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香》 分卷阅读1 留香 作者:青琦 分卷阅读1 留香 作者:青琦 分卷阅读1 留香 作者:青琦 分卷阅读1 文案 我要他死。 男人压低了声音说,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按压在赤黑相间的漆木案几上,光滑艳丽的漆面间,冷锐的光一闪而过。那是无比华美而充满野性的、野兽与虎搏斗的图纹,红色的、张扬的、血一样灼热的野兽,黑色的、深沉的、凝固如死亡般的背景,美妙地交织、融合,只属于宫廷的,嗜血而残忍的美,最鲜艳最阴惨的红与黑。 只有他的手指,修颀见骨,有贵族特有的白皙,压抑不安地拂过灼烧仿佛活物的繁复漆纹,他戴着美丽的绿松石青铜扳指,精雕细镂,手指侧边生着黄玉似的茧子。 他缓缓转动自己的手腕,这是个非常优雅的动作,在深色的衣袂中,白玉似的手腕滚动如情/欲的轴,关节的形状凸起在手背上,倾覆过来,蔓延着繁复纹络的手心向上。他注视它们,如若在欣赏什么东西。 那个时候手心的余温,时至今日仿佛仍旧残留,并突然发起热来,烫得灼人。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王政,燕丹 ┃ 配角:荆轲 ┃ 其它:历史同人,政丹 【一】 一 我要他死。 男人压低了声音说,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按压在赤黑相间的漆木案几上,光滑艳丽的漆面间,冷锐的光一闪而过。那是无比华美而充满野性的、野兽与虎搏斗的图纹,红色的、张扬的、血一样灼热的野兽,黑色的、深沉的、凝固如死亡般的背景,美妙地交织、融合,只属于宫廷的,嗜血而残忍的美,最鲜艳最阴惨的红与黑。 只有他的手指,修颀见骨,有贵族特有的白皙,压抑不安地拂过灼烧仿佛活物的繁复漆纹,他戴着美丽的绿松石青铜扳指,精雕细镂,手指侧边生着黄玉似的茧子。 他缓缓转动自己的手腕,这是个非常优雅的动作,在深色的衣袂中,白玉似的手腕滚动如□□的轴,关节的形状凸起在手背上,倾覆过来,蔓延着繁复纹络的手心向上。他注视它们,如若在欣赏什么东西。 那个时候手心的余温,时至今日仿佛仍旧残留,并突然发起热来,烫得灼人。 【二】 二 那孩子出生在一个凋敝的深秋,是秦国送到邯郸来的人质的儿子,出身低微,父亲是太子的庶子。他在黑色的襁褓中,在落满残叶的使馆里呜呜啼哭的时候,城墙之外百里的地方烽火连绵,正传来好像永世也不会停歇的兵戈声。 在他出生之前的一年,是日后的两千多年都会为人铭记的年份,那一年,秦赵三岁之久的长平之战终于尘埃落定,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两军相持的山崖上还会响起悠长凄绝的鬼哭,这声音振动岩石边的老树,它们长出的新叶上似乎都散发着浓重的尸臭。 赵国不仅失去了上党,也失去了再与秦争天下的资本白起在长平屠杀了四十五万已经投降的赵国军人。他们的尸体和着黄土堆成高高的丘,成了白骨的手和脚支棱在外面,投下深沉错杂的阴影,仿若一株株巨大的树。 从土丘上散发出可怕的腐臭与血腥气味,让所有经过的飞鸟都为之绕路。抛下河中的血衣堵塞了丹水,等到终于疏通,丹水就变成了永远的血红色,恐惧顺着这血红的河流蔓延到六国。 秦赵原本是世仇。而出生在邯郸,秦国贵族血统的孩子,祖父是太子,曾祖父是秦王,他注定不会有太好的命运。 燕国太子还记得那个终日弥漫烈酒味道的邯郸,充斥着放浪不羁的宝光与慷慨悲凉的哀歌,昏沉糜烂的酒肆外,缀流苏的绣旗飞展如苍鹰之翼。他记得在邯郸时,那孩子走进燕国使馆的样子,他拾阶而上,脚步轻快无声,从光亮的室外穿到昏暗的室内来,两只乌青的手,只在玄色的衣袖外面露出一小部分,紧紧地抓住衣裾,做出一个微微向上提的动作他不像大部分北方人那样,小小年纪就有了健硕的身材。这孩子,矮小、苍白、孱弱,头发在阳光下微微泛出茶褐色,脸上常常带着愤恨与迷惘的神情。因为赵人的有意为之,他的双颊并不饱满,面上也没什么血色,孩子抬头仰望他的时候,那双漆黑的眼睛,让人觉得非常脆弱。 非常脆弱,含着孤苦与哀伤,如同华美但易碎的琉璃珠。雍州小贵族的眼睛。 丹?他用尚未成熟的雏鹰般的嗓门,迟疑而困惑地念着他的名,仿佛呼唤又好像疑问。 燕太子于是点点头,抚摩着孩子的头顶,微笑了。 丹,太子有一个鲜艳、美妙的名字,只有一个音节,喃喃地念出来,带点古老的浪漫意味。让人想起穿了春服的少女,让人想起二月枝头凝露的花,让人想起他舒展五指掠过衣间柔软褶皱时,那数点银红的指尖。 这个地方是危险的,燕国太子与秦国庶子有同样的命运,都被送到这个豪华而奢靡的邯郸,作为两国交好的人质,在寒凉的剑影与美姬柔软的舞袖里度过怀念故国的日子。送王族到他国为人质原本是一种表现友好的策略,也是一种让人麻痹的手段,秦国是大国,有权将出身低微的太子的庶子送到赵国,而弱小的、数次败于赵国的燕,就只有奉上自己的太子。 他们是价值不同的筹码,却有着一样的身份。在秦国的孩子出生之前,燕国的质子就已经在此地呆了许久、许久了。赵姬们的长歌声,一次次地在被夕阳染红的、深艳而缤纷的云带间徘徊,似乎能冲破霞色,在云霄之间昂然回响。 燕丹很清楚,在他们身边来来往往的都是怎样的人,赵王的眼线、大臣的门客、公子的幕僚,这些人的眼光他无比熟悉,危险、锐利,尊敬又轻蔑的,在人质生涯中,他学会用谨小慎微与谦虚服柔来掩饰自己。 但那个孩子不同,尖锐的两国矛盾与幼稚的年纪让他常常受苦,而他甚至还不明白是为什么。他像是一株生长在巉岩裂缝中的幼小松树,还没有来得及生成坚硬的鳞片状皮甲,就已经被风暴扭曲了。 在燕国使馆里,细密的竹制帘栊与残酷的灯火之中,孩子坐在他怀内,扑在沉重的金绿色青铜几案上,他慢慢地抚摸那些在蜜色光线下寒凉地泛光的金属制品,幼童圆润的指尖拂过镂金错彩的铸纹,手很小,只能盖住错金老虎的眼睛。孩子一面有点笨拙地举起宽大的袖袂,装作无心无思地与他笑闹的样子,一面却偷偷撩开厚重的袖口,让太子看他手臂上青紫的痕迹。这是个从小就机灵的孩子。 会留下伤的不过是不甚高明的花样罢了,那些人有更多无声无息了无痕迹的折磨人的方法。孩子的母亲则常常出外,浓妆艳抹地参加各种富有商人的集会,娇艳柔美的舞姬是整个邯郸都闻名的,据说她是为了他的性命才这般周旋。 孩子把燕太子的住所当做了唯一的避难所。他对 分卷阅读1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留香 作者:青琦 分卷阅读2 留香 作者:青琦 分卷阅读2 留香 作者:青琦 分卷阅读2 他显得亲密而恋恋不舍,也好像只对他显得亲密和恋恋不舍。他平时不爱说话,只是喜欢依偎在他身旁。太子和他同样是异乡人,同样自出生起就受到权利与**的摆布,同样在这个恐怖的地方如履薄冰地生活。他们之间的感情,比友谊更刻骨,比爱慕更深邃,这感情叫做同病相怜。 每当负责起居的官吏从外面走进来,提醒他该回去了的时候,孩子就会惊惶而怯弱地抓住太子的广袖,他看向官吏们的眼神,愤怒且无力。那时候,他们最为害怕的就是黑夜,势不可挡的,深沉阴暗的夜,将这两个孩子强行分开。一旦天色不早,那孩子就会变得十分焦躁,他们坐在一块,怀着恐怖的情绪,时不时举头望望愈发偏西的太阳,金红色的、如流黄的鸭蛋般的落日,余晖苍凉、辉煌且悲哀,无情地一点一点向地平线沉去,深金色的血光镀在邯郸城鳞次栉比的房屋的青瓦绿甍上。燕丹拉着微微发颤的孩子的手,望向窗外喧嚣渐歇的街市,他那时真心希望太阳永远也不要落下,残酷的黑暗永远也不要来临。 他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可以帮助他,燕丹自己也只是个大点的孩子,还没有到戴冠的年龄,幽漆的黑发柔软地盘起,惨白的骨笄,点缀着绿松石,插在他的髻间,几缕细短的鬓发在耳边投下淡淡的影子。 那由于习过武而显得精炼美好的身躯,一袭镶孔雀蓝色宽边的斜纹布织花直裾笼罩其上,略略露出白色的内袍,显现重叠厚重之感。宽大的腰带上,夹杂小块碎玉的、蓝色流苏和锦缎结成的长佩飘洒而下。蓝色,幽深又鲜艳的颜色,海水的颜色,燕国的颜色。 孩子坐在他怀里,和他坐同一块席子,他们面前常常摆放杀青的竹简、浆过的绢帛和刀笔,孩子低下头写字的时候,燕丹就能看见他束总角的头发,还比较短,后颈的发际线处留着细软的绒毛,小的、没长开的耳朵,窄窄的脖子、窄窄的肩膀,宽镶边的黑色暗纹绣缘,燕丹看着他的时候,心里油然而生一种苍凉。 他有怒斥那些官吏的**。他想质问他们,何必把国仇家恨,加诸于一个这般无辜幼弱的孩子身上?他甚至从未踏上过秦国的土地。 然而这个念头只是一霎掠过,很快就熄灭了。燕丹更想保全的是自己虚伪的柔顺,他的处境并不比他要好多少。燕与赵,关于边境之事也常起摩擦。燕丹知道身边都是监视的人,他们几乎一眼就可以认出,仿佛带着面具,个个都充满假装的无动于衷和冷漠的敌意。 当秦国的孩子来到他身边,他就叫他们退出去。但是,在帘栊的青色竹篾之间,朦朦胧胧透进外面的光,时不时可以隐约看见青色的衣角,漫不经心地拂过,在缝隙间**地辗转悱恻,就像蛇在自己的洞口来回。说话太危险,他就握着孩子的手,假装在教他写字的样子,这是一种安静的游戏,他们通过笔与丝帛,通过文字来作无声的交谈。 他很少说话,孩子更是基本不出声,在破窗而入的,满是灰尘的浑浊的阳光内,他们迎着光的半边身子仿佛老旧的塑像。孩子正襟危坐,一笔一划地,固执而顽强地给燕丹写自己的名字,政,用的是赵地的写法,然后又换燕地写法再写一遍,政。 孩子叫做阿政。他没有用秦国的笔画写这个字,燕丹就提起笔来,在两个政旁边给他补上。孩子带着小小的惊奇看他,然后又敏捷地抓起笔向他倾诉,今天的饭菜里没有肉,哪个又给了他脸色看,他依旧不能见到父亲,他们说即使父亲回国了,也不会带他走的,因为他的势力太微弱。 他的父亲被秦国太子选定为即位人,但是孩子并不很高兴。他问燕丹,王,真的那么好吗,为什么绞尽脑汁,赌上性命,一掷千金,也只是为了换取当王的机会? 是的,燕丹犹豫了一下,回答他,当上了王,就有无限的权力,无限的财富和资源,由你来决定别人的生死,再也没人会欺负你,也不会饿着你,也不会让你难堪,你动一动手指头,就有无数人争先恐后为你赴汤蹈火。 但是,这也伴随着巨大的痛苦,你要学会先考虑利益,再考虑感情,你要学会如何不留痕迹地杀人,学会如何在朝堂与战场间辗转而不被杀,你要学会欺骗、栽赃与利用,结盟、毁盟与寻找借口。不能软弱,也不能肆意妄为,要背负起许许多多无耻而残忍的东西。 他写这些字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手竟然微微颤抖了,午后病态的虚弱的昏金色阳光,如纱又如纺线,透过镂花的绮窗,一缕缕地漏进来,将丝帛照得变色;这拙劣的自然染剂悬浮于空,在桌子上,在他手上,留下了繁缛的阴影纹样。 阿政盯着他看,微偏着头,态度意外地老成持重。他的眼睛,黑白分明,如夜空、如点漆,如明潭,如素羽,这是清澈剔透,一览无余又意味深长的孩子的眼睛。过了一会,他才煞有介事地提起笔,一只小手优雅地揽着黑色的袖子。 那么,丹也要当王么。 是的。燕太子拿起他推过来的笔,熟练地写道,笔锋勾勾转转,在某处战栗地拐弯,某处昂然地一拖到底,颤动的笔尖,沉稳的笔锋,墨迹往复来回,命运百转千折 是的。如若有那么一天。 【三】 三 燕丹没有料到的事是,阿政踏上那金雕玉阶、穿上布满华美纹绣的玄赤礼服的时候,远比他想象的要早。他的父亲没有遗忘这个可怜的、孤寂的孩子,最终还是把他和他那风姿绰约的母亲接回了秦国,日期在燕丹回到燕国之前。 严谨得近乎冷漠,勇武得近乎残暴的咸阳,雄浑而富有朝气,这里的人已经许久没有唱过蒹葭了,他们穿着深色衣裳,在霜冻的街上急匆匆地擦肩而过,甚至看到熟人都很少停下来打招呼。阿政的祖父与父亲都没能在这个王国的君位上呆太久,他们在数年内相继死去,似乎就是为了给这个孩子腾出空位一般。轮到阿政即位时,少年君王只有十三岁。 十三岁,一团稚气的国君,彷徨、迷惘又勇气十足,他被扶上铺着墨色绣毯的台阶时,手里紧紧攥着笏板,好奇地张望大殿两边陈设的乐器,望着他伸出手踮起脚也不能摸到的编钟的最顶端,咸阳的伙食比邯郸要好许多倍,他挂着眼泪珠的脸庞显得圆鼓鼓的。在这里,他没有了父亲,却当上了王。 他的赵国母亲迫不及待,满心希望自己能成为第二个宣太后。她老是嫌秦国裁缝做的衣裳样式不够新颖,化妆的用具也赶不上她的故国。太后将四战之国那种放浪形骸又泼辣悍勇的风气带到了秦地,年轻美貌的舞姬柔软的腰肢与倨傲不羁的姿态,很快就把有幸得见的大臣们迷得神魂颠倒。 于是流传起了隐秘的流言,看 分卷阅读2 肉文屋 /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留香 作者:青琦 分卷阅读3 留香 作者:青琦 分卷阅读3 留香 作者:青琦 分卷阅读3 不到开端也见不到末尾的贝纹织锦,比宫闱中的鬼魅更难捕捉,却又比空气更加无处不在,是世界上最烈的毒。似乎老有声音在悄悄议论,议论年轻国君的出身,议论太后的放荡,议论先王的愚蠢。在最深的珠帘后面,在静悄悄燃烧的庭燎旁边,嫉妒与多疑的妖怪吐出黑气。 就连远在燕国的太子也听到了这般的传闻,从西方来投奔他的,博闻广识的旅人。灯火阑珊的残宴之时,他说的话带有烂醉的酒气。宫廷的黑暗笼罩在远处烛火照不到的华丽上,燕丹坐于花枝形的青铜烛台旁,那上面的暗纹好似鹿的皮毛,他默默地听着远道而来的客人大肆谈论艳名远播的秦国太后,一言不发地垂下年轻的眼睛,跃动的、金红色的烛火落在乌暗的睫羽上。 他的心里微微动了一下,最柔软的血肉里,慢慢楔进了细长生锈的针,一阵一阵地疼。燕丹想到那太后与文信侯摄政的传闻,想到旁落的政权,想到那到了年纪还不被允许加冠佩剑的少年国君,他在宫廷里是受制的,宫帷中的黑暗是可怕的锁链,甚至比在邯郸还要危险,那是能吃人的地方,充斥了权与力的肮脏谋计。 他不是没有想到给阿政写信,只是身份太过尊贵,随便地往来会引起其他人对外交政策的怀疑,而且战火如此频仍,从北到西,实在是很容易隔绝音尘。 他还是有顾虑,他总是有顾虑。 燕国的宫殿庭院里种植着齐国迁移来的植物,繁密茂盛地生长开花,漆架上摆放着齐国的鼎,美丽的铭文来自富饶的东海之滨,这些是这个国家曾经兴盛的证明。燕丹在这里安静地等待着即位,他按部就班地学习,平和地盼望当王的机会。 他等了十几年,霜雪覆盖了庭中的花,冰柱从檐上垂下,一个个春与秋,难捱的漫长岁月。秘闻不断,雍州的少年成长起来,斩断了过去困扰他的锁链,争取到了亲政的权利。他像削掉荆棘上的刺那样削掉阻碍,也像握住荆棘那样紧握政权,满手鲜血。他贬了自己的母后,杀了她的**、还有她的私生子,自己异父的弟弟,他逼死了曾经亲密的重臣。燕丹听着这些寒风送来的遥远的传闻,看着廊下飘落的冰雪,心想,阿政大概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王了吧? 可是燕丹没有,再一次成为质子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简直就像什么能够随便给出去的东西。珍贵而美丽,但是并不重要,唯一的作用就是向别国讨好。 是送去秦国的质子啊。 他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逆来顺受,但是,当马车到达咸阳的时候,燕丹发现自己开始无可抑制地痛恨命运。痛恨这种被他人掌握在手,须得时刻胆战心惊步步为营虚与委蛇的命运。 是从他见到秦王政的那天开始的。秦国一天比一天强盛,六国却一天比一天衰弱,幽燕之地,冰雪中的小国,如今没有什么能与秦相提并论的资格。当踏上层层高阶,穿过纡回曲折的长廊,来到觐见秦王的处所时,燕丹就已经无法再忍受秦国人非常直白毫无遮掩的蔑视了,那装饰富丽的礼殿,屋檐向前伸长,瓦当是饕餮纹,梁柱漆成庄重艳丽的赤与黑,雀替拱顶与藻井都雕刻成粗野的怪兽形状,左陈铜钟,右列玉磬,高大的漆架子做成龙虎形,帷幕上垂下青玉,明柱旁边是黑压压的仪仗。 燕丹见到了阔别十几年的秦王,身着数重大礼服,戴着垂下珠子的冠冕的大国之王,身后是翡翠与孔雀羽交织的帷屏,他从十二旒后投来饶有兴味的眼光,冷淡而嘲讽地向自己的故人注目,高高在上。燕国太子抬头仰望他的时候,觉得自己几乎窒息:青年国君已然长成,相貌堂堂又威仪凛凛,不复当年那个苍白又孱弱的孩子模样。 那逝去已久的年月中,幼年的阿政蜷缩在他怀里,和他作着无声的游戏,现在的秦王已经不会再诅咒夕阳,不会再害怕黑夜。但他的容貌同幼时有很多共同之处,燕丹一眼就认了出来,他也很快就明白,他和他之间有了深得无法填平的隔阂。在阔别多年后,那些落日与黑夜的遥远幻象几乎化作了燕丹的心魔,他站在殿下攥紧双手,指甲在玫瑰红色的掌心内留下了深深的印痕。 然后燕国太子得体地、规矩地、优美地向他深深行礼。 质子对国君的礼。 宽大的、织有水波纹路的蓝色衣带紧紧束住他向下俯曲的腰肢,一点点地;双腿挺得笔直,脊背的弧度仿佛被什么压迫,从容不迫地弯了下来;厚布的衣带也被带出几道褶皱,在腰最细的地方。玉佩于身侧琤瑽,相碰之音清冷悦耳。燕丹的袖袂垂下,他把头埋得很低,神情无法看清。 自己已经永远地失去那个阿政了。燕丹行礼的时候,在心中想。 后来发生的事证实了他的想法,秦王政的外交辞令巧妙且高深,他那冰冷而醇厚的秦地人口音,说着客气又疏离的话,十几年的时间确实是足以改变一切的。他绕来绕去,最终怀着大国对小国的轻蔑,无礼地开起燕丹的玩笑来。我和太子是旧识呢。最后秦王政轻松愉快地这么说,满朝文武哄然大笑。 在悲凉的北地邯郸,在恐怖的黄昏的使馆,紧紧依偎企图取得一点少得可怜的温暖的过去,只是被一句旧识,轻易带过了。带过了,昔日多少的怨恨和痛楚,多少的谈笑与盼望。 燕丹没有答话也没有反驳,他只是立着,以柔顺又谦和的姿态,静默地立在那里,立在虎狼巢穴一般的秦宫中。他需要忍耐。只不过,昔日和他一同忍耐命运的人,现在已经成了他苦难的施加者,他得独自忍耐了。 然而终于有他再忍耐不了的时候,在肆无忌惮的咸阳,他像是被幽禁一样限制了人身自由,巧妙而客气地关在供质子居住的馆舍。秦王在某一日决定与这位养在笼子里的鸟叙旧,通知了所有的人,除了燕太子。他命令燕丹馆舍里的侍臣隐瞒这件事,大概是想看质子唉声叹气、惊慌失措的样子。于是全馆上下的人像戏外人瞧戏里人一样,观赏着燕丹把这一天当做平淡无奇的一天那样度过。 燕丹只觉得四周非常之静,国君来到的时候,他正在案前读着无关紧要的竹简,然后一道高大的影子遮住了蜜色的灯火,他繁缛厚重的衣衫和宽大的袍袖投影在镶嵌松绿石的青铜蟠螭纹几案上,是君王在起居时才有权穿着的服饰。有雅致堂皇的熏香随风而来,燕丹猛地抬头,手中竹简掉在青铜上,哗啦地响。 秦王政和煦地微笑,带点轻慢地与他见礼,君王之心实在诡谲莫测,他和小时候太不一样了。燕丹努力掩饰紧张,尽量平静地向他注目,恭谨地将竹简收拾好,卷叠成之前的形状,堆在案几的一边,这时候他感觉一旁的君王向他俯下身来,如同豹子在草丛中窥视猎物时将身 分卷阅读3 肉文屋 /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留香 作者:青琦 分卷阅读4 留香 作者:青琦 分卷阅读4 留香 作者:青琦 分卷阅读4 子贴近地面。 多年未见。您当年同我说的话,我还记着呢。 君王慢条斯理地,别有用心地说,青年人的声音深沉又醇厚,连唇齿之间的摩擦都发得很清。但燕丹并没能很快明白他是指什么,秦王政好心地贴在他耳边,仿若怜惜一般低低提醒:在邯郸的时候,您对我说的关于王的话。 燕丹是想了一会才想起自己那时候说过什么的,脑海里记忆的残片模糊而零碎,与此同时,他反应过来,秦王政将双手移到了他的肩膀上,这是一个很**的动作,随即他的掌心顺着织锦的纹路下滑,君王的指尖隔着精致的礼服,奇妙而危险的感觉,燕丹慌张起来,他动了动嘴唇,没能说什么,那双能够号令天下的手移到了他的大臂,紧紧地捏着他,像要捏住什么极易流走的东西。疼痛十分迟钝地传来,寻即,燕丹猝不及防,被他用身子从后抵住,遽然压制在青铜几案上。 肉体碰撞金属发出沉闷的声响,倾倒的那一刹那,燕丹心下惶惶,从背上传来君王的体温和重量,可是本能教他不敢反抗。在考虑个人之前,他先想起了自己的故国,不敢得罪这位最强的君王。 胸口感到金属坚硬的冰冷,燕丹上半身扑在几面上,被迫将下颚搁上那些硌人的铸纹和镶嵌,没法回头,因为一只手正威胁性地按着他的后颈,如若宗庙里的官员按着即将被屠宰献上祭案的羔羊。他看不到身后的情况,这样加重了他的无措和羞耻,秦王政在他后面坐了下来,他腰侧的玉佩轻轻撞击燕丹的大腿。 我确实已经拥有权与力了。君王温情地,柔和地说:这些都是好东西,你看看四周的陈设吧,没有权力与财富,怎能建起它们来?他一面感叹,一面缓缓摩挲燕丹的脖颈,生茧的温热的手,像正在抚摩一匹从敌人那里缴获的冰凉的锦缎。与脊椎连接的地方,有小小的骨的突起,形状美好,接着就是曾经向他优雅地弯下来过的脊椎,一节一节,在血肉之下微微显出。 不过我并不觉得自己幸运,这些是我应得的东西,为此,我拿了许多另外的东西去换。君王若有所思地说:当王确实很好,非常好尤其是大国的王,再也不过朝不保夕的生活了,我可以留下自己想留下的,除掉自己不想要的,用不着忍耐,也不需要小心翼翼,我可以对别人发号施令,不担心遭受怨恨比如我现在对您。 燕丹没有太多心思去聆听君王一时兴起的长篇大论,他焦灼起来,此时视力丧失了作用,他眼前只有跳动的错银青铜盏内的灯火,如临死前的蝶般挣扎着扑闪,还有那些陈旧的书简,华丽的陈设,繁复的室内结构,烛光照不到的地方,永远是黑暗,黑暗中的东西正在蠢蠢欲动。 目光无法企及的所在,有秦王的气息,燕丹的呼吸突然加重,显得急促而惊恐,君王将一只手伸进了他的里衣,他用尽所有力气紧绷身体,想克制自己的颤抖,那只手从上至下掠过他平坦的脊背,带有鉴赏意味地慢慢抚摸他的脊椎骨,细腻不见光的肌肤与相对来说较粗糙的手掌摩擦,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他不知为何,蓦地有一种被侵犯的感觉。 您不再是昔年邯郸的那个您了。燕丹出乎意料地开口说,他牙齿打颤,仍是强忍着,想使声调显得波澜不惊:关于昔年之事,我也已经记不太清。不过即使如此,我想我当年或许说过,就算是王,也不能肆意妄为的 他没能继续讲下去,因为秦王的另一只手同时狠狠地按住了他的喉结,似乎要把那点突起按进喉咙里似的,秦王骤然发狠地在这个脆弱的部位用着力气,这是一种凶狠的要挟,燕丹痛苦地从嗓子里发出几个无意义的、近乎□□的干瘪的音节。秦王终于松开手,他的身躯放松下来,伏在案几的边缘,立即难过地大声咳嗽。 非也。秦王微笑地睥睨他狼狈的模样:您之所以这么觉得,是因为您只是那衰弱的燕国的太子罢了。他将手从他衣服里抽出来,燕丹倒在一边,捂着喉咙喘气。秦王在他耳后吐息,以胜利者的姿态:你看,您刚刚甚至不敢挣扎。 不能为所欲为只是因为不够强大,等到拥有完全的优势,那就无所谓了。秦王政笑着说:难道您是没有力气,无法推开我、打倒我吗?不,是因为您来自弱小的国家,您不是屈服于我个人的力量,而是屈服在秦国的力量,屈服在兵戈的力量之下您怎么敢拒绝我呢?您懂得害怕后果。 他刚说完,燕丹就受刺激般,猛地挣扎起来,他甚至推翻了青铜案几,摆脱了秦王的钳制,金属沉重地倾颓,竹简和笔墨散落,在烛火下,它们迎光的一面泛着无生命的蜜色。燕丹在灯光里倏地站起,或许是由于激动,或许是秦王下手太重,他还在大口地喘气,因愤怒和惊恐而浑身颤抖。 西戎他凌冽地睥睨秦王,果断地吐出这个在胸中酝酿多时、非常熟悉的词,痛恨、狂热且恶毒,带着中气不足的高傲:即使是王,也应该对他国的质子以礼相待!否则,我就只能认为秦国人还没有改掉让诸侯不齿的粗鄙的恶习。 怎样对待您,取决于我,而不取决于您。秦王斯文地起身,振振有词:礼仪对你们来说不过是块好布,用来擦拭你们杀人的鲜血。纵使诸侯不齿又如何?这天下很快就没有诸侯了。 太大胆了!您以为征服和杀戮就是一个国家的全部吗?燕丹恐惧地斥责,他沉浸在激动的情绪里:真不愧是养马匹夫的后代!他几乎口无遮拦,绝望地喝道,突地住嘴了,踉踉跄跄地后退了两步:我将是未来的燕王!我的国家是天子的嫡系,来自正当的分封,曾经为甘棠所咏诵 他没再说了,因为秦王厌恶地抬了一下手,迎着灼热的光,他宽大的玄色袖袂鼓荡,刺眼如血色的华美织花从眼前掠过,像至高无上的旌旗,像玄鸟的羽翼。即使不谈杀戮和征服,燕与秦也差距甚远。秦王背着手,冰冷地、厌倦地下了结论:就不要拿那点血统来说事了,姬姓正宗。周天子的九鼎现在已经摆在了咸阳宫里,如果你愿意,我改天可以带你去看看那过时已久的辉煌。 言语尖锐且倨傲,燕丹无话可驳,心如死灰地望着秦王政。他的面庞在蜜色的烛光下,线条凌厉如终南山的巉岩,轮廓较深,眼睛明亮,蕴有过分清醒冷冽的光,得益于他的母亲,这是俊朗的西北男子的相貌。 燕丹不可抑止地又想起了曾经在他怀里愤然诉说境遇的阿政,沉寂的记忆仿佛水底的陈渍一般被搅起,他想到儿时曾与此人胆战心惊地共同生活,想到那通过假装学习写字而相握的小小双手传递的温暖,痛苦与悲哀无以复加,他阖上了双眼。 眼皮下的眼球感到烛火的红,在柔软的血肉里,在最没有防备的心里,那 分卷阅读4 肉文屋 /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留香 作者:青琦 分卷阅读5 留香 作者:青琦 分卷阅读5 留香 作者:青琦 分卷阅读5 根生锈的针霍然折断了,迅速蔓延开锈的毒,仇恨与愤怒的断层在心里深深扎根。 秦王站立了一会,原本好像死寂的外面突然传来了些微的喧嚣,宫里临时有事务需要处理,派人来请他,使者恭敬地站在帘外,等候答音。秦王政接到传令人的消息,气定神闲,故意斜瞥了燕丹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便拍打着自己的袖子,惺惺作态地告辞,接着趾高气扬地离去了。 燕丹独自一人保持那个姿态很久很久,望着他的车马起驾,胸中怨气郁结。这一番羞辱让他清楚地明白,分别的时光不仅冲刷掉了昔年的情感,将过去的往事至于遗忘之境,也将他们的身份拉开了差距。太子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前所未有的屈辱。秦王政,连过去一个朝不保夕的质子,一个依偎在他怀里的孩子都能这般捉弄他,因为国家,因为政务,因为利益,他不得不咽下所有苦果。这便是这个礼崩乐坏,抛弃道德,弱肉强食的年代啊! 他心慌意乱,扶正几案重新坐下,自欺欺人地想要忘掉刚才之事,动手麻木地整理着许多散乱的竹简。他的心神无法集中在这件事上,烛火的光亮无法触碰的地方,燕丹听见,似乎有人在窃窃私语,看哪,不过是一个岌岌可危之国的质子,竟敢口出狂言,看哪,他的模样多么可笑。 燕丹侧耳仔细聆听,想听清它们出自谁人之口,但终于什么也没听到,他指尖颤抖,仿佛连燃烧的蜡烛也叫他害怕,年轻的质子猛然扫掉那些竹简,将脸埋进萱草色的袖子里。 他刻骨铭心地痛恨,痛恨秦王政的跋扈与不念旧情,也痛恨自己生在任人宰割的国家。他情绪激烈地战栗着,咬牙切齿,忽然又愣住。燕丹仔细嗅嗅,闻到一缕幽香徐徐地从衣袖内传来,非常淡,他顿了顿,似乎是香气使他稍稍平静下来般那是秦王政衣裳上的熏香,燕丹立即分辨出来,它随着君王无礼的举动而微微沾染到了太子衣上。 不知为何,他嗅着这香气,面庞抽动了两下,忽地无比苍凉地仰起脸,眼泪随即流下,默然无声。先是晶莹的泪水从眼睛里滴出来,一直渗到面颊上,在烛光内闪亮,再是越来越多的眼泪自湿润的眸子里涌出,在脸庞上流淌出无数道痕迹,渐趋汹涌而一发不可收拾。 整个过程中,燕丹不动声色地痛哭,肩膀耸动,他抬起袖子频频拭泪,把双眼擦得生疼,可是他哭得那么凶,那么急,整个袖口都湿透了,那种令人觉得耻辱的香气,被沾了水,愈发浓烈地飘散出来。 【四】 四 满朝无言中,红与黑棋子般的朝臣内,有人递上燕国太子的书简。 那是请求回去的言辞,有条有理,措辞雅致,用秦地的文字写成。 秦王政高冠朝服,端坐在一层一层的台阶之上,仿佛在祭祀活动里饰演祖先那般。他背后是泛起珠光色的美丽的帷屏,绸丝细密地交织出绚烂的纹路,帷屏后面摆放雕刻龙与瑞兽的花样的檀木隔断,深沉的镂花将阴影投在锦绣的帷屏上,仿若真实与梦幻的重叠交织。 壮阔的穹顶笼罩在他们头上,深红色的帘幔上垂下青色环形玉,也向这些人落下巨大的血色的影子。燕太子的献书,辗转过一个又一个人的手,最终谨慎地传到秦王手里。 他从小案上拿起那捆好的竹简,无声地聆听那些人的发言,他们说,这已经是燕太子的第三回上书了,而前两次他们都置若罔闻,挡了回去,但他恳求一定要让他回燕国秦王将绣着红色黼黻纹的衣袖稍稍往回拉一点,露出小半截在灯火下呈暗金褐色的手腕,极其优雅,又极其缓慢地,他在血色阴影里垂下眼睛,将竹简展开。 是那个人的字啊。烤成枯草色的篾片上,可以看见从回忆里残留下来的某些东西,他审慎地观察,多年不见,燕丹的书法精进了许多,下笔的力道洒脱恣然,很有燕地特色的书法,倒是不像他这个人。他几乎爱不释手地观赏他的手笔,在心中下了判断。 原本秦王是没怎么打算看他精心写成的内容的多少有些残忍,燕太子似乎下定决心不再做这里的质子,秦王却漫不经心地在他的手书中寻找当年的影子,秦地的文字,写得那般娴熟漂亮,君王在高位上恍然忆起,在浑浊的、满是灰尘的阳光下,燕丹曾经也用秦国文字写过,写过他的名字。 他慢慢微笑起来,殿下群臣惊惶地看着他们的王将那长长的竹简展开一端,双手扯住竹简,陡然发力,向两个相反的方向拉,麦色的手背上经脉的纹络拱起,像是要撕裂什么可怜的活物。 串联篾片的牢固而纤细的绳,随着他的动作,绷得越来越紧,扯得越来越细,终于发出哗啦的微响,凄凉地在无情的暴力下断裂了。 竹简的前端散开,秦王政依旧紧紧攥着双手,过了一会才将手展开,他的皮肤上已现出血红的勒痕。大约有四五根篾片从简上脱落下来,他面无表情地将它们从桌面上拾起,一根一根地扔到阶下,像是投下生死签。 竹简落到厚重的地毯上,在人们心头重重一击他们明白了君王的意思。 无论如何,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个质子回到他的国家。 那是覆盖冰雪、寒风嚎泣如壮士之歌的北方之国所未有的美丽生物,翠鸟。有令人怜爱的、泛出珠玉之光的蓝绿色羽毛,深艳又华贵,鲜丽又活泼。这又是一种性格极为暴烈的鸟,一旦被人捕捉,囚禁在笼里当做尊荣的装饰,它就会绝水绝食,不断用小小的身躯撞击笼子,直到鲜血淋漓,直到遍体鳞伤,直到力竭死去。 燕丹穿着染成鲜青色的礼服来见秦王政时,后者满怀悲悯地想起了这种鸟,燕丹的衣裳是按照北地风格裁剪的,那种绿松石般的色泽,看了叫人觉得不快。但将燕丹比作翠鸟,毕竟是不妥的,秦王又想,这个人坐下的时候,衣间带着浅浅的松香,香气十分清雅,但细嗅起来又有点刺鼻的辛苦,大约是患病时敷的药的气味。 离上次在使馆里发生那件事,已有一段日子了,他们客客气气,若无其事地相对晤谈,一东一西,都竭力表现出从来没有任何冲突的样子,但在繁缛得令人厌倦的客套和礼节中,他们观察着对方的模样,很快就互相知道,彼此皆没有从那件事上释怀。 怎么,难道咸阳不好吗?秦王政像个真正和蔼的君王,尽职尽责的东道主,微微地笑着问燕丹。 不。燕丹也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略略垂头:咸阳是好的。只不过我思念蓟都。近年来,也有疾在身,因此 燕丹抓紧机会开始逐条地阐述回去的理由,阐述自己的苦衷。他被那些表情单一的人监视,如同软禁一般困在 分卷阅读5 肉文屋 /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留香 作者:青琦 分卷阅读6 留香 作者:青琦 分卷阅读6 留香 作者:青琦 分卷阅读6 幽深的使馆,要见到这位日理万机的秦王是非常不容易的事。君王有时间见询问各类琐事的官员,有时间见馆舍里那些素有才名的客人,有时间见他国来奔的臣子,就是没有时间见这位他昔日的故交,幽燕的质子。总是有些什么临时突发事件,打断了他们的会面,很久之前就决定的出征,某个国戚需要问病,又或者是秦王公务堆积,好像永远也处理不完。要得到一个能与他当面晤谈的机会,非常非常不容易。 哪里还是那个小时候天天跑来找他,赶也赶不走的人呢。 咸阳不好吗?但秦王政无心听他的长篇大论,他只是重复地问了一遍。燕丹诧异地抬头,只见他的身子微微向他倾斜过来,无声且飞快地,严肃而狂热地,一只手撑在葛席上,袖口掩盖了手背。他们四周垂缬下的巨大柔软的茜色帷幔稍稍飘荡,秦王政投在上面的影子如若鬼魅般晃动,那个人看着他,双目映衬明亮的火光,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如夜空、如点漆,如明潭,如素羽,这是意蕴深刻,沉沉如井又灼人可怖的野心家的眼睛。 可是我觉得,不管是咸阳,还是蓟都。秦王政很快地抢在燕丹开口前自答:此刻最让我焦灼渴望的,是邯郸。 不是他们两人相拥度过一段童年的邯郸,是战略地图、是史册记载、是地理财贷、是军事行动中的邯郸。 赵国和燕国,真是过去人所说的唇亡齿寒的关系呢。年轻的君王轻描淡写地笑着说,却如暮鼓晨钟般振聋发聩。燕国太子望着他,突然发现他是这么不可理解,又是这么光明正大。他明明白白地暗示又若有若无地威胁,叫人满心惶恐。 从燕丹的后背上,遽然窜起一股恐惧的冷意,他直直地坐着,品味着君王的话语,感觉到身上寒毛炸起。 这场商讨如同预期一样,没有达成什么一致意见,燕丹的希望落空了。而帷幔之外,还有各种各样的事务等着秦王去处理,秦王政并没有太多时间在燕丹这里逗留,与他展开各种各样的高谈阔论,他也实在是厌烦了。侍臣捧着烛火,将嵌珠的鞋子拿到阶下,他站起身,长长的佩剑悬在身侧,剑缨上装饰琉璃珠,由不同形状镂花组成的,整整十六节长的华丽组佩,互相碰撞发出清越的声响。 我把您留下来,是因为我有能力把您留下来。秦王政最后带着胜利者的笑容说:您应该知道的,我说过,您能不能离开这里,只取决于我。 那么,至少请给我一个期限吧!燕丹在帷幔里两手撑着席面,欠起身,绝望而慌张地注目君王的背影:您不可能永远把我关在这地方的,至少,请允诺我一个回蓟都的期限! 年轻的质子提高声音,却只换得君王略略偏转身子的一个回顾,心不在焉、敷衍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君王的玄色袍袖在高大的烛火下鼓荡,他迎着火光的面庞忽地现出一个恶意的笑容,秦王政犹若叹息般拉长声音:好,那就给你。他颇为自满地念道,一字一句:这就是你要的承诺:待到乌头白,马生角,我就允许你回到你的故国。 君王扬长而去,再不回首。片刻之后,燕丹猛然跌坐在葛席上,他瞪大眼,先是尝试着理解君王的诺言,紧接着恍然悔悟,攥紧拳头,痛苦地闭上双目,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说不可能永远关住他,就偏要变出个可能给他看。儿时总角的言笑晏晏,成人为质后的服柔逊谦,到头来只不过换得一句乌头白,马生角! 乌头白,马生角。乌头白,马生角。燕丹罔顾四周围拢来的玄衣侍臣,近乎疯狂地支撑着躯体,喃喃地来回地念叨这句话,焦灼而无力,似乎这就是他人生中唯一的谶言。他倏忽神智不清般哈哈大笑。乌头白,马生角,唇齿用力地合拢又分开,连着仇恨、回忆、痛楚与无能为力一同狠狠地咀嚼,吞咽下腹。面上的表情一瞬间又变得恶毒起来,他伸出手,迅疾犹若鹰展开它的爪子,像揪着秦王政的衣领般死死揪住了一边飘忽的帷幔,松脂的香气,刺鼻、辛辣、清苦,同着彻骨的恨意一同,同着复发的旧创口滴下的鲜血一起,在烛火照不到的黑暗之处蔓延开来。 乌头白,马生角,悠久而绝望得好像什么恋爱中的誓言。 连漆黑的乌鸦也被岁月染成白头翁,连生着飘逸鬃毛的胡地骏马也生出了杀人的利角。直到那个并不存在的时刻来临之前,他不会放他回去,不会放他回去。 这是被逼到不可再退的地步了,燕丹狠狠地扯下帷幔,撕裂的声音,痛苦残忍地响起,浓艳的茜色覆盖上他玉色的手腕。 为了冲破永恒的牢槛,他只有向命运迎击。 在被许诺所束缚的、漫长近于永久的牢笼中,在天下最坚不可摧的、威严雄壮的咸阳城内,断绝了一切希望而生活着的、被儿戏般的誓言轻侮玩弄的年轻质子,在极度的绝望过后,终于决定为自己争取些希望。他不是会守着镜中花、水中月度过一生的人,况且君王的许诺,比镜花水月要更为不可靠,那些美丽的遥不可及的泡影不能成为他余生的期望。 秦王政似乎是有所提防的。被恩赐的自由越来越少,许多莫名其妙的小官吏,就像看守犯人那样,驻守在馆舍的四处,时常找出各种规章制度,来与他的下臣喋喋不休,做什么事情都很麻烦,就索性什么都不做,连出门的条件都越来越苛刻大概是秦王下了命令,不许他去见他吧,可是,燕丹冷笑着想,他不打算去见他了。 既然他用不合情理的起誓对待他,那么他将还他以不合情理的逃亡。 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东西,是不受王法、规矩和国与国之间的强弱影响的,是随心随性、甚至连生死都能置之度外的。燕丹对这些东西格外敏感,那是所谓的侠义与道德,是剑与悲歌,比简牍上冷冰冰的法律更加打动人心,比居高临下的说教与解答更值得传唱,如香气馥郁的昙花。它在漫长的黑夜中酝酿,只为了一时快意,为了刹那恩仇而盛开。燕赵之地的人们,自古悍勇而难以为政府控制,他们不仅是这些回肠荡气的传说的缔造者,而且比任何其他地方的人都知道应该怎样巧妙地利用它。 赠送礼品、待之以诚、无微不至地关照,尔后便是安排人手、策划路线、约定时间。秦王政在百忙之中不是没有听到这样的传言,管理馆舍的官员抽空专门来向他禀报,在阶下的幽暗里,头低得几乎看不见,字句斟酌,恭敬审慎:曾经听到下面人一些不当的传言,那位燕太子丹最近态度大变,很可能是筹备出逃呢。 君王坐在漆木几案前,坐在明烛晃晃的堂上,无动于衷地批阅那些繁复的字句,案上的竹简堆得快遮住了他的脸,甚至让人担心会不会将那精致如艺术品般的陈设压 分卷阅读6 肉文屋 /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留香 作者:青琦 分卷阅读7 留香 作者:青琦 分卷阅读7 留香 作者:青琦 分卷阅读7 垮。秦王政听着那官员的话,批阅竹简的手甚至不曾停下,只是偶尔飞快地在墨水中沾一沾过了很久,久到那官员以为他没有听到,准备再说一遍的时候,他才极轻极轻地哦了一声。 他握着笔,于竹简上顿了顿,不疾不徐地抬起眼来,面无表情的脸上神情冷毅从没有人见过这样无情冷漠的面孔,仿佛岩石雕凿而就的。他平和地注视着下官,还有什么其他事么?然后君王这么问。 官员自讨无趣,归去后以为秦王政已经不再关心北国质子的状况了,就稍稍放下了戒备。孰料在他走后,秦王政立即招来了管理咸阳城设施的官员。在大堆失去生命光泽的、枯草色的凋敝的竹简后面,在黑色的几案旁边,玄衣朱裳的王,埋着头对他下了命令。 计算出离开咸阳城到蓟都去的必经之路,然后在这些地方,设下陷阱。 浇铸零件,挖开泥土,埋下铜制的陷具,设好触发的机括。精妙轻巧,无声无息的机关,忠诚沉默,沉眠在秦地的黄土之下,仿若艳丽的沉睡的毒蛇。只耐心地等待那么一个时机,恰到好处,无比完美,破土而出,一鸣惊人,仿若不祥的流星倏忽划破天际。他需要这样的机关,阴险、隐秘,陷住那个人的车马,斩断那个人的归途,困住一个未来的王。 官员看起来很能理解他的意思,一叠声地答应马上去办,随即毕恭毕敬地告辞,他给出承诺时脸上浮现的得意而卑微的光,令人觉得厌恶。 等到安排完此事,秦王政徐徐舒一口气,站起身来,稍稍活动因久坐而略微麻痹的肢体。旁边伺候的寺人蜂拥而至,裙袂飘荡,她们捧上一个个乌漆案盘,以为他有什么需要。秦王熟视无睹,他拢起绣着赤色花纹的广袖,走至檐前,向重重宫室之外眺望。他看见柳色与杂花,看见一排排色泽深重的上翘的屋脊,看见为了优秀的射手而生的天边鸿雁。久违的阳光让人有点眩晕,眼前一刹那仿佛闪过冷锐的光,秦王忽地想到那些机关,危险的、精准的,将在泥土下闪亮,等候着一无所知的猎物,那通往蓟都的道路上的黄土,像是埋藏了他的一个大秘密,一笔叫他惊喜的宝藏。 将一切都牢牢掌握在手心里的感觉实在是太妙不可言,他几乎为这种扭曲的快感而陶醉。尤其是,还有一点小小的挣扎,微弱无力,在手心扑闪,刮擦过皮肤造成撩人的痒。而他,随心所欲、不以为意,轻易而怜悯地,就将它摁灭了。 秦王回转身去,在幽深广阔的宫室里,面对掺了香油制成的高大的蜡烛,忽地低垂头颅,压着声音笑起来。干涩的、酸腐的、嘲讽的得意的笑,愈演愈烈,越拔越高,在穹窿间回荡,最终演变成不可抑止的哈哈大笑。君王像孩子一样为自己的恶作剧而得意。 如果你回得去,就不妨回去吧。 他恶意地微笑着,喃喃地说。 过于傲慢的秦王所没有想到的事情是,他那不甚精心构筑的牢笼开了一角,并没有如他所想地、将可怜的猎物困在交错的条框之中,暴烈的翠鸟藉由这个提防的空洞,振翅远飞,一去而再不复返。鲜青色的、衣袖的羽翼,在咸阳城外曲折的羊肠小道上扑朔向前,天宇惨白,阴霾浓重,郊外黄土成岭,乱石嶙峋,那一抹浓艳的鲜青色,自西向北,瑟瑟地逃往它朔风中的故乡。 有人来报说,燕太子丹逃回了燕国。 【五】 五 燕丹从不知道从咸阳到蓟都的道路原来这么漫长、这么坎坷颠簸、这么胆战心惊。 逃亡的经历太过惊险,以至于日后的时间里他竟不愿多加回忆。他唯一在蓟都的宫室中,向年迈的太傅说起过的是:荒草枯败的郊外,鸟啼喑哑可怕,树木高大的尸体依旧如生前般林立,风声从枯树丛中呼啸刮过,呜咽凄厉,老让他以为是秦国追兵射来的箭矢的破空之声。他带着随臣,紧张地抓住漆有金色几何纹路的车轼,弓着身子,试图从风吹过荒草的声音中分辨出秦军的马蹄响,他们频频向后回望,从口中呼出的白雾越升越高,因焦急而颤抖的声嗓不住地催促赶马的车夫快些,再快些。 可是再快,也快不过秦人踏碎六国的铁骑。 在蓟都的宫中举行欢庆太子归国的盛宴,必不可少的有乐舞、锦缎和珠宝。每个受邀之臣都努力装作喜气洋洋的样子,口不对心地向太子说起祝贺之辞,但是,燕丹坐在席上,手持酒器一一仔细查看灯火下那些人的脸,他们的表情各不相同,然而潜藏的忧愁、压抑的惶恐,却确是千篇一律的,似乎要从皮肤的褶皱里流溢出来太子是从强大的秦国逃回来的,太子得罪了秦国。 燕丹埋头,在沉静的钟磬声里,握箸的手颤抖不已,他狠狠地撕咬炙烤的肉,鲜嫩的汁液从富有弹性的组织中涌出,充溢了口腔。在磨齿的咀嚼间,在软腭的吞咽间,他极力抑制自己的愤怒与悲哀:为他们对秦国的恐惧而愤怒,为他们的恐惧是如此理所应当而悲哀。他仰起头来,将北地的烈酒一口气灌入喉咙中,险些把自己呛着,酿液清冽辛辣,仿佛有一团火落到咽管里,燃烧跃动,烧得他的脑子昏昏然起来。那沉重地握在手中,铸有美妙莲纹的青铜的樽,被他一把抛到筵席上,发出铿锵的撞击声,几滴残酒洒落出来,浅金色的烛火下,微弱地发亮。 学生想让秦王死。这场带着面具的宴会结束后,他立即派人将头发花白的老太傅请到自己的住所,恭恭敬敬对他说。 老太傅迟缓地抬眼,那投向久别重逢的学生的一瞥,轻飘飘地,仿佛隔着百年的烟云与风雨,显得那么波澜不兴,那么麻木不仁,同时,怜悯、沉着又无奈。对于太子的惊人之语,老太傅并不恐惧,也不惊异,一切都像是在他意料之中,他平静地瞧着身份尊贵的学生在灯火下咬牙切齿,寻即低低地发出悲怆的叹息。 太子殿下,我知道你在秦国受了委屈。他慢吞吞地说,声调嘶哑,漫不经心:但是,秦国的土地已经遍布了天下,秦王的威严,足以让三晋屈服,易水之北,现在还不知道该是谁的。话尾几个字放慢,再慢,审慎仿若有千钧之重:臣知道,您与秦王曾经有故,然而,跟他计较细枝末节,毕竟是不明智的,因为人,总会变。 他变了,早已化为一头龙,金黄色的龙,龙角尖利若匕首,背鳍和鳞片折射宝光,周身围绕祥云与火焰。他不是漫长的午后你怀里的那个孩子。他走上丹樨金銮,走向九州之巅。他已经剥掉了他的苍白、孱弱与怯懦,不要去触拂他的逆鳞。 可是,燕秦不两立 燕丹对太傅的劝诫不以为然,他以恭顺的姿态,沉重且坚决地说,大约是高烛台上投下的灯火太过刺目,他略微垂下眼去。于是那深茶色的眸 分卷阅读7 肉文屋 /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留香 作者:青琦 分卷阅读8 留香 作者:青琦 分卷阅读8 留香 作者:青琦 分卷阅读8 子内仇恨的目光,又笼罩上一层浓密的阴影,从苍白面庞上压抑地投射到自己的指尖,投射到暗纹累叠的深色礼服与宽大的衣带之间。 不,确切地说,是他与秦王不两立。 燕丹动了动,仿若突然有了生命的积尘的木偶。他将躯体稍稍前倾,为了支撑上身的重量,三根手指按在红黑相间的漆木案几上,指节绷紧仿佛拉到极限的琴弦,以一种美妙的、即将倾颓的姿态。由于太过用力,关节微微泛白,那与绘画的几面贴合的年轻的指尖,就愈发的朱红,鲜润夺目起来。他诡秘地压低声音,又有意蛊惑般地向自己的老师开口:您也知道,我逃回来的事情已经惹怒了秦王。如果此时不除掉他,难道还等着他来灭我们? 老太傅沉吟,他仰起脸,好像覆盖着满面尘灰,良久,他听见老人长长的叹息。 既然太子有此大志,不妨从长计议。老太傅缓缓地、庄重地整衣理冠,重新坐正,就像即将执行什么重大的仪式。他年迈的目光另换了一种新的意味,肃穆而幽深,毫无隐晦地直视。 请老师明示。 往昔的纵横捭阖之计,秦能用,我们何尝不能?我们可以先稳住秦王,争取时间,接着深入草原,向单于送去礼品,南入荆山,为楚王献上地图,向东边海滨派去使臣,鼓动那些不甘亡国,在中原大地上徘徊的三晋之民。然后。老太傅语调急促,一瞬间竟带上了些年轻人的杀伐尖锐,他从层叠的袖子内举起苍老的手来,平举至灯前,手背泛出触目惊心的蜡白,在蜜色的烛光下,做了个果决的下劈姿势:然后,徐徐图之。 燕丹的眼睛仿佛着迷般跟随着他,老太傅的话,他被仇恨烧昏的脑子其实并未如何认真思考,他只是近乎痴狂地盯着那个动作:掌侧宛若刀刃,微微倾斜,堪堪落下,接着停在空中。凌厉的一斩,每一分都是恰到好处。这是一个取人性命的姿势,是个娴熟而美妙的姿势,是个狠戾的热的姿势,刺目的灯火投在布满沟渠、皮肤瘪皱的手上,呈现柔和的象牙色。 那太长久了。半晌,年轻的太子才从狂热的迷梦中渐渐清醒,他睁大眼睛,摇首长叹:那太长久了,丹,恐怕等不得。 老太傅将两个宽大的袖子收回,交叠在一起,怜悯且遗憾地看他,老人失望地摇摇头,大概已经看穿学生心中所想。这不是一个能够共谋国计的人,他有一颗剑一样直绝而急燥的心,被迫不可耐的**和个人的仇恨所填满,他其实知道他在渴望什么,那是一种沉眠在历史中的力量,是可怕的变数,是将家国社稷宗族性命都化为冰凉的竹筹码握于手中的赌局,而赌具,则是胸膛与匕首。但愿这种东西能够真的为他达到目的,而不是害了他。老太傅跪直身子,例行公事地向太子长长一揖,颜色纷繁的袖口厚重地垂下,好似沾满血而再也无法扬起的战旗。 那么,臣便向您,推荐田光。 燕太子丹是在田光的葬礼上,第一次瞅见荆轲的。不修边幅的青年男人,置身于凭吊痛哭的人群之外,斜抱一柄长剑,远远地立着,冷眼向人群中睥睨,仿佛一株斜倚的松树。稍微有点须边的白色丧服的下摆,随北地的寒风起伏飘扬。太子一眼就看见了他,因为他实在太过显眼。燕丹口中说着应付客套之辞,在一片呜咽声里,穿过各位凭吊的宾客向他走去。光线惨淡的天穹之上,彤云密布,轮廓分明泛着乌光,扭曲森乱的模样,比人心还要繁重,阴浊得似乎能淌下脏水来。这吊丧场中朔风呼啸,凄厉萧狂,如幽魂的手撕扯人们的衣角,无数垂挂的白色长幡,飘忽动荡,随风高高扬起,重重落下。在浓重的雪色与晃动的阴影间,燕丹看见荆轲表情不变的脸。 他有一幅燕赵之地盛行的剑客们的标准模样:成熟且孤傲,体格坚实颀长如崖畔磊磊磐石,他站在凛冽的朔风里,长大的丧服被吹得呼呼响,从绾发的发带上垂下的两端,是冰凉的灰,在临时套上的素色袖子下面,露出黑剑士服的窄袖。 不知为何,燕丹忽地觉得,那麻布的惨白罩袍,摸上去一定像雪一样寒冷。 荆轲的头发蓬乱如烟林,乌青的眼窝深陷,颧骨高耸,两腮下残留着短的胡茬,这个男人,仿若用最刻薄的笔墨勾就,像个剑客,更像个酒徒。他的神色一片空寂,漠然又厌恶,高傲且轻蔑,仿佛这世间一切不过都是脚下之物,而他甚至不愿看他们一眼,甚至不愿在脑中稍微思考一下他们的存在似的。只有他自己恒久高洁,他热诚的目光投向厚重繁浩的青史,他的知音大部分活在过去和传说中,身披墨水与刀笔的美饰,是脱离现实的高渺的理想的具象化。 燕丹端详荆轲的时候,荆轲也瞧见了燕丹。他了然又清醒地观看燕国的太子向自己走近,观看他带着那些随众穿过铺着白色地毯的长道。荆轲不曾半分儿从太子身上挪开目光,然而他的神色又那么冷漠,好像是在看和自己无关的事情。他等着他,等着燕丹来到他面前,然后笑了一声,俯下身子,弓起脊背,佩剑碰撞金黄的带钩,准备向他行一个礼,这个礼,倒像是他施舍给太子的一点尊敬。 燕丹一把扶起他,手臂沉稳有力。尊贵的太子也套着素白的外罩,他扶他起来,头微微下垂,于是荆轲看清了里面镶有窄的编织花边的衣领。燕丹湿润的深茶色眼睛是那么真诚,深邃如无星无月的夜空,带有战栗的热度。使荆轲感到惊讶的是,太子那哀痛自责悔恨的表情竟不像假的,他用沙哑的悲怆之声开口:荆卿,我实在愧疚,你知道,田光先生是我害死的。 我本只是随口嘱咐,请田光先生不要泄露曾与我共谋之事,岂敢怀疑田光先生的忠心!然而田光先生误以为我在侮辱他,荆卿 荆轲索然无味地将眼睛从他身上掉开,他看向雪白的天地和凭吊的人群,看向朔风内萧瑟的灵幡,自得地、沉稳地摇头:害死田光的,不是您。他说着,喉咙中发出哼声,嘴角几乎勾上几分笑意。他讥讽又冷酷地将目光转向燕丹,那清癯的面容上的两只眼睛,好像两把冷的刀,像一片繁菁的藤蔓里露出的两点岩石尖尖,定定地扎进人的心底。是名义忠信害死了他。荆轲一针见血地说,既无悲哀,也无遗憾,只是确凿的定论。 而在下,大约有一日,也会因这名义忠信而死吧。他说,将怀中之剑抱紧,唇边浮起轻描淡写的笑。 没过多久,太子的所有宾客都听闻了荆轲的盛名,甚至因为一日又一日的听闻,使得很多人感到厌烦了,他们一听见有人谈起荆轲,就皱着眉头赶快避开,好像躲避路边污物上的苍蝇。荆轲初到蓟都,时日不长,最初只是个跟狗屠和击筑者相善的市井之徒,赊酒还要用剑来抵,吃饭要 分卷阅读8 肉文屋 /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留香 作者:青琦 分卷阅读9 留香 作者:青琦 分卷阅读9 留香 作者:青琦 分卷阅读9 靠他结交的那些贤智名士接济。可没想到田光一死,他立即翻了身,被燕国太子迎接进上层馆舍,并且奉为上卿,日夜召开欢宴款待,何止千百坛的佳酿,无止境地倾倒在各种各样精美的酒器中,盛在堆满冰块的缶里,乐舞在堂前,珍馐陈列案边,金银珠玉,赠宝无数,在海蓝色的大殿上堆成一座灿烂的丘陵。此乃何等令人眼热羡妒之事。 随即,荆轲在卫国,在邯郸的那些事迹也被人挖掘出来,广为人谈论那些人津津乐道,添油加醋使之流传的,自然都不是什么光荣的事迹。荆轲不可能没有耳闻,然而对这种事情,他向来是摆出嗤之以鼻的姿态的,他连向太子丹辩解都觉得愚蠢。 太子丹以惯有的恭敬和柔顺尊事他,亲自为他拂拭坐席,一同乘装饰华美的车马。他对他的照料,谨慎小心,可以说是周全谦卑过头了。荆轲是田光以死相荐的人,这件事只有燕丹心里清楚,他满怀对田光的愧疚,把荆轲视作他的希望,他的救赎,他复仇的匕首,视作那秦王的丧钟。 他因此把能够捧在手上的都捧出,把能够奉献的都献上,包括那匹他最为珍爱的千里马的肝脏。那匹忠诚的、上过战场的马并不知自己为何而死,它濒死的眼哀怨又湿润,看向跟随多年的燕丹,好像含有泪水;它的肝脏捧在手上的时候还是热的,鲜血淋漓。荆轲在燕坐闲谈中曾轻飘飘地提到,听说千里马的肝味道极美,世间难得。 燕丹近乎狂热地满足荆轲的索取,他将此视为复仇的投资。荆轲开过口的,他就千倍百倍地奉上,他未曾开口的,燕丹就揣度他的心思,自作主张地给他。 燕国太子于华阳之台召开盛大的酒宴,门下宾客纷纷列位其中,而只有荆轲在阶上,在他身旁,和他坐一张席子,共用一面漆木云雷纹的案几吃饭。堂下垂着光润细密的珠帘,那后面,姣美乐姬的身影隐隐若现,气氛安详和乐,琴女挽着鸦色的云鬓,素手轻轻拨弄琴弦,一声一声,舒缓轻慢,好像拨弄在男人们的心上。那个人在他身边,微坐直了身子,毫不掩饰地向珠帘之内窥看,而后他转过头,向太子极口夸赞琴姬的那双手,比世间一切死气沉沉的宝物都要动人,那真是一双美丽的手。 燕丹一闭眼,无辜的琴女惶然无措地四顾,琴声戛然而止,两边传来了沉重的铁甲声,披甲带兵的武士很快过来,一言不发地将她架起。少女百依百顺,吓得连声音也发不出了,柔软的躯体甚至没有挣扎,就给人拖到看不见的地方去。周遭的气氛瞬间压抑起来,连一声惨叫都听不见,大约是空气已经凝滞,无法传播声音的缘故,午后的堂上永远地失去了琴声,一片惊恐的死寂,宫廷的黑暗如夜晚静谧的潮水,泛起黑色的波澜,将一切悄然吞噬。 那真是一双美丽的手,巫山的神女从飘飘仙袂中向楚怀王伸出的手也不过如此,五指修长纤细,姿态妙不可言,羞答答地搭在幽漆的盘底,肌肤玉白莹润,指甲光洁半透明,指尖染有豆蔻的妃红。万籁俱寂,所有目光都聚集在那双刚刚从少女身上砍下来的手上,和以往太子赐给荆轲的宝物一样盛在嫩沉香木的盘子里,由武士们毕恭毕敬地呈上来,鲜红的手腕断面上的组织,甚至还在轻微地颤动。 在这座堆满奇珍异宝的华阳台上,人命竟然是最不值钱的玩意。 就是这一刻,太子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自内而外一点点地侵蚀了他,像浓酸滚过肉体,在他胸口慢慢腐蚀出一个大洞,里面是空的,是黑的,是一望无际而深不可测的疯狂之渊。他沉默地与这种腐蚀对峙,与此同时,麻痹的、尖锐的快慰,细小地炸起,沿着他皮肤上起的鸡皮疙瘩一点点地冒出、窜升。他看着那双娇艳的手被呈给满面讶然的荆轲,竟感到一点自虐般的愉悦,他竭力掩饰自己加快了的呼吸,刻意将目光掉转向白雪皑皑的远方,心想,大约他自己的残酷,已经和秦国那名盛传的暴君不相上下了吧? 为了向傲慢无礼的秦王报仇,为了向不念旧情的阿政雪恨,为了用他的鲜血洗掉那句乌头白马生角的耻辱,为了让燕国上下再也不用忧虑秦国,他也不知道自己居然还能做到这种地步。他的恨,是比秦王的囚禁还要坚固的牢笼,是沾满毒液的可怕的蚕丝,他以此织就致命的茧。燕丹想,他到底是个燕人,即使有沉静谦虚的壳子包裹,生来依旧脱离不了恩怨与侠义,脱离不了情仇与爱恨,和那些著名的传说中一样,他的血管里流淌的仿佛不是血,而是极烈极烈的北方的酒。 然而,尽管做了这样大的付出,太子依然强自忍隐、按捺着,他始终不主动向荆轲说出那件他需要他为他做的事。毕竟,先开口是很不地道的,会显得这些时日对他的好都是别有所图。赵国灭亡的消息传来以前,太子丹一直等着荆轲开口,许多个夜晚,他在半夜映入帘子的月光下翻来覆去,将脸紧紧贴在玉枕上,好像能听见秦王的马蹄踏在易水河畔的声音,那个晦暗的午后,残留在他衣上的余香,幽幽地从夜色中飘来,十分可怕地绍缭在他鼻端,挥之不去。 荆轲有时与他共寝,剑客明锐的眸子,透过黑暗看穿了他的焦虑。荆轲分明了然他的心事,可他不动声色,若无其事,他跟太子在私下里玩着追逐与躲避的游戏。 这无趣的游戏直到某个春日的午后为止。太子庭院里的花色浓艳得化不开,荆轲斜倚在朱红的亭柱上,那一座孤亭临水,他的影子在动荡的水面拖了老长。水是活水,从外面的河中引来,碧绿沉潜的一潭,在郁郁葱葱的横斜的竹影下,显得幽暗而沉静。荆轲冷眼看着许多百年的老龟,长得有车轱辘大,从阴凉的碧水里爬出来。水在绿荫下是浓翠的,在日光下又是金绿的,光采熠熠,乌龟们笨拙地划拉着粗糙的四肢,爬到有太阳照的泥涂或是石块上去,摊开灰黛的小尖头,懒洋洋地,缓慢地伸直了,眯缝的小眼警惕地眨两下,贪婪地享受着阳光。 这些老龟,靠懦弱和谨慎活过百年,畏畏缩缩、战战兢兢,样子可恶又可笑。一旦荆轲信手拾起亭子边上散落的石块儿,朝它们身旁扔去,溅起很高的水花,它们马上就吓得缩回壳里,扑通一声,急匆匆重新爬回水中了。 侠客抱着手臂,哈哈大笑,眼角瞥到燕丹正从阳光烂漫的回廊那头向他走来。太子年岁不大,白玉的簪埋在发髻里,露出的一头微宽,雕成一只碧眼的鸮,身上是素雅的绣着暗纹的青莲色衣衫,于日色中投下一抹深重的影子,待他走近,便可听到衣带系着的玛瑙环与黄玉玦相碰的声响,还有若有若无的、治疗疾病的松香。太子亲自为他端上紫檀的小案,案中堆有一叠叠地累积起来的金子,多得快要溢 分卷阅读9 肉文屋 /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留香 作者:青琦 分卷阅读10 留香 作者:青琦 分卷阅读10 留香 作者:青琦 分卷阅读10 出来,这种有魔力的东西足以让人眼里的太阳变成紫色。它们确实拥有太阳的某些特征,光灿灿的,仅是稍一接触,就令人目眩神迷。 请先生用这些来扔水中的龟吧。太子丹向他献上满满一盘的金子,温和地建议:免得从地上捡石头,弄脏了手。 荆轲的眼,从金子转向他攀在檀木案上的一截手指,光润乌暗的漆面的衬托下,在错综复杂的针刻描花之间,这只手愈发地白,指节清瘦,指甲是美妙的朱红,难免令他想起琴女的手。可这手毕竟不是弹琴的,它主要用来握剑拉弓,主要用来指点山河。 荆轲在心中没来由地觉得惋惜,他毫无形象地拍着大腿,以欣赏的眼光瞧着那堆闪亮的金属,他不情不愿地哼哼两声,蓦然放声高笑,笑个不住。荆轲啧啧称奇,盛赞太子的痛快大方,接着全不推拒地接过那盘金子,荆轲双手捧着这些害人的东西,几乎捧到天上,他翻转檀木的案板,将它们一股脑儿全部倾入湖中。扑通扑通的声音,碧绿的水花溅得老高老高,倒很像往汤里下面条儿,水面上的阳光激烈不安地颤抖,荆轲眯起眼,这些金子弄起了多大的动静呐,剩下一些晒太阳的乌龟忙不迭地缩回头去,纷纷逃进它们安全的湖里去了。 您有没有觉得。剑客倒完金子,痛快地长长舒气,将紫檀小案送回太子手里,他又将身子斜了斜,站得离太子近了些,清癯削瘦的面上,那双刻薄但异常大而明亮的眼,倨傲地向他注目:您有没有觉得,这群乌龟,很像您那班不堪重用的臣下? 太子丹惊异而不无责怪地瞥了他一眼,低头思索,默然不语。 我听说,您曾在秦国受了委屈,一直想方设法要报仇,但苦于秦王过分强大,找不到方法。荆轲也不太在意他的反应,他抱着双臂,黑色的窄袖剑士服衣领不规矩地半散着,深灰的内袍若隐若现。剑客没有挽髻,披头散发,蓬乱的青丝垂到装饰金带钩的衣带上,发尾带着细微的卷,逆着午后的日光,漫发出一种黄褐色。 荆轲砸吧了两下嘴,慢条斯理地,自顾自地问他:既然想要报仇,那么您为什么,不来问我呢? 截止这天下午,燕丹一直努力在荆轲面前掩藏自己的恨意,但是终于,猛兽般的洪水冲破了脆弱的堤坝,以不可挡之势,向每个他能够看到的地方侵袭,似乎一定要毁掉些什么。他再一次地想起了禁制严密的咸阳,想起那座天下最坚不可摧的城阙以及坐镇其中的君王,想起镜花水月般的承诺,想起浓艳得触目惊心的茜色帷幕以及那个人玄色的大礼服。这可怕的恨意,一旦翻涌起来,浓烈起来,宛若毒发,搅得他头昏脑热,就万事都顾不得了,万事都视为无物了。 燕丹迟疑片刻,向持剑的上卿抬起眼睛,他是他回燕国以来,见到的唯一一个提起秦王面无惧色的人。荆轲好整以暇地瞧着他,线条凌厉的、瘦削的脸上,反倒露出一抹儿嘲讽的笑,这表情好似怂恿又好似鼓励,好似讥讽又好似轻蔑。燕丹颤抖着,猛然揪住自己长大的衣袖,银红的指尖抠进那一片细腻光润的锦绣,这个时候,他的心都是揪紧的,被憎恶与痛恨揪得紧紧只有一个念头,复仇、复仇。 是,我要他死。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没有一点战栗,无比清晰而坚定地说:您可有什么主意? 纵使叫他和秦王同日死去,纵使让燕国和秦国一起灭亡,他血肉化为的灰烬内也会重新燃起火星,白骨上也会开出灿烂又阴森的鲜花,随风扬播带毒的粉尘。他偏要让那个君王知道,即将亡国的贵族,也有不可亵渎的尊严;要让那个敌人知道,他不是任人摆布嘲弄的,他有自己的手段,能够颠覆这天下的格局和国际的惯例,向他施展致命的一击;要让那个孩子知道,在那漫长无尽的午后所结下的情谊,不可轻易辜负,他儿时曾对他说过的告诫,是全然正确的。 荆轲轻轻地笑了。 【六】 六 上卿大夫说,请替我准备匕首和酒,派我出使秦国,我将在咸阳王宫里,杀死您的仇人。 上卿大夫坐在灯火阑珊的大殿上,坐在乱掷了一地的壶爵樽鼎里,青铜的器物倾倒着,沉重的质地、沉重的色泽,七歪八倒,残酒闪闪发亮。他身后是巨大的怪兽与龙相搏纹样的影壁,金粉和蓝色的颜料,交织渗透,结合处晕开一道瑰丽的边缘,色彩鲜艳,线条扭曲,张扬而酣畅淋漓,诡谲又阴气森森。这间大殿里的空气都带有一种沉闷的味道,一呼一吸之间,能够毫无痕迹地将人窒息。空间开得很深,即使将所有帷幔都拢起,用嵌绿松石的金钩束上,最深处的地方也还是一片昏然。天光幽弱,懒洋洋地破开浑浊的空气,仿佛历时已久而老旧褪色、沾满灰尘的白纱,在青紫色地毯上拖曳出长长短短许多条。 上卿大夫的身量比太子略微高些,即使穿着庄重的暗蓝色礼服,镶着翠绿的边,绣有柿蒂纹和亚字纹,也还是没个正经相儿。他喝得太多,但十分清醒,谈话间总忍不住要伸出一只手来,拨弄衣带上悬挂的龙形红玉佩饰,斜着眼,玩世不恭地睥睨太子,他说,对了,还有前来投奔您的败军之将的头颅,以及那块珍贵土地的地图。 一股酒气扑到燕丹面上,辛辣刺鼻,太子似乎感到为难般,不动声色地问:您将要效仿专诸与聂政吗? 是的。上卿大夫猫一样发亮的眼睛瞅着他,迎着光,在褐里微透出点黄色,他倏尔振衣狂笑,笑声窣窣,在偌大的殿堂中激起回声,几乎能震掉墙面上陈旧的灰,礼服间深长的褶皱颤抖着,两个肩膀在下面耸动。荆轲猛地收了笑容,挑起剑眉,一本正经道:是的,我将要效仿专诸与聂政。 秦宫的禁制严厉,秦王的警惕又那么高,区区燕国的使者,如果不携带些诱人的礼品,很难得到他的当面接见。而且,正如过去的勇士专诸,在繁琐的更衣和传递间,把杀人的利器藏在烤熟的佳肴中呈上去般,总需要有东西来掩盖真正的目的。专诸把匕首放进鱼腹中,诱人的、散发香气、装点各色佐料的鱼,死去了,被开膛破腹,长着大嘴,两个浑浊的眼睛茫然地瞪着。荆轲提着的樊於期的头颅也是这样,上卿大夫站在太子面前,腥锈的味儿弥漫开来,剑士服的袖子被染成了暗红,他的两个手都是鲜血淋漓,荆轲微笑地对太子丹说,我需要一个好点的盒子。 准备了厚重的素帛绘成的地图,用来包裹行刺秦王的淬毒的匕首。匕首是邯郸的匕首,毒是蓟都的毒,燕丹亲眼看见工匠用长夹钳住烧红的素面匕首,浸进浅绿色的毒液里,从毒液池中立即发出了好像烙铁烫在肉上的刺啦声响,微小的气泡 分卷阅读10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留香 作者:青琦 分卷阅读11 留香 作者:青琦 分卷阅读11 留香 作者:青琦 分卷阅读11 激烈地翻滚,由毒液里浮出来,折射阳光,流转着灿烂的光彩,随即咕嘟咕嘟地破裂了。匕首拿出水面之后,将毒液沥尽,那纯黑的、锋利的刃边,便笼罩了一层恐怖的黛绿色花纹,扭曲仿若鬼火,仿若可怕的诅咒。太子观赏着这个过程,不自觉地稍稍屏住了呼吸。 这毒,是要送进那个人胸口的毒啊,他出神地想,那个玄衣的君王将带着这把匕首,倒在他的高堂上,他的性命将在一刹那间终结,十二旒的冠冕散落于地,在灯火下跳动,他将会从喉中吐出血的泡沫,匕首穿透黼黻纹的礼服,直击冷酷地跳动着的心脏,他那双明亮又骄傲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前方,瞳孔中带上死的浑浊。燕丹从匕首面上的倒影里凝视这一切,忽然头脑昏沉,觉得不真实起来,他猛地生出一种触摸这刀刃的渴望,然而笼罩在重重袖口里的手,一伸出,又立即被冻结在空中,怕烫似地缩了回去。 太子下令用宫中的奴隶来当匕首的毒性的试验品,结果无疑令人满意,漆黑的铁面只要稍微沾上一点灼热的红,哪怕只是寸缕,被刺伤的人就无不立即死去。匕首上的血自动汇合成一丝丝的线,不着痕迹地从金属面上淌下,又重新露出干净、黛黑色的刃边来,似乎还在渴望更多的血。 燕丹袖着双手,看那些皮肤发黑、神情扭曲的尸体被抬出去,骤然觉得,那毒大概是从自己心里流出来的。 为了炼造这毒,他已经毁掉了很多东西,很多很多,他不止把自己,也把家国社稷,把燕国的江山基业,都置于了可怕的险境,他将千钧之重系于一根轻微的发丝。知道这事的宾客有几个来劝谏他,而不知道的,则单方面谴责太子对荆轲异同寻常的厚爱。燕丹一意孤行,极力忍受各种各样的非议所带来的痛苦。 他并非无动于衷,他曾为樊於期的死流过眼泪,曾为田光的自杀自责无比,可是,这场祭典一旦开始,就很不容易结束了。他欺骗自己说,他其实是为了整个燕国,召伯自冥冥中也会怜悯地向他投来目光。美丽的毒的祭台,质地好似琉璃与玉,猩红的锦缎铺陈着,光采残忍而耀目,前前后后摆放了许多珍贵的牺牲,包括他和阿政当年相依为命的情义,依次排列的祭品的最末端,则是上卿荆轲的命,在咸阳城的大殿上,没有刺客能够活着回来。 在筹备与等待中,又是一年过去了。当蓟都里消融了雪的颜色,长椭圆形的叶子下已结出了碧玉般的花苞,暮春的杜梨花将要盛开的时候,燕丹坐在昏暗的宫廷里,伴随幽雅的熏香,给昔日年少的□□写信,蓼蓝染成的袖边,那把匕首盛在花纹鲜艳的陶盘中。 即使把所有帘栊都卷起,所有窗子都支开,也没有阳光照到他身上。在垂缬的帘幔间,他一面计算着花期,一面仔细地书写着给秦王的国书,这是要交给荆轲的国书,一笔一划,极近认真,其中无不是柔服恭敬之语,然而那笔画末端,浅浅勾折,撇捺锋利如刀,露出些微薄凉的杀意。 几个月之前,手持竹简的使臣自夕阳下而来,身上还沾着快马疾驰时扬起的烟尘,他站在堂下向太子报告,数日之前,秦国的军队已经攻陷了邯郸,公子嘉逃亡代地,自立为王,赵王迁出城投降。如当地民谣所言,直到赵国覆灭,邯郸城外的草木违背时令地疯狂生长,皆已蜕变为可怕的苍白,丧幡般触目惊心地丛立,雄武的黑衣军队列阵其中,静静等待这座都城的所有城门向秦国人次第开启。 燕丹还知道,时隔二十多年,秦王政重新回到了这座他出生的城市。一旦想到这个地方,燕丹就忍不住放下笔,感慨起来。秦王政离开的时候是小小的逃亡者,睡在母亲怀里,而回来则以君临的姿态,二十多年,他一定是一直期待着这一刻的。接手这片土地后,为了雪恨,他找出并坑杀了当年所有欺压过他的人。再没有人能害得了他了,那些在青色的帘栊外徘徊的鬼影,那些可恶的馆舍中的侍臣,那些向他和他的母亲表达过愤怒的官员、商人与民众,只要能找到的,他一个也没有放过。 在邯郸的郊外堆积起了小小的丘陵,声名远扬的繁华之都也为之失色,活下来的人战栗着庆幸,死去的人则麻木地支离。那些头颅与躯体,混合薄薄的黄土,累积成了一座高台,血液为漆饰,白骨为梁枋,哀嚎为鼓乐。燕丹想象着这样的情形,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他看向春意尚薄的窗外,东风凛冽,无处不在的往事又向他袭来。 他想起在邯郸时也是这样张望,张望一个可怜的孩子,幼年的阿政,就在他的目光下,提着黑色的衣摆,撩起帘子,走过漫垂着凌霄花的廊亭,从光亮的室外穿到幽暗的室内来。那孩子被强迫与燕丹分开时,就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小小的身子依偎着他,那点重量和热度,轻微地几乎感觉不到。 时隔二十多年他还记得,孩子看向那些官吏们的眼睛,愤怒、孤僻而哀伤。 处死那些人的那一天,是个阴天,邯郸的馆舍外,没有他曾经憎恨的夕阳。秦王政端坐在垂着流苏、漆绘华美的的黑色马车上,手扶绘彩的舆边,稍稍探出身子,看那些人如何得到应得的下场,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无论是他们的哀告、怒骂、诅咒、哭号,都让他尽收眼底,如贪饮美酒般一滴不漏,在巨大的华盖的阴影下,君王的表情晦明莫辨。 离去之前,秦王意犹未尽地对着仇人的血肉筑成的高台,叹息地说:可惜,燕国的太子没能同我一起目睹这一幕。 燕丹觉得到了送荆轲走的时候了。 送别的仪式在寒风呼啸的易水边,唯独有这个地方仿佛没有受到春意的波及。萧萧的风声如马鸣,如箭矢破空,远远便可见到波浪滔天,激流壮阔。银灰色的浪花,卷滚着,泛着白色的泡沫,满怀愤怒的力量扑身而前,击打在岸边大块的巉岩上,立即又碎裂了,碎成一滩微小的幻影。天上浓重的阴云,形状诡谲,在这条宽广的河流上无动于衷地悬浮,岸边草木稀疏,煞为荒凉,只要稍微站久一会儿,潮湿腥凉的水汽就能把人面打湿,那股森寒几乎侵入人的肌肤,侵得人骨头发痛。 燕丹带着必要的文书和亲近的宾客,在漫天的水雾里等候他。那个被荆轲称作的知音的人,也自发地赶来为他击筑,他将筑调为羽调,敲击间带有北地的悲壮,慷慨沉郁,手法不输古音,令人想起荒山猿啼,想起关外笛声,想起枯骨黄土,想起狼火烟沙,想起过去数百年无数覆亡的国家,无数倾颓的旗帜,想起那个在洛阳的城墙后衰落的朝代,一切哀思惆怅犹若历历可数,在场之人在这样的乐音里,无不感动得痛哭流涕,而击筑者,一曲罢后,也忍不住涕泪连连,湿透了衣袖。 分卷阅读11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留香 作者:青琦 分卷阅读12 留香 作者:青琦 分卷阅读12 留香 作者:青琦 分卷阅读12 那位即将在时代的末路,踏上刺秦之道的壮士,太子派去了三批催促的使臣之后,终于满身酒气地到来。他发现所有人都穿着白衣,戴着素冠,像是在为永不复还之人服丧,一片雪白在易水岸边飘扬。这是冬雪融化之后,杜梨开放之前,幽燕之地最耀眼的雪色。 燕丹站在这些人前面,带着须边的衣袖临风翻飞,很是显眼。他细密光润的头发往上梳,梳得整整齐齐,美好地用素净的骨笄绾着,青年人的黑;他的脖颈微微弯曲,狂啸的风将他颈后用来固定发髻的带子吹得呼呼作响,死亡的白。太子恭敬地捧着那把匕首,粗糙的丧服中,双肘的形状略略单薄地现出,微微下沉,是一个谦卑的托举的姿态。荆轲在他面前停下,努力想从这个人脸上找出一点不舍,然而没有,太子的神色,平静、温和,惋惜而坚决,他将匕首和人头递给荆轲以及他的助手,指尖没有一丝颤抖。 荆轲冷笑地伸出双臂,从他手里接过了一整个燕国。燕丹将装匕首的漆盒递给他之后,并没有马上将眼睛掉开,深茶色的眸子迟疑不定地向他投去目光,似乎还想告诫他些什么,或许是想祝福他什么,但是,荆轲索然无味地想,从这个人口里吐出的,不过是些满是文饰,苍白而无力的虚伪之辞罢了,他所看到的眼睛是空的,没有任何感情,平静好像南方的原野。太子稍作犹豫,终于低下头去,带有河水雾气的睫羽,覆下去,遮蔽了整双眼睛。 我第一次见到您的时候,您也是穿着这样的衣服。 是荆轲先开了口,在出声之前,他以浪荡子的态度深深地叹气,随即满不在乎地从喉咙里发出几声干笑,语调轻松又从容,燕丹骤然扬起脸,那双褐色的尖刀似的眼睛,荆轲的眼睛,于是抬起来,非常明白毫无遮掩地剜挖着太子的心,接着,荆轲用了然的语调说,倨傲的嘴角甚至浮起了胜利的微笑:从我第一次见到您开始,我就知道,我会为了您去死了。 燕丹这才恍然想起,第一次见到荆轲的时候,在茫茫的吊丧场中,他确实是也穿着这样的丧服,率领随众向荆轲走去,那个时候的荆轲,不修边幅,抱着剑,如一株孤松般站在众人之外,刻薄地冷笑,等候着他的到来。多么戏剧性的宿命啊,他和荆轲是在一片雪白中相遇,又在一片雪白中永远地拜别,好似某种刻意的悲壮循环,只不过,燕丹又想,第一次遇见荆轲的时候,这样的衣服还是为田光而穿的,然而这一次,却轮到荆轲了。 为了复仇,他穿着这身衣服,送走了一个又一个的人。 您不是为了我杀秦王,而是为了燕国。燕丹略加思考,觉得口舌直发干,口腔好像滞涩地黏住,一股难受的酸味儿冒了出来。太子于是低眉顺目,平静地这么说。似乎太过冷漠了,在这样的场合,他依旧能够冠冕堂皇地饶舌,满嘴大义地狡辩。燕丹生怕还不够似的,立即加上一句,一字一顿,慢慢道来,显得分量极重,几乎是某种微妙的威胁了:如果荆卿不愿意,我也可以,只派秦舞阳去。 荆轲平淡无奇地哦了一句,斜瞥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发出轻蔑的哼声,表示他已经看透了燕丹的把戏,他不屑辩解什么,也不屑于拆穿他,而是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忠诚与信义,证明自己不屑也不能临时毁约。他抱了那个红黑相间的漆木盒子,招呼秦舞阳,转身往准备好的马车上走去,在一片惨烈的素衣中,只有他们穿着制作工丽的大礼服,坠有繁重的缛饰,随着易水边的大风,猎猎地飞扬。 燕丹看着荆轲的背影,和他面前一往直前,冲向江海而决不回头的易水,不由自主地徐徐舒了口气,拢在袖子里的手松开了,释然了。 可是,荆轲登上马车之后,忽地向他喂了一声,燕丹近乎慌乱地抬头,燕国使者从满是纹饰的圆舆中微微探出头来,以手支颐,居高临下地对着燕太子一笑,他的笑容,一如既往地玩世不恭、戏谑且讥讽,仿佛沉浸于一场疏狂的醉梦,然而他的眼睛是清醒的,那么清醒,叫人觉得可怕。 其实我只是想说。荆轲朝他喊:您穿蓝的,比穿白的好看。 【七】 七 燕使荆轲对秦王的刺杀,失败了。 这大胆得近乎孤注一掷的刺杀行动,如同振聋发聩的钟鸣,铛地一声,在血红的暮色下敲响,整个浑浑噩噩的天下猛然惊醒过来,低伏于震怒的秦王脚下,瑟瑟地发抖。 燕国的刺客甚至没能划破秦王政的一点儿皮肤。他失败的原因,立即在剑客和政客间引起了激烈的讨论,掀起了经久不衰的浪潮。有人说,是荆轲剑术不精,有负太子嘱托,有人说,是秦王政身负天命,百般奈何不得。然而无论如何,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那真是一场可怕的噩梦,秦王政日后想起这件事来,竟惊恐得不能呼吸。鞭挞六国的秦王,时隔多年终于再次尝到尊严被践踏的恐怖,尝到性命拿捏在别人手里的滋味。厚重的帛画地图,绵柔地展开到最末,缠绕着剧毒的花纹的匕首,从甜美的柔服中尖锐地显现,寒光烁然。他无比痛恨,冷汗涔涔地想,多么像燕丹这个人啊,柔顺的、恭谦温和的燕国太子,他的毒能够深深地烙进哪怕金属的骨里。 那也是整个秦国的噩梦,君王在赤与玄的大殿上疯狂地奔跑,周遭是混乱的大臣和尖叫的乐女,青铜的烛台倾颓下来,熄灭的银烛冒着青烟,管笙从手中跌落,编钟和玉磬叮叮当当地乱响,身份高贵的官员与低贱的侍从撞在一起,火焰在厚重的地毯上灼灼跳跃,很快又被身后的人踩灭。没有人能够帮到他们的大王,秦国之法,上殿的朝臣侍从不允许带哪怕一寸武器。 只有秦王政一个人,孤独地在这梦境里逃亡,他的冠冕扔在身后,他的佩饰发出散乱的声响,繁缛的礼服牵绊了他的动作。朱红的明柱从面前一根根闪过,他仿佛在和燕国的使者玩稚子的游戏,绕过精雕细刻的大柱,绕过镂金错彩的围屏,撩起层层叠叠的帷幔,在重重交错的金红色灯火里,在光怪陆离的空间内,奔跑、喘息、冷汗淋漓。 那么一须臾,偌大的秦宫内,尊荣无匹的秦王政感到了熟悉的无助,这么多年来努力积累的一切,牺牲了无数东西换来的一切,在刺客抽出利器的那一刹那都失去了,权力、财富、威严,在咫尺之间,他什么也没有了,此刻他只是一个最普通最孤独的人,性命受到那把匕首的威胁好可恶啊,这种无助又惶恐的感觉,就像时光倒流二十多年,他又变回了那个邯郸的阿政,躲在燕丹的怀里,提心吊胆地望着渐渐沉下青色屋檐的太阳,在朝不保夕的生涯中谋求苟活。 荆轲没有得手,天可怜见,他死了。秦王于危急关头终于拔出了 分卷阅读12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留香 作者:青琦 分卷阅读13 留香 作者:青琦 分卷阅读13 留香 作者:青琦 分卷阅读13 那把装饰作用大过实际价值的佩剑,他向刺客身上连砍了八剑,直到剑鞘上缀饰的琉璃珠变成了鲜红,红褐的液体滴滴答答,顺着秦王线条优美的手腕,缓缓流淌下来,沿烛光下金褐色的肌肤,蔓延到深黑色的衣袖中去。 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侍从宫人将大王拦下,端来酒水为他压惊的时候,秦王政觉得那个燕使身上的血大概流干了,他的眸子舒适安逸地合起来,瘦削的线条刻薄的面容,苍白得可怕。 燕国明明表示了要臣服于他,为此才献上地图,献上他仇人的头颅,然而却在他满心欢喜,伸出双臂来接受之刻,亮出尖利的獠牙,狠狠地向他的心上咬了一口。那个刺客死前还刺耳地笑着,鼓唇狡辩说是为了生擒他,逼迫他和燕国结盟来报答太子,才没有立即下手。秦王简直想发笑,他一剑刺进他的喉咙,教他永远地闭嘴了,从柔软的肌肤里涌出深沉黏腻的红。秦王政笑得簌簌发颤,蓦然又止住,表情慢慢转为凶戾,将手中的剑狠狠地扔在地上。 连他也想杀我?两手空空的秦王转回身来,看向心有余悸的大臣,没人回答他,大臣们好像一尊尊俑像,衣着盛丽,站在令人眼花缭乱的烛火里,哪怕再过一千年也不能动上一动。凭他也想杀我?他又扭过头,衣带上悬挂的佩饰稀里哗啦地响,他难以置信地,带着些微委屈与颤抖,向死去的荆轲重新问了一遍,死人惬意地躺着,无法回答他。 于是他举起沾满鲜血的双手,沧桑而迷惘,慢慢将它们举到自己面前,好像自己从没有过这双手,他弯曲五指,轻但坚定地握紧了拳,仿佛在这一举一握之间,捏碎了什么脆弱的东西。 给我车裂了他,在闹市区。旋即,乌黑的袖子猛地扬起,带出凌厉的风声,秦王倏然挥袂,剑一般指向死去的刺客,平静且冷漠地吩咐。 燕太子,燕丹,大难不死的秦王咬牙切齿地念这名字,满嘴都是血的腥味,他恨不得能将它切断割裂,将它嚼碎,将它碾成粉末似地,恶狠狠地念,居然是他年少的故交,曾经咸阳城里的质子,于青色的帘栊中将他拥在怀里,手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地写字,他的国书,时隔许久秦王依旧能一眼认出来,字里行间,那样漂亮,那样令人深信不疑;果然是他在灯火通明的使馆内痛骂他养马人的子孙,从戒备森严的咸阳城中逃走,又派来刺客欲夺他的性命,燕王喜怎么敢做这种事! 他逃走了,没有关系。多年以前,燕国的太子从天罗地网中纵身而出,沿着荒凉曲折的小道逃回蓟都。年轻的秦王政得知此事后,在自己座位上遽然发泄了一通怒火,高大的君王转过身来,衣袂展开漆黑的阴影,他收敛情绪,朝报信人全无所谓地冷笑,那个时候他过于坚信自己,声嗓中带有狂热的痴迷:他还会回来的,还会回到咸阳来的,我在那里建好了为亡国之君准备的宫殿。 那毕竟是从他的囚牢中飞出去的翠鸟啊,他用谎言亲手将它结系。鲜青色的、美丽而鲜润的衣袖,他曾将他囚禁在视线失去作用的灯火中,囚禁在茜色的帷幔里,他曾用乌头白马生角的虚妄承诺编成细密的牢笼,以一个国家强盛的武力和衰微的天下局势为骨。他是王,大国之王,能够留下自己想要的,得到自己希望的,不管那是什么。 他以为燕丹也不例外,然而燕丹就反过来,拼命地向他宣告自身独立的存在,他的柔顺都是表象,他的温和都是虚伪,蛇的毒牙藏在冰冷的血肉里,等待着不知情的人为鲜艳的鳞片所蛊惑而伸手触摸。 那把蓟都来的匕首,镶嵌珠玉的鞘燕丹一定握过,它有精致得令人惊叹的兵刃,难以想象,刺入人心脏的那一瞬间,会绽放出怎样惊人的美。纯黑色的剑锋,质地沉重,刃边极薄,锐利而富有冷意,因淬过毒,显出密密麻麻的绿色斑点,交织成产生幻象的曼陀罗纹路,似乎是专门为了葬送一个君王而铸造然而,自始至终,它到底未能刺进秦王的心脏。 荆轲失败了,他辜负了太子的期望,纵使将自己呈上祭台,也还是没能完成光荣的大业,一整个燕国太沉重,他一撒手,将它摔在了地上。 秦王政震怒,以此为借口,调集王翦的军队,趁着北方前一年开始的严重的饥荒,大举北伐。 燕太子丹闻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穿着群青色的深衣,跪坐于装陈华丽的堂上,独自用膳。少见的,他身边没有劝酒陪食的人,午后的宫殿非常安静,昏昏欲睡的日光垂在上翘的屋檐之外。鹿角型的青铜烛台,枝桠错杂,高大地陈列在室内的两边,每一盏都用银线镶嵌出珍禽的纹路,有暖煦的过堂风吹进沉郁的室内,烛光如暮春的花朵,随风颤抖飘摇,太子端正规矩的身形,浸润在摇摆不定的浅金色光线内。 檀木几上,由远及近,按照礼仪规格依次摆放了菜肴,离太子最近的是一道鱼,烤熟了,调味得非常好的鱼,盛在赤红连弧纹的漆木盘中。鱼的表皮酥脆泛着焦黄,洒满香气诱人的调料,银白的肉,鲜嫩松软,质地如丝,用乌木著轻轻扒开,热气腾腾,皮肉之下,是排列整齐的一根根半透明的鱼骨。燕丹挟了一筷子鱼肉,出神地递进口中,细细咀嚼,入味很好,这样美味又平常的鱼,他想到,孕育橘黄色鱼子的柔软的腹中曾藏过杀人的匕首,何其妙不可言。 使臣急促地在堂下报着噩耗,直说得口干舌燥,燕丹在堂上一动不动地听,他的手僵硬地举着箸,保持那个姿势很久,似乎能听到酸麻的骨节咯吱轻响,过了半晌,他都没有抬起头来,使臣还以为,太子正在无动于衷地寻找鱼腹里的鱼子。 燕丹艰难地蠕动一下舌头,忽地觉得自己刚刚好像不小心吃到了鱼的苦胆,麻木的口腔现在才察觉,满嘴腥苦的味道,由舌根到齿端,要命地弥漫开来。使臣退去了,口里的苦越来越厉害,他开始头晕目眩,一阵阵地犯恶心,燕丹扔下乌木箸,伏在案边,苦涩从胃中一阵阵地向喉咙里涌,他脊背颤抖,痛苦地干呕起来。 燕国太子输了,输得惨烈。从这一刻,燕丹终于意识到,他一直以来都生活在那个绝望的牢笼里,生活在对秦国的恐怖中。过去,他怀揣疯狂的天真,把它们当做难得的宝藏,以为自己有朝一日终能永远逃出秦王政的控制,逃出秦国威势的阴影,他能拯救燕国,能报仇雪恨,和过去一样,同阿政坐在平等的位置,坐在一张席子上,面对同样向地平线**的夕阳。高高在上,冷酷而残忍的帝王,一国太子拥有的尊严,他将用剧毒的利刃教给他。 可是他输了,他的赌注伴着淋漓的鲜血,在咸阳的王宫里洒落了一地。几年前的那个夜晚,翠鸟从他窄小的笼中展翅飞出,扑腾进了更大的笼 分卷阅读13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留香 作者:青琦 分卷阅读14 留香 作者:青琦 分卷阅读14 留香 作者:青琦 分卷阅读14 子。这个天下都将是秦王政的。 北方的饥荒,如今尚未有好转的迹象,反倒是流言和童谣,带着耸人听闻的预言意味,在饥肠辘辘的民众之间不着痕迹地流传开来。春光已然逝去了,镂花精致的琐窗外,铺陈花砖的庭院中,长寿坚韧的、耐寒的杜梨,不知于此存在了多少年。燕丹自记事起就记得这棵树,记得这种花,洁白的、密密层层的花朵,在叶子下面,很小,原本没有什么存在,但偏偏攒在一起,开得满树都是,花蕊是鲜艳的丹色,这时节已开始颓败,接下来,燕太子就要看着它凋谢。 繁茂且盛密的甘棠啊,请不要将修剪毁损的刀斧加诸于它,召伯歇息于此荫凉之下。可是,《甘棠》所歌咏的国度,所敬请人们爱护的荫凉,终将淹没在秦人点起的硝烟中,那株长寿的杜梨,最后的安眠之所,乃是王朝末期结满蛛网的废墟。 秦军北上,黑色的军队势如破竹,不到一年王翦就率军攻破了蓟都,下一年春日,这个地方开放的杜梨,燕国太子终究是没能看到。 逃亡吧,逃亡吧,扬起马鞭,裹起珠玉,失去了堂皇宫殿的贵族,纵使国都沦陷于铁蹄,纵使杜梨凋落于泥沼,也还要抱着苟延残喘的骄傲,逃到秦国的虎狼之师还未来得及踏到的地方。鲜青色的翠鸟急匆匆地在笼中扑跌着,细小的羽毛扬起又飘落,它瞪圆了小小的眼睛,覆满鲜青色绒毛的胸脯急促地鼓动,它遽然窜起又跌落,发出凄厉的叫声,头破血流。 燕国的君王和大臣们率领余下的精兵向严寒的辽东而去。辽东之雪未化,苍翠的松柏,拼命地由雪白的寰宇之中露出一点陈旧的绿意,针尖般的枝叶遥指向苍茫的远方。天地萧杀,幽咽的泉水自冻结的冰川下流过,呼啸的朔风卷起雪沫,四匹马拉的马车陷在厚且松软的积雪中,越陷越深,动弹不得。 燕丹策马在扫除了积雪的路上狂奔,蓟都的蓼蓝染成的袍袖,随辽东的风向后卷去,马打着响鼻喷出热气,一路扬起冰冻的泥浆,溅上锦绣的马鞍。在有生之年,太子从未想过会如此狼狈差不多该到了末路了,从得知荆轲失败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明白,秦王政不会放过他,不会放过燕国,不会放过这个奄奄一息的天下,这白雪冻结之地,他疾驰而过的地方,很快就将化为战场:李信的军队要来了。 温暖的炉火将竹简照耀出一点柔和的红色,亡国的贵族给惊惶万状的燕王捎来了救命的书信,书法还残留有昔年邯郸那种洒脱又靡丽的风格,由平原千里、烟沙莽莽的代国送至。自赵灭亡以后,代就常同燕联合采取军事行动,近百年来,它们终于把对方都搞得遍体鳞伤,直到再也没有互相争斗的力气,就停下来在可怕的风雪中依偎着,祈求苟存。 这封信写得非常巧妙,封缄的印泥也具备异国的精美,代王赵嘉在信中阴晦地暗示燕王喜,字里行间透出微妙且清醒的残忍之意:想让社稷有幸得到血食,恐怕需要杀掉他的儿子,毕竟是燕丹安排的行刺引来了秦军,他们需要一捧雪来熄灭秦王的怒火。 燕丹得知了书信的内容,不觉得恼怒,也没感到恐惧,甚至,连他自己也认为赵嘉没说错。太子勒马远望刺目的雪原,空旷寂寥毫无生气。他赌输了,家国社稷都输掉了,能还给燕国的,只有他自己。太子甚至在逃亡的间隙冷静地思考,以这种方式,能将燕国的国祚延长几年呢? 他的父亲按下书信,以珍宝赏赐了代王遣至的来使,燕王的神色很平静,没有任何其他表示,大帐中的灯火彻夜不熄,他在思考。燕丹于是装作毫无察觉的样子,等待他的父亲做出抉择。 他没有等多久,燕王便送来了赏赐他的酒辽东天寒,需要蓟都的烈酒来去除骨子里的冷意,这个时候,不是巧合,不是偶然,使者捎来父亲的慰问,真好像慈爱的老父关切自己的儿子,这是无毒无害的,出于亲情的疼爱的酒。燕丹冷静地看着使者,听见自己心中狂笑的声音。 这就是王啊。 他最后一次痛饮来自故都的佳酿,像要一口气饮尽这二十多年来的恩怨,要饮尽五百多年的沧桑,这涓滴的醇厚乃是悲哀的命运中难得的调剂,将他送入无忧无虑的醉乡。燕国的太子善于节制自律,在还有生的希望的时候,从来没有这样放纵过。杯盘狼藉,他酩酊大醉,满室的烛光都在晃动,仿佛摇摇欲坠的星子。醉中容易怀念往事,他朝那些星子伸出手去,心想,大概不久之后就能够见到阿政了,奇怪的是,这个时候,他居然不恨他。 他的头颅将被从脖子上取下,像摘取培育了三十多个春秋的果实,盛进精密美丽的盒子里,填上防腐的药物,由一日千里的快马带着,追逐西去的云霞,飞赴那个过于严肃的、不近人情的咸阳,呈在庄重辉煌的殿堂之上。 太子朦胧的醉眼瞥见了蹑手蹑脚地走过来的侍臣,他看见他们手里拿的素绫,长长地垂着,随着步伐轻轻动荡。燕丹忽然觉得非常可笑,原来想出的是这样的方法,他的父亲直到死还要提防着他,一种苍凉之意自心底迸发出来可是他醉得甚至没力气笑了,侍臣手中的素绫由他眼前一闪而过,他们一左一右,包围了他,轻轻将他扶起,燕丹感到他们的手在颤抖,素绫缓缓缠绕在他的脖颈上,带有坚定不容反抗的力道,柔滑且冰凉,那是非常纯洁、没有丝毫污垢的白,窒息的白,终结一切的白。 这是杜梨凋谢以后,冬雪降落之前,燕丹所看到的最后一捧雪。 从头到尾,五彩的雉羽织就的屏扇后,没有一点儿响动,蜡烛透过泛着宝石光芒的斑斓的屏面,华贵而柔和,映出些迷离的光。只是有血,无穷无尽的血,逶迤地从檀木隔断的下侧流淌出来,好像一条恶毒的蛇,轻巧地向广袤无垠的黑暗游去。 噗地一声,太子住处的灯火悄然熄灭,宫廷的黑暗如满月时分涨潮的水,一点点从阶下自上蔓延,太子在生前没能阻止这种黑暗,它不动声色地、潜移默化地,终于成功淹没了这个地方,把一切都拥在它散发腐朽土壤气味的怀抱里,黑暗,原来是连声音也能够吞噬的。 邯郸使馆外金色的夕阳,永远地落下了。 【尾声】 尾声 燕国的使臣从辽东之地出发,携带燕王亲手写就的文书,穿过满是裂缝的冰原,穿过被风犁出深深沟渠的黄土,穿过山色翠微的崇峰峻岭,他经过了艰难的历程,衣间沾满雪珠和露水,面上覆着日色下的灰尘,不辞辛苦,来到了天下最宏伟的咸阳,来到了秦国的大殿上,他带着珍贵的礼品,声称要献给那令天下战栗的君王。 埋在深深竹简里的秦王 分卷阅读14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留香 作者:青琦 分卷阅读15 留香 作者:青琦 分卷阅读15 留香 作者:青琦 分卷阅读15 政,惊异于燕国居然还敢派使臣来访,但这次的人说,他带来的是燕太子丹的头颅。 使臣穿着厚重的玄色礼服,绛红的刺绣衣带,几乎要和秦国本地的官员混在一起。极尽奢华的大殿之下,青铜的戈戟于他头顶交织,锋利的光似乎随时将要砍落,使臣怀中抱着那个叫人魂牵梦萦的漆木匣子,好像抱着一个沉眠的婴儿,由重重兵刃间走过。秦王的目光,带点询问意味,冰冷的、考究的,自他面上一掠,犹若蜻蜓点水,又着重转向了使臣拥在臂里的宝物。 乍一见那个华贵的漆匣,高堂上君王的呼吸不由得滞了一滞,他端正一下坐姿,竭力使自己看上去保持平静,使胸膛起伏的加快不至于被人发现,可是连他的血流也瞬间汹涌起来,冲击着心脏的内壁,冲击着清醒的头脑,昏昏然。 那使臣优雅地一揖到地,开始振振有词地向他诉说,口齿伶俐,态度卑微得叫人讨厌。他说,燕王知道太子的过错,为此忍痛杀了自己的儿子,向秦王献上。他的仇人,燕国太子的头颅,就在这一方小小的漆木匣中。希望秦国停止攻打燕国,两国重新修好。 可是,燕丹并不是我的仇人。秦王政终于忍不住,骤然出声打断了他,他平静地回答,不假思索,甚至露出点捉弄的微笑。君王威严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上回荡,从一道道绘彩的梁枋下游过。拢在漆黑衣袖中的手,略微地动了动。 原本准备了无数求情劝解,无数道理大义,许多发人深省的典故的使臣,因为秦王的这句话,顿时惊惶地站住,再也接不上下文。他来这里的意义,燕王忍受丧子之痛做出的决定,被这位秦王的一句话全部否定了。燕使面上那种游刃有余的神情一刹那间消失不见,他立即沉默起来,瞠目结舌,竟然不知道要再说什么好。 拿上来吧。好在仁慈的君王并不想为难他,反而因为他片刻的惊慌失措觉得有趣,秦王政顿了顿,终是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轻轻地吩咐。 这回燕使只被允许站在堂下,站在阴影的深处,只能尽力仰望秦王的地方。而那个红黑的漆木匣子,嫩沉香木制成,周身线条优美,转角圆滑,则有幸经由一个又一个侍臣的手,在繁缛的交接仪式里,在一片片深黑的衣袂起伏间,传递到堂上来。 于冰凉的蜜色灯火下,艺术品润泽的漆面散发出美丽的幽光据说这是用妙龄少女的青丝做成刷子,配以上好的漆料,才有这样赏心悦目的效果。匣子经过最后一个侍从的手,高高举起,恭敬地献到秦王政面前。秦王政饶有兴味地端详匣子,仿佛端详一位久别重逢的故人,过去尚在邯郸的阿政,第一次见到还是个小少年的燕丹的时候,偏着脸端详他的模样也不过如此。那一年的燕丹幽闭在使馆中,现在的燕丹封存在咫尺的匣子里,他们活生生拔下翠鸟的羽毛,做成了艳丽无匹的首饰。 宽广的殿堂中,长风乍起,从重重帘幔,从银烛画屏间拂过,由那个匣子上骤然传来一股植物的香气,辛苦,刺鼻又雅致,隐约熟悉。正准备接过匣子的秦王政愣了一愣,忽地勃然大怒,他一摔衣袖,愤然从王位上立起他们竟然用松香密封匣子! 君王的愤怒带有雷霆万钧之力,呈上匣子的侍从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浑身被闪电击中似地颤抖,下意识伏地请罪。在慌乱间,手中的小案掉在厚重的地毯上,漆匣嵌有精美搭扣的边缘磕开,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那颗尊贵的人头咕噜噜地滚了出来,它仿佛不甘于呆在原地似地,一直向前滚,打了两个转儿,在地毯上拖出一道长长的污迹,滚了好久才停下来,面部朝着大殿之外的方向。 红与黑的死寂之中,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尊贵的秦王伫立片刻,仿佛连自己也感到茫然似地,看着那个人头。片时,他罔顾那个战战兢兢的侍从,罔顾唏嘘的满朝文武,罔顾不知所措的燕使,忽然迈开步子,一级级向金雕玉阶之下走去。 秦王的脚步大概可以算是急切了,他下裳黑色的边缘在金红的绸履上飘拂。他走到那个不听话的人头面前,头颅已经停止了滚动,以一种恒久静谧的姿态,凝滞在他脚下。 秦王政向它注目片刻,缓缓地弯下腰去,好像要拾取一些零落的记忆。他高大的身影慢慢对折,金黄的蔽膝从血红的裳间垂到地面,带钩上的玉璧在半空中晃动,腰间丝绸的褶皱绷紧了,显出脊背的形状,他朝那个人头俯下身子,与此同时,听见自己骨骼深处发出的微响。 那确实是燕丹的头颅,秦王清晰地看到了,几年未见,他的面貌发生了一些改变,但这丝毫不妨碍他认出他来。在深红的地毯上,他仇人的头颅半闭着眼,露出一线浑浊的深茶色瞳孔,死去的面庞上神情平静又温柔,那耳后的位置,暗褐的斑点如令人烦厌的污迹,如同罪之花的恶果,盈盈地盛放。 从四面八方投来冰凉的蜜色烛光,如静谧而隆重的咏歌,交错地映照在这个孤独的头颅上,秦王猛然想起,燕丹曾在这个地方,在这天下威严最盛的大殿上,对他鞠躬长揖,行过质子对君王的礼,他的腰肢灵活地向前弯,蓝色的长佩飘洒而下,时隔多年,海水一般幽深的衣袂的颜色已然不存。 他又回到了这里。从他逃走的那天起,秦王就坚信他会回来,现在他确实回来了,燕国恐惧于秦国的攻势,将他主动奉上了,即使只有一个头颅。秦王政伸出双手,将那头颅珍重地、小心翼翼地捧了起来,好像一捧化为死灰的心的余烬。死人的皮肤没有弹性,是冰凉的、绵软的、苍白的,不懂得抗拒,也没有办法逃走,任由他灼热的掌心贴住他鬓发凌乱的脸侧,真好,真好。 秦王政捧着这个头颅,在众目睽睽之下,全然无视了那些惊诧的目光,向金碧辉煌的丹樨之上,一步步地走,那种庄严肃穆的劲儿丝毫不亚于他登基践位的那一天。当王真的很好,真的很好,他一面迎着堂上的灯火走去,一面想道,虚伪的成就感充斥了他的心。可以留住自己想要的,得到自己希望的,他得到了,确实得到了,无论它最后变成什么模样,是否已经扭曲腐败,不似当初的美好。 他不管不顾地把失而复得的东西珍重地捧在两个手心之中,一级级迈上铺设鲜红的地毯的阶梯,走向自己的王位,腰侧的长剑轻微地晃动,琉璃珠击打着金色剑鞘。他独自一人,走到只属于他一个人的那张席子前,那注定无法与别人分享的坐席,压着龙形白玉席镇,露出不同材质的彩色边缘,层层叠叠地铺了五重,在灯火下如此耀目。秦王政将人头拿在手里,坐了下来。 进攻燕国直到它灭亡为止。他当着燕使的面,如此郑重地宣布。 分卷阅读15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留香 作者:青琦 分卷阅读16 留香 作者:青琦 分卷阅读16 留香 作者:青琦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0 留香 作者:楚寒衣青 分卷阅读170 考上去行之有效的办法。 商怀砚想到就做,打电话给助理小宋,直接吩咐:“世界范围内地找找今天晚上有空的顶级名厨,帮我预约个位置,我带着白棠去吃饭。” 小宋:exbsp;me???? 小宋:“老板,你不能这样,这不是我的职业范围……” 商怀砚:“明年的你会是区域经理。” 小宋:“认真的?” 商怀砚淡然:“有本事的人不升职,谁升职?” 电话被挂断,个小时后,小宋发来了世界上顶级名厨的清单,并很遗憾地在某两个名厨下画上了感慨号,并和商怀砚唠叨:“我刚刚尝试着预约了两个名厨的时间,他们还没有将消息回复过来;发给你看的做重点标记的名厨是法国大厨,其中个叫做保罗的特别擅长家常菜,号称能将家常菜做出盛宴的味道,但他们的预约已经排到后年了,我千方百计托了关系也没有用——” 说完,小宋长叹声,浓浓遗憾都从听筒里泄露了出来。 接着,商怀砚就发现坐在椅子上吃糖果的易白棠朝他这边瞥了眼。 易白棠摸出手机。 易白棠打了通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法文,是个男人懊恼地叫声:“现在是深夜!” 自从知道了易白棠会法文之后,商怀砚就不动声色地学了这个语言,不说精通,反正日常对话没有问题。 然后他就听见易白棠慢吞吞回答:“我待会过去你那边吃饭,行吗?” 对面又嘟囔了两句,大概清醒了点,语气开始变得热情:“快过来,我给你做顿丰盛的晚餐,然后你给我做顿丰盛的晚餐,好吗?” 易白棠:“晚餐寄下次,明天我去见你,保罗。” 接着电话就被挂断了。 商怀砚:“保罗?” 易白棠:“嗯。” 商怀砚:“同个?” 易白棠:“嗯。” 班门弄斧。 商怀砚脑海之中大屏播放这四个字。 不过正如易白棠自己的认识,国际名厨做出来的美味对于现在的易白棠并没有少作用。 他和商怀砚起坐飞机出国,味同爵蜡地吃了两顿不同风味的餐点,又坐飞机回国。 来回的折腾,回到家中之后,商怀砚明显发现易白棠精神有点萎靡,忍不住碰碰对方的额头,担忧问:“真没事?” 易白棠心不在焉:“等过两天就好了。好了,我去我妈那边了。” 商怀砚:“我陪你?” 易白棠拒绝:“不要,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去忙你的事情吧。” 商怀砚:“……” 但你真的很像急需疼爱的小宝宝。 不过这话他也只在心里想想,既然易白棠做了决定,商怀砚也不坚持,将人送到膳意之后就直接开车离开,准备过两三个小时再过来接人。 易白棠路顺着膳意内部的电梯往上,膳意共四层,前三层用于营业,第四层位置三分之二作为员工的办公所在,三分之互相打通,做了个超豪华的起居室。在来首都的这段时间里,董恩就直住在这里头。 易白棠敲了敲门。 前两下没人应,第三下还没扣下去,门已经打开了,穿着黑色连衣裙的主人在门后,打量他眼,对他说:“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 易白棠走进门:“今天有点事情。” 董恩问:“吃了吗?我去给你下碗面吧。” 易白棠慢了拍,等他准备回答的时候,女人已经进了厨房,很快,切菜开火的声音就从敞开的厨房中传递出来。 易白棠想了想,也没再开口。 他和对方的关系好像还没有好到要阻止对方做什么事情的份上。 时间过得有点快。 坐在沙发上的易白棠还没感觉有久,进入厨房的女人就端着只大碗走了出来,将碗放在桌子上,并冲易白棠招手:“我下了碗面条,你过来尝尝。” 等易白棠从沙发上坐到桌子旁,她将双筷子递到易白棠手上,仿佛不经意说:“昨天没睡好?” 易白棠:“嗯。” 她又不经意问:“你看上去没什么胃口?” 易白棠:“嗯。” 董恩顿了顿,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了点:“生病了?那就去医院看看吧。” 易白棠:“被大魔王打败了,心里头不舒服。” 董恩纳闷:“大魔王是谁?” 易白棠面无表情:“你爸,我外公。” 董恩:“……” 这刻,妈妈面对儿子,竟无言以对。 易白棠这时候低头看了看摆在自己面前的食物。 时间确实没有过去久,所以董恩做了道非常简单的龙须面。 雪白雪白的龙须面上,盖着两片墨鱼片,片火腿片,上面再覆有只心形荷包蛋,心形荷包蛋两侧又有两根清脆清脆的三叶青。 切。 易白棠假装自己不开心。 我都大了,还要给我百零分。 下刻,他夹起千万缕银丝似的龙须面,放入嘴中品尝。 食物的香味在口腔弥散,树立在味蕾前顽固的堤坝轰然破碎! 第113章 易白棠手中的筷子猛地停在半空中。 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迟疑地,有些不可置信地咀嚼着嘴里头的食物。 龙须面不错,滑、弹、筋道。 配料也还行,面汤是用海鲜煮出来的,颇为鲜甜,里头有墨鱼、虾、蛤蜊,比例为1:3:3;香菇、青菜、以及蛋不用说,肉眼可以直观地看见;其余调味料没什么出奇的,盐勺、姜酒勺、胡椒粉四分之勺;火候上面倒是有点意思,不同于平常厨师煮面的两次小火五分钟,而是先用大火将汤汁催入面条之中,而后关火盖盖,再慢慢焖段时间收尾,最后起锅。 易白棠有点纳闷:“只是这样吗……” 董恩黑着脸:“是的,只是这样。不好意思,没有足够的独门技巧真是让你失望了。” 易白棠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没有注意,将妈妈做龙须面的所有不步骤都给直接说出了。这正好,他认认真真评价:“像是流水线上出来的东西,不够认真。” 这熊孩子! 董恩没好气:“二十年前你就嫌弃我煮得不好吃,二十年后你还是嫌我做的不好吃?” 易白棠:“……忘了。” 他再次认真思考了下,二十年前我还是三岁小孩子,那时候已经会嫌弃妈妈做的菜不好吃了吗? 董恩嗤笑声:“那时候你还丁点大,脑袋刚出灶台线,就会搬个小板凳,踩着小板凳在灶台之上自己给自己弄东西吃了。那天啊,我也是给你做 分卷阅读170 欲望文 分卷阅读171 留香 作者:楚寒衣青 分卷阅读171 了碗面条,里头也放了这些东西……” 她微微恍惚,眼神因为回忆而变得悠远:“那时候我刚刚和易秉坤离婚,下定决心要在厨艺上做出成绩,回到家后照着爸爸的教导,认认真真地做了许菜。但是我和你外公对料理的想法不太样……你的外公食不厌精、烩不厌细,他能够为了彻彻底底发挥自己想象中某到料理滋味,而从原材料开始准备,不管是踏遍城市的每个市场、还是自己亲自养殖,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最长的次,他为了准备道菜,从头到尾花了三年的时间。 “也许从那时候开始,我就不太能够理解你的外公。 “那道花费了三年的菜我也尝过,最终并没有觉得它好吃到哪里去。也许从某种程度上而言,那道菜确实臻于完美,但是哪怕没有那么完美,我也不信当时的那些食客能够品尝出来。糖和盐勺少勺,谁都吃得出来;糖与盐半勺少半勺,半的人就不那么在意了;如果糖与盐只少了四分之,或者十分之,那到底有几个人真正能够品尝出来吗?百个人中有五个吗?” “妈妈。”易白棠打断董恩的话,他客观说,“你不适合继承外公的厨艺之路。” 良久的沉默。 女人悠远的目光从墙壁上落回易白棠身上。 时光在此折叠。 坐在她面前的孩子寸寸矮下去,点点小下去。 宽广而时尚的住所也于同时如米罗骨牌般倒塌、翻转、逐步变成记忆之中永远笼罩着层黄色的老家小房子。 斑驳的青砖,石砌的灶台,堆放于墙脚的柴禾与渔网和杂七杂八的东西堆叠在起,看着人心浮气躁。 那好像是个夏天。 昨天晚上,她的爸爸和她说了这段话: “思真,你不适合继承我的厨艺之路。” 只有这句话,轻而易举地将她这段时间以来所有的努力都抹消。 愤怒让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和自己的爸爸大吵架。但不管她怎么说怎么叫怎么嚷,父亲永远在那里,如同座山样沉默地看着她。 她个晚上都没有睡着,或许最终也睡着了会。 但第二天的时候,她头疼得要炸了开了,坐在厨房里怔怔发愣。 白棠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 小小的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她和外公昨晚上的争吵,进厨房的时候轻轻推了她下,没有得到她的回应,就自动自觉搬着板凳在灶台边上。 这时候董恩突然发现自己的记忆有些模糊了。 她刚才说二十年前白棠就嫌弃她做的面条。 她真的做过面条给白棠吃吗?白棠有说过什么吗? 她已经忘记了。 但她还记得接下去的事情。 白棠在灶台前,烧水、加配料、熬汤,好像弄了很久很久,最终端了碗面条到自己的面前。 她浑浑噩噩地坐了好久,在接到那碗滚烫的面条的时候,心中说不出的感动。 她在离婚的时候放弃所有切,只为了能将孩子带走,现在,小小的孩子想方设法地安慰她。 她微笑地端起面条来,吃了口。 然后……切就大变样了。 她从那碗面条中吃出了爸爸做菜的味道。 她瞬间记起来了昨晚的话。那因为种种原因最终没有说出口的问句化作山呼海啸在她脑海里上下颠覆,叫嚣着狂怒着,反复质问并不在这里的父亲,也质问她自己。 我是你的女儿! 你说我不适合继承你的厨艺,那还有谁适合? 你不将秘方交给我,还想要将秘方交给谁? 愤怒占据了她的整个脑海,她又想起父亲在她离婚回来时曾经提过的那个建议:要不要将白棠改姓? 如果将白棠改成姓董,那么所有的切,秘方,指导,人脉,是不是都能理所当然地由男性继承人来继承? 哪怕那只是个小小的三岁孩子? 她不知道在暴怒的那瞬间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清脆的瓷器碎裂声拉回了她的理智。 面碗掉在地上,面与汤与其他材料,全在地上糊成团,汤汁溅了老远老远,远到于不经意间,触碰了蜿蜒而下的鲜血。 她沿着鲜血溅下来的轨迹向上看去,看见她的孩子倒在灶台之下。 他双目紧闭,脸色苍白,鲜血从头发漫过耳朵,又从耳朵滴滴落下,落在地上,聚成血洼。 二十年的时间。 她没有办法面对白棠,因为没有办法面对当年的自己。 当年那个,既懦弱,又丑恶的自己。 易白棠看着妈妈。 在他刚刚说完话的个突如其来的时间里,坐在他对面的董恩突然用双手捂住了面孔。 易白棠蒙。 没等易白棠理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滴滴透明的液体突然自董恩的指缝中渗出来,哽咽与抽泣也随着液体的汇聚,开始压抑不住,声比声鲜明。 易白棠蒙逼。 然后他镇定的、至少假装镇定地,拨了袁辉的电话,让他速度回来搞定自己的妈妈。 袁辉在电话里还以为出了什么十万火急不回来就没有下面的事情,吓得插上翅膀直接飞了回来,结果进门看,好啊,自家义母哭得直打嗝,拉着易白棠的手反复说对不起;被说对不起的易白棠呢,看着他的目光就跟看见了救星样,别提闪亮了。 然后袁辉就上去帮着他义母把易白棠拉住,并递给易白棠个安慰的眼神:死道友不死贫道,反正就这么回,过去了就好。 易白棠:……可恶,失策,我刚才应该打电话给小树苗的! 最后,当商怀砚处理完公司事物,来到这里的时候,易白棠已经弄清楚过去发生的所有事情了。 他除了听第遍的时候还算认真之外,后半程全程走神,严肃思索着为什么妈妈做的面条明明不够好吃,偏偏能打开他因失意而暂时封闭的味觉。 …… 其实易白棠心中明白。 就像是大魔王直以来和他说的,心的料理。 他妈妈的饭菜只对他有用。他的饭菜只对小树苗有用。 但外公他,始终致力着,并且已经成功地让自己地料理中“心”的部分,对所有食客都有用。 高山仰止。 也正是这个时候,依稀又有种模糊的感觉自易白棠的脑海中慢慢变得清晰。 好像很早很早以前…… 他似乎有吃过道菜。 他忘记那道菜究竟是什么菜,也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吃的,但是那种不知名的味道已经被灵魂牢记。 他知道那道菜很好吃很好吃很好吃。 他开始醉心厨艺,想要将隽刻在灵魂中的那道菜重现 分卷阅读171 欲望文 分卷阅读172 留香 作者:楚寒衣青 分卷阅读172 出来。 但是在品尝着越来越不同味道的同时,这种味道渐渐从他的记忆中淡去。后来他和自己妈妈走上了条相似又不同的道路,比不过大魔王就出国学习,追逐极致的技巧,甚至想要通过黑暗料理走出种全新的道路,但失败。 工具越,技巧越精细,还有之后的黑暗料理,让他与食客的距离越远,他与大魔王的距离也越来越远。 因为不管做出少让人惊叹的味道,大魔王永远坚持将满满的心意藏在料理之中送给所有人,大魔王从来不承认自己是厨王。他只认定自己是个好厨师。 而他并没能够及时意识到这点。 最初与最终,料理都只是件让人开心的事情,份让人满意的味道。 只是这样。 当天晚上,易白棠有点睡不着觉,在床上翻过来又翻过去。 睡在他旁边的商怀砚打了个哈欠,心想好不容易胃口开了,结果又失眠了吗…… 他抱着人,懒洋洋问:“宝贝,怎么还不睡,要不然我们来做点成人间的愉快的事情——” 易白棠:“怀砚。” 商怀砚:“嗯?” 易白棠思索了许久,问:“你的过去,是怎么样的?” 商怀砚愣:“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易白棠:“我以前只觉得现在重要,现在发现过去与未来样重要。” 商怀砚带着些不易察觉的轻慢:“让我想想啊,其实并没什么特别新奇的……” “商怀砚。”易白棠打断对方,他连名带姓地叫的人,神情极为严肃,然后他下定决心。 “我喜欢你。” “我们以后都在起吧。” 第114章 初恋的感觉。 厨王比赛后的个月时间里,以第十五天为分界点。 前十五天,厨王争霸赛如火如荼,除了易白棠之外的两个被选中的种子选手就算嘴上不怎么在意,或或少也关注着厨王争霸的进行,尤其当后面各种媒体及时跟进,电视网络收视双丰收,被看好的厨师在夜之间功成名就、家喻户晓的态度还是让他们颇为羡慕,少有点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但前边切的热闹都比不上第十五天的那盘清炒河虾。 吃了这盘河虾,不止易白棠毫无胃口,江雪与小胖子样毫无胃口。 不同的是,前者有小半是因为赌气,后者半是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菜肴。 等到时间又过去三天,易白棠知道了过去的那点事情,总算从厌食中恢复过来,另外两者面对电视之中的厨王争霸颁奖典礼也猛然惊醒,记起了那么回事:厨王争霸之后还有个附加赛。 附加赛的大boss他们已经提前见了,并且还有幸知道了自己和对方究竟存在着那————————么远的距离。 所以现在应该做的是什么? 傻瓜! 当然是赛前特训了!!! 两人对于自己之前的散漫懊悔急了,刻不耽搁,立刻开始了自己独有的厨艺训练。 江雪向信奉科学实验法。 她至今还记得那份清炒河虾的经验,并觉得这记忆定会追随自己辈子。所以她打算通过化学实验的方式将这菜肴解析重构复制。她连三天,包圆了附近菜市场摊位的河虾,精心配比,控制变量,试图做出记忆中的味道。 结果令人悲伤。 她的家人都吃虾仁吃吐了,江雪也没有成功复制出近似于记忆中的味道。 江雪确定自己已经做了充分完备的实验,但是结果并不如人的意,甚至连“靠近”都做不到。 她沉思许久,认为这应该是原材料的问题,那片水域的河虾也许就是和别的地方的河虾味道不同。 于是又偷偷前往山上水库中提了桶河虾回来。 但结果依旧不尽如人意。 无比烦闷的江雪暂停实验,漫无目的地上网休息,中间和小胖子随口聊了两句,绕到了特训上边。 江雪说了自己的特训:“我最近在做实验,准备把董先生之前做的清炒河虾给复制出来,不过结果不太如意,肯定有什么东西是我忽略掉了的……” 小胖子也说了他的特训:“唉,我最近在尝试玄学改变人生,这种惊艳的到我的鼻子都不能划分的味道绝对不是调和出来的,而是它本身存在并被发现,就好像现代文明切基础的电流样,爱因斯坦发现了它,而不是发明了它。” 他们相对沉默片刻,发现了彼此的不同。 小胖子率先开炮:“对于人体死后的瞬间重量比生前少21g这个著名的实验你怎么看?” 江雪脸你是傻逼:“因为体液的蒸发。” 他们再次沉默,而后脸嫌弃地将对方加入黑名单,并在下秒中速度重新开始自己的复制重现计划!无论怎么样,也要将那天自己尝到的味道给重现出来! 不只是因为厨王争霸附加赛的荣誉近在眼前,也不只是因为打赢了这场比赛就能功成名就脱胎换骨。 是因为那种味道……真的让人辈子都没有办法忘记啊! 易白棠在从妈妈那边回来之后就做了最重要的事情之:订下小树苗。 接着他开始做最重要的事情之二:弄清楚大魔王究竟是怎么将感情投放到食物中,并无差别传递给每个食客。 真奇怪。 易白棠想。 究竟是基于什么样的原理,让素味平生的人也能够产生情感上的共鸣?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易白棠不得不地和食客们见面,期望从各种不同的人中找到些相似的地方。 结果相似的地方还没有找到,周围的人倒是纷纷发现了自家主厨现在与过去的差别。 如果说过去的主厨是自顾自放飞心灵的话,也不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奇妙的化学反应,现在的主厨居然会在先了解客人的基础上再放飞心灵…… 这是个很可怕的改变。 因为在易白棠这样改变的周之后,有棵树餐厅人满为患,尤其是饭点的时候,人到易白棠也冷不丁被吓了跳,皱眉问:“人怎么这么?” 众人:这真全赖你。 易白棠:“算了,以后不搞预约,限制人流吧,每天只做两百桌。” 众人:……exbsp;me?? 商怀砚就在旁边,忍不住吐槽了句:“按照正常逻辑,这时候不应该是想办法扩大规模,打铁趁热,开家分店吗?” 易白棠推开商怀砚,又往厨房中走去,边走边说,忧心忡忡:“行了,你别捣乱,现在谁还在乎这种小事情。” 众人看向商怀砚。 商怀砚懒懒说:“看着我干什么?这餐厅你们易厨说得算 分卷阅读172 欲望文 分卷阅读173 留香 作者:楚寒衣青 分卷阅读173 。他想要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也就是个打工的……” 厨房里忽然又丢出句话来:“好了,没事你去公司吧,有事晚上起睡觉的时候再说。” 众人看向商怀砚的目光都不对劲了。 商怀砚:“……” 他果断溜走了。 这天下午,易白棠接待的是位老爷爷。 老爷爷年轻不轻了,脑袋上的头发都从发根开始白起来,不过他头发梳得规矩,衣服穿得整齐,手上还拄着根拐杖,乍看上去就跟个老绅士似的。 易白棠按照这几天的习惯问:“想吃什么?” 老绅士想了想:“来碗蛋羹吧。” 易白棠“嗯”了声,当着老绅士的面准备起来。 这些天里头,他直在想大魔王做菜时候的模样。 大魔王做菜的时候很认真吗?没有。 大魔王做菜的时候很用力吗?没有。 大魔王就是……随随便便,轻轻松松,身愉快地做菜,看着大魔王做菜都能够让人心情好。 然后菜就做好了,每个吃到的人都说好吃。 所以……易白棠沉思。 我也应该像大魔王样,非常愉快地做着菜,对每样食材认真传递心中的情感吗? 易白棠注视着食材。 尝试着透过眼睛,将自己的情感逐传递过去…… 但旋即易白棠就从汤匙光洁的表面上看见自己扯动边嘴巴,牙疼似的扭曲面孔。 他立刻恢复了面无表情。 边做菜脸微笑果然太傻了。 偶尔想到小树苗笑笑就算了,毕竟那是……我家的树。 易白棠有点点骄傲。 只有点点~ 准备料理的人已经刻意放慢了动作,但不过两三分钟的时间,蛋羹的材料已经准备好了,他刚刚将碗放入蒸锅,背后就长传老绅士的长吁短叹:“小厨师,我跟你说说话好不好?”他不等易白棠回答,径自开口,“我家的人口比较,有好几个儿子和女儿,其他儿子和女儿暂时不说了,先说说老大。老大的本事不太大,他可以看住个煎饼摊子,但是没有办法把煎饼摊子做成两个煎饼摊子。但是他的背后是煎饼界王国,所以他也算煎饼界棵草,还挺招女人喜欢的……所以我就有了同父异母的两个孙子。大孙子很厉害,如果我把煎饼摊子交给大孙子,大孙子能发展成煎饼油条豆浆条龙王国,小孙子虽然比不上大孙子,但是只要有点运气,再经过些挫折锻炼,把煎饼摊子发展成煎饼王国也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易白棠想着大魔王和料理:“哦。” 老绅士:“所以我有点犹豫,最好的继承人明显是大孙子,但是大孙子和这整个家庭有些格格不入,如果说别人都是守家的猎狗,那么大孙子就是支飞在半空中的风筝,总让我觉得有朝日,风筝的线会断掉。” 易白棠继续想着大魔王和料理:“哦。” 老绅士:“而且大孙子最近也做了些让我有点担心的事情。他挑了个不特别适合我们家庭的对象。如果他未来接手了家庭业务,他要怎么处理和爸爸和弟弟的关系?他要怎么处理自己对象在大家庭中的地位呢?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对我而言,除了他是我的孙子之前,其他也是我的儿子和孙子,他的爸爸和继母固然有些对不起他,但他爸爸和继母生出的儿子,也是我的孙子。” 蛋羹蒸好了。 易白棠刚要将菜端到人身前,突然扫了眼老绅士,地道的首都人,口味应该偏甜,于是又补充加了丁点儿甜桂花下去,接着再将做好的菜端到老绅士面前。 易白棠:“您的菜。” 老绅士微笑地道了谢,拿起汤匙勺了口,却不忙着吃,而是继续问:“小厨师,你说说你的想法吧,我究竟应该拿大孙子怎么办?” 易白棠般不评价客人的事情,但这位客人而再再而三地提了,再加上他急着尽可能地实验客人的味觉,也就说了句:“咸吃萝卜淡操心,你考虑的根本不是你大孙子怎么样,只是想把他变成你想象中的那个人。” 老绅士愣。 易白棠又漫不经心:“不过这也不奇怪,来我这里的十个客人九个操心孩子不能变成想象中的人,剩下个还没结婚生孩子。” 老绅士又是愣。 易白棠下结论:“但你们总是忘记,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不可能也不会完完全全成为另外个人想象中的模样,不要妄想了,他想干什么就让他去干吧,反正风筝又没直接飞走,不就证明风筝还当那里是它的家,飞累了总会回家逛圈的。至于怎么个逛法,您就别操心了,难道回头连它穿什么样的衣服你也要管管?” 老绅士久久不语。 其实他有点肝颤,也分不清是气的还是怎么样了,总之句话在他脑海里回荡了又回荡:这……这熊孩子,他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话吗?!他知道我的身份吗?! 老绅士恨恨举起汤匙,尝了口蛋羹。 这几天他心事重重,食不知味,来这里也并不是想吃什么声名鹊起的大厨的精心料理,而是试图解决些心中的疑惑……直到现在,口嫩滑的暖暖的蛋羹下了肚子,那些随着年轻的增长而消失的味觉渐次苏醒,他久违地感觉到了食物的鲜美与健旺的精神! 哪怕此刻心中依旧对易白棠腹诽不止,但老绅士的目光依旧无法控制地豁然亮,并炯炯盯住了易白棠!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已经不像年轻时候那样灵敏的鼻子与嘴巴全是鸡蛋羹的味道,接着他又尝出了藏在鸡蛋羹里头的瑶柱和花蛤,它们同样嫩嫩的,并在蛋汁的浸润下变得软烂,却又很好的保留着原本的丝柔韧,既照顾了老人的牙口,又照顾了老人对于嚼劲的偏爱。 真是个贴心的好孩子啊! 不知道怎么搞的,这么个和之前的气愤相差十万八千里的念头突然就出现在老绅士的脑海之中。 他心情变得飞扬又愉悦,像春日樱花簌簌而落的飞扬,又像喜欢的女孩在树下嫣然笑的愉悦! 五分钟后,他将汤匙放在吃干净了的碗里头,咳嗽声,说:“你说得也有点道理……” 话到这里,他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了道熟悉的身影,眼角顿时跳,拿起桌上与自己衬衫同色的帽子,盖在脑袋上,将帽檐压得低低地,直到遮住自己的半张脸:“好了,谢谢招待,我先走了——” 帽子压得这么低不会看不见路吗? 易白棠先是纳闷,旋即不满:“先填了我的调查单子。” 老绅士连忙拿笔填写,将上面什么吃完了东西的情感反应乱写了通,立刻速度离去,还因为转身太急而 分卷阅读173 欲望文 分卷阅读174 留香 作者:楚寒衣青 分卷阅读174 被脚边的椅子绊了下,还好千钧发之际,用拐杖撑住地面。 易白棠:“……” 感情那根拐杖是这个用途。 下秒,商怀砚的声音自旁边传来:“……好了,之前你让我联系的食堂我已经联系好了。距离比赛还有七天,我给你联系了六家不同的食堂,有小学食堂,大学食堂,工人食堂,上班族食堂等等,并说好了让来食堂吃饭的人都填你的单子。” 说着,商怀砚抽过易白棠手中的单子,笑道:“让他们仔细写写吃完了你做的菜有什么情感反应,咦?” 他再扫了眼手中纸张,发现纸张上的字虽然潦草,却颇为眼熟。 他微微眯眼,再联想刚才依稀看见身影,心中已经有了底。 商怀砚拿着纸张,装作不经意问:“你刚才做了什么这么香?” 易白棠奇怪地瞟了商怀砚眼:“蛋羹,你想吃吗?” “还真有点想,”商怀砚语带过,顺势问,“刚才来的客人点了份蛋羹?你们聊了什么?” 易白棠漫不经心:“忘了。” 商怀砚:“……” 易白棠努力回想下:“好像说儿子孙子不和睦还是不成器吧。” 商怀砚好奇:“那你怎么回答他的?” 易白棠这回倒不用想:“咸吃萝卜淡操心,整天没事瞎找事。” 商怀砚:“噗。” 商怀砚这回是真乐了,他笑得差点喘不过气来,好会才在易白棠莫名奇妙的目光中将手中的那张纸递给易白棠:“他的单子上的情感反应写得有点奇怪,你看看……不过不用太理他,个爱管闲事的老头罢了。” 易白棠结果看,发现单子上的情感反应还真如商怀砚所说的有点奇怪。 因为上面写的是: “初恋的感觉。” 做了七天的情感菜肴,第次有人品尝菜肴之后给出这样明确的情感反应。 虽然答案确实有点奇怪…… 易白棠也没想,将单子叠好放入口袋,转身和商怀砚起离开,准备比赛前的最终尝试。 第115章 董方知。 仅仅个眨眼的功夫,时间就到了赛前的最后刻。 从这天上午睁开眼睛开始,易白棠就有点心神不定,基本属于全程都不知道在想什么状态,不管是刷牙洗脸还是吃早餐,全都靠着商怀砚推步走步。但等到吃完了早餐,坐在堆满调查表的茶几之前的时候,他又恍然回了神,拿过调查表就皱起了眉头。 商怀砚正在镜子前搭配待会要穿的衣服。 他拿起条蓝色的领带照了照,皱眉丢开,太老气了;接着又拿起条明黄色的领带照了照,继续皱眉丢开,谜样活泼。 他不得不再次物色自己的领带,同时提醒依旧穿着睡衣的易白棠:“距离比赛开始只剩下个小时了。” 易白棠心不在焉:“从这里过去只需要二十分钟。” 商怀砚劝道:“你还没换衣服呢,总不能压点到那里。” 易白棠:“昨天那套不就很好?” 商怀砚脸wtf:“那套t恤和牛仔裤?而且你还穿过天了?” 易白棠:“不行吗?” 商怀砚果断:“不行!” 他就像易白棠样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还有好东西没有准备,于是陡然慌乱,速度拉开衣柜的门,从中快速挑出三套易白棠的正装,套穿身上,两套带着备用,并不顾沙发上的人的挣扎,直接将人架起来换了衣服! 镜子之前,易白棠被迫换上新衣服,满心满脸不高兴,然后他继续去看调查表了。 时间又过去了十五分钟,距离开始只剩下四十五分钟了。 商怀砚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太时间纠结领带:“你说哪条领带好看?” 易白棠评价:“都好看。” 商怀砚皱眉:“这是个大日子,我要穿得正式点。” 易白棠:“你穿得很正式了。” 商怀砚看着自己整个衣帽间的衣服盘算着:“你知道你们待会会做什么菜吗?” 易白棠:“清炒河虾。” 商怀砚愣:“咦,这么确定?” 易白棠脸无趣:“老头早说了。” 商怀砚知道自己要系什么样的领带了。 他挑出了条紫色为底,上面印有橘色弯弯虾花纹的领带,对着镜子照了照,颇为满意地系上,然后拿着两个人的替换衣服,拖着易白棠,赶在倒计时三十分钟之前快步出了家门,往车库方向走去。 甫开门,天蓝如洗,绿草如茵,辆白色的轿车停在草地之前,无聊地靠着轿车的车主抬起头,语气中带着略微的责备:“只剩下三十分钟了,我还以为你们不打算去参赛了呢。” 商怀砚下笑了:“阿姨和我们起走吧。” 董恩并不拒绝,将车子丢在这里,上了商怀砚的车,和易白棠同坐在车子后座。 来到易白棠身旁,她就发现了点不对劲。 从头到尾,自己的儿子手里捏着张调查表翻来覆去地看,眼珠子就再没有往别的地方瞟上眼。 可这调查表又有什么好看的呢? 上面不就简单句“好吃,吃了感觉心情不错”吗? 她之前也跟着易白棠看过那来自六大食堂的千份表格,这种回答应该占据总体数量百分之九十的最普通的回答。 董恩先说:“白棠?”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答。 董恩转向商怀砚:“他怎么了?” 商怀砚:“从上午醒来开始就这样了,可能有点紧张……” 易白棠突然开口:“还有个地方不对劲。” 另外两人异口同声:“什么地方?” 易白棠又闭上了嘴,拧着眉头,苦苦沉思。 董恩于是将目光转向前方的商怀砚,借着后视镜,她和商怀砚以眼神相互沟通:这应该还是紧张的吧? 我也觉得应该是。商怀砚。 那现在该怎么办?董恩继续问。 “白棠。”车厢内,商怀砚突然出声。 董恩连忙耐心等待对方的金玉良言。 “深呼吸三口气试试?”商怀砚试探问。 “……”董恩。 “行了,闭嘴。”易白棠冷冰冰回应商怀砚的建议。 还是得我来啊。年届四十的女人莫名感觉到了丝属于生命的沉重。她沉吟许久,轻轻咳嗽,拉过易白棠的注意力:“白棠,你外公有没有跟你说过他小时候的事情?”她不等易白棠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你外公小时候啊,是乡下穷人家的孩子,那时候乡下只有家世最好的人才能够上学读书,其他的人要么种田,要么去当小工。正好在你外公十二岁的时候,家乡年景不好,有位在县里做厨 分卷阅读174 欲望文 分卷阅读175 留香 作者:楚寒衣青 分卷阅读175 师的人回乡祭祖,你外公就去求他把自己带出去做学徒,好赚点钱寄回家里。” 这段话倒真的吸引了易白棠的注意力。 易白棠定在调查表上的目光轻轻动。 “后来老头鞍前马后伺候了这位厨师两年才开始正式学厨艺。” “没错,”董恩点点头,继续回忆,“当年学习门技能的难度比现在大了不知道少倍,两年之后,你外公正式成为学徒,手里头有了工资,虽然很快就因为学得太快并且屡屡推陈出新而被那位厨师找了个由头赶出饭店,但因为厨艺好,很快又被另外的人慧眼相中,当了真正能掌勺的厨师。开始,外公凭借在城市里做厨师的工资养活了家里后;后来发生动乱,外公又凭借厨艺保护了家里人。有个关于你外公的故事,是你早年去世的外婆最喜欢挂在嘴边的,你外婆是个书香门第的小姐,本来还曾经有机会嫁给个小军官,但是在出嫁之前,她所在的那个城市来了伙流窜的日寇,当时城中的官兵只有点点,根本没有信心挡住日寇,全城里,从上到下人心惶惶,如丧考妣。这个时候,是你外公主动出来,指出城外的日寇像是刚刚打了败仗,又不熟悉城内情况,我们可以好吃好喝地招待他们,满足他们的要求,先稳住他们再说。” “后来老头带着几个人连做了三顿饭,每顿香飘十里,日寇被拖住了,随即被赶来的军队消灭。”易白棠续道。 “后来的事情你外公还有没有和你说?”董恩问。 “后来?” “当你外公带着人送东西给日寇的时候,你外婆挤在人群中看见你外公,此后就抵死不嫁之前定下来的小军官,非要和你外公在起了。”董恩唇角含笑,“还有其他很关于做菜的小故事,对你外公而言,从最初到最后,做菜改变他的人生,贯穿他的生命,他做了那么年的菜,妈妈也不知道他现在究竟有厉害……” “我知道。”易白棠说。 “……”董恩顿,原本准备好的安慰顿时说不出来了,连带着本来打算摸上易白棠脑袋的手也开始发痒,很想狠狠照着无知无觉的人敲下去。 “不过……”易白棠又说,“好像……” 他回忆着董恩最后说的那句话,依稀有了点朦朦胧胧的想法。 “我们到了。”商怀砚的声音突然响起。 宝蓝色的轿车倏尔向道路两旁跃,跃离了收尾相接、川流不息的车辆洪流,再绕过旗杆,穿过车栏,徐徐停下。 视线之中,三层高矮,前方悬挂五星红旗,外墙为红黄二色、窗户后垂有丝绒布幕的庄严大礼堂由远及近,览无遗。 距离正式决赛开始前的十分钟,大礼堂的后台已经挤满了工作人员和参赛者。 易白棠和商怀砚还有妈妈刚刚进去,就见人来人往,远处还传来小胖子的哇哇大叫:“你说什么?待会有至少要来十家媒体、还有三家电视台直播?待会还有高官要过来为厨王颁发贡献奖?我们还要扑白~粉涂口红在镜头之前?我是男的啊啊啊啊——” 接着就是年轻化妆师焦急的声音:“快别动了!你脸上的粉还没涂匀!” 然后又插~入了江师兄笑呵呵的声音:“不怕,不怕,你还是个小胖孩子呢——白棠,你终于到了!你快过来——” 江师兄转眼看见了易白棠,连忙招呼,并左看右看,试图找出个还空闲的化妆师。 易白棠越过江师兄,径自从后台走向大礼堂的布幕处,冷漠打断江师兄:“不要。” 商怀砚落后步,抬手拍拍江师兄的肩膀,安慰被毫不留情抛弃了的人:“没事,他天生丽质,唇红齿白,不怕摄像头,化妆了也不见得能好看。” 江师兄:“所以你为什么也在选手后台……” 商怀砚镇定:“因为我是选手亲友啊。” 江师兄还没来得及说下句话,大礼堂中突然传来激扬的音乐声,刚刚还情愿或者不情愿坐在椅子上由化妆师替自己化妆的另外两个选手立刻兔子般蹿起来,三步并做两步溜到易白棠所在的位置,透过大红色垂幔的间隙朝外看去。 只见主持身燕尾服在台上正中央的位置,情感真挚,声音雄浑:“年届的厨王争霸赛,四年届的附加争霸赛。每年我们都能角逐出位新生的厨王,这些厨王加入国内的餐饮系统中,研发、推动我国料理领域的进步,使‘美食国度’的称谓响彻世界。 “在国内,有许许厨王的名字是大家耳熟能详的。他们也曾参与过厨王附加赛,成为挑战者或者主考官。今年,又年度的附加争霸赛,我们的挑战者是三位年轻的厨师,挑战的对象却是每个人都知道的那位—— “他已经退休很久了。 “他曾主持国宴长达十年,是国家第位国宴大师;他曾经以道菜促进了份国家级别的合约的签署;他改革厨师协会制度,提出厨师考级要求,划分酒店与饭店评级项目,是厨师协会第位主席与第位名誉主席;他最擅长淮扬菜,这半个世纪以来,始终是淮扬菜系的唯领军人物;国内厨师界有无数以他名字为命名的慈善基金,基金每年都会帮助数百位困难厨师。 “别人位列荣誉殿堂,他创造荣誉殿堂。 “他叫做——董、方、知!” 只见礼堂之上,主持身后,巨大的屏幕闪烁荧光,长长荣誉经历与头衔犹如川黑色瀑布,泼墨而下! 第116章 话音方落,台上灯光忽然熄灭,黑暗持续了短暂的三五秒钟,旋即,束柔亮的光自天顶照向易白棠等人所在后台的斜对面。 人影自光的尽头出现。 他慢慢走近了众人的视线。 人还是那个人,面孔还是那张面孔,甚至衣服也和出现在此的主人的过去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不知为何,当他从远方缓步走近的时候,众人屏息凝神,心中无端紧张,仿佛缓缓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并不是和自己样的人,而是横跨了整个世纪的传奇! 正如主持方才所说。 他早已退休。 他荣誉等身。 他的名字是所有厨师界的人都知道也都必须知道的,百年之后,厨师界的历史上定有属于他的举足轻重那页! 易白棠离开了猩红色的帷幕。 接下去就是对大魔王的颁奖典礼和高官致辞。对于别人来说可能很新鲜,但对于易白棠来说,这种颁奖典礼在很小的时候,他就跟着大魔王经历得不想再经历了,而且那些经历还半是大魔王作为颁奖人,将座座或大或小的奖杯颁发给激动的胜利者……记得很早很早以前,他也觉得这种颁奖典礼很崇高,然后在大 分卷阅读175 欲望文 分卷阅读176 留香 作者:楚寒衣青 分卷阅读176 魔王要将奖杯颁发给颁奖者的时候,偷偷拿了另外个小点的银质奖杯,也想跟着颁发…… “结果呢?”商怀砚不由问。江师兄正和两小孩起挤在布幕后紧密关注颁奖典礼的进度,暂时没空管商怀砚。 “?”易白棠纳闷地看了商怀砚眼,心想刚才自己是内心活动,没有把话说出口吧? “你没说,”商怀砚轻快回答,“我只是从你脸上看出了你想的问题~” “然后我在台上摔倒了。”易白棠淡淡说。 从此他就对颁奖台有了淡淡的阴影。 “白棠在说过去的事情吗?”后边插入江师兄带笑的声音,易白棠和商怀砚转头看去,就见江师兄和小胖子与江雪带着模样的满足脸,从布幕后离开,朝这里走来。 江师兄今天显然非常高兴,已经连着两次失口叫出易白棠的名字了。 要知道作为厨王争霸赛评委团的主评委以及厨师协会的高层,他平常是非常注意避嫌的,具体态度参见上次易白棠的小随园挑战赛。 但现在,江师兄已经完成了他这届厨王争霸赛事的最后个目标:为自己的老师办场史无前例的盛宴。 因此他稍微有点点失态,从头到尾都笑眯了双眼睛,连易白棠商怀砚光天化日之下伤风败俗手牵手这种事情,都能够开启无视大法当做自己没看见了。 小胖子脸上的妆上到半,现在重新坐回椅子上,大发感慨,满心羡慕:“董大师真厉害啊,居然能让国家级别的领导人来颁发奖项,总觉得过去只有什么科技工作者能够得到这样的殊荣,还有‘特殊贡献奖’,这奖项的名字真特别,陌生得我以前都没有听过——” 江雪翻了个白眼,对着镜子自己给自己化妆。 易白棠无聊地放空思维,继续思考自己做的菜究竟还有什么地方是不对的。 只有江师兄笑眯眯地看着小胖子,越看越喜欢,越喜欢越看,就差上手温柔地摸摸小胖子胖嘟嘟的脸颊了。 小胖子这时候也从众人的反应中读出了点不对劲。 “等等,你们这是什么表情,难道……” “这奖项的名字确实颇为特别,”江师兄故意顿了下,“因为这是经过国务院投票的,国家专门为董大师设立的奖项。并且在这次颁发之后,也并不打算将其作为常规奖项。” “那,那——”小胖子脸惊悚。 “要再颁发这样的奖项,我看最少也需要有厨师能够用道菜再促进份国家级的条约的签订。”江师兄笑容可掬,声音压得很低,让自己看起来尽量地含蓄低调,但他的脸早已笑成了朵盛开的花儿~“所所所以待待待会要要要怎么和和和厨王打?!”小胖子哀嚎声。 “现在想这个太早啦。”江雪终于出声,“我们不是还要先打场,最后的胜利者才有资格和厨王面对面吗?” 话音落下,轻松的气氛瞬间凝结,猛然向下沉,小胖子和江雪对视眼,都从彼此眼中看见了志在必得,这才恍然记起自己和对方正是有我没他的竞争者。 他们再看向坐在旁边的易白棠,就见对方同样面无表情,果然,他也是样在想着要怎么竭尽全力赢得比赛! 五分钟的沉寂。 易白棠突然回神:“怎么,比赛要开始了吗?” 另外两人:“……”好像拳挥在了棉花上,好讨厌哦! “外面大概还要十分钟结束。结束之后再休息五分钟,你们的比赛就开始了。”江师兄这时候总算收敛了自己飘在半空中的心,对在场几人说。 接着他看了下手表,暗示意味颇浓地瞥了商怀砚眼。 商怀砚见好就收,起来微微笑:“师兄,我们起走吧,把时间和空间留给他们,让他们做好最后的准备。” 叫得我跟你很熟似的。 江师兄面无表情朝外头走去,并不得不悲观地预测:现在这人已经跟着易白棠在师父面前晃悠来晃悠去也没见有什么问题了。也许未来我和他确实会很熟……好歹,他不算让人讨厌吧! 两人同离开选手休息室,在大礼堂中绕了小半圈,往会场的后门走去。 路上,商怀砚颇有些好奇:“这次参加附加赛的就这三个人?之前电视宣传的时候,我记得参加附加赛的条件颇为宽松,至少争霸赛的胜利者是肯定可以参加的。” 江师兄诧异:“这事白棠没有告诉你?” 商怀砚:“这……白棠会注意这个吗?” 江师兄想想:“还真不会。”他突然笑,“你是不是有点错估师父的地位了?别听白棠有事没事老头老头地叫着,师父在厨师界可是大家都不说名字的那个人啊——”他颇为意味深长,“条件摆在那边没错,但不是所有人都敢于前来的……” 他们到了颁奖会场的后门,江师兄推开厚重的木门,带着商怀砚自后边悄悄进入现场,并找了后头空余的座位坐下。 江师兄继续说:“比如说这次厨王争霸赛的胜利者吧——” “说我什么?”前方的人突然转头。 两排人相互对视眼。 前方的人眼扫过商怀砚,有点酸溜溜:长得好看,衣服搭配得好,还喷了须后水…… 商怀砚同样看着对方,看见张最近经常出现在易白棠观看的电视节目中的面孔:三十来岁,样貌英俊,附加商业价值很高的本届厨王挑战赛金奖获得者。 嗯,本人和电视中看上去差不。 样子不错,也会打扮。 这对于厨师来说很难得,就算白棠,也就是仗着自己底子好胡乱折腾。 商怀砚在心中不动声色地评价。 不过……背后说人话被人当面听到,也挺尴尬的。 商怀砚看向说话的江师兄,就见江师兄老神在在:“说你虽然拿了争霸赛第名,但死活不敢和师父碰面。” “唉——” 只听声叹息,金奖获得者苦笑摇头。 “那位的厨艺,不是所有厨师都能品尝的。厨王争霸赛的第已经挺不错了,对我这几年中的规划足够了,我暂时不需要尝试鸡蛋碰石头。” “道不同,不相为谋。”江师兄不客气说了句。 奖金获得者又是笑,这回却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只是保持着基本尊重,并不回答。 旁观片刻,商怀砚已经回过味来。 原来是这样啊…… 江师兄也不理争霸赛获奖者,只对商怀砚说话:“你直在吃小师弟的料理吧?小师弟的料理现在虽然还没有完全继承到师父的味道,但些理念应该也初具端倪了——他们都具有非常强烈的排他性。是不是感觉吃了他们的料理之后,很长段时间里,至少两三天的时间里,会觉得 分卷阅读176 欲望文 分卷阅读177 留香 作者:楚寒衣青 分卷阅读177 吃别的任何东西都不是那个味道? “这还是对普通食客而言的。 “对于厨师来说,他们的反应强烈,心理素质差点的,在骤然吃了师父的料理之后,很可能从此丧失做菜的自信,不仅不能进步,反而还会在此后的数年之内不断倒退,连自己本来有的水平都达不到了。 “所以师父自退休以后,除了给白棠和自己做菜之外,动刀的时间都少了。” 说到这里,江师兄非常感慨,对于个顶尖的厨师而言,没有食客,不常动刀,本身就是件很心酸的事情。 “那位固然是厨艺界的个奇迹与现象,但是世界上那么的人,那位就算天天做菜,能做几个人的菜?还是要最大限度的提升所有食客能够吃到的料理的水准,才具有意义吧?”金奖获得者又忍不住说话了,他还问商怀砚,“你回想下你日常品尝的味道——我说的没错吧?” 商怀砚笑:“没错。不过我也没见先生你的行为和你所说的话有什么内在的联系。” 金奖获得者:“……”他轻哼声,“自己的事业都不能发展,怎么帮助厨师界发展?” 商怀砚笑而不语。这事他和厨师界的人辩辩就算了,大家都是做生意的,打量谁还不知道谁的心思? 但厨师界的人显然也不是那么好骗的。 江师兄盯着金奖获得者,缓缓说:“庆伟。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金奖获得者不敢和江师兄对视,默默起身,离开了现场。 商怀砚眼看离开的人,低声和江师兄说话:“你知道他?” 江师兄不以为然:“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谁还不知道谁。不过他——”他也叹了口气,“他也是个天才。四年前,我曾尝试将他介绍给恩师。” 话音方落,四周的大喇叭中,突然响起主持激扬的声音:“现在,让我们开始厨王附加赛的第场比赛——” 第117章 只见礼堂之内,肃穆的气氛已经随着曲欢快的音乐而消弭在空气之中。灯光突然闪,主席台上布幕降下,暂时性地遮住了高台。大礼堂两侧共六个大门同敞开,片刻后,有人陆陆续续地进场,寻找座位坐下。 江师兄似乎看出商怀砚的疑惑,说了句:“毕竟是面向公众的附加赛,除了电视台直播之外,还针对性地放出了邀请函,邀请厨师界以及与厨师界相关的人士参加。” 商怀砚了然点头。 下秒,他发现刚刚被江师兄说走了的厨王争霸赛金奖获得者又混在人群之中,若无其事地走了进来,并且挑选了个距离江师兄最远的位置和人换票。 商怀砚:“……”这是何苦。 旁边的江师兄嗤笑声,片刻,又莫名长叹口气。 人群全部落座之后,灯光再次开始闪烁,几回交替,最终时候,半数以上的灯光都射向主席台方向! 这时,落下的红丝绒布幕再次徐徐拉起。 只见高台上头,三组移动灶台分列三个方向,彼此之间呈三足鼎立;灶台之后,三位参赛人员面对乌压压的观众,都产生了丝紧张! 此刻灯火通明。 主持脸微笑地在高台上,再次用他雄浑有力的声音说:“现场的各位来宾,电视机前的各位观众,大家好!四年度的厨王争霸附加赛,又次与大家见面!这次,我们拥有史上最强的守关者!这次,我们拥有青春焕发的挑战者!这次,三位挑战者中,究竟有谁能够脱颖而出,拿到最终那个—— “成为王中之王的机会!!! “现在,我宣布厨王挑战附加赛第场比赛开始! “第场比赛题目为:清炒河虾!” 灯光荟萃,视线聚焦。 易白棠久违地感觉到了胸腔之内,心脏剧烈的跳动。 感官、血液、神经、身体内所有的机能都被牵动,注意力从辐散的蛛网状变成了针尖,尖头钉在了他的双手之中。 挑选、去壳、上浆、冰镇再使其恢复常温,最终将处理好了的虾仁下锅。 四十五分钟后,三人陆续完成自己的菜肴。 此时司仪上台,将三人所做的菜肴端入后台,分拣完成,分为二三号,分别端给在场所有嘉宾。 在场至少百位嘉宾。 嘉宾品尝三份料理,而后凭味道选出其中份,投出属于自己的那份投票,投票现场统计,结果立刻揭晓,全程只需要短短的十分钟的时间! 菜肴分到了商怀砚和江师兄的这层。 商怀砚看着三只小小的花瓣白瓷碟摆在蓝色牡丹套碟上边,正好攒成了朵花的样子。白瓷碟中,三个小小的虾仁分列其中,边沿还夹着还夹着投票用的数字。此外,大瓷碟上还放有筷子与漱口水,品尝美味的应俱全。 商怀砚拿起筷子,分别尝了三份虾仁。 不需要太的分辨,他很快挑出了自己最满意的那份,并将票数投下。 切的行动都在无声之中进行。 除了杯盘相碰的声音外,就只有零散几点交谈如流星闪而逝。 随着阵机械的声音,高台之上降下了台巨大的显示器,显示器中,易白棠、江雪、孔昊霖三人的名字出现在大屏幕上,紧接着,三条柱状票数图飞快统计后台结果。 统计结果揭晓了! 三条柱状图中,两条柱状图几乎相等,剩下条高高跃起! 三位参赛者都是背对着大屏幕的。 而主持与现场嘉宾、电视机前的观众们都在同时间看见了统计结果。 第场比赛的结果已经出现。 “现在——”主持高声说,“请参赛选手齐转身,那张通向王中之王的入场券持有者已经揭晓,它落在——” 易白棠三人同转身。 舞台射灯骤暗。 束射灯骤亮。 那束亮白色的光随着激昂的旋律旋律“咚咚咚咚”转过圈之后,落在其中人身上。 “厨王争霸附加赛第场比赛,胜利者是——” “易!白!棠!——” 掌声响起。 在场的嘉宾举起双手,对做出打动美食的厨致以感谢与期待。 人群之中,商怀砚和江师兄同含笑鼓掌。 商怀砚说:“没想到后面的比赛会是这样的,我本来觉得会严肃点。” 江师兄:“这是老师的意思。本来我建议老师在最后单独接受颁奖,但是老师拒绝了。” 商怀砚:“哦?” 江师兄:“也许对老师而言,人生道路上的荣誉早已足够。他希望将最后、最重要、最让人记忆深刻的仪式留给别人。” 商怀砚:“问个问题。” 江师兄 分卷阅读177 欲望文 分卷阅读178 留香 作者:楚寒衣青 分卷阅读178 :“说?” 商怀砚:“第场比赛结束了,中途休息时间,我能去后台看看我们的小师弟吗?” 江师兄面无表情强调:“小师弟是我的。” 但他到底没有拒绝商怀砚的要求。 当然,他跟着商怀砚起去后台了。 此刻,三位参赛者已经回到了后台。 远离了灯光与人群,另外两个输掉比赛的选手做不出太表情,他们路快步走向休息室,并在进入休息室后的第时间抓住工作人员,异口同声问:“另外两个人做的菜还有没有剩下的,我要尝尝!” 工作人员:“这……这不符合要求。” 小胖子顿时火了:“你把参赛纪律书拿出来,指给我的要求看不符合哪条规定!” 工作人员哑然。 好在这时候,江师兄已经和商怀砚起进来了,江师兄先对工作人员点点头:“你下去吧,这里我来负责。”接着他又对小胖子说,“虽然参赛手册上没有规定这样不行,不过般来说,厨师比赛是不会在结束评选之后还留着对战双方的菜肴的——毕竟艺术味觉这种主观的东西,我们只能少数服从数。” 这话倒是没说错。 小胖子嚷嚷的声音顿时低了八度,变得委屈了很:“但是厨王争霸赛的时候你们也让我们互相品尝菜肴啊。” 江师兄淡然之中带着自豪:“那是因为我们敢为天下先,始终坚持着不断改革制度,不断创新口味。” 说完,他又说:“以及这次你们运气比较好,三盘子菜确实都还剩下了点。” 话音落下,商怀砚从江师兄身后走出,三盘剩余的清炒虾仁被他稳稳当当端在手上。 仅仅十二分钟的时间,菜肴还处于最适宜入口阶段。 属于河虾的鲜、随温度四溢的香,同交织成勾人的网,于不动声色间,将四周封锁。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商怀砚手中的虾仁上。 而商怀砚并趁他们不注意,对易白棠眨了下眼。 休息室里的化妆桌被整理出来当餐桌。 不止是小胖子与江雪迫切地想要品尝易白棠的料理,就是易白棠,也不反对在真正的那场比赛到来之前,尝尝能增加自己自信心的料理。但胜利者对于胜利的理由总不比失败者对于失败的理由那么迫切追逐,所以易白棠停留在了旁,将菜肴前的位置让给另外两人。 小胖子拿了筷子,第眼对准易白棠的菜,第二下夹起那道菜送进嘴里。 他只吃了这口。 口之后,他丢下筷子,失魂落魄地走了。 江雪慢了步,她没有立刻品尝易白棠的菜,而是先去试吃获得了和自己票数差不的小胖子的料理。 味道……很好。 和自己的样好。 好奇怪啊,连味道都是差不的。 自己和小胖子应该有各自偏好的做菜方式,为什么会连味道都差不呢……肯定是因为之前吃过了那位的清炒河虾。那道清炒河虾给他们的印象太深刻了,因为……真的,太好吃了。 所以直试图将其重现。 所以在这场比赛的赛场之上,他们两个人的票数得到得也差不,也许大家都觉得他们两个做的菜就是同种菜吧。 但……但到现在,江雪也不觉得自己或者小胖子做得不好吃! 所以她目光转,将筷子伸向现场的第三盘,也就是易白棠所做的料理中。 她夹了虾仁,放进嘴里。 切的味道和自己与小胖子所做的十分相似,又截然不同,有了第次的经验,她已经能够品尝出这道清炒河虾中并没有加入什么他们没有加入的调料,也并不在火候与步骤上边和他们有太大的差异。 但就是有种说不出的差异在。 这种差异像菜里是否加了辣椒,也像菜里是否加了味精,也像菜里是否加了盐巴。 这种差异,让他们本来还不错的模仿,本来味道很好的料理,下子变成了拙劣的模仿。 这盘清炒河虾,就像他们最初吃到的那份清炒河虾样,能在瞬间让过去所有品尝到的菜肴都少了那么点味道。 “……是什么?”江雪咬着唇,不甘心问,“你、还有那位大师的菜里,究竟比我们了什么?” “大概,”易白棠说,“是‘心’吧。” 个又个的人离开了休息室,最后,只有商怀砚陪着易白棠留了下来。 易白棠坐在桌子前,吃了口小胖子的虾仁,又吃了口江雪的虾仁。 模样的味道。 大魔王味道的弱化。 两个人都在竭力模仿大魔王……这也是难免的。易白棠仔细分析。毕竟就算不算上‘心’模式这个作弊器,大魔王在火候与味道的调配上,也是精益求精,没有最好,只有好。 不过这两个人的味道,倒是不太难吃。 易白棠又习惯性地继续分析下去。 小胖子的虾仁有种跳跃的感觉,都嚼了好几下了,依稀还能有虾仁在嘴里跳动的错觉;江雪的呢,温温吞吞的,有虾仁在嘴里游动的错觉。 “挺有天赋的……”易白棠喃喃自语。 “什么?”商怀砚奇怪。 “没什么。”易白棠放下筷子,漫不经心,“他们都在模仿大魔王,不管是配料、火候、还是那种模糊的感觉,那颗心……” 说到这里,脑海中突然有条神经被拨弄了下,最近段时间直笼罩在脑海中的那层纱被抽走了,易白棠灵光闪,终于明白了自己最近段时间始终觉得不对劲的地方究竟是什么—— “对了,他们在模仿,我也在模仿啊……” 他喃喃自语: “他们模仿配料与火候,我模仿是老头的心料理……” “可是味模仿,怎么能取胜呢?” 第118章 商怀砚意识到有什么不好了。 因为就在这秒之中,易白棠的神色突然变得十分奇怪,而且就在这瞬,他双肩垮下,沮丧极了。 “你说,”易白棠面无表情开了口,直以来坚定的信念在这时刻突然不那么坚定,而破了个口子之后,藏于心头的恐惧忽然就倍加繁殖,再也不容忽视,“那个人——真的能被人战胜吗?” 商怀砚瞬间明白了事情的关键之处。 “白棠……”商怀砚斟酌着开口,他在这时候定必须说些什么。 “嗯?”易白棠。 “你待会还比吗?”他直接问。 “……”易白棠,“比。” “如果是用这种状态去比的话,我建议你不用浪费时间。”商怀砚客观说,“你已经认定你要输了,那么待会你肯定会输;就算你侥幸赢了,半 分卷阅读178 欲望文 分卷阅读179 留香 作者:楚寒衣青 分卷阅读179 也是因为外公想让你赢。” 易白棠不说话。 “再说了,”商怀砚平心静气:“你很想得到这场附加赛的胜利?” “我只想打败对方。”易白棠说。 “那么这场的胜利其实无关紧要。”商怀砚思路清晰,逻辑严密,“你的目的是打败他,这次失败了,还有下次;下次失败了,还有再下次。只要你们同在,挑战就能够直继续下去,胜利也始终在远方等着你。” “这场挑战,和过去的所有挑战,甚至未来的所有挑战都没有任何区别。 “而我们对你的所有挑战只保持着期待,不会失望,不会不满……” 他拍拍易白棠的肩膀,手中用力,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对方:“因为你始终这么认真。而我们爱你。” 很神奇。 前刻我还陷入摇摆不定、甚至质疑自己的情况之中。 而下刻,在小树苗的安慰之下,我的心忽然又定下了,再次觉得就算输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这么年来我已经输得算不清楚次数了。 这次最也就是看着我失败的观众了点。 谁在乎观众。 我只在乎—— 易白棠的目光在商怀砚脸上溜而过。 他依旧面无表情,说:“好了,我闭下眼睛。” 商怀砚笑道:“好,快去吧。”他看了下表,“你还能眯十五分钟。” 易白棠:“嗯,我也爱你。” 商怀砚愣。 易白棠走向墙脚的沙发,闭着眼睛躺上去休息了。 商怀砚跟着走到休息室的角落,室内空调温度开得有点低了。他想了想,将外套脱下来,给易白棠当被子。 背后传来脚步声。 有人走进来了。 商怀砚回过头,手指按在唇角,冲着来人“嘘”了声。 躺在沙发上的易白棠很快入睡,却又睡得不够彻底,正陷入睡着与清醒的交界线中。 这阶段,他能够思考,但不能移动身体,而周围片黑暗。 真无聊。 易白棠想。 也许我不该睡觉,待会醒来了肯定累。 他思索的下秒,黑暗突然消失,道道色彩流虹般倏忽而至,纵横交错,被梦境的巧手织成幅鲜明图案。 易白棠脑袋迷糊了下。 觉得这瞬间,自己好像变成了小小的过去的自己,他正坐在家里厨房的板凳上,道高大健壮的身影在灶台上,他背对着易白棠,逆着光,夕阳给他镶嵌了层闪闪发亮的金边,他忽而转过身来,手里拿着个面碗,面碗中盛着热腾腾的面条,面条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是年轻时候的老头。 易白棠想。 在这个属于过去的空间里,思维像是生锈了的齿轮,咔哒下,咔哒下,慢得令人发指。 年轻的老头转过身、来到易白棠面前、又夹了碗中面条喂给易白棠吃这整个过程之中,易白棠也只想完这么简单的个念头。 没等成年的他慢条斯理地起出新的念头,突然听见小小的自己憋出了句话:“不是……不是这个味道。” “唉——”年轻的老头惆怅地叹了口气。他蹲下来,粗糙的手抚~摸易白棠的脸颊,“糖糖,那你告诉外公,妈妈煮的面条到底是什么味道?” “就不是这个,说不出,好吃……外公笨。”小小的白棠又憋出了句。 下刻,他嚎啕大哭。 易白棠从梦中惊醒了! 他觉得脸上凉凉的,下意识擦了下,泪珠顺着手背滚落。 商怀砚刚刚正欣赏自家小宝贝的睡颜,结果眨眼之间,睡觉的人突然从沙发上挺身坐起,张开眼就是连串眼泪落下。 商怀砚被吓到了:“怎么了?” 易白棠默不作声,拉过商怀砚,埋入对方胸口,蹭了两下,用衬衣擦光自己的眼泪,再将头拿出来。 商怀砚二次惊吓:“到底……怎么了……” “是啊……”旁边传来第二道声音,那道声音飘飘忽忽,找不到个落脚点,受到了商怀砚所受惊吓的百倍,“到底怎么了……” 易白棠循声看了眼,是自己妈妈。 他转回视线,坐正身体,思考许久,慢慢说:“我都记起来了。” 原来大魔王也不是天生就会心的料理。 原来在我很小的时候,大魔王也会无奈地问,那个味道到底是什么味道? 后来大魔王终于做出了‘心的料理’……但并不是妈妈的味道,就算他最后已经忘记了最初的妈妈的味道,也从始至终都没有将它们混在起,包括他前段时间才尝过的那碗面条。 妈妈的味道和大魔王的味道截然不同。 “没错啊,我真傻……”易白棠喃喃自语。 大家都是心的料理,料理中都带着自己的感情,没有两个相同的人,也就没有两种相同的感情。 每个人的心料理的味道,都是不样的! 第119章 中场休息时间,礼堂现场又陆陆续续进来了些人,有在第场失败的小胖子与江雪,也有两三个尽管开始就拿到了邀请函,但因为种种原因——或者是懒得看第场比赛,或者是距离太远,赶到这里的时候就这个时间了。 总之最后,当中场休息过去,主持再次登上高台,下方座无虚席,每位接到邀请函的人,都已经在现场落座! 此刻,作为上次的胜利者,易白棠再次立在挑战的位置。 主持徐徐说话,声音如泉水淙淙,舒缓轻柔:“现在,董老师已经在我们的现场,这场王中之王的争霸马上就要拉开帷幕。这是今天的最后场赛事,也是本届厨王争霸赛附加赛的最后场赛事。年轻的厨师路披荆斩棘,终于来到了距离梦想最近的那步。 “尽管失败与成功的概率其实均等。 “尽管有人高兴,就有人失意。 “但是奋勇拼搏坚毅不屈永远是人类美好而高贵的品德! “但是过程与结果同样重要,因为没有过程,何谈结果! “但你有了拼搏的过程,那么没有这个结果,也还有下个结果。 “现在,让我们欢迎此处厨王争霸附加赛的被挑战者——厨王董方知先生!” 全场鸦雀无声。 易白棠的目光,主持的目光,所有人的目光,同灯光,穿透黑暗,注视着缓缓走向所有人的老者。 董方知出现在了现场。 下刻,全场人员起立,鼓掌,向在上方的老人献上自己的敬意。 掌声之中,主持对易白棠微笑:“请挑战者向厨王致意。” 这是厨王争霸附加赛的个保留节目。 分卷阅读179 欲望文 分卷阅读180 留香 作者:楚寒衣青 分卷阅读180 易白棠从主席台上的灶台之后走出,来到董方知面前,微鞠躬。 并非地位高低的差异。 只是后来者对德高望重的先行者的尊敬。 而后董方知扶起易白棠。 普通的附加赛这节目到了这里已经结束。但他们的关系并不普通。 所以易白棠在被董方知搀扶起来的下刻,拿过主持的话筒,直接了当,简单易懂:“我会赢。” 关键时刻,董方知微微笑,心情颇好,回了句:“结局早就注定。” 接着,两人谁也没把刚才的放话当回事,同转向主持。 正因这两句突然的对话而目瞪口呆、饱受惊吓的主持:“看来这次的挑战者非常具有自信……那么,我们现在来看最后的挑战赛的挑战项目。这是道——” “蛋!炒!饭!” 易白棠回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 他在听见蛋炒饭这个菜名的时候就松了松眉头。 他还不自觉在心底轻哼了声。 肯定是大魔王出的题目。只有大魔王才能出出这么适合他们现在所研究的料理的题目。 因为这是道最简单的、最基础、可能是家家户户的主厨学得最早、做得最的那道菜。 这是每个会做饭的人都有做过、尝过、吃过无数遍的菜。 它已经演化出了无数的变化,有数不清的口味,每位厨师都能说出自己让炒饭变得最好吃的独门秘方! 它已经彻底被开发殆尽。 要将这道菜做得所有人都满意,反而比做些山珍海味和步骤很的菜色为困难。 因为简单正意味着少有变化。 但也唯有如此,才能将心料理的最为珍贵的内在完全展示在众人眼前。 心料理是……让每个人都能品尝到最美味食物的料理,让每个人都觉得他们所吃的正是他们最喜欢吃的料理! 我真傻。 做蛋炒饭的过程中,易白棠不止次这样想。 他正在洗米。粒粒晶莹的大米从他指尖来到掌心,不需要眼睛,全凭年积累而成的感觉,就能将那些长得不够好的、缺胳膊断腿的、外表坑坑洼洼的、易白棠摸着不喜欢的,全部轻巧地撇到了边。 然后将剩余部分取出,在水流下反复淘洗,而后浸泡。 之前我做的料理只能让其他人察觉出含混的感情,是因为我的“心”也是含混的,我陷入了大魔王的套路,在模仿大魔王的感情。 但大魔王的“心”不是我的“心”。 大魔王生命中所有的转折都是因为料理而生,所以他对料理有种往无回的热爱与期待。 而我并不。 尽管我是因为妈妈的味道而走上料理的道路,但对我而言,我关注的应该还是感情本身。 妈妈的感情。 商怀砚的感情。 还有大魔王对我的感情。 易白棠搅拌蛋液,准备的炒蛋饭材料。 他准备了些火腿丁,黄瓜丁,以及蟹肉与蟹黄,并不选出那些不太常见的配料,也避免配料的味道掩盖蛋炒饭本身的味道。 然后,对亲人的爱,对爱人的爱,丝丝缕缕的体贴与温柔,被他用筷子搅拌入了蛋液中,被他用刀切入了黄瓜与火腿中,还被他慢条斯理地投入了腾起的火焰中。 最终,米饭蒸熟、放凉;锅中下油、旺火,打散的蛋液与火腿丁、黄瓜丁同入锅炒熟。 易白棠记得自己曾经做过次蛋炒饭给小树苗吃。 那次,他并没有将鸡蛋打散,而是整个与米饭入锅,所以炒出来的成品半是灿金、半是银白。 这次,易白棠花了些小心思。 在配料炒好之后,他先将其盛起放在旁,然后再将放凉的米饭与螃蟹肉同下锅。他将螃蟹与蟹黄分别处理过,使它们颇具粘性,下锅就分开包裹住了米饭。 这时候再将未打散的蛋液同下锅,蛋白与蛋黄又次分开将锅中米饭包裹,而后加入之前炒好的配料,混合均匀之后重新起锅。 这时候,挑出其中的数粒米饭,用铁质汤匙刺穿,从切面中,能够看见里头层米,层蟹肉,又层蛋液,有两层银包裹着白玉米粒的,也有两层金包裹着白玉米粒的,还有层金、层银、再包裹米粒的。 易白棠共切了十粒米。 在最后粒米中,他看见白玉米饭外头的那层蟹肉带着点点绯红。 很好,又有了第四种配色可能性。 易白棠非常满意。 不止因为他做出了道让自己开心的菜,还因为他已经弄清楚了贯穿自己半个厨艺生涯的“心料理”的真正含义。 于是他哼着欢快的小调,端起自己做的那大盘炒饭,放在灶台之前的架子上。 这表明他已经彻底做好了决赛的第盘也是最后盘菜! 至于他的菜和大魔王的菜哪道好,他的感情和大魔王的感情哪种能引动食客的心情——就交给在场的那些人自行评价吧。 第120章 两盘菜在同时间放上了灶台之前的候菜区! 现场的气氛突然变得极为肃穆。 工作人员有条不紊地走上主席台,拿走两个人做的菜,进入后台将其分成小份小份,并捧着分出的小份料理鱼贯而出,份份摆在现场嘉宾面前。 已经拿到了料理的、还没有拿到料理的,每个人的心都被道无形的锁链轻轻提起来,不知不觉已经屏息凝神! 这最重要的关头,主持在摄像头与嘉宾的面前深吸口气。 下秒,现场也跟着响起了抽气声,无数小小的抽气声汇聚在起,像是巨大的鼓风机猛的抽气。 但这口气抽出之后,现场的气氛倒是放松了些。 主持铿锵有力的声音也随之响起:“现在,两位厨师都已经做完了自己的料理,我们将马上品尝到他们各自的味道——这次,这次,料理人的名字将直接出现在料理之前!” “现在,两位厨师的命运就掌握在我们手中,我们手里的每票,都将成为制胜关键的那票。他们肯定期待自己的料理能够具有俘虏人心的魔力——只有这样,我们才会心甘情愿的放弃挑刺,承认美味。”主持说完,深吸口气,“现在——开始吧!” 所有的料理都分到了众人面前。 依旧是之前大小套碟与漱口水的配置,只是筷子换成了汤匙,数字变成了厨师的名字。 当每个人看清楚面前写有不同名字的两份料理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感觉到了丝惊讶。 现场之中,董恩坐在个靠后排角落的位置,在炒饭分到自己的位置之前,她就已经听到了微微的骚动从前方 分卷阅读180 欲望文 分卷阅读181 留香 作者:楚寒衣青 分卷阅读181 传来,这些骚动之中都充满了惊讶。 直到两份炒饭都放到了她的面前,她看着这两份炒房,电光石火间明白了其余人惊讶的缘故。 模样的用料。 模样的成品。 出现在董恩面前的,是两盘看上去几乎样的料理! ——但为什么? 白棠和爸爸为什么要做模样的料理?这并不合理,模样的用料和模样的成品,就算是两个不同的厨师,也不定能做出不同的味道,何况白棠是爸爸手教着长大的? 再退步说,就算两个顶级厨师确实用相同的材料做出了不同的味道,但这种味道上的不同也肯定是极为细微的,是普通人根本没有办法区分的那种细微。 但在场的嘉宾有没有办法区分…… 董恩迟疑了下。 毕竟在场的这些人代表着整个国内厨师界的精英,都是吃过无数顶级料理的人士,十有八九还是能够区分出来的。 这样也行。 董恩心想。 我来吃吃这两种用相同材料做出的蛋炒饭究竟有什么差别。 其实我过去的想法也不太正确。 虽然百分之八十的食客都吃不错、或者没能吃到最顶级的料理,但是总有些食客食不厌精,烩不厌细,也总有些厨师精益求精,屡次试图突破自己的极限,做出精致的、新颖的料理。 这就是极致。 我和爸爸走了不同的道路……但并不是说,个人的道路正确,另外个人的道路就是错误的,我们只是选择了不同的方向。 董恩先尝了易白棠的料理。 米饭进入嘴里,粒粒饱满浑圆,咬下口,是鸡蛋的香气;咬下第二口,突然又变成了螃蟹的鲜美;当再次咀嚼第三口的时候,甜甜的米饭味道忽然就席卷了整个感官系统。 董恩突地恍惚片刻。 大约是米饭从口腔路甜到心底的缘故,她吃着吃着,只觉嘴里含了大颗糖,莫名其妙就想起了以前的些时光。 有位于最初的、学生时代的暗恋;也有刚刚步入婚姻的甜蜜。 虽然学生时代的暗恋因为羞涩始终未曾开口,而婚姻最终也走向了痛苦的结束。但最初的时候……她都忘记了……最初的时候,确实挺不错的啊。 每天醒来,天也蓝了,树也绿了,鸟儿也唱歌了,连最讨厌的数学老师也不那么棺材脸了。 董恩想着想着,噗地笑了声。 但就在她笑出声下刻,惊讶落下,喧嚣响起,现场的精英居然在同时间丢掉了平日的素质,互相交谈,大声喧哗了起来! 董恩被吓了大跳,她仔细听,听见大数人在说:“这怎么可能?!” 什么怎么可能? 轻轻的“当啷”声,瓷器与瓷器相互碰撞的声音在此起彼伏的吵闹声中显得微不足道,大约只有坐在声音隔壁的人能够听见。 商怀砚两种炒饭都吃了。 所以他知道众人为什么失态地大叫不可能。 只吃种炒饭,给人的感觉还不会那么明显,但是两种同样材料的炒饭起吃,却吃出了截然相反的感觉,这就简直像是交战双方并不是在争夺第,而是配合着做了个实验,弄了个对照组给众人看样。 他吃了易白棠做的菜,从中感觉出了浓浓的幸福感。 他也吃了董方知做的菜,从中感觉出了对未来的期待与奋进,这让他不由回忆起过去的自己为了成为“真正想成为的自己”,而做出的所有努力与奋斗。 真是神奇。 吃道菜居然还能感觉出这么属于情感上的东西……大概这就是技近于道吧? 商怀砚不由笑。 但…… “真让人难以抉择啊……”商怀砚喃喃自语。 两道菜都这么好吃,都能够轻而易举地牵动人的心灵,而且个给人以爱情的感觉,个给人以事业的感觉,两者同样美好。 但你只能选择个。 虽然两者压根不是同种东西。 但你只能选择个。 他十分想要两种同时选择。 但你只能选择个。 商怀砚的手指已经敲了桌子好下,到坐在旁边的江师兄都有点无法忍耐,揉着脑袋说:“好了,安生点,我也在考虑究竟要选哪个呢,你敲桌子敲得我脑袋都痛了。” 商怀砚叹气:“这个比赛真不人道。” 江师兄欣慰:“语中的。” 商怀砚:“我决定好了。” 江师兄:“……”喂,你这转折也太快了吧。 下秒,商怀砚微微笑,按下属于易白棠的按钮,轻松写意说:“当然是白棠了。两道菜都这么好吃。我不支持白棠,还指望谁支持白棠?” 江师兄鄙视地看了商怀砚眼,继续苦苦思索自己做出的那个选择! 商怀砚所投出的是这场决赛的第张投票! 随着第张投票的确定,“嘟”的声,投票大屏幕再次从天花板上滑下亮起,拉开了比赛新的阶段! 现场还是像刚才那样嘈杂,嘈杂之中,也有张张票数往大屏幕上的柱状图叠加。 随着时间的推移,现场的大家慢慢冷静了下来。 他们不再高声喧哗,而是低声交流,交流之中,越来越的票数在大屏幕上增长。 屏幕中,代表着两个人的投票柱状图简直如同双生树样相互缠绕生长,易白棠得了票,董方知定得下票;董方知得了下票,再下下票又是易白棠的……直到最后,投票停止,两个百零出现在大屏幕上! 决赛邀请了两百零三位嘉宾。 现在,两百零二位嘉宾已经投票,只剩下最后票! 所有屏息凝神,精神专注而集中。 主持本应该说些什么,但这个时候,他也跟着被现场的气氛所影响,意识到这是最重要的时刻,应该由最后持有票数的那位嘉宾仔细思考决定,这决定将是深思熟虑的,而并非任何人催促的! “嘟——” 终于,最后声选票投票声落下。 江师兄犹豫了很久,直犹豫到最后。 现在,最后的最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做出了自己真正的选择。 其中个柱状图向上又蹿升个。 102,101。 至此,尘埃落定! 第121章 大结局。 输赢就在此刻分出。 所有人都看向大屏幕。 董恩也看着大屏幕。 所有人都有了瞬的哑然。 董恩陷入了深深的迷惑。她吃完了料理,尝出了两种料理的不同,亲眼看着这么人和自己样尝出来并且因为这两种味道震惊不已。 她慢慢意识 分卷阅读181 欲望文 分卷阅读182 留香 作者:楚寒衣青 分卷阅读182 到自己可能做错了件事。 也许……食客是可以吃出最精致最美味的料理的,那些不曾被食客区分出的精致与美味的料理,也许只是……它们还不够“真正精致”,“真正美味”。 今天她终于有幸吃到了最精致最美味的东西。 很人也和她样吃到了最精致最美味的东西。 在这个时候,哪怕是已经成为了传奇代表,连名字都不太被人提起,而反复被指向为“那个人”的爸爸,也输给了最直接的感官系统。 当食物进入嘴里的时候,所有外在光环全部消褪,剩下的,只是最原始的能够打动人心的味觉与力量。 所以最后的胜利者—— “这最终票决定了胜负!”主持握紧拳头,他终于开口了,狠狠地、声嘶力竭说,“胜者是——易、白、棠!” 厨王争霸附加赛落幕。 现场完全乱了! 当易白棠从万众瞩目的主席台上走下来的时候,在场的嘉宾疯了样涌向他,无数嘈杂的声音同时在现场响起,他们先先后后,大大小小,问的全是同句话:“易小厨师,你和那位究竟是用什么方法做的料理,为什么我们能在同样的料理中吃出完全不样感觉?为什么料理能够这么牵动人心?!” 但易白棠急着去找大魔王,有点不耐烦:“让开。” 开玩笑,面对这种能改改写厨师教程的机会,怎么会有干厨师这行的想要让开! 周围的人围得紧了! 易白棠心中的不耐烦逐层叠加,他看着周围人的目光开始不友善起来,就在他准备做出为直接的举动的时候,早早估算形式,并切实找到了条通往易白棠身后的道路的商怀砚及时赶到,在笑容可掬接过话的同时,双手拨,就把易白棠拨到了自己身后,在那边,江师兄和董恩人占据边,给易白棠清出了条小小的通道。 小树苗给力! 易白棠刮目相看,二话不说,将树苗丢在人群中做挡箭牌,自己溜走了。 商怀砚面对众人笑得亲切:“是这样子的。这次的料理并没有采取任何新的技术。但确实使用了种新的理念。这种新的理念源自董老,董老将其称之为‘心料理’……” 电视机前,不小心按到节目并不小心将节目看完的商爷爷翘了翘胡子,心想大孙子就是厉害,什么场面都能控制住。 但他不免跟着想: 至于赢得了比赛,并制造出这种场面的小鬼……好吧,也勉强算厉害吧。 现场大厅,江师兄和董恩听了会商怀砚的演讲,也跟着易白棠的脚步离开人群,先离开了喧闹的地方。 他们独自走在大厅之外的走廊之中。 别数十年,再次见面,两人都有些感慨。 他们互相笑,董恩说:“也不知道最后决定胜负的那票是谁投的……” 江师兄:“是我投的。” 董恩愣:“什么?” 江师兄抬起手,在胸前划:“你看,我和老师……我们都期待,孩子们健健康康,越长越高,能够比我们还高。现在他就比我们还高了。” 易白棠在厨王附加赛的现场绕了圈,居然没有看见老头子。 他在大礼堂之后的花园停留片刻,面无表情摸出电话,拨通了大魔王的号码。 铃声就在耳边响起。 易白棠循声看去,草木茂盛之中,位戴着个草帽遮脸,看上去就像是花农样的老头无奈地推推草帽:“行了,我就在这里……你心急火燎地跑出来干什么呢。” “跑出来找你。”易白棠。 “找我干什么?”董方知。 “老头,我没有赢。”易白棠。 “不,你赢了。”董方知纠正。 “但我也没有输。”易白棠自顾自说。 董方知暂时不说话。 “我没有赢,也没有输。我认可你的心料理了,我成功做出心料理了……老头,你真厉害。” 董方知看着易白棠。 外公看着外孙。 转眼二十年时间,从小到大,相依为命,这个孩子倾注了他所有的心血与最的感情。 现在,良木成才,瓜熟蒂落。 良久安静。 老人转脸看向正午的太阳,骄阳悬空,烈烈生辉,如同正坐在他身边的孩子。 他又是笑,层层叠叠的皱纹随着笑容而舒展开来。他终于说出了藏在自己内心许久的那句话:“是你赢了。在你这个年纪,外公远没有你现在的水平。” “白棠,外公以你为傲。” 这是他第次听见外公这样说。 有那么刹那,易白棠有了点不好意思和受宠若惊。 但下刻,董方知又淡然说:“好了,这就是个开始而已,打败了我次可不是什么万事大吉的事情,你想想我打败了你少次……” 易白棠:“……” “任何事情的进步都是永无止境的,心料理只是我们迈出的第步。下步——” 董方知看着易白棠:“糖糖,现在你要和我起走了。” 远处有人走来了。 董恩和商怀砚同来到他们所在的方向。 阔别二十年的,不止是母子,还有父女。 隔着三五步的距离,董方知的声音突然断了。 父母的爱在时候总大于子女。 易白棠对于母亲并没有太的要求,因为母亲在他的生命固然是个重要的符号,也只是个重要的符号。 但对于董方知而言,那不是符号,是人,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延续。 二十年前的离开,董恩固然对不起易白棠,但最对不起的,还是她的父亲。 可是父母永远会原谅孩子的。 当女儿在父亲面前的时候,不用做任何事,父亲已经原谅了女儿。 他从来没有怪过女儿。 易白棠觉得自己的回答在这时候点都不重要,反正两个人完全无视了自己。 所以他将空间留给自己的妈妈与外公,拉着商怀砚起走了。 他将商怀砚推在自己身前,自己走在后边,步踩影子,步踩影子。 哼。 大魔王和妈妈在起了。 哼。 但小树苗是我自己的。 商怀砚:“……你干什么?” 易白棠:“没干什么。” 商怀砚:“踩我影子好玩吗?” 易白棠:“好玩。” 商怀砚:“恭喜你赢了。” 易白棠哼了:“意料之中。” 商怀砚尽量不笑:“那我们是先回家还是庆祝下?这次的庆祝我准备进行次环球旅游,你有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易白棠:“有。” 商怀砚:“哦?说说。” 易白棠:“先去你家。” 分卷阅读182 欲望文 分卷阅读183 留香 作者:楚寒衣青 分卷阅读183 商怀砚:“我家不就是你家——咦?”他突然意识到易白棠在说什么了。 易白棠:“去你家。” 我要告诉他们—— 你是我的! 商怀砚闭起了张开的嘴。 他反手牵住易白棠,将人拉到身侧,同向前。 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等长。 这双手,牵住了,就再也没有放开。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w=。 希望傲娇的棠宝、风流的砚宝、以及甜甜的美食文能给大家带来点愉悦=w=。 按照惯例,开文结尾都有随机红包掉落。 这次随机掉落百个红包,给追文的姑娘们点福利=w=。 如果还喜欢我,就戳个专栏收藏包养我下吧=^^=,手机读者点进作者名字收藏就好~姑娘们戳个专栏收藏=^^=: 以及最后最后的小剧场: **** 很久很久以后 董方知感慨:“你们感情真好。” 易白棠:“应该会感情好辈子。” 董方知:“……?” 易白棠:“我们互相喜欢。” 董方知:“……” 易白棠:“老头你不是早知道了吗?” 董方知拒绝:“不,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 大家下篇文再见=^^= 分卷阅读183 欲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