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坟头》 分卷阅读1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1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1 《锦绣坟头》作者:笑我无归处 文案 “锦书锦书,可能锦上作书?” “捡一把槐花浇上蜂蜜,槐树底下,还埋着二皇子的魂呢。” 一张十年前罗下的网,一个命运有些不太好的才子 如果大庆有一百个人想要考上状元 那唐锦书一定是第一百零一个不想考上状元的人 于是唐锦书参加科举考试的第一年,卷子被风刮跑了 唐锦书参加科举考试的第二年,提前交卷回家了 十年的惊才绝艳,十年的天纵风华 凡是男子,怎么会没有一番立于天地的雄心壮志? 只是如果…付出的代价是承欢身下... 九重深宫锁美人,遇到你,要朕如何还能放手。 内容标签: 强强 虐恋情深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安景,唐锦书 第1章 十年寒窗为考试 京城里有条街道,素日里少来喧闹,太阳底下立着的全是雕梁画栋的大宅,居住着的要么是城中富豪,要么是朝堂权贵,只因为这街正对着皇城大门,连路旁都有士兵把守,没有个唬住人的身份,普通百姓是不会想来这买菜闲逛的。 这几天这街上就更冷清了,街头几间大殿让衙门锁了起来,远远地只能瞥见那红底黑牌上肃静二字。 都说十年寒窗苦读日,一朝金榜题名时,这六月六的天气里正是大庆书生科举考试的日子。但凡是有些远见抱负的学生,谁不想考取功名,届时高头大马风光过市,不知要羡煞长安多少百姓,在队伍里往小伙子脑袋上一敲,“这就是榜样!” 大殿上,科考已经近一个时辰。 杨起从侍从手里接过盏茶,悠悠吹了一口气。他本是个闲置的太傅,不知怎的就稀里糊涂当上了这次科考的考官,连坐几日不说,隔着窗还能隐隐听见树上知了吱吱响,不由烦躁地放下杯子擦干额头的细汗。 再抬头看向殿里,一望过去几十排案桌整整齐齐坐着考生,或神态从容镇定,或提笔愁眉莫展,是好是坏,一下笔大半辈子可就这么定下了。 这些考生里有个人格外吸引杨起的注意力,不知是谁坐在角落的一张案桌上,低低垂着头,卷子虽然展开了,却半天都没有动静也不见抬笔。 杨起叹一口气,心道一准又是哪个倒霉蛋中暑昏过去了,低声吩咐侍从给这个考生备上些凉水上来。 他话音还没落,那考生突然又自己直起身子坐了起来,反而吓了杨起一跳。不过惊鸿一瞥,他便望见他眉眼生得极好,细细的碎发垂在额前,唇色极淡,衬得皮肤透了明似的。 这人抬起眼来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思索片刻便突地转回来抬笔,行云流水写下几行字后便放下笔杆起身,俨然是一副要离开的模样。 杨起当即从椅子上站起来拦住,忙道:“这位考生,你是答完了还是要上茅房?” 对方低头抿了抿唇角,细看之下杨起才觉其实并无无女子娇丽,反倒带着股苍白冷清。 他思索片刻,向杨起道,“去不去都可以。”声线动听,却轻描淡写得似乎对这事不甚放在心上。 杨起当即就有些怒意:“你当科举是来做什么?多少人寒窗十年等的就是这一刻,你却把这随意当作儿戏?” 说罢从他的案桌上拿起了卷子,不看还好,一看竟惊出一身冷汗,只见那卷子一行秀逸楷书,写道的竟是首讽刺诗,诗中所谓卧龙,指的自然就是当今天子。 再看对方面无波澜,只淡淡道,“我可以走了吗?” 杨起看了一眼,见那卷子上的落款是唐锦书三字,于是便暗自记下,合上卷子一摆手道,“找个人把你带下去吧。” 唐锦书向他行了一礼,“多谢大人。” 出了考场,远远地便瞧见对面茶铺外坐着个姑娘,一双杏目四处张望,瞥见唐锦书险些跳了起来:“公子,你怎么又这么早出来了!” “桃叶啊桃叶,一看你就不是读书人。”唐锦书掏出把扇子扇着,一边扇一边摇头,在她桌子对面坐下来单手倒了杯茶,道,“圣人说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指的就是这人知道的太多了啊,其实是不说话的,本来不懂,可却又偏偏要说的人,那才是真正的笨蛋。” 桃叶听得似懂非懂,“那公子是说里面的人都是笨蛋咯?” “这话我可没说,姚丞相他儿子还在里面考着呢。”唐锦书赶紧撇干净责任,嗅了嗅茶水又放下,朝店家道,“来份凉糕。” “好咧,凉糕一份。”小二手脚勤力地送了上来,“客官,您慢用。” “等等。”唐锦书伸手拦住他,“现在是什么时辰?” “快午时了。”小二看他穿着像是富贵人家,忙道,“要不您二位再在店里点些别的吃食?” “也好。”唐锦书低声叹息:“这离回家的时辰还早着呢。” 桃叶还托着腮,斜看着唐锦书,想了半天还琢磨着唐锦书先前说过的话,半是自语道,“这圣人也真是奇怪,既然他什么都知道,最后还是自己说了出来,那么这圣人到底是聪明还是笨呢?” 唐锦书听罢觉得有趣,“这圣人虽这样说,却洋洋洒洒自著经书五千,想要教导后人为人处事之道,到最要紧的地方反又批评起自己来了,桃叶,我倒真是小瞧了你做学问的功夫。” “公子你就别拿桃叶开玩笑了。”桃叶根本笑不出来,一张白净的小脸皱成一团:“咱们还是想想回家怎么办吧,你这样早就交上了卷子,这都第二次了,若是这次再不中榜,恐怕连桃叶都要跟着挨罚了……” “我说公子,”桃叶突然一拍桌子,瞪大了眼睛:“你该不会真的像那圣人一样,明明什么都知道,可就是什么也都不愿意写吧?” “噗……”唐锦书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手里还拿着块没吃完的凉糕:“谁说的,当官发财,傻子才不乐意,我这不是没有那个能力么?至于家里那边,不过是在书房关上几个月,抄抄书而已,你陪着公子我,还省去见客的麻烦,乐得自在。” “好了,我看现下时辰也差不多了。”唐锦书慢条斯理站了起来:“我还有事,等下上菜你慢慢吃。” “你又要去哪啊?公子。”桃叶可怜巴巴拽住他的袖口,“桃叶要和你一起去,夫人吩咐过,不管你走到哪儿都得牢跟着你的。” “当然是去做点读书人该做的事。”唐锦书乐呵呵拿扇柄拍了拍她的脑袋,扔下几文银子走远了,剩下桃叶一个人郁闷半晌。 再说考场上,杨起这边刚收起卷子,没多久就有人小声传话来,说有朝廷派了人来在偏厅候着,嘱咐着他要早点过去。 杨起哪敢耽搁,虽然心生疑惑仍不动声色,随着侍从到房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2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2 里见到来人之后,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宫里的总管陈公公,当今圣上面前一等一的大红人。 陈升见杨起来了,放下茶杯起身,杨起连声请他坐下,六月的天里闷热地很,额头上的汗都明晃晃了,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陈升倒也没客气,一开口便道:“杨大人现在监考辛苦,这考生恐怕是一刻钟都得紧盯着不能离开的,咱家就长话短说,节省大人的时间了。” 杨起立刻恭敬道,“公公请讲。” 陈升左右环视一圈,忽地上前,低声问道:“大人这次的这批考生里,可有一个叫唐锦书的?” 杨起脑中立刻回忆起那容貌俊美的公子,迟疑道:“确有此人,只是已经交卷离开了……” 陈升从桌子上拿起个茶杯,倒了杯茶水:“大人可知道他是何来历?” “这个……倒是是不清楚,他的答卷在下反而看过。”拿捏不准这个唐锦书到底是什么人物,杨起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阅后……印象颇为深刻……” 陈升低声笑起来,稳稳地把凉茶递到杨起手里,“他是唐府的三公子,刑部尚书唐镜中的小儿子。” 杨起顿时恍然大悟。 这唐府就坐落于这条正对皇城的街上,地位可见一斑。唐镜中膝下有三子,其中两人都中过状元,如今皆在朝廷效力。 细想起来也不觉得奇怪,老早就听说过这唐家第三位公子不同寻常,其书法书风遒媚,秀逸严谨,十岁独步天下,十二岁便能在锦缎上吟诗作画,深得当时的皇后娘娘,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喜欢,不但请先皇选了他做太子侍读,还亲自赐了他锦书二字为名。 这样算起来,这唐锦书还有自幼和当今圣上一起长大的情份,可就是这样一个受宠的世家公子,前些年科举,所有人都眼瞅着唐家要出第三个状元了的时候,这唐锦书手一滑,卷子竟然被风给刮跑了,不得不从考生里除了名,至今都是长安百姓茶余饭后的笑谈。 陈升左右看了一眼,突然放低声音道,“咱家想请杨大人帮个忙,把唐锦书的卷子带过来。” 杨起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当即便被惊得向后退了一步:“陈公公,这可万万使不得啊,唐锦书虽是身份特殊,但科举考试可是大事,一旦被圣上知道了……” 杨起半句话没说完,突然卡在了喉咙里。 陈升是什么人物,当朝的大内总管,天底下察颜观色的能手,谁能在科考的大日子里吩咐他出来?可不就是……那个人吗…… “大人为朝廷瞻前马后,功劳可都记在圣上心底,眼见大人如今快要告老还乡,圣上和我都很挂念,不知大人这次是想当个聪明人,还是……” 陈升故意降低了声音,杨起哪里还不懂得?只瞬间便惊得一句话也不敢说,手里的茶杯吧嗒一声掉到了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第2章 一朝金榜提名时 花街柳巷建在长安城郊,这地方分为南北两头,北头是花街,南头是柳巷。 花街顾名思义,做的是大俗之事,不管是酒馆赌场,明娼暗妓全部集中在这里,一到夜晚灯红酒绿,输了钱的醉鬼抱着树桩子鬼哭狼号,风情万种的美人,一个眼神却要把人连魂都勾没了,好不热闹。 柳巷行的却是大雅之风,茶馆剧院,乐坊棋社,白日里丝竹声悠悠传来,文人墨士少不得要来附庸风雅一番,就是一到夜间,也不乏朝中大臣来此观灯赏月。 这中间隔开两地的交界处,是座原本叫红颜的酒楼。这楼和一般接客的方式不一样,不是有银子就能踏进来的,楼里常年弥漫着极清甜熏香,来往的人纷纷猜测这主人必是个极美的异域女子,才调得这一手好的香料。 后来唐锦书路过,看了一眼,道这阁名柔媚有之,灵气不足,就提笔在前面添了个舞字,成了舞红颜,气得唐家老爷子差点背过气去,没想到这楼里的主人第二天就在门口贴了个对联:舞红颜,舞红颜,楼心杨柳月无言。 唐锦书觉得有趣,于是站在门口跟着回了句:月无言,月无言,西窗话语李满园。他话音一落,这阁楼的门竟自己打开了,唐锦书大呼巧妙,当即踏了进去,打这以后就成了舞红颜的常客。 楼里曼珠含笑替唐锦书斟上酒,盈盈细腰几乎不堪一握,她有一半胡人的血统,发色乌黑浓密,肤色好似蜂蜜一般光泽,和中原的姑娘比起来别有一番风情。 唐锦书接过来尝了一口,不由皱起眉头:“这是什么酒,怎么会这么甜?” 曼珠掩嘴一笑,“这叫荔枝酒,是由荔枝酿出来的,现下天气愈发热了,荔枝可是不容易得的珍贵东西,酿成酒保存的时间还能长些。” “怪不得。”唐锦书托着腮,笑意盈盈:“都说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我看肯为你在盛夏的日子大老远运来这个,这人对你也算是真切。” “曼珠也觉得运荔枝这人用情至深。”曼珠说着又低头给他斟了一杯,“只是不知他的真情对方能感受到多少。” “你少让那些公子吃些闭门羹就是行善了。”唐锦书想起姚丞相家的儿子千金都打不开这阁门,碰了一鼻子灰的模样,不由乐了,刚想要起身,谁知脚下一软,竟然连站都站不稳,险些跌了下去。 曼珠忙伸手扶住他,“唐公子,你醉了。” “醉了?”唐锦书不知这酒后劲这么大,头脑不由有些发昏。 黄昏夏风吹拂的日子,街上的叫卖吃食的小贩收摊准备离去,谁家两三妙龄女子凑在铺子前试那新上市的胭脂,笑声银铃般动听。 “酒不醉人人自醉——我是真想一醉不醒啊。”唐锦书说着靠在了窗边上,问:“曼珠,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曼珠垂眸,“不知。” “今儿是六月六,科举的大日子。” 曼珠手一抖,酒杯里的酒跟着洒了一半。 “又到一年六月六了啊,我大抵是个不孝的儿子。”唐锦书似是没注意到她的震动一般,只微微抬起下巴望着窗外,苍白的脸上似有目色流转,几缕发丝散在脖颈间,乌发丹唇,清秀俊美。 “酒多伤身,”曼珠不动声色替他拿下酒杯,“你还是少喝点吧。” 她把杯子一扔,唐锦书又要去捡,脚下一个踉跄,眼看就要向前摔了过去,却被屏风后一双手稳稳扶住,顺势带进了怀里。 骤然被锢了起来,那人掌心温热,唐锦书迷迷糊糊之间想挣脱,却被轻易制了下去。 “怎么醉得这么厉害。”屏风后面那人微微皱眉,曼珠望不清里面的动作,只得小心翼翼道,“他心情不好时饮得就格外多。” “你对他倒是了解。”那人淡淡一笑,又道,“这里没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3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3 你什么事了,下去吧。” 曼珠看着锦绣圆桌,上面还摆着两人先前对饮的酒杯,望见屏风之后,不由觉得喉咙干涩,失声便道:“你别这么对他!” “朕要如何对唐锦书,公主竟这般关心吗?”那人语气仍是温和,却已带了几分不悦:“你可是忘了先前与朕的约定?” 曼珠紧紧攥住手里的帕子,“你答应过,不伤我族人一毫的。” “公主若是遵守诺言,朕自然没有失信的道理。”那人淡淡道,门口便有两个黑衣男子走了进来,做了个请的手势,曼珠犹豫半晌,松开手帕合门走了出去。 唐锦书只觉得头昏脑胀,身子却一股热流难以宣泄,迷迷糊糊之中似有双唇在脖颈间游走,蜻蜓点水一般的撩拨好生难受,不由想侧过头去躲开。 “上好的荔枝,快马加鞭运来特意酿成的这酒,你还真是有口福。”那男子撩起他额前的碎发,轻声道,“锦书,你看看,我是谁?” 唐锦书早已蒙上一层酒意,哪里还分得清是人是鬼,看了一会,摇头晃脑地想要起身,“桃叶她该等着急了,我要回去。” “唐锦书。”男人伸手把他的脸扳了回来,“你当真醉得分不清了?” 唐锦书被迫又望了他半晌,看着很是困惑的模样,突然试探着问了句,“皇上?” “朕阅了你的卷子。”安景一笑,将人顺势带到了床上,“唐家公子……当真好大的胆子。” 唐锦书被锦榻摔得一愣,反应过来之后猛地就要起身逃跑,先前那酒里却不知做过什么手脚,饮得让人四肢无力。 安景熟练解开衣带,唐锦书脑子哄然一声响,突然挣扎着叫起来:“放开我,放手……” “又不是第一次了,怎么还是这副女人样子?”那人伸手制住他的双肩,将对方的双腿压至胸前,唐锦书痛得再发不出声,只剩下喉咙里细细的呜咽。 曼珠走出去还是不放心,不久趁人不注意溜又回来,刚到门口就听得哗啦一阵打翻东西的声音,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屋里却半晌再没有动静。 这一番折腾也不知过了多久,月上柳梢,安景才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衫踏出来,看见曼珠还站在那,面无表情看了一眼便走下了楼。 床第间的事情他向来做得激烈,更何况身下的人逃了这些日子,想要的欲望只增不减,来回折腾几个时辰,等到曼珠走进屋子,远远只望见唐锦书一只胳膊垂在床沿,漆黑的瞳子里已然是一片水雾。 他一双腕子本生得轮廓分明,煞是好看,只是现在上面看着几道青紫色的痕迹,叫人触目惊心。 曼珠走过去想要给他把手放回被子,指尖刚碰到腕子唐锦书就睁开了眼,一双乌黑的瞳子幽幽望着她。 曼珠被吓了一跳,赶紧把手缩了回去,唐锦书却似是不愿意再看她,缓缓把头转到了一边。 “我知道你怪我。”她起身拉上了窗帘。 “今日之事是我对不住你在先,公子才艺双绝,曼珠由心佩服,只是是人就有难以言说的苦衷,胡国一年前而亡,我亦不得不隐姓埋名流落异乡,世人都说大隐隐于市,可我却后悔不该来到长安。安景今日以我胡族老少性命威胁,平心而论,若是公子站在曼珠的处境,可敢说自己不会同样进退两难?” “是啊,自然是要进退两难的。”唐锦书阖上眼睛勾了勾嘴角,像是自嘲,又似讽刺:“这世上的人都怕老虎,所以就把别人丢下去铺路。” 曼珠又小坐了一会,已知两个人之间再无话可言,便道:“公子今夜先在这留下休息吧。”又吩咐侍女烧了热水,默不作声退了下去。 第3章 世人都晓神仙好 唐锦书一夜未归家,第二日一早就起了身,楼里早已空空如也,曼珠人也不见了踪影。 “公子醒了?”门口有侍女端着点心走上来,一道一道给他摆到桌子上,点心皆由小笼盛着,定胜糕,蜜凉粽,酥油饼,皆是唐锦书常吃的。 侍女给他放好,又道,“如今酒楼暴露,公主怕是不会再回长安了,临行前特意叮嘱我们备下了这些,公子吃完便请回吧。” 唐锦书看了那桌子半晌,胸口似帕子般揉得都有些发皱。他叹了一口气,暗道曼珠又何须做出这般姿态,一挥袖子坐了下来,“那便劳烦姑娘替我向公主说声珍重吧。” “那是自然。”侍女退到一侧。 一桌小菜,才上午日头就显出毒得很的模样,阁里闷闷地燥热,两人各怀心事,女人低低垂着头,一副恭敬顺从模样,倒是唐锦书还带点兴致,夹了块肉细细尝了尝,摇头直道葱姜太多,掩了熏肉本身的味道。 一顿饭后放下筷子,还不忘好心提醒道,“姑娘下次可要让厨子记好了,这熏肉最好能切薄片,用油稍煎到金黄,和些生脆的青菜翻炒,腌制过的鲜味就都出来了,调汤和做咸粥小菜都很不错。” “受教了。”侍女礼貌收拾完桌子,“马车已经在楼下备好,公子随时都可以离开。” 唐锦书想了想,“那要看你们这阁到底是属于花街,还是属于柳巷了,若是柳巷,我在祠堂跪上一天就能解决,可要是花街,这双腿恐怕都要被我爹打断了。” 侍女噗哧一声,终究忍不住笑了起来,当下的气氛便轻松了许多。 唐锦书掏出把扇子,悠悠扇了几下,“你回去告诉曼珠,我与她之间本就不必到这个地步,我还是自己走回去受罚得好。” 说完推门走了出去,只剩下丫头一人还站在原地,回想着对方刚刚说的话。 唐锦书走上街,远远便看见皇城头一堆人聚在一起叽叽喳喳,七嘴八舌不知讨论什么,找个路人问了问,这才知道是今年科考早早放了榜,这会子考生都在榜上找自己的名呢。 有人只看了一眼便昏了过去,有人大笑三声忍不住地得意,唐锦书叹了口气,道:“人生苦短,这又何必?” 紧接着有人在旁边冷冷回了一句,“看来唐公子是没有听说过,有句话叫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唐锦书想也不想道:“这六月的天正是长安花开的好时节,不说上千种,也得有几百朵,要一日看完应该是不大可能的。” 等他说完回头,看清对方模样后眼睛都要笑弯,立刻向后退了一步,弯腰作了一躬,“我说是谁有这样大的本事,原来是姚公子亲自驾临此地,在下实在失礼了,若是姚公子要看,别说一日,就是一上午那也肯定是能看完的。” “你……”姚成怒目瞪着他笑眼盈盈,半天也没接上下一句话,只得攥紧拳头才忍住没打在那人装模作样的脸上。 长安几个朝中重臣的公子都是尊崇豪放派,甚少有什么礼数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4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4 尊卑之分,偏偏姚成一向最提倡婉约的魏晋名士之风,像唐锦书这样的随意无礼的话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因此唐锦书每每见到他都少不得口头上戏弄一番,让姚成恨到了骨子里。 他冷哼一声,微微挺直腰板,眼睛眯成一条缝望着唐锦书,“昨儿听说唐公子一夜都没回家,今天一大清早上街,想来不是看中没中榜,而是趁唐大人下朝前先溜回家吧?” “溜这字用得不好。”唐锦书道,“不风雅。” 姚成也是丞相家的公子,若是三言两语就能激起来,也就枉费在学堂这些年了,仍笑呵呵道,“还记得去年唐兄卷子被风刮了起来,一连追出好几里地都不见踪迹,如今再看,真有时间流逝之感。” 唐锦书笑了笑:“有道是年年岁岁卷相似,岁岁年年人也同,此乃人间大喜事,姚兄你怎么伤感起来了?” 姚成气得面如死灰,去年的科考他也是参加了的,却因意外和一甲失之交臂,明知唐锦书是讽刺,碍于身份又不好发作,姚成险些昏死过去,留下一句“那就先祝唐兄金榜高中了”便匆匆带着随从离开。 唐锦书乌黑的眼睛不知望向何处,“可惜天公不作美,又把我这张卷留了下来。” 一来二去,回到家中已近晌午,府上下人正忙着准备午膳,见唐锦书不禁一喜,跑上去道,“公子,今日可是揭榜的大好日子!” 唐锦书摸摸鼻子,嗯了一声,道,“不必给我备午膳了,我去母亲屋里吃。” 唐氏是十六岁嫁入唐家,随唐镜中一同白手起家的,可却直到三十膝下才有一子,后来又得了唐锦书。许是见惯了大风大浪,如今两个儿子长大成人,她人也从容随和起来,在府上辟了处清静院子,不时就一个人在那看看花草,修身养性。 唐锦书走进院子,桃叶正趴在唐氏膝盖上拿着条手帕哭哭啼啼,唐氏一见唐锦书也投来一脸责备的眼神,倒让唐锦书不知道自己错了什么,只得先走过去行了一礼,道,“锦书给母亲请安。” 桃叶一听见唐锦书的声音哭得更大声了,“好孩子,先起来吧。”唐氏说着看了眼桃叶,又柔声责备道,“你也真是,一夜不归也不提前来说声,可吓坏了桃叶。” 唐锦书忙认错,“是孩儿不好,贪饮了几杯就忘了时间。” 桃叶这才把头从唐氏膝上抬了起来,抽了抽鼻涕道:“公子……我还以为你考得不好,一时想不开就……就一抹脖子自杀了!” “我要抹脖子,三年前就抹了,还用得着等到现在吗?”唐锦书噗嗤一笑,却见桃叶哭得更厉害,眼泪鼻涕一股脑全蹭在了自己胸前,又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好了,公子我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吗?你若再哭,我才该想不开了。” 桃叶这才收了收眼泪,唐锦书见她小脸哭得通红,替她擦了一把,失笑道,“当真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公子说我是小人,呜呜呜……”桃叶一仰脖子就又要哭。 “逗你玩的呢。”唐锦书蹲下来,摸着她的脑袋,“我才是小人,我是小人总可以吧?” 他笑眼盈盈,唐氏被逗乐了,桃叶也跟着破涕为笑,唐锦书见她二人都伺候好了,这才起身。 唐氏传了下人来,吩咐下去准备几道菜,三人在院子里赏了会花草,唐锦书斜倚在长廊的柱子上悠悠看天,忽地听下人来报说是老爷和二夫人回来了,这才走了出去。 唐镜中在朝为官多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度,见到唐锦书冷哼了一声,道,“你还知道回来。” 唐锦书自知难辩,只淡淡跪下道:“孩儿知错。” “知错?”唐镜中冷哼一声,“你自知不是我的亲生骨肉,唐家养了你这些年,如今家也不回,还想净做个闲人么?” “好了老爷,何苦生这些气呢,”那二夫人名唤春娇,人如其名,娇艳如花,她开口道:“还是快叫老三起来吧,姐姐向来最疼老三,老爷这样姐姐也该心疼了。” “哼,我看是正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子,唐锦书如今这副德行便是叫他母亲宠坏的。”唐镜中扫了他一眼,语气又放缓了些,问道:“这些日子可有荣儿什么消息?” 春娇一惊一乍:“哎呀,我都忘了告诉老爷,这孩子前日写了家信,说是等到下月便从苏州巡查回来。你也知道荣儿一向乖巧懂事,哪怕在外公务缠身,还是对老爷的身体日日牵挂,真叫人没办法。” 唐锦书低头不语,便听见春娇一边说着一边笑了起来,虽是人之常情,但那落在身上的眼神却怎么都像是挑衅。 是啊,一个由正室收养的义子,对外面说得再好听,也终究算不得正统,如今唐氏人老珠黄,唐锦书又这般不争气,就算还有个在朝廷当官的大儿子当靠山,到底也比不上她家唐荣混得风生水起。 再看唐锦书任凭她讽刺,一句话也不说,唐镜一向最看不惯他这般窝囊,不由更加火大,随手拿起桌子上的杯子一扔,唐锦书来不及躲闪,那杯子便正巧砸中了他的额头。 茶水顺着脸上滴滴答答流了下来,他本就皮肤白皙,那茶水滚烫,霎时唐锦书额上便染开一道红痕,带了点点血迹。 毕竟也是看着他长大的,唐镜中再不喜欢唐锦书,原本只是想摔着朝地上发气,如今一见那热水滚滚冒着热气,怒意不由又消了几分。 唐镜中犹豫了犹豫,只丢下一句“等下城头的榜,叫下人去替你看看吧,也不用声张,省得到时候又给我丢人现眼。”便离去。 唐镜中前脚离开,后脚桃叶就飞快冲了进来,看着唐锦书脸上的伤,忍不住既委屈又替他难过,“公子,好端端的,你怎么又惹老爷生气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唐锦书淡淡道。那春娇本就在府上嚣张跋扈,一手遮天,唐氏也向来忍气吞声,如今看他主仆二人这样落魄,心中便更得意了,一手掐着腰,一手扶了扶发上的新簪。 “你当这是欲加之罪?可以啊。谁叫有些人生下来便是讨人嫌,亲生父母都不愿要了。” “你胡说!”桃叶气得站了起来,一手指着春娇道:“我告诉你们,公子是个有本事的人,你们这样作践他,等他有朝一日得了势……” 正说着,前厅跑来一个小卒,进门便扑通跪下,上气不接下气道:“中……中了!” “这是见鬼了还是怎么着?”春娇皱着眉头:“你且说说,中什么了?” “少爷……是三少爷!”那小卒喜道:“三少爷中榜了!” 第4章 唯有功名忘不了 唐锦书骤然一震,只觉光天化日之下仿佛被谁打了一拳,眼前一阵昏花,连站都险些站不稳,胸口紧紧发闷。 伸手从下人手里抢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5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5 过皇榜,那鹅黄绸缎衬着白纸黑字,列的正是此次科考入一甲之人,而唐锦书三字正跃然纸上! “公子!真是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深藏不露!”桃叶只看了一眼,欢呼一声忙跑出去通知唐氏。 管家布满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抹了把眼泪欣慰道:“公子,我就知道你定不会叫夫人失望的,这最后一场的殿试你若能好好表现,咱们唐家就要出第三个状元了,如此光宗耀祖的荣耀可不是人人都担待地起的。” “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唐锦书喃喃道,拿起皇榜就冲了出去。 “呦……这怎么……”春娇的脸上登时不成了颜色:“怎么,这是高兴疯了不成?” 唐锦书一路奔到杨起府上,却被侍卫拦了下来,道,“大人吩咐了,今日不见客。” “公子,这是怎么了?”管家一路跟上,生怕唐锦书要闹哪一出,赶紧伸手把他拉住。 谁知唐锦书突然甩开他的手,向后退了一步,站在门前大声道,“我当大人高风亮节,做事当不愧于天地,今日一见当真大失所望,让唐某开了眼界!” 他一语说罢,杨府大门紧闭,不见人影。 唐锦书气不过,抬脚又朝那府门踢了好几下。 说什么光宗耀祖,区区四个字在耳里竟如针扎一般讽刺。他底还是太天真,到底还是不知世故人情,安景……安景……忆及那个名字,连喉咙似乎都要被掐住了。 唐锦书突然一撩长袍,在众人面前直直地跪了下去。 “不可啊公子,你这是在干什么!”管家叫他吓坏了,忙伸手要把他强行拽起来,谁知唐锦书偏偏来了固执,无论如何动都一动不动。 六月的天气,向来说变就变,不一会,豆大的雨珠吧嗒吧嗒砸了下来,管家抬头这才发现四周早已昏得吓人,冰碴子一般的打在人身上,衣服上洇得透湿。 管家也跟着跪了下来,带些哭腔道:“好公子,我们回去吧,夫人还在家等着你呢,她一直盼你成才,如今一定高兴坏了……好好的喜事怎么会搞得和丧事一样呢?公子你有什么委屈就说啊,你跟老刘说说……” 直到雨停,那扇大门都没有再打开。 唐锦书的眼里突然怔怔落下泪来。 花街有个好处是,只要你有银子,就是醉生梦死在这也不会有人多劝你一句。 几杯烈酒下肚,两三个姑娘簇上来要和唐锦书来玩喝酒划拳的游戏,唐锦书连输几把,刚要起身又被按了下来。有姑娘嗔道,“公子既喝了这么多了,不如换个玩法?” “说来听听。”男人眼波流转,一手托腮,已有醉意。 那姑娘于是笑道,“都说公子书法是天下一绝,我们姐妹几个从心底十分仰慕,既然今日有这个机会,公子不如以字代酒,给我们姐妹各提一字如何?” “这有何难?”唐锦书当即起身,松松挽起衣袖,几个姑娘赶紧拿了笔墨伺候过来。 唐锦书望着她们不过十七八出头的年纪,胭脂香粉,眼波流转间别有风情。忆及一句“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于是一笔饱蘸浓墨,便在纸上写了’春’’缕’二字。 那字不锋不艳,秀逸和婉,众人看后大呼巧妙,几个姑娘忙各自推搡了一把,争抢了起来,一时乱作一团。 “花满渚,酒满瓯,下一句是什么?万顷波中……”唐锦书诗都还没念完,耳边却就只听得嗡嗡的说话声。纸和笔都留在了桌上,东西留下来了,好像此刻人便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争抢哄乱中唐锦书不知被谁推了一把,一个踉跄竟然就被挤了出来。 “唐锦书?你怎么在这?”另一头喝酒的姚成这才瞧见他,摆了摆手示意身边的姑娘先回去等着。 唐锦书站都站不稳,更别说还想着姚成是谁了,盯着他反应了半天,竟然愣愣道了句,“俗……俗不可耐……” 姚成喝高了几杯,听完当即就要跳起来,“唐锦书,你莫要当老子好欺负,上午才讽了我一顿没和你计较,你他娘这还上瘾了,你来酒楼是食色性也,我怎么就成俗不可耐了!” 四面八方都是说话声,唐锦书哪听得清他说什么,见有人挡着自己的路,越过姚成就想走出去,气得姚成把酒杯往地上一摔,伸手拦住他狠狠道,“你我既然同入一甲,我今儿还就要和你比试比试,来人,笔墨伺候!” “不……”一片混乱之中唐锦书被他扯着肩膀反抗不得,只觉得这个动作太过熟悉,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你放过我吧……” 他突然躲闪,姚成听得云里雾里,搞不明白这唐锦书到底是在和自己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大声道,“你说什么?不要怎么样?” 唐锦书张了张口,姚成忙凑过去听,下一刻,只听得酒楼里传来姚成的咆哮:“他奶奶的唐锦书!你敢吐在老子身上啊啊啊!!” 姚成扔了唐锦书在酒楼门口就气冲冲回府换衣服,河风一吹唐锦书顿时清醒了不少,只觉醉后头痛欲裂,摇摇晃晃朝回府的路走,半道却又突然换了方向,改成了衙门。 那钦差大人午后正昏昏欲睡,只听得门外咚咚一阵击鼓声,赶紧扶正帽檐,沉喊道“堂下何人,为何鸣鼓?” 唐锦书一身酒气,被衙役带了上来,钦差捂着鼻子皱眉道,“这不是唐家公子吗?你有何冤?” “非也,大人,”唐锦书沉声道,“我不是喊冤,是来自首的。” “什么?”那钦差瞪圆了眼睛,向前倾了倾,道,“那你所犯何事?” “挟藏入试,谓之书策!” 钦差大人脚下一软,险些跌了下去。 书策又称夹带,多是考生将背不过的考点抄下来,偷偷带入考场,以此瞒天过海,是历代科考都常见的作弊手段,只是新帝登基以来对作弊之风严打严惩,轻则发配重则入狱,还真没听说有谁敢来作弊自首的。 钦差咳嗽了一声,道,“你既这样说,可有何证据啊?” 唐锦书困惑:“自首还需要什么证据?” 那钦差突然感到这事儿不好处理:科考已过,难以核实,卷子已经由朝廷收了回去,若要拿出来对峙,只怕步骤又太过繁琐,何况这还是自首呢。 可头疼的就在于这唐锦书不是一般人啊!唐家的公子岂是他说关就能关的?谁知道唐尚书会不会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人就给放了出来,到时候倒霉的不还是他这个钦差老爷吗? 权衡利弊之下,对方摸摸下巴,道,“既然如此,你想如何啊?” “首要的自然是从考生之中除名。”唐锦书道,“若是还能流放到别处,那就再好不过了。” “好好好。”那钦差几乎已经可以确定唐锦书是喝多了来找事的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6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6 ,连道几声好好好,私下一挥手,吩咐衙役把唐锦书送回家去醒酒。 谁知唐锦书一看路不对,又走了回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认真道,“草民所言,句句属实,请大人明察。” “唐公子,你这是……” “大人若是不信,可召姚丞相之子姚成前来对证。” 钦差立刻松了口气。心道这姚成一来,他要说唐锦书作弊了,人证俱在,那自然必须定罪,到时候唐尚书要怪也怪不到他头上;这姚成要说唐锦书没作弊,那尽可当是唐锦书酒后胡言,横竖他谁也不得罪,当真妙哉! 姚成这边才换好衣服,那边衙门就来了人,正纳闷是什么事,一看见唐锦书跪在堂上,暗叫自己又是倒了什么霉,不由对唐锦书又恨了几分,站着行了一礼道:“见过大人。” “姚公子啊……”那钦差灌了口茶叶,斟酌道,“那日科考,你可见到过什么……不寻常之事啊?” 姚成正琢磨是怎么个不寻常,唐锦书好心小声提醒了他一句,“书策。” 姚成吓了一跳,险些失声道,“你怎知我……” “我怎知你会碰巧撞见我带着书策入考场。”唐锦书快速道,扭头不再去看他,朝堂上磕了个头,“草民自知犯错,日夜良心不安,如今殿试在即,若是教圣上亲自察觉了出来,只怕唐家承担不起这个责任,故出此下策,先行自首,还望大人成全。” 那姚成啊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一听唐锦书竟然承认自带书策,忙跟着应和道:“啊,正是,正是。” 钦差见此,一拍案桌,“犯人唐锦书,先押入狱,择日开堂!” 第5章 鹧鸪声声啼秋日 唐锦书随着衙役入了狱,也多亏唐镜中的身份,几个看守的小卒兢兢战战,甚至特意把牢房打扫了一番才敢让他住进来。 远远见他随着衙门的人走进来,其中一个年纪看着稍小些的忙从木凳子上站起来,“唐公子,真是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唐锦书一听,觉得有趣,这清差虽然昏庸,手下的小卒却很乖巧,看来往后的日子也不会苦到哪去。 进了牢房,衙役给上了锁,唐锦书找了个照得着阳光的地方坐着,轻阖了阖眼睛,静静坐着一言不发。 几个小卒看着便觉得奇怪:也不是头一次关犯人了,这唐家公子怎么还看上去很平和的样子? 其中一个胆子大些的走了过去,小心翼翼道,“唐公子?” “怎么,”唐锦书回过神来,“这么快就开饭了?” 小卒挠挠头,“您这是开玩笑了,现在大下午的,太阳还没落山呢。” 唐锦书见他紧张得不得了,于是开玩笑似的道:“坐牢就这一点不好,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怎么能叫死的东西管着活物呢?” “呃,那个……”果然见那小卒更加窘迫,脸涨得通红。 唐锦书再接再厉道:“是吧,那你可听圣人说过,饭蔬食,饮水,其肱而枕之,乐在其中矣?讲的就是人吃饱喝足后,哪怕条件再差,身心也都是愉悦的,可见吃饭的重要性了,你若是不让我吃饱,我怎么有精神反思我的过错呢?” 如果是姚成在场,听了唐锦书这番话必骂一声狗屁不通,可惜这小卒没读过几天书,被唐锦书忽悠一番,迷迷糊糊中觉得好像也挺有道理,于是点头道,“公子所言极是。” 唐锦书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心道这小卒人是不错,就是心思单纯了些,日后恐怕也少不了吃一番苦头。 没想到那人竟真的提着食盒回来,唐锦书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在家排行第六,公子叫我小六就成。” “好,小六,今日多谢你。” “公子客气了。”小六乐呵呵道:“我以前有幸,亲眼看见一副公子写的对联,那可真是惊才绝艳了,打那之后我就对公子你十分仰慕,能亲自伺候你是我的福分。” 小六一边说着一边把食盒打开,“公子,你吃点东西吧,这白粥是我亲自熬的,干净的很。” “多谢。”唐锦书隔着牢门从小六手里接过来,想都没想,坐下大口吃了起来。 小六见他吃得香甜,忍不住道:“公子,你可真好养活啊,我还没见过谁心态跟你这么好的。” 唐锦书吃饱了,背对着他躺在稻草上面:“我见你心眼不坏,劝你一句,人生苦短,命不由己,自己能主宰的事情太少了,趁入口的东西还能凭自己说了算,且行珍惜吧。” “公子,那你一定读过很多书吧?”小六问。 “让我想想,”唐锦书道,“书是读了不少,不过关键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用处。” “那能读书也是好的啊。”小六羡慕道,“我家兄弟姐妹众多,养都养不活,更别提念书了,所以小六我现在一见到读书人就敬佩。” “那你可千万别学我。”唐锦书道:“我是打小抄入狱的。” “他们虽然这么说,我才不信这个呢。”小六撅起嘴来,“科考作弊之人那么多,但要说公子作弊,我是一个字也不信。” “哦?”唐锦书苦笑,“那你觉得我是为何?” “我猜公子是不喜欢入朝为官,想去江湖逍遥自在,有朝一日隐姓埋名,杀人放火,劫富济贫!” 唐锦书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有没有杀鸡的本事都是个问题,还劫富济贫,不被劫就不错了。” “哎?”小六好奇起来,“不是听说唐家的公子都是自幼学文习武,样样精通的吗,怎么公子你居然不会武功?” “打打杀杀的,多不风雅。”唐锦书道,“小六,我教你首诗吧。” 小六乐了起来,“好啊,公子你说。” “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小六跟着默念了一遍,觉得这诗虽然极美,却有股说不出的悲哀。 唐锦书发热是从后半夜开始的。 小六正最后检查一遍关着的犯人,准备熄灯睡觉了,就看见唐锦书在角落里缩成一团,小六连叫了几声都不见答应,犹豫了会还是拿来钥匙把牢门打开走了进去。 借着月光,唐锦书的额头上全是细汗,唇色苍白,脸颊却不正常地发红,小六试探着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一碰不要紧,把他自己都吓到了,这唐家公子体温高得很,当真是受了风寒。 小六顿时慌了,他下午隐隐听上头什么人说起过,唐锦书作弊之事不知被谁带头闹了起来,煽动了一群落榜书生聚在衙门,唐大人当即就去朝上喊冤,皇上冷冷合上奏折回了宫,只留下大殿上文武百官面面相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不知这是触怒了圣上哪根神经。 都说当今皇上爱民如子,温润圣明,小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7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7 六坚信若是皇上亲自来审,必能还唐锦书一个清白的,可唐锦书若是身体都撑不住,只怕判都没判完,人就先在这牢里丢了半条命,白遭一顿罪。 可他不知道,最苦不堪言的其实正是钦差大人。 先是一个尚书公子,一个丞相少爷,如今唐锦书的案子大了起来,闹得满城风雨皆知不说,还莫名其妙传到了当今圣上的耳朵里,摸不准上头的意思,钦差连审都不敢提审,只怕再生事端,大呼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 此刻深夜,就在这时钦差愁得睡都睡不着时,下人敲门道,“老爷,杨大人求见。” “杨大人?”钦差扔下手里的笔,“这次监考的杨起杨大人?” 师爷低声道,“正是。” “快,快带我去见。”钦差立刻理好衣衫。 他与杨起虽也有些交情,但他这个人性情古怪,两人也许久不曾联系,如今刚好出了这样的事情,杨起此来也许是个转机。 但那钦差没想到杨起连声寒暄都没打,上来便道,“唐锦书在哪?” 钦差怔了怔,“不是在牢里关着么……” 那杨起一拍大腿,“哎呀,大人啊,你可知你这是自己接上了个烫手的山芋,连我都被你连累了进去,你我这身价性命,就在这唐锦书一人身上啊!” 那钦差近来疲乏,如今听得差点脚下一软就要跪了下去:“杨兄何出此言,弟愚钝,求赐教啊!” “此事十分微妙……有些难以启齿。”杨起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大人,还是先让我去牢里看一眼那唐锦书如何了吧。” 两人走到牢门口,正撞上急匆匆跑出来的小六,钦差忍不住呵斥道,“大半夜慌慌张张跑出来,成何体统!” 小六一见两位大人,扑通一声跪下,“大人,小的是急着想去请大夫,那送来的唐公子……好像不太好啊……” 钦差心里咯噔一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骂道,“不中用的东西,连个人都看不好,那唐锦书到底是怎么了?” 小六吓得快哭出来了,“小的也不清楚,本来还好好的,下半夜就高烧不退,冻得一个劲发抖了……” 杨起喝了一声,“盛夏的日子发什么抖!还在这杵着干什么,快去叫大夫来!” 小六赶紧一溜烟跑了,钦差才觉得后背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杨起见他面色憔悴,心想唐锦书若是病了,这次恐怕也说不上几句话了,便劝他先去回去休息,一个人踏进了牢里。 那地牢常年见不到阳光,弥漫着一股阴冷潮湿之气,温度确实比外面要低上一些。小六确实也尽了心,唯一一床厚被子都搬出来盖在了唐锦书身上。 杨起小心凑过去,牢里的人哪还有他科考那日见到的从容模样,唐锦书眉头紧紧皱成一团,蜷缩在角落。 杨起叹了口气,心道这又是何必,刚要抬脚的功夫,忽地一只手紧紧攥住了他的袖口。 “杨大人?”唐锦书乌黑的瞳子直直看着他道。 “唐公子……”杨起顿时就慌了,胡乱道:“下官此番前来,不过是为了些别的琐事,顺道路过公子的牢房,想着好歹也得看一眼……” “我知道,大人,”唐锦书急地挣扎着起身道:“大人可否听我一言?” “我……” 杨起见他脸色苍白得如纸一般,手却死死不肯放开,不由心中更加愁苦:“唐公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你有你的苦衷,老臣亦有自己的难处,有道是伴君如伴虎……” 杨起正想着要怎么开口,便见唐锦书忽地松开了手,纤长的睫毛垂落在了下眼睑上。 他的五官生得极好,至今杨起也仍是这么觉得,清清冷冷,却又有那么点娇贵的味道。 那人盯着那地面看了半晌,突然就像是听到了个笑话一般:“杨大人称自己为臣?” 杨起不解:“你……你这是何意?” 唐锦书淡淡道,“大人不妨跟我说说,这世上到底什么是君,什么又是臣。” “万人之上者是君。”杨起道:“侍奉君主者为臣。” 唐锦书道:“君是臣的天,那臣又是君的何物?” “忠言直谏,左膀右臂。” “既然如此。”那人忽的目色一冷,“君主犯错之时,身为臣子望而不敢言,还敢称自称为臣吗?” 杨起脸上顿时火辣辣的,烧得通红。 第6章 惊才绝艳染风华 小六没想到自己半路上碰到的大夫居然这么敬业,只看了一眼对唐锦书的病情就了解地七七八八,直接道这牢里阴气太重,唐锦书体质虚寒,不适合待在此地。 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他不认识太医院的王太医,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带到了钦差老爷面前,钦差赶紧在自家院子里腾了出地方把唐锦书搬了出来,小六也被亲自指派着照顾唐锦书的衣食起居。 唐锦书后半夜烧得意识不清,说起胡话来,什么像“桃叶,你吃了吗?”“大哥,你洗脚了吗”听得小六在心里憋笑。 直到唐锦书突然很清晰地叫了声“安景”,小六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赶紧凑上去道,“公子,你说什么?” 唐锦书张了张口,“昏君。” “哎呀公子!”小六立刻伸手捂住他的嘴,“这话可说不得啊!”唐锦书这才唔唔了两声,终于安静下来。 小六就这么守到天明,一试唐锦书烧得没那么厉害了,终于松了口气,心想这些富家公子虽然看着和自己没什么两样,到底骨子里还是受不了什么灾。 于是小六总是问,“公子,我听说你是自己要牢里来的,你干什么要遭这份罪啊?” 唐锦书也总是把手里的书卷放到案前,道:“这药怎么这么苦,还不给我拿点蜜糖过来。” 于是小六再也不问他这样问题了,安安分分伺候着唐锦书近半个月,等到六月中旬的时候,唐锦书已经好得活蹦乱跳,摇着把扇子要出去逛逛了。 “公子,去不得啊。”大中午的阳光好得很,小六坐在棵槐树下犯困,没精打采道,“你这还是朝廷罪犯,怎么能瞎逛呢。” “好你个小六!”唐锦书拿扇柄往他头上一敲,“是谁先说相信公子我没做过那事的?这才几天就又变卦了。” “啊……”小六打了个哈欠。他和唐锦书待久了,觉得这个公子虽然爱闹腾,却好相处地很,总是笑眯眯的,也不见有什么脾气。 “是啊是啊,变卦了。”小六托着腮,努力不让自己睡过去,又道,“公子,你刚刚给我喝的那团黏糊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啊?” 唐锦书凑过去,眼里带着笑意,“还清醒着,体质不错呀。” “什么……?”小六迷迷糊糊地,脑子半天没反应过来。 唐锦书哈哈笑起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8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8 来,俯下身子摸摸他的脑袋,“别怕,一点安神汤而已,不会害你的。” “哦。”小六听了,在摇椅上翻了个身,准备睡觉。 唐锦书赶紧转到另一边,从地上抓了一把雪白的槐花,提醒他道,“这花清热泻火,要是起来之后难受就蒸两把,和着蜂蜜一起吃,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小六摆摆手,直接打起呼噜来。 唐锦书看着他的睡颜,怔了半晌,继而笑着摇摇头,转身回房里收拾起行李来。 小六一觉睡醒,只觉得神清气爽,好久没有这样安眠过了,再看天色已经是日落西山,余温把树上的槐花烤得暖烘烘的,像蓬松柔软的蜜糖小酿。 “公子。”小六习惯性地朝书房走过去,边走边道,“今晚你想吃什么啊?” 书房半天没人回应。 小六心下奇怪,平时这唐锦书不早该嚷着出来了吗,今个怎么这么安静。推开门一看,屋子里干干净净地,哪还有人住过的痕迹? 小六赶紧跑出去喊人,谁知平时的看守竟然也都跟着撤了。 是跑了吧,小六看着外面摇啊摇的一穗槐花,想起来那人一双含笑的眉眼。 皇宫,御书房。 陈升躬着腰,手里端着杯茶走了进来,看了看外头天色已经不早了,低声道,“陛下。” 安景嗯了一声,继续阅着手里的奏折。 陈升犹豫了犹豫,“这唐公子……已经在流风亭跪了快两个时辰了,陛下可是要……” “两个时辰?”安景抬起眼来,烛光下一张面孔温润如玉,笑道,“可朕怎么觉得,就是跪上一天也少了呢。” 陈升哎呦一声,赶紧跪了下来,“肝火伤身,陛下息怒啊。” “陈公公何须紧张。”安景说这把手里的奏折仍倒陈升眼前,“你看他唐锦书真是有本事,现在三省六部多少官员要朕彻查他科考作弊的案子,他可真当朕杀不了他。” “陛下,这事事先就没商量,以公子的脾气,闹到现在这个程度也该是意料之中啊……” 陈升哪敢真打开奏折看,好生劝道,“现下起风了,公子大病初愈,又跪了那么长时间,再折腾下去这双腿可就真废了……” 安景一只手架在额头,薄唇轻启道,“废了也好,省下朕用去这些精力。” 陈升只得陪笑着,连声称是,安景沉默了半天,这才淡淡起身道,“去流风亭。” 流风二字,是早些年安景还是皇子时亲自取的,这亭三面环湖,柳树如茵,湖底下沉着的都是极好的鹅卵石,每每盛夏时节微风吹过,湖面上便显得波光粼粼。 陈升打老远就望见了唐锦书的影子,正映着那湖光,背挺得直直得跪在地上,离安景摔桌而去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便是一动也不肯动,自带着股傲气,面无波澜。 安景的脚步只远远停在门口,再不肯向前挪一步,陈升知他是更怒了,只有他跟了他这些年,明白这皇帝笑是总笑的,但心却是狠着呢。 陈升只能在心里干着急,心道这小祖宗怎么就非得这么固执,认个错服个软又是多大点事呢?就是跪,也不见得皇上就真会让他跪上两个时辰啊。 唐锦书背后像是有眼一般,听着脚步声,忽然就怔怔道,“安景,你看这宫里的槐花,居然又开了。” 只是这一句话,陈升就已经听见身旁帝王沉沉的叹息,他便知道对方又输了。 “你也许久不曾叫过朕的名字了。” 唐锦书没有说话。 安景走了过去,一只手附在他的额上,细细望着那道伤口:“这额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唐锦书别过去脑袋不肯说话。 “便还是这样的性子。”安景道,“这么多年了,连槐树都长了又长,你却还是一点都没变。” “变了,只是你不曾知道。”唐锦书望着那明晃晃的龙袍,闭上眼睛低声道:“我倒是盼着这树死光。” “怎么?”安景伸手握住他的腕子,替他擦干净手心道,“可是锦书不是很喜欢槐花吗?” “是啊。”唐锦书惨淡一笑,“捡一把槐花浇上蜂蜜,槐树底下,还葬着二皇子的魂呢。” 安景指尖怔了怔,“锦书可是在怪朕?” “当年二皇子同胡国一战,揽尽天下声望,安源算尽天下事,也不会想到会死在自己兄长的一杯毒酒之中吧。” “锦书。”安景叹了口气,“朝堂之争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 “你我三人是在槐树下立过誓的。”唐锦书道,“所以皇上至今不准我离开,是要等着我也被这团漩涡吞进去吗?” 安景摩挲着杯沿,静静垂下眼睛,“锦书,你可还记得十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情景?” “如何记不得?”唐锦书乌黑的头发倾泻在腰际,“那时你我之间也不过隔了一个台子的距离。” “是啊。”安景闭上眼睛,“那时你说你是唐家的三公子,挥笔间都是游龙走凤,骄傲地不可一世……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而后来你也确是天下无双……” 唐锦书心道他那时不过是跟着爹进宫,看不惯安景安源二人班门弄斧,刻意羞辱了他俩一番罢了。 “既然皇上这么喜欢被骂,我劝你把现在的征税提上一倍,保准日后天天都能追忆起你我二人初遇的滋味。” “锦书,又在胡言乱语了。”安景面目上仍是笑意,一双瞳子似墨一般浓得不开,“今日你也累了,我叫陈升先送你回房休息。” 骤然被点名,陈升忙应了一声走过去,小心看着唐锦书道,“公子,咱们走吧?” “不必。”唐锦书闭上眼睛道,“跪得久了,自然也就习惯了,倒是我先前久病,若是侍奉皇上不周,又要挨打挨骂,所以这房不去也罢。” “唐锦书!” 已然是节节败退。安景强忍着怒意,咬牙道:“既然如此,那就送唐公子回天牢。” 唐锦书磕了一头,“臣谢皇上隆恩。” 待那侍卫带着唐锦书退下,陈升思量半天,终归还是小心翼翼凑上来道,“陛下,这天牢可不比衙门,不是谁都消受地了的,陛下可要奴才去那边知会一声?” 安景半晌不语,眼睛还随着唐锦书的背影,突然却道,“陈升,你可知道为什么唐家世代习武,唐锦书却只是个不中用的书生?” 陈升垂眼,恭敬道,“许是小公子身体弱了些。” “弱了些?他这连马都骑不了的体质可不是生下来就有的。”安景不知又望向何处,沉声道:“若非如此,唐锦书又岂会这么多年逃不出长安。” 陈升心里一惊,“难道是……” 安景冷冷一笑,“叫他留在这里的这副好药,可就是他的好爹爹,唐镜中唐大人亲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9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9 自给朕呈上来的。” 陈升仿佛被雷劈了一遭,半天说不出话来。 不是没见过人心险恶,为了巩固地位,朝中不乏一心不顾女儿的死活,只想送进宫来的大臣,可若是连亲生的儿子都不肯放过…… 安景冷哼了一声,“他哪是唐镜中亲生的,不过是随意从别处领来的罢了,要真是亲生儿子,你看唐镜中舍得吗?朕早就找太医瞧过,唐锦书是这辈子都别想再习武了。” “这……若是公子知道了这些……”陈升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依公子的性子,还不得……” “你真当唐锦书真是傻子?他看得比谁都清楚。”安景放下手中的茶杯。 夜色正好,那流风亭的鱼儿扑腾着尾巴想要跃出水面,惹得夏莲都笑弯了腰。 安景饮罢了茶,从桌上执起棋子来,黑白的棋局,每逢思考时他便常常同自己下棋,俊美的侧脸认真琢磨着。 安景半晌才落下一子,道,“你可知他既然看得这样清楚,这辈子却又为什么过得杯盘狼藉?” 陈升知道他不是在同自己说话,于是便沉默不语。 安景的嘴角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他过得糊涂,是因为他天真,唐家如此待他,他却以为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能粉饰太平,其实只不过是掩耳盗铃。你说兔子怎么就不明白,狼永远都是贪心不足的狼,一味退让,换来的只能是尸骨无存。” 第7章 流风响泉今何在 他说话间,一只白色的猫不知何时溜了进来,跳到了他怀里,打乱了桌上下了一半的棋局。 安景也不恼,含笑捋了捋那白猫的脑袋,道,“是谁把响泉放出来了?” 响泉是宫里养的一只波斯品种的猫,好些年前就有了,至今在这宫里养了也快十年了,不愿和人打交道,整日懒洋洋躺在太阳底下,地位可金贵着呢,连后宫嫔妃见着都得绕道。 陈升看着眼前温和从容的帝王,突然觉得即使是在盛夏的天气里,人却不知怎么感到一阵寒栗。 月上柳梢,安景看向那猫的眼神就越发温柔,“当年胡国还是个强国,使臣来访时顺道带过来了这只白猫,它那时候长得可真漂亮,碧绿的眼珠,南书房的世家子弟一见就喜欢的不得了,那使臣便请他们赐字,说是可以以字换猫。明摆着是羞辱,满朝文武也就只有唐锦书欢天喜地跳了出来,随手写了响泉二字,扔下笔杆抱着猫就跑了。” 安景说罢自己也笑了起来,“可他向来是个随心所欲的人,一会喜欢,一会就又不喜欢了,过了半天就随手把猫扔在了林子里,说是要它自生自灭。” 那会子陈升还是个小当差的太监,听他这样一说也隐隐有了点印象,心道唐锦书这脾气果然是从小惯的,猫又不吃草,扔林子里,不是要饿死它吗? 安景抚摸着响泉光滑的毛发,淡淡叹了口气,“漂亮的猫儿就该好生圈养着,像鸟雀一般,你若是任它想去哪就去哪,它饿了又哪里记得回家的路……陈升,把响泉带过去给唐锦书看看吧,他也有些年没见了。” “那奴才这就去了。”陈升躬了躬腰,伸手想要抱那只猫,谁知响泉本来在安景怀中舒服地直喵,一见陈升来了腾起身子就要挥爪,吓得陈升向后一退。 安景这才想起什么,轻轻握住响泉的爪子收了回来,道,“我真是糊涂了,忘了响泉一向除了我和锦书,谁也不亲近的。” 陈升见此,顺势道,“那皇上可要亲自去看小公子?这才过没多久,再晚些估计公子也要睡了。” “去看看也好。”陈升见安景点了点头,忙命人摆驾。 刚走进天牢门口便听得里面一阵颇为淫秽的笑声,安景顿了顿脚步,脸色骤变。 陈升的心更是直接要从心口蹦了出去:他突然想起方才把唐锦书压下去的时候,忘了叮嘱侍卫单独关着,否则若没有特殊的吩咐,犯人都是六七个放一起的,都是待在里面见不着女人的男人,日子久了,长得稍微白净好看些的,自然就…… 陈升瞬间觉得自己没胆子踏进去了。唐锦书是谁,是名满长安的大才子,是骑个马都颠得晕半天的病秧子,他若是真出什么事,不用安景说陈升都知道把自己挫骨扬灰了。 安景冷着脸扔下猫直接冲了进去,响泉摔得哇哇地叫,天牢里的侍卫不知都去了哪里,竟然也不见一人,夜里本就阴暗,安景借着烛光连过几个牢房都寻不见唐锦书的影子,懊悔他下午明明是故意给自己找不痛快,怎么还是这般轻易就被激怒。 “唐锦书!”安景沉声喊了一句,惊得整个天牢瞬间安静,也包括坐在一堆大汉中间喝酒的唐锦书。 唐锦书愣了愣,看着一身明黄的天子一身怒气站在眼前,同他一个牢房的几个大汉本来乐呵呵围坐成一圈要给他敬酒,牢里一同的几个侍卫手里也还各自端着酒杯,见到安景立刻吓得屁滚尿流,大喊一声“圣上饶命!”便扑通跪了下来。 一向清润的帝王脸上头一次显出暴戾之气,安景一字一句咬牙道,“好你个……” 几个大汉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眼前一晃,唐锦书已经直接被拖了出来,安景气到极致反而冷笑,“都说唐家公子巧舌如簧,我可真小瞧了你自保的本事。” 说罢直接拽开唐锦书腰间的带子,唐锦书立刻像是被烫到了一般拼命挣扎起来,安景扬手就是一巴掌:“你看看你现在的这幅惊弓之鸟的样子,你还当自己是当年那个寻欢作乐,风流天下的唐锦书吗?” 这话仿佛刺激了唐锦书一般,他忽地就挣开他的手腕,连滚带爬朝门口跑了起来。 “拦住!还不给我赶快把人拦住!”陈升立马尖声叫道,身后跟着的侍卫离开挡在了眼前。 安景气得眼前直发昏:“有多少人盼着朕的宠幸,怎么就偏偏你唐锦书作出这幅叫人糟蹋的可恨样子来。” 安景猛地抵着唐锦书到了墙上,唐锦书后背疼得直发昏,唇色苍白额上冒出细汗。 安景把人扔到个空牢房里就解起衣带来。 “不……”唐锦书周身颤抖,手忙脚乱找了个角落想要逃出去。 却见安景扯住他的头发逼他望着自己,薄唇微启,声音沙哑凑在耳边低声道:“你以为,何时轮得到你说不?” “求你了……别在这……求你了……”唐锦书拼命摇头,声音里满是细细的哭腔,“你放过我吧,安景你放过我吧……” 黑暗不开灯的牢房里,只有粗壮的喘息声和破碎的呻吟,一次次的撞击好像让意识支离破碎,迷迷糊糊中,记忆却反而开始愈加清晰。 “你就是唐家的三公子?” 那个头戴凤钗的妇女眼尾已经有不易察觉的细小皱纹,抚了抚他的额头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10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10 ,“好一个锦上作书,本宫就赐你锦书二字可好? “好孩子……”记忆里娘在一旁牢牢地握着他的手,小声提醒道,“皇后娘娘现在膝下有两子,待会若是谁看中了你,就入宫做他的侍读,绝对不会亏待了你的,好不好?” 那时他说什么?是了,他一扬头,傲然道:“我可是长安的大才子唐锦书,当然要自己选主子了。” “好好,这样也好……”那两个妇人同时微笑起来,都那样美艳不可方物。时至今日唐锦书仍不敢回想那个微笑,娘的面容总是一点一点在阳光下碎散起来。 那是张十年前就布下的网,等到意识到时原来已经深陷其中。 唐锦书好像一直走在那个下午,看着那年南书房年幼的自己。“我能和你们一起玩吗?”槐花树下的安景歪歪脑袋,目光仍是孩子的稚嫩。 他伸出手来,“你看,我也有小石头。” 安源一把抓起石头藏到身后,又把唐锦书往后面一拉,“不要,母后说了,锦书是我的侍读。” 唐锦书正捧着一本古书犯困,不明白这两个人的性格差别怎么会这样大,安源同皇后一般生得唇红齿白,活泼起来要把整个南书房给掀了瓦,安景却更像是他的父皇。 于是唐锦书不耐烦道:“是是是,安源你快安静些吧。” “才不是……”小孩不服输的心理让安景反驳了一句,可眼里却有难过,安景指着他手中的书道,“这本我读过,写得做作得很。” 唐锦书眼睛一亮,仿佛找到了知音一般,当即拍案道,“岂止做作,简直狗屁不通,无病呻吟!” 槐树下雪白的花瓣,洋洋洒洒的,踩上去咯吱咯吱地作响。记忆里槐花凋零的季节,很模糊的一个下午,却又一遍一遍出现在梦里。 “锦书,你记着,往后我就是大哥,安源是你的二哥,你就是我们的三弟了。” 可如今呢? 哥哥杀了哥哥。流风响泉,掩耳盗铃。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安景终于撑起身子,伸手擦了擦那人额角上的细汗。 响泉不知何时从缝隙挤了进来,它已经不是曾经那只雪白漂亮的波斯猫了,整日懒懒的,胖成了一个雪白的大球,抓老鼠时没有卡在缝里也真是万幸。 唐锦书只看了一眼就别过头去,安景情事过后精神奕奕,眉眼间便显得更加俊美,他替他把一缕湿发别到耳后,低声道:“怎么,见了响泉反而不高兴了?” 唐锦书不说话,只抿了抿唇,任由安景把他揽入怀里。 “我当我唐家公子的猫应该与众不同一些,谁知道也不过是这么一只普通的大肥猫。”唐锦书有些迷茫地抬头看着头顶乌黑的墙壁,“我也不过是……” “锦书不是世间最洒脱之人吗?”安景道,一个翻身再次把他压到了身下,蹭在他的脖颈间,轻柔道,“锦书,你可信我?我此生做过许多事情,都只是为了锦书好好同我在一起。” 唐锦书想大笑,结果开口就咳嗽了几声,反而把自己憋得够呛,响泉这时摇摇尾凑了上来,唐锦书更是笑出了眼泪,道,“你看它,明明是只猫,却偏偏要学条狗。” 第8章 故里草木雨纷纷 唐锦书笑够了,背过身去不再去看安景。牢房里沉默着,安景强忍着愠意,轻声道,“锦书觉得,做猫狗难吗?” 唐锦书闭上眼睛,声音沙哑,“猫狗有什么难做的,整日除了吃喝,悠哉游哉着,命到了就煮着吃掉……” “那做人难吗?”烛光下安景的脸庞温润如玉。 唐锦书扫了一眼,不耐烦道,“难难难,难于上青天!” 唐锦书就这么一觉睡得迷迷糊糊,再醒来人已经换了个房间,隔着床上薄薄一层纱帘望见屋内布置皆是十分雅致的模样,梨花香甜的气息弥漫在屋内,竟隐约觉得十分熟悉。 曼珠。唐锦书再次想起了那位不期而遇的胡国公主。 窗外天色尚早,昏昏暗暗的点着一盏蜡烛,大概是破晓时分,这个时辰宫内大多数人仍睡得七七八八,只有响泉一只猫在角落里打哈欠。 唐锦书动了动手指,把响泉唤了过来,身上虽然酸痛,却也清爽,想来安景早就替他清理了一番。 床边有个侍女见他醒了,走过来低声道,“公子,现下时辰尚早,可要吃点什么东西么?” 唐锦书低头戳了戳响泉圆鼓鼓的肚皮,道:“你饿了么?” 白猫喵喵叫了两声,唐锦书于是笑笑,“那就给我来条清蒸鲈鱼吧。” 姑娘动作倒也快,朝牢门口一个小太监吩咐了句,小太监哪敢怠慢,一路小跑着就把鱼给送来了。 唐锦书道了声谢,小太监左右环顾了一眼,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来,低声道,“公子,老爷托付小的务必要亲自把信交给你。” “哦,先放那吧。”唐锦书垂眼,有些懒散应道,好像还是更关心对方食盒里那条鱼多些。 那小太监也不说,只低头道,“老爷说了,即便公子不看那封信,老爷也定是要保公子安然无恙的。” 唐锦书面无表情,等到那小太监离开了才颇为苦涩地勾了勾嘴角,“爹啊爹,你说过,你最遗憾唐家没有生个女儿。”说罢对着窗外依旧昏暗的天色看了看那信封,扔到一旁道,“我本就是这样不堪的一条命,倒确实也不值得你和娘同情。” 唐锦书之后从盘里拽着那条鱼尾巴拎了起来,冲响泉道:“我当年拿两个字换了你一条命,今天你来吟首诗换顿早餐,如何?” 响泉看了他一眼,连喵都不喵,懒洋洋到角落里蜷成个团睡觉了。 唐锦书披了件风衣下床,也走到角落里,拽着它的尾巴道,“我说你还别不服气,当年那个胡国使臣,那就是喜欢吃猫肉的,看你的眼神都跟看晚饭一样……” 响泉蹬了蹬腿,又要跑到别出去,外头突然轰隆了两声,又给吓回了唐锦书怀里。 唐锦书抬头,透过窗户才望见院子里是在打雷,怪不得大清早,屋里反而闷得跟蒸笼似的。 不一会外头哗啦啦响起来下雨声,雨水打着芭蕉叶子渗进屋里来,有几滴刚好打在唐锦书脸上,唐锦书也不退,只觉这雨颇凉,在快要日出的时辰,不由显得十分凄凉。 窗外忽的一个人影动了一动,唐锦书眯起眼道,“是谁?” 那影子披着件稻草制的雨蓑,从打雷的第一刻起便潜进了院子里。 唐锦书把窗子开得更大些,雨水渗进来淋湿了一大片毛毯。那人大概是故意的了,明知他望见了他,却又偏偏又不肯离开。 “去,响泉。”唐锦书努努嘴,响泉立刻从他怀里跳下来,跑到门外木柱子旁蹭了蹭对方的衣裳。 对方迟疑了一会,竟然俯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11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11 身小心用手指摸了摸响泉的脑袋,白猫受用得很,想也不想就直接献上了肚皮。 唐锦书瞪大了眼睛,吃惊道,“我喂了你这些日子,别人一个眼神你就投怀送抱了。” “这猫……”院中那人突然开口,大概是太久不曾说话,声音听上去有些古怪。 唐锦书道:“它就是这般喜欢和人接近的脾气,你莫要见怪。” “没有。”对方垂下眼,低声道,“这样很好。” 唐锦书含笑:“你可知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踏墨寻梅?” “踏墨寻梅?”对方重复了一遍:“怎么会有这一说?” 唐锦书示意对方望向响泉的爪子,“你抬起它四只爪子来,可看见黑色上面的小点了?” 对方抬了抬,果然见响泉虽毛发通透雪白,脚下却有不易察觉的零星斑点,不由眼神一亮:“还真像是蹦上了书房,从墨堆里溅了一脚墨水出来。” 唐锦书道:“所以才叫踏墨啊。” “好玩好玩,那寻梅又是哪一说?”对方忙好奇道。 “寻梅么……”唐锦书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阁下既然这般有兴致,何不进门来详谈?这院中的雨当真是大得很。” “你既这样说了,那我便不客气了。”对方勾起嘴角,声音不是男子的低沉雄厚,反而女子般银铃动听,吓得响泉拔腿就跑。 那人边走边笑,一进门口笑得更厉害,转过脸来看着唐锦书,明眉皓齿,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可不就是个俏丽女子的模样吗? 唐锦书吓了一跳,“这位兄台,你伪得一手好娘啊!” 那女子一跺脚,气道,“好你个唐锦书,竟然还拿我当男人!” 唐锦书想了想:“难道兄台喜欢别人称你姑娘?” “唐锦书,你看好了,我可是女人。”那女子一挺胸,把头发向后一撩道:“堂堂正正,如假包换的大庆公主。” 唐锦书一怔,面上瞬间便显得疏远了许多,不冷不热道:“原来惊扰了殿下大清早闲逛的兴致,还当真是罪过。” “这还差不多……”安定撅了撅嘴,又觉得他这话怎么听都带点讽刺,再看唐锦书本就不曾在意,从桌前随手拿了本书,倚在床头看了起来。 “喂,你……”安定脸憋得通红,“你难道不信我说的话吗?” “信,怎么不信。”唐锦书淡淡道,“别说在这里,就是在茅房见到公主我都信,你们安家何时出过正常人?” “你……”安定听着就气不打一处来,什么长安的大才子,明明就是一副招人讨厌的模样,太傅还骗她说这人读了很多圣贤之书,没想到说起话来却这样叫人嫌弃。 安定自言自语嘀咕道:“真不晓得皇兄被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药,让你迷得这般鬼迷心窍。” 谁知唐锦书听了这话去,漫不经心翻了翻几页:“那便请公主有朝一日问出来了,一定要告诉在下。” 唐锦书道:“皇上喜欢我什么,我改便是了。” 安定一时找不到话反驳唐锦书,可是人也不想走,于是伸手碰了碰那窗户边的毯子道:“喂,你知不知道这是白狐兽皮?有钱也买不到的稀珍宝贝,他竟拿来给你铺地。” 唐锦书眉头都没动一下:“那大概是因为我畏寒。” 安定奇怪:“畏寒?难道盛夏的日子也是这样?” 唐锦书道:“也是这样。” “那可真是稀奇的病了。”安定伸手把额前的乱发捋了上来,想了半天皱眉道:“那你以后的日子可难了:皇兄现在宠着你由你,能给你这白狐毛毯治病,可你又如何知道何时他又对你没了兴趣?到时候管你是长安才子还是当朝首辅,下场不还都是一样。” “自然是一样的。”唐锦书合上书道,“现下突然又觉得乏得很,公主若不介意,在下可要准备休息了。” 安定站在窗边看了看他许久,开口道:“我可以走,但是你可知你睡过去的那几个时辰,外头都出了些什么事?” 唐锦书的动作顿了顿,“莫不是我的案子又被提了起来?” “算你聪明。”安定道:“姚丞相大半夜就给皇兄上奏呢,急着想要你定你的罪呢。” 安定故意不说全,一边看他面上虽然从容,手指却忍不住微微弯曲,不由觉得高兴了几分:“至于结果么,你求我,我便告诉你啊。” 唐锦书想也不想道:“那我当然要求公主。” 安定没想到对方竟会这般没有骨气,“我说,这么容易说开口就开口,你真是名震长安的唐锦书?” 那人反问:“三十六计都是走为上策,唐锦书怎么就不能开口求人?” “算了算了,你可真是个怪人。”安定自己说不过此人,伸手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来,细细铺好道,“既然如此,我确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唐锦书一看这架势,心下也猜到了七八分,不由闷闷道,“我是个读书人,怎么却总靠卖字为生?” “手不能挑,肩不能扛,你该庆幸你还有点本事保身,等到哪日你连字都写不了,那时候你就该后悔了。” 安定从怀中掏一支笔递给他,环顾四周一圈,小声道:“这字是赠予一个我极为重要之人的,他素来喜欢你的书风,你可要给我好好写。” “那是自然。”唐锦书道,起身蘸了蘸墨,“公主想让我写什么?” “我也不懂这些,你便自己看着办吧。”安定道。 唐锦书想了想,“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既然是赠人,就赠个大气些的。”说罢落笔如风,飞快写完道,“公主看看,可还满意?” 安定拿过来一看,只见上面游龙走凤四个大字:“难得糊涂”,还配上一张笑脸,这才知道是被戏弄了。 再看唐锦书早就伸了个懒腰,抱着响泉笑起来。 第9章 第一最好不相见 “唐锦书,你……”安定小脸被他气得通红,攥了攥拳头,又气却又说不出话来。 写字方面唐锦书是行家,她哪有资格乱讲,再者又是她亲口说了写什么都可以的,可这字虽然望着秀逸严谨,却是明摆着是在逗她玩。 安定一恼,直接从桌子上拿起来那张纸塞到袖子里,胡乱道:“送就送,反正毁的是你自己的名声……” 唐锦书只是笑,眉清目秀。安定望着他的模样,突然就觉得这个人还真是有点吸引人的地方,于是道:“杨大人说的可真是不错。” “杨大人?”唐锦书放下了手里的笔:“哪个杨大人?” “当然是杨起,杨太傅。”安定道:“今日上朝,姚丞相提起了你科举舞弊之事,皇兄便取了你的卷子来,要杨大人亲自验证笔迹。” “那杨大人是怎么说的?”唐锦书略皱眉。 安定本来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12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12 还想卖卖关子,可看他确实很在意,便也不想难为人了,道:“杨大人看了半天,本来说那卷子上确是你的笔迹,可后来突然又折了回来,说他看错了,卷上所书不是你亲笔所写。” “杨大人啊杨大人,我终究还是欠了你个人情。”唐锦书心下不由复杂,叹息道,“那后来呢?” 安定道:“皇兄的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问道杨大人何出此言,杨大人道,字和形本为一体,世人只知唐锦书笔势华丽,却不知其外秀内刚,流转自如,丝毫不见拖泥带水,这仿作只仿了形,却仿不到字魂,所以可见,答卷的并非你本人。” 唐锦书想起不过两面之缘的白发老者,先前自己还曾当他不过是个被世俗打压,自保求全的闲官罢了,不由苦笑,“知我者,杨大人也。” 安定哪知他心中所想,只做了个鬼脸:“反正你这作弊的罪名是定下来了的,别想赖账。” 唐锦书笑笑,“自然不会。” 安定突然道:“唐锦书,你怕不怕死?” “命由天定。”唐锦书不以为然,“横竖不是我自己说了算的。” “要是我说现在就有个机会,让你自己说了算呢?”安定小心翼翼隔着那层纱拽住他的袖子,低声道,“似唐锦书这般洒脱之人,难道不想出去逍遥自在?” 唐锦书觉得十分惊讶:“公主何出此言?” “你要是想离开这里,我现在就有办法带你出去,你要是想在这宫里被困上一生一世,那我就当作今日不曾见过你。” 唐锦书含笑看了她半晌,道:“公主是圣上的亲妹妹,我既不信他,又要如何相信你呢?”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不识好歹。”安定不悦:“反正留在这里是死,被我骗出去也是死,你说你还有什么好选的?” 唐锦书慢条里斯道:“那我也得好好考虑考虑。” 安定道:“反正我有的是空闲,可是等皇兄回来,就容不得你这么多思考的时间了。” 唐锦书悠悠长叹了口气:“生死之间,就是圣人都常常选错。” 安定道:“你又不是圣人,所以选错了当然更没什么。” 天色已然泛白,唐锦书淡淡看了一眼窗外,“公主,还是请回吧。” 安定一见天也已经要亮了,于是重新换上了雨蓑,还不忘叮嘱道:“你若想好了,七巧节的时候便托人往流风亭下放一盏河灯。” 唐锦书笑笑:“自然。” 雨水滴答滴答沿着屋檐滑落,安定掩上了门,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离去。 一整个上午,雨下得屋里一股潮气,唐锦书便在床上逗弄响泉,这地方格外清静,白猫被他闹腾烦了,喵呜一声伸出来小爪子,唐锦书便笑意盎然。 快到晌午的时候,安景踏了进来,见他还倚在床上,不由心下一软,道:“怎么,听秋蝉说你一上午都没吃东西?” 唐锦书仍自顾自逗弄着猫,权当什么也没听见。 安景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在跟朕滞气,但这身子却是你自己的,有什么病也只能自己跟着受。” “皇上,粥熬好了。”秋蝉恭恭敬敬道。 “朕来吧。”安景从秋蝉的手里接过瓷碗,在床沿边坐下道,“太医院放了好些药材,说什么都得吃上一口。” 安景说着把勺子放到他嘴边,唐锦书不愿开口,便只能强忍着咽了下去。 一夜滴水未沾,药材浓烈的味道只一口便叫人胃里翻墙倒海。偏偏安景非要叫他吃完,唐锦书哪敢说不,一来二去,小半碗粥竟然吃了半个时辰,额上却早已经布满细汗。 “水……”见碗空了,他张了张口,修长的手指紧抓着被褥,似乎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怎么了?”安景注意到不对劲,放下瓷碗给他倒了杯温水。 唐锦书颤着手从他手里接过,不等开口,人却已经先猛地趴在床沿,剧烈地干呕起来。 “啊……公子……”几个侍女惊得尖叫起来。 安景顿时变了脸色,冲一旁的秋蝉喊道:“还不快去给朕把王垨仁叫来!” 这边王垨仁正研究医书,忽地小童来报,说有个姑娘打东边飞奔而来,似有要事。话还没说完,那姑娘已经仗剑破门而入:“大人,请随我入东宫。” 王垨仁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唐公子……” 秋蝉冷静道:“唐公子的情况不太好。” 王垨仁立刻急匆匆抓了药箱,又吩咐几个小童带着东西跟上,一路上更是心急火燎,“如何会不好?” 秋蝉冷冷看了一眼:“大人是圣前御医,反要问我这话?” 王垨仁心道就你们这个折腾法,好好的人都得整出病来,更何况是原本就一身是病的唐锦书呢? 唐锦书这一吐,后面紧跟着安稳了好些日子,安景也没有再踏进这扇门一步。只日日都有药材送进来,王垨仁选些他常用的,剩下的都叫唐锦书分发了下人。 王垨仁劝他只看眼前,莫要再想些有的没的,现下养好身子才是正事,唐锦书灿然一笑:“我偏不叫他如愿。” 这日唐锦书正卧在床上看书,忽地几个侍女从窗下路过,其中一个低声道:“你可听说了杨大人的事了?” “就是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科举作弊案的杨起杨大人?” “是啊?”那人道:“他不是指正了那卷子上的字迹么,结果昨天晚上啊,他竟然在自家书房里上吊自杀了!还是下人敲门见没有动静才发现的……” 唐锦书手指一颤。秋蝉忽地走过来,厉声呵斥道:“没用的东西,不想活了是不是?公子还在房里休息,谁准你们乱嚼舌根?” 说罢又推开门看了看,见唐锦书仍在床上睡着,这才放下了心。 夜里安景过来的时候,唐锦书睡得迷迷糊糊,安景摊手至他肩上,只觉他周身冰凉,不由俊眉一皱:“锦书?”他低声唤他,唐锦书只是微微颦眉。 睡得并不安稳。 “倦得厉害?”安景问。 他摇头。 安景走到桌边,试了试温度,给他倒了一杯水。唐锦书接过一饮而尽,“还要再来一杯吗?”安景问。 唐锦书摇头,安景便把杯子放了回去,做完这些自己也跟着笑了:“真是好大的架子。” 唐锦书不语,只懒懒扫了一眼便要睡去,安景忙道:“这才喝了点水,可别又睡下了,还是出去走走吧。” 唐锦书道:“皇上公务繁忙,哪敢劳得圣驾。” “这若是你的真心话便好了。”安景抚了抚他的发,叹了口气却绝口不提白日朝堂之事,只道:“就当是陪我出去走走,可好?” 唐锦书只得起身,安景便唤人备下了披风,月牙色的料子倒是极衬唐锦书的肤色。安景看着喜欢,便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13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13 从丫头手中接过,道:“朕来吧。” 唐锦书问,“皇上可会伺候人穿衣?” “这有何难?”安景伸出手给他系上领口,一袭长发工整束起,明黄色的龙袍只衬出优雅而浑然天成的肃杀之气。 “走吧。”他道,门外淋淋沥沥下着小雨,安景牵着他的手,谁也不曾撑伞,只静静踩着雨声走着,乌黑的发上满是毛茸茸的水气。 “王垨仁调了些玉露膏,说是摸到伤口上,消肿得便会快些,朕等下叫人给你送过去。” 唐锦书不说话。 “等你科举作弊的案子过了风头,朕就叫你府上的人进来陪你,那丫头唤做桃叶是不是?跟了你好些年了,还有衙门里的那个小卒。” 唐锦书的脚步顿了顿,“有什么用呢,困着我不成,还要一并也困住他们,好生无趣。” 烟雨朦胧。“不过是想叫你高兴些。”安景拍了拍他的手,“你若不愿意就算了。” “我若喜欢什么东西,绝不折断它的羽翼。”唐锦书道:“安景,你我之间的事,不是在这雨里走一场就能说得清的。” 安景道:“不过随便闲着聊聊,怎么就又这样别扭起来了。” “你说为何?”唐锦书急促道:“杨起……安景,你莫不是把人逼死了,还要给自己留个好名声……” 安景的瞳色冷到极点:“是谁跟你说的这些?” 唐锦书忽地蜷缩了蜷缩身子,“好冷。” “叫你不要动气,寒疾又犯了是不是?”安景忙扶住他的身子,急道:“先前开的那药呢?” 唐锦书道:“扔了。” “唐锦书……”安景只觉肺里一阵寒气,他话语之间竟只把自己的叮嘱当作儿戏。 “你到底想叫朕如何,朕能替你受这份罪吃这份药吗!” 唐锦书苍白的脸上不见一丝血色,听见这话却捂住眼目笑出声来。 第10章 如此便可不相念 “听说你昨个又把皇上气得回了东宫?”太医院殿里,王垨仁望着棋局,半晌缓缓落下一子,“这又是何苦?” 他对面的年轻男子只淡淡垂眼,低头饮茶不语。 阳光透过轩窗而过,临摹着他极清秀的轮廓。四下寂静,只有院子里流水潺潺,倒映着一株夹竹桃的模样。 有那么一瞬间,王垨仁和他的目光都被那夹竹桃吸引。 “你是尚书之子,这世上有许多疾苦不是从小在南书房长大能懂的,你现在肆意顶撞,也不过是仗着他对你无可奈何。而我十年寒窗,苦学医书拜入药神门下才终于进得宫门,儿时以为那便是圣殿,如今谨言慎行,才觉步步惊心。” “所以你看啊,”他拾起来棋盘上的弃子,一一收进木盒,“这人和人之间,生下来的道路便注定不同,杨起和我,都不过是权势下苦苦挣扎的佝蚁罢了。” 唐锦书也不说话,只是目色愈发深沉。 王垨仁知道他这个人,一向有什么事都是放在心里的,便叹了口气,道:“你且不要多想,就让这事过去吧,不论如何杨起是已经死了,回不来了。” 话一出口,只见唐锦书周身微微一颤,王垨仁便后悔了,已经这些年了,还是学不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么? 果然,秋蝉不动声色打断两个人:“我看公子现下也该乏了,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王垨仁自知失言,满头大汗,连忙起身:“唐兄……既然如此,那便改日再与唐兄叙旧了。” 唐锦书的嘴角微微一扬,似是安抚:“王兄言重了。” 王垨仁自然是知道唐锦书是个好脾气的公子,偏偏就是不待见皇上,于是便放下心来,等到两人离开,后背早已叫汗水湿透。 门外备下了轿撵,秋蝉在旁边守着,唐锦书只看了一眼,道:“今日我想自己走走。” 秋蝉只面无波澜:“公子尽管走,我们在后面跟着便是了。” 太医院西头紧挨着浣衣局,几个人一前一后,正路过半掩着的大门,便听到里面传来狠狠的责骂声:“好你个活腻歪了的小丫头片子,毛手毛脚屁大点事都做不好,知道你惹了多大的祸吗?今个儿我不打死你,我便不叫刘嬷嬷!” 唐锦书有些意外,早就听说过宫里虽然禁止私下用刑,但各个地方还是有套自己惩罚的规矩,那被围在最里头的小丫鬟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事,被打得浑身颤抖,倒在地上却也不敢大哭,只是捂着嘴巴小声地抽泣。 唐锦书刚要开口,秋蝉伸手拦住了他:“公子可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唐锦书望着那女子,到底是安景的左膀右臂,不过十几岁的模样,眉宇之间已是薄凉。 唐锦书只微微一笑:“姑娘这般见死不救,就不怕有朝一日自己沦落到如此境地,也有人说出相同的话吗?” “那也是命。”秋蝉道。 “哭哭哭,就只知道哭。”此时院子里那妇女越说越不解恨,一扬胳膊便要朝那丫头额头上砸去,那小丫鬟尖叫了一声,拼命蜷缩起身子。 唐锦书忙喊了声住手,周围几个丫鬟也哭着拽着那妇女的裙角,“嬷嬷,人命关天,打不得啊……” 那妇女似也是清醒了些,用指甲指着她恶狠狠道,“我恨不得拿她这条命来换我的宝贝!” “什么宝贝要拿命换?不如拿来给我见识见识。”唐锦书众目睽睽之下推开门走了进去,伸手扶起那地上的小丫鬟,那丫鬟眉清目秀,见他愿意帮自己,立刻如同受了委屈的孩子,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跟着掉了下来。 “你先别怕。”唐锦书道,因着这院子里冷得沁骨,不由咳嗽了两声。 那妇女起初被唐锦书的气势吓住,看这情形又掐着腰冷笑道,“哟,哪来的病秧子,不会是情夫找上门了吧?” 唐锦书微微皱眉,只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蹲下看着那丫鬟,轻声道:“你弄坏了她的什么宝贝,她要这样逼你?” “我……呜呜……”丫鬟哭得断断续续,“嬷嬷新得了一匹缎子……要我过水洗干净……可是我笨手笨脚的……什么……什么都做不好……” 唐锦书听她这样说,抬头望了一眼,果然看见不远处木桶里正泡着块宫里常见的缎子。 这缎子颜色俏丽,一般都是主子用来打赏下人的,但因为染得粗糙,常常都是一遇水色泽就掉了大半,原本一匹淡绿色的布料,现下染绿了一桶水,成了说黄不黄,说白又不白的古怪模样。 那妇人听她这么一说又气恼起来,一扔手里的木棒,哭天喊地拍着大腿道,“我的命怎么这么苦!这衣裳我是备着乞巧节穿的,好好的一块料子叫她洗得像块晒干了的尿布,你说我该不该打死这丫鬟!” 唐锦书本来还颇为认真地看着,一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14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14 听尿布二字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那妇人哭得更大声,伸着手想要推那丫头一下,丫鬟啊地喊了一声,如同惊弓之鸟般躲到唐锦书的身后。 秋蝉当即拔剑,冷冷挡在了两人面前:“不想要命了?” 妇人只觉剑光一闪,待看清那玩意之后吓得连动也不敢动。身边的几个丫头哆哆嗦嗦拽住她的袖子:“嬷嬷,莫要再声张了啊,能在宫里佩剑,身份必然了不得啊……” “你也不必害怕,”唐锦书示意秋蝉收了剑,“既然是乞巧节才穿的,不如交给我修改修改。” 那嬷嬷略微收了收动作,却是一脸怀疑,“你什么意思?” “横竖料子已经这样了,再如何打她也于事无补。”唐锦书微微勾起嘴角,笑道,“不如叫我试一试,哪怕剪坏了也不可惜。” 他说这话时眉眼真诚,话语间流水清泉般淡淡道来,不见先前的苍白病弱,反而因为从容平添了一份难以言说的气度,再仔细看起来他虽然清瘦了些,五官却不难看,举手投足间的风度绝不是普通人家生来的,似乎连那微微咳嗽的模样都有点那么与众不同。 那嬷嬷左右权衡了一遍,结结巴巴道了句:“明个儿一早给我送过来。” 丫鬟呆呆地站在身后望着唐锦书,好像还没有从惊吓中反应过来。唐锦书见她这样望着自己,微微一笑起来,吩咐一旁的几个人把木桶抬到自己院子里去。 那丫鬟不知道唐锦书到底是什么来历,只牢牢跟着他,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寸步也不肯离开。 唐锦书见她这样可爱,像只受惊的小兽,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那丫头垂下眼来:“但是他们都唤我妞儿。” “妞儿?”唐锦书惊讶道,“这怎么能做姑娘的名讳?” “没什么,我的父母都犯了重罪,留下我和哥哥来孤苦伶仃的,名字留着不也是个累赘么?到是你,”妞儿问:“你是什么人?又为什么要想留在这宫里?” “我叫唐锦书,锦绣的锦,书香的书。”唐锦书想了想,道:“我留在宫里不是因为我想不开,而是因为太想得开了。” “锦书……”妞儿重复了一遍,有些羡慕道,“真是个华丽又好听的名字。” 唐锦书看了看,左顾右盼了一阵,忽地弯腰从地上拾了个东西,走到她面前道,“你看,我手里拿的是什么?” 妞儿凑过去望了望,手心里哪有什么东西?正疑惑之际,唐锦书一只手忽地飞快地一转,竟然变出朵黄灿灿的小花来。 妞儿到底年纪还不大,不由又惊又喜,“哪来的?真好看!”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唐锦书收起花来笑道,“我看巧倩二字对杨姑娘再适合不过了。” “巧倩……”妞儿低声念了一遍,“今后我也有好听的名字了?” “姑娘若是喜欢,我还可以教你写。”唐锦书嘴角一弯,笑道。 “啊?真的啊,唐大哥,你会的东西可真多呢。”巧倩高兴道:“可是我笨得很,不一定能学会。” “不试试怎么能知道?”唐锦书找了块石头坐下来,道,“我从前身边有个侍女,和你差不多的年纪,名字取自《桃叶渡》,就唤作桃叶。你不要看她名字风雅,人可呆着呢,你是没有见过,那才是真笨,相比起来巧倩姑娘一看就有慧根太多了……” 隔着皇城墙外的桃叶突然狠狠打了个喷嚏。 第11章 命里有时终须有 巧倩跟着唐锦书回了房,只见那院子里有好大一棵槐树,唐锦书便叫人把那匹布料从水里捞出来拧干,一整匹挂在了树枝上晾着。 众人都好奇等着看他有什么花样,唐锦书却伸了个懒腰,不知从哪翻出本书来盖着脸,一觉从晌午睡到了黄昏。 到了晚上,有人吩咐巧倩给他端过去些吃食,巧倩正觉疑惑,怎么看这地方也不像是缺下人的样子,怎么自己就被吩咐做上了这种事? 秋蝉听罢只微微一讽,“姑娘且听他们的去就是了,难得他还愿意同你说上几句话,若是我们几个,只怕他又要心烦。” 巧倩也没多说,只端了过去,没告诉秋蝉上午的东西全都是她偷偷倒掉的,那人连碰都没碰。 巧倩就这么在唐锦书的地方借住了下来,日日照管唐锦书的三餐,说来也奇怪,她是浣衣局的丫鬟,光天化日之下被这么轻而易举带了出来,竟然也没人说个不字,这么多天都风平浪静。 再说起来唐锦书,自打巧倩住了进来,就一直暗自琢磨他是个什么身份。要说皇亲国戚,可却只有个公子的称呼,要说是大臣权贵,那可就更不像了,他这院子从头到尾都没什么人踏进来过,他也懒得和什么人有交集,只日日坐在窗边读书。 这日巧倩打扫屋子,出来时便见淑妃领着几个宫女太监进来,几个下人在唐锦书房门前跪作一团。 巧倩也忙跟着低头行礼,心道皇上自即位以来,对后宫向来是副可有可无的态度,也只有这个淑妃甜美可心,还算风头正盛,怎么如今跑这闹腾来了? 秋蝉最先向前:“多日不见,娘娘圣体安好。” “托秋蝉姑娘的福,自然是好的。”那淑妃红唇一勾,道:“只是我前日小病,如今刚一出门,便听宫人讲到有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深得皇上宠幸不说,还日日闭门谢客,来头大得很,不知本宫今日可有幸见得一见?” “娘娘说笑了,”秋蝉只微微颔首,“皇上爱才,不过是请了位客卿而已,哪有什么大人物呢?” 那淑妃不悦:“姑娘真是欺负我这个妇道人家了,这宫里宫外什么人不知道姑娘才是皇上的心腹,能叫姑娘这般维护的,又岂止是客卿二字而已?” 说完一使眼神,示意周围几个奴才上去推开了门,“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天仙似的人物,叫皇上这般鬼迷心窍。” 女子冷笑着走进屋子,唐锦书此刻正坐在床头,未曾束发,一袭墨发及腰,近日阴雨缠绵,屋子内却仍然干燥舒适,想来也是费了一番功夫。 骤然见人走了进来,唐锦书只放下书卷微微皱眉,那淑妃见到屋里的竟是个男子,更是惊讶不已。 “你……你身为男子,不知保家卫国,竟在这宫里做什么肮脏勾当,不觉耻辱吗?皇上竟任由你胡来,当真荒唐至极……”女子向后退了一步,“来人,还不把他给我拿下。” “放肆!”秋蝉冷声呵斥,“这地方是皇上特意赐给公子修养的,我看谁敢踏进这扇门一步。” 淑妃冷声:“我是皇上枕头边上亲赐的三品淑仪,而他不过是一介布衣,今儿我还就要动了这人,看这世上到底还有没有公道!” “公道?”唐锦书只微微侧过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15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15 了脸,“你竟还相信这些?” “你这是什么意思?”女子向后退了一步,“不过是仗着那点下三滥的手段,骗得了一时骗不过一世,早晚有一天皇上看清了你的真面目……” “娘娘,”身旁的宫女忙拉住她,“您可千万别说了,皇上可马上就要来了,咱们还是先走吧……” 女子一惊,心道这今天闹得也差不多了,正想着先走为上,“站住。”唐锦书却突然冷冷喊了一声,语调全然不似从前。 “怎么?”淑妃强自镇定着回头,“本宫今日放了你一马,你还想要怎么样?” “怎样?”唐锦书微微一笑,缓步朝女子走了过来。 “你这是要干什么……”女子忍不住朝后退了几步。 唐锦书垂眼:“我能干什么呢,怎么,既是钦此的三品淑仪竟也这样怕我?我倒不知自己在宫中这样有本事了。” 淑妃踉跄地跌倒在地上:“来人啊,不得无力!来人啊!还不把他给我拿下!” 几个下人哪还有那胆子,哆哆嗦嗦不敢动一步。淑妃一时不知所措,唐锦书却突然一笑,伸手掐住了对方的脖子。 “公子!”这下就算是秋蝉也变了脸色,后宫牵扯朝堂势力众多,一人一卒也不是轻易能动的。 唐锦书也不说话,只细细望着自己的手。那手干净白皙,也有着骨节分明的好看轮廓,像书生的手,再不济也该是圣前的御医。然而此刻这双手却缓慢地收紧,直到模样艳丽的女子面色铁青,喉咙咯咯作响。 此刻安景下了早朝,随着通报的下人赶来过来,淑妃只望了他一眼,眼泪便啪嗒啪嗒流下来。 安景只皱了皱眉头,向前走了一步,看着他柔声道:“锦书,怎么不在屋里好好休息?” “别过来。”唐锦书淡淡道,女子惊呼一声,立即大口大口地喘息。 安景也不在意,只一步一步走近道:“怎么锦书,你要杀了她吗?” “你别过来!”唐锦书又喊了一声,“十几年来我不曾伤人,亦不曾杀过谁,我没有害人之心,为什么旁人却都要来逼我……”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安景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般,轻轻朝他伸出手来:“你看这淑妃,年纪轻轻就要死了,也怪可怜的,别怕,不管你做了什么朕总是能护着你的,来,锦书,到朕的身边来。” “还不赶快把人给我救出来!”不知是谁喊了声,身后的一众小厮赶忙瞅准时机夺走了淑妃,一阵小跑抬着去了太医院。 唐锦书踉跄了一步,只怔怔地任由他们折腾。身子忽然一暖,原来是叫安景拥在了怀里,他茫然抬头,看见的却只有帝王眼里深沉的寒意。 夜里,唐锦书迟迟没有睡下,这院里的人都知道他生性孤僻,于是便也没有理会,巧倩正想要过去劝劝,便见有人提着夜灯款款而来,仔细一看,不正是陈升和皇上么? 陈升只嘘了一声,叫她莫要声张。 安景推开门走了进去,抬眼便见灯光下那人手里握着什么东西,唐锦书看见安景顿时被吓坏了,堪堪向后退了一步,面色苍白。 安景温和一笑,“锦书,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唐锦书漂亮的眼睛闪躲着,“没……没有什么。” “拿出来。”安景伸手扯过他的腕子,唐锦书也不挣脱,只见那手心里紧紧攥着块尖锐的瓷片,因为攥得太用力,细细的一行血顺着手心滴了下来。 “贱人。”那人平静地出奇,只扬手一巴掌将他甩到了床上,唐锦书也不叫,只死死地盯着他,倔强地叫人恨到骨子里。 安景拽起唐锦书的头发逼他看着自己,满意地望见那人眼里泛起一片朦胧的水雾。 “白天那出还不够,晚上还要学那什么贞洁烈妇,朕就叫你恨成这个样子,哪怕死了也比现在好过是吗?” 深夜,床榻上两具身体死死地纠缠在一起。 唐锦书双手紧扣着床单,张了张口,无助地想要抓住什么,望见的却只有一片黑暗。 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抑制不住地想要蜷缩在角落,双腿却被紧紧地扣住无法合拢。唐锦书无助地摇头,却无法阻止身上施虐者的贴近。 喉咙间破碎的呻/吟不是因为快感,而是因为痛楚。痛,一次又一次被迫接受身下的侵犯,身体似乎不堪忍受这样的疼痛,红白相间的液体顺着白皙修长的大腿滑落。 太冷了,冷得无法抑制。 唐锦书努力睁大了眼睛不敢闭上,大口大口地喘息。 他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只想结束这场无休无止的痛楚,头痛得却好像炸裂一般。“安景……”唐锦书费力攥住他的肩膀,声音颤抖地张了张口,连嘴唇都已经变了颜色。 “恨我吗?”他问。 唐锦书抖得说不出话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终于停了下来,将他的双手制住,举过头顶上面。唐锦书神色一晃,终于落下泪来。 那人却低头爱怜地覆上了他的唇。 第12章 命里无时莫强求 “这世上我最恨两个人,生我之人,还有安景。” 唐锦书第二天嗓子肿得厉害,话也说不出来,一大清早王守仁被宣进宫,看过一遍后道也没什么大碍,开了几副药,又千叮咛万嘱咐,一个月内不可再同房。 巧倩守在一旁,面上满是担忧,连确认了好几遍没什么大碍,王守仁道:“你是新来的宫女?” 巧倩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是好心,但这世上也有许多好心办成坏事,我看你这丫头长得也灵利,唐锦书虽不会苛待你,但我倒宁愿你跟在哪个主子底下受苦,跟着他……他这样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胡言乱语。巧倩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你且看我到时候说的准不准便是了。”王守仁叹息,一扭头冲屋里的唐锦书道:“我劝你可好生长着点心,别再惹他生气了,这世上的人千千万,怎么着不是一辈子呢?” 唐锦书在一张纸上写道:“这世上的人千千万,就我和他不得好过。” “你啊你,唉。”王守仁看罢连连摇头,收拾好东西便退了出去。 下午巧倩来收拾房间,唐锦书看着她,用手比划了比划,问:你还想学写字吗? “当然想。”不明白他的意思,巧倩小心翼翼道。 唐锦书一笑,把先前院子树枝上挂着的那匹缎子扯下来,放到了地上,用笔蘸了墨,递给她。 巧倩惊讶道,“就在这?” 唐锦书眨眨眼,用手指了指地上的缎子,言下之意是在这才对。 “唐大哥,这可是……” 不过一匹丝绸,又算得了什么呢?唐锦书比划着说,弯腰从地上捡了根小树枝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16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16 ,在那淡黄色的缎子上一划了几下,道:我还从没做过教书先生,你可是我的第一个学生。 他说的这话倒是真的,他自幼不喜欢和宫里的事情打交道,向往街上那些自由自在的侠客。以前在南书房读书时,安景也曾向他请教过写字,只不过那时候唐锦书急着回家吃热乎乎的定胜糕,随手画了两笔,留下一句“你没有慧根”的结论就直接跑了。 “唐大哥,你在笑什么?”巧倩乖巧地蹲在地上,微微侧着脑袋。 没什么。唐锦书摇摇头。他那时候不过十几岁,伤人不自知的年纪说出的话,安景那时候亦是众皇子中聪明过人的,不知道有没有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来。唐锦书定了定神,松松向上提了提袖口,神色认真看着巧倩:“你要记住,要练好字,第一要掌握笔力,轻重游刃有余间,字看起来就会有美感。 ” 巧倩照着他的动作学了一遍,要下第一笔时手却还是忍不住抖起来,连笔杆都拿不稳。 唐锦书握住她的手,淡淡垂眼道,别紧张。 绸缎做的料子,极软又显得出墨色,当巧倩的“巧”字的第一道横落下时,巧倩忍不住欢喜地看着他,眼里是点点星光。 唐锦书被她望地有些不自在,松开手笑笑,向她比划道:不用担心,想写什么你随意写就好。 巧倩格外专注地写完了自己的名字,墨水间淡淡的香气沁入鼻息,可回头看看自己的成果,她又忍不住不好意思起来:那些弯弯曲曲的线条,粗细不一,看上去哪里像是字,更像是好几条毛毛虫聚在一块。 唐锦书凑过来看了看,笑声爽朗,称赞道:“巧倩姑娘比我初学时写得要好。” 他说着拾起另一只笔,在原先的两个字上勾勒填充起来,不过飞快的几下,盛夏的白日里那些陌生的勾勾画画仿佛都有了生命一般,或线条游刃有余,或笔式呼应连贯,在她面前欢快跳动起来。 巧倩脸上一红,兴奋地几乎就要鼓掌,“唐大哥,这也是变戏法吗?什么时候我也能写出这样的字!” 两人就这样一写一改下去,一下午的的功夫,飞龙走凤般的字洋洋洒洒写满了半匹缎子,远远望过去,好似一副华丽的山水泼墨画般。 巧倩忍不住赞叹道,“唐大哥,这真的太美了……” 两人抬头望着天空中簌簌飘落的槐花,“呀,快要到乞巧节了吧?”巧倩喃喃道。 收拾好红线和剪纸,宫里人早就提前置办好了七夕的衣物服饰。对于一年劳作到头的宫人来说,乞巧是宫里难得有些人情味的日子,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河灯,院子里还会备好巧果,红菱和白藕供人食用。 “唐大哥,告诉你个秘密,在我们绍兴老家啊,每年七夕的夜里,都有许多姑娘一个人偷偷躲在南瓜棚底下,听说啊,只要能在夜深人静之时听到牛郎织女相会时候的悄悄话,这姑娘日后就能得到千年不渝的美好爱情。”巧倩双手托腮,坐在台阶上憧憬道。 “你是江南人?”唐锦书在纸上写道。 “是啊,”巧倩道,“江南,江南可是个好地方呢,鱼米之乡,车如流水,骏马如龙,一到春天时那河畔的柳树抽了新丝,那柳絮呀……唐大哥,你见过柳絮吗?” 唐锦书摇摇头。 “那玩意儿,就像这落下来的槐花一样,可它比槐花不起眼多了,也温柔多了,纷纷扬扬,伴着春风可以飞去很远很远……” “那么你想回家吗?”唐锦书在纸上问。 “家啊……”少女的眼里划过一丝憧憬,随后又摇了摇头:“我不想回去,只要能和唐大哥一起,就算不回家感觉也很好呢。” 唐锦书不动声色地垂了垂双眼。 日子只一天天过去,再没见什么人来院子里闹腾。听人说那淑妃虽然没什么大碍,但却一个月都没能见着皇上,墙倒众人推,她平日嚣张跋扈惯了,如今一朝失宠,日子甚是凄惨。 巧倩听了大快人心,连向来不问宫中事的秋蝉竟也点了点头。 眼见乞巧临近,唐锦书日日都倦得厉害,盛夏的日子里越发不愿出门。 酸梅汁倒是常有,只是他喝不惯那股中药味,碰上淑妃宫里的下人凄凄惨惨在门前转悠,也就顺道分给他们解暑去了。 安景也日日都来,见他有气无力趴在床上便把他抱到腿边,唐锦书也懒得再动弹,只老老实实叫他抱着。 “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这日安景捏了捏他的肩,皱着眉头道:“隔着衣服都觉咯得慌。” 唐锦书仍说不出话来,找了张纸写道:皇上觉得咯得慌,不要抱便是了。 安景看罢哈哈大笑,道:“你这是在跟朕闹别扭?” 当然不是,唐锦书怕他生气,急了,嘴里却唔唔地发不出声,只能手忙脚乱地瞎比划。 以前安景就说他眼里干净地像个孩子,现在一看越发是这样了。 “别怕。”安景笑着把他拥在怀里,唐锦书只乖巧地垂下睫毛,安景碰了碰他的鼻尖,只觉岁月静好,便感叹似地道,“你说不出话来的时候,不会故意气朕,不会出口伤人,朕有时想若是能一直这样便好了,便叫王守仁特意去寻来了哑药。” 唐锦书被吓坏了,他知道安景这个人一向是说到做到,多千奇百怪的法子都能想到,于是在他怀里瞪大了眼睛,拼命地摇头。 “知道,瞧你怕的。”安景笑着抚着他的发,“真要是哑了,唐锦书不也就不是唐锦书了吗?朕对那四不像的家伙可没有兴趣。” 又想起来什么,“陈升说宫外今年的花会可热闹着呢,看你这些日子也闷坏了,到时候出去看看可好?” 唐锦书哪还管他后面说的什么,只听到对方说不折腾自己了,顿时安下心来,胡乱地点了两下头。 烛火衬着安景的半边侧脸温润如玉,年轻的帝王似是轻声叹息:“锦书,我这一辈子做过许多狠心事,杀过的人连自己都数不清,可偏偏有两件要紧的事,到了要紧关头却又迟迟下不了狠心,也做不利落。” 说罢一笑,“大概终究会后悔吧。” 你看你,明知有朝一日会死在这犹豫上,却道这就是天意。 第13章 草长莺飞二月天 那一日早下了小雨,雨雾蒙蒙地还未散尽。床榻上的人影一动,唐锦书微微撑起身来。开了大半夜的窗户底下渗进了雨水,带了点湿漉漉的寒气,唐锦书便忍不住掩嘴咳嗽起来。 也未曾束发,只隔着床头薄薄一道纱,“秋蝉。”他道,便见那木门一动,明黄色的影子轻手轻脚踏了进来。 “皇上今日起得这样早么?”唐锦书问。 “昨晚奏折批了一夜,早上时辰差不多了,便想着过来看看你。”说罢皱眉,望着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17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17 那雨水打湿的窗沿,道:“这帮狗奴才,这么点事都做不尽心,当真是没有用处。” 唐锦书只翻了个身,“怪他们做什么,昨夜便把他们全都散了,只留下秋蝉一个。” “你倒是唱了红脸,叫我做那个恶人。”安景听罢笑了起来,“算了,难得七巧的好日子,就由他们出去玩玩吧,也不过是些孩子。” 说罢起身合上了那窗,又在在桌边倒了杯温水递进他的手心,“不是说好今日出宫去看看?” 唐锦书打了个哈欠,“怎么,皇上昨晚是认真的?” “一大清早便叫陈升备好了便服,”安景道,“秋蝉都已经在宫外候着半晌了,朕何时开过玩笑?” 怀中的温度极叫人贪恋,唐锦书只懒懒开口:“不去。” “那便随你。”安景道,微微揽过他的肩膀来同他一起半躺。 唐锦书惊地浑身一个激灵,尖声喊了句放开,便被那人反手握住了手腕。翻滚间两个人的发丝缠在了一起,披散在雪白的床榻上,“若是能放,早就放了,如何能到今日这般田地?” 正要开口,安景却道:“别动。” 唐锦书便真的不敢再乱动。 那人把脸埋在了他的脖颈,“别动……累了,叫我歇歇。” “有什么用处呢?”唐锦书闭眼,喃喃自语道:“花市,街坊,唐家……” 回不去了。 忽地有人敲了敲门:“圣上,车马已经备下。” 安景起身,便见那人睫羽微湿,软软地垂着。 安景抚着他长长的发丝,“锦书,你信我,这趟只是想你高兴些,不会在外头叫你觉得难堪。” 两人换了便服,唐锦书只着一件青色长衫,朗月清风,安景一身黑袍仍是贵气难掩,陈升见了,便道:“真真没见过皇上和公子这样的天仙似的人物。” 好似什么都不曾变过,长安还是那时的长安,一条宽阔的长街走到了尽头,又见笙歌曼舞,车水马龙。 微凉一阵风吹过,那树叶便跟着沙沙作响,落下一两滴雨珠。两人站在鼎升楼的顶层,若不撑伞,依旧会湿了衣裳。 “从前倒不曾注意,长安的街道竟这般热闹。” 唐锦书放目远眺,“你望得太高,又哪看得见世间烟火繁华。” 忽地落花纷纷自天而落,雨意难掩花瓣的清香,“公子,皇上,等下花街游/行,这便是最好的观望位置了。”陈升乐呵呵道。 那人便皱眉:“皇什么皇,再多说一个字,朕割了你的舌头。” 陈升老老实实闭上了嘴,心道这字不是皇上你先提的么,唐锦书便莞尔笑起。这一笑当真清风朗月,举世无双,带着股千帆过尽的味道。 两人依着露天的桌子坐下,那街上不一会便聚起了一群人,虽还是白日,比起灯会犹过之而不及。俊朗的船夫只一声口哨,含情脉脉的女子顿时隔着脂粉铺子羞红了脸,叫人心生美好。 那酒楼的小二殷殷勤勤跑过来:“二位客官,吃些什么?” 陈升眼珠子一转,“我们两位爷路过当地,人生地不熟的,你便推荐点招牌吧。” “哎呀客官,”那小二一拍菜单,“这您可是来对地方了,长安城谁不知道我们这鼎升楼是一顶一的好地方,不光能望见游/行时候的好景,若是幸运啊,还能碰上那名震长安的四大才子。” “哦?”安景放下筷子,似乎颇有兴趣的模样:“长安四大才子?” “是啊,这四位可是我们长安一顶一的风流人物,还有人作五字绝律为证。”那小二道:“不信,我给您吟上一首?” “你且吟便是。” 小二清了清嗓子,“北有相府姚千树……” 唐锦书被呛了个够呛,“姚成?” “这姚大公子自幼识文习武,学富五车,上知天文,下晓地理……” “罢了罢了,”唐锦书连连摆手,笑道:“我看你还是说说后面那三个人吧。” “后面那三个么,”小二一敲碗筷:“城南牡丹董万香,西头棋圣陆百里。说的就是另外两位董公子和陆公子,董公子的画技在咱们长安可是一绝,笔下不论画什么看着跟活了似的,陆公子的名头自然跟那诗上写的一样,是棋中至尊。至于城东么,城东可和别地儿不太一样。” “怎么个不太一样法?”陈升问。 “您且听好这最后两句了。”小二道,“但闻佳期遥相送,子卿心比天下重。” 子卿是唐锦书的字,唐锦书听罢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呛得满脸通红。 这诗没夸他哪里好,却也没说哪里不好,只道别看半生秀丽,此人却心思深沉,胸怀天下。 远处本有几人诗兴大发,他这一喷,三人顿时看了过来,好巧不巧,正是那声名远震的姚成,陆百里,董万香。 当面叫人出了这反应,任谁脸上也挂不住。陆百里最先隔着人群高声道:“怎么,阁下是对我刚刚所吟之对联有何见解么?” 唐锦书忙用扇子掩了脸目,“没见解,没见解。” 安景这边却高声道:“方才店内嘈杂听得不清楚,阁下所说的是哪副对联?” 那陆百里一听顿时来了气,昂首道:“我这上联是:水底月为天上月。” 唐锦书想也不想,“眼中人是面前人。” 他本是随意一说,谁知竟叫陆百里听了进去,不由心生好奇,忙道:“三代夏商周。” 唐锦书自知失言,但见那过往的人都盯着自己瞧,接这上联不是,不接也不是,于是只拼命用扇子遮住脑袋,硬着头皮道:“四诗风雅颂。” “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 “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 陆百里一拍案桌:“收二川,排八阵,六出七擒,五丈原前点四十九盏明灯,一心只为酬三顾!” 唐锦书望一眼窗外:“取西蜀,定南蛮,东和北拒,中军帐里变金木土圭爻卦,水面偏能用火攻。 ” “好联!”众人顿时拍手称赞。 这上联以一至十的序数排列,下联却把东西南北中和金木水火土运用自如,如此诸葛孔明的一生功绩轻松嵌入,实在巧妙。 陆百里连声拱手,“阁下才华横溢,百里衷心佩服,今日当真受教。” 唐锦书一听乐了,倒不知陆百里还是个虚心好学的主儿。若是这时姚成走过来瞅瞅,许能从那音容相貌上认出他三分,谁知姚成喝得楞高,脑袋趴酒桌上都抬不起来不说,一边醉着,一边还乐呵呵地叫了声好。 “哎呀我说这位公子,”小二喜道:“真是人不可貌相。” 唐锦书也喜道:“这么会说话,肯定没少叫姑娘打耳光!” “您看我,”小二挠挠头,“我就是不会说话,本想自己开个酒楼来着,一想我这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18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18 张嘴不得把所有人都气走么?也就作罢,不过话说回来,今个见着公子两个人,竟觉得格外投缘,跟交了好运似的。” 安景一笑,陈升便悄悄把一小甸银子扔进了他的口袋。 唐锦书见那小二明明觉察到了,又不知道应该不应该表现出来,想笑不敢笑的模样当真有趣,于是从桌上拾起笔来,道:“我再送你样更值钱的东西。” 说罢一笔饱蘸浓墨,游龙走凤提了首诗,落下唐锦书三字。左右瞧了瞧又觉缺点什么,眨巴眨巴眼,从袖口掏出印玺来按了半天。 “怎么,”小二惊得目瞪口呆,唐锦书笑眼盈盈道:“这三个字抵得上这桌子酒菜钱不?” 小二凑过去碰了碰,又远远瞧着望了望,“嗯……像是真迹。” 眼见天色暗了下来,陈升劝道,“时辰差不多了,等下游行开始,反而人多眼杂。” “无妨。”安景淡淡抬手,“便随他去吧,若不在宫外活得快活些,便也不是唐锦书了。” 第14章 复堤杨柳醉春烟 唐锦书逗罢了小二,又在顶楼看了游/行。鼻尖一点秀极的清香,竟是街上有人在叫卖蜜糖,他这个人一向幼稚起来没边,这头刚买了一碗蜜糖,下面又拿把刷子蘸着往安景脸上画了个形状。 “皇上啊……”陈升看着年轻帝王被画成猫的花脸欲哭无泪,安景也只是望着他微笑,周身的气度不差分毫。 “安景,你快看,那边有只兔子!”唐锦书拽着他的袖子高兴道。 “老板,你这兔子怎么卖啊?”陈升于是问。 “十文钱一只,客官您看,这东西可乖了,也不挑食,青菜萝卜就能吃一夏。” 毛绒绒的小东西,浑身雪白,一窝一窝在那干稻草里蜷着,十分讨人喜欢。 唐锦书见了,一咧嘴:“那就先给我来一窝。” 唐锦书拎着他的一窝兔子们,心满意足地东走西晃。 “喜欢么?”安景问。 唐锦书点头:“喜欢。” 安景伸手拂去他肩上的落花,“真心喜欢?” 唐锦书翻了个白眼:“……当然是真心喜欢。” 安景垂了眼:“锦书,你虽日日在我身侧,心底却总有一部分触碰不到,我却想要唐锦书的全部。” 唐锦书眨眨眼,只是同几年前一般傻笑:“咦?河东可有人在唱《越人歌》么?可这周围也没船呀……”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恍惚中似有歌声从远方传来,却比远方更加遥远。 “唐锦书,”安景道,“我立誓此生绝不放手。” 唐锦书拿起他的一只手来,又把那兔子笼放到他手上,“哝,那就拿稳别放了,我这兔子可金贵着呢。” 酒楼那头,陆万里,董十香已经吃好喝好,下楼时在门口又见了唐锦书,两人双双向他辑恭,陆万里道:“相逢即是有缘,公子可否透露姓名一二?也好叫我今日心服口服。” 安景也不言语,唐锦书便哈哈大笑道:“那你听好了,我这名字是:朗月星光柳树荫。” 说罢头也不回,又蹦又跳着离开,好像很高兴的样子。留下陆万里思索半天,一怔,忽而摇首失笑:“怪不得。” “怎么?”董十香问道。 “朗月星光柳树荫——董兄,这些组在一起正是个'卿'字啊!” 唐锦书走了半天,又回头望了一眼,见那两人早已忘不见影子,于是又转了回来,重回了那酒楼门口,自言自语道:“我得给桃叶带点糕点,她最喜欢吃鼎升楼的辣花生,酱猪蹄,东坡肘子……” “唐锦书?”姚成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怎么到哪都是你?” “呀,你酒醒了。”唐锦书见到姚成,还被吓了一跳:“我以为你得一觉睡到日头落山呢。” “真是怪事。”姚成不可置信地绕着唐锦书打转:“你不是科举作弊被抓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我爹也没跟我说啊……” “我也没跟我爹说啊!”唐锦书从店家的手里拿到牛皮纸包的肘子,深吸一口气,欢喜道:“你吃么?” “我才不吃。”姚成一脸嫌弃。 “啊……真可惜,很好吃的……”唐锦书垂下来眼。 “我……我想吃……”一个声音弱弱地扯了扯姚成的袖口,姚成低头,望见一个个头才到他腰高的孩子咽了咽水,小心翼翼道。 “这……”姚成犹豫了半晌,从兜里摸出个铜板:“那你自己买去吧。” 他这一说,不远处一群脏兮兮的孩子见了,忙一窝蜂拥了上来:“我也要!我也想要!” “我去你奶奶个腿儿!”姚成这个人吧,也不是没有爱心,就是偶尔帮帮还行,这事一边麻烦了他可就不愿意干了,于是一甩袖子扬长而去,嘟嘟囔囔道:“没看见小爷我还忙着正事儿么……” “呜呜……妈妈,他不给我东西吃……”其中一个呜呜地哭道,小小的胖手抹着眼泪。 “这些丞相的公子哥们,哪懂得什么人间疾苦,”远处一老汉指指点点道:“我劝你还是好生读书,将来带你娘吃香喝辣,把这些蛀虫全都从朝上赶走。” 孩子攥紧小拳,气鼓鼓地点头。 “摇钱树啊摇钱树,你可都是要进朝廷当大官的人了,可别再瞎得罪人了。” 唐锦书自言自语道,把手里刚买的东西全都分给了那群孩子,一边分还一边叮嘱:“这都是相府姚公子买的,你们可要记住了。” 眼见西边太阳烧得火红,三人慢慢走着,唐锦书酒足饭饱,又干了件善事,心情好得不得了。走到桥头伸了个懒腰,见那远处一树梨花,伸手踮脚想去够,奈何又碰不到。 陈升想去帮他,却见他用力一跳,摘下几片叶子来,反倒引得一串雨珠扑簌砸到脸上。 赤子心性,伤人不知。很久之前安景听到有人这样评价唐锦书,也只是淡然一笑。 有多爱他如沐春风模样?素衫白心,含笑立于桥畔也是别有一番清雅。 再不见骑马斜桥过,满楼红袖招,嗅不到那烟雨纷润。一刀一刀割下他那锦绣的盛衣,于是他在他面前便只剩下那最难能可贵的尘火气息。 唐锦书摘了花,忽地回头望着安景灿然一笑。 于是他也同他笑起。 鲜血淋漓。 “时候不早了,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安景问道。 唐锦书想了想,道,“我还最后想去看个人。” 公主府。 “公主!公主!”唐锦书一边喊着一边踏进了门口。 “皇兄,唐锦书?”安定闻声出来,面上却颇为震惊。 “公主前些日子邀请我七夕上流风亭放河灯,我见公主贵人多忘事,许是想不着那约定了,所以就和你皇兄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19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19 一起看你来了。”唐锦书拎着他那一笼白兔们,喜滋滋道。 安定何等聪明的人物,见这情形,想起那日与唐锦书的约定,心下也明白了大半分,喃喃道:“我还曾日日盼着那盏河灯放下……” “我不喜欢河灯,”唐锦书道,“公主有空还是和我一起放风筝吧,你放过风筝么?很长的一根线,不管那风吹得多大,风筝飞得多高,总有那么一根线扯着,怎么都挣脱不了……” 唐锦书一边说着一边和她进了府上的花园,安景只在远处沉默站着。 “我到底还是低估了你。”安定丧气地垂下脑袋,却仍是不甘心:“安景他那般折辱于你,你竟连点反抗的心思都没有?” “没有。”唐锦书想也不想,打开笼门,笼子里的兔子一溜烟跑了出去。 “跑吧,跑吧,这世上脚不停歇才是常态,想要找个停泊的地方才难呢。” 安定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唐锦书,你还到底是不是个男人?” “你说是就是吧,”唐锦书觉得奇怪:“咱们两个只见过一面,我就算不是个男人,你又这么难过做什么?” “谁难过了,”安定抹了把眼泪:“我是看不惯他这么容你霍乱朝纲,背德忘义……” “行行行,我知道,我还蓝颜祸水,贻祸万代……”唐锦书莞尔一笑,负手起身,从那亭子上跳下来,又看着她认真道:“公主,安景虽是你的哥哥,可若论制度尊卑,还是安景在上公主在下,所以公主今后说话还是小心些,称他一声皇长兄才是。” “哎,你这人……” 安定刚要开口,唐锦书一惊:“哎呀,你皇兄该等急了,我要回去了。” 说罢像兔子似地往那草丛里一隐,还不忘幽幽吟道: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第15章 不展芳尊开口笑 安定左思右想唐锦书那首诗半天,觉得悲哀有之,淡然也有之。半夜在床上翻来覆去,望向头顶那黑漆漆的墙壁,心里嘀咕道:“这唐锦书看似糊涂,实则心深似海,怕是唐家两个兄弟加在一块也比不上。” 于是仔细琢磨琢磨他平时的举止,只觉他疯疯癫癫是门道,一言不发又是一门门道,就连在茅房前面打个哈欠也高深莫测。 这日她又进了宫,远远见唐锦书躺在块石头上,懒洋洋叼着根稻草,便凑过去道:“唐锦书,你在看什么?” 唐锦书懒懒瞥了她一眼,“说了你也不懂。” “你且跟我说说,万一我就明白了呢?”安定急切道。 “好吧,”唐锦书实话实说:“我在看天。” “天?”安定抬头望了望,“天有什么好看的?” “天,天里面的学问可大着呢。”唐锦书学着她的语气,坐起来,扔了稻草,“你看这云层越高,天气便也越好,今天天高气爽,有时候那天昏沉沉的,乌云低得像要压下来,估计就是很快要下雨了。” “嗯……好像很有道理似的。”安定想了想,点点头,可是又问:“那我知道了这些有什么用处呢?” “当然没有啊。”唐锦书慢腾腾从石头上爬下来,“看了一上午,我都觉得饿了,想吃御膳房的桂花雕鸡。” “喂!”安定站在原地:“你唐唐一个名震长安的大才子,活到如今这种地步,也太叫人寒心了吧!” “寒心就去找个汤婆子捂捂。”唐锦书头也不回,闲着走了一段路,没去御膳房,反而停在了养心殿门口。 自打他决定安分下来之后,在这宫中的身份就也跟着自由了许多,以前走一步秋蝉都得在后头跟着,如今寻不到她的影子,反倒叫他觉得有些空落落。 “不知道安景这时候在干些什么呢?”唐锦书喃喃自语,说罢又给了自己一巴掌,“谁要你这般矫情。” 刚一走近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声音,“刑部的唐荣前些日子去江南巡视回来,明日也该到长安了。” 有人心思忧虑:“此人两面三刀,趋炎附势,皇上此行派他上长安去,微臣实在不知道是何用意。” 安景只冷冷一笑:“他不过先前仗着唐镜中那点恩宠,自以为有朝一日能在这朝中一手遮天,那江南巡抚三朝老臣,岂会少给他苦头吃。越是不容易训练的狗,一旦叫人降服了便越再不会动别的心思,朕此行就是要让他认清楚,自己在这朝中到底是个什么位置。” 唐锦书刚要转身离开,便听那声音说道:“狗是如此,兔子也一样。” “看来真得找个汤婆子了暖暖了。”唐锦书垂下眼来,搓了搓手道。 下午他又望天,夜里回来却发了低烧,熄了等灯骤然感到有人的伸手慢慢划在他的额头,唐锦书微微一动,翻了个身继续拥着暖炉。 “难得你也知道倦了。” “这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要我叫陈升吩咐些吃食来?” “吵死了。”唐锦书迷迷糊糊蹭在他的怀里,只觉温度熟悉地叫人安心,便跟着沉沉睡去。 恍惚中安景的吻细细密密地落在他的脖颈,低声道:“我知道你今上午就站在门口,但他们怎配与你相提并论。” “是啊,”唐锦书张了张口,“你说过的,他们是狗,我是兔子么……” 自打唐荣巡视回来以后,江南收成大好,不论背地里装的什么深沉心思,面上他是风光无限了,朝野上下的功夫总是要做足的。 宫中宴请群臣,安景却起了戒心,一大早就吩咐人锁了唐锦书那屋。唐锦书不得出门,日日积郁,胸口好像堵着一团棉花。 几近无法他就在那院中无头苍蝇似的走动,又去书房翻出一卷卷书。读到“有匪君子,如切如磋”时,心头千万念头竟被那一句话激出,气得扬手把书一扔,把桌前的药一并用脚踩成了渣。 这就听得有人敲门声,唐锦书不耐烦道:“是谁?” 门外也不应声,只半晌才有个人低着嗓子,做贼似的道:“老三,是我,我是你二娘。” 唐锦书推开门,一脸惊讶道:“你来这做什么?” 那春娇一身宫女的打扮,见到唐锦书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眼瞅着周围没人,急切切地就进了屋。 “哎呀老三,你可不知道要见你一眼真是难上了登天,好容易你爹进宫一趟,我这偷着摸才混了进来,要叫他发现了,还不得打死我。” 唐锦书眨巴眨巴眼,没什么反应。 春娇立刻哭得梨花带雨,难以自制,抹把泪抽泣道:“我做这些也不为别的,只求你帮帮你那糊涂的二哥,你也知道这趟从江南回来,你二哥明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20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20 里风光无限,实则万丈深渊。这糊涂东西在江南碰到了一位神人,寻回了他那丢失的马,他拿这神人当天上有地上无的人物,于是急急切切就要向皇上献宝,还夸下海口说什么,只取一只木盒,随意往那里面装上个什么东西,这神人想也不想就能算出来。” “天机不可泄露,他这人可太糊涂了。”唐锦书评价道。 “可不就是,”春娇一拍大腿,“本来好事一件,可谁知这神人其实是个骗子,眼见事情就要败露了,这才告诉唐荣那日的马是他自己偷出来又找到的,本想着赚笔小财,谁知事情竟闹成这样,如今就是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没有本事去皇上面前行骗啊,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唐锦书想了想,认真道:“要是我,就等着皇上一怒之下罢了我的官职,我好告老还乡。” “你这孩子,怎么到这时候还开玩笑。”春娇眼泪啪嗒一下,握住了他的手:“我知道二娘以前对你多有得罪,是二娘有眼不识泰山,可你不管怎么着也是个读书人,知道有句话叫以德报怨吧?唐荣他……他毕竟是你的二哥啊!” “好了好了,不就这么点事么。”唐锦书道,“时候不早了,夫人你还是赶紧回家做饭吧。” 春娇眨巴眨巴眼:“那这忙你是帮还是不帮?” “以德报怨,那又何以报德呢?”唐锦书松松挽起白色的袖口,半天从兜里掏出个铜板来,道:“印字在上,我就帮。” 春娇瞪大眼看着那铜板在地上滚了几圈,啪嗒倒下,竟是朵花。 “算了,”唐锦书笑笑,“还是三局两胜吧。” 话说下午安定正在御花园里闲晃,便见唐锦书装成下人的模样,混在太监堆里。 “唐锦书,”安定跑上去,“你这又是在干嘛?” “我正四处找你呢。”唐锦书扶了扶帽檐,笑眯眯看着她道。 “怎么?”安定问。 “你在宫中见多识广,我想叫你帮我打听件事。” “什么事?” 唐锦书道:“你可知道宫里来了个成天哭丧着脸的半仙?” “我当是什么呢,”安定哈哈笑起:“那人留着两条小胡子,贼眉鼠眼,又整天哭叫着自己不会算命,好生有趣,你想问我打听什么?” 唐锦书一笑:“我想向你打听他的小名儿。” “小名儿?”安定奇了:“打听小名儿有什么用处?” “用处可大着呢。”唐锦书道,“搞不好还能救命。” 安定一听,虽然奇怪,仍是出去问了半天,这才听有人提道:“这半仙姓许,爹娘都是粗人,想着他节节高升,于是取了个名叫蚂蚱……” 唐锦书一只手细细敲着桌面,忽地灿然一笑:“这就对了。” 等到唐荣进宫那一日,两人偷偷摸摸混进内务府,犄角旮旯寻了个遍,最后在大殿见到了那个叫徐半仙猜的盒子。 安定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小块枣糕,唐锦书心道枣糕这样稀奇的东西,许半仙半辈子见都没见过,更别说还蒙出来是什么了。 “有些人读周易读成了一代军师,有些人读周易却成了算命风水先生。”唐锦书从兜里拿出个小笼,问安定:“你猜我是哪一种?” “我猜你两个都是。” “错了吧?”唐锦书一咧嘴:“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读过周易呢!” “那你还这样瞎搞,”安定看着笼里那只蚂蚱,“不是要害死了你二哥?” “哪能害死,”唐锦书把枣糕塞进嘴里,眼见门外快要有人进来了,胡乱打开盒子把蚂蚱塞了进去。 于是等到朝堂之上,许半仙众目睽睽之下惆怅半天,心道横竖是命,忆及爹娘给自己的小名,不由两眼一闭,悲伤道:“蚂蚱啊蚂蚱,你半生糊涂,如今就死在这个盒子上了啊!” 说罢端起盒子举过头顶,使劲往那地上一摔。 唐锦书那只碧绿的蚂蚱应声跳到了他脸上。 第16章 如何消得此良辰 殿外唐锦书憋笑憋得肚子痛,忙扶着墙壁走了,路上见着安定,也来不及打声招呼,只断断续续道:“好公主,还是叫我先笑会,我这都直不起腰了。” “真是个怪人。”安定盯着他半晌,捊捊头发走了。 那许半仙歪打误撞,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却再不敢行骗,一出宫门便双脚发软瘫倒了地上,自此再不踏出家门。 “闹也陪你闹过了,如今不生气了吧?”安景道。 “生什么气?”唐锦书摇头晃脑。 “你就这点不好。”安景看着他:“这世上做个明白人难,做个糊涂人更难,你又为什么总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那大概是因为装得久了,我就真糊涂了吧。”唐锦书想了想,很认真道。 月色迷醉,勾画着他极为俊美的轮廓,安景在床上与他对坐着,他的目色极深,却似乎在很温柔地望着唐锦书。鬼使神差般的,唐锦书揽过他的脖子朝他脸上啄了一下,半晌还眨眨眼道:“皇上的味道不错。” 安景一笑,翻身把他按到了被褥上:“想要吃朕的豆腐,就得准备好付出代价。” “那算了,”唐锦书想也不想,“我这人最喜欢贪小便宜,要出代价我可就不愿意干了,你还是直接亲回来吧。” 软玉在怀,唇齿厮磨间竟是难得的温柔与轻松,安景极少见他主动,凑在耳边低声道:“身子养得怎么样了?” 唐锦书一听,脑袋立刻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你别碰我。” 两人在□□方面的记忆大多也都苦不堪言,安景知道唐锦书是害怕惯了,也不恼,只用指尖绕了他一缕长发,问:“你帮了你二哥,可是想家了,想要回去看看?” 唐锦书垂下眼睛来:“我二哥回京是为了给我爹祝六十大寿,我是想回去见见我娘。” 安景问:“她不是你的生母,你还这样想她?” 唐锦书认真想了想,也没有回答,只看着他道:“若无唐家,就没有今天的唐锦书。” “那便准了,”安景点头,“许你爹寿辰的时候你出宫一趟。“ 为这一句话,唐锦书显得欢快了许多,安定见了,又是一脸鄙夷:“只出去一趟就这样,皇城门口那些进进出出好几趟的太监还不得上天?” “好歹也是个女儿家,”唐锦书摇摇扇子道:“整日上天上天的挂在嘴边,当心将来嫁不出去。” “我是堂堂的大庆公主。”安定道:“想娶我的男人多了去了。” “我还是堂堂的唐家公子呢。”唐锦书道,见那不远处跑来坨白绒绒的东西,系着跟粉红的绳子,吐着舌头就欢快地朝他扑了上来。 唐锦书笑眼盈盈,弯腰把它抱到怀里,道:“响泉啊响泉,你说什么也是只的猫,怎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21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21 么现在越活越像个肉球了?” 白猫喵喵地叫,伸出爪子抓了他一下。 “不错。”唐锦书把它放回地上:“几个月不见还有脾气了,有脾气就好,有脾气就有减肥成功的希望。” 安定被他逗得哈哈地笑,就见一个长相儒雅的男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上来:“正溜着弯呢,我说怎么它非要往这跑。” 唐锦书眼中一喜,高兴道:“大哥!” 唐楠从容勾起嘴角:“子卿。” “哎呀,”安定一拍脑门,牵着响泉的那根绳子道:“你们兄弟二人难得在这宫中见上一次,我可就不扰了你们的好兴致了。” 唐楠和唐锦书是一同养在唐氏手下的,不同于唐荣,感情自然亲密得多。二人许久未曾见面,心中自然欢喜,这边来不及说上几句话,唐楠只左右望了眼,小声道:“现下人多眼杂,等爹寿辰那日你来房里找我,我有要事与你商议。” 好容易盼到老爷子的大寿,唐锦书一早换了衣服,便见安景一袭鹅黄色的上衣立于院前,鼻梁直挺,唇红齿白,温润又难掩贵气。 唐锦书脸上一黑,“怎么,你要同我一起?” 等到了唐府,唐锦书抿了抿唇,似乎不愿两人一块进门。 “你若不进,朕便先进了。”安景于是道,说罢一使眼神,陈升便弓着腰去敲了门。 府上的下人一见了陈升,顿时变了脸色,又望见唐锦书,不由又惊又喜,脸上的表情似是要哭,又像是笑:“皇上……公子,公子和皇上回来了!” 府上本就汇聚了半个朝堂,众人忙出来齐齐去迎,面上见了唐锦书也不敢惊奇,心底却不知哀嚎了多少句家门不幸。唐锦书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种架势,平身之时安景特意上前扶住了唐氏,淡然一笑道:“夫人不必多礼。” 唐氏只低头不语,眼角瞥见唐锦书却悄悄抹去了泪。 唐荣和春娇从西头厢房走了出来,春娇上次托了他帮忙,于是心虚笑道:“老三,你可总算回来了,先前听着京里的风言风语,我和荣儿还好生担心。” 官场上的那一套唐锦书也不懂,一上午都只见大厅一伙人顾寒暄不得空闲,几次望见唐楠欲言又止,像是要对自己说什么话,心下正想着寻个理由脱身,却听身后有人道:“但闻佳期遥相送,子卿心比天下重——你就是名震长安的唐子卿?” 唐锦书转身,见是朝中的三国舅前来祝寿,忙行了一礼:“承蒙国舅抬爱,锦书愧不敢当。” 三国舅一听乐了,胖嘟嘟的脸上笑起:“这诗连我七岁的侄儿都会背,我听说过又有什么好稀奇的。”说罢大手一挥,盘腿坐下道,“你也莫要跟我行这些虚礼,我知你是个什么人物,我年轻时也曾风流倜傥过,如今活了大半辈子,这东西烦都要烦死老夫。” 唐锦书于是也乐了,两人一来二去,从四书谈到五经,从五经谈到论语,又从论语谈到隔壁醉花楼有个姑娘翠花,娇俏可人,叫人心头融化。三国舅高兴地嘴都合不拢:“唐锦书,高,实在是高……” 正兴头上,却听厅内唐镜中犹豫道:“皇上,老臣平时也不见什么喜好,唯独城中有个戏班子,虽不出名,排的戏却有趣精致,想着今日寿辰,我这大儿子就请了他们过来,如今已经到院子里了,不知圣上……” 安景微微一笑:“朕今日来此是为祝寿,自然以尚书喜好为准。” 于是众臣同声附和,一行人便来到了那露天的大庭院,院子里早已搭好了戏台子。三国舅是个戏痴,于是扔了唐锦书捡了个靠前的位置,唐锦书向来不爱看唱戏,在后头寻了个位置准备等唐楠,谁知唐楠在后台吩咐完戏班子,和唐镜中一左一右坐在了安景两侧。 一唱戏就要唱大半日,按照递戏牌子的规矩,先上来的是文戏,后来的是武戏,却见那台上一开始就有一小生模样打扮的人摇摇晃晃,一边喊冷一边倒在了门前,不一会出来个花旦,扮相精致,模样清丽,见那小生倒在地上,哎呀一声:“哟,哪儿来的这么一个倒卧呀!” 三国舅喜了:“这演的是什么段子,怎么平日里不曾听过?” 唐楠回头解释道:“三舅姥爷,你有所不知,这出叫做《金玉奴》,是戏班子新排的,今个儿是头一次唱。讲的是杭州城金老大有一千金,一日大雪,与昏倒在门口的穷苦书生坠入情网,那千金唤他进门,救他性命,不仅以身相许,还助他进京赶考,谁知得中之后,这书生嫌弃金老大是乞丐出身,竟狠心害死千金,将其推入水中,另作他娶。” 说罢微微一顿:“国舅姥爷以为,这书生品性如何?” 三国舅一边磕着瓜子,一边不悦道:“这千金于书生之大恩,犹如再生父母,他不晓得报答不说,竟还把人家当成了仇人,哪有这种道理。” “皇上觉得呢?”唐楠又问。 安景只垂目饮了口茶,“薄情寡义,其罪可诛。” “那之后故事又如何了?”三国舅又问道。 “之后么……”唐楠话锋一转:“可气的是这千金大难不死,虽恨书生薄情寡义,恩将仇报,却决计不愿再嫁他人,日后几番周旋下,竟与丈夫重归于好,自此举案齐眉,过上了白头偕老的日子,你道好笑不好笑?” “混账东西。”三国舅气得一摔茶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那千金便不怕哪日这书生歹心又起又杀了她?世间岂有这种荒唐。” 唐镜中也厉声道:“大喜的日子,点这些东西做什么,还不赶紧给我换下来,脏了皇上和国舅爷的眼。” “无妨。”安景摆手:“这戏听着倒也有些意思,情若至深,便也失去了自我,想来这千金未必就不知书生的本性,只是有时喜欢上了,哪怕对方是头狼,便也只能喜欢着了。” 说罢一笑:“爱卿可觉有理?” 唐镜中低头:“皇上高见,臣自愧不如。” 这头安景放了话,众人便闭上嘴老实听戏,一上午的功夫,台上走罢了悲欢离合,只听这厢正唱道: “只为团头号不香,忍因得意弃糟糠, 天缘结发终难解,赢得人呼薄幸郎。” 腔调凄婉,众人听得如醉如痴,忽地台上凌光一闪,那锦绣艳丽的花旦竟不知何时从袖中抽出把匕首,直直冲着台下而来。 “有刺客,来人啊啊……”四下逃散开来,桌椅瓜果摔了一地,不知是谁先喊了声护驾,又屁滚尿流爬了回来。 唐锦书不会武功,去了也是多个人肉靶子,却见匕首已经划破安景衣裳。正犹豫上前帮忙的空当,却见安景一个转身,两道身影迅速纠缠在一起,快得看都不清。 只一晃的时间,安景已空手接下女子二十几招。那女子目生怨恨,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22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22 匕首正向眉心刺去,却叫他反手制住,将对方按在台下。 “紫气东来,你是安源的旧部?” 那女子呸地一声:“狗皇帝,你杀兄弑父,天理不容,今日我技不如你,死有余辜!莫要问那些废话!” 正说着,唐锦书突然在背后大喊了一声,安景回头,唐镜中一剑正正刺入他的胸口。 “好一个唐家,好一个刑部尚书……”安景气到极至反而冷笑,一掌劈上唐镜中的脖子,唐镜中摔倒在地,口吐鲜血,动弹不得,那头唐楠也早已被赶来的御林军拿下。 “皇上!”唐荣见此,哆哆嗦嗦,噗通一声跪下道:“臣……臣不过是那日借着许半仙的名头进宫打探了一趟,绝无……绝无谋逆之意,都是他们搞的啊!” 安景面上寒意刺骨,拔下唐镜中的那把剑,直直刺入了唐荣的喉咙。 春娇哇地一声瘫倒在地上。 第17章 悲欢离合总无情 唐锦书几乎是被拖着拽回了皇宫。 安景死死地将他抵在墙角,唐锦书不住地颤抖着,乱发披散在肩膀。 “放我回去,你放我回去……啊……”骤然而起的痉挛叫人忍不住落了泪,困在那人怀里几近崩溃的边缘却又反反复复没了出路。 “锦书,今日你这一身藏青色的袍子真好看。”书房里一袭白衣的少年面上露出一丝腼腆。那时唐锦书抬起袖子来,左右环顾了环顾,却也见不着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不过是身衣裳罢了,真没见识。”一旁安源双手环臂哼哼着,“皇兄若是喜欢,叫唐夫人做套给你便是。” 安景也只是张望,白玉似的脸上带圈红晕:“衣裳是普通的衣裳,只是锦书穿起来便觉得不一般了。” 唐锦书于是神气起来:“我就喜欢你这样总说实话。”说罢跳着去跟院子的那群孩子闹腾去了。 那十二三岁的少年忽地便收敛了所有的笑容:“除了衣裳,皇兄还想要些什么呢?” 是啊,你还想要些什么呢…… 唐锦书哗地一声呕出血来。 安景忽地手间颤抖,“来人!来人!” 陈升紧赶慢赶地带着王守仁跑了过来。 唐锦书见了王守仁,想扯扯嘴角,嘴角却一不小心又溢出来了更多的血。 安景从王守仁的手里接过来药,“锦书,张口。” “疯子!变态!”唐锦书叫嚣着向后退了好几步,褐色的药入口便苦涩至极,几个宫人架着他好歹饮了几勺,唐锦书挣扎地厉害,掐着脖子跪在地上差点连酸水都吐了出来。 好好的个人,如今被折腾成这样,任谁看着都有些于心不忍。安景却几乎发了狠:“不准停,就是灌,也要给我灌进去。” “陛下,”王守仁急了,一撩官服跪下:“有道是身病易治,心病难医,唐锦书患的是心病,绝对不可强求啊。” “心病?”安景冷笑:“那朕就找个法子来给他治治。” 王守仁心道你治个屁,安景已经狠狠捏起那人的下巴,四目相对,恨声道:“十年来朕对唐家对你仁至义尽,岂料竟是条喂不熟的狗,如今唐镜中落网,唐府山下被捕,那花旦现下正在受刑,不管她口里有什么秘密,朕都能一字一句给她挖出来。” 唐锦书睫羽微颤,恰好此时陈升急急慌慌跑过来,带着哭腔道那花旦刚受完刑,人熬不住,已经先死了。 “混帐东西!”安景一脚把他踹到门外,陈升哎哟一声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唐锦书看着,却突然用手附上眼目,无声地笑了起来。 安景回过头去,他笑得那么厉害,乌发雪肤,眼神清澈,脸上还带着血,笑得浑身颤抖,眼圈通红。 “你笑什么?”安景问。 唐锦书扬头,凌声道:“我笑那出戏当真有趣,你我二人,当真举世难寻!” 安景啪地一巴掌把唐锦书扇到了地上,唐锦书蜷在一起微微咳嗽了起来。 “薄情寡义,其罪可诛……”安景看着他,仿佛只受伤的野兽,却一字一句咬牙笑起:“真可惜,就是死,你也只能跟我这个人过了——来人啊,给我看好公子,不准谁来见他也不准他出门,就是只鸟也不能让它飞了进来!” 说罢摔门而去,留下一屋子的下人瑟瑟发抖。 “哎哟我的小祖宗啊,你可快起来吧,这地上凉得很……”陈升一边说着一边着急扶他起身,唐锦书任由他拉了起来,目光却盯着窗外失神。 陈升一看,几簇槐花从树上簌簌落下。 竟已近秋了。 唐荣死了,唐府上下被捕,陈升说的不错,那刺杀安景的花旦经过严刑招打,死活不肯吐露一个字,当天便叫人发现在狱中服毒自杀,说是死时眼仍睁得老大,不得瞑目。 唐镜中的案子第二天被移交到了大理寺,大理寺卿方元暗中追查安源在朝廷的旧部多年,只三天便将罪证一一查清呈上,没多久皇上就下旨当街砍了唐镜中的人头。 朝中上下都在传龙颜盛怒,只怕唐家再留不得活口。 偌大一座府邸,顷刻间便化成了灰烬。 “那唐镜中也真是,三个儿子都在长安,自己也是个刑部尚书,好好做什么不行,偏去搞什么谋反。”酒楼里董十香往自己眼前倒了杯酒,“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陆万里听罢摇头,“董兄你醉心书画,却不知尘世险恶,那唐镜中就算杀了皇上,且不说朝中有三省六部,后宫也还有皇后和太后,不把他碎尸万段就不错了,他哪能占到什么好处。” 董十香奇了:“那他为何还要把唐家赔进去,自己背上个千古骂名?” 陆万里左右一看,低声道:“这话我要说出来了,董兄,你可得答应我千万保密。” “你我相识多年,陆兄竟信不过我的为人么?”董十香反问。 “那我便说了。”陆万里一口饮完了杯中的酒,“我旧时游历山川,路过金陵一代时,曾碰见位以前在宫里接生的嬷嬷,这嬷嬷喝多了,听说我是长安来的,便大着舌头道自己曾给当今皇后娘娘接生,我不信,她便说道,当年皇后娘娘怀着二皇子到山上祈福,碰见了同样怀胎不久的唐家夫人,两人一见如故,情同姐妹,临近生产的日子唐夫人也被皇后吩咐着接进了宫。一日两人正绣着肚兜儿,天上忽然一声闷雷,皇后惊动了胎气难产,最后生下的孩子竟然是个死胎,于是只看了一眼便昏死过去。” 董十香忙掩了房门,“还有这种稀奇事?” “可不?”陆万里道,“巧的是当时唐夫人也受了惊,却顺利在后院产下来一名男婴,宫女当时只吩咐嬷嬷快把那死婴埋了,对外宣称皇后母子平安,便从那嬷嬷手里接过了唐氏的孩子。于是从那孩子出生到第二天,唐夫人连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23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23 见都没见一眼,便被唐尚书催促着出了宫,唐夫人心下明白了大半,眼见鸠占鹊巢,虽不忍与骨肉分别,却也自知无力回天,临行时含泪给那孩子留下了一块自己打磨的长命锁,锁上刻着一个字,便是为那孩子想出的名字,是为‘源’。” “陆兄,这……这可不是小事……”董十香手里的酒哗啦一声全洒了出来。 陆万里瞳色如墨,低声道:“你且听我继续说,唐家当时已经有了一个唐楠,一个唐荣,经此一劫,唐夫人心灰意冷,自此便搬到了别院,再不肯与唐尚书相见,直到后来才从别处养了个义子,这义子惊才绝艳,后来进宫做了安源的侍读,皇后给他取名——锦书。” “唐锦书!”董十香失声道,意及失态,不由喉咙干涩,放低声音:“若真是如此,便也不奇怪为何唐镜中这般恨着皇上了,当年朝野上下对封二皇子为太子的呼声亦是极高,若不是安源自己不懂得收敛锋芒,在讨伐胡国一事上与先皇争执不休……” “可不就是这个理?”陆万里道,“我当时听后也颇为震惊,还以为是醉后幻觉,于是等到第二日酒醒之后再去问那嬷嬷,可那嬷嬷却死活都不承认,非说是什么酒后胡言,嘟嘟嚷嚷着跑开了。” 陆万里顿了顿,眼中似有遗憾,“后来没多久,她的尸体就叫人发现扔在了河里,没了舌头,却说是掉下去淹死了。” “不懂该开口的时候开口,结局也是意料之中。”董十香道:“党争就像一场噩梦,被卷入其中的人无论如何都无法逃脱。二皇子去世多年,还能引得唐家掀起这样一场腥风血雨,真真叫人后怕,只是可惜了唐锦书……陆兄,既已如此,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万万不要叫旁人再听去了。” 陆万里道:“那是自然。” 两人达成共识,再看窗外天色已经不早,于是纷纷起身,各自告辞离开。 几场秋雨下来,天气有些凉了,出门都得披个薄衫。那树叶虽看着还是绿的,却也绿地没那么新鲜,每每望见都憔悴了许多。 安景自从那日摔门而出后便再没来过,侍候着的宫人都被遣散到各处,只有巧倩还在院里留着。 一日两个太监路过东宫一扇大门,其中一人指着那紧闭着的门道:“你可知这里面关着的是什么人?” “听说惹得皇上极气,应该是个不受宠的后妃吧。”那人道。 “那你可就错了。”那太监咧嘴一笑:“这里面关着的是位公子,皇上虽然生气,可里头这位的吃穿用度却比谁都精细,药材更是一天天熬好了送来,什么珍贵稀奇的没有,连诊病的都是王守仁,你见哪个后妃有这待遇?” “那我便懂你的意思了。”另外一个人道:“这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呢,咱们得巴结着他。” “又错。”那太监摇头,伸出手指道:“皇上要对他好,可也不能太好,虽然暗里舍不得叫他吃苦,可明面上却由他受着这份屈辱,活得痛不欲生,活到叫他怀疑自己生下来是不是就是为了伺候皇上,到时候别说是巴结着他,他自己就懂得和你打通好关系了,懂么?” “懂了,懂了。”小太监咧嘴一笑,两个人一看手里端给淑妃养胎的燕窝粥都要凉了,于是也赶紧迈着步子走了。 第18章 一任点滴到天明 安定这日在御花园里闲逛,走着走着见王守仁提着个药盒子行色匆匆,看他也像是个当官的人,于是提着裙子上前道:“嘿,你要去哪里?” 王守仁本在心里为唐锦书的事哀愁不已,骤然被人叫住,回头一看又是位模样俏丽的年轻姑娘,不由心下一慌,踩了块石头上险些绊倒。 “小心!”安定自幼习武,想要伸手扶住一个成年男人根本不在话下,岂料王守仁吓了一跳,连连向后退了几步,神色紧张道:“姑娘,咱们男女有别,还是授受不亲为好!” 安定听罢又气又好笑:“授受不亲是礼,可我要看着你摔倒了还不伸手扶你一把,你难道就不觉得奇怪么?” 王守仁想了想,“好像也是。” 两人于是各自笑了起来。 王守仁笑够了,一看手里的盒子,这才想起来还得急着给唐锦书抓药,心下虽然好奇安定是个什么人物,却也知道能在这宫中自由行走身份必然贵重,必然是自己惹不起的地位,于是款款行了一礼道:“下官还有要事,这就先行告辞,姑娘,咱们有缘再会吧。” 说罢一溜烟走了,耳根子却是通红。“哈,真是个呆子。”安定看着他的背影,心情却不由欢快了起来。 安定继续走着走着,远远望见几个宫女手里拿着个鱼肉碟子哄响泉吃饭,于是跑过去一把把响泉抱了起来,放在怀里又揉又捏好长时间,直捏地响泉嗷嗷叫唤。 捏了一会儿她觉得无聊了,看着怀中白猫肥嘟嘟的脸,突然笑道:“你是不是想你主子了?这么长时间不见,我也有点想他,咱们一块去看看吧。” 这头来到东宫,还没到门口便被侍卫伸手拦住:“公主,这地方看守着朝廷要犯,皇上吩咐过没有命令不能随便叫人进来。” 安定便觉不悦:“皇兄若要管我,自然是由皇兄亲口来对我说,哪里轮得到你们这些奴才传话?” 谁料那侍卫软硬不吃:“那就请公主叫了皇上过来吧,这会子估计在养心殿谈论政务呢。“ “狗奴才。”安定嘴上说着,心底却也没法,转眼望见怀中的响泉,忽地灵机一动,把猫往地上一摔,响泉喵呜一声,嗷嗷地跳过侍卫的脚上从门缝里面钻了进去。 “哎呀我的猫!”安定忙道:“你们可快给我寻着这猫啊,它可是这宫里的宝贝,万一磕着碰着了,我可就跟着不想活了。” 侍卫心道哪有这样夸张,于是伸手去抓,谁知这猫谁也不接近,蹿地却比兔子还快,一溜烟进里面没影儿了。 “你还不叫我进去找找。”安定佯装怒意道,“我哄一声它指定就出来了,不然偌大一个东宫,你们要寻到何年何月,万一不出来了怎么办?” “这……”侍卫有些犹豫了,安定哪还顾得上这些,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挤了进去。 进去才觉那院中格外荒凉,只一人在树下背对着她,白衣胜雪,面带笑意伸手逗弄着那猫。 “门外便听见你的动静了,好好一个姑娘,当真没人敢娶了过去。”唐锦书回头道。 “还说呢……”安定破涕为笑,走过去跟他一块蹲下,见唐锦书在玩泥巴,于是道:“唐锦书,你在你的小破房子里过得怎么样啊?”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唐锦书眼神清亮,故意道:“孔子说,何陋之有哇?” 安定于是被他逗地哈哈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24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24 笑了起来,指尖撩起他的一缕头发,“我最近也新学会了一首诗,你想不想我念给你听听?” “你念就是。”唐锦书打了个哈欠,泪眼婆娑道。 安定便笑嘻嘻开口:“眉若翠羽,明眸善睐。腰若束素,皓质呈露。唐锦书,几日不见,我发现你长得可真好看。” “别闹。”唐锦书还当是什么,背过去抱着猫道。 “谁闹了。”安定撅嘴,目中又似有惋惜:“增一分则太长,减一分则太短,如此道理,我都明白,皇兄他却不懂得。” 唐锦书见她难过,于是也跟着垂下脑袋。 安定看见他很认真地想了想,一边拿枝树杈拨弄着地上的蚂蚁,半天才挠了挠后脑勺:“其实我都不太好意思说,都怪那药太苦了,喝完吃酱肘子都没了胃口,所以才饿瘦了……” 安定:“……” 唐锦书秀眉一扬,一脸无辜道:“怎么?” “好你个唐锦书,亏我还好心好意地来看你,你又逗我玩呢,呸呸呸。”安定站了起来,硬板着脸道:“响泉给我,我可要走了。” 唐锦书也没说什么,把猫还给了她,临走前装作不经意地问了句:“公主可知道我大哥是否仍在狱中?” “原是朝我打听消息来的。”安定道。 “啊,其实你说不说也无所谓,唐楠担任要职多年,朝中三省六部多是人脉,皇上虽然不怕动他,可也舍不得放弃能靠他钓出的那几条大鱼吧。”唐锦书自顾自道。 安定见他小瞧自己,于是心有不悦,拽了拽他的袖子道:“哝,唐锦书,你跟我说实话,唐家谋反一事你到底事先知道还是不知道?” “知道如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唐锦书似是漫不经心。 “知道你便一心想着要杀了我皇兄,我自然得提醒提醒他,不知道的话……”安定摇头,“我才不信你不知道。” “那你便错了。”唐锦书道,“我在唐家十年,却不得唐家亲近,连书房都踏不进去的个人,公主觉得唐荣会特意进宫来给我传信,叫我准备造反?” “说来也是。”安定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提起唐荣不由又满是惋惜:“皇兄虽然不喜欢你二哥,却对唐楠极为赏识,犹记得当年他一纸长书,万字揽尽天下局势,其解析之深,见解之独到,阅者无不拍案叫绝,畅快淋漓——谁料如今竟做出这种事来。” “你可知为何?”唐锦书道:“士为知己者死。唐楠虽有才华,却也只为心中认定之主效力,二皇子在世时曾真心信任于他,重用于他,至于安景,公主你可见过狼么?他既不会相信任何人,也不可能把江山托于旁人之手。” 安定听罢垂目,“我亦亲眼看着二哥死在眼前,他用过的酒杯摔在地上粉粹,也曾心灰意冷,此生不愿再进宫与安景相见……可是人死不能重来,为什么你们这么多活着的人却放不下?” 她说这话时眉眼之间当真像极了安景,一缕发丝垂落,不知是英姿勃勃还是妩媚。唐锦书望见她乌黑修长的眉,遥想当年她也不过十几岁,其中悲痛若不是当局者怎能体会。 “公主若能放下,自然是你的福分,何须管那世人是不是愚钝。”唐锦书面露温和,从怀中掏出一个卷轴来,“倒是我有一事请公主帮忙,公主可否代替在下转交此卷给我大哥?一切既是从这里开始,便也从这里结束吧。” 安定展开,只见一卷长书,字体秀丽,气韵流畅,不正是当年唐楠呈给安景,名冠天下的“万字言”? 安定微微低头,却突然一笑:“唐锦书,你本可做个闲散才子,一世风流。” “可惜我却先做了一个侍读。”唐锦书颔首失笑。 入夜公主府上灯火通明,安定烛光之下细细观赏那卷轴,端着宵夜的侍女敲门走了进来,放下甜汤仍掩饰不住地好奇:“公主,您都盯着这东西看了整整一天了,这其中到底有何巧妙?” 安定合上道:“世人都道万字言是唐楠当年写给皇上的忠谏,谁料想真迹这么多年竟一直藏在唐锦书的手里,难道还不够奇妙?” 侍女走过去瞧了瞧:“唐大人的书法是二王正统一路,看着倒不大像呢。” “自然不像。”安定眨眼:“只因万字言根本不是唐楠所作。” 侍女面上一震,安定切道:“我初读此书,望见的是刳肝以为纸,沥血以书辞,不可不谓环环紧扣,思虑周全,如今读来竟平白觉出了些许落寞……料想当时安景登基,安源尸骨未寒,朝中人心惶惶自顾不暇,唐锦书自幼有着同两位皇兄长大的情分,此情此景之下,落笔难免受了影响。” 说罢一笑,“我亦听闻他当年曾长跪殿前不起,却换不得皇兄半点逆转心意,再看这书风秀逸遒劲,用笔精妙,走的是流美的一路,可见是个写字的行家呢。” 安定细长的手指缓缓敲打着桌面:“唐锦书啊唐锦书,我当你恨他入骨,却不曾想……”忆及侍女仍在,话锋一转:“国舅姥爷还在前厅饮酒作乐么?” 侍女捂嘴一笑道:“那新来的胡国舞姬明艳动人,三国舅早就醉得不知天南地北了。” “那便派她好生送着国舅回去吧。”安定一拂袖子,打开后门想了想道:“你再派人告诉唐锦书,就说我心生善念,想着他与唐楠好歹手足一场,若是他想送送他大哥,今夜子时就在院子里好生等着有人来接吧。” 第19章 落絮尽飞还恋树 夜里唐锦书见巧倩熄了灯,独自在房中思索半晌,最终推开门走了出去,谁知院子里露水深重,只深吸了一口气便又寒气入肺,跟着扶着栏杆咳了个够呛。 唐锦书心道还真是一做贼就心虚,忽地身后有人用手帕捂住了他的嘴,唐锦书唔唔了两声,只听那声音刻意压低说道:“公子不是要去天牢看看?” 唐锦书遂不再动弹,任由对方一身轻功拽着自己飞上了屋檐,这边还没看清那人的模样,那人便伸手扶着叫他脚下站稳,行了一礼道:“公子,多有得罪。” 说罢伸手解开了唐锦书系在脑后的发带,覆在了他的眼目之上。唐锦书乌发散开,只觉眼前一片黑暗,耳边呼呼作响,一路被对方拥到了御花园之外。 两人走着走着,忽地有宫人走上来查看:“半夜三更,什么人在宫中乱走?” 那声音也不急,把唐锦书的脑袋往下使劲一按,道:“今个儿皇上宴请群臣,这小厮不知是哪家大人带来助兴的,被灌了几杯酒,醉得厉害呢。” 那侍卫上前看了看,借着月光只见唐锦书乱发遮住了半张白净的脸,也瞧不分明模样,于是挥手不耐烦道:“走吧走吧,等下主子们散了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那人于是踉踉跄跄拖着唐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25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25 锦书向前走,唐锦书心道这男子熟悉宫中各个道路,且能临危不乱,面对侍卫盘问镇定自如,再忆及天牢把手森严,安定却有这样叫他神不知鬼不觉混进来的本事,心思不觉又深沉几分。 两人也不知继续走了多久,那声音突然一停,转身道:“公子,再走几步就是天牢内部,此地不宜久留,公子只管向前走,看见唐大人的天字号牢房停下便是,切记长话短说,半个时辰之后自然会有人再来接应。” 唐锦书面上覆着发带,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听声音却觉他极为年轻,于是苦笑道:“你主子远比她皇兄想象中要聪明地多,也危险地多。” 那人似乎一怔,继而笑道:“这一片盛世繁华,我们也不过是替人卖命罢了。” 唐锦书也勾起嘴角,解下发带之际,手中除了一把钥匙,对方早已没了踪迹。 唐锦书从墙边拿了一束火把,挨个牢房查看,借着昏黄的光线终于在望见一头乱发坐在草垛上望天的唐楠。 唐锦书推门而入,“大哥。” 四目相对,两人似乎都在对方的眼中望见了自己的倒影。唐楠淡然一笑:“子卿。” 唐锦书心下复杂,却大踏步走了进来,语调欢快道:“刚刚连着了好几个牢房,想不到还是大哥的面子最大,关在了天字号。” “你不该来的。”唐楠望着他一动不动。 唐锦书只装做不曾听见,找个块干净的地方盘腿坐下:“大哥可知道刚刚望见你时,我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唐楠叹息:“总不会是你小时候捣乱被罚关祠堂,我背着爹娘偷给你送饭的那几次吧。” 忆及儿时的回忆,唐锦书沉默了,一如唐楠的嘴角泛起怀念的微笑。 昏暗不见天日的大门推开缝隙的一瞬间。 ——“……子卿……?” 一回头,孩童的笑颜灿烂如同阳光,叫他记挂了好多年。 “大哥在想些什么?”唐锦书问。 唐楠失笑:“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站在娘的房门前,眼神怯生生的,像个小动物。” “如今呢?”唐锦书又问。 唐楠道:“如今才觉得原来不知不觉那么久,当年上窜下跳的调皮孩子都已经长大了。” 唐锦书垂下眼来,想要随着他笑,开口半晌却是:“大哥那日叫我一定要到你房中,究竟是想对我说些什么?” 唐楠叹息,伸手拿麦穗拨弄着草垛底下湿糯的泥土,道:“我是曾有要事与你商议,却一直不曾得空,直到唱戏之时爹的剑朝皇上刺过去的时候,你却想也不想喊了出来,我便知你到底还是对他生了情意。” 入夜的牢狱冻得叫人寒颤不已,唐锦书不动亦不语。换得那人指尖一点柔软的泥土,终究是造化弄人的凉意。 “子卿,其实这么多年世人都道唐家三公子如何如何,可是你我都知道不是这样的,即使换个名号,换个出身,唐锦书也还是唐锦书,还是当年一笔游龙走凤,谈笑间惊才绝艳……” 唐楠阖了阖眼,“子卿,我们唐家欠你良多。” “大哥说哪里的话。”唐锦书道。 没了,便都是没了。 唐楠终究以背相对,“时辰不早了,子卿,走吧,后面还有很长的路要回去。” 唐锦书突然因为这句话难过得不能自已:“大哥,我还能不能再见到你?” 唐楠一笑:“我自然尽力活着。” 唐锦书喃喃道:“活着就好。” 望见墙角那一炷香终究燃得快要熄灭,唐锦书一句话低低说完,扶着墙壁慢慢走了出去。 犹豫,却又一步一步。解不开了,如何还能解开这孽缘呢?破晓的阳光斜斜照进牢房的破窗,唐楠回头望着唐锦书缓慢的背影,突然想起那日路过父亲书房时,里面隐约传来那似乎很久不曾听见,又似乎日日都在耳边响起的声音。 “公子自能东山再起。” 他突然觉得寒意刺骨,一个危险的想法在脑中应然而生,如同万丈深渊。这寒意一瞬间从心底迸发而出,叫他脸冒冷汗,浑身颤抖! 来不及多想,唐楠快速地爬起身,攥紧牢门朝那离去的长廊大喊了一声:“唐锦书!” 忽地一道黑影闪过,他来不及再张口,只觉耳后蚊子叮般一下的刺痛,在清晨遥遥的报钟声中,悄无声息倒在了地上。 唐锦书未曾等那前来接应自己的人,在狱卒惊讶的目光中加快了脚步,他走得越来越快,呼吸越来越重,仿佛只有现在就回到那扇房门之中才能有一线喘息的机会。 东宫今夜没有了护卫,唐锦书望见站在院中的背影,一身明黄,深沉地却如同无边黑夜。 “回来了?”安景语气平静地像闲话家常。 唐锦书开不了口。 “我以为你没有逃出去的本事。”对方纤长的睫毛像扇子一样垂下。 “锦书,过来,到朕的身边来。” 唐锦书忽然摇首:“不……” “从前你不会这样怕我。”安景的眼里不知是不是落寞。 “从前你也不会这样对我。”唐锦书步步后退,痛苦地闭上眼睛。 “既然害怕,为什么不逃呢……既然逃了,又为什么要回来?”安景一步一步向他走近,目色温柔而体贴。 很多时候唐锦书都觉得安景更像个书生,他身上淡淡的气息混合着龙涎香的味道,一晃就是好多年。 “锦书,过来,到朕的身边来。” 唐锦书忽然摇首:“不……” “从前你不会这样怕我。”安景的眼里不知是不是落寞。 “从前你也不会这样对我。”唐锦书步步后退,痛苦地闭上眼睛。 “既然害怕,为什么不逃……既然逃了,又为什么要回来?”安景一步一步向他走近,目色温柔而体贴。 很多时候唐锦书都觉得安景像一个书生,他身上淡淡的气息混合着龙涎香的味道,一晃就是好多年。 他好像此生一切都顺利理所应当,却又一无所获。 “安景,这么长时间以来我想留住些什么,只是想留住些什么……”唐锦书的伤心无法释然,亦无法用言语表达,他像个孩子一般被逼到角落只能双手死死地抓住他的龙袍,直到骨节泛白。 “锦书,”安景的声音轻地如同耳边呢喃:“你想告诉我什么?” 唐锦书的喉咙里满是哽咽。 “我幼时有一次重病,连医圣王敬之都说救不过来,是我娘日夜守在床边,给我擦身子降温,我咽不进去药,她便把药裹在蜜枣里面哄我吃进去,若是当时我挺不过,只怕她也要跟着死了……” “我自幼生长在唐府上,笑也有过,泪也有过,有时也会埋怨,但谁对生养自己的地方还没有点埋怨?我常说没有唐家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26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26 就没有如今的唐锦书,你不要不相信,其实我亏欠唐家许多。” 安景替他捻好被褥,“睡吧。朕答应你,除去主犯决不牵连唐家一人。” 唐锦书的眼目湿润了,却又觉得难堪,于是别过头去,望见窗外月色如墨,只觉周身都累得难过,攥着安景袖口的力道也渐渐松了。 第20章 有情宁不忆西园 记忆里的有一年,北国三月,漫山遍野杏花开放,大雨冲刷过后的天空,清澈的叫人心动。 “安景,”安源一身劲衣,伸手勒住胯下高头骏马,“比试一场怎么样?” 唐锦书在旁边凑着,小心翼翼伸手摸了摸马的鬓毛,道:“这马周身枣红,是难得一见的好宝物呢。” “不过一匹马而已。”安源道,一记长鞭向林中飞奔而去,火红的骏马四肢翻腾,长鬃飞扬。 安景一笑,朝地上的唐锦书伸出手来:“走,我带你去追上。” 四面八方风声呼呼作响,身前之人衣衫飞扬,两匹骏马互不相让,长长的马鬃在流力之中浮动起来。一匹接着一匹,一个重叠着一个,海潮般势不可当滚过林中幽静,跃过深沟对岸。 地面似乎都在摇动,直到不知何时安源率先勒住了马头,一个调身不耐烦道:“不比了不比了,难得出宫一趟,好端端扰了心情。” 安景停马,一缕发丝垂了下来,比起平日的温润尔雅更添一份不羁:“二弟说哪里的话,锦书的兴致倒是很高呢。” “唐锦书。”安源于是居高临下指向佛堂,“过几天初春祈福,正好陪我去正德法师那给母后取佛经。” “切……”唐锦书撇了撇嘴,极不情愿从安景的马背上爬了下来:“自己又不是没长手脚。” 那佛寺泼墨书写一个巨大的禅字,高大悲悯的佛像俯视芸芸众生。佛说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若不动,则万物皆不动,心若不变,则万物皆不变。 两人踏上台阶,安源回头,目光忽地一凌:“是谁?” 草丛里有个身影动了一下。 “哼,一路上早就看见你了,现在出来是要送死么?” 安景扬手,一把长剑贯穿对方整个胸膛。 那人身上本带着胡国的信令,是受命前来打探,也不过不大的年纪,尘土粘着血迹细细的颤抖,伤口的血却还在汩汩流出。 满院的僧侣无一人敢阻拦。 那是唐锦书第一次见血,唇色苍白站在原地,却见安源冷眼收起长剑。 佛渡众生,可它救不了心魔。 更何况你拜的,又是个什么佛。 唐楠的死讯第二天一早传了密报,养心殿里安景面如寒霜:“昨夜除了唐锦书,究竟还有什么人到过天牢?” “小的……小的实属不知……”那狱卒瑟瑟发抖,眼泪鼻涕混了一脸:“陛下不是自己吩咐过夜里要是唐锦书过来……” “陛下还用你来提醒吗!”陈升踹了他一脚,气道:“真是个没用的奴才。” 这边就听有人来报:“大理寺派人觐见。” 安景只淡然坐回位置上:“宣。” 只见推门而入的是个一身蓝色华服的男子,一缕碎发垂下,中规中矩磕了个头,道:“臣陆万里恭祝陛下福寿双全,圣体安康。” 安景只应了一声,提笔在奏折上批了几句。 陈升咳了咳嗓子,抬眼望向殿下长跪之人:“陆大人啊,皇上知你本是闲散布衣,如今被叫进了这宫里来,大人你可有什么怨言?” “臣决计不敢。”陆万里忙颔首,“奴才能伺候主子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皇上不管有什么吩咐,臣一定万死不辞,上刀山下火海……” “爱卿何须紧张。”安景于是温和笑起,起身把他扶了起来,“素闻爱卿棋艺了得,朕一心想要请教,谁知近日朝中琐事繁杂,竟直到今日才得空一见。” 陆万里自然知道对方话中有话,斟酌半晌,小心道:“陛下所谓琐碎之事,可是唐楠唐大人狱中一案?” 安景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啊……”陆万里自知失言,慌忙道:“下官只是今日听到朝中风言风语,并不……” “大人可知唐楠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却是七窍流出黑血?”安景打断他道。 陆万里心中咯噔一下,暗道牢中饭菜皆是亲自经过狱卒之手,狱卒又由大理寺层层审查,无论如何也不该给下毒之人有机可乘,只是听这症状又确实像中毒…… 安景一动不动:“大人心中有何猜想?” 陆万里颔首跪下:“下官不敢妄言,具体细节还需进一步审查。” 安景一挥衣袖,“既然如此,朕有意将此案移交大理寺,就由你来主办,世人都道陆万里是玲珑心思,倒是时候叫朕长长见识了。” 陆万里一刻也不敢多停,匆忙领了旨意退下。 陈升站在阴影里默默弓着腰,细细地眯起眼睛。 有道是伴君如伴虎,这么些年只有他能留在养心殿伺候着圣上,自然有他自己的本事,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他自个儿在心里有把量尺门儿清。 “皇上午膳还留在殿里用么?”他道。 “嗯。”安景应了一声,又抬起头来,“罢了,去东宫。” 陈升早有预料,也不意外,只是寻思着时辰差不多了,还得提前叫人吩咐预备着,于是不带动静打开了殿里的侧门。 安景突然便道:“吩咐秋蝉从江南回来一趟,这里还要用着她。” 门口守着的小太监见陈升出来了,殷殷勤勤捧了热茶:“公公伺候皇上辛苦了,现下天越发冷了,这新茶是小的几个特意买来孝敬您的……” “喝喝喝,就知道喝。”陈升指着远处朱红的城墙,“看不见吗——这宫中就快要变天了。” “这天看着可真闷啊。”东宫里唐锦书捧了卷书,抬眼间望向殿外不由皱眉。 “估摸是要下雨了。”巧倩关上了窗,回头望了一眼,又惊讶道:“唐大哥,你在读《心经》呢。” “佛法深奥,不过是随意翻翻罢了。”唐锦书笑笑,一袭杏色长袍,反手合上了书页。 “那我可以看一看吗?”巧倩忙道。 不知从何时起那个浣衣局的孩子已经识了很多的字,连书写都已经游刃有余。 唐锦书发觉她天赋极高,也总是得空提点她几句,“那便拿过去吧,上面还落了几笔我的批注。” 巧倩脸上一红,当成宝贝似的藏到了袖子里。唐锦书正惊愕,门口便有人喊道:“公子,皇上这会子议完事,正朝这边赶呢。” 安景对唐锦书的爱恨众人都有体会,谁看不出如今他在这宫中到底是个什么位置?巧倩见唐锦书十指微蜷,知道他是最恨叫人这么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27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27 说的,面上却不见什么神色,只道:“那便把门开着吧。” “唐大哥……”既已无法回头,何苦不放彼此一条生路,“其实那晚上你睡着之后,是皇上亲自守着,怕吵醒你,也不敢挪地,就那么在床边将就了一夜。” 唐锦书不动不语,眉宇微颦,却是为地上一只东奔西走的蚂蚁。 “唐大哥,”巧倩忍不住叫住他,“皇上他……对你真是好呢……” “巧倩。”唐锦书看着她,正色道:“人生自是有情痴,此事不关风与月。太高深了,我想不通。” 中午安景来这用了午膳,见唐锦书没什么精神,伸手一试才觉发起了低烧,两人虽然都不说,但却知道定是昨夜在天牢受了寒气。 “早想着带你去看看他,谁知你却这样耐不住性子。”安景道,绝口不提那几日东宫门前把手的侍卫,不要说人,连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眼见翻过了这一篇,唐锦书只得配合地垂眼,“皇上想如何处置唐楠?” “先叫人给你送了药再说。”安景道,扶他从床上坐起来,“喝口水清清嗓子。” 唐锦书摇头,不知是不是天气叫人格外苍凉无望。 安景的双手长时间抚过他的发丝:“锦书,我不想伤你,亦不愿囚着你,安景的心意十年前就已经刻地清清楚楚,唐锦书……” 指尖微微用力,看到他下意识向后闪躲,安景缓缓阖上了上了双眼,任由彼此急促的呼吸萦绕在耳畔。 “你大哥……今日招供……” “招供?”唐锦书茫然重复了一遍,“他说了什么?” “没什么。”安景垂眼,“念在其有功的份上,为官亦曾尽职尽责,我已下旨将其流放巴蜀,此地路途漫长,怕是无法与你再相见……” 唐锦书的面上难得带了一丝宽慰,“到底……活着就好……” 安景的声音带了沙哑,不忍再看他的眼目:“是啊,活着就好。” 起身试了试桌上的汤药,“喝吧,不烫。” 唐锦书别过面去叹息,“不喝,都已经过了这些日子了,本就是不见得好。” “不见好才更不能断,你若不满意,下午叫王守仁背着包袱回家便是。”安景道,吩咐侍女把药送到了嘴边。 “他又不曾做错什么,要伺候皇上满意真比上天还难。”唐锦书又是不满,懒懒翻身就要睡去。 “不行,你这分明就是怕苦。”安景看他看得最是分明,从对方的手里接过药,“给朕,朕来。” 终究是抗拒了半晌,唐锦书老老实实饮下那药,唇齿之间净是苦涩。 安景突然失笑,“倒不曾想过如今你还是个药罐子。” 一时药香弥散,叹息不得。 第21章 寒雨连江夜入吴 鼎升楼是长安最有名的酒楼,不仅登高望远,可见群山连绵,更因常见长安四大才子出入此处而引得众人观赏。陆万里匆匆出了宫,官服都来不及换,进了酒楼便遇见了董十香。 对方打趣道:“哎呀陆兄,几日不见,越发风流倜傥,这身五品衣裳还穿得舒服么?” “你莫要拿我说笑了。”陆万里倒了杯茶,愁道:“旁人不懂我,董兄你还不知么,匹夫无罪,怀璧还其罪呢,我是素来厌恶这朝堂复杂啊,谁知花街□□那日竟见了当今圣上,因着我与唐锦书还有那么点豆粒大的交情,如今才被安了这么个烫手山芋。” 董十香忙安慰:“好了好了,知你不是名利之人还不成么,倒是唐楠这事至今不曾被人提起,看来皇上是不打算开这个口了。” “开不开倒是次要的。”陆万里道:“你可知我上午携人去验尸,竟在他耳后见了个针扎似的小洞?我叫人帮忙看了看,竟然从里面取出根针来。” 说罢左右环顾了环顾,从怀里取出手帕打开给他看,“这银针只有头发丝儿般的粗细,若不仔细注意,根本看不出来,董兄你素来见多识广,又认识江湖豪客,可有人拿这个当武器么?” “这……”董十香也无解了,“我倒是能帮你打听打听。” “那便先行谢过董兄了。”陆万里叹了口气,只见天色越发凝重。 殿里唐锦书饮罢了药,安景又亲自伺候着漱了口,见他面色难得因为热气而沾染了几分明亮气息,便想着带他出去走走。 “没什么想走的,倒不如下盘棋。”唐锦书淡淡道。 “那便来下棋。”安景道,见窗外天色昏暗,倒也确实不宜走动。 只下午的时辰殿内便点起了灯,巧倩端来了棋盘,安景与唐锦书独坐,唐锦书执白子,安景执黑子,两人默默落棋无言。 幼时亦曾上过太傅教的棋艺,奈何唐锦书搞不分明条条框框的规则,什么耳赤之局,什么黄莺扑蝶,不待讲完就先困得鼾声震天了,反把当年太傅气得冒烟。 这边只见两人各自思索半晌,安景刚落下一子,唐锦书便忍不住道:“慢着,你要放这,我的白子都要被你的黑子吃光了。” “哦?”灯光下安景的侧脸温润如玉,“怎么,那我换个地方落?” “好啊。”唐锦书想也不想,指指点点道:“那就顺道把这颗也移了吧,还有这颗,这颗……” 一旁关着的几个侍女噗哧一笑,倒是陈升胆子大些,强忍着道:“公子书画虽是一绝,这棋艺真真是不敢恭维啊。” “罢了罢了,不玩了。”唐锦书面子上挂不住,思量半天也乏了,恰逢厨房刚制好了蟹黄汤包,蟹子秋天最是肥美,唐锦书新鲜劲上来了,一时嘴馋,反倒被烫得够呛。 “难得你喜欢,叫人吩咐都送过来吧。”安景道,“内务府这趟有功,赏。” 轰隆一声,一道闪电划过天空,那送来的小太监欢天喜地领银子去了。 夜雨阑珊。 唐锦书望着,却突然喃喃道:“料想此时宫外,定是纸伞纷纷,酒楼诗人引兴……” “何必留恋,不过都是天上人间。”安景埋首于他的脖颈。 “在说什么?门口便听着好生热闹,原是都上这里来了,倒叫我好找。”安定一面喊着一面笑嘻嘻踏了门进来,恰逢女子收了纸伞递给巧倩,浅色裙摆上的缨络和着水珠晃动。 “皇兄好生小气,夜雨品蟹这种好事都不叫上我。” “属你鼻子管用。”安景一笑,松开唐锦书道:“既是来了便跟着尝尝鲜吧,这还不曾用晚膳,你们却先吃好了。” 三人在桌前坐下,缓缓雨雾萦绕。唐锦书回首望见巧倩不由一笑:“都说江南水乡,想来你也是品这个的行家。” 安景抬眼,算是默许:“这是家宴,不必拘束。” 安定欢快叫人添了张椅子,巧倩随她青涩坐下。那夜雨水淋淋沥沥,殿内灯火通明。唐锦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28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28 书难得饮了几杯,虽然凉意入肺,却平添几分畅快。 安景拽他出了门,“唐锦书,你醉了。” “醉了?”安景怔怔看着身下之人嘴角涌出一抹笑意。 有时奇异唐家如何能养出这般人物,一颦一笑一言一语都叫人如此放之不去。湿漉漉的衣裳沾染了凉意,安景却觉胸口一股热气,几下将他扯到了偏殿里。 地上水渍流了一地,唐锦书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手臂被他抵在墙上,又挣脱不得。明晃晃的颜色压得叫人极为难受。 骤然发觉那掌心循着脖颈探入了领口内,他吓得敏感地向里退,却一把叫那人紧拥在了怀里。 “皇上可是在吃醋?”唐锦书望着他问。 那人嗓音沙哑:“今夜见你格外难得。”魅惑难以言说。 唐锦书仰头倚在墙壁之上,疲倦道:“昨夜我做了一个梦,醒来时却忘记了梦里的内容,只记有人在我的耳边不断重复一句话,他说……” 细细嗅着他的脖颈,安景道:“他说什么?” 或许是借着酒劲,乱发之下显得如此无助。 “安景,你告诉我,我大哥到底是不是还活着……” 那双覆在他腰身之间的手霎时僵硬了。他是如何玲珑剔透的一个人,只一瞬的目光早已明白对方的意思。 一道闪电闪过,照得屋里通明。大雨瓢泼之下似乎一起都显露出原形,唐锦书一动不动,无法反应,又像是早已预见意料之中。 安景震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的软弱如此轻易而难得,纵使这般情境落了泪,蚀骨的悲切如同声声折磨。 唐锦书的心意其实很简单。 自幼生长在名门,他不懂得悲欢亦不晓人情世故,唐家一念之私决定了他的一生,而他不过是想活下去,又何辜要受这样一场罪恶? 安景突然酸涩难以言说,伸手捂住他的双目道:“若是觉得难过,便哭出来吧……哭出来便好了……” 唐锦书微微发抖,手离他后背不过半寸而已,却死死咬住下唇不肯发声。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记忆里无数个黄昏,那张熟悉的脸凑在耳侧,声音固执而温柔。 “不管发生什么,朕总是能护住你的。” “公子醒了?”第二日清早一青衫女子端来茶水,见唐锦书睁开眼,试了试道:“已经不烧了,公子起来喝点水吧,昨个儿后半夜烧的可厉害呢。” 唐锦书从对方手中接过茶水掩着漱了口,却觉唇齿间血腥之气难耐。 见唐锦书一直盯着自己看,女子淡然一笑:“怎么,公子不记得我了?我是秋蝉。” “秋蝉……”唐锦书低声重复了一遍,“你回来了……” 秋蝉皱眉。 这个人,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仍不觉得如何,天下之大,苦的又何止他唐锦书一人而已。 低头收拾好了早膳,“皇上吩咐着醒了便去只会他一声,公子这边先吃着,我便先走了。” “这些日子秋蝉姑娘可知唐家发生了何事?”唐锦书突然开口。 秋蝉的影子顿了顿,“自然知道。” “唐家已亡,姑娘却不奇怪唐锦书如何能活在这世上?” “你我皆很清楚其中缘由。” “若我求姑娘一事,姑娘可否答应?”唐锦书道。 秋蝉微微抬眼,“什么?” “杀了我。” 秋蝉并不惊讶,却冷笑一声,“杀了你,你是个什么身份,我自己不想活了么。” 唐锦书垂下眼,“杀了我,不就能替杨大人报仇了么?” 秋蝉倒吸一口冷气。 那人脸上不见什么血色,却颇为认真说着:“自打姑娘服侍我那日起,我这咳嗽的旧疾突然就加重了许多,直到一日闲来无事翻了翻朝中名册,才发觉姑娘本名原来姓杨。后来仔细想了想,姑娘发后常别一朵素花,想来也是为了祭奠故人。可杨大人的膝下并无子女,于是斗胆推测一句,姑娘许是杨府收养过来的吧?” “嗯……听着倒是很有趣,唐锦书,你疯了么?”秋蝉手握长剑,半晌歪着脑袋望向他。 “没有。”唐锦书道。 女子面无波澜,缓缓从手中拔出剑来。 “既然如此,成全你便是,唐锦书。” 第22章 平明送客楚山孤 细雨落在入秋的院里,碧绿的竹叶苍翠欲滴。就在寒光一闪,即将划上唐锦书脖颈的一瞬间,秋蝉忽地收起了手里的长剑。 “怎么不动手了?”唐锦书睁开眼道。 少女的声音冰冷不带丝毫温度:“世人都道生比死好,可我若恨一个人,必定叫他好好活着,活得每天都比昨天要痛苦,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他而去。” 秋蝉傲然抬首:“所以唐锦书,我不杀你,你却不要以为这是放过了你。” 唐锦书的眼神黯淡了几分,目色却有一丝惋惜。“何必呢?”他道。 不过十几岁的年纪,秋蝉愤愤从屋里冲了出去,唐锦书看着,又小声重复了一遍:“这样真不值得。” 恰逢巧倩收起纸伞从外头走进来,见他像个孩子埋着脑袋,道:“好端端的,刚才叫秋蝉姑娘撞了一下,看见她在外头墙根下淋雨呢。” 人世太苦,秋蝉不值得。“恨一个人若是恨到了这般地步,那么自己的人生又从何谈起?随她去吧,若是想明白了自然也就回来了。”唐锦书道。 你若不自己去经历,到头来谁也帮不了你。 上午安景过来,顺道叫人备好了汤药。安景道:“你猜今天朕叫你做什么?” 唐锦书面无波澜:“皇上叫我做什么?” “有两件事。”安景扶他起来,“一是王守仁新改了药方子,也许对你那病症更管用些,吩咐叫你按时吃着。” 唐锦书叹了口气,苍白的脸上仍不见什么表情,只伸手接过了药碗。“第二件事是什么?” “自然是件大好的事情。”安景道,叫人送了套便服过来:“你府上的丫头桃叶,自打唐府被抄之后就和家丁一起在采石场服役,恰逢那日一书生路过,只一眼便对她心生情谊,于是悄悄买通了上头的人物,把那丫头从石场接了出来,今个儿是两人成亲的日子,我想你大概愿意出去看看。” 唐锦书端着药碗反应了许久,似乎还不曾明白发生了什么。 “可是高兴坏了么,”安景笑道:“还不赶紧把药喝了,我带你去讨杯喜酒。” 再说那书生姓郑名田,大喜之日身着喜服,正在院里忙着等下安置宾客呢,眼前一晃,同样一身红衣的男子便仰首走了进来,手里还像模像样摇着把扇子,进来便喊道:“我说郑兄,你可还记得小弟呀?” “阁下是……”郑田面露迷茫。 那人眼珠子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29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29 一骨碌:“我可是当年大明湖畔的唐子卿……” “唐子卿?”郑田心道自己何时认识这般人物,便听身后又一黑衣男子沉声道:“锦书,休要胡闹。” “锦书?”这下郑田彻底晕了:“这位兄台,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这个嘛……”唐锦书清了清嗓子,忽而狡黠一笑:“我是来抢亲的。” “抢亲!”郑田被吓了一跳:“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来抢我的亲?” 唐锦书忽地便沉了脸:“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如今你要娶的姑娘唤做桃叶,原是个戴罪之身,你私自把她救了出来,若是哪日东窗事发,岂不连累你满门被抄?还不如叫我抢了去的好。” “胡言乱语!”郑田怒道:“我与桃叶是真心相爱,是唐家牵连于她才害她至如此地步,我救她之时她在石场险些叫人欺辱了去,若是皇上开眼,谋反之罪于她一个姑娘家何辜!” 唐锦书笑得直不起腰:“兄台啊兄台,我还没多说什么呢,你就自己先将她的身份供地一干二净,若是日后叫有心之人问起,你还如何能保护地了她?” “这……”没想到自己这般轻易便被套了话,郑田脸上涨得通红,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看来你的真心也不过如此。”唐锦书的眼中似有些失望,转身便要离去。 “慢着!”郑田忽地就站了起来:“你可听说过割臂盟?” “哦?”唐锦书饶有兴趣地扭过头来。只见郑田猛地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来,撸起袖口费力就朝手臂上刺去,边刺边喊道:“一刀许终身,两刀天可鉴……” “哎哎哎别割了……”唐锦书心道还真有这么死心眼的人,赶紧把刀抢了回来,见那伤口入骨,不由神色一柔:“桃叶是个傻心眼的孩子,我也知道你是真心对她,只是长安人多眼杂,你若不想她再叫人发现了去,不如早些带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郑田怔怔道:“她又怎会愿意……” “就是不愿意又能如何呢?”唐锦书叹息:“长安虽是生养她的地方,可如今对她而言你才是她的家,她也必定盼着你能置办上几亩好田,莫要叫她再受了苦去,从此粗茶淡饭,安度终生……” 唐锦书突然后退一步,规规矩矩行了个礼道:“若能如此,唐锦书在此……先行谢过了。” ---- 轻罗帐,睡海棠,紫绫裳。桃叶坐立于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女子,有点困惑,却又幸福。明明好像还有很长时间,怎么突然自己就要嫁给别人了呢? 真叫人搞不清楚。 “姑娘,叫我给您梳个妆吧。”身旁的侍女温和道。 “哪用麻烦你们呢?”桃叶摇摇头,不太好意思道:“我自己来就是了。” 真是个有趣的过门夫人,侍女掩嘴轻笑,少爷亦是个知书达理的人,想来今后的日子府上也该相处甚好吧? 镜子前桃叶试探着拾起画笔轻扫过蛾眉,脸上淡淡一抹胭脂红,好似彩霞。金步摇和珊瑚钗,她有些珍惜地拿过来对着铜镜比量。 “当真是一看便与往日不同了。”唐锦书含笑推开门道。桃叶当即满是惊喜,却奈何衣衫琐碎,不得起身,只依稀辨出身后人清瘦的轮廓,公子今日也束了发馆。 唐锦书在案边托腮坐着,手腕清秀美好,暗红色的衣裳袖口绣金纹外,里面却隐约露出一截白衣,瞧见她小心翼翼的模样时扑哧一笑。 “公子你又这样!”桃叶顿时小脸涨的通红。 “好了好了,不取笑你便是。”唐锦书道,苍白的手指从桌上拾起碧玉梳子来,“照你这个梳法,新娘子都该过门好几日了。” “那便不过门了。”桃叶赌气道。 满是孩子气的话语叫人失笑:“转眼间你都嫁人了,大喜的日子也没什么好送给你的,帮你梳个头发,日后想起来可别嫌公子小气。” “咦,公子你还有这一手呢?”桃叶好奇望着唐锦书替她绾过乌发,细细梳起妆来。 “一梳梳到尾。”唐锦书正经道,手指划过她的发丝。 “二梳白发齐眉。”碧玉的梳子滑至发尾。 “三梳儿孙满地。”一缕发丝绕过步摇。 “四梳四条银笋尽标齐。”镜中的女子已是乌发高盘。唐锦书眼中不由染上几分珍惜,又拾起来两支刀片轻刻的梅花凉簪给她插入髻中,低声道:“五梳翁娌和顺。” “这是什么歌?怎么从来没有听过?”桃叶问。 “十梳歌啊。”唐锦书从桌子上拿起来一对步摇,“听我娘说当年她出嫁的时候也在妆台唱过这歌,寓意着夫妻长相思守,两老到白头。” 桃叶似懂非懂。 双鬓青丝垂胸前,凤冠珍珠五颗嵌。待到所有的长发梳完,唐锦书抚着她凤冠前的珠穗,长久感叹:“真好,我的小丫头都长大了。” “公子……”桃叶因为一句话呛地眼圈通红,把头紧紧埋到唐锦书的怀里,带着哭腔道,“公子啊,桃叶终于要离开你了……” “啊……是啊,所以我才说真好呢。”骤然被她抱住,唐锦书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这个人虽不是大富大贵,但料想他定会真心待你。” 今后的路还很长,大哥曾经这么说,时至今日唐锦书拥着女孩入怀深深叹气。 其实他很讨厌这种感觉,无能为力,却也该为她找到终身归宿而欢喜。慢慢堵在心间都是颓然的闷气,直到有人敲了敲门:“姑娘,吉时已到,该出门了。” “哎呀。”桃叶赶紧用手扶住冠头。 “去吧。”看着她依依不舍地瞪大了眼睛,唐锦书笑道。 桃叶穿着长长的嫁衣,在众人的搀扶下离去。临走之前又紧紧抱住他,“真不知道这时候见到公子,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院子里早已摆好了果脯,石桌上摆放着香叶茶。 眼瞅着大厅里新娘子过门,“这第一杯喜酒自然得呈给皇上和公子,”陈升讨好道,“公子大概有所不知,民间都称这酒为福酒,有时为了抢到福气,双方也会大打出手,这样福气没抢成,反倒招来了祸。后来若是遇到有人成亲,头两杯酒便由两人交换着喝,如此双方各有所得,所谓的喜酒便也成了交杯酒了。听说谁喝了这酒,谁就沾染了一年的好运。” “好运?”唐锦书道,“这好运可不是一杯酒能带来的,世事全都讲究个因果,命里没有时怎么求着都别想有……” “好了好了,就当听个玩笑话就是,今个儿怎么还格外跟个奴才计较起来了?”安景取了酒望着他,“只是今日你一身红衣,倒真像是在与朕成亲。” 两人双双抬手,漫天的炮竹声中,两杯温酒饮尽。 唐锦书瞬间被呛得咳嗽了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30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30 起来,他忙弯下腰去咳,一手挡住被呛红的眼,抹掉渗出来的眼泪,等到觉得好些了才抬头。 安景眉眼一抹不易觉察的纵容,伸手理了理他散乱的黑发。 “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见新郎官儿呢……”唐锦书自言自语道。 “傻瓜,割臂盟都已经立下了,还担心他会对她不好吗?”安景轻笑。 远处的山仿佛笼起一片轻烟,这落叶归根,却又生机盎然的季节。 第23章 安景曾笑称两人出宫必定恰逢阴雨,晌午新娘过了门,院里宾客渐多,鞭炮也响了许久,满地被水浸泡了的残红,渐渐露出几分华丽的落寞。 唐锦书虽觉得无趣,却迟迟不愿离开。淋淋沥沥的雨,不大,却总也滴不干净,缓和了多日的凄哀之气。安景在一旁陪他静静看着,伸手替他倒了杯茶,道:“不想喝就捧在手里暖暖。” 唐锦书抿了一口,道:“茶香醇厚,倒像是上好的班章。” “班章味苦,不敢用太热的水泡,怕烫了茶。”陈升道:“亏得奴才特意吩咐秋蝉姑娘从宫里带出来的,就是怕皇上和公子喝不惯外头的那些茶叶呢。” 唐锦书放下茶杯叹息:“日日都叫这汤药和茶叶熏得苦涩难耐,快忘了其余东西是什么滋味了。” 安景笑道:“府上不是还有厨子做着甜汤么,叫他们呈上些来尝尝便是。” 指尖因为沾了热气的缘故终于有些暖意,那碗中明晃晃带着一丝清甜,安景望了眼,“这是赤小豆,你病久了没有胃口,正好喝些清淡的解苦。” “倒不知道你还懂得这些。”唐锦书道,伸手去接,那碗却好像怎么都拿不稳似的,一片人声鼎沸之中,脑海不知为何极乱,十指一颤,手里的碗啪嗒一声摔在湿漉漉的地上粉碎。 不大的动静,安景却似乎同他一起怔住。唐锦书这才回过了神智,连忙俯身伸过手去捡。 “锦书,”安景忙拽起他的胳膊,熟悉的温度叫人心头微微踏实了一些。 “不过是个碗,叫人过来打扫了就是。” 唐锦书怔怔望着自己的指尖。 “还不赶紧去再呈上一份?”秋蝉望一眼那送来的小厮,小厮慌不迭走了。 见唐锦书仍定定望着,安景自顾自弯腰捡起几片大的碎块放回桌上:“我幼时虽然和安源一起养在母妃膝下,但宫中琐事繁忙,常常半月也不得空见上一面,反倒乳娘日日照看我的衣食起居,每年秋收之后她便挑拣起红豆,一时院中豆香四溢……” 那人面色恍惚却好像被腾腾热气染上了红润之色,宫中的孩子向来比常人家难将养,从前倒不认为安景与自己有什么不同之处,如今才觉一点真情如此难能可贵。 安景一笑:“是我今日唠叨了,这话从前也不曾说给旁人听。” “你若自己想说……自然时时刻刻都可以……”唐锦书低声道。 安景一笑,确实不像是触了情,只随口提起一句,再不多做言语。 屋檐滴答滴答落下细雨。“时辰还早,不如去别处看看?”安景提议道。 “不是还要等那汤……” “不喝了,你若真想尝,改日特意请个人上宫里去便是。”安景似是宽慰。 顺势握住了他的指尖,唐锦书任由他牵着出了门,回头看那雨中风吹起红纱,落叶飞散。 一晃似乎已经好多年。 想到如今再也见不得那自幼在身边长大的孩子,唐锦书心中怅然若失。 “我其实不知道你日后会不会幸福,他会不会像今天那般对你好,可是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也不知道应不应该叫你回来。”这本身就不是他们的梦,一波秋水之间唐锦书自言自语地放了手里的落叶,叫它随波流去。 直到一双手轻柔覆在他的肩头,“怎么了?”安景神色如常。 “没什么……”唐锦书摇头,不见对方目色凝重。 他想着他一笑之间举手都是惊鸿,却忘了如何叫他执酒谈笑看尽烟尘却不放在心上。 流风亭,响泉铃。有时连安景都已经太过怀念自己到底是错过了什么。 忽的一个藏青色的人影闪过,唐锦书望着他看了一会,“姚成?” 姚成一怔。看见坐在不远处的唐锦书朝他招了招手。 姚成本来刚从聚会回来喝上几杯,心道许久见不着他了,心里还觉得好像有点高兴似的,一看是在朝自己招手又不乐意了。 唐锦书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每次叫人到眼前来都跟叫狗一样。 他身边的女子容貌清丽,虽算不上绝色,却眉心一点红痣,别有一番味道,姚成一下子笑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唐锦书?”他扶正了脑袋上的发髻问。 “我在钓鱼。”唐锦书笑眼盈盈道:“听说你考上三甲,连殿试都过了三个月了,却迟迟得不到皇上重用,这可是真事哇?” 姚成脸上一黑,心道就知道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又因那漂亮姑娘在旁不好发作,只好闷闷踢了踢鱼筐,道:“你要说什么尽管笑话就是,我可是全都看开了。” “嗯,看来性情是有点改变。”唐锦书搓了搓下巴,朝身边的女子伸出手道:“秋蝉,鱼饵。” “秋蝉?好名字。”姚成于是双手背后,临风吟起首诗。 “不知所谓。”秋蝉古怪望了他一眼,“挡道,闪开。” 虽和想象之中有了些差距,姚成却也不恼,只笑嘻嘻道:“敢问姑娘芳龄如何,家居何处,许配了人家没有啊?” 秋蝉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奈何他又是个脸皮厚的,见她要拉岸边的缰绳,于是屁颠颠跟在身后:“你看你这么年轻漂亮,手这么嫩,干什么活啊?让唐锦书来呀,他丑。” 唐锦书一口热茶差点呛了出来。秋蝉冷冷从腰间抽出长剑:“再不让开,我要动手了。” 姚成自幼饱读诗书,哪里见过这种东西?于是伸手摸了摸,谁知秋蝉剑气锋利,只一下手指就划破了个口子,血珠一串一串流了出来。 秋蝉一惊:“不是叫你不要乱动了吗?” 姚成自己也吓坏了,“你什么时候跟我说叫我不要乱动了?” “还敢顶嘴。”秋蝉再度拔剑。 只听姚成一道哀嚎一声冲破天际:“秋蝉姑娘,我会不会死啊!” “会。” “流了很多血啊!” “不用你说,大家都看得见。” 两人一唱一顶,竟吸引了岸边青楼上的女子围观,秋蝉面上挂不住,谁知这人竟格外难缠,好好一个大男人,看见点血哭得眼泪鼻涕都快下来了,不由觉得又是好气又是无奈,等回过神来一转眼,岸上的唐锦书已经影儿都没了。 “啊,借过借过,这位大哥,麻烦你让个道。”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31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31 唐锦书一边说着一边拨开人群,面上有些局促的潮红,他像是很不安,像是在找什么人,一瞬间的神色仿佛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一袭红衣急忙穿行在长廊之间,左顾右盼,清秀的眉眼被灯火照的有些艳丽。 直到那人群之外的九五至尊朝他伸出手来。 “怎么,可是累坏了?”安景道,掌心攥住他手里的汗水。 “谁说的?”唐锦书平复了呼吸:“我这是饿了。” “想吃什么?”安景问。 “我想吃的东西可多着呢。”唐锦书道:“我想去鼎升楼吃肘子,也想吃年糕巷子里的白糖糕,秦淮船泊上的海鲜粥似乎也不错,还是在船上吃呢……” 他叹息:“你说这些时,想的可都是真心的?” “一整日了,我什么都没吃,难道吃点东西不应该么?”唐锦书反问。 乌黑的眸子平静地望着有些孩子气的模样,安景轻声道:“我没有说不应该。” 心尖像被刺破,缓缓淌着血,无法割舍。两人走在去鼎升楼的路上路过一家包子铺,唐锦书突然停了下来,嘀咕了几句道:“说了这么多,好像感觉最想吃的其实还是包子。” 安景示意,陈升赶紧上了前,低声朝店家道:“我看你这包子铺该腾出个地方来打烊了吧。” “胡说八道……”那人刚要开口,却觉手里一硬,竟是袋沉甸甸的碎银子,于是也没再说什么。 唐锦书在那包子铺门口一口一个吃着荷叶盛的包子,却突然道:“安景,要是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我还会不会到如今这般地步?” 安景犹豫了犹豫:“会。” 他们本都是太过执着于自身想法的人,安景从不屈于天命。千秋万载,留与后人去说。 “锦书锦书,朕该拿你怎么办才好。”所以安景才常常会问。 唐锦书想笑,眼中却觉酸涩:“呐……安景啊,你可真是世上第一愁苦之人了。” 安景从石阶上倒了酒,“来,那便陪你喝一杯。” 唐锦书的酒杯送到了唇边,却突然道:“那日在宫中看见了陆万里,他向我请教了件极有趣的事,问我可曾听说过一个人,此人武功高强,善用软针,又因手段高明,在江湖中声望极高,这个人唤名:林渊。” 林渊。细细咀嚼着这名字,安景却笑:“我当你对这一切早已无关悲喜,今日才知原是仍背着朕搜罗许多消息,锦书,有些话不是你听不得,而是我生怕叫你再耗了心血,你望不见自己日日的模样。” 烟笼寒水月笼沙,恍惚中远方有丝竹之声传来,声声呼唤故人断肠。安景阖了阖眼:“我只盼着你能信我,我定不会叫你伤了分毫。” “我自然知道。”唐锦书道。 “公子可是在担心皇上?”秋蝉不知什么时候从岸边赶来,站在唐锦书的身边道:“主子身边有很多像我这样的护卫,然而我们所有人都曾经败在过一个人手下。” “那个人就是安景自己,对么?”唐锦书问。 秋蝉不语,只是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片落叶,食指朝前飞起那叶子,内力之下树叶也能入木三分。 “好功夫。”唐锦书赞赏。 “这有什么……”秋蝉道,用水清洗手中的爱剑。 好脾气的陈升毕恭毕敬站在不远处望天,太监心里在想些什么,没有人有兴趣知道。 这样一个夜晚,似乎每个人的轮廓在月光下都在若有所思。 唐锦书的眼中忽然有一种模糊的印象,就像是在伤感他们已经分别了太久太久一般,让他忍不住眼眶发烫。 “安景……”他碰了碰旁边人的手指轻声道。 “嗯?” “我们回家吧。” “好。”安景说,“我们回家。” 第24章 阴雨连绵,人人都躲在屋内踏后的帐纱里,陆万里在宫中焦急地左右等待,却迟迟见不到那尊明黄的身影。 “大人还是改日再来吧。”殿里的小太监轻声道:“皇上吩咐过了,今日不问朝政。” “公公,”陆万里见到他鞠了一礼:“公公可特意通报过皇上是大理寺派人觐见?” “自然是有说过的。”小太监道,并不愿多说,垂眼在殿中四处扬了些褐色的粉末,悄悄退下了。 陆万里蹲下摸了一点,鼻尖嗅得鹅梨清甜,不由起身朝一旁的药童困惑道:“现下并不是打扫的时辰,你们何故要在这宫中扬洒香料?” 那药童彬彬有礼道:“大人有所不知,王大人现下正在后殿里头熏艾呢。” 陆万里一怔:“入秋也熏艾?” “许是不见什么办法了吧。”那药童很认真想了想,“公子自从昨夜回来之后就又咳又喘得厉害,灌下的汤药吐了大半,皇上很担心呢。” “他这是心病,哪里是药能医的。”陆万里皱眉道。 殿内桌案前王守仁往那唐锦书手腕上搭了层薄纱,见那艾草燃了起来,一时烟雾弥漫,王守仁略有迟疑:“等下雾气渐大,公子必感不适……” 安景只摆了摆手:“无妨。” 王守仁挥挥艾草,将点起来的一部分在自己手臂上反复试了几次,确认温度适宜后凑近腕上的穴位细细烧了起来,唐锦书已然是咳嗽地无法,额头布满细汗,十指泛白紧攥着桌案,到底忍不住扬手打翻了桌上一方圭墨。 王守仁生怕烫伤了他,赶紧一溜烟熄了那团艾火。 如此继续也不是,不继续也不是,安景望着眼光一紧,却也不好说些什么,只从他手中接过艾叶,见那人面色苍白如纸,扶起他轻声道:“朕亲自来可好?” 唐锦书疲乏至极,任由他拽着自己的胳膊起来,闷声道:“何故我要遭这一趟罪。” “叫你不说,昨个儿在宫外可是就已经觉得难受了?” 唐锦书摇首,低低垂下脑袋竟全是孩童的本性。 安景心下柔软,伸手将他一缕湿发别到耳后,“咳血的毛病不是小事,若是拖的久了更难根治,这艾叶性温,想来试试也没有什么坏处。” “何必,本就是根治不了的。”那人偏要说些反话,眸子里分明泛起的倦意,真的是累极了,一袭梨花白衣繁复,疲倦地不成个样子。 “皇上,不如下官还是改日再来探望吧。”王守仁收了药盒。 不是不治,只是医者虽仁,却不是神,他若自己不肯放过自己,世间有谁能够救得了你。 一时屋内安静,“如此……竟觉十分熟悉。”唐锦书看着窗外低声道。 只有屋檐雨水淅淅沥沥而下的声音。 “还是点起灯来吧。”安景把那烛光慢慢小心摆放在他眼前,他望向唐锦书,浅得如同一道影子。 “王守仁鲜少这般心神不宁,你亦如是,昨夜宫里发生了什么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32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32 事?”唐锦书看着他问。 “到底什么都瞒不过你,”安景一笑,似是宽慰:“无妨,不过是太后礼佛,一时不查竟在祠堂里昏了过去,已经吩咐太医去看过,说是并无大碍,只是身子骨弱了些。” “太后……真是许久不见的故人啊。”唐锦书垂下眼道。 一曲富丽堂皇的宫道,遥遥望去,风雨之中朱红重影景然,宫门灯火四起。 唐锦书随着丫头的脚步踏入殿内,只觉殿中青烟弥漫,前行的侍女道太后近来眼目不好,一到天黑便不能视物,殿内四处不得不都悬上了蜡烛灯光,蜡芯呛人,所以才总是有烟。 隔着几层厚厚的玄布,唐锦书望见病榻之上的妇人,骄傲地就像一只焰中的凤。 芳华依旧的女子,素衣白衫,不施粉黛,唐锦书站在门口道:“锦书给太后请安。” “唐锦书?”那人睁开眼睛:“我还当你此生都不会再来探望我了。” “为什么不见呢?娘娘是皇上的亲生母亲。”唐锦书从侍女的手中端过了药碗,“如今我也常常吃药,若得空闲,还能和太后交流交流心得。” 太后苦涩一笑:“唐锦书果然就是唐锦书,哀家那日赐你名字的时候,可没想过你会如今日这般。” “不疯魔,不成活。” 太后轻声咯笑了起来,笑了很长时间:“所有人都当我是一朝病倒,只有我自己清楚这身子其实早已经不中用了,想来生老病死都是人之常情,如今看着皇上如今愈发干练稳重,大庆国泰民安,心中已然知足。” 唐锦书道:“太后娘娘,是位伟大的母亲。” 太后闭上眼倚靠在床头:“我自问此生问心无愧,只是临去之前唯一无颜面对的就是你母亲,我与唐氏情同姐妹,谁料一朝造化弄人……” “其实母亲从未怪罪于你,恨的只是为何你当年从他们手里夺走了那个孩子,却未曾好好照顾于他。”唐锦书顿了顿,“太后是个如此重情之人,不知这么多年,二皇子可曾入梦?” “源儿……我的源儿……”妇人听着眼中簌簌垂下泪来,“我这一生有过太多罪孽,如今也是个不中用的人了,只盼着佛祖开恩,把这些罪都放在我身上,万万不要牵连了皇上……那日烟雾缭绕,朦胧之中我竟望见了他,他变了好多,气宇轩昂,有时我常想若是他还活着,也必然是长得这般模样……像,长得实在是太像了,我朝他伸出手来,他却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见了……这是为什么……?” 话到最后已然变成了颓然的自言自语,唐锦书只当她念子心切,伸手想要扶她起来,却见她忽然推翻了桌上的瓜果点心,指着他的鼻子厉声道:“混账东西,这时候不想着怎么逃出去,却反而要来伺候我,你父亲当年的那碗药哀家自然也是默许过的,果然叫你成了个这么一个叫人糟蹋惯了的贱种子么?” 秋蝉冷笑挡在他面前,“娘娘当真铁石心肠,他如今连自己都保不全自己了,还要拖着个身子来伺候您,既不领情,我们走便是。” “这孩子,怎么永远都学不聪明呢……”殿外妇人悲切哭拗之声断人心肠。 自那之后,太后身体每况愈下,精神也时好时坏,她好时就常常展开佛经,不好时就常常念叨着天快要凉了,要给守在边塞的安源缝件棉衣。皇上也时常过来,伺候地细致入微,每每听她絮叨起儿时旧事,目色总是温和。 秋风瑟瑟,几日之后唐锦书又是一袭风衣站在殿内,闭上眼睛,落叶纷飞之间似乎听得很多年前的一首曲子,旋调清澈简单,只需几根琴弦。 妇人今日的神色似乎好了许多,是许久不曾见过的清明,面上似乎笼着一层柔和的光。 不是那时的哭喊打骂,见他来了,反倒微微一笑,从侍女手中接过了粥,“那日我所言着实过分,整个宝华殿都传我疯了,却难为你还能再来看看哀家。” 唐锦书只扶她起身,收起那琴道,“娘娘大病初愈,不宜操劳心神。” “心血都已经熬干了,哪还有心神可以操劳呢?反倒是你,”太后抬眼望着窗外:“唐锦书,你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知道。”唐锦书道,“是我第一次进宫见着太后的日子。” “进宫……这宫路可真是漫长啊……从安景,到安源,我不能看着这江山落入一个外族之人手里……” 唐锦书低声道:“娘娘在说什么?” 太后一笑:“我在吩咐你,我死之后,不可惊惧,不可哀哭,不必铺张,只寻个简单去处葬了,葬于这天地之间。” “难得今日不用吃药了,却又说些苦涩的话。”唐锦书笑道,把一勺送到她嘴边:“这粥闻着清甜,倒叫我也觉得饿了。” “既是饿了就一同坐下来吃。”太后浅笑道,微红着眼睑。 一阵风吹开窗子,窗外景色贫瘠落拓。“孩子,你看得见那院子外头是什么吗?”她颦眉道。 唐锦书摇首,却见那人忽然舒心一笑。 “光……”历经两朝的妇人伸出手道。 庆历六年秋,仁德太后于梦中逝去,举国号恸欲绝,停政三日以尽哀思。 长殿未央,哀乐惋伤,素绸飘荡。目光掠过昔日繁盛之处,又是一年天高日:“跪,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哀——” “公子,还是先叫我扶您起来吧。”巧倩小声道。 “尘归尘,土归土,转眼之间,不过浮生一梦,乱世千秋。”唐锦书指尖微动,“安景他仍不肯起身么?” “皇上思念着太后,难免神思忧虑,已经几日不曾好好歇息了,公子若是进去了,也请尽管帮着劝劝吧。”巧倩忍不住道:“皇上他……也很不容易。” 下人都是一律的素服,陈升在门口见了唐锦书,也只是微微颔首,引他倒了偏殿。灵柩之前那九五至尊的天子长久一动不动,唐锦书走至他身后,“皇上节哀。” 没有谁能风雨动荡,近山崩于眼前而不变色,他之所以能够冷静下心神,必定是先伤人又伤己。 佛言死如此生终结,另一世开始。“锦书,”安景轻声开口,“你清醒清醒,朕想跟你说会话。” “我一直都清醒着,你想跟我说什么?”唐锦书蹲下身子问。 屋内仍是那寻常的摆设,日光顺着玄纱倾泻而下,再抬眼,什么都没变,他还是在这锦绣的囚笼里。 “哪怕毫无交集,不见回应,朕也时常觉得,与你厮守至今。” 世人都盼着再续前缘,可如果有来生,我却想要你把过往都忘得干干净净。 朕与你之间,只此一生,只此一世。 四下没有了杂光。唐锦书忽然想起太后临终的眼神,不是遗憾,只是为了那不曾预见的未来感伤:“锦书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33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33 ,好好可怜可怜你自己,这场造的孽……” 没人知道她想说的到底是什么。 “锦书,可愿给朕抚一曲琴?”安景叹息。 流风亭,遥遥的白巾飘散,长长短短的素衫急切踏过那石板,陈升吩咐道还不赶紧快些,“皇上和公子马上贵驾将至。” “这琴是太后用过的,如今又寻了新的主人。”唐锦书捧着那焦尾古琴,高声道:“太后娘娘,昨日世人不知你,今日不知,想来明日也会不知,锦书一曲古韵,在此为您献上了!” 抬腕之间,一缕风华流泻,长纱倾动,这一方天地浩荡,盛世锦绣都化作他指尖的长歌。 精书法,通音律,唐锦书此生不见何等功德,多年以后,却见长安城角,南书房内,曾有人落笔惊艳,曲下天地广阔。 一琴终了,安景深深闭上眼睛:“你我都是梦中之人,梦醒了,该去何处安身立命。” 他不确定自己那日究竟还说过了什么,只记得那人灿然一笑,如沐春风一世:“梦醒了,那就去山水间安身立命。” 第25章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安景从未觉得自己如寻常人般妄言遗憾,却发觉许多事情,早已在时间的长河中如流沙流逝于掌心。 唐锦书曾声嘶力竭说他想留住些什么,可安景不同,他从生下来便是万人之上,恍若他的名字天生便不同寻常,他是世人心中的神,奈何神也有走下凡尘的一朝。 唐锦书是他的寄托,是他溺死在水中唯一一根稻草。 幸或不幸?那人仍是望着他浅笑,安景伸手拨开他额前散落下来的头发,向前一步将他抵在亭子一角。唐锦书的手总是很凉。 他记得夜深人静之时那人手中握着再简单不过的毛笔,那是安景第一次感到心神意乱,犹记得那人目色清澈,有些惊讶地开口望着自己:“皇上?” 安景的眼中分分寸寸都是珍惜,极清浅的吻落在他的眼角。 “陛下,陆万里在大殿求见。”陈升走过来小声道。 安景沉声:“不见。” 唐锦书道,“现下举国哀丧,他可不是那么不通人情世故的人,许是真有什么要紧的事也说不定。去就是了,我上上书房等你去,反正也许多年不曾见过了。” 书房里唐锦书细细抚摸着那些古卷,其中大多他都一一品读过,如今也再看不出上一任主人坐在案前展开书卷的气息。人的存在便是这样,再多痕迹一朝一夕便可抹去,只是见证这一切的人恰好是自己。 “《徐州游记》?这可是本好书啊……”唐锦书自言自语道,当年寻了大半个长安也不见踪迹,想不到这最后一本还是在安景手里,横竖他也不看,倒不如先拿来孝敬孝敬自己。 这么想着,正准备拍拍灰尘从书缝里抽出来这本书的功夫,却见一个玉骨瓷瓶直直顺着从书架上头滚落,也看不清是什么,只是吓了一跳,唐锦书赶紧伸手去接,岂料反应慢了半拍,玉瓶恰巧跌落白在毯之上。 “乖乖,可别叫我摔破。”唐锦书道,捡起来那瓶子瞧了瞧,没见什么裂缝,于是就放下心来。 正想着放回去的空当儿,却见那瓶上一行蚂蚁大小的字:五蕴六毒是妄,因果都做业障。 安景何时有过这种东西?唐锦书心下困惑,却见那人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目色温润:“锦书,在看什么?” “谈完正事儿了?”唐锦书道,回头晃了晃手中的瓶子,“这是什么东西?听着倒极有诗情画意。” “这……”那人的脸色倒是没变,却也没有开口。安景也有吞吞吐吐的时候啊,唐锦书在心里笑得直打滚。 “上午特意吩咐小厨房做了赤豆汤,想着你那天不曾喝上,现下可都放了一段时间了,还不赶紧去看看?”安景如何不懂他的心思,只是由着他笑,柔声道。 果然见唐锦书一扔瓶子:“叫你不早说,要是凉了可怎么办?” “瞧把公子急的,凉了就叫他们重新给做上一碗,还能委屈公子了不成?”陈升也跟着笑了。 好容易到了院里,却见碗中空空如也,只一人吃饱喝足了在睡大觉,听见他们回来了,颇为高兴地跳下来扑到安景怀里,抬起头来笑嘻嘻道,“皇兄刚刚去哪了?” 许是太后刚过世不久,安景对这个唯一的妹妹愈发纵容,见她只拍拍她的肩膀,“没大没小的,不回府上好好休息,怎么跑到这边来了?” “府上寂寞,遣了一部分丫头去寺里给母后祈福,之后就更加冷清了。”安定眨眨眼道:“果然还是宫里热闹,皇兄也最疼我,一上来就叫人给我端了甜汤。” 回头望见唐锦书,安景淡淡一笑:“你倒真是没有口福。” “罢了罢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啊。”唐锦书不知道从哪里捡了根杂草,叼着边要出门边说道。 安定一见急了:“好容易才盼到你回来,这会子又要去哪?” “去我的山水之间。”唐锦书头也不回,大声道。 “哎呀别闹了。”安定知道他肯定又在说胡话了,忙上前拽住他的袖口道:“唐锦书,唐锦书,我今儿个来找你是真有事的,你来教我弹琴吧?” 唐锦书打了个哈欠道,“不教。” “真是小气的人,赔你一碗汤还不行么。”安定道。 “十碗也不行。”唐锦书想也不想。 “为什么?”安定不解,“你不是在这宫里也没什么事儿可做么。” “看你整日打打杀杀的,我要是你的琴,我都觉得委屈。”唐锦书道。 “可我是真的想学啊!”安定目色急切,“我肯定能静下心来,我当初剑谱都能背下好几本来呢,学几本琴谱根本不在话下……” “你要真想学的话倒也可以。”唐锦书又打了个哈欠,随手从怀里扔出一个本子给她道:“三日之内要是能学会这谱子的话就拿着上我这里来找我吧,我可不是什么人都教的。” 安定翻开看了一眼,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的符号,内容苦涩又难懂,回府便找了个乐师先生,奈何对方看了几眼,脸都皱成了一团:“公主,这首高山流水,别说是您了,就是小的也得多练习几遍才弹得出来,您一个初学之人,又没有音乐底子,别说三天,就是三十天也不一定学得会啊。” “好你个唐锦书,明摆着就是不想教我,还想出这种馊主意来气人。”安定一听气了,越想越不乐意,把那乐师赶出府上就开始对着钻研。以韵辅声,音韵相成,二十一根琴弦根根对应不同音色,奈何安定头发都扯掉了几根,也搞不明白为什么唐锦书随手撩拨几下那调子便听上去极清丽。 她哪懂的琴谱和一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34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34 般乐曲谱子不一样,需要懂的人指点着才能明白,眼见三日之期一天天临近,功夫虽下了不少,可别说坐下抚琴而弹了,就连本子上的写的什么都没搞清楚。 难道自己真如唐锦书所说,天生就真不是学乐器的料?安定一边想着一边闷闷走在御花园里,见脚下一块石头,眼也不眨便用脚踢了出去。 远远只听哎呦一声,正巧正砸在一个人头上,王守仁捂着脑袋上的包,疼的眼里都是泪花,可手里却还捧着珍惜药材,也不敢随地放下,当真格外狼狈。 “哟,是你啊。”安定见了他,“又东跑西跑给人送药呢?” “可是碰上烦心之事了?”王守仁道,“姑娘周身一股戾气,面上却又愁眉不展。” 安定点了点头:“我遇上一个人,这个人很有才华,亦可是个益友良师,可他却生性古怪,有时候叫人分不清他是真糊涂呢,还是言行举止别有深意。” “真是巧了,”王守仁笑道,“我也遇见一个和你所说极为相似的个人,不过这个人倒是不古怪。只是一身傲骨,叫人望见羞愧。” “哎?真有意思。”安定笑了:“那我能见见他吗?” “恐怕不能。”王守仁迟疑了一会,“他现下正忙着坐牢呢。” “牢?那他犯了什么罪?”安定瞪大眼睛道。 王守仁叹息:“不一定犯了罪才要坐牢,被人锁起来不也是牢么?我还有一会时间,你听我讲个故事罢,这故事我憋了很久了,却没有机会将给任何人听。” “你讲便是。”安定道。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灰狼,这只灰狼喜欢上了路过它门前兔子,它把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给了兔子,只要它在一日,兔子就永远不会受到任何野兽的伤害,为了这个它还杀死了另外一只灰狼,可那却是一只兔子啊,它永远只吃草,哪怕再可口的肉片放到它的眼前,它又怎么会多看一眼呢?它只想在草原上跑。” “骗人,既然是喜欢,又怎么会舍得叫他痛苦呢?”安定喃喃自语道,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又觉得王守仁说话的声音真好听,很低,很沉,像一卷不醒的长书。 下午唐锦书从御花园路过,远远便望见一个桃粉色的影子,不由咧嘴一笑。刚想着上去逗弄一番,却见安定呼吸均匀,面色红润,怀里还抱着一本厚厚的琴谱,不知何时早已沉沉睡去。 唐锦书看她许久,半晌轻轻伸手想要从她怀里抽走那本书。 “母后……”女子突然翻了个身,唇畔呢喃轻至不可耳闻。 “原是为了这个。”唐锦书一怔,随即莞尔,微微一笑将先前准备好的批注用石头压好,静悄悄放在了安定的旁边。 他离开的声音很轻,像一声短促的叹息。 “唐锦书!”临近黄昏的时候女子怒气冲冲来到院里,把那几张纸往他面前一摔:“你为什么口是心非?明明就是想帮我,却又拿这些手段刁难我,明明趁我睡觉的时候帮我在琴谱上写了注记,现在却又嘴硬不肯承认。” “没不承认啊。”唐锦书笑眯眯往自己跟前儿倒了杯茶,“这不是正等着你来感谢我么?” “你本用不着这么招人讨厌的!”安定说不上为什么又气又恼,恶狠狠地朝他跺了个脚。 “那是我的事,本就与你无关,与这天下之人都无关。”唐锦书昂头道,曲线清丽,几缕墨发衬得他眉眼之间格外清冷。 “我心之处便是佛心,我路之下就是佛路,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这扇门就在我眼前,推开或是关上,全在我一念之间。” 安定刚想说呸,一堆不知所云的东西,却见那人一杯清茶送至嘴边,只微微抬眼望着她,却叫她没由来周身一阵寒栗。 这个人是天下才子之首,而她竟一直自以为了解了唐锦书。 安定突然为这个发现难过到说不出话。 第26章 这日安景在院中作画,唐锦书在旁边没事喝茶嗑瓜子,天气难得晴朗,四下寂静,只听见飞鸟扑扑掠过天空的声音。豁然之间,岁月静好。 安景突然开口道,“听人说起安定,近日来也不知跟什么较上了劲,吃饭走路都在想着要学你抚琴,就像是入了魔怔。” 唐锦书只吃着瓜子乐呵,晃荡着两条腿,也不说话。 “你看我这图还缺些什么?”安景收起了画笔,唐锦书看也不看,两人皆是自顾自干着自己手底下的事儿,全然不像聊天,反倒像是拿对方当空气,陈升看着,觉得真真是诡异到了极点。 唐锦书一身杏衣,抬头瞧见他的模样,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安景不解回头看他,却见唐锦书笑眯眯从椅子上跳下来,随手从桌上拿起支笔蘸了蘸墨,线条精细画了只王八。 安景任由他胡来,却突然很想很知道,百年之后,唐锦书是不是也能够如今日这般洒脱和惊才绝艳? 一晃神的功夫,几滴淡墨在画纸上丝丝晕染开来。 “皇上落笔太匆忙了,这双字就像两个人在对望。”唐锦书望了半晌评价道,音色动听清亮。 树木都已经勾勒好,只缺一人入画。 安景感受到那人离自己越发得近了,忍不住反手扣在那手腕之上,唐锦书被迫松了笔,抬起头来神色依旧如往常,眨眨眼道:“怎么,说你几句你还恼了?” “我若说是呢。”安景道。 “是?那我也没办法了。”唐锦书微微支起身子。有风而过,映得那人直直入他的眼眸,一瞬间如远山含黛,天水一色。 安景突然有些理解那日那个叫做桃叶的丫头所说的话了:真不知道遇见这样一个人,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他眉宇间的气度真真叫人放手不去,也只有安景这样的人物才能只一眼便决定,要拴住他,要叫他再飞不去。 佛曰不破不灭,我却始终过不了你。 安景的目色愈发深沉了,唐锦书知道他一变成这样准没好事儿,望见了就皱了皱眉头想要收回手来,却惹得那人更加用力,叫他彻底动弹不得。 四目相对,唐锦书面上似有恼意,却见安景含笑:“这样一双手腕,若是我现在废了它又如何?” 唐锦书还当是什么,听见了之后笑得比他还厉害,笑够了之后直起身子,傲然道:“安景,我这名声可不是单靠十根指头就能撑起来的。” 再说安定自打那日从宫中回来,脑中日日回想起唐锦书莫名陌生起来的模样,从前仗着那人吊儿郎当还不觉得什么,经此冷遇才意识到两人其实本就并非一路,虽是意料之中,却也忍不住感到些许落寞。 恰巧这日宫中设宴,几个丫头提着裙子笑嘻嘻要去御花园看热闹,安定叫住她们:“你们说的热闹是什么?”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35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35 几个人捂嘴偷笑:“东殿里头的唐公子不是向来最爱闹腾了么?今儿下午他自己扎了个纸风筝,非嚷着要去城外头放,陈公公手哪能真叫他去啊,想着这宫里能干这事的地方不就是御花园了吗,于是好生派人收拾了空地去。那园中本欲打算新建个池塘,湖水都引进来了,谁知唐锦书放风筝不看事,脚下一滑就自己跌了进去,吓得一排跟着的人魂儿都没了,好容易救了出来,我们是想趁着人没走去看看落汤鸡。” 安定听罢气不打一处来:“好一群奴才,该干的正事不干,竟学会在主子眼皮底下浑水摸鱼看笑话了。” 骂走了那群人,安定心中仍不解气,正遇到巧倩拎着点心走过来,道:“公主今日怎么蔫儿了?唐大哥时常想着等你进宫来玩呢。” “想又怎么样。”安定撇嘴:“明明就不是真心实意的,偏生还要装出这副样子,真叫人觉得难受。” 恰好这话叫前来赴宴的三国舅听了去,乐呵呵道:“哟,这不是小安定,谁惹着你了,告诉舅老爷,舅老爷帮你收拾了他去。” 安定心道你哪有这个本事,冷哼一声:“要真是这样那反倒好了。” 偏偏三国舅耳背,把手放了耳朵上也听不见,道:“啊?你说什么?什么样子不太好?” 安定气得跺了跺脚:“三国舅,我在说这个人你惹不起,咱们都惹不起!” 那夜宫宴直至午夜方散,众臣早已不胜酒力回府歇息。唯有歌女还弹着一曲小调:“红杏深花,菖蒲浅芽,春畴渐暖年华。” 安定席间不悦,早早出了宫门外,眼瞧着一个个朝中重臣酒肉肥肠,喝得满脸通红,由仆人搀着不知何处醒酒去了,三国舅也早已不知天南地北,嘴里还嘟嘟囔囔着能再灌上几杯。 安定捂着鼻子,直道臭死了,还不赶紧把人送回国舅府上。 外头一片热闹,屋里唐锦书坐在床头边上,一边吃果脯一边把果皮果核儿扔了满地,安景进来绕过地上的垃圾,在床边坐下道:“往里头挪挪,给朕腾个地儿。” 唐锦书懒洋洋的,也不愿意动弹。 安景伸手往他额头上试了试,那人微微颦眉,一把甩开:“你这是在干什么?” 安景道:“只是碰碰,又不是要吃了你,你这么害怕做什么?” “谁怕了。”唐锦书道,“天底下我最不怕的人就是你。” “是是是,公子说的有理。”安景环住他的肩膀来,“那就叫奴才伺候着唐公子上床吧,现下时辰也不早了。” “谁要你伺候。”唐锦书把脑袋缩到了被窝里,闷闷道:“浑身上下都是股酒气,先去炉子跟前烤暖和了再说。” 安景竟真去烤火,半晌烤完回来,把手又伸到了他被子底下,修长的指尖带着些许暖意延伸而下,握住唐锦书的手放在手心里来回摩挲。 指头上因着常年习武的缘故生了淡淡一层薄茧,唐锦书的手却很柔软,干净白皙,带着微微凉意,安景常笑这自幼在锦绣堆里长大的手有朝一日哪怕大祸临头也是无力,任由叫人欺负了去。 “反正皇上不是总说要护着我么,君无戏言啊。”唐锦书道。 安景道:“可朕也不能总守着你一辈子。” 唐锦书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安景一笑:“最近我常常在想,若是哪天朕比你先去了,不知该有多放心不下你。” “那便不用操这个心了,”唐锦书冷声道:“怎么说要去也应该是我比你先去。” 安景还想说些什么,一开口自己却先被气笑了:“好了好了,大好的日子,怎么就你我在这床头边上比这些丧气的东西。” 那人放低声音道,“今日席间有人读冯延巳,你可知我最喜欢其中的哪一句话?”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冯延巳多情,皇上喜欢的大概也是《长命女》之类的喜词吧?”唐锦书道。 安景于是淡淡笑起:“一愿郎君千岁,二愿此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说罢顿了顿,“知我者,锦书也。” 唐锦书翻了个身,嘀咕道:“这有什么……” 那人熄灭了蜡烛同他一起躺下,“我不羡慕天上的神仙,我只想和锦书生活在这人世间。” 本是人人都该甜酒微醺,高风赏月的好日子,唐锦书却因为这一句话辗转难以入眠,回头望见身后的人,却是第一次看到安景如此沉静地闭上眼睛,面上似乎有着疲倦后宽慰的模样。 那日也是两人一同出宫游历,长安街头繁华那人不见得面上一丝喜悦,今时今日只是与他这样躺着,却能眉目舒缓。 唐锦书看得太多,所以他不快乐。那么安景呢,他又是为了什么? 明明几寸之隔,月色如霜,唐锦书黯淡了神色。 夜里唐锦书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人弹着简单清浅的小调,耳畔一缕垂发迎风,彻夜不息的灯火映照在远方。 第二日一早睡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之间似乎有人俯身替他捻好了被褥。 “你有心事?”安景在他的耳边轻声问。 “是你有心事……”唐锦书自言自语道。 第27章 转眼深秋,宫里人人忙活得大半,先是丰收祭祖,又要赏花赏月,只唐锦书一个人闲着没有事干,整日闷得发慌。巧倩劝他把书都拿出来晒一晒,省得入冬湿冷,纸张都生了蛀虫。 唐锦书一琢磨这事靠谱,成垛成垛的书都叫他从安景那里搬了出来,一卷一卷铺开晒到院子中央,远远看上去倒是颇为壮观。可怜王守仁一介文人,秋蝉一身好武艺,也只能黑脸由着他使唤。 “唐公子,不如叫我也去帮忙吧?我力气挺大。”新来的小太监喜滋滋道。 唐锦书摇摇头:“非也,你还得有个其他事要做。” “嗯?”小太监一脸天真,下一刻就见唐锦书笑容灿烂的脸不断放大,还没反应过来的功夫,身后一张黑布已经直接蒙住了自己的脑袋,把他拖到了床上。 “唐锦书,说好了,我可只帮你这一次。”秋蝉看上被子底下不断挣扎的小太监,环着手臂倚在墙边上道,“天黑之前可得务必记得回来。” 金秋时节,长安鲜花漫山遍野,多是十七八岁的年轻姑娘清早采了还沾着露珠的花来,达官贵人秋游踏过此地便会买些回去做装饰。唐锦书一身便服配着扇子,大摇大摆走在街道之上,一转眼却不是进了花市,而是拐弯上了个药堂。 “这位客官,您来抓些什么?”药堂里的青年才俊上来招呼道。 唐锦书拿把扇子当着脸,做贼似的道:“我不是来抓药,是来找人的。” 青年问:“找人?那您要找谁?” 唐锦书呈上手里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36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36 的一块玉牌,“你且把这个给你们楼上的人看就是了。” 过一会果然就见对方下来,恭恭敬敬道:“唐公子,家父在此等候多时了。” “王敬之老先生,唐子卿今日来看您来了。”不待踏门唐锦书便吆喝道,惹得屋里的老人一拍戒尺,“没大没小的,休要乱叫。” “先生如今还用着这一套呢?”唐锦书笑眼眯眯道,“怪不得王守仁大人至今见着跟竹竿儿似的东西就害怕,原是小时候叫先生吓惯了。” 王老先生捋了捋胡子:“仁儿,倒是常听他提起你在宫中之事,你这孩子,太肆意妄为了。” 唐锦书抓了抓脑袋,不好意思道:“子卿本性如此,让先生见笑了。” 王老先生大手一摆:“罢罢罢,莫要说这些没有诚意的话来塘塞我,你们年轻人的事如今我一个老家伙是插不上嘴了,今日找我为了什么,直说就是。” 唐锦书一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先生。” “说来听听。”那人道。 “我近来捡到了一种东西,此物盛在个白色玉瓶之中,不曾打开看过,却觉隔着瓶子都握在手心甚凉,晃荡着倒像是药丸那一类的,想来也不是什么普通的药丸,哦对了,那瓶上还写着行字。”唐锦书想了半天,“那上面写的是什么字来着……?” 王老先生阖了阖眼:“你说的,可是五蕴六毒是妄,因果皆作业障?” 唐锦书一拍大腿,“正是,听这语气,先生可见过这种稀奇东西么?” 王敬之点头道:“此物名唤相思子,传说是战时妇女思念驻守边关的丈夫,落下眼泪幻化而成,颗颗红透,如同女子的心血。这东西的神奇之处便在于,相思子本无毒性,一旦融入水中则产生剧毒,无色无味,常人服下后面色铁青,脉搏停止,与死人无异,然而三个时辰后便可自动化解,使诈死之人逃过此劫。” 唐锦书手间一抖,杯里的茶水洒了大半。 王老先生随后却又叹息:“然也常有人先以相思子麻痹他人神志,随后取其性命,因而此物既可救人,又是杀人于无形的利器,要如何使用,是看在用毒者的本心。” 唐锦书眼瞧着面无波澜,十指却忍不住微微泛白:“先生可确信是此物无疑么?” 王老先生摇头:“未曾亲眼见过自然不能确信,只是听你描述,觉得大差不差罢了。” “那便先谢过先生了。”唐锦书起身,朝那人行了一礼。 “慢着。”王敬之忽道,“子卿,持相思子的,可是对你极重要之人么?” 唐锦书苍白一笑:“先生说哪里的话。” “你呀你。”谁家的清笛渐响渐远,谁家唱断了锦瑟丝弦。天色已经黑了起来,市面上点起了灯,依稀能够听到楼外街市繁华,王敬之摇头,望向窗外:“你看这世上的人,千千万万,个个行色匆匆,好像永远都有做不完的事,倘若你不是唐锦书,而是其中任何一个人,你娘若泉下有知,都当是高兴的。” 唐锦书叫那药柜前的青年领下了楼,不知为何却止不住地咳。傍晚的风吹来窗柩里,天上似乎又下起了小雨。 “世人都爱实话,却又怕实话伤人——公子若不害怕,不如我同你再说件事吧。”那人擦着酒杯轻声道。 “什么?”唐锦书回头。 “前日我路过郑府,听人说起他们的少奶奶,刚娶过门没几日,夫妻二人正准备从长安搬到别出去呢,便叫城头一恶棍看上了那娘子,那恶棍在这一带颇有势力,连清差老爷都要让他几分,郑田本是死活也不干,后来叫人拽去打了一顿,当夜便把自己老婆送到了恶棍府上,那姑娘是个性子倔的,死活也不愿从了郑田,当晚更是死活要往墙上撞,最后叫恶棍带人强行绑了回去,如今也不知到底是死是活,听人说那孩子直到临走之前都在念着以前府上一位公子,说什么等公子将来有了出息……” 唐锦书神色一晃,居然连站都站立不稳了。 “你要上哪里去?”那人看着唐锦书蓦然冲出门道。 “不如在店里歇息一会吧,今夜天色似乎很不好呢。”空荡荡的医馆里,只剩下青年对着月光无声地叹息。 唐锦书不知自己如何还能有气力跑到郑府门前,墙头两边的红字仍在,雨夜之中似乎仍见那个孩子一袭嫁衣,自己伸手把她揽入怀里。 只一瞬间的事,怎么什么都变了呢…… 开门的是郑田,“桃叶呢?”唐锦书死死抓着郑田的领口:“桃叶她人呢!” “啊……你听说了。”郑田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后来一个激灵便开了口:“起身我也不愿这么对她,可又在这京中无权无势,任人欺辱……” 唐锦书周身颤抖:“我问你她人呢?” 郑田心虚道:“我……我也不清楚……只听人说她性子最倔,叫那恶棍关了几天,死活不肯吃喝东西,那人一气,趁夜就给乱葬岗扔了……” 不可动气,切忌不能动了气,唐锦书越是这样告诉自己,胸口便越是沉闷淤积,他死死攥住栏杆,口中却哗地一声吐出血来。 “你别这样啊……”郑田吓得从地上爬了起来,“我带你去找她,我带你去找她便是,你放心,等她回来我一定对她好,一定对她好……” 可那乱葬岗荒芜凄凉,夜里狼群出没,哪还有女孩的半只手臂? 冰冷刺骨的田野上,唐锦书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欲哭无泪。 ----- 唐锦书昏昏沉沉跪在地上,指尖不知道已经在泥土里挖了多久。 大雨淋得叫人睁不开眼睛,“皇上,公子他人在这呢!”陈升提着灯远远大声道。 “放开我。”唐锦书冷冷甩开那人的袖子。 “哎呦我的祖宗啊,好歹你先起来啊。”陈升自己也快哭了,急得干脆和他一块挖。 蓦然一股熟悉的暖意,才觉叫人拥在了怀里。“安景?”唐锦书抬起头来,看不清雷雨交加下对方面上的模样。 “桃叶她……”只一开口,唐锦书便忍不住哽咽。 这一生,到底做错了什么,犯下了什么罪孽,才会受到这样的惩罚? “我知道,我都知道。”安景紧紧把他脑袋埋到自己的胸口,不叫他再看眼前狼藉一片,指尖长久地抚摸着他湿漉漉的发丝,只觉那人如孩童般低声颤抖。 “不管怎么样,先跟朕回去……” “不!”唐锦书突然大声道,像见着鬼一样猛地一把把他推开,踉跄着想要从一群侍卫之间逃出去。 “你放过我吧!” “不准伤了公子!”安景厉声道,眼见着唐锦书叫一个手急的侍卫推的一个踉跄。 唐锦书浑身都湿透了,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他,他那么害怕,怕得一点都不像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37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37 当初那个惊才绝艳的唐锦书。 “没有关系……”安景走过去指尖极轻柔抚过他的眼目。 陈升于心不忍,忍不住颤声道:“皇上……” 安景却温柔得叫人心碎:“你以为,你还能去哪?” 唐锦书夜里发了高烧,秋蝉一等人皆是不待安景进门便跪在了院里,安景搀着早就昏过去的人冷冷瞥了她一眼:“好自为之吧,朕现在没有兴趣想着怎么罚你。” 唐锦书一病大有如山倾倒的架势,接连在床上躺了小半个月,虽然日日都有人精心伺候着,却叫人觉得精神反而一日不如一日。 安景自知失言,总想着找个日子同他解释清楚,偏偏那人谁都待见,只要他来便冷冷别过头去不肯看一眼。 唐锦书的姿态如何不叫安景难堪,堂堂一国之君,日日带了人来便叫他关了门隔在院子外头,好一个漂亮的闭门羹。安景心下愤恨,几次踹了门来扯着袖子把他拖下床,非要等到那人蜷缩在地上咳嗽成一团才肯罢休。 唐锦书身上的病大多是他亲手折腾出来的,可是瞧见那人的可怜的样子他又觉懊恼愧疚。安景向来不准任何人在任何方面亏待了唐锦书,偏偏最亏待他的人就是自己。 他爱唐锦书的时候恨不得把他揉入自己的血肉,恨的时候又只恨人世太短两人不能折磨到白头。 唐锦书不肯对他开口,安景几日才弄明白桃叶之事的各种缘由,一时龙颜盛怒,郑田当晚就自己吓得上吊死了,清差听闻这事竟还与自己有关,当即惶惶恐恐想要罢朝辞官,岂料当今圣上冷冷一笑,紧接着他手底下的大理寺就从清差手中牵连出许多肮脏事来,一时该翻案的翻案,该斩首的斩首,长安百姓人人拍手叫好,心道不知是谁家这么倒霉。 “那几个领头的恶棍也都叫人抓了起来,听皇兄说,要处以剐刑示众,唐锦书,剐刑是什么啊?”安定一边剥着橘子一边道。 “剐刑就是……”唐锦书垂下眼睛来,手里握着那瓣橘子,并不言语。 “新剥的我给你放在桌子这一侧了。”安定道。 唐锦书把手中一瓣给安定道:“吃不吃?” “你别这样啊唐锦书,这话一上午你都问了我五遍了。”安定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我不跟你滞气了还不成吗?那人最后也不是说了,其实并没有近了桃叶姑娘的身子,桃叶是清清白白地走的……” 女子目色委屈:“实在不行,你干脆拿我当她得了,你这样整日恍惚,别人还以为你成了个傻子。” 唐锦书忍不住道:“胡言乱语。” “看吧,我就知道你还是会好好开口说话的。”安定听罢眉开眼笑,“来来来,你闭上眼睛,我有份礼物要给你。” 唐锦书道:“什么?” “闭上就是了。”安定笑嘻嘻道,起身有点费力用手遮住了他的眼目。 掌下带着湿热的温度,唐锦书一时无言。他似乎总在睁着眼睛看清世间的许多事,时至今日面前一片黑暗,才发现原来很多时候不一定非要看得那般清明,也是一种幸福。 安定哼着一首极其熟悉的歌谣,很轻很轻地唱道:“桃叶复桃叶,桃树连桃根,相怜两悦事,独使我献殷。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 轻轻地张开双手,手心一串小巧的链子,碧绿碧绿,就如同初春时的叶。 第28章 唐锦书怔怔望着,一时竟不得言语。 “我可是寻了好多地方才找到的,你可得好好谢我。”安定收起来得意道。 “谁教你的?”唐锦书看着她问。 “当然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安定想也不想道。 “胡说。”唐锦书淡淡闭上眼睛,“这是波斯进贡的宝石,你哪有碰的本事。” “好了好了,我说还不成么。”安定蔫蔫道,“是皇兄自己派人去寻了来的,怕你这些日子太伤心,日后有了这东西,思念的时候也好做个念想……” 安定走后,唐锦书叫巧倩扶着下了床,许久不曾踏出过这扇门,唐锦书微微用手遮着眼。 人死前,似乎总是会有预感的,唐锦书想起太后临去时眼前看见的光,而他透过十指间的缝隙,望见的却只有天上的太阳。 巧倩道今日天气很好,可还是有一点冷飕飕,就给唐锦书拿来了披风。一路走在宫道上,似乎人人路过都要对他指点一番,巧倩紧张,却见唐锦书神色如常。 披风领子露出来一小截脖颈,真秀雅的一个人,可惜生错了地方,也见错了不该见的人。 两人路过御花园,撞见王守仁正找了个不起眼的犄角旮旯跪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皇上圣明,家弟顽劣不懂世故,前日胡言乱语一通,叫公子心神受创,臣自知管教疏忽,早知今日,就是借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叫他在药堂里碰上公子,求皇上看在微臣这些年服侍公子还算尽心尽力的份上,放过这不争气的东西吧……” 说罢又砰砰朝空无一人的亭子磕了几个响头。 “他这是在干什么?”巧倩疑惑道。 唐锦书道:“他这是在想着等下怎么过去见安景。” “呸。”巧倩道:“他明知你我今日会路过这里,是做给咱们来看的呢。” “无妨。”唐锦书阖眼,“近日躺在床上我常常在想,十年能叫一个目不识丁的傻子成为一代书生,让医馆年幼的药童苦学钻研成医圣,可是巧倩,你却知道我这十年来都干了些什么?” 女子摇头,“巧倩不知。” 唐锦书很慢很慢地走下台阶:“十年来,深恩负尽,生死师友。” 亭中还燃着淡淡的帐香,巧倩忽的落泪。 很长的一段时间,她捂住眼睛,誓言此生再不会为什么人而难过。 那字字浸血,悲凉入骨,王守仁却忽然转过身来,朝唐锦书的方向道:“公子说的是哪里的话。” 唐锦书一怔,转过头来,便见王守仁起身:“有些台面上的话为了保身我自然要说,你却当我与我们王家皆是一群是非不分的小人么?” 唐锦书苍白一笑,“自然不曾。” 王守仁道:“你我之间谁也不曾有所相欠,倒是自打那日一别,家父对公子十分挂念,如今看来公子精神尚好,也该叫他放下心了。” 唐锦书道:“总给你添些麻烦,王大人,愧对了。” 王守仁笑起来:“怎么,病了一场连性情都变了么,我医馆里还有些清茶,可愿同我饮一杯?” 唐锦书想了想:“要是以酒代茶的话,自然还是愿意的。” 王守仁哈哈大笑道:“酒也是有的,走吧。” 巧倩当即就着急起来了:“唐大哥,你现下怎么能喝酒?” 唐锦书笑得如沐三月春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38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38 风。 “我从不叮嘱你保重,亦不告诉你病症,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医馆里王守仁自顾自倒了杯酒,“因为我总是在想,何必浪费那些口舌呢,这个人连自己都不在乎,这是场风花雪月的梦啊,我慢慢地治,你慢慢地折腾,咱们最终走到哪里就在哪里停下,不也挺好的吗。” 真是个狠心的人,唐锦书心道,对自己和对别人都狠。可他却醉了,托着腮道:“极好。” 两人一同笑起,唐锦书问:“王大人,手中可有纸笔么?” 王守仁起身去取了纸和笔来,唐锦书泼墨作书,寥寥几笔,只见上面写道:德也狂生耳!偶然间,淄尘京国,乌衣门第。有酒惟浇赵州土,谁会成生此意?不信道,遂成知己。 巧倩扶着醉醺醺的唐锦书回去,刚进门口便见一抹明黄色的身影,心道莫不就是孽缘么,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就挑了这个时辰。 “皇上,公子有些醉了。”巧倩小声提醒道。 唐锦书垂着脑袋打了个酒嗝,神色更不清明了。 安景的面上喜怒不定,只伸手把人接了过来,淡淡道,“给我,这没你什么事了。” 巧倩苦笑,唐锦书又不是物件,要怎么给? 巧倩低着脑袋告退,屋内唐锦书便叫人按倒在了床上,锦塌之上湿濡的乌发凌乱散开,身体触碰之间若有似无的温度几乎叫人发了疯。 “安景……”唐锦书喉咙间可怜巴巴的断续连不成词句,如何预料不到接下来的事,唐锦书想躲,安景却俯了身堵住他的唇去。 清甜的酒香只一瞬间几乎就叫人失了神志。“锦书,看着我。”安景轻轻挑起来他的下巴。 “为什么发抖?”他道,声音温柔而沙哑,“我有那么可怕?” “你杀我养父,害我兄长,抄我满门,你自己说你如何……”唐锦书颤声道,周身一紧,却分明感到那人刻意将手探入了自己体内,痛得他想要伸手攥住自己的头发。 安景伸手牢牢固定住他的手臂,攥着唐锦书的腕子举过头顶,一圈一圈把明晃晃的腰带绑在他的双手间。 “放开我……你个畜/生,你放开我……”那人在床上拼命地挣扎,“啪”地一记耳光毫不犹豫甩在唐锦书的脸上。 那人的神色依旧很温和:“锦书,再说一遍。” 血,当即沿着嘴角流了下来。 安景道:“我是畜/生,那你是什么?” 是啊,他又是什么呢?长长的发丝凌乱的散在床榻和剧烈起伏的胸口上,唐锦书剧烈地颤抖着,感受到身下比手指更为赤热的存在,在释放的一瞬间终于忍不住放声而哭。 唐锦书一生随波逐流,不因他所求太多,恰恰是他本就无欲。如今落到了这个人手里,他终于明白他早就不是当年寻欢作乐的唐锦书,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怪物连他自己都不曾见过。唐锦书不敢看镜子里的那个人,一如他不敢张望那些人眼中的自己。他的绝望从未如此清晰而透彻,可偏偏手中那可恨的丝缎束缚着叫他动弹不得。 “安景,安景!”濒临崩溃他只能尖叫喊着对方的名字,眼间一片朦胧滚烫的水雾。安景用手捂住他的嘴,唐锦书便死死用牙咬着,像是非要咬下一块肉来一般,像是要把所有的愤恨都宣泄在他的身上。 两人如同纠缠的野兽,狠命撕扯之下只剩鲜血淋漓的钝痛。 也不知过了多久,安景终于松开了怀中的唐锦书,只听得那人朝门外喊道:“来人,明日秋宫狩猎,给公子备好衣物。” 四肢百骸都是累到极致的困倦,唐锦书沉沉闭上眼睛,觉得这一方天地都离自己远了。 十月初六下午,宫中秋收狩猎,圣上亲至,朝中一干重臣皆伴圣驾而行。 院里巧倩跟同行的小厮对照:“可是给公子备好要用的东西了?狩猎几天的药也要多带一份,免得到时候丢在了路上……” 秋蝉擦拭着手中的长剑,目色专注,并无言语。 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出了京城。女眷不多,也仍有人跟从,大多都是几人一马车。唐锦书一袭墨发,趴在单独的轿子上睡得昏昏癫癫。 明明不能骑马,安景仍叫人伺候他换上了胡服。走了段路,安定收了缰绳道:“皇兄,此处有水,不如稍作停息。” 安景点头,侍卫骑着马去通知后头了。 话说这后头队伍里有三人一路并行,正是姚成,董十香,陆万里。 陆万里本就在大理寺有官职,随着安景是理所应当,董十香和姚成则是跟着客卿的身份,旁人还不觉得如何,姚成自己先懊恼死了:明明自己身负功名,怎么就成了和董十香这般闲散布衣一样了? 好在三人都还是当今才子,又常在酒楼小聚,一路偶尔谈上几句,倒算有情趣。 陆万里道:“董兄姚兄,这是你我四人头一次聚首同行。” “四人?”姚成左右看了一眼,“这里只有三个,万里兄你可不要数错了。” “自然没错。”陆万里笑道:“唐兄他人就在前头呢。” 这边停了马,唐锦书也不愿下车,只微微掀开帘子朝外看了一眼,安景好奇他如何能在这般情境下也能睡着,上了马车轻声道:“这四下田野开阔,秋景极好,你下来,朕带你到附近去看看。” 唐锦书道:“皇上忘了我不会骑马了?” 安景道:“只同朕骑一匹,骑得慢些,又不会伤了你。” 那人神色之间仍是平静的满不在乎:“若是叫人看了去,你这大好的江山可就坐不稳了。” “数你话多。”安景朝他伸出手来,浅笑道:“走吧,出去带你看看。” 四下车马之间竟是一片寂静。 唐锦书握住他的手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安景的目中似有欣慰,只是他们都非这局中之人,如何能够体验这其中的宽慰酸楚。 人还仍是这个人,唐锦书面色苍白却精神尚好,到底是到了哪都该吸引了人的目光去,有人小声议论道:“这就是唐镜中的养子,死去二皇子的侍读。” 许久不曾跨坐过马鞍,手攥住缰绳,胸前畅快淋漓的感觉似乎是如此熟悉,安景扶他坐好,只在跟前替他牵引着马匹,两人半走半骑,身后跟着的是大庆的群臣江山。 朝中有人低声道:“大人不觉得皇上与唐锦书之间,言行似乎有些不合常理?” 姚丞相面上黑了脸色:“唐锦书此人,必除无疑。” 下午到了狩猎场已经人人疲惫不堪,猎会直到第二日才开始,陈升先吩咐着皇上扎起了营,众臣不用丫头太监伺候,自己带着家眷也就收拾倒腾了各自的帐篷。安景打开公文道,“不如先歇息歇息?” 唐锦书摇头。 头一次来新鲜感占了大半,安定同他绕着营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39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39 地闲走了几圈,便道林中有不少野鹿,打一只来正好今夜当了晚餐。 唐锦书不认识路,安定一走,见哪个帐篷似乎都长得一样,又望着林中深密,想了想便顺着安定的方向拨开树叶走了进去。 唐锦书一路走着,便觉身后似乎有个动静,回头望了几下却也没见什么人影,直到那动静突然大了起来,竟从草丛中冒出一个黑衣的男子,手握长弓,望见唐锦书了也只是对准他的眼目微微一笑,“唐公子,别来无恙。” 唐锦书心下一惊,当即想要闪躲,那箭手手下弓绳一松,一把利箭顺着耳畔呼啸而过。 “什么动静?”不远处突然有人高声道。刺客一惊,慌忙从树上拔起箭来逃了出去。 “我就说这边有什么动静,奇怪了,怎么现下什么都看不见?”说这话的人正是姚成,几人拨开一路杂草,身后跟着的正是陆万里和董十香。 “呀,这不是唐兄吗?”亏得董十香眼尖,一眼就瞄到了唐锦书。 “唐兄,怎么一个人在这林间行走?”陆万里道,伸手把他拽了起来。 唐锦书看着他们三人,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道:“无妨,看这林中景色不错,只是杂草太多了,不小心就绊了下脚。” “怪不得,瞧你脸上。”董十香道,唐锦书心下困惑,碰了碰自己的脸,却见血迹,想来是那箭朝自己射来的时候叫箭气蹭了下。 姚成翻了个白眼:“不大一道口子,反正又死不了人。” “哎姚兄,快别拿唐兄开玩笑了。”陆万里笑道:“我们本也是想在这四处看看,现下眼瞧着天色就快黑了,唐兄你对这不熟悉,不如同我们三人一块回去吧。” 唐锦书自然没有理由不答应,四人一路按着来时的方向走着,半个时辰便从林中走了出来,只见陈升守在那里,急道:“公子上哪里去了?公主狩猎回来找不着你,刚在帐篷里叫皇上说了一通,现下人正郁闷着呢。” 唐锦书一笑,“陆兄董兄,今夜主营有篝火,咱们晚上再见。” 姚成道:“那我呢?” 唐锦书故意装看不见他:“咦,姚公子人去了哪里?罢了罢了,想来他也不爱这些大俗大雅的东西。” 姚成恼了:“我又不是想见你!我是想见那日的秋蝉姑娘,那日她用手帕给我包了伤口,我……我想着洗干净了还给她。” 姚成越说脸上越是通红,声音也跟着低了下来。 “秋蝉姑娘?”陆万里和董十香各自对望,脸上当即带了笑意:“姚成兄,原来心底下还有个心心念念着的人儿呢。” 唐锦书回了帐篷,安景见他面露笑意,刚想问他上哪去了,便见唐锦书转身脱风衣的当儿显出了那道血痕。 安景当即皱眉:“这是怎么伤的?” 唐锦书想也不想:“忘了,明个儿想起来再说。” 天黑之后宫人燃起了火把,猎场的夜间宽阔的别有一翻情趣。安定先前打猎猎来了野鹿,新鲜的肉片在树枝上烤得滋滋冒油,一时肉香四溢。 陈升又叫人呈上来了现采摘的瓜果和美酒,众人碍着安景在一旁也不好下手,倒是安景一笑,道可分营而食,于是众臣便各寻了个地方散开。 安定笑嘻嘻走过来:“今晚不同你们一起了,我要去寻了武状元来,同他一起比武。”说罢同武臣坐到了一起。 姚成好容易见了秋蝉,半天支支吾吾说不上去话来,反倒叫董十香憋笑憋得肚子痛,眼见着秋蝉冷哼一声仗着剑走了,董十香从背后推了他一把道:“还不赶紧上去追?” “陆兄董兄,可愿一同坐过来么?”唐锦书坐在草地上道,手拿着一小块鹿肉,披件鹿皮毯子,“再不来,皇上可真就成孤家寡人了。” 陆万里与董十香微微一笑,分别在篝火之前围坐下,四人同坐,并不拘束,反倒谈论起话题颇广。陆万里讲到旧时山川,董十香念着江南水乡,轮到安景时那人的故事又是另一番景象,锦绣堆中生来的皇子富丽堂皇,举手投足间便是剑指天下,骨子里映着的唤做帝王之相。 陆万里倒了酒来,唐锦书伸手去接,安景按住他的胳膊温和道:“今夜你不能再饮了。” 唐锦书望着那人的眸子:“皇上却似乎兴致很好。” 篝火照映下那人面庞莹润如玉,安景道:“你可知是为何?” “何为?”唐锦书问。 “既不快活,那便两个人都不快活,既快活了,不如你我一同欢喜。锦书,原来朕的七情六欲都在于你。” 止于你,终于你。 晨夕暮旦,世间多是只影阑珊,痴男怨女。 第29章 城郊的秋夜不比宫内,露水深重且寒冷,帐内安景命人多端来了几个火炉,被褥也都是清一色柔软的兽皮毯子,一时烘得床榻之间极为舒适暖和。 安定见了大呼眼红:“皇兄实在是太偏心了,臣妹也怕冷,怎么不见给我备下这么多好物?” 话虽说着,公主殿下不一会却先自己热得待不下去,一溜烟出门吹冷风了。 入夜的狩猎场不见人迹走动,依稀听见两两交谈的声音,是巡逻的侍卫在闲聊着打发晚上的时光。帐篷里安景伺候唐锦书吃完了药,也不急着休息,只看着他,不开口,不作声。 唐锦书叫他看得颇不自在,只好缓缓别过头去:“皇上要这样看一晚上吗?” 安景道,“好歹暖暖你的手。”说着伸出手来与他十指相扣。 一时帐内寂静,唐锦书微微低头倚靠在床头,安景又望到脸颊上的那道伤痕,微微颦眉:“下午脸上这伤到底是怎么弄来的?” 暖黄的烛光映着那人清秀的脸,长长的发丝垂下看不清那表情,只听唐锦书闷闷道:“早知道皇上这么介意,我就先提前划上几道了。” 一番话说的半是真心半是怨恨,安景一笑,也不再多说。 第二日一早天还没亮,帐篷外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安定掀开门帘兴致勃勃道:“唐锦书,快起来,我们骑马去。” 书案前安景手捧一展古卷,望见仍在榻上沉睡之人忍不住皱起眉头。 安定自知有错,赶紧闭上了嘴,支支吾吾道:“皇兄不会昨夜又把唐锦书给吃了吧?唐锦书可经不起这么折腾啊。” “胡言乱语。”安景沉声道,却听得身后之人微微起身的动静。 “呀,这才想起今日狩猎的东西还不曾准备好呢。”眼见吵醒了人,安定一拍脑门道,赶紧急匆匆跑了。 一时帐中寂静,本就天还未亮,纱帘之后更显昏暗。唐锦书咳嗽了一声,从安景手里接过一杯温茶漱了漱口,看了眼四周道:“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尚早。”安景道,接过空了的杯子想叫他再躺一会,却见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40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40 唐锦书摇摇头,“罢了罢了,本就睡不太着了。” 起身把他的手放回了被褥,安景道:“仍是觉得累么?不累便同我出去走走吧。” 唐锦书刚想说不,望见那人乌黑的眼目,不由心下一软,任由安景给他披上外套,两人慢慢走了出去。 帐外仍是星光灿烂,漫天繁星好似要落下来的模样,安景开口道:“在宫里时便常想着带你来这边看看,好在还是那时的景色……还以为这么多年过去,连天都已经不复寻常。” 唐锦书一听便笑了:“时移势易,世间规律本就如此,你又不是庄生,何苦去为了什么蝴蝶感伤。” 语气间淡淡的疲惫,唐锦书静静随他走着,远处有零零散散的侍卫,烧了一晚上的篝火终于熄了,只剩下带着余温的灰。 走了一会儿,唐锦书开口:“安景,你告诉我,当日是你亲手放下的毒,杀的安源么?” 那人没有丝毫犹豫:“是。” 不知何时远处的青山泛起云雾缭绕,晨光铺洒在天际,留下一片白茫茫的雾霭,一顶顶帐篷被扫上了柔和的轮廓,缝隙里透出微黄色的光。 山脚下头人人掀了帐篷整理好衣物,下人将马从马厩里一匹匹牵了出来,“时辰差不多了。”安景望着道,“下山去吧。” 唐锦书道:“好。” 秋收狩猎和春猎不同,春天万物复苏,不宜杀生,说是狩猎,实则是猎祭,狩只是个辅字。而秋末冬初,飞禽走兽膘肥体壮,则恰恰是打猎的大好时候。 因着林间地势复杂,众人皆是结伴同行,安定往年都是随着安景,今年必然不能跟在这两个人身后了,于是四处张望了一圈,最后灿然一笑:“能征服我安定的男人还没生出来呢,这林子我可就先自己去了,皇兄等下可要记得跟上。” 说罢一甩长鞭,骑马扬长消失在了密林之间。 众人纷纷擦擦脑袋上的汗道:“公主当真是性情中人……” 这边姚成虽不是第一次狩猎,但却向来对这种事情提不起兴趣,想到那马一奔连人肠子都要颠出来的模样,正犹豫要不要上的空当儿呢,秋蝉一身劲服,俯身从弓堆里捡了把扔给他,提醒道:“你可别给我丢人现眼。” 眼瞧着众人各自散开,安景坐在马背之上朝唐锦书一笑:“今日教你射箭可好?” 马是真正的好马,周身滑亮如同黑色绸缎,额头一撮菱形的白色鬃毛,“瞧你这样也是马中之王,今个儿便请多多关照了。”唐锦书说着伸手拍了拍马的脑袋,谁知那是个有脾气的主,反倒叫它一个鼻响喷得够呛。 安景望见笑了起来:“锦书,你手底下这是匹马,又不是猫,你用哄响泉的方式哄它,它又哪里会给你好脸色。” 唐锦书道:“有时候见猫见得多了,遇见匹马在它朝你发脾气之前你也仍觉得它是猫呢。” 安景伸手把唐锦书拉上了马背,骏马嘶鸣一声,扬起前蹄便向林中疾驰而去,留下一道尘土。 唐锦书生平第二次骑上快马,仍然颠得发慌,林中景象一闪而过,周身似有发软,便听安景在耳畔低声道:“朕就在你的后头,不用怕。” “谁怕了……”唐锦书面子上挂不住。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蹄在一处开阔些的地方停下,安景道:“此处有鹿群出没,是个狩猎的好场所。” 正说着,一个极快的鹿影跃过草丛,从面前一闪而过,安景一笑,正要抬手的瞬间,刷刷两箭分别从左右两个方向穿过,可惜各自在空中打中对方,跌落到了地上。 一眨眼的功夫已经错失了时机,鹿不见影踪。 “哎呀。”右边树后头安定懊恼地一拍马背,不悦道:“早就在这守了好长时间,皇兄倒好,一来就给我搅得连根鹿毛都不剩。” “那公主便是冤枉皇上了,”另一头有人乐呵呵道,从那树后出来,正是姚丞相与一年轻手下。 “我当时谁,原是丞相。”安定道:“丞相大人老当益壮,方才一箭力道稳准,真叫安定心生惭愧。” “不敢当,不敢当。”姚丞相连连摆手:“公主说哪里的话,刚刚一箭是我这手下射出来的,老夫这把年纪若还要有拉弓着本事,真真是日日都要笑醒了。” 唐锦书在身后瞧着,却忽而勾起嘴角:“丞相大人的这位手下,看着倒是颇为眼熟。” 那人立刻下马跪下道:“微臣曾在宫中担任过几年职位,许是曾遇见过公子也说不准。” “好了好了,”安定最先受不了道,“赶紧起来吧,只是问了一句,又不是要你性命,何必紧张成这般样子,皇兄你说是不是?” 安景道,“既是遇上了,丞相大人,不如与我兄妹二人同行。” 几人路上又碰到了武状元,那武状元与安定两人收获都颇丰,相府瞧着年轻的手下偶尔也放几箭,半上午的功夫几人的猎物早已堆起小垛,反倒安景一箭未动,就这么一路悠闲着回了帐前。 猎物先是祭了天,因上午杀生,午膳众人食的是斋饭,倒也舒适清口。下午仍是狩猎,规矩却严了许多,众人不可单独散开,一队人马皆需伴驾当今圣上左右。 许是上午过了兴致,安定不由心生倦意,又因安景迟迟不肯抽箭,只得懒洋洋跟在后头打哈欠,眼瞅着人人都以为这趟没什么要紧事的时候,却见安景一调马头,面朝身后众人,却温和道:“锦书,可还记得朕要教你射箭?” 安定第二个哈欠刚打了一半,一个激灵就跟着清醒了:现下并无猎物,若是要射,那必然就是…… 安景终于从身后的箭桶里抽出一支黑色长箭,在身后握住唐锦书的双手,缓缓面向众人拉开了弓。 众臣面面相觑,只一瞬间的功夫吓得向后退散一步,却不敢直接跑开,有些胆子小的见自己被当成靶子,忍不住两腿一晃,险些就要倒了下来。 安景道:“想把箭射到哪就射到哪。” “要是射偏了呢?”唐锦书问。 安景一笑,“算朕的。” 唐锦书勾起嘴角,手中的弓霍然一松,竟直直朝向了当朝丞相的位置。 风过肃杀,四下寂静。没有一个人敢开口。 姚丞相一个惊心,踉跄险些从马背上跌了下来。 “唐锦书,你!”姚成面色铁青,当即就要从后头冲了过去。 “我从不轻贱了他人的性命,所以亦不愿他人轻贱了我的。”唐锦书一袭黑色骑服,笑容淡然:“丞相大人,昨日林中承蒙关照,今后做事可要小心些了。” 第30章 好好的秋猎,因着唐锦书那一箭射得一片混乱,随行的御医拎了箱子,颤颤巍巍给丞相手臂上好了药。 帐篷里唐锦书手捧一杯热茶,雾气袅袅之中神色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41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41 苍白依旧。也找人来给他瞧过,道:“公子大概只是头一次射箭,受了点惊吓,伤到是没伤到。” “退下去吧。”安景背对着道,一时帐内寂静。 炉子里的香燃尽了,像一道灰色的伤疤。 掀帘带来的寒气叫唐锦书微微咳嗽了一声,安景回过头来,“昨晚没有休息好?” 唐锦书摇摇头,“还好,就是想躺下睡一会。” 桌子上放着先前打来的一盆水,安景伸手攥住他的腕子,力道不大不小,“好歹先把手洗干净。” 唐锦书低头看着自己的十指,白皙修长,连点灰尘都不曾沾染,却任由那人用凉水擦拭着,清凉的水汽拂过两人面上。 “安景,你是后悔了么?”唐锦书问,“后悔不该教我骑射。” 安景斟酌许久才道:“后悔,却也喜欢。”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唐锦书道,忽然缓缓从他手间收回了双手。“无论再怎么学,唐锦书也永远都是唐锦书,永远不会被改变成另一个人。 猎场之外,“大人您说,唐锦书到底是怎么看出派去林子里刺杀的是咱们的人的?”年轻的手下皱起眉头。 “他自有他的一套方法,若是去问,想来那人也不会告诉你吧。”姚丞相道,半晌摩挲着手臂上隐隐作痛的伤口。 那人想了想,道:“可我看他却并不想伤人,刚刚皇上暗中改变那弓箭力道的时候,他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任由着那箭射到您后面的树上去了。” “你想表达什么?” 那人犹豫:“唐锦书,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 姚丞相道:“从前他们说这个人是天上有地上无的,但是英卫,如今你也见到过他几次,觉得这话说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英卫道,“再怎么神仙般的人物,到最后还不是被逼得下了俗世。” 秋猎回来之后,宫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是两件事,一是姚丞相的胳膊伤了,据说是射箭时不小心叫箭头擦了一下,至于具体是怎么擦的,问谁谁支支吾吾半天,最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二是京中缺了个户部的职位,官职不大,却是个平日清闲的美差,众人琢磨半天,心道顶上来的怎么着也得是个原就在户部的人物吧,等到候选名单呈了上来,安景看了一眼,却忽的淡淡道:“丞相家的独子不是如今还缺个差事么?” 众人顿时心下了然,想起那日猎场的乌龙事来,皇上为了安抚丞相的人心,必然得给些甜头,暗道丞相因祸得福,得了这么份好差。 再说姚成这日在府上领了圣旨,取了官服,头一次进宫,远远便见陆万里在道上走着,陆万里见着他便走上去道:“姚兄,还未曾向你道声贺喜,今后咱们就是同僚了。” 姚成摸着脑袋嘿嘿地笑:“陆兄说哪里的话,我初来乍到,不懂宫里的事儿,日后若有什么还得请你多多指教。” 两人寒暄了会儿,陆万里从怀中取出个东西来,道:“便是巧了,我这刚从唐兄那里回来,刚好有个东西是他叫我转交给你的,你找个没人的地方打开看看。” “唐锦书?又是什么鬼把戏。”姚成道,一脸古怪看着他,见那是个宽宽正正的小盒,晃晃也听不见什么动静,打开一看,里面竟是把小巧的折扇。 姚成展开扇子,只见朱红色的流穗挂在扇柄,上面龙飞凤舞写着四个大字:继往开来。 姚成反过来,后面写的是厚德开泰。 这扇上虽没私印,但那行云流水的构字,天下间也就独此一份了,姚成道:“唔……果然是是唐锦书的书风。” “便是他写了叫我送给你的。”陆万里道:“说是给你升官发财的贺礼,日后你若是发达了,他还等着靠你的名声混吃混喝” “大冷天的,谁还用扇子。”姚成想也不想道,再一想平日街上见到的扇子更不乐意了,“凭什么人家写的都是正本清源,万法归宗,我这却是厚德开泰?唐锦书这是诚心骂我缺德呢是不是。” “哎,姚成兄,你这就是误会唐兄一番苦心了。”陆万里无奈道:“咱们大家都知你学富五车,自然明白这四个字的意思,怎么只因送这东西的人是唐锦书,你就当他是别有用意呢?” 姚成一合扇子:“反正我跟唐锦书这梁子是结下许多年了,况且他自己都说了是想要收买我,我却偏不上他这个当。” “罢罢罢,随你去就是。”陆万里苦笑:“横竖这东西我是送到了,任务可都完成了,收不收在你自己,倒是姚成兄,现下我正要去刑部递交个案子,姚兄你可要跟着一起么?” 姚成想了想,心道自己提前进了宫,现下人生地不熟的,若是走错地方进了哪个大人物的寝宫可就一命呜呼。正好这会子还有些时辰,便道:“我也不曾去过刑部,去看看也好,劳烦陆兄带路了。” 两人一同进了刑部,刑部里头候着的官员平日和姚成在酒楼喝过小酒,也是熟人,望见了,张口便喜道:“这不是相府的公子么,今个儿怎么进宫里头来了?” 姚成不悦,指了指身上的这身衣裳,意思是这都看不见么? “瞧我,都忘记公子现下都升官了。”那官员大笑着拍拍脑袋,又上下打量了打量,有些高兴的样子道:“我就知道姚公子是贵人有贵福,多亏了唐锦书那一箭!” “会不会说话?”好容易得意起来了,姚成一听他提起来唐锦书又不乐意了:“那日我还不曾找他算这笔新帐,他自己倒先阴魂不散起来了,唐锦书唐锦书,你们成天提他,连我爹不知中了什么邪,近来也时常问起来。” 姚成恶狠狠整理了整理自己袖子,不耐烦道,“我进这里凭的是我自己正大光明的本事,跟他唐锦书又有个什么关系。” “这……”那官员自知说错了话,望见姚成甩袖而去的背影不知如何是好。 院子里唐锦书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惊得正在端茶的小太监手上一抖,溢出些水来。 “看吧,”唐锦书道,“属你这么不小心。” 安定逗弄着怀里的猫,懒懒看了一眼,道:“莫非是那日回来的路上又冻着了?你这身子还真是没用。” 唐锦书一笑,并不言语,只低头同她看着,抚了抚响泉的毛。 “说来也是奇怪。”安定道:“这猫最近也不知怎么了,不愿意吃食儿,又一心一意想要朝外头去跑,听人说先前秋猎的时候就不见了一次,如今更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寻不到影了。” “哦?是么。”唐锦书伸手碰了碰它颈前的铃铛:“算起来,响泉进宫也有十多年了吧。”唐锦书道。 “十年多了,”安定问,“怎么?” 唐锦书道:“你看它都已经活了这么多年,也许终于在外头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42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42 看中了哪只母猫,想在宫外面与她成个家了。” 安定想了想:“那不一定,我可从没看它跟什么母猫接触过,万一他喜欢的是公的呢。” “公的也行啊。”唐锦书道,看那粉红色的小舌头在唐锦书手间痒痒地舔着,“只要喜欢,又碰上了,就是件很有意思的事儿。” “可你自己都说它已经这么多岁了,怎么还会有喜欢上的人呢?”安定觉得他肯定在骗自己,“你实话跟我说,它到底是怎么了。” 唐锦书笑了笑,道:“它是离开了太久,现下终于想家了,等下我叫巧倩给它备下一点吃食,响泉吃完了,公主和我一块带它去宫门口走走吧?” 别致的小碟盛着鱼肉,一样一样放在白猫眼底,不知是不是预感到什么,响泉细细地嗅了嗅,吃得竟比往常要格外得多。 朱红的宫墙耸立在眼前,正门之内,过往的宫人大臣进进出出,络绎不绝。唐锦书抱起响泉,细细地一眼一眼望着它。 它已经不是当初的那只漂亮到惊人的白猫了,眼角浑浊,四只臃肿,却用那副湛蓝的眼珠带着唐锦书看不懂的眼神看着他。 带点悲伤,又有些幽怨,似乎在埋怨为什么会过了这么多年,它才终于再得踏出这扇宫门。 伸手麻利地把那脖子上的铃铛解开,“呐,幸会了,响泉。”唐锦书轻声道。 唐锦书弯腰,白猫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义无反顾跑了出去。 朝霞如沐,映着暖融融的阳光。 “唐锦书,”安定道,“它是去了哪里?” 唐锦书微笑起来,它也必有心之所向。 安定见他不说话,又忙问:“那你的家在哪里?” 唐锦书想了想,实话实说道:“不知道。” 安定的听罢目光里带着难过:“难道在你的心里,长安从来就算不上是个可以留下的地方吗?” “从前不是,现在也不是。”那人背手而去,只淡淡道:“安定,我自生来便无父无母,是个孤儿,唐家后来收养了我,可是现在他们也没了,所以我也不知道我的家在哪,那大概就真的是一个也没有的吧。” 唐锦书走在宫里,没回院子,也不知安定是否跟了上来,走着走着见眼前到了御花园,淑妃挺着个大肚子,正由一群宫人陪着说话。 “娘娘……”周遭人声忽地小了下来,侍女指着不远处小声道。 淑妃回头,望见那人笑容顿时僵了下来。 “唐……唐锦书……” 唐锦书无声勾起嘴角:“许久不见,娘娘圣安。” “你来干什么!”淑妃猛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也不管自己还有着身孕:“那日你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本宫便再不曾招惹过你,你恨本宫入骨,现下是要来害本宫和肚里的孩子吗!” “我不曾恨任何人入骨。”唐锦书道,说罢自己反倒笑了:“只不过想自己寻个安稳的地方待一会罢了,倒不知娘娘凤驾在此,望着娘娘肝火有些虚盛,为了孩子还是好好坐下歇息吧。” 第31章 此时长安城门前,人声鼎沸,络绎不绝。自那守卫检查的一条长队而去,天南地北操着各方口音的都是忙着进城之人,服饰着装不一。 忽的眼前一晃,“咦,姐姐,你看,这街上有一只猫。”队伍里一模样俏丽的年轻女子说着,从中间道上跑了出来,两手把白球似的东西抱起举高来看着,打量半晌才道:“想不到中原还有从咱们胡国过来的猫呢。” 响泉喵呜一声,挥舞着爪子挣扎。 那人听了它的叫声,目中又有失望,“它的肺腑衰竭,估计很快就要死了。” 她身侧是个高挑了那么一些的蒙面女子,乌发蜜肤,即便穿着宽袍也难掩曼妙身材,尤其一双眼睛,初见之下便有些*的意味。 女子声音不似那般婉转,反倒降了一个声调,望向她的眼神略带斥责道:“还不快把那东西放下,你这样怎么叫我放心把你留在这里,不是早就说过现下是在长安,这江山都是大庆的,哪有什么胡国可言。” 女孩听罢红着脸吐了吐舌头,“知道了知道了,姐姐莫要凶玉儿了,玉儿往后不这么说便是,只不过……”说着把猫往怀里靠得更紧了一些,可怜兮兮道:“我能留着这猫吗?好容易见到了,心里喜欢得紧。” “你若真心喜欢,就该放它走才是。”对方瞧着眉目柔和了一些,蹲下抚着她有点卷曲的头发轻轻道:“玉儿,咱们此行是为了见你皇叔,他与咱们旧部在长安守着多年,如今接连飞鸽传书,怕是世道又不太平了起来。” 女子叹了口气:“不论如何,你记得言行上一定要小心些。” 那孩子认真点点头:“这话你说了好多遍,我记得了,曼珠姐姐。” 曼珠一笑,起身望着眼前,耳畔隐隐传来小贩吆喝叫卖的喊声,带着长安酒客们畅快淋漓的欢笑,叫她不由想起十多年前那宏伟繁华,几度魂牵梦萦的家乡。 皇宫,四下寂静,庭院的枯树突兀指向天际,秋日一点浅浅的阳光铺散在后花园里。 唐锦书迷迷糊糊在花园里睡着,便觉有只带着薄茧的手轻轻抚着自己的眼目,“安景?”唐锦书皱了皱眉头,下意识伸手想要把身上的人推开,却叫他抵住了手腕固定在两侧。 “为什么不回院子?”安景的声音在耳畔低低道。 唐锦书睁开眼睛望着那张脸,难受地动了动手臂:“天下都是你的,我又跑不到哪里去,你不会连这一会喘气的空都要管么?” “便是要管,如何?”安景固执地将他抵到柱子上来:“听说你上午碰见了淑妃?” 唐锦书眨眨眼道:“是啊,还没恭喜你呢,瞧她的身孕也该有三个多月了吧。” “是故意说着叫朕不痛快的么……”安景细细地亲吻着他的眉心,那双漂亮温和的眼睛望着他:“朕早就说过,她们怎配与你相提并论。” 唐锦书目中一闪,道:“那要是和你眼前的这片天下呢?” 安景温和道:“天下固然也很好,但锦书于朕更加重要,只可惜有时只有坐拥了天下,才能把唐锦书握在手心。” “那你便握着吧,”唐锦书推开他拍拍衣裳起身:“我反正要去用午膳了。” 枯黄的叶一片两片轻悠悠飘落,安景站在原地,竟也没有动弹。 “皇上,”陈升在一旁走出来道,“皇上对公子可真是用情至深啊。” 下午唐锦书去找了姚成,他在户部的活虽说是清闲,实则偶尔也有些琐碎事要干。 那殿中摆放案卷极多,来来往往难免就带下来了些灰尘,唐锦书虽是好心走过来看看,但却忍不住弯腰咳嗽了几声,正巧蹭倒了姚成整理完的那几卷。 唐锦书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43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43 怔了怔,道:“我不是故意的。” 说着就要伸手去捡,姚成本就看着他不乐意,这下更是赶紧拽着袖子一连把人送出去好远:“走走走,别没事找事干。” 旁人见了只是叹息,心想姚成大概是唐锦书在宫里与外界唯一那么一点交际了。 唐锦书叫人赶了出来,走了几步又觉周身发虚,扶着墙壁强撑着回了院子,张望许久见不到响泉不由有些空落落,心头涌上一阵复杂,于是换上副淡然的神色,对秋蝉等人道:“若是等下有人来了,就说我今个儿谁都不想见。” 院子里几个人相互对视一眼,心道莫名其妙。 唐锦书这房门一关上,就连着好几个时辰不曾打开,有人趴在门口听听,却道里头也一点动静都没有,眼瞧着天色要黑了,巧倩寻思着好歹点一盏灯吧,刚走进里头便被吓了一跳。 “哎呀,唐大哥。”巧倩惊讶地望着地上那一滩乌黑的墨迹:“你怎么把墨砚都摔破了?” 唐锦书正坐在桌子前面,一边吃蜜饯,一边翻着本书,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看了眼:“手滑不小心碰下来的,留在那吧,等下我自己打扫。” “哪用得着你啊。”巧倩弯下腰来把碎片一一收拾好,看着有点惋惜道:“真可惜,你不是一向很喜欢用这块墨砚磨出的墨么?” “总该还有类似的就是了。”唐锦书道,反而巧倩不悦着小声嘀咕起来:“定都是白天那淑妃惹的祸。” “奇怪,”唐锦书放下书来,不解道:“东西是我自己打破的,她人都现在不在这,你怎么对人家这样有怨气?” 巧倩气道:“唐大哥,你忘了先前的事了?我可还都记得清清楚楚呢!打那之后皇上虽然罚了她一顿,可没多久不也是又放出来了么。” 话语之间全然是一副孩子气,唐锦书捧着书也就当笑话听着去了。巧倩这就看出来他对安景是真没有情谊,否则这世上哪有什么人能眼瞧着心上人对别人投怀送抱。 快到晚上的时候安景又过来一趟,唐锦书正刚叫人伺候着沐完浴,一袭月牙色的衣裳松松垮垮披着,头发湿漉漉的,显得更加乌黑。 唐锦书望见那人的表情一怔:“皇上?” 安景如受魅惑般伸出手去,指尖久久停留在那片发丝上,又轻抚着缓慢下落。 唐锦书身上不自在地动了动,“锦书……”安景闭上眼睛,语气如同深深的叹息。 其实唐锦书并不懦弱,他只是习惯看着世事纷争一笑而过,他像是个初涉尘世的孩子,张望不懂那局中的人,那局中的人亦不懂他。 一言不发转身替他拿起件外套披上,目光触及桌上新摆放着的墨砚,安景道:“怎么,备好笔墨,可是打算写点什么东西了?” 唐锦书摇头,可望见安景的神色又立即点了点头,漆黑眸子看着他,似乎不敢确定。 安景道:“写吧,朕来替你研墨。” 伸手拿了墨条按下去,年轻的帝王垂身站着,目色有种特别的专注。墨是写作之时极重要的物件,好墨研时细润无声,要加泉水,力道需轻,不可过慢过快,慢了墨汁容易干涸,快了出墨浓淡不匀。 细细的墨汁顺着砚面流入砚池,安景收手,两人似乎都有瞬间的惊措,随即微微笑起,云淡风轻。 “皇上想看我写什么?”唐锦书看着他问。 安景望着半张干净的生宣半晌,有一瞬间的恍惚,开了开口却道:“无妨,只随便选几个字练练手就好。”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唐锦书道。抬笔收手的瞬间,‘安景’二字跃然纸上。 屋内烛光暖张,宫墙外头的夜里冷飕飕的,掉下几颗冰雨点来。 姚成在宫门口缩着脑袋上了早已等候着的马车,掀开帘子便见一个倒霉蛋也刚出了宫门,现下一边走一边在雨里头叫风吹着,走近一看,不正是陆万里么? 姚成于是赶紧吩咐人把车停下,冲着外头喜道:“陆兄啊,这大半夜没有软玉在怀,还得替主子跑上跑下的感觉不好吧?” 陆万里还当是谁,见着他于是笑了起来:“姚兄,咱们两个都是彼此彼此啊。” “来吧,送你一程。”姚成道,招呼着他上来,“你也真是撞得巧了,听说当初那家胡人开的叫什么舞红颜的酒楼又开张了,里头姑娘生得个个可人,这回也不曾有限制,说是人人都能进,我正准备去瞄一眼呢,陆兄,可要一同前去看看?” 陆万里劳顿了一天,现下心中也确有想要找个干净地方饮上壶暖酒之意,只是见这天色越发黑暗,雨似乎也有越下越大的架势,不由又有些犹豫。 姚成如何看不出来他心中所想,哈哈一笑拍着他的肩膀:“若是雨真大了起来,咱们交上几两银子在那楼中留宿便是,去吧去吧,保管不会叫你失望的。” 马车一改方向,顺着柳巷的位置走去。 第32章 陆万里和姚成到了酒楼,夜幕悬挂天际,一乌发女子倚靠在舞红颜的门口,玉臂轻轻环抱住自己的身子,说是媚态,那淡淡浅笑中似乎又上下打量着两人的身份。 陆万里也思索着她,心道此人虽是一介女流,周身气度却难以掩饰,只怕是个另有身份的主。 “小女子曼珠这厢有礼了。”终于女子先开了口,又向两人款款行了一礼,柔声道:“两位公子瞧着面生,许是第一次来咱们这楼,楼中有上好的酒菜,不如里面请吧。” “姑娘实在客气了。”姚成忙道,原本以为这做的是灯红酒绿的生意,见曼珠美目流转,知书达理,于是心中更不敢有丝毫怠慢。 踏入门口,便觉淡淡清甜,不艳不俗。楼内摆设皆是按胡国特色建造,极具异域风情,叫人心旷神怡。 灯火通明之中,楼内座无虚席。一年轻歌姬蒙面坐在中央,琴声轻杨,台下中也不乏一些朝中重臣,各自闭目聆听。 姚成只瞧了一眼,声音不大不小朝一人道:“哟,这不是左将军吗?想不到您还好这一口啊!” 被叫到名字的左将军葛业是个憨厚的性子,不大好意思笑了笑:“我素日也喜欢听些雅的,你们莫要当我只是个粗汉。” “现下难找到个空位,既是遇上了,不知两位晚辈可否与有幸将军同坐?”陆万里小心试探着问道,便见葛业不拘小节招呼人再添上来两副碗筷。 恰好此时一曲完毕,歌姬抱琴起身退下,接替他上来的却是个说书先生。听书这事不似诗词歌赋,符合寻常百姓的喜好,街坊四处的酒馆常常雇来说书先生,一些高档点的地方开张大吉也叫人过来讲上两段。 这雇来的说书先生似乎也是个胡人,却说得一口好中原话,“来来,把那副对联给我呈上来。” 转身朝身后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44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44 几个小童吩咐完了,一副檀木裱起来的对联被搬了上来,对方彬彬有礼开口:“诸位客观,在下陆风,今日受邀来到咱们舞红颜这酒楼,诚惶诚恐给各位讲上一段,若是说的好就请给些茶水钱,若是说的不好呢,各位就当听了个笑话,莫要介意。” 台下顿时一阵哄笑,见这人游刃有余道:“今日咱们讲的是长安的才子,正巧,各位现下坐的这酒楼开始也不是叫舞红颜,真正给起了这名字的,其实是号称天下才子之一的唐锦书,据说唐公子这日路过见了这楼名,一时诗兴大发……” 那姚成原本还笑眯眯的,一听他这名面上说的是所有人,实际还是只扯着唐锦书的名头,于是便不乐意了,一个劲得埋头吃菜。倒是葛业听着兴趣颇浓,放下酒杯来专心望着台上。 这说书先生虽看着年轻,但却功底深厚,讲起昔日街坊巷子里的旧闻娓娓道来,引人入胜。 正当人人都快要叫他这嘴皮子吸引了的空当,对方却突然话锋一转:“唐锦书科举做了弊,后来的事大家也众所周知,唐家敢借着六十大寿的名头在府中公然行刺皇上,此等骇人听闻之事,在咱们开朝以来还是第一例,皇上龙颜盛怒也是意料之中,一时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可唯独只有唐锦书不见了踪影。” 陆万里本来还好好听着,不知为何头皮突然一紧,便见那说书先生笑笑:“于是有了传言,说他深得皇上宠爱,压根不曾受到牵连,更有甚者……说他是叫皇上囚了起来。” 陆万里一声咳嗽,手中的酒顿时倾出了大半,惊得他赶紧看了眼四周,台下却突然传来清晰一句:“先生既然讲得这样好,可曾亲眼看见过当今圣上和唐锦书?” 那说书先生碰见有人当面拆台却也不急不慢,只淡淡摇了摇手中的扇子道:“两位都不是说见就能遇见的人物,自然是不曾亲眼看到过。” “既是不能亲眼看到,还能说的如此有理有据,叫人觉得好像就在眼前发生过似的,身临其境,感同身受。” 众人回头,只见说这话的是酒楼中间的桌子上坐着一华袍公子,剑眉高扬,俊美无双。 那人伸手,在他面前缓缓放下个什么东西,“先生绝世口才,在下衷心佩服。” 待他的手指移开,众人登时倒吸一口冷气,那在桌上放下的竟是锭沉甸甸的元宝,这般阔绰的出手,怕是在整个长安城也找不到几个,偏偏这人又看着面生。 直到角落里突然有人认出了那张面孔来,指着他道:“那不就是当今武林大名鼎鼎的侠客……” 那唇红齿白的公子放上手里的剑来,笑容优雅得礼教不差分毫:“大名鼎鼎不敢当,名字倒是有一个,林渊。” 林渊!陆万里只觉脑中轰隆一声,不待反应人已经先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葛将军,此人是朝廷通缉的要犯,和唐楠狱中被杀一案有莫大联系!” 同桌的姚成眼前一晃,还不曾回想起唐楠被杀是什么一回事来,葛业就已经直直冲了上去。 “想不到此处还有朝廷派来微服私访的人物。”林渊一笑,后退一步只单手迎了他的招式化解。 两人双双跃上二楼,四下之人惊呼声中已连过几招,楼中摆设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葛业道:“此处地势狭隘,莫要伤了无辜百姓,你我出去较量,岂不更加痛快?” “大人可真是君子。”寒光一闪,林渊嘴角淡淡勾起,“可我若偏不呢?” 葛业目色一紧,才觉对方手中握着的正是一根根银针,那银针不是冲他而来,反倒向在走廊之上惊恐逃跑的无辜歌姬而去。 “小心!”葛业忙道,一把把她扑倒在了怀里,胳膊顷刻间疼得一抽,原来是银针刺入了皮肉叫人浑身发麻。 刀剑不断交锋的两道身影冲上了屋顶,大雨不停的从高空落下,地上足足积了半尺厚的雨水,伴随着连续不断的阵阵闪电轰鸣声中,身着雨蓑的侍卫鱼贯而入。 “原来还是有后路么……”林渊若有所思道,却冲对面之人莞尔一笑:“大人,今夜不是个好时候,改日再来亲自上门讨教,咱们后会有期。” 说罢踮脚一跃跳上了高处的楼台,身轻如燕,内力深厚,轻松飞出几里,葛业却似呆住了一般站在原地。 只一瞬间,他似乎借着他的面庞看到了传说中的另一个人,那个纵横沙场,百战百胜,却无论如何不该再出现在这世间的人物…… 葛业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酒楼一事第二天一早传遍长安大街小巷,寻常人也就当作是江湖上的打斗,然于知情者而言此举无异于挑畔。 葛业跪于殿前上书:“皇上,林渊及其手下出入天牢,暗杀朝廷要犯,如今公然现身长安,又在酒楼拒捕,更是放肆豪言改日再来拜访,臣请皇上下令彻查此人,势必杀一儆百,维护朝廷尊严。” “臣觉此举不妥,”有人冷冷瞄了一眼:“区区一个江湖侠客能掀起多大的风浪,葛将军是否太过小题大做,反倒是现下长安胡人众多,胡人虽早已归顺我朝,但却复国之心不死,局势蠢蠢欲动之际,大人不好生看着那些胡人,反倒为此事分心,这才是真正丢了朝廷的脸吧?” “将军,”懊恼出了殿门口,身后便有人叫住他,葛业回头,望见正是一个小厮,低声道:“丞相大人请将军留步呢。” “大人,”葛业面上瞧着缓和了些,停下道:“今日朝上瞧着也真是奇怪,皇上连口都不曾开过,面色却极不好看,大人可拿捏得皇上的意思?” 姚丞相沉思道:“皇上在林渊这件事上,似乎有些放不开手脚。” “我也正有此感。”葛业犹豫:“只是林渊一介布衣,能叫皇上顾及什么?” “皇上的心思哪是你我能够轻易猜透的。”姚丞相道:“将军,老夫此行前来不是为了安抚将军,而是为了给将军推荐个能放得开手脚的人。” “能放得开手脚的人?”葛业道:“是谁?” 姚丞相在他耳边低声念了个名字,葛业听罢目色一怔:“大人可是在说笑了?” 那人却道:“将军若是不信,尽管试试便知。” 入夜,陈升弓着身子走了上来:“陛下,白日左将军上了书,现下又在殿前求见呢。” 安景修长的手指淡淡抵在额头上,“叫他进来。” 葛业恭恭敬敬上前,安景道:“朕知你想说什么,林渊此案可与先前大理寺狱中一案合并,朝中人多眼杂,朕有意调查此事,只是不愿叫人声张,白日驳了你的折子,将军心中不曾怨恨吧?” 葛业这才明白眼前之人的心思,连忙跪下:“臣决计不敢,陛下思虑周全,是臣太过鲁莽了。”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45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45 安景又道:“大理寺的陆万里,当初升上来便是为了狱中那案子,待他伤好之后便叫他同你一起吧。” 葛业谢恩,忆及白天丞相所言,额头忍不住冒出点点细汗:“只是……想要彻查此案,微臣还想向圣上借一个人。” “哦?”安景批阅着奏章,淡淡道,“普天之下还有左将军留不住的人才?说吧,是谁,能调过来的朕给你调过来便是。” 葛业望着帝王阴晴不定的脸,心道横竖是命,于是一咬牙道:“唐家,唐锦书!” 第33章 唐锦书忽然梦见年少。 指尖的书香在一笔一划中浅浅留存,夏风吹动黄昏,也曾有一日叫人问道,明明众皇子中最像先皇的是安景,为何那日自己选的偏偏是安源。 唐锦书那时想了想,道:“安景喜权术,好猜忌,生性谨慎却又不愿与人推心置腹,虽然看着待什么人都礼遇有加,但却骗不了我。” 一转头,却突然发现那青衣的少年站在树下,听到有人这样评价自己也不恼怒,只是望着他,眉梢有微微的冷淡。 “倒不知大殿下在此……”同他一起的命官小心打着哈哈。 到底是初涉人世,背后说人坏话叫人听了去,面对这个只有几面之缘的皇子,唐锦书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最终只是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那人乌黑漂亮的眼睛静静望着他,开口却对身后的人道:“太傅,我们走吧。” 两人从他身边路过,刚下了场雨,满树碧绿的叶子飘散,那样的注视之下唐锦书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 安景的身上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叫年少的唐锦书防备,时至今日亦然。 入夜才觉一下午的时间又叫自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唐锦书动动肩上的披风,从石凳上起身。 眼瞧着葛业小心从前殿退了出去,唐锦书走过去敲了敲殿门,道:“听人说陆大人昨天出门喝酒碰上有人动手了,我要出宫去看他的伤。” 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安景头也不抬:“陆大人并不曾伤到。” 那人没有说话,似是习惯,只垂了垂眼,转身又直接走了。 “慢着,公子。”陈升追上来道,“皇上叫您进去呢。” 唐锦书道:“我不会进去,你倒不如叫他自己出来。” 便听见门口不大不小的一声动静,两人对视一眼,安景起身温和道:“锦书。” 简单一句,似乎还含着年少时的腼腆与青涩,唐锦书想起了刚见到那人的第一眼,安景白皙莹润的皮肤,乌黑的眼睛无辜又像一泓见不到底的清泉。 唐锦书没动,安景轻轻握住他的手,头一次觉得那人的手心不再冰凉,反而带着些许细汗。 拂去他肩上的一点寒霜,“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在屋里头好生歇着?” 月光勾得那人一袭清清冷冷的模样,唐锦书笑笑,还是那时的模样,瘦削的身子拖着一身梨花白的锦袍,微微朝上扬起头来。 当然是冷,仔细可以瞧见那人微微缩着肩膀,手腕有些泛青。 唐锦书道:“我在想,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 安景手下力道微微加重:“似唐锦书这样的性子,只要你给他一次机会,他就有本事自己挣脱开那根线。这就好比放风筝一般,朕宁愿此生都不叫那风筝飞到天上,也不愿意有朝一日冒着线断了的风险。” 唐锦书大笑,任由他牵着回了院子,却最后慢条斯理抚了抚袖子,正色道:“安景,你这性子是骨子里带来的,你肯不肯放过我,与我是否留下无关。” 每每总要提到这样的话题,安景似是不悦,却仍是温润的目色,见那人精神尚好,于是伸出手来试了试那人额头上的温度。 意料之中烫得伤人。 安景微微皱眉道:“伺候着的那些奴才呢,怎么任由你烧得这么厉害?” 唐锦书忍不住俯身捂着嘴咳嗽,安景先前还当他是在玩笑,却见那人不断得咳,直咳得说不出话来。 安景刚要开口,唐锦书摇头,修长的手指淡淡抵在额头上:“别叫人,今夜我谁也不想见。” 安景一怔,随即语气缓和了一些:“你我的事可以过后在商量,不要滞气,总归是要吩咐人过来瞧瞧的。” 唐锦书的病引得好大一班太医半夜奉旨进了宫,诊病讲究的是望闻问切,一步不可疏忽,更需病人配合,奈何唐锦书不愿开口,满院又无一人敢逼迫,半天才弄出一张方子颤颤呈上,也只能道:“不如先吃吃看……” 安景看了唐锦书一眼,冷笑道:“原来朕竟养了这么一群废物。” “皇上饶命!”白纸一扔,满院太医浩浩荡荡跪下,如何能够回言,怕是连头也不敢抬。 许久有人颤声道:“唐公子脉象紊乱,体质孱弱,又似乎早些年叫药物大伤过一回,眼下更是不敢再乱用药了。臣亦听闻……王垨仁大人之父王敬之老先生是自幼看着公子长大的,若是由他亲自来把脉,许是对药物的精准更有把握一些……” 王垨仁忙道:“皇上,家父隐居长安多年,早已不问世事。” 安景伸手示意众人退下,骤然空旷的大殿里,只听见门外寒风徐徐划过的声音。 “你可知这是何病症?”安景背对着那人沉声道。 王垨仁满头热汗:“臣不知……” “不知?”安景一把甩下那满桌的书卷:“这么多年朕一直叫你调理着唐锦书的身子,朕一心信你,你就是这样回报朕的信任的?” “皇上!”王垨仁心中亦有气,听罢笔直跪下道:“当年唐尚书所呈之药对人体损害极大,臣亦请求过皇上莫要轻易用在公子身上!如今唐镜中伏法,敢问世上有谁还能查清那时所用究竟是何物?” 王垨仁一番话大有大势将去的坦荡,安景淡淡阖上眼睛,“你是想跟朕说,都是因果报应吗。” 王垨仁没有开口说话。 “皇上,书房里还有折子,皇上今夜可要在这守着公子?”陈升在一旁小声道。 “罢了。”安景垂眼,“陈升,叫秋蝉今晚好好看着他。” 人心贪婪,总是得陇望蜀,留住了人不行,还要攥住那一丝魂。 月上枝梢,今夜难得的寂静,叫人脑海中平白想起许多事情。 安定此刻在御花园内里慢慢走着,忽的想起寻常人家的姑娘在像她这么大年纪的时候早已送出去谋生,或是挑户好人家嫁了,而她一无心心所念之人,二来地位绝非三言两语就可比拟。 光鲜亮丽的名头给了她旁人眼瞧着眼红的荣耀,也多了份难以承受的落寞。 走着走着,安定突然脚步一停,看到个立于墙根边的身影,一动不动,她仔细瞧着,口中冒出白色的哈气:“送药的,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46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46 你不回家,现在在外头瞎站着做什么?” 许是也有一段时日不见,王垨仁笑笑,望见安定,行了一礼道:“见过公主。” “你怎么知道我是谁的?”安定讪讪摸了摸鼻梁,眉眼之间是股女子特有的精致与英气。 王垨仁不语,颔首小心拎着药盒便要从她身边走过去。 “慢着,”安定冷声叫住他道:“你是不是同他们一样,知道了我的身份就再也不敢和我说话了?” 王垨仁顿了顿:“公主,我并非不知道你的身份,只是一直不愿承认,今晚既是这样遇上了,在下也只能把话说清,公主与我有云泥之差,在下怎敢对公主有非分妄想。” 安定道:“那你就敢在我面前说谎,这满脸通红难道是叫月光给晃的不成?” 王垨仁侧过头去叹息:“从前你我都当对方是在这偌大宫中相互说说话解闷儿的人物,后来才发现你我生来便不同道,所看见的愁苦自然也不一样,既是无缘,又何苦非要互相为难呢?如此步步紧逼,就看不得陛下与唐锦书么?” “呸,”安定攥紧拳头,大声道:“你怎么能与他相比,他是不愿,你却是明明愿意又不敢。” 安定说完头也不回跑了,只剩下王垨仁怔怔站在原地,半天想笑,却又扯不动嘴角。 一切重归平静,院中那棵枯树,还在静静的,静静的摇晃。 第二日一早朝中听不见动静,一辆马车悄无声息缓缓驶向宫门,“站住,里面是什么人?”守门一左一右的侍卫上前拦住道。 便见陈升从里面探出脑袋来,低声道:“不要命了?连皇上的圣驾都敢拦?” 两人纷纷迟疑:“并未听说皇上今日出宫……” 安景伸手撑开帘子淡淡道:“今日是私访,莫要再让旁人听了去。” 两人见此,纷纷跪下放行。 灰蒙蒙的马车一大清早在长安城中一街道面前停靠,陈升瞧了瞧道:“皇上,公子,往前还有一小段路。” “停下吧。”安景对唐锦书道:“现下清静,正好同你一起下来走走。” 只零零散散的几个人,依稀听见木鱼之声自远方传来,一下一下,沉厚悠长,唐锦书觉得困惑,安景道:“这是山脚的佛寺。” 医馆就在个不起眼的位置,淡淡艾香烟雾弥漫,王敬之把了把脉,忽的收起药盒来道:“皇上,还是早些备下后事吧。” 唐锦书面上连丝波澜都不曾有,只饮着茶,似乎那生生死死的纷扰本就与自己无关。 他这辈子看过太多离别了,真到了自己这里,心中清明一片。 安景垂下眼来望着他,乌黑的眼睛一动不动:“是朕的错。” 唐锦书道:“现下看都看完了,皇上可又要带我回宫了?” 安景道,“你若喜欢,今夜可以一同住在这里。” 唐锦书想了想道:“可我却不愿同你一起住。” 唇齿之间长久地封住那人的呼吸,安景抚着唐锦书长长直到腰间的发丝:“从前许诺说就是死你也只能跟朕过一辈子,如今看来是没有一辈子了,锦书,你是心中苦闷,才故意这样报复朕来的,是不是?” 九五之尊的帝王从未意识过有朝一日自己的声音也会惶恐到发颤。安景恨这种感觉,无数错综复杂的感情在内心深处扎根蔓延,他忘不了二人年少时懵懂温暖的情谊,亦忘不了唐锦书如今字字浸血的痛苦。 他是坦然于天地间的游云,是安景手中永远握不住的沙,也许安家人生来就比常人更有侵略与占有的*,就是这样的爱,这样的恨,让一切美好变得痛苦,让一切荆棘阻挡住脚步。 安景对唐锦书,已经浸入血骨,无法改变了。 安景踏出房间,只一出神的功夫,耳畔剑气一凛,常年的习武叫安景几乎没有任何反应,反手抵住了那剑身。 “胡国人?”他望见那刺客的容貌,那清清冷冷的大街忽的自南而北聚集十几个黑衣人持武器而来,训练有素,身手矫健。 安景皱眉,此次出宫并不曾告知过什么人。 剑不锋利,带着复国的*,他们的剑气才是真正锋利的。 待到葛业赶到之时,地上已再无活口。 “皇上,属下救驾来迟,但凭皇上责罚!” 安景伸手,想道无妨,却见眼前一具具尸体横着,凛凛寒风吹过,血腥之气弥散。 安景忽的想起十年前的午后,他看着坐在一旁看书的唐锦书问:“锦书聪慧过人,可知这世上到底什么是喜欢?” 唐锦书一边嗑着瓜子一边道:“喜欢就是这世间你只愿对他好,一丝委屈都不见得让他受得,是男人就愿意与他执手天涯共策马,是女人就想把牡丹花天天戴在她头上。” 安景一笑:“那我对锦书,可能没有那么喜欢了。” 他只想禁锢住他的呼吸,想要这个人的眼里只望见自己,唐锦书的心思到底有多深,或者有多浅?叫这份感情即使在十年之后的今天依旧湿漉漉地滴着鲜血。 就是死,你也只能死在朕一个人的怀里。 “唐锦书!”安景忽然快步返回房间,那人有微微的惊措:“怎么,你不是说要出去吹吹风的么……” 那人仍在,安景便觉松了一口气。 那夜安景坐在医馆的榻上看唐锦书慢慢把褐色的药喝完,阖上眼睛淡淡道:“你若真想同陆万里他们一起调查那案子,朕下旨准了便是。” 唐锦书放下碗来,道:“既是不愿意,何苦又要做出来这副样子。” 安景道:“朕想了很多,还是发现最愿看着你安好。” 是否一碗汤药激出了过多不该有的感叹,安景低声提起从前,那时天高云淡,那人一缕清浅的魂魄,虽也体弱,却并无这般走投无路的病症。 半夜唐锦书半梦半醒之间忽然开口:“安景。” 那人应了一声,手心一点汗水湿暖的温度,突然就叫人觉得很安心。 他在明灭恍惚的烛光中沉沉睡去。 第34章 唐锦书第二日起床听见房外上下忙忙碌碌,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因为馆中学徒众多,每日晨间便由二公子领着清点药材,也顺带检查昨日的功课。 医家药材种类繁杂,不同病症对应的用法和剂量也有所不同,丝毫马虎不得,年纪不大的一个个孩子像模像样穿着褐色的棉布衣裳,手捧个小碗跟在身后,若是记错了便要挨扇柄不重不缓敲一下。 唐锦书瞧着觉得有趣,于是跟在他们身后,便见前头的青年从碗中拿起一样药物来,放置鼻前闻过,沉声道:“此物味甘而重,气轻而辛,味甘可补血,气轻可行血,实为为血中之要药。” 说罢目色一扫,其中被望到的困得泪眼婆娑的小胖子顿时一个激灵,道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47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47 :“啊,此物名唤,名唤……” 唐锦书勾起嘴角,在他背后小声提醒了一句:“当归。” “乌……乌龟?”小胖子一脸困惑,转身挠了挠耳朵,引得周围学生哈哈大笑。青年当即沉下脸道:“这都不懂,还不虚心听着,日后如何放心叫你抓药。” 小胖子被责备得满脸都是通红,吐了吐舌头算是认错了。 青年走上去朝唐锦书行了一礼,做了个请的手势:“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两人进了前厅,那人道:“方才在下管教无方,让公子见笑了。” “哪里,是我碍着先生授课了。”唐锦书道:“我与你大哥一般年纪,若不嫌弃,先生唤我一声唐兄即可。” “罢了罢了,毕竟身份有别。”那人摆了摆手,“唐公子,今日请你过来是为道歉,那日家兄提起你听闻桃叶姑娘之事后从医馆跑去了郑府的情形,至今回想起来仍叫他心有余悸,我原本只是无心之言,不曾想过那姑娘竟对你如此重要,还望你莫要怪罪。” 那人说罢声音顿了顿:“桃叶姑娘,当真是可惜了。” 谁知唐锦书望了他一会:“桃叶,什么桃叶,是春天桃子长出的叶子么?” 那人怔了怔:“怎么,你竟会不记得……” 唐锦书道:“先生大概不知道,从前我时常发烧,每每喝药的时候,总有人骗我说这是蜜糖,后来久而久之说的次数多了,竟连自己都跟着相信了。” 说罢一笑:“虽然这事与你所说的桃叶没有什么关系,但我想自己前半辈子可能就是这么稀里糊涂度过来的吧?”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唐锦书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门口,俊眉微皱:“咦,你刚刚问我什么来着,现下我可又想不起来了……” 青年望着他的模样叹息:“我明白了,你确实不曾怨恨过任何人,若是这样能叫你自己心里好受些,你便一直这样想着吧。” “公子还是这般别扭的性子,许多时候什么也都不愿说。”陈升跟在帝王的身后头,道:“皇上,奴才听闻这王家的二公子的医术也很高明,不在王垨仁大人之下,只是不愿效力朝廷,瞧他现下与公子交好,可真是件叫人高兴的事。” “你可知这是为何?”安景问。 陈升摇头。 安景道:“唐锦书是君子,世人待他也必是以君子之道,其实自始至终这条路上都是他比我们走的要远些,母后在世之时曾用一句话评价唐锦书,连安源听罢都觉羞愧,你可知她说的什么?” “这……”难得听前者主动提起那个名字,陈升小心道:“敢问皇上,太后当时说的什么?” 安景道:“这世上大多数人有野心却没有容得下山河的气度,唐锦书有气度,却无坐拥江山的那份野心。” 陈升垂头不语,此刻时辰尚早,馆中学徒结束了晨课,从厨房领了酥皮火烧,炉中炭火噼里啪啦作响。 唐锦书托腮坐在一旁,目色清清冷冷了一会,却忽而一笑,转眼与他们打闹成一片了。 “锦书,过来。”安景轻声唤他。 寒风萧瑟的日子房中却被烘得极暖,陈升见此赶紧叫人端上来了就备好的吃食,清粥小菜,简单精致。 那人坐下从中选了份粥递给他,道:“今日先不着急回宫,山脚下那座佛寺里先前听人道有佛光,一会吃完了同你一起去看看。” 粥是咸的,加了鸡丝,却也清淡,两人对坐,因着安景自幼生长在宫中,讲究食不言语,一时房中寂静。唐锦书跟着吃了一些,放下碗筷没了胃口。 安景见此也一同停下,示意陈升把菜撤走,道:“怎么,不合口味?” 唐锦书摇头,“没有什么食欲罢了。” 陈升还想再劝两句什么,安景却只是摆手:“没有关系,叫人收拾收拾准备去佛寺吧。” 寒风萧瑟之中竟是一片寂静。 众僧于寺前垂目分成两排,檀香袅袅,偌大的佛像在高处悲悯俯视众生。唐锦书随着那人的脚步踏着长阶而上,忽然道:“不知为何,总感觉他们十分怕我。” 安景抬首。你是谛仙一般的人物啊,他们怎能不怕,怎能不惧? 簌簌随风,那人一袭长袍,面色平缓,唇角带笑的模样是举世无双的秀雅。 登高而上,那是一片混沌天地初开之时的壮阔,有着杀生之地最原始的古老与华美。当阳光照射在云雾表面的一瞬间,唐锦书几乎落泪。 终有一日,史书工笔,他,他们,都只是世人口中的一个名字,一个符号。 原来最重要的是此刻,活在当下。 那寺庙的住持年岁已高,唯有一双目色澄清,许久那人在身后轻声道:“圣上,院中已由僧侣备下清茶素斋,圣上可与公子移驾。” 唐锦书睫羽一动:“旧疾在身,劳烦住持费心了。” 住持道:“公子不必多礼,近来多日不曾遇过佛光,今日乍现便叫公子碰上了,可见公子是有缘之人。” 佛寺清静,虽御驾亲临,寻常百姓仍可入庙拜佛烧香,几人返回院中,陈升乐呵呵道:“皇上,您先在这好生歇着,奴才一向信这玩意儿,就先进去求个签。” 毕竟是跟在宫中安景跟前多年的老人了,安景只垂目饮茶,算是默许。 陈升于是不好意思笑笑,毕恭毕敬随着一旁小僧的引路踏进去了。 竹片在竹筒里来回晃荡,签的种类也分多种,姻缘,功名,流年,唐锦书许久不曾见过有人做这事,于是抬眼仔细瞧着。 安景见他感兴趣,便道:“既是来了,不如也一同试试。” 四下长灯,一身明黄牵着那苍白色的影子,墨发随着那人肩头的动弹倾泻而下。 玉儿原本学着中原人的模样跪在那蒲团之上,听闻动静睁了睁眼,见到那模样极清秀的陌生人笔直立于灯下。 “你也是来烧香祈福的么,”她问,“可你看上去很年轻,有什么要求的事” 唐锦书低头,见她眉眼灵动,道:“我病了,所有人都想要叫我多活一会,可我却觉得其实真正病了的是他们。你呢,你比我还年轻,又为什么而来?” “哎……”玉儿瞪大眼睛:“真巧,我捡到了一只猫,我的猫也病了,我也希望它能多活一会。” 唐锦书听罢一笑,把手中的竹签给她:“既然如此,我这支签就送给你了。” 玉儿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道:“春风徐来,水波自开。”玉儿顿时一笑,“这,这可真是支好签。” 真真假假,没人知道命到底是由己还是由天,见安景站在一旁,唐锦书看着他手中的竹签,好奇道:“你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安景任由他从手中把签抽走了过去,上头写的是独步青云,否极生泰。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48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48 到底是个好的兆头,那人眼中似有笑意。 周而复始,心中只要有期待便会有好的坚持。 “走吧,”安景道,“中午回医馆用了药再回来。” “哎,等等,别这么快就离开啊。”玉儿赶忙叫住他道,“我拿了你的东西,也总该还一份给你。” 唐锦书一笑:“你不必这样客气。” 到底是不谙世事的孩子,性子也是格外固执:“不管,你身上有笔吗?” 陈升呈上了笔来,唐锦书便见那十几岁的孩子像模像样从院中僧侣手中借过一张纸,小心翼翼在地上横铺开。 唐锦书不解:“你这是在做什么?” “写信。”玉儿头也不抬,“你可不要不相信,你们虽不认识我,可我却老早就认识了你们。” 说罢飞快把那东西往唐锦书手里一塞,一溜烟的功夫,人已经带着那支上签跑得没影了。 两人对视,唐锦书展信,阅后不由失笑。 孩子般单纯的一笔一划—— 长安才子唐锦书:见字如面。承蒙今日关照,滴水之恩,来日当涌泉相报。感君知遇,望自此一别,岁岁安好。 第35章 水一样的歌声从远方传来,曼珠小心在房中点上熏香,乌发蓬松。 一袭烟紫色的长裙松松挽着,只有她自己知道方才下楼之时,楼中有多少酒客盯在自己白雪的胸脯。 女孩在外头敲了敲门:“姐姐,方才我去了寺庙,还求得一支上签。” 开口想要训斥那孩子到处乱跑,望见那瘦小的轮廓便又忍不住改成一声叹息:“回房好好休息吧,当心把身子累坏了。” 等到门外再听不见动静,她这才放下心来,转而望向镜中的自己。 窗边忽然缓缓飘落一根白色的羽毛,现下并不是飞鸟迁徙的季节,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落下来? 曼珠困惑着放下手里的梳子,想要伸手去接的功夫,却觉身后已然悄无声息落下了一个影子。 “什么人?”女子目色一怔,随即不动声色抽出发簪,正要向身后之人刺去,那人却连躲都不曾躲,反手轻易将她按到在桌上。 “就你这些本事,杀只鸡鹅许还差不多。” 她认出了那个声音,惊道:“你是那日在酒楼与他们交手之人,你是……林渊?” 那人秀眉高昂,眼角轮廓分明:“公主,幸会了。” 这世上有许许多多危险的人物,但那时,曼珠感到自己遇上了其中最危险的人之一。 - 下午从寺中回来之后唐锦书便一直在医馆中翻阅着药书,馆中光线昏暗,不由头脑也跟着有些昏沉。 本想要再出去走走,谁料服过药没多一会后便见外头一大片乌云黑压压聚上,风中似乎夹杂着点点雨星。 陈升道:“大概是要变天。” 起身点上了一盏蜡烛,一回头正撞上了那双乌黑清亮的眸子。“醒了?”安景道,烛火之下的面庞如玉般温润。 唐锦书道:“本就不曾睡着,倒是你上哪去了,一下午也不见个踪影。” 安景道:“宫里头有些琐碎之事要处理。” 唐锦书想了想道:“这已经是你我已是在宫外的第三日了。” 那人一笑,年少时亦曾做过许多荒唐之事,只是不想多年以后仍可为这样一个人如此鲁莽,怪不得王垨仁总道:“无论重来多少次,唐锦书都得是皇上的劫。” 唐锦书突然道:“昨日你说许我同陆万里他们一同调查那案子,可是开玩笑来的?” 安景望了他一眼:“你觉得呢?” 唐锦书道:“君无戏言,皇上可不能说反悔就反悔呐。” 安景道:“朕早就允诺过你,必然会查出杀当时害唐楠的凶手。” 唐锦书抬眼,似是反问:“什么样的人能跟朝廷公然作对,又叫当今圣上顾虑左右,似乎迟迟不愿把这事提上嘴边?” 那人只抿嘴一笑,到底还是一句话都不曾说。 安景也有把握不住的时候。唐锦书只装做看不见。 起身打了个哈欠,道:“现下我也累了,皇上还是请回吧。” 骤然被下了逐客令,那人上前抵住他的手腕,目色半是认真半是不悦:“真的这样不愿看见朕?” 唐锦书动了动,正要开口的功夫,忽的一声寒风吹开窗户。 一扭头,竟然是下雪了。 长安的寒冬,漫长一眼望不到尽头。 酒楼之中曼珠回头仔细望着林渊:“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与那个人,很像。” “那个人,那个人是谁?”林渊手执茶杯笑起,一袭蓝衣朗月清风。 曼珠道:“你知我所指。” 那人道:“哪里像?” “说不上来,眉眼,动作,语气……”她一一评价着,见对方眼中浮起一丝玩味,将残茶倒进空碗里,两人面前腾腾浮起一阵白色的热气。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林渊开口道:“我却能帮你除掉你这世上最恨的之人。此人一向做事决绝,家破国亡,想来现下带着自己的胞妹,公主流落民间的滋味也不好受吧?” 曼珠不自觉咬住下唇。 林渊托腮,自顾自悠然开口,“然而想要制住安景,最简单的也不过一个办法。” 曼珠问:“什么?” 微醺的暖光盈满屋里,将那一堂映得通明。她看见那人沾沾杯中的茶水,在那桌上轻轻写了三个字: 唐锦书。 雪,总是不知觉飘飘浮浮,混沌了整个天际。 林渊记得自己第一次死去的那年,就是在一个滴水成冰的下雪天。 “殿下,京中急报。”一身盔甲的步履急促,脚下覆盖着一层寒霜。 快马加鞭,他们在等一个消息,一个理应死去之人的消息。 那将士跪下:“皇上驾崩。” 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是快慰还是该解脱,他闭上眼睛,忍住心中翻涌的情绪:“现下朝中局势如何?” “皇后娘娘一人把持了朝政,大殿下人在宫中。”那人沉声道:“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臣请殿下立即启程,返回长安。” 营中众人齐齐跪下:“臣请殿下返回长安!” 他闭眼。 长安,千里之外万里之隔的皇权中心,返程,别时容易,见时最难。 如何不清楚那人为了这一日已经等待了多少年,安源不说,却似乎早已预感到那不可逆转的画面。 昭告天下的遗诏传遍三千里山河日月,江山弹指间换了新主,待他起身之时,一樽明晃晃的毒酒已经呈放在眼前。 安源抬眼:“若是这酒我不喝,如何?” 那唤做陈升的太监瞧着面熟:“圣上仁慈,这一方军中将士的老少妻女现下皆在长安宫中作客,王爷以为若是他们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49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49 知道了这些消息,是否能够忠心不改,誓死追随?” “王爷?我都险些忘了那个人已经是皇上了。”安源大笑:“我此生不曾受人胁迫,如今安景却想要拿旁人的性命来威胁我?真是好笑。” 那人却道:“葛业已于京中接任左将军一职,刑户两部尚书接连被撤,王爷若是有兴趣,长安这两天还有着许多趣事,不如奴才也一并同您讲讲?” 是啊,他早该记得自己的这位皇兄一发制人的手段。 安源望着那酒,无色无味,透明得如同开水一般。 “这酒,苦么?”他端起酒杯在眼前低声问。 那太监低头:“兄长所赐之酒,想来应该是苦的。” 安源笑:“若我死后,他可会放过我军中的将士?” 陈升颔首:“那是自然。” “呵……”安源转身,“大道朝青天,天命此身中,二十一年梦,醒时归一眠……” 骤然回想起那总是在耳边吟道诗书之人,真可惜,你选错了人,也做错了我的侍读。 安源忽而抚目饮尽,轻描淡写将那酒杯摔在了地上。 “你可以回去交差了。”他道,眼前的宦官却连眼皮都不曾动一下。 生死富贵,或许真的在一念之间吧。 安源曾经以为自己死了,可他却错了,待他醒来之时,烽烟万里,营中横尸遍野,血流成河,那一瞬间,他以为看到了炼狱。 炼狱其实一直都在人的心里。 顾不得死而复生的震惊,他死死冲上去抓住尚有一息存在的士兵的手:“发生了什么?” “殿下,您说,皇上……皇上会不会伤了我的家里人……?”不大的孩子,目中甚至是清澈。 他至今都记得,那个士兵唤做林渊。 他不解为何自己会活着,那酒本该轻易了结了他的性命,安景不是心软之人,只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连他们都不能放过? 安源紧紧攥住拳头,风雪之中他于地狱睁开眼睛,缓缓替那死去之人合眼,收尸,埋葬。 世上早已再无安源,自此之后,他就活成了林渊。 第36章 凤凰台,是长安最高的楼台。登楼最好是在黄昏日落交错之际,重重山峦向天边绵延而去,暮雪映着皇城的金顶,长安壮阔得叫人心头发颤。 如果安源肯好好回忆,那是庆历三年的初冬。也曾常常有机会出宫,那时的他们远比如今要来得自由,唐锦书到的时候,他与安景正在台上一块空地上比试。 两人刚开始用剑的第一年,说是比试,不过是切磋,点到即止。安源故意使了一计,却是个虚招,声东击西,安景不曾识破,眼见着那凌空一剑自后背而至,剑身锋利,若他那时刺入,可轻易取人性命。 “等等。”不大不小的石块,力道却出乎意料,唐锦书弯腰捡起来朝两人扔了过去。 长剑在空中与石头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安景向后退了一步,手腕蹭破,没有受到重伤,安源十指却叫自身剑气震得发麻,手中的剑啪嗒一声跌落在地上。 风过长空,一时寂静。周遭太监侍女纷纷跪下,唐锦书似乎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你……怎么不躲?” 安源弯腰把剑重新拾了起来,嘴上仍是讽刺:“扔得很准嘛,唐锦书,还当你什么都不会。” 那人于是原本还带些歉意的脸顿时拉了下来,“什么啊,若是你们肯教我剑法,我不见会学的比你差……” “哦?”安源望向安景的目光别有深意:“若真是如此,皇兄,你可要小心了。” 白色的雪花荡漾在半空中,迷迷漫漫的轻纱披上了远处灯火通明的宫殿。 安景那时只是微笑,面上微红的模样很好看:“锦书,方才真是要谢过你了。” - 屋内,纱帘之后昏暗的身影一动,“公子醒了?”一个不曾见过的丫头替他收拾好东西,周身的疲乏叫唐锦书险些分不清究竟是在现实或梦中,那丫头道:“皇上说过了,今日咱们都要回宫去呢。” “宫……”他低声道,起身捻了捻肩上的外套,“你就这样想要回去?” 那丫头道:“是啊,阿明哥还在宫里头等我,对我而言,这皇宫就好像是家一样呢。” 唐锦书原本从她手里接过一杯热茶,听到微微笑了起来:“真好,那是应该早些启程,不要耽误了你们两个。” “这话难得从你的口中说出来。”安景道,含笑推开了房门。 唐锦书懒懒别过头去,“倒不知你还有听人说话的喜好。” 安景在床边坐下,碍着那杯热茶也不曾动手动脚,只将那人往怀里带了带:“不过是门外头顺道听见一句,反叫你抓住了把柄。” 唐锦书道:“茶要洒了。” 那人于是有些不悦,“你若不躲,只怕朕想洒还洒不出来。” 那丫头早就听说皇上与唐家公子关系不似寻常,如今一见发觉两人举止全然如同寻常夫妻,只是言语却不似那般亲热,反而多有生疏冷淡,似有要吵起来的趋势,于是生怕牵连到自己似的逃出去了。 “害怕什么,又不会伤了你。”安景道,叫唐锦书坐到自己的腿上,唐锦书颦眉。 生着薄茧的手掌轻轻摩挲过那人的眉眼,“昨夜梦见什么了?”安景问,“听你喊出了安源的名字。” 唐锦书道:“安源已经死了。”言下之意是这名字也再无意义。 安景抬起脸去吻唐锦书的眼睛,那双眼睛是那样澄澈干净,唐锦书又想躲,杯中的热水顿时扬了出来,那人烫得手间一颤,顿时就想要松手。 “慢着。”安景缓缓攥住他的腕子,瞧不见唐锦书手上泛起一片通红。唐锦书痛得想松开,安景却手腕用力,逼他紧紧握住那滚烫的杯壁。 “朕于锦书,就似这茶杯与热水,逃不过,也躲不得,锦书可明白了吗?” 唐锦书烫得十指颤抖,唇色发白:“我明白,你放……放下来吧……” 啪嗒一声,茶杯落地,滚烫的热水打翻溅到床沿上,地上的碎片还不断冒着热气。唐锦书一声轻呼,顿时发丝凌乱,受惊似的从床榻躲到了纱帘后头。 许久,安景道,“伸出手来,叫朕看看。” 唐锦书目色犹豫望着他,像只初涉尘世的小兽。 安景叹息,“别像个孩子似的,若是烫得厉害了需要早些上药。” 唐锦书强忍着别过头去,颤声道:“左右我就快要死了,安景,你还要这样折腾我多久?” 安景听着,竟诧异到说不出话。 便听门外传来陈升喜滋滋的声音,“皇上,好容易等到了公子的生辰,您吩咐的奴才可是一早就备下……” 说着走进来看着眼前这情形愣住:“这……这是……”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50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50 自然知道他是故意的如此,想要解了当下的尴尬,安景道:“你先退下吧。” 目光望向唐锦书,神色终究缓和了一些:“方才可都听见了,今天是个什么日子?” 唐锦书不认得自己的亲生父母,就连生辰也都是幼时来到了唐家,叫唐氏瞧着选给了个吉日,他自己不曾放在心上,岂料安景竟真的着人记下,每年都将贺礼叫人送到府上。 那时他这么做也不过是告诫唐家莫要亏待了唐锦书,如今为了什么,连安景自己有时都不明白。 伸手展开了那画卷,画上的地方是凤凰台,已是黄昏,却无夕阳,凤凰台上漫天的雪花又洋洋洒洒飘落,灯火极暖,安景牵着他的手在那长画之前慢慢走过,道:“看看,可还喜欢?” 有谁会视你如命。唐锦书展卷望着那线条精细的山水一色,忽而笑了:“自然喜欢。” 手间的烫伤依旧很疼,觉察到那人向后一动,安景攥住他的手:“别怕,叫朕看看,伤成什么样子了……” 白皙的掌心一道红色的印子,那双漂亮的眼睛垂下:“锦书,这些年,是朕对不住你。” 唐锦书别过头去淡淡开口:“你没有什么对不住我的,你我不要相欠,也别记恨着谁,如你所说,只此一生,只此一世,下辈子一别两欢。” 安景犹豫了犹豫:“好。” 两人下楼,与王老先生道别,大半辈子见过生离死别的老人开口:“我从你六岁起开始替你诊病,那时若是弄疼你了你便会哭,孩子,你还记得吗?” 唐锦书摇首:“太久之前的事情,早已记不得了。” 门外已是大雪,陈升眯起双眼:“皇上,公子,都说瑞雪兆丰年,奴才跟了皇上这么久了,还是头一回看见这么大的雪。” 但他的脑海中突然又想起了也是这样一个时候,周遭的一切都是乱的,簌簌雪花飘落的时候,身穿盔甲的皇子站在树下,手中一杯毒酒,讽刺之意溢于言表。 那锦绣从中的少年,有着叫天地失色的不安宁。 登上马车之际,安景伸手替唐锦书束好了发,望着那人的模样,心里头有许多话,最终只是怔了。 白雪茫茫的一片,深深切切,有谁知道那下面掩盖的是什么东西?黄昏,泥土,也许是那死去之人的尸体。 国舅府上,安定看罢胡国歌姬的舞蹈,望着窗外落雪,手里把玩着个橘子:“舅老爷,皇兄今夜可就跟唐锦书回宫去了,往后我就不来找你玩了。” 三国舅一听乐了:“瞧你说的小安定,难道这几日你日日来我府上,还是我架刀放你脖子上给逼来的不成?” 安定笑嘻嘻道:“我还是喜欢跟他们两个人说话,他俩一块的时候不论干什么都很有趣儿。” 三国舅笑而不语。 眼见着送走了安定,三国舅一把揽过其中一个明眸皓齿的美人,忽明忽暗的灯火之中,那女子眉眼修长,美目流转:“国舅,您先不要着急呀……当今朝廷似舅老爷一般清闲却又得皇上厚爱的,真是数也数不出几个……” 那三国舅毕竟历经两朝,练就了一身坐怀不乱的好本事,他抓住那女子的手:“莫要以为老夫不知道你想干什么,自从你入我府上,就没少在这之中打探消息。” 曼珠叫他制在身下,却也不急不缓,笑道:“三国舅真是一身好功夫,怪不得当年奉旨歼灭二皇子旧部,瞧您说的,”曼珠轻轻一挣,一双芊芊素手又抚上那人脖颈:“当年皇上登位,国舅也是为了自己的亲外甥费了许多的心,只是小女有一事不明,同是安家的儿子,怎么舅爷就一心想要扶持安景,莫非真是……长幼尊卑有别?” 那人说完眼睛一抬,秀丽的面上忽然流露出狠戾,三国舅攥住了那人的手腕,从中夺出一把匕首来,闭上眼叹息道:“多少年前的旧事,老夫早就劝你莫要再提。” 曼珠一笑:“大人这样想着如何劝我,怎么不瞧瞧自己身后?” 只瞬间,长剑别在脖颈上的温度冷得叫人周身寒颤,三国舅眉头一动:“什么人?” “你没有机会知道了。”身后那人淡淡道。 他想这个声音应该是很熟悉的,他曾抱他上过车马,曾在他牙牙学语时朝他张开了怀抱,只是这些,那孩子可还都曾记得吗? 世上多是贪心之人啊,三国舅想这么说,可是一开口,喉咙之中喷出的却只有鲜血。 安源收剑,一言不发转身。 第37章 暮色四合,一方故土。如果这辈子再活一次,我不愿……再活一次。 这边安定从国舅府上出来,没有回自己的地方,而是直接到了皇宫大门口。直到傍晚那轿子从城头回来,她才上前拦住。 “唐锦书,”安定道,“我有话要说。” 唐锦书从轿中探出头来,笑眯眯道:“公主,好久不见。” 回到院子里点上了灯,唐锦书取出几撮茶叶来放入沸水,壶柄微斜,茶水带着热气四散开来倒入玉杯之中。 安定道:“这活叫下人做就好。” 巧倩在一旁微微局促,脸上有些挂不住。唐锦书于是笑了,“我不也是个下人吗?”说着把一杯茶递到她手里。 安定瞧见他手心上红色的伤,一边吹着茶叶一边道:“说起来,你不在的这段日子,我要叫给你看病的那个人给气死。” “王大人?”唐锦书放下茶杯:“人家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怎么会有胆子来惹你。” 安定道:“我也知道他在皇兄身边待了那么多年,自然有他的可取之处,只是平日我走在路上碰见了他,好歹论身份尊卑他也该朝我打声招呼,可这个人不但绕道走不说,还连我叫他也不停下,就像是见了讨债的一样。” 唐锦书笑道:“自然是债,一笔风流浩荡的桃花债。” 安定一听,生怕他察觉出自己与王垨仁之间的意思,慌忙转移话题道:“你瞧你,现在整日就在这宫里头听这些小女人说的东西了是不是?人家都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怎么就你越走越反着了。” 唐锦书道:“那是肯定,这月亮要是从来没有圆满过,那就不用担心有朝一日它会残缺,人要是盛名到极致,往后再怎么走也是下坡路,变的不是我,只是你心里的我罢了。” 安定又问:“那你和皇兄,是不是就像那从未圆满的月亮?” 唐锦书怔了一怔,道:“这不一样。” 安定借着灯火望向窗外光秃秃的树干,一场大雪过后显得愈发凄寒:“幼时我便有一心愿,此生定要嫁与所爱之人为妻,为着这点,连父皇和皇兄也都从来不曾逼迫过我。后来我真就遇到了这么一个人,这个人同我想象之中没有一点一样,我恨他为人软弱没有骨气,其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51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51 实说到底更恨的更恼的是自己,为什么明明知道他是这样,却还是一见着他就忘了南北东西。” “也许他不是没有骨气,只是审时度势而已。”唐锦书道。 夜里安定断断续续讲了自己的许多心事,唐锦书在一旁托腮,一边听一边点头瞌睡,好容易等到安定讲完了,晚上她也没回府,派人说了一声就自己在宫里头留宿了。 巧倩一直在门外守着,直到安定走了,过去给唐锦书铺好了床榻被褥,又要伺候他更衣。 指尖碰到领口的时候,唐锦书忽然笑了笑,道:“罢了,还是我自己来吧,我一向不习惯叫人伺候这些。” 巧倩吓得向后退了一步,抬眼望着他,一双杏目不由自主染上水雾:“唐大哥,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 唐锦书本意是想叫她早些回去休息,如今一见她这反应,分明是生怕自己恼了的模样,不由觉得好笑:“怎么了,这么害怕,我不在的时候可是受了什么委屈了?” 巧倩赶紧摇头:“当然没有,有秋蝉姑娘上下管着,宫里人都待我很好。” 巧倩对唐锦书的心意,唐锦书多少知道一些,只是如今他连自己都自顾不暇,也就只能装聋作哑,当做是姑娘家心思细密,一句话叫她多想了。 气氛多少有些尴尬,唐锦书于是掩面打了个哈欠,道:“你若不困,我可就要先睡下了。” “等等,唐大哥。”巧倩忽的着急道,一下子拽住他的袖子,“你不能睡。” 唐锦书回过头来看着她:“怎么?” 巧倩的脸红了,似乎连眼圈也红了,颤声道:“唐大哥,你能不能……随我去个地方?” 唐锦书迟疑了一会,瞧见对方的模样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外头极冷,风刮着冰渣子下来,叫人觉得生疼。巧倩看了眼天色,脚步愈发急促,两人穿过了东宫,又绕过主殿,唐锦书许久不曾这样走过,不由觉得周身都有些僵冷。 巧倩带他来的地方是个宫里头的荒院,院里有辆推车,还有件干净的衣裳,巧倩道:“你们不在的时候这里死了一个人,是做事的小太监,浮草似的一条命,虽然没有人在意,但明个儿一早就得把尸首送出宫里头了,那管事的与我相熟,我告诉他你是我表弟,在宫里犯了点事,他便答应着到时候叫你换上衣服躺在里头。” “这些年……我自己也攒了一些银两,”巧倩说着,从树底下拿出来一个包袱,“唐大哥,这里头有你的章印,也有你旧时的字画,趁着这个机会,你赶紧离开这里吧。” 唐锦书笑:“你为什么要帮我?” 巧倩道:“我的命都是唐大哥救的,如今为了报恩,这些又算得上什么呢?唐大哥,实不相瞒,我对你有意……”——已经无法再隐瞒下去了,巧倩的声线颤抖。 唐锦书道:“可是你这样做,要把安景置于何地呢?” “我不在乎皇上会把我怎么样!”巧倩大声道,直直跪倒在地上。 唐锦书忍不住弯腰咳嗽了几声,“我知道,巧倩,你先从地上起来。” 巧倩一动不动,垂眼望着土地。 “巧倩。”眼睛望见远处似乎隐隐有灯火,这次当真是带了怒气,那人仍是不语,唐锦书一把把她拽了起来,却在下一刻分明看见巧倩的眼中泛起了泪花,那样畏惧与小心,却又有些固执倔强地回望着自己。 唐锦书第一次发现,他已经掌控不住这个孩子。 巧倩宽大袖口下的手冰凉,她抹了抹眼睛道:“再过一会,大概皇上就真的来了,唐大哥,你快走吧,若是过了今夜我就要死了,你能不能记住巧倩这样痴心的待过你?” “胡言乱语。”那温润之人明显是被惊到了,然而他来不及多想,那禁忌提起的爱恋,十年来的相守,浣衣局的初遇……无法再维持任何平静,唐锦书猛地向后退了两步,不顾巧倩还拉扯着自己的袖口。 “唐大哥……”巧倩惊呼了一声,见那人不断咳嗽着,似乎连心肺都要咳了出来,尽管唐锦书用袖口捂住嘴,巧倩还是望见大片的殷红在深蓝色的长袍上晕染开。 血气甜腥,那人苍白的脸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只有那指尖还有血水顺着滴下来。 巧倩想上前,唐锦书却自己朝后退了一步。 “巧倩。”那人的声音不再同于往日,低得让她害怕。“走吧,我就当从未见过你。” “不!我不走!”巧倩哭喊道。 我已是双脚踏入地狱之人,只求能在你身边多守护一分。 一室烛火摇曳的光影。 院中不知何时围满了侍卫。 巧倩低声垂下眼:“真可惜。” 那是唐锦书头一次看上去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望着安景喜怒不明的面庞,慌张着想要扶巧倩起来,可那人却轻易挣开了他。 “巧倩一生痴傻,唯一的心愿也不过是能为唐大哥做些什么。”巧倩对着安景叩首道,再开口已经是泪流满面:“我是个没福气的人,可也愿意一人做事一人当,还请皇上不要牵连了任何人,巧倩魂飞魄散,死不足惜。” 记忆里有个孩子望着眼前的戏法问道:“唐大哥,这是哪来的?真好看!” 他那时立于长廊,收起花来笑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我看巧倩二字对姑娘再适合不过了。” 唐锦书略带茫然地望着四周,他的唇边还带着血迹,眼前是怒火中烧的帝王,围得水泄不通的侍卫,枯木杂荒的院子,但这一切于他又有什么关系? 唐锦书走到安景跟前道:“你不能伤了她。” 安景抿紧了唇,一动不动看着他,唐锦书说完了,要走,安景却突然拽住他的胳膊将他甩到了墙上。 只有陈升知道夜里安景回屋不曾见到唐锦书时有多慌张和愤怒,他在一旁张了张嘴,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这一下力道极狠,唐锦书摔得眼前发昏,半晌才喘过气来,他抬头的瞬间,目光清冷而倔强,安景几乎以为自己又看到了当年那个骄傲不可一世的唐锦书。 但很快唐锦书又拍拍身上的碎屑,苦笑道:“跟我这么一个病秧子计较,你可真不风雅。” 后来唐锦书又要走,一瘸一拐,弓着身子走的慢腾腾的。那时陈升以为这个人最终还是叫他们亲手毁了,自此他只能看着他孤苦挣扎在这个从未善待过他的人世间。 安景攥着了唐锦书的手腕,轻声道:“锦书,我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我拿你当个男人,你也是个男人,你若今晚能赢了我,我便把这丫头放走。” 唐锦书听到停下了,面对面平视了安景许久,月光下安景温润的面庞如玉,俊美的叫人心碎。唐锦书忽然不知道哪来的狠劲,一拳结结实实打在了安景的脸上,安景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52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52 踉跄一步,伸手捂住了左眼。 “皇上!”陈升吓坏了,声线发软。 “无妨。”安景道,“叫他来。” 那一夜宫中所有人看着他们像困兽一样缠斗,唐锦书气喘吁吁,步伐不稳,安景像是哄着年幼的孩童一般,一步一步引导着他,以最原始的方式宣泄心中的情感。 因为他们不能开口,一开口,口中吐出的只能是鲜血。 唐锦书最终没有力气了,他像是死了一样,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第38章 唐锦书夜里是叫风吹醒的,雪花纷纷落在他的脸上,空荡荡的院子里只剩下了先前落在地上的包袱,里面果然如巧倩所说,是她悉心给自己收拾好的贴身衣物。 这东西之中有个小巧的荷包,上面绣着两片柳叶,脉络精细,可见刺绣之人的细心。 有那么一瞬间唐锦书自认有些后悔,若是不与安景争执,兴许还能为巧倩留条后路。 荷包里头专门裹着他的私印,唐锦书抚住眼目,咳嗽了两声将东西扔在了树底下,自己只留下了荷包。 他走回去的时候,值夜班的小厮见了他,远远地就跑了,像是见了瘟疫。安定听说了昨天晚上的事,争着吵着要去见唐锦书一眼,安景正为朝堂之事烦心,二话不说便叫人把她送走出去。 可安定若是能安分下来的人也就奇怪了,她仍托人来看看他,有时是不认识的丫鬟,有时又是面上瞧着不大自在的王垨仁。王垨仁是一代名医,却总要被安定逼着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这两人一个深思熟虑,一个独断专行,何德何能,唐锦书觉得这出戏是如此荒唐可笑。 从夏天的时候被迫搬进了宫,唐锦书的院子里头伺候的人来来去去,最终也只剩下了秋蝉一个。秋蝉有时候道:“走了好,走了你也就解脱了,这么多年别说是皇上,就是我自己看着也觉得精疲力尽。今后你在这没人打扰的院子里待着,一直待到死,不也比每天被折腾的死去活来要强?” 唐锦书于是在那床头上留了一幅字:聚散有缘,来日方长。 秋蝉把手里的鸡毛毯子往唐锦书怀里一扔:“我是个习武之人,打扫房间这种苦力活干不来,今后你就自己凑合着做吧。” 唐锦书竟真的自己去收拾,他收拾的时候秋蝉就在旁边看着,像是在打量什么稀奇的东西。 她想或许这个人真的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她已经错过了最合适的机会了解他了。 “唐锦书,悔不悔?”有时候秋蝉会故意这样问,看见那人也总是慢条斯理地摇头。 人这一生啊,其实真没有什么好值得惋惜的。 当暮雪堆积,放眼望去,万物在大雪之中被覆盖,唐锦书同她坐在深色的黄昏里,秋蝉忍不住回忆起自己年幼时的经历,两人四目相对,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最真实的自己。 宫里这些日子其实也有红人。 淑妃的身孕如今越发不得了,才过了六个月,正是让人期待的时候,外头冰天雪地的,出门也要小心着大肚子。 这天蝉遇出门,遇见个两手裹在棉袄袖子里头的药童,药童忽然神经兮兮,自言自语道:“皇上怕是不想保住这孩子呢。” 秋蝉心下一惊,六个月,连孩子的胎动都听到无数次了,什么样的人能做到这样残忍。 再回头,她看着那皇宫,心中就只剩下了厌恶。 后来陆万里也经常来这,大概也是得了安景的准许,他跟唐锦书提起许多朝堂之事:林渊一案的线索,三国舅在国舅府上叫人刺杀,尸体藏在床底下,竟整整过了三日才有人发现。皇上盛怒,终于下了林渊一伙人的通缉令,林渊常待的地方就是当初那个胡人女子开的酒楼,只是朝廷的人来时已经人去楼空。 陆万里相信林渊一定还留在京城。 差不多又过了几日,塞北传来消息,说是有胡人暴动,葛业奉旨去平乱。陆万里隐约觉得是局,却又不明白这其中到底是何利益。 雪夜中似乎布下了一张网,剪不断,理又乱。几场寒风过后,树上最后几片枯叶也掉光了。路上走的都是脑袋上戴着毡帽的小太监,屋檐底下滴答滴答的,那是刚结冰然后又开始融起来的雪水。 秋蝉不怕冷,旁人冻得牙颤的日子她一身单衣也觉不出什么。唐锦书却怕极了,只是他不说,秋蝉也不愿给自己找些麻烦事干。 寒风呼啸,以前纵是盛夏也得时不时把热茶放在手心里头捂捂,唐锦书从未觉得一场雪竟会这般难熬。 太冷了,温度低得叫他受不了。 整夜辗转难眠,唐锦书微微颦眉,面色苍白,冻得紧紧闭上双目。隐约觉得那扇门开了,黑暗之中有人轻轻坐在了自己的床沿,他一袭黑色裘袍,身上叫炭火烘得极暖。唐锦书心中似乎明白为何安景要这样对待自己,只是他实在是太困了,感觉那温度离自己近了,松开手脚就想要睡去。 安景于是叫他抬起头来,叹息似的道:“终于你也知道哪里才最暖和。” 唐锦书道:“这世上只有山水之间最暖。” 安景的眼目似乎舒缓了一些:“难为你还记得。”他说过,梦醒了,那就去山水之间。 忆及白日里秋蝉告诉自己的事,唐锦书的睫羽微颤:“安景,这世上的杀生之事,做多了是会遭到报应的……” 安景柔声道:“朕知道。” 唐锦书又问:“你要怎么处置巧倩?” 安景闲聊一样垂下眼睛,轻抚了抚他的发梢:“你不是命令过朕不准伤了她么?” 唐锦书自嘲似的:“那便是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安景道:“赏银三千,赐一方土地,这结果唐公子听着可还满意?” 明摆着是讽刺,唐锦书偏要道:“自然满意,若再许配个可靠的人家,护她出了京城回到江南,那就再好不过了。” 安景冷不丁一句:“你就不怕她是下一个桃叶?” 唐锦书呛得说不出话了,又惹得安景带着愠意离去,他临走时没关上房门,外头寒气刺得人直打起哆嗦。 唐锦书埋头蜷在角落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秋蝉才过来把门关上,什么话也没说。 十一月冬至。京中最重视此节,有谚语道:“一年之间,积累假借,至此日更易新衣,备办饮食,享祀先祖。官放关扑,庆祝往来,一如年节。” 长安上至王侯贵族,下至平民百姓一齐庆祝,宫中亦有宴席,秋蝉吩咐人送来了两碗热气腾腾的挂面,北方寒冷,吃面食是习惯。 唐锦书静静在床头坐着,秋蝉望着那面好一会,突然垂下眼低声道:“以前养父说过,一年里头就只有冬至的晚上最长,若是不吃东西的话就会冷一晚上,半夜起来肚子还会饿。”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53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53 唐锦书听她这么说,走过去强打起精神来道:“刚好现在没到半夜我就饿了,来,陪你吃一些。” 秋蝉拾起筷子看着他眼下的乌青,半晌道:“唐锦书,其实你不必这样。” “不必怎样?”唐锦书反问,他一身白衣,唇角带笑的模样当真秀雅。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唐锦书道:“若是现在有一壶酒该多好啊。” 岂料一句话却惹着了秋蝉的痛处,秋蝉霍然站了起来,指着唐锦书的鼻子道:“你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若不是你当初执意要交上那张白卷,若不是你在狱中大言不惭,口口声声朝他说什么道理……唐锦书,杨大人待我有恩,是你不计后果,自以为是将他牵进了你们的纷争,现在他死了,你却还好好地活着!” 唐锦书面色苍白,被说得哑然无言,秋蝉向后退了一步,大声道:“我到死都不会原谅你的。” 她推门而去,那人在座子上怔了许久,低下头小声道:“其实我也不会原谅我自己。” 唐锦书长久地依靠在墙上,只露出半个侧脸和长发,这样孤弱无依的感觉头一次体验到还是在桃叶出嫁的那个早晨。 没有酒,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醉了,唐锦书心中长长的闷着一口叹气。梦回间他看见了许多人,许多火光混杂着鲜血。 在那昏暗的尽头,他见到的是唐氏,杨起,还有十年前那个槐树下青衣少年的背影。 唐锦书犹豫着朝他伸出手去。 第39章 过了冬至,就是腊八,宫中年味渐浓。即便下着雪亦不让人觉得寒冷,太监宫女相伴,先点上灯笼,再呈上碗热气腾腾的腊八粥,放一碟翠绿的腊八蒜。 欢声笑语。或好或坏,这一年终究是要过去了。 陈升端上来一杯热茶,小声道:“皇上今晚可要去公子那里用膳?” 安景道:“只怕朕想去,他自己还不乐意。” 陈升道:“奴才觉得公子的脾气向来就这样,这冰天雪地的,一断了柴火连咱们自己都受不了,皇上是否惩戒过重啊?” 安景笔下顿了顿,一滴墨水便悄无声息在纸上晕染开来。陈升看着他起身道:“摆驾。” 很多时候陈升都知道帝王是个心狠之人,他踏入房间的时候,不带一丝热气的床上唐锦书沉沉闭着眼,面色潮红,不知是昏过去还是睡着了。 安景不语,陈升却知道他就是成心要折磨唐锦书,就是要等到那人实在熬不住,跟他服软,跟他求饶。他们是道路相悖的人,恨中有爱,爱中有恨,安景占据着唐锦书,撕毁他了的梦想,断了他在世上所有的根,是因为清楚自己如果掌控不住他,那么能做到的就只有两败俱伤。 已经没有办法了,远方的夕阳爬上天际。唐锦书醒来的时候身边极暖,久违的温度包裹着肌肤。 他动了动,声音沙哑道:“安景。” 安景细细吻着他的额头,从眉眼,到鼻梁。 “朕有多久没碰你了。”安景的手轻轻伸到他的衣内,抚过他的肩身,他的指尖有些凉,唐锦书像幼猫一样缩了起来,安景道:“别怕。” 他说过很多句别怕,但真正印象深刻的就只有这一次,也只此一次,他与长安才子唐锦书卧在床上,没有欺辱,没有压迫,也没有尊卑,一寸一寸,并无轻薄之意,只是想叫他觉得好受一些。 无声的安抚,安景替他揉捏着肩膀上的酸痛之处,感觉那人如同孩子一样直直望着自己。 皇上。但内心更熟悉的那个名字是:安景。 他与唐锦书初识于宫中,唐锦书不喜欢书香之气沾染上功名利禄,那时依稀感觉到自己与他有所不同。唐锦书知道唐家那个隐藏多年的秘密,饱受宠爱的二皇子其实并非先皇亲生,心高气傲的安源指着他道:“你就是唐家的三公子?” 也是那时唐锦书仰起下巴:“是,而且我还要做你的侍读。” 是骄傲,亦是心中抱定了皇后会阻挠安源成为太子的想法,唐锦书做了决定,一转眼的功夫却趁着唐氏与皇后攀谈的时候跑出去放风了。 歪打误撞,槐树底下是什么人在练剑?唐锦书喂了一声,看到那人转过头来。 年少的安景收起长剑,笑道:“又见面了,原来是你啊。” 我亦一身傲骨,四海交游,煮文嚼画。幼时的安景除去固执,在书画音律见解上如同唐锦书的知音,伯牙子期是个美谈,然而直到多年后安源的死讯传来,唐锦书跪在殿中,那人才头一次显现出他的*和业障。 今时今日忆起这一切,唐锦书忽然在安景的眼中看见了自己强烈的悲伤,像是被刻意放大了无数倍般,叫他觉得自己此生一直藏在这身锦绣的皮和锦绣的河山之下。 他也曾想坦然,可却没有人教他如何坦然。 杯盘狼藉,日落西山。本该人人都期盼着来年有个新开始的日子,唐锦书却同安景坐于那方床榻之上,寂静如同坟头。 安景很久之后才开口道:“锦书,你可曾恨朕?” 唐锦书摇首。 安景又迟疑:“那……你可曾爱过我?” 唐锦书笑出了泪。 “——报!皇上,大理寺陆万里有要事请奏。”门外有人高声道。 安景起身:“什么事这么紧张?” 那来报之人迟疑了片刻:“听人说是大理寺抓到了那个叫曼珠的胡国女子,现在正在狱里头审问。” 唐锦书看了安景一眼:“皇上可准许我去看看?” 安景张了张口,最终只是沉默,唐锦书于是径直走了出去。 从来他就不曾叫安景摆布他的决定,他意绝你就需俯首,他微笑你就要遵从。 曼珠一身囚服,头发蓬乱坐在头顶那一小片月光之下,见着唐锦书走进来苍白一笑:“唐公子,上次一别,没想到这样快就又见面了。” 唐锦书道:“别来无恙,公主长得还是这样好看。” 曼珠咳咳笑了起来:“唐锦书果然也还是唐锦书,纵使你瞧不见你如今的样子。” 唐锦书问:“什么样子?” 曼珠道:“沾了烟火的样子,很好。” 唐锦书扫了扫灰,在她的对面盘腿坐下,“倒是公主怎么消瘦了这么多啊,莫不是操劳过度,复国的心愿却又辗转难得?” 他的语调轻松,姿态一如旧友,说话又直戳心窝。曼珠险些叫他逗笑,忘了两人所处的身份:“到不知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唐锦书眨眨眼:“笑话要看,有些实话却也想知道。” 曼珠捋了捋自己的头发,问:“你想知道什么?” 唐锦书道:“塞北有胡人暴动之事,可是公主一手策划?” “我若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54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54 有这个本事,几年前就这么做了。”曼珠自嘲笑笑,随即道:“谋这事的是我皇叔,还有个愿意帮我们的人,但我先前确实不知。” “我自然相信公主。”唐锦书面容姣好,轮廓清浅:“那就问第二件事。” 曼珠道:“什么?” 唐锦书道:“公主四处游走多年,别的不敢多说,藏身的本事可是谁都比不了的,如今千方百计叫人捉住混进宫来,莫不是就为了见我一面?” 女子悄然一笑:“自然是为了见你。” 唐锦书道:“见我什么?” 曼珠从袖中掏出一只发簪,缓缓道:“瞧瞧这个东西可还认识,是从你那总爱痴心妄想的小丫头身上得来的。” 唐锦书拾起来对照着烛光看了看,半晌道:“不错,是巧倩的随身之物。” 曼珠道:“唐公子,我对你敬重有加,实在不愿胁迫你,只是此行我是受人所托。巧倩这丫头被逐出宫后就一直在我府上做客,如今也不知道是第几天了,她为你付出良多,你就不想出宫去看看?” 唐锦书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走出牢门才觉外头风雪交加,零星的雪花渣子顺势蹦了进来,唐锦书咳嗽了一声,手脚间都是寒意,耳边嗡嗡地听不清,仿佛紧贴着肺腑。 是否这一生欠了太多的人?唐锦书心下极乱,不可惊惧,不可哀哭,只是脚下一软,几乎就要跌倒在地上。 一直在外头等着的安景伸出手臂,将他扶在怀里。 依旧记得十年前,自己进宫的第一天,雪白的槐花树下,玉一样的孩子全神贯注于练剑,连他冒然闯进来了都不曾注意。 少年稚嫩柔软的身姿,剑气呼啸间簌簌落下了一身碎花,只一眼便映入了他的脑海。 只有唐锦书自己知道,这么多年藏在心里的那个人,是安景,始终都是安景。 这世上没有人不眷恋温暖,只是这份感情太过无望。他们都已经站的太远太远,回不去了,再回不去了。 他听见自己心中天地破裂的声音。 安景低下头轻声问:“锦书,曼珠同你说了什么?” 唐锦书摇头不语。 夜里唐锦书重新打开了牢门,向曼珠道:“带我去见那个人。” 曼珠问:“什么人?” 唐锦书笑:“我生平素未与人结怨,虽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他若是想见我,尽管冲我来便是,不要伤了巧倩。” 曼珠道:“这里守卫森严,我哪能逃得出去。” 唐锦书道:“既然有办法进来,就一定有办法出去。” 曼珠仰头无声无息地笑了起来:“唐公子,你我并无私怨,只是有生之年能看到你露出这样的表情,看到你们被这样戏弄,真是有趣。” 谁说不是天道轮回。 第40章 唐锦书按照曼珠的说法,只身一人出了宫门,四下寂静,唯有月光清冷,叫人心生寒意。 他听见背后有动静,脚步声并不刻意隐藏,不知为何十分熟悉。 唐锦书诧异回过头去,见那人从阴影之中缓缓走出,他道:“锦书,好久不见。” 原来风声连连,雪夜幽怨,竟是故人来。 唐锦书不可置信倒退一步,安源停在原地道:“这些年……他们也叫我林渊。” “不可能。”他摇头:“安源已经死了,是我亲手埋下的他。” 安源苦笑:“那时烽火连天,尸体烧焦,你连战场都没见过,又哪能分辨得出哪具尸首是安源?” 一时寂静。唐锦书垂下眼睛来在院子里一个人坐了好久,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坐到杯中的茶水都凉了,他才道:“反正你看我都已经来了,放巧倩走吧,她这么多年过得也不容易,别再莫名其妙丢了性命。” 安源大笑:“自己都是不怕死的人了,还可惜着别人的命,唐锦书,你是可笑还是天真?” 唐锦书有点惋惜似的摇头道:“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也没变。” 安源曾幻想过无数种结果,却没有想到那人开口第一句话就叫他如此无言。安源泄愤似的反问:“我就是杀了她又如何?” 唐锦书叹息:“我能有什么办法,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还是来晚了一步。” 安源最终冷冷道:“放心,她还好好活在柴房里,我不是安景,若你皆照我所说去做,我自然不会食言。” 一时寂静。唐锦书再不说话了。 他们多年未见,初遇时好似已然换了天地。他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皇子,而安源看着唐锦书清秀的侧脸,心底似乎隐隐明白,两个人早已渐行渐远。 其实安源将唐锦书从宫中弄出来,是经过自己的思虑的。 他为了胁迫安景不假,却也想要试探唐锦书见到自己的反应。他是脚踏尸体一步一步走上来的人,容不得丝毫心软。 若唐锦书向他表露忠诚,安源愿用最合心意的方式叫他留下,不对他的话产生分毫怀疑,就像他曾无数次回想,当年登上皇位的人如果是他,他会像每一个明君一样封给他土地,赐予他权力,哪怕终生都不会染指,承诺给唐锦书一个无忧无虑的人生。 可若是,一切早就已经不一样了呢? 安源大笑。他是世间少有的聪慧之人,懂得如何评判对自己最好的利益,如果今时今日唐锦书连忠心于他都做不到,那么安源便要执意斩草除根。 怪不得什么人,从开始错的就是你。 安源落寞攥住他的手腕:“子卿……” 唐锦书慢条斯理道:“叫唐锦书才是。” 玉儿外出回来,看见了唐锦书被关在院中,奇怪道:“咦,你不是上次我在佛庙里碰到的人吗?那时你又咳又喘,病得厉害。” 唐锦书看了她一眼,问:“你的那只猫呢?” 不提还好,一提玉儿便道:“它还是死了,只是我待它极好,它去的时候一定没有受什么痛苦。” 唐锦书微微一笑:“那就好。” 玉儿道:“我听林公子说,你是他请来的客人,叫我不准随意给你开门。” “没关系,我也不会随意出去。”唐锦书道,“你常待在我这里不好,安源看见该不高兴了,还是早些回去吧。” 玉儿觉得他说的对,刚要走,又转过头回来道:“哦对了,我把这个还给你。”玉儿从怀里拿出来一个红色的小包,裹着当初的那根上签。 她道:“清风徐来,水波自开——上次你借我的运气,现在我物归原主了。” 唐锦书的手指轻轻摩挲过那八个字,无言苦笑。 安源虽有怨气,却始终对唐锦书留了一分情谊,叫唐锦书下午去柴房里见到了巧倩。 巧倩发丝蓬乱,在望着唐锦书的瞬间忽然怔怔流下泪来,颤声道:“公子,对不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55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55 起。” “说什么话。”唐锦书道,蹲下来同她一起守在角落里,“你我也同是天涯沦落人了。” 巧倩又哭又笑。 唐锦书道:“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 巧倩低声道:“我这样的人还能去哪?” 唐锦书笑:“能去的地方多着呢——纵情笙歌,浮生几何,你不是总想回江南老家吗?若是将来有了机会,可要替我好好看看。” 巧倩为这句话感到如此痛苦,悲切到几乎无法开口,她无力倚靠在墙壁上,看着唐锦书用力点了点头。 唐锦书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走到门外高声道:“来人啊,叫你们主子过来。” 看守的不耐烦道:“冰天雪地的,你要干什么?” 唐锦书拾了只笔,道:“这位小兄弟,可否请你捎句话给安源,就说我夜观天象,一瞧北境这几天恐怕有大乱。” 对方翻了个白眼:“北境那群人和我们是一伙的,胡族的皇室现今听从我们的吩咐,还用得着你来提醒?” 唐锦书道:“历代胡汉不和,胡族傲气极重,哪能轻易受你们控制,如今趁着机会不知道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招收了多少兵马,不过一下午,我便看见有三只飞鸽传书,想来是安源也恐生意外吧?” 那侍卫犹豫半晌,最终把唐锦书人带到了安源面前。 安源眼中阴晴不定,唐锦书立于台下泰然自若道:“我来也不是为了别的,只是要你许我两件事。” 安源道:“哪两件事?” “第一,放了巧倩,叫她回去跟安景报信。” 安源挑眉:“我为何应你?” 唐锦书道:“不是为我,也是为你自己。你想要江山?这江山却不是谁都坐得稳的,萧关紧挨凉州,一旦胡人真有反意,朝廷先前派去的兵力并不多,凭葛将军一人抵抗必然是受不住的,你恨安景,却也不能看着大庆的土地叫人染指,凉州有十万百姓,难道要弃他们于不顾?” 安源道:“第二件事是什么?” 唐锦书道:“我知你不留无用之人,巧倩帮你传信之后,也算是为你做了件有用的事,你可否备下条船叫她离开长安?她一个孤弱女子,无依无靠,你便当是做件行善之事吧。” 安源看了他许久:“唐锦书,我还当你什么都不懂,其实你知感恩,也有情,连一个仆人都能为她做到这种地步,却偏偏对安景一片真心视若无物。” 唐锦书周身一颤,安源此话正戳到了他的痛处。 如何不明白安源所说,只是这一生已经欠下了太多的人,旁人对他的好他尚可倾全力相报,而安景,安景……安景对他的好,安景对他的坏,从一开始就无从权衡,鲜血淋漓,没有对策。 纠缠不清,也就无法相抵了。 “照他说的去做。”安源转身而去。 入夜,皇宫。一桶凉水顷刻从女人的头顶浇下,烛光下安景的面庞温润如玉:“清醒了吗?” 曼珠颤抖,安景走上前去挑起来她的下巴:“唐锦书在哪?” 女子摇头,喉咙里咯咯作响:“多日不见,陛下竟消瘦了这样多,果然是相思入了骨,此生却又求之不得?” 安景面上的笑意更深:“想靠激怒朕求死,你大概是忘了这是什么地方。” 能是什么样的地方呢?曼珠迷茫地想,她早已深陷泥潭走不出来。 安景道:“古籍曾有记载,前朝酷吏审讯之时不问轻重,多以醋灌鼻,将囚犯禁于牢中,而犯人胆颤流汗,以头撞墙,朕登基以来还未曾一试。” 曼珠害怕了:“你想做什么……” 安景低声道:“朕本就并非善辈。” 牢狱之中女子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湿冷刺骨的日子,连铁门都结上了层薄冰,散发着淡淡的寒意。陈升在旁看着,竟觉压抑得喘不上气,后背热汗淋漓。 “皇上,秋蝉在街上遇见了巧倩,巧倩握着封手书求见。”手下有人上前道。 “让她来。” 巧倩跪在地上,大声道:“求皇上救公子一命!” 安景一字一句道:“唐锦书在哪?” 巧倩落泪:“凤凰台。” “皇上,皇上不可,”秋蝉急匆匆跟随在他身后,手握长剑上前拦住道:“公子被劫,秋蝉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秋蝉有愧于公子……有愧于皇上,求皇上准许秋蝉与皇上同去。” 安景道:“这与你无关,让开。” 秋蝉心凉了半截。 这本就不是你的故事,缘起缘灭,与你无关。十二岁起遇见这个人,他一袭黑衣,温润如玉,他道:“你愿不愿意跟随我?” 街道有手举年糕的孩子四处张望着家,秋蝉忽而失声痛哭。 第41章 巧倩觉得自己被宫里人赶出来后就一直一会笑一会哭, 头脑昏沉沉的, 安景满脑子想的都是去救唐锦书,竟然连自己这么一个大活人都忘了处置了, 真是关心则乱。 “醒了?”她梦见唐锦书挑眉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去把那柜子边的书都搬出来吧。”接着便一页一页把手里的东西撕下来丢进了火盆里。 “唐大哥,”巧倩直直地跪了下来,只一个劲地磕头,磕到血印子都出来, 颤声道,“唐大哥不可啊,这其中有的书, 亘古难寻, 你难道忘了只因一句喜欢皇上便派人寻遍了整个大江南北?闲敲棋子,饮茶作画, 巧倩至今仍记得那些个这样的日子,只盼着这时候长些, 再长些……” “浮草似的一条命,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我却从不曾见过皇上和唐大哥这般的相配的人物,可皇上和你的那点欢喜又太难得, 难得到这些日子熬不下去的时候,巧倩便只有日日念叨着当初的那些好……” 说罢早已泣不成声。 “傻巧倩,”唐锦书道:“这烧的是我自己的字画, 那些早已失传了的古籍自然不能烧,我还要劳烦你替我带它们回家呢。” 家?家在哪,巧倩恍恍惚惚,隐约之中又奇怪,怎么安源的手中还收藏着唐锦书这么多东西?只是她来不及细想,又沉沉坠落在梦中睡去。 江口,一艘孤船装好行李,正准备趁夜离去,唐锦书与安源而立,安源突然道:“唐锦书,如今送走了巧倩,感觉如何?” 唐锦书一动不动。 他的身边曾经有过许多人,如今这其中大多人都已经不在了,能看到巧倩过得好,这一遭,也总算没有白来。 唐锦书弯腰咳嗽了一声,安源道:“是时候到凤凰台去了。” “凤凰台啊……”唐锦书喃喃自语。 还如旧时游上苑,凤凰台上旧路蜿蜒。唐锦书和安源在其中一间亭子坐下,亭中早已备好杯茶,嫩茶片片如同雀舌,碧液中透出苦涩。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56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56 安源起身递给他一杯:“你我三人的恩怨也该在今夜了结了。” 唐锦书看着那张轮廓间像极了安景的脸:“那么你到底是谁呢?”他问,“是江湖侠客林渊,还是安景的弟弟,当朝的王爷安源?” “安源已经死了。”安源道:“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王爷,活下来的只有林渊。” 唐锦书叹息:“当年你以为你掩盖地天衣无缝,可安景连相思子都能查到,又怎么会发觉不了你的踪迹。他以为自己能够狠心到底,可他明知你诈死,明知有朝一日你会回来报复,却到底没有斩草除根下手杀了你,关心则乱,安源,安景他不是没有愧疚,他只是不知怎样去表达。” “胡言乱语。”安源扬手打翻了茶壶,唐锦书一声轻呼,手腕顷刻间被烫得泛起通红。 安源狠声道:“唐锦书,我不是安景,不是几句话便可以轻易叫你动了心意。”他端起茶杯来强行灌到了唐锦书嘴里,低声道:“这其中下了几味草药,今夜是死是活你只能自求多福,这是安景的天下,也是安景的人,唐锦书跟江山,谁先在前谁在后?” 唐锦书狼狈不堪地咳嗽起来,咳完笑得云淡风轻:“不,你错了,安景是人不是神。他救不了所有人。” “唐锦书岂是所有人能相提并论的。”安源半张脸在阴影里诡异难辨。 巨大的风声呼地吹开四周的纱帘,零星的雪花渣子顺势蹦了进来,一盏茶的时间,只有寂静。 安源在等,唐锦书亦是,入肠的□□翻转缠绵,唐锦书面上不变地静静倚靠着椅背,悄悄咽下喉咙里难以抑制的腥甜。 “安景就只教会了你这些?”安源望着他的面色冷笑,唐锦书别过头去,安景,你这样聪明,可看清了你的弟弟? “是时候了。”安源突然说了一声,望着山脚下那个前来的身影,寒风冷冽卷过,雪水啪啪地敲打着壁岩,安源胁迫唐锦书一步一步朝台上走去。 唐锦书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伸手推开他道:“我自己会走。”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他终于再见得那人,一身青衣面容如昨。那缠缠绕绕的三千柳丝乌发,竟是他霜鬓厮磨间的百年歌。 “锦书。”安景道,目色柔和。 安源远远立在台阶之上:“安景,你到底还是放不下。” 安景一生纵横,此刻却温和笑了起来,“安源,这是你我之间的事,夜里风冷,先叫唐锦书回去。” ‘你我之间’四字如何不让安源觉得难堪,他刻意别过头去,咬牙道,“少废话,一个时辰我得到了我想要的自然就会解了唐锦书的毒,你也不愿看他给我陪葬。” “你要的东西就在这。”安景从怀中拿出一个锦绣的匣子,唐锦书忽而高声道:“住手。” 安景微微仰起头来。 是否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唐锦书想象不出那人怎么能少了山河的衬托,他闭上眼睛颤声道:“安景,安源他不是你的亲弟弟。” 安景面色平静,他仰起头来,很温柔的表情,哪怕属于一个曾经铁马山河的君主。 他轻声道:“锦书,我知道。” 这下震惊的人变成了安源自己。 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安景同安源于宫外习剑回来,安源去大殿面前父皇,安景却在御花园的一座假山之后小憩,只悉悉索索的动静,他看见母后同唐氏站在一起,她们是在争吵什么,唐氏既愤怒又落泪。 “你已经抢走了我的源儿,为什么还要让锦书牵扯到这场造的孽里……” 他这辈子知道很多,然而当他想说出来的时候,却是一场对峙的局面,再无意义开口。 天下之大,没有地方容得下安景和唐锦书,时至今日安景苦笑:“锦书,是朕错了,你走吧,到山水之间寻一处归宿,过神仙般的日子。” 子时凤凰台明黄的身影,剑眉英姿,安景转身看着安源:“告诉我,你是不是唐氏和唐敬中的儿子?” 安源茫然不知。 安景大笑:“是朕亲手抄了唐家,又亲手留给了唐家最后一条血脉,足够。” 安源突然就感到了颓意。 当真无趣。 他无比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参与过什么,还能掌控住什么,安源甚至来不及收起手里的诏书:“安景,就当是我此生最后一次行善,我已经得到我所想要的,若是你和唐锦书许诺此生再不踏入长安,我便放你们离去……” 安源最后的一句话骤然停顿在了嗓子里。 他几乎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那支箭,直直地射进了面前安景的胸腔,曾经以为永远也不会倒下的人,瞬间晕染开的血迹原来如此触目惊心。 那是他在世上唯一血脉相连的手足,从出生到十年前的杀戮,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是什么表情。 在安源震惊不可抑制的目光之中,遥遥地传来报时之音。 天下,恩仇。 “安源,你到底还是……”安景目中似有惊意,苦笑道:“你到底信不过我,信不过你自己的皇兄。” “不……”不该是这样的,一定是有什么地方错了,他是真心想留给他们一条后路的。 安源下意识后退一步,看到的却只有安景身后那个远远的,陈升苍老佝偻,手握箭弓的身影。 是他,安源手脚冰凉,他早该料到这个沉默了十多年的太监,当年就是他悄无声息救了自己,安景一生心思颇重,却最终死在身边最亲近的一个宦官手上,真是世事难料…… “安景……”这次轮到唐锦书周身发抖,目光触碰到他胸前的鲜血,温热地叫人身心都颤抖了。 人的一生啊,真是匆忙地像一阵尘沙。 唐锦书试探着走过去道:“安景,你起来。” 没有声音。 他发疯一样拽着他的袖子:“你给我起来!” 第42章 最终章 “你别哭啊……”那个人好像有些无奈地缓缓笑起, 指尖还维持着先前熟悉的温度。 唐锦书在安源的注视下缓缓站起。 他面色苍白, 不断地咳嗽着,脚步走的很慢, 寒风冷冽卷过,似乎每一步都牵扯着骨肉撕裂的疼痛。 那时花前月下,安景曾认真看着他道:“可朕也不能总守着你一辈子。” 他以为安景是无心之言,却不知他是真的明白自己很可能等不到。 唐锦书不解,安景要做就做到狠绝,凭什么在造下那么多罪孽后自己却坦然离去? 不是谁放下了就能得到救赎, 一字一句让他喘息间抽疼。 这一世已经过去了,他知道来世两个人然必不需遇见,这样才能许彼此天地广阔, 换他们一世周全, 他亦明白自己之所以一直在前行,只为了寻找这世间仅存的一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57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57 点温暖。 可是当他真正觉得冷的时候, 记忆中却没有人能轻笑着将他揽到怀里,垂眼细语。 母亲, 你是不是知道我是个可怜的孩子,所以才一直格外疼爱我? 唐锦书反复看着安景的面目重复道:“安景, 你起来,起来。” 青山妙岭, 当真是个绝好的归处,成王败寇,这世间能载入史册的, 不过是胜负。 雪水啪啪地敲打着屋檐,安源看着唐锦书苍白的脸上未干涸的血迹,雪吹乱了那人墨色的长发,唐锦书立在风中一动不动。 沉默,只有黎明血色下的沉默。直到陈升忽地拂袖,朝他倒地跪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安源霍然惊醒。 他终于走到了这一步,为此付出的代价是此生不能再回头,如果以为只要战胜这人就能得到全部,那么为什么时至今日,除了权利,他已然一无所有。 长安城中丧歌不绝,旧日的巷子里挂起了白布。 跪——起,哀——思,安景并不是善人,可他却是个好的君主,他执政之期扩充疆域,加强皇权,税收有度,鱼米富足。 他或许一生亏欠过许多人,但他不欠安源什么。 或好或坏,这一年终究是过去了。 安源强迫唐锦书服了解药,是因为他必须看着他活着,这世间必须有个人能证明安源的存在。 唐锦书笑:“幼时母亲曾说我是劫,谁知锦绣一生到了如今,而今千山踏过,千路走过,此非我所愿,却也无可奈何,想来是为人生也。” 是为人生也,只可惜,连安源最后这个愿望都落空了。 他叫人好好伺候着唐锦书,可快开春的时候,唐锦书却疯了。 不管安源请来了多少御医,试过了多少药引偏方,他的记忆永远停留在了十年前的槐树下,不停地向前走啊走。 每每当他见到安源时都会没心没肺地笑起来,远远伸手指着,喊他另一个人的名字。宫里头的人总是很耐心地告诉他,那不是先皇,他也不能那手随便指着安源。 “不用纠正了,就由他这么叫着吧。”安源有一次道。 安源也常常赏一些东西给他。 疯了的唐锦书有时会拿着银票,把它们折成一个奇怪的形状,洋洋洒洒地扔了满皇宫,有先前认识他的人见着他都说他果然失了神智。 但也有一样东西他是一点也不喜欢的,那就是丝绸类的玩意儿,安源每隔些日子便会送来些,苏州绣娘织成的锦缎,据说万金也就能换得这么一匹了,唐锦书眼睛眨都不眨就一把火烧光了。 渐渐地,安源也就不送了,毕竟宫里的妃子还那么多,泪眼婆娑想着的更是多了去了。 陈升常说唐锦书才绝长安的时候,连那锦缎都别抵不上他亲笔的一个字,玉儿看着蹲在墙角喂蚂蚁的那个人,还是觉得很难想象那样的情景。 如今的陈升也不是当初的陈总管了,他一把年纪,在御前也伺候不动什么,安源也不喜欢见他,给他安排了个闲职,随他颐养天年。 他有时候会过来陪唐锦书玩一会,陈升很疼爱他,有一次唐锦书放风筝被石头绊倒,手心一大片都蹭破了皮,流了很多血,陈升看着他,苍老的手放在他头顶拍了拍,突然很惋惜地对玉儿说,这个人辛苦了大半辈子,后半生也终于只剩下胡言乱语了。 玉儿没说话,就当是默认。可事实上她就曾经撞见过一次,唐锦书把太医开的药哗啦啦一股脑倒进花里,就这么浇死了七八盆。 玉儿那时觉得他是好了,可他后来觉得浇花不好玩了,就又开始老老实实喝药了。 如今的唐锦书既不会吟诗作对,也不懂琴棋书画,他不会写字,下笔也就是一些毛毛虫一样的东西,平白叫人笑话。可皇上还是经常叫他到御书房去,一边阅着奏折一边问他一些朝廷的事情,一回头才发现唐锦书人早已头趴在桌上昏沉沉睡去。 等到槐树又开花的时候,玉儿在书房见到了安源,安源那日饮了点酒,一连练了几个字,一个国字却怎么都写不好,就让她把唐锦书带来。 唐锦书正发着高烧,烧得昏昏癫癫。叫侍卫带来之后,居然行云流水地拿过笔写了起来,别说,看动作还真是像模像样,可安源看后却面色大变。 唐锦书写的是个龙飞凤舞的字不错,可好好的一个国字,却偏偏差一笔没有写完。 玉儿心想着安源能顾念唐锦书脑子有病,当那是无心之失,可一向忍着唐锦书无法无天的安源,这次突然就叫起真来,冷着脸硬要唐锦书写完那一笔。 唐锦书嚷着烦死了烦死了,扶着墙壁就要回去,可当安源派人押进来一个人后,他就突然又安静了,拾起笔淡淡垂眼继续写了起来。 他的字很漂亮,婉转流利,笔法圆熟,玉儿以前听人家说唐家三公子书风太过花哨遒媚,可今日一见却无半分柔媚之气,反而落笔如风,字字厚重。 打那之后,安源就常去他住着的的寝宫,可唐锦书的病还是时好时坏。他清醒的时候房间里就会闹出很大的动静,可更多的时候还是会听到他不断地求饶哭泣,听着让人撕心裂肺。 陈升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先皇走了,宫里再也没有人能护着唐锦书了。 从清晨到日暮,玉儿时常看着唐锦书坐在那原地一动也不动,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玉儿暗道恐怕永远也无法有人知道。 终于有一次她忍不住问:“唐锦书,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想不通?” 唐锦书道,“以前想不通,现在却突然就想通了。” 旭日破晴的阳光照在长安才子年轻苍白的脸上,玉儿在心里默默道了一句,再见,唐锦书。 玉儿站在太阳底下,手中拿着的是把锋利的小刀,这刀是她皇叔给的,可听人说皇叔在北境早已叫人杀了。 生太无趣,玉儿咬咬牙,想要往自己手腕上割一道,可力气太小,只划破了小小一层皮,她再用劲,血珠子就啪嗒啪嗒涌了出来。 “要活着啊。”她这才想起最开始进宫的那几天唐锦书常常道,活着才能等到春天,才能享受这世上许多美好。 玉儿于是又放弃了,擦擦小刀放回了布袋里。 是什么人在高楼之上平立?风吹地衣袖鼓鼓作响,一瞬间玉儿又看见了那个绝代长安的书生。 两袖清风。 那是安源第一次看上去那样慌张,“你给我下来,唐锦书,朕叫你下来!” 玉儿站在人群之中,想说有什么用呢,你知他从来都是随心所欲之人。 唐锦书一层一层楼梯地爬上城楼,好似听不见任何耳边的喧杂,天上人间,可曾见过过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当年的清明上河,不识干戈。 还总有槐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58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58 花开了又谢,桥边的童谣又有人在念,老人们总喜欢跟孩子讲旧时的故事:“我同你说说长安的才子,那样的风华真是举世难得……” 明黄的身影映着锦绣的山河,有那么一瞬间,唐锦书眼眶一热,几乎以为自己还能落下泪来。 “安景,做鬼你我也要纠缠不清了。” ----- 长安下了好多天的雨,冲干净了城楼下殷红的血迹。自从唐锦书死后,宫里再也没有过槐花。曾经栽满皇宫的高树被一棵棵砍了下来,如同一个丑陋的伤疤。 尸体被运出长安的时候,安源吩咐道:“此人妖魔下世,其字画需攒起来烧掉,生前所用之物,一针一线皆不可留。” 真好,玉儿一边听着一边埋下了最后一把黄土。漫天的纸钱如同洋洋洒洒的花瓣,那是他的魂,他要回到他的乡。 远远仿佛听见有娇娘轻笑,碧水波潭。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莫不就是江南? [完] 第43章 番外:玉楼应笑我 那是一场烟雨繁华的梦。 淑妃望着那人, 一袭白衣, 面色平缓,唇角带笑的模样当真秀雅。安景许是也喜欢他穿白的, 她曾听人说起圣上叫内务府备下过许多江南苏绣,只是看着瘦削的肩身硬要拖着那锦绣衣裳,叫人觉得有些可怜。 “慢着,”她突然叫住他,有些面上拉不下来道:“你若是觉得不太好,要不要……同我走走……?我也略懂一些医术。” 唐锦书一笑:“现下是不行了, 我要去个很远的地方一趟,等我再回来的时候,娘娘的孩子都该出生了。” 淑妃道:“那好, 就等我的孩子出生, 我到时也多了些精力,可以为你好好瞧瞧, 这病症……总归是能医治的。” “太妃,我来看你来了。”佛寺里安定大声道, 瞧见她红了眼圈,不由又困惑:“好端端的, 怎么又眼泪湿了衣裳?” 她道:“没什么,沙子迷眼, 想起两位故人罢了。” 一晃眼已经过去了好多年。 唐锦书是把利剑,想要掌控的同时也得小心被刺得鲜血淋漓,放不下唐锦书, 安景注定一事无成。 就在唐锦书死后不久,大庆和胡族在凉州打了一仗,首战告捷。战乱动荡的日子,今后如何谁也都说不定。而安景从前的旧部大多都被排挤,或不得重用,迫不得已辞官离去,留下的也只有敛声屏气,在漫长的岁月里无声沉寂。 这不怪谁,新朝自然要有新气象。 唐锦书的字画,大多叫安源烧了干净,最后留下的也只有当年安定与王垨仁买通宫人偷运出来的一些,安定低头看着那些被烧成一半的字迹,红着眼圈道:“送药的,你别再不理我了好不好?” 王垨仁没有说话,只是把她紧紧拥在了怀里。 等一句话,等一场春暖花开的时间有多久。初春时公主府中开满了桃花,安定选其中一些好的酿成了桃花酒,蝴蝶翩翩停靠在碗沿上动了动触角。 “哎……?”安定好奇,伸出指尖碰了碰它,它竟然不害怕,颤颤翅膀又飞到碗的另一边去了。 “真是个怪蝴蝶呢。”安定自言自语道。 那东西沿着天空飞出墙外了。 江南水乡,鱼米富庶。一条窄窄的巷子蜿蜒而去,那是巧倩如今的居住之地。 依旧是软雨春花,织云坠锦的江南三月,把一个朝代用谁的枯骨供养,依稀想起了宫中一把灰涩的油纸伞,那日他同她得了安景的传召并肩走在雨水中,正是一场争执过后,安景明明气极,却还是挂念着唐锦书的身体。 那些似曾相识的记忆,如今回忆起就好似前世一般,你是否会有朝一日如烟云散去。 我的灵魂因你而着上了诗情画意。 她一遍一遍翻阅着那些古书,看着上面批注的熟悉的字迹。真是奇怪,一觉醒来她在江南的时候就已经看到这些行李一件一件收拾好摆放在她旁边了,船家也只是说收了钱,如今把她送到了,自己也要重新回去了。 巧倩在黄昏的太阳底下收拾了衣裳,恍惚中她看见是哪两个人站在对面的院子里,安景握着唐锦书的手,两人肩并肩与一位婆婆站立,似乎是在问路,巧倩扔下木盆跑到了那里。 “婆婆,”她急切道:“刚刚那两个人是谁?” 年迈眼花了的老人奇怪看着她:“没人啊,不就只有你。” 她顺着那身影望向巷口的街,果然白日之下行人匆匆,却没有哪个人是他和他。 她曾听年长她些许的姑娘说过,若你遇见喜欢之人,只对视一眼心中便会有凉意。可当年乌发青衣,在宫中一场大病初愈,安景和唐锦书望向彼此的眼中皆有温和的情谊,只是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比起天灾来,巧倩最难受的是人祸,是尊严尽失,日夜害怕丧失自由的恐惧。 山河落日,赐予你多少傲然,秦砖汉瓦,多少次几欲开口,最终却化作唇齿边一声叹息? 巧倩没有辜负唐锦书所托,她亲手抄写了许多古籍,加以编排,并留下唐锦书所作批注,将它们送给进京赶考的书生。 后来书本传广极盛,却没有人知道那注记是谁写的,有人请她去做教书先生,她也只是摇头。 透过你的眼我看到了孤烟的大漠,看到了一场烟雨江南的山河。 当风起云落,倦鸟归来,时间过了一载又一载,曾经朝夕相处的人们变成了世人口中所谓长安当年的风流人物,安定才惊觉原来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旁人眼中的皇位不过是由一个皇兄换到了另一个皇兄,抛开别的不说,安源这些年其实待她极好。 只是为着唐锦书的死,安定此生注定再也无法释怀。 她像是在戏目落尽之后仍然要固执守护着的看客,在澄澈春暖花开的三月里寂静如海。 她最后一次见到安源,是奉旨来到了皇宫里。她虽然与安源刻意疏远,却也听人说常年的争战叫他身子落下了病根。 是啊,她的哥哥,向来都是这世上最决绝最狠心之人,她与他们有所不同。 床榻之上安源定定地看着安定,却突然开口道:“若是他们还活着,是不是也会像朕今日一般,掉了牙齿,花了眼目?” 安定轻轻地闭上眼睛抱住他的头,小声地哼唱儿时的曲子:“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安源没有子嗣,他死之后,在陆万里的走动下,朝中众臣请出了先皇淑太妃的儿子。 他出生时唐锦书尸骨未寒,之后太妃驻入佛寺,他便也在寺中降临,几经辗转才活了下来,是安景生前唯一的骨肉。淑妃给他取名:恩养。 安定常说很久之后她想通了,唐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59 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分卷阅读59 锦书其实在这个世上是个孤独而没有朋友的人,他虽然总是在笑,面对所有人的时候却是茫然且彷徨,直到遇见那个与他有着相同落寞的灵魂,一瞬间如同天崩地裂碰撞。 可惜他步步紧逼,他一味后退,他们的故事永远也开不出花。 多年以后,再没有人记得谁是安景,谁是唐锦书。长安城中只剩下了诗句:此生无缘共策马,来世但寻常人家。合杯交错着红衣,三叩天地,山河锦绣又一春。 常伴,常相随。 “怎么哭了啊,公主,我来你不高兴啊?” 那人转身撇撇嘴道:“那我可要跟你皇兄回去了。” “不,怎么会,别走。”安定抹了一把眼泪,拽住他的袖子道:“我一直都很后悔。” 后悔没有遇见最好的你们。 [番外完]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