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 分卷阅读1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1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1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来不及  第一章:何自有情 那是一个烟盒。 带著略旧光泽的银色,盒盖上雕著几何状的花纹,从中间打开来,两侧里各躺著一排香菸。 杨灵晔在下课之後替老师收拾笔电并顺便关灯时在教室後方偶然拾到了这东西。那一瞬间他想到的是:学校全面禁烟。但也许是学生遗落的? 没办法,回宿舍後他请室友在失物招领版上发表了一篇文章,留下联络方式,然後静待物主来找他。那时的杨灵晔还不知道那麽一个小小烟盒所带来的人与事会用那样不可思议的方式改变他的一生。 大约在那之後的第三天,在一堂通识课上,杨灵晔收到了一张纸条。 『你捡到的那个烟盒是我一个朋友的,我可以帮他拿吗?』 那是从他右前方传来的,看背影是一个装扮入时的女孩子,他几乎可以闻到那股令人心情愉悦的甜美的香水味。 『请她自行找我指认失物领回。』 那个女孩子收回纸条,打开来看了之後,肩膀轻轻动了几下,垂在肩上的挑染卷发也摇晃起来。 而他没有料到会有那迷人的回眸一笑。那双眼睛妩媚至极,他也许记不得那张精致的脸孔,但那双眼睛,那嫣然的一笑…… 他从来不相信一见锺情这种事情,但就只那一瞬间,他感到深深的难以自拔。 前所未有的眷恋、思念与迷惘涌了上来,他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那双眼睛是如此多情婉转,似是欲语还休。 杨灵晔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那个护身符。 「同学,要关灯锁门罗。」 声音响起的时候他才猛然惊醒,冰凉寒意爬上背脊,他深呼吸了一口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对不起,我等一下帮你关就好。」 「已经九点了耶,」那声音在笑:「要念书的话图书馆十一点才关。」 杨灵晔低著头收拾已经静静摆在那里两个小时的讲义与笔记。「嗯,谢谢。」他整齐地将东西夹回背包里,然後又怔怔地抱著背包坐在那里,陷入沉思。 「难道被迷住了吗?」那声音轻飘飘地传过来,温和又温柔,令人完全不能反抗。 「其实也不能怪你,你的定力已经很好了,一股母狐的味道迎面扑来,随便哪个正常的男人都会被勾走三魂七魄吧。」 那声音越来越得寸进尺,慢慢靠了过来,最後停在杨灵晔身边。 微凉的气息搭上肩膀,他因为那股寒意而跳了起来,但在反应过来以前,那股震惊化成了猛烈的闷痛在胸口涨出,尖锐而疼痛,那一瞬间天旋地转,他不自觉地叫喊出来:「你是谁!」 他听见自己的问句撞出回音,但却没有得到答案,甚至看不清对方的脸,那股疼痛像是撕开了心脏,令人在下一个瞬间里就失去意识。 他又做了一次那个梦,一朵朵火焰在空中燃烧,然後轻盈地坠落,落到眼前时散成一地红莲摇曳,遍地的火海,无边无际。 举目望去时,夜色四合,火光炽盛,此夜无月无星,除了重重火焰,什麽也没有,令人如此茫然。 他慢慢走了起来,踏在火里,什麽都感觉不到,偶然间,一团细小的光落了下来,他顺手接住,那朵轻盈的光在手中燃烧起来,他下意识地将它贴到胸前。 「早,睡得好吗?」 大约张开眼睛後几秒,杨灵晔才听见这句早安。他眨了眨眼睛,有点酸,天花板上的光太亮了,举起左手看了看表,十点半了。 试著坐起身体的时候才发现手上吊著点滴。「这是哪里?」 「急诊室,你在教室里晕倒了,医生说睡眠不足加血糖过低。」 「……救护车开进学校?」这次真够招摇。 「那倒没有,是我把你抱出来然後载过来的,没那麽招摇。」 除了半路上遇到好几堆女孩子对他的公主抱法指指点点欲语还休晕生双颊再兼窃窃私语好不暧昧以外,真的是一点都不招摇。 「您是哪位?」总算揉完眼睛,视线清楚许多,杨灵晔不著痕迹地四下打量了一下。 「我和你修同一堂通识,我姓褚。」 确定没有任何不明物体或现象之後,杨灵晔终於把视线移到救命恩人身上。 和他看起来年纪差不多的青年,五官和表情看起来一样乾净柔和,表情和声音都一样充满礼貌的笑意,而这人竟然也有一双桃花眼,明亮而漂亮。 他想起那双妩媚的双眸。这人明明坐姿端正,但看起来却凭空多了几分…… 媚意。 他从不相信一见锺情这种事情。 但那一瞬间突生的思慕又从胸臆中涌了出来,狂烈而难以抑制的情潮、无可名状的迷惘与爱意,从未有过的这一切像尖锐的利刃般搅弄出一阵剧痛,他不由得弯下腰。 「你的心脏不好吗?」 微凉的手又搭上肩膀,左胸里的疼痛竟慢慢消退下去。杨灵晔从领口里将那条护身符翻出来握在掌心,这个角度反倒看见了那人座位旁那闪著银光的烟盒。 「那个东西,」 「喔,是我的,谢谢你捡到它。你还好吗?」 「老毛病。」 重新坐了起来,杨灵晔慢慢深吸一口气,接过端到面前的清水。 「刚才你店里的老板打电话来,我说你在医院,她叫你休息够了再去上班。」 闪著金属光泽的黑色手机在那个人手里,让那双手看起来更加白皙,杨灵晔看了一眼然後默默取回。 「谢谢你。」 「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医生?」 那声音显得很殷勤有礼,甚至有些不可察的体贴温柔。 「褚同学,你没有什麽要解释的吗?」他将手里两样东西都摆到旁边去,然後规矩地摆在腿上,姿态看来隐隐有些防备。「譬如刚才在教室里面发生的事情?」 「哦,」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笑意更深:「如果你已经准备好的话,我随时可以开始。」 「我想你现在已经吓不了我了,说吧,她是什麽东西。」 青年哈了一声,笑起来的样子和姿态看起来倒不显得阴柔,他环抱起双手,背往墙壁一靠,是更加防备的姿态。「这麽说好了,她是个跷家的孩子,准备在外面做坏事,我得把她抓起来教训一顿。不过在我盯上她的时候,她也盯上你了,如此而已。」 「所以你只是顺便救了我。」 「积点阴德不是坏事,她刚才溜得很快,我只好先回头确认你没被迷昏。」说著又是满脸堆笑:「不过你定力的确不错。」 「……你还没告诉我她到底是什麽。」 「哎……不就是只越来越精的狐狸嘛。」 杨灵晔隔著衣服触摸里面银饰的形状,眼神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2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2 往旁边看著,彷佛深思。 「而你也是。」 这次青年是真的笑了出来,幸好外面新进来了一批车祸伤患正在急救,没有人注意这里的动静。 「被发现了?我不小心露出尾巴了吗?」边说边笑边自得其乐地扭腰打量後背,回头看到杨灵晔凝眉不悦的样子才稍稍收敛嬉闹的神情,但仍旧未褪笑意,「你应该喝点水,不喝的话给我好了。」 杨灵晔当然不会喝,他看著青年举起纸杯的样子,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那喉结起伏的颈线非常优雅。 果然是狐狸,就连扮成男人都媚得不可方物,乍看之下不觉得,细细观察起来简直没有一个地方显得平庸,偏偏又一点都不做作。 「她的目标是你,你害怕吗?」 「知道她是什麽之後就不会。」 青年呵了几声:「这是在承认狐狸媚功了得吗?」 「的确很厉害,你比她更厉害。」也更媚。都只是看一眼而已,在这个人身上得到的反应远比那只母狐强烈更多,那种猛烈到剧烈的疼痛更是好多年没有发作过了,他还记得上一次是在十岁左右,在自家附近却没有发生什麽徵兆,说不定也是撞到什麽东西了。 「你也很厉害嘛,」狐狸顺手抄起烟盒,熟练地打开那个难按的钮,抽出一根菸之後才突然想起这里禁烟,於是就只夹在指节间。「那你也应该知道我不会害你了。」 「是吗?」 「我需要你帮忙抓她。」 「我不会。」 「拜托你。」 「离我远一点。」但才刚说完他的左胸又开始隐隐作痛。麻烦的身体,讨厌的痼疾。 「刚才在教室里,她朝你看了一眼,就已经在施咒,她动手得太快,我只好出手帮你,她知道我在就逃了,下次她再来的时候,你撑得住吗?你的身体看起来并不是很好。」 说到现实的问题,杨灵晔不自觉沉默下来,他还想不出说词,对方倒替他接了话。 「我们是有规矩的,像她那样诱惑人类的事情不能做,不然你刚才昏倒的时间还不够我生吞活剥吗?」狐狸接著不怀好意地笑起来:「你自己摸著良心说,那小鬼如果再来这样看你一眼,你有把握忍著不和她走吗?没两下就被啃光了。」 杨灵晔当然不会把答案说出口,他一直沉默。 「我不能让她做傻事,下次她再来的时候,我带她走,你身边就乾净了,这样不是很好吗,杨同学,你看起来……也不怎麽怕我嘛。」 杨灵晔终於打破沉默。 「你叫什麽名字?」 狐狸突然怔了一下,他彷佛看见了一种复杂的神情,却在瞬间闪逝而过,就像不可察觉的微风。 「你真的想知道?」 杨灵晔皱著眉,慢慢点了点头。 那双形状美丽的眼睛连不笑的时候都是微微扬著眼角的,明显地考虑过後,又笑了起来。 「我有化名,为了方便才取的,叫宗哲。但我的本名是……不要告诉别人,我叫月宵。」 「怎麽写?」 「月亮的月,宵夜的宵,褚月宵。」 狐狸介绍著自己名字的时候又缓缓笑起来,每一个字都像缠绕在齿间般蓄满温柔,声音和缓沉静。 杨灵晔没有接话,眼神偏过一边似乎想什麽想得出神,回过神时那几个字便脱口而出。 「月以宵曜,名曰夜光。」 「真聪明。」褚月宵露出惊讶的笑容。 「帮你取名字的人其心可议,听起来很像煮元宵。」 褚月宵笑得弯下腰,停不下来的笑声引得旁边的医生护士频频探头。「我、我忘记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有几千岁了吗?狐狸怎麽会有姓氏?」 「这不是我的姓,是那个人取的……」总算笑完,褚月宵揉揉眼角,还是重复了一次:「不要告诉别人。你的点滴差不多好了。」 他捡起刚才笑得掉到地上的烟,夹回盒里,正想帮杨灵晔抽出针头的时候,对方却突然伸出手。 「敝姓杨,杨灵晔。」 真是一板一眼的人。那双桃花眼又盈盈然地笑了起来。 ◇ ◇ ◇ 美丽的人大多肤浅。 因为世人看待他们的眼光不同旁人,於是惯生出一种美丽的人才会有的性格,不论症状明显与否。那种肤浅极容易存在,哪怕有时候被很好地隐瞒。 美丽毕竟是一种强大的力量,它能令人不由自主地被表相吸引,令本质变得不再重要。 不过本质到底又是什麽呢? 一边冲调饮料一边深思著哲学问题,杨灵晔随後注意到快要九点了,还差五分钟。 远方那个人终於起身,将书放回书架上,同时为柜台与厨房开的小小赌局开盘:那个举止优雅风度迷人笑容亲切外貌出众连女性朋友都要赞叹的男客,的确不是在等人││哪怕他从三个小时前就坐在那里悠哉地用完餐点喝完咖啡开始看书。 这群人的小小调剂听起来像是流动了很大笔的金钱……不动声色地观察著,杨灵晔与那个客人擦身而过,送上饮料,回到厨房换下服务生围裙洗好手,时间到打完卡就从後门离开。穿过小巷绕道另外一边的路口,车就停在那里。 开门坐定,还没拉好安全带,杨灵晔淡淡地开口:「你真是太招摇了。」 「怎麽样,你有下注吗?」褚月宵倒笑得很开心:「赢了多少?」 「……我没有赢,我学妹倒是做庄赢了不少。」 「真是无聊……」倒抱怨起来了。 「今天她还是没有出现吗?」他们已经等了两天。 褚月宵微微叹了口气:「一点影子也没有,汀兰大概真的怕我。」 杨灵晔没有说话。 「我想今天……」 「不行。」 「她真的来夜袭怎麽办?」狐狸笑著瞥了副驾驶座上的杨灵晔一眼,「你那坠子虽然很厉害,但只能让你看不见不想看见的东西,挡不了狐狸的。」 「你怎麽知道……」 「在医院那晚,隔壁不是来了几个伤患吗?」褚月宵一边开车一边泰然自若地说著话:「有人死了穿过墙飘到这边来看我们说话,你一点反应都没有,大概是因为戴著你的护身符吧。那东西不简单。」褚月宵似乎还想说些什麽,但并没有说出来。 杨灵晔突然又觉得不舒服了起来。穿过墙飘过来…… 「但是你不能再住在我的宿舍,仲言今天就回来了,其他人以为你今天就走。」 前两晚那只狐狸都以友人身份堂而皇之地入住寝室,趁著周仲言,他的室友之一周末返家时占据床位,但今晚已经没有空床位了。 「那有什麽难的,」褚月宵直视著路况微笑:「我都可以化成人形了,装成小猫小狗的简直易如反掌。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3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3 你比较喜欢猫还是狗?」 随便。「那不是问题的重点。」 「那你比较喜欢狐狸罗,糟糕,我几百年没有露出原型了耶,真紧张││」 「那不是问题的重点。」 「那重点是什麽?」正好红灯,车子稳稳地停下,褚月宵也稳稳地笑著。 杨灵晔短暂地犹豫了一下。「……第一,宿舍不能养动物。」 「没有人会那麽无聊特地去告状的。」一听就知道是藉口。 「第二,就算你待在宿舍,万一真的发生什麽事我怎麽交代。」 「本末倒置,」褚月宵把这四个字说得很温柔:「如果把我赶出去她就不会来的话那也好,但如果她真的有心,不用一个晚上就可以把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这是为你好。」 狐狸可以感觉到这个人类的眼神还是那样疏离与冷漠,尽管已经露出被说服的徵兆。他明明知道怎麽做对自己最好,也许还是害怕吧,只是嘴上不敢承认。 毕竟这个人的身体这麽灵敏与诚实,一有异样就会不适,第一次碰触到的时候甚至反应剧烈到昏迷,那是骗不了人的,会有些防心也在意料之中。 褚月宵想,还是不要太过在意他怎麽看自己会比较轻松。虽然一举一动都落入眼底,看得那麽清楚。 车子一路平稳地行驶著。 车窗外的路灯灯光忽明忽暗,就像是刻意营造的电影场景一样,令那张原本就清秀的侧脸显得更为令人惊豔,带著深不可测的美丽,每一抹反映在那张脸上的微光与忽然袭来的浅浅阴影都是不可言说的诱惑。 杨灵晔收敛著目光,仅仅像是打量路况般看了片刻,他知道对方一定会察觉到。 那种强大的吸引力却不是纤长的睫毛、精致的眉眼可以解释的,也不是那些波光潋滟的含笑眼神,或是修长优美的肢体,就算那的确是他见过最迷人的笑容,但也绝对不是最重要的理由。哪怕美丽的力量是如此不可抗拒,他还是努力搜索著本质。 的确已经有了一个结论,他觉得有些偏颇,但暂时只能如此解释。因为是狐狸,弹指之间颠倒色相,迷惑众生万劫不复,因为是狐狸。 但是他没有说出来,倒不是因为害怕,只是多少留著一点应有的礼貌。 他更害怕的是,一说出来就会成真。 他真的会被狐狸诱惑。 或者是已经被诱惑。 他假装著初见到这人时所感觉到的那一切激动在消失之後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虽然就连他自己也知道那只是假装。 那晚杨灵晔就在背包里装著一只纯白色的小猫混进宿舍。对於收买人心这件事,不管是用什麽外型褚月宵永远处理得很上手,何况这只猫咪的确也可爱得「令人垂涎」,同寝的学长拍了一堆照片後给出这个评语。 什麽令人垂涎啊……不知道是狐狸还是猫的东西能吃吗? 杨灵晔一边腹诽著一边翻开书,旁边那只已经被取名小白的披著猫皮的狐狸快乐地舔起了室友买回来的温牛奶。 那双金棕带绿的大眼的确很可爱。 吃得饱饱的小猫咪鼓著肚子摇摇摆摆地跳回杨灵晔的桌子,咪呜一声蹭了他的手腕一下,然後光明正大地将颈子倚在他手上坐了下来。 「你为什麽不是黄色的?」狐狸不都是黄色的吗? 小猫用胡子蹭著他的手,直蹭到猫耳朵,明显在逃避问题。 不过他要是这时真开口说话就糟了…… 杨灵晔丝毫没发现他对猫咪说话的举止已经引来室友侧目。 「不要乱叫,如果要上厕所的话要告诉我。」 猫咪喵了两声,正经严肃的吩咐同时引来室友的一阵讪笑,而那只小畜生正用猫的可爱外表露出狐狸才有的奸险笑法。 果然不能被表相迷惑……可爱又怎麽样,美丽又怎麽样? 杨灵晔默默叹息一声,拎起莫名其妙就全身香喷喷的小白猫的颈子准备丢到床上:「去睡觉。」 「咪──」但那对小爪子却抓住他胸前衣服,硬是勾著不肯收爪。 「你不要睡觉?」 小猫边喵呜喵呜边用那颗小小头颅蹭了他的手指一下。 「我要念书耶。」 「喵──喵──」 旁边学长终於忍无可忍:「那你就抱著它啊!你再跟猫说话就把你们两个都赶出去!」 那团小雪球於是窝在他腿上咕噜咕噜打起盹来,直到深夜时,桌灯一盏一盏都熄了,杨灵晔才小心翼翼将它捧起来放到床上。 黑暗中,褚月宵听著那人出去又回来的声音,然後带著一身香皂的味道动作轻柔地上了床,他想,这个人还是很温柔。 上了床的人显然很累,过没多久就沈沈睡著,呼吸缓长,融入夜晚的静谧中。又要打工,回来又要念书,的确很累,他知道这个人手头并不宽裕,所以也没办法。 就算心疼也没办法。 这时夜已经很深,位在山腰的舍区外没有多少路灯,窗虽然是开的却透不进光,整屋的人都睡了,这时即使他化成人身也不会被看见,但却害怕这张拥挤的床会让已经安睡的人感到不适。 睡著了啊……这麽近,真想,用手抱抱他……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他轻轻爬到那个人的枕旁,在没有一丝灯火的黑夜中,用彷佛透著微光的眼睛注视著他。 好深的夜,这般沈寂的无声的黑暗中总是容易令人想起往事。他已经活过一段极为漫长的时光,长得有许多事情都已经记不住,但今夜想起的却是可以记得的回忆里,发生在最久最久之前的一件。 似乎也是这样的深夜。山里的夜晚好冷,才刚开始修行的他还只是一只不能幻化的狐狸,在山中的草庐里为了贪取一点温暖而爬上主人的床。 那主人救了他,将他养在灶旁,但那夜实在太冷了……主人过著清贫的日子,破席薄被,也不见得多暖,被瑟瑟发抖的小狐狸弄醒後,衣服都蹭上煤灰,却仍旧温柔,将小狐揽在胸前抱著睡了。他们相互取暖,彷佛谁也离不了谁。 彷佛谁也离不了谁。 依稀间,他已忘了当年那隐在山中修行的僧人面貌如何,依稀间,只记得那人沉静的眉眼,但究竟是什麽模样,却早已忘却。 仅是色相而已,尽管他曾经以为自己会永远记得。 而在色相之外,那双眼睛里藏著的东西,却彷佛从来未曾改变。 他知道这个人已经睡著了,闭著双眼,若是睁著的时候就不能这样注视。真想抱抱他……但现在是猫。不可以。 不可以。就算这个人不会知道。 来不及  第二章 不可说者 足踏在火中。红莲曼舞,无枝无叶,焰色都已坠落,夜幕重重,火海依旧无边无际,他抬头望去,远处有光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4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4 。 杨灵晔听见手机闹钟而清醒的时候寝室已经亮透了,满室的光。才刚下意识地试图抓住胸前的坠子,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那只已经化成人形的狐狸在有点拥挤的单人床上手脚并用地黏著他睡。 原来不是猫,是章鱼。 「……这位同学。」 「喵──」 「你已经不是猫了!快起来!」 「不要你要骂我。」声音比完全清醒时显得更加软绵绵。那颗缩在他胸前和枕头间缝隙中的头颅又往棉被里更缩进去了一点。 「你几岁了,起来。我要起来了。」 成功挣脱束缚之後,杨灵晔快手快脚地跳起来换衣服。 「没人看见你吧。」杨灵晔瞥了一眼还在赖床的懒狐狸。这是个昼长夜短的夏日清晨,还不到九点光线已强烈犹如正午,那只狐狸躺在临窗晨光里的样子白得不像话,桃花眼半眯著像在笑,慵懒地盯著杨灵晔看,後者仅是扫了一眼就转开视线。 「都出去上课了,扮猫很累,当一下人没关系吧。」抱怨声里有种刚睡醒的沙哑感。 「扮猫很累?」杨灵晔边问边摺著睡衣,这才突然发现到褚月宵身上穿的东西……是哪来的? 「嗯啊,不习惯嘛。」 这狐狸打起呵欠的样子倒像猫。前两天怎麽都没发现他睡相这麽差。杨灵晔想著,不发一语地转进浴室。 『你早上穿的睡衣哪来的?』看起来又宽又松又亮又滑,有点像丝绸,那是哪来的? 『狐狸精必备技能,别问。』 字迹潦潦草草,明明是硬体字看上去却像在写行书,杨灵晔把纸条扔进笔袋里,惊讶地发现他居然有点想笑的冲动,只好直直盯著黑板看,努力克制表情。 ◇ ◇ ◇ 「你知道那边那桌你的同学们在说什麽吗?」褚月宵突然压低声音笑著说。 「你听得到?」杨灵晔捧著碗,朝发话人瞥了一眼,语气听起来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们在说,没想到你会和人一起吃饭,真想知道我是谁。」 「嗯。」从喉咙里应付似的发出一个音节,杨灵晔转而端起汤碗,用调羹慢慢地匀凉。 「你平常总是这样吗?」褚月宵手指还夹著筷子,却交叠著双掌靠在下巴上,因为筷子的视觉效果,让他的手指看来更加白皙修长。 「你要说什麽?」杨灵晔丝毫不因为这样的对话动摇,依旧维持著斯文的用餐速度。 「只是閒聊,人毕竟是群居的动物。」 「狐狸是吗?」他拐了个弯说话。 褚月宵笑了:「所以在狐狸的眼里,你是个异类嘛。」 不论对谁都进退合宜,在路上总是会和人点头招呼,但从不停下攀谈,总是直直地继续走著,鲜少有人能让他改变自己的方向,彷佛──不,说不定正是如此,他的礼貌只是为了能够在事後转身就走。 这个人的有礼极度冷漠,而你几乎找不到他失去礼貌的时候。 这个人的眼神总是显得冷漠且孤独。 而那是因为已经习於孤独,那必须孤独的原因,其实他一直知道。 只是必须装作不知道。 褚月宵觉得自己睡不太著,从窗口跳出去之後,在阳台上散起步来。 并不是真的猫,所以没有舔毛的习惯,但胡子下意识地抖动了一下之後仍旧伸爪擦了擦。 「……大哥,你怎麽弄成这个样子。」 「喵呜,」眨著金绿色的眼睛,小猫懒洋洋地弯起小脚,趴在阳台上,看著坐在树枝上的人影。「方便呀。」 「好丢脸喔。」少年叹息著。 纯白色的小尾巴不悦地来回扫动几下。「轮不到你来抱怨。」 「你清过这里了?」少年从影子里抬起脸,月光将那张秀气的轮廓照得清晰,大眼里却含著一点蒙昧的微光,他皱了皱鼻子:「好乾净呢,刚刚差点走不进来。干嘛这麽大费周章?」 「期中考快到了,不乾不净的东西少一点才好。」 「我看你是太宠他了,」少年前後晃动著双脚,纤细的树枝轻盈地上下摆动,彷佛并未承载一个人体的重量。「大哥,他很厉害的。」 小白猫将过份可爱的小脸枕在秀气的小脚上。 「我知道,我是要你去找汀兰,不是要你查这件事。」 少年重重哼了一声,「你一出面她就吓得躲起来了,哪里找得到。」所以就该在旁边等到她出手的时候再现身嘛,根本是关心则乱。 「大哥,你小心点,他的身体太敏感了。」 猫眼一睁,含著冷冷的光:「别管閒事。」 「叫我不要管,自己还不是贴了上去黏在身边……」 少年露出暧昧的笑容,声音慢慢消失。 而这本来并不是褚月宵的初衷。 他本来只想…… 失眠应该是有原因的。 坐在窗台往外看过去,半山静空,孤月倚云,此情此景莫名勾起他心中一点回忆。 沿著窗台,他走著,用两只脚,是了,已经习惯当个人了,已经忘记决绝无情的畜生是怎样的东西了,七情六欲,恰如饮鸩止渴,若非如此又如何能抵抗永不停止的日升月落,茫茫人海,他独自漂流,饮鸩止渴,却又必须甘之如饴。 就隔著数尺之遥,那里睡著他一生的牵挂,却又不能同梦,就隔著一道墙,他并非悲伤,那样的酸苦早在时间中消磨殆尽,只是如此寂寞清冷,恰如漫漫长夜。 他想起那一张被留在几上的随笔,字纸仍在,伊人已逝,捧著那张泥金笺,他曾反覆细读……桃花流水在人世,武陵岂必皆神仙……江山清空我尘土,虽有去路寻无缘…… 虽有去路,虽有去路。他反覆琢磨此句。是谁阻了你的桃源路,是谁碍了你的清净界? 他还没忘记自己的初衷,不能够忘记。 月宵,你的时间不多。 他这麽对自己说著。 在走之前,对他好一点吧,否则,你再也没有机会对他好了。 ◇ ◇ ◇ 期中考快到了,但是在那之前,发生了一件在褚月宵掌控之外的事情。 「你要在学校外面过夜?」 杨灵晔简短地嗯了一声。那是他之前为了课程认证申请的志工工作,地点在市内某山区的某山庄内,和他们的学校正好在城市的两端。 「那里阴气很重,」漂亮的眉毛尖端微微蹙起,褚月宵一脸凝重:「我也要去。」 杨灵晔在说话之前先看了他一眼,那就是拒绝的意思。他们已经相处了一个月,褚月宵当然很清楚对方的举止都是什麽意思。 「不能带猫。」 「不能不去吗?负责的工作很重要吗?」 「不行。」 真麻烦。「为什麽偏偏是那里……」像是抱怨又像叹息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5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5 ,但是褚月宵没有真的把他的懊恼表现出来,还是用那种基调温柔的语气说话。 杨灵晔又是静静地看他一眼,没有说话,这话题就到此为止了。 临出门前,褚月宵抓住他叮嘱了一堆事情,像是千万不要去夜游、到了晚上早点睡觉、眼睛不要乱看耳朵不要乱听心里不要乱想事情,尽量待在人多有人气的地方,白天也尽量不要站在影子里或树下…… 杨灵晔一开始还本著礼貌耐心听著,後来终於忍不住插嘴:「这些我都知道。」他平常就这样做了,褚月宵怎麽会不清楚。 褚月宵顺手帮他整理了一下背包肩带,动作自然随意:「在山里不要让人叫你的名字、不要随地丢脏东西、不要去有水的地方……如果出事了,就打手机给我,多晚都没关系。我这不是跟你客套。」 不是客套?在公车上摇摇晃晃的时候,杨灵晔这麽想著。他并不想要那麽依赖某个人,他从来不依赖人。 他是个孤儿,早就习惯和自己相处,虽然寄居在亲戚家里,但他总是自己解决自己的事情。从来没有人可以商量或依赖,也早就习惯了。所以那句话带来的感觉便格外诡异,他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事实上,这样的体质让他根本无法与人正常社交,但如今却从一个披著人皮的狐狸身上得到这种近乎宽慰的话语──明明这个世界对他从来没有施舍太多宽慰。 而褚月宵接到电话的时候,差半小时十二点。 扔在副驾驶座上的手机在一片漆黑中闪起冷光,只响了一声他就抓了过来贴在耳边:「我是月宵。」 手机另一边传来的只有喘息,在颤抖之间他彷佛还可以听见抽气的声音。 「阿晔?我知道是你,怎麽了?快说话!」 「……来找我……」 「不要挂掉,待在人多的地方!」 他碰的一声摔上车门,在山路间跑了起来。 隔著一道墙壁,里面是温暖的灯光与人语,褚月宵却在外面发现蹲在墙角的他,头上有日光灯,却是刺人的冷白色。杨灵晔闭著眼,将脸埋在手臂里,发抖得像是台湾的十月会下雪,而他刚从一场雨里走出来,全身都是湿的。 「阿晔。」他试著叫了一声。 杨灵晔抖了一下,却没有动静。 「我是月宵,抬头看我。」 空气里泛著一丝血腥味,褚月宵蹲了下来,柔软的手指轻轻碰上杨灵晔的手臂,一层寒粒立刻浮了上来,那道深长的伤口已经止了血,却一碰就裂出细细的血丝,白色的长袖衬衫上抹著泥土和血渍,平日一丝不苟的人呈现著一种有些脏乱的状态,似乎根本无法顾及仪态。 「掉到水里了?跌倒了?我不是幻象,我听到你打来的电话了。」他的声音很温柔,而声音连著他的手一起把那种不能遏止的颤抖给抱了起来。「我摸起来是温的对不对?我不是幻象。」 他觉得那种颤抖有点空虚,所以把手臂圈得很紧。 「树上有……好多……挂著……」 「我知道,没关系,不用管他。」 「……你听到了吗?你闻到了吗?那味道好重,是血味,我从水里出来了还一直跟著……」 褚月宵没有说话,只用手掌轻轻拍著他後背心。 味道?一般的灵体是没有气味的……就算杨灵晔不同於一般的通灵人,也不应该──是煞气,冤灵的煞气太重,所以留下了死前一刻的声音和气味……吓坏了吧……毕竟这次不同以往…… 他闭上那双在黑夜里闪著一点荧灼绿光的眼睛,掌心轻轻一握,便捏熄了最後一点依附在杨灵晔身上的腥气。 「已经乾净了,不用怕。」 说来好笑,他是修练成精的狐妖,却得赶起鬼来,不过这附近的东西的确都让他刚才故意发出的妖气赶走了,虽然招摇至斯并非他的作风。 「我的……坠子掉了。在刚刚掉的水池里。」 褚月宵一怔。原来如此,难怪被吓成这样,护身的东西不见了,平常近不了身的东西一口气全都扑上来,更何况是他现在这个岁数逢九的状态,事情只会更糟。 「没关系,天亮我去帮你找。」 杨灵晔将额头靠在他肩上,终於发出一声有些放松的叹息。 「我还以为你要很久才来,这里刚刚真的……很吵。」 也许身上那些潮湿不只是因为掉进水里,他摸起来温度实在太低了。 褚月宵没有说他就待在离山庄後门两百公尺外的停车场里,接了电话後不用五分钟就到了,杨灵晔不用想也知道是怎麽回事。 「我还以为真的会被抓走。」 那些普通的幽灵还不能附在你身上,只是…… 「不用担心,一切有我。」 褚月宵原本不想这麽说,是那句话就这样脱口而出。 他们驱车下山後直奔医院,杨灵晔隐约表达出些许的不乐意,他并不喜欢那样的场合,特别是在自己感到虚弱的时候,褚月宵却坚持去医院处理伤口。 缝完伤口、吊完点滴,出医院的时候夜已经深到不适宜上山了,考虑到此时回寝室会打扰到其他室友──他们对他其实亲切并关怀,但杨灵晔有时候无法承受过多关心和询问,所以他们决定去褚月宵的住处过夜。 褚月宵住得离学校不远,竟然是在附近的一个高级住宅区里,杨灵晔偶尔搭公车时会经过,没想到也有住进去的时候。 仔细想想,自从第一次见面以来,褚月宵似乎再也没有回到自家过夜,总是化成猫形睡在他的枕头边,白天则几乎寸步不离地上同样的课。 但分明就见过褚月宵和同学打招呼……本来有些在意的问题在疲惫感的作用下消失,杨灵晔茫茫然进了房间,在褚月宵的指挥下换掉衣服,稍微擦了一下身体就往床上倒去,头一沾枕便沈沈睡著。 他的睡相本来是很端正的,看来真是累了。褚月宵把那颗歪在枕头上的头颅摆好,拉好被子,自己洗好澡也跟著躺上那张双人床。 似乎经常这样看著他的睡脸。并不是不需要睡眠,只是不必如此徒然浪费时间,因为时间不多。虽然不想承认如此狼狈的事实,但是,褚月宵的确觉得能多看一刻是一刻。等时候到了,就必须割舍。 所以还是不要太依赖我比较好……但那通电话其实令人高兴。 狐狸觉得自己的心情复杂,复杂到几乎睡不著。 因为知道这个人平常有多坚强,总是默默承受这些问题,从来不要求帮助,而且已经习惯没有帮助。但那时候却选择拿起手机,拨了自己的号码。对褚月宵而言,他已经太久不曾被人需要,那比孤独还要让人难以忍受,所以他根本不能否认那些近乎愚蠢的热情就因为一通电话而更加汹涌。 只因为一通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6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6 电话就高兴得不成样子。 但他不应该这样。他希望当杨灵晔度过这一关之後自己还可以默默离开,不影响任何人,继续在远处默默守望,这才是他的初衷。 原本已经很压抑了,他必须要坚持下去,然而早就根深蒂固的七情六欲却又让他意志不坚。 就像现在这样,一面想压抑,一面又忍不住想亲吻那个陷入熟睡的人,就像每天晚上都用猫舌偷舔几下一样。 但最终他并没有那麽做,他害怕自己会得寸进尺,狐狸是贪心的兽,只好默默躺在一旁,努力令自己入睡,这一切挣扎的过程都如此寂静而轻巧。 隔天杨灵晔是被自己的手机铃声弄醒的,时间正是昨晚嘱咐褚月宵帮他设定的六点半。 他躺在床上,觉得无比清醒,却不想睁开眼睛。压在胸前的火焰没了,所以突然能清晰感知到许多事情,譬如说这间空荡的房间是如何清爽。尽管仍闭著眼,但却可以靠著某种他并不陌生的直觉知道这整间公寓的格局,褚月宵现在在餐厅旁边的厨房里忙碌,而这半层楼中──什麽不该有的东西都没有,彷佛连吸进肺里的空气都没有半点杂质。 乾净得令人简直不想睁眼。他知道这里的墙角、门缝,还有天花板的阴影里没有任何东西……但是有一样东西,在他变得比以往敏锐的知觉中显得更加浓厚与清晰──那只狐狸的气息。 乾净又纯粹,他明明应该不喜欢的,就像不喜欢那些摇曳在树枝上的影子、身後的脚步声,还有镜子里站在身後的模糊倒影一样,但是躺在这样的气息里,他竟然觉得安心,那种安心感似乎是天生的。 杨灵晔睁开眼睛,他的眼神清醒却显得忧郁。 他从来不打算依赖任何人,那已成习惯,几乎同於本能。他早就习惯自己承担自己的特异,也从不打算寻求任何帮助或伤害,一切顺其自然。 但是昨晚他打了电话。在失去屏障之後找了另一个屏障,在最後一刻变得软弱而且卑怯。 昨晚换下的衬衫已经洗完烫好挂在一旁,杨灵晔在摸到它的瞬间就几乎感觉到了褚月宵最後留给它的温度。 这感觉很新奇,并不是突然灵敏起来的第六感,而是面对一件几乎崭新的为他而洗的衣服时,杨灵晔对这样的体贴觉得陌生。 脑中突然涌起那十几年间,在夜里独自清洗整理衣物的记忆,那些漫长而孤独的岁月,所有由自己打点的生活起居都是不可细数的日夜,他以为自己已经不记得了,如此惯常到令他以为自己不会刻意意识或回想,但那一切突然都显得鲜明起来,因为手中这件衣服令它们瞬间鲜活起来。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过的生活称不上富足,那是因为借住在亲戚家的十几年间,所得到的帮助比最简陋的施舍没有多上多少,在为自己洗上十几年的衣服之後,杨灵晔看著这一件还残留著别人气息的衬衫,突然觉得有些茫然与失措。 他不知道自己该作何感想。 留在上面的温度早已散佚,但却可以想像得到……柔软的手指,寂静的声音、从洗衣机里拿出来之後,熨斗贴过的热度,这些并不全然出於想像,刚才摸到这件衬衫的时候,那些急遽飞逝的景象确实出现於一个瞬间之中。 淡淡的气息还残留在上面。 第二道懒人铃响的时候他才猛然惊醒。 不,这只是一件衣服而已,并不能断定什麽现实已经成形,而这种心态不过是在贪小便宜,只要付出一点金钱照样可以── 但他知道那些无法用金钱衡量的东西是什麽。而这样的东西往往令人感到棘手,只是这一次更严重,他知道自己的处境堪忧。 不要依赖任何人,你除了自己什麽都没有,没有後路可退,你就只能这样一直往前走,默默生活,忍受这一切。 他这样对自己说著。 却几乎无法穿上那件衣服。 杨灵晔静静走出房门。这整间屋子是寂静的,脚上踩著略凉的木质地板,他注意到家具几乎都是木制,透出一股静谧的洁净。走廊上有道门是虚掩的,他略略推开一点,强烈的檀香味立刻流了出来,空荡的斗室里只有一张坐席,他顿时明白了这房间的用途,一步也没有踏进去地带上门。 褚月宵在厨房里,厨房和餐厅互相连接而面朝客厅敞开,隔著那张原木餐桌,杨灵晔看著那道穿著黑色围裙的背影。 那围裙就和他平常打工时用的一样,没什麽特别的,但是系在褚月宵的身上──很奇怪,明明身材并不特别地瘦,只是适中而再高了一点,但那种简单的纯黑色将匀称腰背呈现成一种俐落的修长,给人一种纤细又坚韧的错觉。 是错觉吧。杨灵晔这麽想著,却惊讶地发现他喜欢这副景象,而且有点抗拒转开眼睛。 「哦,早安,」 褚月宵发现到他的时候,杨灵晔已经将脸转向浴室的方向。 「借用一下?」 褚月宵微笑:「新的牙刷和毛巾都放在洗手台旁边,镜子後面有刮胡刀。」 他知道这个人的洁癖,一早就出去买了新的。 杨灵晔重新回到餐厅的时候菜都已经上桌,普通的清粥小菜,就像他们有次早上去学校附近的小菜店吃的早餐一样。这样的早餐他在北部没吃过几次,那次倒是勾起了一点南部家乡的记忆,在台北住宿舍,就算有心也无处开伙,没想到这里却遇上一桌。 他腾起筷子,这才觉得菜色精致,数量不多,应该只是刚好够两人份,只是颜色都漂亮而且香气宜人,仔细一看,没有一样是他不喜欢的东西。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浮了上来,淹在喉咙里飘飘盪盪,他还没说什麽,褚月宵已经神色自然地吃了起来。 见他迟迟没有下筷,褚月宵表情奇怪地看过来:「有哪里不对吗?你不舒服?」 「没有。」杨灵晔挟起一筷子榨菜,慢慢塞到嘴里,炒得清淡,略显甜了一点,却是习惯的味道。 「发烧了吗?」褚月宵随手摸了一下他额头:「脸有点红,是不是昨天著凉了。」 「大概吧。」随口应著,又捞起一筷莹白稀饭,浓稠的连一粒米都落不下来。他不是没在厨房混过,这一桌东西得花多少时间他算得出来。「你今天几点起来的?」 「比你早一点吧。」褚月宵答得含糊,用一嘴的青菜混了过去,然後起身舀汤。他哪里敢说他昨晚根本睡不著,还不敢随便回房间,只好开车到全天营业的生鲜超市买好东西,然後几乎在厨房磨了一整晚。 杨灵晔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接下了鸡汤,然後用筷子切开淋了薄盐酱油的皮蛋豆腐。 他本来有些怕会来不及,这一顿早餐却吃得缓慢而慎重,像是消化进身体里的不只是这些食物。褚月宵随口问了一句: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7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7 「会不会迟到?」他竟然不假思索地答:「没关系,早上没有我要帮忙的活动。」这的确是实情,但他本来想立刻赶回去的,就算只是待命而已。即使有著充分的理由,任意缺席仍然与他的原则相背。 然而,被那样询问的时候,杨灵晔知道自己心中清楚浮现的三个字是,管他的。 他既觉得害怕又不可自拔。 完蛋了,杨灵晔,你完了。 在接下那杯透著香气的茶,手指碰到对方温暖皮肤的当下,他觉得自己差点抓不住茶杯,虽然事实上是他看来镇定如昔,但是在心里却反反覆覆地对自己说著这句话,几乎停不下来。 当那句话被反覆咀嚼到第三百或第四百次的时候,杨灵晔猛然站了起来,把手里有些略凉掉的茶往桌上一按,转身钻进厨房的水槽边。 褚月宵的碗已经洗到一半,湿漉漉的摆在旁边的碗架上,他自然而然地找了块乾布擦了起来。 「小晔好乖喔,帮妈妈的忙,要加零用钱吗?」狐狸笑眯了那双桃花眼,随手将另一个盘子交到他手里。 杨灵晔一如往常地没有对这些调侃或调笑有太多反应,只是低著头专心擦他的盘子,好像那就是自己的人生意义般专注,只是擦完那一个之後,他猛然抬头,叫了一声:「月宵。」 「嗯?」褚月宵也转头过来,但还没来得及发现那种似乎有些异常的复杂眼神是怎麽回事之前,对方已经丢来了一句相当具有爆炸性的发言。 「你不是人。」 ──欸? 「啊?这个,」褚月宵一时之间无法把对方那种认真严肃的表情与这句话连结起来,而这样的落差似乎带来一种奇妙的趣味,所以他不能克制地笑出来:「嗯,的确不是,可是我只请你一顿饭,你嫌不够?唉呀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 「我的意思是,」似乎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言,杨灵晔有些窘迫地抬高音量:「你不是……你、你是狐……」 「好啦,我是狐狸精,你想问什麽?」 褚月宵抛了一个平常绝对不会出现的媚眼,杨灵晔看呆了一下,话题突然没了下文。 「嗯?说啊?」一边回头洗著碗,褚月宵一边神色轻松地问著。 他的侧脸很漂亮,鼻子和下巴的线条像用画出来般的流利,这样看起来似乎有些严峻,但正面的五官却十分柔和。眉毛偏细,却不显得弱气,反而很漂亮、很雅致,眼睛也是…… 「好啦,洗完了,」这时才又把正眼转回来,褚月宵仍是微微一笑,但也仍是那种浮在脸上、没有沉进眼底的有些飘忽的有礼的笑法。「你怎麽,被我迷倒了吗?」 杨灵晔没有说话,只是把抹布一扔,回到餐桌旁,把仍旧香气扑鼻的茶当成水一样灌了几大口。 「我问你一件事情。」 「请啊。」 「你会被所谓的运势影响吗?」 褚月宵歪著头,似乎在花一点时间消化那个字词的意义。 连这样的动作也很好看,杨灵晔想著。像系上的女孩子,没有那麽娇柔的感觉,但是依然很可爱。他又有些恍惚了,除了恍惚以外,还有著奇怪的著急,但是在心急什麽?为什麽要这麽紧张?他害怕……不,拜托你说不会,月宵。 「我不知道欸,不过既然都修练成精了,运势应该比普通人强吧,你怎麽问这个?」 「……我的命格不好,逢天孤星,会克身边的人,」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脑袋乱得组不出其他字句:「你、我……一个月了……」 「哦,」褚月宵了然地点点头:「原来如此,不过也没什麽好担心的,汀兰的事解决之後我当然不会继续和你来往,所以你不用怕会有麻烦。」他边说边折下一张餐巾纸擦手,那张漂亮的侧脸淡然的彷佛在谈论天气,或是他现在说的话比天气的现状还更不需要加以思考,事实就在眼前。 杨灵晔还是看著那张漂亮的侧脸。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如昔地说:「也是。」 他有时候也觉得奇怪,为什麽那些总是在瞬间涌出、挤在喉咙里令人几乎无法呼吸的寂寞与失落,总是没有办法表现在脸上。他似乎真的已经习惯了,所以可以装作它们都会很快就消失,甚至没有存在过。 来不及  第三章 此情无计可消除 之後似乎一切如常。杨灵晔完成了志工工作,安然回到了学校。他依旧不和人深入接触,日子一如以往地度过。 只是有些其他的事情改变了,譬如说褚月宵帮他找回来的那个焰形坠饰,已经掉了一个角,譬如说他的手上多了一块打破伤风的瘀血和针孔,譬如说伤口拆线之後留下的痕迹。 关於这些事情,他以无可奈何的态度面对。 所以褚月宵还是跟在他身边,维持著奇妙的室友关系。 他没有想过要改变这件事,也许是因为早就习惯只有自己的想法能掌握的情形,所以对於无能为力的事情,也就顺其自然。 期中考过後的第一周,杨灵晔依旧准时去上军训课,就算是在期末考周他也不会跷掉军训或体育,更遑论用『考後放松』这种理由缺席。褚月宵陪著走到教室外之後便自动留在外面,军训这种课可是没人旁听的,所以他坐在大楼中庭旁边,看著喷水池发呆与抽烟。 抽到一半,突然一只手从旁边夹走了烟。褚月宵抬起眼睛看了过去,然後微微一笑:「学姐好。」 女子露出明豔的微笑:「学校全面禁烟。」然後将烟凑到嘴边姿态熟练地吸了一口。 「我抽得很淡,」怕不合您的习惯哪。 「最近怎麽都没去上课?还缺考期中考,你不想毕业?」她抿著唇微笑,那让她的语气听来便失去了几分认真。 「最近比较忙。」 「忙?忙著把妹?哦,不过你的实际情况应该是把弟吧?」她抖抖烟,让烟灰落到下水道里。「我听说你最近都在跑哲学系的课。」 「学姐消息真灵。」 「我还听说最近某间男宿里养了只可爱的小白猫。」 「听说很可爱,学姐你看了一定会喜欢的。」 「那间男宿里正好有个是我学伴,你这样不行。」她叹气。 「嗯?我怎麽了?」他装傻。 「经验值过高的狐狸精诱拐兼欺骗纯洁的少男心,我怎麽不知道原来你也是男女通吃、倒追跟踪的好手?」 和以前那种勾勾手指就自动有一堆未经世事的小羔羊或是死不信邪的老油条自动落入大野狼、不,狐狸精的口中的行为模式怎麽差这麽多?这个世界是怎麽了,何以一夕之间风云变色至斯? 「而且那个学弟是好孩子,植轩说他好像一次恋爱都没谈过,你不要太过份了,世上也有些人是不会被美色所诱的。」 「学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8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8 姐,你真是……」一点都不怕哪。这世界上奇怪的人类实在太多了。他们第一次在系上见面的时候,她拍拍他的肩膀,一句轻描淡写的『尾巴掉了』,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也够大胆,虽然那时他把气息压到最细微的程度,竟然还是有人看出来了,也算是天赋异禀,就和杨灵晔一样。 只不过她更张扬甚至更正直一点,也更有自信甚至不惧後果。 「我真的什麽?」她挑起精心画过的眉毛,将烟蒂头沾了沾喷水池里的水,然後丢到旁边的垃圾桶。 「这麽说吧,」彷佛几经反省与检讨的语气,他叹息似地说:「我好像有点太得意忘形了。」 被深切爱慕的人需要、被叫到身边、除了自己没有人能照顾他,这种已经睽违了几百年的感觉简直让人陶然到不知今夕何夕,回头一想才觉得乱七八糟,可是当下又那麽快乐到简直是得意,像个小媳妇般洗衣煮饭的时候,他还是得意。 就算一直记得终究要离开这件事,还是不能遏止自己因为对他好而感到愉快。 不是那些耽於色欲的人类,而是一直在找的人,就算已经不记得了,他还是他。而这一次,他还是没有拒绝自己。 所以怎麽可能不得意忘形,自满到不知分寸。 直到杨灵晔那一句话才让他如坠冰窖。一个月了,时间快到了。不应该忘记自己终究要离开他这件事。 这次再也没有理由抓著不放。 「我只是在做一件早就该做的事情,完了,就完了。」 钟响时,他看著走廊上的人影下楼,说话的表情很理智。 ◇ ◇ ◇ 那种反覆的态度令人烦躁。前一晚还说一切有我,隔天就说他们很快就不会再联络,仔细一想,这其中的含意断层太大。 当然,杨灵晔知道自己并不是笨到把那当作认真的承诺,虽然他也不太清楚认真的承诺应该是什麽样子的,毕竟没有真正见识过。 所以那一句话也有可能只是随便说说。 然而若真是如此,那麽态度也未免太过亲切。杨灵晔已经和褚月宵相处了一个多月,知道他表面上看起来温柔无害,却不一定真的对自己笑脸以对的对象多麽和善亲切,顶多只是徘徊在礼貌边缘的客气而已。 有时候甚至对他也是如此,他对人的恶意善意一向敏感。 所以更加清楚,毫不停留地赶到他身边的温暖是真的、安慰他那并不可怕的温暖也是真的、为他整理他无力整理的一切、递过一杯热茶的温暖,也都是真的。 ──难道是欲擒故纵? 杨灵晔不能克制自己往这方向想过去。 那麽该掉进这个陷阱里吗?最重要的是,对於现在的他重於一切的事实是,这种温柔越是得到越令人觉得饥渴,他不得不用一种冷静的态度面对自己的失常。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并不是让人照顾了两天就从此失去独自生活的能力,但是对他这种一直过於寂寞的人来说──他一直都非常冷静地承认,自己是既孤独又寂寞的人──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有人在等待自己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就像现在褚月宵就坐在外面的餐厅里等著他下班一样。这已经快要变成习惯。 他想就这样一直下去,已经一点都不想要失去这种生活的常态。而且不是别人,非得要是那个人才行。 一旦用冷静的态度面对,似乎所有反常都可以变成正常。 以後会发生什麽事已经无法顾及了,那又不是现在。而现在他想要的是这个人。 那麽,该用什麽办法?他没有谈过恋爱,不会玩这种游戏,也非常清楚自己没有抓住人心的才能,更找不到能让褚月宵动摇的弱点,这太糟糕。 他突然觉得褚月宵其实是比他更加冷淡的人,所以更难捉摸。 ……难道,要色诱吗? 似乎也是一个办法,但却不确定能发挥多久的效用。杨灵晔一直知道自己长相不错,但也只限於不错,和褚月宵的等级无法相比,他甚至不确定自己能够成功。 那麽……让他……吃掉?就像那个汀兰一样……不,但他已经说过了他不杀生,而自己也一直对这件事不加以怀疑的,要吃的话早就…… 「阿晔!微波早就好了你在发什麽呆!」 店长绕过杨灵晔打开微波炉,把一大盆菜拿出来,然後塞了一盘冻鸡肉进去。「去排那边的副餐,」她指挥熟练地把手里的空心菜交给旁边的小妹,皱起眉注视著杨灵晔:「你今天很反常,心不在焉的。」 「抱歉,不会再这样了。」 「学长在想他闪光啦,」排菜的小学妹在旁边悠悠地丢过来一句:「刚刚站在微波炉前面又是笑又是皱眉头的。」 店长一副受到惊吓般看著杨灵晔,十秒後才慢慢开口:「目瞪口呆了十秒钟,要反驳也晚了。年轻人,恋爱要谈,工作的时候也不可以发呆啊。吵架了吗?手机拿来姊姊去开导一下小妹妹。」 「不,那个,还不是……」杨灵晔难得地手足无措起来。 「还不是?你该不会还没告白吧?」店长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肩膀:「喜欢就要说出来嘿,不要搞那套什麽暧昧让人受尽委屈,唧唧歪歪的烦死人了,结果一不小心人就跑啦!千万不要像姊姊这样啊……」 似乎是因为一不小心泄漏自己情伤的缘故,店长抡起菜刀剁起要熬汤的大骨去了,一时间猪骨与刀光齐飞、高汤共盐巴一色,乒乒乓乓气势好不惊人,排完菜的学妹这才缓缓飘到他身边来,科科笑了两声:「我知道喔,学长──」 「你知道什麽?」忙著找大包的免洗筷的杨灵晔根本没空看她。 「好好喔,学长来打工都有闪光接送情──嗯?还是说是准闪光而已?」学妹先是夸张地叹口气,抄起两个餐盘小跳步地送餐去,然後还边走还边哼著:「暧──昧──让人受尽委屈,找──不──到相爱的证据……」 哗啦一声,他不小心扯破袋子,免洗筷雨从和天花板相连的柜子中唰唰唰地掉了下来,天女散花落成一地。杨灵晔觉得自己的头更痛了。 下班的时候已经十点左右,褚月宵开著车和杨灵晔一路回山上的宿舍,一如往常。 只是下车时褚月宵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用口型对杨灵晔说:我等一下自己上去。 杨灵晔点点头,迳自穿过停车场进了舍区。 上楼之後,就在要伸手碰到门把时,杨灵晔突然怔住,往後退了一步。 他看见门缝里流出一片深红的液体,但是用脚去踩却没有声音。 血吗……一意识到这个字眼之後,就像是有某种防备消失了一样,他闻到一种简直烫伤鼻腔的腥气。 那滩血就这样静静地停在那里。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9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9 杨灵晔不著痕迹地摒住呼吸,慢慢转开房门。 天花板很乾净,电风扇照常转著,房间里只有周仲言一个人──不,不只他而已。 杨灵晔不自觉地抓紧铝制门把。「仲言,你回来了。」 「阿晔……」面对桌子坐著的周仲言回头对他嗨了一声,脸上的肌肉却像是半乾的白胶,苍白而生硬。 杨灵晔尽量假装自己注目的是室友,而不是周仲言旁边的──那个跪坐著,将脸侧枕在周仲言脚上的女孩子。 他刚刚只是匆匆地瞄过一眼,但眼角馀光仍然可以看到那一地的肚破肠流,地上都是血和某些混浊的半液体,也许是脂肪或什麽的……内脏掉的乱七八糟,半边的身体都破破烂烂的,苍白的断骨从肉块里穿出来,好像还有些骨屑黏在旁边,整张脸都血肉模糊…… 她在这里,但也不在这里。杨灵晔,冷静。 闻著那种强烈的腥气,他这麽对自己说著,空气里除了血味以外彷佛还泛著浓厚的沥青味。 「仲言,你还好吗?」 周仲言点点头,仓促得像是欲盖弥彰,他们就没再说话。杨灵晔到自己的位置上飞快地收拾了一下,背包一扛就往外走。 「我今天住外面。」他直接出了门,没再让眼睛多看些什麽。 踏出房门的时候杨灵晔还能克制自己用走的,但下楼梯时就开始不自觉地小跑步起来,一直跑出舍区,路灯发著苍白的光,半山树影彷佛摇摇晃晃,他开始狂奔,一直冲到了停车场。 褚月宵还在讲电话,一见到他来立刻收线,神色惊讶:「怎麽了?」 双手撑在车门上,杨灵晔片刻後才喘著气说:「我今天不想住宿舍,去你家吧。」 褚月宵无言地望天一眼,才转回视线笑著说:「这不是什麽不得了的邀请吧。」 「什麽?」 不,杨灵晔根本不懂这句话就跟『我今天不想回家』一样是多麽暧昧的话……而会一瞬间觉得心跳加速的自己更是……笨蛋啊。 苦笑了一下,他觉得心怀邪念的自己真是太糟了,杨灵晔根本不是那种人。「那走吧。」 他没有问原因,他理所当然的认为杨灵晔可以随便开口和他要求任何事,更何况这也不过就是件小事而已,一直到隔天早上才发觉事有蹊跷。 杨灵晔一醒来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是张标准的双人床,他睡过,没什麽稀奇的,诡异的感觉则是来自於那张床的真正主人黏在自己身边睡觉的样子。 枕在自己肩上的头颅带来充实的沈重感,一只手环过自己的颈後,另一只手则横在胸前,一样是非常充实的沈重感……贴在身侧的身体则带著非常温暖与柔软的感觉,在这种十一月的早晨里,这的确是很不错的取暖方式,杨灵晔却一瞬间全身紧绷。 糟了。 他得赶快起来……但是才刚举起一只手,旁边闷闷的声音就响起了:「早安。」 「……早安。」 躺在他肩窝上,刚才只能看到头发的後脑杓转了过来,彷佛一脸没有睡醒的褚月宵冲著杨灵晔直笑,脸色有些红润,一脸喝醉的样子,明明昨晚没喝酒……但那种眼角弯弯的一脸醉态却带著莫名的豔丽,嘴唇是有些不均匀的淡红色,似乎因为缺水而有些乾燥,中间抿著的地方却显得颜色鲜豔,他的睫毛好长,真漂亮…… 那种必须立刻离开房间的冲动越来越强烈。 「你的脸好红喔……」 褚月宵彷佛一点都没察觉到对方的紧张,懒懒地伸指戳著杨灵晔的脸颊。「我有事要问你。」 原来这就是所谓刚醒的沙哑嗓音……杨灵晔的心中非常不适宜地浮现出忘记什麽时候看的小说上的句子。刚睡醒的……微哑的、慵懒而诱人的嗓音……他的嘴唇好漂亮,为什麽勾起来的样子能那麽好看? 「什麽事?」他总算还有点馀裕把耳朵和嘴巴的作用连在一起,只是大脑在这过程中有点罢工。 褚月宵笑了,杨灵晔呆呆地看著对方嘴唇开阖的样子,有些天人交战,不过随之而来的问话很快让他清醒。 「你昨晚看到什麽了?嗯?」 连那声从喉咙里响出来的「嗯」彷佛都具有实体的魅力,撞得人头晕眼花……杨灵晔无奈地看著将手臂和脸压在他胸上的褚月宵,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那张就男性来说太过清秀、就女性而言又过於阳刚的轮廓就半躺在他身上,窗帘阻碍了大部分的日光,房间内有些昏暗,偏偏那副笑容又透著一种难以言喻的光采,他转不开视线。 如果这样的魅力是为了逼供人说出实话,他认了。 本来不想说的……杨灵晔叹了口气。「我看见仲言上礼拜车祸去世的女朋友,就黏在他身上。」 褚月宵挑起因为略细而显得秀丽的眉毛:「很清楚吗?」 杨灵晔点点头。何止清楚,一地闻来腐败的腥味简直像是固体的东西一样在空气里凝结,回头一想就觉得背上涌起凉气,他也不清楚自己怎麽有办法不当场拔腿就跑。 褚月宵伸出小指,轻轻勾起杨灵晔颈上的垂饰,那团火焰已经缺了一角。「是因为这个的关系吧。我想仲言是直接从那里回来,所以那个女孩子就跟著他了……」不然宿舍附近已经让他清得什麽东西都不剩了,哪里冒出来这麽个魂魄吓人。想起杨灵晔昨晚那副苍白的脸色,褚月宵一阵不悦。「我可以直接送她上路。」 杨灵晔有些犹豫:「……我想跟仲言商量一下……应该有办法超渡她吧,你不要管这件事。」他直觉这只妖狐解决这件事的手段不会太温柔的。 褚月宵明显地怔了一下,他看著杨灵晔,像是看著一个不认识的人,然後他爬起身,露出一个笑容──明豔得让人心旌动摇──飞快地贴到杨灵晔颊边,对他耳朵吹了口气:「你一点经验都没有,不用我教教你吗?嗯?」 又是一声从喉咙里弹出来的「嗯」……有棱有角的让人觉得可以伸手就抓住,可是回过神来的时候褚月宵已经笑著爬下床,丢下一句我去弄早餐就出了房门,那时杨灵晔还呆呆躺在床上,最後才被那种一直都困扰著他的状态拉回神智,跌跌撞撞地进了浴室。 ……他现在终於明白,为什麽古人那麽怕狐狸精了…… 杨灵晔颓然坐倒在马桶上,莫名其妙的觉得全身脱力,脸埋进手里的时候又想起那张不知该说是可爱还是豔丽的笑容,弯起来的眼睛和嘴唇一样让人想伸手狠狠的揉它,再抓在手里狠狠的亲它,他的皮肤很好,怎麽晒都不会变黑,不知道咬出来的瘀血会有多好看,不要咬得太深,浅浅的淡红色就够了…… 意识到自己的思想已经偏离正道到什麽地步的时候,杨灵晔发出了无声的喊叫,手指抓紧著头皮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10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10 ,那种甜美的妄想让人既痛苦又茫然。 ……事到如今,再怎麽在脑袋里强迫复习康德的道德哲学也没有用了…… 他自暴自弃地伸手解开裤头,这恐怕是他这辈子最感到自暴自弃与自我厌恶的一刻了。你居然要在这种乾净的屋子里做这种事啊,杨灵晔,你也只是个血气方刚精虫冲脑的青少年嘛,真是没用。──类似像这样子的自我吐槽,他没有发现就算说得再多也无法减轻心里的沈重半分,他不知道这种可怕的罪恶感从何而来,却觉得既挫败又难过。 他不想让自己被这种莫名的情绪弄到哭出来或比那更惨,所以他闭上眼睛,努力回想那个人抱著他时传过来的温热、耳朵上被轻轻吹气时的搔痒感,还有那一句清晰的带著笑声的贴在他脸上的「嗯」…… 略有些脱力地将背靠在水箱上的时候,他眼前一片白茫,生理上很满足,心理上很空虚,在恍惚中,他隐约而绝望地想著,完蛋了,杨灵晔,你真的…… 完蛋了,竟然喜欢到这种地步,你没救了。 隔天,杨灵晔找了同寝的植轩学长帮忙,把周仲言拉出寝室聊天,内容大抵是劝他想开一点,就在周仲言离开寝室的时候,杨灵晔手上拿著马克杯跟在後面,却没有接著出门,而是蹲在地上伸出了手,抓住那只还算完好的手臂。 他忍著强烈的恶心与恐惧感,照著褚月宵教的方法,在心里喊了一声:『李洁宁。』 那张血肉模糊的脸转过来看著杨灵晔,还留在眼眶里的那颗眼珠子瞪得很大,她张开嘴却什麽声音都没发出来,那勉强能看出表情的半张脸露出的神色是迷惘与困惑。 杨灵晔没有发觉自己发出了一声短短的叹息。「我是仲言的室友,洁宁,你知道你已经死了吗?」 又隔了一天,杨灵晔被脸上的刺痛感弄醒,他知道是那只披著猫皮的狐狸在舔他的脸,掀开眼罩,他把那只猫咪抱在胸前:「早安,月宵。」 「早安,杨同学。」 那声音就像在他耳边响起一样那麽近,脑中还残存的几分睡意立刻消失,杨灵晔猛地坐起身来,把胸前的猫咪搂得更紧。 一个女孩子就坐在房间另一端周仲言的椅子上,手趴著椅背,枕著脸看他。 她看起来乾净多了,如果不是身上的颜色看起来有点模糊与朦胧,她乾净得简直就是个活人。 而且是非常可爱的女孩子,就和周仲言描述的一样,长版白色tshirt让她看起来非常纤细,水蜜桃色的内搭裤则穿出了修长的双腿,只是她没有穿鞋子,白晰的小腿与脚踝勾在另外一张椅子上,隐隐约约透著青白色的淡光。 「早安,嗯……」 「你叫我洁宁就好,」她对杨灵晔微微一笑,鹅蛋脸上晕出两个甜美的梨涡,歪著头的时候,烫的恰到好处的长卷发便落到毫无呼吸起伏的胸前。「我之前听仲言说你们寝室来了只小白猫,」她发出非常清爽的笑声:「可是好像不是猫嘛……是狐狸吗?好漂亮,是银色的耶。」 那只披著猫皮的银狐窝在杨灵晔的手心里,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这是我的猫,请不要对他打主意。」杨灵晔突然觉得李洁宁的眼神有点危险,他拿这种可能会突然惊呼一声『好可爱喔!』然後扑过来吓到猫咪的女孩子……很没办法。 她的大笑声又畅快又清爽,还拍了几下手掌:「你跟仲言说的一样,真的是很有趣的人耶。」 ……你也是啊,没见过当阿飘还可以笑得这麽豪爽的。 李洁宁眯了一下那双确实很大很漂亮的眼睛:「死都死了,我也没什麽办法,这还是你提醒我的不是吗?」 明显被吓到的杨灵晔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手心里的猫咪打了个呵欠,但是看起来像在笑。 「你还是赶快去上课吧,快迟到了,」她扭头看了一下杨灵晔贴在桌前的课表:「等你有空的时候,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看来她想清楚了。杨灵晔点点头。 「那,我就跟你去上课吧!」她的笑容灿烂,如果不是脸色太过苍白,她整个人看来就像是朵透著香气的娇豔的花。「我怕一个人待久了,我又忘了自己是谁了。」 杨灵晔无奈地点点头,把猫放下,拿了用具出去盥洗。 静静坐著片刻,李洁宁站了起来,看著自己光溜溜的脚。「……我为什麽没有鞋子?」 「因为你从家里追猫追到外面,来不及穿鞋子,然後就被砂石车碾过去了,」半躺在床头的褚月宵懒洋洋地出声提醒:「你死得太快,没发觉到自己只剩魂魄,一看到最牵挂的人就不知不觉跟他回来了,所以你家人给你穿的衣服鞋子你都没穿到。」 「啊,我想起来了,原来如此……」她盯著自己的脚好一会儿才笑著说:「原来鬼也是有脚的嘛……这感觉好奇怪,我觉得我就在这里,可是我没有踩到地上的感觉……我昨晚试了一下,原来我真的可以飘起来!可是我还不能走……」她的声音越来越轻:「……人死了就真的什麽都没有了……我好想就这样待在这里,可是不行,对不对?」 「嗯,不行,」褚月宵开始帮杨灵晔收拾东西,看著课表找到课本和资料夹,还有笔袋、水杯、手机、钱包,通通放进杨灵晔的书包里,而那本特别厚重的砖头书则自己抱在手里,背包才不会太重。 「因为周仲言看不见你,如果你只看著他,你总有一天会忘记自己是谁,那时候如果没有人超渡你,你就会变成孤魂野鬼,不要说家里供奉的香火收不到了,你甚至不知道要去哪里、要怎样才能投胎,就这样一直飘流下去。」 李洁宁坐回椅子上,把玩著胸前那绺染过的卷发:「这样听起来好寂寞……可是我舍不得离开他。」 「有缘的话,来生还是会见面的,你是横死,有些缘分还没断,如果你和他注定要在一起,总是会再见的。」 「……你为什麽要叹气啊?」她转著灵巧的眼珠,唇角浮现一抹神秘的笑:「你喜欢杨灵晔是不是?昨天晚上你虽然趴著但是都没有睡觉,还偷舔他的脸,你……」 「李同学,」褚月宵偏过头,露出一个温柔而几近秀丽的笑颜:「你是善良的人,所以就算是横死之後也没有煞气,不过惹恼我了,我还是可以立刻就把你踢到该去的地方的,所以别说这些傻话了,这样好不好?」 「你才不会,因为他已经说要帮我了,」她吃吃地笑了起来:「如果不是他昨天晚上说让我想一想,其他明天再说的话,你一定早就把我踢出去了,」看著褚月宵微微变色的脸,她得意洋洋:「千万不要小看女人的直觉喔──」 所谓女人的直觉……是怎样可怕的东西啊,他也活得算够久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11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11 了,却总是会因为一些奇奇怪怪的人类而惊讶。褚月宵暗暗叹气,接下来一整天都小心翼翼的,只是跟在他们身边的李洁宁什麽不该说的都没说,只是默默地飘来飘去而已。反倒是杨灵晔很不习惯,有时候眼睛会不自觉地看过去,总要褚月宵跟他说话把注意力拉回来,以免在其他人眼里出现一个跟空气说话的神经病。 说巧不巧,下午时他们就在图书馆巧遇周仲言,於是李洁宁就飘了过去,只相约了一句晚上宿舍见。 接著那个下午杨灵晔都心神不宁,一页书看了半天还没翻过去。 一张纸条扔了过来,折成爱心形状的样子让杨灵晔花了一点功夫拆开,在看到里面的字之前,他觉得自己没什麽勇气去看褚月宵的表情。 『你那页看一个小时了。』 他把被拆得烂烂的纸条塞回对方手里,两人眼神并没有交会。 褚月宵看著没有附上任何回音的纸条,多写上一句话。 『你在烦恼什麽吗?』 杨灵晔很想说不要再传了,但是他不知道该写什麽谴责的话在这张用意是关心他的纸条上,而且也没有勇气抬头。他知道褚月宵这时候一定单手支著脸盯著他的发漩看。 笔尖停了好一阵子之後他唰唰地写完,把纸条推了回去,还是没有抬头。 『我没有跟别人说过这件事。』 然後头上被人拨乱了头发,纸条又被推到面前来。 『现在又不是会猎杀女巫的中世纪欧洲。 『我晚上陪你回宿舍。 『她没有变成厉鬼是因为遇到你,所以不要觉得自己很没用。』 杨灵晔终於忍不住抬头了,眼睛里闪著疑惑。 褚月宵脸上的表情和他想像中相去不远,那种微笑里有种深浅难测的温柔,那样看了他一眼,然後又低头去写纸条。 他突然有种作贼心虚的感觉,不自然地四下张望了一下,没有人在注意他们这一桌。……只是传纸条而已,他为什麽有股难以言喻的罪恶感?他确实没有在图书馆里传过纸条,因为他从来不找人一起读书,倒是有时候会看到小情侣们面对面坐著,除了纸条以外还传著以为别人都没发现的眼神和小声的笑…… 杨灵晔突然觉得自己想太远了,忍不住又四下看了一下,还是没有人在注意他们这一桌,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人知道他刚才瞬间脱轨的思绪。 纸条写完了,褚月宵将它夹在手指间,动作定在桌上。 天啊,天啊。如此胡乱地想著,他很快抽回那张纸条,确定自己没有发出奇怪的笑声。 而看到上面的字迹时,他又觉得自己笑不出来了。 『你的气场很好也很乾净,因为是你和她说话的关系,她被你的气感染,才能很快接受事实,这种横死的魂魄容易被人利用变成厉鬼,所以是你救了她。承认自己看得见她不是变态或畸形的事,你就是你。但如果你不想让人知道的话,我帮你去找仲言。』 杨灵晔看著褚月宵摇摇头,然後低头很快翻过一页。 他不敢再分心看眼前的人,他怕自己的表情会泄漏一些他现在还不想说的事情。 但是那几张纸条上的字迹是那麽好看,他只看过一次就记下了每一个字的写法,事後他拿出来每看一次,都还是和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觉得温暖,与无可畏惧的勇气。 ◇ ◇ ◇ 他们进了舍区,正要上楼的时候,李洁宁从墙壁里面飘了出来。 「仲言在寝室里念书,我们今天就弄好这件事情,速战速决吧!」她的笑容很乾净,充满了朝气。 杨灵晔什麽都没有说,只是让褚月宵陪著他上楼,站在寝室门前的时候,他低著头,突然说了一句:「宗哲,陪我。」 今天一整天杨灵晔都这样叫他,因为有第三个人在的关系,他总是不会忘记自己答应过什麽,而现在,就算如此犹疑不定,他还是这麽体贴。 「陪我。」 他那样叫著他,名字什麽的,根本不重要,连月宵这个名字也是当初他取的……那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自己留下来…… 褚月宵几乎恍惚了,为那话里的希望与要求,差点就要伸出手去把对方紧紧抓在手里。 「好……」他不知不觉地吐出这个字。然後手腕立刻被握住,但是那种力道却带著不安。 「你好紧张,」褚月宵笑了起来:「不用这样,仲言一直对你很好。」 「你们两个是情侣吧?」李洁宁终於忍不住插嘴。哪有普通的男性朋友会这样抓著对方的手寻找勇气啊?还有褚月宵的表情会不会也太温柔,要不是她早就心有所属所以心如止水,连阿飘也不能抗拒这种魅力吧,罪过罪过…… 杨灵晔闻言怔了一下,褚月宵还是微笑,维持著非常有分寸的表情与沉默,什麽都没有说。 ……就是这样的态度让人讨厌。杨灵晔不怎麽想继续看那张笑脸了。又让人觉得喜欢,又让人觉得讨厌。 不过他现在不能太在意这件事,仲言的事情要先解决。 杨灵晔先进了房间,褚月宵跟在他後面,神色自若地对周仲言打了声招呼:「我是阿晔的朋友,来跟他拿本书。」 看著褚月宵自然不已地翻起书柜,杨灵晔决定什麽都不要多想,站到室友身边按上他肩膀:「仲言,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找到了。褚月宵翻著那本苏轼诗选,翻到了一页便停下,捧著书走出房门。 杨灵晔直到门轻轻关起来的时候才发现,他走了。 离开了那个房间,也离开了自己。 虽然明明知道是错觉,虽然明明就知道他就在外面,但是,杨灵晔突然莫名其妙地觉得,这不是一个开端,也不是一个结尾。 ……春风摇江天漠漠,暮云卷雨山娟娟。丹枫翻鸦伴水宿,长松落雪惊醉眠。桃花流水在人世,武陵岂必皆神仙?江山清空我尘土,虽有去路寻无缘。还君此画三叹息,山中故人应有招我归来篇…… 褚月宵坐在楼梯上反覆读著诗,走廊上的灯都关了,只剩楼梯间还有一盏冷白的光,他却觉得自己渐渐陷入黑暗。 如果没有他,杨灵晔会不会帮这个忙?答案已昭然若揭,亦不必怀疑原因,有些事情总非轮回可以洗尽,於此他亦算得上经验老道。 手里挽著书,褚月宵从楼梯旁边进了阳台,敲了一根烟出来,默默地等著。 杨灵晔找到他的时候,在昏暗的阳台上看不太清楚对方的表情,但是烟味却弥漫成一种淡淡的温柔,彷佛比声音更温柔。「说完了?」 抽出了夹在指间的烟,杨灵晔不甚熟练地把烟头在栏杆上捻熄:「不要抽太多烟,对身体不好。」 褚月宵发出略显低沈的笑声,既不反抗,似乎也没有顺从的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12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12 意思。「那里面怎麽样了?」 「……仲言说现在想去花莲,现在出发的话,不用太赶,可以看得到日出。」杨灵晔见褚月宵一直沉默著,怕他出言反对,只好继续说下去:「我们至少有七个小时,先走北宜,然後接苏花,我跟学长借车,先在台北加油,在宜兰再加一次油,仲言之前就探过路了,他知道怎麽走,他们之前就约好放假要去花莲……」 「好了,」褚月宵笑起来:「想去就去啊,你们果然是青春的大学生,」他把脖子上的薄围巾拉下来,替杨灵晔围上:「天气很冷,等一下进去换厚的外套,记得带雨衣,还要戴口罩和手套,我记得植轩学长的安全帽是全罩的……不要骑太快,嗯?」 他一边说著,一边用手指将围巾的边边塞进杨灵晔的衣领里,那种柔软的微温和嗓音又令杨灵晔微微失神:「嗯,好……」 「晚上骑车很危险,注意路上的大车,跟仲言说不要骑小路,走大路比较安全,不然我的车很难跟你们。」 「……咦,你也要去?」 「你为什麽以为我不会去?」褚月宵反丢回这个问题,让杨灵晔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想去就去,我会跟在你後面。」然後他没再说什麽,先下楼去开车了。 ◇ ◇ ◇ 李洁宁坐上车的时候忍不住哈哈大笑,外面那两个男孩子全副武装,冒著凄风苦雨在挥洒著青春的汗水,努力夜冲上北宜苏花,这边的人却优哉游哉地坐在车里,单手按在方向盘上,放著节奏轻松慵懒的bossa nova。 「不去多把握和男朋友在一起的时间?」 「外面风这麽大我会被吹走的啦,」李洁宁懒懒地在副驾驶座上跷起脚来:「喂,精灵王子,你为什麽不告白?」 「你叫我什麽?」 「精灵王子呀,」她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当远征队里死的死、伤的伤、脏的脏、累的累,只有精灵王子的特写镜头还是柔焦打光的绝世美貌!我发觉我没办法想像你在外头吹风淋雨的样子!」 褚月宵笑了笑,没有答话。 「欸,我说真的呀,杨灵晔也一副看起来就是很迷恋你的样子!」 「洁宁,」他的声音是低的,却很柔软,只是听起来又不显得虚弱:「你为什麽要问这麽多呢?」 「因为人生出我意料的短,」她抱起膝盖:「我应该在见到他的每一天都告诉他我爱他的。」 应该每一天都要说的,因为还活著,因为还爱著,虽然并不会因为说了就能改变总有一天会死去或是爱可能会消逝的事实,但是,「明明爱著他,对方理解的程度却远远不及我爱的程度,这样不是……很悲伤吗,尽管就算他不知道,我还是爱他。」 褚月宵什麽都没有说,脸上的微笑还是维持著那种可有可无的模糊。 「喂,你说说看,为什麽命运会这麽捉弄人呢?」 「人是很健忘的,洁宁,我觉得你不需要担心。」 李洁宁注视著褚月宵那张令人不能不用美貌来形容的侧脸,良久才说:「这的确是真的,但你也忽略了人心的执著。有时候我们记住一些事情,不是因为想记住,而是不想忘掉。」 她觉得那瞬间他脸上的微笑终於崩解了一点点,但那究竟影响到的是什麽她并不明白,她也不打算明白。 前面的两台机车骑一个小时就停下来休息一次,杨灵晔虽然会骑车但没有自己的车,平常只是借车在市区里固定的几个点之间来回送货,没有一次骑过这麽长程的车,其实有些不习惯,路也不认识,只是一直跟著周仲言骑著,但他并不觉得不安或厌倦,那是一种奇妙的心境,他不用回头也知道那辆小小的tiida在後面跟著,仅仅只是如此而已,他就觉得无事需要烦恼。 骑到花莲县的时候,天色还是一片雾蒙蒙的浓黑,而公路上因为有路灯的加持,反而让人分不清楚天光是不是已经悄悄探出头来,只是这种秋天的清晨应该不会来得太快吧,周仲言似乎打算一路骑到目的地去,所以他们错过了最後一次的休息。 看到光复路的路标时,杨灵晔松了口气,然後他看到嘉理路、府前路,周仲言还是没有停下来,在深夜寂静的道路上加速而行,拐过空旷的街道转角,杨灵晔非常感动的见到了海滨路的路标。 他们把车停下,那附近有点像是亲水公园,步道和凉亭都建筑得十分美观,靠著旁边路上的路灯,杨灵晔四下打量著,但周仲言并没有为他解说,只迳自穿过了石板步道和草坪,然後坐在碎石子堆成的岩岸上。 杨灵晔是南部人,看惯了细如粉末的沙岸,这种碎而细小的小石子让他感到有点新奇。他捡起一把在手上搓弄的时候,李洁宁静悄悄地飘到了他身边。 「天快亮罗。」 他举目望去,似乎已经有一些微弱而淡薄的天光从远方响著海涛声的那一处天边渗了过来,很淡,而且均匀地落在黑暗里,让人几乎感受不到。 周仲言默默坐在面向黑暗的黑暗里,李洁宁飘了过去,跪在他身後,轻轻将他环抱起来。 「人家都说碰到鬼会起鸡皮疙瘩,怎麽你一点感觉也没有呀……」 就连这样附在耳边的轻语也不再像从前一样能激起漾著幸福的笑意。她默默垂下头。 「洁宁在这里吗?」 「她在。」 「她有说什麽吗?」 「她说……」杨灵晔的嘴角明显地抽动了一下,然後有点不自然地将声音拉尖:「『周仲言,你这个没用的笨蛋!连人家抱著你都不知道!』──她逼我的,仲言。」杨灵晔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为了这样的处境发笑。 周仲言露出又像笑又像痛苦的神情,对著在他眼里空无一物的空气伸出双手。 「对不起,我看不见。」 杨灵晔看著那个一边骂著笨蛋笨蛋一边流著眼泪的女孩子,调整著角度滚进那双根本碰不到她的臂弯里。 天快亮了。 天光从远处那条遥远而朦胧的直线下面一点一点地渗出来,拨开云层,是如此不可阻挡,黑暗节节败退,看不见的时间改变著这必然改变的日升月落,注定要消逝的都正在逐渐消逝於时间之中。 「洁宁说,如果记得会很痛苦,那就忘了吧,但如果不会,就记得在一起的时候快乐的事情,这样就好。 「譬如记得你家的芒果树,中秋节的烤肉,还有跷掉夜辅去吃的水煎包和红豆牛奶冰,她说她现在一时想不起来了,而且怎麽都是吃的东西,好讨厌。」 回答这一句的是并不快乐的笑声。 「她要你以後多吃一点,把她吃不到的份都吃掉。」 周仲言越笑越厉害,却还是听不出半点快乐的含意:「我老是在想,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13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13 你一直那麽会吃,抱起来会越来越重……结果现在抱起来根本一点都不重了。」 此时杨灵晔终於可以看清这一片根本无法一眼望清的辽阔海天,潮声在天地之间的距离里来回滚动,天色里的朦胧越来越淡,逐渐消逝。 「仲言,她还说……人一生能到达的永远,意思就是到死为止,不会更长了。」 这一句之後停了很久。 「所以李洁宁会永远爱周仲言。」 「……嗯,我知道。」 杨灵晔终於看见远处的海平线透出了清晰的阳光,没有他想像中的明黄温暖,是略嫌薄弱的、色调让人觉得有些摇摆不定的光线,但是非常清晰,而且不可阻挡地让天空与海都染上了淡淡的光亮,海面上雾气浓厚,彷佛无法驱逐的悲伤。 然後是真正的日出,阳光从世界的另一端踏著坚定的步伐、挟著不可阻挡的光亮穿透雾蒙而来。 杨灵晔站在原地,等著天色亮到他可以清楚看见周仲言那孤零零的背影。 「仲言,她走了。」 天也亮了。 周仲言站了起来,对闪著金光的海面伸展了一下身体,然後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 「阿晔,你可以让我一个人待一下吗?」 「嗯,我去那边散散步。你要找我就沿著那个原木步道。」 杨灵晔正要与周仲言擦肩而过时,手臂突然被警敏地抓住。 「等一下。」 「怎麽了?」 「现在在我後面,你大概十一点钟方向,距离至少一百公尺的人,你认识吗?他从我们上苏花之前就一直开著车跟在後面,而且好像一直盯著你……你不认识的话,我们就一起去揍他。对这种变态跟踪狂还是打一顿比较快。」 杨灵晔一阵无言。「那个是……昨晚来跟我借书的朋友。他觉得半夜骑车很危险,所以就……」 「哦。我没注意到他长什麽样子。」周仲言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似乎完全没发现室友的困窘。「那你最好去陪陪他,他好像有点哀怨。」 杨灵晔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一句也不敢多问,匆匆忙忙地过了街,回头一看,周仲言根本没有面向这里。 褚月宵还是抽著烟,刚破晓的清新空气里弥漫著辛辣的烟味,杨灵晔叹口气,伸手自然而然地从褚月宵的指间将他的烟头绑架出去并且当场撕票。 「留他一个人不会怎样吧?」 「仲言不是笨蛋。」 「那麽,我们去散散步?」 他们走在步道上,海边的风很大,但还算晴朗,随著天色的亮起,逐渐有些行人出现,像是提著菜篮的妈妈或是早起散步的爷爷奶奶,褚月宵看著他们,静静微笑著。 「我有一点不太懂。」 「什麽?」 「刚才,洁宁说那句什麽永远的时候……她还说『一定要忘了我』,我没有讲,可是仲言好像都知道。」 褚月宵闻言立刻笑了:「你不懂是什麽意思吗?」 「不懂。」虚心受教的好学生立刻摇头。 「意思是,李洁宁的永远已经到此为止了,但是周仲言还活著,所以他的永远,不应该依据在已经死了的人身上。所以她才会叫他一定要忘掉。很不浪漫,不过她很温柔。」 杨灵晔这才恍然大悟,但总觉得除此之外还懂了一些不能那麽轻易察觉的东西。 「天气真好。」褚月宵以一种閒聊的语气说著:「我很久没这麽开心了。」 「开心?」 「没什麽特别的原因……很久没和人散步了,一边走路一边讲话,你不觉得很舒服吗?」 「……我们不是一直这样子吗?」 褚月宵笑了几声,没有接话。 「我好像自从认识你之後就做了很多以前没做过的事情。」 「你以前的生活似乎很无聊。」 「因为我都一个人。」 不知道为什麽他竟然会突然无法忍受自己的沉默。 「……其实我不是那麽喜欢一直一个人,只是习惯了。从小,好像接近到我身边的人,都会有危险,像我家里的人……你是第一个例外。」 他说得有点结巴,褚月宵不知何时又弹出了一根烟,慢慢地点燃了,细烟飘飞。 「但是我第一次……早上的时候说早安,晚上的时候说晚安,一起换衣服、吃饭、睡觉,我讨厌别人动我的东西,可是你帮我整理的时候就没关系,和你一起回宿舍、上课、打工,好像一回头你就一直陪著我,一开始我觉得这样很不好、很讨厌,但其实是我……我怕我会太习惯,因为这样让人很安心。」 「嗯,然後呢?」 「我不知道……我不会什麽特别的方法,只是,我想,我想跟你说的是,我想我……」 我想我喜欢你吧。 但是他还没说完那几个字,褚月宵手里的烟头突然落了地,他伸手像是抢救什麽似地很快掩住了杨灵晔的半张脸。 「杨灵晔,忘了它。」 褚月宵觉得自己呼吸急促,手心里发著汗,还有点莫名的颤抖。「现在就忘了它,不要再想起来。」 直到那双眼睛因为昏沉而半闭起来时,他才松了口气,半倚半抱地用手臂环住了杨灵晔的肩膀。 「对不起,你以前说过我不可以用这种法术……对不起。」 这时候天色已经全亮,他不在乎那些行人的眼光与私语,他的挣扎和那一切都无关,只是此时的天光太亮,已经没有任何黑暗可以让谎言躲藏,所以只能以如此蛮横的方式掩埋那些不应该出现的话语。 「对不起,我不会再这样了,会让你生病的,所以等我走了之後……我很快就会走了,所以你还是忘吧……」 他小小声地说著,手上的力道却大的连自己也觉得有些疼痛。 她说,有时候人记得一些事情,不是因为想记住,而是不想忘掉。他承认自己不想忘记那些曾经,所以一次又一次地找到他,然後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入痛苦的轮回里。 不管爱或不爱,其实都会有人痛苦,这不是第一次了。他早就想过也说过,事情就到此结束,然後再也没有来生。 但是竟然还是差一点就越了线。而他心中毫无喜悦。 但其实就这样也没有什麽不好,对方都已经不可自拔了,自己又为什麽不能……忘掉那些怨啊恨啊,也忘了自己的承诺,好好的,和他再过上一辈子。 留在这个人身边,好好照顾他,像个人一样,普普通通的过完一生。 褚月宵慢慢垂下手,只剩下上半身还倚著对方。 他想了很久很久。 「不,我不能。」他对自己说著。「我不能让你再恨我一次。」 地上那道原本合而为一的影子慢慢分开。 「阿晔,醒醒。」 来不及  第四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14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14 章 戏非戏 有什麽事情不太一样了。 日子还是一样在过,期中考完後杨灵晔立刻开始著手准备期末考,每天都去图书馆,固定几天打工,该吃饭的时候吃饭,该睡觉的时候睡觉。 但是有什麽东西不太一样了,这种感觉深深困扰著他,更糟糕的是,他想不起来是什麽东西不一样。 虽然隐约间抓到了一些线索,譬如说植轩学长入手了一台数位相机,当他在寝室里摆弄,并且为「小白」拍起照片的时候,杨灵晔发现,褚月宵变得很守规矩,而他早上醒来的时候不会再有一只大章鱼黏住自己不放。 褚月宵说的话变少了,有时候若非必要便不开口。那也没什麽关系,他本来就不是多话的人,只有一点不习惯,所以也没有去追问原因。 这些细微的改变让他的日子在平顺之外有一点隐约的不安,虽然除此以外什麽也没有。 直到那一天。 周仲言送了两张公演门票给杨灵晔,说他本来要和李洁宁一起去看,现在只剩他一个,而他其实没多大兴趣。「你可以和你那个朋友一起去,他那天开了很久的车,应该满辛苦的。」 周仲言那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让杨灵晔好像快要想起些什麽,但是想到头痛了也没有得出什麽结果。 褚月宵看了看票,说,那就去吧,语气乾脆。 那是校内戏剧社的秋季公演,剧名是苦吟四首,一共四幕。分别是鬼唱诗、狐妾、醉前生、蛟人泪。只有第二幕完後中场休息。 褚月宵看到第二幕的名称,挑了挑那双略微纤细的眉毛,嘲讽的笑意一闪而逝,杨灵晔并没有注意到。 那夜有些微凉,他们进了学校剧场,位置挨著走道,离门很近。 第一幕演的是一名现代作家,本来是个脚踏实地的业务员,被裁员後转换各种跑道,却都因为种种因素或巧合而不能长久维持工作,待业之馀开始写起些极为商业化的小说贴补家用。到此为止都只是一个普通人的故事,但是这名作家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小秘密,他具有通灵的体质。不是很高强的本事,无法法超渡净化什麽东西,就只是看得见听得到罢了,若说他除此以外还有什麽不同於常人的地方,仅仅在於他极少感到害怕而已。 某一夜,当作家独坐於舞台上的桌前,思考这次的性爱场景要怎麽描写的时候,突然一个声音幽幽地在空气中响起:「一直写这些东西,你都不觉得无聊吗?」 「那你说我该写什麽呢?」作家冷静地答著。 「写你看见的东西啊,鬼怪的故事现在不是很流行吗?」 「不要,写得太真实会被缠上的。」 「那,我跟你说个故事吧……」 那个鬼太无聊了,只是因为如此而已,他需要一个人听他说故事。那是一个很古老很古老的鬼魂,拥有许多似真似假的故事,娓娓道来,充满古代风情,却又万分符合现代人仍拥有的悲欢、情欲、挣扎与对现实的屈服。作家听完故事後记录下来,加上一番润饰,丢出去的稿件竟然让他得了魔幻写实主义新代表这样的虚名,一时之间,他名利双收,众人称羡。 「真是讽刺,以前我那麽努力地活在现实世界里,却被现实世界抛弃,结果现在活在鬼怪的故事里,他们却吹捧我为超脱出现实生活的敏锐先知……」 作家在舞台上独语著。 「那你还要听我的故事吗?」 「我不能再听了,我想回去活在现实里。」 「这样啊……可是我还有一个故事,你一定会喜欢的,我实在很想告诉别人,你就听我讲一次吧……」 「好吧,可是我不会再记下来了。」 作家一边说著,一边拿出纸笔。 「这是一个真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狐狸……」 灯光突然全暗,帷幕落下,一道古筝的声音像流水似地响起,轻柔而哀怨。 「这只狐狸爱上了一个人……」 那声音如梦似幻,彷佛还带著轻轻的叹息。 离自己不远的那只手突然移动了一下。杨灵晔偏过头去,在微弱的舞台灯光下,褚月宵的侧脸看来有些漠然。 台上帷幕缓缓升起,灯光亮在右半场。一团白色的东西从舞台侧边弹弹跳跳著出场,看得出是用吊线在操控的玩偶,形状看来像是狐狸一类的生物。 它在台上绕了几圈,这时的背景音乐是轻快的笛声,然後它钻进一团草丛之中,笛声渐缓,慢慢拉成悠长的曲调,草丛之中飞出两道白色水袖,然後是一名穿著古装的女子款款站起身来。 她在掌声之中整了整裙襬,姿态婀娜地对台下行了一礼,接著走了几步,似在观望,这时传出了像是轻击铁器的音效,两声之後,舞台旁边的布幕投射出了台词,而她的嗓音清亮,咬字充满韵味。 『良人何方?』 右半场的灯光暗了,换左边亮起,但略呈昏暗,一名穿著儒装的青年从搭置得十分简陋的草庐中走出,对著舞台中间的那道光源走了几步。 『此月甚佳。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 这时女声响起。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全场灯光皆亮,女子走了过来,对儒生缓缓行了一礼。 儒生看了看她,往旁跨了半步,并不言语,肢体动作却显出他的犹疑。 『如此深夜,荒山之中,汝为鬼耶?狐耶?山精鬼怪,胡不速归!』 『闻有才士,隐居自贤,妾良家子,非淫奔者,徒以君贤,故愿自托。』 儒生甩袖,不看女子一眼。 『迎风待月,礼所不容,昏夜之行,自好者不为,卿爱我贤也,何故引我至桑间濮上,君子不齿之地?』 儒生转回草庐之中,大门紧闭,四周灯光渐暗,只留一道光束照在女子身上,她凝望草庐半晌,缓缓行了一礼,然後随著极慢的筝声一同退场。 灯光再暗,接著筝声渐消,数道鼓声响起,急促而充满力道,灯亮时,儒生手持长剑,被几名身著刺客装扮的演员围攻。与其说是武戏,倒更像剑舞,伴随著鼓声,儒生舞剑的姿态非常优雅,他冲出围攻,回身对众人道: 『我意在归隐修行,君上何苦相逼!』 他转身急奔,跌入舞台最侧边的草丛中,刺客追上却不见儒生,四散找寻之时,筝声响起,女子甩著水袖出场,地面散起白雾,刺客提剑欲杀,却只被水袖一拂便尽皆倒地。 一时之间,灯光忽明忽灭,各色尽出,瑰丽万状,偶有银亮剑光穿出,却都只是转瞬而已。 接著鼓声与光影皆归於黑暗,又复亮起时,只有一盏朦胧,琵声轻弹,儒生在女子怀中清醒,手中长剑却瞬间抵到她颈边。 『汝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15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15 究竟何人?』 『妾居此地,家有武仆数十,今夜虫鸣骚乱,命奴悄探,不意遇君。奴中有机敏者,已投乱石入谷,刺客见谷下有声,道君已故,便去,此後贼乱应稍绝。』 儒生起身抱拳为礼,对女子一揖。 『小生无礼,言语冒犯,请君勿怪。在下不祥之人,相爱无益於君,反祸君也。不能谢恩,但求速去。君怀天人之姿,容华绝代,另觅良人,必成良缘。』 『公子如何不祥?』 『我本不违世,而世与我殊!』 『妾本丝萝,愿托乔木,乔木焉有生於市中而不得伐者?妾足自保,能得君顾,岂惧祸哉!』 女子边说边朝前走去,声音坚定,儒生反倒因这气势而退了两步。 语毕,她转身道: 『公既君子,妾自闭门待君依礼请媒,君若不至,亦吾命也,从今而後,唯枯坐待死而已!』 女子拂袖而去,独留儒生一人,他拾起方才女子为他拭汗的丝巾,独立灯下,竟是凝思良久。 接下来的剧情没有台词,只有动作与音乐搭配,儒生至女子家提亲,而後两人同居一室,一同读书、写字、敬茶,偶尔女子奏琴,儒生舞剑,状甚恩爱。 接著一名戴著方巾的老医为女子把脉,她摸了摸下腹,然後似是一阵晕眩,便倒在榻上昏睡过去。 片刻後男子从门外入屋,叫唤了几声却不见人影,入到内室,揭开薄被,却定在当场,从观众的角度看去,只见一条长长的白色尾巴从床沿滑下。 良久,儒生长叹一声,又复将薄被盖好,迳自出屋,屋外有一人做奴仆打扮,递给儒生一个长盒。他将盒中的画轴吊起,是一幅普通的山水水墨。 他站在画前凝望,女子自黑暗中步入灯下,轻唤一声: 『相公。』 『桃源一者,不意已与我无缘。』 女子退了一步。 『人祸堪避,孽缘难断!我本意在修行,尘心终为汝所乱……』 她脚步凌乱地回屋,倒在琴旁,手指轻拨著弦,其他灯光全暗,只有桌旁一盏烛光摇曳。 『若有来生……』 烛光暗下之时,舞台另一端的灯光亮起,明亮而整齐,同时笛音轻快。 最初出场的那只狐狸又蹦蹦跳跳地跑上舞台,在草丛间急奔,接著是一名穿著鲜黄道袍的道士冲上舞台,手持木剑舞了几招,口中大骂道: 『好只狐精!不过修行十年,竟敢如此戏弄本道!待吾扒了渠一身皮毛!倘若百年之後化做人形,可还了得!』 一人一狐你追我赶,直跑到了舞台中央,一名灰衣和尚倚在树下读经,听到声音便转头朝後看去,见到狐狸直往此处跑来,便伸手将它藏在袍下。 『莫嚷!』 道士追了过来,粗声粗气地问著和尚: 『秃驴!可见得一白毛畜生?』 和尚端坐不动,手中以书做扇,微笑道: 『白毛畜生未曾见得,黄毛畜生却是见得了。』 台下观众笑成一片,和尚也大笑,道士哼了一声,转身便走。待他走後,和尚从怀里拎出白狐,对它说: 『此牛鼻喜怒无常,性极暴戾,嫉兽如仇,丧於其手之皮毛畜生不下千百,汝何致招此祸害?』 白狐在他手里吱吱叫了两声。 『狐子狐子,速归深山修行,凡俗之地,莫入莫入。』 他将白狐放下,起身边扇著书边走,走没两步,回头一看,那白狐却跟了过来,他一回头,它便停下。 他又走了两步,又回头,狐狸又立刻收住脚步。 就这麽重复了三四次,俏皮的笛声越来越轻快,和尚终於弯下腰。 『狐子狐子,何故纠缠於我?』 刚才走路还好好的白狐突然做出一副跛脚状,拖著後腿走了一步,哀哀地叫了起来。 『罢了罢了,送佛送上西,救狐救到底!汝当睡我灶脚,万不可半夜化一美女爬我床来,吸我精魂!阿弥陀佛!』 和尚抱起狐狸回破寺,灯光一闪一暗之间,下一幕却是和尚倒在床上咳嗽,狐狸在床边绕著圈圈乱转,然後跳到和尚臂弯里窝著蹭著,长长的白色尾巴垂在床沿不安地扫动。 『狐子,吾命休矣!数年以来,汝伴我灯下诵经,既通人性,解我孤苦,此恩难报。只图来生再续此缘。吾去矣!汝当速归深山,莫招那牛鼻刀斧!待吾来生,不意在皮裘之铺见汝身影!』 和尚的咳嗽声随著灯光消失,接著刚才那盏琴旁的烛光又慢慢亮起,女子仍坐在原地。 『贱妾何者,小小一狐妖而已,君爱我,方约来生,妾身自托,实非祟君。君为天人托世,狐子焉能误君修行,枉滞凡尘?此既君心所向,妾当去也!』 她当即起身,从後门遁走。 这时在门的另一边,儒生将画收起,重新封入盒中,递给等在外面的僮仆。 『江山清空我尘土,虽有去路寻无缘!此生余心已乱,敬告汝家主人,出世修行一事,堪待来生而已。』 『冤情孽缘,相公当真无恨?』 『此诚因果所致,恩情未了,余心如何能脱此劫?』 僮仆抱画而去,儒生进到内室,却空无一人,他急忙从後门追了出去,绕了舞台半圈,才终於见到撑著伞行走的女子。 『卿欲何往!』 『君今非昔比,不足以染俗尘之情,妾当别过,此不复见。』 『卿乃吾妻,如何自别而去?我俩有姻有媒,非淫奔所成,丝萝非禽,焉可择木他栖?卿独去,吾茕孑一人,弃夫又当何以自处?』 女子与儒生之间不过数步之遥,两人默然相望,开场时的古筝曲又缓缓响起,良久,她发出细细的哭声,竹伞落地时,她便紧紧抱住了他。 曲子奏毕时,沈寂已久的黑暗才又亮起。 作家仍旧独坐在舞台中央。 「你陷害我。」 「哦?」 「我说过我不再写了,你却说了这麽一个完美的故事。」 「完美吗?」 「因为他们并不快乐,」作家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相爱的人们却带著遗憾彼此束缚,书生明明恨著狐狸,却又离不开她,而狐狸也因此而不快乐,但是却纠缠得越紧越舍不得放手,爱情无法解决和弥补所有缺憾,爱本身明明很美好,却造成了所有的不美好,这真是一个……完美到可恨的故事。」 鬼魂笑了。 「那麽,我的大作家,给这个完美的故事一个完美的结局吧。」 作家提起笔来,想了想。「你也不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 「我不知道怎样才是你所谓完美的结局。」 「我希望……」作家咬著笔:「我希望他们过完这一生之後,来世狐狸站在街角,远远的看他一眼……然後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16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16 就这样结束。」 「为什麽?」 「没有爱,就没有遗憾。」 幕落之後,广播宣布开始中场休息,杨灵晔还没回过神来,褚月宵已经离座。 那种一声不吭的急促让杨灵晔感到有些不对劲,便跟著追了出去,出了门,他在空盪的走廊上叫了一声:「月宵!」 灯光冰冷的地下走廊里有许多漂浮著的幽魂回头看他,但是他眼里的那个背影却没有回头,杨灵晔加快脚步,却怎麽也追不上,爬到地面上时,褚月宵已经不知所踪。 杨灵晔稍微喘了一下,然後凭著直觉绕过半座建筑物,褚月宵坐在附在建筑物旁的铁梯上,脸垂在膝盖上,一根已经点起来的烟夹在他的手指间飘烟。 「月宵?」杨灵晔试著喊了一声。 褚月宵的肩膀在发抖。 「月宵。」 路灯在遥远的另一端,此处微光昏昧,令那双充满无声的泪水的眼睛有种不可思议的美丽。他在很努力的不让眼泪掉出来,但是闭上眼用力吸著香菸时却变得徒劳无功。 褚月宵意识到那东西从眼睛里滑出来之後,很快地低头抹掉它了,然後不再发抖,好像刚才那短暂的片刻只是出自於杨灵晔的错觉。 「你干嘛出来?回去看表演吧。」 杨灵晔站在原地没有动。 「那个人是你吗?」 褚月宵低著头笑了起来。 「对不起。」 「不,你不需要道歉,」褚月宵坐起身,抖了一下烟,眼睛明亮却无神彩,他摆了摆手。「的确是有这件事,只是我没有怀过孕,因为真身还是雄性,只是化身成人时,性别不是问题而已。」 那语气极度自嘲,让杨灵晔不自觉皱紧眉间。 「而且那戏里演得太好了,」他的目光落在地上。「他没有那样留过我,只是从来不让我走而已……他早在成婚之前就知道我是……但是不让我走的人是他,怨著我的人也是他,他从来没有说过一句,但我知道他心里有怨!我是妖,所以我知道他每天早上醒来时,心里总是有怨,我躺在他身边,我知道他总是会那样看著我!他恨我!他心里那股恨,我只能假装不知道!我……」 杨灵晔伸手揽住了他,褚月宵意识到手里还有烟,便立刻移开它,结果便像是张开手迎接那道拥抱一样,一点空隙都没有的,他觉得自己被那股人类的气息包围,绵密地被裹紧。 「那是他活该。」 杨灵晔才刚说完,立刻就听到褚月宵闷闷的笑声,但是胸前的衬衫也开始被沁湿。 「那全都是他活该。」 「对啊,可是我不怪他,因为是我……」 「那全都是他活该,」杨灵晔收紧手臂,掐断那句细语,声音更加坚定:「是他活该,你没有错。」 烟落地的时候,发出了一点细微的声响,同时杨灵晔觉得自己的手臂简直被抓得发痛,但是他却希望能更痛一点,最好就这样一直痛下去,都不要再放开。 他们没有再回去看完表演。 那晚杨灵晔做了一个梦,梦中的气味新鲜,光线明亮,彷佛都刚刚才发生於当下,而梦里有些什麽是他亟欲抓住的,却不可得,那让他的梦中多了一丝不安与茫然,只是醒後一切便都归於虚空,他再也想不起来。 而他醒来的时候,褚月宵已经穿戴整齐,坐在面对阳台的落地窗前沉思著,修长的双脚随意地搭在椅上,他依旧带著一种匀称的白皙,而在阳光的照射下,杨灵晔发现对方的眼睛透出一种深邃的棕金。 他近乎迷恋地注视著这份他应该早已熟悉的美丽,但是只看了片刻,他又突然察觉到自己的贪婪。渴望被注视的冲动。 「月宵。」 褚月宵这时才发觉杨灵晔已经醒来,於是转头对他微笑。「我在等你醒。」 「怎麽了吗?」 坐到床沿上的时候,褚月宵仍在微笑。「我在想,那个剧本是谁写的。应该是我的一个老朋友,也许是因为她想见我……所以我要去找她。」 「……这样啊。」 「我也不知道会去几天,大概就只有几天而已,你一个人没关系吧?」 杨灵晔当然很想说有关系,但是他当然也不可能真的这麽说。 「没关系。」 「可是我不放心。」褚月宵抿著唇微笑:「所以我要做一个记号,这样那些有的没的就不敢来骚扰你。」 杨灵晔呆呆地看著褚月宵挪动身体,坐到他面前,然後温热的唇吻贴了过来,毫不犹疑。 最初的触感有些乾燥,但是却一点犹豫或试探都没有地感觉到了温热,舌尖充满渴求感地舔过他的嘴唇,然後轻易地长驱直入,那一瞬间杨灵晔几乎没办法意识到要呼吸。 好热,即使只用嘴唇也能感觉到那种烫人的温度,挣扎似地勉强吸了口气,有点想要摆脱,却被更加熟练地卷缠住。褚月宵将杨灵晔整个上身扣在自己与床头板间,然後轻轻地咬了一下。 强烈的温度与痛感让杨灵晔轻轻地颤抖起来,唇上的触感逐渐转为湿润,舌尖被咬得一阵痛麻,褚月宵在整个上半身都压过去之间迅速找了个空隙抛下一句:「用鼻子呼吸,」然後非常轻易地将毫无反抗之力的杨灵晔卡在自己的手臂里,并且吻得更深。 环抱著自己的手臂充满力量,昨夜自己也是这样抱著他的吗?那时候为什麽不像现在这样做?那双含著眼泪的眼睛既美丽又脆弱,好像不管被怎样对待都不会反抗一样。 不对,现在完全不能反抗的人明明是自己,被拥抱和亲吻的人都是自己。这样的想法不知不觉将呼吸刺激得更加急促,杨灵晔觉得自己身上每一寸还有感觉的地方都灼热的像是燃烧了起来一样,微刺痛感爬上後脑扩散得令半身酸软。 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他几乎被压得半滑回床上,枕头在混乱的动作中被凌乱地挤到一边去,褚月宵却只用搭在腰上的一只手就轻易地扶住他,而另一手从腰一路往上探到手臂和颈子,最後停到唇边,然後从缝隙间探进一根手指。 那一瞬间他从眼角瞥到对方带笑的眼睛近乎豔丽,舌根处被轻轻点了一下,并不用力,杨灵晔突然意识到对方刚才说的就是这麽回事,所以应该结束了,但是褚月宵却没有这麽轻易就放过他。 被吮吻和舔舐到几乎疼痛的地步,但是他却觉得恋恋不舍的人是自己。 最後做结的是几下磨蹭在嘴唇上的亲吻。 「真可爱。」彷佛是被刻意压抑成低哑的嗓音这麽说著,杨灵晔几乎难以抗拒这种可怕的诱惑,在迷蒙的视线里,对方的神情的确是一种充满餍足感的豔丽,於是他半睁著一点视线的缝隙,自己抬头贴了过去。 从对方喉间溢出的声音像是叹息一样。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17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17 他听著那种声音,突然意识到先前被自己遗忘的事情是什麽了。 我喜欢你,而且喜欢到即使是现在这样也无法满足的地步。 「我喜欢你这种眼神,别这样看别人。」额头贴在一起的时候,传了这种令人不敢抬起视线的言语。 这时他才发觉自己真的全身发软,而对方像是从水里把自己捞出来一样单手扣著腰,彼此近到不能再近的地步,连呼吸都近得像是挑逗。 「我真的要走了喔。」 杨灵晔无声地抱住了他,力道温柔而温暖。 「等你回来的时候,我有事要跟你说。」 「……嗯。」 其实他想现在就说。都是因为你。所以才会感到这种患得患失和不受控制,都是因为你,所以我几乎无法改变它,因为这不是我自己想要才得来的。 所以只有告诉你才能解决这件事,不论是好是坏。 他发觉自己再难忍受这种难以捉摸的局面。 所以即使想现在就说,但他还是忍住了。 因为这不是个好时机,得等到这个人回来的时候再说出这件事,然後,请他永远留下,不再离开。 来不及  第五章 祝融带穹月 褚月宵一走就是十天。杨灵晔最初以为这种不习惯的感觉会很快过去,但他後来才发现,在养成的过程中过於感到轻松容易的习惯并不是那麽容易戒除。 什麽时候回来,到底要几天?一边这麽想著,一边正常地过著与以往相同的生活。最初几天还有问候的简讯传过来,後来就半点消息都没有了,连手机都总是处於关机状态。 而在第五天的晚上,他照常去餐厅打工,并且成功地藉由一次出其不意的外出在後巷里逮到一个跟踪者。 是个可爱的美少年,明亮的猫眼眼角微微往上吊著,虽然形状不像,但是看在杨灵晔眼里,他的眼睛和褚月宵有著同类的相似。 少年耸耸肩膀,被抓到了也一脸无所谓。 「是大哥要我来的罗,他不放心你,」少年绕著他转了一圈,打量完毕後用过长的外套袖子遮住口鼻。「全身上下都是大哥的味道,方圆十里除了我还有哪只狐狸敢靠近你啊。」 不知道为什麽,那句味道被说得很煽情,只是杨灵晔实在不想深思那到底该是什麽意思。 那只叫垂瑛的聒噪小狐狸就这样开始跟在他身边骗吃骗喝。多一个人在身边说话确实排遣了一些无聊,但他还是近於渴求似的希望那个人赶快回来。 连声音也听不到确实令人十分郁闷,他简直开始食不知味,试著向垂瑛打听,对方却也是一问三不知。 当杨灵晔在记事本上画下第二个正字的最後一笔时,最後一堂的下课铃响了。他稍微整理後踏出教室,走廊边有人叫住了他,是周仲言。 杨灵晔异常地在他额头与眉心间看到一些奇妙的污渍。那时已经入夜,光线略有些昏暗,他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但是那种称不上有色泽可言的极淡的痕迹却又隐隐像是会移动一样,用难以察觉的方式缓慢凝聚而又扩散著。 周仲言和他打完招呼後便出了系馆,晚上在别栋大楼有几场演讲,他要去其中一场,再不出发就要迟到了。 杨灵晔看著他的背影,突然有种直觉似的不安涌了上来。 垂瑛就在楼下等人,听他说完,仍是那副漫不在乎的神情。 「那你觉得那是什麽?」 「……不好的东西?」 垂瑛慢慢撕开棒棒糖的包装纸,然後舔了一口。 「你的朋友吗?」 杨灵晔转身就要往外跑,手臂却被紧紧抓住。 「你不能去!」 「那到底是什麽!」 「那是死劫的徵兆,你本来就该看得见的,生死有命,你去阻挡,轻者见血,重者减寿丧命!」 「我不信,那个今天早上还没有!」 「因为那不是他的命!他的命本来是好的,但碰巧遇到这个劫,再好运的人也要被卷进去,人的命势再强也强不过天灾,你就算去了也不一定能救他,但你自己一定受害!」 明明十分细瘦的手腕却出奇有力,杨灵晔痛得半身发麻,却毫不认输。 「放手!」 垂瑛咬牙切齿地看著他,骂了一声可恶,便将人拖到旁边的会议室里,然後顺手反锁。 「垂瑛!你干什麽,开门!」 「吵死了,你闭嘴!反正要是你出事大哥只会拿我开刀,可恶,为什麽你们这些人类要这麽麻烦啊!」垂瑛踢了门板一脚,继续大骂:「你给我乖乖待在里面就对了!我去把你朋友抓出来,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接著不管杨灵晔再怎麽拍门都没有回应,他试著打会议室里的电话出去求救,但是这栋大楼没有管理员,而楼上的系办也已经锁门关灯。他打了周仲言的手机,却一直打到手机耗完最後一格电对方都没接。 这栋楼的教室不开晚上的课,这麽晚了也不会有人经过,现在真的只能等垂瑛回来开门了。杨灵晔气馁地想著,慢慢摸索著开了墙上的灯,然後坐在地板上。 他试著照褚月宵教他的方法打坐,却一闭眼就想起那个人,完全无法静下心来,盘久的腿也麻了,他这时才开始後悔刚才没在手机还有电时试著打一下褚月宵的号码。 他想起那个人在山上跑来找他时说的话。那时他被垂在树上和他说话的人头吓到跌进湖里,差点爬上不来,(可能是因为湖里有些他不想知道是什麽的东西……)又不能和别人说,是那个人到他身边跟他说不用担心,什麽都不用怕。 杨灵晔看著漆黑一片的手机萤幕,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现在明白为什麽有些人会放和情人的合照在手机萤幕上了,他以前觉得那是毫无意义,纯粹炫耀的一件事情,但是他现在有多想念那个人微笑的神情,就有多後悔自己从前的迟钝。 早知道就该拍一张下来。 月宵,月宵。 他在心里想著那个人,然後再度感到自己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如果被问起,就说是有人恶作剧把他关在里面然後一走了之,所以他才不得不用椅子摔门的好了。 正当杨灵晔要抓起会议室的椅子试著展现自己暴力的那一面之前,他又觉得有些心虚地再去用手转了一次门把。 门竟然开了。 而当锁一弹开,门外像是有股强大的吸力一般,门板立刻往外弹出去,杨灵晔还来不及收回手,整个身体就被带了出去,然後跌进一片完全无法分辨方向的黑暗里。 擦过皮肤的热风近乎滚烫,杨灵晔下意识地抓住胸前那缺了角的吊饰,然後发现自己的手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而整个人开始往下滑去。 脚底下的触感像是湿滑的岩壁,他甚至闻到了尸腐似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18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18 的酸臭。眼睛在片刻之间便习惯了黑暗,手更是凭著本能在岩壁上抓住了可著力的地方。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之後,他试著在脚下踩了踩,其实再往下便有可以踩踏的平台,他缓口气,慢慢摸索著身後的岩壁,却摸到一团湿湿软软的东西。 他定睛看去,那东西鼓动著羽翅,却咬住他的手指。那种痛感异於平时被蚊虫叮咬的轻微刺痛,剧烈到像是血肉正被撕啃下来,他叫了一声,下意识地将手上的东西甩开,这时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在四周似乎打破了种异样的静谧。 因为在声音落下的同时,那片离他不远的岩缝里,挟著股温暖潮湿的秽气,他听见一大片羽翅拍击的声音倾巢而出。 但那还不是让他害怕的,那一瞬间,他的眼角瞥见的是,在平台下的那一片混沌深渊里,有一大片看不见尽头的黑影在迷蒙的雾气中跟著骚动了起来。 那听来像是沈重的脚步声、混浊的吐息,还有利爪尖牙互相撕扯啖杀的声音,那群东西一边互相残杀著一边往这里追他而来。 杨灵晔没有多花上一秒思考,立刻沿著岩壁往反方向开始狂奔。 眼前是一片难以目测深浅远近的深渊,湿热的风毫无章法,令人只能凭著手中的触感与本能找路。小路在平台上蜿蜒的尽头却仍是一片漆黑,雾气飘盪之间,他隐约猜测著崖下应是峭壁,但是底下那一片混杂的声音又追了上来,他别无选择,只好在崖上继续逃跑,只是要逃到何处,他也不太确定。 犹豫的时间不过一秒,那些东西似乎已经爬了上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让他心下一阵悚然,只好加快脚步往前飞奔。 但是杨灵晔的身体并不适合做这种突如其来的剧烈运动,他不知道自己在交错的石径上跑了多久,胸腔一阵阵鼓涨出来的剧痛,能吸进身体里的空气似乎越来越少。他知道自己现在除了奔跑以外别无他法,但当一颗大石挡在路边时,他仍是下意识地用手搭住稍微停住喘气。 就那一个喘息之间他迅速回头看去,却见到刚才自己跑过的路旁陆陆续续爬上许多奇形怪状的物体,在他的知识里找不出可以和那些东西对应的名词,但仍可以从声音分辨出来,那些是擅於互相厮杀的各种生物。 他忽然觉得脚上一凉,湿黏而冰凉的触感爬上脚踝,杨灵晔下意识在脚边一抓,然後在那条全身上下都长了不断开阖小口的蛇咬到他的肉之前,将它狠狠摔出去。 他顺势低头看去,却差点无法呼吸,脚下那一片深渊里涌上的是密密麻麻的蛇形生物,大小不一,嘶嘶作响,带上来的腥臭气味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杨灵晔努力张著口要吸气,却在一瞬间感到比刚才陡遭变故时更强烈的惊惧。真的吸不进气了。 胸口紧缩得毫无知觉,他按著心脏处半跪了下来,脑中一片空白,即使脚上被蛇牙咬住并传来剧痛了也无能为力。 那一瞬间,脑中却模模糊糊的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就这样死了,那的确是他最害怕的死法。 不是因为身体的残缺,而是落到这种正常人无法想像与相信的地步,被这些妖魔鬼怪整死,他甚至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在一片浓黑里,他心中涌出鲜明的绝望。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头上闪过一片光芒,震耳欲聋的雷声轰隆打下,杨灵晔趁著那一瞬间的电光抬头看去,在层层叠叠的浓厚乌云里,他看见一道巨大矫健的长影游了过去。 那是一只苍青色的──龙。 一阵冰凉的阵雨当头淋下,杨灵晔瞬间清醒,空气挤进肺里,他赶忙伸手把脚上那只黑蛇拔开,但一抓到手里才发现它竟然软绵绵的不动,不知道为什麽已经断气了。 而蛇群在脚边围成半圈嘶嘶吐著蛇信,却没有一只贸然上前。 他心中浮现垂瑛说过的话。 看来不只是狐狸,连这种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怪蛇都不敢随便吃他了。 杨灵晔发觉自己脸上竟然浮出一点笑。 好像只要一想起那个人,刚才那种可怕的绝望便都消失无踪。妈的,是谁说一切有他,什麽都不用担心的啊,这种时候人上哪去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有「只要能再见到那个人一面,真的挂在这个异世界里也无所谓」的念头。 这真是…… 头上又是轰隆一声,短暂的雨已经过去,两道雷声之间相隔不到几秒。杨灵晔试著爬了起来,跛著脚还没有走上几步,远处又是一道银白色的影子轻飘飘地移过去。 那人一身绰约白衣,飘逸出尘,长发如墨,发髻上垂著金色流苏,在一片黑暗中,清晰犹如破晓晨光。 微凉的檀香味随著那道身影缓缓沈淀下来,一瞬之间,他觉得自己心中的思念与渴望满溢得像是要从急促的呼吸里涌出。 他记得这背影。 月以宵曜…… 他觉得自己记得这道寂寥的背影,她其实不那麽常穿白衣的,她这样穿,这样一身缟素,那是…… 杨灵晔跳了起来,穿过层层缭绕的轻雾,拔足狂奔,放声大喊著:「不!月宵!别动手!不要!那是你的劫!不要!」 但是不论他如何狂奔,那人却始终那麽遥远,他们之间的距离丝毫无法拉近。 隐约之间声音传了过来。 『你杀了他。』 他看见那道背影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柄宝剑,湛如水光,鞘落锋开,那剑终要见血。 脚下一步踉跄,杨灵晔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他却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仍旧挣扎著要往前爬。 声音乘著风远远传来。 『夫人欲报夫仇?』 『是你……』 但是只在一个眨眼之间,杨灵晔发觉刚才胸口的剧痛又猛然袭来,他伸手按住,却摸到满手的腥腻。 是血。 他呆呆地看著胸前的裂口,黑血从其中狂涌而出,渗出指间。大量的失血带来晕眩,但此时在模糊的意识之中,他只有一个念头。 月宵,到我身边来。 他这麽想著。 不要枉造杀业,月宵,到我身边来…… 『您叫我麽?』 在呛满口鼻间的血锈味里,他又闻到那股幽淡檀香。不知何时,覆著白绢衣袖的皓腕已经伸到他眼前来,那只手修长纤细,挂著一只古朴玉镯。 他抬头望去,眼前却因为剧痛而模糊不清,只能依稀看见那人长眉如柳,双目含笑而妩媚,如此多情婉转。 是的,是你啊,是你…… 「月宵……」 不知如何遏止的眷恋与思念,彷佛痴狂的爱意和喜悦,都是因为那双眼睛,是你没错,的确是你。月宵。 他低低叫了一声,然後紧抓住那人的手。 但跌入的却是一个安静结实的胸膛,那人紧抱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19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19 住他,低沈而不安的声音落在耳边。「对,是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杨灵晔还没来得及说出那两个字,褚月宵将他抱得更紧。 「对不起,我迟了一步……幸好还能找到你……」 来不及  第六章 断缘 淡淡的檀香味仍旧旋绕不去,杨灵晔还没有来得及分辨刚才那一瞬间见到的女人是错觉还是真实之前,褚月宵已经塞了一个东西到他手里。 「抓著这个往前跑,不要回头,快去!」他的语气急促,推著对方的肩膀催促著。 那是一个线头。 「你……」 「我不能从这里出去,你快走,我等一下出去了再找你!」 那不是在说谎。杨灵晔直觉到这个,立刻转头往线伸过来的方向跑去。 这次他不再观望四周,只是沿著线一心一意地跑著,黑暗像浓雾一样包围住他,渐渐地,他手中那根红线的颜色越来越清晰,最後甚至透出微光。 像火焰一样的红光。但是杨灵晔并没有放手。 但是不知为何,红线本身开始摇动,从轻微到剧烈,火光也越加炽盛。当摇晃剧烈到一个程度的那瞬间,他下意识地举起手来往眼前一挡,他手中的线迸出火焰,挡住了那只往他疾抓过来的手掌。 那人发出一声凄厉尖叫,而趁著那一瞬间的照明,杨灵晔认出了那双豔丽的桃花眼。 是汀兰。 事情只不过发生在一瞬间,火焰立刻像被吹熄了似的消失,而他脚下一摇,整个人往前一摔,便倒到了柏油路上。 坚硬的地面擦痛手臂,杨灵晔手中还紧抓著线,他爬起身来一看,自己已经身在学校的山路上,路灯发出清晰的光,远处有极喧闹的声音传来,但他混乱的知觉一时之间无法分辨。 手上的伤口一定已经开始流血,但杨灵晔心中出现的念头只有一个。 ──月宵。 他双手抓著线猛拉,同时边跑边喊:「月宵!月宵!」 离开大路,路灯的光线被抛在身後,他一路拉著线走到树林里。夜晚的树林是不可以进去的,但是他已经忘记了这个原则。 最後线拉到一棵树上,杨灵晔摸著树干上的线圈,然後发现另一端的线头也伸了出去。他抓住那根线头,急促地继续边拉边跑,而另一端也传来扯动的力量。 他跛著脚跑了几步,然後跌倒,但不是跌到地上。 手脏了,他隐约这麽想著,而且很痛,但他仍旧紧紧抱住那个扶住他的人。 他们双双跌坐到地上。 褚月宵慢慢扯开绑在手腕上的丝线,同时感觉到怀里温热而急促的呼吸。他笑了。他无法克制,於是轻轻咬了那个离自己嘴边很近的耳廓,然後吹了口气。 「如果我现在亲你,你会窒息吗?」 清晰而强烈的颤抖让褚月宵唇边的笑更为得意,但他没有料想到的是下一秒自己的颈子竟然真的被搂了下去,只是後来的反应纯粹出於本能,而事实证明,杨灵晔虽然心脏不好,但肺活量却颇充足,并没有会因接吻而窒息的困扰。 结果反而是褚月宵有些恍神。 这麽好,是他在走之前最後能得的一点好处吗?那麽老天待他也算不薄了。 亲吻著那个人的嘴角时,他这麽想著。於是最後留下的几分触感便格外柔软与珍惜。 但杨灵晔并没有发觉到这件事,身下拥抱住他的身体舒适而几近柔软,他累得无法动弹,便就著那样的姿势将脸搭在对方肩上稍事休息。 黑暗静静流淌,光线落在很远的地方,此处只有沉稳的呼吸声渐渐变得一致。这个人是温暖的,他身上的气息与温度都如此真实。 「你回来了。」 褚月宵的手明显地震动了一下。「嗯。」 这时,数道呜呜直响的警铃远远地传了过来,穿过这片静谧。 「仲言……」 「他没事,垂瑛把他打昏了,他没碰上火灾。」 「我刚才见到汀兰。」 「……今晚死了不少人,我想她是利用那股煞气,把你推进了……畜生道,」褚月宵清晰地吐了口气:「幸好不是地狱道,那里更难闯。」 「我死在那里,对她有什麽好处?」 「你不会死的,只有在原先所属的六道里死去,然後才会因为自己的因果福报转生长留他界,只是你进去的时候出於旁人之力,不知道怎麽出来,所以我才去找你。你暂时进到了畜生道,那是为了引开我。我想,她不确定我在哪里,但只要你……我就一定会去找你。」 而有些事他省下了没说,穿梭六道之间,惊嗔疑怖都由心而生,尽管都只是幻觉而已,他自己也见到了一些似真似假的幻象,那才是汀兰真正用来牵制他的方法。 「……我的脚好像被蛇咬了。」 「我看看。」 褚月宵脱下对方的布鞋,将脚踝托在手里。 这时杨灵晔的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摸到手边有块硬物,仔细看著,是一柄木剑,剑身上有许多缺口与血污。 刚才从对方手里接过线头的时候,似乎有看到这个东西…… 「月宵……那条线上……是你的血吗?」 回给他的是一种惊愕的眼神。 「你怎麽……」 杨灵晔摇著头,他也不明白这是怎麽回事,有些他明明不应该知道的事情,却隐约地在脑海中冒出头来。 「刚才我好像……见到一个拿剑的人,我的胸口还在流血……」他困惑不已,明明就只是发生在片刻前的事,现在想来却如此模糊,好像他根本不应该记得它们一样,彷佛那是才刚醒的混乱的梦境。 褚月宵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失措。 「阿晔……阿晔!你不要想了!」他突然叫了起来,抓住杨灵晔的肩膀。见到对方茫然的眼神时,才有些抱歉地说:「你现在要多休息。」 杨灵晔看著他,似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我们先去找仲言,然後回……」他抓住褚月宵的手,对方却没有反应。 那一瞬的迟疑是如此清晰。褚月宵几乎是有些害怕地避开了那种疑惑的眼神。 「你先坐下,我有东西要给你。」 褚月宵绕到杨灵晔身後,然後一条鍊子落到他颈间。 是一朵纯银打造的莲花,就压在那枚缺了角的火焰上。 「生日快乐,这是我送你的礼物,戴著,别掉了,以後就不用怕了……过完这个十九,进二十岁之後,这关也就过了,以後……」 身後的声音很轻,很小心翼翼,但是说到以後两个字的时候,像是再也不会有以後。 他要走了。 「别走!月宵,别……」 还没有说完,杨灵晔的双眼已经被手掌覆住,更深的黑暗就这样压了上来。 「……从前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20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20 我也曾经这样求过你,」褚月宵轻轻地说著,附在对方的耳边,明知他会听到,也明知他不会记得。 「他们要你去北方打仗,我求你不要去,因为我不愿和你分开,我……但你回来的时候……你的心已经停了。」 手掌按上对方胸前,底下的鼓动却是温热的。 「那时候我的修为还太低,不能预知祸福,也无法寻回你的魂魄,所以我发誓,总要再找到你,」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但是第三世的你,竟然还是怨我……然後我便明白了,所以这次我发的誓是,再也没有来生……」 声音顿下片刻,再响起的时候,听来像笑,又像叹息。 「可奈何,这次我却出尔反尔,我在旁边看著你,你总是一个人,我便好想和你说说话,我想让你看著我,我想……我想你总是一个人……」 他从後抱著那个人,原本对方已经动也不动,这时却突然按住了他的手,力道挣扎而微弱。 「嘘,别动了,杨灵晔,忘了吧。这次我要给你别的选择。」 在对方的挣扎之下,他这才发觉自己的脸已经半湿。 「我没办法让你全都忘记,但是现在……你该回去睡觉了,你会睡得很好,而醒来之後,你只会记得我现在说的话……别丢了我给你的东西,别再以为自己会害人,找一个你喜欢的人,和她过完一生吧,这次我不耽误你……过些时候,会有人来见你的,到那个时候……」 想说的话都已经不能成声,眼泪轻巧地直落入地,没有人看见。 「到那时,你就会明白……离开我,一点都不可惜。」 大火将天空烧成半片烈红,褚月宵经过时,忍不住驻足看著。 他想起那句话。她说,已经是第四世了,终究,该将他还给佛祖了。 你只不过是众生中的一物而已,太深的执著与情缘,都会成为业障。他的劫火。 关上房门之前,他也关了灯,他知道那个人已经陷入深深的睡眠之中了,也许深到不会有梦。 他走到廊外的窗台上,夜空之中,数颗孤星散成一种寂寥的图景。夜已经静下来了。 他没有立刻离开,只是坐在墙角,就隔著数尺之遥,那里睡著他一生的牵挂,就隔著一道墙,这一端的悲伤刻骨铭心。 我知道你怨我的,我知道,我是妖,所以能嗅出你心底的那些恨、那些悔、那些不甘、那些万般不愿,我知道,你是怨我的。 因为我误了你整整三世的修行,我从来就不想害你,但最後,我却是伤你最深的人。 只是这次你会有别的选择。 因此生我为断缘而来。他们说情深缘浅是苦,但是他们不知道,缘分太深却更苦。 微云随风渐散,月华如水,将离开的背影拉长拉远。 「闻有才士,隐居自贤,妾良家子,徒以君贤,故愿自托……」 「君爱我,方约来生,妾身自托,实非祟君……此既君心所向,妾当……」 声音渐渐远去,一夜清冷。 ◇ ◇ ◇ 火光蔓延至天际,一朵朵火焰如红莲盛开,开到极致後又凋去,夜色渐没,远处有光,他恍惚走去,行在火中,踏过一地烈红。 不,不是红莲,是…… 彼岸花。 远处月色飘渺,徐步趋急,他不知道自己在追赶什麽,但若不如此就会错身,那是不能失去的东西,不能够失去,再也不能失去。 他用力奔跑起来,却彷佛每一步都是徒劳,一朵朵细小的火红花朵纷纷散落,化成流溢的鲜血,如雨如河,他没有停下脚步,眼前却再也不见光亮。 然後他梦见用鲜血写成的经书,经卷上的字迹端整,每一笔一划都是不可消除的执念,那蔓延至天际的火光炽盛依旧,他甚至梦见了飞天,彩带与鲜花,五彩琉璃铺就的无边净土,光华满地…… 但是醒来後,这一切却全都忘记了,他头痛欲裂,甚至无法回答室友自己到底怎麽了。 似乎失去了些什麽,遗忘了些什麽,某些万万不能失去与遗忘的东西。 茫然然地坐在桌旁,他忍耐著那种头痛,而完全没办法听进室友说的只字片语。 直到手碰到那个银制的烟盒时,他才清醒过来。那种冰凉的温度让人清醒。里面的烟还是满的。 他跳了起来,抓起钱包就出门去。 而周仲言是在隔天晚上找到杨灵晔的。某个社区大楼的管理员打电话过来,让他去医院领回某个在大楼某住户家门口坐了两天的奇怪的年轻人。 周仲言知道那里,所以顺道打听了一下,管理员说,那一户的主人似乎经常出外旅行,如果要找人,坐在门口等是没用的。 基本上,周仲言深信失恋或伤心的男人会做出许多丝毫没有智商可言的事情,他自己就曾经在刮风下雨能见度极差的夜晚连续骑六七个小时的车从台北冲到花莲去,静坐两天不吃不喝算什麽。所以他什麽都没多问。 倒是在等点滴吊完的时候,周仲言在想睡的恍惚中被一种乾哑的声音惊醒。 「仲言,你相不相信人可以就这样凭空消失?」 「请定义消失。」 「我找不到他……我不知道要怎麽找他。」 他想了想。「方法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你想找多久?」 那应该被解释为,应该用多长的时间才能忘记。 而杨灵晔没有回答他。 周仲言过了很久之後才知道,那的确是一段很长的时间。 对一个恍惚度日的人而言,时间是可以过得很快的。在那段时间里,周仲言尽可能的照顾著那个彷佛受了重大打击的失恋男子,那是一个艰钜的工作,他尽量做到最好,甚至周全到帮忙洗衣服扫地的程度。 其实他本来不想介入太深,但是自从不小心看到半夜不睡在拿著那个被遗留下来的烟盒坐在黑暗里发呆的室友时,周仲言就总有股好像置之不理的话对方一定会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偷偷发霉死掉的忧虑感。 所以当植轩学长揪团要去淡水看烟火跨年的时候,周仲言当然也把杨灵晔一起抓了出去。 他们一行提早搭捷运出发,跟植轩学长一起来的,是一个装扮入时的学姐。 杨灵晔认得她,是法律系的学生,他见过她拿讲义给褚月宵。他打了招呼,而那个学姐却先叹了口气,然後才说你好。 人山人海。他们约了一间有名的老店当走散时的集合地点,团员里有人各自出去觅食,学姐突然拍了拍杨灵晔的肩膀。「陪我去买冰。」 小贩很多,即使是这种天气也有霜淇淋的摊贩,他们买好後在一处骑楼下坐著,她好像完全不怕冷的吃了一大口,然後一句话就把神游太虚的杨灵晔给打醒。 「宗哲上个月就办退学了。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21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21 「我当初在学校里见到他的时候,就知道他不会待很久,怎麽说呢,他好像就一直在那里,只是躲了起来,你很难去发觉到他到底在哪里,做些什麽。 「我没想到他也会突然搞失踪这一套,感觉还满微妙的……但如果这是他的好意,我想你还是欣然接受比较好,比较聪明。」 杨灵晔静静听著,开口时语气是很平静的:「学姐,你知不知道,怎样才能……」 「我不知道。不是道士的人能够抓得住鬼吗?那家伙比鬼还厉害,你没有感觉吗?」 那他当然是知道的。杨灵晔只能苦笑而已。 托言说要去买别的东西,他一个人留在原地,其实他只是想静静坐著而已,人群在身边像流水一样移动著,没有人曾有过片刻停留。 这景象既繁华又苍凉。 他将冰冷的手放在口袋里,烟盒躺在手心中,已经被暖热了。 站在人群里,他有些茫然。 他低头看了一下表,已经十点半了。然而就在眼光移动的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还看到了些什麽。 出现在眼角馀光的是一道被行人景象切割後的侧影。 那一瞬间他无法动弹。 再抬头寻找时已经看不见了,但身体却在他察觉到的时候开始挤进人群里,喉咙乾哑得叫不出那个名字,但他知道自己心里的声音与其说在祈祷,其实更像恳求。 不会看错的。 不会看错的,他清楚记得略长的发丝落在後颈的那幅景象,也记得对方穿著长大衣时的身体线条。不会看错的。 不会看错的。 他们开始倒数的时候,杨灵晔才终於回过神来,奔跑与心急让他满身是汗。 他站在临河的阶梯旁,空气里满是咸味,那令人想起在花莲的那一夜。那天早上他们曾经一起在海边散过步。 不远处就是出海口,应该漆黑的河面上满是岸上的灯火远映,应该漆黑的天空里铺著淡淡的丝绒似的光芒。他茫然地站在天地之间,突然觉得,此处竟然只有他自己而已。 他们齐声数完的时候,天空堆满了彩色的烟花,虽然转瞬消失,却接连不断,但他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看著。 天空与河面上都是动人的炫光色彩,既美丽又虚幻。 那种从身体深处透出来的寂静包围了他。 烟花散尽的时候,他嗅到灰烬的馀息。 唯一能带给人安慰的只有这股熟悉的海风。 也许他站在这里,心却留在那片笼著薄雾的才刚日出的海面上。那时候那个人还在他身边。 他还有机会说出那句话。他还来得及…… 烟火散尽,人群亦以缓慢的速度散去,杨灵晔在阶梯上坐了下来,从口袋中抽出那个烟盒。手指慢慢划过上面的花纹,摩挲的动作带著珍爱,他打了开来,抽出一根烟。 含住烟头的时候,他才刚想著要去哪里找火,却突然在缺了一根烟的烟盒底部看到一片白白的东西。 他抽出那张纸,上面的字迹非常熟悉,只简短地写著一行字。一个地址。一座山的名字。 ◇ ◇ ◇ 从火车站出来之後,要转两班公车才能到山脚下。山下有接驳公车,半小时一班,车程二十分钟,但是下车後还要步行一段时间才能到山腰上的寺庙。 其实那段山路两旁有许多商家,在假日时很赚观光客的钱,只是周仲言已经来过许多次了,所以并没有多看。 今天天气很好,但是是平常日,故尔山路上一片清冷。有个小女孩坐在路边吹著横笛。 巷子里似乎有人拉著胡琴。 周仲言慢慢爬完数百道石阶,和里面的僧人先打了招呼。他们留他下来用素斋,但是他婉拒了,从寺後面的小路往後山而去。 那条小路更蜿蜒曲折,一开始他还需要僧人带路,但是现在已经很熟练了,尽管他上次来已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也没有忘记路线。 虽然是刚过正午的时间,但山里却一片氤氲弥漫,十分清凉。他脚下不停的至少走了快一个小时,到处都是绿油油的叶子和草,鸟鸣似乎已经包围了整个世界,正当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迷路的时候,才终於找到那条小溪。 沿著溪往上游走了许久,终於看到那座小小的木屋。 屋子很简陋,在溪流与屋子之间有一个小小的蓄水池,浅而清澈,旁边养的那几只大狗见到他来都扑了过来摇尾巴,周仲言拍了拍它们的头,站在屋子前喊著:「阿晔,你在不在?」 他叫了几声,才有人从屋子後方绕出来。 「你比我预计的还早到,我正在念经。」 杨灵晔看起来似乎比上个月见到时又瘦了一点,而那种沉稳的寂静则变得更深沈了,即使他在说话,周仲言也觉得这个人是安静的。 不过整体来说还不错,他还是穿著那种看起来很粗糙的衣服,但全身上下都非常乾净而清爽,一点都不像住在山里的人。 「你应该还没有吃饭,进来吧。」 山里湿气很重,他们住的屋子是底部垫高的,就像日剧里会出现的那种矮屋,连缘廊都一模一样,周仲言坐在廊上把鞋子脱掉,进到屋子里的时候先对供在里面的佛祖坐像拜了一下才坐好。 「阿晔,那个,其实不用麻烦……」 杨灵晔的声音从旁边的小厨房里传出来:「我记得你今天要来,所以煮了稀饭,热一下就好。」 周仲言多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们住在山里,不方便时常开火,通常一天只煮一次饭,他之前在这里留宿时就因为吃不下那种冰冷到好像结著霜的饭粒而觉得有些痛苦,虽然他从来没抱怨过这件事。 「师父呢?」 「他早上出去散步了。」 杨灵晔端著饭菜出来,稀饭是热的,其他则是一如往常的冷菜,而且非常简朴,只有两碟酱菜和几块萝卜。 他让周仲言先用餐,自己则拿了水和米出去外面施食。他在池旁的树下念经念了很长一段时间,周仲言早就吃完了饭,但是杨灵晔禁止他在施食结束前出去,所以他只好和几只狗狗一起坐在缘廊上发呆。 结果那碗粥又冷透了,但是杨灵晔好像一点都不在意,神色自若地吃完饭,然後收拾餐具。周仲言本来想帮忙,但小小的厨房挤不下两个人。 而当杨灵晔擦著手出来时,他说:「来喝茶吧。」 「不,那个就……」 「有人送师父一些不错的茶,不是你以前喝的那种茶末。」 周仲言简直一回想起来就头皮发麻,那根本不叫茶,是有颜色的苦水!所谓的粗茶淡饭简直是为了这里的生活量身打造出的词语。 等水烧开後,杨灵晔先用滚水冲过茶具,然後才打开茶包。茶叶是极香的,即使坐在桌子对面周仲言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22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22 也能闻到香味。 冲出来的茶小小一杯,呈现可爱的浅绿黄色,盛在素白色的瓷杯里。周仲言闻著那股清香,然後慢慢啜了一口。入口後的香味极为浓郁,丝毫不苦,而是层次厚重的甘醇,浓厚到像是味道清甜的牛乳,非常顺口。 搞不好这杯茶是这里唯一能称得上食物的东西。 杨灵晔却像是看穿他的心思似的,也在啜了一口後放下杯子,平静地开口:「其实不管什麽茶都只是茶而已,与其说喝它的味道,其实只是在品嚐这种平静。你从刚才就一直心浮气躁的,喝到这杯茶之後才安定下来,却是因为它的味道而不是本质。幸好师父不在,不然你会挨骂。」 周仲言有些不服气。「那麽为什麽喝了茶就应该品嚐到平静,然後心神安定下来呢?如果真要安定的话……」他突然啊了一声,然後说不下去了。 杨灵晔露出稍纵即逝的微笑。 「所以这茶是为了你特地留下来,也是为了你才泡的。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过的怎样了吗?硕论写得怎麽样?开始准备口试了吗?」 在静谧的屋子里,他们一边喝茶一边交谈,狗狗们在廊下趴著睡觉,周仲言说到一个段落,正在休息的时候,刚才一直静静听著的杨灵晔突然转头面向外面。 「……奇怪。」 「什麽?师父回来了吗?」周仲言一阵紧张。 「不是……」 杨灵晔沉默数秒,才说:「有人来了。」 「谁?什麽?你怎麽知道?」 「他们说的。」 周仲言突然觉得头皮发麻。那个「他们」指涉的是什麽东西太明显了。杨灵晔跟他说过,施食的对象是鬼道众生,难道他们现在就在屋子外面……吗…… 「他们就在外面,所以刚刚他们吃东西的时候你不能出去,可能会有冲撞。不过你不用担心,他们不会进来。」 唔哇啊啊啊啊── 相较於周仲言的坐立难安,杨灵晔还是镇静如昔,他往那条小路遥望许久,神色却有些凝重。 「我知道是谁了……但是他怎麽会今天过来……算了……」 杨灵晔又洗好一个杯子,放在旁边。 「你接著说,他还要等一下才会到这里。」 又过了一个钟头之後,那个出人意料的客人才终於抵达。看来也是爬山路爬得很累,只往屋子里喊了一声就坐在廊上休息。 周仲言认出那位中年男子身上穿的运动衫是高级货。他平常在学术圈里生活,但是家里的出身是做贸易的,而这一位很有生意人的味道,不只是穿著,开口说话的谈吐与举止都能轻易看出是做生意的人,充满活力与豪爽。 杨灵晔对他点点头,然後斟了一杯茶递过去。「刘师兄,好久不见。师父不在,您要等等。」 「我今天不是来找师父,小杨,这位是你家人?你同学?」 「这是我大学室友,他姓周,仲言,这是师父以前收的俗家弟子,你可以叫他刘老板。」 他们稍微寒暄了两句,刘老板坐到桌旁,突然一拍大腿。 「所以啊,小杨,我今天是来找你的。我上次说的事情你到底考虑好了没有?」 周仲言从旁边瞄到杨灵晔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踌躇,好像是在顾虑著他一样。也许自己闯进了不该听到的对话?要出去回避一下吗? 但是刘老板突然指著周仲言。「来,小周,你跟小杨年纪差不多对吧?你还在念书还是工作?」 「呃,我今年应该可以拿到硕士……吧……」 「看吧,人家马上就可以出来工作了,但是小杨你连大学毕业都没有,将来下山有多麻烦?虽然你没有兵役的困扰,但是一直躲在山里不适合年轻人嘛!等你将来退休之後再专心修行,现在作个在家居士,像刘师兄这样不是很好吗?」 等周仲言听出刘老板有意给杨灵晔一个机会半工半读的时候,便立刻阵前倒戈加入劝说行列。 「阿晔,你想想,我们学籍最多只能保留四年,现在也已经三年半了,下学期回去复读刚好,你课排一排,几天在老板那里上整天班,有课时再去上课,反正你以前都是拿奖学金的,剩的学分也不多,应付一下一定可以毕业,有了大学文凭做什麽事情不是都多了一点把握吗?就这样浪费掉之前修的学分不是很可惜?」 「你看人家小周多会想事情!反正师父不肯帮你剃度,你又不能进庙里修行,那就先下山把做到一半的事情先做完嘛!有钱的烦恼师兄也可以先借你垫一垫,工作也不会多辛苦的,一定可以让你把学校弄好。」 「阿晔,既然有贵人就要好好把握啊,你以前不是为了打工的事情很烦恼吗?现在都有工作摆到你面前了干嘛不要?没有住的地方也可以先住在我那里!」 「不用担心,我们有员工宿舍啦!」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杨灵晔只是微低著头默默转著手里的茶杯,神色依旧沉静,彷佛陷入的是自己的思考而不是那些言语。 然後他突然抬起头,却直接看到外面去。 「师父。」 刚才还说个不停的两人立刻同时闭上嘴巴。 杨灵晔的师父是个瘦小乾瘪的老人,周仲言每次见到他都觉得他变得比上次更乾更瘪更瘦更小,但却是个极富精神与毅力的出家人。他本来在山腰上的那间寺庙修行,收了杨灵晔当弟子之後,两人才住到後山里静修,屋子是从前就给短期修行的弟子居住而搭建了的。 杨灵晔说师父其实是极为和蔼与慈悲的人,但是因为他经常流露出的神态都太严肃了,所以周仲言其实有些怕他。 似乎只有杨灵晔可以在师父面前表现自然一样,刘老板也对师父又敬又畏,他没有待上很久就下山去了,临走前留了写著手机的名片。 师父留周仲言下来过夜,没有说原因。 那天他的工作就是照吩咐去屋子後面的菜园挑水、浇水、拔杂草,或是帮狗抓跳蚤,屋子里的人则在诵经与静坐。 其实有工作还比较好,周仲言知道要让自己坐在屋子里听他们诵经或是一起静坐而不能动弹实在太痛苦了。只是不明白为什麽师父要留他下来? 晚上吃过饭洗完澡之後,杨灵晔在自己的房间里为周仲言铺好了床垫,请他先睡。 屋子很简陋,物品也是简陋的,除了放置衣物与枕被的木箱以外,只有一张矮桌,一个柜子。柜子的上排有一尊小小的佛像,下排则是一堆名称各异的经书。桌上有两支蜡烛,一罐墨汁,一只小楷毛笔,一本抄写到一半的金刚经,字迹非常工整整齐,还有,一个银制的烟盒。 烟盒就放在金刚经旁边,是抄经的人一放下笔就能随时拿起抚拭的地方。周仲言当然还认得那东西。 他在屋子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23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23 里面静坐了一下,屋外传来阵阵鸟鸣蛙声,他觉得有点无聊,隔著一层木板,那对师徒在外面非常低声说著话,他知道自己不该偷听,便倒在薄被上模模糊糊地陷入浅眠。 过了许久後杨灵晔才进来,躺在他旁边。 「仲言,你睡著了吗?」 「还没……」但是他的声音听来却彷佛已经意识不清。 「我不知道该怎麽做……我有一点……茫然……」 声音响在黑暗里,沈重又飘忽。 「师父不给我剃度,我知道原因,其实他不用说我也知道……我不是真的想要出家,我在这里修行只是因为……不是为了我自己…… 「师父说,我该下山了……留在这里对我的修行没有帮助,我遇到了一个瓶颈……我一直很明白。我知道有样东西是即使把自己关在这里也不能忘记的。我能摒弃其他所有欲望,但有一样东西……它才是所有欲望的根源,但我无法忘记。」 夜很静,鸟鸣溶进黑暗里,彷佛它本身也是寂静,而那道声音所说的话也是寂静的。 「当我静坐越久,我越是容易想起……其实我从来没有期望自己忘记……师父说在摒弃欲望之前要先面对它,但是当我想起……我想起他,那一刻,好像所有的修行全都成空,无止尽的欲望和狂喜在我耳边响起,我听见它们,我闻到它们,我甚至用呼吸吃下了它们,但又清楚明白那只是虚空与幻觉,所以它们在瞬间出现,也在瞬间消失,剩下的只有寂静……但不是超脱的清静,而是可怕的悲伤。我陷入一种……强烈到彷佛那不是我的悲伤,呼吸著它,我的肺是可怕的刺痛。 「……彷佛那不是我的悲伤。仲言,其实我早就知道我不可能永远躲在这里……我永远不可能出家,因为我的欲望是无法摒弃的……而我真正想通过修行得到的,也并不是清静与圆寂,因为我无法挽救的认为,那些东西,在我面前,其实并不能重於那一个永远无法清除的烦恼欲望。这是个名符其实的劫难,我的劫难,而我看似修行,其实每一次当我面对自己的时候,都在自甘堕落。」 至今才真正明白,早在看到那个人的第一眼就已无可自拔。 无论如何否认、如何漠视,这一切的修行都不能教他参透这万难消解的情缘,这逃无可逃的劫难。 「最可怕的是,这是个不可饶恕的执念,我却是甘愿承受的,哪怕这个烦恼会如何煎熬著我。这四年来,我在这段修行之中每一次想到他……其实都是在爱他更深。」 「方法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你会记住他多久?」 这时周仲言的声音已经完全清醒。 「我想我已经回答你了。」 「那麽,明天一起下山回台北?」 「嗯,明天就走。」 来不及  第七章 自君之出矣 当初杨灵晔上山时,只带著身份证件和那个烟盒,下山时也是同样的行装,只是还多了一串师父给的乌木佛珠。在周仲言大方出借房间的那段时间里,他经常看见杨灵晔闭著眼睛坐在墙角,手里握著佛珠,一颗一颗地用拇指拨弄著。 杨灵晔几乎已经不和亲戚往来,当初决定上山修行时也没有与任何人商量,周仲言还以为要多推他几下对方才会重新投身回学校与工作中,但是室友却远比他想像的还要积极。 然而周仲言觉得他不是乐於去做,而只是在完成一些必须完成的──像是完成什麽步骤一样,事事都做得完美无缺,但并不因此自得自豪。即使在顺遂的生活中,他也似乎仍旧不快乐。 杨灵晔就这麽半工半读,两年又很快过去了,拿到学位之後,他仍旧留在刘老板的公司里。先前他做的工作是行政助理,但时机就这麽恰好的,刘老板身边那位行程秘书辞职了。 刘老板一共有五位秘书,两位负责业务相关,一位负责老板家务,一位长坐在办公室里接电话,最後一位则负责行程。 之前那位安排行程的秘书先生,年纪不小,姓郭,从刘老板事业创立之初就跟著他打拼,虽然还不到该退休的年纪,但不知道突然受了什麽励志电影或书籍的影响,毅然决然地决定辞职转换跑道──改当一个雕塑家,只是要从零开始。 那正好是杨灵晔毕业後的一个月,於是就在刘老板的一句话之下,他跟著郭秘书见习了一阵子便交接,他做事谨慎、多思而严肃,其实非常适合这份工作。而後来郭秘书真的开了展览,还送票给杨灵晔,只是那是另外一个故事了,在此且按下不表。 他的生活又回到像大学前两年──不,就像他的前半生一样平淡。平淡、规律、透明,像一杯放在桌上的静止的水,毫无回忆可提供书写。 有次他坐在前座,车子正要开回公司,路上却塞住了,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麽事。他静静坐了一下,然後掏出念珠诵了一次往生咒。 诵完之後,刘老板才在後座说,你越来越无悲无喜。 他想的确如此没错。 但那并不是一种进展,他想,那是一种退步。他渐渐回到还没有遇到那个人之前的人生。 而那是一种讽刺。 那天晚上在老板的应酬结束後,司机顺道载他回家,那时他已经另外在外租屋,而就在从马路边走到大楼这段小小的距离之间,他彷佛看见街的另一端,在骑楼下面,有一道熟悉的背影。他渐渐无法分辨那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不再像五年前既慌乱又狂喜,既害怕又珍惜──其实他仍旧珍惜,所以他只能定定地站在那里,看著那个相似的背影消失在眼角之间。 那缕思念日复一日地缠绕纠结,厚重而忧伤,他渐渐无法分辨双眼所见的到底是不是错觉。 他慢慢走到那处骑楼下,是一间园艺店,店前摆著一排姿态闲雅幽静的兰花。 抱了一盆回家,他将花放置在空荡的书桌上,然後坐了下来,写起一封短信。 『月宵,我今天似乎又见到你了。我越来越不确定那到底是不是一种错觉。师父说我总有一天可以修行到看见没有人能看见的迹象,但我只想知道你在哪里。其实我想说的事情和五年前还是一样。我最近过得很好,也许比遇见你之前想过的人生还好。』 在那之前,他本来想一辈子待在学校里,因为他无法接近人群,那就是他的计划,一个人慢慢地过完一生,不拖累别人。但是在那之後,他不确定了。 笔停在这里,他伸手去摸那朵垂在胸前的莲花。 他知道他们还没有时间去累积什麽深厚的感情,也许也不曾迸发过什麽猛烈的激情,但是他无法忘记,无法忘记那在黑暗中紧紧抓住自己的温暖的手,还有那双总是带著笑意的温柔的眼睛。 他知道他们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24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24 之间其实什麽都还没有,但是他发觉自己无法控制每天早上醒来时想到的第一件事情是什麽,当看著只有自己躺著的枕头时,他无法控制自己去想那个迟迟无法忘记的遗憾与失落。他必须坐在床上许久,做出一番努力之後才能开始另一天的生活。他每次都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但事情并不是简单的一句「我今天不会再想你」就能解决。哪怕他曾一度天真地以为可以。 在山中静修的那些日子里,他曾经以为可以。然而那是多麽可怕的执念,他不能不去想,因为一旦忘记,他真正会失去的其实比记忆更多。 整整六年过去後,他无法再欺骗自己。 『月宵,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至少告诉我一声,我可以继续等待。但却越来越不能忍耐。有时候我觉得你离我很近,近到我几乎可以像以前一样听到你在枕上的呼吸。但是你却不想见我。有时当我回过头来,却发现你已经走远。(我宁愿相信那就是你,那麽我至少可以看看你的背影。)我真的不知道为什麽。你以前似乎曾经说过,会有个人来见我的,但我还没有等到那个人。有时候我以为自己已经无法再等下去,但其实我无法打破这个僵局,因为这一切操之於你。所有一切都是你的决定。见我一面,月宵。如果我把要说的话都说完之後,你还是要走,我不阻止你,但是见我一面。』 ◇ ◇ ◇ 明明才刚过九点,还是营业时间,门上却已经挂了休息的牌子。杨灵晔一时之间以为自己记错了或是看错时间,透过玻璃门可以见到柜台还有人,於是他推门进去。 正在点帐的学妹见到他便打了招呼:「学长,吃过饭了吗?」 「还没,今天怎麽这麽早休息?」 「店长说她不舒服,所以刚刚客人出去之後就不收了。」学妹擦擦手,侧身要进厨房:「我下碗素面给你?加豆腐和烫青江菜好吗?」 「好,谢谢。」 杨灵晔在邻近柜台的位置坐下,顺手开了电视。不用想也知道店长出去溜达了,随著时间的流逝,那种随性与洒脱也越来越明显。 但是新闻还没报两条,门上的风铃声又响了起来。 「抱歉,我们已经不营业了……」 那个女孩子的哭声惊天动地,手中的行李袋也碰的一声掉到地上。厨房里的学妹冲了出来,喊了几句「你怎麽过来了家里怎麽样了不要哭不要哭」之後,两个女孩子都出门去了。 於是他脱下西装外套卷起衬衫袖子进了厨房。 站在滚水前才刚捞起几根面条,店长自厨房的後门走进,还带著一身万年不变的烟味。 「你在干嘛?我家副店呢?」 「学妹跟她女朋友好像在处理什麽家务事,我怕面煮糊了所以进来顾一下。」 「啧!」店长抽出一把菜刀,俐落地切著才刚被剁成两半的菜叶。「穿衬衫的男人滚出老娘的厨房!」 「──遵命。」 店里秉持著环保原则极少开冷气,但冬天到了会开暖气,这时因为营业时间已过,空调全关,窗户大开著,他觉得有些冷,才刚关上几扇窗,店长已经端出他的晚餐。 一碗芝麻香气扑鼻的榨菜乾面,一碟淋著薄盐酱油的豆腐,一碗海带汤,还有一大盘混杂著炒的青菜,有豆芽菜、萝卜丝、青江菜、空心菜、青豆荚,好像今天厨房剩下的青菜全都跑到这一盘来了。 「快吃。」 店长坐在他正对面撑著脸自顾自的抽起烟,语气像个不耐烦的母亲。 「前两天你来店里吃饭的时候有个熟客相中你了。」 「……感谢抬爱。」 「不客气,就怪胎来说,他很有眼光。」 「这意思是我最近最好不要来了吗?」 「你爱来就来,管别人的眼光干什麽,」店长又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後慢慢吐出来:「倒是你,你不是连那方面都在修行吧?」 「不是。」 「你知道我可以从一个男人吃饭的方式看出他是不是处男吗?」 「这个我真的没有兴趣知道。」 「而你这种症状非常明显的就是初恋失败的後遗症。」 「那麽您开什麽处方?」 「姐姐带你出去见识一下人生。」 「我的人生很好。」 店长发出沙哑的笑声。 「很多人都这样想。那个抛下你一去不回头的是以前都坐在这个位置的客人吗?」 「你记得……」他这才发觉自己应得太快。 「我对进来店里两次以上的客人都会稍微注意一下,是那个高高瘦瘦,穿衣很有品味,吃饭慢条斯理,喜欢喝不加糖加蜂蜜的红茶,长相有点走杰尼斯路线,非常清秀漂亮,但是侧面和走路的样子很阳刚的美青年对吧?他的手指和眼睛都很漂亮,说真的,抽烟的样子简直可以上杂志封面,吃饭的样子很……一定是老手。」 ……还说是只有稍微注意到一下而已……而那个吃饭的样子和所谓的老手之间的关连他一点都不想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阿晔,你也二十六了。」 「我知道。」 店长发出像叹息一样的笑声,在烟灰缸里抖了抖烟。 「所以嘛,这就是不公平的地方,男人有很多个六年可以等,但是女人的青春比金子还珍贵。」她又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後按熄。 「爱情真是一种可怕的精神疾病。」 她起身转回柜台,顺便把烟灰缸拿走。 「您也要多保重。」 「放心,你没被这种病整死我就不会有事。」 但是她才刚迈开一步,杨灵晔突然放下筷子,伸手往她脚边一捞,动作轻巧而迅速,并且安静无声。 那个温暖的灵魂就这样躺进他的手心里。 他想,如果这个孩子长大之後,也会像他的母亲一样烧得一手好菜,而且还很擅长弹吉他吗? 那是一个温暖的灵魂,如果可以长大,应该也会是一个善良的人,喜欢照顾别人,而且是用非常温柔的方式。就像他的母亲一样。 如果这孩子能长大,也许可以让她不那麽寂寞吧。但那也只是想想而已。这个女人命中无子,而且必将孤寂终老,这是已经注定了的。至少他现在还没看到可以改变的徵兆。 学妹走进来的时候觉得自己有点眼花。 「学长,刚刚那个在桌子前面闪的是你的手机吗?好亮喔。」 「你眼花了,」杨灵晔镇定自如,端起汤碗。「店长刚刚说瓦斯炉那边的垃圾堆得太夸张了,你要不要去看一下。」 「啊靠!要被当了!」学妹立刻冲进厨房。 整个餐厅里一下子只剩下他一个人。配著冰冷的新闻播报声,他吃完饭,甚至洗好了碗,为自己泡了杯不加糖和柠檬只加蜂蜜的大吉岭红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25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25 茶,然後坐在那个惯常去坐的位置上,慢慢喝起茶来。 店长养的俄罗斯蓝猫在这时才慢慢移到他脚边,轻轻喵了一声,是很柔弱的声音,杨灵晔敲了一下桌子示意,她便轻盈地跳到他大腿上,然後坐到桌上享受这个人类灵巧的手指所带来的搔痒服务。 她平常总是坐在柜台附近,除非是熟人示意,不然她绝对不会跳到桌子或人的大腿上,也不会在用餐的客人脚边讨食。别人都说店长训练有加,但杨灵晔知道那是因为这只猫本来就性情高傲,在她眼里世上最没有礼貌的生物根本就是人类。 其实杨灵晔并不太想轻易和这些小动物结缘,但是他喜欢猫,特别喜欢有灵气的猫,而她也喜欢他,像他这种在修行的人本来就很容易受动物喜爱,其缘由大概就如同供奉地藏王菩萨的地方附近总是容易群聚许多等待超渡的孤魂。 「你啊,你是只好命猫,再过完一世的修练之後又可以转回人道了。」 她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似乎非常舒服,胡子轻轻抖动著,彷佛正在露出笑容。 「我羡慕你,真的,你知道要怎麽做,也知道将来会发生什麽,但我却不知道……我不知道要怎麽做才能……」 她又喵了一声,伸出前爪搭在杨灵晔的手指上,软绵绵的肉垫和猫毛带来舒适的触感,小小的猫掌更是可爱非常,她像是确认什麽似的碰了他的手几下,然後边喵喵叫著边踩上这个人类的大腿,最後整只猫缩成一团,卷在他的怀里,小巧的头颅还在他胸前蹭了好几下。 「……谢谢你安慰我。」 仔细想来,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和生物有这麽亲密的接触……上一次是……他还在…… 那个误闯异界的一夜,其实那时他根本与死亡擦身而过,如果不是那个人去找到他……後来才他知道,那是多麽冒险的一种举动。 突然涌出的心痛让他抱紧了怀里的温暖。 走出店门的时候,迎面而来的冷风让他拉紧领子。店前停著的一辆汽车正准备倒车。 那时他才突然想起,那一夜他做了什麽梦。明明只是多年前的一个梦而已,却像被扭开瓶盖的香水,气味浓烈得让人无法忽视。 浓烈的檀香味……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是不是有什麽神明从此地经过,但倘若如此他不可能什麽都没看见。那气味彷佛是从他自己的记忆中涌出……如此汹涌,洁净却厚实的气息…… 鲜血书成的楞严经……皎洁到近乎妖豔的月色、江上掩映的灯火,穿著僧衣的纤细背影,还有一幅模糊不清的山水…… ──来生再来见我。 那声音非常遥远。 一瞬之间,那气息又随风淡去,仅仅只是一瞬之间而已,甚至不够店前那辆汽车倒车结束。 那一瞬间,他听见与看见的一切都鲜明的如在眼前,却短暂到根本不够人记住,只残留一点模模糊糊的印象而已。 而下一秒,彷佛就像被安排好一样,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除了惊醒他以外,也惊走了那些模糊的印象,然後什麽都没剩下。 来电的人是周仲言,又将到年底,他打电话来问对方有没有什麽想去跨年的地方。 而杨灵晔清楚自知,除了淡水他哪里也不想去。 近几年在淡水跨年的人渐渐少了,烟火也放得不如往年,热闹得像是军火商在pk,但对杨灵晔来说这不是问题,而今年只有他自己一人来而已。周仲言当然是想来的,却推不掉另一边的邀约。 杨灵晔坐在紧邻河岸的水泥阶梯上遥望闪著波光的漆黑水面,今晚天气十分晴朗,只有微风,而风里黏著湿冷的咸味,他坐了很久,起身前从衣领里翻出那朵银制莲花,放到唇边祈祷似的轻轻吻了一下。 他想也许该去散散步。 起身时风却突然刮了起来,而他在阶梯高处看到一个奇特的人。 那是一名高瘦纤长的少女,穿著无视气温的紧身短袖皮衣与短皮裤,指甲留得极长,涂满了金红色的指甲油,也许还有一些细微的指甲彩绘,双手都带著露指皮手套,套上缠满细银鍊,十指上戴著七八个形状各异的银戒,左腕却绑著深红色的蕾丝布环,直缠到手臂上的金色臂环上去。她整头的红发,挑染几绺深浅不同的金色与紫色,发角乱翘著垂到腰际,而腰上系著根本不适合在这季节穿的、质地细而薄的淡红色蕾丝外套,绣满了流水状的金色水晶珠钻,垂下的边缘则剪成火焰形状,颜色染成了深深的豔红,随著长筒皮靴喀喀喀的响声一步一晃,扬著耀眼的焰色。 然而真正吸引他目光的并不是这一身视觉系的新潮装扮,而是││那张白皙脸庞上在左颊所绘的火焰彩妆、长到像是野兽爪子的指甲,还有那双眼睛透出来的荧荧火光,明亮而透著赤焰似的血色,绝对不是戴有色镜片能做到的效果。 他看见她的那瞬间,她的微笑几近张狂与傲然,无意间露出的牙齿细白尖锐,自河面吹来的风卷起衣角,望去彷佛是火舌在她身边翻飞。 杨灵晔意识到她并非人类也只是在那一瞬间而已。但他脚步不停,仍旧一步步走上台阶,两人视线在空中交会,他听见她的低笑声,音色里彷佛有著炽热的火焰。 「这种时候真适合来杯小酒。」 「我是修行人,戒酒。」 她大笑出来,伸出食指在他鼻尖挑衅似的晃动著。「那麽,悉达啊,你戒了心之後,达到你的涅盘了吗?」 他并不生气,只微微一笑。「那麽,麒麟殿下,你找到你新的主人了吗?」 在那晃动的食指上戴著一枚厚重的银戒,形状偏长近於指套,而上面的装饰是一朵张牙舞爪的火焰──那形状他非常熟悉,因为他曾经戴著与之一模一样的护身符长达十馀年的时间。 这绝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这麽想著,虽然当下仍毫无可追忆的线索。 她又是放声大笑,笑声张扬。 「我想你应该过得不错吧?不过既然生而为人,你这次靠什麽吃饭呢?」 「我帮人做一些琐碎的工作餬口,也没有什麽好提的。」 「你总是很自谦,我怀疑你这次又会玩出什麽花样。」 「……那麽您又在做些什麽?」 「我一如往常。」 他沉默,她嗤笑。 「那就是我太高估你了,你还没有想起我嘛,将军。」 「我应该想起什麽?」 「刚刚你说的,其实前几年我编了几个故事给人,用人类的词汇来说,我是你们口中的剧作家呢!哈哈!」 她双手叉腰,仍旧自顾自的前行,杨灵晔却停下了脚步。 然後她转身,两人间距几步,他还是可以清楚看见她脸上那种简直傲视万物的表情。 「其实那个将军的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26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26 故事,我本来想写他和麒麟那一段的,他放走了君王囚禁的瑞麟,让她去找真正的明主,於是将军被放逐到边地,」她大笑起来:「那种人类的愚忠!後来当明主带著麒麟出现,那个昏庸的帝君徵调了将军,他竟然还是领命!而我,我却答应了他死前的请求,他要他那美丽的妻子,那个狐妾,不要为他守丧,也不要报仇,因为那是她的劫,啊,我竟然答应了他,甚至被那只凶狠的狐狸砍了一剑!」 他垂著眼睛,明明她比他矮上许多,对方却自有一股高傲睥睨的气势。 「……那位将军想必十分感激。」 她笑起来的时候露出尖锐的虎牙。 「那我可不在乎,我只是在完成承诺而已,麒麟不像人类喜欢失信。」 「那麽,然後呢?」 她侧身,慢慢踱开脚步,河面上的风吹乱长发,半掩住她小巧的脸庞。「只是个巧合罢了,我没想到你和他都看了戏,然後他便来找我了。」 「……谁?」他觉得自己可以听出那个问句中的颤抖。 麒麟的喉中滚动著一种模糊的笑声。「还会有谁呢,褚将军,只有你那前世的妻会如此胆小柔弱啊!」 他停下脚步,平静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惊愕与迟疑。 「我……」 「『余不在涅盘之内,不知尘缘何来,却知君已妄动凡心,速当去也,去也!』」她指著他大笑:「你连这个也忘记了?我寄了那幅世外桃源给你,你却只回给我半首诗,将军啊,天人若要自甘堕落,徵兆又岂止五衰之相?凡心不消,尘缘难解,今日种种,我早已预示於你!」 神兽的利爪直伸到他眉心之间,那双眼中不惊不惧,却满载著自轮回中点滴积累而来的伤痛,在一片寂静之中。她却无视,仍旧兀自微笑,笑里既是超脱又是漠然的怜悯。 「你施给我的大恩惠,在这一眼之中,终将要尽数偿还。」 尖锐利爪在他眉心间自上而下划过一笔,彷佛劈开生死,劈开层层的业火,那一瞬间的刀光自他眼前疾闪而过,最後贯穿了他的胸膛,鲜血竟如泉涌,荒芜的战场之上,一轮明月皎洁得几近妖豔,那美丽的月色刺痛了他的眼睛,月以宵曜,他的…… 夜色四合,火光炽盛,蔓延直至天际,一团团红莲坠落而下,却停到了他身边,那是他最後的愿望,飘盪的幽魂能停留的时间只够看一眼那道背影,他心爱的人,披上了僧衣,跪在佛前近百年的时光,以鲜血抄尽了天下的经书,求来的冥福才终於让他重回人道,那叠层层积累萦绕的檀香如此浓烈,深植在即便轮回也无法洗尽的记忆中,他当然还记得那双眼睛,他怎麽会忘记……那是他最心爱的人。 那含笑而妩媚的眼睛,如此多情婉转,欲语还休。他怎麽会忘记,每当忆起时总是随之而来的,彷佛永无止尽的欲望和狂喜,永难消止的的情潮与爱意,彷佛所有修行都已成空,他所追寻的只有一物而已,如此痴狂,如此眷恋,然而那股寂静的悲伤却挡在面前,强烈到彷佛不是他的悲伤,如同无所不在的月光,隐约只能见到那张伴著青灯古佛的清秀侧脸,在泪水滑落的时候祈求来生的一次相见。 银白色的月光自缝细间透了进来,那人一身绰约白衣,长发如墨,飘逸出尘……双目含笑,款款行著礼,向他求一个名字。 那是他最心爱的人,他的劫难,与唯一的情缘。 那股光芒淡去的时候,他睁开眼睛,毛吞大海,芥纳须弥,那短短的一瞬却已经足够几千次轮回重转,而那时,河面上仍旧灯火摇曳,月色闲静,人世百态就在他的身边经过,他却什麽都没有看见与听见,眼中只有那寂寞的月色而已。 那是个万物皆不俱存的寂静的一瞬间。 但他眼里却还看著一样东西。 卿欲何往…… 他的眼睛含著一种无法认真凝视的湿润,彷佛混著痛苦,但他的心境却是明朗的,再无迷惑。 晴朗的夜里,月色是不可思议的皎洁,对他而言,天上的月亮是真的,水面上的也是真的,却也都对他而言毫无意义,所以都足以被称为虚假。 因为他只需要一片真实的月色。那是他最心爱的人,他唯一的珍惜。 他低头,按住胸前那朵莲花,在心里默念著……卿独去,吾茕孑一人,又当何以自处…… 月宵,到我身边来。他在心里这麽说著。到我身边来。 来不及  第八章 长相思 手机响了,在口袋里震动著。他伸手去拿,揭开盖子後却在见到来电显示的那瞬间不自觉地颤了一下手。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冰冷的海风吹在脸上,刺痛了眼睛。他等了很久,等到那震动自己消失,正打算关机的时候,同一个名字传来简讯。 『接起电话,我知道你在。』 他还来不及犹豫,铃声又响了起来。 「……喂?」 「幸好你还用这只手机。六年前那阵子你一直关机,我还以为这个门号已经没用了。」 手机另一端传来的声音异常平静,近於閒话家常,好像他们从未失去过联络。 「你……」 「月宵,我想见你。」 「不行。」 「那麽,我只好自己去找你了。」 他抬头四下张望,却都只是普通的人群经过,还来不及感到安心,便又听到那个低沉温雅的声音叫了一次他的名字。 「月宵。」 手机里传出的声音与耳朵真实听见的相互重叠,再一次听到那句呼唤的时候,那强烈的思念与情潮又再度汹涌起来,但是他却只能动也不动的站在原地。 「月宵,回头,我就站在这里……当然,你也可以现在跑走,就像你六年前做的一样,但我还是会去找你。挂上电话吧,我在你正後方只离五步的距离。看著我,月宵……看著我。」 那语气近乎命令。 褚月宵只好无奈地转身,手机仍旧贴在耳边,他清楚听见也看见杨灵晔的声音。 「好久不见,我很想你。……我总想著要怎样才能再见你一面,但原来这麽简单。」 杨灵晔放下手机,站在原地深深地凝视著对方。「我真的很想念你,月宵……阿离,我好像很久没这样叫你了。」 褚月宵的表情定住了,彷佛陷入一种深深的凝视与遥想。 六年了,第一次这麽近的看著他……当初那个有些未脱稚气的大男孩如今被一种洗鍊的沉稳包围,而此时的注视悄然无声,彷佛那种凝视自有形体,连结著他们之间。 「……阿离,怎麽了?」 那个称呼带来的遥远记忆竟令人潸然泪下,也就那麽简简单单的一句而已,再听见时却不知道其中该是怎样的滋味,一滴温热的泪就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27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27 这样刺痛了微冷的脸颊。 「你想起来了……」 他看见对方眉心之间那道隐约的光痕。 「我记得的不多,也许只想起你而已,不过这也就够了。月以宵曜,名曰夜光,你第一次告诉杨灵晔这个名字的时候,你怎麽就没有想过他为什麽能说得出这句话?月宵……其实我从来没有忘记你。我从来就不想忘记你。」 对方往前一步的时候,他往後退了一步,在这僵持不下的对峙之中,褚月宵隐约感觉到在这温柔彻骨的嗓音下,自己只有败北的馀地,却不知为何仍在挣扎。 「我想起那时你在夜里来见我,你说你叫阿离,没有起过字,要我给你想一个,那夜是十五,你却比天上的月更美,所以我叫你月宵,夜里的光华。」 那声音如此包容,既是无奈,又是温柔,他觉得自己从未动摇得如此彻底,只消再一个眼神或要求,他坚守的那些事情就会全盘瓦解。 「我很寂寞,月宵……你就那样丢下我走了……」 对方又近了一步,但那柔软的絮语让他脚下生根,无法动弹。 他已经哭得视线模糊,彷佛这些等待了几百年的泪水都必须在今夜倾尽,褚月宵低著头,对仍紧握在手里的话筒用一种像被针扎痛的语气说:「但你不能留我……这次我是为了和你断缘才来的,你不能留我,我也不能……」我也不能爱你。 「啊,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那时声音已经落在面前,一条带著乾净气息的手帕贴到他脸侧,温柔地迫使他抬头。 褚月宵闭著眼睛,长长的睫毛细微地抖动,脸颊却未曾停止过湿润。 「……你恨我。」 「不,我恨我自己。」杨灵晔一手托著对方的脸,一手轻柔地拭乾那些停不下来的眼泪。「我恨我的寿命如此短暂,之於你,就像朝开夕落的花而已,在你身边的每一天,每一个拥你入怀的夜晚,每一个早晨,看著睡在我身边的你,我心中的恨都是在怨我自己。我知道你是怎麽想的,为了你好,我也曾经想过就这样离开你,以免你终有一天要为我伤心……但我终究办不到。 「我知道你只是不敢问,我知道你只是……傻,什麽都不敢问,因为只有几十年而已,你只想留在我身边而已,我却从来没有和你说明白……我让你难过了吗?对不起,月宵,原谅我。」 「我不明白……是什麽……来不及了……」 明明脸上是这麽湿润,那声音却是乾哑的,他突然有些难以压抑那种亲吻对方的冲动,那令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依恋,然而就连这种依恋都彷佛带著久违的熟悉。 「轮回真是可怕的东西……」 明明应该尽数忘记的、明明应该从头再来的、明明已经两不相欠了,却终究还是在相见之时不知不觉地重蹈覆辙。 「到底是什麽事情来不及了!」 那双因湿润而明亮的眼睛带著一点愤然地注视著他,如此令人迷醉。 「月宵,如果你真的要和我断缘,根本不应该来见我的,」他捧著那张脸,深深地看进那双棕金中带著碧绿的深邃眼睛里。 「轮回了这麽多次,我们都还是没有学到教训,你也还是不明白,不论我记不记得,不管你要或不要,不论我还想不想修行,不论你怎麽逃,不论我怎麽忘……我终究会爱你。」 「也许你已经累了,每次我都会忘了你,然後重头再来,也许你已经不想再累下去了,但我还是无可自拔。月宵,你可以再多试几次,但我也可以告诉你,就算我忘得像是喝了整条忘川水那麽彻底,我终究还是会爱你。」 「你可以离开我,如果是因为你不想再伤心一次的话,因为这次我终究还是会死,但是你不能用为我好这个理由逃走,因为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没有你,我所得到的一切美好与快乐都没有意义。」 但褚月宵却只是一直摇头,听一句摇一次。「但这不是我一开始的意思……我用这个样子来见你,就是不想让你……」 「唉,」杨灵晔又叹了一次,却彷佛带著一点无可掩饰的笑意。「那我也只能说,你是弄巧成拙,对我而言,这根本不是问题,你这麽多年来躲在我身边,真的一点都没察觉到吗?汀兰有双很像你的眼睛,甚至还有很像你的味道,我才会被她迷惑……」 他忍不住轻揉著对方的眼角,刚哭过的红肿是那麽可怜可爱。 「没想到你竟然这麽低估自己,你不能就这样把我迷倒之後一走了之……而且我心里有你,就永远不能静修,看来这次又没指望了,所以全都是你的错,你要负责。」 「为什麽全是……你还没讲!」 「你要我讲什麽?」杨灵晔简直想笑,又不忍心继续捉弄著已经够狼狈的这只小狐狸,反正他这麽死追猛打著这件事,也就只是为了一句话。 於是他叹息,长长的一声,既含欢喜,也蕴著柔软的悲伤,他想这是时候了,他要抱住这个自己最心爱的人,然後附在他耳边轻声说出来,连风也不能听见。 「你现在才想走已经来不及了,月宵,我总是会找到你的。不要再逃了,你是我逃不掉的劫难,没有你……我该到哪里去?」 来不及  第九章 剪秋夜 浴室里传出了水声。 杨灵晔是在此时清醒的,他躺在极度凌乱的被单里,对方怕他著凉,起床时用厚厚的羽绒被将他整个人紧密地盖了起来。 而他醒来时腰和背都酸痛至极,也对,被那样翻来覆去的折腾,会酸会痛也是正常的……何况他还是第一次。 忍不住轻轻呻吟了一下,他想他还是继续躺著休息好了。 这当然和他一开始预想的不一样……但是对方伏在他身上一点一点亲吻的时候露出的嫣红醉态是这麽迷人,他怎麽可能拒绝在那时被抛出的任何要求…… ──你不知道我忍了多久……连那时看著你睡觉的时候都在忍呢…… 那声音几乎是甜的,又甜又醉。 所以他屈服了。 而且另一个更现实的考量是,他自己没有经验,实在不太清楚细节……万一弄痛了或是让对方受伤了那也不好……所以他屈服了,然被细腻热切的抚摸与亲吻攻占。 腰好痛啊腰好痛……杨灵晔在心里默记著,以後绝对不要在意识不清或是无法反抗的时候随便进浴室,虽然浴缸不小但是塞两个大男人实在太勉强了……如果不是此时他全身发酸的话说不定会爬起床找出笔记然後认认真真地写下这个备忘。 远处的水声持续不断地响起。 当然不能说他是完全不乐意的……他觉得自己是从对方的快乐里得到微妙的满足,而且,那种汹涌的情欲与爱意并不会因为开头小小的失望而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28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28 略有收敛,真切的喘息与呻吟、极度纵情的迷醉与眩晕,层层叠叠如丝如网的高潮与柔情,和与之交替的近乎野蛮的亢奋与颤抖,几乎整夜他们就在这种放肆的、无法形容的快感里被融化与相溶,既快乐又绝望,欲望彷佛是无法填尽的深渊,不论如何恣意地交合与填补,却越得到越觉焦虑与不足,彷佛连理应不灭的灵魂都被溶蚀溢流……而至今那种深浓的喘息与叹息,还有高热的气息都还缠绕在他的每一寸知觉里…… 一想起那张因汗湿和愉悦感而豔丽到不可思议的笑容在自己身上摇晃与喘息的图景,明明应该已经被蹂躏到没有感觉的下身竟然又隐隐涌上了些什麽他不想去定义的东西。 真是个既狂乱又淫乱的一夜……对自己感到些许绝望的同时,却又不禁在这种回味里生出新的欲望。 不单只是想追求身体的快乐而已,他检视著自己,发觉那最深的欲望依旧在胸口维持著可怕的涨痛,他想要另一种形式的占有,他想拥有的还有…… 在恍惚的遥想里,他终究还是抵不过睡魔与疲劳的侵袭,再度陷入了半梦半醒间。 而当水声停止之後,有人钻进了他的被窝,带进了冷风与温暖的湿气,那个赤裸而光滑的躯体从後抱紧了他,胸膛与後背贴紧得没有一丝缝隙。 杨灵晔自然而然地将那只手牵到胸前按著,但褚月宵却顺势将他扳了过来,然後细密的吻则贴了过去。 「幸好今天是初一放假,我们可以睡一整天。」 褚月宵亲吻著那只睡虫脸上的胡渣,杨灵晔昨晚没刮,今早也还没梳洗,而柔软的唇瓣贴在微刺的胡渣上似乎十分好玩,他边笑边吻。 杨灵晔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下意识地把人用手臂圈住,然後任由耳垂和颈子被啃咬肆虐。 「……阿晔……我饿了。」那声音与和语气听起来都带著清晰且强烈的欲求不满。 「我那里还有点痛……」沙哑的叹息。「算了,你喜欢就好……」 忙著亲吻的人在唇缝间渗出一点细微的轻笑。 「可是我们昨晚把套子用完了……」叹息变成细语:「算了,没关系,反正都是要洗的……」 他本就没有准备那些东西在家里,连仅有的几个都是被人塞过来的试用品,没想到也会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趴伏在他身上的人终於忍不住噗呵呵地笑了起来,然後双脚一分跨坐到他腰上,看来轻盈瘦长的身体其实很有份量,杨灵晔扶著褚月宵的腰,一时有些不解,但那种迷人的嫣红醉态又浮了上来,他又觉得自己有些晕头转向。 「你在想什麽啊,不用套子当然也行啊。」 「……我不懂。」 那双漂亮的眼睛意在言外地眨了几下,声音软绵绵的。「我当然已经把里面洗得很乾净了,不然你以为我刚才在浴室那麽久是在……」 他还没说完就被人往旁一推,倒在被子上,空气很冷,但是他的笑声却散发著喘息的热度,极为撩人勾引。 热切的吻覆了过来,褚月宵伸手从後环住了对方的肩颈,唇边扬著得意的笑意,却毫不抗拒,反而极尽宛转柔顺,那一吻深长缱绻,温柔的吐息吹在脸侧,将那股酡红催生得更为醉人,缠绵似的吸吮纵情至极,褚月宵这次真的觉得自己醉得一塌糊涂。 不轻不重的啃吻咬在锁骨上,他终於醒了过来发出几声笑。「腰不疼了?」 「痛也要做。」 那声音诚实至极,毫不掩饰,毫不羞赧,褚月宵又是笑个不停,然後渐渐落成甜腻的喘吟。 「这样、算不算……荒淫无度呢,哎……」 一阵短暂的安静之後。 「月宵,我在想,」 「嗯……嗯?」因为对方的声音听来太过清醒,他只好也稍做认真的回应一下。 「仲言找到工作了,我想请他吃个饭……你和我一起去好不好?」 「好……嗯,那里……」 「还有,你来我这里住好不好?」 「好、好……阿晔、那里,不要……」 「如果你嫌小的话我们可以再去找一间大一点的公寓或房子。」 「都好、都……嗯……」喘息几乎已经快被逼成委屈的泣吟。 「那你就不要再走了好不好?」 「阿、阿晔……」 「留在我身边,月宵,答应我,说好……」 「好、好,答应你……」 来不及  尾声 几个礼拜後,杨灵晔在店长那里订了包厢,帮周仲言庆祝,植轩学长也是出钱的一位,而学姐也来了,她见到褚月宵的时候又惊又喜,敲了他肩膀一下,笑著说:「你在外面花天酒地完啦?」 「是啊,现在被迫跟著一起修行呢。」他双掌合十,垂首敛眉。 「那今天就不能喝酒了?」 「主人特准今天放行。」 「主人?」学姐边笑边抖,还打了个寒颤。 与会的人不少,彼此原都熟识,只有褚月宵是生面孔,周仲言初见他的时候认真思索了一番,却说不出什麽线索,最後褚月宵才好心地提点:你在我那里买的鸳鸯同心结送人了吗? 「啊、啊──你就是那个在石板路上小巷子里卖杂货的……但看起来怎麽会差这麽多?所以你一直住在普渡寺那里?咦?」周仲言看看神色自若的杨灵晔,又看看笑容满面的褚月宵,这才弄懂了些什麽。 「难怪你们两个会凑在一起,果然只有痴情的笨蛋才有办法互相容忍对方啊。」 这是学姐下的结论。 「我只不过是来吃顿便饭也要被闪……」周小妹边唉声叹气边从哥哥的碗里把醉鸡鸡腿给抢了过来。 「我已经瞎了,哥帮我夹菜。」这边这位是周小弟。 「今天是帮我庆祝的吧为什麽我还要伺候你们──」 「偶尔吃顿这麽热闹的饭也不错,植轩你等一下如果喝醉不准开车啊,让晏之送你回去。晏之现在不要吃太饱,留点胃。」 不知为何整桌只有褚月宵一个人笑了出来。 「学弟你少笑得那麽色情了你现在一定天天都吃得很饱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欲求不满的男人是多麽──」 「咳!咳咳咳!」植轩学长猛然呛咳了起来,褚月宵立刻起身帮忙去要水。 但是他们喝最多的是酒,只有杨灵晔一个人滴酒不沾而已,而坐在他身边的褚月宵在喝过几轮之後便明显地脸红了起来。 「别喝了。」杨灵晔轻声说,撕开湿纸巾的包装温柔地帮对方擦脸,(桌上又是一片要瞎了要瞎了的哀嚎声。)然後把自己的麦茶递了过去,贴在那因湿润而显得更加软红的唇边。「先喝两口,等一下帮你找蕃茄汁醒酒。」 「不要,」软绵绵的嘟囔声,又像撒娇又像捉弄。「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29 来不及 作者:倚舟挽香 分卷阅读29 阿晔,亲我。」 「你真的喝醉了。」手指探到的温度果然很烫,还沁著薄汗。 「亲我……」甚至嘟起嘴来了,那模样实在是可爱得不得了,如果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杨灵晔当然乐於从命。现在旁边的人都在看好戏,怎麽办呢? 在短短不到两秒的注视里,他已经发现对方的眼神是清醒的了,只是半垂著看来有些迷蒙而已,早已看惯了彼此意乱情迷的模样,其实这并不难细分。……所以这是什麽意思? 他这才回想到其实自己没有好好做介绍,因为学姐一来就抢著和他们说,这是她学弟,他们系上什麽没有就是专出美人和天才,嗯…… 「你不会是生我的气吧。」他用近於耳语的音量这麽说。 「那就亲我啊。」褚月宵笑弯了眼睛,弯弯的眼角勾人至极,轻微的气音像在调情。 很明显的他现在只有一个选择可以让这只刁钻的狐狸消气,真是坐而言不如起而行,看来用行动证明他们的关系的确是比较实际的一件事,虽然他知道自己并不在乎别人怎麽看,也没有必要证明些什麽,但是,唉……他现在只剩下一个选择。 而当这个不得不从命的无奈主人照办的时候,首先笑出来的是学姐,接著是周小妹的哀嚎,喔喔喔我瞎了我可鲁可鲁你在哪里──底迪你还没满十八岁不准看!在旁边附和的是周仲言,似乎兄妹俩一起把小弟的眼睛给遮住了,一左一右合作无间,接著是植轩学长有些恼怒的声音大喊,小姐麻烦把我们桌上的酒都收走!他们再这样喝下去等一下就要上演活春宫了这像话吗──但是在这股的愤怒里,他的闪光却跟著学姐一起笑个不停,让那些怒喝听起来反而显得窘迫。 而在一片混乱中,杨灵晔甚至可以听见店长进来无可奈何地对大家致歉:真是不好意思都是我没教好阿晔这孩子,请放心我现在就把他们带到楼上的房间去── 褚月宵因为想笑而喘不过气来,便趴到他肩上,对著颈子吹气。「怎麽样,主人,要去吗?」 「你不要太过份了。」拂在耳边的勾引让人有些气息不稳,他竭力自持,同时其实有点生气。 那只调皮的小狐狸还是趴在他的肩上笑个不停。 杨灵晔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过去後才不得不承认,每一次,只要听见这种轻快的笑声,他就什麽都气不起来了。 而现在虽然他还没有发觉,但仍旧捧起那张精致漂亮的脸庞,轻轻吻了一下那浮著微红的醉颊,然後耳语,又是无奈又是温柔。 「我们回家再说。」 ──完──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