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犯青花》 分卷阅读1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1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1 《命犯青花》作者:西岭雪 内容简介: 日落时分,画家裴玉衡接到昌南市公安局打来的电话,告知她发现一具尸体,初步认定死者是她的丈夫楚雄…… 没想到丈夫这次出差,竟会与她阴阳相隔。忍住巨大的悲伤,玉衡匆忙赶往昌南认尸,配合警方调查丈夫的死亡。 然而,一只在案发现场发现的青花瓷瓶,使得十年前一个叫青花的女子的失踪之谜和丈夫楚雄的身世、情感之谜以及生死真相得以一一揭开。 第一章 青花瓷瓶 裴玉衡希望永远没有接过那个电话。 下午六点,正是艺术家最敏感的黄昏时分。玉衡在阳台上支起画架,试图用画笔定格日落时瞬息万变的西天。 这是一天里她最爱的时刻,天边就像有个看不见的巨人魔术师,手里擎着海大的调色盘,这里一笔那里一笔,随心所欲地涂抹着天空,看上去浑无条理,却异常瑰丽动人。 玉衡喜欢看落日,尤其喜欢挽着楚雄的手臂在夕阳下散步,一同看太阳沉入远山或大海。还记得,三年前楚雄向她求婚的时候,说的就是:希望八十岁时,我还能陪你一起看日落。 每次想起这句话,玉衡都会觉得有心上一阵温柔的悸动,不禁犹豫要不要在画布右下角添上两个小人的背影,就像她和楚雄一起看日落。说起来,这次楚雄去昌南出差已经半个多月了,结婚以来,虽然楚雄总是东奔西跑,但总是快去快回,他们还很少分开这么长时间呢…… 电话就在这个时候响了,玉衡一惊,起身略急,竟打翻了红色的颜料盘,泼洒了一地鲜血般红色,偏偏又一个踉跄一脚踩在了颜料上,好险没有连画架也翻倒下来。电话铃一声递一声,宛如催促。玉衡顾不得收拾,就这样踩着一路血脚印进到客厅,看到来电显示的区号是昌南,知道是楚雄打来的,嘴边浮起一个甜蜜的微笑,却故作嗔怪地接起说:“你这电话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是裴玉衡吗?”对方的声音相当冷硬。 玉衡愣了一愣,问:“我是,您哪位?” “昌南市公安局。”对方顿了一顿,接着公事公办一气呵成地说,“昌南宾馆发现了一具尸体,初步认定死者是楚雄,我们想请你协助调查……” 宛如一只巨形大脚猛地踏在心尖上,后面的话玉衡再也听不见了。地板上血一般的颜色铺天盖地,照得眼睛也盲了…… 从西安到昌南,玉衡的世界一直是腥红而恍惚的,她看不清也听不清这个世界,所有的颜色和声音都拥挤混沌,如真如幻。 直到在法医科见到丈夫。 死亡比一切都具体而真实,让人连梦都做不成。 刑警李望向值班人员介绍:“这位是死者的妻子裴玉衡。” 死者?玉衡醒了。 躺在解剖台上的尸体,无论男女,从来都只有一个名字:死者。 玉衡看到“死者”:冰冷,僵直,青白,赤裸,头颅被打开又简单缝合,胸部以下盖着一层塑料布,隐隐可以看到胸腔和腹部的脏器都被掏空了,当然同样被掏空的还有思想和灵魂,徒留下一具躯壳,像一棵白菜多过一个人。 裴玉衡站住,没有哭,没有惊叫,好像自己的脑子也被掏空了。她不是没有见过丈夫的裸体,但是这般相见,却完全不能接受。 解剖室里的气温很低,像一个巨大的冰柜,玉衡被冻住了,不能动,不能说话,甚至不能呼吸。 身后传来警察李望的催促声,也是恍惚而遥远的,语气里没有半分感情,仿佛人情味也被冻住了:“看清楚,这是你的丈夫楚雄吗?” “是他。”玉衡上前一步,握住塑料布一角,却终究没有勇气揭开。 不只是因为怕,还因为李望在旁边。 她知道,当她不在场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看过丈夫的裸体,解剖、分析、议论、指手划脚,但那是她不在的时候,现在她来了,她要保护他,保护她的丈夫再也不要忍受别人的审视和切割。 躺在解剖床上的尸体有些陌生,但的的确确是她亲爱的丈夫。她回头问李望:“我可以给他穿上衣裳吗?” “尸检结果还没有出来,所以尸体还不能交给家属处理。” 玉衡的眼泪滑落下来,她想,楚雄那么爱面子的人,总是衣冠楚楚一尘不染,连睡衣都要熨过才肯穿的人,现在竟这样子曝露人前,他该有多尴尬啊。可是,她竟然保护不了他。 李望再次冰冷地提示:“看清楚了吗?看清楚了就在这里签个字。” 玉衡点点头,到底没有勇气揭开那层塑料布,却脱下自己的风衣,轻轻盖在塑料外面,那么轻那么温柔,仿佛怕弄疼了他。是的,他赤裸地躺在那里,脑壳被撬开了,胸腹也被掏空了,他该有多疼啊。 她自己也很疼,那只踏在心头的巨人之脚用力地碾了又碾,让她疼得透不过气来,举轻若重,每一次抬手甚至每一声呼吸都费尽力气。而每踏出一步,都觉得自己在地上留下了一连串的血脚印。 难得的,李望竟没有再催促。他只是震动地看着裴玉衡为楚雄盖衣裳的那个动作,深深诧异。身为刑警,带领家属认尸是经常性的重复指定动作,也是刑警工作中最具厌恶性的环节。他已经习惯了歇斯底里的哭号,迁怒,甚至各种昏厥与突发性暴力,并随时准备着救治或阻止,却不包括安慰——那是最徒劳的。 然而像玉衡这样安静的家属,即便在最绝望的时刻也依然保持着高贵的举止,却不是出于礼貌甚至无关克制,而仅仅因为本性,却令他觉得疑惑。尤其她是那样温柔,一举一动都充满了爱怜而又伤心欲绝,格外有种动人的力量,让对于各种死亡司空见惯的李望也不禁觉得伤恸。 爱神。他忽然想到这样一个词。圣母玛丽亚怀抱着从十字架上解下来的耶稣时,也是这样伤痛而温柔的神情吧。没有怨恨,没有愤怒,有的,只是无穷尽的爱与怜惜。 李望忽然抬眼向四周看了看,仿佛在寻找解剖室里的两位大神:爱神,与死神。 玉衡将这种冷静与优雅一直持续到审讯室。 刑警队长蒋洪同样对她的超然气质叹为观止,不时和李望交换一个“世间竟有这般女子”的眼神。 她非常温柔地诉说着丈夫的生平:“他的母亲在他很小时就去世了,由父亲带大,但在五年前也过世了,没有兄弟姐妹,也没见他跟什么亲戚有来往。他大学毕业后就来到西安工作,我们在三年前认识,不到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2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2 四个月就结婚了。我只知道他是江西昌南人,但是因为他的家乡已经没有亲人了,所以我从没有来过昌南,这是第一次。” “这么说,你是死者惟一的亲人?” “是的。”玉衡有点哽咽,从心里觉得楚雄的可怜。他是个孤儿啊,自己就是他的母亲、妻子、情人、姐妹,他的一切了。可是,她竟然没有保护好他,让他那么无助地躺在解剖台上,死不瞑目。 蒋洪拿出一组照片:“请你辨认一下,认得这些吗?” 那些都是在案发现场找到的物件,包括楚雄的衣物、手表、行李箱、手提电脑、花瓶…… 玉衡一张张拿起端详,眼神凄然,仿佛在拥抱那些衣物。然后,她轻轻推出一张照片,里面是一只青花瓷的花瓶,准确地说,是一只花瓶的碎片。 “这花瓶不是我们家的。” 一只来历不明的碎花瓶出现在案发现场,而死者头上又有相应的撞伤,证明这花瓶的意义非同小可,很可能就是作案凶器。那么花瓶的来源,也就变得意义非凡。 蒋洪和李望再交换了一个眼神,开始轮番发问:“你再想想,之前楚雄有没有给你看过这花瓶或者提起过?” “这花瓶上的图画,对你来说有特殊意义吗?” “花瓶会和楚雄这次来昌南的目的有关系吗?” “既然不是你们原有之物,那有没有可能是楚雄这次在昌南买的?你知道他为什么要买这样一只花瓶吗?” 玉衡认真地想了想,似乎在整理思绪,顿了一顿才说:“楚雄这次来昌南出差,是因为最近要在京城承办一个关于中外贸易交流的大型展会,需要采购大批中国风的青花瓷做背景。因为前不久他经办的项目刚出过一宗意外,闹了些误会,公司出台了新规定,所有采购的瓷器,都会由厂家直接包装托运去京城,不会经他个人的手私自携带回西安。所以,我想这只花瓶是他买来自藏的,也许……”她的声音低下去,充满悲哀,却无限温存,“他每次出差回来,都会给我挑一件礼物,这只花瓶,也许就是他这次买给我的礼物。” “为什么?”李望急切地打断,“为什么要买这样一只花瓶?” 他的态度使得玉衡和蒋洪都有些愕然。玉衡是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而蒋洪则暗示地咳了一声。李望自己也知失态,缓和了一下语气,从档案夹里另拿出一张照片说:“这是把碎片拼合后的花瓶原形,这上面的图案,你以前见过吗?” 玉衡仔细地辨认,那是一幅小桥流水人家的水墨画,两个年轻人背对着画面坐在桥边看对岸,夕阳挂在远处的山头将落未落,很写意的几笔,却栩栩如生,诗意盎然。 玉衡第一次发现,中国传统的水墨画与青花瓷竟然如此融洽,仿佛天作之合。最近迷上新写实派,已经很久没有练习中国传统的水墨画了。只为楚雄有一次说,最羡慕画家之笔,不仅可以复原生活的美景,更重要的是可以赋予它更丰富的情感与生命,这是再好的摄影器材也做不到的。从那以后,玉衡就钟情于油彩画了。可是看到楚雄买的这只花瓶,才知道他原来也是喜欢水墨山水的。而水墨山水,只用黑白浓淡即可以将田舍人家的悠然自得表现得这般错落有致而又诗情画意,岂不比油彩更加传神?最重要的是,这两个小人儿头碰头地坐在桥边看落日的情景,就像从她的心底里掏出来,再画到瓶子上的一样。这不正是她在接电话前,犹豫着要不要添上去的一对佳人吗? 这样天崩地裂的时刻,玉衡的思绪却如天马行空般不受约束,只是漫无边际地想着绘画色彩与布局,眼神越来越温柔,也越来越哀戚。 蒋洪是个硬汉,然而看到玉衡如梦如幻的表情,也有些不忍打扰。倒是李望一反常态,情急地催促:“这幅画,有没有让你想起什么?” “这幅画,画得很好。”玉衡答非所问,“虽然构图的层次与布局不是很成熟,但笔致灵动绰约,像是出自女子之手。” “你知道是谁画的吗?你认识画画的人?你知道这花瓶是从哪里来的吗?”李望更急地追问。 玉衡轻轻摇头:“这幅画的情调很好,但不是精品,我不知道作者是谁,也不知道楚雄为什么会买它……请问,可以让我把花瓶带走吗?” “不可以!”李望断然说,他一直紧紧盯着玉衡的表情,生怕错过一丝一毫信息,却不由失望了——她确实对这花瓶一无所知。他沉着气解释,“这只碎花瓶是重要证物,结案之前不可以还给家属,希望你谅解。” 玉衡点点头,接着反问:“那么现在,抓到凶手了吗?他为什么要害楚雄?” 蒋洪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声,这才是所有死者家属最该有的态度最常说的对白嘛,什么绘画啊礼物啊这些罗曼谛克的调调儿,怎么会在审讯室里高谈阔论,风马牛不相及嘛。尤其李望这小子今天的表现很反常就更让蒋洪不自在,面对凶案,怎么刑警倒比家属还冲动不冷静呢,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玉衡的提问终于让他找回了一点主权感,遂公事公办地说:“关于犯罪嫌疑人的确认,还需要你的配合。楚雄生前跟谁结过怨吗?最近有哪些反常行为?或者有什么事特别不顺心的?他跟同事的关系怎么样?” “我丈夫,楚雄,他是处女座。” “什么?”蒋洪一愣,这所答非所问让他完全抓不到重点。 玉衡顿了一顿,才轻缓温柔地解释:“楚雄,他是追求完美的处女座。对人生有计划,做任何事都按部就班,有条不紊,从不会乱发脾气,非常自律,懂得照顾别人的情绪,对每个人都很和善,前不久才刚升任采购部经理……”说到这里,玉衡忽然想起来什么,欲言又止。 这神情被李望敏锐地捕捉到了,忙问:“升任经理后发生了什么事?” 玉衡迟疑了一下,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说。 李望鼓励地说:“不论你想到什么都可以说出来,也许会对案情有帮助,至少可以提供一些思路。” 玉衡下定决心地说:“跟他竞争经理位置的,还有他的一个同事,听说他们的关系有些不睦。但楚雄不大跟我谈公事,所以我也只知道这些。” “那你知道那个同事叫什么吗?” “好像是姓陈,名字记不清了。” “陈升?” “对,是陈升。”玉衡有点讶异,“你们怎么会知道?” “他就是报案人。”该问的一切都问完了,蒋洪合起案夹,程式化地宣布谢幕:“这是我们的联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3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3 系电话,如果你再想起什么,请随时跟我们联系。” 送裴玉衡离开时,刑侦科所有的同事都在忙忙碌碌,仿佛目无所视,但是办公室里忽然变得很静。李望知道,每个人貌似各行其是,其实眉梢眼角都在吊住玉衡背影。有些女人,天生吸引男人视线,当她欢笑,春天也会跟着到来;而当她哀戚,全世界的花儿都在一夜间凋零。所以有个特定的形容词,叫作“我见犹怜”。 直到那修长婀娜身姿消失在门后,蒋洪才长出了一口气,由衷叹道:“这楚雄好福气。” 说完,想到楚雄已经死于非命,怎么都算不得一个福气之人,不由再叹一口气:“可惜没福消受。” 这两句话相当矛盾,但是李望听懂了,笑问:“这可是蒋队梦中情人的标准?” 本以为蒋洪会回骂一句“臭小子”的,却不料蒋洪竟认真地想了想,才摇头说:“我也没福消受。这样的女人,太没烟火气,不是我等凡人配得上的。听说是个画家,是吧?要是娶了回家,还不得打个框子镶起来?太累人了。我要的老婆,得是能左手抱孩子右手拿铲子穿睡衣拖鞋大嗓门笑起来惊天动地的,那才叫过日子。” 众警员想起蒋大嫂模样,不由都笑了出来。 女警方方不以为然地说:“现代男人的娶妻标准越来越多元化了,有的人视老婆如女神,有的则把老婆当女仆,蒋队这种大男人,找的就不是老婆,是保姆。”话是冲蒋洪说的,眼睛却瞟着李望。她敏感地觉得,李望好像有心事,绝不只是侦案那么简单。 方方没话找话:“李望,刚才那女人符合你的女神标准吗?” “其实她也算不得特别漂亮。”李望淡淡说。方方正心中窃喜,却又听李望回肠荡气地说:“不过画画的女孩儿特别有种韵味。”一脸向往陶醉。 方方心下一沉,不禁酸溜溜地说:“她怎么也有二十七八了吧,也能叫女孩儿?” 李望有点赧然:“我又不是说她。” “开会,开会。”蒋洪拍着手召集人马:“会画画有什么用?画画要能当饭吃,可真应了那句‘画饼充饥’了。” 说笑归说笑,众刑警办起案可毫不含糊,经过一日夜的排查和资料搜集,各路奇兵已经均有斩获。 法证宣读尸检报告:“已经证实,死亡原因是由于脑部受到钝器撞击,使脑部动脉瘤破裂致死。” 李望插话道:“刚才问过裴玉衡,没听说死者有脑瘤啊。” 法医解释:“这个瘤被脑膜包裹得很好,患者除了会有偶尔头痛外,在病发前可能毫无察觉。有可能死者并不知道自己患有脑瘤,如果不是刚好撞到动脉瘤的位置令其破裂,说不定一直都不会知道自己有这种病。” “这么说,有可能是误杀,也有可能只是一宗意外,关键在于案发时有没有别人在现场……”蒋洪的话音未落,已经看到李望举手,不禁微笑示意,“看来你已经有发现了,说说看。” 李望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一边标注时间一边汇报:“由于案发当日酒店刚好在维修线路,所有监控画面都是时断时续的,监视器没有拍到死者出门的时间,但却拍到了他下午四点三十分回到宾馆的画面。五点四十五分,他的同屋也是同事陈升打电话报警,说发现死者尸体。” 蒋洪点头:“也就是说,案发时间限定于四点三十分到五点四十五分之间,这和法医给出的死亡时间相吻合。” 李望接着说:“但是闭录显示,报案人陈升回到酒店的时间是下午五点十分,距离报案有整整三十五分钟时间。加上刚才裴玉衡提到,陈升因为和楚雄竞争部门经理失败,两人的关系一向不好。这次出差两人同住一室,很可能矛盾加剧。” 方方热烈地注视着李望,满脸仰慕,闻言立即附和:“是啊是啊,肯定是陈升回酒店后,跟楚雄发生争执甚至动手推撞,导致楚雄脑瘤破裂而死,肯定是这样的,李望你真了不起,一下子就破案了。” 蒋洪笑:“这些都只是推测,先别急着下定论,不过,这个陈升既有杀人动机,又有作案时间,是该再传讯问次话了。即使真是陈升所为,也还有谋杀和误杀两种可能,那法医能否断定,死者的头部撞击是由于自己不慎跌倒造成,或者是他人重击所致吗?” “不能断定。但有个奇怪的现象,死者的胃液检验表明,在病发前曾经饮酒,血液中且有药物残留,证明刚喝下去不久。经过分析,初步怀疑药物为eurya longifolia jack,通俗地说,是一种春药,会加快血流速度。死者动脉瘤破裂,引致蜘蛛膜下腔出血,如果及时送医或者还能救治,但是在药物和酒精的双重作用下,就会迅速致命。所以不能排除他杀可能。” “春药?”蒋洪迅速地做出判断,“有春药,那就说明现场应该还有一个女人,或者至少和女人有关。”他顿了一顿,接着扫视众人,“你们在排查中,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女人?” 小陈摇头:“我们已经对案发时间前后半小时内出入酒店的所有住客及员工进行了排查,没有发现任何可疑,更没有一个女人是跟死者有关的。” 方方翻查着记录汇报:“我们查验了死者手机中最后四十八小时中里拨出及打进的所有电话,并且一一联系了机主问话,大多都是单位同事或客户,所谈内容多半和布展与瓷器收购有关。女人有两个,一个是模特儿李明明,说是跟楚雄在电话里讨论过展会形象代言人的事;另一个是本市少年宫的舞蹈老师何玲珑,死者曾用自己的手机给她的手机打过两个电话,案发当天下午两点钟她也曾用住宅电话给死者手机打过一个电话。她自称和死者是大学同学,这次死者来昌南,曾经约她见面,案发当天他们还通过电话说要约个时间见面,但是还没见到就出事了。” “老同学见面……”蒋洪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声音,“只是见面那么简单?这位何老师长得怎么样?” 方方笑了,揶揄地说:“很清秀,是娶回家得打个框子镶起来的那种,比模特儿更像模特儿。”说着从档案夹里找出两张照片来,分别是模特儿李明明与舞蹈老师何玲珑。 蒋洪接过端详,忍不住赞叹了一声:“这个楚雄,虽然命短,倒有桃花缘,认识的女人一个比一个漂亮,还都艺术得很,不是画画儿的就是跳舞的。请这两位美女明天再来趟警局,我要亲自问话。” “怎么?看人家漂亮就想多看两眼?” “这叫直觉。”蒋洪弹着手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4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4 中的照片说,“我直觉楚雄跟这何老师之间的关系不是那么简单。女人长成这样子,注定是要出事儿的,这就叫命犯桃花。” “你对女人有偏见。”方方交叉双臂,给上司扣了一顶大帽子。 大家又都笑了。但是方方留意到,李望没有笑。虽然她早就习惯了他的阴晴莫测,可是像今天这样严肃郑重,却还是教她暗暗沉吟。 第二章 命犯桃花 水笼头拧开到最大,水温也够烫,好像只有这样才可以洗掉身上的气味——那如影随形的死亡的气味。 但是玉衡并没有在洗澡,她只是把自己关在浴室里淋水,淋得浑身发抖。 她哭不出来,所以要让莲蓬替她哭,水流纵横在她的脸上,和着泪水混流而下。 楚雄死了,这件事她怎么也不能相信。死是什么?那么活生生的一个人,昨天还跟她通电话说要为她买件礼物,今天就变成了躺在解剖台上的一棵白菜。 那个塑料布下的躯壳,就是她亲爱的丈夫楚雄吗? 她后悔刚才没有看清楚他,但是看清楚又怎样?他还会再回答她,亲吻她,会用他的胳膊拥她入怀,会牵着她的手一道看夕阳吗?以后的日日夜夜,是不是都只有她一个人,都不能再拥有他的关爱与陪伴了? 昨天接到电话后,先飞机再客车然后出租车辗转来到昌南,接着认尸、问话、从此处到彼处,一系列的签字,让她顾不得悲伤也来不及哭泣,所有的情感都被定格在昨天日落时分接到电话的那一刻。她只是麻木地做事,赶路,不断地问下面要做什么,却没有问一声自己的内心想做什么。 现在她知道了,她只想把这一切清洗掉,就像清洗污垢一样,把这一日一夜所有的事情、经历、所见所闻通通洗掉,让一切重新来过。那样,她就可以继续呆在阳台上一边用画笔留住辉煌日落,一边安静地等待老公出差回家,同时猜测他会给她带回一件怎样的礼物。 礼物。 她又想起了那只花瓶。李望不肯交还她的那只花瓶。 她不过拥有一张拼凑的花瓶照片。画着小桥流水人家。 花瓶摔碎了又被拼接起来。然而她的心碎了,却再也拼不起。 更为惨烈的是,没有人看见。 玉衡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胸口,同时想到塑料布下楚雄的胸口,楚雄的脏器已经被掏空了,玉衡的心也像被摘除了一样疼,表面上却除了被水烫得有些发红外,便完美无痕,连伤口也没有一个。 她用全身的力量克制着想找一把刀捅进胸口的冲动,如果那样,是否就可以承受与楚雄同样的苦,踏上与楚雄同向的路? 李望拿着那张复原花瓶的照片,走在俗称“瓷器街”的画坊街青石板路上,一家家门面、一家家作坊地询问,有没有人认识这花瓶,知道花瓶的出处。 他已经是第二次来到这条街了。 事实上,整个昌南的瓷器行都被他用双脚丈量了一遍,但是大海捞针一样,没有一个人认得这花瓶。 就在李望快绝望了的时候,鉴证科给了他一条重要信息:从瓷片和胎釉的初步鉴定结果表明,花瓶为骨瓷制品,从釉面的氧化层判断,烧制时间约有十年左右,无款无识,所以不会是厂家出品,而只能来自民间作坊,而且还不是出自名家之手,或者至少不是名家在成名后的作品。 “骨瓷?”李望问,“它和别的瓷器有什么不同?” “瓷器是中国人的古老发明,但是骨瓷,却由英国人于1794年发明,在黏土中加入牛、羊骨灰烧成。骨瓷的形成主要依靠氧化硅、氧化铝和氧化钙等成分,其中氧化钙含量越高,色泽越好。而氧化钙的来源就主要取自动物骨粉,可以增加瓷器的硬度与透光度,而且因为强度比一般瓷器高,所以可以更薄更坚硬。通常来说,原料中含有25%骨粉的瓷器就可以称为骨瓷,含量越高质量越好。” 鉴定师且提示:“如果是骨瓷的话,范围就小得多了。虽说昌南是瓷都,做青花瓷的人车载斗量,不过做青花骨瓷的却没有几家,你别去商业街问,那里主要是卖瓷器的,耍嘴皮子的只会信嘴胡吹,什么也不懂;你到画坊街去问,那边都是手工作坊,有不少老行尊,说不定会有人知道些线索。” 于是,李望再次踏上了画坊街。 这真是一条流光溢彩的街道,每一家作坊都好比一间展室,争妍斗艳,色彩纷呈:青花玲珑,珐琅斗彩,胭脂红,玫瑰紫,梅子青,麦熟黄,雪泥鸿爪,雨过天青,或提梁过桥,或镂空转花,缠枝莲上蜻蜓儿欲飞不飞,三彩瓶上唐骏马骠肥体壮,百蝶穿花线条纤丽色彩丰满的粉彩瓷是日本客的最爱,白地淡墨小桥流水烟笼寒水月笼沙的青花瓷则深得欧洲人青睐,唐宋明清,共冶一炉,一窑千变,鬼斧神工,真正令人眼花缭乱。 好在,李望这回是有的放矢,专找那些开瓷器工作室尤其是制作青花骨瓷的店主询问,终于,有个老师傅说:“看这花瓶上的手法和胎釉,倒有点像麦田工作室的活儿,你去他家问问看吧。” 麦田工作室位于画坊街中段,小小一间门面,窗明几净,半扇屏风隔成前后进。门口摆着几盆文竹,墙上挂着些青花作品,中央一张整树剜制的黄花梨大茶桌,一圈花纹繁复的藤编椅,算是待客室;屏后则是一张更加宽大的黄花梨大条案,上面零乱地摆着调色盘、成架的毛笔、未完成的泥胎原料,还有一个青花釉里红的笔洗。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坐在案前,正聚精会神地往一只白胎瓶上画山水,一笔一划,或浓或淡,那情形本身都够像一幅画的了。 李望知道这就是店主老麦,轻咳一声,彬彬有礼地问:“能打扰几分钟吗?” 老人家在闹市里开作坊,自然也是习惯了被打扰的,乐呵呵地放下笔说:“没关系,随便参观。” “我不是来买瓷器的,只是想请教几个问题。”李望出示证件与照片,说明来意。 老人脸色一紧,眉毛下压,形成一个“8:20”的标准眉型。这是典型的恐惧反应。 李望屏息地盯着老麦,老麦则凝神看着照片,空气都被冻结了一样。 半晌,老麦放下照片,肯定地说:“手法跟我是有点像,但不是我的作品。我没烧过这只花瓶。” “没烧过?”李望定睛看着老麦,他刚才的表情分明显示不但认识这花瓶,而且印象很深,为什么要矢口否认?“你再仔细想想,之前见过这花瓶,或者见过花瓶上的画吗?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5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5 ” “没见过。”这次老麦说得很肯定,“你细看这张花瓶底座的照片,这里有些气泡颗粒,凸凹不匀,这怎么会是我烧的瓷呢?我们骨瓷讲究的是‘薄如纸,白如玉,明如镜,声如罄’,我入行几十年了,做的瓷怎么会有这么多气泡?” “也许是你以前出的活儿,或者是你认识的人做的,你再想想清楚。” “真没印象了,不过,肯定不是我做的。不信你找行家问问,谁都认得出这不是我家出的瓷。” “就是瓷器师傅指点我来找你的。” “他们看错了,手法是有几分像,看照片认不清楚,要是实品,拿在手上第一眼就知道不是我的手艺了。” 老麦边说边东张西望,仿佛想求助,然而表情语气却是坦然的。李望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断定他说的是实话,但如何理解他刚才的慌张呢? 正想另辟蹊径,有人进来了,老麦忙迎上去招呼顾客,夸张地表现着他的热情与忙碌。 李望不甘心也只能停止。线索再一次断了。仿佛走进死胡同,暗无天日。 另一边,蒋洪的问讯调查却是千头万绪。 就在裴玉衡离开不久,楚雄和陈升所属公司的总经理王博赶到了昌南公安局,并且提供了非常重要的信息,这使得陈升的嫌疑更大了。尤其他的自辩是这样苍白——对于从五点十分回酒店,五点四十五分才报警,陈升解释是因为腹痛,急于上厕所,用房卡开门进去后就直奔洗手间了,因为一身汗臭,还特意冲了个澡,出来才发现楚雄横尸桌下。 “那么大个人躺在房里你竟然看不见?”蒋洪冷冷地盯着陈升藏在深度近视镜后的眼睛,“你不会告诉我进门时忘记戴眼镜吧?” 陈升听到“眼镜”两字,本能地摘下眼镜擦了擦,忽然觉得在配合调查时这动作有点不妥,忙又戴上,又顺手扶了扶,这才慢吞吞地回答:“当然是戴着眼镜的,可我进门时肚子疼得厉害,光想着进厕所了,洗完了澡出来时,才发现楚雄……后来想想,我竟然跟一具尸体共处一室半个多小时,到现在还后怕呢。” 蒋洪冷冷地盯着陈升,此人一连串的小动作显示出他的心虚和谨慎,而他额头沁出的密密汗珠更表明,他远不像表面上努力表现的那样无辜。 在蒋洪的注视下,陈升非常不自在,忍不住又把眼镜拿下来擦了擦,忽发奇想地建议:“会不会我进门的时候,楚雄还活着,或者根本就不在房间里,是我洗澡的时候被杀的,水声那么大,我听不见也是正常的吧?您说呢?是有可能的吧?你们再去查一查。楼道里不是都有监视器吗?你们查查,我进门后到报警前,还有谁进过房间?” “我们怎么办案,不需要你来建议。”蒋洪沉下脸,“问你什么,就好好回答。” 陈升脸上一呆,恐慌起来:“我是来配合调查的,不应该是这种待遇吧?你们不会怀疑是我杀死楚雄的吧?我是个斯文人,怎么会杀人呢?何况我们关系又那么好,是好同事,好搭档,好朋友,一起工作,一起布展,这次又一起出差……” “我们了解到的情况可不是这样。有人举报说,因为竞争部门经理失败,你对楚雄一直不满,就在这次安排出差任务时,你还当着总经理的面跟楚雄大吵了一架,还说过‘有他没你,有你没他’。这话是你说的吧?” “这,这……”陈升结巴着,脸色由白转青,刚才的汗粒迅速蒸发掉了:“那就是一句撂狠的话,也不能说明我真的想杀人啊。而且我指的是这次出差,要么有他没我,要么有我没他,可不是说我要杀人。我们之间是发生过点小摩擦,有点小矛盾,可是没那么严重,再怎么也不至于杀人啊。再说这次出差,我们合作得不错,关系已经好转了,处得跟亲兄弟一样。真的,我当他是我亲哥,对我亲哥也就这样了。我们昨晚还一起喝酒呢。” “喝酒?”蒋洪想起楚雄胃液里的春药成分,但是法医说过,喝下去的时间是在案发前不久。而且,他注意到陈升说的是“昨晚”,惊吓之下,他的时间记忆停留在了发现楚雄死亡的一刻。 他故意没有纠正陈升,只是循循善诱:“你为什么会同楚雄喝酒,除了你们两个,还有谁?” “是宴请厂商的,有好几个人在场。”陈升巴不得拉别人下水,不能顶缸,做人证也好,他一一列举名字,再三强调,“不信你问那些厂商,他们昨晚跟我们一起喝的酒,他们会证明我跟楚雄的关系有多融洽。真的,我把电话给你,你们自己去调查……” “除了那天晚宴,案发当天你也有让楚雄喝酒吧?而且还是药酒!” “那天……案发……昨天……”陈升的时间表彻底混乱了,心理防线也随之崩溃,“没有。绝对没有。我一早就出门了,下午才回来,然后就发现楚雄死了。我没有杀楚雄,我真的没有杀人……” 蒋洪忽然双手将桌子一拍,猛地逼近陈升:“也许你真的没有想过要杀人,只是设法给楚雄下药,想取得他的把柄,但是被楚雄发现,于是你们起了争执,你就顺手拿起花瓶砸破了他的头,导致他脑瘤破裂,病发身亡,是不是这样?是不是?” “不是我下的药,不是……我没有杀人,我真的没有杀人……” 蒋洪注意到,陈升情急之下说的是“不是我下的药”,显然他知道下药的事,遂又一拍桌子:“不是你下的药,是谁下的?” “我,我不知道……” “你五点十分回到酒店,五点四十五分才报案,半个小时足够下药杀人的了。而且现场只有你和死者两个人的指纹,这怎么解释?” “怎么会只有我的指纹呢?李明明呢?李明明也来过的,怎么会没有她的指纹?” “李明明?”蒋洪愣了一愣,“你说那个模特儿?” “是啊,就是那个小狐狸。”陈升急了,是那种落水的人到处乱抓救命稻草的急,已经忘了刚刚还说过跟楚雄这次冰释前嫌有多么要好,开始口不择言地诋毁,“你们不要看楚雄平时斯斯文文一本正经的,骨子里可是又阴又损又好色,认识的人又品流混杂,而且他老家就是昌南,之前不一定跟谁结了仇,这次他回来这么招摇,说不定被人找上门来寻仇;昨晚跟我们一起喝酒的厂家和模特儿都是楚雄约的,李明明整晚都腻着楚雄,两个人勾勾搭搭别提多亲热了,今天李明明又去酒店找楚雄……是李明明下的药,说不定也是她杀的人,杀人之后把指纹抹了,不信你们去问她,你们去查查就知道了,你们去查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6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6 啊。” “李明明去酒店找楚雄,你怎么会知道?” 陈升就像梦游的人受到惊吓一样,忽然卡壳了,记忆中断,逻辑思维完全混乱,只是喃喃说:“你们去查,去查啊……” “我们一定会查,但是这也不能洗脱你的杀人嫌疑。”蒋洪对这个油嘴滑舌又没头脑的陈升有着说不出的厌恶,按下对讲机呼召,“送他去拘留室,扣押48小时。” 李明明和何玲珑是一起到的。 进了警局,两个人才知道是同一目的地。漂亮女人是天敌,不禁互相对视了一眼。 而刑侦科所有警员也都忍不住放下手中事物齐齐行以注目礼,不约而同想起队长蒋洪说的那句话:“这个楚雄,虽然命短,倒有桃花缘,认识的女人一个比一个漂亮……这就叫命犯桃花。” 两个人一般高挑秀丽,任谁见了都不禁要多看两眼。何玲珑已有三十岁,t恤,牛仔裤,平底鞋,显得清爽明快,让人眼前一亮,只觉狭小警室都无端宽敞几分;李明明最多二十出头,但脸上涂了太厚的脂粉,反而显得老相,但仍是让人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的艳女。两个人都训练有素,走路姿势曼妙不可言,不过李明明是猫步,摇曳生姿,而何玲珑则有一点点外八字,是小时候练芭蕾留下的后遗症。 方方悄悄跟小陈咬耳朵:“你说她们俩谁更漂亮?” “当然是李明明,毕竟是模特儿,又拍过广告,算是小明星了,见的世面广,气质不一样。” 方方不服:“气质不如何老师,人家那种是自内向外的,毫不造作。不像那个李明明,妆太浓,姿势也夸张,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做模特儿的。” “可是你不觉得那个何玲珑眼神太忧郁吗?好像心事重重的,有沧桑相。” “你懂什么?这叫成熟美。你们男人就只知道贪新鲜。” “不管怎么说,楚雄约这么一个老同学见面,要说只是叙旧,我也不信。楚雄跟她,肯定有暧昧。” “那楚雄跟李明明呢?” “只怕也不干净吧?头儿说得对,女人长成这样儿,注定要出事儿。” 但是无论楚雄约见何玲珑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他都来不及实现了。因为何玲珑说,她跟楚雄通完电话就出门了,整个下午都在少年宫里教孩子们跳舞,所有孩子和家长都可以为她作证。 “之前你们还有过别的接触吗?” “我们中学毕业后就没有联络了,直到半年前他来昌南出差,我们在街上遇见,就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但也没有更多的接触,这次他来昌南,本来约了见面的,谁知道又出事了。” 整个会面不到十分钟,蒋洪还特地起身跟何玲珑握了手,字正腔圆地说:“感谢您的配合。过两年,我女儿大几岁,也送到少年宫跟您学习去。” 方方跟同事们隔着观察室的玻璃墙嘻嘻哈哈:“蒋队看到美女特别不一样,特别怜香惜玉。” “就是,连口音都没了,改说普通话了。” “那也不一定,也许蒋队特别喜欢这一款艺术范儿,你看他对李明明就没那么客气。” 李明明远远没有何玲珑的淡定娴静有问有答,一坐下来就先发制人:“怎么又问话?昨天不是已经问过了吗?我晚上还有个fashion show,请你们快一点,耽误了表演你们赔得起吗?” 然而蒋洪刚一提到药酒她就哭了起来,一改嚣张傲慢的态度,痛快承认是自己下的药。 “你下的药?为什么?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下的药?你慢慢的一点点讲清楚。” “就在酒店里。”李明明哭哭啼啼,拉前扯后的,但也总算把话说清楚了。 为了得到展会形象代言人的合约,李明明一直主动向楚雄投怀送抱,但是楚雄没有明白的拒绝却也并不兜揽,一直推说还有其他人选,让李明明静候佳音。李明明当然不肯静等。 “这一行吃的是青春饭,只争朝夕,想要什么都得自己动手去争,去抢,去偷,去夺。等,怎么会有机会呢?”李明明振振有词,她有她们的一套逻辑和行为准则。 蒋洪实在看不惯她那套强辞夺理的做派,冷不丁地打断:“于是你就去宾馆色诱楚雄,因为他不答应,就恼羞成怒杀了他!” “当然没有!”李明明尖叫起来,“我怎么可能杀人呢?他是个大男人,我是个弱女子,我怎么杀得了他?” “所以你才会给酒里下药啊。” “我下药,只是为了助兴。” “助兴?”蒋洪冷笑一声,“不要说得那么文雅。我看你是想色诱吧?” 难得李明明也会脸红,嗫嚅道:“我的确是想引他跟我好,我可没有想过要杀他啊!” “既然你到过宾馆,为什么第一次问话的时候不说?” “我害怕啊。我那天刚从宾馆走了没多久,就听说楚雄死了,我当然害怕,能少说一句就少说一句了。再说,你们问话时只是问我跟楚雄通电话的内容,又没问我是不是来过宾馆,我干嘛要主动说呢。” “那你还记得是几点来到宾馆又几点离开的吗?” “记得,我吃完午饭就来了,大概两三点钟的样子,呆了没多一会儿就离开了,最多不会超过四点钟。” 难怪问话的警察没有留意她。根据监控画面和尸检结果,众人将作案时间锁定在四点半到五点四十五分之间,目标人物也都锁在了这个时间内,居然没有人注意李明明是何时来何时走的。 但是,警察都没有注意到的事情,陈升为什么会知道呢? 蒋洪突然出击:“这是你和陈升计划好的?” “你们怎么知道?”李明明一愣。 蒋洪故意不答,只是冷冷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李明明经不住这样的审视,坚持了一会儿,到底缴械投降:“是陈升给我出的主意,他告诉我楚雄那天会自己呆在宾馆里,那是我最好的机会。” 早就猜到陈升这老小子有所隐瞒,果然不出所料。蒋洪在本子上做个记号,接着问:“既然你是来色诱楚雄的,连药都下了,怎么那么快就走了呢?是楚雄拒绝了你吗?” “我是那种会被男人拒绝的女人吗?”李明明分辩,“如果再给我一个小时,不用,半个小时就行,我一定能搞定楚雄。只要我舍得出去,做成事实,不怕他不认账。可是偏偏有个死老头闯了来,气势汹汹的,一进门就骂人,这种气氛下,楚雄还怎么可能有心情跟我那个,所以我就走了……”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7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7 “一个老头?”蒋洪愣了,怎么又多出一个人来,“什么老头?长什么样,进门后都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你一样样细说清楚,一个细节都不要漏掉!” 青春,美艳,热情,欲望……李明明这样的小明星最多的就是这些。 跟大多数人相比,一个同时拥有健康与青春的人已经是很富有的了。可是她偏偏不足,还想要得更多,要名,要利,要风光,要出人头地,万众瞩目。 拿自己所有的,换自己想要的,这就是她们的生存法则。既然楚雄手上掌握着自己想要的东西,李明明就决定用自己所有的去交换。如果不能你情我愿平等交易,那就用一点手段,强迫成交。 在李明明的世界里,结果最重要,原则什么的只是翻脸时的场面话。平时拿出来说,可是要惹人笑的。 楚雄不是柳下惠,在酒桌上碰杯猜拳时也常常搂一下肩摸一下腰地吃吃豆腐;但是酒散时,李明明让她送自己回家,存心给他机会,他却托辞要等老婆电话急着回酒店,让陈升送她回家。陈升有什么用?只是助手,又没权拍板谁做这个展会的广告代言。 但是陈升却给她出了一个极好的主意:“你如果跟他有了交情,还怕他不帮你吗?当然男人也有翻脸不认人的时候,而且楚雄很在乎他老婆,绝不敢让人知道自己做了对不起老婆的事,但你是聪明人,不会让自己吃亏的吧?” 李明明当然是聪明人,立刻就心领神会了,陈升的妙计其实很老套,但很实用:色诱楚雄,再拍下跟他亲热的视频,以此要胁,让他跟自己签约。 有了这么完美的计划,李明明便做好一切装备送上门。 低胸装,高跟鞋,喷了香水,涂了口红,还自带了一瓶勃艮第红酒。态度这样明朗,只差没有飞扑上身。 楚雄似乎正在等人,一边接电话一边开门,看到她有点意外,匆匆说了房间号就挂掉了。然后倚在酒柜上转身看着她,似笑非笑,态度不冷不热,是一惯的半真半假,欲迎还拒。 李明明志在必得,一团火似扑了人自说自话,然而楚雄说等下有客人,有什么事改天再谈。李明明哪里肯走,只说天热口渴,顾自找了杯子倒了酒,又趁楚雄不注意扔了两颗药丸下去,一心做成事实。 正要劝酒,却有人大力敲门。 楚雄笑:“真是不速之客。”一边说一边放下酒杯去开门。 那真叫作来者不善——来者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子,身材高大,声音洪亮,脸庞因为长期酗酒而泛红,生了气就更加胀红,简直血脉贲张的样子,进了门劈面就说:“姓楚的你吃人饭不干人事,今天你要不给我青红皂白说清楚,咱们没完!” 面对这样的处境,李明明心知呆下去也没自己的戏码了,再不愿谢幕也只得下场。 “我走的时候,他还活得好好的,肯定是我走之后,那个恶老头儿杀死他的!”李明明忽然福至心灵,有条有理地问,“是我拿去的酒不假,药也是我下的,可他当时并没有喝啊。所以就算他的死真和药有关,也不能算我下毒吧?” 蒋洪不理会她的问题,调来酒店当天的监控画面让她辨认:“这是酒店大堂监视器拍到的三点半到四点半之间进入酒店的人,你看看有没有你说的那个老头。” “是他!就是这个死老头!”李明明很容易就指认了嫌疑人。“你看,他面相多凶,又高又壮,一看就是电影里那种天生杀人狂!” 时间显示,当时是下午四点零五分。 这么说,四点零五分的时候楚雄还在酒店房间里,并且还跟神秘老头吵了一架,可是监控又明明拍到楚雄四点三十分进宾馆的画面。在四点十分到四点半这短短的时间里,楚雄离开又回来,他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和他的死有没有关系?这么短的时间,是做不了什么事的,难道是去买烟或者买药?又或者是送老头出门? 可惜由于那天维修线路,监控画面断断续续,没有拍到楚雄离开的镜头。 蒋洪布置任务:“方方,你马上把这个人的照片打印下来,弄清身份;小刘,你再到宾馆附近所有商店、摊点、银行、医院或医务所问一下,楚雄在案发当天下午四点以后是否去过?跟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再找一下附近街道所有的监控摄像,看看有什么线索;小李,你找电话局查查李明明的通话记录,看她最近都跟什么人通过电话,有无可疑;小张,你把案发当天的监控录相再看一遍,不要只是留意案发时间的进出人员,也留意一下案发前后进出酒店的所有人;小陈,再找酒店的人问次话,问有谁在当天见过楚雄或这个老头,除了酒店工作人员外,还要问一下当天维修线路的人,他们不属于酒店员工的范畴,所以很可能遗漏了什么线索。” 第三章 贪嗔痴欲 不速之客很快找到了,乃是本市一个很有名的瓷器收藏家谷好问,今年67岁,因为之前曾与楚雄交手过一只宣德年间的青花瓷瓶而结怨,至今提起,老头儿犹自愤愤不平,一张酒糟脸胀红如涂脂,看上去很是趣怪。 “楚雄这小子心术不正。”谷好问气哼哼地说,“他说要布展,从我手里骗走了一只最好的宣德青瓶,回头还给我的却是赝品。” “这是发生在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半年前,他们公司承办了一次瓷器文物展,算是这次国贸展的预演。他说需要一些真正的名瓷撑场面,还说这是为了弘扬中国瓷文化,说得天花乱坠的,哄得我一时高兴,就把瓶子借给他了。谁知道展会结束,他竟然还了一只赝品给我,还一口咬定说就是我那只瓶子。” “真品和赝品的价值相差多少?” “差多少?一个天,一个地!”说起瓶子,谷好问打开话匣子,口沫横飞,“昌南瓷器行收藏界的人,谁不知道我收的都是真品。瓷器行里一直有‘整清破明’的说法,就是说有件清代的完整瓷器还容易,可谁要拥有一件明代的完整瓷器就难了。一只宣德年间的青花瓷瓶,哪怕破口裂纹镶补过的,拍卖行里叫价也不会低于三百万。像我的那只‘玉壶春’,至少价值一千万。赝品是什么?宣德瓶的瓷片儿也比它值钱一百倍。” 一千万,足以构成一千万个杀人动机了。 蒋洪心中有数,循序渐进:“你怎么能证明楚雄换了你的瓶子呢?” “这还用问吗?要说他那瓶子做假也做得够瓷实了,可是蒙外行可以,想蒙我?门儿都没有。宣德青花瓷釉,用的青料叫苏麻离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8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8 青,是当年郑和下西洋从波斯带回来的进口青料,用这种料烧出来的瓷器,釉面色泽深沉浓艳,自然晕染,融在釉中就像深入胎骨一样,在灯光下特别晶莹,就像钻石一样有三角形的光,用这种青料描绘的青花纹饰,那是独一无二,无法模仿的。可惜这种料在明代成化年间就消失了。连料都没了,你想成瓶该多有限?还要传到今天,还要完整无损,那简直就是国宝级的收藏。我怕被博物馆收了,平时很少拿出来给人看……” 蒋洪打断他:“既然你连给人看一眼都不舍得,又怎么会借给楚雄布展呢?” “这不是那天喝酒了嘛!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谷好问说到这里,自己回手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呸!谁是知己?是我瞎了眼,才把那姓楚的小子当知己,听他吹嘘自己见过好瓷无数,又说能一眼甄别宣德瓷的真假,我一时高兴,就亮了宝贝让他开开眼。谁想到那以后就被他粘上了,天天缠着我说要借瓶子。” “于是你就借了?” “起初是不答应的。可是架不住他软磨硬泡,有一天喝了酒,一高兴就答应借给他了。没想到好心换个驴肝肺,姓楚的竟然会拿‘西贝货’坑我,还非说我当初收的就是仿品,是我自己打了眼。损失一千万还没什么,但我老谷大半辈子的名声不能损啊。我是谁?打了一辈子鹰,还能被鹰叼了眼?” 蒋洪想起裴玉衡说过,因为不久前出了件意外,公司立了新规定,所交接的瓷器不再经过采购人之手,而直接由厂家托运到展会。看来,所谓“意外”指的就是这件事了。 “既然这花瓶那么贵重,你出借前没有经过鉴定,办理正式的移交手续吗?” “签了合同,不过合同上只写明出借宣德瓶一只,当时我喝了酒,也没留意这些。谁知道过后律师说,宣德瓶的概念很含糊,因为合同上没有注明是宣德年间烧制的瓶,还是现代仿制的宣德瓶,加上我们交接时又没有第三者,所以连庭都没开就撤案了。我咽不下这口气,这不,听说姓楚的还敢来昌南,就上门找他理论了。” “他不肯承认,你就杀了他?” “杀,杀了他?”谷好问愣住了,“楚雄死了?你们找我来,不是为了调查宣德瓶的事?” “别装糊涂!”蒋洪厉声说,“就在你到宾馆找楚雄的当天下午,他的尸体在宾馆房间被发现。有目击证人证明你进门后对楚雄大吵大闹,酒店监视器也拍到你进门的时间,刚才你自己也口口声声说跟他没完,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没有,我没有杀人!”谷好问慌了,一张酒红脸迅速褪色,仿佛大海退潮一样,露出沙滩般的苍白,“我就是推了他一下,这,总不会死人吧?” “你推了他?怎么推的?他当时表现如何?你说清楚!” “他不承认换了我的瓶子,我气不过,就推了他一把,把他推倒了,撞在桌肚子上。他抱着头说头疼,也不敢还嘴,我看他那个熊样子,觉得吵下去也没用,骂了他一顿,就走了……我哪里想到他就那么死了呢?我要是知道那么一推,就能把人推死,打死我也不会去找他的。” “去酒店前,你是不是也喝酒了?” “是,是喝了点酒,不过不多,脑子可是清醒的。我走的时候,姓楚的还活着,就是摔倒了,撞了一下,绝对没有死,怎么就会死了呢……” “因为他患有脑部蛛网瘤,很可能是由于你的推撞,刚好使蛛网瘤破裂,因此致死。你看一下记录,没问题就在这里签个字,按个手印。” 谷好问筛子一样发起抖来:“就因为我一推,就死了?我杀了人?我真的杀了人?法庭会判我误杀吗?我真的就只是骂了他几句,推了他一下,真没想杀他……” “最终结果,还要等待法庭判决。”蒋洪起身召唤刑警,同时正色宣布,“谷好问,由于你涉嫌谋杀楚雄,现在正式拘捕你。” 这么快就确定了犯罪嫌疑人,众刑警都觉得异常轻松,起哄地围着蒋洪说:“蒋队,这么断案神速,肯定会得嘉奖,晚上犒劳大家一下吧。” “还有一堆报告没写呢,哪里就谈到结案了。”蒋洪依然拧着眉头,“虽然是误杀,但是牵扯到的人却多,还有陈升这小子,他有意给楚雄下套,指使李明明色诱楚雄,很明显是想坐享渔翁之利,虽然和楚雄的死没有直接关系,却有预谋有计划,间接导致其死亡。来龙去脉,还得再审讯一次,把谈话笔录做仔细了,这都是将来断案的证据。而且我怀疑,他既然是楚雄的同事,跟谷好问说不定也认识,宣德瓶的事,说不定和他有关,这个也要再审。还有那个总经理王博,对这花瓶的事也肯定知道,最好也再传讯一次。” 正好李望进门,听见“花瓶”两个字,立刻竖起耳朵:“那只青花瓷瓶有消息了?” “是青花瓶不假,不过是另外一只瓶子,宣德瓶,名儿好听得很,叫玉壶春。”方方迎上来,笑问,“你好像对花瓶特别感兴趣,怎么样,今天有什么发现?” 李望满脸沮丧:“发现多了,比如什么叫釉上彩,什么叫釉下彩,什么叫软彩,什么叫硬彩,还有油彩,水彩,粉彩,斗彩,釉里红……总之恶补了一大堆瓷器知识,关于这只花瓶的来源却是没任何进展,我明天再找瓷器协会的人问问吧,说不定等这案子破完,我也成了瓷器专家了。” “不用问,案子已经破了。”蒋洪简短地说,“这案子看上去复杂,其实很简单:看来这个楚雄压根不知道自己有脑瘤,却被谷好问这一推给撞破了,又好死不死地喝了李明明下过药的酒,导致脑瘤破裂,失救致死。所以凶手其实有三个人:陈升、李明明、谷好问。至于怎么判,就看法庭的了。” “酒、色、财、气,齐全了。”方方叹息,“想想谷好问也真够冤枉的,明明是受害者,却变成了杀人犯。看他以后还敢再喝酒不?” “案子破了?”李望有些愕然。就这么简单?他只觉得有哪里不对,却说不上来。 为了确切地记录所有犯罪嫌疑人进出酒店的时候,蒋洪调出录相,又召集全体同仁重看一遍,一边在板报上做着记录。 两点五十二分,打扮妖艳的李明明走了进来,路过大厅中间的穿衣镜时,还特地停了一停,顾影自怜。 方方低低说:“骚货。” 李望看了方方一眼,女人诋毁起女人来,特别用力。 四点零五分,谷好问出现在镜头里。 接着是一段空白,由于线路维修造成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9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9 的暂时停录。 重新有画面时,已经是四点二十五分,很多人进进出出,但没有与案子相关的人。直到四点三十分,楚雄进入镜头,他显得有点迟疑,在大厅站了一站才往电梯走去,似乎在辨认方向。 五点十分,陈升回来了,一副急匆匆的样子,手按着小腹,一路小跑,仪态全失。 蒋洪将关键画面定格,分四格同时排列在屏幕上:李明明、谷好问、楚雄、陈升。三个罪案嫌疑人加上死者,各据一格。 他们形态各异,可是神情都一样扭曲,充满了焦虑,急于宣泄——名、利、愤怒、嫉妒,全都写在脸上。 蒋洪分析:“从录相镜头看,陈升说自己肚子疼急着上洗手间不像是撒谎。而且他高度近视,这种人因为长年看不清楚事物,观察力降低,已经习惯于对与自己无关的事不闻不问,当时他又急着进厕所,所以没看到死者也是可能的。” “这里没有拍到楚雄和谷好问出门。”李望提出疑点:“他们两个人谁先出去的?楚雄又为什么要出去?谷好问四点零五分进宾馆,两人吵架后,楚雄离开了一会儿,接着四点三十分回到宾馆,这中间距离太近了。虽然谷好问自称已经走了,但是录相没有拍到他离开的画面,所以,不排除一种可能——就是这期间谷好问一直留在宾馆里,压根儿没有出去。” “如果楚雄死的时候,谷好问仍然留在宾馆里,那性质就不同了。”蒋洪沉思,“照谷好问的说法,他推倒楚雄后就离开了,当时楚雄还活着,而且还能走出宾馆去做了一件什么事再回来,然后才脑瘤破裂而死,那么就是楚雄有充分的求救时间却没有自救,谷好问的推撞最多只是间接导致死亡的原因之一;但是如果楚雄死的时候,谷好问还留在现场,那就是见死不救,罪加一等,甚至可能是直接致死,那么他的口供就要全盘推翻;而且,如果谷好问还留在宾馆里,那楚雄又是出去做什么的呢?” “那可能性就多了,可能是他头疼,出去买药;也可能是为了安抚谷好问,出去取钱,破财消灾。” 方方打断说:“这不太可能,我查过楚雄的银行卡,昨天没有任何存取记录。” 小刘也说:“附近所有的商店、摊点、小卖铺、药店,我都问过了,没有人记得在案发当天见过死者。” 蒋洪沉吟了一下,揉着太阳穴说:“如果我们不能提出进一步的证据,那么根据疑点利益归于被告,也许会轻判;倒是那个李明明,完全没有杀人动机的,可是下药是主观行为,又受到陈升的指使,无意变有意了,量刑是轻是重,就要看检察院怎么判了。” “还有一个疑点……”李望接着说。 方方怪叫起来:“还有疑点?” 李望说:“既然李明明和谷好问都进过房间,还跟死者发生接触,为什么案发现场却只见到陈升和死者的指纹?尤其是酒杯上,是李明明倒的酒,也是李明明下的药,那怎么会没有李明明的指纹呢?很明显是有人清理了现场,这个人会是谁呢?” 蒋洪脸色一沉:“这的确是个重要疑点,不管是谁清理了指纹,都一定有目的。这个人当然不会是陈升,因为他的指纹还在;也不会是李明明,因为她在谷好问来之前就走了,就算她要清理自己的指纹,也不可能连谷好问的一起清理;所以,就只能是谷好问了。” 众刑警这时候也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七嘴八舌地议论:“如果是谷好问清理了指纹,那就证明他是在楚雄死后才离开的。” “也就是说,是谷好问直接或间接造成了楚雄的死,并且他很清楚这一事实,所以才会清理现场,企图消除在场证据。” “那样的话,案子的性质就不一样了,可能会判谋杀,至少也是知情不报。” “可是看谷好问刚才的样子,好像来之前还不知道楚雄已经死了。他有那么好的演技吗?” “这很难说。每个人的巨变都有一个瞬间,就算谷好问来之前没打算杀死楚雄,可是既然目睹楚雄之死,那个瞬间也就改变了他的人格和行为,之后再做什么出格的事都是合理的了。” 蒋洪惯性地拍拍手站起来:“不管怎样,谷好问到底在什么时间离开酒店的,他离开时楚雄是死是活,是一个很重要的疑点。如果这个疑点不能解开,案子就不能移交检察院,不然上头责怪下来,大家不但白做,还要挨批评。继续做事,所有问讯记录和监控录相都要再复查一遍,看看还能找出什么有力证据或线索。虽然监视器没拍到楚雄和谷好问离开酒店的时间,但是那么大个人进进出出,一定会有人看见;还有,谷好问离开酒店后去了哪里,都见过些什么人,走的什么路线,都要从头问清楚,务必弄清楚谷好问离开酒店的时间。记住,时间是关键。” 时间是关键。 很多机缘与意外,都是因为时间。这是刑侦追捕中颠扑不破的真理。 众人失望:“还以为可以庆功了,突然又多出这么多琐碎功夫来,李望,你真是个行走的疑点大全。” “你们都该学学李望才对。”蒋洪板起脸来教训众手下,“不然报告交上去,还是会被打下来。所有细节功夫,必须做深做足,不能破了案,还落个证据不足办案不细的名头。” 李望被手足们抱怨几句还不怎样,受了队长这句夸可有点吃不消,转移话题说:“案子已经有了这么大的进展,要不要通知家属一声?” “就是,你去跟裴玉衡谈一下吧。”蒋洪被提醒了,“她来是你接待的,现在也还是你去找她谈比较合适,免得以为我们警察不做事。同时也问问看,对于谷好问和陈升,她还知道些什么?方方,你陪他一起去,有个女人在场,说话方便些。” 方方意出望外,脆快地应了一声:“得令!” 李望再次见到裴玉衡。 只是三天,她已经变成另外一个人,面色枯黄,形销骨立,白色的长摆衬衫罩在身上有些空荡荡的,仿佛灵魂走失了一般。 伤心可以将一个女人摧残到什么样子,李望算是亲眼所见了。他在心里悲凉地叹息了一声,有些艰难地开口:“案子已经有了很大进展,不过最终的判决,还要等待检察院的起诉安排。现在,三个嫌疑人都已经拘留了。” “三个嫌疑人?”裴玉衡一字一句地重复着,好像在细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然后,她问:“他们为什么要杀死楚雄?” “为了贪念。”李望感慨地说。 其实没有人想杀死楚雄,因为楚雄真正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10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10 的死因在于患了脑瘤却不自知,因此未能及时就医。但是如果不是陈升为了升职而设计楚雄,如果不是李明明为了做代言人给楚雄下药,如果不是谷好问为报换瓶之仇上门寻衅,楚雄就不会死。 所以,杀死他的,其实是人们无穷无尽的欲念:名利,虚荣,职衔,物欲,嫉妒,憎恨。 “还有疏忽。”玉衡轻轻地说,“不是三个嫌疑人,是四个。” “四个?” “第四个,是我。” 李望一时解不过来,呆呆地看着裴玉衡。 玉衡无声地叹息,一字一句地说:“楚雄一直有偏头疼,我也曾劝他去医院检查,可他说每年单位里都会常规体检,没有问题的,只是工作压力大,吃点头疼药就好了。可是常规的体检,根本查不出脑瘤。我早该劝他去医院彻查的。是我忽略了他,没有照顾好他……我,枉为人妻。” 裴玉衡低下头,那么残忍的事实,那么平静的语调,就仿佛在诉说别人的事。 然而李望知道,她已经心碎。他戚然地问:“只怕你还要在昌南多留几天,要不要通知亲人来陪伴?” “我不想打扰别人。” 李望心中恻然,这裴玉衡看似坚强,其实十分孤独。如果遇到生死大事都不便打扰亲人,那么这亲人多半不够亲近。他有些无助地看看方方,希望她能说句安慰的话。 然而方方只是公事公办地说:“那你好好休息,有情况我们会再联系你的。” 裴玉衡点头道谢,甚至还礼貌地起身送他们出门。 出了门,李望不肯就走,背倚着墙,拿出一支烟叼在嘴上。 方方提醒:“酒店走廊不能抽烟。” “我知道,我没抽。” 过了一会儿,房间内传出压抑哭声,越来越大,宛如一头受伤的兽般,撕心裂肺,惨不忍闻。 酒店房门的隔音效果极好,但仍然听得出裴玉衡泣血的伤痛。 李望放心了,说:“走吧。” 方方反而迟疑:“她这样子,会不会出事?” “不哭才可怕。”李望了解地说,“哭出来就没事了。” “你对女人倒是很了解。”方方说,等一下又补充,“对这个裴玉衡,你好像特别关心。” “是吗?”李望愣了一下,好像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居然认真地思考起来。 方方后悔不迭,忙故意打岔:“饿了,不如找个地方一起吃饭吧,我请你。” “当然是我请你才对。” 吃过饭,李望散步送方方回家。月光很好,路灯将两个人的影子拉长拉短,时而前时而后。 昌南是著名瓷都,连街边的灯柱也都是用青花瓷塑造的,典雅浪漫。路灯下俪影双双,喃喃地说着别人听不懂自己也未必懂的话。 方方第一次觉得,昌南的青花灯柱如此美丽,在别人眼中,自己和李望也是年貌相当的一对儿吧? 可事实往往不如人意。她跟李望做同事也有两年了,关系不尴不尬,一直处在比朋友近比爱人远的关口上,无法前进一步。 她想起李明明的形容:只要我舍得出去,做成事实,不怕他不认账。 如果她也舍得出去,能搞定李望吗? 方方一阵心跳,幸而天黑,没人看见她脸红。 到了楼下,方方学港片女主角那样,故作平淡地说:“要不要上来坐坐?” “不了,我还有些资料要看。”李望毫不留恋,摆摆手,转身离去。 没意思就是没意思。他对着不相干的裴玉衡的背影都能凝望三分钟,却来不及等方方上楼就向后转起步走。 真是想自欺欺人都不行。 第四章 车祸与梦魇 李望没有想到裴玉衡会主动来找他。 她消瘦枯竭得像一枚风干的果核般,可是眼睛和脸全都肿起来,又像是果核儿泡在眼泪水中。 “我看到楚雄。”她说,“他有很多话要对我说,你知道是什么吗?” 李望的第一反应是这女人疯了,但他接着意识到,玉衡的眼神虽然异样,举手投足却温柔镇定如昔。他谨慎地问:“慢慢说,你在哪里看到楚雄?他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我看到他两次。”玉衡定一定,开始慢慢诉说。 午夜,玉衡在梦中醒来。 者,她其实没有醒,只是从一个梦进入另一个梦;又或者,她根本就没有睡着,只是以为自己在做梦。 没有声音,没有光,宛如混沌未开鸿蒙太初,但她感觉到屋中有一种神秘而熟悉的气息在流淌,在半梦半醒间,她流下泪来,轻轻问:“楚雄,是你吗?你来看我?” 分不清是因为醒了才问出这句话,还是因为这句梦呓让她醒来。 睁开眼,她什么也没有看到,却留恋着刚才那种温柔而忧伤的气息,不甘心他就这样走开。 她翻身下床,赤脚走到窗边,层层拉开落地的长丝绒窗帘和白纱内帘,月光照进来,是满月,有很好的晴光,对面路灯下有个人在驻望。仿佛有把匕首插到心脏,那么痛,那么锋锐,那么猝不及防。她想哭,想叫,却动也不能动,也不能发出声音。 夜已深,但路上仍然车水马龙,她的目光毫无阻滞地定格在对街路灯下的男人身上,虽然看不清,但她知道,那是楚雄,是楚雄! 他似乎也看到了她,微微仰起了头。他们的目光在空中交错,不知道对望了多久,也许只有一瞬间,又或许从盘古开天辟地直到地老天荒。 月光在这时候黯淡下去,天空中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她想她不能让他淋雨,她必须为他撑一把伞。 是这强烈的关切让她忽然有了力量,她甚至顾不得等电梯,就那样光着脚从楼梯上一路跑下去,然而街道对面路灯下空空如也,隔壁小食店里透出温暖灯光和隐隐说笑声,行人将手捂在头顶上遮雨,匆匆地从她身前跑过去。无论是长街上,路灯下,人群中,通通没有楚雄的身影。 他走了,或者,他从没有来过。 李望松了一口气,说:“这就是梦啊。你是思念太过,休息不足,什么也别想,让自己狠狠地睡一觉就好了。” “那不是梦。”玉衡肯定地说,“虽然我没有清楚地看见他,但我感觉得到他的气息,他就在我身边,他来看我,有话对我说。我感觉得到。我想知道,他到底要对我说什么?你知道吗?” “我……”李望想说“我怎么会知道?”,但不知怎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11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11 的不忍心说出口,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想,他可能有些事要告诉你吧。” “什么事呢?”玉衡急切地问,“李警官,你们掌握了那么多线索,可以告诉我多一些他的事吗?这些天来,我越想越觉得自己对楚雄了解得那么少,除了相识、结婚的这三年,之前的他,就好像一片空白。就算我们在一起的三年,只要离开西安,甚至只要离开家,我就不知道他在外面是什么样子,在做些什么。我跟他谈绘画,谈艺术,谈旅游,谈我们对未来的愿景,却从没想过要多问问他的工作,他的健康。他说不用我过问他的工作,我就不问;他说头疼吃点止痛药就没事了,我就没有坚持陪他去医院……如果我多关心他一些,也许就不会走到这一步,是我疏忽了他……” 玉衡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李望看惯了死者家属的哭天抢地,却最害怕看到这个文静的女子安静地流泪。他真心希望自己能为她做些什么,搜肠刮肚地要找些事情来安慰她。一急,还真憋了出来:“我知道你在昌南没熟人,不过,我们在调查中联系到不少楚雄的生前好友、客户、老同学,如果你想了解楚雄以前的情况,可以去拜访他们,谈谈讲讲,或许心情会好些。” “真的?可以把他们的联系方式告诉我吗?” “我找找。”李望翻看着记录,找出何玲珑的电话号码抄给玉衡,李明明的却故意忽略掉了。他想李明明不会有任何正面信息提供给玉衡,还可能刺激了她,不见也罢。 玉衡道了谢,小心地收起何玲珑的电话号码,又问:“我可以见见那位谷好问先生吗?” “他是第一嫌疑人,现在见面怕不恰当吧。”李望有些犹豫。 “我不相信楚雄会因为贪财而掉包,可是我又觉得谷先生没理由冤枉楚雄,还闹出人命来。我想只有当面见到谷先生,才可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我要向上头请示一下才行。” 玉衡点点头,再次礼貌地道谢,起身告辞。 李望鬼使神差般,居然说了句:“我送你。” 这句话一出,就仿佛一颗小小手榴弹无声炸开,整个警局的同仁刷一下抬起头,齐齐盯住李望,而方方的眼睛更是飞出小刀子,寒光凛凛。 李望也有些后悔,但话已出口,只得硬着头皮站起身,随玉衡走出警局。大太阳照下来,他有一丝恍惚,玉衡刚才的讲述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午夜梦醒时屋子里神秘的气息,酒店房间里低垂的窗帘,拉开窗帘后看到月光下的街道,对面街灯下男人的身影,还有突然而至的霏微细雨,以及玉衡赤脚跑下楼梯的悲伤绝决……画家的措辞有一种很强的画面感,让人如临其境。李望明知玉衡是在做梦,却偏偏受到蛊惑般,跟随着她的目光一起看到了梦中的情形。 站在警局门前,玉衡回身站住,再次问:“那只花瓶,什么时候可以给我呢?” 李望一愣,立刻清醒了,谨慎地说:“案子还没最后审定,花瓶作为重要物证,暂时还不能还给你。” 玉衡略觉失望,但也没有再坚持,告辞转身。 再一次,李望凝视着她的背影,看她孑孓离去。她的脚步未必迟缓,肩背也依然挺直,可是李望仍然清楚地感受到那沉重的忧伤,仿佛一团寒气围裹着她,几乎是有形质有重量的。他从没有看过一个人可以将悲伤担负得这样具体,或许,正是因为她太过隐忍,反而让伤感益发沉重。一个男人一生中,能够得到一个这样的女子这样的爱,死也是值得的吧? 就在这时,他远远看到玉衡似乎身子一僵,如被蛊惑,笔直地向着路中间走去。 李望暗叫一声“不好”,拔脚向玉衡的方向奔过去,却已经来不及了。只听一声刺耳的刹车声,玉衡软软地倒了下来。 四周的人迅速聚集过来,李望只觉心中要炸开一般,暗暗狂喊着“不要出事!不要!”冲过去将玉衡抱起在怀里,焦急地呼唤:“玉衡!玉衡!”这是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竟是如此自然,如此稔熟。 汽车司机也下来了,又是紧张又是惊恐,结结巴巴地说:“我没超速也没闯红灯,你们都看到的吧?是她自己撞过来的。” 李望恼火地喝斥:“先救人,扯这些做什么?” 玉衡不知是惊吓过度还是撞晕了,这会儿睁开眼睛,先在人群中搜索了一周,仿佛找人,然后才虚弱地说:“是我自己撞过来的,不关司机的事。” “你伤到了哪里?”李望见她神智清爽,略略放心,“活动一下腿脚,看看伤了哪里?” 玉衡动了动手,又动了动脚,“哎哟”一声,苍白的脸上渗出汗珠,皱着眉,小小声抱歉地说:“疼……” 李望打横抱起她,对司机吼道:“开车,先送医院再说。” 在车上,李望叹息:“怎么会这么傻?” “我不是要自杀。”玉衡轻轻说:“我看到他,楚雄,他在对面……” “楚雄死了。”李望忍心地说,“玉衡,你必须面对这个事实,楚雄已经死了,你不可能看见他,那是幻象。” “我知道,我知道楚雄死了。可是,我真的看见他,就在刚才,就在对面,我要找他……” 司机一边开车,一边还竖起耳朵听着玉衡与李望的对话,抓到救星般急急道:“对的对的,警察同志你听清了吧,是她自己撞过来的,我已经立刻踩刹车了。” “她不会告你的。”李望不耐烦地说,并没意识到自己竟替玉衡做了主,就好像他完全了解她的心意,笃定她会这么做一样。 司机如释重负,加了一脚油,说:“医院到了。” 一连串的挂号、问诊、拍片、排候床位,等到玉衡住进病房时,已是夕阳西下。李望任劳任怨地跑前跑后,替玉衡登记、拿药、缴费,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对玉衡,他一直都有这种莫名的责任感,情愿把她的烦恼痛苦担上身,甚至情愿替她伤、替她疼。 幸好没有骨折,只是肋骨及腿脚多处骨裂和软组织严重挫伤,休养数日就可出院。 司机倒也是好人,见玉衡不追究他的驾驶责任,反而主动提出承担所有医药费营养费;玉衡坚持不肯,说都是自己的错;最终是李望做主,让司机付了当天的医药费,也就算了。 办妥所有手续,李望再次说:“要不要通知家人?” “我没有家人可以通知。”玉衡犹疑,终于说:“我父母离异,已经在美国和加拿大分别各有家庭,也各有儿女,不必惊扰他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12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12 们了。” 那也与孤儿无异了。李望越发恻然,这裴玉衡不论举止打扮,均看得出良好教育与家世背景,孰料繁华背后却如此辛酸。再想想自己虽然自幼丧父,可是母亲真正关心他,早晨起床眼睛红一点都要念叨半天,忙着煮老汤给他下火。真是做人要惜福啊。 “我明天再来看你。” “劳烦你。” 玉衡并未同他客气,教李望无端有些高兴。直到走出医院,他才想起竟没有跟队长请假,就这样失踪了一下午,这可是违反警务条例的。虽然蒋洪不会跟自己较真,但一顿批评是少不了的。然而李望此时却顾不得担心明天怎么跟蒋洪交代,满脑子都是玉衡含泪的眼睛,和那如诉如泣的声音:我看到他,楚雄,他就在我面前,我要找他…… 那双眼睛,在他的脑海中渐渐与另一个女子重合。李望无声叹息,深爱一个人却又失去,就是会这样如露如电,患得患失,在茫茫人海中无处不见,却不能真正抓住她的身影。 他懂。他相信自己真的懂得玉衡的悲哀与伤痛,只是无能为助。 她还说:“也许这就是魇吧?” “魇?” “我从前听人说过:人死之后,如果心愿未了,灵魂不散,就会依然行走在人间,跟亲人在一起。” 李望皱眉:“你相信有鬼?” “不,不是鬼,是灵魂。灵魂不知道自己死了,会跟生前一样行走、交际,只是不能控制心神,会忽隐忽现,直到有人告诉他已经死了……” 她说的话,其实李望一句也不相信。作为一个刑侦人员,什么梦魇、灵魂,完全都是多情女子一厢情愿的幻象。可他偏偏被她感动。她语调里那种深深的忧伤,总是能够轻易地打动他,触及他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就仿佛月光惊散飞鸟那样,惊起一段回忆…… 李望带着这种怅惘的思绪回到家,一推门,便听到乒乒乓乓的剁肉声和菜疏投入油锅那“丝拉”的热响,厨房里欢声笑语的,简直与医院两重天。 更意外的是,方方从厨房里笑盈盈地转出来,很熟络地招呼:“回来啦。” 李望愣了一愣,简直怀疑自己走错门。母亲已经端着碗筷出来,一边摆桌一边说:“这么大了还是这么丢三落四,下班连手机也不知道拿,要同事给送回来。还不谢谢方方!” “伯母太客气了,我顺路嘛。”方方伶俐地帮着摆筷,又反客为主地给李望倒了杯茶,就像在自己家一样大喇喇地招呼,“你先喝杯茶歇会儿,很快就可以开饭了。你今天走得那么急,下班了也没见人影,到底忙什么去了?” 李望只觉频率转得太快,一时跟不上节奏,真像个客人一样说声“谢谢”接了茶,问方方:“蒋队骂我了吧?” “那可不?”方方飞了个白眼,“说你被勾魂了呢。去哪儿了这大半天?” “玉衡撞车了,我送她去医院。” “玉衡?叫得这么亲热。”方方酸溜溜地说。 李望有点啼笑皆非:“你不关心人家撞车,倒在意称呼,真够没心的。” 方方也笑了,这才问:“好端端的她怎么会撞车的?伤得重不重?” “还好没有骨折,养两天就没事了。” “她在哪里撞车?你怎么会知道?” “就在咱们警局楼下,我刚跟她分手,她转身就撞车了。” “自杀?” “我本来也这么想,可她说是因为看到楚雄在对面。” “谁?” “楚雄,就是死者。” “我当然知道楚雄是死者,我是说她怎么会见到死者?难道见了鬼?” “大白天的哪里有鬼?亏你还是警察。不过是思念生魔障罢了。” 同样是幻觉,但是不同人管它有不同的说法:方方说见鬼,玉衡管那叫作魇,而李望称之为魔障。 其实,苦苦执著于一份注定无望的情感,也就等于着魔吧?而这一道障如何通过,何时过关,无人得知。 方方见李望神思恍惚,故意投其所好地说:“你还不知道吧?楚雄那案子,今天下午蒋队查记录时,又发现了个新疑点,原来那间酒店还有后门。” “后门……”李望无意识地重复了一句,才忽然反应过来,“也就是说,有可能真正的疑凶是从后门进出的。有监控录相吗?” “疑点就在这里了。”方方见成功引起了李望的注意,更加卖关子,“后门明明也是有监视器的,可是酒店经理却一直瞒住监控录相不交,你说为什么?” “是员工通道,所以经理没想起来上交?” “不是,我们已经跟酒店管理方再三声明要求上交酒店内可能搜集到的所有监控画面,可是那个经理自始至终提都没提过有这么个秘密通道,而且监控线路是独立接入的,显示器不在保安室,却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你想这是为什么?” 李望想了一想也就明白了,那必定是一条为“特殊客人”准备的秘密通道。来者通常非富则贵,所为鸡鸣狗盗,大多见不得光,所以不愿被人看到,更不愿被酒店拍到。但是经理阳奉阴违,一边向客人表示这是一条绝对安全的秘密通道,另一边则偷偷拍下客人进出留备后手,这是酒店经营者惯用的伎俩。 “蒋队怎么发现这条秘线的?” “是小陈询问维修工的时候,有个工人提到他当时在经理室里调校监控画面。蒋队留了意,这才顺藤摸瓜发现另有一盘监控录相的。” 方方一边说,一边有意无意地翻看着李望书柜上的小摆设,却看到一帧小小银制相框,照片上是个十六七岁的清丽少女,眉眼说不清哪里有几分眼熟,遂随口问:“这是你妹妹?好漂亮。” “是我女朋友。” “你……”方方只觉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半晌才问,“你有女朋友?怎么从没听你说过?” “这种事有什么好说的。” “可她最多不超过二十岁,还在念书吧?” “这是她十年前的照片,我们是高中同学。” “青梅竹马哈。”方方酸酸地说,突然间只觉心灰得站立不住,扶着桌沿缓缓坐下来,强笑说,“没想到你瞒得这样紧,难道要到发喜帖才告诉我们?” 李望微笑不语,眼神忽然变得迷蒙。如果方方肯在这时候多一分关怀,或许会就此打开他的心扉。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这一刻的李望是脆弱的,寂寞的,渴望诉说与安慰。 只可惜,方方不是一个擅于观察的女子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13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13 ,又正沉浸在自己的失意中,竟没有留意到李望笑容里浓重的忧伤,反而会错意,把那抹苦笑当成了默认,妒意更浓,遂挖苦说:“那你可真够忙的,又要跟女朋友谈恋爱,又要跟裴玉衡耍花枪,失踪这一下午,蒋队骂你事小,女朋友知道了能不吃醋?” 李望笑容里的苦涩更深了,回避地说:“别说这个了,你今天没报告要写吗?” 本是一句顾左右而言他的话,听在方方耳中却成了逐客令,立刻说:“就是的,一堆作业呢,我回去了。” 李望母亲在厨房里听见,忙忙走出来说:“急什么?菜就快上桌了,马上就得,吃了饭再走嘛。” “不了,家里还有事,下次再跟伯母学习厨艺。”方方是标准的女警作派,言出即行,已经不由分说地走到门边去换鞋。 李母眼看阻拦不住,只来得及吩咐一句:“李望送送。”方方已经出门了。 李母气得嗔怪李望:“你跟人说什么了,把人气走了?不是叫你送送吗?” “都已经走远了,送什么送?”李望懒懒的。他不是不明白方方的心意,也猜到她误会了什么,但并不想解释,也许这样子倒可省去许多麻烦。 李母却是真生气,索性坐下来教训儿子:“青花已经失踪十年了,连她家里人都不知道她在哪,是死是活,你还到处跟人说她是你女朋友,你还想不想再交女朋友,想不想结婚了?” “青花不会死。”李望也有点生气地说,“总之我说过,没找到青花之前,我决不会恋爱!” “你,你这是要气死我……” 眼看母亲就要开始长篇大论的老调重弹,李望连忙抓起手机逃跑:“妈说得对,我还是去送送方方吧。” “送?送屁送!人早都走了。” 话没说完,李望也已经出门了。李母恨恨地叹气,又不甘心地嘀嘀咕咕:“两个人一样急脾气,又都是做警察的,明明就是一对。这么好的姑娘,死小子就是不开窍……”看到书桌上翻倒的相框,随手拿起,看看相中人,再叹道,“青花啊青花,你到底是死是活,好歹托个梦,也好让傻小子死了这份心啊……” 第五章 黑天鹅与美茜蒂丝 玉衡刚刚可以下地,便立刻打听了少年宫地址,前去拜访何玲珑。 正是上课时间,玲珑穿着深挖领的黑色紧身舞衣,人如其名,尽显玲珑身段,看背影最多只有二十五岁,柔软若无骨,轻盈如柳枝,正带领一班孩童练习《天鹅湖》。 站在玻璃门外的孩子家长小声议论:“整个昌南市,最好的舞蹈班就是这间少年宫,这何老师不知拿过多少次比赛大奖。” “就是,为送孩子进这个班,我托了多少人。” “价有所值啊。何老师绰号‘黑天鹅’,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玉衡沉默地听着人们的议论,看那何玲珑高高地昂着头,精致的眉眼如雕如琢,迷蒙地望向不可知的远方,舞衣紧绷,露出长长颈项与一截雪背,正如一只黑天鹅。 她忽然想起自己同楚雄的远景计划,本来说最多明年就要准备怀孕的,最好要一男一女,如果是男生就送他去学轮滑或跳水,如果是女孩就让她学芭蕾弹钢琴。在芭蕾与钢琴之间,两人争执了好久,玉衡觉得当然是学钢琴更实用,而楚雄则坚持芭蕾舞可以让女孩子举止优雅,拥有高贵气质。两人反复地争辩分析,不惜引经据典旁征博论,但实际是有点玩笑性质的,最终也都不了了之。 渐渐的这成了两人间的一个游戏,时不时就要拿出来讨论一番,开口总是说“咱闺女明明是个芭蕾舞苗子”,又或是“她十指纤纤,天生就该学琴的”,那语气,就好像已经生定了女儿而且已经长大了似的。 可是现在,楚雄死了,他们再也没有机会孕育新生命,那梦想里的女儿也永远跳不了天鹅湖了。 玉衡偷偷拭去眼角的泪,等待下课。 何玲珑简单讲解了几句“开、绷、直、立”的要点,接连演示了几个大跳。转身之际,看到门口的玉衡,忽地一窒,从空中跌落下来,一个立足不稳,跌倒在地。 孩子们鼓噪起来,围上来叽叽喳喳,家长们也都挤进门来。玲珑已经撑着站起来,崴了脚,没办法继续课程,只好对着孩子们也对着门外等候的家长抱歉地说:“今天就到这儿吧,误掉的课时我会补给你们的。” 家长们忙安慰说不介意,又七嘴八舌介绍些治扭伤的土方。玉衡直待人群散去才走上前,自我介绍说:“我是楚雄的妻子,听说你是他老同学,所以冒昧来访,没想到一来就给你带来坏运气,真不好意思。” 玲珑苦笑摇头,揉着受伤的左脚,又看看玉衡腋下的拐杖,问:“这是……” “不小心撞的。你的脚伤得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我都已经轻车熟路了。” “不碍事,休息一两天就好了。”玲珑笑了,主动说:“去楼下咖啡屋坐坐吧。”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同何玲珑在咖啡屋对面而坐,玉衡心头忽然浮起这两句诗,感觉好像跟这玲珑已经认识了好久,今朝只如老友叙旧一般——或许,她是在感受楚雄的心境吧?警察说楚雄在遇难当日曾经电话约玲珑见面,却不等践约就出事了。那么现在,自己岂非是在替楚雄完成约会? “楚雄在大学时,是个怎么样的人呢?”玉衡央求,“我想多知道一些他从前的事,无论什么都好。” 玲珑同情地点点头,接着又为难地摇摇头:“毕业这么多年,我也记不清了。只记得他很刻苦,学习成绩优秀,年年拿奖学金;但并不是书呆子,很喜欢运动,足球、篮球、乒乓球都很棒……” “真的?”玉衡惊讶,“我从来不知道他喜欢运动。” “他可是我们的班长兼体育委员呢,运动会上百米赛跑每次都拿冠军。” “真的?这么棒?”玉衡骄傲地呢喃,就像一个母亲在夸奖自己优秀的儿子,“每次都是冠军吗?” “只有一次,他跑了第二,竟然拒绝上台领奖。最后还是副班长替他领的。” “这么好胜。”玉衡的眼睛有些迷蒙,仿佛看见一个倔犟的少年箭一样奔跑在操场上,高高地昂起头,挺胸冲线。她错过了楚雄的童年和少年,今后又无缘于他的中年和老年,他们的缘分,多么短,多么浅。 偏偏,她爱他是这么浓,这么深。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自从楚雄死后,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14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14 活着的每一分钟对玉衡来说都是折磨,都陷在猜疑、否定、愤怒、抗拒、寻找、失望种种情绪中,踏在心头的那只脚,无时无刻地踩碾、践踏,这无休止的心痛,究竟什么时候能稍微减轻哪怕一点点呢? “还有吗?”玉衡看到玲珑在看表,生怕她就此告辞,贪婪地问,“楚雄还喜欢些什么?他和家人相处得如何?他这么棒,一定有很多女生喜欢他吧,他在学校里有过女朋友吗?” 玲珑不易察觉地挑了挑眉,微笑说:“那么久的事,真的记不清了。” 玉衡有些失望,再次央告:“随便说点你记得的什么都好,我只是想知道多一些他的故事。” “可是,这些重要吗?”玲珑劝慰,“死者长已矣,不如放下。” “放下这些,我还拥有什么呢?”玉衡悲哀地叹息:“结婚的时候,我以为我们会白头偕老,会有很远的将来。可是现在,楚雄死了,我再也没有机会跟他共创未来,我就只能寻找他的过去。” 玲珑动容,有些震撼地看着玉衡,欲言又止。未亡人,她想到这个词,古人的称谓真是确切。这一刻,裴玉衡已经没有自己,而只是楚雄的未亡人,身体还行走在尘世间,心却追随至爱死去。玲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终于,又慢慢说起一件往事:“有一年,学校迎新晚会,楚雄自编自导自演了一出话剧,改编自《基督山伯爵》,后来一直都成为学校话剧社的经典剧目,年年排演。” 楚雄还有编剧和演戏的天分,这又是一个新发现。玉衡瞪大眼睛:“他演谁?” “基督山伯爵啊。”何玲珑理所当然地说,“他总是要做主角的。” “你也参演了对不对?”玉衡触类旁通,“你是美茜蒂丝?” 何玲珑顿了一顿,还是大方地承认了,眼神迷蒙,轻轻念起美茜蒂丝的台词:“爱德蒙,爱德蒙,当我叫你爱德蒙的时候,为什么你不肯称我一句美茜蒂丝?” “这是美茜蒂丝为了丈夫马瑟夫伯爵向基督山求情时说的话。” “是的。”何玲珑有点意外:“你对这本书很熟悉。” 青年爱德蒙被陷害入狱,巧得机缘逃出后,还意外获得了大批财宝,遂化身基督山伯爵回来,开始一一向自己的仇人报复。尤其看到初恋情人美茜蒂丝已经嫁与马瑟夫伯爵为妻,就更加愤怒,遂向马瑟夫伯爵挑战,要求与他决斗。美茜蒂丝明知丈夫不敌,遂约了基督山秘密见面,希望以回忆与柔情打动他,却终究不能温暖那颗石化的心。她黯然离去,不久,马瑟夫伯爵因为惧畏而自尽。 玉衡说:“那么宏篇巨著的一部小说改成话剧,楚雄一定花了很多心思。” “是的,他很聪明,只选了爱德蒙与马瑟夫决斗的这一段,而马瑟夫伯爵又是暗场戏,自始至终都没有出场,舞台上只有四个人:爱德蒙,美茜蒂丝,美茜蒂丝的儿子,还有海蒂公主。” “海蒂公主?基督山搭救的女奴?” “是的。话剧的结尾,爱德蒙决定放下一切,选择海蒂为妻。” “这真是一个好结局。那么美茜蒂丝呢?” “她跟随她的儿子离开了,头也不回。”何玲珑轻轻眯起眼睛,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代的舞台,“可是我相信,爱德蒙心中真正爱着的人,只有美茜蒂丝。” “可她嫁了人,即使那个人死了,也仍然会像一座山般横在她与基督山之间。他们的过去,有过太多的爱与恨的纠缠,很难再走到一起。” “也许。”何玲珑微笑,“也许会,也许不会。” 两个女子都在重新审视对方,心底同时说:她不是一只花瓶,不只懂得舞蹈和绘画,还是读书人,而且,是真正懂得感情的。 有意无意的,她们虽然说的是同一个故事同一个主角,但是使用的称呼却始终不同:玲珑一直称作“爱德蒙”,而玉衡则习惯于“基督山伯爵”。他们说的只是戏吗? 手机响起来,是李望。“你在医院吗?身体好些没有?医生怎么说?” 玉衡不知道先回答哪一句,索性所答非所问:“谢谢。” 隔着电话都仿佛看到李望一脸的窘迫,他顿了一顿方道明初衷:“又发现一盘监控录相,想请你一起看看有什么新线索。” 看监控录相是件非常枯燥的事,即使用三倍速度快进仍然让人烦闷。 那是一条并不经常启用的秘密通道,电梯钥匙平时由酒店经理亲自保管,案发当天由于维修线路,才会临时开放。但知道这条通道的人极少,加上“特殊”客人使用秘道本是为了隐瞒身份,这天既然有工人作业,自然不会欲盖彰。所以画面上大多时候是空白的,偶尔有维修工进进出出。 蒋洪将录相看了两遍后,已经放弃这个所谓的新发现,但李望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提议让死者家属再看一遍。方方酸溜溜地说:“是为了查案,还是向人家邀功,好趁机再见一面啊?” 李望瞅了她一眼没说话,倒是蒋队很好人地打圆场:“查案呢,当然越周到越好,就是对死者家属,也是一个安慰,至少表现了我们警方的态度嘛。” 但是众警员没想到的是,玉衡还真找到了疑点。 她指着一个男人的背影问:“他是谁?” 那个男人中等身材,穿着酒店保洁人员的工作服,手里拎了一只黑色塑胶袋,乍看上去就像是某个保洁人员图方便利用秘道下楼去后院扔垃圾,所以并未引起蒋洪和李望的注意。 但是经过玉衡这一提醒,李望却猛省过来:“那家酒店打扫卫生的人我都询问过,不记得有男保洁员。那这人是谁?” “立刻把照片打印出来传给酒店对照。”蒋洪转身问玉衡,“你为什么会特别注意到他呢?” “没有什么。”玉衡掩饰地说,“只是觉得有点眼熟,却想不起是谁。” “真的?”蒋洪有点怀疑,从裴玉衡震动的神情来看,分明有所隐瞒,可是死者家属怎么可能隐瞒任何与案情有关的细节呢?除非……他逼近一步,“是想不起来,还是不想说?是你认识的人?” “只是眼熟……”玉衡更加慌乱,“有点像而已。” “像谁?” “像……但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 玉衡低头不语。 蒋洪焦躁起来,索性用起激将法,一边紧盯着玉衡脸上每个细微的表情:“是跟你有关系的男人对不对?他本来不应该出现在酒店里,而且要从秘道离开,显然有不可告人的目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15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15 的。你怀疑楚雄遇害与他有关,又想保护他,所以不肯说,对不对?” “不是……” “那为什么不说出这个男人的姓名?你和他什么关系?这可是直接关系到案件的定性,是误杀还是情杀?” “别猜了!”玉衡崩溃了,“是楚雄。” “谁?” “那个男人,背影很像楚雄。可那是不可能的……” 蒋洪失望至极。这女人分明思念成狂,看谁都像是楚雄了。害自己白跟她绕了半天弯子。 正想让李望打发她走,酒店回话了,无法辨识画面里的男人身份。酒店保洁部确实没有男工,而现有服务人员也都否认那个背影是自己,更没有任何人认识那背影是谁。 一个神秘人! 一个在案发后半小时从秘密通道离开酒店的神秘人! 一个在案发后刻意乔装成保洁人员并使用秘密通道离开酒店的神秘人! 这显然是一个绝对值得怀疑的神秘人!可是,没有正面照,没有个性服饰与任何多余的动作,没有明显的形体特征,就只有一个背对着摄像头离开的模糊背影,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却教人何处大海捞针去? 但蒋洪不想在裴玉衡面前表现出失望与无措,故作冷静地说:“警方不会放过任何疑点,请放心,我们会做出严密调查,尽快找到这个神秘人的,看看对案子有没有帮助。” “不是已经破案了吗?”裴玉衡有点恍惚,“不是说一位姓谷的先生推倒楚雄,使他脑瘤破裂才发生意外的?我可以见见那位谷先生吗?” “你的要求,上次李望已经说过了。不过谷好问现在是重要疑犯,案子审定之前,任何人访见都是要打报告的。我会向上级转达你的要求,稍等几天,一定会安排你们见面。”蒋洪向李望使眼色:“你送送裴女士吧。” 李望有点好笑,在这位“裴女士”面前,蒋队总是显得很不自在,过分地打官腔,又过分的措辞小心,简直堪称是咬文嚼字了。他答应一声,刚向裴玉衡做了个“请”的姿势,蒋洪又叮嘱说:“快下班了,你直接送裴女士回医院吧,不用回来了。”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角落里方方一直心无旁鹜似地低头打着字,却有两滴眼泪落在键盘上。 李望和裴玉衡站在警局楼下,上次刚分手就撞车的地方,一时都有些无语。 秋天的夜来得早,刚五点半钟已经有些暮色苍茫,云层阴沉沉的,没有一丝霞光。李望看了一眼裴玉衡的拐杖,刚想招手拦车。玉衡却阻止说:“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看到前面拐角的剧院正在放映老片《天鹅湖》,我想看场电影。” 李望愣了一下,再没想到玉衡在这种时候竟然有心情看电影。 然而玉衡说:“你若有事,我自己去好了。” 李望当即立断:“我陪你。” 这是一部由同名芭蕾舞剧改编的老电影,黑白默片,这也是李望生平看过的第一部芭蕾舞剧,直看得闷不可言,昏昏欲睡,而玉衡却似乎津津有味。 白天鹅奥杰塔是受魔法禁锢的公主的化身,只有在夜晚的月光湖畔才能还复人形。她的真身被王子看到,两人一见钟情,挚诚相爱。奥杰塔告诉王子:解除她身上魔法的惟一良药,就是一份纯洁高贵、从未许给过别人的从一而终的爱情;但如果他给了她爱却未能坚守,她就会永远消失。 王子向奥杰塔真诚发誓会永远爱她,并决定在舞宴上宣布娶她为妻。可是,黑天鹅奥吉尼娅听到消息后,变成奥杰塔的模样,顶替她参加了王子的舞宴,并诱惑王子当众许下誓言…… 玉衡流泪了,并且不是以往那种无声的流泪,而是失控地浑身发抖,泣不成声,几乎要从座位上滑倒下去。 李望惊得瞌睡虫都飞走了,玉衡一向隐忍,连第一次见到楚雄尸体时都只会无声落泪,此时竟哭得像个小孩子一样任性。他忍不住揽住她的肩轻轻拍背,一边哄孩子般地小声说:“好了好了,没事了,我在这里。”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只是本能地想到小时候自己有一次迷了路,好容易找到家时,妈妈也是这样地安慰自己。而玉衡此刻的悲哀无助,正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 玉衡没能坚持看完舞剧,半倚在李望怀中退了场,犹自抽抽噎噎地说:“她是黑天鹅。” “谁?” “何玲珑,她就像是一只黑天鹅。” “何玲珑?黑天鹅?”李望一时回不过神来。 “黑天鹅……”玉衡喃喃着,踩踏在心上的那只无形的巨人之脚此刻变得具体而锐利,是一双灵巧的芭蕾舞者的脚,穿着足尖鞋一下下交错地踏在心上,欢快的调子,锥骨的疼痛。 如果楚雄是基督山伯爵,那么谁是美茜蒂丝,谁是海蒂公主? 如果楚雄是王子,谁又是白天鹅奥杰塔,谁是黑天鹅奥吉尼娅? 走出剧院,沸腾的人声扑面而来,站在红绿灯的交叉路口,玉衡似乎清醒了过来,不再抽泣,拭泪说:“我们回医院吧。” 李望也没有再追问。 坐在出租车上,玉衡似乎不堪刺激,一直将头倚在李望的肩上。两个人都一路无语。李望慢慢思索着剧中情节,似乎有些回过味来:黑天鹅冒名顶替,夺去了本不属于自己的爱情,抢占了白天鹅的王子。玉衡说何玲珑是黑天鹅,那岂不是说,何玲珑与楚雄有暧昧?而这也恰恰符合了蒋洪最初的怀疑,只是没有证据。 他不知道玉衡这随口而出的一句话,究竟是掌握了什么新的线索,还是出于一个妻子特有的直觉。但却在心里暗暗做了一个新计划:从明天起,要好好摸摸这只黑天鹅的底。 第六章 青花 李望回到家,母亲交叠了手坐在太师椅上严阵以待,分明有话说。 “你那同事方方姑娘来过了。”这是开场白。 李望一愣:“她来做什么?说什么?” “什么也没说,坐下来就哭,哭了半个多钟头。” 李望更加发愣。 李母叹气:“倒是我说了很多。青花的事,我都告诉她了。” 李望铁青了脸,一言不发。 “青花走了十年了,生也好,死也好,你也都该放下了。到处跟人家说你有女朋友,女朋友在哪儿呢?存在要惹人误会。这样下去,谁还肯嫁你?” “青花没有死……”李望小声嘟哝。 “就算没死,这把年龄,也该嫁人了。她不找你,就是不想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16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16 再跟你有什么瓜葛,你还不死心吗?” “青花不会这样。” “青花不会这样,青花不会那样。小子,你是中了魔了。青花失踪时才多大?十六?十七?懂什么?就算她没失踪,这十年也不知变成啥样了,十年人事几番新,你懂不懂?放下吧,方方这姑娘真不错,被你伤得那么厉害,一句抱怨都没有,就只是哭,哭得我看着都心疼。” 李母苦口婆心,越说越激动。李望知道,下一步就是老泪纵横,痛陈家史,以及寡妇带大儿子的诸般艰辛。他又厌倦又惧怕,同时也真心惭愧,快三十的人了,还让老母这般操心,着实不孝。 李望同母亲讨价还价:“最后一年。妈,我有种感觉,就快找到青花了。今年是青花失踪的第十个年头,要是过了今年还没有消息,我明年就给您娶个媳妇回家。” “有你这话就好。”李母倒也懂得适可而止,见好就收,“别到了明年又反悔,我可是不应的。” 这夜,李望失眠了。 方方的攻势让他心烦意乱,说不清是腻烦还是感动,好像都有那么一点点。毕竟方方也是个不错的姑娘,性情爽朗,为人正直,身家清白,样子又不错。可是李望与她之间,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就像是想吃椒盐蘑菇却发现没放盐,又像是想要一杯黑咖啡却偏偏加了奶,总之不对。 他忽然很想找玉衡谈谈,谈青花,谈方方,谈人世间的无奈与无常,谈失去至爱的伤痛。 刚刚分手,他已经在期待下一次见面了。这念头让他悚然而惊,难道真像方方说的,他对玉衡有特殊的情感吗?文君新寡,又是死者家属,自己身为警察,若对涉案人心生邪念,还是人吗! 李望坐起身摸索着找烟,却翻倒了桌上的相框。即便在黑暗里,他也可以清晰地看到相片里的人,青花的样子早已定格在他的脑海里,就像刻上去的那么分明。十年了,她在哪里?还记得他吗?记得他们之间的约定吗? 他和青花是高中同学,十年寒窗的最后冲刺,大家都在紧张地备考,每个人都朝着心目中的学校而努力,他却三心二意地迟迟想不明白将来要做什么。因为青花打定了主意要考美院,他就也去参加了校外兴趣班学画画,却又没天赋,学了几个月,连基本的光影水彩都搅不清。 同学们都笑他单恋,青花害羞,有意同他拉开距离,带理不睬的。他不管,仍然跟屁虫一样青花到哪他也到哪,上课时硬挤开青花的同桌坐在旁边,下课了便跟着青花去绘画班补课。青花娇嗔地呵斥:走远点!他便听话地走远几步;青花一回头,他立刻又跟上来…… 有点没脸没皮,可是当真快乐。而且他知道,青花也是喜欢的。 少年懵懂的爱情,是人生里最快乐最纯粹的时光,那以前和以后,他都未试过如此地爱恋一个人。 暑假时,青花回到瑶里。少年李望第一次识得了相思,终于懂得想念一个人可以这般蚀骨,如坐针毡。翻开书,每一页都写着青花两个字;打开画夹,画的也都是她娇美的笑脸。他知道青花的家在古镇,骗母亲说学校有封闭式补习班要离家一周,自己坐了大巴来到瑶里古镇,一家家地敲门,到底找到了青花的家。 青花见了他,又是讶异又是欢喜,张开双臂像一只鸟儿般扑出门,却又偏偏矜持地停住了。可是那振翅欲飞的娇羞模样,已经让他心花怒放。他知道他来对了,幸亏来了。 她陪他游古镇,在百年古樟下系了红绳绕树许愿,却不告诉他心愿是什么;陪他逛明清商业街,指着那些祠堂、进士第、牌楼一一解说;陪他去高岭山上看废弃的窑址,告诉他“瑶里”其实原名“窑里”,是瓷器主要原料高岭土的原产地,也就是昌南瓷都的发祥地。 她抓起一把白色的高岭土,跟他说这土也分好几种的,把土放到火里烧,断口条理清晰如布纹的,就是好土;扭曲如杂草的,就是一般的土;平滑得没有一点纹路的,是废土,烧不成瓷的。 他着迷地看着她,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年少的他还不懂得发思古之幽情,却被青花的那种家乡自豪感所吸引。晚霞映在她红粉绯绯的小脸上,仿佛脸蛋会发光。于是他也跟着脸红了,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激荡着,狠狠地咽了口唾沫,少年的喉结骨碌碌上上下下。 她笑话他的怪样子,问他在想什么?他无言以对,却情急生智说:你喜欢古建筑,听说过婺源思溪的古廊桥吗?我在电视上看过,说是有六百多岁了,可以跟瑞士琉森湖上的廊桥媲美。你去过没有? 她说没有。他就很自然地说那一起去看啊。于是,他们第二天一早坐了大巴来到婺源,风尘仆仆地去寻找那座传说中的通济桥。古朴的木质廊桥虹一样卧在小河上,过了桥就是整个仿佛在历史中封存了三百年的古村思溪了。 他们两个都没去过瑞士,不知道琉森的廊桥到底有多美,甚至还不懂得欣赏思溪村与通济桥的古朴沉厚。可是桥对面人家粉墙上雨水洇化的天然图案,却让青花深深感动。 永远忘不了那个黄昏,他们坐在廊桥尽头的岸边垂钓,看夕阳西下,小桥流水人家。有炊烟在远处的房顶依依升起,直上云霄。李望钓鱼,青花写生,寥寥几笔已经勾勒出远山近水,然后又用明暗色调精涂细抹。 李望放下钓杆,站在青花身后欣赏,一会说“这里要是加棵树就更好了”,一会又说“这岸上的两个小人儿是你和我吧?”,青花笑着推他:“你去钓鱼吧,自己心不静,也不让人家安静。”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夕阳下,伊人笑靥如花,楞头小子李望看得呆住了,再也忍不住,忽然凑上前小鸡啄蛋壳一样在她脸上猛地亲了一下。青花的脸腾一下红了,猛地推开李望,要恼不恼的,待看他羞愧得无地自容的模样,又不忍心,“扑哧”一下笑了,柔声说:“我们还是学生,将来那么长,不到时候呢,急什么嘛!” “那,那,”李望抓耳挠腮,“那什么时候才算到时候呢?” “现在是高三,我们是学生,以学业为主嘛。”青花扳着指头算给他听,“过完今年,上了大学,就不算早恋了;再过四年,毕业了,就是时候了。” “是什么时候了?”李望还在发呆,一时转不过弯来。 青花狠狠剜他一眼:“当然是我嫁你的时候了。” “你肯嫁我?真的!”李望蹦起来,若不是青花拉住,几乎跌进水里去。两人拉着手哈哈大笑,笑过了,拉着的手也不舍得松开,也不敢看对方的眼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17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17 睛,就那样呆呆地望着对岸的粉墙,还有粉墙上雨水洇开的图画。 不知何时,对面院墙后转出一个人来,衣履整洁,眉目英朗,不像是本地人,隔着小河问他们:“是昌南的吧?一起拼车回去好不好?” 他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不好,我们还不走呢。”他是舍不得这么快离开青花。 斯情斯景,永志不忘,粉墙黛瓦,历历在目,可是,夕阳依旧,伊人何在? 李望终于摸到了香烟和打火机,点燃熄了两口,却又熄灭,在黑暗中握紧了拳头,她答应过他的,捱过高三,考上大学就会跟他恋爱,毕业后还会嫁给他!她应允了要嫁他的,她怎么会反悔?! 怎么能想到,那一天,他以为生命中最快乐的一天,竟会是他与青花的最后一面! 在思溪分手后,她回到瑶里,他回了昌南,苦苦地等待开学。可是暑假结束,她却没有再回学校。他以为她生病或是误车,等了一天又一天,再也等不住,于是再次来到古镇青花的家,青花妈妈却惊讶地说她早就回学校了。 到这时家人和学校才知道青花已经失踪三天了,报了警,却没有任何线索。青花妈妈几乎哭瞎了眼睛,李望更是要疯掉了,天天一放学就往警局跑,直跑得警察不耐烦起来,说:“你知不知道一年有多少失踪人口?又知不知道有几宗可以破案?要不,等你长大做了警察,自己来查查看。” 就是这句话,让李望立定志向,毫不犹豫地报考了警官学校。只是,毕业五年了,他从未停止过追查青花下落,却一无所获。这使他的人生充满了挫败感。不管这些年破了多少案,立了多少功,但是找不到青花,他怎能算一个好警察? 他甚至一再拒绝升职机会,心甘情愿做个小警察,永远奔走在侦破第一线。而楚雄的案子,让他第一次看到了希望——那只青花瓷瓶上的图画,分明就是青花绘于思溪边的速描,看得出修饰过了,转成了水墨画,可是,必定是青花的手笔,不会错! 是青花借着那只瓶子在向他传递消息吗?一定是!可是,她到底要说什么? 那只花瓶从何而来?跟楚雄的死有关系吗? 找不到花瓶的来源,就无法追踪下一步线索,但是,为什么没有任何人认得那花瓶?!线索就这么断了吗? 李望不忍心,不甘心,不死心! 早晨,李望顶着一双熊猫眼去警局。而方方则斗志昂扬,满面桃花——所谓“女朋友”原来不过是青葱的中学回忆里的一段插花,何足为惧?只会让她因为意中人的长情而更加仰慕。 她偷窥李望颜色,摸不准他对自己昨天的家访是什么态度,又有点心疼他的憔悴。 对一个人的过往知道得越多,就会越关心。她穿过整个办公室走到李望桌前:“咖啡还是茶?” 已经努力做得自然,还是被小陈嘲笑:“方方今天好贤惠。” 方方嗔骂:“要你管?”那含笑的口吻,分明已经视李望为囊中物。 然而李望对这一切置若罔闻,径直绕过方方进了蒋洪的办公室。小陈笑起来,方方气得拿起一枝铅笔丢过去。 蒋洪正拧着眉毛在黑板上写写画画,在不同的人名下划直线斜线,努力找出各人的交集点。李望走过去,拿起粉笔在何玲珑名下划了个圈,单刀直入:“蒋队,我想给何玲珑开个档案。” “好小子,跟我想一块儿了。”蒋洪鼓励地说,“说说理由。” “这是楚雄临死前想见而未见的最后一个人,可是她对楚雄的死过于冷静。即使真像她说的两人没什么交情,但是一个女人听到老同学的死,也多少会有些意外和感慨吧?然而她推脱得太干净了,说话滴水不漏,就像提前做足功课似的。越撇清,越可疑。” 李望隐瞒了玉衡关于“黑天鹅”的比喻,知道蒋洪不会接受这些。 方方敲门,自行做主端了两杯咖啡进来:“电脑部来电话,楚雄的电脑资料被解密了。有一组关于花瓶的照片很可能与案情有关。” 李望的心一阵狂跳:青花瓷瓶有消息了?! 但是看到照片才知道,那只不过是布展用的花瓶:明青花高足杯,乾隆粉彩,康熙釉里红,慈禧御用的珐琅彩,汝窑,均窑,哥窑,定窑……虽然每一樽都价值不菲,然而在李望眼中却不如一枚瓷片。 蒋洪一一检视,目光定格在一樽文件名题为“宣德青花”的照片上,那是一对“玉壶春”瓷瓶,乍看上去两只的造型、花纹一模一样,细看却发现微妙区别:左边一只的光泽温厚圆润,右边一只则显得过于光鲜明亮,也就是行内人俗称的“贼光”,分明是新仿。如果两只瓶子分别看可能会鱼目混珠,但同时并存,却是真假立辨。 蒋洪和李望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下了然:这就是谷好问提起的宣德瓶了。只不过,一个是李逵,一个是李鬼。 谷好问没有说谎,这就是楚雄掉包的明证。 捉拿凶手,反获贼赃。蒋洪心中有一丝惨然,吩咐李望:“裴玉衡不是一直想见谷好问吗?正好,上头的批示也下来了,就让他们当面锣对面鼓说个明白吧。” 玉衡!李望顿时紧张起来,在裴玉衡的心目中,楚雄一直是完美的处女座王子,她能接受挚爱的老公竟然是个偷天换日的古董窃贼吗? 方方看出李望为难,也是存心不让他与玉衡再有单独相处机会,忙自告奋勇:“我来通知裴玉衡好了。” 蒋洪点点头,同时吩咐:“传讯那个什么王总经理,既然他们公司是为这件事重新订的规矩,说明他肯定清楚内幕,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发现。” 李望的心思还停留在裴玉衡身上,一时转不过弯来:“现在不是调查谷好问的杀人动机吗,跟王博订不订规矩有什么关系?” “既然公司能为了这个花瓶改立规矩,说明事情闹得很大,在这种情况下,楚雄没受处分,却反而升职做经理,这事情绝对不简单。很可能,真正的主使人不是楚雄,而是这个王博,或者王博至少是知情的。” 方方不解:“可这和案子有什么关系?” “也许有关系,也许没关系。”蒋洪选中宣德瓶页面,按下打印键,“但是如果这个人跟死者和疑凶都有直接利益的时候,就非查不可。” 方方坐公交车来到医院门口,天空下起毛毛细雨。 其实她可以打个电话通知玉衡的,但是为着李望,她决定对玉衡多一点关心和耐心。知己知彼,从医院到警局的途中,她会抓住机会好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18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18 好弄清楚李望说的“画画的女孩子有种特殊韵味”到底是什么意思。 玉衡听说可以探访谷好问并不特别激动,似乎早已胸有成竹,但当方方说出花瓶掉包的事时,不禁变了颜色。 “是误会!”玉衡无力地挣扎,仿佛溺水的人抓摸稻草,“楚雄不是贪财的人,不会冒这么大的险去做违法的事。再说,他要那只花瓶做什么?又不能拿出来见人。我们家也没有那只瓶子。” “来找你之前,我们已经做了充分的调查。”方方操着公事公办的腔调,一板一眼地解释,“楚雄的总经理王博已经承认了,这只玉壶春瓶是上级单位的局长指定索要的,用来交换布展资格和一些其他的生意特权。王博说,是楚雄提议这么做也是楚雄亲自执行的,而楚雄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才得到升职。” 玉衡的世界坍塌了。她瘫软地坐下来,脸色就像海水退潮一样,迅速褪成了一张白纸。 方方看到玉衡万念俱灰的颜色,心里漾起一种奇怪的情绪,有些同情,又有些幸灾乐祸,停了一下说:“当然,王博的话也不可全信,有可能他才是授意人,而楚雄只是执行者,不过这已经不在我们的调查范围内了,属于商业罪案的范畴,我们会移交其他部门继续跟进;要提醒你的是,虽然最重要的涉案人已经死亡,但是花瓶的原主和现主都还在,所以你要有心理准备,商业调查科最近可能会找你问话,了解情况。” 玉衡什么都听不见了,也不想听。丈夫的死已经让她濒临崩溃,现在又让她更加悲哀地发现,深爱的丈夫并不是她以为的那个人。她不仅不清楚他的过去,甚至与他同在的时候也并不深知他的为人,不知道他在为何营营为何忙。 她从来都没有了解过他,从未认识过真正的楚雄。 楚雄在她面前,永远斯文细致,正直坦荡,嫉恶如仇,是追求完美的处女座。方方口中那个城府深沉为了上位不择手段的楚雄,对她来讲是另外一个人。 三年来朝夕相处,同床共枕,她竟对他一无所知。她究竟跟一个什么样的人做了夫妻啊! 何玲珑说过,楚雄不喜欢输,他当惯了冠军,连第二名都不能忍受。那么,计骗古瓶,以假充真,就是为了赢?赢得布展资格,赢得升迁机会,赢得今后平步青云的“大好前途”? 可是,现在他死了,他输了,输得这样彻底! 不仅输了生命,甚至输了荣誉! 连遗孀的脸面也一并输掉了。她拿什么脸去见谷好问?! 但是去警局路上,玉衡似乎已经稳定下来,她看着路边飞掠的青花灯柱景,叹息说:“不知不觉竟来昌南一个星期了。” 一个星期,七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她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转的变换。 然而上帝造人也不过七天。 这样说来,又觉得天地无情,视人如蝼蚁,不过尔尔。 方方有点奇怪地看看玉衡,只觉这女子毫无逻辑。她不过大了自己几岁,但看上去就好像已经走完一辈子,经惯见惯似的,这就是李望说的特殊韵味吗? 方方深呼吸,努力做出深沉的表情,引裴玉衡走进拘留所的探访室。 一桌,两椅,都做长条状。谷好问已经坐在对面等候,身后立着警察看守。 裴玉衡忽然深深鞠下躬去,半晌不肯起身。 谷好问愣住了,要呆一下才知道招呼:“这位就是楚太太吧?这是做什么?请起请起。” “对不起!”玉衡坐下来,真心诚意地说,“我已经知道花瓶的事了。是我们对不起你!如果不能追回您的花瓶,我会卖掉房子来赔偿您的损失。希望您不要再怨恨楚雄吧,我愿意替他还一切的债。” 谷好问更加吃惊,作为凶案最大的嫌疑人,他以为死者家属的来访是为了向他讨命的,正打叠起一大堆腹稿来应付那个伤心欲绝的未亡人,却怎么也没想到玉衡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不是杀人者向死者家属求饶,倒是死者家属对嫌犯说对不起? 性情暴躁的谷好问忽然老泪纵横了,这是多么好的女人啊,是自己的鲁莽冒失使这个女人失去丈夫,变成了年轻的寡妇。造孽啊! “是我对不起你!我真没想过要害人,就只是推了他一下,真的,就一下,他倒了……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他,对不起啊……”老人说不下去了,哭得像个婴儿一样。 羁留的这些日子,他想了很多,害怕、担忧、悔恨、自责、怨天尤人。但是第一次,他从心底感到深深的悲悯,怜悯楚雄,怜悯玉衡,唯独没有怜悯自己。在这一刻,他甚至觉得,无论法律给他怎样的制裁,无论花瓶追不追得回来,上天能否还他一个公道,都不重要了,都是他应得的。他使得面前这个悲伤的女人失去了丈夫,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不能挽回,所以即便是死刑,他也会无怨无悔。 他不想再上诉,不想再争辩,楚雄死了,生命的代价是无法偿还的,多少个瓶子也换不来一个楚雄啊。裴玉衡说要卖房子来赔偿他的损失,可是,他拿什么来还她的丈夫? 谷好问嚎啕大哭,裴玉衡也泪流满面,方方则看得呆了,她终于不得不承认:裴玉衡是一个她看不懂的女人,也是她无法企及的。 第七章 真假楚雄 当“玉壶春”的真相水落石出时,“黑天鹅”的身份也浮出了水面,摸底结果让警局所有人大吃一惊:她和楚雄在大学时曾是一对全校瞩目的恋人,毕业前夕突然分手,接着楚雄放弃工作分配远走西安,而何玲珑也闪电结婚,其后两人都跟同学失去联系,好像存心躲着所有人一样。 “我就说她和楚雄的关系不一般!”蒋洪右手握拳重重击在左掌心,傲然环视四周,“做警察的,就是要有这点直觉,这可是什么艺术家的灵感也比不上的!” 众人都笑了,方方感慨:“楚雄真是个情种!很明显这场情变给了他很大打击,恨不得连根拔起,离开伤心地后,连提也不愿意再提起昌南的一切。” “方方今天很感性,很像女人了嘛。”小陈调侃,同事们又笑了。 蒋洪问李望:“知道何玲珑嫁给了什么人吗?” “一个长途货运司机,叫叶英,老家是婺源思溪的,三年前迁来本市,案发这段时间刚好去外地送货了。不过,何玲珑隐瞒了这么多事,肯定有原因,所以我想请蒋队指示后再做进一步调查。” “要想知道何玲珑到底都隐瞒了什么,首先要知道她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19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19 为什么隐瞒?”蒋洪环视众人,“你们觉得,何玲珑为什么会故意撇清关系一问三不知呢?” 方方口快地答:“很简单,她可能对楚雄的死真的一无所知,如果说出跟死者错综复杂的关系,重翻旧账,肯定会给自己惹麻烦,甚至引发家庭矛盾。分了手的恋人不想提起过去,这也是有情可原的吧。” 李望摇头:“我觉得没有这么简单。有可能她跟楚雄根本没有真正断绝关系,她不是说半年前两人在昌南遇见过一次吗,说不定就此藕断丝连恢复旧好,那么对于楚雄的死,她就不会一无所知。还有这个叶英的背景与行踪,是不是也应该再查一查。” “就算何玲珑跟楚雄有私情,也不代表她和楚雄的死有关。谷好问已经认罪了,还说不论是判他谋杀还是误杀都没意见,这不结了?咱们查的是命案,不是死者生前的风流债,管他们是不是有隐情还是有奸情呢。” “说得也是。”同事们也都纷纷附和:“多一事不如省一事,三角恋与本案无关,再查下去就是没事找事了,弄得人家夫妻离婚多不值当。” “就是,疑凶已经认罪了,死者家属也表示听凭法院审判,咱们对上对外都可以交代了,见好就收吧。” “这案子已经圆满结案,赶紧提交检察院,我们等着发奖金就好了。” 蒋洪环视众人:“这么说,大家都觉得没必要再查下去了?” 众口同声:“当然了,凶手、动机、过程俱全,完美封卷。只等提交检查院,听凭审判了。” “可是怎么解释指纹的事呢?”李望不甘心:“还有陈升,是不是真的这么无辜?有没有一种可能——在谷好问推倒楚雄后,他只是头疼,但并没有死,可能还出去买过头疼药什么的,但不对症。陈升进来后,正看见楚雄病发,他见死不救,甚至可能故意夺走楚雄的电话,更说不定又多推了楚雄一把,然后楚雄才死……” “陈升有动机又有作案时间,也的确很可疑。”蒋洪沉吟一下,“不过如果是陈升抹去了谷好问的指纹,又怎么会在现场留下自己的指纹呢?” “这个倒容易解释。”方方插话,“有可能他抹掉所有指纹后,想到要报案,又觉得房中完全没有自己的指纹不可信,所以故意重新印下自己的指纹。” “这只是推测,没有证据,只能作为一种可能性。这就要考较我们的审讯力量了。”蒋洪想了想,手掌下压做了个一锤定音的动作,“这样吧,明天再次提审陈升,李望来主审,好好发挥一下你‘微表情观察员’的功夫。” “微表情观察员”,是李望的新绰号。这两年他一直在研究微表情与微反应,即设定好一系列问卷后,再通过对疑犯的声音、表情、身体动作的细微变化进行分析,判断他是否说谎或有所隐瞒。 其实,通过前几次对陈升的提审与观察,他已经很确定陈升虽然与楚雄有嫌隙,但直接涉及命案的可能性不大。他只是不希望这么快结案。他坚信那只绘着思溪烟水的青花瓷瓶是上天给他的启示,青花瓷的来历一天没查明,这案子就不会结。可是,正像蒋洪说的,凶手、动机、过程俱全,疑犯已经认罪,死者家属也接受了事实,他有什么理由再纠结下去?只能用新的设问赢得继续审问的资格,将疑点锁在陈升头上,拖一天是一天了。 正在出神,方方走来在他肩上一拍:“散会了,还不回家?我跟你一起走。” 李望笑:“我们顺路吗?” “如果我回我家你回你家呢,那是不顺路。不过,刚才李阿姨打电话给我,说要请我吃晚饭,我已经答应了。那你说我们是分头一前一后走呢,还是一起走?” “李阿姨……你是说我妈?”李望笑了,真是怎么跟老妈约法三章都没用,她就是这么急着牵丝扯线,不过,自己得罪了方方那么多次,难得她不记仇,一起吃顿饭倒也不坏,遂关了电脑说,“行,一起走。” 坐在巴士上,经过市医院时,方方看到李望扭向窗外,忍不住酸溜溜地说:“别看了,裴玉衡今天出院,这会儿早走了。” 李望赧然:“你这人说话总是这样,无端端地又扯上人家裴玉衡做什么。” “你要不想,我就不提。” 李望笑:“我偏要想,还要提,你也一块儿想想,好吧?首先,到底是谁擦掉的指纹,列举一下有几种可能性,你先提个怀疑对象出来。” “最可疑的当然是谷好问,他已经认罪了。” “他既然已经认罪了,如果是他擦掉的指纹,又怎么会不承认呢?” “也是。”方方立刻又推翻了自己,“他都承认误杀了,还说哪怕判他谋杀都没意见,看样子不像说假话。那就是陈升喽。” “这个我明天会设法审问。但有没有第三个可能呢?既然不是谷好问擦掉的指纹,那就只能是他离开酒店之后,陈升进来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有人擦掉的,而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凶手。只有凶手才会急于抹去罪证。” “你是说,还有另一个人来过酒店?” “对,这就是疑点。什么人才会细心擦掉屋里的指纹?只能是做贼心虚的人;还有,裴玉衡指认的那个从秘密通道离开的神秘人是谁,这个也还是没有答案。” “神秘人不一定跟案子有关,裴玉衡还说那个神秘人是楚雄呢,她的话也能信?”提到裴玉衡,方方就不耐烦起来,“本来大家都说案子已经破了,就你非说陈升有可疑,蒋头也答应让你重新提审了,你好好准备问卷就是了,又扯什么神秘人?这不是没事找事,给大家泼冷水吗?” 李望不理她,顺着自己的思路顾自说下去:“还有,楚雄和何玲珑在大学时很相爱,可是临毕业却忽然闹分手,接着何玲珑就嫁给了叶英,而楚雄则远走西安。这件事也很奇怪:一个是青年才俊,一个是货车司机,何玲珑怎么会舍此而取彼呢?” “是不太合理,但感情的事也很难说,也许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呢?也许何玲珑就不喜欢白面书生,就喜欢冷面司机,这也说不准吧。” “看何玲珑斯斯文文的样子,不像啊。” “那不一定,表面上越斯文的女人,骨子里才越野呢,要不怎么有句话叫‘扮猪吃老虎’呢?你们这些男人都只会看表面,哪里真懂得女人了?” 李望叹气,跟方方对话就是这么难,每一句都要夹枪带棒,就是不能好好对话。他决定免开尊口,好好陪老妈吃完这顿晚饭就算完成任务。 电话响起来,是裴玉衡打来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20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20 的:“李望……” 李望心神一荡,在跟方方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对话之后,再听到裴玉衡温柔的声音,简直就像一道清溪流过心头,又像是一道风筝在远处招摇,他忍不住要跟随飞去。 “我又看见楚雄了……”裴玉衡的声音有些迟疑,显然自己也知道这说法太荒诞。 李望知道,这时候决不能质疑,不然玉衡更不敢往下说了,他鼓励地说:“你在哪里看到他的?他在做什么?” “我下午出院的时候,在医院门口打车,看见他就站在对面,可是一晃就不见了;后来回到宾馆,下车的时候,又看见他了。” “你是说,他在跟踪你?” 方方整个人压过来:“谁的电话?谁在跟踪谁?” 李望拼命拧着身子避开方方的偷听:“你在哪个宾馆?” “青花酒店。” 听到“青花”两个字,李望心里一颤,这仿佛一道指令,让他再也忍不住:“我马上过来。”他挂断电话,转身向方方说,“我有事先走,今天不能陪你吃饭了。” “可我是去你家吃饭啊!”方方怒不可忍,“有没有搞错,是你妈请的我,不是我要缠着你!你这算什么?” 公交车恰好到站,车门打开,李望不顾一切,扔下句“改天请你”,三步并作两步下了车。方方气得扑到窗边时,只来得及看到李望拦了辆出租绝尘而去。 方方又气又疑。李望父亲去世得早,寡母孤儿,量入为出,自小养成节俭习惯,平时的交通工具不是自行车就是公交车。可是为着某人一个电话,却舍得打出租急急奔赴。是谁?谁有这么大的魔力? 李望下车的时候,裴玉衡已经体贴地站在酒店门口等。看到他,立刻迎上来。 “刚才我也是在这里下车,结账时看到另一辆车在身后停下,我起初没注意,但是往酒店大门走的时候,有种很强烈的感觉,好像背后有一双眼睛。我回头,看到那辆车忽然启动,立刻就开走了,但我已经透过车窗,看清楚里面的人是楚雄。” “你说过你相信‘魇’。”李望轻轻说,两人默契地顺着裴玉衡指点的方向并肩往前走。刚进九月,昌南的夜晚还有点小闷热,但是玉衡已经穿上风衣,李望知道她冷,不禁心中唏嘘。 “可是我相信这回看到的绝不是鬼魂。”玉衡困扰地说,“之前在半梦半醒间感受楚雄,我会觉得那是一种气息,可是今天,我确定自己明明白白看到的是人。” “蒋队说,再把审讯报告做完善些,可以提交检察院了,再过几天,你就可以领回你先生的遗体遗物了。也许,当你亲眼看到他火化的时候,才能真正放下。”李望自知这话有些残忍,可是也想不出别的说辞来,这种时候,他真是佩服那些能言善道总是能用最婉转的方式来叙述最冷酷的事实的人。 裴玉衡站下来,双手捂住脸颤抖起来,泪水从她的指缝里洒落,而李望完全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儿,他伸出手将裴玉衡拥在怀中,任她的泪水打湿他的肩。 忽然之间,李望有种强烈的感觉,正像是裴玉衡形容的,“背后有一双眼睛”。他猛地转过头,看到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桑塔纳,虽然隔着车窗,但李望仍觉得跟某人的眼光对视了一下,撞出霹雳雷火,车子立刻发动开走了。 李望看不见车里的人,但却心明眼亮记下了车牌号,他问玉衡:“刚才跟踪你的是这辆车吗?” “好像是,我不能确定。” 鬼魂再死不瞑目,也不可能开着一辆普桑来跟踪遗孀。李望心中有数,立刻拨电话给交通部门的同事:“帮我查个车牌……” 等回音的当儿,裴玉衡已经冷静下来,问李望:“如果我不起诉谷好问,会对他轻判吗?” “法庭会作为重要的参考依据。不过,如果谷好问真是直接造成你丈夫死亡的原凶,你真的会原谅他吗?” “是楚雄伤害他在先。楚雄已经死了,再拉上他陪葬,只会加重伤害。”裴玉衡叹息,“生命不能重来,我不想世上再多一个寡妇。” 李望深深动容。有的人会因为自己不幸,就巴不得地球毁灭,全世界跟着自己一起沉沦;但也有人,像裴玉衡这样,会对所有的不幸感同身受,即使自己沉沦在最黑暗的炼狱里,也依然愿意用一颗天使的心来照亮世界。 他们这时候正经过一家瓷器店,玉衡在橱窗前站下来,望着一只花瓶出神。那是一只青花瓷瓶,也画的是山水,造型与楚雄案发现场发现的那只碎瓶有八九分相似。 李望安慰:“案子结了,那只花瓶就可以还你了。” “你好像很遗憾。”玉衡转过身注视他,“对那只花瓶,你一直特别在意,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 这女子不仅有一颗天使的心,更有一颗玲珑剔透心。李望深呼吸,终于说:“我一直都想跟你说说我的事,那只花瓶的事,你愿意听吗?” “上面的画,是你认识的人画的?” “不错,那幅画,我亲眼看着我女朋友完成的,她叫青花。” “青花?跟我住的酒店一个名字。” “是。”李望凝视裴玉衡,“我是一个警察,从来不信太玄的东西,可是遇到你后,却有很多巧合都难以解释。在你丈夫的遗物中发现的花瓶,上面的画是我女朋友青花画的;你住的酒店,又偏偏叫作青花。这让我不能不觉得,好像冥冥中,上苍在向我暗示什么。我有一种感觉,跟随这个案子,跟你在一起,就会找到我女朋友青花。” “她不见了吗?” “不见十年了。” 李望开始讲述,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完完整整地对人讲起他与青花的故事,古镇的香樟,瑶里的白土,思溪的小桥流水,夕阳西下,青花对他的承诺,还有他们两个人的秘密约定。 裴玉衡很认真地听着,不插问,不打断,甚至也并没有眼神的交流与点头附和,就只是倾听。 李望忽然明白,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温柔的支持,他喟叹:“我妈常说,就算我找到青花有什么用?她肯定已经嫁人了。我也想过这种情况。但是现在,我从你身上明白到,无论她有没有嫁人,只要她活着,我就已经心满意足。生命,才是最宝贵的。我只想知道她是生是死,过得好不好。” “难怪你当初一直追问我那只花瓶的事。”裴玉衡忽然说,“你说,谷好问对昌南的瓷业这么熟,他会不会知道花瓶的来历?” 李望击掌:“的确有可能!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21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21 “如果你要找谷好问,可以让我在场吗?我想再次拜会他。” “我明天申请下试试。” 这时候交通部同事的电话来了。“你说的那辆黑色桑塔纳查到了,属于一家汽车租赁公司,两天前一个叫叶英的人租了去,先交了十天的押金。” 叶英?何玲珑的丈夫?他不是去外地送货了吗?为何还在本市,而且偷偷租车跟踪裴玉衡?!既然他知道玉衡,自然也知道楚雄,知道楚雄与玲珑的旧情,那么,他跟楚雄的死有关系吗? 李望更加断定,这个叶英绝对有可疑,明天一定要跟蒋队反应,如果蒋队不同意,自己也会继续查下去。不过,为什么要等明天呢?既然叶英可以跟踪裴玉衡,自己何不来一个反跟踪? 他打定主意,且不声张,只叮嘱玉衡说:“回酒店后关实门窗,把窗帘也闭合,不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再出门,有事情立刻打电话给我。” 玉衡唯唯诺诺,李望仍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没事吧?” “我余生都是一个人了。” 李望一愣,想说“一生长得很,哪能这么早结论”,又觉得这时候劝玉衡放开胸怀未免太早了些,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回应,玉衡已经转身走了。 李望叹气,在裴玉衡面前,他就有这么口讷舌钝。 何玲珑的家庭住址之前配合调查时有过登记,地方很容易找。李望先在小区停车场留意一回,没看到那辆黑色桑塔纳,估计叶英还没有回家,遂扮成居民饭后行食的样子,在花坛凉亭边坐下来抽根烟。 有小孩子穿着溜冰鞋滑来滑去,主妇们穿着家居服在花坛边溜狗,东家长西家短地闲扯,李望正等得不耐烦,忽听有人招呼:“小叶回来啦?” 李望看得清楚,那人五官俊朗,身材适中,正是楚雄! 楚雄,他不是死了吗? 李望呆了,他跟玉衡一样见了鬼?!原来裴玉衡一直说的是实话,她的确看见了楚雄,真真实实活生生的楚雄!难道楚雄没有死? 不可能,解剖室里停着的尸体已经切割又缝合,死得透透的了,再怎么也不可能复生,除非他变成了肌肉再造人! 可是,如果躺在解剖房里的是楚雄,眼前这个人是谁? 李望看清“楚雄”走进的门楼牌号,正是何玲珑的家。难道,这个人就是叶英?他再拨打一个电话给交通部的同事:“再麻烦你件事,把叶英的驾照拍一下发给我。” 照片很快来了,驾照上的人,不折不扣正是楚雄,不但面貌一样,而且出生年月日也都吻合,但是姓名一栏,却写着“叶英”! 不用说,若不是这个叶英盗用了楚雄的驾照,就是两个人根本就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同胞兄弟!但是,他们为什么会一个姓楚,一个姓叶呢?叶英又为什么一边假称自己送货去外地,一边租了车悄悄跟踪裴玉衡? 没有申请也没有搜查令,李望知道自己此时不可以有任何作为,更不能登门拜访,一切都要等待明天到警局后向蒋洪汇报了再做决定。 走在夜风中,李望渐渐理清思绪:裴玉衡一次又一次看到的人,显然就是这个叶英!叶英跟踪了裴玉衡,却又不敢相认,而且,他是步行回来的,显然那辆租来用于跟踪的黑色桑塔纳停在了小区外面,这样子小心翼翼地掩人耳目,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裴玉衡会不会有危险? 事不宜迟,李望心里有一万个疑问,实在无法等到明天,他到底拨响了蒋洪的电话:“蒋队,我看到了一个人!” “什么人?” “怎么说呢,要么他就是死者楚雄,要么就是杀死楚雄的凶手。” 第八章 老麦在撒谎 真假楚雄的照片并排贴在板上,刑侦科众警员一片哗然,方方惊呼:“这才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她早已原谅李望的半路跳车了,在这样爆炸性的大发现前,些许嫌隙不值一提,她又恢复了对他所有的崇拜与迷恋。 小陈纠正:“不对,应该说‘山重水复疑无路,柳岸花明又一村’。” 蒋洪苦笑说:“都不对,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幸亏报告还没有交上去,不然可真乌龙了,看来必须案件重组,所有调查也都要重来一遍了。” 众人发出嘘声,但也知道兹事体大,不可轻忽。 蒋洪在黑板上标注重点:“裴玉衡看酒店录像时,曾说过那个从秘道离开的神秘人像是楚雄,现在看来,很可能就是这个跟楚雄长得一模一样的叶英,也就是说他可能曾在案发现场出现!之前证据表明,现场除了楚雄和陈升外,并没有第三个人的指纹,这指纹很可能就是叶英擦掉的!他就是那个在谷好问离去后、陈升回房前,曾经来过酒店擦掉指纹的人,也就是楚雄生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甚至,可能是真正害死楚雄的凶手!” 方方举手:“那他是在什么时候进入酒店的呢?” 李望昨天早已想清前因后果,对答如流:“酒店录像拍到楚雄四点三十分进门,我们之前一直有个疑问,他是什么时候出去的,这么短的时间能做什么?周边的商店摊点都说没见过他,那他到底去哪了?现在就很清楚了:楚雄根本没有出去过,这个进门的人,不是楚雄,而是叶英!所以他在进门后迟疑了一下才走向电梯,因为之前他根本就不知道电梯的门在哪个方向。” “对呀!”众人恍然,“这样就解释得通了。如果楚雄一直在房间里,而叶英四点三十分进入酒店,五点钟再从秘道离开,时间上就非常吻合了。” 蒋洪也点头说:“不排除这种可能:谷好问推倒楚雄后离开,接着叶英进门,再次跟楚雄发生冲撞,并直接导致楚雄的死亡。也正因为叶英是凶手,所以才会换上酒店保洁人员的衣服跑掉,并在案发后谎称离开本市掩人耳目,但因为不放心调查结果所以一直跟踪裴玉衡。这件事,何玲珑显然是知情的,不然不会帮丈夫隐瞒行踪。” “杀人动机是什么呢?” “最大的可能就是情杀。楚雄与何玲珑在大学时是恋人,分手后又藕断丝连,案发当天还跟何玲珑电话约会,如果这件事被叶英发现,那么杀人动机就显而易见了。” 蒋洪布置任务:“李望,你现在就去传讯这个叶英来配合调查;与此同时,小陈,你查一下叶英的身份背景,以防他继续扯谎,跟我们游花园;方方,你去少年宫找何玲珑……” 李望举手:“蒋队,可不可以派别人去提讯叶英,我有重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22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22 要的事想再会会谷好问,请批准!” “什么事?” 李望犹豫一下,决定实话实说:“裴玉衡说,花瓶的事可能谷好问会有线索,她想再次探访谷好问……” 方方听到裴玉衡的名字,顿时沉下脸来,插嘴道:“她当警察局是什么地方,想见谁就见谁?” 蒋洪微笑:“方方你这无名醋吃得可真不是地方,连死者家属探访凶手都不放心,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小陈也跟着打趣:“是啊,你跟李望连男女朋友都不是呢,就连人家办案也要管,这要真成两口子了,不是连打哈欠放屁都要向你汇报?” 方方急红了脸:“谁说我吃醋了?谁说我管他了?我是提醒蒋头,别让那个裴玉衡太越界了。” 蒋洪摆摆手:“人家死了丈夫已经够可怜的了,想再次探访凶手,多了解些过程,也不为过。更何况那个裴玉衡是个讲道理的人,上次见了谷好问也没有大吵大闹,反而让谷好问认罪态度好多了,这不是很好吗?李望,这次你发现了这么重要的线索,立了大功,就继续按你的路子往下走,也再次问清楚谷好问,他离开的时候楚雄什么样,一则看看与上次的记录有出入没,二则也判断一下叶英杀人的可能性。” 众组员分头行动,李望打电话约了裴玉衡来到审讯科。几天没见,谷好问消瘦很多,一张酒红脸也变得黑黄,见到裴玉衡就抢先鞠下躬去,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 玉衡取出碎花瓶照片,虚心请教:“这是在我丈夫遗物中发现的,我想把它重新拼起来,不知道有什么绝窍。” “民间方法可以用大蒜混合鸡蛋清粘合,官方会用高分子环氧树脂……”谷好问认真地看着那些照片,忽然说,“我认得这只瓶子,还是我介绍给楚雄的,没想到他还是买了。” “你认识?”李望一愣,没想到事情竟然这样顺利,顿时觉得有一只大手猛攥住自己的心,提得高高的,几乎不能呼吸。他努力平静一下情绪,小心地发问,“你在哪里看到这只瓶子的,具体情况怎样,关于这只瓶子你还知道些什么,慢慢说,一个细节都不要漏下。” 谷好问慢慢回忆:“这瓶子是去年我陪楚雄逛瓷器街的时候,在老麦作坊里看到的,楚雄当时就说要买,但是老麦不肯卖,说只此一件,自己留存的,楚雄说愿意出高价,老麦怎么都不肯。我就劝楚雄说,这样的骨瓷在昌南有得是,算了。没想到,楚雄还是放不下,时隔一年,到底还是买了。” “老麦工作室?”李望想起来,“我去过老麦工作室,可是他说不认得那个瓷瓶,还说骨瓷里面有气泡什么的,不是他的出品,他手艺要比这个好得多。” 谷好问再次端详照片,肯定地说:“这件瓷活儿的确算不得上品,这也是当初我劝楚雄不要买的原因,不过,我确定是在老麦家看到的那只。当时我陪楚雄满昌南看瓷器,这老麦是烧制骨瓷的名家,当然也得会会。那天老麦一高兴,就带我们去参观了他的地下仓库,这只瓶子就放在地下室挺不起眼的一个角落里,偏偏被楚雄一眼看上了,立刻就要买下来。” 李望问:“那楚雄说过他为什么非要买那只瓶子吗?” “他说瓶子上画的是他老家的房子,所以想买下来做纪念。” “他的老家?”玉衡愣了,“楚雄的老家不就在昌南吗?” “是吗?可楚雄当时就是这么跟我说的,还说他常在这座桥上钓鱼,我也没细问。”谷好问也有点发愣,“你是他太太,会不知道那这瓶子上的地方是哪里?” “我知道。”李望沉重地答,“这地方我去过,是在婺源思溪,这座桥,叫通济桥,这座房子,就在桥对岸。”他还有一句话没说:这画上的两个小人儿,就是我和青花。 “那你知道得比我还多呢。”谷好问推开照片,“这瓶子的事,我知道的就这些,这和案子有关系吗?” 李望避而不答,反问:“你知道老麦为什么要隐瞒这瓶子是他做的吗?” “这我可想不出。大概觉得瓶子的手艺差,不愿承认吧。” 李望却相信,事实绝不会这么简单,上次见老麦时就一直觉得他神情闪烁言辞恍惚,他起先坚持不肯卖瓶子,卖了之后又不承认瓶子的来历,必然有所隐瞒。他跟青花是什么关系?青花的画为什么会出现在瓶子上? “对老麦你了解多少?比如,他是昌南本地人吗?什么时候进入瓷器行的?为人怎样?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老麦的事我倒知道一点。”谷好问慢慢回忆,“听说他老家是瑶里古镇的,产高岭土的地方,手艺是祖传的。来昌南最多也就十年吧,老伴在乡下没过来,儿子在昌南机械厂做技工。他的活儿不错,青花,粉彩,镂空,套瓶,都来得,骨瓷更是绝活儿,所以很快就在画坊街上落了脚。有时候他烧了特别得意的瓷活儿,会找我帮着抬抬价,也有时我收了新货,也会让他帮着掌掌眼,算有点交情,但不算太深。” 瑶里古镇!李望的心又是一紧,那正是青花的家。这么说,老麦和青花是同乡,他一定知道那幅画的来历,但为什么要隐瞒?会不会,他和青花的失踪有直接关系? 他再也忍不住,必须马上赶到瓷器街,问清老麦所有始末,不然,他不敢保证自己下一分钟会不会爆炸。他合上案夹:“今天就到这里,如果有问题会再找你。” 走出看守所,李望诚心致谢:“这一小时提讯,比我五年所知还多,玉衡,多亏你!” “你现在是要去画坊街吧?”玉衡了解地说,“我跟你一起去。” “我是去办案……” “楚雄是在老麦工作室买的花瓶,我想走一走他走过的路,去他去过的地方,会一会他见过的人。”玉衡请求,“也许,老麦会跟我多说一些楚雄的事。” 李望无法拒绝,同时他也觉得,带上玉衡一起去探访,比较不那么严肃,也许会有更佳效果。毕竟,找老麦问话,并不在他们这次案件的行动计划内。 再次来到麦田工作室,老麦正在捣制颜料,满桌上青红黛紫摆满了瓶瓶罐罐,见到有人来,忙拿张报纸遮住,然后才定睛看清来人,脸上一惊,接着堆出笑来:“李警官今天有空,带女朋友来选瓷器?” 李望知道,行家的颜料都是自己调制,是为独家不传之秘。然而老麦的惊慌显然不是因为怕人偷师,而是没想到自己会再来。他紧盯着老麦的眼睛,一边不动声色地介绍:“这位不是我女朋友,是楚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23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23 雄的太太。你还记得楚雄吧?他不久前在你这里买了只花瓶。” “我已经说过了,那花瓶不是我烧的……” “你再仔细看看这照片,好好想想。”李望取出照片。 老麦不看也不接,可是脚下不自觉地后退一步,可是语气却很强硬:“真的没见过。” “但是谷好问明确地说,这只花瓶是在你的地下室里见到的。”李望使出杀手锏,“谷好问说,由他把楚雄介绍给你,还签了一笔很大的合同,这种事总不该忘记吧?” “噢……想起来了!”老麦忽然夸张地一拍头,做恍然大悟状说,“你看我这记性,唉,你提老谷我就想起来了,不错,去年他是带过一位楚先生到我这里来选骨瓷,当时楚先生看上了这只花瓶,我没卖。可是前几天他又来了,跟我商议订一套特级骨瓷布展的事,又提起那瓶子来了……” 李望接下去:“单为一只花瓶你是不肯卖的,不过楚雄是大客户,要订你整套的瓷器,开的价钱又高,你为了做成这笔生意,就只好答应把花瓶卖给他了吧?” “对。”老麦低下头来,“不过,这花瓶不算在那套瓷器里,也没写进合同订单,因为楚先生说,花瓶是他私人买的,要送给别人做礼物。” 裴玉衡忽然背转了身,李望知道她在流泪,但这时候他顾不上她,只盯住老麦问:“上次我问过你,你为什么要隐瞒这瓶子是你的?” “我这不是一下子没想起来嘛。” “这么大一笔生意,而且楚雄又为这花瓶来了两次,你怎么可能不记得?” “老了,就是这样,记性差得很。不瞒你说,今早吃的什么,我这会儿已经忘了。”老麦随手在桌上拿起一个药瓶,指给李望看,“你看,我有轻微老年痴呆,要靠吃药抑制病情。这记性好一阵差一阵,上次是真没记起来。” “那这瓶子上的画是谁画的,你记得吗?” “这瓶子不是我烧的。” 李望有些焦躁起来,他在老麦的表情中分明看到了许多信息:羞愧,恐惧,厌恶,难堪……他绝对与这只花瓶有关,也绝对与青花有关!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不承认?!” “真不是我烧的。”老麦强调,“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虽然我不记得这瓶子卖给谁了,可这不是我的手艺,不信你可以找专家鉴定一下。每个人烧瓷都有自己的火候手法,你拿这瓶子跟我的骨瓷对照一下就知道了。” “那它怎么会在你这儿?” “这个我真是想不起来了。也不知道是哪个行家放在这里的,还是我什么时候收进来的,又或者是我顶下这家仓库时原主人留下的,一点印象也没有了。要不是上次楚先生要买,我都没注意过我还有这么个瓶子。就因为瓶子来路不明不白,我才不想卖的,免得流出去教行内说我麦田的出品不够水准。但是楚先生几次三番非说要买,又许我大单生意,我想反正也是没主儿的东西,就卖了。要不,我把卖瓶子的钱还给你们好了。” “仓库的原主人是谁?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这人已经移民出国了,要不也不会转卖作坊和仓库。我们是一手交钱一手画押,再没来往过。” 难道好不容易接起来的线索又要断了?此路不通,李望换条路再闯:“那瓶子上的画呢?画画的人你认识吧?” “瓶子都不是我的,我怎么知道这画是谁的?” “她名字叫青花。”李望两眼冒火地盯着老麦,生怕错过他哪怕最细微的表情,“她家在瑶里古镇,跟你是同乡,记得了吗?” “青花啊……”老麦又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很费力似地回忆着,“好像有点印象,我们古镇是有过一个叫青花的闺女,你认识她?” “她已经失踪十年了,你不会不知道吧?” “啊对对对,是有这么回事,想起来了。唉,我离开老家好几年了,好多旧事都忘了,老邻居也都不来往了。你说这瓶子是她画的啊?那也有可能,我们两家都是一个村儿的,说不定是她家送给我家的,乡下人礼多,送过来送过去的,东西全都混不清了。” “不可能,她不可能画这个瓶子送给你。再说,她十年前画完这幅画不久就失踪了,什么时候送你瓶子的?” “唉,真记不清了,你也说了,都十年前的事了,又不是什么值钱的瓶子,我哪里记得清啊。” 李望越来越焦躁,这老麦左一句“不记得”,右一句“不知道”,诚心把线索引进死胡同。通过微表情分析,他确定老麦在撒谎。可是分析不等于证据。一个年近六旬的老人,又不是疑犯,你能拿他怎么办? 玉衡进店后一直没有说话,只是仔细地打量着店中每一件作品和挂画。同样是颜料与画笔,可在这里作画是以瓷胎为画布,多么有趣。她拿起工作台上一只小小镜架:“这是您夫人和儿子吧?他们说不定会记得这花瓶。” “他们不可能记得的。”老麦急急否认,接着又抹了一把汗说,“我老伴在乡下,平日不大管事儿。我家的手艺是传男不传女的,瓷器上的事儿不让女人插手;我儿子不喜欢这行,去机械厂当工人了,眼看这门祖传的手艺在我这一代就断了根了,我教子无方,对不起祖宗啊……”说着,索性抹起泪来。 李望知道再问不出什么,且已经有了新的计划,于是由着玉衡安慰老人几句,转身走出了作坊。 已经是午饭时候,经过快餐店时,两人默契地对望一眼,同时说:“不如在这里坐坐吧。” 进去点了两份套餐,玉衡问:“那只花瓶,什么时候能够还我?” “恐怕暂时还不能还给你。”李望看一眼玉衡的眼神,赶紧解释,“你别误会,不是因为我自己要查青花的案子,而是楚雄的案子还没有了结,我们发现了一些新线索,不过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玉衡愣了一下,问:“那么楚雄……” 李望抱歉地说:“恐怕遗体也不能马上认领,过几天,你相信我,过几天一定会结案的。” 玉衡凄然地点点头,想了想说:“既然这样,我呆在昌南也没什么事,我想去思溪走走。” “去思溪?” “你不是说,那瓶子上画的是思溪的通济桥吗?谷好问说,楚雄所以想买那只花瓶,是因为上面画的是他家的老房子。楚雄执意要买这只花瓶送给我,一定是想让我看看他老家的样子,所以,我想去那里看看。” 李望感慨:“即使发现他不是你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24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24 心目中那个完美的人,你还是如此爱他。” “谁又是完美的呢?”玉衡叹息,“他原来一直都不开心,我却没有发现。是我的疏忽造成了他的死,我无以补偿,只有陪他重走过去。我相信,他的灵魂会同我在一起。” 又是“灵魂”。李望犹豫一下,不知该不该告诉她叶英的事,但想一想决定还是推迟几天,事情调查清楚再说,否则,徒然使她情绪激荡。他安慰她:“楚雄或许有些急功近利,但是‘人往高处走’也是常情,只是他用错了手段,怎么都不能怪到你头上。你何苦太自责?” “心理学上说,如果一个人太刻意追求某件事,是因为他生活里有不满足,愿望无法达成,只好借别的事来弥补。”玉衡坚持,“他平时总是嘻嘻哈哈的,我一直以为他很幸福,现在才知道,他有心事。他用了那么多心思设计掉包计,自己也不会开心。我竟然一直都没有发觉。” 李望想说,楚雄年轻有为,又娶了如花美眷,已经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他还有什么愿望不能达成?但是忽然想起何玲珑,也许那就是楚雄永不满足的症结所在吧?不都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吗?他不禁沉默下来。 玉衡会错了意,主动换话题说:“老麦的话,对你寻找青花有帮助吗?” “问什么他都说不知道,一点新线索没有。不过,也正因为这样,才更加可疑。从微表情反应分析,他可以说是没一句真话。” “你会读心术?” “研究过一点。伪装是人的本性,人们总是不自禁地掩饰或夸张自己真正的情绪或心理,但是微表情和微反应却会暴露他们的真实想法。比如我是警察,职业前提重于自身安全,在遇到危险时我们不可以退缩,必须表现得勇敢,但是一些身体小动作会本能地表现出退缩;再比如说,你一向克制情绪,但是微表情却比一般人还要复杂敏感,刚才进入麦田的时候,看到那些大大小小的画笔,你的手指一直在微微捻动,做出在一排笔架中挑选画笔的动作来,这就是你的工作本能带出来的微反应。很久没做画,你很渴望回到画案吧?” 玉衡羞涩,很不习惯于人家分析自己,忙问:“那老麦呢?他的微表情说明了什么?” “他看到我,面孔和身体都呈现出僵硬状态,这是典型的‘冻结反应’。说话时,故意想表现得松驰,借用各种小动作来掩饰情绪,不住地搓脸,咽口水,右脚在地上蹭来蹭去,这都是面对不适的‘安慰反应’,试图掩盖真相。当他说不知道不记得的时候,眼神一直回避与我接触,鼻翼微抽,用深呼吸来自我调整,身体侧立,表现出强烈的‘逃离反应’。而游客的进入给了他一个很好的借口,立刻就拔脚走开了,把逃离反应付注于实际行动,使他得到很大放松,所以在跟客人对话时,又出现了不止一次舔嘴唇的安慰反应。” 玉衡心悦诚服:“我也觉得有点怪,老年痴呆虽然会记不起眼前的事,但是过去的事却会记得很清楚。他不该忘得那么干净。” “我去过古镇,那是个很小的村子,两排房子夹着一道小河,统共也没有多少人家,村里人不像城市这么隔膜,村东头丢了头牛,全村人都会出去帮着找,何况是青花失踪这么大的事?他越是说不记得,就越说明他心虚,可就是不知道他到底隐瞒了些什么。” 玉衡随着李望的一连串分析努力回忆刚才的一切,点头说:“我提到他家人的时候,他好像特别紧张。” “不错。你拿起那只相架时,他的后背忽然挺直往后退,仿佛想逃避什么;可是手臂却向前伸,像要从你手里抢过相架。这种动作方向的不和谐表明他心里藏着个很大的秘密,而他说的每句话都和这秘密背道而驰。同时,他非常怕我去找他家人,急急忙忙地说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但是说的时候,眉毛下压,上唇提升,表现出厌恶情绪。” “他说他老伴在乡下不管事儿,还说他儿子不喜欢干这行……”玉衡仔细回忆老麦每句话,“这么说,他妻子和儿子很可能会知道些什么。” “对,他越是怕我问,我越是要马上找他老婆儿子问清楚。” 李望发现,虽然玉衡不是刑侦人员,可是跟她一起探讨案情,比跟方方一起还思路畅通,心领神会呢。成语里说“心有灵犀”,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第九章 古镇疑云 “青花”是一家主题酒店,不仅整个酒店装修风格处处突出青花瓷特色,且在二楼特辟出半层做陶艺吧,为客人免费提供陶土与模具,客人做完的工艺品,可以送到电子窑里统一烧制,涂上釉彩留作纪念。 不过,烧出来的只能是陶,不是瓷。 玉衡住进来后,每次出出进进看见宣传海报都不由心动,却一直没有兴致尝试。昨晚听了李望的故事,今天又跑了半日画坊街,对陶瓷忽然产生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不禁想亲手试验一下如何捏陶制陶。 穿着青花旗袍的美丽女服务生将玉衡引进陶艺吧,分给她一大块半成品陶泥,又指着循环播放的电视节目说:“照着上面的指示练习就行了。先练习揉泥,然后放到转床上拉坯,拉坏了可以重来,什么时候成型了满意了交给烧陶师就行。” 玉衡挽起袖子开始捏泥,说也奇怪,那柔软湿凉的黏土从指缝中一钻出,便有种说不出的舒适感倏然传遍全身,让四肢百骸都放松下来。玉衡这才发现,这些天来自己绷得有多么紧,这会儿简直想要上一车箱湿泥,直接跳进去裹遍全身,懒懒地睡上一觉。 都说泥土是母亲,这形容真是没错。在人类最无助最疲惫的时刻,泥土带给身心的安慰是无以言喻的。玉衡后悔没有早一点来这里。 但是想把那些泥土揉捏成型可真不容易,太干或者太湿,太硬或者太软都不行。玉衡细心听电视里解释:揉泥可以令粘土致密,不仅增加粘土的柔韧性和可塑性,降低收缩率,还会直接影响陶艺的烧成率与收缩率。如果揉泥的方法不恰当,令泥团中有空隙、气泡,不仅收缩率增加,而且烧成时表面会鼓起。 在玉衡量右手边是一对年轻恋人,玩了一会儿陶泥不耐烦了,开始嘻嘻哈哈地拍照,男孩子走过来:“请帮忙拍张照片好吗?” 他们模仿的是《人鬼情未了》里的经典画面,女孩扶住手拉坯上的陶土模型,男孩在背后环抱着她,两张脸在镜头里灿烂微笑。这造型其实相当泛滥,但玉衡还是深深感动。 “咔嚓”一声,两人的笑脸定格在镜头里,玉衡递过相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25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25 机:“祝福你们永远相爱。” “谢谢。”年轻人嘻嘻哈哈,手拉手走了。丢下转床上一个未成型的泥坯,软趴趴躺在那里永不超生。 另一边,是位母亲带着孩子在捏泥,一边教孩子念儿歌:“捏,捏,捏泥巴,一捏捏个胖娃娃。胖娃娃,太淘气,捏个黄牛来耕地。黄牛站着不肯走,我来捏个小花狗。小花狗,尿了裤,我来捏个小白兔。小白兔,不会跳,我来捏个小花猫。小花猫,不穿鞋,我来捏个猪八戒。猪八戒,肚子大,一口吃个大西瓜。” 小孩子开心地笑了,玉衡的眼泪却扑簌簌落下来,她再也没有机会跟楚雄一起拍照,做陶瓷,生儿育女,再教他们的儿女捏泥巴或是跳芭蕾了。 想到芭蕾,她不由又想起了何玲珑,此时何玲珑在做什么呢? 何玲珑与叶英此时正在警察局里分头接受问讯。 给何玲珑做笔录的是方方,然而她得到的最多答案就是“不知道”。 “是不是叶英杀了楚雄?” “不知道。” “他去找楚雄没有告诉你吗?” “没有。” “他是怎么知道楚雄住在哪家宾馆的?” “不清楚。” “他见过楚雄后跟你说了什么?” “我根本不知道他们见过面。” “那你为什么要隐瞒叶英在昌南,撒谎说他一直在外地?” “他让我这么说的。” “他让你这么说,你就没有怀疑?” “最近发生了这么多意外,我想多一事不如省一事,就照说了。” “叶英为什么跟踪裴玉衡?” “不知道。” “他租车的事你总知道吧?” “不知道,他从没有开车回家。” “你跟楚雄谈了四年恋爱,临毕业却嫁给叶英,他们两个人是什么关系?” “是兄弟。” 对于这一点,何玲珑无法再回答不知道,清楚地交代说:叶英和楚雄本来是一对孪生兄弟,婺源思溪人,家境贫困。父亲过世得早,母亲独立抚养两个儿子十分吃力,加上楚家是远亲,一再保证说虽然需要儿子承继香灯,但不会断绝他们母子关系。于是在孩子五岁那年,母亲将二儿子叶雄过继给楚家,从此改姓楚。但楚雄很孝顺,常常回乡探望,就在楚雄大学四年级寒假期间带女朋友回乡探亲时,何玲珑认识了叶英,就此天雷勾地火,移情别恋。楚雄为此十分伤心,毕业后远走西安,从此与家人失去联系。直到半年前两个人在街上偶遇,彼此交换了电话号码。这次楚雄来昌南,打电话约了何玲珑见面,但是没见面就已经死了。虽然何玲珑也多少怀疑这件事跟丈夫叶英有关,可是叶英不说,她也就不问。 方方看了一遍记录,有些不满意,忽然想起与李望的对话,遂换个角度再问:“你和楚雄是大学同学,有深厚的感情基础,他的条件明明比叶英好得多,为什么你会嫁给哥哥而不是弟弟呢?” 何玲珑微笑:“感情的事,哪能像数学题一加一等于二这么有规律可讲,你知道一见钟情吗?我对叶英就是那种感觉,看见他第一眼就知道:这才是我要找的人,就是他了。” 方方忍不住追问:“怎么能知道呢?怎么能知道你的选择没有错呢?” “你的心会告诉你,眼睛也会告诉你,每一口呼吸都会告诉你。”何玲珑的眼神变得迷蒙,“当你看到他的时候,心跳会突然静止,然后便狂跳起来,眼睛看着他,会害怕被他发现,却又无法从他身上挪开,呼吸变得很紧很紧,生怕被他听见,恨不得屏住呼吸。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可是周围的一花一叶都记得很清楚,就像电影定格一样。隔了多少年,那一天那一刻的情景也会历历如新,连空气里的花香都闻得到。” 方方只觉荡气回肠,为那种形容而神往,一时忘记自己身份,轻轻说:“那多好。”接着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轻咳一声,再问,“你这样爱你丈夫,那么他要让你撒谎的话,你也会照做吧?” “你说呢?”何玲珑反问,“我说会,就等于承认我说谎;我说不会,你也会怀疑我撒谎。对吗?” 方方气结。这何玲珑绵里藏针,竟是个厉害角色。楚雄的前女友和现任妻子,真是一个也不简单。她沉下脸,“今天就到这里,在这里签个字,以后有事再找你。” 叶英由蒋洪亲自询问,不等多问,已经痛快地交代了全部过程。 “我和楚雄是孪生兄弟,虽然我姓叶,他姓楚,可我们的感情本来是很好的。但是因为玲珑的关系,楚雄一直不能原谅我,独自跑去了西安。这次他和玲珑重新联系上,本来也是瞒着我的。那天我提前回家,看到来电显示有个不认识的手机号,就顺手拨了回去,才知道楚雄来昌南了。于是我就去酒店找他,敲门没有人应,门又是虚掩的,我就推门进去了,看见他躺在地上,我上前又推又叫,才发现他已经死了。我吓坏了,心这要是被人发现肯定以为是我杀的,又想着屋里到处都是我的脚印和指纹,过后肯定说不清了,就把指纹抹了一遍,可是想想又不对,就又抓着楚雄的手胡乱按了指印后跑了。经过工人房的时候,正好有人从对面过来,我一时害怕就躲进了工人房,看到里面有工作服就换上了,等人过去我才出来。” “你怎么会知道酒店有秘道?” “本来不知道,上来的时候刚好看到电梯门开着,有人在修电路,我图近便就从那里下去了。” “那你为什么要跟踪裴玉衡?” “最开始跟着她是因为想知道案子查得怎么样了,也有点好奇这个弟妹长什么样儿,后来知道她撞了车,觉得于心不忍,怕她再有危险,所以就跟着她了。” “这么说,你倒是好心,为了保护她了?” “也不是,就是兄弟死了,我心里不好受,又害怕被牵扯进去,也不知道能做点什么,就忍不住跟着弟妹了。” 蒋洪忽然一拍桌子:“别再演戏了!分明就是你发现楚雄跟何玲珑藕断丝连,心怀不满,于是找到酒店杀了楚雄,现在又跟踪裴玉衡想杀人灭口。” “你这是冤枉我!”叶英叫起来,“你看,我就知道要是实话实说,你们肯定会冤枉我,所以才要跑的。” “那你知不知道破坏凶案现场、伪造证据,也都是严重的犯罪?” “知道,所以一开始瞒住了,后来就只好一路瞒下去了。” “你怎么能证明自己是在楚雄死后才进入酒店的?”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26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26 “我不能证明。”叶英摊开手,“可是你们也不能证明是我杀了楚雄啊。” 让蒋洪恼火的是,叶英说得没错。他们掌握的惟一证据只是叶英曾经进入酒店并离开,如果不是叶英自己交代,他们甚至无法确定他曾经进过楚雄的房间,更没有直接证据说明他杀了楚雄。 将叶英拘押候审后,众刑警对照了叶英与何玲珑的问讯记录,也都纷纷感叹:“这个叶英不简单,思维敏捷,口齿伶俐,真不能相信他只是个货车司机。” “这也难怪,要不何玲珑怎么会舍了楚雄嫁给他呢?当然是因为有那么点本事。” “听说他是结婚后靠老婆的关系才调到昌南市的,之前一直在乡下,倒不知从哪里学到的这一肚子心眼,居然还知道擦完指纹再重新按上指纹。” “不过,他说的情况跟我们掌握的很吻合,从时间推算,他是在谷好问推倒楚雄后进入酒店的,如果当时看到楚雄已经死了,也是可能的。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现场只有楚雄和陈升两个人的指纹,而且过分干净整齐。” “真是没想到,查来查去查出个孪生兄弟来,这案子从头到尾都透着那么股子蹊跷。那个裴玉衡一再说见鬼,谁能想到原来真有个跟楚雄一模一样的人呢。现在可算是真相大白了。” 方方更是大力邀功:“李望真能干,先是提出陈升会不会见死不救,接着又找出叶英来。叶英这一做证,倒把陈升摘清楚了,确定了楚雄是在谷好问离开、陈升进门前死的。不过,怎么能证明叶英进门前楚雄已经死了,而不是叶英撞死他的呢?” “这个倒容易。”蒋洪笑道,“从李望提出第二疑凶的可能性推测后,我就让法医科重新尸检,确定了楚雄头上只有一处撞伤,直接致命。谷好问已经亲口承认是他推倒了楚雄,让他的头撞在桌腿上,所以叶英也就无可疑了。至于他是不是有可能见死不救,那就只有天知地知、叶家兄弟自己知道了。” 蒋洪的语气相当轻松。此前他说封卷的时候,李望不断提出新的疑点,他无法解释却又急于交报告,自己心里也是不安的。现在所有的疑点都有了合理解答,拼图终于完成,顿觉如释重负,遂主动表态:“今天下班后,兄弟们好好轻松一下,我请客。” 刑侦室一片欢呼。 方方忽然说:“李望呢,他怎么还没回来?” 蒋洪也说:“就是的,这次能圆满结案,全靠这小子把叶英翻出来,庆功宴怎么少得了他?方方,打电话给他,跟他说已经结案了,早点回来,要是一时回不来,就直接去酒吧会合。” 方方打通电话说了几句,满脸不悦,回头向蒋洪道:“他说他有急事,让我跟您请假,说要连夜去个什么地方,明天早晨上班前赶回来。” 李望这时候已经坐在了赶往瑶里的客车上。 同玉衡分手后,他先去机械厂找了老麦的儿子小麦问话。身份证显示他只有二十七岁,可是肤色又黑又干,神情阴郁沉滞,好像蒙着一层陶土似的,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至少大十岁,讲话的严谨老成也不像个年轻人,语气低沉,语速极慢,说话时习惯咬紧牙龈,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一句一板斧:“我跟青花不熟。” “她在城里上学,我是粗坯,没话讲。” “这瓶子我没见过,画也没见过。” “我爸是烧瓷的,我不是,瓷的事别找我。” 这小麦每句话都像堵气,态度拒人千里,甚至是有点恶狠狠的。李望无奈,最怕的就是这种人,表情动作语言完全是一贯式的,喜怒哀乐都没什么差异。冻结反应可能只是因为迟钝,安慰反应或许只缘于笨拙,至于惊讶、厌恶、恐惧、悲伤种种复杂情绪,更是完全混淆。他的所学在这黑小子面前全然无用武之力,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老麦媳妇身上了。 大巴车晃晃荡荡,邻座是个妖艳的中年女人,嘴碎得很,一路搭讪着问东问西。李望应付不来,闭上眼睛装睡,过一会儿也就真睡着了。 梦魂比身体先一步来到古镇,一带碧水,两岸人家,他和青花手牵手肩并肩立在竹排上,摇摇晃晃,顺流而下。青花长大了,比十年前更加楚楚动人——不对,看真切点,那不是青花,是裴玉衡。 玉衡的眼睛里永恒含着两汪泪,凄苦地说:我已经不能再为楚雄做什么了,我只有追随他一起去。说着,纵身一跳…… 李望急呼:“玉衡!”惊醒过来,看看左右,才想起自己在客车上,倒觉得有些赧然。怎么会梦见玉衡呢?梦里的那种关心情切,远比他自己所知道的要来得深沉强烈。都说梦里的情绪是放大了的潜意识,难道他真的对玉衡动了情? 李望抹一把汗,自觉对青花不忠。可是,青花呢?青花有忠于他们的爱情吗?十年来,她音讯全无,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教他一个人怎么捱下去? 十年生死两茫茫。李望忽然想起一句诗来,但也只得这一句,接不下去。 到站了。在村口下了车,鸡犬之声盈耳,山村风情袭面而来。十年过去,古镇看上去并没有多大变化,一条小河,两岸人家,靠岸停泊着几只舢板,有妇女在河边捶衣洗菜,闲话家常。李望还清楚地记得去青花家的路,轻易地找了去。 青花弟弟来应的门,已经不认识李望了,笑问:“你是来住宿的?” 李望这才知道青花家开了客栈,笑说:“青松,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李望哥哥,伯父伯母在家吗?” 叫作青松的男孩想了想,还是没想起来,冲厨房喊了声:“妈,有人找。”接着说,“我爸开车送客人上梅岭了,晚上回来。” 青花妈妈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从厨房里出来,看了李望半晌才想起来:“你是李望吧,花儿的同学,都长成大人了。”说着眼圈儿红了。 李望内疚起来,应该早点来探望青花的爸爸妈妈。这么多年来,除了青花失踪那年他来过两次,再就是每隔一段时间打个电话问候几声,却再没有来过古镇。 难得青花妈妈还满口道谢:“多谢你逢年过节寄东西来,一直惦记我们。要是青花在,你们这会儿早该成亲了,只怕连孩子都大了,是花儿没福……”说着又哽咽起来。 李望心里也忍不住酸酸的,取出照片说:“伯母看看这个花瓶,上面的画是青花画的,您见过吗?” “花儿的画?”青花妈犹疑地看了两眼,又递给儿子,“花儿从小就喜欢画画儿,美女,山水,花草,小动物,看见什么画什么,画得太多了,我也记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27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27 不清了。” “那么,她会做花瓶吗?” “不会烧,最多帮人家在烧好的瓷胎上画红,填白,倒是有的。” 这时候青花爸爸也回来了,免不了又寒暄一回,看了花瓶,也说不认识。 李望又问:“你们镇上是不是有个老麦,在昌南开瓷器坊的,他说这花瓶是你家送给他的,有这么回事吗?” “那不能。”青花爸爸很肯定,“我们两家交情不错,平日里礼尚往来互相都送过不少东西,不过他家是烧瓷的,要说他送我们瓶瓶罐罐还差不多,怎么可能反过来送他一只花瓶呢?何况这瓶子我见也没见过,要是我送给他的,自己会不知道么?” “老麦是什么时候进城的?” “也有快十年了吧。从前他们在山上还有个挺大的窑场,临走前给推翻了,老麦带儿子进城开瓷器店,只留下麦婶守着老屋,如今也开客栈呢。人家是百年老房子,生意比咱家好。” 李望一愣:“小麦也会烧瓷吗?” “手艺好得很呢。麦家的瓷活儿是祖传的,小麦八九岁上就跟着他老子挖泥烧窑,练泥、拉坯、上釉、贴花,什么都来得,连吹釉、雕花的绝活儿都会,就是不喜欢读书,小学毕业,初中只念了一年就辍学了。不过话说回来,有了这门手艺,念不念书上不上学也没啥分别。咱们古镇会烧瓷的人家不少,但是做骨瓷的,就他们一家,做的瓷轻、白、细、透,好多大城市的人都来订货,要不怎么有本事去城里开店呢。” 李望诧异,老麦明明说儿子不好此道,所以才进了机械厂做工人;小麦也一口咬定不懂烧瓷——他们为什么要隐瞒?略想一想,他已经有了主意,便即告辞。 青花妈听见要走,哪里肯放:“大老远来一趟,当然住家里,咋能住别处呢?咱家又不是没有空房间。” 李望只得说:“我这次来古镇,一是探访伯父伯母,二来也是有任务,住在家里不方便。伯父伯母也不要跟人说我是警察,走漏风声就不好了。” 青花妈妈见留不住,退而求其次:“不住这里可以,饭可得在家吃。” 李望推不掉,只得答应。问清老麦家住址,出门右拐,走过一座小桥,已经看见高大牌楼。数过去第三家,看见“麦田之家”的招牌,不禁好笑:这老麦野心不小,客栈与瓷器坊用着同一个名字,倒像是大集团公司的作派,只当有着多少产业呢。 麦田客栈由麦婶和一个小姑娘打理,女孩称麦婶做“大娘”,显见是亲戚。李望办妥入住手续,故意拿了杯子下楼讨茶叶,坐在厅里与麦婶闲话家常。 “大娘一个人住在乡里不闷么?” “不闷,老邻居老亲戚的常来常往,又有客人要招呼,忙着呢。倒是在城里,同一层楼住着,隔壁人家是谁都不知道,一扇窗子三面墙,那才叫闷呢。”老人家说话很有趣,三两句形容尽城乡差别。 “那你们将来有什么打算?是落叶归根回到古镇来呢,还是全家搬城里去?” “老头子再过两年就回来啦,儿子喜欢城里,已经买房子了,不打算再回来啦。” “那儿子娶媳妇,您不得跟着去带孙子啊?”李望捡老人家爱听的说。 果然麦婶打开话匣子,诉苦道:“我这儿子啊,又倔又不孝,一点不像我们俩,简直比抱养的都不如。从进城后,一次都没回来看过我,还得我蹶儿蹶儿隔三岔五往城里看他去,他倒还不耐烦。又不肯学做生意,又不肯好好处个对象结婚,三十好几的人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养儿养女都是罪啊,也不知我哪世不修,生下这么个不学好的东西来。” 李望假装一无所知:“您儿子是做什么的啊?” “工人,在昌南机械厂上班。” “我听说你们家是骨瓷名家,您儿子怎么不跟着学做瓷呢?” “不想学呗。”麦婶不愿意再谈下去,草草说,“现在的年轻人都有自己主意,哪肯听爹妈话。” 李望凝视麦婶的反应,只见她手上动作不停,眉毛微微皱起,有明显的困惑和轻微愤怒,却不是恐惧。看样子对于儿子不肯做瓷,她是有过很大意见的,说不定还起过争执,但最终不能做主。 他试图推进:“是儿子不想学,还是老爷子不想教啊?” “都一样。”麦婶站起身来往门外张望,又嗔着小姑娘给李望倒水,显然不愿意就这个话题讨论下去。 父子不和。李望通过麦婶的表情和逃离反应做出判断,正想着怎么样把话题转到青花身上,却听见麦婶热情地招呼:“青松来啦?” 原来是青松来找他吃饭。 李望只得告别,心中微觉泄气——不用再设法询问了,从麦婶见到青松的反应来看,没有半点羞愧或意图回避的表情。即便麦家父子与青花失踪有什么关系,麦婶也必然一无所知。 古镇的两大特产是土鸡与河鱼,青菜是苦竹豆腐,野菜鸭脚板,李望吃了满满三碗饭,又陪青花爸喝了几盅酒,哄得两位老人家十分高兴。他忽然想,如果青花没有失踪,也许现在他们已经结婚了,他这会儿就是在跟岳父岳母吃饭,不禁心下黯然。 吃过饭,青松送了李望出来,两人沿着空中水渠的天桥散步,居高临下,看整个村庄渐渐沉入夜色。月亮升起来,有很好的月光,照得地面烂银一片,连瓦片儿都清晰可辨。李望深感寂寥。 有只黄狗时而前时而后地跟着他们,却又并不跟得很近,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尾巴,大概狗也很寂寞吧? 青松这会儿跟李望已经很亲了,左一句右一句地打听刑警科的侦察故事,又问:“望哥,考警校都需要什么条件啊,你看我合适不?” “你想当警察?” “其实也没想好,我今年高三了,一直不知道报考什么学校,今天看见你,忽然觉得当警察也挺好的。要不,我就考警校吧,你觉得怎么样?” 李望笑了,这小子跟自己当年一样糊涂。记得自己高三那年,还想过跟青花一起报考美院呢,但是青花失踪了,他一念之勇考了警校,想要亲自侦察青花的失踪原因,可是十年过去,没有一点进展。 “青松,你想当警察,要有天赋,有敏锐的观察力。要不,你帮我做件事,也试试自己适不适合当警察。” “什么事儿?你说。” “你帮我……留意一下麦田客栈。” “他们家有案子?” “这是机密。做警察,要学会自己观察,不该问的事不问。”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28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28 “那我观察什么啊?” “比如说,他们家有什么特别的客人进出?尤其是认识十年以上的熟客。老麦是个谎话精,瞒了很多事,比如小麦明明是会烧瓷的,可是却跟我说对瓷业一窍不通,这是不是很可疑啊?” “确实可疑。小麦烧的瓷不错的,以前常烧些花瓶啊笔筒啊什么的送给我姐。” “他跟你姐很熟?” “一个村儿的,有啥熟不熟的。那时候我还小,也看不懂什么,不过现在想想,他应该是喜欢过我姐的,平时不来我家,我姐一放假,他就往我家跑,还教我姐蘸釉、刻花什么的。” 李望心里的疑云更重了,麦家父子不仅隐瞒了小麦会烧瓷的事实,还故意撇清和青花的关系。老麦记不住青花还有情可缘,但是小麦说对青花没印象就太可疑了。一个男人,是永远不会忘记他喜欢过的第一个女孩子的。小麦的年纪跟自己差不多,十年前的事,怎么可能忘得这么干净? 之前一直把怀疑目标锁定在老麦身上,但这一刻李望忽然想,难道青花瓷瓶的主人不是老麦,是小麦? 天边掠过一片浮云,月光昏暗下来。 第十章 思溪烟水 玉衡坐不惯长途客车,托酒店前台代订了出租汽车,连旅馆也提前联系好,就在村口桥头。两层砖瓦楼,屋顶高高的,虽然不比酒店,但也窗明几亮,卫浴齐全,最难得的是窗口望出去正对着那座古老的廊桥。 哦,通济桥。这就是青花瓷瓶上的小桥流水人家了,对面,即是楚雄家的老房子。高高的院墙上飞起层层角檐,是徽派建筑里五凤楼的标准格局,粉墙黛瓦,黑白分明,别说盗贼了,连鸟儿飞过都要使一点力气呢。 玉衡泪盈于睫。从来都不知道楚雄的老家原来是婺源思溪,更没想到,不是由他带她来,而是在他身后,她才有机会拜访他的故里。 来之前她在宾馆上网查过资料,知道这桥建于明代景泰年间,已经有六百年历史了,常被拿来与瑞士琉森湖上的廊桥相比,但实际上除了同样是桥且有顶廊外,实在没什么相似。长度宽度都远远不及外,梁上也没有那些宗教彩绘。最关键的,是河道太窄,只有河鱼,没有天鹅。 玉衡是去过廊桥的。还在蜜月时,她与楚雄遍游欧洲,在琉森湖畔,她支起画架画天鹅,楚雄为了让天鹅不要走开,一直撕面包喂它们,满眼柔情,那脉脉的神情,到今天想起都会让她浑身一阵酥麻。 想起往事,那壮丽的廊桥,桥下的天鹅,水上的游艇,对岸的建筑,远处的阿尔卑斯山,甚至山顶皑皑的积雪,就仿佛都累累重现眼前。耳边又响起琉森湖畔的钟声,甚至舌底泛起巧克力的甜香。瑞士是钟表之国,到了五点钟,全城所有的钟会一起敲响,学生放学,工人下班,到处是乐滋滋的笑脸。 彼时有多么快乐,现在便有多么伤心。 玉衡向房东打听:“对面房子住的是什么人?” “没人。老叶家的儿子去了昌南,这房子一直空着,村委会统一管理,门是开着的,你进去逛逛。” “叶家?”玉衡一愣,“这家的儿子不是叫楚雄吗?” “楚雄?”房东要想一想才能回答,“啊,你说的是叶家二儿子啊。这家原是双胞胎弟兄两个,老大叫叶英,老二叫叶雄,后来过继给姓楚的人家,就改名楚雄了,难得回来。现在这房主是属于大儿子叶英的,娶了个漂亮的城里媳妇,结婚后也跟着搬到昌南了,只有逢年过节祭祖时才回来一趟,收收房租什么的。” 楚雄还有个大哥?玉衡呆住了,越接近真相,就发现自己对楚雄越陌生。她简直不能相信众人口中的楚雄,就是她最最亲爱的丈夫。整整三年,一千多个日子的耳鬓厮磨朝夕相处,她怎么竟会对他全无所知,甚至连他真正的名姓都不知道?世上还有比她更失败更滑稽的妻子吗? 她走过通济桥,走向叶家宅院,只觉每一步都需要千钧力气,又软绵绵地如踏绵絮,仿佛做梦。 思溪是明清时著名的儒商古镇,十年前列为旅游景点,幸喜没有过度开发,不但原汁原味地保留着古村落形貌,且并不特别设立收费景点,所有宅院——无论主人已经搬离或是仍然住人的,都一例敞开或虚掩大门,任游人行走其间,随意参观,就仿佛一座开放的民间生态博物馆。 徽派建筑的老房子动辙两三百年历史,里巷幽深干净,鸡犬相闻,青石子铺路,各家门墙上钉着牌子,注明房子的建造时期与原始主人,康熙、道光字样随处可见,每一扇门推开,都仿佛翻开一页历史。 而玉衡面对着的这一扇,尤其沉重,因为里面封锁的不仅有历史,还有真相。 厚重的深黑色院门虚掩,玉衡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只听得“吱呀”一声,幽黯的堂屋就在眼前了。 正堂里供着祖先牌位,前面照例是八仙桌和太师椅,两边的红对联已经褪了色,仿佛时间在这里停止了;院墙斑驳爬满青草,青石板路上的苔藓暗绿如铜锈,连天井镇宅缸里的水看上去也都是有了年月的。 玉衡站在空旷的老屋里,黑乎乎借着天井漏下来的一点天光,感觉连叹息都是有回音的,越发像做梦,又像是误闯进了别人的梦,气氛十分诡异。 她在堂屋中央跪下来,对着祖先牌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这是楚雄的祖先,那也就是她的,原来楚雄真正的姓氏是叶,她是叶家的媳妇儿。 叶裴氏。玉衡自嘲地笑,扶着八仙桌坐下来,觉得自己成了穿裙褂的古人,随时可以在此石化。 墙上挂着明朝程十发的《薰笼仕女图》,锦衣的仕女斜倚着薰笼闲望,庭院里有个女侍在看儿童扑蝶,显得十分闲适优雅。玉衡本能地注视良久,虽然只是一幅不值钱的赝品,但配合屋中幽黯的光线和陈旧的味道,益发有种如真如幻的意味。 另一面墙上是几幅照片,摄于不同时代的全家福,人物不同,姿势不变,永远是长辈坐中间,儿女排列身后,膝下是孙儿簇拥。玉衡仔细辨认着,看得出叶家曾经是大族,但是人丁越来越少,最近的一张照片上只有一对中年夫妻抱着两个一模一样的男孩,看上去最多三四岁的样子,该是英、雄两兄弟吧? 那是最后一张照片。所有人定格在镁光灯闪亮的瞬间,没有再长大。 依稀有笑声,玉衡回头,看见两个圆圆脑袋长长眼睛的小孩子,穿着百蝶穿花的棉袄棉裤,戴着金丝银线的虎头锦帽,彼此追逐着从后门跑进来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29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29 ,对着玉衡嘻嘻一笑,追追打打,又迅忽在前门消失不见了。 玉衡悚然醒悟,那就是儿时的叶英、楚雄吧?她抚摸着屋里的桌椅,不禁悄然落泪。这就是楚雄童年时生活过的家啊,一桌一椅都有着他最真实的印迹,他从这家里抱出去的时候哭了吗,他在养父母家中的岁月会难过吗,他从来没提过自己还有亲生父母,是因为怨恨他们曾经放弃他吗? 楚雄,楚雄,原来他是一个领养儿,为什么从未对她说起?他把这秘密藏在心里,是因为一直心怀怨怼吗?他们两个,一样的孤独,本应该同命相怜的,她对他毫无保留,他却一直在心里打着个死结,阳光照不到。她的关爱并不能抚慰他。她真是一个失败的妻子。 玉衡静静坐了很久,以至于重新起身时觉得双腿有些发麻,她在后院找到笤帚簸箕,一丝不苟地打扫起屋子来。扫过之后,又找了水盆抹布。水喉好久未开,先“空通空通”咳了几声,方“哗”一下流出水来。玉衡将牌位一一拿起揩拭,每揩过一个名字,就仿佛又得到了一位长辈的认同。 这是楚雄的祖屋,是她可以为夫家做的惟一的事。她刚刚已经看到了楚雄,那么楚雄,也会看见她吗? 这天接下来,玉衡在村里不住游走,穿过一条巷又一条巷,推开一扇门又一扇门,仿佛在寻找楚雄儿时的足迹。这么小小的一座村落,相信每座院子楚雄都曾经来过,那么她也至少要走过一遭。这些宅院有的已经人去屋空,只在堂屋陈列些本镇特色点心或是真旧作旧的小玩意儿供游客购买,内容大同小异;也有的还住着人家,妇人坐在庭院里摘菜洗菜,小孩子嘻闹啼哭,犬儿猫儿挑衅吠叫,是最真实最琐碎的现世生活。 玉衡走在那些院墙斑驳的老房子中,就仿佛穿越在历史中,随时推开一扇人家的门走进去,触摸旧时的故事,窥探人家的生活,这本身就像一个梦。忽然之间,看到一扇开着的门上用粉笔清楚地写着两行字:“此门不要关,抓到罚款100元”,又忍不住莞尔,仿佛黄粱梦醒。 经过一间有御赐匾额的人家时,正遇见导游挥着小旗带领一队游客过来,玉衡退后一步,听导游介绍:徽商们最信“八仙过海,各显其能”的经商之道,各家各户的雕镂装饰都以此为素材,或是供奉八仙的塑像,或是在门板画梁上雕绘人物故事,且有“明八仙”与“暗八仙”之说——明八仙即为实供八位道家仙长,暗八仙则是以八仙的法器喻其身份,即张果老的鱼鼓、吕洞宾的宝剑、韩湘子的笛子、何仙姑的笊篱、铁拐李的葫芦、汉钟离的扇子、曹国舅的阴阳板、蓝采和的花篮。这些人物图案,多半会雕镂于厢房门窗上。 玉衡饶有兴趣地听着,第一次知道门窗也有这么多讲究,徽派房屋的门窗高挑细长,从上至下分为“头格、门身、束腰、裙板、束脚”几部分,听上去就像一个严妆重裹的女子;而那些精致细美的门扇也的确有种女子般的静美婉娈,通常一连六扇,就像是六姐妹一字排开,联袂而立。 原来婺源现在虽然归了江西省,但在古时却隶属徽州,是徽商的发源地,出过许多著名儒商。那些商人赚了钱,就回来盖房子,精雕细镂,美仑美奂。徽商建房的风水讲究“肥水不流外人田”,所以里外院落都有天井,一为采光,二为聚福。正堂天井下方是水槽或石板,有些人家会在石板下养乌龟,好令它们爬来爬去疏通淤泥;后院天井下方则是一只大陶瓷缸,叫作“镇宅缸”,专用以接无根之水以示天人合一。据说这些缸雨天不满旱天不干,而且不管多久都不生异味,且会预报天气——雨前则浑,晴天则净。 一个女游客探头看了看,笑道:“这水现在是浑的,是不是等会儿要下雨啊?” 男伴取笑:“就那么一说,你还当真啊,水浑是因为脏的。” 游客管自指指点点大惊小怪,房主无视地当当剁肉自行其事,旁边搁着一盆已经摘好洗净的韭菜,大约是打算包饺子。那情形,就仿佛无意中闯入了电影布景,影片里的人家在过着自己的生活,游人是误闯进来的观众,各自独立,丝毫不影响剧情的发展。 忽然一阵风起,天上瑟瑟地下起雨来,众人惊叹:“神了,真下雨了!”嘻嘻哈哈拥出门去,主人跟出来下闩,“吱扭”一声,仿佛历史在身后关上了门。 玉衡在细雨中独自徜徉,想象自己是跟楚雄在一起,他一边走,一边为自己讲解着哪是粮仓,哪是银库,兴泰里的三座房子怎样分配,养颐轩的花花草草如何打理,“七叶衍祥”的匾额由哪位皇帝御赐,“百寿花厅”的别院于何年何时重修。每一步都是风景,每一处都是故事。 田梗边的敬序堂是曾经租给剧组做过《聊斋》拍摄景地的,左右抱厦,回廊环绕,月洞门外小花园枝叶扶疏,果然一副花妖树怪留连出没的样子。最独特的是小花园壁上,向内挖着个葫芦状的炉龛,上书“敬惜字纸”四字,显示出优雅谦逊的儒商本色。 玉衡遍游古村,又在桥头食摊上吃了碗鳝糊面,仍不舍得回房,独自坐在桥廊上看雨。 对岸黑白分明的老房子在雨中朦胧抑郁,墙上原有的潮湿痕迹晴天时只是一种岁月的符号,如今在雨中则显得格外新鲜真实,仿佛这房子随时都会随水化开。 在雨中,所有的色彩都不再分明,整个天地都变成一幅水墨丹青,不管桥上的行人走得有多么匆忙,仍然给人一种缓慢的感觉,仿佛在看无声电影,而刷刷的雨声就是老电影固有的雪花音。 玉衡看到年少的楚雄背着行囊走在桥上,经过桥中央的河神阁,忽然停下来,对着河神祝祷了几句方才离开。他是刚刚同亲生父母稍作团聚,又赶回城里对养父母承欢膝下吗?一个过继儿,有两对父母,还有一个孪生兄弟,这些和他至亲至爱的人,她全都没见过,不认识,甚至有的都没听说过。她这三年婚姻,也如同一场梦。她甚至都不知道,哪怕是幻觉里看到的楚雄,会不会也是一个误会。 她打了个电话给李望:“原来,楚雄还有个孪生兄弟。” “你已经知道了?”李望替玉衡难过,“你看到的那个跟楚雄一模一样的人,叫叶英,他已经被带到局里接受调查了。”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我们在画坊街的时候,我的同事已经开始调查了。我没告诉你,是因为还没有调查清楚。” “跟踪我的人是叶英?” “是的。还有那天你在录相带里看到的那个酷似楚雄的人,也是他。”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30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30 “他到过酒店?”玉衡吃惊,“他是凶手?是他杀死了楚雄?为什么?他们是亲兄弟啊。” “他说自己是无辜的,他只是去找楚雄,进房时就发现楚雄已经遇害,他害怕惹祸上身,就从秘道逃走了。” 玉衡只觉脑子里乱轰轰一片,完全不能分辨,这一天里她得到的信息太多了,如何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电话里,李望的声音变得很远:“我昨天下午去瑶里了,今天一早赶回昌南的。蒋队说,叶英的说辞跟谷好问、陈升等人的供词相符,没有可疑,法医科的鉴证结果也支持他的说法,所以今天已经将他放回了。案子已经可以封卷,死者遗体会直接送往火葬场焚化,日期定下来后通知你。” “我想见见叶英。” 李望报出电话号码,接着说:“你和他见面之前,有件事要先告诉你,好有个心理准备——叶英的妻子,就是何玲珑。” “何玲珑?她是叶英的妻子,那也就是楚雄的嫂子?”玉衡觉得哪里不对,“之前她跟我见面的时候,一句也没有提起,还说跟楚雄不熟。” “还记得你曾经说过她是黑天鹅吗?”李望叹息,“你说对了,她跟楚雄,在大学时谈过恋爱。” 裴玉衡忽然失聪。何玲珑,叶英,楚雄。天啊,楚雄到底还瞒着自己多少事?他不仅有个孪生哥哥,还有一位前女友,而这位女友成了他的嫂子,并且在见到自己时,对过去一字不提。 他们三个人,合伙制造了一个巨大的鼓,只把她一个蒙在鼓里,或者说,排除在外。 她忽然想起他在琉森湖畔喂天鹅的样子,那脉脉的神情,原来并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另一个懂得跳天鹅湖的女子。他一再坚持说生个女儿要学跳芭蕾,也是因为怀念何玲珑,那个会跳芭蕾拥有高贵气质的天鹅女。 从头至尾,她都是活在他外围的一个人,从没有真正走进他的生活,他的内心。她不但对他在婚前的历史一无所知,即便婚后,她与他也是如同陌路。甚至在蜜月里,她紧紧依偎在他身边时,他心里想的也不是她。 如果连他对她的爱都不是真的,如果连最甜蜜的回忆都不过是误会,那她到底还拥有些什么? 玉衡默默地挂掉电话,她什么也不想说,不想问了。 李望挂掉电话,也是满心恻然。这些天的相处,他清楚地看到玉衡对爱情有多么执著,然而现在,他却要亲口告诉她:她的丈夫对他不忠,不但一直隐瞒前女友的消息,而且直到临死还跟前女友有联系。她曾经亲眼看着玲珑在她面前做戏,当真相慢慢浮出水面,让她如何面对? 他忽然很希望自己这一刻陪在她身边,承接她的眼泪。 李母和方方端出饭来,招呼着:“吃饭了,给谁打电话呢?” 李望含糊地应付了一句,坐下来吃饭,却食不知味。 方方不满:“唉,你怎么回事啊?上次请我吃饭你半路下车,我已经不怪你了,今天好心买了菜来烧给你吃,你倒一脸不情不愿,脸色比服毒还难看。” 李望笑:“太夸张了吧?服毒那是什么脸色,能有我这神采飞扬满面红光吗?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我们接的那个案子,妻子给丈夫下毒,那男人死的时候,瞪着眼张着嘴脸色发黑口吐白沫……” 话没说完,早被李母打断了:“吃饭呢,说什么呢?恶心巴拉的,你俩这是存心不让我吃饭,是吧?” 方方不好意思,忙搛了一口菜给李母:“伯母说得对,是我不懂事乱说话。伯母您尝尝,这鸭脚板还真不错,口味儿特别清爽,我还第一次知道江西有这种野菜呢,名字也好玩儿,鸭脚板,哈哈,伯母吃过没?” “吃过,吃过,李望第一次去瑶里时,带回来的就是这个菜,我说好吃,他每次下去都带。” “儿子孝顺,是伯母的福气。” “他哪里是孝顺啊,分明是野菜便宜。”李母也难得幽儿子一默,回手也给方方搛了块豆腐,“他们瑶里这苦竹豆腐也不错,你尝尝。” 老少两个女人一唱一和,宛如婆媳般亲热。李望埋头吃饭,心里很清楚母亲三天两头找方方来家吃饭的缘故,自己越是对青花放不下,母亲就越是急于撮合他和方方。可是,青花的事刚刚有点眉目,让他如何放得下? 絮絮一回,李母倒又好奇起来:“那女人为什么给丈夫下毒?” “家庭暴力。” “夫妻打架也不用下毒啊。” “据女人交代,他打她不是一次两次了,下手越来越重,已经危及她和儿子性命。她说她不杀他,母子俩早晚会死在他手里。” “为什么不离婚呢?” “所以真正要怪的还是她自己。她没有工作能力,有勇气给丈夫下毒,却没勇气独自活下去。” “也可能是为了儿子。”李母猜测,“她要是没工作的话,离婚后儿子是要判给男方的吧?当妈滴都受不了这个,她先下手为强了。” “是的,下毒前她给丈夫买了高额保险,受益人是她儿子。她想用丈夫的死来骗保,但这也正好让她暴露了。” “都是为了孩子。这女人也怪可怜的,法院怎么判的?” “死刑。” “死刑?”李母啧啧叹息,“一点情面也不讲?” 李母和方方聊得十分投机,李望仿佛看到十年后,在座的三个人还和现在一样,一边吃饭一边聊天,方方讲些局里的故事给母亲下饭,生活就此打上句号,不,是省略号,一个句点接一个句点,日复一日,永不翻新。 他忽然食不下咽。 吃过饭,李望送方方下楼,方方趁机问:“你去古镇,是查青花的事吧?有消息吗?” “十年了,没一点新消息。可是我不死心,我总觉得,那个花瓶的出现,是青花在向我传递某种信息。” “这种失踪人口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过了两个月没音信,就很难再找到有效线索了,半年后更是没人提起。青花已经失踪十年,连她家里人都放弃了,你何苦太执著?” “我觉得,老麦一家人十分可疑——那只瓶子是楚雄跟他买的,他起初不承认,后来瞒不过去了又说不记得;他儿子小麦明明从小跟他学烧瓷,两父子见了警察却都一口咬定没学过,显然在隐瞒什么。” “就算有隐瞒,也可能是他们家的家丑,不一定跟青花有关啊。”方方不以为然,“你现在是杯弓蛇影,关心则乱,把什么线索都往青花身上扯。” “可是青花的弟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31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31 弟青松说,那小麦是追求过青花的,可是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却一口咬定跟青花不熟,这还不可疑吗?” “追求过就可疑?情敌就一定是坏人?追求过,没追上,所以不愿提起,很容易理解啊。你觉得可疑,是因为先入为主,这不是典型的情绪影响判断吗?” 李望发现,虽然方方是警察,可是跟她讨论案情还不如跟玉衡有商有量思路清楚。他可以想象得出,如果自己真娶了方方,结婚后的对话也就会是这样,他说一句她呛一句,永远南辕北辙。 人人都说伴侣需要共同语言。其实,共同语言不一定要源自共同的爱好或事业,而更是一种交流的方式,甚至谈话技巧或氛围。 也许有人会把夫妻间没完没了的拌嘴抬杠当成一种情趣,但是李望不行,他自幼随寡母长大,只喜欢安静平和的谈话方式。方式对了,一个说一个听也可以语洽情浓;方式错了,则话不投机半句多。 他在这一刻下定决心,不能再装聋作哑拖延下去了,不能再给方方虚无的希望,他不想她越陷越深,弄到无法转寰的地步,会更加怨恨他。 “方方,我有件事要跟你说清楚。”李望小心地措词,“我一直当你是好同事,好朋友……” “李望你什么意思?”方方陡然变色,“我们当然是同事,这还用你说?难道我们还有别的关系不成?” “你觉得没有,那就最好。”李望也有点恼,方方的态度就像个乍起刺的刺猬,不等别人把话说完,第一时间先想着反击。不过,这也是女人自尊心的本能反应吧。他平了平气,说,“我送你回家。” “不用!”方方甩下一句,转身就跑。 李望本能地追了两步,又停下。已经摊牌,多说无益,就让她独自冷静一下也好。李望叹了一口气,已经把话说清楚了,可是为何他一点轻松的感觉都没有? 方方奔跑在路上,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一样从脸上飞出去。她真心委屈,自己到底做错了哪一点,让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冷淡她,嫌弃她? 听说了青花的故事,她也替他难过,还特地找到专门负责失踪人口调查的朋友翻出十年前的案宗,从头细读,可是再三推敲后,确实没有发现任何线索。她为李望感到悲哀,更担心他一直纠缠在这宗十年前的旧案中走不出来,这已经注定是宗没有结果的调查,她希望他能够放弃。只有放弃过去,才能建造未来。 她是真心为了他好。可是,他却这样伤害她! 忽然,她和一个人迎面撞了满怀,抬起头,却发现那人剑眉星目,不是别人,正是死者楚雄! 方方撕心裂肺地惊叫起来。 对方抓住她的肩大力摇撼,声音却很沉稳:“方警官,我是叶英!” 她镇定下来,怔怔地看着他。叶英微笑:“把我当楚雄了吧?” 他完全晓得她为什么失态。 方方有些惊讶,这是他们第一次对话,此前在警局照过面,但审讯他的人是蒋洪,她没想到他会记得她。 “抱歉吓到你了。”叶英微微颔首,态度彬彬有礼,完全不像一个货车司机。他指一下旁边的咖啡屋,“不如我们到里面坐坐,算是向你赔礼。” 方方心里有个小小声音说:他是疑犯,虽然已经澄清嫌疑,也是死者家属,应该回避才对。可是想起李望对她的伤害,又觉得赌气:他可以与死者妻子来往,自己当然也能跟死者的哥哥聊天。而且,她心里有一个老大的谜团想弄清楚,实在也无人可以请教。 在咖啡屋坐定,她暗暗打着腹稿,努力想措辞婉转些,最终却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那天在警局,何玲珑说:她见到你第一眼时,就知道你是她要找的人。可是,怎么会知道呢?怎么知道自己选的对不对呢?” “玲珑这么说?”叶英的眼神温柔,“她还说了什么?” “她说她见到你的时候,呼吸会发紧,心脏会停跳。你见到她时也是这样吗?” “我第一次见到她时,是九月,风里有桂花的香味,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提着个简单的行李箱来报到,一进校门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我主动走上前要帮她提箱子,我们从桂花树下走过,一阵风来,花碎落满肩头。我开玩笑问她:什么宝贝这么沉?她很神秘地说:真的是宝贝呢。到了她宿舍才知道,全是书。” “你好像说的是大学生报到的情形。”方方疑惑,“可是她说第一次见到你,是跟楚雄回思溪探亲啊。” “哦,是吗?”叶英楞了一下,接着说,“是玲珑记错了,第一次见面是我送楚雄去大学报到。不过,我不是大学生,所以我记得她,她不记得我。在思溪,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 “那这样还能叫‘一见钟情’吗?”方方有些困扰,“你的第一次,和她的第一次,竟然不是同一次呢。” 叶英没有回答,长叹一声问:“我弟弟什么时候可以下葬?” “后天,星期四下午四点钟火化。如果你们要开追悼会什么的,自己商量安排吧。” “这个……我弟妹怎么说?” “你是说裴玉衡?你们见过面吗?” “没有。”叶英断然答,但想一想又改口说,“见是见过的,但没说过话。你大概也知道,我跟踪过她,但没有打招呼。” “为什么?” “这个问题在警局我已经回答过了,楚雄毕竟是我亲弟弟,我不可能不关心他的遗孀,但又实在不知道跟她说什么,又怕受牵连,所以……” “对不起,这不是在警局,我又犯职业病了。”方方道歉,“我这人就是这样,说话太冲,动不动就把人得罪了,其实心里挺后悔的,可就是改不了,好好地聊天,一下子就把话说拧了。” “你这样也挺好的,单纯,正直,又爽朗,真正的好朋友是不会计较你说话方式的。” 好像有一阵暖风吹过,方方真心感谢,她现在明白何玲珑怎么会舍楚雄而嫁叶英了,这男人的确有他的魅力。她忍不住想帮他做点什么,回报这份知遇之恩。 “裴玉衡现在婺源思溪,要安排你们见个面,商量一下追悼会的事吗?” “玉衡在思溪?”叶英一震,“她去思溪做什么?” “我也是听李望说的。原来裴玉衡对楚雄的过去了解很少,连楚雄不是昌南人而是婺源人都不知道,也不知道楚雄原来姓叶,有你这么个亲兄弟……要说当老婆,裴玉衡也够失败的,真不知道该说她是太笨还是太可怜。不过,也许女人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32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32 就是要笨一点才有人喜欢,才让男人特别有保护欲,是不是?” 叶英没有回答方方的问题,却反问:“那她现在都知道了,她怎么样?” “她说要重走楚雄的过去,所以到处找楚雄的老同学、老邻居谈话,还特地去拘留处探访了谷好问,听说之前也找过你老婆吧?” 叶英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半晌才说:“楚雄对不起她,我见了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不见了。追悼会的仪式,你让她决定就好,确定后麻烦通知我一声,星期四火化时我跟玲珑一定到场。” 方方点点头,一心挂住自己的问题:“你们兄弟俩都那么喜欢何玲珑,是因为她漂亮吗?她最吸引你们的原因是什么?男人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是不是有艺术气质、会画画、会跳舞的女人会特别吸引男人?” 叶英瞪着方方,似乎有点忍无可忍,终于语带讽刺:“男人喜欢女人的善解人意,最重要的是,她们要懂得在什么时候沉默。” 方方一愣,停了停说:“我去趟洗手间。” 再出来时,看得出脸洗过了,眼睛有点肿。叶英又觉得不忍,真心道歉:“对不起,我话说得重了。” “没有,你说得对,李望总说跟我无法好好谈话,我想,是我太想配合他说话,又太喜欢评价,不懂得沉默,也不会适可而止。” 方方非常真诚。在叶英面前,她没所谓掩饰,反而会好好思考他的话。她说:“谢谢你的晚餐,我回去了。” “我送你。” “不用,我想自己走一走。” “但……” “女人要懂得沉默,男人也要学会让步。”方方莞尔,“我知道你找我出来,是想打听裴玉衡的事。我不怕被你利用,因为刚才我也利用了你。但是现在,我谢谢你。” 她还是忍不住说得太多。 第十一章 葬礼 裴玉衡看见自己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泥泞的山路上。 是的,她看见她自己,就像是《倩女离魂》里的张倩女,她有两个自己,灵魂飞在半空,肉身陷于泥淖,守望而不能相助。 不得已,魂灵向肉身摆一摆手,飘进一幢房屋。是叶家的老屋,庭院里有个男人在扫地,从背影看不清是叶英还是楚雄。 玉衡呆呆地望着,看到那男人一下又一下,把落叶慢慢扫进后院的沟渠,层层覆盖住一具尸体,看真了,竟然是玉衡的肉身!她已死,可是一双眼睛瞪得铜铃般大,炯炯有神,与另一个自我四目相对。 醒来时,一身冷汗,心脏阵阵抽紧,她捂住胸口,仿佛召唤自己的灵魂归位。看看挂钟,才凌晨五点多,窗外黑漆漆,连鸟儿都还没开始叫。 她再也睡不着,索性披衣起来,沿侧楼梯爬上屋顶,等待日出。 这是全村的一个至高点,从楼顶望出去,整个村落尽收眼底,古老的廊桥,蜿蜒的小河,彼岸的老屋,狭窄的街巷,层层飞起的斗角楼檐,粉墙黛瓦,一路铺叠过去,隐映着远处的竹林和山峦,此时都笼罩在一层缥缈轻柔的淡青色纱雾里,一阵风过,整个村庄像是盛在巨碗中的牛奶般微微晃荡,美不胜收。 好久没有拿起画笔了,玉衡艺术家本能发作,对着晨光画起速写来。 作画使她的心安静下来,沉入那风烟山峦的牛奶碗中轻微荡漾,幼儿睡在摇篮中一般安然。 案发以来,她第一次感到宁静安恬。 画完,已经天光大亮。玉衡收起画笔,又忍不住落泪,再也没有机会同楚雄一起看日落了,她终于来到他的老家,却只能一个人看日出。 何玲珑呢?何玲珑曾与楚雄一同看过思溪的日出吗?玲珑是楚雄的初恋,却嫁给了他的孪生哥哥叶英,而楚雄为此远走西安,不但从不与家人联络,且绝口不提自己的过去,这其间又埋藏着怎样的秘密? 她想起李望追忆青花的口吻,唇角噙香,无限依依,周边世界忽然不存在,只全心全意膜拜着记忆中的图腾。何玲珑之于楚雄,也是有着这般的魔力吧? 记忆中的初恋情人,总是穿着一袭雪白的衣裙,在微风中缓缓跑来,舞动一身香气。初恋是无瑕的美玉,即使有缺点,也只会觉得可爱,是玉上的飘翠,更见珍贵。玲珑深藏在楚雄的心底,已经同他的离去一同化为永恒。 是否每个男人,心里面都藏着一个属于自己的青花玲珑,玉瓷般通透,花朵般娇艳,檀香般馨渺? 楼下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豆腐车碌碌地推过甬巷,人家的屋顶冒出炊烟,老板娘在桥头摆出长条桌子,等待第一批吃早餐的客人。新的一天开始了。 玉衡下楼来吃了一碗米粉,不论怎么样难过,只要活着,饭还要吃,日子还要过。思溪不是世外桃源,她还要回到昌南,去办楚雄的身后事。 离开前,她再次去叶家老宅独坐片刻。屋子空荡荡的,却又好像很满,昨天刚打扫过,今天又积满了灰,有种沉甸甸的味道。她觉得自己可以这样子一直坐到地老天荒,成为老房子的一部分。 太阳光漏过天井斜斜照着,分明在为“光阴”这两个字做注脚。疑心生暗魅,依稀仿佛,耳畔总是听到小孩子嘻笑声,觉得英雄两兄弟随时会推门而进。惹得她回头一次又一次。 老房子都是有故事的,这家的故事特别多。 离开思溪时,玉衡觉得自己已经再世为人。 楚雄追悼会的仪式相当简单。 虽然总经理王博一直滞留昌南,但是玉衡并没有照惯例请领导讲话,连她自己也没有致悼词或感谢亲友,只是沉默地守在遗体旁,任谁都看得出她在心里同丈夫说话。 来人寥寥,只有几位特地从西安赶来的楚雄的同事和昌南的客户。再就是叶英夫妻,还有李望。 主家既然无语,来宾也都不想多话,围在遗体旁凑不足一圈,连排队绕棺都省了,只将手中鲜花轻轻放在棺中,沉默着听完了整支哀乐便算礼成。 然后就火化了。故人化一缕青烟,从此人鬼殊途,阴阳陌路。 李望留意到,自始至终,何玲珑的眼神未曾在死者身上停留,她紧贴着叶英站立,可是总落后一步掩在身后,像是擎着一面盾努力遮住自己,又仿佛在躲避什么。但当尸体送入焚化炉时,她却筛糠般颤栗起来,整个人倚在叶英身上。而叶英望着楚雄的眼神则是百感交集,好像不相信那里躺着的是他亲兄弟。 这也难怪,照镜子般看着一个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躺在棺材里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33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33 ,那感觉会否像是埋藏另一个自己?都说双胞胎会有特殊心灵感应,一个摔跤,一个背痛。那么此时一个身入炼炉粉身碎骨,另一个会否如被火炙百窍生烟? 接着是亲人捡骨时间,七尺之躯,转瞬白骨,收进小小一只匣子里,就此了却一生。 叶英直到这时候才走过来对玉衡说了句“节哀顺便”,玉衡抬起头,浑身一震,忍不住脱口而出:“楚雄。”伤心的泪蒙住了她的眼睛,这半日她竟然没有细细打量过他,然而一握手,却觉得被电流击中一般,几欲昏倒。 “对不起,我是他大哥叶英。”叶英试图缩回手,却被裴玉衡紧紧握住了不放,只好用下巴示意,“这是你嫂子玲珑,你们见过面。” 裴玉衡被迫松了手,眼睛却仍然死死盯住叶英,那熟悉的五官轮廓如刀削斧凿一般刻骨铭心,这分明就是她最亲的丈夫楚雄啊。 刚才还含蓄得恨不能把自己当一团烟雾那样藏起来的何玲珑,忽然挺身而出插到两人中间:“弟妹,已经认了亲戚,以后多走动,有时间到家里认个门儿吧。” 玉衡敌意地看着玲珑,不久前她专程找过她的,可是她却半字不提她们的亲戚关系。如果不是李望拆穿了叶英的跟踪,到现在他们都不会认她这个“弟妹”吧? 想到李望,她忍不住回头寻找,李望立刻接住了她的目光,走上前说:“玉衡,我送你回去。” “我想请大哥大嫂吃顿饭,你一起来吧。” “好。”李望一口答应。 然而叶英却犹豫了一下说:“弟妹,实在对不起,我下午还要出车,改天在家里请你吧。” “今天出车?”玉衡注视他,仿佛一直要看到他的眼底里去,“警官早通知过你楚雄今天火化吧?之前联系过你,一直说没空,你是楚雄的大哥,关于楚雄的下葬,我还要同你商量。” “我的想法早已托方警官转达过:你是他妻子,由你全权做主。” “楚雄一直忘不了思溪老家,我想送他回去。” 叶英一呆,眼睛忽然泛红,半晌说:“我没意见。” “但是思溪没人认得我,楚雄认祖归宗,得要大哥主持。” 这时候王博也走过来招呼:“这位是楚雄大哥?真是跟楚雄长得一模一样啊。这要是在路上遇见,还真会把人吓一跳。” “他们是孪生兄弟,当然像了,不过仔细看还是有分别的。”玲珑息事宁人地拉一拉叶英的衣襟,“要不还是打电话到车队,找个人替你一下吧。今天好好陪大家吃顿饭。”接着反客为主,招呼众人一同去饭店。 那种过分的殷勤让李望不禁愕然,之前何玲珑给他的印象一直是冷淡而疏远的,充满戒备,同周围所有人隔开一道无形的墙。此刻却一反常态,热情熟络得像个茶馆老板娘。虽然案子已经了结,然而他本能地研判着何玲珑的言行颦笑,断定这位大嫂隐瞒的事情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多。 他再次想起裴玉衡关于黑天鹅的比喻。在王子的舞宴上,她究竟念了什么样的咒语? 王博做惯领导,收到通知就已经准备好了发言稿,在葬礼上没有机会讲话,到了饭桌上终于找到契机,沉痛而不失克制地表示了哀悼之情,又向裴玉衡再三敬酒,极力称赞她对谷好问的大度宽容,说得玉衡好像天上地下古往今来第一个名媛贤妇,只可惜生错年代,没能上得了《列女传》。 楚雄的几个同事齐齐露出苦笑,任谁都看得出上司这场演讲的良苦用心,是希望玉衡也能放他一马,将来调查宣德瓶掉包事件时,可以帮他摘清瓜蔓。他们同样知道,别看现在王博说得漂亮,到了调查时,他一定会尽可能把所有过错都推在楚雄头上,让死人背黑锅。固然楚雄掉包是为了公司,包括为了他王博,但是上头动嘴下头跑腿,暗地里说的话做的交易只要没落成白纸黑字,他说不承认就可以不认;只有换掉的瓶子是铁证,这楚雄死了也死得不清白。 那样子蝇营狗苟,不过为了争取升上半级,每月多赚一千几百。然而转过身一头撞倒在桌子下,就此撒手人寰,所有威风跋扈全不见,徒留下这身后疮痍让人指指点点。到此时再回首从前种种经营设计,终有何益? 然而活着的人始终看不透。几个办公室主任、人事部干事都是做油了的,跟风使舵地敬酒说些现成话儿,看着王博眉毛眼色行动,一如提线木偶。 只见玉衡不卑不亢,来者不拒,敬一杯就喝一杯,对所有的客套话却始终不置可否,好像没听见,又好像不在意。直到王博再三问及遗属有何意愿,方温婉回答:“请设法联系,将玉壶春真瓶归还谷先生。” 李望暗暗喝一声彩,益发敬重。 王博面皮再老,也不由胀红,只得借酒盖脸,哈哈数声,又转向叶英敬酒。 叶英却是浅尝即止,谦逊说:“货车司机,跑长途最忌的是喝酒,一向没什么酒量。” 王博干笑着没话找话:“这点你可不如你弟弟,楚经理那可是海量,千杯不醉的。我们公司没人能喝得过他,年终庆功会上,大伙儿轮流给他敬酒,三轮过去,他没事人一样。” 那些客户也都称是,纷纷说:“每次喝酒,楚经理把我们所有人都喝趴下了,他还周到地一个个安排送客,脑子比谁都清醒。谁想到这么聪明一个人,竟然会有脑瘤呢。”说着都唏嘘起来。 李望看一眼玉衡,她面容沉静,无悲无喜,只是静静地听着众人说话,眼光始终不离叶英左右。他知道,虽然是葬礼,可是当着众人的面,玉衡是不会像寻常寡妇那样号啕大哭的。 裴玉衡说过有事同叶英商议,但是坐下后,从头至尾与叶英并无交谈。而叶英也不曾主动寒暄。倒是玲珑不住挟菜劝食,做足嫂子的面子活儿。 李望有种感觉,何玲珑拉上这许多人作陪,正是为了制造这样的效果,不给两人谈话机会。而叶英不主动提起,裴玉衡也不会愿意再同不相干不关心的人讨论楚雄。 整个席上,除了裴玉衡,没有人真心为楚雄难过,包括他的同胞兄弟。 李望忽然可怜起楚雄来,他真是一个孤独的人,死了,也是一只孤独的鬼。他看一眼裴玉衡身后的骨灰盒,她说要带他去思溪安葬呢。然而叶家的孩子已经改姓了楚,魂归故里后,还能认祖归宗吗? 他想自己真要对母亲孝顺,无论她怎么艰难,都一直把他带在身边,半生不曾改嫁,不让他喊别的男人“爸爸”,不让他改姓别的姓氏。 中国人,就是这点计较。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34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34 席散后,李望送裴玉衡回青花酒店。 他没有上楼。 关上房门后,玉衡会大哭一场。他存心让她发泄。 他为自己对玉衡的了解而吃惊。真的,他了解她,比他对任何一个女人都更了解,就好像他一直都生活在她周围,已经默默观察了她二十多年。 回家时,李望特地在楼下买了母亲最爱吃的火龙果才上楼,却看见方方正在沏茶。这方方最近就像长在他家了一样,每次都拂袖甩门不欢而散,可是隔一天又没事人一样出现。这样大方不计较的女孩子也许难得,但李望还是喜欢女孩子矜持。 他皮笑肉不笑地招呼一声:“来啦?” 方方解下围裙笑:“你回来得可真是时候,饭刚熟茶正香,就差你这兜水果了。” 坐下来,李母不免要打听葬礼情况:“听方方说,那死者家属还很年轻,好在没有孩子,不然寡妇的日子可不好过啊。” 李望十分刺耳,不愿母亲用这样的口吻谈论玉衡,闷声说:“她很坚强,会没事的。” “你懂什么?男人坚强是铜胳膊铁腿儿,只要能挑能抬能走能跳,就没什么事难得倒;女人不一样,女人再强,也是纸糊的灯笼蜡点的亮儿,一阵风就破了灭了,全是虚的。” “所以妈最能干,妈是千年铁塔,醒世明灯,风大浪大都不怕。”李望半真半假地说,“妈,要是我把你的话都记下来,说不定能弄成一本语录,多少至理名言啊。” “你少拍我马屁。”李母趁机念经,“你要真心疼我,就早点成家,找个媳妇儿,让我死了也闭得上眼。” 李望不想忤逆,可是这套妈妈经听得实在耳窝起茧。他不禁如坐针毡。 难得方方肯主动转移话题:“伯母这味三丝炒肉最难得,我平时很怕吃肉的,可是这菜吃起来一点也不腻。” “傻孩子,那是用腌腊肉的法子略微腌过才下锅的。我知道你们年轻人讲究节食,都不喜欢吃肉,特地过了油才炒的。” “这法子可不能随便跟人说,不然饭店师傅会偷师的。” 方方舌灿莲花,哄得李母十分高兴,吃完饭且主动起身收拾碗筷:“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雨,我得早点走。伯母,改天再来看你。” 李望忙说:“我送你。” 李母大乐:“方方帮我忙了这半天了,哪里还用你收拾?你们走吧,我慢慢收拾。” 两个人终于又并肩走在路灯下,灯光把他们的影子一会儿拉长,一会儿缩短。李望见方方半日无语,反倒不习惯,主动找话说:“下午局里没什么事吧?” “上头有文件,说最近省里组织优秀警员搞特训。”方方扮淑女小见成效,心中大乐,却还是忘不了卖关子,故作神秘地说,“你猜蒋头会推荐谁去?” “不知道。” 依方方的脾气,原本要说“让你猜你就猜嘛”,转念想起叶英的话,觉得还是话少为贵,遂简截说:“是你。” “我不去。” “为什么?你不是一直喜欢研究那些微表情微反应啊,罪犯性格侧写啊,还有什么基本演绎法之类的东西吗?现在有机会了,据说这次特训会请到多位美国犯罪专家来讲座,别人争还争不到的好事儿呢。” “那就把名额让给别人吧。我有事,离不开。” “什么事比特训还重要?你知道,凡是有机会特训的人,那就是十九要升职了。” “我不想升职,就想当个小警员。” “你……” 一大串话涌到了方方嘴边,什么“癞狗扶不上墙”、“人拉着不走,鬼搀着倒退”、“十三点拎不清”……但到底都生生给咽了回去。叶英说女人最重要的美德是善解人意,如果理解不了,就要学会适时沉默。 想理解李望那是强人所难了,他的想法作为选择理念统统跟正常人不一样,她是没办法理解他了。那剩下来的惟一选择,就只有沉默。 方方几乎是咬紧牙关才没有再追问下去。 第十二章 龙窑 李望最挂心的事自然是青花的案子。青松来电话说,昨天晚上小麦忽然回瑶里了,青松特意假装在河上放竹排,守着渡口看小麦做什么。 直到天擦黑,才看到小麦推着一辆独轮车往镇外去。青松悄悄跟在后面,一直跟到山上。但是天太黑,路太静,他怕这样跟下去会被发现,只好停步了。 青松问:“望哥,这样算不算可疑行为?” “非常可疑。”李望鼓励他,“小松,你做得很好。你帮我继续盯着小麦,我明天就去古镇。” 麦婶说过,小麦从进城后,已经十年没有回过古镇了。自己刚刚找他们调查青花的案子,他就赶着还乡,绝对有古怪。 次日早晨一上班,李望就打了请假报告,果然蒋洪说:“正想跟你说,让你去省上特训呢。” “我有急事要去趟乡下。” 李望说的“乡下”是指瑶里古镇。然而方方却会错了意,故态重萌地说起酸话来:“是去婺源吧?裴玉衡不是说要把楚雄的骨灰送回思溪吗,你这算是护花的还是抬灵的?你当是关云长里送嫂呢,要是楚雄真的在天有灵,看见你只怕还不高兴呢。” 李望冷冷横她一眼,却不解释,只对着蒋洪说:“这件事很重要,蒋队,请你无论如何准我假。” 这样的认真郑重,连蒋洪也有点被吓到了,只得说:“李望,你这个月请假次数可有点多,自己注意啊。” 方方悔得几乎想咬掉自己舌头,怎么就那么贱,就那么管不住自己呢。李望越不待见自己,自己越要惹人嫌,说那些没用的话做什么,这不是存心把他越推越远吗?他要放弃特训是他的事,他不想升职也是他的选择,连蒋洪都准他放假,自己裹什么乱,让他当众横自己这么一眼,不说话比说话还让人下不来呢,这不是当众丢丑,存心让大家知道李望烦自己吗? 李望可顾不了方方这些百转千回的心思,请了假转身便走,仿佛十万火急,一分钟也不愿耽搁。 也难怪,他已经查了十年了,到今天才约略有点眉目,打了草,惊了蛇,引出一点点草灰蛇线。接下来,他只要沿着蛇线查下去,也许就可以见到青花了。 这种时候,别说特训、升职,就是做警察局长也无法动摇他的决心。 到瑶里已是中午,青松看到李望,有些败兴地说:“李哥,你怎么才来啊,小麦已经走了。” “去哪儿了?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35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35 ” “回城呗。今天早晨的头班车,我一直跟他到车站,看着他上车才回来的。” “他行李多不?” “不多,就简简单单一个背包。” 李望想一想,对青松说:“你先回家等我,我到麦田客栈转转看有什么收获,等下跟你汇合。” 他再次走进麦田,故意东张西望,一脸焦急尴尬。 麦婶还记得他:“你不是前两天刚来过?” “对不起大婶,我上次来的时候丢了一只手表,不知道丢在哪儿了,您看见没?” 凡是开客栈的人最怕听的就是客人丢东西,麦婶立刻着急起来:“没看见啊,你确定是在我家丢的?我家开店好几年了,还从来没丢过东西呢。” “大婶您别急,我也不知道是在哪丢的,这不沿路都找找嘛,就想看看有没有可能是落在客栈了。” “那手表很名贵吧?” “也不是,就是早年的电子表,不值几个钱,但对我很重要,有纪念意义的。您让我再去我住过的房间走过的地方到处找找,行不?” 麦婶听说手表不值钱,长松了一口气,知道没有大事,遂改了口气说:“行,你找吧,找着了最好,找不着,我也乐得去嫌。” 李望遂从楼上到楼下细细看过,又往屋前屋后巡察一遍。在后院工具房外,他看到青松说的那辆独轮手推车,车沿搭着帆布,车轮上全是泥;旁边斜倚着一支铁锹,头柄也都裹着泥,显然有人刚刚用它下过苦力。 小麦昨晚就是推了这辆车上山的吧?需要掘地三尺这么严重,不问可知他想掩埋的那件东西有多重要。 毁尸灭迹。 李望本能地想起这几个字,背上冷嗖嗖似爬过一条蛇。 麦婶跟过来:“找到没?” “没有。看来不是在客栈丢的,打扰大娘了,我再去别处找找。” 李望寒暄着出来,在大水碓处找到青松:“你昨晚跟踪小麦一直跟到哪里?带上锹,咱们上山去。” “带锹干什么?” “小麦昨天上山时带了锹,如果不是挖什么,就一定是埋什么。” “明白了,他埋了什么,咱们就挖什么。” 就要跟一位真正的刑警上山破案,青松十分兴奋。迅速找了两把锹来,两人雄纠纠地进山了。李望一路弯着腰寻找蛛丝马迹,车轮的辙痕,踩断的草茎,穿着胶鞋的脚印,渐渐走到山深处去。风过竹林,如龙吟细细,含混地讲述着一个古老的故事。 青松羡慕地问:“望哥,这就是追踪术吧?我在电视剧里看过。” “不错,根据小麦的身高、体重,车子的重量,车轮的直径,还有昨天晚上的天气情况,泥土的硬度,可以在这些痕迹中甄别出,这一组脚印是属于小麦的,其余的则无用。” “可是这一带路面这么硬,又都是浮土,什么脚印都不见了,该怎么找呢?” 李望想了想,不答反问:“听你爸妈说过,麦家在这山上原有一个窑场,你知不知道地方?” “知道,是一座龙窑,就在离这里不远。” “你带我去。” 两人拐了一个弯,转进山坳里去,青松叫起来:“又有车轮印了,小麦真的是往龙窑去的!” 李望经过这段时间的恶补,已知道龙窑是一种著名的窑炉形式,窑体呈长条形,多半依山坡而建,由下自上,斜卧如龙,故称龙窑,又叫蜈蚣窑,其历史一直可以上溯到商朝。 在山坡的一大片空地上,座落着已经废弃的麦家窑场。窑膛推翻已经近十年了,龙头、龙尾均残破不全,只有窑床还依稀可辨,是座中型龙窑。床边有新土,显见刚有人挖掘过。 李望只觉得一颗心怦怦跳。 他知道自己找到了,真相就掩埋在这堆土的下面,会是什么? “望哥,挖不?”青松摩拳擦掌。 李望忽然犹豫了,要不要让青松知道这一切其实是为了他姐姐?当真相出土,青松能承受得了吗?如果,如果挖出来的,真是青花的尸体,他该怎么办? 但是青松已经性急地挖了起来,李望只得说:“动作要轻,别破坏了证据。” “咔”一声,锹头碰到了什么。两人停下来,改用手挖,不久触到一张防水胶布。两人各执一端,用力掀开,泥沙哗啦啦撒下来,露出十几樽瓷器来,瓶罐杯碟尽有,都是白地青花,绘着山水人家。 青松大失所望:“是瓷器?小麦埋瓷器做什么?难道是对作品不满意?我们这边的烧瓷人,烧出的瓷出了废品,常会砸碎了一埋了事,算不得什么稀罕事儿。不过,他搞得那么神神秘秘的做什么?” 李望拿起一只瓷瓶,羊脂般细腻白净,虽然算不得什么精品,但也绝非次品。他跟青松一样在问:小麦埋瓷器做什么?如果是出于对瓷器的不满意,为什么没有砸碎?又何必要大老远地从城里赶回乡下连夜掩埋?分明是因为他找他问话,才使他迫不及待地要掩埋些什么。 他隐瞒了自己会烧瓷的技能,隐瞒了青花瓷瓶的来历,隐瞒了曾经追求过青花的事实,如今又想隐瞒这些瓷器——在他所有隐瞒的这些事之间,存在着什么样的联系? 那只花瓶的形状,就跟楚雄买过的青花瓷瓶是一样的,但图案是普通的花鸟。李望用手指轻轻拂过鸟羽,感觉有一颗小小的心脏在瓶子中跳动。 不需要专家鉴定也可以知道,这一只瓶子,和画着思溪烟水的那只,出于同一个人之手。青花瓷瓶,果然就是青花抛给李望的信息,幸亏被他握住了,幸亏不曾错过那暗示。这线索,将会带青花重新回到他身边。 李望忽然情不自禁,做了一个很奇怪的动作:将花瓶贴近自己的脸,仿佛要听它说话。 但他只听到青松的说话:“望哥,现在怎么做?” “取出两件做证据,我拿回警局化验。其余的我们照原样埋回去,不要打草惊蛇。还有,你要特别小心,不能泄露秘密,不要跟任何人说起这件事,并且要继续帮我严密监视麦家的动静。” “这是一个很大的案子吗?”青松被李望严肃的口吻又搞得兴奋起来。 李望郑重地点头:“很大,很大,很重要的案子。” 回程客车上,李望一直紧紧地抱着那两只瓷瓶,总感觉有一颗心在自己的怀中轻轻跳动。昏昏欲睡中,似有人在耳边低语:李望,救我,救我。 是青花。这声音他绝不会听错。 青花在向他求助。可是,她在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36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36 哪里?又让他如何相救? 他有点想见裴玉衡,想同她说说自己的新发现。并不是真希望她帮自己破案,而是青花的案子无法立项调查,让他连个可以讨论的人都没有——方方会酸溜溜泼冷水,母亲会絮叨叨念妈妈经,就连青松,他都不能对他说实话,以免重新揭开伤疤让青花一家人再次痛苦。可是,他心里憋了太多的话,好想找个人诉说。 下了车,李望先将花瓶送往鉴证科,千叮万嘱要用最精密最高端科技做出全面鉴定,资料越周详越好。接着就直奔了青花酒店,迫不及待要把第一手资料告知玉衡,然而前台告诉他:裴女士已经退房了。 玉衡再次来到思溪。这回,她不是一个人,叶英开车送她过来的。 婺源思溪是楚雄的老家,玉衡希望他的骨灰可以认祖归宗,希望他的灵位可以摆在叶家老宅的供桌上,跟那些祖祖辈辈做伴。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楚雄的遗愿,但是他临死前买的最后一件礼物就是画着思溪烟水的花瓶,可见有多么想家。 起初,叶英惯例想推故不去,但是禁不住玉衡请求,说这是她能为楚雄做的最后一件事,希望大哥成全。叶英到底无法拒绝,只得亲自开车载玉衡还乡。 车子行驶在绵延山路间,满目深绿,秋气渐浓。玉衡紧紧抱着楚雄的骨灰,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这是她和叶英的第一次单独相处,甚至可以说是两人第一次真正相处。她终于有机会细细打量他,眉毛眼睛都与楚雄一般无二,只是神情略见沧桑,脸色青灰,眼睑有黑眼圈,下巴有密密胡碴,但也许是没睡好的缘故。 是李望的电话打破了僵局。 叶英听见玉衡对着电话喁喁告知了行程安排,又寒暄几句挂了电话,不由问:“是那个姓李的警察?不是已经结案了吗?” “他只是问候我在哪里,需不需要帮忙。” “他好像很关心你。” “他是个很认真也很正直的警察。” “正直”这个词似乎刺痛了叶英,他想了想,又问:“你恨楚雄吗?” “恨?为什么?” “他掉包古董,还瞒着你跟前女友约会……”叶英感喟,“虽然他是我亲弟弟,我也不得不说,楚雄,算不得正人君子。” “不会。是他让我知道,爱情是这样子的,原来爱上一个人,可以这么深……如果你真爱过一个人,就会知道,不论发生什么事,永远也不会恨他。” “是不是一个人死了,就会在记忆中变得完美?” “我还是不能相信他真的死了,常常感到他就在我身边,一直在陪着我。”玉衡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反问:“说些你与楚雄的故事吧。” “你想知道什么?” “什么都行,他小时候是个淘气的孩子吗,什么时候去昌南的,为什么要改姓楚?还有,他跟玲珑……”玉衡犹豫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往下问。 叶英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温柔:“你找玲珑,问的也是这样琐碎。” 玉衡心上一震。这一刻的叶英,连声音都像极楚雄。 他缓缓讲述那些陈年往事,说几句就要停一下,仿佛在努力回忆,又仿佛那些回忆让他自己也觉得陌生,有种重温的唏嘘。 “我们两个小时候其实并不很像,楚雄比我晚生十几分钟,个头要小一点点,头发也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他很容易生病,一冬一夏都会感冒,打喷嚏的声音很大,隔着一条街都听得见。每次他感冒打喷嚏,姆妈就说:要把房顶震下来了哟。” 叶英微笑,眼角有些湿润。 玉衡也微笑,虽然叶英说的都是她不知道的故事,可是不知怎的,对于那个黄毛小子楚雄,她并不觉得陌生。在叶家老宅,她见过他们的,两兄弟穿着棉衣棉裤,胖嘟嘟一个追着一个跑进跑出。 “五岁那年,爸爸过世,家境开始困窘。我们虽小,也知道母亲承担不来,大抵要将我们中一个送出去。弟弟突然变得很乖很懂事,也许他以为自己乖一些,就会躲过噩运。可是不,母亲觉得乖巧的孩子在领养家庭比较会讨大人欢心,偏偏选中他做牺牲品。弟弟离开婺源那天,是个大晴天,太阳光特别亮,晃得人睁不开眼睛。楚伯伯牵着小雄的手往村外走,妈妈跟在后头抹眼泪,小雄一路走一路哭,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遗弃,一直乞求说:妈妈别送我走,以后我会乖的,我会乖……” 叶英忽然哽咽,幼时的伤是内伤,什么时候触动什么时候疼。他分明很舍不得这个弟弟,二十几年来一直为他的离开自责。 玉衡满心怆恻,可是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却一时思索不明。 停一下,叶英接着说:“上车前,妈妈紧紧搂抱小雄,哄他说:傻孩子,有什么好哭?昌南是城市,你进了城,会见大世面,会进城里学校,将来有城市户口,找份城里工作,那时候再赚大钱回来孝敬妈妈,谁不夸你能干?咱们徽商,世世代代都是走出去才会有出息,还怕进城吗?——妈妈那些话其实挺深奥,说是哄儿子,不如说哄自己,可是他都听懂了,一字不落,刻骨铭心,一直都忘不了。” 叶英的叙述相当生动,玉衡仿佛清清楚楚看到那一幕,连小雄脸上的泪珠都看得真切。 “楚雄去到昌南养父母家,自知过继儿不比亲生儿,从此不再如幼童时淘气,开始乖乖听话,很小就懂得看人眼色,上学后更是发奋,从小一到大四,成绩永远名列前茅。他一直记着母亲的话,要像徽商的祖先那样衣锦还乡。他忘不了自己是个弃儿,既要报答城里父母的养育之恩,又要回应生母的殷殷期望,一点不敢懈怠,什么都要做到最好。” 玉衡忍不住打断:“过继,也不能算作弃儿。”是一种维护的口吻。 叶英微微一愣,并不争辩,只三言两语结束讲述:“大四临近毕业那年寒假,他第一次带女朋友回思溪介绍给母亲,原商定要在毕业后就结婚的,谁知道玲珑突然宣布分手,说要嫁给我这个鲁男子。楚雄失恋,从此跟家里断绝关系,再也没回过婺源,也不通音信,连母亲过世,我都不知如何通知他。” 玉衡暗暗心惊,按说这该是叶英人生中最甜蜜的一刻,然而他的语气里殊无喜悦,倒像是咬牙切齿。 她试图安慰他:“你怨他没有尽人子之孝?也许是因为他觉得无法面对,毕竟是你抢了他女朋友,难怪他负气。” “你还是帮他。”叶英叹息,“在你眼里,无论楚雄做错什么,都是可以原谅吧?”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37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37 “是。如果他能活转来,无论他做错什么,我都会原谅。”玉衡到底还是落泪,“现在,我甚至没有机会选择原谅或不原谅。” 叶英忽然伸出手来,似乎想拥抱她,但是碰触到她肩的一刹那,却绕过她身体去按了个钮,摇下车窗来。 然而玉衡却敏感地觉得,这一定不是他的本意。他的身体发出那么强烈的信息,分明想拥她入怀。奇就奇在,方才那一刻,她也差点顺势伏在他胸前,尽情哭泣。 两个人一时都沉默下来,却不是尴尬,小小车厢里那种亲切的氛围越来越浓,熟悉得就好像从前任一个夜晚,她同楚雄一起参加晚宴或是看过电影后同车回家。 他同她,再也不能一起回家了。 停一下,她开始主动出击:“那你恨他吗?” “什么?” “楚雄瞒着你联系何玲珑,你会不会恨他?” “生气难免,不过人都死了,还恨什么恨?”叶英轻描淡写。 “从楚雄离家后,你们一直没联系过?这次来江西,也没见过面吗?” “你是指他生前还是死后?” 叶英分明已经刺猬般竖起一身的防卫。玉衡知道不可能问出什么来,但她总是觉得叶英夫妻两个有隐瞒。他在案发时间内出现在案发现场,又换装逃离,一切仅仅是巧合吗? 她不肯相信。但是如何才能让他说真话? 叶英不给她机会再发问,摆出老调常谈来安慰她:“时间是百症良药,过段日子都会忘记的。” “那是多久?” “乐观的人一杯酒后就没事了,悲观长情的人或要纠结一年半载,像你……”他犹豫一下,仿佛在认真计算,过一会终于说,“你这样的人,大概一辈子也不会真正忘记,但是随着时间过去,心痛的感觉总会慢慢好转。你独立又能干,一切不成问题。” 玉衡忍不住讽刺:“你好像很替我着想。” 叶英不理会她的讥讽,认真建议:“去旅行吧,巴黎卢浮宫,印度瓦拉纳西,柬埔寨的吴哥窟,都是好选择。人在风景中行走,心情总会舒展些。” 玉衡有些感动,这位兄长似乎真心在替她考虑。 车子抄小路穿过田间,路边有头牛在闷头吃草,叶英忽然伸出头去打个招呼:“哞!” 老黄牛十分配合,扬起头回敬一声:“哞!” 玉衡终于破啼为笑。 第十三章 入土难为安 在叶英带领下,裴玉衡正式跪拜叶家祖宗牌位。 左邻右舍听说叶家二儿子的骨灰要认祖归宗,都当成一件大事,主动迎上门来要求帮忙,又纷纷邀请叶英回家喝酒。然而叶英不愿麻烦人,只在村委会留下钱来,请村长帮忙请人开坟,自己却住到镇上宾馆去,避开一切寒暄,说是隔两天下土时才回来。 反而是玉衡留下来,仍然住在上次的通济客栈,每天看着人破土挖坟,又拿出钱来请通济的老板娘帮忙置酒,备办豆腐饭,答谢村长和帮忙的乡亲。 两杯下肚,老村长便感慨起来:“这叶家两小子是我看着出生的,要说当年叶老二过继去昌南时,还是我写的过继文订;到了叶老大结婚迎亲,也是我主的婚;没想到现在又看着二小子落葬,这才叫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原来江西乡下仍然流行土葬,山上划分了地界,各家圈出祖坟地盘,专等同宗同脉回来叶落归根。 村人们附喝着,一边感慨楚雄英年早逝,一边又忍不住批评叶英:“虽然说从小过继,到底也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还是孪生呢。如今弟弟过了身,难得葬回祖坟来,做大哥的倒这样冷淡,什么都交给弟媳妇主办。都说兄弟如手足,夫妻如衣服,现在怎么说?” 玉衡不说话。她心里也觉得事情怪异,这叶英分明是不想同任何人多说一句话。他究竟还有多少事隐瞒? 席终人散,玉衡帮着老板娘收拾桌椅,又不住道谢。老板娘自知道了玉衡新身份,比上次越发热情,絮絮道:“你上次过来,我们就议论来着:那么美丽的一个女子,却那么愁苦,有什么事值得这样伤心?我本来还猜是失恋或者失业了,我男人说:嘿,美女哪会失恋,更不愁赚钱。他猜你可能得了什么病,哪里会想到竟会是丧夫呢?就更没想到你寻的是咱村叶老二了,难怪上次你一直问我叶家老房子的事。” 玉衡悲哀。她以为她掩饰得已经很好,原来陌生人也看得出她有多伤心。相比之下,叶英的确冷漠。 但也不是全然不闻不问。 临晚,叶英打电话来,说要尽地主之谊,约玉衡明天四处走走看看。 玉衡其实无心赏景,但既来之则安之,而且也想同叶英多聊些楚雄的故事,便郑重答应了。这叶英虽然很冷淡也很少话,但是玉衡同他在一起,仍然有种难以形容的亲切感。 都说孪生儿会得心意相通,如今英雄两兄弟幽明异路,是否也还会有某种特殊的联系呢?他们分裂自同一卵子,长达九个月的亲密相处,直到后来分开各自成人。然而,当一个离去时,会否留下某些信息能量,重新与自己的分体合二为一? 玉衡胡思乱想,一夜未能安眠。第二天一早,叶英打来电话:“可以出门了。” “可是今天下雨……” “又如何?” 玉衡心头微微一动,这语气好不像楚雄。她立刻披上风衣出门,看到叶英那辆黑色桑塔纳已经等在路口。 叶英向她建议:“我们先去晓起,然后是江湾、汪口、江岭,婺源东线一日游,如何?” “你拿主意吧。” 叶英忽然看她一眼,不说话,加把油将车驶开去。 玉衡也在心中暗暗感慨,往时她同楚雄在一起,吃饭,看戏,游玩,总是他负责找节目,而她最常说的话就是“你拿主意吧”。 以后,她都没什么机会再说这句话了。 晓起分为上晓起和下晓起,村民邻水而居,进入村口首先就是并肩比邻的两座豪宅“礼耕堂”和“继序堂”,为光绪年间婺源首富兄弟俩汪允璋、汪允圭所有,屋内12根方柱,全部取材于价值百万的一级树种红豆杉;梁木则是银杏木。门罩上的砖雕被称为“江南第一雕”,精雕细镂,鬼斧神工。 叶英说:“第一次来下晓起时,最多三四岁吧,那时我们父亲还活着,一家四口来逛集,走到这里,爸爸指着说:将来你们两兄弟富贵了,也回来建这样两座大宅子,那才叫威风呢。”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38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38 “江西富绅盖房子的概念与北方很不同,好像并不在乎房子有多大,功夫都用在材料和刻镂上了。” “是这样吗?这我倒没想过。到底是画家,眼光和思维方式都与众不同。” “你怎么知道我是画家?” “哦?”叶英呆一下,“听玲珑说的吧,要不就是警局的人说的。二楼是旧时候小姐的绣房,你上去看看?” 他并不想就这个话题纠缠下去。 玉衡满腹狐疑,却也不便再问,遂沿着仄仄的楼梯登上二楼。也是一色的雕花窗棂,从窗口望下去,仅仅可以看到外面人家的层层屋檐和自家的小小一方天井——从前的小姐,就是坐在这里默默地看着自己的兄弟大摇大摆地进进出出,一边艳羡男丁的自由,一边手不停针地守着自己的光阴的吧?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生活,对于今天的女子是无法想象的。然而在旧时,这就是她们的一辈子,“光阴”不是一个大而化之的形容词,而变成了实实在在的物质名词,因为她们是这样清晰地看着照进院落的这一束太阳光一点点西移,从明到暗,直到点灯时分——于是一天就这样过去,明天再周而复始。 玉衡打了个寒颤,又扶着墙慢慢下楼来。 叶英带她来到一座古老祠堂,故意先不进门,却绕到后墙,指给她看一座封死的小小门洞,考她:“猜猜这个门从前是做什么用的?” “狗洞?” “不是。” “那么是厨房后门?” “难道是人死之后棺材出入的地方?”玉衡以为这次一定猜对。 不料叶英公布答案:“都不是,是给女人走的。” 从前的女人这样没地位!玉衡气结,悻悻地说:“不该封死,留给男人走!” 叶英笑了,推开祠堂门引她进去。这座叶氏宗祠始建于唐代末期,重建于明代末期,后经不断翻修得以保存,直至今天,总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了。如今又在翻修,空荡荡庭院里,靠墙堆着木材,地面铺满木屑,踏上去软软的,闻得到刨花的香味儿,感觉十分古雅,仿佛一步步踏进历史深处。 玉衡感喟:“从前同楚雄去英国旅游,在福特拉斯小镇参拜莎士比亚故居,不过是普通的两层砖楼,却修整得非常完整漂亮。那时候曾经感慨中国的土木建筑经不起岁月侵蚀,两三百年的建筑十分罕见,就连故宫也是千疮百孔。这次来江西,才让我意识到自己真是坐井观天,原来在山村里保留着这么多的老房子,也真庆幸他它们远在山村,才躲过了浩劫洗礼。” “不错,虽然很多老建筑的精美木雕都被铲平破坏,处处留下那场革命的孽迹,但比起很多大城市来,总算是轻伤了。” 玉衡非常后悔没有带相机出来,这雨中的古老祠堂无一处不是良辰美景,幽艳钩沉。而且,叶英确是个好导游,他似乎非常了解她喜欢什么,想看什么。 叶英说:“那边有棵千年古樟树,都说许愿很灵的,我带你去。” 其实玉衡对这些迷信传说倒是向来没大兴趣的,但叶英介绍说:“樟树易活,但是很难成材,十樟九空,哪怕只是生长过程中断了一根枝子,弄成疤洞,整棵树都会从这里烂下去,形成一个树洞,作为木材来说也就废了。小时候我们常藏在树洞里玩,夏天时可以睡在樟树洞里乘凉,觉得很开心。长大了再回想起来,才觉得那些树其实很可怜。” “岂止可怜,简直惨烈呢。”玉衡第一次听到“十樟九空”这句话,不禁再三回味。多么追求完美的树,只要受过一点伤,就宁可整棵树空掉。这样想来,能够成材的香樟树真是不易,难怪樟木箱子那样尊贵。 到这时候,她已经清楚地觉知,虽然叶英没有殷勤的话语,却一直在努力逗她开心。 走出村口,果然看到壮茂的老樟树下有很多人拈着香在绕树慢行,叶英说,绕树三圈,愿望会得实现。 玉衡因为刚刚获得的知识,对老樟树油生敬意,且也难却叶英盛情,便也去买了香来绕树走着。慢慢走了一圈,却发现脑子里空空的。楚雄已死,纵然她绕树百匝,他也不可能活转来。如此,又有什么愿望好许? 婚姻亦如香樟,哪怕只是断了一根枝子,也可以慢慢裂成一个巨大的树洞。更何况,她的婚姻不是折枝,而是直接雷劈腰斩,她的心,比樟树洞更加空落荒凉。 她没能绕完三圈,就半途而废了。正如同她的婚姻,走不到头。 叶英问她:“你许了什么愿?” “没有。” “为什么?”叶英努力开玩笑,“你是一个知足的人,没什么愿望可许?” “不,是我太贪婪,天下所有的神集中力量,都不可能使我愿望成真。” 叶英明白过来,不再问。 然而玉衡却又突然推翻自己的话:“不过,我好像看过埃及神话里,有位女神可以做到。” 叶英自自然然地接口:“她叫伊茜丝,是死神欧西里斯的妻子。丈夫被亲兄弟害死,伊茜丝乘着纸莎草的小船漂泊在尼罗河上,四处搜寻丈夫的尸首,两次令他复活。” “真是一个忧伤的故事。”玉衡有点意外,这叶英举止言谈统共不像一个货车司机。 她赞许,“你懂得很多。” “是玲珑,跳芭蕾舞的都迷信神话,所以……”叶英干笑两声,顾左右而言他,“雨好像越下越大了。” 因为下雨,山路泥泞,江岭有段路车子上不去,只能步行。叶英拖着玉衡的手一步一步往山上去,到了山顶却仍未放开。玉衡也由他握着,两人肩并肩手挽手看梯田万顷,天地间除了细雨蒙蒙,仿佛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一男一女单独在一起,总是要令人想起天地洪荒宇宙苍茫那一类的词来,何况,他们共同面对的还有死生契阔。 玉衡不再能分清身边的男人是叶英还是楚雄。 她与楚雄是闪婚。当时他们刚刚认识三个月,那日黄昏,楚雄握着她的手一同漫步海边,看落日渐渐沉入水中,海面铺万道金鳞,美不胜收。他说:“人是万物之灵,总得有些预感。能不能跟一个人过一辈子,其实从牵起她的手那一刻就知道了。我只希望,到八十岁时,还能陪你一起看日落。” 彼时,她的手握在他手中,只觉得软软的昏昏欲睡,蚀骨的亲切感入心入肺,一条蛇般钻进她手心里身子里,恨不得就此黏成一处永不分开。古人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就是这个意思吧? 毫不犹豫地,她答应了他的求婚。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39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39 今天,她握着叶英的手,又有了那种亲切得入心入肺的感觉。 她忍不住说:“可惜下雨,看不到日落。” 叶英恍若未闻,指点着山下的油菜田说:“的确时间不对,如果在春天三四月来,油菜花盛开的季节,从这里望过去一片金黄,那才美呢。” “楚雄从没跟我说起这里,一定是怕我缠着他要来写生。” “那是一定的,婺源一步一画,你会喜欢。” 下山时,玉衡脚下失滑,叶英用力一扯,将她拥在怀中,双臂用力,越抱越紧。玉衡觉得窒息,却无限欢愉,伏在他胸前倾听那有力的心跳,“咚咚咚”好不真实,她喃喃唤:“楚雄,楚雄。” 叶英猛然醒来,忙将她松开。 雨水和着泪水流下来。回程路上,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晚上,玉衡一直听到雨声,似真似梦,好像还坐在叶英的车上,跟他一路摇摇晃晃东行,他在她耳边轻轻说:“你是一个知足的人,你有什么愿望?” 梦里,她只想紧紧拥抱他,把他留在自己身边,宁可从此不醒。 这可算一个绮梦? 叶英没有再打电话来,玉衡拥着被坐在床上,默默听雨,若有所期,却又不知道自己在等候什么。或许,只是等待天晴? 直到楚雄下葬,雨一直没有停。 封穴前,玉衡剪下自己一缕头发,随骨灰一同入土。结发夫妻。这是表示殉葬的一种代替。玉衡身体的一部分随亡者一同入土,地老天荒。 叶英悚然动容。 在火葬礼上不动声色的他,此刻忽然落泪。 然后他便走了,甚至没有向村长道声谢,也未同玉衡正式告辞。他好似巴不得尽快与这个古老村落脱离关系,最好从此陌路,老死不相往来。 葬礼一结束,村民便开始七嘴八舌:“这叶家老大太不像话,进了城,不认人了。见了乡里乡亲,连招呼也懒得打,我跟他说上次打麻将还输我几十块钱呢,他拿出钱包来递给我一百块就走,就像怕谁讹了他似的。” “谁说不是?对亲弟弟都不过如此,何况邻居?” “倒是那做媳妇的真没话说,来了几天,伤心得死去活来,眼看着整个人瘦一圈。” “也只是眼前人情罢了。她那么年轻,又漂亮,还怕找不着?这不是从前了,哪还有贞节烈妇?你们看着吧,最多三两个月就得另结新欢,什么夫妻恩情,还不是转眼就忘?” “人死如灯灭啊。” 乡邻们念叨着这些家长里短,最后总是要发出关于生死永恒的大感叹来,各个都成了哲人。 终于连通济客栈的老板娘都听不下去,同玉衡说:“这些人真奇怪,叶老大那么冷淡,他们骂人家没人味儿;你这样伤心,他们又说虚情假意难长久。到底要人怎么样呢?” 玉衡倒不在意:“日子那么长,说说闲话容易过,随他们去吧。” 能活着,骂人或者被人骂都是结结实实真真切切的生活,一旦撒手瞑目,管他旁人褒贬?而且她知道,叶英绝不像他们所说的那样凉薄,他心里藏着极深的情意,只是疏于表白。 她觉得自己似乎很了解他。 但是她又忍不住自嘲,她甚至都不曾真正了解自己的丈夫楚雄,又怎能了解楚雄的哥哥呢? 老板娘看见她哀戚的脸上无端露出笑容,那样一个诡异的表情由旁的女子做来必然骇人,然而出现在玉衡脸上,就变成一道风景,大明星也没有她吸引。她不由反转论调,赞同起自己的乡邻来:“你生得这样美,没什么坎儿过不去,三五年另找个好男人嫁了,说不定比现在还好。昨天三楼的住客同我打听你呢,我同他说:人家丈夫尸骨未寒,哪有心情理你?这就叫遇不逢时了。” 明明是好话,然而玉衡又流下泪来。人生若是一盘交易,她愿意拿一切去估价,美丽值几分,聪慧当几钱,健康卖几何,这样子一点点聚沙成塔,换取楚雄回来。 当生命消失,拥有得再多也是荒芜。尘埃落定,入土为安,从此清风明月都再不与他相关。 这一刻,玉衡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绝望,因她亲手将楚雄的骨灰下葬。她和他,从此幽明异路,永永远远都不可能相见了。 她忽然强烈地想见叶英,见不到楚雄,见到他的影子也好。她只想约他出来,静静地对着他,看清楚每根眉毛。 叶英接到电话分明楞了一下,声音微微急切:“你怎么样?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我只是想找你谈谈。” 叶英的声音冷下来:“我已经回到昌南了,明天就要返工。”分明暗示她不要纠缠。 玉衡发闷,一个人的声音怎么能瞬间冷却,从关心到厌倦甚至不需要过度。 见她不出声,叶英又说:“思溪的事都已经完了,你什么时候回西安,经过昌南时,我跟玲珑给你饯行。”简直迫不及待要送走她。 玉衡从未被人那样嫌弃过,羞愧得满脸胀红,幸好电话那端看不见。 她抱住头,只觉寂寞至死。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明明有正职的女子却喜欢流连酒吧,挂在陌生男子臂弯酩酊醉去,明朝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何等放纵痛快? 然而整个思溪最具商业气息的不过是村口一间小小超市,余则连网吧发廊也无,却到何处找消遣去?也许应当感激,否则一失足成千古恨,多少淑女名媛就这样晚节不保的。 寂寞,比任何毒品更致命。 但她仍然不舍得就这样回去,感觉上好像一离开思溪,离开楚雄的坟,就真的斩断过去的一切了。而只要留在思溪,每天对着叶宅老屋,她和楚雄的缘分就还没有完。 终于,她打开电视机制造噪音,隔着冷冷荧屏假装自己处身人群中。 电视里正在播放一个介绍“木叶釉”的节目:把树叶在石灰水里沤烂了,只剩下叶脉,轻轻贴依在瓷胎的表面,然后刷上青釉,入窑烧制,出来的瓷器表面会有一枚清晰的叶子纹路,是江西吉州窑的镇窑之宝。 原本是一枚普通的叶子,然而经过了水与火的洗炼,形成叶与瓷的琥珀,从此相依共存,永不分离。 如果能将爱情也这般煅炼成瓷,化为永恒,该有多么好! 敲门声响起时,玉衡几乎是扑过去开门,这时候任何一个人说声“跟我走”,她都会立刻披件外套便奔去天涯海角的吧。 是个陌生男子,痴痴地望着她,自我介绍:“我姓曾,住在三楼,从上海来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40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40 ,我已经注意你好久了。可以认识一下吗?” 玉衡定一定神,想起房东说的那个三楼住客,意兴阑珊地说:“我很累,正要休息。” “我知道你现在没心情交际,不过是聊聊天嘛。”曾男渴望地说,“这样的雨天,反正也睡不着吧?我有香槟,一起喝一杯?” 她瞪着他,这人竟然把酒吧故事搬到旅馆里来了,意图如此明显,让她倒足胃口。她连寒暄婉拒都觉得麻烦,一言不发,当着他的脸轻轻关上了门。 刚才还自叹寂寞蚀骨,巴不得随便拥着一具躯壳醉生梦死呢,岂料真有肉身送上门来,她却拒人千里。活脱为“叶公好龙”现身说法。 玉衡对着窗外雨空喃喃说:“老天爷,你要真心疼我,就让楚雄回转来。” 隔一会,敲门声又响。玉衡微微恼怒,这人好不过分,竟然如此骚扰。她本不想理会,不料敲门声越来越重,且直呼她名字:“玉衡,开门!”声音有点熟悉。 玉衡只得走过去打开门来,正想发作,却见外面湿淋淋站着一个人,头发衣角都在滴水,满眼愁苦,乍看上去就像是水鬼趁雨天爬上岸来找替身。玉衡几乎惊叫,却猛掩住口,她已经看清了,来者竟然是李望! 第十四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玉衡望着湿淋淋的李望,意外得一时要屏住呼吸。如果悲伤也有重量,那么李望此刻眼中的绝望简直可以压死一头骆驼。 他呆呆地走进门来,像是对玉衡又像是对自己说:“我找到青花了!我找到青花了!”声音嘶哑,分明之前曾经号啕,撕伤了声带。 “她……在哪里?”玉衡约略猜到,必是青花已经遭了意外。 李望跌坐下来,拉开夹克拉链,从怀里掏出一只花瓶来:“在这里。” 那是一只通体纯白晶莹光洁的瓷瓶,真正薄如纸,白如玉,托在掌中,柔腻微凉,仿佛贴着某人的肌肤。 玉衡不明所以地接过,忽觉得背脊发寒,一股森然之气遍布小屋,仿佛李望把雨幕带进了屋中。 “这花瓶……” “这是青花。”李望直勾勾地望着玉衡,一句一顿,咬着牙说:“青花死了!凶手是小麦!他侮辱她!杀死她!把她的骨头烧成灰!把她的骨灰烧成了瓷!她就在这只瓷瓶里!这就是她!” 天雷滚滚,一阵阵轰隆隆似要掀翻屋顶。李望忽然嚎叫起来,像一只受伤的野兽。 玉衡完全不能动弹,李望的每句话都是一声霹雳,炸得她几乎要昏过去。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残忍的罪恶!她完全理解了李望为什么会这般失神落魄,形如丧尸。他寻找青花十年,怎料想找到的竟是这样一个答案! 早知真相如此惨烈,是否宁可永远无知? 李望直着眼睛在小小屋子里走来走去,喃喃说:“我本来想去瑶里古镇的,去龙窑,去找青松,可是不知怎的走岔了,竟来到思溪……” 他像一只困兽在笼中疾走,越走越快,终于,走去沙发那里坐下,直接倒了下去。 玉衡只当他晕倒,忙过去扶起时才发现他只是累极睡着了,可是额头滚烫,双颊通红,呼出的气息灼热炙人。她费尽力气帮他剥下湿透的外衣,又用浴巾替他擦干头发,这才下楼去找老板娘另要被褥铺盖。 老板娘笑得很暧昧,分明在说“就知道漂亮女人守不住,才几天就有男人了。” 玉衡并不解释,又要了两片退烧药上楼,研碎了拌在水中,服侍李望喝下。他昏沉沉由着她摆布,听话得像个孩童。可是整张脸皱皱的,蹙积着莫大伤痛悲怆,又仿佛已经有八十岁。 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她和他,都是特别多灾难的人。 这一夜,玉衡并没睡好,时时听见李望梦呓。他每次喊“青花”,她都会立刻惊醒,奔过去为他更换覆在额上退烧的冷手巾,醒醒睡睡间,几乎把青花当成自己的名字。 直到天蒙蒙亮,她才朦胧睡去,却一直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轻轻喊“青花,青花”。朦胧中,她看见自己走下楼,仿佛在赴一个约会,却不知道要去见谁。 飘飘忽忽,径自来到通济桥边,看到有人坐在那里垂钓。于是她想起来就是要来见他的,她在他身边坐下来,将头搁在他肩膀上,轻轻喊“楚雄”。可是看真切了,那人却是李望。 于是她想起来自己叫青花,是个高中生,暑假里第一次同李望相约来思溪。她在那里画了一张速写,是对岸的小桥流水人家。那家人姓叶,二儿子过继到昌南后改姓楚了。这一天他也刚好回了思溪,看到这对恋爱中的小儿女,还问他们要不要一起搭车回昌南。 她说不行,她得回瑶里,李望倒是可以同车的。但李望不愿意这么早跟她分开,宁可去搭末班车。 他们隔着小河对话,互相摆了摆手,就那样错身而过了。从此再也没有见面。 在梦里,她模糊地想真是错啊,如果当时答应了楚雄,三个人一道回昌南,也许后面的事就不会发生了。可是偏偏没有。命运的转弯,有时就是那么无奈。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却像车子行驶在高速路上轧了一个小石子,车轮飞速打滑就此偏离了方向。 摇摇荡荡,恍惚已是过完暑假返校时,才出村,遇见邻居小麦上山去龙窑。小麦一直对她有意的,每每见了便瞎三话四缠不清,往常她总不大睬他,今天却惦记着要送李望礼物,拿出那幅速写来问小麦能不能帮忙烧件瓷器。他碌碌地转着眼睛,一口答应下来,请她随他去山上参观麦家龙窑,说是那里有一批刚出窑的瓷器,可以让她参照着订个样式。 就这样,她跟着他上了山,去了龙窑,遭了毒手。 这时候玉衡又觉得自己重新变成了局外人,又似乎一分为二,灵魂飞在半空,看着青花跟随小麦一步步走上山,去到那万劫不复之地。 她对着她喊:“不要听他的,不要跟他去!” 她看着她奋力抵抗,被他掐着颈子直至窒息。 她辗转着,魂与肉再次合二为一,大声呻吟,直至被人推醒:“玉衡,醒醒,醒醒!” 她睁开眼来,看到李望关切的眼睛,不禁羞赧。竟然反过来要病人照顾自己。 “做噩梦?” “吵醒你?”玉衡撑着胳膊坐起,只觉半边身子发麻,原来是睡姿有问题压迫了心脏,造成呼吸不畅。她伸手探他额头温度,欣慰地说,“退烧了。”一副老姐口吻。 李望在她身边坐下来:“昨晚多承你照顾。”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41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41 “青花……” “已经结案了,警局同事会跟进。”李望搓一搓脸,三言两语交待过程,“鉴证科同事起初拿到楚雄的那只青花瓷瓶时,只当成一般现场物证来对待,注意力全在追查来源上。直到前几天我从麦家龙窑挖出一批瓷器,另带了两件瓷回城请求鉴证科详细鉴定,才知道骨瓷的成分居然是人骨……” 他哽咽起来:“我,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青花爸妈……” 玉衡的心一阵刺痛,回想起离开西安的那个黄昏,她在阳台上画日落,突然接到一个电话——那种刹那间天昏地暗世界崩溃的感觉,只有她才最明白。这也是李望会在侦破后只想要找她倾诉的缘故吧?青花已经失踪十年,她的家人早已接受这不幸的事实,而今真相大白,却是如此残忍,他们承受得了吗? “抓到人了吗?” “警局立刻出具拘捕令,将麦家父子分别缉拿。看到那批瓷器,小麦立刻便招了。青花返校那天,遇到了小麦,她拿出那张思溪的速写给他看,问他能不能帮忙画在瓶子上,说要送给男朋友做礼物。她笑着,说她的男朋友有多好多有趣……” 李望说不下去,但是后面的事玉衡已经全知道了。她在梦中看见了一切!那小麦引着青花跟他一起去到龙窑,妒怒交加,兽性发作,竟狠心将青花掐死,不但凌辱她尸身,还将她挫骨扬灰,将骨灰混在瓷土中,烧成了青花瓷,就此毁尸灭迹。 青花的灵魂,经过1700度高温的烧炼,被永远封尘在一个个的骨瓷瓶子里。 那以后,小麦就得了梦游症,时时半夜起来,一个个抚摸着花瓶,眼睛直直地望向虚空,自言自语:“青花,这是你的头,这是你的手,这是你的腿……” 他的怪异举动被老麦发现,联想起邻家闺女青花的突然失踪,再想想儿子以往对青花的迷恋,也就约略猜出了端倪。他把小麦带到龙窑,绑在树上逼问,然而当小麦真的亲口承认了事情经过时,老麦却崩溃了。他想不到自己会生出这么个丧心病狂的恶魔,可这毕竟是他的独子,他怎么也不忍心让儿子为青花陪葬。 于是,他亲手推翻了麦家龙窑,带着儿子避到昌南,自己守着一间小店过活,儿子则去工厂做工,从此不许他再碰瓷器,并对外隐瞒儿子会烧瓷的往事,以为就此可以将一段杀孽尘埋。 一晃十年,就当老麦父子都快忘记这段往事的时候,楚雄随谷好问参观麦家仓库,误打误撞选中了绘着思溪通济桥和叶家老宅的青花瓶,思乡情切,不惜代价非要买下那只瓷瓶。老麦明知不妥,断然拒绝。可是楚雄念念不忘,再次找上门来。为了拉住大客户,老麦到底还是将瓷瓶卖了,谁想到就这样引来了李望,竟然顺藤摸瓜,不依不饶,一直追踪到废弃十年的麦家龙窑。 如果从一开始麦家父子就将那批瓷器埋入地下,如果他坚持不肯卖给楚雄,如果楚雄没有发生命案,如果查案的人不是李望——也许真相永远都不为人知。但是他们偏偏把整批骨瓷带去了昌南,以为藏在城里仓库才更安全;直到李望找上门来,他们才决定把瓷器运回思溪埋入地下,谁知道又被青松看到——越想埋得深,反而暴露得越快。 是运气不好?是百密一疏? 不,也许一切并非巧合,也许注定水落石出。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麦家父子还青花一个公道的时候到了! 李望看着窗外:“雨下了一整夜,像哭。我不敢闭眼,一闭上眼睛就看见青花在拼命挣扎,而我却帮不了她!如果不是为了我,如果不是想做那只花瓶送给我,她就不会死。你明白吗,玉衡?那花瓶不是楚雄送给你的礼物,是我的,是青花给我的!是我的!” “就给你。”玉衡已经完全不想争了。那只花瓶,竟牵扯到两宗血案,她失去楚雄,他失去青花,徒剩下一堆绘着思溪烟水的瓷瓶碎片,这算是什么礼物?! 哭累了,李望走进洗手间梳洗,出来时却见玉衡又睡着了。他知道她昨晚为照顾他一夜没睡好,便也不惊动,替她拉好盖被,顾自出门去。 相识以来,他一直以为自己在照顾她,怜惜她新罹丧夫之痛,父母又远在海外,江西一个亲友也无,无形中竟以她监护人自居,事事关心。如今自己遇事,才发现真正寂寞需要人陪的人是他!他才是那个把所有秘密埋在心底,茫茫人海中巴不得寻一知己听他倾诉的孤僻儿。 李望带了熟食啤酒回来,玉衡刚刚醒来,看到酒,拿过来对着瓶口便喝。他也不阻止,倚着墙角坐下来也跟着喝,不久已成一团烂泥。 难得两个人一般颓废,都一心一意,只想就这样醉死过去,不问前尘后事。 玉衡提议:“我们各说一件记忆里最快乐的事吧,谁说得好,谁就喝。” 李望懒得松开酒瓶,将两只脚对碰一碰表示赞成。 玉衡遂说:“都说蜜月是最快乐时光,我是个俗人,也不例外。在巴黎,我和楚雄租了一个船屋夜游塞纳河。我说要写生,画下塞纳河上每一座桥;他说不,要在每一座桥下爱爱来纪念。” 李望抗议:“喂喂,儿童不宜。” 玉衡大笑:“莫非你还是童男子?” “那倒也不是。”李望脸红红的,不知是醉酒还是羞涩,“可是同青花没有过。那时候还是高中生,最亲密一刻就是拉着她的手,还有一次,偷亲了她的脸……” “这个值得干一大杯!” 李望“咕嘟嘟”灌进一整瓶,又另开了一瓶,问:“说说你跟楚雄怎么认识的?” “在市立图书馆。”玉衡的语调变得温柔,“他去查资料,我在临摩画册,忽然服务员端了一杯咖啡过来,说:那边先生请你的。我望过去,他却故意不抬头,只看到一个英俊侧面。直到我离开,他才跟出来,我谢谢他的咖啡,他说不用谢,还就好,最好马上还,不拖不欠。于是我们一同去了隔壁咖啡馆,就这么开始了……” “真狡猾!值得干杯!” “干!” 两人各抱住一瓶啤酒合着眼泪吞咽,哭一回笑一回,说累了便昏昏睡去。醒来打电话叫楼下餐厅送盒饭啤酒来,继续醉生梦死,只求速速腐烂,越混沌越好。 房东越发误会,借口收拾碗盘,将李望上上下下打量了个结实。男的帅气,女的秀丽,看上去倒是很般配,只是太邋遢,一副除死无大碍的慵颓态,同阴霾雨天正相宜。 是的,除死无大碍。人们在自己难以承受的惊吓与痛苦面前会得昏厥,便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42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42 是向死亡靠拢的一种自身本能保护。除此之外,酩酊大醉,一睡不醒,装疯卖傻,也都可以取得短暂的类似功效。 酒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说件最窘的事吧。”这时是李望出题。 玉衡用心地想了想:“最窘是我爸第一次带女友回国,宣布说要结婚。那女友打扮妖冶,最多比我大一两岁,却学人家继母训话,老皮老脸地对我说:‘你放心,我会把你当亲生女儿对待。’我心里说:‘你倒想!也要生得出来我这么大女儿再说!’” 李望并没有笑,凝视着玉衡问:“后来呢?” “那是我同我爸最后一次见面,后来他们就一起回了美国,除了逢年过节问候一声,平时连电话也少。” “你母亲呢?” “我只知道她再婚,到现在都没见过那个男人,也不知道是八旬老翁还是花样舞男。我们母女并不谈心。” 李望沉默,不忍心再问下去。然而玉衡已经打开话匣子,半是醉酒,半是纵性,一生不如意事都翻涌上来,平时不肯向外人道的辛酸一旦倾出,就再也收不住,她抱着酒瓶子,絮絮地说:“我以前常常问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世间没有一个人肯好好爱我,疼惜我。从小到大,我一直是好学生,也是乖女儿,什么事都力求做到不负天,不负人,可是为什么就连我父母都当我是陌路?每年生日我都是一个人过,没有人为我庆祝,父母忙着陪他们的新伴侣,这上下多半已经又有了新儿女,更加记不起我的存在。直到遇见楚雄,我一直很庆幸,终于有一个人好好地爱我了,终于有个人是真正属于我的至亲的人。可是现在才知道,他最爱的人其实是何玲珑,给我的只是残剩的爱;即便这样,我也还是失去了他……我再也不会爱了,再不可能爱另一个人像对楚雄这样,他死了,我也不会再完整,没了就是没了,再也回不来了……” 玉衡哭,李望也陪着流泪。隔一会儿说:“你是个好画家,很多人爱你的画,虽然我不懂,但是我相信,他们会通过你的画作爱上你,还是最真诚不掺杂的爱。” “青花如果能活下来,也一定会成为一个好画家。” “一定的,她那么聪明,那么棒,如果她能活到现在……”李望哭起来,“我没结过婚,可我知道你说的那种感觉,我爱青花,她死了,死得那么惨,我知道我以后都不可能再像爱她那样爱别人。我肯定会结婚的,不结婚我老妈得气死,我总得结婚,也许我会娶一个我爱的女人,也许娶一个爱我的女人,总是要结婚的,但是我不会忘记青花,我不会像爱青花那样爱别人……” 他絮絮叨叨反反复复地说着,玉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又睡着了,他还在咕咕哝哝地说。 睡了醒,醒了醉,睡睡醒醒间,又过去了一天一夜,再醒来时,两个人已成了割头换颈的好兄弟,只有他见过她的失态,只有她听过他的哭号,世上再也没有别人比他们彼此更相知更了解。但是李望心里也知道,从此他再也没办法在玉衡面前做一个正常的男人,而只是一个没有性别的知己。 好在,天终于放晴了。 两个人都肿头肿面,一脸宿醉。玉衡指着李望轻轻说:“猪头!”李望立刻回敬:“疯猴!”玉衡看看镜子,惊呼一声走进洗手间去梳洗。 李望隔着门说:“我订了车,等下一起回昌南吧。” 玉衡有些舍不得,但是想到过后要独自回去,又觉得不是滋味。可是,真的就此离开了吗?从此翻过新的一页,把思溪和楚雄,还有他们共同度过的生活,就此埋在过去? 经过通济桥头,她叮嘱李望:“等我一会儿。”自己走过桥去,推开叶家老宅的大门,最后一次跪拜祖宗牌位。楚雄——不,叶雄的灵位也安放其间,叶落归根,和他的祖先们热热闹闹地次第相依,只把寂寞留给了她。 玉衡轻轻说:“我会再回来看你的,也请你常常回家看看我吧。” 她终于离开了思溪。 玉衡没有再联系叶英,从昌南直奔机场,搭乘下一班飞机回西安。 推开家门,空荡荡气息迎面而来,教她顿时想到“独守空房”这个词,猛然省起以后都不可以再见到楚雄了,自己已成寡妇,不禁心中大恸,尤其地板上深红的脚印还没有清理,让她清楚地想起接电话的那个黄昏,她打翻了颜料盘,踩着一路的殷红去接电话,却接到了一个死亡噩耗…… 玉衡丢下行李,浑身的力气都跟着那行脚印跑了出去,一直去到阳台。她踢掉鞋子,三步并作两步扑倒在床上,就此昏睡过去。 睡在熟悉的床上,夜夜梦到楚雄,玉衡几乎不想醒来。 但是太多事情要她处理——为楚雄注销户口,付清水电物业各项欠费,取消楚雄信用卡,还有房屋贷款的手续也要重新办理。当初买下这层复式楼原本安心在此养儿育女直至终老的,如今孑孓一身,要偌大空间做什么?不如卖掉,随便租个蜗居暂住,或者就此远游去。 人活着,就有这许多琐碎功夫要做。 楚雄的公司派出人事部经理与她联络:“公司曾替所有员工办理保险,你可约时间来签字领取。” 玉衡轻轻说:“也好,我打算卖掉房子,正需要人事部帮忙盖几个章。” “现在楼市不好,不如过些日子再看。你又不愁供款。” “我要筹钱还给谷好问。” “公司已经在想办法讨还那只玉壶春。” “他判了入狱,留下孤儿寡妇也需要赡养费。” 那经理哑然,半晌说:“那我帮你联系中介,不过,停贷手续什么的要你自己到银行办理。” 玉衡呻吟。她是标准宅女,游山玩水可以,交际应酬却是能免则免,从前,一切琐屑的外务概由楚雄经手,从不劳她操心。每次出国旅游的签证都由楚雄代办,机票酒店行程全是楚雄计划,就连她的画作也都是楚雄拿去画室交涉,卖掉多少,赢利几何,她从来不闻不问。如今伊人远去,谁再为她劈山开路,挡风遮雨? 她翻箱倒箧找出一大堆文件来,幸好一袋袋封得严实,写得清楚,每一袋都用签字笔在封面上标明内容提要。玉衡打开“购房合同”那袋来,抽出厚厚一叠文件,有购房合同书,贷款合同书,还款明细单,林林总总,光是看着已经觉得麻烦,真难以想象一样样办妥需得花费多少精力唇舌。她翻到合同末页,看到文件右下端楚雄的签名及印章,还有暗红色的指纹打模。 什么都记起来了,这合同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43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43 是她陪他一起去签的。还清楚记得办理文件那天下午,楚雄一边按下指印一边自嘲:“小时候看样板戏留下的后遗症,一按指印就觉得自己是杨白劳,指望着卖闺女过年呢。” 她轻轻抚摸着楚雄的指纹,再也不能牵他的手了,就只剩下这一枚指纹。 想到牵手,在江岭的一幕便跳上心头,忍不住要一直一直想起与叶英牵手同游的情形,仿佛那温度还留在自己的掌心里。忽然间,文件上的指纹就像是活过来似,轻盈跳动如一颗心。一个念头汹涌地扑上来,拂也拂不去。 玉衡紧紧抓着文件,呼吸越来越紧张,她不敢往那个方向去想,却越害怕越忍不住要想。那颗心怎么也按捺不住,从纸上跳到地板上来,宛如蹦床游戏般动荡不安。 她终于下定决心,给李望拨一个电话:“你那里,是不是留有叶英及楚雄的指纹资料?请发给我一份。” 李望的声音有些嘶哑:“做什么?” “能帮忙吗?”玉衡没有回答他。 李望也不追问,却提供资料说:“听同事说,叶英已经辞去货车司机工作,何玲珑也请了长假,正张罗卖房子,看样子两人好像打算离开昌南。” 再一次,将过去连根拔起,甩脱历史从头来过,这根本是楚雄的惯伎。 玉衡越发起疑,但也不便深谈,只问:“青花的案子判了没?” “判了。十年。” “什么?这么轻?那可是杀人啊!” “法官说,小麦犯案时未成年,且又是十年前的旧案,这十年中小麦并没有再做新恶,加上认罪态度好,所以只得轻判十年。”李望的声音十分灰涩,充满无力感。 玉衡挂断电话,没有言语可以安慰。十年,小麦犯案已过十年,李望也追踪了十年,可以想象,此后的十年二十年甚至终此一生,李望都不可能忘记青花,忘记这段伤痛。然而生死追踪,换来的不过是让小麦服刑十年?这偿还得了他犯下的血债吗? 法律的制裁竟然如此无力,难怪李望的声音那般沮丧。小麦已经逍遥法外十年了,只要再在狱中呆满十年,就可以将罪孽一笔勾销;而李望的一生都被这件事毁掉了,凭什么他接受的刑罚竟比杀人者更加惨重? 电脑提示有文件传输,玉衡定一定神,接收李望传来的指纹照片,同手上文件做比对。 暗红色指模触目惊心,渐渐化成涌涌的血窟,漫天漫地卷过来,将她整个人淹没。仿佛雨云聚集,越凝越重,终于雷电交加,大雨倾盆而下。 闪电自黑漆漆夜幕中撕开一道口子,照亮真相——死者的指纹是个明显的簸箕,叶英的指纹才和玉衡手上房贷指印一模一样,一圈圈画着个箩! 她什么都明白了。 当事人用尽心机掩盖的真相,原来就是这么简单的黑白分明! 之前没有人看破,只不过是因为没有人怀疑。 楚雄的指纹,正如同埋在麦家龙窑的瓷器,一旦出土,真相不问自明! 死的是叶英,杀人者楚雄!他与何玲珑联手做戏,瞒天过海,杀了她的夫,骗了他的妻。 两人本是初恋情人,却遭亲哥哥横刀夺爱。虽然劳燕分飞,然而得不到的总是最好,失去了的才更可惜,年年月月,他从未有一日忘记她。忽一日在昌南陌路重逢,立刻爱火重燃,悔不当初。于是两人深思熟虑,策划了一出移花接木,李代桃僵,就此鹊巢鸠占,鸳梦重温。 玉衡掩住胸口,只觉有一团东西在那里搅来搅去,缠裹得喘不过气,更哭不出声来。 其实她早就该知道的,在思溪,在晓起,在江岭,她与叶英挽手同游,何等熟悉,何等留恋,她早就知道不妥。一次又一次,她下意识把他当作楚雄,甚至忍不住投怀送抱。若是陌生人,她怎会那般亲昵蚀骨?鱼水相欢的亲近感,岂是一句同胞兄弟就可以解释? 传说把两条正在交配的蛇杀死,分别制成蜡芯,点燃之后,蜿蜒烟缕会依依地向彼此靠拢直至相交,一如生前缠绵。人是万物之灵,怎么会没有一点知觉? 楚雄说的,一个人愿否与另一个人共度终生,牵手的那一刻就该知道了。 她早就该想到叶英就是楚雄,他们两人在一起时,张力大得叫她心跳都要为之停止,她怎么会想不到此人就是伊人?从头到尾,她眷恋渴慕的,就只有楚雄一个! 可是他骗她!骗得这样彻底,这样冷冽,这样绝决!他看着她的眼泪,看着她为他伤心欲绝,为他形销骨立,竟然一直不动声色,他何其忍心! 他们曾经是同床共枕相濡以沫的结发夫妻,曾经相许要一生一世相爱相守,他怎么可以对她这样残忍? 三年,一千多个日子,难道就换不来他一点儿真吗? 她那么爱他,从见到他第一天起,便发誓要做他最好的妻。她是画家,一双纤手在婚前本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婚后却只要他回家吃饭,她便坚持亲自下厨,绝不会泡碗杯面了事,也从不让他吃隔夜剩菜。他喜欢吃日菜,尤喜三文鱼。她查资料知道日本料理师多以男性为主,因为女人的手温较高,切三文鱼时会破坏鲜味。为此,每次剖鱼前,她都会把双手插在冰里冰冻半分钟,这才开始切片。 那么真切那么缠绵那么深沉的爱意,竟然换不来他一点儿真! 终于,玉衡用尽浑身力气,“啊”一声叫出来,一口血随之喷出,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十五章 复仇女神 玉衡大病一场,住进医院,做了阑尾手术。 是急性阑尾炎,不是心脏病,可真有点讽刺。人的身体就是这样奇怪,明明受伤的是心,却让阑尾无辜被割。无明火烧遍全身,找不到发泄的出口,却拿阑尾出气。这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玉衡反反复复的掂量着,只要拨一个电话,就可以让真相大白,让楚雄入狱。他会被拘捕,被判刑,甚至可能被枪毙!她要不要这么做? 不,那样太轻易了。纵然法律可以让他入罪,服刑,但是会让他真正心痛吗? 她要报复!她要让他跪在她面前承认他做过的一切,求她饶恕!不只是他,还有何玲珑,他们两个精心策划了这一切来欺骗她伤害她,她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玉衡将牙齿咬得咯咯响,仿佛被割去阑尾的同时,也不小心割除了爱神经。如今她的身体里只剩下疼痛与仇恨。她恨他!从前种种思念,伤悼,绝望,颓废,如今统统变为仇恨,曾经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44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44 有多么爱他,此刻便有多么恨他!如果他现在站在她面前,她会扑过去咬死他,一片片撕下他的肉! 幸亏只是阑尾炎,幸亏不是心脏病。倘若彼时一口气不来,就那么死了,不知要多久才会被人发觉,她会独自腐烂发臭,而阳光管自明媚。楚雄与何玲珑,管自双宿双飞! 他们是天鹅湖畔比翼同游的王子与公主,她却是丢在医院里无人问津的丑小鸭。 不,不能让他们这样得意。他是有仇必报的基督山伯爵,她也要做以牙还牙的美杜莎! 一个计划在脑海中渐渐形成。 玉衡扶着墙慢慢站起来,伤口疼得仿佛浑身上下所有的毛细血孔里都渗出血来,看不见的复仇之火舌卷而来,将她吞噬又吐出,已经粹炼成另外一个人。 是的,另一个人。既然他没有死,那么她也要重生,誓要追他到天涯海角,雪耻复仇! 轮到叶英——不,楚雄感觉时时刻刻身后有双眼睛在窥视。有时走在路上,他会突然回头,但是左右旁顾,却又不得其法。 最奇怪是何玲珑也有同感,烦恼地说:“今天有人几次三番打电话给我,接通了却又不说话。” “是不是拨错号或者信号有问题?” “不是,我清楚感觉到对面有人,分明听见我一遍遍问哪位,就只不开腔。那种被人窥探的感觉真不好。” “许是你多心,等我们搬了家就好了。到时电话手机全部换掉,一切从头来过。” “搬去哪里你想定了没有?” “先别管,不如我们去云南旅游,都说那里冬暖夏凉,四季如春,楼价物价都便宜。到时候,看我们喜欢哪里,便在哪里定居好了。” “还听说云南有个地方叫楚雄,跟你同名呢。” “那就把楚雄作为第一站。” “那得多大开销啊?” “我卡上还有一点钱。” “后面要用钱的地方多得是,还是存着吧。”玲珑跟着叶英过惯了节俭日子,颇不自在。 楚雄故意恐吓:“存款就是为了挥豁的,不然,越存越多的只有年纪。” 玲珑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放下手中杂物,走过来偎在楚雄身旁:“从前你与裴玉衡一起时,也常到处旅游吧?你最喜欢全世界哪个地方?” 楚雄不语,神思忽然飘出老远,一直飞到南非开普敦企鹅湾。通常人们说到企鹅,多半指南极那笨重而胖大的帝企鹅,很少人知道在南非开普敦东海岸的西蒙镇,还有另一种乖巧趣致,和鹌鹑一般大小的小企鹅,又叫作神仙企鹅。 那是濒临印度洋的一座幽静安谥的小镇。据说1982年,当地渔民第一次在海滩上发现了这里最初的两对企鹅,他们没有拿来做成珍味叫卖高价,没有制成标本炫以亲友,亦没有豢养在室内供人参观,而是号召镇上居民自发地让出这片海滩来,给予两对小客人最好的保护和最大的自由,经过三十年的悉心照料,终于使企鹅数目发展到三千多只。而企鹅湾,也成为了开普敦最美的一道风景。 去往企鹅海滩要经过一条长长的木板桥,踩在脚下咯吱咯吱地响,他与玉衡手牵手踏在木桥上,起初每见到一对小企鹅都要大惊小怪地喧哗一阵子,后来便屡见不鲜了。 那些黑白分明的小企鹅成双成对地躲在灌木丛里或者岩石下面,有的相偎而眠,有的交喋不休,有的喁喁情话,无论游戏或眠栖,都形影不离如胶似漆,比世界上最大胆的情侣还要热情缠绵,真正是神仙眷侣。 导游介绍说,企鹅实行的是一夫一妻制,如果雌企鹅不幸早逝,雄企鹅会终身不娶;但如果是雄企鹅夭折,雌企鹅却会尽快收拾心情,早早另嫁,为的是保证企鹅家族的繁衍——伤心事小,绝种事大,这也是一种另类牺牲。 当时玉衡泪盈于睫,哽咽说:“谁想到企鹅会比人更加忠贞?” 他半开玩笑地安慰她:“我们一定会白头偕老的。如果你走在我前面,我一定为你守节。所以,你要提前画好一座贞节牌坊给我,可好?” 不料玉衡认了真:“你保证不会再爱上别的女子?” “我保证。” “即使我死了,你也不会再娶?” “永不。” 玉衡叹息:“我从小就不是一个有运气的人,总觉得太好的事不会属于我。就像夕阳西下,那么美,可是马上就要落下去了,霞光稍纵即逝,什么都留不住。” “可你是画家,你的画笔会让美好永恒。” “能让忠贞永恒吗?” 楚雄叹息。真让玉衡说着了,忠贞,这个词离他越来越远,无论对玉衡还是玲珑,此生他都不可能再做回一个忠贞的丈夫。 玉衡喜欢旅游,他们每年都会抽时间出国玩半个月,欧非拉美都已游遍。他其实无所谓最喜欢哪里,然而此刻偏偏想起企鹅湾,脑中浮起一对对神仙企鹅,摇摇摆摆地走在浅滩砂石间,戛戛扑翅,憨态可掬,叫他自惭形秽。 他实不如一只企鹅。 那么巧玉衡此时也在怀念南非。 不过她想的不是开普敦企鹅湾,而是比邻斯堡的野生动物园。去到南非之前,她想象游览野生园就像在电影里看到的那样,驾着敞篷车穿梭在大群自由奔跑的动物间,同羚羊或麋鹿赛跑,又或是停驻水湄,尽情欣赏大象汲水或是狮子搏弈。 事实上完全不是那样。所有的行车路线都是固定的,规矩一大堆,不能开窗,不能下车,不能任意改变路线,游客们极尽目力,于莽莽丛林间辛苦地寻找着动物的踪影,难得有人喊一声:“看哪,野猪!”满车的人都聚到窗边,一惊一乍地议论拍照。隔一段,又有人喊:“大象!那是不是大象?”车子停下来,众人极力远眺,看到远处山坡上绿色树丛间一点黑影,镜头拉到最近,才约略可以看到一只象的轮廓,实在没什么意趣。 之后又一一发现过水边草丛里的犀牛,伏在水里只露出背部的鳄鱼,成群的角马和羚羊,还有半只高高昂起脖子的长颈鹿——脖子实在太长了,所以穿出灌木丛,但身子却未能看见。 这是玉衡第一次在丛林中看到长颈鹿,静默地高傲地站立着,纹丝不动,宛如雕像,似乎想掩藏自己,然而它的特势使它实在太过突出,不易隐藏,虽然只是露出了长颈和头部,远望去也是那么瞩目,有种无言的美丽。 后来玉衡作过一幅画,主题正是那只沉默的长颈鹿,就像一个标志,浮在丛林之上,怀抱着某种等待她去解读的奥秘。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45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45 此刻玉衡苦苦跟踪,正如在丛林间极力寻找动物踪影。而当她远远看到楚雄时,又恰如望见那只浮出丛林的长颈鹿,努力掩藏却朗然醒目。 她凄苦地望着他,有时候他独自外出,有时候同玲珑在一起。他揽着她的肩,好像前面有枪林弹雨,她需要他的保护。 玉衡到这时候已经流不出泪来,只有恨意越堆越重,重得似一座山压下来,教他与她都永世不得超生。 这些天,她一字一句回忆着与“叶英”的短暂相处,想起他每句话每个神情每次握手。难怪她一直觉得不对劲,根本他一直站在楚雄的立场上回忆往事,说他怎样离开思溪,怎样在养父母家过活,怎样争气做个好儿子,又怎样失去了初恋女友。而随着那些回忆,他一步步走回到过往的岁月中去,拨乱反正,让生活重新来过,赢回何玲珑的芳心,就仿佛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而是按照计划中那样,大学毕业就结婚,一直相爱至今。 其间所有的歧路都被抹掉了,至于裴玉衡,在他的生命中就好似从来没有存在过。 三年的婚姻,她爱他爱得毫无保留,难道全是假的吗?是一段错误的旁枝,荒谬的插曲,误行的歧途? 为了修正生活的道路,他不惜杀死孪生哥哥叶英来取而代之,如果玉衡阻挡了他的计划,他也会杀死她的吧?他跟踪她,窥视她,陪她回思溪,约她上江岭,就是为了探听她的口吻意向。如果她那时候就发现了真相,他一定会毫不手软地杀人灭口! 玉衡只觉五脏六腑一阵翻绞,疼得整个身子蜷缩起来,伏在方向盘上艰难喘息,分不清到底是哪里疼。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握着利刃在她的身体里切割戳刺,毫不留情地将一颗心斩成血泥。阑尾已经割除了,下一次又轮到哪个器官?她的身体里压抑着太多的愤怒与痛苦,总得选中一样来做替罪羊。 很多人得癌症,就是这样来的。只是,她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让自己走到这一步? 玉衡捂着胸口发誓:不,不,我不会死得这样窝囊,我一定会先杀了你! 已经整整跟踪五天了,除了晚上回宾馆睡觉,玉衡把所有时间都消磨在这辆租来的银灰色捷达上,火眼金睛,盯着楚雄的小区院门。不过从今天早晨起,她已经确定计划,把目标转放到何玲珑身上。 她们都是女子,旗鼓相当,但是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也就优势立现。 电话铃响,号码显示是本市。 “我是方方。” 玉衡有些警惕,这方方对她一向无好感,难道是察觉了什么? 只听方方接着说:“你方便来趟昌南吗?” 玉衡放下心来,看来方方并不知她行踪。她调整一下呼吸,问:“请问有什么事吗?” “李望在执勤时出了事,现在昌南医院急救,还没有脱离危险期。”方方的声音有些哽咽,“他一直喊你名字,你能来看看他吗?” 玉衡的心“忽”一下提了起来,“怎么会这样?” “他在下班路上遇到有抢匪打劫银行,顾不得自己既没佩枪又没穿防弹衣,冲进去以一敌三控制了局面,可是自己也身中三弹……” “我马上到。”玉衡的眼泪一下子喷出来,掉头便往医院开,可是刚驶出几步,忽然想到,如果就这样出现,人们一定会问她为什么又回来昌南了,来了多久,有什么事?那样所有的计划就都暴露了。 她开着车子在昌南大道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只觉心如乱麻,李望的一张娃娃脸总是在眼前晃来晃去,笑嘻嘻说:“轮到你了,讲一件你的秘密来听听。” 其实那夜在思溪,他们两个醉酒倾怀的记忆并不快乐,他在哭,她也在哭,笑的时候也像是哭,不,比哭更难过,他们是在借酒装疯,恨不得一同酒精中毒,就此变傻变呆,失去所有记忆。 死并不可怕,活着,尤其是清醒地活着,才是最最可怕的事情。 李望追踪青花的案子十年,已经想过无数种可能性,也早预料她可能遇难了,但是怎么也不会想到她竟然死得那样惨,生不得留清白之身,死不能保尸骨之全! 比惨死更可悲可痛的,莫过于死无葬身之处,而青花之粉身碎骨,比此犹甚!尤其小麦的轻判,更教李望痛心。他破了案,却报不了仇,以后的年年月月,他都会锁闭在青花惨死的噩梦中,永世不得超生。 玉衡比任何人都明白李望的心境,他不是勇敢无惧,而是求死心切。 她懂得他,是因为当她发现楚雄活着的真相时,也恨不得可以立即死掉,从此不复记忆,再不用做出抉择。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面对真相。哪怕沉冤莫白,哪怕昏昏噩噩,有时候,不知道比知道更容易过活。 玉衡故意延俄到黄昏时分才来到昌南医院,但是方方说:“探视时间已过,你明天再来吧。” “我刚下飞机,看他一眼马上就走,不会多耽搁的。” “警局同事刚才来过,一大帮人闹哄哄,医生已经警告过了。” 玉衡无奈:“医生怎么说?” “肺与肾都受到严重损伤,但已经脱离危险期了。”方方一副代言人口吻,“谢谢你的关心和慰问,等他醒了,我会转告他的。” 方方的冷淡教玉衡有些吃惊,明明是她通知她来看他,如今倒又这般拒人千里。但同时也让她放心,想必李望已经生命无虞,故而方方再不理会什么临终愿望,重新将夺宠推上战斗第一线。 玉衡知道今天是不可能见到李望了。怪不得别人,当李望徘徊在生死线上时,连方方都要放下戒备,主动联系心目中头号情敌;可是她明明近在咫尺却硬装作远道而来,只因不想为他破坏了计划。 爱人与朋友的分别,就是这么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如果爱一个人,听说他有危险,灵魂会从身体里扑出来去营救;倘若不爱,再关心,也会先顾了自己再说。 此刻在玉衡心中,没有任何人和事会比报复更重要。 电梯已经人满为患了,还有病人坐着轮椅排候。玉衡决定走楼梯,刚下两级,忽然腿弯无故打折,险些滚落,惊得紧紧抓住栏杆喘息,心跳得似要迸出喉咙。差一点,她就变成那个坐轮椅的人。 一失足成千古恨,做人怎能不步步为营? 转弯处有人在吵架,女子哭骂:“我瞎了眼才会嫁给你!”玉衡叹息,婚姻大事,关乎终生,卿若不能带眼识人,怪得了谁?都说恋爱中的人多半盲目,可是瞎成她这样连老公都认不出的,也真教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46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46 无可救药。 正自进退两难,忽然看到玻璃门一闪,有医生端着杯子走出来,似乎要去哪个房间讨茶叶。透过走廊玻璃门,玉衡看清那间是医药室,知道机不可失,忙快走两步,闪身进入,只见架子上堆满各种医疗器皿和药剂。她一早在网络查明所需,立刻照方取药:乙醚,只要一点点就足以让人昏迷,但持续时间不会太久;安定,安比恩,碾碎了一起服下会有磕药般的反应,神智不清却行动如常;还要几瓶葡萄糖,注射器……她将这些一一藏进手袋迅速离开,整个过程不超过两分钟,却自觉就像走过奈何桥那么漫长窒息。 当亡魂走过奈何桥,就变成了一只鬼;而玉衡进去医药室再出来,已经变成了一个贼。 方方换上消毒衣走回重症看护室,李望刚好醒来,看到她有一丝高兴:“你也来了。” 李母忙说:“从你送进医院到现在,方方从未离开。” 李望有些吃惊,脸上掠过为难之色:“不敢当。” 方方忍着气,直待李母出门方说:“你不必觉得欠我什么,一切是我心甘情愿。” “辛苦你。” “伯母年纪大了,不适合熬夜,若是她再病了,更加麻烦。”方方喁喁如话家常,自然而然地说,“医院的看护哪里信得过?这时候当然要自己人在身边。” 李望听见她一边说互不相欠,一边又俨然成为自己人,不觉苦笑。明知道这误会拖不得,不然倒像是利用了谁;但是这时候一味撇清又未免不近人情。正自左右为难,却见方方一手拿小便器一手便来掀他被子,不禁大惊失色,急急按住:“使不得!” 方方不屑地一笑:“这算什么?你从手术床下来,赤条精光,是我帮你擦身擦背端屎端尿,哪里没见过?这时候又不好意思了。” 李望几乎急出一身汗,不好,竟被她看了全相,岂不如打上烙印一般? 方方又是“嗤”地一笑:“你又不是女人,还怕吃亏了不成?” 李望胀红脸不说话,但仍抓着被子不放。方方只得搁下便盆,说:“我叫护士进来。” 护士自然也是女人,李望闭上眼睛由人服侍,只觉这辈子都没这么窝囊过,早知活着如此窘缩为难,真不如在银行被劫匪打死算数。 人人都说怕死,其实死有何惧,活着面对才真正恐怖。大到擒贼,小到撒尿,都是莫大考验。千难万险,在健康面前都不值一提。 经此一役,李望想自己这辈子都难在方方面前抬起头来。 麻醉药效力散去,疼痛一阵阵上来。李望苦忍着不让自己哼出声来,否则以后更不用做人。扭曲面孔看在方方眼里,十分不忍,泪涟涟问:“想要什么?要是能睡着,就再睡一会儿吧。” 她心疼他,然而看他婴儿似无助又觉舒心,在这一刻,在这间小小病房里,他是她一个人的,连他母亲也放心将他托付给她,用古书里的话怎么说——“过了明路的”。 固然,她明知他最想见到的人不是她。昏迷中,他口口声声,叫过两个名字,一个是“青花”,一个是“玉衡”。但那又如何?重要的是她愿意陪在他身边。能够得偿所愿已经是人生至大幸福,不可奢望更多。 次日早晨玉衡捧了大束白百合来看李望。 方方如临大敌,却再没理由阻挠,只得接过花来拆去包装,一一插到瓶中,又拿了小剪刀一下下修剪枝叶,却决不肯走开去换水。 玉衡与李望倒也没悄悄话,只轻轻说:“小时候,刚刚开始有自己的想法与个性,最纠结问题就是‘我为什么活着’?老师几乎视我为问题儿童。” 李望轻轻叹息。她完全知道他为什么难过。他问她:“现在有答案了吗?” “其实没有什么特别意义。不过是因为活了,故而只得活着。” “这么无奈?” “卓越拔群对社会有极大贡献的人又不同,他们的存活显然有意义。但是普通如我,不过是‘存在即合理’。” “你是艺术家。” “你是模范警察,是英雄。” 方方听着他们有问有答,嫉妒到极点,插嘴道:“你两个这算什么?互相恭维也不嫌脸红。” 两人笑起来。李望牵动伤口,忍不住“哎哟”一声,玉衡忙伸手去轻轻抚摸,问:“碰到哪里?” 方方越发气结。这两个人认识才多久,何以这般熟络亲昵?自己同李望共事多年,抬杠多过对话,总是三两句就吵起来,究竟是她不懂得聊天艺术,还是他根本不想与她废话? 只听李望慨叹:“生有何欢?死有何惧?只恨我未能杀身成仁。” “死得其所是运气,但对亲人未免太残忍。”玉衡提醒,“别忘了你母亲为你付出多多。” “所以说活着才是苦差。” “死不了,总得好好活着。所以人们嗜睡,因为睡着了才好有梦。” “疼的时候,都安慰我说睡一会儿睡一会儿吧,睡着就好了。可是伤口疼得做梦都见到自己在受刑,还是古时的磔刑,惨过千刀万剐。” 方方暗暗心惊。李望向着玉衡说话的语气如此亲昵,他竟然向她撒娇呢。此前他疼得死去活来也不肯哼一声,可是玉衡一来,他便琐琐碎碎有这许多话说,做个梦都要向她抱怨。可见两人的关系之深。 她不知道,对于玉衡和李望来说,身体的伤痛算什么?在思溪,他们曾经看过对方更深更痛更可怖的伤口,胜过裸裎相见。 好在玉衡并未停留多久,告辞说:“我还有事,改天再来看你。” 李望也不深留,只说:“下次来时,替我带两本小说,这里很闷。” 方方再也忍不住:“你想看什么书,我替你买好了。” 李望看向玉衡:“你有什么推荐?” 方方的心落到了谷底。陪在他身边又有什么用?他的眼里根本看不见她。 她送玉衡出门,忍不住问:“你知道他想看什么书吗?” “等下我把书单发你手机上。”玉衡看她一眼,忽然间下定决心,“我不会再来了。” 方方反而不过意:“你别误会……” “我订的是往返机票。”玉衡存心给她吃宽心丸,“李望没事,我就放心了。西安那边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那……” “男人在受伤的时候最软弱,这时候你陪在他身边,他会感激你一辈子。”玉衡顿一顿,“但是,千万别再同他抬杠了,也别什么事都剖根问底。爱一个人,就要无条件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47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47 支持他,不必事事问原因。” 方方羞愧,低头嗫嚅:“叶英也这样叮嘱过我,可我总是记不住。” 叶英?玉衡心上一痛。她明白,方方说的自然是楚雄。楚雄一向喜欢有分寸识进退的女子,常常赞她识大体,他的名言是:一个懂得沉默的女子,比一个会说话的女子更加难得。 难而,以往她就是太适可而止不加深究了,她连她的丈夫真名实姓、原籍父母都不知道,连他是死是活都蒙在鼓里!她有什么资格教人? 玉衡叹息,再次说:“你好好照顾李望,我不会再来了。” 方方十分意外,昨晚一夜未眠,千方百计想着怎样与玉衡开谈判,好教她知难而退,没想到对方主动让赛,双手把冠军奖杯奉上。她自觉无功不受禄,却又不舍得推拒,勉强说:“我比你更爱他。” “那是当然。”玉衡淡淡微笑,“我与李望只是朋友。” “可他在昏迷时喊你名字。” “他只是渴望倾诉。” “我一直在他身旁,可他什么也不对我说。” “是他不肯说,还是你不肯听?”玉衡凝视方方,“一朵蝴蝶停在一朵花上,人们都以为是蝴蝶选择了花朵,他们不知道,其实是花选择蝴蝶。” 方方梗住,要回味很多遍才渐渐明白这句话,而玉衡已经走远了。 第十六章 叶家的女人 何玲珑往房屋中介签了委托合同出来,忽觉今天的云特别白,天特别蓝,连街道都特别齐整。就要离开昌南了,从此把往事一笔勾销,涅槃重生。穿过斑马线走上人行道时,她甚至忍不住轻轻跳了一下。 人人都赞她是一只天鹅,而现在,她将成为浴血凤凰,展翅高飞。 只是,浴的是她丈夫叶英的血。 她站下来,轻轻抚摸一下路边的青花瓷灯柱,自小生于兹长于兹,不是不留恋的。但是,要带她远走高飞的人是楚雄,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天涯海角都是家,哪里还理会故乡和异乡? 身后有人鸣笛。她回头,看到裴玉衡探出车窗来向她摆手,不禁心中讶异,却也不得不换上笑脸走过去招呼:“弟妹,你几时回来的?” “弟妹?”玉衡诡异地笑着,打开车门:“这里不让停车,换个地方说话。” 何玲珑迟疑一下,只得上车来。刚刚坐定,车子已经“忽”一下驶走。玲珑越发狐疑,强笑问:“去哪里?” 玉衡并不回答,脸上一直挂着那个诡异的笑。 何玲珑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加重语气说:“我还有事,急着回家,不要再走了。” 车子驶入一条偏巷,玉衡终于停下来,转过脸定定望住玲珑,一字一句,仿佛宣判:“你是奥吉妮亚。” “什么?” 玉衡自手袋里取出一条白毛巾,仿佛要擦汗,一边缓缓说:“你是黑天鹅。你不但夺走楚雄,还让他以黑做白,冒充自己亲哥哥。” 何玲珑大惊,刚想问“你怎么知道?”,忽见那条白毛巾扬起,猛罩在自己口鼻上。她奋力挣扎,但只一会儿便停止动作,昏迷过去。 车子重新启动,向着郊区驰去。 再醒转时,何玲珑发现自己双手背缚,置身于一间旧屋中。 知道是旧屋,不仅因为那褪了色的木地板和稍一动作就吱呀作响的木床,还因为老房子空置久了会自然发出的那股腐朽气味。她深呼吸,努力回想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头痛得像是被车子碾过。闭上眼睛凝神好一会儿,才渐渐记起昌南街头的一幕——她上了裴玉衡的车,被她用下过药的手巾捂晕,后来又被强灌了一些药水,一路昏昏沉沉,但又不是全然失去知觉。她记得车子开了很长一段路,接着被迷迷糊糊地掺下车,有一双手紧紧抓住她胳膊,将她跌跌绊绊扯入一座宅子,上了一条窄窄的楼梯。 都想起来了,连同裴玉衡那咬牙切齿的控诉:“你是黑天鹅,设计诱惑楚雄,还令他冒充自己亲哥哥。” 这么说,裴玉衡已经识破楚雄真面目,并且出手报复,绑架情敌。 何玲珑苦笑,童话中的白天鹅可没有这样做,奥杰塔被王子辜负后,不过是含泪回到湖边哭泣,哪里会有使奸报复这些狡狯手段。假使自己真是奥吉妮娅,裴玉衡也绝不是白天鹅。 这段三角关系中,并没有一个人是天使。 想通这点,何玲珑反而舒出一口气。之前每次见过裴玉衡,她都对自己由衷厌恶,回到家一次次冲浴,丝瓜巾把皮肤擦得通红,水淋上去会丝丝生疼,却依然觉得自身污浊丑陋,乌糟糟充满不洁感。 但是现在她知道,裴玉衡并非初生儿那般纯洁,她不但已经洞悉真相,且懂得下药绑架,铤而走险。 她们扯平了。 一阵风过,挟带着水气花香,远远传来一两声犬吠蛙鸣,显然是在乡下。何玲珑艰难地转过头,重新打量辨认自己的陷身之处,努力寻找线索。 月光从雕花窗棂间渗露下来,隐约可以看清空荡荡屋中只有一床,一椅,还有一面屏风。床是老式的四柱床,椅是有扶手的靠背椅,屏风的样子看不清,但有贝光一闪一闪,显然镶了玳瑁之类。 何玲珑忽然恐惧起来,她认出这是哪里了——这正是婺源思溪叶家老宅,是她命运突转、跌落深渊的地方! 房门“吱呀”一声,有人进来了。 何玲珑屏息地听着那脚步声一下一下,经过天井,进入中堂,踩着楼梯一级级上来,接着一束手电光射入,是裴玉衡回来了。 “你醒了。”玉衡一手扯掉堵在何玲珑口中的手巾,一边将手电直射过来,仿佛要看清她的样子。 玲珑被手电光刺得睁不开眼睛,索性闭上:“你都知道了。你想怎么样?” “我刚去楚雄的坟前拜祭过了。”裴玉衡答非所问,“以后我也会常常来拜祭他的,毕竟,这里是我丈夫的坟,碑上写着未亡人裴玉衡立。” 何玲珑一时没听懂:“你明知道里面埋的是叶英。”但她接着想明白了,不禁恐惧,“你要杀死楚雄?” “他已经死了,我只不过是将他重埋了一次。因为做这样才对……” “你,你杀了楚雄?” “是你们杀了楚雄。你们制造了楚雄的死,还参加了他的葬礼,你忘了吗?” “楚雄死了?”何玲珑尖叫。 “住嘴!”裴玉衡厉声说,“他现在还没死,但是你要再大喊大叫惊动了人,我就公开真相,让他立刻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48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48 入狱。” 何玲珑颤栗:“他,没死?他现在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或许还在你们的家里等你回去,或许在到处找你。不过我想他大概不敢报警,只会自己发疯地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跑。但最终他一定会找到这里来了。这就看你们到底有多心有灵犀了。”裴玉衡冷笑:“我是个迟钝的人,很蠢,很蠢,所以才会被你们蒙在鼓里。但你们两个很聪明不是吗?那他大概很快会想明白你在这里,会主动送上门来找你。那时候,我会为你们俩安排合葬的——不,应该是你们仨才对。你不是很喜欢兄弟同科吗?现在如愿了。祝你们三人下了地狱也会相亲相爱。” 玉衡的声音越来越阴冷,眉目带霜,口角含箭,一字字一句句射出去全是毒针。她曾经被深深伤害过,很清楚该如何重伤一个人。 显然,她成功地击中了对手的要害。何玲珑脸色惨白,就像见了鬼那样绝望,颤抖着说:“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就算你杀了我也无怨,但是我求你别把我和叶英葬在一起,更不要伤害楚雄,他已经很可怜了。我求求你,不要伤害他……” “我伤害楚雄?”玉衡更加怨毒。曾经有多么爱,现在便有多么恨,面对情敌,人性深处所有的恶都被激发了。她不自觉地握紧了拳,以至于指甲深深嵌进掌肉里,“你先和楚雄恋爱,又变心嫁给叶英,逼得楚雄离乡背井。明明是你伤害楚雄在先,又不安于室,藕断丝连,联手奸夫杀害亲夫,还要嫁祸给无辜旁人。你这浪荡狠毒的女人,害了一个又一个,就没有一点羞耻心吗?谷好问现在还在替楚雄坐牢,我被你们两个蒙在鼓里痛不欲生,你们看戏看得很过瘾是吗?” “不是的。”何玲珑哭着,“我知道我们造了很多孽,可我们不是存心的。那天,叶英去宾馆找楚雄,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楚雄一时气愤,就拿起花瓶砸了他一下……是意外!真的是意外!没有人知道叶英有脑瘤,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楚雄没想杀他,也从没想过要离开你,背叛你。你来到昌南,楚雄一直跟踪你,就是因为放心不下。他很关心你,很舍不得你,每天回到家来都闷闷不乐。他背着我默默掉眼泪,我假装不知道,也不敢安慰,可是我知道,他心里牵挂着你,一直放不下你。你跟他一起回来思溪的,你们相处过,你会有感觉的,你想一想就会相信我说的是真的……” 玉衡的心刺痛,她告诉自己不要轻信,却仍有一股电流穿过胸腔,站立不住,身子一软坐倒椅子上。她想起在江岭,风大得定不住伞,叶英索性抛了去,张开外套罩在她头上,护着她下山。隔着衣裳,她清楚地感觉到他的体温,感觉两个人好像已经这样风雨相伴走过了半辈子。 那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她咬牙问:“你说杀死叶英是意外,可你和楚雄偷情不是意外吧?你们瞒着我约会已经多久了?” “我们没有偷情。半年前,我在昌南街上遇到他,但没有深谈。这次他来昌南,我们又见过一面,提起当年我离开他,他仍然耿耿于怀,我再也忍不住,第一次跟他说了原因……” “什么原因?关于你移情别恋嫁给叶英?” “我没有移情,自始至终,我只爱过楚雄一个人。和叶英在一起,是因为他糟蹋了我……” 玉衡只觉脑子里“轰”的一下,仿佛大厦呼啦啦倾倒,有个声音在提醒:不要听,不要听。 但是何玲珑已经打定主意,要把所有真相合盘托出。 她从第一次见到叶英讲起,讲得很慢,很生涩,却很坚定,仿佛一画残破卷轴在玉衡面前徐徐展开,逼着她跟她一起面对那惨淡往事—— 那年冬天,楚雄第一次带玉衡回思溪,将她介绍给自己的生母与哥哥,意气风发地说,毕业就结婚。 母亲当然没话说,准儿媳这样貌美,又是大学生,她乐颠颠地问玲珑喜欢吃什么,有什么忌口没有,爱酸还是爱辣,然后就到厨房里忙活去了。这是一个典型的农村妇女表示欢迎的方式——用食物填满客人的胃。 何玲珑跟到厨房帮忙,楚雄便也凑热闹打下手,其实是添乱。两个人在厨房里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没有人留意,叶英坐在角落里,那一双怨毒的眼睛。 一双孪生兄弟,同日出生,同样相貌,却不同命运。楚雄哭着离开思溪那一天,对两个人来说都不好过。正像母亲说过的:昌南是城市,进了城,见大世面,进城里学校,有城市户口,再娶个城里的大学生做媳妇,多么威风! 对楚雄来说,是背井离乡,寄人篱下;然而对叶英来说,却是平步青云,飞黄腾达。他嫉妒弟弟可以离开这个偏僻乡村,从此过上城里人的生活。 命运就是这么搞笑,走的人哭天抢地,留的人也满腹怨气。 楚雄每次从城里回来,叶英对于两人不公平命运的认识就加重一分,他嫉妒他可以穿上时髦合体的衣裳,不像农村人,做衣裳总喜欢大一号,为的是多穿几年;他嫉妒他能够上大学,学校里不但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学生,就连外国人都有,而他到现在连外乡人都没见过几个呢;现在,他更嫉妒他可以交到一个美貌优雅的女朋友,一举手一投足都像是跳舞,还是跳芭蕾舞的。他只在电视里看过芭蕾舞,其实看不懂,也不喜欢,但就因为不懂,不喜欢,才越发觉得那是十分遥远的只有电视里才会发生的事,现在,居然有个真正的芭蕾舞演员来到他面前了,这简直与七仙女下凡具有同样的寓意。可是,他却不是董永! 但是,他可以做牛郎!牛郎是怎样获得织女芳心的?他趁她洗澡,藏起了她的衣裳,让她不能按时回到天庭,只得做了他的媳妇。 这就叫霸王硬上弓,先下手为强。 农民自有农民的智慧,最原始最直接最蛮横的手段。叶英闷闷打定了主意。 晚上,楚雄跟哥哥一同睡在楼下西厢,玲珑则住在二楼。那是从前的绣房,但叶家没女儿,就一直空置了做客房。四柱老床,玳瑁屏风,都同这老宅一样上了年纪,总有百多岁了。 是腊月,夜气如霜,叶英在黑暗中一直瞪大着眼睛,听到满屋的人都睡熟了,悄悄起身,穿了弟弟的衣裳上楼,摸进玲珑房间,顾自掀开被子上了床,开始抱她,摸她,吻她。玲珑惊醒了,只当是楚雄,又惊又羞,却不敢发出声响惊动楼下的母亲,只悄声说:“你答应过我要等到结婚后才……” 叶英不出声,用一个更加强烈的吻封住了玲珑的嘴,手脚的动作也更加用力。何玲珑虽觉楚雄今晚性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49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49 急得有些奇怪,却只当他少年热血不能自控,半推半就,就此交付了自己的第一次。 事罢,叶英方缓缓开口:“你是我女人了,嫁不嫁我,你看着办。” 玲珑呆了,这才知道自己竟然错把李鬼作李逵,从此失了清白,一时悲愤得几乎昏过去。她想哭,想喊,想打他,咬他。然而叶英按住她的嘴,一字一句说:“我跟楚雄是兄弟,你就算喊出来,他最多跟我吵一顿打一架,终究不能把我怎么样。他的性格我最了解,你已经破身了,他不可能娶你的。你是聪明人,最好什么也别声张,乖乖跟他分手,我自然会娶你。不然,我就告诉他是你先勾引我,你自己想去!”说罢,披上衣裳转身下楼,留下何玲珑在黑暗里哭得肝肠寸断…… 说起往事,何玲珑又哭泣起来,老屋里熟悉的气味包裹着她,那噩梦般的夜晚盘桓在她心头,痛楚从未淡却。即使她后来到底嫁了叶英,做了叶家的媳妇,耻辱与羞愤也仍然不能磨灭。 裴玉衡怎么也没想到真相竟会是这样。原来何玲珑并不是水性杨花,她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可怜楚雄,一直被蒙在鼓里,任由初恋嫁给了亲哥哥,却不知道自己输在哪里。这许多年来,玲珑一直是他心口最痛的伤,碰触不得。他把她藏得那样深,缄口不言,却从未忘记。 一个人怀抱着这样伤痛的爱情记忆,还会真心爱上别人吗?那他跟自己一起的三年婚姻,那相亲相爱的生活,是真实的吗? 她低语:“这时代,是不是女孩的第一次也不是那么重要的事了……”但她自己也知道,这说法其实勉强。 果然,何玲珑反问:“难道你不了解楚雄的性格吗?他是一个追求完美的处女座,任何比赛,只要他参加了,就一定要得冠军,连亚军都不肯领奖。如果他知道我的第一次不是他,他受得了吗?就算他出于同情和责任娶了我,也不会觉得幸福的。我会成为他的亚军奖杯,永远提醒他和我自己,他不是我的第一个男人。” “不是第一,也是最爱。如果你们真心相爱,为什么不去尝试?” 何玲珑叹息:“也许你说得对。后来的日日月月,我也常常这样问自己,为什么没有试着向楚雄说明真相呢。不管怎么做,至少是他自己的选择。而且,就算他开始无法接受,随着时间过去,只要我努力做到最好,对他千依百顺,我们还是会幸福的,毕竟,我们那样相爱……可是,那时候太年轻,瞬间已是一辈子,哪里想得到这许多?事情一旦发生,就是世界末日了,我无法想象楚雄知道真相后会怎么样,又会怎么看我,那太可怕了。我宁可跟他分手,也不愿意说出实情……” “就算这样,你也不用嫁给叶英啊。难道你不恨他毁了你?” “我当然恨他,恨他的卑鄙,阴险,人面兽心。结婚后,我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他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爱情,只是不断地利用我满足他的欲望,利用我的关系调进城里,却从来没有真正当我是妻子,只是不断地从精神到身体来虐待我。我想过离婚,天天都想,可是,我太爱楚雄了,虽然我不能再跟楚雄在一起,但能看到他的脸也好……” 何玲珑说不下去,但裴玉衡已经完全了解了。只为,这样的念头,她也曾有过。在以为楚雄已死的时候,她和“叶英”在一起,也希望可以一直对着他,对着这张跟楚雄一模一样的脸,活在梦幻中。 何玲珑最大的罪,就是她跟自己一样深爱楚雄,甚至,可能比自己更爱。爱到宁可活在一个冰冷残酷的梦里也不愿意自救。 所有的真相都明白了。但是玉衡的心里却只会觉得更加沉重。 当年,叶英换上了楚雄的衣裳,假冒弟弟夺走了何玲珑的初贞,夺去了原本属于楚雄的婚姻;如今,楚雄又换上叶英的衣裳,夺去了哥哥的生命,并假冒叶英的身份活下去,做回何玲珑的老公。 报应不爽,也许,他们之间很公道。 但是,对自己公道吗?他们三个人冤有头,债有主,有欠有还,但是自己呢?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成为这场三角闹剧的牺牲品? 裴玉衡擦一把眼泪,重新冷硬起来:“无论你们的过去多么让人同情,但是楚雄毕竟杀了人,还让无辜的人替你们顶罪坐牢,我不会放过你的。你在这里慢慢等楚雄吧,如果他不来,你就会饿死渴死在这里。那时候我自然会替你收尸,把一切都埋入地底。你想喊叫求救也可以,但那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是楚雄杀了叶英。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多爱他,多想保护他!” 她起身出门,“咔”一声上了锁,一步步走下楼去。她不在乎何玲珑喊叫求救,甚至巴不得如此,因为那样,这个计划就可以停止了,她就不用再这样一寸寸地煎熬下去。 报复一个人,比保护一个人要花费更多的勇气和力气。她原本不是一个暴戾的人,如今却因为伤害完全违背了自己的本性,处心积虑地策划着如何骗人,害人。她觉得辛苦,疲惫难支,玲珑的回忆更让她动摇了决心,可是又不甘心这样罢手。真巴不得一个雷劈下来让她粉身碎骨,就此结束这一切,让她离开这个无可留恋的世界。 如果活下去要靠仇恨来支撑,那是一件多么悲惨的事! 何玲珑重新陷入黑暗中。 她听到关门的声音,却无法分辨玉衡是离开了还是留在楼下。 她忽然想到一句话:生是叶家人,死是叶家鬼。她就要死在这里了,灵魂会被老房子收了去,跟楼下案上那些祖宗牌位一起,化成老房子的一部分。 这是从前小姐的绣房,也是叶家妯娌们消闲聚会的地方。她们凭着窗,一边绣花,一边闲话,时不时望一眼大门开合,看是谁的男人回来了。若是来了客人,她们就会很是兴奋一阵子,倚在窗后指指点点,议论着这人是谁,有什么事,怎么穿戴得这样古怪? 从前的女孩儿,俊也好丑也好,巧也好笨也好,都是从懂事就要学绣花的。给爹和兄弟绣鞋垫,给娘和亲戚绣窗帘,给自己绣嫁妆;绣满了足够的被服和衣裳,就该出嫁了。从自家的绣楼搬进夫家的绣楼,绣着一样的花红柳绿,看着一样的朝曦暮色,听着旧春的燕子去而复还,就是一生了。 那样的岁月玲珑没有经历过,但她知道必然是有的。如今她和裴玉衡一个楼上一个楼下,她们都是叶家的女人,孤身相对,却不能相濡以沫。她就要死去了,一分钟一分钟,一小时一小时,一点一滴慢慢地干涸,衰竭,却不能痛快地了结。 好像在哪里听说过,如果一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50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50 个人只喝水不吃饭,可以坚持七天以上;但如果连水也不喝,则最多只能活三四天。那之前,楚雄会来吗? 她是不会求救的。她希望楚雄会主动来救她,但绝不愿意因为自己的求助而让楚雄暴露。裴玉衡留给了她一道选择题:要么大声求救让真相大白,要么饥渴而死让尘埃落定。她毫无犹疑,自然是要保全楚雄! 那天,她从少年宫出来,楚雄在半路截住她,很镇定地说:“我杀了叶英。” 他的口吻那样平静,就好像说“我刚吃过午饭”或是“我买了一只花瓶”。但听在何玲珑耳中,却无啻于炸响惊雷,几乎失聪。她只觉手足冰凉,半晌都不能恢复知觉。 楚雄拥住她的肩,附在她耳边轻轻说:“别停下,慢慢往前走,我们边走边说。” 何玲珑艰难地迈动双脚,外八字撇得比以往更严重了。这是练舞的后遗症,走路总是不自觉地向外撇,她一向都很留意,然而这时候双腿完全不听使唤,几乎是被楚雄推着往前走。但是另一面,倚在楚雄臂弯里与他同步前行的强大喜悦,又像一股电流般贯穿她整个身心,让她觉得无比兴奋,以至于完全忽略楚雄杀了人的犯罪实质。 楚雄三言两语交代过程:“叶英来宾馆找我吵架,我用花瓶砸了他的头一下,把他打死了。” “就这么死了?怎么可能?” “我也想不明白他怎么会这么容易死?但我试过他呼吸听过心脏,确实是死了。我不能被人发现,不然一定会判我谋杀的。所以我换了他的衣裳,擦掉我的指纹,赶来找你。”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何玲珑自己都没注意到,已经本能地自称“我们”了,一分钟都没有迟疑,她站在了楚雄这边,无论他让她做什么,她都会照做。 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而她与叶英生活在一起的日日夜夜,却只有不断累积着新的厌恶与悔恨。尽管如此,她从来没有想过要他死。但事情就这么发生了,她宁愿相信,这就是天意。 她再次问:“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回家。” “回家?谁的家?” “你的家。”楚雄解释,“我不认识你家,所以才来这里等你。现在我们一起回家,你就和往常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 “那你呢?” “我做叶英该做的事。” “你是说,要做你哥哥?” “不,是做你老公。”楚雄十分轻松,甚至微笑起来,“这才是生活本来的轨迹,是最正确的选择,不是吗?” 事情就这样决定下来。她挽着他的胳膊一同回了自己的家,一起做饭,吃饭,就像一对夫妻那样,就像大学时无数次幻想过的那样,就像是生活本来就该有的那样。 她不后悔做出这样的选择。能跟楚雄做夫妻,一同生活,哪怕只有一天,她也愿意付出一切去交换。 楼下,裴玉衡同样不眠。 月光透过窗棂一朵朵筛落在地板上,一寸寸地移动。老钟的钟摆早就停了,却三不五时地“咔”一下,像一个古稀的老人,努力地要推着时间往前走,却走不动了。影沉沉的满堂家俱,浮尘与往事在月光里浮荡摇曳,总觉得有人在屋里晃来晃去,甚至窃窃私语。 老房子就是这样,墙壁会收音一样地静,静得像睡在坟墓里,同时又嘈吵,低垂的帘幕里,地板缝里,樟木的箱子柜子里,都匿藏着无数秘密,等候某个静夜絮絮地诉说。 玉衡在枕上辗转反侧,既不能屏蔽那些声音,又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祖祖辈辈的叶家的女人啊,在她们描红刺绣桃花流水的冗长岁月里,妯娌间拌嘴嘲笑飞短流长之际,可曾预料有一天,会有何玲珑和裴玉衡这样两个后辈住进老宅,楼上楼下,成为一对生死冤家? 所有的大家族里都少不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你死我活的老戏码。叶家曾经是大族,是怎样一步步走到今天这般凋落的? 从前,若是一个兴旺之家日渐式微,人丁稀少,人们就会归结为祖宗造了孽。那么,叶家祖上的罪孽一定深重,且流动在血液里,一代代传到了今天,终究祸起萧墙,酿成英雄兄弟俩的自相残杀。兄弟反目已是不赦之罪,妯娌相残更是重孽,当楚雄过继到城里,叶英已经是老叶家最后一根独苗,如今死于兄弟之手,也就等于灭族了;但是楚雄又接替叶英活了下去,算是给叶家留下最后一点骨血;倘若楚雄再死了,叶家也就彻底亡了。 传宗接代,子息血脉,这是裴玉衡从前绝不会思索的概念,然而今夜,卧在叶家老宅里,她却反反复复涌起这些“陈腐”的念头。这究竟是她自发的意识,还是叶家祖辈亡灵传递的信息?他们在向她示意,责备,训斥,乞求,要求他放楚雄一马,给叶家留一点血脉吗?她有点后悔没有跟楚雄早早要个孩子。怪的是叶英那样传统的人,也没让何玲珑早些怀孕。难道叶家运数如此? 天亮了。 裴玉衡又一次仔仔细细打扫了前庭后院,把所有的牌位一一擦过,然后像思溪所有的人家那样,锁上二楼绣房和两侧厢房的门,却打开大门任由客人参观。那些进进出出指指点点的游客,正如同玉衡不久前第一次进入思溪时那般新奇讶异,谁会想到这家的二楼上正锁着一个垂死的人质呢? 何玲珑清楚地听到楼下开门的声音,听到玉衡在刷刷地扫着院子。房子老了,便有一种沉郁的阴寒,阳光只在雕花窗格上打着转儿,只是照不进来。她只能从渐渐多起来的游客人声判断时间悄移,有男人结结巴巴地念着对联,有女人嘻嘻哈哈地问墙上的画卷是不是古懂。她听到裴玉衡有问必答,淡而有礼,是个非常称职的女主人。 接着村里人也渐渐地来了,他们听说叶家的媳妇半夜回乡,都有些惊异。何玲珑只认得出老村长的声音,听他们由衷赞叹裴玉衡长情厚义,竟然照老礼儿回来老房子给丈夫守节,不由再次想:我们都是叶家的女人啊。 第十七章 选择 裴玉衡留给何玲珑一道选择题,也就等于给自己出了一道题:是眼睁睁看着何玲珑死去,然后放过楚雄?还是逼楚雄现形,留何玲珑一条生路? 她其实没有勇气就这样守着何玲珑,等她慢慢咽气。她一直都希望何玲珑会忍不住求救,向窗外的人,向楼下的人,或是向自己。然后,就让一切暴露吧,让事情等来它该有的结局。 但是玲珑没有。她就那样沉默地忍耐着,等待着,偶尔有一两声呻吟,但绝不哀求,仿佛认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51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51 了命,甘愿赴死。或者,她把这当成是对爱情最高的祭献吧? 裴玉衡对自己说:我才不要成全她!其实,是她根本无法任由一个人死在自己手里。 要主动联系楚雄吗?逼他现身,让他跪在自己面前乞求,让他对天发誓,从此再也不会负她? 不,做这一切,难道只是为了赢回楚雄的心吗?就算他肯回来,还是从前的他吗?她自己接受得了吗?他们还回得到过去的日子吗? 手机响起来,号码显示来自“叶英”。玉衡深吸一口气,冷冷说:“你到现在才打来,可比我想象得蠢多了。” “衡,真的是你?”楚雄似乎不相信,却又不得不信,“是你带走了玲珑?” “那你以为呢?当她变成天鹅飞走了?” “玲珑在哪里?” “在一个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玉衡咬紧下唇,咬得渗出血来。他开口便问玲珑,没有愧意,没有哀求,只有质问和指责。他置她于何地?她恨他,恨不得要他死!她想用最恶毒的话语来诅咒他,眼泪却忍不住流下来,“这么多年来,你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她,对吗?你为她出走,为她郁郁寡欢,甚至为了她杀人……那我们在一起这些年,到底算什么?我是你的妻子,你到底,有没有……” 她想问的是:这么多年来,你有没有,哪怕一天,真正地爱过我? 这些日子里,她在想象中不只一次地当面问他:曾经的恩爱相洽,山盟海誓,难道都是假的吗?她那么那么地爱他,却怎能想到他的人在她身边,心里却一直藏着何玲珑,那又当她是什么?他有没有真正爱过她? 可是此时此境,如何问得出口? 电话彼端沉默良久,玉衡几乎要以为线路出了问题,楚雄方幽幽一叹:“玉衡,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玉衡气急反笑:“你有什么资格问这句话?在你瞒天过海把我耍得团团转的时候,在你袖手旁观看着我主持你的葬礼的时候,你就该知道我没办法再做回从前的我!我变成这样,你呢?你跟我说过多少甜言蜜语,都是假的吗?是你变了,还是你从来都没有真诚过?” 她讲不下去,哽咽到喘不上气来。他自己杀人放火,却感慨她不够温婉,不再是爱的天使!他将她打下十八层地狱受尽折磨,却反过来责备她变得冷酷无情!他怎么敢! 又是沉默良久,楚雄方问:“你都知道了。你想怎么样?” 裴玉衡勃然大怒——你都知道了。你想怎么样?——这也正是何玲珑苏醒后说的第一句话,他们两个还真默契!她咬着牙,一字一句:“两个选择:要么你带着自白书跪下来求我,看我会不会心软放了何玲珑;要么你继续逍遥自在,永远都别想再见到她。” 她摔了电话。 夕阳西下,鸡栖于埘,裴玉衡站在门边,看着夕阳一点点敛尽余晖。好久都没有看见过这种“日之夕矣,牛羊下来”的乡村暮景了。 游客去尽,古村落恢复了宁静,她闩上院门,来到二楼,看到何玲珑侧卧在床榻上一动不动,脸色青白,不禁微微吃了一惊。正想伸手探她鼻息,玲珑却睁开了眼睛。 玉衡微微松口气,有些不忍。普通人净饿三天当减肥,可这何玲珑不过一日夜不吃不喝,便已经有了脱水迹象,两颊深陷,嘴唇干裂,真是个娇贵的天鹅。 乡村的初冬夜晚已经很凉,尤其老宅子屋顶高深,就越觉得夜寒如水。玲珑瑟瑟地缩着身子,影子显得稀薄,娇弱不胜,仿佛随时会化成一缕飞烟,嵌进床板里去。玉衡将水杯凑近她唇边,她急不可耐地大口啜饮起来,喝完了才觉得怪异,问:“楚雄呢?” “他已经知道是我带走了你,估计很快就会找到这里了。恭喜你,不用死了。” “你会把他怎么样?” “这就要看你在他心目中到底有多重要,看他肯不肯为你牺牲了。” “那你不会满意的。”何玲珑忽然微笑,“如果他为了我来求你,只会让你更伤心;如果他不理我的死活,你的计划就失败了。左右都是输。何必呢?” 仿佛一柄剑当胸刺来,裴玉衡微微晃了一晃,几乎站立不住。她被狠狠地击中了,胸口有一个洞,汩汩地向外流血。她早就输了,从楚雄重新跟何玲珑走在一起那一刻便输了,甚至更早,从她爱上楚雄那一天就输了,她根本从来都没有赢过。 爱情一旦变成角逐,谁爱得深,谁输得惨。 她早已一败涂地。 裴玉衡转身下楼,一步步几乎走不到底,好容易回到客堂,扶着八仙桌缓缓坐下,四肢百骸说不出的疲惫酸麻,心中五味杂陈。 昏黄灯光中,所有不愉快往事都被翻腾上来。她好像从没有过真正的童年,耳边永远充斥着父母无休止的争吵,要么就是死一般寂静。他们两个在每件事上都针锋相对南辕北辙,只除了一样:都同意这场婚姻有多么荒谬。 而她是错误的产物。 很多小孩子们都会经常被问同一个问题: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她却是答不出的,因为没有人喜欢她。没人为她庆祝过生日,没人带她去儿童乐园,他们总是不耐烦地塞给她一盒蜡笔:自己玩去。 于是,她便抱了那盒笔缩在角落里不停地画,画,画,就这么成了一个天才画家。 父母离婚后,她被送到了外婆家。而当外婆死后,她便正式成了孤儿。好在,那时候她已经考上大学,搬进了学生宿舍,再不用为了“今夜住哪里”这种问题纠结自卑。 遇到楚雄前,她一直是个自闭的人,因为过度矜持而常被人误会骄傲。而当爱上楚雄后,她就把自己全部交付给他,同时也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全部。 今天,他却再一次让她知道,她仍是一个被轻视被抛弃的人!是那个没有人爱的谬误!她才是真正的弃儿! 不,她已经长大,不再是那个抱一盒蜡笔无所适从的小孩,她再也不能任人背叛抛弃,必须要让伤害自己的人付出代价! 电话再次响起,这回是李望,开口便问:“你在哪里?” “我刚回西安。” “对我,也没有实话吗?”李望有点失望,“叶英刚才来过了。” 玉衡一惊:“他找你做什么?” “他问我,如果你来了昌南,会去什么地方?” “你怎么说?” “我说如果不在青花酒店,就是去了思溪。玉衡,你回来昌南,不是为了看我,对不对?” 玉衡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顾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52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52 左右而言:“叶英还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在电视新闻里看到我受伤,所以来探望,但我看得出,他是冲你来的。而且……”李望犹疑一下,“他对你很关心,提起你的时候虽然极力克制,但是皮肤紧绷嘴角抿起,那是羞愧的表情。他和你,不只是大伯与弟妹的关系。玉衡,你们在思溪时,都发生了什么事?” “也许,是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兄弟吧。”玉衡半真半假地回答,接着就收了线,一颗心怦怦乱路。她知道,好戏就要上演了。 那一头,李望莫名失落。他明显感觉到玉衡有秘密,而且隐瞒了很多事。曾经,他们推心置腑无话不谈,怎么转眼就变得这样陌生? 还有那个叶英也着实奇怪,他假装慰问,貌似轻松,可是额头眼角都平展展的没有一丝笑意,倒是眉间川字纹若隐若现,分明藏着许多心事,自己跟自己做对打得好辛苦。当他询问玉衡在哪里的时候,嘴唇不自觉地抿紧,怕漏掉一点信息。他为什么对玉衡的去向这样紧张? 李望暗恨自己受伤后连反应都慢了,怎么会那么容易就回答叶英了呢。回复他一句不知道,然后联系玉衡问清楚再决定不是更稳妥?他更恨自己困在病床上不能自由,别说医生护士不会让自己出院,就算能逃过众人眼目侥幸出了去,以现在的体力精神也做不了什么事。 他惟一可托的,只有方方。偏偏这会儿方方回家洗澡换衣裳去了。 李望打了几个电话,先到青花酒店,再到通济客栈,很容易就知道了玉衡的下落。他能问到,楚雄也会问到,说不定这会儿已经赶往思溪了。他到底急着找玉衡有什么事?玉衡会不会有危险? 越想越担心,李望决定向蒋洪求助:“蒋队,据思溪客栈的老板娘说,裴玉衡现在思溪叶家老宅,而叶英也很可能正往那边赶,我感觉要有事发生,您能不能派人跟过去看看?” “具体说说是什么事?”蒋洪询问亦像命令。 “说不清,只是一种直觉和判断。您查查好吗?” “一没有人报案,二没有证据线索显示有案子要发生,无缘无故让警队出车,这说得过去吗?”蒋洪语重心长,“小李啊,楚雄那案子已经结了很久了,你还没放下,难怪方方一直跟你吃醋,说你公私不分,这可不太专业啊。” “蒋队,我没有……” “我也没说你真有什么错,就是提醒你注意一下。”蒋洪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安慰地说,“思溪我是不会去的,不过叶英家不远,等下我顺路拐一下去看看。” 李望恨恨地向床上捣了一拳,却软绵绵没什么力量,病痛就是这样折磨人的意志。 这时候有人一推门,方方回来了。李望如获至宝:“你可回来了!” 方方奇怪,也有点高兴:“怎么,我才走了这么一会儿,就急了?” “我有事求你——你能不能去趟思溪?” “去思溪?” 李望三言两语说完原因始末,央告着:“我也知道这不合程序,不能正式报警,但你是我朋友,算我私人求助可以吧?我真觉得玉衡有危险,除了你,没人可以帮我。” 有一百句冷嘲热讽的话一齐涌到方方唇边,然而看着李望满脸祈求期盼,又让她说不出口。裴玉衡答应过自己,以后都不会出现在李望面前;可是现在李望巴巴地要追上去又该如何? 正自举棋不定。蒋洪的电话来了:“叶家的确有古怪,据邻居说,何玲珑昨天下午出去就没有再回来,叶英还特地问过物业有没有见到她;今天上午,叶英出去进来好几次,临晚一个人开着车出去了。问过少年宫和车队的人,都说他们俩辞职后就再没联系过同事。小区邻居说两人前些天好像说是要去旅行,但不知道打算去哪里。” “去旅行,怎么可能分头走?”李望几乎断定出事了,“蒋队,请你派人去趟思溪吧,咱们不能等到出了事再去破案,明知不妥,为什么不提前阻止可能性犯罪呢?就算没事发生,走一趟也不是太费事吧?” “你小子是在教我怎么办案?”蒋洪半真半假地笑起来,“今天已经晚了,明天吧,我看看派谁去更合适。” 方方急得一直对着李望打手势,好不容易见他收了线,忍不住抱怨:“你可真不会说话,怎么反过来教训领导?幸亏蒋队不计较,要是换了心胸狭碍的头儿,非给你穿小鞋儿不可。” 李望愁眉不展:“蒋队说明早解决,可是叶英肯定已经出发去思溪了,真有事,明天早晨什么都来不及了。” “我去吧。”方方终于说。也罢,裴玉衡说过:爱就是不问原因的无条件支持。自己去找玉衡,总好过让他亲身前往。今天就卖了这个人情给他,不怕他以后不还! “你真的肯去?”李望大喜,“方方,谢谢你。” 方方莞尔:“放心吧,我这就找车去。” 一千年前的妖精细细地画着她的皮,想要做一个端丽的女人;一千年后的女人细细画着自己的脸,恨不能变成妖精。 裴玉衡对镜梳妆,一笔笔描着眉,一下下涂着唇,一层层扑着粉,一丝不苟,自觉像是从军的花木兰,又像是《聊斋》里画皮的妖。 即将有一场大戏上演,她必须全力以赴,不可欺场。 看着镜子里那张美丽却清肃的脸,她想象楚雄跪在自己脚下苦苦哀求的样子。不,楚雄不可能那么做的,如果他真的做到,为了何玲珑,自己会更加伤心。 这是一场必败之赌,不管结果怎样,受伤的都是她。 可是,战争一经发起便无法回头,要么缴旗投降,要么死战到底。她没有后路了。 楚雄很快就会找到思溪来了。如果让他找到何玲珑,自己就没了筹码,战局会立刻改变。也许楚雄会杀了自己灭口,然后携玲珑远走高飞。 他会的。他已经杀了亲哥哥取而代之,难道还会再怜惜自己的命吗?说不定他会杀了自己,还要伪装成自杀的模样,让人们以为她回来思溪是为了殉情。那时,就再也没有人会揭穿他了。 玉衡明知道为今之计,上上之策是立刻离开,至少也要将何玲珑转移。思溪有的是空房子,随便找一间扔进去,让她睡上一夜半宿,到了明天早晨游客进村,自然会发现她。那时,自己与楚雄的一笔帐,该是算完了吧。 一个个新的计划涌起又沉下,可她就是不想动。她累了,报复是一件相当耗费心力的事,她没气力再继续这猫追老鼠的闹剧。若不能复仇,就让楚雄亲手杀死自己好了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53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53 ,已经错爱,何惧捐生?就死在他的怀里,让他一辈子怀念也是好的。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即便她何玲珑是一樽价值连城的玲珑骨瓷,自己也绝不要做仿冒替代的膺品。 生也罢,死也罢,今夜,便是她与楚雄的最后一面了。他们的故事,到底会有个怎样的收稍? 不知道这样坐了多久,她听到拍门声,很重,很急。 玉衡知道是楚雄,他来得比自己想象中要快。该来的总会来,就让一切快些结束吧? 她站起身,一步步走出去,刚刚扫过的院子,才不过半日便又积了许多落叶,在风中打着旋儿做气氛,越发像鬼片。她淡淡地应了一声门“来了”,轻轻拉开闩,又是一句“来了”,仿佛待客。 斜月微光,照在两个人的脸上,一时都有些怔住,仿佛隔世相见,似真似幻。 他们都暴露了自己,一个是杀人凶手,一个是迷药绑匪,刀枪对峙,生死相见。曾经是最相爱的一对夫妻啊,他们究竟是怎么样走到这一步的? 半晌,楚雄先开口:“玲珑在哪儿?” 玉衡内心恼怒,却不动声色,仍是淡淡的口吻:“你应该先问她是死是活。” “我来之前,你不会让她死的。”楚雄眯起眼,“以前,我想象不出你会这样做。杀人?你下不了手。” “你却下得了手!你杀了自己的亲哥哥!” “那是意外!我不知道他有脑瘤……” “都一样!”玉衡暴喝,“你看着他病发,要是肯打电话立刻送去医院还来得及,但你见死不救,反而借尸还魂,等于杀了他两次!看着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一点点死去,你是什么感觉?看着自己的妻子在葬礼上守着假尸体出尽洋相,你觉得很好笑很过瘾是吗?” “我没有……”楚雄哽住。 他们是夫妻,彼此有太深的了解,玉衡的每句话都命中他要害,让他无辞以辩。 看着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一点点死去,是什么感觉? 那天,叶英上门寻衅,满口污言秽语,骂他与嫂子通奸。他想澄清,可是想到当年的事,又忍不住反击,指责叶英骗奸在先。叶英哈哈大笑,一边自行取了桌上的酒喝了,一边恶语相向,说话越来越下流恶毒,还故意洋洋自得地形容玲珑在床上有多么俯仰承欢。 他再也忍不住,抄起花瓶猛地砸在叶英后脑上。叶英倒在桌子下,开始大声呻吟,面容扭曲,眼睛越睁越大,越睁越大,想扶着桌子站起,两只手在空中抓了几抓,却全然使不上力,想求救,但说不出话,喉咙里发出“呵呵”的声音,嘴角流出涎沫来,然后一阵抽搐,死了。他呆呆地站着,看着,除了紧张与惊讶之外,竟是没有多少感觉的,甚至连恐惧都没有。也想过打电话呼救,却不愿意。那一刻,他脑子里想的都是叶英怎么对不起他,怎么害了玲珑,害了他们两个人的一生。 他看着叶英痛苦地挣扎着,紧张里有一丝报复的快意。然后,一个念头涌上来,就好像在那里潜伏了很多年,只等机会成熟就会发芽一样,他想到了金蝉脱壳李代桃僵的计策,并且立即执行了。 至于谷好问会成为替罪羊,他完全没想到,他甚至已经忘了自己刚刚被老谷推跌一跤的事,更没想到叶英的脑部被击和自己头撞桌肚这两件事会被混为一谈。 他只想制造一起意外假象,到头来却变成了一宗误杀案件。他不可能心安理得。 当时整个过程快得来不及犹疑和推断,但是后来,一次次回想那一幕,却让他心寒魄冷,一闭上眼,就看到叶英倒在桌子下痛苦地呻吟,那张脸一次次在他梦中浮现,扭曲着,青白着,狰狞着,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不,分明就是他自己。他在梦里死去再死去,一夜又一夜。 当他参加了玉衡主持的“自己”的葬礼时,当他看到那具标着“姓名:楚雄”的尸体被推进焚尸炉的时候,他由衷地感到了烈火焚身的炙烫,他真心觉得自己已经死了,楚雄不存在了,活下来的是一个叫叶英的人,是何玲珑的丈夫。 如果没有裴玉衡,他会安心地接受自己的新角色,以玲珑丈夫的身份夷然地活下去。 可是玉衡不放过他,非要提醒他,刺痛他,揭穿他! 在思溪,他陪她一道回来料理“楚雄”的后事,让他认祖归宗,为他破土建坟,每件事都那么深地刺痛着他。看到玉衡形销骨立,衣带渐宽,他是心疼的,忍不住提出要陪她游婺源,想让她好过一点。可是同她在一起,于他又实实在在是炼狱般的严刑逼供,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教他怜惜难过,他爱她,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自己有多么爱她。仇恨让他可以直面兄弟的死亡不动声色,但是爱,却教他几次失了主张,差点露出马脚,难以支持。 他忍不住问:“你是怎么发现的?” “你说过,是否深爱一个人,握他的手就知道了。” “在思溪时你就知道是我?” “但不能确定,直到回西安看到房贷合同上你的指模。” 楚雄暗暗叹息。真是百密一疏!只想到抹去了自己在现场的所有指纹,却没想到西安还有备份。 只是,谁又能想到呢?谁能想到自己骗得过精明的警察干探,却落败于不食人间烟火的妻? 他忍不住笑了:“天欲亡我,如其奈何?”那语气,就好像在说“今天股票又跌了,真没办法”。 玉衡瞪着他,不说话。 楚雄摊开手,一副谈判的口吻:“玉衡,是我对不起你。你想怎么样我都没意见,但请放了玲珑,她受的伤害已经够多了。”口口声声,就只挂住何玲珑。 玉衡暗自神伤,却决心不让楚雄看出自己的色厉内荏,淡淡说:“何玲珑在楼上,你带她下来吧。” 她端坐在八仙桌旁,久久不能动弹。重新见到他,比她预料的更加震撼。她下定决心。既然楚雄已经上了门,发现何玲珑只是分秒间的事,她犯不着再瞒他,就随他施展好了。她倒要看看,这两个人如何走出这道门! 隔了好久,楚雄才扶着何玲珑缓缓地下来,显然两个人在楼上什么都商量好了。 玉衡嘴角浮起一个诡异的笑,正襟端坐俨然当家女主人:“想好怎么选了吗?” 楚雄扶着玲珑坐下来,反问:“你怎么样才会放我们走?” “写下自白书,把事情经过全都写清楚,然后你就可以带她走了。” “那不是等于将把柄交在你手里,随时听你差遣?”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54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54 “对,我会想出各种要求,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每天每晚都活在噩梦里。只有你有一点违我的意,我就会把自白书交给警察。” “如果我不写呢?” “那我现在就会举报你,除非杀了我,你们就可以走了。” “你明知道他不会这样做的。”何玲珑哀求,“你答应过一命换一命,只要我永远消失,你们就可以回到从前。我退出,请你放过他,好吗?” 回到从前?裴玉衡忽然神经质地笑起来,想起不知哪部小说里的一句经典对白:“我们回不去了。”好不贴切!走到这一步,是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土与水的恋爱,是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捏一个你,捏一个我,随时打破,重捏一个你,再捏一个我,何等恩爱情浓。然而一旦走过火膛烧成了陶瓷瓶罐,便只能玉碎,不能重来,是怎么都回不到从前,找不到原来的你,也没有从前的我了。 她绑架何玲珑,逼楚雄现身,原本只是为了复仇,为了不甘心,还为了问他一句话——她最纠结的那个问题:三年的相牵相守,你,到底,有没有,真正地,爱过我? 可是现在,三个人生死相覩,问这句话还有意义吗?就算他答了,她会信吗? 她忽然发现,自己亲手编导的这出戏,到这里居然演不下去了。后面的本子是什么呢?她希望什么样的结局?又该如何谢幕? 放他们走,然后自己怀抱秘密独个地活下去?固然不甘心;然而让他立下誓言,与何玲珑一刀两断,再重回自己身边?却也是不愿意的。这样一个杀过人负过情的老公,要回来做什么呢?跟他搭台演一辈子戏吗?更何况,她纵然占了舞台,也不是他心中的女主角。 多么可笑,他自己都是个冒牌货,可她们却还苦苦相争,逼着他判决:玲珑与玉衡,谁是真品,谁是膺品? 她只有任性地倔犟着:“你们很相爱,是吗?爱到可以为对方杀人。那就自己选吧,谁来动手,谁来把风?” “我的确可以为了他杀人!”何玲珑忽然一反柔弱口吻,坚定地说,“裴玉衡,你不要逼人太甚!” 玉衡再一次苍凉地笑了:“不再扮演白天鹅了?终于露出奥吉妮娅的本来面目了,是吗?”她逼近一步,“那么,是你亲自动手呢,还是要唆使楚雄杀妻?” “你是想看到我们俩在互相掐死对方之前,楚雄会帮谁,对不对?” 两人对峙着,如两只美丽的豹。楚雄忙拦在中间,苦劝:“玉衡,为什么要苦苦相逼?记得你说过,如果真爱一个人,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恨他。” “如果真爱……”玉衡注视着楚雄的眼睛,无限悲戚:“可是后来我发现,爱情只是一个假象,其实我从来都没有得到过我以为的爱情。” “不是这样!”楚雄脱口而出! 猝不及防,何玲珑忽然猱身而上,猛地扼住玉衡喉咙,将她扑倒在地,一边用力一边诅咒,“你就是要这样,就要逼到所有人发狂,是不是?是不是?” 两个人翻滚起来,是原野里最凶猛的两只兽,撕扯着,扭打着,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楚雄大惊:“玲珑,别这样!” “掐死她!”何玲珑尖叫,披头散发,状若疯狂,“不杀她,她会把我们两个都害死的!” 楚雄惊呆了,上前用力分开两人。就在这时,敲门声又响了! 第十八章 结案 一个男人,两个前妻。 他现在的身份是叶英,妻子何玲珑;但他明明就是楚雄,妻子裴玉衡。 多么吊诡的关系! 方方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奇怪的三人组合,分别坐在八仙桌的三角,好像特地空出一个位子来等她打麻将。 她有些莫名其妙:“你们都在这里?” 玉衡也觉得奇怪:“你怎么来了?” “李望不放心,让我来看看你,没什么事吧?” “李望好吗?” “好多了,但还不能下床。” 两人竟然聊起家常来,楚雄与何玲珑不禁面面相觑。尤其何玲珑格外紧张,方方是警察,而裴玉衡随时都可能揭穿楚雄真面目。刚才自己孤注一掷,拼尽全力欲致裴玉衡于死地,如今一口气松下来,可再也无法鼓起余勇了。她有些后悔刚才的冲动,也悲哀生死之际,楚雄竟没有帮她,只是尽力分开扭打的两人——他到底还是维护发妻!裴玉衡给了他们一道选择题,其实,她又何尝不想知道答案?在楚雄的心里,更爱的是谁? 三个人各怀鬼胎,屋子里的张力大得点火就能爆炸。就连局外人的方方也渐渐感觉出不妥来,这屋里的三个人太奇怪了:一个青白憔悴,虚弱如鬼,一个脂粉香浓,媚艳如妖,还有一个自己虽是见过几面,但是对着尸体的时候比对着活人多,往时不觉得,在这乡下静夜老房子里蓦然重逢,便有些生死难辨。她无端端咳了一声,问:“怎么都回来了?没什么事吧?” 还是玉衡应答:“回来‘烧七’的,正商量呢。” 方方这才留意到堂桌上的牌位与香火,心里陡然一惊,这是座灵堂啊!脸上,却仍强作镇定,笑笑说:“哦,那我陪你们祭奠完,一起回去吧。不然李望又要念了。” 裴玉衡心知不可能了结,只得说:“那好,明天我们一起去坟上看看,然后一起回昌南。” 又一个不眠之夜。 叶家的祖先们准时出动,楼上楼下走来走去地巡视着自己的领地。屋里的四个人连同方方,谁也不曾真正安眠。 楚雄思前想后,到底爬起来奋笔疾书。 玲珑问:“你在写什么?” “自白书。” “什么?你疯了?” “玉衡随时会变卦,只有先照她的要求写了,才能保得眼前安稳。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何玲珑沉默了,火烧眉毛,先顾眼下,总不能把玉衡和方方一同杀了。想起刚才的事,她不由一阵后怕,忍不住问:“如果不是方警察赶来,你会不会帮我?” “我……”楚雄叹了一口气,回过身,“玲珑,我不能再对不起玉衡。她是无辜的。” “那我呢?我怎么办?” 楚雄又一次叹息了。他忍不住忏悔,如果事发时自己及时报警,最多判个失手误杀,坐几年牢出来,也就一了百了;可是现在,弄得上不上下不下,躲到什么时候是尽头呢? 尤其看到两个深爱着自己的女子都变得面目全非,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55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55 失了本性,就格外令他痛心。飘逸如画清傲如霜的裴玉衡,会设下毒计阴谋绑架;而那个天鹅湖畔的舞蹈仙子何玲珑,竟然发疯一般地要致人死地。她们还是自己认识的如花女子吗?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 他一生何幸,得到这样优秀的两个女子的深爱;但又何其罪孽,同时辜负了两个最好的女子。如果说当他弃叶英于不顾还可以安慰自己说是为了保护玲珑的话,那么当他看到玲珑迷失本性要掐死玉衡时,就再也没有开脱的理由了。是他让事情走到了这不可收拾无法回头的地步,是他让两个原本美好善良的女子变成仇恨的恶魔的。 他不禁悔不当初。 无端的,他忽然想起一幅卢梭的画作《睡眠中的吉普赛女郎》来。画中,女郎在广袤的原野上侧卧而眠,头边搁着她的弦琴与水瓶;一头不知是狮子还是鬣狗的动物走近来,圆睁了眼,低头嗅闻;他们的背后,是钢蓝的夜空和明朗朗的满月。 玉衡曾给他讲解过这幅画,说这画的是和谐。女郎是安全的,她熟睡着,把自己交付给大自然,交付给这片温柔的荒原,她的梦一定很甜;只要她不醒来,狮子就不会攻击她。狮子是无害的,它只是在月下漫步,因为好奇而走近女郎,嗅一嗅她的头发。这月亮,这原野,这女郎,这野兽,都浑然一体,当你凝神这画时,会感受到清凉的微风拂过琴弦,天籁无声。 但楚雄觉得这画的是危险。只要女郎稍有动作,野兽就会发动攻击,将她撕成碎片。他似乎感受得到狮子嘴里喷出的热气扑在她脸上,听到它呼哧呼哧的喘息声——怎么可能不醒呢?而一旦梦醒,悲剧就开始了。 他觉得这幅画,画的就是这样一种一触即发的危险。尤其因为女郎对于近在眉睫的险情无知无觉,就更是一个悲剧。那葫芦型的弦琴,还有葫芦型的陶瓶,都会被兽蹄踏碎。这画讲的就是毁灭。 在这个夜晚,他又想起那幅画来,忽然想明白那其实画的是一个支点,一种选择,是人性的两面。每个人都是熟睡的吉普赛女郎,自由而美好;每个人都是走近的狮子,随时野性勃发。那幅画,表现的就是这样一种可能性,一种警示——不要去惊醒! 不要去惊醒女郎的梦,不要惊醒狮子的兽性,不要惊醒那琴弦,不要惊醒那水瓶,不要惊醒月亮与荒原,黑夜与清风,让一切都宛然如睡,各自安眠。 但是他却打乱了平衡,叫醒了玲珑与玉衡心底的恶魔,让她们一个策划了绑架,另一个试图谋杀。瓶碎弦断,月缺星残,狮子发起攻击,一切推向毁灭。 是他错了,一步错,步步错,直到万劫不复。他决心要认真地毫不矫饰地写下这份自白书,把事情经过心路历程点点滴滴都写清楚,就算是对所有人的一个交代,也是给自己的一份忏悔录吧。 从小时候的离家过继,到大学里与玲珑的相遇相爱,暑假还乡的情变,昌南街头的重逢,直到宾馆里瞬息剧变的死亡事件……每写一个字,他的悔恨就加重一分,仿佛照镜子,看到心底最深的恶与本真的善。自从改叶姓楚,他就无法做回自己。他知道,继父母再好,也不是自己亲生的父母,他们对自己的爱不是天经地义的,所以,他必须做一个乖小孩。他习惯了戴上面具做人,从来都没有天真过。然而今夜,却让他彻底放松了,一生都没有这么真诚过,坦白过。 他终于想通了一切,找到了出路! 楼下厢房里,玉衡也是心潮起伏,耳边反反复复响着何玲珑的话。 她说:“你是想看到我们俩在互相掐死对方之前,楚雄会帮谁,对不对?” “你就是要这样,就要逼到所有人发狂,是不是?” 对,是,不错。何玲珑名符其实,确是一个心思玲珑的女子,她比任何人都懂得自己的心。 玉衡不怕死,可是怎么都要在死前用自己的命来换取一个答案。可是,无论楚雄怎么回答,她都是不会信的,她只能逼着他做,逼他用行动来选择! 裴玉衡与何玲珑不能两立,如果只能一生一死,他会选谁? 虽然何玲珑的攻击出其不备,但若她奋力反抗,不会挣不开。毕竟那一个已经绝粒两日,饱经惊吓,比不得她以逸待劳。然而她故意不肯尽力挣脱,任由玲珑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慢慢收紧,她就是要以命作赌,看看生死攸关之际,他会怎么做? 他到底没有助玲珑一臂之力,他到底下不了手!明知道留下人证会后患无穷,他还是不能落井下石助纣为虐,他甚至做不到袖手旁观,他还是要保护自己! 玉衡对着虚空喃喃说:“楚雄,你还是爱我的。” 眼泪流下来,她知道,自己也下不了手来对付楚雄,她逼他写自白书,逼他做出抉择,说到底,不过是因为她无法主动举报。 忽然门上“磕磕”两声,玉衡一惊,难道他听到了她的心声,要当面来回应她? 她扑过去打开门来,“楚雄”两字几乎脱口而出,却看清外面站的是何玲珑,一身黑衣背着厅里的灯光好似幽灵,不禁没好气:“又想来掐死我?” “有警察,你怕什么?”玲珑顾自进屋坐下,“我们谈谈。” “我们有什么好谈?” “楚雄已经在写自白书,我们答应你的条件了。” 裴玉衡猛抬起头。 玲珑不肯与她对峙,低头端详着自己一双手,仿佛在审视它们有没有能力再次掐住玉衡的脖子。“我听说你把房子卖了,经济大概是不成问题;如果不够,我也正在卖房……” “我不会要你们的钱。” “我也不指望能用钱收买你,只是想告诉你:我们答应你的条件了,写下自白书给你,随时恭候你有什么要求,钱,命,随要随收。请你放过楚雄吧。” 裴玉衡不怒反笑。这玲珑说话的语气,好像黑社会老大开谈判吃讲茶,钉是钉,铆是铆,好不绝决,从前倒小觑她了,这看上去纤腰一挪弱不禁风的天鹅公主,其实是个狠角色,刚才还差点要杀死她呢。 “楚雄没有帮你掐死我,很失望吧?” “不会。”玲珑抬起头,直视玉衡,“楚雄不是杀人犯。叶英的死,是意外。现在你应该相信了吧?” 裴玉衡轻轻抚摸一下自己的脖子,冷冷地说:“他不是,你却差点杀死我,不是吗?我凭什么要放过你们?” “因为,他爱你也许多过我,但是,我爱他一定多过你。” 玉衡愣住,要想好一阵子才解过这句绕口令来,她是说楚雄更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56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56 爱的人是裴玉衡,但最爱楚雄的人却是何玲珑! 还没想清楚是否赞同这句话,何玲珑已经站起身,咬牙切齿,又说出另一句更绕的话来:“如果你不放过他,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说完,冷冷一笑,扬长而去。 留下玉衡,久久地坐在暗影里,半晌不能回魂。 她忽然想起青花。那优美脆弱如青花瓷一样的生命。 人们总是渴望自己得不到的事物,但有些人只是远远地欣赏就好,有些人则会努力地争取,还有些人,会不择手段地攫取,甚至毁灭。 小麦毁了青花,正如同叶英毁了玲珑。 只是,玲珑还活着,一切都还来得及挽回。如果自己肯放手给他们一个机会,楚雄和玲珑就还有未来。 她再次对虚空轻轻说:“楚雄,要是你走得脱,就走吧。” 她终于决定放生他! 这是方方第一次住在乡下,还是这样古老的一座宅院,简直像是电影里的情节。她有点因择席而起的兴奋,也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 睡不着,索性披衣推门出来。刚拉开灯绳,对面的门也开了,映着裴玉衡俏生生的身影:“怎么,睡不着?” “嗯,想出去走走。”方方有点高兴,“陪我说说话,好不?” 裴玉衡想了想,反正也是睡不着,遂说:“也好。” 斜月清辉,是下弦,但是照在石子路上,反着冷冷微光,也足够引路了。 两个人走在高墙深巷间,说话声音放得很低,却还是很清脆幽沉,像是有回声似的。加上腊月天寒,呵气成霜,越发觉得每句话说出来,都有了种宣誓般的意义。 “我一直嫉妒你。”这是方方。 “我知道。”这是玉衡,“因为李望,对吗?” “是,也不是。”方方想了想,“大概是因为我知道自己不如你,也学不像你,因为绝望,所以嫉妒。” “你真坦白。” “因为我想请你帮我。” “我能帮你什么呢?” “你教我的那些话,关于要倾听啊,支持啊,还有蝴蝶啊花啊什么的,我都听进去了。有的懂了,有的不懂,我希望你多教我。” “其实女人不用知道得那么多,只要你知道爱的人是李望,真心希望跟他在一起,就够了。” “我一直都很清楚我喜欢他,可我们碰在一起就吵架,这怎么办呢?” “那就在每次吵架前,在你想反驳他批评他的时候冷静一秒钟,想想你有多么喜欢他,想想这个问题值不值得跟他争吵,那就行了。” 方方用心思考,似懂非懂,停了一下说:“可是,他会忘记青花吗?” “不会,没有人会忘记自己的初恋,何况青花死得那样惨。但谁没有过去呢?你只能理解李望,而不是同回忆竞争,更不要试图控制爱人的思想。那就像唐诘诃德挑战风车一样徒劳。绕道走,无视它,或者当它是一道风景,但不要视为假想敌,否则只会伤害了自己。重要的是这一刻,他在你身边,就足够了。”玉衡长叹一口气,是对方方说,也是对自己说,“爱到深处无怨尤,再小气也得装大方,如果自问做不到,就不要自讨苦吃了。” “我明白了。”方方心悦诚服,“怪不得李望什么都喜欢跟你说,你真是善解人意。” 可是楚雄却什么都不同她说,连身世亦要瞒着她。玉衡暗暗叹息,开解方方也开解自己:“也许,人们对于最亲爱的人隐瞒心事,是想在她的面前尽量完美。” “真的?”方方的眼睛亮起来,“以后我要是再跟李望吵架,给你打电话,行吗?” “当然行,不过就怕我不在国内了。” “你要出国?” “是的,我想出去走一走,散散心。”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我想走得越远越好,看看路上有什么。” “说不定会有艳遇。”方方盲目地兴奋起来,“你会去巴黎吗?都说巴黎是艳遇之都。” “我曾经去过,度蜜月的时候。”裴玉衡的声音微微低沉,本能地停下脚步,抬头看看月色西沉,说,“我们该回去了。” 方方也跟着她抬头望天,深蓝色夜空星光闪烁,仿佛在对着她眨眼。有多久没见过这样澄净星空了?她感慨:“乡下的夜真美。” “因为没有那么多霓虹争辉。”玉衡叹息,“得到一些,总得失去一些。” 两个人又踏着一路月光往回走。 方方怪舍不得,再次问:“你会去哪里呢?” “边走边看吧。也许我会去埃及和印度,古老文明会让人觉得自身的渺小,会更适合我。” 鸡啼初遍的时候,叶家宅院里的三个女子终于睡熟了。 楚雄的信才刚刚写好,只觉得自己仿佛在地狱里走了一遭般,非但不觉疲倦,反而神清气爽,浑身通泰。 他在最后一页上署了名字,还按了一个清楚的手印——就是这个手印出卖了自己!但是现在,他对玉衡一点儿怨气都没有了,他爱她,再也不能让她活在仇恨与难堪中了。 他知道,只要事情一天没有揭蛊,玉衡就会和他一样,困在内心的监牢里寝食难安。只有自白,才会让他和她一起,获得解脱! 楚雄封好信封,回身看看玲珑,她刚刚睡着,微蹙着眉,睡梦中也耽着无限心事。但是以后不会这样了,也许她仍然免不了伤心,但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自己走后,她会有新的生活的,会成为一只真正的天鹅,展翅飞起。 他带着那封信下楼来,在客堂里久久站立。左手是玉衡,后手是方方。把信给了玉衡,就可以暂时解除眼前危机,继续张冠李戴地活下去;给了方方,就等于自首,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他要怎么做? 尾声 监狱。 楚雄在读信。 所有的狱友都很羡慕他,因为每个探监日,都有一个女人风雨无阻地来看他。在监狱里,任何女人都是美丽的,更何况,那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真正美女。 还有,他每个月都会收到信,来自不同国家,据说也是女人写的,另一个美丽的女人。 这一封信,来自埃及卢克索。 楚雄: 我终于来到埃及了。 记得你曾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埃及的王欧庇里斯遭兄弟所害,尸体被切成一块块扔进尼罗河。他的妻子伊茜丝乘着纸莎草的小船游荡在尼罗河上,到处寻找丈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57 命犯青花 作者:西岭雪 分卷阅读57 夫的尸体。她的眼泪使得尼罗河水年年泛滥,连上天也忍不住为她落泪。 河神一次次吐出尸体的残骸,伊茜丝将它们拼在一起,还原成丈夫生前的模样。然后,她化双臂为翅膀,遮蔽着他,念动咒语,如清风拂过,如此七日夜,终于使他复活。 那真是天地间最伟大的爱情。 从此,埃及人民奉伊茜丝为爱神,欧庇里斯为死神。当年轻爱侣立誓时,会说:“我爱你,就像伊茜丝爱欧庇里斯。” 而我终不能那样地爱你。 曾经有一度,我驾着车穿行在昌南的街道上,到处寻觅你的踪迹。可那是为了报复。 我很高兴你自首了,因为我终究下不了决心举报你。 每去一个地方,我都会给你写信的,就像你陪着我一同游遍世界;但是我不会再见你了,只会远远地祝福你,祝福你们,愿你们一家早日团聚。 孩子快出生了吧?是男是女?代我吻他(她)。 玉衡 字 楚雄苦笑。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没有孩子,不可能有孩子。他跟玲珑之间清清白白,还什么都没发生。虽然他的确是打算过要假扮叶英与玲珑做夫妻的,但叶英尸骨未寒,他们还远远来不及狂欢。 玲珑撒了谎。 在楚雄入狱后的第一个探监日,玉衡同玲珑狭路相逢了。玲珑问玉衡:“你会等他出来吗?我会。我必须等,因为我刚发现自己怀孕了,我们有孩子了。我会等他出来,一家团聚。” 玉衡为了这句话远走他乡。 不过,楚雄不打算拆穿。他珍惜地把信纸装回信封,轻轻舒出一口气,就让玉衡信以为真吧,只有放下,才能重飞。 反正,他从前骗她的次数那么多,不在乎再多这一次。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