情难自禁——后,始觉那小儿同那妇人望向他神色皆奇诡,欲笑不笑,欲语还休。 小蛇轻咳,干笑道:“敢问观察,那杨——大侠如今尚在人世否?” “六年前不知为着何事,这杨前辈无端端挑了光州府,此后平空失了影迹,人道他恐怕见拘,故而隐姓埋名,江海寄得余生了。依解某之浅见,杨前辈武艺高强当世罕有人及,区区光州府怎奈何得他,须不当是怕了那官府,只怕有甚原由,离了江湖这是非之地。”解观察再度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眉飞色舞情难自禁——后,始觉那小儿面上青红两色。 小蛇面皮抽搐道:“观察对这个杨大侠端的了若指掌,须是记不得自家乃是公门中人了,对这等绿林草莽仰慕已及,怕不是公人所为?” 解舆避而不答。 小蛇又问道:“听观察一席话,小子心内对这个杨——大侠亦是仰慕之极,不知这个杨大侠贵庚几何?” 解舆道:“杨前辈成名之时亦以风流闻名,想是少年成名。而今须不过三十。” 小蛇觑了觑那妇人,怪笑道:“好个少年郎。想是风流半世,将且作了牡丹花下鬼了罢。” 午间那迷雾已散去,春已暮,山间花却开得绚烂,此处竟亦有木兰,发在绿叶当中开得正旺。倘那庸医不每每谎称寻辛夷,木兰自是好花。而今见得木兰,只叫人忆起那庸医,恼得人只盼将那花儿摧尽。 忆来那柳官人一言一行,是个谦谦君子,担当丈夫,怎奈梦中那面容音声颦笑,俱是与庸医一般无二,况自庸医归家后,那柳官人便再不曾还来,且近几年来,并不曾听杨掌柜说与他听甚柳官人,莫不是那庸医竟是柳官人? 柳溪蛇暗骂自家道:柳溪蛇啊,柳溪蛇,莫要胡猜乱道。倘真个恁的,他岂非认贼作父? 行走半日,汗了一身,小蛇只觉口干,摇摇自家牛皮水囊,竟空无滴水。他自不敢向那妇人索水,谁知水中落了甚毒物。看那解观察,他身上却不曾有水囊。 小蛇道:“娘子,小子有不便。”说罢双手抓胯。 那妇人转过脸去,道:“小官人自净手便是。” 小蛇道:“君子净手,岂有叫淑女听得嗅得之理,小子自去溪边,撒个痛快,强似此处节流。” 那妇人笑道:“小官人自去,一决千里便是,不须节流。” 小蛇转头便往溪边去,那解观察却也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24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24 随他一并去。小蛇笑道:“观察亦待一决千里?” 解观察自不采他,到那溪边,转头已望不见那妇人,小蛇恰解下囊袋拟待盛水,忽叫人捂了口拦腰抱起,转上肩上——小蛇一惊,却待挣扎,听得那解观察在他耳边低低道:“小兄弟莫要挣扎,你师父分付我带你至他处。” 小蛇颔首,那解观察方松了他口。 解舆方提真气,此刻方觉自家真气确较前有增,心下不由称奇,那神医吴自有一套调气妙法,竟能凝聚寻常逸散真气,沉在丹田,为己所用。解舆背着小儿便往前掠去,只盼抵那神医处,妇人尚未追来。 作者有话要说: 掷果:来自潘安(潘岳)的典故。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容止》:“潘岳妙有姿容,好神情。少时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者,莫不连手共萦之。”刘孝标注引《语林》:“安仁至美,每行,老妪以果掷之满车。” 窥墙:来自宋玉的典故。 《登徒子好色赋并序》 大夫登徒子侍於楚王,短宋玉曰:“玉为人体貌娴丽,口多微辞,又性好色,愿王勿与出入后宫。”王以登徒子之言问宋玉。玉曰:“体貌娴丽,所受於天也;口多微辞,所学於师也。至于好色,臣无有也。”王曰:“子不好色,亦有说乎?有说则止,无说则退。”玉曰:“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国;楚国之丽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者,莫若臣东家之子。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然此女登墙窥臣三年,至今未许也。登徒子则不然。其妻蓬头挛耳,齞唇历齿,旁行踽偻,又疥且痔。登徒子悦之,使有五子。王孰察之,谁为好色者矣。” 是时,秦章华大夫在侧,因进而称曰:“今夫宋玉盛称邻之女,以为美色。愚乱之邪臣,自以为守德。谓不如彼矣。且夫南楚穷巷之妾,焉足为大王言乎?若臣之陋目所曾睹者,未敢云也。”王曰:“试为寡人说之。”大夫曰:“唯唯。”臣少曾远游,周览九土,足历五都。出咸阳,熙邯郸,从容郑、卫、溱、洧之间。是时,向春之末,迎夏之阳,鸧鹒喈喈,群女出桑。此郊之姝,华色含光,体美容冶,不待饰装。臣观其美丽者,因称诗曰:“遵大路兮揽子祛,赠以芳华辞甚妙。”于是处子恍若有望而不来,忽若有来而不见。意密体疏,俯仰异观,含喜微笑,窃视流眄。复称诗曰:“寤春风兮发鲜荣,洁斋俟兮惠音声,赠我如此兮,不如无生。”因迁延而辞避。盖徒以微辞相感动,精神相依凭。目欲其颜,心顾其义,扬诗守礼,终不过差。故足称也。于是楚王称善,宋玉遂不退。 绿杨阴里白沙堤:白居易《钱塘湖春行》 第24章 蝶掩(3) 小蛇在那解观察肩头,只见两旁林间树影奔行向后,直似骑在马背,却毫不颠簸。小蛇心内暗叹:这便是那妇人所言武功不济了,如此说来,那个只知装疯卖傻,充娇弱无力的杨蝶掩大侠之盖世轻功,怕是如飞在云端雾里了——可恨的便是,寻常时候那句“徒儿慢些,徒儿且慢些,为师的累了。”直不知暗藏多少奸黠。 小蛇细细思量来,寻常叫他恼得七窍生烟,这三年来几番拟待问个究竟,庸医寻这物那物竟是为了何事,俱叫他佯癫搪塞去了,这庸医须非是平人。且三年来言说寻这药材,寻那药材,却也越了江南,下了岭南,上了京西,过了荆湖,入了剑南,这九州泰半,已叫他二人踏遍。初去江南,道是寻那河豚。问他河豚毒剧,讨来何用,他道:河豚味美,值那一死。春暮江南,桐江恁好,直是烟织漠漠,层波似染,峻山如削,在桐江畔守了数日,方围得一尾河豚。却也不吃,剜了目,放了血,取了子,剖了肉,俱晒干了,磨成末,装入囊中,携在身上。小蛇本豁出一命要吃那河豚,方才忍得那庸医连日身无分文不务正业饥饱不定,怎知却吃不得。恼得小蛇半月不采他。他自在江南游历一番,至杭州游玩,七八月间,满月夜去那孤山寺寻甚月中桂子,八月十八又赶甚钱塘潮。那钱塘潮来时,庸医定要近前去看——来疑沧海尽成空,恁的大水,他亦不惧,小蛇却是见惊了,紧紧牵住那庸医手,却在漫天铺面来的水花中听得他轻叹道:你道是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莫非要我年年在此寻桂候潮,方得你来?小蛇却待问时,又一潮近,人众齐齐退后,推搡不已,此后他却也忘了。 江南游历一番,此后便去岭南。先寻那四会贡柑,那贡柑在冬日方熟,岭南虽暖,冬日亦有天冷之时,那庸医便是携着徒儿于隆冬入那柑山,一枝一枝寻,定要找色橙红径四寸的柑——贡柑本小,何来四寸大柑,即便有了,也不见定是橙红。寻了整整两日,才叫他寻着了。加糖蜜晒了,制成柑饼,携在囊中。此事小蛇亦是恼极,那贡柑极美味,他不过白吃了几斤,只险些叫那柑农一榔头锤死,饶是如此,撒腿奔走前尚裹了一包。 再又去雷州。途经电白,去得雷州前,与小蛇说得甚:徒儿,你可听闻得“沧海月明珠有泪”一句诗?说得便是这沧海中生老蚌,每逢着月明之时,便开出蚌甲,攫月中精华而成魄,年久生的这合浦真珠。可想去看看珠儿如何自沧海内来不想?小蛇终归年幼,听闻此言却也颇心痒,便应承了同去雷州,定不罗唣。哪知三月到得雷州池,那庸医却道要随蜑户出海。原本蜑户出海,极是慎重,必先斋戒沐浴,供上牺牲,得了天意之许,方可出海。那庸医在那蜑户村中医了里正老娘的疮疡,那里正便随他去了。海上风浪大,涡流处处,那采珠舶争些儿卷入漩涡,亏得掌舟撇下草荐数张,方才离了那涡流。到得采珠处,那蜑户自裹了黑衣,熟皮包绕耳项之际,缚条麻绳,口中衔一锡造弯环通管,下得那海。那海不知数百尺深!看得小蛇心惊肉跳。那蜑户上得舟,行将冻死,煮热毳覆了,急索姜汤吃了,方才转好。自言下得一回海,折得几多寿。采得一篮儿蚌儿,却只有玑,无珠儿。那庸医却索过那蜑户装束,定要下海,道是要寻夜光珰珠,还道死生不怪。人笑他道:你初下海,不死则已,还道甚寻夜光珠?强不过他,只得随他去了。小蛇苦劝不听,到得后时,转面不采他,心内只道,这庸医自家死便死了,却要累得他在此沦落天涯,行乞为生了。那庸医下海二个时辰,人只道他死在海中,急得小蛇不知撇了多少泪,拖上时,非但不死,直是生龙活虎,只口唇冻得紫僵,一般吃了姜汤——那里采得甚么夜光!尽是些不成形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25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25 的玑子。如此数日,番番定要下海。人道寻常蜑户也不得恁的不惜命,这庸医直是爱财胜命了。小蛇心下恼怒,决意此番再不采这古怪庸医——话虽如此,却极怕他撇了自家,番番还得提心吊胆。到得旬日上,竟真真叫他寻到了夜光珠。那珠儿,径却有一寸半,小平似覆釜,一边光彩微似镀金。白昼晴明,檐下看时,有光一线闪烁不定,蜑户道此真珠乃无价之宝,教皇家收了,定是赐下重赏,教他二人一生世穿金履银。那庸医独独留下那颗夜光,自余珠玑俱分送携他出海的蜑户。 幸而那村蜑户不见那庸医其后怎生待那真珠,不然,只怕呕血至身亡。那庸医将了他的青石磨子,将那夜光珠细细磨成末,装入泥金瓶内,笑道:一味好药也。 那一日,小蛇觑见庸医那嬉笑面皮,直拟待杀剐了他,方解心头之恨。 岭南游荡数月,此后便千里去那东京城,不道寻甚,只道去耍。依前言,耍出个追兵。此后入蜀,本言寻那太岁,道是太岁现身,人人惊惧,避之唯恐不及,却不知那太岁乃是一味回天活命良药,只不曾说,那太岁原是一块肉。这番,寻出了数个追兵。 杨蝶掩这等心性,怕是杨掌柜亦不知。故若要问这杨蝶掩竟是个何人,柳溪蛇自道全天下除却他,无人再更省得。那便是个招人嫌、惹人憎、得人怨、欠人打,恨不能生吞了活剥了的泼皮无赖。 这般人品,还道甚风流俊杰少年成名窥墙掷果,莫不是世人目珠子蒙尘生灰了?还道甚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寻常见得他笑,小蛇便毛骨悚然,莫不是一城之人俱叫他悚倒了? 话虽如此,那笑倘由柳官人来笑,确可称倾国倾城。分明面目一般无二,怎地这庸医就叫人恁的着恼? 小蛇禁不住,问道:“观察,江湖所传这杨蝶掩杨杨大侠人品如何?” 解舆本自在提气,不敢泄了,却奈不住答道:“杨前辈性情爽朗,黑白分明,仗剑天涯,锄强扶弱,时常做那劫富济贫的勾当。江湖中人倘谈及杨前辈,必是交口相赞。只他门派不详,神龙见首不见尾,即便侠名远播,人却不识得他庐山真面目。” 小蛇诡笑喃道:“那身无分文便在闹市买卖□□,稍有闲钱便去妓馆千金买笑,觑见合意之物便顺手牵来,待央人之际奴颜婢膝,色中饿鬼,酒中真仙,玩器玩物丧志,贪吃贪生怕死,此等行径,这个杨蝶掩杨大侠定是万万做不得吧?” 解舆怒道:“小兄弟休得胡言乱语,这等无耻行径,凡人亦不为,怎配与杨前辈相提并论!” 阿弥陀佛,庸医啊庸医,这“无耻”二字却非是出自徒儿之口。不移时,小蛇暗骂自家蠢笨,柳官人与庸医如何相似,不过是他自家梦中所见,定是日日与那庸医作一处,才致如此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采珠:在古代是高风险行业。 元稹 采珠行 海波无底珠沉海,采珠之人判死采。 万人判死一得珠,斛量买婢人何在。 年年采珠珠避人。今年采珠由海神。 海神采珠珠尽死,死尽明珠空海水。 珠为海物海属神,神今自采何况人。 鲍溶 采珠行 东方暮空海面平,骊龙弄珠烧月明。海人惊窥水底火, 百宝错落随龙行。浮心一夜生奸见,月质龙躯看几遍。 擘波下去忘此身,迢迢谓海无灵神。海宫正当龙睡重, 昨夜孤光今得弄。河伯空忧水府贫,天吴不敢相惊动。 一团冰容掌上清,四面人入光中行。腾华乍摇白日影, 铜镜万古羞为灵。海边老翁怨狂子,抱珠哭向无底水。 一富何须龙颔前,千金几葬鱼腹里。鳞虫变化为阴阳, 填海破山无景光。拊心仿佛失珠意,此土为尔离农桑。 饮风衣日亦饱暖,老翁掷却荆鸡卵。 采珠的描写参考自:宋应星《天工开物》。 沧海月明珠有泪:李商隐《锦瑟》。 河豚:剧毒。 苏轼有诗: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大约是刚刚春暖时出现。在长江,富春江都有。长得很可爱···肥肥的。古代现代都有一句:拼死吃河豚。据说极美味。但是有剧毒。 第25章 蝶掩(4) 那解观察负着小蛇行至一处,旋渐缓下步子,小蛇看时,却是一处开阔处,木兰花开深浅,恰似鲜染胭脂,花神细细裁来。拱绕之处,却是一处泉眼,泉口喷涌而出,春阳反照,直如颗颗珍珠,落于玉鉴。那泉眼不大,来处却汇成一条小溪,沿溪烂石地衣拱聚,上却抓根两株茶树,此时已不见新芽,嫩叶方舒,如旗招展。 此泉遮莫便是珍珠泉了。小蛇行至泉边溪上,绕过泉眼正待细看,脚下却是一滑。心中一惊,回却头看,此处却是一处断崖——恰才自泉那处看时,还道是一片荫绿草陂。那崖颇高,遮莫一二丈,倘滑落了,须不得好过时。 小蛇拟待离却那断崖,解观察却径自走来,指掩唇上,打个唿哨。 断崖那处却也一声唿哨。解舆搂起小蛇,却待跃下,脚跟后一物袭来,他心下一惊,腾空而起,往后一个筋斗,落在泉边。 解舆站定,着眼看时,只见自那木兰枝上翻落的却是他“娘子”,此时手中一卷红绫,绫儿末端自坠着一个银环,莫非此物竟是她的独门武器? 解舆再度暗骇这妇人武艺恁的高。她这一路随来,近五里地一无所察,红绫袭来脚跟方有知觉,她何时出招,竟是全不知晓。 解舆放下小蛇,只恨剑叫那妇人收了去,此时无剑在手,胜算更小。 “小官人,你且评评理,奴这夫君却待撇下奴家不顾,一味携你去,不成他竟也狎起娈童来?”那妇人笑吟吟道,端端立在那儿,看似全身破绽,实则毫无破绽。 解舆听得此言,怒火忽窜,其一怒也,这妇人口舌甚毒,其二怒也,为这妇人擒来半月,多加胁迫,无以违逆,其三怒也,无名大怒,新怒并旧怒,作一处怒也,一跃而起,右足取那妇人髀枢处攻来。 妇人一抬手,红绫滚入袖中,却也不使兵器,伸手随意一扭,一缠,一送,一招四两拨千金,解观察却叫她翻至一侧。解舆侧身鹄起,踏在石上,翻身筋斗落在妇人跟前,扫堂而下,那妇人轻盈跃身闪避,亦不回击,解舆愈攻愈怒,抬腿便点那妇人腹部,脚至丹田处,那真气却似踢在一处丝绵絮儿上,无着力处。那妇人却似扯线傀儡般提身而起,轻飘飘自解舆头顶飞过,脚底却在解观察头顶一支,解舆又惊又怒,反身待攻,那妇人却在空中一扭腰肢,落出丈余。 “你如何不出招!”解舆气急败坏,面红似关公。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26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26 “奴倘出招了,夫君只怕早已不得则声,奴家心下实不忍。”那妇人掩嘴笑道,“况夫君恁的不济,只怕数招后便自毙,何劳奴家动手?” 解舆立在泉边,心内焦躁。待出手,端是赢不过这妇人。那神医此时却避去不出,亦不知犹在那处不在。 小蛇见此情状,心下大怒,那庸医叫人携他至此,却不来周全,单单看那解观察在此苦撑,却是甚武艺高强锄强扶弱仗剑天涯? 妇人信步走来,且至那解舆跟前,解舆退开一丈,那妇人却也不追,立在那处笑道:“夫君,却是何人来接应你?” 解舆不答,那妇人自笑自语道:“奴知是他了。” 小蛇见那妇人神色一变,不及闪躲,那妇人便掠至他跟前,伸手便卡住他颈脖,小蛇气一紧,憋得甚苦。 这妇人真个要取他性命了。小蛇做不得声,只觉无气入,无气出,却待挣扎,只怕死得更快,便不敢——心内怨憎道:庸医,倘我柳溪蛇做了鬼,定日日夜夜纠缠你不休! 妇人娇笑,声若银铃道:“师父,你再不出,师弟一命便是红儿的了!” 小蛇却待昏死过去,耳中隐隐传来箫声,犹在半死之间,听得此曲,小蛇却待跳起便骂——徒儿命在旦夕,他只在那端奏甚杨柳枝!恁的神闲气定! 恰才解舆见那妇人面露杀机,竟是不及相救那小儿,见那小儿在妇人手中垂死,急如锅上走蚁,直是没做奈何处。岂知此曲一出,那妇人竟是杀机敛尽,愁肠百结,目中含泪,擒拿那小儿颈上玉手,却是渐松。 小蛇甩开那妇人之手,就地一滚,解舆跃上前,搂起小蛇,掠开数丈之远。小蛇犹自呛咳不休。 那杨柳枝却是变体杨柳枝,本是淑景融融一片轻快之曲,那妇人却低低吟唱道:“腻粉琼妆透碧纱,雪休夸。金凤搔头坠鬓斜,发交加。倚着云屏新睡觉,思梦笑。红腮隐出枕函花,有些些。” 此词却是南唐后主朝内史舍人张泌所作,此时那妇人浅唱低吟,一唱三叠,艳丽明快之词竟叫她唱得凄楚绝伦,悲切难耐,小蛇咳喘稍歇,听得此声,竟恍然忆起庸医极爱摇头晃脑道:“徒儿声虽清丽,情却未到。”那时不晓得何意,今日却是晓得了。此女情却过了。直唱得小蛇眼中盈泪,待要滴将下来。 那解观察蹙眉,这妇人哀怨已极,倘不是用情至深,何至于此?却不知为着何人? 那曲儿自歇了,妇人犹自低唱不已,当此之时,解舆忽闻一声锐器破空之声,却是一支箭离了弩,直直向那妇人身后射来。那箭虽快,料得那妇人亦躲得过,岂知那妇人竟失魂落魄至此,丝毫不逃不躲——箭离却那妇人不到毫厘处时,一白衣人自崖下跃起,不知掷了何物,将那箭截在空中,断作两处,那箭簇却斜斜埋入妇人肩背。 妇人自向前一跌,那白衣人一手搂住妇人身子,一手牵起解舆并小蛇,跃下山崖。解舆只觉一股劲力自下托上,轻飘飘便落地,着眼看时,那白衣人却是神医吴,一手接过小蛇,一手搂着妇人,口中道:“观察快走。”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我反省过了···消失了许久的主角同学···他终于又出场鸟··· 腻粉琼妆透碧纱,雪休夸。金凤搔头坠鬓斜,发交加。倚着云屏新睡觉,思梦笑。红腮隐出枕函花,有些些。:张泌《杨柳枝》 第26章 蝶掩(5) 腻粉琼妆透碧纱,雪休夸。金凤搔头坠鬓斜,发交加。倚着云屏新睡觉,思梦笑。红腮隐出枕函花,有些些。 那年少立在纱帘外,浅唱低吟。刀红隐方才睡觉,听得有人帘外吟唱,起却身来,揭起帘儿,只见那年少白肌胜雪,乌发如漆,红唇似血,剑眉星目,一袭白衣,唇角含笑。手捻一支山茶,插在她微乱发髻间。 刀红隐楞楞看着眼前不速之客,张口则不得声。 “在下杨蝶掩,敢问姑娘芳名?” “蝶掩。” 小蛇拿冷眼觑那将妇人安放于地的庸医,庸医只作浑然不觉。 乳窟内一派冰凉世界。四面倒悬乳钟,地上生出乳笋,钟笋相接,便成乳柱。那乳窟中幽暗静谧,若非庸医燃起一支松脂火把,小蛇本辨不得这许多乳石来。 此等静谧之中,除却滴水声,只闻得那妇人呓语。 “杨大侠,这娘子可是在唤你大名?”小蛇冷眼道。 解舆心内一震。望向那宋玉潘安叔夜子建甘拜下风的下品神医吴,只见他苦笑道:“好徒儿,且备齐刀针药石,闲话少絮,救人要紧。” 小蛇甩下木箱,恨恨道:“甚么救人要紧?她如今恁的,却不知始作俑者是谁家?名震江湖风流倜傥的杨蝶掩杨大侠,平生快事便是偎红倚翠,不知将人家未出阁的娘子怎地,又轻抛绣阁,浪萍无踪,候得她年岁渐长,韶光暗老,朱颜偷换,犹不见人归。自此性情大变,恁的后生地,满身愁苦怨怒,只拟将那负心汉碎尸万段,掳了一路追踪的公人不说,竟要屠宰那负心汉无辜无错毫无干系甚事不晓又叫人抛躲一钱不留行将变作冻馁饿殍的徒儿——只为引那负心汉出来。” 杨蝶掩低声道:“徒儿,非是你道的恁的,此事留待稍后再絮,箭上喂毒,救人要紧。将蓝靛汁来。” 庸医自取一把匕首,银光一闪,那妇人肩上箭尾已叫他截断,只余一小段剑身。 小蛇咬牙,心下百般不愿,奈何这庸医却是他叩头拜了的师父,他如何不听他话?自书箱内翻出一个银瓶,把与杨蝶掩。那妇人面色青灰,神志却已不清。那杨蝶掩以玉版撬开妇人齿牙。小蛇把上熟皮裹薄锡管,杨蝶掩将那熟皮锡管穿入妇人口中,徐徐送下,直入得约莫一尺,把一漏斗,灌下蓝靛汁。复将护心丹捏碎了,掺入蓝靛汁内,一并送下。 小蛇却自在一旁备刀针。 解舆犹自心内狐疑不休。 那杨蝶掩将蓝靛汁及护心丹灌入后,抽出那牛皮锡管,便将妇人扶起,招手令解舆近前。解舆满腹疑团,近得他跟前,他却将妇人推入他怀里,道:“好生扶持,切莫松了。” 温香玉软袭来,解观察不由面红耳赤。 小蛇自木箱内取出一块玄铁片,一扭而成一个小圆盆,自一瓶中倾出药液于盆内,抛下各色刀针,以纸卷引了火,在盆底一蘸,那盆中燃起火来,火舌舔过盆壁刀针,顷刻即歇。 杨蝶掩自以匕首划开妇人衣裳,露出妇人莹白肩背,解舆偏头不看。那妇人右肩胛上赫然扎入一支箭,倘不是杨蝶掩那一石子冲了此箭劲力,怕已穿透肩胛骨入肺中。那肤色间青黑透紫。小蛇以一银夹儿夹一高棉纱层,蘸了蓝靛汁,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27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27 厚厚涂在那箭创周肌肤。 杨蝶掩伸出手来,小蛇夹一高棉纱层蘸了药液与他擦手。再去那盆儿里以金钳儿钳取一支粗针,杨蝶掩手持那针。解舆看那针时,却非是寻常使的金银针,约莫五寸长,直要粗扁上许多,针身却有双刃,直似一柄细剑。 “这是何针?似剑似刀?”解舆问。 小蛇道:“此乃铍针,内经所载九针其一。专事划脓去腐。独我师父将来切皮割肉。” 那庸医自把了那铍针,过火数趟,划开那妇人创周,血流出却是紫黑色。解舆自抱着妇人,见不得他如何切皮割肉。小蛇将那松脂火把,擎在近处,细看那庸医控针。隐隐忆起数年前,医一脓疡者,庸医曾道:古之医者,于疮痈癥痞,多施针砭,针亦有九针之分。今人古风存者却少,极多膏药之用。二法虽无优劣之分,寻常疮痈,必不一时夺人性命,膏药自得其用,然到得紧要关节,金器药末所伤者,外科医士不可不明用针之事。小蛇因问道:伤在肌肤腠理,针砭自得行之,倘伤在脏腑,针石何得入则?那庸医却思量半晌,道:为师的不才,于脏腑针石却是不得,然世间自有良医通晓个中关节。小蛇因问道:师父见得那良医不见得?敢出此言?庸医淡淡笑道:岂止见得。后便不言不语。那淡然一笑,却极似柳官人。 思及此,小蛇心内一紧。默念道:定非是一人也。那柳官人皎如日月,岂是庸医这般无良无品无耻之徒? 杨蝶掩将那妇人肩胛处紫黑腐肤连腐肉一并剜除,露出那细小箭镞来,小蛇把金钳子与他,他自那盆中钳起一把员针,细细分开肌丝,复取得一夹,却不知如何一带,将那箭镞自骨中拔出。 那箭入得肉中有寸余深,取出时,解舆却见那箭镞原是有倒钩。倘杨蝶掩非是先切了那腐肉,再分拨那肌丝,只怕这箭是难得拔出。 杨蝶掩在那妇人肌上灌麻油,次以黄连管仲汤冲洗。 小蛇问道:“须得油线不须?徒儿泡去。” 杨蝶掩道:“此创是毒创,暂不须缝住。将花蕊石散与玉红膏来。” 小蛇自书箱内寻出一个白瓷药瓶,杨蝶掩将来吹在那妇人创周。小蛇复取玉红膏药,在火把上烤化了,把与庸医,他自盖那妇人创上。此后便将白布,拟包裹那妇人右肩同那箭创处。 解舆推开那妇人,好教杨蝶掩包住,杨蝶掩自解了那妇人衣衫,露出酥胸半抹来,解舆大窘,道:“男女授受况不亲,你这般作来,这小娘子清白一事,你如何说得清明?” 杨蝶掩抬头看他,笑道:“观察一介武人,恁的迂则个!敢是寻常不近女色,尚是童男子?” “唔!”杨蝶掩捂住后脑,金星乱蹦。 解舆看时,小蛇将那玄铁盆儿敲他师父后脑,笑道:“师父,你道人人与你一般,直把天下妇人全作你妻妾红颜,不分老幼,不辨妍媸,送上便要?” 杨蝶掩转头看他徒儿,强笑道:“徒儿何出此言?” 小蛇自扒下杨蝶掩罩衫,与那妇人披了,口中带刺道:“听得这个解观察道,师父年少时,名动武林,风流一时,众家江湖女子窥墙掷果,投怀送抱,有妇人道师父直是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倾人城,倾人国,江湖上人称为‘杨柳枝头笑’,可有此事?” 不待那杨蝶掩则声,那解观察直是张大口,合不上,呆滞作一处,凝眼在那杨蝶掩面上。 杨蝶掩连咳数声,道:“往事休提。” 小蛇见那解观察面上黄转红,红转青,青转白,白转黑,五色俱全,不由暗笑,道:“听得师父年少时亦曾性情爽朗,黑白分明,仗剑天涯,锄强扶弱,时常做那劫富济贫的勾当。见师父今日情状,徒儿只道是江山易改,本性却也易移。” 解舆心下直念道:那身无分文便在闹市买卖□□,稍有闲钱便去妓馆千金买笑,觑见合意之物便顺手牵来,待央人之际奴颜婢膝,色中饿鬼,酒中真仙,玩器玩物丧志,贪吃贪生怕死,此等行径,这个杨蝶掩杨大侠定是万万做不得吧?心下愈念愈冷。 杨蝶掩干笑道:“好汉休提当年勇。” 小蛇见此情状,心下大快。口中犹道:“那锄强扶弱之事,徒儿识得师父却是曾为。” 杨蝶掩狐疑道:“徒儿过奖,何事?” 小蛇心下缠葛片刻,望向那庸医,道:“光州定城县外饥民,却不是师父救得?” 作者有话要说: 外科没箭创的处理参考自 钱潢《伤科补要》 第27章 蝶掩(6)第一篇完 杨蝶掩身上一震。面上嬉笑登时凝滞。小蛇不曾见得他这般神色,心下些些惶然。 杨蝶掩望向解舆,解舆一头雾水,忽嗅得一阵幽香,不知自何处发来——不移时,只觉眼睑沉着,竟昏昏欲睡,却搂那妇人睡去了。 小蛇见那解舆睡去,亦闻得那幽香,心下骇然,道:“师父,此香何香?”何以那解舆独独睡去,他二人却无事? 杨蝶掩却不答,只道:“徒儿,那妇人与你下了何毒?” 小蛇摇头道:“徒儿不知,无色无味,亦无甚不适,只真气上下不得——师父不说,徒儿却且忘了。今日不知怎地却好了。” 杨蝶掩坐下一块乳石,正色道:“徒儿,你省得何以这三年我携你于身侧,踏遍九州么?” 此事小蛇思量甚久,向来问得这庸医,他只顾左右而言他。如今不待小蛇迫来,自陈一处,却不知又要作甚么怪。 小蛇道:“徒儿不知。” 杨蝶掩道:“你到我家,当是六年前。你初来时,我不曾见得。我听闻消息,去得光州,他早已携你返家。” 小蛇心下且惊且喜:“那柳官人敢非是师父?” 杨蝶掩苦笑道:“徒儿,何须恁的喜上眉梢。” 小蛇笑道:“不打紧事,师父自陈便是。” 杨蝶掩道:“我策马归家,只见得你,不见他。想你必不记得当时甚事。” 小蛇道:“徒儿只忆得初见师父,乃是到得杨家半年后。” 杨蝶掩道:“你教他下了忘忧散,三日三夜昏睡,我初见你时,你只在睡,觉时再忆不得前事。” 小蛇仰面看那庸医,只见他神色微黯,寻常时候,这人素来面皮似铜铸铁浇,见追得十分狼狈,亦是嬉笑自若,几曾见他有甚黯然颜色?小蛇心内忐忑,迟疑问道:“师父口中言道那‘他’,敢是柳官人?” 杨蝶掩笑道:“你却唤他柳官人。我爹道你却是他收的义子。 ” 小蛇看他师父,笑归笑,黯然之色却半分不改,便道:“师父,倘徒儿不曾记错,爹爹与师父样貌一般无二。”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28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28 杨蝶掩道:“重湖却是长我一个时辰表兄。我姑姑与我爹相貌极似,故而我二人极似。他自小养在我家,不曾作外人见看。” 小蛇忽忆起柳官人言笑,道:“爹爹说,他家有个人人,自小爱弄些虫儿蛇儿,便是师父?” 杨蝶掩听得此言,欲语还休,半晌却低声问:“他真个恁的说?” 小蛇颔首,道:“确是恁的说。还道,十岁那年冬自溪边拾回一尾冻透的青蛇,甚是怜念,怀揣着暖他,因他自溪边来,便唤他溪蛇。故而唤我作溪蛇,道那人定然欢喜。” 杨蝶掩微微一笑,百味陈杂。 小蛇因问道:“师父却是为何将徒儿携在身侧?” 杨蝶掩道:“忘忧散乃是重湖亲调秘药,我不知,我爹亦不知何药可解,我携你在身侧,乃是为着寻解药,适时解你失忆之证。” 小蛇细细看那杨蝶掩,此时却见他微露疲态。年来行路,饶是口中道甚:为师的累了,犹不见恁的疲态。遑论初春桐江畔,八月钱塘潮头,隆冬四会柑山,三月合浦珠舟,盛夏东京城里,初秋襄阳山中,暮春蜀中林内——几曾识得这般的神态。 小蛇心下一酸,道:“师父,徒儿省得了。” 杨蝶掩讶异道:“你省得甚了?” 小蛇道:“只怕师父寻徒儿解药,非是为着徒儿。” 杨蝶掩却是不答。 小蛇心下愈酸,道:“爹爹是为着徒儿,方对徒儿落了忘忧散,教徒儿再忆不得恁的苦楚之事。倘师父为着小徒,必不作寻解药一事。” 小蛇看着杨蝶掩道:“师父,你将徒儿携在身侧,一刻也不离,只道是为着有朝一日,徒儿忆起这事,方同你原原本本道来个中究竟,是也不是?” 杨蝶掩望向小蛇,无奈道:“徒儿蕙质兰心。” 小蛇笑归笑,不知为何却滴下泪来。杨蝶掩将他搂入怀中,一如当年柳官人一般。二人怀抱竟是这般相似,暖极,气味亦相似。小蛇将那庸医白衫蹭满涕泗,惹他苦笑不已。 小蛇自道:“表兄弟岂能这般相似?师父休糊弄徒儿。” 杨蝶掩轻轻一叹道:“真个恁相似?为师的自与你爹去得远了。” 小蛇哼道:“品貌德行,师父自是不如爹爹。” 杨蝶掩笑道:“是,是,是,徒儿所言极是。” 小蛇低声道:“只是,小蛇与爹爹处来,不过数月,与师父处来,却是经年累月。我须也明了,小蛇与师父处来,不过三五六年;师父与爹爹处来,却是一二十年。” 杨蝶掩道:“徒儿,为师的与你道一句,你且听着,情分浅深,须不是这般判来。人间一生世朝暮夫妻,不必情深似银汉迢迢两处相思。” 杨蝶掩望向乳窟内幽深处,轻道:“情之物,想来早是三生已定,一朝沾惹,任它水阔山遥,凭它销人憔悴,纵是此生再不得相见。” 第28章 待月(1) 清明未至,夜间颇转寒凉。山间林里,自是不比家中灶下。抬眼望时,闪闪一幕天星。饶是幽冷——凭谁睁眼便见一幕天星,定是幽冷至极。解舆浑身发颤,坐将起身。自家却在天幕下,草陂上,不知几时叫人弃在此处。身上却不见自家罩衫,转头一看,身畔卧着一人,身着两领罩衫,一白一黑,那黑罩衫分明是他的。那人仍是未醒。细看来,却是那妇人。 解舆暗叫声不妙。忆起乳窟中事来,心下狐疑不休。 再看看那妇人,星光微幽,辨不得她颜色,怕是毒方解未尽,犹困神志。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解舆却待起身。心下却踌躇道:这妇人虽是恶毒,却也是因情伤太深,方至如此。如今若他撇下她独自一人在此,倘教人欺负去了,未免不仁不义。 正踌躇间,听得不远处几声咳声,解舆心下一惊,抱起那妇人,轻轻掠入林中,寻着一株枝叶繁茂的大树,窜将上去。 那妇人虽在昏迷中,呼吸却匀细——想是往日调息颇入法门,到得如今,气竟不乱。不知这妇人师承那家门派,招式中自是判不得,这调息法门,亦是辨不得。思及此,解舆心方一动——那日那神医吴与他调息,却也是寻常不曾见得之法。 却非是神医吴。那人只怕是杨蝶掩。吴茗无名,须不是真名。 解舆自放轻了呼吸。那咳嗽之人入得林中,却是二个人。一高一矮,幽黑处辨不得年纪样貌,只听得那矮汉对高汉说:“娘个腚的,却教老爷来此荒山野岭,寻甚鸟官人?那家官人夜间来得此处!” 那高汉低声道:“哥哥休高声!倘非你我恰在夷陵,这头功却要教他人拿了。” 那矮汉口中兀自骂个不休,道:“头功何用?自爷爷入得教来,功亦不见少,人亦不少杀,怎地到得如今,犹是香主?那教主须是好没分晓!” 高汉细声道:“此番不比往常,教主亲诏道:倘生擒那官人,连他金银细软,押回教坛,加官一等。倘教那官人死,只索得他行头回,赏银百两。若只见那官人尸身,不见行头,赏银五十两。” 解舆听得此言,心下道:那行头直是重过人命了。此处何来甚官人?敢是近日上山斗茶的文士大夫?这玉泉山上景德禅寺,却是有武僧见守,寻常时候,何得来甚强人出没?听这二人之言,他们本非此处强人,却是他处来此。 那二人走得近处,解舆看时,却见他二人相貌奇诡,那矮汉獐头鼠目,身似猿猱,手长腿短;那高汉骨瘦如柴,面长似马,手足极长;二人太阳处均高高鼓起,却是武艺深厚之人——他二人相谈亦略不避讳,想是倚仗自家功夫了得,不怕他人如何暗算。不知却是那个门派之人,那见寻官人怕是凶多吉少。 解舆正思量间,那矮汉忽起身,却如电闪般朝解舆藏身之处飞来。解舆大惊,只道自家露了行迹,伸手去摸那妇人腰间长剑,手却教人按下。 解舆看时,那妇人已然转醒,轻轻将头对他一摇。 那矮汉却非是向他二人藏身处来,只是飞过,径望前头而去。到得去他二人丈余处,却有一人自那树上跳下,暗中不见如何交兵,只听得那矮汉兀自叫道:“甚鸟人在此!偷听你爷爷说话!” 那人不答,只拿兵器来挡。听得一声闷响,却是那矮汉使的不知甚兵器,擂在树上,将那树擂倒在地。 那高汉跟在身后,见得那人,叫道:“哥哥且住,此人乃是兄弟旧识。” 那矮汉兀自叫道:“甚鸟旧识!爷爷不曾打够,再来!”说话间,抡住手中兵器,扑将过去。 那高汉起身,却不知使的是何兵器,将那矮汉兵器挑卸在地,那汉子恼羞,却待声张,那高汉道:“哥哥休怒,此人乃是兄弟旧时在二龙岗上弟兄,江湖上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29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29 人称‘顺风耳张乾’是也。” 那人方道:“我还道是谁,原来却是李老哥。你这个兄弟,忒毒些个!声却不则,便来杀我。” 那矮汉叫道:“杀你个腌臜泼才怎地!你却在此窃听!甚顺风耳?” 那人道:“此山此路非是你开,你我二人俱是行路于此,我不过在此树上稍歇,何来偷听之言?” 眼见二人又将厮打,那高汉告饶道:“哥哥,听我一言如何?我这兄弟消息甚是灵通,你不道寻不见那官人何处?不妨自问他便是。” 那张乾冷笑道:“你们来此荒山寻甚官人?我却不知。” 那矮汉亦冷笑道:“爷爷亦不晓得,你来此荒山作甚。倘不道来,爷爷手中夜叉须不饶你。” 那张乾狐疑道:“阁下敢是去岁在鄂州一人独拿青龙帮五十人的护法教洞庭香主‘夜叉檑’王俊?” 那矮汉听得此言,大喜道:“这厮却晓事!正是爷爷俺。” 那顺风耳张乾倒头便拜,口中道:“恩人!小子有眼不识泰山,得罪恩人,乞望恩人恕罪。” 王俊扶起张乾道:“不须多礼。原来是自家兄弟。” 解舆在树头暗笑: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谁知这江湖草莽,却也躲不过此招。 张乾因对那高汉道:“李老哥,你却去了处好去处。随了这等能人。” 那高汉笑道:“自二龙岗散后,我不知投向何处,幸而得王俊哥哥赏识,收在他堂下,方在教中有一席之地。却不知兄弟何处高就?” 张乾叹道:“小子不曾有你恁的有缘,我携了妻儿,自下长江,本欲使些本钱将息买卖,怎知在鄂州教那青龙帮一伙贼人夺了本钱,杀了妻儿。我一人投江独活。在江湖上做些不入流勾当。故而去岁听闻这个‘夜叉擂’王俊哥哥平了这青龙帮,小子便发愿道,倘见到哥哥,定要三拜九叩,亲谢恩人报了杀妻杀子之仇。”那张乾还待再拜。王俊哈哈笑道:“兄弟不须多礼!既是兄弟,此事也须是有缘。兄弟今后便随我在教中,却不快活!” “多谢哥哥成全。” 那高汉李老哥却问道:“如此甚好。敢问兄弟今番在此玉泉山上,作甚经纪?” 那张乾压低声道:“哥哥休怪。实不相瞒,江湖上各大小门派连日来重金收买一个‘柳官人’消息。兄弟探得那官人如今在此山间,便来此处寻探,便待探些消息,卖与他人。” 那高矮二个汉子相望道:“原却是这个官人了。” 那高汉道:“我二人正是要寻这个官人。却不知他今在何处?” 那张乾却伏在李老哥耳边,对他低语,解舆听闻不得,方伸长颈项,却教那妇人一手拉回。那妇人似是甚无力,直倚在解舆胸前。恰才她兀自昏着,尚不觉有甚不妥,此番忽觉大大不妥,却待推开,见她气弱,怕一推,她须掉落树下,却是不敢。只得任她偎依。 李老哥听得张乾一番耳语,直道:“却是作怪,这官人竟是持了何物,直教各门各派尽来拿他。” 张乾低声道:“哥哥乃是护法教中人,须知先教寻此物者,却是神教。” 听闻此言,王俊李老哥俱是大骇。那王俊低声道:“兄弟,言尽于此,俺晓得了。你且引俺二人齐寻到那官人,勾他行头,早早回教中交差便是。” 那解舆听得此言,却是大奇。这甚么“夜叉檑王俊”却是个了不得人物,何以听闻此事,恁的收声敛气?这神教却是甚来头? 那三人说罢便去了。解舆待得他三人去得远了,方轻轻推开那妇人,却不敢不扶持,只拿一手扶在她臂上。 那妇人低低一笑,道:“事到如今,夫君害臊怎地?” 解舆面上一红,道:“娘子且自重。” 那妇人身上一晃。解舆却怕她跌下树去,只得将她搂住。 刀红隐笑道:“夫君心甚善。”声却低微。解舆觉她身子颇有些发烫。乃道:“娘子剧毒新解未久,在下寻个稳妥去处,与娘子歇息。” 刀红隐道:“奴一生用毒无数,区区射茵之毒能奈我何。”语罢,犹是有些气促。 解舆不平道:“倘非杨大侠救得适时,娘子几一命呜呼。娘子恁的会,怎不自救?” 那刀红隐听得此言,默默不语。解舆情知她当时黯然销魂,倘省得自救,早避了那毒箭,何至于此。 作者有话要说:事隔多月,此文终于得更鸟。不过这个进度可能会非常慢,而且不定期。呵呵,其实放上来,也是为了催自己赶快写~ 第29章 待月(2) 玉泉山乳窟甚多,洞口却不甚多,只掩在林间草内,不细细辨时,却是难寻。那解观察背着刀红隐四处寻来,在玉泉山自东而西,自南而北,却寻不得先前洞口。奇事便是,这一路寻来,又见得数个江湖中人,虽尽是些不入流小门派,却有远自千里而来,解舆识得中有自太湖来的逍遥帮,亦有自广南而来的百越会徒。这解观察往年自在开封作观察,却也不识得这许多,年来追捕那杨蝶掩,道听得途说得,亦曾见识形形□□人物。是以了得这些。解舆肚内却思量:莫非俱是为了这甚的官人而来?这官人竟是携了甚紧要物事,竟惹得诸多江湖门派来拿他?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世人行事,终归为利为多。须知,一朝有利,这名,权,势,色,天下物事,那般得逃?人但有利,这名权亦可不用,便逍然自得。次则为名,争名者,其实乃是为利,名来利自来。然有一般人,却是但争名而已,只求名垂青史,死生亦可不顾,有人好名节若是。譬如那以死相谏者,以死求一名,却也蹊跷。再则权势。权势,归因不过是利,亦不须遑论。而色者,本是那饱暖之徒方思来,自古好色者,无不是过饱过暖,终日无所事事,故而有那闲暇好色。另有一等人,专是好色而已,色即其癖好,更无它好,此等人乃是与平人不一般,不作一处论——解舆思及此,不由忆及那杨蝶掩,倘真如小蛇所言,便是此等人了。 心内暗暗作痛一番,此番方晓得当时小蛇同那妇人何以要笑不笑,欲语还休。不由暗恼自家恁的轻率,不曾谨言。却是更悔昔年听信那江湖传言。然最痛者便是,倘不亲遇着这杨蝶掩,他心内尚是有一位平生景仰——如今却是没了。 解舆在林中寻不得路之际,听那妇人在耳边道:“夫君,此路已反复再三,你却待将奴去何方?” 解舆面上一红,道:“在下只道寻那乳窟入口,怎知寻不得。” 那妇人道:“那乳窟入口倘是那杨蝶掩引你去的,你自是寻不得。他依着易象进退,且势如疾风 ,你随他尚可,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30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30 自家寻,却是不得。” 解舆缓下步子,因问道:“在下只道寻个去处与娘子暂歇,不知恁的难寻,既是恁的,在下负你下山怎地?” 那妇人沉吟半晌,道:“今番下山,要避开上山人众,却是甚难。” 解舆道:“除却先前那二人,俱是不入流人物,避开却也不难。” 那妇人冷笑道:“你却道是不入流人物?入流人物不则声,又岂能教你见着?恰才点苍派三人自你身后百尺而过,定是寻思你功夫不济,不屑与你交手,方饶得你一命。情知后番敢有恁的好缘分。” 解舆听得武功不济,心下着恼,然这妇人却是高他许多,他亦不敢辩驳。只得咽下怒气,问道:“下山不成,你道怎地?” 那妇人道:“你且往东直行一里便是。” 解舆听她恁的说,只得依她便是。 东行一里,只见一所茅舍,舍外马厩内,安着满满半厩茅草,边置一破板车,板车支直架着,车上覆满茅草,解舆心下却狐疑:这玉泉山也不见马上来,怎有马厩? 解舆将那妇人放下,那妇人似是看透解舆想甚,道:“后山自有马道,莫说马,马车也上得山。” 解舆道:“既是恁的,怎不驾马来?” 那妇人似笑非笑,似道来:奴既非是来玩赏,亦非是来礼佛,来寻人仇怨,却驾甚马? 解舆见她那笑,怨怅道:“在下知了。”口中呶呶道:“一个恁的,两个恁的,只须与那吴茗,不,杨蝶掩攀上瓜葛,便都是恁的了。” 那妇人面上一沉,冷道:“再听夫君口中‘杨蝶掩’三字,奴教夫君再作不得声。” 解舆自在心内道:怕是你日日颠倒思来想去,却不许他人道来了。 解舆方将道:娘子休要夫君夫君道来,只坏了娘子自家名声。那妇人示意他噤声,藏入茅草堆内。 解舆同那妇人钻入茅草内,不移时,便听得滴滴答答马踏声近来。二人调细呼吸,听那马踏声似自两处而来,俱不止一匹,近得跟前,却在茅屋前住了。 只听得马上一人唱个喏道:“终南山老道长梧这厢有礼了。” 另一个却不采他,只拿鼻中气“哼”了一声。却听得一个娘子娇俏俏叱道:“老道士休挡道!” 听得恰才那道长一方有个男子冷笑道:“这位师父不知甚来头,恁的任气?我师父见你几个妇道人家不知何故半夜来此,好言有礼,你还道真个怕了你峨嵋派?” 解舆心道:那茅屋外小路亦不窄,二马交身,只怕亦不是不能行,只这江湖人士,个个心高气傲,非待他人相让便了。待细思量这二人来头,心内不由一惊。这终南山乃秦岭一峰,故有言,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便是所谓自关中入蜀之难。这终南山便在这蜀道难上难之峰。自商周便有道人于其上习导引辟谷长生之道,东周时,关令尹喜在此结草观星。故其后此山道人皆称楼观道。隋末,楼观道人岐晖曾助唐□□起兵,故唐一世尤为显赫。安史之乱后,势渐衰,至得本朝,便归寂寂无名。然淳化年间,蜀贼李顺反,朝野为之震动。据蜀为王,一时气焰大炽。后稍或有人间道,李顺武艺何以如此超群,却是曾在终南山习武炼丹。朝廷虽不闻,江湖却盛传。自是,江湖人便目楼观一派武学渊源甚深,其先辈诸如伯玉子,子棋子,俱是一代武学大师,那伯玉子,便是十年前那句“绿杨阴里白沙堤”之内“白”字所指。近年伯玉已衰,退在终南山潜心修道,那长梧子,却是伯玉子高徒之首。却是有道,这长梧子武艺比之那伯玉,亦是不弱,其“闲闲掌”功已练至九成。却不知此番来这佛山,却是为了甚么。 那峨眉派,却是蜀中一派女尼,在那峨眉山上,与那青城相去不远,早负盛名。只是自二十年前妙空师太圆寂后,闻言其弟子便再无习得峨嵋刺十重功力者。而今掌门觉远师太,虽去妙空师太稍稍,那峨嵋刺犹已登至八重功力,不可小看。 如今这江湖上顶级人物立在丈内,解舆心下且喜且惊且疑。喜的是他一介小小观察,却得闻这等高人言语;惊的是倘要教他们觉察他二人潜在此窃听,不知怎生收拾;疑的却是,这玉泉寺虽是天下名寺,今夜来的人亦是多得教人忐忑。莫不是俱是为那官人囊中物来?事到如今,解舆却极是待知,那官人究竟是持了何物。 心念一转,忽而思及,倘道“高人言语”,那杨蝶掩亦是那句诗中一员,这半年言来语去,直不知多少回。有甚可喜的。还道是,这些高人,不过声名在外,其实便如那杨蝶掩一般?恁的一想,当下豪气全无。 听得那峨嵋派女尼娇叱一声,该是出手了。当下听得叮叮当当短兵相交,亦不知战况如何。解舆听得心痒,待探头去睃上一睃,刀红隐知他心思,暗暗掐了他腰间一把。疼得他欲呼痛又不敢。 二人斗得正酣,只听那长梧子定定道来:“觉远师太,你我二人皆远道而来,所为何物,想来彼此心知肚明。此刻鹬蚌相争,岂不教那渔人夺了利害?” 那觉远师太冷道:“我但见你蚌,不见渔人。” 长梧子朗声道:“渔人,你须出来则一声。” 解舆大惊,只道教他识破他二人所在。伏在茅草内,却是一动不敢再动。 俄而,听得不知何处传来阴恻侧一阵笑来。原来那长梧子说的非是他二人。那人笑声极是不堪入耳,直如砂石碾过一般,笑得人毛骨悚然。笑得解舆只觉心间有虫自钻营,极是不适。那妇人悄悄捏住他手,却从手心内渡来一股真气。那真气循手少阴心经而入得心前,却抚平心内不适。当下省得那人之笑中暗藏劲力,功力稍弱者,却是不适。 “道士道士,尼姑尼姑,俱来争这俗世利物,笑煞人也!”那人声似从四方八面而来,却是辨不得来自何方。 “大胆!” 那觉远师太制怒不住,喝道:“你是甚么人!敢在老身面前放肆!” “哈哈。”那人笑声渐远,道,“老道老尼莫不是同来山寺赏月寻桂?哈哈哈哈。” 那觉远师太怒不可遏,喝道:“追!” 一时那兵刃声渐歇,那峨嵋派女弟子对那楼观道男弟子道:“今日且先饶与你,此帐来日再算。”便听得一行人引马而去之声。 那楼观道人亦不追赶,亦是纵马而去。只听得那男弟子问长梧子道:“师父,来者甚人?” 长梧子沉吟道:“只怕是昆仑老阴。” 那男弟子大惊道:“敢是此事已传至塞外?” 长梧子道:“只怕此事已人尽皆知。” 那男弟子道:“武林今日过后怎地血雨腥风。有道是:待月一出,天下一劫。不知今番如何收场。” 第30章 待月(3)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31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31 那二人自驾马滴滴答答走远。解舆听得再无人声,方拨开那茅草探头出来透气。刀红隐亦是伸出头来。 解舆道:“这等高人,怎地不觉我二人在此?” 刀红隐忍住笑,心下道:这观察恁的天真,真不知他追捕那杨蝶掩半年怎地见耍。那等高人,岂会与你这等小人物计较?口中却道:“那自是夫君闭气闭得妙。” 解舆却是不觉有甚不妥,因问道:“待月一出,天下一劫?这待月却是甚么物事?” 刀红隐却不答。心内细思量道:传言待月诏乱世方出。前番却是安史之乱,再前番,却是永嘉乱时。今番大宋西有赵元昊乱,辽索晋阳及瓦桥关南十县,宋得天下不及百年,竟要至于天下大乱么。这刀红隐虽是大理人氏,然自小习汉学,说汉话,却也与汉人一般无二。且大理段氏自是汉人,与宋交好,故而今番想来,却也将那辽,夏视作异族。 这待月诏,不见记于正史,然江湖古来传言一句:待月一出天下劫。原来,这待月诏每每于天下大乱前出世,此诏一出,天下必有大劫,终了,谁得了这待月诏,谁便能平天下。传言道:秦末,此诏出,陈涉乃揭竿,当中经数十年,虽楚项力拔山气盖世却潦倒乌江,韩信战无不胜然不敢背,皆是因此诏之力。又道:汉末王莽作乱始,此诏已出,直至司马氏夺天下乃定。然终不长久,南北朝纷争数百年,无人夺得此物,直至隋朝方正。唐末安史之乱前,此诏已出,然直至陈桥之后,天下方尘埃落定——正史却终不提及此事,且但闻人说此诏之事,定是语焉不详。只说此诏乃是天降神物,有非凡之力。刀红隐素来不信鬼神之说,故而只道那待月诏乃是当朝人闲来无事杜撰之事,或是牵强附会之辞,寻常听闻亦不甚心下去。 如今却连楼观峨眉这般寻常不入世门派亦到此处,只怕此事非是杜撰。或是有夸大之处,然此诏恐怕端是真事。然其乱世方出之事,却是教人疑惑。倘非乱世,不知此物竟在何处。直教天下无人能得窥? 刀红隐思及此,对那解观察道:“夫君,你常年在公门,可曾听闻近年禁中失窃也无?” 那解观察道:“禁中时有失窃,谁去一一道来?娘子此言差矣,即便禁中失窃,却也不到开封府提刑处去,我辈自是不知。” 刀红隐道:“你原却只管东京城内刑狱之事?????提及缉盗,杨蝶掩盗的那株千年上党参恁的名贵?参之物,即便是御赐,吃便吃了,那皇帝老儿不成还来讨要?” 那解舆蹙眉道:“却也作怪。提刑大人自叫在下拿回杨蝶掩。想是气他不过。” 刀红隐笑道:“你这一来一年半载,那开封府尹怕也已离任,这参,讨得还,讨不还,干系亦不甚大。” 解舆只道:“拿人文书已下,须拿得人,讨参却是其次。”口中恁的说,不过敷衍那妇人。想当日出开封府,提刑亲自分付道:这御赐参干系甚大,你须得连人带参一并索回。倘我离任,此事亦要交勾来任,你只管寻去便是。寻不得时,休得还来。他事莫要再问。 解舆自也寻思不透。这人参一物,即便是一药可医一命,终不过是一命。寻常人吃了,不过延年益寿,有或无,干系亦不甚大。御赐之物,既是赐了,不当讨回,故而即便是失窃,不待声张,只道是自家吃了,亦不至得罪。却不知为何,年来教他不得回乡。想是那参另有他用,才致如此。饶是思及这一层,解舆却思不透,一株参儿有甚他用。 自至这玉泉山来,却是诡秘重重。且说这妇人教人药箭致伤一事,这伤她之人,却也不知有甚来头,莫不是同那青城派一般,实是为着小蛇书箱? 思及此,解舆心内一凛,这小儿书箱内藏何物?恁多人上山,为着那“官人”的甚么物事?又是何人放出风声?愈想愈心惊,不由啊呀一声叫出口。 刀红隐似也想到甚么,蹙眉道:“那射奴一箭者,乃是百越会徒。射茵之毒乃是岭南土人所使。不知何以射奴?” 解舆道:“怕是待趁娘子分神之际,夺那小儿书箱。” 刀红隐却道:“见今之势,来此山者,寻的是官人,却不是小儿书箱——” 解舆道:“亦即是道:那物事在那官人童仆书箱内。” 刀红隐冷笑道:“恁的道来,这官人,却真真是他了。” 解舆自在疑惑,刀红隐却寻思得清明了。自出蜀后,这一路来的追兵,怕都是为着那小儿书箱内物事。那小儿书箱内竟是有或无,谁也不省得。这消息从何而来,亦是谁也不省得。不须深究此事个中原由,然确凿之事便是:今日之后,杨蝶掩却是要与天下为敌了。 六年前,那杨蝶掩初到她处,道是要潜心习天下毒物。刀家乃是大理毒教教宗,毒物一门,向是传女不传男,长女一律不许嫁出,只许招赘。刀红隐便是下任家主,自小通习古今之毒,只待到长到双十,便可袭承教宗一职,此后便可论招赘一事。那杨蝶掩却不知如何闯入她家森严机关,到得她跟前,直报名讳,道是愿以自家杨柳剑法换习毒学。 此事本须奏明教宗,亦即刀红隐母亲知晓。然刀家号令极严,教宗得知此事,定是要将那杨蝶掩赶出,甚或以毒害死。刀红隐自见那杨蝶掩,便起了私心。自与他说:习毒之事,亦非不可商议,除却杨柳剑法,须得另有因缘。那杨蝶掩便问甚的因缘。刀红隐与他说:你倘或入赘,习毒之事,自是顺理成章。 忆得当日那杨蝶掩却道:男女婚姻,自是须谨慎为之。我倘与你结亲,又死于非命,岂不是教你年幼便作了寡妇? 刀红隐怔道:何以你道自家死于非命? 那杨蝶掩笑道:我须与天下为敌,怎教免死于非命? 那一句立在风中,淡淡飘过,直似在说天凉好个秋,却教刀红隐动了恻隐之心。 刀红隐尚不死心,只道:五年为期。待我二十,倘你不死,当来我家入赘。 那杨蝶掩轻轻一笑,道:到得五年,倘我未死,你未结亲,再提此事。 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刀红隐幼时听闻此句,只道是古人夸大其辞,那日见得杨蝶掩,方知世上真个有此等颜色,生于男儿身上,却教人任气难负。 杨蝶掩在刀家一年,日日午时便来,掌灯方离。刀红隐取刀家毒谱与他观看,半年内他竟将刀家所藏毒经尽阅,且造新毒二十样,道是报答刀红隐。此后半年,便将杨柳剑法内外心诀教与她。一年才尽,杨蝶掩便平空失了影迹。 那一年来,刀红隐与杨蝶掩日日一处,才知甚叫知人知面不知心——倘若道来,这杨蝶掩何有半分初见时倾国倾城之姿,直是滑稽诙谐无比,自家滑稽不算,屡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32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32 屡将她戏耍,以此为乐,且教她拜师称师父。时常亦教她着恼不已,悔当初错看。那入赘之事,自是不再提起。 那日如同往常一般,刀红隐在闺阁等那杨蝶掩,午时却不见来。到得未时,却自檐上飘来片纸,上书:年来叨扰,红儿深恩难负,此去经年,有缘自当重会。杨蝶掩。 寻常嬉闹来,常觉此人教人恼甚。只道他日日年年便会在此,与她一处。却也只觉寻常。 岂知那杨蝶掩一去,一月二月,半年一年,再不见转回。思及往事历历,相忘不得,方省得自家动情已深。刀家女子掌教之前不得踏出家门半步,倘她去寻杨蝶掩,只怕她母亲觉察了,便会将她软禁,问出究竟。且天涯海角寻出那杨蝶掩来,毒害至死,此事她是万万不敢为。故而心内虽焦躁,却也只得隐忍。只盼五年之期到时,那杨蝶掩还来。 五年过,却是全无消息。妇人见识乃是:男子有约不守,料在心内先便是他负心薄幸。心内便怨怅他拿话骗她。想来是有了新人,便将她相忘。这番思来想去,掌教后刀红隐便离家,只待寻出那杨蝶掩问个究竟。 那日听得甚么死于非命,原以为不过是他耍笑之语。平日里真真假假,历历忆来,她却窥不透杨蝶掩真性情。当时年幼,虽亦曾旁敲侧击,待问出他为何习毒,待问出他竟是想做甚,却均教他不着痕迹嬉笑过了。 今日想来,心内却苦楚,她只道于杨蝶掩此人,已是了若指掌,怎知那人心内之事,她是半分也晓不得。恁的道来,只怕他那十七八个意中人,却是熟知他之人了。 解舆见刀红隐神色几变,不知她寻思甚么。只想见今夜之势,下山怕是不能够。在此茅草上过夜,并非不可为之事。便与那妇人道:“娘子,今夜不妨在此处暂歇。”便自去了一处远离那妇人处躺下,拿些茅草盖在身上。 夜来风声甚大,解舆醒了数番,听得风声呜呜作响,心料明日不当阴雨,又沉沉睡去。 第31章 待月(4) 次早解舆醒觉,只觉自家身下细颤不已,心下犯疑,却待起身张望,惊觉手足俱见缚了,动弹不得,扭头看时,只见刀红隐卧在身畔,拿一双俏生生美目觑他,目中尽是不怿之色。 解舆因问道:“如今却是怎地?” 刀红隐冷笑:“夫君大段痴蠢不成,不见自家吃人拿了,缚在板车上行路?” 解舆满腹嘀咕,又吃那妇人讥讽,火气上窜,道:“你晓得事,怎也见拿了?” 刀红隐不住冷笑,道:“倘不是你死睡如猪,奴负你不起,又怎会叫人缚了?” 解舆道:“哪个教你负我,你走便了。我须不曾求你。” 刀红隐不再还口。解舆火气消后,方悟得那妇人为负他走,方才吃人拿了,心下不由暗愧,然而怒气却才甫出,面皮拉不下,只讷讷无语。 那解舆在板车上见缚了,左右翻转不得,手足伸缩不得,独独一条颈子可动,转一转,又见那妇人面色不善,只得颈子亦不转了。心下纳闷半晌,抑郁不得发,待问那妇人何人拿了他二人,又尴尬不得问。 这板车想是昨夜在那马厩旁那车了。解舆只得望天,天色甚好,树梢上浮云薄如纱,看天色只怕在辰时上下。车行得甚快,不知何人在前方拉车,却似策马奔驰。 到得一处平处,那板车旋渐减缓,终而住了。拉车人将车一放,解舆同刀红隐二人便被迫半立,斜身靠那板车上,苦不堪言。 那拉车人转身来到二人面前,解舆看时,却是一个矮短大汉,紫棠色面皮,面上嬉笑,甚是可亲状。 刀红隐见得此人,却是一惊。 解舆便问那人道:“敢问好汉何事留我二人在此?” 那大汉笑道:“小的无事,且邀二位去玉泉寺吃一碗茶。” 刀红隐只是不则声,解舆道:“既是如此,放我二人下来,我们自家行路便是。” 大汉摇摇头,笑道:“倘放了你们,转头也便走了,料是拦腰抱住,把臂拖回,亦是不得转回。” 那解舆料得这个汉子乃是个高手,恁的问他,料也是问不出究竟。没做奈何处,只得侯待那妇人主意,偏生刀红隐到得这番要紧关节,却是一声不则,解舆转头去看她,只见那妇人闭目养神,物我两忘。解舆以为她仍在怄气,低声道:“娘子,却才在下的不是,你且不计前嫌,开一开言。” 刀红隐只是不睬。 解舆心内叹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那矮汉亦不睬他二人,只往树下一蹲,翻出一张炊饼,就水便啃。那日头渐盛,一夜不曾饮水吃饭,此时见那汉子吃得香,解舆顿觉饥渴难耐。 解舆因道:“好汉,把一口水与在下吃,可也不可?” 那矮汉抬面道:“可也可,不可也不可。” “此话怎讲?” “倘官人分明与小的道来,一句不差,这水,官人要吃几多便吃几多。倘不说实话,见谅,这水,是一滴也入不得官人口。” 解舆肚内寻思:吃不吃得水亦不甚紧要,问到不情愿处,我不答便是,且听听他是甚的来头。 解舆道:“好汉问便是。” 那矮汉道:“小的只问一句便了:神医吴自开封府尹处盗的是何物?” 解舆吃了一惊。肚内思量半晌,左右琢磨不透:他缉捕杨蝶掩之事如今敢是人尽皆知? 刀红隐却开言道:“杜公,你自不须拿话套他,他自开封府尹盗了甚物,你若是不知,又何须离了蜀中宝地,千里迢迢寻至此处?” 那矮汉哈哈大笑:“刀女侠,你却是高手,在老夫眼皮下偷天换日,一去不归。你敢不是料错了。老夫今日来此,非独独为着那神医吴,亦是为你而来。” 解舆愈听愈离奇,不解这妇人与这矮汉有甚恩怨。 刀红隐笑道:“区区太岁,奴不过将了三分,老夫人也甚是悭吝。” 那矮汉脸色一变,道:“女侠不曾听闻祸从口出?女侠且住,倘再肆言,休怪老夫无礼。” 解舆见势不妙,只怕那矮汉一时激怒,将他二人做死,只得低声对刀红隐道:“娘子且收声,勿逞一时口舌之快。” 刀红隐还待开言,却听得马蹄声作,方看去时,却见三四个道人打马而来。领头一个却是个老道,余下几个乃是后生。 解舆肚内称奇,昨夜方来数个道人,数个尼姑,今日却又见这些道人。却不知甚么来头。 几个道人见得眼前一男一女见缚在板车上,斜斜贴在彼处,直立不得,亦躺倒不得,甚是滑稽,那几个小道士不由暗暗发笑。 老道勒马,翻下马,那几个小道士从了师父,亦翻身下马。 那老道恭敬一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33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33 揖,唱个喏道:“搅扰高人雅兴,敢问这二位所犯何事?方至于此。” 解舆听得那老道声音,却是昨夜那“长梧子”道人,不由大呼:“长梧真人救我。” 第32章 弥勒(1) 且说茶一物,本是巴蜀之地土人采以作羹,用以去腐腻、解热毒之物。已而至唐朝始盛于士大夫,当年陆羽专为其作茶经,传后世,得茶圣之美名。然到得本朝,承平日久,此雅好旋渐流播市井,庶人与大夫同好。文士大夫好茶,盖以为茶性苦而回喉微甘,清淡而乐,君子本色也,故目之甚重。庶人好茶,盖因附庸风雅而已。 茶事,到得如今,自采至制,乃至于点茶、用水、器具、品味,皆成学问。二月茶芽新发,采制之后,到得清明前后,恰是各处名山名水新茶初出之际,故此际各处常有新茶会。名茶总须好水,这玉泉山珍珠泉,虽不及扬子江中冷、惠泉盛名,然一来依傍名山,且景德禅寺为御册神寺,二来传承秘制仙人掌茶,故而年年清明,此山茗战颇成气候。 往年茗战,不过文士大夫。今年却与往年有异,自清明前数日起,即有负剑带刀客上山,或止宿林中寺前,或宿于山下当地乡民家中,清明临近之际,这带刀负剑之人不见少,日日增多。到得清明那日,竟是一队队、一行行,径往玉泉山景德禅寺而去。乡民有采药上山,见那寺前林中人头攒动,问那寺内和尚,这些武人竟是山上作甚,小和尚只叫苦道:拜帖在寺内,道是将了好茶,欲来试吃会斗茶。寺内岂能容这许多武人,只得任他们在寺外支帐搭篷。每日但起薪烧火,乌烟瘴气。寺中长老与他们言说,此处是佛门圣地,不得如此无礼,方才稍稍收敛,然人却日渐增多,甚是混乱。 乡民见机不可失,便负了些蒸作从食山货至寺前帐外兜售。寺外几十顶皮帐布帐,竹篷草寮,形制各异。来人亦是南腔北调,衣冠各各不同。但放眼望去,武夫好汉走卒商贩,短衣缠腿麻鞋、亦有赤足。间或有蕃人,一般扮作中原人,只那样貌却不似,言语不得通。问那和尚,和尚道这寺外大约辽人、夏人、吐蕃人,都在其中,如今边事吃紧,故扮作汉人装束。却不知为何而来。 其中亦有女客。奇者便是这些女客,非尼姑即道姑。乡民见得那行尼姑,乃是清明前一日,清早便到寺前拜问寺内长老,不知打探何事,亦不在寺门外行帐,却不知在何处安下。那行尼姑,为首一个老尼姑,眉眼中颇带煞气,直不似出家人。身后几个俏生生小尼姑。那日几个武人见小尼姑生得俊,上前调笑,却教打翻在地,一个汉子吃峨嵋刺戳瞎了右眼,一个折了左腿,自此见了尼姑,众人皆不敢造次。 这道姑却只得一个。清明前一日,一行道人径打马至寺门口,为首一个老道,身后随几个男弟子,尚不见道姑。一般探问了不知何事,此后打马便走。次早那队道人重回寺门,却是多了一个女弟子。那道姑生得甚是俊俏,比昨日小尼姑更是俏上数倍有余,却不见人上前调弄。 昨日尼姑那般姿色,须得瞎一只右眼,折一条左腿,今日这道姑,怕是要搭上小命。 一行道士先到寺门外,自拣了阴凉处歇息。尼姑随后便至,几个小尼姑往道士处张望几眼,道士处亦是往尼姑处张望几眼,剑拔弩张。老尼姑自带了小尼姑至他处歇息,二队人马方休了。 小尼姑见道士当中混了个道姑,窃窃低语,最年少那个尼姑对她大师姐道:“大师姐,你看那道姑,柳腰樱唇狐媚眼,可比你美多了。” 那大师姐睃一眼小尼姑,叱道:“休得胡言乱道!那妇人只身在众男子之中,敢是甚好货色?你教她与我相提并论?” 小尼姑吃吃笑道:“大师姐想是记挂着昨日马上那俊俏小道士了。见那道士身畔立着个美道姑,心下不快。” 大师姐抬手便欲给小尼姑一耳刮子,老尼姑喝道:“休得胡闹!教人看了笑话!”那大师姐收回手,恨恨盯着小尼姑。 那小尼姑却是肆无忌惮,贪看对面年少道士,却低低咦了一声:“却不止多了个道姑,还多了个道士。” 原来那多出的道姑道士非是别人,正是刀红隐同解舆。昨日那杜沙见楼观一派道人人多势众,竟是弃下他二人便走了。二人探明今日楼观道士欲至景德禅寺斗茶,而长梧子苦于于茶事不通。那刀红隐毛遂自荐,道曾习得些许斗茶末技,愿尽绵薄之力,以报解救之恩。二人便扮作道姑道士样貌,与诸道一并到得此处。 昨夜解舆本欲与刀红隐别过,但见她大毒新解,功力自射茵之毒后剧减,且右臂活动不畅,这些个道人虽自称名门正派,来路其实不明不白,心念若这妇人教人欺侮去了,后番他再见杨蝶掩,岂不是声低气弱? 刀红隐待杨蝶掩一往情深,几日来解舆俱是看在眼中;这杨蝶掩如何待刀红隐,解舆不得而知,依小蛇之说,当是杨蝶掩始乱终弃,然在解舆看来,似是另有隐情。倘若他二人实则两情相悦,将刀红隐管顾妥当,后番见杨蝶掩,大可理直气壮。 是夜刀红隐便与那道人胡说乱道,只道解舆乃是她丈夫,二人游历江湖,本欲至玉泉山游玩一番,却教那矮汉使毒箭伤了,擒去欲胁迫二人替他斗茶。解舆不曾辩白,默默随她去了。那长梧子听闻此言,眉头深锁。刀红隐便问:“这玉泉山斗茶有何玄机?一路却见恁多人赶赴?” 长梧子道:“如今此事江湖上下怕是无人不知,故老道亦不瞒女侠。女侠可曾听闻待月诏一事?” “待月诏?”刀红隐佯装不知。 “待月诏盛名传于庙堂之中,江湖之上,由来已久。得赐诏之人,必可得天下。但持诏之人俱是隐而不出,寻得真主,赐诏便是。当今之世承平日久,以此竟是无人曾见此诏。传闻老道便不一一累述,只一项告知女侠,这待月诏一出,天下必有一劫。而今传闻持诏之人混迹于玉泉山斗茶文士之中,人心惶然,江湖耸动,人人欲得一见。” “见了又如何?”刀红隐仍是佯装不解。 那楼观大弟子在马厩旁喂马料,听得此言,哼一声道:“见了又如何?常人定是道夺诏便能定江山、夺天下。如今好端端升平之世,我等要它何用?只怕外族趁此之机,夺了我汉室江山。” 刀红隐“肃然起敬”:“小师父小小年纪,这等见识。佩服佩服。” 解舆见楼观大弟子年不过弱冠,身子却精壮异常,知是下了苦力练功之人,言辞之间亦是凛然正气。见刀红隐耍弄他,却似见耍弄自家一般,颇不是滋味。 那楼观大弟子面上一红,微微拂袖,以示不怿。翻出右手半个掌心,不知是否胎记,鱼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34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34 际处显出一枚铜钱大小红斑。 解舆微微皱眉,太阳处隐隐跳痛。 “玉泉山斗茶本无规矩。”长梧子道,“今早到寺外询问,方知今年来人甚众。寺中长老道,明日辰时须在寺外预斗一番,胜者方许入内。” 刀红隐道:“奴上山时,撞见护法教徒、百越会徒、逍遥帮众,不知此事与弥勒教有甚干系?” 听闻“弥勒教”三字,在场诸人俱是面色一变。长梧子面上一凛,大弟子面上一僵,最奇异者却是解舆,面色青白,半边额角渗出汗滴。刀红隐见他伸手抚太阳,眉头微皱,心道:这天真观察如今却是晓得事了? 那长梧子道:“此事说来话长???????”便沉吟半晌。 “听闻去岁弥勒教连并十教,当中便有如上三教。不知三教今番来此,是否得令弥勒教?” 刀红隐语毕,只见解舆一头大汗,面色煞白,不知是否因火旁暗影魍魉,刀红隐只见得解舆额角伸出一根细针,心下大骇,再定睛一看,却是没了。 “夫君有何不快意?”刀红隐问。 “头疼。想是昨夜受了风寒。”解舆微微一笑。 刀红隐心下一震。那一笑,不知为何极似一人。着眼再看时,解舆已然起身,道是去马厩后方歇息。 刀红隐心下狐疑,却寻思不出究竟。到了次早,解舆不再诉有甚不适,神色却是与往常不同。话却不似往常多,眉宇间微笼一层淡愁,刀红隐心下愈发疑怪,因问道:“夫君,何事挂心?” 解舆只是摇头,笑道:“娘子多心。” 第33章 弥勒(2) 且说这刀红隐夜里与长梧子相谈甚久,终问出究竟。原来近一月前,青城派无意截落一只传信飞鸽,道是一宝自禁中失窃,盗宝者乃是一名唤“柳官人”之徒,平日喜好扮作文士,携一双角小儿四处游历。 此宝是何物?青城派即四处打探,得悉禁中待月诏失窃传闻。 待月诏竟是有或无,当世无人确知。依情理判论,得天下者得诏,此诏不可轻出,故寻常时节,定是在禁中无疑。那柳官人盗走待月诏之后,开封提刑放出密探寻访此诏下落,飞鸽便是密探传信回东京途中教人截下。 青城派随后又探知那“柳官人”携书童入蜀,于蜀中寻访,却未见“官人”,只见得一书童独自云游,青城派教众回报此事与教主之际,信函却教弥勒教截下,故而前日所见护法教,百越会与逍遥帮众,都是因此而来。 以是来人但见小蛇,便欲夺书箱,但见小蛇身侧武人,便欲铲除——只那始作俑者“柳官人”,自入蜀后,便无影无踪,却甚是可怪。 三四日前,不知何处消息,道是那柳官人清明日将至玉泉山,品茗斗茶——传言凿凿,言说柳官人平生嗜茶如命,尤好仙人掌茶,故情知送命,犹欲一品新茶。 思及此,刀红隐不禁暗骂:好个与天下为敌!一茶换一命么? 此时正是巳时一刻,景德禅寺门外乌压压各色人等,武夫走卒商贩,乘轿的,驾车的,骑马的,挑担的,甚或有尼姑道士。 日前已有投宿文士携眷来者数十人,连车马仆役着实不少,且多在荆湖一带为官,各教即便极欲一一擒来拷问,累及官府之事,却是不敢轻为。加之入住寺内僧舍,禅寺武僧众多,端是不便动手。只得令候于斗茶中,见机宜行事。 那长老眉须皆白,自寺内领一干大小和尚出来,唱了个法号,道:“各位施主远道而来,老衲颇有管待不周之处,还望各位施主海涵。小寺只略备二十人桌席以供茗战,余者且恕老衲管待有失,只在寺外点茶试吃。”那长老躬身施礼,退回寺中,一中年和尚宣读预斗之事,道是一炷香内,将来斗茶所备之水,当堂验审。若水合宜,便放入寺内,以头二十人为限。读罢,便燃起一炷香。 一干草莽自是哄然。听得有人高声叫道:“水俺们不曾带得,只用你寺内井水!”便自人后走出。 解舆与刀红隐看时,正是夜叉擂王俊。那王俊自上前,大摇大摆欲入寺内,中年和尚念珠一甩,伸手拦住他去路。 “既是如此,且交与贫僧一验。” “水自在你寺内,爷爷入去将来与你。”王俊伸手抓那念珠,那中年和尚将念珠轻轻一甩,那夜叉擂不知怎地退后数阶,面上霎时青红两色。 “一炷香过后,便是天池水来,亦不准入。”那中年和尚笑吟吟道。 解舆轻轻一叹,刀红隐转头看他,他却只看那中年和尚,目光微闪,旋渐垂下眼帘,低头不语。 诸武夫知这和尚深不可测,当下一筹莫展。先是数个武夫,交与那和尚自家皮囊中水,却吃他挡回。只道水不合茶。 长梧子见此情状,蹙眉道:“刀女侠,无水如何得入?” 刀红隐:“不打紧,奴自三峡来时,随手将了一壶巫峡扬子江中冷水。” 那楼观大弟子道:“中冷水,天下第一。不当见拒。” 此时却见有人上前,却是昨日缚了刀红隐与解舆的矮短汉子杜沙。走到中年和尚跟前,奉上一壶水,唱个喏道:“在下蜀中老杜,长老有礼。” 那和尚开了壶盖,自倾了一杯在青瓷瓯中,望了又嗅,嗅了又饮,道:“好水。却不知是何水?” 那杜沙笑道:“此水乃是日采仲秋丹桂露水而成,一日数滴,三年方成一壶,采后即置入冰窖内,以故三年如新。” “好情致、好雅兴。此水虽好,却非是合茶好水。念此水得来不易,特准施主入内。”那中年和尚侧身,杜沙便入去。 刀红隐心数周遭人众,却是少了一半,那夜叉擂王俊不知去了何处,尼姑中,亦是少了数个。心内计较之时,一个驼子躬身上前,虽作农夫装扮,看那面目,却非是汉人。长梧子低声道:“昆仑老阴。” 那驼子上前,交与中年和尚一皮囊水,声极沙哑,却似磨石碾过一般:“此水乃是万仞冰川顶雪水,一年开化一趟,万水之源,和尚且看着。” 那中年和尚伸手,小沙弥奉上一个定窑白瓷杯。和尚倾了半杯,细看,道:“寻常雪水甚是脏污,此水恬淡洁净。”舌尖一咂,赞叹道:“好水好水,周而不滞,万端之始,准入。” 此后又数个腔调各异之人将了水准入。眼见已放入十几人,那长梧子开口道:“刀女侠,一般水只入一人,这????” “道长自将去无妨,昨日救命之恩,奴尚不知从何报起。”刀红隐自腰间解下一个葫芦,把与长梧子。那长梧子称谢,却交与他大弟子,道:“子墨,你且去休。” 那大弟子躬身一拜,便提了那葫芦至寺门前,拜上名号,道:“小道楼观子墨,特拜上一壶扬子江中冷水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35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35 。” 那和尚提过葫芦,眉更不稍动,揭开封条,嗅了一嗅,亦不饮,道:“准入。” 当此之时,林中传来追打怒喝声,只见几个小尼姑踩风而来,身后却随着那夜叉擂王俊,不知何事,与殿后那个大弟子一路过招,檑檑虎虎生风,那大弟子使剑,却是只有招架之力,一路被逼至殿前。那王俊叫道:“贼秃驴!这水乃是爷爷先将来,如何教你争先了?” 奔在前方的小尼姑将了一豹囊水与觉远师太,那老尼姑跃至寺门前,将泉水交与那中年和尚,道:“玉泉山珍珠泉水敬上。” 那夜叉擂挥檑怒吼:“秃驴且慢!爷爷先到泉边,爷爷先舀的水,怎教这帮鸟女秃驴先将来!须不得恁的不晓事!” 那中年和尚置若罔闻,道:“端是珍珠泉,准入。” 老尼姑入去,那夜叉擂一檑将小尼姑挡在一侧,跃至中年和尚跟前,又是一檑。那和尚依旧使那念珠,那一串念珠却忽而直似钢柱,阻住夜叉檑去路,却不闻声响,顺势一带,将万钧之力卸于无痕,随后一转,却将那夜叉擂连人带檑转将开去,跌了个狗□□。 夜叉擂跳将起身,哇呀呀狂叫,眼见一炷香将尽,他恰待闯将前去,身子一麻,瘫软在地上。 刀红隐自他跟前走过,收回扯线银针。走到那中年和尚跟前,捧上一个白瓷瓶,道:“无锡惠泉。” 那中年和尚却不应她,直愣愣盯着她身后。刀红隐心下不快,转头却见解舆手中将一个墨玉瓶,立在她身后。 那中年和尚低下头,声音却微颤,问:“不知施主瓶中是何水?” “解舆”道:“八月钱塘潮顶水。” 听闻那声音,刀红隐手中白瓷瓶掉落于地,碎成两瓣,四下惊呼。 中年和尚念珠微晃,细细看来,却是微颤。口中轻轻一句,你来了。那声音却与“解舆”恰似一人。 刀红隐惊疑万端,只听那和尚道:“二位施主请。”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我承认了,其实某位一直都在场。骗了大家伙这么久,不好意思=。=好多错别字啊,但是懒得改鸟···诸位将就吧··· 第34章 弥勒(3) 景德禅寺地广僧稠,僧舍三千七百,岂会容不下寺门前那些武夫。然而品茗斗茶,本是风雅之事,岂能容这许多武人,恰似勾栏瓦子?先入去的诸人已随小沙弥至后山望亭。那中年和尚却领着刀、解二人至塔林旁一处僧舍。彼时僧舍空无一人,还未入僧舍,刀红隐长剑出鞘,直直点向那中年和尚右肩胛。 宝剑去势如电,不待中年和尚出手,一旁一根金针飞来,叮叮一声,却将刀红隐手中宝剑打偏,那刀红隐只觉劲力缠绵于剑锋,如有万钧之力,右手再不能多负,当下弃剑于地。 刀红隐转头看时,那“解舆”右额角一根金针弹出。刀红隐大骇,而后见他身上各处关节都弹出金针,教他收在手心。那人却咯吱咯吱伸长了半尺有余,黑发倾泻而下,再看那面目,已然全非。 白肌胜雪,乌发如漆,红唇似血,剑眉星目。刀红隐动动嘴角,却待唤出口,一旁传来撕扯声。她转头一看,那中年和尚已揭去□□。 红唇似血,剑眉星目,只是那白肌却不似从前,乌发已无一毫。 刀红隐见一般无二的二人站在跟前,呆愣不知作何言语。 “和尚”道:“你二人在此处稍歇,我去去就来。” “解舆”伸手拦住他去路,道:“我去。” “和尚”道:“你待去时,早已去了六年,何至于到得今日。” “解舆”蹙眉,道:“希声?????” 那“和尚”看着“解舆”,怆然一笑:“今日之事,你肯来,便是成了一半,你若去了,便是全败了。” 那“解舆”翻掌,却待将金针扎入额角,却教“和尚”夺下,喝道:“你且休!不成疯了!” 二人对峙良久,“解舆”长叹一声,道:“希声,你这是何苦?” “和尚”转开头,自僧服中掏出一个面具,丢与“解舆”,道:“你真个待去,使这面具即可,何须使针。” 男子二十始有字,刀红隐见杨蝶掩之时,他二十二,报上自家名姓,却从未说与她知其字。她看觑半日,认不出竟是那“希声”还是那假扮解舆者是杨蝶掩。直至那假扮解舆者盖上□□,而那“希声”转头向她道:“红儿,今日情势凶险,你负伤在身,若恶战起时,定是难以脱逃,你且先去,有缘再会。” “师父!”刀红隐在他身后唤了一声,不见他回头,又唤了一声,声却惨然:“师父,你如何诈称盗了待月诏?为何赶去赴死?” 杨蝶掩不曾回头,那“解舆”却回头,淡淡一笑,道:“娘子,一路来多有劳烦。有缘再会。” 且说入来的近二十个武人,由小沙弥一一领着绕过正殿,塔楼,僧舍,径往寺后门外山上望亭去了。 那望亭在半山上,乃是一六角小亭,亭中置一高桌,四交椅,却无人落座。 觉远师太到时,只见亭外立着十几个先入来的武夫,几个和尚领着小沙弥,在亭外数下安置一张楠木塌,在榻上安下金茶碾、生漆木茶罗,再在塌外置上一个炭炉,起火燃炭。那炭是极好,无半点烟。 那觉远师太哼道:“多此一举!” 入寺来,竟是一个文士亦不曾见。御寺内武僧随处可见,且教人逐个带入,故终不敢造次,只随小沙弥,见领至后山,却犹不见甚么斗茶的文士大夫。入来的武人俱是不同门派顶尖高手,各各不敢轻举妄动,以此竟在亭外相安无事。 觉远师太双目一转,已看出究竟。点苍、楼观、青城、昆仑、崆峒、峨眉、夏人、吐蕃人、辽人,此外半数却是些不入流小门派,只是见如今模样,那些“不入流小门派”者,却都是一流以上高手。 却不知这山中还潜藏几多高手。 觉远师太见楼观派入来者却非是长梧子,乃是一名小道,肚内疑狐,不知那老道葫芦里卖甚么药。再寻思一番,今番此处都是一流高手,谁人欲待夺诏,只怕比登天要难。那长梧子敢不是潜在暗处,与他徒弟接应?这老道却是老谋深算。 觉远师太之后,小沙弥再领入一人,此人身长八尺有余,身着一领皂色短衫,面黑微须,看那双手骨节分明,端是个好手,却不知是哪门哪派。 那人到后,便在亭外稍远处楠木下立着,目中一闪,暗自四下打量一番,便倚在树旁,凝神稍息。 又一炷香过,那觉远师太却沉不住气,对那烧炭小沙弥说道:“你们领老身来此处作甚?怎不见半个和尚来?” 那小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36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36 沙弥摇摇头,只道不知情。 那时御寺后门却走出一个文士,怎生打扮?锦绣白衫,头带一顶白帻巾,腰系一条蜀绣牡丹银带,脚蹑一双绣金牡丹黑丝履,剑眉星目,端是神清气朗,气宇非凡。众武人见那文士,俱是捏紧了手中物事,一触即发。 三四个小沙弥见那文士来,放下手边生活,往亭下去,入了后门,却将那门关紧。 那人自两袖清风,手中将了个墨玉瓶,款款走上山坡,浑然不觉情势凶险,只到那榻上坐下,将那玉瓶往炭火上一摆,自衣襟内将出一饼掌形新茶、两个兔毫瓷盏,将了那茶碾至跟前,却将茶饼捏出四分,放入碾巢,细细碾来,口中道:“常闻玉泉山,山洞多乳窟。仙鼠白如鸦,倒悬清溪月。 茗生此中石,玉泉流不歇。 根柯洒芳津,采服润肌骨。丛老卷绿叶,枝枝相接连。曝成仙人掌,似拍洪崖肩。 举世未见文,其名定谁传。宗英乃禅伯,投赠有佳篇。 清镜烛无盐,顾惭西子妍。 朝坐有余兴,长吟播诸天。” 听他摇头摆脑吟毕,觉远师太端是再难沉住气,大喝道:“姓柳的,待月诏可是在你手中?” 那昆仑老阴阴恻恻道:“老尼姑稍安勿躁,休搅了官人雅兴。” 那文士点点头,道:“老师父此话甚是。诸位且奈一奈,一炷香过,此茶妥当了,定教诸位品上一品。” 但见他碾过茶,将茶末倒入茶罗,徐徐筛来,那觉远师太耐不住,挑了峨嵋刺却待将那茶罗拨开,那文士侧侧身,将那茶罗打开,恰避开那一刺,使个金茶匙将了些微茶末入那茶盏当中,口中道:“一钱七,不多不少。” 那觉远师太又羞又恼,刷刷连划三刺,招招往那茶盏击去,那文士却恰提起盏儿,一个端在左手手心,一个在左手腕上,道:“好险,好险!这水甫平了,过了便老了。”右手去提那墨玉瓶,觉远师太连失三招,面上通红,甫刺向那墨玉瓶,峨嵋刺尖却教人使剑尖抵住,看时,却是点苍派门主。 “老匹夫休挡我去路!”觉远师太恼羞成怒,一招攻向点苍门主面门。 二人缠斗之际,那文士却将水注入盏中,使茶匙调匀了,再注入四分盏,茶筅回环击拂,那两个茶盏茶面却隐隐显出字来。 “待”“月”“待”“主”。 作者有话要说:借用了某人的字=。= 第35章 弥勒(4) 众人面面相觑,那昆仑老阴一掌,分开缠斗的觉远师太与点苍门主。二人退开两步,面色发白,想是受了内劲。 青城派余峦上前一步,抱拳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那文士淡淡道:“你们自唤在下柳官人,却问在下尊姓大名?” 觉远师太哼道:“如今禅寺后门已闭,无人救你,你道走得出这玉泉山?劝阁下从实道来。” 那文士笑道:“在下走不出,阁下却走得出?”意即四下皆敌非友,你却只道他们与你相帮? 觉远师太面上青白两色,不再则声。 那文士将一盏茶放在自家对面,道:“诸位今日赏光来此,茶却只得一盏,在下既将了那物事,自是要送出才是。茶既只得一盏,也只得一人吃,此话可说得明白?” 此话落后,一个辽人怪腔怪调问:“怎知那物事在阁下手中不在?” 那文士自怀中摸出一物,放在榻上,听得有人轻呼:“墨玉蟾!” 玉蟾乃是赐诏人信物,东方青色一只,南方赤色一只,中央黄色一只,西方白色一只,北方墨色一只,亦有传闻赐诏人实则五人,一人一蟾,聚齐五蟾,方可出诏。 昆仑老□□:“玉蟾有何难,只须唤碾玉待诏碾来即是,怎知真假。” 那文士将玉蟾收入怀中,笑道:“信不信在阁下。” 青城余峦问:“谁吃得这盏茶?” 四下一片死寂。 微风轻拂,甚是和畅,那文士将了那茶盏,在口中一啜,道:“在下别无所求,只求寻到弥勒教血蝎。” 此话一出,四下一凛,那昆仑老阴沙着嗓子道:“弥勒教教众虽多,却无人知它教坛端在何处,亦是无人省得血蝎在何处,传闻中了弥勒教蝎毒,无药可解,非死即成傀儡,你寻它又有何用?” 昆仑老阴话音未落,不待那文士答来,恰才分立榻外不同方位处八人各踏了一步,竟在那张木塌周遭摆成一个莲花阵,看时,那八人却是恰才入来的“不入流门派者”。 昆仑老阴、觉远师太、青城余峦方提了武器欲攻阵,那八人早已转开来,那莲花阵严严实实,却是攻入不去。那文士自在内里饮茶,纹丝不动。 那楼观小道不知何时却被围在阵中榻内,坐在那文士对面,道:“官人,你可记得俺?” “柳官人”抬眼看那道士,二十上下年纪,面色微黑,却是不减俊朗。“柳官人”只顾吃茶,却不应他。 那楼观小道冷冷一笑,道:“记不得亦是无妨,俺虽恨不能取你性命,但若是教你死得恁的轻巧,怎泄俺心头大恨?”说罢举起手来,露出那铜钱大小红痣,使匕首刻上一刀,那红痣中血喷涌溅出,溅在“柳官人”面上,口中念道:“柳官人,承我旨,为我奴,听我号令,死生由我,此生不背,背则自决而死。” 阵外七八人强攻,都是一流好手,奈何那围起莲花阵诸人只守不攻,却似陀螺一般滴溜溜转,端是滴水不漏,那觉远师太高声叫骂,兀自平添焦躁罢了。 那“柳官人”将面上血抹下,口中高声道:“柳官人,承我旨,为我奴,听我号令,死生由我,此生不背,背则自决而死。” 那楼观小道惊觉事态有异,提剑一跃而起,说时迟,那时快,抖开剑花,向那“柳官人”身上各大穴攻来,喝道:“你不是柳官人!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是哪个!” “柳官人”笑道:“小儿,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是哪个?”却将了那墨玉瓶,势如闪电,将那剑花朵朵化开。 那楼观小道咬牙道:“老子肖师勇!你且与那柳官人说知得:今生今世,不亲手杀他,来世势不为人!” 那“柳官人”不再言语。肖师勇的剑极快,且无常招,只攻要害,却不守自家罩门,却似只求同归于尽的剑招,“柳官人”抽出腰带中软剑,向肖师勇右肩曲垣穴攻去,他却也不躲,只提剑刺向“柳官人”颈侧扶突穴。 “柳官人”回剑卸力,剑上内劲缠绵,却将肖师勇的长剑粘在软剑上,那肖师勇吃力不住,把不得剑,只好撤剑。 那莲花阵诸人见势不妙,只得破阵,东角一人离阵,那肖师勇一咬牙,飞出阵外,“柳官人”紧随其后。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37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37 莲花阵散后,在群雄合击之下,再难合拢,只好各各变作了单打独斗。那肖师勇甫燃起一支蓝烟弹,便被“柳官人”逼至一株橡木前,住了脚,冷笑道:“一炷香后,此山中弥勒教徒便围住此处,料你插翅难飞。” “柳官人”立在肖师勇跟前,道:“在下平生最恨三项事:一是恃强凌弱,二是以大欺小,三是威武屈人。”说罢举起剑尖,无奈道:“不料今日在下所作所为,恰是应了三项,一项不少。” 肖师勇哈哈大笑道:“俺晓得你问甚么,血蝎?今日你虽是破了戒,问俺却是问错了人。” 那“柳官人”不待开言,一掌风却自右侧而来。“柳官人”心下一惊——那掌风来得无声无息,非是高手中的高手,必不能为,掌风四面六合,却无处闪躲。只得举掌相搏。 再看时,那人却是一紫棠面皮矮短汉子。正是那日蜀中平林村中大宅厨子。“柳官人”——杨蝶掩与他一过招,便知此人功力只怕还在自家之上,此时缠斗上掌力,怕非是一招两招之内能毕。心内不由暗暗叫苦。 与那厨子杜沙缠斗之时,一侧一个夏人提着冷铁剑向他魄户处攻来,那夏人亦是一流使剑高手,然杨蝶掩与杜沙拼掌,却是无法分神管顾剑击,那剑芒到得肩背时,往外一滑,只划破衣裳,却是有人挑开了那剑。 那最后上山的着皂色短衫汉子挑开了夏人那一剑,杨蝶掩见他出手,心内甚是焦躁,低声喝道:“你且先走,迟少些便走不得。且谨记那咒文。他药在安常处,他自去寻你。” 那人不应。肖师勇见那人与那夏人打斗间,转出后颈来,红色蛛丝状痕爬在颈后,心扑扑一跳,吼道:“柳官人在此!休教走了!”说罢,举起右手,匕首落在自家右掌鱼际处血痣上。 杨蝶掩见那血柱喷来,硬生生撤回掌力,咬牙一转身,承了杜沙那一掌,扑在那柳官人身上,挡住了喷来的血柱。 “快走!”杨蝶掩低声道。 那柳官人抱起杨蝶掩,道了声:“对不住。”将那夏人胳膊上一点,那夏人手一麻,弃了剑,再点落肖师勇手中匕首,点了他几处大穴。 几个弥勒教徒自自家阵前赶来,还未至肖师勇处,几根金针飞来,飞入双腘委中,几人都是双足一软,跪在地上,柳官人道了声:“失礼。”在杨蝶掩十二经井穴安下金针,护住心脉,抱起杨蝶掩,踩上树枝,那轻功极是快,转头已不见人影。 第36章 弥勒(5) 玉泉山乳窟极多,入口却难寻。原先扮作解舆之时,因失魂散与金针效力,只作自家是解舆,武艺学识均是解舆,以此不能识破杨蝶掩入那乳窟脚法,如今却是明白,只依着那日杨蝶掩脚法寻到乳窟入口,拨开松下垂帘般层层女萝,钻入去。 那乳窟内无半点星火,柳重湖在洞口处摸到一柄松木火把,火折子燃了松脂,将杨蝶掩背在身后,一手举着火把,便往乳窟幽深处去了。 杨蝶掩在火下见柳重湖颈上红丝已蔓过气舍直下心前,心下又悲又愤,呕出一大口血来,那血浸在柳重湖肩头短衫上,炽热一片。柳重湖臂上一紧,那火把晃了一晃,终是没有掉落。 到得一处开阔处,柳重湖将杨蝶掩放下,令他依靠在一处石柱上,将那火把架在一旁。 柳重湖抽出杨蝶掩井穴金针,他伸手就将他面上□□揭去。 柳重湖微微蹙着眉头,道:“希声,且休,勿动,莫岔了经络。”。 杨蝶掩怔怔看着柳重湖与自家一般无二的颜色,却似如何也看不够。 松木火把荜拨作响,柳重湖握住杨蝶掩掌心,欲待渡气过去,杨蝶掩却自闭住左手井穴。 柳重湖握他右手,他又闭了右手井穴。 柳重湖抬头看杨蝶掩,杨蝶掩亦是在火下凝望他。 柳重湖轻叹一声,道:“希声,你何苦?” 杨蝶掩转开头,问:“几时换做了观察样貌,骗我好苦。” 柳重湖收回手,道:“入蜀之前。” 杨蝶掩忍不住喉间一股腥甜,哇出一口血,柳重湖用手盛了,教杨蝶掩一掌拨开,血自柳重湖指缝间流下。 “你去了六年且不算,血蝎毒入营卫,为改身形面目不教我识破,还对自家下失魂散,使针封住各处骨节,你是痴了颠了?”杨蝶掩低声道,“你不见那蝎毒化点成丝,一路往心包处下了么?” 柳重湖却不答,将血在一旁沙田内水中洗去,自怀中掏出一个白瓷瓶,拍开泥封,倾出一颗药丸,送至杨蝶掩唇边。 杨蝶掩闭目,却不开口。 “希声。”柳重湖无奈唤道,“半个时辰过,大还丹也待无效。你且依我一回。” 杨蝶掩仍是闭目,道:“半个时辰,你说的尽时,我便吃,说不尽时,管他有效无效。” 柳重湖垂下手,道:“有甚可说的。” 杨蝶掩扯出一笑,道:“那你今日合该见我去死。” 柳重湖看了他半晌,叹道:“你问便是。” 杨蝶掩开了井穴,身子一晃,倒在柳重湖肩头,柳重湖一手环抱他,一手握住他掌心,渡过气去。皂色短衫不薄,却只觉肩头湿了一片。 “希声。”柳重湖轻轻唤道。 “你去了好久。”杨蝶掩在他肩头低声道,“我还道此生与你再不相见了。” 柳重湖轻抚他背,却不则声。 “你且答我,为何去了这许久?” 柳重湖道:“你知我中了弥勒教血蝎毒,与弥勒教为敌,我怎敢归家?” “你不归家,却不必不见我,我常年不在家中,你敢是不知?” 柳重湖淡淡一笑,却不答。 杨蝶掩手一颤,却待说甚么,手心一握,咽了下去,只低低说:“希言,何须恁的见外?” 他岂会不知,柳重湖去得越远,杨蝶掩越是无事相扰,任哪个外人看来,柳重湖便是杨蝶掩,杨蝶掩便是柳重湖,世间怕也只得爹娘分辨得他二人。 他又怎会不知,柳重湖情愿认了自家命,也断然不愿牵扯于他。 第37章 南州(1) 同年生,并肩长。杨蝶掩自他是杨蝶掩之日,便识得世上有一个柳重湖。人人说他二人是双生子,打小穿衫穿一般衫,穿鞋穿一般鞋,一般高矮,一般胖瘦,白玉也似的颜面一般无二,除却性子不同,再难分辨。 虽是一般无二,柳重湖却是大郎,杨蝶掩是二郎。柳重湖称杨蝶掩的爹娘作“舅父”“舅娘”,娘教杨蝶掩唤柳重湖“哥哥”。他却不愿唤哥哥,只随爹娘“重湖”“重湖”叫个不休,娘听见了,便罚他跪,教他要知长幼有节。 杨蝶掩自小却是性儿固烈,兀自睁大眼瞪他娘,嘴上不饶:“甚么哥哥,他同我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38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38 一般大,我六岁,他六岁,同我一般长,我五尺,他五尺,有甚么长幼?” 娘甚是着恼,将了竹条抽他掌心,怒道:“便是长你一个时辰,他也是长,你也是幼,天久地长,古来如此,你不辨常伦,该打不该?” 杨蝶掩咬住嘴,任娘打得生疼,半声却是不吭。柳重湖在一侧却是不忍了,跪在舅娘跟前道:“舅娘莫打了,我与蝶儿本无长幼,直呼其名也无甚不妥。” 重湖自小克己有礼,爹娘怜他年幼便没了爹娘,又见他乖巧,甚是怜念。娘打儿,原也打得心肝儿疼,只索恼杨蝶掩顽固,以此手下不停,听柳重湖恁的说,只得说:“罢,罢,随你两个欢喜。” 六岁上下,家中请来先生教他两个读书,日日摇头晃脑,吟什么“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柳重湖随先生念书,先生步亦步,先生趋亦趋,杨蝶掩却不是甚安分的,趁先生小寐,去扯重湖衣角,悄声道:“重湖,同我去溪边耍一遭,可知是好?” 柳重湖面有难色,杨蝶掩把眉儿一敛,重湖便心软了,道:“我陪你同去便是。” 还来后,掌心自是两人都享了,娘怨杨蝶掩牵累柳重湖,说待加罚十个。重湖便伸手到娘面前道:“舅娘,我为长,弟不教,兄有过,合罚我。” 娘见他如此,只得两个各抽五条。娘去了,杨蝶掩垂头丧气,柳重湖说笑,待博他一乐,他却说:“重湖,今后我欲待去耍,你便教我看你掌心。” 重湖笑道:“如何不看自家掌心?” 杨蝶掩支支吾吾,满面通红,却不说明白。柳重湖牵他手,翻在眼前看,通红一片,当下了了他想说甚么,点头称是便了。 读书习字,耍闹游戏,腹中常饥,厨娘处常备些从食,杨蝶掩便拽柳重湖同去索来吃。杨蝶掩最爱是雪糕,囫囵便吃下,重湖甫吃,他便吃尽了。见他睃着自家手中雪糕,重湖便把与他吃,他推说不要,眼儿却不离,重湖再四与他吃,他才吃了,吃得满面□□。重湖拿袖儿拭去蝶掩面上粉,那厨娘杂役在一旁笑,道他两个恁的相爱。 那杨蝶掩便理直气壮道:“相爱有甚不对?先生说兄友弟恭、父慈子孝。合该如此。” 七岁起,娘教他二人习经论脉,重湖诸事十分仔细,蝶掩性躁多言,定不下性子,他娘教他循脉走气,他循得乏了,却逆脉走气,只图好耍,怎料那日耍气之间,误逆心包,直是气塞胸臆,闷痛无比,娘恰又不在,重湖慌慌张张牵了他手,甚也顾不上,只把气来引渡。 也亏得那日重湖在身旁,将逆气渡了,不然,依了他那微末道行,只怕一命呜呼,伏惟尚飨。娘得知此事,使棍儿打了他一顿,道:“你自家耍闹,要死便死,争些儿坏了重湖!也是你两个命大,不然,平添黄泉路上一双鬼!” 自此杨蝶掩不敢再将行气之事耍闹,但凡练气,都要去牵重湖手,娘怕他胡来,令他放手,他却道:“重湖在手,方不敢胡来。”娘哭笑不得。重湖却道:“如此也好,我也可将他岔气合时导了。” 自二人同修以来,杨蝶掩却是不躁了。真气自他经脉入重湖经脉,经循一周,再转回之时,极是清澄,循于自家经络之中,凝神定性,极是受用。 娘见他两个同修后,导气储气均是大有长进,便与爹爹计议此事,爹爹笑道:“重湖生在亥时,阳已将尽,阴方大盛;蝶儿生在子时,阴盛极转衰,阳渐生不已,以此气分亦是如此。两人同修,阴阳两气合为一股,极好不过。” 那杨蝶掩得寸进尺,道:“爹爹,你道练气好是日夜不休,日头练了,夜里也当练,孩儿与重湖分处两房,却不知如何练?” 原来,杨家虽不是甚么名门大家,于建阳一地也是望族。杨蝶掩爹爹杨未弟兄二人,长兄杨适在京为官,家中买地置业,家中一个堂兄杨君鉴,年长杨蝶掩六岁,亦是在家中读书。爹爹以往有一个幺妹,嫁与崇安白水柳氏的姑表,两口儿俱是没了,留一个孤儿养在他家中,便是重湖。杨未承了家业,开医馆,兼计理生药铺子生意,颇有几分资财。柳重湖虽是姑家子弟,杨家唯恐怠慢,只如自家子弟一般,分做大房,兼有养娘料理,如此兄弟岂能同睡? 那杨蝶掩自小常在夜里去表兄屋里,到得夜深,却也不走。养娘好说歹说,只是不依。时时只得请来主母,连拖带拽,任他兀自踢打吵闹,拽回自家房中。那杨蝶掩对他娘叫闹道:“你与爹爹同睡一室,我与重湖却睡两房,又是怎地?” 他娘又笑又恼:“你那般理论?我与你爹爹自是夫妇,你与重湖敢是夫妇?待你娶了娘子,你与她同住一室,我却不来睬你。” 有一日杨蝶掩哇哇乱叫:“那我便娶了重湖作娘子!” 娘一怔,见她儿堂堂正正,气壮理直,却不知如何应他。那杨蝶掩原也是灵机一动,这话说出口后,自以为此计妙哉,甚是得意,道:“明日我便与重湖提亲。” 他娘那日却不知怎地,却也不气不恼,怔了半晌,只道:“自古男婚女嫁,你几时见男的娘子?不提他自是你哥哥。” 次日杨蝶掩却去问柳重湖嫁是不嫁,那时二人也不过五六岁,柳重湖好生摆脱不下,只道:“蝶儿,我却不曾听闻有恁的嫁法,待问过舅父舅娘可好?” 二人去问爹爹时,爹爹亦是一怔,见两人小手牵小手,他儿白玉也似的面颊笑逐颜开,虽是不忍,仍道:“蝶儿,此事万万不可。” 此后爹娘轮番上阵,劝不解嚎啕的儿,也是他哭累了,喊乏了,重湖将了雪糕哄他,方不哭了,抽抽搭搭,哽着气儿,偎在兄长怀里吃着雪糕。 如今他又提此事,爹娘哭笑不得,那杨蝶掩较前长了两岁,已是颇识局知趣,见爹娘恁的,便作出一脸委屈,道:“娘,孩儿若是夜间运气,走岔了气儿,来日与你便不厮见了。” 爹娘见他可怜,说得也在理,只得允了他。当夜那杨蝶掩与表兄头靠头,面贴面,手牵手,欢欢喜喜卧在大床上,杨蝶掩心下极是欢喜,对柳重湖说:“重湖,重湖,明日先生不来,同我去溪边可好么?” “好,你欢喜,甚么都好。”重湖只笑道。 杨蝶掩笑得痴傻了一般,说:“重湖,重湖,我亲亲你可好?” 重湖在他面上一亲,说:“好。” 冬夜里孩儿两个相依,身上甚暖,自是睡得极好。 作者有话要说:呃,其实,俺很早就在想,应该并没有一个地方真的叫南州的,有,也是别号雅名。百度婶证实了俺的想法。不过还是有某处不被百度婶发现的地方曾经被叫南州的吧?但才疏学浅,考据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39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39 不出,是不是“豫章”“洪都”(南昌)的美名?于是不用介意,这里的南州指的是他们的故乡···李方叔的词美则美矣,我花了很长时间也只停留在表象上,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人还是想事,写景还是写情····不过至少这句话,做第二篇的题目还是恰当的,哈哈。 第38章 南州(2) 十岁上下,爹爹对他二人道:“蝶儿、重湖,古之圣人,求学为己,今之众人,求学为人。爹娘教你两个读书习字练气,原是授渔而已:识得字,则可近圣人真言,运得气,可近天地真道。功名武艺都是为人,非是为己。不过寻常人家子弟,年岁渐长,总须得一技在身。今日唤你两个前来,却是问:今后是待登科,是待习武,还是待习医?” “孩儿愿习武艺,锄强扶弱,打抱不平。”杨蝶掩抢先答来,偷眼看重湖,道他定会与自家一般。 哪知重湖却恭恭敬敬深深一揖,道:“蒙舅父不弃,重湖只愿习得舅父毕生医理。” 是夜养娘伏侍着洗了脚,那杨蝶掩闷闷不乐自面壁睡下了,柳重湖点了灯儿,在灯下读书。那杨蝶掩翻覆数更不能成眠,等到深夜,不见表兄熄灯上床,轻轻揭了帐儿,见他犹在苦读。 那时隐隐晓得事了,自知心下不快,也知不愿与他说知,却不知为了哪般。再翻覆数次,表兄却是吹熄了灯火,爬上大床。杨蝶掩做作已熟睡,柳重湖捏住他手,如清流之气便涌入他经脉。思量起明日他便要随着爹爹在医铺,自家却随娘习武,白日里却是不得相见,心下又不好过。 杨蝶掩习武十日,一日较一日萎靡,前几日强作精神,却是心不在焉,到七八日上下,直是懒言少动,悒悒不乐。他娘掌了脉,见是一派郁结之证,只得令他静养。夜里见得柳重湖,却也是懒言,只在床上佯睡。柳重湖本待与他说些体己话儿,见他如此,不好搅扰,也只得罢了。到了十日上下,见他卧病不起,方才慌了主张,白日也不去医铺,只在床前伏侍。杨蝶掩见他如此,两行泪落不止,重湖拭了又揩,犹是不止。 “蝶儿,你是怎地?且与哥哥说知。”重湖一脸忧色。 “你不在,教我心里难过。”杨蝶掩低低道。 那日柳重湖便与舅父舅娘说,要清早同舅娘习武,午后方去医铺。杨蝶掩也同爹娘说,他既要习武,也待习医。 爹娘知他二人心思,也只得如此。 那日过后,杨蝶掩病端然好痊,兄弟两个午前随娘练武,午后随爹习医,夜里便同爹娘读书清谈、弄琴落棋、品茗论剑,和好如前,不曾生隙。 年幼时却是不疑怪寻常人家爹娘怎晓得这许多般物事。堂兄君鉴因父在任京师,先前托了爹爹好生管顾,两家相邻,以此君鉴亦是时来过访。这个君鉴虽习孔孟,于玄老之事却别有见地,来时竟能与爹娘秉烛谈至三更。杨蝶掩与柳重湖虽是年少无知,耳濡得目染得,也知它二三分。 十一岁生日那日子时,兄弟两个熟睡中,爹娘将他两个唤醒,在他二人项上各挂一个玉蟾,杨蝶掩一只青玉蟾,柳重湖一只墨玉蟾。杨蝶掩问爹娘此物何用,娘道:“与你两个庆生辰罢了。” 爹娘去后,杨蝶掩见柳重湖项上那个墨玉蟾,便将自家的青玉蟾解下,挂他项上,道:“自家的物事,总索看顾不住。”重湖便将墨玉蟾与了杨蝶掩,兄弟两个相视而笑。 儿时习经文,知它绕在舌尖,曲曲折折,睡时醒时都在念,先生将了竹丝儿抽醒了,心下便怨起这经文,好生恼人。而今转头看时,心下依旧那段经文: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那日那时那笑,历历眼前,却不知已过多少春秋昼夜。 十三四岁,两个少年年岁渐长,都是天资聪颖之人,武艺医技都有所小成,重湖亦旋渐随爹爹打理药铺生意,杨蝶掩于经纪生意之事却是了无情绪,当下省得当日重湖与爹娘道欲待习医论药,乃是为了他杨蝶掩来日自意逍遥,无牵无挂。杨蝶掩把话问重湖,重湖但笑不语。 不知从何时起,厨娘的雪糕已不合他意。当是自重湖习药膳方书,改制了雪糕,此后他便只吃重湖亲制雪糕。二分糯米八分粳米,细细揉来,捏则如团,撒则如砂,莲肉芡实桃仁松子和匀,篦上蒸了,撒上木樨屑,清香四溢,入口即化。 月白风清之时,几个子弟在庭心荷塘小亭石桌上点茶斗艺,席间除却诸色果子,必当有雪糕,君鉴彼时已得字“安常”,时时笑杨蝶掩吃米不知乏,杨蝶掩只笑道:“若你做得,我却知乏。” 杨安常道:“君子远庖厨。” 柳重湖但是笑,啜一口茶,那杨蝶掩却道:“远庖厨者不必君子。” 先时不晓事,夜间兄弟二人睡在一床,时时嬉闹,却也不曾似他人家中兄弟一般打闹厮缠。杨蝶掩只道是重湖性子好,处处与他相让,纵他有甚么不是,重湖只笑过便是,从不与他计较。安常却道他二人恁的,直不似寻常兄弟。杨蝶掩道有甚不似的,你家夫子不道兄友弟恭么?安常似笑非笑,道:“你与我还有几句言语,你与重湖,可曾有半分不是?”杨蝶掩思量半晌,除却十岁时自家病了一场,却寻不出两人几时不是,只道:“兄长性子好,与我相让便是了。” 安常却道:“他毕竟顾忌这个柳姓。” 杨蝶掩一怔,霎时万般滋味不知从何说起,那日后但见重湖,心内便生出几分不自在。重湖待他愈好,愈是不自在,却再不似从前一般,有话便说,相见了,多是讷讷。 重湖却一如往常。 年长了,却依稀省得,世间除却双生子,岂能恁的一般无二?爹娘道是表兄,他心内却自不信。问爹娘,爹娘只道是爹爹与姑母乃是双生,故而两人极似。杨蝶掩依前是不信,爹娘不肯道破,他也无计可寻。问安常,安常只道不知。 外人一应作他二人孪生,无人知重湖姓柳,只道是“大衙内”、“小衙内”,怎知其中蹊跷。 心下生结后不久,夜里但醒时,见重湖卧在身侧,只觉他似近还远,许多年来,虽是寸步不离,那人心思,他却无半分体恤。心内恹恹睡下,到得天明,一梦缠绵,羞煞自家,醒时但见重湖一脸清明,无半分嫌隙,当下又羞又惭。 自是时有不快意,安常见他如此,便将他去花衢。 那日晓得男女之事后,还到家中,夜里早早上了大床,重湖依是挑灯夜读,杨蝶掩见那灯下侧影,素洁如玉,明知与自家容貌一般,却如何也看不够。 柳重湖自是省得兄弟窥探,转头笑问:“怎地睡不下?” 杨蝶掩撇了头,讷讷道:“近日颇有些暑气。” 柳重湖吹熄灯火,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40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40 近到床前,在外侧躺下,将了蒲扇便与杨蝶掩扇风。杨蝶掩眉儿一皱,千般百种滋味却上心头,道:“我自扇便是。” 重湖道:“不妨事,今日与安常去了何处?” 杨蝶掩支吾其词,道:“只在他家吃了盏茶。” 重湖却不多问,只将扇儿轻轻与他扇来。杨蝶掩夺下扇儿,只觉重湖一怔。 杨蝶掩道:“我却有些凉了。” 自此之后,夜夜神梦,朝朝懊恼,日日羞惭,杨蝶掩便与爹娘说要与重湖分房睡。亦不知会重湖,便自他房中搬离。 重湖却不曾有半句言语,依前待他极好。 烟花巷陌,丹青屏障,佳人新妆浓点,巧笑娇语,鸳衾翠枕,眼中却时时那如玉般温润洁颜。深杯酒满,醉卧榻上,斜插梅花,口中只道哥哥,且休。花衢娘子笑道:甚哥哥?休甚么?杨蝶掩却道:休不得。怕是自此休不得。 醉时恍然忆起儿时娘说甚么:便是长你一个时辰,他也是长,你也是幼,天久地长,古来如此,你不辨常伦,该打不该? 口中只低低道:娘,孩儿该打。 安常见他不寻常,还道他青春年少,强自言愁。日子久了,也觉不妥,一日问他:“敢是意中有人?” 杨蝶掩籍酒装疯,道:“姮娥独奔碧海,怎知人间相思。” 算算,一两月来躲躲闪闪,竟是寥寥几面。夜里若是归家,卷起帘儿,见庭院西侧阁楼灯火,望得痴了,却是一夜不睡。 作者有话要说:泪流满面地致歉。不知还有几章就会把第二篇更完,因为最近真是瓶颈了。看书太少,会导致写文的时候好像把120%的东西都搬出来一样。这种感觉十分不好呀。还是要去补补再写··· 第39章 南州(3) 如此数月,娘见他日日耽迷酒色,归来便打骂,却是不听,爹爹来劝,亦是不听。重湖却不来劝,见到时,只问他近来可好。 那日他自外归来,在帘外却听得娘对重湖说:“蝶儿近日敢是想娘子了?也合与他说一门亲。” 他立在帘外,过了少刻,却听重湖方答:“既是恁的,舅娘有甚合意人家么?” 杨蝶掩揭了帘儿入去,笑道:“你两个计议甚么?我自不要娘子,兄长未娶,小弟岂能占先?” 那时见重湖如往常一般浅笑,杨蝶掩心下竟隐痛异常。 自此杨蝶掩却不去花衢,如前在家中习武习医。待兄长却稍恭谨,不似先前昵亵无猜。 儿时耍来在庭院边阁楼下种下几株桂树,年年渐长,十四岁那年八月竟有两株花同著,清香满阁。鸡鸣时分二人练剑后,重湖便将含露金桂采下,笑道:“蝶儿,今年花开,酿一道木樨酒,可知是好?” 杨蝶掩应道:“好是极好,只是花少,如何酿得?” 柳重湖道:“稍少不妨,初发的花,滋味定是不一般的。” 只如初尝的情么? 那时望着兄长含笑双脸,那话梗在喉间,问不出,咽不下。 到得十五岁,两个年少都是长身玉立,表里都峭。东君一夜忽来,千枝万树渐次发花,安常与几个年少子弟相过访,相邀两兄弟同去踏青。 二月建阳,时时雨雾空濛。几日细雨后,难得晴好日,便见邀同去建溪边赏花。建溪谷中,茶芽始生,杨柳发枝,梅且将歇,桃花杏花无数,花上却有黄鹂。众家少年使了僮仆铺下案儿,置下果盒酒盏,在溪畔桃树下吟诗饮酒。 剧饮之际,忽闻桂花香气,柳重湖起身四顾,只见桃花深处一株桂树发得正盛,便踱步去了。杨蝶掩见他去得远了,亦是起来,脚下却踌躇了一番,陈元龙戏道:“你两个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他去两步,你却魂不附体了?” 杨蝶掩笑道:“重湖,家中重宝也,有甚闪失,我娘定要寻我的不是。晚生护宝去去。” 沿溪□□去处,落英缤纷,柳重湖立在□□深处,仰头望那一树碎琼瑶。凉风过后,桃花如雨,落他一身点点娇红,杨蝶掩伸手拂去,风却不止,一身还满。 杨蝶掩收回手,柳重湖笑道:“不想此间竟有月桂。” 杨蝶掩采下一枝花叶,道:“比之家中金桂,此处玉桂甚香。” 因是晴日,溪畔两侧三三两两游人仕女,斗草踏青,路旁来来往往,丝竹吟唱不绝于耳。兄弟两个在桂树边相谈之际,就听闻得溪那畔清箫声,女子唱道:“春日游,杏花插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身休,纵被无情弃,不足羞。” 起先二人不甚在意,听得元龙安常几个哄然发笑,循声望去,便见溪对岸几个养娘丫鬟簇着一个小娘子。那小娘子十四五年纪,两重心字罗衣,香泥污了绣鞋,此时手中一枝杏花,低头含笑不语,身畔一个丫鬟吹箫,一个唱来。 杨蝶掩转头见兄长,依前是浅笑不惊。陈元龙高声道:“嫁与哪个不羞?” 那小娘子转身便沿溪畔□□去了,几个养娘丫鬟笑作一团,隔溪向兄弟二人抛来一件物事,杨蝶掩伸手掏来,却是一个小小玉蟾。 兄弟二人还到座旁,众人早已笑倒。安常道:“却不知她要嫁哪个,敢是你兄弟两个都无妨?” 杨蝶掩大笑道:“那自不妨,明日便请媒人说去,任他挑拣,只恐要气煞我娘。” “你娘自大喜,如何气煞?” 杨蝶掩看向柳重湖道:“她心内自有合意人家,岂能认了这墙头马上、溪边桥头之事。” 陈元龙笑道:“那小娘子敢是城东樊楼家女儿?樊楼与你家,也是门当户对了。” 家仆与重湖斟了酒,重湖浅浅一啜,但笑不语。 杨蝶掩将那玉蟾收入袖中,道:“吃酒吃酒!” 陈元龙道:“只是吃酒,却是无趣,不妨吟诗如何?” 杨蝶掩自心神不宁,几度望柳重湖,看不出半点端倪,如何有吟诗心绪。那小娘子抛来玉蟾,自是待与看桂许久的重湖结识,他岂会不知。 安常道:“吟诗不妨咏花,此间桃李梅杏,各咏一种,岂不甚好?” 元龙拊掌附议。 安常便道:“一夜东风万万枝,浅红深白映春流。无端素手拈花笑,道是拼身不足羞。” 陈元龙大笑:“好诗。你既咏了杏,我只得咏桃,且听来:红梢一点破轻寒,朱户花桥倚玉栏。著尽无人知悄处,谁家年少信灯阑。” 一番取笑过后,二人便催促杨家兄弟吟诗。柳重湖沉吟半晌,道:“既是恁的,我咏梅便了。不恨年年著雪霜,但愁长作去年香。空闻燕子时相过,不得机缘会翠堂。” “好个不得机缘会翠堂。”安常举杯大笑,“今日既得了机缘,且相会去。”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41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41 杨蝶掩自默默吃酒。元龙安常催得急,他说:“难得二月见桂花,我咏桂罢。有情风送十里香,疑是姮娥理新妆。临遍广寒深处镜,无人更见斗眉长。” 安常道:“此诗格律却不整。” 杨蝶掩只道:“却不似你饱读诗书。” 那日大醉而归,上马只是踉跄。重湖见他驾马不得,扶他上马,与他同乘。杨蝶掩靠在重湖肩上,道:“哥哥,你自去休。” 重湖好言软语:“你恁的,我如何自去?” 杨蝶掩口中道:“你且去,迟早要去,如何不早去?” 重湖不答。杨蝶掩却在马上睡去。 是夜醒来,仿佛三更。不知是否重湖将他安置回房,起身只见自家门前帘幕低垂,身畔无一人,恍然忆起早已不与重湖处一室。 他自去卷了帘儿,提了灯笼,徐行到院中荷塘欲待望月。拾级上了小亭,顾盼却不见月,思量着今日原却是初三,当三更何来得月色,暗笑自家痴蠢。 抬眼望小庭西侧,几株梧桐下几株金桂,因了时节,早已花谢。去年重湖采了新花,造了新酒,如今还封在窖里。却不知是甚么滋味? 玉蟾自袖中掉落,杨蝶掩拾起。摸向腰间墨玉蟾,自十岁起便不曾离身。 怎地又是玉蟾?心下怅然。 望得久了,阁楼上却忽尔掌起灯。有人支了窗儿。看时,却是重湖。他依在窗边,也望见了亭中兄弟。 兄弟两个隔着半个庭院相望少刻,重湖离了窗前。 再看时,他提了一色灯笼,因楼外木梯下了阁楼,轻轻走到庭心,踩过荷塘石桩,上了小亭。 见他来了,百种滋味又上心头。 重湖将灯笼往笼架上架下,在杨蝶掩身旁坐下。 “怎地睡不下?”重湖问道。 “吃多了几盏。” 重湖望他,杨蝶掩却望桂,道:“你若欢喜,将溪边月桂移来院中植下,便得月月闻香,可好?” 柳重湖摇头,笑道:“月桂虽好,不若八月桂恁的风情。蝶儿,从前吟道白乐天一阕小词,道是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合是要那三秋桂子八月月,玉人枕上钱塘潮,方有恁的风情。” 杨蝶掩笑指柳重湖腿上,问:“可是此枕?” 柳重湖指杨蝶掩腿,道:“亦是此枕。” 兄弟两个相视而笑,杨蝶掩道:“兄长,玉枕容小弟一枕?” 柳重湖搂了他头,放在腿上,杨蝶掩直直看着兄长含笑双眼,轻轻道:“重湖,来日同去杭州,寻寻三秋桂子,看看枕上潮头,可好么?” 柳重湖但笑道:“好。” 当日笑语欢颜,依旧历历耳畔眼前,怎知如今恁地。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的诗是不自量力乱七八糟的产物,格律不对,内容不对,真的是献丑一百万分。 然后这几章这里还抄袭了很多词作,不少是这一年以后的。俺不严谨了。 特此向白公、韦公、李公、柳公、苏公、黄公、朱公致歉。 第40章 南州(4) 爹爹虽是兼习内伤杂病与外科疮疡棍棒金创,于疡科与别家却是不一般。爹爹常言:外家于上古多施针砭。针有九针,九针各当其用,各有所施,不当其用,则病弗移。魏晋末离乱四百年,世衰不振,针家亦是如此。到如今医家但知方药,但知毫针,于他针全是不知。殊不知古之外家工夫,针术最要。鑱针主刺、员针主按、鍉针主压、锋针主点、铍针主割、员利针主钩、毫针主留、长针主深、大针主泻。毫针力末,于留为最当,寒热痹痛徐徐可通,于疮疡却是不得。肌表经脉须浅、疮疡瘤疠须用割点、脏腑之病须深、关节不溜须泻,独一毫针必不能任。 故杨家疡科,针石为上,方药其次。寻常痈脓,先以方药引出,成脓后方施针——浅者锋针点划则已,深者铍针割取。遇有瘤癌疠瘿者,有刀枪箭伤入骨者,他处方药不效,便来杨家疡科看视割取。 杨氏针与古九针又略有不同,铍针又细分二种:长四寸、宽二分半者,乃寻常铍针,用以切皮肌;长四寸,宽一分半者,用以切割血脉。九针外尚有别物:缝针,又有弧形锋面缝针、弧形毫尖缝针、直针之分,钤儿夹儿,亦有圆头尖头钩头之分,至于钳儿,除却一色黄金,与别处医家却无不同。 杨家疡科用具,多是金银打造,因金银性肃,不易起锈生毒。然金银颇软,作毫针刺留自不妨,于切割缝合则力不足。以此杨家铍针锋针缝针俱是精钢打造,只如炼剑一般锻炼而来,以此虽是精钢,却贵于金银。 杨蝶掩本无意习医,随了兄长方来。纵是爹爹所授医理医技都记得下,却不似柳重湖恁的苦心深究。原来,疡科若是动针入皮肉深处,有一处颇是难为:寻常刀割火烫,人人知痛,而况剜肉断筋凿骨。杨未针法了得,却苦于麻药之效难控。杨家祖传麻药乃是以大乌头、乳香和温酒调下,药效因人而异,有人多服犹是未觉,有人服少许则倒伏。甚者数日不醒,颇是难为。柳重湖知此难为处,先是阅尽家中古书,此后又至与杨未交好吴医士家中览遍群书,自拟了一方,唤作草乌散,又以谓古之麻沸散当不离于此,其方如下:猪牙皂子、木鳖子、紫金皮、白芷、半夏、乌药、川芎、杜当归、川乌各五钱,柏上茴香、坐孥草、草乌各一两,木香三钱,锻制为末,每服二钱,好红酒调下。若伤重深痛,不得近者,则各加坐孥草、曼陀罗花五钱入药。(1) 初出此方,爹爹不敢轻用于人,便使家中狗饮下,其效果良于大乌头酒,此后重湖又自服此方作验,方得用于人。 柳重湖诚心习医,杨未自是倾囊相授;杨蝶掩却痴迷武艺,到得十六岁时,已尽得娘杨柳剑与杨柳轻功真传。说来也怪,柳重湖虽是勤于医技,日日陪同兄弟练武,武艺与杨蝶掩却是相仿。杨蝶掩晓得柳重湖稟分高于自家,只是心折,也无不快。 十六岁那年正月,一日杨蝶掩同柳重湖自后院箭场还回,到正堂却见娘与间壁茶局子王婆坐在一处。 那王婆见兄弟二人,眉眼都是笑,道:“两个衙内端是好人才,却不知那个是大衙内,那个是小衙内?” 柳重湖与杨蝶掩与她唱了个喏,娘道:“你两个且先去。” 夜里饭桌旁坐地,他娘便对重湖道:“你两个今年虚字也有十六,家中有长,婚娶之事也不算早。近两三年我也着意看觑,当龄合宜人家,不过两三家。寻了王婆去说,恰巧他家也有此意,你看如何?” 杨蝶掩问:“谁家?”柳重湖只默默吃茶。 “这小娘子重湖也曾见过,去年臂上生一个毒疮,要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42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42 去半条命,你同舅父上门医她,可是记得?”他娘却不应杨蝶掩,只说与柳重湖听。 杨蝶掩撂下盏儿,问:“谁家?” “城东樊楼家。重湖为长,此事自是先与他。”娘道,“你来年再说。” 兄弟两个不再言语,娘问道:“重湖,你意下如何?若是无甚不合意,择个吉日便去采纳。” 柳重湖过了少刻,方答:“多蒙舅娘恩顾。可知是好。” 杨蝶掩起身,遗下半碗饭,柳重湖抬眼看他,他只道:“午间吃多了,却是吃不下。” 那个不道杨家大郎好?恭宽敏惠,好学知礼,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乡里见爱,去说合,那家女儿不要? 而况那小娘子本就有意于重湖。 辗转数寒更,起了还重睡,毕竟不成眠,一夜长如岁。(2)三更时分,杨蝶掩背了箭袋,在箭场燃起松火,满弓离弦,支支红心。撇下箭袋,舞尽杨柳剑。到天明时分,在房柱划下一道深痕。 男大本当婚。天经地义。 二月初三,爹娘使家人去樊楼采纳。二月初四,杨蝶掩离家。离家前跪在爹娘跟前,只道:“爹,娘,孩儿既习承了武艺,合当去闯荡一番。孩儿不孝,就此别过。”起身拜过长兄,却不敢抬眼见他的脸,只道:“兄长,今后家中诸事只相烦托。” 重湖不言不语。爹娘亦是不做声。他转头去时,只见娘面上双行泪,但流不止。 重湖面上甚么颜色,他终是不敢看,不忍看。 去了一年,临近年关,捎了信儿,道是腊月十八还家。千般思量,却怕还去只见一双璧人,到得那时,也只得强笑一声哥哥嫂嫂。 只是去得久时,管他甚么偎红倚翠,管他甚么行侠仗义,酒阑人静之时,心中只是念他,只想还家。 腊月十八一早,入了建阳城,踯躅许久,毕竟还是入了家门,娘见了他,欢喜之余,又是泪落不止。杨蝶掩不问爹爹,却问:“哥哥嫂嫂安在?” 娘面上显出迟疑,道:“重湖在厨子处。” 杨蝶掩悄悄去了厨房,只见他背朝房门,自来筛面,厨子立在一旁惴惴难安。只听他说:“粉这般制过后,尚须将粗麻筛筛出,前后和匀,干湿不可偏枯,巾子极好,覆了叫勿令风干日燥,便可听用。蝶儿极爱雪糕,非桃仁松子不要,自药铺里将来,仔细着用。木樨屑熟后才下,休叫走了香。今夜他还家来,把窖藏木樨酒来,听看封着“癸酉”的打开,别地酒尚新,香不足。” 恁地道来时,声音中淡淡欢喜。 不知几时起,眼中胆敢放肆纵看的只是他背影。即便是背影,也足教人欢喜了。 重湖听见声息,转面过来。见是他,轻轻唤道:“蝶儿。” 一声重湖哽在喉间,张口却换作了“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别字:孥不是孥,是奴下面一个手字。俺不知怎么念·· 另,向被我抄袭的柳公致歉。 1草乌散 引用自 世医得效方 2柳永词 忆帝京 第41章 南州(5) 重湖却不曾娶妇。杨蝶掩离家后,他跪在舅父舅娘前,恳请二人将婚事退了。爹娘不允,他跪了三天三夜,直至安常过访,与爹娘说知柳重湖心思:杨家长子不在,他在舅家娶妇生子,未免有鸠占鹊巢之嫌。柳重湖知礼,此事却是断不能为。 重湖自不与他说知此事,在家一日,不见“嫂嫂”,问了爹娘,爹娘只道当时事不成,不道个中究竟。问了安常,方知始末。 恁地说来,若是我还家了,你便娶了么。 此话终不敢问出口,心下却愧悔难当,喜忧参半。他情愿重湖一生不娶,只是,他也一生不能还家见他么?他情愿重湖独自一人,只是,他既不能伴他,又怎忍见他孤寂一世? 兄友弟恭,莫非是要都在家中,娶妇生子,见你我都儿孙满堂之日么? 夜来见重湖屋里挑着灯儿,杨蝶掩踌躇再三,在阁下轻叩扶栏。少刻,柳重湖推门出来,见木梯下兄弟,入屋里提了灯笼,便下了梯儿。 在梯下相看多时,杨蝶掩垂首,口中讷讷道:“重湖,经年可好?” 柳重湖却不则声。杨蝶掩抬眼望他,他却不似往常一般,面上却是不笑。 兄弟两个只是相望,都不作声。 二更月已上了,月华清辉,如练如水。月下但见他轻轻蹙着眉头,杨蝶掩心下发痛,待伸手,却不敢。 两人提着灯笼,在庭院里徘徊,到得荷塘亭西,柳重湖道:“蝶儿,杨家虽不曾将我作外人见看,我终归姓柳。你虽视我如长兄,我终是外人。” 杨蝶掩心下发苦,咬牙道:“你姓甚么,都是我哥哥。” 柳重湖摇头,道:“你出走,我权且替你照管家业,你还来,我便源源本本交还于你。” 杨蝶掩问:“我不在家,于你只是如此?” 柳重湖看着杨蝶掩,眉心却不曾解开。末了却淡笑一声,道:“你在家时,我却不思量这许多。” 杨蝶掩问:“既是恁地,年后与我同去,四方游历一番,可好?” 柳重湖却道:“蝶儿,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你既去了,我如何能去?” 他却不能不去。今年十七,来年十八,他在家中坐等那一日么?出走那一日心下说,纵是今后悔了怨了,追不回了,却也强似如今伤了痛了,亲眼见了。 那年离家后,还家却是少了,每到春来,惆怅依旧。花前病酒,灯下买醉。锄强扶弱、打抱不平,不过聊以打发闲愁。饥寒愁苦之人,非是一餐饱食可济,顽疾深痛之人,亦非是一时针石可救。为事多了,便觉世间种种,非是儿时寻思恁地轻巧。 十九岁那年腊月还家,重湖却不在。掌接了生药铺子生意,时有出门经纪。安常也作怪,不去科举,镇日游仙寻观,亦是不在家中。与爹娘相对数日,却是无话可说。 腊月底,重湖还家,兄弟两个相见,都是年长了,样貌却依旧是一般无二。相见了,相问了,相视而笑。见了他无恙,几年牵念,几年惆怅,都去了,却只在心下道:如今也别无他求,只见他好了,那便好了。 兄弟两个俱是正月出生,故在年后便行冠礼。当年倘若重湖与樊楼小娘子结亲,那便须得成亲前行冠礼。亲既未结成,杨蝶掩又出走,故只得暂不行礼。 杨家冠礼却依古礼,于家庙中行冠醮。然只延请家中叔伯兄弟,无外人。杨蝶掩位正东朝南面客位,是嫡子正位;柳重湖位偏东,是庶子之位——原来爹娘与柳重湖说此事,欲令重湖作嫡子行礼,杨蝶掩作庶子,柳重湖固是不依,道若是恁地,他不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43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43 当在此处行礼,还柳家便是。 冠礼后便有表字,杨蝶掩字希声,柳重湖字希言。安常寻道归来,未下马,听闻杨蝶掩字,几欲大笑坠马,只道:“希声却是希声不得!” 杨蝶掩反唇讥道:“怎不见你安常?” 安常道:“我如何不安常,功名有份,强求却是不安常。” 当夜与安常饮酒至二更时分,无丝竹,无脂粉,只在他家中两人对饮。说起年来诸事,安常问:“几时还来?” 杨蝶掩但饮,不开言。 腊月来几场大雪,如今又是飞雪似杨花。飘在屋檐瓦上、青阶石桥,层层叠叠,举目疑是瑶台琼榭。安常送杨蝶掩至大门,门外家童已提灯相迎。杨蝶掩转头对安常道:“了些余事,至迟明年冬便当还家。” 既是已行冠礼,嫡子当为嫡子之事。承了家业,娶妇生子,方是嫡子当为。恁地,也省却重湖经年奔波。 自冠礼后,兄弟二人便以字相称。杨蝶掩却叫不出口,终究一声重湖,已唤了近二十年,口中心上,不知千番万次。 今番却是在家留至三月,与重湖在医馆药铺相帮,重湖近几年医技又长,非但接骨续断,血脉亦是可续断。在家与他论及古时医理,重湖道:“古时有谓华佗刳腹破背,抽割积聚,断肠再续之事,后世或以为谬,我则不然。骨肉积聚癗疠可割除,腹背有疾合可割除。只索无得宜麻药,或恐邪入脏腑,此二者如能克,病在脏腑,也可以针刀除去。” 杨蝶掩便笑道:“草乌散效力既已得宜,脏腑除邪之药亦不少,哥哥不妨试作一二?” 柳重湖道:“去年有人壮热,结痞在肠,大便不下,朝夕即死,斗胆剖腹断肠湔洗续合,此人幸不曾死。只是不到险峻处,此法却不敢轻用。倘若不活人,人必专怪于医而已。非是别处医家已断死口,不敢为此。”说罢笑看杨蝶掩,出一手撰书,递与他道:“希声,今后你若有心从医,我不曾有他物与你,此书亦是浅近之作,不知与你有用无用,你且先收着。” 杨蝶掩怔了一怔,收下那书,纳入怀中,笑道:“哥哥却知我心思。” 柳重湖浅笑,笑过便道:“希声,你既是嫡长子,何须唤我哥哥?” 杨蝶掩望他,道:“既是恁地,教我如何唤你?” 柳重湖道:“安常长你我六岁,且以字相称,我不过长你一个时辰,如何不称我字?” 杨蝶掩笑:“只是不惯。” 柳重湖问:“却不是与我生分了?” 不料到他恁地道来,杨蝶掩又是一怔,柳重湖起身剪了灯花,到窗前支了窗儿,独立窗前,却不再言语。 杨蝶掩望着灯花,问:“来年我还来,你还在么?” 柳重湖不曾回头,只道:“你既还来,那是极好。你愿见我在时,我便在,你不愿我在时,我便不在。” 杨蝶掩紧咬牙根,问:“既是恁地,只如从前,作我哥哥好么?” 柳重湖回头,杨蝶掩吹熄了灯火,他轻轻唤道:“希声?” 许久之后,听得杨蝶掩道:“希言,待我还家,你与我一同管顾家业,可好?” 兄友弟恭,相看着娶妇生子,儿孙满堂,那便好了。 黑里只听得柳重湖应道:“好。” 满城风絮之时,杨蝶掩又离家。柳重湖送至城门外,折柳与他,道:“且早还乡。” 杨蝶掩笑道:“来年已定还来。希言,家中诸事还相烦扰。” 柳重湖立在杨柳枝下,含笑目送他打马而去。去得远了,转头看时,他却犹未离去。杨蝶掩心下一酸,眼中一热。此后心中想起念起,只是当时杨柳,当时人影。 怎知一别,竟是八年。 作者有话要说:向冯公、苏公致歉。 第42章 南州(6) 丙子年夏末,思量再三,既是已相约,毕竟是要还家。去年去时,只道是余事未了,其实不过尚须时日劝慰自家。若是还乡,断是即刻便要定下亲事,他是如此,重湖亦是如此。 八月自英英家打叠行装,英英含泪相送。问道官人几时重来?杨蝶掩道有缘自当重来。 打马款款出了东京城,未至蔡州,便听闻光州拿住真李顺,心下暗笑一年竟能拿住几个真李顺,官家于李顺之事端是忌惮太深。可怜教误作李顺百姓,花甲古稀,犹不得尽天年。 愈近蔡州,传言愈多,只如甚建州药材商柳某告首,那李顺方得擒来。又闻那柳某一并收在光州牢里,待奏过朝廷,验明正身,若是诬告,也当治罪。只是那“李顺”拒捕已死,却不知如何验明了。却又是一桩糊涂官司。 建州虽大,建安浦城建阳崇安都不曾闻得有甚柳姓药材商,松溪政和虽是不知,也不曾听闻柳姓大户人家。入光州城中,却听闻那柳某经纪生药铺子,年方二十,先是教李顺一党押在山寨,勾取了金银细软,后得出逃,方至知州处告首。 杨蝶掩听闻此传言,心下狐疑。巧是在蔡州城中茶馆偶遇乡人,议论此事,那乡人道不知建州柳官人是那个?却不曾听闻建州有甚药材生意的柳官人。末了道:“杨大官人,二月里听你出来经纪,怎到如今尚淹留在此处?” 杨蝶掩心下一沉,道:“小乙哥,我却不是大郎,我是二郎,二月里我哥哥去何处经纪?” 那小乙瞠目结舌,道:“小人直作二官人是大官人,你两个真真只如一人!二月里大官人去京西,莫不是已还乡了?小人半月前离乡,尚不见他在。” 杨蝶掩当下飞出门外,那小乙伸出半条舌头,半日缩不回。 杨蝶掩策马直到光州,去到光州牢里,使银钱买通小牢子,去到那当牢节级跟前贿赂,那节级翻着一双眼睃他,道:“你却是甚么人?” 杨蝶掩见此情状,心下狐疑,那柳官人若是重湖,这牢子节级见他,须不是这般面色。当下道:“那柳官人是小人大哥,外出经纪,不想遇到此事,还望节级哥哥看觑则个,容小人入去一见。”便往那节级手中放上一条金子。 那节级转头使眼色令小牢子领杨蝶掩入去。领至监营内一处僻静处,那小牢子拔腿便走,杨蝶掩心下一凛,暗叫不妙。身前身后刀芒逼来,便知吃人设局了。 两处刀来势甚快,全无死角,左右却是牢门。杨蝶掩伸手抓牢门,将身子往上一提,却站在那两柄刀锋上。两个持刀人一惊,当那时,杨蝶掩使脚尖点住二人穴道。 那两人俱是着一领皂色短衫,矮短身材,面目微须。吃点了穴道,举着刀站在原处,放不下,抬不起,杨蝶掩立在刀锋上,着意放沉了身子,口中道:“好刀,好刀。恁地却是不断。”那两人满面大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44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44 汗,吃不住沉,手又不得垂下。 杨蝶掩道:“不知两位好汉自何处来,有何见教于在下?” 两人只是不说,杨蝶掩听见外面嘈杂,取过其中一柄刀,往前走去,但见有人牢子,便砍断铁锁,放人出来,到最末却不见柳重湖。转身见一行人涌入,真气一提,踩在牢门上,众人头顶,飞也般走了。 寻不得兄长,情知此事蹊跷,一路打马还家,吃睡也在马背上,风尘数日,换了数匹马,毕竟是赶在九月初一日落前入了建阳城。还到家中,家门紧闭,杨蝶掩弃了马儿在路旁,翻身入了院子,径踩去重湖阁楼。 阁楼上,爹娘都在,兀自昏着一个孩儿,五六岁年纪,与重湖年幼时竟有几分相似。娘见得他满面风尘,眼泪又是簌簌落下。 “希言在那里?”杨蝶掩问。 爹蹙着眉头,道:“他昨夜自去了。” “何处去了?” 杨未却不言不语。娘揩着眼泪,道:“重湖昨日亦是黄昏还来,央我二人看顾这个孩儿,夜里他自去了,并不曾说道去那里。” 杨蝶掩方欲夺门而出,杨未问道:“你那里去?” “寻希言。” “天下之大,你那里寻得他?” 杨蝶掩转回头,问:“爹,我只问一句:希言是我亲哥哥不是?” 爹娘俱是不语,娘落泪不止。杨蝶掩手隐在背后,握住拳头道:“爹,娘,希言既是我亲兄弟,自小长大,却自以为外人一般,如何我得爹娘疼便是天经地义,他却是感恩再三?” 杨未叹口气,道:“蝶儿,此事来日再絮。你去寻他非是不可,你可知他身中剧毒?” 杨蝶掩拳中渗出血来,风尘中眉目愈发暗淡:“甚毒?” “弥勒教血蝎。” 杨蝶掩亦曾听闻此毒,此毒乃是以怀恨之人鱼际处血饲毒蝎,待蝎毒生出,只需少许,一朝入了受恨之人血中,那人不成傀儡,便是将死,传闻此毒无药可解。 “爹爹亦是救不得他?” 杨未道:“昨夜留针行气数周,此毒端是逼不出,只可暂缓时日。” “可缓几时?” “六年。六年间若是再中他毒,若是过为运气,时日便又减。倘依前寻不得解药,六年后今日必死。” 杨蝶掩看了杨未,道:“爹爹,还有甚说不尽的么?” 娘动了动唇,道:“蝶儿,你哥哥受此冤害,恐与待月诏有关。” 杨蝶掩不开言,静候他娘道来。 娘所言不多,大抵便是十一岁那年与他两个的玉蟾,却是待月诏出诏信物。本待他两个二十二生辰那日告知此物来历,怎知柳重湖先教人害了。 那杨蝶掩却是无心听那玉蟾来历,只问何处可觅得血蝎解药。杨未道:“此教素来行事诡秘,蝎毒却是不知所承何处,南北两个毒宗,南一个大理刀家,北一个汾水王家,却不知有无解法。” 杨蝶掩漏夜翻出城外,此后半年,先去汾水。汾水去京西不远,去时他只盼路头能寻得兄弟,却是不曾恁地有缘,只得扮作杂役混入王家,夜夜潜入书斋翻看毒经。近半年内寻遍了毒经药经,却不曾觅到血蝎一项。 年后自河东还家,重湖依旧是无消息。此后不久便去了大理刀家。刀家与汾水王家又不一般,此教宗之位素来传女不传男,宗家戒备森严,不入男子。幸得结交刀红隐,得一窥刀家藏书。 端是读书破万卷,方寻得血蝎来历。血蝎毒法类蛊,确是源自刀家。那血蝎蝎主须是恨极之人,方能饲毒血蝎。人染蝎毒后,驭人以血与咒文,便可令人听命于己。破血蝎之法却是极难:需方药“破血散”、咒文及血蝎三样方得破法。 独破血散之方药便是难于登天:桐江初上河豚末三钱、蜀地太岁三钱、玉泉寺仙人掌茶三钱、千年上党参一钱半、柴窑天青末一钱半、玉桂露调胭脂一钱半、合浦夜光珠一颗作末、四寸橙红贡柑一饼、。 不说夜光珠千金难求,柴窑天青却是稀世珍宝,虽去时不远,当世亦只偶见残片,甚是难寻。太岁却非是要蜀地太岁,原来太岁数年一出,九州无处不可,若是候蜀地出太岁,却不知待到几时。 与刀红隐相约授她杨柳剑后,杨蝶掩再度还家,一路思量。到如今已是年余,端如爹爹所言,天下之大,重湖有意离家,如何寻得他?怕只得一路寻药,一路寻人。 重湖初遭害时,杨蝶掩离家匆忙,不曾翻看重湖遗下的物事。去岁腊月还家,近月余间翻找重湖屋里,寻得他几卷自撰方书,方知那重湖携还的孩儿何以诸事不通。重湖自造方药中有一款“忘忧散”,若是服下了,加以咒文,便可将不怿之前事种种相忘。另有一款“失魂散”,倘若使毫针长留不出于太阳及各处骨节,配以此散,加以咒文,可化作他人,自家亦是不省得此事,只解作自家是他人。惟此药耗气,不可长久为此,故须设破法,譬如某物某言某人种种。当某物某人某言出时,便可幡然醒悟。不然,时移日久,必死无疑。 杨蝶掩看时颇惊心。自小只道重湖恭宽敏惠,克己知礼,寡于情思,怎知他作此毒物,却不知是有甚待忘忘不得苦楚之事,有甚欲近近不得,须化作他人方能近之人。 思及此处,不免心下大痛。只是事已至此,他却是只盼重湖无恙便了。柳重湖若是无事归来,纵是此后他杨蝶掩一世不见柳重湖,如往常般相思入骨,日日寡欢,也强似如今死生不明,夜夜惊梦。 那一年还家,问明娘待月诏之事,再离家时,他携了柳溪蛇同行。只盼他日这孩儿忆起前事,与他细细道来,教他知重湖当日竟是遭了何事。再者两人同行,路头更是引人侧目,惟盼重湖得见他二人,上前相认。 第43章 南州(7)第二篇完 此后便是五年风尘,九州踏破了,上天入海难寻之药也已觅得大概,犹不见他。此时情知他定是有心要躲,有意不出了。 开封府尹御赐千年上党参遭盗之后,曾差几个公人拿他。早先几年,他亦是寻思:若到得近六年,重湖依旧是不来,他便是与天下为敌,亦是要逼他出来。也是时限将至,走投无路,寻思着不下死手,只怕他是不来了。假借公人传信密告待月诏一事,引出一行追讨人物,诈称“柳官人”,却是引弥勒教众来追,或可探出血蝎所在;亦是一石二鸟,欲告知重湖,他若是不来,杨蝶掩便代他去死。 若不是恁凄凉,他又怎肯来? 杨蝶掩思量前事种种,又见柳重湖已在眼前,心下竟是分辨不得是喜是悲。见他面目,亦是年岁又长,却不知如何地,与他并无分别。 世间双生之人,纵是儿时一般,年岁长了,相随心改,毕竟却是要不同了。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45 有三秋桂子 作者:控而已 分卷阅读45 到如今近三十年,他与重湖聚少离多,动辄参商,相见时却是惊心,竟是依然与他一般无二。 莫不是将你念得太深,心下只是不愿变了? 杨蝶掩自是不爱临鉴,水中镜中,每每见得自家面目,只念他更深。然念到夜不能寐之时,却恨不能就镜照至天明。生得如此无异,不知是幸或是不幸? 只是不知重湖临鉴之时,会思量起他不会? 如是而言,则实是大幸。 柳重湖自是不知兄弟心中这般思绪,渡气与杨蝶掩之余,轻诉几年来踪迹。原来他亦是不知何人害死定城县外一干饥民,却嫁祸于他,以致于蓄恨于生者,制蝎毒欲擒他作傀儡。一路追杀,兵器俱是喂了那蝎毒,他领着柳溪蛇一路潜逃,逃至洪州前却吃一支梅花针扎了后背。到得洪州,先是作意西行,后不得已使了失魂散化作珠宝经纪,买了几个下仆,自洪州迤逦还乡。 将柳溪蛇送还家后,他即刻便离乡。建州七县,生药铺子许多,不见有柳姓者,然弥勒教有心要寻,不是寻不得。返到洪州露了形迹,西行至利州一带方隐匿不出。杨蝶掩问他此后数年他去了何处,他只道东躲西藏,无个定处。 杨蝶掩又问为何扮作解舆,柳重湖望着杨蝶掩道:“去岁襄阳城外见得你,又见解舆引一干公人寻你,不晓得你犯了何事,化作一个公人与解舆一干同行数日,探知始末。后他在襄阳城外追失了你,自返东京去了。我在襄阳城外留住,年后听闻待月诏一事,知你胡来,便扮作解舆欲近你,本待适时阻你入玉泉山,不想教刀家小娘子擒住。” “你敢是不知我一路在寻那个?”杨蝶掩怒气横涌,柳重湖只得使气导了,只恐他气血翻腾太过,害心伤脉。 “我自是省得。”柳重湖叹道,却不再言语。 杨蝶掩心下发苦,你却是道:既是到得如今,见了亦是死,不见亦是死,不若不见? “希言,如今方药咒文俱备,只欠血蝎。若能寻到血蝎,治了你身蝎毒,你我便如前约,还乡一同管顾家业,有甚不好的?” 柳重湖望着杨蝶掩,淡淡一笑,道:“希声,人生在世,本是苦短,但求一乐而已,死生有命,天定之日去便去了,何须执念如此。” 杨蝶掩望他,亦是淡淡一笑,道:“恁地,今日你便见我天定去了,可好?” 柳重湖不笑了,望着杨蝶掩,半晌偏开头,道:“希声,你何苦?我却不过是你哥哥。人各有命分,直不得似你恁地。” 杨蝶掩道:“既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何不同年同月同日死?” 柳重湖不答,复将大还丹送至杨蝶掩唇边。杨蝶掩张口嚼碎咽下。 乳窟内寒凉深重,寻常真气荡时,尚不觉察,此时却是侵肌入骨。他既是如此,想柳重湖真气已耗,当更是如此。 杨蝶掩挣开柳重湖掌心,道:“希言,今日之后,你若是离我去了,不管生死,来年六月三十,便是我杨蝶掩忌日。” 柳重湖怔怔看着杨蝶掩,欲说甚么,终是不曾开言,末了只轻叹一声。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