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 分卷阅读1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1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1 女官 作者:三也田 文案 他爱上她,是病也是命。 内容标签:恩怨情仇 近水楼台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临光 ┃ 配角:韩功予 ┃ 其它:架空 ☆、雨夜抄家 “沙拉——沙拉——” 断断续续的声音,是廊前正落一场极细的雨,遮天幕地而来,越过高天之下浓密的云,呼啦啦掉进青瓦檐又淌过□□墙,要将这世间尘垢迷成一片。 临光埋头趴在地上,觉得这凉意要透到骨子里去。 似是秋末的一片枯叶,飘飘荡荡离了枝头,跌落进污泥里,她两肩抖得厉害,怎样也止不住,微小的一滴雨就能把她压垮。 耳边却有声音,聒噪传来,是廊下连着书房的窗,未曾关,“嘻嘻,这画儿瞧着不错,大总管那样人肯定欢喜,我拿了…” 尖尖细细立刻有人驳斥,“你这样不要脸,拿了人家的画!”顿一顿,似是寻到什么好玩意儿,立时就喜上眉梢,“那我就拿这个,高宗时的琉璃白瓷瓶,总不输你了吧哈哈哈…” 真是好得意,笑声要传到风里去,叫这四面透风的长廊一扩,听来愈加清晰,“瞧你这点出息,我看着都替你觉着脸红,光只是拿了这点东西就合意了…” “你懂什么,这都是要造册入库的,等闲上头核查下来,吃不了兜着走!” “好好好,是我的疏忽,”后来的那一个又寻到好物件,抛下同伴就要走,边走边喃喃念出声,“左右这家大业大贪得不少,我拿几件又能怎样,这样合该是叫人拿的…” “诶,倒也是,这话在理!”抑不住兴奋,这情绪难同外人言。 “……” 细细听,是两个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小太监,贪图蝇营狗苟微薄小利,见了这家大业大就走不动道,全然要忘了今时这日置身这地为的是什么目的。 临光听得无趣,翻一个白眼要把自己往那没人瞧见处藏。 是在廊下没有灯笼照着的暗昧角落里,花枝勾勾缠缠,独辟出一片小而隐秘的去处,似是搭了一个花架子,野猫野狗都不留意,却是一个极稳妥安安身之地。 她伸出手,想要爬过去。 苍白的指甲紧紧抠进泥土地里,雨水冲刷过,这泥软到不可思议,一落手就是满手黑泥,要搡在她许久都不曾修剪过的圆圆指尖,满手都是污秽。 可哪里还能管得了那么多,这时候连保命都是极奢求一桩愿,形容也好面目也好,全不过都是拿来铺路垫脚,可有可无到甚或能够抛弃。 这雨却没停,哗啦啦还在落,顺着檐前青瓦汇成一条奔肆的水流,又沿着瓦檐落下来,风簌簌,要把这水流吹弯折断,掉落在地上砸出三两水花,立时又化作地上污水,再也寻不见踪迹。 临光身上也尽都是水,说不清是先前落下的,还是这时候沾染上的,雨水混合着污泥,要把她整个人都变作泥捏的,仿佛再来上一阵雨,她就能当作那过江的泥菩萨,“咻”化形,找也没处去找。 但是她在意不得,一寸寸挪得艰辛,望着那一丛残花搭起来的隐秘角落,半刻也不舍得停。 连风声雨声都不能引得她在意,更加遑论这天地恁样大,夹杂着嘈杂的人声。 不大清明的脑后,却有极高一声惊呼,“呀,这里还有个人呢!” 这声音高且尖,刀子一样突地袭来,要刮破人一身伪装,开膛破肚的利刃,到这时候却狠狠扎在临光身上。 临光有点慌,她一颗心猛地扑通扑通狂跳起来,仿佛稍一用力就能收刹不住,自干涩嗓子眼里冒出来,泥水里骨碌碌滚上两圈,将心事全都摊开一地。 这样前后进退两难境地,真是要把她逼死,拳脚相加似是只在展眼之间,她默默闭上眼不动,觉得泥水掉落到头上,沿着额前湿发淌下来,几将要流到眼睛里来。 是热辣辣的疼,不管心肺掌中,大抵是折了骨头又破了皮,全身便没有一处安好。 然而不过眨眼功夫,预料中的拳脚没到,反是又有人低低窃窃私语,“瞧着不像是什么有身份的,不过生的倒是不错…” 旋即有“啧啧”轻叹,这一群人是在看猴子戏,品头论足将她头上身上全都评判个遍。 一个人说的是衣衫,“料子瞧着不是什么好料子,街上百二十文钱一匹,不入眼。” 一个人猜的又是身份,“这穷酸样儿还抵不上我们,定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丫头!” 另一人要去想因由,“当是叫主人家遗弃,不然也不至落魄于此,”说罢要叹,愤懑不平,“这贼秃佬儿真是不做人事!” 还有一人看来看去没处去落眼,只好望望她身上头上,道,“连根钗子都不曾有,穷人。” 最后瞧的却是脸,隔着雨水千千万,又是灰头土脸,也不知这人怎么瞧的,默言许久突地平白冒出一句,“脸蛋儿看着不错,收整收整大概也算是能瞧…” “噫——” 换来众人一齐鄙薄,觉着这人真是个光瞧皮相面目的家伙,着实是不入流,肤浅。 有人的地方便安生不下来,临光静悄悄卧着,只觉得腑脏疼得厉害,骨头像是叫人拿刀子敲开了花,先时没觉着疼,可这目下神经也松懈,心绪也怠惰,怎样都不能再聚着一口气装作没那桩事情。 少不得要叹这命真是金贵,磕不得,碰不得,稍有些不如意就要开始作妖作怪,仗着自己一身娇贵皮肉,就觉着自己个儿该要过着锦绣如堆的日子。 恨不得拿那上好的檀香供了起来,又四时鲜果不断,修一座大大寺庙,再塑一个莲花宝座,哄得它如意。 临光叹一口气,这气幽幽出不去,叫肚子里那要搅断肠的疼全都挤兑回去,喉间“咕”一声,打一个嗝,涌上来一点血沫子。 那看猴子戏的也尽心尽力,几双眼不错地盯着临光瞧,这细小动作也全都落入眼底,一时又要开始说话,你一言我一语真是热闹。 “哎,打嗝了。” “是是,我也瞧见了。” “我也…” “嗯。” “……” 真是一口气上不来,险些要把人憋死。临光突地觉着,这几人是来寻笑话瞧的。 她定一定神,回头来望那长廊,决意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夜风飘飘忽忽,挟着雨吹过来,打湿她一张本就湿的脸,血水哗啦啦要淌下来,掉落在泥土地上,瞬时寻不见。 也吹起那群人姜黄衫子,吹来他们议论纷纷。 “哎,流血了。” 下一人要说话,“嗯,看…”可附和还没出口,却有旁的声音将这话音盖了过去。 “咚咚咚——”,是廊上有人踱步来,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2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2 踢踏踩过青石砖,又行过红纸灯笼,影子一转就要行到眼前。 那廊下有人声,平缓缓,是少年音,“高总管慢行,夜深道黑。” 极细的声音便接过话,道,“席公子客气。”叫的不是官职却是公子,当抵是个真真切切富贵命。 临光略一思忖,应过神来。哦,席公子,她约莫听闻过这人。 可不给她思量机会,那边人已经走过来,是高高瘦瘦两个人,一个葛箭青衣,一个紫服华裳,身量未长成,可站在那里,红纸灯笼飘啊晃,无端端给人一点神离莫测之感。 也要叫人生出一点自惭形秽之感,仿佛自己最最不济,登不得台面亦上得场子。她伏低身子,只当自己是要融了到泥水里的泥土块一个,低低到尘埃。 那边的人不停留,径直过了长廊就往中堂里去,是隔着半个中庭,可声息却清清楚楚传来,要背这长而阔的廊扩散,直抵人心里去,“高总管今日劳神,着实是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场面话谁不会说,这人说得尤其顺溜,“席公子才辛苦,入得集贤院这头一桩大案,就遇上这姜家…”说罢要啧啧叹,叹的是运道还是时数,难说。 你一言我一语打机锋谁不会,更何况这是官场中人,即便是年纪少少未曾见过什么大风大浪,目下这情形也足可以应对。 临光听着他们走得远,耳朵却尖,又听得他们迈步入中堂,最后行上三五步,停在正中央。 乍然响起的哭嚎声要震破人耳朵,又惊起残花落,这中堂里挨挨挤挤恁样多的人,不必看见,她凭着一颗脑袋就能猜到。 大学士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五夫人,哦,还有三五个偏房妾室,七八个暖床,九十个少爷小姐,还有老祖宗一个,满满一堂子人,哭起来真是热闹。 可旁人不管你怎样热闹,自己行自己的事,恪尽职守到这时倒是半分不差。 耳听得窸窸窣窣,是什么人行过来,转瞬又要退下去。 下一刻,是尖尖细细声音,带着一点莫知名的狠,徐徐缓缓道来,“…今姜家孽贼,实为国之蠹,虽沐天恩,却纵私欲营私利,难堪当大任,愈难立于朝,斟酌再三,革官职俸飨,除祖先余荫,不召不得归朝…” 余下全都是套话,戏曲本子里也听过三两回,然则临光再要费力去听,却什么都听不到了。 耳朵里哗啦啦落了雨水来,喉咙口也要卡住一口热血,怒极攻心滋味如何难说,可这目下却是真的要将人逼疯。 她试图用力去睁开眼,可落目即是雨水,没休没止,自那漆黑夜幕里落下来,要刺痛人眼。 打砸的声音悄无声息蔓延,从廊后书房开始,似是起了一把火来,呼啦啦瞬间烧到人眼前,中堂里嘤嘤嘤一片哭,男声夹杂女声,又有幼童稚嫩,合着这雨声,真是好凄惨一个雨夜。 可她胃里疼背上疼腿上也疼,更或是心里疼,火辣辣一片是给人灌了辣椒水,再多的蜜糖也不管用,是虚的。一颗心救不回来。 木呆呆似是听到有人说,“说是抄家充公,那这个呢?” “这个,瞧着不像是什么有身份的,划了去。”轻轻软软的少年音,春风拂面一样,可惜她看不到他的脸。 然则又有人要问,“姜姓,这可是主家的姓…” “我说不必便是不必,回头院里是我交差还是你交差?” 霎时倒是安静下来,她困顿萎靡,于这世事突地生出一点倦累。 也是高门贵户,可为何落得这样一番田地,她想不通,自然也难说明,唯一可知,便只有命数,逃不脱挣不掉,真是叫人生恼。 闭上眼,这恼很却不少,一点点侵袭而来,要当作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 那朱门之下蛮横不讲道理的恶少爷,她不知去处病弱中的母亲,还有这目下,满目疮痍将要消失不见的新府邸,全都做梦,见鬼去吧。 梦里是一片安恬,醒来就可登享极乐世间。 她这样想,再忍不住,要把所有事情都抛向两边,两眼一蒙,以天为被地为床,囫囵睡一个干净。 风声雨声仍还在,雨声半点也没少,意识消弭的最后那一刻,分明有声音在说,“罢了,走吧。” 罢了罢了,睡吧睡吧,醒来便是晴天,风也过雨也过,这是熹佑二十五年将要转过七月的夏天夜晚,乘着一阵风就要消失不见。 翌日云疏,是个大好的夏晴日。 临着长廊的大水缸蓄满了水,滴答滴答沿着粗糙不平的缸口留下来,一两朵水莲花妖妖娇娇将开,顺着波流荡荡漾漾,“砰砰”两声跌落出来,掉在黑漆漆的泥土地上。 那叶梗翠绿,深深埋进湿漉漉的泥土里,仿似是本先就长着,风来要跳一场舞,婆娑娇艳落下一个不大深的影子。 “咚”,不知是哪里来的小石子掉落在那水缸里,开得极盛的水莲花东倒西歪,顺着那涟漪飘荡开,要露出巴掌大的清亮水面。 那水面映着云,飞翘的檐角雕着花,似是一条飞龙,张牙舞爪要飞走,“噗”,却叫一尾跃出水面的红尾巴小鱼打破,涟漪四散怎样都难平复。 有人来往去留,终是有人留意到,啧啧叹一声,不知是惊是异,“啧,这缸子里竟还养着鱼!” “也是命大,合家都叫抄了个底朝天,它还能活着…”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开新惹,以前画风不对,正在努力改过来,希望不要四不像,我会努力压制住我的煞气的 因为以前设定有问题,所以存稿全部推翻重来 文风不定还请不要在意_(:зゝ∠)_ ☆、初来乍到 这是凛冬的一场大雪,鹅毛一样拉拉杂杂落下来,染白了铅灰的天幕,银装素裹盖住高的柳低的岸,最后越过高墙而来,连寂寂深宫也染上一片白。 微开着矮窗的后堂内,临光背窗独坐,静静取了一张笺来,又研过一砚墨,提笔于纸上,一排排写得极认真。 认真到旁事旁物都不入心,轻微的一点响动就能惊弓之鸟一样皱起眉。眉一低,宫漏便在案边,“叮”一声响,要把人心神震回来,她笔下微微顿,突地抬起头来问,“几时了?” 外间自然有守着的小太监来答话,垂着脑袋缩着脖子入内来,不敢抬头望上一眼,“回女官的话,卯时了。” 可天还是暗的,注定这一日没的太阳,只是一个雪满京的冬日,冷到人焦躁,连心头血也冷下来,冰冰凉熨着心,哪里还有什么热情。 临光半晌没说话,却终于还是停下笔,将手下那信笺折了又折,思虑半晌,平着手掌又将它压下,未再发一语。 片刻后,摆一摆手,不大在意,她回过神来才道,“出去罢。” “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3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3 是。”那小太监应一声便退下,行至门前却要脚下踉跄一下,打一个跌,叫外头风雪里来的人骇了一跳,“哎呀。” 引得案边人一惊,挑眉不大欢快问,“做什么这样大惊小怪,白教你们了?” 临光板着脸望过去,一眼只望到一颗黑乎乎后脑勺,前头雪人一样立着根木头桩子,呼啦啦正自眉毛脸上落雪,衣衫也是,姜黄的小袍子硬生生要叫这雪水融成杏黄。 倒似将将落的不是一阵冬雪,而是场没头没脑的细雨,将人衣衫都洇湿,末了还要往下滴水,撩起一角来一拧,落得一手水。 她皱着眉,面上神情不是嫌弃也不是冷淡,可无端端就是有那么股子威仪,要把人看得低下头来,气势亦是足,道,“就在那里答话。”话落眼皮子都懒怠动一下,直直就将人望着。 身后也恰在其时漏过来一缕风,飘飘吹起她发冠之下未压实的一绺发,青鸦鸦绕过耳际,贴着颊面攀沿而上,映衬下人便显得愈发白。这样情形,瞧着倒似是严刑逼供阎罗地狱一样。 那案下帘影动,遮过小太监小小一团影子,扑簌簌全都抖进砖缝里去,本是感恩戴德要朝下拜,可抬头暗自望她一眼,忍不住就叫这气势慑服,大气也不敢出。 明明这火烧得旺,炭火不要钱一样朝火里砸,氲起一屋子的暖气,冬天里还能热出一身潮汗,可这人就是抖得厉害,凛冬雪人搬了来炎夏一样,闹得一身水淋淋。 他恨不得长话短说,可奈何舌头打结,断断续续将一番话说成几截,“开云公主那处,没瞧见公主正颜…只说今日病未好全,留了在宫里头养着,就不来了…” 实则不必说下去,临光将将只听了一个头也知晓后来话会是怎样,可她不动声色听完,也就只有一个念头。 ——这华容殿里头果真是事情多。 只好捏捏眉心,将这件事暂且放下去,同他摆摆手,恩赦那小太监出门去,“好了,你且先下去。” “是。” 未有半刻,又自有旁人来,一样的姜黄衫子,可这回没带着雪来,一入堂却也是犹疑,半晌没拿定主意,还是临光先开口问的话,“曲瑞宫里头说的是什么?” 那小太监惴惴,垂下脑门恨不得当一颗不会说话的石头,可仍是壮着胆子一五一十招来,“谨惠殿下瞧得今日雪景好,邀了谨贤殿下同赏,在自己宫里…宫里……”停顿半晌,怎么也说不下去,反是“扑通”一声跪下去,发出好大一声响。 “咔”,是桌上狼毫笔断,临光回过神来,便瞧见横尸案上的破狼毫笔一支,她也无心掩饰,摆摆手就叫人下去,“好了,你且也先去吧。” 小太监如蒙大赦,磕下两个头感恩戴德走了。 恰有风来,自她身后那敞着的小窗透过来,带一点冬天的尖与阴冷,全都打在她脊背上,可她半点也不觉得冷,心烦思虑半刻还是叹下一口气,一颗心也重新落回到肚子里去。 倒是捡到个时机偷闲躲懒,她心底里隐隐有些庆幸,先前对这怪天气的怨怼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一点隐秘不为人知的欣喜。 想到此,手下并不闲着,信手将先前那信笺又抽出来,展开摊在案上,正要伸手去换过一支毫笔,猛然却闻听人声,自那厚厚帘子外头传来,“临光。” 是朝夕相处早见过千百回的人,正自堂外而来,穿廊过庭,落了一身风雪,一到此间就要把人吓一跳。 那堂外自然有对着火炉子打盹的小太监值事,闻得脚步声猛然回神,一颗心乱跳着要去行礼,“扑通”一声连人也跪在地上,“大人…大人…来此间…”一句话抖三抖,真是可怜一双膝盖,平白在青砖上磕上那么一磕,来日又要肿得三寸高。 那人正好站在帘下,只露出一双脚,窸窸窣窣声响之后,随口也就应一声,“我来寻你们家女官有些事要谈。” 那小太监舒下一口气,忙不迭要来献殷勤,凑上前一步去殷勤接过斗篷,方才退下去。 临光早在他出声之时便已察觉过来,她动作倒是快,一瞬将案上收整齐,眼皮还未抬起来,便见帘子一掀,走进来一个人。 那人逆着光,身量长而瘦,一步步行近了,径自在案下寻找一个去处落脚站定,居高临下瞧着临光,看两眼方才皱眉道,“你今日无事?” 临光懒洋洋抬头,瞧他一眼,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默了半晌只好道,“也不是,今日这天气坏得很,便是有事也要变作无事。” “你总操心这样多,莫不是今日还有些烦心事?” 遥远的风自颈后吹来,她言落便转头瞧着窗,不大得劲的模样,忍不住同他啰嗦两句,“也不说是烦心事,只是这时节连鸟雀都懒怠出门,更何况是人,不过倒也好,今日也不用伺候人。”十足的小家子气,这人怨气满满似是个小老头儿,一肚子苦水都没处倒,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尚算说上话的人,怎能不一吐为快。 他显见地有些意外,没料到她竟会这样说,闻言一怔,片刻之后才道,“如此说来倒是好事。” 她点点头,未曾将这话听入心里去,却是瞥他一眼,颇莫名瞧他,奇道,“说来博金你竟有闲来我这处,真是稀奇。” 叫她一提,博金这时候才想起来正事,一手撑着案上三两本书,人便倾身靠过来,“今日是有些事来寻你,既是你也得闲,那正好拉你去凑个热闹,”不等她问,他便立刻续道,“昨日提督寻我,说是今日司礼监新来了个大人,要我去顾看,你也来。” 临光闻言一怔,可耐不住博金又是个性急的,见她不答只当是应了,直身站起来,拽着她就朝外行。 无异于赶鸭子上架,临光只觉自己是叫人绑着上了贼船,喉咙尖上一口血要吐不吐,真是造孽。 她落在后头,踉跄一下才又站稳,挣脱不得,只好同博金打一个商量,“这雪急且紧,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停,你这时候往司礼监去……” “无碍,一路去不远,又是宫廊。”叫他一句话一堵,怎样都说不出什么话了。 只好随着他一同出门去,取一把油纸伞来,冒头往雪里头走。 出得正仪堂,过长长一条宫道,再转过半个群芳凋败的百花园,继而又是宫道一条,最后绕进小小宫门一座,远远便是要去的去处。 这巍巍宫闱之内最最隐秘难言所在。 临光一路行来一路听博金说些琐碎事,全都是过耳即忘,随口附和三两句,这长长宫道也便走到头。 是在小小宫门之后,眼前豁然开阔,脚下一转就到了极大极宽广的庭内。临光随着博金跨过门槛,行上几步来到堂下。这堂前悬着帘子,窗也未曾开,倒是晦暗难言,风一吹,便把里头说话声音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4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4 传过来。 “——有赖提督提携……”是个年轻而低缓的声音,前头不知说的什么,声音倒愈发低下来。 旋即又有人接话,“郎君有心,这是应当得的,”顿一顿,似是有些疑虑,隔了片刻才不冷不热又道上一句,“说来郎君小字上回改做了尺玉,这般叫不知得不得当?” “得当,全凭提督看得入眼。” 轻轻一句话,将堂外将要入堂去的两人步子止了住。 临光猛然停住脚望过去,一眼瞧分明那堂内站了个人,穿一衫皂袍服,又系一条细珠串成的鱼袋,难得的清高人,也不知为何跑了到这里。 眼皮子朝上,是一张面沉如水的脸,不好看,可无端端落入眼里,要叫人吓一大跳。 这个人,临光认识。 ☆、噫,仇人 风声满耳,廊外是铺天盖地的雪,廊内是那人平缓低沉的声音,微微弯着一条脊背,只留下一个安静侧脸,偏头侧过一点给人看。临光就静静站在廊下,听着堂内那两人谈话。 恰在临门一脚,可这一脚却怎样都难以迈下去。 她陷在两难境地,犹豫不决。 可身侧人早已察觉她异样,瞥目望过来,在她面上扫一眼,极自然就脱口而出,“这时候提督正面客,想必见的便是那位大人,临光你不与我一同去?” 极轻的话音,乘着风声落入耳里,临光一个字也没漏岔错听,可她无端端就生出些力疲之感,想见就要推辞,“不必,你自行进去,提督那里,我就不去他眼前扰人了……”言落转身便要行,朝着廊下迈出一步来,没料却叫身后人稳稳抓住了衣袖。 那手固执有力,贴着衣袖便不放,临光挣脱不出,又做不得大动作,只好停下脚来,耳听得他又道,“既来之则安之,这道理你竟是比我还不知?” 临光闻言皱眉,可未等她踌躇说出一句话来,博金已又续道,“提督那处,你若有话自去说,推到我头上来,仔细改日提督拿了你小辫子。”是笑着的口吻,可那形容却极是正经,板着一张脸上下打量人,一双眉微微一拧就能唬得住人,临光自然也不例外。 由此真是恨不得能回到先前尚还在正仪堂时候,在自己出堂之时就断然拒绝,一时又悔恨自己耳根子软,如何就叫这博金一句话诓了来,目下倒是好了,赶鸭子上架,真是骑虎难下。 她叹一口气,胸中郁结不去,还是不想认命,好言好语想同他打一个商量,“左右提督也不知晓……” 可谁知话还未说完,已听极熟悉一道声音,高扬着传入耳里,叫道,“来便都来了,站在门口不进又是什么事!”阴阳怪气的调子,在这飘雪风寒的凛冬极磕牙。 临光一凛,直觉抬头去望向堂内,也是没防备,不期然就同堂内一人四目对了个正着。 她站的位置巧妙,恰在廊下又隐在门边,郁郁葱葱一盆子金盏花将人挡了个结结实实,只留一条不大缝隙,是以正堂中望不见她,偏过一些来自然也瞧不见。而她却得以自那尺寸之间,将那堂内探量了个遍。 连带着先前没能打量到底的那个人,也一点不差全都落在她眼底。 那人穿一衫皂色长袍,腰间拿细珠串小小一个鱼袋,黑红相间倒也是得宜,箍着窄瘦一段腰,全都敛进同色的一条腰带里去了。再抬目上看,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可眉是弯的,唇是翘的,眼睛又是漆黑如炭,圆溜溜藏着点不为人知心思,深沉似海一样,定定将她望着。 这眼神她熟悉,是猫儿见了老鼠,非要扑腾上来挠你一脸血珠子,一时又有点垂涎意味,要说她如何知晓,全因她常在宫中行走,华容殿里曾见过不少次这样眼神。 闲话还是压到以后再说,且先来说说这眼下。临光乍见便惊,可她这许多年不是白过的,宫里头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便是魑魅魍魉来上一波杀到她眼前,她也能面不改色将这事掀过去不提,目下只是一个旧识,自然也在她面上挑不起什么大波澜。 她佯作无意低下眼,锁着眉头,没叫旁人瞧见她眼里百般挣扎,纵使是踌躇不前,仍还是低声同博金说道,“提督既然有话,倒是不去也不行了,”肩一摊,自然认命,“走吧。” 博金自始至终未发一语,他亦是拧着眉头,瞧堂内两眼,又将目光偏过来去望临光,半晌什么都没瞧见,耳边又听见临光催他,只好提足迈步,望着堂内行去。 只不过隔着一道门槛,可堂内堂外却是两番天地。外头是风雪满天铺过来,里头却是温暖如春,临着门槛边立着半人高长一台乌木花架,上头放一樽兽耳三足大瓷盆,里头金盏葱郁,一直要长到人胸脊。那花也打理得精致,叶翠而花黄,一瞧就比人活得滋润许多。 临光行到堂正中站定,一面暗叹自己竟还有这闲心思,一面又觉着这花香腻味,她不过脑门一懵的瞬间,便听上头有人开口,“今日来得倒是时候,怎的连你也过来了?” 是朝着临光问的,临光脑内清明,将前因后果都想明白,自然也不敢怠慢,立时弯腰福了福身,道,“今晨突想起来,许久未曾跟提督请过安,正逢上得闲,便来提督跟前伺候一日。” 这话说得对人胃口,只听话落那人就笑起来,“全是你有心,这样坏天气还记着。” 临光没抬头,老老实实谦虚应声,“提督谬赞。” 她垂着眼,一双眼自然不敢四处乱飘乱移,可无端端就是有种感觉,觉着这堂中不止一人将目光落了在她身上,好不容易想要抬起头来探看一瞬,却听手边博金极恭谨向着座上人行了一礼,道,“原提督头前日说有差事遣我来,这时冒昧问上一句,单凭提督差遣。” 话落自然垂首并足,只等着堂上那人发话。 却也不过是一瞬时,便听“啪——”一声拍掌声,是这不大靠谱的提督恍然大悟,似是才将将想起来旧事,叫人一提醒,忙不迭道,“是了,前几日便说过,今日这立身馆中要新来个管事的,你既是熟知馆中事物,这事情差遣你便没半分差错,也是信得过的,这就交给你了——” 旋即又唤,是隔着不大远的堂中座椅,“尺玉。” 一人应声而起,站于齐腰高的桌几边,微微拱手作礼,道,“提督请吩咐。”分毫不作伪的平缓声音,听不出溜须拍马,可临光隔着三五步听来,没来由生出来一点这人表里不一的感觉。 也合该是她要同这人牵扯,只听那边不大靠谱的提督继续道,“你往后便要常在立身馆当职,这两人算来是你同僚,你多瞧着他们便是。”是指着台下两人说的,倒是好一手不辨是非黑白的糊涂本事,三言两语将临光也牵扯到。 临光乍然听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5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5 闻,是惊是震,她全然忘了反驳,只知晓猛地抬头去瞧五步远的人。 韩尺玉,甚或说那时候还叫韩功予,同她隔着遥远五年的旧识。 有句话叫往事如烟,说的就是前仇尽解冰释前嫌,她自认也不是什么小肚鸡肠的人,寻常人得罪她一两句话,展眼之间便能抛到耳朵后面,可眼前这人,临光瞧着瞧着,忍不住又要陷入两难境地。 这堂中算不得亮,他是临着光站,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正好沐在晦暗的天光之下,堂外寒冷的风漏进来一缕,吹起那额前乱发,“呼——”一声落下来,遮住了他一双眼,可眉毛唇角却是翘着的,心思半点也不掩藏,尽数展露于人前。 只见他朝上拱拱手,道,“劳烦提督,”声音倒好听,天外清籁一样传来,谁料后头还有一句,似笑非笑朝着临光博金两人,“日后还请两位多多包涵,若是有所得罪之处,尺玉在这里先赔个不是。” 油腔滑调,听得临光猛然回神,心底里冷哼一声,暗道这人真是捉摸不定。 可她冷淡,那边博金却热络,从未瞧见过外人一样,殷切作揖回礼,连连摆手,“韩大人多虑,这话还是该当我来说才对。”一面说,一面又暗地里扯扯临光衣角,一副生恐她当场撂手就走的模样。 临光心里正五味杂陈,自然百般不情愿,叫博金这样一拉一扯,眼风一扫又将座上提督神色撞进眼里,心内一凛,性子立刻软和下来,勉勉强强弯了膝盖同韩功予福一福身,倒也就罢了。 也不知是韩功予心宽,还是这人是个一条筋的,似是全没有留意临光异样,微微勾出一点笑,才瞧着临光攀扯道,“这位女官瞧着眼熟,能登得司礼监占得一席之地,想来也是不凡。” 这人搭话的本领真是拙劣,瞧见个人就说人家眼熟,这路数早不知千百年就叫世上人用烂了,这时候还拿来嚼老梗,不免得要惹人嫌弃。 可临光嫌归嫌,面上却不能表露,仍是微微弯着脊背,假作为难模样瞧瞧他,又侧目看看座上那看好戏的提督,这才又转过脸去,老老实实道,“大人说笑,临光入宫非一日之久,哪里能识得大人这样有权位之人。” 实则小小一个立身馆新管事,真算不得什么大官大位,可临光有意同这人撇清关系,自然不能再往上靠,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到要深思熟虑之时已为时已晚。 韩功予倒是不惊讶,好似早已想见她会这样打太极,一笑便狡黠抓住她话里关键,奇道,“哦?临光?”他直视过来,盯着她额前鸦发,玩味一笑藏在唇角,“不知晓女官贵姓,这名儿倒是同我从前一个旧识有些相似。” 目下这人形容,有些似是行走花间的浪荡子一个,当街拦住了人家姑娘,嬉皮笑脸就要求取名姓,指不定怎样不要脸,临光一听险些气结。 可她忍功了得,心弦乍然崩起那瞬,面上神色却不变,从定不见丁点慌张错乱,道,“贱姓姜,倒不敢高攀大人。” 哦一声,那人点点头,又是意味深长的一问,“可是从前姜家旧案那个‘姜’?” 这话绵里藏针,直逼临光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是“韩功予”不是“韩功与”,就酱 如无意外后期应该晚上九点更【握拳 昨天有收到地雷,第一个野生的地雷其实很开心【真的!!!】我好开心嘤嘤嘤(想打滚)_(:зゝ∠)_ ☆、绵里藏针 廊下突地窜起来一缕风,寒冷似是尖刀,如至无人之境破入堂内,呼啦啦全都打在人脊背上。 临光硬着头皮站在那,脊背是硬的,衣袖里的手也是冰冷,潮腻腻生出一层冷汗,贴着掌心朝上爬。盘浮蜿蜒如同一条蛇,长了个冷血冷心的壳子,要吸食人骨肉精髓,半点骨头渣子也不给人留下。 她耳朵里灌满了风,可那声音却一丝不落听入耳里,“哦,可是从前姜家旧案那个‘姜’?” 于无形之间,韩功予在挖一个巨大的坑给人跳,循循善诱当是一个良师,做的却是见不得人的勾当。临光何其聪敏,怎能瞧不出他这人其实是个小人,刀戟剑丛里她也闯过,荆棘火海亦是走过一遭,又岂能栽倒这里? 少不得要装模作样拿捏措辞,“扑通”一声跪到在地,宣扬出声来,“大人这说的哪里话,临光纵使同姓姜,可这姜姓同那案子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便是约略扯上些,也不过是受了他家牵连,带累到此番地步。”肩线平平萎顿下去,这人使的是一出苦肉计,姿态又摆得极低,好似要伏到青砖地上去,真是字字带血,话里刀锋直指韩功予而去。 韩功予不防备,万万没料到眼前这人竟是个胆大的,又生得这样伶牙俐齿,黑也能说成白,铁树也能叫她说出花,自然一愣,只是这样一愣的功夫,他便已错失先机,时机白白叫临光给抢了去。 临光不过一眨眼时间,脑内已安静下来。她一番话说出来,没来由底气也足,管它是什么场合,刺过来的眼神又怎样凌厉,头一叩就不要命,直言道,“大人万万不要诬赖才好。” 简直是找打,直言不讳不说,还将话挑明到这般地步。 那边韩功予闻言便站住不动,他微微压着眼角,一张脸面沉如水,先前翘着的唇边笑意也隐下去,叫人猜不透心思,沉声道,“不是便不是,女官真是爱说笑。” 有点山雨欲来意味,争端一触即发的间隙,终于有人看不下去,赶上前来打圆场,“大人同女官站在这总不是个事,还是移步各自安坐,有茶有暖炉,说起子闲话打发时日……” 博金又低眉看,瞧着临光漆黑一颗脑勺,颇有点恨铁不成钢意思在里头,道,“临光也是,开不得一个玩笑不成,你这人真是无趣……” 言落上前一步,又要赔罪作揖,“临光这人直心肠,大人相处时日久自然知晓,眼下不过是言语失当,大人勿要放在心上。”暗地里要踢她一脚,脚尖恰正好落在她衣袖边,扑腾起飞灰一小片,尽数全都打在她面上。 临光呛了一声,眉头拧起来有些不大情愿,可事已至此只好支支吾吾遂了博金的愿,低声道,“临光无意顶撞,大人——” 话没说完,叫那人一截,显见的不大乐意买账,“不敢,女官好生厉害,”他低头瞧着她,喜怒不现,话音里一丝波澜都不生,“如此瞧来,女官倒是同我那旧识半分不肖似,是我眼拙。” 临光素来能屈能伸,听见他这样说也不放在心上,纵是提着一颗心,这时候也要安安生生放回原处,舒一口气,再不言语。 反是韩功予手一挥,衣袖带起一阵风,“罢了,女官还是先请起罢。” 无异于恩赦令一样,临光跪下得容易,可这时候起来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6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6 倒是要赖着旁人一句话,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认命站起身来,衣衫上浮灰也顾不得扫,只低下头去向着韩功予福福身,面上神色滴水不漏,“多谢大人。” 旁边博金亦是松下一口气,觉着临光这人识大体懂变化,叫人放心。 一场风波倒是在此时消弭于无形,先前的绵里藏针机锋剑戟好似全都是几人假猜,一门心思造构出来,三人各自据着两边,倒是也能说上话。 一闲下来,这才想起来这晦暗的堂内并不是自家地界,那堂上高座也另有个支着腿瞧好戏的,忙不迭三人一齐转头过去,神色各异。 韩功予倒是沉得住气,垂着眼抿着唇,只唇角一点笑要浮不浮,活脱脱似是个得了便宜的贼狐狸。 博金眼观鼻鼻观心,突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他素来畏怕这彭提督,于提督跟前是怎样都没胆子造次的,再看韩功予又是一副万事不沾身模样,他又哪里有有资质跑来出头,是以傻傻像是只呆头鹅。 临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丝不落将那两人反应看入眼里,瞧得分明那两人是甩手不管事的,只好自己硬着头皮站出来,似笑不笑活络道,“提督真是给立身馆里头寻了个好人来,这初初瞧见便叫人折服。”末了甩一个眼刀子过去,旋即又抬头去瞧座上彭提督,也不知博金有无察觉。 “嗒”一声,是一只青花莲纹盏不轻不重磕到案上,力道失了准头,那白釉盏盖直愣愣就歪下来,“叮”擦过浅腹盏托,滚落到瘦骨如柴的手边。那彭提督声音亦是不轻不重,带着点难言的意味,“自然,那熹佑二十三年出的状元郎君,连圣上亦是不吝称赞的。” 临光神色一凛,可也不过是片刻,已经又换上一点笑,眉头眼角都展开,十足的附和模样,“怪道提督这样入眼,想来坊间亦是一片盛赞。” 彭提督只侧过头来,瞧一眼那边悄没声息木头一样坐着的韩功予,回道,“世间哪得这样有才情之人,盛赞是必定的。”他似是心有疑虑,言落自己先叹一口气,默默收回眼,又低声嘀咕,“只可惜一张脸瞧着不怎么样……” 倒是有些扼腕,恨生不逢时,又叹太名不副实。 临光恰好离着他近些,微风一缕将这话一字不差送到她耳朵边,真是不听也不行。她忍不住噎了下,抬起眼去瞧对面坐姿半点也不讲究的韩功予,这才信了彭提督说的是真话。 微暗的天光下,只有外头飘雪掩映,可这却不妨碍她瞧清对面情形。那青砖地上支了张老酸木椅,里头不甚文雅坐着个新来上任的芝麻官,斜斜挑出一条腿,朝外头支着,是个纨绔落拓的形容。 再朝上瞧,便是平平无奇的脸,生两只眼睛一张嘴,翻不出一点花样。旁人看的戏折子里头讲究个风华初成公子如玉,又说什么遗世独立并世无双的,偏偏这人一个字也没沾上,顶顶多就是个体面可以形容,若说这人不是那专读圣贤书,而是街口挑着担卖糖糕的,她也信。 她不动声色将目光滑过他的眼,平着的眉,抿着的唇角,最后默声点点头,觉着彭提督半分没唬她。 可想归想,面上仍少不得要做戏,“想来提督所说不假——”话音婉转而清晰,说的是那句话又有谁知晓。 旁人尽都沉着眼各怀心思,一个博金坐在临光一侧,对面韩功予又不知在想什么,自然没人留意彭提督同临光。只见临光话落,那彭提督便皱着眉,端起来莲纹盏慢悠悠瞧上一眼,复又放下,不大合意模样。 临光眼尖,早瞧见彭提督不大对劲,这时候自然而然问出口,道,“提督瞧着不大开怀,可是有什么恼心事?” 那边彭提督皱着眉,横肘于案上,支着没二两肉的下巴颌,良久才似是牙疼一般,瓮声瓮气出声,“风雪急且大,闪得人脑仁子疼,”他顿片刻,在旁人要接话之际,又慢吞吞补上两句,“这边立身馆里头事情也定下来,安也请过,你几人便不用在跟前伺候了。” 谁知是真是假,还是要打着幌子行撵人之实,可总不好厚着脸皮真待下去,只好起身,同这彭提督告一个罪。 博金与韩功予亦听闻,随在临光后头行了礼,三人便一同出了这堂内。 出门来是漫天风雪,倒似比先前还要紧密,拉拉杂杂落下来,廊下那一溜的圆墩子都落了一指厚的雪,自铅云之下颤颤巍巍又飘落两朵下来,“噗”一声要倒。 博金同韩功予并肩行在宫廊之下,临光跟在后头,一步步行来听他们说话。可眼睛一刻也不闲,紧紧盯着韩功予后背,怕要烧出两个洞来。 只听一人问,“大人目下可要到馆中去?” 韩功予背着手往前,脊背挺得直,声音也全都落在风里,听来有些难以言说的沉闷,“今日雪大难行,改日再去也好,”他突地在廊下顿住脚,道,“此处先别过,两位慢行。” 临光抬头一看,哦,原是宫廊已到了头,飘飘落雪下来,前头恰好是长而阔的宫道,宫门虽开,可人却是少。 她无话可说,一惊一诧之际也就唯来得及福一福身,瞧着那韩功予折身行进学里,半个眼神都吝啬给她。 什么人,心里暗嗤一声,也就将这事揭了过去,同博金沿着来路再走。 待回了正仪堂,又要有事情来闹,那堂内惯常伺候的苍泱转出帘子来就蹲身回话,“女官,华容殿里头开云殿下使人来请,说是病好了些,邀您去扫雪煮茶,连着曲瑞宫里头两位,已摆开阵仗专等着…” 临光一摆手,认命叹气。一面觉着这华容殿果真是事情多,尽是些幺蛾子,一面又惊叹祸害遗千年这话不假,不过一两个时辰的功夫,病竟好了,骗谁。 得得得,看样子今日是不得安生气了,只好脚不沾地折身又裹了斗篷,往那华容殿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  馆长和堂主(这什么狗西皮)还不进入主线,好不开心_(:зゝ∠)_ 我的室友都已经进入春天扔下我一个人在冬天,好不开心_(:зゝ∠)_ 体内的煞气压制不住了,好不开心_(:зゝ∠)_ 我有这么多不开心,好不开心_(:зゝ∠)_ ☆、变故横生 出得正仪堂往北去三五宫殿,便是华容殿,转过雪满廊的宫道,再行上片刻,已到华容殿门前。 那殿前是齐展石阶,叫白花花厚雪一盖,脚印落上去便是深而结实的窝,一路延展到宫廷内院。 临光踏步登上石阶,于门前站定,殿内恰逢其时迎出来个低眉顺眼的小太监,弓着脊背,一上前来就是好大一个揖。 倒是个有眼色的,也识人,瞧着灵光便道,“女官来得赶巧,殿下正念叨着,这风雪好大一程,莫不是要阻了路途……”言落领着她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7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7 入殿去。 自然有值事的宫人上前来与临光除雪扫衣,熏得暖融融再往里头走,染得一身香。 不过片刻,转过来便是极大内殿,拿厚厚帘子挡住,隔了满宫深雪在外头,一眼瞧不见一点白。临光于这处是常客,往闲时没少来,便是摸着黑走到里头也不至迷了道,是以那小太监领路领到内殿外便垂着头退下去了,留她一人往内殿去。 内里是亮堂堂一片,燃着灯点着烛,于窗下榻上坐了三人。三人各据着一边,正面对面说话。 倒是难得平和,你一言我一语笑脸相迎,临光只瞧上一眼,心里头就要觉着一嗤。 果真是这日子过得没趣味到顶头,一整日里也就是蹲在高墙深院,左边一个拈酸吃醋,右边一桩落井下石勾心斗角,出得门来脸面一转又嘻嘻哈哈称姐道妹,各自揣着不一样心思探讨一回胭脂水粉,万幸她不必陷落于这样境地,也省得一时麻烦,倒是时运尚好。 正这样想,那边榻上三人已觉察她来到,各自嬉笑着散开,一齐转过脸来瞧她。 临光同她们八目相接,恰正好停在榻下不足十步远,瞧着她们默契十足抬眼望过来,赶忙弯膝福身,朝着这三人道,“见过三位殿下。”眼底浮的心思全都隐藏,她这时候面目一转,又是正仪堂内那讲书说史的严厉女官,倒是练的好一手应对功夫,一言一行滴水不漏。 她自滴水不漏,可旁人瞧不见她面色,又身在高位,自然有那倔强的本钱,扶着榻边适时递过去的手就半撑起身,望她道,“女官不必多礼。” 一手虚虚抬过,将另两人的话噎了回去。 临光隐约听见攥拳绞手的声音,可她无暇他辨,已从善如流直身站起来,瞧见对面那张笑得叫人如沐春风的脸了。 这内殿里明晃晃一片照得亮,连人瞧起来也是雪肤花貌,白的面孔玉一样雕出来,上头又嵌一双漆黑眼珠,圆圆能映出人的影,似是会发光。再朝下瞧,是一身流云一样的衣裳,金线卷草纹沿着衣服摆滚上一圈,全都掩在青鸦鸦一头长发后,孔雀展屏也抵不上的艳。 她不动声色瞧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那人半歪着的身子上,半分不觉着自己这行为越矩,反是皱起眉来。可想一想,又将话噎了回去,垂首谢恩,“多谢开云殿下。” 一时要笑要叹,也不知另两位不出声的姑娘叫这殿下祖宗打压成了什么模样,正这样呆呆出神,那边开云已然又出声,“这一路过来好大的雪,女官可是冷着了?”一连问上两句,有点无事献殷勤意味,可这人功夫又不大到家,只是一双眼骨碌碌四下乱转乱看,哪里还能不叫局外人瞧出来,自然也要猜到。 临光躬身一礼,没将这话放在心上,“有劳殿下挂念,不知殿下唤临光前来,可是有何吩咐,”她心念一转之间,想起先前那正仪堂内事,忍不住就要再多添补上一句,“今晨听闻殿下病势未消,目下这又使人唤临光来,倒是叫人担忧。” 话音未落,那边开云一怔,倒是什么殷勤劲都被临光这盆子冷水给浇了个十成十。 可不待开云接话,榻边两个看闲景的人终是有机会插上话,只听一人道,“姐姐一场小病倒是好厉害,还叫女官这样惦念。”话中带着酸,要冲破天,但凡是个人听见都能觉出味来。 果真不等她说完,那看闲景的第二人便沉不住脸,伶俐打一个圆场,“女官远道而来辛苦,谨贤你倒也是,目下还讲什么嘴皮子功夫。”到底是年纪长些,大体也识得,事情也担当得起来,朝着外头一张手,那殿外便有等着听差遣的宫人过来,排开阵仗伺候这群祖宗。 残茶半冷,转瞬撤下去又换上滚烫的来,去岁下头新供上的,转眼就到了这不大的案头。这华容殿万事都能摊上大大便宜,什么好事也都要先紧着她,是以什么也不缺,这三两二两的茶钱又算上什么,旁的自然也不用再提。 临光瞧见底下人流水一样摆开阵仗,不过片刻就将这案头摆了个满满当当,小巧火炉,杯盏精致,三五个陈列开,倒也是意外地好看。她正自犹疑,盯着那案上诸物心下不定,那边谨惠已出声叫她,“到了这时候还讲究什么,开云昨日那病到了目下也好得差不多,女官若不介怀,可同我们一齐饮一杯。” 瞧见她不动,谨惠倒是丝毫不意外,又道,“古人讲究个‘绿蚁醅新酒,红泥小火炉’,这深宫内苑没那些市井粗糙东西,却总也是不差的,女官莫不是瞧不上眼?” 临光恍然一惊,忙不迭要跪,自己问罪,“临光不敢!”真是天大的罪名压上来,她便是有十个八个脑袋都不够掉的,且不说旁的,她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那谨惠早有预料,“噗嗤”一声笑出来,虽不大声,仍是能叫人听见,“女官说的哪里话,不过新近习的两句诗,讲的是同人饮酒的典故,故而同女官论道论道。” 临光一口气要松不松,拒绝的话卡在喉咙口真是百般难受,可她又不是个胆大的,无奈就只好从命,赶鸭子上架一样硬着头皮答话,“谢谨惠殿下厚爱,临光恭敬不如从命。”说罢在榻边占了小小一席之地,恰正好临着开云,对坐便是谨惠同谨贤。 她整个人如坐针毡,这时候却还有闲心去想些不大应景的事,对面望上一眼,又偷偷偏着头去打量左边。 两相一对比,倒是高下立现。且不说外物如何加持,因之钗环粉钿华服美裳这些尽都是些虚的,东施效颦也仍是脱不去本色,是以瞧两人形容如何便只要瞧一张脸生得如何便够,如同眼下这开云同另两人,光是底子在那就够瞧的,果真是天家娇宠自然有他的理由。 这样再想,反是对华容殿这独一份的殊荣与盛宠有了些释怀。她微微屏气,抑住自己扑通扑通跳的一颗心,半声不吭为自己这发现找了个极为稳妥的去处。 可她安静不言,旁人又瞧不下去,说这话便要将她也扯入局中,侧眉望过来,问她道,“女官怎的不说话,可是这茶点不合口味?”全然有些地主架势,勾得临光身侧开云一阵皱眉。 临光抬起眼,同谨惠笑得恭谨有加,“殿下有心,这倒不曾。”脊背却不曾弯下来,只是安安静静端坐着,也不知是慌张还是旁的什么。 谨惠自讨没趣,也不放在心上,略一笑就将这话揭过去,抹开脸去同身侧谨贤说话。恰此时炉上茶汤已沸,咕嘟咕嘟烧得滚烫,热气袅娜蒸腾上来,一瞬时就将小小一张方案遮了一半。 抬目看,一群全都是身娇肉贵娇娇女,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好命,除去一个可怜兮兮临光,干的虽是上得台面的活,可到底是拿天家薪俸给人干长工的,这时候怎样也推辞不得,左右看两眼,没瞧见伺候的小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8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8 太监小宫娥,只好撑身而起,跪坐于榻上,伸手去提那炉上茶汤。 也不知是她今日时运不济,还是天降的祸事,临光不过一展念之间,眼见是稳稳将手触到那火炉之侧,可还不待她五指伸开附上去,便听猛然一声惊呼,要把人吓得魂魄都飞散。 她分神之下自然难以成事,还来不及收回手,便又听见一声惊呼,一声连着一声,要吓破人胆。 可怜那已烧好的茶汤,转瞬倾覆。 临光反应不及,一回神便见那红泥火炉之上空空,再定睛一看,那本该在她手的铜壶早命途多舛地转了个地界,咕噜咕噜滚上两圈,跌落到青砖之上。 里头热茶汤自然也没有好命,泼洒至遍地都是,案上难以幸免,连人都要遭殃。 谨惠首当其冲,白白糟蹋一身好衣裳,今日出门也是花容月貌一个人,目下倒是下得花容失色,一张脸白到吓人,六神无主到连话都说不全。 一瞬时,满殿皆静,真是生出好大一个乱子来。 ☆、问你个事 殿外落着雪,雪茬子鹅毛一样大,没片刻就将廊檐青瓦覆满,远望是一片扎眼的白。殿内却燃着一炉子香,盘盘浮浮沿着银骨炭的热气蒸腾而上,扑面而来便是一阵暖意。 “咕咚”一声,临光一颗心突地卡到喉咙口,痒痒似是藏了一尾翎毛,隐约要跳出来。 她迅捷做出反应,再是眼明手快,也还是有些僵滞,连滚带爬落下榻来,“扑通”一下跪到地上就要请罪,“临光无眼,请殿下责罚!”字字铿锵有力,虽是她惴惴不安,也还是一副五体投地模样。 那榻上三人亦是呆傻,一个开云是直性子,自来未见过这样大阵仗,闷着嗓子便是一声惊呼,惹得谨贤亦随着她,愣了片刻之后旋即有模有样学过来,凑身近前朝着谨惠说道,“姐姐可烫着了?”一面急急看罢,将眉头狠狠一拧,这仪态举止俱都上乘的天家女娇娇要变身作母老虎,朝着殿外扬声叫人,“都死了去哪里!养着你们还做何用,没瞧见这热汤烫着了人?” 话音未落,还不等着旁人再说上一句话,迫不及待又跨前一步跳下榻来,指着临光便要骂,“姜女官真是好厉害,伺候人伺候到这等地步,生平仅见,怕也只有女官一人这样胆大了吧……” 倒像是她一人主场子,挑大梁一样担起来所有事情,铜锣鼓声未响,她等不得便要粉墨登场,当一个出头鸟,管它什么礼义廉耻。 饶是临光平素多有急智,到此时也有些哑口无言。她于榻下跪着,眉头亦是紧紧皱着,说不出来反驳的话,无奈将姿态放到极低,“谨贤殿下慎言,临光万万没有此心。”倒是早早修炼成老咸菜一条,有点油盐不进意味。 谨贤闻言便咋舌,俏目横挑,隐约有些不满,“女官难不成这是要推脱……” 身后到底还是有人瞧不下去,暗中扯一扯她衣袖,试要息事宁人,“谨贤——”原是谨惠,这人素来大度能容人,目下尚且情形难料,已然要来仗义执言说一句公道话。 正当此时,殿外拖拖沓沓进来三五宫人,一股脑上前来,垂着脑袋来应付这三尊大佛。 琳琅满物的几案移开,自然有人来收拾这残局,华容殿领事的姑姑过来与谨惠说话,一张口便是请罪自责,倒是较之临光要走心许多,“殿下远来是客,倒是叫殿下受惊,这是奴婢的错,”又指点底下人,一应事物安排得井井有条,“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殿下收拾干净!”声威而面厉,当也是个厉害角色。 一众宫人闻言上前,少不得又要一阵鸡飞狗跳手忙脚乱,扶人的扶人,整衣的整衣,也有那浑水摸鱼的,蹲身上前来做一个垫脚凳,倒是献的好大殷勤。 谨惠叫一群人以拱月之势扶起来,踩着底下人脊背下得榻,倒是没什么异色,只轻飘飘瞧一眼下头跪着的临光,没说什么紧要的话,抬步便要往后头去。 谨贤落在后头,见她没半点声响,颇有些愤愤。她气势倒是足,张牙舞爪亦下榻过来就要作威作福,“回来再罚你!”叫谨惠一拦,止住了,“女官勿忧,回来再同女官说话。”言罢领着一群人去了。 乌泱泱一大帮子人一时退了个干净,临光耳侧听得没声音,自然当是这殿内没了人影,忍不住悄悄松下一口气,再动动已然僵直发麻的腿脚。她早已跪得有些时候,一双脚压在股下,虽足上料子是顶顶好的鹿皮靴,可也不能代血肉之躯受过,自然要不大舒爽。 正暗自于衣袍之下动了动脚,那边却突地有人笑出来,开口道,“女官真是宠辱不惊。” 临光一惊,直觉抬眼去瞧,一眼便望见榻上还坐了个人,竟是不曾走,只直勾勾拿一双眼将她望着,又笑眯眯抿着唇,似是能看透人心。 脑内凛然崩起一根弦,临光胆色瞬间都喂了狗,自然只有恭恭敬敬再跪回去的份儿,一面还不忘将这人当祖宗供着,“开云殿下谬赞。” 开云倒是没料到她会这样说,冷不防一愕,旋即反应过来,“你这人着实是无趣得紧。”有点抱怨口气,似是寻常小女儿家撒娇,可临光知晓,这并不是撒娇。 她整整面色,将脊背挺得笔直,一丝不苟道,“殿下也不是第一个这样说我。”她忆及晨间司礼监那桩事,稍纵即逝想起来些什么事,可再要去细细查探,又什么都寻不见了,无奈只好收回心神,只专心眼下。 开云仍是笑,叫人这样下了脸面也不馁,一张脸灿若春花。她本就生得好看,一笑之下愈发显得既娇且媚,“无妨无妨,左右我不受你的害。”说罢摆摆手,于此事不大在意。 真是骨头都要酥,可旁人是个柳下惠,瞧过也就罢,半点不往心里去,加之一颗心又都系在殿后那人身上,哪来的心思来应付眼前这开云,也就三两句话揭过,并不欲同她深谈。 偏开云不识趣,见她不理,自己还要一径厚着脸皮贴上来,怎样赶都不走,因又说道,“反正这时候得闲,我问女官几桩事,还望女官好生告知。”说罢极殷切将她望着,饿虎狼瞧见肉骨头一样,走不动道,恨不得将她拆吞入腹。 临光滴水不露的功夫极到家,早早修炼成铁板一块,可对上这样一个无赖还是忍不住要按捺不住,微微僵了面色,答道,“殿下直言,临光若是知晓……” 可不等她将一句话说完,那边开云便已沉不住气。 忽有破空声,原是这人自榻上跳了下来,趿拉着小小粉粉软底绣鞋一双,慢腾腾行到她身前,又不动声色蹲了下来。 临光于开云这举动摸不清底细,正惊疑不定之间,突地见这人凑了一张脸过来,挨得极近,低声道,“便只有几桩,耽误不过多少工夫。”虽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9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9 是个谦虚的口吻,然则却并不低声下气,又道,“你怕什么?” 临光微迟疑,面上染一点疑虑,盯着她瞧上几眼,可没看出什么端倪,只好颓下肩线,也不说应不应,就只道,“殿下,那二位殿下应当要回来了,这事确然不适宜这时说。” 她百般推脱,那边开云倒是直爽,拿一手支着下巴,横肘于膝盖,神神叨叨续道,“你别推,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我好奇,非要寻女官问个清楚才好……”停顿一瞬,忽然又垂下眼来,也不知是想到什么,竟还扭捏上了。 临光瞧着她面上飞逝而过的疑红只觉哑口无言,可她又不能将人干晾着,遂自己先出声,表立场明心志,“殿下若有难疑,临光定知无不言。” 开云闻言果真欢喜,面上笑意怎样都掩不住,“如此甚好。”愈发笑得欢快起来,竟然半点架子都不顾,于临光肩上猛然落下一掌,甚是义气给她撑腰,“你帮了我这样一桩事,也莫慌,谨惠谨贤那里,自然有我去给你担着。” 倒是极有担当,只是没用到正途上,不然指不定要怎样有出息。临光只有暗地里叹气的份,瞧见开云这形容也不惊,认命一样默许了开云这话。 一时打开了话匣子,开云干脆贪图便宜,膝盖一弯便跪坐于地上,同临光对视着,她道,“这第一桩事,说的是立身馆,听说里头来了个新的先生,不知是真是假?”也是脑仁子小,全然没想到要叫人起身答话。 猛然一挑眉,临光突觉着自己有些失策,全然没防备掉进了自己先前给自己挖的大坑里。 可有什么办法,即便坑底下是刀林剑戟,她也只得硬着头皮朝下跳。将心一横,她哑着声音坦言相呈,“殿下问的这桩事,临光怕是不能答上来,还望殿下勿怪。” 那开云没等来意料之中答案,忍不住就有些失望,可她眼珠子一转,转瞬又抛出来个问题,径直就问道,“这个答不上来,自然有旁的,”她盯着她,无比认真,“若我同谨惠给你选,你选谁?” 根本不搭旮的两个问题,叫她没头没脑连着抛出来,便是再有准备,临光也要叫这人直白吓一跳。也是脸皮厚到无人可及,当眼前这不大熟识的女官是个好色的,又或是个男儿身,要问问人家谁更美这样的话。 临光脑门子一懵,可话不必过大脑,自然就脱口而出,“殿下此话何意?” 开云这时才觉出不对,她面色有一瞬尴尬,然则话已经问出口,又不能收回来,只好支支吾吾打一个马虎眼,“没什么意思,只是字面上你听见的。”功夫不甚到家,一不小心流露了话中话。 “殿下,”临光很有些头疼,思索着沉默不言也不是个解决的法子,只好斟字酌句,抬头望过去,突地壮着胆色问一句不大相干的话,“殿下这样问,可是将将害我失手的因由?” 如石破天惊,她勘颇一个说不得的小秘密,拿捏在手便是把柄,压迫惊得人再也冷定不下来。 只听一人道,“女官说的可是真的?”是殿门前站着一个人,去而复返,正直勾勾将人望着。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学习都没上晋受,冥冥之中听到了召唤,所以我就来了_(:зゝ∠)_每次有新文都断更这个尿性我会改的qaq ☆、一个交代 不知是自何处漏进来一缕风,柔软似是尾羽,拂在人面上尽都是难言的痒,又带一点寒,尖刀一样逼迫而来。 临光闻声回头,一眼便望见殿门前立满了人,其中一个正怒目而视,眼看着就要冲杀过来。 一贯的机灵到了这时候也是白费,心里只能叹何以这群人走路竟是没声儿的,悄没音响就到了近前,也不知闷声不吭听了多久的壁角,还活生生要把人吓一跳,前世里定然是属猫的。 可也不过是一瞬,这念头转过了她面上便已恢复常态,板着脸孔字正腔圆道,“给两位殿下请安。”不动声色将膝盖挪过两寸,朝着那殿门外两人便叩下首去。 那边开云是个反应快的,早在临光请安之前已寻了个由头自地上站起来,一面理衣袖一面要此地无银,“掉了个珠子,”说罢话音还未落,又抬头作突然惊觉模样,瞧着殿门外头便讶道,“姐姐回来得倒是快——”只绝口不提前面二人谈话,妄图要蒙混过去。 旁的人又不是个傻的,怎会叫她极轻易混过去,忍不得便要冷哼一声,嗤笑道,“什么掉了个珠子,怕是眼珠子吧……”不轻不缓的语调,是笑又是谑,勾得人要跳起来同她打一架。 开云受她这样撩拨,闻言果真沉不住气,只把一张白玉一样的脸憋得透红,她自来都是个叫人捧在心尖尖上的,下生至此十余年,遇见哪一个人不是顺着供着她,可偏偏这谨贤,仗着小她三两月,蹬鼻子便要上脸,稍给她些颜色又能开起染坊来,真当自己大过天,笑话。 想到此,她定定神,将脊背挺得笔直,拿出惯常瞧底下人的姿态来,似笑非笑的模样真真高不可攀,“妹妹说的哪里话,便是眼珠子掉了,可也比那有目无珠的好上许多。”笑里藏着刀,也是一个落井下石扔绊子好手。 谁又敢说不是,这深宫内苑天家教养出来的,早早见惯了腌臜事,哪个手上没三两条人命,便是命数好上一些,是个没见过血的,脑仁子里三三九九的小心思也少不了。不是你争就是我斗,改明日里又变作一群乌眼鸡,贪图的是名利富贵,矫借的又是威仪疼宠。 榻下临光一挑眉,想通此节,颇没出息地选择明哲保身。 她如此想,可偏偏有人不叫她如愿,身在泥淖之间也要把她拖下水,恼羞成怒跨前一步进得殿来,横冲直撞就要扑过来抓人,“你这人忒不讲道理,说谁是有目无珠!”旋风一样疾扑过来,倒是托赖着那练舞的好身段,身形半点不僵滞,径直朝着开云就要打要闹。 全然没有天家仪态,瞧着似是个没什么教养的泼妇,尽显得小家子气,好衣裳好脸蛋也掩不住的寒酸。 开云也不是个好惹的,旁人出招她便接招,丝毫不手软,回嘴亦激烈不堪,“谁应下便是说谁,”她眼珠子一转,说的话愈发上不得台面,“瞧你这样,我若是叫一声小蹄子你莫不成也要应?” 这声音软且缓,句尾挑衅一样上扬三两个调子,带着一点勾人意味,然则又着实是年少,反愈发透着一股子无邪不知世事的天真。 局外人或是早就叫开云一张脸唬骗了过去,可谨贤是何样人,同这开云争夺打闹了许多年,早将她一个人看得通透。或是旁的事上谨贤还可以说一知半解,知晓的连皮毛都算不上,可这事上她若是屈居第二,首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10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10 位断断不会给人摘走。 谨贤一瞬听明白开云说的是什么,怒火中烧起来索性连脸面都不顾,只这一片刻,她便已疾冲过来,越过不大的内殿扑上前就要打。 开云不避不让,磐石一样站在原地,也不知是吓傻了还是要接招,竟然连眼珠子也不转一下,直勾勾就将人望着,瞧着有点渗人。 这样情形临光自然是瞧不见的,可她耳朵是顺风的,顶得过旁人耳聪目明,只支着两只耳朵也能将殿内这情形尽收于心底,更不用说这几人说的什么又是什么面目。 她实则很有些头疼,可即便是装装样子也罢,又或是尽忠职守也罢,少不得还是要担起这差事,打肿脸充胖子当一个和事老,“殿下慎言!”是朝着开云谨贤,亦是那作壁上观的谨惠。 若事情闹大,定然还是要吃不了兜着走,这道理她极明白,左右天家无情,小惩大诫又落不到这些主子祖宗身上,还是自己的过错罢了。 她一句话未完,旋即又抬起头来,朝着殿外那连大气都不敢喘的活泥塑,声沉似是寒潭,道,“还愣着做什么,没瞧见主子们累了?” 那边一群人唯唯诺诺,各人揣的心思都不一样,倒是知晓枪打出头鸟的道理,谁也没敢来多管这闲事,只你望望我我又望望你,最后一齐将目光齐聚到谨惠身上,只等着她发话。 谨惠早瞧足了猴子戏,眼风一扫也看过了开云同谨贤二人打闹,这时候面色竟是还平缓,像是才回过神来,施施然提足入殿,身后跟着一大帮子低眉顺眼的小太监小宫娥,只等着她拿主意。 她抬目瞧榻前三人一眼,有些漫不经心,似是受了大惊吓,缓声道,“没听见女官说的不成?”等着那起子宫人小太监一齐上前去拉架,又紧上几步到前头,离得临光有五步远,赦下一个大恩,道,“女官跪了这许久,倒是我的不是,还是快些起来——” 临光身侧,两人已然叫底下人拉开了,她瞥那两只乌眼鸡一眼,没敢应,“谢殿下恩德,临光有罪,万万不敢。” 三个女人一台戏,这话不是说假的,你方唱罢我登场,亦也是良言。 那边开云同谨贤闹成乌眼鸡,谁也不乐意瞧谁,相看两厌索性谁都不看,各自面目扭曲别开脸,又哼上一声,做足了姿态。这边谨惠倒是直到此时才将一身戏骨发挥到淋漓尽致,“女官这说的是哪里话,见外了不是,我又何曾说过是你的错处了。” 真是大肚能容,只可惜这人生是女儿家,若不然是个男儿郎,凭这笼络人心的手段,岂不是要翻了天。 临光抿着唇,欲要言语,可那谨惠已不理她,侧过脸同那边两只乌眼鸡说话,一说道,“你们这两人,三五日里总有一回要拌个嘴,这便算了,无伤大雅,”瞧得一人并不理她,也不馁,转眼又去同另一人耳提面命,“谨贤也是,早早同你说让着开云些,这暴躁脾气几时才能改,我虚虚长你们两岁,总还是说得你吧——” 一话未竟,叫谨贤极不情愿打断,“做什么要我让着她,分明是我要小上一些!”搁着谁也不情愿,可谁叫你要没人家得宠爱,这人才将将十几岁,自然是不懂得这道理的。 开云架子却是端得高,一张脸早笑起来,眼眉弯弯斜飞起来,形容极自得,挑衅道,“谨惠姐姐都这样说了,你还拿什么横?”是个唯恐天下大安的性子,伤疤还未好便要上前张牙舞爪地撩拨敌手,真真叫人头疼。 可即便是这样直心肠没脑子,也自然有底下人给她收拾残局,深宫里练就一身油皮子的奶嬷嬷少不得将她当祖宗供起来,暗地里牵她一片衣服角,低声道,“殿下快少说两句罢——”急得快哭出来,恨不得上手捂着她嘴。 就是个老妈子,专门收拾残局的,可奈何开云不领情,袖子一挽踏步上前又要跟人拼命。 又是好一阵撕扯,提心吊胆的提心吊胆,看猴子戏的看猴子戏,那跪着没吭声的自然也将话又咽了回去。好一阵后,终于叫人拉下来,劝退到一边去,几人各自端着脸面占一方地界,谁也越不过谁去。 僵持来得快,自然去得也快,谨贤吃了好大一个亏,尚且不学乖,一面叫底下手脚不大利落的小宫娥拿了湿帕子擦脸,一面义愤填膺指着临光便要发难,“你们都是一伙的。”言罢瞧开云一眼,眼刀子接二连三甩过去,也不嫌累。 临光哑口无言,觉着这盆子脏水真是泼得毫不合时宜。可她又不是个认命吃亏的,没因由站在那等着叫人打骂,想一想要给自己谋一线生机,“谨贤殿下这话临光不明白,还请殿下赐教。” 谨贤闻言险些跳脚,人也急了,横手指着人便道,“你还说,将将那开云同你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一时脑子灵光了些,又抬头去瞧谨惠,“姐姐,你也听见了,还由得她们合起伙来作假害你不成?”色厉而内荏,只不过是个花架子。 谨惠倒是难得配合,恨铁不成钢一样抬目瞥她一眼,眉间颇多意味难言,却没顺着她话朝下说,只道,“自然听见了,谨贤,你脾气收着些,”又去瞧临光,“你这样撒泼耍悍,女官往日的教习你都学到哪里去了?” 这人圆滑且世故,绝口不提前事,即便听见了也当是耳边风,这下倒好,风浪止歇于萌芽。 谨贤一讷,很有些愤愤,可她叫谨惠一瞪一说教,也只有偃旗息鼓的份儿。 那边谨惠没停下,仍旧低眉瞧着临官,突地道,“女官这时总要给我个交代才好。” 交代?交代什么?自然是前因带上后果,又附加赤诚忠心一片,只看你买不买账,不然给你一个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封面和文案全都换掉了,希望不要被嫌弃_(:зゝ∠)_ 馆长迟迟不出现,总觉得堂主被我写得越来越汉子了 ☆、有惊无险 临光这女官当得没威仪,虽不至于憋屈,可却真是半分脸面也没落下。且不说旁的,便单单只是说这言辞行事,就要较之别人家的落魄很多。 仔细瞧,谁家的不是威风八面,使得玲珑手段讨得主子祖宗好了,在宫里头简直能横着走。偏她不是,倔强起来梗着脖子能撞到南墙,任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更勿用提讨好奉承之途。 眼下自然也是,要她纡尊降贵来说几句好听话,没戏。 可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拿人俸禄钱财,又担着教习之责,她少不得要做小伏低,将一颗脑袋埋下来,装痴作傻道,“殿下这话说的是,临光已然知错,还请殿下责罚。” 倒不是她不说真话,只是个中情由掺杂,若是摊开了来说,少不得要闹得人仰马翻,几人都不得安宁,所以说一半留一半,她耍弄了一个小心机。 那边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11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11 几人早在底下人服侍下端坐,开云谨贤两个不大得劲,尚且还乌眼鸡一样闹腾着,只剩下一个谨惠,听了这话忍不住要挑眉,“女官竟不辩驳?” 临光摇摇头,因是跪得久了,头昏眼花的毛病险些要冒上来,幸在叫她压制住,“这确然是我的错处,殿下仁厚,这时候还想着开恩,临光感激涕零。” 一时倒是叫人无话可说,所有的后路都叫她断开,便是旁人想要搭救她一把,也还要看她情愿不情愿。 正这样僵持着没话可说,那边殿外却进来个年纪不很大的小太监,临着门槛低声禀道,“殿下,外头太医已候着了,这时候要宣吗?” 开云正同谨贤大眼瞪小眼瞪到力疲,她是个耐不住事的性子,听见这话立时便起了精神,眼皮子朝谨惠一瞟,道,“还不快宣,”有点不怀好意,眉毛眼间全都是藏着的坏心思,“叫那太医来给谨惠姐姐仔细瞧瞧,女儿家家的皮子嫩,可不要落下什么憾事才对——” 音调不疾不徐,惹得谨惠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劳妹妹挂念,碍不着什么事。”说罢给身侧伺候的奶嬷嬷使一个眼风,得了回应方才心安。 这边几人各怀心思坐着,有人安定有人恼怒,可那边太医已进得内殿,是个老实眼熟的,进殿来就匍到地上去行礼,“臣桂泰安见过三位殿下。”可怜一把老骨头,“扑通”一声将膝盖压到地上去,还没人来搀一下半下,真是要碎。 果真半天没见这桂泰安爬起来,乌龟壳一样匍在地上,好久没动静,反是要身后伺候着的小太监好心提醒,“桂太医——”声调拖得长长,终究引得这桂太医抬起头来。 又是一连串的赔礼告罪,方才能到近前去,搭丝悬脉诊看,好一通胡乱忙活。 那谨惠身边伺候的奶嬷嬷也是个厉害的,见得桂泰安拧着眉,也不说是好是不好,心里头咯噔一下就肥着胆子道,“太医,我家殿下是个命好的,那样的情形都没什么大碍,因是冬日里衣裳穿得厚实,这内殿虽是暖融,也还是多添了件衣裳,只腕子烫着了些,也不知瞧好了没?” 老太医点点头,颇赞同,也便没说什么,又扔了方子下来,添上三五句嘱咐,也就功成身退,自然又叫伺候着的小太监引出去。 这风波消弭于无形,殿内几人尚且还反应不过来,只谨惠瞧着空无一人的殿门勾了勾唇,笑意旋即藏于眼角眉下一瞬即逝。 谨贤倒是松下一口气,一张脸红扑扑,朝着谨惠便挨过去,“叫我好担忧,既然太医这样说了,当抵是没什么大碍了,”饿猫见了食一样,一面歪缠着一面又睨着临光,“女官这回真是走了好运,合该多多烧香拜佛才是。” 临光早在太医入殿之时得了恩赦起身,目下站都站不直,只好木着腿脚躬身垂首立于下首,闻言应声,“谨贤殿下说的是。”倒是个虚心受教的模样,可谁知她心里几多不情愿,深觉今日是个霉运横生的大坏冬日,连精神头都提不起来。 谨惠是个极机灵的,只瞟上一眼,便瞧出临光心思不在这事上头,她也是干脆利落的性子,既无事,自然不会在这华容殿再多磋磨,招了奶嬷嬷过去扶她起身,便朝着看好戏的开云道,“妹妹今日这殿中生出这样事,想必也没什么心思再闹了,因又病没好得全,且还是先将养着吧,”至此去意方明,“我同谨贤也断断再没留下叨扰的事由,还是先告辞,便就回曲瑞宫去了,咱们改日再聚。” 一席话说得滴水不露,话里话外还处处透着股子替旁人着想的意味,显得这人深明大义,真是要占尽了风头。 然则那开云是个愣头青,脑筋转不到上头不说,性子又是直的,半点弯不会拐,听了这话就不大乐意,“姐姐这便要走了?左右我那病也没什么大碍,说好的……”叫身后自家奶嬷嬷一拉,递一个眼色过来,不大情愿闭上嘴了。 遂安静了片刻的内殿又热腾起来,外头风雪也不知何时停下来,天地尽白茫茫一片,临光立于内殿正中,透过微微支起的矮窗瞧见那几人出了殿,沿着宫廊愈发去得远了。 一个眨眼的功夫,一窝子人走得干干净净。 殿内只剩下个伺候茶水的小宫娥,另有个守着门的小太监在瞌睡,躲在墙角瞧得不大清楚的角落里,不知做的是什么美梦。 临光想着这殿中无事,正仪堂内又不知如何,自然也要告辞,同开云禀过一声便要走。 冷不防身后又有人声,忽道,“女官可别紧着要走,我有些话要同你说呢——”声音娇俏而婉转,里头却是个黑的。 临光脊背一僵,霎时一颗头两个大,暗叹自己失察失策,一时松了一口气竟是忘了还有这样一个祖宗,只得又将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老老实实站在原处。 开云自榻上站起身,步子踱得慢,三两步也还是到了灵光近前。她较之临光矮了一个头,自临光那里望过去,只望得见一小截莹白如与的颈项,微微弯着朝前仰,弧出一条引人遐想的线来。 她收回眼,不大热衷先前那话头,“殿下还有什么话要说?”一本正经得似是油盐不进,这人始终是这样,不曾变过。 开云一愕,未料到临光竟会这样直白不加掩饰,忍不住就笑出声来,先前的几多争端都是浮云过眼,“原先还要同你好生说几句话,可谁知叫她们搅和个彻底,怎的,我连几句话都说不得?” 临光自然不敢应承下来,只道,“殿下多虑。” “那好,接着那叫人截断的话说,我同谨惠,你要选哪个?”有点我同花比谁美的意味,临光脑内一顿,正思索间,又听开云续道,“不要说什么各有千秋这样的话来唬骗我,我可不是好骗的。” 这话实则不是那样好回答的,个中深意隐含,若说临光没想到那是断断不会,可装疯卖傻又太过,有个欺主嫌疑,是以临光斟字酌句,好不容易才想起来句不那样偏颇的话,“殿下于临光有知遇之恩,情理之内,临光定是站在殿下这处的。” 开云闻言,突地笑开来,“这话我爱听。” 还说自己不是好骗的,一句话就引得她晕头转脑找不着南北,真不知是没心没肺没心肠还是直性子。 临光僵直的脊背松缓下来,终是没再说什么旁的话。 至此今日这倒是好生波折,她无心再停在这华容殿内,趁着开云容色尚好易说话,讨了个间隙告退便走。 出得殿来,自然有那伺候着的小太监引着她走,转过来时路,送她出门去。 她也不推脱,随着人到了正殿,还未迈出三步,突地闻听那殿中帘下一声叫,是极轻极慢的一声猫儿叫唤,喵喵扑腾着花绣球滚过,白团子一样,颤颤抖抖将要化开。 那引路的小太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12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12 监是个活络且有眼色的,打眼瞧见她神色微微停滞,顺着目光望过来,一眼便瞧见那帘下一只闹腾得正欢的猫儿,忍不住要笑出声,攀谈道,“女官喜欢这猫儿?” 她提足朝前走,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只是眉头拧了又拧,显见是心不在焉的。 小太监一个人也能唱独角戏,是个堪当大用的,又续道,“女官定然不知,这是我们殿下昨日里养下的宝贝,说是娘娘宫里头讨来的,叫做什么‘尺玉’的……还是池鱼来着…名儿倒是怪里怪气…” 她足下一顿,只当自己是错听,忍不住又要确信一回,“你说叫做什么?” “尺玉啊……还是池鱼……”自己也要迷糊,更况之旁人。 临光压下心里头怪异,脚下步子却未停,出得华容殿也未再多言。 反是出殿又另有旁的事,也不知那廊下等着的老嬷嬷是等了多久,瞧得她上前来便道,“女官有礼,老奴得了我们殿下令,来同女官说两句话。” 她不动声色,片刻回过神来。 那老嬷嬷倒是自发,见她不言不语,径直便道,“殿下道,女官今日受惊,改日邀您往曲瑞宫里头喝茶。” 这话倒是轻巧,半点不瞒着人,管旁人东猜西想,由得他去。 临光一默,算是应承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馆长就算只是出现了一下名字,也是出现【正直脸】 下章遛馆长,我说真的 ☆、别来无恙 凛冬里时日过得快,不觉便要晌午,晌午之后再在正仪堂内理一会子事,这一日也就到了头,不必点灯熬油,暮色落下来之时自去歇晚觉,隔日早起来又是一条好汉。 临光如此安生了两日,本以为谨惠隔上三五半日便会叫她往曲瑞宫里头去,可惴着一颗心左等右等都没瞧见那打曲瑞宫里来的小太监,反是谨惠谨贤三人还是照常来正仪堂里点卯,蹉跎一整日也不见有何异色,倒显得临光时时刻刻将华容殿里事情记在脑里是个小家子气的。 而这边,宫里头雪将要化尽的时候,恰是冬月廿二,各处俱都是萧条景象,连院子里头开着的金盏也萎顿不堪,当是要凋败换上新的一茬。 临光这一日无事,因是冬至,宫里头忙着过冬节,主子祖宗们自然没那闲暇再来正仪堂应卯,她乐得讨一个清闲,一早起来便精神萎靡眼皮子打架。 倒是万万没想到,这闲讨不到什么好,没瞬息便要天降一个祸事到她头上来。 也是命里定下来的劫数,她逃不掉,推来挡去只有应下来的份儿,即便是硬着头皮强上,也是一样的因果。 正仪堂内,正是一场杂事方歇,她坐下来尚且未安安稳稳喝上一口茶,那边便恍然闹腾起来,来往行步的,咳嗽说话的,一声声落入耳里,真是想装作听不见都难。 她难得起了兴致,支起来两只耳朵,也要做那听壁角的勾当。 只听一人说,“仔细着点,这笔洗同镇纸可金贵,磕着碰着仔细你们脑袋!”声音尖而细,透着股子少年不当有的谄与媚。 立时三五人应声,各自散开去了。 片刻沉寂,旋即又有人言语,藏着点小心翼翼,试探道,“那长案之上歪着的花尊要否换过了再来?博金大人说是那大人不喜这花样子……”隐约有几分犹豫,终是将一口气吐出来,又续道,“库房约略还有个山茶花样子的,窄口阔肚,替了这个当是不错——” 一话未竟,那边领头的少年便接过话去,甚是赞同道,“倒是不曾听过,不过既这样说,应当是没什么大碍,”说罢支使人便去跑腿,“拿了牌子往内库跑一趟,说是立身馆里头韩大人急着要的。” 那被叫去跑腿的底下人未敢有言,忙出门去了。 临光听至此,突地觉出些不对来。 她又不是个傻子,实则耳聪目明到一字一句都能听清,翻来覆去将听的话想上一遍,突就不大坐得住。 耳听着外头吵闹声又起,断断续续足音不停,不知是自何处来的人,往着里头来便一片忙乱。索性也不再坐着了,起身来行到外头就欲要叫人。 外间伺候着的小太监早不知晓跑了到何处去,留空荡荡一扇门,连个人影都没处寻,临光始迈步出来,豁然撞进眼便是明晃晃的一片光。 这时节恰是一日里晨影正盛时候,连太阳也不吝啬,铺洒开一宫碎金,纵是高墙深院,也挡不住的热烈。 临光眯起眼,不必仰头去望,也知这翠瓦红墙有多耀眼,她步子未曾停,转过廊下宽宽粗粗一条柱子,偏过头去一眼便瞧见了斜对过那处,来来往往进出,真是好不热闹。 然不过是在这廊下略微一停步的功夫,那边已有人先瞧见了她,远远便叫,“女官。” 她后退的步子一止,堪堪在廊边停住,抬眉去瞧那叫她的小太监,不大开怀,“好好的不守着门又各处跑,俸银不想要了?” 那小太监后脖子一凛,缩了缩脖子却还是要赔笑,一溜烟小跑过来,先给临光行一个礼,这才壮着胆子道,“博金大人人手不大够用,临时使了奴婢过来,”他倒是察言观色的一把好手,眼风里瞟临光几眼,又适时道,“博金大人寻女官,女官可要去瞧瞧?” 临光挑一挑眉,虽是不大信的,可还是顺着这话说下去,“可说什么了?” 那小太监自然摇头,答不上来,“女官折煞奴婢了,大人们的心思奴婢一个小人物怎的猜得到——” 话没说完,已见临光远远地去了。 他倒也识趣,半点不多话,摸摸鼻子径自跟上去。 临光对这院子熟得很,眯着眼当瞎子也不会迷路,不过转过两条粗粗廊柱,再踏过十五块青砖,面前过一道雕花红漆门,提足入内便是立身馆那宽而大的正堂。 正堂内目下倒是忙乱,一伙子人热火朝天,趾高气昂的趾高气昂,低眉顺眼的低眉顺眼,也不知是仗借的是哪门子威风,倒是把底下一堆人使唤得团团转。 她无暇他顾,径直寻见博金便去找他,倒是极易瞧见,没叫她费什么力气。 博金此刻正老老实实坐在窗下监工,他倒是寻的个好地方,面前置一张不大不小的几案,又摆上顶顶好的莲纹青花盏一樽,里头茶汤正热,翻着三两片翠绿的叶梗。 见得临光来,他将手中茶盏盖子一撂,瞧着她便道,“你倒是好大的架子,三催四请都不见你来,真是要等到白头。” 临光支着一只耳朵听,另外一只也不是个摆设,听罢了“刺溜”一声就冒出来,末了还尽职尽责敷衍道,“嗯,劳大人三催四请那是我的错。”倒绝口不提哪里来的三催四请,生生担下了这乱扣的罪名。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13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13 博金闻言一笑,知她也是在说笑,索性便未往心里去,又续,“你这样万事不上心,过几日新大人来了,倒是真叫我忧心。” 临光往案边坐下的动作一僵,不过也只是片刻,旋即又恢复镇定,随口应道,“管他是什么时候来,左右管不到我头上来。”懒懒散散一身骨头却忍不住绷紧了,实则还是听了到心里去,直直瞪着他,说一句辩驳的话,“你又忧心我做什么?” 这口是心非,还说不上心,谁信。 博金并不戳穿,只是长叹一声,一本正经答,“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整个立身馆都是他手底下的,正仪堂又能跑得掉?”言落犹嫌不够,要慢悠悠添补上一句,“谁知这人不是个小肚鸡肠的呢,知人知面不知心,这话还是你教了给我的……” 临光一噎,想寻思什么驳回去的话,可思来想去哪怕将脑汁子也用光,却还是不得不承认,他这话说得对极。 她忍不住想起那张司礼监内恍惚一见的脸来,黑得似是能将人心也看透的漂亮眼珠子,一点点堆聚起来,化作一个不大确定的影子,埋在她心里,骨鲠在喉久居不下。 膈应人,太膈应人。 想到此,她耸耸肩,不大想接这话头子,“兵来将挡水来土屯,这道理也不是说假的。” 博金有些失笑,睨她一眼,给她提一个醒,“左右过两日应当就过来了,这立身馆怕是再也没往日那般清闲了……”隐约一声叹,也不知他想到什么,竟还有点憾。 一时没来由凝重起来,临光也轻快不起来,她从眼角里漏出来一点嫌弃之色,“你叫我来,说的就是这个?” 博金抬手掀开茶盏盖子,盯着碧绿的叶梗有点心不在焉,“不然你觉着呢?”是谈风花雪月还是谈经史子集,他着实想不出,女人脑门子里装的是什么,自然也推敲不出,少不得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片糊涂。 临光叫他绕来绕去,这时候也懒怠再同他歪缠。这屋子乌烟瘴气闷得她喘不过气来,人也多又晃眼,真是恨不得要早早走了才好,哪里还有那力气去做多余的事。 她左右想着话也说得差不离,便不再停,支着腿站起身来,垂首瞧着安坐不动的博金,旁的话不多说,只专挑拣叫人听了不大舒爽的,“这事不劳烦博金大人忧心,大人还是多多想着自己才好,”又厚着脸皮求一个恩典,“日后大人飞黄腾达跳了上青云,可别忘了提携一二。” 平素不见这人油嘴滑舌,却全都用在了这里,这人当是有两面的,要不为何人前一套人后又是另一套。 博金也乐意同她做戏,音调不疾不徐,出口便是一副官老爷姿态,“好说好说——”没绷住,自己却先勾出一点子笑,一闪即逝隐在唇边。 似是春梅绽开在雪满枝的春日里,幽幽留难言的香。 临光移开眼,深觉博金这人是个会做戏的。可她转念一想,也就罢了,硬生生将要说出口的话又压了回去。 便再也留不住,沿原路又回正仪堂去,过两根粗粗廊柱,踏过十五块青砖,足下一折便是门槛。 那门槛高高宽宽,拿上好的棘皮桦木雕凿出来,条条纹纹都透着皇家当有的气度。可便是如此,挡住的也不过是正人君子,哪里能拒得住虎豹豺狼,尤其是那扑食饿虎,怕是要白费。 临光这时揣着满满当当心思,何曾留意,又如何能留意,稀里糊涂往里头闯,白毛兔子一样不识得路,真是要坏事。 她自然不知,那里藏着虎狼一只,揣的心思难猜难测,天生就是来同她别苗头。 “咔嚓”一声,那门无风自动,吱吱呀呀晃着要掩上,年久失修飘来荡去, 寂静无人的正仪堂内,乍然有影子靠过来,贴着她,盘盘浮浮似是一条蛇,时机倒是挑得好,恰在她临入门一脚,叫人想逃都逃不了。 惊且骇,她毫无防备叫人压到墙壁与身躯之间,那人又横肘于她胸前,松松隔了三尺远,要挡住她去路。抬眉,是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孔,大抵梦里也曾相见,要不为何会这样眼熟,熟到刻在骨子里,怎样都忘不掉。 不必睁开眼睛去瞧,也知晓那眉眼长长,唇边又勾出一点意味不明的弧,藏的是笑。 仿似整个世间都阒然无声,她耳侧有疾风掠过,吵嚷交谈的话音也消失不见,她听见他极低沉的话音,“姜女官,别来无恙?”不紧不慢又有点咬牙切齿意味,钝刀子割肉一样,如何都不给人一个痛快。 离得极近,近到声息可闻,他的呼吸就落在她颊面上,软且烫,似是拂过春风一片,带着他身上绵长而清甜的香。 她抬头去望他,一双眼撞进他深潭一样的双目里,那漆黑的眼珠子映着一点狡黠的光,无声无息之间下了一个咒在她身上,脱不开也挣不掉,要把她当做猎物来驯养。 近在咫尺,她突然觉得腔子里一颗心猛烈地跳了两下。 作者有话要说:  说好的遛馆长,然后馆长果真强行上线_(:зゝ∠?)_ ☆、一见如故 头晕脑热的毛病到这时候又要犯,她微微眯了眼,隐隐见得眼前人青面獠牙,蛇一样滋滋吐着信子就要逼近过来。 又咬牙切齿在她耳侧说一句叫人不大痛快的话,“姜女官,别来无恙?”离着三寸,连呼吸都扑打到她颊面上,软软烫烫,勾出皮肤底下一片藏着的小疙瘩,争着闹着要造反。 可定睛去瞧,只是自己错看,哪有什么妖魔鬼怪,全都赖自己一时错察,眼珠子没用到正途上,将那好端端的一个笑模样当做了假。 临光整整面色,实则很不想逼迫自己同这人扯上关系,可目下情形却由不得己,想一想,只好强自撑着脸皮应道,“韩大人别来无恙——” 一张脸平平无波折,眼睛眉毛之下半点忧色都不见,这人倒是会做戏,心思丁点都不肯露出来,只是直勾勾将人望着,任是他如何挑衅,岿然不动。 那边韩功予说罢话,也不避开,挑着眉正视她。冬日艳阳高照的正仪堂内,这两人便这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同大眼瞪小眼。 反是先前他那句示威一样的“别来无恙”如同石子跌落进深潭里,再多声息也无。 然则人却是山一样横着,要挡住去路。又虚虚将她圈于怀前墙间,生恐人跑了一样,只恨不能变身当作八爪鱼。 半晌,他比不过她眼睛大,瞧她面上两眼,似是要败下阵来,“前几日瞧见女官,倒是不曾这样少言寡语。”那时可真是伶牙俐齿,小豹子一样逮着谁便要抓上两巴掌,谁说这人无趣,险些要真的翻了脸。 临光不动声色皱眉,她瞧着他一张毫不掩饰的笑脸生厌,恨不得下狠手将它捏巴捏巴揉碎了,也好叫他知道知道自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14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14 己的厉害,可眼珠子一转,姿态反是愈发低,“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临光素来做不来这样犯上的事。”逆着心意说这种话,她也不脸红。 言下之意是他老眼昏花,不是记岔便是泼脏水,要不说出个三四五来,要你好看。 当是她话里不小心流露,他听罢便深深拧眉,虽是不赞同,可还是忍住没戳破,“女官倒是拎得清。” 又哪能拎不清,她又不是个傻子,稀里糊涂就交代了自己个儿,少不得要暗地里呸这人两口,将所有的话全都压下,只是老老实实又道,“自然,大人若是无事,还是先退开的好。”那边是立身馆里头热火朝天一群子人,虽是这正仪堂内少人来,可他不要脸,她总不能也跟着不要脸,女儿家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她这时已平复心跳,可架不住他离得近,身上绵长的香都往她鼻子前扑,连喷洒出的热气也一丝不差,有主见一样要朝她脖子里钻,盘浮着长了脚,高高衣领根本挡不住路。 他似是闻言才有所觉,一笑露出一口银牙,从善如流半点不拖沓,“劳女官提醒,”顿一顿,要说一句此地无银的话来洗清,“这院子路多屋多,没留神走岔了道,得幸遇见女官,”又眯着眼活似只偷腥得逞的贼狐狸,“未瞧见女官时我只当是那野猫野猫跑了来这,谁料到竟是个熟人。”可话落也不过是退开了一步远,仍是将临光牢牢堵在门前,进退不得,少不得要得好大一个白眼。 临光这白眼翻得内秀,宫里头条条框框宫墙高的规矩堆出来的,纵是做出这样不规矩的举止来,也还是形容安静,乖乖巧巧垂首站在那里如同一只白毛兔,别提多听话。 然则说出来的话却不大好听,径直便道,“这院子条理清明,大人当是一时叫风迷了眼睛,这才脑子糊涂了,”分明就是一眼便能看到底的格制,便是个傻子也断断不能走错,那边厢热火朝天,这里头冷冷清清,真是亏得他能说出这样一个道理来。 顿了半晌,瞧见他不接话,只好又续道,“大人若去立身馆,出门往东去便是,这却是走岔了。” “哦?这样看倒真是我的错,”他喃喃自语一样,声音压得不高不低,“还请女官勿怪。”绝口不提临光那撵人一样的措辞。 这般油盐不进模样真是气死人,临光少不得要叫他气得生恼,可她轻易不同人红脸,想一想也就罢,压下性子又道,“大人若是有事,恕临光伺候不起。”言罢折身便要走,将这人当做路边那野草野花,连多看一眼都懒怠。 “有事啊!”他一拍手,竟是还有那闲心思同临光插科打诨,“我同女官一见如故,女官这样冷情,可真是叫人伤心。”说得好不伤怀,只怕给他个台场他就能咿咿呀呀唱一出大戏,拿的又是那多情才子负心汉的本子,别提多糟心。 临光睨他一眼,满心是嫌弃。呸,一见如故而已,又不是一见钟情。 全因这话里话外透着点难言的挑衅意味,喃喃好似在调情,也不知旁人何时同他这样熟了,他竟是能不要脸说出这样话来,真是皮厚。 她足下步子停都懒怠停,提足越过这人便走,当他说的话是耳边风一缕,听过也不往耳朵里去,左右这事她最是擅长精专,管叫旁人半点把柄也捏不住。 那边韩功予瞧得她不理他,倒是不慌不恼,眼明手快跨步上前,神神叨叨将手一拦,不叫人走,“总之还是多谢女官,因了女官今日与我指路,我同女官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临光足下一顿,停住脚,猛然抬头去看他。她不想与他掏心窝子,可架不住韩功予嘴快,在她拒绝之前已先她一步将话说出口,“女官若是推拒,那可真是不近人情得很。” 隐约有点磨刀霍霍意味,只等她一言不合他心意,他便能下狠手横刀劈过来。 这道理临光又岂会不懂,她一愣神的功夫已错失先机,再多半步也走不动,“韩大人此话何意?” 他乐得同她打机锋,容色一肃将话说得滴水不漏,“没什么旁的意思,只不过同女官叙叙旧。” “我可不记得同大人有什么旧可叙——”他愈是要贴过来,她愈是要退。这世间真是好没道理,有些子人赶鸭子上架毫不留情,说话做事全凭心意,连半分余地都不给人留。 “女官贵人多忘事,这样没将旧人放在心里,传扬出去岂不是没个好脸面。” 这又关脸面什么事?临光抿抿唇,觉着这人插科打诨的功夫真是无人可及,脸皮子也是真的厚,堪比城墙,无人可敌。 韩功予倒是不知临光是这样瞧他的,仍是端着一张脸,牢牢盯着她,“不过若是女官不介怀,在下也乐得替女官想上一想。” 他似是个追债的穷债主,牢牢盯住人就不肯放,漆黑的一双眼里头有她瘦弱娇小的影子,一小团,要把那狡黠的光都掩藏,“说来,我家的猴孩子真是给女官添麻烦了。” 一字一顿又咬牙切齿,碎玉珠子一样响着落入临光耳里,可指不定要掀起怎样的风雨来。临光一颗心猛然提起,一双眉狠狠皱了又皱。分明是青天白日艳阳高照,衣裳也穿得厚,可她无端端却觉得一阵寒风过来,要把她苦心经营面目都打破。 她叹一口气,一时怔愣陷入他布的局里,哑口无言只觉答不上话来。 心里却翻腾,也不知是前世结的什么仇种的又是什么因,这时竟然落到此般境地,可她没那余力感叹,就只剩下一条倔强而不敢轻易弯折的脊背,和腔子里一颗扑通如同胡乱跳着的心。 直到他察觉她神色有异,勾起唇露出一点笑,耀武扬威如同排兵布阵的一个老将军,旗开得胜只等着将失地收复囊中,“姜女官,如何,想起来了吗?” 这是针尖对上了麦芒,看的不是谁尖谁利,瞧的是手段如何路数如何,棋高一着也好,针锋相对也好,终该究还是要有个高低胜败。 满室静默里,她突然开口,“韩大人,”装痴作傻的功夫只进没退,“这样说起来,下官倒是想起来一茬子事。”蛇打七寸,她素来不是个大肚能容的,兼且是个硬汉性子,吃不得半点亏,定下心来当鬼当怪也要拉着一个人一起,更遑论眼下。 他警觉扬起眉,难得顺着她话朝下说,“女官但说无妨。” “华容殿里头养了只好猫儿,琉璃眼睛白玉毛皮,下官依稀记得是叫做‘尺玉’的,不知这同大人是何关系?莫不成也似大人话中说,是个识得的旧人?” 睚眦必报到把所有的坏劲都刻到了骨子里,韩功予突觉自己失察,又叹眼前这娇娇弱弱小白花一样的姜临光可真是个小人。 至此还要反将他一军,坏透了。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15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15 作者有话要说:  修了五六遍,只能这个死调子了,如果槽点太多请当它是个bug_(:зゝ∠)_ 因为作者君已经不行了 ☆、来日方长 这是兵行险着出其不意,临光冷不防将这话说出口,连自己也要骇一跳。 可她不动声色的本领精进,便是泰山崩于前也能当做自己眼瞎瞧不见,目下这韩功予同她针锋相对不过是小小儿戏一桩,她深宫内院行走许多年早见多了大风浪,哪里还放在心上。 她抬起眼,悄没声息将他望着,一双眼如琉璃珠子,黑得发亮。 廊下突地漏进来一缕风,扬起来她额前碎发,似是一只瞧不见的手,飞飞洒洒将她一片光洁饱满的额头展露无遗。 这是极出挑的一张脸,老天赐下来就生得好,自然连带着那眼耳鼻眉都无一不精致,再配上殷红唇一朵,妖妖娇娇月下棠也抵不过的艳。杏核眼也亮,闪闪似是藏进明珠,星子比着也要失色。 然则抬眼往上一瞧,又要觉着心下生憾。 那额角又不知哪年哪月落下白白细细一条疤,半指长,指甲盖儿那样宽,虽不狰狞,仍是要生生坏了这张好脸,美貌平白能有九分,这样一瞧,糟蹋掉三分,真是白壁生生蒙上一层瑕。 可当抵这人是不大介怀的,要不为何能光光*裸裸便将它展露于人前,连遮掩都懒怠,左右又不靠着这样一张脸吃饭,即便到了美人迟暮也能看得极开。 临光知晓韩功予正盯着她脸上那细白的一条痕瞧,可她不闪不避,反直直迎上他的眼,一字一句慢慢道,“韩大人,这样说可满意?” 什么猴孩子什么琉璃眼珠的猫儿,她全都没放在心上,只不过眼前这人要挖坑布局给她跳,她自然乐得同他打机锋,也好叫他死了这条心,省却无数麻烦歪缠。 韩功予真是要笑出声来,他今日也算是棋逢对手,本便是厚脸皮到无药可救的一个人,可谁知这时竟还能遇上这样一个人。蛮横起来似是只张牙舞爪的小狮子,逮着谁便能挠谁,偏生还生了一张白毛兔子一样极其欺骗人的脸,险些就要让这人蒙混过去。 他敛敛眉,做出一副深思模样,好似痛心疾首也是他,恨铁不成钢也是他,“女官,你这样真是寒了人心…”啧啧叹一声,热气都扑打到她颊面上。 临光如临大敌,可面色沉如水退上一步,半分端倪都没露,“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下官惶恐。” 惶恐不惶恐谁又知道,左右她做的一手好戏,任是京中梨园大家都比不上的老道,便是黑的到了她这也能变成白,更遑论白的化作黑。 颠倒是非不过一句话,全凭心意。 韩功予惯常是个会拆台子的,目下到了这般地步,只觉棋逢对手,他肃容正色,难得正经起来,“将好端端一个人比作那猫儿狗儿的,这事只怕也只有女官做得出来了…”言罢摇摇头,兴味十足将她望着。 那目光堪比钢刀,毫不掩饰滑过一截莹白如玉的颈,流连于殷红的唇,又一寸寸刮过临光颊面,要透到骨子里去,将人血脉骨肉都碾碎,留她一个战战兢兢。 可临光面上不惧,心突地硬起来,全不畏怕,到此反是一笑,道,“大人真是好计较,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不成?”瞧他还是迷蒙未解,索性将话摊开了明说,“猴孩子也罢,狗孩子也罢,临光素来不知不识,好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咸鱼也要气得翻身,大人说是也不是?” 愈发像是小豹子,跳起来要挠人。 真是牙尖嘴利,他平素为何未能察觉,只迷迷瞪瞪就叫一张美人皮子蒙混了过去,又将一个跟头栽得彻底。 韩功予一个愣神之间,这边临光已勾唇露一个些微嘲讽的笑,先发制人,“大人竟是没话可说?如此反是坐实了乱扣帽子的名头…” 他不是好能耐会攀扯?那她亦是会这一手,三言两语就能将人说得哑口无言,足可见这人也不是吃素的。 话全都被临光说尽,理也被她占全,韩功予一时有些好笑,“女官不讲道理又不近人情,难怪这宫内底下人人惧怕…”闷声笑过一回,也不知是想到何事,唇角愈发翘得高,似是自嘲,“这道理全都说完,反是我的不是?” 临光眉头皱了几皱,本欲点头称是,可冷不防望见他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立时又将话噎了回去,念头一转,忖度道,“下官断断不敢如此想的,不过若是大人如此说,临光不敢驳。”一本正经到叫人咬牙切齿,这人不讲道理,连出牌也不按着常理,竟是丝毫没有羞臊的意味。 连韩功予都要叹,怎的会有这样油盐不进一个人,说的什么话都如泥牛入海,半点波澜都没在她脸上瞧见。 可等不到他将心头疑虑说出来,那边老旧宫门却吱呀一声响,露出个探头探脑的人来。 日影自门缝里漏出来,那小太监顶着一张低眉顺目的脸,略为侧过些身子,颇谄媚笑道,“女官,博金大人…”突地抬头往上瞧一眼,没料到是这样一副情景,惊得连话都卡在喉咙口,好半晌回不过神来。 临光猛然一惊,循着他目光低眉去看,始才惊觉何处不对,忙不动声色避开些,朝着那小太监问道,“说的什么?” 那小太监是个眼色好的,虽不识得韩功予,可闻言一肃,收回目光全当做什么都没瞧见,只低眉惟妙惟肖学道,“博金大人遣奴婢来问问女官,明日冬节司礼监中有宴,女官可要去?” 说的当抵是原话,叫眼前这小太监学得绘声绘色,若不是神态举止大不一样,真怕是要将这人当做又一个博金,一般的古板专横。 临光思索片刻,左右无事,遂答应下来,“你去回了他,说是明日与他一道去,叫他等着。”想一想,没什么遗漏,挥手便叫他去了。 那小太监略有疑色,偷偷摸摸抬头睨上两眼,没大敢说话,欠身告退去了。 倒是识趣,将那宫门又掩上,好似里头正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生恐叫过路的人瞧了去。 临光自然知晓宫内人都是些什么龌龊龃龉的心思,只盯着那门瞧上两眼,不期然想通此节,忍不住心内便有些五味杂陈,一味是恼,一味是怒,还有三味四味是羞臊,余下一分是莫名涌来的愤懑,面红耳赤全都掩藏在一张波澜不兴的脸皮下,她回眸来瞧韩功予,不大热络,“话也说得差不多,大人还在这堂内,叫人瞧见终归是不大好——” 已有些驱客意味,话说得也不婉转,可奈何听这话的是个脸皮厚的,闻言连脚步都不舍得动一下,便道,“女官话说得差不多,我却不然,”徐徐一双眼望过来,几多都深思谋虑都在其中,“将将女官也有言,猴孩子也罢,狗孩子也罢,女官却是不识得的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16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16 ,总不好逼迫女官,说来这是我的不是…” “可一见如故这话是真,同女官叙旧这心意也不假,女官若是不信,自然当做没听见。”一席话真假参半,隐隐有些故我的苗头在里面。 他还是执拗且拧巴,一门心思要剖开她一颗心,也不管旁人愿意不愿意,将自身意念强加于她。说什么叙旧故交,又说什么一见如故,实则全都是挖的一个坑,他乐得看着她往里跳,管它火坑刀山。 临光悚然一惊,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可脑门却薄薄生出一层白毛汗来,她定定神,盯着他,“大人还是不信我同大人毫无关联?”要不他为何百般试探,自司礼监那时瞧见,目下还又紧逼至此,好似一定要确认千百遍方才能罢休。 他皱着的眉头松下,旋即又几不可见地拧出一道痕,“女官这话从何讲起?” 心口堵住一口气,临光讷讷许久,总不至于就此将话摊开到明面上,不然若是猜错岂不难堪,遂道,“前头话已经…” 可谁知一话未完,那边韩功予已自顾自续道,“我几时这样说过?”竟是个脸皮厚的,装疯卖傻只怕自己也要绕晕头。 临光不置可否,可耳边又听得这人说,“无妨,我们来日方长。”一个愣神,天光一转,日影豁然照进来,再抬头只望得见一弯渐远的背影。不辞而别这桩事叫这人践行得很好,折扣都不曾打过,一个眨眼人便已不见。 临光暗松一口气,呸,谁跟你来日方长,自作多情。她翻一个白眼,只恨不得他早早消失才好。 这日子真是糟心受累,可彼时她万万没想到,糟心的还在后头。人如是,这深宫内苑亦如是,注定的逃不脱跑不掉。 尤其是,当一个人虎视眈眈盯上你时,这日子才真是没法过了。 ☆、来者不善 这半途杀来的小小风波总算过去,隔日起来便是冬至,宫中筹备好久终得一场宫宴。 上头励精图治的祖宗主子自有好些事情要做,祭一回祖又面见一回朝臣,这一天好不容易过去,等赏到底下这些人时,已将要至晚间。 临光这一日有暇,只在正仪堂内做些杂事,左右祖宗主子用不到人时断断想不起她,宫廷内苑那起子事情也烦不到她头上来,她乐得清闲,只等着博金来领她一同往司礼监那宴会去。 等不得许多时候,只是在日头稍稍偏过琉璃瓦时,博金便来正仪堂内寻人。他当抵是自馆中过来,推门而入就是极轻的足音,隐约听见他朝着那守门的小太监一声笑,帘子一掀,他已提足进来了。 今日是为了应景,这人特特新换上一件银珠色的冬袍子,平素皂衫一派老成持重,目下没了那闷死人的颜色压着,倒显出几分浮夸张扬来。好似是京中高门,哪户人家娇养着的世家子,出得门来觅芳寻艳。 临光在案后瞧见,不动声色将眉头拧得紧,可思来想去,一番话到了出口就自然而然变成,“你今日倒是随意。” 言罢站起身,也不等着他多说话,理一理外衣就将欲行。 这边博金悠闲自得,自入了正仪堂就止不住的四下张望,闻听此言方才端端站正,眸光在案上一扫,最后瞧向两手空空的临光,“总是比不过我们女官,事多冗杂,一日都不得闲。” 旁人听来或是有些戏谑之意,可临光耳朵是个能辨好坏的,听过也不往心里去,只就手合好案上正看到一半的书册,浑然不大在意,“年末事多,我看你能清闲到几时。” 越步跨案而出,可未走上两步,袖口却叫那边博金一揽,牵绊住了。 她惊诧,回眼瞧过去,“目下时候不早,司礼监却不近,再不走恐是要迟——” 话没说完,轻轻松松就叫博金截了去,“你莫不成要空着手去?”颇有些嫌色,也不晓得遮掩遮掩,大大方方便摆在面上,倒是难得直白。 临光一噎,很有些说不出话来,可她又是个不甘示弱的,面目一板便瞪过去,“你又怎的知晓我空着手去?” 这样色厉内荏到话都说不完全,落在旁人眼里,十成十是个死鸭子嘴硬的势态,又底气不足,真是要笑死人。 果真博金立时笑起来,不给面子斜睨她一眼,“瞧你这样,还真是叫我猜中。”一笑,眼底眉间心思藏不住。 临光一默,只觉哑口无言。 平白跟他置什么气呢,她素来是个大度能容的,便是抵不上那肚子里头能撑船的宰相,总也还是差不离,不跟他计较。 博金笑够,这方敛眉肃容,好似赦下一个大恩德,开恩道,“走吧,知晓你想不到,早几日便替你想好了。”一时又要做善人老爷,桥也给她架好路也给她铺好,面目一转便将先前那可恶嘴脸忘个干净,这人真是个浑不吝。 临光很想推拒,可她是个没骨气的,反应过来已跟着博金出了正仪堂,五迷三道晕头晕脑模样。 出得正仪堂来,自然有那伺候的小太监低眉顺目跟上,两人各自穿一衫新做的姜黄衫子,手里头再捧上红漆方木盒两个,一行人浩浩荡荡要往司礼监去。 临光倒是好奇,回眼瞧那小太监片刻,旋即目视前方,不大放得下心,“虽之你做事是不会出什么纰漏的,然则我还是不大宽心——” 那边博金心不在焉,拈一朵花又摘一片叶,只恨不得招猫逗狗,闻言停下手,兴味十足抬眉,“不宽心什么,左右什么事也不会出,有提督镇住场子,料定也无人敢掀出什么妖风。” 话虽是如此说,可临光同这人说的万万不在一个节点上,她左耳听右耳冒,只挑拣着紧要的说,“妖风不妖风尚且不提,可这眼下就有一桩,我却不明白……” “说来听听,或是能解,”他顿一顿,眉头皱了皱,“原你一路思量,都在想些不大在路子的东西!” 什么不在路子,临光暗暗白他一眼,对他这口无遮拦已司空见惯,也不如何惊怪,斟字酌句便道,“往司礼监中去,论理我二人只要备两份礼便可,你这处却备下四份,真是叫人不得不多猜多想。” 往年司礼监中也有宴,她却是近些年才得了那出场子的脸面,拢共去过两回,还俱都是随着博金一同去的。头两年也是这般,不是没那心思挑选备礼,便是事多压到宴前方才省起。可她记得清清楚楚,从来都是一人一礼,何曾多出两份来,这真是迫得人要深思。 那边等不到她深思完,博金便先露一个老底,“昨日不曾同你说,今日司礼监中那韩大人也会去,”好似恐她不知不晓,犹自温声又道,“便是头几日在司礼监瞧见过的,下雪那回,说要往立身馆中来走马上任的,本先说是还有几天才来,不曾想竟是来得这样快……” “咔”一声响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17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17 ,是脚下枯枝断,临光默默听完这话,也不见神色如何变换,随意便接口道,“竟是如此,这倒说得通了……” 可心思沉浮似比海深,全都敛在细细长长一双眉下,眼珠子也漆黑,一动不动连半点端倪都不露。 这人已呆,任是心潮起伏汹涌,也听不进去旁的话了。 博金瞧她一眼,当她是想起那日司礼监中叫人不大开怀的事来,抿一抿唇将要出口的话又压了回去。 不消得片刻,几人行过高旧的宫墙,穿过齐整青瓦下,拱门那一转,已到司礼监。 这地方临光不常来,一月里请安来上三两回便是极限,余下时候没召唤也不来惹人嫌,可就是这样一个一堆子腌臜奴才的地方,对她倒是熟稔热络。 打眼一瞧是廊下一排子过去的小太监,三五个听差溜须拍马的功夫精进独到,瞧见人来躬身就上前作一个礼,谄笑道,“女官同博金大人来得巧,奴婢几个正念叨……” 这话真假参半,横竖是作不得真的,临光也没放在心上,点一点头就罢。 反是博金要同他们说几句话,“真是油嘴滑舌,提督知晓了看饶得过你们?”声色不大严厉,话音一转便将话岔开了去,“这时辰人可来得齐全?” 那领头的小太监机灵,先是讨好一样赔着笑欠身,道,“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提督大人大德,奴婢小人物是不敢去叨扰提督的……”又听见博金后头一句,也不见如何思索,信口就禀道,“大人勿忧,两位来得巧着呢,这时候提督也未到,不过是几位司礼监识得的大人们在……” 言低眉顺目又退后一步,真是十足的好眼色。 博金倒是不拘褒奖,赞他一句,“真是个伶俐人。”提足去了。 临光随着他来,自然也要跟上。 身后满园子萧条委顿,身前过一道门槛却是人间极难得的热络场景,明晃晃的光,脆生生的笑,还有那美酒佳肴伴着舞姬低声的唱,一齐汇入眼里耳里,好似自凄冷仙宫跌落入了凡尘。 临光甫一入内,瞧见这等热闹,忍不住就微微有些怔愣,可等不得她想些旁的,那边早有眼尖的过来攀谈。 是个眼生的,不识得,不过自然不必要她操心,自有博金站出一步,将那人挡了去。 耳听得那人熟络笑道,“两位来得倒是时候,这立身馆可是比我们近着些,便是躲懒贪闲旁人都不知……”话中夹枪带棒,来者不善。 可博金也不是个省心的,闻言一张脸笑开,暗刀子戳人这功夫早精纯熟手,“冯掌司这是说的哪里话,莫不成天子眼下还想要躲懒不成?” 啧,牙尖嘴利到讨人嫌,这宫廷内苑也鲜少有人这般不看人情了。 临光正欲笑,可唇尚且未勾起,冯掌司已是极大的不乐意,“立身馆中人竟是这样不讲道理,好大的帽子扣下来,莫不是欺负我内书堂没人!”只差呼天抢地,面目一板一肃,极尽尖酸刻薄模样。 合着今日不是来者不善,全然是来了个找茬生事的,临光站于博金身后,不退不进,只冷眼一瞧,便将堂内那作壁上观瞧好戏的诸多面目看入眼里。 自然也有那等着落井下石使绊子的,谁又知道谁,全都披着一张假面,戴着笑。 她想通此节,霎时有些滋味难言,可等不到她分神伤春悲秋,却闻身后极沉缓一声笑,“说来冯掌司才是,谁都瞧得清楚,这是欺负我立身馆无人,还要反咬一口?” 所有的熙攘喧闹声都蓦然消失不见,她侧眉一抬头,望见一张昨日将将见过的脸。 偏眸子漆黑如墨,浅浅淡淡漾上一点笑,映出来满室辉煌的影。这人亦是回望她,无声道,“女官,别来无恙?”同昨日一模一样的话。 真他娘的欠打。 ☆、杀鸡儆猴 光与影,笑与闹,全都被隔绝在三尺之外,身周浮浮沉沉起了一点议论声响,可她听不见,自然也看不到。 只有那漆黑如墨的眸子在眼前一晃而过,旋即是他无声的笑,“女官,别来无恙?” 她想做出点回应,纵是翻一个白眼也好,或是嗤之以鼻当他是虚妄,可等不及,旁人便要出声,“这是合起伙欺负人不成,一个接着一个到前头来,还有那看着戏的,真是好大的脸面!”愤恨伸出手,这人当抵是堵了一肚子气无处出,要拿着这撞到枪口上的人出气。 这可真是冤枉,好心情来吃一顿宴席都能招惹出无妄之灾,只恐是蓄谋已久,要对着人明里暗里戳刀子。 在场的人都懂,要不也是白混,是以瞧好戏的瞧好戏,幸灾乐祸的幸灾乐祸,全都掖着手干瞧着。 临光叫这许多人瞧着,半分拘谨都没有,且不说她前头还有个博金给她挡着,光说是她一张脸皮,就可天下无敌。 她眨眨眼,无声将韩功予望着,只等着他出头。 平白无故跳出来朝身上揽事,这人定然是闲得慌,要不给他个露脸的机会,今日这台宴席岂不是白来。 那边韩功予叫她一瞧,平平眉间突地皱起两道痕,不深,却无端要给人一点老气横秋的感觉。分明这人年虽不大,可一身落寞之色深沉,心机也是颇深。 韩功予不知晓旁人是这样瞧他的,若不然又该要好一顿歪缠。只是这一片刻想闲事的功夫,那边冯掌司又要掀起一阵妖风,“这一时倒是无言可对,也不见硬气,竟是理亏了不成?”得寸进尺,这是蹬鼻子要上脸,不得了。 今日本便是他先来者不善,言辞犀利且不说,说不到两句又要寻衅生事,真不知晓这人是如何想的,好端端一场宴席也能拿来胡闹。 韩功予原本正同临光大眼瞪小眼,猛然听见这话倒也回过神来,眉头一皱,偏过脸便瞧着那冯掌司,“冯掌司这话说得真是偏颇,半点不给人辩驳时机,也不给自己后退余地,坏了今日这一场好宴,仔细提督听闻,将一个内书堂也牵连进去,”他说罢这话,直勾勾一双眼就将人望着,眼见得冯掌司肩线一颓,犹嫌不足,又要不痛不痒补上一句,“若是自己失了足尚罢了,可这牵连之罪,冯掌司怕是担待不起。” 言下不过蝼蚁贱命一条,哪里能担得起这许多人命,要是闹腾起来也好,管教你有来无回,恨不当初。 当是这阴阳怪气的语调吓住了人,又或是那冯掌司本便是个外强中干没什么底气的纸老虎,禁不得吓,三言两语就叫人唬住,闻言一默,思量一回,竟是半句话也没说。 恰其时他身侧有人同他攀谈,借着这名头倒是好插科打诨,勉力将这事蒙混过去。 一时一场风波诡谲消弭于无形,火星子还未烧起来一丁半点,已然叫人掐灭在火苗子时。临光纵使是不信,见了这厅堂内各自笑闹的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18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18 诸人也要回过神来,她抬眉瞧见那边博金已走出两步,忙跟上前去,原地留下一个韩功予,由得他折腾。 自有领路的小太监眼色好,领着人来捧了红漆匣子退下,又指派三五个当差的过来伺候,拥星捧月一样将人服侍到案后坐下。 临光与博金不同席,这宫内规矩礼法最是严不可犯,更遑论她只是个说不上话的小人物,自然只有乖乖听人安排的命数,跟着人往后头一帘之隔的鸳鸯厅里去。 这边转过一道帘门,身后事便全然抛了不管,尖尖细细声音也取而代为轻软嗓音,扑鼻便是馨甜的香。 一打帘子,迎面过来一个圆圆脸的嬷嬷,五十岁余,身板却挺得笔直板正,险些同临光撞个正着。 临光不动声色避开一步,朝着那嬷嬷弯身作一个礼,“兰嬷嬷。”话落避开一步,只等着那人先行。 那人却要在此驻一驻足,盯着临光瞧上两眼,探量目光自临光一丝不乱的鬓发又移到她额角,最后定在她低垂着的颊面上,心不在焉应声,“我记得,你是立身馆里的?” 临光心内虽讶,可还是点点头,道,“嬷嬷记得不岔,临光目下在立身馆正仪堂领一份文职,吃的还是司礼监的饭。” “哦——”尾音拖得长长,可总也不见这兰嬷嬷发下话来,架子倒是摆得极高,同她那风头劲的主子真是相似。 临光垂着脑袋这样想,冷不防那边终于开恩,出声问道,“方才吵吵嚷嚷,外头有什么事不成?” 这可叫人如何答是好,临光一默,硬着头皮斟酌半晌,方才壮着胆子道,“临光来得略晚些,不曾留意——” 那兰嬷嬷闻言便沉思,似是思量这话几分可信,又几分掺假,想过片刻,当是站累了,索性长话短说,“当不是什么大事,你且去吧。” 临光答应下来,眼风瞧见她一摇一摆去了,方才直起腰往内去。 入内是极敞亮去处,早三五成群坐了几人,临光同这起子人不熟,只寡着脸在僻静处坐下,连攀谈寒暄都懒怠,倒是也无人过来同她攀扯。 今日这司礼监一台宴席不大是时候,虽是在天家闲歇下来之后,可人也来得不大全,除却将将她在外头瞧见的几个随堂公公,旁的倒是一概没见,连彭提督都未露脸,反是来了个外人,这可真是奇怪。 临光忍不住陷入沉思。身后是一片与她无关的喧闹,身前是一盏浓淡得宜的新茶,微微映着光,浮着的翠绿叶梗“突”一下沉落下去,又慢悠悠浮上来,聚起一个小而圆的光点。 她静静盯着那光点,思量许久也没将兰嬷嬷同这司礼监牵连到一起,反是想起来些兰嬷嬷同曲瑞宫的事,忍不住就将眉头拧了又拧。 这地方无人打扰,她任是如何入迷,自然也没人在意,等心潮起伏不定时,手边一盏残茶已冷,外头也恰好传来一片喧闹声响。 一阵压抑的咳,旋即是说话声音,“不过是台子拿不出手的宴席,自在些方好,冯掌司也不必拘束,由着性子来便是,左右也……” 一句话没说完,那边“扑通”一声重物坠地,是人皮肉摔打在青砖上的声响,“提督饶命,奴婢一时犯浑无眼,搅坏了提督雅兴——”声音愈发高起来,带着些难言的尖利,隐约浮上哭腔惧意。 临光听得直皱眉,她知晓前因后果,到这时自然觉得惊诧,可等不住她将心口一点惊诧确信下来,那边又有人说道,“还愣着做什么,没瞧见冯掌司犯了坏病,领下去好生看顾……”不紧不慢不阴不阳,这人一句三顿将话说出口,竟是拖泥带水都没有。 鸳鸯厅内,临光离得帘子近,那帘子只薄薄一层,中间构架木料亦是薄不堪言。话音呻*吟声全都一丝不落传入她耳里,纵是眼不能观,也还是将外头情形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到此时反是心惊,直觉此事同韩功予脱不开关联,要不为何旁人都无事,只冯掌司一人莫名其妙便染上“坏病”,还真是巧。 只是一个分神的功夫,外头又安静下来,人人心里都有个谱子,谁人身后有大靠山断断惹不得,谁人又轻轻易易便能叫人踩在脚下,烂泥一样,各人门儿清。 这其中一个,大抵要算上韩功予,另一个,冯掌司又要占上一席之地。只不过两人有异,一在前,一在后,明眼人都能瞧出来。 可奈何旁人都是局外人,只有临光一个身在局中,叫那迷雾迷住了眼,一时半会闹不明白,要自己朝那牛角尖里头钻。 钻上半刻,回过味儿来,哦,原是如此,心内只剩下一片惊。 凉凉一盏茶入手,连带着心也要漫上一丝凉气儿,临光支着一双耳朵,再要细听,却什么都安静下来。旋即厅内丝竹起,片刻弦急如雨,踢踢踏踏舞姬踩着青砖过,不必见,便知那身段几多妖娆娇美。 临光皱眉,漂亮的眉头要拧着结,连带着额角细长的疤也狰狞,吓得身后不远处一个来奉茶的小宫娥“哎呀”一声,低着头跑远了。 她自然不知自己吓到了旁人,因她一时心思全都转移到帘外说话的两人身上。 一个是认识的,她恨不得见也见不到,只听他道,“说来这世间好些不如意,总不至事事完满,公公你说可对?”端的会讲大道理,真是要将所有人都诓骗过去。 接话的那个谄媚功夫一流,亦是个喜好探听旁人琐事的,闻言一笑,凑得近些,应道,“大人这话说得不岔,在理!”想一想,也顾不得好奇心害死猫的道理,又问道,“瞧大人这样,莫不是遇见什么愁心事情?”“咦”一声,话倒是多,“大人今日为何同我们底下人混作一团,论理该当在家才是。” 韩功予似是在笑,声音闷闷带一点难言的哑,“公公倒是眼睛厉害,能瞧穿人心一样——”说不上是褒是贬,可听来真不是什么好话。 果真,那太监闻言便是一惊,赔笑道,“大人勿怪,奴婢一时逾矩,服侍主子落下的毛病,这时候倒是想改都改不掉……”谁知道,真假难辨。 韩功予倒是不介怀,难得同他说一句正经话,一默方道,“家里头萧条无趣,这司礼监恰好有宴席一场,我便来了,如何,公公不许不成?”话音愈发低沉,隐隐叫丝竹声盖过。 那人自讨没趣,闻言再不好追问下去,只得摸摸鼻子另外起话头,随意将这话岔开了去。 一时两人又热络谈起旁事,左右离不开这宫闱内廷,哪家的少爷小姐,哪户的高官厚禄。 帘内临光听着,神色转过几回,终究还是将一点烦躁又压了回去。 ☆、龌龊腌臜 这一回宴席同往年没什么两样,除却多出一场冯掌司的怪病,另外加一个没在预料之中的韩功予。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19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19 及至宴席散时,临光果真再没瞧见过冯掌司。倒是她出门时候远远同兰嬷嬷撞见,也只是作一个礼,随后便一人回立身馆,一人往万平宫里去。 博金照例是同临光一路的,两人出门时也没瞧见韩功予,不知是先一脚走了,还是在何处叫谁绊住,总之落得一个轻松,两人一前一后走回头路。 因天晚暮色沉,司礼监当差的小太监早早得了嘱咐,提了灯笼要一直送到家门口,真是会做人,叫人推拒的话半句都说不出口,只得生生受下这殷勤。 那小太监一面拎了灯笼在前头领路,一面提足踏过宫道上齐整青砖,厚鞋底啪嗒啪嗒落在青砖上,无人的宫道听来格外的响。偏他大嘴巴,说话的声音要将风声都盖住,“博金大人同女官真是好运道,遇见个这般通人情的上官……”只差没明说那人是个护犊子的,张牙舞爪能将瞧不顺眼的都撕巴撕巴填了喂狗。 临光本正垂着脑袋专心走路,谁知猛然听见这样一句话,抬起头来迎面便是一阵凉而寒的夜风,刀子一样刮上她的骨,引得人眉头也要皱。她敛敛眉,没说话。 反博金是个好谈闲天的,见缝插针的本事又是一等一的高强,闻言便接过话去,瞧着那小太监一颗压得极低的后脑勺,好笑问道,“你怎的知晓我们二人运道好了?”他存心要作壁上观,想一想突地恶心思上来,又补道,“上官好与不好,你一个局外人,竟也妄言?” 那小太监冷不防碰见这样一颗软钉子,面子拉不下来,只有赔笑的份儿,忙道,“博金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奴婢妄言!”惶惶恐恐要扑要跪,若不是手中尚还有黄纸灯笼一盏,真怕是能将膝盖骨也摔到青砖上。 博金扯了衣袖,不大在意,“行了,我还不知晓你们这起子人,最是油嘴滑舌。” 那小太监陪着又笑过一回,这事也就掀了过去再不提。 转过长长宫道,立身馆便在不远,巍峨的檐角隐在一片浓密黑云之后,不知是何时起了一点薄而淡的雾,连檐下晃着的风灯都瞧着不大真。 临光远远抬头瞧一眼,只觉这偌大的殿宇屋瓴似是只潜伏着的兽,不动声色张开血盆大口,专等着吃人。 她心中突地起了点古怪难言的隐忧,望上一眼,旋即瞥开头再也不瞧。可偏偏那边博金是个眼睛尖利的,察觉她异样,侧过头来瞧她,问道,“临光,你呆着做什么?” 临光神情是木的,可她耳朵却灵活,那话音乘着夜风一缕,徐徐飘散到她耳里,教她忍不住皱皱眉,还是出言道,“无碍,想起来一些不大紧要的事。” 博金倒是一刹那出神,也不盯着她,只循着她视线抬目朝前望,自然将那不大清晰的殿宇形状收入眼内,叹了一声,声音低不可闻,“你这模样可不似是什么不紧要的事……”也怪自己多管闲事,一颗心飘啊荡啊被带累得不安生,忍不住就又要问,“可是晚间鸳鸯厅里生了什么事?” 临光冷不防听闻,讶异抬眼,不大置信,“你怎的会这样想?”寡淡如水的一双眼扫过去,恰撞进他担忧两眼,没忍住,还是泄露了心事,“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入内厅时撞见万平宫里兰嬷嬷,闲扯了几句话罢了……” 她说得稀松平常,轻巧到好似这事同自己半点干系都不沾,说上两句真话又搀着假,一时险些连自己都要迷惑。 博金沉思一瞬,袖下手指拈过衣上卷草纹一朵,摩挲两下,终还是出声,“我道是怎样,害我白白担心一场,不过是瞧见个熟脸孔,你便神不守舍到这般地步,出息!”颇有些嫌弃口吻,可说到最后还是低下话音来,“勿忧,左右不是什么大事。” 道理临光都知晓,可心里终究还是有个疙瘩,说不上来是为的什么,也有可能是今晚乍然害了“坏病”倒下的冯掌司,亦或是那旁人眼中“护犊子”的韩功予,要不然就是些旁的什么,左右她今日不大对劲,这倒是真的。 临光一默,将博金这话听入心里,点一点头,决意把这好大一个难题抛到耳后,再也不想理,“如此说来也是,船到桥头自然直,总是有它的法子,急不得。” 可不等着她话音落,那边听了好久壁角的小太监要插一句话,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真是好大的豪情,“女官说的可是万平宫里那兰嬷嬷,团脸和气面孔那个?” 一颗心又吊起,临光不动声色,半真半假瞧他,“你识得这嬷嬷?” 那小太监是个话多的,一阵风也关不上他好说的嘴,闻言得意一笑,“那是自然,这嬷嬷时常往我们司礼监跑的,奴婢在外头听差也瞧见过几回,有一回还说上两句话……” 博金一咳,觉着他愈发没遮没拦,好意道,“扯远了。” 他这才一顿,将话又拉回原来路子上,“博金大人说的是,不过这嬷嬷确然是个脸熟的,奴婢虽往司礼监里头当差没几月,可总也见过她……”他盘算一阵,不大确信,索性掰扯出一双手,将一盏火苗摇曳的灯笼自左换到右,“八回九回,约略记得底下人都唤这嬷嬷作兰嬷嬷,当是不岔了……” 说罢一脸邀功模样将人望着,好似肉骨头遇见了饿狗,那白毛猫见了鼠。 临光叫这不加掩饰的目光瞧得起来一阵心悸,蹙眉,“差不离。”声音不高不低,却不妨碍在场两人听清。 那小太监正迈步跨过脚下一道门槛,闻言脚下险些收刹不住,也不知是气还是恼,亦或是兴头上来,止也止不住,一双眼滴溜溜将人望着,“不过说来女官定然不知,这嬷嬷也是个厉害人物——” 心里头藏了天大的一个秘密无处去说,这滑头今日也不知是撞了什么邪,要将这秘密坦诚于人前,万般因果都不计较,倒是傻。 恍惚一阵风来,将毛月亮也推到云朵后,翻一个身呼啦扯过一片云当被盖,这冬日真是好凉的夜晚。人亦是,心潮起伏不定。 临光心里存了两分好奇,可还是强自压住心口一点奇异,平缓着语调问,“这话又怎么讲?”徐徐诱哄,这人当是好计较,要拐得旁人说出真心话来。 那小太监是个没大见过世面的,眼前人纵不是个天仙,可总也比那平素瞧见过的灰头土脸小宫娥好上了十万八千里,云端地下,遥不可及。 他不由得有些呆,先前伶牙俐齿到此时全都是白费,讷讷许久方才省起自己要做什么,“虽是不知真假,可这嬷嬷真是了不得,先前常见她往司礼监来,底下便好些闲谈,说是这嬷嬷同我们提督很是有些……”他说到这里不知是想到何事,“哎呀”一声竟还扭捏上了,死活再不肯往下说。 偏博金是个没大有脑子的,男女之事他一概不知,也是,年幼即叫家里头送进这吃人的大染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20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20 缸里来,学的是打落牙齿和血吞,又不是旁的些什么,这没根的人,半点不同外人交游,还奢望他懂这些做什么。 只听博金道,“他两人有些什么……”瞥一眼瞧见临光欲言又止神色,脑内突福至心灵,似是懂了些不得了的东西,忙又将那话噎了回去。 宫里头那些龌龊腌臜,还能有些什么。不过就是我瞧上了你你瞧上了我,左右离不得这深宫内苑,又一个娶不得一个嫁不得,索性两个人在一处作伴,吃个饭也好有人陪不是。 临光松下一口气,一面为博金这不解风情愁得脑仁子疼,一面又惊又愕,只觉不慎之间竟叫自己窥破一个天大的秘密,一晚上将这世事伦常瞧了个遍。 她定定神,吐出胸间一口浊气,一张脸却板起来,难得的严厉正经,“底下人不过是嚼一嚼舌根,这样听风就是雨可真是要不得,况彭提督又不是个好相与的,那兰嬷嬷……”话到这里自己也要犹疑,可断断没有一句话说一半的道理,想一想,只好又续道,“兰嬷嬷如何自有万平宫中贵妃娘娘做主,他两人也算得半个主子,说这起子闲话,你们命还要不要了?”然则自己也要迷惑,这样的事竟半点口风都不曾听闻过。 便是一朵娇花,含羞带恼说起狠话来也仍是朵好看的娇花,那边多嘴多事的小太监闻言连连告罪,眼珠子忍不住朝上瞟,“是是是,女官教训的是,奴婢一时浆糊糊了脑袋,没思量到,全赖女官提携……” 倒是个油嘴滑舌会攀扯的,三言两语就将自己拉拢到旁人阵营之下,谁说这宫中痴人多,那是没瞧见底下一群弄虚作假的。 临光生了点恼,也懒怠理这人,只等着到了立身馆中便遣了他走,落得一个眼不见心不烦,再同博金说上几句话径自回自己住处。 反博金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无缘无故瞧了她一张木脸,自己跟着想了半晌,没想出来,叹一口气折身也去睡。 冬深宫寂,这一时不知要生出点什么事来,偏偏还有那见不得人太平的,上赶着要往人身上贴。 “吱呀”一声,旧木门被从外头敲响,山茶不紧不慢的声音就自风里传来,“女官,外头曲瑞宫里遣了人来。” 临光眼皮子一跳,于暗漆漆的屋内突然睁开眼来。 ☆、一碗羊汤 门缝里漏进来一缕风,带着冬夜独有的干涩阴冷,入屋便要四处钻。攀过光洁的额又绕过修长的颈,似是一只手,突地将人惊醒。 临光本便将睡未睡,这样也不好赖,应一声还是起身又将衣服穿妥帖方才出门见人。 倒是在廊下瞧见了曲瑞宫里来的人,往常正仪堂里瞧见过,伺候在谨惠身边倒是个说得上话的,依稀记得是曲瑞宫里头管事的,叫做东山的。那东山瞧见临光出来,躬身就一礼,道,“问姜女官安,殿下使奴婢来与女官领个路。” 临光素来没什么架子,摆摆手叫她起了,回头跟山茶嘱咐几句折身便往曲瑞宫里头去。 曲瑞宫她惯常来过,青灰的檐瓦高整的石阶,一木一花都好似它那主人家,有点子难言的鲜活意味。分明是凛冬将要到,却像是活在春天里一样,真是奇怪。 也不是说妖里妖气,而是那精神头给人感觉便是个好的。 甫一入曲瑞宫,迎面倒来了个脸熟的,是上回华容殿里那等着传话的奶嬷嬷,领着后头两个小宫娥,边说话边外头走。 冷不防这两拨人撞见,一边蹲身行礼,一边连道不敢。 那领着人往外走的奶嬷嬷眼尖瞧见临光,侧身行到一丛枯得花叶全都落尽的翠菊后头,垂着头先问礼,“见过女官。” 临光微微避开,朝着那奶嬷嬷低眉顺目道,“素宣嬷嬷这是要出去,这般晚了……” 那头素宣神色一僵,颇有些不自在,可旋即一笑,插科打诨蒙混过去,“外头远王殿下身边人传话过来,说是醉得深,恐小子们粗手粗脚伺候不周,贵妃娘娘那又恐歇下了,这才求到曲瑞宫里来,殿下遣奴婢领人去瞧瞧……” 这是旁人家事,临光插不下话,也难置喙,只剩下一个干看着的份,多说几句话便罢。 自然你往外头去,我自去宫里见那主子祖宗。 入内殿来见谨惠,谨惠正歪着身子斜靠在矮榻上打络子,彩线在她手指上绕过一圈,折上一个弯便打上一个不松不紧的结。 艳的线,白的指,这人就是有那个本事,将内廷里这乏味无趣的日子过得鲜活起来,瞧得惹人生妒。 临光反应快,飞快扫过一眼便即收回视线,老老实实在下头蹲身行礼,道,“殿下。” 上头谨惠眼也不抬,只是支使身侧侍候着的小宫娥,“去,给女官端个锦凳来,”又笑眯眯随口道,“女官且安心坐着吧,我这还要些功夫呢。” 也是笑面老虎一个,好一手笼络人心的功夫,谁人看着都要折服叹气。 临光莫敢不从,自然谢过依言坐在下首。 这一时倒是静,打络子的那个专心致志打络子,垂首冥思的垂首冥思,待到谨惠终是收了手中络子,临光手侧一盏茶已冷。 她瞅准这时机,抬起眼,瞧着谨惠,“不知殿下遣人唤临光来,有何要事?”她可不会天真到觉着谨惠是起了闲心思,想起这教她习礼的女官来,好心好意要同她谈天说地。 可谨惠半点声色不露,是个沉得住气的,避重就轻道,“女官急什么——”她扶着身侧一人手臂,自那矮榻之上起身,慢条斯理由着人给她套上绣鞋,脚一蹬,不过眨眼就行到临光身前,站着问,“女官瞧这络子可还有模样?” 五指伸展开,红彤彤的络子就提溜在她掌中,映着光,好似平生晃起一片火,艳得要烧人眼。 临光惶恐,总不能主子祖宗站着,她这卖命吃皇粮的还坐着答话,自然忙不迭起身退出一步远,垂着头应,“殿下手上出来的,自然是好的。”略略瞟过一眼,只望得见一个飘忽残缺的影。 这话半真半假,恭维占上三分,情面又有三分,剩下的四分说不清道不明,可谨惠闻言却笑,就手将那络子递给身后人,又在黄梨木椅上坐下,微微仰着额,“女官这褒奖听得人心里舒坦,真是会说话。” “殿下谬赞,临光素来直言,字字都是肺腑。”总不至说什么上不得台面的话,不然她这脑袋还要不要了。 那边谨惠似信非信,眼珠子转上一圈又笑,“哎呀,女官坐着说话。”平平伸出一只掌,望着将将临光坐过的锦凳一指。 那海棠红的袖子滑了又滑,露出一截白而细的腕,衬着一片红,要多扎眼便能有多扎眼。 临光眼尖瞧见,不期然想起那日华容殿中事,心猛地沉了一下,可总好拔腿扭头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21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21 走人,还是要服服帖帖当她的孙子,“谢过殿下恩赐。”规规矩矩坐下来,乐得当一只缩着脑袋的乌龟。 谨惠面上神情不变,可眼睛转了又转,弯弯绕绕的心思不知要滚过几遍,末了只有一句话,十足的玩笑口吻,“女官客气。” 正你来我往地打哑谜,殿外突地一声响,是个清脆的声音传过来,“殿下,羊汤这时候正温,可要用?” 谨惠头也不偏,径直便道,“今日冬节,女官想必是忙了一天,晚间母后赏的好羊汤,取了过来,予女官暖暖身。”说罢又转过眼,细声细气同身后人道,“西川,你去取了过来。” 那灯影里一声温吞吞的少女声响,旋即人便退出去。 谨惠话落抬眼便是明媚的一个笑,同临光道,“女官可别嫌,也算是应个节景——”说罢留三分,只等着临光应下。 不消得片刻,转眼西川已回转殿内,手中捧了个莲纹盅,又搭一柄白玉勺,其上热气袅娜蒸腾,要遮了人眼。 这人过来也不必谨惠指派,径直便在案下半跪,两手一伸,便将那热气蒸腾的莲纹盅奉于临光眼前,道一声,“女官请用。” 又低眉顺目折身退下去,一声不响隐没在谨惠身后的灯影里。 天家的做派好,这殿里不光主人礼节学得好,便是底下随意一个打杂伺候人的也是进退有礼,行止半点不拖泥带水,还带着由生而来的清高劲,要慑服人心。 似是只吸食人精气的妖魔鬼怪,开着大门只等那不晓内情的过路人闯进来,管你无辜有辜,全都吃得骨头渣子不剩。 临光也不知为何会生出这样心思,可她这心思生出来便再也难压下去,眼见得一碗羊汤奉于手边,这真是叫人赶鸭子上架——没回头路。 她定定神,声音平缓,“殿下使人叫临光来,只怕不止为的一碗羊汤,若有何事吩咐,临光定然是不敢推辞的。”只说不敢,畏的是强权压人,惧的又是威势夺命,愿与不愿,一句话便已分明。 谨惠见这话叫临光给挑明了说,脸上笑倒是还能挂得住,“女官这说的哪里话,头几日华容殿中,素宣嬷嬷当是说的不岔才对,怎的到了我这,一眨眼就将那要邀女官喝茶的话忘了个干干净净……” 临光一抿唇,未及出言,只听那边谨惠又轻飘飘道,“想来是素宣嬷嬷做事不利,这倒是叫人失望……”好似是真的失望至极,恨铁不成钢一样叹一口气,又瞧临光,“无妨,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左不过喝喝茶闲话一回家常罢了。” 谁家闲话家常要在这样夜深少人时刻,临光闻言直皱眉,可她又不好表露,只有应下来的份儿,“殿下有话只管说,临光若是知晓,定知无不言。” 一点笑藏进眼里,谨惠听了这话便弯起唇,“有女官这话,真是放心许多……”左右不过是个哑谜,到这时候始终都要扔出来,不然捂着掖着,谁人知晓你要做什么。 灯影晃了几晃,是她身后的西川得了吩咐出殿去,脚步声落在铺了羊毛垫的青砖上,无声似是一只暗夜里的鬼魅。那影子长长拖着,“吱呀”一声,被截断在红漆门外。 临光猛一回神,只听谨惠道,“说来那日华容殿,不巧得很,恰恰听了你同开云妹妹两个人说了几句话……”她不动声色,熟手如同山中老猎人,布下一个坑要等人跳。 可临光又不是吃素的,装痴作傻的功夫走遍天下都不怕,“殿下这话叫人糊涂,临光同开云殿下倒是蛮说了几句话,也不知是哪一句?”油盐不进模样有点无辜,也不知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谨惠也不恼,径直思索片刻,予她解惑,“女官平素多聪颖,这时候倒是难得糊涂……”惟妙惟肖学上一句,真可惜这人生在天家,没那命数去当粉墨加身的戏子,要不大红大紫岂不要收归囊中。 临光眉头一敛,险些也要叫这人差不离的学舌给诓骗过去,堪堪稳住,便道,“不过是临光粗手粗脚,惹得开云殿下生了恼,这才有那样一句话罢了。”脑内却要飞速地转,生恐那日真叫眼前这笑面虎听去了什么不得了东西。 下一刻,只听谨惠道,“女官这话三分搀着假,七分又带着真,真是叫人不好分辨——”她一字一顿,吐字清晰,“也不知该信不信。” 信了又是一样说法,不信又是另一样说法,实则管她信与不信,临光都知晓,这戏已然开锣,若不唱下去,还真是不好退场。 她整整面色,将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那日殿下走后倒是得开云殿下好生劝诫,可谁成想不甚将开云殿下一颗珠子遗失,这确然是临光粗笨,怨不得旁人,于此事上,临光是断断不敢欺瞒的。” 也是她脑子快,一时竟然转过来弯,将一个笑面虎听成了呆头鹅。 谨惠长长叹一口气,也要叫这出人意料的答案闹得没了笑,“原是如此,反是我多心,”不怒自威的一双眼很白分明,映出明晃晃一片影,那影中有波涛诡谲,又有心思深沉,全都叫一抹笑藏着,临了化作一句劝言出口,“罢了,女官若不说真心话,总不好强逼着……” 她拧拧眉,表忠心明立场的话全都塞回到肚子里去,对眼前这人再也不想理。 姑娘家要脸面,谨惠这嫌弃神色摆得含糊,半句话也能绕上两个弯更别提眼神,可临光却是心知肚明,连思忖都不必要,一瞬明了。这是非要逼着她表忠心明立场,手段不大精巧,倒迫人成了个两面派。 一碗羊汤换一颗心,这算盘打得精巧,手段也拿捏得恰到好处,真是叫人不得不叹服。 临光神情不咸不淡,唯有应,“殿下厚爱,这字字句句都是实情,恕临光愚笨不堪,不敢扰了殿下清净……” “罢了……”谨惠手一挥,不大提得起劲模样,“时候不早,女官这话留着改日再说。”她扬扬眉,朝着殿外叫人,“西川,送女官出去。” 殿外一声应,临光顿了顿,再没什么话好说,只得告退出去。 出殿是晦暗的夜侵袭而来,檐下宫灯新换的红隔纸,薄薄透透一层,晃出昏黄的光来,将一整片阶石照出模糊的影。 分明朱门锦绣,可顶上天却是黑的,铅密的云如墨,连绵着阴冷的风,吹吹摇摇要把一盏灯笼吹灭。 临光抬头去望,也只是一声叹,这年怕是真的过不去了。 可曲瑞宫里,人人自危,那才是真的过不去这个夜。 灯影下谨惠海棠红的衫子叫薄薄一层光笼罩,那眸子也是漆黑,盯着案上静静地看,看那莲纹盏中浮起一层白腻腻的油花,瞧着要叫人心里头添堵。 忍不住手一挥,声音沉沉似是吃人的魔,“端了下去喂狗!”手一挥摔出一盏残茶,要将海棠红的衣裳染上脏污一片,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22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22 嘿嘿似是一朵铅密的云,再也穿不得。 又是一张美人面,底下心肠如何谁人能辨。 灯影下一抖,西川大气不敢出,瑟缩着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东山,西川,南河,北海,不出意外会集齐一个东西南北山川河海_(:з」∠)_ ☆、好没天理 可即便是临光那般想,又提心吊胆掐了手指头数着日子过,时间悄没声息转过几日,眨眼下一年还是来到。 不过七八日便翻过一年,宫里头主子祖宗事情也多,元月里开始人人忙得脚不沾地,只恨不得一人变成两人身,正仪堂这自然不能时时刻刻来点卯。 是以临光再瞧见那几位难缠祖宗时,已开年。 冬天的风渐渐远去,吹散了上年翠菊未落的残叶,又连绵着吹开了枝头上粉粉白白的芽苞,闹腾着占满枝,过几日又是满院的香。 连廊下一棵萎顿了许久的梅树也重新换了好命,得了琼浆玉液一样,一夜过去疯长了一树的苞。 可临光断断没有想到,便是在这样一个生意蓬发的新年岁,她注定没有什么好运。 也合该是倒霉,这一日一大早起来眼皮子便狂跳,咚咚咚似是有人在心头上藏了一面牛皮小鼓,敲起来能连着血脉带着筋骨,引得人一片慌乱。 山茶过来伺候她用饭,一眼瞧见一根木头桩子一样的姜女官,头发衣裳哪哪都是齐整一丝不乱,可独独一双眼是呆的,只恐她是走了神,叫那过路的妖魔鬼怪勾了魂,忍不住小声叫道,“女官,时候不早,可是想起来些什么事要吩咐……” 临光一回神,眼皮子都不抬,“无事。” 直愣愣低头,反是没了那用饭的心思,任是山珍海味放在眼前也要失了胃口。 不过片刻填了肚皮出门转去正仪堂,绕过长长一条尚还萧瑟着的廊,脚下一转,跨过立身馆的地,临光一抬头,瞧见那边廊下站着一个人。 正背朝着她,当是同谁在说话,细瘦一条脊背挺得笔直,庭中最最高长的青松也抵不上。 她不动声色迈过两步,那听壁角的事做来极理所当然,也是个熟手,耳朵一支,招风一样将所有的话音都朝耳朵里送。 只听那边博金的声音传来,“说来许久都不曾见过大人,自那日冬节宴罢,大人也不曾来过这立身馆,不知这馆中陈设可叫大人满意……” 低眉顺目一通话,良久那边才得来一个低沉的应声,“尚好,”天恩开眼一样,真是吝惜词句,恨不得不出声,旁人都看他面色过活。 博金得了这一声好,虽是算不得夸赞,可还是松下一口气,热血好动的劲头上来,如何也止不住,又问,“如此便好,大人目下可要去瞧瞧?” 一个劲怂恿勾引,真是恨不得赶鸭子上架。 幸在他话音落那边便答应下来,道,“也好。”旋即踱开一步,折身要走。 也不过是这眨眼的一瞬功夫,那边那人便露出一张脸来,日影照得明媚,连带着面目也柔和,弯弯两条眉青黑如黛,其下天赐的生就一双多情眼,徐徐望来,这人突地笑出声,“姜女官。” 这是春日里猛然一声惊雷落地,临光不期听入了耳,只觉着自己寻到了今晨那眼皮子跳得那样欢的由头,一颗心陡然沉下来,掉落在脚下,如何也捡不起来。 她敛眉肃容,知晓自己这时候弯不得腰,可还是垂下眼,不卑不亢地回,“见过大人。” 廊下韩功予闻言,眯着眼瞧她一眼,分明是不大热络的神色,可话出口却是相识多年的熟稔,“女官这样客套,倒显得我不近人情,”他顿一顿,另说的话同前言毫不沾边,“如此偶遇倒是巧合,不若女官同我们一同走?” 临光一愕,脚下没动,可那边韩功予已转过脸去再不理她,提足行步朝着廊前便走,真真干脆利落到极致。 罢罢罢,左右是一条路,走哪里同谁一起走又不是走呢,她叹一口气,眨眨那还跳着的眼皮子认命跟上去。 全然糊涂呆傻,忘了先前博金同那人谈话,及至叫前头那韩功予领了路带到立身馆正堂,这才回过神来。 偏博金素来同她一条船,这时候见了上官也要忘了她这挚友,步子朝前一跨,随着韩功予便入了正堂,她一个人叫所有人都抛弃,这真是没有回头路。 思量片刻,只好硬着头皮随同他们入内。 入内是极为宽广的正堂,所谓立身馆,讲求的就是授人以学立人之身,教的是大道理,念的又是百家书,自然少不得那琳琅满目经史子集,又要诗书礼义满堂,塞满这整面不大的墙。 好端端一个立身馆,真怕是要比拟那小小的藏书阁。 临光这地方实则来得不多,左右她识得几个字便够用,平素又不要她来教主子祖宗诗书,自有那专门的先生来教,是以这立身馆中,真是见过几回便罢。这一回闷头闷脑随着这两人来,倒是恍然生出来一点隔世之感来。 她微微眯了眼,自上至下打量一圈,目光不期然扫过堂中韩功予身上,旋即微微撇开,将眼底藏的深思都掩尽,分毫都不露。 韩功予正低着眼瞧案上一枝斜斜歪在铜花尊里的金盏花,翠绿的萼连着玉白的花,伸出手来拨一拨,幽幽溢出满堂的香。他似有所觉,收回手,忽然间似有所发觉偏过头来,盯着临光便是极隐秘的一笑。 似是虎狼之人见到了钱粮,狡黠有三分,算计又有三分,要将眼前这没大有什么心机的白毛兔连人带骨头渣全都吞下去。 临光浑然不知自己在旁人眼中是这样一番形容,否则必定得要跳起来挠人,她静静站了片刻,思量自己在这终究不是个事,蹙眉要给自己找台阶下,“正仪堂中琐事多,大人定然也是忙的,下官……” 可一句话没说完,那专门拆台子的就不遗余力,“何时正仪堂中竟那样忙,我都不曾知晓过……”还是个惯爱砸场子的,混起来时什么都不计较,想一想,又反问一句道,“论理讲这才将将开年,主子们都还没起了那来点卯的心思,这便开始忙了?” 临光给他两句话说得直拧眉,可总不好拉下脸同他翻脸,沉默片刻,仍是进退有据,“你素来是在这立身馆里当差,自然不知正仪堂里的事……”带上一点半点嫌弃,只恐这人不识趣,又要同她歪缠什么忙不忙的问题。 果真博金一讷,掖着手站着不答话。 倒是韩功予这时候回过味来,瞧着这两人好一通大戏,笑笑不大在意,“女官若是有事,自然是不好拦着的。” 大门一敞,全然是个笑面送客的姿态,要惹得人心里犯迷糊,这人几时这样好过,莫不是又设的一个圈套,囫囵等着人晕头晕脑往里头跳? 临光心里犯嘀咕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23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23 ,可这念头转不过一瞬,那边却听见个清脆尖细的声音,“大人,司礼监里彭提督打发人过来,说是寻姜女官,正仪堂不见人,不知这立身馆中……”悄没声息抬头一看,呀,这人正盯着自己瞧,忙又低下头,一本正经模样。 那小太监临着门,不过是喘一口气的功夫,便听见里头临光问,“人呢?” “在正仪堂候着,只等女官过去问话。”瑟瑟缩缩模样,好似这人是吃人的怪,要把他悄没声息拖到无人角落,吃它个干干净净。 临光想也没多想,只是瞧着那太监,应,“知晓了,”话落又折身来瞧韩功予,“下官这目下要回正仪堂去,大人见谅。”隐隐带点耀武扬威,那心里头的得意快活好似是要冒出嗓子眼,镇巴不得早早离开这深不见底的晦暗堂中。 韩功予倒是不在意,点点头,算是应允。 临光一时得了松快,出了立身馆便往正仪堂里去,她脚下松快,自然连带着步子也快,不过片刻到正仪堂里,守着门打瞌睡的肇庆还没回过神来,“扑通”一声险些自小杌子上跌下来。 手脚并用爬起来,又结结巴巴要请安,“女官……”掌下没撑住,又跌了个四脚朝天。 他还迷糊着,可头顶风一转,临光已然提足入堂,临了余下一声叹,也不知是怜悯这人呆笨还是不济用。 临光入了堂内,径直往东间走,帘子一打,瞧见那司礼监来的人正候在下边等,低眉顺目模样,倒是个眼熟的。 她敛容,迎上去,一瞬换上一张波澜不兴的脸,道,“不知白榭公公远来,定是有要事了,招待不周,还请公公勿怪。” 白榭仍旧半垂着眼,丝毫没有权臣亲信的架子,倒是平易近人,拿捏措辞道,“女官这就客气了,虽是得了义父的令跑这一趟,可断断是没什么大事的,女官且放宽心……” 末了没见临光接话,只当她是仍旧忧虑,也不卖关子,索性直言道,“长话短说,也省怠女官忧心。” 临光平展着的眉头又皱起,回神,“公公请说。” 只听他道,“远王殿下不日娶亲,这府里头终究少个人理事,义父思量,女官是个能当大用的,这事定是少不得女官的,叫我先来同女官通个气……” 临光一噎,陡然只觉叫一盆冷水泼了个透心凉。 没天理,她怎的这样倒霉,喝一口凉水还塞牙。 可少不得要认命,择日往那远王府里头去。 ☆、荣华府邸 实则说起这远王,临光是未曾谋面的,有句话叫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用在这处恰恰好,半分都不差。 说来也是她入宫时机不大当,逢上她入宫时,宫里头成年的主子祖宗个个男婚女嫁,开牙建府的便占上五个,更不提那长了年岁白白吃上天家许多米粮花上天家诸多银钱的娇贵公主,不为天家出人出力,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是以,京中常态便是今日国公府的嫡少爷尚了哪个公主,明日宫里头成年出宫建府的哪个天家主子娶了军功彪炳的侯爷家的闺女,关系扯得乱七八糟,指不定哪一日两边乍然遇上,哥哥姐夫姐姐嫂嫂地乱叫一通。 闲话扯得略微有些远,且还是说起这远王殿下。 细说来,天家出来的自是不差的,不拘品相外貌,便是那才学情怀,也足够撩得起京中一片闺阁少女心,可偏偏这远王殿下,籍籍无名到叫人觉得可怕。 倒也不赖他,谁叫这人投胎时候没瞧准,生成了个二殿下,顶头一个嫡母长兄英明神武,样样能行,弯弓可射雕上马可安天下,真是处处压人一头。除却这个,生养他的肚皮虽是金贵,赚了个贵妃娘娘的名头当着,可上头一个中宫压着,贵妃娘娘也只有称小伏低的份儿。 谁知晓人家一个六品官的奸生闺女,仗着生得一张好脸摸爬滚打踩着尸首血泪趟过来,有几多不易,要咬碎多少银牙,暗地里又扎烂了多少小人才得来的这位份名头。可偏偏,这好不容易生下个儿子,如珠似宝一样当眼珠子娇贵着的儿子却不大争气,事事都叫人压了一头。 找谁说理去?没处去说,谁叫你样样不如人,且还是寻个角落安生蹲着,灰扑扑地领个闲差到老到死才是正经。 临光想到这,忍不住就有些同情起这远王,虽是未曾谋面,可平素也没听见过这远王什么劣迹,是以未瞧见过人,她心内便已然生出了三分好来。 就这般蹉跎着过了几日,及至要往远王府那日,司礼监自然有白榭领着她出宫,倒是叫人惊诧,连带着还给拨了两个低眉顺目的清秀丫头跟着。 一问才知晓,原这是万平宫里头送来的,自家亲儿子成婚娶亲,当亲娘的不到正日子出不得门,事先好心给两个人伺候着,管你是收到房里还是拿来伺候洗脚,全凭着你喜好,左右又不吃亏。 临光这起子事情见多了,也不惊不怪,懒得理,只淡淡问一句,“叫什么名?” 那两个小宫娥生得一模一样的细眉大眼,细细一瞧,竟还有些眼熟,可没等临光想起些什么,便听两声清脆的少女嗓音—— “奴婢南河见过女官。” “奴婢北海见过女官。” 又是一模一样的懂礼知尽退,叫人不得不慨叹这宫廷规矩调*教人。 临光摆摆手,叫她们起了,“出门前你们嬷嬷可对你们说了什么不曾?”要说万平宫,最大的当属兰嬷嬷,冬节那时候曾见过的,临光想起这茬就忍不住多了个心思,多瞧上她们两眼。 那边南河倒是个胆大的,乖巧接话道,“兰嬷嬷嘱咐过好两回,事事小心留意,奴婢定当尽心尽力,不叫女官难做。” 北海亦附和。 临光听不出什么不大对头的东西,也不知是她们掩藏得好,还是她们确然是什么都不知晓,这事也就揭过去再也不提,并上几个早就等着的老嬷嬷,一行人随着白榭一同往远王府里去。 远王府不远,离着皇城不过两刻功夫,慢悠悠说一回闲话,再饮过一盏茶,帘子一揭便是恢弘肃穆的荣华道在眼前铺展延绵开。 远王府恰恰在第二家。临着花隔着柳,镇门的石狮子一左一右骇人,铁将军一样把着门,她们这为奴为婢给人当牛做马的自然走不得,只好灰溜溜自侧门入内。 青布小马车达达踩着青石砖过,守着门的老门房还要尽职尽责将人拦下来,摆谱显威仪,借着天家的颜面问一句,“这是打哪里来,我们府上可不识得你们这起子人……” 本是鼻孔朝天瞧不见人,熟料眼眉一低瞧见白榭扔出来的牌子,立时老虎化作了猫,温驯得不得了,点头哈腰道,“哎呦,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瞎了狗眼没认出大人来,”说一千道一万,张牙舞爪好似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24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24 都是旁人眼瞎,再接再厉又拍马屁,“大人辛苦,小人与大人开路……” 忙笑眯眯跑去开了门,又躬着一条脊背迎人入内。 临光隔着薄薄一道软帘自然听见也望见这人可笑形容,只有叹一句这人溜须拍马的功夫一流,险些连自己也飘飘然起来,叹过又觉得荒唐,终究还是将这念头压了下去。 不过片刻入门来,一群子人乌泱泱挤在一处,真是好大的阵仗,就差敲锣打鼓,人人都宣告上一遍。 白榭是个有条理的,做起事来半点不拖泥带水,亦是滴水不漏,瞧见临光正望他,凑过来便道,“这一时不早,府上管事也早候着,女官若是不歇,一同去见见他们?”主人家嘛,自来都有那么个礼,入乡随俗先不说,总要先同人家打一声招呼。 临光点点头,乐得有人做这挑大梁的事,自己两手一掖,跟着白榭便行。又寻上一个领路的,这府邸也不至迷失路途。 余下的嬷嬷小太监自然守着等着,仔细做下什么错事,拿你一条狗命。 这远王府实则不大,毕竟荣华道这地界寸土寸金,一两银子都买不到一片瓦檐的贵,更加别提地段这般好,四通八达又有阶柳庭花。 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不是,这话却不是说假的,到底是宫里头出来的主子爷们,住的也精细,一花一木都是仔细丈量过的,便是廊下悬着的红纸灯笼也有讲究,须得八个角,一个不能多也一个不能少。 临光一路同白榭往府邸中心深处去,眼睛却没闲着,囫囵扫过去要将这整间府都探查遍,可惜她没去衙门当那缉凶查案的铁面捕快,不然一查一个准,定然要叫市井百姓奉为青天。 前头白榭步子迈得平且稳,到底是宫里头伺候人惯了的,一言一行都透着股小心翼翼,连带着临光也叫照顾到,不知是有意无意,着实是熨帖人心。 好不容易七拐八绕转过前头好多屋子,脚下一转,豁然开朗便是极大的一处厅堂。临光自来没在什么大宅院里住过,可也晓得这厅堂是拿来议事的,是个顶顶要紧的地方,是以自然收了眼珠子装乖巧。 她这乖巧装了不到片刻,跟着白榭入了堂内,只听顶头极低沉的一道音嗓,“见过白榭公公。”不卑不亢亦不张扬,无端端给人点庄严肃穆感觉。 白榭这人不端架子,言语之间也挺有教养,自然也拱着手回上一句,“冯管事客气。”两家的奴才碰到一处去,凭仗的全是自家主子脸面,可难得这两人俱都是个低调的,倒是省却一大堆麻烦。 临光见得白榭作一个礼,机灵劲上来,忙不迭也跟着在后头弯了弯腰,福身道,“见过冯管事。”依着葫芦画瓢,有样学样。 那边冯管事正眯着一双眼盯着这小姑娘瞧,上上下下连女官袍服带一张沉静脸孔全都一丝不落瞧了个遍,冷不防听见这小姑娘说话,不动声色挪开眼,伸手摸着山羊胡一派老道深沉,“这位女官客气了。” 临光一笑,再不答话。 这事全都是司礼监彭提督承的命,顶头一级一级派下来,又压到这些吃皇粮的小喽啰身上,事到紧要关头,自然有那心腹贴身之人来冲脸面。 不消说,这人便是白榭。 偌大的厅堂内,只听白榭同那冯管事凑在一处嘀嘀咕咕,“说来头前几日义父同我说过这事,能到这远王府上干差事,真是莫大的荣幸……” 一张唇上下一碰,说话又不要费什么力气,谁知你是真是假,总不至剖开一颗真心来瞧,岂不是多事。 冯管事这人亦是老油子,闻言要把眉间笑出深深的痕,“彭提督同白榭公公忠心耿耿,我们殿下若是知晓,定然也要觉着是个天大的脸面。”眉头一紧,眼尾又漾出细细的褶。 是上了年纪的饱经风霜,这人倒还记着自己是旁人家奴,话落留三分,与人与己都是方便。 白榭自然不好再说什么,恐话一时说开覆水难收,索性就挑拣着紧要的说,“义父遣我将人送了来便算干完这趟差,冯管事若是有何需用的,只管再吩咐,义父那里都是好说的……” 冯管事一笑,也不应好也不说差,只道,“这事却要问过我们殿下……”沉吟一声,终究还是自己做不了主。 临光早在这两人打机锋时便分了神,她今日途中无事,难免饮过多两杯茶,可怜早间饭却没吃上几口,这一时肚内咕噜咕噜叫,全都水在翻涌。 她定一定神,要寻些旁的事情来打发时辰。先是想到从前瞧见过的极妍丽闺阁女,山茶花一样娇娇嫩嫩,可怜自己几多艳羡,叹过一口气又想些旁的,或是街角蒸得极甜的糖糕,香香味道要传扬到半个京,馋人。 全都是从前没入宫时见过看过,一眼不能忘,竟不知自己今日为何这样多愁善感,想起来这些早不知扔到脑后多少年的旧事。 她又叹一口气,恍惚觉得自己掉进时间的洪荒缝隙里,出不来退不走,怎样都难回头,这可真是难办。 可一阵风来,要将她眉间心上纠结的恍惚都吹散,豁然扯开一片云,照进来一点从未瞧见过的光。带一点香,甜又清凉。 似曾相识,她抬起眼,一眼望见一张笑着的脸。 隔着只长了花苞的梅树条,是仇敌又是吃人的妖,谁知道呢。 ☆、远王东渡 那梅树条生得稀稀疏疏,灰褐的枝干点缀出粉白的花苞,瞧着喜庆,可偏开眼朝后去瞧,那笑着的脸比这梅树条子更加要扎眼。 耳侧是一阵风过,软软拂在耳廓,临光素来耳力好,听见那边梅树下两个人说话—— 一个说,“过几日天略微回暖些,这园子里想必又要热闹起来,不用过上许久就有了女主人打点……”意犹未尽,却戛然而止。 旋即一个声音接话,“这倒是小事,反是你,什么话都敢说,这样不忌讳的一个人,合该有人好好管着你才对。” “殿下这话真是叫人听着不大舒坦,什么叫不忌讳?”插科打诨要寻得真理,他自觉自己最是好相处,才不是什么不忌讳。 可旁人不买账,拆他台子拆得极顺手,“你也叫我殿下,可说话这样没遮拦,便是没忌讳……”吐字清晰,半点没有要收敛的意思,“这点上,最是叫人讨厌……” “……” 临光早在瞧见那张笑着的脸时,心内便一惊,可等不到她心里那疑云消散,这边树下却转出韩功予身影,细长的脊背挺直,青黑的鸦发堪堪触到头顶一条花枝,遮住他眼。 是云烟覆于眼,要挡住一片清明,管你心思怎样跳跃,也还是存下一个死角,瞧不见。 回头看,冯管事正同白榭说话,恰正好说到后院那乌泱泱眼巴巴等着的奴婢奴仆身上,一字一句交割清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25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25 楚,“万平宫里头贵妃娘娘仁德,恐远王殿下没个可心意的伺候着,特特送了两个丫头,另有美人四名,晚间入府,那边司礼监义父也支了好些个老嬷嬷来用,冯管事只管差遣,左右不是什么金贵人,坏了差了不心疼……”人命如草芥,在他眼里一文不值,或是蝼蚁也及不上。 临光这话只听了个话尾,可也不妨碍她全须全尾地想明白这这句话,她心里暗自嘀咕,只怕自己这名不正言不顺的才更加是不金贵。没等她将这念头落地生根,却听冯管事将声音一扬,显见的把那话锋指向她,“这哪里敢,咱们都是给主子爷当差的,谁不晓谁的苦,自然是不敢逾矩的,”又瞧临光,“便是底下有人偷懒躲差的,也自有他该要去的去处,女官熟识礼法,这事自然比我还要清楚……” 临光收回眼,不敢戴这个高帽,“冯管事抬举人,这事实则吏刑两部最是拿手,不过管事这样给临光脸面,临光定然是要好好尽心尽力的。” 管你来意为何,又或是使的什么手段路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道理亘古不变。 冯管事陪着笑,一张松垮垮的面皮要皱出山林一样的褶,“女官真是叫人放心……”斜斜匀一个眼神过来,是锋利的刀,又是刺骨的剑,谁知晓这一张没什么波澜面孔下又藏着什么心思。 便是白榭在司礼监见多了捧高踩低的滑头,到此时也要感叹一句这人真是老油子,可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接过话说,“义父便是存了这么个心思,这才将姜女官指派过来,本该径先去的魏侯爷府上,可想着殿下这处到底是正经主子,还是先来说上一声,是以也就过来了。” 魏侯爷,便是那好命攀上天家高枝的远王王妃娘家,不过这时那“岳丈”前头还多加了“未来”两个字罢了。 临光虽是对朝中人事不大熟,可上至天家贵胄,下至高门权臣,这些子事总还是知晓的,没办法,谁叫她吃的是皇粮,干的是给主子卖命的差事。 她略略低头,也随着白榭的话朝下说,“蒙彭提督瞧得起,派我来做这长脸面的差事,又听闻远王殿下也是个大度和气的,临光自然是要先来这王府,见过主子爷才是……” 她说得谦恭且有礼,全然一副诚心诚意模样,可她若是知晓这远王殿下不过片刻就能真的给她见到,想必是怎样都不会这样说了。 宽广的厅内,冯管事沉吟一声,还未见他说上几句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却听这人极突兀一声喊,“殿下怎的回来这样早,外头冷风大,可要用茶用汤?” 殷殷切切,一瞬换过一张脸,十足的老妈子模样,恨不得围着人团团转。 临光惊愕之间只来得及望见一角绣着祥云纹的袍子尾巴拂过门槛,她低眉,衣袖叫白榭暗中一拖,就差矮身匍匐跪到地上,喊一句“青天大老爷”又叫一声“祖宗主子爷”。 啧啧,排场倒是大。 可到底还是没喊成,只听那边高高在上的一个人道,“不用,都起来罢。”声音懒散漫不经心,恰是先前听过的。 临光这时候才回过味儿来,原是自己没留神听了这主人家壁角,还连带着另一个同她不对付的,这可真是巧,什么人都能凑到一起去。 她压下心里一口气,从善如流站直身子,眼风一瞟,果真瞧见韩功予就在不远处站着,因微微逆了光,瞧着倒是不大清楚,可唇边勾上似有似无一丝笑,却是如何也不会瞧错的。 真是哪哪都能遇见这人,阴魂不散孤魂野鬼一样,缠上就脱不了身,晦气。可少不得要叹一回再憎一回,谁叫自己命衰人颓,生来就没什么好运道。 只是一个晃神的功夫,临光便已跟不上这堂内形势,只见那边前一刻还同白榭打着机锋的冯管事上前一步,点头哈腰立在自家主子爷面前说话,“殿下,这边是司礼监彭提督遣来办差的,府上不日要迎娶新王妃,遣的自来是宫中老人,得个照应还是好的……”半点没有剃头挑子一头热的觉悟。 那人好大的架子,步子半点不肯动,截住话没叫他继续说下去,“知道了,这起子小事做不得主?”摆摆手不大耐烦,阴沉沉嗓音带出一点情绪外泄,“自己去账房,罚半个月月银……” 马屁拍到马腿上,猴子一样精怪了数十年的老滑头也有失手的一天。 可谁还没有个弯弯绕绕的心思,那边冯管事没了脸,竟还受得住,笑模样半点没落,“殿下说的是,”逆来顺受比之宫里那些老太监还要老道好些,真叫人叹服,“该罚该罚……”说一千道一万,全都是对自己个儿的贬低。 临光一个局外人,对这主仆实在是提不大起来精神,管它罚半月还是一月,便是一年辛辛苦苦俸银都叫罚了,她也是个高高挂起的态度。可奈何有旁观的瞧她不大舒坦,要把她也拖下水,哗啦啦真是好一片乱。 只听那阴沉沉的声音就响在耳边,“这就是司礼监来的?瞧着是个有官职的……”竟不知是何时到的她身边,走路没声音,像只鬼。 临光虽讶,可她面不改色,低眉顺目就答,“回殿下,奴婢姜临光,见过殿下。”为人奴婢,称一声奴又算什么,她看得开,倒是不大介怀。 宫里头的规矩好,教得人目不斜视,尤其眼前这是主子祖宗,金贵得要当神佛供起来。 可这神佛生得是一张常人面孔,底下心肠怎样谁又知晓,临光没敢抬眼看,只听着这声音就觉得是个不大好相与的,她顿了一顿,半晌没听见前头有人说话,只好斟酌着又道,“殿下……” 久久,久到风声要从耳边过,撩起来她额前一缕碎发,遮住了眼,这时突地听见有人说话,“殿下……” 可惜不是主子祖宗,是个越位而出的韩功予。 这人爱当好人,原本正站在一边瞧好戏,站姿也不大端正,可谁知眼风扫见堂内情形,一时吊儿郎当全都不见,正色就道,“殿下莫不是想事入了神,又在想怎么为难人?” 闷着头显见是不大专心的远王叫这话惊得回神,偏过头去瞧他,“谁说我在想着为难人?” 可没想到韩功予是个没脸没皮的,插科打诨的功夫用到极致,“这堂内没旁人,只我一个敢这样说。” 得,大道理全都叫他说完,真是会鸡蛋里挑骨头,专门捡着旁人话里的错漏说,一丁点也没主子臣子的觉悟,也不知为何这人能脸皮这般厚,没边没界。 临光听着这两人说话,自然要想到这一层,可想来想去也没个结果,脑内一松正要将这事揭过去,猛然却听见那边韩功予又道,“殿下不是说要领我去瞧十美图?还在这干耗着不成?” “……行行行,别来烦我!”他脸一板,连带着声音也低沉下来,想必是面沉如水,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26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26 阴得如同泼墨。 临光侧着身,听见眼前人走上两步,可没等到她真的松下气来,反是又听见一句,“自此真是劳烦女官了……”没说完,叫人拽了走。 留下厅内三人呆的呆傻的傻,还有一个打圆场,怪爱说主子闲话,“我家殿下素来如此,同底下人没什么规矩,更何况同这韩大人又是沾亲带故,常往府里来的,二位勿见怪……” 一颗心猛地活泛起来,临光后知后觉想起,眼前这远王文东渡,同韩功予不是表兄弟又是什么。 她将一双眉拧得死紧,觉得事情真是愈发乱起来。 ☆、魏侯娇女 晚间四名美人入府,临光自然没眼缘瞧见,她一整日都不大得劲,连远王府里事情都不愿意掺和,索性掖着手瞧底下一群子人忙忙碌碌。 西边的亭子少了两块踏脚的阶砖,找人修补修补填上;东边的果子树早不知晓枯了几多年岁,架了梯子来该砍的砍该折的折,碍事。不过这些琐事是央告不到临光眼前的,她不过是走个过场,实则要问她来这远王府里做什么,她自己都不知晓。 幸在白榭虽不大靠谱,可还是够讲义气,晚间送了四个美人来还不忘将她捎带着领回宫,也是难得。 晚风徐徐地吹,铅云倚弯月,将这宽宽的街也染上一点不大亮堂的昏黄,临光揭开帘子瞧渐渐远去的远王府,没忍住,叹一口气。 白榭与她同车,半个男人没什么男女大防,那些虚架子贵人规矩也就不讲究,瞧她一眼,方才问,“怎么,不舍得?” 这两人平时打交道不大多,可今日应当是跑了一趟远王府的关系,没来由亲近许多,话也多上几分,甚或连临光自己都未察觉。 她摇摇头,“没有的事。”可弯弯绕绕心思藏起来,她到了这时还能同人耐着性子说话,不容易。 夜风卷起来青布帘半个角,白榭也循着那风朝外看,触目所及却只有一片夜色如墨,映着不知哪家哪户两盏灯,似是深海里浮沉着的两尾鱼。 不知来处,亦难明归宿。 他整整面色,放低了语调,“那便好。”又瞟她一眼,觉着这是个不大好问的事,索性闭嘴没再说话。 只有车轱辘跑得快,骨碌碌追着青石砖,不一会就能到宫门前。 自然你回司礼监我往立身馆,一人走一条道,谁也不碍谁。 这冬日里好梦成眠,临光却一夜翻来覆去,天将明才松神囫囵跌入梦里。可梦里是虚幻一场,她还是豆蔻之年,十二三岁的大好年岁,日日山间野地里疯跑,花开了满山,一低眉就是扑鼻的香。 谁成想,这一转身就过了六七个年头,她摇身一转,成了这深宫内院给人端茶倒水伺候人的马牛,死了埋没了也无人知。 分明是母亲捧在心尖上疼着宠着的至宝,可为何落到这般境地,又怪得到谁呢,这样一想,真是唏嘘。 唏嘘归唏嘘,隔日起来又是一条好汉,该当的差还是要当,该做的活还是要担,好似前头想了那许多的人不是她,肿着一双鱼泡眼去往司礼监去。 这正月里将将开年,天家的主子爷没那般勤快,不到二月二绝难迈出宫宴一步,是以她往司礼监去倒是无人管无人问。 白榭仍同昨日一样,只是成了个锯嘴的闷葫芦,瞧见她来也不多话,径直支了人就与她同出宫去,自己倒是躲懒偷闲,身子一转往司礼监内衙去了。 临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顶了一头雾水反应不过来,幸在留下来的小太监青纹是个得用的,眼睛也尖,瞧见她迟迟不动,上前来拱手就道,“女官,今日要往魏侯府上去,目下可要登车?”见她不答,又肥着胆子去问一同留下来的老嬷嬷,“高嬷嬷意下如何?” 那高嬷嬷生得容长脸,一瞧就不是个好相与的,眼神凌厉似是带着刀,瞥他一眼,也折身便走,扶着车辕登车不提。 临光摸摸脑门,眼风一扫,望见普照日光千万,始才隔着高嬷嬷爬上车。 今日走的路同昨日大不同,出皇城门往南,过御章台再行上半刻,方才到魏侯府。 倒是好大一位宅子,半点没有破落户形容,依花傍柳极热闹,叫人一瞧便是富户。 也不过就是富户罢了,朝堂之上没什么根基的侯府,还能翻出什么大浪不成? 临光一路缄默,到此时面色才稍有些松动,与高嬷嬷两人一前一后随着来领路的老嬷嬷往府内去。 这好大的宅子门多院墙也多,走了好些路才到头,临光落在后头眼一抬,瞥见顶头黑黑木匾上三个字——顺芳楼,拿金粉围上一圈,真是恨不得当祖宗供起来。 她没忍住多瞧上两眼,腹内将“顺芳”两字咂摸个透彻,又想及魏侯闺女芳名“压芳”,觉着这魏侯府上真是将一个闺女当做金凤凰养。攀上皇家高枝的凤凰,不就是压了别人一头吗,虽尽管这高枝是低了些,比之旁人却是极入流。 引人欣羡,就恨自己为何没那好命,爹好娘好祖宗又好,托生一副百媚千娇模样,嫁得如意郎。 可不过是叹一口气,这念头来得快去得也快,跨步入门她又是那吃皇粮的姜女官,拖着一条劳碌命来给主子家未过门的媳妇行教习之责。 入内先是什么都没瞧见,只听前头引路的嬷嬷朝正中一跪,道,“小姐,宫里头教习嬷嬷并女官来了。” 高嬷嬷率先朝下跪,临光自也是随着行礼,她脑门上这官帽虽小,可到底还是有二两沉,见着高门贵户的小姐轻易不必舍下膝盖,只弯一弯身行了个福礼,“见过魏小姐,小姐万福。” 便听到上头一声笑,轻轻缓缓还带着点软,道,“琢玉叠蕾,快去扶嬷嬷同女官起身……” 临光哪敢真的叫人扶,眼风扫见高嬷嬷推脱,自然忙不迭道一声不敢,随在她后头起了身。 剩下琢玉叠蕾两个也不尴尬,收回手笑一笑又退回去。 临光这时才真的敢抬起眼来瞧那当做金凤凰养着的娇小姐。 堂中恰好落进一片光,亮堂堂照着人,那娇小姐临着光坐,椅上白虎皮油滑厚茸,衬出娇羞美人花一朵。 朝上看,是如花似玉一张脸,沉鱼落雁之流用在此时只是俗套,刻仔细一想,竟是真的想不出什么旁的言语来形容。 临光宫里宫外见过许多美人,上至恩宠十余年不衰的贵妃,下至清粥小菜一样的小家碧玉,不得不说,这娇小姐实则还是当得起远王妃这名头的。 不过凭着一张脸,内中锦绣谁知呢。 临光只看了一眼又旋即收回眼,乖乖巧巧站着。 那边魏侯家的闺女虽是养得金贵,可性子却一点都不金贵,瞧得底下人直起身,半点也不拖沓,又去支使身后几个丫头,“琢玉叠蕾,去端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27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27 凳子来,倚雪,年前聚的雪水去泡一壶好茶来,挽风,厨下去瞧瞧有什么可人意的点心,收拾几样端上来……”一副当家女主人的派头,只怕给她半壁江山,她就能指点出大好社稷来。 几人应着退下了,倒是临光不大自在,厚着脸皮子站在高嬷嬷身后,良久才想起来自己走这一趟所为何事。不过她前头有人替她挡,万事万物都不必要她操心。 果见不过片刻,那边高嬷嬷已正色敛容,垂着脑袋又朝下拜,“奴婢多谢小姐抬爱……”口中顿一顿,不知是想到什么,又续道,“奴婢等得司礼监的命,来魏侯府上办差事,真是十足荣幸。”一板一眼说出来,倒是瞧不出什么心思。 可奈何旁人当她是巴结,还没等主子小姐说上一句话,便要将话接过去,插嘴道,“老姐姐这话说得得人心,真是个会说话的。”嘿嘿笑上两声,不是那引着她来此间的嬷嬷又是谁。 临光一默,虽觉着这话不大对,可还是忍住没拆穿。想必高嬷嬷也同她存了一样的心思,要不为何也不见她说话,锯嘴的闷葫芦一样,哑巴附身。 反是听闻极低沉一声“嬷嬷——” 临光抬起眼去瞧,恰正好望见一双不怒自威的眼,那眼珠子漂亮,黑白分明带出一点狠,映着堂中落进来的光,形容不出的严厉。 偏底下那魏侯府上的嬷嬷还不大识趣,努努嘴又要说什么,叫人一喝止,这才退下去了。 外头退下去的几个丫头赶巧,锦凳热茶点心盘子流水一样捧到堂内,似是要开庙会,大祭一场五脏庙。 临光同高嬷嬷自是不敢放肆的,斟酌再三,至此方好同魏家这娇小姐说正经事,“来时同主子禀过,也得了好些吩咐,便是宫里头那回遇见远王殿下,亦是这般吩咐过了,小姐若是不信,只管问姜女官……”也不知是要邀功还是要表忠心,不由分说拖着临光就要下水。 临光甫听高嬷嬷说这话便觉情势不好,可没等到她想出破解之法,便闻极漫不经心的一声,“听这样说,那定然是瞧见过远王殿下了?” 她有点愁苦,若说是瞧见过,也不算,可若说是素未谋面,又不大真,这叫人没法子回答,总不能说她只瞧见过远王殿下一片衣服角,说出去真是丢人。一面又暗很这高嬷嬷真是不近人情,何苦要将她也拖下水。 她想上片刻,含糊其辞,“自然不敢瞒着小姐,那日曾远远瞧见过一眼。”脑内却要努力地想,努力努力再努力,将那模糊的影自将要生锈的脑里挖出来。 魏侯家的闺女固执,一个问题接着一个又问,“那殿下可还说了些旁的?” 可临光好不容易想起那将要被自己忘得差不多的脸,忍不住却是一抖,恶寒自脊背生出,她一口热气卡在胸间生生憋成郁结。 她突然想起来,那远王,同韩乐崎生得有五分像。 ☆、一棒杀威 憋得久,连自己要说什么都忘记,临光这时真恨不得自己是个瞎子,连心也一并盲了,省怠还要被人一连串问话,不得安生。 眼下情形她应付不来,偷眼去瞧,高嬷嬷却是一副高高挂起姿态。这火烧不到她身前,自然是乐得瞧好戏,寡着一张脸当木头桩子。 临光觉得自己要被人当猴子瞧,可竭力平心定气,眉头一展还是往常寡淡模样,“回小姐的话,那时只是远远瞧上一眼,底下人位卑人微,哪里敢抬眼瞧主子面容……” 情理之中的一句话,可谁料魏侯家的闺女不买账,等临光话音落便放缓了声调,挑眉一笑,“女官这话真是不知能信上几分……”话到一半突然想起大家小姐的脸面来,倏地住了口,只当自己没说过这等没规矩没仪态的话。 临光弯着的脊背一僵,只剩下一个讨好赔笑的份儿。可即便她这时候又听见什么不顺心的话,也没那闲心思去同这养在深闺的娇娇女逗趣,更遑论打机锋亦或是猜谜题,费脑。 她一颗心波澜起伏,全都叫脑内发现的那隐秘事给勾去了心神,再多一分也分不出来。 小小的脑里一瞬闪过远王那隐在日光中的脸,棱角分明带着一点意味难言的笑,该当是才子俊彦模样,可却无端端叫人脊背之上生出一层冷汗,汗涔涔要把胸腔里一颗心都吓得停跳。 这光影变幻,笼上一层轻纱薄雾,撕扯着纠缠着又变作另外一张脸,午夜梦回之时常相见,不意在这时想起,妖魔鬼怪一样只晓得给人添乱。 临光定不下神,她再怎样努力都徒劳,飘飘摇摇只觉得自己是深海里无助的一叶舟,不是自己天地,可叫人投身于这天地,进退不得,只剩一个身死人亡的结局。 便是舍得一身剐,也只能落下个没全尸的终结。 她突然有点恍惚,好似不知这是何年何月,自己又是因何置身在这魏侯府上,眼前的一切都化作风沙远去,她叹一口气,掉入魔怔的怪圈。 隐约却闻听人言,“姑娘,外头大爷正往这来,再有三道门就到门前……”如同兜头一瓢冷水泼下来,要救她于迷途。哪有什么妖魔鬼怪,又哪有什么身死人亡。 临光抬起眼,恰正好望见魏压芳身边一个翠绿衫子的小丫头正垂着脑袋同她说话,绿油油似是枚将要成熟的果子,稍待片刻便能熟透落地。 “可说什么了?”细细的眉挑起又平展,可盖不住凌厉的眼,魏压芳不过一瞬又和缓着语调问,“小门那守着的婆子来禀的?” 琢玉身形一矮,忙不迭回话,“这倒不曾,是大爷身边伺候起居的西山一溜小跑先来禀过的,小门那汤婆婆当抵是没瞧见,也没见她来说话……”声音愈发小下去,最后竟再也没了声息。 上头魏压芳倒是脸色不曾变过,闻言只是一声笑,“倒是会躲懒,时时日日偷闲,到后头竟是一件正经事情都不干……”她眼皮子一掀,似是这时候才瞧见高嬷嬷同临光,面色突转尴尬,道,“真是叫两位瞧了笑话,不过是底下人不听话,睁一眼闭一眼也就过去了……” 临光默然不语,反是高嬷嬷同她说得来,接话道,“姑娘底下的人定然是调*教得极妥帖,奴婢哪里敢妄言……”指不定脸面一转又要怎样编排,这人也是人前一张皮人后一张皮,老滑头。 魏压芳便抿住唇角一点笑,不过一个展眼又是娇滴滴的侯门千金,“嬷嬷这是说的哪里话,总不能叫一个奴才败了兴,”她眼风一扫,望见明晃晃天光,将这话揭过去,“稍待却是家里头兄长要来,若是嬷嬷同女官不便见,后头自然有好茶好院予两位歇脚,不知意下……” 不等她说完,高嬷嬷自然踩着台阶就下,“姑娘见的是自家兄长,奴婢自然是不好在这掺和,主子爷想必也不乐意外人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28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28 在这震场子,奴婢等便告辞片刻……”又要暗地里就着临光衣袖一扯,险些将她摔到明可鉴人的地上。 临光*气势一低,少不得顺着这话说,“全依着小姐做主,临光自然是随着嬷嬷行事的……” 高嬷嬷这方松下一口气,眉间难掩得色。 自然有眼尖又会瞧风向的小丫头过来领这两人一同往外,转一个场便是顺芳楼边上一个小小看书堂,整治得通透明亮,窗下又摆上三五盆金盏,一入内扑鼻就是幽幽的香。 那领路的小丫头临光瞧见过,这时倒是不拘谨,瞧着两人就道,“姑娘嘱奴婢留在这书堂伺候,嬷嬷同女官若是有什么短了缺了,或是要茶水瓜果,只管吩咐奴婢……” 大户人家家风好,小小一个奴婢也有气派,教养得同小门小户娇养着的小姐一样。 临光瞥一眼那丫头水葱一样的手,没说话。 反高嬷嬷是个话唠,一来二去便同这姑娘熟了。姓甚名谁家在何处全都打听得门清,只差再过去问一声人家老子娘年岁几何。 那两人正说着话,恰说到这魏侯家后府好大一个荷花塘子,夏天花开的时候挤挤挨挨好不热闹,高嬷嬷道,“原宫里头倒也是有个水塘子的,只年岁久了,倒少人去,愈发荒凉了些……”唉,叹一口气,为的是年华老去或是如何,谁又知晓。 这丫头叫挽风,魏压芳身边一等一的丫头,也是个伶俐的,“嬷嬷不必多想,左右这塘子尽都是些水,花开了也没什么好瞧,粉粉绿绿一塘子……” 临光听着无趣,眼皮子一抬,要越过敞开着的窗去瞧外头。 魏侯家的宅子建得精巧,连窗也开得精巧,不高不低一扇,人在屋子里头坐着,只消眼睛朝外一瞟便能瞧见外头好大的一片天。 连带着金镶玉造一栋楼也映在眼里,这魏侯疼闺女真是疼到了骨子里。 她不大在意,自己却要循着身边两人谈话声想些年岁久远的事。记忆里家中廊下当也是有那粉粉白白的花的,粗瓷缸里养着,夏天开时挤挤挨挨成一片,绿得扎眼,同红木廊柱映衬起来真是极奇怪的一景。 她那时年纪小,不知自何处寻来两条鱼,朱色脊背好似能划破巨浪,长长的尾巴圆圆的脑,天造地设为水而生。 “刺溜”一声,鱼入水,连半圈波纹都荡不出来。 真是无忧无愁。她忍不住抿起唇,想再回忆些那时事,可耳边却有破风声传来,要生生搅坏她一场旖旎好梦。 只听那边吱呀一声,是隔壁那顺芳楼久扣着的门叫人打开,旋即是琢玉清脆的声音,“姑娘,大爷这已走得不见人影,目下可要去看书堂见高嬷嬷?” “到底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魏压芳的声音有点顿,又有点缓,显见是心不在焉,她停片刻,招手去叫叠蕾,“大爷送来的金丝笼子呢?” 只一墙之隔,叠蕾的声音虽是轻,却也还是乘着一片风传入耳里,“廊下悬着,姑娘没吩咐,奴婢断断不敢妄动……” “改日去寻只巧嘴的八哥,也不辜负了这顶好的笼子……”真是不知米粮银钱几多贵贱的娇娇女,一只金丝笼只配得起一只灰不溜秋的丑八哥。 叠蕾没敢有异言,自然应着记下了。 一墙之隔有一瞬的宁静,可这寂静不过片刻,旋即又被一阵风吹散,只听魏压芳仍旧平缓的声音,朝着底下人道,“去把小门那汤婆子叫了来。” 不晓得是谁一声应,径自开了门出去,吱呀吱呀一顿响,那木门要将大宅里所有的隐秘腌臜都掩藏。 看书堂这边倒是一瞬沉默,高嬷嬷讳莫如深,一副知晓模样,挽风面色颇多尴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垂着手立到一边,再也没了先前那多话样子。 反是临光支着耳朵,五味杂陈都叫眼前这情形逼退得一点不见。 不过半刻,那边汤婆子当是到了,踢踢踏踏一阵脚步声响,年老的声音便传了来,“见过姑娘。” 魏压芳没理,将人晾着,“倚雪,去将门关了……” 倚雪随了魏压芳好些年,到这时候哪里还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她又不是个傻子,讷讷半晌,终是只有一句劝,“姑娘……这宫里头女官还在……怕是不大好……” “怕什么?有妖魔能吃了你不成?”一时又要摆架子,真是好大的威仪,“左右一个婆子,她还能治我的罪不成?” 真是个歪理,要将人问得哑口无言,怎样也说不上话来,只有灰溜溜去依言行事。 那老旧的门关上,好似连声音也隔绝不通,看书堂这听着竟是小了许多。 然则魏压芳的声音还是飘过高墙传来,“倚雪,去给我掌那老杀才的嘴……”这人慢条斯理,细细缓缓的声音有点闺中少女独有的软,可说的话却是尖刀一把,要直逼人而去,哪有什么余地留下。 管你是好是坏又是善是恶,给你一棍杀威棒,打得皮开肉绽鲜血长流再说。 汤婆子到这时才有些懵,“扑通”一声跪下地,连话都说不完全,“姑娘……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哼,还要问?”她不叫人死个明白,使了倚雪便又要发狠,“倚雪,给她一个痛快……” 谁家的女娇娇能蛮横到这般地步,说打便打说骂便骂,全凭仗自己一颗心行事,什么后果都不计。 说来说去,怕也只有魏侯这一家。 那边不知倚雪说了什么,极低抑的声音,旋即是魏压芳不缓不慢的声音,“好,就叫你知晓知晓……”一个断句就愈发慢上一分,这人深知如何折辱人,“前些时日提你去守小门,我说的什么?” 汤婆子抖抖缩缩,良久才有声音应,“姑娘说……说……”她硬气不起来,平素对着外人所有的不讲道理到了眼下都不顶用,只有自求多福的份儿,“……说……但凡是前头院子里……有丁点风吹草动……” 一句话要分成许多段来说,真是惹得人不耐烦,连带着眼神也一厉,“说下去。” 那声音愈发抖得厉害,也不知是叫这人吓住,还是存了必死的心,竟难得顺畅道,“……姑娘说,但凡是前头有丁点风吹草动……都要立时来同姑娘禀报……”重重喘一口气,真是要把一颗心都交代出去。 可旁人不叫她快活,只等她话音落便接话,“那你是怎样做的?大爷来我为何事先没瞧见你来通禀?”尾音软软翘起,分明软糯,可听来无端端叫人不大开怀。 “姑娘饶命姑娘饶命!”汤婆子不答,一颗头“扑通”一声叩到地上,“奴婢……奴婢……” 说一千道一万,实则这姑娘早叫家里头养得骄纵,哪里能听进外头说的话,少不得还是依着自己心意行事,手一挥,就叫倚雪上前,“还愣着做什么,要我亲自动手不成?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29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29 ” 倚雪是个软性子,闻言真是恨不得也跪下去,可她便是肚子里有再多的话没处说,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啪”,极清脆的巴掌声就响在风里。 猛然惊醒一众提着一颗心听壁角的人,真怕是要把心都跳出嗓子眼儿。 临光慢悠悠抬眼去看,正越过矮窗将目光落在不远处那锦绣堆里的朱瓦高墙,耳边是先前那严厉声音,“走,去看书堂,宫里头嬷嬷还等着呢……” 衣袖一拂,这人展眼又是那笑眯眯的魏侯娇女。 踏过青砖,行过朱瓦,推开门,换上一副亲亲热热模样,朝着看书堂内一笑,“嬷嬷见谅,女官见谅,我这来迟了。” 好似先前那般不给人台阶下的不是她,一棒杀威,杀的是谁的威,难说。 作者有话要说:  晋受的河蟹点越来越奇怪了,光。。。气也要口掉_(:3」∠?)_ ☆、立身正仪 魏侯家的娇娇女是个金贵性子,见不得底下人半点忤逆,这点临光早在听了顺芳楼院子里那喊打喊杀的动静之后便知晓。 可偏偏这姑娘生得一副柔弱模样,风一吹就能折断了的腰身,怕是窄窄一条腰带都能将这人压弯了腰。又配上窄的肩小的脸,描一对胭脂色的唇,画两条青黛色的远山眉,这样一看,可真是个美人。 是以美人蛇蝎,可真是名副其实。 临光见过了妖魔鬼怪,大到宫里头争宠夺爱不知死的妃嫔,小至后头笑面虎一样的谨惠、呆头鹅一样的开云,可今次逢上魏压芳这样一个人,只剩下慨叹的份儿。 叹这人转变毫无压力,也叹自己真是没见识。 她起身,随着高嬷嬷向魏压芳行礼,“见过姑娘,”末了还要违心说上一句假话,“不迟不迟。” 魏侯家虽是落魄王孙,可余威犹存,闺女儿子的教养上也是自成一派。魏压芳不慌不忙,由着身边琢玉扶着她的手入了看书堂,走上两步,这才抬眼,瞧着临光二人作惊诧面色道,“女官同嬷嬷这是做什么,好大的礼,”眼风一扫,又去盯大气不敢出的挽风一眼,“还不请两位起来——” 琢玉同挽风心有灵犀,自家这姑娘是个什么性子大抵也摸了个七八分,闻听这话自然只有从命上前的份。 可哪会真的叫她扶,少不得要扭扭捏捏起身,再推拒上一刻片刻,最终只有一句话,“多谢姑娘了。” 临光随着高嬷嬷行事,万事万物自有这老油子顶着,实则也不必叫她费什么心,只管扯线木偶一样跟着起来便是。 倒是三人各自在这看书堂成鼎立之势,魏艳芳始松快些,支使底下人,“去罢,不用在这伺候,”这人真是天大的忧愁都都有人不必放在心上,自小叫家里人娇养着的女儿,眉一舒展就是清高劲儿,“都往外守着去。” 琢玉同挽风是个听话的,这话音落了也不停留,脚下半个磕绊都没打,乖乖巧巧就往外头去。 反叠蕾正奉茶来,莲纹青花盏平平放于案上,这才低眉顺目退了出去。 一时之间好大的看书堂只剩三个人,除却门旁三根木头桩子,守门神一样立在角落里,落下一个晦暗的影,真是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动上一动。 临光耳听得隔壁顺芳楼喧闹声已经止歇,有人正在呜呜咽咽地哭,声音算不得尖利,可她自来都是耳聪目明,那话音叫这东风一荡,哪里还有听不清楚的道理。 “哪里能将这话说得出口,没脸!每日里鸡飞狗跳好大一个院子,人人争财夺利挤破了头,便是长了翅膀飞到高枝上变作那金凤凰,骨子里头什么样子自己还能不知?真欺负旁人是个眼瞎的不成?” 旋即又有个小姑娘低声地劝,“婆子这话不讲究,仔细姑娘听了……”说话留三分余地,到底还是自己理亏。 那声音一低,只剩下压抑的哭,似是嗓子眼里卡住一团鸡毛,上下不得,真是恼人又愁人。 大宅子里龌龊腌臜事情不少,临光虽没住上几日,可宫里头耳濡目染听多了,目下竟也不奇怪。她垂下眼皮子,脑内却止不住将那争财的夺利的全都想过一遍,一时脑子里像是养了一圈乌眼鸡,嘈嘈杂杂乱成一片。 好不容易挣脱神回过味来,再抬眉看,高嬷嬷同魏压芳都是一副笑脸孔,恍似是没听见,也只好将这心思压了下去。装聋作哑她是一把好手,况这是旁人府邸,又关着她什么事。 那边高嬷嬷正同魏压芳说话,一板一眼倒是很有宫里头老嬷嬷的威严,“姑娘这府里头人人调*教得当,便是宫里头也没见着几人能有这样听话乖巧的,到底是侯爷府里出来的,不凡……真是不凡……”只唇边一点意味不明的笑,要生生将她一张容长脸上的严厉破坏光光。 魏压芳手边一盏莲纹盏,碧绿的叶梗在热汤里头打着转,她低头看上一眼,瞧不出神色如何,“嬷嬷这话真是抬举了,小小一个家臣,哪里敢同主子比?” 四两拨千斤再将话扔回去,倒是打的好机锋。 高嬷嬷面不改色,讪笑全都隐藏在一对翘得勾出褶的唇边,“姑娘这话说的是,是奴婢考较不周……” “嬷嬷可别往心里去,”魏压芳一抬手,显见是没将这事放在心里,想一想,要问起正经事,“头几日家里头得了宫里命,说是不日宫里头就有那教习嬷嬷来,说是同远王殿下婚事……” 少女的容貌是顶顶尖的好,少女的嗓音又是绝妙的婉转清扬,所有没脸没皮的话全都在唇边打一个转,自然有那等着出头的来替她说下去。 “姑娘说的是,司礼监彭提督也是这般说,远王殿下不日便要迎娶姑娘入府,是以这两家府邸的事断断不能落下,这才将奴婢同姜女官差遣过来……”说是教习,可主人家在家中镇着,她又哪里敢对人家心尖肉做什么严厉之事,不过是做做样子,当不得真。 明面上的话全都说得敞亮,那难关自然也就过了。魏压芳一双眉拧了又拧,终究还是平展下来,瞧着高嬷嬷,“如此倒是有赖嬷嬷同女官了——” 微一福身,自然忙不迭换来旁人以礼相待,不知要说几遍不敢,又道几回多礼。 可到底多礼不多礼还难说,这一日只是开了个头,余下时辰少不得要同魏家这娇娇女打交道。你说一回规矩方圆,我又讲一遍女戒烈传,诗书礼仪琴棋书画人家本先就会的,这个搁到一遍不谈。 平时闲散成习惯倒是不觉着,一等到忙起来,时日真是过得快,一个眨眼就能天暗。连太阳也开始躲迷藏,扯过一片红彤彤晚霞当遮羞布,只露一双眼将这京都瞧着。 临光倒是没做什么大事件,只在天暗时同高嬷嬷回宫里那小方格子去。车马走起来转过千个百个弯,人一抬头那金镶玉造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30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30 的绣楼就变作了红瓦朱门的内廷宫闱。 好像变戏法一样,这一日终究过去。 第二日第三日倒是不必往魏侯府里跑,万幸魏侯家娇娇女虽金贵,可不必同她时时日日纠缠相对,这总是好的。 可这闲散还没持续到一天,临光第三天起来时便觉着不大对。 这一日是个难得的大晴天,春风未到,寒风料峭,恰是个冬日的尾巴,临光于这一日,又见着韩功予。 说来这两人真是好几日都未曾见过,虽则两人一在立身馆,一在正仪堂,是个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尴尬境地,可老天好似要同这两人开玩笑,自上年冬节宴之后,除却那鲜少的两面,竟是再也没打过交道。 闲话说得远,且还是说回第三日这一天,临光一大早晨起便觉着不大对,眼皮子跳得欢快,哪里还能有心思去想旁的事。 山茶仍旧木着一张脸伺候她用饭,饭罢临光出门便往正仪堂里去,前后不过半刻钟。 往正仪堂去的路早烂熟于心,穿过一道小小门再走过一片长而幽深的廊,最后脚下一转,绕过一壁灰墙,便是正仪堂。 本是预备的往正仪堂里一坐就揣着手躲懒,可临光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一人。不过走到正仪堂前廊下,那边堂内便转出个人来,皂色的衫子穿得妥帖,一瞧见她就露出个叫人猜不透的笑,“临光。” 她直觉没好事,不过她面上却不显,端着一张脸懒怠理他,绕过他就将欲行。 可架不住这人是个脸皮厚的,瞧见她不理,厚着一张脸就要贴过来,径直便问,“魏侯家里那小姐可难缠?” 临光一时叫他问住,直言回答也不是,拐弯抹角不言不语又不是回事情,索性斟字酌句,“什么难缠不难缠,这宫里头光天化日你就这般说,真是胆子大——”说到底还是给他一张好脸,要气要恼全都塞回脑子里,不与他计较。 博金不大在意,蓦地停在她身前,挡住她去路,“左右这话我不说,还有那胆大的说,旁人说得,我便说不得,这是什么道理?”真真歪理。 临光一噎,只觉博金实则比魏压芳还是难缠,可她不点破也不说破,单单捡着道理说,“那虽是个落魄王孙,可三百年根基到底不是说假的,祖上承父荫走到目下,历了多少风雨飘摇——”百足之虫至死不僵,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 这话原不是临光自己说的,实则那日自魏侯府回宫中,那一时得意的高嬷嬷嘴长,同她唠叨了几耳朵,谁知竟用到,这事只能说奇妙。 博金拧眉瞧她,临光一默,将那要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谁说这时局动荡不安,真是脑袋顶的时日长了。 她摇摇头,提足绕过博金便行,闷着头真是恨不得把脑袋缩回去。 可谁知偏偏有人不叫她安生,那边站在廊下还要说一句话来给她添堵,“今日立身馆授课,你这时辰还往正仪堂里钻做什么?” 她突然有些懵。如何拐得过这个弯来,真是要在脑内煮开一锅子浆糊,糊涂个彻底。 ☆、一出好戏 宫里头主子祖宗闲得没事做,自己要给自己找罪受,巴巴地跑了往那立身馆去等着听先生训诫。 这道理临光想不通,懵了一时半刻少不得还是要多想一回,最后又问,“依着规制,惯常将将开年是无课的,今日该当无事才对,何以那几位竟这样勤——”话落掩口,没人听见最好。 可博金这人,要说他好时真是极好,要说他坏,真是又要坏到冒坏水。他一挑眉,拿瞧傻子的眼神望过去,“早出了正月,你这是留在年前没过来不成?” 啧啧,这牙尖嘴利,真当自己是那没脸没皮的,要往自己脸上贴金,末了还不忘踩上别人一脚。 临光早习惯博金这般模样,可她同博金多少年交情,总不至这点小事上还同他置气,未等他再开口,她便停下步子,道,“这时日过得昏头昏脑,谁还记得什么时辰什么年岁。”只恐不知今夕何夕,要把好生生一段精彩绝伦的美妙人生活出乏味来。 博金也不是个惯爱落井下石的,瞧见临光这样,隐约眸色一闪,话出口又转了一个调,“你这样没出息赖谁,还不是自己找罪受……”可到底还是声音愈发小下去,不同她争辩。 临光眼风里瞥这人一眼,只瞧见这人一个微微垂着的饱满额头,再朝下瞧,又是狭长的一对眼,隐在长长眼睫之下,只留一个模糊不清的影。 她心念突动,心底浮出来些很久以前的事,久到几乎要忘记,连自己都记不得。她定定神,直到廊外一朵云叫冬风拂开,飞飞洒洒的光落了她满脸,这才回过神,不自觉软下调子来,道,“好罢,这回就同你去。” 博金原当她还要再磋磨上一会功夫,谁料这人竟是这样干脆,呆呆傻傻直到随着临光走出许远才回过味来。 这两人本便是在正仪堂前说话,越过半截宫廊便是立身馆,立身馆再行上一段路,同正仪堂远远对着的即是温知阁,取温故而知新之意,派的就是个习书讲经的用处。 远远,隔着半截宫廊,临光便听见那边吵吵闹闹,真是要翻了天。 不过片刻到得窗下,借着那虚虚实实的窗格子再瞧上一眼,一眼望见阁内三五个人争执不下。 是隔着一扇窗,临光自己都未曾知晓自己为何总会遇见这样叫人尴尬的境地,时常听人家壁角不说,听的还是这样隐秘的事情,便如眼下,那天家行五的主子爷正勾勾扯扯牵牵搭搭,同他那底下行七的兄弟说话。 “昨日李宝力那老太监将你那东西拿了去,我好说歹说替你寻了回来……”面有得色,这人立时就要邀功,“怎么样,我可十足够义气……” 天家行七的主子爷少年老成,同他这直爽到一根筋的兄长真是两个极端,听闻此话鼻子一皱,点点头,“对。”说罢便紧紧抿了唇,再不言语。 真真是个闷葫芦模样,要气死人。 万幸元辰没叫元直这反应吓退,一只手在几案下摸索片刻,突地面上换上一个讳莫如深的笑,“你过来些,过来些。”神神叨叨似是一条老神棍,招手就指着旁人要说些见不得人的话。 元直脑子直,从来是不转弯的,瞧见他这样也不疑有他,依言倾过身,离得他几尺远,应,“哦。” 少年恰是懵懂初知人世时,又被宫里头这条条框框规矩拘着,顶头一个成日里疑神疑鬼的母妃压着管着,自然就养出一个呆头鹅本性。临光隔窗瞧着,真是要替元直这主子叹一口气。 转过半张案,又是谨惠同开云三人,这三人做得极好一手表面功夫,有一搭没一搭正说家常。 开云提到自家那个有才名有品相的表亲,忍不住就要喜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31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31 上眉梢,“头回年前那冬节,不是瞧见过一眼?”少女含春也及不上这人,羞羞答答要红了脸。 立时便有谨贤接话,不阴不阳讽一回,端的是个纸老虎,“说什么表哥,又不是母家,打断骨头连着筋的……” 这话叫人听着不大中意,开云眉头一挑就觉着眼前这谨贤是来寻衅挑事的,拆台子十足顺手,一瞬声音也压不住,要把祸水他移,“谨惠姐姐莫不是也这样想?” 谨惠倒是喜怒不形于色,一句话又将皮球踢走,“外男哪里是那样容易见的,便是亲表兄,也还是隔着好远……” 临光再叹一口气,觉着这三人也不是好相与的。 她身后博金也是个瞧戏的,眼风在温知阁内一扫,径直便掠过那边花儿一样娇艳的谨惠几人。 心内却忍不住一嗤,那股子耿直又跑出来作祟。又不是来比美,描描画画这样招展做什么。 这劲头过了就过了,他稍稍收回眼,一低眉见瞧见临光一颗后脑勺,“这时间连韩大人都到得迟,这几个主子倒是闲散时日久了,突然转性,真是叫人不习惯……” 临光没移开眼,耳听得元辰同元直又凑在一起叽叽咕咕,这才分了神去同博金说话,“当人奴婢给人做事,哪个敢比主子还懒散,也就是那些有靠山有凭仗的,方才能如此胆大,我们做什么要去比他?” 她说的自然是那背后有大靠山的韩功予,博金如何能听不明白。不过这话他可不敢附和,心思一转就能插科打诨蒙骗过关,“头回我还同你说过,这新官上任三把火,你竟这样快就忘了不成,目下说这样没遮没掩的话,我瞧着你胆子也大……” 临光转过眼来望他,再是恨铁不成钢也叫这番话磨得没了脾气,“真是叫你白白忧心,原是我的不是……”正要敛眉肃容同他好好说道说道,却又闻博金极突兀的一声,“这堂堂内倒是热闹……” 临光闻声抬头,便见那边元辰同元直已分开,各自凭案而坐,倒是一个面色隐晦难言,一个呆呆木木。再移开眼瞧,真正的热闹场景反是旁人。 这温知阁建得高广,窗也开得高,日影落下来一大片,全都照在那边三个乌眼鸡一样剑拔弩张的小姑娘身上,没人言语,只各自为营,好一番如临大敌模样。 偏还有人不信邪,要搅混水,张扬着一个眼神扫过来,突地就插话道,“总不至为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死物就这样伤了和气,真是好没道理……”叫开云一瞪,旋即嘴一扁,这人变脸极快,呜呜嗷嗷险些要哭。 元直慢悠悠瞟他一眼,闭口不言。 谨惠从来都是个瞧热闹的,今日也不知为何就掉到这浑水中,听见元辰这样说,干咳一声便道,“五弟这话私底下说说没什么,放到母后面前可真是要讨打的……”话落送一个极温和的笑,皮笑肉不笑绵里藏针说的便是这人。 临光自冬节之后便再没瞧见过这主子,目下突听见这人声音,只剩下个惴惴难言的份,可她这一颗心提起来还没有片刻,那边情形又要再转变。 只听元辰犟嘴道,“谨惠姐姐说话说得凶神恶煞,面上却还笑,真是叫人不喜欢。”直肠子不会拐弯,将来注定要死在这一张嘴上。 谨惠一个笑便僵在唇边,如春日开过未凋的花,还不曾好好见过太阳,突地就到了寒冬腊月天。 她似是听不懂,愣过片刻后装痴作傻也要将场面话说得好听,“只凭着一个笑便不喜欢人了,五弟的喜欢莫不成是水做的……” 眉头却拧着,一双眼也将人望着。十六七岁的少女不大会掩藏,显见是还没修炼到家,纵是活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闱之内,少不得还是脱不去那青葱劲。 临光早在这两人歪缠之时就有些理不清头绪,这一时听见这两人说上两句愈发懵,她转眼来瞧着博金,不大明白眼下情形,“怎的就成了这样,说下去还不要撕破脸皮……” 博金很赞同,“倒也是,”可他全然是一副高高挂起态度,手一摊开就不想理,“左右主子有自己想法,我等为奴为婢的,操不到那个闲心……”竟是将先前临光的话又奉还回来,足见这人是小心眼。 临光一噎,忍不住犯浑,“真是信了你的邪。” 博金便笑,有点幸灾乐祸意味,“哪有我什么事,这主子祖宗都在温知阁里头坐着,过盏茶功夫习完了功课,元辰元直两位殿下且不说,那谨惠几位殿下还不是要你伺候着……” 到底还是说不过他,这道理临光全然都懂,可一五一十摆到台面上来,少不得还是要过不了心里那个坎。 她皱了眉,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没好气,“这乌糟糟一片,也不知晓在争什么劲,一时半刻若是能安生下来……” 隐约有风声过耳,是一物破空而来,“啪嗒”一声撞到她脊背,又骨碌碌滚了到地上去。 她说了半截的话便又落回到喉咙里,既惊且吓,低眉去看。 啧啧,好大一个戏折子,明晃晃封皮上三个字——风月事。 而那边温知阁内,一边是元直一张呆呆傻傻的脸,一边又是谨惠几个错愕难掩的脸。 临光叹一口气,突然不知说什么好。 旁人家的书斋学堂都是书声琅琅,可这天家真是独辟蹊径,专爱同别人不一样,一屋子人叽叽喳喳,两个瞧戏折子的,三个姐妹抢男人的。 大抵是嫌不够乱,老天爷还要再给这群人找些事。 只听突有人声插*入,低声念道,“鸳鸯帐里翻红*浪,云雨山中赴云雨,这倒是香艳……”却是一只细白的手捡起地上那惨惨横尸的戏折子,也不知这人何时来到,竟是没声息的。 一出好戏,人也齐全,锣鼓也响,到这时候正要登场。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直以来卡在喉咙口的热血突然没了。从前重感冒到爬不起来也能坚持更新,这段时间学校一团乱也会拼命能更就更,但是突然被人告诉说文风行文描写情节全然不对,然后我整个人也不对了。 大概真的是不适合写文,没有那个天赋就不该每天叨逼叨逼,自己也累读者也累。 所以自始至终以来,真的对不起。 身为一个大写到一文不值的辣鸡,抱歉。 补昨天的,今天眼睛疼,大概没有更新,抱歉。 ☆、贵妃有召 这话蓦地要叫人脸红耳热,如同徐徐一缕风吹至人心扉,再多的芜杂阴霾也飘散开,揭开一看,是一颗丑陋满是伤疤的心。 临光不知自己面上如何,可她紧紧捂着自己一颗心,生恐将那满目疮痍展露于人前。她滞一滞身,反应倒是快,道,“见过大人。”连膝盖都懒怠弯曲,好似眼前这人是个上不得台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32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32 面的,先前他说的话半句也没听见。 博金闻言也回过神来,向前稍跨上一步,亦随着临光道,“见过大人。” 他较之临光要热切得多,全不管临光掖着手在一旁干站着瞧戏的模样,见得韩功予点头便又忙道,“今日这温知阁几位殿下来得齐全,大人都是头回来授课,当是好奇了些……”眼风一瞟,那阁内众人齐刷刷正朝外头望着,好一个大眼瞪小眼。 这一手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功夫真是精湛到叫人没处挑毛病,韩功予听罢点点头,未见异色。他手上还拿着那惨惨落地的戏折子,到此时竟没问事由,径直便道,“劳几位殿下等,这是我的不是……”也不解释,坦坦荡荡由得几人看,好一个磊落君子模样。 可他坦荡,却有人不坦荡,做贼心虚一样朝后一缩,最终又叫人推出来挡箭。只见那边元直深吸一口气,只得硬着头皮上,朝着窗外道,“先生这赶巧,那戏折子将将失手丢了出去,目下可还了罢?”真是开门见山,不拖泥带水。 韩功予是个滑不留手的,眉峰一扫,就是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殿下可仔细着些,这戏折子可不是这时候当读的……”平平伸出一只手来,阁内奔出来的小太监便将他手上戏折子接了过去,行上一礼退走。 元直听了半晌没听明白,他这人脑子直,肠子也是直的,半个弯不肯转,自然而然便问,“有什么读不得的,我看这戏折子挺好,”踢身边低眉顺目的小太监一脚,有些赌气,“还不拿了退下去!” 那小太监赔着笑,性子软得不像话,“哎哎哎,殿下恕罪。”告一回饶再行上一遍礼,就只差扑到地上去叩头。 临光在窗外头瞧着,虽是瞧不见那小太监情形如何,可说话听音,只一瞬就能将眼下这情形听得清楚明白。再打眼一瞧,先前说话说得热络的人这一时全都当了锯嘴的闷葫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倒也是,闹了这一出,到底是个落人脸面的事,且不说旁的,若是人拿捏住把柄,定然是要说天家的子孙诗书礼义读到了狗肚子里去。 她叹一口气,觉着这深宫真是个压抑人性子的地方。 好不容易那小太监垂着脑袋出了温知阁候着,元直抿抿唇再不言语,倒似是赌气,也不知是生的谁恼,径直朝案边一坐就嘀嘀咕咕,“谨贤这臭脾气,平白无故扔了我戏折子,到底是会咬人的狗不叫,仗着贵妃的风头就想压旁人一头……”声音愈发低,被那边谨贤板着脸一瞪,再不言语。 元辰是个瞧热闹不怕水浑的,闻言指指谨惠,没言语。 又是一张不大欢快的脸,谁惹了她谁心里有数。独开云乐淘淘捧着脸坐在一边,陡然精神振奋起来,一双眼睛也似是夜深时的红灯笼,泛着一股子虎狼光。 吵吵嚷嚷,这时候几个小孩子哪里还有闲心闹腾,讲书的先生早到了,案上书册也只得照着翻开,听先生说一回大道理。 他们自去忙他们的,剩下一个博金同临光闲散无事,只能自己给自己找乐子。 博金本不大热络,可这时候越过窗正好瞧见元直元辰两人交头接耳说话,他脚下一转,领着临光要朝后头走,“大抵还有些时辰,走,领你去讨杯茶喝。” 临光提不起劲,瞥目一望,恰将目光落在阁内,隔着一扇窗,自然望不清里头情形如何,可清脆的声音就响在她耳畔,“书上说,少年心动,固然是好的……” 句句字字连在一起,实则又有些叫人听不懂,她将腹内话滚上一滚,最终又咽了回去,随着博金下了石阶。 下了石阶走上两步,却先闻得一阵呜呜咽咽的哭,声音不大,可这冬日里风都是长了脚的,只一句话就能飘到很远去。 只听先前那得了训的小太监哽道,“做什么那样凶狠,真当宫里头都是软和人,可谁知这今日一见,全都是骗人的……”头一低,露出怀里叫眼泪打得湿漉漉的一本戏折子来,卷了边起了褶,再光鲜也拦不住这半大孩子眼泪决堤。 临光默然,倒是不大想上前去搭话可奈何一个没瞧住,博金已跨前一步,朝着那小太监,径直便道,“你怀里的那戏折子,拿来我瞧瞧。” 当是做贼心虚,那小兔子一样的小太监肩线一颓,猛然抬头瞧上一眼,忙不迭又垂下头,抖着声音道,“奴婢……奴婢不敢……”唯唯诺诺不敢言语,真是要憋死人。 可博金眼眉一挑,全没等着他话说完,已又上前一步。那气势决绝,临光便是生出三头六臂都拉不住。 眼见得他手要伸上去,却是老天专门派下来个救场的,只见那廊下不知何时转出来个人来,瞧着两人便道,“敢问这时节姜女官可在?” 临光唇边一点弧遽然褪得干干净净,她抬头望过去,只竟望见一张熟脸。她一愣,道,“不知嬷嬷来有何要事,借一步说话。” 兰嬷嬷倒是半点也无所谓,摆摆手便道,“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没那避着人的道理,”她瞧临光一眼,思忖片刻,方直道来意,“贵妃娘娘宫里有召,寻女官过去说话。” 所有的纳闷都藏在心里,到这时也只有极寻常的一句话,淡淡便应,“劳烦嬷嬷跑上这一趟,只是这温知阁内尚还有……” “女官不必忧心,上头主子吩咐,这一日闲散也无事……”长长的调子自兰嬷嬷嘴里出来,无端就要给重压。 临光声势一矮,只剩下个应好的份儿,“是。” ☆、万平宫内 宫里头的贵妃娘娘叫人去说话,这事放在旁人身上当是寻常的,可朝临光身上一搁,却处处透着那么股子不正常。 但具体要说是哪里不大对,临光想破了脑壳也没大能说上来。 同博金吩咐几句,临光同兰嬷嬷便往万平宫里去。 这天家的宠妃有名头有位份,什么都有,住的寝宫自也是不差,一路行来愈发繁华,待到临光脖子一仰,望见万平宫那明晃晃亮堂堂的匾额时,险些没将眼睛晃瞎。 她识趣,于宫门前站定,听兰嬷嬷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女官稍待,娘娘那还等着回禀。” 自然要应好,给人做足了脸面,“嬷嬷随意。”又送一个笑,侧眉瞧她提足行步。 兰嬷嬷倒是大方,手一掖便朝殿内去了。 独留下临光一个,在这宫门外吹一冬的冷风,幸在这时节已开年,虽是春风还未来到,却也还受得住。 也等不多时,那殿内自然转出个小太监来,瞧见临光便躬身作一个礼,上前来笑道,“女官久等,娘娘召女官进殿去。” 临光面上一凛,肃容整色,同那小太监道,“有劳公公,烦请公公给领个路。” 那小太监不防听见这话,竟也不惊愕,忙不迭退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33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33 后一步,朝着殿中一伸手,躬身道,“女官先请。” 哪有来人家地盘还大摇大摆叫别人跟着的道理,临光少不得推脱一二,这才同这传话的小太监一前一后入了正殿。 殿中是一派和暖如春,熏着宫里头御赐的香,一个宫里也才得那么半匣,叫角落里银骨炭一蒸,鼻子脸颊都是香的。 临光自朝殿中一跪,旁的也不多说,垂首便道,“见过贵妃娘娘,娘娘万安。”眼风更是不敢到处扫,只安安生生定在眼皮子底下,生恐瞧见什么不该瞧的。 倒是良久方才有人应声,“起来罢——”声低而缓,有点漫不经心意味。 临光揣摩片刻,依言起身。立时有兰嬷嬷的声音响在顶头,隔着远,只听她道,“娘娘,这便是那往王府里去的姜女官了。” 上头一声应,“抬起头来我瞧瞧。” 临光琢磨了许久也没琢磨透万平宫这贵妃娘娘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乍然听罢这一句话,突地福至心灵,想起来宫外头那事事样样都要等人操劳的远王。 她松一口气,老老实实站定,仰着头去瞧,也为的是给人瞧。 远远是一幅美人画,正半倚着引枕斜靠在榻,手边新茶一盏,连带着入画的闲杂人也无端可亲起来。 再朝上瞧,是尖尖下巴杏核眼,又点上一双黛眉,描上一双红唇,石青色衫子也藏不住的艳。这贵妃娘娘年轻的时候有姿色,待到半老徐娘时也是不差,凭着一张脸便称得上一句“狐狸精”,眼眉唇鼻尽都是风情。 临光只瞧上一眼便作罢,垂下眼皮子等着人评判。她早拟好了措辞,任是她问什么都不怕。 正这样想着的当口,就见眼前这纯贵妃掀一掀唇,露出个不大明显的笑来,道,“百忙里叫你往这万平宫里头跑一趟,是有几句话要问你,问好了有赏……”瞥目望一望兰嬷嬷,兰嬷嬷得了眼色,蹲身忙又续上一杯茶。 自始至终木头人一样,除却将将入殿时说的一句话,再多也没听见这人出声。 临光道,“娘娘放心,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那高高在上噙着一丝笑的贵妃这才放下身段,慢悠悠抿一口茶,颔首道,“这话不差,”也不藏着掖着,径直便开门见山,“立身馆那,听闻新近来了个习书先生,这先生如何?” 不等她话音落,临光没忍住一怔。本当她要说远王府中事,可谁知开门见山说的又不在预料之中,真是叫人犯难。 然则昧着良心说上韩功予几句好话又不是她行径,无奈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回道,“娘娘容禀,立身馆里诸样皆是好的,几位殿下也是可塑之才,奴婢虽是管不到立身馆中,可往常正仪堂内所见,便没有不夸口的……” 这话虽是文不对题,可指不定哪一句就讨得了贵妃娘娘好,只见她一笑,意味深长道,“天家教养出来的,自是不必说,谨惠这几个小孩子,还是要好好教导才对。” 临光忙回,“不敢……” 纯贵妃倒是没在意这话真假,攀着引枕略微换一个舒服些姿势,拿胳膊撑着下巴颔,又懒洋洋道,“这事倒是急不得,只是眼下需急的还是另一桩事……”到此微微一顿,竟是要吊人胃口。 说一千道一万,事情终于拐到正题上,临光自然顺着这主子的话朝下说,道,“娘娘有事只管吩咐……” 敛一敛眉,表忠心的话又叫她压回喉咙里,她肃容立身站于殿中,支着耳朵只等吩咐。 于待人接事上,纯贵妃实则同立身馆里头那直肠子的五殿下很有相思之处,万事都不会拐弯,脑门子一拍就能将心里话全都抖落出来。只瞧得她手一伸,由得兰嬷嬷将手里半盏茶捧了下去,忽地轻笑出声,“头几日司礼监高嬷嬷往中宫禀事,本宫恰巧也在,听得往远王府里去的人里头便有几个熟脸,是以召你来问问……” 此般殷殷切切,还是为的自己那亲儿子怪道拐弯抹角听得人头昏。临光愣了愣神,只好答,“这事还是彭提督瞧得起,遣奴婢往远王府里给殿下尽一份心力。”绝口敢自己居功,她自是深知这宫闱规矩,一言一行践行得彻底。 纯贵妃满意,一丝笑露在眼尾,“听闻你早早见过魏家小姐,教习几日,可有什么不得用的地方?少了人钱财物只管往司礼监那报,不成万平宫也是使得的……” 临光本是提着一颗心要听这纯贵妃问些隐秘事,可谁知偏偏这纯贵妃避重就轻,倒是叫她白担心,手心里一把汗也没来由,临了出口只有一句,“多谢娘娘体恤挂怀。”脑内却要迅捷闪过魏压芳一张眉目俏丽的脸,所有的感叹都隐没在心。 这一分神,那边纯贵妃已又转了话头,忙忙叨叨问起来些旁的事,“万般无事便好,底下人虽是尽心尽力,还是要有个说得上话的人盯着才是……”她略微一抬眼,瞧着兰嬷嬷的眼不动声色滑过,最终还是又落回临光身上,“殿下那里,你往常怎样做今后还是怎样做,得空有闲去伺候着,偷闲躲懒这等事断断不要有……” 临光听着,虽是自己沾不到什么躲懒的嫌,可还是肃容应下来,“娘娘教诲的是,奴婢全都记下来……” 纯贵妃展颜,忽地笑起来,“这便好,”她侧头瞧着兰嬷嬷,吩咐道,“昨日入库的缎子找一匹出来,就拿那石榴红的,等会给女官送去……” 这赏赐没头没脑,临光正要推拒,可冷不防就见纯贵妃偏过头来,瞧着她道,“今日便先说到这,改日再寻你来禀话,殿下同魏侯那,你仔细伺候着。”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是开始朝外头撵人的话,临光只听了一个话音,却已懂了个十成十。她道,“娘娘厚爱,奴婢先行告退。” 上头人一抬手,不必临光自己先动,殿外却有候着的小太监来领路,引着她一路朝万平宫外头走,顺路还附赠石榴色的缎子一匹,真是好大的阵仗。 片刻出万平宫,掐着时辰算过,立身馆却是去不得了,这时候早课散得早。她一思忖,只好推了万平宫几人殷切伺候,独自一人回正仪堂去。 却不想,博金竟在,矮身坐在一处小杌子上,同守门的肇庆说话说得热络。 瞧见她来,博金倒是不惊讶,连身板都懒得挺直,径直便问,“万平宫中景色如何,可比得上魏侯府?” 句句字字都轻松,可临光眉头一拧就觉出这话里话外全不轻松。她耸耸肩,无谓模样,“哪有什么轻松不轻松,左右都是主子,要伺候的……” “倒也是,主子还不都是差不离……”头一歪,偏身过去又同肇庆继续说话。 临光只觉蹭了一鼻子灰,万幸她心宽不将这事放在心上,笑一笑也就罢了。 ☆、撞破隐秘 时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34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34 间再朝前走上一天,三月中,乍然寒消春至。 临光自万平宫里得了纯贵妃耳提面命,自是宫内魏侯府上两头跑,再连带着远王府里,虽是没她什么大事,也还是要时时日日去伺候着。 倒是没见着远王几回,桩桩件件都是冯管事经手,过了他眼便罢了。 这一日自魏侯府上回去,车马辚辚滚过荣华道,临光突地起意,掀开帘子道,“转去远王府。”凡事只消吩咐上一声,自然有人忙不迭应,打马提鞭驾车往远王府里去。 至远王府,天色尚还大亮,守着侧门的老头儿还是上回见过的,远远瞧见一乘青布小马车就开了门。到跟前非要再搭上两句话,问道,“贵人来寻我们殿下?殿下今日一整日都未出府,这时候定是一找一个准……” 什么野草蝼蚁,到了他眼里全都是贵人,凡是同那深宫高墙沾上边的,必然逃不过一个贵字。 临光隔着软软车帘听见,没作声,径直掀帘子下了马车,往远王府里去。 入内来见过冯管事,自然又是好一阵寒暄,一个问,“不知女官这时节来,有些什么事……”心里暗暗嘀咕,终究没将疑惑的话说出口。 临光这时节精神不济用,魏侯府里消磨上一整日时光,怎样都提不起精神。她勉力想上一想,道,“日前正仪堂见过谨惠殿下,嘱我来府上送个东西,再同远王说几句话……” 说来这事实则落不到她头上来,可那谨惠是如何想的,临光怎样得知,上头主子吩咐下来,她只剩一个从命依言做事的份,哪里由得她挑三拣四。 冯管事闻言,倒是不见什么惊诧之色,只略带犹疑之色,不疾不徐回,“女官领了这么个差事,自然是要去见过殿下才对,可……” 临光观他面色颇久,极自然便接口,道,“冯管事若是有犯难的地方,这话同管事说也是一样的,东西自然留下,回了宫里头我也好交差不是……” 老滑头拧一拧眉,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反是道,“话倒不是这样说,只是目下殿下当是有客,一时半会抽不开身,女官若是等得,不妨稍微待片刻……”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临光哪里还能有异,自然只剩应好的话,“便依着管事之言,底下人等主子召见,半分怨言都不敢有的。” 冯管事这才满意,行至窗下召来个听差的下丫头,当着临光的面问上一句,“殿下此刻在哪?” 那小丫头是个机灵的,瞧瞧冯管事,又偏头瞧瞧临光,最后眉一低,答道,“殿下此刻正在萧然亭,同常来串门的韩大人在一处,南河姐姐伺候着……” 冯管事“哦”一声,摆一摆手,又叫那小丫头退下去,这才折身瞧着临光,道,“女官且安心等着,这府里头还有些事要做,恕罪恕罪……”又好一顿说辞,方始退出去。 却也等不到多久,盏茶的功夫就瞧见个小丫头过来请人,恰正好是先前回话的那小丫头,盯着人一阵打量,“殿下这时候正得闲,送走了贵客,请女官过去呢……” 临光落落大方,由得她打量,还极和气说一句客套话,“劳烦姑娘领个路。” 那小丫头步子一顿,这才领着临光往园子里去。 远王府里建得精致,一块湖石一株翠柳都讲究,再配上青砖黑瓦,生生将闹市繁华京都里的大宅门造出一股子鲜活写意出来。 虽之这远王实则是个糙人,日子过得也粗,可架不住宫里头贵妃娘娘时时日日贴补些,是以这一座府邸弯弯绕绕拐出十八个弯来,临光瞧见时便见怪不怪了。 转过最后一道门,是一处极大的园子,三面种着花栽着柳,还不到花开的时节,是以光秃秃瞧来无趣。 再绕过一株修剪得半枝杂条都不剩的柳树,眼前便是萧然亭。 因是临着院墙,这冬春交接的时候风也大,小小一座亭四周拿蔺草席遮起来,窥不见全貌,里头藏了多少隐秘事藏了多少人谁又知晓。 那领路的小丫头到此却停住脚,蹲身一礼歉然道,“这园子周近殿下素来是不叫人来的,女官到此怕是要自己过去了……”低眉顺目说上几句讨好的话,谁还能强逼着她一同去不成。 临光细细端量这小丫头形容,没看出来什么,只好放人叫她去了,自己折身往萧然亭走。 亭前是石阶,铺得齐整又平坦,一脚踏上去便觉得这亭子地势建得真是巧妙。 远可观巍巍宫闱,近可望万家灯火,真是个绝妙的去处。 她提足正欲行,可冷不防风声过耳,送来些隐秘的话响在她耳边—— 一个低沉喑哑,藏着情带着欲,“你老老实实从了我,也总好过你目下这样低声下气伺候人,不然你以为你主子送了你来这是做什么的……”声音愈发低,隐没在一声抽泣音调里。 一个又含糊不敢言语,不过片刻便泫然欲泣,“殿下使不得,女官这时候便要来了,若是叫旁人瞧见可怎生是好……” 临光要迈出去的脚便悬在半空,不退不进,真是两难。她心里思忖得出来前因后果,听了这话音也立时将里头两个人面容对上号,还能有谁,不就是那远王同身边一个伺候人的小丫头。 她收回脚,停在原地,后知后觉想起来这丫头原是曲瑞宫里送来的,叫什么南河的,从前也曾见过,是个花一样鲜活的姑娘。一时脑子又叫浆糊给糊住,觉得自己无意之间撞破一桩极大的隐秘,真是罪孽。 这一愣神的功夫,只听那厅内又突地有人说话,“怕什么,前头离着这园子远着呢,她还能扰了我的好事不成……”“啪”一声,是案上一盏茶落地,四溅粉碎的碎瓷渣子滚得到处都是。 随即是皮肉撞到硬木上的声音,这女孩子似是叫人卡住了喉咙,一句话说得上气不接下气,带着哭腔,“殿下饶命,殿下饶命……”也就只会说这样一句话,木讷呆傻到再多的言辞都挤不出来。 远王却不管,撕开温文儒雅的外衣,这人只剩下狠戾与绝情,猴急猴急就要朝前扑。当抵是腾出一只手来捂住了那南河的嘴,又道,“真是块磨人的心肝肉,尽只会哭,连哭的小模样都这般惹人疼……” 说是心肝肉,可这心肝肉嘤嘤嘤在哭,他却不管不顾,只想着自己快活,好一个人面兽心的衣冠禽兽。 临光听到这样激烈的场面,目下脑子早懵成一团。她虽是见过大阵仗的,到此时也忍不住一口气上不来。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她站的还是旁人家的园子,且不说这人权势有多大,要碾死她真是如同蚂蚁一样容易。 愈发急,脑子就愈发乱。可耳畔声音却清晰,那南河的哭声缠缠绕绕如同一缕线,要将她一颗心提起又抛下。她很想寻摸个法子出来救她一救,然则奈何这时候脑子是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35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35 摆设用的,总不能破帘而入,将这远王吊打一顿。 她自嘲地勾起唇,至此还能匀出个意味不明的笑。 恍然一阵风,勾得亭下檐角挂的风灯稀里哗啦一阵响,她抬头去望,又听见那叫人憎恶极了的声音,“瞧瞧,这腰这身段,再加上这……”没说完,吸溜一口口水,又换了个吊儿郎当的调,“谁还能坐怀不乱……” 淫言秽语不堪入耳,临光自知不能久呆,正思量全身而退的法子,豁然隔空却伸过来一只手,猛地将她一拉,整个人囫囵便朝下跌。 去势到半空止住,是一块平整胸膛。她仰头定睛去看,好巧不巧正撞入韩功予一双意味深长的眼里。 他倒是寻的一个巧妙地方,恰好在亭下一块石阶边,其旁围绕花柳栏杆,若不是有心去看,如何能瞧见这里还藏着两个人。 她低眉,没好气,一时又缓不过劲来,只好使力去挣脱他的手。 可他到底不是个绣花枕头,男人的力气大把大把,哪里由得你想挣脱便能挣脱,最后还是他自己先放手,拦住她去路,“你现在这样去,是要砸场子不成?” 临光一口气没上来,偏还要倔头倔脑,强撑着道,“大人不也同我一般,在这听人家壁角……”没思量过的话一出口,自己忍不住先觉得厌恶,只恨不得咬了自己舌头。 向前看,是他一张隐在阴影里的脸,分明长眉高鼻都瞧不清,可临光无端确信,他一双眸子似虎狼,正半点不留情地刮过她的脸她的骨。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突眼眉皱了几皱,耳听得那边天雷地火正到浓烈之时,径直伸手过来便来捂她的耳。 一瞬息世界都寂静下来,只有风拂过她的眼,撩起她额前汗湿的发,引得她朝他去看。 两片唇上下一触,片刻即分,说的是—— 别听。 ☆、道貌岸然 蓦然间,满心里就只剩下自嘲,还有悲凉同恼。 她一颗心无处安放,沉沉浮浮要溺毙在他的眼中,那眼中有她仓皇而不知措的影,照出她眉间一点焦灼,浓烈的,炽热的,一点点消散在她脸上。 谁同你这样熟悉,谁又同你有那样深厚交情,要由得你来指手画脚,也不寻块镜子照照自己,满面深沉皆是心机。 临光脑门上的汗一点点濡湿,叫风一吹,她突然有些头疼,“哪里用得到大人来讲道理……”叹一口气,忽又觉着自己对上这人真是全没章法,“大人没头没脑跑出来吓人,殊知砸场子的就只有我一个?” 韩功予险些要叫她这话气笑,他左右望一眼,眼见园子小门边有人探头探脑正张望,正是先前那送客至前门却忽然失了他踪迹的小仆。他收回眼,也不同她废话,拉起她就走。 手掌离开耳朵的那一刹,是淫靡嘶喊声入耳,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哭,挠心挠肺要抓人心肝。 临光喉间一句“放手”便梗住,卡了鸡毛一样叫人怎样都咽不下这口气。 所幸他很快放手,在拉着她穿过半个园子之后,没片刻就到了极开阔一个院子。 他好似熟门熟路,径直绕过路边数间房,专捡着那僻静无人处走。 临光叫他甩在身后,左望望不认识,右瞧瞧又是一脑门迷雾,无奈只好闷不做声跟上来。暗地里将一口银牙都咬碎,发誓若有风水轮流转的那一天,定然要叫这人后悔。 可还没等到她这念头落地生根,却见他突地停下步子,回头来望她,“到这时却无人瞧见,女官若是无事,尽可自己先行回去。” 临光才不信这人有这般好,寻常只见过他闷声不吭给人下绊子,到目下却怎样都难再生出信任他一回的心思。她在他身前站定,挑眉道,“做什么大人叫我走我便要走,好没道理……” 他手一摊,不大在意,“若是女官想留,我自然是不会拦的……” 临光一拳打到棉花里,看着眼前韩功予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愈发觉得面目可憎,她忽地胆从两边生,牢牢盯住他,问道,“大人同远王相知相识颇深,倒真是感人,连下官这样一个无意撞破好事的都要代为出手解决,赶人尚且不说,若是过上几日,岂不是要杀人灭口?” 他故作惊诧模样,不正经全都收起来,“女官这是说的哪里话,杀人放火是要拿命来偿的……” 什么拿命来偿,她才不信,“大人这话真是偏颇,那没靠山没依仗的才要拿命去偿,似是大人这等,有高枝有东风的……”话至此才觉得自己急切了些,忙定神,吐出来最后几个字,“不必。” “谁知道……”他回头看,远方是一片苍茫的天,隐约露出叫云朵遮住的半个亭子角,尖尖翘翘,如同利刃划破天。可话到唇边滚上一圈,说出口的却变成默认,“这京都之中鲜少人不知晓,韩国公府同宫里贵妃娘娘沾亲带故,女官熟知典籍,京中高门大户的规矩也知道一些,这事定然也不例外。” 话落见她一时没转过来弯,只好自己又道,“是以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女官还能如何?去一状将远王告到御前,告他强抢民女,告我狼狈为奸,还是拿了刀子大杀四方,伤人八百自损一千,图个一时心里舒坦……” “自己又要落下个吃力不讨好的结局,何必……” 他是过来人,姓的是韩,不折不扣的韩家人,即便同正房的太太隔着一张肚皮,还是流着韩家的血,效的是贵妃的命,从的又是远王的令。 虽则贵妃娘家同韩家祖上同宗,可血脉绵延三代,早不知混进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便如他家那时候那不争气的弟弟,又如眼下这道貌岸然的远王文东渡。 可顶上发号施令的人德行有失,他一个不轻不重的小角色自然只剩下在下面垫着的份儿,不能叫苦,不能埋怨。 临光不懂什么大道理,她脑子里装的全然是烈书女传,什么样的花样子最合十七八岁的年纪,什么样的规矩仪态最能讨主子欢心,目下叫韩功予这样一股脑说一番大道理给她听,闷头闷脑,她觉得眼前的所有事都在团团转。 “那……南河……呢……”她想了很久才又想起来那萧然亭里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小丫头,十七八岁年纪,倏忽就这么折损于人手。 奈何遇上一个衣冠禽兽,定是前世里命硬,做下了什么天地不容的事。 她想起来远王那张道貌岸然的脸,只觉心内要呕,可弯腰挖心挖肺地咳上一阵,却又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眼泪有点模糊眼前视线,她眨眼的空档,听见韩功予冷漠而凉薄的话音,“还能怎样,主子眼里,不过贱命一条……” 剩下的话自不必多说,有心有脑的人都能听懂。 她似乎有些倦,迷迷糊糊提不起劲,想哭没力气哭,想笑又没力气笑,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36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36 到最终只有一个无力的唇角上翘,“原当天家无情,谁知这世间人人都无情……” 也要恨自己冷血无措,恼自己没什么大能耐,眼睁睁瞅着一朵花就那样凋零,甚或还是一朵花骨朵。昨日还嬉笑怒骂,今日便成了行尸走肉。 她叫这无情的人逼得认清了现实,也认清了眼下。再多一刻都不愿意多呆,“大人教诲的是,今日晚了,便不伺候大人了……” 匆匆忙忙要退,却冷不防叫他一只手伸过来,拉着她手臂一拉,人又重新贴回去。 他离着她三尺远,近到声息可闻,呼出来的热气全都扑打到她颊面上。而两个人静悄悄站在檐下,一根粗实廊柱一挡,将挨在一起的身形挡得严严实实。 可院中情形分毫不差,要落进她的眼。 那院前脚步匆匆,是三五个打杂的底下人快步走过,一面过去,一面交头接耳愤声地说话,“这是造的什么孽,又没了一个……” 也有那胆大的,啐他一口,“嘘,噤声,仔细叫人听见,传到殿下耳里,还想活命不要……” “还能不叫人说不成,这殿下确然是暴虐,折在他手上的岂止眼下这一桩……” 半句话没说完,叫身边人一拳直接撞在这人肚子上,所有的埋怨抖落都变成了咿咿唔唔的呻*吟声。 临光自柱子后探出一个脑门,不期然去望,只望见三五个匆匆走过去的皂色影子,抬着卷成滚的蔺草席,一忽儿就不见人影。 可她眼尖,一眼望见那蔺草席下露出来的半截手臂,破碎的衣衫遮不住破碎的血肉,青青白白没有一块好肉,是吻印也是齿痕,还带着碎瓷渣子扎出的血窟窿。 分明从前见过时还是个好姑娘,不过展眼,却叫人连带自尊都踩到泥地里,谁管你清白不清白,说要强占就强占,夺了一条命也没什么。 临光咬牙切齿的话全都噎在喉咙里,她说不出来,怎样努力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好似自己就是一个笑话,在这高门庭院之内唱一出独角戏。 心口又卡住一口热血,叫他凉薄眼神一扫,渐渐冷下来,最后一丝热气都不剩。她退后一步,平静地望着他一张隐没在阴影里的脸,道,“下官今日无状,多有得罪,”这时候倒是想通蚍蜉撼树的道理,“还望大人不要见怪……” 一滴泪,倏地掉落在干燥的廊阶上,扑腾不出大浪,无声地寂灭在灰尘里。 这是命也是运,谁叫天生就生得比人家矮上一截,没那高权贵胄庇护,自然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她低着头,叫韩功予望不见她的眼,可他的声音却乘着风飘入她耳里,“哪里会见怪……”自言自语一样,低沉的话音全都掩在他临时起意的问询之后,“说来今日魏侯府上有事才对,你为何会在这里?” 要你管?她很想反驳回去,可上上下下思量一回,还是傻了一样实话实说,“宫里头主子要我来远王府里办趟差……” 他没听完,却深深地拧起眉来,褶皱在眉心叠起一层一层,“是以撞破萧然亭这桩事全然是意料之外?”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头一扭,难以启齿,“他做得出来这种事,哪里……” “……” 临光等了半晌没见他有何言语,自然再不想理他。她此刻一颗心乱糟糟一团乱麻一样,理都理不清,一时觉得自己是身在旧时家中,一时又要觉着自己是初到帝京,还置身府后日影和煦的春日,可转念一想,这只是自己一个错觉。 霎时脑门上所有线头都甩了去,她醒过神,突地道,“果真竟是一样的人,分明自己品行不端还要疑心别人……” 越朝下想,越是心内如同鼓擂。她突然觉得有些怕眼前这人,不由得暗地里攥紧一只拳,“远王门第高高在上,下官侍候不起……” 脚下不停,撇过这人便走。 也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灵感,晕头苍蝇一样乱转,拐过两道廊又转过三道门,竟是叫她稀里糊涂转出府。 侧门那守着门的小老头儿正打瞌睡,饭菜香也唤不醒,可谁知这脚步声却是闷雷一阵,猛地将他将醒,迷蒙着两眼将人一望,问道,“贵人办完了事,这便要出府去?” 几乎要疑心是自己心跳声太大,连这府上人都瞒不住。 她惊魂不定,强撑着脸面答,“嗯。”步子却快,朝着马车走过去,闷头就掀开帘子一头扎进去,再也不想起。 可老天不叫她如意,有人阴魂不散,径直也掀开帘子坐进来,同她只有三尺之距,“恰好顺路,带我一程。” 这话说得理所应当,只当这是自家车马,万事都要由着他。 她无言,恶狠狠瞪过去。 ☆、衣冠禽兽 两个人僵持对峙,许久都没有一个人先打破沉默。 最后反是赶车的有些瞧不下去,畏畏怯怯隔着帘子问上一句,“女官,天色不早,再不入宫怕是要迟……”又叫韩功予一声,当是要求情,“大人……”他自己也要一脑门雾水,苦兮兮板着一张脸,一面又疑惑怎的那冷着脸的人一言不发就上了自家车马,真是不知道欠了这二人谁的债。 韩功予一挑眉,一双眼牢牢盯住临光,没理。 临光也不想理,可半晌还是闷着嗓子吩咐,“走吧……”眼皮子一耷,真是不想瞧见眼前那似笑非笑的一张脸。 赶车的如蒙大赦,忙不迭挥鞭打马,运这两尊大佛回宫去。 车内却是一片安静,只能听闻车轱辘轧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吱吱呀呀当是车辕老旧,在暗夜里要哼出一支绵长而轻缓的曲。 临光昏昏然想睡,可她一闭眼便要想起远王府中所见,那蔺草席下压着的手臂,那先一刻还妍丽鲜活的少女的脸,下一刻却要变身成为巨兽,猛扑过来就要给她一击。 “当啷”一声,不知是谁家的门栓子掉地,引起一阵狗吠。临光于这热闹声里回神,一睁眼便望见一张近在咫尺的脸。 长的眉浓淡得宜,翘着的眼意味深长,勾着的唇又藏一丝深意不明的笑,这人当是装深沉有瘾的,瞧见她睁眼也不惊诧,落落大方整整面色,又盯着她继续瞧。 临光才不会自作多情到觉着这人是被自己美色所惑,她这一整日奔波劳碌,将将又在远王府里得了那么个意外之吓,这时候哪里还有闲心去管自己形容。可老是这么叫人瞧着,她还是没忍住心里有鬼,强撑脸面兀自嘴硬,“大人这样盯着下官瞧,下官脸上有花不成?” 他险些要点头,可堪堪动了下眉毛便忍住,一板一眼将话斟酌得恰到好处,“这倒是不曾……” 可一双眼四下乱瞟,恨不得将人通身上下全都探量个遍。 临光到这时叫他看得发毛,到底她还是有些危机意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37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37 识,不动声色将身子朝后挪了两寸,这才偏过脸不想理。她看够了他道貌岸然的假面,一点干系都不想同他扯上去。 可有个道理叫做树欲静而风不止,我欲定偏他来撩。 韩功予这人,着实是个脸皮厚的。闪念之间,眼前有阴影覆过,是他抬起袖子自她发间一摸,“可是头上大抵不日便能长出花来……” 这话没头没脑,任是九曲玲珑心思也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可没等临光问出来,他已然伸出一只手摊开在她眼前。 平平的一只手,纹理清晰指节白且修长,其上伏一朵将绽未绽的花苞,粉白的骨朵将一只手也衬出出尘味道来。 临光真不知这时该要拿什么表情来对他。她前一刻还觉这人冷血凉薄,可下一刻这人便能捧一朵残花半跪在你眼前,若说凉薄冷漠,真是不大地道彻底。 她没接,全当他这话是耳边风,鼻子里哼一声便罢。 韩功予蹭了一鼻子灰,这事若是搁上别人,指不定怎样天翻地覆地闹,可奈何他虽是当过几年娇生惯养的大家少爷,到底还是没有那些恶风气。他不尴不尬,收拢掌心又坐回去,盯着临光忽地道,“我知晓远王府里那事叫人不痛快,君恩也好,臣德也罢,遇上这样事没几人心里舒坦的……” 临光终于肯瞧他,愤愤许久只有一句,“大人这话未免说得偏颇,什么叫不痛快,说得也忒轻巧了些……” 是痛心疾首,也是嫉恶如仇。他不懂,也全然不必懂。 可时也命也,全都是这世间常态,她见过了的,怎会忘? 她深吸一口气,觉得心口压着一块大石,怎么都搬不开,“我不同你讲大道理,讲不过……”讥讽的一个笑,再努力都藏不住,半晌终于还是露出来,续道,“贵阶公子,自然是不懂民生疾苦,说了再多也无用……” 他一哑,当抵是叫这话戳到心窝,愣神的功夫便失去先机,再要找补回来,却见临光恹恹瞥过眼,理都不想理他。 全然当他是个透明的,占了一块地,自己受迫不得不与他同车共处。 好似一个贞洁列妇,叫那逼良为娼的鸨母强压着去接客揽钱,撞破了头也不足为惜。 他不是个没脾气的,到此一张热脸贴到冷屁股,还是忍不住热血上脑,要说几句不大痛快合宜的话,“你这样防备着我做什么,我几时害过你?还是说我同你隔着千仇万仇,非要同我势不两立你才开心?” 她默不作声,低垂着一颗头颅,倔强不敢轻易言语。 他没等到意料之中的反驳,反是愈发控制不住腔子里乱跳乱窜的火气,仍旧道,“说到底,你还是觉得当年韩家做下一笔孽债,怎样都偿还不清,是不是?” 她沉吟许久,到此突地不能平静,抬头来望着他。一双眼里太过平静,以至于什么情绪都没有,就只有小几上暗淡的一盏烛火,晃啊荡啊撩拨人心,最后将他也圈进去,当一个囚徒。 “千仇万仇?事情走到这个地步,少不得还是要同大人将话摊开了说……” 她憋住一口气,将一张莹白如玉的脸都憋得通红,终是哽出一句话,“大人也说,那是笔孽债,既然是孽债,哪里有轻易便能偿还清的道理?” 真是要叫这人气死。她大抵上辈子是犟头鳖托生,才生出这么个油盐不进的性子,好话歹话全都说,还是没能剖开她一颗石头做的心。 他定定神,同她耗下去,“既然偿还不清,那你总该有个数,”他突地临时起意,“命够吗?” 她掩不住眼底的惊讶,波澜不兴的湖心终于泛起一点涟漪,“命能做什么用?”嗤之以鼻的一个笑,叹过只觉这人天真。 他牢牢盯住她,刀子一样的眼刮过她的面,移到她的颈,倏忽止于领口,朝上一移,又落在她光洁的额,“是我父亲欠你姜家满门,除却你一个,我一个,还有我那不大争气的弟弟,目下姜韩两家一个人不剩,这还不算还了那孽债?” 拿森森白骨垒成堆,又用血肉之躯筑成仇,这两人一个小心试探,一个百般躲难,活生生成了一对冤家,困住自己也困住别人,到头来还是要一方先出手,将眼前愁云惨雾都搅散。 胸口是闷的,她一口气上不来,险些叫这一句话噎回去。可凝神一想,立时又要反语相讥,“凭什么你说还就还,竟是将事情想得太宽松。”属刺猬的,自己不痛快定然也不能叫旁人讨了好。 穷尽其恶,生恐对方能落好。 韩功予再是斯文懂礼,到这时候还是要败下阵来。 他沉着一张脸,眉也皱出深深一条褶,“那你说还能如何?”转念一想,自己给她寻摸出个解决途径,“上一代的恩仇怨恨已经还给你,韩家家破人亡的结局你也瞧到了,目下就只剩下一个我……” 她小孩子脾气上来,怎样也压不下去,“我没看到,自始至终都没看到!谁管你还剩下谁,这同我有什么关系……” 她在自欺欺人,脑门上的汗心底里的慌,竭力尽心想要造一个谎,“你不要胡乱攀扯……” “你从来都是这样,别别扭扭将所有的事都归咎到旁人身上……”他发了狠,从前诸多面貌都是做的假象,恶狠狠凶巴巴拧着一双眉,似是能吃人,“韩乐崎做的事、韩家欠下来的债,早在抄家那一日便还得差不多,时至如今,你自己掉进牛角尖里头出不来,真是无药可解。” 他咬牙切齿,将一番话说得不疾不徐,大抵是恨铁不成钢,又怒其不争,一双眼牢牢盯住她未有半刻移开。 她僵坐着的身影一顿,突颓然耷下肩膀。 然而他一颗心不死不休,又给她的百般躲避落下一句判词,“说来你这样耿耿于怀,根由还不是我那不成器的弟弟……”自己也要痛恨,怨天怨地又怨韩乐崎,一颗魔星招惹来一只犟头鳖。 良久没有人应,她耳朵里天然自带的屏障,有些话入耳,有些话自然就剔除不听。可反应骗不了人,一颗脑袋缩了又缩,恨不得贴到蒙了灰的角落里。 却是帘外一道畏畏怯怯的声音,道,“……大人……到了……” 真如同妖魔鬼怪洪水猛兽,怕是这两人纠纷缠闹到此般地步,不日便能传得沸沸扬扬。 韩功予最后瞥她一眼,径自下车不提。 剩她一个人失魂落魄,软了脚慌了心,险些要泪雨滂沱。 作者有话要说:  犟头鳖,老家那里的方言,大概是很倔强的人的意思,亲友时常夸奖(败坏)我是犟头鳖,拿到这里用正好_(:зゝ∠)_ ☆、梦里前尘 这夜临光做了一个梦。 梦里当是许多年前,她恍恍惚惚随着母亲上京,乍然遇见一京繁花翠柳,琳琅满目是青的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38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38 瓦高的墙,还有朱门贵胄一街,砖石落下去指不定就能拍出多少个世家子。 她万事不知,只知晓母亲神色不大欢愉,时时同她耳提面命,“入了这京都,怕是再也回不去,你收敛着些性子,不要吵不要闹,有什么事同我好好说……” 她才十三四岁年纪,乡下村里散养出来的,自然见着什么都好奇,哪里还有心力去应付自家母亲,忙不迭叫好,道,“好好好,娘说什么就是什么。”眼一瞥又去瞧街上来往如织的人,一支颜色鲜艳的糖球都能叫她垂涎三尺。 可摸摸手侧的兜,除了一张旧旧白白的素帕子,她什么都没有,只好将那胡乱跳着的心思压下去。 少年年纪不知愁,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一颗心里想着的都是将要撞见怎样的人置身怎样的城,难免就忽略了身旁故作镇定的母亲。那眼里是哀是愁,局外人谁又分得清。 隐约只记得一只手伸过来,摸摸她乱糟糟的鬓发,藏住深深一声叹息。 于是一程春风自京都吹到生她养她的小山村,吱吱呀呀的牛车接了她同她那劳碌苦守的母亲一起,入京都过高门,在十年后见到了登科中举的尚书郎。 当然还有那花枝招展的新夫人。只是当时新夫人已经不大新,儿女成群绕膝妾室又安分守己,自然生得富态,瞧见她这乡下里来的小丫头也只是一嗤。 “府后还有个院子,靠着东街,安生住下吧……”施舍一样的口吻,惹得她热血涌上脑门,气冲冲折身要走,可叫忍气吞声的母亲一拉,只好低头。 天要塌,她人小肩薄根本挡不住,也不知怎样就生出这样一种直觉,觉得父亲再不是自己的父亲,母亲也不是从前的母亲。 她从此以后都没有横冲直撞娇蛮任性的理由了。 尚书郎家的后院不太大,可养上一个四口之家根本不成问题,再加一个吃闲饭的糟糠之妻,饭量蛮牛一样的小姑娘,日常也应付得来。 当家的主母没说什么,最先瞧不下去的反是家里头还没到十字头的小少爷。 后娘养的孩子不晓事,才八*九岁年纪,天然地认为自家的米自家的水都叫一个外人占了去,逮着由头就要生事,杀到府后那四面漏风的小院子里,指着她鼻子尖不乐意,“吃旁人家的饭同米,占旁人家的院子和地,目下连爹娘都要抢,你好不讲道理!”全然忘了是自家母亲做事不地道,仗着出身高一截就抢了别人顶梁柱,又来欺压人。 少年临□□性大,日日夜夜叫母亲耳提面命,性子早收敛了不知多少,听了这话却哪里得了,捋袖子上去就要撕要咬,定然是蛮牛托生,一股子力气足可动天撼地。 连带着惊动府里养尊处优的后娘,同那吹多了枕边风的“后爹”。 那是好爹好娘的心尖肉,哪里能叫你一个野孩子碰到半块油皮?少不得打骂教训,板起脸来又要拿家法说事。人人都说有后娘便有了后爹,真是不假。 临光性子倔,吃不得亏,从来都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儿,一时半刻哪里能受得了这委屈,扁着嘴憋回一泡泪,连告状的话都不说,径直就道,“才不是我的错,我姓的是姜,吃姜家一口饭怎么就叫没道理!”死活不想再认那翻了脸的亲爹,连一句爹都不肯叫。 可这世间要是有那么多道理可以讲,哪还来的那么杀人放火行窃抢盗案子,县衙里大老爷早早就能回家睡大觉,日日只用吃俸禄遛狗逗鸟。 姜家这一门子乌眼鸡自然也是。新夫人瞧着黄脸婆不顺眼,糟糠妻又眼泪朝肚子里咽,登科及第的尚书郎早腻味了糟糠妻,恨她厌她一来就不得安生,本先打着要拿长女去联姻的念头也消减一半。 可道貌岸然的人天然就不要脸,一席没心肝的话能说得振振有词,“他是你弟弟,年纪还小,你长了这般大,不以身作则,竟还同一个小孩子置气……”痛心疾首指一指自己捧在心尖上宠得无法无天的幼子,恨不得立时就抱在膝上好好安抚。 “后爹”不给面子,后娘养的闺女也蛮横,不知自哪里跳出来就大声嚷,“姐姐是要害弟弟不成,弟弟还那般小……”火上浇油再哇地一声哭,梅雨时节夜雷都及不上她大声。 微发福的尚书郎一听,面目可憎起来,“没想到你这样狼子野心……”愤愤然伸手,抡圆了手臂就朝她脸上扇。 嘤嘤嘤,他身边夫人也在哭,拧着帕子盖住脸,真真假假谁知道,“老爷中年得子,我千疼万宠捧在手心里,不舍得打骂不舍得重话,谁知道大姑娘一来,我那心头肉……” 剩下她一个懵头懵脑的亲娘,乡野来的妇人只晓得拈针下厨,哪里见过这样大的阵仗,自然哭也不是怨也不是,只能拖着她往身后藏。 她直直愣愣站着,想不明白,也不愿意想明白,白白担下来这巴掌。火辣辣的疼在巴掌大的脸上似是火在烧,眼前的洪水猛兽身形一转就变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妖魔。 可这还不够,她最后一点希冀都被打破,“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大姑娘带下去!韩家来下定之前不准她出门!” 她的命在此盖棺定论,小小的一方宅要圈住她,顶上两片破瓦可遮身,眼前铁锁锁住门,再多的人再多的事也见不到。 而她从来不知道,为何自己小小年纪还没在母亲身边撒够娇,忽然那声色严厉的父亲就要将她扫地出门卖了换前程。又为何这京都瞧着是个锦绣堆,内里却一片脏。 她被逼着早早看透,这深宅真是一座囚笼,里头困着的出不去,外头摸不到边的又绞尽脑汁要挤进来。 她哭不够,眼泪决堤一样落在无人的夜,连枕头都淋湿,堪比一场春雨,哗啦啦将一颗心泡出黄连苦。 然而她父亲是个硬心肠,才不会管她是苦是甜,称斤论两便能将一个生得天仙一样的女儿卖出高价,过定请媒日程排得满满当当。 连局外人都要感叹,这姜家哪里是嫁女儿,分明是上赶着卖女儿。好不容易攀附上韩国公府这棵大树,舍下一个女儿又算得了什么,若是有人瞧得上肚圆脸圆的姜尚书,怕是那唯利是图的姜尚书也能将自己献出来。 嘘,这世间太多龌龊的事说不得,谁知他们到底暗地里做下什么勾当,是谋了人财还是害了人命,又或是营私舞弊狼狈为奸,手里捏着一点权柄便能无法无天。 可这梦太长,里头的人也太多,没有个三天三夜梦不完,时间线朝前一拉便到韩姜两家约亲的正日。 便是在这一天,少年临光初初识得韩国公府上公子,至此再也没有回头路。 ☆、纠缠不休 寂静无声的夜,所有的星子都藏起来,扯一片浓云当被盖,落下层层叠叠的霾。 临光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39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39 陷身于梦境出不来,她迷蒙间只是觉得想哭,白日里一惊一吓都是魇,困住她要逼得她想起刻意遗忘许久的事。 可挣扎良久只想起来一张模糊不清的脸,同尚书府里那不大愉快的时光。 脊背上早出来一层汗,穿过薄薄一层里衣,在没生炭的屋子里一点点浸透到骨头里,似是划过一条蛇,带累得连血肉都是冷的。 梦里是一片虚实不定,梦外却有人头脑清明。 “吱呀”一声,是山茶推门进来,隔着帐子问上一声,“女官,可是有事要吩咐?”声音不轻不重,却像是上好的白瓷划过针尖,突兀且牙酸。 帐中临光一瞬醒神,突从梦境之中脱身,半晌没答话。 山茶心觉有异,可窸窸窣窣掀被声又时刻告知她无事,只好安生垂首等着。 临光愣愣傻傻坐了一会儿,这才有气无力摆摆手,“没什么事,做了个坏梦……” 山茶松一口气,“奴婢当是女官有吩咐,若无事女官早些歇着……”行礼告退走到门边才想起来什么一样,回身将角落里已灭了的炭盆又添上几块炭。 临光耳听得山茶去得远了,隔壁的木门轻轻关上,传来极缓慢的声响,似是耄耋之年没什么活头的老人,始木着脸抹了一把汗。 炭盆中“吡啵”炸开一点火苗,转瞬即逝的空档将不大的屋子照出一片晦暗不明的亮来,也照出临光一身狼狈不堪。 她叹一口气,又将所有的憋屈都藏到心里。 等到一炭盆的炭火都燃光,天也要大亮,崭新的一日又笼罩在宫墙之上,人人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管你昨日喜怒哀乐和。 正到了三月里回寒的时候,却毫没征兆下起一场雨,浇灭将将冒出来个头的春意。魏侯府里自然不必再去,只听说是魏侯家的娇娇女染上一场病,连着吃了几帖药也没见好,魏侯这才着急忙慌求上宫里来。 中宫仁慈,虽是同万平宫里惯会拿乔的贵妃不大对付,可明面上的功夫做得好,待这远王府未过门的媳妇还过得去,太医派出去几个,终有成效。再端出个大度样子,瞧着底下皇子皇女们辛苦,一并又免了请安问礼。 临光在正仪堂听见这消息,只觉得松了一口气。 可这口气还没落到肚子里去,转瞬她又想起来些很不得了的事。 ——远王府里头怎样交差,早给她忘到了云霄之上。 她一面恼恨韩功予烦人,一面又觉着自己真是沉不住气,恼着恨着到了后头就变成了愁,愁自己万平宫里头怎样交差,又愁远王府里那冯管事会不会说漏了嘴。 而就在这一面愁一面恼的忐忑不安里,临光万万没想到,自己竟又在宫外头遇见了远王文东渡。 时隔半月,这一日四月中,东宫里的讲书先生迁宅子,迁罢摆上一台小宴,以贺乔迁暖宅之喜。 全都是底下人挑起来的事,瞧着这人权势可通天,上赶着来巴结奉承,到后头反是要旁人受累。 不光是那起子会来事的朝堂文武,还有明面上和睦的三宫六院,各人心思浮动,这一年初始注定是个多事之秋。 临光因这一场不大合时宜的春雨闲散了十数日,待到终于回过神来,已是华容殿中开云召见她时。 仍旧是支使个伶俐的小太监,入了正仪堂的门就躬身行一个礼,低眉顺目道,“见过女官,殿下遣奴婢来请女官往华容殿跑上一趟……” 她惊诧,兀自沉静在忐忑难安里,猛然听闻这样一句话,只觉华容殿真是会给人找事。可一个恍惚走神,连怎么答应的都忘。 底下守着的小太监惴惴,几时见过这样沉默不语又面色阴沉的姜女官,少不得要壮着胆子又叫上一声,“姜女官?” 她瞥那小太监一眼,惯常瞧惯了的姜黄衫子也突地惹人生出厌来,可还是摆摆手,应下来,“既是殿下有事传召,自然要依命才是……”肃容整色同他走上这一遭,直叫身边没太见过大世面的小太监疑心这姜女官是叫人下了蛊,要不为何面沉如水,真是吓人。 直到华容殿,临光还是那副面貌,殿前同管事的嬷嬷照见面,方始稍微松动,见礼道,“见过素如嬷嬷。” 素如一向待底下人宽厚仁德,此一时脸上堆满了笑,忙不迭迎上来,说上几句话又另遣个小宫娥领她入内殿。殷殷切切周周到到,倒是叫临光生出几多猜度,觉着这其中指不定有多少猫腻。 她暂且放下心中事,全心全意打起精神来应对殿中祖宗。 入得内殿,开云正百无聊赖,瞧见她来,一张脸刹那绽如春花,笑道,“女官来得可真是迟。” 似嗔非嗔一句话,曲里拐弯绕了十八个调,临光在下头听得心里直起疑,可少不得还是恭恭敬敬往下拜,“见过殿下。” 开云等不及她将话完整说完,已自暖榻上站起身,也不要人扶,踩着缎鞋就走到临光面前,低着头瞧她,“女官这样多礼做什么,和气些多好……”说完又要嘻嘻笑,捧着一张脸自顾自熟稔。 临光哪里敢,一压再压只将心里狐疑压下去,半晌只有一句不轻不重的话,“殿下说的是。” 眉一低,瞧见她缎鞋上两颗硕大珍珠,鱼目一样反着无彩的光,心内突想起年前冬至那回在这殿中的事来,没忍住,又添补上一句,“不知殿下召临光来,可是有事要吩咐?” 开云叫人戳破心思,一瞬面色闪过点意味难明的红,旋即又恢复常态,始插科打诨道,“只是叫女官来问问,女官今日可忙?” 临光低着头,自然没瞧见她面色如何,可上头主子祖宗问话,她连半刻都停不得,思量着答道,“劳殿下记挂,这些时日倒是不大忙……” 开云闻言,有些丧气,也不知想到什么,又问,“倒也是,母后免了底下人请安问礼,一心一意只管吃斋念佛,我们这些皇子皇女倒是清闲起来,立身馆里也不见几人去,女官当是不忙才对……” 临光猜不透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呆呆傻傻接话,“殿下慎言。” 慎言?慎言什么?是宫里头那一病不起只拿药罐子吊着的皇帝,还是吃斋念佛时仍不忘拿捏权柄的中宫娘娘,亦或是羽翼渐丰的掌权人。 林林总总,总是有那么些说不得的忌讳。 开云眉头一皱,虽是心里不大情愿,可还是将这话揭过去,未有再提。反是眼珠子一转,又说起些旁的事情,“头几日我听下头说,女官这些时候都在魏侯府里侍候着,不知是真是假?” 临光一默,觉着这华容殿里宫娥太监真是多事大嘴巴,可还是一板一眼答道,“殿下所知不差,确然是有这回事……” 开云眼一亮,凑上来又问,“如何,我那还没过门的二嫂是不是同传言里说的一样?”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40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40 传言是什么,临光并不知晓,左右不过是些知礼识大体,美貌又有才识的场面话,全都是恭维巴结,哪里有几句真话。 临光不动声色,又将这话扔回去,“往年宫里节宴,远远曾瞧见过这位魏侯小姐,确然是极好的……” 开云听出这话中深意,难得不自在地扭捏了一瞬,“女官这话不差,可往年节上宫宴,哪里能想到这魏侯家的姑娘就成了我那未过门的二嫂……” 临光眉一弯,直觉这话题绕来绕去还是在魏侯小姐身上,是以极淡应一声,只等着开云将哑谜揭开。 开云自己说罢话,突觉临光没了声息,只好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说来我那东宫的嫂嫂只同底下些贵女亲近,她嫁进来时我还小着,也无缘同这嫂嫂说些交心话……” “殿下青春年少,谁人见着都会欢喜的……” 开云不辨真假,听见这话便笑起来,“女官这话真是讨人欢心,”眼含春意,她顿了一顿好半晌才又道,“今日既然女官这样直爽,那也没什么可避着人的,索性开门见山,有什么我就直说……” 临光直觉她要将谜面揭开,一躬身将耳朵支起来,敛眉道,“还请殿下直言。” 开云果真直言,“不知近日女官可还往魏侯府上去?” 算来远王府上娶亲不过还有几月,这眼下时日过得快,十天半月一眨眼就能过去,是以临光这往魏侯府跑的差事也当得差不多,只管往司礼监交一回差便可回宫安心闲散度日。 她正色,回道,“司礼监里倒是不曾约管,然则魏家小姐才识品貌都是一等一的好,自是不必时时去的,”脑内却已思索,试探又道,“不过这几日再去一趟,却也差不离可以交差。” 上头良久才见开云神色舒展开,突地道,“既然如此,女官可否带我出宫去瞧瞧我这未过门的二嫂?” 全然是闺中密友谈天,一个你一个我没什么尊卑高下,可临光低眉听见,忽然心内油然生出这是个烫手山芋的感觉。 ☆、前朝探花 锦绣华服变作姜黄衫子,宫里头的金银米粮养人,又或是人天然便生得好,一言一行都比上旁人家的小太监要高阶许多。 临光在日头未升起时候入了华容殿,日影挪到青琉瓦时离了殿门,身边只多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太监,说是领了开云殿下的旨去当差。 倒也无人发现,只可惜了临光一路惴惴难安,生恐叫人拆穿当场,给她一个欺主的罪名尝尝。 至立身馆,开云仍旧兴头十足,一张嘴喋喋说个不停,“往日只觉这路也太长了些,没想到今日走上片刻就到了头,真是叫人奇怪。” 临光跟在后头,半句话也答不上来,可她瞧见开云小蛮牛一样朝前冲的影子,突觉有些不大对,忙上前一步行到开云身前,低声提醒道,“殿下,皇子皇女自该有皇子皇女的派头,可这底下小太监也有当差的仪态……” 开云上翘着的眉一平,笑也藏起来,忙道,“女官说的是。”退后一步跟在临光身后,十足十小媳妇模样,天家的娇娇女扮起小太监来也是低眉顺目。 临光心下一松,一面恼恨自己怎么就受了开云的惑,可这口气还没咽下去,前头立身馆中却绕出来个人,径直朝着她便过来。 博金这时候当抵是得了春困的毛病,锁着眉头揉着眼,瞧见临光就面色一松,朝着她道,“正想着你不知去了哪里,赶巧你就过来了,”他头一歪,瞧见临光身后还有一个人,这才又狐疑道,“哪里来的小太监,是个眼生的。” 临光心口一口气要下不下,梗着喉咙答话答得心虚,“往华容殿跑了一趟,开云殿下寻我有些事……” “哦……”博金没再多瞧,他一整日里打呵欠都不够,哪里还有那么些闲心来管这些事,神神叨叨凑过来,与临光一并朝前走,,低声道,“那祖宗可难伺候,可有难为你?” 算是难为吗?临光不大确定,可一想见博金那话中祖宗就在身后三步远跟着,忙掐断了他这话头,“哪有的事,说来你不在立身馆中呆着,出来寻我何事?” 博金一愣,眼珠这才活泛起来,道,“哪里又是寻你,是馆中韩大人寻你……” 她有一瞬晃神,几乎要疑心这话是错听,可博金没瞧见她面色如何,一句话接下去打破她希冀,“说是寻你有几句话吩咐……” 她惊诧,直觉将一颗心提起,“怎的突然起了这个心思?” 博金含糊其辞,当抵也是不大清楚,“难说……” 说话间已入了立身馆,廊下一人在等,瞧见这几人过来也没什么面色,平着声音道,“时候也不早,这时候女官当是要出宫往魏侯府上去,不知顺风车可否载我一程,女官意下如何?” 临光只恨不得同眼前这人划开楚河汉界,永远也不要见着才好,可梦想总是遥不可及才称之为痴妄,这念头注定落空。她千算万算全然没算到这人竟然在这等着她,她很想推拒,话到嘴边滚上一圈,道,“大人莫不是也要……”身后叫开云揪着她衣袖一拉,立时偃旗息鼓,“大人如何突然起了这样心思,这宫中当是许多车马可用才对……” 韩功予抬头看过去,只望得见她低垂着的眉,瞧不清面色如何,可声音却一板一眼不见波折,只好又道,“魏侯府中同荣华府顺道,女官忒小气,这点便宜之事都行不得不成?”绝口不提其他,可见这人也是掉进了牛角尖,非要同她走这一趟不可。 临光一噎,心里的惊惧作祟,可等不得她再说什么,韩功予已向前踏出一步,“走吧,耽误了时辰可不好……” 自顾自就将事情安定下来,留临光一个人在原地气得不轻。可还能如何,少不得依言跟上。 开云这时候瞧见韩功予去得远了,始冒出一个头,盯着临光道,“这人真是只笑面虎……” “……” 笑面虎又何止这一只,大到宫里头有权位之人,譬如贵妃谨惠之流,小到底下仗势欺人的奴才,攀着权势就可登天,真是不知有没有骨头。 临光从来懂进退,识分寸,听了这话也只是在耳朵边打一个转,没往心里去,道,“殿下仔细脚下,这宫外头不比宫内……” 开云没大在意,脚下一跌,险些摔在当场。 幸得临光出手扶她一把,堪堪避免一个狗啃泥的苦难结局。 这三人一前一后,终是在日后完全跳出云朵时乘上马车,出宫往宫外去。 不得不说韩功予是个脸皮厚的,男女大防在他眼里就是个摆设,又或是说根本没将临光当做外人,与临光同处一车也未见几多拘谨。 反是临光同开云各怀心思,一人占了马车一个角落,只有个相对无言的份。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41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41 开云心里想的是什么,临光自然不知,可临光一颗心九曲回环,说到底,根结还是在韩功予身上。 她想得入神,自然也就忽略其旁韩功予与开云神色如何,全当他们是木头雕的石头凿的,不言不语没声息。 她想到那个梦,很心虚,再朝前想,又是那夜自宫外回来,韩功予与她同处一车时说的话,可再朝下,又似有个结,阻挡她参悟出生死命数。 沉沉浮浮一颗心,到此时也没个归处。 可车马尽头总是一条大道朝天,不过半刻就能到荣华道。 荣华道前宽广的长街,韩功予最终也还是什么都没说,下得车来转过眼瞧着车内。 车帘卷起来一个角,露出临光白白尖尖一小截下巴,其下是修长的颈,尽数圈在衣领内。 他只睨上一眼,又收回眼,道,“今日劳烦女官,多谢。”进退有礼又熨帖人心,不知晓的还当这人是翩翩君子一个。 临光别开眼,真是懒怠瞧他,半句话也不肯多说。 韩功予自讨个没趣,蹭了一鼻子灰也无所谓,瞧她几眼索性折身便走,踏过街前齐整台阶便入了荣华府。 这街前恰是熙熙攘攘人声,那脚步声没片刻就消失不见,临光直到觉着韩功予走远了方才回过头来,敲一敲车壁,提醒道,“走吧。” 良久无人应,她心始狐疑,正要掀帘瞧瞧情形如何,便听见外头那车夫不大确信的声音,“怎么个小太监也随着走了呢…莫不成是送礼的………” 临光突惊觉有异,往身侧一扫,果真已不见了开云身影,她等不及这车夫将话说完,立时掀开帘子,瞧着那车夫径直便问道,“瞧着人往哪里去了?” 那赶车的惊魂不定,突听闻这话竟叫临光骇了一跳,拍着胸脯答得一字一顿,“往……府里……去了……” 真是个坏事的。临光直咬牙,可事到如今又半句埋怨悔恨的话都说不上来,只好将袍子一撩,道,“我且去府里寻人,若是回得晚,你径往魏侯府上,说我今日病得沉,还请魏小姐见谅……” 那人一叠声应下,再要说话已只瞧得见临光一个去得远的背影。 不得不叹真是年轻,有那么把子气力折腾。 临光入府来,也没人拦,同守门的底下人约略说过几句,又塞过个半旧不新的银镯子,这才探听到开云去处。 这府里她不大熟,可往年她来过一回,景致陈设也未见如何变过,是以摸索着也便寻到了后头园子。 前头热闹非凡,可后头却人迹罕至,除却鸟雀虫鸣,还有一园子开得挨挨挤挤的红花黄花,一时竟未瞧见个人。 临光径往园边屋子里头去,行过廊下倒是意外,冷不防遇见个折花的小丫头,忙停住了脚。 那小丫头不惧人,瞧见临光徘徊不前,上前来道,“贵客可是迷了路,可要奴婢给您引路?” 临光摇头,“姑娘多礼,我却未曾迷路,只是同来的人说是往这边来了,不知姑娘可瞧见过?” 那小丫头一愣,捧花思索片刻,方犹疑道,“这园子少人来,一日都不见有几个人,若说是有,也只有个小太监,不过……” 临光遽然将一颗心提起,忙问,“只是如何?” 那小丫头有口难言,红着脸一句话恨不得说得比蚊声还低,“只是那小太监往那边屋子里去,没片刻却转出来个美人……” 呀,当是哪家的闺阁小姐同宫里头宦官有染,私底下约了在人家这园子里头行些苟且难言之事,真是叫人害羞。 临光一口气噎住,可她分辩不得,只好道,“多谢姑娘……”又塞银钱过去,仔细叮嘱一番。 那小丫头红着脸,掩半面于花后,连连道好,给临光指了路方才退走。 临光憋着一口气往前头屋子里去寻,可等不得她走上三四步,那边花下却有人声。 娇滴滴软侬侬,带着女儿家娇羞,传至她耳里,说的是,“听闻表哥要定亲了,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她探眉去看,恰正是一张秀面胭脂盖不住的红,眉目微敛情深意浓。 顿半刻,临光突然觉出味来,眼前这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心一念想着探花郎。 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白白糟蹋一颗少女芳心。 ☆、重见远王 那边少女娇羞难掩,正话一番愁肠百结,“听闻表哥定亲了,不知是哪家的小姐?”扭扭捏捏。 这边临光藏在花下,却要兀自懊恼不平,合着全然是眼前这姑娘做的好计较,说什么未过门的二嫂,又说什么谈天交心,全是戏。 她于听壁角这事不大热衷,可偏偏那两人声音不低,话音恰好传入她耳里。 一人说道,“殿下……此话何意?”蒙昧惊诧模样,十足不解,“殿下自何处听来的这消息,臣下这几日竟全未听说,再说来,盟约亲事全由父母做主,也不是我一人说的算……” 一人又娇羞,霞飞上颊,“如此倒实在是我唐突了,表哥说确无其事定然是确无其事的……” 只将一颗芳心托付,恨郎恼郎不知,何时能备齐官媒婚书,往自己家里提亲去。自己也好舍下脸面,央求父皇母兄同意。再细细择上一个吉日,梳红妆扮新娘,成婚入新房。 临光身为一个局外人,自然将局面看得清,她听了这一耳朵,心内已然明晓开云心意如何,可恨娇娇女却遇上一个呆头鹅,百般不解风情不说,还端的会打太极。 她叹一口气,正欲要直起身,寻一个合适的由头跳出去,可冷不防那边同开云对面站着的人却突地后退一步,只这一步,已足够叫临光呆立当场。 林木隐隐一阵风过,掩去两人话音,临光脑子是懵的,眼前只瞧得见那两人正说话,可说的是什么她却全然听不清。 一颗脑里,一瞬只剩下那面目形容。是紫服是华裳,也是雨天坠着银鱼袋的玉带,要勾得她想起不受她待见的过往。 耳边微微凉,是枝头上坠了一叶浮花,飞着跳着往人耳朵上靠,“刺溜”一瞬乘了春风又飞走。 她思绪叫恶魔魇住,如何都难回神。风声过耳,她听不清。 可前头院子里却热闹,戏子拈指唱一段盛世太平歌,咿咿呀呀不停,是秦腔还是北调,她记得幼时曾听过,目下只剩满脑门的恼。 这人缘何会出现在这,一颗装满了浆糊的脑袋不顶用,想了很久才想起来。 ——哦,东宫讲师是这人先生,东宫太子是这人表兄,当朝国舅家公子,自是想在哪里就在哪里的。 便如眼下荣华府春花满园的府后,又如那时雨夜叫人抄了家的尚书府,管它门槛几多高,还不是抬足便能入。旁人百般巴结奉承,看的是权位情面。人情?甚或有几分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42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42 罢。 她心未定,正探头欲要再瞧上一眼,可身侧自有声息散漫,道,“我依稀记得,姜女官这时辰当是在魏侯府上才对。” 她遽然回神,一转身便瞧见一张冤家一样的脸。 挑起的眉锋利,勾着的唇隐带狠戾,就连弯弯两只眼也是不大合时宜,浮上些许难言的隐秘。 临光悚然一惊,叫这无所遁形的目光一盯一探,想起那日在远王府中所见,“见过远王殿下——”哪里还能不卑不亢,她的膝要弯,她的肩要抖,便连头顶上一片乌云斜坠的天也要塌。 可等不及她弯身下跪,却见文东渡极为散漫摆摆手,“免礼——” 弯下去的膝盖又直起来,临光大气不敢出,试探的话都梗在喉口,最终只有一句,“回殿下的话,这时候奴婢确然该当在魏侯府才对,可自宫里出来时遇上韩大人,载上韩大人一程,韩大人便非要领奴婢来讨一杯水酒,可谁知至此却不见了人……”青红皂白全部不分,一股脑全都往他身上栽便是。 文东渡负手站着,其旁花枝斜斜挑出一朵,恰正好遮了他眼,也挡住临光身后情形,要不然不知这人瞧见了又要生出怎样波折。 文东渡一“哦”,也不见面色如何变,径自接口便道,“说来确然是我这表兄会做下的事,若唐突女官,还望女官不要介怀……”一双眼徐徐望过来,其中是豺狼虎豹的狠,又有狼子野心的贪,临光低垂着头,哪里能瞧得清。 偏偏他声音低沉又平缓,若是临光未曾见远王府中惨景,真是要叫这人蒙骗了过去。 她低声,脑内将远王同韩功予关系理清,道,“奴婢不敢……”事实因果谁又会去管,少不得还是一句场面话,过去了便过去了。 文东渡倒是没大在意,退上一步瞧着她,“女官在这时候够久,莫不是失了路途,若是,倒可以随着本王一同走……” 心里颤颤巍巍的念头突地撑不住,临光蓦地抬眼,只望见文东渡一双兴味深长的眼,可她推脱不掉,就只剩下个从命的份儿,“有劳殿下……”畏畏怯怯随上他,离着三步远,以策太平。 文东渡倒是不介怀,折身提足便行。小径旁正开着的花叫他衣摆一拂,扑簌簌落下满地红,真是个糙人,分毫不懂得怜香惜玉 临光跟在后头,终是提足踏过,没忍心再添补上一脚。 廊下倒是无人,恰好这两人一前一后,文东渡当是闲着无事找话说,突地道,“说来我有一事不大明了,想来想去还是要问问女官才好……” 临光心一突,原当这一路可顺当无事,可猛然听闻这话,险些要扑倒跌在地上。她兀自强撑,毕恭毕敬道,“殿下有话请讲。”哪里敢直视他,生恐这人是妖魔鬼怪变身,披着一张人皮要来吃人。 文东渡一沉吟,听见这话倒是笑起来,只道,“头回我本王府上那管事的送来个物件到我案上,是什么想必女官也知晓,末了却留下句话莫名其妙,叫人听不明白,不知女官可否解惑?” 她支支吾吾应付人的本事都凭空抽走,“殿下直言,奴婢自然是不敢不从……” 文东渡从来都不是个卖关子的人,这点上同天家他那些兄弟姐妹真是天壤之别,“女官如此说,倒是叫人宽心,”转过一道弯,他声音带着些难言的沉,“那日女官说是有事寻本王说,可为何一直到晚间也不曾见过女官,这倒是要女官解惑了……” 可即便是他不拐弯抹角惹人烦,可话中深意细细想来仍旧是叫人胆颤,临光挺直的脊背到此莫名一颓,真是要塌下去。她声音低得细不可闻,“殿下这话,真是叫人难回答——”说与不说全在她一念之间,端的看她如何应对。 临光心知这问题终究还是叫远王想起来,可事到临头她却想不出应付的法子,正骑虎难下,冷不防却有天外音,要来助她一回力,“寻殿下许久,竟是在这处遇见……”一低眉,恍似才瞧见临光,转个话音又道,“何以女官竟在……” 临光拧着的眉突地舒展开,径直截过这话,道,“韩大人,下官在园子里左等右等不见大人来,还当大人先行走了,谁料竟是在席上。” 绵里藏针,这人当是个中典范。 韩功予闻言一愣,他纯然是出门来寻文东渡,哪里曾料到隔上半个时辰会重新遇见临光,还稀里糊涂说上两句自己全然未知的话。眉一敛,已计上心来,顺着她话朝下说,“一时琐事缠身,叫人绊住了手脚还请女官勿怪……” 临光松一口气,耳听得文东渡正同韩功予说话,“正说到紧要事情,你就跳出来了,真是会坏事……” 韩功予意味深长,“紧要事情?殿下几时同姜女官说上紧要事情了……” 文东渡倒是不瞒他,“上回我那管事,说是女官有话传给我,却不知是何事?” 最后一句显见是朝着临光问的,临光正要答,韩功予却先她一步,沉声道,“我说是哪回,原是那回我也在,恰正好遇上姜女官往殿下府上去,一来二去同她说了几句话,见着天色不早扯着她便走,谁料竟还是有差事在身的……” 他说罢,转眉瞧着文东渡,一双眼里是深沉是思索,哪里能叫旁人瞧见。 文东渡自来不是个好相与的,他这人有个疑神疑鬼的毛病,旁人的话只信三分,目下也不例外,闻言便反问,“何以女官这许多时候了一句话也不说,莫不成不是这般?” 真是一惊一吓要吓死人,临光无奈,只得顺着这话往下说,“韩大人说的不假,那时天晚,不好再叨扰殿下,事后时日久了,奴婢自查失职,愈加不敢再上门扰了殿下清净……” 只管将姿态摆到最低,管眼前这人是妖魔鬼怪,也只剩一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法子,由不得她挑。 她定下心,原地站着。 良久却听文东渡低沉的话音,“如此便好。” “是,多谢殿□□恤。”她一矮身,将所有的进退之路都封死。 ☆、救命之恩 远王这一桩事翻过篇,临光暂时无虞无忧,自然好言好语告退出府去,临了却不忘支使个人去寻开云。 她自管支着腮,安坐于马车之上,想这府中一番□□。 先是那同开云密会的探花郎,后又是乍然出现的文东渡,最后是伸手与她解围的韩功予,可真是一出好戏,高*潮连番迭起,叫人一个脑袋都想不过来。 可想罢这一番事,少不得还是要叹,叹这造化真是弄人,又叹这远王真是心机深沉。 便连带着讨厌极了的韩功予,也要恨他是烫手山芋一块,叫人下不去手,亦是下不去嘴。 这样想上一回,又要恨自己优柔寡断下不了决策,百般嫌弃。 不多时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43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43 ,开云面带红光回来,掀开帘子入内便只望见临光一张皱纹横生的脸。 她受惊吓,老老实实端坐于前,低着头不敢认错。 还是临光一句叹,道,“殿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开云忙接话,“女官请讲……” 说完又觉自己急迫了些,着实是没有天家仪态,忙不迭肃容整色,端端正坐,慢条斯理重道,“女官,有话慢慢说。”蓦地老气横秋暮气沉沉。 临光瞧着她这一前一后变脸,只觉是瞧猴子戏,可面色一肃,说出口的话却正派,“殿下这般贸贸然跑出去,平日里的仪态教习可有半分,若是娘娘知晓,定然又是要怒……”十成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嬷嬷,分明未老,却已先衰。 开云知晓这事是自己没理,她从来是个好性子,闻言也不同临光顶嘴,只道,“女官教诲的是……” 临光恨铁不成钢,可她心里太多事,至此再也没多余心里同开云歪缠,多说几句倒也罢了。 不片刻,离了荣华府往魏侯府上去,开云窥她面色如常,虽是仍拧着眉,却放开了胆量,壮着胆子同她说几句话,“女官莫不是生气了?” 生气?谁敢?便是给她天大的胆量她也只有个畏首畏尾的份儿。临光叫这话一噎,没多言。 开云自讨没趣,不恼不气,兀自满面红光朝一边一坐,少女的心事便在吱吱呀呀的车辕门声中传得远。 临光只瞧见她一个侧脸,不由自主便要想起园中所见,虽是隔着一丛花,可却也不妨碍她瞧清楚那探花郎模样。 实则许多年前也曾见过,可时光是个奇妙的东西,能叫学语小儿变作耄耋老者,自然也能叫青葱少年变作俊俏郎君。 这探花郎,自然是后头那一个。 她陷入沉思,想起那时雨中所见,连带着没忍住,想起自己那生死不知下落难明的兄长。 牵一发而动全身,手疼眼疼了,哪里还有不心疼的道理。 说来这倒是个老旧且嚼烂了的事,无外乎金银钱财恩义情爱。 姜家的长兄是个讲恩德够义气的,吃了姜家二房十几年饭,又凭借着姜觉这东风一路直上,自小山村里跳脱出来,身入国子监,再不必面朝黄土背朝天,做那泥疙瘩里苦钱的事。只等一朝青云平步,便可扶摇直上九重天。 大树底下好乘凉,从来都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道理,他一个过继子身份不尴不尬,前头有继母虎视眈眈,后头又有继娘亲生的儿子等着看笑话,便是连继娘生的妹妹都不待见他。 一个家里全都是吃人的妖魔鬼怪,唯有临光这一个人,给了他好脸色。 说是不同病相怜,那恐怕是假。 便是在府中最最艰难时候,临光自乡下上京,也便是在这时候,她同这兄长约略有了些交情。 及至后来,甚至还救她一命,在姜家树倒猢狲散之时,也在人人敬而远之之秋。 求至人前,恰是他那时在国子监读书时的同窗,此时早已拜入东宫讲师门下,一朝点探花入官署,领了个文差。满朝堂冷眼冷面的妖魔鬼怪中,怕是只有她兄长同这探花郎伸了一只手拉她一把了。 朝廷有人好办事,将她名字勾去不过举手之劳,只说是姜家外支旁系的穷亲戚,乡下里过不去,入京来投个亲。 他救了她一命,是兄妹之情,也是手足之爱。 临光想至此一叹气,所有的憋屈都叫这不计前嫌的兄长驱走,连带着面色也转晴三分,看得一旁开云莫名。 幸在魏侯府近,不多时便到魏侯府。 开云自来是个会同人打交道的,入府府中诸人皆惊讶,全当她是尊大佛供起来,时令鲜果新茶一一捧到案上,殷殷切切又要留饭。魏侯家虽是落魄王孙,可家大业大,早早弃政从商,挣下好大一份家业,土财主一样。 奉上些鲜果,自然不在话下。 开云瞧着虽不至于露怯,可还是没忍住新奇劲,喋喋不休同魏压芳说些话。 一时说到什么花样子好看,一时又说到京中胭脂,说的全是闺中女儿话,临光一个糙人听着,插不进话。 魏压芳倒是好颜色,端坐一侧,十足的大家小姐排场,叠蕾打着扇子,琢玉奉着茶,还剩挽风规规矩矩跪在下头,给她剔着果子核。 她抿上一口新茶,显见是心思不在这上头,漫不经心问开云,“殿下这时辰到臣女府上来,真是叫人措手不及……” 开云正暗自悔恨没多带几个小宫娥来,这输了的排场无法找补回来,闻言恹恹,不大提得起劲,“想着从前宫中虽是见过几回,可总是算不得深交,是以趁着二皇兄将姐姐娶回家之前,先来同姐姐说说话……”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可见这人认真时候也是个猴精的。 魏压芳眉头一缓,唇边绽出一点笑来,“殿下抬举……” 临光瞧得分明,一时也叫魏压芳眉间风情勾了走,连这两人说什么都难听清。 再回神来时,恰听见挽风叫她,“女官,姑娘问您,可是要往看书堂里去?” 她面色一凛,瞧着魏压芳,没瞧见什么异样,只好又偏头去瞧挽风。 挽风倒良善,不轻不慢又将先前的话重复一遍,“女官领的宫里头教习之责,今日殿下也在,是以姑娘来请女官拿个主意,可要往看书堂里去?” 这是拿她来当冤大头,只有个任人宰割的份儿。 临光一时拿不定主意,可旁人听见这话,立誓要当个救苦救难的菩萨,忙不迭道,“姐姐若是要忙,且同女官去忙……”言落又瞧临光,一张稚气未脱的脸深明大义,“正事要紧。” 临光得了诺,只好赶鸭子上架,同魏压芳转去看书堂。 看书堂里一切照旧,二人入内自然摒去左右。 魏压芳朝堂中一坐便笑意欣然瞧着临光,道,“今日怎的未瞧见高嬷嬷?” 临光站着,可气势却不大足,答,“高嬷嬷那日染了病,不好冲撞贵人。” 魏压芳一默,也不知信上几分。 临光默默瞧着魏压芳端坐于案边,也不知为何脑内想起文东渡一张道貌岸然的脸,心内只觉这两人真是绝配,可这念头还未落地,那边魏压芳又是突兀出声,“不知女官今日要讲些什么?”手一摊,笔墨纸砚俱在案,只等着上头发话。 这话倒是叫临光为难,可奈何是上头派下来的差事,硬着头皮也要上。 她抿着唇角,神色极端庄肃穆,好似眼前是天大的排场,她生恐搞砸,要付出一十二分心力来应对。 随身的书袋里自有书册,拿到书案上不过一瞬功夫,可翻开摊正却好似要费上千钧气力。 幸在脸皮厚,一本正经做来毫不费工夫,道,“今日讲夫妻之道。”手下不停,径直翻开一页,画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44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44 上自然有小人,光裸裸赤溜溜抱成团,正干些需避着人的事。 只消看一眼,魏压芳难得扭捏起来,面色红扑扑似红霞,火一点便能烧起来。 临光的声音刻板,不容情,也无余地,“这是夫妻最根本,亦是最初始的一关,至此夫妻方能成为真正的夫妻……”说到最后编不下去,只好含糊其辞糊弄过去。 魏压芳此时似是只呆头鹅,听了这话还回不过神来,直到临光话音落了许久,才呆呆问,“那成亲定礼又算作什么?” 临光何曾成过亲,可听了这话还是要老老实实回话,“成亲礼固然是重要,可夫妇之道,终归还是在房中,小姐须知,礼不可废。” 魏侯家的娇娇女一时转了性子,听了这话竟难得没话,只案前那“夫妇之道”也没动过一页。 临光瞧得头疼,少不得出言提醒,“小姐若是不知不晓,只管指与奴婢……” 却见魏压芳突抬头,瞧着她,问道,“女官觉着,远王殿下如何?” ☆、如期成婚 什么叫远王殿下如何?不如何。 这着实不是个问题。 临光不知这话要如何回,自然要天上地下地夸赞一番,可说到头,仍旧还是自己难受。 恶心得作呕,又难受得反胃。 为了什么她自己也不知晓。 魏压芳却无话,这一整日就在两人沉默中度过,待到天色擦黑时候再带上开云,径自回宫去。 至于荣华府中那一场酒宴中同远王在一处的韩功予,才不会被人想到。 时日过得快,临光自过了三月便有这感觉,目下四月一到,愈发春深,这感觉便愈发浓烈。 宫闱内除却正仪堂立身馆两头跑,再朝温知阁跑上一趟,一整日也就过去。少不得要同韩功予照上两回面,也全都叫她无视,只恨不得没有这人,又哪里会同这人交情深下去。 待到六月中,端阳节过,远王成婚。 这一日宫里头大大小小的主子都有事,中宫娘娘架子大,除却娘家子侄婚嫁能请得到她这尊大佛,撑着皇后的场面送几份礼去,旁人在她眼中却是可有可无了。 可万平宫中纯贵妃却不一样,嫡嫡亲的儿子成婚,娶的虽是个落魄王孙家的娇小姐,可架不住人家有钱有人,权势吗,再大也不过天家,她自家儿子便有的,谁又能求到魏家去。 谨惠谨贤自然也是去的,连带着宫里头成年的、没成年的,一股脑全都往远王府里头塞,倒是好大的阵仗。 临光本不欲去,可奈何司礼监里头彭提督意思下来,虽没瞧见人,可白榭专程又往正仪堂里跑上一趟,明人明姓点了她去,只好依命从事。 也不必刻意打扮,她自然生得好皮囊,整点整点一身官袍就能见人,本先存的就不是争娇夺艳的心思,自然懒怠费那个气力。 远王府里她往常来过很多回,这回感觉倒是和从前回回都不一样,一路眼皮子直跳,同博金说,又得他一个不大利索的白眼,“想什么呢,眼皮子跳,自然是有好事……” 他望过来,盯着她两眼,瞧了半晌没瞧见什么不对,只好又问,“哪只眼?” 临光抽一只手捂住眼,瓮声瓮气答,“左眼。” 博金一拍手,不大在意,“左是财,右是灾,我家乡那里素来有这说法,指不定你今日有什么好事……” 她笑,“借您吉言,神棍。” 博金愈发得意,“多谢夸奖,卦钱三两白银。”手一摊,就要来讨。 她白他一眼,觉着这人真是厚脸皮。 插科打诨一路往远王府中去,至下车险些要被张灯结彩的崭新府邸吓一跳。 博金站于她身侧打趣,“瞧这气派,不知晓的还要以为是嫁儿子……”又仰头去瞧,一时被光可鉴人的檐瓦闪得眯了眯眼,“真是叫人疑心连房瓦都一片片摘下来洗了一遍。” 临光一噎,也随着他目光去瞧,瞧这罢一眼,竟觉无言可对。 ——千言万语只剩一句话,确有其事。 两人正仰头望天,那边冯管事万忙之中抽身,远远瞧见这二人便至前来,道,“司礼监里彭提督早早支人说过,说是姜女官亦会随着宫里头贵人一同来,却不想女官竟然=来得如此早……” 临光颔首,“贵人们自从各自宫中往远王府里来,正仪堂内却无事,是以便来早了些……”眼见得冯管事一双眼游移,便又指着博金道,“这是立身馆中与我共事的同僚……” 博金亦随着她模样,他这人也见过了大阵仗,更何况只是个混迹王府之中的老油子,自报家门见礼之后倒是无话。 反冯管事自顾自忙碌,一忽应对来请定夺的底下人,一忽又要应对高权贵位的宾客,抹一把汗水又回转身来同临光两人说话。 临光冷眼旁观,真算是瞧清楚了这人三幅面貌,可面色一转,又是个极寡淡模样,“冯管事若是有事,尽管吩咐,这时候我同博金无事,既然是领了司礼监差遣,自然是要从命……” 老油子面色一整,难得喜笑颜开,推脱几句这才直言,“女官仗义,从前便因女官良多省事,今日竟又要相求于女官……” 临光眼皮子抬也不抬,一番场面话说得溜,“冯管事言重,都是给主子当差,哪有什么贵重轻贱之分……” 冯管事又笑,“得女官这句话,真叫人心安……”可话是如此说,手下却不停,指派差事比谁顺手,“博金公公见多了贵人,便陪着某一同在此迎客,女官……” 他突地转一个调,停顿片刻,竟未再说下去。 临光狐疑,三人陷入片刻宁静中,可少不得追问下去,“管事直言无妨……” 他这才直言下去,说道,“女官若是不介,可否请女官往新房里侍候着……” 新房从来最最主要,临光断断未料到这老油子竟会给她差这样一个差事,她兀自难置信,已听见博金的声音,“若冯管事不介怀,自然是妥当的。”问也不问,便答应下来了。 临光便只剩下个从善如流的份儿,只好应,“如此自是妥当。” 冯管事一笑,难得有些自得。 自有识眼色的底下人来领她往新房里去,绕过正门又转过院墙,弯弯转转真是要迷失了路途。 远王府上宅子虽不是很大,可奈何这宅子建得将就,一块石头都不浪费,一间屋子都有意义。临光随着底下人一路过去,恰正好停在极大的一处院落前,听见这底下人道,“这便是新房,奴才位卑,不敢叨扰上头主子们,女官自便……” 临光道一声谢,方始提足入内。 内里是个院子,有花有树又有廊有阶,窗下斜斜支起一扇,露出满堂红来。未入内,先有人声,是个站在屋子里的小丫头,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45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45 正站在窗下,瞧见临光过去,径直便道,“姐姐往这里来做什么?” 临光直言相告,“司礼监遣来的,又得冯管事托付,来这里当差……” 那小丫头正要便脸色,里头冷不防却转出个脸熟的,瞧见临光蹲身一礼,道,“见过女官。” 却是北海。 临光想了一瞬才想起这人,自然而然又要想起早些时日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叫人糟蹋了的南河,因此再瞧北海便多了点愧,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在一头,一掺杂,便变了味。 她入屋,同北海道,“讲这些虚礼做什么?” 北海一瑟缩,尖而细的下巴埋入胸前,自临光那里只能瞧见她乌黑的发顶,“礼不可废,自来宫里教养嬷嬷都是如此教的,这是该当的……” 临光便未再多话。 实则她往这新房里来,说是来帮手当差,可只是个摆设,哪里少了人便往哪里充,垫脚石一样。见过府上大嬷嬷之后,临光这感觉却愈发强烈。 远王府上的大嬷嬷是个厉害的,容长脸浓黑眉,一双眼一扫,能将人心思都瞧透。她扫一眼临光,只当临光是个高阶些的小宫娥,道,“宫里来的?” 临光正要走,闻言折身回来,朝着这人一低眉,道,“嬷嬷好眼力。”可眼力再好也没瞧出来临光实则比小宫娥高阶上许多。 那嬷嬷正压着火,先头训一个丫头训得没尽兴,这一时瞧见临光,正撞到她手上,盯着临光便道,“这花尊不喜庆,撤下去。” 临光瞧一眼红彤彤的铜花尊,只得从命。 却没地方放,将新房里头全都逡视一圈,也只剩下个往外头搬的落魄结局,临光一思忖,深觉这嬷嬷不地道。 恰北海自外头进来,瞧见临光犯难,畏畏怯怯偎过来,道,“女官可是有难事?” 临光无意挑拨,可仍是瞧着那不大讨喜的花尊,道,“嬷嬷言道这花尊不喜庆,要撤下去。” 北海一讷,方道,“往常倒是送到库房里存着,可今日……”看一眼眼下,真是忙到不可开交。 临光早呆够了这新房,自然乐得出门去寻乐子,听闻这话原先的怂恿俱都变作沉寂,道,“若是如此,倒也不好强求……” 北海观她面色,只望得见点失望,这时反心思有些松动,又道,“不过嬷嬷如此说,少不得还是走上这一趟……” 这变化转变得太快,临光还未回过神,便见北海已去抱那铜花尊,,自然也只好随着跟上去。 两人一同出门来,走的是廊下大道,注定是今日有些事,躲也躲不过。 不多时转过一个弯,蓦地却撞上个人,临光猛一抬头,眼前一张放大的脸,浓眉红唇,一双眼微翘,不是今日这远王府正主又是谁。 她屈膝,分毫不惊诧,“见过殿下。”北海在后头抱着铜花尊颤颤巍巍。 他抬手,“免了这礼。” 临光起身,“多谢殿下。” 文东渡终是肯拿正眼瞧她,“却是走到哪里都能遇见女官。” 一句话意味深长,临光心里却只剩一个不大合时宜的念头。 ——博金果真是个神棍,说的话没半分靠谱,她这不是财,是灾才对。 ☆、府中□□ 前头锣鼓喧天地闹,这三人却各怀心思,一人占一边廊柱,谁也不让谁。 临光忍住心内的呕,答得不卑不亢,“殿下喜运多多,自然周身也是不差的,沾沾喜气也好。” 文东渡一挑眉,显见是不信,“这话倒是叫人开怀,会说话。” 临光眉一低,没接话。 反后头北海沉不住气,壮着胆子道,“殿下……殿下……”瑟瑟缩缩瑟瑟缩缩,半晌也没说个完整的话。 文东渡挑起的眉头狠狠跳了两下,目中隐含薄怒,却不见生恼,“吞吞吐吐成什么样子?” 北海叫这人一噎,险些哭出声,却也将话说得连贯,“殿下……奴婢同女官……正当差……不敢……叨扰……殿下……” 好不容易将话说完,要憋死人。 文东渡皱着的眉头愈发紧,可他到底还是忍住,不耐烦摆摆手,“走走走!” 临光忙告退,同北海两人出了这长廊。 再回来却没瞧见文东渡,只闻听外头锣鼓喧天,不知怎样热闹。 临光有心去瞧瞧,看看这天家气派如何,可奈何她只是个不入流的,挤不进那权高位重的人堆里,无奈只好将这念头压下。 穷极无聊时候,也就只剩下一个盼头,盼着这一日早些尽,也盼着早早回宫睡大觉。 可临光断断未想到,她等来的不是天黑,而是黑暗。 晚些时候,外头唢呐声终是消减些,红妆美人叫人众星捧月送入新房来,送嫁婆婆也完成使命一样,嘻嘻笑着过来讨赏钱。 这些事不必要临光做主,自有王府里的老嬷嬷管着,一举手一投足都有些管家婆婆的风范。 临光冷眼旁观,也乐得掖着手当柱子。于她来说,实则身份真是尴尬,不是主家奴仆,亦不是女家奴仆,虽是宫里头领俸禄吃皇粮的,可到底还是同远王府隔着一层,是以这银钱之事,她能不沾手便不沾手。 送嫁的喜嬷嬷讨得了赏,倏忽笑起来如同二月花,“殿下仁德,娶进门的王妃也是一等一的的好样貌,日后相夫教子不在话下,奴婢先说个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吉利话……”吉利话一串牵着一串往外蹦,根本不必过脑。 管事的老嬷嬷听罢这话,方始露出个不紧不慢的笑,又使人给她送上金馃子,正愁无人给她王府撑脸面,眼风一扫,恰恰瞧见躲懒的临光,又道,“女官这时辛苦,若是得闲,可否劳烦,送这喜嬷嬷去前头宴上?” 王府里大度,送亲送嫁也自有席面,左右钱财从公中出,不在意这一分两厘。 临光蓦然得了这么个差事,除却惊讶便只剩下茫然。她抬起眼,对眼前情形还未分明,“前头宴上?” 王府里的管事嬷嬷气派大,可大喜日子少不得笑脸迎人,重又将先前那话说上一遍,“这一整日也劳碌,女官若是倦乏,正好也在席上歇歇脚,好好用些饭食……” 临光一瞬明了,左右思量着可真是一件好差事,闷头砸过来也不管旁人愿不愿意,可少不得还是要依言,同那喜嬷嬷寒暄几句朝外头走。 一时出了这院子,却只有红纸灯笼满眼,沿着廊下挂上一排溜,指的恰是往前头去的路。 那喜嬷嬷身边自有喜娘随着,也不必打灯笼,一行几人便沿着廊下往前头去。 不多时到前头,又是好一阵寒暄,一个要强拉人一同吃酒席,一个又要回院子,真是好一阵歪缠。 临光望望天色,终究还是推辞,“前头男宾席怕是差不多宴散,宫里头却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46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46 也要落钥,着实是没什么时辰再吃酒……” 那喜嬷嬷不如意,只好作罢。 剩临光一个,自然依着原路往回走。 路上倒是行岔了路,歪歪拐拐经过男宾院子,果真见到得三五宾客离席,俱都是酒气浓深,当是尽了兴。 临光寻了底下人问过路,这才提足往后头走。 暗影重重,这时节连一丝风都没有,自入了夏,好似突地热起来,天地之间是一个巨大蒸笼,只有晚间是凉爽些的。 可这凉爽挟着酒气,注定要在这闷人的院子里发酵,最后腐烂,一点点抠下人的血肉皮囊来,留一个白骨森森,委实骇人。 临光从来是个胆大的,可一路往下头去走却愈发偏僻,及至脚下一顿,她方才醒悟过来——自己这是迷了路途,这毛病果真是要不得。 抬眼看,是灰漆漆的天,一颗星子都没有,月亮羞羞答答扯过云,却能照见不大的院,有林木有山石,又有鬼影灯火,真是诡谲。 及至走回正道上,临光始松下一口气。 不多时路走到头,新房院子马上就到,只消转过一道廊,再绕过一道门,便是灯火辉煌的去处。 临光脚步不停,正待要跨过那门,恍然却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沉且重,叫夜风一吹,连带着酒气也送过来。 她恍然一惊,猛回头就瞧见一摊烂泥,正叫两个姜黄衫子的小太监扶着,歪歪扭扭要朝地下跪。 她慌张,忙朝旁边一躲,躬身屈膝,道,“殿下。” “烂泥”听见声响,闻声抬起头,恰正好望见她青鸦鸦顶发,不大耐烦,道,“我道是谁……”压下一个酒嗝便要往前冲,带累得身边小太监一个趔趄,险些站不住脚。 他一恼,眼有薄怒,“一个两个都跟本王作对……”顿半晌,大少爷脾气上来,“还不快滚!” 那两个小太监走也不是,跪也不是,叫这话训得险些红了眼,当抵是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嘴一扁便告饶,“殿下饶命,殿下恕罪!!!”怕是能扑通一声舍下两条膝盖,求爷爷告奶奶地央主子放自己一条小命。 文东渡却不理这两人,一整日的心情都恼坏,突地直勾勾盯着临光,道,“你——过来扶着本王……”最是颐指气使,这名头为何未传扬出来,真是个谜。 临光愕然惊诧之间,如何能维持镇定,她按捺住一颗扑通扑通跳着的心,咬牙道,“殿下这是要往……里去,奴婢自是不好跟着去的……” 他面色一板,圆目一瞪,“如何?你这是不愿意了?” 临光脑仁子疼,这人无理取闹真是没个限度,旁人不欲同他歪缠他也能自己寻出个由头来,可怜可叹,只好又道,“殿下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做小伏低上前一步,搀着他手臂,“殿下有命,奴婢自是唯有从命……” 文东渡满意了,可面上狠色却不减,径直借着她站定,似要将全身气力都压过来,横一眼身侧木头桩子一样的小太监,“还愣着做什么……” 小太监两股战战,“扑通扑通”朝下跪,要把一颗头颅都交付在青石砖上,“殿下……殿下……”说不上来话,只有一叠声的委屈。 再抬头,却哪里有殿下,早走出不知几多远,便连酒气都淡了。 却说回临光,她一时认命,不得已叫文东渡半绑半押离了小门,两人一同行在廊下。 文东渡不是个君子,从来也不是什么有礼守节的人,目下离得临光极近。心猿意马是这人,腹怀鬼胎也是这人。他偏过头,红纸灯笼落下的光便照在临光脸上,软软镀上一层光,细碎的绒毛几乎可见。 隐约有身体的某个地方在叫嚣,涌动着要跳出皮肉,腔子里的心也在急剧地跳,这感觉何其清晰明了。 临光却没察觉他异样,她目下叫苦连天,只觉自己如同叫人放在砧板之上,伸头缩头都是一刀。 ——她快要叫这沉如巨石的人压死了。 心神分,自然没留意,待到察觉出不大对时,一张脸已经近在咫尺。 她骤然惊惶,一颗心提起,“殿下这是要做什么?”满是防备,只可惜眼前这人不是君子。 文东渡一挑眉,竟勾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来,“瞧得女官心不在焉,莫不是也醉了?” 句句字字条理清晰,这人何尝醉过,真怕是两盏酒下去要装傻作痴,好蒙混过前席宾客,好早早回房尽夫妻之乐。 临光一瞬想明这一节,不由得要生恼,她本就对这人又厌又憎,奈何天家的规矩拘着人,领人俸禄当差就只有个做小伏低的份儿,可目下这人愈发蹬鼻子上脸,真是不给人后路。 她正色,眉头却拧得紧,“殿下还是快些回去,王妃怕是等急了……”也不等他答,费出九牛二虎之力就拖着他朝前走。 文东渡下盘定且稳,坚如磐石就是不肯动一动脚步,“急什么……”一面说,一面将脸靠得愈发近,只恨不得贴上来,蹭着人家皮肉摩挲一回。 临光又怄又恨,只觉这人没脸没皮,可一时没退路,又叫他眼中不大分明的贪念与凶狠震慑住,七上八下只憋出一句话,“奴婢自是不急,怕是王妃等得不如意……” 话没说完,已经见这人露出狠戾之色,竟是也懒怠掩藏,恶声恶气便欺近了,直视着她两眼咬牙切齿道,“一个两个,全都瞧着本王好欺负是不是……”他喃喃念,似魔似怔,中了咒一样,“便连你一个伺候人的穷胚都欲要骑到本王头上来……” 生了恼,如何都难平,这人气量小,还未等到临光辩驳一二,上前一步抓住临光衣领便往一边拖。 临光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跌倒,正欲挣扎,一抬眼便瞧见文东渡一堵铁山一样厚实的肩背,将所有的光都挡住,只留一个影影绰绰虚实不定的影。 ——那是廊下库房,上午时候她还同北海来过。 ☆、天昏地暗 她突心生慌张,想起那时这府里曾见过的南河,不知名的惊惧便在心里野草一样滋长,生出藤蔓来困住她手脚。要不为何声音也是抖的,哆嗦着唇许久都只有一句断断续续的话,“殿……下……慎重……”又要挣,踢他踩他踹他,“放手……” 可这法子不济用,文东渡拖她如同一条死鱼。她衣领叫人紧紧箍住,几要喘不过气来,心肺肠子都开始隐隐作痛,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跑。 哪里又跑得掉,这人是妖是魔,生来就青面獠牙两张面孔,于外人时是个默默无闻皇子,于内里私下时又是个鬼怪。他恶狠狠,将临光掼到地上,怜香惜玉在他身上只是个屁,“放什么手?”酒气叫他的眸子血红,他的诗书礼义也都念到了狗肚子里去,“做什么你叫我放手我就要放手……”恶趣味又要来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47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47 摸她的脸。 临光乍然重得自由,清冽空气一股脑涌到肺里,这时只咳得要把心都要呕出来。余光瞥见他一只不规矩的手,猛一撇头避开,又是倔强难言的脸,“殿下真是好没道理,半分没有君子行径……” 他蹲下*身,觉得好笑,“道理?君子?”热气扑打到她颊面上,又是咬牙切齿,“哪里由得你来教训我?”欺身压过去将一只手贴到她脸上,只恨生不出十只八只手来,“我要碰你还不是你的幸?真是下贱胚子……” 她性子倔强又别扭,哪里肯从,瞅准时机就要反抗。文东渡的手还未贴上来就得她恶狠狠一击,竟是不知自处抽来的铜花尊,恰是午时她同北海送来的那一顶。 文东渡有些懵,可女子本就没什么气力,临光这时又半惊半吓,哪里有什么危害力,只不过破上一块油皮,冒出星星点点血印。 他抬袖抹一把脸,大红的喜服印上血,瞧不大清。可他恼恨却一刹登顶,黄河决堤一样再也收刹不住。 哪里管什么怜香惜玉,哪里又管什么人命贵贱,猛地一巴掌扇过来,现实踢落了铜花尊,再便落在临光面上,不解气,又要恶狠狠踹她,“你算个什么东西!” 不解气,停下来思索片刻,又抓着她头发拖过来就是一脚,恶狠狠踢至她小腹,“我叫你教训我,叫你教训……”喋喋不休,血红的眸子哪里是为人能有的。 临光痛得蜷缩起来,她眼前是黑的,心里也是黑的,这黑将疼痛一点点放大,连骨头都在隐隐作痛。脑门上热血长流,可脸贴着冰凉如铁的地面,她一颗心突地冷到冰点,连力气都在流失。 算了算了,放弃挣扎吧。她听到有人在跟她说。可倔意上脑,哪里容得她轻易就软下骨头来,少不得打落牙齿和血吞,不服输。 文东渡踢了一回,方觉出不对劲,他骂骂咧咧停下脚,瞧见临光不动,这才凑近些,狐疑满腹,“莫不是真死了,不经用。”恶狠狠啐一口,低眉便来查探。 临光憋着一口血,嗓子眼都要坏掉,她良久才等来这个机会,瞧见他凑过来,一抬头便是极轻慢的一声“呸”。 血沫溅上他的脸,还带着热气,他不由得愤恨,“贱人,一个□□还立什么牌坊!”提起脚,又重重踢在她身上。 力道之大,临光叫他一踢便踢出三步远,恰恰落在拔步床边,额头重重撞上床柱,带起木料一阵响。 所有的声音一瞬都听不见,眼前也是迷迷茫茫的一片,她如同破碎的纸片,飘飘便往下坠,没有人接住她,只有冰凉的地面,“扑通”一声,要把她一身骨头都击碎。 她头疼脑晕,迷迷蒙蒙不知事,一时连自己置身何处都要忘,只是觉得脑袋再不是自己的,或是安安生生睡上一觉也好。可偏偏有魔鬼不愿放过她,大踏步过来便要拎着她往床上拖,一面叫嚣,一面使力,“今日便叫你知晓本王的厉害……”临了还不忘摆威风,说到底只是个空壳子。 她的头撞上床围,镶金镶玉的床围立时便要在纤白的脸孔留下痕,红红糊成一片,一抹便是满手血。可文东渡不管不顾,他这时又恼又情动,哪里能管得了这许多事,只恨不得立时就将人剥个精光,任他为所欲为。 临光懵着,叫他钳制住手脚一把扔上拔步床。道貌岸然的天家子一旦撕去那张皮,便成了衣冠禽兽,吃人不吐骨头。 他死死钳住她的肩膀,“瞧这张脸,细皮嫩肉,”手却不停,空上一只抚上她颊畔,沿着发便朝上攀。 临光只觉脸上似是游蛇盘浮,游走之间洒下剧烈的毒,将要害人。 她心里怕,无限的恐惧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仿佛下一刻就要昏厥。可强撑住,一睁眼又是数不尽的黑。 她撑住,半滴眼泪都不肯掉,“殿下若是此时放手……自是全当没这回事……”倔强隐忍又想挣,叫他照着脸上一巴掌,一句话都说不完全。 没气魄,便连鱼死网破都没气魄。 根本没得商量,文东渡分毫不受她胁迫,游走的手定定落在她额上一点灰白陈旧的疤上,浅浅的印便在他掌下来回,摩挲,“可惜美人如玉,生生叫这坏了……” 临光一抖,没忍住,恶狠狠瞥过脸。 她怕眼前这人凶狠又恨自己无用。 他却兀自咬牙切齿将话说出口,“无妨,左右一张皮子还是很好瞧……”言罢突地笑起来,叫人胆寒。 临光只觉心内欲要作呕,可努力许久什么也呕不出,只有一颗心反反复复沉沉浮浮,要把肠子都搅拦,肚子也捅穿。她全身都疼,可最疼不过一颗心,只觉自己真是废物,到这时还不死。 文东渡是个脸皮厚的,瞧见她这样,就只当她是个没牙的兔子,突地将一颗头凑过来。 他生得高,横着时候自然也长,头一抵便是临光的额,缓缓印下一双唇来,叫人没防备。 他是疯狗,也是毒蛇,临光盯着他,瞳孔蓦地放大。 她曾见过这样的狗,也见过这样的蛇,虽之那狗不是他,那蛇也不是他。 脑内一直绷着的弦紧绷,隐隐要断,可她兀自强撑,要将舌尖咬破,“别碰我……”忍住疼拳打脚踢要挣脱,只剩下心头一点热血梗住。 文东渡心里只有美色,哪里听得进去旁人说什么,面貌一转,又是一副猴急猴急垂涎样。他掌下不停,攀到她衣领前便开始要撕扯她衣服。 衣领挑开,雪白的肤理便在眼前,这库房里头没有灯,可映着外头廊下的光却亮眼,一点点扎进文东渡眼里,哗啦一声要勾起无穷的□□。 他愈发猴急,恶犬见了肉骨头一样,险些要流哈喇子。可到底天家教养的姿态尚在,千辛万苦忍耐住,头一抬一张口含住她一侧耳垂,舌尖辗转不舍放。 牙印咬出血,他兴奋难言,临光却只剩下绝望。 眼前是黑的,她恍惚要想起自己十二三岁时,可转念再朝下想,却又什么都想不出来。 文东渡吸吮半晌,终是舍得放开她耳垂,摸摸索索又要朝下要探寻。可宫里头衣衫繁琐,四时料子又各有不同,哪里是那么轻易便能叫他找见衣带。 少不得要恼恨,大力一拽,便将她衣裳撕开。自己也急迫,大红的喜服还未等到入洞房便要在这时扯个稀巴烂,一手再甩开,破布一样扔出老远。 他身*下,是破碎难蔽体的衣,纵横交错的痕,分明是女儿家娇嫩肌肤,却生生要绘一出山河血泪图,再多的决绝也挡不住。 大抵命当如此,挣不脱逃不掉,至死方休。 她定然是犯了错,要不为何连一缕光都瞧不见,整个世界暗无天日,无忧岁月至此戛然而止。 真想做一个美梦,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离得这京都远远,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48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48 再也不回头。 可睁开眼,仍是一片黑,没有人来救她。 ——一个人都没有。 神没有如期而至,便连夏日的风都苦闷,飘散一缕落入沉沉暗暗房内,将人狼狈展现得无所遁形。 这夜深沉,前院里咿咿呀呀的声音终于停止,筵席散尽热闹转颓,酒酣的宾客抱着酒杯睡,大婚的新郎还未归房,新嫁娘又不知要守多久的空床。 “噗”一声,是檐下风灯灭,有影子拖得长长,一直照到拔步床。 自有仇敌从天而降,救她于危难水火,予她一个平安怀抱。何其可靠。 她陷身于梦境难醒,耳边只有一个低沉微哑的声音,告诉她,“临光,别怕。” 别怕别怕,我会伸一只手来,拉你出泥淖,解你于危难,让你瞧瞧,这世间实则还是有爱可言。 作者有话要说: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杜牧 想不到什么其他的话,感觉差不多,就这么引用一下(??????)?? ☆、柳暗花明 这是一场无边的梦,梦中恶人青面獠牙,可却又有天神从天而降,三拳两脚打跑恶人,救她于水火之间。 她陷身于其中,恍惚听见他的声音低沉便在耳边,“临光,没事了。” 谁人同你这样熟悉,掐头去尾直呼其名,只差如家中老母般宠溺,摸上一把鬓发又娇娇地唤——阿光。 她一时脑子是懵的,连自己要说什么都不记得,一颗心都灰了,分明所有的绝望与阴冷都卡在喉口,可她还能顶着一双鱼泡眼不清不楚地问,话一出口变成倔头倔脑,“大人……这是来……瞧……瞧我……笑话……的……” 没人回答,只有风声过耳,带着廊下仅存的风灯一转,照见一张面色青寒的脸。 不必回头去看,那等着春宵的新郎官早萎顿在地,身上衣衫遮不住,风一吹要露出白花花的肉。 可自然没人管他,那人抱着临光径直出了库房的门,来无影去无踪,真是堪比武林高手,不知是何时修得的绝世武功。 停停行行,复复重重,这模样也回不了宫,只好同赶车的吩咐一声,“往西固街去。” 赶车的大气不敢出,自己都未知晓为何今日自家这主子出了一趟门便成了这般模样,人口贩子一样拐卖个姑娘回来,可为人奴仆,最最要不得的便是多嘴多舌,这道理他却懂得,只好扬鞭驾车,半句话也不敢多说。 不多时从远王府回到西固街,这时节夜深少人,哪有人注意到这小小府中如何,又哪有空闲去管这闲事。 韩功予特意走的后门,一入府便径往后院里去,挑一间干净齐整屋子,顾不得什么礼节大防,将人往床榻上头一放,出门来寻得用的心腹。 济阳也不知自哪里钻出来,远远瞧见韩功予便一溜小跑,经过廊下,到得近前,躬身道,“大爷。” 少年不知愁,尚还未解自家大爷那紧紧皱着的眉头是为哪般,他家大爷已然劈头盖脸一番话将他定在当场,“去把府里头借住的游方郎中叫过来,悄悄地去,悄悄地回,再去厨下备饭,清粥小菜有什么要什么,另外再叫个得用的婆子来,力气大心细最好……” 济阳脑仁子小,一时听罢话却不大明了,紧跟着又要问一句,“叫婆子做什么,小的一人便能侍候得过来……”狐疑又盯着韩功予一阵猛瞧,没敢大大方方打量。 韩功予板着脸,不答反声色严厉,“还不快去。” 济阳一惴,方闷着头又跑走。 一时这屋子安静,只剩一个韩功予,连虫鸣都难听见,榻上一个姜临光要死不活,正陷身于一场梦难回。 依稀仍是十三四岁,她将将入京,叫她那黑心的父亲卖了闺女换前程,便是在韩国公府上请了官媒来提亲那一日。 春暖可花还未开,一场寒气迟迟不肯走,她叫底下人自那方寸小屋里放出来,却不见了娘。 自是没人敢告诉她,可她有她的法子,小蛮牛一样横冲直撞,没留意便能撞到贵人。 那时韩国公府上公子才十七八岁年纪,少年郎君随着自家父亲出门来应酬见世面,头一回见的便是这姜尚书家。 可谁也没料到,姜尚书家的闺女忒出格,什么事都敢做,什么人都敢惹。这其中,又有这韩国公家的少爷。 她求他。 ——你帮我出府好不好。不卑不亢的性子在那时就定了性,改不掉,一身傲骨倒是直。 韩国公府上公子倔强,半分不想理这野丫头,拒绝人也不讲情面。 ——不要。 可谁想他会走极端,有心无意在父亲面前提上一提,这想法便同幻影一样破灭,自此直到抄家,她再没有出过高墙。 倒是时常回到初初入京的那一日,母亲摸过她鬓发,揽着她喊乳名,同她说你有什么事好好讲,性子也要收敛一些。 可睁眼看,哪有什么父母兄长,又哪有什么高墙深院,只一个落魄韩国公公子,秉烛正盯着自己看。 到这时反是要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她迷蒙着两眼,盯着床帐看了许久,却听韩功予一句话打破她希冀,“不是梦。”不是梦,可却胜似梦,要变作一座牢笼,将她囚在里头。 她一抖,只觉头肩手足不是自己的,骨头也要裂开,叫嚣着要闹离家出走,这可怎么得了。脸上眼泡是肿的,她疼极,眉头皱着,半点不肯示弱,“哦。”眼一翻,只剩下白,竟是又厥了过去。 韩功予一张热脸贴到一个冷屁股,殷殷切切将人捞回来,竟是只得了这么一个回报,没忍住一口血卡在喉中,可这口血还未咽下去,廊下却听济阳回来禀事,“大爷,人请了过来……” 韩功予撂下临光,朝着外头便道,“还不进来……”冷哼一声,也不知外头人可有听见。 没片刻,却见济阳打起帘子,当先走进来个高高瘦瘦年轻人。应抵是将将叫人自床榻之上挖起来的,还打着呵欠,一壁闷头闯进来,一壁又抬袖去擦眼泪,“尺玉,这般晚,你家这孩子喊魂一样……”叹一口气,半点不顾及形容,“……不懂事……” 后头济阳背着药箱跟上,一时奴仆变身作药童,倒也得当。可冷不防听见这话,满心里只剩下委屈。 他的委屈大不过天,韩功予瞧见也不给他撑腰,径直接过这话便道,“谁有闲心同你插科打诨,叫你来自然是有正事……” 可也不说是什么正事,只是压了声音吩咐济阳,“厨下婆子热水呢?” 济阳身形一顿,愈发矮了声势,“俱都在廊下候着,等差遣……”自己恨不得离得远些,今夜这大爷不对头,似是个吃人的兽。 可韩功予分毫不觉,闻言满意方才偏头来瞧着身侧人,一句话说得简洁,“给我瞧个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49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49 人……兰觥。” 桂兰觥讶异挑眉,倒没说接与不接,反是说两句不大对头的话,“你也知晓,我家里老头子不叫我出来祸害人,若是医死了人,你这心黑手黑的,还不要同我拼命……” 他叫人道破心思,面上闪过一瞬尴尬,可转瞬又恢复常态,道,“无妨,”停片刻,没忍住口出胁迫,“一命偿一命。”到底还是不信屋子里头那小蛮牛一样倔的姑娘能没了命。 桂兰觥只差摇头叹气,“好吧……”还是依着他,半句话都懒得同他再讲。 两人自往后头去,内室里帘子一挑开,厅中所有的光便都遮住,连带着榻上帐中,挺着脊背平躺的人也袒露无遗。 只消一眼,桂兰觥便皱起眉。他侧头来瞧韩功予,早失了先前那懒散,一双眼牢牢将人盯住,藏的是厌是狠,“这般狠?”忽一瞬觉着不大对,又轻缓了语气,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总不会是你做下这没天理的事……” 得韩功予一个白眼,只差押着他往榻前探看伤势。 一时心定,桂兰觥倒是舒下一口气,也不用旁人催促,径自抽一把椅便在榻前坐定,老僧入定一样沉着一张脸。 良久只闻一声叹,“养着,哪有什么好法子。”心里却要狐疑,哪里来的狠戾之人,做下这等虎狼事,真不怕遭了报应不成。 韩功予自始至终离得三步远,听罢这话反是提着一颗心,从容不失镇定地上前一步,问道,“没了?” 桂兰觥点头,极老实,“没了。”打着呵欠又要走,经过韩功予身侧,倒是极难得停下步子,多管一回闲事,“瞧着这许多年交情份上,我同你说一句话……” 韩功予挑眉,本不欲听,却还是沉住气,“你说。” “……这个人……你呀……别陷太深……”说完丢下一个呆若木鸡石头雕像,自己走出去寻济阳,飘飘洒洒丢下一张方子便回房。 夜深了,晚睡的人还未睡,风吹过厅堂,带来院子里残花的香。 廊下候着的婆子得了吩咐,捧来清粥小菜却无人用,只好原样又撤下去。不敢有怨言,谁叫当家做主的人不是自己,只有个唯命是从的份儿。 床榻上落魄的姑娘也洗净了,可瞧起来仍旧落魄,一张脸青青白白,血红的痕自眼皮子上斜斜飞过,盖过原有的疤,纵横交错活似商量好的。 朝下又是红红肿肿的脸颊,小山一样藏了个馒头在里面,血水积压得多了,灯火一晃便透亮,连耳垂也不得幸免,齿痕深深险些要撕下一块肉来。 那是命不好撞上一条野狗,发了狠乱咬人,不管不顾好似活不过明天,要趁着最后一口气搏一个痛快。 可还能怎么办呢,为人奴仆始终是蝼蚁一般贱命,更何况是天家。 榻上临光昏昏沉沉,然而她清晰可觉一侧脸上似有火在烧,又有人恶趣味,拿着刀子切她耳垂,划开皮肉破开软骨,“刺溜”一声切下一片软软嫩肉。 她受不住,想伸手去摸,又迷糊觉得想哭。所有的眼泪都积蓄在心底,忍了许久终是没忍住,落下一滴滚烫的泪。 黄河要决堤,天上要下雨,还有苦苦涩涩的眼泪,这些事挡也挡不住。 初时还只是呜咽,可她哭了半晌没人理,心里只念叨为何母亲还不来哄自己,难道入了一个京母亲便不再欢喜自己?又或是自己没留意惹了韩国公府上公子,母亲生了自己的恼?想想就悲伤,眼泪也止不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朝下掉,没多时就沾湿了锦被。 这时候她还是十三岁,人世不知,清纯如同一张纸。 而榻下韩功予早慌了手脚,女孩子要怎么哄来着,娇娇软软香香甜甜的女孩子要怎么哄来着。愈想却愈发心乱,突地想起来幼时母亲根本未曾教过,不由得自己也要跟着她一起哭。 他很想死活由她,可好不容易柳暗花明乍然逢春,他能离得她近一些,近到一伸手就可以触到她的脸,这想法要如何放得下去,他说服不了自己。 愁肠百结,至此只有一声叹。 好在天要帮他,连一缕清风都瞧不下去,偷偷*摸摸迈步溜进内室,要拐走在这当旁观者的灯火影。 “吡啵——” 案上残烛灭,榻上人未醒,这内室清清冷冷只余下一屋子不大亮的光,自外头投进来,可有可无孤芳自赏。 火光寂灭的那一瞬,她的耳侧有人低声喃喃,“临光,别皱眉。” 这话真是戳人心肝。 ☆、是孽是善 一只手干燥而温暖,带着清甜的香,软软覆在她皱着的眉间,要拂去她千百忧愁,再抚平那微微皱着的眉。 他觉得自己定然是中了她的毒,要不为何这时被人惑了心神,往日再多矜持都不济用,没过脑子便伸出手来同她肌肤相贴。 她是蛊是毒,他甘之如饴。 直到一声闷雷乍然响彻于这天地间,哗啦啦下起好大的雨时,他才回过神。再看榻上,临光正睁着眼看他。细细的眉拧起,漆黑的眼便在他指下,竟丝毫没叫人察觉。 她收声,看他做贼心虚。 可少不得还是强撑脸面,他兀自歪头看一眼窗外,道,“下雨了。”口是心非,这人真是个中翘楚。 “哦。”她极淡地应一声,一出声却发现嗓子是哑的,连脸颊都是火辣辣的疼,没忍住,她左顾右盼要寻镜子,可周身只有一张光秃秃的床,一摸帐子都是旧的,哪里能给她找到镜子。 只好作罢,同他大眼瞪小眼,两人枯对。 雨声一阵紧过一阵,夹杂着间或传来的闷雷声,全都叫窗外一缕清风送进来,幸得这内室无光,要不烛火叫风一吹,张牙舞爪乱舞不是显得她更加像妖。 临光什么都没问,她也不必问,自己能分辨,再看身上身*下,除却一张脸一副耳,还有内里的骨头要造反,旁的倒是无恙。 确幸那人面兽心的禽兽未能得逞,也确幸自己余下一条残破不堪的命。 她长吁一口气,似是要把肺里郁积的不快全都吐出来,“大人这是在……看我笑话吗?”赖赖巴巴别别扭扭,死鸭子仍旧嘴硬,犟头鳖果真还是犟头鳖。 他一愣,没料到她竟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万幸这内室半明半灭,只有外头照进来的一点光,将他一双意味深长的眼藏进阴影里,“这不是玩笑,”突觉这样不大妥当,斟酌又道,“也不是游戏……” 愈朝下说反是愈乱,连自己要说什么都不大清楚。 临光歪着头,她自榻上坐起来,右耳的疼一阵一阵,缠过头发又蹭过枕头,半点不叫人安生。可她面色如常,若不是肿着一双眼并脸颊,气魄还是半分不输人的,“那不然……是一桩天大的丑事……”说到最后自己也险些没了气魄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50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50 ,只将声音压得低下来。 韩功予真是受够了她这样自暴自弃,时时日日都要将自己逼进牛角尖里才罢休,偏生身上还带刺,旁人想要拉上她一把都不能。他沉吟许久,终是轻声道,“旁人怎样说怎样看,终究还是旁人的眼和心,于我而言,我并未这样想过你,你只要知晓这个就够了……” 似她是天上一朵云,生恐声音稍稍大了些便能将她惊走。 他都不知晓自己为何变得这样好说话,分明平素同他相交的都说他是个笑面虎。 ——笑吟吟待人,可心是黑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给你捅上一刀。 临光头低着,连声音也沉沉闷闷,“谁……知道……”隐约可见哭腔,当是梦中还未清醒。 不得了,犟头鳖即便再倔强别扭,说到底也还是个姑娘家,要叫人捧在手心里好好疼宠的姑娘家,打不得,骂不得,愈加恼恨不得。韩功予心里极不是个滋味,可他从来没同姑娘家打过交道,便是少年时家里姊姊妹妹丫头一大帮,也鲜少同他说话的,这一时就只剩下慌张。 他抬手想去触触她鬓角,学着曾见过的家中老仆哄稚儿时的样子,好好宽慰她几句,可手伸到一半仍是收回来,按捺住,怕惊吓了她,“你不要怕,谁都不说,外头哪个人知晓……” 何其窘迫,十足是个少年郎,不曾谈过情说过爱,初初遇上自己欢心的姑娘,连话都要不会说。 可这时候情境显见不同,要比谈情说爱艰难上十倍百倍。 临光沉默地听,只将他这话当做耳旁风,连抬头瞧他一眼都不想瞧,“远……远王呢……”说到这动了气,没忍住抓紧了衣袖下的手,带累得骨头生出疼,要引得她倒抽一口凉气。 他断断未想到她开口第一句竟是那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可愣了片刻,旋即又想明白,只好如实相告,“他没事,到时自有底下人去寻……”他那时穿堂破户只是给了他一掌,又不是什么绝顶武林高手,哪里来的那本事将人拍出个好歹,最济用还是将人敲晕过去了事。 榻上临光一嗤,紧绷着的肩线颓下来,嘶嘶吐气,“总归是……表兄弟,断了骨头……还连着筋……” 他摇摇头,少不得反驳一回,“那只是明面上,我何曾愿意同这人连着筋……若不是上一辈生出这许多牵扯,早断了个干净……” 临光才不会信,眉头皱得愈发狠,“话说得倒是好听……” 他叹一口气,突然觉得憋屈,“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我……” “信你?”她自己也要迷惑,小小的脑仁思索不过来,不等他声音落话已出口,“你叫我如何……信你?” 他以沉默示人,自知在临光这实则是什么信誉都没有的,可还是没忍住叹一口气,只剩一个哑口无言的结局。 临光全身都疼,这时候耳聪目明到可怕,自然没漏听这一句叹,她不由得着了恼,想也不想刺人的话便脱口而出,“远王府上时……韩大爷袖手旁观……这事我却不好插手……忍就忍了……” 她压回心内翻滚的恼与恨,忍了很久才有力气重新说话,“从前也是……现在也是……一味看我笑话……”吸一吸鼻子,她瞧着他没话说,自己愈发笃定,开始语无伦次,“从来都只会袖手旁观,告我的状,瞧我吃瘪受委屈……” 他是恶人是坏蛋,坏得连内里都是漆黑,从来都只会将她希望打破,不给她留一点期冀,这样子的人,叫她如何去信,怎能去信。 韩功予从来不知自己在她眼里是这样一个人,可她话都说出口,意态决绝又坚定,真是伤人心。他犹疑,望着她缩在榻上蜷成小小一团的影,“无论你怎样想,我只有一句话,自始至终都不曾害过你……”心里却要想起来很久远的一桩事,还是添道,“除却初初见过那回……”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道理他最明白不过,谁成想竟用到了自己身上。 临光不死不活,这时候好似个空壳子,蜷着身子赖在榻上,她全身都力颓,恨不能晕了死了,也好过在这人眼皮子底下狼狈。 可天不遂人愿,济阳的声音不高不低,要透过帘子传进来,“大爷,二爷又犯病了,正寻您,底下人全都压不住……”当是急迫到失了主见,没了法子这才来寻的人。 榻前韩功予一顿,半句话便卡在喉口。 可再去看临光,她已然瞥过眼,理都不想理他。 撕开脸皮到此般地步,也不知到底是孽缘还是善缘,他觉得自己已经魔怔,陷入怪圈里出不来,要不为何听了这话都不恼。 他最后看她一眼,再没说话,提足出了内室。 廊下济阳果真在等,一瞧见韩功予出来便迎上前去,事无巨细一一禀报,十足的老妈子,“二爷今日晚膳时还好好的,多吃了两口饭,晚间睡下了,喜乐伺候着,可还未入夜却犯了病,这一时桂少爷已去了……来时二爷嚷嚷着正要寻您呢,打了两个人,四个人一起上都拦不住,后头又踢翻个窄口阔肚的白釉花瓶……” 他脚下步子一顿,偏头来瞧济阳,“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 济阳脖子一缩,不知哪里又惹到眼前这神佛一样的大爷,只好摸摸鼻子退后一步,老老实实当缩头乌龟。 内室临光听见这两人脚步声去得远了,始才抬起头。 可她什么都瞧不见,这内室没燃烛火,屋外头雨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连带着廊下风灯叫雨水一浸,半点火光都透不进来。 只有一片漆黑,如同她在远王府库房时心里的黑一般,能将人压迫到疯。 她突然很想哭,可眼泪下不来,只有一颗扑通扑通胡乱跳着的心和一双肿胀酸涩的眼。 她没人撒娇,能撑起半壁天的父亲是个黑心的,唯一能依靠的母亲又下落未明,待她好脸色的兄长也还死生不知,她只能靠自己。 想哭的时候自然也是,人前轻易哭不得,悄悄一个人躲起来,再多的眼泪都没声没息地流回心里去。 天知晓她有多两难,她知晓,一直都知晓,自司礼监瞧见他第一眼起,她就认出来他来。可她不愿意承认。深埋于骨髓的绝望与恐惧要被挖出,她又不是木头雕的,能隔着千仇万仇同这人交情愈深。 呱呱呱,池塘里的青蛙在叫,一声高过一声,比赛一样跳过残破的荷叶跃过漂浮的水荇。 真是恼人,吵吵嚷嚷窥破她心事。 她顾不得疼,将脸埋入掌中,没忍住,还是落下一滴泪来。 ☆、凶神恶煞 自那夜见过韩功予,隔日起来倒是再没瞧见过这人,临光呆呆傻傻在这屋子里住过一晚,一时倒未想到要回宫。 她也不知司礼监那里要怎样交差,或是远王府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51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51 里会否乱得要闹翻了天,只管一日挨过一日,在这宅子里吃白食。 脸上的痕止住血,新结了痂的那一日,恰好是临光入这府内的第三日。 这一日换过药,临光正教厨下的厨娘哄着骗着用饭,说上一箩筐的好话方才能抬眉睁眼瞧她。 那厨娘惴惴瞧临光一眼,没瞧见什么不虞面色,始劝解道,“姑娘好歹喝吃上一口……” 临光脸颊疼得厉害,里头破开皮,连喝水吃药都痛极,更何况用饭。着实不是她娇惯摆架子,只是苦不堪言。 她抬头,恰恰望见这厨娘眉心两条细细的痕,算来年岁尚还不是很大,可厨下一操劳,即便是有好日子可过,也还是经不住岁月蹉跎,一眨眼就将要自美人变作迟暮。 没来由心软,她端起碗,木着脸草草吃两口,已算交差。 那厨娘却兀自欢喜,收拾了碗筷剩饭,转身出了门又去找自家大爷禀事。 一说今日屋子里头姑娘吃的什么药用了几口饭,二又说晨起瞧着气色比昨日前日好了许多。 就这空档,桂兰觥也来过一回,略略坐过片刻,瞧一眼她伤势,没瞧见什么意料之外,又写一帖祛淤化疤的药方折身又走。 今日注定热闹,这不大的院子也来来回回走上几波人。 桂兰觥走后,济阳也来过,半垂着眼探问了什么缺的少的,一并使人补上,又另带来宫里头博金一封信,这却着实是叫临光意外。 临光翻来覆去将那信掂量个遍,没掂量出什么,只好暂且放下这心思,瞧着济阳一溜小跑走了。 这时节还不到盛夏,且将将落过一场雨,府后临着这院子的塘子里水涨草生,凉凉一阵风过,只如春日。再窗下白釉瓶里斜斜插上两支将绽未绽的水芙蓉花,这萧条内室刹那便春意盎然起来。 临光就着窗下落进来的一点太阳光抖开信纸,一入目便是博金上不得台面的字。 林林总总也没什么要紧事,只说些家常。一时说到宫里头几个主子不大爽利,万平宫里纯贵妃也不知中了什么邪,逮着底下人就撒火,连着谨惠好几日未在人前露过面。 一时又说到叫她好生养病,絮絮叨叨老妈子一样又问为何平白扔下自己便走,真是好不委屈,墨迹力透纸背只差抓了她去问话。可说来说去,到底还是什么缘由都没问,也不知他到底知晓几分。 她敛眉,重又将这信细细折好,左右瞥上一眼,觉着自己在这屋子里身无长物,连身上穿的衣裳都不是自己的,只好将那信纸塞到袖子里贴身放着。 还未放稳妥,却闻院子里一阵嘈杂响动,是西边的绿萝盆景倒了砸到东边窗,又是南边的踏脚石囫囵滚到北边墙。不必走出去看,自也知晓这外头一片乱。 一阵噼里啪啦响,最后止于一人委委屈屈的哭,“二爷……” 临光叫这一声“二爷”定在原地,手足脸身俱都动不得,一动就要牵扯好不容易长好的伤,身上骨头疼,可心里头也不知为何一口气上不来。 她憋屈,当自己早麻木,可到这时才发觉实则自己还是修炼不到家,禁不得半点风吹草动,惊弓之鸟一样,只听见一点声音就觉得天要塌下来。 她的心在跳,可跳着跳着就转成了疼,腔子里那团肉似是长出壳子来,磨得她心口疼,连呼气吸气都不畅快。 谁想外头却愈演愈烈,那“哇”的一声哭似是油星子掉进了火堆里,呼啦一声就掀起滔天的火。 乒乒乓乓,是檐下正在上演一场全武行,披挂上阵的“角儿”拳打脚踢挣得如虎似狼,“撒手撒手……”一面挣,一面又要挠,“……哭什么……哭哭啼啼能超生不成……” 正在哭的小丫头打一个哭嗝,旋即哭声小下去,抽抽噎噎道,“不能……”又想起使命,继续哄,“二爷听话……” 偏他不听,只当自己是睥睨天下的大将军,呼啦一声伸腿踩上檐下栏杆,半撑起身子作登天状,又伸一根手指指着她,“你听他的!他不会叫你超生……”顿一顿,想不出来下面要接什么话,只好胡言乱语一通,“只会叫你一遍又一遍入地狱……轮回不得……”哪有什么超生,又哪有什么解脱,说到底终究还是要困在迷局。 守着他的小丫头镇不住场子,嘴一扁又要哭出腔,幸得几个人早早瞧见,奔上前帮忙,“二爷二爷……”又哄又骗,可哪抵得上他力气大,蛮牛一样死活不愿意回头,转变得倒是快,兀自还要张着手来触檐下一盏褪了色的红纸灯笼,“红的……”摸到了就开始嘻嘻笑。 这人心智只有五岁,幼童一样,须得人好生供奉,稍有不得意便能赖在地上哭,哭天哭地又哭爹哭娘,全然是一个无赖。 那几个力气大的底下人拉不住他,却叫他生了恼,脸一板一肃,含着眼泪便朝地上扑,“恶人……”呜呜咽咽又是一番转变,叫这些人也要晕头晕脑,不知如何应对。 正手忙脚乱商量对策,却见地上“角儿”一个鲤鱼打挺,立起身便朝前一笑,低眉顺目道,“你长得真好看……” 几人闻言惊诧难安,俱一抬头,循声瞧过去便望见临光一张青青紫紫的脸,偏眼还肿着,核桃一样只露出半个漆黑的眼珠子,吓人不说,同“好看”却是一个字都不沾边。 这“好看”的姑娘却横眉立目,瞧着当是不大待见这名动天下的“角儿”,阴沉沉抿着唇站到这便不说话,只拿一双眼将人盯着,瞧得人心里要直犯嘀咕,是不是自己一着不慎得罪了这么一个活阎王,要不为何这凶神恶煞的模样,黑心黑面要杀人。 临光心里憋着一口气,她全然不知眼前几人是怎样想她的,游魂一样自屋子里头出来,回过神来时却已站在韩乐崎面前了。偏韩乐崎痴呆,一打滚自地上跳起来,同她说一句不痛不痒的话,“你长得真好看……” 谁要你夸,她自来都极好看,秀眉凤目樱桃口,即便是眼下一张脸青紫不定,也还是能瞧出是个好胚子。 韩乐崎瞧见临光不理他,伸着手又要来触临光,也不知他是几时突破“重围”,越过前头几人便朝临光冲过来,离得两步远站定了,低下头十足温驯模样,“你长得这样好看,我喜欢你这模样……”说罢害羞,掩面似是个娇羞女儿家。 临光一口血便卡在喉口,上下不得。她本是存心立志要同这人撕破脸皮,可奈何这人目下只如幼童,言行举止也非常人之态,怕光剩下一个空壳子还同往日一样,内里早痴呆傻气,无可救药。 她突地恨起来,凭什么这人能吃好睡好,高宅大院里住着,仆从婢女侍候着,可反观自己,落魄到人在屋檐下,命比纸薄,连明日归处都寻不见。 恼恨在心里愈发堆积,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沉沉闷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52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52 闷将一颗心都束住,余下的就只有涌上脑门的热血,同不由自主扬起来的巴掌。她要打醒这人,也同这破碎的命决裂,过往从前全都不计,独独为自己好好活上一回。 清脆的巴掌声叫夏天的风盖过,不知为何突地响起一阵蝉鸣,嗡嗡嗡躲在树梢头只晓得当缩头乌龟,可真是恼人。 临光许久都没能收回手,那做了她掌下“冤魂”的韩乐崎也早呆傻,木着眼神不知在瞧哪里,只颊畔红红一个巴掌印提醒人,这绝对不是错觉。 这一愣神的功夫,后头几个底下人早赶上来,一个丫头哭哭啼啼不经用,只会跟在后头委委屈屈叫“二爷”,脸上青紫比临光只多不少,倒是几个力气大的男仆,上前来架着韩乐崎要走。 那丫头自然同她论理,抽噎一下说一句,“姑娘……姑娘……”不能完整说完,兀自又要掉眼泪。 几个男仆力气倒大,将木头桩子一样的韩乐崎拖了便想走,惹得他一阵挣,死活不乐意,“撒手撒手……”可奈何手足受制,自然争不过,任是天大的力气也只有认命的份。 他突然呜呜咽咽哭起来,当是晓得疼了,同后头那叫喜乐的小丫头一样,“不要走不要走……”见没人理,愈发哭得大声,“她还没说话……我不要走……” 吵吵嚷嚷吵吵嚷嚷,真是不知何时落进这死局里来,临光只是盯着他,耳边是他哭泣的声音,眼前又是他叫人拖着走的样子,衣衫早散乱不堪,沾了尘带了土,不是时下新料子,依稀记得许多年前时兴过。 他早不是那时风头正劲的韩国公府公子了,一昔落魄,大抵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记得,可怜可恨又可叹,焉知不是羡煞旁人。 临光抖着手,她觉得自己快要站不住,可耳边隐隐的哭又越过这一夏的风传入她耳里,支撑住她,怎样都不愿叫她倒下去。 退后一步,楚河汉界划分得泾渭分明,她再也不想同他扯上关系。她已经没力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实际拼老命手撕最好,可是以后还要相亲相爱,总要有一条退路,先这样动个手 ☆、恩怨分明 这夜临光又开始不正常,发过一回热,到天明时才叫底下来侍候的丫头瞧见,慌慌张张去禀给韩功予知晓。 桂兰觥来瞧过,只说了句“心病”,折身又躺回房里去睡觉。 反是韩功予着实尴尬,听底下人说过事由,往韩乐崎院子里见过韩乐崎,面色铁青再回来,闷着声音吩咐下头丫头们,“好好照看着。” 头也不回领着济阳走了。 这府里人人噤若寒蝉,殊不知这府外头也是诸事难安。 远王大婚未归房的消息早传得人尽皆知。流言蜚语长了脚,闷在人心里一经发酵就开始变味道,叫人添油加醋一说,谁知会变成什么样。 一说远王大婚夜未归房,乃是瞧上了来送亲的魏侯家侄女,二人勾搭成奸,你瞧我我瞧你,王八看对了绿豆的眼,再一合计,干柴烈火就做起那见不得人的事来。 又说远王实则是不待见这嫁入门的魏侯娇女,觉着人家生得忒金贵,若是成了婚,岂不是要夫纲不振事事都给王妃压上一头,真是憋屈。 一时这远王险些要叫坊间市井戳断了脊梁骨,彼时这亲事还不是你死皮赖脸求来的,这时候又要翻脸不认人,瞧上的不就是魏侯家那点银钱,装什么贞洁硬汉。 ——呸,负心汉。 总之脱不得一个惹人唾弃的结局。 临光在韩宅后院里病势沉沉,自然听不见这话,又哪里来的心力去管远王如何,她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稍有不慎自身难保。翻来覆去陷身于一个梦,到头也寻不到出路。 午时用过药,桂兰觥专门自家里头拿来的生药引子,他家祖上传下来的吃饭手艺,到这时候倒是派上用场,至晚间临光始清明些。 却不言不语盯着一盏烛火看了许久,末了只有一句话,“去请……你们家大爷来。” 灯下正添灯油的小丫头翠枝愣了片刻,手里铜勺“啪嗒”掉到地上去,滚出许远,也顾不得捡起来,拎着裙子跑出门去,快手快脚似是一阵旋风。 这小旋风做事牢靠,不多时韩功予顶着暮色出现,仍旧是阴沉着一张脸,入内便朝边上一坐,老太爷一样不说话。 临光思忖是否该当使翠枝给这人奉一盏茶来,可打眼一瞧,翠枝早不知躲了有多远,只好将这念头熄下去,自己再一抬眼,恰恰望见他一张隐在阴影里的脸,心思反是决绝下来。 她开门见山,懒怠同这人废话,“今日找你来,本意要说清楚些事情……” 他隐约叹下一口气,本就低不可闻,叫一阵风一吹,愈发没了声息。 良久他皱眉,道,“你说。”洗耳恭听模样望着她,谁知内里究竟是如何。 临光叫这人波澜不兴态度激得没了脾气,心口郁结一口血,可思来想去只有硬着头皮上,“想来想去,还是说清楚好些,也省怠这样你猜我猜,烦人且累……” 韩功予仍是那样子坐着,烛火就在他背后的案上,明晃晃照得这厅中亮堂,可奈何光影不会转弯,到了他这便变成了小小的一片阴影。 她瞧不清他的脸,可无端端却能想起来他少年时的锋利棱角,脑内再一勾画一描摹,时光便在他脸上流转出岁月的痕。也是岁月厚待这人,并未在他面目上留下什么可憎影子,弯的眉漆黑如墨的眼,还有笑起来便翘上三分的唇,只是较之少年时成熟些许。 不行,须得要打住,她觉得自己越陷越深,再不止步就出不来了。 深吸一口气,她瞥开眼道,“几月前,你问过我,是否因还耿耿于怀于韩乐崎……”那是自己钻牛角尖,一入内就出不来,现在再去想,何其可笑疯癫,她同一个傻子计较什么。 他听得直皱眉,后知后觉想起来确然是有这么一桩事,“不过是我一时意气,你竟然记到现在……”自己也要无奈,是何时得罪了这人,莫不是她连自己罪状都能一一数列? 可临光没在意,只将脊背挺得笔直,连声气都没萎顿半分,“不管意气不意气,到了这时候,终究还是要给一个交代……”她直视过来,明亮的眼里一片平静,“从前确然计较,耿耿于怀恨不得他不能生只能死,这人毁我皮肉,坏我精神,只落得一个地狱轮回的结局终究还是轻巧了些……” 她不顾他惊诧的目光,兀自说下去,多少暗夜里咬牙切齿的恨都在此时展现,一张脸青紫不定似妖魔附身,“真是要恨死了人……” 他一时无言,只将所有的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说到底,还是韩家做下的孽债,是我对不起你……” 她面上不为所动,可还是叫他一句话说得心下微动,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53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53 陡然陷落进陈年往事里,“是,都是你家黑心黑肺,做下一桩舞弊贪墨案转眼还要往别人身上去推脱,连累我父母亲族流亡千里,株连九族……” 是她侥幸或是她歹命,得人伸手予她短暂安稳,可焉知这不是罪过,要叫她流落韩国公府上高门,再遇上一个黑心黑肺的凶神,夺其肉*体,毁其精神,娇花一样的蔻年少女,哪里能作得什么主见。 那十日,真的是天昏地暗,说地狱也不为过。 她作下过什么孽呢,左右不过是韩国公府上公子来议亲时冲撞了他,入这京都也不大是时候,可一夕天也要塌,地也要陷,她薄弱的肩膀支撑不起来这祸事,只得眼睁睁瞧着尚书府家破人亡,自己亦落入迷局之内。 全因那凶神心血来潮一句,“我喜欢你这般模样。” 临光心里翻了天,事到临头还是不能冷静着说话,更何况平心定气,这是天大的为难。她于袖中将手掌压住,强迫自己安定下来,“说这般多,想必你也早腻烦……” 旁人都说她性子不讨喜,万事之前都要计较个得失名利,再在心里头开个水陆道场方才好。这是病,她知晓,已入膏肓,并无药可医。 “昨日*我见过韩乐崎呆呆傻傻疯癫模样,真是可笑,往年意气风发国公府少爷落到这般田地,该说是命还是灾……” 韩功予真是要叫她说的哑口无言,一整日力疲都在此时出来作祟,他微微偏着头,眼里只有她的影子。 火光跳跃在她颊面落下一点斑驳的影,盖住突如其来的恼,“兔子急了尚且亮出尖牙咬人,更何况是他……”她坦然,“我承认,私心作祟,我真恨不得他死了才好……可打也打过,骂也骂过,他那般模样,换了是旁人,早生不如死,得亏没心没肺……” 他所有的惊讶都压在喉口,并不同她较真,只是道,“目今你也瞧见他这样,总该解了心结……” 偏她头一扭,好似没听见这话,“小家子气的事我做不来,是以事到如今,也算是还了他同我的债,”眉头一展,是孽是善全都埋到心里去,再多的得失都不想再计较。 韩功予冷不防听见这话,许久难回神,他一时怔愣,“你倒是脱身……可是我……”说到底还是刹住,没将心里话说出来。 他是个闷葫芦一样的性子,从前百般试探,为的不过就是临光能同他坦诚相见,即便不能两人握手言和,也总归不必要再躲难一样躲着他。可目下临光释怀,将这心结全然剖开于他面前,他却又有些不乐意。 “所有的话全都叫你说尽,真是叫人不知要如何应对才好。”他叹一口气,眉心拧成结。 临光正望着一盏烛火出神,这一下好不容易将心结解开,本陷落于旧事之中,闻言自然顺着这话问道,“哪里要什么应对?” “确然,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从来没见过你是错的……” 她恩怨分明,不与他计较,站起身朝他弯身福礼,“府上叨扰这许多时日,劳烦了……” 他不言不语,只是沉默着坐在椅中,暮色沉沉侵袭过来,在身周落下一圈晃动着的影子。良久才只听他不轻不重一句话,“不劳烦……”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带着疲与累。 “远王府中事,还是多谢……”她不觉,有意要同他划清界限,“从前的事,不说一笔勾销,自此之后却也勿需介怀……”她在逼着留下一条后路,给他人也是给自己。 “是吗……”风吹散他的声音,烛火也要给他助威,“吡剥”一跳,爆开一个火花,旋即照亮他眼眉,“你这样想……倒也很好……” “……”她无话可说,只是沉默着后退一步。 恍如一场大梦初醒,她挥剑斩愁思,何其利落干脆,真真堪比女中豪杰。 ☆、天命难安 事到临头,自然只剩下一个分道扬镳的份儿,这两人也不知怎样想的,一时陷落进眼不见心净的迷局中。 那边韩功予倒是离了院子便不见人影。反是临光离了韩宅径自回宫,正仪堂里遇见一个等得心焦的博金,一瞧见她就惊诧难掩,拉着她问长问短。 他当是未料到临光会是这般面目回宫去,还兀自难回神,盯着她一阵猛瞧,方叹一口气,恨铁不成钢模样,“你说你,叫我说什么好……” 临光心里“咯噔”一下,一瞬有些认命,小心翼翼接话,问,“什么说什么,左右我就在这,又跑不掉,你说什么还不是要听……” 博金一寻思,“倒也是……”他抬起头,盯着她又看上许久,终于还是不忍心,将头一偏,道,“好端端的回个宫也能落这样下场,知晓雨天路滑也不当心着些,看吧,摔倒了也没脸面哭,真不知你是造了什么孽……”不知究竟是从谁那里听说,还真当她是路上出了岔子。 临光讷讷,再瞧见他有些恍如隔世之感,没忍住也慨叹一句,“谁知晓呢……” 声音沉且闷,好似叫风一吹就能散。 博金探看她面色,本欲探究出什么,可奈何这人是个油盐不进的性子,便是心事也掩藏得极好。他落败,甘拜下风,“你瞧瞧你这般模样,吓死人,还不往后头歇着去,跑来做什么……” 临光入了宫便径往正仪堂去,这时候一口热茶都没沾边,更勿提回去歇上一歇。她有气无力掀起眼皮子,颓下肩来,“宫里头主子都候着,哪里由得人好好歇上一觉,便是偷闲躲懒都是不可能……” 博金一讶,挑眉看她,“你竟是还不知道?”又拿眼睛瞧她脑门,确信无伤无痕,方始有些放心,狐疑道,“瞧着脑门也没坏,竟两耳不闻窗外事不成,这病真是要把人养出毛病……” 临光一默,接不上话,可少不得还是问他,“到底是什么事,什么病不病坏不坏的……”板起脸望他,愈发似是女鬼。 博金认输,摆摆手示意她凑近些。 她从善如流,附耳过去,耳听得他这样那样,将这宫里大大小小的事都说上一遍,事无巨细条理清晰,没担当个“包打听”的名头真是白费。 她咋舌,陷入深思,“万平宫里怒火滔天又怎样,也管不到曲瑞宫里,谨惠殿下不来这正仪堂,剩下的便也不来了?” 博金仍旧恨铁不成钢,“这你就不大懂,谨贤素来以谨惠殿下马首是瞻,开云殿下这今日又不知造什么幺蛾子,哪里能分出心力来?”他长吁一口气,老神在在,“叫我说,你便是再养几日也是使得的……” 临光哪里真敢这样做,只不过就是一说,听过了也没放在心上。可她却真的力疲,身上骨头出来作祟,从前因文东渡落下的伤还未长好,眼皮子青紫顶着好大一个疤,任谁见了都要吓一跳。 博金瞧见她不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54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54 大对,忙不迭就要赶人,“走走走,快回去歇着……” 她蹙眉,终究还是没忍心拂了他好意。 回房去却见山茶早早迎出来,这几日未见过她,满面焦虑硬生生勾出眼泪,这人也是个多愁善感的,脸一苦险些就要扑过来,“女官这一走就是好几日,回来还带着伤带着病,叫人操碎了心……”殷殷切切又要来看伤口,真当她是玉琢的金雕的,禁不得半点磕绊摔打。 临光按下她伸过来的手,抽一口冷气装出疼的样子,也着实是疼,蔓延到骨子里,抽一口气就生出隐隐的痛,“没大碍,不过是回来路上出了岔子……”仍旧是搬来应付博金那措辞,任谁也不会怀疑她。 山茶愈发低下眉,将满面愁绪都藏起来,“这样倒是好,也得亏韩大人是个仗义的……” 临光正歪着脖子端一盏茶,闻言手一顿,难以置信,“又关他什么事?”不愿想起他时,时时日日都要出来寻一个存在,真是恼人。 山茶铁口直断,早信了韩功予是个好人,目下哪里还能听出临光话中犹疑,自然就要捧着一张脸,露出些赞许神态,“韩大人可真是个好人,女官出事那一日,我在这宫里头如何也赶不及,博金又是个顶不得什么大用的,幸好这韩大人帮上一把……”她话音一转,忍不住又有些担忧,“不过说来已数日未见过韩大人,莫不是也同女官一般,病了不成……” 临光登时有些哑口无言,她虽是将将自韩宅上来,可韩功予一整日里都同她见不到几面,哪里能知晓他行踪,也懒怠知晓他行踪。 她少不得插科打诨,蒙混过关,“说这些做什么,”她偎过去,同山茶靠近些,鼻端是山茶身上的山茶香,耳边又是熙熙攘攘吵闹蝉鸣声响,她忍不住就有些恍惚,“山茶,我饿了……” 她想念厨下的新茶,想念宫里头烦死人的蝉鸣,一时又要想念山茶手下提人胃口的细面。取一只高脚碗,碗底铺上一层翠白相间的细葱,撒进去早早烫好的细面,再浇上半勺高汤,所有的味道都叫人想念得喉咙里发干。 她歪着身子,同山茶靠得极近,只差哼哼唧唧赖到膝头,等着山茶来揉一揉她鬓发。 山茶被她这样逗笑,分明眼底还存着湿意,可没忍住就勾起唇,哭笑不得,“早知晓会是这样,厨下熬着汤,这就去取来……” 终于还是支使她往厨下去一趟,回转来时端一碗细面并三两个下饭的小菜,这正仪堂内自带的厨房,这时候倒是派上好大的用场。 临光用过饭,再睡上一阵,恍惚又是天色将暗。这一日自韩宅到宫闱之内,倒是没半点波折,忍不住就叫她下半夜有些失神,陷身于软被之内翻来覆去煎饺子。 天明,临光起身,脸上的痕一时半日消不掉,只好拿粉盖住,敷上一层又一层,要搞得人似是个半夜里地狱脱身而来的女鬼,给她一个台场就能咿咿呀呀唱起大戏来。 唱的是阴间还魂,扮的又是妖魔鬼怪,岂一个凄惨了得。 梳洗罢,也不必人陪,她径往司礼监去见彭提督。 日前远王府上亲事,她领了个不轻不重的差事,虽她不大乐意往司礼监去,可总归还是要去回禀个大概,也省怠叫人拿捏住把柄,做一出文章来混淆是非黑白。 司礼监这时正热闹,廊下守门听差的小太监瞧见她来,忙不迭去禀给白榭知晓。不多时,白榭自门内踏步出来,一瞧见她,反是一愣,许久才想起来什么似的,近前来道,“姜女官……” 她回礼,“白榭公公……” 两人没话好寒暄,白榭自然引着她去见彭提督。 过一道廊,入一道门,司礼监的厅堂自来都极为气派。临光来过不少回,倒也没什么奇怪,到得厅中朝上头一拜,便道,“见过提督。” 彭提督好久没搭腔,端坐正中好似一尊神佛,要成仙飞升。 良久才听见苍老且沙哑的声音,道,“起来罢……” 临光依言起身,再抬头时陡然便撞进一双意味深长的眼里。偏她做贼心虚,这时候才想起往司礼监走这一趟着实贸然了些,可事到如今无路可退,只有提着一颗心应付。 彭提督倒是没想那般多,探量她许久,终究将眼落在她青紫不定的面上,漫不经心问,“这是怎么回事,顶着这样一张脸回来,自刀山油锅里回来不成?” 临光一默,对这话颇赞成,焉知远王府不是个刀山油锅,远王府那道貌岸然的主子又不是个衣冠禽兽。她定定心,将一席话说得真假参半,“有劳提督挂念,这却是临光做事不牢靠,赖不到旁人身上去,这脸若是惊吓住提督,在这里先赔个不是……”说着又要弯身行礼,堪堪叫他止住。 彭提督面上倒没什么表情,只不咸不淡道,“吓着底下人却是没什么,本督也无妨,可别惊吓住上头主子祖宗们,那可是大罪……” 临光忙道不敢,说一千道一万,所有的过错都承担下来,这才将这事揭过。 实则远王府上也没什么事好禀,临光略略停了半刻便起身回正仪堂去。 白榭送她出门去,临着廊下站定,方劝一句,“里头说话自来是这般,不过说的话总有三分道理,女官自己个儿思量思量便知晓……” 她也只有道谢的份儿,折身出了司礼监。 今日却是好天气,出门时太阳不过挂了半边在琉璃瓦上,只是司礼监这一磋磨的功夫,已然光芒万丈照大地。 这边临光慢吞吞往回走,走不过宫道,远远却迎头一桩祸事砸过来。 那边厢,新妇同新夫正入宫来谢过天恩,身边傍一个色厉刻薄的老嬷嬷,同一个低眉顺目的小太监,真是情形诡谲。 临光猛然抬眼,便望见这两人神色各异盯着她瞧。 摊开手,掌心一片黏黏腻腻,全都是冷汗,自她尚还未长好的伤里一点点渗进去,疼到人发晕。 可奈何只剩下一个低头的份儿,再硬的脊梁骨也要朝下弯—— “见过殿下——” ☆、一个空壳 两边相遇,必定还是要有一边退避。 这当台阶给人踩的事只好临光来做,忍足了火气后退一步,毕恭毕敬好似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死死将唇抿住,“见过殿下——” 那新嫁娘也冷落不得,否则依着这人小性子,给人穿小鞋的手段一个接着一个——数不胜数。 临光头也没抬,仍旧道,“见过王妃……” 这天家的主子好大的脸面,许久才散漫地抬一抬手,“起来罢……”好似她是地里青菜萝卜,理也不理,径直绕过她便走。 临光微微弯着脊背,自然瞧不清文东渡神情如何,若抬眼仔细瞧,定然要叫他一双眼里怒火不甘给惊骇到,再带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55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55 上三分凶狠与贪婪,堪堪将要化身成虎狼。 她退到一边站着,冷眼瞧得远王同魏压芳走出两步,这才心下稍松。 可提着的一口气还未落下去,那边魏压芳却侧过头,牢牢盯住她,突如其来一句,“女官辛苦……”眼眉动也不动,仍旧是个端着笑的样子,可奈何瞧来竟较从前憔悴些,可见这人实则是过得不大如意的。 临光径自按兵不动,听着这几人踢踢踏踏脚步声去得远了,方才头也不回往正仪堂里去。 她一整日心情都叫败坏光,兀自缩着头朝正仪堂内一坐,不想理人。 博金这些日子无事可做,闲时只管到处晃,往外头去过一遭,再回来却仍是瞧见临光顶着一张肿到不堪入目的脸孔呆呆出神。他忍不住,过来盯紧她,细细端详许久,终是一声叹落地。 临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本先正要不理他,可奈何这叹气声太过恼人,遂抬起眼,将憋在嗓子眼里的话说出口,“你瞧着我做什么?” 博金不答反问,岔开话头的本事一流,“今日*你竟有闲暇往这堂内来……”兀自寻一处稳妥地方高高坐,再唤上门口肇庆来奉茶。 肇庆一溜烟小跑过来,奉了茶到案上方才退出去。 临光瞧着肇庆背影,心里忍不住有些不大对味道。她挑挑眉,自有难平之意,“你倒是好自在,找地方一坐就有人伺候着……” 博金正端着茶饮第一口茶,翠绿的叶梗在白瓷杯里翻滚过,堪堪在他眼里映出一个小而圆的影。他摆出一副没什么所谓姿态,一出口便是吊儿郎当口吻,“人活一世不大容易,自然是要能如何舒坦便如何舒坦……” 不知晓内情还当他是个浪浪荡荡世家子,成日里招猫逗□□子过得舒坦得意,谁能想到人在屋檐下,只不过一个须得奴颜婢膝伺候人的奴才。 临光实在拜服在这人论调之下,她想不出什么话好辩驳,最后思索片刻,也唯有一句算不得附和的话,“大抵如此……”眉一低,望见眼前茶盏里映出来自己一张肿胀难言的脸,没忍住就有些失神。 她兀自身陷迷局出了神难以回窍,博金却饶有兴味瞟她一眼,“是以你这又是何必较真,安生歇着养着,不比什么都痛快……” 可天注定的不能叫她安生,尚还未等她回话,门外却闻肇庆毕恭毕敬喊上一声,“女官……” 她陡然一惊,回神,却也不必她先答应,博金已先代她出头,“什么事?” 肇庆打起帘子,在下头一躬身,“万平宫里头来了个嬷嬷,说是有事来寻女官……” 临光精神一振,怪道今日眼皮子跳个不停,原是注定的不得安生,怎样躲都躲不过。 她站起身,正要出门去,冷不防博金却搁下手里头茶盏,上前来两步,“我同你一齐去……” 她惊诧,面容有些僵硬又有些扭曲,再厚的粉都盖不住,“你去做什么,贵妃寻的是我,又不是你……”再一思忖,方有些明白他苦心,“左右又不是去闯龙潭虎穴,无须担心……” 博金却执拗,一根筋倔到底,如何都拉不回来,“不是龙潭胜似龙潭,这宫里头真是什么事都悄无声息……” 她分明知晓他是好意,可事到临头却还是推拒,“是生是死自有天命,哪里是我们做得来主的……”也不等他答,径自提足出了正仪堂。 正仪堂外头的廊柱下,万平宫里来的嬷嬷正低头在等,闻得脚步声抬头看她一眼,却是个脸生的。 这嬷嬷没什么气性,笑起来亦是一团和气,道,“宫里头娘娘等着,说是女官做好了差事有赏,思量着当面赏下来体面些,遂来这正仪堂请女官跑上一趟……” 临光低眉,将这话翻来覆去想上三遍,也没想出来有什么值得万平宫里赏的。 然则宫闱之内过活,要的便是有心无口,主子祖宗说什么,底下人心里翻了天也辩驳不得。 她换上个笑,道,“有劳嬷嬷,烦请嬷嬷在前头领个路……” 那嬷嬷一笑,也不推脱,下了阶便走,临光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往万平宫里去。 万平宫里这时候却热闹,中门正开,未入内言谈笑语声便扑面过来。 临光在廊下略等片刻,里头方有小宫娥来引着她入内。 她未敢抬头,径自在青砖之上跪下去,行一个大礼,“见过娘娘——” 万平宫里这娘娘年轻时候养出来的毛病,什么都好说,可独独架子大,到这时荣宠衰败,也不见架子怎么收敛。她慢悠悠饮过一口茶,方才侧眉瞧着下头,要笑不笑道,“如何还叫女官跪着,还不快快起来……”又要支使人去扶去请,被临光一句话止住。 “多谢娘娘……”自然起身站定,做足了恭谨姿态。 这般模样最能惹人欢心,上头纯贵妃突地一声笑,“哪里要这样畏畏怯怯,今日找你来也没什么旁的事……” 临光矮身,“娘娘有话自然吩咐,莫敢推拒……” “前些日子你做事得力,自然是要赏的,今日殿下也在,连同本宫这新入门的媳妇,说了你一筐子好话,说罢,想要什么?” 临光遽然僵住,早在听闻这话便觉出不对,话音方落便立时抬起眼来。果不其然瞧见上头三人,正神色各异端坐一方。 纯贵妃自是喜气洋洋,亲儿子领了新媳妇入宫来,虽之头一脚踏的不是自家宫殿的门,可新媳妇知礼晓事,有头有脸又是个模样好的,哪里还能笑不出来,连带着头几日远王闹出的那起幺蛾子都减轻了许多。 魏压芳倒是辨不得神色如何,只是乖乖巧巧低着头坐在黄花梨木椅上,大气不出的样子似是个雕出来的,加之这人又肤白貌美,瞧来十成十的玉人。 临光不敢去瞧文东渡,可冷不防收回眼,却还是同文东渡四目交接。 那眼里有恼有恨,又有贪婪与凶狠,分明是漆黑如墨的一双眼,可恍然却要掀起一阵燎原大火,能将人吞没。 临光心内既惊且惧,忙僵着脊背收回眼,大气也不敢出。她觉得颊畔又在隐隐作痛,连带着已长出痂的伤口也在作祟,痒痒撩出一阵痛。 可少不得还是要行礼,道,“娘娘厚爱,这本便是分内之事,哪里敢讨赏……” 偏纯贵妃听不出话外之意,执意要将人往死路上逼,“如何要不得,本宫说给便给,哪里还容得人推脱,”她眉一挑,兀自猜度,“莫不是女官瞧不上?” 真是好大一顶帽子扣下来,要将人压得喘不过来气,稍有不慎便是个欺主的罪名。 临光小心翼翼应付到这时,自是没忍住有些力颓,“娘娘赏的自是好东西,奴婢高兴还来不及,哪里敢推脱……” 纯贵妃却沉着声音,吩咐身侧兰嬷嬷,“头回守岁往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56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56 皇后娘娘那去,赏的金银玉器可还有?” 兰嬷嬷冷不防听见这话,自是惊诧了一瞬,可这人反应快,未等话音落已然蹲身答话,“娘娘从来是个节俭的,得了赏也全都存下来,除却往两位殿下那送了点,其余旁的倒是全都封了入库呢……” 纯贵妃面色一板,训道,“谁要听你说这些?” “是是是,”惊得兰嬷嬷忙告罪,大包大揽将错全都定在自己身上,“娘娘说的是,自然还是有好些的……” 纯贵妃正端一盏茶,极白的手指竟是比白釉茶盏还要扎眼三分。她撇一撇嘴,显见是没将这话放在心上,径直吩咐道,“领女官去,可着心意挑上两件……”也没说多,旁人哪敢废话,只有个依礼谢恩的份儿。 临光松下一口气,正弯身要退,可冷不防却又听那人说道,“等等——” 带着天家特有的威严,恰恰将她顿在当地,连半步都挪不动。 兰嬷嬷却已到了临光身侧,同她正要告退,闻言自然也只有折身回去再跪好,半句话也不敢多说。 一刹静默,只听见茶盏“嗒”一声搁在几案上的声音,旋即是纯贵妃不紧不慢的问话,“抬起头来,我瞧瞧你脸怎么了……” 这何尝不是难为人,罪魁祸首正在她身侧坐着,鹰隼一样厉的眼睛,牢牢将人盯住,好似临光是腐肉一块,只等着没人在意了,冲上去就是一顿厮打啃咬。 可临光是砧板上的鱼,万事都做不得主,更遑论眼下,一屋子人虎视眈眈望着她,稍有不慎就能喊打喊杀。 她竭力,终究还是压下一颗砰砰跳着的心,平静着面色抬头向上看,同正狐疑思索的纯贵妃四目相接。 那眼里有犹疑有惊诧,自然也有诡波难掩,在望见她一张厚粉堆出来的脸时,没忍住问上一句,“这是怎么了,变成目下这样一张青青白白的脸……” 她为难,不必看都知晓文东渡这时是个心虚的表情,可她何尝不是心涛起伏要将自己溺毙,一句谎话顿了三顿才说出口,“……头回往殿下府中时……去时不曾有事,回宫时却是一场大雨,路滑雨深,没留意便成了这样……”到最后终于沉住气,添补道,“……无大碍……” 上头纯贵妃将信将疑,反是魏压芳一句话打破这僵局,“母妃还信不过女官不成?” 纯贵妃偏头,望见一张含着笑的脸,“哪里信不过……”摆摆手,叫底下这两人退下去。 兰嬷嬷自是不必多言,熟门熟路转过帘子便退了出去,临光跟着她一并出殿,到殿外方直起身。 掌心里一摩挲,早汗湿成一片。她哪有面上那般镇定,实则还是一个空壳子。 ☆、陡生事端 万平宫地界广,正殿过去还有西偏殿,后头又有一个小配殿,再东边贴着好大一个小园子,这时节天气不温也不闷,园子里头花开得正好,往后头去时,自然要惹得一身花香。 临光随在兰嬷嬷身后,走出几步远方觉出不对。 可她兀自将汗湿的手掌在衣袖里拿帕子揩过,再抬头已只望得见兰嬷嬷头上一只颤巍巍折着光的金簪。 她走快几步,随上兰嬷嬷步子,问道,“嬷嬷且慢——” 兰嬷嬷脚下步子一顿,却不见停,只是将步子收得慢些,偏头瞧着临光,奇道,“女官有话请讲……” 临光懒怠同她打哑谜,朝周身一瞧便直言道,“便只有我二人,说到底还是不便……”她未继续说下去,可混迹宫闱之内的老油子如何不会懂,说话听音察言观色的本领早就精进。 装出个稀里糊涂模样,兰嬷嬷面上浮起点笑,“女官勿要忧心,这后殿虽是少人来,可也还是有那么三五个宫人伺候着的,管些洒扫除尘,哪里能少了人……” 说罢脚下步子一迈,径直行过廊下便回头等着临光跟过去。 临光硬着头皮,到这时赶鸭子上架半点下不来台,偏她一时想不到什么全身而退的法子,来时身边也半个人未带,只得上前随着兰嬷嬷一并朝后殿去。 恰是一整日光影最盛时候,太阳划过琉璃瓦,落下斑驳树影在廊下,再一阵风来,恍惚又是一阵花香。 临光晕晕迷迷随着兰嬷嬷走在后殿的路上,好似每一步都是踏在未知的刀尖上。她不知为何心慌张,隐隐浮起点难言的隐忧,可再定神一想,似乎又什么都没有。 过廊下,两人一同到了后殿,门却开着,迎出来个年纪小小的小宫娥,瞧见兰嬷嬷来先瑟缩了一下,这才过来躬身行礼,毕恭毕敬道,“见过嬷嬷……”声若蚊蚋低不可闻,只差将头埋到土里去,一弯脊背也垂得甚低。 兰嬷嬷跨过一阶石阶,正到这小宫娥面前站定,闻言点点头,“起来罢……”漫不经心一抬手,哪里还有主子面前那低声下气模样。这人也是个老油子,欺软怕硬捧高踩低的事做得顺手。 临光在一侧瞧见,也只是叹一口气。 却见那小宫娥低垂着头站起身,掀起眼皮子飞速瞧上一眼,问道,“嬷嬷往这来可是有公事?” 兰嬷嬷正要绕过她就走,冷不防听见这话只觉脚下步子叫人一绊,堪堪停住便皮笑肉不笑道,“哪里是你们这些人问得上的?” “是是是,嬷嬷教训的是……”又是好一通赔礼告罪,这天底下大约都有个畏惧人权的毛病。 临光却无话可说,只是略微站住了脚,那边便听见兰嬷嬷叫她,“女官还愣着做什么,左右一个不大上得了台面的奴才……” 她一低眉,将所有的心思都压回去,绕过这小宫娥随着兰嬷嬷入内。 虽是后殿,这殿内却敞亮,一间正堂再分出两个次间,又另外有个阁台桌柜,琳琳琅琅要将不大的殿都塞满当。 里头值事的婆子早听见动静,瞧着是个同兰嬷嬷熟识的,未等这两人入内便先上前来,笑道,“兰姐姐,可好些时日不见……”眉一斜,望见临光,又作惊诧模样,“这是谁?” 兰嬷嬷堆出一个笑,同她解惑,“这是姜女官,前些日子我们殿下大婚,女官却是没少忙,来讨个赏,前头娘娘吩咐过……” “是,明白,”那人将身子一避,让开一条道来,“先进来吧……” 恰恰是临门一脚,临光落在最后。入内来兰嬷嬷倒熟门熟路,不等那值事婆子先说话便开口支使人,“上回守岁入库的东西可还在,娘娘属意女官来挑两件……”左右是上头赏下来的,扔在库里早不知堆了几层灰,还不如拿来做个顺水人情,真是划算买卖。 那婆子便回,“俱都在册子上载着呢,娘娘不吩咐,底下哪个敢动,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不成……”又压下一个笑,等不得兰嬷嬷先问,径自去取了过来,翻翻找找好一通忙,方两手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57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57 捧了过来,“这便是了……” 兰嬷嬷自然接过,瞧也不瞧她一眼,自己却不管,只是转手便要递给临光。 临光正兀自出神,她只觉今日如何都不大对劲,若说什么不对劲,细细思量之后又说不上来,真是恼人。 眼风扫见那四四方方小册子已叫兰嬷嬷递了过来,真如同烫手山芋一样,瞧着便叫人透不过来起。她拧眉,不欲接,“嬷嬷,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兰嬷嬷未料临光会突然出言,冷不防怔在原地,可总不好将人话再堵回去,只好附和,“女官有话请说……”送意味不明一个笑,仿佛将人心思都看穿。 临光不动声色抬抬眼,将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这本是万平宫内库东西,叫我一个外人瞧见了,当真使不得……” 管你意欲何为,又管你是否有所图,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将能用的法子用上再说。 兰嬷嬷端着的笑脸这时倒是寡淡下来,她似是突有所觉,讪讪收回手,“这话倒是在理……” 临光始终提着的心终是安生落回腔子里去,可等不得她再出言,那边一直装痴作傻充柱子的值事婆子却突道,“这时节从前头过来要跑上许远,我去吩咐下头送点凉茶……” 兰嬷嬷一摆手,由得她去了。 只见这值事婆子转个身,站在门下叫过先前那小宫娥,低声吩咐一二句,“……往后头去,昨日备下的那……”顿顿停停又将声音压得低,哪里能叫人听得真切。 那小宫娥本正垂首立在门前,冷不防得了这样一个差事,只受宠若惊抖着肩要往下跪,最后叫上头人凉凉一扫,忙不迭缩着脑袋去了。 不多时回转来,倒是真奉上两盏凉茶,味道说不上好,却凉沁沁消人腹内躁动不安。 临光正听兰嬷嬷讲到上年守岁时中宫赐下来的一盏百花露,恰昏昏欲睡,这可真是悬崖峭壁垂下来的救命稻草一根,没忍住自然多饮上两口。 待手一伸放下茶盏时候,便见兰嬷嬷正将她打量着。 她停手,腹内狐疑又起,“兰嬷嬷瞧着我做什么?” 兰嬷嬷一声叹,终是将目光移开去,“可怜一副花容月貌,遭的什么罪,平白雨天也能遇上祸事……”顿半刻,瞧得临光哑口无言,径自又将话题转开,“还是说眼下这百花露好,这可真是好东西……” 拖拖沓沓一大串话,怕是能将天也说破。 临光支着耳朵去听,不过半刻便觉着无趣,眼皮子沉沉将要睡,可她又不好造次,只好闷着头去听。 却见兰嬷嬷终是将这百花露的话揭过去,慢悠悠抿一口凉茶又说,“其余旁的东西倒也没差,不知女官意下如何?” 什么意下如何?临光有些闷气,她想抬起眼,可努力半晌终究还是力颓,只好哑着嗓子回,“宫里头赏下来的……自然是极好的……” 恰殿外落进来一点光,层层叠叠余晖不尽,招摇着洒过她的脸。她觉着这光点也太过调皮了些,竟是落在她面上便不肯走,忍不住想要将头偏后一些,努力半晌,却只得一个徒劳无功的结局。 她有点慌,抬起眼皮子便见兰嬷嬷一张皱痕横生的脸,微微凑得近些,带着点熟悉的笑,“女官怎么不说话?” 还要说什么?她皱眉,有意无意地将手搭在案上,省怠支撑不住滑到地上去,“嬷嬷……嬷嬷想叫我说什么……” “说什么都好……”兰嬷嬷一笑,自顾自再饮一口凉茶。 临光目光随着她动作落到那盏茶上,浆糊一样的脑袋实则已经有些晕,可她还是憋着一口气,“是吗……”眼皮子一翻,再也支撑不住,朝下便倒。 “砰——” 一盏茶落地,湿了她半幅袖角,破碎的瓷片掀起尘与土无数,在地上描出一个水印子。 兰嬷嬷不急不忙站起身,瞧地上片刻,“自来只有上头主子赐下来的,哪有叫人自己取的,真是呆气……”又抬头去看门前那缩头缩脑的值事婆子,“往前头去,回说万事俱备……” 那婆子应一声喏,也不支使旁人,提足出殿自然去了,临行还不忘掩上门,剩下一个浑然不知事态如何的小宫娥,吓得险些跪在地上哭。 “过来将这里收了,省怠脏了贵人的眼……” 那小宫娥身子一抖,老鼠见了猫一样就要退,可身子是僵的,退无可退只有个从命上前的份儿。 破碎的茶盏聚到一起收下去,残茶已无,自然不必再管,她缩着肩膀,不敢去看临光一副狼狈不堪模样。然则到底还是有良心,这人低眉一思索,快速拔下发后一支簪塞到无人可见之处。 ☆、迷途转机 脑里是一场恼人的梦,可耳侧又是一台将演至高*潮的戏。 “吱呀”一声响,那掩着的殿门叫人自外打开,有人徐徐提足入内,穿红戴翠的“角儿”便粉墨登场。 不必有铜锣鼓声,也不必茶水看客,这殿内自然有人与她共台,甩一甩衣袖,迎上前去谄媚模样笑,“见过娘娘……” 娘娘?哪家的娘娘?是大娘娘还是小娘娘,是贵妃娘娘亦或王妃娘娘,又或者是两人都是? 临光脑内恰演到从前尚书府她跳墙逃家,命里不好,甫一出家门便遇上一个凶神,乍然听见这话时,只觉脑内一个惊雷,要将人脑壳子劈开。 她浑浑噩噩,颊面贴着冰凉青砖,脑子却不大清明,一忽什么事都想不起来,一忽又什么事都朝脑子里钻。 那“娘娘”瞧见她狼狈模样,当是皱着眉,连声音也带上点不平,“怎的成了这般模样?” 兰嬷嬷上前一步,“嗒”一声,厚鞋底在青砖地上蹭出好大的响,闷闷传到她耳里,“不过多饮了两口凉茶,便成了这般模样,当是药力太烈,撑不住……” “摔坏了脑壳摔花了脸可如何办?”这“娘娘”在叹气,好一副悲天悯人慈悲心肠,可用的法子却下作。 兰嬷嬷忙不迭要告罪,“是是,娘娘说的是……”顿一顿,仍旧为自己开脱,“可除却这法子,旁的却没什么济用的……” “罢了,我懂……”这人上前一步来,话到嘴边将声音压下去,低声吩咐,“把人扶起来……” 这事当然不必要兰嬷嬷动手,自有畏首畏尾的小宫娥上前服其劳,拼出吃奶的力气将人扶起来,倒是可怜一身骨头尚未长成,要拿身躯当靠垫。 “瞧着倒真是好相貌……”那“娘娘”看了许久,终是下了这样一句判词,可还没完,不等话音落下去又要拧着眉恶狠狠再补上一句话,“真是只狐狸精,生得也妖气……” 临光死死闭着眼,她落地时面门朝下,虽是免了破相之苦,可舌尖磕到牙床,唇齿之间这时全都是铁锈味道,丝丝缕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58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58 缕吊住她一点清明意识,迫她不至沉沦于梦境。 自然听了这话恍然便大悟。 她当是谁,原是那新晋的“娘娘”,从前魏侯府里时时日日常相见,这时入了宫闱倒是抛到了脑后。 她憋住一口气,听见那兰嬷嬷又同魏压芳说话,“娘娘天姿,自是这等小门小户里出身比不上的……”又是好一通恭维言语,听得人能够倒牙。 魏压芳倒是突地笑起来,“早听母妃说嬷嬷是个妙人,这时见到,果真名不虚传……” “娘娘谬赞……” 魏压芳一嗤,也不驳斥,只接着这话说下去,“着人收整收整,总是在这殿中也不是个事情……”闷着头朝后一避,十足置身事外。 兰嬷嬷从来是个听话的,主子祖宗的话那便是圣谕,当下上前一步便要伸手忙碌。正撑着临光的小宫娥哪里敢,一时要告罪一时又要手忙脚乱扶人。 好不容易等诸事安定,已引出一身大汗。 这小宫娥畏畏怯怯的毛病改不掉,上前一步,朝着兰嬷嬷便道,“嬷嬷……好了……” 兰嬷嬷瞧见自己主子在当场,一壁深恨这小宫娥没眼力见,一壁又要撑着脸皮禀报,“娘娘,按着吩咐,已然好了。” 魏压芳早听见回话,这时也不停步,径直先提足出殿,扔一句不轻不重的话,“着人运出去,这万平宫呆着,仔细扰了母妃清净,母妃那里,自然有我去说……” “哎哎哎,定然照着主子吩咐行事……”兰嬷嬷也要走,可行出一步方觉着这处无人镇场子着实是不放心,只得讪讪收回迈出一步的脚。 案下那小宫娥瑟缩一下,终是什么话也没说。 临光昏昏沉沉叫人转了个场地,再有意识时却是在一阵颠簸之中醒来。 当是僻静少人处,隐约可闻蝉鸣车辙响声,嗡嗡嗡闹人。 她小脾气上来,一时忘了自己置身何处,只当还是旧时在家中,也是同样的夏日,母亲在自家廊下捏着针线一心一意予她绣一个祥云红霞的香包,而她则支着腿远眺府中塘子里挨挨挤挤的芙蓉花。 好不热闹,又好生静谧安恬。 突地一个颠簸,她醒神,眼前却是一片黑,因了眼皮子沉沉,如何使力也睁不开眼来。 唇齿之间铁锈味道未消散,她下狠心用上一点力,只当那不是自己身上的血肉,拿尖尖利齿便将血肉划开,沿着旧有的破口,血涌出来霎时铁锈味道满腔。 她却不知疼,也不知万平宫里那下作的方子是什么,缓了许久方重重喘出一口气,徒劳而颓下肩膀,将脸颊贴上包裹着身体的粗糙草席。 她争分夺秒地求活路,黑暗之外却自有人絮絮叨叨说话。 “这趟差事若是做好,少不得要往兰嬷嬷哪里讨个赏……”是个见钱眼开势利眼,三句话离不得金银钱财,恨不得天下所有银钱尽归己有。 他旁边自有人唾弃,“瞧你那德行,真是叫人瞧不入眼,不打发了你便是好的……” 先前的小太监转念之间又有新主意,全然未将同伴鄙夷当做一回事,“哪里及得上你眼高于顶……”他兀自陷入美梦无法自拔,“少不得要求得兰嬷嬷开恩,往青叶姐姐那里当一回说客,央求她同我相好……” “呸呸呸,快歇了你那心思,还是先管着眼下再说……” “也对,”这小太监突地醒神,神神叨叨模样压低声音,“这兰嬷嬷倒是派下来个苦差事,跑这一趟到底是图的什么……”说罢话又要抱怨,叫身侧人一挡,半句话卡回去。 “噤声,不想活了不成……”主子手里捏的自然是见不得人的事,否则哪里会光天化日便做这样掳人的勾当。 先头的小太监倒是不知死,心里装满了话不吐不快,“不就是往远王府里跑上这一趟,有什么说不得……” “主子决定的事,哪里是下头人能妄论的?没瞧见咱贵妃同王妃娘娘一个鼻孔出气,目下便是连兰嬷嬷都派出来……”一语道破天机,这人倒是个头脑清楚的。 剩下一个没心没肺没心肝的兀自惊诧,真是要把脑袋都想破。 临光自一场长梦之中醒来,置身何处且不必说,可心里是恼是恨又是惊惧,要将她吓出一身冷汗来。奈何脑子不大济用,昏昏沉沉似是压上一块大石,只能听出身侧两个小太监在说话。 隐约是什么“娘娘”“主子”,话音一转又变作自己私欲。 可这是牢笼一座,挣也挣不开,逃也逃不掉,注定的要在这时栽到坑里去。临光想了许久也没想到脱身之法,只好这样随它。拢着衣袖摸一摸,万幸不知是何时袖中多一枚细细银簪,即便真是命苦遇上什么危难,救不到命也可拿着朝自己嗓子眼里戳。 她心里稍安定,正落下一口气,便听外头忽有人声,“哎呦,我道是谁,原是你们两个小子……”尖尖细细嗓音,平素不曾听过,当也是底下谋差事的。 这边平板车于宫门前停下,小小一个侧门本便少人来,这时候却是热闹,站上三五个当值的太监,一人一盏茶正守着门。 车上的小太监见了祖宗一样热切,先上前来行过一礼,又道,“见过高公公,许久都不曾往后头去问过安,没料到这时候遇见了,倒是天定的缘分……” 隐约一声笑,“就你油嘴滑舌,会说话讨人喜欢。” “该当的该当的,高公公素来照拂底下人,我们这些当差的谁人见了高公公不是心存感激,自是要好好孝敬着……” 可场面话都说完,说到底还是要说到正经事,那边高公公狐疑一叹,望着这平板车便问,“这又是出了什么事,差事都派到宫外去了?” 油嘴滑舌的小太监会说话,眼珠子一转就能将谎话信手拈来,“回高公公的话,这不是万平宫里贵妃娘娘恩德,瞧着这丫头眼见着不大好了,一卷草席裹了,使我两个将人送出去……”又神神叨叨凑近一步,危言耸听的本事当是与生俱来,“这病得可沉,连吃了好几服药都不管用,人见人躲,造孽……” 高公公犹疑不决的话便落回喉口,面上横肉跳几下,终是手一摆,恨不得躲得远远,“还不去干差事!” “哎,是是是……”那小太监如蒙大赦,忙不迭赶马驾车,出了这宫门。 临光一时昏睡,早在宫门前时便昏了神,这时入了街市反是有精神,奋力挣上几挣,只除却身上乏力脑袋发冷,其余倒是无恙。 过街口走暗巷,这车马专捡暗道子钻,不一时过了小半个皇城,临光摇摇晃晃见不到天日,愈发行下去却愈发心惊。 ——这路途熟悉,往日她不知走过多少回,不是往远王府上去的还能是哪里? 可还没等到她思量出脱身的法子,那边车马却要停下来,快手快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59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59 脚的小太监跳下车去叩门,噼里啪啦撞见来开门的人便是好一通言语,“贵妃娘娘宫里头赐下的赏送到府里来,特特嘱咐我两个要寻能做得主的主子来接……” 突地一顿,声音低下去,不知是在说什么,絮絮叨叨完毕又是一阵匆忙脚步声。 是有人在靠近,不知是敌是友是黑是白,乍然揭开藏人的草席,要将所有龌龊腌臜事情都摊开呈于人眼前。 而这黑暗里,锃亮的银簪蓄势待发,一点银光闪过,旋即是满目的血红。 光影骤然被拉长,临光睁开眼,一眼便望见韩功予放大的脸,离得她极近,热气就在她颊面。 是热血也是呼吸,滚烫到灼人。 ☆、大厦将倾 恰是夏日最最强烈的一缕光,落在人颊面上便生出滚烫的热来,可那热血却更加灼人,贴着肌肤朝下流,覆过眉流向眼,也不知小小一个伤口哪里来的这样多热血,要将这天幕阳光都染红。 临光瞳孔里映出一点红来,同府门前一株开得正旺的山茶花并在一起,撕裂拉扯出一片红晃在她眼眶里。然则抬眉朝上瞧,是不闪不避不慌不忙的一张脸,往日见过许多回,从未有这时冷凝。 他一叹,唇角却是紧紧抿起,勾出弯弯上翘的一道弧,分明要怒要恨,话到嘴边只有一句不大合时宜的话,“定然是我欠了你,不然哪到得了这地步……” 离着三寸近,热气全都落在她颊面上,临光突地抬眼看清他,她没听清,耳朵里灌的全是风,吵吵嚷嚷逼得人头疼。 头又昏昏沉沉,宫里头兰嬷嬷使的下作方子这一时药效都不退,她想退都没处退。 可那热血长流的一张脸却时时刻刻提醒她,这是她做下的亏心事,债主正逼上门来要债,由不得她跑。 正憋足了力气要说话,偏偏那当差的小太监要来搅局,跨前一步来朝着韩功予便问东问西,“往常都是冯管事来见人,奴婢却不曾见过这位大人,不知大人要如何称呼……”拧着眉打量一遍,就差要探问祖籍田产父母家人。 韩功予本正盯着临光看,猛然听见这小太监斜插这样一句话来,没什么好气便偏过脸来,瞧那小太监两眼,哼一声,“自这府里出来的,你说我是谁?” 鼻尖尚还挂着血,连眼神也是凶狠,这人恶声恶气没个好形容,就差要铁口直断给人定罪。 那小太监闻言没忍住一瑟缩,即便本先是个胆大的,这时候声势也要矮下去三分,讨好挤出一个笑,话出口先带三分谄媚,“大人说的是,奴婢有眼不识泰山,长的一副狗眼……” 没说完,叫韩功予不耐一转头,再也不理。 反是济阳不知自何处钻出来,勾肩搭背缠上那两个小太监退到一边。 “这是我们家大爷……”指一指后头巍峨府邸,全然忘了这府邸挂的名是旁人。 “大爷?却不不知这殿下同……”幸在还有点警惕之心,要将人来意门道摸清。 “过来过来,我说给你听……” 胳膊肘一拐,尚未长成的少年有个武林豪侠梦,手臂一伸一揽拖着两个人便走,留个清净场地给自家主子,真可谓忠仆。 耳侧一时清净,连呼吸也莫名顺畅起来,临光听见那脚步声渐渐去得远,这才有骨气抬头去看韩功予。 她颊面还沾着血,湿湿黏黏糊成一团,沿着皮肤朝下滑出一道痕,最后止于唇边,勾出皮下一层小小鸡皮疙瘩。定然是她太过神游天外,不然怎的瞧见他露出一个似笑非笑模样,把这一生所有鄙夷都展露无遗。 所有的风都在此间停止,她没忍住倒抽一口气,捏紧了手上一柄尚还糊着他温热血渍的银簪,犹犹豫豫将话说得艰难,“你这是……”一口血就卡在喉口,她觉得他又在看她笑话。 韩功予提步上前,有光落在他脊背上,现出一个柔而弱的影子,“我说是来瞧你笑话,你信吗?” 临光有气无力,她实则还是有些亏心,莫名其妙在这醒转来,又望见一张晚*娘脸,活似她欠了他两万五千八百两银未还。 可转念一想,可不就是这样,要不为何这人紧追不放,疯狗一样恼人。 于是一瞬冷下面色,半晌没吭气。 韩功予愣了愣神,不自觉有点恼恨,可这恼恨像是一拳砸到了棉花上,后继无力。他垂下眼,居高临下将她落魄形容尽收眼底,“这回有些事情同你说,旁的废话也不多说,由得你信与不信,我言尽于此,全看你听几分……” 果真是一句废话都没有多讲,闲闲抱臂站于她三尺远,只等着她理也不理,扭头转身就走。 倒是临光一瞬犹疑,似乎很是摇摆不定,一手拢于袖中,只将一张脸埋下去,并不看他。 良久,只得她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好吧……” 脊背一缓,当是信了他这话。 两人之间静了一静,连一阵风声都能听得清晰,韩功予万万未料到她这般直爽,尚还愣着,便听临光有气无力又说,“这回怪的是我,以后还了你就是……”事到临头还不忘嘴硬,大概天下也只此一家,再无旁人。 他瞧她一眼,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敛眉开口,“随你的意,左右从来都没有还清楚的时候……”袖子一抬,也顾不得她到底是一脸惊诧还是一脸惊怒,已然两手将她环抱过来。 极亲密的一个姿势,从前也曾贴得这样近,可要么是他无意,要么是她意识昏沉,这样头脑清明叫人占了便宜,于临光来说,还是第一回。 她忍不住有些懵,要挣要躲,后知后觉想起袖中还有柄银簪可作防身利器,正要动,冷不防听见他轻飘飘一句,“姜临光,你应该知道,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忍耐也是有限。” 她一僵,再没其他动作。 好罢,她认输,她吐出胸间一口浊气,再不同他作对,连口舌之利都不同他争,老老实实同他离着三寸远。 幸在他还有些良心,只不过片刻寻到自家马车便将她朝车内一放,动作说不上粗鲁,可绝对也谈不上怜香惜玉。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则道理临光懂得,自然也践行得透彻,拧一拧眉不同他计较,生于力气全都拿来整理凌乱衣衫。 那边济阳早留意到,忍着肉疼做一个散财童子,自袖袋里掏出三五两银奉上,还不忘说两句好话,“宫里头的规矩想必两位哥哥都懂,也不用再多说,这银钱是辛苦费,两位只管拿去喝茶,今日倒是没什么功夫,不然怎样也要陪上一陪……” 那两个小太监得了好,忙不迭打千躬身,话也说得利索,“自然自然,哪里还用什么茶钱,没来由要爷们破费……”可手下到底忍不住,顺手接过了白花花银两就往袖子里掖。 济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60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60 阳瞥这两人见钱眼开模样一眼,虽不大屑,可还是笑着同他们作别,“既然这样,少不得说一句劳烦……” “不劳烦不劳烦……”一人摆摆手,反是另一人多了个心眼,又多嘴问上一句,“这爷究竟是个什么来头,怎的往日这府里头未曾见过?” 济阳一脸笑僵住,眉毛皱成一团,好半晌才答话,“都说是远王府里头的,哥哥还问这话,莫不是不信?”他脑子活,眼珠子一转就平白得了个身份,二话不说给自家大爷安上,“府里头新近来的幕僚,最得殿下信,这总得了吧……” “哦哦哦……怪不得……”那两个小太监点头哈腰,终是信了。 济阳懒怠再同他们说下去,又啰嗦几句好话终是把人糊弄住,哄得人乐颠颠走了,这才一溜烟小跑过来,在马车前点头哈腰一个笑,“大爷。” 韩功予已等了他片刻,见他来了,也不多话,只是平静问道,“妥帖了?” 济阳再点一回头,“没差池……”又嬉皮笑脸过来,要同主子讨赏,“这趟差事大爷可还满意?可是花了好些银钱……” 话没完,得韩功予一个白眼,“回去再说。” 好罢,他灰溜溜摸摸鼻子,再也不敢废话,只好认命过去牵了马,再给自家大爷卖命,当一回赶车的车夫。 他这边愁眉苦脸哀叹连连,觉着伺候自家大爷真是不容易,丫头管家车夫的活都要做不说,领的工钱却少,还抵不上人家讨一个赏,那边车内韩功予却是如临大敌。 他甫一入车便对上临光一双沉得堪比海深的眼,可奈何这人脸皮厚比城墙,不动声色撩袍坐下去,半分客气也没有。 倒也是,这本便是他自家车产,是坐实躺全凭自己意愿,哪容得旁人置喙。 临光掀一下眼皮子,瞧他半句话也不多说,自己索性也闭了口。 沉闷如同一场暴雨将来,两人拼的是忍功,端看谁先忍不住,那人便输了。 好半晌,临光垂眉,心下叹一口气,自己先没了声势,打破这沉默,“给你。” 韩功予抬头,对上她两眼,漆黑如同黑珍珠的眼,偏偏里面光点闪烁,星子落入她眼眸一样,映出他一张茫然的脸。 他定定神,不解,“哪里敢劳烦……”眉一低,恰恰望见她一张摊开在他面前的手,托着一方锦帕,叠得方方正正,正要往回收。 遂忙不迭改口,领了这殷勤,“多谢。” 临光也曾见过这人翻脸无情模样,目下只不过反复无常,倒也还能忍受,待他拿了帕子才收回手,安安生生坐着没再说话。 韩功予便在昏昧不定的光影里抖开她一方赶紧锦帕,也没多看,抬袖将自己眉边拭了拭,手就停了。 那帕子上绣的是一朵山茶花,翠枝粉花开得何其妍丽,叫这鲜血一染,没来由平添三分妖娇。 他看也不看一眼,只是把帕子又叠成原样,放在手里托着,兀自开口,“有些事当是轮不到我说,可事至如此,却没那个道理眼睁睁瞧着你掉进火坑里去……” 临光没接话,只是眉头皱得紧,一只手也忍不住在袖下捏紧。 韩功予没察觉她异样,似是在纠结措辞,顿了片刻方又继续朝下说,“这回是我唐突,思来想去道理要同你说明白,不然省得你又一股脑怪罪到我头上……” “我何曾……”临光正要辩,可少不得想起从前旧事,话也就噎了回去。 他立时摆一张“就是如此”的面孔,理所当然压低了声音,“罢了,不同你争,且还是说眼下,这远王这宫廷,还有这时局……” 临光身子僵住,只有听他说话的份儿。 他声音低得不像话,柔柔软软似是暗夜里流淌的河流,“这话本不用我来给你说,可思来想去,到底是韩家亏欠你一回,这恩还了也就罢了……”小几上有茶,他自顾自倒一盏来润喉,直言不讳,“不日,那巍峨府第怕是要倒了……”抬袖一指,恰恰是片刻前转过一个街口的远王府第。 ☆、万事终焉 临光再胸有成竹,到此时也要惊诧,她面色犹疑,直勾勾拿眼瞪他,“说到底为的是什么,还请大人赐教……” 韩功予正掀开茶盏盖撇茶叶沫,闻言手下未停,姿态也端得极稳,“不过一句话,道理全都摆到明面上来,竟然还要我来细细解释给你听不成?” 她哑口无言,只觉得脑袋是懵的,身上寒气一阵赛一阵,忍不住呼吸有些急促,话出口已经成了逼问,“做何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若真是这样,岂不是跟傻子无异……”愈发说下去愈发小声,连自己也有些气势不大足够。 韩功予倒也不急,只“嗒”一声搁下手中茶盏,抬眼牢牢盯住她,“有句话叫‘阎王叫你三更死,哪敢留人到五更’,这话虽是说得不大好听,但道理是那么个道理,上头主子说了容不得,下头自然要捧着争着去献媚,还不是一句话一个错的事,拿捏住了就能治人罪。” 临光借着一口气倚着车壁,软枕叫她压出一道软而弯的弧来,可她无端端就是觉得脊背僵硬,好似压了一块大石,怎样都直不起腰来。是以连话也说得有气无力,“倒是要多谢大人指教,救我一命,又叫我瞧清了这时局……” 韩功予便略低下头,攒出意味难明的笑来,“好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算这人还有点良心,脸皮不至于厚到居功。 可这般模样落在临光眼里,霎时就成了墙头草,不必风吹,自然就要两边倒。 果真下一刻又听他慢悠悠添上一句,“实则你也不必谢我,远王这桩事,早晚要挑开来说,不是今日就是明日……” 临光瞄他一眼,将他胸有成竹样子在眼底咂摸一遍,始才恍然惊觉,这人从前便与东宫私交不错,虽是同万平宫里沾亲带故地占了个表亲的名头,可说到底,这墙头草歪的是哪边,还不是看那边风高浪大。 她憋住一口气,决意要探寻个究竟,“我从来都不知晓,为何这远王能够说倒就倒……” 韩功予不介意同她分享,一番话说得也不见怎么遮掩,倒是将内里情由说了个八成,“从来东宫都与这殿下不对付,宫内行走这许多年,若是你说你不知晓,我可不会信你,这两人争来斗去,终该有一日要有一人落败,不过是早晚问题,到了时候,也就没什么要周旋下去的余地,你说是不是?” “还是说,你当这段时日远王松闲是真的松闲,春风得意如花美眷啊,还不是后头主子纵的,不然他那里来的时间寻花问柳,光是府里头丫头便不知玩弄了几多,再纵下去,龙袍也不知织了几件,迟早要入宫闱逼皇权……” “其他的倒是不说,单单是这如虎似狼的东宫,便不是他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61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61 能应付得来的,处心积虑又如何,少不得还是要败下阵来。宫里头老皇帝是个不管事,压在上头的兄长又是个功勋卓着的,远王这王侯,大抵是当到了头,想换个位子去……” 临光半晌寻不见言语,她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有讷讷低语,“这样看,果真不是我应知晓的……” 他便一笑,有点嘲弄意味,可到底还是老老实实坐正了,又说,“也不是什么天机,同你说也无妨。” 她早听出一身冷汗,汗涔涔染透了内里一身单衣,却于此时突地想到今日一桩最最紧要事情,遂低声问,“今日这桩事,莫不是也在你算计里?” 这你叫他如何回答,若说是,少不得要撕破脸皮,到最后连好不容易维系脸面都化成灰,要说不是,终究还是违了自己心意。 韩功予思索片刻,如何也没硬下心肠骗她,只是答,“确然如你所想,甚或是说,半分也不假……”他隐约叹下一口气,不知是在叹这人聪明绝顶,还是叹自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偏偏一遇上她就失了计策,“不过不是我,而是那手握强权的殿下……” 临光虽早就料到他会这样答,可自己知晓是一回事,等事情真的摊开摆在自己眼前又是另一回事。她重重吐出一口气,平复自己心情,“那说来说去,大约只是个棋子,却不知,你又救我这一回,于大局是否无碍……” 也是自暴自弃到了最顶头,什么话伤人就捡着什么话说。韩功予听了这话便皱眉,“话全都叫你一人说尽,我倒没什么好说的……” 他百无聊赖,又端起手边茶盏,不见饮,只是盯着杯上细致的纹看,“另有一桩事,还是叫你知晓的好……” 临光抬眼,“是什么?” “魏家的那一伙子,实在是狼子野心,这话我早就想同你说,可奈何你时时日日避着我,到了今日才说出来……” 临光哑口无言,眼睁睁看着他将错全都归到自己身上,只好咬牙认了,“如此还是要多谢你……” 未料韩功予径直点头,“确然是要谢的……”话一顿,好似又想起些旁的事,又道,“还有那万平宫中,那给了你这害人东西的,却不用再谢了……”吸一口气,眸光意味深长瞥她袖口一眼,这人当是睚眦必报,心眼小得很。 临光警觉扬眉,想起万平宫中那模模糊糊记忆,忍不住又同他确认一遍,“那人……那人虽是帮过我这一回,可看你这样,当是有什么隐情……”话落正好望见他颊面上一道隐于眉边的痕,红肿不堪,虽不是太深太长,可到此时已结了血痂。 韩功予皱眉,觉着真是要叫她把所有事都挖出来,“哪有什么隐情,只不过从前抄家,因的是我两家罪名入的内廷,说来还是叫我们连累了……” “哦……”临光沉默,决意将这事翻过去再也不想,同病相怜也好,见义勇为也罢,说来同她是没什么直接联系的。 她揉揉眉心,只觉力疲得厉害,可疲态全都藏于骨子里,半分半毫也不肯在此时展露,只好闭着眼假寐。 一时脑海里要翻天,她今日听来的事情太过多,怎样思索都是一团乱麻,乱糟糟理不出头绪。 恍惚是一个梦,自抄家那一日开始,继而自己入了宫闱,又只身行走数年,猛然撞见从前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仇人,是打是杀都不好。 她急得团团转,一面又觉得自己病得不轻,要不为何在自己陷身苦难之时,觉得自己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当他是主心骨来依靠,又是定心丸安身咒一样离不得心。 管她面上百般矜持冷静,可说到底,还是超脱不起来。 他是蜜糖,亦是□□,她觉得自己中毒已深。 嗡嗡嗡,真是恼人,她听见自己的心在跳,少女豆蔻初开,即便这人是凶神恶煞也无畏,无忧亦无惧。 夹杂着外头少年清脆声音,隔着一道细布帘子,不大清晰,可隐约还是有余音传过来,“大爷,外头好些神机营的兵过去,铁甲银兵,可威风啦……” “嗯——”极淡的一声应。 可那少年不挠不休,半点不晓得将嗓子压低些,继续又说,“领头的瞧着倒是个熟人,往日曾在府中见过的……” “嗯——”仍是不咸不淡的一声应。 “吱呀呀——”这车愈发跑得远,最后转过一道街,街上甲兵再瞧不见,连踢踏脚步声也去得远,临光始才长长叹出一口气。 为这多日郁结,也未自己愁肠百结。 可日子还是照常过下去,太阳东升西起,夏风吹来阴雨,一日挨着一日,数着三餐数到一二三也就没影了。 只是远王往宫里头去了一趟便再也没回来,连同他那新入府的王妃,宫门不必出,转道便入了狱。 沸沸扬扬谣言满天飞,一说这远王早有二心,神机营自府中搜出黄袍玉印,只等老皇帝蹬腿,这人黄袍加身便可翻身做主人;二说远王殿下道貌岸然,放着房里娇滴滴的美人王妃不用,非要跑到宫内秽乱宫闱,同那新入宫没两年的宠妃一回生二回熟,趁着入宫谢恩时候滚到了一起,情难自禁,可不就是败在了一个“欲”上头。 偏偏这时吃斋念佛多年的皇后也要出来插*上一腿,说是这远王一入宫径直便往万平宫里去,绕过帝后两人,心思真是叫人难猜度,不守规矩是小,长幼不分才是大。孰真孰假谁是谁非,还不是这人一句话的事。 倒是又给远王殿下罗织一项罪名,于是弹劾奏疏长了翅膀一样往东宫的案头上飞。临到头还要牵扯上嫁了闺女的老魏侯,言道这两人狼狈为奸,一为钱财一为强权,啧啧,真是一出好戏。 三分真三分假,终究还是人定胜天。 外头闹翻天,宫里头老皇帝有心也管不得,镇日里死尸一样挺在龙榻上,全靠着药罐子吊着,连喝药续命都要十来个人伺候着,好似一口气上不来就能蹬腿驾鹤西去,哪里还有那闲工夫闲力气管这些事。 远王下狱第二日,临光仍旧还是照常在正仪堂当值。 博金推门过来找她,肇庆这小子又是个空壳子,自然拦不住,叫他一路径直往里闯,自顾自坐下就是个老太爷,开腔同人搭话顺手得很。三言两语也不知为何就说到了这闹翻天的宫闱,一说万平宫里贵妃娘娘寻死觅活正想法子捞儿子,各样手段都用尽,没辙。 又说曲瑞宫里安生了几日,谨惠整日只在万平宫里候着,连带着底下人大气不敢出,这万平宫真是牢笼一样。 小道消息倒是多,真该给他个“包打听百宝箱”的名头当当。 她眼皮子疼,后脑勺还鼓着好大一个包,吸一口气才压下了皱着的眉。心惊也罢,后怕也罢,全都掩在案后一张青白的脸上,没抬头,听他絮絮叨叨又说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62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62 起旁的事。 他自讨个没趣,不恼不退,径自端起手边一盏茶,喝上一口润一润喉,方才老妈子一样又续道,“不过这事说来真是叫人唏嘘……好些年也没这样大阵仗的事了……”又喝上一口茶,堵不住他嘴。 临光心一动,想起来些事,也不知怎的就脱口而出,“谁说好些年,不过六七年,短着呢……” 所有的往事都纷至沓来,在她脑子里打转,那时冷至人骨子里的落雨,这一时阴晴不定的天,开满了整个府邸的山茶花,还有后来许许多多年见过的肮脏事,好像就在昨天。 想起来,颜色还鲜明得很,她分明不曾忘,又哪里需用自欺欺人。 博金没察觉她走神,一番话说得极有深意,“——倒也是,约略六七年,说起来,上一回这样场面还是二三案……” 一条蛀虫,两朝元老,三户高门,又有上不得台面的小喽啰十个百个,合起伙来做下这二三案,营私舞弊于科举之时,不是二三案又是什么。 临光听得胸闷心烦,兀自站起身,“你想着你的二三案,我自然要出去走走……”人已站起身,去听博金又问一句,“你出去做什么?可要我陪着……” “不用……”她想也不想拒绝,只是说,“往华容殿去,开云殿下说是又病了,也不知真假……” 博金没再拦,只是由得她走出门,良久才收回眼,叹一句,“醉翁之意……” 反是临光,径直走出门,自然没听见这句话。 缘何? 因她早已僵立当场,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立身馆前,有人提足向前,同她离得三步远,正低头望她。 所有的隔阂都在此时消散,她隔着宽宽一条廊柱瞧着眼前这人,勾出一点笑,“韩大人。” 头顶红纸灯笼晃呀晃,分明不是春日,可为何这春意这般浓。 他抬抬头,同她对视,“姜女官。” 这一日至于此,万事终焉。 ☆、陈年老番 韩功予第二回瞧见姜家那倔强别扭又不识抬举的姑娘,是一个春天的傍晚。 一整日的暖阳散尽,落下层层叠叠的余晖,长了脚一样攀在高高的墙头不舍得走,熏得人懒洋洋,连骨头都要酥。 他于族中学堂回来,行经廊下,猛然一抬头便望见这样好的□□,自然不能幸免,忍不住就微微驻了足,眯着眼睛去瞧。 覆压满枝的花儿,翠绿欲滴的青叶,然后是白墙灰瓦,笼子一样的屋檐,乘着春风一片,全都落在他眼底,连带急匆匆脚步声,展眼就到身前。 那廊下有人在叫,声音沉沉不定,当是在做贼,有点心虚,“快快快,留神切勿要磕着碰着,不然仔细你们皮肉。”一伙子人风一样呼啸着自他身边过去,领头的那个冷不防瞧见了他,却不惊慌,只弯身问一声,“大爷。” 他年纪还没有多大,尚且是个身量未长成的少年,人事反通透,闻言自然要端着架子,又板着一张脸,整个人无端端便老气横秋起来,应道,“嗯。” 眼睛不闲着,骨碌碌转上两圈,他突低眉去瞧那伙子人身后,“咦”一声装作好奇模样,问道,“这样急,可是你们家二爷又有了什么事?” 这是问的极婉转一句话,局外人若是不知晓,定然要说兄弟二人手足情深,又稀里糊涂赞叹一句兄友弟恭,只怕要将那好话说遍。 然则这领头的却是个知晓内情的,一惊一愕之间,反应真是极快,又躬身做一个礼,低眉顺目道,“劳大爷挂念,二爷这阵子甚好。” 他一嗤,听了这话也只是当做耳边风,一个字也没往心里去,踱开两步欲走,可足下未迈出去,又突地停下来,转头来又站回原地,拧着眉头直勾勾将人望着。 天是一片暮色苍茫,红霞也开始退幕,他一双眼眸漆黑似墨,定定望过去,小勾子一样长着倒刺,藏尽锋芒无数,敛遍深思满目。 那领头的长随很是见过点大世面,纵是叫人这样不掩饰地瞧着,也半点不怯场,退后一步挡于众人身前,仍低沉着声音道,“大爷可是还有吩咐?” 他警觉扬起眉,却不动声色摇摇头,回道,“无事。” 慢吞吞又瞧那人一眼,只觉自己被当成了傻子,可转瞬又是一叹,叹自己多管闲事。 廊下垂着脑袋的长随等不及,久久不见他直道来意,只好肥着胆子逾矩一回,“大爷若是无旁的事,小人赶着去给二爷办差,不敢耽搁,便不伺候大爷了。”声调不软不硬,带着点难言的倔意。 他猛一回神,收回眼,不大在意摆摆手,“既如此,倒是我的不是。” 一句话便是一个坑,那长随少不得要赔礼,忙惶恐欠身,“大爷误会,这却是万万不敢的。” 这一欠身不得了,身后乍然空出好多,要把苦心掩藏的秘密也揭露开,一层层延展在人眼前。 他眼睛尖又毒辣,一眼瞧见那群子底下人搬了个厚厚粗麻袋,隐约是个人形,口子却没掩实,于那缝隙之处将露未露掉出一点青鸦鸦的梢尾。 正一晃一荡,乘着春风一片,似是在嬉闹。 于是他心下便明了三分,哦,定然是做的什么见不得人勾当,掳的哪个好人家儿女,旋即又叹一口气,未曾将这起子狗仗人势的奴才放入眼里,连多看一眼都懒怠。 花影重重,春深又重,这是一个静谧而又难安的傍晚,老宅院里,腌臜事数也数不尽,全都为的争一回宠夺一回爱,要不就是金银钱财红妆粉黛。他自然知晓,也就随着那群人退下去了。眼睛却怎样也忍不住,要被那青鸦鸦的发尾勾走,等远远瞧不见人时也难回过神来。 那鸦青的发如同一把小勾子,撩拨人心,痒痒挠在软肉之上,勾住了便再也不放。 然而彼时他定然不知,要不得多久,他便能重新见到这小勾子,还伤人,甚是锋利地挠上来,抓你一个血肉模糊。 然后就是血肉模糊那一日,他第三回同这小勾子相见。 与上回隔了两日,他领了父亲吩咐,往他弟弟住着的寒香院走一趟。因是自家,身边倒是未曾带着人,连一个伺候起居的小厮都不见,自顾自悠闲地跨过正堂,往后面寒香院去。 至院门,这便是他同姜家那倔强而又别扭的姜家姑娘第三回相见了。 彼时他还一愣,到底是年岁不很大,连掩藏都不大会,甚或是不想。 分明脑海里翻来覆去一句话,——“这妹妹我曾经见过的。” 是他自从戏折子上学来的,讲的是个阆苑仙葩同美玉无瑕的故事,旁的他一概不记得,唯独只有这一句,在他望见她的那一刻,无比清晰而又深刻地被他回想起。 那是怎样一个情形?他描述不出,脑海里词语有限,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63 女官 作者:三也田 分卷阅读63 平素又不是个爱说话的,只好将人望着。 可望了两眼,他却察觉出不对。 这姑娘安静得过了头,那回在姜尚书府上见着时,还能小蛮牛一样横冲直撞,没道理一入了韩国公府便成了小白兔。 定然是风水不大对,他点点头,兀自下了定论。正折身要走,回去好生寻个算命先生来卜上一卦,可冷不防天降奇缘。 不对,是飞来横祸才是。 那娇滴滴的小姑娘“砰”一声歪了头就往地上倒。 阶前开着花,翠枝黄蕊,引得粉蝶争香,太阳光一蒸腾,满院子都是醉人的香。他便是在这样一个慌乱的下午,突地同这小蛮牛一样的姑娘再次狭路相逢。 可真是不美妙,半点没有才子佳人的氛围。 偏生廊下笼子悬着的鹦哥还在耀武扬威地跳,“不准跑!不准跑!”慢条斯理走上两步,一畜生也沾染上了主子的高傲,“不准跑!不准跑!”翻来覆去都是这一句,那有什么气势可言。 他这才心有所觉,抬袖要去扶这姑娘,可那边这姑娘已经醒过神,青黑着一双眼将他望着,活似他是心黑手狠一尊凶神。 他便有些不自在,讪讪收回手,半晌没答话。 却是她先开口打破沉默,“你……” 他皱眉,牢牢盯着她,仍旧没说话。 她所有的骨气都不复存在,只是将他当做了一个路人,虽熟识,但不可依靠,尽管如此,心里话还是说出来,“……能带我出府吗……” 他看一眼她瘦削单薄的背影,又看一眼这面上松懈实则牢笼一样韩国公府,摇摇头,“大抵不能。”可到底还是没折身就走。 她的肩线颓下去,隐约有些失望,“算了,我就知道是这样……”声音低到不可闻,“你……有吃的吗……” 他一愣,不知道要怎样接这句话,可身体快于头脑,已径直将手里书袋递过去。 ——那里装着点心匣子,是早上往学堂去时,院里奶娘不放心给他塞上的。 小小的姑娘也学着他一愣,接过书袋翻出点心盒子再打开,顾不得同他道谢,埋头就捏起点心朝嘴里送。 当是饿极,不然为何这样狼吞虎咽,同他平素识得的姑娘们半点不相似,一点规矩礼法都不顾。 他看着莫名触动,在她身前蹲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说话,“你是不是很饿?” 她点头。 他又问,“你怎么跑来了这里?” 她摇头,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可眼里亮晶晶,刺得她眼睛疼。 他便不问了,换了话头又说起来其他的事,“你为什么会这样饿?”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知要怎样回答,沉默地垂下手,恰好露出半截白而细的腕。 只是红痕遍布,哪有豆蔻少女的娇嫩。 他心下了然,平素只知晓自己那不成器的弟弟是有些病的,可万万不知晓竟然病到这样厉害地步,凶神恶煞一样,娇花般的姑娘也能下了狠手。 到底还是没久留,扔了伤药折身就回了自己院子,却已经忘了自己要来做什么。罢了,左右关系不大。 后来的后来,他自然见过这小蛮牛好几回,点心匣子,伤药,街口新出的白糖糕,手艺人草串子上扎着的红糖球,他都给她带过。 每回得她一个笑脸,这就够了。 他以为他能年年岁岁这样过下去,入金马,登玉堂,闲时一盏新茶,愁时一味陈酒,稍稍等年岁长成时凭祖上荫蔽领一个体面又闲散差事,当她是小蛮牛一样养。可或是天都瞧他不惯,要给他生出一点事端。 恰好逢上多事之秋,熹佑二十三年还是二十四年来着,那一年五月初五,端阳节。 他一向于这些节景不大在意,是以也不知什么时候就悄然起了风波。府中人人自危,恨不得卷了包袱裹各处奔逃,连上三月的工钱都不要。 山雨欲来风满楼,果真这话不假,不过月余,二三案事发,弹劾的奏疏雪花片一样落到皇帝的案头。朝堂之上,自也是人人自危,生恐叫这没什么边际的大火烧了身。 一个个全都是老滑头,官场之上浸淫成了精的,自是有一点风声就能闻出味儿来,旁的手段不会用,跟红顶白捧高才低却顺手。 他家自然不能幸免,纵使是高门贵胄,着架不住好些人眼红,揭老底的折子一本接一本呈上御殿之上,罪名真是要罗列到罄竹难书。 眨眼之间,叱咤风云韩国公府跌落云泥。 抄家那一日,是个晴天,他头天还去姜家望了望,只隔着一条街,未上前去。当时还慨叹,可谁知这样快就落到自己头上,真是报应。 来来去去的人搬了财物去造册,他惯常用的梨花木案,幼时极喜欢的金丝鸟笼子,院子里树下起出来的白银箱子,一个个自他眼前消失不见。他站在廊下眼睁睁瞧着,可是有什么用,那些他的喜欢他不喜欢的,流水一样全都往外送、 恨不得连青砖都掘出来。再挖上三尺地,一点虫子渣都不放过。 府门前开得好茂盛一片山茶花,嫣红的花翠绿的叶子,似是染了人血,他打眼瞧见,忍不住就要想,她家那时候,是不是也这样乱呢,闹哄哄一团底下人全都变作了乌眼鸡。 他脑仁子小,从来都装了诗书礼义经史子集,除开这些再也装不下旁的东西,可是那张脸却一直刻在心内哪一个角落,念念不能忘。 时常夜不成寐,梦回之时再将她想起来,难免要觉得这人家破人亡中也有自己过错,所以也便愈发掉进牛角尖里,犟头鳖一样转不过来弯。 大抵情之所至金石为开,连老天也见不得他这样烦人,要好心给他设一段缘分,管它良缘孽缘,全都由着他去结果。 于是五年后,司礼监一个寒冷而孤寂的冬日,他重又遇见了她。落花映着雪,凛冽冬风里,只一眼,他便将她瞬间苍白的脸孔瞧入眼里。 这叫做什么呢,踏破铁鞋无觅处?还是终得天恩开眼?他不知道。 要命,他真是着了魔,不然就是被鬼迷了心窍,要不自己为何不再是自己,对这样倔强一个姑娘一见钟情,分明蛮横起来便丝毫不讲道理。 可这世间若是事事都讲求一个道理,哪里来的那样多痴儿怨女,戏折子又要从哪里追究起。少不得他受累一回,先动这个心。 他从前听过家里的戏子唱一段极婉转的戏腔,依稀记得是“所有不眠夜都念你——” 坊间淫词艳曲露骨,大家的少爷自然是不屑听,听过了只是思量片刻便抛到脑后。偏偏那时还觉得极虚矫,可这时想起来又用到自己身上一瞧,竟是莫名契合。 他想她入骨,以至感天动地,在五年之后,重新遇见了这人。 当是病也是命。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