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 分卷阅读1 大风 作者:浅病白书 分卷阅读1 大风 作者:浅病白书 分卷阅读1 《大风》作者:浅病白书 文案: 你知道太阳落了会照常升起, 叶子枯了会再发芽, 花谢了会再开 而有些人永远不再回来 ——黑故事。 内容标签:江湖恩怨 三教九流 =============== 第1章 一 那会儿年,家乡发了大水,我的父母都是被洪水带走的。大水过后,又开始闹饥荒,死了不少人。因为年纪小,那会儿的事我已经不太记得了,只觉得人人都好像疯了一样。 愁云惨淡的天,枯黄腐臭的地,淤河滩边上,野殍遍地,哀鸿千里,那时候背井离乡的,易子而食的……总之挺可怕的。 人一旦饿到极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连炎天庙里的泥像都被饥民砸烂分而食之了。我跟在流亡的队伍里,却不敢跟的太紧,东躲西藏的,白天睡觉,夜里就拼命赶路。那些运气差的多半都死在路上了,尸体漂在河里,倒在路边,到处都是。好不容易到了城下,大人却闭了城门不开。倒是城里有个李大善人,每天正午会准时用车推来五百个白面馒头。哪怕抢不到,只要鞠头哈腰说声“谢谢大善人!”就可以分得一碗米汤……扒灰吃土啃草咬麻布嚼树皮咬牙坚持着,吃得人人皮瘦如骨,肚子却肿得水桶大,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只出气管不了入气。那年头阎王爷特别凶,等到县太老爷终于大发慈悲打开城门,五万流民已不足三一。 我成了乞儿,终日在街头行乞。讨不了几个铜板。就算如果运气好讨到了钱,也是要被地痞流氓抢去的。城南那家有名的老婆红杏出墙的绿大帽卖的包子很好吃,我经常去偷,如果叫人捉住了,就是一顿好打。从一开始亲爹爹姑奶奶的告饶,再到后来一声不吭的受着,等他们打累了,就爬到没人的地方,不管三七二十一从怀里掏出食物赶紧下肚。 ——好歹能算活着。 师父是在一间破庙里捡到我的。“既然相见,就是有缘。”他是这么说的。腊冬的天,三尺的雪,他一身黑衣,站在那儿,那么好看,像是神仙中人。 我跟着师父很过了几年逍遥的日子。 一座四季桃花的山谷,一间遮风避雨的野屋,荒无人烟,与世隔绝,食物都要自己种,这就是传说中的……隐士风范?我跟在师父背后,睁着好奇的眼睛,东张西望。这里山路崎岖,十分难行,尤其下雨以后,泥土十分湿滑,稍有不慎就会摔倒,师父的鞋子却干干净净的。 第一年,师父给了我一把斧头,叫我上山砍柴。 他指着一棵树,叫我砍了整整三年。我卯足劲闷不作声地砍着,两手满当当都是血泡,只好背地里偷偷用刀扎破,再用旧布把伤口缠起来。后来他教我怎样使力,要瞄准哪个方向,用什么力度……等到手中的血泡变成厚厚的茧,就容易许多了。 三年后,他把我叫到跟前,温言细语道:“我会两种功夫,一种是杀人的功夫,一种是救人的功夫,你想学哪一种?” 杀人的功夫?与救人的功夫?……师父的问话倒有意思得很。我收紧双手,手指蜷缩在掌心,不动声色的敛住双眼,恭敬的说:我想学救人的功夫。 师父淡淡道:“你心里果真这么想?” 我扑通一下就跪下了,脑袋重重磕到地上,又惧又急,“师父我说错了么?您不想让我学救人么?”心里却是不以为然的,学到手里的东西他能管我做什么么。 我且问你,你想学医术还是学剑法? “我天生孤煞的的命,亲人全部死绝了,我的命是师父救的,师父您恩同父母,说什么就是什么,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您愿意花时间教我,那是我的福分,您本领大,见识多,总是对的。不过要我说,当然是想学剑法,气拔山兮力盖世,荡剑乾坤天地清,书里的英雄不都是这样的么?” 师父沉默片刻,问:“你想当英雄?” 我听不懂他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说:“英雄什么的不知道,我只知道,没有剑,就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 师父沉默得更久。 “只是手中握剑,却未必有什么用啊。”清袅的声音,像洞箫一样飞散在风中。 我的心里打着退堂鼓,心想他莫非是后悔了?拿手往眼里乱抹,硬生生挤出了眼泪。 师父面冷心软,最见不得有人哭。果不其然只过了半柱香,他就让我起来,忽叹了口气,盯着我眉头微敛:“天道无常,人各有命,你也是乱世堆里活下来的,还怕什么做不到?” 我膝盖一软,腿肚子在裤管里发颤,不敢抬头,只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胡乱啄着脑袋,又惊又怒又悔又恨,连自己怎么回去的也不知道。 但后来他还是教我功夫了。 师父待我挺好的。除了每天砍柴挑水种田做饭这些必修课外,师父几乎不管我,任我漫山遍野的玩,连后院死了不少花花草草都没怎么生过气。 每年九月,会有位“朋友”来探望他。此人自称是江湖大佬,面子特别大的那种,纵横万里横行无忌,人人都怕他。但师父不怕。 师父会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桃花酿招待他。这是师父自制的配方,经过十七八道琐碎的工序才能完成,三月明艳的桃花,五更天一过就得起来采摘,土胚的坛子,鹅黄的釉,再加上师父从各地寻来的稀奇配料,淡绿的封纸,封好红泥,算好时辰埋进土里,等到三年以后,才算酿成了。 这两人的关系是很奇怪的,平常好脾气的师父见了他总是板着脸,说话毫不客气,而客人也不在乎,自顾自地说个不停,也不知道在说给谁听。师父的眼里浮游着稀薄的无情,像弥漫在整个冬季的青灰云雾,只有在说起往事,那些有生命的云朵才会无声散开,现出些许温情。 客人来了多久,他们就会喝多少天,喝得酩酊大醉,醒来后几言过去,拔剑就打。我注意到他们的剑法有些相似,只不过一个轻灵倜傥,另一个凶狠果断。他们都直来直往的,雪白的剑影夹杂着势气清啸,雪泥鸿爪,惊鸿一现。 我偷了一小盏酒,双手捧着坐在树梢上偷看,满口盈香。 第2章 二 我觉得师父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大风 作者:浅病白书 分卷阅读2 大风 作者:浅病白书 分卷阅读2 这人其实挺笨的。 他是真有本事,可总把自己关在山里算什么呢?人世卑如草芥,若不能活得逍遥自在,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啧。 客人离开时,师父是从来不送的。试想杨柳码头,夕阳桥下,大侠们抱拳互道一声“后悔有期”,从此踏马扬沙,孤尘万里,只余天上一轮圆月对影为伴,何等侠意快意呵。 可他一说话,我就觉得心烦,他一路唠唠叨叨,我不知踩断多少枯枝败草——从辉煌的王城,到喧嚣的人海,从寥落的孤山,到古寺的落梅……洋洋洒洒,让人严重怀疑一个人怎么能说出那么多废话。我想他一定在师父那里吃过暗亏,所以变着法子来折腾我,最好把我撺掇出山,以实现杀人诛心的邪恶目的。 我见他走在前面,似已忘乎所以,便忍不住想捉弄。我打定主意,快步向前,装作不经意地拂过他的腰带,笑嘻嘻抬起脸的瞬间,三寸来宽的剑鞘已落在掌心。剑方离开,他便转身,然而未及转身,我脚尖一点,急速向后退去。 他骤然脸色一变,大步而来,指尖簸张,反手扣我的肩膀,我伸臂欲挡,只喀拉一响,胳膊竟被瞬间卸下。 剧痛激得眼前发白,我惨叫一声,脚下踏空,顿时栽倒。眼着地面逼近,我旋身一拧,堪堪稳住身体,却是以双腿与后背为支撑,身体拱成桥型。同时剑鞘倒转,朝他下颚刺去。他挥掌相隔,不动如山,手掌牢抓鞘身,便要来夺。我强忍住疼痛冷笑道:“还给你了。”说罢运气于掌,手腕一翻一转,猛的将长剑挑飞六尺。他起身便夺,我顺势一个倒转,出脚如电,大喝一声,紧接着手臂青筋爆起,如鹞子一般冲天而起。 长剑在空中打了个旋,向下坠落。我抢先一步抓住剑柄,骤然风声大作,千虹照雪。 他的手扣住了我的脖子,可我的剑锋也贴上了他大腿。我能看到他眼中凝聚的杀气,聚起的劲力紧逼骤急的脉动,勒得脖子生疼,我的手捏得越发用力,划破单薄的布料,贴着肌肉喷张的皮肤。 关键是他的手快,还是我的剑快? 下一刻我们同时分开。我朝他做了个鬼脸,几步蹬上树,忽感到手间一空,顿时僵硬。抬眼便见他握着佩剑甩了个响亮的剑花,郑重收回腰间。铿锵一响,目光如刀。 “人不大,胆子可不小。若是换成其他人,你脑袋早就分家了。”他不紧不慢,带着玩味:“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 他做什么,与我这山野小子和干?却是脱臼的手臂软绵绵的垂在身侧,疼得额头直冒冷汗。我不敢乱动,听见他径自道:“日有东升西落,月有阴晴圆缺。可这个世上总有太阳照不到的地方,总有不少妖魔鬼怪,江湖宵小,大奸大恶,包藏祸心,图谋不轨。为了处理这些地方,以及这些人,就要动用一些不得已的手段。要动手段就先得立规矩,而我的规矩就是,此剑一出,必要见血。” 透着缝隙,这个血字咬得格外用力,杀气四溢。 我心里重重一跳,悟了。“呸,我当是谁,原来是贪慕荣华,鱼肉百姓的狗官!你在这荒山野地尽说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莫非还以为有人为你鼓掌不成?” 他不知怎么的一笑,掀起眼皮道:“他可真养出个好徒弟啊,小小年纪便一身滑头乖戾,长大还了得。” 苍炎在上,明明是他先卸了我胳膊,却反污我乖戾。不过他长得英气勃勃,不仅没有传统反派的阴阳怪气,反而叫人莫名信服。 我道:“可我比你年轻,这次打不过你,是我学艺不精,总有一天我会超过你,打败你。” 他哈哈大笑:“就凭你,三十年内若能赶上我一半功夫,我便将这剑送你又如何。” 只怕倒时候我折的可不只是一只手了。我暗想,从此练武却越发刻苦认真,除了师父给我定下的任务外,便极少出去,整日整日的在院子里练剑。 “你招惹他了?”师父问。 “我不喜欢他。” “你既不喜欢,又何必招惹他?” 我也不喜欢山猴野狗,还不是照样扔石头玩。 然而这话却是万万不能对师父说的。我一时语塞,胸中有什么呼之欲出,恍惚说不出个所以然,满脸烧得厉害。 师父淡淡说,“你若以为他看起来粗枝大叶,与山猴野狗一样好欺负便大错特错了。他可不什么好人。” 我深以为然。“他是朝廷上的人对吧?江湖跟朝廷不是向来不和的吗?他为什么要做朝廷的走狗?”我来了兴趣,心想要是师父跟我说什么“朝廷尽出攀附权贵之徒”一类的鬼话,我便径当做耳边风了去。 师父侧头想了一阵,又复看向我:“未必见得。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一缕青丝随着他的动作慢慢慢慢的从衣襟滑落,又被褶皱勾起,柔软的垂在肩头。漫不经心的。 ……我总觉得师父把我那点小心思看的清清楚楚。但他不会说出来,反而显得我是个卑鄙小人。道道道,这些高深玄奥的玩意我是不会懂的。既然师父认定自己的道就是呆在这里终老,那就这样好了,我会一直陪他的。 可是没过几年,师父死了。 刀剑无眼,那人在比试中失了手。剑锋划破师父动脉,他捂着脖子痛苦不堪,只半个时辰就死了。 我觉得师父死的挺冤。若泉下有知,他一定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是这种死法。 我翻遍了整个屋子,也没找出几个铜板,只好就地砍了树,削成薄棺,用棉被和草席将他卷了下葬。 从此之后,那人的称呼便由你,通通换成喂之类的字眼。 ——到底是心有不甘的。 没有冬雷震震,没有六月飞雪,花还是那些花,树还是那些树。我有些怨恨自己这些年的发奋,使得师父的离去化为了空虚的长路。只因我没有一把趁手的长剑,那人便寻了上任武林盟主的佩剑给我。剑名青梅。湛光大师打造,削铁如泥。 三年以后我用这把剑杀了他,果然是好剑。 我张着嘴,嘴咧得很大却笑不出声。 最后我把他葬在师父旁边。 我自觉自己已经出师,可以到江湖上闯荡了。 第3章 三 到了外面我才知道,武功什么一概是讲究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大风 作者:浅病白书 分卷阅读3 大风 作者:浅病白书 分卷阅读3 师承的。那“喂”为了邀功,杀孽太重,早就成了人人恨不得手刃的魔头。受他连累,我东躲西藏,吃了不少苦头,加之没爹没娘,对自己的来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竟成了来历不明的黑户。 我整日在城里鬼混,什么三教九流,地痞流氓,赌场,勾栏里头的,什么该认识的不该认识的人,我一概都认识。 我还知道,只要你把自己变成一坨屎,就没人敢从你头上踩过。 我做了两年的刀手,杀了不少狗官,可是风险实在太大了,大概是报应,中间人接连死了好几个,成了圈里有名的丧门星,从此没人敢找我做生意。没有生意,就没有饭吃,瓦灶绳床,家徒四壁,连老鼠都被饿得骨瘦如柴,有气无力的。我当过柴夫,干过猎户,当过打手,也做过赌徒和嫖客,无奈总是不顺,到现在也没个安身处。这年头想做人的实在太少,满大街晃荡着两条腿四处乱走的,不过些披着良皮的野兽罢了…… 回过神,最后看了一眼青紫色的变换天宇,背过阵阵拍打而来的风浪。日暮了,整个城池如笼罩在绛纱的薄梦中。香衣鬓影,十里长街,一派繁华天地。 ——捏着兜里的碎银,寻思着下午得来的消息,我哼着歌慢悠悠地往回走。 近年来,官府管制渐松,民间商贸盛行,不少胆子大的便乘势做起了海上生意。听说南洋那头有不少稀奇玩意,我打算弄一批海货前去倒卖。同行被我称为“大哥”的那人知道我功夫很好,便慷慨予了我三两,图个沿途照应。 东市这头比不得西市热闹,戌时一过,行人渐少,灯火阑珊。穿过夜风,来到一处酒铺,方掀开帘子,我便注意到一个人。 这人莫约十六七岁年纪,跟周围人都不太一样,穿的是金蚕丝,踏的是银缕靴,头上扎着羊脂白的玲珑坠子,腰上嵌着翡翠绿的乌木剑鞘,一看便是头落单肥羊。周围已经有好几人盯上他,可他浑然不觉。 “小哥,周围没位置了,介意我跟你凑一桌吗,算是交个朋友好了?”我嬉皮笑脸地坐到他面前。那少爷皱着眉,很勉强的点了一下头。我叫来两个大碗,斟满后推到他面前,自己则主动拿起另一碗一饮而尽。 夜深人稀,连旁若无人的话音,也会显得清寂。但酒是个好东西,能降低人的警惕心,能壮胆,能兴怀。几杯酒下肚,话匣子就开了。从一开始我主动找他说话,到后来他碎碎叨叨的说,我只漫不经心地应付着。 呵……说起来无非是少年心性,跟家里人闹了矛盾,一气之下便要离家出走。 我大笑,赞赏这兄弟乃是真正的性情中人,行事颇有我辈豪侠之风。他眼睛一亮,越发把我当做知己,不多时已把家底曝了个精光。 夜色浓郁,正是魍魉横行之时,乘着微微的醉意离开酒肆,依依惜别,我叮嘱他小心,尤其是注意玉佩、钱袋等什物。他拱手道谢,带着一身酒气摇晃转身。我笑了笑,手里不知何时已经多了袋沉甸甸的银子。 本以为这么就算完了。哪知第二天早上又看到了他。 他打着赤膊,与东市一家当铺掌柜激烈争论着什么,看到我就像看到了救星。我由着他将我拉到一边,说起昨晚分别后的事,咬牙切齿的。 原来他独自回去的路上,被人敲了闷棍,一身金银饰物不见了不说,连鞋子都被扒掉半只,他虽腹中空空难耐,却不愿寻找亲朋帮忙,只好灰头土脸地把贴身衣服拿去典当。这掌柜欺他不知市情,刻意压价,又含沙射影冷嘲热讽云云。大少爷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不多时便败下阵来,几欲跳脚。 “才三两银子啊……简直亏大了,我看这衣服的面料、针线均是难得的上品,怎么也得值一百两才对。大少爷被人应承惯了,不晓事也就算了,掌柜的英明神武,难道也跟着不晓事不成?”我自觉看够热闹,便主动做起和事佬:“都是出门在外的,行个方便,大家都退一步,折成三十两算了。” “黄口小儿少血口喷人!我堂堂正正做生意,哪容得你胡说八道!”掌柜大怒。 “好好好,我又不是不让你赚,我知道你们做生意的有行规,别宰得太厉害就成。你看这大清早的,再争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掌柜的见好就收,我们也不耽搁你做生意了。” “三十两就三十两!收好了就赶紧滚吧,别再来找我了!” 我随手将银子丢给大少爷,走出店门,这呆少纳闷的吊在后面,嘀咕道:“他怎么突然就改口了?” “我曾经跟他打过交道。”我淡然道,心想那黑心掌柜钻钱眼去了,背地里腌臜事没少干。这次不知哪里吃的豹子胆,竟干起了收买赃物的勾当。 他以为我不知,却不想混混们最是趋利避害,若非仗着暗里有渠道脱手,又怎敢轻易夺食?这三十两明着是典当衣物的钱,暗着却是封口费,收了钱,我便不能再找他麻烦。然而此事天知地知,不足为外人道也。我心里有了计较,随口调笑道:“大少爷第一次出远门,恐怕没见过这等要钱不要脸之人。下次若遇到一个眼尖的,只怕前脚把你哄得春风满面,后脚就拿着衣服,欢天喜地的到去你家门口报信领赏去了。” 他哦了一声,闷闷不乐:“别再叫我大少爷。” 我在集市逛了一阵,置办了些颜色鲜艳的布匹,又买了一筐火红的石榴。只是身后却多了一个小尾巴。 他好像对我很有兴趣。 我的心里突然升起诡秘的念头,不动声色观察了他许久,面上关怀越甚:“……鱼龙混杂,又是大半夜的,劫你的人多半是找不到了。索性身体发肤未受太大损伤,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权当做破财消灾算了。只是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他的眉毛皱了皱,犹豫道:“我……说起来不怕大哥笑话,我初涉江湖,有很多事情还不曾明白。出了这个事,家里那边算是没脸回去了,眼下……还不知如何是好。倒是我一路看着你买了好些东西,这是打算拿去哪里卖?” 我笑而不答,只管招呼着担夫往码头上走,回头作出好奇的神色:“大少爷也想下海?” 第4章 四 我便跟他说起南洋那边的风物,趣闻、美人。听说那边有不少岛国,盛产珍珠、玛瑙、椰子、火舌果等,一去一往,就是九倍价差。不过我此行却不是做生意,而是跟往来的朋友一起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大风 作者:浅病白书 分卷阅读4 大风 作者:浅病白书 分卷阅读4 ,图个好玩…… 饵方抛出,对方果然上钩。少年人不识世事艰苦心比天高,总喜欢新奇玩意。何况驾一叶之扁舟,浮万倾之波涛,乃是上等逍遥快意之事。 他一番死缠烂打下,我装作为难的样子,只叹出海不比寻常出远门游玩,大少爷金枝玉叶的不比我这等糙人,若受了冲,得了伤,遭了委屈什么的,可如何是好。眼瞅着对方的脸色像打翻了驴粪蛋,咂巴住嘴,又叹:罢罢罢,你这人够英雄够义气,我算是认了。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你我熟识在先,又一身俊俏的功夫,若出了什么意外,相互照应着便是。 放心吧!我不会给大哥添乱的,若出了什么意外,我一个人担着,绝对不会让大哥你为难的! 我暗想,我带来的人,又怎么跟我没有干系?一路恐怕少不得给大少爷擦屁股了。 如此,便将人带到码头,跟同行人说这是前来投奔的亲戚,想着机会难得,带他出去一起涨涨见识。 大少爷是住惯了内陆的人,陡一见到着无边的海上风光,不由得兴奋地呼哨出声。 然而三天以后,大家看惯了一成不变的风景,不复先前兴奋。坐在船舱里聊天、吃零嘴成了唯一的乐趣。从大陆到目的地总共需要六天,同行三十来号大老爷们围坐成一团,吆喝着讲故事。大少爷爱干净,独自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 娇生惯养,目中无人,不守规矩,一路少不得摩擦。 连之前撒银子的那位也起了疑心,私下里找我谈过几次。富贵人家的哥儿,细皮嫩肉的,别说细处的讲究,就单是那股天生的颐指气使味儿,就能跟寻常人家区别开。 忽听得一声惊叫,原来有人钓来一只大鱼。我来到甲板,只见鱼竿被扯得用力拗下去,形成一道摇摇欲坠的弧线,水波里隐约可见黑色的身影来回翻腾。执杆那人惊恐大叫,被鱼拉扯到船边,半只前掌悬空在外,眼看着就要落下去了。 快松手!耳畔有人大喊。 话音未落,却见他一个站不稳,斜栽出去,整个人已然悬在半空,脚下便是汪洋大海。音潮起落间,我蹬出去,用力抱住对方的大腿,腿脚勾在船弦上,上半身却被下坠的力道扯得飞出去,重重摔到船身外头的木板上。这一摔可不得了,整个船都剧烈摇晃起来,颠簸中,不知觉手间一松,人又往下掉了几寸。 松鱼竿!我厉声喝道。却发现对方不知怎么的被鱼线缠住了。若是我再松手,对方就只能被拖去喂海王八了。 小兄弟你可千万……别松手啊!那人战战兢兢尿湿了裤子,骚味从鼻孔直冲天灵盖。我移开目光,扭头大喊道:快拉我们上去!人呢?还不来帮忙! 那鱼的力气极大,我吊在船边,全身的力气都聚在腿上,真正的命悬一线。自恼怒间,听到船上返来回应声,接着就有人七手八脚的抱住我的腿和身子,用力往回拉。 有人问下面是什么情况,顿时有声音乱哄哄的说了。众人便舍割线的念头,只凭蛮力跟鱼较劲。好容易才把两人一鱼狼狈的拉回船,都累得东倒西歪。 这鱼怕是成精了,有六尺来长,合臂才能抱拢,鱼头上一道白斑,酷似闪电。大伙遇到这等奇事,都觉得兴奋,吆喝着叫伙计拿下去煮来吃。海上虽比不得陆上佐料齐全,烧火也不便,一大盘鱼竟有大半是生的,但众人捉鱼辛苦,不忌生腥,吃得格外卖力,三十来双筷子齐齐挥动,只一会儿就见了骨头。 大少爷也出了力,难得肯赏脸出来吃饭。 他跟周围的人都不太熟,趁着一股热闹劲,倒是没闹腾出幺蛾子。大家以水代酒,言谈甚欢间,忽听到一人的声音说—— 把鱼翻过来吧。 这话声音不大,却清楚的传入每个人的耳朵。热闹的气氛一窒,很多人停下筷子,面露不善。 哪里来的勺子!还会不会说人话?脾气差的呸了一声,骂骂咧咧的起身了,筷子头指着大少爷:好好的话不会说,躲起来装什么王八羔子,就是你!有种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邵老哥,海上风大,你怕是听错了了罢。被我称之为“大哥”的那个人赶紧起来打圆场。大家也纷纷笑着说是他听错了。那汉子哈哈笑着只道自己年纪大了,有些疑神疑鬼,让大家见笑云云。 大少爷却是个没眼色的,方才被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不爽到了极点,极力甩开拉扯的人,硬着脖子站起来,怒道:刚才的话是我说的,我想把鱼翻过来,怎么着了你? ——这饭没法吃了!那汉子霍然变脸,摔了筷子。 什么意思你?我招惹你了?大少爷不知所措,心中也恼。他极少参与平日闲聊,不知不觉被排挤在外,自然没人跟他提什么海上忌讳。 什么意思?呵呵,他双掌重重一拍,挤过人群:你他妈臭勺子欠抽! 我翻着白眼,意识到自己请来一尊大麻烦。 常年出海的人,靠天吃饭,对自然很是敬畏,每每远行都要杀鸡宰鸭,淋红血去煞气。海上是很忌讳翻这个词的,言语有神明,翻着翻着,船跟人不就翻海里去了么。所以哪怕是同样的意思,也得说把鱼正过来。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不过大家都是来挣钱的,闹大了可不好玩。 我抬眼看着那头,扭打起来的两人,只慢吞吞的吃饭。不多时,感到一人扯着我的袖子,于是微微露出一丝苦笑。 大哥你别看我,我也是没有办法了。我说,我家祖宗吃软不吃硬,这时候心头正委屈着,谁的话也听不进。哪怕我去劝,也只有一拳头招呼上来的份。邵大哥又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让他出下气也就好了。 那人听了,也苦笑起来说:只怕出气的可不是邵老哥啊…… 我不置可否。那头,大少爷已经把邵老哥制服。不愧是名门弟子,跟野生的就是不一样。我可不能再让他这么闹下去。 略一思忖,闪电般移到他身边,运力于指端,一扣一错,将邵老哥救出来。大少爷露出震惊之色。快放手!你出来是为了跟人打架闹事的吗?我回去一定将此事告知家中长辈! 我说着,将大少爷拦在身后,对可怜的汉子赔笑脸道:谁都有第一次,何必这么较劲。今天闹出这样的事,是我管教不利,若是生气,也该找我出气才对。邵老哥我与你也算朋友,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大风 作者:浅病白书 分卷阅读5 大风 作者:浅病白书 分卷阅读5 算是卖我个面子成么? 第5章 五 那汉子吃了大亏,露出恼怒愤恨的神色: 大兄弟你心软,我是个直肠子,说话难听你可别往心里去。我在外头混了三十多年,风里来雨里去,什么样的歪毛杂头没见过?你这表弟也太难伺候了!平日里惹是生非就算了,今个儿我们一船人下海倒货,全靠海王爷保佑。若是口无遮拦的,惹得他老人家不快,变了脸,一船人都要遭殃。 像是一张无形的网当头罩下,众人失了看热闹的心情,声音也压低了。你一言,我一语,像是海波下的暗涌,万箭齐射般直指大少爷的不是。 大少爷气得脸都歪了。 哪里有什么海王爷!你们这些人尽迷信这个! 乌鸦嘴,你这是在咒人性命,他们怎么不跟你拼命。 我啐了一声,将他拉到一边,低声哄道:大少爷,我们这些愚民眼底子浅,说话难听,污了您的耳,您可大人大量,千万大人不计小人过。您没见过渔民们对海王爷的崇拜,河伯娶亲总听过吧。别说那些出言不逊的,哪怕是十六七岁温声细语美貌如花的大姑娘,还不是说祭献就祭献了,今个我们遇上的可算脾气好的呢,若是遇见蛮不讲理的,胆敢当着他们的面说一声海王爷是假的,就得被丢下去喂鱼。 他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枉顾人命?!他们就不怕官府了吗?他震怒异常,嗓门陡然大了一倍。 官府?我嗤笑,大少爷,你脑子糊涂了吗?这船上四面环水,鸡不拉屎鸟不生蛋,除了你我周遭三十来号人,又哪里来的官府? 我糊涂?糊涂的是他们才对!——虚构出一个不存在的东西自己吓唬自己,你可见过比这更荒唐的事? 是是是,小祖宗,你说得对极了。可这海里的大鱼修炼了几千年成了精,不就成了海里的大神了吗? 什么大妖大神,不过一些……吃人的畜生。 他忿忿道,眉梢扬起分明的不屑。 我注视他良久,长叹一声,想笑却又不敢直笑出声,只得一本正经的板着脸,放缓语气,温温和和道:我这不也是为了你好吗?你会游泳吗? ……大神也好,妖怪也好,你可别让他们听见了。船舱狭窄,一旦起了冲突,可未必能讨得便宜啊。 海浪不知疲惫的拍打行船,将水花卷到空中。月色蝉鸣,黑云龟叠横天而至,涛声阵阵,如醉汉嘶吼。 大少爷不满的嘀咕许久,总算消停了。 我倒挂在横桅,把自己当作秋千,一摇一荡,只觉得海是天,天是海,海天相接。宇宙之初便如此一般,混沌不明无始无终,而人间万象阴阳相生相替,妙不可言。心情渐渐好起来。忍不住又数落了他几句。大少爷一点就炸,连比带划,那架势竟仿佛有人拿刀砍了他全家似的。 ……若你不是总摆脸色,对人爱理不理,也不至于到最后一个愿意帮忙说话的也没有。 话音方落,便见大少爷的脸在眼前放大。 到最后一切竟成我的错了不成!我这人有时是搞不清状况,可我眼没瞎,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谁是嘴里说着好心里看不起的,谁又是嘴里说着不好心里想占便宜的,我可分得清……跟这群人在一起,不怕恶心死自己吗,要他们帮我说话,我可不稀罕……再说了,我不是还有你这个朋友吗?你虽然有时油腔滑调两头糊泥挺可恶,却是个有情有义的好人,总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我笑了笑。连我也能被认做好人,可见大少爷的眼珠子真不如扣出来算了。 一闪火花突然在天空炸开,远方滚来阵阵闷雷。 我眼珠一僵,心中生出凛冽之感。 又“砰!”的一声巨响,邵老哥撞开门,疯了一般冲出来,扒在栏杆惊恐道:不可能!出海前我特意测算了天气,怎么会有暴风雨?怎么会是暴风雨!他揪住少爷怒吼道:海王爷发怒了!都是你的错!我就知道你会坏事!一开始就不该让你上船!你害死我们了! 大伙全都出来了,惶恐不安的注视海上异象。小鬼索命,不过是双腿一蹬两眼一闭;海王爷发起怒来,直接连人带船一起生吞下肚,包管叫你有来无回。 大少爷惊呆了,任他揪住自己的衣领,喋喋不休。 真是乌鸦嘴。 我不耐烦的揪住汉子的后领,丢开他,招呼年长者躲进船舱。年轻力壮的则跟着水手一起在外面帮忙。方分配完毕,雨水就泼尿似的落下来。 我打了个哆嗦,眼睛几乎睁不开,只瞬间就变成落汤鸡。索性火盆里的柴火是用油浸过的,不会立即被水熄灭。弹丸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砸在船上,仿佛无数拳头凌空炸响,哪怕面对面,也根本无法听清身边的人在说什么。 雷声轰响,狂风卷起巨浪拍在船舷。海水疯狂的漫过甲板,冲刷着上面原已不多的什物。船只在自然的巨力中显得无限渺小,在风与浪的夹击中摇摇欲坠。人在此时,此地,嗷嗷如待宰的羔羊,哪怕武功盖世富甲一方,又有何用。 我死死的抱住桅杆,听得身边呼天抢地哭爹喊娘,一片鬼哭狼嚎。忽见一重物横飞而来,将大少爷咂了个猝不及防,还未及站稳,船身猛的颠簸了一下,大少爷不受控制的飞出去,撞断早已损坏的护栏,白色的衣角一霎就消失了。 大少爷的惨叫消失在雨幕中。混乱之中,竟无人施以援手。 我心一横,牙一咬,将绳锁套在身上,朝海里跳去。 霹雳炸响,一切皆照得雪白,一条条火蛇,在天与海之间游动。 我揪着他,像一条野狗一样,在汹涌的波浪里沉浮。 他可不能死啊。北方十五城的地界都是他亲爹的人马。他死了,我在齐州还怎么混的下去啊。 …… 雨过天晴,我烂泥般躺在船板,每一寸骨头都像被锤子狠狠砸过。 暴风雨来得突然,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熬过去的,等意识到的时候,已身处一片陌生的海滩。 大船泊在岸边,并未被风浪冲垮,但岛上有树,稍作修补便可以继续行驶,可惜海难中总共丢了两个人,料想不是被淹死,便是葬身鱼腹了。 众人多是安分守己的小商人,此番出师未捷,难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纵然心知大少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大风 作者:浅病白书 分卷阅读6 大风 作者:浅病白书 分卷阅读6 爷并无大过,也难免心生怨忿。 意料之中的事。 逝者已去,生意还是要继续做的。众人收点行李,除了磕碰坏的,泡坏了、不能用的,倒留了大半。只有大少爷什么都没带,干脆从岛上捡着个龟壳和几块破石头上了船。 没想到居然撞了大运。 千岁的海龙甲,万年的碧螺眼,一市千金,价值连城。 原本的九倍价差,却让人有些瞧不上眼了。 从商会出来,海客一色人等的恭敬、惊讶还历历在目,就像做梦一样。 难道这小子还真是天生的少爷命不成。有人辛苦一世,尚且不能糊口,有人终身糊涂,财源滚滚。想到一船人费尽周折,险些丧命海口,到头来却是为人做了嫁裳……几番计较,我心里挺不是滋味。 我正想问大少爷打算如何处置这些银两。只见他把银票分成两叠,一叠予我,我假意推辞了一番,将它收入怀中,神秘道:我们这就出去,勿要申张。 因先前与大家撕破脸,知道此事的人不多,只将以“大哥”为首的同行几人聚来,道:此番际遇,都是大家的功劳。有道是有钱大家赚,切不可冷落了兄弟。小弟感念大家的照顾,特意备了些小小薄礼,不成敬意。大家同行而来,本应一同回去,然而我与表弟二人在此间尚有些旧事未了,不能不与众位别过了。我这里收拾了些银票,望请大哥你能带给落难者家人,料想人死不能复生,唯有二三金钱,保得他家妻子衣食无缺,方能稍稍慰藉亡人。小弟意外富贵,心头难安,也不知是福是祸,还请大哥和兄弟勿要伸张,算是了却小弟一点私心。 众人看着囊里包着的五百两银票,笑逐颜开,纷纷道:哪里,哪里。又一一对天发誓,绝不会把此事透露出去,接着千欢万熹的恭维了一番,方有说有笑的离去。 我回头,大少爷一脸嫌弃的白眼翻到天上,只差没直接晕过去了。 我作势要拍醒他,他拦住我的手,不可思议道:大哥干嘛对他们那么好,莫不成是天生的大圣人?我摇头:哪里有那么好心,无非是怕麻烦,花钱求个平安罢了。 之后一交谈,方知他原本打算将自己手头的银票,悉数寄予亡者家人。我不禁失笑道:还真是大少爷做派,你当所有人都跟你家一样,给多了,人家也消受不起,凭白招来盗贼强盗,反而折了福分。他才作罢。 这条水路,你可不能告诉别人。我郑重的说。从大陆到这里的航道,你知道是谁管着吗?——南海龙王能统一十三连环坞那方水匪,必然是个狠辣角色。海上的风云变幻,开拓一条安全的航道谈何容易。龙王仗着自己占据黄金水道,在海上为所欲为,白道黑道但凡想平安从过去的,谁不敢不卖他面子,龙王伸手想要的东西,哪怕吞进肚子了也得乖乖吐出来……嘿,你可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断了他的财路,就是要他的命。 谢谢大哥,我晓得了。 他天真的笑着,笑容十分刺眼。 第6章 六 我们二人在岛国游玩几日,方雇船回乡。刚下船,大少爷的眉头迅速打结,阳光灿烂的脸骤然惨绿,眨眼间钻到我背后胁住肩胛骨,不住叨念“快走快走”。我正稀奇,远远的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他依旧鹌鹑似的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直到那名冷峻的中年人走到面前,才不情愿的从我身后出来。 ……三叔。大少爷吃吃的说,埋着头,拔毛的公鸡似的。 中年人面色寻常,语气冷淡:放心,我不是来抓你回去的。说话间,他上下打量着我。这眼神我很熟悉,偶尔我在镜子面前也可以看见。 ……待人真诚,这本是好事,然而江湖里不光是朋友,江湖里也不光是敌人,切要多加小心。 我一哂,道:看来我却是个不受欢迎的。难得你们亲人团聚,我在一边呆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就此别过吧。没走几步,大少爷急追上来,支吾着想挽留,我却笑:莫消遣我了,不过跟你开个玩笑,你就当真了。好歹也是血浓于水,你一声不响的跑了,他们总该担心的。 他似松了口气,垂头丧气吐露一腔苦水,无非家规森严云云,这次运气不佳落入魔爪,不求逃出生天,只求留得青山在来年又是一条英雄好汉……我笑了一下,见他正色说,遇到好玩的来找我,要是遇到麻烦了也来找我,无论何时你都是我朋友。 好。我朝他点点头,策马而去。青天如洗,万里难见一丝浮云,扑面的狂风流过,林涛顿起。霎时间,墨绿黛青,鹅黄深红一齐在眼中流动成眩晕的彩锦。 八千尘与土,五千云与月。以天之大,又哪里会有真正的朋友,不过是世道艰辛,人与人相互帮衬,好让自己活的容易一点。而天真的蠢货,总能一般人过得简单快活。 须臾,最后一片叶子从枝头飘落,天气萧瑟,北风渐紧。时值正月,满天满地的白雪。 我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路上,风雪抽打着脊背,我的骨头一寸一寸的凉了下去。 我想让自己热起来。 冬天的早上,几乎没有行人,顺数过街头第三家的医馆,那上面有块很大的匾,写着“悬壶济世”。一个陌生人站在匾的下面,抱着卷画,搓着手,然后往我这边跑过来。 他跑过来的那一霎那,我已经觉得不对。舔过刀子的人,多少都有些兽的直觉。 跑到离我三十丈的距离,他猛然加速,一把匕首从画轴跳出,亮如新雪!我习惯性按在自己的腰间,却一空,才想到自己剑已经在进城前用布包起来背在背上。这时再拔剑已经来不及了!我疾退着拦起左手,只见他拧身撞进怀里,那把柳叶一样的小刀,已刺入胸口。 肃杀的寒气豁然穿透骨髓,一小蓬血花绽出来。 下一刻,只听得“喀拉”一声脆响,我双手拿住他的脖子,用力一错。他的脑袋像断线的木偶一样诡异的后折,身体仰天倒下,雪尘飞扬。我一脚踢在对方心口,确认他死得不能再死了,方扯出怀里的染血的孤本,松了口气,感到一阵阵后怕。 这是一场优秀的刺杀,如果不是刀刃恰好卡在书页中,死在地上的人就是我了。 杀人啦!——救命啊!杀人了!出人命啦! 凄惨的尖叫从身后响起。 我悚然瞧去,那是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大风 作者:浅病白书 分卷阅读7 大风 作者:浅病白书 分卷阅读7 一个身着粗布衣服的妇人,许是恰好出门……她“啊!”了一声,惨叫蓦然截断,银光一闪,那柄不详的匕首没入她胸口,晕染出大片红色。我用力绞碎她的心脏,然后跌跌撞撞的离开。 真他妈邪门了。 接下来整整一个月,各式各样的杀手层出不穷,真不知我做了什么,惹得黑道好手格外亲睐。难不成真的是杀人太多遭了报应,惹得阎王前来索命了?呸!——杀人不过头点地,我也不愿做这冤死鬼。就算我真犯了什么过错,总该让我知道才是。 ——告诉也无妨。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惹怒龙王。你难道不知他千宝万藏,随便拿出一个就能让整个江湖疯狂,哈哈!上个月龙王爷悬赏千金来杀你。一千两银子的人头,你死得不冤。 至此方才恍然。 原来如此,我道是怎么回事……我的念头急转如电,很快想通其中关键——真他妈的够狠。 我不过拐了你儿子,你却要我偿命。我心里恨极,却不由得哈哈大笑。我啐出满口血沫,眼前出现了一张年轻而熟悉的脸。妈的,十五个城的地界也不够你亲爹贪的,竟想跟海上龙王争地盘。老子真天杀的倒了大霉。 大少爷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喝酒。 他的眼里燃烧着名为愤怒的情绪。 你真的做过杀手?你、你怎么能这样?你难道不知道他们也是有亲人父母的么?你就没想过他们看着尸体会有多难过。 他们有亲人父母,我没有,所以我不知道。我说。 你、你你你……我真是错信了你!拿出剑来,跟我打一架! 就凭你那三脚猫的花拳绣腿功夫?我把玩着酒杯,漫不经心的。 他不做声,胸膛起伏着,眼圈却红了。 手掌一拍桌板,宝剑应声而起,我握住剑柄,旋风一样扫荡过去,剑意凛然。他没想到我会突然发难,忙抽剑相抵,我冷笑一声,一个飞旋直袭上他的胸口。大少爷顿时像炮弹一样栽出大门,片刻后,大少爷啊啊大叫着,携着半身白雪发狂冲出来,我猫捉耗子似的逗弄他,却动了旧伤,闷哼一声,咳出一大口血。 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一张惨白失魂的脸。 看到点血就怕了?连这点觉悟也没有,怎配来找我动手?莫非你以为当有人来杀你时,会等你伤好了再动手不成?我等待半晌,见他杀气渐渐消散,不耐烦的挥手:滚吧! 他却没动。 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他嚅嚅地问。 当你发现杀一个人可以换一个白面馒头的时候,你也会去杀人的。我笑道。 你!!! 我没有听完他剩下的话。冰冷的雪水融化在脸上,我强压住伤势,在楼巷交叠的雪地狂奔。 杀人放火算得上什么大事呢?天底下有几个人是不该死的? 贪财就叫贪么,权名利贪哪样不是贪?就像我家乡,出了名的青天良吏被派来治理水患,却因为担心百姓反对,围坝前没有任何警示,到洪水那天,水面高出往常十丈。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人都在往城墙跑,刚随那老实巴交的娘走出房门,混浊的黄浪就铺天盖地的扫来。 大少爷依旧跟在背后使劲叫喊,但是我没有回头,脚下飞快,没有丝毫留恋。 我是什么人,我不是一开始就告诉你了吗? 一串串大红灯笼,一阵阵欢声笑语,不过是区区一扇门,就隔了两个世界。我停下来,身上落满了雪,恍惚之间,却好像闻到桃花的香气。 真冷啊,我仰头,一粒粒冰晶从阴沉的云间无声无息的降落,贴着衣服,挂在眉梢,北风从四面八方钻来,冻得骨头嘎吱作响。我想让自己暖起来。 醒醒! 不要死! 我一个激灵,感觉身体的力气又回来的一些。 醒醒?开什么玩笑?不会有比这一刻更清醒了。 我觉得好笑,却从胸腔里发出骇人的咳嗽声。不会死的,我可是害死了所有的亲人朋友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我怎么会死呢? 那张熟悉的脸在我面前晃动,变作七八个重影,很烦。我揪住他的衣领,推开:哟,这不是小少爷么?别碰我,会弄脏你的手的。但却栽进一个带着暖气的怀抱中。 我很痛恨一些东西,一些连自己也不明白的东西。 “小少爷,你似乎一点也不明白?”我轻笑着,不动声色的点了他的穴道,将他抵在墙边,对着脖子轻轻嗅了嗅,接着嘴封住他的唇。 他的样子很惊骇。 “我想这些年一定没人教过你,这种事,男人也可以做。” 他的样子愉悦了我。越是这样,我就越是想对他做出些什么来。 “……我想这样做很久了。”我低声说着,眼前却出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我总记得那一年,那个神仙一样的男人,像一株黑色的树,出现在我的面前。“既然相见,就是有缘。”他是这么说的,然后对我伸出了手。一双干干净净的手。 黑色的麻雀从头顶飞过,停伫在檐头一角。 哪怕斗转星移,山水无棱,海河倒灌,早些时候不能说出的话,无论如何再也说不出口了—— 或许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然后,然后就没有什么然后了。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