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与诗行》 分卷阅读1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 书名: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文案: 这是一片充斥着刀锋交辉、魔法激荡的大陆。 如果你有幸生来不平庸,便可以成为一位刀者或魔法士,进入霍夫塔司学院就读。 ——这是一个有关拯救希望、拾回梦想的老套故事。 你是否能在某个人对你伸出手之后,重新从质疑、痛苦及麻木的泥沼里爬出来,再度攀上属于你的巅峰呢? 内容标签: 相爱相杀 西幻 奇幻魔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维森特.肖,阿尔文.卡拉扬 ┃ 配角:奥德戈.斯坦利,柯尔曼.金,兰朵.莫里,希尔多.莱恩 ┃ 其它: ☆、引子 西元6013年,歌伦度南帝国边陲小城,霍夫塔司学校。 “你又在写诗了,维森特。”我的好友奥德戈.斯坦利正站在天文台居高的临风点。他紧抿着嘴唇,弓着身子摆弄那些金属测量仪器,目不斜视。 天文台是我跟奥德给这栋楼认定的称呼,它实际的名字悠长而绕口。这里地脚荒僻,楼体偏偏拔得高,适宜远眺。鲜有人来造访的原因多半是人们还没发现它的用途。在霍夫塔司里这样看似闲置的楼也许多得是。 初夏的阳光不烫,很沉静地没过我的膝头,再打着滑窜到我的脚踝。 “小奥德,你这种魔法学究难以体会诗歌的美妙之处——但我不会轻易对此放弃的。”我啪地把手中的本子翻过一页,云朵阴影的纹路在上面的字迹上游动。 “你来听听这个,我今天从亚德里蓝的诗集里抄下来的。” 我慢慢念道:“若有一日我被兵戈与烈火吞没,我亦不把胸腔内的心脏当做停止搏动。因为它曾苦于迷惘半生,又囿于渴求半生;而若我停步,即是它已追逐到了。它已包裹住玫瑰的尾梢。” 奥德戈手中的活计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丝毫不显被伟大的文学触动。他善意地提醒我:“莱恩教授假期作业的截止日期是明晚八点。” 我伸直久坐而蜷曲太久的双腿,脚搭上低矮的阳台,莫名地感到极为愉悦,大笑出声。这一整个夏天在此刻呈现出镀金的色泽。 我望着远处喃喃道:“最终将包裹住玫瑰的尾梢——多么浪漫。你瞧,黄金时代的诗者里,他并不怎么出名。可是我偏爱他。” 奥德戈像是认定我绝对不可救药般摇摇头。 ☆、第一章 这整个小镇都是霍夫塔司学校的。 一年前我拎着它的录取信和随信的身份铭牌,深吸一口气迈进了那扇的高大的、刻有“霍夫塔司”剑体字样的拱形门。 它是帝国最优秀的魔法学校之一,外院与内院加起来不满五百人。官方的说法是,它真正的属地面积有5.4英亩。它草木茂盛,更遥远的地方还有连绵山麓,各类建筑和有待探索的奇妙角落在此处栖息——包括时不时便会在路上冒出来的一个美食屋。每年初夏,帝国的各个顶尖领域都将从霍夫的毕业生中汲取新鲜血液;无论是科学家、大魔法士,先锋军与护国卫的成员,或是传说中的“刀锋”麾下。 我曾在某本书上读到过其中一个毕业生的年终论文:《浅析850853霍夫塔司教授们的姓名在通用教科书上的出现规律及论题内容》——非常有趣,也非常滑稽地具有恐怖色彩的一篇文章。除了论题内容的革新与发现,我格外感受到的就是霍夫塔司老爷子教授们的可怕程度。 但我非常喜欢这一点:在霍夫塔司,你身周的每个人都是聪明人。 这样一来,漫长的五年外院生活才不会那么无趣。 一年前的我和一堆新生闹哄哄地聚集在石制拱门的入口。 要迈过很长一段草坪才是学院的建筑,东院的人等候在一侧,西院的人则自发般地聚到了另一侧。西院是主修法术与魔纹的学院,也是我即将进驻的学院——我倒是对东院那帮用刀的人不持什么偏见,不像西院的一些激进派,直截了当地称东院的人为“粗鲁的武夫”。 我在人堆里听到了辩论的声音,便朝那个方向走去,发现有人正在详述三年级魔法课才会涉猎的“波哈理论”。 “ ‘ario’这个词根是不能用于沉睡咒的。波哈的实验证明,一旦它的正确发音生效,尾音将无可避免地在喉间产生一个上挑的颤动,结果就是以ar开头的沉睡咒‘宁神、蒙蔽’的效果,将被这个ario的共振破坏。” 我看到一个戴着无框眼镜的青年正在侃侃而谈。他一头黑发顺着额头梳到后面,沃德人五官深邃、皮肤苍白的特征,使得他活像抱着书本、从黑白的纪念册上走下来的科学家。 听了他这番讲述的人发出了认同的附和声。 我挤进人堆,直视那个人:“你和波哈都是错的。‘ario’实际上完全可以作用于沉睡咒,只不过发音需要把握精准的侧重,第三音节的读音要尤其加重,而其他除前缀的部分都要弱化。有书本记录,古代海魔女迷惑水手时的咒语其中反复的关键小节就是‘aridormario’,她们令水手在这样的靡靡妙音间昏晕,然后将其拖入海底——我因为好奇,利用沉睡咒给‘ario’做过一个小测试,反复实验能起效的读法。事实证明,ario作为昏睡的词根是完全可行的。” 有那么几秒我看见那个沃德人陷入了思索,然后伴随着他嘴唇的颤动,他似乎猛然获得了什么灵感。 “值得考虑。也许我的结论是不完整的。”他这样说道。 他毫不犹豫地向前走了一步,肩膀挤过他身旁人的西服马甲,对我伸出手:“奥德戈.斯坦利,西院魔法系a班。很高兴能够认识你。” 我伸手回握:“维森特.肖,同样荣幸——看来我们能做班友了。” 这就是我还处于横冲直撞的新生时期,初识我最好的朋友、我公寓房间左侧邻居的全部过程。 当然,在我们熟识后他得知,我对波哈理论那三言两语的见解,只不过是在探索有关海魔女的诗篇时好奇心的附带促使,而我本人平时的魔法基础糟糕透顶的时候——啊,那就是后话了。 奥德并不会对我挥拳头,文学世家的背景使得他修养良好;我非常庆幸。 而现在我丧气地坐在魔法课教室里,面对着莱恩教授即将下达的判罚。 “莱恩先生,再给我两天时间。”我真诚无比地盯着他的眼睛,道,“我最近在为伟大的精神事业不断挣扎,透支了过度的肉`体和灵魂。” “没关系,会好起来的。”莱恩仍旧是不置可否地微笑着,站在我面前很近的地方居高临下地望着我。我莫名从中看出了杀气。 奥德在旁边做着聆听者,大约在不动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2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2 声色地忍笑。 我硬着头皮对莱恩说:“最近要忙的事情太多了,我睡得很晚。莱恩先生,我以我今早亲手煮的那壶咖啡的尊严担保,两天之后你一定会看到我那篇有关控火咒的论文乖乖躺在办公室外的投放箱里。” 莱恩的视线仿佛带了点探究的意味:“维森特,你知道的,我不会纵容你。”他的目光追随着我懊丧的脑袋垂落下去,声音里有着笑意,“但这一次我会再给你一些时间。” “不敢想象莱恩教授竟然答应了你。”奥德戈边飞速记着笔记边说。“还记得我曾提醒过你不要拖欠作业吗?但凡你努力一点,让我来想象一下——你的魔法成绩说不定会给我个惊喜呢?” “谢谢,大学究,我挺喜欢你这个说法。不过我还算满意不拉低平均分的魔法成绩。”我看着他的笔尖刷刷地滑动,轨迹几乎像是在写某种乐谱,“去年一年里所有认识我的朋友都知道,我是个爱诗文不爱魔纹的异常患者,魔法的唯一用度对于我来说就是创造点小玩意儿来享乐。” “别妄自菲薄。这个国家里许多人一生都不能具备修习魔法的天赋。”奥德不赞同道。 我一头倒在课桌上。 “没办法,我讨厌魔法。” 奥德戈慢悠悠地说道:“你也告诉过我,你讨厌卡戎花。” 他这句话让我想起一年前开学的那天。 莱恩教授作为学院院长带领我们由西院逛到东院的时候,我在自由界的文学楼与地坪的接角处看到了一整片橘红色的花。那类花的花瓣不算大,很柔软地接洽在花蕊边。他们生长得略高于人的膝弯,纤细的茎秆在无风的环境里竖直向上,似乎是新栽种上的。 它们有种仿佛能燃烧人视线的颜色,作为点缀品来说太过张扬,又易湮没花朵与生俱来的温柔感,第一眼看上去其实不大讨我喜欢。 “卡戎花。”我当时这样对奥德戈说。“我讨厌明亮的颜色。” 奥德戈严肃地看着我:“可能面对金发美女的时候,你的态度会有所收敛。” “不不不,比起金发美女,我更喜欢黑发蓝眼的美人。” 恰巧莱恩教授路过我们旁边,听见我最后一句话,便边走边回过头对我微微欠身,额际的黑发恰巧荡落一缕在深蓝眼睛旁,玩笑道:“我的荣幸,亲爱的。” “我从前一直以为霍夫塔司的教授们都是发际线堪忧的老头子。”我追悔莫及道,“……还有其实我想说的是黑色长卷发。希望刚那个美人不是我们的教授,是也不要记住我的脸。不然我该怎么让他相信我真的没那么轻佻?” 奥德幸灾乐祸到不能自已。 参观的队伍停了下来,人群中出现了一阵骚动。我不明所以地挤到前面;莱恩此时在同某个恰巧路过的人谈天。 那人身材修长,背脊挺直,眼眸是极浅的、几近于透明的灰蓝色。他戏谑地抬着半边嘴角,然后在侧耳聆听后促狭地吐出一串颇具韵律感的流利妙语。这个人的头发——大概算作是非常温暖的金红色,更偏橙红一些,我似乎没有在东大陆见过这类发色。半长,很自然的在后面拢成一束,垂在后背上。阳光洒在那上面的时候,简直好像是能从发尖流溢出最温暖的味道。 “是个同时具备热切和诗意的人。”我想道。“按理说本该极易引人接近,却又暗藏着某种颇有资本的傲慢无礼;像是在他的个体和其他人之间竖立了一道难以被察觉的屏障。” 莱恩教授在准备继续前行时对我们说道:“那个人是你们未来二年级的文学课教授,阿尔文.卡拉扬。” 我目送着卡拉扬的背影,揽过刚挤过来的奥德的肩膀:“奥德戈,他长得真好看。” 奥德戈盯着卡拉扬的头发,皱了皱鼻子。 我回头去看文学楼外的卡戎花,然后对奥德笑了笑。 “你有没有觉得,卡戎花也没那么糟糕?” 在那天之后的一年内,我上着大一新生必修的各项基础课程,拖延科学课和数理课的报告,溜去天文台那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晒太阳,隔着低矮的栏杆吹风,看地下的花花草草和远处砖石堆砌的学院楼。霍夫塔司的气候是如此之好,云朵饱胀地从天空中缓缓飘过。我叼着羽毛笔杆子,有灵感了就在素描本上划出两句诗。 小奥德的课表安排得比我满多了,他一门心思都在为二年级才开放的魔法课作准备。他的房门号紧挨着我的,门把手上大多数时候都挂着“无人,有事请留言”的牌子。 那是非常宁静的一年。负责引导新生的莱恩教授只在固定时段在餐厅出现,微笑着坐在学生堆里喝完一杯咖啡,再风度翩翩地离去。奥德戈在年终拿到了六门a+。我自己的诗和随手摘录填满了大半本素描本。 我坐在天文台的边缘上,看着学院里的澳洲枫树的叶尖由绿变红,再由红变绿。风吹起来的时候,它们小幅度地晃动着,给人一种只要伸长手臂,就能触摸到它们的错觉。 ☆、第二章 二年级课表下发的时候,小奥德难得表现出十足的激动。他摇晃着我的肩膀告诉我,大二的魔法学a班教授将是希尔多.莱恩,我们曾有过数面之缘的引导老师,西院院长,在《世界魔法概论》上发表了整整五篇论文的厉害人物。 我只是看着【文学课】后面印着的教授名字微微出神。 它给我一种熟悉感。 文学课是贯穿霍夫塔司五年的必修课,这跟它对阅读那些大部头里艰涩的魔法史、操纵复杂魔咒起到的辅助作用不无关系。去年教我们的那个口音奇特、声线平坦到令人昏昏欲睡的老头留在了一年级,所以第二年的文学课上,如同魔法课一样,我们也将迎来一个新的教授。 非常不幸的是,我跟那位根本没搭过话的教授,在一种难以形容的境地里提前打了个照面。 用奥德戈的话来说,就是:“我完全不能想象你怎么胆敢在拖欠着一假期的作业同时再去问莱恩教授作业里面的问题,也许他再喜怒无常一点,之后我就看不到你那扇房门被你再度亲手打开了。” 我的回复似乎是:“总是为了更高的正确率,小奥德。” 不过莱恩显然比奥德想象的要好心。他仔细地给我解释了控火咒手势的诀窍,并且说明道:“扩张和控制火焰的范围是这个咒语的两个难点,它随着一个人魔法的精进将发挥更大的威力。黄金时代的战争里,有个霍夫塔司学院出身的大魔法家,他能做到将火焰围绕一个敌国的边境向内灼烧而不波及友邻。那可以被称为控火咒的巅峰了。” 我点点头,“黄金时代”这个词使得我思绪一时间岔开。 一百年以前的那个时代,大小战争在世界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3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3 各地激烈爆发。艺术的革命也在同步进行,各派的冲突达到峰值,人们的渴望除了以战役的形式体现,终于在内部得到了一个宣泄口。那个时代除了魔法强大的战士,还出了诸多文采卓绝的学者,文风浪漫而感情充沛,不少作品流为今日的经典。 如果黄金时代的人们曾经为此建立一座纪念的殿堂,那里大约会成为现在诸多艺术家的朝圣地吧? 可他们没有筑立辉煌的庙宇和高耸入云的尖塔,留下的只有数之不尽的典籍。 史册关于歌伦度南帝国的战役记录详细的详细,过简的过简,还是莱恩教授提及我才知道控火咒有着这样一段历史。我之前草草地翻过二年级教材,里面是没有的。 我跟莱恩确认道:“是这样吗,控火咒的第一步,拇指指肚移到中指的第一指节上?” 莱恩笑眯眯地把我的大拇指往下推了推:“移到指节的侧面。” 于是我照他的指示重做了一遍这个手势,顺便开始回想搭配这一步的咒语。可能是我在做口型的时候发出了气音,因为下一秒我就闻到了一种烧灼的味道—— 我抬起头来,看到莱恩的衬衫袖口上窜着一股小火苗。 莱恩熄灭那簇火苗之后袖子还是焦黑的。 “啊,维森特先生,先不提这个误放的不完整控火咒。一个魔法士看到火苗的第一反应最好是使用魔法控制,而不是用目光搜寻着某个……呃,不太可能存在于办公室走廊的水龙头,给我弄点水来浇熄。我知道‘那很科学’,但是那‘不太魔法’。” “我感到非常抱歉,莱恩教授。我希望我能赔你一件衬衫。” 莱恩念了一段什么,手指尖点在烧焦的地方,那一处的焦黑便缓缓褪去,渗入簇新的白色。他笑道:“不需要你做什么。袖子可以用魔法处理,这也别忘了。” 虽说袖子恢复了,我仍感觉有些愧疚。刚想开口保证以后认真修习魔法,我与莱恩的身侧正好有个人无声无息地经过,嗅了嗅空气里的一点烟气,便扭过头来,望着莱恩的袖口笑了两声:“不错的袖子,莱恩。你的学生相当热情。” 然后他若无其事、姿态傲慢地挥挥手走远了。我盯着他优雅的背影,只看到绑成一束、柔顺地垂在他背后的金红色头发。 我觉得非常有趣,压抑不住嘴角的笑容,又努力在回忆里寻找那张似乎有点眼熟的面孔。 莱恩温和的声音在我对面响起:“维森特,你非常幸运地提前见到了你的文学老师——如果没弄错的话,你的文学课就在今天下午,是不是?” 我踩着课前最后两分钟,推开后门走进了文学课的教室。教室不大,学生们显然是对新教授有所期待,把前几排的座位填了个满。我挑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意图减小自己的存在感。 我还是期待给新教授留下好印象的,前提是他不会想起我在某场偶遇里烧了他好友的袖子。 身边个子小巧的姑娘友好地碰了碰我,她棕色的蜷曲长发垂在脸颊边,声音如同小女孩般清脆:“嗨,我叫兰朵。兰朵.莫里。我一年级的时候非常喜欢你的‘结羽社’,有那么多场配合诗文的魔法演绎,精彩极了。虽然它现在不在了,我仍旧觉得那非常棒——不对,对不起,我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蠢话?” 兰朵说到末尾的时候语速越来越快,像是急于表明本意又难以措辞,脸立刻有些泛红。 “没关系,我可没有误解你。”我对她笑了一下。“都是过去心血来潮的胡闹。一年过后感觉没那么有意思,就让它自生自灭地散架了。” “‘褪去外衣的鸟儿如梭般锥破夜空,它的羽毛在大雪里聚结成团’ ……真可惜啊。”兰朵的话急冲冲地随着我话语的尾巴脱口而出。她又脸红了一下,但此时竟然拿出了难得的勇气,不管不顾地快速道, “我知道你是魔法系的维森特,那个时候总有人跟我提到你和你的集会。所以去年我一时好奇就去查了你相关的资料,顺藤摸瓜地去旁听——它们真的很奇妙!” “旁听——这可不大好。”我若有所思地比划道,“这也就说明你一定见过校长穿着立领小礼服裙满草坪追杀我的场景喽?踩着高跟鞋也能健步如飞的女人真是可怕,我不得不逃得上窜下跳……” 兰朵仿佛回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咯咯直笑,似乎把乍才想要缩回去的片刻胆怯忘记了。 我板出一副严肃的校长面孔,手放在领子上,清了清嗓子:“维森特,你迟早要让脱控的魔法元素烧了学校,我需要阻止你。” 果不其然,兰朵笑得更厉害了。 她也是来自西院的,三言两语间便同我熟悉的很快。 她忽然转了个方向,指了指教室前方:“维森特,你是和新教授结伴过来的吗?” 我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天大的误会,不过她一定是读懂了我困惑的表情,补充道:“你们几乎在同个时间分别从前后门走进来。” 我这才想起来我快到后门的时候,似乎也有个人影从我的对面径直朝教室走来。 我赶忙摆手道:“不是不是。” 外面的天空蓝而高远,盛夏的阳光透过玻璃铺在木头长桌和地板上,只有讲台得以从那片懒散的温暖中幸免。我把头转向窗外一棵老红浆果树的树冠,余光放在教室前方金红头发的人身上。他恰巧停留在讲台附近那片阴影里,慢悠悠地把短外套脱下来,搭在侧面的椅背上,露出上身珍珠白的衬衫。 我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课表中那个大写的‘a’。教室前方传来一些窸窣轻响,随即我听到那个人的说话声落在空气里。 “我是阿尔文.卡拉扬,文学课a班与b班的教授。我保证在我新合约的三年内,会竭尽我之所能授予你们渴求的知识和技巧,发掘你们潜藏得最深的天赋。一定程度来说,我不太乐于助人,但我完全不介意为有能力去渴求的人殚精竭虑。只有一个前提,我从来不教不可救药的蠢货和自甘懒怠的无能者——当然了,既然是在这里,有很大的几率你们不是。” 夏天的空气是他声音的绝妙载体,我想。有点湿润,又不会太冷。 我抬起头,看见他站在浅淡的阴影下,浅灰蓝色的眼睛里所深藏的一切难免令对视者感到压迫与冷漠,却同时传渡出一种温柔至极的错觉。他面上带着讥讽又仿佛能包容一切般的轻笑,冲下面的学生眨了眨眼——非常迷人。 下面的在座者没有一个发出不满的嘘声。 兰朵一脸紧张,手心里攥着她的卷发尾,偏过头来小声对我说:“卡拉扬是有名的‘杀手’教授,上一届他带五年级,总共两个班的学生中只有四个拿到优秀的。他班里的学生大多对他的苛刻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4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4 怨声载道。不过据说,他确实是最好的。” 讲台后的人继续轻快地说:“这三年之后,你们中或许会有人成为我稍微引以为傲的学者、诗人、不务正业搬弄点文学的魔法家、医疗师、科学家。噢,对了,也许还有我的挚爱,虽然这种事情概率偏低……最后这个选项显然需要更多努力。要知道,我并不会轻易地承认你们是我的学生。” 他这番话仿佛无比奇异的一小簇火焰,从我眼睛和指尖透过去,微微沸腾的血液在一瞬间滚遍我的全身。 我耸了耸肩,对兰朵说:“我挺喜欢他的。他有点可爱,不是吗?” 兰朵忧心忡忡地看向我的额头。 “你用‘可爱’这种形容词,他保不准要打你的。” “别这么说嘛,可爱的人要揍我一顿,我一向甘之如饴。” 兰朵低声嘟囔了句什么,翘了翘嘴唇,似乎想及了一些可怕的回忆,“他东院的荣誉顾问不是白当的。你感觉不到他周身的气场吗?非常压迫性了,非常太危险,很难令人亲近……” 我抓住了一点关键的信息:“等等,东院的荣誉顾问——什么荣誉顾问?我以为他只教文学课。” 兰朵看上去想说些什么,却忽然闭了口。我顺着她的目光一看,发现了一个不大妙的情况;卡拉扬不知何时已经不在讲台上了。他停在我们的所在两步以外,手中的座位签到表轻巧地翻过一页,垂着眼睛念道:“维森特. 肖?” “是的,教授。” “我恰才无意间听了些你们的对话。你也许对我很感兴趣?” “是的,教授。” 兰朵不太明显地吸了口气。 “那么发表一下有关我上个话题的看法吧。”他说。 我觉得我需要悔过一下交头接耳的时候为什么不听两句课。 卡拉扬背后一个男孩对着我笑吟吟地做着夸张的口型,我便照着读了出来:“结课——作业。” 扫见周围人略放松的神情,我意识到应该是说对了,“当然了,结课作业。如果能容许我提个建议的话,其实我觉得这种在结课前夕对学生当头痛击的存在有点不大恰当……” 卡拉扬听完了我围绕“不恰当”所说的一番话之后,似乎从某种思索里脱离了出来,歪了歪头道:“不错的观点。” 他走回讲台,扬了扬手中的座位签到单:“我下节课会把新的座位表贴在前面的墙上,以后每个月换一次。对了,维森特,你今天结课之后有空吗?我需要你到时候来我办公室里见我。” 下课后人们熙熙攘攘地涌出门外。兰朵对我说跟人有约,于是先走了一步。我待在座位上,前面那个曾帮过我的金发男孩回过头来,充满同情地对我说:“教授最后一个话题其实是在征询结课作业的内容,哥们儿,节哀顺便。要不要出去喝一杯?” 发型稍微有点花哨的金发男孩自我介绍为法兰西斯科。 ☆、第三章 法兰西斯科拥有花花公子的背景和轻佻活泼的性格,据说对金发碧眼的大胸姑娘有所偏爱,众人送他爱称“小花鸟”。 不过我今晚大概不会有空跟他出去喝酒泡妞了。 卡拉扬的办公室门半开着,我轻轻地把手贴在门板上。 卡拉扬在桌子一侧坐着,靠着椅背紧闭着眼睛,脖子微往后仰。夕阳余晖正透过远处老浆果树的枝叶缝隙照进窗内,恰巧把他的侧脸——额头、鼻骨、下颌、喉结——勾勒出一个弧线优美的金色轮廓。 我还没来得及敲门,卡拉扬就敏锐地睁开了双眼——他皮鞋轻轻一踢,把椅子转了个角度,朝向我:“到那边的沙发等我片刻。谢谢,记得把门关上。” 我坐在他的长沙发上百无聊赖地四处观望。过去一年里我没有造访教授办公室的爱好,所以也不清楚卡拉扬的这一间是否过于特立独行。他的办公桌是一张宽大的木桌。以办公桌为界,右侧是比较有办公气息的布置,靠墙落着一个极大的书柜,里面填装的大半是书,最顶层是纸札之类,因为窗子的位置得到了充足的光照;左侧的布置则极令人目眩神迷。 墙和地面用魔法铺就了暗沉沉的星河,室内光线尚足时仍能看到有不安分的小星沿轨道划过,大概到晚上便会显现得更加星光娑烁。靠墙的黑色架子上摆满了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银质的立体地球仪、精致的银河系模型、据说能存储月光的月笼灯,卷边的羊皮纸航海图等等。这一侧似乎不太适合用来待客,连把椅子也没有——取而代之的是雪片一样的厚纸张,像是未曾被拆封的信件般席地堆积在桌子的一边,清泠泠开散在那一侧地面上,仿佛黑夜的海上翻卷而来的浪花。 我坐在横跨两侧的沙发上,把目光投向卡拉扬,盯着他握着笔杆的修长苍白的手指,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把椅子滑到了我面前。 “维森特先生,我在考虑你有关结课作业的建议,不过一个更明确的理由才能让我给你答案。”他一笔带过课堂最后那点小插曲,将一张抄满文字的纸递在我手上,“你对它怎么看?” “刽子手们啊/他们不屑于砍去你的头颅/因为那太过直白肮脏、教人鄙弃……”我低声读道。“哥亚《十二组曲》中的一首。” “是的。”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其中的《迷惘》。” 他笑了笑,“你能分得清?哥亚的旧册都是善本孤本了,残余的几首也是混作一团。谁让当年老爷子不喜欢在诗前面标注题目,只是在页首随手涂了篇目录。后人又誊过许多版本,顺序大乱,大多是对不上号了。” “我小时候在祖父的藏书室里看过,不过好久没温书过了。因为后来没能——” 卡拉扬略过了我这个突兀的停顿。 “很棒的藏书室,能贮存着哥亚的遗作。我羡慕你有这样的祖父和藏书室。” 我感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也是这样,随着他这句话轻而温和地抚过了我的心脏。 “谢谢。可惜它流传不广,许多人并不知道。它几乎被遗忘了。” 他意味深长道:“没错,人们总是遗忘。遗忘的原因可能怪不得他们自身记性不好,只是有些东西从未被放进他们的脑海里。” 我猛地看向他,似乎想要从他的眼神中发现某些深意。 “读下去吧,维森特。”他说。 我听从了他的建议,继续把目光往下挪动: “ …… 刽子手们啊 他们不屑于砍去你的头颅 因为那太过直白肮脏、教人鄙弃 他们磨平你的指爪 就仿佛如同削落你的双手 他们嘲笑你那突蹶的鲜血淋漓 又称慕你磨平顺遂的断口 因为有了那平实的断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5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5 口 你便可在热闹的灯下举着杯盏 你便可贴近烫热的丰腴酮体 你便可为善,收纳诚服的灵魂 你便可机心运巧,填充你的宝藏 他们称赞道: “多么可爱的一双手——无所不能” 就算那双手也许本该用于刨开林木间地里的 一个小土坑 …… ” 那是那张纸正面的内容。我攥紧了纸边,迟迟没把它翻过去。 卡拉扬并不催促我。我听见他的一声低笑。 “你是在愤怒么?”他说。 我抬起眼睛,看向他——他一双眼睛颜色澄澈,此时像是有暗流在其间涌动,把那点浅淡得几乎不可见的蓝浮到了最外层去。它们以最礼貌、又最唐突的方式深深望着我,仿佛在平白坦荡地对我展开一切,又如同能窥视我的所有。 我笑了笑,避开了他的问题。“我觉得它很有趣。” “那就读下去吧。” 我把纸翻到背面,发现上面空无一物。 “这也是残篇?”我问他。 “是的。后面没有了。不过根据一些小调查,我倾向于是哥亚自己没把它写完,不是后人弄丢的。”他翘起嘴角,“毕竟他的字那么小,整首诗绝对会凑在同一张纸上的。” “所以,”我迟疑地问道,“你觉得这不是‘余韵’?” “我不这么想。他想说的话还没有填满那个容器。又或者他是在向所有人征询答案?” 他前倾身体。一支羽毛笔被稳稳地放在了我平摊的纸页上。 他的声音低而微哑,动听极了:“维森特,你愿意给我看看你的答案吗?” 我皱着眉头,笔尖顿在纸页上。卡拉扬在屋子那奇妙的半侧为我准备着什么,发出些微丁丁冬冬的响声。然后他又坐了回来。我感觉到他停留在我身上的视线。 我之前没有对他承认我的愤怒,并不是想隐藏什么。只是当时有种一闪而过的感觉封住了我的喉咙:如果我点了头,我就显现得彻底失败了。败给了哥亚,就如同他自己也败给了他那些诗行所嘲讽的,承认他是在磕磕绊绊地存活着,而我也是,所有人都是。 我觉得那可能是哥亚最后一首诗了。我觉得他写这首诗的时候一定愤怒而绝望,以至于要讽笑着去夸赞它。 我的笔尖开始沙沙地在纸上划过。纸的质地很好,令黑色的墨水走得流畅。 “ 他们的布道永不停歇力竭无私宽宏 塞入孤僻者的胸腔 让他们教会你心悦诚服地热爱吧 你从前无知又平庸 今后你的信仰 正如众人的热忱信仰 第九只越狱失败的羔羊 也只能在耄耋之日 垂落着告罪的双手 为安宁之死抚摩那铄铄屠刀 人的个体生来孑然 那本质即是告罪之罪 …… ” 我写到第三个“罪”字,感到胸口有什么东西在挣扎。它争辩着,否定着,憋闷着,给人带来窒息的错觉。 还差一点了。我看了看上文,忽然觉得荒谬有趣至极,补上一句: “…… 刽子手们开口夸赞: ‘一切如我们所想,世人所想 那是无所不能的双手啊。’ ” 卡拉扬拿过那张纸,静静地看着。他的姿势静止了很久。 “不好吗?”我问他。又想起他开始问我那一句,不禁觉得有点好笑,“你是在愤怒吗?” 他把目光从纸上挪开,探究地看着我,仿佛是笑了:“不,它很好。我喜欢它。我本来想说它不适合你的年龄,可这么说对你而言不大公平。” 我猛点头,表示对他说所的现象深恶痛绝。他被逗得大笑,一缕金红色的头发从鬓角滑落下来,背后夕阳的柔光映衬得它灼灼生辉。 他拿起了那半首诗,再度看向它。 他叹息道:“对啊,为什么都要一样?” 他说了这句话,我就知道他懂了。 ☆、第四章 他走到屋子左侧那半边,指节不知敲了敲银河系模型里的哪些关窍,半人马星座的一个小星球啪地打开,从里面滚落下来泛着热气的茶水,被他拿出的杯子接个正着。我看得目瞪口呆。 “试试这个。我觉得我这次茶叶的配比不错。”他好像注意到了我的反应,示意我不用站起来接过它,并笑晏晏地俯下`身来把红茶杯递给我。 茶温度正好,并不烫,蕴着红茶叶特有的香气,没有加过糖——意外地符合我的口味。 一天的末尾大概总能令人感到疲倦。我和他端起杯子一口一口地抿着茶水,氛围竟然有种极为悠闲的居家感。 我透过茶杯升腾的白雾,看到卡拉扬动了动嘴唇。他的声音带着倦意,“哥亚当年苦心孤诣,完成了十二首诗组成的《十二组曲》,可被保留到现在的不过寥寥……一个文学家,偏偏把自己陷入政权的纠纷里。相比亚德里蓝,只写写诗、看看风景难道不好——算了,亚德里蓝也未必见得很好。” 我仿佛能从他的语气里感到莫名的自嘲。是那类苦涩的自嘲吗?我不知道。 从我第一眼看到他,我就意识到他是最擅长隐藏心事的那种人。 我看着他,不知怎么有种冲动,大概是想要和他一起叹息,或者拥抱一下他吧——虽然最后一个想法有点把我吓到了。 他的指节轻轻敲打着扶手。 “‘恐惧’、‘妒忌’、‘苦痛’、‘傲骨’、‘迷惘’,我也只记得我看过的这五首。‘迷惘’正如你所见,还是一首残篇。” “哥亚是被政权的斗争牵涉,才……?” “谁知道真正的原因呢。”卡拉扬的语调忽然轻松起来。“不过人不会被斗争牵涉。人们本身就是斗争。” “那你觉得罪魁祸首是什么?是政权吗?”我直勾勾地望着他。 他笑了,一只手掌在另一只上轻巧地拍了拍:“你果然会来考校我的,维森特。” 他说:“你知道答案的。始终都是人,政权没有错。一个政权被砍掉,即会出现另一个新的,这是群体本能——它只会改头换面,成为其他种形式。可能看上去不再有君主了,然而君主无处不在,它作为一个名号被消抹掉,再转变为另一个群体的承托。人们的需求和渴望是不等同的。” “你想说人性中的一部分就引向错误?”我迟疑道。 ”不是吗?那一部分就好比他们一手创造的的政权,只可规避,不能被抹杀。与生俱来。” “可人们不会轻易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就像每个人脑海里保存的真相一样,留存单单他们笃信的,又或者大多数人想要看到的。” 他表情戏谑:“更多的人们脑海里属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6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6 于“真相”那一部分区域,从出生起就是空白的。” “强行剥夺或塞入的都不是真相。平白塞给一个人你所见的真相,他是不会认可的。谁会认为谁才是被蒙蔽的呢?” 他没有反驳,沉吟片刻,将手伸到我面前,掌心朝上摊开。 “维森特,你能看到什么?” “……一个手心?”不然呢?人生的真理? 他循循善诱:“把你的手放到上面,再想想。” 大概是因为之前端着盛茶水的瓷杯的缘故,我感觉他手心微烫。 在那一秒之间我想:他浑身上下只有湖水色的眼睛看上去又冰又冷,卡戎花般的金红头发、还有此时我触碰到的皮肤……都是有温度的。 他好像也随着我的频率停顿了一秒,然后他忽然托着我的手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翻转,干脆利落地在我手心上打了一巴掌。 “得手!”他显露出与平日形象非常不符的一种隐蔽的得意扬扬,把手慢悠悠地搭回腿上,又看着我的脸笑。“维森特,别这么瞪着眼睛。我只是觉得你累了,需要一个小插曲来调剂一下。” 他从我手里接过那张抄了哥亚的诗的纸。有一瞬间似乎差点把它投到他屋子左侧那堆纸片里;不过他的手收了回去,将它放进了敞口西装的外兜。 “你知道吗?今天并不是我第一天见到你。”他一边在屋子那侧续茶,一边说。 “是吗?”我说,“唔,很恰巧,我也不是。” 我想道,我进学院的第一天我就看到了你,当时你在跟莱恩教授交谈,旁边就是文学楼一角的卡戎花,长得非常好,像温柔的火焰一般开了一片。 我嘴上却没有吐露刚才的想法,鬼使神差地说:“大概是有很多次的擦肩而过吧?” 他坐了回来,微微摇了摇头:“不是一回事。” 他说:“我去年夏天的时候在自由界的草坪休息,看到一群小鬼在树旁围坐成一个圈,热火朝天地进行集会。似乎轮到某个出题人询问诗选的出处,却迟迟没有人给出任何得到肯定的答案。” 自由界是魔法学院和武学院的交界地带,和平区,对两派学生的划分是模糊的。文学楼也在这个区域里。 我立刻回忆起了那个场景,“没错,那个答案应该就是《十二组曲》。等等,你还记得它?” “是。”卡拉扬笑笑,继续道:“我正觉得休息得差不多,刚要起身的时候,看到另一个小鬼赶来了。那种气势十足的登场乍一看有点英雄式,可惜细节做工不佳——坐着翅膀歪歪扭扭的纸鸟,横冲直撞地从树中间飞过来,落在圆圈中间的地方,耳朵边还斜斜夹着一片仓促刮来的树叶。 “四周的人都在善意地哄笑。他把报废的纸鸟揉了揉揣进怀里,假装凶恶地瞪了周围人几眼。然后他回过头来,把耳侧的树叶弹在指尖,好像那片树叶弹上去之后他就一瞬间转变得气定神闲一样,像有点不自觉的傲慢一般,笑嘻嘻地对出题人吐出正确的答案。” 他耸了耸肩,语调一变:“所以我从那时起就开始考虑普及《十二组曲》的可能性了。你的鸟还好吗?” 我顿时感觉很微妙。 “纸鸟相当不可靠,当初自己弄了一点魔法组成,然而基础糟糕得要命——它即使飞在二楼的高度也说不好能一个不高兴把我翻下去。不堪回首,不堪回首。” 卡拉扬大笑起来。 “好了。我耽误你太久时间了,维森特,我没想到——天快要黑了。你还有什么问题留给我吗?我会认真思索的。” 我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观察着他聆听的模样:“你希望我称呼你卡拉扬先生、卡拉扬教授还是卡拉扬?” 他微微歪过头,专注地盯着我。 我感觉透过他那双眼睛,我已经看见了这个人的灵魂。它屏息在深处,像冰冷的流水,可我从没见过比它更热烈的东西—— “随你喜欢就好。”他说。 “那就是卡拉扬。”我对他说道。 临走的时候卡拉扬说:“维森特,我不能再教你有关诗的什么了。我教授的只是技巧,不是思想。所以,你的结课作业将不再是你已熟知的——《十二组曲》。” 我正喝着他续的茶,不小心呛了太急的一口,不可置信地望向他。“你打算给他们《十二组曲》作为结课作业?” 他比划了个嘘的手势:“是的。解析、仿写与续写。” 他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逆着光,模糊的轮廓看上去温和又无害。 “别太着急。这并不代表你没有结课作业,但我会另选一样相关的任务给你。现在我还没有想好,将来某一天会告诉你。”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微挑了起来,“保证不是什么‘在结课前夕对学生当头痛击的存在’。” 我想起我当天对他的出言不逊,笑了出声。 “卡拉扬,我真喜欢你。” 我揉了揉因久坐而有些发麻的双腿,迈步到门口。 “等等。”他忽然恶作剧地喊道。我承认我确实在极度放松中被这个声音吓到了。我腿脚僵硬地来了个步兵标准转身,却看见他低着头,拉开抽屉翻找着什么。 “走之前拿块糖怎么样?到这里看看。”他声音平静,配着他的动作,仿佛一段优美流畅的乐曲。 夕阳慢慢地沉落下去,如我开始所猜测的那般,他屋子左侧的壮阔星河在黯淡的光线下逐渐显得闪耀起来,慢慢地与右侧的阴影融为一体。 ☆、第五章 第二年已经过去有一段时间了。我在魔法课上照旧是心不在焉,偶尔有一些奇思妙想的时候才会跃起来在展示板上写下思路,压着死线给莱恩教授递作业。至于其他选修,如药理、音乐之类,我学得极其流于表面,倒是兰朵显出在这些方面出奇地精通。 卡拉扬的座位表有效地限制了我逃课的企图——自从第一个月起,我的名字只在第一排横向流窜过两三回,幸好文学课并不让人觉得了无意趣。 小组讨论的某些时候,卡拉扬会将手肘支在讲台的边沿,倾下`身子和仰着头的我交换想法。 他对待我并不宽容;相反,在更多时候他对我远比对其他人要更苛求。我知道我草草对待的作业绝不能将他蒙混过去。如果他发觉了有此情况,我这次的分数就会被杀得极低——有前车之鉴。 我问“小花鸟”法兰西斯科要过卡拉扬的资料,代价是教会他一个用一小瓶特制香水变玫瑰花的方法——没什么悬念是他要用来讨好新任女友的。他家族特立独行地半点不渉政,不属于元老院也不属于魔法会,反是商界基底深厚、脉络甚广,所以许多人有想得到的小消息都会同他来一笔交易。 法兰西斯科交给我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7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7 的金边纸跟他本人一样风情万种,还沾染着淡淡的香水味,像是某种昳丽的花。 金边纸上内容寥寥。我不动声色地将视线从卡拉扬的年龄星座爱好上扫过,看到了最下方一行: “毕业后于851年重返霍夫塔司学院,因其高深的刀法造诣,被聘为武学院荣誉顾问。最有望成为‘刀锋’的人之一。” 我愣怔地看着“刀锋”这个词。 我曾被灌输过这个词的含义,所以我几乎无需深想就立刻理解了它背后代表着什么。这个凌厉的代号是所有武者的期冀,象征着武学晋级的顶尖。如果说只有普通人中的一小部分才能成为刀者,那么“刀锋”就是令这一小拨刀者困扰又渴求的寸境。 根据记录仪的检测,只有十二名“刀锋”现存于整片大陆上。 最近的“刀锋”出现还是在十年前,那年我站在家的院子里,看着异象发生——那位刀者的刀魂是树木,受他晋级“刀锋”时魔力溢出的影响,一夜清寒之间,以他为圆心的半径十公里内,枯木根系重获新生,从地底生发,抽枝履叶。 我很早就知道了刀者所能拥有的力量,却是在那个时候才真正切身体会到他们的强大。 卡拉扬也是有可能晋身刀锋的一员——再虑及他的年龄,确实是相当可怕的实力,无怪霍夫塔司肯在他刚毕业没多久后反聘他做顾问。 不过他的刀魂是什么呢?如果他能跃过刀锋这道坎,那时又会是怎样一番场景? 小花鸟猜测道:“一定是某种冰冷无情的东西,也许是铺天盖地的印刷体文章,方便他大面积散布作业——对,这样就说得通他选择教文学课的原因了。” 奥德戈最近在钻研一个比较艰深的魔法课题,整个人更有书页上科学家的风范了。他和我不在同一个文学班,时常对我谈起他的文学课。 奥德说:“我们班遭到了非人的待遇——卡教授的嘲讽水平简直一日千里。我们集体决定私下潜逃去你们那里感受他的如沐春风,来场‘新奇感官一日游’。” “我们班也没有好很多吧?”我思索道。 “不,我们班的乔治曾经到你们的课上旁听过,他形容说简直好像见到了天堂。” “也许你理解反了乔治的意思。”我痛心地追忆着,“我感觉卡拉扬格外爱折腾我,往往弄得我死去活来——他似乎很热衷于看我挣扎的反应。” 我便这样那样地给奥德举出几个例子,奥德听得发出了几声衷心的笑声,引起了我愤怒的抗议。 “非常惨淡。”他笑过后点评道。 “是啊,”我说,“不过这样久了也差不多说得过去。” “我要开始怀疑你得了什么症候群了,你没有爱上他吧?” 他边嘲讽竟然还一边做出上下打量我的姿态,仿佛他真的相信确有其事一样。 “怎么会呢。”我刻意眨眨眼睛,手搭在胸口上,“我只会爱上我自己。” 奥德硬生生摆了个鬼脸,手指比划成枪形戳在额头上,说:“救命。” 这天课上首次切入了诗歌相关的课题,我们拿到的诗是流浪诗人亚德里蓝的遗作《东岸》。他也是黄金时代的代表文学家之一,曾毫无畏惧地在霍夫塔司国的二十三个城和其间大小战场徒步旅行,也涉足过别的国家领土,最终夭折在回乡的路途上。实在可惜,当时离和平条约的签订就差数月了,一支流矢却结束了他的生命。 我们一组人在谈论这首诗的本意,意见基本达成一致;仍旧是一首谴责战争与悼亡的诗。 看着限定时间还没到,我戳了戳兰朵。这个姑娘已经同我熟悉了,其实是个相当天真活泼的人。 “你看这一句‘柳沧河东岸没有故人的骸骨’,和两段之后‘踏过废墟里的兰草’,不觉得有点微妙吗?” 兰朵摇摇头。我刻意卖着关子,直到她不明所以地睁大了眼睛催促我,才颇为神秘道:“这也是首情诗。亚德里蓝在……害相思。” “情诗?可是其他段落——” 其他人听到这点新奇东西,也饶有兴致地凑了过来。 我清了清嗓子,看卡拉扬隔得还远,便低声科普这歪门邪道:“其实这柳沧河是有典故的,具体位置在国内哪儿现在已经不可考,毕竟百年来领土变更,地图也不知道革了多少版。正史里没有相关的记录,但以黄金时代或其之前的小说中,有几部就提到了它的传说,所以还算可信。柳沧河是那个年代的情人河,说是一对情侣在夕阳西下的时候站到没过脚踝的河水里亲吻彼此,就会得到神的祝福,庇佑他们白头到老。” 我摆摆手,“所以说整首诗很明显是描述身在异乡的时候,这么突兀地提到国内的柳沧河肯定很可疑啊!” 一众人不太服气,顿时大呼小叫地再度争辩起来,有理没理的搅作一团。 “万一柳沧河真的不在国内呢?” “万一就是提笔的时候灵光一闪想到了祖国呢?” 有个头发凌乱的家伙质疑道,“单凭这诗里的隐晦两句也太难定论了,你只靠着这个就认定亚德里蓝在害相思?” “其实也不全是。”我摸着下巴嘿嘿地笑了笑。“主要原因是因为我之前了解过,亚德里蓝当时是有个女朋友的,没跟他一起出门旅行的那种。” 一桌人愣了片刻后哈哈大笑,作势要起身围过来打我。 正笑闹成一团的时候,忽然有个听上去兴味盎然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那兰草又是什么典故?” 我从一团混乱中挣扎而出,坐直了理了理衣领,“我不知道兰草具体是什么,有可能只是对野草的泛指。不过它一度是有情人结定誓约的方式之一,兰草头尾连成环,戴到爱人无名指上。道理应该跟戒指差不多,这个成本更低——卡拉扬?” 我正扭过头去,看到一抹金红色头发。 我这才明白,刚刚坐在我对面的人为何清一色地表情诡异——必然是看到卡拉扬又来戏弄我了,幸灾乐祸地忍笑。 卡拉扬一只手落在我肩上,效果立现;我几乎是同一秒就放慢了呼吸频率。 他似笑非笑地,头微微歪着,神情毫不冷冽:“维森文学百科全书,名不虚传,也许改天我会让你交一首这类的诗来满足一下……我们。” 他的手指一下一下叩在我的肩窝上,“加油。” 我痛心疾首地把头搁在桌子上:“为什么他要我交一首情诗来满足一下你们?” 小花鸟在隔壁组,听闻了刚才的惨剧专程赶过来表示同情道:“别钻牛角尖,他可能只想让你多展示点偏门知识,顺便累累脑子和手而已。” 我反复思考,觉得后一个猜想听上去更悲伤一点。 往常接兰朵下课的人今天不能来,所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8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8 以兰朵破天荒地没有急匆匆地奔出教室,而是跟我一齐慢慢走在后面。 “维森特,你说诗里面的东岸代指的是整块大陆的东岸吗?” “我想是的,也许‘柳沧河东岸’指的就是歌伦度南东岸。毕竟东岸一直是黄金时代中比较特殊的一片区域,歌伦度南靠海的边缘地区,水草丰美,几乎规避了所有的炮火……” 说到这里我忽然打住了,因为有一处矛盾不得不让我停了下来。 “怎么会?”我想道,“亚德里蓝当时身在炮火过境后的一处,那里几乎被形容成遍地狼藉——可是从《东岸》整体来推断,那诗中的地点并不是什么象征性引用……” 课上不那个着边际的问题突兀地窜入我脑海: “万一柳沧河真的不在国内呢?” 我莫名地有种踩不到实处的感觉。 ☆、第六章 歌伦度南的春夏长,秋冬短,学院内多半的树木不落叶。只有自由界那一片——艺术楼、文学楼、角斗场所处的地域——从十一月的秋季直到二月的冬季,都能看见萧萧瑟瑟的落叶在风来的时候飞旋,酪黄、灰绿、珊瑚红绵长地铺开了一地。树顶还没来得及变秃,初雪又下来了,薄薄地在落叶上再覆一层。 我三年级时的新欢是一棵自由界内的结红果实的老浆果树。我自从发现了它的好处,便立志改进我那个纸鸟的魔法,重新捡回多年前的小把戏,但求它能张开翅膀把我稳妥地托上树冠。 直到某天我初次成功乘着纸鸟一头扎进树冠,在浆果树的一根粗壮而干燥的枝干上午睡半晌。寒意吹不进层叠的树叶,阳光温暖,天被影影绰绰的绿色遮挡,实在是令人感到无限惬意。 老树极高,离学院楼还是有一些距离;在其上的一个方向探出头,能看到文学楼的一扇窗,里面偶尔会出现卡拉扬的一个不太清晰的侧影。 我预感到这次要花上更久来给小奥德推荐这个视野开阔的观景之地,因为他可能会拒绝上树。 蝴蝶状的魔□□廓在我手掌上成型,我简短地在上面写道: “速来自由界(122,355,27)浆果树,附近有好事发生。你喜欢的。” 这是蝶书。结成蝶书誓之后,但凡有魔力的人,无论刀者魔法士,便都可以掌控它来传短讯;朋友间共同完成一段短小的蝶书誓之后,即能以指代笔,在手心中写下信息,默想收信人的相貌和名字达成远程联络,传送距离则取决于消耗魔力的多少。 每个人的蝴蝶都不同,我那一只是白色,飞在空气里时呈半透明状。因为蝶书没有实体,它在同类里就显得更加不起眼。我一弹指尖,令蝴蝶飞出了树冠。 不过半分钟奥德的蝴蝶就飞至了,缓缓歇落在我手上——圆线条的黑色翅膀,翅根带一点蓝;我曾经嘲笑过它简直像他儿子。 我做了一个翻开翅膀的动作,奥德的字迹浮现出来:“你的三维座标运用得不怎么好。但我还是能找到地点的,等我两分钟。” 我忍不住嗤笑了一声,用中指捅了捅蝶翅外缘的一处,让它碎成了几道光撤走了。 二十分钟之后,我跟奥德灰头土脸地坐在一棵老树的树干上——不是最初我待的那棵。 不远处的角斗场附近热闹非凡,一年一度的初冬的比斗会已经进展有一段时间了。只有五年级的、预备入内院或毕业的学生才有资格在此竞赛,不分刀者魔法士,都随机一对一地分场淘汰,直至决出头名。 不说履历上将多添一笔,头名也会得到直入内院的机会,且拥有丰厚而别出心裁的奖励,从没令胜者失望过;遗憾地是除了五年级的应届毕业生,其他低年级只能围坐在角斗场的座席上充当观众。 而我和奥德不幸地迟来了,只能选棵临近的树上坐着眺望。 现在上演的是两个魔法士温吞的持久战。看样子二者都不是好的破防手,输赢基本取决于谁的魔力先枯竭——我跟奥德都没打算分太多精力在这一场上面。 “相信我,是你的三维座标给错了,我的计算没有出现问题——真的!”奥德戈边在枝干上画着范围隐匿咒,边拧着眉头煞有介事地念道;后脑勺头发翘起的一角还没有被他发现。 “非常有道理,就像我真的相信了一样。”我嬉皮笑脸地拍拍他的衣领。 他继续表情痛苦地重现着计算过程,念念有词的速度越来越快,像是纠结又像着迷——他始终相信魔法可以被量化,输出与输入的循环平衡必定会存在一个固定的阈值,三维座标便是他在原有基础上作出完善的一个尝试,目前只在我们之间玩闹时实验过,以自由界中央的初届校长雕像为原点。 “说起来,”他似乎脱离了挣扎的过程,忽然转向我道,“你现在的纸鸟的魔纹构造是怎样的?这回托我们上去的时候似乎平稳了一些。” “喜欢吧?看好了。”我轻轻唿哨了一声,掏出兜里的白纸分给奥德,然后开始在自己的那张上面注入魔法符纹。 奥德戈在魔法方面颖悟绝伦,只是盯着我的动作,手下的符纹走向竟几乎不差分毫。纸鸟的轮廓渐渐立体起来,同样在他手上成型。 “这样就算完成了?”他困惑地打量着手中的小东西,手中翻覆的动作不停。 “当然不。”我说,“不说最后放大‘振翅’的阶段——这个你肯定知道——它现在还不能活动。需要向内渗入网状魔力来改造它。” “具体轨迹呢?” 我在他手里粗略画了一下,然后说,“更多的要依赖感觉。” 果不其然,这类抽象的解释有些违背奥德戈所笃信的理性领域了。 他闭上了眼睛,捏着纸鸟的翅膀,继而睁开——看上去有点失望。他摇了摇头。 “这么说来,只要有纸张的地方,这样的纸鸟都可以被制造出来?”他问道。 “没错,基本如此。”我捏着下巴看着被我们揉成两团的白纸,“不过严密地算起来,还缺少一样最关键的。” “是什么?”奥德的求知欲`望又泛上来了。 “是我。”我窃笑着补充道。 奥德扬言,如果我再进行这类“毫无意义的恶作剧”,他就要把现在布下的隐匿阵法强行撤离我的范围。 “千万别,我还等着你教我这个。”我说。“你看场内那个魔法士对时机的掐算水平。” 果不其然,奥德在一秒间被转移了注意力。 这一场对决很有看头。以往评审会趋于减小刀者跟魔法士的直面矛盾,总是避免在最初几轮让二者对决,但今年他们似乎在这方面宽松了许多。例如这一场,正处于刀者跟魔法士双方的斗争中段。 这完全不像一场势均力敌的比赛。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9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9 刀者的身法似乎轻巧有余,但在那魔法士的步步紧逼下仍旧显得左支右绌。他正手持着一柄黑色长刀一力冲向魔法士,但二者之间还隔了半个场地的距离。魔法士远远地在他行进的路线上空依次放出一道道浅红的光线,逐渐形成了一张半尺高的光网。 刀者额头跟手臂处有血迹渗出,黑色的猎衣也有些破烂,但仍旧咬牙不断向前疾冲,通过纵跃跟闪避艰险地从狭小空隙间穿过。 虽说刀者的刀存在特殊,能与释放出来的魔法真实地抗衡,但刀刃的劈刺对这些高强度的魔法光线作用不大,如果一击之下不能将它彻底击碎,时机延误后将是这位刀者陷入窘境。 “彗星织。”奥德感兴趣地说,“很耗魔力的一样术法。光线只在每次发射时具有移动杀伤力,全靠魔法士操控位置与保留时长,彗星形态静止后如不愿保持只能选择使其消失,无法令其再度活动。场上的那个人控制得还算不错,魔力不像即将枯竭的样子。” “但按这个节奏,也许刀者会支撑到最后几步突破防线,魔法士被他贴着打的话赢面就不大了。”我算着刀者的步数。“你说他到魔法士面前需要用几步?” “八步。”奥德说。“但是不会那么容易的——仔细看魔法士的两步距那里。” “陷阱?” “是的。魔法阵织成的陷阱。”奥德笃定地说,“不够尽善尽美的魔法阵,但是足以对付一个身心疲惫、毫无准备的强突者。” 场内此时一片寂静,不仅是观众席,这两人的打斗都是寂静无声的。 那彗星线织成的网逐渐密集,看得出来魔法士的魔力使用在此时已经相当集中。他口中不断地念着无声咒,手势变换得很激烈,偏偏那些浅红色的光芒凝滞在半空中极为柔和好看,像是对负罪者宽和的审判一样。 我对“彗星织”早有耳闻,现在看到那刀者的艰难应对,才真实地感到了这个魔法的力度。 “这么近。”奥德说,“刀者的能量消耗了不少,他避不开那个陷阱了。” 观众席此时有一处似乎一片哗然,也许是在为那个硬撑到现在,却仍难避颓势的刀者叹息着。 我忽然感到有一些不大对劲的地方。 “不对,”我盯着刀者迅疾的规避动作,喃喃道,“不大对。他的刀魂呢?” 奥德一时疏忽,此时也被点醒,目光从魔法士身上移开,困惑地追寻着刀者的手。 “没有出现。”他肯定道。 凡是刀者,必定要有刀魂。正如并不是所有人都拥有魔法天赋,刀者十岁那年魔法枝显露的时候,他的刀便在他手心降生。与普通人所练的锻制刀截然不同,刀魂能让一把刀真正地“活”起来,是打斗时的好臂助。每个人的刀魂都有其独一无二之处。释放和支撑刀魂,消耗的则是刀者体内的魔力。 有的刀者的刀魂甚至具备活物的形态,可以成为他们并肩作战的伙伴。 刀者的身形快得如同鹰隼,但所有人都看见他一脚踏进了那个为他预设的陷阱。 魔法阵光芒大盛,他被脚下强烈的吸力拉拽得半跪下来,四周的彗星织密度暴涨,根根交错地将他围拢。魔法士一计得手,到了孤注一掷的时候,如果刀者不赶在这时尽快认输,那些光束就不是围拢他这么简单的事了。 刀者的黑发被血与汗粘黏在额际。我在这个难得静止的时刻认真地看了看他绷着的脸,忽然觉得有些熟悉感。 有一道蓝光在阵中乍现,却不是魔法阵传出的光芒。一把被那刀者黑色长刀紧握的长刀深深插入地表,一道冷光顺着刀刃瞬间流满了魔法阵。它沿着地表攀上了他身周纵横交错的光线,使得场内的形势顷刻倒转。那些光线被寒冰裹住,碎成纷纷扬扬的齑粉——魔法阵竟硬生生地被那刀者用刀魂攻破了。 魔法士被这个看似极好的机会所惑。在他一气爆发大量彗星织后,他体内的魔力已是强弩之末。 没有什么悬念地,刀者赢得了这一局。他没有管面庞上淌下的汗,冷着一张脸朝场下走去,走进了一片雷动的掌声。 奥德满脸的难以置信:“这么强横的刀魂——竟然能跟彗星线抗衡!那真的不是魔法?” 我好笑地答:“不是。刀者与魔法士的天赋是相斥的。用你的话来说就是刀者的魔力不能进行发散的体外运转……况且就是体内,他们贮存的、用以施放刀魂的魔力也远远比正统魔法士有限,所以很难见到刀魂长期伴随他们战斗。那刀者的冰应该是有施放距离跟量的限制的,才会压到十拿九稳的时候一次爆发。” “即使有诸多限制,能瞬间粉碎彗星织,也称得上是……”奥德不经常赞美魔法奥妙以外的事物,此时正在艰难措辞。 “天才。”我补充道。 刀者从人群中一路穿过,与他素不相识的人也在为他刚才精彩的一瞬鼓掌欢呼。有一群人高呼着一个名字:“柯尔曼!柯尔曼!” “柯尔曼?我见过这个名字。没错,是他。””奥德仿佛在思索。他面部表情很平静,紧紧抓住我手臂的手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激动。“我在图书馆翻看三年级名册的时候见到过这个名字。” “也只有你才会去翻名册锻炼记忆力吧。”我见怪不怪地说。我当时跟他甚至跟他通过记忆名册比了相当无聊的一场赛。 “等等,柯尔曼是三年级的人?大比不是限制五年级的人才能报名?” 奥德似乎在回忆比赛规则。 “没有那么强硬的规定。”他说,“不过防止人人都想体验一回,低年级报名越级挑战时要先保证在淘汰赛中胜过至少五场,不然学籍上会有这个败绩终身留档;而且比赛过程死伤也是自负的,所以低年级参赛的近年很少。” ☆、第七章 我远远地看着柯尔曼背着他那把刀走出观众席,甚至没有继续看比赛的表示。下一场迟迟没有开始,人们回首注视着他的背影,吹着口哨,挥舞双手。西院的人显然也知道这场比赛的精彩,所以那些丝毫不乐见其成的激进派也只是绷着脸缄口不言,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在此刻保持风度。 这些荣光都当之无愧地降临在了这个的年轻人身上。 “真正的天才。”我的目光扫过膝头摊开的手掌,“假以时日,哪怕你用‘风光无两’来进行预言,我也不会反驳。” “我不知道你对刀者的事情了解得这么深。”奥德戈说。 “是吗?” “你对它很有热情。”他这话不是质疑,而是直接的肯定句。他在此时倏然呈现了一种平日里不常见的敏锐。 “维森特,”奥德戈没有追究我异常的沉默,“魔法不好吗?你利用它做出了异想天开的小把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0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0 戏,却连基础咒语都没有熟记过。” 我看到他执着又困惑的神情,忽然决定不应该将他搪塞过去了。 “奥德戈,你有坚信的东西。你笃定你能在魔法中找出能用数理测算的规律,你热爱这种事情——可我不是。我只研究自己感兴趣的。魔法是好东西,可以打发无聊。可要我这辈子都做有关它的一切,跟它紧紧地捆绑在一起,那就是另一种无聊之至了。” “人们会认为这行为非常任性。” “人们!”我低声感叹道。“我猜你对我没有不满吧?” “我并不介意。” “是的,那么 ‘人们’的指代可就为数不多了。曾经有人尚需要我完成他们的心愿,但直到现在,即使是这些人也放弃了他们当初的想法。不再有人需要我做什么了,奥德戈,他们也不能再评判我。” 奥德善于与数字打交道,却不善领会人与人之间过分复杂的情感。他嘴唇抿成一线,像是想要说些什么。 这可是难得在他身上看到的踟蹰,我不禁有些感动。 “斯坦利伟人,不要紧张。”我对他说,“我还等着我流浪街头弹唱的时候你给我多丢几枚金币呢。你想,到时候我靠着冰冷的墙,抱着把破吉他,你别着大魔导士的领针,系着斗篷,身旁跟着好几个助手,路过一看:啊,这不是昔日好友维森特嘛。就慷慨地给我的帽子里装满了金币。多好呀。” 他果然微笑了,但是又不赞同地摇头:“维森特,你确实不该学魔法的。” “要是十岁魔法枝出现时,人们能选择将属于魔法士的那天赋枝硬掰到刀者那枝上,我是说什么也会去做的。要是还有路可以选的话,我一定会认定那一条。可是没有。”我说。“你大约没猜到我热爱刀者的原因吧?” 我渐渐压低了嗓门,他不自觉地凑近了聆听。 “因为刀者的衣服好看。”我在他耳边说,一边煞有介事地指向角斗场外站着的柯尔曼。“你看东院的正式制服——猎者装——那些布制皮制的绑带跟金属搭扣,难道不是很容易地将人衬得英姿飒爽吗?” 奥德戈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像是非常懊悔赋予过我短暂的信任。 远处的柯尔曼正跟一个身高刚到他肩膀的女孩面对面站着。只是他低着头注视着她,那女孩却也如出一辙地低垂着视线,一头曼妙的栗色鬈发轻巧地搭在腰际上,时而被风拂弄出几个旋儿。 “我好像看见兰朵了。”我喃喃地说。“莫里姑娘的伶牙俐齿都丢到哪儿去了?哦,我好像记起来我在哪里见过柯尔曼了。天哪。” 我捏住奥德戈的斗篷下摆开始大笑。 “兰朵青梅竹马的同伴,有时候会从东院闯到西院,冷着面孔站在门口等兰朵下课。知道这事之前,西院走廊里目睹过的小鬼头都以为他扛着把刀是来找激进派决斗的,结果蹲守到他脸颊微红地看了从教室里跑出来的兰朵一眼时,一个个都傻眼得不得了。” 奥德忍俊不禁。 “我只远远地见过他一眼——他们没在一起,这可真是奇怪,兰朵只肯承认他们是青梅竹马;尽管谁都知道,兰朵唯有跟他在一起的时候眼神才最为明亮,柯尔曼也没对第二个人那样态度温柔过。” 柯尔曼跟兰朵走远了,看样子不打算将这场比赛继续看下去。奥德戈示意我把注意力放回场上;宣讲人从角斗场的评判席出来,宣布了今天的赛程告一段落。观众席上却没有人离开,每个人都牢牢地定在座位里。 “还有模拟片段的时间,”奥德说,“教授们每次都会挑选出当天一个交锋的片段进行重现。 “是学习经验的一个好机会。” “教授们本意如此。” 场上一阵哗然声,我极目远眺,发现评判席里站出了执行校长。她一身的黑色礼服裙,不置一词地走到了角斗场中央。 我从那堆乱哄哄的声音中分辨出了几个名字,但具体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在校长之后,另一个身影也随即闪身出来,站到场中对立的位置。他的大衣下摆被风刮得直向后扬,头发在阳光映照下微微鎏金。 我感到心灵被撼动了一瞬。 “卡拉扬。”我凝视着那个侧影,这个脱口而出的名字融在了人潮振奋的欢呼中。 “卡拉扬教授属于你所说的‘人们’中的一个吗?”奥德忽然问我。 “当然了。”我说,“不过我暂时不必征询他对我的想法。我给他我能够赋予的所有信任。” 他们要重现的是恰才刀者魔法士对峙的最后阶段。 场内又恢复了那临战前出奇的静谧。 “选这个片段的话,倘若没见过我的刀魂,对罗吉斯女士来说就太不公平了。”卡拉扬说。 “十分感谢你能虑及这一点,但是没有关系,让它进行下去吧。”校长庄重地说。 他们短暂地交流后就不再多言。 卡拉扬微微倾身,手搭在腰侧,行了一个刀者的致意礼。校长将手指放上靠近左肩的一处,同样行了一个魔法士的礼。 “魔法士礼的定义是什么?”奥德戈问我。 “承责、谦逊与高尚。手搭的地方是肩膀和心口之间,可以想象——刀者的就是放在旧时腰间挂刀的地方了,六字内涵则是坚守、勇毅与毁灭。” “为什么是毁灭?”奥德戈皱着眉头。 “据说是毁灭旧我、重获新生的一类说法,都是旧时候的东西了,不太容易考究。看场上,小奥德,学习一下前辈们的高尚吧。” 校长罗吉斯女士与卡拉扬分站到角斗场的两段。战斗在顷刻间打响了。 校长开散彗星织的速度与先前那位魔法士根本不能同日而语。她手里撒出的已经不是一道道光线,而是一张天罗地网,或者说是一条令人寸步难行的甬道。每一道光芒都在被放出之后被极为决断地切断魔法,力求将魔力节省到最大化。 与之相对地,我几乎捕捉不到卡拉扬的影子,发觉他衣角闪现时,他其实早已身在下一处。我唯一能知道的是,他的脚步没有受到彗星线条的牵扯。它们碰不到他。 我们屏住呼吸,根本来不及在这电光火石间对视一眼。 “她的动作跟咒语,”奥德戈颤抖着声音说,“这样短暂的空隙里竟然能分出魔力去画一个大型阵。阵的纹路……” 正如上一局时魔法士在光芒掩映下布下的陷阱,这一局罗吉斯女士也模拟了这个方法。在魔法阵已起不到突击作用的情况下,她选择了将它的面积扩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是一个刀者无法跃过去的程度。 “还有十二步距离。”我想道,“他会做什么?对了,刀魂。上一回的刀魂也是在最后才出现的。” 我忽然想起我与卡拉扬的一次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1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1 对话: “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你的刀与刀魂。不知道我在学院里待的这几年里能否有这个幸运?” “你很快就会看见的,”他说,“但不是现在。” 我仍旧记得他说这话时脸上神秘莫测的微笑。 先前的时间都是以比秒更短的单位来计数的。它是一片模糊耀眼而精彩之极的动态,仿佛只存在于心脏悬起、屏息而视的一瞬间。而现在心跳砰地下落,一切转为静止。 卡拉扬在踏入魔法阵第一步时刀刃出鞘。 第二步时,那刀刀尖向下,被持刀人有力地斜斜一挥。 白色的火光顺着这一挥的动作吞没了魔法阵,从他脚下的黄草向角斗场另一端翻滚着燃去,刹那间围拢在罗吉斯女士的面前,升得有半人高。 魔法阵原先大盛的光芒已然变得,用以专门铺设角斗场地面的、隔绝魔法能力极强的秋黄草,竟然在火焰翻滚过后化作了一片焦土。 “一个刀者竟然能用体内的魔法将刀魂运转到那样的程度。”我听见奥德戈赞叹道。 校长彬彬有礼地发了一个认输的信号;宣讲人宣布了模拟片段正式结束。 这已经算东院的两度胜利了。赛事已毕,东院的学生们为他们的客座教授放肆地欢呼起来,西院坐席上有些人看不过这种张扬态度,也跟着起身不满地嚷嚷。 我坐在树上看得一清二楚,索性也混杂在人潮的声响中朝那边喊道:“卡拉扬教授——破坏环境——没有彩头吗——” 卡拉扬似乎跟宣讲人在说些什么,不大一会儿,宣讲人做了个静默的手势。 “我将为在七天冬假之后的魔法基础理论纪念赛提供奖品。如果有人能赢得第一,获得我的认可,他会得到我这把刀十天的使用权。”他扬起了那把刚刚在模拟中初露锋芒的金色短刀。 我惊讶至极,人群也是一片大哗。 “一般很少有刀者会让别人经手自己的刀,”我努力地将那把刀看得更清楚一点,“我总有一种‘这不是他的刀’的错觉。” “因为这意外的慷慨?” “因为专属男人的直觉——好吧,刀魂确实是没办法用别人的刀施展出来的,我差点忘了。” 我和奥德戈尚不能下树,因为隐匿阵固定在树上,而学生与教授们都朝我们这边的方向纷涌着离场。卡拉扬靠近这里的时候,一群学生仍在叽叽喳喳地围绕着他。 “……教授为什么给这么偏颇西院的赛事提供奖品?” “作为补偿。” “作为什么的补偿?”那声音追问道。 他仿佛在瞬间顿住了脚步,示意他们去看角斗场的一片焦土,又扭转视线——我几乎要以为他发现我的所在了。但他的目光没有停顿,平滑地从我这里划了下去。 他笑了笑,说:“破坏环境。” ☆、第八章 小半周之后的魔法基础理论赛,是用以悼念谢尔.霍夫曼老先生逝世三百年的。这位老先生最先提出了魔法基础三大理论,浓缩在一本极厚的红皮书里——更可贵的是,这些理论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即便是有多年的科技变革在后,也无法改变这本书在魔法学中的奠基地位。 我匆匆地前往公共图书馆,意图先一步在某个架子上找到这本书。 我确实在挤挤挨挨的书本间看到它了;它有我一掌宽,与其他复刻本整齐地在顶层排成一列。我登上梯子,翻开了其中一本的扉页,那里泛黄的纸页上印着一个和蔼微笑的老人头。 随之而来的是一些不怎么愉快的、我以为我已经遗忘了的记忆碎片:某个美丽的女子苍白着脸色,怒气冲冲地将一本书撕成碎片,在那些下落的碎片里,有个残缺了的老人头冲我维持着一个忽隐忽现的微笑。 “没有用!”她说。记忆里那些话语急促又模糊,唯独一句话反复被沉重地砸出来,带着说话者的歇斯底里:“没有用!”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想把这本书放回去,但我的手在下一秒就回归了操控,紧紧攥住了书角。 “管它呢。”我轻声说,夹着这本书跳到了地面上。 我以为这一列书架间只有我一个人跻身在此,却后知后觉地发现靠窗口那里有些响动。那个人原先大约倚靠在阴影里,现在正朝我这面的出口走来。 我第一眼扫见了他手里那本一模一样的红皮书,第二眼才转到他的面孔上。 “嗨,柯尔曼。初次见面。” 他在听到这声招呼后被叫住了脚步,转向了我。 “西院的维森特.肖。”他用着像是全然出于礼貌的冷淡语气说。 “东院也有人想报名魔法理论赛吗?”我看他不像要当即离开,于是好奇地发问道。“看来头奖还是相当抢手的。” 出乎我的意料,这句话似乎在他深处点燃了一小簇火焰。它的一部分充溢着轻蔑与厌恶,却又为他冷静的表象搅出了一分生气,令他的眼睛看上去十分明亮。 “西院不会有人拿到头奖。”他沉着嗓音说,“即便取得了第一,他们也不会得到教授的认可。那些不懂得如何挥刀,将其用以把玩与炫耀的人,连碰到一把刀的刀柄都配不上。” 卡拉扬原话里的条件,确实是“赢得第一,获得我的认可”,原来这里埋藏着一个语言陷阱。我想道。 “是吗?比如西院的——”我预感到在这里提到兰朵会是一个有效的打击。但我不愿将她的名字在这样的场合下发挥效用,正如刺一个战士的痛脚该用武器而不应用他心上人的名字一样,于是调转了话头,“——所有人?” 他看着我说:“比如所有人。” 我从未这样近距离的注视过柯尔曼,发现他本人其实远没有他老练挥刀时给人的那种沧桑感。他是年轻的;除了拥有专属于梦想家那种内容纯粹的目光之外,大约还拥有着一颗饱含热血、仍旧奋力搏动的心。 我忽然在他身上看到了我的一位久别的熟人。那个人也是年轻而心高气傲的,曾常常脸颊泛红、满眼愤懑地仰头盯着我。模糊的观念尚未成型,便被硬定了性植入脑海、放在他的一举一动上。 今天是个奇妙的时候,我好像总是回想起被遗忘了许久的过去。 我上前一步,手碰了碰他的衬衣领子——今天没有赛事,他穿的是学院的常服,衬衫与西服便装——对他微笑道: “小孩子,西院可也是有不少分毫不差的天才的。他们都是我景仰敬重的人,例如我的朋友与我的导师。而我这个浑噩度日的庸人呢,也不会缺乏放话打败你的胆量。下周的魔法基础理论赛见。” 他似乎不习惯生人这样的靠近,表情很僵硬。等我走远了两步,才怒不可遏地喊道:“维森特.肖!”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2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2 我哈哈一笑,转头对他吹了个口哨:“用水洗,我的朋友,这样领口的唇印就会在一天之后消掉了,或者请魔法士用一个你不喜欢的小法术。记得不要对它置之不理,这会使得多少满怀憧憬的人误会与心碎啊。” 图书馆的管理员富兰克林夫人循着声音走了过来,嗔责地看着我们两个。 “孩子们,图书馆可不是用以喧哗的地方。” “抱歉,夫人,刚刚交流友谊一时忘形,我们都正在翻悔呢。” 柯尔曼大约也熟知这位管理员的固执之名,僵冷着脸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富兰克林夫人让我们把条例逐字背了一遍,这才放我们离开。 “三天后见。”我听见柯尔曼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西院图书馆内的灯光昏黄。或者只是因为时候太晚了,不可避免的睡意不断侵扰着我。奥德戈坐在我身边。 “我记得你是从来不背魔法基础的。”他说。 “这个么,我是背过的,背的时候还没这条规矩。”我答道,“不过旧的记忆就是这样,哪怕忘得一干二净,重新捡起的时候也相对轻松了一点。” 他对我充满倦意的神态发表了一番有关“轻松”的看法。 “是因为你渴望着那把刀?”他看到我的表情后顿了顿,又说,“这并没有什么好值得否定的。” “其实是因为有一个赌约……”我把上午跟柯尔曼的口角对他讲述了一番。 “真是轻率莽撞。”他的神情却没有话语这样严厉,嘴角隐隐噙着微笑。 “没办法。既然当时随随便便地夸下海口,总得对自己有个交代吧?”我将笔放下,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奥德戈先生,请向我这种精神学习,第一步具体体现在给好友提供维持生命的必需帮助……帮我到图书馆的侧门那里拿点巧克力,如果你正要去还书的话。” 奥德戈当初决定不将时间耗费在理论赛上,于是此时手头捧着的是别的魔法典籍。他整理了一摞写得满满当当的稿纸,正起身要把书送回去。 “什么味道的?” “敲木门左上角的银色星星两下,中右的紫色星星一下。虽说最近学校做的巧克力口味几乎如出一辙——” 我趁这个空隙一头栽在了桌子上,侧脸贴着温凉的桌面,打算会一会梦神。我原本嘴巴苦涩,心跳得飞速,但睡眠很好地缓解了这一点。睡意如丝般牵扯着我,让我不断在梦境里往下坠去。 我仿佛身处于大地的中间,周围是黑黢黢的岩石,浸没于气泡翻涌的火红岩浆当中。我能感到那岩浆逐渐封闭了我的口唇,没过我的头顶,但它丝毫没有它应有的灼烫,反是在这种包裹之中带来了无限的熨帖。 “冷静,冷静。”我在朦胧间自言自语道,“你现在还不在地狱之中。但是过了这一程,你就可以买到通往地狱的单程票了。” 好像在这睡梦间有什么人把我叫了起来;我记得他穿着一身皮制的大衣,浑身裹着外面带来的寒冷空气,眼睛里流溢着桌边座灯映出的光彩。我答了他两句话,然后我的嘴里多了些甜蜜的味道。 最后是奥德戈摇着我的肩膀把我唤醒了。 我注意我口中残余巧克力的香醇并非来自于他手里拿着的那块,也不同于学校提供的任何一种经典口味,于是有了一个念头:“刚才有人来找我?” 他瞥了瞥周围,“据说卡拉扬教授刚才路过了。” “啊,那就不是做梦了。”我忍不住微笑,“他还是很喜欢给我丢东西吃嘛。” “你对他说了什么?”奥德戈好奇道。“旁边那桌人的脸色好像有点古怪。” 我揉了揉头发,努力回想半梦半醒间发生的事。 “我好像夸了他几句。” “那也算不得什么新奇事吧。”奥德戈迟疑着道,“具体内容呢?” “似乎是‘你真可爱’。” 这余下三天的唯一囫囵的睡眠,仅发生在我理论赛的前夕。 等我交完那份考卷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一层冷汗浸湿了。风铃随着公寓房门打开的幅度丁丁冬冬地响起,声音悦耳。 我仰躺在床上,直面着上面毫无内容的天花板。大约因为过度的刺激,我此时毫无合眼的欲`望。我想起那长卷上的一百道枯燥而刁钻的题目:我冗长的答复挤挨着这些排列整齐的字行,像蚁群争抢着踩过极细的枯枝。 但这些不值得反复去思考。它们虽然刁钻,却都属于那本红皮书上刻得明白的字体;它们是死板的。 我想到那第一百零一道题,应当算是一道附加,与红皮书和老人头先生丝毫不相关的那道题——它背后含着另一个人的微笑。 “你如何看待一把刀的意义?”它上面这样写道。 我的手指触碰到那行字的时候,我仿佛看见一个人的眼睛,他直视着我,毫不容情地、尖锐又残酷般地温和,拷问着一个人内心最深处的想法。 “你在想什么呢?”他问我。 我躺在床上,缓慢地将一只手举到眼前。它的颜色是苍白的,掌心的纹路杂乱,正是它握着那支笔写下了一份答复。 “它是捍卫者衡量本心的度尺。 “它是悍勇者宁折不弯的寒锋。 “它是牺牲者沾染荣光的绞索,身沐他心头热血。 “它不能充作颓靡者的希望,却足以成为苦求者的火苗。” 如果说前三句是在化用刀者礼的含义,那第四句就是纯粹有感而发的胡言乱语了,也许会招来盘问。但我已经深深被睡眠攫住,那些我写过的字在我眼前放大,最终将我拖了下去。 ☆、第九章 在理论赛的名次公布之后,卡拉扬将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 “它是你的了。”他倚靠在桌边,把刀丢给了我,“十天。如果你对它不温柔的话,我是会知道的。” “所以我现在是被你认可的么?”我以玩笑的口吻对他说。 “当然了。”他答道。 我对不少人都说过似于“我真喜欢你”这种话,对卡拉扬说的次数尤甚。但反倒在此刻,这句话只是静悄悄地埋在我的肚子里,潜藏声息——我意识到我这时该说跟想说的,都不应当拿这句话出来这么轻易地衡量。 我只是对他鞠了鞠躬。 这是一个大雪天,但是到天色全黑的时候,雪已经停了。因为天气晴朗,还能看见半空中悬挂的月亮,夜晚的天空上有一团团阴翳般的云朵飘过。 我站在自由界树林间的一小片空地当中。我手中握着那把刀——尽管摩挲了那刀柄许多回,我在白天竟仿佛畏怯般不敢拿出来它细看。 它是通体淡金色的,刀柄有着精巧的刻纹和细巧的小图案,刀身线条极为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3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3 流畅,刃处有细细的水纹,整把刀浑如一体,哪怕是最擅雕刻的能工巧匠也挑不出一丝瑕疵。 我也不知道我当初为什么那么渴望拿到它,也许只是为了将它握在手中的这一刻。 许多树叶在不远处随着阵阵凉风簌簌下落。我后脚在雪地中蹬落,作了一个小弧度的前冲,用刀朝雪地里的一处猛地劈了过去。 “肩、肘与刀身在这一劈中应当处于同一条直线上。”这是刀者基础起手中提到过的内容。 雪地里的雪被这一挥中的气流激起,不少颗粒反卷到空中,打在了原本飘浮不定的落叶上,将它们沉到了一处。 “十二片。”我目测着被雪击落的叶片数量。“这里还有很近的一片漏网了。” 伴随着这个想法的产生,金色短刀几乎是被我不假思索地射向了那片叶子。刀尖穿过了叶脉,将它与同伴们一起钉在了同个浅坑中。 我的目光死死地吸附在那个雪坑与里面的叶子上,右手微微颤抖着。我几乎不敢想象刚才的我手是如何有力地握着刀柄,完成最后那一掷。 我已经很久没碰过一把真正的刀了。 有八年了吗?……还是要更短一点? 这八年太短了。不然的话,像是牢狱中的死囚犯,也会清楚地知道他度过的明确日期的;他会在墙壁上一道道地将它们刻下来。 “一般来说,很少有人能将不属于自己的刀运用自如。”一个熟悉的嗓音在我身后响起,一个人从月光的阴影中走来,在明亮的雪地里迤了两行脚印。 “是的,尤其是那个人并非刀者的情况下。”我平静地替他补充道,侧身面对他的方向,“卡拉扬,你是在半夜的时候散步路过,还是专门来找我,把我逮回我的公寓补觉?” “可以算后者。”他笑了笑,“我记得我说过?如果你对它不温柔,我是会知道的。我感到了刀魂的颤抖。” 他最后一句的声音很轻。 “我不能令刀魂颤抖,卡拉扬。”我对他说。“我是一个魔法士。” 他凝视了我许久,以致于我以为他会决定带着这样的必将被掩埋的困惑离去——这是进退识度的礼仪,正如这里的绝大多数人会遵守的那样。但他在这之后说:“你能允许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吗?” 他用这语气说话时,我是无法拒绝他的。 我们在雪地里慢慢走着;他不会用魔法,而我也没提起魔法传送这回事——我还没将传送阵学到家。 他带我穿过了东院的门禁,来到一个类似于星象馆的地方。我们穿越了上面落了些灰尘的星盘、星图与模型,来到了露天处摆放的一个长雕塑面前。它上面的金属棍横向连接着一颗颗圆润的半透明球体,整体形成了一个利刃下摆的标志。 这是刀者纹章的图案。 “我认识它。”我面对着这个雕塑片刻后说道。“甚至还用过它。” 我将手放到图案起始的位置,转过身去看他的脸。他的表情令我有些意外——他的灰蓝色眼睛里从不缺乏那些富有生机的情感,可我此时看他,只觉得他的眼里除了倒映的月光之外一无所有。 我另一只手打了个响指,“展示要开始了。” 我拨动了雕塑上的一个机窍,于是仿佛有光从我手指那处流淌出来一样,一个个半透明的球体被不急不缓地依序点亮。直到那道光缓慢地漫过了最后一粒明珠,整个纹章的完整图案都被串连得光华璀璨起来。 “你拥有满级的与刀的亲和度。”卡拉扬不知何时走到了我身边,“但你的魔力体系,怎么会让你成为一名魔法士?” “这也是很久以前我询问自己的问题,但是现在不常问了。”我将手撤回了那个雕塑,它的余温还残留在我的指尖上,让人错觉自己尚挽着一缕那种暖融融的光,“这大概是天意开的一个比较糟糕的玩笑吧。” “你愿意把它讲给我听吗?” “‘它’?” “一个故事。或者什么都行,只要是你希望说出来的。”他看着我说道。 “并没有你想象的一个故事——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转折罢了。比起人间的百态插曲,它多么的短啊。”我说,“一个十岁的孩子,从小就显现出刀武方面过人的天赋,他依照着各类方法开始最稚拙的训练,所有人都以为他未来会像他父亲那样成为一个伟大的刀者。十岁那年显现的魔法枝却使他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事实:他根本不会有刀魂,也不会有属于他的刀出现。之前那些为这个理想铺垫的准备——试着预想它、锻炼它、忍耐它——都是个笑话。” “不仅仅如此。”卡拉扬说,“他还热爱它。” “热爱,热爱是不足够的。”我喃喃地说。“天分难道不重要吗?” “你今晚的那落刀的一连串动作精彩至极。” “那类强度的运动,我在做上十分钟之后就会累得倚坐在树下。我的手臂会酸麻,整个人会气喘吁吁。这是魔法士的身体,不会有人需要这样的刀者的。”我看着他的眼睛,补充道,“不——我想说,即便这并没有什么,我自己也不会需要。也许我该做个诗人。你知道的,我同样热爱那些诗。” “但现在的人们同样不需要诗人。”卡拉扬柔和地注视着我,却毫不容情地说,“时代造就诗人,维森特,黄金时代的战火里所有人都需要诗人的存在。给他们振奋,替他们说出苦痛,引发大群众的共鸣,诗人是民众的眼睛、耳朵和嘴巴,是比武者的武器还能伸得遥远的手,必要的时候也是官僚最有用的操纵利器。富足不被捧得至高的战争时代里,诗人是无畏的。可当他们身处于和平的一潭温水里,就要挂念温饱,止步于日常的琐碎。一个人的笔如果没有大背景的印证,那就没有什么一家之辞可以证明它的伟大。已经不再有诗人了,诗人都是过去。” 我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战栗。 他专注地盯着我;随后他的眼睛里那些月光变得细碎起来,随着他的眼睫投下的阴影轻微颤动。 “你希望跟着我学刀吗,维森特?”他问我。“即便是普通人,也能挥动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刀。” “你是在怜悯我吗?” “怜悯!”他轻轻地笑了一声;我听见了今晚在这里他的第一声哂笑。“要怜悯有什么用?” 我的目光仔细地描摹过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然后我意识到他的想法与他话里所说的殊无二致。 但我此时畏于回复那样的赤忱;我无法直面它,因为它能将我的心映照得一清二楚。 我极为厌恶我此时的畏缩——但这类希望折磨了我许多年,如同一个时刻处在溺毙边缘的人,待情况略有好转便再度被沉入深渊一样。哪怕是一份生机如此明了地摆在我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4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4 面前,我也迟疑着不能伸手去碰。 我张开口,想要回复一个“不”,却连声音都吝于在此时涌出,于是我只是尽可能扭动脖子,做了一个摇头的动作;也许幅度微小得几乎令人拿捏不清。 “苦求者,”卡拉扬忽然提及了我曾写下的这个词。他逼近我一步,拷问道:“你在畏惧什么?因为过于熟悉希望的覆灭,就决定任由自己心如死灰?可就算是它一次又一次的覆灭,伤疤重叠,可是还没有完。直到我们生命的尽头,它都不算完。”像是有某种愤世嫉俗的讥嘲在他声音里浮出水面,露出一角,“因为目睹希望的覆灭是最有趣的事了。反之也是一样。” 他的眼睛像是能看穿一切。 “让我带给你希望吧,维森特。” 我从天台这里望下去,仿佛能看见远处文学楼那片如火焰般绽放的卡戎花。但我又想起这是初冬;在这样的一场大雪里,原本是不该有卡戎花肆意开放的。 我倏然在那片黑暗里看到哥亚的《斗士》。那个困在地狱之火中的人,他执着擦痕累累的兵刃,高呼着他那几句激情澎湃的说辞: [i]“尽管践踏我到你脚下的泥土里 掰折我的武器、矬断我的脊骨 尽管借我吐出千篇一律的诅咒 摆布我的头颅、箍住我的喉舌 我知道你如影随形 在我身后,眼前与远方 也许生来无力将你斩落 但死前终究有此一试”[/i] 我在那个人的呐喊里,听见自己的声音模糊着说道,“我当然乐意之至。” ☆、第十章 在同一天的夜里,我没有向对卡拉扬承诺的那样回到公寓,而是造访了学院内另一个人的居所。 时候不到午夜,我料想他应当还没有睡,于是前去摇了摇他的门环。果不其然,还不到一分钟,就看到他衣衫齐整地出来应门了。 “史密斯先生!”我抢在他前面欢呼一声。 我面前的人头发花白,脸上深深的纹路仿佛陷落着过往苦难的残痕。他黑灰色调的衣服永远保持着干净整洁,却显然对款式没有丝毫挑剔。 “维森特?”他拉开门让我进去,“这么晚来造访可不是你的习惯。” 他请我坐下,从他乱糟糟的实验台面里找出茶壶,灌了两三杯热茶给我。 “说吧,这回来找我是做什么的?”他监督着我把茶喝得见底,这才说道。 “这也能被你看出来?”我愕道。 “你如果没有把心思放在抱怨我的泡茶技巧上,大约就是被别的事占据思绪了。” “是的,先生。”我说,“我承认我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他僵硬的嘴角扭出了一个类似于微笑的弧度。 我和他认识的时候是在两年以前,那时西院的绝大多数教授集体被召出去了一段时间,临时抽调来了一批院内的人代理课程。 我正是在某堂实验课上认识了这位古怪的史密斯先生。他说话的语气严正如同教科书上的文字,被一行行剥离后直掷到学生面前;脸上更是从未流露出一点笑意。这使得他肃然的面孔犹如槁木。 我好奇这人是否真的如此心如铁石,于是常常找机会在实验后帮他收拾屋子,冒上大不韪试图逗他一笑——而事实证明,他并非心肠冷硬,只不过是脸部不擅于表情,不习惯多多作出微笑罢了。 “我这一次有事请求你的帮助。”我认真地对他说,“这件事对我目前来说非常重要,但如果你决定拒绝我的话,我也会尽力去寻找其它办法的。” 他也恢复了正色,坐到我对面:“说。” “我需要你的身份牌。” 他沉默了片刻:“你为什么会需要它?” “我需要进入图书馆二楼的禁书区。”只有某些级别以上的工作人员才被允许进入禁书区,我虽然时常跟史密斯先生来往,却不知道他的具体职务——我猜想进入二楼还是够的。 “三年级的课程与它毫无关系,对吗?” “……是的。”我迟疑道,“但我不能告诉你具体是为了什么——我只能说我现在非常困惑,我急需将这个困惑解决。也许不能,但起码会好转。我对魔法产生了质疑,对于刀者和魔法士……” 史密斯先生拿起他那根藤手杖,在屋内踱起步来。 “禁书区里的东西好坏参半。”他良久之后才说,继而转过身来,用问责的口吻说道,“你能保证拿着它的时候止步于二楼吗?” 我欣喜地从沙发里跳起来:“我保证!我一步也不乱走!我可以立咒誓来表达我的真诚!” “不要把咒誓挂在嘴边,除非是关乎生死的协约,最好不要想到它。”他皱了皱眉头,在我手里塞进了一张卡片样的东西,掏出怀表看了一眼。“今天天亮之前还给我,别叫人发现。” 我扑到他肩膀上大叫:“史密斯先生我爱你!”一边凑上去贴他的脸颊,他不情愿地扭了扭头,还是被我贴了个正着。我哈哈大笑,眼中却不觉一酸。 他仿佛我的祖父一样——尽管他们的面孔并没有一点相像。 我将史密斯先生的身份牌贴近二楼门禁那里时才注意到,他的身份一栏写的是“所属药石部”——无怪他说“止步于二楼”,这张牌的权限确实比我想象得要大很多。药石部是国家唯一设立在霍夫塔司学院里的部门,大约是为了取材的缘故——霍夫塔司不在人口密集的市中心。它属于魔法会的一个旁系,精于魔法研究的人都会为在药石部担任一职感到荣幸。据我所知,这也是小奥德将来最想待的地方。 半夜的图书馆二楼几乎没有什么来客,只有睡眼惺忪的管理员上上下下做着整理工作,或者在座位上打盹。我早已把学生的黑色便装脱在了史密斯先生的小间里,套上了他一件大衣和帽子,因为有门禁在,管理员并没多朝我瞟上几眼。 “晚安,先生。”他强打精神道。 我压着领子点了点头,忍住自己回头看他的欲`望。 如果说一楼是充斥着书的殿堂的话,那么二楼同它比起来就小得多了,栗色木柜子的上的书也都不需要梯子的辅助便能够到。我不动声色地使自己走得快一点,在书脊上搜寻我需要的名目。 我压抑多年的疑惑都快要在此时爆发出来:刀者和魔法士的特质到底有没有被共同存在的可能?历史上有没有同为刀者和魔法士,且在史书上留下一笔的人物? 我曾用两个“否”说服了自己多少回,此时的我的心情就激荡得多厉害——它被卡拉扬唤醒了。从前祖父的藏书室里除了文学书籍,有关这些专业的东西少之又少,也随着祖父的离去不再对我开放。也许这便是我唯一的机会,能让我借此从禁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5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5 书区里得到一些答案。 我匆匆忙忙地翻过可能相关的几本,但它们没有一本把我的疑惑当做议题的,最多也是有数人声称,刀者魔法士的特征曾在他们身上中庸而短暂地共存过,被论为一种不算优秀的“异变”。唯独一本书的一小段里提到了一个人对这种理论进行的研究,而且办法绝对称不上正统。这人有着一个不像歌伦度南本土的名字,应该是外国人——我急切地翻后了几页,失望地发现后来这种研究也失败了。 二楼这一片已经没有什么好搜寻。我身后就是通往三楼的楼梯口,它在诱惑着我向它前去,我的脚底正无比艰难地钉在地上。 “那里有更深层的探索,更多的答案。你不是渴求一条出路吗?它会带给你的。”我想道。 三楼的区域仿佛近到只要我往后挪一步就唾手可得,但我及时遏制住了这个念头。 “你答应过他的,你不会再往上走。”我默默想着,手指陷进了书页里头。“而且卡拉扬已经带给你一条出路了。” 正当我的手停留在那本书的最后一页时,我身后的楼梯口穿来一阵轰隆隆的东西滚落的声音,然后有什么撞到了我的脚跟。我回过头去,只看到一个毛茸茸的头顶和一点点涨红的脸颊。 “抱歉,抱歉打扰到你先生。”他穿着管理员的制服,大概刚从三楼下来,正在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倾倒的小推车,那里面刚刚滚落出来一堆书本,“这可真是一个大失误。” “没有关系。”我压着嗓子,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与平常有些区别,然后同他一起把几本散落的书捡回车里。 他比门禁外那个管理员要年轻许多。之前他几乎不敢直视我,现在也只是抬了一下头又埋了下去,话语里的拘谨倒是少了许多。 “我开始不应该那么困的。”他很有活力地说,“我的手就歪了那么一下——嘿。这些三楼的东西本该好好被归拢到前台的一处的,遇上我它们真是倒霉。谢谢你,不然我还得多走上一圈,这样就好了。” 他扫视了一圈地面,推着小车向我告别。 “你知道这车里具体盛着什么东西么?”我对管理员的权限有些疑惑,忍不住问道。 “当然不了,先生,”他耸耸肩,“我是个普通人,这些大部头连它们的封面都不肯让我翻开呢。祝你晚安。” 我站的比他更靠里一点,注意到有一本书落得极远,在书架后方的拐角底下。我三步两步走过去将它捡起,本想立刻叫住他,但这本书的封面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它上面用某种古老的语言烫了两个暗金色的大字:“融合”。 我心脏狂跳,直觉告诉我里面会有我需要看到的东西——这一回没有什么声音能再阻止我了。我悄悄将手里原先那本书放回书架,从拐角后转出,尽力做出一副自然的姿态将这本《融合》翻开,但我的眼球实际几乎从未转动得如此之快,因为我知道管理员在核对数目之后便会去而复返。 我甫一看到这本书的内容便能想象到它为什么会被划分在三楼的禁书区。它充斥着血腥而猎奇的内容,且画面多于文字,那些仅有的解说中也透着一股诡异之风。它确实描述了在一个魔法士身上激发其刀者潜质,又或者反之的诸多实验过程。起初它的内容和方案都是显得有些滑稽的,如同一个啖着生肉的野人跑到现代人面前跳舞的荒唐感,但而后它变得近乎有些恐怖了——那里面的方案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进步着、递进着,那些实验染上了绮丽又血腥的丰采,而且它的时间轴——用的不是目前通用的新历,而是另一种不知名的计历法。 “1358年,第198次实验失败。 “1361年,第199次实验失败。 “1362年,第200、201、202次实验失败。” 页面上除了在图案附近密密麻麻地印着各种手写体的解注,就是这些苍白得可怖的文字。它们一次也没有提到“实验体”的后果,但我猜想在经历了那样的过程后,这些人里大约没有一人生还。 这里面的信息量实在过大,以致于我在接触到结尾时,我还对它的结果抱有一丝惨烈的期待。我手上的纸页颤抖着向另一侧倒去;除了那些脚注,最后一页上的印刷体字比之前的记录长了一些。上面写道: “1466年,即新历796年,第1059次实验失败,实验室被摧毁,半数实验人员死亡,所有成果近乎毁于一旦。” 新历796年——这是个特殊的年份。战火纷飞的黄金时代末期宣告结束,整片大陆进入了全面和平的序章。 那本《融合》已被翻到尾页,所有印刷内容到这里便戛然而止。我心中仍旧不能平静,怅然若失地僵立在原地。我的意识告诉我应该将它迅速放回原处,于是我开始拖动步子,但打开的书页上有另一样东西吸引了我的目光。 那是一行小字,跟其他印刷的手写体解注挤在一起,且跟他它们有着同样的格式,如果不仔细看便会极有可能错过它的本质。因为它是真正被人手写上去的——也就是说,是在这本书被印出来之后写上去的。 “你曾看到的,尽是谬误——a.c” 我合上书,趁四下无人将它塞到另个偏些的角落去。我回到原地时内心还很迷茫,虽然手中捧着另一本书,眼前却飘荡着那行小字。我疑惑它在指代些什么:是说这本书之前的内容都是个谎言?但如果我“曾看到的”是指其他事物,它又能是什么呢? 我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也许过了有一刻钟,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考:“先生!打扰一下,你有没有看到刚才哪里掉落了一本书?” 来的图书管理员已经不是起先毛手毛脚的年轻人了。我对他说:“我不大清楚。如果你问刚才那个孩子,他会告诉你我只同他在这一片搜索了一番。如果你去更远的地方,”我指了指另一端,“也许会有些收获的。” 他短暂致谢地了一下,便朝我指的方向跑了过去,没过多久便找见了那本《融合》,匆匆地快步走回去了。 天色将亮,我眼看着今晚不会再有更多收获,便也离开了这个地方,朝史密斯先生的屋子走去。他在睡眠方面极为吝啬,作息固定,我掐着时间叩了叩门,将身份牌交还给他。 “不辱使命。”我嬉笑着对他说了一句。我把大衣交给了他,取回了自己的学生常服。我忽然想将这个问题也问一问他: “史密斯先生,你听说过刀者与魔法士的天赋的融合与并存吗?” 他的面孔上依旧是一成不变的表情,但我感觉那上面的线条绷紧了。我有种感觉,即便我将这个问题问得模糊不清,他还是在第一时间领会到了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6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6 它的意思。 “你读到了什么?” “二楼是什么也没有的……这只能算是我原本带去的问题。” 他严肃地打量着我,然后开口道:“不要去碰这个领域,它只会带来毁灭。你答不答应我,维森特?” 他的态度令我直觉我该将那个偶然隐瞒下来,但我却不愿意在这个直接的问题下对他进行一个欺瞒的承诺,于是我选择了沉默不语。 他的脸部线条下仿佛凝固着怒火。他低声喝道:“将手伸出来。” 我将手心朝上,伸到他身前,他用他的竹手杖狠狠地在上面抽了九下。我的手心里立刻浮起几道可见的红痕。 “你总是如此顽固。”他良久后这样说。 “开心点,史密斯先生。我希望你不要为我的事情烦恼。”我看着他的眼睛说,“但我确实没办法对此作出什么承诺,起码现在是这样。” 他叹息了一声,回屋拿了外敷的药剂给我。 “照料好你自己,维森特。约束好你自己。”他说。 这是我从他那里听过最富人情味的话了。 “是的。先生,我会的。我对你保证。”我回答道。 天色已经开始发白,我却没有什么困意,心中的激动与更大的困惑还挥之不去;我就是带着这样的心情回到了我的公寓。 ☆、第十一章 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没有睡上多久便清醒了,随后跑去图书馆继续查阅资料。我想找到796年以后有关“融合”实验的记载:那残存成果的实验室是否被重建;历经数十年之久,这类研究有没有更进一层,甚至得以研发出成果? 但我在这方面的调查终究是无功而返。我只好改去查歌伦度南史,企望得到一些可用以推断的侧面信息——然而有关黄金时代末期的记载实在不多。歌伦度南最权威的正史上说明,黄金时代末的歌伦度南只经历过几场漂亮的复仇之战,进一步地扩大了疆土,而版图内部几乎没有受到任何损伤。 由于我整个上午都处于一种昏昏欲睡的状态,下午来临时反倒变得振作多了。在魔法课莱恩教授写下“新式防御阵”作为年末的设计实验论题时,全班都陷入了沸腾的讨论。 “除防御阵的最简略结构之外,不允许照搬任何现有类似功能的复杂魔纹部分。”莱恩微笑着说,仿佛刚才不是他吐出苛刻的命令似的,“这回是两人一组。理智工作。” “我认为应该选用叠加圆纹成为这个魔法阵的基础纹路。大多数以稳固为目标的阵法都是这么做的。”奥德戈说,一边拿笔画草图给我看。 “不错,但相信我,楔形纹才是发挥最大功效的关键。它的链接与传输效果比圆纹要好。边缘只能用楔形纹。”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更相信以往研究的可靠程度。” “我想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许久没有突破了。” 他将写满了公式的纸递到我面前,“——这是法阵一角的初步计算。” “非常好,”我称赞道,说着便在背面画出了一小块我构想的雏形图,手指给他划出魔法流动的方向,“但你看,这个一旦成功的话将更为高效,而且效果不差太多。” “只有需要大量的计算和调整才能证明它确实是有效的。” “叠加圆纹不需要那么多计算的唯一原因是,它称得上是陈词滥调了。” “荒唐可笑!” “墨守成规。” 他激动地把手放在领结上,但看上去想拽的不是他自己那个而是我脖子上的。 “维森特!” “奥德戈!” 我们瞪着对方;我怀疑有很长的一瞬间,我们两人都想掐对方的领子使劲摇晃。 莱恩敲击黑板的声音打断了所有人的争辩。他问道:“有没有人对题目有思路,可以考虑上来演示一下?” 我跟奥德戈仍处在互不相让的阶段,当下两个人都想在第一时间举手;但他坐在我的左边,所以当我右手举起的时候,另一只手也同时将他的右手腕敲回了桌面上。 “维森特。”莱恩叫我。 我扶着额头笑得不能自已,兰朵和她邻座的一个黑发姑娘也回过头来笑望着我们。 奥德戈冷笑一声:“去吧,如果你出了什么纰漏,记得我在你身后——我会替你改正的。” 我边走边回头冲他挤挤眼睛:“你绝对等不到我出错的那一天。” 这回周围人的真诚的笑声顿时都转为了真诚的鄙薄。 我站在黑板前缓慢地一点点画出初始纹路,莱恩教授坐在教室的更里面。大约已经超过既定的下课时间一些了,但因为是最后一节课,又是这么重要的课题,没人做出急躁的表示。 在这一片宁静的氛围中,我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一些动静,紧接着我的余光瞟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兰朵在吗?”那个人说。 是柯尔曼。 ——我几乎忘了跟他追究赌约这码事。 他这回穿着常服就过来了。也许是我正好在他的视角里遮挡住了坐着的莱恩教授,他便多向里走了几步,对兰朵的方向露出一个几不可见的微笑。他甚至都没费时间在游移目光寻找她上。 我忍不住回过头去,发现座位上的围观者们也因为一时惊诧而继续保持着安静,就见兰朵的脸迅速染上了粉红色,冲莱恩教授的方向点了点头,飞快地拽着柯尔曼到了教室门外;柯尔曼被她拖在后面,显然是还没弄清楚情况。 兰朵小声的责备声从门外传来——却是你能想到最温柔的那种就是了。 教室里的人这才如梦方醒地开始纷纷咳嗽,热闹得简直像再度开始了一场激烈辩论一样。莱恩笑了笑,示意我继续,然而门口这时传来了另一个声音。 “维森特在吗?” 这回的这个声音我熟悉极了。 我转头看去,看到那人的目光也顺着指示者的手势对上了我的眼睛。 接下来他目光往我身后偏转了一下,开口说:“啊,抱歉,莱恩,我还以为你们已经结束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得把维森特偷走一小会儿。” “请便。”莱恩说,又看向我揶揄道:“维森特,记得上交论文的截止日期,和上交上次论文的截止日期。” “一定一定。”我举双手发誓,跳下讲台。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讲台下的起哄声仿佛在刚才的基础上叠得更高了些。 “我们要到哪儿去?”我走在卡拉扬的身边,问他。 他没有笑,但语气是非常轻快的。 “到更远处的地方。” 我和他一起穿过了东院。他带我拐进了一栋建筑里,敲开了一扇门——门上挂有刻着“萨曼沙.胡根教授”字样的铜铭牌。 “下午好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7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7 。我想你会在这时候来,卡拉扬教授。”一名戴着圆片眼镜的女性从里面走出来,客气地说。 “下午好。这是胡根女士,是东院目前刀法课的教授。”卡拉扬对我说,继而将面前严肃女人的目光引向我身上,“这是我的学生维森特。” 她似乎在卡拉扬这句话之后才真正地发现了我的存在。她审慎地打量我一番,然后伸出手与我交握。 这动作有力而干脆;她大约只跟我接触了一秒便放下了手。 “卡拉扬,我看了你给我的信。”她忽然皱紧了眉头,对卡拉扬说道,“我仍旧不能赞同你的提议。” “我们进去再谈。”卡拉扬截断了话头。 他走了两步,回过头向原地的我征询道,“想进来吗?” “我在外面看看风景。”我犹豫一下,决定不全程参与两位教授的对话,“东院还是挺新奇的。” 我在胡根开掩门的间隙里窥见了她屋子的概貌。所有教授对于自己办公室装扮的偏好都是不一样的,而它里面的陈设则一点也看不出主人的私人喜好,唯一能令人想到的用途就是“办公”。 门没有彻底合上,我靠在外面的墙边等着,拿眼神扫扫走廊上的稀疏人群。东西院常服统一,所以他们也没有过度诧异有这样一个人站在这里,只是偶尔对一个生面孔流露出好奇的目光。 我隐隐约约地能听到里面断断续续的对话,但凑不成实际内容——我忍着没把耳朵贴到门上。大约还没到两分钟,我听到里面的两个人渐近的脚步声。 接下来的一句话是我在整个过程里唯一捕捉到的整句,那是胡根女士的声音。她再一次站到门口那个位置;鞋尖贴着地上那条黑色的线,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肃穆地望着我: “我希望如此,卡拉扬。但我不会相信。” 这似乎只是我们行走过程中一个即兴的小插曲。我们再一次走在柔软的草坪地上的时候,我同他闲聊时又扯上了这个话题。 “我只听到了胡根女士的最后一句话。” “你能猜到那是在答复什么?” “有些想法。” 淡青色的草坪在我脚下退走,我注意到它们中间冒出了一点鲜嫩的绿意。 “我对她说:‘他天赋卓绝,如果得到正确的教导,也许最终会不逊于这一届所有的刀者。’” 我霍地看向身侧的他。 “但是很遗憾,她和我预想的一样并没有同意你去听刀法课。”卡拉扬轻描淡写地说。“只能以后每晚由我来教你——到了。” 我眼前的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它们比我在自由界看到的那些还要高大,树叶是深紫色,有着锯齿状的边缘,远远看上去像聚集着一片幽暗的云雾。 “东院的最东部。雾柏的树枝坚硬,只有用特殊的魔法才能进行砍伐,所以是极其适宜练刀起步的地方。”他说。 我不禁震惊他为我做到的地步……卡拉扬教授不喜欢麻烦的传闻并不是空穴来风的。 我努力转动目光,使我接下来这句话听上去更像调侃:“卡拉扬,你算这是在为我牺牲吗?” 他绑在背后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轻轻一摆,仅在我的视角里留下在夕阳下闪闪发亮的一小片。他忽然大笑起来,用跟我如出一辙的调侃语气,直视着我说:“我为什么要为你牺牲我自己,维森特?” 我暂时无法找到这一句的正确答案,只好在原地瞪着他。 他我眼前极快地掠过一层阴影,仿佛感到头顶一暖。 他把手抽回去,“我做的任何事情都是为我自己。” 他轻快地朝身后的树林跃去,没多瞟上一眼脚步便准确地落在两棵最高大的古木之间。他背后像是有一条若隐若现的小路,而他正站在这片森林这面唯一的入口。 他那把刀早在天台一晚便被我落在了他那里。此时它的弧光一闪,我还没有看清他的手是怎样动作,他身前的地上就多了一道划痕,将我与他分隔在了两边。 “维森特,这是最后一个你需要选择的时候了,你要想好。我会在教授你的过程中逼迫你接近自己的极限,如果你承受不住它,就必定会垮掉。你无疑会比过去强大,但更关键的是,你或许在这番呕心沥血后也只能无限于接近你的梦想,根本无法达到你渴望的最高峰,就像它原本注定的那样。你也许毕生都见不到你的刀魂,要以千百倍的难处来对抗与你付出同样努力的其他刀者。我必须说在前面——我不需要你发誓,只需要你的回答。可你如果迈进来,”他指了指地面的线,它并不深,可是却切实地摆在那里,“你就不再有退路——我就不再给你退路。” “你过不过来?”他问道。 “就算你问我一百遍,我的回答也是肯定的。” 我径直跨过了那条线,随他朝林中深处走去。我头顶是那些迷障般的、紫色树叶构成的云雾,脚底是无比真实——从未如此真实的土壤。 我向上望去,对他说:“我会在两年后将大比的勋章摘给你。” “要记得我曾说过的也只是‘也许’?” “那让我来把这个词摘掉吧。”我咳嗽一声。“有点妄想总是好的。” 他和我一样望向上面。我用余光瞟着他的侧脸,觉得他仿佛在笑。 “怎么,你决定把自己缚在绞架上?”他打趣道。 我想起自己填试卷时对刀的形容之一便是“牺牲者沾染荣光的绞索”——难为他仍旧记得这个比喻。 “不,是苦行者朝圣时背负的十字架。”我说。 ☆、第十二章 “完全不够。”卡拉扬俯视着我说,一脚踏在我腰侧。“你大概清楚,如果一个刀者想要打败你,在你不用魔法的情况下,他甚至都不需要抽刀。” 我倒在地上,浑身都被汗浸透了,正在竭力平复着喘息。这是卡拉扬将我第五次打翻在地,而每一次甚至都用不上三十秒。他不动刀,也不用手。上一次他几乎让我以为我要偷袭成功了,但他脚背在我膝弯一撩,在我控制不住地向他倒去时提膝撞上了我的肋下,于是我摔进了地里,还向斜滑了一小段——我现在还能感到肋骨那里隐隐作痛,后背磨蹭得火辣辣的。我透过汗水模糊的眼帘抬眼看向他,发觉他连呼吸都没有变急促。 “我已经能看清你的动作了。”我撑着地面坐了起来。 “那确实是某种进步。但你的肢体跟不上你的反应。”他若有所思地说,“我们应当从这里开始。这条路能通往后山,以后你的跑步训练就定在那里。” “一座山?” “东院的后山你还没去过吧?”他忽然显得有些诡秘。 “是的。我很有兴趣……”我猜测着他的打算。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8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8 “那就走吧!今天怎么练?” “今天特例,让你先熟悉下路径,去后山摘片铁线莲叶子给我,二十分钟之内赶回来。” 他掏出怀表看了看,然后抱着手臂,极其悠闲地靠在一棵雾柏上,似乎只等我出发了。 “万一我迷路了呢?”我活动着关节,尽力对他摆出一张痛苦的脸。 “不必担心,直走就好。” “夜路好像很令人害怕?” “我之前在夜晚的树林里似乎捉到过什么人。” “其实我不认识铁线莲叶子。” “我记得你选修园艺课了,对吧?” “好吧,我觉得借口差不多用光了——我走了,卡拉扬。”我无可奈何地向他挥了挥手,就朝那条路跑去了。 “现在才能开始计时!”我想起了什么,跑了一段又回过头去看他。他那颗树已经离我有一段距离了,月光依稀下只看见一个轮廓动了动,似乎也是在跟我挥手。 铁线莲在后山相当好找,且本身也很好辨认,我感到脚下平底开始向上倾斜时就有一丛一丛的铁线莲出现了,有些还开了白色的花,形成了一片浅淡的香气。我直接连花带叶地折了一根,便马不停蹄地往回跑。时间已经超过了十分钟,但这回熟悉了路径之后,应该能在十分钟内尽快完成返程。 这不是一个以轻松的匀速便能达成的时限,却也算不上极难。我的脚腕以下已经有些发麻,以致于步伐反倒有点轻飘飘的,这样一来这个过程中的难熬就被消减了一些。 我已经能看到卡拉扬的身影了。他似乎一直靠在那棵树下,半睁着眼睛,始终没有变过位置。 “给你。”我尽力呼吸平缓地说出这两个字,一手把铁线莲递给他。 “还多拿了一朵花……”他端详着手里的东西,仿佛觉得很好笑,把目光转向我说:“你看上去不是很累?” “没有,其实我特别累。”我严肃地回答道,“但是在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下就没有显露出来。” “很好。看来这个训练会成为你肉`体跟自制力的双重考验——你应当能猜到吧?它的时限会随着你习惯而逐渐递减的。” 我还在揉腿,顿时惨呼一声。 “先看着我。” 他放我在原地休息,然后侧摊开手掌。那把淡金色的刀在他手中出现了。 “它叫什么名字?”我的目光被他的刀吸了过去。 “‘熔火’。”他低声道,声音里有某种不同寻常的、低沉的愉悦, “它到我手上的那一天,其实有着一个很长的名字,大意是‘玫瑰熔于火焰’,我最后干脆替它起了简称。” “玫瑰?——可惜现在已经不常见了。” “你注意过它的刀柄吗?” “上面似乎有刻花图案。那就是玫瑰?” “我觉得是。”他说着,侧了侧身。“劈砍是每个刀者必须学会的一项基础技能。在每一劈当中,他在使力量最大化的同时也要尽力减小这一劈的反弹效果,以使下一击能被毫无阻碍的续接上。这与姿势、控制和劈砍角度都有关。看好我的动作,我为你演示一回。” 我站在离他稍远一些的位置盯住他。他之前一只手还在把玩着那朵铁线莲,这时将持刀的另只手抬得稍高,浑身的流畅线条都在这一瞬间紧绷起来,像是一道蓄满了力的弓弦。我顿时短暂地领悟到了兰朵和其他人对他有关“压迫感”与“难以亲近”的形容;但我此时感觉不到畏惧与距离感,有的只是一种微微颤抖着的紧张的渴望,它在呼唤着我去成为这样的人——像卡拉扬一样的人。 我知道他已经相对放慢了速度,但手起刀落其实也就用了一眨眼的功夫。雾柏不愧有坚硬之名,在这样的力道下也仅留下了一道浅得不能再浅的划痕。 “视线跟上了吗?” 我点点头。他把刀放到我手里,“你来试试。” 我仔细回想着刚才他挥刀的细节,在脑海里划出重点,作了一个下劈。他远远地指点我几回,微皱着眉头,似乎在思考我剩下的缺漏之处。 “力道不错。现在你的手有什么感觉?” “虎口有点麻。”我承认道。 “你的力量路径在最后出了点问题。”他走了过来,站在我身侧,右手扣在我握刀那只手的手背上。“这回再感受一下。” 他带着我这样示范了一次之后,我隐约能感受到使力的方向了,再独自挥刀时果然省力了许多。 “你捡拾技巧的速度不错。”他在我身后开口说,“但你荒废的那段时间导致你的肉`体跟不上这些技巧。等到你的肉`体强度达标之后,我才会教你真正地规范你的刀法。” “我不会让你等我太久的。”我在挥刀的间隙回答他。 “我明白。”他放在我肩上的手沉了一沉。“不过有关我教授你这件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希望你暂且能保守秘密。” 除了每天最基础的力量训练之外,卡拉扬还丢给了我几本魔法基础,叮嘱我将它们熟记于心。 “其实刀与魔法完全没必要被彻底地划分成两个领域。”他说。“无论是刀者或是魔法士,他们体内魔力运行的轨迹都独一无二,但两者又隐约有着处处关联。巩固魔法的基础对于你学刀也会有帮助。” 于是莱恩先生惊喜地发现,我开始在课上规规矩矩地读起了魔法学课本。 日子意外平静地往前推进,其中唯有一个小插曲值得一提。 彼时奥德与我在走廊上继续讨论防御法阵的设计,我们在试想另一种可能——结合两个人的想法,将图案融合,使用一种全新的、又能支撑阵法运行的基础纹路。有个熟面孔迎着我们走了过来。 “西院的维森特。”那个黑头发的人叫住了我,一把长刀背在背后。 “柯尔曼。你好啊。”我打了个招呼。“来找兰朵?对了,你不来见我,我都快忘了我们有个赌约——即便看上去是什么也没赌的赌约。尽管我很想说是赌上了尊严来着……” 他打断了我。“从结果上看,是你赢了。” 我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他的面部肌肉似乎紧了一紧。 “但我不明白。”他说。“所以我想看看你对刀的理解。” “我可以跟你比谁写的字数多吗?”我瞥见了他的表情,“——开个玩笑。” “严肃一点。”奥德戈低声说着,用肘撞了撞我的后背。 柯尔曼皱着眉头:“我想和你另起一场赌约。我希望那是一场正式的决斗。” “我现在并没有自己的刀。作为一个半吊子的魔法士,我近来只能用魔法咒文阵法之类的跟你打。”我答道。 奥德戈到这时候才加入了我们的对话,且似乎还冷幽默了一把:“如果你想跟他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9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9 的半吊子魔法士打,还不如跟我来一场。这样场面会好看些。” 柯尔曼直接忽略了奥德的应对。 “维森特.肖,你知道即使普通人也有办法练刀,即便他们无法达到真正的刀者所具有的高度。你能得到东院顾问的认可,我便假设你对刀法是有某种执着的。” “对。我有。” “我等你拿到你那把刀的的时候。” “我会去拿一把的。我目前还是个起步者。请等我到一年以内,我会寄信通知你决斗的具体时间。” 他没有对这拖延露出轻蔑之色, “我等着。” 他伸出手,坚定地与我握了一握。 他走远之后,奥德戈看了我一眼:“你每晚你不见踪影的那段社团时间其实是在学刀?” “作为业余爱好。”我承认了。“有个人一直在教我。” 奥德戈没有追问其余的细节。 “之前很少有魔法士选择这样的路吧?” “魔法士的兴趣一般很少放在刀上而已,况且也并不容易学好。想想学成刀的那些体内没有魔力的普通人,他们的经历大概还要更难。” “这么一说,我也对你抱有期待了。”奥德戈说。“加油。等到你学成的那一天,我也想跟你打上一场。” “一言为定。”我同他击了一下掌。 ☆、第十三章 我的生活似乎变得意外的充实与忙碌起来。在前三个月,卡拉扬为我设置的锻炼强度步步紧逼着我,使得我的肉`体在持续的痛觉中浮浮沉沉。 “可以开始了。”某一天的晚上卡拉扬对我这么说。 他和小时候肖恩夫人为我请来的那些刀法家教不一样,只教我最基础的劈砍动作;但他的每一劈都仿佛能精确到最微小的幅度,最有力度,也最能为执刀者节省力量。他站在我身后,手指紧紧箍住我拿刀的手臂,直到我的姿势完全正确,才准许我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等到我疲累得喘气的时候,他让我停了下来,并提出了一个查看我双手的请求。我将手递给他;他端详片刻后,用指尖擦过了我指掌根部的薄茧。 “我猜,你曾经是双手都练过刀,对吗?”卡拉扬说。 “是的。”我答道,“我从小左右手都能一样熟练地把弄东西,也不确定我的刀会在左手心还是右手心出现——因此提前做了两只手的基础练习。” “而魔法士却只用右手写阵法与符文。” “没错。因为大多数阵法都是顺时针的圆旋,而符文也往往要遵循从左至右的顺序,如果使用左手来做这一切,难免会因为手的遮挡失了精确与速度——顺便说一句,我也是画符右手派。” “那么,”卡拉扬说,“你想不想同我练左手刀?” 我望向他的眼睛,在里面看到了因一个大胆设想而产生的同样的雀跃。 我往后跳了一步,微微弯腰,对他行了一个刀者礼——只不过将原本搭在腰侧的右手换成了左手。 “不辱使命。”我答道。 卡拉扬开始纠正我沿用基础刀法劈下每一刀的姿势。基础刀法只有十六刀,适用于每个刀者,无论是新晋的还是老手,剩下的只靠他们在战斗过程中领悟自己的一套。他希望我能彻底掌控那种精准,好在某一天能将它们散漫地组合。 所以直到学期的末端,夏季的中段,他都没有教授任意一式他自行领悟的刀法,只是令我在反复的练习与对战中打磨这十六招。我拿着的是从东院租赁的锻制刀,他拿着他的短刀“玫瑰熔火”。我自然可以在他的动作中捕风捉影地找出些诀窍,但我们的对战里我往往是狼狈的那一方,他但凡说要在几招内击倒我,他就定然会这么做。 我猜他在“几招”的数目上是留了情面的,但力道没有。我的每次应对都要将神经紧绷成一条线,用最大的警惕、最敏锐的直觉去躲避他的袭击。他的速度随着我的提升也在加快,有时候一昧的躲避也毫无用处,以攻代守还能扳回一秒的局面。最惨烈的某一次是我某一根肋骨被他的刀背敲断,还靠他将我扛去校医室,面对校医的问责只能说是野兽撞击所致。 我并没有哪怕丝毫责怪他;他正在用最正确的方式帮助我除去刀刃上的锈迹,让其露出利而亮的锋芒来。 魔法课最近已经早早结束了最后一场考试,课堂里呈现出一派祥和的气氛。选修里药理死记硬背的成分居多,音乐课基本上全班都能高分过关,唯有园艺让我苦恼至极——我还在琢磨着怎么才能种出有三个月花期的灯笼花,而我的五份样本已经死掉四份了。 “不允许把魔法用在课内的种植上,先生小姐们。”园艺课教授迈格逊总是弓着背这么说。他虽然说过这是为了让我们“领会植物生长的真谛”,但课上仍流传着“他曾在弯腰查看时被某个乱施魔法的学生催生的羽毛草捅到了大鼻子”这样的传闻。 文学课不像魔法课有学期末的考试,还在缓慢地进行着收尾。中间最有难度的一段古文字研究已经过去了,现在卡拉扬只是放了一本诗集给我们,让我们预约课下的时间,选一段和他单独对面讲解。 因为大考试已过,课堂内的氛围非常轻快,我们便在留给讨论的时间里坐成一圈,打算依次翻诗占卜,权当做个游戏。 兰朵翻到了《雨中一叶》,是首有着童话般气氛的小诗,内容是一片即将枯死的叶子在雨后重生;她旁边面若冰霜的黑发姑娘翻到了《爱鸟》,讲了一只鸟无意从主人家溜出,几经波折最终返航的诙谐故事——凑巧这诗集正要传给小花鸟法兰西斯科,于是我们忍不住一齐笑了;小花鸟抽到了《水手之歌》,内容倒能从标题里推测出来,表达的意思也很明晰,但他声称这是对他爱情之路长流不息的一个预示,还把诗集放到嘴边,含情脉脉地对一旁观众做了个飞吻,最后不忘花俏地对着上一个姑娘眨眨眼睛。 我从他手里接过那本诗集,擦了擦他“爱情之吻”留下的地方,随手翻到一首《畏惧》。 小花鸟坐得离我最近。他眼尖地看见了标题,拍着我的肩膀笑道:“维森特,看来你下半年要变作胆小鬼啦。” “放心吧,”我回敬他,“那绝对比某个佳人愿意与你厮守到老的时候来得要远。而且肯定不是你偏爱的金发。” 众人都在催促我例行读上一读,我便开始快速地念了这首《畏惧》。它围绕着一个有关高塔内令人畏惧的领主的故事展开,而叙述者则是塔下人。因为诗比较长,我只节选了其中的一段念了出来。 “ …… 我在白日里仰头望向这座高塔 同他们一齐指画嬉谑 因它遥不可攀得十分长远 只值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20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20 得来自尘埃的一声哂笑 我在黑夜里却为他作就一行又一行的诗 胸腔涌溢清明人的癫狂 吁叹着将它们掷往那穹顶 只分说这是疯魔者的舞蹈 它们有的边角刮过我耳廓 有的又复锤落在我脸上 它们坠入泥土 同丽人的颜色一般枯老 唯独单单那一封 飞上了磐石做的高塔 深远夜色里飘浮着他笑靥 如我昏然中亲眼可考 ……” 读到这儿的时候我忍不住顿了一顿,摸摸鼻子说道:“还没有完,但我觉得主题有点奇怪。” “这首《畏惧》不属于哥亚的十二组曲吗?”有人问道。“都以某种负面情绪为题,又放上物象、非常委婉地不肯直达主题的那种。” 我看了看标题以下,“没有标注作者。” 于是讨论又变为主题到底是什么—— “我觉得这次的诗已经确切地非常像情诗了。”我说,“下面这段更加难以名状。” 说着我接着上面的部分继续读了下去: “ …… 我一生路途坎坷波折 仅真正存活于那昏黑的长夜 若是我途间有乱石林立 也是我每行一步时为他刻下的碑行 若是我途间有溪流山川 也只变作他眉眼 ……” 周围是一片感叹声。我们在“这伟大的爱情,对吧”的一致评价中沉浸了一会儿,然后又集体跳出这个思路,认定领主肯定指代着什么类似于理想或梦想的东西。唯有小花鸟坚定不移地对我说:“依我看,维森特先生,这预兆着你美妙的桃花运将要来了。” “你确定是他而不是你么?”卡拉扬在他背后说。 我按捺着随四周伏桌大笑的冲动,一本正经地对卡拉扬道:“他和我不一样,他的桃花运每天都在随机产生。” “是吗?”卡拉扬从上丢了一支笔到我手里,并把诗集从我手中夹走,抛给了下一个人,“维森特,把刚才那首诗倒数第二段的最后一句话默写给我。” 我随手撕了一张纸条,在上面写了“若是我途间有溪流山川 也只变作他眉眼”,折了一折递给他。一整圈人都在等着卡拉扬的应对结果,他却看也不看,学着小花鸟最初的动作,把纸条凑到嘴角一扬,微笑着冲我眨了眨眼睛。 在全班的哄笑声中,唯有小花鸟至矢不渝。他煞有介事地对我说:“你看,我之前怎么说的——说来就来。” 我同卡拉扬预约了最早的时间面谈——也就是今天中午,但又猛然想起中午该跟奥德去莱恩教授那里窥探成绩,便在下课的时候到他面前试探道:“卡拉扬,我可不可以把面谈的时间挪到十点与十一点之间?” 我记得预约表里的这段时间是空的。 他的脸色一瞬间沉了下来。我从未从他对我的表态中读出如此明显的“不悦”。 “你是有什么事要做吗?” “呃,我想——没有?”我舌头一时打结,“也不是很重要。” 他在脸上摆出的不豫这才消弭了一些。 “那么,十二点半,老地方等你。”他对我说。 ☆、第十四章 他对我说的老地方,是他办公室外走廊上的空地。我匆匆吃了午饭准点到达时,他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我将要解读的那页诗翻给他看,并同时开始了我的分析。他却似乎被什么念头牵扯着注意力,只是偶尔快速地插上两句话,目光在诗集和钟表上徘徊。 “可以了。”他忽然说。 这跟我预计的时间还要差上五分钟左右。我不免感到有些遗憾,看了看挂钟——离我下午最早的课还隔了一个多小时。 这时间去查魔法学成绩也足够了。我问他:“那我现在可以离开了吗?” “是的。”他这才把诗集还到我手上,朝离开的方向半转过身子,对我狡黠地扬了扬嘴角,“但你得跟我离开。” 我满头雾水地被他带到了文学楼顶层的一扇房门前,从那里穿过了半空悬浮的透明门廊,来到了一所我也叫不出名字的建筑内。我似乎瞥见了他掏出了自己的身份牌,于是猜测,这也许是曾经我因权限而止步的一个地方。 我们在七拐八拐后敲开了另一扇门,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室内的环绕观景台,中间凿空,形成下方圆形的平坦场地,四周略怪异地没有设置座位,而是保留了一圈过人半腰的石栏,可以让人把手臂搭在上面。建筑很有些古朴而粗犷的感觉;墙体和地面并没有经过细致的粉刷与增缀,保留了石头质朴的原色。 屋顶与四周这一切的反差最为强烈,它是用花型与涡型的彩色玻璃搭建的,样式古老且华丽繁复,透光性能很好,阳光从上方泼洒下来,将每一处都照得很亮。 我估计我们正站在三层楼那么高。我和卡拉扬选了一处石栏趴着,俯视着最下面平地上的场面。 “这是一场表演赛。”卡拉扬将头枕在手臂上,很是悠然地对我说。“隔壁学院有一批人过来造访,我猜下学期他们可能会有什么动作。” 我环顾四周,发现这一圈人竟都是些熟面孔:教授以及另一些部门的教员——但没有一个学生,顿时有一种被带入违禁区的错觉。我右边是卡拉扬,左边挨着一根圆石柱,石柱的另一侧是仿佛很专注于下面的赛事的莱恩教授。我不知道他是否发觉了我;但起码目前为止,他没有开口将我揭发出来。 这里似乎有自己的一套规矩。我屏住呼吸看着接连不断的精彩桥段,却未曾耳闻周围传来欢呼与鼓掌声。 下面的刀刃、魔法锃锃撞击的声音不绝于耳,而阳光却极温和地透过楼顶的玻璃照射下来,充斥着战圈以外的每一个角落。卡拉扬金红色的头发在其下隐隐地泛着柔软的流光。哪里似乎都沾染了温暖的味道,哪怕你嗅觉失灵,你也能靠手指尖的感知触摸到。 “真是迷人的演出。”卡拉扬不知何时偏过头来对我说,“这才是真正的艺术,不是吗?” 我眼球被下面的打斗牢牢抓住,整个人心潮起伏,仿佛被剥离了语言的功能,仿佛同他们一样手中握着自己的那把刀,全部心神都牵系在它的上面。以作回答,我只能说着——“是啊,我也是这样想。” 下面的一位刀者恰巧在这时做出棋行险着的一劈。他忽然向前突进,以致于头发被对手的迎面挥来的刀锋削去了一小截,却凭借着这一举动抢占了上风。我忍着替他欢呼的冲动,紧紧将胸前的衣服攥成一团。 卡拉扬忽然倾到我耳侧,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清的声音问我:“你有多么渴望它?” “穷尽毕生也要得到的渴望。”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21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21 我答道。 “哪怕一无所获?” “我不会一无所获的。”我对他的侧影说,“我不是已经从你那里得到了很多吗?” 他之前问话的时候一直望着下面,这时候却转向了我——他像是有了泛出微笑的冲动,却又像有另一种极深的泉涌将它深埋在底下。他这样的神态反而令我在一时间困惑了。 “维森特。”他很快不再看我,又回归到原本观望比赛的姿势,“我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我想你也许喜欢。倘若你某一天有幸能空出来,请告知我确切的时间,让我能最恰当地把它交到你手上。” 我注意到他例外地用了“请”。 “好的——太惊喜了。我肯定会第一时间把信函放进你门外的信筒里。不过今晚不行,”我想着跟柯尔曼那场决斗的约会,“我今晚跟一个有点麻烦的家伙有约。” 一周前我将决斗书寄予了柯尔曼,并附信问他是否需要找一个见证人。他表示不必。 时间由我定,地点由他定。学院明面上是禁止私斗的,但如果两位决斗者众口一词地表示正在切磋,那他们所收到的惩罚也不会过重——总之低调些更好。柯尔曼凑巧地选了东院内的雾柏林作为场地,考虑到时间临近假期,那个偏僻的练习地脚大约也是空无一人了。 他和我几乎是同一时间到达的。虽然我们几乎从未进行过日常的交谈,但我对于他的经历已有查阅和耳闻。从图书馆上次他对我打的招呼来看,他也早就通过某种渠道了解到了我。 “下午好,柯尔曼。”还是我率先打破了这三步远内尴尬的沉默。 “你好。”他说着,站直了身体。一把漆黑的长刀在他手里浮现出来。“作为礼貌,在开战前,我先问一下你那柄刀的名字。” “我的么,”我从腰间的插销里将刀拔了出来,刀柄在我手中掉了个跟头,“它的全称是‘金属工厂批量生产的未名金属刀具’。” 我看到他的耳朵动了动,继续道:“作为礼貌,我也问一下你的刀?” “赛伦提安。”他简短道。 这是古语言里“静默”的意思。 “和你的作风很合。”我将刀在半空挥了一挥,“话不多说,开始吧。” “左手刀?很好。” 他微一点头,然后我们冲向了彼此。 每当我跟卡拉扬战斗之际,我总能做出一个最直接的判断:我无法打败他。无论是从肉`体强度、速度、技巧、经验、乃至于他尚未使出的刀魂来分析,没有奇迹。奇迹不发生在天堑之间。但尽管如此,当我拔出刀正式冲向他时,我体内的热血仍旧会涌动,叫嚣着打败对手、叫嚣着对胜利的渴望。哪怕我被他打倒一百次,我也会在第一百零一次时将那个最原始的判断放到脑后。每一击都以求极致,无关情分——这是于己于彼的敬意。 而现在面对着柯尔曼的时候,我的心态也没有变化。 我原本知道这个拥有着同样天分的人,比起我成年后在技巧上的疏于锻炼,他一定经历过更加密集而紧张的练习;也许吧,这个世界大体来说是公平的,他会获得更多的成果——哪怕我在这一年内近乎不要命地去训练,妄图追回那几年的空白,他也仍旧要强于我。 但我真正挥起刀的时候,我的心中就只剩下求胜的目的。 习惯了同卡拉扬对垒,柯尔曼此时的一举一动便仅向我的直觉传达着: 他比卡拉扬要慢。他的动作要更加生涩。 我拥有更多的机会。 在漫天的刀光与风声破空的清啸里,我们真正贴成一团的的打斗只有短短的几个瞬间。他在我身上真正落到实处的刀有六道,其中最重的那刀差点从我肋下直穿而过——我在捕捉到那一刀时尽力向侧面闪去,所以好在那不是一个对穿,只是一道极深的口子;我落在他身上的有两刀。一刀是在贴身战时,我使不开动作,将刀由左手丢到右手,刀刃出其不意地蹭过了他的脸颊。一刀是他刀划入我肋下而阻滞时,我拼着力气砍到了他的大腿。 疼痛在这样高节奏的打斗里反而容易被忽略,但失血带来的影响却是愈演愈烈的。我眼前一个恍惚,只觉得景色都重重地一颤,即将放出的一劈没有完成,整个人在踉跄间半跪到地下,刀尖插入了泥土。 等我眼前的景色稳定之后,好像空气都静止了。刚才那本该出现的一刀,不是他劈中我,就是我劈中他。我能感到柯尔曼就站在我身前,但预想中他的一刀没有到来。 我抬起头,却看见他的长刀已经不在他手中了。他抿着嘴唇,对我伸出了本当握着刀的那只手。 “起来。”柯尔曼说。 我左手在暗中使着力气,试图将我重心的支点从它上面移开。 “稍等片刻。等我再站起来,我们就可以继续。” “不需要继续。”柯尔曼说, “已经结束了。” “这么说,看来我没办法拖延我输给你的事实了。”我哂道,将刀从土里拔出,借着他的手站了起来。“你赢了,柯尔曼.金。” 我拍拍身上的尘土,撑着想要全身倒在最近那棵雾柏上的冲动,站直身体,对他行了个左手刀者礼,示意决斗的完结。 他行了一个同样的礼,却没有直接离开。 “我也输给过你一次。”他说道。我费力地想了想,觉得大约是他上次打赌输给我的那次,不由得大笑——这笑法牵动了伤口,我感觉血涌出得更快了,只好把方巾就着衣服打了个结,紧紧缚住伤处。 柯尔曼皱了皱眉头,似乎想要过来搭上一把手,但最终站在那里没有动。 “我收回之前对你的评价,维森特.肖恩。” 他说,“你让我想起另一个肖恩。你是值得这个姓的。” 我的笑立刻止住了。 “如果你连这种消息都知道的话,那你想必也知道,肖恩家族的长子在十三岁那年早已死于一场热病。次子小他六岁,还未到进入高等学院的年纪。”我说道,“比起你获得消息的渠道——我不知道是怎样高的渠道让你才能挖出这类隐秘——我更好奇的是:你是谁?” 他的表情看上去仍旧很漠然,但紧接着他的嘴角牵出了一个僵硬的笑——也许它并不苦涩,但他漠然的脸为之平添了苦涩的意味。它不该属于一个无往不利的胜利者。 “和你一样,一个拥有秘密的人。”他说。 我想着他那个似乎很普遍,又特殊至极的姓,心中有了一个猜想。 “什么时候再与你一决胜负?”他临走前同我结了蝶书誓,然后这样说。 “不需要定时间。”我说道,“我们的下次决斗就在两年后的大比上。” “好吧。”他认可道,“希望下次遇到你的时候,你又与今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22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22 天不同。” “同样的话送给你。” 我们握了握手,然后又用力地甩开彼此。他走到远处,忽然回过头,仿佛想要说什么。 “你和兰朵……”他有些犹豫地说,“……我常听到她提起你。” 我在眩晕中莫名飞快地领会了他的意思,挥手道:“朋友、朋友、朋友。很好的朋友,但不是另类的朋友——尽管兰朵那么说,难道你们两个的小故事还没在全校传开吗?” 他在原地停留了片刻,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解释,就回身飞奔而去了。 我想起,整场决斗里,他都没有放出他的刀魂……也许正如我没放出我的魔法一样。 我终于得以松懈,仰靠在一棵雾柏上。休息片刻后我支撑着向林外走去——我不能去校医室,但万幸我公寓里有能处理我伤口的必备药物与工具。我想起我曾经的家为我带来的一切,正如这学校的大多数人能获得的一样:许多的家庭教师,从小的艺术培养、基本医学、基础魔法。 这其实已经比一个普通家庭所能提供上的条件好了太多。哪怕维森特这几个字已经从肖恩的族谱上除名,告别了肖恩夫人与她的小肖恩先生,告别了他已薨逝的祖父,告别了他大约是殉职了的父亲的姓氏,他仍旧不免感激。 我走出了林子,回头望了一眼——好像有什么金红的颜色,在那一瞥间于铁色的树林里一闪而过。 ☆、第十五章 鉴于之前卡拉扬对我提出“礼物”时的慎重,我这回规规矩矩地写好了信,在他微笑的注目下把信投进了办公室门外的信筒。 再有两三天的课便要到暑假了,我不知道他确切打算做什么,于是清空了这一天放课之后的日程,等待他给我答复。 “太阳快落下的时候请直接来找我。”他的答复是这样的,“我会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带我来到了一个自由界的偏僻草坡之上。它离四周的建筑物都有很大一段距离,野草大约有一寸来高,放眼望去,它们绵延得非常有生命力。 “你身上的旧伤都痊愈了吗?” 我起先在心虚他是否瞧见了我与柯尔曼决斗的那一段,但细想下来,他却并不是这么问的。 “绷带已经拆了,没有什么大碍。” “好的。” 他让我在草坡上坐下,自己却不坐;他站在我面前抱着手臂,月光落在他肩头。 “这个礼物,我原本并没有多笃定打算给你。哪怕只有一次你流露退意,我也能告诉自己,你是满足于现状的,感激着这命运难得的宽和部分,也就不再奢求所谓极致。可最后一次你又说:‘是穷尽毕生也要得到的渴望’。”他说着,眼帘下方垂落了一片阴影, “我可以成全你——也许是唯一一个可以成全你的人。” 我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但还是愕然得要命,几乎不敢确信:“你说的礼物——你要送给我的——是什么?” “一把属于你自己的刀。”卡拉扬说。 我心脏狂跳,像是一个伤残了肢体的人,终于撞见奇迹、得知可以被接上手脚。但这狂喜很快被一股不安盖住了:我想到我看过的那些书里,那些前仆后继的失败者。 “这有什么代价吗?”我看他望向我,忍不住急切地重复道,“你这么做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吗?” “我的代价……”他忽然笑了,“是你要付出代价,维森特,一个成为‘标准’刀者的代价。” 他掌中浮现了那把淡金色的刀。 “你可以把它当成某种失传的秘法,你身上流着刀者的血,可以施行它。成功与失败的几率五五开。成功后你得偿所愿,伴随着某些必然的不完美,但比起成果,足以忽略;失败了,你就得为它殉道。” 他这段话说得流利无比,像是在陈述一段了熟于心的诗文。 “好。”我压抑着声音里的颤抖说。 他忽然半跪在我面前,一字一句道:“开始以后,无论我做什么都不要惊讶。专心去梳理快速涌入的魔力和肉`体疼痛,把它导入你的心脏,再由心脏导入四肢。只有‘一切顺利’与‘崩溃后的死亡’两个选项,只有你能阻止后者。我教过你用刀时运行魔力更有效的特殊法门,记得按照它来。” 他看到我似乎还想再说什么,阻止了我继续说下去,继而起身走到我的背后。 我看见身前自由向下蔓延的浅草,他的影子与我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向着那个方向舒张着。 自我们见面起,卡拉扬似乎就在尽力展露漠然的态度,把一场交谈变为一场单方面施与的告诫。直到现在,到我无法看见他表情的时候,他的声音里才又混入了那种难以言说的温和。 “不要动弹,控制自己。” 他在我身后低声说。“如果你的愿望那么需要一个踏脚阶,就让我来为你实现它吧。” 他右手手指绕到前面,解开了我的衬衫扣子。 夏日的风随着他的动作将我的衣摆吹到两角。我胸口乍暴露在空气的温凉当中,尚未来得及睁大眼睛,就感觉胸口一阵剧痛,有一样比风更冷的尖锐东西深入了我的体内。 我低头看去,看见一把熟悉的淡金色短刀斜斜没入我的左胸口,卡拉扬苍白的左手正握在它的刀柄上。 卡拉扬从后面紧紧扳住了我的肩头,好让我不颤抖得太过剧烈。 我感到血液正顺着疼痛的地方缓慢流出,但与此同时,又有一股庞大的魔力以不输于其的架势向内涌入。它们就着彼此的冲势对撞着,仿佛在侵吞与破坏的同时进行着同样速度的修复。 他教我的那些法门如同本能一般被唤醒,那原本是为了解决魔力过载的。我用力将魔力聚集到心脏的部位,再让它顺着流到我身体各处的脉络里。我皮肤冷得像凝固了的石灰。内里却已经烫到了极致,幻听里甚至出现了血管的炸裂声。我感觉仿佛化身为一座破旧的屋子,充斥着漏洞与裂缝,在风雨飘摇中不断被拉拽着,艰难地维持着四壁的矗立;只要一松劲儿,它们应当就会迫不及待地倒下。 在这整个过程中,卡拉扬一句话也没有说,我只能感觉到他有只手始终撑在我肩头。当我最后头晕目眩,几乎晃着脑袋一头栽下去的时候,我还能看见插在我胸口的刀柄,以及紧紧握住它的那只坚定不移的手。 不知道为什么,那把刀在我的眼里似乎短小了一些——我想按照它原本的长度,它本可以把我扎个对穿…… “最后一步了。”我听见有个声音在耳边响起,“维森特.肖,坚持下去!” 我猛然惊醒,发现自己正仰靠在卡拉扬身上,头耷在他的肩窝里,满额冷汗。 “最后一步。” 他大约察觉到了我这片刻的清醒,重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23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23 复道。 然后我胸口的刀被猛地抽了出来。 有大量鲜血随着这个动作喷出,但那个创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我无法解释它的原理,也许是某种愈合魔法在起作用,也许是……神迹? 过多的魔力在我体内兴奋地嗡嗡作响,在四肢百骸里无止息地盘旋。它们最后一齐冲向我的左手。我本能般地把手心摊开。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它上空渐渐凝结。 “握住它!”卡拉扬在我身后喊道,他声音不高,我却觉得那嘶哑至极,“把它释放出来!” 这时候,不需要他说得更明白,我也懂得该怎么做。 有一样滚烫的东西落到我手上,很沉重,我在月光下看到刀背的反光;刀身上有一条金色的发亮的线,从刀镡一直延伸到刀尖。所有的魔力都通过我的手注入它内里,沿着那条线,最终在刀尖炸出金红色的光亮,像是有一团火蓬勃地冒了出来。它被喷到空气里,变作了洋洋洒洒的金红色小瓣。 我愣愣地看着它们,或者说它的出现,目眩神驰。 “这是——”我发现自己的声音比起卡拉扬的也好不到哪儿去,“——花吗?我的刀魂……” “不对。”卡拉扬似乎轻咳了一声。那些纷纷扬扬的花瓣好像轻极了,浮在半空中迟缓地落向下。 他当机立断地将我大力拽了起来,在我尚重心不稳、摇摇晃晃时便把我夹在身侧,几个纵跃后迅速地远离了原地。 卡拉扬借着自由界建筑上的几个凸起的结构,带着我一路跃上了某栋楼的楼顶。我看到他月光下惨白的面色,继而随他的视线,居高临下地望向我们来时的地方。 那些诞生自我的刀的花瓣形状的东西正落到低处,最终,它们中间小小的一片率先碰触到了地面。 在那一瞬间,熊熊野火卷着蔓延的浅草燃起。随着更多花瓣的落地,火势愈来愈大,火光映红了这荒地上的半面天空,让它呈现了一种介于橙红与粉红的颜色;茂密的野草在火中逐渐枯败,直至化为一摊灰烬。但在那仿佛能摧枯拉朽的大火里,又有另一种植被在生长着。它们向上窜起,开出金红色的花,不过半秒就焚于烈火里——不断被烧作一团浮灰,又不断地再度生长并绽放着,一刻的死亡便代表着另一刻的新生。 “我早该知道。”卡拉扬在我身后轻轻说。 我非常想将自己那把刀再放出来一次,但我身体透支,魔力已经枯涸见底,说不出那些长篇大论……我依赖他手臂支撑才勉强站立在楼顶,整个人瘫软地靠在他身上,仰着头;这时候我才发现我满眼都是泪水。 “我有自己的刀了,卡拉扬。”我动着嘴唇,反复说道,也不知道哪些字节真正传入了微烫的空气中,“我有自己的刀魂了。” 他一手揽着我,一手放在我的头发上。 “你拥有非常强大的刀魂。我很高兴。但你现在还控制不了它的形态,我只能带你尽快离开那里。”卡拉扬说。“至于你刀魂的诞生对于环境的影响……你听见你那把刀的名字了吗?” “我想,”我竭力支起脖子,从喉咙里艰涩地挤出一点声音,“它应该叫做‘卡戎’。” 火光渐渐熄灭在了灰烬里。卡拉扬用原来的方式带着我,从高处一跃而下。我抱着他,看着自己被照得白而明亮的双手,只觉得自己挽住了满怀的月光。 我没在这时去想明天该如何对学院搪塞收尾。 作者有话要说:  注: 阿尔文.卡拉扬——alvin. 卡戎花—— ☆、第十六章 卡拉扬将我送到了公寓楼下,又把他的薄外套借给了我。 已经到了半夜,公寓的走廊里打眼望去空空荡荡,我顶着昏黄的灯光走上二楼,将自己裹在卡拉扬的外套里,打算回去再挑个地方销毁贴身的沾血衣服。刚想摸索着伸手开启房门,却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奥德戈靠在隔壁他那扇门的旁边,交叠着双腿,手中举着一本打开的书。看见我来,他把书放下了。 “维森特,我晚上的时候敲过你房间的门,也发了蝶书给你,但都没有回信。按理说,你的日程表里的这段时间应当是空白的……”他皱着眉头望了望我,却变得欲言又止,“总之我们先到屋里说话。” 进屋之后我立刻想把外套脱掉,但考虑到衬衣上的血,我反是捏住外套两边向里裹了一裹。 “你还是去练刀了?”奥德坐在我身边道。 我含混地应了一声。只听他又说:“你身上似乎是卡拉扬教授上午穿的外套?” “呃——”我暗道不好,只能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我们两个互相瞪着眼睛,谁都在等对方说下一句话。我看他额头甚至出汗了,忽然觉得我们的理解没准出了一些要命的差错,于是低声补充道:“……不是你想的情况。” 说完这句,我们两个都同时从那紧绷的气氛中跳出来了。奥德叹了口气,说:“我知道。” 然后他拉开了我的外套两边,露出里面血迹斑斑的内衬。灯光下的它看上去还要更惨不忍睹,整个衬衣前面的锈红色比原色的面积大得多。 “我原本猜不到你从肖恩家族出来之后,还有谁肯教导你。”奥德松了我的衣摆,说,“没想到是卡拉扬教授。他的背景好像跟歌伦度南上层没有联系?” 我摇了摇头,挑着能回答的作答复:“卡拉扬不是歌伦度南的人,他似乎有透露过这一点。” “你不用再多说,看样子你被要求保守秘密了。”奥德沉思了片刻,很快通情达理道。“只是我从没见过你这么拼命的状态……” “现在你见到了。”我有气无力地倒在躺椅上对他说,“不行,我快断气了——咳!咳!奥德戈帮我,我的药箱里还少几味救命药——” 他很配合地把手上的书又举了起来, “维森特先生要什么?” 我半闭着眼睛瞄着他,“要三滴竹汁、一勺煮沸的香枕草,二十五分之一蒲式耳的红铃果,半品脱芒果酒,两块芝士蛋糕。” 奥德戈开始还在假装拿着笔做记录,最后直接把书朝我这边扔了过去,幸好我的手先一步接住了它。我听见隔壁他房门被打开的响声,借他离开的功夫翻起了那本书。书里有一沓叠好的纸随着我的动作掉了出来。 那是我们的魔法阵的设计报告——原来奥德晚上来找我是为了讨论这个。 莱恩教授替我们修改了几处不实际的错误。最后的评语里写道:“很新颖的想法,但实用性欠佳。因其繁复程度使得魔法阵很难大面积展开,建议通过删减、替代其中的部分魔纹达到简化的目的。可进行后期的深入研究。” 我从吊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24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24 床上跳了下来,抽出桌板下的药箱,往搪瓷烧火杯里盛了半杯水、捡进去几种药草;它们立刻在杯子里咕噜噜地翻滚起来,渐渐地融成一种雪青色的浆汁。 我决定先去清洗身上的血迹,火速冲进浴室里脱了衬衣。但出乎我意料的是,尽管身体内部还在疼痛,那本该有的深深刀痕却不见了。我整个上身干净至极,只有左胸口上留下了一条淡粉色的斜疤。 我带着满腹的疑问冲了个热水澡。中途听见奥德那边的门又响了一下,应该是他已经过来了。我擦了头发,换上睡袍,果然一打开门就见到他坐在玻璃茶几边上,身上的常服也已经换上了睡衣,桌上摆的是我列出的“药单”上的最后两样。 “太感谢了。盛情难却。”我盯着芝士蛋糕和芒果酒,“我去拿餐刀和盘子,还有新买的玻璃杯。” 蛋糕是刚刚从冷柜里拿出来的,还冒着丝丝凉气;芒果酒被加热过,是温乎乎的,酒精含量很低,基本上很难喝醉。我跟奥德边享受夜宵边讨论着魔法阵的问题,最后过了零点,食物都清空了,我们两个歪七扭八地瘫坐在沙发上。 “我先走了。”奥德外表看上去还相当清醒,只是步伐的频率出卖了他。 我用着同样的速度把他送到门口。 奥德在打开门前忽然说:“他对你很好。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我不会相信他会为谁做出这么多。但你确定他真的是可信任的吗?你记得服侍你的罗莎琳——你小时候那么依赖她、信任她,除了你的祖父她就是唯一一个——她却用你的钥匙偷走了你父亲的遗物,还给窥见全程的你下了失忆咒……” 我意识到,这家伙一旦喝酒,不管是什么类型的酒,都会较平常格外话多。 “我的记忆,不管怎么说,在当年肖恩夫人的大动干戈下被找回了。尽管我父亲的遗物没有随着记忆回来,真是遗憾……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而卡拉扬,我也不知道啊,小奥德。”我背靠在墙上,低头看着木头地板。地板好像一直顺着我的目光向前蔓延着,蔓延到窗口,再从窗口蔓延出去;蔓延到充满月色的高楼楼顶,再蔓延到满是飞灰的草坡。“我只是这么想——当我看向他的时候,我觉得我看见的是我自己。” 三年级的课程在这个时候就差不多已经结束了。我很早就从床上苏醒了过来,把有关自己的刀与刀魂的心得整理在了一个本子上,挑了下课的时间去找卡拉扬。他的办公室里没有人——当我向四周巡视着走出文学楼的时候,却发现他就坐在楼外的草坡上,似乎在看着什么书。 “卡拉扬!”我远远地向他喊道。他从书本里抬起头,伸手示意我过去。 虽说是夏天,但这几天格外的凉爽。草坡上零零散散地坐了不少学生,也有些学生伴随着大钟的钟声从楼内涌出。卡拉扬让我坐到他身边。我们一齐顶着太阳开始看我那本笔记,风不时吹得纸页哗哗翻动。 “我的刀的出现只能维持十分钟,再次放出的话就要隔上半天左右。超过这个时限的话会手臂乏力,然后刀就会不由自主地消失。”我对他说。 这个时长确实太短了。因为从体内放出刀所需要的魔力有限,一般来说,即便是让刀者全天候地握在手里都没有问题。我想这应该是卡拉扬所提过的“副作用”,他肯定了我这个说法。 “在这一点上,”卡拉扬说道,“你能放出刀的时间将会随着磨炼变得越来越长。你可以试试反复在那个临界点控制自己的身体,虽说那种感受不太愉快。” “相当不愉快。”我回忆着那种感受,点了点头。“还有,有关我的刀魂的伪装性——很难形容,乍一看上去是花瓣的形状,但接触到实物就会猛烈燃烧。我今早烧焦了我的半个厚床垫,用了许多湿润咒才挽救了另一半——虽然也没有什么用了。” 卡拉扬笑了笑。“还记得我说过‘巩固魔法的基础对于你学刀也有帮助’吗?这就要考虑到魔力的细微控制了。像你这样的特例刀魂,要学着去感应它,然后把魔力凝聚在它的表象之下。释放永远不是结束。你是不是以为我的刀魂是火焰?” 我睁大了眼睛,想说些什么,但那些话语反堵在了喉咙里。 “我和你是相似的。”卡拉扬微笑道,抬起了之前放在我们中间的那只手。短刀在他手中浮现;他用另一只手接在刀的下方。我细细看去,有浮沙一样的东西顺着他的手指漏下,然后隐没在草与泥土当中。 “准备好你的湿润咒,或者熄灭咒,或者水杯。”他忽然环顾四周,然后对我促狭地挤了挤右眼。随后就在刚才浮沙下落的地方,有一团白色的火焰向上窜起,烧灼了起来。 我手忙脚乱地阻止了火势进一步的蔓延,发现卡拉扬一直静静地侧头旁观,倏然间领悟了什么。 “参考你对魔力的控制力,你是不是可以将它收放自如?比如刚才——” “很难做到。偶尔可以。”他与我对视着说,“像刚才这么一点的量应该可以。” 我与他唇枪舌剑地闹成一团。但因为前一天的体力透支,外加今天对刀的施放和研究,我整个人格外疲惫,头忍不住一点一点地向下掉去。卡拉扬大约察觉到了我的困顿,建议我在这里休息一下。 “不过在此之前,考虑到假期的联系之便,”他建议道,“和我结蝶书誓吧?” 他仍旧是坐着,手里拿着那本有关魔法的书,我仰躺在他身边绵软的草地上,软软的草被风拂着,不时扫过我的脸颊。我就着这个姿势握住他的手,念了一段咒语,几道光芒在我们手指之间交汇。他的蝴蝶停在他的手背上,像是火红色的蛱蝶,非常漂亮。我的那只白色蝴蝶随着我收回手的动作消失在空气当中。在它展开翅膀的时候,我仿佛看见了它翼的尖角也染上了一抹类似的红色。 我半遮着眼睛,蓝色的天空从我手指间漏下来。我听着附近学生的笑语声,很快在阳光与天空之下陷入了沉眠;我最后一个感觉到的片段,是有人轻轻抬起了我的脑袋,把什么柔软的东西塞在了我的头下。 我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枕在那件本该已经被我还给他的外套上。他听到了我的响动,歪过头来,对我笑道:“你醒了?” 我睡了不到两个小时。虽说我们两个人都错过了午饭,但谁也无心去吃它。他最后跟我说了几句话,然后跟我告别。 “秋天再见。”他这么跟我说。 这是我在这个夏日里见到他的最后一面。我回到公寓之后翻开了我的笔记本,却发现最后一页被人添上了长长的几段文字。我立刻将它翻到第一页;从第一页一直到我写的最后,卡拉扬都细细地做了批注。最后的话里他详述了新的训练方法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25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25 ,其中还有一段话是这么说的: “那一晚的仪式上,因为最后的大火,我错过了开展某个环节的最好时机。 可以这么说,你的脉络里有三个‘节’,每当魔力运行到一个节点,它就会短暂地停留一下,在那里进行少量的存储。那三个节就好比定时炸弹,于你施展魔法无碍,却会在释放刀魂时过度透支的情况下被引爆,释放出施术者本人也难以承受的大量魔力,难以控制——会带来破坏。我已在仪式途中化解了位于你左手腕上的节。但还有两处依旧在你身上存在,不能确认具体的位置。 但真正要达到‘过度透支’这个所谓界限只有很微小的可能。极大幅度的情绪波动、濒死时的肉`体消耗等等条件,理论上都有可能导致‘节’被引爆。 我本想说它永不会被引爆,但还是决定对你提及这一点。不论怎么说,我希望它在你身上永远不会发生。” 我合上了本子,在睡前的一刻放出了我的刀。它的刀刃比我的手臂还要长,刀刃锋利。不同于柯尔曼那把笔直的赛伦提安,卡戎的雪亮的刀身在靠近刀尖的部分要更宽一些。由于不在释放刀魂的缘故,贯穿刀身的那条线只呈现出淡淡的暗金色,在灯光之下缓缓流动。 据卡拉扬所说,他要在暑假回国一趟,有事在等着他处理;而我应了奥德的邀约,到他家待一个夏天,去研习改进我们的魔法阵。 他家派来的马车换了新的顶盖,非常漂亮。我跟他一起坐进了飞翅马拉的马车,透过窗口看着它们的翅膀在雪白的云层之上挥动。 在这一路的颠簸后,我们终于来到了他家族的所在地——沃德国。 ☆、第十七章 沃德是个位于西大陆的小国,一年里有十个月都在下雪。据说这个国家财力雄厚,但在政治交际上一直保留着与世无争的态度。正如我所提到过的,奥德戈出身于一个安静的文学世家。他是家中唯一的小辈,这在家族们着力于发展后裔的当下并不多见。 我在他居住的古堡里受到了礼数周全的款待。那地方很空旷,除了偶有前来的仆役以外,我们很少撞见其他的人——他的家人如大多数的沃德人一般深居简出。我居住在他们替我收拾出来的一间卧房里,与奥德只有一墙之隔。 我和他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图书室里。他家的图书室简直庞大,抵得上又一个独立房屋,是我唯一觉得称得上其“装饰奢华”的地方:书架贴着墙壁,呈螺旋状一直延伸到金色的穹顶,里面填满了你所能发挥想象的各类书目。从古典文学、旧童话到新兴作者的文集,从魔法教科课本到家用常识工具手册。墙壁上嵌有随书架上行的螺旋阶梯,也有可以上下弹动滑行的玻璃直梯,方便阅书者快速到达他们想要的位置。最顶层还有垂落的一圈水晶吊灯;据奥德说灯绳是有弹性的,只要跃到半空抓住它,它就可以顺顺利利地下坠数十米,把人和书送到底层。当然,基于我对奥德做出的各类恶作剧,我目前还没有做出这个危险的尝试。 一切起源于奥德一句:“如果我们不能削减魔法阵的繁复程度,为什么不试验一下增加施术者的数量呢?” 于是我们在无数次简化无果之后,开始向他所说的方向迈进。 除了漫长的研究与偶尔溜进后厨偷制甜点之外,我在斯坦利家的生活蔚为平淡。我向他借用了一片闲置的跑马场,在那里独自练习刀法和释放刀魂。控制花形刀魂的燃烧很难,我只能一片片地增加释放的数量,然后在感到它们在接触到实物的时候对它们进行精细的魔力压制。 在刀法的精进同时,我还收获了一个意外之喜:我似乎在有关火焰的法术上得到了进一步的提高。 也许刀和魔法确实是有一定联通点的。我想起在我拥有火的刀魂之前,我施放火焰魔法往往过度顺利,甚至在只念出了几个气音的情况下,就用控火咒烧着了莱恩教授的袖子。 我将这平淡而闲适的生活以及我新的心得化作了三言两语,写在了我的蝴蝶之上,让它飞向了卡拉扬所在的地方。不知道过长的旅途是否会使这次蝶书传输失败,但我所能真正确定的是,我的蝴蝶在外形上确实发生了变化。 这就证明那个仪式不是一个临时的障眼法,而是真正改变了我身体内里的一部分。 然而在等到卡拉扬的蝴蝶之前,我却先收到了另一封短讯。 它是由鸽子衔在信封里带来的。那天我跟奥德戈坐在窗边,听见窗外的风铃笃笃地响了两下,继而扑腾进来一只雪白的胖鸽子,脖子上挂着霍夫塔司的纹章和两封信。飞往城堡顶的过程令它累得直喘气,讨了煮熟的甜粟才肯扇扇翅膀继续上路。 我跟奥德戈的信都是一样的,只有开头的姓名称谓不同。我看了看我那封,上面写着: 亲爱的维森特先生: 秉承霍夫塔司三年级生升入四年级的试炼传统,我们将于九月初在霍夫塔司城左近的“乘风小镇”发起一次实践对抗战,怀桑魔法学院、波卫武学院的同年生也将应邀加入。 如果你由于特殊原因不得不错过这次活动,请尽快告知我们。 [align=right]霍夫塔司学院 855年7月4日[/align] “看来这次的试炼会比较温和。”奥德在读了信之后说,“ ‘乘风小镇’这个试炼场限制很多,场地也不广,仅能提供高级游乐场的功效。” 每一届的四年级新生都会有一场这样的试炼,每次内容也都不同。不过根据往届生口口相传的经验,选择的场地还是相对能代表试炼的难易程度的。 但事实上,真正到了九月初返校的时候,我们却被告知,试炼的地址由“乘风小镇”变成了“羽镇”。 我们年级八十来人坐在长节校车上;车轮不时从大型沙窝上悬空飞驰而过。我们都将窗户闭得紧紧的,以免外面扬起的黄沙会漏进车里。风沙太大,车的速度又很快,外面掠过的风景浑浊不清。 “‘羽镇’已经有十一年没开了。”兰朵在后面的座位上说。 “上一次开的时候似乎有伤亡?”她一旁的长马尾女孩乔安娜说道。 “是的。”小奥德也加入了进来,“科学家的设计出了纰漏。羽镇里的伤亡本该不算数,镇中人眼里真正的伤亡,实际作用在身上会被地域里的特殊魔法抵消。但那年出了岔子,死伤了几个学员和工作人员,所以一直在关门整修。” “羽镇的设计据传比乘风镇的复杂太多了。” “这算不算是临时提升难度?” “没关系,”我把头往椅背一靠,“人们都爱更高难的挑战。” 小花鸟的声音从隔得很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26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26 远的地方传来:“务必别算上我,谢谢。” 车大约走了三天的功夫,我们在一座有着深红色砖墙的古建筑前被放了下来。建筑门前有个引导员在向我们热情地招手;我觉得他有些眼熟,细细看了看,发现他是我见过的那个毛手毛脚的图书管理员。他倒是没认出我,一路干劲十足地对我们介绍这个地方。 “这一栋建筑就是‘羽镇’了?”队伍里有人问他。 “不是,先生小姐们。我们还没有到。”他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谁都能看出他刻意藏着写有答案的心事。 我对身为普通人的他出现在这里感到十分好奇,于是在大部队被墙上一处耀眼的星图吸引时,落到后面和他攀谈。 “先生。这么荒僻的地方,终日工作不会很累吗?” 他看上去对我这个称呼有点诧异,继而露着几颗牙齿笑道:“你误会啦。我不是一年到头都待在这里。我四处打工,哪里有钱、哪里有趣就往哪里跑。普通人在这里的待遇还算优厚——总算有些我们做得不差的事。” 我还想和他继续谈下去,他却在前方看见了什么,眼睛一亮,对我说了声“失陪”,急匆匆地就从拨开队伍穿到最前方去了。 他敲了敲天花板垂下来的悬铃,队伍里的学生立刻安静了下来。 “先生小姐们,我们到了。”他说。 我环顾四周;我们大概上上下下地横穿了大半个城堡,现在应该处于底层的一角,却并没有发现可以通往另一栋建筑的路径。 “难道说‘羽镇’在我们的脚底下?”有人急冲冲地问道。这人似乎是东院的,还被几个西院的激进派就礼仪问题嘘了一通。 “不。”引导人垂下头,拿出他脖子上挂着的小钥匙,插进他身侧一扇不起眼的房门的锁眼——有许多亮得刺眼的光从钥匙接触的地方泄了出来。“羽镇就在这个房间里。引导人朱利祝你们好运。” 我们依次迈进了房间——准确的说,它不像房间,更像是一道传送门。我感觉我自己一脚踩空,紧接着便落到了实地上。周围有跟我一样迷茫的众人,都站在这个拱形堡垒里四处张望。 地面和墙壁的石头都是冷灰色,环形的墙上均匀分布着六扇窗,光的来源就是那里。地砖上另有一方开口,似乎是通向楼下的唯一路径。没有摆设;唯独中央有一处祭坛样的白色钵形。 忽然有人高呼一声:“快看外面!”我们便一齐向窗口冲去。 看上去我们正呆在城堡顶端的城楼里。在围绕城体的城墙与城门以外,绵密的巨大云朵堆了一层又一层,令人不能一窥城外的全貌;我猜想,在城外的人眼里,这座峭立的城应该如同立于云端一般。 “看来我们被分到了天穹之城里。”奥德戈在我身后说。他扬了扬手中一封拆开的信,示意是从祭坛附近拿到的。大家围到他身边,听他读上面的内容——是个谜语: “广袤大陆之上,盘踞三座城邦: ‘天穹’高高在上,绵绵云朵封疆; ‘大地’居于其间,树植葱葱茂茂; ‘深海’沉至最底,洋流涡旋徜徉。 迷障围于城外,火种散入迷障。 君王羽衣垂落,重聚亦需机巧。 谁手充填灯胆,使其夜夜长明?” 上面这几段焉不详——幸好下面还有一些更明确的文字: “欢迎来到天穹的城邦。 以下是有关这场‘羽之役’的规则提示: 四十五支三色火种被均匀分布在城邦的迷障间。 当所有城灯都被点亮或摧毁时,羽之役宣告结束,点亮己方颜色火种最多的阵营成为赢家。 你们的分属为:红色火种。 另: 最难以寻觅的东西往往有出人意料的作用。 如果你握不到灯芯,你可以选择打破灯罩,也可以选择寻找机窍。” 我望了一下窗外:“所以说,这里的城灯指的就是我们外城墙上挂着的五盏灯?” 柯尔曼顺着我的目光看去,纵身跳出了打开的窗子,全身的重量都挂在攀着窗沿的手指上。我们听见了一阵叮叮当当声,又见他翻了回去。 “五盏空的城灯,没有明显的开灯罩的机关。” 得到了确认之后,大家开始分析信上文字的含义。 “开始的诗是在简述三所城邦的概况。下面几句也跟规则有联系——‘迷障围于城外’这是我们亲眼可见的,而‘火种落入迷障’,应当是在暗示火种该在何处找寻。” “我们想必需要用红色火种填灯。” “四十五支——所以我们可以假定,在属于我们的十五支火种里,有五支是在我们自己的城邦的迷障里。” 基本的规则被三言两语解读了出来,但新的问题再度出现: “羽衣是什么?” 我们面面相觑。 “提示里‘最难以寻觅’且‘有意想不到用处’的东西——既然有了‘最’,那应该不是数量众多的火种,我们暂先假定它是羽衣。”我思索着说出自己的看法,“按诗里所说,羽衣跟君王有联系,甚至有可能是君王身份的象征……那么第一,它有极大可能独一无二;第二,它有自己的用处,联想君王的身份,也许它能够做出一些类似发号施令的事情。” 信的背后还有一张简要的地图,除了表明了方向之外,我们只能看清,怀桑所在的深海之城离其余两座最远,而我们与波卫的大地之城距离较近,三座城的位置正好构成了一个一端格外尖长的三角形。 最后我们达成共识,一半人马留在这里,寻找天穹迷障里的火种与羽衣,尽快将火种填进自家的城灯,同时也是为防卫做准备。另一半人去最远的深海之城:怀桑离敌城路途遥远,难以反复折返调兵,所以极可能出动大半人马来占据攻城的主动性。在他们留守薄弱的前提下,我们的人便可以在数量上占据优势,抢夺火种或是打破城灯。再另挑出几个人,到最近的大地之城搜寻火种,为他们寻找和装填火种带来干扰。 原本柯尔曼、奥德戈、我,还有文学课上坐在兰朵身边的黑发姑娘明奈利,因为身手敏捷被定为前往大地之城小队的一员。但明奈利说她的刀学更适宜守护城池,她的位置便随后换上了兰朵。 在出行的前一刻,我们在祭坛中央的一堆灰烬里找到了另一个提示。 那是三张纸片:只有手掌心那么大,分别写着“天空”“大地”“海洋”,其中只有“天空”的字样下有一行小字: “我在那云朵燃烧的阴影里。” “看着像是火种位置的提示。”兰朵托着下巴说道,“只有天空那张出现了,可能大地那张要等我们到达那里才会出现提示。” 我们拿着写有“大地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27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27 ”的纸片,进了地砖上的开口,顺着楼梯一路向下,走出了天穹之城。也许要归咎于领地所属的原因,外面云朵样的迷障并未给我们什么阻碍,我们回忆着地图指示的方向,在半天过后终于到达了大地之城的迷障外围,从茂盛的树网外翻了进去。 ☆、第十八章 迷障里的树木高耸入云,藤蔓虬结,泥泞的小路很不好走。我们竖着排成一行,柯尔曼拿着他的长刀在前面开路,我在队尾殿后。 一直拿着纸片的兰朵突然低叫了一声:“纸片上有字出现了!”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奥德念了一段咒语,一个淡白色的光团浮在他手上。我们借着光围过去看,只见纸上写着: “我张开手臂,阳光浮于我的腋上。 我合起双手,星灯拢于我的臂弯。” 兰朵看着第一句先笑了出来。 奥德说:“应该是我们快到目的地的附近了。” 这个目的地似乎分外好找。我们继续向前走去;不出片刻功夫,丛生的树木变得低矮了起来,继而有一大片红色的花取代了它们。花海看上去有半个霍夫塔司角斗场那么大,花大概长到了人的小腿处,花瓣宽而厚,紧促地贴在一起,只露出上面一丁点的小口。花盏的形状有点像郁金香。我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火种的红色,向彼此点点头。 “第一个火种一定就在这里——啊。”兰朵拿起纸片,“那两行小字已经消失了。” “看来是这里了。”柯尔曼握着刀,戒备地向周围扫视着。 “但诗是想给我们什么提示呢?” “重点应该放在谜语里提到的‘灯’上。”奥德说。“‘灯’在臂弯里,但臂弯是什么?” 我摸着后脑勺,奥德瞥了我一眼:“发挥一下联想功能,备用版全书先生。” 我回想着那两句诗:“这里有一个昼夜切换,阳光到星灯。” “什么意思呢……难道要我们在天亮的时候张开手臂,天黑的时候收紧它们?” “但验证这个猜想所需的时间长度,对于一场争分夺秒的战役来说,是不现实的。”奥德评价道。” 柯尔曼在巡查一圈之后也回到了左近,“只有同一种花。” “也许‘手臂’和‘腋上’都是借喻?”我借着奥德的思路说道,“那么我们来想象下——什么会在‘白天’张开,在‘夜晚’合拢?” 我们全都紧紧盯住那一片花海,目光扫过一个又一个紧阖的花苞。兰朵突然向前小跳了一步,低呼道:“花!是花!白天花瓣张开,夜晚它们就会——” “合拢。火种被藏在花苞里。”奥德冷静地说。 但新的问题随即出现了:这里有着数目庞大的花。像我前面所说,它们简直能挤满半个角斗场。 “我刚才试过了,有光就能让它们开放。”奥德将手中变得更加明亮的光团凑近其中一朵花;那朵花徐徐绽放,花苞里的一个火红的光点向他的手掌飞去。可惜光点只在半空中飞行了半秒,就无声无息地半途熄灭了。“我需要画出一个能覆盖花海的光明魔法阵,让它们一齐开放,检验火种的速度就会加快。” “需要我留下来配合你吗?”我问道。 奥德对我摇了摇头:“一个人就够了,赶路要紧。拿出火种之后我就送回天穹城,他们应当还没有找齐城灯需要的五个火种。” 大约是看我面色迟疑,他又补充道:“你手法不稳。” 扪心自问,我这回绝对不会再有犹豫了。我和柯尔曼兰朵绕开这片花海前行,回头看的时候,我仿佛看到,奥德所在的那片天的天际自下而上地泛出了点点亮光,有一个人形的投影浮在半空中,而那点点光芒都向他手心飞去。 又是一段黑夜里的行走,但因为少了一名同伴,气氛比起之前沉闷了许多,只有兰朵还在叽叽喳喳地转头交谈,不时对更迭的景色发表评价。 纸片上的数行小字再度出现了。这回它的内容如下: “他们抛却了价值连城的珠宝, 腾出地域, 用烈火铸成的囚笼, 禁锢了鸟儿的歌唱。” 我们没来得及对它进行过多分析——因为下一刻,我们前面的植被就沿着水平线被剃了个干净。整片地方忽然空荡了起来;不远处湿软的土地上竖着一个一人多高的金属笼子,每一条栏杆上都燃着通红的火焰。 “ ‘恶魔把火种藏在火里,看着前来告求的挨冻者烧焦皮肉。’ ”我喃喃道。 “什么?”兰朵听到了我的低语。 “没什么关系,想起了看过的一句诗。”我说道。 我施了降水咒和风拂咒,意图把火灭掉。柯尔曼把他的刀魂放了出来,细细的冰线一路攀上笼骨,但很快又化为水汽。他重重地在笼子的关节处劈了一刀——那坚固的笼子纹丝不动。 我们两个都失败了。 兰朵若有所思道:“谜题里提到了‘歌唱’。吟唱法术没准有用呢?” 我看了看兰朵,继而撞上了柯尔曼的目光。他比我还先撇过头去。 “我学得不好。”我诚恳道。“也不会跳舞。” 而吟唱也不是魔法学的必修项目。 兰朵扮了个鬼脸:“那这时候只能我来了。” 我和柯尔曼并排站得远远的,看着兰朵扬起手臂,脚下旋动。她的声音美极了,像是那些诗文里提及的空海人鱼的歌声,即便我听不懂那些古老的歌谣,也隐隐感觉被它的韵律所触动。我忽然想起了身边的柯尔曼,向他望去;他微微蹩着眉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兰朵的方向,右手紧紧地攥在腰间长刀的刀柄上。 “那是她的家学。”柯尔曼却先我一步开口了。 我想起有关莫里家族的资料,点了点头。 “她好像很喜欢吟唱的过程,也做得好极了。”我说,“莫里家的天赋代代相传——她将来也有志成为一个吟游者吗?” “我不需要她成为什么。”柯尔曼答非所问地说。 “这问题没针对你。”我嘘了一声,“我是在问她想要的。” 他不再接我的话了,绷着侧脸,背脊笔直地挺成一线。 兰朵的歌声在风中逐渐淡去。笼子上攀附的火焰并未完全消去,但栏杆与栏杆的空隙已经清晰可辨。 笼子里看上去是一片浓厚的黑暗,有一点红色亮光在里面飘来飘去——这其实不大应该,因为我们根本无法透过笼子看到它背后的景色,即便这是个夜晚。 在魔法对其束手无策之后,我们决定冒险进入里面的空间。我试着从空隙往里钻,但肩膀还是沾到了残存的火焰,被烫得一个哆嗦。 兰朵将我向后拉了出来。 “估计只有我的身材才可以。”她搓搓脸颊,说着伸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28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28 出手臂往里一探。“这空隙像是为我量身定做的。” 我看着弯着腰的兰朵欲言又止。 柯尔曼在我身后简短地说:“相信她。” 他伸手为兰朵绑上了她那头长而鬈曲的栗色头发,以防它会沾上火焰。他手艺不怎么样,说实话绑得乱糟糟的,但兰朵看上去心情愉悦,顶着一头鸡窝向笼子里钻去。 由于身材娇小,动作灵活,她做这种事有先天上的优势,只用了片刻便有惊无险地全身进入了笼子内部。笼子里寂静无声,连她的脚步声也没有,直到一枚红色火种从笼里飞出来,被柯尔曼笼在手心,放进腰袋里。 兰朵并没有随之出现。我们焦灼地等待着;几个吸气过后,那片黑暗里才传出兰朵的说话声。 “柯尔曼,维森特,里面一片黑暗,我从这里看不到外面。我在里面试了各类魔法,但是没有用。” 她仿佛憋着哭腔,“我好像出不去了。” 柯尔曼试图将手从笼子的缝隙间插进去,却没有成功——他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阻挡在了外面。 “你刚才看到了柯尔曼的手吗?”我也试着钻进去,但后果跟柯尔曼一样。 “没有。”兰朵的声音里透着茫然,“但这里逐渐亮了起来。我好像在一个舒适的房间里,里面堆满了碗盛的食物和水。” “有没有类似于门的东西?” “没有门和窗——啊!但是有一扇小天窗。等我想办法跳上去。” 说完这句话之后,兰朵就许久没有声息了。 我们屏息静气地等了几分钟。我头一个忍不住呼唤她,但反复几声都没有收到她的应答。 尽管知道这是个愚蠢的举措,但我和柯尔曼在此时不约而同地三缄其口,重复了之前的做法:阵法、咒术、劈砍,能想到的一切机灵法子、笨法子的尝试。等到我都筋疲力尽的时候,柯尔曼还没有停手。他一刻不歇地挥动着手中的刀,任它铛铛地撞击着笼子栏杆,发出刺耳的摩擦厉响。 “别砍了。”我看准时机拉住他的手腕。他惯性下挥的动作把我震得疼了一疼。 “我站到天窗那里了。”兰朵有些雀跃的声音倏地在此时再度响起,仿佛就近在我们眼前,但我们的目光仍旧无法穿透笼内的黑暗,“没有玻璃,有一个小口,只够我把手伸出去——他们为什么留了这样一个小口?”她嘟囔道。 “把手伸出来。”柯尔曼忽然说道。 “对了,我还要把纸片给你们。”兰朵应道,然后一只手臂便从笼框的某处平伸了出来,指尖夹着一片写有“大地”的白纸。她又继续说:“我没关系的。我们总共只有三个人,得抓紧时间找剩下的火种,这里的关窍我自己总能破解。” 我见柯尔曼站得离她较近,也就不去凑这个趣。他却没接兰朵手上的东西,只是整个人都像是静止了一样,目光停在她的手臂上动也不动。 “能看见我的手吗?喂?”兰朵不确定地说。 她不知道柯尔曼就近在咫尺,还小幅度地晃动两下手掌。 我用眼神催促柯尔曼。他就在原地保持着那个姿势,这时却悄无声息地半跪了下来,轻轻托起了兰朵的手,将嘴唇印在了上面。 “……柯尔曼?”兰朵的絮语忽然卡了壳。我好像在那里面听见了一丝颤抖。 我不由得感到十分疑惑——我原本以为他们只是一对低调的情侣,尽管全学院都心知肚明,却无意成日出双入对地行走。 柯尔曼在轻轻触碰了兰朵的手背后便果断放开了手。他站了起来,什么也没说,只是把纸片交在我手上。 我把脸凑近笼子:“我给奥德发一封蝶书。他比我精通的魔法多上很多,一定有办法将你救出来。” 柯尔曼慢慢地将刀撞回刀鞘。 “你们还没有在一起?”等我们走远了之后,我问他。 “还没有。”柯尔曼说。“但总有一天会的。” 这是我第一次从柯尔曼嘴里听到这个确认。 依稀的歌声从身后那片关着鸟笼的林子里传来,伴着我们的路途响起,随着我们渐渐远去消隐不见。那歌声美妙而清脆,依稀仿佛兰朵的声线,却多了一种说不出的诡异的甜蜜。 “他们抛却了价值连城的珠宝, 腾出地域, 用烈火铸成的囚笼, 禁锢了鸟儿的歌唱。” “别看了,”我脑内一醒,拽了拽回头的柯尔曼,“这是牺牲与等价交换。” ☆、第十九章 由于人数减少到我们两个,而大地之城剩余的红色火种还有三枚,我和柯尔曼没有折返,带着火种继续向前走去。 路径变得越来越复杂难辨,有时候我们完全是在碰运气。其间我们闯进了好几个死胡同,只能靠偏转一定的方向来确认我们不走旧路。幸好,在靠近某个黑黢黢的岩洞时,下一道谜题出现在了我们手中的纸片上。 这一次的谜语意外地较长: “我是武器尖上的热血, 胜利最后的象征。 往前走吧,战士 记得留意脚下, 人的生命没有返途, 战争之枪只向前行进, 你的来路只亮起一回合。” “走。”柯尔曼坚定道。 我们弯腰穿过了滴着水的岩洞,直到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起来。 岩洞连着的是一个岩石铸成的大堂,大堂中间流淌着一条宽阔的河流,连接两岸的唯一东西是一块正方形大石板,整体呈现一种很灰暗的色调。河对面密密麻麻地站着几排全副武装的士兵,穿戴着褪了色的头盔、铠甲与战靴,唯一露出一点的面部也被掩藏在阴影里。 “不是真人。”柯尔曼说道。 “真人做不到长时间这样的纹丝不动。”我仔细从那些重叠的影子里看过去。“你注意到了吗?有个士兵的盔饰跟其他雕塑不一样。那个可能是将领。” 柯尔曼也注意到了那个不同寻常的雕像:“他手里的长矛尖端发暗红。” “火种就在那里了。”我肯定地说。 他动作比我的话语落得还快,在回音尚未消失时便单手在岸边一撑,纵身跃上了河面。 我心里忽然生出某种不好的预感,还没来得及叫住他,就见他的身体在半空中微微一顿,静止成了一个诡异的姿态,随即被一道无形的屏障径直弹开,朝汹涌的河水里摔落下去。 在这一刻的电光石火里,我想不起任何课本上的咒文,反而是让用惯的小把戏派上了用场。我就地捻了一把土,将魔力呈带状渗入,朝柯尔曼的方向丢去——那些土粒扭成了一线,勾住了柯尔曼的脚腕,险之又险地拖住了他。他感知灵敏,机变很快,当下借力往我这里一翻。在土带纷纷分崩离析后,他总算有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29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29 些狼狈地落回地面。 “看来这里的机关设置不能让人取巧。”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旁观他拍打双膝站起来,接着道,“我先去看看那个石板。” 他怔怔地看着我,面色阴晴不定。 我将脚尖抵在河水边沿,这才看清连通两岸的那石板的具体情况;它被划成了许多个方格,方格上印着古文字的二十六字母。 我把这一发现告诉了柯尔曼。 “谜题里没有关于字母的提示。”他说。 “但‘一回合’这个提醒很重要。没准我们只能走上一回,这里就会发生什么变故。” 我们思索片刻,没有得到任何进一步有意义的推测。柯尔曼用手指擦拭了一下刀面,向河水走去:“只能试出答案了。” 我脑内却在这一刻灵光一现,下意识地飞身挡在了他与河水之间。 “重点除了‘一回合’,”我挡住他的刀,说道,“还有‘亮起’。” 我对柯尔曼说,除了红色的矛尖,还有另一个火种。 “一个假设——如果我们能用这些石砖上的字母拼出‘灯’,也就是‘打下’灯,火种不就会随之露出来了吗?” “你确定是‘灯’还是‘火种’?” “看排列和出现频率,一直往前的路径只能拼出‘灯’。” 在问清我的推测过程之后,柯尔曼并没有显得多么反对我的想法。他只是告诉我,我需要当仁不让地亲身试验一回。 “但从谜题里的内容来看,很有可能我的试验会用光唯一一次机会。”我站在河边,回过头对柯尔曼说。 柯尔曼抱着手臂,皱了皱眉头,“没必要多说。” 我心想这人确乎不识好歹,继而听见身后纷沓脚步声响起。柯尔曼赶来我的一侧,和我并排站着。他叫住我,却只眺望着河对岸的兵甲,低声说: “谢谢。” “为了之前我拉你回来?”我拍拍他的肩膀,“顺手而已。如果向西院的人道谢需要这么痛苦的内心挣扎,那还是节省点快乐去享受人生吧。” “我对你的道谢是真诚的。”柯尔曼似乎对我的答复感到并不愉快,“一码归一码,我对西院的看法并没有任何改变。” “别以群体的种类来评判我。‘西院’与否也是一样。”我原本打算当即离开这一侧,这时心中却腾起一股无名火,收了脚下冲势,向他扬起下颏,“人们本来就各个迥异,闲言碎语却总把他们塞进固定的几栏。如果他只使魔法,他就温文懦弱;如果他提着刀,他就粗鲁莽撞。如果他沦为普通,他就放任自流、庸庸碌碌;如果他天赋卓绝,他就孤高自满、野心勃勃。如果他出身赤贫,他必然可鄙,因为他有着目不识丁的野根;如果他出身贵胄,他必然可鄙,因为他从降生起便得享温床。你的看法跟这些有什么不同?” 我看到他动了动嘴唇,没有更多解释,于是继续道, “柯尔曼,倘若你仍旧保有这种观念,我自然无权干涉,但这确实毫无骄傲的价值可言。” 说完这话,我没等待他的回应,直接抬脚踩上了第一块对应字母的石砖。 几乎就在我接触到它的那一刻,那石砖便重重地往下一沉,上面刻有的字母发出通明的光亮。我在摇晃中一个趔趄,差点对自己的判断加以否定,却并没见到水流溢过我的脚面,反是有一个违背水中规律的干燥凹陷生成。我停留在那凹陷中片刻,确认不再有新的变故后才敢于踩上下一块石砖。我就这样一步步地向前移动着。越到后来,石砖上的字迹反而越模糊,只能通过残余的形状来判断它是否是正确的选择。即将踏上最后一个字母的时候,我的头脑几乎都要僵化了,眼睛酸涩不已,唯一存在的想法就是:“赌上一把吧!” 我把重心放在了最后那个判断上。 随着最后那个字母的亮起,整块方形石板发出吱吱咯咯的响声,每一块石砖都在激烈着摩擦着它的左邻右舍;沧海桑田般的变换都挤在这一瞬间,凹陷的砖块上浮,露头的砖块下沉。下沉的砖块转眼间无隐无踪,只余下河水从那里淌过;上浮的砖块却声势浩大地聚到一起,然后在须臾间炸成高高的一团飞灰。 我被爆炸的气浪掀到了满是兵甲的河对岸,目光仍旧扎根在飞灰之间。我看着它们凝聚,由蓬松地一大团变成一个小球,由黯淡无光的、粉末般的颜色变得光华夺目。它们最终拧成一股尖削的红色火种,向我的方向冲去。 我下意识地跳起来去抓,却听见朦胧的烟雾里传来柯尔曼的喊声:“当心你后面!” 我一手攥住了火种,弯身躲过了脑后袭来的劲风。我感觉攻击者动作僵硬,应变也慢,于是抓紧躲避的空当对柯尔曼喊道:“我放线拽你过来!” “看好你自己吧!”他从那边吼道。 我觉得他态度有异,回身挡住了朝我下盘甩来的一击。我原本还在酝酿着接下来的攻势,身后的景象却让我不由得顿了一顿。 那些穿戴盔甲、排列整齐,在河岸对面保持沉默的雕塑士兵,不知何时已极端贴近我这里。它们机械式地缓缓抬动双脚,挥动着手里的武器,一个推挤着一个向我逼来。 ☆、第二十章 那些对痛觉麻木的铜皮铁骨无所顾忌,我的躲闪却变得更加吃力。所供人站立的空间越来越少,一不留神我就可能在合围之下被串成数串。速度在这样的包围里已经不是关键了;倘若一个人被锁在身量大小的瓶子里,哪怕他有着再灵敏的反应、再敏捷的身手,只要包裹他的玻璃瓶被人用外力捏碎,他就断无生存的希望。 我的余光瞥见了柯尔曼将刀从对岸抛向这里,却被半空中的屏障再度弹回。他这个举动似乎吸引到了那些雕塑的注意力,让它们的动作停滞了一刹。我趁着这个机会,手撑上了着面前一个士兵的肩膀,跳上了他的头顶。 那些挤挤挨挨的雕塑如同沸腾了一般,先是各自碰撞着向上伸出武器,意图戳伤我,但因为动作不甚灵巧往往失败告终。我不断从一个士兵的头盔顶腾挪到另一个头盔,借它们站位密集带来的劣势东躲西藏,从头顶向它们丢去大小法术,试图阻断或者摧毁他们的攻击。但在这样不稳定的状态下,我无法画出魔力均衡的符纹,放不下大型的阵法,也念不出什么有效的咒术——它们太沉了,偏偏又在缓慢移动,我的咒术无法锁住它们。 有什么办法呢?我想。要是柯尔曼不在,我的“卡戎”可能会更适应这种局面。无非是硬碰硬,斩断一条钢铸的手臂,砍到虎口发麻为止,看哪一方先丢下刀;或者干脆放出刀魂,看看能不能碰到运气,将它们一把火烧个干净。那臆想中的场面摧枯拉朽、惑人心神,我不禁沉溺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30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30 了一刹,却不得不在下一秒清醒了过来。 雕塑的动作似乎变快了,也似乎学会了聪明,在人海战术无效之后,它们飞快地分散开来,在我的四周留出空当,让我在脚下一滑后摔进了他们的交错的金属肢体当中。 在我向下掉落的时候,它们那头盔下黑洞洞的阴影仿佛都转向了我,有的脖子奇异地扭了三百六十度,整齐划一地加入到俯视我的行列当中。 有什么办法呢?我筋疲力尽,它们行有余力,尚在不紧不慢地再度朝我聚拢,举高的武器正闪烁寒光。我的目光被他们头盔下的黑暗牢牢攫住,那里的暗处对我低笑着,呈现了许多恍然变幻的画面:孑然一身撑开大阵的奥德戈,把自己困进囚笼的兰朵,在河的上空被硬生生摔回的柯尔曼。我恍然间看到他的躯体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弧线,而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捏了一把土粒向他抛去…… 那条土做成的线在那画面里把柯尔曼拽了回来,也把我猛地拽回了现实。 我头顶明晃晃的光影正在交错下落。我在这时才意识到,我其实一直先入为主地陷入了误区。我完全不需要纠于杀死这些机械人偶, 我只需要困住它们——用土做的线与不远处的河水。 我翻身从交叠的刀剑中跃起,双手各抓了一把土推入魔力,直至它们沿着我指尖的方向窜出细线,绕向士兵们腿弯和脚踝的关节处。控制多条线所需的魔力巨大,但好在我不必将它们挨个绑上,只要施力牵倒前排的雕塑,一股脑拥上的后来者便容易被绊倒。我四处调整着位置,手中的线织起了一张密而有致的网,使那些士兵一个个倒下,在地上徒劳地踢蹬双腿。我终于感到微微松了口气;但直到这一步还不算完。我把右手的线都交到了左手,然后画了风拂咒的符纹,将那堆雕塑士兵顺着风劲统统扫进了河水。 随着最后一片盔甲的沉落,水面上浮起了几个气泡,然后再也没有任何痕迹能显示,曾有这样的一队士兵沉入了深深的河底。这条河如同一张能吞噬巨物的血盆大口,在满意地闭合了上下两瓣嘴之后,便又回归了悄无声息。 在石板已消失的情况下,柯尔曼借助我这里放出的手段,终于也踏到了河的这一边。撇去密密麻麻的士兵的遮挡,这边的墙壁上露出一个洞口,洞外掩着一道雪亮的光幕——这应该就是出口了。 柯尔曼注视着它,忽地变了脸色,也不顾我们之前争执时的僵持了,脱口问道:“那个手持长矛的将领在哪?” 我张开了嘴,眼睛朝河水里偷偷瞟去——在刚才的那番生死攸关的忙乱中,我根本忘了去确认他们中的谁有何不同。 柯尔曼也神情古怪地盯着那片河水,似乎刚想说些什么,却被我们身后传来的响动打断了。 那是一阵很轻的脚步声,从光的方向传来,伴随着一连串金属摩擦的声响,缓慢而坚定地朝这里靠近。声源在那光幕之后,我们回头望去,只见一个一人高的阴影在其后浮现。先是一只金属手从内伸了出来——它手执的长矛又尖又亮,上端透着隐约的红光,几乎在出现的一秒就直抵我们后背。然后是依次迈出的两只脚、穿着金属甲胄的身子,配着高耸的头盔,以及头盔上方的尖角,显得格外高大凛然。这里分明只剩这单独一名傀儡,我却仿佛获知了一种极为强烈的危机感。这感觉直指要害,比之前那些步步紧逼、人数众多的士兵给我带来的更甚。 我们一时间呆立在错愕当中。柯尔曼拔了刀戒备地观望着,而我沿着之前战斗里的习惯,本能地抓了一把土,做成土线向它下盘撒去。 事实上,我本不指望这过于随意的一抛能对它凑效,却见那堆铠甲向我这里倒来,摇晃着垮塌在了地上。它整个人形滑稽无比地半跪在我的面前,仿佛真正被我无心之举勾到了一只腿窝一样。 我觉得这远没有结束,还想再补上些措施,柯尔曼却阻止了我。 “已经结束了。”柯尔曼说。“可能是因为你打败了其它的卒子。” 我仍旧抱有一丝警惕,伸手去握那支矛,它却还保持着原先的位置,像是牢牢地镶在了将领的铜色手套上,纹丝不动。 正在我与雕塑对峙时,我忽然听见有个声音从下面厚厚的盔甲内响起。它传到空气里难免失真,伴随着一些模糊的嗡嗡回响。 “你征服了我。”那雕塑仰着头说道,头盔下的阴影深不见底,“所以它属于你了,我的骑士。” 早在雕塑说话时我便微微放松了手上的力道,而在这时,那柄矛滑出了原本仿佛焊定不动的地方,平旋过来,悬在雕塑微抬的那只手的上空,径直送到了我的面前。 战矛真正落到我的手上时便开始燃烧,从尾部开始变得越来越短,直至只剩下矛尖剩余的火种。它却不像石板里弹出的上一个火种那般毫无顾忌地冲向我——它在朦胧中凝聚成了一种耀眼的鲜红色,飘到半空,然后缓缓地、仿佛能够感知人心意般,落在了我的手心中。 金属雕塑迈着它僵硬的步伐,默默走回了它原先守卫的地方。我和柯尔曼都无意与它继续争斗,便相继走向出口。 之前每一次找到火种之后,那火种曾出现的地方都留下了或多或少的遗憾,令我们的队伍在走远后也难免回望。这一次却是难得的顺利圆满,柯尔曼疾步走在前面,背后灰黑色的洞口已经不能再让他回过头去。我却莫名地想要再次这么做,遵循着之前的规律:上上次是为了奥德,上次是为了兰朵,这一次是为了某种无稽的念头。 我只想着飞快地回望上一眼,过了这一时兴起的一眼后,便加速赶上柯尔曼的脚程。可我却在这一眼里看到了我再也难忘的一幕: 那全身裹着厚铠的将领雕塑,由上伸手取下了笨重的头盔,他金红色的头发随着头盔的脱离,从那全方位的封锁中被解放出来,四散地披在他褪了色的肩甲上,随着他的动作一缕缕垂落。 他将它拿在胸前,微微躬身,对着我们离开的方向行了一个缓慢的脱帽礼。 我知道里面那人看不见光幕外的我们,正如我们当初在洞里的时候同样没有发现他的到达。 所以他无从得知我半途的回头,我却知道他有着一双浅灰蓝的眼睛。 我内心受到的震动令我的脚生生刹在了那里,整个人浸没在困惑与另一种痛苦又柔和的感觉里无法脱身,过了半天才又向柯尔曼追去,尽力自然地朝他问道: “教授们也会参与这次战役吗?” “校长说:‘教授会以一种你们预料之外的方式全程监管试炼的安全。’”他在百忙之中不忘瞥我一眼,“怎么了?你看上去有点恍惚。” ☆、第二十一章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31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31 经过岩洞一战之后,我跟柯尔曼之间的气氛缓和了许多。我们已经彻底从光幕外的那条路走出,又顺着可辨的道路向迷障深处走了一段,手上的纸片却毫无动静。正当我举着它左右端详的时候,我脚下不觉踏进了一片歪着枯草的野地。我余光扫见柯尔曼的背影停下了,于是抽离开目光,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来。 另一帮分属其他阵营的人竟就站在十来步以外,不约而同地也刹住脚,只在原地向我们这里打量。我们双方对这场偶遇的态度都并不轻松;刀握在柯尔曼手上,我已经摆出控火咒的手势,僵在那里没做出下一步举动。对面有四个全副武装的刀者,从他们身上的痕迹看来,他们也在这片迷障里摸爬滚打过一段时间了。然而他们竟都像是警惕,甚至像是畏怯着我们一样,没有人肯上前一步,跨过我们之间这一长段距离的意图。 “倘若你们只打算路过的话,大可以放心走过来。”他们为首的那人率先发了话,“我们出来寻找波卫的火种,对你们没有敌意,大家不需要在争抢上浪费时间。” 那人甚至把刀插回了刀鞘里,只挟着一张纸片。他身后的人似乎尚未放下戒心,刀还提在手里,但不再举在身前了。 柯尔曼没有应答,却也把刀半插进鞘,我向他们一点头,便与柯尔曼直接朝对面走了过去。 松软的泥土垫在我的脚下,仿佛在暗示着一段寻常而安逸的路途。我的心头却在半途炸开了一丝危机感,令我匆匆向前面魔法波动的方向望去;一只灰色的大鸟从那批人背后飞出,在空中振翅划了一道弧线,疾冲向我尚捻着咒术的右手。我急忙缩手放出控火咒,手指所向的火焰窜动着,令那鸟儿高叫了一声。但那火竟仅限于从它的身躯里直穿而过,没能将它成功击垮,只使得它羽毛的颜色变淡了一些。 它在快贴近我时猛地一摆头调转了方向,朝着柯尔曼俯冲过去。 “当心,柯尔曼,那是他们之一的刀魂!” 与刀者直觉挂钩的都是与性命关联的攻击,第一反应往往是根据判断来防护要害,可那灰鸟的一举甚至称不上是攻击,只是一个狡猾的偷袭。柯尔曼闪过了它,但它锋利的喙啄断了柯尔曼腰袋上系着的线,脚爪勾住它重新飞回了半空——那是我们盛着三枚火种的袋子。 柯尔曼立刻想要上前,被我拽住了。 “前面某一处可能有陷阱,”我说,“你的刀魂不合适,还是我来。” 我念了反射弹的咒语,指尖处汇集起一个白色光球,指向我脚边的地表。它重重一弹,变了方向,正中意图飞回的灰鸟身上。这回魔力集中的攻击奏效了,灰鸟尚未飞回波卫人那一侧,在半空发出一声哀嚎,某个波卫人也在这攻击之下捂腹弯腰。那鸟斜斜地向下落去,艰难地扑棱了两下翅膀,最终还是力有不逮,任战利品顺它垂坠的脚爪滑下。 灰鸟受到重创,波卫人那边已经蓄势待发,形态各异的刀魂升腾在他们身侧。柯尔曼的手按在刀鞘上,等待着放出他刀魂的最佳时机。我难以在这时思考更多,快步直冲向下落的腰袋,跳起去抓。我抢在了对方前面,将袋子实实在在地攥在了我的手心。 这里全都是衰草的清香味,随着下落时的风猛烈地灌进我的鼻腔。我却在这时无意间窥见了那个捂着腹部的波卫人的表情:他的脸从遮掩的发丝中间露了出来,上面没有不甘,也没有失手后的懊恼。他直视着我的眼睛,竟然是在笑着;笑容里扭曲着被重击刀魂所带来的痛苦,却也有一种难以尽述的得意。 紧接着我的双脚碰到了地面,继而深深地陷入了泥土当中。 我的脑海里有一刻是空白的。我下意识地去拔双脚,但这只是加速了被拖入深处的过程。我趁着手臂还能动,把腰袋甩给了柯尔曼。这一连串的动作让泥很快没过了我的腿弯,即将没到腰际了。 “维森特!” 我忽然听到柯尔曼的大吼。在这样紧要的关头,我却不合时宜地意识到:这好像还是第一次他直接称呼我的名字。 “是个沼泽,不要过来!——你拉不动我。”我看他有意朝我这边赶来,对他喊道,“带着火种先走!” 尽管我努力保持浑身放松,我下沉的速度也依然快极了。我试图用魔法将身周的沼泽结成块,能让我把手臂搭在上面,却因为下`身没有知觉无法全盘运转魔力。于是这就是我在仅剩的时间里看到的场景: 波卫人大笑起来,兵分两路绕道沼泽,向柯尔曼冲去。 有人说道:“干掉了那个魔法士之后,剩一个用刀的就好对付得多了。可别放跑了这个!” 柯尔曼站在原地,一步未退,脸上全是寒霜。 他噌地拔刀出鞘:“我不会走,谁也别想走。” 然后我的口唇就被泥沼吞没,接着是我还在吐气的鼻孔,接着是我闭上的眼睛,最后也许是头顶——因为我已经感受不到了。我在这样可怖的沉重包围里脱力地下沉,脑海里闪过唯一的念头是:“就这么死在这里,在羽役的半途被传送出去,还真是遗憾。” 每一秒都被延缓得无限漫长。我知道阻止泥土涌进口鼻不过是一时之计,只要不离开这个地方,我根本撑不上太久。我浑浑噩噩地数着秒,等待自己在不断下沉中窒息过去。 但我竟始终没有在极度缺氧的情况下失去意识,似乎有些稀薄的空气能奇迹般从泥土的微小缝隙里透进来。不知什么时候,我发现我的手脚竟然恢复了知觉,但它们被沼泽底部的藤蔓紧紧缚住。我憋住了气,用指甲在一条藤蔓上划出了一小片符纹,期待它碎成一块块——它却没有,反而被激怒了一般地变得更茂盛了,围着我的手腕捆扎了一圈又一圈。 剩余的氧气——那点忽然而至的救命氧气变得越来越稀薄,留给我的时间已然不多。 我头脑昏沉地想道,我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魔法失效了。 魔法对兰朵的笼子没有作用。 魔法停滞不了雕塑士兵的脚步。 而现在,这些藤蔓也对魔法符纹免疫。 大地之城属于波卫武学院,大地之城偏爱刀者——它的臣民。 波卫的人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他们有恃无恐地借它将我拖入陷阱,仿佛是已经清楚了这片沼泽的存在。但他们没有绕道而去,是不是因为这里有他们要找的东西? 如果我还是三年前那个初入校门的魔法士,我一定对这种情况束手无策。运气不在我这一头,没有任何提示在我手中,没有波卫人在这地方占优的身份,哪怕是东院的柯尔曼下来,可能也会比我处理得更加顺畅。 可我又在一片混沌间骤然想起来——我已经拥有自己的刀了。 我的卡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32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32 戎破开泥土,随着我手臂的移动,坚定而缓慢地斩断了那些藤蔓。这个过程枯燥而吃力,却意料之外的并没有太过刁难。当最后一根藤蔓也从我的脚上脱落、慢慢地向下缩回时,我倏然感到周身的泥土一松。外层包裹我的容器仿佛顷刻间被打破;我整个人猝不及防地从空中摔了下去。 我原本预计我能控制着双脚着地,却没想到之前被挤压了太久的缘故,脚下一麻,整个人结结实实地在地上滚了半周。我在能自由行动后立刻戒备地跳了起来,但我紧接着发现:这地方只有我独自一人。 我正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四周都是封闭的,转身无碍,不过供不了人多走上几步。我的头顶被透明的琉璃样天花板封死了,它上面攀着一些浅绿色的藤蔓,像是曾经束缚过我的那些。 “在最后一次听到那首歌谣时,你已经明白了救出兰朵的办法——只要把火种扔进去,笼内的‘鸟’就会被交换出来。但你把这差事托付给了回城的奥德戈,只为在深入迷障后不再耗时间折返。”我仰着头想道,那透明的天花板仿佛逐渐在我眼底化成一扇小小的天窗,“当你落入类似的境地时,是否后悔过自己的决定呢?” 这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我希望柯尔曼不要搭理我的处境,权衡利弊,先带着火种离开波卫的包围。 但看样子,柯尔曼会和那些波卫人打上一场……也许这就是我与他最大的不同。 我把目光转向其中一面半透明的墙,思索着脱离的方法。 四周的墙都呈现一种混沌的白色,光影重叠间很具有迷惑性。我看不清上面有什么异样,于是用手依次抚摸过去。终于,在某一扇墙中央靠下的地方,我感受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凹槽。它像是被人工刻意挖凿出来的一样,四周还绕有一圈不大明显的细缝。这让我想起了锁与锁孔的构造——但凹槽里非常光滑,也说不上多深,不像匹配了一把专属钥匙的样子。 我抱着侥幸心理将手指伸进里面扳了扳,果然无济于事。 我再度陷入了解谜的死胡同当中。在确认了四下没有别的异常后,我开始重新回顾可能被我遗漏的部分。 综合来看,这是一个适宜刀者的地方。跳下沼泽考验的是勇气;劈开藤蔓考验的是急智。总体来说,比起置人于死地,它更像是另一道更为复杂的试炼,看上去更像要把人引向什么地方。如果周围没有,这个关键的因素大概还要落在我身上。 我视线落到我的左手,不觉灵光一闪。 卡戎在下一刻就再度被我唤到了手中。 我将别在腰间的刀鞘取了下来,借它握住卡戎的刀刃,将它铅灰色的刀柄插入墙上那个不大不小的凹陷——意外地严丝合缝。它在我手上轻轻一转,同时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那扇墙颤抖了两下,继而从凹陷处纵向开裂,墙体两半各向一边缩去。墙之后还有墙;它在我上前一步时以同样的方式从中裂开。我这么一路走去,大约有十来面沉重的墙依次轰隆隆地挪移。我不禁咋舌,开始庆幸之前没有在解谜的过程中白费蛮力。 最后竖在我前方的不再是一面墙,而是一个静室。面积狭小,墙壁透白,没有出口——和之前那个肖似极了。仅有的不同之处在于,它的角落有一个小小的祭坛,和我们城楼上的那个很像,但体积更小,颜色几乎隐没在了背景当中。随着我越走越近,那个祭坛的内部逐渐显露出来,我不免感到失望——它看上去没有盛装任何东西,没有火种在内散发光芒。这就意味着它可能仅仅代表着打开下一个地方的机关。 我走到坛子前,低头向下看,但紧接着我便呆愣在了原地。 我不禁用力眨了眨眼睛: 一件漆黑而柔软的羽衣躺在祭坛的底部。 那几个波卫刀者谨小慎微、沿着线索追寻的羽衣,却落到了一个栽入他们陷阱的魔法士手里。 ☆、第二十二章 羽衣实际上更像是一件羽毛织就的袍状的大衣,袖口长而宽,挥动的时候如同鸟类展开的翅膀。我想起我曾经对“君王羽衣”的推测,小心地将其套上。 “送我到沼泽的外面。”我提防着四周的变动,片刻后却没有看到任何事情发生,不禁隐约感到好笑。 我再次开口时换了个更为详尽而实际的命令:“为我打开通往沼泽外面的路径。” 透明的天花板向两边抽开了。原本攀附在上面的藤蔓结成一圈密实的筒状网,把淤泥都挡在了外面。我用刀在上面一勾,跃上了那条藤蔓构成的通道。这个行动比我想象得轻易了不少;我怀疑是羽衣临时增强了我的身体素质。 这一点在后来上行的路上也得到了印证。我精神奕奕,仿佛不觉疲惫。 不计我下沉时那段浑沌的状态,我估计我在沼泽之下至少耗了半小时左右。然而当我从沼泽出来时,却发现柯尔曼仍旧坐在沼泽边。他浑身是血,脸色苍白极了。 他听到我这里传来的动静,猛地站起了身,举起刀作出防卫的姿势,身体却在看到我的同时微微地晃了晃,上扬刀刃的动作掉了个方向,改为扎入泥土。 “我不是在等你。”他说。 我看了看他四周凌乱的场面,却没看到任何人倒在附近,登时明白了什么。 “你已经结果了他们四个?” 他应了一声:“在他们被传送前,我斩获了首领的腰袋。” “这也算是大仇得报了。”我调侃道,接过他扔来的腰袋查看了一番。 那是个盛了水的腰袋,绣着浪花的图样,我怀疑它是波卫从怀桑那边掠夺来的战利品——看来怀桑的先锋军已经到了。它从外表看不出什么奇特之处,只是袋子中的水仿佛永远也倒不干净一样,只要一将腰袋倒个个,就会有水从袋口喷涌而出。 我抱着聊胜于无的心态给守城那几人发了封蝶书,告知了他们怀桑的情况。柯尔曼像是这才注意到我的装束,问道: “你身上的?” “巧合之下得来的羽衣。就是谜语里那个。我验证过穿着它能提升一些身体机能。”我把羽衣脱下,抛到他肩上,“你先用着。” 他抓着羽衣,托在手上端详,微不可察地扯起一边嘴角。 “这算是——”他说,“西院的恩赐?” “西院削减拖累的惯常措施。” 我说。 他没有再推辞,直接把它穿在了身上。 我有一种预感,我们已经越来越接近迷障的另一头,也就是大地之城的城墙了。道路变得越来越难。柯尔曼原本负伤很重,但好在有羽衣额外撑着,仍旧能保持速度跟我齐头并进。我们中途试验了许多使用羽衣的方法——基础而实际、基于这地方本身的命令很有效,但其它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33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33 某些,例如“打开城门”“卸下大地之城的防御手段”这些,则没有起到作用。 “君王不应该下达这些命令。”我跟他躲在城墙外的一个角落,对他低声说,“如果是‘角色身份’的原因赋予君王这样宽泛的权利,那君王就应该待在角色里。让君王亲自下达对城邦明显不利的命令显然是行不通的。” 城墙大约有三人左右高,柯尔曼冒着风险攀上去侦查,又很快翻了下来。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他静静地说。 我忽然有点无奈,“你是不是想问我先听哪一个?” “没有。”他镇定自若地说道,“好消息是我们有办法避开波卫的巡逻。” 我点点头:“毕竟所有学院这时候人手都不够。” “坏消息是,他们的城灯已经点亮四盏了。属于他们的绿色。” 我默然无语,心情的确有一瞬间的黯淡。 “我想,霍夫塔司那边情况类似波卫,目前不算需要我们的火种。”柯尔曼继续道。 “谜题里没有提到被点亮的灯能否换上别的颜色。”我收紧了拳头,在片刻后说,“走吧!不管怎么说也得一试。翻过城墙、溜进内城,然后试试去砸他们的城灯。” 柯尔曼仰头望着城墙上冒出的波卫城楼的尖顶,看不出什么情绪。 “没错,”他说,“我们的战场只能属于这里了。” 正如柯尔曼所侦查到的一般,波卫的守卫十分疏松。但不同于宽广的外城墙,我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锁在波卫的城楼上,等着闯入者攀至半途骑虎难下时再发动攻击。波卫虽说是仅有刀者的武学院,却也因一类特殊的武技而著名——弓箭。 火红的夕阳正落在天边。我们藏在城楼形成的阴影下,计划着下一步的行动。波卫城楼的墙壁太平整了,一个多余的凸起或涡形装饰都没有。我们慢慢向上挪去,无异于灯下白纸添上黑字,一眼就能让人看出哪里多余半点。 “你的纸鸟。”柯尔曼说,“选它怎么样?” “不太好。第一,它的构造现在并不完善,不能保证一次成功,抢先的机会只有一次;第二,它禁不住任何轻微的外力魔法攻击,倘若沾上一点就会自毁;第三,没办法同乘,你也单独用不了一只纸鸟。”我瞥到他的腰袋,忽然想起了什么。“柯尔曼,从你的刀魂来看,你有短暂地冰封水的能力吗?” “可以一试。”他答道。 从波卫人那里缴获的袋子在这时派上了用场。我们绕到了一个巡逻刚过的地脚,祈祷他们能察觉异样察觉得更晚一些。我拎着那个腰袋,贴着城楼朝上泼出一道水流,努力用魔力调试并维持它的形状;柯尔曼在这时朝水中插入他的刀,以他的刀为中心发散,水流渐渐地凝一道坚固的冰雕。 “看着像个滑梯。”我感觉有点好笑。 “有角度就够了。踩着上去。” 我也知道情况刻不容缓,蹬着那道冰尽可能快地向上跳去,手指一路渗入魔纹的痕迹。快到达顶端的时候,我脚下的冰已经开始发出碎裂的声响,比我预料的火候差了些,但勉强够我一举开启魔法阵;我在冰面上一撑,双脚离地,攀挂在城楼顶端,魔纹顺着我之前手掌按下的地方被劈劈啪啪地点亮。防御三大阵之一的增固阵法在这个斜面上发挥了它短暂的力量。柯尔曼不再有谨慎与保留,上来得比我还要迅速。那些冰随他前后脚崩裂成一块一块,终于在他也登上楼顶之后彻底地片片开绽,零散在了空气当中。 “闹出的动静太大了。”柯尔曼蹲伏着说。 “不出一会儿就会有人察觉到这里,没有什么好隐蔽的地方。” 我们在城楼的楼顶,五盏城灯就排成一行,挂在下方不远处的墙面上,唾手可得。 “强攻吧?” “争分夺秒。” 我们互相递了个眼色,在同一时间翻身下去。羽衣还在柯尔曼身上。他低念了一声“为我开启灯罩”,那些看上去坚不可摧的透明灯罩便向两侧翻开,五盏灯的灯芯立刻暴露在了空中。 看来这是个中性的命令,也就是谜题里所谓的“寻找机窍”。我刚刚松了一口气,便听见下面的空气中划过一丝刺耳的鸣响,像是什么号角发出来的,伴随着一个人的喊声: “敌袭——!” 柯尔曼与我对视一眼,去掏腰袋里的火种,向右侧的城墙壁翻跃数下,先将火种塞进了最右侧的空灯里。我留在这边,用一只空闲的手艰难地施着咒术,对着那些绿色的火苗狠狠按过去,试图扑灭它们。 下面的人声逐渐高了起来。他们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直接登上楼顶,只能和我们一样向上攀爬。除了这个,我更无法想象有多少支箭正指着我们的后心,只能把注意力更加集中在手上魔力的运行,期待它们其中之一会产生效果。 “没有一个有用?”我听到柯尔曼的呼吸声在我附近响起。 “都不管用。”我说道,但手上还没有停下。“试试直接摧毁它们。” 其实在这么多遍的尝试后,我隐约猜到这结果可能是出于规则的限制——“当所有城灯都被点亮或摧毁时,羽之役宣告结束”,这里面可没提到城灯能在被点亮后换上另一种颜色。摧毁无疑是下策,但此时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柯尔曼没有回答,我只听见他那边也开始出现了叮叮咚咚的响声。 灯芯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成的,竟然比那灯罩还要更坚不可摧。我勉强才使我面前这一枚出现了裂痕,柯尔曼也不比我快上多少。我扳在楼顶的那只手被磨得酸痛,而喊杀声已经从下方出现了。我在一瞬间听见了箭矢破空的嗖嗖声,不得不停手拧身闪避。那些箭纷纷被墙体弹了开来,在我们身后弹出一道道弧线下落。 “他们在集结人群。”柯尔曼反身看了看城楼之下,“他们不打算慢慢攀上来捉我们。只要有足够的弓箭手,我们无论如何也逃不过被钉死在这里。” “那也没有办法。”我咬紧牙关,“在我们被钉上之前,能毁掉一个是一个。” 他和我默不作声地继续敲打着灯盏。显然,“摧毁城灯”比起“填灯”是个更取巧的选择,绕开的找出火种所需的精力,全都要化作此时击打它的力度上。 “成了——不对,”我懊恼地低喊了一声。“难道折断不算结束,还要我削去灯芯的全部才完?” 柯尔曼仍在他那盏灯上施力。但事实上,箭雨越来越密,我们已经是躲闪的时候多,出手的时候少了。 照这个趋势下去,当我们真正脱力的时候,被我们摧毁的城灯也不一定达到两盏。 “而且规则里有陷阱。单是在敌城填上了火种没有用,还要继续留下来守卫它,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34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34 以免它又被对方摧毁。”我呼着气说。“我的魔力还有富余,但根据我手和身上的情况来看,我还能再撑一分钟左右。你呢?” “不比你长。”他说,“我之前的伤口已经撕裂了。” 我原本想着,拥有刀者身体的柯尔曼没准能比我待得更久,撑到把他那盏灯彻底毁掉才算完,但这种想法现在也破灭了。 也许我们都在默默倒数,为自己在羽镇的这条生命计数;也许我们都没有,我们为之计数的只有身前将要破碎的那盏灯。 不知何时,箭雨已经稀薄了下来,不再是撒网式地发射,而是集中在我们所处的城灯处,冷不丁地放上数箭,直指我们的要害——无论魔法士还是刀者,他的心口都是魔力的关键所在。一旦受了这种严重的贯穿伤,没有得到当场救治,十有八九都要面临死亡,也就谈不上坚持攻城了。 我往身下瞟了一眼,有数十个波卫人正绕着城墙向上爬来,他们就像是顺着沾满蜂蜜的杯子,一圈圈向上攀爬的、密密麻麻的、黑压压的蚁群。 也许是波卫人看到我们破坏的速度,等不及攀上来亲手阻止这两个浑身是伤的闯入者。 这是一场势在必行的围剿。 我感觉自己的动作越发迟缓,已经快要到达极限。两人在这样的精兵集结的情况下根本无法杀出一条血路。我的脑子还在转动,我的手还在挤出最后的咒术,但我已经没有新的办法了。 “你读过历史吗?”柯尔曼忽然说道。 “多多少少,”我喘了口气,在强烈的风声中应道,“怎么了?” “那你是不是能感到,一个集民心与权力于一身的君主的死亡,在后继无人的情况下,往往会指向一个王朝的陨灭?” “是的,”一只箭蹭着我的头顶飞过,差点削掉我半个头皮,“这时候说这个干什么?” “我要验证一个想法。”他嘶哑着声音说道。“维森特,接好了!这回轮到你了。” 我下意识地看向柯尔曼的方向,伸手去抓;一个浅色的腰袋落在我的手心里,不重,却很有分量。我看他把重心都集中在攀着城墙的那只手上,停止了所有动作,继而松开了手,向后仰去。他羽衣宽大的袖子灌满了风,向上飘起来,他本人却重重的往下坠去。一支正从下方飞来箭矢这次没有被他闪开,不偏不倚地插入了他的心口。 他仿佛露出了一个隐约的微笑——这是他头一次显出有些狡黠的表示——对我做出口型:“再见。” 柯尔曼身上的羽衣在那支箭插入后便变得分崩离析,纯黑的羽毛胡乱地绽在半空当中,最后和他的身形一样逐渐消隐不见。我甚至还没看到他落到地面的那一刻——有一些溅出来的血还无从属般地从半空中坠下,绮丽又诡异,像是一场迷蒙的红雨。 我怔在了那里,将腰袋牢牢系好,目光穿过那些迸裂后坠落的城灯,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出下一步举动。直到下面的骚动一阵又一阵地渐渐升高,伴随着某些人的呼号和我手下砖瓦的松动。不知谁在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城塌了!城塌了!” 几乎就是在下一秒,我手下一松,也向下坠去。波卫人此时一团混乱,自顾不暇,不要提向我放箭,连整齐地列队都做不到。我在这一刻从胸口抽出一张纸,向内注入了我那最为了熟于心的符纹。 纸鸟在我身下展开,它的翅膀在风中颠簸着,带我跌跌撞撞地冲入了城墙外的迷障。 在我身后,大地之城中心那高大的城楼正像沙堡一样缓缓倒坍,地基下陷,原本精致的砖瓦分崩离析,空气里尽是飞土扬尘,之前向上攀爬的波卫人都被深埋在地底。城内充斥着一堆又一堆的废墟,废墟之上却少有人迹,俨然一个王朝荒废后遗留下来的乱葬场。 有许多暗藏的规则,要真正到了战线之上才能真正体现出来。 ——譬如我那时指出来有关填装灯芯的规则陷阱。 ——譬如柯尔曼在最后关头的选择。 留守的波卫人也许还没有来得及转过念头,他们的大地之城为什么会在一瞬间消亡。如果不是柯尔曼临放手前跟我说的那几句话,我原本也不会那么快地领悟到。 大地之城唯一的君王已死,大地之城宣告自行毁灭。 ☆、第二十三章 我做纸鸟的技巧确实没有到家,中途毁坏了不知多少张纸,最后干脆用自己的双脚奔跑起来。大地之城的迷障似乎也受到君王之死影响,误导人的路少了许多,我就这样半凭着记忆,半凭着一口气,在天亮的时候一头扎进了天穹之城的迷障。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才收到了纷至沓来的蝶书。它们五光十色地扑到我手背上,我先挑了最眼熟的黑蓝相间的那几只,按顺序翻开来看,上面果然是奥德的字迹。这几封蝶书前后大概说明了几点: 奥德已经夺取一枚蓝色火种,将兰朵置换出了笼子,回到了天穹之城和守卫们汇合。城里一共已得到四枚火种,他们推断打开灯罩的诀窍在羽衣上,决定不做耗时的砸碎工作,等到最后一齐打开。 但除了这些,最后的蝶书上还简述了一个更坏的消息: “波卫和怀桑不知何时达成合作,抢先联军围攻天空之城,已到达城下。” 奥德猜到我一直没有回音,应当是蝶书无法穿过两个城邦互传。他在蝶书的最后附上了他们在迷障里的新发现——一条密道的路线和打开的方法。 我又看了几眼其他人的蝶书,内容大致相似,于是按照奥德的指示,进入迷障的地下踱了好几圈,才终于看到头顶上一点光亮。我爬上去,使力将盖着出口那东西掀开。我的脑袋从一个石板的空当里钻了出来,眼前就是那条熟悉的、竖直向上的楼梯。我拖着双腿一口气跑上了楼梯的出口,跨进了我们在羽镇最初步入的城楼之内。 出乎我意料的是,楼上没有一个刀者,仅剩的八九个魔法士聚在祭坛边,看到我都一言不发。其中也有奥德戈,我看到他满头大汗,和其他人一样把右手放在祭坛上,眼神聚在它的底部。 我身侧突然传来一点动静,就见小花鸟从窗口翻了进来。他看到我,立刻大叫:“维森特!太好了,快去替他们搭把手!” 我知道这时候不能多话,便从魔法士的中间挤了进去,将魔力全部汇在右手贴到祭坛上面。我立刻感到一股很强烈的吸力;那祭坛里好像有着一个不知饕足的漩涡,意图把所有的魔力来源统统吞进去。而我们拉扯着它,就像在经历着一场漫长的拉锯战,等待着那个漩涡被填平,或是捕捉它懈怠的瞬间。 也许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刻,我的加入便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白色祭坛的底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35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35 部忽地放出耀眼的光芒,有强烈于刚刚数倍的魔力反向上涌上来,所有人的脸都在这一刹那被掩在了光明的深处。 我隐约对即将出现的东西已有猜测,却没想到它会顺着我的手臂蔓延上来,最终裹在我的身上成型。 “没想到羽衣选择了你。”奥德随其他人松懈下来,揉按着手腕。“接下来我们就能下令打开灯罩了。” “还是统共四枚火种?” “没错。”奥德的神色变得凝重了。“怀桑和波卫的联合在我们意料之外,而且从数目看来,怀桑孤注一掷,没在城内留下多少人。我们来不及在自己的迷障里找全火种就撤回了。” “够了,我这儿有三枚,还富余两枚。”我苦笑道,“不过下令一齐打开得当心一点——我担心他们使手段点灯。波卫有很好的弓箭手。” 我这时才敢去看一旁站了许久的兰朵。她一直大睁着眼睛望着我,却又一言不发,没去打断我们的话。 “抱歉。”我对她说。“柯尔曼暂时牺牲了。” 我没看过兰朵掉眼泪,但我总觉得她应当是很爱哭的;这样可爱的姑娘,大约哭起来也会分外教人心软与心碎。可她这时也只是把嘴唇死死咬住,像是把想说的话都简单地吞进了喉咙里,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所有人一同沉默了几秒,然后我对他们简要地说了事情梗概,同时确认了羽衣额外的用途。但尤为遗憾的是,根据他们的说法,城墙与迷障之间那段距离过于空旷,羽衣的命令很难起到什么作用。 “波卫在那边受过教训,这里应该接到了幸存者传来的情报吧?哪怕人还没赶到,蝶书还是可以在天穹迷障里送出去的。” “这无所谓,他们现在即便是看谜语,也该意识到了羽衣的重要性。”我说。“他们没试过绕我们的后背,偷攻进来?” “我们在后方放了侦查的人。他们大部队都在我们眼底耗着,做不出什么大动向。” “那么,”我说,“我们就去绕他们的后背。” 我听见有人吸了口气。 “你是说要主动歼灭他们?” 奥德问我。 “对,”我说,“我觉得不能单单去填火种。虽说我们是守城的占优方,但我们人数上有劣势,不能时刻保持这种高警惕的守城状态——城墙对于有魔力的人阻碍更小,一不留神就会攻进漏网之鱼。我们比他们更加疲于奔命,只要怀桑那边还没有结果,填上火种就不算结束。” 在我说完想法、我们敲定了接下来的行动步骤之后,我们楼内的几个人便火速赶到了外面,把计划传达给楼外的守城人。 和大地之城光溜溜的城楼不同,天穹这边的楼体设计复杂一些,除了楼顶六角悬挂着城灯,高处还有一个较宽的平台,从我们这里的窗户翻出去就能跳上那里。说是环绕全城的外城墙,其实并没有其描述衬托得那么宽阔。它也是六角形的,比平台略矮,离城楼的距离在十步以内。 我站在高处眺望,发现外面是数量明显占优的闯入者,城墙六角形的一角上端已经被轰出一个大口,多数人就聚在那里。从这里能看到,各色光球积蓄在那些魔法士的手里迟迟没有发出。奥德说他们是在蓄力——所谓的怀桑特色。 而波卫的刀者们贴得较近,不断寻机会从豁口处进来,又被守城人不断赶下去。 这好像真是一个东西院尽弃前嫌的时刻。刀者们的刀连成一道防线,纷纷撞开飞来的魔法光束。魔法士结成大阵,阵法纵向蔓延上城墙,将意图偷进来的几个翻墙者掀上了天。他们大多伤痕累累,衣服褶皱,但还在朝着敌人的方向,顽强地继续着反抗。 为首的是自荐守城的明奈利。她身手凌厉,一头黑发束得高高的,随着她挥刀的动作来回飘荡。她每劈出一刀,哪怕并没有砍到实物,仍旧会有豁口外的入侵者因她的刀魂风刃多上数道伤口。她这沉重而矫健的几劈下去,那外面集中的人群都似乎被暂时扫空了一小片。 我披着羽衣眺望远方,低声做出了几次试验性的命令,发现羽衣的功效果然受到了地形限制。幸而在我几度换了说法之后,城墙外的更远处终于有了些不起眼的变化。 我当下按照计划换了自己所处的位置,穿着羽衣,隐蔽在楼的后方静候。这一侧空无一人,连我们的侦查也撤走了。 我等待许久,听见属于霍夫塔司的喊杀声逐渐低了下去,而属于敌方的号角越发高昂。那属于战役的一摊死水仿佛已经被点燃,从城外汹涌地逼近城内。我在这时又听见敌军的一声齐齐的欢呼。 与此同时,一只颜色温柔的蝴蝶也飞了过来,落在了我的手上。 我猛地从蹲伏的状态变为站立,努力维持着平静,伸出右手,重复了我之前曾让其起效的那个命令。 ——“分出一支擅长大面积攻击的六七人小队,从密道出城,直击他们的后背。”我顶着众人疑惑的目光,捡起地上的一张废图,在它的一角写写画画,“城内的人要先示弱,露出疲态,做出抵抗不及的假象,让他们沉浸在己方的激情与战意中,忽略我们缓慢抽离人手的意图。我会放出类似于‘让迷障的云雾向城墙漫延’的命令,掩护小队的绕背行动。” 蝴蝶的光芒已经撤走了。我跳上缀满城灯的城楼顶,看着城墙外逐渐浓起来的雾。似乎已有攻城者注意到了这一点,不断地向后望去,和他身边的人窃窃私语。他们视野之外,一墙之隔的那片地方,弹出的反击已经变得稀薄,他们却有些狐疑地放缓了攻势,那些光团再度蓄在他们手上,等待着注满魔力后被投掷而出。 ——“而掩护的原因,是不能暴露那个小队真正的人数——要让他们以为我们的援军已从怀桑回来,他们即将面临腹背受敌的处境。” 在敌方背后的浓雾里,伴随着另一尾号角的呜咽声,逐渐有几个灰色人形影影绰绰地显现了出来。他们还没有从雾气里彻底冲出,他们的攻击却已经先一步到达他们前脚。一场绚烂的光雨在联军的上方炸响,一波棱形的光箭向他们涌溢,仿佛来自四面八方的魔法阵的推进让他们暂乱阵脚。面前的雾气阻碍了他们甩出魔法的准确性;他们不自觉地被聚地更紧密了。比起身后充满未知、可能精神饱满的敌人,他们的身前反而显得更加适宜退避;但此时的他们踟蹰不决着。刀者在漫无目的地挥刀,魔法士保留着手中的光团。 ——“他们的本能可能会让他们想要第一时间涌进城里。但他们没有门可走,高耸的城墙就是在他们本能和理智间的一道坎。那道豁口还不够大,不足以让他们忽略:即便另一端的敌人处于颓势,他们未曾渉入的城内也同样代表未知的危险。”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36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36 攻城者中的刀者看守着他们的后背,魔法士在这时注意到了我的存在,便统统转向了我。他们的手高举着,充满戒备地伸向我的方向,但由于到楼顶的距离太远,谁也没在城外做出第一个攻击的举动。 我抬起了白色羽衣宽大的袖子,从里面掏出一张叠好的纸,吹了个口哨,纸鸟的架构随之在我手上展开。我跨到它身上,捏着它白色的脖子,直接乘着它从楼顶跳了下去,俯冲向联军的位置,张手撒下众人为我准备好的攻击符纹。 ——“但突然拉近的距离总要让人迟疑几秒。如果羽衣没有成功吸引到他们的攻击,那我们该怎么办?” ——“确保‘绝对’不是最重要的,只要他们有一点跟从本能的想法,我们的计划就能进行下去。所以,如果没有攻击的带头者,我们就去催动本能——我们给他们一个。” 城外那灰压压的一片里忽然隐约传出了一个人的喊声:“杀掉君王!他就在那里!” 数十个光团一瞬间从他们手中飞出,窜向了我飞行的方向。有一个稍微窜得前了些,它后面的纷纷循着它的轨道奔袭而来。我此时已经贴得离城墙的高度极近,第一个光团险之又险地蹭过了纸鸟的左翼。鸟内部的平衡结构受到外来魔法浸染,即刻毁得一干二净,翅膀耷拉下来,带着我飞速垂直地落了下去。我在掉落的过程中努力仰倒身子,看着上方的燃烧的光团如同星河一样飞过。 我重重地滚落在了地上,纸鸟已经化为了我垫在身下的一堆灰。我没借着这个机会翻身站起,而是沿着计划好的路径继续向一旁滚去。 有一些尾随而来的光团没能挤进豁口,仍是擦在了它左近的墙体上,形成了一声巨大的闷响。那本就已在对耗中变得不稳固的城墙角再也支撑不住,沿着豁漏处向下裂了一道缝。那裂缝又分出更多更细小的裂缝,如同树枝瞬时生长,向旁边延伸开来。一阵哗啦啦的轰声过后,那一片的墙体彻底崩开了——这回城墙上不再仅有的豁口,还多了一个门一般的大洞,就卡在那墙角处,形成了两道宽大得滑稽的弧。 联军对着面前的空荡一时间顿住了。他们背后的魔法炸响得更加厉害,似乎还有更多的脚步声在逼近,在这浓雾中也分不清来自敌人还是来源于自己。那些雾气本身就好像一道未名的魔咒,比起一个疏于看守的城墙角,它此时远远要显得更咄咄逼人、更可怖而强烈。 他们推挤着从城墙的大洞外冲了进来。 ——“除了绕背的小队,我们还得分出一批人来。” ——“我有点明白你的意思了,这样想做到不示弱也难。这回这批人的工作是什么?” ——“陷阱。”我说道,“在土地上做陷阱。” 那些雄赳赳的攻城者们在上一刻长驱直入,尚未在四散后得到更多施展手脚的空间,也未来得及飞奔向城楼,却在下一刻脚下一空。 他们的视线对上了另一些视线;身体陷落于深坑中,双目仰视着城墙背后的埋伏者。 我们的人在他们全体跨入后便引爆了城墙角后的阵法,毁去了陷坑里用以支撑的几个关节,那表面的覆盖物纷纷垮塌,把他们拖在了地底。 无数积攒的魔法,无数刀刃下劈的劲风,都齐刷刷地摔在了坠入陷阱的闯入者的头顶上。 ——“要让他们觉得,这些都是他们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做出的决定,而并非出于我们的引导,然后一步步走到我们准备的大餐前。” 灯罩已经在混乱中被被下令打开,五枚红色的火种都迟来地被等在城楼里的人放进了城灯里。 学院联军人数众多,我们一时间也无法将他们全部消灭,只借着地势全力把他们困在坑底,慢慢消耗他们的生命。他们在这样的劣势下还没有放弃抵抗。我们斗争得艰难,双方的魔力都逐渐走向干涸的地步。 所有人都隐隐期待着某个消息的到来能打破这个局面。 事实上,这是一个非黑即白的选项: 是霍夫塔司,还是怀桑? 雾气已经褪了。透过城墙上的那个大洞能看到,有个人正在奔向我们这里。一个人——只有一个人,飞速地奔跑着,挥舞着手臂,两条腿看上去比飞翅马蹬动得还要快。 那不是敌人的援军,也不是我们的;来是一个报信者。 他冲了进来,满头汗水,断断续续地高喊:“我们要赢了!——我们已经在怀桑攻下了三盏灯,他们折损的人比我们还要多——我们要赢了!我先跑来——” 他累得说不出接下来的话,脚底一歪,倒在了地上。 “是霍夫塔司。”我听见奥德难掩激动的声音在我旁边说。“是我们!” 我们所有人都在这时加快了手中的动作。原本疲惫垂落的手腕,这时似乎还可以抬得更高一些;原本枯竭的魔力,这时候似乎还可以再向外挤出来。我们无声地呐喊着,压向联军的攻势。我们就这么机械但斗志高涨地持续着这场战斗,直到某一刻,时间好像被静止了——我们维持着当前的状态被传送到了羽镇之外,刀者挤着魔法士,魔法士挤着刀者;在那扇小门之外,还尚有人保持着攻击的姿势,一时没有清醒过来。 ☆、第二十四章 尽管羽镇内所受的伤在我们回到现实的那一刻就会消隐无踪,但精神上的疲惫终究无法抹去。出了那扇小门,我们被安排到古堡里的各个房间内稍事休整,直到晚餐的时候才会赶往布置妥当的宴客厅里聚首。 我在房间的大浴缸里泡了半天的热水澡,憋着气把鼻子埋在泡沫底下,四肢舒张在水里,感觉整个人都变得懒洋洋的。离晚餐还有段时间,我也没想着去打搅奥德,披上黑色的制服外套出了门,慢慢地沿着长廊走下去。 这个包藏了“羽镇”的城堡实则巨大无比。我借着四下无人的机会到处闲逛——但实际没有什么可看的,沿路一扇扇门扉各自紧闭,也无从探知它们的背后是否仅是一个普通的房间,或者是又一个待揭的秘密。我正想着干脆改道,便快步朝宴客厅的方向走去,却听见刚刚经过的某扇房门似乎有音乐声传出。我便立刻折返了脚步,垂头在那扇闭合的门前驻足聆听着。 那像是一首颇有民间风情的小调,主旋律说不上复杂,可能手风琴这般音质轻盈而温和的乐器能更好地诠释它的内涵,但这个演奏者正使用着的是钢琴。并非有半点不适宜——只是此人的弹奏为这支曲平添了说不出来的味道。我想说它是满腹愁绪的,但又觉得这种概括远远不足以涵盖它。它比能真正落在人耳朵里的音符要更淡,却要缠绕得更紧,我隔着这扇门都能看到它被牵系在了每一个琴键上,随着漆成黑或白的木块被轻轻按低,又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37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37 随着它们依次被释放,同尾音一起上升消散。 那个演奏者好像一直在翻覆地弹前四小节。我大概听了四五遍,才听到了接下来的内容。 后面的曲调登下复杂看许多,但那人并没有因此而多停滞片刻,不间断的音符在他手下流畅地跳了出来。有关这段演奏,我其实没有什么太确切的感受,只能说它变得更加正统——也许当某个人来到一个圆形穹顶的音乐厅里,他所能期待的就是这样华丽如云霞纵横般的音乐。 但这回的弹奏进行到一半便戛然而止了。最后一个音落得重了些,就好像那人临时起意甩手停工了一般。 如果确实同我的猜想一样,那这举动便很有些孩子气了。我却没有微笑的冲动,只是怔然又愕然地停在那扇寂静许久的门前。我让目光漫无目的地在门板上游移了一会儿,紧接着意识到等待那不可捉摸的续奏实在毫无必要。然而就在我打算拔脚离去的时候,那扇门却毫无预兆地“吱嘎”响了一声,从内被推开了。 门的开口里没有光,大约是里面所有灯的开关都已被关上。有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后背还半陷在黑暗里,走廊的壁灯下面庞依稀可见。 ——是卡拉扬。 他直直地对上了我的目光,却好像忘了跟我打招呼,只是目不转睛地凝望着我,没有笑,也没有做出任何特别的举动。 我们分站在门的两侧,我眼底只有着他的眼睛。它们深黑色的瞳孔与周围的一圈浅蓝是如此分明,仿佛被牢牢锁住,分隔并凝固在两边。一切都在那里转为静止,唯有淡淡的灯光在上面漾开。 我想我此时一定显得跟他一样怔忡。在他尚未收回的神情背后,我竟好像看到了某种挣脱出来的轻微惶恐。 那种惶恐并不直接针对于我,我自然明白——它就像在大浪中侥幸抱住浮木后,一张苍白面孔上残存的、绝不同于惊惧的情绪。 “维森特?”我恍然间听见他在叫我。刚刚的几秒钟内闪过一切都仿若错觉,只有这灯光下才是最真实的。 他对我道了晚上好。 “你路过这里?”卡拉扬又说,仿佛颇感兴趣地探究着我的表情。 我这才彻底醒过神来,面皮发烫地支吾了两声。 “我听见有人在里面弹琴。非常流畅……”我下意识地隐去了对于前几个被反复重弹的小节的观感。但后面半支曲子比起前者又显得空乏了,我一时间找不出什么形容词,于是道,“……非常好听。” 他对我词汇一时的匮乏不以为忤,反而笑了。 “好听吗?它弹得并不怎么用心。”他说。“如果你想,我随时都能弹给你听。” 他又眨了眨眼睛,“除了我不能的时候。” 我心中极为期待能听见那个演奏者再弹一曲——最好接上断掉的那半截。本来我早已不抱希望,但他把这个念头再度点燃了。我所有的疑惑、迷茫都被此时的雀跃暂扫到了脑后。 “我有这个荣幸吗?” “你当然有。”他说。“离晚宴开始还有二十多分钟。” 我跟他走进了那扇门。门里的空间意外地大,类似于一个能盛下几百观众的演播厅。舞台在正前方,上面大约摆着那架钢琴——之所以是大约,是因为卡拉扬告诉我,观众席的灯光在控制室才能打开,而舞台的灯光开关则在它附近。 我们在黑暗里一路向下走去,那扇木门又在我们身后“吱嘎”一声关上。我的眼睛还没适应骤然的黑暗,全靠脚底和身边卡拉扬隐约的动向来判别落脚处。他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走得很慢。 我们的脚步声都被厚厚的地毯吸了进去。我专注于辨别路径,却仍旧不慎被台阶地绊了一下。卡拉扬走得略靠前些;我原本指望着没有注意到这轻微的声响,却发现他直接停下了。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到我走向他的时候,他伸手轻轻地搭在了我的肩膀一侧。 这回不再有任何礼仪性的请求。我们并排走下这条仿佛没有尽头的阶梯,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我仍能感受到隔着衬衫的他的手;有一些温度,又不太高。 我一时感到浑身僵硬,一时却感到无比的熨帖。 等走到近前我才发现,确实有台闪亮的三角钢琴放在舞台一角。卡拉扬只开了一盏小灯,我站在他身后,看他开始了演奏。 那确实比我之前隔着门听到的要好了太多。其对比之强烈,就如同一个双目空洞的人被骤然注入灵魂。音符从他手指下如泉水般流泻而出,它仿佛极为欢悦,不倦地上下转圜与旋舞;又仿佛掺有忧思与低吟,偶尔地囿于于一个下沉的音节,但终究浮至甜蜜。缱绻而不狎昵,痴狂而不离经叛道。 我这才能听出来,这支曲子该是深情的。 尽管我并没有再听到那段曾被他反复弹奏的四小节……也许我之前猜测错误,它们并不属于同一支歌。 不知到了什么时候,卡拉扬已经停了下来。这一回的曲子是完整的了——他问我:“怎么样?” “非常好。”我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他仍坐在琴凳上,深深地望着我,那唯一一盏小灯的灯光都落在他的眼底与笑容深处。我想,我再也不会遇到那样一双温柔的眼睛。哪怕我可能还要在这世上走上许多年,见过许多另外的人,也不会有什么与它们此时带给我的感触相同。 ☆、第二十五章 从羽镇被送回来之后,学院第四年的生活当即开始了。我有心记下卡拉扬当晚弹过的那支曲子的旋律,指望兰朵能辨认出它的名字。 “后面是《艾德堡第六奏鸣曲》,”兰朵在听完我断断续续的弹奏之后说道,“是浦国的里辛尼作的。但前面那段我说不上来。” “它们不是一首?”那些琴键仿佛都在我眼前飘了起来。我看到它们在某个夜晚被一个人的双手缓缓按下。 “……没错,我想也是。” “有点像某种民谣。是小调——真奇怪,我没听过。”兰朵捻着琴架上的乐谱一角说道。“所以怎么了,维森特,我能帮到你吗?” 我求她教我这曲子。我当年学钢琴学得过于漫不经心,远远不如兰朵在上面理解深刻。她立刻答应了下来,还兴冲冲地要为我去找乐谱。 我们每周都约在琴房碰头一回,我总先弹一遍给她听,她再一一纠正我的错误。她在授课时往往不自知地褪去羞涩,仿佛拔升了一大截温柔的岁数,认真严谨到让我有些哭笑不得。 然而在第四个这样的周日上午,我准时坐在琴房里等待她的到来,然后在半个小时之后意识到,这回她竟是毫无征兆地爽约了。 我的确没收到她给我的任何消息。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周五的文学课。我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38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38 回想着她当时的表情——她在下课向我告别时看上去格外神采飞扬,卷发随着她脚步颠簸一摇一晃的,不像是遇到了问题。 我心里忍不住有些担忧:我当然不认为她是会在这种时候睡过头的人。 我陆续发给她的蝶书都没有收到音讯,我四处游荡了一圈,果不其然也不见她的身影。我满腹愁绪,忽然记起还有一个人也许能知道点什么,于是摊开手掌结了一封新的蝶书。 “你知道兰朵去哪儿了吗?” 柯尔曼的回复比我想得还要快: “没有什么危险的事。她在家里。” “不太像‘没有事’。”我写道,“她这两天忽然断了消息,一言不发地就爽了约,我有点担心她的状况。” 我在原地伸手捉弄头顶掉下来的落叶,正下定决心直接动身去兰朵的公寓看看时,就见那只刚才造访的黑色蝴蝶再度飞了回来。它在我的手边绕了两圈才停下,仿佛载满了书写者的犹豫。 我一手托着它打开,看到上面写着短短一句: “她生我的气了。” 我在短暂的愕然后忍不住捧腹大笑,索性把叶子叼在嘴里,腾出手来在蝶书上写道:“介意讲讲经过吗?我以为她根本不会对你生气的。” 隔了片刻,我便收到了柯尔曼口吻平静的回信。 “我在昨天对兰朵说:‘我在毕业后有可能不会进内院深造,去做些更需要我来做的事。’她说:‘很危险吗?’ 我说:‘应当是的。’她默默地和我吃完了饭,才说:‘要是有可能,我真希望他们不需要你来做什么事。’我问她为什么?她突然红了眼睛,含糊地嚷了两句,我就被推到了门外。” 我斟酌着写道:“我记得你从没有向她剖白心思过?她可能会有某些误解。” “误解?” “这个待会儿再提。我只是很好奇,你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 “我从前不能这么做。我不想把这段关系引向错误,会对她不利。” 不利——我盯着这个词。他为什么会选择这种说法?他跟兰朵青梅竹马。他拥有这样的天赋,在歌伦度南迟早会有一席之位,哪怕毫无背景,也足以凭实力在毕业后成为先锋军的一员。兰朵即便家世庞大,也绝对不需要有地位差上的顾虑。 我突然想起了我一直以来对柯尔曼的身份的推测。说不上是什么定论,只有一些根据蛛丝马迹得来的推想,而其中之一便是他的姓;一个在本国不普遍也不稀罕的姓氏。 歌伦度南的现任君主是雷德蒙顿.金,掌有以元老院为首的忠心拥趸以及魔法会的参议权,以他为代表的王权在歌伦度南的呼声能盖过任意一方势力一头。他早已经过了中年时期,但政权似乎仍旧稳固地停留在他手里。除了有他本人手腕的因素,他那位颇受人民赏识的长子大约也要算上一笔;那孩子不过二十出头,从怀桑魔法学院以特优生身份毕业,无论礼仪风度、外交处事、还是日常行止都无可指摘,参与了饱受好评的《第三十七号人权平等法案》的起草,堪称人们口中的青年人楷模,心中默认无二的王位继承者。 而除了这个被交口称赞的长子之外,国王膝下似乎还有一名幼子,和长子差不了多少年岁,得到的曝光却是远远无法与长子比拟的。 元老院和魔法会之间的风浪从未真正平息过。尤其最近有些关于国王健康的闲言碎语飘了出来,魔法会这一头对待治下的活动又突然显得积极异常,两者之间大约更是暗潮汹涌。如果柯尔曼真的是国王的幼子,他对代表着背后世家的兰朵的态度就说得通了。 “我不需要她成为什么。”柯尔曼在羽镇的时候对我说。 也许那不是一个恋爱者的自高自大,而是他在为那悬在高处的身份所桎梏时,流露出来的一句最平实的心声呢? 我深吸一口气,才慢慢写道:“这种说法就像个借口。没有人需要藏在谁背后才能好好活着。” 我不知道他能听懂我多少的暗示。他虽说没有直接对我表明身份过,却也没有在我面前避忌它。我希望他是明白的——我迫切地希望他们不会因为上述的原因分散。 我这回隔了有段时间才收到回信。 “我在她面前从来不会说话,维森特。” “相信我,她会信任你的。无论你是用什么方法说出来。” “为什么?” 我仿佛能看到蝴蝶背后那人一张难得困惑的脸。 “为什么?”我捏了捏手指,重重地锤了一下掌心:“就像所有人都知道她对你的感情一样!连我也知道你非常爱她……” “他们都明白。”我接过那只飞来的黑色蝴蝶,仿佛听见里面携来的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又有一只同样的蝴蝶接踵而至,“可是她不懂。” 我的手抖了一下,蝴蝶的光影碎裂散去。我衔着的那片落叶掉到了我的鞋面上,又被它带起的风掀落在地,远远地落在我身后。 我朝兰朵公寓楼的方向狂奔。 风声很响,我在奔跑的途中才想到问柯尔曼:“你在哪里?” “我在等她开门。”他回道。 我恍然地拍了一下脑袋,聚起蝶书,边跑边在上面歪歪扭扭地乱写: “那说好了,你一定要对她说明白!继续守在她的门口!她一定会出来的,你可不要走了——!” 他回了三个字:“知道了。” 我莫名地有点热泪盈眶的冲动。 短时间内横穿半个校园还是足够令人呼吸急促的。我感到我前额原本的几根碎头发都在奔跑的途中被吹向了后面,此刻大约正凌乱地揉成一团。我没有心思打理它们,数着号码来到了兰朵那栋公寓的楼下。 这一带也并不是单人公寓区,兰朵似乎是住在三楼的靠左一间。公寓楼没有大门,砖红色的正面墙体上有一周细细的米白色边框,圈出一个精致的门洞,从外面隐约可见向上的方形阶梯。这时恰巧没人在楼内出入,我压抑着呼吸挤进了楼梯与门洞外墙间的一个一人宽的缝隙,努力回想奥德曾教过我的隐匿法阵,在身周这片区域飞快地点点画画,同时希望它能起效得尽量久一些,至少不要比奥德差得太远。 楼内现在还没有任何响动——我知道是否能很快听到结果全凭运气,也说不上多么着急,借着身处的角度好整以暇地打量外面。 毕竟时候不晚,这栋小楼外陆陆续续仍有人经过。我无所事事,干脆权当自己是校长,无声地品评起过路人的衣着来:这个袖口少扣一颗,十分懈怠;这个常服领结歪了一角,毫不严谨;这个外套随意挂在肩上,有失仪态;这个也并非无可挑剔,只是衣服薄薄一层,在九月份可不大好。 我忽然觉得这薄薄一层衣服分外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39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39 眼熟,目光朝上扫去,果然看到卡拉扬的脸。 他额前的头发也被风吹向后面,整个人像是从这夏日里走出来的一样。 ☆、第二十六章 我第一反应是向身后的空隙深处退去,但又立刻想起我身在魔法阵里,无需担心是否会被他看见,于是反而禁不住笑起来,手指撮在嘴唇旁,兴高采烈地盘算着对他吹个口哨。 但口哨声被卡拉扬的目光截在了半道——我手还悬在半空,莫名觉得他正看着我,穿透了这层隐匿魔法的屏障和墙壁投下的阴影,直视着我的眼睛,并且向我走来。 我实在预感到他似乎当即就要叫出我名字,忍不住从阵法中冲出两步按住他,在光亮处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指了指楼梯上方,又一指刚才我跻身的位置,期望他能通过这晦涩的暗示领会我有口难言的处境。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微点头,竟然从我身边错开,先我一步迈进了那个夹缝里。 我在那一刻目瞪口呆,恨不得在原地捶胸顿足一番,又怀疑卡拉扬是否有意恶作剧,但远处不合时宜地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我便只好手忙脚乱地钻回了我之前待的老地方。这回多添了个人,原本可供我随意转身的夹缝变得分外拥挤起来。我艰难回头对卡拉扬做了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态,再向正前方看去——那串脚步的制造者是个学生,他抹了抹额头的汗,也向我们所在的这栋楼里走去。 在某一瞬间他的肩膀几乎抵着我的鼻尖蹭过,近到我甚至屏住呼吸向后靠了靠,怀揣着满腹疑虑紧盯他的一举一动。 他没有看到我。他什么异常也没有发现。 我费力地去看背后的卡拉扬。为了不被楼上的柯尔曼捕捉到声音,只好对他缓慢地做出口型:“我这里有隐匿法阵。你怎么发现的我?” 他显得微微有些惊讶,像是若有所思,继而快速地在手掌上写了什么。我还没有看清大概,一只火红的蛱蝶就落到了我的面前: “我猜在魔力更深厚的观察者面前,这种阵法是无效的。” 我不必抬头也能猜到他脸上颇为惬意的笑容,立刻感到十分懊恼,也聚了蝶书飞快地写道:“我竟然从来不知道——虽说也有其道理,奥德害我不浅——” 我的手写着写着就停住了。我想起三年级我和奥德在树上大呼小叫地观看的那场大比,还有卡拉扬当时突然提出的竞赛奖励,以及树下经过的卡拉扬。那时他身边围着一众闹哄哄的学生,说着仿佛极为漫不经心的话。 ——“作为什么的奖励?” ——“破坏环境。” 我倏然感到外面的阳光太多,也许快要绕到墙内,甚至给我脸上被照得发烫的错觉。 原本聚好的蝶书在我不闻不问的情况下一拢翅膀,自行散去了。 没有收到回音,他的蝴蝶又停来我的手上:“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含糊地交代了一番吵闹的来龙去脉,隐去了兰朵柯尔曼的名字,只说是等候朋友重修旧好。 “那我也和你一起等待结果吧,目前没有什么事做。”他的笔迹说。“而且今天天气非常好。” 这并不是近来我们唯一一次课下的会面,事实上之前几周的晚上我都有和他一同练刀。他在最开始查验了我假期训练的成果,决定更加着重于我技巧方面的锻炼。他仅仅告诉我他将在演示中展现更多的技巧”,却不又不把它们逐个点明出来。我只能感到他在打斗的过程里的取舍和之前非常不同,像是完全放弃了力道上的优势,单单选用几个诡谲的招架来轻巧地扭转局势。而我每回被他用这样的技巧打倒在地数次后,还要在第二天呈给他一个雪白小本,上面记录着我对他前一天使用技巧的点点心得。 我这时正盯着他新至的蝴蝶, “不如直接把前天练习的心得写给我看?” 此时再特意去瞟他的表情反而太过吃力。我干脆一咬牙关,真的开始奋笔疾书,“肘关节的倾斜……” 蝶书的大小填不了太多字。我一腔游荡的悠然都在书写的过程中逐渐变作了肃然,尽可能地精炼手下内容,把要点写满了向他传过去,然而许久没收到他的评价,内心增长了不少徘徊不定的忐忑——我以为他正仔细批复,不觉直立了背脊。忽然身后有些窸窣动静传来,我偏过头用余光去看,发现卡拉扬正垂头一抖一抖,笑得欢畅,我那只蝴蝶还摊在他手上。 他刚放出的蝴蝶恰巧在此刻一头撞进我手里。我打开来看,发现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对比起书写者的表情,实在是端庄正经极了:“非常认真。非常好。” 我捏了捏这唯一的评语提到眼前,意识到他之前那句话并非一个要求——可能只是一个玩笑。 他对上我的眼睛,愣了一刹,索性不再掩饰,撑着我的肩膀开始悄声大笑。 “不算全是玩笑。”他急急忙忙地又多补上一句。“蝶书有时效性,等我回去给你写纸上的评价。” 我瞪视着大笑的他,然后发觉自己也正笑着,好像有许多繁杂的感觉尚未来得及聚结在一起,便早已以更快的速度流逝殆尽。风正十分舒缓地朝我们这里吹过来,我把向后扭得僵硬的脖子转了回去,仰头找日光与风赶来的方向。 我想他说的是对的,今天天气非常好,我的整颗心都消融在了这夏日的风里。 趁着空闲很多,蝶书便在我们这段极短的距离里忠实地来来去去。我们聊起对于刀魂的控制、我研究出的运用方法,“这只能由你来想,每个人的刀魂都独一无二” ,他总是这么说;聊起那些不大不小的考试,学年初的繁忙;聊起假期和羽镇。 “结束之后很累吗?有人提到你睡了三天。” 他写道。 “只有十六个小时——是睡了十五个小时的那批人夸大了。”我猜测着他此时的表情,又想到那个所有人终于得以放下疲惫的夜晚,“毕竟是在维护我们的学院,所以没什么办法,每个新手都竭尽全力了。” 羽之役结束当晚是校长亲临宴客厅发表总结演说,这件事完全出乎大多数人的预料。她在开宴前强调了战事之恶,又提及共渡困境之重,让恰才取得胜利的我们都有些胸口滚烫,又隐约接近了一些沉重的内涵。我觉得她似乎有话外之音,但奥德说他并没有听出来,只是就校长亲自赶来羽镇这件事本身发表了一些看法。 “如果这不是一场小格局的战役,而是延伸得更广、更激烈、更影响深远,你们还会持有同样的勇气与谋略来应对它吗?” ——这是校长的演讲里最后的提问。 “如果我当时不作为霍夫塔司的监管老师,而是站在波卫或怀桑的那一边,你也会竭尽全力地来应对我吗?” ——这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40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40 是卡拉扬现在送给我的问题。 我当时无法就第一个问题作出回答;动辄千人万人的生死之战,很难被我这类沉浸于和平太久的人用固有观念来衡量。但第二个问题于我而言就容易很多了。它在我眼底更像是一个被抛来的挑战,哪怕只是个从半空中悠悠垂落的、一个赋闲于周末的钓饵,也完全值得一试。 “当然了。”我在蝶书上写道,“竭尽全力——而且面对你的时候还要更甚,以防远远不够。” 我听到他在收到我回复时轻轻笑了一声,似乎嘟囔了类似于“我的学生”这种话,但即便我站得这样近也听不大清。因为楼上的人声终于响了起来——兰朵似乎打开了门,正和柯尔曼说着什么话,模糊间听着像是个问句。 我不由得绷紧身体,望向楼上。 我好像非常熟悉柯尔曼此时的声音。那里有一种难以被动摇的笃定与忠诚,与他对刀宣誓时的语气相仿,隔着两层楼都清晰可辨。 “我很爱你,兰朵。”他说道,“从爱情的意义上来说。从各种意义上来说。” 我的呼吸倏地收紧了。我无法想象还有什么类似的,比这一刻往后更加漫长的沉默。然后我听到了一声被吞回喉咙里的呜咽,夹杂着被拼命压抑的闷声抽泣。 兰朵的声音从这抽泣里迸发了出来,拔得很高。 “反正我——我又不爱你!” 她喊道。 也许她是想让自己听着更像在申斥的。可是她的话语里哭腔太重,听上去一点可信度也没有。 楼上楼下传来多扇房门一同砰砰打开的声响,又不约而同地一齐砰砰合上。过了一会儿,那最后的一扇门也终于关上了。 我不禁叹了口气,打算再等一等,聊胜于无地给柯尔曼发了封蝶书。但回信来得很快,而且带来的是个令人喜出望外的好消息。 “问题已经解决。兰朵昨天没有睡好,现在已经睡下。我正从她家出来,要去给她买西院二十二号屋的牛奶糕。” 看来兰朵最后关门时,他已经和她一起回到她家里了。 楼上传来轻轻开合的门扇声,有个人的脚步径直往下走来,随着我悬起来的心落回原处。我又新做了封蝶书,心情愉悦地给卡拉扬写道: “我刚刚收到了消息。圆满结束,这下可以省下几回奔忙了。” “你的忙碌可没有完。”卡拉扬的蝶书上说,“我这学年给你的结课作业会充分发挥其作用。” 我感到有点好笑,立刻抓住其中字眼挑剔,“这学年?” “这学年。”他回道。 我把这短短一句看了又看。背后飞来的蝴蝶散去了,该我的蝴蝶出现在我手上。它半透白的翅膀泛着红,像是在等待写字的人来碰它一碰,我却忽然忘了该写什么。 卡拉扬的头轻轻越过我的肩膀,托着蝴蝶的手掌伸到我身前。他火红色的蝴蝶和我手上的并在一起,就在离我很近的地方,翅膀上也是空荡荡一片。是的,是非常近的地方——我什么都能看得清楚。 “我不能再续约。”他另一只手绕过来,一字一句地写给我看,“明年这时我就要走了,维森特。” “太糟了,”我慢慢写道, “我会非常想念你。” 就在我的眼前,午后的阳光依然饱满的地方,柯尔曼正从那里走过,脸上看不出多少守夜的疲倦,步伐很快,背上没有背刀。 我抬着头,微微有些眩晕地想—— 啊,我的面前刚刚走过了一个获得幸福的人。 ☆、第二十七章 由于卡拉扬要提前离开,他曾对我提到的《十二组曲》已从五年级结课作业的日程中撤下了。这样一来,四年级末尾的大作业就变成了专属于他的“ 结课作业”。 “还记得我在两年前说过的话吗,维森特?”他对我说,“你的结课作业是一场戏剧。一小时时长,我不限定内容,也没有别的要求。我只需要你来做唯一的编剧和导演。” 我想象了一下一小时的剧本长度,立刻感到十分力有不逮。 “不是‘当头痛击’,”他说,“我给你准备的时间。” 卡拉扬确实给了我非常多的准备时间。他远在第四学年的中期就把作业内容在所有人面前公布了出来,但我得知这内容时还要更早。我否决了好几个点子,用了一个月才确定下来大概的纲领,随后便预约同他会面。 他办公桌一侧那些浪花般的纸片已经被收拾起来了,悬在一个靠窗角落的透明气泡里。我之前来的时候发觉气泡是软的,手可以穿过外壳轻轻伸进去。那时候我才知道,那些纸片其实并非什么信件,而是卡拉扬随手记的一些心得,写一张扔过去一张,攒到一定程度就会被一齐丢掉。 “主人公尤金是个乡绅的儿子。年轻,英俊,拥有愚蠢且可贵的天真。他家道中落,被家里派去拜访都城内的远亲贵族,希望能获取一些经济援助——于是他带着信物出发了。”我在卡拉扬对面坐着,谈起剧本里的主角形象,“他在进城伊始撞见了一个人——此人对他影响非常大,这个稍后再说。总之,后来的发展是这样:东西送到了,远亲贵族是个孤僻但好心的人,给他了一大笔钱作为赠礼。” “我猜这不是结束?” 他说。 “没错。”我用手指在他办公桌上画了条线,“说说另一端。尤金被城里的繁华迷花了眼;从前他为了接近上流社会所不得不跻身的沟渠,那些混乱、污浊与热闹荟萃的地盘,现在开始攥住他的心。其中有一个俱乐部,是那些有钱小子寻欢作乐的地方。他们喝酒、赌钱、挥金如土、用一切有趣的方式取乐,哪怕这必定会踩到律条的边界,踩在某些人的痛苦之上。尤金从前不喜欢这里,现在他拖延着回家的时日,在都城以‘男爵侄儿’的身份交了一群狐朋狗党。” “看来编者十分狠心。” 我无辜地耸了耸肩。 “后面的具体情节还没有完全定下来。再说尤金进城时遇到的那个人吧:叫做`爱尔玛,是个顺路救了他、武力很高的姑娘,可以说是令他一见钟情了。他过于急切地告白,可惜爱尔玛是个行色匆匆的复仇者,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就同他在城内分道扬镳。他们曾在俱乐部相见过两次:一次是尤金初入俱乐部的时候,他半途忍不住脱身,扎进走廊呼吸,恰巧碰见偷闯进来的爱尔玛,在她的冷眼下忍不住对她说了些真心话。第二次是在很久之后……但那时候他和爱尔玛都不在那条干净的走廊上。他在台下远远地坐着,是个一无所知、兴高采烈的观众;爱尔玛在台上的灯光里,充当着这个充满嚣笑的夜晚的一部分。” 卡拉扬端起杯子,喝了口茶。那只杯柄在阳光下一闪,微微地晃到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41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41 了我的眼睛。 “我该期待它有个好结局吧?” “你认为什么才能被看作一个好结局呢?”我探询地注视着他,“——希望这种程度的教授外援算不上挑战院规。” “当然不算。”他笑了笑,忽然很促狭地说,“在学院里恋爱才算。” 我那串有关剧情的构思立刻倾斜了一刹那。 “真的吗?我从来没听说过……” “仅限于特定对象。”卡拉扬说。 他茶杯停在桌面的轻响恰好打断了我的思考。 “现在我来回答你的问题。你知道我本该这么说的:只要是在框架之内,遵循人物性格与事件背景自然发展而衍生出的结局,都能被看作好结局——或者说,只要你真正喜欢。但现在这出戏剧有其目的性,你需要更多人在短暂的一小时内接受它。它既不能过分深沉,也不能通篇充斥着扼人咽喉的苦痛。要么深沉到荒诞,能令人一眼望进那参差感的底,从而带来一种落在半空的愉悦;要么侧重于信息的接收而非消化,引人发笑,皆大欢喜。” 他不再说了,我默默地看着他。在我们两人都保持着静默时,这场会谈简直就像是一场啜茶对饮。在我们彼此第三次一齐摸上各自的茶杯时,我们终于一同忍不住笑了,他额际落下来的头发在他手背前晃来晃去。 ”也就是说,喜剧结尾。”我向椅背的方向仰了仰,说。“我明白的,卡拉扬。我并非不能接受。我甚至考虑过观众里同性恋和异性恋群体的比例。” “那我就可以只带着学术情怀解答你的问题了。”卡拉扬说着,从桌面抽来纸笔勾画,“一个公论的好结局总要牵涉到“释怀”,尤其是主人公的。尤金还爱着他一见倾心的女孩吗?如果他从物欲里挣扎了出来,痴心尚未泯灭,那好结局里则需包含他们落定的关系。这又涉及女孩的释怀——你说她来复仇,我先假定她的复仇对象跟尤金身处的环境有所联系。那么她是否最终得偿所愿、杀死了高位者,抑或是用另一个思路,解开了可能存在的误会?除此之外,尤金身周的其它联系能否在最后被安置妥当——譬如他那些狐朋狗党?在大量压抑累积的前提下,观众们的本能让他们渴望有一个喜剧结尾作为答案;主人公的释怀必将转化为他们的释怀。总而言之,思路相同,细节各异。” “非常详尽。几乎全中。”我斟酌片刻后说,“我的后文——” 我意图详细解释我后面剧情的走向,匆匆伸去拿他撂在桌上的纸笔,但我的手在半途被他按住了。 “不需要说,”卡拉扬没有动,只是温和地望着我,“给我一个惊喜吧。” 我们有关剧情的探讨就在这里结束。他送我到门口,我站在外面慢慢拉上门。 “演出地点还没有最终确定,但可以说并不在课上——也许在校内的剧院。四年级的几场戏会将会完全开放观看,所有文学班大概要共同商定一个时间。” “听起来会来不少人。”我特意对他露出苦笑,深色的木门在我眼前渐渐闭合,“我怎么才能知道这么多人都会喜欢?” “我知道。”他说,“我也会喜欢。” ☆、第二十八章 新年很快过去了。我在三月份完成了厚厚的一本手写稿,随后在我们这堂文学课上贴出了开放面试的海报。海报上说明了简要的剧情梗概,并在下面列出长长一串角色单子。如果是来试镜主要角色的话,还须提前背上大段的额外台词。 他们在课后围在海报附近签字,同时纷纷对我的无妄之灾表示同情。 卡拉扬排在最后,问我:“你没有给自己安排任何角色?” “事实上有很多角色;我怀疑有不少龙套的戏份会被闲置。”我说,“如果剧里的马戏团没有招够群演,那我也可以效力一二。” 我们把面选男女主角的时间定在一个周末上午,租用了一个采光很好的教室作为面试地点。屋里三面都是镜子,我跟卡拉扬靠墙坐着,充当面试官。我请来了隔壁班级的女学生帮面试者对台词,但她中途有事不得不离开,于是屋内坐得最久的还是我们两个。 “你觉得上一位的表现如何?”趁着交接的间隙,卡拉扬问我。 “对于尤金来说不合格。足够轻浮了,但过了头,就显得油滑和狡诈。我认为更像引诱尤金堕落的那个普彻尼。” “歪打正着。”卡拉扬在名单上画了个圈。 下一位推门进来的是小花鸟。可供试镜的尤金选段一共有两个:一段是他的资助人因病垂死时,对尤金发出的警语令他幡然悔悟;一段是尤金先一步替爱尔玛刺杀俱乐部主办人,同她逃往家乡后对她吐露心意。小花鸟选择的是后者,不算太出乎人意料。 这是一段长独白,所以不需要与之搭戏的人。法兰西斯科望着虚空中的一点,轻咳一声,慢慢开腔。 “如果你要就此背弃我,我是不会说什么话的。我呢,现在孑然一身了,什么也不是。不再是‘俱乐部会员’,不再是‘男爵的侄子’,甚至要逃之夭夭,没法做‘乡绅的继承者’。我断了他们的财路,他们大约恨不得我死,多半不肯让我安安稳稳地追求心上人——我知道,这本该用上很久的。我知道,我知道。”他挤出了一个不大好看,然而充分洋溢欣喜的笑容。“总之不该像是现在这样,又草率,又格外鲁莽。我现在这么愚蠢地站在这里,多像那个头回踏进都城、满心急切与虚荣的傻小子啊。我的脚下还是沾着泥土,我的衬衣因为奔波而褶皱了,我仍旧在与你对视时胡言乱语,过于匆忙。” 他松开了攥紧衣角的手,金发随着他身体动作的幅度晃到我们这一侧。 “可就算在那些最颠簸的夜晚,我半梦半醒间时最思维朦胧的时候,我也从未质疑过我做出的选择;它非常好。它把我和你绑缚在同一条路上了。如果我看到死亡的暗影在我眼前划过,我会在那一刻感到甜蜜,因为它的刀刃沾满了旧日的糖霜。如果我得知你不再需要我,我就安心地伸着脖子,等待它或早或晚的来袭。我是一无所有吗?也许几乎是这样的。我得这么惭愧地说:我目前能给你的唯一一样东西——来,你可以将手放在这里,垂在我的胸膛上——你感觉得到它在胸腔里的跃动吗?我只有这么点零星的东西可以给你了。” 他的膝盖碰在地上,朝那个方向半跪下来。他的头还仰着,仿佛那边的光照点亮了他的眼睛。 整个屋子静默了片刻,我与卡拉扬鼓起了掌。 “令人印象深刻,法兰西斯科先生。” “感情充沛,非常精彩——呃,出乎意料。”我对他挤挤眼睛。“可以进入下一步了。等我们为你现场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42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42 挑一段短台词。” 事实上,小花鸟的这段演出满足了我对尤金的所有构想。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认定的主角人选就是他了。 卡拉扬将一张纸条推了过来。我瞟了一眼,发觉是尤金在进城路上和爱尔玛相处数日后对她说的一句话。 纸条上的那个尤金跟现在小花鸟选择的这个完全不一样。他不知世事、摇摆不定,却有着年轻人特有的意气飞扬与发亮的自矜自傲,需要用截然不同的方式来演绎。 “由于我们的助手意外离场,你遗憾地失去了一名可以对戏的女孩。”我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不过公平起见,你还有我,不算太糟糕。” 我走到他身边,一手递给他纸条,给他简单讲解了背景。 他盯着纸条很久,中途反复朝我这边飞来质询的目光。 我等了片刻,说:“可以了吗?” 他两颊收得紧绷绷的,缓缓点了头。我将手伸给他——这段剧情要求尤金拽住爱尔玛的袖子。 他凝视我好一会儿,皱了皱脸,似乎是在艰难酝酿,半晌后终于走上正轨: “说呀!说你爱我。说——” 他台词尚未说完就被自己的喷笑声打断了。他手掌盖在脸上笑个不停,跌跌撞撞地退到镜子一边。 “不好意思,维森特,能不能换张脸,对着你我实在——” “严肃一点,法兰西斯科先生,初次见面。”我对他说。 他嚷嚷:“维森特,你不能害我!” 还是卡拉扬出来救场。他善意地指了指打开的窗子,对小花鸟说:“你可以试试那条窗帘。” 于是情景变成了小花鸟拽住窗帘振振有词,窗帘下摆权当那一条可怜的袖子。不过令人啧啧称奇的是,他面对窗帘时的确比正对着我表现得要好上很多;我不由得开始反思自己。 “说呀!说你爱我。说你爱我——我知道的!” 我忽然非常地明白,法兰西斯科这样难以定性的人为什么能够吸引一个又一个的女孩。他这时候的眼神确实是很有“尤金式天真”的,无辜、骄傲而又跃跃欲试,即便是这类自大的话,用他此时此刻的腔调转出口,也令人起不了厌烦的心。 他说完这唯一一句台词之后就撒了手,转头笑嘻嘻地看向我们。我对他比了个“悄声”的手势,然后目送他下了场。后续又来了几人;我和卡拉扬交流片刻,对尤金的人选已经有了定论。 称心的尤金选角令我松了口气;但想到接下来女主角的试镜,我便觉得后者会更加催人头痛。然而我没有想到的是,爱尔玛人选的确定竟然比尤金的还要快上很多——因为明奈利是第一个出场的。 她选择的是与仇人对峙的那一段。这里的爱尔玛狼狈不堪地闯进了俱乐部主办人盖罗狄的宅邸,把刀横在他的脖子上。从小养大她的家庭在多年前被此人的逐利波及,一夜间被新法剥夺了公民的身份和财产,和几千人一同被催逼着赶往蛮荒的雪原,从此失去音讯。她是唯一侥幸逃过一劫的那个,从此四处流亡求学,做着复仇的筹备。多年的仇恨辄将了结;她此时的眼都是红的。 我很少见过明奈利除了“面无表情”以外的表情,所以先入为主地认为她不适宜演爱尔玛。爱尔玛虽然在救下尤金时态度冷漠,实际仍有温和之处能由细节流露出来。况且这个角色前后反差可观,需要的是更激烈的、善于变通的演技。 我细细地观察明奈利,忽然意识到她还未开口,眼底竟然真的泛出红色了。 她好像是真的在愤怒。肩膀微微颤抖着,手中指向仇敌的刀却一动不动。 “瞧瞧你——你们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啊。”她的声音就像冷硬的顽石一样;她每吐出一句话,便如同在顽石间迸出一道缝隙,“只要你们手指尖能够到的、稍稍沾了点油腥的地方,你们就去贪、去抢、去偷渡,做起那些可鄙的笑面生意;每个人还要带起礼帽,在阴影底下心照不宣地互相致意。你们买卖官职、私改律法、蝇营狗苟、媚上欺下,把黑涂作白,把白碾成黑。底层者被你们蔑视——被你们像蚊蝇一般随意发落,以致于你们连路过他们的门楣都要争先皱起鼻翼。可你们又把他们视于值得被坐拥的数目,哪怕只为听听口袋里金钱的响声,或者将他们充作屠刀下的战利品!” 她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着,整个人急促地喘息,逼近一步。 “我有时间,盖罗狄.埃塔。你会带着我们的痛苦与仇怨死去,你的尸体会曝在亡魂的哀叫而非泥土的垂吻之下——我现在就杀了你。” 她的演绎无可非议,顺利地进行到下一阶段。我们为她挑选的短台词部分出自尤金与爱尔玛在俱乐部的第二次见面,同样地,也只有一句话。 这个场景应当是这样的:爱尔玛坐在俱乐部舞台的灯下,身前的桌子摆放着着一排面向下的扑克,每张扑克都对应一杯不同的酒,抽到哪张牌就要将对应的酒一饮而尽。这些酒里一半都有剧毒,一半兑了功效各异的药剂。有的药剂似乎只会带来一个无伤大雅的恶作剧,譬如将饮用者的头发炸上天,矗立半个晚上。有的则恶毒多了——能让人浑身痛痒发红,痉挛地翻滚在地上,直到断断续续地咳出胆汁。 只要抽牌者能抽到牌列里最大的那张牌,他便能要求俱乐部满足他一个愿望。哪怕这几率多少显得渺茫了些,俱乐部的会员们仍旧一致认定,这是一个仁慈的游戏;因为酒是可以被一杯接一杯喝下去的。 那张最大的牌上画着带冠冕的大头人像,会员们戏称它为“他们的神”。正是它威力无限,诱得那些走投无路的人源源不断地前来,报名做夜晚的牺牲品,黎明的死尸;正是它慷慨地下放恩泽。 爱尔玛终于在这晚辟得门径,捂着她那复仇者的身份,跻身到这光亮的台上来。她面前的牌迟迟未动,背面精致的花纹在她眼底放大,摇来晃去,仿佛正迫不及待地昭示着它们间总有一个承托着她的期翼。她余光里的那些富家子弟们冲她打着唿哨,催促般取笑着,说着隐晦的下流话。 “事到如今,只有神能保佑你啦!”他们哄笑着,把口袋里的徽章摘给她看,上面印有那个大头人像。有人对她喊道:“说呀!说你爱它。说你爱它——” 她已经喝错了两杯酒,正竭力借混乱的记忆来排除那些错误的可能。更远处的人影在她眼里笼着一层雾;她甚至不知道里面是否会有着某个青年,那个她只有两三面之缘的、无意间被她救下的人。她一眼就能望到他的心底。他的心意在她面前似乎有些过于坦诚了…… 杯盏、骰子、笑声的碰撞,模模糊糊地隔开了那些不断冲击她的人声,竟然将这台下的牛鬼蛇神的影子与她记忆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43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43 里拽住她袖子的人重叠了。 “说呀!说你爱它——”还有人在叫着。 垂下的眼帘挡住了内里倾泻出的怒火,于是改由台上一张干裂的嘴唇低声说出——但谁也没有听见。大约她自己也没有。 “可是,”她嘶哑着声音说,“我在那一刻已经把我的爱全都交给了那个青年……哪有多余的份额来爱你们的神?” 我把目光从俱乐部夜晚的灯下收了回来,面前仍是明奈利与光照充足的教室。她坐在我搬来的小桌附近,手还摇摇欲坠地悬在桌面上空,仿佛那里真的躺着一串无形的纸牌。 ☆、第二十九章 在二次对台本之后,主演的人选便真正敲定了下来。又经历了几次配角的更迭,剧本的排练终于走上正轨。除此以外,道具与布景的筹备、编舞等等也要另行规划。因为校内的剧院场地很难时时租到,我们选在校外的一处排练;这地方原址是个旧堂。随着春季渐渐褪到末尾,我们的排演也推进到了最后几幕。 “如果你要就此背弃我,我是不会说什么话的……” 小花鸟似乎在这一幕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碍。这是他重来的第二次。依他的表现来看,他面前的倾诉对象仿佛并不是生动的黑发女孩,而是一个挂满冰雪的木头树桩。也许并不像我的比喻那么夸张,毕竟所有人正闲坐在长排桌椅里看得津津有味——但比起他之前的发挥,这里总像是缺了点关键的东西。他眼神太飘散了,表情也不够深挚。 我思索着在这段独白结束之后如何跟他去讲,坐在我身旁的卡拉扬忽然翻动起台本,将它合到封面那页。他用很低的声音说: “我一直没有问,明明是尤金的故事,为什么要命名为《爱尔玛》?” 我想了想:“我觉得爱尔玛的角色形象比尤金更清晰。是她的人格拖着尤金做出每一处的重大转变,作为暗线跟尤金的命运缠绕在一起。” “哦?” “以及,这部戏是以尤金的视角来写的——我想他会很高兴用爱尔玛的名字冠上他的这段历史。” “我猜后者才是主要原因。”卡拉扬洞悉地说。“类似于把爱人的名字用作自传的标题,对吗?” 我点了头。 “那么,如果某天你决定写下你的自传,你要给它取上什么标题?” 他问。 我的目光从站立的两人身上溜了下去,滑到卡拉扬那边。教堂昏暗的灯光在我们这一处显得格外朦胧,我定睛去看才能捕捉到他的五官轮廓。似乎也不在专注台本,是朝向我的。 涌到我嘴边的话好像突兀地变了,我舌头的动作似乎在那一刻比我的思维还要杂乱无章。我胡乱而颇有底气地答道: “我一直想取《伟大的维森特的一生》。” “……如果我看到死亡的暗影在我眼前划过,我仍会在那一刻感到甜蜜,因为它的锋刃上沾满了旧日的糖霜……” 卡拉扬的身形动了动,注意力似乎回归了前方的排演。 “你听,这句有些过于殉道者思维了。”他托着下颏,随口点评道, “尤金并不认可死亡的甘甜;不然他没有必要从都城一路逃窜。但倘若这死亡的因果与他远去的爱人密不可分,他便甘愿在死神的刀刃前奉上心肝。——难道剧本的写作者如此笃信爱和誓言吗?” 他提出的是一个疑问句,仿佛有微不可察的感慨深埋在里面。我不确定那里是否也有着挑战意味的讥刺——那实在太像一个疑问句了。 “剧本的写作者也无法给你确切的答案。甚至相反,他恰恰认为,大多数誓言并没有什么约束力,大多数爱都并不如最初期望的那般长久。”我说,“但它们的存在总有其意义。哪怕不在我身上,也一定在别人身上。” 他的手指原本一直轻轻摩挲着大衣下摆,现在却忽地停下动作,紧紧地攫住了它。他的坐姿还正对着排演,所有可见的回应都沉默在了那朦胧的侧影当中。实际上,即使他再度看过来,他的目光也不容我在这糟糕的照明下辨析清楚。 但我有一瞬间感到,他似乎有很多东西想要回答。它们就藏在那大衣下摆的褶皱里。 “——你能感受到它在胸腔里的跃动吗?我只有这点零星的东西可以给你了。” 小花鸟的台词进行到这儿,接下来就要轮到明奈利了。我跃过第一排的长桌,在这里喊了暂停。 “站久了的女士可以休息一下。”我对明奈利说。 我原本以为,能挥舞重刀半天不歇的她定然要客气拒绝我,没想到她对小花鸟微微一笑,竟真的转身走了。 我看了看承接笑容的小花鸟;他带着一副瞪视天花板倒塌的表情。 “给你的水,法兰西斯科同志,请保持常态心理,每一场革命都必然伴随着斗士的牺牲。”我递给他他的杯子,他接过去连灌了好几口,“比如说尤金的这段话,实际更倾向于自白,而不是在说服什么他畏惧的洪水猛兽。我觉得你试镜的时候反而表现出色。” “我不是怕,”他像是心情复杂难言,捂住脸哀嚎:“我不是……算了,我是……” “不如让女士先休息片刻,你对着我念一遍?”我提议道。 他立刻把手指陷进头发,好显出更为痛苦的情态,“不,维森特。我和你不同,不是能对男性好友轻松表白的人。” 我忍不住插话:“你什么时候看到我对男性好友轻松表白?” 他充耳不闻:“你领悟不到一个良好的排练对象对人们情感世界的重要性。重点在于:女士。女士。女——啊,教授?” 他眼巴巴地朝我身后望去。 “不如我来?”卡拉扬提议道。 我甚至没搞清排练怎么莫名其妙地进行到了这一步:所有人都从长桌里跳出来了,挤到这片教堂内的空地前围坐成一个小圈;且每张脸都一扫昏暗灯光下乍才浮现的睡意,看上去比刚刚还要兴致高涨得多,甚至有人拿出一大兜太阳坚果传递分享。 卡拉扬说:“准备好了吗?” 小花鸟坐在地上,大大咧咧地吹了个口哨。 明奈利今天仿佛笑容充沛——所有人这时看上去都笑容过剩 。 我直视着卡拉扬,心情恍惚地点了点头 “如果你要就此背弃我 ……” 他站在我面前,流利又富于感情地吐出尤金的台词。我甚至来不及猜测他是在什么时候将它背下来的。哪怕我是它的创作者,我也不敢肯定我能将这么长一段一字不落地即时说出。那些字句在这格外寂静的空间里似乎引出了嗡嗡的回响,从前至后地将人围绕起来。我已经想不起我是如何在三言两语下答应成为示范用的“爱尔玛”,仅仅在迟钝地消化着那些我写出的台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44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44 词。 没人比我更明白尤金的话有着怎样的含义。这时的尤金并不是饱含希望的,他甚至并不带有希望——他只是在剖白自己。他本可以挑个好时候把这些说出来,一直等到爱尔玛的心渐渐被他软化,卸下所有的屏障,能直白地承认自己也爱着他的时候。但命运把他们两人的路径短暂地并合到一起,又不容抗拒地要将他们分开。 前路渺茫,后路断绝,他不再拥有瞻前顾后的权利,于是蹉跎到最后一刻才将所有话统统说出来。以免他的爱无人知晓地掩埋在尘土里,在所爱之人走后成为一座无人洒扫的坟墓。 这些我当然是明白的——“但,”我想,“我面前的这个人,他也是明白的吗?” 旧教堂的灯光仍旧非常黯淡。我能感到双肩沐浴在这灯温与穹顶残损神像的视线中,听凭卡拉扬的声音将我带往尤金与爱尔玛并行过的土地。我看到他们脚下因疾踏而破碎的落叶,扬起的红砂般的尘土。还有灰蓝色的潭水,迎面而来,由静止转为涌动,最终化为一条夕阳下向远方淌去的河流。正如从卡拉扬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字都在我胸腔里流过。 他说完了尤金的那段,可是并没有动,手仍捂在心脏的位置。凑热闹的一群围观者没有动,大约是还未从惊诧或是怔忡里脱离。我也没有——我下意识地接上了爱尔玛随后的台词。 “可是你知道,没有教堂会对我开放。”我说,“我是这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呢?没有籍贯、家庭的被驱逐者,过往累累仇恨的背负者,与和平背道而驰、手沾鲜血的刺客,带着浓重的不信任与愤慨,闷着头走上悬崖小道的孤独人。 卡拉扬半跪了下来,仰头望着我。他的手指牵起我的,嘴唇在手背上温柔地碰了碰。 “我知道。”他说,“我永远也不会背叛你。” 四周似乎响起了震耳欲聋的起哄声,但它们都在那一刻被消减成了一片无法分辨的噪音。我的视线还无法转开,几乎以为我眼前的人就是《爱尔玛》里走出来的那个情深意笃的小尤金——可他的影像晃了晃,又变回了我身前的卡拉扬。 “谢谢你,”小花鸟过来拍我,表情看上去还恍惚着,“我觉得我对于怎么演有点开窍了。我只是有点不太相信我自己的眼睛——天哪。” ☆、第三十章 从教堂里出来之后,我发现奥德站在不远处等我。他做着他以往思考事情时会做的那个动作:将无框眼镜拿在手里反复擦拭。 “奥德戈!”我喊他。 “比我猜得晚了一点。”他说,这才把眼镜戴上,“魔法学的成绩出了。去看吗?” 我奔向他的脚步立刻打了个趔趄。 “魔法学每次都结课那么早。我文学课的大作业还没正式拉幕,园艺的年终作品也才在土里冒尖——我还得指望它在这两天多长一长,它根本不像健康家庭诞生出来的典范。”我喃喃道。“你不觉得莱恩教授批卷太积极了吗?” “我不觉得。”奥德说着,把午饭饭盒一手提给我。“我只发觉你这回格外的不积极。” “显而易见,这是有理由的。”我痛心疾首地随他往教学楼走,顺便看了看饭盒里的内容,“哇,草莓起司派,谢谢,真是粉`嫩。” 他对此不作出评价,我把派掰下来一块塞进嘴里。 “你知道么,”我含含糊糊地说,“去年莱恩教授给我写的评语里有一句‘实验大胆,情思奔放’——这句当称赞听是不是格外奇怪!我强烈怀疑,那是因为我在去年的实践考试里不小心把 ‘施放圆墙阵直径十五寸’的要求当成了‘直径十五步距’,阵一开就差不多扩到了整个教室那么大,把莱恩教授跟我直接圈在了里面。他一个大魔导师还伸手摸了一下我们前面的桌上,确认那儿什么都没有……但我那时候完全没迷途知返,还很自信,在屋里绕着走了一大圈,把透明的阵墙敲给他看。他当时看上去都傻眼了。” “最起码那是一次大魔导师级的傻眼。”奥德说得真诚,实际在旁边发笑,每过一会儿便 “噗”地轻轻一动嘴唇。我拿着他给我的派,觉得此时不宜理论。 “但主要理由并不是这个。是今年的事,”我想到这段就格外头痛,“就是那本我之前刚写完的装订题册,我前天把它跟剧本废稿一起丢了。” “真是厉害。” “虽然题册不计对错,但完成它就占总成绩的百分之十——百分之十啊。”我有气无力地说,“然后我去找莱恩教授说明情况。我跟他说,‘莱恩先生,这保证不是谎言,我之前拿它问你问题的时候你可能看见我写过大半本,但是它现在已经不知道躺在哪个国度的角落里了。’ 他听完又对我说他常说的那句:‘没关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被短暂安抚后走出办公室很远,才想起我并没得到任何切实的解决方案——直到今天。” “我有一个办法。”奥德说。“我可以为你做点我能做的。” “我从未发觉我是如此需要你,奥德,”我说,“请务必把它说出来。” “我可以祝你好运。”奥德说。 我们走到莱恩的办公室前敲门。莱恩教授带着和煦的笑容——跟上次见我如出一辙的笑容——悠悠然走出来,转头给我们拿了两只信封。奥德比我先拆出成绩单,我凑过去看,毫无疑异地看到一个“a+”。莱恩先生给他的评语是:“认真严谨,切实研习魔法学并取得显著成效的一名优秀学生。” 我对他说:“如果所有教授集中到一起,他们就会发现,他们在对你的观点上有着惊人的相似,可凑齐一群临时灵魂伴侣。” 奥德把成绩单收了回去,抬眼看我这边。 我手里磋磨着信封,把封蜡划开一个小口:“不如你来猜猜我的最终成绩。赌赢的人决定今天下午的安排。” “没头没脑的赌约。”他显然是拒绝猜测了,不过表情看上去并不兴致缺缺,也伸头过来看,“你自己怎么猜?” “我的a已经非常危险了,”我有些提不起精神,“说实话我发现我笔试的理论题弄错了几道。但我宁肯赌得高点。在失去了生存的勇气之后,起码还得保住幻想的力量。” 我说着,把成绩单翻开,发现那里竟然真的有着一个“a”。莱恩教授在评语那栏写道:“十分富有创造力以及趣味性的一名学生,很高兴在课堂上有你的参与。” “看来你 ‘幻想的力量’溜走了,”奥德说,“它全都掉到了现实上。” 我空口胡说是一回事,但这令我目前感到侥幸而困惑的“a”确实又是另一回事了。我想象着是什么样的可能才能令我的分数堪堪卡在这条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45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45 线上——那得非常巧,只用在那百分之十以外堪堪扣上零星几分。奥德当即为我计算起概率,我却忽然想到一种可能。 莱恩教授的办公室门不像卡拉扬那扇,日常往往只是半掩而非紧闭。我拎着那单纸,兴冲冲地、多少有些失礼地闯了回去,奥德在我身后等待。莱恩教授还没有坐下,正摆弄着其中一张桌上的仪器。 “莱恩先生,”我的话语激动地脱口而出,“你是不是没有把我缺交的题册计入我的成绩?” 他迟疑了两秒,对我说:“是的。” 我看他脸上的笑容不再那么明显,猜想他仿佛不大喜欢我这样问他。然而我欢跃的心情实在难以遏制,于是我仅仅语无伦次地开始道谢。 “谢谢你,莱恩先生。即使你从某种程度上查阅过它几回,这也——我简直为我的大意感到惭愧。”我说,“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 他注视着我,仿佛在寻找答案。 我继续细数道:“我可以替你擦黑板、剪不同形状的符纹纸、在西院张贴诚招助手广告——”我目光扫过他窗台上一排绿意盎然的盆景,忽然想起我的园艺课,“——甚至帮你种花。” “种花?”他复述道。 “没错,”我严肃地重复道,“甚至种花。” 他这才笑了笑,神态回归了以往和煦的程度。他拿过一只银色曲颈瓶晃了晃,里面似乎传出零碎的玻璃碰撞的声音。 “什么也不需要你做。”他说着,并加深了那个微笑。他紧接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在我临走前叫住我,十分真挚地说,“我只希望你能用心学习魔法,维森特。” 这种时候的我当然对他许诺了千百万遍。在这之后,由于我坚定着“逢赌必赢,逢赢必践”的观念,奥德只好投降,松口让我来安排我们的下午;我带他去爬这栋西院主楼的天台。 “我记得通往这栋楼天台的门已经封锁很久了。”奥德说。 “所以我们当然不是走门。”我悄声说,“我记得有一条走廊的第五扇窗离那儿很近,可以从窗沿跳上顶楼。” 那是一个我无意间的发现。我与他一路向上走,在八楼迷宫般的设计中左右拐了十来次,才找到那扇我记忆中的窗子。它安在背阴面,整体有半人高,大约是放得久了,没人来修缮,本该落锁的大窗能被拉开一道缝隙,足够人梭身过去。脚踏在伸出去两寸的窗沿一跳,就能直接来到近在咫尺的楼顶上。 顶楼天台意外地清洁,落灰都几不可见,可惜上面空无一物,只是小小地在四周围了一圈雅致的簇形围栏。我与奥德将随身东西放好,在夏日的阳光里坐了下来。 “不愧是主楼,这里的魔法气息很浓。”奥德说,“像是很多种魔法交杂在一起,我也无法追溯每一处的来源。” “等到你成为大魔导师的时候就一定会了。”我说,“也许是从八楼渗透上来的?我从来没进过八楼需要门禁的地方。那里可能有着什么能把人头发熬白的神秘研究。” “也许吧。”奥德说,“实在是太混乱了,我连其中任意一种魔法是什么都分不清楚。” 他把书本放在身边,开始做起笔录。我掏出我那个记满了诗的小本子,翻到新的一页。 “云朵曾看他用笔写下一切, 后来他的面貌被时间模糊一二。 纸也折旧, 笔也凋谢, 所有历史混入废籍, 云朵来去如一, 变作唯独的记号。” 我随意地起了个头。羽毛笔无意间被我从手心里滑了出去,我伸手在地上摸索着,余光里似乎跳起了一颗金色的火花。我立刻朝那里看去,循着记忆再度摸了个来回,但什么现象也没有发生。笔倒是被我捡起来了。 “你们文学课的戏剧被安排在哪一天?”我问奥德。 “比你们早两天。”他说,“剧本比你那个更‘魔法’一点。所以道具负责人还在苦恼怎么插入魔法成分,毕竟大部分符纹和阵法在戏剧中是不提倡的。” “为什么?”我惊奇道。 “可以这么理解:一个中级魔法士的隐匿阵,在大魔导师观众群体的眼底是完全无效的。” “原来问题在这儿。”我揉了揉头发,带着有些心虚的气焰继续往下说,“不过提起隐匿阵,我绝对有话要对你讲,奥德戈.斯坦利先生,你听好。曾经有一段本可以被避免的悲伤故事——” 奥德忽然轻咳了一声,打断了我的话:“你看下面。” 我顺着他的指引看去,发现一个金红发色的人正从那些被风吹得微拂的树枝间走过,路经西院主楼的楼下。他似有所感,朝我这里望去。 “卡拉扬!”我大声呼喊道,对他招手。 他在发现我们之后短暂一怔,继而笑了,也将手伸出来,对着这里挥了一挥。温和的风似乎快把他束着的头发吹散了;它们也和那些微拂的树枝一样,零落且悠然自得地向后飘去。 我把手收回去,把刚才那页随手涂就的半首诗撕了,在空白出来的那一页填了新的东西。我迫切渴望着复刻刚刚摄入内心的影子,笔歇时才懊丧地想到,我其实没必要把之前那页撕去,只需将它翻过来就好。但也算了。 奥德少顷从书本里一头扎回现实,看到我脚下的纸团:“怎么撕诗?” 我把新的一页递到他眼前。他看了它,好像一点也不惊奇。 “我第一回见到你的本子里出现这种东西。” “说得也是,”我若有所思道,“我应当把它裁下来。” 本子尾页和封皮中间有个夹层,大小合适。我将那张纸片塞进去以后,它便只露出来一条浅浅的边缘。我又将它抽出来看了一眼。 “你觉得怎么样?”我眉飞色舞地提问奥德。 “很写实。”他直白地说。 “谢谢。”我咕哝道,“这是最高评价。” 天色已经有点晚了,我开始收拾起手边的东西,奥德也在渐渐变暗的天色里不情不愿地放弃了他的研读。 “文学课的成绩估计要等到我们演完才会姗姗来迟了。我很期待卡拉扬会在上面给出什么样的品评。”我说。 我又回忆起我描摹的那双眼睛——实际上,我一直都很想描摹那样一双眼睛,没想到它们会在今天被我完成。 速写里卡拉扬的微笑隐没在夹层的遮挡背后,外面的纸边只残有一线浅淡的黑墨水痕迹,大约是一缕划得太远的发丝。它在阳光下暴露太久,难免沾染了夏日的香气。 ☆、第三十一章 三十一 戏剧上演的那天,大约是多数课程已经结束,校园内的剧院里坐满了人。我们在幕布后面奔忙着,布置背景、道具。演员们的服装与妆面已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46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46 经准备就绪,小花鸟带来客串的一帮乐队在前边即兴演奏。我只觉得暑气和灯光闷得我满头是汗。等到音乐渐消,解说者的声音响起,红幕向两边滑开,我才真正地松了口气,在后台一侧坐了下来。 两天前奥德他们的戏剧很精彩,他本人在里面扮演的是一个旧时代的魔法师。直到那时我才领悟到,他为何在谈起他的角色时往往讳莫如深——剧中的他扮相沿袭过去魔法士的习俗,在他以往一丝不苟、袒露前额的发型基础上进行突破,大胆附上一顶黑色假发,长度直垂膝弯。 我乐不可支地回想他长达两次小声对我抱怨“太荒谬了”的场景,忽然很好奇此时台上兰朵的心情。她现在应该顶着一个圆髻,将脸上两道化妆师精心做出的法令纹对准小花鸟——她演的是乡绅太太。 一幕又一幕缓慢交替着,幕布开合时的喝彩起起伏伏。我感到观众的情绪越发高涨,心头激动与紧张混杂的情绪也随之变得越来越重。我半途溜下去透气几次,问流动人员要了几口没什么味道的柠檬水,灌进嗓子后再返回去。我隐约记得卡拉扬坐在第一排中央,离我是远的。 这样反复几次,有人拍拍我的肩,身上还带着舞台灯光的热气:“快该你了,哥们儿。” 这已经是最后一幕。我去更衣室换了吊带短裤和衬衫,有人把一只盛满花瓣的提篮递给我。演员们的台词在舞台这端听得尤为清晰,法兰西斯科应当已经在石桥上吻了明奈利的手;观众席里响起了很长的“喔——”的一声。我倒数三秒,跌跌撞撞地从另一头走上长石桥去。 我的角色是一个匆匆路过的小僮仆。在班里人发觉我的角色唯有“不说话的某服务生”“全程盘坐的某马戏团员”以及“沉默的尸体”之后,他们便告诫我决不准自行偷懒,继而一致把我塞进这个最后的空角色里。我当时就身高不符的问题上发表抗议,没想到他们竟煞有介事地要集资我一双平底皮鞋。 我向前奔了过去,左脚绊到右脚,整个人扑倒在小半张石桥上。花篮在桥上打了好几个滚,里面的花瓣全都朝着两人的方向泼洒过去,混着悄声念出的风拂咒的咒语,将两人的头发衣服沾了个遍。 “抱歉,抱歉,”我立刻爬了起来,步伐慌张地跑过去,“太抱歉了,我简直把什么都弄得一团糟……” “没关系,朋友。”尤金站起身拂弄头发。他目光还停在爱尔玛身上,满溢柔情的嘴角悄悄翘了起来,“你起码没有打搅到我的心情。我碰巧还沉浸在幸福当中。” 爱尔玛温柔地望着他。我一边蹲在桥上捡花瓣,一边嗫嚅地道着谢,对他们说了些吉利话。 我最后向石桥另一边退场的时候,从舞台侧面不断飞出的花瓣也顺着风扑了我满脸,石桥下都是这些灿烂而柔软的东西。尤金与爱尔玛拥抱起来——是爱尔玛先伸出的手。 我回过身去,对他们高声喊道:“神会祝福你们的爱情!” 金发青年抬起贴在爱人背后的手掌,面对着我小幅度挥动两下。 “哪一个?” 他大声问道,露齿而笑。 “每一个。”我说。 红幕在音乐和欢呼声中被拉上了,然后又被拉开,所有演员聚到台前谢幕。观众起身鼓着掌,有不少向下涌来,喧喧嚷嚷地围拢在主演身边。明奈利似乎没有告知一声就早早离场了,小花鸟仿佛有点想追过去,但介于剧院里热闹的情况,只好无奈地候在原地与人攀谈。 舞台被挤得水泄不通。我忽然发觉卡拉扬不知什么时候也跳了上来,正在不远处微笑。 “卡拉扬,”我不断用双手拨开人群,挤过过一个又一个人交叠的肩膀,“明天下午五点我找你有事,你有空吗?” 我在这样的喧闹里几乎听不见自己喊出的声音,但他似乎听懂了。 “什么事?”他放慢了速度说。 “秘密。”我用口型说。 他干脆地应了下来,“好,在哪里见?” “就在这里。”我本来想指地下,又想他在人潮里看不到,便举着手朝顶棚一指。 我这时还没有彻底地挤到他身边,肩膀就从后被另一个人扳住了。我猝不及防地拧转过头,发现竟是柯尔曼。他脸色苍白,我能看清他额头上的细汗。 “维森特,请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他视线向四周扫了一扫,放低了声音说,“我——需要你陪我走上一趟。” 柯尔曼领着我挤出剧院外,我们就这么一路出了学院。有两只高大的黑色飞翅马等在大门口,后面拖着一架雕饰精致的马车。我和他都沉默不语地坐上了去,看着马蹄逐渐落在虚空之中,车顶破开云朵。 “我能知道我们的目的地吗?” 我对他说。他的表情令我兴不起开玩笑的欲`望。 “都城的王殿。”他望着窗外,“托斯卡亚.金快要死了。” 我愕然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是说国王陛下?” “我以为你早就猜到我是谁。”柯尔曼说。 “我知道。”我感觉嗓子里干巴巴的,“但我以为有关国王健康的那些风言风语仅限于传言。” “从来都不是。”柯尔曼半闭上眼睛。他看起来很困倦。“请你务必保守秘密,即便是在离开王殿之后,直到这个消息在全国正式公布。” “但为什么是我?”我追问道,“我不记得肖恩家和他有过来往。” “我曾对他提到过你。”柯尔曼说。“他告诉我他也想见你一面。” “你的哥哥也会一起吗?” “他还在外国出使,没法见到他父亲最后一面。” “那么兰朵呢?” “她不能在这时候来。”他说道,同时颇为勉强地笑了笑。 我直勾勾地看着他,试图把这句话理解成纸面上的意思。 柯尔曼在我的目光中缓缓合上了眼睛。 “她不应该来。” 他说。 这辆马车稳稳地降落在了王殿的一扇侧门边上。柯尔曼大约提前同几道关卡打了招呼,我们全程畅通无阻地直接走进了主殿。白日的大殿里也是灯火通明,却在此时显得格外的空旷,竟然给人一种荒凉至极的错觉。 他在一扇房门前站定,忽然又将我拉到远处:“再等等。” 我听从他的建议,两人去了楼上的一处扶栏等着。远处的大钟悠悠地敲了三下,只见下面那扇镶了猫眼石、黄金石的红玛瑙大门被从内打开了,一群穿着黑袍的人鱼贯而出。他们没有一个人抬头向上望,都是举止木然地朝外走去。 “元老院的人。”柯尔曼低声说。“他要为他的人做出祷言——尽管死的人是他。” “广义上的‘祷言’?” “只是他对后事的布置而已,”柯尔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47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47 曼说,“我并不关心这些。” 我的目光在那群黑衣人里来回打转,忽然被其中一人的背影吸引住了。 “我可能看错了,”我迟疑地说,“那个人的背影有点像明奈利。” “就是她。”柯尔曼的语气很平静。 “怎么会?”我压住声音,“四十岁以下的院士都很少见——明奈利只有二十一岁或是二十二岁!” “她的父母在很早以前因公殉职了。他们在早年都是托斯卡亚.金的好友,如果你听到老人们谈起‘勇敢的三刀客’,那大约指的就是他们。”柯尔曼说,“她父母逝世后,院士头衔落到了小明奈利身上,直到她成年后可以正式挂上这个身份——就像是某种垂怜的赏赐。” 我想起《爱尔玛》剧组在真正定下排演地点前,曾经为适宜的场地四处游荡。明奈利请我们到她家中招待过;在那次拜访里,我确实没有见到她的父母,她带我们简要地参观了一周,包括她房子内一条挂满艺术作品与工艺刀的长廊。 其中的展览品之一是一幅短窄的挂画。画纸看上去很旧,但画框仿佛被重新装裱过,上面有两个年轻男人搭着肩膀,笑容灿烂地看向外边。两人都是黑发。其中一人明奈利介绍过,说是她的父亲;另一人的面目现在回想起来,仿佛跟柯尔曼有些相像,也许正是年轻时的托斯卡亚.金。 “我们该走了。”我提醒柯尔曼。 他从栏杆上起身,带我走下去。下面那扇华贵的门关合得很慢,他在它彻底闭上前再将它度推开了。 房间里的半边都空着,有一张大床靠着窗口,十几张黑漆漆的高背椅子似乎是被临时搬了过来,有些杂乱地合围了那张床的边沿。床头靠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背脊绷成一个笔直的弧,以致于他身上束的宽大睡袍几乎显出了庄重的意味。 柯尔曼挑了一把中间的椅子坐下,并示意门口的我也来坐。我只好将他身边的另一把椅子朝远处稍稍拖了拖,默默期待着这对父子能在交谈中忘记我的存在。 “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柯尔曼?”在漫长的寂静后,病危的国王终于首先开了口。 “我会处理好你的后事。”柯尔曼说。他那样子看上去就像在谈论一个陌生人的葬礼,或者天气。“我尽力不给杜灵.金添麻烦。” 国王审视着柯尔曼;我看不出他的眼神里是否有着发怒的征兆。紧接着他却仿佛心事已了一般,全身的姿态都彻底地放松了,头轻轻地向后仰去。 “好吧。”他平和地叹了口气,“足够了,我的儿子。” 我从略靠后一点的视角,看到柯尔曼的后背忽然轻轻一震。 国王把手覆在柯尔曼的头上,像是迟来地注意到了我,冲我蔼然一笑。 “小维森特。”他很有礼地说。 “抱歉怠慢了你。将旁人突兀地叫到一个死人的病榻前,总是有些不大妥当的。” “你好,殿下。” 我身处于这对父子之间的僵硬的气氛里,心下多少不大自在。 “不必在我面前这么拘谨,” 老国王说,“我曾经抱过小时候的你,还和你一起在你们家花园里采过灯笼果,那时你弟弟还没有出生。” 我凝视着他的面容,竭力搜索着我的记忆。他的面孔仿佛历经了风霜刀剑,但仍旧并不难看,唯独那一头白发令他整个人的面相比实际看着老上了许多。 “我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我遗憾地承认道。肖恩夫人从来没对我提起过这种往事。 “没关系,你那时候太小了。走路尚且左摇右晃。”国王说,“我记得肖恩家的灯笼果很甜,秋季总是能结上很多串……” 他带着病容的脸微微发亮,表情简直蜕变得有些像个年轻人。可他的声音到这里便忽地消了下去,仿佛哑了。 “我已经不在肖恩家了,殿下。”我说。 “是,是。” 他低声说,露出一些糊涂。“我当然知道。” 窗口透进来的夕阳余晖洒在他的大床上。他在这余晖中直视着我的眼睛,仿佛有所感慨。 “时光过得太快了。”他说。 他不再看我,将目光转向柯尔曼,颇为耐心地注视着他。我们再度陷入了沉默。这沉默久到令我以为我们该走了,我却在此时忽然听到柯尔曼的发声。 “我以为,”柯尔曼低着头说,他的声音淡淡的,里面像是沉着一口气,“你从来不认同我作为你的儿子。” “你还在怨恨你哥哥吗?”老国王和气地说。 “不。”柯尔曼的手猛地扣到了床沿上,“我从来不怨恨他。他的命运早就被定好了,他乐意怎么活就怎么活。” “那么你是在怨恨我吗?”国王接道。 柯尔曼缄了口——我有那么一刻以为,他是要默认了。 他把头埋在手掌里,深深地吸了口气。 “我没有怨恨谁……”他说,“我不知道该恨谁。” 国王分外包容地望着他,仿佛包容地谅解了他麾下任性的臣民。 “柯尔曼,你是这个家庭里的第二个孩子,也是最后一个孩子。即便你的母亲在生下你后随即亡故,我也从没有意图把对你母亲死因的哀痛与自责加诸于你。”国王说,“你从小就看着我对你哥哥灌输各种知识,对他严谨、对他栽培,将所有我闲暇时能够给予的关注都放在他身上,连王位也从一开始就预备给他。也许在你的眼里,我对你几乎是不闻不问,放任自流的——但我始终都记得,你最喜欢的就是刀。” 我从这里看不到柯尔曼的表情。他整个人都不动弹了。 “我当时想,我托斯卡亚.金的家族里,肯定要有一个人像我一样,成为一个悍勇无畏的刀者。作为一个父亲,我愿意提供我力所能及的条件,让他能够心无旁骛地学刀。” 柯尔曼垂在腰侧的手捏紧了。他的刀没有被唤出来,我却仿佛能看到刀柄在他手掌骨节的挤压下发出声响。 “那些政事、权谋、明争暗斗,我知道你并不喜欢它们,”老国王的声音轻而低沉,令人想起之前远方飘来的几声悠悠暮钟,“你并不关心它们,对吗?” “……对,”柯尔曼说。那些含混的字眼从他胸腔深处被挤压出来,“我从来不想成为国王。” 老国王用消瘦的手碰了碰他的肩膀。 “好了。到这里就可以了,叫人进来等我。”国王说,“不要告别,不要悼词,现在转身出去就好。” 他说得十分果断。我意识到,他所等待的那个词已在此时变得无比鲜明:“死亡”。 我与柯尔曼走到门口,我们的脚步都消失在了厚厚的地毯中。我听见一声躯体滑落在床上的闷响,心头骤然一紧,以为老国王的生命已经过于仓促地戛然而止;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48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48 但还没有。他的手朝我们这里摆了一摆,大半个脑袋栽进了自己的床褥。 有一些微弱的声息从那里传来。它与之前老国王稳固的声线如此不同,不再属于一个惯于睥睨、一切在控的的上位者,只似于任意一个临死之人面对梦境时的模糊呓语。 “对不起,”我听到他含糊地说,“我太急切地渴望培养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对不起,对不起。” 他露在外面的一只眼睛睁着,但视线已经涣散了。我在这样的目光之中,仿佛也承接了同样一份过于迟来的歉意,感到一阵酸苦。 柯尔曼站在国王的卧室门口,王殿的守卫们陆续从他身边走进去。 “你在这里等我。”他对我说,“我去外面左侧的草坪坐上十分钟,然后我进来找你,我们就离开。” 我等了他十五分钟,走了出去,看到他还在草坪上抱膝坐着,头顶的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我坐到他身边,也不说话。 “你知道吗,”柯尔曼忽然低声地开口,“国王的子女总是有跑得更远的特权。我与杜灵.金——我的哥哥,大我五岁——从小便可以溜进各种各样的议事中心旁听,无论是国王的元老院,还是‘人民的魔法会’。其中元老院的体系传统而呆板,我和杜灵.金就更喜欢朝魔法会跑去。杜灵非常聪明,他每每对我指出哪一个议员在撒谎,然后我们就嘲笑起他们意欲掩藏的宏图里的漏洞,以及那些伪君子的真实面貌。 “我从那时起就对满口谎言的魔法士心生抵触,认为他们畏畏缩缩、搬弄是非,只敢隔着半空动动口——这一点哪怕在我认清杜灵和兰朵同样是魔法士之后也没有改观。那也只是抵触而已。但当我看到成年后的杜灵开始带着他的魔法士身份往他曾经唾弃的魔法会里钻,我看到他像那些政客一样彬彬有礼地大放厥词,当我甚至转向总是用心偏颇的父亲,企图在他身上找到我童年记忆里那个挥着刀的锋锐影子,却听到他无意从嘴边走漏的‘暗杀’这个词时——我变得更加偏激了。就像是有什么催着我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告诉我,我必须得做点什么来证明我是对的。” “我当然不能厌恶他们,当然,我谁也不恨——没准是在恨我自己。因为我始终无法承认杜灵的正确:一个只会使刀的国王,根本无法治理好这个国家。”柯尔曼的最后一句话低得几不可闻,“而他替我担了这个担子。”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就连我们背后传来的王殿的灯火,在树阴的遮挡下也显得不那么明亮了。 我无法就柯尔曼的家事做出安慰,只能把手放到柯尔曼的背上。 “歌伦度南的政治情况,”我说,“有那么糟糕吗?” 柯尔曼摇了摇头。 “你还记得一年级时西院教授长达三周的临时抽调吗?几乎所有的魔法教授都离开了学院,有的甚至连代课都找得很仓促。” “我记得那一次。”我忽然有了一种微妙的预感,不禁吞咽了一下。那正是我认识来代课的史密斯老先生的时候。 “那是一场针对魔法师们的审查。”柯尔曼说。 一块漆黑的大幕仿佛在我眼前拉开了小小一角,露出背后充满恶意的一只眼睛。 “元老院和魔法会不再像十年前那样相辅相成,它们几乎割裂开来,各自为政,谁也说不清矛盾是因何扩大的。杜灵在里面寻找深层的原因。但在魔法会中,我们的人终究是少数。”柯尔曼说,“近年来的舆论导向里,刀者身份似乎总是与‘杀戮’跟‘进犯’挂钩,不如魔法士带来的‘和平’能稳定人心;以刀者为祖辈象征的王殿更是这变故里的首当其冲。我后来才知道,王殿推崇杜灵的魔法士形象也是带着这个目的。” “所以说,你不希望兰朵参与是出于这个原因?” “现在很多后辈的举动已经能代表他们背后家族的态度了。”柯尔曼说,“我希望她可以有自己的选择。” “我当然知道她的选择会是什么。”我喃喃地说。“你也知道的。” 远方的钟声又响了起来,仿佛在同时送来了一阵风。我和他都在这并不寒冷的风中打了个激灵。 “这个国家已经不如大多数人想象中安宁了。”柯尔曼对我说。“走吧,天已经黑了,我们还来得及在明天天亮前赶回去。” ☆、第三十二章 在一路奔波之后,我回去好好地睡了一觉,疲倦得甚至没有做任何梦。我大概只睡了几个小时就醒了,醒的时候天色还没到正午。这时候晚起其实没什么关系了——霍夫塔司的最后一门课在昨天也宣告了结束,已经到了可以皆大欢喜、动身准备暑假的时候。 我努力打起精神,将浑身上下收拾了一番,拖着步子来到了剧院门口。跟我想象中的空旷不同,剧院外的空地有不少人,大部分在欢声笑语地走来走去,给一个柴和干草堆构成的篝火上添砖加瓦。有人拿着纸牌和甜味跳棋,有人捧来乐器和食物。 “这里有什么活动吗?”我叫住了一个脸生的人,“好像很热闹。” 那人对我说:“是教授们的正式欢送会,今年合约到期的教授有不少——据说昨天不是都结课了么。你要加入吗?五点开始,现在还早。” 我婉谢了他,去掏兜里的钥匙。 剧院偌大的门在我身后被关了起来,于是外面的笑声都听不见了。 我为租借剧院的事很早就填了申请,换来了今天一下午的使用权。从大门到舞台的路很长,我没有去点亮悬在厅中正上方的主灯,在黑暗里慢慢地走了下去。舞台灯是提前调亮的,灯下放着一架钢琴。 我总以为,我并不知道该给卡拉扬什么——我只知道那些我曾经对他说出来的所有东西,都是不足以包涵的。他给了我那么多拯救、关怀与爱。他就像我在这世上的另一个影子,我们都能将彼此的心一览无余。他只要提及短短一句隐语,我就能立刻明白他在代指什么;我只要把一页做了标注的诗给他看,他就能立刻解出我的看法。我们一起针砭时弊、一起冲泡茶叶、一起读书斗嘴、一起练刀、一起度过漫长而无聊的懒洋洋的下午。是的,哪怕他拥有那么多我所不知的秘密,哪怕我从未对他说起肖恩家的故事,这也没有改变什么。 所以我想,他应该有一场来源于我的、只属于他的送别表演。 离五点还有二十分钟时,我的手指在琴键上轻轻地碾来碾去,用了很久才发现我在重复《艾德堡第六奏鸣曲》里面的慢板部分。 离五点还有五分钟时,我停了下来,在舞台边缘踱了一圈,迟来地觉得仅有钢琴的台面太过空旷。没有任何饰品是我现在能赶去备来的。我想了想,在这个无人的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49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49 地方放出了我的刀。刀身和我手指贴在一起,有许多橙色的花瓣沿着刀刃的方向簌簌滑下。 承蒙他的教导,我已经能控制一定数量的刀魂不随意燃烧了。 离五点仅剩一分钟时,我几乎是张皇地认定他未必能准时到来,也许会在门外的欢送会上耽搁时间。我谱架上的怀表慢悠悠地转着它的指针,像是与其主人一点也不心意相通。 我不再练习了;于是巨大空间里只剩下了指针咔咔旋转的声音。我机械地计数着,直到其中的一声与剧院大门被推开的声响重叠。尽管那只是短短的一刻,短短的喧杂从门外流入寂静的门内,我还是从随之涌入的光线中捕捉到了卡拉扬的身影。 门被关上了,舞台以外再度陷入了黑暗。他同样没有去点亮剧院的主灯。 分针合到了刻有“12”的正上方。我把手搭上琴键,开始起奏《艾德堡第六奏鸣曲》。 他曾在我面前弹过的这首曲子,我曾向兰朵讨教,私下里练习了好几个月,直到我能将琴谱倒背如流。当他弹起它的时候,我能陶醉于它里面的浓烈情感;但当现在我弹上这一遍的时候,我已经无心去想曲子本身的意味,哪处落手应当孰轻孰重。有许多过去相关的片段在我眼前闪回,占满了我的视野,从他在羽镇房间演奏的样子,一直到溯至我们最初的相遇。 我以为我早已不记得他对我描述的初见场景了,就是那个我驾着纸鸟滚到一圈人里的时候。但这记忆现在忽然浮上水面:我确确实实曾朝他匆匆瞥过一眼。他那时坐在远处的草坪上,向我这里的树林投来目光,阳光把他身上颜色的界限柔和地模糊了。我没有认清他的脸,唯独觉得他非常好看。 我手指上下起落游动,而我已然无法分辨我弹奏的优劣之处,只是放任那些奔流的音符一直载我到终点。随着最后一个音轻轻地落下,我吁了口气,扭头去寻找卡拉扬的位置。 他没有坐在剧院里任何一个座位上。他在黑暗里悄然踏过了长长的阶梯,现在就站在舞台的正下方。舞台很高,台面到他的胸口。他正目不转睛地朝我这里望着。 我从琴凳上起身,踩着那些卡戎造出来的花瓣,在台边离他最近的一处半蹲了下来。 我低头对上了他的目光。我们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他眼底的灰在这暖色的灯光下已经不明显了,唯余一种透明般的浅蓝。我仔细地盯着它们,想辨别那里是否真的有水光闪现,还是我的一个错觉。 “这是一个很好的惊喜。”卡拉扬低声地开口,“你像是想着什么幸福的事来弹它的。” 我原本有那么多话要对他说,它们甚至都够我排上一个长长的次序,每一样都能让我说上一截;但这个时候也没有了。它们好像已被我用各种方式说过千百回,以致于再没有必要多说上一次,于是在这时统统地离我而去,飞向上空,与剧院中央那盏本应被点亮的灯一起沉默。 “我可以拥抱你一下吗?”我对他说。 “当然。”他这样说着,没有一丝犹豫地在下面张开了手臂。 我直接跳进了他的怀里。 我胳膊挂在他肩膀上,听他在我耳边说:“看来你的刀魂已经有所成就。这样下去,我的确可以期待你五年级的大比了。” “可你就要走了。”我顿了顿,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我感到他把冰凉的下颏埋在了我的颈窝里。 “如果你仍旧需要我,”卡拉扬说,“我们总会再次相见。” 剧院外的欢送会不知道进行到了哪一步,那尖尖的篝火大约已在黑夜中燃起,伴随着食物炙烤的香味,许多人的交谈与欢笑,也许还有各类千奇百怪的音乐,消散进了同一个温暖宜人的夜空。 外面多么地吵啊,他们怎么能体味到一墙之隔的旁人的心声呢? 我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公寓,敲开两瓶柠檬水灌下了肚。我手里是一个信箱里取回来的信封——这也是我这学期收到的最后一只同样的信封,里面放着一张成绩单,上面有个“a”。 教授评语那栏一个字也没印。我翻到纸的背后,发现上面被人手写了长长的一段话。 “你是我见过的最有天分的学生,无论文学抑或其它方面。你拥有充沛的艺术感、韧性与创造力,始终为我带来惊喜。你同样也是能够唤醒他人的存在;你本身就像是一株灵感。也许你想说,你总在接纳我的给予,但事实并非如此。我们之间的联系从来都是交互的,并且我为此感到无限喜悦。 我很庆幸,我能在短暂的任课生涯——短暂的一生中——同你遇见。 [align=right] 阿尔文.卡拉扬 致他的学生维森特 856年夏”[/align] 我把那张纸仔细地折好,夹在了书架中的一本书里。我觉得我不能就此一头扎进床里,得到外面走上一走。 我似乎是莫名其妙地逛进了史密斯老先生的家里,他为我做了点糟糕的点心,倒了热牛奶,并在我茫然地将它们一扫而空后,以他自己过于死气沉沉的理由把我驱赶出去。我按照他的指引寻找着同龄人的去向,忽然想起奥德这时候没有要看的功课,大约已经在准备入睡了。 我不愿发上一轮蝶书挨个询问,便随便爬到一栋矮楼的天台上坐着。下面相对热闹,好像有人的说话声。我定睛朝那边看,竟然还有我熟识的面孔。 “维森特!好巧,你怎么坐得那么远?”小花鸟头上顶着花环,在下面笑嘻嘻地对我打招呼,他身后一群我不认识的男女学生也冲我挥手。 我对他喊:“身困体乏,没有精神。” 他像是很痛惜地说:“哥们儿,那让我为你来上一曲提提神。” “什么?” 我盯向他的手,倏然发现他拎着一把六弦琴。他身后的人的手上貌似也各有东西。 “我的乐队!”小花鸟说,“你忘了吗?” 我这才想起来小花鸟的乐队。他们那帮人甚至在《爱尔玛》上演的时候客串过一回,都属于小花鸟组织的社团成员。 小花鸟先坐下摆了个抱琴的姿势,继而转向身后其他人:“我们给天上那只迷途的羔羊展示一下最新曲目。” 其他人坐坐站站,然后温和的前奏响起来了。先是男中音与男低音的混响,接着女声也悄然与它融汇到一起,不分彼此。 它节奏舒缓,旋律蔚为动人,像是一首略带忧伤的民谣,把我拖进了一个夏夜的梦里。 “你见过那朵随风而来的油桐花吗 我为它颠倒白天黑夜 风雪兼程,背井离乡 我总在妄图追及它啊 我的挚爱 你见过那朵随风而来的油桐花吗 它似乎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50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50 永远悬在前方? 映照我心里每一座孤村,催醒我疲惫的信仰 它听得懂我的心曲啊? 我的挚爱 你见过那朵随风而来的油桐花吗 它和我一同睡在山原最冷的雨里 覆盖我孤零赤`裸的臂膀 它在我心里歇落啊? 我的挚爱 你见过那朵随风而来的油桐花吗 它引我渡过层叠的战火 陪我酒醉于酣热的沙场 为什么它再度离我而去啊 因为我又要背井离乡? 你见过那朵随风而去的油桐花吗 我推开木门就此行向远方 我把它给我心爱的姑娘鬓边戴上 这样它就能长存不调 它永不凋谢啊 我的挚爱 它永不凋谢啊 我的挚爱” 我在这悦人的歌声里把头埋进手心。 我和卡拉扬最早的碰面是在一年级的夏天,同他首次交心的谈话也在其后的另一个夏天发生。我还在等待着今年仲夏的到来,它却已经早早地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油桐》是我听着simon&garfunkel版的写的,虽然小节完全对不上,但脑补的是这个旋律……写得比较糙。 ☆、第三十三章 国王的讣告一直到856年12月才正式见报,年轻的新王杜灵.金匆匆即位。举国上下登时陷入了沉痛的哀悼氛围,原本排在十二月的大比也因此顺延。 我在讣告发布的那个早晨感到非常诧异;因为近来国际形势实在说不上平稳,两个小国在原先的一些协约上对歌伦度南公开叫板,弄得多少有些人心浮动。我一时间想不出选择这时公开消息的原因,于是去私下询问柯尔曼。 “不是我们的手笔。”柯尔曼说,“元老院完全被瞒了过去。公布消息的人手里有可信的证据,我们承认确有其事也是迟早。” “杜灵怎么看?” “他忙得焦头烂额。计划都被打乱了,他还没有彻底接手父亲留下来的东西,就得被迫面对各方人物的质询和一团乱麻的局面。” “这不像巧合,”我说,“像个预谋。” “谁说不是呢?”柯尔曼说。“但现在我们没有办法,只能尽力而为。” 我开始订阅政治报,但上面的信息始终很表面。多数版块是魔法会的那套安抚说辞,激励人们的乐观情绪,只是偶尔透出一丝紧张的气息。 在第五次把报纸塞进垃圾筒之后,我做下了一个决定。柯尔曼听到它时仅是“唔”地点了点头,奥德的反应却比我想象中要激烈得多。 “你说你不再打算进修内院,而要去应征先锋军?”奥德一推书本,表情像是我现在就要离开在魔法课课堂并云游四方,“为什么?你得给我一个好的理由,维森特。别告诉我这是心血来潮。” “冷静。我去内院进修魔法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内院肯定不需要心不在焉的人来搞研究——他们需要的是你这种。”我两手按下他的肩膀,顺便扫了一眼周围仍在讨论的班里人,低声说,“你应该也读了最近的报纸吧?不大太平。” 恰巧莱恩教授正朝这边走来。奥德刚刚显然是一时冲动;我们两位当下已能立刻收敛表情,做出一番学术讨论的模样了。 “我不认为能打仗。”奥德飞快地说,“和平已经快持续百年了。没有什么能发动战争的正当理由。” “我不是说一定会打仗,”我说,“我只是得做点我认为有用的事,去历练一下,总比研习三年我没什么兴趣的东西来得好。” “那你的纸鸟呢?还有其它发明——还有我们的魔法阵。” “魔法阵已经趋于成熟了。我的其它发明大部分都华而不实,比纸鸟有效的代步工具更有得是。它飞到二楼以上就能轻易坠毁,羽镇那会儿我是抱着反正不会死的心情往下跳的——唯一的优点就是易于制作,但这又没办法掩盖它本质的巨大瑕疵。” 我说到这里,忽然发现莱恩教授正从他背后走过,于是轻咳一声。奥德把手里的笔一抛,手指在桌面上画出阵法的形状。 我看着他手下的光线明明灭灭,临时的专注顿时转为真正的专注——因为我注意到他画了同一个阵好几次,竟然没有一个真正成功的。 我在莱恩教授走后悄声问他:“这是什么阵?怎么胆敢败在你手上。” “普通的临时阵,”奥德低着头,看上去回答得有点不情不愿,“今天上课刚教的收阵方法。” “我怎么记得这是二年级的内容?”我追问道。 “我就知道你没听课,维森特,”他咬着牙说,“不是以前学过的对称图纹收阵,是‘姓名收阵法’。” 我立刻表现出不吝赐教的态度,让他为我重复了几个要点。他吐了口气,又专心致志地画开。我看着他在阵法的最后画出“o.s”,一边说“画阵者姓名是有其意义的,它能以别样的方式加固魔法阵——”,一边让“s”的最后一勾巧妙地连上了魔法阵原本的图案。 这回成了。 他这才显得微微开心了一点,我们两个就有点傻地盯着它光芒大放,直到它魔力枯竭,消去所有痕迹。 然后他忽然叹了口气,就像在那漫长的无声后默许了什么。 “我会帮你继续研究你的纸鸟。”奥德说,“你还希望它被改进吗?” “如果真有那天我肯定会感激不尽的,大师。”我赶紧说。“还会请你吃饭。” 他并不搭理我后面的许诺,问我:“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应征?” “我想在之后的冬假报名入伍测试。”我说,“正好大比顺延了,五年级课也不多。” 课堂上的讨论恰巧在这时结束,莱恩教授在前边继续讲课,开始论述新的有趣要点,把前排好几个女生逗笑了。她们交头接耳,叽叽喳喳。 我听见奥德在我旁边说:“好吧。就是太早了。” 他这么说,是因为离冬假只有十来天时间了。 我在前去报名前打听好了需要准备的材料。无非是在校证明,成绩单,推荐信,外加一封出生证明——我想我肯定得庆幸肖恩夫人在跟我断绝关系之前做好了所有安排。我租了一辆马车,再一次赶往都城,循着地址找到了做测试的建筑。 那建筑应该也属于魔法会旗下,外表是魔法会的星形纹章从中劈裂,露出来一道黑洞洞的入口。 “前来测试?”门内的人问我。他坐在一张罩了黑色桌布的长桌前,身后好像没什么路了,周围是黑色的弧形墙壁,也没有房间门——建筑从外面看分明很大。 “是的。”我把材料递给他。 “成年了?”他随意地翻动了一下那些纸张,不时做一些标记。 “我二十二岁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51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51 ,”我说,“魔法士,在霍夫塔司念五年级。” “噢,那很好。”他这才稍稍坐直了身体,从桌里抽了一张什么纸递给我,“你需要签一下这个。” 我看了看,是一些长长的安全条款,但实际总结起来只有一条重点:责任自负。 我在下面签了字。他把桌上所有的那些文件都收了起来,塞进旁边柜子的一个小抽屉里,又坐回椅子上,变戏法般掏出一叠长方形的牌。纸牌在桌面抹成一个扇形,背面银亮,扇弧对着我。我数了数,一共有十二张。 “抽吧。”他说。 “这是什么?” “这是《十二组曲》。”他答道。 “哥亚的《十二组曲》?”我有些惊讶,不确定是不是个巧合。我实在想不明白哥亚的诗怎么跟先锋军测试扯上了关系。 “我不明白,”那人显得并不对此发生兴趣,“总之这是一个沿用的系统,很早就有科研人员弄出来的。它会决定你随机测试的内容。现在请抽吧。” 我闭了嘴,试探着点了点其中一张,于是其它的都被那人收了起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一张的位置应该是‘迷惘’——”那人兴致缺缺地嘟囔道,一边把牌面翻给我看。他似乎正要说什么,忽然瞪大了眼睛。 “不,不,”他的话头打了个结,“我刚才可能记错了——这张看上去是‘死亡’。” 那一张牌始终没被人动过,现在仍旧静静地躺在我们之间,牌首用很瑰丽的字体写了古语言“死亡”,下面画着一只左黑右白的天平。 ‘‘ ‘死亡’有什么问题吗?”我问道。《死亡》和《迷惘》一样,似乎确实是哥亚《十二组曲》的一首,尽管我只曾在残本的目录上看过它,缺了内容。 “倒没有问题。”他说,“只是我在任期间从来没看过‘死亡’这张被谁抽到。” 他站了起来。他身后的黑色弧形墙洞开了一处,他示意我朝那边走去。 “第一点,进门之后会有一个基础体智测试。那个很容易,你只要坐上一把椅子,按照指示被检查就好。跟你的资料上描述一致就差不多会通过,然后进入高级体智测试。第二点,提示上说:‘一切的发生均可遵循逻辑。’第三点,提示上说:‘你手里的牌会很有用。’第四点,提示上说:‘你只要找到了‘眼’,那就是出口。’ ”他在那个洞口的一侧熟练地对我说,“第五点,你如果在里面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 我心中一跳。 “如果我还活着,但没能找到‘眼’,那怎么算?” “十天过后你会被自动送出来。不过,高级测试一般一到两天就能完成。你在里面的食水也得自负。” “所以说,求助不管用?”我忽然想起了什么,“你看不到里面测试的内容?” “不,我这里只会显示你通过与否,”他说,“只有设计者才会知道里面发生什么。” 我迈进了那个充斥着黑暗的洞里,唯一的光源在我身后闭合。我身后的人好像已经习于这一幕,漠然地在外面说:“祝你好运。” 我摸着黑向前走去,大约过了一分钟左右,我的小腿撞上了什么东西。它感觉起来像一个坚硬的水平面,周围除了我的来路,三面都是堵死的墙。我想这应当是所谓的“椅子”,便把那张“死亡”牌塞进了前兜,背转过身坐了上去。 通道内一瞬间变得大亮。我的正对面不知何时升上了一只独脚的谱架,上面朝我摊放着一本厚书和一支笔。光线是从地面亮起来的,奇妙地把书本照得通明。书页上原本是一片空白,现在从左边的页首开始浮现字迹。 这绝对属于某种奇妙的科技。 “欢迎来到先锋军测试。”那字迹板正而端庄,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隔空写了下来,“请在基础测试中把答案填到右页,题目会出现在左侧。下一个测试项目:视力。” 我本来以为基础测试也会很有挑战性,但事实上它就是不负其名。我被测试的有记忆力、反应速度、魔法常识等等。当轮到不能笔答的体能方面时,我只感觉我浑身被包裹在了一种奇怪的魔法力场里,直到书本啪地自动关合,封面浮现了“维森特.肖通过”的字样。 然而就在那安谧中的下一秒,我整个人忽然失去了重心。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某扇门的洞开”,面前的书本、谱架还有墙体都在我视线里四分五裂,令我连人带椅朝下仰倒过去。我似乎霎时间坠入了一片强光之中,翻滚时带起的风刮得我睁不开眼睛。我甚至都说不明白我是怎么在片刻后发现我的脚正稳稳地踩着地面。我晕乎乎地睁了眼,发现前后左右都挤满了人,一眼望不到边际。 我揉了揉脑袋,心想:高级测试的内容。 “请问,”我转向了身旁的一位,“谁知道之后要发生什么?这是开始了吗?” 我身边所有人都跟我原先的站位一样,十分统一地望向一个方向。因为人群太密,我甚至不能看到那边具体有什么。我隐隐约约地听到浪潮的声音,鼻子里还有咸腥的海风气味,猜想那边多半是海。时间似乎在渐渐变晚,远处有一片太阳样的东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西沉下去,天空呈现一种透着粉的灰色。 他们保持着一种可疑的沉默。我只好先转回来,思考接下来行走的方向。我忽然感觉出衣服变沉了,而兜里多出一样东西,大概就在我放牌那个地方,便伸手去将它摸了出来。 那里已经没有牌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小的扁圆物体,是个指北针——其实也不算,它上面唯一一只指针的标识不是“北”或者“南”这种方位词,而是刻在上面的、一个与死相对的“生”字。 它目前正指向我的背后。 我莫名感到有些不安。太阳已经沉得快要脱离我的视线,就好像天空成了它在上面自得其乐的一个滑行轨道似的。不过天空也显得同样毫不正常:它并不像正渐渐落入夜晚,反而先一丝丝地褪去了里面的暗色,单单余下灰败的粉铺满上方,变作了一个暧昧得有点假的大壳。 我把指北针翻过来看,发觉它背后刻着一个小小的天平。 就在这一剎,我突然感到手里的东西震颤起来,里面有什么咔咔作响,甚至一瞬间盖过了浪潮的声音。我将它掉了个个儿,紧盯着它,看到指针在动。 每动一下,它转过四十五度,同时发出一声清脆的巨响。 我飞快地猜想着它在暗示什么。指北针的指针没必要旋转,除非它在发挥另一种作用,譬如表针——而统计时间实在没有意义,除非它在暗示某个时间点的到来,譬如“转过一周”这种可计量的时段——它已经在表面上转够一半,离我的身后,也就是它的原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52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52 点还有四下—— 我把目光扯离了指北针,在这短短的几秒内搜肠刮肚地寻找灵感。 但那种不安在此时更加明显了:这回我终于知道了它的来源。 我四周密集的人群纹丝不动,半点也没有被我这里的声响吸引到,仍旧一齐翘首望着我视野之外的那片海。那是一种彻底的静止,连一点无意识的小动作、一丝多余的吸气声都不存在。他们的姿态仔细看上去略显僵硬,如同血肉里被灌进了某种硬邦邦的模具——或者说,如同一种死亡般的僵化。 那指针的四下比我想象中更快走完,仿佛一种令人心慌意乱的鼓点,由法官的鼓槌奏成,坠下有关命运的裁决。天穹在这有序的奏响里越来越粉得令人晕眩,我只来得及把指北针丢进兜里,转身想要从“人群”中尽快穿过去。我意识到,无论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我都得加快速度,起码不该逗留在原地。 但我还是无可避免地对着迎面而来的场景停顿了一刹。 在唯余海浪冲刷的寂静中,我目力所及的所有人的头颅,都在整齐划一地向我这里扭去,以致于我终于能在此刻看清他们的眼睛:色泽各异,死气沉沉,非常漂亮—— 没有瞳孔。 他们同时缓缓地提起嘴角,那种毫无感情、循规蹈矩的笑容哪怕在我背后看不到的地方也是如此迫人,阴冷而庞大地结成了一片。有一个人的手里出现了一把刀;他后面很多人的手里都出现了一把刀。头顶的天空已经过于粉了,甚至于泛出一种淡淡的红色,把这里令人脊背发凉的一幕荒诞地衬得无比柔和。 “不对,不是柔和,”我看着这场别致得像是日出的日落,以及还在转深的天幕,无奈地想道,“是血的颜色。” ☆、第三十四章 情况真是再糟糕不过了。 遵循测验的规定,我身上连一张多余的纸都没有。 我第一反应是朝指针对应的方向狂奔。手里的卡戎替我架住了迎面而来的头几刀,但我的后背似乎被一个带电的咒语打中,麻和痛登时泛进了骨子里。我借势就地一滚,头脑反而清醒了许多,意识到一昧前冲绝不是个长久的主意。 “这片区域真的有所谓出口吗?”我想。 我肯定需要一个计划的。比如合理地分配体力,好让我在脱离人群前不至于筋疲力尽地先行倒下。但我在这黑压压的一片中应接不暇,只好先尽可能地避免受伤。 我的刀刃撞上了袭来的又一击,那人手中的长刀在僵持中被我逼得向后倒去,但他的身体固执般地不肯退避,我便眼看着他那刀尖歪斜地扎进了自己的喉咙。被凿开的伤处很快喷出一大股鲜红的血流。我提前闪开了,那血大约浇上了我身后偷袭者的脸。我趁着这个短暂的空当,用右手指尖刺破持刀手臂的皮肤,划出“虹刺”的符纹。 耀眼的光锥向四方绽裂开,朝我身边一周人弹射过去。最初中刀那人的脖颈已经皱巴巴地耷拉下来,无神的圆眼珠仍定定地锁在我身上。一支虹刺贯穿了他的胸腹,正由红色成褪黄,再褪成绿和紫。 我闻着盖过了海风咸味的血腥味,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掐过那死人的腰狠狠抡了出去。有几个围攻者被撞得跌在了地上。他们捂着各自流血的地方痛号着,一时间像极了人的情态。 我跪到地面上,蘸着自己左臂尚未干涸的血,在脚下画了一片“黑荆棘阵”。借机喘息片刻,便从地上弹跳起来。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应用五年级学到的阵法。维持它所耗的魔力甚巨,但它在这时的情况下有着其它多数阵法难以企及的优势——它可以随着画阵者移动。我每奔出一步,黑色的魔法荆棘就贴着我的脚后疯狂生长,将我背后的偷袭阻碍在尖刺的屏障之外。我终于不必手忙脚乱地兼顾所有方向,于是在咒语和刀的交替使用间潜心梳理线索。 “生”的方向究竟将有什么出现?我并不相信那是一扇最终通往外界的大门。一至两天的测试时间不会都耗费在与这群人的厮杀上——哪怕是最强壮的刀者也无法在如此密集的围攻下支撑这么久。那个方向应当有着某种转机;能让人逃离这一成不变的平地,密密匝匝的人群,进入到下一个步骤。 我用腿将另一个人当胸踢飞,借着下一踏的力道向上跃起。我在那一瞬间得以从那些黑色的头顶上望过去,窥见了这地方的一角真容:这里实际上只有一方广场那么宽,所有的人头都聚集在我身处的这半边,留下另半边无人问津的光秃土地。苍白的海水环绕三面,一下又一下地拍击着海岸,在粉得泛红的天底显出一种荒谬的诡谲。空旷的地表朝我前进的方向无限延伸,远处的地平线上似乎矗立着一个小小的柱形物,尖顶上辍着一点不同寻常的黄色光亮。 “对了,”我脑内灵光一现,“那是之前夕阳落去的方向。” 有许多力量向我身体里涌来。我为了加快脚步,厮杀得更加铤而走险了,手臂上登时多了几条血痕。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随着那建筑的形状在我眼前初具端倪,那些人的动作也变得更为敏捷;仿佛他们察觉到了我的意图,往我身处的这片狭小空间里砸来愈渐密集的攻击,更加不顾一切地阻碍我的迫近。 “这样不行,”我向一个人的关节斩去,手心已经布满了汗水。我似乎在紧张之中劈得太重了,这一刀深深陷入了那具身体的血肉,让我的动作迟滞了一瞬。我的幻觉里甚至响起了刀刃抽离骨缝的嘎吱作响。“离那个灯塔样的地方起码还有一百步,谁知道他们最后会增强到什么程度?” 我把头发向后捋过去,但其中的一丝很快又粘在了我的眼角上,弄得我眼前一片迷离。 我苦中作乐地想:“要是能突然发现一个直达的传送阵就好了。” 这个无意间闪过的念头却让我一怔。想及之前土地两侧泾渭分明的场景,一个临时的计划泛上了我的心头。 我把黑荆棘阵收了回去,吝啬地积攒着每一滴魔力,全靠手里的刀招架那些亡命者的攻击。可能的致命伤都被我避开了,剩下的也不妨碍我的行动。随着血液的流失,我体内的魔力逐渐恢复到了三分之一左右,我便找准时机又放出了一波虹刺,乘隙在地上画了圆墙阵——它容易构建,但缺点是半径越大墙面越脆。我看着许多人被迫抵在透明的外墙上,放大的脸被推挤得向外挪去。我估算着自己剩余的魔力,适时停了手,仔细画起了单传送阵。 这阵法对纹路的要求极为精确,一处画歪便可能会带来可怕的差错。我在这短促的休憩间挪动站位,稳着手勾下传送阵的最后一笔,正好外围的圆墙也在此时碎裂。 我脚下的光在一瞬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53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53 间大亮,又在之后黯了下来。 “在第二个相应的阵法出现之前,单传送阵毫无用处。”我看过的某本书上曾这么说。 “向你致意。”我在裤子上抹了抹刀刃,劈向面前反扑过来的敌人。 我把精力全用在了自身的防御过程。我不再向上蛮冲,改作横向行走,所以仿佛也没有进一步地激怒那些人。我循着我那一瞥的记忆,磕磕绊绊地走着水平线。直到我加以确认,我已经走到了这片土地的另一端,带着那些不依不饶的袭击者。 我停了脚——我的脚几乎像是渴望着长在地上——挥霍出我累积下来的魔力,故技重施:虹刺、圆墙阵、传送阵。 我清晰地记得,那书上紧接的下一条规则是:“在第二个图纹相应的阵法出现之后,单传送阵将转变为一次性单向传送阵。” 我站上了传送阵中央,念了咒语。 我感到身体被一股魔力撕扯着,仿佛在短短的一秒被风拖得极为遥远。我睁开眼,四周一片空荡,而我已回到了土地的另一端,我第一次落下传送阵的地方。那上面甚至还有半片已经干涸的血手印——浅而小心地印在阵纹之外,记载着半个小时前曾发生的故事。 远处的追兵们似乎产生了一阵骚动,然后姿态颇为愤懑地向我这里跑来。 我紧紧握着刀柄,忍不住笑了,卯足了劲向那灯塔般的柱体冲了过去。 那些人被我远远地甩到了身后。灯塔在我视野里不断扩大,不过或许有些过分地大了——我逐渐认识到,这片土地大约是梯形的,而建筑物朝着我那一面的宽度完全占满了梯形的一整条短边,让人无法从它两侧绕行过去。它尖顶上黄色亮光也并非什么灯光,而是一个直立在上方的单薄大圆,说不清是落在建筑顶上还是悬在半空当中,像是一个黄色的纸太阳。但目前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它本身的构造——这建筑就像一个石头凿成的实心高柱,并没有任何可见的门或窗。 我用手细抚着塔光滑的灰壁,目光从墙体的每一处搜寻而过,最终不死心地承认了我刚才的发现: 我没有办法走进去,这条路是死的。 我并非没有尝试从白海里绕过。我先是把本来就破破烂烂的袖子撕了一片下来,投进海水里;当它还浮在水面上的时候,它就嗤嗤地化为了灰烬。 我在原地踱着步,以寻觅另外的契机。建筑底下的土地似乎有些不寻常的魔法痕迹。我试着向里注入了一滴魔力,然后有一些魔纹与其间交杂的字母随即亮了起来,但形状不完全。我推测这应该是垫在塔底的一个魔法阵,尚未完全被激活,仅能露出冰山一角。 根据亮起字母的数量来看,这显然是比“姓名收阵法”还要复杂而高明的一个大阵。 我忽然发现,那些字母并非无目的地嵌在上面;每三至七个字母的组合都能恰巧构成一个有意义的单词。 “你……将……前……往……的……” 我试着把它们拼了出来,在目光止于那黯淡的另半边魔法阵时,我不禁皱了皱眉头。 如果说魔法阵已经被激活了一半,那什么才是它真正的激活条件? 新的脚步声在我身后密密麻麻地响起。我深吸一口气转了过去,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一双双没有瞳孔的眼睛。他们从二十步之外,走到十五步以内。事实上我早就想过,我没准总能碰上这一刻,所以也不算毫无准备。我把刀收了,右手猛地按向地面,开始念起长长的咒语。 这咒语飘散在起伏的海浪中,听起来就像某种安然的乐曲声。 我想起三年前的那个夏天,我站在学院楼的走廊上,用这个咒语的初级版本烧了谁的袖子,然后卡拉扬走了过来,碰巧看到。当然,那个时候我满鼻都是那种幽微烟气——与学院内的午后相得益彰,也没试想过我会有一天自主自发地撞进这么凄风苦雨的境地里。 有一条赤红的线从我手下的土地直直地向他们那里延伸过去,在它快要撞上人堆的时候,它向旁裂成了左右两支;红色翻滚着飞速前进,烈焰高涨地在火线上炸开。我的几步之外瞬间变成了一片火海。 热浪烫得我有些睁不开眼。我听着不远处的那些惨嚎,确认了暂时无人从控火咒中逃脱后,把头微微偏向了塔的方向。 我忽然感觉有些地方变得不同了,在明亮的火光中费力眨着眼睛。这回不是我的错觉——塔下另一半的魔法阵已经大亮,余下的字母和图纹从残缺的部分一路蔓延开来,把整个塔底都包裹了进去。 ——启动魔法阵的关窍,原来是这片土地上的死亡人数;有如某种献祭。 轰的一声巨响传来,整片大地都在此刻颠簸震动,有许许多多的粉尘在那一刻猝不及防地扑了我满脸。待我再睁开眼时,我面前那高耸的塔已经荒诞地塌作一堆瓦砾,纸太阳也碎成了几块,分布在灰石构成的巨大残迹上。 我仰望着那堆残骸,攀着石头的尖角爬了上去,在顶端坐着稍事休息。魔法阵的余力似乎还在,它明亮的颜色正在褪去,正如远处那片随着海水涌现,渐渐熄灭的火海。 我盯着阵法里那些余下的字母,蠕动着嘴唇默读。 “你将前往的是那太阳落下的地方”——它说。 ☆、第三十五章 直到这一刻,我才能真正得到几分休息。我坐在废墟之上,放空地望向正在缓慢上涨的海平面。 刚才那场厮杀的感觉其实并不好。我在高度紧张中始终压抑着那个想法,以致于它现在才能露出一点苗头来:那些没有瞳孔的行尸实在与人太过相似。除去他们并不敏捷的思维,他们同样有着红色的血液、类人的行为能力、甚至吃痛之后的相似反应。 它给我以一种屠戮同类的感觉——就像是战争对人们所做的那样。 我疲惫地做了简单包扎。底下的那片海更加汹涌了,约莫迟早要漫过我身处的这片高地。我看到浪涛之间有几支烧得焦黑的人骨,在海水的淘洗下逐渐变回原本的白色,似乎正在长出新鲜的肌肉。 我拍了拍身上的灰,断定我不得不继续赶路了。 石堆下的另一端连着一条欹斜的长道。我把指北针拿在手里,踩过长道上面的红砂,不知不觉地抵达了一座光裸的崖边。崖的对面有另一座平齐的山崖,一座暗金色的宫殿矗立于其上。两者之间不算近,中间隔着不见底的深渊。 我再度朝指北针确认性地望了一眼,然后意识到我撞进了一个新的僵局。 周围什么线索都没有。我觉得还不是返程的时候,于是试图从那三条提示里搜出解法的蛛丝马迹。 “一切的发生均可遵循逻辑。” “你手里的牌会很有用。”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54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54 “你只要找到了‘眼’,那就是出口。” 第二条自从一开始就颇为明确,最后一条现在无需考虑,而第一条却还没有显露其有道理的地方。 白色的海、粉色的夜空、纸一般的太阳、没有门的死塔。这里有一切不合逻辑的景物,提示却在暗指这种静态的“违背逻辑”里,有“遵循逻辑”的动态发生。 那些——或者那一条遵循逻辑的动态,究竟是什么? 来处翻响的滔天水声引得我回头看去。那遥远的白海似乎正冲上天空,咕噜噜地泛着泡沫和热气。海已经变作了一个沸腾的立方,海水里涌出来那些新生的死人,接二连三地朝着我的方向奔来,很快又聚集成一片。 我站在万丈深渊的边角,眺望那些占满了我的退路、逐渐逼近的人群,哑然失笑地想:如果硬要说还有什么能符合逻辑,那就是他们对于我的执着了。 他们是依靠什么锁定了我?声音、气味、血液、视觉?都不应该。腥咸的海风足以掩盖一切猎物的踪迹,我们的外观绝不是能从极远处被指认出差距的。不能说这仅仅是规则如此——无处遁逃根本不该成为一条规则,它是处在这地方的抽象的“动态”,它的发生也要遵循逻辑。 我捏紧了手里的指北针,忽然想起了之前的一个片段。 那个把刀捅进自己喉咙里的人,我与他站立着僵持了有一段时间。当时他冲我顽固地瞪着眼睛,却说不上在与我对视,而是微低着头盯在我的上半身;现在想来,他看的大约是我的衣兜。 而当时我的衣兜里,只有一样不属于我自身的东西。 “你手里的牌会很有用”——“你手里的指北针会很有用”。 但谁又能提前预测到,它是以这种方式发挥了它的最大作用呢? 我把卡戎唤了出来,从悬崖边探出身子,将它试验性地往内凹的崖壁里扎去。在我不断使力的情况下,它的刀身一点一点地磨开了坚硬的石缝,只有刀柄被固定在外边。这个时候,我已经能看清赶来的第一批人没有瞳孔的圆形眼珠了。 “无论死活都要试一下,”我默念道,竭力将手中的指北针甩向深渊,“一劳永逸。” 我握住插入崖壁的刀柄,脚抵着岩石滑下崖面,把全身的重量都赘在握刀的手上。我听到头顶纷杂的脚步声,来源于很多人,消失之后又有新的覆盖上去。在我的余光里,那些人影从崖侧飞速地坠落,头向下地追随着那只落入深渊的指北针而去,仿佛折了翅膀、栽向地面,令天空都被短暂遮蔽的一群山雀。 我咬紧牙关,等到一切回归于寂静时才手臂酸软地提身爬上去。上面已经没有了人,只余下薄薄红砂上一片片交杂的足迹。 我想不出接下来有什么路线可走,便口干舌燥地对着宫殿坐了下来,第一百次开始怀念我的纸鸟。在淡红天穹的映衬之下,那栋暗金色的大殿其实很漂亮,像是被淡淡地渲染上了夕阳的影子。 我半闭着眼睛,算是假寐;也许过了有一个小时,我被一阵隆隆声惊醒。 那一幕在我睁眼的一刻直接映满了我的眼帘:前方庞大的山崖轰鸣着,以一种惊天动地的气势向我这里缓缓地移来。它身上的碎石与土砾不断坠落,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道尖而轻的啸响。不是我走向山,而是山走向我——它那厚厚的磐石里仿佛深藏着一台能够挪移历史巨轮的机器,携着大气磅礴的美,势不可挡、又理所当然地,将放大的辉煌宫殿推到了我的面前。 它的崖边与我这里的一撞,停下了。 我看得呆了;我的眼睛几乎无法眨动。我根本不知道我的哪些举动引向了这个结果——我甚至根本没怎么动弹。 但当我起身走向那扇金色大门时,我对于刚刚的事情忽地有了一个新的猜测。我不确定它真实与否。不管怎么说,我已经没法去验证它了。 ——“当人们走向夕阳下落的地方,他们需要的是什么?” 跨过长长的生命,走向万物安息所在。 ——“是时间。” 我在山崖挪来前,曾在原地等候了一个小时。 ☆、第三十六章 暗金宫殿上的大门是紧闭的,上面有一张十六宫格图。十五个方片可以在轨道间上下滑动,通过唯一的空格倒换位置,直到形成一幅连贯的图像。 每格方片上的图案仅有扭曲成不同角度的锁链,拼接后大概会构成一个内部联通的不规则立体。我在心里先做了几次尝试,然后依序开始挪动方块,却忽然发觉宫殿的外壁随之起了变化——镀金剥落了,整面墙的光泽正在渐渐黯淡下来,裸露出里面的棕灰色。用于支撑的木头内瓤仿佛正在腐朽,吱吱嘎嘎地发出根基摇晃的声音。有一些土屑从原先的金顶扑簌簌地掉落,和下面的泥土混为一体。 我为此不得不加快了速度。然而大约就在我拼到一半的时候,仿佛时光倒回一样的事情在宫殿的表面发生了。土屑一粒粒向上飘去,墙壁粗糙的内瓤像是被逐渐打磨得簇新,它的一角渗出光亮的金色,直至漫透整个平面。 待我拼完整幅图像后,那宫殿的外表竟像是从未变更过一般,恍若一个跳进我脑海又飞快溜走的白日梦。 我甩了甩头,走进了那扇已经在我面前打开的大门。 这栋宫殿的内部由一片庞大的立体迷宫构成,光是进门时的道路就分成三岔。盘旋的楼梯、滑梯、扶道上下交错,材质、设计不一,很是有些碧彩辉煌。它们给人以空间错乱的感觉,却奇迹般得并不显得拥挤。 我原本的猜想是,我应该去往宫殿的最顶端。但当我第三次莫名其妙地走回原点时,我终于意识到,我所面对的问题已经不单出现在方向感上了。 我站在大门门口,端详着那些蜿蜒向上的道路,心头莫名地冒出一点亲切感。仿佛那些道路正化为一根根没有修饰的线条,令什么图形跟我眼前的景象重叠了 “对了,”我想,“是大门上的拼图。” 可惜大门已经在我身后彻底落锁,我只好苦苦追溯自己的记忆,尽力拼凑出图形的一鳞半爪。我记得十六格中的那个空格是落在左上角的,画里唯有一条锁链能够连向它。 我带着我那点搜刮出来的回忆再度踏上了征程。我慎之又慎地一遍遍回顾脑内的图像,以确认我的路线没有偏差。有的时候我感觉我的脚步在向下去了,但又往往对比着四周发觉,我实际正在向上。我走得越来高,也越来越小心;有的道路两侧没有防护,且非常光滑。 我的四周越来越暗了,我已走到金顶的阴影之中。 这里就是最后一条路。它附近已经没有旁的分支,只有它还在倾斜向上。而我的脚粘在原地,迟迟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55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55 没有动弹。 这路与我现在脚下的位置间有个长约一步距的缺口,是拼图里绝没有呈现的部分。它长得如同一条水晶板,隐没在上层阴影里的另一端似乎断在半路,看上去哪里也不通。如果跳过去的人不能依赖它一口气冲上目的地,多半要面对一个不上则下——垂直落下——的局面。 “但迷宫的结构已经带来过多次视觉误差,”我想,“道路断绝的现象真的不是一个刻意为之的视觉陷阱吗?” 我屏息朝那里跨了过去。 我大概是向上迈了三步,按原先的计算,再接下来的一步就该跨空了。我硬着头皮往下看去,只见那断口仍是断茬整齐地树在那里,并没在我的视线中复原成什么康庄大道。现在退去已经来不及,我只能把重心尽量地向后挪,企图进行补救;但我随后便感到,我下落的前脚竟踩到了实处。 惯性令我继续向上踉跄几步。这路似乎带着我的身体在转,向我眼里涌进许多的光。我的面前忽然在这一转内变得平坦而宽阔了,脚下蜿蜒的路不知何时消了踪影。我发现我正踩着坚实的地板,整个人呆站在一座尖顶小木屋里。 屋子差不多有着阁楼大小,内里没有摆设。尽管屋里唯一的门半掩着、唯一的窗透着黑,这屋里仍旧充满了古怪而柔和的昏黄光线,可以见到细小的尘灰浮动。 我咳嗽了两声,伸手去握那木门的插销,五指立刻蹭上了一层灰。 “我手上沾满的一定是历史的尘埃。” 我这样自娱自乐地想着,却不经意发觉这尘埃背后另有东西——门闩上一只雕刻的眼睛在灰尘尽拭后露了出来。图案是叶形轮廓包着一个圆,简洁而含义明确。 “你只要找到了‘眼’,那就是出口。”我又喃喃地将这话在嘴里滚了一遍,望着被抽出插销、门扇洞开的木门,以及外面热闹的白日场景,心怦怦地跳动,“这么快吗?” 我忽然感到极度的疲惫,饥饿和口渴的感觉在这一瞬间又更为强烈地涌了上来。我甚至感到头脑发昏,唯一残存的一丝精力在牵引着我朝门外走去。我看到外面很亮,下面有着成群结队、服色鲜艳的人群,有号角的呜呜声响,有水果一车车地巡游而过。我觉得我的心已经飞到其中了,但因酸痛而变得迟钝的后脚在门槛处微微地绊了我一下,让我的心又从高处被扯回原地。 “有什么我忽略的地方。”我把脚慢慢地往回收,所幸身体仍在门间,木门并没有再度关上。我望了望门外发亮的天空,又猛地转去看那扇屋内的窗子。窗子被我拉开了;外面是黑沉沉的黑夜,看着不善。窗下似乎吊着什么东西。 我伸手去抹窗框,其中一处曾被我握紧的地方露出来一只眼睛。它跟之前门上的那只眼睛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圆形中间多出一个浅浅的小孔。 “两只眼睛。两个出口。”我想,“但出口一定都通往那条对的路吗?” 我决定再将这里好好搜寻一番。我原以为这空荡的屋里再没有什么可留意的了,却没有想到,一块最直白的提示始终躺在我的脚下。 我擦净了地板上的积灰,地面显出一些小字的粗糙雕刻,从屋子这头一直延伸到那一头。 离我最近、打首的那一行写着: 《死亡》:哥亚 我震惊地看到,那首已不存于大多藏书室的孤篇,竟然再度出现在了这一个测试里。 “死亡又是怎样的过程? 若你亲手将那天平拨动 而非在漫漫枯坐中? 无鹜注视它坠倒一侧 生便是扰于狂喜悲恸 脱离初生那层捆缚后的 鲜妍光景,鲜活意趣 究竟拘谨于挣扎思索 疲钝斗志,颓靡目光 佝偻的老行人啊 仍咎于伸长只手 为肩脊添上渴望之重 有冷眼旁观者问: 若生来必须磕绊求存 生究竟被赋予何义? 有人坦陈: 他已经看过山与海 最明亮的夜空 汇如长河的星流 他已闻得草木芳香 踏过不覆路基的长路 脚跟缠绵夏日丝缕 他已阅尽故哲旧册? 饱啖书载冷暖苦甘 与亡人神交已久 他或许有幸相逢三两真意 亲属挚友,垂爱者众? 踽踽半途 深觉身在一场荒诞梦 有冷眼旁观者问: 若要好笑地将生归结于梦 那不动、不思、不感、没于未知时 莫非是最清醒的所在? 有人坦陈: 他最终酣于沉睡,放纵自我 丰沛的灵魂游离枯槁的肉`体 在梦境里追逐那不可寻的理想国 那里再无前路与后路 游魂托生于己 各自沉溺 阅得此诗者, 若你已心有决定 我却要将这多余的话赠与你: 这世上多来笑谈 又稀有冷眼旁观者 若你不愿做此辈中人 便只将这诗埋于灰寂” 我看得心生感慨,忍不住又在最后一句上用手擦了擦。 这诗里有着强烈的死志,以致于那未知的死亡已经变作某种寻常而缥缈的形态了。它理直气壮指引阅者不必枯等,而是自寻死路——去“拨动天平”。 我试着抛开它的本义,将它与我的遭遇关联起来。我想我在这里的确遇到了许多生与死的隐喻;我将它们一一罗列。 “死亡”那张卡牌上的黑白天平。 那根的指针刻有“生”,指向的却是夕阳下落之处。 海水里烧得焦黑的人骨,生长出了新的肌理。 巨塔坍塌了,只为打通后面的路径。 我被引向悬崖,陷入绝地中的包围;我被指向一只高空中的断板。但它们的背后又隐有生机——悬崖会自己平齐,断板带来了出口的所在地。 我在开启那宫殿时,曾眼看它由新生到腐朽,又转瞬间由腐朽变作新生。 如果说这木屋内盛满了夕阳的色泽,那它无疑是门外白昼与窗外黑夜的连接点。目前的问题是,哪一端才是正确的? “生存引向死亡,死亡即是生存。”我想道,“诗里说得不差:我得‘自寻死路’。我得去夕阳下落的那一端。” 我的手蹭过那只带着瞳孔的雕刻眼睛,往窗外摸索我刚刚隐约看到的东西。窗下系着一条绳子,我牵着它晃了晃,模糊看见它系着一条独木舟,小舟正竖直地悬在半空中。我扳着窗框试探着去踩舟身;但落脚处的感觉有些奇怪,不像我正摇摇欲坠地踏在某个尖角,而是平实地踩上了一块宽阔的船板一样。 我把自己整个塞进了小舟。那感觉无比玄妙——我甚至分辨不清我在里面是横是竖。我头顶对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56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56 着一根维系平衡的绳子,脚底向着无边无际的黑暗。我知道我总得在两者里面做个抉择。 我拿出卡戎,沿着上方的绳子割了过去。 ☆、第三十七章 在绳子断裂的那一刻,我并没有任何下坠的感觉。我眼前的景象倏然变了,我发觉我正平躺在那小舟里,右手边竖着一只船桨。小舟正顺着潺潺溪流而下,粼粼波光倒映着夕阳的光泽,两岸是贫瘠发黄的草地。 我以为一切都已经在此时宣告结束,正想坐起来掬一捧水喝,却看到小舟正被带往一处岔道。左边仍连着平静的溪流,右边却通往一道疾驰的瀑布。我赶忙抓起桨,向后使力划水,终于在陷入急流前有惊无险地进入了左边的水道。 我还没看清前方的景观,霎时感到脑内重重地一震,河流、小舟、草地全都消失了。我整个人像是灵魂出窍一般,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浮到了半空,飘至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地方。 我大约是身在一个什么人的居所里。那屋子如同苦行者的静室一般简朴,但内里的布置清洁耐看,显示出被人经常打理的模样。有个人正坐在一张桌前,动笔写着什么。他垂落的米黄色头发挡住了他的一部分侧脸,只露出其苍白的鼻尖,以及架在上面的一副薄薄的圆片眼镜。 “弗洛伊德!”有个孩子的声音叫他,“弗洛伊德,弗洛伊德!” 那孩子风一样地跑到他身边,踮起脚尖,越过他的肩膀往桌上张望。 “叫我老师,”写字的人说,“或者可以像其他人一样称呼我为‘智者’。” “好吧,老师。”那孩子不情不愿地小声说。但他的忧愁是过眼即忘的,他没过多久就再度贴近了智者,十只手指扒在桌边,安安静静地待上了一会儿。 “你在忙什么,弗洛伊德?”孩子注视着伏案者手底的纸张,忍不住开口问道,“还是实验室的那些记录吗?” “对,”智者说。 “为什么他们总要占用你这么多时间?” “因为他们需要我。”智者耐心地解释道,“它值得被钻研。” “ ‘它’?”孩子仰起头,“它会让我们拥有很强悍的武力,然后变得很强大吗?” “你想用武力做什么呢?”智者说。 “可以打败其它的人。”孩子说,“如果有谁不喜欢我们的国家……” 智者迟疑着放下手中的笔,抚上身边孩子的头发。 “每个国度都很美丽,远方的诗篇也各有迷人之处。武力只是一时的办法。我们应当尽可能地避免杀戮带来的牺牲。”智者说,“不过答案是肯定的——我们会因它变得强大。一旦这门技术被真正地研发出来,它可以造福许多的人。” 孩子似懂非懂地望着他,眼里载满了好奇,“那你能占卜到的未来,它是什么样的?” “我并不能预见所有的未来,”智者说,“人们的说法将我神化了。我只不过比常人活得更久一些。” 我的灵魂在那一刻好像又被重新扯回了躯体。我如此切实地感到我正在撑开自己的双眼。我大约从未离开过我这只小舟,我眼前映入的仍旧是溪流的景况,好像刚刚那过分清晰的一幕仅存于幻想。但岔道口再度迎面而来,跟刚才一样,右面是流瀑。 我向左的第二次选择再度把我带进了一段陌生的场景之间。 还是上次那个朴素的房屋,有些小部件被挪动了,但总体变化不大。智者仍坐在那张旧椅子上。这次他没有写任何东西,只是双手交叠,恍若沉思。 屋里闯进来了一个青年——我一眼认出他是那孩子长大了些的模样,个子窜高了,一头棕发在后面揪成一个小团,五官也渐渐地脱离了稚气。相较之下,弗洛伊德虽有着一双沉淀了深厚年份的睿智眼睛,他那面庞却仿佛吝啬被时光的霜雪洗礼。如果不看他眼角细微的纹路,谁都会肯定他仍然保留着介于二十和三十之间的样貌。 “老师,”那青年在他面前说,“你要接下陛下给你的指令吗?” 智者用目光示意他坐,但他坚持站着。 “是的。”智者说,“我需要担任将领,引领我们的人朝对方腹地突入。他们的军队已经在我们疏漏时穿过了永夜之地,即将突破那层自然防线的屏障。我们来不及朝那里调兵,只能出奇制胜,使他们无法兼顾头尾。” “可为什么?你不应该去统领军队。”青年说,“你是智者、是先知、是科研家,是我们都景仰的——你并不是战士!我根本没有见过你杀人。” “我已预见到它的发生。”智者说。“这是陛下的命令,我听从于他。” 我看到青年捏紧了拳头。 “可那些王庭上的人都怕你……”青年说,“他们就是害怕你坐拥至高无上的权力。他们从不肯想想国家已经被逼到了什么样的境地,派发给你的行军补给根本不够用……那些研究才有刚刚了一点点起色!” 他看了看智者的神情,声音十分自觉地低落下来。 “不应该这样。”青年说,“原本只是一场误会。是外国的残兵误打误撞地穿过了我们的永夜之地,才会被我们不明就里的守卫误杀。他们却将它当作我们宣战的信号……” “没有任何长年累月的流血起源于简单的误会。”智者说。“一切的背后都有其理由,战争的外因往往复杂难辨,但内因始终如一:贪婪,或者复仇。现在是我们与他们彼此贪图。” 青年动了动嘴唇,像是想说什么。 “不用劝阻我,艾寻塔尔,”这是我第一次听见智者称呼青年的全名,“我不为王座上的权杖生存,仅仅是我的智者之职令我顺服于它。我是为这世上所有的人生存。” “那么,”青年的声线抖动了一下,“这‘所有的人’里,也包括了我吗?” “是的。”智者说。“包括你。” 我看到青年那双灵动的眼睛里燃烧着悲哀的火焰。 “你是否决定跟随我出征?”智者问道。 “当然了!”青年重重地说,就好像在迫切地许诺着什么。他仿佛意识到自己太过冲动,又在此刻微微后退了一步,“我永远与你同在。” 我的意识很快被抽离了那个环境。我来不及思考我在离开出口后被带入这样一段经历的原因,脑海里还回放着刚刚耳闻的对话。那仿佛涉及到了两个不同的国家。弗洛伊德拥有着能威胁到王权 “智者”身份,他的国家则拥有一片难以令人穿行的“永夜之地”。他们的敌国似乎是借故寻衅,向他们发动战争;而弗洛伊德的国王仿佛也并非善类,借着声东击西的理由,要求智者带领军队打入敌国的空巢。 那场对话是虚构的吗?我深知着它不可能发生在当下,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57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57 当下的一切已经归于和平。如果说它是真实的,它又是属于什么年代的历史?黄金时代从新历733年开始,自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东西大陆各国都战火炽烈。我不记得我曾看过任何有关“智者”或是“永夜之地”的记载。 我握着船桨,意图在第三个岔口重复我之前的做法。但令人感到恐慌的是,我这回的一切举措都陡然失效了,无论船桨如何拨起水花,小舟都仍在既定的轨道上纹丝不动。它无可避免地被卷入漩涡,由急流推动着栽进瀑布。我感到小舟整体向前翻了个跟头,我被疾驰的水流覆过头顶,向下沉没。 我的意识又飞出去了。这次场景的所在不是那个旧屋子,而是一口湖的湖边。湖面清澈而平静,是个很安谧的地方,只是周围的地面零落地洒了一些血点,在阳光下已经发黑了。 智者的学徒和我上回见到的相比没有什么变化——除却他破损的衣衫,以及消瘦了一些的面颊。但他身上总体还是干净的,唯有泥和尘灰沾染在上面。他对面的智者则不同。智者的衣袍上有干涸的血迹,眼下透着疲倦的淡青,嘴唇干瘪而苍白。 “他们现在要你去做俘虏,”智者的学徒说。他的手一直绞缠在背后微微颤抖,“他们怎么有权要你做俘虏?他们杀了我们那么多人,毁了我们的实验室,又得意洋洋地提出停战条约——” “他们也有很多人死在我们手上;是我们彼此争斗到这一步。我们的残军被围困于他们的未名湖这里三十天,已经穷尽一切逃脱的办法。我不希望再看到任何无谓的牺牲。”智者说。“不必为我担心,艾寻塔尔。他们需要的是我的头脑,性命不是必要条件。” “我当然坚信着你,智者。”我看到青年抱着脑袋,痛苦地低呼。“我只是……” “不需要再叫我智者。”弗洛伊德说。“我把智者的身份传递给你了。” “……我只是为你感到不甘。”剩余的那些字眼依次挣扎地跳出青年的喉咙。他睁大双眼,就如同他小时候睁大充满疑惑的眼睛,茫然而不平地控诉,“那些消极怠工的战士,那些王座边目不能视的人,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你却要为他们的安逸牺牲自己的后半生。老师……为什么啊!” “因为还有其他值得我这么做的人。濒临死亡的勇者、饱受饥寒的老人、无家可归的儿童、我们的人民。”弗洛伊德说,“我想要成全他们的心。” 青年默然不语。我看到他流下眼泪。 “我们的科研成果仍有一些存在于我的手稿里。艾寻塔尔,你是我们的火种,我需要你回国去,找到它们,将它们保存好。”弗洛伊德说,“我们的希望不会被损毁——战争的铁蹄无法将它踏灭。那些研究总有被发扬光大的一天。” 他说了再见,然后朝湖的另一端走去,走得很远了。新生的智者在原地摇摇欲坠地站着,努力使自己的身体保持着直立,仿佛在那一刻忍受着被抻拉的痛苦,硬生生地将自己挤塞进了一个年长者的模具。 “你成全了他们的心,”青年向他的背影嘶吼道,“可是你的,弗洛伊德——你的心呢?” 米黄色头发的人转过身来,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他眼角一些细微的皱纹仿佛都在此刻被抹去,连身上贯穿始终的沧桑感也没有了沉重的痕迹。 我隐约能从远处分辨出他的口型,是:“我的心已经沉入这未名湖底。” 我在那一刻感到自己的头浸没回了水流当中。我尽力憋着气,但还是呛进两口水——但奇怪的是,我并没有感到呼吸困难,也没有任何溺水时挣扎沉浮的表现。我似乎被瀑布摔进了某片湖的底部,正躺在湖底的石子上支开眼皮。 我本想尽快向上游离这片莫名的所在,石子间某样反射出光亮的东西却忽的吸住了我的视线。我情不自禁地对它伸手,却在碰到它的那一刻天旋地转。 我感觉我握着它,在一片干燥的空气里睁开了双眼。我背后靠着的正是我来时的黑色墙壁,面前是那个熟悉的接待员。 “恭喜通过,维森特.肖。”他对我说,并站起身来,与我握手。他递给我一个大的袋子与信封,“这是先锋军的铭牌,水、食物和衣服在另一个袋子里。第一次任务会在你毕业过后交到你手上。” “我想请教一个我的疑惑。”我问他,“在迈出带着眼睛的出口之后,所有人都会被直接传送到这里来吗?” “道理上说是秘密,不过对新兵来说就不大要紧了。”他说,“是的,跟我口述过经历的人都曾表示是这样。你出了什么意外吗?我可以跟科研部那群人反馈一下,他们或许会做出修改。” “没有。”我含糊地答,“我只是临近出门的时候快晕过去了,根本不记得走过了多少路。” 那人点点头,随即建议我去建筑左边的医院快速治疗一下,以免伤口恶化。和羽镇的经历不同,我在测试里所受的伤全在身上保留着。 我感到我紧握着的那样东西仍在硌着我的手心。 “所以这个测试有什么——呃,特定的奖品吗?”我试探道。 那人送我到门口,口气格外和蔼地跟我开了个玩笑:“你大约是在说入伍许可吧。” 我坐在医院的一个房间里,医师似乎对我这种历经了磨难的测试者见怪不怪,同情地长吁短叹一番,出门替我制备药剂。我瘫靠在座椅上,困得几乎想立刻睡去。有个小东西隔着一层布料贴在我身上,质感很明显,是我从湖里得来的那个“额外的赠礼”。 “倘若我除了自身所受的伤痕不能带出任何东西——就像我出来时身上没有一滴水珠——”我想,“那我在湖底里拿到的东西算是怎么一回事?” 想及此处,我测过神,将眼睛睁开了一点,从兜里把它挟了出来。 它原本是一颗银色的石头,现在却在躺在我的手心里改换着形状,中心凹陷了下去,形成一个逐渐变大的孔洞。它最后定型为一只薄薄的银色戒指;仔细看去,内壁还刻有一行古文字:“灵魂的假面”。 我听到脚步从门外传来,只能再短短地瞥上它一眼,随即将它丢回原处。 “久等了。”医生热情又歉然地说,向我推来几个长颈药瓶。“一共三金币十二银币。” 我道着谢接过,签下了我的账单地址,心里仍在反复揣测着那文字的含义。在回程的马车上我又将它悄悄试戴几回,但任何特别的现象都没有发生,于是我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三十八章 回去的后半程里我几乎都在昏昏沉沉地睡着。一直到车厢不再颠簸,我朦胧间听见有个人声喊:“抱歉,你得在这里下去了。” 我从座位里爬了下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58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58 来,发现马车停在了霍夫塔司所在的小镇外。 “交通似乎被封锁了。”车夫对我摇了摇头,以示他也不清楚内情。 大型的交通工具都被禁止进入镇中了。我的马车旁边还落了好几头飞翅马,各自呼呼地打着响鼻。那条边界线上每隔几步就站着一个黑制服的守卫。我把霍夫塔司的身份牌递给其中之一检查,终于在一番波折后被放行进去。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清晨的镇子内似乎比以往沉闷很多。以往喜欢在冬假结伴出门闲逛的学生们都不见影子,小街的两侧只有驮着木筐的人语鸟在卖报。我随便问它要了一份,它翅膀一抖,令一卷灰色报纸飞了出来,然后歪着小脑袋看我数钱。 “谢谢。”它字正腔圆地说着,把钱叼了过去,又扑棱棱地飞回了房檐上方。 我展开一看,第一版的版面上就登着“印沙向我国单方面提出采取战争手段”的大标题。我向下一扫;还没有任何战事展开,不过字里行间火药味很浓。印沙就是之前一直吵闹的两个小国之一——我不确定宣战这话是否仅限于威慑。据我了解,印沙虽然临近歌伦度南,但无论是国土面积还是军事力量都是远远不及的。 再往后的报上就没有大事发生了,霍夫塔司小镇莫名的封锁也没有被见报。我丢了报纸,边走边给几位朋友发了蝶书,告诉他们我已性命无忧地回来。 我想小花鸟也许已趁冬假回家消遣,兰朵和柯尔曼也许一同返回了王都。沃德国隔得较远,奥德应该是在校内的一个,或许在泡图书馆。 我猜想着我返校时见到的第一张熟悉面孔,穿过最后一条分外冷清的街道,向霍夫塔司的大门加快脚步走去。 石拱门下靠着一个穿着东院常服的人。他抱着手臂,眼睛半阖,脸色似乎被这晨间的光晕衬得有些苍白。 “柯尔曼!”我朝他跑去。“你特地来等我?” 他睁开双眼,点了点头。 “走吧。”他说。 我有很多话已经迫不及待地涌到嘴边,却都在他眼底的冷漠前迟疑收住了。我感到他和过去有些微妙的不同。他从前当然也是冷漠的,但似乎跟现在透出的那种不近人情有所区分;就像是有什么在他眼底过早地凝固了,不肯再流动。 他仿佛有话要对我说,正踟蹰着如何表达。 “西院有人出事了。”他开口道。 “奥德戈?”我脱口而出,登时刹住了脚步。 “不是。”柯尔曼说。 我暗地里松了口气,同时惭愧于刚刚浮现出的那点庆幸。 “那——”我抬脚向前走去,却没在余光里看到一旁的柯尔曼。 我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回过头去,发现他还站在原地。 “是兰朵。”柯尔曼说。 我和他进了医疗区,在兰朵的病床边并排坐着,小姑娘正安安静静地闭着双眼,一头卷发都被掖到了被子里, “什么时候的事?”我问他。 “一天前。”柯尔曼说。“她告诉我她要在早晨去放风,中午过来找我,但我们之后就失去了联络。我循着她的痕迹在西院找到了她。她就像现在这样,昏迷不醒,身上没有外伤。魔法会派来鉴定的人说是魔法阵反噬。她似乎发觉了一个地面上的阵法,想试着破开它,但被它的保护机制反伤到了。” “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医院说打入她体内的魔纹有古怪,他们还没找到救治的先例。只能暂时稳定她的情况。” “霍夫塔司内怎么会出这种安全事故……”我的目光停留在她失了血色的面颊上,“这不应该。” “那地方是封锁的。”柯尔曼说,“谁也不知道天台上的魔法阵来自于谁的手笔。” “等等,”我的喉咙忽然变得很干哑,“西院哪一栋楼的天台?” “西院主楼。”他说。 我顿时感到难以呼吸。 “我建议你打我几拳。”我说,“记得我对你们提起过它吗?是我告诉了她溜进去的方法——” 我看到柯尔曼的右手确实在那一瞬间捏紧了,上面的骨节都凸显得苍白。 “没有意义。”他说。然后他放松了手指,去碰兰朵的额头。“没有意义。” “但你起码可以——”我说,“可以感到好受一些?如果你把你的——诉诸于其他方面……” 我觉得我说了另外一些什么,然而连我自己都无法分辨自己话中的逻辑。 “那不一样,维森特。”柯尔曼静静地说。 我从未听到他这样心平气和地、几乎是死气沉沉地说话。如果不是他抬起了头,我甚至不会认为他在那一刻感到了痛苦。他冰封的情绪里泄出的悲哀,仅能刺得接收者微微一痛;有一些无处安放的愤慨逃窜到了空气里,漫无目的地流淌几周,最终隐没于荒芜。 我从前曾在他身上照见同我一样的迷惑,但现在不了,我才是更加迷惑的那一个。他看上去要洞彻很多。他庞杂的心绪大约彼此挤压着,令他泛上一个惨淡的笑容——他只用一句话来替它们收尾。 “你没有爱过谁,对吗?”他说。 我怔怔地看着他。 我只是忽然想起另一幕,好像曾经也有人这样地问我。 那是十一月份的酒吧,小花鸟坐在高脚凳上,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他平时对于饮酒的量都掌握得精准,每次酒会都属于最后还能走直线的那一批,那天却像是决意给自己满上许多杯。仿佛等到他醉了,或者让我以为他醉了,他才能不怯于将心底的话统统倒出来。 “爱是另一回事,”他对我说,“我——爱上了她,维森特。我发现我对别人再也说不出爱了。无论她们有着多么湛蓝的眼睛,性`感的红唇,耀眼的金发。” 我那时注视这个过去的金发碧眼偏好者,绞尽脑汁地想着挽救的办法。 “我不是要你来安慰我,”他醉眼朦胧地说,搭上我的肩膀,“我知道你也没有爱过。” 可我那一刻的脑海里同样闪过了另一些话语和颜色,不是黑发,也不是深蓝眼睛——我想反驳他,说我是战无不胜的爱之战士,且对自己的偏好有着与他不同的绝对坚持。但我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我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你说的对,”我对柯尔曼说,“我没有。” 我对他保证我会一同寻找兰朵体内魔纹的解法。我们两个沉默地坐了片刻,病房那扇闭合的门被人敲了敲,然后从外面被推开了。 进来的几个人系着斗篷、别着大魔导师的星星领针;看上去是隶属魔法会的人。 “维森特.肖先生。”其中打首那人说。 “维森特。”莱恩也从后面露出头来。他身上是同样的装束。 “我们正在找你,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59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59 ”首先进来那人说,“请跟我们过来一趟。” 柯尔曼留在了病房,我走在那些人身后出了医疗区。 莱恩慢下步伐来,和我并行:“不用焦虑,只是一些简单的提问。” “跟兰朵的事有关?” “可以这么想。”他说,“你只需如实回答就好。” ☆、第三十九章 他们带我去了西院主楼。这是我头一次进了八楼需要门禁的区域,除了能深入感到那混乱而浓郁的魔法气息以外,我并没有机会看看它的内部有多么特别。那些魔法会的人统共留下了三个,包括莱恩在内——他途间半开玩笑道“我也算挂名的参议员吧”——带我打开了其中一扇房门。 里面的布置很直指人心:一张横了半个房间的长桌,其后一条等长的硬背座椅,以及我现在正坐着的,那只面朝所有人的、孤零零的四脚凳。 正对着我的人双颊上有两道冷酷的纹路。他桌前放着记录簿,左侧分别坐着莱恩以及一名妆扮利落的女性,两人都没有要做出笔录的表示。 我在心里准备着所有我已知的信息,以备在提问时能够将它详尽地提供给他们。我开始回忆我第一次登上天台是在什么时候、对它保有什么大概印象、对于兰朵行为的可能判断,甚至预备起有关那魔法阵的猜测。 那男人在簿子上记了一些什么,随后终于停了笔,鹰隼般的眼睛对上了我的视线。 “所以维森特先生,你的第一个问题。”他说。 我点了点头,那些预想好的答案在我脑海里飞速地旋转着,像是一个被等待定格在某一节的齿轮。 “你认为,”那男人问道,“你的前教授:阿尔文.卡拉扬,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那齿轮匆忙地掉了下来,余下一片空白的错愕。 “他是我认识的最优秀的人之一。”我本能地答道,“他是一名尽责的教授,也是一位有趣的朋友。苛刻,有些脾气,但对他抱有热情的事物一向出奇温和。我从他的教导里获益良多。” “他平常都教授什么内容?” “文学。就是那种,诗歌,小说,戏剧,历史。我偶尔也会跟他谈论一些刀法方面的知识。” “他的活动范围?” “我不是很清楚。凡是一名教授能行走的地方,他大概都有权来往。” “他的偏好?” “涉猎很广。总体来说,他喜爱艺术。” 那男人将他的记录簿子翻过一页。 “我曾探知你是与他很亲密的学生。”他审读公文般地漠然说,“你与他私下的交往里,是否曾经察觉他的任何可疑行径?” 我心里忽地涌上一股怒气——不知所踪的怒气。也许早就涌上来了,只是之前它找不着北。我的心口被这怒气烫得火热,但我浑身的血都变冷了。这问题荒谬得让我几乎想笑起来。 我紧紧地盯着提问者,“我需要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作为一个被询问者,你不需要明白提问里的任何含义。”男人说。 “我不明白‘可疑’是怎样的判定标准,所以我不能给出任何答案。”我坚持道。 那男人面孔上的两道褶纹陷得更深了。他目光锐利地审视了我半晌。 “一个在校学生没有太多质疑的权利。”他说,“这是为了你自身好,肖先生。” 我平复着自己刚刚莫名的冲动——也许我已臻成功。当我再度听到我的声音时,它就跟对面那人的声线一样不近人情。 “我不能说出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我说。“请把我的回答当作‘没有’吧。” 过了气氛僵硬的一刻,那名始终没有开口的女性魔法师忽然动了动,打破了这屋内冰冷的沉默。 “等等,”她看向她的同僚,“他有这个权利。” “昂娜。”莱恩说。 但那名女魔法师继续道:“他的档案里有被先锋军录取的证明——他的职务迟早会替他阐明他的忠诚。我认为他有权了解一些内情。” 那做笔录的男人犹疑了一会儿,笔杆在他手里旋来旋去。 然后他对我说:“好吧,肖先生。毕竟你的第一样任务也快要到了。” 我直视着他。 “你的教授阿尔文.卡拉扬,850年毕业于霍夫塔司学院,851年被反聘为东院客座教授,同时申请成为两院文学课教授。歌伦度南国籍,”他说到这里,满意地对我一撇嘴角,“据记载是在歌伦度南本国出生长大,但魔法会情报部近来的调查显示,他是在十二岁时被歌国一对夫妇领养,来源不明。这对夫妇的陈年档案也充满疑点,且已经双双销声匿迹。他的出生证明曾被中学提出过疑问——这件事在当时被压下去了。” “这证明不了什么。”我对他说。 “他对你们声称他并非歌伦度南籍?” “……他对我说他来自浦国。” “这已经牵涉到了我们正在关注的一些问题——还有一名学生的生命安全,”那男人说。“最直接的一样证据:药石部已经就近提取了天台顶魔法阵上残留的魔力痕迹。它与卡拉扬的档案记载相吻合。那魔法阵是他的手笔。” 我的头脑深处升起一阵嗡嗡的轻响。我这几天路途奔波,睡眠也很仓促。我感到我的脑内已经绞成一团,无法再思考下去了。 那男人继续说道:“如果不是兰朵.莫里误闯了那封锁不严的天台,又错误地激发了上面隐藏的魔法阵,那个强大的阵法会一直不为人知地留在学院中央的主楼上。它也许已经存在了很久,被八楼透出的魔法气息掩盖得完美。如果它不是正处于破损的状态,魔法会也不会那么轻易地提取到上面的魔力。” “我不明白,”我说,“卡拉扬分明是刀——” 我的视线倏然落到我的左手上;我不由得收了声。 那男人却以为我是想到了什么,口吻放缓了一些。 “过去可以被编纂,但魔力的痕迹是确实的。我们不得不判定,阿尔文.卡拉扬是怀有某种目的来到歌伦度南。”他说。“对了,还有一点:那魔法阵上有很强的禁制,能重伤强行激发它的人,并随后自毁——但药石部还原出了它一半的魔纹,其中恰巧保有了比较有趣的一部分:姓名收阵法,落款a.bsp;。” “我现在可以将那个问题再向你重复一遍了,魔法士维森特,”那男人的声音一叠声地落下,严明又正义地,像个好的审查官,“你是否曾经察觉阿尔文.卡拉扬的任何可疑行径?你是否曾发觉他行迹诡秘,露出任何筹谋的蛛丝马迹?你是否曾见他——暗地里使用过魔法?” 凛冬的太阳从小窗里照了进来。我想起半年以前,我曾坐在同样的一栋楼的楼顶,对着从西院经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60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60 过的他招手。我想起一年半以前,我曾隐蔽在楼门附近的隐匿阵里,看他微笑着向我走来。 我想起我在那个夏天满心无忧地画下他的眼睛。我曾在羽镇的夜晚看过同样的一双眼睛;它们被我猝不及防地撞见,在一段未知曲调断断续续地被人重奏之后,仿佛载满了不可言明的感慨与哀愁。 面前的记录人注意到我的无措,脸上仿佛闪过一丝怜悯似的讥笑,笔尖冲着我,等待着我的答案。 可就在看清他表情的那一刻,我好像忽然知道该怎么放置手脚了。 我在他逼到近前的目光里定了定神,想使自己接下来的话能被平稳而坚定地说出来。 “我的答案是‘没有’,先生。”我说,“客观来讲,我仅仅是没有看到卡拉扬教授做出任何以上被你提及的行为,也不觉得他会将这些行径暴露给我;它们还是有其发生的可能。我虽不能肯定,但同样不会盲目地做出否定。” 我平视着他的眼睛:“但我还要额外地提出几句私人观点——如果你还需要我更多供词的话,先生。卡拉扬是我见过的最为正直、诚恳、高尚的人。我笃信他的人格,我很明白他的灵魂。直到此时此刻,我仍旧情愿坚持我这些观点,并且愿意就此作出担保。” 对面那人的脸色变得微微发青。他又提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最后浅要地绕到兰朵的情况上。他们带我走上了天台查看那个残余的魔法阵,询问我是否有所想法。那魔法阵已经被维持在半激发的状态下,大半魔纹微微地发着光。图形很古怪,但我不知为何对它有着一种熟悉感,就好像它能令我的记忆产生某种共鸣。 我甚至在看了几眼后就知道,我面前的是一个残缺的传送法阵。 我没有对他们表露任何类似的看法;于是这场提问到此为止了。那通往天台的大窗在我们身后又一次落了锁,莱恩和其他魔法会成员留在了主楼里,让我先行离开。 所有的回忆都极为混乱地涌向我的脑内,争先出现,再缩回头去。我在路上想到了太多零碎的细节,甚至都不确定自己是否已走过了公寓。我的手在兜里无意识地摸索着,将那枚戒指在手指之间来回套弄,让冰凉的戒身圈上我的指肚。 我看到奥德正从远处朝这里疾步赶来,便向他喊道:“奥德戈!” 他走到我面前,隔得有一些距离,略显警惕地说:“你好。” “我知道兰朵的事了。”我对他说,“柯尔曼今早告诉了我。西院天台……” 奥德忽然打断了我,颇为怀疑地说,“……你是维森特?” 我立刻悟了个中原因,在兜里弄脱了那枚指环,果然看到他似乎松了口气。 “你的把戏。”他叹道。 “我看上去什么样?” “五官和脸型的各处细节都有改变,虽说单独来看差别不大,但合到一起确实很难看出是同一个人。”他想了想,“除了眼睛。眼睛细看之下还是一模一样。” “这个以后我会给你解释,似乎是个带有魔力的物件,”我看到他眼睛变亮了,“我现在有个更关键的问题要问。” “我听着。”奥德说。 “按理说——当隐匿阵外的人魔力比画阵者高深时,那隐匿阵对他来说是否就等同于不存在?” “是这样的。”奥德说。 我的心微微地、聊胜于无地落了一落。 “所以说,”我谨慎地选择着词汇,“无论刀者还是魔法士,只要他们魔力足够深厚,这种情况就始终适用?” 我看到奥德略带诧异地瞥了我一眼。 “不,以上内容是不包括刀者的——你的理论知识真的不妙。”奥德说,“两者的魔力系统都完全不统一。魔法士能看透隐匿阵的缘故,除却是他魔力的深厚使他明察秋毫以外,还要加上他曾经对阵纹无数回的运用,才能让魔法阵的运行暴露在他眼前。刀者怎么能做到这一点?” ☆、第四十章 “当魔法和刀光尚未纵横于这些大陆,语言学处在起步初期、还定位于形容具象事物的时候,人们就在其间称诉了他们针对情感的渴求。爱作为抽象的名词,与水、火、土地、森林这些可视的词语一同茂发出来,且令人惊奇的是,它在各类不相及的语言中拥有大同小异的内涵。 爱无疑是无所不包的。后来它被分划出细小的一个旁支——称作爱情。 某个国度里曾流传着这样一个神话:缄默女神媞拉耳德从云端向下看时,无意间被一名凡人的面庞迷惑心神。她乞求众神之王该亚为她打开通往凡界的通路,于是该亚为她挥手搭筑天梯。天梯由飘浮的木匣们组成,唯有她站在其上打开匣盖,下面一级的天阶才会随后飞来。 缄默女神曾只手开过四百三十八只足下的木匣;它们里面一概空空如也。而当她翻开第四百三十九只时,她突然能够开口说话,长长的天梯从她脚下那节开始碎裂,将她由半空直接摔入人间。据诸天之上的闲言碎语讲,那第四百三十九只匣子里藏有的便是“爱情”。 每个人所拥有的爱情实际又有所不同,从本质到到表现形态,从深度到时间。有人认定爱情定须袒怀赤忱,有人则听凭本能紧锁心灵。有人在目光首次交融时便能知悉爱情所在,于是迎上那崎岖坎坷、艰难险阻。有人即便在最初便幸运地抵达终点,也对于他身处的境地满怀懵懂。以上等等心绪,不一而足,都粗略地尽皆归到一类:“爱情”。 不过,类似于这样模糊的划分,也许正是语言学的浪漫之处。 ……” “你在看什么?”奥德来到我背后说。 “阵法学。”我说。 “不大像。”奥德伸手点了点书角,又将手在我眼前一晃,“你确定吗,维森特?我需要通过你的回答来判断你是否仍旧适合接下来的大比。” 我瞟了一眼右下角的书名,“我看错了。我可能把书架的编号弄混了。我总觉得我拿的是阵法书,但它现在还没讲到阵法。” 奥德替我合上了书页,坐到我的一边。 “还有一个小时就轮到你了。”他说,“在图书馆随便摊开一本书发愣半天可没什么意思,你都没关注到它在讲什么。” “我是求学心切。”我对他说,“精神上太过超脱,反而忽略了内容。” “这就是你对于‘走神’的解释?” 我看着奥德,嘿然一笑。他反倒比我显得更忧心忡忡。 “走吧,”他说着,收了我的书,“我们该提前去场地。” 我点了点头。 在一个多月前的那场询问过后,我忍不住给卡拉扬发了几封蝶书,质询有关他身份那些问题。但他从那时起便断了回信,我索性也强行按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61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61 捺住了自己的冲动,专心为即将到来的大比做出准备。 以往年末就会结束的大比被顺延到了今年的二月。五年级内部经历了几轮一对一的淘汰赛,又打下去了几个越级挑战的低年级生,目前已然是最后的一轮。奇数的报名者两两赛出胜负,在昨天交错地比了几场,现在终于推进到了末尾——我两年前的话一语成谶;最后的胜负即将在我与柯尔曼之间决出。 奥德惜败于之前的某一回,最终还是没有和我在场上碰到。他对此没有发表什么言论,但我能感到他心怀遗憾,同时发觉他在今天将这种情绪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 “我仍旧对你准备的法阵抱有怀疑。”他说。“它过于利弊分明了。” 这是他在路上第三次这么强调,途间和我口头温习了好几遍这阵法的魔纹走向。 “它是策略的一部分,我专门挑来的课外读物。”我说。“如果知道对手是谁还不去设计对策,那确实非常可惜。” “不过你掌握得并不扎实。”他言简意赅地指出来。 “蒙混柯尔曼也许足够,”我说,“他不了解魔法士的特性——也许根本不会想要深入了解。” 奥德戈是唯一一个提前了解我全程设计的人,此时摇头笑道:“你的灵感啊。” 我在布满黄草的角斗场上与柯尔曼相对致意。远处的评判席里似乎还是与两年前相似的人;执行校长罗吉斯女士,西院和东院的一些教授,其中仿佛有我见过的那名刀法教授胡根。我跟奥德这回一点也没有迟到;他坐在了观众席的第一排。可惜那里缺了兰朵,不见小姑娘飘动的卷发和清脆笑声。 在我的正对面,柯尔曼握刀的手很稳,只是神态不再包含两年前那种隐约的雀跃。他眼里也并存着各种干扰,或者与我相似,或者不同。 但那些繁杂的念头都在取胜的愿景前短暂地绕开了道。我看着他,知道他也在让自己这么想。我想我们中总有一个是一定要获胜的,所以该拼尽全力地在此刻求取它——无论是为了谁。 它应当成为重获新生的一个证明。 我们中间隔了五步的距离,只等评判席一声令下就能开始我们的对抗。 余光里有一束光冲上天空。我向后疾退,柯尔曼在同一时间不加犹豫地向我这里冲来。他前进的速度比我的退行要快。彗星织的咒语稍微将他逼退了一点,但他对待这东西已经很娴熟了,用刀背依次敲裂了那些光束。大约过了十五秒,他破开了那层眼花缭乱的屏障,我们开始近身搏斗。 卡戎一直被我带在身侧。学生们可以自由择选大比的武器,只要不使出刀魂,没人能够分辨这是否属于一把人工制作的刀具。我拔出它与柯尔曼对垒,在打斗过程中将身形压得很低;我的动作更倾向于躲闪而非正面相抗,甚至有几次直接从他身边翻滚而过。 我能感到柯尔曼也没有彻底地放开姿态。尽管我们一直小范围地四处缠斗,他始终没有踏入我最初站立的位置后方,仿佛在谨慎地寻找着什么。 当我的手第十二次有意地蹭过地面的时候,我默念一句:“来了”,从地上纵起身,将刀向柯尔曼的面门劈了过去,同时朝后尽可能地跳了一大步。柯尔曼不防这猝然间大开大阖的一击,上半身当即后仰躲闪,左脚也随之向后踏住,以稳身形。但他之后就不再动了,站直了身体,左手的刀垂落下来,眼里是一片空茫。 我看到他的反应,知道这回是得手了。 我给他设下的第一个阵是“镜阵”。在迷惑他视线的十五秒内,它的雏形已经在他冲向我的必经之路上匆匆打下。之后的缠斗中,我多次与他倒换位置,空闲的右手不断蹭过地面以补足细节。他始终提防着我最初的站位后藏着古怪,却未曾想真正的陷阱就设在他的背后——他曾走过的路上。 镜阵无法伤人,只能让阵内人仿佛置身于一个镜面环绕的空间,一时间寻找不到出路。它会将阵内的中招者与阵外人暂时隔离,直到中招者正确地迈出阵法范围为止。 它的构成并不精细,只需粗糙地画对形状即可;所以它的解法也很简单。西院五年级生大约都熟知这破阵口诀:“左三、后一、右五、前七”——陷入阵法后保持不动,然后按口诀所示走上相应步数。但此时的柯尔曼显然并不了解内情,他试探地向前迈了几步,脚步便随后打了个转,几道光墙在他面前与身侧交相浮现。 我抓紧时间在镜阵的四周布了几个小束缚阵,又在十步以外另起了一个新阵。随着时间流逝,镜阵里的柯尔曼渐渐察觉到了端倪。他不再寻求出阵的捷径,而是一概靠武力劈碎他眼前层层叠叠的屏障。这手段费力却有效,将他推往了镜阵的边缘。 新阵的阵纹在地面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我的手勾画到十字的最后一笔,联过阵法的两端,手掌按在了阵法的中心。 在柯尔曼踉跄地迈出镜阵、跌入某一个束缚阵时,黑夜也在那一刻降临了。 沉沉的黑以我手底为圆心向外飞速扩散,如同一团吸了浓墨的云絮脱了束缚,无限地涨开它的边沿。地表的墨色漫向了天空,遮蔽了我们头顶所有的光亮。我们在暗中仔细聆听着彼此的呼吸。评判席和观众席都处在这阵法范围之外,以他们的视角,大约只能看到场地一侧一个黑色的巨大圆球。 “这是什么?”我听见柯尔曼压抑的呼吸声。 “暗夜之阵。”我说着,半跪在地上,手掌还钉在阵中央,我们之间只有它与那个生效的束缚阵依旧发着亮,“我精心研习的课外读物。” 暗夜之阵能令中招者的魔力在短时间内彻底枯竭。除了身处于我这个位置的画阵者,阵法范围内的人都逃不过这一劫。它对于魔力的汲取能补充一些画阵者的消耗,所以此时的我只感到魔力微有下滑,并不明显。 柯尔曼则不同了。临时束缚阵困住了他的双脚,魔力的抽离令他无法释放冰属刀魂,像前年的大比时那般破阵。我计算着那临时束缚阵剩余的持续时间,右手仍旧贴紧阵法维持它的运作——暗夜之阵的弊端就在这里。它敌我不分。我得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不然它便会令我在短短十几秒之内落入与柯尔曼相似的处境。 我打算在束缚阵失效的前一刹扑向柯尔曼,扛过暗夜之阵涌来的负面影响,与魔力枯竭的他速战速决。 柯尔曼起先显得很茫然,但现在似乎已彻底冷静下来,赛伦提安被他紧握着贴在地面。他用孤狼般的眼神紧盯着我的所在,硬生生地把身体掰向一个随时能够起跑的姿势。 “别那么自大。”他说。 “还有五秒。”我说。 他垂下了眼睛,能够活动的右手忽然发力一扬。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62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62 有什么东西在那一刻破空而来,我却不适时地把注意力放在了他脸上的笑容——那好像是带有鲜血意味的一个笑。紧接着我感到我右手的手腕袭来了一阵巨大的疼痛,它立刻麻木且高肿起来了,被冲击力带离得向后挪去,脱离了阵心的位置。 魔力如潮水一般从我的脉络里抽离。它带来的虚弱感与疼痛并驾齐驱,让我在一瞬间重心不稳,翻倒在了地面上。五秒的时限早已退至尽头。我就地一滚,避开了柯尔曼致命的第二击。但他占据了上风;我仰躺在地上,左手的卡戎抵住他重拾的赛伦提安,他向下施着力,居高临下地望着我。 他孤注一掷,向我抛出了他的刀——并且他成功了。 我确实太过自大。哪怕他确实对这个阵法的诀窍一无所知,他仍旧通过观察一击得中。我的右手微微一动就疼痛至极,不提大型的阵法,连小型的符纹大抵都要画得艰难。我所倚靠的魔力上的优势,已经在他这一举之后所剩无几了。 “认输吗,维森特?”他说。他的刀刃还在向下压,向我的脖颈一点点逼近。远处的黑暗因为脱离了画阵者的掌控,正迸裂出丝丝裂痕。 我也在问我自己同样的问题。事实上大比就是这样——说不上多么复杂;一着不慎,就很难从颓势中走出。正如柯尔曼之前误入了镜阵,随后便栽进连环的陷阱。只不过我此时的境遇比起他那时,还要少了更多转机与变数。 “那是什么,控火咒?”柯尔曼看向我的右手边。我刚刚试图凭借印象在地面画出一个完整的图纹,但因为手腕的颤抖而收效甚微。它只溅出几颗零落的火星,在这漫漫的黑暗里显得渺小至极。 “对啊。”我说。“内测版的,不太完美。” 柯尔曼皱了皱眉头,表示不想与我多费口舌。 “认输吗?”他再一次地确认道。 卡戎离我的脖颈越来越近,刀刃在与赛伦提安交抵时闪出暗色的寒光。 ——“我会在三年后将大比的勋章摘给你。” ——“要记得我曾说过的也只是‘也许’?” ——“那让我来把这个词摘掉吧。有点妄想总是好的。” 我自那时起总是避免想起我与卡拉扬的对话,它却还是在此刻不听劝阻地冒了上来。而至今当它回顾我脑海的时候,我都从头到尾地热血沸腾。 我紧紧地握着卡戎的刀柄;我的脖子似乎已能感受到它尖端冰凉的温度。 “怎么可能。”我说道。 我登时感到右手的疼痛不算什么了,左肩某一点上突如其来的魔力涌入推挤得我每一个骨节都在呻吟,庞大的痛苦在我全身炸裂开来。我的刀魂脱缰般地从卡戎的刀身窜出,在电光石火里划过柯尔曼的两颊,于他身后燃起熊熊火焰。但花瓣的数目比起以往多上太多了,奔涌的速度又是如此之快,以致于我根本不能说清它们的原型是一片片的花,也无法看清它们涌现的轨道。柯尔曼大约更加不清楚;他震惊地望向身后,那里的冲天火光把正在碎裂的黑夜一寸寸染上红色。 他的手不觉懈了劲,我从他的刀刃下逃出。 我浑身各处无一不在痛,还有那种魔力爆发后过度透支的窒息感,只能抱着手臂撤向角斗场的一角。黑暗的笼罩已经彻底消失了,但那场地里流窜的火光依旧,它追逐着柯尔曼的身形不放,火舌将他卷入一层又一层炽热的包围。 “第二个被引爆的‘节’……”我想道。 我听到远处有人隐约地在说“控火咒”之类,然后大约是魔力干涸的柯尔曼脱了力,令这场决赛被敲定了结局。火焰还在不屈不挠地燃烧着,一团混乱都留给了角斗场的工作人员。 大比的结果已无悬念。罗吉斯女士在之后将那勋章授予了我,并且有些不大情愿地贴了贴我的面颊。 “你非常棒。”她说。 莱恩站在一旁笑着,指点了我勋章的戴法——我这才知道,大比头名的勋章并非要配在胸前。它拇指盖大小,精致而厚重,正面刻有霍夫塔司学院的纹样,背面刻有我名字的缩写,刻痕还发着烫;可以充作一枚袖扣。 柯尔曼在与我握手后也下了场。 “很厉害,”他说,“我没想到你在那个时候还能爆发出魔力。” 观众席里的学生们已经跳了起来。我听到有人高呼:“今年的胜利属于西院!”随后类似的声浪一波盖过一波。东院的人显然不太满意,立刻与对面唇枪舌战起来。西院坐席已经被欢乐的海洋囫囵淹了过去,小花鸟冲来拥抱我,似乎是想把我抬起来转上几圈,不过没成功。奥德也轻轻用手臂环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找借口提前离开了庆祝会,满身疲惫地回到公寓。那些对决、欢呼与火焰的热度,好像都已经在此刻被抛向了遥远的过去,只留下那深入骨髓的痛觉遗下的轨迹。我抚摩了一下左袖钉着的勋章,拉开`房门,盘算着怎么用最快的方法把自己丢到床上。 可一个封闭的木盒阻住了我的脚步。我盯着它看了片刻,将它从地上拾了起来。房门在我身后关上,被我的后背死死抵住。我似乎心有预感,翻开那盒盖的手都有些不稳。 盒里盛着一把淡金色的短刀——是我熟悉的那一把,刀柄有着绮丽的玫瑰刻纹。盒子的各个角落都没有署名,仅有一张简短的便条随我的举动飘落在地上。 我双膝僵硬着,仿佛魔力再一次地从我体内被抽空了。我甚至无法作出一个正常的捡拾动作,只好俯下`身去看它。纸条上面写着短短的一行字,正对着我,从左到右地摊平在地上: “你征服了我,所以它属于你了。” 我冲向了屋内半开的窗口。随窗扇被我推开的唯有一片夜晚的寂静,外面树影婆娑,仿佛从未有人经由这里走过。 卡戎已经被我收回体内了,“熔火”被我配在了侧腰上,大衣的衣摆遮住了它的存在。我在学院里四处奔走——还不算深夜,只是天色变得漆黑,四处雾蒙蒙地泛着水汽,月亮半掩在云层身后。我胡乱闯了好几个地方,才后知后觉地想到我这么寻人算得上毫无章法。但我已经十分疲惫了;我的步子慢了下来,开始漫无目的地带着我朝东院那边走去。 我熟门熟路地溜过东院的门禁,发现我正穿过那片雾柏林,走向后山。我总觉得那里该有些什么,然后我想起我两年前跑步时曾在那里撒下一把卡戎花种子。我挑过地势稍平的那一大片播种,并且常在途经时怀着半吊子园艺师的热切照料它们一番。我最后一次看到它们时,它们已经从土里冒出了一点新芽。不过后来我身体方面的锻炼结束,我就没有特意去故地重游过。 我循着我的记忆在山上转了几转。我几乎是闭着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63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63 眼睛走到了那片我熟悉的地方。那里已经不光是一地野草了,历经两年之久,橘红色的卡戎花格外茂盛地长成了一片,纤细的花茎甚至快要长到我齐腰高。我摸了摸其中之一的花瓣;它看上去柔软而又热烈。 但在那重叠的花影里,我的视线忽然掠过了另一团本不属于这座山的影子。大约有人正坐在不远处享受宁静,那些橘色的花恰巧没过了他的头顶。我深吸一口气,向后退了退。我能感到一些卡戎花轻轻弹到了我的小腿上。 我听到了窸窣的声音。那一丛花影被徐徐地从底部拨开了,展露出那人月光下的面孔。 “恭喜你,维森特,”他说,深深地看着我,“好久不见。” 我有一瞬间忘记了我该如何应对。我大约问了他很多问题——它们全都超出我理智地向他涌去。我记得我问了他为什么要来到霍夫塔司,问他他究竟拥有怎样的过去,问他“融合”的秘密,问他为什么要给我他的刀……我还提到兰朵。他只是用双眼望着我,一个问题也没有回答。 “我不能回答。”他说,“不如和我来打上一场吧,维森特。” 他这无疑是默认了那些人对于他的判定。我的刀微微颤动地落在我的手上,和他在短短的时间内交换了几十招。也许称不上交换——我太横冲直撞了,失却了一切逻辑的捆缚,只任疲倦、狠戾与悲哀牵扯我的一举一动。那些数小时前我还能做出的着意策划,此时突然一齐变得太过艰难。卡拉扬手里甚至没有刀,都能像打败当年那个初学者那样打败我。 但他没有举手去打败,堪堪与我维持着一个平局。 我挥刀的手骨在吱嘎作响,那“节”被引爆的后遗症也在不停提醒着我的无以为继。我没有就此止步,想在这个过程里耗干我的最后一丝力道,这样便能使我充斥疑惑的大脑得以停转——疑惑总是令人痛苦的。它令我太过痛苦了,尤其是在卡拉扬的脸无可辩驳地回归到我“现实”的那一刻。 我终于在某一步时承受不住我自己向前的冲势,撞得卡拉扬同我一起向地上倒去。他仿佛忘记了闪避,任由我摔在他身上。 附近的花被我们压倒了一片。我努力支起手肘从他身侧半撑起来,发觉他仍旧在看着我,卡戎花色的头发从他脖颈旁散开,月光在他眼底滚动着。我们离得太近,呼吸与目光都彼此交融。 我手中的刀茫然地跌在地上。我好像忽然清醒了一点,于是我又能开始说话了。 “我不介意‘融合’背后藏着什么。我知道你在教授我的初期并不想为我开辟刀魂。”我说,“特意教我刀法对于你的一切目的来说——无论什么——都没有意义。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事实上,连我自己也并不能完全笃定我自己的这番话,但我想我是赌中了。卡拉扬愣在了原地,我能感到他的身体变得僵硬起来。这好像是他今晚第一次流露的失态。 我的后背传来一点撕裂般的疼痛——我已有些撑不住这个姿势,随时都可能再度朝下摔去。我低声喘息着,试图去想些别的来盖过它。我本以为我的血早就在冰凉的空气里冷了下来,可是现在还没有;它化作了更加浓烈与冷静的疯狂,披着布满尖刺的战衣,让我在此刻说起了胡话——我知道我不该说的。我甚至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柯尔曼之前说得对,我什么都不明白。 “你在教我刀法的那一天曾经问我,你为什么要为我牺牲。我当时没办法给出答案,但我现在可以试着给你一个原因。”我说,“是因为你非常地爱我,对吗?” 他沉默了片刻,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我。然后我听见他隐隐地发出干涩的闷笑声,胸膛在我身下一抖一抖。 “我啊,我爱着你吗?”他轻声说,“是的。是的。” 他揪住了我的衣领,把我猛地拽向下方,随后深深地吻住了我。 有一阵我看到我眼前的景色由大地变作了天空,但那一小片空白很快又由卡拉扬填上。我们似乎亲吻了许久,彼此索取着,久到血腥味从我们唇齿间漫延开来,那些卡戎花淡淡的气息灌满我们的鼻腔。我仿佛一头扎进了一场无边又绝望的杀戮,但我的心底又轻轻地落了一朵花——就像那花朵本该有的颜色一样,炽烈又温柔。 卡拉扬忽然扣住我的手,从那片被压得七零八落的卡戎花间将我拽了起来。零零碎碎的尘土从我们身上滑落;我们面对面地站着,他将我的左手慎重地贴到唇边。 “请你也爱上我吧。”他说。 ☆、第四十一章 他不像是在等待着我的回应。他将一张纸片塞进了我的手心,随后在黑夜里匆匆地离开了。 “如果你想救她的话。”他塞给我纸片的时候这么说。我借着月光来看里面的内容,发现是一片手绘的魔纹,伴随着一些魔力运行时的诀窍。那种熟悉感再度袭上我的心头——它和我记忆里卡拉扬为我开辟刀魂时教我运转的魔力轨迹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我茫然又无措地站在花丛当中,纸片被我放进了我的口袋。我想起卡拉扬或许还没有看到我大比的勋章——我不知道我还应不应该把它交到他手里。我想起他的熔火还别在我的大衣内,我忘记了把它拿给他。 刀者的刀怎么可以送给他人呢?它决不应当成为一个礼物……它是无法成为一个礼物的。那是刀者灵魂的一部分,可以凭心念收到体内。没有了它,刀者的武学就要凭空短上一截;他们就没办法施展出他们的刀魂。 我将熔火拔了出来。它脱鞘的刀刃还微微地发着烫,被我竖直地举到眼前。我握着它的手有些不稳,它一直小幅度地颤动着,就像我那颗浸满了苦甘、不上不下的心脏。 我感到自己正绞缠在一个无比巨大的谜团中央。我不知道是谁拨动着魔法会与王室那些平静下的暗潮,不知道“融合”是一个怎样令人避忌的秘密,不知道卡拉扬的背后的阴影里是否牵连着某个更复杂、更庞大的阴谋。就好像一瞬间我就不再是自己命运的掌控者,而是被这个时代搬弄于股掌的渺小一员。我也不清楚我自己的心。我从前总是不肯承认——也不肯信任爱情的来临,或许现在依然如此。亲情有血缘与恩情的维系,友情有鼎力构筑的根基,而爱情无凭无靠,它总是自顾自地就生长出来。谁也无法提前估量出它的长度,也许它短促得在见到阳光的那一刹便会化为飞灰。 我只是始终知道,卡拉扬当然是我最爱的人。如果我还能对谁产生爱情,那当然是都要交付给他。 但是现在——即便我能足够坦诚地承认它的存在,它还保留有任何意义吗? 我闭了闭眼睛,手中的熔火被我泄愤般地劈向下方。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64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64 那些搅动的情绪令我伏身喘息了片刻;那短刀还指着地面,上面流溢的淡淡光芒好似能顺着刀尖滴落到地上。 然而我似乎随后听见了一些哔剥的响声,紧追而来的还有一股烧灼的气息。就在我刀尖指向的地上,我的脚边,有几簇小小的火苗正在燃烧。 我无法置信地凑近查看,却令火苗的温度烫到了我的手。 我很确信,我刚才挥动的确实是卡拉扬的熔火,而非我自己的卡戎。 我用手抚过淡金色的刀刃,头一次尝试去完全投入地感应这把来自于卡拉扬的刀。我让魔力透过我的手在刀身间打转。我能感到我的身体内部是高兴与之共鸣的——就像我在施用卡戎时那样的共鸣。我太过于熟悉这种感觉了。我跟随着我的本能,对它发出了某种呼唤。 于是我惊骇地注意到,我的刀魂——那些花瓣——正从熔火的刀刃下方出现。由于未曾加以控制,它们从掉入这片卡戎花地起便开始燃烧,并且有着逐渐形成一片大火的趋势。我呆在原地呛咳了好几声,才匆忙地画起降水咒的咒纹。 “我怎么可能用卡拉扬的刀施展出我自己的刀魂?”我想。 火势在降水咒的缓和下变小了,可惜我的头发也被浇成了一绺一绺,湿漉漉地往下滴水。地上的卡戎花被烧得七零八落,与一团团的黑灰为伍,可能要等到今年夏天才能重新长出来更多。我看着那一地灰烬,忽然想起了什么,把刀平摊在手里,以感受卡戎的方式去对它传达了某个命令——果不其然,熔火在我的催动下消失了。 这决不是我的错觉:我的体内现在存在着两把不同的刀。 我将它与卡戎一齐唤了出来,心情复杂地注视着它们。 “反过来想,如果我可以在这把刀上施展我的刀魂,”我想,“那卡拉扬是否也可以这么做——即便在它并非他的刀的前提之下?” 我在那一晚过后将魔纹誊抄了一遍;它被我交给了柯尔曼。我只向他担保这可以信赖,也许能改善兰朵的状况。我不知道柯尔曼是怎么与医疗区的人员交涉的,但兰朵看上去确乎在一天天地好起来,脸上也逐渐多了血色。等到三月中旬,她终于睁开了双眼;除了四肢稍感不灵便之外,她看上去精神饱满,抱住我们大哭了一场。 对于魔法阵反噬的过程,她也解释不太清楚。她说:“我一直对那些东西比较敏锐。我当时感到主楼天台的一角的魔力场有些奇怪,于是自己也过去注入了不少魔力,想让它显露原本的形态——然后我感觉浑身一痛,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所幸我们仅剩的日子风平浪静。我们用了一些时间给兰朵补习落下的课程,然后都各自起手准备毕业后的事情。奥德已经在预备申请内院的材料了,柯尔曼据说也要继续读内院,杜灵让他无需为王室那边的事费心。我在这其间悄悄拿出熔火来钻研,发现了它的不少奇特之处——它除了能被我当成自己的刀得心应手地使用以外,还可以细微地调整形状与大小。我可以将它缩到我整个手掌那么长。 原先的两个文学班被合并成了一个,换了更大的教室作为场地。接手五年级文学课的教授颇为无趣,不过大多数人对他评价尚好。我总是逃他的课,只在最后几堂课上规规矩矩地出席。最后那节课他脱下了自己常戴的棕色圆帽,用它装满了我们递过去的纸条。他说我们可以把任何问题或是感想写在上面,他会把它们挨个念出声来,做出解答。 其中不乏这样的内容: “我会想念你的,裘德教授。” “你还会继续在霍夫塔司待下去吗?” “你如何评价菲斯里教授(一名迷人的女老师)?” “是否方便透露今年文学课的期末考题?其他科目也可,如有告知必偿重谢。” 我随手写了“你认为霍夫塔司最好的文学教授是谁”,他的回答比较敷衍:“我有许多很棒的同事。” 不过在五花八门的提问中,某一张纸条上的文字仍旧独树一帜。裘德教授看到它的时候露出了一个很大的笑容,表示他将替一位神秘人传达诚挚的致意,继而用很庄重的声音念道: “你愿意嫁给我吗,兰朵?” 在这个问题被当众念出声之后,裘德教授立刻举起双手以示无辜。我听见兰朵小小地惊呼了一声,然后教室顿时被起哄和祝福的声音淹没了。所有人都能猜到那纸条出自谁手;她身边的柯尔曼望着她,一直微笑着。 小王子与他的兰朵在毕业典礼前夕订婚了。正如往年一样,新历857年这个不平静的年份里,霍夫塔司的毕业舞会还是被办得有声有色。我在那个时间点收到了先锋军的第一份任务指派,多少有些考核的意味。信上说我在完成第一次任务之后就可以转去都城的魔法会报到,他们会将我划分到先锋军的某一编号下。在此之前,我可以暂先联络学院里的莱恩教授。 信上写了,我应当于五月底动身前往浦国第九城的某处取回某样东西,具体地址精确到门牌号,那样东西据信中描述,是一个封闭的、巴掌大小的黑盒子。 我拿着信前去找了莱恩。我心知无条件服从国家是先锋军时刻牢记的条律,但那个地址令我十分困惑。信上说得太含糊了,任何有关进入该地址后的细节都没有涉及。我甚至不知道这是一次偷袭还是一次交接。 莱恩却在看到信之后皱紧了眉头,正色道:“作为你的魔法学教授,我建议你放弃这次任务,维森特。” “我可以吗?”我讶然道,“据说如果新兵的第一次任务失败,他们就无法被编入先锋军了。” “是这样的。”莱恩说,同时欠身请我坐下。“但你这次的任务实在非常特殊。我想象不出上层为什么要给你这样的任务。我只能这么说,我认为它的风险很高。” “是鹭丝女士下派的任务?”我问道。我想起那个白色短发的新任魔法会会长。我只在报纸上见过她的脸。 “不,不是她。先锋军虽然挂在魔法会名下,但实际还是直属于……”他似乎在后面的说法上改了口,很郑重地望向我,“……高层。总而言之,你接下这个任务不是个好的选择。” “是因为我的年龄?还是别的什么?” 莱恩沉吟片刻,说:“各方面都有。相信我,我不是在轻视你的能力。这任务不属于一个年轻人的职责,我也不认为一个新的战士真的能够完成它。” “我还以为你作为我的联络人,肯定要劝服我安心将它做完呢。” “我的确不应该阻止你的,维森特。”莱恩说,“只是一个教授的建议,并不来自于你的联络人。” 他将信交还给我,目光还等待着我的定夺。 “莱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65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65 恩先生,我知道我也许不该问,”我说,“但这件事的目的本身,它是正确的吗? 他那笑容消去了一些。他双眼之内仿佛包藏着深邃的海洋,里面有着我们都心知肚明其存在,但我目前无法洞彻的秘密。他什么也没有说,但颇为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我就没有什么理由能够拒绝它了。”我说。“让我去吧,莱恩先生。” ☆、第四十二章 或许是我误解了什么,当我执意决定接下那任务时,莱恩的眼底竟像是有着恳请般的劝阻神色。但他很快恢复了常态,又变回一位风度翩翩、令人挑不出错处的先生,对我细细地说了此行的注意事项,然后站起身来送我。 “战士的性命是放在第一位的。”他说。“如果你发现你力有不逮,我不会以任务失败的理由指责你。” 我对他说:“我知道。国家不会让她的战士白白送死,对吗?” 莱恩没有答我这个问题,额外叮嘱我去查询浦国相关的资料。 有关浦国,我其实已在校图书馆翻阅过不少书本。我在那里所能接触到的浦国资料实际非常少,即便它是歌伦度南的邻国之一,史书上有关两者间的纠葛也不过寥寥几笔。黄金年代长达七十年之久,其间炮火一直未曾断绝,世界各国的版图都多少有所变化。如果说歌伦度南曾与浦国在那时发生过龃龉,那也并不算什么罕事。我最近查到硕果仅存的战役记载说,在黄金年代末期,即新历788至803这段时间里,浦国跟歌伦度南是发生过战事的——不过比起当时各国混战的情况,史书上的这段记载十分短小,相较之下风浪平稳得很多。 我收到莱恩先生的叮嘱后才想起,我应当提前补习一些浦国现代社会的知识,但校图书馆这时候已经因假期暂闭,我便立刻想到了另一个藏书丰富的地点。 当飞翅马的前蹄落在我熟悉的那片平地上时,我的内心多少还是有些触动。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到这个地方了。自从我十三岁离开它之后,我曾经悄悄地回来过几次,远远地望上它两眼——只是单单来看这庄园;等到我去了霍夫塔司上学,我便再也没有回去过了。 天气很晴好,我从飞翅马上下来,跳到庄园外等候的那个人身前。他比起我上次见的时候长高了不少,目前已经快和我的身高持平。 “你过得怎么样,雷德蒙顿?” 我看着他问道。他穿得很整肃,亚麻色的衬衫、马甲与手杖,一头小卷发在风里打着旋。他支在原地恨恨地看着我,忽然走过来给了我一个拥抱。 “你这么多年不回来!”他说着,并重重地锤打几下我的背,手杖间或地打到我的脑袋。“我收到你的信时还以为有人冒名顶替。” 我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指着打起了盹的飞翅马,“马不能带进庄园?” “不能,”他察觉到我刻意刁难,于是也声气不虞地说,“我已经把这边闲余的人都支开了。但马身形太明显,我建议你还是让它在这里吃草。” 我依照他的办法把马栓了起来,那马合上眼皮,开始慢吞吞地啃地上修剪平齐的草叶。雷德蒙顿领我向内走去,嘴里还在不住说:“我当然状况甚佳。我这一年就要入学院了,我计划去念霍夫塔司。不是波卫——虽然母亲想让我去念波卫。” 我看了一眼他的侧影,蓦然间感到时光回流,有些晃神。 “真可惜你比我小六岁,”我说,“不然你亲爱的哥哥肯定会把你放在身边教导。” “你才不会,”他令我哭笑不得地控诉道,“你小时候只撺掇我去冒坏点子,长大以后也从不回家。母亲之前总不肯让我进藏书室,还是我软磨硬泡才堪堪让她松了口,准许我将钥匙用上一天。你得感谢我,维森特,不然她肯定——” “喔,肖恩夫人,”我低着头,去捉他那根像模像样的手杖,“她还像当年那么美吗?” 他停顿片刻,把手杖从我手心里绕开,说道:“还是很美。” 随即他静了下来,带我走到了一座熟悉的小楼前,用钥匙打开了它的大门。他在前面,半只脚跨入门内,忽然回头问我,“当年的母亲是怎样的?” 我抱着手臂,同他一起等候在门口。楼内的尘灰不厚,看得出最近经历过打扫,不过里面仍旧闷着一众旧书聚会的气息,我们便静候着新鲜空气流淌进来。 “是指你两岁前的时候?”我问道。 “我不记得那个时候发生过什么,”他的下颏轻轻地点了点领口,“只能由你来告诉我了。母亲她——应该不是会讲述过去的那类人。” “好吧。”我说。“趁着有空。” 我们实际从未聊起过这个话题,或者有任何时候像今天这样肩并肩地站着,心平气静地谈点什么。从前的他太小,而父亲过世后的那段时间里,一切都好像太匆忙了。 “那时候的她名不虚传地美。”我说,“父亲在世的时候,肖恩夫人十分活泼,就像任何一个深情又无忧的美人。父亲在外面忙于职务时,她就在庄园里翘首以待,伺弄花草、烘焙点心,偶尔也去探看房间里的我。她是个不太够格的魔法士,但父亲的刀法很好,她大约很崇拜他——也爱他极了。她对其它什么都说不上在乎。她从来不对童年的我施加什么教诲,我们大概只是每天碰上一面,然后她来查验我为刀法做的功课。 “她总是告诫我,我将来一定要长成我父亲那样的人。我是觉得她的话有其道理的——直到我父亲殉职,我与她之间原本那些由父亲维系起来的温情,都被他死亡带来的漫长灰暗消磨得一干二净。你当时只有两岁,可能什么都感受不到。她在那年性情大变,把唯一的重心忽然降在了我身上。她命令我向父亲那个高度迈进,要我培养他的习惯与爱好,遵守他笃信的法则,要我学一套得他风范的刀法。我弹琴、绘画、下棋、掷骰、更多地练刀——我当时其实很羡慕你,还能在屋子上下自由地走来走去,一直说些很幼稚的话。肖恩夫人把她那个时候的心血全都倾注到了我身上,只想打造出一个完美的、活着的影子。后来发生的事你都知道了……我到了十岁。” 雷德蒙顿动了动嘴唇,单薄的面皮下仿佛憋着什么话。他拽住我的手,说:“维森特——” 我和雷德蒙顿吵过很多孩子气的架。他当时似乎在大人的影响下不怎么喜欢我,但还是总忍不住凑过来跟我玩。他这种心口不一的症状在他自己十岁后就痊愈了,我们便忽然能够好好地交谈,但那时我已经搬出去数年了。 “她发现我是个魔法士的时候表情堪称绝望,”我回想起肖恩夫人苍白的面色,“她不能理解我的心情也与她相似,只是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66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66 用最刺耳的语言发泄她的悲伤,撕毁了我几本好不容易才肯拾起来的魔法书。她从那时起就没再给过我任何母亲的眷顾,转向了你。也就是那时我才想明白,她原来从来不爱她的孩子——她爱的永远只是我父亲。” “她或许已经改变了……”雷德蒙顿说。 “你知道你原先的名字并不叫雷德蒙顿吗?”我说,“你两岁前原本是斯科特.肖恩。” “我不那么介意它——我以能继承父亲的名讳为荣。”他低声说,“而且这之后的母亲就没有向我灌输任何‘成为父亲’的思想了。成为刀者之后的路都是我自己选的。” 我凝望着这个身旁站着的大孩子,心里忽然升起许多感慨。 “看来她也很爱你啊,”我说,“那很好。” 雷德蒙顿的眼圈泛上了一点红色。 他张了张口,忽然坚定而短促地说:“你回来吧,维森特。” 我的视线停留在他鞋尖,又转回他头顶,伸手去摸他的头发。这是我小时候常做的,虽说那时往往惹得他不高兴。 “我已经从族谱上除名了,雷德蒙,”我说,“我在祖父死去的那年就跟肖恩夫人彻底决裂,你当时在旁边好像还观赏得蛮开心。” 我看这名小绅士的眼泪在我说完这话后立刻要流出来,登时暗暗地慌了手脚,不再继续逗他:“你也不要怕我饿死在外面,祖父留给我了不少遗产,这个藏书室都要算在那里——可惜藏书室建在肖恩夫人的庄园里,她不许我回来探望。我不是还能时常来看你吗?”我又忍不住多嘴地补了一句,“况且你都十七岁了。” 他气得背转过身去,恰好小楼内陈年的气味也消散得差不多了,他便脚步碦碦地踩着楼梯往上走。我自知理亏,默默地跟在后面,等他回过头来的时候,我已经无法看出那个快要淌眼泪的人的模样了。 他向前一指,对我说:“你看。” 那屋里的景象仍旧令我记忆犹新:二十来排折叠成对角的书架,两扇大窗,一扇天窗,一只漆木色小圆桌,两把相对的靠椅。我仔细地抚摸过它们的表面,发觉它们上面还带着光照的温度。 “你不进来?”我对门口的雷德蒙顿喊道。 “我在这里等你。”他说。 “不用避讳遗嘱,”我说,“赶时间,快来帮我找找跟浦国有关的东西——最好是风土人情、社会结构那方面的。” 他任劳任怨地陪我上下,弄了一脸灰。小桌顶不过片刻就摞了一打书,我在本子上飞快地坐着摘抄,他坐在对面看我写字。 “你清楚父亲当年的死因吗?”他在我翻书的间隙问道。 “只知道是殉职。”我说,“我连他具体的职务都不很清楚,肖恩夫人也从未跟我提起过这些。” “父亲的遗物至今还没有找回来。”雷德蒙顿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消沉,“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母亲不肯告诉我——能有什么遗物被留在书房里?” “我也猜不到。”我说,“那又不像肖恩夫人的梳妆柜。” 我抽了另一本书来看,听见雷德蒙顿又问:“你知道那个盗贼后来怎么样了吗?” “她被肖恩这边抓住,然后下了狱,”我边写边答,“后来死了。” “没有说出遗物的去向?” “对。”我说。 雷德蒙顿可能是意识到了什么,不再追问有关那人的问题。但尽管如此,我的眼前还是不可遏地浮上了罗莎琳的脸。 我应该有很久没想起过她了。那个几乎陪我度过了我整个童年的人——在我出生的时候,她应当是十九岁,头脑机灵,懂一点魔法,作为贴身侍从和一位朋友,填补了我缺失“母亲”一词的所有空白。她无微不至地照料我,叫我起床,给我编织一些有趣的小玩意,给偶尔饿肚子的我溜去厨房做饭,在睡前为我念那些充满幻想的故事,甚至用自己的工钱偷偷给我买糖。在父亲逝世后的一段时间内,我生活里唯一的亮光就是她为我读的睡前故事。那时候她也不同于随肖恩夫人的态度疏远我的大部分人,对我还是像过去一般好。 我八岁时她正是二十七岁。我们当时已经有了很深的感情,我比依赖亲生母亲还要依赖她——如果我当时称得上是在依赖谁的话。 我对她说:“你将来不要结婚好不好?” 她笑着问我:“为什么呀?” 我非常幼稚地说:“如果你某天有了自己的孩子,你就不会再像现在这么爱我了。” 她还在我面前保持着笑容,但眼眶里亮晶晶的,仿佛溢满了泪水似的。 “好呀,”她说。“我向你保证,你就是我唯一的孩子。” 事实上,肖恩夫人那时正在为庄园内任职的人大换血,有不少工作了许多年的老人都被调出去了。我生怕罗莎琳也会离开,经常对她提起我的担忧。 “不要担心,”罗莎琳那时对我说,“万一我被调走了,或者开除出去,你还可以用蝶书跟我联络。你只要记得我蝴蝶的样子,不要跟别人的弄混了就好。” 我当时忧心忡忡,煞有介事地将她的蝴蝶在画本上画了百十来遍,这样我或许就能在十年二十年后也将她蝴蝶上的细节记得一清二楚。它是嫩绿色的,翅膀末梢带点鹅黄,每侧各有着三道柳穗子的模样。 剩下的事情我就不太愿意记起了。譬如她如何拿着钥匙和一袋东西从我父亲的书房里走出,满脸惊慌地给门外赶来的我下了失忆咒。她这举动还是惊动了一些人,使得她不得不短暂地逃遁在外。我那段时间的记忆都很混乱,她与她关联事物的存在从那里彻底消失了。我配合医师的救治,强行让各种记忆从魔咒的压制下挣脱出来。那个医师头发花白,额头沾了几块褐色的斑点,一直在很痛惜地说:“不过也好,你经历过这一次之后,就可以熟记失忆咒的解法……” “维森特?维森特!”我被一个近在咫尺的声音从回忆里拽了出来。 雷德蒙顿紧张的神情这才稍有缓和,上身向椅背靠去:“我瞧你突然间不动了。” 我示意他没什么大事,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做了些笔录。我们到夕阳西沉时各搬着一叠书走来走去,将它们挨个归回老地方。然而在这时,我却意外瞟见了一根我之前忽略了的书脊,内心咯噔地一落。 我尽可能不动声色地对雷德蒙顿表示,我打算再扫视一眼有无漏网之鱼,要他在外边等我。于是他靠在二楼门口,百无聊赖地闭着眼睛。 我屏住呼吸去摸那条书脊,看它一点点地被我从挤压的书本间抽出来。书脊是纯黑的,唯有逐渐裸在空气里的封面暴露出两个烫金的大字:“融合”。 我盯紧它身后架子上的那个空隙,开始翻动我多年前模糊的记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67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67 忆——我几乎可以确定,在我十三岁最后那次进入这藏书室时,祖父的书架上是绝没有这本《融合》的。 它的内容竟跟我三年级看到的那本禁书别无二致。 我正想将它合上塞回原处,却瞧见它的末页和封皮间滑落了一张对折的纸,泛着黄色,墨水隐隐约约地透过纸背,看上去有些年份。 “还没好吗,维森特?”雷德蒙顿在门口催促我,“当心母亲查岗。” “来了。”我说,随即理好了这最后一本书,只将那张纸胡乱塞进内兜里。我有某种预感,它或许不是一张普通的纸——既然它被夹在这书里,也许它会写着一些不简单的东西。 雷德蒙顿陪我走了一段时间,我们顶着夕阳走到庄园外,他为我解开了飞翅马。那马左近的一片草地秃得不成样子,我们都各自视若无睹。 “母亲说浦国不是个好地方。”雷德蒙顿说,一手递给我缰绳,“我总是听她无意间这么提及。总之,你要小心,维森特。” 我拽过缰绳,用另一只手去揽他的肩膀。 “总是‘维森特’、‘维森特’,”我打趣他道,“你难道不该叫我亲爱的哥哥?” 他甩开我的手,作势要用手杖来挑我,转而又给我一个拥抱。 “好吧,亲爱的大哥,”他说,“我再祝你一回一路平安。” ☆、第四十三章 我成功在五月底坐上了通往浦国的红皮车。浦国上方有空禁,而红皮车是唯一能从歌伦度南直达浦国第九城的交通工具。最近出入国界的排查变严了,我想如果不是我那张先锋军证件起到了一点作用,歌国这边也许没那么容易让我尽快拿到车票。 车厢共有十九节,我挑了一个空荡的位置坐下,听着这硬壳车吱吱呜呜地启程。我那件薄外衣的外兜里塞了浦国的零碎货币,内兜里装了我那个写诗本子、几块糖,外加我在测验里捡到的那枚戒指。我衬衫的袖口被缀上了那枚小小的勋章,同另一只扣子不起眼地并列在一起。我还在随身的袋子里装了些食水衣物,以备不时之需。 我在祖父的藏书室里找到了许多珍贵的材料记载。虽然近几年来的文献空白一直没有被填充上去,它旧时的贮藏已足够让我对浦国有个大概的了解。 依我看来,那些文献的内容在某些观点上是相当片面的。一些基本的资料不论——譬如浦国是歌伦度南靠西的邻国,国土有它四分之一大小,中心第九城由外八城均匀环绕——在另些地方实际很说不通。有一本纪史上面写道,浦国国王于797年甄选出了国内首位大主教伽伦诺,继而在全国传颂新神教信仰,发展了一批又一批忠实的信徒。而等到803年的时候,国内各大政策的推行都要经历这位新任大主教之手,国王与国会的地位反而形同架空了。 单是这一段里的矛盾之处便有不少。当时的国王大权在握,却让旧年代通行的神学浪潮将其左右;国王甄选与任命的亲信,竟在短短数年内褫夺了国王的实权;从前的浦国人民原本似乎并没有任何宗教信仰,而新神教甚至不是某种历史悠久的宗教——从这个新冒出的名字来看,有可能其教典都是近五十年新编的,但浦国人民偏偏接纳并信服于它。 以上这些渺远的古怪之处,或许还能在我抵达第九城之后被我验证几分真伪。然而我心里那个萦绕不去的困惑,尚自停留在我霍夫塔司的公寓里,埋藏在了又一本旧书的夹缝当中。 那天从《融合》里溜下的纸张实际是张信纸。它上面的字迹我并不熟悉,但其中打首便提到了一个我极为熟知的名字。 “亲爱的雷德蒙顿: 我已看过你提出的疑问。但我仍旧要对你说:不必质疑目标的正确性。所有坎坷都是必经的,因为我们要走向的是一个最宏大的时代——而它将成为一个时代的分割。在它出世之前,太多的人们都在跬步而行;而在它出世之后,所有的牺牲都会黯淡为停留在过去式的纸面文字。黄金时代!它将带来又一个黄金时代。焕然一新、翻天覆地,比之前那个变革更具有普世意义,值得我们付出一切。 我是如此渴望着,那个时代能在你我有生之年得以呈现。 祝你浦国之行一切顺利。 你的朋友, t” 根据信纸的老旧程度来看,收信人一定不是我刚打过交道的那位小雷德蒙顿先生。我们都坚信我们的父亲是个伟大的人,可我从未知道,我父亲曾参与的某件事——能够像信里所述,拥有划时代的意义。 这封信被夹在《融合》里,真的只是一个巧合吗? 我倚着红皮车的窗玻璃睡了一夜,直到车铃的清响从车头传来,我才收拾东西跳下了车。外面的温度偏低,五月底的天气如同入秋了一样,刮着微有寒酷的风。外城墙很素净,有几队穿着灰色罩袍的人刚沿着那里走过,我从城门的开口还能隐约瞄见城外的荒草。 这就是浦国的中心——第九城了。 城墙脚下实在风景荒凉。我回想了一遍任务提及的地址,将它模模糊糊地说出来询问路人。那个青年显得有些警惕,摇了摇头后便拔脚离开。倒是两个抱着琴路过的半大孩子很是热情,凑过来对我说明了一通,问我要了些零钱。我这才知道那地址在九城更往里的位置,只好又走上一段路,搭了一架木车。 车主十分健谈,在三言两语间问及我此行的目的。我来不及开口支吾过去,他却自己先讲得热火朝天: “你的口音听起来不像本城人,是外地来的吧?”他说,“第九城中心地段可比不上外面的热闹。你看这附近的商贩,调弄颜料的街头画家,还有唱歌的流浪儿和划人钱袋的扒手——这些景象等你再往里走就见不到了。那儿方圆几里都安静得很,礼义会的巡游卫天天都在,你总能见着。但有个例外——就是你说的第二十八街三十号。” 他哼起小曲,让车轮扭了个方向,从两排刷得青白的低矮房屋间穿过,又转过几丛空地上的蓝铃花。我还是头一回乘坐这种车,感觉非常新奇,忍不住前后左右地望个没完。我注意到,我身下的木车不是马匹在前边带动,也似乎不是魔力驱使,车主只需时不时地拨动左右手旁的几只机械手柄,那底下的几只车轮便会骨碌碌地转动。 “为什么那里不同于其他地方呢?”我接过他的话头,默认了外地人的说法。 “嘿,这你就不知道了——我猜也是。”车主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那第二十八街三十号外设得有布施点。听说最近除了面包跟果子,教会的人在前两天还在房子外新架了火炉。天气冷了,来得人总多一些。 “布施点?”我重复道,忽然灵光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68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68 一现,“是——我们的某位主教?” “就是伽伦诺大主教的倡议。”车主的话头仿佛拉宽了闸,连他的车也好似驾快了几分,“也只有在这么临近的地方才能真切体会到,主教大人是怎样的好心人!我从没见过有谁能比他更慈悲的——又无私,又良善。谁还能去体恤那些饿着肚子、无家可归者的景况?要我说,这些本来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是神最眷顾的子民,也是神最虔诚的信徒。不仅如此,我们的下一辈……” 他的声调登时落了下去,转而念了一句似于祷词的古语。我看到路边的人烟稀少起来,从街角后转出一队穿着灰色罩袍、脸半埋在宽连帽阴影下的人。他们的出现仿佛令身周的风化作消抹声音的海潮,街道两侧的行人都在见到他们时伫立不动。我们的车也停了下来,在那队人消失在视野外后才再度启程。 “是巡游卫?”我想起他之前提到的名词,试探地问道。 “是巡游卫。”那车主庄重地说。 他之后的话就不多了,四周也变得安谧,路边仅有的人都少言寡语。直到他将我放在二十八街上,才有遥远的喧嚷声传进我的耳朵。 我将车资朝他递过去,他收进钱囊里,对我说:“神爱他的子民。” “是的。”我随口接道。他那一瞬间的表情有些古怪,我意识到我可能说错了什么——但这个先前口若悬河的车主没有细究,调转方向走了。 空气很清冽,我深吸了一口气,走向三十号。 三十号的矮房外,有两个穿着灰色罩袍的嬷嬷露出头脸,正向拥挤成一团的干瘦孩子们散布食品。等候的人群除了小孩,还有外围一些衣衫整齐的青年和提着篮子的妇女,正渴盼地望向房子那侧升起的白色热气。我把“灵魂的假面”悄悄套在手指上,将薄外套揉得皱巴巴地抱在怀里,袖扣解开一个,也挤到人群后面。 排在我前面的是一个半老的人,身形略显佝偻,从覆在背部的布料上凸出一根脊骨。发放吃食的嬷嬷似乎将吃食递给了他,两人互相道了句什么,然后便轮到了我。 两个嬷嬷的身前摆了桌子,上面有着几只大筐;食物的香味和热气就是从那里散出来的。其中一个嬷嬷为我拿来了一只面包,另一位拿小碗替我盛了汤,温声告知我该将碗送回到哪里。 “谢谢。”我抬起眼睛,飞快地朝她们身后望去。这时候三十号房屋的概貌就清晰很多了——它与我之前看到的许多民宅外观类似,甚至要更简朴,正面整体都是灰白的,石制房柱上什么雕饰也没有。整座房子只有小小一层,一人宽的门口洞开——没有大门。本该安着的大门仿佛被卸掉了,从这里望去,只能隐约看见一条清洁的短走廊。 我将面包和汤碗都接在手上,只听那嬷嬷说:“神爱他的子民。” 我这回留了心,也试着答:“神爱他的子民。” 大约习俗正是这样没错。那嬷嬷温和可亲地露出笑容,示意我身后的人上前来。我怀里的一堆东西乱七八糟地叠着;我走到队伍末端,像许多人一样拿面包蘸着汤吃。 “我是第一天来的,”我对身旁一个小口狼吞虎咽的人悄声道,“能告诉我布施一般都在几点吗?” “中午到晚上八点都有。”那人似乎被问得噎了一口,狐疑地抬眼望我。 “所以说,其它时候这里都空无一人啰?” “除了巡逻卫。”那人说。继而专心于自己的食物,不再同我搭话。 那只银色的戒环被我一直戴在右手上。我找了一个二十九街附近的小旅馆,付了七天的房钱,开始留意巡游卫出没的路线和时间——其中有我的观察,也有流浪者随口透露的讯息。我发现三十号房屋本身似乎并不特别,在门外没有布施的时候,它的那扇门也是洞开的,仿佛并不防备着外来的闯入者。我在路过的几次都没见到有人从那里出入,认为它也许是个空屋。 出于谨慎,我在第七天晚上照例混入人群领了救济,然后缩到一边的墙角席地而坐。我用身体遮挡着我手指的动作,在身周断断续续地画了一个隐匿法阵。等到布施结束,人群散开,而一队巡游卫也恰恰从我眼前走过之后,我立刻朝三十号门口钻去。屋里那条走廊没有亮灯,不过一眼就能教人望到尽头。左右各有一个门洞,同样也没有门扇。 我先迈进了左手边的门,在手里画了一片小灯符纹来照明。 那是个不大的房间,看上去仿佛属于一个人的住所,陈设再朴素不过:一只靠墙的宽脚书桌,一把椅子,一张靠在窗下的床,床单是米白色的,跟床面一般大。这房间里打眼望去根本不存在能够藏匿东西的地方——连脚下的地板各处都是实心的。我反复地想了几遍令信上要求的内容,决定去看看右边的房间再做决定。 在我的小灯符纹再度被点亮的那一刹,我几乎要以为我之前走过的路程都属于我的错觉。右边那房间打眼望去就像是左边房间的完美复刻品,无论床、宽脚桌还是椅子的摆放位置都完全一致。但这间房多了两扇窗,镶在正对的两面墙上。一扇朝着布施处那一面;我走过去看,发觉那里的窗扇被钉死了——另一端的那扇倒是大敞着。我把头探向窗外看了看,发觉外面风景很好,栽了深色的树木,不远处还有一湾湖水。 “这地方几乎是家徒四壁,”我懊丧地想,“所以也并不需要守卫。” 我敲了敲墙壁,正待不死心地再搜寻一遍,却在低垂眼睛时瞄见一截不同:这屋内的桌下藏了个矮柜。之前因为两侧桌脚太宽的缘故,我的视线被遮蔽过去了。 我不由得向周围飞快地打量一圈,伏下`身去碰那柜门。它上面没有把手,只有一处小小的凹陷,在我的推拉之下纹丝不动。 在我陷于苦思时,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变得格外清晰起来。它平稳笃定,仅在一墙之隔,朝向的是我这房间的门口。我在那一刻下意识地掐灭了手中的符纹,往桌下一滚,身体尽可能地缩进矮柜、桌脚与石墙构就的空隙里。下一秒那人便迈进了屋,似乎在门口停顿半晌,随后点了灯,挪了椅子到书桌前,开始沙沙地写起了东西。 我的视角足以让我看到那人的裤腿和鞋子。它给我带来某种熟悉感,仿佛与巡游卫那一套有所相似。根据大小来看,是一双男人的脚——大约便是这里的住户。也许是某位忙碌的教士,情愿居住在这样清苦的环境里。 那教士写了一会儿字,窸窣地将纸笔收起来,整个人从座位上起身。我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便听他的脚步逐渐远去,过到房间的另一端。我记得那方向,大概是朝着树与水的那一扇窗。 我一动不动,计数着分秒,幻想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69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69 他的脚在原地生根。只听那教士在那一端忽然叹了口气,微不可闻地发声道:“你曾告诉我,你的屋门始终对所有人保持敞开,惟其如此,辄需拯救的魂灵们才不必跋涉得太艰难……” 那是个年轻的声音。 我出神地听他说完这一句,他便回归了沉默,有一些纸卷摩擦的声音微微地响起,然后是他鞋底落在地面的轻响;随后那人就走了,这屋子骤然掉回了原先的黑暗。 我默默等待了一阵才从空隙里钻出来。我已经做好任务失败的准备——我实在对于黑匣子的所在毫无头绪,也不可能大张旗鼓地去破坏这柜子。信里透露给我的情报太少了,就我现在的情况来看,这情报少得甚至不像发令者指望我能完成它。要不是它属于一项“任务”而非“测验”,我甚至会以为这是对于考生的刻意刁难。 但我仍旧不甘心,将右手靠在柜门上,思索是否该用某个符纹试一试。也许这是个魔纹才能启动的柜子——并非老式那种封锁要物的手段。 我来回摩挲着它沉重而又光滑的门板,却倏地感到那柜门在我手底跳了跳;我下意识地退开手,那门便自己弹开了,露出里面装填满的一沓沓纸卷。 我一头雾水,手指先于我逻辑的运作向里摸索而去。我在柜里的最深处碰到了一个有棱角的东西,于是挪开了最上层堆叠的纸卷,将那硬物从纸的后方夹了出来。 借着小灯符纹的光,我看到一个黑色的、比巴掌略长的扁平匣子正静静地躺在我手上。 这个惊喜实在来得太过不可思议,也太具冲击性了。我木然地将柜门关合,又试着去扳了无果的几回。我对照着记忆里的细节,沉吟片刻,将右手的戒指取了下来,贴上柜门处的凹陷。果不其然,那柜子再度坦陈地应声而开。 “柜门凹陷的形状,确实能合上戒面宝石大小的一个凸起,也许是其主人所有的。”我紧盯着它,想,“但我的戒指——我来自于另一个国度、没有嵌任何宝石的戒指,为什么也能叩开这扇门?它的存在不可能被上层所知。他们凭什么有信心认为我能拿到这黑匣子?” 我来不及想得更多了。时间已经快到下一波巡逻卫的轮班,再往后就是宵禁,据说白日巡逻的“礼义会”成员会在此时被“救赎会”成员更替,而所有人谈起“救赎会”时都多少有些避讳。我不想跟他们打照面,于是迅速将黑匣子和戒指一起塞进内兜,把原先装在那里的诗本拿在手上——略微有些鼓囊,但不细看也不容易被发觉——轻手轻脚地朝外跑去。我前脚从第一个门口转出,旋即僵在了原地。 走廊的灯在那一刻忽然亮了,有个人正站在我的对面。 他一身灰色罩衫,脸藏在罩帽的阴影下,只露出半个下巴及垂在外面的几缕头发。我们头顶灯光晦暗,我看不清楚他的面色。 “你好。”我浑身僵硬,竭力维持着自然的表象。我忍着没低头去看我装有黑匣子的外套是否足够平整。 他开口道:“你是?” 他问得很短,平平的语气下却仿佛压抑着愤然一般——那是我之前听过的屋主声音。 我只能在此刻祈祷,他未必目睹了我在里面的动作,或许只是刚刚折返。 “我不熟悉这里,只是刚刚路过,”我压低声音说,“对不起,我是冒犯了什么吗?我只在最近领过布施。听这里的嬷嬷说,教会所至之处对于所有人都是开放的,我才在这天走进来看看。” 我当然是在胡说,发挥了一些结合实际情况的想象——但我对面的声音奇迹般地缓和了下来。 “你听错了,”他说,“那句话指的是教堂。这里是我的私人住宅。” “我之前不知道,实在抱歉,”我说,“我只向里看了一眼,发觉应当不是布道的地方。” 那人的两道目光大约正在那兜帽下的阴影里审视着我 。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他问道。 “我写诗的本子。”我张开里面的内容给他看。“我可以保证不是从里面书架拿来的——如果有的话。” 他草草地将它翻动,似乎在衡量着要如何处理后续。 “感谢你能原谅我,”我紧跟着说,回想着信徒们惯常的说辞,“神会非常爱你的,大人。” 他没再说什么,将本子交还给了我,微微让开了路,似乎在示意我可从他身侧走过。我能感到他的目光没再停留在我身上,由我慢慢地走进了远处的黑夜里。 ☆、第四十四章 我在走了一段路后立刻开始狂奔——我不确定我的哪句话竟一时冲昏了那人的头脑,使得他略过了整个事件的可疑之处,譬如我为什么要在黑暗里潜入屋子——待他发觉屋内的摆设有被人挪动的痕迹,继而打开柜子查验后,我大概便不得不开启被全城追缉的生涯了。 而且最糟糕的还另有一点:我一时激动下忘记在出门时戴上戒指,令那人看到了我毫无遮掩的本来面貌。 我在旅馆草草地收拾起了我的剩余物品,把浑身上下的衣服都换了新,销毁了我之前那一套。又拿刀把略长的头发割下来好几丛,揉成多见于流浪者的不修边幅的发型。我回想着巡游卫的巡查路线,一口气跑出了第九城的中心范围,在途间把黑匣子埋进了某棵无人的树下。 我莫名地感到城内的气氛有些不同了;但匣子失窃的消息还没散播到我现在身处的地方,外城的夜晚仍旧被活泼的烟气笼罩。几个流浪儿正在花丛边低头围坐,身后放着几把琴,圈子里是星星纸牌、骰子与一堆硬币。 “要输。”我从远处观察了这赌局一会儿功夫,走到一个小孩身后说。 他不客气地回头对我翻了个白眼,他的两位同伴笑嘻嘻地推攘起他。 “别多管闲事,蠢蛋。”他吼了一句,抖开同伴们的手,掷出两张手里的牌。过了几个收发牌的回合,他额前沁出几滴汗,手指将牌愈攥愈紧,手里剩下的牌数却愈来愈少。他的两位同伴开始时不时地觑向我。最后那孩子颓然地一拳锤上地面,一把将牌弃了个干净。 “福克斯,”他的同伴不遗余力地大肆嘲笑道,“你的牌运被你身后的灾星说中啦。” 我点了点他,说:“你第二个输。” 那人把话头憋了回去,和仅剩的那一位继续玩牌。到了另起第三回合的时候,那人终于踯躅地亮了牌,然后也十分丧气地垂下脑袋。输的二人此时大约心情一致,都颇为不悦地瞪着我。 我掏了一把零钱往圈子里一丢,对着他们露出笑容:“不如加我一个?” “你能行?”那个胜者犹疑地替我让出一点空间。 “我逢赌必赢,”我说,恰巧瞥到身旁那朵蓝铃花——它的叶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70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70 片底下的脉络正从根底发着淡淡的光,那亮蓝色很快要蔓延到叶子尖端了,“我赌那朵花十秒以内开。” 那三个孩子盯着它,随后一齐张大了嘴巴。 “我们没说好赌这个。”其中一位忽然咕哝道,把他身前那堆硬币向内拢了拢。 “知道,”我说,“我就是来玩牌的。”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玩星星牌,最早是和雷德蒙顿对垒,再后来跟奥德也玩过。总体来说,这规则是要持牌者牌面上的星星总和达到一个值,而该数值又是由所有人丢出的星星数目决定的。其原理稍显复杂,但摸透了的人往往能循出一套规律。 我在这里跟几个半大孩子赌博显然胜之不武,但我此时不得不摈弃年长者的颜面,强作自己是手痒的嗜赌者,同他们干干脆脆地玩上了几盘。起先我衡量着输赢,进出了几笔小数目的钱,当下令我那“逢赌必赢”的吹嘘宣告破产。他们围绕着这个话题笑了好几声,但之后也就专心于牌面了。我们的赌注在几轮后变得更大;他们屡屡不经意地让视线溜过我身侧,仿佛在揣测我兜里剩余的数额。 “赢了这局,这些都归你们。”我说,“我要一把琴。” “六弦琴可比这值得多些,”有个孩子眼神闪烁地说,“我不跟你赌这个。” “可我只剩这么些现钱了,总数不少。小钱来往太无聊,每天手心里就是那么多——我都没先抱怨输多赢少!我的手气多半是随你们的胆气散干净了。”我压低了声音说,“赌吗?不赌就走。” 我认定近来几天出城的关卡处大约会排查得很严——尽管我所剩余的钱足够我买张车票,我仍旧打算等到风头过后再踏上返程。巡游卫或许会挨户排查旅馆和民居,外城街边这些不起眼的游荡者身份反而是更好的一层掩饰。而就在刚刚,我拿到了我那样无法在此刻去买、但流浪者们人人常备的东西。 我拎着一把琴离开了那个赌钱的小圈子,身后还隐隐传来几个小孩的相互埋怨声。我边走边想着今夜的露宿之处,顺手在它的琴身上轻轻地拨了拨。那弦的颤动浮出一层温柔的声响,消散在了这个迷雾蒙蒙的夜里。 在这几天里,我听闻街上各处风传,第九城的中心地段戒严了。外围的巡游卫也在逐渐变多,我看到他们在张贴我的画像。那画中的细节确实传神,我的五官几乎被一式一样地拓了上去,当天的衣着用小字在下方写明了,另附通缉理由:“偷窃王冠”。 然而我心中清楚,无论是从哪一方面来看,那扁平匣子里装的东西都不可能是如王冠一般的重物。 幸好我还有着这枚戒指;它足以让我的脸在这街头时不时地见上一会儿光。我这几天全靠袋子里的干粮度过,慢慢地摸着这里黑市和白市的门路,不敢妄加试探。宵禁以后我便学着大多数流浪汉的作为,缩在“灰巷弄”的长砖墙下慢慢入睡。其间有同僚过来向我闲谈攀扯,大多数都是些无意义的有关天气的调侃。 我的运道并没有太过糟糕,直至第三天里的夜晚才不巧撞到那“救赎会”的出行。 那天我照旧去了灰巷弄。也许是因为早些时候下过了雨,那天的灰墙脚没有聚集太多人。尚不到睡觉的钟点,我只是靠在墙壁上点头打盹。我在这时忽然听见一阵牙关开合的细细响声,随即发觉它来自于我身边的一位姑娘。她微曲的金发正贴着她尖削的下颏发着抖,隐隐露出其后俊俏而苍白的半张侧脸。 我顺着她的视线直直看去,望见了远处走来的一队灰罩袍。他们与白日里礼义会的巡游卫相差仿佛,却走得更慢、步伐更轻,如同浓浓的一团罩顶阴云。他们手上握的乍一看是布道的权杖,却极其类似刀戟的外观。他们腰间多束了根绳子,是几股拧成的粗麻绳,草草地绑出一个结,绳尾一直垂到他们脚背。 “怎么了?”我问道。 那姑娘嘴唇发白,半天也说不出所以然。倒是灰巷里有人替她接了话茬:“是救赎会来了。” “救赎会怎样?”我说。我还没大明白这词代表的含义。 “他们审判,杀人。或者不审判。”那流浪者继续道,“神的权利。” 我看他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嗫嚅地祈祷着什么。 灰巷弄的人悄悄地走了一半,余下地寥寥几个都有气无力地靠在原地,姿态听天由命。我现在要离去未免动作太显眼,救赎会巡游卫的距离比不得最初那么远了。 我身边那个姑娘仍旧浑身颤抖,像是被恐惧困在了原地。我猜测她也许是与教会有着某种过节,于是轻轻地碰了碰她,对她说:“到我身后去吧。” 我朝一旁挪了一步,露出我身后那个半人宽的缝隙——我习惯在睡觉时将物品堆放到那里,再用后背堵住,以防它们第二天不翼而飞,未曾想今天也许能派上用场。 那姑娘这才仿佛注意到了我,将头偏转向了我这边。但她眼底的惊惧似乎在那一刻加深了,那神态仿佛一只缩回巢穴的野兽幼崽所有。我登时意识到她并不肯信任我。 “说真的。”我飞快地向她低声道,“如果你跟那些灰人有什么不得了的矛盾,我建议你暂时避一避他们的视线——起码我现在不会动手害你。” 我微微侧过身体,示意她还来得及借我遮挡做些什么。那姑娘大约犹豫了片刻,最终举步躲到了我背面的阴影之中。 幸而那些救赎会的人只是在经过时用灯光大略扫过我们的脸、比照我那神形兼备的画像,未作太久停留便转向另一条街道。当那队列的尾巴消失在街角后,我听见有个老流浪者叹了口气,原先僵坐在地上的人塌下了肩膀。 我让那姑娘走了出来;她贴在我身侧的墙壁上,整个人看起来已经平静一些了,起码不再发抖。 我这时才能仔细将她打量一番。她似乎有双绿眼睛,面容非常秀美,年纪不大——不过打扮很古怪,穿着一身偏大的衬衫和一条不太合身的裤子,整体来说并不脏。没有背琴,从双手的线条来看也不是做苦工的人。我猜测,她或许是从家里或是什么地方跑了出来,匆匆忙忙地拣了这一身装扮。 “你需要帮助吗?”我问道。 我本来打算尽快离开这里的。刚刚的救赎会巡查给我带来的感觉不妙,仿佛连灰巷弄的外墙都染上了一层哀戚的阴森。但我看她那仍旧惊魂未定的样子,便忍不住认为我得说点什么再走。 “如果你不需要的话,我现在就要告辞了。”我说。 那姑娘看向我的双眼仍旧充斥着猜忌。在褪去了那层显而易见的怯懦以后,她整个人的情绪、思想、动作都仿佛紧缩在那苍白躯壳中,被戒备与决然绑缚在一起。我耸了耸肩,觉得我这一问大抵多此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71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71 一举,系上袋子朝外走去。 “等等。”我身后忽然有人说。 我回首望去,迟疑地扫视了一个来回。灰巷弄里的人大多闭着眼睛,或是假寐,或是沉睡。在清醒的人里面,又只有一个人望着我。我终于能够确认是我上一刻身侧的人在冲我开口。 我简直无法置信——我刚刚听到的竟是个少年的声音。 “你是男的——”我脱口而出,继而看到他脸色阴沉,“——呃,难得出来一趟吧?” 我摸了摸鼻子。他和我一样略过了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根本没有做出作答的打算。我能感到他还有什么话要问我,它盘亘在他口齿间,举棋不定地陷入惘然。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我,脚却微微地向后退了一步。 “你可以带上我吗?”他说。 ☆、第四十五章 他眼神里的惊疑不定仿佛昭示着,他这个请求并非出于劫后产生的眷赖。但他的语气出人意料地坚决,仿佛在生怕自己反悔。 我本打算当即拒绝这请求,但转念一想,我毕竟要在之后离开这里,有人在此前同路也许可以起到彼此掩护的作用,减少一些盘查带来的麻烦。 “好吧。”我说,领他走出了灰巷弄。 他告诉我他叫林西,我让他称呼我“维”。我们同行了很多天,一直在缓慢地朝城墙的方向走动。我越发肯定他是从某地计划不周详地逃了出来;他甚至身无分文——幸好我还有一些,刨除为车票预备的部分,剩余的数目还可以勉强填饱我们的肚子。 他起先警惕心很重,面对别人赠予的食物有所抗拒,只是捏紧我递来的干面包,长时间地同它对望。我有一阵子没去看他,刻意在这过程中吃得很慢。等我再转向他时,发现他已经小口小口地埋头啃起东西来,头发垂着,不知道内心在转什么念头。 林西在起初那几天里并不和我交流,与我保持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即便他走到我身旁,也是我说话的时候居多。我就这样带他来到了城墙脚,状似随意地探问起车票售卖的情况,却获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第九城的关卡被下了出入限令,除去那些特殊证件的持有者,现在的九城已经没人能拿到通行许可了。 “这是经常的事。”守城的人说,“短则三五天。” 但实际上,直到六月的中旬,我也没有听到任何限令取消的传闻。我曾背着林西给几位朋友发了蝶书,不过也许是因为距离过长,使得它们往往在飞到半途时就耗尽魔力而碎去,我没能得到任何来自于歌伦度南的回信。出于被截留可能的考虑,我也没敢用上信鸽。黑匣子还埋藏在远处,我倒不大担心它被人挖走;它被埋得很深,上面还附着我做的符纹。 天气在这等候的途中逐渐回暖了,第九城里增添了些春夏交融的气息。为了维持简单的生计,我与林西去黑市进了一些零碎的商品在行走时兜售。它们往往是发绳、假珠子这样的小件东西——那种雕刻粗糙的神像其实也卖得很好,但卖出时得躲着巡游卫的视线。 有时候一天份的东西早早地售完,我便试着干起流浪儿的本行,抱着琴在街边弹唱一番。林西在一旁专注地看着,脸孔混在周围的人群里。一曲结束之后由他帮我拿着帽子,到驻足的人身边走上一圈。 我最初只听会了一首流浪者常弹的曲子,于是就在各地反反复复地唱这同一首。没想到仅过了不到几天,林西便在我练习时忽地打断了我,第一次主动向我说话。 “你是……只会这一首?”他说。 我略有惭愧地承认了。他伸过手来,默然地问我讨要我的琴。他也在街角靠墙坐下,把它抱在膝上拨了拨,轻声开口唱道: “树林里的鸟儿衔来骨枝 做出驶入沼泽夜晚的小船 那还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 ……” 我听完他唱了一段,忍不住拍手叫好。 “我觉得应该换你来唱,我愿意替你挥舞着帽子讨钱。”我提议道,“如果我们收入翻倍的话,也许很快可以住上旅店——住上旅店之后又可以在固定地点开演——在固定地点开演后又会有一颗时代巨星冉冉升起——然后我们不管过去如何,总之可以一辈子食宿不愁了。这个顺序是否逻辑得当,由你来过目一下?” 他忽然笑了,抬手抹了抹脏兮兮的脸。 “很得当。”他说。 他把琴还到我手上,笑容并没有很快褪去。他的面颊沐浴在此刻的晴空之下,看着就像一个心无挂碍、只偶尔有功课需要忧愁的年轻学生。 这是我头一回见到他笑,也是头一回听他开出玩笑。自那天以后,他的话就变多了,时常轻轻地拍着琴板教我一些当地的歌。他不肯单独在众人面前开唱,偶尔会坐在我身边与我声音相和。我记得我们唱过一首对话形式的滑稽歌,我每唱几句他就在后面接“是的”或者“不”,非常有趣。他一开口就把围观的人逗笑。 我后来发现他还会画画。我们雨天在遮挡物下避雨时,他就用手指蘸着水给我画路人的人像。我手指悄悄指向谁,他就飞速地在石板地涂上一张——总是在水彻底干透前就能画完,并且栩栩如生。我夸赞他细节生动,他就展着腿为我解释:“你看,眼睛是传达一个人神态的关键,每一双眼睛都有所不同。”说着去描那眼角,新的水迹覆上旧的,浅淡不一地叠在一起。 他也许通过我对九城的生疏察觉到了什么,我也发觉他并不熟悉我们游荡的这片地域,却对一些未必人尽皆知的事知之甚多。我们没有过问彼此的身份,竟也十分和谐地相处了下去。我只注意到,他曾有一次提到自己家里的事,显得不大开心,说他是许多孩子中的一个。 满打满算,我已在浦国待上近一个月了。限行令还没有被取消,近来的报上又传浦国加入了某个由印沙牵头的联盟,与歌伦度南间的政治局势隐隐变得紧张起来。我尽可能地不在林西面前暴露出焦虑,不过已经开始盘算另辟蹊径的回国方法。黑市的证件对于我来说太贵了,城门口的守备又很严,据说红皮车根本无法让逃票者混上去——我冒着风险探问过林西这方面的事,不过没有收获什么有用的点子。他问我:“怎么了?”我只能以摇头作答。 在六月的末尾我们路过了内外城交接的一处,林西称呼这里为“黄昏的阿陵宫”——名字较以现实华贵得夸张了,不过确实是个很美的地方。恰好我们那天的兜售结束得早,我们就坐在那栋建筑的立柱之下,望着下面那几层长长的台阶。 “过上一会儿,唱赞美诗的唱诗班就要过来了。”林西说,“他们会在阶梯上演出,每个月的这时候都是。” “会有许多人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72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72 来看吗?”我问。 “一定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多。”林西说,“他们每天都唱,只是在这时候会到这里来。” “我以为全城的信徒会把这里挤得水泄不通呢。” “全城吗?”林西说,忽然露出一点嗤笑的表态。 “难道不是?”我说,“我以为新神教是浦国——全国的信仰。” “不是的。”林西说,眉头仿佛变沉了,“最外层的流浪者们不信神,安静住在富人区里的贵人们也不信。论起教会,礼义会的人根本不信——至于救赎会的人,刽子手还有什么好说的?最富有与最自由的人都不信那一套新神教的说辞,信的唯有绝大多数的贫穷中产,不切实际地指望它能给他们带来更好的日子。” 我看他面露讥刺,语意偏激,鬼鬼祟祟地替他向周围望了一眼:“喂,你当心巡游卫过来。” 他用手把那头金发都抛到后面,闷闷地垂着脖子。 我在这时想起一个我一直好奇的问题:“那么伽伦诺主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西撇了撇嘴角,微笑里说不清是是憎恶还是赞叹。 “我忘了提他。”林西说,“他可是上面那群人里唯一一个真正信神的。能力卓绝,虔诚冷漠,布衣素餐——” 我的心倏地一跳。 “我知道他在二十八街有个布施点。”我说,林西被我匆匆打断,转而望向我,“那他是不是也住在附近?” “他不是住在附近——我恰好知道这个。”林西说着,垂下眼睛。“他就住在布施点的那座房子里。” 我还想再问他更多,但我看见唱诗班已经在朝这里来了。 林西说:“走吧,我们到路的对面坐着。” 于是我们下了台阶,又过了一条石砾路,坐到“阿陵宫”对面的大路边上。我们仰头望着那一排排的少年少女,他们穿着灰色的短罩袍,但没有戴罩帽,露出洋溢着青春气息的五官。他们唱诵的赞美诗一首接着一首,歌喉清澈又动人,仿佛那曲调确实能从这将要落入夜晚的凡间往上升,一直升上遥远的天际。夕阳被阿陵宫遮挡在后面,于是看上去像是阿陵宫在发着淡淡的光。 有很多人在我们身后与对面来了又走,有一些人驻足观看。我偶尔捕捉到一部分对话,都很小声,传不进赞美诗的声音里去,只飘进我的耳朵。我听了许多首,听到了几声新来的脚步,停在了我与林西的身后。 “赞美诗?”有人说,“你忽然有兴致听它?” “只是享受旋律。”另一个人说,“既然路过。” 在后者声音响起的同时,我浑身都无法动弹了,如同有一泼电流从我的天灵盖一直灌到脊柱,我只知道僵坐在原地;背脊麻木,最细小的发丝却轻飘了起来。我差点忘了该如何摆放手脚。天知道我多想回头望上一眼,但出于某种畏怯,我没能做出任何能令人起疑的动作。林西也没有注意到我的异常。身后的两人还在说话。 “已经和联盟那些人达成共识了吗?”起先那人说。 “算不上我的功劳,”那个我熟悉的声音说,“我只向那些代表展示了我的存在。” “意义非凡。”起先那人接道,“这就是主教想达成的。” 后者静默了片刻。那些歌声又得空流进我的耳朵——我有时候听见的是歌声,有时候听见的是说话声。他的声音填续在那里的时候,就与那些音乐听上去别无二致。 “听说你去内城交完报告就要连夜回去第二城了,”前者说,“我还以为你会多留上两天。第九城还不错——尤其内城,你想拿到什么都有办法,况且安全。” “不了。”后者说,“第九城不是我待的地方。” 先头的人建议他们走到路的对面继续聆听。这样能贴近阿陵宫一些,视野也好。随后我身后的脚步声便响起又远去,我朝四处的人群里飞快地望了两眼,却暂时捕捉不到他们的影子了。 唱诗班正唱诵的那首赞美诗低沉忧郁,我忽然感到它的旋律我仿佛熟悉。我不完全听过一模一样的,但肯定曾将肖似的部分耳熟于心。然后过了一句又一句,过了一个小节又一个小节,我终于等到了与我记忆里重叠的那一部分。 那是一段四小节的歌声。它严丝合缝地嵌入了我记忆深处一式一样的段落,令我凝固在头脑里的血液都开始肆意流动了。 我的眼神怔怔地停在路的对面;那稀疏的人群中穿过两个人,此时都立在台阶的一侧。其中一个绑着金红色的头发,发尾染着阿陵宫背后映照的天色。 “而那赘余的爱啊,让我苦痛 我知它百折千回,必无报偿 唯独将我灵魂糅杂 将我躯壳深深沉没……” 那人还是没有动。他也许正和我一样发着愣。我听过他弹这一段的——杂乱无章,愁绪万千,将它在黑暗的演奏厅里反反复复。我现在看不到他的眼睛,但我仍旧能看到过去的他的那双眼睛;他当时为什么拥有着那样的眼神?是因为他在弹奏了这一段后,甫一推开羽镇那扇房门时,命运却作弄般地令他撞见了他爱着的人吗? 我看着卡拉扬的背影,他却令我猝不及防地回过头来,目光在那一刹那对上了我。 灰衣服的少年少女还在继续唱:“我愿依附你门墙,渴睡于真理之怀,将爱火浇落……” 然而这一瞬间的火花足以令我心跳加剧,再动人的赞美诗也无法在此刻传进我的耳朵。我不能再去看他了。我改去盯着地面,半天后才想起来我该去盯唱诗班。 卡拉扬多半不知道我现在就在第九城——多半不知道我就在他对面。我的通缉肖像在六月中旬就从入城的大道左右撤下来了,只有一些干枯的小街上还保留着它们张贴过的残痕。无论怎样,他大抵要以为他认错了人。 他果真没再望向这边,宽宽的石路间隔的仍是抱膝而坐的我与他的背影。我便再将目光移回到他的方向,意图挑出他这几个月以来外形上的变化。那歌声是非常好的,让这个阿陵宫下短暂的黄昏也变得十分美妙。 “好久没见到同你一般听得这么专注的人了。”林西在我一旁说,“好听吗?” “非常好看。”我喃喃道。 ☆、第四十六章 我意识到我不应该再被动地拖延下去。这样悠闲而漫无边际的日子固然并不艰难,国内却有不少事还在等我解决。我要去弄到车票——如果弄不到,就再想别的办法,譬如从河里潜渡出去,去混入商队,或者寻找城门守卫的漏洞。 “我们今晚就分开走吧。”我在唱诗班散去后对林西说,“我打算离开这里了。” “什么?”林西愣愣地说,嘴角的笑容消了下去。他好像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73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73 还没分辨出这是不是个玩笑。 “第九城不是我待的地方——我想回去了。” “我以为你打算一直跟我流浪。”林西顿了半晌。 “你有多大年纪,十六,十七?”我硬着心肠说,“你也到了该回家的时候。我知道你不是外城的弃儿——你的教养和这身衣服都不这么说。等冬季的寒潮来了以后,我们也没办法继续这种风餐露宿的生活了,迟早得分道扬镳。” 林西抬了抬下巴,仿佛执意同我赌气。 “什么叫第九城不是你待的地方?” “我不喜欢九城的巡游卫。”我说。 “可是哪里都有巡游卫,”他说,“七城也有,八城也有。” 我默然了片刻,还是决定低声对他说:“——我并不是浦国人。” 他只是追问:“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这里游玩,”我当然不能对他说出真相,“我是来看风景的。” 他倏地站了起来,嚷嚷道:“风景有什么好看!” 他的眼神仿佛在说:好啊,我就知道。 我不说话了,等待他最后的答复。 他皱着眉头望着我,苍白的脸上忽然流露出一种冷戾的悲哀。 “你要我回家?”他愤愤地说,“行吧!——你这么说,他们也都这么说。如果你们都要我回去,那我就回去吧。” 他在怀里摸索了一番,掏出了我用小石头给他雕的那个神像——虽说黑市上的神像本就面孔模糊,我这个刀工却还要更次——重重地丢到了地上,径自转身朝另个方向走了。 我叹了口气,在原地坐了一段时间,把小神像拾起来,朝我近来惯常睡的地方走去。那也是一个窄巷,是我跟林西一同发现的好地段,两面都是荒废了的楼房,罕有巡游卫的身影。我靠着一面墙闭上了眼睛,盘算着明天是去挖匣子还是去探问路径。 但我并没有如往常一样有幸在第二天清晨醒来。我起先是被手腕上的温度冻醒的,好像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沉重地赘在我两只手上。 我朦胧间听见有人说:“请转告他们一点,我明白他们放任我在外面待这么久的意思了。我在外面过累了,会回去夹着尾巴继续过日子的。” 我有些分不清这是梦是真,迷迷糊糊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在看清楚眼前的景象之后,我立刻睡意全无——远处的巷口似乎沾满了人,每个都穿着灰罩袍,举着刀戟形的权杖。巷口与我之间的的那段空白上只停了一个人,他大约是换了身干净而贵气的衣服,和白天看起来很不相同了。 我有一瞬间感到他还是在怕,但他回过头去,对着巡游卫们添了一句命令。 “让我先跟他说上两句。”林西说。 巡游卫们没对他行礼,看上去也并不恭谨,不过仍旧顺从了这条指示。 “真没想到。”我说,看了看我手腕上的镣铐。我右手上的腕铐要更大一圈——我认出来那是专为魔法士预备的特殊物品,能阻止他们的魔力流进右手上。 我望着他:“所以,拘捕我的理由呢,离家出走的林西小先生?” “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外城人,甚至不是浦国人。”林西抿住嘴唇,“你暴露的可疑之处太多了。你对这里的了解非常浅薄。我见过你传蝶书,悄悄用过小魔法。你总是在打探出城的消息。你出现的时间点也跟某张通缉令出现的时间相吻合,我私下问过周边的流浪汉。” “十分神奇。我没在细节处防备你——算是我错。”我这么说着,看见林西的伏下来的肩膀微微一抖,说不清是因为愤懑还是因为什么,“不过我能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吗?” 他原本的眼底有些委曲,此时却忽然冷笑了,低下头来,凑到我耳边说:“从一开始。” “什么?”我彻底愣住了。 “在我第一回跟你对视的时候。在灰巷弄。”林西说,拉远了距离,“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曾经见过很多人。每天有几百个不同的人在我身边来来往往,我只要见过他们一面就能对上号。等到我能拿起画笔,我就能把任何一个我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投到纸上。我对你说过‘每一双眼睛都有所不同’——我第一眼就认出你的眼睛跟通缉令上那一双一模一样。虽说我不知道你涂了什么样的伪装来遮掩其他部分——你们魔法士总有些小魔术——但我坚信我是不会弄错的。我在这方面从没有弄错过一回。” “别太高估我魔法士的水准。”我低声说。 林西继续道:“我那时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说服自己,去跟着你,看看你要搞什么花样;我呈了这一时之勇。我最开始总提防着你是否会谋害我。” 他说得太多了,我想。有点不像提审的态度。 “但我没有害你。”我说。 “我知道你没有,”他在哑然半晌后说,忽地赤红了眼睛,“但我父亲本身就是个懦弱的废物,你为什么还要偷他的王冠?” 这回换我哑然了。我仿佛看清了他身上所有古怪之处的连接点——他说他是许多子女中的一个,他对主教的恶感,他那与流浪者不相称的礼仪与才艺……和他迫切逃离家中的心情。 “我没有偷王冠。”我说。 “你骗过我太多回了。”他说。 他好像很疲累了,硬生生地吞下一口气,闷头向救赎会的人群里走去。救赎会的人用绳索套着我的脖颈将我带走,我一直被推搡到一处教堂样的地方,被许多的手直接送了进去。 我以为我得进入一个囚牢,面对着法官或是施刑人,让他们千方百计地从我嘴里撬出真相,但实际的情况比我料想中的好得太多。我与大约十余人列队在一起,每一个都双手被缚。在教堂的濯濯灯火下,他们的表情或懵懂,或惶恐;在这一竖列人两侧,又远远地守了数十个礼义会打扮的人。教堂最前端的讲台上站着神父。他每过上十分钟便从这列人里叫上一个过去讯问,俯下`身来,轻声细语,在问话结束时指示那人去往右手侧等候。在我之后还有人被送来,都统一排在我身后。 我在满心疑虑中被唤到了神父身前。因为我从这角度正是仰视着他,我便能看见他罩帽下的那张脸:双鬓花白,眼皮低垂。他也不问我的名字,只是平板地开口,仿佛这事对于他来说只是老调重弹。 “六月二日的那天你在哪里?”他问。讲台上没有摊放的案卷,只有一张我通缉令上的画像。他甚至不像有心问我的名字。 “我也说不清楚具体是哪里,”我飞快地编纂着说辞,“不过六月初的时候我都在黑猫桥附近走动,偶尔做点谋生的售卖行当。也有时候折去石灰水洞,晚上在灰巷弄睡觉。那一阵子的廉价香水卖得好,从那儿经过的人也多。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74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74 我看见常驻的佩吉、埃丁根的生意好做,我就动心了。” “香水!”那神父无意义地咕哝了一句,又问我了其他几个毫不刁钻的问题。他随后考校了我几句神典上的内容——幸得我在无聊时为了看故事,曾经翻过几回黑商私制的神典打发时光,所以勉强能够做出不离题的回应。在问话终止后,神父抬了抬右手,示意我去跟之前那帮人等在一起。 这拨等待的人们不再被要求整齐列队了。所有讲台一侧人都在静临着他们最后的命运,双手垂落着交叠,面上尽显不安与忐忑。我原本以为每个人都会在讯问后站来这里,但我注意到,那神父有两回抬的是左手,于是那两人站到与我们相对的一边去。一人是在神父提问神典时吞吐地告称自己不识字;一人是抖如筛糠,连基本的回话都说不清楚。 站在这一临近的位置,我终于也能大概听到神父的说话内容。我发觉他对每个人的问话都是一样的,全无厚此薄彼之论,心下奇怪。 按理说来,如果林西所述全都传进了某位审判者的耳朵,我现在所处的境地必然不是这样的——他证据确凿,况且即便它不够确凿,一名“不受爱戴的国王的不受宠幼子”的指证也足以将我这个毫无根基的外乡人钉入罪恶的板上钉。而就现在教堂里的情况看来,无非是一群普通的嫌疑人正在轮番接受勘验。那神父甚至不清楚我外表上有所伪装。 我感觉自己微微地松了一口气,头痛地想:也许林西并不想至我于死地,只是借此在我离开前夕给我一个任性的教训。 我原本在凌晨醒来时就感到寒气顺着手铐直往上冒,将我的整颗心都在那一刻冻结得彻底,但那层冰现下又裂了一条小缝,从那里便终于能够生发出一些感受了。 还好——我想。这一次还没有那么糟糕。 神父接下来的举措证实了我的猜测。他唤来一旁的灰袍教徒,让他把右手边的这些“软弱而无大过的迷途者”带去参礼间反省,在我们祈祷后关到一处监牢里拘押几天。我身边有个人在神父发话后当即啜泣了起来,口里不住地感谢着神的恩典。这哭声中还伴随着来自于另个方向、低而干哑的一声哀嚎。我在被驱赶往参礼间时回头去看,只见那两个另一侧的人正被夹着手臂押向门外,其中一个双膝发软地往下坠,于是救赎会的人干脆拖拽着他行进了。 我们在参礼间的跪凳上排开跪下,有位教徒这样说:“为了我们至高的神,仁善的主。” 他这话就像是什么信号,一时间所有人都各自仰头念起了祷词。我们正对着的那面墙有着一个巨大的石制神像,我也随着旁人的动作,抬头向雕塑的面孔望去。 这是我一个月来第一次进入浦国的教堂,也是我第一次看清他们新神教的神的面目。我嘴里念着一段我已然耳熟能详的主祷词,心中却在此时翻起了惊涛骇浪。 那不是我料想的某种慈和有力的中年人面孔——那是我曾看见过的一张脸。我还记得记忆里他米黄色的头发,这神像比起他唯独少了那副薄薄的眼镜。我想起他在湖边露出的那个笑容,有些释然和悲悯地,像极了这雕塑的神态。 他有着一个先锋军测试时我首次耳闻的名字:智者弗洛伊德。 我累积下许多的疑惑都在此刻豁然开朗。譬如浦国为什么会在797年忽然推行宗教,又飞速地为民众所接纳——如果这恰巧发生在他们遭逢了某场大战的惨败之后,人丁稀落、社会架构摇摇欲坠、人民急需从绝望中被拯救时,那么引入宗教来让人寄托信仰也就说得通了。如果浦国的那位智者在被俘前如记忆里所示,拥有一定的等同于神权的地位,那么浦国民众适应新神教的速度也不足为怪。只是—— 我又看了看那固定于高处的雕塑,心里泛过了一丝轻微的不寒而栗。 是谁做出了这样一个荒唐又大胆的举动,将一个六十多年前尚且在世的人,铸成了全国奉行的宗教的神灵? 这并不是非常巧妙的一步。对于曾真正目睹过智者本身的那一代人,这举措甚至极有可能弄巧成拙。“智者”的名讳后并不藏着一个神,它不具备那些高而缥缈的未知背后所蕴含的全能暗示。 伽伦诺大主教的身上无疑有着最多的疑点——参照他在短时间内反身褫夺王权这段史实,我甚至坚定地认为,新神教从最初普及到现在发展的规模背后,一定处处存在着这位主教谋划的影子。 我努力回想着我在测试中看到的每一个细节,然后我的直觉叩了叩我心中尚未开解的部分,忽地将那位小学徒的名字“艾寻塔尔”与史书上的“伽伦诺”连接在了一起。 我开始止不住地联想:倘若是艾寻塔尔在领着残兵战败回国后策划了这一切,一面劝服国王推行神教,一面没日没夜地收拢自己手上的权力,在六年以后羽翼丰满,推落了那个曾经给他们下发行军令的国王……倘若我在先锋军测试里看到的那一段过去都是真实的,那段被突兀插入的场景都曾属于历史的一部分。 艾寻塔尔——这是个名字。他的全名,会不会就是艾寻塔尔.伽伦诺? 他是否把他崇敬又爱戴的、最终孤身离去的那名智者,变作了几千万人瞻仰的神? 我无法想象,未名湖边那个满怀愤怒与迷茫的青年,是如何变成了心机深沉、全局在握的大主教。在浦国度过的一个月里,我已经深有体会:这新神教只由部分仁慈的条律作骨,披着拯救众生的皮,填进了愚信者的血肉。它不生就仁爱的圣光,只伸出控制的爪牙。我甚至在那潜入的一晚感到,那位伽伦诺主教并不如车夫所说那样,真正关心他身周的人。他把朝向布施点的热闹窗口封上了,对着单薄湖光的那扇窗却大开着。与其说他心怀众生,不如说他像个孤独的狂信徒;他的道路从本质上就与神典的主旨相违,却又时而矛盾地捡拾起道德的条律,如同对他景仰的那片神坛进行的笨拙模仿。 我想起我蜷缩在桌下时,那名伽伦诺在窗边发出的叹息。但我继而又想起一件事:我当晚印象中的他是如此年轻。他露出的下颏并不干瘪,他手背的皮肤并不松弛而柔软——他的声音也不同于老年人。而真正的艾寻塔尔,或是伽伦诺,到了现在也应当超过七十岁了。 当然,有一种可能,那便是极度紧张下记忆偏差的存在;也许伽伦诺不显老态,还维持在中年人的体貌,而我的记忆又将这年岁向前推了推。毕竟,一个年轻人是不可能稳稳坐在浦国大主教之位上的。 我身旁跪坐的浦国人陆续站了起来。我意识到可能是刚刚有教徒发出了指令,只是我太过沉浸于自己的推测过程,故而没有听见。我们被带出了参礼间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75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75 门外,仍旧拘束着双手,朝另个方向走去。 我在这短暂的混乱中碰了碰旁边人的手臂,趁机问道:“我们的神拥有名字吗?” 他似乎被吓了一跳,不过也许是因为刑罚从宽,精神看着还有些振奋。 “《神典》第七章第二十三节写了,”他说,“弗洛伊德。当然是弗洛伊德。” 说完这句,他把手放到胸前,又念了一句祷文。 ☆、第四十七章 我们被遣往的地方是一个有着四面白墙的大型拘禁室。里面原本就关有几十人,此时加上我们一行,同一屋檐下的空间便略显拥挤了。这里明净得不像一个标准的监狱。食水每日送两顿,是粗制的素食。唯有在供饭的时刻,呆坐在地上的人们才会向小窗一拥而上,从终日的萎靡里挣脱出一些活力。 我在这段时间里想得最多的便是那段插入我测验里的场景。我认为它属于某个人的记忆——或者说,智者的记忆。 智者被战胜国俘虏,而这段记忆出现在了歌伦度南的测试中,其背后的含义似乎昭然若揭。然而我的思索便在这里打住了,不愿继续往下深入。 我心里明白,尽管智者形容双方的掌权势力“彼此贪图”,又或者浦国国王为此目的采用了什么讨巧的战略,与浦国相对的哪个国国家仍旧像是首先发起侵略的那一方。我不相信那旷日持久的流血争斗起源于一场简单的误杀。 ——急流里那艘无法被我真正掌舵的小舟,也许是在告诫着我,我面对的是一段无法被扭转与改变的历史。 白房子里的人每一天都会被带走一批,每个人都期冀着自己会成为下一个被点到的幸运儿。我在这里看到过各式花样翻新的祈祷,也有一些穷极无聊或者满心绝望时混赖出的丑态,但多数只是默默地面朝着牢门等候。起初的几天总有人能离去,但忽然地,这宽宥的释放被突兀终止了。其后一共过了十来天,食物还是照样送来,但白房子的大门始终毫无动静。牢内的空气渐渐染上了一种惶然的味道——那个短暂关押的指令仿佛被暂时遗忘了。 我们是在第十七天时被巡游卫一起放出门外的,头顶终于沐浴到久违的天光,鼻尖碰上自由流淌的空气。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种喜悦,也隐隐有些大胆,开始与彼此说话,不过随即被巡游卫喝止了。我们一大群人带着手镣脚镣排成行列,步伐缓慢,在荒凉的路径上被牵引着往前走。有人忍不住询问巡游卫我们将被释放的地点,那巡游卫警示了她几句,又威慑性地挥动了一下权杖的杖头,于是她也只能顺服地保持沉默了,继续困于手脚的拘束,和其他人一样向前缓步挪动。 我在最初的兴奋平息下来后,便感到了脚下的路似乎有些古怪的漫长。我朝队伍前方挤过去,挑了临近巡游卫的地方走动,然而我途间唯一听到的说话声只有他们隐约的几句: “安息之狱?” “安息之狱。” 我感到外面的情势变了。我们不是正要扑回自由的土地,而是被转移向了另一个不自由的地方。那些原本浮在我同僚脸上的喜悦也不见了,随着我们在某个拱顶建筑前止步而消失。那建筑由褐色的砖块堆垒,没有刷漆,有几块砖的糙角在墙棱那向上的直线中难看地凸出来,层叠地堆就了一只粗鄙而凶猛的庞然大物。那墙的正面没有字,但嵌在墙内的高大铁门顶挂着一块小小的方牌。上面刻着:“安息之狱”。 大门吱呀地一响,里面走出来几个大兵样的人过来与巡游卫交接。 “这跟神父承诺的不一样,”我回顾我身后人们的表情,觉得我不得不说上一句了,“我们的罪名早已洗脱,剩余的恶念也在这禁闭的十来天内忏悔干净。我们已经可以获得自由了。” 灰袍巡游卫们没有答话,倒是一个穿着军装制服的人冲我抬了抬眼皮:“嗬!” 紧接着又有几个大兵绕到我们后方,驱赶着我们往里走。 “进去!进去!”他们呼喝道。 我很快就意识到安息之狱不负其名。它每一层都有着数十个小间,它的住客们却格外安静。我们不是被赶向堡垒顶上,而是在走向暗无天日的地底。我同行的人纷纷被搡进了一格又一格的狭小铁栅内,最后只余下我独自一个。掐着我肩膀的大兵说: “是刚才那个不大老实的小家伙!” “让他跟底层的那个吵闹的怪胎待在一起,”另一位出谋划策道,“那儿正好有个空,省得他搬弄舌头鼓动别人。” 他们说着便将我向下押去,直到一层层的楼梯过到了尽头,深入一条短平的走廊。走廊两面墙里镶着壁灯,里面燃着幽暗的白色火焰。这一层只有两个牢房,位置是相对的。 其中一个走去给牢门开锁,掐住我肩膀的大兵在这时松了点手劲。我心中混乱,听凭直觉抓住了机会,使力甩脱身后那人的控制,一个肘击重重地打向他的胃部。他痛得倒抽一口气,蜷下了身子。 基于这大幅度的动作牵连到了手脚镣铐,我花了些时间站稳,然后才能去给开锁那人补上几拳;但那人先一步伸脚将我勾倒在地上。他们两人似乎对这类不疼不痒的反抗习以为常,嬉笑着狠狠地踹了我几脚,然后把我丢进了牢门里,在外面落了沉重的大锁。 “什么时候才能放我出去?”我爬了起来,抓紧铁栅大喊道。 “不几天了!”有个大兵大笑道,又咒骂了一声,声音模糊地从阶梯那里传来,“到时候你们一个不差,都得出去。” 安息之狱的最深一层恢复了寂静。我颓然地滑坐在地上,紧贴着我手指的铁栏杆一片冰凉。 我猜测着我得待在这个阴暗的地底呆上多久——我想到未来,不禁觉得时事变换太快,将人抛上落下,拽入无限茫然。我想到了“葬送”这个词,又战栗地将它抹去。我在一瞬间感到了许多模糊的不公。那些情绪汹汹涌来,几乎把我淹没。 我盯着我的十根手指;它们慢慢地从铁栅上滑下,在快落到地面的时候,它们自己松开了,像是被抽离了筋骨一样趴在地上。 等这一阵的无措稍稍变淡后,一波新的浪潮又掀了上来。我跌撞进了一个头脑发热的境地,无数逃狱的点子在我脑海里上升、膨胀。我忽然想到,在这无人监察的时候,我大可以做些别的尝试,没准可以有办法把双手间的金属链子劈断。镣铐是魔法士专属,我想于右手聚集魔力是痴心妄想,但左手还有一些的可能。 我一点多余的时间也不愿放过,此时便颤抖地将左手抬起来,当即朝指尖的脉络推挤魔力。我维持那个姿势大约有几分钟,一动也不动,额头上湿漉漉地沾满了汗。然后我的卡戎竟然真的掉了下来——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76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76 不像往常那样落在我手心中。我没有接住它,令它滑落了。 我的眼睛无法从它的刀身上移开。我短促地呼号了一声,怀揣着满心狂喜将它拾起来亲吻,镣铐被我甩得叮当响。我又即刻改了个姿势,把刀尖抵在地上,手握着刀柄,手臂向后拉拽,去磨那短短的金属链。我费了大半天的力,然而那金属上只多出了几道杂乱的浅色划痕。 链子磨不断,倒有可能被劈开,这是我独自一人做不到的——我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仍旧徒劳地试了又试,直到我自己变得筋疲力尽,气喘吁吁地坐回地上。我想我要过一会儿才会试试去劈脚镣。 我的脚仍被拘束着,手也被拘束着。悲哀与狂喜暂时达成一个平衡,我回归到了现实的安息之狱里。 ☆、第四十八章 这里是黑暗的,唯有回廊被壁灯照出一些光亮。对面两步开外也有一处铁栏杆封铸的小监牢,结构大约与我相差仿佛。我从这里看不清对面牢房的深处是否有人,于是先借着仅有的光线观察我的住所。我的背后是三面深灰的墙,沾满泥垢与发黄的污渍。墙角有个木桶,可以被当作我唯二的家具;而另一者则是块烂了角的破布,又或者是塞了劣质棉絮的薄褥子,皱皱巴巴地靠墙摊着,充作这牢狱里独有的睡床。 我看着这场景不禁叹了口气,重新回到铁门边上,将脸贴到两根栅栏中间。 我冲着那边漆黑的牢房喊道:“先生?女士?有人吗?” 那边依然是死水般的沉默。我很快泄气了,但想及大兵们提到的“怪胎”说辞,又再一次地振作起来。 “请你回一下我的话?如果你醒着的话——我很需要帮助……” 对面的黑暗里似乎有人动了动。我只听见一些布料摩擦般的响声。 “喔,终于来了一个小鬼,”有个梦呓般的惺忪声音轻轻道,“那些看守没动手盘剥他这一身衣服——看来是快了。” 我拍了拍铁栏,大喊道:“先生!拜托你,你是因为什么被送进来的?我们能不能有出去的时候?” 我等了半晌,那边的声音才再度响起来。 “今天周几?” “周——周日。”我推算了一下我被困住的天数。 那边的动静大了些。几声浑浊的咳嗽伴着某个人拖沓的脚步朝我这边走来。他慢腾腾地走到牢门边,面孔暴露在灯下。 那人肩膀宽阔,胡子和头发都长而茂密,大部分是灰黄,有几根花白了,蓬乱地虬结在大半边脸上,不知道有多久没被修理过,使得他看上去像个野人。他的额头刻着几道仿佛顺应苦难而生的皱纹,浓密而杂乱的眉毛下埋着一双半睁的眼睛。他看也不看我,比我还要用力地击打上牢门,昂起脖子大吼道: “周日的烟叶!这群好吃懒做的懒蛋——该到周日了!烟叶!” 那声音简直振聋发聩。我皱紧了眉头,看这个男人毫无自知地大吼大叫。没过不久,上面下来了一个穿着那大兵制服的人,快步向这里走来,嘴里骂骂咧咧的说着混话。 “老不死的东西,干尸上的吸血虫!要我说,这牢里再有几分福利,也不该给你这样的混账。” 他把一小坨扎紧的东西朝男人那里一丢,也另丢了一份给我,避之不及地转身离去了。那男人得了烟叶,安静下来,朝嘴里塞了一半的量,开始胡乱咀嚼。我认出那烟叶有放松神经的作用,但味道很浓烈,我嚼了一点便吐了出来,手上还剩着一把。 “请自便吧。”我将剩余的一小捆叶子隔空投到了男人那里,“这东西我用了浪费。” 那男人没说谢谢,坐在门边沉默地嚼他的叶子。 我放弃了等待回应,打算靠在门边打个盹;我不太喜欢那张褥子。 “你犯了什么罪?”那男人在这时忽然开口道。 我刚有了些睡意,此时不得不睁开眼睛。 “偷窃罪,”我说,“他们应该想要判我偷窃罪——但后来他们承诺……” “哈!”那男人拍了一下手掌,粗鲁地打断了我,“所以说,你跟街头那些划人钱包的扒手一样喽。手痒时顺了点珠宝,脚底拐岔误潜了一家面包铺,或者朝太太小姐的胸口腰侧多瞧了几眼,也不知得怎么就无心地伸了手——” “我不是。”我感到面皮发烫,“那些东西我一样也没有偷。” “但你想必不是无辜的,对吧?”那男人说。“浦国长出来的小子总归得有那副德性,我半点也不见怪。” 他的第一个问题只能令我呐呐以对。我从他的神情里察觉到一些端倪,吸了口气,就他的后半句作答到:“我不是浦国人。” 他那团杂乱的胡子和头发一起抖了抖,里面似乎透出了几声嘲笑。 “不论真话假话,总算令人欣慰。”他说,“那些人的根基都是坏的。” 他松松垮垮地靠到墙壁上,肩膀歪斜,似乎将要打起鼾。 我趁着他还清醒着,将我莫名被转狱的故事简述给他听。这过程里只有我一人的说话声飘荡在回廊。讲完之后,我不确定他是否已经入睡了,抱着聊胜于无的心态又对他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我认为他在这里比我待得久,总能比我有些见地。 “我们还会被放出去吗?”我说,“你是什么时候被关进来的?” 走廊上的灯火流到我这边,又流进他那边,炽白地一明一灭。在我的话语尾音彻底消失后,我听到了我与他的呼吸声,它们孤独地分响在两侧。他没有打鼾。 “我是十来天前被移进来的。”他说,话语里生出一种含混的闷响,仿佛它不是经由谁的嘴巴吐出,而是从他胸腔里直接升起,透过那层脏污的衣料传出来一样,“但我已经遭受这牢狱之灾十来年了。” “十来年?”我惊愕地重复道,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又逐渐朦胧了。 “唔——十五年。”他低沉地说,“你能想象吗?我开始在墙上记着数,后来墙上的痕迹模糊了,我就记在心里。十五年足够把人逼疯了,从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人。那可是十五年,小鬼头,什么样的意气也都要在这十五年里磨没了。你活了有十五年吗?” “我二十三岁了。”我把头凑得离栏杆更近了些。 他摇了摇头,似乎是懒得相信,又或者根本不在意答案。 “我被移进这里的时候,对面住着一个老家伙,病得连话都不会说,偶尔在地上翻来覆去地癫动,很快就死了。我亲眼看着他被抬出去——嘴角沾着白沫,指甲又长又弯,焦黄得像是鹰爪。我以为这地底的两间从此就要空上一个了,我要再回到惯常的寂静里,就像十五年来日复一日的那样。谁知道没过几天又住进一个小孩子!” 我忍不住想,以他的年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77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77 岁,如何能坦荡地称旁人为“老家伙”;他却仿佛察觉到了我的心思,随之可以称得上是凄厉地发出了一声干笑。 “我才四十七岁啊。”他说。“全都毁了。没有什么好!我被他们遗忘了。他们审了审我,觉得没有趣,就把我抛进狱中,让我在各式各类的黑暗里来来去去。上一个地方我待了三年,再上一个地方待了五年。漫长呀——什么都一样,哪里都一样。不过幸运的是,快要到头了。我跟你说,这次移动是最不寻常的,听完你的故事我更能确定。外面变天了。他们要清理我们了,无论可疑或是有罪,这狱里面的囚徒一个不留!” 我听得恻然,同他争辩了几个来回。他固执己见,坚持我们将迎来死期。他说:“那群懒蛋连你的行头都懒得搜刮干净,那是因为等你死后,所有东西都能纳进他们腰包里,自然懒得现在动手。” 我想起押送我来的大兵临走前的话,也不再有心思同他争论下去了。 “那你是为了什么被关进来的?”我问道。 “没什么好说的,”他把目光投向我,“尤其是对小孩子。总之呢,肯定不是同你一样的偷窃罪。” 他的嗤笑仿佛在暗示我无需追问下去。但他盯了我一段时间,灯下的目光如有实质——然后他又像是忽地改了主意一样,莫名肯被撬开口了。 “我是为了我一个朋友被关进来的。”他说。 “朋友?”我问道。 “偷窃罪呀,”他叹了口气,“我那个朋友也是犯了偷窃罪被处死的。” 我还在等他的故事,但他念头仿佛变转得极快,转眼间又不肯聊自己了。 他说:“不如我来给你讲讲我的朋友吧。” “也行,”我说。“都行。” 他挪了挪身子,似乎在努力坐正一点,不过跟之前比起来也好不上多少。那姿态看上去甚至有些滑稽;如同一把骨头在墓地腐朽前执意将自己架出形状,半人不鬼的幽魂偏要吐出一口活气。在走廊明灭的灯火映照下,仍旧难以遁形,不成气候。 “我那个朋友是个富有魅力的人,”他说,那温和的声调与片刻以前判若两人,“我和他从小就认识。他天赋高,人又聪明,还肯下苦功。大部分人还埋头在学院里的时候,他的名字就早早地播到外面去了。曾为他授课的教授都一个赛一个的珍惜他。学院里最漂亮活泼的姑娘,他眨眨眼睛的功夫就能追到。我跟他比起来差得太远了。我时常仰望他,也总觉得自己并不够好——但让我非常欣喜的一点是,我们始终是最要好的朋友。当时谁都知道,如果他拍一拍胸`脯,我就能把我这条命给他;如果我质疑他的正直,他一定会把肝胆剖给我看。说实在的,天赋的差距在我们之间根本算不得什么阻碍。” “当然算不得。”我说。 “可有的东西就算。”他低声说道,“我对此没什么办法。那大约是在学院里的第四年吧,我的朋友碰到了一位大人物。从那时起他就犯了蠢——他对我说:‘小沙顿,我从此就决意效忠于他了!’我在那位大人物的眼里看到了闪烁的野心,但他告诉我这未必是坏事。于是我看着他与那个危险家越走越近,他们谈论志向和理想,谈论明天,切磋刀法——唉!我不得不承认,那位大人物的天赋也比我好上太多了,他们如果要并肩做出建树,也是难免的事。当时学院里还有另一个人加入他们,他们很快就在刀法的领域掀起了一点风浪。人们给了他们一个外号,他们也时常自己说着玩:叫做‘三刀客’。” 我“啊”了一声,心想:“原来他的朋友竟是明奈利先生——原来他是歌伦度南人吗?” 我嘴上说的却是:“容我猜测一句:那位朋友效忠的大人物是当时的国王吗?” 他显得有些愕然,继而道:“行吧,小鬼的头脑还灵光。你说对了。” 他垂下了头,反复念着“国王,国王”,最后声气里咬牙切齿,竟像是带着彻骨的恨意一般。 “然后呢?”我说。 他仿佛如梦方醒,又开始讲他的朋友了。 “我的朋友很笃信那国王能干出一番实事。从毕业以后,他就正式投入他麾下。他不在国王的那些机构里议政,没人知道他在为国王私下处置着什么事。他非常忙碌,有时候十天半个月都不见人影。出于保密,他也不曾对我细说过什么。只不过他有一次说漏嘴了,在他临行前透露出,他们在找某样叫做‘密码串’的东西,而他正是这件事的主负责人。 “他那时已经和心仪的人结了婚,孩子还很幼小。我直觉他负责的事很危险——他不在光明的台上出没,甘愿为他的忠心潜没在黑夜里。哪怕他是那么一个磊落的人……我试图劝服他,可他一意孤行,我也就没有立场阻碍他了。我从不知道他忙碌的真正内容。我第一次知道……” 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我的心莫名在这咳嗽声中揪紧了。 “我第一次知道,还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我买了报纸,也就是街边的一张小报,忽然看到报纸中央有他的脸。定像咒涂在上面的,放大了,占了半个版面,那上面的他嘴唇紧闭;面孔上有着伤痕。报纸底下引用了浦国发言人的言论,说他们捕捉到了一个‘从事间谍行动的可耻窃贼’。窃贼!他们用这种词语来形容——我的朋友——窃贼——我的朋友! “他们没有指名道姓,也不敢正面与我所在的国家对上,只在查确我朋友的身份后在传媒上耀武扬威一番,妄图将这个信息散布进我们的国家,小小地困扰我们一番。他们承诺保留交涉余地,等候着我们的君主能做出妥协,灰溜溜地领回他的忠仆。 “我焦虑地等待了一天。那一天内我都坐立不安。我等待着国王的人能对此做出什么发言,但我等来的只是一场大型的销声匿迹——所有刊登浦国言论的报纸都在那天被撤回了,它变成了人们口中的一个封禁,它的影响力被压到最低。当这个国家再度在朝阳中醒来的时候,任何微小的污点都不曾出现了。当然,国王站出来了,他还是要站出来的——他的发言官对他的人民澄清,那条误散进国家的消息不过是惑众的言辞。他恳请众人回归安定,切勿偏听偏信。 “下面的人笃信了,但我还记得这昙花一现的半分真相。我怒火滔天地去觐见他,询问他是否私下派人去救我朋友了——因为我朋友的缘故,我在他面前还是能说上话的。但我得到的答复却含含糊糊,我从那些官方语言里辨认出几个立场清晰的词:有‘落人口实’,有‘不能枉送’,有‘人马有限’。 “我气得浑身都颤了,头脑直发蒙。我揪着他的领子,对他说:‘可他是你的朋友啊!’ “我过去总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78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78 不愿意当着他的面承认这一点,他对我朋友说上两句话,我总要含讥带讽地挑上两个刺;那时却将它抛出来作为一个筹码。然而他仍旧拒绝了我,把这筹码也在地上踩了踩。 “那是我第一回做了我想做的事:我打了他。他没动刀,跟我拳拳到肉、风度尽失地厮打了一场,没提追究我失礼的事,只是强行将我送出了门外 。 “当时我朋友的妻子大约还不知道这事,他的大多数相识也蒙在鼓里。我从王殿里走出去,心想:如果没人肯受牵累,那我就一个人去找他。 “我比起我朋友,真是差得太多了——我没有他那么好用的脑子,空有一腔武勇。我只知道费尽手段地弄来马,飞翅马行不通了就换普通马匹,一路上不知道跑死了多少匹马,所有走走停停的列车都没有我快。我运气好,没有受到太多守卫的盘查,居然就这么奇迹般地进入了第九城。我按照着报上的说法探究我朋友的所在。可巡游卫太多了,那儿已经被包围成了一座堡垒,一重又一重。那个冷血的野心家是最明智的——浦国的奸贼在等人呢。而我由躲闪变成厮杀,从提审变作下狱,我都不知道那重重包围里是否真的有着我的朋友。 “我在狱中枯守了几天,坐立不安,没办法睡眠,然后我听闻一个消息:我的朋友被处刑了。 “我的朋友啊……他还那么年轻,半辈子都奉送给了他的效忠对象,他的贡献却要沉没在了暗里,他自己却要葬身于别国城墙边的荒场上,被前去围观的人讥笑、指点。作为一个……窃贼!我的朋友——一个窃贼!” 我现在已经很明白,这个故事一定是埋藏在他内心的最深处很久了——因为此时的他看上去实在情难自禁。他的双手抓着头颅,沉默半晌,喉咙间冒出一丝哽咽似的低沉哀鸣。 “我知道你未必相信,”他抬起头来。“你可以不信一个囚徒的口实……你就把我说的话当作一个故事吧。” “我相信的!”我压抑着我情绪中的颤动,对他说,“我知道你的朋友。我认识他的女儿——我认识小明奈利,我们前几年都在一起念书。” “你是说崔斯?”那蓬头垢面的男人说,“可不是那一个,是另一位。” “可,”我的舌头打了结,“可除了国王就只有明奈利先生了。三刀客的最后一位是个女人呀。”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他说,“我的朋友叫做雷德蒙顿.肖恩。他是当之无愧的三人之首……” 他嘴里说着,那须发下的清明眼睛一时间透出一些茫然。然后他跳了起来,在那小小地监牢里疾步地走了几圈,他脊背紧紧地绷着,又不堪重负般弯折了一个弧度,仿佛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好啊,那群豺狼!”他愤恨地猛击墙壁,“托斯卡亚害了他还不够,还要在自己的辉煌历史里抹去他的名字!” 我的眼泪立刻流出来了。我刚才站了起来,现下却跌回了地上。他那个遥远的故事一瞬间铺天盖地地把我罩住了。 “我的父亲,我的父亲——我不知道啊!”我低声说,把手指插进头发。 对面那男人听了这话却浑身重重地一抖,在极致的暴怒间忽地平静了下来。他冲到门口,双手锁住铁栏杆,脸孔那干瘪的皮肤都发着红色。 “你过来,离门近一点,到光下,”他乞求般地低声说,“我能再看看你的脸吗?” 我行尸走肉般挪到了门口,把脸贴到冰冷的铁栅上,手上的戒指被我脱了下来。他的目光像是要把我的五官都攥住。我听他颤抖着嘴唇,喃喃道:“没错。茶色眼睛——鼻子也很像。嘴唇也许更像他母亲,深色头发简直如出一辙。我早就发现了——我早该发现的!” 我满心迷茫,只想着他提起的我父亲的死,还有明奈利家那幅新裱的旧画,还有老国王临死前那两声微弱的抱歉。 ☆、第四十九章 “孩子,孩子,”他呼唤着我,“你是不是叫做维森特?” 他看到我点头,激动得难以自抑,仿佛恨不得手舞足蹈:“我见过你很多回了,在你小时候我常去你父亲家……你不记得我也很正常,我最后见到你时你才八岁,我那时还没沦落成这副模样。我叫沙顿.伊曼尼,我真的很高兴,能有这么一天看到你长大……” 他也流下两行眼泪,那几颗泪珠很滑稽地粘在他须发上。他压低声音说了很长一串话,说得又快又急。他对我说我的父亲是一个多么伟大的人,安慰我不用害怕,上面的看守听不见我们的说话声;除非我们像他最初那样大吼大叫。然后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话语四溢的所有感激与喜悦便在那一刻戛然止歇了。 “你说你是犯了偷窃罪被抓起来的,”他的呼气声变重了,“你是不是收到了托斯卡亚的什么命令——他逼迫你做了什么?” “不是,”我说,“我加入了先锋军……这是我收到的第一个任务。” “是什么?他们要你偷什么?”他紧接着追问道。 “一个匣子。”我说。我简直不忍心再看他的表情了。 “先锋军也归他管。”沙顿木然地说,“那里面一定有他想要的东西。一定是那样东西。” 他把头埋进掌心里,痛苦地揪扯着头发,“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他猛然间又抬起头,凶狠地四顾,像是想要捕捉到谁的脸:“你还有心吗……托斯卡亚!但凡你有一刻考虑到你和他旧日的情分,你就不会亲手把他的孩子送上刑场!” 我快要呼吸不过来了。我不得不打断他哀痛的控诉:“托斯卡亚已经死了,先生。现在上任的国王是他的儿子杜灵。” 他那些窜天怒火仿佛都被我这一句话浇得无措了。他呆呆地坐了下来,眼神颇为空茫地望向我这里,好半天才说: “死了!” “死了。”我又说道。 他张着嘴,似乎是想要笑,但半晌也没发出任何声音。他的肩膀起伏着,整个人看上去只像是在深深喘息。 “都一样,都一样。”他说。他凑近了牢门,惶急地望向我,“托斯卡亚的继承人肯定把他父亲的东西原封不动地继承了过来。听我说,你在做的无论是工作还是任务,都不该是在这时候接收到的。你对他们的事还一知半解,经验也不足够——他要么是想试探你从你父亲那里继承到了什么:线索、信息,或者是什么关键的物品;要么就是想让你这个隐患断绝在这里!” 我想,如果国王真的在期待前者,那想必要非常失望。我什么也没从我父亲那里得到,他的遗物早已被人从书房盗走了。我唯一察明的只有那封信,被什么人夹在了一本藏书里,来自于他的朋友托斯卡亚。 “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79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79 你不能效忠于他,”我听见沙顿说,“‘你不能同你父亲一样啊。他是你父亲死亡的主使者,又那样地辜负了他的信任。王室的人都有一副冷硬心肠,他们永远只顾及自己的利益,生怕从上面掉下来,自己栽个跟头。我虽然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但——从别的国家偷来东西——你觉得那算正义之师吗?他倒有很多乐意为他效死的人,在他的许诺下迷了眼!” 我想起那封泛黄的信上所写:“不必质疑目标的正确性……因为我们要走向的是一个最宏大的时代——而它将成为一个时代的分割”。 那里面的“它”,会与沙顿提到的“密码串”有所关联吗? “你应该逃得远远的,”沙顿还在对我说,“远离那一切,别跟他们牵扯上。不管歌伦度南上面发生什么争斗,都与一个孩子无关。你就算拿到匣子,也千万别交给他们;逃出去之后找个地方躲藏起来,避开国王的耳目——” “可我没办法逃出去了。”我摇摇头,从身后拾了卡戎,伸出铁栅间的缝隙给远处的他看,“你看,我只有这个。他们没把我左手的魔力完全封住,我还能用上刀,但这不够——手镣间的链子太短了,我劈的时候使不上力气,而且监牢的门上还有一重锁。我目前还想不到它的用处。不过倘若他们想像对待我父亲那样把我抓去折辱,我就拿这把刀与他们做个了断;先刺他们,再刺我自己。” “不,”他急促地打断了我,像是想痛斥我这胡话,同时眼里又盈满了泪水。“我知道雷德蒙顿的儿子一定同他一样。但你不会死在这里的。听我说,你还有一个机会。” 我屏住呼吸,不禁将手中的卡戎握紧了。它的刀柄已经变得和我的手心一样滚烫,沙顿脸上那些虚弱却过于激昂的亮光却将我的心脏冰了一冰。在我的一再劝说下,他终于肯喝上两口水、闭眼小憩片刻。然后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睁开双眼,为我讲述了他新得的秘密。 “这里的地下一共有九层,我们在最下面的一处。”沙顿说,“上面的每一层都站着一个守卫,大约是做管饭食、维护纪律的活计——唯独地底这层最小,只有两个牢房。从前这里也有一个看守,但那人在我来的第七天就撤走了。我曾以为他们要放弃这层,但后来又补上了一个新守卫;只值半天班,每次大约在正午的时候过来,送上两顿饭,傍晚的时候就离开。 “那是个小鬼头,身量跟你差不多——唔,似乎也是深色头发。套着那身制服,像是浑身都不自在一样,有一天还被我瞧见了两个肿眼泡。他目光始终痴痴呆呆的,我怀疑他脑子有什么毛病。他看上去怕我怕得要命,没成想,我居然在某天被这人搭话。 “那天他给我送完晚饭,本该到了他平常走人的时候,却在走廊上磨磨蹭蹭的。我没理他,吃完了东西,就见他走过来,忽然在我牢门前跪下,额头砰砰地往铁栅栏上撞。他低声哽咽着,对我说:‘求你帮帮我吧!’ “我心想我是阶下囚,他是自由人,他竟然求到我头上,心里又气又好笑,于是想听听他有怎样的说法。 “ ‘求你救救我姐姐,’他说,‘我的姐姐被一位车夫掳走了。那个车夫是礼义会大人物的车夫,女人早就有了不知多少个!我姐姐她不愿意呀。我家里跟那个车夫求恳了好久,我们向他递消息,渴望能向他耳朵里传上话——再炙手可热的权贵,如果他不跟教会沾亲带故,他总要差上一截;而我们这些平民,连那些人的专属车夫都比不上!我们只能掏空了积蓄,又添了几样珍贵的小物件上下打点。其中还有我母亲一直没舍得变卖的一件压箱底的嫁妆,一对宝石耳环——她每逢节日才肯把它们戴上,喜孜孜地在镜子面前转上几圈,取下来用布擦上一番,就藏回梳妆匣的最底层。我们乞望着能稍稍填补那人的欲壑,我父母是那么疼爱他们唯一的女儿……我们那点薄薄的家底很快就耗空了。但转眼间,我姐姐就被一帮人从家里拽了出来,任我们三双手怎样地加以拦阻,她还是被送往了那车夫的家中,走的时候一直掉着眼泪。’ “ ‘是礼义会成员的车夫?’我问那年轻看守,‘不是礼义会的什么人?’ “我心想,只不过十来年过去,浦国的第九城竟然变成了这种模样。不过他们国王昏庸,主教残暴,也是活该! “他抹了抹眼泪,说:‘就是这样。我们本来就家境平凡,生活在那番波折之后更是一落千丈。我父母的药钱为此早已难以为继;我母亲在那天伤痛过度,当天就一命呜呼了,我父亲没两天就追随她而去。我昨天愤然地找上那车夫的家门,对门口的人通报我的身份——也许是我态度克制,那守门人真的引我去见了那车夫。那人坐在缎面绷的扶手椅上,乐陶陶地喝着酒,我刚鼓起勇气表明身份,他便立刻打断了我。 “ ‘你是那婊`子的弟弟!’他打了个酒嗝,对我笑道,‘好吧,我帮你一把。我有个守狱的肥缺,又清闲,工钱也不低。隔天我的手信就能寄到你家。不过你别再来了,我最厌看这种人!’ “ ‘说完这话,车夫就露出一个很厌恶的怪相,叫人把我遣走了。任我怎么告求、哭喊、发誓,他也没多听进去一个字。我什么门路也没有,司法官不接受我的诉状,我就浑浑噩噩地来这里上岗……我快发疯了。’那小鬼看着我,十分狂热地说,‘我后来想,也许我能求求你——你很强壮,不像我——你能闯进他的大门,把我姐姐带出来。你不是被关进底层的罪犯吗?我不奢求你杀了那帮强取豪夺的坏人,只求你救我姐姐的命——我姐姐就是一棵植物、一朵花呀,被锁在那种乌烟瘴气的房室里,她肯定过不了多久就会死的。我听说那里已经死过一些女人了。’ “我只是对他说:‘你是要帮一个重罪犯逃狱吗?’ “他低低地哀叫一声,似乎在绝望之中祈祷,嘴里喃喃道:‘难道还有比他们更坏的人吗?’ “但我不得不打断了他的幻想。我告诉他:我的腿脚在陈年刑罚的摧残下,已经不再灵便了。我大约患了肺病,总是止不住咳嗽,身体每况愈下——十五年的牢狱生涯让我完蛋了。换做从前,不管对我提出这请求的是不是可恨的浦国人,我总得拿着刀去替他杀干净那些为恶者,但我现在连刀都不能拔出来了。 “他断断续续地承诺着他会替我找来牢房钥匙,他知道怎么找,去偷、去抢,这些都与我毫无干系——哪怕是镣铐钥匙,他也许诺我他能搞到,只不过用时要久一些,他说他可以去弄来许可证和钱,去黑市上搜罗高价倒卖。他知道他会迎来什么可能的后果;他说他从不后悔。 “然而我已经非常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80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80 疲倦……我的心和过去不一样了。我已经不想躲躲藏藏地去挣这一条残损的命,我还得保有一点死前的尊严。我想等我苟延残喘地跑上两步,也许就会在某条石子路上一摔不起,脸孔朝下,浑身脏污——来不及完成他的愿望。我这么跟他说了许多,他就放弃了劝说我,颇为失落地走了。 “我呢,注定要辜负这个越狱的机会,但你还能拥有它。那个年轻看守会在今天中午过来,你可以同他说上一说。” 沙顿那双眼睛使他显得几乎像是神采飞扬了。他大约好久没说这么多的话,此时又压着嗓子咳嗽了数声。他注视着我,说:“怎么了,孩子,你不该高兴吗?” “难道,”我十分艰难地说,“你不打算和我一起逃出去吗?” “我不打算。”他说,“你已经听过上面的理由了。我确实感到我时日无多,没什么意愿跟死神争抢几天的寿命。我早就过了那个非得活下去不可的年岁……” 我知道这里面的缘由一定还有一层:他是怕他会在逃狱途中拖累我。但我顾及他的尊严,无法说出什么来。 “起码——”我心中酸楚,“起码你可以再次呼吸到自由的空气呀。你离开这个地方后,至少可以回到故土长眠——” “在十来天往前我被押进来的路上,我就吸够自由的空气了。”他望着我的眼睛,非常洒脱地笑了,“而且我的朋友,不也是变作了这里的孤魂野鬼吗?” ☆、第五十章 一切都正如沙顿所说。在正午时分,那个送饭的狱卒来了。他看上去确实年轻,没有那些大兵身上的痞气,长着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睛,眼球微微向外凸起,显出过度的疲倦与忧郁。他把一卷裹在油纸里的糊煎饼塞给我,看我吃完后又把油纸收走。 我一直在等待他对我提出他的请求,以防我的邀请会使得他戒心过重。然而他整个下午只是时不时将古怪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仿佛极为大胆,又或者极为忘我。 眼看夜晚即将降临,他去取了晚餐分发给底层两个囚室。沙顿也许在那边睡着,没去领他的那一份;我心不在焉地吃起来,说不出我口里东西的滋味。那年轻守卫自己也拿着一份,和我们的伙食内容不同,是白面包夹肉。 他将它咬了一口,却随即放回去了。他脸孔还朝着我的方向,喉咙一动,好像混着食物吞咽了一声叹息。 “他不行。”他咕哝道。 说完这一句话,他也不管那托盘上的食物了,像是站起来要走。 我只好对他喊:“请等一等!” 年轻守卫听到我说话,走到牢门前来,不发一言,眼神仿佛是涣散的。我只得对他讲了我听来的故事,告诉他我可以为他提供帮助,只要他能助我逃狱;他却对此置若罔闻,不断摇头。 “他不行。”那看守说。虽然是在看着我,却像是在同他自己对话。我的心情在短短一天里大起大落——他这一句话把我仅剩的希望也化为泡影。 我听见自己对他说:“你能走近来点吗?” 他果然依我所说,朝牢门多走了几步,鼻尖几乎撞上铁栅。我在这时猛地伸臂揪住了他的领口,我的刀从铁栏间插了出去,横在他脖颈边。 “我无意夺去一条性命,”我抵在他耳边说,“但我需要你来帮我越狱。我需要牢门钥匙。” 我在情绪紧张时爆发的力气过大,他被我勒得十分狼狈,喉咙里吐出粗气,铁栏陷进了两侧的颊边。他眼底却在此刻头一回焕发出光彩,整个人脸上染了一层薄薄的红晕。他边奋力呼吸,边这么含混地自言自语: “他可以的!” 犹如他不是正在被一个囚犯胁迫生命,而是恰才收获了什么恩典。 我不觉松了手,看他蹲在地上咳嗽。他的呼吸还没有平复过来,就跪行到我脚边,像是要凑去亲吻我的鞋子。我将他拉得站立起来,他又要去吻我的手背。 “求你救救我姐姐,”他恳切地说,“你比我好得多了。你肯定能做到的。” 我们以一个荒谬到不可思议的速度达成了协议。他保证他会在明天中午为我送来牢门钥匙,让我在傍晚换上他的制服走出去,由他伪装成被我击昏的样子待在原地,等一个小时之后再呼救。我需要将他的姐姐送到一处公共旅店的特定房间,在里面等候他的到来。 “我的姐姐叫做米娅.查马拉,我叫做吉安.查马拉,害我们家破人亡那人叫做凡考夫.毛姆,住在五十五街二号。”他说,“你告诉我姐姐待在里面等我三天。如果她没有等到,就让她去奎安叔叔家。奎安叔叔正好有一批货要往城外运送。” 我不想再耽搁更多的时间,让年轻看守试着替我劈开手镣的链子,指点他敲上面最纤细的关节。他竟然成功得很快,挥落的刀没有伤到我半分。于是我的手可以自由活动了,只剩两个带着锁眼的环还贴在手腕上。我将我的脚镣如法炮制。 “你有没有想过去学刀?”我在敲打时对他说。 他仿佛对自己的成果也感到讶异,反复打量自己的双手,脸上迟疑地露出一个羞涩笑容。 “我没试过,”他说,“我没有魔法天赋,刚念完学校的书。我之前很喜欢看刀者们舞刀……” “也许你之后可以去学学。”我说,“你做得非常好——有时候魔力不能决定一切。” “是的,”他说,“我想去试一试。等我姐姐出来之后,我们可以朝第七城那里逃过去,在那儿有个亲戚能接纳我们。据说第七城的白绣球花开得非常漂亮,我姐姐一直都很想看到。她之前总说,如果我们有一栋两层的小楼就好了,我们可以在楼下种满花,她要时时到阳台去望。你去过第七城吗?那里的白绣球是不是很好看?” “我没有,”我雀跃的心情忽然飘得不那么高了,“不过我在别的地方看到过成片的白绣球,也很好看。” 他整个人像是被我的许诺注入了活气,也不再显出之前那样魂游天外的痴傻了。他说起他的姐姐有多么好,是他家中所有人最宠爱的一个,当之无愧;而他情愿护卫她每一天都开心幸福。 我忍不住对他说:“你要知道,你或许会在这之后获罪,不一定能立刻离开第九城。” “审判的人还是得听我说话的,”他笃定地说,“还有法律呀。我猜只算个失职的罪名,如果他们看不出来我真正的意图——如果情势真有那么不好,我就逃走。” 他认知中的法律已然遗弃过他一回,此时他却一厢情愿地仰赖上了它。 “万一,”我紧盯着他,“万一他们觉察出来,要判你死刑呢?你不害怕这种结果吗?” 他在听到“死刑”时浑身颤抖了一下,咬紧了下嘴唇。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81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81 他答道:“我是很怕的,不过那有什么关系?” 年轻的看守在第二天如约而至,带来了钥匙与我要的小刀。我借着小刀与他水囊里的水将我的面部刮擦干净,同他交换了每一件衣服,甚至于鞋子——他特地在制服里穿了一套外衫,告诉我离开之后就可以将制服外套脱下来,以便不那么招眼。我手腕和脚腕上的铐子都藏在了衣袖与裤筒里。他的身材确实与我很像,那身衣服我穿得正合身,发色也省去了我再伪装。 我压低那顶带檐的帽子,确认了一遍我那些小物什都塞进了这身衣服里面。伴随某声咔哒的轻响,那扇牢门缓缓旋向外边;我终于踏出了自由的第一步。年轻的看守在给自己身上制造伤痕,他要求我打他几拳。沙顿一直在牢房门口静静地看着。我跑去对他伸出我的手。 沙顿的手粗糙而坚硬,像是某种凝固在一起的砂砾。他只是短暂地将我的手握上一握,随即便松了力道,用眼神催促我快点离去。吉安在我身侧翻来覆去地试验着躺倒的姿势,嘴里零零碎碎地自语,作出快乐的抱怨。这是这一刻里唯一出现的声音。 沙顿朝牢房的深处退了一步,笔直地站好,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刀者礼。 他张开口,用一种我听不见,这里谁也无法听见,却能够深深撼动我心灵的语调说道: “再见,肖恩。” 第一行阶梯是我闭着眼睛走上去的。我吐出一口气,感觉它很长,载满了安息之狱下淡淡的灯油烟气,永远也无法被吐完。我每走一层就路过一个或坐或站的看守,没有碰见任何搭讪和疑问——也许是平常的吉安过于孤僻,省却了应有的麻烦。倒数一、二、三层的牢房和我来时情状迥异,此时已经全部空置了,守卫也已撤离。直到我将吉安的工卡递给最外层大门的守卫,真正踏到这座大狱以外的土地之上,我还觉得自己身在梦里。 门口不远处停了辆木车,车夫在朦胧夜色里对我喊:“去哪里,查马拉先生?” 我内心慌乱了一刹,才想起吉安对我嘱咐过这回事。 “还是老地方。”我对车夫说。 ☆、第五十一章 我被木车带到了吉安的家门口。等木车消失在我的视线里以后,我便飞快地折去五十五街二号。那里离我所在的地方有一段距离,但比不上安息之狱那么遥远。我大部分的魔力被封禁了,所幸身手还在;它帮助我轻而易举翻过了那座小园子的围墙,躲过了巡查的守卫,溜进了房子的内部。 我回想起吉安买来的那条消息:米娅.查马拉的卧室在第三层左数第二间,如果她这时不在自己的卧室,她多半就在凡考夫.毛姆的卧房里——也就是第二层左数第五间。 制服外套早已被我丢掉在路上了。我在闯上楼的过程中差点直接撞上一队女仆,但我及时躲到了墙根后面,听他她们说说笑笑地走过。三楼的走廊这时已经变得空荡了。我溜到第二扇半掩的门前,刚打算敲门,忽然发觉这实在节外生枝,便直接拧了门把手闪身进去。 这间精致的卧室里亮着灯,四处弥漫着很浓的香粉气,呛得我鼻子发酸。我扣了门,轻轻朝内走去,目光从柔软的大床、梳妆台前的方凳、厚厚的毛皮地毯上扫过,最后落在了阳台的一个背影上。那里的落地窗开了一半,外面站着一个盛装的窈窕女子,金发梳成精致的小卷搭在背后。 我的手在玻璃上敲了敲。那女子飞快地转过身来,用一种十分和软的声音说:“凡考夫先生,你终于肯来看看我了。” 她五官娇小,长得极其漂亮,只是双眼在看到我时浮上了十足的愕然。我注意到她也有着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睛。 “抱歉,”我把头偏向一旁,“请问你是米娅.查马拉小姐吗?” 她颊边飞上一抹红晕,昂起下巴斥道:“我是,不过这算什么称呼?——你如果有些基本的礼节,就该在进来前敲下门。现在的下仆真是不守规矩。” 然而她那双睁大的眼里似乎闪过了什么念头;好像是这个念头将她从头到脚地扭转了一番,令她变得如同我当初一瞥时那般娇媚可人了。 “你是先生派来的新仆役吗?”她放缓了声气说。 我的心上升起了一种古怪的感觉;但我仍旧依照吉安的计划进行了下去。 “我不属于这里。”我对她说,“我是你弟弟派来救你的人,他找上了我帮忙。不用害怕,我今晚就能带你离开。” “我的弟弟?”她不置可否地说。 我以为她不肯信我,继续道:“你弟弟对我说,他六岁时摔下栗树,撞掉了一颗牙,是你在草丛里找了半天,为他捡了回来。最后你们把那颗牙埋在了树底下。” 她的反应却不如我想象的那样热切。她抱紧了手臂,那张小嘴撅了起来,警惕又轻蔑地吐出一句:“——救我!” “救你,”我说,“他知道你过得不好。” “行吧。我最明白我那个弟弟了,他一向都是这样,尽喜欢无济于事地做梦。”她撇了撇嘴角,“喂,请帮我给吉安带些话:我不计较过去发生了什么,我现在的日子已经大不相同。他不必再试图干扰我的生活了,也不必再找上门来。他的长姊只有这一个请求,他再拒绝就该是他亏心——我父母和他想必已从这里获益匪浅了吧?” 她对我颔首,像是补充上了解释:“没办法,我打听不到外面的事。” 这话说得近乎残忍了。我一时间无法理解她的回应,只能接道:“获益匪浅?” “我让凡考夫帮他安排了一个肥差。毕竟吉安就是那个样子,什么都做不成、做不好,毕业后还要时常靠我替他担忧。”女人微笑了,流露出一种天真的神气,“不管怎么说,我所做的也该够让他满意。” “你的弟弟,”我觉得我在辩驳着什么,而我捉摸不到,“他不是看重那些好处——他现在活得像个鬼魂,只想着怎么将你从地狱里救出来。你的不幸把他的快乐都抽走了。” “是吗?”她看上去有些好奇。 “他其实不如你所说的那么无能,”我说,“他为此犯了很多险,甚至求上了我——” “哦,”她咯咯地笑了,拍手说道,“他倒确实是很会求人的!” “而且你的父母已经死了。”我看着她轻浮的神态,一字一顿地说,“在你被掳走的后两天,一个接一个地没了。” 她终于收拢起了笑容,身体摇摇晃晃地靠上了墙壁,两颗泪珠大滴地滚落下她的眼眶。她脸上精致涂抹的妆粉被晕开了一片,被她拿手帕胡乱抹蹭着。 我默默地等待她的悲痛平息,也同时企盼着一颗还带有人情的心能够苏醒。 “啊,”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82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82 她终于停了哽咽,呆呆地说,“——所以我只剩下凡考夫了。” 我还想提醒她,她仍旧拥有她忠实的弟弟;但我忽然觉得这已经没有意义了。 “是因为你爱着他吗?”我问她,“你在后来爱上了凡考夫?” 她嗤笑了一声,于是我的心在那笑声中彻底坠入了谷底。 “爱!”她说,“多么滑稽。” “那他想必很爱你了。”我说。 “那要看你们怎么定论了。”她的眼眶还是通红的,却好像已经从悲怆中半挣脱出来,扬起一个颇为自傲的笑容,“我知道他喜欢我的年轻漂亮。我刚到的时候虽然成天哭哭啼啼,他却简直把我捧在手心里;一天替我做一套衣服,按我的心意翻修卧室,安上绸缎帘布和淡紫色纱账。我从前活得怯懦,只会在小家里想到那些不可及的生活,想到完美的爱情——而那些我所有不敢渴望的东西,都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同时出现在我眼前。那难道不是爱吗?我已经得到许多人一辈子都不能奢求的东西了。管他是什么,是凡考夫还是范特霍夫!” 她也沉浸到了一种狂热里,如同被一场大喜大悲灌醉了酒。然而比起她弟弟所拥有的那种,她的狂热便纯粹惹厌且可悲许多了。 “后来我偶尔会惹他不顺意了,他举手揍我,狠狠地揍。有时候我不惹他生气,他也喜欢在我身上练练手。”她说,“不过等到他心情顺遂了,他就叫我出来胡混。他冲我哈哈大笑,赏我品尝他嘴里的酒臭,我便又能跟别的女人分享他了。” 我原本不肯细细看她,但我此时注意到她小臂上的划痕与淤青;那是浓厚的妆粉也覆盖不住的。 “但他爱我!也许是的,”她痴痴地说,“没了他,我成了什么人啦?你看这身裙子——这是东大陆的料子,是王后才会常穿的。你看这双鞋——用了逐月兽的角制成的跟,裹了林獐的皮面。你看我胸前的项链——得怎样精巧的手才能将链子打磨成这样的形状,下面悬着的镂空水晶,里面锁着金制的花朵碎片,我晃一晃,它们就叮铃铃地响。多么可爱。” 我说不出别的劝诫的话了。 “你弟弟说,他要带你逃去第七城,”我只能干巴巴地打断了她如痴如醉的自白,毫无力道地复述道,“他说第七城有很多白色的绣球花,你们以后也许能在那儿买栋小楼,你可以天天往下望……他为了这个计划牺牲了很多。他预备得很周全。” “可我已经有了阳台……”她笑着说,“这楼下也有许多花……” 我眼前全都是跪在地上的年轻守卫的脸。我实在沦落到束手无策了,只能低下头来,代那人向她恳求道: “求你跟我走吧。” “不可能。”她说道。 “求你——”我对她伸出手。 她后退了一步,身体紧绷成一个防卫的姿势。 “你赶紧离开。”她飞快地说,“如果你现在不走,我就要叫喊了。” 她看我仍旧怔愣在原地,没有动身的意思,便扑过去拉那墙边的铃,尖声叫道: “救命!有贼闯进来了——救救我啊!” 她还要往门边冲,我一掌敲晕了她。我心情复杂地看着她倒在地上,华丽的裙摆展得扁而宽阔,其下露出一只套了精致小鞋的小脚;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件待价而沽的漂亮艺术品。 我情知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我绝不可能再背着她跑上一段路程。我听着卧室外逐渐鼎沸起来的人声,横下心来,将米娅.查马拉——或者说,她认定的,米娅.毛姆——留在了原地,自己一人跳下了阳台。 我本该现在就离去的,可胸中的憋闷感让我在阳台与阳台之间漫无目的地穿梭来去。他们还没有开始搜索外面,外面仍旧是一片漆黑。 我知道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达成我对年轻看守的承诺了,浑身上下都仿佛被抽离了力气,恨不得直接走到光下,走上审判庭,任他们怎么判我,然后我便可以把所有的苦闷与忧愁都抛在脑后。但我还是在挪动着、躲藏着,心里设想着那个守卫的事情:他是否已经脱离了困境,匆匆地赶往了我们约定好的旅店?他是会因为无法带走姐姐而失望,还是会为了他再也不复的姐姐感到伤心? 我忽然想起一件我或许还能做到的事情——这个承诺已经无法达成了,但还有另一个;它没能被说出来。我再次确认了一遍阳台顺序,随后跳进了二楼外侧右数第五个阳台。 那室内亮着暗昧的灯光,玻璃门是闭锁的,我用拳头在上面狠狠砸了几下,脚底碾着一地碎玻璃迈进了凡考夫.毛姆的卧室。 他的卧室里有人。那房间一侧的大床上,有两个人交叠在一起;一个小女孩撑在他身上,看样子只有十三四岁,十分瘦小,听到我砸碎玻璃的动静,她吓得滚到了一边;那一身横肉的男人正扯着被子,努力往身上拽。他们都浑身赤`裸,满脸惊恐地看着我。 我提着刀走到那大床边上,先指着那女孩说道:“你从床上下去,到另一侧的地板上抱头蹲好,离铃远一点。我不杀你。” 那女孩乖乖地照做了。床上的男人哆哆嗦嗦,对我说道: “你想要——” 刀刃上的寒光把那男人剩下的半句话逼了回去。 “等我要你说话的时候,你才能说话,”我说,“而且要如实说话。” 我从床单上割下一条布来,将他双手紧缚在背后。他整个人被我放倒在床上,那些因过度享乐而松弛的肌肉此时都不成形状地绷作一块。我骑到他胸口,刀子横在他喉咙那里,刀刃向下。他哆嗦得更厉害了。 “第一个问题,”我说,“你是不是凡考夫.毛姆?” “我是。”他的眼珠直打颤。“我是。” “第二个问题,”我说,“你是不是曾在收受查马拉家好处的情况下,仍旧强行掳走米娅.查马拉?” 我身下的凡考夫还在颤抖,却同时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面上堆出两道惯于仓储油滑的褶。 “啊,你是为了那女人来,”他说,“她确实在我这里——她总说自己的追求者有很多。你要是喜欢她,我也会很乐意割爱……” “答是否。”我说。 “是。”他迅速回道。 他也许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我一手握着刀柄,一手将另一端的刀背重重按了下去。他半个脖子都被我切开了,红色的血液一直喷溅到装饰精美的天花板上。我的胸口也溅上了一些,双手和我的刀都在向下滴着血。 我从凡考夫的尸体上站起来,才想起蹲在床边的那个小女孩。 她还是浑身赤`裸着,甚至没敢动手拿东西遮挡几分,只用细瘦的手臂掩住胸口。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得很大,一眨不眨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83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83 地望着凡考夫的尸体,里面没有任何眼泪。我生怕她吓得发狂,正想在临走前威吓她几句,告诫她不要立刻出声呼救,她却先一步擅自扑到了我的面前,跪在地上。 “先生,”她小心翼翼地说,冲我仰起头,“我能亲吻一下你手里那柄刀吗?” 我将刀轻轻地伸给她。她闭上眼睛,嘴唇在那沾满血迹的刀背上虔诚地贴了贴。 “主啊,”她双手合十,低声又动人地说道,“该来的审判还是来了!” ☆、第五十二章 这还是我在现实中第一次夺去一条生命。那过程好像很快——我没有感到过多恐惧,只是双手非常冰冷。我拽了一块帘布,将刀上的血迹擦了个干净。就在我要再度迈出阳台的玻璃破洞时,我听见那女孩在我身后怯怯地喊道:“先生。” 我望向房间角落里的那个小小人影。她已经将衣服粗略地套好了;那是一件十分成熟的长裙,她那两只袖管和肩胛处都显得空空荡荡的。 “我救不了你。”我尽可能冷硬地对她讲明。 “我知道的,”她像是一点也不介意地说,“我只是在想,如果你在心急出去的方法,你可以走去西面的墙。那里右侧的墙根上有个小门,是他们平常运送猫狗的,插销能被拔开。我就是从那里被运进来。” 她发现我还站在原地,又说:“你走吧,先生。我不会呼救的。” 我抬起的脚收回去了。我返回了房间内部,蹲到她面前。 “不,”我说,“听着,你得呼救。等我离开两分钟就出去叫人。如果他们问你是谁做的,你就告诉他们是‘闯进米娅.查马拉房间的贼’,他们不会为难你的。把全部过程都说出来,你想交代什么都行;我躲得过。” “好的,先生。”她听话地说。 我想着这栋房子里同她一般年纪的小女孩曾来去了多少个,现在仍有多少个,被拉扯进这充满了酒肉污浊的卧室,活着或是死了;而我原本只知道,在她的年纪,本该恰才萌发对于心上人朦胧牵念,什么忧愁都那样渺小。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她——即便我知道,这可能没有任何意义。 “我叫艾米莉。”她说。 她跟我告别,还对我祝福。我跳下二楼,一刻不停地朝西侧奔去。在另一个方向,灯火已经逐渐通明起来;但凡考夫.毛姆的死讯尚没有播散出去,这栋房子的仆役还仅仅在为米娅.查马拉的一声尖叫而忙乱不堪。我在黑暗里疾步奔跑,连我的影子也浸没在了这样的黑暗里。 我动手拉开了西墙小门的那根插销,那女孩最后对我说的话言犹在耳。 “神会保佑你的,先生。” “希望他不要后悔。” 我低声道,反手将那扇小木门拉上了。 往约定好的旅店走已经没有意义。我一口气跑了很远,跑到最后,我的意识都变得不大清楚。我感觉自己来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恍然间发现我身在阿陵宫附近——几个路口外就是我常待的那处窄巷。我再次检查了一番我是否留下任何痕迹,随后靠着墙壁小睡了一阵。此时的夜色已然淡去,天空开始泛起鱼肚白。 紧接着的第一天是巡查最密集的一日。一时间大街小巷里挤满了巡逻卫,我听到报贩在喊“重犯逃离监狱,平民惨遭屠杀”的新鲜标题——这条新闻就像野火一样烧遍了第九城。 我全靠一个废弃的下水洞躲过了那难熬的第一天,那是我与林西流浪时发觉的绝妙地点之一。我跟一堆漏了底的木桶与熔坏了的铁簇藜为伍,半掩了石板盖,吸进腐木与铁锈味的空气。我的左手在击破玻璃时划了一些伤口,现在它们中的一部分已经开始发炎。 在第一天时我始终没有冒头,在第二天我觉得饿得要命,但我头发着烫,于是没有力气朝上爬了。巡逻卫搜查的声势在第三天似乎出奇迅速地消减了下去,我的头顶恢复了难得的清净。 我浑浑噩噩地睡着,半梦半醒间仿佛听见身边东西挪动的声音。有人摇晃我的肩膀,喊我“维”。我的额头被什么冰凉的东西碰了碰。那人抓住我的手,将铐住我手腕数十天的圆环解了下来,随后我脚上的束缚也松脱了,那圈皮肤终于能够长久暴露在空气当中。 我勉强睁开眼睛,发现面前是林西的脸。他那头金发已经被紧紧地扎了起来,整个人的气质与过去相比有些不一样了。 “你果然在这里。”他皱着眉头说。“真亏你能带着这些累赘走这么久——还杀了个人。” 我感到久违的魔力流进我的手脚,使得它们的力量逐渐充盈起来。我烧得糊涂,想不清楚林西忽然前来的目的,便静静等待着他的下文。 “这里的空气太糟了,我带你上去。”他说。 “干什么,”我说,“再将我捉走一回吗?” 我困得不大清醒,又将眼睛闭上了。 “我知道你没有偷王冠。”他说,声音似乎有些急促,“都是主教搞的鬼——” “所以你不是来抓我,”我说,“你是来救我?” “救你。”他说。“我知道真相之后就一直在打探你的消息。我才确定下你的位置,前天的新闻就出现了。” 他把我拽了起来,我手臂挂在他肩膀上,被他架着走了几步。 下水洞外已经是一片空旷,天空湛蓝,铺了青砖的地面如水洗一般澄明。他丢给我一个口袋,我打开一看,里面是食物、水以及药。 “谢谢,”我随便抓起一个银色药瓶,“这个能喝吗?” “这是外伤药。”他没有伸手,只是看着我靠近瓶口嗅来嗅去,“如果你发烧了,喝绿色的那瓶。” 我依言拿了绿色的服下,果然感到熨帖了许多。退居其次的饥饿感在这时又排到了前头;我吃了几口他给我带来的糕点。天色那么亮,糕点又很香甜,简直令我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你过得怎么样,”我长舒了一口气,对他说,“喜欢回家吗?” “我在家里花了点时间,”林西说,“我父亲很高兴我突然愿意做正经事。跟某些人交谈很令人厌恶,不过有些用。” 他席地坐到了我的身边,也不顾及他穿的衣服早已与流浪那时大相径庭了。我们就像一个月前那样并排闲坐着。 “本来不会出什么事,但我突然听说他们决定一批批处决囚犯,无论获罪大小、定罪与否——据说是要打仗了。我那时差点以为你死了。” 我想起安息之狱那空了几排的牢房。 “但我没有,”我说,“多么遗憾——而且我还扰乱了一下你们的治安。你不因为我谋杀凡考夫再度逮捕我吗,林西先生?” “凡考夫早就该死了,”林西垂下眼睛,“我恨他这种人—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84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84 —就是他这种人毁了浦国。他还有个养着的女人,在庭上招供出了你的一切。她开始还支支吾吾的,说她拉铃是因为你闯进她房间偷窃;到后来听说凡考夫死了,就开始号啕大哭,语无伦次——她说她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其间似乎还提到她的弟弟。但审判长细问时,她又不肯说了。那边看她形迹可疑,前后口供不一,就还是押在狱下。” “我感觉今天的巡逻卫忽然变少了。” “你的直觉是对的,”林西说,“案子结了。有个替罪羊替你顶了罪。” 我的眼前在那一刻闪过吉安.查马拉的脸。林西刚刚也提到了那女人的弟弟——我去望林西的表情,不确定他是否清楚她弟弟与我那年轻看守之间的联系。 “替罪羊是什么人?”我问他。 “随便什么人。”林西漫不经心地答道,“我知道不少人养着这样一拨替罪羊。毕竟,一个愿望的价值总能超乎人的想象,有时候能等于一条命的价格——哪怕它的价值无法再体现于他们自己身上。” “那为这条生命付账的是谁,”我注视着他,说,“是你吗?” “是我。”他说。他那一瞬间的神色有点狡狯。我在那一刻莫名地感觉,我好像再也无法从这张脸上看到躲进我身后那个怯懦少年的影子了。 “我还帮了你另一个忙,”林西说,“那个替罪羊,他在诱供下什么都招了——属于他的,不属于他的。我要他顶下你最初那个通缉的罪名,说是他最初伪装成画像上的样子,他也认了。” “那个——顶替我罪名的人,他获了什么罪?” “原本杀凡考夫就是死刑,再加一重罪也是一样。”林西说,“明天就会公开处刑。” 好像有一些隐约的叹息流进了我心里来。我想象着那个素未谋面的人的面相,意识到有这样一张脸就要在明天从这个世界上被彻底抹去。 “主教竟然肯批准他的死刑,”我说,“我以为该先审问出他丢失东西的下落。” “原来伽伦诺真的丢了东西?”林西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也感到很疑惑。他签字签得很快,捕获凶犯的消息一出,他就同意将那人处决了。” “真是奇怪。”我琢磨不透主教的意图,同时仍有些放不下那个年轻守卫的遭遇,便向林西试探道,“说起来,你听说过吉安.查马拉吗?” “那是谁?”他说。“有点耳熟。” “越狱当晚看守我那个狱卒,”我说,“我想知道他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我没过问那边,”林西歪过头去,冲我笑了笑,“我听说那里的狱卒口径一致,谁也没出什么大事,都一个不差的仍在岗上。那他应该也没事吧?” 我内心慢慢松懈了下来。这条街道尽管荒凉,可它所有的阳光、空气、畅通的路径都与牢内如此不同。我想,也许是这几十天的生活让我变得多疑了,我该放松一下,同林西好好聊聊。 “那顶罪的人想要的是什么?”我说,“我很难想象——” “我许诺帮他达成愿望,”林西低了头,交叠起自己的手指,“你或许不明白,维,人总会有自己渴望的东西——那可是一个非常痴心的愿望。” 他同我坐了半天,我将他带给我的水都喝光了。他在兜里摸索着什么,递给我一册薄薄的本子。我翻开它,里面是证件的格式,纸上有着我不认识的印信。 “现在红皮车已经不售票了。”林西说,“你拿着它,就可以登上你想坐的那班车。” “为什么把它给我?”我将它翻来覆去,感到有些困惑,“你替我找了人顶罪,瞒过了主教耳目,又让我免于巡逻卫的搜捕——你这么做,大部分人都不会乐意的。且不论我偷没偷过浦国的东西——你分明自己都说我骗过你很多回……” 他脸上忽然显出一些单薄的忿怒,像是气急——但我并不知道他在生谁的气。 “我管你是什么呢!我管你是间谍、惯骗、小偷还是和救赎会那些人一样的刽子手。”他颇为孩子气地说道,“你替我挡过一回巡逻卫,我也替你挡下一回。” 他站了起来,凝视着我,我也站起来。 “我知道了。”我温声对他说,伸出我的手。“等到我们下次见面时,你就叫我维森特吧。” 我在与他分别时嘱托他帮我看顾几眼凡考夫家的小艾米莉,之后找到了埋藏黑匣子的那个地方,将它从深处掘了出来。我在次日拿着林西给我的证件,顺利通过了守卫和检票员的检验,登上了去往歌伦度南方向的红皮车。 这红皮车一共有正反两趟,我上车的时候,对面那辆红皮车正在慢悠悠的进站。我好像是头一回在荒凉的城郊看见那么多人,他们都在几步以外聚集着,黑压压地站了一大片,似乎是在围绕着更远处的一个高柱。那柱子远远越过了那些人的头顶,柱体燃烧着一蓬巨大而明亮的火光。 我身处的这一趟红皮车闭合起车门,“吱呜”地响了一声,我能感到这红皮车的车轮正在下方缓慢滚动起来。另一辆车的乘客大约已经尽数下车了。我透过窗子,忽然看到一个人的背影——一头金红的头发压在一顶灰色帽子下,可我不能确定是不是他。在所有拎着箱子、缓步前行的乘客里,那人显得是如此的格格不入。他什么也没有拿,飞一般地奔跑着,大衣的两角被风刮到了身后。 我这辆红皮车还在缓慢启动着,我便看到那人一头扎进那黑压压的人群,拨开一个又一个,朝中心的地方挤去。但那里的人们站得密集,他前进得十分缓慢。我看他挥了挥手,像是想要做什么,但最后仅仅是抓下了那顶帽子,向着那火光的方向仰起了头。 他在那一刻便骤然不动了,整个人僵立在了原地。 这红皮列车的速度终于在此刻升起来了,它这一回的启动带来一袭劲风。我最后一次朝浦国的城墙内侧瞟了一眼——那边许多人的帽子都被这阵风带离了头顶,其余的人干脆借风摘下了帽子,欢呼着将它们抛向天空。在这一片混乱的欢腾里,唯有一片向后飘扬的金红色头发最为显眼。它的主人一动不动,那顶灰色的帽子被他捏在手里,像是将举而未举,凝固在了那方寸之地的时间当中。 我听着清脆的车铃响起,在座位上闭合了眼睛,打算在这长长的路途里先睡上一觉。我大概睡了四五个小时,直到外面看上去已经进入傍晚。我把目光投向窗外,试图辨认出车走到了什么地方。我身后坐的人此时也醒着,他们的谈话声清晰地传到我这里来。 “终于抓住了那个间谍,”说话那人粗嘎地笑了两声,“这回我能安心睡上一觉了。要我说,确实该给歌伦度南一点教训了——他们总以为自己像当年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85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85 那样,什么都能鬼鬼祟祟地偷掉!” 那人似乎在抖动手上的报纸。后面有个声音道:“可报道上不是没明说是哪个国的人犯的事?” “嗐,什么啊,”起先那个人嚷道,“老兄,你的消息可也太不灵通啦!都说是在处刑的前一天,那深色头发的可怜鬼身上搜出了一枚勋章,光明正大地别在衣服里——上面还印着什么‘伙夫吐司’学院的纹章,就是歌伦度南专有的。可惜它不值什么钱,处刑人没要它,它在各人手里传了一遍,最后大约被拾荒者捡去了。那可怜鬼的名字缩写也在上面。错不了!” 我的手无意识地摸向空荡荡的袖口表面,脑海里闪过人潮中那抹飘扬的金红色——我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奔到那红皮车紧闭的车门门口。我的额头和手紧贴在车门发黄的玻璃上,我眼前的玻璃以外是飞速掠过的陌生景色。 我脚步凌乱地转了个弯,带我走到了之前那两个交谈的人身前。 “先生们,”我压低声音说,“我能看看你们的报纸吗?” 其实我已经不必看了。那张报纸就平摊在他们膝上;最上方是两行加粗的标题,下面的文字旁配了我最初通缉令上的画像。 “他国派来窃取我国机密的间谍业已伏法,今日将在城郊荒场执以火刑。” 我意识到我犯了一个大错:不光是我的行事间接导致了米娅.查马拉下狱,不光是辜负了吉安.查马拉,让他再一次心甘情愿地为拯救他长姊背负下我的所有罪名。我本不会意识到林西对我说了谎,但我偏偏在与吉安交换的衬衫上落下了我那枚勋章—— 我捏紧双手,滑落回我的座位上。 我已经离浦国那么远——而卡拉扬所见的维森特.肖已死在一场火刑之中。 ☆、第五十三章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在正确的那一站下了红皮车的。我在车里的那个座位上辗转反侧了一路;我怀里的黑匣子太过烫手了。我不断猜测它里面装填着什么,从没有过这样好奇。我忍不住想要窥探它背后深重的秘密,想它是否也曾被我父亲搜寻过,是否与那密码串相关联。沙顿的告诫还回荡在我耳边,他告诉我离开这一切。 我满怀愤懑与不平地希望着,我的父亲和沙顿这样的人能获得他们应有的报偿,而不是让他们的名字被无足轻重地埋没在一段不光彩的历史里,成为它背后一抹干涸的鲜血。那个匣子所包藏的秘密还在吸引更多人为它前仆后继地赴往吗?如此一来,我加入先锋军是不是个正确的决定? 我想,如果维森特真的死在了浦国,让那匣子掩没在一片无人知晓的黄土之下,这也许就象征着某些事情的告一段落了。我或许应该真当它发生过,带上祖父留给我的东西悄悄地遁走,为我的安全着想,也为沙顿的心意,也为这个终结。但我迈不动步子。 我知道,我父亲得有个人来成全他最后的忠诚——哪怕他的国家曾辜负过他一回,哪怕他是在火刑柱、绞刑架或是断头台,孤零零地了却此生。 我在霍夫塔司镇下了车,找上了小镇设立的魔法会分部。我此时本该立刻转到都城,但我此时身上简直一团糟,连个多余的硬币都没有;我便先委婉透露了我目前的情况,希望能获得他们的援助。 负责那人只询问了我的姓名,没有过问我的任务内容。她表示会帮我联系都城总部的人,替我在建筑内部安排了房间,让我在这里稍作休息。我在里面洗了个澡,换上了他们提供的简单衣物,就满身疲惫地倒上了床。 我那些仅剩的小东西已经被我收拾好了,黑匣子还轻飘飘地贴在我的胸前。 我等待的时间比我想象得要久。我是在第二天的清晨被几个魔法会衣着的人叫醒,其中还有一个我熟悉的面孔,是当初在霍夫塔司的审问中做笔录的那个男人。他们一行人对我展示了证件,与我交接那个扁平匣子。 那领首的男人问我:“你是否能保证,从你获得到交接它的这段时间里,没人曾打开过、窥看过它里面的内容,包括你自己?” “我能保证,”我说,“我在匣子上做的符纹一直没有破损。我自己并不知道怎样打开它。” “以你的名义起誓?”他说。 “以我的名义起誓。”我说。 他点了点头,带走了匣子,告诉我等待魔法会安排。他希望我先留在这里,不要离开,还有一个后续的过程记录要协同他们来做,不会过上很久。于是我不得不在被限制在这个房间里一上午,途间给奥德先发了封蝶书,大意是我没死在路上——不过我不确定他是否能收到,我不知道七月的他是在歌伦度南还是在沃德——才见到他们去而复返。 “走吧。”有个人对我说。他们始终面容严肃,没有一个说上些有趣的话。我走在一片斗篷中间,发现我们在朝霍夫塔司学院的方向过去。 这是七月末尾,气候很暖和,还没到开学的时候。学院里满树的花已经开了,只偶有寥寥的几个人从树下走过。我一直被带到了西院主楼里,他们颇为客气把我强行送进了八楼禁区的一扇门,任我多番询问也不同我多费口舌。他们告诉我还会有人来,我只需耐心等候,随即鱼贯而出,关上了房门。 我走过去拧了门把手,发觉房门被锁上了。 这是一个环境还不错的套间。我站立的地方像个普通的会客间,有一扇小窗,能看到八楼下方的风景,不过窗子也被上了锁。窗下有一张玻璃圆桌,桌子两边放着两只透明椅子,桌上摆着一只细颈花瓶。花瓶内的花已经枯了,蓝色的花瓣干瘪成一团,我凑过去闻了闻,还能嗅到淡淡的香气。墙面的纹饰很淡雅,靠着一个三层的空书架,书架里有着积灰。除此之外,外间里就没有别的布置了。 内间里的摆设倒是一应俱全,像是一间带盥洗室的卧房。盥洗室里挂了毛巾,床上有着被子、靠枕,床头还有台灯,但床头柜里也是空的。我又走到外面的门前,试图用魔法捣弄一下锁头。我反复地甩了甩手,这才发现了一个最不对劲的地方: 我所有的魔力仍旧藏在我身体里,但它们此刻仿佛是一齐睡着了一样,不再听我使唤了。 我判定这是房间带来的影响——或许便是他们要路迢迢地带我过来的缘故。 我无事好做,只好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掏出我怀里那个小本子一页页地翻看,时不时地在房间里走上一圈。在看到一半时,那扇房门被人象征性地敲了敲,传来一点钥匙的哗响;随后那门被人打开了。 “莱恩先生?”我看到来人,忍不住站了起来。 莱恩示意我坐下,将他的外套搭到我对面那把椅子上,同时也落了座。 “午安。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86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86 ”他对我说,面容显得有些疲倦。 “我认为这并不公正。”我对莱恩说,“我完成了任务,逃过了浦国的牢狱之灾,却在自己的国家里被再次限制自由。这是为了什么?我不清楚后续记录需要做到这样。 “原本只是后续记录,但事情出了变故。”莱恩说,“我不想告知你这个消息,维森特,但那个匣子已经被魔法会查验过了。”他将双手搭在桌子上,“我需要得到你对于结果的说法。” “我不清楚,”我说,“我想我没有权限知道匣子里藏着什么?” “不是藏匿内容的问题。”他摇了摇头,直视着我,放重了语气,“问题在于——里面什么也没有。” “这不可能。”我下意识地反驳道,“我可以发誓,我将它原封不动地拿了回来。” “药石部的人用了一上午来打开匣子。”莱恩说。 “我绝没有——”我说,“也许是我在交出它之后出了什么问题?我——从我拿到它起,我就给它下了防护魔纹。我把它埋到土地深处,我自己逃了很久,在最后把它挖出来,那上面的魔纹还是一样的。它走的路不如我远。它的重量没有变动。我曾经非常用心地防护它……我甚至都找不出它供以开合的缝隙在哪里。” “在匣子被运送的过程中,许多双眼睛都在一直关注着它,不会出现错漏。”莱恩说,似乎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拿出了一个记录本,从念出了上面的第一条问题。 “对我讲讲你在浦国的全部经历吧,维森特?” 于是我从我在第九城下车的那一刻开始讲起,一直讲到我如何再度搭上那红皮车。我尽可能地不太过着急,也不渲染上个人情绪。我讲到主教、林西、白房子、安息之狱、名为吉安的狱卒,只漏过了与卡拉扬的偶遇以及与父亲故友的重逢。莱恩一直拿笔记录着,有时候稍微停顿两下。 “辛苦了。” 他在听完我讲述的全过程后说。 “我的职责。”我说。我想起莱恩在临走前对于我的劝诫——也许他是对的,并且仿佛正在我面前印证我的苦果。我此时的内心五味陈杂,却并没有对于此行的半分后悔。 莱恩默然了片刻,继续说道:“剩下的问题有关你父亲,雷德蒙顿.肖恩。” 我哂道:“原来肖恩与肖的关系已经不算秘密了?” “在魔法会面前,只有已解开的,和辄将被解开的秘密。”他说。 “我想知道为什么,”我说,“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我的父亲了。” “抱歉,我不得不提到他。”莱恩说,“但你现在不能对我做出任何提问。” 接下来我们的对话漫长而又枯燥,那些有关我父亲的问话涉及了许多小细节,乃至于他曾送过我的礼物,有谁曾进出他的书房。如果我从不知道我父亲的真正死因,我或许还能将这些问话一般对待。然而作为一个知情人,在怒火褪去之后,我的回答便只剩下淡淡的厌恶与敷衍了。 “沙顿.伊曼尼,”我心里想道,“你在黑暗隔绝了十五年……为什么却能推测出这些人当下的意愿呢?” 莱恩大概察觉到了这一点。他记录到最后,把笔停了下来。 “看来我必须得给你一个选择了。”他揉了揉眉心,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放到我面前,“上层说,你可以拥有这个选择。” 我看了看纸页上的题头;上面写着《交互协议》四个字。 莱恩说:“我知道你心中疑惑,或者因为这样的对待而感到不平。但我的建议是,在决定签字以前,你最好把协议上的条款都读完。” 我从上到下地扫了一眼。那些条款填满了一整张纸,只在页尾留下了短短一行,是标注着“姓名”与“日期”的空格。起首如下: “签字人需要详尽且真实地回答其监管者提出的每个问题。 “相应地,签字人也拥有向其监管者提出问题的权利,而针对该问题的回答内容、回答范畴则由监管者把控。监管者将许诺其回答的真实性。 “签字人不得将在问询期间获知的一切信息转告第三方。 “……” 最后写道:“以上条约如签字人有所违背,魔法会有权向其追究责任,并使其承担相应的法律后果。” “这可不算平等条约,”我读到最后,说,“莱恩先生,可以给我一支笔吗?” 他顿了顿,将一根羽毛笔抽了出来:“你已经下了决定?” “是的。”我说。 我在下面签了自己的名字,把协约交还给他。他没有看上面的字,将那张纸收了起来。 “我今天的问题已经结束了。”他说,“我每次只会过来半个小时,现在时间还有一些。如果你有什么问题,就请现在对我说吧。” “我想知道我还会被软禁多久?”我说,“不过我猜这个没有答案。” “是这样的,”莱恩说,“我也并不知道它的答案。也许在他们满意了你提供的信息之后,你就能立刻重获自由。” “我还想知道我魔力消失的原因?” “这两个问题在签协议前我也可以回答你。”他说,“你所在的屋子是第八楼比较特殊的一间,叫做‘眠屋’,取自‘让魔力沉睡’之意。这里的墙壁和地板都很特殊,能产生抑制人体魔力流通并真正生效的魔力场。我不会有事——我会在来之前服下一点抗性药物,能作用于我的血液。” “就像魔法课。”我低声说了一句。 他终于也微笑了,对我说:“继续。” “为什么是我父亲?”我问道。 “这我不能答,”他说,“下一个问题。” 我又陆续问了几个我父亲相关的问题,他一概选择不回答。我在后来试探地提出了融合的概念,说得很模糊,而他竟没有跳过,给出了唯一的一句回应。 “ ‘融合’这个说法,本身就是一道伪命题。” “那么‘密码串’呢?”我问他。 “你从哪里听说了这个名词?” “在浦国。”我说,“我只听到这一个词。” 他沉吟着,似乎在衡量什么。然后他说: “好吧。我可以将这个告诉你。据我们所知,‘密码串’是在近年被人放置在了你所取的黑匣子里——那黑匣子的密封很奇巧,本身也是件有价值的东西——但它现在不翼而飞了。” “它是什么?”我心下的疑惑得到了印证,追问道,“密码序列吗?一张纸?” “我不确定,”莱恩说,“它可能是任何东西。一张纸、一句话、一道声音、一片魔纹。我不能告诉你更深层的内容。” 我本应再旁敲侧击地问上几句的;我却在此刻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不由得跌靠回椅背上,顷刻间被它弄得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87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87 恍惚了:倘若不是我在拿到那黑匣子的中途出了什么差错,而是它里面本来就没有任何东西,这是否就能解释主教只将我追缉、处刑,而并非继续追根究底地讨问它的下落? 但那黑匣子,如果它已空置许久,失却了贮藏的意义,却仍被伽伦诺放在柜子一角——那么它原本应当是谁的东西? “我还想问一个人,”我按捺住声音里的急切,说道,“魔法会的科研部里,是不是有一个人名叫弗洛伊德?” 那午后带着暖意的空气仿佛静了静。我听见莱恩说:“你了解得不少,维森特,” 我悚然一惊,抬眼看他。但莱恩的目光称得上温和,没有任何恶意的疑问在里面。 “弗洛伊德,”莱恩说,“我的确听说过他的名字。不过他不是我同一时代的人,大约属于哥亚那个时代。他加入魔法会的时候是在六十年前左右,做出了不少成就,很短暂而又辉煌。我之所以能对他印象清晰,是因为那时的魔法会还没有科研部,而他就是科研部的创始人之一。” “你能告诉我他是什么样子吗?” “圆片眼镜,”莱恩说,“有关他相貌的记载不多,我只看到这一条。我后来认为,他应当是那时候贡献最杰出的人之一,只不过在我们的教科书上没有提及。他不会魔法,只是单纯做理论研究——惊才绝艳。他的许多成果放到现在,都是十分超前的。” “那确实很伟大。”也很无私,我想,但没有这么说出来。我没想到被写下的歌伦度南历史一角会是这个样子。“所以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你刚刚的形容里有‘短暂而又辉煌’。” 莱恩答道:“死亡作祟。” 我想到记忆中看到的他的年轻样貌,觉得无法置信。那个面容仿佛永远无法被岁月留下痕迹、睿智而又崇尚和平的浦国智者—— “他已经离世了?”我问道。 “是的。”莱恩说,“自然死亡,没有任何外因;无疑是科研界的一大损失。那时他在魔法会仅仅就职了三年。” 我默然无语,心中感到极为惋惜。 此时大约也正好过了半小时的时限。莱恩将我那枚作为关键物品的戒指讨去,与记录簿一起收进了一个文件袋,穿上大衣,走到门口,对我道别。 “三餐会定时出现在床头柜上,他们有渠道将它送上来,所有东西都可以放心使用。”他在打开`房门前对我嘱托,“不需要为魔法失效心焦,也不要尝试强行出去。这件事迟早会得到解决。” “我可以用我的名誉起誓,”我再次强调了一遍,“我从没有开启过那个匣子。” “我知道。”莱恩说,“但魔法会需要更多的信息。你完成的这个任务比你想象得重大,任职的人不能相信孤证。” 我清楚现在的我是难以自辩了。我凝视着房门前那个人,那扇房门即将再度落锁——凝视着那个魔法会的参议员,我作为预备先锋军的联络人,与我相识五年的魔法学教授。 我说:“那你相信我吗,莱恩先生?” 他说:“我相信你。” 他立刻走了,那扇门很快地在他身后合上,只余下一声轻响,一切便再度归于午后的平静。 我在外面坐了半晌,又回到里间,把我自己丢在床上,猜测着房门在什么时候再度响起。虽然接下来我还有着一个夜晚要度过,但我此时觉得,我所能等待的只是第二天的黎明以后了。 ☆、第五十四章 这场讯问的时间远比我想象得要长。莱恩每日在固定时间到访,携来记录簿上他收到的新问题,过半小时就离开。八楼禁区的一切都很平静,我只在第十来天的时候听到门口隐约有争辩声。我悄悄凑过去,发现其中之一似乎是奥德的声音。有人在更远处要他离开,而他的说话声响在我门板的附近。 “我是他的助手之一。”奥德说。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拿到禁区的门卡、查明或推测到我所在位置的。 更远处那人似乎在走近,声气更严厉了一些,像是在警告,而奥德还在拖延着时间。 我在屋内踱了几步。我有心奥德传达我一切安好,但又担忧同在外面那人由此对他生疑,便生了一个歪主意,假装我正心潮澎湃地吟诗。 “我的太阳啊!”我大声杜撰道,情感充沛,“你的光亮无法烧灼我靠近的羽翼!我——我在沉睡里静待,在清醒间飞跃千里,因为我的躁动,永——远——无法将息!” 我靠在门口的墙边,弯腰憋着笑,脸如同被太阳烤过一轮。 奥德的说话声似乎卡断了一下,又言辞流利地继续驳斥那人。与此同时,我看那门扇底部的细小的缝隙里挤进了什么雪白东西的扁扁一角,赶忙伸手去抽它。 它大约是被人用脚跟抵进来的,上面还残留着一角淡淡的鞋印。我嘀咕了一句“暴殄天物”,将那东西拾起来看,发现是个叠好的纸鸟。翅膀折得尤为精致,不过用奥德的话来说,也许该形容它“结构平衡”。 奥德的步伐逐渐远去了。我回到我的椅子上,再度捏了捏纸鸟,忽然感觉它有一处的厚度不大寻常。 我用指尖去挑那个小口内部,果真从里面抽出一叠细细的纸卷,打开来看,上面有着奥德的字迹。 “如果你想乘它安全跳下羽镇那座城,这次已经没问题了。以及:你怎么回事?” 我想起之前对奥德提出的改进纸鸟的嘱托,内心浸没在一股暖流里。 在八楼的“眠屋”之中,那纸鸟没法派上用场。同样,我不能用魔力探查奥德的那只纸鸟被改进了什么地方,只能看出它的折法有些细小变动。但它唤醒了我某方面的热情;我又开始思考魔纹构造对于功能变动的影响了。等到想无可想的时候,我甚至开始构思着如何补齐楼顶天台那个破损的魔法阵,有一套想法在我脑海里趋近成熟——毕竟我触手可及的东西实在太少,只能在思想上大做文章。 我跟外面已经断了许久的联系,每天见到的人只有莱恩一个,除此以外的新鲜事就是花样百出的三餐。在每天的八点、十二点、四点,那床头柜会连带着抽屉从中间裂开,弹出一个盛满食物的托盘,在我看清下面的关窍前就自动闭上,恢复成一个正常床头柜的模样。 软禁的时间比我想象得要长,我过得最没趣的时候几乎想通过押中下一餐的菜谱来打发无聊。 莱恩向我保证过魔法会想要优待我,对他的嘱托也是“平和引导,让被讯问者放松心情”。他说可以尽量满足我的要求,唯有带书是个例外。 “书本在这时比较敏感,”莱恩说,“别的要求都可以。” 确实如此。我的三餐质量就是在某一次谈话后得到再度提升的,内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88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88 容多了加巧克力的甜点。除此之外,他甚至答允帮我带花——我请求他帮我带一束卡戎花,这样我就可以将它们插在玻璃桌上的花瓶中。他果然在次日带来它们了,是一束绽放得很漂亮的卡戎。于是占在原处的枯萎蓝花被他拿走,他说会把它丢掉;如果丢不掉,就把它夹在自己的书里。 他还帮我捎来许多口头的消息。每天的半个小时到后来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新意,下发的问题也变得大同小异、千篇一律。偶尔有非常古怪的,也用不上半个小时这么长。一般情况下他做完笔录,就给我讲一讲外面的新闻,或者一些有趣的轶事,颇认真地贯彻着替我放松心情的指示。 有一天他在谈话的末尾告诉我:歌伦度南西北边界的战争爆发了,浦国已打破和平条约,对歌伦度南正式宣战,在八月十五日正式派出第一支军队,以复仇的名义进军石头城。按兵不动的印沙和亚特兰大这两个军事实力薄弱的邻近小国也不能轻忽;它们同在歌伦度南靠西沿线,分布在浦国之下,之前在政事协约上已同歌伦度南多有龃龉,或许已与浦国结为联盟。 或许是因为这个消息是经由莱恩口头转述,或许是因为战火还尚未波及到歌伦度南西侧边陲的霍夫塔司,这本当惊心动魄的一条新闻在传入我耳中时,也仿佛变得平淡而遥远了起来。 莱恩问我:“你还想加入先锋军吗?” 我告诉他:“我应该已经错过了入伍时间了。” “永远都不晚。”他说,“无论是入伍,还是你所等候的公正。我向你担保。” 我又反过来问他,他是否想加入军队,一同抗击浦国。出乎我的意料,他竟告诉我他已辞去了内院魔法学教授一职,目前只带着几名助手在内院做研究。霍夫塔司离西边战线太近,大魔导师又很稀少,如果魔法会需要他,他就会前去参军;毕竟他并不完全是魔法系的理论派。 “于我而言,我的社会角色是凌驾于我的私人角色之上的。”他说。 我后来几天从他的口中得知,石头城的战局还在僵持着。如果到了九月我还不能被释放,魔法会大约要把我转移到别的地方。这时那个记录簿上的问题已经与我的浦国之行离题甚远了,他在某一天又问到卡拉扬。 “我要对你提问一个人。”他拿着笔,对我无奈地笑了笑。 我们的桌上已有了茶,是莱恩以“口干舌燥”的名义嘱托八楼准备的。我看着我今天的茶水,发觉今天的杯底多了干花。 “我好像有所预感。”我对他说。 “是的,”他说,“还是阿尔文.卡拉扬。” “我以为,我已经在之前那次审问里说尽对他的溢美之词了。”我抿了口茶水,说。 “你的创造力永不枯竭,”莱恩说,“而我得写下一点什么。这次可以不从对他本人的直接描述出发——可以讲你对他的感情。” 我本来想说:“这恰巧是考验笔录者创造力的一个机会。” 但转念一想,这个问题十分好答,于是刻意有些刁钻地回道:“我很爱他。” 我本期待莱恩会为这直白流露出惊诧,却没想到他表现得好像早已对此心知肚明一般。 “啊,这里有爱情的特指吗?”莱恩打趣道,“学院内的师生恋可是违反校规的。” 这回换作我呛住了;我感觉我好像不小心咽下了茶水里一朵干花。 莱恩在本子上写了点什么,很善解人意地没有追问下去,只是继续调侃我。 “如果你爱着什么人,又无法对他宣之于口的话,”他一本正经道,“你可以对他说:‘你可愿与我去阿卡不勒斯港口泊船?’ ” “这是什么典故?”我说,“戏剧?小说?” 他看了看怀表——我目前已能领会了他这个动作。 “故事时间?” “故事时间。”他说,“这典故其实来源于我家乡的传说。我在今年回过厄笛城一次,那里的港口旁还有一间小屋,里面那个我熟识的掌船人还在,只是变老了。很久以前那港口还叫做那不勒斯港,现在更了名。” 我忍不住催促他快讲,但他说这个故事其实很短。 “据说当时,有个姑娘恋上了一位水手;那是个富有朝气的小伙子,笑起来英俊又开朗,每年的祝福节里都属他跳的舞最好看,一个照面就将那姑娘吸引了。于是她每次都在水手们起航时到阿卡不勒斯港口送行,又在水手们归航时到港口远远迎接。她注目她深爱的那人,想说出自己的心意。 “但水手们有那么多,终日在海上漂泊;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道她为之送行的是哪一个。 “她蹉跎了几年,还没来得及鼓起勇气,那个水手就在海上失去了音讯。这回别人才明白她爱着谁了,任是谁劝阻她她也不听。她就在阿卡不勒斯港一直站着,化成了一把枯瘦的骨头,化成了灰,化成了一块港口的石头。据后人称,她无法与她爱的人终成眷属,便对所有的爱侣献出祝福:但凡在阿卡不勒斯港泊船的有情人,从此便能自此永不分离。 “她另叮嘱世人不要像她那样浪费光阴,只早早对心上人说:‘你可愿与我去阿卡不勒斯港口泊船?’那人便会明白。” 我望着那两只茶杯里的水,心想:如果我把这话说给别人,那他也能领悟到其中深意吗? 我迟迟地发觉故事已经结束了,才回过神来,感叹道:“无论逻辑上有多少缺失部分,民间传说总有其魅力。” 莱恩但笑不语,示意我时间到了,自己开始收拾东西。 “今晚的星光会很亮。”他在临走前说。 “是的,”我说,“我想是什么特殊的星座要移近这里了,我不懂天文学——可惜不能开窗看看。这里的通风只能算过得去。” “你很想那样看到它吗?”他问道。 “是的,”我望了望窗外的景色,“非常地想。” 他放在门上的手收了回来。 他对我说:“你屋里这扇窗子不是由钥匙关闭——是由外面控制的。我会申请把它开上十分钟,在晚上八点至八点十分之间。记好了。” 我惊喜异常,一颗心几乎立刻飞到了窗外:“谢谢你,莱恩先生!” “没有关系。”他对我眨了眨眼睛,还是像过去那般说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五十五章 我后来想,我那时也许该注意到莱恩话里的不寻常之处。他那句保证是如此笃定,仿佛不是必将经过一个希望渺茫的申请。但我的喜悦冲淡了一切的疑问。那天已经是八月的倒数第二天了,我和莱恩都知道,魔法会决定在最后一天将我释放的可能性非常微小,多半还是要把我转向什么别的地方。我们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9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89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89 谁也没有提到这件事,坐在一起喝了最后一杯茶,然后他告诉我,我屋内的窗子将为我打开十分钟。 我整个傍晚都坐在窗前,等待着那个时刻的来临。我在最后时分已经想好了自己的打算。我知道我的这扇窗大概处于主楼正面,可以供人探身出去,这个时候下面还有警卫,但是不多。我的魔力只有在全身离开眠屋一定的距离之后才会逐渐恢复。魔力总能减轻构建方案的负担——无论是操纵纸鸟,还是用上别的魔法逃脱。不过倘若在原地施魔法行不通,我心中还余下最后一个疯狂的想法。 我没有打开屋里的灯,在黑暗中静默地等着。楼下那名警卫在靠墙站立着,有阵风把几棵树的树叶吹落了一轮。我向玻璃伸了出手,忽然发现窗扇恰巧在这时悠悠地弹开了。新鲜空气随着树叶的气息一起涌了进来。 ——这属于霍夫塔司的空气令人热泪盈眶。 我将半个身子都探出窗外,肯定了我之前有关魔力的判断。我又朝上仰望过去,也确认了我对于这里到楼顶天台距离的估算。 这扇窗子与我之前常用的、通往天台的那扇落锁大窗,高度大约处在同一水平线上。但它没有供人跳跃的那两寸窗沿,从这里攀上天台那圈簇形围栏便成为了一件难事。不过能确认下来这一点,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我浑身传过一阵战栗,跑回卧室,用床单拧作一股绳,双脚登上了底部那条窗框。我将绳子两端捏在手里,定了定重心,卯足劲将绳圈向上一抛,在一根簇形栏上绕过一圈。我回想着我身为刀者时做过的那些训练,将双脚蹬在墙上,拧住绳子,借力一点点地向上挪。 我在这一刻没有去想,如果我的手松了力气,那旧围栏不够结实,又或者在楼下站岗的警卫稍稍地冲这边抬下头,我的结局会是怎样。对于那时的我而言,我的眼里只有那片天台;而我最终确实登上那里了,一身冷汗地坐在平地上,等待着我的魔力渐渐回流。 也许于我而言,这类有着户内与户外之分的自由并没有多么重要,以致于值得我冒上这样大的风险,在这样一个寻常地方豁出命来;也不是说我时刻需要坐在天空之下,行走于每一个诗意的地方之间——我只是非常疲倦了。我难以责咎的父亲的死因,己国的误解与不公对待,掀开歌伦度南刻意隐藏的那段历史、怀揣着旧日仇恨的浦国的宣战,令所有人都隐隐趋之若鹜的某个谜团和密码串,以及我不知该以何种方式继续对待的卡拉扬——这些东西灌进我日复一日的闭锁里,每过一天就沉重上一分。哪怕我仍旧拥有许多人,就像莱恩教授与奥德戈,我仍旧觉得这份沉重的禁锢即将令人窒息。 我眺望着霍夫塔司熟悉的夜色,捏了捏手中的纸鸟,开始向内注入我沉睡许久的魔力,试着摸清奥德改进后的构造。现在离我跳出那扇窗户大约过去了七分钟左右,我忽然听到一声轻微的咔哒声。 我觉得那声音我该颇为耳熟。我仔细思索着它可能的来处,正想探头向下望去,我体内潜藏的警觉却让我先一步伏下`身来。 我俯卧在天台上,屏息静气地看到一束光自下扫了上来,匆匆掠过了我刚才呆坐的地方,停驻在了下面楼体的一点。 我想我记起那声响是什么了:那是窗扇咔哒闭合的声音。 我慢慢地贴近了天台的边沿,看到楼下警卫的数目增加了,甚至还多了几个魔法士装扮的人,有些已经在朝楼内走去。 十分钟还没有到;我不可能错估这一点。那么只可能是监察的人发觉了什么岔子,在向我房间赶来——我一直不知道是谁在监管着我,只知道莱恩教授是负责讯问我的人。如果那些人发现我不在套间里,大约很快便能猜到我身处的地方了。 在众目睽睽下想用纸鸟已经不再保险,其它法子则更不能保证我能迅速离去。我将抓住纸鸟的手指紧了紧,望向了天台的一角,那个盘亘在我心头许久的念头再度涌了上来。 “如果我没能如预期中填补上那个残损的魔法阵,”我心想,“我就乘纸鸟飞到尽可能远的地方,不让它被那群魔法士击落。” 我将手指覆盖在那片记忆中的平面上,流进我手指的魔力在空气里溅起一星火花。 我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好像正是我的直觉在引导着我,就如同我从前一眼看出那是个传送法阵。那些我铭记于心、经过验算的符纹与魔法理论只不过是一块块浮板,是我的本能将它们串联起来,敦实在那天台的半边魔法阵之上,令它发出极为黯淡的光。更多魔纹在交错流淌着,填补那个空白的扇面,鲸吞般地吸走我体内的魔力。卡拉扬为我开辟刀魂时曾教我运行魔力的法门,在此时自动地飞速运转起来了;如果不是它,我可能就要功败垂成。我的手指已经麻木了。我在最后将两端的魔纹汇到一点。 那整个魔法阵光芒闪烁地亮了起来。我技法生疏,大概只能令它起效十来秒就要再度报废,但终究竟是做到了一次成功。 我好像已经听见了远处传来的开锁声音,心知这里在片刻以后也将不再安全。我走到那片摇摇欲坠的光芒中央,闭上了眼睛。 这个传送阵与我之前体验过的单传送阵大不相同。我似乎被某种力道拉扯了数分钟之久,但身体并不疼痛,只是在最终停下时感到有些头晕。我发现我站立的地方——这传送阵的另一端——处在三面围墙内,十分狭小,只有一人通过的空间,像是某堵墙壁内的夹层。有一盏暗灯在里面亮着,能照见一道倾斜向上的窄小楼梯。 我直觉那楼梯可能通往什么地方的内部,想在这里另寻一个出口,却没有找到打开墙壁夹层的关窍。我只好放出一把刀,在身侧握着它,打算向上探一探路。 然而有个由远及近的说话声让我顿住了脚步。我下意识地退到一旁,紧盯着楼梯口,继而发现那声音是由某扇墙壁的背后传来的。 “你确实不知情‘密码串’的下落?”那男声透过厚厚的墙壁,显得有些失真。 “确实如此。”另一个声音说。 “希望你不要介意我这样提问,”起先那人说,“毕竟你是当年那场事故的唯一幸存者。” “我一直坚信,密码串已经在爆炸中被毁掉了。” “好吧,”那人话里仿佛有着警诫意味,“我会在年关以后去永夜之地一趟。据那些人的探查,陈.杨的遗孀只会在那时回来住上几天,我希望我能得到点新的东西。” 静默片刻,我听那人又说:“你请辞了你现在的工作。” “我不是你制下那些人里无可或缺的一员。”另一个人说,“起码,作为一个战士。” 他们的脚步离得更近了,然后是大门被拉开的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90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90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90 声音,似乎还夹杂着外面浓密的雨声。我等待着他们一同离开,或者离开一个,忽然听到了不知来源于谁的一声叹息,仿佛隔着一堵墙,就响在我的耳畔。 “阿尔文.卡拉扬,”我听见起先那人说,“你的心已经动摇了吗?” 我退了一步,才想起一墙之隔外没人能看到我的表情。 那扇门被合上了,随后有一串脚步消失在了另一个方向。我捏紧了手中的刀,才发现我这回唤出的是卡拉扬的熔火。我将它缩到匕首大小,转去登上那狭窄楼梯。我大概在这密道里的楼梯上反复折了三、四回,一直在向上,最后看到一扇唯一的小门。它没落锁,我轻轻一碰就将它推开。 这扇小门通向的是一个颇大的空间。里面没有点灯,我只能借着远处窗户外透进来的光线将这里大概扫上一眼。这屋内上方仿佛是拱形的顶部构造,有一些黯淡的碎石头在高处嵌着,暂且还看不清楚。我正对的那个方向是一条长桌,是会宴宾客时往往被选用的那种,竖跨了这里的大半个空间。桌子两侧摆着高背椅,与长桌一同混成一个黑色的模糊轮廓。 我贴着墙根,静悄悄地朝长桌的方向走近几步,仿佛路过了墙边几扇大大小小的门。 然而就在此刻,那桌上离我最近的那柄铜色烛台的蜡烛忽地亮起了,随即是它后面的烛台滋生起火花,随后是它更后面的,从这端蓬蓬地亮到那一端,在长桌中央串起了几团暖色的光,顷刻间驱走了这空旷里一段死气沉沉的黑暗。 我不再向前走了。在长桌遥远的另一端,我看到一个静坐着的人影。他坐在主位的高背椅上,椅背是转过去的,背对着我,面对着那两扇窗户的方向。窗子大开,泛着雨声,玻璃上映照出来一片温柔又模糊的烛光。 “我不记得我另外邀请过谁。”他的声音透着淡淡的疲惫,“无礼的朋友,关于你的不请自来,你不想说些什么吗?” 他说着这话,慢慢地将椅背转过来,对上了我的目光。 他在那一刻猛地站了起来,他那高背椅被他的动作带倒在一旁。他恰才挣扎而起的姿态犹如一只困兽,向我走来的模样却仿若一个鬼魂。他的手脚都在飘忽着,缓缓地走到我面前,在离我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便停了下来,一动也不动。 我看到他眼底布满了淡淡的血丝,面上有着可见的消瘦。他整个人好像都在我面前休止了,他自己沉浸在一团光晕里,我沉浸在另一团光晕里。那双眼里没有涌现惊诧的风浪,只是微微地漾着一片如梦似幻的恍然。 “我是还没有醒来吗,维森特?”他说。 “卡拉扬——”我涩声说道。 我想对他讲明白浦国的经历,告诉他这是一个要命的误会。我还想说明我在歌伦度南拖延两个月的原因,令这信息一直没有传到他耳朵里;可他在这时紧紧抱住了我,于是我什么也没说出来,于是这两团光晕终于交汇在一起了。 我的双手被他的拥抱缚在背后,我甚至忘了将我的刀收回去,就令它带着热度埋在我的手指之间。 他的头垂在我肩上,我听见他的声音轻轻地说: “哪怕只有这一刻也好……” 我感觉我所能够表述的一切都在他这句话之下土崩瓦解了。 他拥抱我良久,稍稍与我拉远了距离,缓慢而又慎重地伸手,摩挲过我的眉心、眼皮、鼻尖与面颊。我一眼瞥见了他衬衫袖口那枚我熟悉至极的勋章,倏然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样——我不敢想象他是如何手段尽出地找到了它,从那些拾荒人的手里,或是二手商店陈列的玩物之中;沾着灰尘与灰烬的味道,刻着维森特.肖的名字。 “你还要回去吗?”他喃喃说道。 “我总要回去的。”我说,“那是我的国家……” “在他们放任你死在浦国之后?去加入军队,或者去做间谍,和我们兵戎相见?” “那是某些人的决策错误。可战争背后是那些普通人……普通人是没有错的。他们需要战士,而我又会挥刀。”我本应能顺畅地说出我笃信多年的这些话的,此时却感到这个过程变得非常艰难,“如果没有战争——如果没有战争,卡拉扬……” “我知道战争能多么轻易地夺取人们的生命,”他说,“他们在死亡报讯上只是一串数字。他们收割别人,或者被收割,战场上的他们多得如同陨落的尘埃……可他们对于有些人来说是流星。” 他的拥抱再一次收紧了。 “流星,”他说。 “我不会死,”我头脑发热,绞尽脑汁地说着胡话,“我得离开,请放心我……” “你不需要那么疲惫,”他温柔地说,“你可以和我留在一起。” 他的话于我而言充斥着十足诱惑的魔力。我不敢再去想了,只将思绪匆匆压到那根名为理智的线上,逼迫自己构思起接下来的打算——尽管时间过去半晌,那里也是空白一片。 我忽然感到很困了;卡拉扬的手指轻轻插进了我脑后的头发。我不觉闭上了眼睛,感受着遥远地方传来的漫漫雨声。那些忧愁都顺着他手指的温度流淌出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飘逸的愉悦。我感觉压抑我过久的那些沉重感正在一点点地被抽离——就像一场我渴望了太久的释怀——就像一场忘却。 我霎时间费力地睁开双眼,但脑内仍旧处于醺然。我挣动起手臂,但它们被卡拉扬的怀抱牢牢地困在我身后。我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抵靠在那长桌上,四肢里只有手腕还能动。我想起我的手里还握着我的刀。 “我知道你手里有刀,”他嘴唇贴着我的面颊,说,“但你不会杀了我的……对不对?” 我想起这种醺然是怎样一种感受了。在我十二岁那年我经历过这一场,然后被一个头发花白的医生摆弄了好几个来回。他是肖恩家为我找来的最后一名医生,其他人都没有成功唤回我有关罗莎琳的记忆。 “他忘记了施咒者有关的一切,”我记得那个医生对肖恩夫人说道,“但夫人认为他忘记了更多的事情,这其实是失忆咒的特性使然。一部分被抹消的是他对施咒者的直接记忆:那人曾出现过的场景他都不会再记得。另一部分则是关联记忆。例如他很喜欢一片花园,总想着要摘些花送给施咒者,那么即便他从未在这花园里看到过她,他也会在失忆咒起效后忘记这片花园——取决于关联的深刻程度。我认为,他同样忘记了夫人的原因,正是出于后者。” 我在那医生的治疗下待了一个月,看他对我施了各种古怪的符纹、咒语。在治疗的最后一天,我已经可以想起来大部分的事了,那好心医生将一个沙盘送到我面前,要我在上面画出一个特殊的图案,才为我完成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1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91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91 了治疗的最后一步。 “这是一个暗示,”那医生唉声叹气地说,“你要把你画出的这个形状牢牢地记下来。万一以后还有人要对你故技重施,而他又不肯替你解开——唉,我也说不清你们这些人家的恩怨,不幸的孩子——等你再一次看到了这图纹的形状,你的记忆深处就会记起这个‘被唤醒’的过程,你就可以再一次地回想起一切。” 那医生的话语也快要不见了。我靠在卡拉扬的肩膀上,拼着最后一丝清醒,用身后的熔火在手心里划出一枝三岔荆棘。 在我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我感觉身上的束缚失去了力道。我看到卡拉扬站在我面前,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凝视着我,里面涌动着烛火的光焰与浓重的悲哀。 “对不起,维森特,”他说,“我保证这不会过上太久……” 我似乎已被扯入梦境,在向一侧倒去;可有一双手颤抖地接住了我。 ☆、第五十六章 我是在满枕头的阳光里醒来的。我觉得身上的被子有点厚,于是将它踢到了一旁,自己也睁开了眼睛。 我套上了了拖鞋,打算走去洗漱。我朝某个方向走了三五步,习惯性地伸手朝一面墙探去。我在上面轻轻推了推,半天也没碰到一扇门,这才把垂着的头抬了起来,用力揉了揉眼睛。 “那里应当有扇门。”我想,“我的公寓,它应当是……” 我这样想着,忽然发现我对我公寓的记忆已经变得模糊了。我退回到床上坐着,开始认真思考有关“公寓”的一切。有一个零碎的写着“学校”的念头在我脑内划过,但在十来秒之后,我甚至无法确定我是否曾真的有过这样一间公寓。 这团小小的疑惑如同一枚质量颇轻的拉链,在向我过去的方向滑落的同时,也暴露了掩在其后的一段过大的空白。 我想道:“我是维森特.肖。我有一个四人家庭。我是一个学生。我——已经毕业?” 许多碎片式的记忆片段纷纷流窜过我的脑海。我试着归拢它们,发现其中有逻辑的连贯部分大多属于我六七岁的时候,十来岁的时候也有一些更加零落的,但似乎都不是最近发生的事。如果不是刻意地去回忆追索,我根本注意不到那两大段空白的存在:一段属于我的十岁左右,也许很短,颇为混乱,我甚至一时间想不起我是否具备魔力;另一段则属于我所处的时间点往前的那段日子。我发觉我既不记得我从哪里来,也不记得我身在哪里了。 我身旁的环境令我感到十分陌生。靠窗的柔软床铺,一个占满一面墙的立柜,素色的墙纸有一种干净的古旧感。我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床边的一把椅子上。 它上面躺着一套折叠整齐的衣裤,以及一张字迹漂亮的纸条: “盥洗室在出卧室门左手边的走廊尽头,里面的一切东西都可随意取用。如果你对于你自身的状态有所疑惑,你只需要下一层楼梯,我会在餐厅等你。我正在吃早餐。——a.c” 那纸条下还压着一朵花,花瓣新鲜是一种很美的金红色,但我叫不出它的名字。 我在这时才注意到我右手上有着一圈白色绷带,它从虎口绕过去,薄薄地贴在指根下方,裹住了我的手掌。我用力地捏了捏它,感到一阵隐隐的刺痛。 我把那身睡衣换了下来,按照纸条上的指示简单打理了全身,就往楼梯那边走去。 那楼梯旋向了一个颇大的空间。我从上一层走下来,正好与一个人打了照面。 那人坐在一张白木长桌的一端,面前放着一个浅底瓷盘和银色刀叉,里面已经空了。旁边还有一杯牛奶,看上去像是没怎么被人动过。那人的手指虚握在牛奶杯上,头正朝向窗外的湛蓝天色。我一眼就望见了那张线条优美的侧脸,以及搭在他颈后那尾金红色头发。 我正要开口,他却似乎注意到了我的响动,先行转向了我。 “早上好。”他对我说,并微微地笑了一下。 “早上好。”我也迟疑着说,不确定接下来该怎么做。 “你可以坐在我的对面。”他说。 我拉开了椅子。那人看上去心情很好,身上浆洗平整的衬衫被他穿出了一种悠闲的居家味道。他的手指在我眼前空荡荡的桌面点了点: “巧克力酱还是覆盆子酱?煎蛋火腿还是煎蛋培根?我今天烤的面包很不错。” “……巧克力酱,”我说,短暂地从失忆的困惑中抽离了出来,“煎蛋培根。还有谢谢你的面包。” “稍等片刻。”那人说。 我听他轻轻地念了些什么,一个光点便从他的指尖流了出来,在桌面上晕开了几团淡淡的光圈,如同落入池塘的雨滴绽开波纹。这似乎激活了上面预设的某个小法阵;我感到桌子微微一颤,一小团白色水汽在我面前的位置逸散开来,露出下面还泛着热气的一盘夹心面包,以及盘边一对刀叉。 “这是传送阵法?”我摸了摸手底那个的瓷盘;它与对面那个空盘长相一样。“传送阵法也可以对非生物应用吗?” “是的,”他说,“只要你在盘底下一个没什么大用的生长咒——把落雨符用反向轨迹来画的话,就能保证生长咒一直固定在上面,这时传送阵会产生一种“误认生命”的判别。是不是意想不到?” 他的笑容很是轻松狡黠。他每说一句话,就牵连起我脑内一块有关魔法的知识;我不由得点了点头。 我原本觉得那双眼睛的色泽太过浅了,像是彻底透明了一样,连其间的不近人情在那样的浅色里都要变得稍纵即逝;什么也无法让人捕捉,什么也无法浓郁地传达。这时我却忍不住地想,就在他的目光恰才从窗外收回的时候,一定有一点外面天空的蓝遗落在了里面。 “等等,”我对他说,“我感觉我失去了一段记忆,我现在根本不知道我坐在哪里——” “但你能记得魔法相关的部分。”他望着我说。 “是这样的。”我有点头痛。 “先吃点东西,”他对我说,“我会告诉你我所知道的情况 。” 我依言拿起了刀叉,一点点地切开了一只溏心蛋。它还是温热的,外面一圈有些焦黄,里面撒了恰到好处的盐末。 “在昨天晚上,你被某个人送到了我这里。我得知你刚刚经历了一场事故,在其后失去了大部分记忆,需要一个地方休养。”那人不紧不慢地说,“我承诺照料你一年。这里是我的家,原本只住着我一个人。它的半数房间都有其妙用,而现在这里每一扇房门都会为你打开——无论是用以训练还是放松身心。你拥有一切物品的使用权。” “一切?” “一切。不过我要事先说明,我对那场事故了解不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2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92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92 深,也不会对你透露任何细节。” “是谁把我送来这里?” “我的一个旧识。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他是谁。” “他为我付过定金吗?” 他食指一下又一下地划过那只牛奶杯的杯侧,好像正低垂着眼眸,望着其上不存在的一个倒影。 “付了,”他说,“付了很久。” 我还想追问他“付了多久”,但我看到他的神态,忽然觉得那已经不再有必要了。 他又眨了眨眼睛:“仅限房租。衣服是我的——你没带来。” 我低头望向我的胸前,切面包的手不由得顿住了。 “还合身吗?”他说。 “嗯……”我觉得这应当是适逢了夸奖主人家物品的时候,但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让我不知从何入手,于是说,“我觉得衣服很好看。” 他要我先吃完早饭才肯再和我说话,自己一口一口地抿着杯中的牛奶。我又在脑内把我仅剩的记忆梳理的一遍,晃过神来时,发现我的目光正停在他的身上,而他正在笑盈盈地看着我。我手中的餐刀铛地切到了盘子边。他似乎轻轻笑了一声,又去看风景了。 等我将一盘食物清扫干净时,他恰好也将他的牛奶喝完。在他把我们的一堆餐具一齐用魔法送走后,我对他说起我的记忆断层,以及剩余部分的模糊混乱之处,期待他的解惑。 “除了我六七岁时的记忆,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我看过的杂书——还有一些魔法和刀法知识。”我说,“其余的都是不连贯的片段。” “这很正常,”他认真地说,“基础理论和直觉是不会被忘记的。你还记得你拥有魔力吗?” “我能感受到。”我说,“我会用魔法。我体内似乎还有一把刀——唔,我想我既是刀者也是魔法士。” 我看到他的目光似乎有些发怔,于是说:“有什么不对吗?” “不,并没有什么错。”他话语里飘着某种超出我预想的深挚,“我和你是一样的。我也同样是个刀者。” 我这才迟来地想起一个问题。 “那我从前和你是认识的吗?” “有一些交集——也许你对我印象不深。”他说。 “这不可能,”我忍不住去揶揄他,“如果我早就见过你这样的人,那我肯定无法将他从记忆里抹去的。” 他没有接我这话,看不出什么神情上的表示。 “阿尔文.卡拉扬。”他忽然说道。 “你的名字?” “是的——你可以叫我阿尔文。”他慢慢地说,“这个问题已经能为你的前一句话做上很多注解了。” 我举起双手,不禁笑了起来。 “我这回不会再忘记它。”我听我自己这样许诺,忽然发觉这声音出乎我意料的平缓与温柔,“也许这么说有些唐突,不过我以后可以称呼你为卡拉扬吗?” “为什么?”他凝视着我,问道。 “我觉得卡拉扬念起来更加动听。”我说,“我觉得它比起其它任何一个说法都更美。” 他坐在我对面,眼里闪动着晨曦的光辉。我想窗外也许正高高地飘过一片云朵,从夏日的树枝桠上悠悠掠走,遮蔽了它身后的太阳,又将它再度展露出来;一切都很快。我倏然间有一种错觉:我们曾无数次这样地对坐,而我也曾这样地称呼他无数回了。 “当然可以。”卡拉扬对我说,“当然可以。” ☆、第五十七章 我决定在这一年内留在卡拉扬家里了。尽管我并没有从他那里得到许多关于我过去的信息——他对我说,他并不足够了解我,又暂联系不上他的旧识——但我能感到他对我并没有恶意。 “一年以后,”他说,“在那个人回来之后,一切都能得到解决。在此期间,你并不需要忧虑你的记忆问题。” “我的父母呢?”我对他说,“他们是否知道我的去向?” “也许知道,也许没有,”他说,“你告诉我你有一个上学年纪的弟弟——可能他们的关注并没有放在你这里。” 我搜寻着我脑海里少得可怜的印象,说道:“好像也是。” 我选择信任他的说法。他居住的地方很大,有点像一个小型的城堡,周围人迹罕至,背靠山峦,下面有花园——他说他的住所在这国家荒凉的一角。我在到来的第一天时就在城堡上下逛得晕头转向。他画了一张地图给我,标明了几个可备练习之用的房间,以及具备危险性的另外几个,将剩下的所有留给我自己探索。 魔法士专供的房间里有墙壁贴了奇妙反射幕的,可以营造一种单人互丢魔法的效果;刀者专供的房间里有制作精良的傀儡,其拟真程度和对刀水平都令人啧啧称奇,且会随着我的反应速度提升。此外还有锻炼肉`体的器械室,室内的射箭场,模拟生存环境的沼泽、岩泉、沙窝大屋,可供攀登的石壁——这个藏在一扇墙的后方,大约贯穿了上下好几层——以上等等,不一而足。 其余的房间里我只来得及进去两个。一个里面悠悠飘浮着一群小锤,下面放着钢琴、水琴、单簧管一系列围坐成圈的乐器。我朝静悄悄的房间中央走去,试着拿起了一个小圆台上的指挥棒,便见到墙壁和天花板对着管乐器喷出气流;那些小锤纷纷扬起落下,轻击在我指挥棒朝向的各种音键上。另一个房间在我打开门时就掀起一股闪烁着星光的巨浪,像是有着把门口的造访者卷入的野心。我站在门口,看那浪花几乎蹭过我的鼻尖,认为那是一个浴室——因为我没有换鞋,我并没有继续向内走去。 不过我最喜欢的房间还要属四楼那个有着白木长桌的餐厅。它拱顶上有着颇具艺术感的风景雕刻,有许多路径都可以通向那里。长桌上间次摆放着铜色烛台,一端临近我卧室那层直下的螺旋楼梯,墙壁上镶着两扇上圆下方的大窗,采光很好。 厨房囤积的蔬果时常翻新。卡拉扬之前告诉我,他并不遵守用餐时间,也不介意我是否遵守。我只能通过这一点来确定他仍旧在家:如果他要做饭,他便会在底层的厨房多温一份给我。 我想也许我从前同卡拉扬并不熟悉;我独自在这偌大堡垒里自由地练习与闲逛,一连数天都没有碰到他的身影。倘若不是我想不出什么理由,我几乎要以为他在刻意回避我了。 我到来后的第四天里天气开始转凉,外面的天色隐约发着阴。我早早地结束了刀法练习,去五楼的衣橱里拣了一件厚衣服穿,回忆着地图的内容,想去拜访一下这里的藏书室。我一路转弯,脚步停在那扇门前,却发现它是半掩的。 我站在门前思考了片刻,轻轻在上面叩了叩,推开了那扇门。 室内的空地很小,大多是一排排密集的书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3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93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93 架,我在藏书室的门口不能窥见内部的全貌。墙根坐落着壁炉,炉内空荡而干净,没有烟火气,看上去已经空置很久了。卡拉扬正倚靠在墙边,曲腿坐在厚厚的地毯上。他单手支着一本书,眼帘低垂,目光似困倦又似专注地落在手中的书页上。 “下午好,”我说,“天气真糟糕。” 他点了点头,抬眼望向窗外。 “是啊。”他说。 他身上只裹了一件薄衣服。 “我能留下来挑选几本书吗?”我问道。 “请便,”他说,“我保证过你拥有这里一切的使用权。” 我去书架里选了一本《高塔的倾塌》,随后询问卡拉扬我是否可以坐在他的对面。征得了同意后,我靠着一组书架坐下了,小心地将我的双腿蜷收起来。 一时间藏书室里只有我们两人翻动书页的声音。在我看到书本大约三分之二时,我打了个哈欠,开始游移着视线放松眼睛。卡拉扬仍保持着那个姿势坐在对面,似乎还没有读完原先那本书。我注意到那深蓝的封面上似乎写着“致帕里叶”。 “你喜欢麦考克?”我问他。 “说不上,”他说,那本书仍被他支在膝头,“比起他我更喜欢门杜尔松。” “你更喜欢门杜尔松?”我无法置信地脱口道,“可后者的作品明明要更垃——” 我及时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但它似乎被卡拉扬察觉了全貌。他瞥了我一眼,“啪”地把手里那本书撇在地上,上身朝我倾来一点:“你说什么垃圾?” “门杜尔松——不是,”我在他的逼视下改口道,“也不能说是垃圾,就是——不太好。” “你说明白,”他说,“我洗耳恭听。” 我顿时感到不大服气,也学着他的样子倾过身去。 “他是个空想家,他主人公的所说与所做从来都背道而驰。”我说,“他的《深山国度》明摆着宣扬平等,实际却只达成了一小部分人的狂欢;夸耀独立与自由至上,便正大光明地抛弃社会公理,彻底否认人与人之间的关怀锁链;所有真实的温情只独独出现在主角身上——多么冷酷的社会,果然能成为他背弃一切的理由!他要寻求真理一般的爱情,就将别人的爱都打作虚妄,只准允自己不忠,套着‘终结形同虚设的家庭’的暗示来四处流连。最终还将旧爱统统抛弃,就为成全自己的至高追求。更何况,其他所有被作者写明‘清醒的人’还对主角其人感到十分欣慰,认定他堪比他那社会群体的代言者,背景荒谬至极——我看不出哪里写得妙。” “你说《深山国度》背景荒谬,但它本来就不是写实文学,有荒诞和夸张的构架。”卡拉扬紧盯着我说,我从这里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巨大社会里发生的微小不公,是不会影响到整个机器的运作的,往往鲜有人注意到它——它就在那里发生,然后不再发生。直到新的发生,旧的已经死了,影响不到那概貌的零星半点。《深山》里事件的荒谬只是在放大那不公的连锁反应而已。” “我不否认你有关‘机器运作’的观点——我一直认为社会构架没有什么明显的好坏之分,只有机器内部的平衡与不平衡,夸大也确实能体现艺术效果,”我坚持道,“但作者并没有放大全部的连锁反应。主角的自我中心以内一切如常,全盘世界的塌陷只是为了凸显他的个人魅力。” “你说得不对。”卡拉扬说。并且只低声说了这么一句,口吻颇为蛮不讲理。 我们互不相让地瞪视着彼此,之间的距离越凑越近。我的目光一不小心滑到了他的嘴唇上——那上面泛着一点润泽的微光。 卡拉扬忽然再度倚回了身后的墙壁。 “暂且算你赢一回。实际上我刚看完《深山国度》的前两册,搁置了几天。”他说,“门杜尔松的其它几本我都看过了。我喜欢他的行文。” “其它几本确实没那么糟糕,”我说,“如果不是文采——啊,我就知道你肯定没看到第三册!我看到第三册的时候气得用书砸了桌子。” 他微笑起来,模仿我挥手的动作,假作还要再摔那书。 “是这样砸吗?” “惟妙惟肖。”我顿了一下,说道。 他翻了几页书,又问我:“你不喜欢麦考克?” “不属于我最喜欢的作者们之一。”我说,“但我非常喜欢他写的一些片段。” 他手指正在书页间寻找着什么,那些纸张在摩擦时发出低低的响声,传递出一种悠然的韵律。随后他按住了某一页,目光定在上面。 “我刚刚阅读时看到了我非常喜欢的一段。”他说,“我个人非常喜欢。你想听吗?” “很想。”我说。“我时刻准备聆听。” 他转头去望窗外的天色,念了一句咒语,有一簇细小的光飞上了天花板,点亮了我们头顶的灯火。藏书室的一侧浮上了一汪暖意;我和他身周的地毯上迤出影子。 “ ‘她站在帕里叶面前,感觉自己是不存在的。她总是不禁将自己化为一粒微尘,在阳光下便无处遁形,在泥土里便死得其所——正如它的同辈。她有着许多炽热的语言,可它们只是焚烧她的心胸,无法被那两瓣焦黑的嘴唇传达;她有着许多的秘密,有关宇宙,有关人类的进程,有关帕里叶所不知道的征兆,有关她的灵魂;她有着被帕里叶拯救的孤独,尽管在此以前她从未出现于帕里叶的世界,可她往日停在那暗中的原处里,认定自己就是知道。’ “ ‘她想,爱情在她这种生命面前总是如此艰难,她迈过了一步,迈到了帕里叶面前,还要有上漫长的另一步。’ ” 卡拉扬的声音在这里停了下来。他慢慢合上书,后脑仰靠在墙壁上。 “我也非常喜欢这一段——至今印象深刻。”我被他的声音所动,忍不住说道,“但我记得后面还有一句。我喜欢它加在后面。” “是吗?”卡拉扬说。 “是的。”我说。 我看他没有进一步的表示,于是将那一句背给他听: “可是他们必将交汇,就像那一晚天上最灿烂的星光;哪怕是两颗星星一齐坠落与深陷,它们也要并轨地化为一片土地上的尘埃,发出最为震耳欲聋的响动。” 卡拉扬手里的书垂下了——他的手指扣在书封边缘。 我坐到了他的身边,饶有兴味地追问他:“快告诉我以下哪个作者的书你没看过?——我特别想给你推荐点什么。阿葛莱.林辛德?多丽安娜.斯通?梅里维奇.纪尧姆?埃里克.沃森?” “梅里维奇.纪尧姆,”他沉吟半晌,说,“藏书室里有她的书,我还没有来得及看。” 我立刻感到非常高兴:“等我一下,我来为你找——她写的刑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4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94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94 侦系列特别精彩!” 我跑过了一个又一个书架,按照名字索引找到了梅里维奇,权衡之后挑选了其中一套,夹着它返回卡拉扬的身边。 “就是它,特别好看,我相当喜欢里面的解谜过程。”我对他说,“我来告诉你……” 我们肩膀抵着肩膀,头凑在一起,手指在同一张书页上轻轻划过。刨开偶尔的一些口角,我发觉他与我的兴趣和关注点实在重合了太多——我们聊了许久,直到我变得口干舌燥,而外面的天色也彻底黑下来了。 “阿尔文同学,你多少岁?”我最后搭着他的肩膀说。 “我829年出生。”他说。 “你原来比我大了五岁。”我算了算,又想起他的小型城堡,不禁严肃道,“真是年少有成。” 他看上去有点像在憋笑,我不明所以。 “你笑什么?”我凑到他周围,四处偏转着头去看他的表情,见他将笑声闷在手心里,又继续感叹道,“真不敢想象我怎么会没有早些熟悉你。我稍微有一点曾经虚度光阴的感觉——也许是我那时的眼神看岔了,错过了本该由你支配的一部分过去;不过也没关系。” 我拍了拍搭在他肩上的手,“你看,要不我们就当做在今天重新相识吧?” 他的笑声止歇了,但扬起来的脸上还残存着刚才泛上的笑意。他深深望着我,似乎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我忽然有些不懂——就好像在他叹气的那一刻,他的灵魂深处的某个意志终于对着什么彻底投降了。就像战士丢下了紧握的刀,圣徒使着黑魔法将自己献祭。 “好啊。”他说。“很高兴认识你。” 作者有话要说: 注:《深山国度》有影射现实作品。 ☆、第五十八章 自那天以后,我同卡拉扬在城堡里的碰面次数就变多了起来。有一次我夹了本工具书,到最顶层的露台研究造伞,恰巧碰见他也来高处放风。他饶有兴致地半途加入,同我一起看了片刻,忽然问我需不需要任何材料。 “我可能需要木头。”我对他说。 他便提议去外面的木棚为我选上几根。 我听见他的脚步声一路向下,从地面一跃而起,趴上露台的边缘等待他的身影出现。 这里很高,从露台上正好能看见半边花园。打眼望去花园里都是一片同样的深翠叶子,尚没有开出花来,似乎是藤属植物,缠绕在丛丛低矮的灌木上生长。我注目辨认了片刻,觉得那似乎是铁线莲。 “铁线莲难道不该攀挂在门边上,”我心想,“有谁会把半面花园都种满铁线莲?花期不长——花朵又算不上很美。” 我这样想着,随即看到卡拉扬走出了城堡的投影下,出现在翠色的花园里。他仿佛猜到了我会从上方眺望,远远地朝我这里看去,双眼因头顶阳光的直射而半眯了起来,发色被那光线映照得瞩目又明亮。 “好吧,”我想,“不管出于什么理由,这花园总体看上去也不算太糟糕。” 他带着几根大小不一的圆木回来了,唤出了自己的刀,和我一起动手削出一条条伞骨来。他的刀工很精巧,掌握的力度分毫不差。我注意到那是一把金色的短刀,刀柄上有花朵的纹刻。 “你这把刀叫做什么?”我问他。 “玫瑰熔火。”他说,沿着我的视线看去,“玫瑰是刻纹。” “可惜这种花现在已经不常见了,”我说,“我读到它在很久以前有着爱情的象征。” “有的东西很难消退,”他说,“比你想象到的还要难。它背后的意义比它存活得更长久……” “我也想知道我这把刀名字背后的意义,”我用它的刀尖慢慢凿出了伞帽上的一朵玫瑰,对他说,“可我竟然把它的名字忘记了。” 他停了手,又继续去削。我发觉我的长刀削得不如他的短刀快,认为一定是外在因素作祟。 “我右手上的伤口没问题了吗,卡拉扬?”我问他,“我在一周前醒来的时候就绑着绷带,现在已经不大疼了。” “大概可以,”他说,“刀者的愈合速度比一般人要快。” 我一边扯着绷带的一头,一边嘟囔道:“绷带好像应该三四天换一次……” 他在一旁说道:“没关系,我中途为你替换过一回。” 我谢了他一声,把绷带撕了下来。我手上原本作痛的伤口没有我想象中的狰狞,只留下了几道深深的红痕,形状颇具艺术感。我观赏了它片刻,回想起卡拉扬的话,忽然发觉我对他提到的事根本没有印象,再抬头看他时,他的眼神正漫无目的地扫来扫去,脸上有一点红晕。 我转了转念头,随手拿了一根伞骨,气势汹汹地作势要对他行刺: “卡拉扬先生,从实招来,你是在哪一天半夜潜入我的房间?” 我们削下来的木屑飘得我们两个满身都是——外加我们又发生了一场小小的打闹——我们身前的地面上就如同落了一场薄薄的雪。 我们的伞在那天过后已经初具雏形。我们把每一个关节都拼接在一起,再附加几个作弊的稳固咒,只是没有合适的充作伞面的材料。那把木伞的伞架被我们撑开了,摆放在长桌餐厅的一角。 我在来到他这里后始终没有做梦,或者只有一些朦胧的印象,在第二天苏醒时也记不清楚;但我那一晚头一回做了一个无比清晰的梦。梦里卡拉扬坐在树下,望向我这边。场景一转,又转到另一个地方,像是一条走廊,他迎面走来,在问我要什么东西。 “你好,”他说,“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他问我要的是一张社团的单子,我告诉他我储物柜里有。我带他一直走到柜子附近,他看着我打开它。 “可能有点乱。”我认真地说,然后把柜子解了锁。 然而那里面比我想象得还要糟,似乎有几个朋友又往里塞了些什么,里面多了几盒零食与一堆便条,本子横七竖八地倒在里面,纸张摞得参差不齐。还有一张便条当下飞了出来。 “好吧,是非常的乱。”我摸了摸鼻子,对身后的人说。 他似乎是笑了,目光深邃地望着我,只在接过单子时对我道谢。随后一切都如潮水般退去,梦境旋转着消失。 我在这个梦醒来时心情很好——我觉得这是一个好的征兆。那里面的每个细节都非常真实,我不认为那单单是梦境,也许是一次曾被我遗忘在脑后的、我与卡拉扬的交集,而它已飞回到我的身边。 因为看到卡拉扬在头一天唤出了刀,我便约他在一个训练室里同我对打一场。我在第一局输得倒靠在墙上,于是不服气地与他再约一场。我们这么打了五场,每一回都是我输。他最后或是绞住我的双腿,在我动弹不得的那一刹用刀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5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95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95 抵住我的后心;或是拧住我的手腕,将我的武器敲落;或是把我用膝盖抵在地上,刀刃冰凉地贴着我的脸颊,我手里的刀一动也不能动。 我从与他交手的每一场里都能获得灵感,同时生出一种新的对抗思路,但它们在他面前都棋差一着——这个人对刀法技巧的理解与掌握令我感到震惊。 “为什么,”我悲痛道,“你明明只比我大了五岁!” “我很了解你。”他笑道,垂落的鬓发几乎蹭过我脸上。 “从这寥寥几场吗?”我问道。 “从——直觉,”他说,“而且我从前经历过很可怕的训练。” “我对我自己的人生产生了怀疑。”我喃喃地说,“……太厉害了!” “你也是个很优秀的刀者。”他说,同时松了手让我站起来。 “我一直也是这么默认的,”我说道,“直到今天……” 他站在旁边一直笑,我做了些放松肌肉的活动,还要跟他打。到了最后,或许是我们都疲累了,我才险之又险地赢过他一回,挥刀的轨迹再偏上一度都要被他反败为胜。他盛赞了我那一挥,并仔细模拟我当时的动作挥出他的熔火。我们满头汗水地并躺在训练室的地上,两人都在轻轻喘气。 “你有可能会在某一天超过我的。”他说。 “我当然会。”我说,“也许某一天我会让你战成十局一胜——我一定要想想到时候该说些什么。可能缺点获奖感言。” 他笑了一声,说:“但那是在未来。” “是在未来。”我也承认道。 有风从窗口的缝隙吹送进来,卡拉扬向我这里别过头。我望着他的灰蓝眼睛,倏然间想起了昨晚那个梦。 “你还记得吗?”我问道,“你第一次碰见我,是在什么时候?” “一个夏天。”他说。 他没有再说什么。此后的日子里天气逐渐转冷了,十一月的很多天都是连绵阴雨,十二月开始落雪。我对刀法比魔法有兴趣得多,时常缠着卡拉扬与我对刀,往往一打就是大半天,刀技因而得到了突飞猛进的提升,对决的胜率也不再过分难看。 我还是会定时做梦,梦里最多出现的场景是我们对坐在一个屋子中,屋里一半暗一半亮,地面有着如浪花般堆垒的纸张。但卡拉扬总是肯定他不了解我的过去,于是我的询问便往往无疾而终 。 我有时候会质疑那些梦的本质——只属于我的臆想,或者属于真实的记忆碎片,为什么仅仅有卡拉扬始终在场。它们如同一个娓娓道来的故事,只差一条明晰的线将它们从头穿起来。 但我看不到那条线;我的身周只有这个堡垒,眼前只有它的主人卡拉扬。 我和卡拉扬协力在藏书室的壁炉里拼齐了符纹,捏出了一个悬浮火球,他又另外拿来一条薄毯子,这样我们就能在天凉时把双腿窝在里面,并排坐着看书。我最近在睡前看一本厚厚的《魔法咒语大全》,看上十来页就能很快进入梦乡;而我为藏书室的阅读时间新选择的是《萨拉记事》。 《萨拉记事》以一个九岁小女孩萨拉的口吻,记述了她所经历的一段浦国战争时期。前言里写道,她在战争末尾不幸殒命,她留下来的手记被家人整理编辑,最终出版。 “1464年,有许多人都撤离了东岸,但我们没有,”萨拉在开头写道,“爸爸说他舍不得我们正耕种的土地。妈妈觉得,只要城里的粮货还在照常售卖,就不会出什么大事。我也很喜欢到附近的柳沧河取水,但艾米、安妮都搬家了。她们说‘那些人的军队’要打过来了,看上去很害怕。 “我问妈妈:‘什么是那些人的军队?’ “她说:‘一群想要从我们手里夺走粮食、水、空气与家园的秃鹰。’ “爸爸过去一直很快乐,会在月末扛回来半袋没卖出去的熟透了的苹果,让妈妈做成果酱或者烤成派。收成好的时候,他们还会从酒瓶里倒出两小杯甜酒,交换着喝。我舔过勺子上的甜酒,它有点像止咳糖浆的味道。不过自从我们认识的一些朋友都从城里撤离,我就再也没有舔过勺子上的甜酒了。 “爸爸总是愁眉不展。昨天我呆在房间里,听到他跟一个叔叔在客厅争论:‘我们不是也有军队吗?我们有实验室研发的东西,我们的技术从来都引得他们窥伺——为什么不能把他们打出去!’ “ ‘他们的士兵身经百战,已经打过很多胜仗了,我们还是第一回。’那个叔叔说,‘况且我们有魔力的人基数太小,总体人数也少。他们甚至敢组出那种全是刀者或者魔法士的军队。’ “我发现爸爸和妈妈开始关起门吵架。我把耳朵贴在门上,可他们说的太多事情我都听不明白。最后妈妈红着眼睛走了出来,一把抱住了我,说要带上我一起离开。我问她,那爸爸呢?她说,爸爸还要等上一段时间,他要把东岸的一些家当收拾好,才会拿上它们来找我和她。” 我翻到了下面的内容,发现萨拉和母亲并没有成功撤离出去,被一路猛进的侵略军封锁在了城内。他们东躲西藏,企图能向外偷渡。这场战争在两年以后落下帷幕,许多珍贵的科技成果都被战火波及而损毁,萨拉父亲曾提到的实验室也被轰平大半,浦国开始尝试与侵略国和谈,着手战败国条约的签订。 萨拉在手记末页写道:“我已经看到和平的曙光了,却要死于一场得不到救治的疾病。我躺在地上,妈妈握着我的手,不停地哭着。她问我想要什么,但我知道,这时候想买来任何东西都变得很难,就像我的药。所以我只对她说,我想要这个世界永远没有战争。” 我合上了书,叹了口气,想舒缓一下心情。我朝四周扭转脖子,看到身旁的卡拉扬正盯着他手上的书微笑,于是问道: “在笑什么?” “这本书里的人名这么长。”他指给我看。 “这有什么好玩的……” 我随口说了一句,抱着满腔的质疑精神凑了过去。他替我翻了几页,我朝下看去,发现里面尽皆是咏叹式的对白,不禁也被逗笑了。 “对话太浮夸了——”我不觉有感而发,“这是哪个时代的辉煌产物啊。” “想对一段吗?念出来肯定很有意思。” “什么,对戏吗?” “是的,”他像模像样地挑出来两句,“就是这里。你借我一下你的刀。” “这段好像确实需要长刀,”我确认道,把自己刀召了出来,“你还要刀鞘吗?” “确保安全。”他站了起来。 我便再度唤出了刀鞘将刀刃裹上。简而言之,这短短一段其实是一名女子与她情敌的对决。她的情敌在决斗后败给了她,只得为争夺爱人的心愿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6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96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96 我与卡拉扬面对面站着,目光交汇。我意识到可以开始了,于是忠实地遵照了小说的描写,大叫一声,向后倒在了地毯上。 “我竟然败给了你!”我说。 “哈,这是一早就注定好的事!”他说。 我立刻意识到这台词听上去比看起来更糟,但一想接下来就要步入那个“长名字”的桥段了,便硬着头皮进行了下去。 “叶皮法诺夫娜.百合花.维肯季耶娃!”我又惊又怒地说,“你已经打败了我,难道还不知足吗?” 我觉得我要么就是即将捧腹大笑,要么就是想遵循冲动一跃而起了。 “我当然不满足,库普里扬诺夫娜.香梅丽汤.韦涅吉科托维奇!”他的表情倒是颇为稳定,嘴角浮起一个颇为倨傲的笑容,居高临下地踏上一步,那把长刀的刀尖抵在我心口,“——把你的心给我吧!” 我“啊,天哪”了一声,闭上眼睛,示意我已经死去,同时暗松一口气。我开始反思我为什么答应他来玩这段对白,又忍不住回想他泰然自若的表演,认为这果然是年长五岁的妙处。 我半晌没等到叫停的动静,只好抬起一只眼皮朝上窥探,却发觉卡拉扬仍在望着我,目光难以言喻——温柔又矛盾。我无从相信,也无法破解:它似乎充溢着诗行般难解的忧伤,混杂着复燃的喜悦波动;像是一时想迫切地传达什么,或是俯首忏悔生命里一切罪过;仿佛恰才历经一场劫后余生。 藏书室里的炉火很足,跟两个多月前这里冷冷清清的情状大不相同。屋内四角融着暖而昏的橘黄色,将窗框上粘黏的一点白雪也静默地化开了。这温度烤得我脸上微微发烫。 在这样的目光下,我忽然感到我胸腔内的心跳加剧。它一振紧接着一振地有力搏动,催促我略显忙乱地爬起来。我一手接过来卡拉扬交还的刀。 “我都把心给你了,”我盯着手中的刀,嘴里不忘匆忙地说,“怎么一切还没有早早结束?” “完了,”我心里不断回响的却是,“我好像已经爱上了他。” ☆、第五十九章 所有长久累积在内心的疑惑都被我压下了。我认为既然我确认了我对他的爱,我必然要让它伴随我全部的信任,而不是在这有限的一年内捕风捉影。 我把我那些梦境尽数当成了臆想。我开始追求他——或者说,以我自己判定中的隐晦方式开始追求他。 我研究了各类点心的做法,希望能把它们作为礼物:包括会在出炉时尖叫的焦糖饼干,切下第一刀后绽开鲜奶油花的蛋糕,根据空气湿度来转变表情的姜饼小人。我总是第一次就能做出成品,但它们往往长得很丑,于是这些奇形怪状的失败品便被我和他一齐消灭。 我还用花点缀他的房间。我的观察力在某些方面实在不敏锐,直到很久以后才发现他的卧室就在我的对面——晚上我站在自己的房门后,从门缝里注视着他走进了对面。他没过半分钟就再度走了出来,正大光明地隔着一条走廊表达了他的赞美之情,然后我们在他的卧室里玩起了推花占卜。 我从他的一个废旧储物室淘到了不少有趣的小玩意。其中有一个巴掌大的风鹤,如果有人在风雨天把它放在大开的窗边,它就会转动秃尾和翎羽,沙哑地哼唱出一首老歌的旋律。我从卡拉扬那里得到了功用的解释,在某个雨天将它放至窗口,我们昏昏然度过了半晌,我在他面前俯下`身,邀请他同我跳一支舞。他把手放在了我的手心里。我们旋转着,脸颊无数次贴近窗外飞来的细碎雨点。他那时的眼神似乎与我们往常笑闹时都不同,我头一次感受到他确实有着什么无法倾诉。但我也有无法倾诉的东西;我希望我能先将我对他怀有的感情告诉他。 于是我问他,最近是否有什么迷人景况发生的好地方。 “跨年那一夜能从这里看到荒星群。只有那晚零点时的这里才能接收到它的光。”他说,“你愿意和我一起看吗?” 我当然同意了。 我的追求似乎有些奇怪;毕竟我缺乏经验,起码失忆后我能断定如此。我甚至不能确定我是否在接近那个界标,还是早已经越过它了。 只是我每次在构思告白说辞时,都会想起他雨天里那双微带愁绪的眼睛。它们盛放的灵魂与他本人一起舞蹈,与我梦中的样子一次又一次地重合。 十二月的最后一周里,我还是像以前那样时不时地溜进卡拉扬的卧室,在主人的默许下给他念睡前故事,帮助他进入睡眠。他的气色已经比我刚见他时好看多了,不再像他过去同时在凌晨入睡与清醒。有一次我给他念了他指定的《深山国度》第四部,绘声绘色地改造了结局:主角的飞翅马马蹄扎了刺,而马匹市价飞涨、供不应求导致他无法购入新马,他短时间无法进入深山国度,最终与所有人一起迎来了山外的大灾难,在大灾难里覆灭。 卡拉扬原本满脸睡意,眉头却越皱越紧,最后在听我说“全文完”时睁眼坐起,和我在床上打了一架——成为数次“睡衣之战”里颇为浓重的一笔。 我们打到后来都很困了——我原本只计划在他床上打个盹,却不觉裹着被子沉沉睡了过去,到清晨才醒来。我在其间又做了一个梦,它的里面也有着卡拉扬的影子。 我坐在第一排学生打扮的人们中间,祝福着我左右的同桌人生日快乐——大约他们的生日发生在同一天。卡拉扬似乎正面对着我们,站在一个讲台前,从手袋里翻找了片刻,挖出两块巧克力,丢给了他们一人一块。 “我最喜欢的巧克力,‘冰霜熔岩’出品。”他说,“祝你们两个生日快乐。” 我听见我身边人的道谢。他们的声音混在一起,一时间模糊不清。 “谢谢卡拉扬先生,”有人说,“谢谢卡拉扬教授”。 也许是我在巧克力上投注的目光太过热切,卡拉扬笑了笑,飞快地改变了动手的轨迹,又去袋子里摸出另一块,抛到了我手里。 “又不是我的生日……”我说。 他朝我左右的人点了点,义正言辞地说:“你坐在他们两个中间。” 这个梦不长,它一结束我就睁开了眼睛。我身侧的卡拉扬看样子也刚刚苏醒,一脸睡意朦胧。 我下意识地说:“你最喜欢的巧克力牌子是什么?” “冰霜熔岩。”我听见他说。 我彻底清醒了。我把被子替他掖好,带着这个问题的答案——这个我以前从没有主动问过的问题的答案——脚步飘忽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里。 我在房间的床上怔怔地坐了片刻,忽然看到我床头的那本厚厚的《魔法咒语大全》,魇住一般朝它伸手过去。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想法,手上却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7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97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97 仿佛漫无目的般慢慢翻着。我的目光最终锁在了一页上。那页的开端用淡蓝的字体写道: “[i]失忆咒[/i]”。 我挪动视线,继续向下读去。 “基于‘在没有医疗许可的情况下,对他人施放失忆咒’已经构成《东西大陆并行法》中新增第3010条所列举的犯罪行为,本书将不添加施放失忆咒的具体操作步骤,只在此简述失忆咒的一些其它相关知识。 “极度的恐惧、惊吓、悲痛、脑部创伤等一系列外因带来的后果,都有可能造成一个人的失忆。而在所有致人失忆因素里,唯有失忆咒的规律是可循的。 “失忆咒只针对一点:让中咒者忘记施咒者。 “但失忆咒的效用实际上远远超出上方说明的表意。它的效力范围拥有一个圆心——那就是施咒者。 “中咒者遗失的记忆里,除了施咒者本人,还包括一切与施咒者相关的联想记忆。如果中咒者只与施咒者有着一面之缘,他可能只会丢失不到半分钟的圆心记忆,甚至察觉不到自己已经中咒。如果施咒者与他交集颇多,又或者令他时时思考、衡量与挂念,那么圆周扩张,大片记忆会在中咒同时被中咒者遗失,无论施咒者是否曾经真的在那段过去中到场。 “相较于其它的失忆因素,失忆咒的特性使它保留颇为温和,也令人惊奇的一处:凡是被大脑划分为‘知识’的领域,它都鲜少被失忆咒的效力攻占。 “据官方记载,失忆咒必须由施咒者本人亲解才能达到‘迅速、无害、全面地恢复记忆’的效果。不过其它解除失忆咒的方法在民间亦早有风传;有多名中咒者曾声称自己遇得良医,健康状况转为大好。” 有关失忆咒的介绍到此结束。我把书推到了一边,躺倒在床上,在脑内列举我失忆以来的所有症状。它们每一条都能与书中的描述相吻合。 我还列举了我的每一个围绕着卡拉扬做出的梦,幻想它们每一个都是真的。 我草草地洗漱,食不知味地吃了早饭,刻意绕开了卡拉扬可能经过的路线,走到藏书室门前。我知道他从不在上午进入藏书室。 我也不知道我要找什么。我在心里近乎苛刻地逼问我自己问题,把每一个蒙尘的细节都挖出来擦拭。我之前在这里的书脊上看到歌伦度南,隐约记得那是我的国籍,便默认我仍旧留在这个国度;我认同刀者与魔法士的特性是并存的,尽管从未有某本书旁敲侧击地体现过这一点;我也不去质疑卡拉扬独自一人做出的说辞。 但我现在从一本天文书上查明,荒星群仅能从一个名为“浦国”国度的二城看的;某本有关魔力的专业旧书说,刀者和魔法士的特性根本无法并存,幸运儿们会在十岁分化魔法枝;卡拉扬的说辞背后藏着谎言。 我当然能猜到我的“圆心”上站着谁。最初被我忘得一干二净,与我在失忆后朝夕相处,最具疑点,又莫名随着我所有梦境回归的那个人。 他为什么要把我收留在堡垒里,为什么限定是一年?他一再否认自己的存在,显然是对我记忆的回归毫无了解,那么是谁挽救了我的过去?他在梦里梦外都对我很好,究竟是出于什么理由? 我有着太多的疑问,但我想我该把它们梳理清楚。我该让它们成为一段条理分明的文字,先被我自己看清,然后从我的口中说出,平摊在卡拉扬面前;不被愤怒和失落影响,也不被爱。 我把那些疑问暂时封在了嘴里,它们在我偶尔碰见卡拉扬的时候,只化作一句简短的问候。我行色匆匆地避开了他走过的地方。但还好,很快就要到跨年了,我想我会在那天晚上对他说出一切——也许跟我原本的打算比起来,只是变更了这“一切”所包涵的内容。 我在跨年的前夜做了一个梦——毫不出奇。它发生在一个夜晚,一条几步宽的小河两边长着发出荧绿色光芒的丛草,还是聚满了我之前梦见的穿着熟悉常服的学生,那些同学跟我挤在河岸两侧。有人从面朝河水的方向背转过去,举起张开的右手,大喊:“新年快乐!” 他话音一落,所有人也同时开喊“新年快乐”,有人拿手持的夜光草去丢他,乱七八糟地撒成一片。里面似乎有他的朋友,有单纯的起哄者,也有对他充满好感的人。 “丢到哪个算哪个!”一帮人嬉笑着,“丢进手心可要一齐走到老!” “是吗?有这种效果吗?”我把头探来探去。 我身边有一个戴无框眼镜的人说:“霍夫塔司的习俗是这样。因为你总不出来过年。” “我是苦于训练,”我说,“看我的——我这回要把往年的份量都补齐回来。” 于是我往河岸边钻去,到达以后迅速转了个身,抬起右手。 “新——”我拖长了声音喊道。 “——年快乐!”有人在远处迅捷地补完了我这句话。 我茫然地一顿,随后我的手就被第一支飞来的荧光草砸中了;紧接着,我面前那帮看热闹的家伙干脆都浑不吝起来,将手里的草纷纷抛向我身上。 “我还没说完,谁扔的第一根!”我叫道,不过声音完全被笑声淹没了。 我之前身边那位朋友倒是冷静而心善,而且观察力卓著。他忠实地回答了我之前的问题: “是正往自由界去的卡拉扬教授。” 我疾步朝远处跑去,终于在一处矮树林里追到了卡拉扬。我们开始对刀,或者是他教我练刀。我们交手了一段时间,然后似乎是某个时限到了,我不得不把刀收回体内。我同他闲聊;后来莫名地离题万里。 “我大概是半个无神论者,”我听见自己说,“只有累的时候不是——虽然我也不清楚我信仰什么。” “那你愿意让我成为你的信仰吗?”他微笑着,十分闲适地倚靠在树上,“以防疲惫。” “我的信仰——如果有的话,”我正不自觉地扬起嘴角,“是要陪我到老到死的。” “那你愿意让我成为你的信仰吗?”他又一字不落地问道。 我不知道我做出了什么应答,因为梦境在这里结束了。 此时正是十二月三十一号的清晨。记忆恢复小半的维森特.肖仍怀有满腹疑问,但这个梦抹去了其中一个。 ——有关那个“出于什么理由”的问题,我想我已经不再需要问他了。 我在深夜如约来到露台,看到了候在那里的卡拉扬。 外面很冷,我们都多裹了一层衣服。下面那些灌木的枝杈上点着新雪,显得细瘦又单薄,像向上张开的枯手;白色的铁线莲却一丛丛地开了。我们沉默着等待着天色的变化,搭在露台上的手臂有着一段距离。 这黑夜里一点云也没有。天空上先是拂开了一层层乳白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8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98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98 的纱雾;它们仿佛是被风吹送到一旁,揉出各种轻盈而透明的形态,再一点点消散,退进黑色的夜空。然后颗颗小星子冒出来,似乎要零零落落地汇作长河。当一层雾气再度被揎开时,它背后一个大星聚成的螺旋样光团逐渐清晰起来。那里聚汇着冰湃般的蓝、幽秘而温润的暗紫、尖锐的亮白,泛得越来越宽,将碎星的光都淹没在背后。通往天幕背后的裂口仿佛被融开了,纵情地延展着惊鸿一瞥间极致的美。 “真美。”我仰头说,“不像夜晚。” “是很美,”他开口道,“杜拜的诗:你如黑夜里的群星,黑夜里的星群如你。” “已经到了零点吗?” “到了。”卡拉扬说。 “那么新年快乐。”我说。 “新年快乐。”他也说。 我望着他,知道他想说的远不止是这些。 我在他眼里看见了过多的欲言又止——它们翻卷上来一次,就随即衰落一次,枯萎为其下挣动的痛苦,又重重叠叠地埋为寂静;因为我已心悉他的谎言,它们在我眼里便太过明显了,无论暴露在日光和星光之下都是一样。 我忽然很想知道,如果我在这时称他一声“教授”,他会给出什么反应。但我没能这么说。我看着他的眼睛时,是没办法抛出这样一句话的。 我叹了口气。 “你对我说过,基础知识与直觉是不会被忘记的。我现在很想知道——卡拉扬,”我说,“我是曾忘记了对你的爱情吗?” 他的手从露台上滑落下来,微有不稳地垂在他的身侧。 “我不知道。”他说,“从前的你没有对我这么说过。你现在拥有它吗?” “是的,”我说,“现在的我正爱着你。” 那些无比璀璨的星光都悬在我们头顶,但他的眼底的光芒比那些星光还要明亮,在此时迸发到了顶峰——越是明亮,就越是苦痛。 “那么过去呢?”他轻声说,“过去的你也是爱着我的吗?” 我想他在这一刻是忘记他对我编纂出的故事了。也许他难以说出的正是某个坦白。他根本不知道,他自己显得那么迫切而绝望,像是探出了微小的期冀,矛盾而混乱,很难说是在恳请什么;是一个肯定的答复,还是某个得不到来处的原谅。 我的内心倏然变得酸涩无比。 “可以相信我——我了解我自己,”我静静地说,“如果维森特的过去有你的出现,那他一定也会爱上你。” 卡拉扬向我张开了手臂。那是一个踟蹰的、不能被确定是否被接纳的拥抱,摇摇欲坠。我上前一步,牵住了他的右手。他用另一只手抱住了我,紧贴在我的后背。 “我也爱你,维森特……”他伏在我耳边说,“我从前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我想我以后再也不会遇到这样的人了。” 我默念了构建蝶书誓的咒语。我那翅尖带红的蝴蝶从我的指尖冒出,轻轻地停在他与我交叠的右手上,然后在他背后飞了一圈,便消失在了空气里——那是曾经缔结过蝶书誓,故而重建失败的痕迹。 “我也爱你。”他说。 那最后的一句是如此微不可闻,如同麦考克的那句“就像尘埃”——一句寻不见头尾的,没有被说出来的代替:“请原谅我”。我不禁再一次地叹息了。 我贴着他温热的脖颈,想道:可这个世界这么地……渺小,也就算了吧。 我伸手拽住了他的衣领,与他对视了一刹,随即倾去吻住了他。 他起先僵滞般一动不动,继而像是倏地苏醒了一样,出离理智般向我这里侵袭过来。我们唇舌的热度交融在一起,连头顶冬夜的星光都变得滚烫。它们光影缭乱地旋转着,把人吸入一个不止歇的漩涡,爱、痛苦与欲`望都在里面紧密不可分。我扯下了捆扎他头发的细带,我们跌跌撞撞、手脚交缠地朝屋里走去。我们的衣服丢在一起,身体也如那些凌乱的衣物一般重叠,一道褶皱完美地嵌入另一道褶皱。 汗水朦胧地糊住了我的眼睛,它被卡拉扬细细地从上舔吻而去。我用力地攥住他,手指或是任何一块皮肤;我渴望着更多、更深刻地贴近他,我的一切都彻底地对他敞开。我们发烫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把所有不够循规蹈矩、不被认可的疯狂都倾注在这个晚上。我在迷乱中隐隐听见自己的呼喊,辨认出几声他的名字。 有一股炽热的浪潮推着我们浮浮沉沉,我偶尔被托到水面上呼出一口气,便很快地在水底逼近窒息。这样往复许多次,我们筋疲力尽地偎在一起。床头钟的指针已经转过数圈,窗外的星光也回归了原本稀疏而静谧的样子。我揽住了他,他又亲吻了我的嘴唇。 ☆、第六十章 在那混乱又灼人的夜晚过后,我的脑门发起热来。在我仅有的记忆中,我几乎没有发过这样的高烧。我被卡拉扬捂在另一间卧室的床上,身上叠了厚厚的被子,睡梦中似乎有人给我喂水和药——我就这么昏沉了一个白天,直到晚上才清醒过来。 我眼前的天花板不再摇晃。我微微偏头,发觉卡拉扬正坐在我的床边。床头柜上挤着许多的瓶瓶罐罐,以及一盏伞形的床头灯。 “原来你不会医疗魔法?”我转了转眼珠——牵动了一阵轻微的头痛。我试图把手伸出来碰他。 “专业所限。”他将手按到我的被子上,“和我同年入学的那些医学生们,现在应该还没毕业。” “其实我也没学会任何一种医学方面的符纹,”我说,“医学魔法士是可怕的存在。我当年请教过一个实习生,我们一起炸了几个患者模型,最后共同论定——魔力渗透的轨迹太难掌握了。那个实习生跟我抱怨过,他们那个魔法医院有一半都是只会开药的半吊子医生,包括他自己;只有几个医师还不错。但魔法医院还是更受偏爱。” “你的烧还没有全退。”他说,“安心休息,不要对我讲故事。需要水吗?” “我往往睡一觉就能彻底康复。”我望着他干燥的嘴唇,“你看上去比我更需要水。” 他果真拿起床头的杯子抿了一口。那杯子不幸与附近的一个药瓶发生碰撞,发出一丝清响。 “晚十一点。”他说。 “晚安时间。”我说,“有晚安吻吗?” 卡拉扬微微一笑,俯低了头,嘴唇轻轻地从我额头上擦过。 “有晚安故事。”他说,“如果你想听。” 他变戏法般从身后掏出了一本《古大陆神话》,合上我的眼睛,从第一节起将它慢慢念给我。那是一些神明相关的短故事串联,彼此关系混乱——其中的想象色彩引人发笑。有一些内容我是在其它的书里零碎见过的,正好在此时重温一遍。 我即将被浓浓睡意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9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99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99 压下的时候,隐约听到他在读《梦神与死神》。 “……说是天界上有一口湖。它半面黑得像浊夜,半面亮得像日光。它就生于天界与人间通路的开口左近。当那通道打开时,梦神便挽起亮面的湖水,捏出一个个美梦洒向人间。 “但某些神祇亦会在赴往人间时路过那口湖水——例如死神。死神生在黑夜里,长成在黑夜里,只从黑色的湖水附近路过,去人间收割幽暗的生命。他脚底溅起的黑湖水同他的脚步一起,全数混入人间的亮色梦境,将美梦变作噩梦,欣悦转为哀痛。 “梦神不忍看他的心血毁于一旦,于是他跳入了湖水,直到一年以后才再度跳出来。黑白色的湖水被他从湖底搅浑;从此再没有什么黑白之分,落入人间的有美梦也有噩梦,成为每日里发生的常事。梦神仍旧在湖边坐着,死神也时常从湖边经过……” 我听他的故事离我的记忆越偏越远,忍不住动了动舌头,开口道:“你的故事和我听过的不一样。” “是吗?”他说。 “我怎么记得梦神最后把死神劈成了两半?”我说着,越发笃定我的记忆不曾出错,“黑色的那一半死神沉入湖底,被洗涤的白色那一半长成了新的死神,从此他只从梦神那边经过,脚底再也不会带起黑色的湖水——” 我没有睁开眼睛,但我感到床头灯被人倏然间熄灭了。好像有什么也随着那片黑暗共同落下,恍惚间令人措手不及。我听见卡拉扬的声音——它在这一刻就响在我耳畔。 “因为这里的梦神爱上了死神。”他调笑般低声道。 他的手指没入了我的头发,有一阵飘忽的魔力源源不断地从那里涌来。他轻声地念着一段咒语,念了很久,像是在絮语与倾诉;我想睁开眼睛,却发现这个意愿也被那些魔力层层包裹,裹挟着我一同落入深渊,溅起水花。 那些水花被弹到高处,悬在天空之上,再谜样地不断扩展开。每一颗水花都展成一面镜子,里面依序放映着我的过去,随后徐徐裂为齑粉,彻底地散回到我的思维深处。 卡拉扬的手已经悄然撤回,而我仍沉浸在咒文的作用当中,睡意越来越浓。这种感觉在逐渐地盖过我的全部体感,可我还是想看一眼卡拉扬的眼睛;这个想法似乎被他察觉到了。他把手指盖在了我的眼皮上,我的额头继而覆来了一些温柔的触感。 “晚安。”他说。 然后那仅有的温度也离去了。门扇被合上,我独自停留在了这个安谧的小空间里,回笼的记忆将我渐次淹没。 我终于能够记起:那时也是这样一只手,充满柔情地扶在我的脑后,自私、冲动又绝望地隔绝了我与过去的黑暗,自作主张地把我禁锢在一腔温柔里,换以我无忧与快乐。那时的维森特对于家庭的印象还混乱地停留在了四人时期,他的国度也依然和平又安详;他和他的爱人留在了一起,他的爱人也拥有了他。 ——而阿尔文.卡拉扬最终放开了他的手。 他放开了他的手,所以我的记忆在次日的清晨彻底归来了。 它们没有我想象中的沉重;我好像已经了然我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一切还像我来到他家的第一天一样。我的床边的椅子上放着叠好的衣物,最上面压着附有一支卡戎花的便条,写着: “早安。非常抱歉。以及:我正在餐厅等你。——a.c” 卡拉扬坐在长桌旁同样的位置上,同那天一般询问为我想为早餐点些什么。因为他说了“稍等片刻”,所以我什么也没有问。饭后他又说了“稍等”,邀我去了一间琴房,坐在钢琴前为我弹了一曲。然后他拿来一个沉甸甸的手袋交给我,说是里面装着我遗留的一些东西。我接过它的时候,看到那个熟悉的勋章还佩在他的手腕上。 “你要走了,是吗?”他平静地问道。 “是的。”我说。 “你清楚歌伦度南并不如你认知中的完美。”他说。 “我只是不能坐视不理。这是根植于深处的选择。”我想起那本《东岸记事》;我现在明白了亚德里蓝的《东岸》并非在写歌伦度南东岸,而是浦国的柳沧河以东。“我不能把过去跟现在放在一起计较对错。” “我明白了。”他说。 “很愚蠢吗?” “不,”他说,“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提供给你。” 他问及我接下来的打算,我告诉他我要先去一趟永夜之地。 “永夜之地就在二城,你只需要从这里一直向北走。那里更加荒凉,也有危险。沼泽很多。”卡拉扬说,“你是去找陈.杨的遗孀?” 他大约查到了我是通过他家中的法阵赶来,推测出我当天听到了他与主教的对话。 我对他点了点头。 “我有纸鸟。”我答道。 我忽然觉得,两个立场相对的人这么面对面地站着,心平气静地彼此坦白,做出日常般的交互谈话,是有些过于出乎常理的——也许这是近年来的最后一次了。 卡拉扬让我等在露台,片刻后转了回来,将一枚银色的石头交给我。 “这是一个故人的遗物。”他说,“请替我带给陈.杨的遗孀。” 我应下了他的请求。那颗银色石头我有些眼熟,但我暂未想起来我在什么时候看到过它,便先将它贴身放好。 卡拉扬注视着我跳上露台的台面,问我:“你还要我的玫瑰吗?” 他的熔火落在他手上。我捻出袋子里的纸鸟,缓缓摇头。 “我不能要。”我说,“我想接下来你也会需要它。作为防护或者什么必需品。” 他似乎在苦笑着:“它对于我的意义与你想象的不同。” “等到战后,”我说,“或者是什么都结束的时候——如果我跟你都还活着,我们就放下一切,我也接过你的玫瑰。它作为一个见证。在此之前,我们就短暂分离,在亮光之下各自为战,谁也不用违背谁的信念。” 他怔了怔,果然并不再一味坚持了,神态现出近日来难得的一些开朗;他紧握的熔火被他收了回去。 “好。”他说,“如果我们真的会在战场上相见,维森特——到时候我就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正合我意。”我说道。 他将手伸过来,我小心地弯下腰,同他击了掌。 “你要送我?”我说。 “我看你离开。”他说。 我望着他——他的眼眸就像透明的钢铁。我预感到,随着我此时的离去,有什么东西一定会在那里渐渐熄灭,宣告一段时期的消亡。但我现在仍能在那里看到燃烧的痕迹——其间有着我们那柄未完成的伞,以及仍未念完的《深山国度》。 我想起他在最初施咒后又避开我,将他自己牢牢收敛在一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100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00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00 角,只有我在不断叩他的门,让那缝隙里流露出欣喜与苦痛。他将坦白的恐惧与渴望共同压抑了太久;而他终于决定坦白以后,他甚至不再问我是否爱他。 他提也没有提,仿佛要借我飞离时拂起的气流将一切推向原点;哪怕我们都明白,这回属于这三个月的记忆,不会再被任何人、任何的手段与力道抹去了。 “还有最后一件事,卡拉扬,”我站在高处,对他说,“你是不是觉得那些甜言蜜语都是我失忆时的胡话?我现在可以向你保证,我前夜对你说的那些话半点也不假。它们从来都作数。” 我趁他尚未作出任何回应时,在窄窄的台面上半跪了下来,着手注入一道我从未画过的符纹。纸鸟锋利的边沿割破了我的食指指肚,鲜血滴落在我画成的纹路上——那魔纹转眼间光芒大放,映着一点血色,扩开了一道淡淡的光柱。 “维森特?”他迟迟响起的质疑冷硬又锋利。 卡拉扬对此的反应比我想象得更激烈。他朝我这里疾跨一步,指尖射出一道光束,似乎想要打断我,但他与那魔法都被咒誓建立时形成的围障挡在了外边。 “你要立什么咒誓?”他的声音顿了顿,仿佛改从喉间轻轻挤出来,“你为什么要立咒誓?” 但咒誓的建立过程注定了我无法在此刻回答他。除了他的声音,还有许许多多的声音在同一时间飘过我脑海。 “咒誓的立誓次数有限。一个魔法士立下咒誓,往往是在情非得已的前提下,有旁人胁迫他做出承诺,令他背负‘违背即死’的诅咒。” 莱恩教授曾对我说。 “不要总是轻易地在嘴边提到‘咒誓’,违背它的代价不可偿还。”这是史密斯老先生的告诫。 “它是一个古老的、真正的誓言——比任何虚无的许诺都更有效。它代表着一个无法被扭转的结局。”某本能朗读自己的咒语书上写着。 我离得卡拉扬很近,隔着一层薄薄的屏障,却不敢望向他的眼睛。 我想我立下这个咒誓,并非是努力地在向他证明什么,也不是要将它封就一只自身的枷锁。我衡量了它很久,直到现在才能大胆地将它拿出来——它的出现是听凭心意的。我当初构想它的时候仅仅认为,倘若它的前提不再存在,那我的人生一定走到了很无趣的地步。于是它随之而来,被我说出口了。 “至上的魔法与公理为证,鲜血以奠:魔法士维森特.肖在此立下咒誓。倘若在今后的某一天里,我不再为阿尔文.卡拉扬保有与今日相同的热诚的爱,不再赋予他我全部的浪漫、眷恋与深情,或是将它冷眼,转赠给别人;我愿在那一刻被命运之手刺穿心脏,躯壳流于灰飞烟灭,灵魂自此不再转生。” 那些古语言大约都被我一字字地念对了。我低垂着头,那些魔纹的光芒在我手底变得黯淡。 我听见卡拉扬在一旁喃喃道:“你不接过我的爱情,却要把你的爱情慷慨奉予我吗?” 我张开了奥德为我准备的纸鸟,跳上了它的背。卡拉扬没有动,即便是在屏障消逝以后——像是忘了该怎么动弹。我飞到他身边,倾了倾身子,短暂地贴上了他的嘴唇。 城堡外的风声很响,几乎盖过了我身后追来的魔法光束的呼啸声。我认出来那是彗星织的淡红光线,差点连人带鸟惊了一个跟头,随后才发现它们毫无攻击意图。 它们是那么密集,接连不息;我头一次看到有人能把低级魔法控制得那么好,交汇的光束像是一场大型的光雨,每一道都蕴含着顽强的魔力。它们纷纷从我边上绕了过去,划出一道又一道优美而容让的弧线,围在我身侧,半点也不越界。不像在传达“彗星织”本意中的审判,反而像是一场光芒娑烁的送行。 我在飞行许久后于一个旅店短暂歇脚。我发现手袋里除了我的那个写诗的小本,里面还装着一些食水和金币。旅店老板对我抱怨生意惨淡,大多数本地青壮年都去应征,过去那些商贩也不再从他这荒凉地方往来。我诺诺地应着,回到房间。 我回想起数小时前的经历。那时的我回头与他短短对视一眼,甚至畏于过多地看他的表情,只望见顺着那金红头发蜿蜒爬下的晨光——除此之外,我再也不记得什么。 但我心中知道的是,我唯独在那个时候才被准许爱着他,就在那个清晨,或者说其他什么类似的,能令人在刹那间忘却世界里纷扰干系的时刻;就在我们短暂的目光交汇、灵魂交融的罅隙。 我拿出那个写诗的小本,翻到页底的夹层,想抽出那张熟悉的画像看上一看。那里仍旧平整地夹着一张纸,纸上却已经不再是我设想中的面孔了——画中的青年手臂搭在露台边,仰头看着漫天的庞大星群。那些高空中的星群固然被画得很美,却都没有画中人的神态动人心弦。他似乎在下一秒就要偏过头来,对画外的人做出微笑。 那画边被人手写着两行小字,是我熟悉的字体: “若是我途间有溪流山川 也只变作他眉眼” ☆、第六十一章 我对旅店老板小心翼翼地提起了永夜之地附近的住户,他却意外地对此知无不言。他告诉我永夜之地就在三十里之外,那附近只有一栋称得上是“房子”的建筑。过去那里的建筑比现在多,不知道是谁住在里面;不过十多年前都被拆除了,似乎是迁居,只剩下了现有的那一座。 “谁会住进永夜之地附近?那片沼泽地的边缘只有白骨、芦苇跟夜枭。”旅店老板说,“小伙子,没准那房子也早变成了鬼宅——我建议你也不要去。” “也?”我抓住了他这个字眼。 “前几天也有人来,还是穿灰罩袍的那些大人物,”老板说,“说来也奇怪,我最近本来差点打算歇业。” 我的纸鸟在二城上空盘旋许久,终于认准了一处缓缓下落。我谨慎地踩了踩——不是沼泽,是我判断中的岩石。 这地方确实只有一间房子,并不大,孤零零地坐在一片荒凉的野地里。房子前面的地泛着青,其后水、苔藓和芦苇交替相现,隐隐绰绰地掩盖在雾气中,显出一种荒芜的美感。与我的纸鸟在高空中并行的只有枭啼;从上方俯瞰,那房子就像是坐落在一道分界线上——人间,以及死地。 房子附近如我料想之中的空无一人,主教的人应该在几天前就折返了。我仔细关注了我的脚下,跨过几块被人有意安放的岩石,一路跳上了支撑那房子的木排。我屏息在门上敲了敲,没有人应;于是我又不急不缓地敲了三下。在我第五次抬手前,那门兀地从内被人拉开了一条细缝,缝隙深处透出半条深沉的黑。我感到有人正从那里窥视着我。 “我已经送走上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1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01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01 一批客人了,”一个女声冷漠地说,口音很重,透出几分沙哑,“放过一位老人家吧。” 那门眼看就要被人关合。我抢在这前面说: “夫人,我不是主教的人——我是一个远道而来的求助者。” “确实,”那屋里的人顿了顿,“……没有灰袍。是我看花了眼。不过,年轻人,我不管是怎样的好奇心促使你来一探这荒废之地,也不在意你想要什么;我劝你尽快离开这里,因为你不会从我这里得到任何帮助。” “我叫维森特。”我望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恳切地说,“我想向您了解一些‘密码串’相关的——” “我不知道。”门内的声音截断了我的话。 “……它联系到我父亲的死,”我说,“我父亲因它离世,而我在那么些年以后甚至查不出它代表着什么。所有知道真相的人都闭口不言,然后我找到了这里,希望能有奇迹发生。这里可能就是我的最后一站了——我没有什么地方好找,无处可去。如果我仍旧无法从这里得到答复,那个谜团可能就要一直深埋下去,直到我进入同一片墓地。” 我看到那门扇停在原地不动,于是低声地继续说:“——我很需要你。” “也会有孩子需要一把老骨头吗?”那人仿佛有所触动,哑声自语道。 “我的一切都非虚言,”我说,“请相信我。” 门里的人历经了一段时间的沉默。我似乎听见了一个老人浅浅的呼吸。 “不行,”她略急促地说,加重了声音,“不行。你走吧。” 她说着就要将门推上,我当即抬手架住了它。 “可是——” “礼仪,年轻人。”她斥道。 我缩回了手。 “对不起。”我隔着门板说,“不过起码让我把一样东西给您。这东西与我的问题无关——只是有人托我将它带来。” 我从身上摸出那块银色石头。我看那门还是紧梆梆地封锁着,没有任何动静,垂首凑近了门板:“我会将它放在门下,只要门被打开一点就从内能看到。我为我的失礼表现再度道歉——我现在就会转过身离开。祝你好。” 我从木排跳下岩石,听见背后的吱呀一声响。那门一直没有再度被人闭合;当我走到第三块岩石时,之前那个声音叫住了我。 “请等一等。”门口的人说,“是谁让你带它来?” “阿尔文.卡拉扬。”我说着,回过头去,“我想你们也许认识。” 门前站立的那个老人短发已经花白,穿着深黑色的整肃裙装,面庞有种上了年岁的美。她的唇角被她抿出一道横过的细纹,眼角泛着红,又或许只是一小块松弛的阴影;她正垂头看着她手心中的东西。 “那是谁?”她说。 “你并不了解他吗?”我说。“可他说他是陈.杨先生的故人。” “陈.杨不善交际。”那老妇人说,但声气比之前温和,“我们没有什么故人。故人都先于我们离世了。” “那个人和我差不多大。”我说,“金红头发,灰蓝眼睛。” 那老妇人骨节分明的手在空气中茫茫然摸索了一个来回,反手抓住身侧的门框。 “啊,我明白了。”她低喃道,“是那个孩子——一定是的!” 她看上去情难自禁,仿佛当即要摇晃着脚步走向我这里来。我生怕她会摔倒,便冲上前两步扶住了她。有一颗眼泪从她的眼角滚落下来,然后是又一颗。她谢绝了我的搀扶,请我到屋里去坐。 老人的失态只是转瞬间的事。她为我去煮茶,而我束手束脚地坐在了她的茶几前。瓶罐和小家具挤在这屋内的上下角落,墙纸老旧而干净,很有一种居家感,几乎令人难以想象它竟建在这样一片幽晦的野地边缘。屋主手脚利落,很快那茶几上便多了瓷壶与瓷杯。她收拾好这一切后,便坐到了我对面的扶手椅上。 “那样东西对我而言意义非凡,我非常感激你能将它带来。”她说,“你又携来了那孩子还活着的消息……” “我只是受人所托。”我答道。 她凝望着我:“你是他的朋友吗?” “是的。”我说。 “真是太好了,”她说,“对他而言。” 她看上去显然还有更多话想要问我,却仿佛将千言万语阖在了垂落的眼帘下。 “我最近经常看见阿尔文笑,”我想了想,主动提起来,“大部分时间都是愉快而悠闲的。比较偏爱姜汁饼干,甜点做得比我好。偶尔也喜欢恶作剧——总而言之,还算不错。” “看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她叹道。 “你是他什么人呢?”我问。 我留意观察着她的五官特征,她的答复却推翻了我的猜想。 “不算什么人——我是因我和陈的工作认识了那个孩子。或者如他所说,一个故人。”她说,“你刚才想问我‘密码串’的事情,对吗?” 我不料到她忽然转而谈起这个话题。我按下骤起的心跳,飞快地点了点头。 “确切地说,我并没有被告知密码串是什么,”她缓缓地说,“我从没有真正地接触到它。我只是在后来推测到,它与我丈夫和那个孩子都有着一定的联系。我可以将属于我的一个故事告诉你,其中有用的信息还要靠你择选出来。” “谢谢你,夫人。”我说。 “不必谢我,”她说,“我把这件事掩埋了许多年,现在也许恰巧到了该让它浮出水面的时候了。” 她礼貌的笑容里有着什么凝重的成分,令其间满溢惆怅。她双手叠在腿部,微微地靠向后方。 “我和陈.杨是在退休一段时间以后被聘回岗位的,那年我们共同被选入了一个国家计划。”她说,“其实主要是聘回他。我们过去曾都是实验员,但他的研究水准与积累都比我深厚,方向也更加契合。他用了五年,接触到了其中的核心内容;而我还在外沿蹉跎。我们都签有保密协议,即便是日常中也不能交流各自的工作细节。 “我在那时觉得身体状况不佳,申请了调职,随后被批准了。而陈对于他们的研究一如既往地着迷;他还想再多工作上几年。他告诉我,他们正在接近那个成果了,这是前人近一个世纪的心血累积——他想见证它的出现。 “我凭靠从前的资历,被准许调到他的实验区域做一些内勤工作,平常可以同他一起在休息室吃午饭,再回家吃晚饭。那栋实验楼曾经就建在我这地方的附近,现在已被拆毁。不过那时可是很大的一栋楼,里面装了上下近千号人,每个人都忙忙碌碌。 “我申请的新工作很清闲,没有什么保密可言,都是非常基础的事情。但陈则不同,他的协议条条框框地将他拘束着,所以他从不细说他当天都做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2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02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02 些什么。他只在某一天显出了十分孩子气的高兴,告诉我新的一批实验品到了,他们终于得以实践他们的新思路,这一次成功的希望很大。 “那大约是832年左右。也就是在同一时段,我的工作中多了一项很奇怪的内容:替一批孩子检测身体数据。 “那批孩子一共有十九个——我到现在还记得这个数字。他们的年龄都在三至五岁的范畴内,从实验楼的十九个独立房间中被送出来,在我这里做完晨检后,便会被送进我丈夫他们的工作区域,再去楼内特定的地方接受固定教育、吃饭,以及一段我观察不到的行程,在夜晚被送回原房间。我负责替他们做过身体各项基础机能的检查,把报告统一递交给陈他们的顶楼大实验场。 “后来某一天的检测中,我发现有多个孩子身上同时出现了晶环30的不良反应——那是一种药物,对成年人限制且对幼儿绝对禁止的。我对这一突发现象感到很困惑,但我的工作责任告诉我不要提问;没人会给我答案,陈也不会——他很古板,不会违背他自己签下的协议。我只好佯装我没有看到这种怪现象,照旧向上递着我的报告。 “那天以后便陆续出现了许多类似的情况。有一次我想:‘这检测其实也算常事,那些白鼠和兔子也往往是这么被送来的’——但这样想完我便感到了一种幽深的恐惧。我似乎在那一刹明白过来,陈提起的那些‘实验品’究竟是什么了。 “在我的工作期间,那‘十九’的数目最终减少到了‘九’。一部分是药物致病,一部分是承接魔法反应恶化,另一部分是‘自然’消失了。我亲手写着那数字不断变更的报告,尽可能专业地分析其间最表层的理由。 “ ‘九’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了一个极为稳定的数字。从那以后,我便彻底脱离了为他们体测的工作,回归到了正轨。我很好奇那九个孩子的命运——但我几乎再没有见到他们了,只在某次路过那个‘教育室’时瞥见过一眼;他们表情木然,似乎正在记书。 “837年的一个中午,我如往常在楼内的休息间备好了我和陈的饭,刚一转身,便看到他牵着一个孩子进来。他只含糊其辞地说:作为那孩子在他实验项目内表现最优异的奖励,他被准许在每周的周五脱离实验室管束,同我们一起吃午饭。 “什么‘实验项目’呢?那还是个太年轻的孩子——不如说是‘实验品’中最配合规矩的罢!不过孩子总归是可爱的。我用了一些时间才忽然认出,他是我之前检测过的编号‘阿尔法’。但我的丈夫不提这件事,那孩子好像也不记得我了。我亲切地同他说话,问他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即便我心中清楚,我向他编织的大多数美梦是不可能成真的。 “那孩子最初很乖觉,总是说着谢谢,表示什么也不要。等我们相处了一段时间以后,我发觉他其实很具备灵性,有一点不太明显的活泼,头脑聪明,开始表现得有些亲近我们。实验室里的生活大约太压抑了。他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我甚至不敢问他是否有过走出这里的记忆——我偷偷从家里带东西给他,就是糖呀,巧克力呀,小孩子会喜欢的这些甜东西,还在午餐里做了不少肉,多出来的都夹给他。陈肯定是知道的,因为我们两人平时不吃甜品,谁也不会买,但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实上,我还总听他在空闲时间教那孩子他的知识,都是不会触犯实验室规则的,一些阅读方面的杂书内容。 “我实际一直希望有一个孩子,陈也一样。我们不能生育,因为忙碌更是从未领养,直到变老都没能拥有自己的孩子;小阿尔法成全了我们的遗憾。尽管我跟小阿尔法每周只有那么一点时间相处,我还是忍不住把对孩子的爱都倾注在了他的身上。 “就这么过了两年,小阿尔法早在十岁觉醒了刀者天赋,我在第三年的夜晚看到陈回家来。我从未见过他同那天一般的表情——他面孔通常都坚毅,眼睛里透露着一种坦然的信念,不过由于总是固定的这一种,就显得不大灵活;我之前批评过他这一点,他坚持说这是他工作的动力来源使然。然而他在那一晚看上去如此痛苦与坐立不安——前些日子想来也有征兆,被我忽略了。 “我当时心下有种很不好的预感,问他的实验出了什么事。我用了好半天,才破天荒地从他嘴里撬出一句话。 “ ‘最近死了很多个,’他说,‘失败了很多回……明天就该他了。’ “我大惊失色:‘谁?’ “他动了动嘴唇,还是表示他不能说,坐在桌前写他每晚都要写的工作笔记。 “我不知道该从什么角度阻止某个必然的发生,即便有一些东西我们都心知肚明。我不能够劝阻他;即使我劝阻他,他们那个计划的组内还有那么多人,他只是许多零件中的一个。我只知道我不再管什么规则了,放弃了我那毫不知情的佯装。 “ ‘陈,他陪伴了我们那么久……’我坐在他身边说,十分无力地说,‘我一直很爱那个孩子……’ “他没有说话,我只看到他的笔一直在动,扫过一行又一行。在他手边台灯的那束光里,有一串眼泪默然地掉了下来,颇为明亮。他的笔还在动,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那是我们头一回迟到。我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好像不苏醒就不用面对这噩梦般的第二天似的——总之我们起晚了,一同迟到了半个小时,慌慌张张地向实验楼赶。‘会成功的,’他说。他这保证的意义便如我前一晚上的求恳。我和他在二楼的楼梯口各自转向,却没有想到那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 “那天楼内传来了一声巨大的轰响。我被震到了地上,差点弄折了一条腿。从声响来看,还有破碎的残片从楼上不断坠落,所幸楼体的支柱坚固,没有被立刻连带得全面坍塌。所有实验者被集合到一楼疏散,我一直等到最后也没看见陈的身影,被看守人员强行请了出去。我看到楼体上方一片焦黑色,顶楼残砖乱瓦,封顶已经不翼而飞——过了七个工作日,我才真正从实验室得到消息,确认了我丈夫的死亡。 “我本来什么内情也得不到,实验室的说法是‘实验事故爆炸导致人员伤亡’,给予了我一些后续赔偿。他们表示还要迁移主楼的地址,回迁第九城,在那里重建新楼。 “就这样,我辞去了我的工作,回到永夜之地的房子住着。我想着住上两天,就离开这个充斥伤心回忆的地方,以后只要时不时地回来看看。如果不是那时有人专程到访,我也许根本不会接触到其中的一些真相。 “那是我第一回看到主教亲临,心中难免激动——我青年时是看着那位主教承接智者身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3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03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03 份上任的,他的容颜如同神赐般地没有随岁月更迭。可我在同他越来越多的接触中逐渐意识到,他正是那个计划的发起者、资助人。他不了解实验的具体内容,只要把他的成果牢牢抓在手里,为此他不择手段。然而锁在那楼内大实验室中的珍贵资料,早已经在爆炸中灰飞烟灭了。 “主教知道我几乎不了解那个计划,却不时来对我进行调查,探测我丈夫是否曾给我透露出某些我也认知不到的线索,其中他提到最多次的就是‘密码串’。 “他对我许诺,他可以破例让我接收我丈夫的遗体;相对地,我的家要对他开放查验权与调取权。他说从现场论断,我的丈夫当时正将实验室门拉得半开,比他的同僚离爆炸中心要远,又被特殊材质的门挡了一挡,才不至于尸骨无存。 “我答应了他的要求,随后终于再次看到了陈。我的心一阵绞痛——那已经不再是一个完整的人了,浑身上下除了因重物加身而坏死的部分,躯干还被烧灼穿了好几个大洞。我的工作经验告诉我,那看上去绝对不像是爆炸带来的伤痕。 “我有时候想,这是否就是因果相连,我又在其中处于什么位置——如果这不道德的、使用人体的实验是罪大恶极,那我也早在无知无觉中背负了深重的罪孽。那一层所有的实验员都死在了他们自己付诸的成果当中,他们的每一条算式都将他们推得离死亡更近——他们预想过这一点吗?我原以为那孩子死在同一场爆炸里,又在今天百感交集地听闻他还活着。然而我却根本不敢去见他;我想我甚至不配打探他的近况,我是一个曾经对他伸出手的人,却也坐视他走向深渊——是的,合格的实验员应当那么做,可是——我直到最后也无法肯定,那孩子是否也是深深仇恨我们的……” 老人收住了话头,去拿一只瓷杯的杯柄。那浅红色的茶水面一直剧烈晃动着,直到被她送进苍白的嘴唇。她低着头,眼泪流进了杯里。 “我想当年的小阿尔法是放下了,夫人,”我对她说,“无论他是否怀有仇恨,怀有怎样的仇恨——在他这么多年没有同你联系,却要在此时把陈.杨先生的东西交还给你的时候,他应当就是选择释然了。” 那老人听了我的话,反而抽噎起来。 “我们都做了些什么呀……”她说,“那是能被一个孩子能原谅的事情吗?” “我会联系他的。我会提到我已来过——还有您。”我说,“具体要不要说出那句原谅,还要靠他定夺。” 她匆匆地擦拭面颊,闭了闭眼睛;那泪水干涸的痕迹堆垒为一个温文的微笑。 “我能否再问问你,你叫做什么名字?” “维森特。”我答道。 “维森特——你也是个不错的孩子。”她充满柔情地、恳请般地说,“你是小阿尔法的朋友。你会一直关照他、保护他、爱他,对吗?” “当然。”我说,“我同他之间有一个约定;在不违背那个约定的情况下,我会一直关照他、保护他、爱他,尽我所能。” 她伸手抚平了裙上的褶皱,慢慢地站起身来。 “也许你已经猜到了,主教已拿走了我丈夫的许多遗物。”她说,“其实本来也不剩什么,他工作相关的东西原本都妥善地放在实验室的锁柜内。连他的工作笔记也是——他往往是在当晚挑灯写完一页,次日就拿去实验室锁好。但我向主教瞒下了一件事情。多年前事发的当天,我们因迟起而太过忙乱,以致于我在归家之后才发觉,陈落下了他当晚写的那页工作笔记。” 我的心怦怦直跳。我几乎在下一秒便猜到了她要说出什么内容—— “它对我意义非凡。”老人说,“我藏下了它;尽管我看不懂其中的大部分深意。我现在把它给你,年轻人。那最后一页笔记——作为一个交换。你给我带来了一点希望,我也盼望它能给你带来同样的一点,能让你发觉你需要的真相。” ☆、第六十二章 她回房间待上片刻,将一张精心封存的纸页递到了我手上。原本她意图将它送我,但我想到我在未来也许不能妥善安放她的珍藏,便只要求在当场看上一看。她颔首同意了,又去为我去煮上新茶。我在这时展开了那张纸,仔细地从第一行看起;那上面内容不多,但字迹略为凌乱,我读得很慢。 “陈.杨——840年2月28日 明天就是我们组得以检验成果的一刻了。通往答案的钥匙有那么多,而真正的‘密码串’却只有其中一个。我认为我们的选择是成功率最高的那一个。 (后面的字迹被人以单线草率划去) 那些被父母甘愿送来的孩子们对此怎么想?我以前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拥有魔法枝的孩子比起普通孩子是个更好的实验切入点——只要在这一步确定下来正确的密码串,下一步就可以更换实验对象,试着施行从无到有的建立。那是个伟大的目标啊。‘种植计划’将会改变多少平凡人的命运,所以个体牺牲…… …… 是的。我之所以仍在平稳地写下这数行字,是因为牺牲的并不是我。” 最后那一行被人用笔描了许多回,又被以更加混乱的方式划得乱七八糟。末尾的“我”字写得最重;我一想到那个“我”所指的替代者,便忍不住心如刀绞。 我发觉自己已经举着那张纸站了起来。它里面那些文字被写下的形式、其间积蕴的那种力道都让我无法移开目光。我将那些字迹从头扫到尾,一遍又一遍。 我终于明白我过去走进了怎样的一个误区。我最初看到的那本书的标题极大程度上误导了我。莱恩教授之所以会表明“融合”是一个假说,正是因为多方关注的那个计划的重点并非落在此处——也许从来就不是“融合”,不是“并行”,而是“种植”。不是为了惠及魔法士或者刀者抱有憾恨的心愿而采取的试验,而是能造福最大比重的普通人、为他们带来天赋的前奏。 陈.杨他们的那次实验显然是代价惨烈地成功了,卡拉扬的存在就是一个证明——他们在研发的众多“钥匙”中选用了唯一的“密码串”,完成了另一根魔法枝的种植。 “黄金时代!它将带来又一个黄金时代。焕然一新、翻天覆地……”如果托斯卡亚的信里的“它”便是代指了这意义重大的密码串,他的说辞便无疑是极具说服力的。它确实值得人前仆后继。因为天赋所限,普通人在就职机会方面远逊与拥有魔力的同龄人;倘若它能稍稍增加普通人转变的成功率,有无数的领域将会被它带动:国力、民力、整体、个体…… “只是,”我想道,“我也被卡拉扬亲手种植了魔法枝——难道说他其实了解密码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4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04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04 串的内容?他在实验成功以后又经历了什么,才在十二岁被送往歌伦度南……” 我怔怔地站了很久。当我回过神来,我恰好对上了老人平和的双眼。 “什么都不必对我说。”她说着,接过我的纸页。“我早已经脱离这一切了。” 我的目光还迟迟停留在那纸张上。老人的右手正细致地捋过它,中指与无名指上的单薄戒指摩挲过它表面。那两只银戒落在我眼底,登时令我感到了某种突兀的眼熟——我回想起来,发觉它们的式样同我那枚“灵魂的假面”极为类似。先锋军测试时的一个细节在我脑海里闪过,使得我灵光一现。 “夫人,”我开口道,“冒昧地问一下,我带来的石头是不是变作了一枚银戒指?” “是这样的。”她目中微露惊讶,“不过……” “我有一枚类似的指环,”我解释道,“我曾亲自将它由银色的石头变成戒指。” “你这么大的年轻人不该拥有戒指。”她有些困惑地说,“你的戒指外刻字是什么?” “没有外刻字。”我说。“似乎是空白的。” “这有些非比寻常,”她注目着她的右手,忽然改为审视起我,“变化后通常都是名字。” “但它的内侧有刻字,”我说,“是‘灵魂的假面’,我偶然得到的它。” 她听了这话,竟也像我一般地站立起来,上前握住我的手,流露出十足的激动。 “真没想到是在今天。”她低声道,“我以为我要辜负他的嘱托了——你居然就站在我面前!” 随后她轻轻地收回了手,平复了说话的语调。她让我等候在原地,半晌后额外交给我一张羊皮纸地图。我打开看了看,发觉那上面画的似乎是整片大陆的轮廓,涵盖东、西以及最南边的地域。地形图上另分布着十来个圆点,点的附近用小字各写了地名,有的地方还用星号二次标注。 我不明所以,望向了她。 “这些指环不是寻常的戒指。”老人对我说,“它曾经是为每个高级实验员量身打造、等同于‘门禁卡’功效的身份证物,每一枚戒指所具备的权限不同。” “权限?”我问道。 我骤然想起了我在二十九街的房子里,莫名打开主教桌下柜子的那段经历。 “开启门的权限。可以是建筑的大门,也可以是封锁物品的内门,一切由制造者限定。”她说。“陈在二十岁时曾有幸与实验室的创办者,即当时的‘智者’共事过。智者给他传递了一条消息:他的占卜结果显示了一个噩耗。浦国在科研方面的发展速度远超同侪,很可能就要迎来物极必反的一个冬天。到那时我们的研究将陷入低谷,甚至会出现倒退的景况,人们将在挣扎过一次的问题上再次止步不前。” “比如796年的战争?” “是的。战争发生在他们的对话后。陈告诉我,原本的实验室已临近研发出一批便民用品、新药、魔法工具,打算后续投入几大制造厂,但它们中的大多数未能真正出世,便被突如其来的战火摧毁了;此外还要加上一拨人才的损失。那是实验室景况最惨淡的时候。840年的那场爆炸也算——我不清楚有关那个计划的资料是否全部储藏在那栋楼里,但我能肯定的是,他们遗失了通往真正成功的一个关键点。” 密码串,我想道。 “那的确是非常强大的占卜。”我说。 “那是智者与生俱来的能力。他对陈说,他的占卜并不尽善尽美,他也不是神——可惜大陆上永远只有一位智者。”她叹息着说,“他不忍看到这种情况在未来发生,于是提前预设了一种挽救的方法:他把自己的权限戒指制成了一种魔法工具,在戒指内刻上‘灵魂的假面’字样。他会以自己的方法,让它跟从‘命运’,在最后落到另一个人手里。他让陈记住这些,并且托他转达——如果他在多年后发现谁拥有那个戒指,就告诉那人:‘他将是一个终结者。’ ” “这个人是我?”我听得目瞪口呆,“我是一个什么方面的……终结者?” “智者没有泄露更多。”老人说,“他为你留下了一份地图,里面是他储藏文献、笔录以及整理前人珍贵资料的地点,还有一笔一定数目的财富;这些地方只能被他的戒指开启。作为一个相应的请求,他希望你帮忙代为传播那些知识记载,让整片大陆的科研领域都能获取一些进程。” 我是极为希望答应这个请求的;然而戒指早已从我手上走脱。我不知道它现在处在魔法会的哪一处,又是否会被发现其中隐藏的秘密。我衡量片刻,还是决定不将那戒指遗失的消息说给老人——我打定主意要找回它。 “我答应他。”我说,“等到战争结束。” “谢谢你,维森特。”老人微笑着说,望向窗外;那玻璃隔着一层蒙蒙的雾气,“只是不知道这次的战争又要持续多久了。” 她对我说,据她读的报纸所写,歌伦度南的西北方三个城已被攻陷,浦国军队正在下行,与某一个大城的守备进入胶着状态,也许不日就要出现结果。国境线的出入排查仍旧很严——即便真的能够获得出境许可,手续也要办上一月左右。 “永夜之地呢?”我问道,“这里的边缘有守卫,据说也可以人们穿过它来到歌伦度南——我有不得不过去的理由。” “要谨慎考虑这个办法。”她说,“它名字的来源正是它的可怖之处。” 话虽如此,她却在我执意询问后告知了我一些相关的细节:如果永夜之地的沼泽都变成平地的话,穿行者最短也要在其间走上三天三夜。最初是死水潭、吸血虫,然后是鸟爪树、食人藤,从这里开始便不能凭靠空中飞行。最后是毒瘴林,只有每日的某个时候空气才能短暂恢复正常,供人一口气冲过去。 “我只知道这么多,”她在门口塞给我一个指北针,摸了摸我的头发,神态疲倦而安详,“祝你好运,维森特。” ☆、第六十三章 我给卡拉扬发了一封蝶书,预备好了五天的食水,径直走进了永夜之地。 那片永夜之地不知曾杀死了多少误入者。我骑在纸鸟背上,很庆幸我不必从死水潭中跋涉而过。一天以后雾气渐疏,地表变作一种灰绿,三叉鸟爪形树木成为了沼泽与丛林的分界;我想起食人藤的说法,立刻放弃了继续飞行,向下俯冲。 地面上静伏的条条藤蔓果然在同一瞬间腾向天空,在抓捕无果后又来回舞动着,循声朝我刺去。我发觉它们似乎对树木生长的地方有所避让,于是选在一棵鸟爪树上落脚。 那鸟爪树的树枝却也随即向旁抽打起来;我在树上各处跳跃了好几回,才发现它的攻击并不像是全然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5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05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05 针对于我——只要我站在鸟爪树的爪心,它便对我爱答不理。 它似乎对那些食人藤更为敏感,用枝梢准确地绞缠住了左近腾空的绿藤。那树皮贴近藤蔓的位置分泌出了某种黏液,使得那些被困住的藤蔓逐渐腐朽,最后一节节地分裂、掉落。鸟爪树的枝干扭了扭,这才回归了干枯鸟爪的原状。 我把自己绑在三枝粗壮枝干的窝状交汇处栖息了一晚,天明时才再度启程。我意识到想要避开这些满地的食人藤,唯有借助能克制它们的鸟爪树;我要么每一步都踩在鸟爪的爪心,要么快步跳跃,脚掌点过梢头。 经过我对自身的反复磨练,我的刀目前已能被我在一天中放出十个小时了。在练刀的后来,除了刻意为之的刀法训练,我每日释放刀的时间的很少真正需要抵达这个时限;但这漫长的旅途不得不让我精打细算。我不是必要用到卡戎的时候,就把它收在自己体内。 我甚至冒险割了一段藤蔓,给它施了一段变质的魔法,抛挂在树与树之间游来荡去——脚程因此加快了不少。 我在第四个夜晚忽然感到我已经浸没在一片雾气里,顿时警惕地向后退去。这一程路途仓促,真正抵达毒瘴林的时候比我想象得还要早。我在一个空气清冽的地方坐下,到天亮时才重回了那段老路。 雾气的分隔处被阳光映照得很清晰。我站在最临近它的地方等候着,一刻也不放松。太阳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攀到我的头顶——前方林子聚集的雾瘴恰在这时淡开。我看到那里地面的食人藤已尽皆腐烂,于是再次驾起纸鸟,裹紧衣物,屏息向前冲去。不过半个小时,那雾气就仿佛要再度聚起,我只好冒着风险加大魔力注入,鞭策纸鸟更快地飞行。 在我能看到毒瘴林外的光亮时,那纸鸟的架构终于不堪重负,双翅耷拉下来,而我的魔力也耗至了尽头。我改用双脚奔跑,一口气甩脱了身后雾气已浓的树林。 我有些眩晕地仰面倒在一片荒草地上,大口地呼着气,碧蓝的天空仿佛正在下沉。四天四夜里紧绷的戒备感达到了一个顶点,如同那正午的雾气一般散开。 我在休息以后吃了些东西,挑出行囊里一张备用的纸,仿照奥德的手法做出了一只新的纸鸟,飞到了一处有人的地方打探位置。我有意积攒魔力,本想租借一匹飞翅马,却没有一个马主肯在这时出借。 “太远了,”我最后询问的那个马主说,“要到你说的地方可能得跨过战区——就是白露城、祝城、葛林莫镇那边。其实也可以绕道,但是路途越长越危险——你得明白,最近生意不好做了。飞翅马成本太高,我一匹都不敢损失。” 在我软磨硬泡、外加甩出半袋金币的前提下,那马主终于同意借我一匹普通马匹,让我最后将它停靠在一个驿站边上,给他发信传讯。我向霍夫塔司镇的所在一路飞驰,一刻不歇地跑了大半天。 那马累出了一身大汗,我摸了摸它的脑袋,给它喂了些驿站的马草。 我走的是小路,穿过了一个战火过境后的废弃空场才来到这里。这个驿站临近青橄榄镇的边缘,再往远处走就能够到达悬叶城——总体来说是前往霍夫塔司镇的一条近路。但分外奇怪的是:自从我进入青橄榄镇以来,我任何一个人也没有看到。有些铺子分明还大张着门扇,店主却不知所踪。 驿站里唯有信鸽们还立在原地。我对其中一只招了招手,让它给马主人那里叼去了一封信,又给奥德发了蝶书询问近况。奥德迟迟没有回复我;我便当下做出一个决定,让马在此歇上一歇,自己步行一探这空镇的究竟。外面传来的一阵杂乱声响却使得我立刻收回了脚——那是许多人踏出的脚步声,却绝不像是简单的“一群人”路过所能发出的声音。没有说话声,唯有伴随着步伐的喘息。 我闪身在了驿站的门后,从缝隙里向外望去。 驿站外跑过的是一群败逃者。有很大一批,从悬叶城那边的方向来;我掐着手心数着,大约陆陆续续地经过了千余人。他们所穿的制服不属于歌伦度南,似乎已在一场鏖战中变得破破烂烂,沾满了大团的血迹;面孔上惊慌之色与尘灰交现,发丝缕缕沾满汗渍。他们身上虽有伤口,可大多数手脚健全,此时却亡命般奔逃着,半点也不往我这里多看一眼,仿佛在摆脱一场极为可怖的噩梦。 我耐心等到最后一人也过去之后,定了定神,才朝他们来的方向走去。 越迫近悬叶城,镇子里的景象便越是混乱。仅有的几个果摊也倾覆在地,路边尽是踏得残破的、无人问津的水果,发出一种腐烂的香气。除此以外,我仿佛还闻见一种铁锈气掺杂在其中。随着我走近青橄榄镇与悬叶城交接的开阔地,我的视野愈渐开阔,地上添了许多褐色的脚印,一重叠上另一重;我起初以为是那些是泥水,但后来发现是血液。 某种由地表升起的无名悲怆感在我走到悬叶城下时得到了解答。那里的地面坑坑洼洼,填着无数的断肢残骸,土地仿佛被血洗过一次,又被火烧过一次,还能令人感觉到浓郁的魔法痕迹。我从这人间地狱一般的场景中走过,脚下无意间踩到了一个死人的手臂。 我蹲下来查看,发觉那人并非穿着制服,而是普通的日常装束。 这里一共躺着数目众多的两批人:身着制服的、败逃的侵略者们,以及那些消失的青橄榄镇平民。 悬叶城北一主两侧的厚重城门都已被放下,昭示着它对一切往来者拒之门外。我仰起头,想查看城楼内是否有人活动的身影;但我并没有从那些小而漆黑的窗口中捕捉到任意一道,却先一步等来了奥德斜飞而至的蝶书。 “我在悬叶城。”蝶书上写道,“我们遇到了危险。” 我不知道奥德是怎么与守城的士兵交涉的。在我们蝶书往来几次之后,北门垂下了一条接引索,将我吊上了城楼。 我在那里看到了站着的奥德。半年的分别果然并没能改变他的模样,唯独那架无框眼镜被他稍戴得有些歪。我们紧紧拥抱了一下,他带我走向城楼内。他没有先问我这半年的去向,而是快速说起了这里刚发生的那场战事。 我这才了解到:浦国之前打着进军王都的旗号,从西边朝歌伦度南中部挺进。他们最初情势大好,不过很快遭到了几名将军的反击。在他们所宣称的前往王都的行军大路上,歌伦度南方已经准备好一场硬仗,谁知道他们却偏在这时打起了巧战,甚至敢于分兵,拨了一支千人军队击向南方,想出其不意地夺取悬叶城。 悬叶城地方不大,但位置确实令人垂涎。只不过没人预想浦国军会剑走偏锋,宁可冒上人数骤减的风险,不动声色地跨过迢迢路程,图谋一击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6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06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06 得中。 “这里本来远未到被战火波及的地步,”奥德说,“所以悬叶城的驻兵又拨去了一半给主战线抗敌。结果昨天浦国军突袭悬叶城北——也许是抱着着攻下这里,再与另一路兵马双向横扫弧形战线中间的区域,最后汇合的主意。他们跟驻兵的人数比大约是七比一。” “七比一?”我愕然道。 “七比一。这里凑不齐一千人。”奥德说,“驻兵团疏于战事,但反应很快,在最短时间内放下了北面三重大城门,开启了上方的防御罩,给附近的魔法会各分部传信求援。浦国军在城外攻打了一晚,久攻不下后开始屠杀附近青橄榄镇的镇民。镇子的防御工事跟大城不同,几乎等同为零。结果你看到了。” “屠杀……”我捏紧了拳头。 “他们把人赶过来依次处决。城门口当时拥挤着许多镇民,他们希望我们因此投降。但城内也有人,驻兵团不可能这么简单地同意打开城门。哪怕直接迎敌也不明智,在双方人数悬殊的情况下,作为防守方也罢,如果脱离城墙的防护直接进击,驻兵的赢面就很小了。浦国拿出的阵容下了大手笔——都是刀者和魔法士,而驻兵只由饱经训练的普通人组成。我们跟外面的侵略军僵持了一个白天。” “但我们赢了,”我说,“那些侵略者被击退了——我们怎么做到的这一点?我亲眼看到他们的残兵溃散。” “还没有结束。”奥德说,“只击退了浦国军。新的消息是南面的城门被围,似乎是浦国联盟那边忽然发难,有军队从印沙涉水而来。万幸是他们似乎跟北面那批人没有预先协调好,没料到他们这么快被击退,仍在南边死守。” 我想了想印沙的地理位置——那已经离霍夫塔司镇很近了。 “我以为这时候的你该在霍夫塔司上课。”我说。 奥德戈报以了片刻的缄默。 “我的导师借冬假带我们出去考察,恰巧路过悬叶城。”他说。 我和他的脚步在这时停在了一片墙根底下。奥德的手举到城楼的柱形墙体附近,随后落在开启的关窍上。 “你刚才不是发问,我们是如何击退他们的吗?”他说着,眼中流动的神情难以言喻,“你接下来就能够知道了。” 那裹住城楼的一面砖墙隆隆地下陷。数个窗孔的空隙透来的光,外加我背后涌来的,将这一小座城楼内的一方照得明亮。这里一共站了十来个人,有两个医者打扮的,有两个驻兵,有一个学生模样的人拿着笔记录着什么,与其他人一样围拢着一个中心。从人与人的间隙中看去,位于正中的人躺在地上,不知是谁为他找来一条毯子覆在身上。他正轻声对俯首的记录者说着什么,面容有些苍白。 “莱恩教授?”我张了张口。那里太寂静了;除了那人气若游丝的话语声以外什么也没有。我其实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很抱歉,维森特。”奥德在我身后低声说,“带给你这样一个坏消息。” 我有些不明所以地望向他。但我紧接着看到奥德摘下眼镜,令它避过了其后滚落的一滴水珠——好像那是个已臻娴熟的动作。 我站在门口,四顾围绕着莱恩的那群人——他们大多数都很年轻,除了那两个驻兵;他们大多数面有悲色。莱恩教授似乎说完了话,对那兢兢业业的记录者示以微笑。那学生模样的记录者站起身来,收拾好笔和本子,忽然号啕大哭起来。 “当时城里懂魔法的人那么少,基本上只有我们这一小队被他带领的学生。”奥德说,“我们都在支撑着等待援兵。城里的平民需要保护,外面的平民一个又一个地死去。莱恩教授最终亮出了大魔导师的身份,说服了驻兵团打开城门,同他一起出击。我们本来都说,要跟他出去拼命,可他说他不是出去拼命——魔法士不太适合近战,但进入大魔导师的层次之后就不同了。他说我们一定是低估了大魔导师的力量,一个国家的大魔导师从未超过两位数自有理由;我们就等在后方接应。” 我朝前走了一步,却不敢真正探进那一小圈人当中。我明白我错过什么了;可我只能在这里听着奥德的叙述。 “那是真是最精彩的一场演绎,我一辈子也没想到我会有幸看到那样的演绎……我才知道我跟大魔导师的差距有多远。他的法阵蔓延过整个战场,甚至不需要他亲至;他的咒语给予侵略军的每次冲锋迎头痛击。他的手掌控了一切——我们都担心他的魔力会耗完,可是总也没有。他成功地控制住了场面,那些被困在一边的镇民从魔爪下逃窜出来,迎击我们的大军节节败退,倒下的人比站着的人多,很快局势扭转、溃不成军。兵团被他的法阵护在身后,他的学生被他护在城里,他——他百密一疏,在转身时被一支慌乱飞来的刀贯穿了心脏,他没有穿护心甲,知道魔法士的致命伤救不过来,干脆一举施出了消耗生命的禁咒……” 我同他对望着,又扭转了目光;我已经没办法再听进去了,可那些话却在我脑海里一遍遍地重现,由声音转变成文字,由文字转变成某种鲜血淋漓的雕刻,逼迫我反复地触摸、感受。它们成为了一个头尾相连的痛苦循环,我一时间根本无法走到尽头。 还是地上的莱恩教授先开了口:“是维森特来了吗?” “莱恩先生,”我穿过人群,跪到他面前,“怎么会啊……” 他微笑起来:“真高兴还能在这时见你一面。” 我茫然地看向一旁两位束手的医生:“任何别的办法都没有了吗?也许可以再想一想——万一并没有正好伤到关键位置……” 那位年轻的医生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更年长的开口了。 “那是魔法士的心脏贯穿伤。哪怕我们会些医学魔法,也难以……”他说,“我只能尽力减缓他生命消逝的速度。” 我扭回了头。莱恩那双深蓝的眼睛里像是有一些凝结的倦意,他望着我,然后那些倦意舒缓地向外散开了。 我盲目地问道:“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吗,莱恩先生?” 上次我这么问他,他答的还是“只要你认真学魔法”。我想他要是这回也这么说,我一定不会再辜负他的意愿,他会明白的——我大约会一生都背负着这句话,把它当成一个认真的使命放上肩头。 “什么也不需要。”他这回却只是温声说,“什么也不需要。” 他带领的学生们都凑近了这里;有一名女孩哭得格外响亮,盖过了我们所有人的哀声。我感觉自己的双手和双腿都是无力的,头几乎要坠到地上。 “维森特,”莱恩轻轻地在我耳边说,那声音几不可辨,“我是不是一个懦弱的人?” “不是。为什么这么说?”我猛地抬起头,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7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07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07 想用尽了手段来赌咒发誓,“你是我们最伟大、最勇敢的魔法学教授,当之无愧的大魔导师,我向你保证——能成为你的学生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幸运。” 他笑了笑,然后把温和的目光逐一扫过他身周的所有人。 “那就很好了。”他说。 随后他的眼睛黯淡了下去。我们谁都没有动,都在原地愣愣地凝望。还是一只医生的手伸来,轻缓地将它们闭上。他们开始处理莱恩遗体的后续事宜。 “坐上一会儿。”我对奥德说。 “多久?” “一分钟。” 我们在城墙边坐了一分钟,奥德把表举在我们两个人面前。 “你知道吗?”他说,“莱恩教授给你留了封信。” “什么?” “他在决定出战前给这里每个学生都留了信。篇幅不长,是一些指点或是嘱托。刚刚的记录者写下的是浦国军的攻击魔法特征。” “为什么也有我的信?”我问道,心中苦涩,“我早就不再是莱恩教授的学生了。” “他偶尔会对我们提起你的魔法思路,”奥德说,“他说他以此为傲。” ☆、第六十四章 我收下了奥德转交给我的那封信,将它小心地收在怀里,并没有打开。我和奥德找到其余的学生们,和他们商议同去南面城墙。这次考察莱恩教授只带了两名助手:奥德戈和之前那位记录员,余下的都是五年级的学生。我与奥德一口气造了十来只纸鸟,分发给了那些的魔法士们。 驻兵大多已转移到了城南。从城下的方阵大小来看,围困在外的军队大约也有三千人左右。他们中拥有魔力者的比例似乎不多,都分布在侧翼进行防守,少数几个随大部队冲锋。每十来人站在一辆木制战车上,上半身暴露在外。那些战车仿佛制造简陋,却功能迥异,可击门、攀墙、或是作为掩体。 驻兵团长就在这一侧的城楼,正大吼着调遣士兵们进行防御,东奔西走地作出应对。他从我这里得知莱恩教授的死讯后便面露悲伤,打发他的副手去接替他片刻。 “说实在的,我从前对你们魔法士有些偏见,”他说,“我以为懂点魔法的人都觉得普通兵命贱——没想到那位先生肯替我们上去压阵。” “防御罩的情况怎么样?”我问道。 他愣了愣:“防御罩最多还能扛过他们五次强攻,修补不过来,只有特定的团队才知道这个原理。等防御罩一破,敌军就能由天上飞过来了——只要他们能。城墙能撑得更久一点。” “魔法会一直没有给出回信?” “拖到这时候也没有,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他抹了一把脸上的尘土,“也朝附近的城发消息了,不过他们的人没那么容易过来。”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魔法会的人明天还不来呢?” “我也不清楚怎么办——总不会弃城的!” “我不是说这个,”我摇头道,“你们想过再一次主动出击吗?” “守在城里是明智之举,我们在防守方能抵抗得久些。”他涨红了脸,“昨天一战过后我们只剩下不足千人了。” “但你刚刚提到没有后备方案。” “我想我的兵不需要一个外人插手。”他憋足了气说,“年轻人,你只要跟随我们的安排就好了。” “不,长官,我并不是在说你不够尽责。”我平和地对他说,“我有一个相关的小提议——采纳与否全在于你。” 我将那个计划说给了他听。他起先满面狐疑,听到后来便与我商讨起了计划中的细节。他替我传达给一个士兵,让城内人搜集尽可能多的干草和液态燃料。 “计划的前半部分不错,”他说,“后半部分不切实际。” “确实很难,但可行。”我说,“我需要以下这些:敌军指挥官的位置、不畏火和噪声的一批战马、训练有素的一批士兵、好的风向。我认为他们没有大魔导师级别的人物,所以先不考虑这一点。” “指挥官是带着黄色肩章、胸口挂着一排勋章的那个。他们的调遣确实欠妥——接收命令的速度慢,我能看出来每次调动都是从那儿发起的。战马城内只有二百匹,不过和我的兵一样优秀。”他说,“这些都是实在货。你没听出来吗,小子?我的重点是指你。” “有什么问题吗?” “我不会让你带着我的兵去送死——你的能力还没到那个地步。”他横起眉毛,“直白地说,你离大魔导师还差得远,学院里出来的年轻人。这种资历的魔法士本来就不适合上场打仗,只会添乱!你看到遍地的尸体会不会浑身打战?敌人的刀刃逼在你面前的时候你会不会手脚发软?割裂一个人的感受跟书上写的可不一样。你杀过人吗?” 我向身后望了望;奥德正在跟那些学生谈话。 “我杀过。”我对兵团长说。 他微微地睁大了眼睛,考量的目光骤然移到我手上。 “我是魔法士,但也使刀,并且使的不会比这里任意一个人差。我已经通过了先锋军的预备考试。”我说,“我不能担保他们每个人安然无恙——我需要的是一队不怕死的人。我对计划的后半部分有把握;对方的传令太迟缓,行动死板,看着不像正规军——像是缺乏锻炼和协调的新兵。” “你也是新兵。”他顿了顿,说。 “我不会先于他们任何一个人退却。”我说。 他面部呈现出一种短暂的挣扎,随即说道:“让我再考虑一下。” 我听到他这句话,知道我离这个计划的敲定并不遥远了。 奥德在这时走了过来。我问道:“怎么样?” “定下了,”奥德说,“十二个人都可以完成魔法阵的一部分。” 兵团长尚未归位指挥,神情看上去有些疑惑。我对他说:“我们不是原建设团队,短时间内解不出修补防御罩的方法。但我们现在有个礼物送给你们——辛苦了。” 我和奥德探讨过我们当年研究的防御法阵;它曾因大面积太过复杂、实践性差而被短暂搁置研究,又因另一条“协力构阵”的新思路被我们重新拾起,在五年级时终于成功发表了一篇相关论文,得到了一些肯定。 奥德当场画出了防御法阵的雏形,有人为我们找来了一份巨大的悬叶城详细地图。初始前置图纹的大量计算由奥德戈来做,我来做第二遍的验算。 阵法逐渐被分割为可供十二人合作的形式,那些学生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最后只剩下算出落阵的地点的工作。奥德争分夺秒地算起三维坐标,坐标原点定在我们的站位,由我依据对图纸的理解来对应具体地点。 “(25,474,12)。” “来特钟楼顶。”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8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08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08 “(218,290,1)。” “易兹历史展览馆的一层……台阶?” “(55,1044,4)。” “约耳喷泉雕塑的头顶。” “(1020,244,0)。” “斐特集市的大门口。” 我不时询问几位居留多年的住民,以保我译出的地点无误。在最后一笔落下之后,一片片阵法图例交在了负责它们的学生手上。十二只纸鸟在同一时刻振翅,向着十二个方向飞去。 防御法阵在天黑前建成了。虽然还有些稚嫩的缺陷,达不到理想中的效果,却足以加固防御罩,让其在攻势下支撑到明天白天。守城的驻军点了灯,仍做出顽抗的声势,但实际大半都在休养生息。这一夜我们总共只迎来一波强攻,攻城者也逐渐展现出疲态。 我们轮班等待着那个时刻的来临:凌晨五点,天光初亮。 四点四十的时候,我下了城楼,我的身后是二百零六位神完气足的士兵;兵团长也在,他在对他的这一部分士兵进行着最后的训话。 “你们个个都不怕死,个个都是够格的兵士!只是别单想着去送死,拿好你们那颗必胜的心。你们背后就是你们待了这么多年的家乡,轮不到别人来践踏!跟好前面那个小子,他不会死在你们之前的……” “你不去说几句吗?”奥德在我身边说。 “我不管那些。”我说着,握紧了手上的卡戎,“我只负责杀。” “据说大战前的这种心态可正可负。”奥德说,“我个人建议是别带太多情绪。” “很难做到,”我说,“在这个白天以后。不过我头脑是无比清醒的。” 他叹了口气。 “可惜纸鸟没有防御力,”我说,“不然我一个俯冲下去,他们肯定都要惊慌失措——就像羽镇那时候。” “那时候明明是他们把你打下去了。”奥德反驳道。 “是啊,”我说,“希望我们也能像那次一样取得胜利。” 奥德的手在我肩膀上定了定,随后重重一拍。 “去吧,”他望着远处说,“我也该回城楼了。如果你出了什么纰漏,记得我在你身后——我会替你改正的。” 我觉得他这话无比耳熟,不禁笑了。 “你绝对等不到。”我走向城门口那一列骑兵的队首,像当年一般地回头对他说道,“我是不会出错的。” 我们一行人翻身上马,在黑暗中沉默地等待着,马儿们轻轻地喷着鼻息。一场城外的骚乱在片刻以后发生:火焰燃烧的嘶啦声、人的喊叫与天际映出的红光融为一体。我能想象到是什么正在进行着——一捆捆的柴草被从城墙掷下,透明的燃料被泼向那些战车,数十个火球脱离了年轻的魔法士们的手;攻城方阵的中心正经历着一场前所未有的混乱,烧做一团。 南面的城门在此刻被调控着缓缓拉起。我打了个唿哨,双腿夹上马的肚子,当先冲了出去。 我身后的马蹄声响成一片,我们前路的阻碍被城楼上发出的魔法短暂轰开。侵略军侧翼的魔法士还在火光中向内挣扎,但他们的攻击暂时无法挡下我们刀尖的前行。一束接着一束亮白的长光打在我的前方,来自于我与奥德定好的信号,指引我的方向;如果有敌军侥幸未被之前的火焰波及,在我的马前挥刃阻我,我就用我的卡戎飞快地斩上两刀。 我身后的士兵们同样在砍杀。这是一次不需要太多细节设计的进击——所有人都在自保的前提下,力争杀伤更多的敌人。 那类戳刺、平砍的动作好像已经成为了某种习惯。我在奔骑中承接下了每一丛锐利的杀意,再熟稔地反击回去,带着血液的温度与仇恨,满腔的激烈不平。能让我缓下脚步的唯有火苗,但也不久;我在火势弱的地方才大口呼吸。有个人满身裹满火焰,仍旧不要命地扑到我马前来,想将我也一同拖下去——我甚至不用落刀太重,便能用马蹄踏过他焦黑的遗骸。后背也有聚来的偷袭者,我那些从未熟知过的战友替我分担了一些。 我没有回头望,但我知道我身后这一支骑兵的队形还在。我的马跃过残损的战车、绵绵不绝的尸骸,踏过灼干的血流,发出一声嘶鸣。 城楼上的白光变得稀薄,指引时断时续,但我的视野里已经出现那个指挥官了。我勒紧了缰绳,紧握着长刀,整个人几乎要离开马背。那些地方魔法士的救援迟迟赶到,有数道轻啸朝着我破空而来。我劈裂了两道魔法光束,第三道掠过我的后背,划出了一条横斜的血口。 我仍在向前奔袭,离那指挥官更近了。 我曾告诉过那些不熟悉魔法的士兵,如果遇到魔法士密集的地方,就暂避其锋芒,转而与那些普通士兵对抗,或者想办法绕行,悄声贴近魔法士身侧;所以此时这里大概只剩下我一人仍在冲锋,由他们接应。确实不远了——那指挥官的脸就在近前——他战车上的防护已被城上的攻击碎得七七八八。他驱动不了战车,放弃了逃跑,双手藏在下面,流着汗凝视着我。 “如果他是个魔法士,”我想,“我要么先杀了他,要么就得躲开他为我准备的那一下。” 然而那蓄谋已久的反击来得比我想象中的早。我只来得及跃下马向他扑去,他手中的魔法团便同时弹射向了我的胸口。我认出那是由“穿体咒”的符纹衍生,会自行寻觅投射目标的心脏并炸开。我离得它太近,来不及念出任何咒语来引爆它,退而滚在了一架战车下。 我趴伏着,随即立刻意识到这举动无济于事——那魔法团仍旧能追过来,战车的防御抵挡不了多少。也许能避开心脏,但也要炸得重伤;在这战场上,重伤和死也差不了多少了。 我只听到半空中一声爆裂的巨响,却并未等来它的攻击。我在最初几秒以为这是那指挥官的小伎俩,紧接着想起这符纹离手后就不再由发起者控制,于是翻出身来。 我眼前只有那些围攻者的身影,来自于城楼的魔法光束又一次出现,因为太过遥远而体现不出什么力道,只在我左近孜孜不倦地干扰着他们。 那个魔法团被引爆过一轮,目前已经不见了。 我挥刀拨开两个人的攻击,砍落了一个正试图攀上我那匹马的人。那马儿似乎也有灵性,在我理过它鬃毛后不再踢动前蹄,载着我向指挥官遁逃的背影跑去。我只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就追上了他。他把后颈对着我,脚下还在跑动,像是要举起手,却又没能说出任何咒语。我用一刀利落地割下了他的头,单手提着他的头发。 他那些勋章当啷啷地随身体扑在地上,鲜血顺着那断口流下来。我把他的头颅高举着。 “你们的指挥官已经死了!”我在马上喊道,“你们也要 分卷阅读108 分卷阅读108 分卷阅读109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09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09 像他一样吗?” 我把那个头颅用力丢进人堆里,引发了又一阵的骚乱。围攻者都不约而同地停了手脚的动作,每一个人都在观望着我这里,没有人愿意第一个动手。我索性挑了一个方向直冲过去,我手中的刀再度挥了个起落。 遵照约定,这时候剩余的守军应当在兵团长的带领下倾巢而出,收割这秩序已乱的战场,来与我们这帮冲锋者汇合了。喊杀声从悬叶城的方向涌来,我的视线逐渐能触及到我们的兵士战斗的身影。也许是因为刚才达成了目标,我的冲杀便变得更无章法起来;我靠着马的冲势闪避,也因此牺牲了一些灵活,添了更多的伤口。 但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想让他们也尝尝他们自己的血液。只要伤口不致命,我就还能再战。 火焰在燃料耗尽的情况下已经多半熄灭,我却感觉我整个人都在燃烧。我是真正地在变得滚烫,那热度从我的心脏蔓延开来,连疲惫与疼痛都变得分外微不足道了。我面前的敌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后来变得愈发地少,甚至会主动逃开;他们以注目恶鬼的眼神惊惧地看着我,仿佛在乞求拔脚逃离一片血腥地狱。 “你们眼中的地狱,”我想道,“和城北的那片一样吗?” 在我的思维有些脱缰时,我及时牵制住了它。我意识到,那滚烫的感觉是我体内的“节”要爆发的前兆——但我决不能让它在此时出现。它释放出的魔力敌我不分;况且即便我能侥幸逃过这第三次爆发,我大约也要动弹不得了。 我压制着那些逃窜的敌军,也竭力压制着自己体内的那个“节”,头一回没有顺遂它的意。朝阳的血色褪去了,那些残兵丢了武器,发出了投降的信号。我原本身边的那些骑兵又归到一处。我想回首看向城上,却瞟见了远处有着烟尘滚滚而来。接下来的事情都是模模糊糊的:那一大队兵马似乎是我们迟来的援军。他们协助我们押走了俘虏,我撑着身体回到了城内,随后倒在了奥德忧虑的目光当中。 那援兵队的将领留着短胡子,声音爽朗,也来到了城楼上。他似乎跟兵团长与奥德分别聊了些什么,随后走到我的身边。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道。 我还有着一线清醒,认为魔法会可能还对我心存芥蒂,所以我不该在某位大人物面前说出姓名。 “肖.卡尔。”我说。 “很好,”那位将领说,“我还缺个副手,你愿不愿意填上这个空缺?” “愿意,”我说,“但我并不是军事学院毕业。” “战时没有这么多条条框框,”他说,“我会给你手信,你可以先休养三天,然后来东部的厄笛城报道——我们正要经过那里。我是先锋军第九军的指挥官皮特.彼得森。” 我再次睁开双眼时已经过了正午。我和奥德在城楼上过的夜,另外的学生似乎已经被遣回霍夫塔司,那个记录员先去找了魔法会分部。悬叶城内虽然没有受到战火侵袭,但恢复往日的繁荣大约还要过上几天。那兵团长向我们致谢,又为我们找了一处旅馆歇脚。我趁此机会对奥德坦白了我一年内的一切经历,包括刀魂、浦国监狱、魔法会的软禁,仅仅避过了密码串的内容;也对他提起了我与卡拉扬确立的关系。他看上去倒不像为后者的发生而感到惊讶,而是为卡拉扬的身份替我担忧。 “你已经打定主意要参军了?”他问我。 “哪怕原本不是,现在也是了。”我说,“不过我得问问你那个彼得森看没看清我的脸。” “都是血和灰,”奥德说,“连肤色都看不清——那些学生起码有一多半都认识你,不过当时没人叫破你的真名。” “这就好。”我松了口气,“起码我之后可以想方法伪装五官。” 据奥德说,他已替我整理我留在宿舍的最后一点东西。兰朵还在霍夫塔司,他并不了解柯尔曼的去向,而法兰西斯科已经从内院退学回家了。我让他替我向史密斯老先生带好,只让他瞒下我化名肖.卡尔的消息。 我接下来要赶往厄笛城,奥德要回到霍夫塔司镇。我们吃了难得聚首的一顿饭,从刚刚开张的街道这头走到那一头,才就此分别,坐上了两辆马车。 军官的手信和莱恩的信都被我贴身装着——后者并没有在战时遭到一点损坏。我之前连信封都不曾拆,它现在安静地躺在我的手上。 “厄笛城好像是莱恩教授提起过的家乡。”我望着马车的窗外想道,“第九军承诺代为运回莱恩教授的遗体,他最终是能够魂归故里了……” 我伸手打开了那封信。回过神来时,那信纸已经不知不觉地在我掌心里停了很久。 我想我是该读它了,这是迟早的事;于是我将它打开。正如奥德所说,它的篇幅并不长,叙述平和,措辞守礼。魔法学教授往日的声音仿佛浮出纸上,响在我耳畔: “致维森特: 作为你曾经的导师,我需要在此传达我的歉意:我目睹过那困囚你的数十天,并于此期间不得已做出窥探你内心的工作。 以一名魔法会成员的身份,我本不应当心有偏袒。然而仅作为一名知道有限真相的平凡人,我始终对你深信不疑,也因而认定你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直到我今天落笔的一刻,我仍旧想对你重复我的诺言: 属于你的公正总会到来。 也许我不该这样居高临下地保证,可我并不愿看见你对它寄托的期冀就此湮灭。从前我只是一个抱有期待的旁观者,后来才醒悟到我不应限于泛泛而谈。所幸一切不晚。也许违反规则一事本身便代表着失当,无论对于一名前教授或是魔法会成员;但我并不后悔我所做的任何举措。 我曾经打开一扇窗,希望还能为你打开另一扇。你的东西应当物归原主,你会猜到它在何处等你。 愿前路永无悲戚。 [align=right] 希尔多.莱恩 858年 1月5日 [/align] 又及:你可愿与我去阿卡不勒斯港口泊船? ……” 我让马车夫额外多驾了一段路程,来到了厄笛城的港口。我在那港口边的小屋里找到了莱恩曾提起的老掌船人。他满头白发,不过看上去精神尚佳。他问我是否要租船,我摇了摇头,对他提起莱恩。 “有没有一个名叫希尔多.莱恩的人在这里寄放过一样东西?”我问道。 “啊,”那掌船人感叹了一声,“是那位先生。我当年亲眼看着他长大——没错,是有这么一回事。他说如果有你这个年纪的人来问我,那我就该把那东西交给他。你先等等我。” 他在小屋里翻找了片刻,交给我一个布包。 布包只有小小一团,里面 分卷阅读109 分卷阅读109 分卷阅读110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10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10 的东西质量很轻。我轻轻掀起它四角一看,我那枚曾被收走的银戒指就躺在那里。它不知如何被莱恩教授从魔法会里拿来,再也不必令我费力找寻了。 海港边海潮翻涌,卷过来一阵咸苦的风。我握着那失而复得的指环向海边一瞥,不觉想起信上那提示背后的故事,以及莱恩那一对黯淡下去的深蓝眼睛。那掌船人或许是注意到了我的神态,问我: “怎么了,年轻人?是我保存的东西有碍吗?” “不是。”我说,“它很完好——我只是想起了一个故事。” 我随后对掌船人说起了它,掌船人却显得颇为迷茫。 我只好从头对他讲起:那迷恋上活泼水手的姑娘,她那永无结果的遥望,未能出口的爱情。我对他讲起她化作了这里的石头,他听了却连连摇头。 “这不是厄笛城流传的老故事吗?”我说,“有人对我谈起过它——” “我想你肯定是搞错啦。”那掌船人说,“我在这里活了八十二年,从来没有听过这个故事。” ☆、第六十五章 我在之后顺利地加入了第九军,成为了指挥官皮特.彼得森的一名副手。他认定我忠于歌伦度南,并不介意我没能拿出身份证件,让我以“使刀的魔法士”肖.卡尔之名留了下来。 不知此前他是否曾对他的下属说明过什么,那些目睹过悬叶城战役的士兵对这一安排并未显得颇有微词。零星几个不满的声音,在我们共同经历的几场战役过后,也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第九军并不是先锋二十五军里比较出名的一支。它由两千三百人组成,其中包括五百名刀者、二十人医疗小队、数个魔法士顾问,以及其他卓越的普通骑步兵。它的长官皮特.彼得森也正是这些普通人中的一位,但我在行军中逐渐意识到,他确实是指挥官的不二人选;他脾气直率却不火爆,他的武力、谋略与经验,使得他对第九军的调遣如臂使指。 浦国——印沙——亚特兰大联盟也正是自悬叶城一战起初露其爪牙。歌伦度南内部战场自此分为南北两线,战场重心由浦国寄于北线,开展迅猛的破防战;南线稍弱,但人数依旧众多,打起了运巧的消磨战。北线曾在最初被打得措手不及,竟一口气丢掉八城十二镇——幸而歌伦度南一方很快出台对策,两名老将披挂上马,外加一些新晋优秀军官、国王亲请的几位大魔导师与刀锋,硬是抵挡住了势如破竹的浦国军。歌伦度南的颓势自此逐渐得以挽回,开展起谨慎的防守反击战。 彼得森带领的第九军一直游荡于南线,领命内容便是替各大战场救火。第九军以机动性见长,偶尔碰上几场正面战,则会采取各种以少打多的策略,往往能以极小的代价取得胜利。 我之所以评价第九军“不甚有名”,是由于我从前很少看它因卓著战功见报。然而当我真正成为其中的一员后,我才意识到,个中缘由并不是它的士兵或将领不够出色。彼得森的战术总有所拘谨,也从不张扬战果,仿佛每一场都是恰巧克制在“小胜”的范围以内;我没猜到他这么做的理由,但细看下来,他竟没出过一次败绩,实在令人心惊。 我时常想,以这个中年男人的才能,带着第九军做扫尾工作实在浪费。他却总是一副对未来成竹在胸的样子,从未对他的待遇表现不虞,反而显得一直有意栽培我,不时与我探讨战略要领。天长日久,我从这过程里学到了很多东西,都是我从学院与书本里无法得来的。 他甚至有一次问我是否向往指挥官一职——这对于一名毫无根基的士兵而言简直是一步登天的妄想了。 我对他说:“我只希望继续当一名冲锋手,长官。” 他或许是认定我在这方面具备天赋,仍不放弃对我的诱导。 “冲锋手和指挥官之职不矛盾,卡尔。”他说,“我并不是那一类习惯走在第一线的指挥官,但这完全不代表其他人不可以。” 他这话似乎在暗示着什么。直到来年四月,我才摸到这暗示的真正内容。 859年3月19日,先锋军原默默无闻的第十五军共一万余人,对浦国军的侵略开展了态势凶猛的反扑,以前所未有的积极态度打了敌方一个措手不及。3月23日铸铁城收复,3月25日里蓝镇收复,3月28日拾松城收复,第十五军夺回战略要塞之一,在律城与第三军成功聚首,稍作休整。 这一战令歌伦度南士气大振,被称之为“铸铁——拾松大反攻”。 此前国内的民众一直颇为躁动;人们对不知如何流入歌国的某个消息:“浦国已掌握能令普通人获得魔力的方法”持怀疑态度。大多数人担忧起歌国的军队,少数人心中一动,开始打探消息的来源。人权协会在战争的纷乱中开始更多地游行,“为普通人争取平等”、“替普通人拿回权益”的口号出现在了全国发行的大小报纸上。即位两年有余的国王杜灵.金仿佛已然沦为隐形的掌权者,在魔法会脱控的某一部分的煽动下,王权似乎正与这个国度的走向割裂开来。 然而正在859年4月1日,国王杜灵.金一改从前的韬光晦迹,首次显出了强硬态度,使用了属于君主的特别参议权。在他的极力推动下,含《新平等法案》在内三项新法案顺利通过并立法。他冒着风险,在护卫团的随行下连夜悄悄赴往人口中心斯托克城,于4月2日发表了一场当众演说。 “自此以后,‘一个普通的饱学之士比不上一个庸庸碌碌的魔法士’的说法将从这个国家抹去。”在围得密不透风的人群前,杜灵站在高台上说,“我是一个魔法士,或者说,一个身为魔法士的国王;但我从不认为我生下来便优于其他人一等。我从前听人说刀者残暴,因为他们的刀除了伐木就只能杀戮;我从前听人说魔法士只为精英团体的利益而活,因为他们与魔法相关的深刻研究永远无法被普通人真正触碰;我从前听人说普通人是底层的庸常劳工,因为他们什么也不会,手脚孱弱,他们跨不过的鸿沟,那些具备魔力者轻轻易易地就能抬脚跨过。 “但事实真的如以上定式吗?我们的刀者,他们正使着用于杀戮的刀,保卫我们脚下的方寸土地;我们的魔法士,他们的研究成果正悄无声息地遍及千家万户;我们的普通人——他们中间更是闪现出了无数时代的精粹,他们是优秀的战士、医者、科研家、学者,每个领域都必将有他们的一席之地。诚然,居于高位者拥有更多的权力,它就好比一部分人与生俱来的天赋,但这并不代表着一部分要夺走另一部分,一部分要削去另一部分。一个人的高贵与否取决于他纳于灵魂深处的品性、先天启蒙而后天育成的能力, 分卷阅读110 分卷阅读110 分卷阅读111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11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11 取决于他的自知、内省与奋斗。 “我知道有的职业是需求魔力的,可更多的不是。我也明悉绝大多数机构会在条件等同的情况下会更优先录取有魔力者,哪怕魔力在这个职位上有无可无。这一条规则从未被明令规定,当你细细钻研歌伦度南的每一条律法,你绝不会寻到它一丝一毫的踪迹。然而它亘久以来就成为了一句默认的共识,成为了那些细小字体下共存的影子,成为了某种倾斜的衡量尺度。 “所以我的《新平等法案》将确保一点:但凡是非魔力必需职业,必将把应聘者的能力水平作为录取的唯一标准。魔法医院的治疗成效不及普通医院,普通医院就会得到再度重视;一个普通人的魔法理论做得比一个魔法士还要好,他就会先一步得到相应的职位。 “我将随后清肃魔法会中的腐败现象。我代表王室承诺,它将始终担负好它肩负的责任——‘铸铁——拾松’大反攻中第十五军的新锐将领,正是亲王柯尔曼.金。 “这是一次迟来的问候,来自于你们的国王,也来自于有幸能将歌伦度南引向一个未来的杜灵。” 杜灵也在这次发言中首次代表官方承认了浦国流言的真实性,但同时攻破了这种转变普通人的技术“效果完美”的假说。他指出它已被浦国小批量试行在南线盟军中,但“死亡率极高、后续稳定性差,被改造者极易因魔力动荡而休克”——以上现象已在行军中得到切实观测。 我不清楚浦国是如何在没有“密码串”的情况下,是如何另辟蹊径地弄出这类速成却有害的方法;也无意去想,它是如何对它的盟友宣扬这项技术,并征得准许,将其施行在他国士兵身上;或许只是印沙、亚特兰大的地域人口都很有限,以致于它们对于强盛兵力的需求过于迫切。令我惊讶的仅是,杜灵似乎没有遮掩这技术存在的意图。在这一点上,他和老国王托斯卡亚的选择有所不同。 这场演说替沉默的王室一洗旧名,人们对于王室的期盼也在逐渐回归。我所关注到切实的两点是:普通医院代替魔法医院开始兴建、除了魔法会会长鹭丝之外,常见报的魔法会十来位重要人物的名字逐渐被更替。 有关歌伦度南这台巨大机器,我曾感到它有一处地方已然走了死胡同,连着零件在内逐步生锈;现在却重新感到了另一股力量,在将它渐渐地扳回正轨。 皮特.彼得森正是在杜灵雷厉风行的四月政改以后被调职的。他的军衔升为二级军官,被调动到先锋军第三军担任指挥,从此可以在北线战场上大展身手。他向上层举荐了我来继任,以致于我也升了军官衔,接收了第九军的指挥工作。 我能看出来,彼得森对这次政改很是欣慰,似乎也对其中内情有所预知与了解。我真正上任时还处于云里雾里的状态,但彼得森在告别时给了我极大的鼓励。 “我知道你能带好这支军队。”他说,“实际上我一直在物色这样一个人选——你很合适它。现在的魔法会终于有了变动,你不必像我从前那样时时谨慎,可以展开手脚作战了。” 我在他离开之后才真正发觉他从前有意引导的另一部分:我与那些士兵同行时,几乎感觉不到我位置的变动与他的缺席。我还是像以往那样,作战时冲在前面,在敌人方阵中破开豁口,提前下达指令——只不过此后都是我全权制定的策略了。 彼得森说得没错,这一支军队的风格确实与我相得。 ☆、第六十六章 在我的带领下,第九军在南线又作战了近一年的时长。 我想奥德的建议适用于我:一个将领不该在战前带上太多情绪。我学习着成为战场上最冷静的一个,逐渐放下对敌的愤慨,只计较战事上的得失;就像过去的彼得森一样,应对好所有的变数,在计划出现纰漏时力挽狂澜,既成为我士兵们的前锋,也成为他们的后盾——尽管在我们得胜后,浑身倦意与汗水地走回营地时,总有一群大兵勾肩搭背地跟我开起玩笑,一同抱怨我该“跑得慢点”。 连我的两个副手也这么说。他们说我好像根本不知疲倦,一打起来就像逮兔子的某种猛禽。 因为终年东奔西跑,南线多个城镇的人已经熟悉我们了。他们在士兵的防卫下安心扎根在城内,为数不多的几次巷战带来的破坏也很快被修补上。和我们往来亲密的几家已经能叫出各个士兵的名字;他们叫我“卡尔长官”,总是朝我们的军备里填补粮食与药物。歌国几位商业大亨也给本土军工业贡献了大笔捐款,其中就包括小花鸟的家族。 我从前少有机会动用到祖父留给我的遗产,入伍之后就更用不上。我联络了小雷德蒙顿,让他帮我提出一笔款项,以肖.卡尔的名义为霍夫塔司镇捐了一座小医院。 战场上歌伦度南方的形势越来越好。在860年时,难得牵涉进国际纠纷的沃德女王也开口发兵,为歌伦度南提供帮助。浦、印、亚的联盟于三月彻底瓦解,沃德的援兵封堵了印沙——亚特兰大线,阻止侵略者从歌伦度南东南岸登陆。 南线战场的压力随之减轻。我趁这个时候告了一天假,去霍夫塔司的“肖.卡尔”医院悄悄转了一圈,然后潜回学院见了一些旧人。 奥德私下一直和我有通信,兰朵却还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跟我碰面——她开心得像是想要拽着我们在学院里跑上一圈。东西院的激进派在大战面前也显得不是那么针锋相对了,大部分都忙着写有关当前局面的小论文,私下里还搞了好几场两院联谊商讨会。兰朵说柯尔曼比我还忙,第十五军承担的压力巨大,他始终没能得空回来一趟。柯尔曼的信里隐约出流露忧心我状况的意思,但没有写出什么切实的理由。 在清晨人烟稀少时,我们三人把学院里我们曾聚会的角落逛了个遍,我又去看了史密斯老先生。由于他魔法会药石部成员的身份敏感,我一直没给这位跟我感情甚笃的老先生去信,以防它得接受检查。进驻霍夫塔司的药石部是否了解我摆脱软禁的过程,至今还未被我所知;但我深信老先生本人并不会对我不利。 我摘了戒指,悄悄地去史密斯先生的公寓敲了门。我想他在这个时候一贯醒着,果然很快听见门内的脚步声。那门先是被人拉开了一条细缝,然后立刻大大旋开,露出后面那张我熟悉的脸。他披着匆忙套上的朴素外套,脸上那些不善抒情的线条都一时间变得活泼了。 我对他说我在军中述职,最近战事缠身。我说了很多我没能探望他的抱歉,又穿插许多军中趣闻,给他看从在别的城捎来的礼物,直到将他哄得高兴起来。他屋子的台面还是很乱;他一边听我说话,一边动手将那些瓶 分卷阅读111 分卷阅读111 分卷阅读112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12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12 罐拨到一旁。他弯腰去台下的柜门里摸索,手里变出一只大勺,依次挖了什么东西扣进饼干模具。 他是用魔力给我在烧点心。不过为了图快,那些饼干一个个被烤得半焦半白。他最后在饼干顶涂了一层厚厚的黄油,满满地将它们砌了一大盘。我在他略带殷切的目光里一口咬下去半块,忍不住因其口感呛咳了一声。 我瞄了几眼柜里那个饼干粉袋子——它看样子是才开封的,不过包装上面已经积了灰。 幸而它并没有过期。于是我们就着茶水、乱糟糟的台面,以及霍夫塔司晨间的空气,把所有饼干都一扫而空了。 他对我不读内院反去入伍的选择始终不大支持,但这时或许是已确定了劝不回我,他只是叮嘱我在战时小心一点,牢记防护心脏。 我仍旧对莱恩教授的弥留时分耿耿于怀,忽然想到史密斯先生既然就职于药石部,也许能为我给出不一样的答案。 “魔法士的心脏受损,必然就无药可救了吗?”我问他,“据说普通医院已经研发出了新办法——已经有心脏破裂又被修补的案例了。” “他们是能救过来普通人的。我看过他们的提案,成功率非常高,也算是一种好的革新。”史密斯先生说,“但魔法士或刀者身上的原理不同。普通人的心脏破裂,需解决的首要问题无非是大出血,而具备魔力者面临的问题则还有魔力的飞速流失。他们深层的魔力都储藏于心脏,支持身体内系统的运转。要想救出一个心脏破裂的魔法士,前提是在替他止血、清理、输血的同时,再向内注入海量的魔力,才能开展修补。” “海量,”我重复道,“具体是多少呢?” “理论上说,是一个无法被单人达成的魔力数字。”他说,“并且不能被多人协力完成。输入魔力的过程稍有停滞,心脏破裂的患者就很危险了。” “那么储存魔力的容器呢?”我回忆着我有限的医学知识,搜肠刮肚道,“有没有那样的东西能被应用在医疗上?” “这么说吧,”他锁紧眉头,“即便有奇迹出现,有一个爆发力异于常人的魔力输送者,目前也没有可行的渠道能让魔力导入人的心脏深处。没有合适的媒介就妄引魔力,心脏反而会承受更大的破坏。” 史密斯先生大约对我曾被魔法会搜寻的事毫不知情,还是像过去一般,只在给出训诫与教诲时格外多话。他在他那半是住屋、半是实验室的地方开辟了一方空间给我,让我在这里歇了半天,又赠出他的私藏,将几瓶标明了功用的魔法药剂给我——都不是口服药,反而是作用于外物上的;他让我用来防身。 目前来看,歌伦度南方士气大振、接连收复失地,浦国军方却仍未出现甘于颓败的迹象,反是呈现出困兽般的疯狂战意。看得出来,他们的排兵布阵已不比起先的井然有序,战略意图不再体现明显的规划,开始一股脑地押上他们最后的手段。 “铁面军”正是最近突起的一支浦国异军。据信报员称,那军队只有三千人左右,身穿一套前所未见的灵活重甲,自西急行而来,在歌伦度南硬生生地劈开一条路径。那一身刀枪不入的战甲将他们从头武装到脚,让他们几乎所向披靡。 我听说它的名字,不过是在假期的十来天前;真正切实地与它打上交道,却是假期归来的数天后。我当时正与第九军的小队长们开始筹备行军时的烤肉计划,难得忙里偷闲一段时间,全军上下都沉浸在一种喜气洋洋的氛围里。谁料松枝还没架起来,新的任务就匆匆飞至。 “ 游冰城?”我的一位副手马库斯.麦克劳顿摸着肩膀上信鸽的脑袋,“这是南线的什么地方?” “令信上说的是主战场,”另一位副手费利.阿西翁接道,“所以是北线。还有爱琴的脑袋快被你捋秃了,马库斯。” 说着,费利向我行了个礼,按我的指示跑去远处传令。马库斯颇为不甘地放了手,由爱琴亲昵地去啄他的侧脸。 “游冰城是个好地方。”我翻动着手中的指令,“极北端的小城,魔法气息浓重,覆盖着冰面的城墙是标志性特征。城内罕有人迹。与其说是座城,不如说是个堡垒森严的大型仓库。” 马库斯在我身边探头探脑:“是装什么的仓库,长官?” “难说。”我耸了耸肩,“国家秘密太多,我也没这个权限知道——负责保管就行了。第一次对上铁面军,想好怎么办了吗?” 马库斯的笑容消了下去,绞起眉心:“铁面军最大的优势在于那身特殊战甲。硬拼一定不可取,如果一定要正面交手的话,可以试着先捉来活口,探明甲胄的机栝,从‘拆’字入手。或者只用围困的办法,隔断他们擅奔袭的前锋与后备供应,将他们锁在一处自行消耗,自然能够不战而胜。” 我迎着马库斯期待的目光,不觉想起两年前这青年的样子。他是个行商的儿子,当时硬是要加入过路的第九军,为了达成标准吃了好一阵苦头,最后竟也在磨砺中显现了难得的作战天分。 我思量了他的策略片刻,没品评好是不好,只说: “马库斯,想当指挥官吗?” “当然!”他毫不犹豫地大喝一声,继而后背一振,仿佛心有所悟,“不抢长官的位置。” “别介意,”我对他说,“干得好了这指挥官就给你。” “卡尔长官,”马库斯立刻改口道,“刚才的话我都不记得了。我的头忽然作痛……” “最近情势不错。我认为这一仗打到这个地步,浦国多半翻不了盘。”我说,“年迈的长官操劳过度,他决定是时候历练历练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什么话,”马库斯义愤填膺地说,“谁都知道肖.卡尔是歌伦度南最年轻的二级军官,身体强健会用刀的魔法士,敌人口中的南线魔鬼!” “我们有位亲王已经是三级军官了,”我顿了顿,“还有‘南线魔鬼’是什么叫法?” “啊!费利告诫我别说的,”青年的手摸上后脑,“反正南线的敌人都害怕我们,边落跑边起些外号……我也是无意间听来的……也不算坏话,毕竟第九军的长官战无不胜嘛!” 他先自觉地反省起错误,讨好地冲我使劲微笑。 我用目光威慑他:“费利回来了——该你去忙。我们马上就要动身了。” 马库斯边走边频频回头,恳切又为难地看着我。 我挥手赶他:“你去跟费利显摆一下我刚才的话。” 马库斯顿时忘了他的一腔忧郁,兴冲冲地朝费利跑去:“嘿,费利,你不知道吧,刚才卡尔长官说要把指挥官给我!” 费利跟他交接了两句,走到我的身边来,对我汇报了军中目前准备的情况。游冰城那 分卷阅读112 分卷阅读112 分卷阅读113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13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13 边已经对我们的计划做出回应,已经按照我们的安排开始动工。我们如果能在天黑以前赶到游冰城,就能十成十地赶在浦国铁面军之前。 “长官,我知道马库斯刚刚说的不是个玩笑,”费利说,“你是什么时候有了离职的念头?” “很早以前。”我说,“我对指挥与否没有偏好,还在任的原因是能者多劳——别笑,你没躲过我的眼睛,费利.阿西翁。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们能够胜任,这个职务就可以由你们来做。” “我无意第九军指挥官的位置,”费利说,“马库斯是很喜欢带兵打仗,他的战争嗅觉比我敏锐得多——但我想他对那个位置也不是很执着的。” “我明白你不想,所以才没有同样对你提议。”我说,“不过无论当不当指挥官,这次都到了真正锻炼你们的时候。根据情报各写一份简要分析给我。我打游击,不会在这一战里起到决定性作用;你们分兵,试试独当一面。马库斯引兵敌,你带人抄后路,如果你有更好的分配方法,把我这个推翻了也行。” “没问题,长官。”费利对我行了个礼,“不过……” “你想得太多了,”我注意到他的神态,说,“你比起马库斯一点也不差——我的眼光难道还会出错?” “是!”费利面色一凛,大声说道,“我一定将我接到的任务顺利完成。” 游冰城附近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寒冷。那些覆满高墙的坚冰泛着微微的蓝色,比起凝结的水更像是魔法的结晶。这里的天空白得惨淡,没有太阳的眷顾,隔上多远都仿佛是一个样子。它数里以外还有无数类似的、功用不一的小城,城与城之间淌着溪流,溪流以上是来去的浮冰。 依照约定,我们的兵马并没有进入游冰城。设伏点的人将几名前来探路的侦察兵都收入网中,马库斯带人去将铁面军诱入既定的路线。 我骑在马上潜在大路的一侧。路面上是我早已为他们备好的一样礼物——集多名魔法顾问之力完成的一个大魔法阵,只需要补上最后一点纹路就能顺利生效。黑夜里一批马蹄声渐近;我听见三声鞭响的暗号,知道打首那人是马库斯。他的兵马越过未启动的传送阵,同我汇合在一处。 “按原计划来?”我听见马库斯低声说。 “对。他们前锋这批人应该是最知道该朝哪里走的。”我说,“我要试着做个分割,搅乱一点他们的规划。” “比照你定的‘战术预设前置三点’,我其实还没弄明白所谓‘敌方的目的’。”马库斯又悄声道,“浦国主教为什么要命人来游冰城?他明知道那帮人即使有所收获,也不可能在我们的围堵下满载而归。” “伽伦诺恨得要命,又主意尽失;如果不能夺得,他就想尽力摧毁。”我简短地答道,望着他们原先赶来的那个方向,“好了,安静——他们来了!” 这是一拨新的马蹄声。游冰城外的黑夜没有月亮升起,天空之上的朦胧亮光还不足以照见人的影子。那些奔袭者如同一团汇成浓雾的鬼魂,连马蹄声也仿佛比寻常轻上许多。马库斯拿过我递给他的牵引索——在我从马上跃下、跳入敌军所在的残阵补完阵法后,他就会飞快地牵我回到原位。 电光石火之间,那群人已经逼到我们近前;但他们的步伐似乎慢了下来,只有三到五人在这一刹闯入了阵中。 起首的那人在同一时刻翻身下马。我的马蹄刚刚踏前一步,我半个身子还悬停在一侧,忽然感受到一股大力将我扯下。 我跟那个拉扯我小臂的铁面军翻滚在一起,被那股力道拖到阵中。他冰凉的刀刃行得飞快,横在我的脖颈上将落不落。我用左手拼命抵住握住那只金属手臂,挪动着身体,估算着我此刻身处的位置,将右手塞在身下,按记忆尽力平稳地补充符纹。 那人似乎是个近身的好手,他用沉重的全身有效地制约着我的各个关节。我与他相抗的左臂酸痛,胸前发沉,不过仍旧做出反击的姿态。我余光里看间他打了一个手势,令剩下的几名入阵者也退了出去。 我的人在一侧按兵不动,他的人谨慎地占据着一另一侧,此处的地角便诡异地空着,唯余我与那人两个。 他在这转瞬间似乎顿悟了什么,收回了刀势,转去捕捉我躲躲藏藏的右手,但究竟是晚了一步——自我落地起不过三秒,那魔法阵便宣告落成,彻底亮起了。 他脸上那铁面罩被光芒映得雪亮,仅仅在眼眸处一道黑色的横隙间陷落下去。我咧嘴一笑,反用双腿紧紧地绞住他半身,拖着他一起被阵法抛入了我设下的那些陷阱当中。 “预先提防这魔法气息也不太有用,”我心道,并最后朝马库斯他们那里瞟上了一 眼,“毕竟这是个单传送阵。” ☆、第六十七章 单传送阵通往的是几里外的一个废弃的老城。防御工事并不严密,胜在与游冰城距离较远,我之前又在城内各处设下了一些魔法方面的小把戏,指望再拖延一阵中招者的脚步。原本我最好的打算是将他们整片前锋都设计来此处,使得他们前后无法接应,此时却只赚来一个大约是头目的人物。聊胜于无——倒很符合我这次参战的目的。 我胜在比那个同行人早有准备,甫一落地便罔顾传送时的昏涨感,认准了一个方向纵身而去。他几乎是在同时选择了另一个方向,只是远不如我走运;他的后脚刚好踩中了一个我的布置,一群纸做的黑鸟扑簌簌腾空而起,争先朝他脸上覆盖过去,阻挡了他的视线。 这人在群鸟的围攻下静立不动,灰银色的长刀被他握在身侧。我口中飞快地念起禁锢咒的咒语,目光却不敢松懈地溜走。果不其然——那人在我发声的那一刹径直挥开了眼前的屏障,极凌厉的一刀朝我这里精准地直冲而来。 我原本长期在南线军中作战,单打独斗已然很难遭逢对手,眼前这人有限的一招却极大地出乎了我的意料;我预判到他会反击,却低估了那一击的力度。我用了几个翻跳才避过他刀上的后招,后背已经先于我的认知出了一层冷汗。 我在这一避后意识到,我们之间的胜负已经不是全然会倒向我这一边。他的甲胄令他在单打独斗时占尽优势,我必须地借助其它因素同他周旋。 我趁他还不熟悉地势时脚下疾转,悄无声息地做出了新一次的铺陈,将他再度引入我预设好的连锁布置当中。那些层出不穷的小陷阱帮了我大忙:烟雾、冰冻、绊锁,成功拉远了我与他的距离。我把禁锢咒改为了较慢的默咒,在他最后一次脚下一顿时,随着我手上的符纹向他撞去。 宝贵的几秒钟流到了我的手心里。我借此机会不停转地念了两段阻魔的封禁 分卷阅读113 分卷阅读113 分卷阅读114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14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14 咒,又飞速补了一个长封锁咒。那铁将士的手脚各自被魔法光线捆缚起来。他的落脚点四周是我预估中最易落阵的地方;我唯恐不保险,甚至当着他的面细画了一串了多重阵法,再将他扯去丢进阵心。我最后念出的咒文是控火咒;随着我手指的上扬,橙红的火焰腾空而起,把这个浓浓的黑夜一角照得透亮。 那人的身形淹没在了我控火咒的那圈火光里。从头到尾,我都没见过那铁甲中封存的人的模样。 “我手下的那些活人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我退了两步,对阵法的中心说,“希望你们那批铁机器没了首领,最好不要方寸大乱,影响到随后的俘虏规整才好。” 那火圈里面毫无声息。我倒数了三十秒,带着一些无法言明的失望地转身离去。我走向老城墙的一个缺口,那里也同样沾了些冰迹,已经在逐渐消融。 我正转念去想该如何最快地返回第九军附近、他们那边的计策是否施行顺利,一种生死边缘衍生处的直觉却忽地令我毛发倒竖。我的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反应,让我斜身扭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幅度。 本该属于一个死人的那柄灰银长刀带着劲风从我肋下穿过,没能戳穿我的心脏,只是割裂了我旧甲的链钮;它四分五裂,前后都掉下一大片来。 那个首领是如何逃过阵法跟咒语的天罗地网,已是我一个无暇去想的问题。我手上召出卡戎,堪堪稳固脚下重心,举刀迎面朝他抵架过去。虽然有远处的火光映衬,这黑夜里的交手大多还是依赖听声辨位。我与他疾风骤雨般地过了十来招,却在关键时刻不禁分神了一刹——我的目光越过了他的肩头,情不自禁地飘向了我原先精心为他设下的那个阵法陷阱。 阵法的光芒不知何时变得黯淡了,每一条纹路都呈现出一种不规则的熔化迹象,像是石盘的刻纹吞了积年的雨水,已经在侵蚀中完全脱离了最初的形状。我那圈火焰还高高地燃着,却由下自上地变了色,染上了一片阴森森的惨白,如同一个直刺人心的凶兆。那颜色给我带来了一种未知的疼痛,并不切实——就像我的某根神经替我做出预警,轻轻地、不肯陈述缘由弹动一下。 紧接着便是实实在在的疼痛了。我倒抽一口气,闪过他的下一道攻势,朝火堆边冲去。 “视线遮蔽对我不利,”我想,“我得想办法卸下他那一身战甲。” 刚才他一刀下劈没有得手,转而扬起刀背掠过了我的右腕骨。我整个右手都短暂地丧失了知觉,且不自然地向后弯折着,大约有一段时间不能再用。他的另一刀紧跟着疾追而来,在我眼前不断放大;那一刀切在我的头发旁边,深深地扎入地表,被它的主人再度拔出,扬起一股沸腾的烟尘。 我忍着碎骨的疼痛,在手忙脚乱中凭靠急智跟经验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恰才那刀刃的冷锋却仿佛已然贯穿了我,将我钉在地面上动弹不得。 我从未亲身体味到如它那样的一刀,连曾经的卡拉扬也从未展现过:锋芒毕露、角度刁钻,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汹涌的杀意,让人几乎生不起反抗之心。那是高于刀者的一个层次——它掷出五分,内蕴五分,却仍旧具备压倒性的力量。 “你是‘刀锋’?”我失声问道。 我和那人终于都停在了火光下。他铠甲映出的白光随着火苗的跳动消涨,他提着刀,没有做出下一步动作,像是在思索给我的答复。 “我不知道浦国什么时候也请来了一名‘刀锋’,”我说。我的记忆能够确认的是,记录仪记载的“刀锋”们没有一人是用着一柄灰银色长刀。“刀锋”的数目当然不止于此,但那些选择不登记在册的人大多隐世,几乎不会将自己掺进这类战事纷争当中。“或者说,我能请教下你这把刀的名字吗?” 我从地上缓慢地站了起来。我的右手还软垂着,但我没时间分神来为它接骨。我紧盯着那人头盔上的那条缝隙,仿佛这样便能慑到那人的眼眸深处。 “星辰之烬。”那人开口道,声音嗡嗡地透出来,“它的名字。” “有幸知道。”我说着,握紧了我的卡戎。 我来不及恢复,与他再一次地对打起来。得知了我与那人的差距之后,我便用上了一种更加豁出性命的打法,以博取几分惨烈的便利。我试图用拳脚锁住他的战甲,与他贴身相搏,使他的长刀施展不开。原本我是怀着随手一战的心态,现在却得卯足全力对他进行拖延。“刀锋”的实力足以替原计划添上重重阻碍——我不能放他去搅乱第九军那边的布置。 比起那种命悬一线的危机感,我更多地是在这场打斗中感到酣畅淋漓。我费了大力气才挑开了他裹紧他左右手臂战甲的机窍;作为代价,我最缺少防护的胸前已经染了血,浸湿了大半片布料,正在往下滴,我体内的“节”蠢蠢欲动,仿佛要与我嗡鸣的刀发出一样的欢呼。 那些翻开的伤口并没有那么痛——起码,并不是右手弯折的那种痛法——我的心都在此刻飘了起来。 半是因为遇到强手的喜悦,半是因为我刚刚接收到的一个信号。 “你发觉了那一声半空的尖啸吗?还有炸裂的亮光。”我说,趁着那人短暂的轻忽时狠狠地反压在他上面,“那是条来自于我们的讯息。说的是——你们完蛋了。” 那人的刀正贴着地面,暂且挣脱不出我身躯的压制,他却毫不犹豫地赤手握住我钉向他颈项的刀刃,竟大力地将我反掀起来。我下腹受了他膝弯重重一击,飞撞在身后的城墙上,背脊剐蹭过砖层上的薄冰。他的刀紧随而至,带着血肉破碎的声音穿过了我的左肩头,将我跟城墙钉在了一起。 我垂下眼睛,瞥见那刀刃的灰银的隐没在我的身躯里,外露的刀柄泛着一抹蓝。 说来十分讽刺——我现在身处的地方,正好落在我旧陷阱的一侧。那里的火光已经小了好几圈,只剩下`身单影孤的一簇,白惨惨地、尖锐地向上燃烧着。 我低着头,合上眼皮,分不清后背的湿濡感是鲜血还是那些坚冰化出的水渍。我的刀遗落在了我的身下,右手不能动弹。左手能把我左肩上的那把刀拔出来,但那得用上点时间,而且得一举成功,不能发生在他面前。 我听着他的脚步,一步、两步、三步地靠近。我盘算着在他走到最近时暴起,用左手拧住他去拿刀的右手,逼他丢掉自己的武器。这个短短的过程在我心里回放了无数遍。 只差最后两步,我想。最后一步——他停下了,在我面前,我能听到那些战甲部件的摩擦声,他的两条手臂有着与冷空气不同的热度——就是现在! 我猛地睁开双眼,他却好像早就料到我要做什么一样,抢先死死钳住了 分卷阅读114 分卷阅读114 分卷阅读115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15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15 我那只唯一能动的左手。 我被那温中透凉的触感弄得打了个哆嗦。那人却迟迟没有落下最后一击,前来使力捏碎我的左腕。他做了一个在我看来很意味不明的动作:他用另一只手拨弄了几下脖颈上的机关,随即伸去将那闭锁得不近人情的头盔甩到身后。 在我们一旁,那亮白色的火焰还在一跳一跳地燃着,在黑夜里泛出几分幽然的鬼气,又将我们之间那一小段呼吸交织的距离照得分外明亮。它比我们任何一人都要动弹得更剧烈、更活跃,仿佛这便能填补我们出声交互的几个瞬间——因为我不能言语。 他钳制着我左手的力道松了一些,手指沿着我的手腕向下滑去。我感到战栗,竟一时间忘了追究他的打算;他夹着我那枚指环,令它从我的无名指滑脱,然后手指嵌入我的,与它们紧紧相扣。 自从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暴露在外,我便能知道他始终凝视着我。他的目光一丝一毫也没有动摇过,停在我的面庞上,凑近了——带着一声叹息。 “我就知道。”他说。 他吻了我。 那个吻很轻,我们从试探到交融都没有过分过界,仅仅是平和地交换着唇齿间的温度,就像是某种缓慢的叙话,能够代替语言。可是在这一刻,肖.卡尔短暂地死去了,维森特.肖活了过来。不再有束于高位、习于杀戮的军官,不再有机关算尽、苦于筹谋的指挥者,有的只是一个疲惫沉睡的、潜藏在深处的灵魂——被爱情、信仰、记忆,以及承托着这一切的另一个灵魂在此刻唤醒。我是在这时才能感到愤怒与仇恨,一切不甘冷静的情感;是作为一个人所能够拥有的。 “我该猜到那是你的刀魂。那阵法是被流沙腐蚀的,对吗?还有——”我说,“‘星辰之烬’和‘刀锋’。这两年里发生了什么?” 卡拉扬不答话,凑在我唇边说:“是我赢了。” 我对他笑了笑:“你输了——总体来说。” 我咬紧牙关,伸手去拔那柄贯穿我肩头的长刀。他立刻制住了我,右手轻轻按在我的手背上。那是个下意识的动作。他紧接着看上去又像是后悔做出了那个举动,覆盖着我的手指缩了一缩。 “你知道那些铁面军的终点本身就是个错误吗?”我继续说道,“他们前往的是我们安排的地方,一个光明正大的陷阱——正方向五里开外,一个伪造成游冰城外观的其他小城,囤放金子的,墙壁结实,他们被纵引进去之后就会知道有多难出来;不是宝藏,而是囚笼。真正的游冰城已经被魔法短暂地掩藏起来了。直到他们投降,他们连它的影子都不会见到。”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我,倏地反手握住了深入我左肩的刀柄。这动作带得我胸前一痛——我把一声呻吟吞了下去。那刀刃只要再向下切上半寸,我的心脏便难逃破碎的命运了。 “你要杀了我吗,卡拉扬?”我喘了口气,不动声色地说。 他闭了闭眼睛,忽然挥手抽出了深插进我肩头的长刀,沿它离开的轨迹高高地带起一蓬血花。脱离了那锋锐的长钉,我双腿一软,不由自主地贴着砖墙滑下,胸腔起伏着牵动喘息。我蜷坐在地上,似乎瞧见那灰沉沉的刀掉落在我身旁,继而被卡拉扬托住了双胁。他的铠甲关节彼此摩擦,发出几声沉郁的交响,像是哀鸣。 那火焰与暗夜都与他的甲胄连成一片,我模糊的视线里只充斥着他的影子。他伏着身,我们双腿交错;他的嘴唇重重地撞上了我的。这个吻里有着太多的血腥味,和片刻前的那个相比是如此不同。我们彼此啃噬着、索取着,仿佛在经历着另一场较量与厮杀。 “最后一次了,维森特。”我听见卡拉扬说,“倘若你这回没死,我们就再次见面。” 我此时远无法以我的立场深问他过去的经历,也无法探究他未来的打算——他为什么在两年内销声匿迹,却在此时带领了这样一帮杀手锏似的铁面军?我所能做的只是平白消耗仅剩的精力,思维如寻水的根系般去探知浮在这个吻上的一切。 所以我想:“谁也不比我们这些刀者更了解各个伤口的致命处——他能掷出那样的一刀,怎么会掌控不了它真正的杀伤力?” 这话没有被我说出来。原处的火焰熄灭了,我隐约感觉我身前的热度也已消退。这里的黑夜就像一股烟、一汪流动的液体一般,自左右两端将他的背影吞没了进去。如果不是我胸前的血液仍在流淌,又或者我没有闻见那一丝余烬的气息,我或许只会以为我是在任意一个地方的黑夜里醒来,而刚刚那一段久别重逢都属于梦境。 “我在老城区。”我动了动手指,勉强在蝶书上写道,“叫人来接我。” ☆、第六十八章 “游冰城”包藏的财富不适宜作为宣扬内容,于是报道的着墨都侧重在另一方面上。第九军及时抵达主战场救火、以极高的战损比最胜铁面军这一事迹,令歌伦度南上下都津津乐道了一段时间,也令原本只游荡于南线的第九军一战成名。 我在游冰城大捷的当晚被人抬去了医院。我那帮士兵轮番挤进病房,嘴上都称是来瞻仰长官病容以博自己一笑,结果都在门外开起集体哀悼会。不知谁传开我喜欢音乐一事,几帮人非要扯着嗓子开唱军歌,纷纷与监管我的医护人员斗智斗勇,如同一排山包般齐列在病床前。可惜歌声实在不忍卒听——最后都被我轰出去了。 据医师说,我的伤口起码在半个月后才会恢复完好。她十分强硬地建议我留院休养,以防影响到来日挥刀的灵活,我便把代理指挥官的头衔给了马库斯,让他继续带着第九军遵照指示行动。 在此其间,第九军又打了两场胜仗,于北线战场大放异彩。我听了这消息欣慰至极,干脆在回归军队以后也给自己放了个长假,让马库斯继续担任指挥官一职,自己抓紧一切的空闲练起刀来。 晋级“刀锋”更多地要依赖刀者心境上的突破。不仅需要长年的历练,还需一个可遇不可求的契机。我正是在游冰城的夜晚后燃起了另一股异样的斗志:我心下认定,不管卡拉扬在这两年里经历了怎样的磨练,致使他最终能够得以突破,只要他能够做到这件事,我也总会在某一天将其达成。 这个念想被压抑在我的身份与使命之下,却日渐浓烈,令我不由得暗中跟自己较着劲去追索它。 我试探着返璞归真的法门,只反复使出那几招基础刀法。我在闲暇时枯站得越来越久,真正挥刀的次数却越来越少。魔力流经了我的手和刀,一次又一次地成为我与它沟通的桥梁。我感觉我能聆听到卡戎里面的脉动,每当我的心跳与它相合时,我都仿佛离“刀锋”的那个临界碑更近了一 分卷阅读115 分卷阅读115 分卷阅读116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16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16 些。 四月份的时候浦国军发起了一次久违的强势攻击,气势汹汹地卷土重来,沿途牵累死伤无数,我却从中嗅到了一丝绝地挣扎的味道。与此同时,我收到了一封来自于上层的信件,信上说数日后将有一队人到达第九军,替我办上一个授勋仪式,希望我能带头做好准备。 我当然看出这是企望我回归指挥官之位的一个暗示,但我恰恰不愿心领神会这一点,于是洋洋洒洒地挥就一篇长达五页的回复,先对授勋一事作出了积极应答、汇报了军队目前的景况,再将上层的战略布置赞扬一番,随后在结尾笔锋一转,委婉写道: “第九军临时指挥官目前仍是马库斯。鄙人肖.卡尔身为一个尚未回归职位且即将请辞的人,并不适合排在领勋队伍第一列,望请斟酌。” 果不其然,回信里的抨击都集中在了我突然提出的辞职上。我匆匆地跳过那信中的修饰性词语,标了重点,在写第二封去讯时吸取教训,附带了一张填写完整的官方请辞表。我耐心细写了辞职的一列理由,另起一行顽强争取道: “第九军队伍中里许多军士屡建战功,升衔的季节仿佛将近……” 在这样的一通浑水摸鱼之下,我的授勋仪式最后变作了团体表彰暨军队联欢会。马库斯、费利与其他几名队长都升了军官,我的军衔由二级变成了三级。马库斯在这消息的冲击下高兴得不知所以,一时没察觉出场面安排中的不寻常。费利比他敏锐,在马库斯尚在不绝口地祝贺我与他时,他就请我到一边说话了。 “这时候的指挥官还是马库斯在任,是因为你已定下要请辞了?”他问我,“难道长官不打算提前通知马库斯?” “他会知道的,”我说,“今晚先让他们玩得尽情一点。” “他只是一时蒙蔽,很快就会反应过来。”费利说,“我想就在明早。” “我猜也是,”我说,“所以我今晚就打算溜走。我有件要紧的事想要完成。到时候替我转告马库斯一句话:‘军队现在状态良好,在你们的协力下运作成熟’——你不用我多说什么,费利。你一向不用我督促。” “是自此不回来了吗?”费利说。 “不回来了——在战争结束,你们身上套了好几层军功之前。”我说。 也许这话对于跟随我很久的两人来说都是一样残忍,但马库斯会在这时作势要以身刷净地面——除非我改口或者费利扯住他——而费利只会点一点头,应承下来。 “帮我去喊一声刚刚来授勋那队的首领,”我对他说,“就是那位从头到尾都不苟言笑的。我有话对他说。” “是,长官。” 费利小跑出去两步,又回过身来: “无论如何,我们只想跟着你南征北战。” 他说完这话,这才不再回顾了。他还没放弃对我的旧称谓,但那最后一句话已经不再算是挽留。我靠在这棵折冬柳下,看着远处的篝火,恍然间觉得我在很多年前曾经看过类似的景象。 “你上次看到大型篝火的时候,”我对来人说,“是不是也在学院?” “不是,”那人说着,笔直地站到我身边,“是在前天。” “你们也办联欢会?” “是巷子里的火,”他说,“大半个城被烧了。” 我回忆起第十五军的行军路线,暗叹一声,嘴上却说:“不愧是柯尔曼亲王的幽默感,有几分苦中作乐的风味。” 他不回应我,脸庞附近垂落的枝条摇摇荡荡,让人难以捕捉其后的任何表情。我一点也没有自娱自乐的痛感,继续说道: “今天初次见面,柯尔曼军官便诚实地应证了坊间传言,果真英姿飒爽、令人心折——特别是在递给我三级军官章的时候,尤为英俊。” 我费了很大力气才忍住笑意,一边把弄手上的戒指,一边盘算着趁时机难得多塞给他几句类似的话。柯尔曼却不再给我这个机会,骤然举手拨开了一大把枝条。 我们之间变得空荡起来,我只得对上他有些沉郁的眼睛。 “维森特.肖,”柯尔曼正视着我说,“你还想把这身份隐瞒多久?” “我没故意在你面前隐瞒,”我哂道,“我这不是叫你来谈天了吗——我不信歌伦度南的情报部用了两年还查不出肖.卡尔的真身。” 我对柯尔曼伸出右手——它在空气里待了挺长时间,然后被他紧紧握住了。他用力将它甩了甩,眼底的不快这才消退了许多。 “别这么死了,维森特,”他说,“也别暴露身份,不管你用着什么易容魔法。杜灵现在已经不会要你的命,战场也对你格外厚待,但魔法会里还剩一拨势力不受控制,杜灵正在清查。” “杜灵不会要我的命,那确实是个新的好消息。” “我是在去年才打探到你的去向,”他说,“在后来才了解到杜灵曾经针对你的卑劣手段——我替我的哥哥向你道歉。” “你跟这事没有关系。”我说,“之前没打算对你说明,是觉得你可能会为前因后果感到为难。” “我并不感到为难,”他摇了摇头,“你可以相信我:从今以后,杜灵不仅不会追杀你,同样不会再限制你的自由了。” “是他对你保证过这一点?” “杜灵总有他的理由。”柯尔曼说,“并不全是因为我所说的话。” 我咽下去一句不必言明的道谢,抬手搭上他的肩膀。我与他并肩站在树下,一时间谁都没有再开口。树枝把我们的头发搅得乱七八糟;远处的年轻人们正围绕篝火,笑闹着厮打、跳跃。 “我需要你的帮助,柯尔曼,”我说,“目前来看,这件事只有你能最快帮我办到。” “你说。”他应道。 “我需要你把我引见给杜灵。” 我说这话时已经预备好做出一番保证。但柯尔曼并未打探缘由,只这样直入主题地问我: “可以。今晚就走吗?” 我携着柯尔曼的亲笔信与文件印章,在第二天清晨成功抵达了王都的王殿内部。柯尔曼已在蝶书中替我向杜灵定下约会;我被殿内等待的侍者引到了一个房间中。 那房间很普通,规模不大,就像任何一个小型的议事厅,在晨光中点着几盏桌灯与壁灯。窗外是不大亮的白色,看不出将会转成什么样的天气。 “坐下吗?”席位上的人说。 这是我第一回觐见歌伦度南的现任君主。他身着一套深黑的晨礼服,仿佛内蕴着超越年龄的严谨与风度。如果有人愿意细细比对他与柯尔曼的长相,也许会觉得他们两者出奇相似,这一点在黑色眼睛与鼻梁形状上尤为明显——直到杜灵说出第一句话。 “谢谢,陛下,”我说,“我无需坐下。只要我能有幸得 分卷阅读116 分卷阅读116 分卷阅读117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17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17 到足够的时间说完请命,我就会很快离开。” 他在座椅上审视着我,目光中说不清是上位者的宽和、傲慢还是不具贬义的冷淡。我们对视良久,他的神情微微一动。 “你好,维森特.肖。”他说,“让我替我起先的无礼做个补救——‘请坐。’或者,倘若你仍旧不愿坐下,我们可以站着说话。” 他这么说着,竟然真的将他的椅子推到一旁,走到我不远处停住脚步。我提防性地绷紧了身体,他却好像一无所觉。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请命了。”他毫不避忌地说,“请自便吧。” 我回忆了一遍了我预备好的说辞,从头娓娓道来: “那些浦国的战士早已丧失斗志,南线的战争压力已经很轻,北线却得不时招架他们不吝啬性命的突袭,譬如最近的逐尔塞城之战、云睡城围剿,在歌伦度南军力完好,而浦国军不顾一切地发起猛攻的情况下,屡屡达成两败俱伤的局面。根据我在战场上的观感以及一些背景相关的分析,事实应当如同我所判断——浦国军目前只是被背后主教的威势与疯狂所催动,才肯继续在战场上平白流血。接下来的战事无疑是毫无意义的。” “我明白人们渴望战争结束的心情,”杜灵说,“所以你是来请命求和的?” “我请求用另一种方式来结束战争。”我说,“我想前往刺杀浦国主教。” 之前的杜灵仿佛是在聆听着我的话,但我无法判别这话是否只从他的耳畔简单流过,即将沦为晨起时的一则不甚有趣的新闻。可我现在清醒地意识到了那种不同:他的目光终于有了聚焦点,骤然变得锋利起来。 “你应当能猜测到吧?”他说,“你不是第一个有类似想法的人。我可以直白地告诉你:歌伦度南为此派出了前后十来批人。他们要么无功而返,要么半路殒命。” “我愿意把它变成一次私人性质的行动,”我说,“我没有期待来自于上层的援助。我只希望上层能了解我的动向,在我从国内穿过时为我行一个方便。如果我成功了,我希望我能向陛下讨要一个嘉奖。” “你要的不是爵位。”杜灵说。 “不错,”我说,“我希望在主教死亡以后——无论我是否活着回来——歌伦度南王室能为我的父亲恢复名誉。” “这不是在请赏,”杜灵说,“从你的表态来看,这更像是一个交换。” “也许如此。”我说。 杜灵沉默了片刻,忽然返身去一个抽屉内拿取了什么。我隐约看到了一只小信封的一角;它很快地在他的手指间漏了下去。 “雷德蒙顿.肖恩的名誉没有受到损害,”杜灵说,“尽管托斯卡亚确实曾有意在公众面前隐瞒与你父亲相交的事实。你父亲的死亡不清不白,功勋也不能公诸于世。” “间谍活动,是吗?”我说,“——我的父亲?” 除了当初在我父亲头上举刀的凶手,我早已不知该将仇恨真正地指向谁。那些涌动的热血、复仇的信念已随时间变得深刻而默然。它曾经被我劝服回去了,直到我确认这国仇家恨可以在此时真正地并合在一起,它才有些重现当年的模样——既慷慨激昂地,又带着设计者的审慎算计,被我一举提上了日程。 “没有国家会承认间谍活动。”杜灵默认了我的说法,“当年的肖恩自愿从事‘密码串’方面相关,于842年不幸在浦国暴露身份,被艾寻塔尔.伽伦诺逮捕并公开处刑。” “这件事想必没有掀起太大风浪,”我说,“当时的掌权者对此处理得很好。” “无需否认,当时在位的托斯卡亚辜负了他的朋友。”杜灵说。他望着我,目光里仿佛混入了来由莫名的悲怆,外加一些讥诮的怜悯;而这两者皆非着落在我的身上,只飘忽地歇落在一个无名的远处,“托斯卡亚严词拒绝了任何回应浦国挑衅的提议,坚定表明了一个属于国王的立场。不过他私下里并没有旁人称道的那么完美……他悄悄派过一小支人马,足够不引人注目地穿越浦歌边界。可那队人马也就此消失在了浦国,和你父亲的死一起销声匿迹了。” “这个故事不错,”我顿了顿,说,“也许会是我的父亲喜欢的那种。” “无论你信或不信。”杜灵说,“我并非亲历那段过去,所以无法加以评判,说他当初是否有着更好的选择。我只能说,也同样欠你一句抱歉——出于试探,我确实不吝把功臣之后投入险境。但我和托斯卡亚的渴望终究不同,我并不对种植魔法枝所需的大批牺牲乐见其成。所以我想,我们暂且不需要站在相对的立场上。” “那么我们最初的交易还能够成立吗,陛下?”我有意定定地凝视着他,以捕捉到他目光偏移的某个瞬间。 “不。”杜灵说,“托斯卡亚.金在死前留给你父亲了一封道歉信,我会按照他的遗愿将它交出,发表或焚毁都取决于你。你的父亲会出现在浦歌之战的烈士名单中,尽管不会包含详细的死亡原因。我以国王的名义起誓,我绝不对今天的话食言——这是我原本的意图,你不需要再交换出什么了。” 杜灵看着愣在原地的我,向我展开了手中那只火漆已有破损的旧信。 “即便如此,你还是要涉险前去吗,肖恩——不——肖先生?”他说。 “是的,”我收去了那信件,感到它带着我的手指微微一坠,“于公于私都要。” “那好。”杜灵说,“我现在为你提供一片额外的信息,可以替你节省一段时间:传闻里随军出征的主教不是真身,艾寻塔尔.伽伦诺仍留在浦国第九城二十八街。去那里寻找一百零一号屋,主教每月的月末都在那里集中亲信举办聚会,那里并不是个简单的聚会厅;我不会为你在路上增派人手,但如果你能完成,那里会有策应保证你回城的安全。” “那些策应的人没能亲手刺杀伽伦诺?” “那些人并不真正被我掌控,只是与我们合作,”杜灵暧昧不明地说,“并且他们无法从主教那里拿到主教亲制的请柬。请柬的功用类似于身份验证,只有手持请柬的人才能看到房子的全貌。” “看来请柬将会是个难题。”我说,“我会尽力。” “你总会有办法的,”杜灵仿佛语含深意,“我仍旧记得那个初出茅庐的先锋军。” 我在杜灵面前点了头,另同他协商了几句行动的关键,便即刻打算动身。窗外的太阳这时已经升上来了,我瞥见那边一眼,惊觉这会是个晚春时的好天气。 “你最开始的时候说起了交换——现在你还没有提出任何新的要求。”杜灵提醒我道。 “我没有什么需要了。”我说,“所以‘交易’大概可以蜕变为‘义举’,得 分卷阅读117 分卷阅读117 分卷阅读118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18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18 到一场道德上的升华。” 我提前祝他午安,对他行了礼,将手放到了房间的门上。 那门锁还没有被我彻底拧动,我却先一步地被身后的人叫住了。 “维森特.肖先生,你曾在被软禁时签订过一个交互协约是吗?”杜灵说,“就在刚才,我已决定将它销毁。你不会再受到上面的魔法约束——你是彻底自由的了。” ☆、第六十九章 在四月三十一日到来前,我已早早地远离王都,重回那道路漫长的永夜之地,亲见第九城二十八街一百零一号。 我没能在月末前弄到请柬。我混在川流不息的车马人群当中,见到他们一个个脱下灰暗的外袍,披上光鲜的礼装。在我戴上那指环前,那些绅士与淑女们都仿佛只是在旷地里身形一闪,便静悄悄地消隐不见;而在我戴上指环之后,魔法后所包藏的一切真相都无比平实地展露出来。我跟在队伍的最末,跻身迈进了那座外表灰朴的小殿。 我后脚刚迈进那里,便在一片漆黑中跟丢了前人的影子。杜灵.金并无关于一百零一号内部的情报,是以我也未曾预料过这殿内出格的漆黑——唯独我脚下有着一串光点蜿蜒向前。它们呈温黄色,奇异地分毫照不亮它上方的空间,仅能为访客提供一个步行的方向。 在这绝对的黑暗里,我的步伐仿佛正被一团没有形状的黑雾拉来扯去;我只好不再另辟蹊径,低头跟随着光点的指引,默记起自己前进的路线。大约过了不久,我朦胧地感到身前的光线起了变化,便随之扬起了头。 就在前方十来步处,此间的酒宴与舞会汇成了冲击力十足的一幕,在我身前地极尽奢华地纵向展开。宴会中央,那些蓬松而华丽的裙摆随舞步高高扬起;两侧的席位上,精雕细刻的金杯盏也交错地碰到一处。我想还有音乐,不过我并没有从这里听到任何声音。那幅画面有种难以言说的魔力,仿佛敛聚起过剩的欢喜,恨不能洒尽人生片刻之乐,让人在几步以外便如同身处暗香浮动之间,忘却了世外是怎样一番战火翻卷的景象。 三面的黑暗无形地推挤着人向前。我不觉朝那里走了几步,额头碰到一片冰凉时才醒悟过来——那聚会与我之间有着一片巨大的透明阻隔,大约是不明材质的幕墙。它隔绝了欢笑与音乐,也奇异地隔绝了光;黑暗在这半边刹住脚,光明停留在那半边,不肯延展与交融,呈现出一种有悖常理的诡秘美感。 微妙的不安先于我的判断,随着冷汗层叠涌现,仿佛要催化出一簇打破这里沉闷黑暗的哨声。我的脚尖抵着一道明确的分界线,所有迟来的危机感都顺着那里窜上了我的背脊。 我这才想到,这不该是一个正确的宾客入口;那些聚会的人从开始到现在,连一眼也没有望向这里,一眼也没有望向我——就如同我所身处的区域并不呈现于他们眼底,他们对这幕墙背后的存在毫不知情一般。 “我等待你很久了,”有个声音乍然从远处传了过来,“魔法士维森特.肖。” 我循着声源飞快地回过头去,只看到那黑暗的尽头有一处白光炸响。与此同时,地面那些温黄的光点齐齐熄灭——我没有在刹那间看清那白光背后的人脸。 我脚底的地面一陷,让我猝不及防地坠落了下去。 我根本说不清我正处在怎样的一种状态之中,是在下坠后睡着,还是正清醒;我的身体感觉不到下坠后应有的冲击,却仅有小臂能灵活摆动,维持着一个不站不坐的姿态。我的眼前是个色泽混乱、不断扭曲旋转的空间,如同一片驳杂玻璃片黏合出的立体画作。那些色彩正在我的肢体间肆意穿梭,给了我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我似乎被定在原地,又似乎在随处飘浮;仿佛不是空间包裹着我,而是我正包裹着空间。 我全身的魔力都不听驱使了,就如同那禁魔室中我曾体会过的情况。唯有我心脏那一点蛰伏的魔力被留出一个缺口,蠢蠢欲动地涌向我的手臂。我眼前的景象半点也不可怖,却蛊惑般左右着我的心意,摒去我其它的念头,只留下唯一一个: 挣开这空间里的束缚,从这里逃出去。 我已说不清是我自己在推动着我的魔力,还是我身外的一切在催动着它。它在我左手的指尖汇聚,泛出火辣辣的烧灼感。起先行进得很慢,每推进一次都注入一寸痛感,后来却仿佛被一丛丛点燃,仿佛即将声势浩大地炸裂。 我还是使不出任何魔法,然而我情不自禁地反复回想起镌刻在我脑内的一幕——卡拉扬施出那一刀的一幕,只属于一名“刀锋”的一幕。它背后蕴含的绝对力量令人目眩神迷,即便相隔多日也不能消减它对我的影响力。那动作的每个细节都在我脑内放大,仿佛还伴随着当晚游冰城的风声。随之而来地,卡戎在我手上具现出形态,直指前方。我心口那个最后一个“节”鼓噪着,跟随我的心跳不停跃动,似乎也渴望着在顷刻间宣泄出来。 ——我的自主意志正是被这个“节”的存在唤醒了。 我在临走前没有冒险尝试突破“刀锋”,除了地点不适宜的考量,更多地是顾虑到了我的某种预感:当我为进阶将魔力推挤到极致时,我体内的“节”也会在同一时间被引爆,给我的心脏带来可观的魔力冲击,成为三次爆发中后果最惨重的一次。我此时更是绝不能只为了打破束缚这一个念头,就听凭心意爆发出这个“节”、随之进入虚弱期,付出不能在其后抗衡主教的惨痛代价。 这一次的针对于“节”的压抑比以往都来得艰难。我甚至说不清倘若它再冒出来一次,我是否能做到相等效力的压制;短短的一刻内,我仿佛感觉咽回了一口鲜血。但我的左手还能顺畅地感到魔力——我积蓄起力量,借着之前这地方朝我脑内侵入的一股斗志与杀意,再度揣摩起卡拉扬那一刀。这个只为我刀法留出破绽的机关,也许是某种针对我身份的试探,但我不介意真正地挥出令那人胆寒的一下;我毕竟总归要从这里出去,与那人正面对上。 在这光影缭乱的地方,我很难估量时间究竟过了多久,我只知道我将那一刀的刀势在心中模拟了无数回。直到最后一次,我持刀的手不知不觉地被这种意念牵扯到了中央,刀背的寒光在我眼底一闪,继而果决地向前斩落。 虚无与现实的界限在这一斩中变得模糊了。那些飘浮的色彩碎片向两旁扫开,旋向身后我无法看见的地方。我的刀尖吐出了金红的光亮,奔流向前方大面积的黑色空洞之中。我魔力受限、身体受缚,却是在这样古怪的境地里沾上了那一刀的几分神魂。 无论是我四周景象的破碎,还是恰才我放出的一刀,都令我感到了一种久久不能回魂的 分卷阅读118 分卷阅读118 分卷阅读119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19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19 晕眩。我甚至感觉我的全身都随着那刀锋向前一纵,等我缓过了神、摆脱了幻觉时,我才发觉自己似乎仍旧留在原地。不是脚底下陷,而是正坐在一把升上来的高背椅上,全身捆绑着一些发光的魔法曲线。只有手臂处似乎被人精心设计,得以松脱出来。 位于我的面前,天花板正簌簌地向下掉落着石片与砖瓦,从缝隙里漏下一点光。远处的墙壁中多出了一个深陷坑,它的内部被灼烤得焦黑,残留着几颗闪烁的火星。一个穿灰色罩袍的人原本倒在其下,袍角被火焰烫卷了边,此时缓缓地撑着地面坐了起来,兜帽下的阴影正对着我。 “你果然是另一个成功品。”那人喉音听上去虚弱,却带着一种无法令人忽略的狂喜,像是迫切地想要拖着两条腿朝这里爬来,“我只是没想到那样的一刀……” 他忽地住了口,注视着我的手拂过那些原本捆紧的魔法线,整个人从高背椅上站立起来。那些魔法线都弹在我身后——我感觉魔力又能毫无阻滞地流经我的全身脉络了。我朝他的方向丢了一个我备好的束缚咒,尚待续接上一系列的后手,却见他仿佛不堪一击,胸口颤抖了一下,便如风中枯叶般轻易地朝后倒去。 我提防着他有诈,又补了几个咒语,这才贴近了他查看。 这方屋顶已经塌下来很大一片,天光如流瀑般落入地底,无需再多小灯符纹的点缀。我的手悬在那人头顶迟疑片刻,随后便揭开了他的兜帽。那人的棕色长发随着我这个动作脱离了拘束,柔软地散在两侧,露出一张因失去知觉而显得无比平和的脸。 我盯着他看了许久,才慢慢地收回了搭在他兜帽上的手。 我一时间有些不敢置信,我竟真的看到了数十年前的艾寻塔尔.伽伦诺。 离智者东征早已过了近六十余年之久,而我面前的这个人居然一点也没有变老。 我另施魔法将艾寻塔尔捆缚在那只椅子上,挥刀将这里的机关破坏殆尽。那特殊的透明幕墙留在椅背之后,没有遭到之前我那一刀的波及,我也暂且无法用武力将它损毁——也许控制它的机关藏在另一个地方。那一侧的宴会尚未结束,纵情享乐的人们仍在歌舞中沉醉不已;谁也不会对上这里的一双观察者的眼睛。那些我预想中的护卫没有出现。 我画了一片降水咒的符纹,让座椅上的主教清醒过来。冷水灌进他的口鼻,呛得他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你还记得雷德蒙顿.肖恩吗?”我说。 “那是谁?”他睁开双眼,似乎对自己的处境有着一瞬间的迷茫。那双眼睛遍布着发红的血丝,像是许多个夜晚没能安眠带来的后果。 “一个被你下令处死的人。”我说。“回想842年。” “我下令处死的人太多了。”那主教显得兴致缺缺,竟只这么简明扼要地答道。我手上不由得收紧了捆绑他的魔法;那疼痛却反倒像是点醒了他,令他的声线染上了难抑的颤抖。 “你已经了解了密码串的秘密吗?维森特.肖。我很早就开始怀疑,阿尔文.卡拉扬一直在费心遮掩着一个真相。我以为他只是爱你,却没想到背后还牵扯到这个。”主教说,“阿尔文.卡拉扬生来狡狯,曾在十一岁时为了换取自由表现得茫然无知,矢口否认他占据着真正的‘密码串’,结果竟会在成年后拼着暴露谎言的风险也要替你成全。” “我不知道‘密码串’的真相。”我擦拭着卡戎的刀刃,注视起上面的倒影。 “那就很有趣了。”主教沉吟般冷笑着,“你没想过你的教授在你面前隐瞒着什么吗?840年第一次‘种植’实验成功的那一刻,实验室顶楼以实验品为中心发生了大型爆炸,扩散的魔力与他的刀魂烧着了除他以外的一切,带来了一场毁灭性的坍塌。所有了解‘种植’内情的研究员们都死在那场事故里,只有他活着——他坐在墙角立柱的顶端,就像端坐在一座孤岛上。我无从了解当天试用的密码串是哪一个,近来才终于有了些眉目。” “要有什么文件,也早该在那时候被摧毁了。”我垂下刀身,尽力将每根手指都严丝合缝地扣在刀柄上面,“即便那时候的卡拉扬再聪明,我也不相信他能做到悄自记全‘密码串’的地步。” “ ‘记全’,”那主教似乎轻轻嗤笑了一声,“在你来盗窃我放下的那个诱饵前,你的那些指派者难道没告诉过你,‘密码串’存在的可能并非文字所限?” 我张了张口,下意识地想否定他,却不由得被泛上来的回忆封住了反驳的话。 “……它可能是任何东西。一张纸、一句话、一道声音、一片魔纹……”我想。 伽伦诺的眼底透出一种狂热的势在必得来。他扬起下颏,丢出一连串的疑问,如同扬起胜利者的号角: “你再想一想——维森特.肖。你是否已经知道卡拉扬包藏它的地点?除了他通常使用的那把金色的‘玫瑰熔火’,他是否还携带着不为人知的另一柄集大成之作,曾经用它改造过你?它是什么外观,叫做什么名字?” 他的脖颈被固定着,目光却声势迫人,如有实质地向我逼近过来。我心中震荡,不禁想起许久前那个卡戎花燃烧的月夜——那晚的火焰仿佛仍堆垒在我的胸腔中,将它炙烤得无法平静。 “不……”我摇了摇头。 伽伦诺却并没有领会到我的意思,只以为那代表着我的动摇。 “我可以不杀你,维森特,”他放低了声音,姿态仿佛不是被我困囚,而是傲然在他的法座上发号施令,“一旦我的侍卫察觉到这里的变故,他们很快就会赶来——到时候你决不能从包围里活着走出去。只要你肯说出‘密码串’的藏匿地点,我便会宽许你留下性命。仔细想来,你所珍重的爱远没有你认定的那么可贵——即便明了你一直这样苦苦搜寻,阿尔文.卡拉扬不是也并不肯让你知情那珍宝的真相吗?” 我半是神游地从他的第一个字听起,一直听到他的最后一句,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我说道,“我想你的判断彻底是个错误。” 卡拉扬的确从未说出过那珍宝相关的一切,无论多少人为它心机耗尽、汲汲营营——可是他早已亲手将它送给我,就在多年前的一个夜晚。它盛放在了一个平凡的木匣子里,静静地躺在我屋门后的月光之下。 他第一次细谈起那短刀时,曾用着这样一个略显古怪的形容:“它到我手上的那一天,其实有着一个很长的名字,大意是‘玫瑰熔于火焰’……” 也许是被其改造的缘故,我能将“玫瑰熔火”如卡戎一般收进体内;卡拉扬自然也能够做到这点,反是将自己的银色长刀始终藏匿不发——他是否在 分卷阅读119 分卷阅读119 分卷阅读120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20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20 事故的当场同那柄短刀一起被搜到,然后声称这不过是他与生俱来的兵器?这个障眼法蒙蔽了主教一行人这么多年,直到我现在站在他面前,伽伦诺声称自己迫近真相时,效用也依旧不曾蒙尘。 “你恐怕要感到失望了,我的主教,”我把目光投向了他背后的透明幕墙,“其一,我不会带你去寻找‘密码串’,我对卡拉扬的心意也从未有过动摇,即便目前他站在你的一侧;其二,你不会等到你侍卫的救援了。我想我的国王与这边的什么人联合弄出了些手段,要在你最落魄时对你发难。我刚刚打破了这里的防御法阵,现在你背后的那些宾客已经遭了殃——我可以忠实地向你复述我所见的场景:有一队不属于你管辖的人从入口闯了进来,跟你的侍卫战成一团,宴席翻了,酒水与你亲信的血积在一起。托了你的布置,他们不知道有双眼睛正在看着这一切,我的阵法也不会让任何漏网者溜到这一侧来。 伽伦诺霎时间大力地挣动起来,不过魔法的束缚将他死死地勒在了靠背上。 “你们这些人都该死,”他说,“歌伦度南人……” 我将刀刃比上他的脖颈,轻轻地抵着他的咽喉。 “我还有一个疑问,主教,”我说,“你在我落入你的布置前,你曾经说你等我了很久。我想知道,是谁告诉我你会在这时前来?是靠你偷来的情报、心中的推断,还是——属于智者的预知能力?” 伽伦诺的双肩微微一震。 “……他说我天赋使然,也许无法继承他的预知能力,我平生只出现过唯一一次确切的预知,就是有关你今天的到来——我知道你是来杀我。”主教低语道,又带着一些混沌的不甘昂首直视着我,“我只有一点困惑:你为什么能够开启我第九城房屋的柜子,自由地迈进这座小殿,又能轻易解开这里的机关?” 我还未想好如何开口,他的视线便跟随着我的目光,落到了我持刀的左手——或者说,我左手带着的戒指上。 我想那些银色戒指权限不一、成千上百,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他盯着它片刻,眼里却忽然流下两行泪来。 “弗洛伊德……”他说。 即便是聆听我向他宣称他的败局时,他的面色也没有过此刻这样的灰暗。他好像瞬间变得失魂落魄,连视线都无法正常地集中在一处。 “是他亲手交给你他的戒指?”他急切地问我,然而像是畏惧听到回答。 “是以某种方式托付给我,”我说,“不是他本人——弗洛伊德在我出生前就离世了。” 伽伦诺的眼底原本早已死灰一片,此时竟迸发出浓烈的怒火,仿佛它们不是恰才从那黯淡里挣扎起来。他的嘴半张着,没有任何话语得以从中脱出,只先堪堪泄出一声最无稽的讥笑。 “不可能,”他说,“弗洛伊德还活着。” “是自然死亡,”我说,“在他抵达歌伦度南三年之后。” “这是歌伦度南的骗术,”他提高声音,哑着嗓子,一时发狂似的否定道,“骗术。我知道他绝不会死。智者的生命那么长久,哪怕我在某一天死去,死在恨我的人的刀下,他也不会轻易离世。他是智者啊!浦国唯一的智者——可以活到上百年,上千年,拿着岁月得天独厚的恩赐,想过多久就过多久。”他一双发红的眼睛忽地望向我,咬牙切齿地说,“——或者说,是你们设计杀了他,对不对?你了解的,只是不敢对着我回答。卑劣的歌伦度南人,对他心存利用,还妄想要他的命……” 我只是惊异地看着他趋近疯狂。时间把他变得什么也不像;既不像他一力效仿的弗洛伊德,也不像过去那个忠心的艾寻塔尔。直到现在,他连那个理智的、掌控全局的伽伦诺主教的影子也彻底没有了,余下的仅仅是被绑缚的凡人,歇斯底里地走到自己的尽头。 “他杀或者自然死亡,从你拥有的情报网来看,你或许心中早已有所定论了,”我说,“自我欺骗有什么意义呢?连我这个局外人也能推想出个大概。” 他喘息着,濒死般地望向我。 “在很久以前的湖边,弗洛伊德将他的身份传递给他的学徒。‘不需要再叫我智者’,我想他当初是这么说的。”我如实地复述着我在幻境中看到的一切。“弗洛伊德已经活了很久,失却了‘智者’身份,必将不可遏地衰老下去。你难道从不会对自己再未出现变化的容貌心生疑惑?的确是歌伦度南将他带走,可他的寿命是由他交给你的……” 他像是在吞咽着什么如有实质的东西,仿佛有痛苦在其中翻腾。真到了这种时候,那双烧红的眼睛反而不再流下眼泪了。 “弗洛伊德……”他的声音落下,低而惘然地重复道。那个名字被他反反复复地念着,仿佛寄托着某种无处可言的念想,“弗洛伊德……” “弗洛伊德的本意不是要你挑起战争,”我对他说,“更不会期待这种涵盖滥杀的复仇。你靠着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确实值得敬佩——不过现在的浦国,哪里与他期待中的有一点相像?你又哪里与他有一点相像?” 伽伦诺的表情仿佛惨淡到极点,又仿佛恨到极点。我的刀还被我横在他颈中,他却不以为忤地惨笑起来,听任它的锋刃在他脖颈上刮出血痕。 “这个人说得对。我对不起你啊,弗洛伊德……”他低喃着,望向顶层碎石后的一角天空喁喁细语,“我对不起你——我没能把那些歌伦度南人都杀了……” 在这顷刻之间,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硬生生地扯离了几寸魔法的拘束,身体往前重重一挺;我的刀刃尚未来得及向后躲闪,就溅满了他颈中喷洒的血花。 艾寻塔尔.伽伦诺的头颅垂在一侧,双眼仍旧歇斯底里地大睁着,直到最后也不肯闭上。 这个人在渴望与现实的岔路中吃力地并行了过久,心念积累得太多、太沉重,又偏得太远,扭曲到拗不回原路;哪怕死亡也不再成为解脱,只让他能够借以遐想,将他带去那一角天空之中。 我收了刀,捏碎了杜灵给我的一块红色的石头——据说是科研部弄出的新品,在破碎后会记载下实时的周边影像。我看了看附近的两摊血泊:一摊在透明幕墙背后,一摊在我脚下;一摊浸没着鲜艳的阔边帽与华服,一摊淹过死气沉沉、毫无修饰的灰罩袍;殊途同归。我忽然觉得这比对讽刺感十足,最后望了一眼,便毫不犹豫撤离了魔法阵,朝出口的方向走去。 那里早已等候好了一群人,身上各自携带着兵器。看到我来,他们目光中虽有狐疑,却都未显出敌意。打首的那人谨慎地迈出一步,低声对我说: “肖先生?” “是我。”我说道。 “我们的王派人来护送 分卷阅读120 分卷阅读120 分卷阅读121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21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21 先生出城。”他说,随即又添上一句,“伽伦诺主教今日被浦国内部反叛军刺杀,我们救援时已经无力回天。” “我明白,”我说,“我已经准备好,现在可以送我一程了。” ☆、第七十章 主教死亡的风声也许在不日就会散布开来,那段影像也会被投放到最恰当的地方——杜灵会知道怎样加以推波助澜。我不再关心这些,只在回程的路上偶尔去思考最后的结果。我原本想回第九军的驻地附近看上一眼,但在半途临时改了路线,转而前往霍夫塔司。 我收到了一封蝶书上的邀请,来自于卡拉扬。上面附了时间地点,大约是个我能恰好赶到的时候。 “只希望你能给我你的三十分钟。”蝶书上这么写着,笔迹显得很匆忙。 我在路上的颠簸里几乎没有睡眠,记忆还沉浸在那个血流成河的小殿之中。但霍夫塔司这一天的天气晴朗,日光令人醺然欲醉,只偶有行人的谈话与鸟鸣声传在街上,使得我迈下马车、脚踩实地时忽然觉得:这正应当是最寻常的景致,而我在几日前的经历不过该是一段过于匪夷所思的空想。 学院后山那些卡戎花大多尚未盛放,只有两三朵提前散发出夏日的气息。卡拉扬不知已经在其间坐了多久,眼里尽是云与卡戎花的倒影。花朵开得不高,我一眼就望见他。 “我在三岁时来到实验室,八岁时由陈.杨经手短暂照料,十一岁时引发实验室爆炸,十二岁时被送往霍夫塔司,此前一年内经受了残酷的训练与审讯。”卡拉扬说,“我在审讯中说了半真半假的供词,原本打算把我拥有‘密码串’这个秘密掩埋一生。” “我已经知道‘密码串’的故事了。”我从卡戎花间穿过,坐到他身旁。 “你查到了熔火的来历?”他说,“不愧是我的维森特。” 我静静地坐着,等待他说出后续的话。 我想:这会是一场和解?一次共识的确认,停战的先兆?为什么他要在这一天急忙来见我,时间又设定得如此短暂? “我从小就在尽力向他们证明,”卡拉扬说,“比起静待解剖的实验品,我作为一种工具更具备价值。于是我终于在十二岁的一年脱离了炼狱,被丢进主教的一个计划当中。我替他做了许多事,越来越多的谋划里有了我的参与。其中有些是有情可述的,但大多数绝不正派。在换取了一定的自由之后,我更多的是随性而为,并不感到负疚——他们反复灌入我脑海里的忠诚,并不能取信于我,但我也不仇恨它。” 那漫长的故事在他口中变得平淡又简略,然而那种干瘪的力量对我而言,竟比所有丰沛的辞藻相加更甚。 “我曾对一切都心怀冷漠,维森特。”他说,“我并不知道寻常的人都是怎样成长,我的身边只有一群战战兢兢的批量用品;我最该仇恨的人之一,是我除书本以外仅有的对人性正面的认知;我比起父母更先认识国家,在童年的近十年内,实验室外的天空就是对我最好的嘉奖。这些加起来,都没有打垮我、摧毁我,只是让我变得更加敏锐,教会我如何利用条件珍存性命。我只在一个时刻开始有所触动——也许是在你补给我那半首诗的黄昏,也许是当我看到你异乎寻常的执着与坚定,也许是在你说‘不会一无所获’时——那时我就想,我一定要成全这样一个人。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如果我因畏惧风险就退避在我真正的愿望之前,那我逃离实验室所寻求的自由不是很可笑吗?” 我的话语被阻在这样一个问句之后,一时只能对他投以目光。我并不确它能穿透多少,是否能让他在这转瞬间领悟;它仅足以令我望见他情绪中的激荡,以及潮涌以下的无限温柔。 他也望着我,说:“是你带给我触动,也是你让我具有爱——我只有在感受到它的真正面目时,我才发觉我真正需要它。” 之前的指挥官生涯总让我习惯了去分析,把一件事的框架拿出来,解析出本质,由前因梳理出后果,再决定该做些什么。以致于我在被他的讲述所动时,还习惯性地思考着他将由此引入的下一步打算;可这习惯最终还是被他的话剖离开来了,就像悬崖裂了一角,滚落一块岩石。我这时只想克制住我向他伸出的手,不要太早打断他意图说明的话。 “主教并不全然信任我,但又想将我的作用最大化,”卡拉扬说,“我费心很久,直到将我们之间单向控制的关系变成相互利用。我要求他将我投进我十一岁时畏惧至极的炼狱,获得了一些磨练与心境上的启发,如愿蜕变成为‘刀锋’,随后就去带领铁面军。浦国人为我叫好,歌伦度南人恨我,歌伦度南士兵希望我折在半路——尽管他们谁也不知道我的名字。每当我看见那种恨意时,我就会想:如果非要我选择死亡的方式,比起那些不知名的人,我更愿意死在你手上。” “但我们谁都不用死了。”我说,“主教已经被刺杀,战事的冲突也将被化解,很快一切都要尘埃落定——无论以什么形式。” “是啊。”他说着,将手越到我这边来。“愿意先给我一个拥抱吗?” 我再按捺下去也毫无必要了;我将手臂紧紧绕在他背后。我伏在他大衣的围巾上,他也靠着我的肩膀。我们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并坐相拥。 “我曾经背叛过三个承诺,”他说,“第一个是在进入霍夫塔司前。我曾答应主教,在我其它的任务之余,我会根据我接受实验时的记忆,为他带回一个条件相当、适合种植魔法枝的孩子;但我没有。我告诉他,我没有遇见合适的人选。” 他顿了顿,又轻声说:“第二个承诺,是我在结课戏剧的演绎时,对你的尤金说出的最后一句台词。我明知以我当时的立场,我根本无法时刻遵守那样一句虔诚的诺言,但我又太想将它告诉你……所以我还是借着那角色之口对你说出来了。” “第三个承诺……” 我似乎听见他笑了。他忽然话锋一转,谈起了别的。 “我有一件事先要告诉你,非常重要。”他说,“这是主教筹谋多年的计划之一,你们那位新王杜灵可能有所察觉;主教自从站稳脚跟起,他就企图对歌伦度南的权力阶层进行渗透。他的那些精英在歌伦度南扎根,进入它的权力机关,致力于操纵舆论、搬弄权术、潜移默化地带来更多混乱——元老院与魔法会之间的嫌隙扩大,就是这些人最成功的手笔。杜灵.金已经拔出许多坏刺了,但有某根刺实在太显眼,反而被他当做正常的树枝忽略了过去。” 我短暂地从情绪之中抽离出来,心念电转,想及在这里约见的可能,不由得脱口而出:“……药石部?” “对,”卡 分卷阅读121 分卷阅读121 分卷阅读122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22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22 拉扬有些赞许地说,不过声音又放轻了些,“歌伦度南常驻的药石部。除了我画的那个传送法阵,这校园里还有他们暗藏的其它便捷通路。在他们彼此的掩护与筛替下,药石部的高层已经全是他们的人了。” 尽管已经有所猜测,在真相被他落实的这一刻,我还是隐隐地感到心悸。药石部曾在私下做过多少动作?当时药石部鉴定出了传送阵的魔法来源于卡拉扬,又在阵法中还原出他的名字缩写,是事实如此、无法掩盖,还是主教疑心卡拉扬的立场,指示他们斩断他一条退路?那黑匣子被第一时间送去药石部鉴定,是真的空无一物,还是药石部的人在结果上做了什么手脚,想将我加速推向一个结局? 我还待继续往下想,就听见卡拉扬说: “我刚刚连夜从浦国赶来。以我恰才得知的情况来看,药石部打算在今天天黑以后做出行动,目的是在撤离后封锁霍夫塔司学院,再用毒与预设的魔法灭杀学院里剩余人员。我已经拿来具体计划的细节与参与人名单,上面包含那个最重要的封锁机关,你们要先废止它;它们都在我的左衣兜里。我与这里的人相互不信任,所以我特意将它带过来。” “药石部想做什么?”我深吸了一口气。兰朵、奥德戈、角斗场上下闹成一团、将精妙点子写在布告板上的内外院学生,以及我曾经结识过的教授们——那些人的脸飞快地在我脑内闪过,“他们以为这样就能摧毁歌伦度南的未来?” “一定程度的人才断层。”卡拉扬说,“而且药石部那些人本来就要逃回浦国——这是他们早就预定好的最后一个任务。” 这话被他说得太轻松了。我忽然感到一些摸不清头脑的疑惑,就好像这场对话不应该这样轻易地发生,也不该与他的过去交杂着被他说出来。我贴着他很久,才在这时仔细嗅见他身上的一股血腥气息。它和萦绕的淡淡花香裹在一起,让我想起我每每从战场离开的时候。 “卡拉扬,”我推远了他的肩膀,直视着他说,“你今天是从哪里赶过来?” 我却不适时地在他的笑容前微微出神了。它倏然落在我眼底,盛着那么多不同的意味——我鬼使神差般地想着:哪怕卡拉扬真是要在这时致我于死地,只要他曾这样地对我笑过一笑,我也就能甘之如饴了。 “跟这没有关系,”卡拉扬说,“只是这个计划曾有我的一笔,所以尽管主教在后来意图将我与这些阻隔,我还是用手段查到了它的进度。上千个学生的性命,拥有并渴望着无限未来,和你的曾经一样——这不能被简单地概括为复仇的应有附加品。霍夫塔司对于我的意义也不同。别对我的直白感到诧异……无论是‘听命行事’还是‘率性而为’,但凡我还有一点良知,我就得更改我这个旧时的错误。我在刚刚赶到,也是命运如此;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想听听第三个承诺,”我举手揪紧了他的大衣,直勾勾地盯着他,“……说给我听。”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他说,“在我十二岁那年,他们对我审无可审,最终在一番磋磨后给我一个恩赐;让我有机会离开实验室,参与歌伦度南的渗透计划。获取自由的条件之一,就是立下咒誓——我按照他们写好的说法承诺:我永不对外泄露浦国的一切计划,包括我曾经的实验过程,以及我后续参与的一系列计划……” 我的手指刮擦到了他的扣子,胡乱拨开他的围巾。他只轻轻阻挡我一下,就容我扯开他的衣领。 “我一辈子都被那个咒誓束缚着,也许从未有过真正自由的时刻。我分辨不清我只是在顺遂心意,还是为了更加惬意地过活才这样想……这次好歹做了一回正确的事,”他说,“也尝到几分自由的滋味。” “阿尔文.卡拉扬——!”我试图去碰他那沾满鲜血的衬衣衣襟,却发现我已经无法平稳的控制我的手;它最终被卡拉扬按住了,温和地放在斜插进他心口、缩成匕首大小的金色短刀上。 “那是我自己做的,”他说,“我见过违背咒誓的人的下场,如何身不由己地弄碎自己的心脏,他们总要受制于魔法的控制,再不甘心也被命运拖向死亡的结局——我希望我不至于沦落到那种地步。就在刚才,我感到那个咒誓的效力消失了。” “这是‘玫瑰熔火’,”我闭着眼睛,手指颤抖地抚过上面的纹样,“它不一样。你当时替我……” “改造的过程会让你的心脏不断自我修复,”卡拉扬说,“不过改造只能有一次。” 我的手放在那刀柄上,根本不能挪开;魔力在我体内悲哀地咆哮与轰响,咕噜噜地翻卷与窜动。在我面前,那个刀者的心跳还在顽强地跃动着,但他的魔力已经近乎枯涸,像一个无法填补的空洞。我朝里面不歇气地推入魔力,却只如朝流沙里引入水源。 “ ‘因为它的锋刃上沾满了旧日的糖霜……’ ”他偏偏靠在我耳边说,“维森特,你现在决定拿回我送给你的玫瑰了吗?” “如果你在这时候死了,”我说,“我是不会告诉你答案的。” 他闭上眼睛,对我笑道:“那还真是遗憾……” “坚持住,”我说,“如果我没能把你救回来,我会陪你一起去地狱的。” 他向后倒去,被我揽住。我心脏的“节”在一番心神动荡之下,早已突破了我多日的压制,再无拘束地向我握着熔火刀柄的手冲去。这股力道击得我心脏闷痛,仿佛它自己的边缘也掠过刀尖,每炸开一股就在其上划出一道血痕。但尽管这样也不够。我催逼出自己体内原本常驻的那些,只感到我从未需过要这么多的魔力——它们就好像一股脑地从我的血液里涌出来,蒸发成汽,让我的手变得滚烫而湿濡。我始终维持着这个姿势,一点也不敢让我的手指偏离原地,唯恐我这侧离开一点,卡拉扬心口的魔力就会顺着缺口再度涌出。 在这漫长的拉锯与心血之战中,我变得越来越不清醒,而那空洞越来越饱足。直到最后,那里只剩下小小一隙魔力的空缺,却怎样也无法被我如愿填补进去。 如果他在这时被我放任着死去,我模糊地想,这世上就再也没有阿尔文.卡拉扬了。我发觉自己在畏惧这一点——从燃烧的血液、压榨至极点的疲惫肉`体中,竟然还能分出额外的一点畏惧。我如此地渴望他留存下来,成为驻留得更久的一个名字;这种渴求甚至盖过了在自我幼时便出现、强烈地持续到现在的那个想望。 我想:哪怕命运使然,我终究不能与他并肩于一处、相携着走在战后的阳光之下,只要我在此刻能够明白,这鲜活的世上还将会存在这样一个名字……不也是很好——很足够了吗? 分卷阅读122 分卷阅读122 分卷阅读123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23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23 我还要对我的心脏施上最后一股挤压的力道,却仿佛在起手前听到了一声脆响。那声音如同以轻击破开一处小口;我恍神片刻,才察觉到它来源于我的体内。一股微弱的、全新的魔力从我心口涓涓流出,抚平了我身体的困顿与酸痛,最后顺着我一直以来的指引,源源不断地注入了熔火的刀柄之中。卡戎不觉出现在了我另一只手的手心里,有金红色的小瓣沿着刀背滑去——以我们两人的站立地点为中心,某种相同的色泽霎时间朝野外扩开。我把精力都专注于我体内这前所未有的变革上,同时昏昏然地坚信着:那新出现的力量能在我的支配下如臂指使。 它也的确顺遂了我的心意,补上了漏洞的最后一层空白,将卡拉扬体内的魔力暂封为了一个完满的圆。 我怀中抱着卡拉扬,一路跑下后山。 突破“刀锋”时的魔力扩散带来了应有的异象。但也许是因为我的魔力实在不充分,我的脚下并没有即刻烧灼起来;有的只是卡戎花。一丛接上一丛,一片绵延着一片,被我的双脚不断越过;但我没有回头望上多余的一眼。 我知道那些卡戎花一定开得漫山遍野,把霍夫塔司的整座后山都燃得如同火光般明亮。 卡拉扬被我送到了我曾经向霍夫塔司镇捐赠的那个医院。我直接找来了有过几面之缘的院长,请求他替我现在开展治疗。 “肖.卡尔军官,”他不无敬意地迎道。他俯首查看卡拉扬的情况,却不敢去碰那把深入心脏的短刀,向我解释道,“针对这种情况的刀者,我们也没有过成功救援的案例……” “请查看他的体内。”我此时也没有多少力气,只尽可能简短地说。 他这才伸手一探,却立刻面露惊骇。他忙回身指派几名医师做好治疗准备,随后不甚流利地对我说: “这——这是个奇迹!我们都知道刀者没那么容易流尽血液,可——他是怎么做到在心脏破裂的同时完好保留自己的魔力?这把刀插入的深度足够置他于死地了!但他现在除了胸口的伤还显眼,一切状况都比我预测得好上太多。是什么医师为他补充的魔力吗?是用了什么方法——不对,外界引入的魔力也未必能和他本身的交融得这样好……” 他骤然想起自己是时候动起手来,面有惭色地对我说: “抱歉,卡尔军官。这次治疗太过关键,我现在去换上医护服,你得到室外等着。不过我觉得你也需要一些照顾……你看上去太苍白了。” 我婉谢了那名院长,拿走了卡拉扬的大衣,一直走到门外去。我想我再没力气去霍夫塔司跑上一趟,便给奥德发了蝶书,让他立刻过来。医院离学院并不远,他到得很快,据称是从魔法讨论课上半途出来。 我为简短奥德解释了灭杀计划的概况,亲手交给他衣兜里的那张计划书。我在奥德来前曾看过它一阵,也做了一些相应的分析。这时我顶着头晕目眩的感觉,还意图再多讲出一些解决办法的细节步骤,力求安全与稳妥。 “你只需照料好他和你自己。”奥德戈说着,把卡拉扬的大衣盖到我肩上,“相信我们——剩下的事情由我们来做就好。” “好,”我对他说,“交给你们了。” 我在卡拉扬的病床边坐了很多天。救治十分成功,那位院长对前因后果并不清楚,只反复声称这是“一个医学史上的奇迹”。他说卡拉扬的伤口已无大碍,不过似乎在消化魔力上出现了一些有前例的问题,需要靠睡眠来完成这最后的修复。 我在病床边丧失了对时间的把握,无论是清理、吃饭还是睡眠都浑浑噩噩,只在新的晨报出现时才惊觉又一天的到来。 奥德和兰朵在灭除计划的后一天返来看我,还带来我过去的其他几名朋友。他们说,当天霍夫塔司的学生与在校的教授联合,分工清晰、动作迅捷,悄无声息地从根本上摧毁了药石部的计划。除了人员疏散及时,还联络近驻军队将药石部的反叛者几乎一网打尽。他们笑着打趣,说很久没见东西院配合如此默契,如同蜜月期爱侣——最后这些访客们都离开了病房。只有奥德刻意慢上一步,通知了我史密斯老先生遭遇逮捕的事情。 “你应当看过名单,”他说,“他是药石部的高层,渗透计划的主负责人之一。我们后来在他的抽屉底层里搜到了一沓纸,像是私人开具的逮捕令,不是歌伦度南这边的刻章。我在上面看到了你的名字。” “针对我的逮捕令?”我不禁讶然。 “是的,”他说,“逮捕令要求他传播出这样一个指示:如有机会就悄悄夺取你的性命。” “想必这是主教的手笔,”我苦笑道,“可能是发觉某场刑罚没能杀死我之后。” “也许是这样,”奥德说,“不过从签发日期来看,它们好像被手持的人封存了很久。当我们搜出那些逮捕令时,它们的纸面都已经泛黄了。” 起先是在五月六号,某张报纸的封面上多了一条占据整片版面的题目:“995天后的停战!” 当天的内页只与一件事相关:由歌伦度南国王杜灵.金与浦国新王共同达成的停战协约。明面上看,是浦国方先进行求和,随后大举撤兵,但协约条款出人意料地并不十分苛刻。据称,新王与过去浦国的“战争发起人”持有相对不同的政治观点,并表示愿意与歌伦度南建立新的国家关系,进行友好的贸易往来。 随后的一周里,所有报纸铺天盖地地飞满了歌伦度南的大小城镇,内页无不在探讨着相关内容。街上的人们讨论着停战,医院的人们讨论着停战,成人讨论停战,孩子也讨论。人们自发地缅怀起在战争中逝去的英烈们。他们仿佛彼此无声约定一般,在出行时纷纷为他们佩戴上白色的花朵。 我随手翻到一条花边新闻;里面以神秘口吻剖析了浦国新王的过去,暗指林西.克罗弑父登基——我放下了这一张,拿起了另一份。这回是歌伦度南的《每日新闻报》,探讨的大多是证据详实的严肃主题。但它在这一天什么新闻也没有刊登,仅仅是放出了多达数十页的烈士名单。名单里的所有名字整齐地倚靠在一起,一行一行地罗列向下。 我从头开始翻阅,被其间平凡的一行吸引了注意,目光久久定格在上面: “ ‘三刀客’之首雷德蒙顿.肖恩不幸在战争中殒命,为他对祖国的忠诚光荣牺牲。” 也许又是在一个晴朗的天气里,我像往常一样坐在卡拉扬的床边。我从我的暂居处拿回不少东西,此时正翻动着我那个用来写诗的小本子,双手轻轻搭在沉睡的卡拉扬身上。一切恍若隔世的感觉都如潮水般涌来。我想起我在很多年前还与奥德在天台的阳光里坐着,我就是这样地拿 分卷阅读123 分卷阅读123 分卷阅读124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24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24 着我的小本,还告诉他我很喜欢亚德里蓝的诗。 我凭借着记忆,翻到我当初书写的那一页。上面的墨迹有点褪色,不过还是能令人看出书写者誊抄时的畅意,带着一种学生气的疏狂。但我现在将它读来,心境又不再相同。 “……若有一日我被兵戈与烈火吞没,我亦不把胸腔内的心脏当做停止搏动。因为它曾苦于迷惘半生,又囿于渴求半生;而若我停步,即是它已追逐到了。它已包裹住玫瑰的尾梢。” 我默然念完这段,从本子上抬起眼睛,倏地对上卡拉扬的目光。他那浅灰蓝的双眼映着窗边透来的光亮,眼瞳正微微颤动着,很明显地也在晃神。 在我们漫长的对视之中,最终还是我第一个开口。 “一个惊喜。”我对卡拉扬说,“维森特.肖已经决定拿回阿尔文.卡拉扬的玫瑰了——我猜你当然知道答案。不过惊喜之处在于,这里并非天国或地狱,我是活着说出这句答复,而你也是活着收到它的。” 卡拉扬凝望着我,许久以后微笑起来。 “太好了,”他说,“看来我们都已重返人间。” ☆、尾声 由于新登基的林西.克罗持着与主教相对的立场,且正忙于建立新政,剔除新神教的遗毒,卡拉扬并没有因“叛逃”浦国而受到惩处,留在浦国的一切财产也得以保存。在他彻底康复之后,我们两人先飞去了浦国的第九城,为曾经放走我的小狱卒吉安.查马拉留下一捧绣球花。那个车夫作为主教旧时代的牺牲品,已经与一拨人一起被下令处死了。米娅.查马拉还活着,但活得并不好。我探知了她的住处,为她留下一笔钱——尽管我在见到她时就知道,这笔钱在她手上留存不了多久;而除非遇到另一个契机,她也不会在那辉煌的残骸里留存太长时间了。 我们没有打探到沙顿的去向,此时的安息之狱已经空空如也。我打通了一些关节,借阅了浦国857年至今的重罪犯处刑名册,始终未曾看到任意一处列着沙顿.伊曼尼的名字。也许是那些名册中的一部分在那动荡中流失了;也许是一部分犯人的结局根本未被记载;但我心中隐秘希望着另一种可能——我希望那个忠诚的人伺机从狱中走脱了,去了他最终想去的地方。 我从当地居民的口中得知,在857年的中旬,安息之狱曾经出现了一场暴动,有不少狱卒并送粮货的人喝醉了酒游荡在外,说了些冒新神教大不韪的粗话,被巡游卫逮捕时还在吵嚷着反抗。他们后来被关了好一段时间,反倒在那时害得真正的犯人被漏出去了;主教的公告里说他们没放跑任意一个囚犯,不过附近有个常来往的车夫吹嘘,他可是在那个混乱的晚上亲眼看到了好几个黑影从狱门中冒出来,他一连叫唤了好几声他们也不应。 我本打算将杜灵赠予我的、那封托斯卡亚的致歉信烧毁在我父亲的坟前,却在与卡拉扬共同抵达墓园时遇见了正要离开的肖恩夫人。她的眼圈微红,但妆容整肃。我对她打了一个招呼,就要从她身边走过去。 “维森特,”她忽然这样久违亲切地叫住我,以一种怀有战栗悲伤的语气,“谢谢。” 她这话没有前因后果,我却一时间听明白了它的含义。 “那本藏书室里多出来的《融合》,”我说,“那本书里夹着的旧信——是你放进去的,对吗?” 我还有更多的问题没有问。我想对她说:是因为你对我父亲的死亡真相有所了解,却无法以你的身份做到更多,才试图将我也计算进这个计划当中?只能是维森特.肖——要知晓这一切、背负这一切,却不能是你的另一个刀者儿子——你的小雷德蒙顿吗? “是的。”她说。 我不愿再说,握住了卡拉扬的手,径直带他从她身边离去。 “我希望我的儿子能幸福,”她在我身后有些仓促地说,“你知道吗?” “我想雷德蒙顿会幸福的。”我说。 肖恩夫人似乎被我气出一阵咳嗽;卡拉扬却在这时不大不小地打了个岔。 “而我会让维森特幸福的。”他翩翩有礼地向她致意,“作为维森特.肖的爱人——不过并不是作为夫人的贤婿。” 我原本已和卡拉扬定下了计划,将‘密码串’暂留给了奥德处置,随后便要在六月赶去这片大陆的极西端,替智者完成他散布知识的遗愿;却在临走前接到了一条突如其来的消息。 “我已被告上了什么‘战后事物调协庭’,来日下午两点就在王都开庭?”我对着柯尔曼的蝶书念道,“哦——又来了一封。说是皮特.彼得森的政敌在刻意找事,费尽心机地把彼得森的门生塞进法庭的状告里,要弄出一个彼得森的把柄,针对我的假身份做文章 ……” “我想杜灵早就对此做出特赦了,”卡拉扬坐在一旁,颇为悠闲地评价,“他还不了解这一点,未免遗憾——这状告肯定会报废。” “柯尔曼也是这么说,”我又新接了一只黑色蝴蝶,“他表示根本不需要我到场,我大可以和你按原计划出行,会有人替我处理这件事情。” “你打算如何回应?” “我必须认真严谨地做出答复,”我说,“先要提出赞许,让收信人感到他的意见得以被我重视。并且让他放下心来——” 我转眼看到卡拉扬,忽然冒出一个主意。 “用你的笔迹来替我写回复吧。”我撺掇道,将翅尾发红的蝴蝶摊在手上,“让他也重温一下被文学课教授支配的痛苦。” 卡拉扬笑吟吟地望了我一眼,似乎有意将笑容定在那个“也”上。不过他倒是依言伸过手来,在我掌心中的蝴蝶上勾勾画画。他落下最后一笔,我将手一扬,那蝴蝶就飞走了。 “所以还要去吗?”他说。 “当然,”我说,“不过悄悄地旁观更有意思。是时候展示一下我学到的面部改装技巧了。” 卡拉扬跟着我去旧箱子里挑拣出一堆瓶瓶罐罐,捏着其中一个面露疑惑: “你是师从谁的改装技巧?” 我坦然答道:“兰朵。” 我用了一些手边的东西,临时换出了“战后调协庭”上的两个旁听席位。卡拉扬戴了一副黑框眼镜,头发被束着,紧实地压在一顶圆帽之下。我也戴了一款类似的帽子,将脸的下半部分裹得密不透风。我们是这样规划的:在三点看完判决之后,就赶去坐王都三点半启程的“云行飞屋”——魔法部最新投入试用的交通工具,一个月只走一个来回,可以载在云朵上从王都一直飞向西。 正值盛夏,阳光与热空气都极为充足。我们原本所在的地点离王都较远,而协调庭所在的楼外又不适时地长着一批茂密的冬青。那些换上的 分卷阅读124 分卷阅读124 分卷阅读125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25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25 新叶几乎能遮蔽一多半的日光,以致于我们于下午到达调协庭时,那里的辩论已经进行得如火如荼了。 我们在吵闹声中落座;正中的审判官看上去昏昏欲睡,只有在身旁书记官轻轻一敲案几时,他每每才肯振一振那将落未落的上眼皮,大声道: “秩序!秩序!” 诉讼人那边看上去胸有成竹,滔滔不绝地列举那些我都疏忽的身份漏洞,从履历疑点讲到军中人心向背。被告的代理席那边立刻有人响亮地驳斥他;我循着那清脆的女声看去,竟看到席中站着西装革履的兰朵。她双手撑在桌面上,卷发别到耳后,一条又一条地掷出有力的证词。柯尔曼坐在她身边,不时将资料递到她手上。 场中一片哗然。诉讼方在坚持我形迹可疑、来去无定,还在离职后“遁逃”入曾经的敌国,至今不知所踪。证人区的马库斯在据理力争,费利在他身后拽住他的手臂。奥德出了列,平静地向审判官呈上一打纸稿。小花鸟似乎是从家中的管制下跑了出来,每听对方到对方证言的荒谬之处,就仰在座椅上夸张地长吁短叹一番。穿着小裙子的罗吉斯校长竟然也到场了,身后还跟着几名我并不眼熟的学生;她声明“维森特.肖在校时绝无品德问题”,还令我大跌眼镜地夸赞了几句。 卡拉扬停了手上的写写画画,靠到我耳边说:“看来我们准备的证据都用不到了。” “好像是这样,”我望着他手中那个档案袋说,“不过还是可以将它们留下来。我认为这能从气势上震慑他们。” 场中人仍吵得不可开交,那审判官看上去毫无插话的欲`望。 “如果我们能飞过去的话,我们就可以再晚点走——最晚三点十五从这里离开。”卡拉扬站了起来,说,“我先下楼拿我们寄存的行李,找人提前送去那边。” “好。”我从他手中接过档案袋和笔,对他眨了眨眼睛,“一路顺风。” 轮到陪审团进行举手表决了。我数了数,投我无罪的人已经远超了半数。审判官撑起一点身体,忽然显得有了些精神,举起手中小槌,开口道: “参考陪审团观点、所有证人证词及双方上呈的资料,我在此代表战后事物调协庭做出如下决定:虽然维森特.肖的确与肖.卡尔拥有同一身份,但——” 那书记官却是满头大汗,此时附在他耳后说了些什么。我只见那审判官脸色一靡,又回到原先兴致缺缺的状态。 “因没有任何记录能证明被指控人维森特.肖的去向,”他慢慢地说,“本庭无法判定‘叛逃’一事否属实。兹决定保留审判结果,直到……” 他那好不容易扬起的说话声又被喧哗盖住了——“叛逃”实际上是所有指控中最不能取信于人的一项。我看见柯尔曼从中站了出来,似乎掏出了他的一枚勋章,想要做出发言。我请身边旁听的人挪开椅子,夹着那袋资料,连跨带绊地绕去了庭前,一把拉下盖住半张脸的围巾。 “我是维森特.肖,”我正视着审判官说,“不必保留结果,我今天已经到场了。” 那审判官“噢”了一声,显得很惊诧,问我还有没有话想说。我也不介意此前的辩论是否涵盖我手边的证据,怀揣着“学以致用”的态度,将档案袋中的一沓资料依序拎出来念题头。这袋东西是卡拉扬连夜替我整理的,其实少有我的手笔。我临场瞄了一眼首页上的数字,说: “我在担任指挥官时一共经历过六十九场大小战役……” 我就这样将那沓资料依次向后翻,逐渐说得兴起;直到我翻到最后一页时,口中的话才意外地卡了壳。我忍不住看了那页好几眼,故作镇定地将它收进怀里,若无其事般交给审判官其余的部分,却压抑不住嘴角的微笑。 “抱歉,”我说,“刚才那页不是。” 整个闹哄哄的调协庭在这过程中诡异地保持了静默,随即庭中的声音立刻涨起来,高得几乎要掀翻了天花板。我最先捕捉到的声音来自于小花鸟。 “维森特!叫我说中了!”他面有喜色,频频回首地说,“你们看,我就知道这家伙肯定不想错过这种场合!” 其后紧接而来的、乱糟糟的一团有: “你怎么还在,到底什么时候出发?” “霍夫塔司果然专出指挥官。” “我还记得他的脸,跟我在新生时看到的很像!” “听说你和我们曾经的某位教授在一起了,这是真的吗?” “维森特,你到底去不去参加我们的婚礼?” 我不禁捧腹,依次转向各个声源说: “三点十五,马上就走——柯尔曼指挥官会替我发表意见——谢谢,很荣幸我的面部特征令你印象深刻——是的,卡拉扬教授——”我看向了最后一个地方。兰朵坐在那里的座位上,被这场中的声势弄得热泪盈眶。我不觉放柔声音,继续道,“当然要去。我记得柯尔曼告诉我是在半年之后?无论到时候我和他跑出多远,我们都会赶来为亲王与他的王妃祝贺的。” 陪审团合了本子,也笑望着我们这边。一场颇正式的开端却像是由闹剧结尾;那边的诉讼人消了气焰,灰溜溜地打算提前离场。审判官似乎念了“无罪”的宣告,但没什么人还在关注他后续的判决词。我看着表针走到三点十四,向庭上说明我需要提前离开。 那审判官竟仿佛对这里的混乱毫无芥蒂,很是赞成地冲我点了点头。于是我走向窗边,想看看卡拉扬等在什么地方。 “我就猜他果然要走窗!”有个兴奋的声音在人堆中响起。 我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等等,霍夫塔司的在校生都信了什么传言——这是什么谬论?” 奥德戈却注视着我,一本正经地指了指窗外。 “是卡拉扬教授!”有人说。 我猛地朝那里看去——就在窗外的三楼,卡拉扬正坐在雪白的纸鸟之上。他面部的伪装已经摘去,金红的头发也散下来。柯尔曼、兰朵、奥德戈都在朝他挥手,法兰西斯科吹起口哨,罗吉斯女士拍了拍手,更多的人是心怀好奇地想要凑近来看。 我见散庭后的人群越围越密集,而表针又要走过一轮,只得提高了声音,尽力对不远处的朋友们传达我的告别: “后会有期!” 我听见那些来自于每个人的、纷纷攘攘喊出的话语,也都几乎在同一时间这么说着: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那扇窗子被我拉开。我单手在窗框上一撑,跳进卡拉扬张开的怀抱之中。那纸鸟在我们身下震了震;卡拉扬眼眸低垂,里面满是笑意,仿佛不必我说也早已通晓一切。 “你在资料最后一页的恶作剧,”我说,“差点害得我出了岔子。” 分卷阅读125 分卷阅读125 分卷阅读126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26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26 “我也没料到它这么及时地派上用场。”卡拉扬说,“所以你的答复呢?” 我们的纸鸟再度腾起,飞向了湛蓝天空的深处。它扑打着翅膀,仿佛下一秒就要沾上半空中的云朵。楼外的冬青林被风刮得倾向一侧,那里成群的、茂盛的树叶沙沙作响,于我们的视野中渐渐缩小至不见。 卡拉扬在那页写就的文字尚贴在我胸口,随着我的心跳轻轻振动。 “卡戎的锋影,燃作夏火 冬青的新叶,摇曳成诗 你可愿与我 自此同行?” “这有什么难答?”我对他说,“我当然愿意。” ——全文完—— ☆、番外:艾寻塔尔普通的一天 这是艾寻塔尔.伽伦诺普通的一天。 实验室的几个项目申请他批复通过了,划去一笔款项;国会那边对新条律有了争议,被他那些人的声音一力压了下来;今天下午他该去第四、五城巡视,挑选几个新生儿赐福。他中午去了,在晚上回来,吃了当天的第一顿饭。 他的饭是有专人为他准备好的。也许里面有鱼和蔬菜,但这两者嚼在他嘴里没什么区别。 他吃了饭,好像才想起点灯,在这时起草了一份新的规划案。他对此颇为满意,写出雏形之后,又在旁边多作了几行批注。他感到困了,垂下眼皮。 他躺在硬板床上,闭着眼睛,心想:仇恨。 他慢慢地左右辗转了几个来回,就像一只时常卡壳的钟摆,机械、颇有规律——大约是十分钟左右,他翻上一个身——内里不时发出嘶鸣,就是旧的机械古董拧动关节时常发出的那种。他心想:仇恨——仇恨——仇恨。 他一下子翻坐起来。他挟了一张椅子,坐在他房间的门口,望向对面跟这里如出一辙的布置,窥见那房间的简朴一角,如同在照一面破了洞的镜子。他忽然感到黑暗在放大,而自己在缩小。 他心想:……仇恨。 然后他忘记了仇恨。每天唯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短暂地忘记仇恨。睡眠并不足以为他提供遗忘的时刻,这个鄙陋的人梦里也大多只有他的野心与复仇,熊熊地燃烧成一片大火。而在这个时候,他心里想的是“弗洛伊德”。 他慢慢地回顾起属于自己过去的故事。他已经将这个故事从记忆深处拿出来,仔细地读上了无数遍,直到每一回它的字迹在他面前放大,化成一片模糊的影子。也许对于旁人来说,历经过这般搜刮式的品读,任何耐看的故事都将渐渐变得淡而无味。但他这个故事实在太长、太多,太易于打动一个富于幻想的回忆者,于是他又读了这无数次之后的另外一遍。 他想起养育自己的家庭。那夫妇二人被国王的忠狗抓住了触犯法律的证据,在他满四岁那年双双入狱。他家的财产被充公,当天家里来往着形形色色的人,没有人对他瞧上一眼。那时他太小,没留下什么令他感触深刻的记忆,连自己养父母的面目都记不清晰。他唯独记得自己缩在墙角的感觉:冷,以及隔绝。仿佛他既然身后靠着一道墙,身前便随之多树起了同样一道。 他在墙角从早待到晚,想起那些外城下水沟里腐烂的跳蛙——它们在久旱之后迫切地奔向它们第一眼觅见的水源,结果却被那横流的污水弄翻了肚皮,浮在白花花的太阳底下暴晒着,像一排饱满又油亮的肉。直到这些死跳蛙烂得见骨,它们也不会被最饥饿的流浪儿来捡拾起来,当作一顿饱饭。流浪儿也不需要它们。 所谓人生变故、家庭厄运,都没能给这个对世界认知尚且不足的孩子带来充分的恐惧;然而他构想的那些死跳蛙的画面却突然令他发起了抖。他认为自己该抱起手臂,于是抱起了手臂,仿佛这样便十足地不似那些腿脚大张的跳蛙;他觉得自己该走到门口,便先稍稍地迈出一步这个已不属于他的地方。他在那里收住了脚,倏地见到一位停在他身前的陌生人。 那位陌生人还很年轻,态度既亲和,又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疏离感。那人碰了碰他的后脑,像是在沉吟着什么,随即轻轻收回了手。 “以后由我来带你,行吗?”米黄头发的人说着,在他面前弯下了腰。“我叫弗洛伊德。我需要一个学徒。” 他并不知道自己将要得到什么,但这人的到来把他脑内噩梦般的画面清扫一空。与此同时,他有着这样一种无来由的相信:无论是今天还是以后,这个人对他带来的影响都会是如此。 他自此跟在弗洛伊德身边度过童年,与弗洛伊德住在他简朴的房子里。弗洛伊德是他见过学识最渊博的人,他有许多或幼稚或刁钻的问题,都可以一一从他的看护人那里得到解答。并且除了无尽的知识,那人对他还有着无尽的耐心。 “弗洛伊德这人这么好,”他颇有些骄傲地心想,“他足可以成为我的朋友。” 孩子对于“朋友”的定义往往与成年人有所区别。在他们眼里,无论是草坪上飞过的蝴蝶、晶莹剔透的玻璃瓶子,还是圆头圆脑的小纸球,只要他们与它单方面地沟通得当,它都可以成为他们的朋友。 但艾寻塔尔没有蝴蝶、玻璃瓶子与纸球。他的童年只有弗洛伊德,于是弗洛伊德成为了他唯一的朋友。 弗洛伊德在他眼底无疑是发着光的。他手边堆叠、被他手指翻动的文件,他那支写下流利字句的笔,他架在鼻梁上的透明眼镜,全都在艾寻塔尔的心中沾染了一种莫名的神秘感。他跟这个国家的其他人一样,从小知道国王时便知道智者。在他得知伴随他的、对他施以爱的人便是那个遥不可及的大人物时,他不可谓不惊愕。他用了一些时候才将这个“智者”身份与他的“弗洛伊德”认真重叠起来,从此它们便再没有分开了。 ……即便是在那沾满了血迹的未名湖边,弗洛伊德说着要将这身份传递给他,他也固执地认为:浦国的智者唯有弗洛伊德。 他惭于拥有智者这个名号。他把智者弗洛伊德的语录不动声色地编入神典的同时,只在新神教信徒们的心中种下“主教伽伦诺”这个名字。 想及此处,艾寻塔尔很快记起了随后发生的一段:他在弗洛伊德走后是如何巧妙地夺来掌控这个国家的权柄,做了弗洛伊德一生也没有做到的事。是他悄悄地伸了手,散布开一点智者被害的流言,将平民阶层搅得人心惶惶,又同时对国王鼓吹起新神教的妙用,令那位疑神疑鬼的国王一门心思地听信了他。他许诺他的作为将稳固国王的权力,却在教会悄然壮大后骤然翻脸,毫不客气地让那国王看到了自己空王座下的凄惨情状。 他恨忌惮智者的国王,也恨夺走他老师的歌伦度南。 这一步走得真好,他心想。我还能 分卷阅读126 分卷阅读126 分卷阅读127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27 刀锋与诗行 作者:荀予刃 分卷阅读127 做到更多的事——明天会有更多的事。 一旦为那些事物所淹没,他便可以忘记其它的;譬如他曾经飘浮无根时的不堪与狼狈,硬着骨头恳求掌权者保下弗洛伊德二十九街的旧址。尽管他后来终于有能力达成心愿,就在弗洛伊德的房间对面小心地扩建了一个全然一样的,在后窗外打建了人工湖。他睡在新建的房间里面,时常去对面驻足看上一看,不像是怀旧,更像是瞻仰。 他知道,弗洛伊德并不偏心于什么人,弗洛伊德对于所有人都怀着同样的爱——这样的爱取之不竭。他拥有许多自发的信仰者,那些人全都有对他抱有盲目的依赖与狂热的爱戴;而他自己作为其中不能免俗的一员,只不过曾离得他最近,甚至在某些时刻触手可及而已。 他自知与弗洛伊德不同,绝不会对世间的一切抱有那样宽泛与包容的感情。尽管他给自己内里充填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生活里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偏好,都承袭自他记忆中的的智者。他生得太晚,被弗洛伊德看护着长大,以致于永远也达不成他所期冀的追赶。他揣测着、模仿着、做出善事,却不知不觉地罪业累累。 恨盖过了他一切温和的情感,支起一个生气勃勃的人。 仇恨。他摇了摇头,去望那扇开着的窗外,用这个词终止了今天的思考。 他挪回了椅子,躺上硬而僵冷的床,又不禁去想:如果不再有仇恨——我还能渴望着得到什么呢? 他合上眼睛,就如同合上那一扇面对着湖水的窗户,没有让这个问题得到解答。 “弗洛伊德,”有路人正从他那闭锁的窗下经过,悄声地、恭谨地念着他亲手造出的神明的名字。那名字飘进他的耳朵,又游向他另一扇窗外的湖光山色,“弗洛伊德。” 他陷入了睡眠。但他知道,他将很快带着仇恨苏醒,不知疲倦地开启他的又一个早晨。 明天也将是艾寻塔尔.伽伦诺普通的一天。 分卷阅读127 分卷阅读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