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雪红》 分卷阅读1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1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1 《斗雪红》牧葵 文案: 「山川何来死生?君看这风花景色、锦绣小城,江湖都不必过问。」 一首南国小调揭起了苏少迟蒙尘的记忆。那年他在祺国相识的水乡少年,如今却成了他这宴国皇子的枕边人!他把长剑与性命一同交入少年手中,诺他以此生愧疚为凭,却不知身边的人儿究竟抱着如何的心思,在这把他视作红颜祸端的宫城里立足……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乔装改扮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少迟,诛银 ┃ 配角:李青、易寂嫣、欧阳临、陈源 ┃ 其它: 第1章 第一章 第一章 1. 庆盛十四年,秋末。 天渐转凉,清早时分已可在枝枒上发现一层薄霜。宴国宫里却处处可见短衣便装的下人,呼出的气息成了一团团白雾、和未入冬便凋零成一片惨白的雪月季两相交映。 距离那场血案已过两三载,对最下等的奴人而言,生活的步调一如以往。提水、烧柴、备火煮食,等鸡啼时分便自有高一阶的宫女送饭。东西最后入了谁口他们也管不着,改朝换代都是规律的作息。 一名身姿挺拔的青年快步踏过长廊、往皇宫的南侧去,黑纱蒙面的女子紧跟在后。这幅奇异的景象下人早已见怪不怪,只是在两人经过时,规规矩矩地行礼。 苏少迟对他们视而不见,不断地加快脚步。 「妳说他泡多久了?」 「快一个时辰吧。」 「怎么不让人先进去看看?」 太子质问身后的女性,名作易寂嫣的女子却只是耸了耸肩,语调平淡,薄纱后的脸庞也木无表情。 「属下只是想,若是诛银,大约不希望外人进去。」 苏少迟紧抿薄唇,深锁的眉头下是张五官深邃的脸。此时,他眼眸里带着某种惴惴不安的忧虑,或者该说:焦急。 两人在东侧的建筑外停下脚步,只见红木门前站着几名宫女,战战兢兢地行礼,开口欲禀报、却给苏少迟抬手打断。只见太子一语不发,自行动手推开大门,「嘎」的一声闷响。 独自来到室内,澡堂内一片雾气蒸腾。隐约只能见着水雾后的那张山水屏风,山高水长,在雾里有些仙意得飘渺。 「诛银?」 试着喊了声,等候片刻却不见回应。苏少迟小心翼翼地往内部走,长靴踏过了水滩。凭着以往的印象,他往浴池靠近,绕过屏风后便能见到水中的那人。及肩的发不算长,一小部分飘浮在池子上,似是托起那张面容。半个头颅靠在浴池边,所幸没被溺住。唤作诛银的少年紧闭双眼,大半的身体泡在水中、所幸胸口还有起伏。 「诛银。」 苏少迟多少松了口气。走近些,幸而此处无人,他也顾不得礼数尊卑,弯下身便想去拉池子里的人儿。岂料指尖才刚碰到少年的肩,目光就对上了一双阴狠通红的眼睛。 措手不及间他只感觉脚下一空,噗通一声,再反应过来时已被拉下水。 苏少迟及时闭气才没呛水。他是会水的,一下去便立刻划动手臂、往水面上探头。哗!水花泼溅到浴池外,抹了抹脸上的水珠,苏少迟往诛银的方向看,少年缩在角落,瞪着自己。 「你……」 太子才吐出一个字,又把后半段话吞了回去。他划向诛银,后者并无反应。 依稀看得见水面下的那副身躯,少年身上有许多长形的伤疤。那也是易寂嫣所说、诛银也许不愿被他人看见身体的理由。苏少迟没忘,当初这人儿就是带着这样一身伤、在他怀里哭到发软。一眨眼,怎么两度春秋便过去了? 闭了闭眼、甩开无谓的思绪。他拖着因泡水而沉重的衣裳划至诛银面前、把少年轻巧地抱起来,放到浴池边。 「睡着了?」 他在水里,让池边的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到水面上便更明显了,虽诛银飞快地捞起浴池旁的衣服穿上,但他身上交错的疤,在过了许多时日后依然清晰可见。 「听人说,你在外头,很喜欢抢其他士兵的活儿来干?怎么?怕自己不够劳累?若不是我要你回来,你是不是打算……」 「闭嘴。」 诛银那口气简直无礼到能送去杀头,可苏少迟只觉得怀念,分别数月,这人倒是始终如一。 于是他笑了笑,自个儿爬上岸。到外头时易寂嫣瞧他全身湿透,一脸错愕地命人给他备了衣物更换……诛银呢?臭着脸跟在他后头,待他换衣时,便自行离开、走得不见踪影。 2. 当晚,太子并未回到寝宫。用过晚膳,便来到他收容的门客所居住的斋柳阁。 寒冷的傍晚,夕阳洒在回字型的建筑上头。斋柳阁的中庭还有人,易寂嫣摘了面纱,身着黑衣,在庭中的一株枯树下持刀而舞,银光于夕照下划成圆弧,舞至酣处美人非美人、薄刀亦非刀,两者只是一道快速的光影,妖异美艳地刺痛眼睛。 「公子。」 见到苏少迟的那时,她正好回过身,长刀由头顶斩落,在中途改变了方向。一个漂亮收鞘后,她端正地站在自家主子面前,及膝的长发散在身后,面上一层薄薄的汗。 「找诛银?」 她淡淡问道,侧过脸,那略带英气的眉眼被晚霞染上了一层霞红,苏少迟点了下头,但随即想起什么、又不禁失笑。 「他大概也不在吧?」 「这倒是真。」 易寂嫣纵身一跃、把挂在树梢上的面纱摘了下来。苏少迟瞧着她动作,一时兴起,也向前几步站到枯树下。他向易寂嫣伸出手,后者会意过来,笑着将面纱交到他手中,苏少迟拎着东西,膝盖微微弯曲,脚下发力便向上跃起。顺手一抛,将面纱抛上枯树最顶部的那条细枝。 易寂嫣拍了拍手,却也不甘示弱,往树干上飞蹬,抓住一根较粗的分枝,借力翻到空中。提鞘、拔刀、旋斩,落下时细枝无声地摔至脚边,而面纱给她好好地接住。 「公子,您……」 易寂嫣顿了顿,噗哧地笑出来,一双杏眼瞇起,忽地把视线投向了斋柳阁东侧的大门。 「回来了。」 好似为安排他出场,天边的残阳遁了下去,第一道月光替门上的木条蒙上纸纱。再不是苏少迟与门客嬉笑打闹的气氛,诛银倚在门框边,身上还穿着深红劲装。月影刻出轮廓,最是那双冰冷的眸子。他一挑眉,眼里便掀起无尽的讽刺之意。 「尊贵的殿下,您还真是好兴致。也不嫌这斋柳阁破旧简陋……嗯,想必有佳人相陪在侧,这月色也是要特别美的。」 「说得正是。那么,咱们的佳人又何必光伫在那里呢?」 易寂嫣反唇相讥,两个人倒像在拿太子作口头文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2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2 章。苏少迟也是把他们纵惯了,苦笑两声,面上尽是无奈。 他望着诛银,少年迟疑片刻,才皱着眉头向他们走来,到苏少迟面前便要行礼、被太子一把拉住。 「得了,你我还分什么尊卑。」 诛银不回话,站在后头的易寂嫣看了他一眼、戴上面纱。 「属下先告退了。」 面纱遮挡了她意味深长的笑,诛银反瞪她一眼,刻意退后几步远离苏少迟,易寂嫣却往屋内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中庭静下来,诛银踩上断裂的细枝,脚下啪嚓轻响。太子怕他被绊倒,下意识地便上前扶住他。 这下距离又被拉近,诛银没多想、动手就要推人。岂知一向对他不还手的苏少迟这次是铁了心要困他,抬起手,迅速地捉住他手腕往旁一拉,在他失去重心时又带着他转过身。 诛银甚至没注意到自己是怎么后退的,一眨眼,他就被按到了那棵枯树上。 「干什么?」 「只是数月不见,想看看你……」 苏少迟顿了顿,语气平淡,眼神却是沉下来。未绾的长发披在胸前、蛇一般地攀爬过银纹蓝衣。他似是在斟酌字句,停了好几秒才把话头接下去。 「你在边城时,杀伤了士兵?」 诛银用不可置信地眼神看他,肩膀轻轻一抖,便露出嘲弄的笑。随即吐出的话语像是从牙缝间挤出,真如毒蛇猛兽,凶狠而冰冷。 「您说呢?尊贵的殿下。」 「……又是范承将军的人吧?可我同你说过了,忍一忍、别让他有机会寻你麻烦。」 「要我给那群狗娘养的士兵白白欺侮?」 「我说过要你留在皇宫!」 诛银问出那两个问题时,语调中尽是愤恨。而苏少迟也是被带起了情绪,回话便回得重了。只见诛银立刻变了脸色,先把双眼瞪大、而后又瞇起,他的身体像抽搐般地颤抖,是怨毒到极点。 「留在皇宫?我可不想看见你!」 连敬称都忽略,少年的脸庞微微扭曲。苏少迟一时哑住,中庭在那句怒吼似的话后又静了下来。 身旁的斋柳阁内亮起灯影,依稀有人声,爽朗的笑语透入了冰凉如水的夜色中。太子的模样看起来彷佛被重重地甩了一巴掌。诛银扭过头,把视线投向不远处的歇山顶正脊,屋顶后方的倦鸟不知被什么惊动,忽然窜出来、飞向高挂的明月。在一串粗嘎的鸟鸣声中,中庭的寂静使人感到压迫。 诛银抿着嘴,胸口的起伏因激动而略嫌急促。就这样静默良久,苏少迟低沉的声音才传入耳里。 「闹够了吗?」 那话不似责难、倒像在哄个胡来的孩子。诛银还要回嘴,一转头却被捉住了下巴。 「别让我担心你。」 诛银愣了,太子低下头,前倾身子、把唇贴近他。像是想吻他,就在快碰着时却又顿住,嘴唇迟迟未下去。似是不舍,太子静静地端详着眼前的少年。诛银倔强的表情中藏着一丝不知所措,那副委屈赌气的模样有些笨拙、又有些惹人心怜。 「你要担心,与我何干?」 回过神来,诛银下意识地便要逃。他想退,身后的枯木挡了去路,就算紧缩身子也只是被苏少迟更加逼近。那只宽大的手抬着他的脸,仅仅几吋的距离,那吻就要落下来了,可太子久久都没动。 晚风异常得凉,撩起太子宽大的衣袍。那身水色的蓝衣像不冻的江河,粼粼着深浅……抬头看他的眼睛,又似古井,不起波澜。 苏少迟终究不是那么霸道的人,在身分上并无自持,往常也总还是让着诛银一些。看少年那副无所适从的模样,他收了手、退后使对方得以自由活动,看月色悄然爬上枝头,苏少迟向着远处的阁楼无声叹息。 「总之,至少这个冬天,留在宫里吧。」 未打算回复,诛银仍旧靠在枯树边,沉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 晚风擦过耳畔,凌厉得有些刺耳。也就是在风声忽止的一瞬,苏少迟听见了极细微的破空声。 咻! 流星似的银光,想也没想、他拔出配剑,匆匆地往左侧一架。哐当──金属器相撞的清脆声响、伴随着虎口震麻,苏少迟的剑脱了手。 一根银针和长剑同时落地,树下的诛银却也消失了身影。再一眨眼,少年正往斋柳阁的大门口奔去,原先绑在腰际的小巧匕首被紧握于手中。 「诛银,别追!」 苏少迟往银针飞来的方向瞥去,只见刺客从屋檐上窜下。回过头,诛银站在大门边,似是无法理解为何不能追。 「公子?」 斋柳阁内的门客被声响惊动,以易寂嫣为首,后头跟了几个大汉。苏少迟摇了摇头,往刺客离开的方向看,只见明月依旧高悬、半颗星子也无。 年轻的太子紧锁眉头,原在屋里的门客纷纷走出来一探究竟,中庭一下拥挤起来,但他仍什么也没说。 「易寂嫣,帮我顾着诛银。」 扔下这么一句话,苏少迟往大门的方向走去,中间经过了他提及的少年、被一把扯住。诛银神色复杂,手中仍用力地握着匕首,手背上的青筋都浮出来,青白分明。 「回屋里早些休息吧。」 「为什么?」 苏少迟正要回答,却有两个侍卫急急忙忙地奔进斋柳阁,约是发觉了不对、匆忙中前来查看。却没料到太子会在这里,撞见苏少迟,先是一愣、而后便慌张地跪下。 几个门客和太子本人齐齐地看着那两个侍卫,呆了片刻,斋柳阁中响起了苏少迟的声音。 「戒备如此松懈,刺客来了也不晓得吗?」 「是属下疏忽!属下实在不晓得太子在斋柳阁,不然肯定……」 「停。」 侍卫瞬间噤声,肩膀一抖。宫里的下人都知晓,这位太子对他的门客全纵容得过分。而那些门客中,尤其那位站在身旁的短发的少年,给太子宠得几乎无法无天……数月不见了,也没听闻他回宫的消息,以为给私下处理掉了,岂知人不但在、还在遭遇刺客的斋柳阁现场。 都说太子可以刺,他不行。 「守护皇宫是你们应尽的职责,岂可因为我在或不在而松懈警惕?」 「是!」 「你跟我回时明宫。」 侍卫没反应过来,远处围观的门客们同样呆站着。一秒、两秒地过去……噗哧的笑声不合时宜地打破寂静,易寂嫣掩嘴轻笑。而在另一边,诛银满脸愕然。 「我?不要!」 「刺客是冲着你来的,去时明宫,我放心些。」 「不要。绝对不要。」 诛银表明便是要抗命,可苏少迟似乎也不打算让步。两人僵持不下,地上的侍卫却听得心惊肉跳。 「大不了时明宫让给你,我来斋柳阁住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3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3 。」 荒谬。苏少迟这话说得很是干脆、也很是没有道理。幸好他放低了音量只让诛银听见,否则别说地上的侍卫,连那些门客们估计都要傻了。这话诛银不会当真。他怎么不知道苏少迟是在和他瞎胡闹?可这样他更气,太子越纵他、他越是心头火起。 「尊贵的殿下,您也别住斋柳阁了。时明宫顶上风景想必是不错的,您认为呢?」 「你高兴就好。」 听了这回复,诛银简直是泄了气。他别过头,看向还跪在地上的侍卫,不甘心地哼了一声。 「你刚回宫,某些人怕又在蠢蠢欲动。这阵子,乖一些。」 少年没再说话、太子也没有。 第2章 第二章 第二章 1. 诛银很早以前便住过时明宫。他并非宴国人,更谈不上贵族,可身为一个门客,时明宫却成了他能任意进出的地方。 那约莫是宴国皇宫内最离奇的风景。自皇帝病倒,不过二十来岁的太子便掌着实权,前半年还有大臣明目张胆地作乱,但被狠狠地压下去后,反对太子的声音便由明转暗。 这多少得归功于苏少迟带回来的门客。一开始,没有人在意这群人,可时间证明苏少迟眼光不错,门客之中卧虎藏龙,竟自成一股势力。 太子很乱来,从前在外游历时如此、回宫后依然如此。无视规矩,背后的势力却支持他。那似乎像互利,君臣本就是利益交换,可他们的互利结构比较牢靠些,门客们对太子真有几分用心。例如当首的女刀客易寂嫣,允文允武、却比谁都忠心耿耿…… 「公子,查出刺客身分了。」 就在次日早晨,苏少迟还在政殿批阅卷宗,易寂嫣踏进殿内,向他禀报自己的调查。 「这么快。」 她办事比宫里的侍卫们效率多了,仅仅一晚,便从刺客留下的线索中找出头绪。 「先别说,我猜猜,范承将军的手下?」 「是。」 依旧一身黑衣以及面纱,政殿的屏风前,两道默然的身影从晨雾中透出模糊的实体。太子遣走宫女,自个儿在长案前批卷,奏折旁摆着一盏茶,茶水早已凉透。 苏少迟把毛笔搁在一边,摆了摆手示意易寂嫣坐下。易寂嫣盘腿坐到案前,背后的窗外阳光明亮、却亮得极冷。 「范承将军也是父皇的老臣,不过……」 「公子,恕属下直言,也许咱们该有更积极的作为。皇上卧病至今,看现下的状况,恐怕也……时日无多,您得提早为登基准备。」 「我并不想做作皇帝。」 苏少迟端起茶水,放到唇边抿了一口。往易寂嫣身后的细木窗外看,一株枯萎的雪月季静静地立着,枝上挂着入冬前的最后几片残叶,枯黄衰败、映着薄薄一层霜……再看屋里那人,易寂嫣一年四季都那般打扮,现在也罢、等北国严寒的冬天到来,她倒似是从不觉得冷。 恍然间听见她的叹气声,苏少迟笑了笑、放下茶杯。易寂嫣想去给他添茶,他摇头制止。 「坐着,说会儿话。」 易寂嫣起身起一半,听闻又坐回去。这次她拉近了些距离,往桌案靠近几吋,由长案的另一头看着上的折子。 苏少迟搁下笔,骨节分明的指头在奏折上敲了敲。 「我记得,往年每到这时节,父皇就说着想去南方,要是咱们也有南方的一半温暖该有多好……我在外游历那么久,却还是从没有好好地看过南国。听闻,那里的一年四季有花草盛放、江水在冬日也不结冰,而南方的水乡,养出来的人特别温婉。」 「噗,这儿唯一能让咱们考察的南方人,分明悍得很。」 易寂嫣知道主子只是有感而发,便没认真响应。苏少迟跟着她笑了,一个不慎,长袖拂过了桌案,碰着了上头的笔。毛笔落到案下,他深蓝的衣袖上则沾上了朱色墨痕,一两点,也不是特别显眼。苏少迟捡起毛笔后却来了兴致,把长袖铺到案上,开始比划起来。 「妳看看,是来点个几朵梅花、还是画条锦鲤呢?」 「公子,让洗衣服的下人省点事吧。」 易寂嫣泼了桶冷水,苏少迟也没放在心上,笑着点头,便作罢。 「说起来,之前提了幅踏雪寻梅,待诛银回宫打算送给他的。我记得那卷画,让妳收去了?」 「踏雪寻梅啊,昨日原要拿给诛银,可那家伙……把画给扯碎了。」 苏少迟一愣。易寂嫣无奈地摊开手,拿诛银莫可奈何。 「他不大高兴的样子,说是说:南方无雪。」 「这是在……思乡?」 好好的一幅画竟然就这样毁了,若苏少迟没想起,恐怕那卷画还要被易寂嫣默默地处理掉。乍听之下,反射的猜测使苏少迟有些心情复杂,望了一眼案上的卷宗,他喃喃自语着。 「果然还是该去看看他。」 「奏折批完再去吧。难道公子昨晚没听他说起?」 「别提了。我整夜就睡在政殿。」 易寂嫣不客气地笑了起来,脸上的面纱跟着轻轻颤动。苏少迟提起毛笔,作势就要往她脸上画。 「别笑了。帮我整理一下折子,午膳之前批完这些,下午我想带诛银去散散心。」 扭头躲开了毛笔,差点还掀翻了桌案。闹够,易寂嫣便依言开始整理成叠的奏折。苏少迟也终于安份地继续做事。窗外的阳光隐入云层,天似乎更冷了些。冬日的脚步悄悄地接近宴国皇宫,将来的雪即要覆盖那异乡人对于南方水乡的记忆…… 2. 看日头给灰蒙蒙的云掩蔽,这个早晨,诛银都耗在时明宫里。 他在中庭练剑、或者翻上屋顶发呆,正好这里无人会打扰他,他也难得能消受这份安静。虽说此处的视野不及边城辽阔,望不见荒原野雁、大漠滚滚,但于他而言也是无所谓的事。在宴国啊,哪里也望不见他的故乡。 诛银是南方人,这点从他的轮廓便能依稀看出端倪。比起苏少迟和易寂嫣,他的五官平淡许多、线条也柔软一些。他的眼不似北方人那样狭长,可特别的眼神,使他看上去比宴国更北的游牧民族还悍。那样的眼,似利剪裁开了人情长短。虽阴狠些,却是有几分沧桑的味道……这与他的本性无关。 此刻,正午时分。他正瞇眼眺着远方的天。一双眸子倒映出皇宫内部之景、和他身后一片靠近的光影。 诛银扶着屋瓦回头往下看。身后是时明宫的中庭,而一名宫女正端着一只碗,战战兢兢地来到屋檐下。 「怎么?」 「殿下吩咐,让奴的给大人送药……」 「哦。」 压根没听宫女说完,诛银便打断她、从屋顶一跃而下。他轻巧地落地,却吓着了宫女,后者倒退半步、险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4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4 些把药汤洒出来。 诛银没管她,起身后兀自拍了拍衣服,他今日仍穿着合身的深色劲装,腰间挂着不曾离身的匕首。站直身子,他竟然比宫女还矮小些。显然也发现了这点,诛银面上流露出不满之色,年轻的宫女小心翼翼地把碗端上前,他并不接、只是上下打量着面前从未见过的少女。 她可能比诛银小了几岁,长得不算特别出众,一双手却好看得出奇。皮肤细致如凝脂、下方隐隐透着青白,扣着碗、长长的指头使她的手看起来特别清瘦,柔荑纤纤,自然而然地惹人怜爱。 诛银端详着这双手,忽地冷笑一声。 「殿下要妳来的?就来给我送药?」 「是……是的。」 碗里的药汤混浊,散发着咸腥的气味。诛银的身体一直有些毛病,药也是宫里的太医给他配的。他不是不晓得自己该喝,只是看那双端药的手,便有股说不出的恼火,非得做点什么排解。 摸向腰间匕首,掌上的茧子磨过握柄处,一使劲还有些疼。诛银手掌心有一道深深的凹陷,平整的伤疤硬生生地将手掌分为两部分。 「大人?」 宫女缩着肩膀,头低低的不敢看他。诛银盯着药汤上方蒸腾的热气,忽然伸出手,扣住那只碗。 「啊啊啊──!」 只听一声惨叫,诛银把药碗斜倾,滚烫的药汤尽数洒在宫女手上。她下意识地缩手,岂知诛银不放过她,一个箭步上前,捧着碗、把半碗药直接往她脸上泼。 宫女跌倒在地,那只碗则被摔在面前。诛银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看药汤由她手上冒起泡泡,宫女疯了似地在地上打滚,他似乎才解气。 而这些,也是苏少迟踏进中庭时所看见的景色,他远远地望见少年,诛银冷漠的姿态任谁看了都只能心底发寒。 「发生甚么事了?」 诛银并未回答苏少迟的问题。太子快步走近,他才抬起头,可脸上却木无表情。宫女一面惨嚎一面爬向太子脚边,可他撇下宫女,来到诛银面前,便捉住了他的手,摊到眼前一看,药渣混了汤水、沿着少年的掌纹缓缓滑过。苏少迟顿住了,努力地把本来想质问的话都吞回去。半晌后,才能克制住、使自己的语调别太像责备。 「烫吗?」 诛银依然沉默,苏少迟瞥了一眼在地上瑟缩发抖的宫女。闭了闭眼,低声道。 「先退下。」 宫女逃命似地爬起身,往大门口跑。而太子和少年僵在中庭内,两人看着仓徨逃跑的宫女,氛围给秋末的寒意冻出了一层霜。诛银彷佛人像般伫立,手还被苏少迟扣着。后者一向看不惯宫里的官员们欺负奴人,因此脸色相当难看。 但在长长的静默之后,他仍是选择了纵容。 慢慢低下头,以唇擦过诛银的手掌,吻去苦涩的药汤……少年任他吻着,动也不动。 「我讨厌那个宫女。」 「换掉吧。」 苏少迟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粗糙的手。诛银的掌纹很浅,全都是给兵器磨的,大大小小的伤疤更不必说,许多裂口与凹陷布满手心手背。苏少迟一次次吻过,却像捧着易碎黑花瓷器,直到诛银欲抽手,他才放开他。 「我本是想问你那幅画的事。」 站直身体,诛银看着太子,笑了声、可嘴角殊无笑意。眼底的冰冷始终化不开,像提早结冻的湖泊。 「一幅破画,我不想要。」 「是吗?我以为你和易寂嫣说的是:南方无雪。」 诛银的表情僵了僵,却也未否认。他别开脸、视线定在地上,药汤在脚边流动,扩大成一滩水渍。他细微的神色变化苏少迟全看在眼里,想他是猜对了,异乡的少年离开南方数年,起了乡愁、那也无可厚非。 「想家了?我记得,你同我说过你故乡的美景,江上小城、渔人晚歌,橘黄的夕照是真暖的,映那水色无边……」 「尊贵的殿下,您一个北方人明白什么?在这地方说着这些,存心不让我好过?」 「不。」 苏少迟顿了顿,斟酌字句,可神色间难免有些黯然。 「我原是想画我熟悉的家乡、把最美的冬景送给你。只是,想来那景色再美,也是比不上南方吧……」 诛银看向他,沉默下来,一时有些哑然。 其实不必这样的,他毁了画、又在太子眼前把药汤泼到宫女手上。苏少迟大可以发火、或是挑明了说出来,他从来不喜欢宫里的上位者虐待下人,如果这次不是诛银,撞见后必定要责怪一番──可偏是诛银,他不论做什么,苏少迟都不愿责备。 「倒不用这么贬低。本来就是家乡的月圆,只是,我回不去。」 不知想了些什么,诛银回避了苏少迟投向自己的目光,抹了抹手,闪身就想走。想当然耳,被苏少迟一把捉住。 「毁了就毁了吧。倒是你的药,去让人重新熬过,等你喝完,我带你出去晃晃。」 「不喝了。」 苏少迟扣着他,后者不耐地挣脱。但才甩开人,太子便又跟了上来,他往室内走他也跟,走在离自己身后两步之远处。 「又怎么?」 「不喝就不喝,还要上奏理由吗?尊贵的殿下?」 「到时又疼起来怎么办?」 「给我疼死好了。那药苦得要命,喝不喝都受罪。」 「我陪你喝半碗就是了,乖些。」 诛银踏入建筑内,停下脚步,回过身一脸厌恶地看着苏少迟。明明是句挺温柔的话,听在耳里却彷佛带刺。他伫立片刻,忽地走上前,一手抓住了苏少迟的衣衫,把那比自己高大不少的青年拉到眼前。苏少迟楞然,他瞠眼盯着他,咬紧一口细牙。 「怎么不想想是谁把我害到这步境地?殿下,您现在还说得出这样的话?您是想看我笑话,用您的宽容、来衬我无理取闹?」 「我从没说你无理取闹。」 也许是诛银质问时的语气,让苏少迟听出了一丝伤感。太子伸出手就把眼前的少年拥入了怀中,这次,诛银没挣。 他张了张口,最后选择了不作声,在宽厚的臂弯中几乎整个人被长袖盖住。苏少迟的手梳过了他的发间,这一刻,那怀抱非常温暖,不输南国橘黄夕照、映那水色无边。 「乖乖喝药。」 还是像哄孩子那般,两年来一如最初。苏少迟心底是有点儿酸的,天晓得他有多不想听到诛银说那些话。任性的、蛮不讲理的……但也许能听见他的声音,便都无所谓了。 「我去让人重新熬过药,你在这里等我。顺便想想晚些我们去哪儿吧。」 在少年额上轻轻吻了一下,苏少迟松开臂膀。诛银先是看他,接着又扭开了头。 「您高兴就好。」 第3章 第三章 第三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5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5 章 1. 先是感觉苏少迟去得太久,诛银才注意到外头不寻常的吵杂。 时明宫一般都很安静,他人吵闹也吵不到太子的住处来。那骚动在此刻听上去便格外诡异,蔓延着某种不安、与无以明状的恐慌。诛银穿过中庭,踏出时明宫。阴沉的天色重重地压下来,灰白苍穹下,一群渐渐聚集的奴人围住了大门外的回廊。 远远地望见那群下人,一道黑影同时从他头顶掠过,就如同昨日,踩过屋瓦、往皇宫的另一边去。 「追、追刺客!」 「殿下!」 然后诛银才听见了那些人吵闹的内容,余光瞥见黑影,越逃越远。 隔了段距离,能望见被围在中间的苏少迟。他半跪着,鲜血从他肩上晕开,发丝黏在湿润的布料上,有些怵目惊心。 「吵什么吵?叫太医来啊。」 那么小的身躯,发出的咆哮声却轻易地穿透他人。诛银远远地怒吼,手按在腰间的匕首上,语气却带了冰凉。 旁人以为他会慌,但少年看起来冷静异常。没人摸得透他的想法,他就那样站着,连靠近都没有,打量着受伤的太子。苏少迟还有意识,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会,他应当是希望诛银能过来的。诛银也想得到,那人希望自己慌乱地跑过去、展现出和下人一般的关心与担忧。 可他一步也未靠近,转过身就将苏少迟撇下,迈步去追方才的黑影。 锋利的匕首已然出鞘。轻悄的脚步踩过了地面、而后翻上屋顶。 「哼。」 一根银针朝诛银飞来,他在回廊的屋顶上矮下身,滚了一圈避开,手紧抓住了瓦片,才没摔下去。 挂在屋檐边,一使劲再把自己弄回屋顶上。诛银沿着回廊追逐,目光锁定刺客,距离却越拉越远。 停下脚步,在瓦上踩稳。他四处张望,隔了一排矮房的道路上,望见了一队士兵。没半点犹豫,诛银向士兵的方向跳了过去,落地在领头那人马前,马儿受到惊吓、举起前蹄要往他身上踩。 「哇啊──!」 上头的士兵措手不及地摔下马,诛银就地一滚,拉着马鞍翻身上去。双脚在马腹狠狠踹了一脚,整个人伏于马背上、便冲了出去。 「喂!」 往后瞥了一眼,士兵向他举起弓箭,看清他脸孔后才愤愤地松开手。他们脸上夹杂了厌恶、与莫名其妙的神色,诛银一览无遗。 转过头,他驾马往刺客逃跑的方向去。 虽在地面得绕过各种建筑,但有了座骑速度便快上许多。诛银的马术并不算优秀,可他稳稳地跨在马背上,至少做到不会摔下去。 他的马术是苏少迟教的。出生南方的诛银本来也不大熟悉这种生物,北方的马特别高大、也特别悍,初次见到时,他还被吓了一跳……那大概是一年多前的事了。苏少迟先是让他坐在自己身前,共乘一匹马,接着慢慢指点他驾驭的技术,直到他不再害怕,能控制这生物,和太子并肩奔驰。 说来真令人迷惑……明明思念南方的家乡,为何却还在不知不觉间习惯了宴国呢? 诛银感受着擦在脸颊上的风,思绪沉入了更深之处。但他没忘记注意刺客的走向,一路往东南侧疾驰,□□的骏马不断蹦跳、想把他甩下去。可诛银紧抓着疆绳,拉紧马匹、控制前冲的方向。 「人往南边去了。」 忽然听见头上传来声音,易寂嫣不知何时出现在他左手边的屋顶上。黑纱蒙面,亭亭伫立于最顶部。 「收到。那家伙是我的。」 「也没要跟你抢。哦,顺便告诉你,殿下没事。」 「嗯。」 看来易寂嫣只是正好在这附近,到顶上帮他留意刺客的去向。诛银快速地经过她,在下一个分岔左转。 还是太慢了。诛银有些焦躁,他用力闭了闭眼,忽地举起匕首,毫不留情地将匕锋□□马背。 骏马发出了凄厉的嘶鸣。抬起了前脚,狠狠跳动,诛银贴在马背上,双腿夹紧马腹,疆绳磨着他手上的硬茧、伴随了一丝疼痛。 「蠢东西,给我快点!」 吃痛的马失控地向前冲去,顺着皇宫里的道路狂奔。诛银被迫低着身子,才不至于在颠簸中被甩下去。南侧……出了皇宫就接近范承将军的将军府。诛银冷笑了声,不自觉地握紧匕首,他把武器和疆绳一并抓着,手指骨节因用力过度而发白。 想那刺客和范承将军多少有点关系,诛银一路往南,直奔将军府。 「滚。」 出皇宫时,他就冷冷地对守在门前的侍卫吐出这么一个字。即使看他的目光充斥着鄙夷或不屑,那些士兵没人能拦他。 马血染上他的手,白马上那娇小的少年如流星般地穿过街,手中的银光先见了红,但它还嗜血渴求着某人的头颅。他不能杀范承,至少要能拿下那刺客的首级。孰可忍、孰不可忍,谁让他伤了苏少迟! 街头两处都是一般的民房,视野内早已不见刺客的踪影。但诛银把视线锁定在街角的建筑上,灰色屋瓦,上头栖着不知名的鸟儿……并列的顶脊红得嚣张,那就是范承的将军府。 □□白马越奔越快,他早已算好,接近时,再度将匕首刺入白马后颈、迅速地将刃端往旁边拉扯。被割开颈子的骏马发出一声短促的哀鸣后,前冲了几步才倒地。咚!鲜血喷洒,染红了诛银的上身。他在马匹倒下前率先跳下马,稳稳地落在尸身边上。激起了细细的一片沙。 诛银手中的匕首滴着血,右眼浸在一片鲜红中,他无意瞥见民宅内探头的人,不自觉地轻笑一声,舔了舔自己的下唇。马血很腥,在嘴里化开成咸味。他缓步走近将军府,一路滴答。 旁人惊吓错愕的眼光、或者厌恶的视线,他都不放在心上。又或许是习惯了,便强迫自己不在乎。宫里排斥他的人远远不止范承将军一个。他待在宴国,名不正、言不顺,虽挂着门客的名,但谁都知道,他诛银充其量只是个没有身分的阶下囚──太子的枕边禁脔! 不论苏少迟再怎么袒护,也改变不了。有时对着铜镜,他会有股冲动、欲毁掉那张南方族裔的脸…… 砰!在思考逐渐走入死胡同时,诛银来到将军府大门前、一脚狠狠地踹上雕木门板。 巨大的声响必定惊动了其中的人,门板留下他鞋上的血迹。诛银提着短匕首,盘算着等门一开、就这么踏进去。 可他万万没料到……门开,后头出现了那个人。 紫袍的高大人影拎着某样物体。虽两鬓已班,但一双鹰眼仍是旧时的威猛。所蓄的长胡直直垂落到地面,结实的身形也还是那武人之态。标准的北方人,勇猛、无畏。 「范承将军。」 诛银伫在门前,半句话噎在那里。本想要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6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6 范承交出刺客,岂知那老贼手上就提着黑衣人的尸首。 刺客背上穿出了一个大窟窿,还汩汩地冒着血。他和范承都是双手染红,自己却显得狼狈、无比狼狈,本就瘦小的身体再缩下去,好像个无力抵抗的玩物,特别滑稽,他听见了不远处的笑声。 将军并不作声,垂眼打量着少年。嘴角扯动,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态。 「寒舍方才遭遇刺客,让您见笑了。」 这敬称用起来是什么意思,诛银不会不明白。好个死无对证,范承一松手,刺客的尸体便摔在脚边。 2. 「范承并不是抱什么异心,他啊,反而是太忠了。你晓得他怎么看你的,那刺客冲着你来,只是被撞见,才刺伤了殿下。」 「嗤。在他眼中,我倒也成了误国祸水之辈了?」 「哦,你不是吗?」 皇宫内的道上,易寂嫣和返回的诛银碰了头。两人并肩而走。诛银身上的血水还未擦去,沿路滴淌,剩下则留在衣上凝固成深褐色的痕迹。 一块儿往时明宫的方向去。少年的脸色相当难看。易寂嫣倒还悠哉,尚有兴致四处张望。 「殿下啊……唉,也挺久了,你还没任性够吗?」 「用不着妳啰嗦。」 他们往时明宫靠近,一路上碰见不少士兵。才刚出事,附近立刻加强了防备。易寂嫣缓步走着,面上的黑纱轻轻摇曳,她的从容更凸显了身旁少年的惨状。诛银半身的殷红有些吓人,经过侍卫时被侧目,他选择把其他人的目光一一瞪回去。 「好,我不啰嗦。不过你打算用这副样子回去吗?」 诛银装作没听见,一个劲地往前走。易寂嫣「啧」了声,只能无奈地跟上。 「你不去把自己清理清理,殿下本来没事、也要给你吓出毛病的。」 「别笑死人。他怎么样了?」 「肩上给刺客砍了一道,不过伤得不深。比过去在外时受的都轻多了,他……也不是那么娇惯的人。听说包扎好就遣走下人、自个儿在时明宫里待着。这刻,估计正等着你吧。」 从他追出去到现在也将近一个时辰。诛银脚下微微一顿,易寂嫣几乎以为他又要闹起别扭,说出不去之类的话。不过他就只有停驻片刻,便重整步伐、继续前往原本的目的地。低着头仍藏不住僵硬的脸色,他的眼神嵌在脚上,软靴的边角磨破了。 「没事就好。」 易寂嫣玩味着他的态度,不禁想,若是不久前,苏少迟伤势危及,这孩子听见了又会是什么样的反应?想来就觉得有趣,估计太子伤重,诛银还是会直接冲出去的。但不只是刺客、他会连范承的人头一并取下…… 易寂嫣摇了摇头,暗自叹气。诛银那性子也不是一两天养成的,奈何他虽冲动,却也不是胡涂人。越是清明,越是难以克制。 「快到时明宫了,我还有些事,你自己去见殿下吧。殿下这次也算是为你受的伤,你好歹近日收敛些。」 「真啰嗦。」 诛银看了她一眼,易寂嫣停下,目送他走远。少年没再回头,疾步往前。 下个转角处,只见他撞上一名侍卫。也许浑身是血的模样太吓人,那侍卫反射地就将手里的短矛指向他。 少年侧身避开、同时握住了矛身,将短矛往侧边拉,欲使侍卫失去平衡。对方却未让他得偿所愿,手松开便让他把武器夺去。诛银退开半步,恶狠狠地将短矛扔在地上。推了侍卫一把、消失在转角。 见到这一幕,易寂嫣感觉自己的头疼了起来。倒也不是要怪诛银处处树敌,而是这种彷佛恶性循环般的状态,让人不得不担忧啊…… 第4章 第四章 第四章 1. 深秋寒意重,下人们正刷洗着时明宫外狼藉的血迹,一盆盆净水冲过干去的污渍,空气里仍逸散着腥味。 短发少年踏进大门时,没有人多嘴。太子的寝宫本不该让人这般随意进出,但他们都已习以为常。这些下人们或者皱起眉、又或者在苏少迟背后耳语几句便算了。那是宴国宫中暗处放肆的流言斐语,台面上见不着,却像某种衰亡破败前的征兆。 诛银踏上灰白台阶。太子确实在室内等着。坐在背光的座椅上,他手边的长案搁着一只木碗、一个壶、以及两个小巧的酒盏。 「喝药吧。」 太子听见了动静,却未转过头,他盯着前方的一幅红木屏风,视线细刻过花纹,定如老僧。即便诛银走到面前、让他看清了斑斑血迹,苏少迟依然只有一瞬的僵硬,而后继续端详眼前的物事,。 「您不问我去哪里了?」 「别把自己弄丢就好。」 诛银伫在他和屏风之间,苏少迟终于有点反应。他端起酒盏、将其中那一层液体饮下,接着转而捧起木碗、要饮药汤。 才将碗凑到唇边,诛银跨步上前,便将碗夺了过去。苏少迟一愣,抬眼时神色很是不解。 「我陪你喝半碗。」 「不必。」 那只碗挡住了诛银的脸。苏少迟本要起身,才挪动了下、又坐回去,他侧过身子,将壶内琥珀色的醇酒斟入盏中。 斟至半满,抬起手,动作彷佛在敬诛银。苏少迟仰头,一口气将杯中物饮尽,他仍是蓝衣,左肩上却染着污痕,敷在伤口上的药透过布料漫了出来,在阴影中仍相当显眼。 诛银抿着药,一口一口地将药汤咽下。苏少迟注视着他,几次欲言又止。 「即便我知你去了范承的将军府,弄成这副样子回来。我也不会说你什么……你很清楚。」 好不容易吐出完整的句子,他又给自己斟满酒盏。虽面色平淡,语气间却难藏疲惫。说来苏少迟也不是好饮酒之人,偶尔小酌,现在倒像失常。 安静地将药喝下,空碗被诛银「啪」地摆回长案。他拿起苏少迟盛酒的壶,直接对到嘴边。 「别……」 太子起身阻止,岂知一站起便跄踉地往前跌。砰的一声闷响,他撞上诛银,后者措手不及地摔到屏风上,屏风倒下,而苏少迟压住了他。酒壶滚到一边,酒水也洒落满地。苏少迟按着横倒的屏风撑起身子,少年卧在他身下,看着太子、有半张脸给阴影消融了。 他却把苏少迟的眼神瞧得一清二楚,蒙了一层醉意,但深处还清醒。是惆怅又或是温柔,诛银无法探究。 「你容易醉。别乱碰。」 「那你自个儿又在瞎喝什么劲啊!」 身下的少年猛然扯出一声低吼,惹得苏少迟愣了愣,他张口,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良久,他一手撑起身体、一手沾了酒水,小心翼翼地抹过诛银面庞上的血污。诛银任他摆布,血渍化了开来,被苏少迟俯身吻去。 「我只是……很挂心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7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7 你。」 吐在面上的气息使人有些麻痒,诛银眼前恰巧是苏少迟受伤的肩。那道口子裂开了,血色从衣料后方渗出来,可苏少迟恍若未觉。 他把少年困在下方,唇间还残留着微醺的酒气。光用闻的就让诛银感觉有点儿神智不清,黄汤他确实沾不得、一沾便要倒。苏少迟估计也是醉得狠了,净说些胡话。受伤的不是他自己吗?怎么反倒挂心起他这没事的人了? 「殿下,没什么好担忧的。」 「你再这么胡闹下去,总有天要出事的。那些大臣与将军、还有南方虎视眈眈的祺国……」 「顶多就是个死。黄泉下能拉尊贵的殿下作伴,我觉得挺好。」 诛银打断他、突兀地笑起来。苏少迟蹙眉,忽地把手按在他胸前。 笑声止住,但少年的唇边仍弯着不合时宜的弧度。那张嘴总是随时吐出恶毒的、讽刺的话语。他在咒苏少迟死,太子怎么会听不出来。 「你真是那么认为?要拉我下黄泉和你作伴?」 「要不您说呢?」 苏少迟几乎动怒,诛银的所作所为让他在这皇宫里陷身囹圄。外人把他们讲得多难听,他都知道的。他若登基必是亡国昏君,而他身下的便是那祸国的妖孽……南方来的祸水!不冻的江河就给他渡来这么个东西,偏这人还一心要他死。 他几乎就要吐出反讥之语,要不是,他忽地触碰到了诛银极细微的颤抖。 苏少迟愣了。诛银在发抖,眼里的冷意半分未褪,嘴角所噙的笑也没减少一分,可他,竟然在害怕。 太子忽地清醒,他真的醉胡涂,才会动了对诛银发火的念头。他把少年呵着疼着可不是为了这般,他永远不该说出伤害此人的话。 「黄泉下作伴也好,但我还是喜欢这人世多些。」 于是他这么说,以指尖温柔地拂过了诛银的眼睛。木屏风上、影子成双,太子拨开少年额前的发,又落下一片碎吻。诛银没出声,却把手攀到苏少迟颈后,算作回答了。 3. 说要散心,两人终是未去成。那晚苏少迟也没再去政殿,留在时明宫中,和诛银同宿一榻。 早早熄了灯。外头的空气对一直不能适应冬日的诛银来说相当冻人,但苏少迟让人在被窝里塞了个铜捂子,就寝时便感觉不到冷了。 床榻给铜捂子占去一部分,又再挤了两个人。纵然诛银体型娇小、占不了太大的空间,两人稍稍一动,仍是脸贴脸、肩碰肩。 「尊贵的殿下,皇宫那么大,这么挤着,很有趣吗?」 「嗯。」 若是以往,少年估计要把太子踹下床榻。可今日苏少迟抱伤在身,诛银便有了顾忌,缩在内侧,拚命地往角落钻。苏少迟却把铜捂子推向他,诛银不领情,硬是让东西停在两人中间,彷佛那是他最后的防线。 偏偏他一动,膝盖便撞上苏少迟的脚。床榻太窄,诛银又已经靠在边上,没地方退,那圆圆的铜捂子硬是被塞进怀里。 「睡吧,用不着缩成那样。」 顿了半晌,苏少迟张开眼睛,仍察觉了少年的视线。诛银迟迟没阖眼,在黑暗里一双眸子兀自睁着,他的眼睛很亮。 太子有些好奇地观察,他发现诛银的目光落在他身后。他背后有什么?北方的夜色?或是宴国的月光? 「在看什么?」 「屏风,那山水。」 「不喜欢就让人搬走了吧。」 苏少迟回过身子,瞥了床帐后的屏风一眼,陡峭的群岭被山川环绕,本该是辽阔大气的景色。不知怎么,一幅图画却极不平衡,无数的山头像遍地丛生的杂草,混乱地错落各方。其中水不似水,合着山壁曲直无常,这可叫个天无法、地无章! 屏风是他人赠的,苏少迟欣赏不了。说上来反而是白日撞倒的那幅屏风,静恬的木色莲花让他看得舒坦些。 「不,我就喜欢。留着它。」 苏少迟扭头回来,瞧向床榻上的少年。稍微起身,一头长发便披了下来,太子把头发捞到身后,手撑着玉枕。 「果真祸国。」 那话语里带了几分玩笑的意味,若点起灯,也许苏少迟会看见诛银复杂的神色。时明宫外的月色很冷、很冷。往年的这个时分,人心也是冰凉的。 那么又是从何夕开始的呢?山水屏风后,被谁沉沉的眼光硬是辟出了一方天地。即便只是同榻而眠,他们都还是…… 「过去点。」 诛银往外挪了些,终止了关于屏风的话题。铜捂子不知何时被他推到背后去,苏少迟没了阻碍,便顺势把少年揽入怀中。 分隔数月,诛银还是像记忆里的一样小。他曾有过憧憬的南方,似乎就这样被搂在怀里……苏少迟总会想,若不是当初他游至祺国,没两日祺国主君便突然驾崩,也许,他会想留在那里。 「晚安。」 「滚。」 苏少迟装作没听见,收紧手臂便睡了。诛银枕在他胸前,嘴上依旧不饶人,可行动上却是依了他。 那晚太子梦见了旧时的事。梦见游历时他与诛银初识,听着对方欢快地描述他的故乡……那时诛银还未唤作这个假名,祺国的君主也抱持主和的立场与宴国交好。南国一年四季都相当温暖,当小城流水迎来贵客,南人以温软的口音唱着:山川何来死生?君看这风花景色、锦绣小城,江湖都不必过问。 第5章 第五章 第五章 1. 第一场雪降临宴国,那日清晨,诛银坐在时明宫前的台阶上,看着雪花覆盖中庭。几株枯树被雪压断了枝枒,放眼望去皆是苍茫之色,他伸出手,看点点白雪落在自己手掌心。身旁站着黑纱蒙面的易寂嫣,正平举着弯刀,游戏似地斩落飞雪。 「诛银,你都不觉得怀念吗?一去两年……当时你倒在风雪里,我都还搞不懂你是怎么带着那身伤、把自己弄到皇宫外的。」 「闭嘴。」 「哦,还是这么不坦率啊。」 易寂嫣静止地伫立着,时不时挥出刀。刀锋上映了她身旁少年的脸色,被发丝盖住的眼睛有些无精打采。 苏少迟早朝去了,特地交代易寂嫣陪着诛银。虽觉不必要,但她仍听命照办。 「妳可以试试,在比这天更冷的日子躺在雪路里。不出半刻就要冻出人命。」 「所以我挺佩服你的。那时骑术这么烂,还能一路回到宴国,也该庆幸是我发现,不然你早死在那个冬天了。」 半是玩笑、半是嘲弄地说着,诛银不置可否。难得他今天脱了劲装,身上着了件鸦青色的长袍,过大的衣裳包着他干瘦的身子,半截手臂探出来,手掌朝上地对着苍穹。细白的雪花落下,嵌进他手心的凹陷里。依旧是伤痕累累的手,恍惚又像回到以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8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8 前,易寂嫣在面纱后头默默叹息。 说起当年的故事,要多离奇就有多离奇。看着太子和少年两人走到今日这步,倒也挺不简单。 「没话讲了吧?早说你,别这么胡闹……也够了吧?收敛点。」 「当然还远远不够。」 诛银忽然起身,握紧了手掌、让掌中的雪散开。易寂嫣所持的刀顿了一下,被他伸手夺走。她看少年提刀缓步踏进白雪间。天地都亮晶晶的,他穿着深色的衣袍,却未显黯淡。 「诛银啊,你到底在怕什么?」 刀锋挑起,尖端轻点了片片细雪。诛银没作声,不知在些想什么,目光落在刀上,眼神看似漫不经心,却暗藏了十二分的认真。只见他一脚前、一脚后,双脚跨成和肩等宽的距离,静止着动作,刀锋向下垂入积雪间。 「传闻祺国李家的枪法天下第一,刀技听说也是不错。今日,有幸一窥吗?」 「别跟我提李家。」 诛银收脚往前,脚步看上去非常虚浮。他斜斜地往右倒,美人柔弱无骨,状似要摔。易寂嫣却瞧得清清楚楚,他手中刀从空气中滑过,貌似无力,实则饱藏杀机。 划过半弧,同时扭过腰,改变脚下的位置。他回身时刀光留下的残影在雪片间闪烁,身边一霎飞雪。 刀影间,少年半瞇着眼,沉静的脸庞不带表情,硬是在身周劈出一个无雪的圆。雪花向旁飞旋,他身段水葱儿似的,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转着身子,在地上薄薄的积雪间踏出斑斑脚印。是太极之意,四象八卦终敛收于此时眉间灵秀,钻出个薄凉的笑来,又是歌舞靡靡之意。 「厉害!不过,这并非你家传的技艺吧?像女人练的刀。」 「从谢寻婉那里习得的。」 诛银微微喘着气,吐出的气息在空气里化开成白烟。易寂嫣听闻后微微一愣,随即感到有趣般地笑起来。 「这倒有趣。谢寻婉,祺国国君指导过你?」 「也不算……本是要教我胞弟让他防身。但那家伙没用,学不起来,全给我模仿去了。」 少年语调平淡,只是分了神,刀弧从一片雪片边缘擦过,白雪落到他的发上,诛银不满地「啧」了一声,回身面对易寂嫣后收刀。 「就这么结束了?」 「有瑕疵的技艺,不值一晒。」 易寂嫣哈哈大笑,看少年走回阶梯上,把刀递还给她。顺手拍了拍衣上的雪,诛银看起来也没放在心上,平静着脸色,望这初雪无端出神。 「南方没有雪,那你们拿什么来练刀?」 「桃花。」 「哦,听说谢寻婉也是国色无双,美人舞刀于花下,不知是怎么样的风景?嗯……不过殿下,可能对你的雪中舞比较有兴趣。」 易寂嫣三句不忘调侃,惹得诛银向她瞪过去。她却还不饶人,一脸笑意地看着少年。 「可不是吗?」 「妳真烦。」 诛银拂袖便走,身上的衣物还嫌单薄,他却直接踏进雪中、往时明宫外面去。而易寂嫣迟疑了一下,选择留在阶梯上。 她也无意像监视般地盯着诛银,便放任他消失在视野内。 「记得回来啊,别迷路了!」 易寂嫣朝大门处喊了一声,也不知诛银是否听见。天地间空留苍白,那个刀锋下无风无雪的方圆,也早已不见踪影。 她摸出一块白布、擦拭长刀,虽长刀上并无污垢。 2. 诛银出了时明宫,便漫无目的地在皇宫内乱绕。 平时侍卫或宫女大多对他视若无睹。因曾有一次早朝,诛银直接闯进大殿中,那时士兵要架他出去,反给苏少迟斥退。自此,下人们都知道,把这少年当成不存在一般,才是明智之举。 不过下人是如此,宫里的其他人就未必了。诛银晃荡半刻,在北侧朝堂附近,撞见了一个人。 细雪中,如同狭路相逢。远远地诛银便望见两匹黑色的骏马,上头长袍裹身的面孔却被雪花给模糊……直至他们接近。 走到几呎之外,诛银停下脚步、抬头佯装看雪,身侧斜斜的屋顶上,积雪伴着暗红,像随时会滑落。 「好久不见。」 马蹄声却停驻在他身旁,低沉的嗓音划过耳朵,令人生厌。诛银不必回头就能想象出那张青年脸,一张俊美、却冷酷的面容。他开始后悔自己在这时候出来了,若待在时明宫,他连遇上这人的机会都不会有。 「哦,朝会结束了?」 「是啊。正准备与家父回去,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你。近来可无恙吗?」 「嗤,扣除掉遇上你这件事,一切皆好。」 今天也许不是个好日子,诛银垂下眼,往身后瞥。骏马上各骑了一人,分别是一名皱眉的老者、以及和他对话的青年。老者想开口斥训,却又认为那有违身分,因此只是沉着脸,阴侧侧地盯着诛银。而青年则拉着马,一脸面无表情,唯有唇角微微牵动,皮笑肉不笑地、扯出了点刻薄的弧度。 「是这样吗?那真是对不住了。」 「滚。」 「小子,你说什么?」 在诛银吐出那个字后,老者出声了。他怎么会不知道老者是谁?陈央容,跟他的独子陈源,这两人,他想忘都忘不了。 「我说要你们快滚。」 「无礼!」 「闭嘴,老贼。」 老者怒极,一双眼瞪得几乎要把人穿透。眼看他就要破口大骂,陈源却转头使了个眼色,让父亲把发言权交给自己。 诛银从低处看着马上的两人,高傲地抬着下巴。陈源噗哧地笑了一声,深刻的五官所显露的尽是不耻。 「还请大人……嗤!什么大人?是请你自重呀。别忘记你什么身分,现在还凭殿下看得上你,等殿下腻了,迟早要被一脚踢开……四处树敌对你并无好处。」 「哦,真是有劳关心了。」 陈源摇了摇头,忽然跳下马。他站在诛银面前,比他高出了不少,一袭青色素袍罩着高大的身形,乍看之下有些骇人。 「父亲大人,您先回去吧,孩儿稍后再赶上。」 「不用陪这小子瞎耗时间!」 「孩儿自有分寸。」 老者看了诛银一眼,其中的敌意表露无遗。诛银冷眼瞪回去,但比起父亲陈央容,他或许更厌恶陈源。只要看着那张可恨的脸,他便无可避免地想起一些事,那全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 「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该做。」 陈央容告诫自己的独子,随即驾马离开,只留下一串渐渐行远的蹄声。诛银面前的陈源却直挺挺地站在原地,打量短发的少年。 陈源年约而立,鹰鼻深目、轮廓线条刚毅而威风,也是标准的北方人面孔。陈家世代为官,家族最擅长的却是药术,据闻历代有许多君王患疾,便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9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9 是靠陈家配药医治,比宫里御医的药方还管用。 「你倒是有长高一点。」 「是啊。当年没被折磨死,有幸站在这里听你这句话,挺好的。」 诛银想走,但又不甘就这么逃开。他很难形容此时看到陈源的感受。那种恨夹杂了惧怕,如同本能般地腐蚀入骨,即便给某人的温柔与宽容洗涤过,依然抹灭不去得深刻。 「很有朝气嘛。就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你初来宴国的那年冬天,是怎么样狼狈?别急着打断我……我知道你不爱听,只是想提醒你,别让自己再落入那步境地了。」 「跟我说这些干嘛?今天是什么日子,每个人都要找我叙旧?」 陈源笑了笑,那笑容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他一头长发绾在后脑,上头压了顶官帽,身上所穿的青袍整洁而找不到半丝皱折,站姿也是端端正正,俨然一副凛冽的模样。 诛银明白自己在这人面前看起来是何种样子。他曾被打伤脊椎,站立时身子总会微微倾斜。而他又矮小,与陈源对比,在这偌大的皇宫中分外得格格不入。 苏少迟从没嫌过他的南方轮廓,易寂嫣也挺能欣赏不一样的脸孔。可是他们能在其中找出韵味,其他宴国人可不能。诛银听过下人的私语,他们批评他的容貌。真难看、真平淡的脸,五官卑微得像被刮去了一层,是画上留不下墨色的水渍与笔痕。 再说他的形象……苏少迟说得真不错,祸国的妖孽,还是打南边来的! 「倒也不是要叙旧,只是从以前就想和你谈谈了。不知你有没有意愿到寒舍坐坐,也让我有个机会招待你。」 「有话在这边讲完就好。」 「真是可惜。」 陈源耸了耸肩,看起来就像诛银在无理取闹一样。诛银最恨这种嘴脸,想发作、可眼前的人可不是会容他、让他的苏少迟,他不能。 「我很好奇,你在殿下身边,都不至于忧心吗?后宫的妃子若是无子、且怕失宠。要在这皇宫里过上日子也是如履薄冰。你的出身只会为你招至闲言,你要给殿下生个皇子……噗,也是没可能的。时日一久,路必定会越走越窄,你不担心?」 「不用你替我瞎操心。还有,你可以滚,试试去和殿下说这些话。」 「对你我才提上一句。陈家虽无大功,无法左右殿下的意思。但日后你若碰上困难,我还是能尽些绵薄之力、替你在大殿说几句话。」 简直胡说八道。诛银定定地望着他,忽然哼了一声,接着便笑起来。他笑得很用力,肩膀都在微微发抖。 陈源看他,眉眼间有些惊讶和困惑。他的眼神别有目的,像在盘算着什么。 「陈源,你蛮会挑拨离间的嘛。」 「我想你误会了。」 「误会?那年把我送入皇女手里、让我伤得至今都还留疤的人,现在竟尝试笼络我,我有误会吗?」 诛银的语气尖锐起来。他嗓音本来就沙哑,一掐起嗓子吼人,便是声嘶力竭的声调。他比苏少迟还小上两岁,一般这年纪的少年本不该是这种声音。可他早像是被毁掉了一切,伤疤满身、手也不得完好、还有这副嗓子…… 「当年你是贼。况且皇女殿下和我讨人了,我也只能把你交出去。」 「那还真是委屈了大人,和一个贼在风雪里说了这么久的话啊。」 陈源愣了一下,接着露出叹息似的表情。这神态诛银并不陌生,他在太多人脸上看过了。 可是陈源没资格这样看他。说到底,苏少迟也一样。 「有些事,你还是该好好想想。」 陈源见沟通无望,心里打的算盘约莫也是没戏了。他转身便翻上马,似乎是要走,却还是再补上这么一句。 诛银朝地上啐了口唾沫,以此回应。 第6章 第六章 第六章 1. 只是因为闹脾气,而少服了一次药而已。 入夜后诛银却浑身发疼,皮肤表面火烧似得剧痛。他在榻上不停地滚动发抖,把铜捂子踹下床不用说,连苏少迟都在睡梦中被惊醒。 「你没喝药?」 诛银不吭半声,却止不住抽气。床榻上,苏少迟得把他锁在怀里、才能避免他让自己掉下去。那彷佛置身锅炉中,诛银咬破了唇才没尖叫。他扯着苏少迟的衣袍,身体的每一吋都彷佛有万只虫蚁啃咬。他痛得痉挛,弓着背像要喊、可始终没允许自己喊出来。喝药?都道是给自己续命,却不知续的是命抑或只是具空壳? 踢蹬的脚好几次踹到苏少迟,黑暗里,太子见不着他变形的脸庞,手从他后颈擦过,却能摸到一掌的冷汗。 「为什么又没喝药?」 「太……苦了……太苦了……」 或许是被白天陈源的话拉进梦魇里,诛银断断续续地吐出字句,说的似乎是药、但又是别的事物。 两年前,他只身来到宴国。瞒了自己在祺国的兄长,只为偷陈家的一帖药。 他误碰了迷魂草,给陈家家仆拿住,交给尚还在世的宴国皇女。性格古怪的皇女当他是南方来的奇珍异兽、讨去了便宠爱有加。所谓宠爱无非在他身上烙下无数伤疤,拿他试药、使他至今依然被怪异的症状折磨,还有没日没夜的毒打和饥饿,整整半个冬天……他一直处于濒死的状态。 那时他可以为了喝水,趴在地上,舔吻宫女的脚、把鞋上的泥土噎下去,哀求与他同龄的少女施舍手中的半杯茶,即使最后只得到淋头的滚烫。或者在肮脏的牢房里,自己颤抖着向看不清面孔的士兵打开双腿,忍受屈辱的谩骂与前所未有的疼痛,在撕裂的痛楚中,拜托士兵别夺走他的四肢。 真的太苦了。就算是今日在苏少迟怀中打颤、因未服药而难受得几乎昏死,这样的痛苦都还比不上当年的分毫。只因现今的一切,残破的身体、乖张的性格、尴尬的处境……包括他的生命本身,都只是遗留下来的残渣。 「诛银?」 「好难……呼吸……」 哈、哈,少年疯狂地喘着气,唾液从唇间渗出来,他无暇去咽。是苏少迟察觉到,以指尖轻轻替他擦去。 诛银把手攀在苏少迟颈间,却使不上力。哆嗦着唇,感觉到什么柔软的东西贴上来,把温暖的气息送入他口中。他试着收紧双手,想象就这么把太子扼死。想着那张与去世的皇女七分神似的脸,如何扭曲、如何窒息……如同这样便能减缓他的痛。 「苏少迟,你知道吗?我今日……在宫里碰上了陈源。」 抱着他的太子明显地僵住了,两人的唇分开,诛银仰着脸,只看见模糊的阴影。苏少迟的表情如何呢?错愕,或是不耐? 这个人待他一向很好。可是谁晓得,说不定陈源讲得没错。 「他问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10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10 我会不会担心。若你有天厌腻了……尊贵的殿下,您如果腻了,这世上哪里还有我的立足之地?我哪儿也去不了。就像只失去水的鱼,不过给您以沫濡之……」 「痛就别说话。」 「可是我真的怕。」 回宫后第一次这样好好对谈,竟是在此时此景。诛银除了毛病发作外可能还有些伤寒,他白日只披一件袍子就在皇宫里晃荡,也难怪要着凉。 苏少迟则是忙了一整天,除了料理政事外,还去探望了陛下。宴国君王的病情又更恶化,除了感伤以外,太子还有更多的忧虑。 说起来,也都是为了诛银。 「他说得不对吗?我没有能支持我的家族、也不可能给您生孩子……我有什么本钱?什么都没有。」 「此情为凭。」 诛银顿了一下,忽地安静下来。被单下苏少迟依旧紧搂着他。痛,好痛。好像被扔进了烧烫的滚水里,越来越难受。耳边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像情话一般。可诛银不爱听情话,所有空洞的誓言都一文不值,尤其苏少迟和他……他不要听这个。 「您的情字值钱吗?尊贵的殿下,您有权对任何人多情,谁能相信您这可怜的、单薄的情字?」 明明在示弱,偏偏还是挤得出这般尖酸的话。诛银缩着身体,把膝盖弯曲,好似要把疼痛都往内里藏,藏到深处别给人发现。最黑暗的那段日子,他学会了不喊不叫。只要没有反应,施暴者便会觉得无趣。他不太敢哭,即便现在有人能够让他哭了,他仍是下意识地要忍,泪水蓄满眼眶也不敢让它落下来。 会养成这样的性子,说来也不全是起于那时的凌虐。终还是他命太贱,活该要忍耐。 「如果你不相信这个,那总有别的你该信的。」 是夜太深太冷、还是苏少迟的语气太平稳,让他感觉到一股莫名得压迫呢?诛银只觉得胸口一阵滞闷,痛还是痛,可呼吸这件事变得越来越难了。 「你还记得吧。她命人将你拖进牢里。把你吊在空中,剥光你的衣物让你受北国冬日的冻寒。拿烧烫的铁钳,往你身上烙……」 「闭嘴!」 不知为何,苏少迟突然提起了那些事。口气平淡得像是冷酷。说起的每段话却都狠狠地凿进诛银心底。诛银想掐住他的脖子,奈何浑身发软。该死的,他竟然又陷入无法反抗的处境中。 「他们用细针扎进你的十指,以马鞭打得你血肉模糊。你被□□,流的血染红了一整面墙……」 「闭嘴!我叫你闭嘴啊!」 「都还记得、都还记恨不是吗?不就是你的恨、我的歉疚,让你该相信你对我而言并不一样?」 就在诛银失控的怒吼后,苏少迟的语调忽然低了下去。他有些急切地吐出句子,到句末,声音已经变得很轻。 诛银突然秉住气息,瞪大眼、在黑夜里努力地想看清苏少迟的脸庞。可是他看不见,五感似是全被封住,只剩下太子那段话余绕在脑海里,让他一时连疼都忘了。 「你痛吗?」 苏少迟腾出一只手,抓起摆在枕旁的长剑。他把剑捞进被窝里,找到诛银的手、打开五指,将剑放入他手中。 「此生愧疚为凭。这个,你能信了吗?」 诛银将剑推还给他,不由自主地抽搐着。他沉默以对,将膝盖再往内缩,想控制发抖的身体,却都是徒劳。 苏少迟把剑放回原位,臂弯更收紧了些,诛银的头贴着他的胸口,腿则碰到了他的腰。这人儿好小,那般孱弱地枕在他身上,气弱游丝、就像趴在枝头上还未长出羽毛的雏鸟。 「明天乖乖喝药。」 「我醒来后,你还会在时明宫吗?」 「如你所愿。」 其实政殿还堆了一大叠未阅的卷宗,但诛银开口了,那便改天再处理也无妨。虽然苏少迟一想到政务,就免不了忧虑。诚如他和易寂嫣所说,他半点掌权的意愿也没有。可这终是别无选择,不为天下、不为他自己的性命,而是为了给枕边那人一块安稳的地方。 这还真难。南方的敌国自现任的女君登基后便蠢蠢欲动,而国内的势力也正躁动不安……即便有易寂嫣和其他门客暗中挡掉了许多威胁,依旧,他们很危险。 他和诛银一样,一旦回不来这个时明宫,便哪里也容不了身。 「明日我再来教你写字吧?也荒废好一段时间了,不知你还记得多少?」 「我还记得……这个。」 诛银虚弱地抬起手,枯瘦的指头摸索着、拉起苏少迟。半截手腕探出了被单,在对方的掌心,少年巍巍颤颤地笔划三个字。「苏少迟」。说来也是辛酸,诛银认字并不多,童年时在祺国生长,他从小便只习武。 现在有个人肯教他,带他一笔一划地认字,看墨水歪歪曲曲地划过丹纸、书写过无数个朝暮晨昏。可也许是诛银不够聪明,他学完了便忘,唯独太子的名字记得分外清楚。 当然少年是不会承认的,刻意遗忘掉那些苏少迟教过的字,只想看着某个人莫可奈何、却仍耐心的脸庞,一次次地扣着他的手,写一样的内容…… 那怕这漫漫寒冬?只愿君心似我心。 苏少迟拿起他的手掌,在掌心吻了一下,诛银收拢手指,指尖擦过他的眉眼,他发现苏少迟的眉头紧皱着,不禁就有些困惑。 「怎么?」 「没什么,感觉好些的话就早点睡吧。别累坏自己了。」 苏少迟抽回手,接着翻身捞起掉到床榻下的铜捂子,把铜捂子放回榻上后,诛银却向他挪了过来。彷佛某种坚持,未言明却目的明确。 这样的举动使太子相当为难,睁着一双倦眼,他对黑暗叹了口气。低下头,脸颊便贴到了诛银的前额,少年的额头有些冰。 「我只是在忧心父皇的事。这政局……很棘手,易寂嫣他们也辛苦,我其实对带回宫里弟兄们有些抱歉。」 「别忘了,你还对不起我。」 「我知道。」 诛银吃力地撑起半身,爬到太子身上。苏少迟还不明所以,只看见诛银模糊的脸庞。细小的身体包在袍子里,就只是个轮廓也好看。苏少迟喜欢他的单薄,那是他眼中精巧别致的南国风情。好似水乡的温柔,便藏在锋利却细腻的心思里。 「所以别辜负我们。」 诛银伏下身,贴着他的胸口把身体往下滑。苏少迟心念一动,搂着少年便翻身把他压住。就仅止于此也好,诛银主动仰起脸吻他,北国寒冷的冬日彷佛在这吻间冰消雪融。 第7章 第七章 第七章 1. 窗外的风雪比昨日又更大了些,隔着幅屏风,一道背影坐在桌案边,倾斜地靠在桌上,一手撑着下颔,另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磨着墨。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11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11 毛笔搁在手边,诛银提着墨条,忽然就打了个喷嚏。背后有人将厚重的衣袍盖到他肩上,他空出一只手、将袍子拉紧。 苏少迟将一叠书卷放在案旁,自己却选择站着,静静地看少年磨墨。垂下眼帘、目光便落在那截探出衣物的手腕上。突出的腕骨、苍白的皮肤,下方隐隐可见泛青的色泽。擅于弄刀的枯瘦指头紧紧捏着那墨条,指上一道隆起的疤痕和墨条连成曲线,线条滑进了砚台的清水,缓缓化开成墨色。 只有磨墨的细微声响,这空间静得可以。比雪落更无声,教人不忍打破宁静。苏少迟俯身,轻轻捞起少年披在背后的及肩青丝。诛银的头发很软,梳过去的指尖便像划过细水。 墨可以了。诛银便提起笔,将丹纸铺上。苏少迟坐到他身旁,替他翻开书卷、语调轻缓地询问。 「想学什么?」 「随便。」 苏少迟沉吟半晌,手中的书卷又翻过了几页。 毛笔上的墨滴落下,在纸上留下几点痕迹。诛银让毛笔在纸上转着,丝毫不介意先弄脏了纸。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苏少迟念了书卷中的词,诛银却没有反应,专注地盯着毛笔末端,彷佛在思考、又彷佛根本没听见太子的话。 手上的诗卷停在那一页,苏少迟观察着诛银的神色,却什么也看不出来,过了半晌,只好出声试探。 「最后两句挺有意思的,不如教你写写看吧?」 「我想学那句……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明珠的珠,是我的那个诛字吗?」 「不,但我两个都可以教你。」 苏少迟扣住他的手,带着他写下「沧海月明」几个字。歪斜的字迹先是来到了那个「珠」,太子在旁边再写上诛银的名,不同之处便一目了然。 少年偏头看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苏少迟见状便笑了,虽早已教过同样的字,可他不介意再写一遍。若世事平稳、光阴静安,纵然是在这案前,陪他提笔千万遍又有何妨? 「蓝田日暖玉生烟,也教我这句。」 「好。」 蓝田日暖玉生烟。诛银其实不是很懂这句的原意,只是觉得暖玉的形容就像苏少迟的人那般。 他把毛笔给了苏少迟,让他抽了一张新的丹纸,把诗词重写过。苏少迟的字真好看,笔头擦过纸张,留下的都是端正的笔迹。 「我不必识太多字也没关系。反正,有您写字就好了。」 「还是多少得识些,你才能读书吧?」 「您可以读给我听啊。」 无奈地苦笑一声,苏少迟把笔还给诛银、再度握住他。掌中的小手粗糙却细小,虽仍是任性,但也许这种撒娇已经是难能可贵的美好。 「也是。」 他笑。 2. 一个上午,诛银显出些受寒的症状,便先被苏少迟抱回去休息。苏少迟折回后,一个人留在书房,对着冬日午后冰冷的阳光,把写过的丹纸搁在手边,他重新磨了墨。 原先的墨条因诛银随性的磨法,尖端歪了一边。太子换了条,左手提着袖子,右手则悬在空中,垂直地在砚台上划圈,不时添一点水,直到量足了、墨色浓淡也恰好。他磨墨便比诛银讲究得多,但倒也不以此要求那人。让毛笔尖头吸饱了墨,苏少迟在丹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一行字,顿了顿、又接下一行。 阳光洒在案上,映出他准备给易寂嫣的密信。他有时振笔疾书、又有时要思量许久,才能提笔写下一两个字。 这样耗去两个时辰,直到日沉西山。他写满整整五张纸,抱着写好的密信往皇宫的东南侧去。 像久来的默契,这时间易寂嫣该会在那里。苏少迟独自一人走出时明宫,打着骨伞挡雪,直到遇见下人,才命人牵了一匹马来。 往目的地骑、穿过长长的走道。矗立在眼前的建筑与整个皇宫格格不入。在最东南的角落,有座彷佛被遗忘的宫殿,直入天穹的歇山顶灰败不堪,上头积了厚厚的雪。宫殿大门紧闭,殿前的阶梯有屋檐遮雪,却积了一层灰。这里的台阶曾是夺目的玉白色,有酒、有花、有美人亭亭而立,可那样的美景被尘封在两年前一个的夜晚,谓为宴国皇城内最惨痛的血案。 当年皇女与她殿内的十二个奴人侍女在一夜间悉数被杀,而今苏少迟停在外头彷佛都能听见皇女旧居里传出的哀哭。翻身下马,把座骑留在中庭,他缓步绕过宫殿、来到了后方。 熟练地找到隐蔽的后门,方形的入口位在走廊的一角。四处都是雪,小门旁的积雪却明显地薄一些,显然有人近期才来过。苏少迟收了伞,一手持伞、一手抱着纸卷,打开门,缓步踏下台阶。 一开始还有些暗,但往下走后便能发现下头有光亮。苏少迟在阶梯末端转弯,入目便是一片明亮的地下空间。 左侧空出来的墙上挂着老旧的刑具,而右侧则是三四个生锈的铁牢,几个人形的东西挤在里头,缩成一团,还在苟延残喘着。而易寂嫣不出所料,正提着灯站在栏杆前、轻声和牢房里头的人对话。她未戴面纱,灯光清楚地映出她的表情,一抹笑意勾在唇角,那最得他信赖的女刀客,笑得妩媚而冰冷。 「公子。」 瞥见苏少迟,她停止了对话。脚下踏着斑驳的地,朝自家主子走了过去。苏少迟的神色很微妙,易寂嫣却已习惯。晃动的火光照出他有些阴沉的表情,蓝田日暖玉生烟……恐怕太子此时的模样一点也不适合那形容。 「给妳的。有问出什么?」 「呵。一堆烂骨头,不知怎么嘴特别硬。」 苏少迟把那叠密信交到易寂嫣手中,后者大略地扫了一眼,便揣入怀里。她轻松地笑笑,揉了揉眉间,摇曳的火打亮走道、却照不亮一旁阴暗的铁牢。 往地牢内看去,和外头衣冠整齐的两人不同,那几乎是炼狱的景象。衣不蔽体的人挤在同一间牢房内,地上流着的污渍是来不及干去的血水与脓水……他们个个骨瘦如柴,浑身遍布黑色或深褐色,活脱像从粪堆里捞出来的死身。只有眼睛留了一点白色,死死地瞪着太子和女刀客。 苏少迟的视线只停驻片刻,便不忍地移开。但另一边也不是什么能让人心情愉快的景色,走廊左侧,墙边摆着立枷、锯刃,上头则挂着镣铐、和几卷腐烂的绳。 「昏君!」 牢内一个半脸毁容的老者忽然大喊,凄厉的声音穿透整个空间。只见他颤颤巍巍地爬向栏杆,抓着杆子、用身体重重地撞上铁牢。 哐! 「呵,昏君?我可还没登基呢。」 苏少迟喊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12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12 得出对方的名字,这里有许多人都是朝廷上受过重用的老臣。可他们策划谋反、又被易寂嫣撞破而事迹败露,如今,一群大臣的命运便全掌控在苏少迟手里。 「逆贼!」 不喊昏君,便换了个词骂人。苏少迟不禁苦笑,他也不愿如此……可他知道他终得为一个他并未追求过的皇位浑身浴血,那血若不是他所流、就得是别人。 病重的父皇留下了一批文官武将,其中又分为两党。一党例如范承,对皇室只有不变的忠心,可另一党却例如他眼前这些人,对他这个自小便离宫游历的皇子充满敌意。他们原先支持着皇女,可苏少迟的姐姐早去世了,剩下一群旧臣,至今依然有残党在暗处活动,他们得揪出那些人来。 几人的生死操纵在手中,太子并无愉快之感。他以为人本该自由,而慈悲是根本。 偶尔他便会感叹,怀念在外游历的那段时日。与易寂嫣或几个熟悉的门客称兄道弟、在凋敝的古树下盛满夜色,把盏对饮个痛快。当时哪里知道人心狭窄、世事险恶。他甫一回宫便撞见南国的故人,在这地牢内被整得几乎咽气…… 「公子,您想亲自询问他们吗?或是我们用刑吧?」 「不,用了刑,我们与这些人又有何分别。已经把他们饿成这样,够了吧。」 易寂嫣笑弯了眼角,不置可否。苏少迟当然看得出她不赞同,眼底在说:妇人之仁。 非不得已,他不愿对任何人动刑。也许可以说他心肠太软,但是,他…… 啪一声。苏少迟愣了下,只听见空间内忽然响起凄厉的哀号。方才说话的老者趴到了地上、凄厉惨嚎地滚动着。 「啊──啊!」 「易寂嫣,妳做了什么?」 「哦,只是对他弹了颗小石子而已。死不了人的。」 易寂嫣用指甲刮了刮手背、一脸无所谓的表情。那老者抱着手臂,杀猪似的惨叫听起来相当刺耳,苏少迟不禁皱起眉,开口便想苛责。 「等等,公子,别说啦!属下不敢了……噗……也许属下该去找诛银、问问他的意见,他一定支持咱们用刑。」 「别闹了。」 诛银压根不晓得他们把这些人关在这里。应该说,此处是诛银这些日子来怎么也不愿靠近的地方。这里曾有过一个严冬,包含他的哭喊。刑具上的污渍,染着可有他的血。 就凭这点,苏少迟就无法再和易寂嫣说下去了。虽然易寂嫣没提,但他难免会想起,当初自己是如何暴怒、又是如何慌张。 「公子?我……抱歉。」 易寂嫣也看出他神色不对,立刻收起玩闹的态度。苏少迟摇了摇头,如今他做梦都还会梦见,与自己有着相仿容貌、却异常陌生的皇姐,说什么也不肯把几乎没命的诛银交给他,让他在同她的争执的过程中失手刺穿了她心口。 说来也是遗憾,但若光阴倒流,苏少迟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他下意识地握住腰间配剑,剑柄冰冷的触感使他定下了心。 「别多想了。公子,您的表情看起来真糟糕啊。」 「没什么。去办刚才那件事吧。」 惨嚎声依旧回荡在地牢内,易寂嫣点了点头,太子离开前,最后再看了那群老臣一眼。不知怎么,眼前出现的却是诛银那张苍白、刻薄的脸! 第8章 第八章 第八章 1. 一道孩子般的娇小人影提着灯,悄悄地走近斋柳阁。身上过大的皮草拖在雪地中,发上嵌了雪花,下头衬着一张巴掌大的脸。颊上因病而透着两片潮红,南国的桃花似,灯映下稍稍抬眼,竟是风情万种……唯独一双墨黑的眸子在夜色里浸得深沉,有些歹毒,其中的情绪浓稠得映不出星火。 若再看那穿过风雪中的身子,估计大多人会对着他扼腕地叹息。五官轮廓若以南方的眼光来检视,大概可以算上颇有几分姿色。可惜,歪斜的肩膀、皮衣下干柴般的身形,把一个美人胚子就这么废了。 诛银从未特别留心过自己的相,在宴国,他被视为丑人,那是他早已知晓的事。离开故乡前曾有人替他盘算,待他长开,能把美貌当作另一种利刃……可惜,当时打着如意算盘的那几位,估计没把两国的审美差异弄清楚。 他也不在乎了,反正不论好不好看,苏少迟待他都相同。一厢情愿的温柔常能轻易地让他乱了阵脚,但那些,终究只是暂时。 祺国谢寻婉在位,两国争战不过迟早的事。国政看似与他都无关,但诛银的立场…… 「咦,怎么跑回来啦?」 踏进斋柳阁,迎面便撞见三个在中庭堆雪人的大汉。诛银明显地一愣,看几个身高九呎、虎背熊腰的大男人,在雪中玩雪还真有股说不上来的尴尬。 他们都是苏少迟的门客,平日没事也不知都在做些什么。诛银倒没想到他们有兴致在这里堆雪人,愣了片刻,匆匆地便扭过头。 「来拿衣服。」 虽说让下人替他拿去时明宫也可以,但诛银并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与他同住过斋柳阁的门客们也知他的脾气,除了碍于苏少迟的颜面,他们对于这个年纪尚轻的小少年也是多了份自然的宽容。门客大多来自江湖间、不怎么拘泥礼数身分,他们待诛银,便比宫中人好得多。 「这样啊,正好我们在堆雪人呢,要不来玩?」 「不要。」 诛银绕过三人,走向斋柳阁里侧的木门,建筑内透着温暖的光线,依稀还传出几句爽朗的笑语。 他身上披的是苏少迟的皮草,也难怪会想取自己合身的衣物回去。无人起疑,他踏进斋柳阁中,一路往里侧走去,过程中保持着一贯冷淡的态度,也并未引起谁注意。 长廊尽头,一个年近不惑、身着黑衣的男人站在墙角,独自拿着酒壶豪饮。细雕木隔成的窗棂旁,他一身酒气,看见这头走近的诛银,放下酒壶,便摇摇晃晃地迎上前来。 「哟……」 哥舒罕,那人为众门客之一,却也是其中少数的西域脸孔,和宴国人相似,皮肤却黝黑许多。哥舒罕精于马术,曾指点过苏少迟,不过好饮酒、烂醉后又容易失态,因此不怎么得人缘。诛银更是毫不保留地表现出厌恶的神态,哥舒罕一靠近,他便往长廊的左侧闪。岂知道哥舒罕一个跄踉,在他身旁歪倒了身子,庞大的身躯压上来,诛银意思意思地闪身,没闪过、便被他撞到地上。 咚! 诛银撞上边缘的墙,巨响引来了厅堂几人的注意。有几名北国人匆匆地跑来、探头察看,却见哥舒罕大字型躺在地上,而一旁的诛银摔得不轻,正低头咒骂着什么。 他抬起脸朝厅堂的方向瞪了一眼,前来察看的北国人耸耸肩,便缩了回去。哥舒罕「唔」了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13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13 一声,挣扎地爬起身,诛银被挡在他身后,却留意着厅堂的方向,确认已经无人会往这里探头。 「太子给了女刀客一封密信。」 他以极低的音量吐出话,眼前出现哥舒罕毛茸茸的大手,他顺手搭上去,让对方拉自己起身。伤寒是真的,他确实有些力不从心。 「内容?」 哥舒罕也不是刚才朦胧的醉态了,他沉声问完,放开诛银的手。又忽然往转角那头走起了醉步,没两步便撞上墙,但他兀自往前、并大声嚷嚷着。 「再来一壶!」 诛银跟在他身后,踩在木板地上,脚步却变得无声无息。他垂着眼,拉紧了方才摔倒时滑落的皮衣,绕过转角,走在哥舒罕几步远的后方。两人穿过了横向的走廊,从外头看,窗内映出的两道影子,如同哥舒罕挡住了他的必经之路、而诛银嫌恶地保持着距离…… 「不知道。太子没和我提起。」 「多留点心。商队在隆冬前会再进城一次,咱们得准备好。」 哥舒罕的声音异常沙哑、却夹杂着莫名得严肃。诛银没说话,只是盯着自己脚下的步伐,他手里毛茸茸的皮衣,听易寂嫣说,是寻得不易的冬狐皮制成,如今宴国宫内也不过就两件,另一件在卧床的陛下那儿。诛银今日练字时睡着,苏少迟便顺手拿来裹他。估计,不会再讨回去了。 「知道了。我会再注意。」 哥舒罕当然也留意到他烧烫的脸庞,染得的伤寒使得诛银有些脚步虚浮,刚刚那一下为了确保无人在暗中监视,却是当真撞得他浑身发疼。 「哥舒罕……你拿到上次的回信了?」 「是啊。」 「我兄长还好吗?」 哥舒罕停下脚步,诛银收势不及、险些又在撞上他。停下脚步后他愣了下,抬起头只见哥舒罕一张低下的脸,融于阴影中,不知怎么便显得可怖。 「当然。」 虽然这么说,但诛银明白,哥舒罕肯定也没替他把问候写入送出宴国的密信中。他是正确的,谁会在密报里附上家书呢?只是诛银离乡背井多年,似乎从未得到过家乡的只字词组。 他没有质疑哥舒坦,只是望向身旁的雕棂窗。中庭内,那三个大汉堆起了第二个雪人。 「我……」 他又不自觉地触碰身上的皮草。诛银自知自己并不柔弱,不需大衣,就算染了伤寒他仍能在风雪里撑上一天一夜。可他没办法因此而毫无感觉,他其实,很喜欢苏少迟赠的东西──包括那幅工笔的踏雪寻梅,虽说他想起的当真是「南方无雪」。 「别多想。不会太久的,届时、你我都能回家。」 他听不清哥舒坦的话,却闻见中庭传来豪迈的笑声。两个雪人并肩立着,而门客们像群孩子般,正围着他们的成品手舞足蹈。 2. 诛银把衣物包进了布包中,一路抱着、回到时明宫。入夜后的皇宫街道上少了活动的人马,剩他一道孤零零的人影,绕过宫墙,踏进太子的寝殿。 苏少迟回来得比他早些,诛银却没料到他会伫在中庭里看雪。沉灰的苍穹压迫着地面,太子打着一把十骨伞,身上只披着单薄的长衣,端立于中庭的老树下,对着殿前的积雪,不知在凝视着什么。 诛银默默地走上前,直至两三呎远,苏少迟才注意到他。转过头,背光的脸庞上带着一点捉摸不透的思绪,背后的时明宫灯火彻亮,他却独自站在阴影中。 「李青。」 诛银的脚步顿住了,他的身子明显地颤了颤。苏少迟似乎是无意地喊出他的「旧名」,回过神后,立刻便上前、来到他身边。 以手中的伞替他挡雪,诛银抱紧了布包,却不肯抬头看他。苏少迟张了张口,没能出声,大概被看雪时的思绪给困住了。扬起手想拂去诛银发上的雪花,那人却扭过脑袋,躲开了他的手。 「抱歉。」 沉默良久,苏少迟轻声吐出话。诛银看向他方才凝望出神的方向,却只看到黑压压的宫墙与天空。 「您在想什么?」 苏少迟迟疑了,半晌后,他再次伸出手。这次诛银没躲,把头转回来,直直地对着他,看他把自己手中的布包接了过去。 「想到年少时,我在南方那段短短的时日。想那些日子,碰上你,那时你的样子……」 诛银不作声了,当然他不会说出来,方才有一瞬间看见苏少迟的脸色,他几乎以为自己要被拆穿。原来只是触景伤情,苏少迟记得的那个冬日,相逢时天晴无雪。 他向往南国的暖冬,诛银怎么会不晓得。可他,确实也不晓得。 只在别人的说法里听闻,那年北国太子游历至祺国,在红月季撑着北风盛放满山头的时节,游人晚渡、为太平盛世的美景如歌驻足。他结识了李家次子,李青,虽只有数日,两人却似相见恨晚…… 他不是李青。 「进屋去吧,我让宫女拿个铜炉给你暖暖手。既然染了伤寒,就别在外头吹风。」 诛银回过神,抬头对上苏少迟的视线。疲倦中带着春意般的柔软,太子他,约莫从没注意过,自己才是那道温柔的水乡风景。 可他把那密信的消息告诉哥舒罕了。那不过是苏少迟抱他回寝宫,离开前的一句安抚。他说他要给易寂嫣交办些事项,而现在,诛银还得把那封密信的内容探出来。 苏少迟撑了纸伞、护着他进到屋内,进屋前他却回过头,看着他们方才伫立的地方。 第9章 第九章 第九章 1. 接连几日的暴雪,把自西域来的商队困在宴国关外。 而时明宫内,诛银水浆不入,病重得甚至有些离奇。他自己大概也没料到这伤寒来得凶猛,第二日还未显出症状,可第三日苏少迟在身旁醒来,他已经烧得意识模糊。 诛银自小便很少生这样的大病,连床榻都下不去了。抱着铜捂子,他稍微清醒时便被苏少迟拉起来灌药,太医来了又去,可依旧不见他好转。 苏少迟成日留在榻边,让易寂嫣把奏折搬过来批,可事实上,他几乎没把几个折子看进眼里。 诛银烧得一塌糊涂,思绪载浮载沉间却一直惦记着几件事。他在病中温习他清醒时便倒背如流的故事,只深怕一个不好,说溜嘴,穿帮了送掉他这条小命不打紧,后头牵扯到整个南国可要坏事。他是李青,他反复地叮咛自己。十四岁那年李青与苏少迟相识于祺国,而后三年不见、两国关系恶化。为了自家病重的胞弟,潜入宴国盗陈家的药帖……让人捉住,送至皇女手上,历尽折磨后被太子所救。 思考里的声音叨叨絮絮地说着,说的他也快要信以为真。被救之后,苏少迟替他讨了药帖,他快马赶回祺国,却因子月来无故失踪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14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14 ,遭受国君质疑。 他们疑他卖国,才得以只身前去宴国又平安返回。他的家族并不予他支持、胞弟也等不及他赶回便病死。祖国再无他容身之处,于是他满腔愤恨地回北方,辗转又来到太子身边……是这样的,那就是李青短短的一生。 「诛银,醒醒。」 「别碰我!」 榻旁的苏少迟愣了一下,拧着眉,却并未缩回欲摇醒他的手。一旁的太医端着中药材和白米熬成的药粥,碗中浮着几点枸杞,粥上正冒着热气。 室外大雪纷飞。屏风内,纸灯映着苏少迟深锁的眉头,他早命人搬来了几个暖炉,把送药来的太医都热得出汗。可诛银依旧是畏寒,昏沉间不改嫌憎的口吻,音调却比平时弱上了好几分。 「吃点东西再睡。」 苏少迟好言相劝,身旁的太医跪在地上,把碗都举过了头顶。可头却垂得老低,好像不论太子对榻上的少年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没听见也没看见。 诛银死死地闭着眼,朝向床榻里侧,把身体缩成一团。苏少迟不得已,沉默过后便放下手、再忽然一把掀开了他的被单。捞走他怀里的铜捂子,诛银终于睁眼,可却把身子缩得更小了。 「干嘛……」 「起来吃东西。」 苏少迟有些不忍,把铜捂子放到一旁,托着腰扶起诛银。后者任他摆布,或者该说已经病到没有抵抗的力气,苏少迟让他靠在自己肩上,从太医手里接过碗,确认诛银能拿好后、才把碗递给他。 白米是北方冬日相当稀缺的食材,苏少迟看他喝半碗、洒半碗,只是默默地以指尖抹去他滴至衣上的米汤。待诛银缓慢地咽下药粥,太医退了下去,换来两名宫女,给屏风前的暖炉添炭火。 诛银软软地靠在他身旁,苏少迟把铜捂子还给他,他抱在手中,却好像一下子不想睡了。瞇着眼睛,看两个北方少女弯身摆弄木炭。星火劈啪,苏少迟垂眼检视自己被溅上药粥的长袍,一动不动地任诛银倚靠。 他没注意到诛银越来越阴沉的脸色,一名宫女挡住了苏少迟的视线,而她的同伴弯身添木炭时,抬头对着诛银,以口型轻道。 「南方来的竖子。」 诛银平生最恨他人拿他的身高说事。不只因为他来自南方,更因为他在皇女的酷刑中被打伤脊骨,从此身体再也没能成长。 哐当! 霍然起身,诛银离开床榻半步,便撞上了暖炉。宫女不及避开,炉内的灰烬和烧烫的木炭随着巨响一同倾倒…… 「呀啊──!」 站在暖炉旁的宫女放声尖叫,抖着衣上的火星,一张脸立刻被烫出了水泡。和几日前诛银倒翻的那碗药汤一模一样,可这次发生在苏少迟眼前,并且那个下人立刻便受伤了。 「你!」 太子错愕地站起,诛银翻了暖炉后,便不支地跌坐在地。啪,受伤的宫女摇摇晃晃地撞倒了屏风,挣扎地想往外爬,可踢蹬着双脚怎么也爬不起来。 她的同伴捂紧嘴巴,退了几步来到一旁,浑身发抖,最后「噗通」一下地跪倒了。 「殿、殿下……」 诛银没说话,坐在暖炉旁,看火星很快地熄灭,木无表情地抬头,对上苏少迟不可置信的眼光。 「妳先退下。」 太子压抑着口气下令,让另一名宫女离开。自己却上前几步,弯身抱起受伤的女孩、疾步往外,外头有现成的雪可以先用来替伤处降温。 诛银知道苏少迟对下人一向尽可能地宽厚、也知道他不怎么在意上下之分……但他仍望着太子的背影,直到苏少迟抱着侍女消失在木门那头,张了张口,终没吐出话。 2. 「诛银!」 不消片刻,太子便回来了,他带着一腔怒意,却甚至来不及开口。倒下的屏风后方,单薄的少年抱着仍在冒烟的暖炉,枕在炭火的余灰中,如同没了气息般、也不知道烫或痛。 苏少迟的愤怒很快地转为惊慌,他匆匆地跑到少年身旁,一抱便把诛银从灰烬中捞出来。经过第一时间,地上的残灰便不那么烫了,可诛银方才紧贴暖炉的手背,仍被烫出大片的脱皮,剥开的表皮连着肌肉,肉红色的皮肤隐约渗着血珠。诛银张开原本紧闭的眼,看向苏少迟,却同时伸手推向他胸膛。 「放开我。」 这一推软弱而无力,苏少迟没放手,却紧抿住了唇。刚刚不过是看宫女受伤,他便想着先把人送出去要紧,哪知道回过头来,诛银自己躺进了余灰中。 「你在做什么?」 「那样很暖和,让我下去就好。」 这话太子不会当真,他搂着诛银、把少年放回床榻。后者没挣动,被轻轻放下时看似想搂住苏少迟的脖颈,可却在最后一刻,突兀地收了手。 苏少迟知他不能把诛银就这么抱进风雪中,于是摘下配剑,把剑鞘金属的部分先贴上诛银烫伤的手背。宫女刚才离开,时明宫内此刻没有半个下人,他转过身,便要亲自去找太医来。 「殿下。」 才迈开步伐,却听见后头微弱的称呼。苏少迟顿住脚步,回过身,尽量放软语调。 「我先让太医来给你看看。」 「不要。」 太子以为他只是忽地想撒娇,本想安抚几句便算了。可转过头,正要开口却对上了诛银瞪大的眼睛,那人勉力撑起身子,眼底填满怨怼,而紧绷的小脸上竟还有几分惨白的凄凉。苏少迟一向不可能避开他这样的表情,即便明白诛银接下来要说的,都不是什么中听的话。 哐当,剑鞘从诛银手中滑下床。 跨过暖炉和一地灰烬,太子僵硬地回到床榻边。诛银的嘴唇哆嗦得厉害,唇角却突兀地拉开了一个哭似的笑。 苏少迟在榻边坐下,沉默地、看他捉起自己的手掌。诛银用他的手先撩过了自己的鬓发,露出下方的脖颈,再让他抚过两道粗糙的缝痕,把手滑至宽松的睡袍中。衣袍向旁滑开,诛银开始发抖。苏少迟的手越过了他突出的肋骨,他曾比现在更瘦……旧时的鞭痕是蜿蜒的红色伤疤,两年飞逝,至今依然怵目惊心,像梦魇般不曾淡化。 「她说我什么?南方来的竖子。那时候我求他们给我一点吃的,那怕是喂给畜生的饲料。」 「我知道。」 苏少迟只能这么说,换得诛银一声浅浅的轻笑。他干瘦的身子从睡袍里钻了出来,伤痕累累地呈现在越发冰冷的空气中。 「我这样、这样打开我的腿……试试南方人细小的身体吧。只是求你,作为交换……别砍断我的手脚。」 诛银模仿着过去哀求的语调,苏少迟的脸色也渐渐苍白。他不该缩手,却怎么也不愿再触碰诛银伤疤遍布的身躯。他得忍住别开头的冲动,才能注视着眼前的人儿,并吐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15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15 出他唯一能说的话。 「我知道。」 很久以前的曾经,他挂念着那个只有片面之缘的南国少年。当时的李青和善而温柔,恬淡的笑脸在氤氲的水乡雾气中、盛放于两岸的月季树下……就是那个笑,构成了宴国皇子对异乡大半的印象。却也因为如此,发现受尽折腾后性情大变的诛银,他可以万般放纵、万般容忍。 「那些时候你都在哪里!」 少年忽然低喊出声,带了点哭腔,眼中蓄着泪可硬是不肯落下。他在苏少迟面前真正地哭出来、也就那么一次,刚离开不见天日的地牢,他却是冀望着远方亲人的名字。 可连祺国的国君都不信他,即便他一身伤痕地回去、携着苏少迟给他的药帖……或许正因为他拿到了药。 「诛银。」 太子收回手,动作小心地替他把睡袍拉上。诛银只是抬头、盯着他,散乱的发丝盖住了凄惨的脸。 「你对不起我。」 他的声音相当细微,可每个从牙缝间挤出的字都如同针扎般。苏少迟没吭声,把刚摔下床榻的铜捂子拿回怀中、用衣袖抖掉了上头的灰,才把东西推回诛银怀里。 诛银抱住铜捂子,沉默地看着他。 「此生愧疚为凭。」 太子又轻轻地重复了那天才说过的话,诛银手背的血迹沾上了睡袍,染出几点梅花般的殷红。他把自己滑进被单中,脸埋进玉枕,似乎在无声地掉泪。 「还是好冷。」 「叫人来换个暖炉吧……我马上回来。」 苏少迟站起身,这次诛银没再喊他。他闭上满是泪水的眼,听脚步声匆促地远去,想在太子回来前先歇个片刻,可脑袋中昏昏沉沉的,却还是一句句骇人的画外音。 恶梦里远远不只如此! 怕的不是假戏真做,而是一颦一笑、一哭一喜都是阴谋,真实的情绪恣意放纵,届时收敛成残酷,便要成刺穿那人胸膛的刀锋! ──南方无雪,故土无疆。 他不是李青,他是李家那个传闻病死的三子李熙。当时真正病倒的是他二哥,在宴国被捉后苏少迟将他误认成年少时一见倾心的人儿,他将错就错。 那年他收拾了一身残败的伤痕,一骑快马、拿药帖往自己的家乡回赶。回到李家将军府,却还不及见到自己兄长,才下马立即又被召入皇宫。 李青早他两个时辰病死了,他做的一切全数作废。而李家长子、他大哥,偏偏同时传来在东国出师不利的消息,为了替李家将功赎罪,归来不过半日,陛下便令他返回北方。 满身伤又如何?苏少迟错认,那恰是绝佳的机会。博得宴国皇子的同情也好,只要得以在北国待下,他便能开始他为国尽忠的使命。那时李熙愣然地发现自己的任务,他要扮演他二哥…… 他好像生来就为刺苏少迟。 「孤要把你打得更残、更惨,你自凭本事,把自己弄回那个人面前。」 女君笑意委婉。不那么做,这下场便要落到他长兄身上。那时李熙在大殿上跪着发颤的身体,脑袋几乎埋进地面,吐出的声音却坚决如早已无心,苍白着脸、他应。 「定……不辱命。」 他记得,陛下支着下颔,让殿上的侍卫毒打他。直到他血溅梁柱,女君再要他以这副模样回到北国。 「得了他欢心,那就是你能撒娇任性的人。」 女君这样告诉他,而他抹掉唇角的血迹,回想苏少迟救下他时,那张盖在散发下、苦涩至疼痛的面容,又想到自己的大哥、二哥。不会有问题的吧?如果那人真的这样喜欢李青。他回到宴国,以真性情相待即可。留在苏少迟身边待谢寻婉出兵,再把匕首钉进那人胸膛…… 然后,他便能回家。 第10章 第十章 第十章 1. 诛银浑浑噩噩地梦见了自己的家人。将军府内的花园、高低起伏的红砖房,窗棂内有琴声似仙音缈缈,包围着他为数不多的美好记忆──满地苍翠映着天蓝,大他两岁的二哥李青坐在远处的石椅上吹笛。他大哥在几株月季旁教他枪法,可他却笨拙得连手里的□□都握不住。 未放的花间,他被长兄无奈地拍了拍肩膀。等他再长大一些就好了,大哥说要把枪法和骑术一起教他。 他没记清兄长的表情,却记得身后无刺的月季含苞待放。 李家这辈就他们三兄弟,李青从小病弱、便不曾习武。他们是南方少数会骑的武人世家,南北马种不同,诛银却终究没有机会长到他兄长眼中足以驾马的身高。讽刺的是,如今他也能骑了,骑的是北方骏马,并肩的是那个高鼻深目的宴国太子…… 「别在这里睡啊?」 一道女声将诛银拉出梦境。睁开眼,易寂嫣蹲在身旁,黑纱后方一双眼含笑地看着他。诛银愣了下,才想起自己正坐在时明宫外看女刀客练刀,不知怎么,缩在台街上便睡着了。 这几日风雪小了些,诛银的病也在那之后恢复七八成。苏少迟终于不再寸步不离地陪他,只是托易寂嫣留在时明宫。 「我梦到了故乡。」 「哦?」 难得诛银主动说起,女刀客站起身、感兴趣地挑眉。可诛银低头没留意到她的神色,只是裹紧自己身上的衣袍,望着街下的雪地,眼神有几分复杂。 「妳前日不是说,李家又多了个女儿?我在想,我妹妹会是什么样子。」 说到最后声音便低了下去,易寂嫣顿住片刻,面纱后方依稀传来叹息。诛银不禁笑了声,在他人耳里听上去或许像思念般,带着一点怨恨的意味、又好似有更多的伤感。虽说只有他自己晓得,这种时候他仍不能忘记如今他是谁。 「离家不过两年,却觉得什么都已经事过境迁。我……三弟没了。多了个妹妹,可我也不知道她健不健康、漂不漂亮?生在武将李家那样的地方,我却希望她别习武,最好像个皇女一样,给别人护着一辈子。」 「若你真想知道,让人去探个消息如何?」 「不了。」 易寂嫣耸了耸肩,倒也不真认为他会任性至斯。只是诛银怕事实揭露的另一层心思,她就确实无从知晓了。 「只要两国无争战,想必你妹妹也可以安稳一世。」 「呵。」 诛银站起身,转身准备走往室内。当前的日子还不知会持续多久,谢寻婉在祺国内部的部属,宴国又怎么可能毫不知觉?苏少迟肯定也在为两国开战之事做考虑,只是他没防备过身边的人…… 「别多想。」 诛银在台阶上停住脚步,回头看向易寂嫣。女刀客端正地站在那里,黑衣也不减风采,安抚的口气倒有几分像她的主子。 「不论如何,公子不会抛下你。」 他们还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16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16 当他是最初不问世事的李青,从来如此。诛银无声地笑了下,抬眼眺望时明宫外的高墙。 「倒是妳,前几天都去哪里了?」 「哦。公子让我去查几个老臣罢了。毋须担心。」 该担忧的本就不是他。诛银应了声,看几只乌鸦从墙后窜起,嘎呀地扑腾翅膀、飞上白茫茫的天穹。 2. 苏少迟垂眼注视跪在政殿中央的范承,对于这些自他小时便于宫中为皇室奔命的老臣,他永远有股说不出的滋味。庆盛十余载,全靠他们维系住王朝──并吞西国、守住极北关口的瞱江之役,全是他听闻过的故事。在这寸土上发生的每一件大事都留名青史,他一个局内人却总是远在他方,金戈铁马、国盛消亡,事不关己。 若不是皇女逝世,陛下又怎么会改立他作太子?现在他步步走向登基,如范承这样的老臣们竟还愿意助他。 只是他们不待见诛银。 「若是没有他事,范将军还是早点回去吧。」 「臣不回去。这里有一请求,望殿下能听听。」 「有什么不能在朝会上说的?若你要提刺客那桩事,易寂嫣已经在查了。用不着将军担心。」 范承仍跪在原地,极低的姿态,所作所为却是在逼太子就范。他要说,苏少迟不能不听。他怎么会不晓得?这些人或多或少瞧不起他这无知又胡来的太子。 「罢了,真有这么重要的事,就说吧。」 「现下祺国断绝与我朝的贸易,商队却依然能带入南方的物资。臣一直觉得奇怪,便私自派人至商队调查,得到了一封盖有祺国国印的密信。在此呈交殿下过目。」 苏少迟走下座位,亲手接过了范承从怀间掏出的信纸。朱红的水印确确实实地是祺国国印,他打开内容,手里蓦然一紧。 「留心情势,挑拨女刀客。」 潦草的笔迹、简单的命令,所指示的对象却显见得是他们身边的人。宫里两百门客,得以是任何之一。而范承心目中最可能猜测的也不过就「他」。 「送信的人呢?」 「下人办事不力,让他自尽了。」 商队入城时,不少门客都会上市集去瞧瞧那些珍稀玩意儿。也是说谁都有机会收信,要查也简单,在冬市多布些人手看谁徘徊不去。这事给易寂嫣办,不透漏风声给他人就是。 苏少迟已有定论,然而范承不会放过这机会。他抬起头直视太子,提起某个人便咬牙切齿。 「恕臣妄言,这封信寄出的对象肯定是那名南方人!他在关上有许多机会接触商队,而这次回宫,说不准就是来挑拨殿下与您的帮手。」 「这只是无凭的猜测。」 「臣……对陛下的状况也甚感忧心。殿下还年少,易寂嫣也就罢了,千万不可听信那些门客一群市井之徒的胡话。」 范承忽地语调扬高,所说的每字每句,都随着他的拳头重重地敲向地面── 「尤其那名南人!臣看他就是祺国的探子!」 「他不过出身不同。」 这一语使范承连君臣之礼都忘了,他豁地起身,面像怒目金刚,比苏少迟还高上一截的个子带来咫尺间的压迫。殿上的侍卫欲冲上来,却因没有苏少迟的命令而不敢妄动。太子安然地伫立原处,是要教人耻笑的,在这皇殿上他还以为他能一蓑烟雨任平生。 他与范承僵持良久,直到对方撇下话。 「留那南人是祸或福,请殿下再仔细考虑!臣先退下了。」 范承捏着拳头转身。他半生马上,最恨就是谗言奸臣、误国红颜、君王断袖以及南方人。诛银一日在此,他与其他老臣便一日不能专心辅佐苏少迟。为太子为祺国,他恐怕恨不得诛银就是探子,名正言顺地处死。 「范将军。」 太子忽地叫住他,范承以为他终于想通,大喜过望地回头。没料到苏少迟满面倦色,淡淡地问道: 「若我愿意让出太子之位,对诸位是否都是更好的交代?」 「这……臣不敢胡说八道。」 太子突来的话让他受了惊吓,范承一脸惊愕,苏少迟摆了摆手才迟疑地退了出去。苏少迟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扶住额头,笑了笑,好像说了什么傻话。也是。没有皇位他又拿什么保护弟兄和诛银? 苏少迟苦笑着折起信。 3. 「信被截了一封。送信人死了。」 这次碰面是在斋柳阁后方,哥舒罕一脸阴沉,将手里的东西递向诛银。他见诛银仔细拆开,勉强笑了一下,心里却是嗤哼。他们重要的信被截走,却保下无关紧要的包裹。这让他有些惴惴不安,要是寻常内容也就罢了,若被截的是重要的指示呢? 他们关键的棋子却甚至无法领会他的担忧,诛银拆开包裹,明显愣了一下。他久盼的家书这可来了,大哥草草几字只与他说了李家近日的琐事。 「竟然寄来了……」 「是啊。」 「我以为大哥会让我家国为重,虽他也并未给我问好的只字片语……可你看,他给我寄了这个。」 诛银激动得话都多了,脸上两片飞红藏不住雀跃。哥舒罕探头去瞧,见他掏出半块平安玉。视如珍宝地捏在手心里,眉梢挂上不尽的喜色。 「另外半块呢?」 「大概给我妹妹了吧?」 诛银说完乎又抿住唇,头低了下来。玉色温润地贴着掌心,似乎是种归盼团圆的意思。他没注意哥舒罕不以为然的神色,却猛一阵感伤,下意识地拉紧身上的冬狐皮衣。 「我看咱们再静观一阵,等商队回去时设法捎个消息回国。或者等下一次命令吧。我看,就快了。」 天边「轰」地一声惊雷,划过沉沉雪幕。融雪落进诛银眼睛,他「嗯」了声,抓紧手中的平安玉。 第11章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1. 那夜他在苏少迟枕边,疼得几乎疯了。他怕他们透过截下的信查出自己、怕他永远见不到另外半块平安玉。这一刻开始,却也怕宴国局势继续动荡,而他的家乡即将拿下这块土地。 做戏做七分便足,剩下三分,爱到刻骨入木。 夜不能寐,悄悄爬起身。诛银轻手轻脚地翻过熟睡的太子。他爬下寝榻。望了眼床前那幅屏风,不自觉地打了个颤。想走出时明宫透透气,拿了件大衣随手披上,便摸黑来到前庭。 庭中有人影闪过。 「谁!」 诛银警惕地摸向腰间,才意识到自己未配上匕首。雪出奇地停了,地上也未见来者的脚步,黑影在宫墙边悠然而立,像一幢鬼影。 对方见他也不逃,逆光的面庞彷佛还待着他看清楚。仔细一瞧那竟像个南方人,比寻常的北方女子还矮了个肩头,无声地潜入时明宫,外面那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17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17 群侍卫静得都像死了一般。 慢慢地、慢慢地走近,诛银猛然僵直了背,不敢置信地瞪着来者。 「久来无恙,熙儿。」 这世上除他半年前去世的阿爹以外,就两个人会这么唤他。一个远在祺国国君谢寻婉身旁,一个在李家坟中长眠。 当初连尸身都未见、本该病死于他携药回到祺国当天的人,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同样瘦弱的身子无声地踩过泥雪。 「李……青?」 诛银惊愕得甚至忘记自己身处何地,这张脸,不是他二哥又是谁?可是,又怎么可能?李青早去世了。就算没死他明明不会武、哪里有办法进入戒备重重的皇宫?别说皇宫,从南方到达北国,关外的风雪就足以冻死他千万次…… 「嘘。」 李青俏皮地踮了踮脚,无声走到胞弟身边。他们俩本就生得像,这一对照连个子都所差无几。唯一的不同也只有李青那头几乎及地的青丝,散发盘据他的肩头,衬得较为丰腴的轮廓更面若桃花。 走至诛银面前,李青长舒了一口气,抬起葱根似的手,扣上另一人面颊。幽幽的笑容令人感到异常陌生,可注视不到数秒,眼里钻出了点笑意,又变回诛银记得的那个温柔二哥。 「有许多事应与你相告,不过现在,能见到你平安,真是太好了。」 李青拉住他的手,把他拉至墙角边。诛银浑浑噩噩地彷佛自己作了一场梦,呆然地望着死而复生的李青。 「你竟还活着。」 「是啊,多亏了你。」 听对方细细说起当年的事。 要追溯到一骑来到将军府前的快马,马背上背着个伤痕累累的少年,紧握包裹好的草药。早了几个时辰,大哥传来在前线投降的消息,时逢女君正准备清理望族世家,李家上上下下无一不惶恐地等着。忠诚的家仆提出要李青假死的建议,若家族真被安上个叛国罪灭门抄族,至少留他一人,再苟延惨喘也不至真断了李家血脉。 李青接受了家仆的话,放出自己病故的消息。收拾细软准备随时离开,却没料到外头传来三弟归来的通报。 消息已出怕再有变故,况且不知通报是真是假。李青与亲近的仆人商量,决定静观一阵。而再来竟就是李熙再度消失,给国君召见了一回,便再也没有回到李家。 两年光景,没人晓得李熙去了何处。 「可我分明收到了家书!」 诛银听他解释至此,忍不着打断了他。李青不忍地摇摇头,面容染上了一层感伤。他也习武了,握住弟弟的手掌变得柔韧有力,重获健康的身体,他以异常优异的资质成为能只身北渡的高手。 「谢寻婉骗了你,她留着把柄,随时想抄掉李家。她编了个瞒天大谎让你相信你得待在宴国太子身边保住家族。但我们压根不知道你身上的任务。」 还好我们终于查到了。李青轻声道,诛银却是副不能接受的表情。他端详他的脸蛋,叹息了声,手里的余温轻柔地摩挲着掌心裂纹。 「你想想,祺国的消息,你都是从哪得知的?都是信,对吧?不论信是谁写的、告诉了你什么,你都相信那是真的。」 「那你怎么解释易寂嫣?她是宴国太子最重要的情报来源。」 李青笑而不语,看着他良久,诛银忽地明白了。 「现在的易寂嫣是易容过的假货。」 「那何不让她刺太子!」 诛银激动起来,李青赶忙捂住他的嘴。顿时静悄,时明宫外摇摇晃晃地路过了一队灯火,夜半巡察的士兵连打着呵欠走过庭院外,两人屏住声息,待灯光远去,李青方才松开手。 「太子对易寂嫣此人防范的可还太多,你说他心底真正挂念、记惦谁,把谁放在枕边也能安然入梦?」 不就是你吗?李青。 诛银把这句话收进心底,沉默地等着兄长继续说下去。李青暂时打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一道藏在发间的旧伤疤使触碰的指头微微一顿,再看李青,大大的眼睛里不知怎么就蒙上水气。 「苦了你了,熙儿。见宴国太子待你好,我也稍微不觉得那么亏欠你了。只不过……现况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想马上接你回去,但现今我得和你商量我们的计划。不论在祺国或宴国,为了保全李家……」 另一场阴谋从停雪夜里无声滋长,诛银伫立于原处,像具木雕般。李青接下来说的每个字他都听进耳里,但排列组合成的含意他一直像没能理解。直到鸡啼破晓,李青在苏少迟醒来前匆匆离开。留下了话,让诛银独自考虑。 「等等,哥!」 「怎么?」 李青走向大门,回过头看向身处于后方的弟弟。诛银喉头一哽,突来的相聚与离散都教他无所适从,他短短几年的人生作过武家么子、作过替身、作过太子枕边的人和祸国的妖孽。可他到底还会迷惑,他想起他这才二十岁,跨过得独当一面的年纪,却好似已孤独面对着一切很久。 低下头,心思千回百转,却只绕出了一句话。 「四妹可好?」 兄长愣了下,旋即垂眼而笑。他回过头来到诛银脚跟前,临别前兄弟拥抱。 「白白胖胖的,是个漂亮的孩子。」 他在他耳边如此安抚。 2. 任谁都料不到,第一声敲响的战鼓来得如此之快。 在诛银见过李青后不到半月。战书送至苏少迟手上,而那时祺国的三万精兵已在半途。是祺国内部的政局发生了变化?或者一直按兵不动的谢寻婉其实早有所谋?他们无从得知,苏少迟匆匆地集结几名将军,由范承与另一名老将之子挂帅、至关外迎敌。 为战局部属,苏少迟几日不分昼夜地待在殿上,听取分析、做出应对的决策。这是他掌政后的第一场战争,直接对上强大的祺国,他却得在同时不得罪任何老臣。 世代为官的望族或皇室亲戚各怀各的鬼胎,祺国出兵,他们最在意的并非家国危安,而是自身的利益。欲从战火中谋利者有之、欲先切割皇室投向祺国者有之、为家族名望不顾情势要求出战的武将亦有之……苏少迟招了易寂嫣、和几个精于谋算的门客商讨,自然又引来某些人的不满。不过几日他便心力交瘁,整个人削瘦了一圈。 卧病在床的父王无法替他作任何主意。以太子的身分下令,程序上多少也造成了问题。终于苏少迟不得不踏入国君静养的长生殿,跪在低垂的床帐前,朝自己的父亲说出等同于结束一代君王性命的话。 「请陛下为大局让出您的权力。儿臣定会保护大宴的江山寸土,不辜负历代宗祖传承的荣光。」 他感觉身体都在发冷。一个水色的温柔乡、一个信马由疆的梦想,全在此话出口后离他远去。他不得不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18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18 要的加冕、无上的王位,在问着他:刺死皇女的那一剑,可曾后悔? 遇见那南国少年,可曾后悔? 「儿啊……」 一只枯瘦的手颤颤巍巍地伸出床帐,放在苏少迟肩上。是托付亦是没有退路的放手一搏,从此大宴的锦旗将跟随苏少迟,直到盖上他棺。 他取了王印离开。 战声紧锣密鼓,苏少迟择了个吉日来到祭坛宣布登基,与祖先相告也同时昭于天下。这日,天蓝得刺目,他一身金纹玄袍,洒酒祭天。皇城里的居民聚集在高台下,一双双眼睛紧盯着他,未有欢呼、也未有埋怨,人们安安静静地看着君王换代,没人说得清这位年轻的君主在众人眼里是什么模样? 苏少迟并不看身后的大臣,对站在身旁的易寂嫣亦视若无睹。他俯瞰着自己的臣民,前所未有的空寂在满眼的人群中侵蚀他。 庄生晓梦迷蝴蝶,他在台下找到南国少年的身影,彷佛以此确定过往成为梦幻泡影,也是、甘之如饴。 3. 战事紧锣密鼓。 政殿上一位名唤叶龙的武将却将腰间的长剑指向苏少迟,怒目圆瞠,一边的侍卫同把□□对着老将军。一群人形成包围之势,苏少迟兀自站在龙座前,低眉冷眼,将放在脖颈处的剑尖视若无物。 「叶将军这是铁了心要作大宴叛徒?」 「末将岂敢!不过望陛下给战死关外的千名弟兄作个交代!」 满朝宦官,居然没人作声。叶龙长剑一摔,剑锋不偏不倚地钉入脚边那张江山图。他「咚」地跪到地上,字字铿锵,一双眼始终直视苏少迟,目中若有千里外的狼烟燃得火红。 「末将不明白,为何陛下拒绝前线增援的请求?我军已与祺军纠缠多日,咱们有补给地利之便,只需再有重兵便可将敌人包围歼灭。叶家家兵七百人,不敢称精英,但也随时准备为国一死!陛下如今不趁早挫祺国锐气、决策优柔保守,恕末将一言,如何对得起在前线奋战的范承将军?」 「我看就是为了祺国在仙岩山布的那支军队,所领将之人……」 「住口!」 一到阴恻恻的声音从苏少迟右边响起,未等他说完,苏少迟便变了脸色。殿上一时静得连针落地都能听见,叶龙低下头,唯闻主君尽力放得平稳,却依旧因怒意而颤抖的声线。 「拉出去。」 「陛下!」 其他臣子纷纷以惊愕的语气喊出声,然而侍卫仍在骚动中上前,从跪了一地的官员中拉出一名外貌阴柔的男人。被粗鲁地抓住时他尖声大叫,他们将他往外拖,他还死死地跪着,让膝盖在地上磨出两道血痕。 「做什么!不过道一句事实,这国家已连句实话都容不下──」 「除去此人官位,押进大牢等候发落。」 那人在叫骂中被拖了出去,苏少迟面色阴沉,往殿上的扫了眼。包括方才举止大逆不道的叶龙也没吭声,苏少迟不罚他,却先把死罪定给另一个只是失言的人。 众人如坠寒窟的心情纷纷显现于脸上,绝望地等着陛下宣布叶龙将军的命运。大宴已无未来,若他们一代君王就是这样的人── 「叶将军所言甚是。」 苏少迟却缓缓吐出这句话。君心难测。众官无一不愣然地交换眼神,确认自己的耳朵没听错任何一字。他们的王,悠然地坐回龙椅上,搁于椅把上的手指关节因出力而微微泛白,闭上眼后,他低声宣布。 「那便由叶将军领兵,拨调五千人,至仙岩山支援吧。」 没人摸得透他在想什么,可这将是开战后宴国最积极的一次作为了。叶将军愣住半晌,低下身,激动地握紧双拳。 「谢旨!愿大宴之旗飘扬四方,陛下万寿无疆!」 第12章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1. 自战事开始,苏少迟便甚少回到时明宫。诛银独自一人习字、练武,更多时候仅是坐在台阶上发呆,看庭中的雪月季随着早春的阳光萌发新芽。 皇宫内的氛围还算得上平静,证明战争尚未波及到国境之内。据回传的战报所言,祺国受重创后又侥幸突围、加重了先锋的兵力。范承率领宴军守在境外的仙岩山上,与敌方顽固僵持。叶龙将军同时试图从后方包抄祺军,但屡次败在对方的侦查兵手上。两国皆折损了部分士兵,战况不见对谁有利。 诛银近日有些心神不宁,听闻战场上的消息,祺国任命李崇光作为副帅,其所属的队伍正在仙岩山下和宴军对峙──李崇光。正是他大哥,他不知女君派他去到第一线是什么用意,只觉每天夜晚心惊肉跳,都得向下人打听清楚了战报才能入睡。 这晚,陛下难得回来了。 他拖着疲倦的身子,踏入时明宫。灯火惊动了正准备就寝的诛银,诛银裹着睡衣跑了出来,一见苏少迟,形销骨立,顿时一个字也说不出。对方站在台阶前,像一只徘徊的鬼,手里的灯忽明忽暗,消不去面上一块阴影,森冷的神态如冻雪三尺,其中的倦色又深深地凿入眉骨。 「你……」 诛银出了点声,便未再说下去。没有只字词组,却觉得苏少迟好像有什么欲说而未言。当他朝他走来,手里的灯摔落,一簇火光乍明转灭,两道拉长的人影随着星火遁入黑暗。 已成君王的太子走到他面前,倏地拉住他的手、将人往时明宫里带。诛银吃痛,感觉腕上的力道和铁嵌似,再回过神他们已绕过屏风,苏少迟转身面对他,目光沉沉。 砰! 被推倒在榻上时诛银是相当吃惊的。这份吃惊很快地变为惊恐,不顾他奋力挣扎,苏少迟以前所未有的粗鲁把方式将他按倒在身(啊啊啊)下。解开衣带,当诛银爬起想逃、他使劲地将他压回去。 「你做什么……」 后半个音节闷在榻上。 他们结合了。之前苏少迟从不这么对他。他明知道诛银给士兵作贱过,受过伤的身子难以承担欢(嗷污)爱。但今夜他像疯了,把自己深入少年细瘦的身体里。看见诛银压在匕首上的手,那人儿的眼几乎瞠出眼眶──赌一场,赌他是否会拔刀刺向自己?但匕首终没出鞘,少年以双手按住了眼睛,无声恸哭。 抽(求放过嘤)插之间,唯有窒息的痛。 直到结束,苏少迟凝望着身下尸体般瘫软的人。从头到尾,一点声息都无。被扯开的睡衣如破碎的蝴蝶翅翼,本体却只是被不明不白的痛楚抛高、跌落。 「……山川何来死生?」 颤抖的声音划破死寂,南城小调在苏少迟口中被唱得残破不全。诛银满面泪痕地拿开手,见到他的脸,腥气蔓延过床帷,与月季红斗艳。 哭丧着音,把后半句的调子接上。 「君看这风花景色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19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19 、锦绣小城……江湖都不必过问。」 猛然听见苏少迟痛苦地笑,身体离开他,跌跌撞撞地摔在屏风上。又一阵死亡般的安静,最后由苏少迟沙哑的字句,给今夜摧毁一切的狂风骤雨作出残忍的解答。 「诛银,祺国的李崇光将军……日前战死仙岩山。」 连遇□□都未有半字惨叫的诛银,霎时脸色惨白。从自己的一滩血泊里颤颤地爬起身,蝴蝶剥茧,□□裸地爬向苏少迟。 「当真?」 被问的那人没答话。看着诛银,慢慢地软倒在身前,由喉咙深处挤出一声惊心动魄的哀嚎。 「不──」 少年干枯的手掌扯住新君凌乱的衣襟,他本已虚脱的身体忽地爆出力量,抓着连鞘的匕首往苏少迟身上挥。 「我要杀了你!我杀了你!」 他被推开,跌回榻上。啜泣声中苏少迟站起身,僵硬地、刻意地理了理衣上的皱折。随着庭院树梢上越发稀疏的月光、给月季叶一点一点遮蔽的温柔,他踏出时明宫,一次也未回头。 2. 此夜之后,苏少迟再也没碰过诛银。他甚至不见他,只是让下人一如以往地照料少年。 三餐、服药、作息的情形,命人每日向他报备。 诛银被重伤撕裂后足足花了三日才得以下床走动,他哪里都不去,侍女为他备药时反而给他乖顺喝药的表现吓得不轻。是李崇光的死讯、又或苏少迟的改变,使他成了具行尸走肉。谣言四起,躲得过陛下的耳朵却挡不了隔墙的窃窃私语,都说那南人终于出了事,宫人到宦官,上下皆大欢喜。 易寂嫣不来了。剩那群不知死活的宫中门客会来见他打听,除掉哥舒罕,真心担忧他的人也有。譬如花开那日来到时明宫的欧阳临,一个与苏少迟年纪相仿、早年与太子在外比划剑术而相识的青年。 他拎着一个装满糕点类玩意儿的漆器,在时明宫外被晾了整整一个时辰,总算有个模样瑟缩的宫女请他进去。 偌大的时明宫,只有一名单薄衣衫的少年坐在屋内的书案前,案上一片空荡,搁着他的手、紧捏了一块平安玉。 「我不认识你。」 他看也不看向来者,兀自用指甲刮着被一分为二的「平安」二字。欧阳临搔了搔头,将漆器小心翼翼地摆到他眼前、又小心翼翼地发话。 「我代表其他门客……呃,关心关心你。」 「为什么是你?」 「豁拳输了,哈哈。」 诛银的眼皮动了下,另一人已自然地在他面前坐下。放下玉,诛银打开漆盒,其中的糕点散出一股花果香,他没说什么,只把盒盖原封不动地盖回去。等欧阳临把这平日没机会进出的地方张望个够,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陛下让你来的?」 「不是啦。咱们一群人是真担心你,唔,想之前姜叔他们没邀你堆到雪人,转眼这可就入春了。战事和宫里政局的变卦,也是真没人料到……」 诛银重新拿起玉,在案上敲了两下,玉声清脆,又敲了两下。他实在不明白这群人怎么能无感至此?正是翻天覆地的时候,他们还在可惜什么堆雪、挂虑他一个敌国的人? 「……为什么?」 他不解地往欧阳临脸上看,后者亦不解地呆住了表情。斋柳阁里的那群人都是这样子的吗? 「啊啊,你年纪最小,最近和公子──不,该称陛下了。你和陛下似乎又起了矛盾,你一人待在这,大家自然担心。噢,姜叔让我传话,你要不要回斋柳阁,跟咱们住回一起。」 诛银笑了起来,笑容冷冷的、带着刺。他上下打量欧阳临,众多门客里他根本不认识的家伙,苏少迟游历在外时怎么会想把这样的人带回身边…… 「我与你们不同,我是南人,又是这种时期。你们难道毫无感觉?不认为这时亲近我是个愚蠢的决定?」 欧阳临被他问得说不出话。脑袋一时间没转过来。诛银当他哑口无言,于是自顾自地将漆器推了回去,还没到欧阳临面前,又被一只手挡住。 「不。不是这样。」 「哦?」 「那一位,永远是我们心中不受任何事物拘束的殿下。他身边的人,就是咱们的兄弟姐妹。你想,家人互相照顾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虽不知陛下为什么冷落你,但你孤零零的一个人,我们纵然无权,也还是要管上一管。」 诛银明白了。原来他们就是曾陪苏少迟足踏四方的家人。所言所行才是苏少迟真正的心愿,管他焦土烽烟、管他政局诡变,心上所系的就只有纵马长歌的江湖。 这王姓可还辜负了他。 不再拒绝欧阳临递来的漆器,诛银接过木盒,便揣在怀里。欧阳临见他眼里的冷意软化了些,可随即又布上一层凄楚。他想了想,要打听,又觉得不明所以也无何不可。便放大了胆子,提起另一事安慰。 「咱们知道你兄长战死沙场,也能理解你不能回乡奔丧的心情。时局如此,谁也无力只手遮天。你我能做的都有限,你就再考虑看看回斋柳阁的事罢……哎、哎?怎么哭了?」 欧阳临惊慌失措地站起,身边的少年扑至案上,肩膀止不住抽动。手边的平安玉在他手心用力得几乎被捏碎,他哭狠了,说话都带着呜咽。 「我妹妹、我就只怕现在我妹妹没人能在身旁照顾她。我怕她受寒受伤,一个小婴儿,在那么远的地方。李家台面上没剩一个能作主的,他们会怎么待她?」 大哥战死、二哥则在一次见面之后便不知下落。诛银语次混乱,以至欧阳临也没对他无意暴露的信息多加留心。他呆站于案旁,好不容易有了点反应,蹲下身,他摸了摸少年的头。 「没事的。你妹妹不会有事。」 好个空口无凭的保证。诛银再也压抑不了,转头扑入欧阳临怀中放声而哭。欧阳临被他的举止吓着,迟疑片刻,把双手放到他清瘦的背脊上,像对着一只可怜的小东西,顺着椎骨轻轻地摸着。衣上逐渐蔓开水痕,他嘴里不禁叹了口气,喃喃叨念。 「别哭坏了身子啊。」 这一幕,被屏风后一道人影尽收眼里。一身素衣独自踏入时明宫的苏少迟,看诛银哭着、而欧阳临不停安慰,踏着悄然无声的脚步,转身离去。 第13章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1. 此心已当不纯粹,此情岂敢言错对? 诛银搬出了时明宫,这消息并未引起太大的骚动。他静悄悄地请命、陛下的批准也静悄悄地下来,没人看见少年抱着为数不多的个人物品。走出宫殿,步步蹒跚却仍还步步向前。 斋柳阁说来也在开战后荒凉了不少,能在政事与战中帮忙者,全给苏少迟招去。留下些文人书客,成天在阁里赋词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20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20 对弈,日子一久,便显出其中的空洞与无聊。曾经斋柳阁的热闹逍遥,随着战争拉长,逐渐不复踪影。 诛银足不出户,成日蜷缩于狭窄的榻上。梦里梦外,不外乎便是李家和那个心尖上的人。偶尔哥舒罕找上来,他常在叩门声后良久才起身应门。本就极瘦的人,不用半月又变得更加不成人形,哥舒罕一开始有耐心安慰他两句,后来战况摆荡,他也对诛银露出了不耐之色。 「我说啊,你怎么就让自己失宠了?即便雨露均沾,成天待在这破地方儿,哪里沾得上半点龙恩?得想想办法啊,正是随时需要你的时候呢。」 诛银侧卧榻上,以手里的短剑鞘拨动炉中焚香。袅袅青烟抹去窗棂下的那一点光亮,他未喙一言,哥舒罕顿时有些恼怒。 他压低声音,凑近窗下朦胧的人影。 「你可还不知,朝上已有建言者,让陛下迎娶东国公主、联两国抗祺!」 猛一抬眼,诛银却半晌无话。他隔着烟霭注视哥舒罕,一字一字地迸出碎牙间。 「那也没怎么。到时就趁他大喜之日,正好我一条白绫吊死这里!」 「你胡说什么?」 诛银忽地醒觉,对上哥舒罕古怪的面色。是啊,他在说什么?吃力地爬起身,恍若久病的身子竟使不上力。勉强借着剑鞘撑住重量,香炉却往侧边滑动,「砰」地倒地。 香灰飞散,诛银跌在榻脚,剧烈地咳了起来。哥舒罕不禁倒退两步,回过神,正欲将他拉起,只听见外头传来匆促的脚步声,有谁急急地叩门。 「诛银?诛银!」 哥舒罕与诛银对看了眼,前者上前开门,一条缝隙间只见欧阳临的手腕还悬在半空中。那一霎哥舒罕的脸色沉了沉,旋即在欧阳临察觉前,摆出酒疯的姿态,摇摇晃晃地两步,朝那人身上撞去。 「喂,你干什么呀!」 欧阳临边嚷嚷边推了他一把,哥舒罕顺势摔倒在地,口中不停嘟囔家乡的族语。欧阳临困窘地「喂」了两声,试着拉起他,那庞然的身躯却纹风不动地堵在门前。 尝试未果,他苦恼地抓了抓后脑,抬起头便转向诛银,后者已靠自己的力量站起身。 「你可没事吧?」 听他温言问道,诛银轻轻点了点头。欧阳临于是弯下身扯住哥舒罕手臂,嘴上哼着气,将人一寸寸地拖出房外。 「真是的啊。这家伙又来骚扰你了吧?你等等……我先拖走他。晚些、嘿哟,我告诉你,我看见厨房那边在弄好吃的,咱们一起过去晃晃。」 「不了。」 「哎,必须去!省得你还在这儿还得受这酒鬼的气!」 恐怕哥舒罕只能在地上被拖得哭笑不得,诛银盯着他俩,哥舒罕的衣角消失在门后,他唇边才微弱地勾起弧度。欧阳临也是个不死心的人,从他住进斋柳阁起三番两头地寻事邀他,从赏花到吃饭都有,今日有了理由,大概非要他走出房门不可。 诛银想更衣,扶着墙去捞自己置于柜中的袍子,伸手几次,都没能打开衣橱。他而今竟已虚弱无力到这步田地,多久没好好吃饭了──他想不起确切的时间。想再挪动脚步,只觉发晕,欧阳临折返回来他都没发现,直到一件外衣披上肩头,有力的胳膊环过腰际扶住了他。 「唉,你先缓缓,我有时睡久了刚起身也容易晕。能站稳了吗?」 「行吧。」 身上的外衣滑落半截,又给欧阳临捞起,替他打理衣裳,指尖的动作却未有苏少迟那股轻柔到底的温暖。诛银心里有点儿酸,他想到那个人,世上原本就他一人会待他这般无微不至。 瞧你瘦成什么样了……欧阳临喃喃地叨念,虽不算个顶尖的武者,好歹也是习剑之人。他抓住诛银手腕的力道弄得他隐隐生疼,拽着人,往廊上拖,方才躺在墙角边的哥舒罕已不见踪影,欧阳临也不往心上放。 「走走。去捞点好料的给你。」 也该庆幸他缺心眼,诛银默然无语地跟在他身后,忽见窗格外有道人影,是易寂嫣,坐在屋梁上给面纱盖住了表情。诛银仅仅一瞥,胸口传来闷痛,苏少迟、李崇光,这世上再无他可依赖之人。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欧阳临的手,放低了语气、近似哀求。 「我随你走。但你也别离开我,好不好?」 「啥?」 他望见欧阳临惊愕的目光。 2. 「公子这话……可要当真?」 易寂嫣自苏少迟登基,没改过对他的称呼。只不过她名义上的主子越来越不像从前的公子,时明宫一夜,无人窥见那晚究竟事发如何。 苏少迟坐在池塘边批一叠折子,皇袍玄色,朱缨垂挂胸前两条欲飞升的金龙前,碎珠旒后他微微抬眼,抬手以毛笔杆拨开串珠,便见唇角带着抹苦涩的笑意。 「若黎国有意,那这便是最快捷的办法。朕要保全朕的国家,此战必不能败。」 「那……诛银呢?」 英气的眉也有深锁之时,苏少迟哑然半刻,突兀地笑出声。想那屏风后蔓延的漆黑,他压在身下剧烈喘息的人儿。毕生一次的哪是欢愉?他不过绝望,知晓自己终没有能温言软语地抱着所爱之人的一刻。 「朕要护他、处处让他开心。可李崇光战死,才知道,朕能给的也不过尔尔。随他去吧!正好他从不愿见朕。朕就也只管这江山社稷,许他安平盛世,让这天下没一人能伤他半分。」 他顿了一顿,随后低声道: 「其它的,哪怕不在身边,朕也没什么能埋怨他的。」 苏少迟看几尾锦鲤在水底悠然嬉戏。想那池鱼就算困于池中,有彼此相伴,又何来不自由?他忆起那日撞见诛银扑入欧阳临怀中的画面,终于领悟,就因他是苏少迟,他能予他的只有浩大天下、只有空无漫长。 「若他愿意待在公子身边呢?」 「那自然万幸莫过于此。」 易寂嫣垂首不语,帽纱后的眸子却不知流转着何种盘算。苏少迟悬腕继续批下一道奏折。在案上铺袖画梅的玩笑,想还是眨眼前的事……可今后,再也没有了。 3. 春江水暖,四月。最后一片雪融化了宴国最大的优势。随着春日脚步接近,想那新一季的夏与秋也将不远。持续数月的交战,两国军队始终在各自的境土外拉拔,可宴国这头却忧心忡忡,只因将至的一年,他们物产不如南国的劣势将在采收时节得到最大的显现。 精打细算着国库里的每一分银钱,却仍得出久战不利于宴国的结论。祈求老天降个欠收灾年至南方并非踏实的作法,想当然耳,苏少迟再也压不住文武百官的声浪,要求将无所事事的门客们逐出宫外。 苏少迟无视了诸多建言。惟独于殿上的哗然声中,宣告遣去东方的使者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21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21 送回的消息──他将迎娶黎国的二公主。 此事传到诛银耳里时,他在月季花下与欧阳临对棋,满盘棋子被对方逼至一角,棋局大势已定,欧阳临却迟迟不作收尾。 听走过的姜叔说道,诛银不过「嗯」了声。拾去棋盘上的落花,顺手以长袖拂过眉间。欧阳临抬眼看他脸色,寻常中略显出苍白……好丑的人。近日诛银对他越发依赖,他越只觉得胆颤心惊。他对诛银可没半分意思,怕得罪了人日后麻烦、又怕当今圣上对他们有什么误会。 苏少迟要娶亲。他第一个难藏喜色,喜在诛银当真失宠,自己不必再处处照拂这半死不活的人。 听闻当下,他立即起身,不顾满盘残局,道一句「我进屋一下」便撇下诛银。诛银一只手僵在半空,久久未放下。自作多情的结果只弄得他自己难堪,欧阳临对他的闪躲他又怎么没先看出来?是脆弱蒙蔽了他的思绪,竟妄想这副不洁而丑陋的身躯还有谁能爱他。 或许欧阳临一开始的照顾真有几分真心,但谁教他误以为人人都是苏少迟?别说苏少迟,那人放在心上的也只是李青。 诛银木然起身,不慎掀翻了棋盘,刚走过的姜叔从不远处回头,被欧阳临一把拉进屋。 他长舒了一口气,望着顶上如鲜血大红的雪月季花。为何朱红为雪?大约是这北国永冻的表征。连盛灿的花朵都作霜雪比喻,难怪逼得苏少迟向往南方、也逼得他这无归之身,竟然思乡。 不知独站了多久,一道人影急急地撞开门,朝他走来。不是哥舒罕还会有谁?他居然连伪装都不要了,快步来到诛银身侧,伸手便按住他肩膀,在他耳边压低音量,语调紧张。 「听到没有?他要与黎国联姻!所幸女君先有指示,这次咱们不可再等了。你得在黎国公主真嫁过来以前,刺死宴国国君。」 「我不懂。」 「什么?」 诛银拍开哥舒罕的手,瞇起眼,一双眸子霎然清朗了些。他不懂,亦也同时懂了什么,例如波折后还有坎坷,他此生,注定为殉他人。 「陛下原本到底在等着什么?」 「你说……女君?陛下在待最好的时机。你应当明白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拿下宴国,要混乱、要时运、要他一代昏君──」 「是吗?」 诛银不再问,不过一名傀儡,又须多问什么?他应了哥舒罕的话,弯身收拾残局,他自己好像那破裂的残子、冰冷地躺在泥中。唯剩胸前一点平安玉的温润,恍惚地,又转而清明! 第14章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1. 所等的人即時来到。 诛银和他这二哥,要说像,从眉眼到鼻梁、再从嘴唇到下巴,彷佛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娃娃。然而要说不像,李青眉眼温润如玉,更烘托得诛银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矮、驼、瘦小。当见到李青时,诛银恍惚就想起欧阳临背地里说他的一句──「那么难看的一个人」。 李青近日肯定也暗自替李家四处奔波,但看他,还是俊俏,十指不沾阳春水,一张脸干干净净,摸到斋柳阁也不见他费了什么功夫。诛银与他在房里对坐,无茶可奉,客从远方来,只有点一盏昏黄斑驳的灯。 「你瘦了好多……熙儿,他们待你不好吗?」 李青抚着他的手掌,都是疤,深深浅浅的凿痕。当下也不见诛银表现出什么怨恨,只是看,李青的手指头圆润而纤长。 「倒没有。只是你知道,而今我没办法时时接近宴君了。」 还想多关心他几句,诛银开口就提正事,反而噎得他一时说不出话。于是沉默下来,李青凝视着诛银映在灯豆下病白无生气的脸,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似也不甚关心──忽地想起自己这弟弟,过去两年作的是太子的男宠。男宠是什么?就是和后宫嫔妃般,用来取悦贵族欲望的……李青念及至此,脸上不禁一红。又想到诛银的立场,怕比侍寝的婢女来得更轻、更贱。一下子感到心疼,恨不得就这样带他离开这地方。 「没关系的。苏少迟那人……你不必再费尽心机地贴在他身边了。战事胶着,他和黎国公主这桩婚事,正是我们的机会!我想趁这时机,让你重回日光下,只须办成这件事──」 杀掉一人。 李青比出一根食指,脑袋前探,覆在诛银耳边轻声讲了个名字。不是诛银想的人,但细思起来也没什么不妥当,正是恰如其分的安排,把危机变成转机、再将转机化为他们稳固李家的时机。 「你只须在合适的日子取那人性命。届时我安排人手,把事情处理妥当。其它的,交给这风声去传。我们回祺国,等宴黎两国两败俱伤,大祺能从中得利,你便是英雄。」 那个人,诛银确实想杀。他感觉到手指末端变得冰冷,突然渴望能握着他惯用的尖刀。但一用力,他只碰到李青软绵绵的手掌,脑袋「轰」地冷下来,思路也转而清晰。 「哥,你有没有想过,兴许这计划第一步就猜错。我这身分,黎国说不准会把矛头指向大祺,届时李家三边不是人,逃都没有逃的空间。」 「不会的。熙儿,你不晓得外面的人。他们从不知你来历,只道你是──」 李青顿了一下,小心地转了个说法。 「只道你是个可怜又可恨的南人。说你这身伤,是给苏少迟弄的。你是当今宴君曾经的……禁脔,谁又晓得你是李家夭子?」 他是苏少迟的。原来如此。诛银垂下眼,他居然有个确切的身分了,扮了他二哥这么久、这么长的日子,假戏真作、爱恨不分。苏少迟的禁脔,他这下有了个身分,这是件多稀罕的事。 「我明白了。」 他是个刺客,刺客的宿命终为双手染血。他很想问问李青是否亲手碰过尸身的温热,但一想,冀望自己的家人所遇坎坷,又算什么道理? 「你自己──也务必保重。」 李青拍了拍他的手,眼色柔和,轻轻在他额上落下一吻。这一吻是亲人间的短暂告别,于诛银而言,却更似此生绝决。 2. 车舟劳顿,黎国的常安公主终于来到关外。常安自小娇弱,旅途的颠簸使她几乎没有精神注意沿途风景。父王日前匆匆决定了她的婚事,没怎么准备便离开故乡。这一联姻,常安明白她大概再也回不去黎国,脸上不免显露伤感,引得贴身服侍的婢女很是担心。 「您没事吧?」 服侍她的婢女叫阿碧,正把头探进马车,满脸担忧地看着主子。常安公主扶着额头,挤出一个笑,斜着身子拉住阿碧的手,方才觉得安心了些。 「没什么,只是有点……晕。我一想到没来得及与姐姐告别,便觉得这趟走得太仓促了。」 她的声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22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22 调柔柔的,有些悲伤的色彩,却并无埋怨之意。这天下之大,自己的命运有多少人作得了主?她难违父亲的旨意,却也愿担负起皇女的责任。 阿碧回握住她的手心,公主小巧细软的手轻轻地搭住她五指。 「殿下,别太难过了。虽然这几个月宴国与南祺久战不休,但至少听闻宴君是个不错的人。公主到宴国,自然还是有人尽心服侍您,要是还有什么委屈,大不了咱们回去就是。」 「阿碧,这可不止是我的婚事,还是宴黎两国抗祺的一纸盟约呢。」 常安公主微弯嘴角,眉如远黛,温柔地瞧着她的婢女。宴君是什么样的人?她认为怎么都好。倒是阿碧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待一切安顿下来,也该替她找个合适的夫婿。 「公主,您真是……」 阿碧不知她心思,兀自为自家主子忿忿不平。常安公主摇了摇头安抚,抽回手,便坐回椅上。 「我累了。想睡一下。」 「那我去让他们走得稳当些。」 阿碧的脑袋消失于车帐后,常安公主收起笑容,闭起眼便沉沉入睡。这日是四月二十三,前半天他们已进入大宴国土。 苏少迟的新娘──睡在椅上的是个标致的美人,胸前起伏着一串天眼玛瑙。柳枝细腰裹在传统的黎国布袍间,袍上绣着翠鸟花纹。最美的是她的头发,乌黑得像条蛇般蜿蜒于椅座上,摇摇欲坠的两朵花饰垂至她耳鬓处,无伤大雅的一副模样,反惹得人更加怜爱。 车程又继续了半日,次日一早,便有宴国的信使送来消息。 「公主,宴君要来亲自接您了!」 阿碧难掩兴奋地跑到常安面前。一国之君,亲自来迎接他的新娘。常安公主忽地有了踏实感,父王临行前有道,封后一事,似乎是真的。常安不明白黎国对战事的影响力,但她听阿碧的禀报,便觉得宴君应该是个温柔的人。 她不自觉地展露笑颜,阿碧更是高兴得手舞足蹈。告诉了她后又跑车帐外,上上下下把消息和随行的人全说了一遍。 常安笑看着她活泼的婢女,一行人又走了十几哩路。走至一处山谷边,果真远远地见一马队扬尘而来。 带头的青年玄黑衣袍,高鼻深目生得奇俊无比。阿碧并非第一次见北国人,却不知北国那些成日只会纵马扬歌的男人中,还能有个这样的儒雅书生。说是书生,似乎也不妥贴,眉宇间的英气和熟练的御马姿态并不违和,首次照面,她便认定,公主的丈夫苏少迟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那么她便放心了。 「殿下,宴君来了!」 她回头喊她的主子,常安公主匆匆忙忙地下了马车,见自己的丈夫,盈盈便是一拜。衣袍未及沾地她便被一只手扶住,修长的指头扣着她手臂,旋即头顶上落下一道声音,低沉而温柔: 「别弄脏妳这身衣服。」 常安公主有些目眩,她看见那人衣上的花纹,是素雅的莲花。外袍下露出一身劲装,腰间挂有配剑。她形容不上来这男人的形象,但总觉拉住自己的手很暖、且有力。 她慢慢地抬起头,正眼看向苏少迟。 哧! 她没来得及看见她夫君长什么样子,眼前一阵模糊,便再也没有清楚过。胸前的热度,让从小于宫中被当作掌上明珠成长的常安感到困惑,原来这就是痛吗?她到死前才体会到这种感觉。 一截刀尖刺破了她最喜欢的衣裳。耳边恍惚听见阿碧的尖叫,怎么……常安公主欲转头察看,却再也动不了。她软倒下去,那只手抢上去扶住她,但阻止不了她胸口汩汩涌出的血 捉刺客!有人在很远的地方这样大喊。 常安听不到了。 「他在那里!」 苏少迟一手托住常安,一手反射地按在剑柄上。可不等他看黎国公主的伤势,手里一沉,他便知道她的生命已无可挽回。他不愿让尸身就这样摔在泥地上,于是跪在原地没动,可他见到了那个飞刀的刺客,站在一株野月季下,空手任凭宴黎两国的士兵将他团团包围。 苏少迟手上沾满了常安的血,他看见,漫山遍野的绿意,衬托得月季花格外得红。整个山谷飘散着异香,连一团慌乱的兵马都遮挡不了最寂静的一张脸。那人儿静立花下,直直地看着他。短发劲装是熟悉的打扮,眼里轻动的粼粼波纹也还是那南国他方。 士兵吆喝着,持着□□把他困在一处,现场吵杂得很。高处的树影间似乎有窜动的人影,看起来像来支持诛银的。但,那人好像谁也没见到,兀自歪过脑袋,隔着重重阻挡,薄唇轻启,他对着苏少迟唱: 山川何来死生?君看这风花景色、水乡伊人,江湖都不必过问。 苏少迟身子狠狠一顿,将常安公主交入已哭得不成人形的阿碧手上。众人为他让开了路,他极为缓慢地走向诛银 。 「陛下……」 他未响应任何一声呼唤,来到诛银眼前。这花开得真好,人却瘦得他快要认不得。疏淡的眉间没有情绪,诛银看苏少迟,苏少迟也看着他。 端详那张脸,苏少迟不忍地闭了闭眼睛。他默然地拔出配剑,贯穿了那人的胸膛! 第15章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1. 自当时起,李青开眼闭眼都是那幅画面。 他不懂,分明一切本已算计好。自己的人手实时到了,可他们要劫走的对象只是站在那儿。他不懂,李熙站得端端正正,像在看花、又好像在看宴国那名君王。长剑贯胸而入时,他不懂,为何李熙跌入苏少迟怀里的样子彷佛恋人相拥,月季花下他们身上的血腥都作了红妆,不是杀伐──而是天意缀点的花嫁。 李熙那身大红衣裳,艳目得几乎无法逼视。一切、一切,李青不能明白,下令撤退时他脑海里没有计划破灭的挫败,只有一股莫名的心悸。他感觉──李熙早就预想好了。他甚至不必去抢他弟弟的尸身,因为在苏少迟臂弯里,那个人那么放松。 一如他心上已无人世沉浮。 「啊……啊啊……」 李青在回赶祺国的马车上抱头痛哭。他失败了,且失去了他的至亲。他本想把眼光放得更远,藉诛银的手使宴黎两国交恶,为大祺立下一统天下的大功。假设好的剧本他想不出哪里出了问题,肯定有个环节错了…… 为什么李熙不愿意走? 他不是不明白,可又不愿想明白。李熙最后唱的,是他很多年前同苏少迟哼过的调子。当年水乡一面,他偏成了最没把那时的相识当一回事的人。他想到李熙作为替身可能吃的苦,却没想到他在那人身边可能倾注的感情! 「怎么会这样──」 李青自知软弱,从小缠身的疾病使他半点苦楚都吃不得。可明明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23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23 两年前拿到解药后,他便习武,决定要一并肩负起李家的责任。 此时,泪珠却不争气地由指缝间掉落,李青在摇晃的马车中不停地哭泣。哭一哭,车身顿了一下,李家的老管家把身子探入帘帐,给自家的二公子递上一条手帕。 并不安慰,管家只是看他用力地抹泪。半年之内,父亲、大哥、与三弟先后离开,如今李家,当真剩他一人了。 「管家,你说之后,咱们家会怎么样?」 老管家踌躇了片刻,似乎不该在这时提起某些话,可李青既然问了,他便幽幽地叹了口气道: 「公子,这话您可能不愿意听……车队离开祺国已有四日,而李熙公子的死讯不刻便会传回国内,咱们得先想法子把老夫人和小姐接出来。」 「你先进来坐。说仔细点。」 李青把他拉上车座,老管家弯着身子,尽量挪得远了些。李青却无助地挨了过去,泪眼婆娑地看他,慌到没了主意。 老管家被他看得也一阵悲从中来。他半辈子侍奉李家,转瞬之间,落得白发人送黑发人。只记得当初三兄弟在宅邸中各自成长的时光,他的伤痛并不比李青来得少。 「……宴国有了李熙公子的尸首,便能印证他出身祺国李家的身分。不能指望宴黎交恶了,到这一步,恐怕两国联军已成定局。大祺的局势落入危急之中,而李家再待下去,难免被究责。」 「你是说,陛下不但抄门、还可能将我们诛连全族?」 老管家愣了下,表情忽地变得苍凉。李青问得天真,他布满皱纹的脸上却露出苦涩的笑容。 「您说……女君几时将李家放在心上?所有望族世家到这一代都不过如此!利用到什么都不剩、终逃不过被铲除的命运,她一女子,好不容易拿到这君位,是想把天下全收归自己手心里!」 李青呆呆地听着这番痛心疾首的话,确实,谢寻婉骗了他。他本来也不信任这位君主。也许,他本来是有一点点将大祺放在心上的,觉得要保李家,还是在祺国好。这一下子女君却成了他们首要的威胁。那要逃,他们当然得逃。 「可是,李家三方都得罪了,即便能早一步离开,我们又能去那儿呢?总不能躲一辈子。」 他的思绪清楚起来,不再哭了,但新的危难仍让他无法松开眉头。老管家欲言又止,他察觉到后便急急地拉住他。存亡之秋,李青亟需他人的意见。 「吾是有一计,至少能在战后保全一家人,只是──」 「你说!不管是什么、都先别顾虑了!」 李青心底焦急,这一句话也似让管家铁下心。只见老者沉痛地闭上眼,一字一句,把那不得不为的打算说给他听…… 2. 烽火连三月。随着黎国出兵,宴黎两国的兵力于平堤山下集结。宴君苏少迟亲自至前线调度,从平堤山行军寒关北道、再由寒关北道至祺国境内的大雁陵,一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原本不被看好的宴君在沙场中杀出了「战帝」之名,连黎国国君都不禁欣慰,这未成的女婿算是没辜负了亡女。 中途亲信易寂嫣行刺,也被宴君的剑斩于马下。以孤马率千军之姿,一副面具遮住了苏少迟的脸,战帝在胜利中便无喜无哀。严厉的军法让所行之处的百姓免遭浩劫。人们以为他待民慈悲,国内的舆论也随之翻盘。都道苏少迟其实是位贤君,放在身边的南人一死,什么事都好了,老臣们看他越看越心服。 至于祺国,负隅顽抗,最终仍难躲过兵临城下的一天。 那日,艳阳高照。闲梦芳春已远、这夏仍在,花月好似正春风。满城飞絮混轻尘,混的是马蹄扬起的尘土。城墙畔的兰河不受烽烟沾染,岸边系着几叶木舟、兀自随着波纹上下摆荡。有笛声、亦有战鼓声声摧人,但战鼓先止了,剩下一群南国少年隔江犹唱。 祺国不剩一兵半卒,苏少迟不急着攻城,命士兵在皇城外扎营。他一人始终铁甲未卸地站在城门外,站了几个时辰,女君终于在宫人的簇拥下出城。 苏少迟第一次看见这位让他失去许多的女君。谢寻婉,比他想象中的模样年轻了许多。脱下皇袍,素雅得像个寻常姑娘,唯有腰间锋利的弯刀的映着眉宇中的丁点冷色,她走出人群,站到群众为两人空出的一块地方上。 足踏之处是放下的城门、与澄净清澈的兰河。身边是百姓的万双眼睛、和头顶上最后一面大祺的锦旗。她提刀,无声邀战,苏少迟应了她最后的自尊,拦住己方的兵马,独自上前。 天地为之肃静,战帝卸甲,身上所著是一套深红劲装。 「承让了。」 刀剑出鞘,谢寻婉一开头就采取守势,等待苏少迟主动进攻。苏少迟未有一言,提剑便一套「踏雪寻梅」,走的剑路是以轻巧著称。他先两步欺近对方,平淡地刺去,当女君提刀横挡,剑尖以刁钻的角度绕了个弯,直逼敌人面门。 女君轻叹了声「好」!起手那套桃花舞,将苏少迟逼开。她一挪动脚步,身周便是个无法靠近的圆。太极八卦在脚下踏得风声鹤舞,是防守也是进攻,苏少迟退一步,她便上前一步。 他不知诛银也在时明宫里舞过这套刀法。只觉得谢寻婉身姿摇曳飘忽,将冷冽的刀锋化成了绕指温柔。这刀是绵的,柔软得像水似、杀机也是绵的,藏在倩影无踪之间。 苏少迟一个闪神,肩头挨了一划。所幸他实时退开,划开的口子并不深。他掩于面具下的脸庞让人难以判读他此刻的情绪,很快地补上破绽,他在谢寻婉的太极步中以虚实交错的刺、平砍等动作,试探这套刀法可攻破的点。 出剑灵巧不失沉稳,旁人看来,高手过招每一招都像平凡无奇。其中玄机只有局中两人晓得,不一盏茶的时间,女君后背已出了满身冷汗。 她刀法华丽,刀舞的是八卦规律、生生不息。但苏少迟的剑……该如何形容?是死寂的,见无常后生出了绝望,如若古井枯水,一生一灭都要止息。谢寻婉在对招中产生了某种错觉:苏少迟并非来拿她的人头。他来,悼念锦绣水乡、与自己信马由疆的年少光阴。 一念之差! 苏少迟寻得可趁之机,在谢寻婉刀挥至前胸时矮身从她下盘攻破。刀路一乱,接着便由他收拾,他剑锋抬起,未有迟疑地斩下谢寻婉的右手。 一截断掌随着弯刀飞出── 全场哗然,断手落入了兰河中。血迹晕开又被冲淡,河底的鱼争相抢食人肉,不过眨眼便没了踪影,剩一把刀随波逐流地,慢慢地离开众人的视线。 女君晃了下身子,并不跪,剑尖指到了她颈项,她不过高傲地抬起下巴,仰头凝望那面大祺锦旗。 苏少迟注意到她的目光,头也不回地向部下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24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24 命令道: 「将那面旗拆了。」 迅速地便有几个士兵爬到城墙上,一人一刀,将大旗割得支离破碎。谢寻婉双目瞠圆,于焉闭上眼睛。她的王国、她的野心、她的一生,都随这面旗轰然落下,最后她只有一个疑惑,以唯有苏少迟能听见的音量问: 「你,不问我李家的下落?」 苏少迟剑锋一颤,面具下的声音沉沉。 「人都在我这儿了。」 谢寻婉诧异,旋即释然。苏少迟手里的剑耀映着南国碧蓝如洗的天空,手起、剑落。血溅破碎的锦旗,不远处传来了士兵们的欢呼,恍惚得有些不真实。 苏少迟欲拭剑,顿了下,终只是扶正了面具。 第16章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1. 雕栏碧影、爱恨斟酌,一寸焦土一寸生。 随着夏去秋来,万事归于平静。这日,萧索中仍见池中几尾游鱼懒洋洋地转着圈儿。宴君在户外的石桌上打磨配剑,贴身服侍的小官替他送来日前南人上呈的果子。 尘归尘、土归土,不过都在眨眼间。时明宫被重新整修了一番,作为帝王的寝居,扩增的前院多了池塘造景、假山与花园。原先的空地设了石椅矮桌,供苏少迟在寝居内批奏政事。宫墙高筑,下人全换了一批。整个时明宫唯独一株月季如旧,今年的开花时季相当短,尚未入冬树枝上便一片光秃。 上奏的折子一叠叠被搬进来、又一叠叠送出去。近日好不容易闲暇下来,苏少迟总算有时间亲手打磨配剑。当小官走近,他才抬起头,放下手里的磨刀石,看矮小个头的青衣少年笑着把瓷盘放到面前。 「叩」的声,入目李青的脸,红润的双颊气色极佳,衬得秀丽的眉眼更加温婉。他真美──这一念头掠过苏少迟脑海。他点了点头,抬起下巴示意李青先行尝过盘中物。 「只是寻常的李子而已,在南方,挺常见的。」 李青伸手抓了一颗果子,凑到嘴边咬了一口。果肉里的汁液流出他唇瓣,他慌忙地用袖子抹掉,抬头才发现苏少迟正静静地看他。 「……陛下?」 他眨了眨眼,一双眸子清得像池水。苏少迟微笑地摇了摇头,并不碰盘子。目光一直未从李青脸上移开,看得后者都不禁有些别扭,咬了半颗的李子捏在手中,便扭捏地退后几步。 聪明如李青,看得懂苏少迟眼底的柔情,清楚地知道对方的所思所想。水乡惊鸿一眼,他们阔别数载,而今他国破家亡、他皇袍加身,却终于得以在一起。有苏少迟保护,李青不必再忧虑自己和妹妹的安全,只管躲好人们眼目、只管与一人相守。 他红着脸躲开苏少迟的眼光,两手都紧捏着那颗李子,弄得十指都湿答答的。 「朕在想,这既是南方的产物,你未免睹物思乡?」 「不,不会的。我能待在陛下身边──」 哪儿都是故乡。李青小声地说着,偷看宴君脸色,苏少迟冲着他笑笑,他又赶紧移开眼。一方面难为情、一方面是瞥见了苏少迟搁在桌上的剑,想起剑下所亡之千万人,他总觉得那剑光寒得渗人。 偏偏苏少迟哪壶不开提哪壶,支着下颔,便轻叹道: 「若不是命运弄人、谢寻婉和你那弟弟从中作局,咱们本也不必分隔这么长的时间。」 李青哑住半晌,不自觉地垂下眼睛。手里的李子被他捏破了果肉,渗出的汁水落到脚尖上。 「我倒认为最后能回到陛下身边,便是我最完满的结局。」 苏少迟转看向池中,以笑应之。复又抬眼看向天边橘红的斜阳,李青「啊」了一声,丢下李子急急地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事。 「都这时辰了,瞧我,真笨得……」 他从布包中抽出一把短匕首、和一个小碟子捧在手中。苏少迟站起身,上前替他拿住碟子,李青用匕首对准了自己的指头,熟练地划过一刀。 几粒血珠滚落,于碟中聚成一块儿。李青收起匕首,方见苏少迟凝神地望着碟中血。阴影猛然罩了下来,于沉如浓墨的夜色中化去了宴君的半边脸。石椅上,一张素白面具反射出最后一点光亮,光是微弱的、诡诞得有些骇人──可李青定睛一看,也就是日沉西山罢了。 2. 无月之夜。 两匹快马奔向皇女故居──尘封于血案后的青璇宫。奔在前的是苏少迟,他刻意以面具覆面,并披上斗篷掩人耳目。跟在身后的则是一名高大的青年,同样用布料紧裹着身子掩藏身分。 马蹄声踏不醒众人的梦,必竟太平盛世即在眼前,谁都能安睡。宫外丰年,南北交流的市场为百姓的生活带来不一样的情况,好的情况,无论商人或平民都很快地从中找到自己的定位。一切平等,无论南人北人皆安分踏实地过活,至少表面上如此,那就足矣。 苏少迟半夜的行动显得格外诡祟。目的地青璇宫荒废多年,地下室的老臣也早杀得一个不剩。那么,还有什么能惊动他?让宴君在夜半三更快马赶去…… 飒! 风声吹动墙头枯草,宫门紧锁,苏少迟跳下马,身手矫健地从宫墙上翻了进去。身后的青年安顿好马匹,依样画葫芦地进入青璇宫,两人的身影消失,不久后,便见墙内亮起了灯火。 青璇宫内有人,一名男子提着刚燃起的灯、满面倦色地为来者让开路。苏少迟走过前庭,短靴踩过湿润的泥土,印在地面上的脚步清晰可见,数量并不多,可见会来到这里的人少之又少。 「他还好吗?」 「……启禀陛下,状况仍与昨日一样。」 那人一开口,便能听出他是斋柳阁的门客欧阳临。所指的人待在屋里,陛下来到,也不见谁出来迎接。 无力迎接。那人儿伤重不愈、长卧病榻上已有好一段时日。进屋后苏少迟身后的青年脱下斗篷,帽沿下赫见陈源的脸,他腰间挂了个布包,打开便散开了股药草味,他在前屋把秤好量的药材一一摊开,而欧阳临留了灯,到后头拿了药钵。 陈源不发一语,将材料放入钵中,仔细地磨成粉。苏少迟在桌边看了他片刻。便径自走向青璇宫深处,一幅木屏风隔住最后一间房,走入寝室,其中布满了安神香的气味。 踏上隆起的被窝中裹了一人。枯瘦的指头搭着铜捂子,一头散开的发丝则盖住了他的脸庞。发丝后头露出双眼,突兀地睁着,苏少迟来到时他像是什么也没看见,瞬也不瞬地,眼神定在紫金香炉的隽刻上。 「诛银。」 苏少迟唤他,也呆呆地没有任何反应。他凹陷的双颊上布着层细细的汗珠,渲染了病态的潮红。除此之外,诛银的皮肤几乎没有血色,被单上隐约沾了血污,似乎清醒又不见他对外界的感知。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25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25 默然地来到榻边,苏少迟在他身旁坐下,一只手抚了上去,碰到诛银冰凉的脸。后者过了半晌,才领悟过来身边有人,眼珠子挪动到苏少迟身上,眨了下眼睛,又不动了。 稍微揭开被单的一角,昨日的药渍又渗出了他胸前所裹的白布,夹杂了一点血红、还有脓伤的黄色。苏少迟心一痛,地再将被子盖回去,按平了缝隙,把人儿不成形的身子盖得严实。 「陛下!」 屏风外传来陈源的喊声,苏少迟起身,快步回到前屋。陈源已磨好了碗膏汤状的药,伫立于桌边,等着最后一味材料作引子。苏少迟掏出怀间的一个小瓶,陈源上前,小心万分地接过,以磨棒将瓶中的东西加入药汤中,一点、两点,血珠落入药方后,碗中顿时蔓开极为难闻的腥臭。 即便早已习惯,一旁的欧阳临仍不住皱了皱眉。陈源归还小瓶,当着苏少迟的面尝了一口药,苏少迟这才点头,换欧阳临去给诛银喂汤。 才相隔数月,欧阳临也像变了个人。神情间无精打采,不复见往日的活泼。他端着药慢吞吞地进入屏风,剩苏少迟与陈源相对无言,面具下的声音过了良久才淡淡地传出。 「你也进去再看一看吧。」 陈源难违君命,脸色难看地走入屋里。脚步声拖在地上,屋中那股气味久久不散。 为诛银续命的方子由陈家亲自开立,日日入宫调理。用至亲的血作药引,是帖极腥的药方,诛银服药后难免副作用,反复折腾下来,人是没死,但也被磨得剩半条命,整日神智不清。 青璇宫里剩房内的窣动声。桌上的灯慢慢燃尽,灯芯迸出垂死的火星后彻底熄灭,整座宫殿陷入黑暗,随即,那头传来诛银不成音节的惨叫。 「呀──」 苏少迟起身,碰翻了灯,被烧着的衣袖飞成了几只焦蝴蝶。他回到里侧,陈源正巧退了出来。他与苏少迟擦身时向他摇了摇头。意思是:已尽人事,且听天命。 床榻上,欧阳临正死命按住诛银。方才无力的人儿这下像疯了一样地挥动手脚,把一只碗砸到了地上,嘴里喊着一些含糊不清的话。从中依稀能分辨的,唯有「给我」二字! 苏少迟迅速上前,帮欧阳临制住诛银的行动。然而伤口已然裂开,空气中除了安神香与药草的味道,又多出一股血气。诛银拚命挣扎,竟开始伸手解苏少迟衣裳,后者避开他,他便把目标转向欧阳临。 显然欧阳临也想一同躲他,可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苏少迟的目光如鬼火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只能僵着,脸色难堪地任诛银扒光外衫,瘦骨嶙峋的身子黏了上来,还轻嚅着:给我。 这小子服了药便发(这拓马的就是□□!)情,致命伤没好全,让伤员赡养该当是首要之务。可如今诛银会说的也就这一句话了──他开口要的,苏少迟哪可能不给他。 苏少迟让欧阳临抱着人,尽量避免动到伤处。自己退得远远的,只留一只手摸到被单下,轻巧地解开诛银的下衫。他的指头在股间游移,越发引得那人儿欲(请大人吃螃蟹)火难耐,以为是欧阳临,便抓着他的脖颈一顿猛啃。欧阳临并不作声,在他身下,宴君的两根手指滑入了诛银体(求放过)内。 诛银哀哀地叫出声,喘息间的哼声异常淫(嗯嗯嗯哼哼叽)荡。欧阳临木然地看他俩演的这出戏,苏少迟的目光却锋芒般地向他射来,他不得不搂住诛银,以颤抖不情愿的声调道出安抚: 「别乱动吶。宝贝儿……不痛的、不痛不痛,对不对?」 没人答话,诛银靠在他胸前、双腿大开,很是放(嗯哼叽)荡的姿态。婉(叽)转呻(嘤)吟中又哪知道谁是谁,只怕他觉得身上身下的温度,是他感受过最踏实的体温。 苏少迟一进一出,使□□逐渐地转为哼哼的轻叫声。淫(脸红不敢看)秽的湿气成了房里的第四种气味,欧阳临猛然反胃,榻上的人儿却更加用力地搂紧了他,彷佛冀望两人交融一体,再也不被乱世分离。 混乱的高(qa□□□□)潮中,恍然听见了宴君的一声呜噎。 直到事情结束,苏少迟和陈源又赶在鸡啼前离开,临走前苏少迟特意交代欧阳临,好好照料诛银。这偌大的北国再也没有欧阳临能去的地方了,他只要陪着这个人──他只能陪着这个人。 「即便安平盛世,也并非每个人都能找到个归所,你只须好好待他,自有天意会成全你们。」 苏少迟是这么说的。他洗净了手,走过屏风后,便再不忍回头。 第17章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1. 陈家世代以药为官,至今,却面临了前所未有的难题。前皇虽未逝,但其旧部势力早已衰颓。陈家当初支持皇女,在新皇太子时期便多有得罪之处。老一代的,陈央容惴惴不安,担心前皇一去世陈家便要遭逢大难,因此其儿入宫,他当然每每要追问他所行之事。 偏偏陈源对进宫后做的事三缄其口,任父亲问得再急,他一个字也不透露。时间久了陈央源不得不放弃,他开始成天待在药园中,摆弄些平日不用的草药,不知在研究什么。 陈源对父亲的行为也无心去管了。他背着当今圣上的压力,被迫给那南人治疗,他也不是不尽心,但就是配不出更好的方子了。照理说,给诛银服用的药方不至让人痴呆,可病人的情形太过离奇,使他每次随宴君入青璇宫都有如万根针插在背上。 知悉一切,他是真有几分替诛银同情。不论是不是暗鬼,此人此生也是历尽波折,那副乖张的模样,恐怕数年来没一场好眠。重伤之后,宴君骗他李家已被满门抄斩,他便疯成这样。若晓得实际上兄长还在人世、并靠着诋毁他求生存,不知那个人,又会是如何反应? 恐怕恨不得所有人都死。最好他能提刀到老天跟前,貭问祂一句:敢不敢赏个来生作人,而至少对他公平些? 对父亲保持沉默,便有了几分陈源的私心在里头。他明白父亲对诛银也是厌憎至极,若知他还在人世,恐怕要逼得自己一帖□□送他上黄泉路。 他能瞒,却挡不住月明星稀的这一晚,陈央容在他出门前拦住了他,放了一粒药丸至他手中。 「这是……?」 陈源急着进宫,却依然发现了父亲脸上凝重的脸色。 「吾儿,且听为父的几句话。如今老身已做不了太多,为的是陈家不在你这一代、或往后几代结束。这药吾费尽心血终炼得两颗,一颗给了个下人,证明是有效的。它名孟婆丸,遇水即化,服药之人三刻内便如饮孟婆汤,把这生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 夜色里,陈央容面目狰狞,不惜这天下再动荡一次,他相信凭陈家的药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26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26 术,不论逢谁为君都能在这世间立足。 「你把孟婆丸带至宫中,下到宴君的茶水里。记住,这是咱们势力最后翻身的机会!不论今后再设法美言拉拢、或干脆天下大乱,都比等着前皇一死,咱们落得一人不剩得好!」 陈源哑然,老者目如诡绿的火种,抓着他的手,让他紧紧地将那粒药丸按在掌心中。陈央容这人,也算为陈家费尽心机,所计划的一着,他们甚至不必冒那刺杀皇帝、毁名败誉的风险,要他们与宴君间的疙瘩就此了结,谁也不计较谁。 陈源终于理解父亲近日为何总进出着药园。他看着父亲的脸,想到宴君那张面具、想到欧阳临愤愤的眼神、又想到青璇宫里憔悴如具骸骨的诛银……想自己这生无意地,参与了这段不入史的事。 最后记起的却是当年皇女笑靥如罂粟盛放,使他倾情又惧怕的容颜,笑着和他要那名闯入陈家的小偷! 他猜自己某年某月服过一帖软心软肠的药,才会事到如今,觉得那年把小偷交给皇女的他,是开启一切祸端的根源。 「吾儿,你可听清楚了!这是为了咱们陈家!」 陈源恍惚地听着父亲疯魔般的吼声,也没记得怎么回应了他。他如常地跨上马座,往青璇宫奔去。 那粒孟婆丸,被他妥贴地收到了衣袋中。 2. 近日,为替苏少迟治疗与祺君决斗时受伤所受的毒,李青自愿献血,因此偶会感到头晕。 是个好天。他难得舒服了点,垫着脚尖站在书塾外,从窗棂间望去,块状的阳光照得百幅千条的字挂扬扬飘飘。其中坐着一名老师样的男子,耐心地哄着膝上的小小姑娘,指她认字挂上的词汇。 李依不满足岁,自然看不懂那些龙飞凤舞的大字,只觉得老师念得音节有趣,便有模有样地指着字挂学。不一刻,一只蝴蝶飞了进去,李依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肥短的小手挥呀挥地便要去抓。哪知道反而让身体失去了平衡,老师也未来得及捞住她,让她跌了下去。 咚!李依哼了哼,老师慌忙地站起身,哪知她非但没哭,反而咯咯地笑起来。 「真是……唉。」 老师无奈地笑笑,把孩子重新抱回膝上。李青在外见到这一幕,亦不禁松开了眉头──在苏少迟面前笑得温婉,私底下,他却常常愁眉深锁。 这妹妹而今是他唯一的依靠,支撑着他在这宴国皇宫中作戏。李青回想他如何来到苏少迟眼前,盼他念起旧情、又如何污蔑弟弟,将熙儿形容成女君的走狗。他难免心口绞痛,只觉此身也是贱得可以。这样愧对死去的熙儿他宁愿提剑自刎,若不是……李依那不谙世事的笑颜。 「李青。」 身后有谁唤他,他收拾了表情,匆匆地回过头。早朝完的苏少迟不知何时绕到了此处,在李青背后看着已有一阵子。见他望着窗内出神,也上前往里头看了一眼,老师是他亲自安排的,往后另有教她琴乐礼数的人选。地方自然也是寻了个极清净处,以公主地位待遇,只差给李依再找几个年龄相近的玩伴。她前半生,便算安置妥贴。 「陛下。」 李青欠了欠身,依苏少迟之前说的,也并不跪拜。他响应了他后便堆出笑脸,装作惊喜,假意地询问。 「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想这时间,你大概都在这里。朕过来看看。你妹妹,没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吧?」 苏少迟在早朝后还戴着那白面具,听他语气相当平淡,朝中大概也没什么特别之事。李青听他问起,自个儿哑了哑,待苏少迟步到他身旁,听着琅琅学语声,他不禁垂下眼,有了几分情流露的意思。 「李依还小,到哪儿都开开心心的。现在挺好,这老师她似乎也喜欢。一切多亏陛下安排……」 「既然如此。怎么还笑成这副难看的样子?」 李青讶然地抬起脸,没留意到自己方才神色间的勉强。苏少迟问这句话他一时也不知对方是何意,脑袋转了转,干脆照实答: 「没什么。不过忽然想到我那去世的弟弟,他出生时我还小,应当没什么记忆,但总觉得……我也与他坐在一块儿,一起这样学说话过。」 面具后的眼神似乎有瞬间异样,李青就此打住。是把后话留在不言之中。岂知苏少迟离开窗棂边,站到远了一些的枯树下,李青跟上去,见他望着树梢上几只乌鸦,言道: 「经你一说,倒让朕想起了些旧事。」 宴君仰着脸,喉头哽了哽,一句话顿住许久。李青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反应,但从一副面具上,他哪里看得出什么? 「朕想到……当年你弟弟被折磨得不成样子,我当他是你,把他救了出来。他欺朕要一味草药给手足治病,朕便给了他。你可知他伤成什么样子?一拿到药好像什么都好了,大概……一点开心的意思、或者也有一点哀求吧。朕让他养好伤再回去,他却要立即启程。」 「当年病的是我。」 「是啊,朕现在晓得了。他当时对你也是一片心。其实,朕有想过他要是回到祺国,有没有可能给旁人怀疑了?朕告诉他要是有什么,随时可以回来,不过他伏在马上,倒是一去不回头。」 李青打了个颤,不能理解苏少迟提起这些是什么意思。听起来,他对骗过他的熙儿也无憎恶。然而话语后所压抑着的,又是何物? 「岂料前时的担忧一语成谶,他不过几日又回来了。更加得……伤痕累累。一到宴宫外,便倒在风雪中,幸而给朕那时亲信的人发现。」 别说了。李青很想这么求他,他不愿再听见胞弟生前受过的苦,可宴君浑然不觉地说了下去,似是故意道给他听。 「带他入时明宫后,朕几次以为他会这么死去。你知道,伤重的人是会胡涂的。但他一点也不,看朕的眼分明都是恨!可朕只道他是朕记挂的南国少年,发着烧时,朕便日夜把他捂在怀里──」 苏少迟语调一沉,李青蓦地战栗。他在宴君口中听出了心疼,他对熙儿竟然有怜惜。 「待他痊愈,朕替他起了新名。诛银诛银,诛之以水银!我与他都盼当他前半生死过一回,再来下半生,只要朕待他好,见他每时每刻,都能高高兴兴的……」 李青骇然地发现自己掉下了泪,他捂紧嘴巴,不可置信地看向苏少迟。他有股错觉,其实这人什么都知道,而他心底哪里还有那一面之缘的南国少年?分明镜花水月一南柯,其中巧笑倩兮的都是诛银! 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宴君看着他,却依旧平静又残忍地,道出了李青而今赖以为生的说辞── 「当时真是无限温柔。可惜了,哪知他是个为刺朕而来的骗子。」 第18章 第十八章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27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27 第十八章 1. 「真是疯了!」 宴君与药官一走,青璇宫内便传出陶碗摔碎的声响。欧阳临踢倒了屏风,把房里能找到的东西都摔了个遍。诛银呆呆地坐在榻上看他。一对上眼神,欧阳临怒不可扼地冲到他眼前。 他揪起诛银的衣领,不顾后者挥舞手脚挣扎,以单手将他硬生生地举到空中。 「你可知你干得好事?当时我可是一心关照你……结果呢?落得被关在这鬼地方!什么成全?我与你?都要疯了!你倒是说几句话啊,让陛下放我出去──」 诛银被他晃得头昏脑胀,自然应不出半个字。欧阳临气急,狠狠地将他推回榻上,诛银轻哼了声。晨曦微亮,照出不易清扫的角落处一层薄薄的灰。欧阳临接着转身找寻其中可供发泄的东西,砸了个花瓶,碎片溅至墙上,随后反弹滑入了床脚下。 床底某样东西反射出冰凉的光,他「啊哈?」地一声疑问。不顾满地狼藉便趴了下去,上头,诛银手紧捉着被单,茫然地看着他把半个身子钻入榻下。 「你瞧瞧,瞧瞧我发现了什么!」 被迫在这空荡的皇宫里对着一个疯子,不论如何大喊、吼叫,冷清的青璇宫内外都没个能注意到的人。这样的日子,逼得欧阳临也近半疯。他七手八脚地爬起来,挥着手里的刚摸到的短刃。 「看,看清楚了!要我和你在这里枯耗一辈子,不如我们同归于尽!你满意了吧?你们逼我至这一步的!我不过当时代表门客们关心你,你这不识相的祸东西──」 寒茫高举过头顶,诛银的目光不由地跟随着他的手移动。欧阳临在笑、又像在哭,扭曲着脸胡乱挥着短刃,嘴里重复咒骂的都是些不堪入耳的话。 「我杀了你!」 欧阳临以变质的嗓音哭吼着,诛银一个机灵,猛地扑向他。他一把抱住了欧阳临的腿,嘴巴一张一阖地,哆哆嗦嗦地吐出半句话。 「别……拿走我的……手脚。尝尝南人细小的身子吧……拜托,我和你换……」 病到压根分不清时空了,欧阳临浑身一顿,满脸古怪地看着他。这下他反而清醒了些,试探地、将短刃贴到诛银肩上。 只见他紧拉着自己的衣脚,苍白的小脸上,双目紧闭,嘴里还在重复一样的话。 「你试试、就先试试看……求你,拜托!」 「哈?」 欧阳临憎恶地丢开短刃,想把诛银从自己身上拽下来,对方却像溺水之人抱住浮木般紧紧不放。骸骨一样,身体抖得厉害。欧阳临抬起手,往他脸上便是一巴掌,诛银的脸被打偏一边,「嗷」地惨叫了声。 反手,又是一耳光,哪知道诛银还不撒手。欧阳临干脆手握成拳,把怒气全往他身上招呼去。诛银终于挨不住了,抱着头「咚」地跪到他脚边,但仍不见他逃,口中还在喋喋不休。 「拜托、拜托,别拿走我的手脚……」 欧阳临怒极反笑,听诛银那些话,也亏他说得下去──贱东西!他扯着诛银的头发把他按回榻上,他说什么来着?尝尝南人的身子?好、好!他就成全他! 他撕碎了诛银单薄的外衫,手毫无顾忌地压在那人儿受伤的胸前。诛银到这时反而不吭声了,乖静得很异常,睁着微凸的眼睛看他。欧阳临对男色从来敬谢不敏,因此他在另一人身上胡乱摸索了一下,找到入口,他一咬牙便用手探了进去。 「咿呀──!」 诛银的哀鸣中,他插(你坏坏)入了四指。只觉得这家伙体(坏透了)内又干又涩,紧得像要把他逼退。那股力道催涨了欧阳临残(哼叽)虐他的欲(小拳拳捶你)望,他像徒手破岩那般,纯靠蛮劲地、让整只手掌没入那绝无可能容纳的穴(qa□□q)口内。 诛银边惨叫边手脚并用地往床榻内侧躲,可日头苍白,这蒙尘的宫中又哪有他可躲的空间?身下撕裂处绽开了朵朵血花,欧阳临不放过他,跟着爬上了床。 红泪如朱砂,凄厉至声渐衰弱。 「山川何来死生?君看这风花景色、锦绣小城,江湖都不必过问──不必过问!」 没人晓得他用沙哑的嗓子在哭唱着什么。 2. 时序入冬。 相较于南方,北国的冬日从来不是什么教人好过的时节。时日长了,诛银那穿过胸前的剑伤以缓慢的速度结痂、长出新肉。终究是个要活的人,在许多数不清的折磨中,他活到这一刻,未必便是幸运的。 陈家的药方可以停了,改用些温和的方子,与好转的伤口相反,诛银的精神状况一直停留在痴呆中。热水、暖炉、顶级的黑沉香,滋补的食材一样样地送进去,却好像半点作用都没发挥在那人身上。苏少迟不减耐性地夜夜造访,心口越疼越倦、越倦也越疼。 该庆幸与否?他与他而今终于能说上几句话了。尽管只是苏少迟自言自语,在榻边同诛银由这天下事说到宫里琐事,有时诛银觉得冷,往他身上挨个几寸,他也是欣慰的,把话头顿了一顿,便忍不住轻轻握了下被单上的小手。 一日雪停天晴,苏少迟趁了白日意外空出的一段时间,来到青璇宫,亲自带诛银至前庭走走。 欧阳临待在室内,苏少迟也不把他放在心上。用大衣里里外外地将诛银裹成了个粽子,他发现这人不知是否因卧床许久,腿脚竟不太能走动。 于是他抱着诛银,让他坐在自己手臂上。走出青璇宫,天地间白茫耀眼的反光使那人一时睁不开眼睛。苏少迟体谅地在屋檐下站了站,待他先适应顶上倾斜垂落的影子,接着才踏入雪中。 看诛银翕动鼻翼,彷佛许久未闻见户外新鲜的空气,苏少迟静静地站了会儿。才对着臂怀上的人道: 「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吧?你好好养病,再过阵子便能自己出来走走了。外头……人心太恶。朕让人重新整修整修这里,你便同欧阳临住着、一块儿作伴吧?」 诛银不应声,在看青璇宫瓦上一片摇摇欲坠的雪。果真,那雪没过片刻便跌了下来,溅起的雪花高高地飞到诛银鼻尖。他冻了下,不禁皱起鼻子、用力地甩了甩脑袋,像小动物般。 苏少迟看他,若当年是他们于南国相逢,什么事都未有,诛银大概便是这样憨态可掬的年纪。如今……什么都不堪说,还道当年,简直可笑。 「李家之事、没能替你保住你妹妹,朕实在对不起你。可你也许能这样想,如此世上已经再没有你须为之牺牲受伤的东西。不妨看淡点,你和欧阳临的日子,朕至少能成全。你明白吗?诛银……朕已为帝了。你要清醒些,日后什么都给你,都是好的给你。」 诛银低下头,瞧着他像瞧着什么稀奇的生物。一字一句,他都听见了,但苏少迟的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28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28 声音更似雪落声,比雪落好听、且清楚,对听者而言却构不成特殊的意义。 苏少迟见他未有反应,抿着唇,还是没忍住那声叹气。诛银听见叹息反而似被触动了什么,伸手,去掀他面具的一角。 先是一愣,待苏少迟想躲,也错过了躲的时机。他干脆不动,任诛银把覆面之物摘下。细细端详,冷调的日光透出云层,琐碎却细致的光线下,呈出来宴君那张风霜过后只剩融雪与温柔的面容。 诛银擦了擦他的眼眶,果真像雪花一样,有水珠化了下来。 一声突兀的轻笑。 「你听得懂吗?什么最好的,朕都能给你了。」 苏少迟彷佛要掩饰眼角的水痕,虽不知他对现在的诛银还有什么好藏。他径自说着,越发狼狈,摘掉面具后他反而手足无措,拿不出个象样的表情。 诛银还在擦着他的眼,苏少迟勉力拉开笑容,却被那人儿粗糙的指头摩挲着,双眼更加湿润、更不像自己的。他终于道了声「对不起」,把脸靠上诛银的身子,泪流,而不止。 面具落下,与雪地融为一体。是北国之冬,又一年的往复。时明宫里的景色都不知修改第几度了?又有哪株月季记得花下经年的种种?不过可谓叹,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变化莫测的命运捉弄,到这一刻,他竟唯能祈祷那人眼里还有清明之时。 清明后再为自己所骗,活一个半世安歇。 江湖、江湖,莫要过问。许一人风花景色、许他锦绣小城,与山川同老、并肩岁月争寿,都不如那年初识水乡边,未记君容颜。 「对不起……」 苏少迟泣不成声,即便温和,也难见他有如斯脆弱的时刻。诛银不懂,不解地把双手放在他颊上,只觉得暖和,就此定着。却见后头青璇宫内绕出一个鬼魂般的人影,欧阳临冷眼看着他俩人,对上诛银的视线,咧嘴一笑。 慢慢地、他以唇形轻嚅道: 「别傻了,你二哥和妹妹压根还好好地活着。在外头,过得才是最好的──」 第19章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1. 风将轻如薄刃的话送至耳边,苏少迟狠狠僵住。 他感觉到身上的人动了一下,就那么一下。他闻见了不属于这雪天的气味,腥臭地蔓延。整个前庭冷了下来,手里却传来温热。 他低下头,诛银的白狐皮衣上出现了点点梅红,他看不真切,以为是天落红雪。可那块红色缓慢地扩散开来,他才意识到,那是血,来自诛银身下、因被移动而破裂流出的血水。 「你做了什么!」 苏少迟不敢置信,拔剑指向欧阳临。后者歪嘴笑着,先是微笑,接着不自主地捧腹大笑。呵呵哈哈哈──他手里不知几时多出一把短刃,跄踉地下了台阶,摇摇晃晃地指向另外两人。 凝神戒备,苏少迟的手从抱着诛银的掌心开始发冷。那人儿很轻,要单手让他坐在臂上却也有一定的难度。或许因此,苏少迟的手在抖着,他眼眶边的泪被冻成冰晶子,跌碎在三尺青锋上。 「你对他……」 他再也没法将问句重复第二次,手臂上的温热扩散到袖间、紧贴皮肤。他这是明知故问。 眼前只见欧阳临笑得□□又下贱。 「我?我做了什么?我才要问你做了什么!作皇帝了不起了?以为自己连人心都能摆弄?我照料他,我这就替你照料他!」 他全然疯了,毫无章法地挥着短刃便往苏少迟的方向步步逼近。到此刻,苏少迟亦咬紧了牙关,他手中紧握之剑,已准备好将此人当场格杀。 不能留。混乱的思绪中唯有一点杀念格外清明,膨胀的愤怒促使他放下了诛银──他依然小心翼翼。让那人足尖点地后,靠在自己后方。 雪里见红,非花也。只是血、只是冰冷的真相──诛银也许不会明白欧阳临的话。苏少迟只能这么想。他往前一步,诛银猛然抓紧了衣袖,他又退回原地,一手轻搂住诛银腰肢,一手持剑始终没离开过目标。 他未回头,是不敢回头。 抓着他的力道彷佛紧扣着苏少迟鼓跳的心脏。他自欺欺人,诛银不会明白──可他又哪里不知道身后的那双眸子逐渐地收缩、放大、恢复清醒,唇边喃喃重复着欧阳临的话,藉由如此以将讯息传入脑海中。 「我二哥和妹妹,尚在人世吗……」 「诛银!」 苏少迟喊了他一声,盼能打断他混沌的思考。但瘦如枯骨的手却攀到了他身上,将他紧紧抱住。 诛银的指头游移至他腰间,熟悉地摸出苏少迟防身备用的匕首。极静,苏少迟听见了匕首出鞘清脆的滑动声、诛银富有节奏的呼吸声。欧阳临在两步之远处停了下来,另一股锋利的冰冷却贴上了他后颈。 「那些话,可当真?你都知道了?」 这几个字一出口,轻如呢喃情话,又如天雪中落下几粒鹅蛋大的冰雹。是沉灰的骤明、原先明亮的霎然灭却。匕首的刃端往苏少迟颈上贴近了一些些,划破皮肤,便有血珠沿着倒映诛银面容的金属表面滑过弧。 他那张脸再没有茫然与痴傻,吐出的话都是恨意。那么理所应当。苏少迟未改变剑锋所指的方向、亦未转身看他,不承认、也不否认。 「他们还在人间,是不是!」 诛银厉声再问,又有几颗血珠飞旋落入雪地。这次,苏少迟收紧了臂膀,用力、却不过份地将人搂紧了些。几个转念、什么都无,他放弃去看诛银的表情,闭上眼,迟迟地答: 「是。」 欧阳临乐不可支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瞧瞧你们」!这滑稽的闹剧让他看在眼中,笑得几乎站不稳脚跟。 「嗖」的一声,他的笑猛然凝固于面上。额间开了个洞,他却不明白诛银手里的匕首何时□□了自己的脑袋。最后一声笑才发出半个音,堵在喉咙,他倒下时脸上依然维持着夸张的神情。 诛银身体微微发抖,手却稳稳地维持在匕首射出前的位置。 「我问他问题,不干你的事。」 他冷声道。手猛然扶住了苏少迟肩膀。股间的剧痛使诛银难以站稳,他得靠着身边的人才能勉强保持平衡。 「既知我并非李青,为什么骗我?」 他难掩神情间的激动,眼神复杂,强瞪着头顶上的人。苏少迟颓然收剑。却看都不看他,试图维系平稳的声音。可听着逞强,他们都一样。 「他们把帐都抵赖于你……朕怕你晓得那些,记忆里再也想不着一个不让你伤心的人。」 「我不懂。哥哥找上了你?」 「是。李青无处可去,告诉朕你不过是个受女君指使的骗徒,而说他,才应是朕记挂的南国少年。」 呵。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29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29 诛银冷笑了声,为怨恨紧锁的眉头渐渐松开,露出了凄凉。他低下头,感觉手冻得不听使唤,试了一次、两次……总算捉住苏少迟手腕,他把他的手拿开,却听苏少迟道: 「若你恨极,朕这就去拿他人头给你泄恨。」 「岂有此理。」 诛银挣开苏少迟的臂怀,摇晃地后退两步、跌坐到雪中。他张了张口,结果是眼珠子里迸出了一点泪。苏少迟终于转头,正好撞见他又哭又笑的一张脸。 「哈……哈!他要保全自己、也要保全我们的小妹。他求你念起旧情,又哪有不对?何况他从未骗你,他才是你一见钟情的那人!说对了,我不过是个处心积虑安在你身旁的刺客,我对你可是──」 无情无义。这四字未能出口,诛银已哭成泪人儿。那么多伤心事,没一件比得上当他断断续续地说出这段话。他想起这生如浮萍无依,最疼他的人在眼前,终归什么该明白的都明白了。他生来为刺苏少迟,而那曾在手心里书过的一句「只愿君心似我心」……好一句「只愿君心似我心」。好!这结局正合他意!老天谁都不辜负,赏自己死无葬处、他们璧人成双。 很好! 「苏少迟,不,陛下。请容我,求您最后一件事。」 「哪怕万件事──」 「不须万件,一件!求您杀了我就好!」 苏少迟浑身一震,而诛银脸上爬满了泪痕,收住手心,抓着满掌融雪。他的呼吸声渐急促,颊上也哭出了两片飞红。 永远比不上李青的面貌,有二分憔悴、二分疲倦,及另外六分的解脱。他哽咽着,眉目都被眼泪洗淡了。试图平复胸口剧烈的喘息,他一字一顿地向苏少迟、如那年寒冬他被他所救时那样哀求: 「就当我死在您那一剑下,求您护我兄长与胞妹平安,别让他觉得有愧于我!您与他,都没有错,请您……也与对的人在一起吧。我诛银此生没有别的──有幸遇过您一个任我撒娇任性的人!」 仰天号啕。 诛银趴到地上,已不能动弹。混乱的思绪把这前因后果理了遍,觉得这样最好。当这世上再无李熙此人。只是不知为何胸口扎疼着,细数过流年,最后一段日子他在苏少迟身边,最为凄惨的境地里、最为温柔的一双手。 那双手来到他跟前,把他从雪地上抱了起来,按在自己怀中。 「诛银、诛银。」 苏少迟不断重复念着他给他起的名,一声比一声沉寂。天上雪落,青璇宫,这是他们初次相遇之地──不是南国那锦绣水乡,而是地牢下不成人形的人儿,被步伐匆促的来者解开了手铐脚镣。 「诛银,你听我说。」 哭声慢慢安静下来,苏少迟似乎亦在流泪。他来回抚着诛银的头发,颤颤地,从衣袖间摸出一个小布包。 「你不愿你兄长背负这些。朕都明白了,你可是打定主意,终要这样消失?」 「是。」 诛银轻声应答,靠在他胸前,心口的余温使情绪慢慢平复。哭过后的疲倦感涌了上来,他感觉到,这辈子的最后一刻,在苏少迟怀间,平静安稳。 却听他说── 「若有机会。若……朕想与你先约来生……」 诛银讶然地抬起脸,见苏少迟打开布包,将一粒姜红色的药丸放入他手心。他可瞧得清楚,苏少迟似是把仅存的希望都寄托在上头,换他在求他:此生太苦,不如他们就约来生。 「这粒孟婆丸,从陈源那里拿得的。服下后,如过忘川、饮下孟婆汤。你如若实在想走,由此到来生去,想怎么活,别看老天眼色……朕,都诺你。」 虽然我更情愿你此生留下来。苏少迟没把那句会让诛银更为难的话说出口。他按捺着心上之痛,但愿爱人从此忘忧,从今往后便是新生,而下辈子的一开始,便由他呵着、护着,许他这世的每一天每一夜开开心心,什么烦恼都不再有。 「你……」 诛银愣愣然地打开手掌,身体猛然烫了起来。令他昏昏然的并非这突如其来的忘忧药,而是苏少迟的那句话:朕想与你,先约来生。 与他,是吗? 诛银微弱地笑了,雪水湿透衣裳,他在苏少迟怀间却觉暖和。斗雪红,原来雪月季的花是这样的:一地红裳血香,与天边白雪斗个芬芳、一路血腥波荡,还要与一人争个岁月无瑕。 他脱力地靠上苏少迟肩膀,一字未答,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第20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1. 完整的平安玉摔碎在墙角,以此忘年,这皇宫里仍一点声息都无。 一名刚入宫的侍女翠兰被悄悄地带入青璇宫,她并不知道此处曾发生的事、亦不晓得她将服侍的是哪位大人。刚踏进青璇宫的一刻,她便局促地猜测着、同时心里又止不住好奇与兴奋,只想瞧见住在这偏远华殿中的人。 来时便见到前院一个大瓮,其中装着不少中药残渣。残渣中混着一片红红白白、面饼似的东西,她好奇地捞起一看,面饼上竟有完整的五官!吓得她马上缩手。 「别碰。还有,妳得走得轻点,不可吵到病人。」 引她走入殿内的陈源平淡地提醒,翠兰被吓得不轻,看他无所谓的模样,胆子又才大了起来。「病人」,她想着他这用词。随陈源蹑手蹑脚地步入宫殿内侧,绕过一扇木屏风,只见榻上端端地坐着一名青年。 「陛下。」 翠兰从未拜见过龙颜,陈源跪下,她才后知后觉地察觉那声称呼属于何人。手忙脚乱地要行礼,却听宴君一声「免礼」,翠兰这才发现宴君身旁窝着另外一个少年,方才慌乱间她踢着屏风,已惊醒了那人。 翠兰缩着头望去,陛下身边的少年眉目清秀,两手却裹着厚厚的药布。他挨在宴君身上,瞇眼望了翠兰片刻,复又闭上眼睛。 苏少迟将他轻轻挪到枕上,站起身,让翠兰随他到屏风外说话。 「从今日起,妳的职责便是照料他起居。他甫经手术,需人时时注意他的状况。补材、炭火、日用品皆会供足,若还有所需,尽管与朕讨。」 「手术……?」 苏少迟看了陈源一眼,平静地道。 「换皮。」 翠兰想起门外那张面饼似的人脸,打了个机灵。随即安抚自己:人到了皇宫,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要习惯,况且看那少年也没如何的样子……她强装镇定。苏少迟见她表现,突兀地笑了出来,他转向陈源,叹道: 「确实是个挺大胆的小姑娘。」 后者不置可否,临走前拍了拍翠兰的肩。让她好好服侍着少年,有什么状况,不必担心惊扰圣上,随时可以通报。 翠兰似懂非懂,隐约猜出了一二,她将服侍的这位大人,确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30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30 实不简单。 2. 不简单的大人叫诛银,一对年纪,也不过二十出头。翠兰开始时战战兢兢的,一举一动都怕不合了大人的意。过了几日她渐渐发觉,诛银其实没什么需求,吃饭喂药,一天下床走动个几次,她只管追出去替他打伞遮雪便行。 其余时间,诛银只找她下棋解闷。翠兰本来并不会棋,所幸天资聪颖,给诛银教了几个时辰也学会了大半。她服侍的主人话不多,通常不是睡觉便是对着铜镜发呆,翠兰不知他一直盯着什么,后来醒悟过来,这张脸是新的,他在花时间习惯。 这么一顿悟,翠兰还有点心疼了。陪着他对镜发呆。从只字词组中她亦得知这位诛银大人是个南方人。换皮,是为了回乡。 「为什么回乡得换皮?」 「因为我是重新投胎去的。」 问起时诛银难得地攒起点笑容,翠兰不解。两人在炉边一局棋杀得难分难舍,诛银心思却好像不在棋局上,频频往窗棂外望去。 「重新投胎,是什么意思呀?」 「……等我换完这身皮囊,我有一样事物,让我忘记前半生。回到家乡后一身干净,什么都重新开始。」 诛银没道出怨恨的意味,翠兰却听出他这半生有什么非得忘记不可的事。要忘了才能好好过活,这该是如何的心事? 诛银指尖落下一枚白子,换下药布的手细如凝脂,终于不再见到刻划他风霜的老茧。往窗外又望了眼,细雪纷纷,从木格子间落入屋。一个冬日,倚着暖炉化成小水珠,淌入木隙间,似乎也是个水乡泽国。 翠兰支着下巴思考着下一步落子,等诛银转过头来,她突然问: 「大人该不会……在等陛下过来吧?」 诛银一愣,旋即轻笑。 「他不会来了。」 「为什么?」 侍女还追问,诛银不再往外看。他靠近暖炉,拂袖擦去地上的水痕──指头被木刺扎了一下,很习惯痛楚的他,对这一下子的触感却感到不可思议。 「他怕我见到他、就没法决定──这下半辈子怎么度过。」 虽只见过一面,可翠兰早看出了苏少迟对他的眼神。 「不能一起过吗?」 她如是问,诛银又顿住了。这次他抿着唇,「哗啦」地扫落了整盘棋,起身便要往房里走,留一地残子和本已接近结束的局。 「世上哪有那么如意的事。」 「如果有天意凭依,为何不能如意呢?」 哪来天意凭依──诛银想这么嘲弄,扭头却看见翠兰雪亮的眼睛。话中有话,说的又怎么会是天意? 是此情为凭。那人曾搂着他如此许诺,顿时昔日种种涌现心头,诛银停住步伐,不自觉地以手按住心口。他不能阻止脑海里浮出的那些好、那些恨,若他可以通通忘掉,他想要的来生,就不过── 他猛然发觉自己已经说出口了。就像苏少迟脱口而出的一句「先约来生」。 窗外雪花还在下坠,曾几何时,他再也记不起当他倒卧雪中的冰冷?应当已无恨,是他自己穿了把利刃在胸膛,时时点痛着变了形记忆。怎么偏忘了?他和苏少迟相拥着度过的那千万个北国冬夜。也许他也有一刻梦想,就让这雪白了他们的头发。 而今还有什么值得困惑的?他、或者苏少迟也是──怕只怕来生他没能爱上他。 3. 离开北方的日子,定在次年惊蛰。 春雷一响便动身启程,抵达南方恰巧碰上正好的时节。那时春花齐绽、水乡日头煦暖依人,要诛银吞下孟婆丸后一觉睁眼,见到的便是家乡最动人的风光。 诛银托翠兰将截余半生的愿望写在纸上,短短几行书,修改了几十遍,最后关于自己的也就寥寥几笔。剩下日常冷暖、字字托心,几乎都在写让苏少迟照顾好李青与李依,看得翠兰都忍不住多嘴: 「您也多替自己想一想。」 诛银只是笑,未到更天便收拾好行囊。他此去自有苏少迟为他安排新生,东西不必多带,件件都是珍惜的。 「想什么?在这之后,连我自己也忘记,只有你们晓得我了。」 翠兰自然被交代必须守口如瓶,想到诛银此去可说是他们的永别。虽服侍的时日不长,仍难免红了眼眶。替诛银打点好行李后,她偷偷地抹了把泪,发现诛银看见了,慌张地擦一擦眼眶。 「奇怪,都最后一个晚上了。陛下真的不来吗?」 诛银如常地准备就寝,听她说,前一刻才刚把苏少迟遣人送来的衣物收进囊袋。人这大约是真不会来了,却不见他有什么反应,让翠兰熄了灯、把信送出去,一梦三更。 他知道他会来的。 枕上起伏着紊乱的梦,梦里终有一人悄然而至。把手放在他被上,迷迷糊糊地便被吻了吻。诛银缩在被窝里不肯起身,听苏少迟的声音融入黑暗中,像一盏忽明忽灭的灯,只问:这摇曳的烛心,能为一人垂泪天明否? 「一个有月季花开的地方、一幢靠水的青石老屋、一个平凡的身分……诛银,你要的,真只有这些?」 「你已给了我盛世太平。」 诛银在被下轻声答道,感觉那只手探了进来,轻轻地搁在他身上。他去捉苏少迟的手,第一次用细致的指头碰到了他,原来苏少迟掌心也有不少茧与疤,是他以往不曾留意的,他格外小心地感受那粗糙不平的质地。 「陛下……」 半声称呼卡在那里,一字之差,却觉别扭。诛银顿了片刻,稍微钻出被窝了些,把半个身子探出来,他把他叫苏少迟的方式改了回去。 「殿下。」 彷佛他们仍如初遇。 苏少迟等着他开口,一个要求、一个疑问、一个承诺。该说清的还得趁此夜说清,毕竟尔后再无机会。而诛银所要问的他可以预想,他们最终需要的唯有这个答案。 爱过与否? 不。 诛银没那么问。 「您与我哥哥、与李青他相识的那一日,是晴日、雨日?在江头、或江尾?你见到他时是什么光景?他又是怎么唱起那段调子的?全告诉我吧。我但愿──今日后的来生,与您也有那般的相逢。」 是冬日暖江眼波如水,晴日,不大冷、且特别明媚的一个日子。是少年温婉、语调清脆地同他说江南日常,忽地听见江上另一船少男少女们哼起小调,便随口和上了两句。 一人端立船弦,短调清唱,逆光的身影看不真切,但苏少迟确信该是此生倾情之人。 再回想起,往后种种,他那日看见的应便是诛银。 苏少迟不知何时把他整个人拥入怀中,在这狭窄的床榻间、青璇宫内,他语调哽咽地承诺: 「那有何难?哪怕走过江湖千百度,朕都会去找到你,听你唱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31 斗雪红 作者:牧葵 分卷阅读31 起的……」 诺你,往生相逢于画中。 第21章 终章 终章 1. 平昌二年,春至上巳。 这一程水路走了足足半月,似漫无目的地飘荡来到南城。南城水巷仟陌交错,极目望去尽是青石铺街、矮房错落如棋盘。渔家酒家皆有笙歌,日夜交替,在春暖花开的日子更是恣意地张扬,谁人会注意到这艘在江上转了整日的船?像寻着什么,但追着船身下的涟漪了无痕迹,到入夜时才不得已地停摆靠岸。 一名北人面孔的青年只身下船,沿岸走了一段,走至某间客栈前,才不大肯定地停下脚步。他伫足了许久,愣愣地望那梁上的红灯笼。白墙新漆,再回身,一株月季盛大似焰火。他彷佛来过这里,且不光一次,但熟识的景物突然变了风貌,只有花依旧,使他许久不能回神,甚至不敢踏入客栈半步。 渔人夜歌,声调依旧拖沓婉转,可哪有那么多风花雪月的调子?苏少迟,他在这歌声里只觉彷徨。徘徊在客栈附近,如同游子的近乡情怯。天降起小雨,朦胧的夜色更吞没了长街,雨珠沿他长发滴落,发丝黏在颊上,他才又循着潮声回到客栈前。 门内只见几名酒客酩酊醉语,头顶上挂了幅龙飞凤舞的题字。苏少迟总算注意到,字上突兀地插着一把匕首,斑驳铁锈侵蚀了表面、竟似锦绣花纹,映着热闹的景象,突然教人鼻酸。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蓦然回首灯火阑珊处,少年持伞站在花下,两眼幽幽地望着苏少迟。 眉间攒开一个清亮的笑。 「公子可要借宿?」 苏少迟不能点下头、又不能摇头,愣然地又让雨淋了半晌。少年走近他,把手中伞挡到他头上,一凑近才看清那张面容,温柔得不似真的。可定定地瞧着他的那双眸子,浊然里透出点光,剎那灯火明灭! 南城少年稍瞇起眼,又笑: 「不是借宿,那可是回家呢?」 若有情,何须与天争颜色?苏少迟一把抓住了他持伞的手,张口,久久不能言语。少年垫起脚尖,手掌撑在他胸膛上,一吻啜了上来、一粒药丸落入脚下水滩。 平昌二年,春至上巳,新画中初遇,月季花下,如故的旧人。 苏少迟紧抱住他。耳边呢喃地唱起: 不是新节换旧春,百载光景如一,只有鬓角共白雪,情比地久天长。山川何来死生?君看这风花景色、锦绣小城,江湖都不必过问。哪管乱世难行,与君踏遍千万里,一蓑烟雨任平生──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