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1部分阅读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 作者:肉书屋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1部分阅读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作者:一棵开花的树(完结) 从《红楼梦》中黛玉闻知林如海重病后回家开始写。 黛玉归家后,林如海为女振作,兼机缘得名医治病,得以痊愈。 后贾母思黛成疾,无法,黛玉只得重入荣国府,承欢贾母膝下。 行事作为一改昔日风格不求欺人,只求不被欺。 后王夫人抄捡大观园,黛玉一怒返家,如海亦告老还乡,父女得享天伦。 不料北静王水溶真心爱慕黛玉,今上赐婚,黛玉以正妃之礼嫁入王府。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黛玉 ┃ 配角:宝钗、湘云、迎春、探春、惜春、宝琴、贾宝玉、水溶 ┃ 其它:红楼同人、红楼梦、林妹妹 卷一 第一回 且说黛玉见父亲数年不见,却比当初分离之时老了好些,头上的白发也添了许多,更兼这阵病重,更有颓然之态,心下伤心不已,哭了好几次,但在林如海面前却不露出。每日里只一心侍奉老父,其余之事皆不在心上。贾府那边虽时有信件传来,有贾母慈爱慰语,也有众姐妹的关心之言,更有宝玉的体贴之意,然她实在无心理之,不过让来人捎去“平安,父亲身体已有所好转,无需挂念”等话,聊以应付罢了。 这夜黛玉侍奉着林如海吃了药睡下,便扶了紫鹃雪雁的手慢慢回自己院子去,前面小丫头打着灯笼。此时已过了戌时,夜凉如水,却见那天上一轮银盘,竟是难得的好月色,照得园中的景物如同裹了一层银纱一般。 黛玉便问道:“今儿是十五了么?”紫鹃算了算日子,道:“是了,姑娘回来也有七八天了,咱们是初七到的家,今儿可不是十五了呢?” 黛玉便站住了要看那月亮,紫鹃无法,只得将她扶到那受月亭中。这亭子本是贾氏在世时所钟爱的,黛玉小时,她便常抱了她坐在亭中玩耍。后来贾氏去世,黛玉又离了家,如海还是常常要坐的。管家便时常安排了人打扫,故亭中此时也铺着厚的坐褥。紫鹃忙用自己的帕子铺在那褥子上,小心服侍着黛玉坐下,雪雁又把随身的手炉放在她手里。 雪雁见如此,便道:“紫鹃姐姐,你陪姑娘坐着,我去泡点子热茶水来,也暖暖胃。” 紫鹃道:“好的很,只别用茶叶,姑娘这几日睡的少,你只拿那滚白水来就是了。” 雪雁笑道:“这难道我不知道?还值得姐姐这样吩咐。” 紫鹃笑道:“不过白嘱咐你一句罢了。” 雪雁也不答话,一笑,自去了。 这厢黛玉却又在对月落泪。想她生母贾氏早丧,小小年纪便被接至外祖母家居住教养。虽说上有贾母疼惜,下有宝玉、三春姐妹等友爱,但是贾府终究不是自家,一应喜怒哀乐都不及家中自在。她性子又细,虽说住在那里,那样子的大家子,又多是势力之辈,因此是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林如海又深恐她在贾府里受了委屈,故此常托人送些东西去。便是银钱也是每年都送了一万两过去。如今海内升平,那庄稼人家一年所费也不过二十多两,那一万两却有多少,大家自有计较。她一个姑娘家,便是每日里山珍海味也用不完,所余者去了哪里,谁不明白? 饶是如此,还有些人不知深浅的人说闲话。若是一旦林如海有个不测,她年纪又小,足中又无人,虽然依旧可以依归贾府,但是那起子小人如何能让她好过?孤身弱女,寄人篱下,又在那样一个所在,不必想,定是凄凉无比。想到此处,心痛如绞,泪珠便如断线的珍珠一般落得越发厉害了。 黛玉便不由对着那月亮合什祷道:“月神娘娘在上,小女姑苏林黛玉,诚心祷告,求月神娘娘慈悲,保佑吾父身体康复。我姑苏林氏乃钟鼎之家,书香门第,祖上也未有任何敢为非作歹之事,直至如今竟至凋零了。黛玉生母早丧,幼弟夭折,现父亲又卧病在床,病已沉疴,我林氏一门可谓坎坷艰难。只盼月神娘娘保佑吾父早日康复。若有何病痛折磨,便让黛玉一人承担,黛玉绝无怨言!”言罢,遂对月合什拜了三拜。 紫鹃在一旁听了,不由眼圈一红,又恐惹她更伤心,只忙拭了泪劝道:“姑娘快别伤心了,老爷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康复的。那林管家白日里不是说派了人去扬州请名医去了么?听说那大夫医理竟是高明的很,不知治好了多少疑难杂症的,待林管家请了他来,老爷的病便好了。只姑娘如此伤心,若病了,可不是让老爷担心,反加重病情么?” 雪雁此时已端了热汤水回来,听了紫鹃的话也道:“紫鹃姐姐说的是,姑娘这般伤心忧虑不知保重,可是大不孝呢!” 黛玉“啐”了一口道:“偏你们这两个丫头话多。”心理却也知她二人是关心之语,也慢慢收了泪水。 紫鹃和雪雁两个相视一笑,知道黛玉好歹听进去了一点,方放心了些。 雪雁又将那滚白开倒在杯里,小心让黛玉喝了一点。她身子本就弱,又哭了一场,手脚便觉冰冷异常,待那温热水下了腹方好了起来。紫鹃和雪雁便劝她早些回房安置,黛玉也知道自己身体,不敢多做逗留,慢慢回房休息不提。 且说这黛玉对月祷告,也不妨竟被人听了去,正是那林如海的侧室沈姨娘。那沈姨娘闺名一个“柔”字,真是人入其名,性子也是最柔顺不过,更难得的是也不乏经纬之才。多年来先是伺候贾氏,后来贾氏走了,她内则伺候如海,外则掌管家业,竟是井井有条,众人无不叹服的。另有曾为如海生了一子的妾室李姨娘和另一位柳姨娘却都是不管事的。林家竟是以她为首了。可叹她也不妄自尊大,平日里待人接物一点也不会越了礼数去,真真叫人赞叹。只林如海一门心思全在嫡妻贾氏身上,对于几房姬妾并不上心,她也全不在意。 这沈姨娘祖上也是书香门第,只是到她这一代家道中落了。也是这命里的缘分不浅,那年她为求生计不得已要抛头露面送那做了的针线去一家大户,谁知竟被那大户的少爷看上,意欲抢去做妾,好容易逃脱,正好被去庙里进香的贾氏救了。贾氏见她可怜,便把她带回了林府。后来也是贾氏做主将她开了脸放在了林如海的房里,次年又正式摆酒给了名分。他们夫妻情深,林如海本不愿,但是奈不过贾氏以死相逼。 只可惜这沈姨娘也未曾生养,当日她沈家败落时一众亲戚竟无一人伸手援助者,她便立下重誓道:只当她是死绝了亲人罢了。后来那些亲戚见她有了身份,便有不少巴结着来走访。她却是一一赶了出去,只道:“我本是死绝了亲戚骨肉的,如何能有你这等的亲戚?快免了吧!” 贾氏当日也劝她,她却道:“世间之人锦上添花者众,雪中送碳者又有几何?便有血缘之亲又如何?我当日那般无奈痛楚,又有哪个伸手救我一救?我早已看透了那些人的真面目——都只是些无情无义之人罢了,我又何必放在心上?再者他们来这里左不过求财求势,又何苦难为老爷呢?”贾氏无法,也只好罢了,心上却是十分赞赏,待她更加亲热。 众人只当她孤僻,她也不理论,心上只有如海、贾氏与黛玉。及至贾氏故去,更是全心全意照顾黛玉,视如己出,黛玉待她也是不同。可惜黛玉不久便被接至外祖母家,她心里常常想念,只是她身份低微,不好说而已。而此次如海病重,她忙里忙外侍奉汤药也不言苦,心下却是十分忧心。只因如海之病非比寻常,她在这里这么些年如何不明白?多是心思过重所至,而其中多数是因那逝去的贾氏夫人。 想那如海与贾氏当初可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一个是世家子弟探花郎,一个是大家闺秀千金女,夫妻恩爱,鹣鲽情深,自不必说。谁知贾氏一病竟成永别,若非当时黛玉还小,只怕他要随爱妻去了。只那丧妻之痛非同小可,经年累月下来,竟是沉疴入骨了。那请的高明大夫也不少了,药也像不要钱似得往下灌,只不见效。大夫们说的也是同一句话,只说若想康复,这病人须得放宽心事才好,药却是次要了。 沈姨娘心中自是清白,劝了几次,却是人微言轻,毫无作用,暗暗弹了几次眼泪,也无法。便又写信与荣国府,请了黛玉回来,指望如海见到黛玉会好些,谁料仍未见甚起色。 这晚她从如海房中回来,谁知半路听到黛玉对月自语,不由又气又急又悲又痛。所气所急者乃是如海心事郁结,沉疴难愈;所悲所痛者乃是黛玉小小年纪先经丧母之痛,如今只怕又要承失怙之苦。她也忍不主哭了一场,好在她素有急智,心下方转,却是有了主意。 次日一早,黛玉犹未起,沈姨娘房中的丫鬟绿漪便到了黛玉的院子里,可巧雪雁已起了,正在等黛玉醒呢。绿漪便不出声,只悄悄地向雪雁招招手。雪雁便向紫鹃低声道:“姐姐先侯着,我去去就来。” 紫鹃道:“不防事,你去吧!姑娘昨日累着了,夜里也睡得沉,只怕还要等会呢。” 雪雁随绿漪来到沈姨娘房中。沈姨娘便细细问了黛玉饮食睡眠等事,听说黛玉身体无甚大碍,便放了一半的心。又吩咐雪雁好好照顾姑娘,想吃什么、喝什么尽管告诉了她。雪雁是家生子,自小在这府中长大,也知道沈姨娘对黛玉有如亲生一般,遂笑道:“姨奶奶放心!我省得的,便是我小不懂事,也有紫鹃姐姐呢!” 沈姨娘笑道:“那紫鹃也是个好的,难得她这般全心全意为姑娘,这两日我暗暗看她服侍,真真是妥帖的很,难得姑娘也听她的话。” 雪雁道:“可不是这么说么,我原是这里的,姑娘去了那荣国府这么几年,只带了我和王嬷嬷去,那是想着那府里规矩大,只怕带多了人去,人家反说咱们姑娘娇贵难伺候。要不以咱们这里的规矩,岂能那样委屈姑娘?哪晓得,咱们的省事反倒让人小瞧了去,门缝里瞧人的人不知有多少!那边老太太确是真疼姑娘。这紫鹃姐姐本是老太太身边的人,老太太不放心,便把她给了姑娘,我反倒是靠后了。我原先也是不服气的。可俗话说日久见人心,紫鹃姐姐待姑娘确是真心实意,知冷知热。我想到的地方,她都想到了;我没想到的,她也想到了。姨奶奶也知道姑娘身子不好,常要吃药。有时使性子不吃药,我们怎么说都没用,把王嬷嬷急得什么似的,偏只她说有用。姑娘最是口齿伶俐的,偏她能慢慢一条条地说的姑娘说不出话来,姑娘也不生气,也听她的话。我虽有心比较,却是自叹不如,如今也不过给她打个下手罢了。” 沈姨娘叹道:“这也是各人的缘法了——好孩子,只难为你了。姑娘有了你和紫鹃两个,我也放心了。只是有件事,我还得问你。” 雪雁忙道:“姨奶奶快别这么说,我是没了家的人,自老爷太太救了我,又让我伺候姑娘,一应吃穿用度竟比那一般的小姐还好呢!我只恨自己笨,不能妥帖姑娘周全,如今有了紫鹃姐姐这样的人,我欢喜还来不及呢!哪里有这样的话呢?若姨奶奶真觉得雪雁是这么个人,那才是看不起雪雁呢!姨奶奶只管放心就是了。有什么话也尽管问,雪雁绝无隐瞒的。 沈姨娘一时却也不说话,雪雁也不敢催,只好等着,好一会儿方道:“唉,这事真真是要紧的很,与老爷的病有关。眼看着老爷一天重过一天,我是实在是没法了,才想了这个主意。——你只细细告诉我姑娘这些年在贾府的事情,还有那府里各人的性子,与你姑娘的关系。” 雪雁觉得奇怪,却见沈姨娘一脸严肃,素来知她是足智多谋的。又听到说与老爷的病有关,便更不敢怠慢,细细将贾府的事体说与她听。那贾府上上下下几百口子,虽说雪雁和黛玉一起住在贾母身边,但那里却是人最多的。好在雪雁口齿还算清楚,将荣宁二府她所知之事竟说了个十之八九,沈姨娘也是聪明绝顶了,雪雁这样说了一遍,她竟也记了差不多。雪雁说完了,她便反说了一遍与她听,让雪雁也不由赞叹她的好记性。这里足足说了两个多时辰。那里黛玉早已起了梳洗了,沈姨娘早打发了另一个丫鬟绿漪去伺候。黛玉房中也还有不少丫鬟,并不缺人伺候,况她又与沈姨娘要好,只当沈姨娘叫了雪雁是有什么事,也不理论,待梳洗了,仍往如海房中来。 一时带了林管家果真带了大夫进来,众女眷忙进了内间回避了。 那叶大夫原是扬州有名的医师,医术是极高明的,也是仁心仁术的很,只是脾气却是最孤僻古怪不过的。他本不愿来,只因出诊一趟须耽搁好些□夫,更怕误了一些病人的病。可巧老管家去的那几日无甚重病人,那带的几个徒弟也是该独当一面了。且林如海的名声也是听过的,清正廉明不说,最是善心的,那大夫方答应了出诊。 众人听了,欢喜不已。到了家来,开了方子抓了药,谁知几日里药吃下去仍旧这般,竟是无甚好转。林家众人犹自忧虑不已,也有骂那大夫欺世盗名的,也有求神拜佛的,一时间乱成一团。好在沈姨娘本事,众人方安分了。 谁知那叶大夫却是发了火了,这日替如海把完脉,可巧丫鬟端了药来。那大夫便不待如海说话,一手拿过那碗药就砸到地上。那官窑的缠枝青花瓷碗被砸了个粉碎,汤汁随便溅了一地,连一旁正站着的林管家也唬住了。一时间鸦雀无声。 叶大夫冷道:“大人不想病好就罢了,何苦巴巴地找了老夫来?大人不想好,不想活,可知这天下想无病无痛、长命百岁的人多了去了,何必耽搁老夫的□夫?既如此,老夫便告辞了。在这府上几日,只怕我那药铺子里有多少人正受苦呢!”说罢,也不索要诊金,径自提了药箱就走。他岁数虽大,但脚步极快,一眨眼人已不见了。 众人此时方反应过来,管家忙追了出去:“叶大夫且慢走!” 一时间自有丫鬟来收拾了碎碗出去了。 这里的事情早有人去告诉了沈姨娘和黛玉。黛玉一听老父之救星离去,只道如海之病已经无救了,急痛攻心,一时痰迷心窍,昏了过去。沈姨娘大惊,脸上顿时也白的如纸一般,忙呼人来救治黛玉。一行人又是哭又是嚷,好容易那家常请的大夫来了,好在只是急火攻心昏厥了,并无大碍。沈姨娘紫鹃等方放下心来。沈姨娘又挂念如海之事,便让紫鹃雪雁好生伺候,若有何事立即去回,便急忙忙出去了。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妙手回春如海诉心 喜出望外贾琏返京 却说贾琏自送了黛玉到家之日起,除了头一日见过林如海后,便被安排在外间厢房里未再入内院一步了。林家自有人来伺候,他也带了几个人,因此起居之上也甚是便利。只是担心着如海之病,虽到了这锦绣繁华之地又无人管制,也是没那寻欢作乐的心思。再者贾母那边是一天一信的来问消息,如海之病也甚是起伏,日复一日,贾琏也不由烦躁起来。 眨眼又过了十数日,贾琏正遣了小厮去将那每日必送的家信送到驿站去,林家的一个小厮却来请他了:“我们老爷今日身上好多了,请琏二爷内堂说话呢!” 贾琏大感诧异,不是说一直未见起色吗?怎么突然就好了?面上却是笑道:“可是真的吗?林姑父好了,我也放心了,我们老太太可是一天不落地来信问呢!” 那小厮也是乖觉,笑道:“亲家老太太的心意我们老爷岂能不知?只是这些日子病得重了,实在是不能问候老太太。可巧前些儿请了位医道极高明的大夫来,老爷吃了他的药可是好了不少了。今儿便叫小的来请二爷,一则这些日子慢待了二爷要向二爷赔罪呢,二则也是让老太太宽心,让二爷见见,也是个眼见为实的意思。我们老爷虽有心送信去让亲家老太太放心,却也怕关心则乱,总让亲家老太太牵挂,反是我们老爷的不是了。” 贾琏见他口齿伶俐,又生的一付好相貌,年纪虽小,谈吐却是不俗,心下不由喜欢,又问了他些话,正说着却已到了如海内室了。门口的丫鬟见了,早已通报了进去。 “琏二爷来了!” 一会便有丫鬟掀帘子请了贾琏进去。贾琏见如海今日比初见之时确是好了不少,虽说仍有些憔悴,但是精神却是还好,俨然是两样神态了,心下不由欢喜。又将贾母之意传达了,如海本挣扎着要起,被贾琏按住了,如海无法,便依旧躺下与他说话,略说了几句,便有些疲态了。贾琏眼尖,便告辞出去了。如海也不相留,只命小厮送他出去。待贾琏出去后,沈姨娘方从那套间里出来,一身青莲色对襟团花褙子越衬地她面容俊俏,气度沉静。 沈姨娘扶了扶如海背后靠着的松花色云纹大靠枕,待收拾好了方道:“老爷说了这许久的话也累了,歇会儿吧!” 如海摇摇手:“在床上躺了那么些日子,还没歇够么?我有些事与你说,你坐下吧!” 沈姨娘知他脾性,只好在床旁一张杌子上坐了。 如海道:“这些日子可劳累你了!” 沈姨娘不妨他说出此话来,一时怔住了,那眼圈一下子便红了,泪珠儿一颗接一颗落下,她忙侧身过去擦了,道:“老爷说的什么话,这本是妾身当做的,哪里称得上是‘劳累’。” 如海微咳了一声,道:“俗语说当局者迷,想我常自诩能做个‘旁观者’,谁想到却是自欺欺人。若不是你那日当头棒喝将我骂醒,我如今只怕……” 沈姨娘红了脸道:“那日也是实在没法子了,说了那样的话,实在是……” 如海道:“你说的很是,我之一人却身兼数职——为官为夫为父为主。我若死了,为官,却抛下一方百姓生计不顾;为父,将我独生爱女置于贾府那样的虎狼之地,为主,却抛下偌大家业无人料理,真真愧杀先人,便是到了地下也是无颜见夫人的。” 沈姨娘听如海竟将那日自己明为痛斥实则激励他的话一一说出,只觉越发不好意思,那脸上红晕直到了耳根去了,道:“老爷,可别再说了,妾身……” 如海笑道:“你也算得上个‘女中巾帼’了,一些见识便是我也是佩服的,如何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沈姨娘半晌方道:“都是老爷夸奖罢了。” 如海知她不好意思,便道:“听说那日是玉儿将那叶大夫追回的?” 沈姨娘也知他转移话题之意,道:“是了,叶大夫脾气古怪,见小姐这样孝心也是不好推辞的,方才与小姐回来的。”想了想又道,“那日也是托了一个人的福,可巧碰上了那北静王爷,他听说了,也劝那叶大夫。若起来,倒是有一半的人情在他那里呢!” 如海诧道:“是他?我在京时曾与老北静王有过几面之缘,他这个独子也是个拔尖的,他怎的来了这里?” 沈姨娘笑道:“老爷忘了?那老北静王爷前年没了,那小王爷便袭了爵,今年九月可不满了孝了?可巧陪那老太妃回乡祭祖,竟在这里撞上。听管家说虽然年岁不大,却是丝毫不以贵气压人,又生的一副好相貌,实是难得的。” 如海急问道:“那他见着玉儿了?” 沈姨娘忙道:“老爷说什么呢?姑娘出门已经是情非得已,追上了叶大夫后也是戴着帏帽说话的,紫鹃雪雁她们紧紧跟着。后来北静王来了就上了马车了,就是道谢也是让管家去的,便是话也没说上半句,老爷放心吧!” 如海方放心道:“唉,非是我迂腐,只是玉儿的模样若让人瞧了去,没得惹出麻烦来。我与夫人倒是希望她生的平凡些,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也就好了。” 沈姨娘道:“老爷又何必作此之叹,姑娘生的如此,一是您和夫人所赐,二也是得赖老天爷保佑。我知道老爷是怕那些‘红颜祸水’,‘红颜薄命’之说,只是老爷向来自诩超脱,怎么也有那一般俗人的想法?这‘祸水红颜’之说不过是那些小人推托之说罢了,哪里又当得了真?” 如海笑道:“也是我迂腐了!” 沈姨娘笑道:“老爷是关心则乱了!” 如海道:“既如此,你过几日让人选些好的新奇东西让人送到北静王府去,这也算是欠下一份人情了吧!” 沈姨娘道:“是!东西已经备下了,等老爷好些了亲自过了目再送去。” 如海点点头。 沈姨娘又说了几句闲话,不一会儿前边就有人来找她了,可巧黛玉过来了,便告辞出去了,留他们父女说话。 又过的几日,又有贾母与王夫人之信来,却是来催贾琏回去的。原来是府中出了大事了,继那小蓉大奶奶死了后,竟是从天而降的大喜事,原来是那元春在宫中因为才德兼备,圣眷隆重,晋封了凤澡宫尚书,又加封了贤德妃。贾琏看了不由又惊又喜,便向如海说明了,准备起程。 只是有一事却是游移不定,那贾母信中言道,让他仍旧将黛玉带回京中来。但这几日他看到如海与黛玉两个父女天伦,骨肉之情,如何开的了口?只是贾母思念黛玉,她老人家之命,自己如何能不从呢?一时间犹疑不定。那陪着贾琏而来的昭儿自是知道贾琏的心思,便道:“爷不必忧虑,这事也不难办。” 贾琏忙问到:“你可有主意?少卖关子,快说吧!” 昭儿本也是伶俐之人,便道:“林姑老爷如今身子虽是大好了,只是他久病方愈,又只有林姑娘一个,如何舍得?二爷若直直地去说了,那林姑老爷孝顺,定是会依了老太太让二爷带了林姑娘回去,只是这林姑老爷只怕是心里不自在。他是有旧疾的,若是有个好歹,岂不是老太太的不是?” 贾琏心中赞同,口里却是骂道:“混账东西!老太太也是你好浑说的。” 昭儿也知道,只连忙自打了两个嘴巴子,道:“奴才该死!老太太自然不是奴才能说的。”偷眼觑了下贾琏的脸色道,“其实二爷不必去找姑老爷,只找人说与林姑娘就是了。林姑娘愿不愿随二爷进京可是林姑娘自己做的主,老太太最疼林姑娘了,只要林姑娘写封信去自与老太太说,老太太也不会生气的。” 贾琏略想了想,确是个好主意。将腰上一个装了金银锞子的新荷包赏了他,喜得昭儿眉开眼笑,谢赏不迭。贾琏一面想,一面遣人去找黛玉。 待见了黛玉便将贾母之意细细说了。 那黛玉听了也是犹豫不决,一面是父女天伦,一面是外祖母与众姐妹。还是沈姨娘有主意,黛玉便在家中多住一段时日,侍奉如海以全她的孝心,又让黛玉亲手书信一封让贾琏带与贾母陈诉其情,等过了年再定个时日上京。 贾琏无法,只得如此,也择了吉日返京。如海也让人准备了东西与他带入京不提。 第三回 千里送礼礼重情重 八面玲珑意深念深 话说凤姐这几日忙得是脚不沾地。那各家已得了元春册封的消息,便忙忙地打点送礼来了,凤姐少不得要接送应酬一番,只是这送礼之人络绎不绝,这家还没送出门,那边就又有人报谁家送帖子送礼来了。好在凤姐长袖善舞、应对自如,倒也十分妥帖。 这日也是如此,一个小丫头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方觑了个空进来回话道:“二奶奶,琏二爷已到了,现在在老太太房里呢,太太请二奶奶无论怎么先去那儿一趟呢!” 凤姐忙问:“琏二爷回来,那林姑娘呢?可也回来了?” 那丫头道:“琏二爷带了几十口箱子回来,刚全让人搬到老太太那屋去了,林姑娘好像没回来。” 凤姐一听,忙让平儿在此处先料理着,她一面紧着往贾母房中来。 刚到贾母房中,就有丫鬟向里面禀报说“琏二奶奶来了!”说着早有丫鬟打起帘子让她进去了。那贾琏站在厅中,因是自己兄弟,又都担心着黛玉的景况,众姐妹并邢夫人、王夫人、尤氏等都在。只宝玉、环儿、兰儿等被贾政以“娘娘如今升了位分,尔等更该读书上进,免得丢了娘娘的脸面”为由,遣着到学里上学去了。 凤姐看那各色箱笼物件整整摆了一地,便笑道,“哎哟!老祖宗竟要开杂货铺子不成,摆了一屋子。”贾母看是凤姐,笑道,“还不是你林姑父和妹妹,竟让琏儿带了这么些东西来,吃的穿的用的装了几十个箱子,还送来了一万银子,说是谢谢对你妹妹的照顾。” 凤姐笑道:“这是什么话,林妹妹是亲戚,是姑妈唯一的骨肉,住在这里是老太太怕她寂寞特接了来的,东西也倒罢了,只这银子却是万万不能要的。这是我们琏二爷不会办事了。怎么没把林妹妹也给带回来呢?姐妹们少了她,可是冷清了不少!” 贾母便指着贾琏笑道:“瞧瞧,连你媳妇都说你的不是呢!看你以后还这么没眼色,还敢只要东西不要人!” 王夫人面色一沉,却是马上恢复了。凤姐却正好看到,暗自心惊,却也不言语。 贾琏赔笑道:“这是林姑父和妹妹的孝心,我再三推辞不过了,只得带了来的。”又故意到凤姐面前作揖道:“好二奶奶,为夫不会做事,惹得老祖宗生气,以后请二奶奶好好□就是了。只求二奶奶大人不计小人过,在老祖宗面前替为夫美言几句吧!”说着竟一揖到底。凤姐一时不防他竟有此动作,一张俏脸都羞得红了,忙躲到贾母身后去了。 众姐妹看了都忍俊不禁,惜春一个不稳,手中的茶碗便掉在了地上,便连邢、王夫人都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贾母只笑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方指着贾琏道:“猴儿猴儿,素日凤丫头便是个猴儿,谁想到你也是油嘴的,真真是一对儿!” 一时止了笑,贾琏便开了各个箱子,一一指给贾母看。 外面老爷和爷们是新书两部,端砚两方,湖笔十支,翡翠扳指一对,文房四宝倒罢了,只那扳指的翠色极好,一看就是上品;给宝玉,环儿和兰儿的是新书一部,上等文房四宝各两套,白玉扇坠儿四个,扇子四把;女眷每人除了新色绸缎四匹外,邢夫人王夫人的是赤金嵌明珠凤簪一对,那镶的明珠足有小指大小,圆润饱满,赤金嵌珠手镯两对,各色戒指十二个;尤氏和凤姐的鎏金掐丝点翠转珠凤簪一对,赤金累丝镯两对,戒指十二个;给李纨的是白玉嵌珠玲珑小簪一对,银蝶翅滚珠攒珍珠小簪一对,白玉圆镯一对,镂九弯素纹平银镯子一对,戒指十二个;迎春姐妹是两套衣群和新鲜小巧的首饰头面一套,新书两部,文房四宝两套,那衣赏首饰的样式颜色俱是时下最新的,已是配好了的。宝钗与湘云的也是如此。另外还有给赵姨娘和周姨娘的一套衣服和嵌暗红玛瑙圆珠银簪一对,金嵌珠手镯一对,戒指六个。 众人一行看一行叹,都赞黛玉有心。凤姐凡事抢先,叹道:“怪不得老祖宗偏疼妹妹,可真很是可人疼的。瞧瞧这些,单不说东西贵重难得,只这份心意也让人赞叹。我一见给我的凤簪儿就爱上了,只可惜不能当面谢谢妹妹。”说罢摇了摇头。 李纨平日里最是沉默稳重的,此时也叹道:“唉,凤丫头说的是,妹妹想的可真是周到。给我的东西我也是爱的很,也是平日能戴的。” 那迎春姐妹们自不必说,她们从小儿放在贾母身边一起教养,为教人家不说闲话,三人平时都是一样的装饰。这是大户人家的规矩,不至因为长辈的偏疼而委屈了姑娘。但凡是有利也有弊。虽说是姐妹,但是这三个却是不同的相貌、气质、喜好,一样的装扮也是糟蹋了她们各自不同的美,竟至三人一面了。故此迎春姐妹们见了这些都爱得什么似的,心理也赞叹感激黛玉不已。而探春见了给赵姨娘与环儿的东西,心下更是感动。 贾母不由含泪道:“你们也才知道她的好处!” 凤姐怕贾母伤心,忙道:“都看了妹妹给我们的,还有给老祖宗的呢?老祖宗可别藏掖着,快给我们瞧瞧,若瞧的好了,我可要想辙问老祖宗讨呢!”探春也凑趣道:“二嫂子说的是,我们可等着呢!” 贾母复又喜笑颜开,道:“你个破落户,就想着我的东西呢!也不怕带坏了妹妹们。” 尤氏笑道:“正好呢,我们正想着要向凤丫头拜师呢,林妹妹给的东西这样好,是人都眼馋呢!孝敬老祖宗的只怕更好了,我们要不与凤丫头学着点,可要被她一人把好东西抢光了,这可怎么好!” 众人又是一顿哄笑。贾琏已让婆子抬了两个箱子过来,自己却开了装铺盖包裹的箱子里又拿出个乌木镶银掐丝的小匣子来。 一面婆子小心地先开了那两只箱子,却是一尊栩栩如生的白玉观音,端的是白玉无暇、慈悲悯人,贵重无比。贾琏道:“林妹妹说,这是在那寒山寺内请主持高僧开了光的,最是灵验不过的,保老祖宗平安的。”贾母含泪点点头,唤过鸳鸯:“让人小心抬到我的小佛堂里去,仔细着些,还有别磕碰着了。”鸳鸯答应了,亲自看着她们送过去。 一面又开了另一个箱子,正是给贾母的首饰,众人只觉那珠光几乎要闪了人的眼,细看是白玉三镶福寿吉庆如意一柄,金褐色缎绣红梅镶红宝抹额一付,鎏金掐丝点翠转珠凤凰步摇一对,那垂下拇指大的明珠累累而动,熠熠生辉,点翠凤头插梳一对,桃献三千镶嵌珠石翠花一对,翡翠白玉点翠珊瑚珍珠宝石各式挑簪一对,翡翠手镯六对,戒指二十四个。 贾琏又拿了那只小匣子来道:“这个是林妹妹嘱托我一定亲手交给老太太的,我自接了便放在身边,深怕他们磕碰坏了,也不知是什么东西,这样子宝贝。”这话说的众人的眼光都凑了来。 贾母也不避讳,便打开了来,只见红丝绒垫布上是一串念珠,一个香囊,一个平安符。那平安符是寒山寺的,符里写着贾母的生辰八字,倒也罢了。香囊却是出自黛玉之手,精致小巧,绣工细致,那配的香料也极雅致。那念珠却普通,只是珠子黝黑圆润,共有十八颗,每颗刻着“福”“禄”“寿”等字样,还透着一股香气。又有一张花笺子上写着:外孙女黛玉奉上,望外祖母福寿双全。 贾琏笑道:“我道是什么东西,林妹妹这样郑重,不过是串念珠罢了。” 贾母“啐”道:“说你不长进还不服!这是极品沉香木做的,那沉香木最是难得,比金子还贵呢。连这个也不识,看你明日还说嘴呢!这些东西里我最爱的就这几样,东西贵贱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意。” 众人忙道:“是。” 贾母一面吩咐凤姐一一登记造册收入房中,又让人把湘云和宝钗的东西送去。又看见角上还有两个打箱子未开,便问道:“那两个箱子又是给谁的,怎么不打开?” 贾琏笑道:“我可险些忘了,这是林妹妹给伺候老太太和太太姐妹们的丫鬟的,都用签子写好了的,麻烦鸳鸯姐姐到各处发一发吧。” 凤姐笑道:“哎哟,还是老祖宗眼尖,我还想着这两个箱子既没看见,我就叫琏二爷偷带了家去,里面的好东西可就独给了我了,谁知还是逃不过老祖宗的法眼,唉!” 贾母笑道:“没见过市面的小蹄子,你忙你的去吧!鸳鸯,你带着几个人现在就送各处去,别让凤丫头有机可趁。”鸳鸯笑着答应着去了。 众人又说笑着一会儿,见贾母有些累了,便各自回房不提。 第四回 夫妻密议意冷心冷 元妃归省喜重恩重 却说贾琏夫妻两个从贾母房中出来,见天色不早了也回房用饭说话。可巧那贾琏的||乳|母赵嬷嬷来为她那两个儿子谋差事。凤姐忙答应了,又留了那赵嬷嬷吃了饭,拉拉杂杂扯天谈地说了一通方走。待得贾琏梳洗毕了,平儿早已为二人铺好了被褥,点上那迷人的百合香,又服侍凤姐卸妆宽衣自退了出去。贾琏就着烛火瞧那凤姐,因着这段时日操劳倒是清减了不少,却是更添了一分娇媚了,遂笑道:“几个月不见,你可是辛苦了,倒出落得更好了。”凤姐斜嗔一眼,越发显的风情万种,道:“二爷哄谁呢,在外面这几个月,又山高水远的,可不知道该多痛快呢,哪里还记得我这个黄脸婆呢。”贾琏看她那唇上丹朱一般的颜色,又兼媚眼如丝,便愈发心动神摇,一把搂了她道:“好祖宗!你这可不屈死人吗?我在林姑父那里是客,他又一直病着,难不成我还敢出去混玩去?”说着便拉了她入怀求欢。凤姐妩媚一笑,少不得半推半就从了他。少年夫妻多日不见,更是恩爱不已,说不出的颠龙倒凤,风流和谐。 一时云雨已毕,贾琏犹搂了凤姐两人细细说些体己话。 凤姐道:“我今日看太太看你的脸色不好,可是怎么了?” 贾琏道:“可不是怪我没把林妹妹带回来么!” 凤姐嗔道:“你哄我呢!太太的心思我还不知道么?她可不喜欢林妹妹呢,往日里老太太口风里露出要把林妹妹配给宝玉的意思,她可不知道多急呢!太太心里中意的是薛妹妹,只是碍着老太太的面不好说。况宝玉如今还小呢,可不就先等着吧。如今林妹妹一去不回,也算是暂时断了这份机缘,她乐都来不及呢,哪里还会生气?” 贾琏冷笑道:“素日里人都说你聪明厉害,我看这‘利害’这点就如实,只这‘聪明’也就罢了吧!” 凤姐笑道:“好个琏二爷,去了扬州一趟,可是长见识了!既嫌我,就离了我去!”说着就推贾琏下床。贾琏忙搂住她道:“好人!我说着玩呢,你也信!” 凤姐道:“你趁早把话说明白了,你也知道我的脾气,可不许瞒我!” 贾琏道:“便是你不问我也不瞒你。你可知道林姑父现任的是什么官?” 凤姐道:“听老太太和林妹妹素日说起过,是巡盐御史,正二品大员呢!” 贾琏道:“正是呢,俗话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更何况是那盐政?那可是全天下最肥的差事了。且那维扬之地富庶得很,姑父虽然廉洁,但是又岂会分文不得呢?更何况这知府本是三年一任,多难连任的,偏林姑父本事,竟连任了这么多年。而且林家祖上与我们也不差什么,也是封侯的,他们人口又少,不比我们两府人多开销大。他们又不张扬,只怕这林家的家底犹在我们家之上呢!”凤姐想到黛玉在府里时,虽然贾母多有馈赠,但是其穿着衣饰却常有不少高雅之物,其价值犹在贾母所赠之上。便是今日带来的东西,又有哪一样是俗物了?没个几万银子只怕也买不到。尤其是给贾母的那些,只怕有银子也无处买去。 贾琏说了这么些,凤姐也是聪明之人,隐隐也猜到几分,只觉得心理发寒,道:“太太的意思是……” 贾琏叹了一口气道:“太太说了,等林姑父去了,就把林家的产业都卖了,把银子都带回来。而且定要办得隐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老太太。” 凤姐冷笑道:“只怕连林妹妹也瞒了吧!” 贾琏不语,却是已经默认了。 二人默了一阵子,凤姐方道:“我知道太太的心机深,只是没想到竟是这么狠!林妹妹和宝玉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1部分阅读 欲望文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2部分阅读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 作者:肉书屋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2部分阅读 好,老太太也赞同,她却喜欢那宝丫头,这也罢了,只是不该如此算计人家!得了好处却不声张,待林妹妹回来后,虽则暂时对她好些,但以林妹妹的性子,又是寄人篱下的,只怕在老太太做主前就被那起子人给逼死了!太太这招若是成了可真是‘杀人不见血’!” 夫妻两人说到这里都不觉寒意涌上心头。 贾琏勉强笑道:“这可是奇了,你最是爱钱的,太太若得了钱也少不了你的好处,怎么今日却行侠仗义起来?” 凤姐“呸”他一口道:“我爱钱,可我还没掉进钱眼里去谋一个弱女子的钱!况林妹妹素来和我好,我也疼她如自己的亲妹妹一般。平日里她也时不时帮着我,我就是良心被狗吃了也不能算计了她去!若真如此行事,我成什么了?再说太太便真是得了好处,又怎会还记挂着我?只怕那时便是你我功成身退之时了!”贾琏心下却道,这功成身退还是好的,只怕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了。 这贾琏凤姐两个,也是般配的一对儿,虽说彼此都有些不好,但是却也是不乏可爱之处。连这二人都不屑做之事,那“菩萨”似得王夫人竟是做出了,真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半晌贾琏又道:“谁知道那林姑父的病竟然又好了,太太的算盘失了算,也是没法的。想来是要寻我个不是数落我一顿呢。只是你也该好好盘算才是,管家虽好,但是却是得罪了多少人?你的性子又急躁,争强好胜,又爱面子,如今开销日益大了。娘娘虽升了位分,供奉只多不少的,竟是个无底洞。可不是要你自拿了私房钱出来填补?饶这样还有多少人在嚼舌子说咱们私吞了这里的家私呢。再说我们终归是那边的,以后宝玉成了亲,定是要交给他媳妇的,你到时如何自处?” 凤姐知他好意,便胡乱应了。心下却觉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忽然眼前一亮,问道:“这话是谁说的?我还不知道你么?如何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还不给我从实招来。”贾琏似笑非笑看她道:“你心里想的是谁就是谁,还问做什么?早些睡吧,累了这么会子还这么精神,我可是熬不住了。”凤姐脸上飞红,“呸”了一声,也合目睡下。心中却一面思一面叹:素日里只知她聪敏罢了,不过也就在那些诗文上用心,谁知竟看得这样清楚,难为她一心为我。只是这“抽身”又谈何容易?只好慢慢的吧! 胡思乱想间似睡着了,只觉十分香甜,不久便天亮鸡鸣。因白日还有事,忙梳洗起身。刚摆了饭就有东府与王夫人的人来叫二人,无法只得胡乱扒拉两口饭各自去了不提。 那边却说宝玉夜里自学里回来,听说贾琏回来了,高兴的什么似的,书也没好生读便要回来,又怕贾政生气,只得煎熬到下了学才回来。谁知兴冲冲到了家,却得知黛玉并未一起回来,那失落可想而知。看了黛玉给他的东西后,又大哭了一场,便吵着闹着要贾母派人去把黛玉接回来。无奈这贾府上下为迎那元春省亲的事忙得人仰马翻,人人都恨不得有□术方好,哪里有空理他?贾母与王夫人好说歹说怎么哄都没用。还是王夫人吓他道:“再闹就告诉老爷去,叫老爷打你!”他才忍住了。只还是垂头丧气了几天。他与黛玉从小儿便在一起,吃穿都在一处,且黛玉品貌更胜各姐妹一筹,他也是另眼相看的。谁知她这一去竟不回了,一时失落之下竟大病了一场,慌得贾母王夫人天天请医煎药不迭。好在黛玉允诺明年定要回来的,贾母也是允诺早日将她接回来。宝玉之病方慢慢好了。又且宝钗、湘云及三春姐妹们常来与他说笑,才渐渐好了起来。 且说今上仁孝,恩旨各妃嫔家中凡有重宇别院的,可请旨回鸾省亲。此旨一下,谁不踊跃感戴?各家便都在寻地方修盖省亲别院。荣宁二府又如何能安心?况那元妃如今刚升了贵妃,正是恩宠最佳之时,万不能少了这样的热闹的。那贾政便与贾赦、贾珍等商议,圈地画图审察度办,洋洋洒洒建起了省亲别墅来。 贾政不惯于俗务,只凭贾赦,贾珍,贾琏,赖大,来升,林之孝,吴新登,詹光,程日兴等几人安插摆布。凡堆山凿池,起楼竖阁,种竹栽花,一应点景等事,又有山子野制度。下朝闲暇,不过各处看望看望,最要紧处和贾赦等商议商议便罢了。贾赦只在家高卧,有芥豆之事,贾珍等或自去回明,或写略节,或有话说,便传呼贾琏,赖大等领命。贾蓉单管打造金银器皿。贾蔷已起身往姑苏去了。贾珍,赖大等又点人丁,开册籍,监工等事,一笔不能写到,不过是喧阗热闹非常而已。 而宝玉那厢因家中有这等大事,贾政不来问他的书,心中是件畅事。只是谁知那秦钟怯弱多病,见老父气死,悔痛无及,症候又重,终是熬不过去了。茗烟得了信接了宝玉出去,好歹是送了一场。只宝玉心中越发怅然不自在起来。虽有元春晋封建园省亲之事,亦未解得愁闷。姐妹们自被贾母、邢、王夫人等拉着应酬内眷宾客。众人见他如此便嘲他越发呆了。他也不甚在意,只心中越发思念黛玉,便想着辙日日在贾母王夫人面前厮缠着定要派人去接。 王夫人本不耐俗事,但这省亲别墅之事却费人又费力,凤姐忙的脚不沾地,再说有不少事也得请示她方能决定。王夫人便日日往外头坐定了,时不时有人来回话,只忙得人仰马翻。如何能有功夫去理这事?便不理他,只叫他与姐妹们玩去。宝钗见了也道:“宝兄弟,咱们别在这里碍手碍脚,姨娘这样忙,哪有这个闲功夫,待得闲了再接了颦儿来岂不好?” 宝玉无法,只缠着贾母去。贾母也着实思念黛玉,本也想派人去接。谁想府里忙乱的很,竟谁也没这个功夫。贾母无法,却又想到那贾蔷正在姑苏采办,便着人写了信去叫他来时顺道接了黛玉来。 如此宝玉好歹安分了些,只日日期盼贾蔷回来能将黛玉带回。 好容易那贾蔷从姑苏才买了十二个女孩子回来了。宝玉兴头头去瞧,却谁想黛玉并未来。也只有一封信并一些土仪书画罢了。信中说:听闻贾府正准备着元妃娘娘省亲的事,她是外人,此时却是不敢打扰的,待娘娘省亲过了,大家得闲,她再过来叨扰,陪伴贾母。贾母见如此,只得罢了,宝玉虽伤心,但有了盼头,也老实了很多,只在姐妹丫鬟中胡闹,王夫人那边忙乱,也不理他。直到十月将尽,账目多已清楚,陈设也已齐备。贾政方略心意宽畅,又请贾母等进园,□斟酌,点缀妥当,再无一些遗漏不当之处了,方择日题本。不日旨下,恩准次年正月十五上元之日,元妃省亲。贾府领了此恩旨,益发昼夜不闲,年也不曾好生过的。阖府上下,齐等上元之日。 好容易到了正月十五日,自五鼓起,贾母等有爵者皆按品服大妆。园内各处,帐舞蟠龙,帘飞彩凤,金银焕彩,珠宝争辉,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长春之蕊。贾赦领合族子侄在西街门外,贾母领合族女眷在大门外迎接。半日静悄悄的。直至戌时三刻方闻得隐隐细乐之声,远远过来一对对宫女太监,正是皇家仪仗。一队队过完,后面方是八个太监抬着一顶金顶金黄绣凤版舆缓缓行来。贾母等连忙路旁跪下。早飞跑过几个太监来,扶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来。王夫人心中一阵激荡,趁众人屏息小心之时,偷眼往那正缓缓抬进大门的版舆瞧去,隔着黄|色厚软帘只能在版舆行进间觑见一点明黄衣角,应是自己那入宫多年今发出人头地的女儿元春了,那心中喜悦实在难以描述。忽听“嘭嘭”几声,原来是元妃已经入了仪门往东去,那烟火此时便泼天盖地般放起来。真是说不尽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富贵风流之态。欲知元妃见了贾府众人又有何言,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孤淑女祭母悼桃花 流浪人因巧获重生 话说贾妃游园省亲回宫,次日见驾谢恩,并回奏归省之事,龙颜甚悦。又发内帑彩缎金银等物,以赐贾政及各椒房,不必细说。且说荣宁二府中因连日用尽心力,真是人人力倦,各各神疲,又将园中一应陈设动用之物收拾了两三天方完。凤姐事多任重,别人或可偷懒歇息,独她是不能,二则本性要强,不肯落人褒贬,只扎挣着与无事的人一样依旧在各处忙活。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而那厢如海身子渐渐痊愈,黛玉也放心不少。那叶大夫留下几付调养的方子后便告辞回去了。 不久后冬去春来,这日正是贾敏的祭日,如海早已想起,便欲去祭奠爱妻。早几日便让管家林泉打点了香烛瓜果祭奠之物。黛玉知他久病初愈,生怕有所闪失,便婉言劝慰了不让他去,如海无法,只得让人在家中祭奠。又派人小心护送黛玉往城郊祖坟上去了。 这日一早黛玉带着紫鹃雪雁同乘一辆翠幄马车行了一个多时辰方到了林氏祖坟上。黛玉见到母亲坟冢倒也整齐干净,只是丧母之痛此时却是更甚,不觉痛哭了一场,紫鹃等劝了许久方好转过来,又烧了香烛纸钱,厚赏了那守坟的下人,又坐了半日才依依不舍回转了。 车上雪雁见黛玉神色仍有哀容,知道她仍旧伤心,便半掀了窗帘子起来,道:“紫鹃姐姐快瞧瞧,如今天好了,这一路上的花都开了呢!可比那府里的好看多了!” 紫鹃嗔道:“作死了,若让风吹着了姑娘,仔细你的皮!” 雪雁笑道:“我好意叫你看这里的好景致,你倒骂我。可告诉你,这里的好花你便是满世界也找不出第二处来,你难得来一趟,若是错过了,不把你的肠子都悔青了才怪!” 紫鹃只道她胡说,本不待搭理,就欲把那帘子放下来,谁想一瞟之下却被那妖艳的景色给看得呆住了。若说风景之色,那贾府花园不失为一处绝佳之地,只是失之天然,多于雕琢,便是那花草也是人工匠气浓重。而此处的景致却是纯粹取之天然,真真是花香如海,艳色如涛,一棵棵桃花初看似井然有序,再细瞧瞧却又觉得毫无规格可言,却偏生有趣得紧。 此时春光最盛,又兼前几日一场雨那桃花便开得遍地都是。抬眼望去只觉那深的浅的浓的淡的红直欲把人都给迷醉了去,便是紫鹃从小在贾家长大,也见过不少美景,又兼在黛玉身边久了,也不免沾染了一些她的清雅之气,故向来不喜桃花,只觉其流于俗媚,而今却不得不赞此地此时之桃花真真天上少有,人间难得,呆看了半晌,方才回神笑道:“真真好地方,便是在这里住一辈子也是使得的。” 黛玉却是一叹,口中吟道: 桃花帘外东风软,桃花帘内晨妆懒。 帘外桃花帘内人,人与桃花隔不远。 东风有意揭帘栊,花欲窥人帘不卷。 桃花帘外开仍旧,帘中人比桃花瘦。 花解怜人花也愁,隔帘消息风吹透。 风透湘帘花满庭,庭前春色倍伤情。 闲苔院落门空掩,斜日栏杆人自凭。 凭栏人向东风泣,茜裙偷傍桃花立。 桃花桃叶乱纷纷,花绽新红叶凝碧。 雾裹烟封一万株,烘楼照壁红模糊。 天机烧破鸳鸯锦,春酣欲醒移珊枕。 侍女金盆进水来,香泉影蘸胭脂冷。 胭脂鲜艳何相类,花之颜色人之泪。 若将人泪比桃花,泪自长流花自媚。 泪眼观花泪易干,泪干春尽花憔悴。 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飞人倦易黄昏。 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 口中一边念,脸上已不由滚下泪来。 紫鹃雪雁虽听不明白,却也听出话语中之哀凄意味来。紫鹃忙拿出帕子替黛玉拭泪,口上劝道:“如今在家了,姑娘还是这么着,老爷如今也大好了,若是让老爷知道了,可不伤心?” 雪雁也道:“可不是么?” 黛玉拭泪道:“你们也忒操心了。我不过是想起母亲罢了。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自小母亲那样疼我,我如今长到这么大了,她却是见不到了。” 紫鹃雪雁两个也知她心意,又恐她伤心伤了身子,便你一言我一语拉着她看窗外的景色。又过了一顿饭的□夫,马车渐渐出了那桃林的地方,正在拐弯的地方,黛玉偏一眼从帘逢里瞟见那路旁草丛里似躺着个衣衫褴褛犹沾血污的人,心中一动,便叫停车。 马车立时停了下来,雪雁便诧异道:“姑娘怎么了?”黛玉便让人去看看路边的那个人。 驾车的是府里的马夫林远,一时回来道:“是个年轻人,受了瞒重的外伤,想是昏迷了。” 黛玉听说便道:“可严重么?倒是把人给带去城里找个大夫看看。” 林远犹豫了一下方道:“姑娘没瞧见,那人身上脏臭的很,看样子那症状也不轻,也不知是否会传染……” 黛玉道:“即便如此,难不成咱们要见死不救么?” 林远听她话中带有薄怒,忙道:“姑娘说的是,我这就让他们一起载了他进城去。”说罢,便让随侍的小厮上来将那人扶到后面他们乘坐的马车上去。 一时到了林府门口,早有人看见他们的车马迎了上来,道:“姑娘回来了,快告诉老爷去。” 黛玉慢慢下了车,小心扶了紫鹃的手进去,临了又吩咐林泉好生照顾救的那人,请个大夫好生瞧瞧。 林泉还自不解,待小厮引他去看了,方知是个乞丐,顿时又是叹又是笑——黛玉的心善阖府上下皆知,这次救个乞丐回来也不是新闻,故也不推囊,唤了两个小厮来送那乞丐安置。待近前细看了,心下却不由有些疑惑,那病乞满身血污,身上有不少的伤口,有几处甚至已经生了脓疮,恶臭难闻,那张脸上也满是泥灰,根本看不清面容。只是被那乌黑褴褛的衣裳的料子却似乎不菲。林泉不由有些犹豫,思忖了一回,便让那两个小厮将他抬进客房去,那两个小厮来了却不由嫌恶地掩住口鼻。不过因是黛玉所救,林泉又亲看着,只好强忍着将那病乞扶进客房中。一时林泉又请了大夫来看视用药。 这里如海听得黛玉回来,忙扶了人的手去迎,才到了垂花门就见黛玉扶着雪雁和紫鹃正慢慢走来。因是去祭拜的,故她全身皆素,头上只簪了根白珠簪子,耳上也只是两颗小小的白银镶小珍珠耳坠,浑身裹在一件雪白的狐腋白裘里,除却那点漆一般的眼珠外,几乎浑然一色——那脸上犹带着伤感之态,越发让人心疼。 黛玉见他来了,忙迎了过来道了声“爹爹。”如海叹道:“定是哭过了,眼睛都还肿着呢。”黛玉忙道:“爹爹才好些,怎么出来了?快些回房休息才是,金渔姐姐也糊涂了,怎么也不劝着些。”金渔笑道:“老爷想着姑娘,听得姑娘回来就坐不住了,定要出来看,我们如何拦得住?”雪雁笑道:“那是老爷疼姑娘。”一时众人说笑着送如海黛玉回房安歇。 一时黛玉回房洗漱换了衣裳,已到了掌灯时分了。便有如海那边的丫头送了几样精致小菜并一盏燕窝粥过来,并传了如海的话让黛玉晚膳便在房中用不必过去,又嘱咐她早些休息。黛玉起身听了,又问了如海的身体,见无事,方放了心。打开那几碟小菜一看,皆是自己爱吃的。方随意用了些,又想起白日里所救之人,便问道:“今日那人怎么样了。” 送膳食来的正是碧涵,笑着回道:“正要回姑娘呢,林管家说已请了大夫来瞧了,伤势颇重,不过并无大碍,只要好生调养就是了。只是他身上的伤似乎是他人所伤,瞅着也不像是乞丐样子。林管家怕有祸事已经告诉了老爷了。” 黛玉道:“这是应该的。不过那人的用药什么的也不可大意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不知他身份,却也不可因一己猜测就不顾人性命了。” 碧涵笑道:“姑娘说的是,老爷也是这么说的。已经让人用药了。只是他来路不明,待病好了就送走了便是。” 黛玉点点头不说话,碧涵又说了几句话便告辞出去了。黛玉今日也着实累着了,便早早让紫鹃她们服侍着安歇了。 这厢却说那病乞昏昏沉沉,万事不知,最后也不知倒在了何处,昏迷痛苦了多久。到后来依稀听到了一个清灵的声音与人在说话,微风浮动处鼻尖似乎有一股若有似无的淡香萦绕。 再次醒来之时,方发现自身已到了一处极干净整洁的房舍之中,摆设朴素,装饰高雅。而身上的衣衫皆已换净了。 他挣扎着想要起来,却是没有一丝力气,四肢百骸如同被拆了重装上一般。 正在此时却听一个声音传来:“哎呀,你可醒了。” 他抬头看去,却见是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手上端着一碗药,正眨着眼睛看着他。他张口欲说话,却只觉喉中干哑疼痛。那小丫头生得十分俏丽,说话十分脆利,小心将他扶起便道:“你可醒了,我们都担心死了,我们姑娘将你救回来都已经三天了,什么贵的难得的药都用在你身上了,大夫说你要是今天再不醒的话,可就没救了。我们姑娘知道了还哭了一场呢,恼自己怎么没早点回来好救你一命。若这会子知道你醒了,可不知道多高兴呢。”小丫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那人只觉糊里糊涂,不知所云,她也不管,便只坐下给他喂药,又边问道:“你可还有什么舒服的?”他说不出话,只好摇头。小丫头又问:“可有什么想吃的?药可是太苦了?”他只是摇头,一只手摸摸脖颈。小丫头方恍然大悟道:“我也糊涂了,忘了你一时半会不会说话。你莫着急,大夫说了,你的喉咙不知被什么药给伤了,好在可以痊愈的,过两天便能说话了。”他方点点头。小丫头有些苦恼地挠挠头,道:“你这样子,我可怎么与你说话呢?” 正在此时,忽听外面传来脚步声,一个声音轻轻传来,“碧潆,你在和谁说话呢?”便见一个着淡紫色衣裙挽着双鬟髻的女子掀了帘子进来了。 碧潆忙站起来笑道:“紫鹃姐姐来了。” 紫鹃笑道:“远远就听到你的声音了。”看到床上躺上的人不有一愣继而一喜道:“可算是醒了,姑娘刚刚还说起呢。”见他犹口不能言,便又细细问了碧潆一些话。 又将手中的食盒放下,取出一个釉下彩青花绿竹盅子并碗勺来,道:“姑娘这两日胃口不好,我让厨房熬了点小米粥,极细腻的,正好有多的,碧潆,你过会儿给他也用点。我就先回去了。” 碧潆道:“是,姐姐慢走。” 紫鹃笑着答应着,慢慢出去了。床上那人犹看着紫鹃的身影渐渐远去,心中不由一动。 黛玉本无甚大病,只因时节所感,又兼伤怀母逝,无甚胃口罢了,紫鹃便将那米粥熬地极细腻了,又将香菇等蔬菜切细了放在其中一起炖煮,自非寻常可比的。黛玉尝了些,不由胃口大开,倒吃了半碗多,又喝了几口汤,倒也十分受用。如海因要用药,都在房中自己用膳,故父女二人少在一起用膳。 一时用完洗漱毕,紫鹃便向黛玉说起那救起之人已醒之事。 黛玉一听大喜,道:“可算好了,我总担心他熬不过去。” 雪雁笑道:“姑娘就是善心,什么人都要救。若是他是个歹人可怎么好?” 黛玉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爹爹娘亲礼信佛教,我岂能违了佛愿?他便是歹人又如何?这天下的歹人也不是一生下来就会为非作歹的,总是后来环境所迫而已。若他真是歹人,如今咱们救了他,他自当生一番感恩之心,若能由此改过向善也是□德一件。” 说的众人都笑了,道:“天下有没有天生的坏人我们是不知道,倒是知道姑娘是天生得好人。” 沈姨娘进来笑道:“姑娘们说什么呢,也说来我笑笑。” 黛玉等忙让座,众丫头便将黛玉的话说与沈姨娘听。 沈姨娘一听也是忍俊不禁,复又叹道:“这事我也听说了,姑娘也太过善心了。以前只是在街上散些钱财接济穷人,再不然就是救些猫儿狗儿回家罢了。这次怎么带了个大活人回来?又是个男子。俗语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是个姑娘家,可要更小心才是。” 黛玉低头细语道:“让姨娘担心了,此事是玉儿莽撞了。只是那人虽说衣衫褴褛,但玉儿在车中也看过几眼,直觉不是作恶之人。且他又重病至此,行动不便,便是有心作恶,又如何能得逞?” 沈姨娘喜上眉梢,搂了黛玉笑道:“我知你最是聪明的,只是到底年幼,行动莽撞失策也是有的。如今方知你心中自有丘壑,便更放心了。” 又说笑安慰了几句,嘱咐黛玉好生休息调养,不可劳累的话后,便散了。 又过了几日,黛玉等忽听外面小厮传来的信儿说那救的人竟不辞而别了。众人不由大惊,雪雁等气的咬牙切齿道:“真真可恶,这世上竟有这样的人!姑娘救了他的性命,如今命捡回来了,便连告辞的话都没有一句便走了!真是没有良心!” 黛玉此时正倚在窗边的榻上看书,此时春光明媚,院中的梨花尽皆开放,她正看得出神,听得此言便转头道:“罢了,我们救他难不成是为了图人家的报答么?我想他定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吧,就让他去吧。” 众人念叨了一阵,无奈何,只得罢了。 第六回 因思成疾贾母染病 依依不舍黛玉返京 话说这日凤姐正在忙乱,那边贾母的丫鬟便传话来说贾母身上不好,唬的凤姐忙往贾母上房赶。原来因这几日劳碌了,一早上就道身上不爽快起来,早膳也没用,没半日,连精神头也不好了。王夫人等都慌了,忙派人去告诉贾赦贾政等,一面亲过去请安,一面又派人去请太医来。 少时太医来了,请了脉开了药道:“不防事,老人家岁数大了,劳累着了,又着了点风寒,吃了药发散了就好了。只这脉象里似有抑郁之气,若久了可不是玩的,这么大的岁数了,需开开心心方是最好。” 众人便都疑惑起来。 鸳鸯日夜伺候贾母,最知心意,知道贾母是想贾氏与黛玉了。便将凤姐拉到一旁没人的地方悄悄说与她知道:“老太太是想林姑娘了,前些日子为省亲的日子忙的那样,太太实在是派不出人手来。老太太没法,让那蔷哥儿捎了信去,谁知林姑娘来信说这里正忙省亲,不好打扰,等忙过了再说。宝玉闹了一回,太太不理,老太太也不自在。后来因宫里娘娘的事我也混忘了,直到现在才想起来。二奶奶好歹告诉太太打发人去接了林姑娘来。老太太的子女里最疼的就是林姑太太,可谁知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今林姑太太只剩了林姑娘一个。老太太接了来这里将养了这几年,如今却远的见不着面,如何能不想,如何能不伤心。”说着也落下泪来。 凤姐儿叹道:“你放心,我自有主意,你且等着吧。”说完就去上房见王夫人。 王夫人见她便问道:“你打哪来?” 凤姐回道:“从老太太那来。” 王夫人问道:“老太太可好些了?我刚从宫里谢恩回来,娘娘问起老太太,我也不敢回明,生怕她担心。” 凤姐忙陪笑道:“那是娘娘孝心虔,我们再比不上的。”又打量着王夫人面色甚佳,身上犹穿着入宫见驾的命妇服,忙上前与金钏儿等一起伺候她更衣,一边又把鸳鸯的话斟酌着说了。王夫人沉默了半日方道:“这也是我的不是,那时准备娘娘省亲,也着实没□夫。倒委屈了老太太,鸳鸯这丫头也是,怎么今日才说,若耽误了老太太的身子,谁能担待的起?” 凤姐忙道:“这鸳鸯确有不是,只是老太太如今病着,她又是最知老太太的心事的,便是罚也得缓缓才是。只是我想请太太示下,是否该打发人去接了林妹妹来才好?” 王夫人道:“难为你想得周到,也怪不得老太太疼你。如此,就让琏儿辛苦一趟吧!他去过扬州,熟门熟路的,也便利些。” 凤姐忙答应着,又回了一些话便退出来了。王夫人也换了衣裳到贾母的上房伺候不提。 却说黛玉在家中过的着实踏实,如海之病早已康复,渐次也开始处理公务了。好在他手下也有几员得力心腹,但凡能处理的早已经处理了。故此虽是大病初愈,久不涉公务却也并不麻烦,没几日便理清了条路重新上手。又看那几人忠心,便有意栽培,择了些公务仍要那几人处理,一面又暗自思量准备为这几人寻些正式职务。故此过的也甚是悠闲,每日里不过小半日听他们上报公务,其余时日却是陪着黛玉,而诸类应酬皆以身子欠佳为由一概推了。黛玉每日伴在父亲身边,只觉得欢喜无限,又听父亲说些官场上的所见所闻,她只觉有趣,当做故事来听。有时也跟着李、柳两位姨娘做做针线。再有沈姨娘常请她去处理家事。黛玉本性高雅出尘,也志不在此,但是但凡贵族千金除了女红妇德之外,这管家也是要学的,否则以后嫁入夫家如何料理家事?更有甚者还让人欺负了去也是有的。黛玉单纯却未想到这些,不过见沈姨娘来请不好推却罢了。那沈姨娘的性子她是极明白的,只好依了她。好在她本性聪明,小时也见过母亲管家,耳濡目染之下也有所了解。如今又有沈姨娘这个利落人在旁略加指导,没几日便上了手。林家不比贾府,人口少,但上上下下也有五六十口子,但却是诗礼传家,自有一套治家的规矩。黛玉管了几日极是井井有条,连如海也是称赞不已。 如此一晃便过了数月,除了常常思念贾母与园中姐妹并宝玉,倒也没甚烦恼了。 谁知这几日夜里却总是睡不安稳,总是梦到贾母卧病在床的样子。黛玉心中不安,正要让父亲打发人去京中,便有丫鬟来回话道:“贾府的琏二爷来了!” 将贾母之病告之黛玉,贾琏也将他此行之来意说明了。如海虽不舍黛玉,却也不放心贾母。若是岳母因思念玉儿有什么不测,他日他到地下可如何见爱妻呢?思量再三,终是让沈姨娘打点行装置办土产典仪准备送黛玉进京。 黛玉本不愿离开父亲,又不放心贾母,正两头为难,见父亲如此,只得泣道:“外祖母病中,玉儿此次进京,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还望爹爹保重身体才是。” 如海道:“好孩子,你莫伤心,爹爹正待任满便上书告老,不过就一两年的事罢了。你且进京去好生侍奉你外祖母,也是帮你母亲尽孝了。到时爹爹接了你回家,再共享天伦之乐。” 黛玉听得父亲说要告老却是欣喜不已,她性情清高,对这荣华富贵本不甚在意,只求一家人团圆罢了。听得此话心中甚喜。 沈姨娘也欢喜非常:“老爷可是想开了,我素日便说了,这劳什子的官有什么好做的的?只生生劳累死人罢了!” 一旁的紫鹃雪雁听了也替他们高兴。 俗话说物以类聚,这世人都爱名利,纷纷追逐。偏这林家一家子却是反其道而行,视名利如粪土。若是让外人听了只怕要笑他们傻了。可这里却都是特立独行之人,便是那紫鹃在黛玉的耳濡目染之下也是沾染了她一些离经叛道之思想,也不觉得奇怪了,只觉得“理当如此”了。 那边林家上下忙活了数日,黛玉的东西总算收拾的差不多了,就定了明日十八起程,已遣人告诉了贾琏。那贾琏忙答应了,一面差人先回贾府报信,一面又想着难得此次来事儿这么顺利,可要出去好好玩玩。便带了两个心腹往那扬州最繁华的地段去销魂买乐去了。 而这边如海正与黛玉交代事体。紫鹃雪雁已被打发去给沈姨娘收拾去了。如海见房中无人便道:“为父为官这么些年,特别是能在这全天下的官都眼馋的盐政上一连两任,一则是为父忝得今上信任,二来也是下了大□夫的。”说罢叹了口气,又道:“玉儿,你可知若想长久平安为官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黛玉想了一会儿方道:“可是消息灵通?” 如海叹道:“玉儿这般聪明,若生就男儿身,只怕这世间男子没几个比得上,即便是出将入相也是轻而易举的。” 黛玉道:“爹爹谬赞了才是。” 如海又道:“非是爹爹夸赞自己的女儿,你可知有些人做了一辈子的官却不知这消息之重要,就是偶有几个知道的,也是不知如何利用。太祖时咱们林家祖上也曾封过侯,那时先祖英明,为防着‘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便在各地建立暗哨,以传递消息,避人迫害。咱们虽无害人之心,却也不能少了防人之意。后来也正验证了先祖英明,多次都使咱们家逃过抄家灭族之灾。有了他们,爹爹虽然尽坐家中,也知天下事了。”如海说到这里,拿过一只锦盒递与黛玉,黛玉接过打开,却见是一枚羊脂白玉佩,通体如雪,色泽晶莹,触手生温,一面刻着一棵鲜嫩可爱的小草,栩栩如生,另一面用草书在右下角刻了一个“林”字。如海取出亲与黛玉带上:“这便是我林家信物,京中的便是两家酒楼:待月楼和德植馆,还有一家楚记绣庄,另一家银楼珣梦楼。你若有事便送信去那里,他们自会处理周全的。为父已经打发人去知会过了。这里是各色面额的银票子,这小箱子的是一些散碎银子用来打发下人的。上次你进京时为父想着不想你麻烦了人家,只让雪雁和王嬷嬷跟你去,倒让你委屈,也让他们小瞧了。这次便多几个人去,你沈姨娘的绿漪很好,人又机灵懂应变,还有我身边的金渔也去,她会点□夫,人也稳重,有她们两人在,为父也放心了。” 黛玉见父亲为她安排的如此妥帖,不由感动。现在才想起来,前次在贾府时,常有人送了新鲜的绸缎首饰来,她也不在意,想来是他们受父亲之意送来的。黛玉待听到如海让绿漪和金渔也跟去,忙道:“不拘什么人也就罢了,这两个人是姨娘和爹爹身边最妥帖的,如何能让两位姐姐跟了我去?” 如海道:“你周全了,为父与你姨娘也就放心了。这也是你姨娘的主意,她的一片心,你就别推辞了。何况这贾府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二,若不是岳母病重,为父也不会放你去。你莫再推辞了。” 黛玉只得含泪答应了,又与如海说了几句话,便回房歇息不提。 次日一早起来用过早膳,少不得又是一番含泪道别,直磨蹭到日上三杆方与贾琏登舟起程,往京城去了。 船队行了数日,这日到了一个小港口上。前日贾琏接了凤姐的信,说是贾母听得黛玉进京的消息已经好了大半了。如此,贾琏与黛玉便放心不少,便稍缓行速,因数日赶路,贾琏等倒还好,只这船工舵手等却是叫苦连天了。听得此信,众船工都不由欢喜。这晚便在济宁一个小港口上歇息一宿,次日一早方才起程。 好在如今地面十分太平,水路也极为畅顺,虽说贾琏黛玉他们人多行李重,不过又行了数日光景,便已至京中大码头了。 远远的,就见码头上有人在向这边船上招手。待行得近了一看,却见是林之孝带这一堆人在那里等候呢!等他们的船靠稳了,林之孝便扶了贾琏下船笑道:“二爷可回来了,就这么半日□夫老太太可不知派人来问了多少遍了,若二爷和林姑娘再晚些回来,只怕老太太急得要让小的坐船去接呢!”说的贾琏都笑了起来。 已是第二次进京了,黛玉不由的思绪联翩。只这两次进京,心绪已是大有不同了。初次上京之时,她初初丧母,父亲虽在但是身体却是不好了,她初来乍到难免忐忑。此次进京却是大不一样,父亲病情康复,心结大解,且过个几年便可进京与她相伴,共享天伦之乐,心下宽怀,连身体也是好了不少,面上也多了些许红晕。 这边贾琏让黛玉等先上了轿子,一边指挥着林之孝打点带回来的行李。 林之孝看那同行而来的多出的一条船不由心下奇怪。只因贾琏去时只带了两条船去,这回来的居然多出了一条了。待上了那条多出的船上一看,却见整整一船的箱子,小子们一一抬着出来上了同来搬行李的马车,只觉有轻有重,有大有小。贾琏看着吩咐了几句,便又有贾母派了人来看了。贾琏骑上马带着黛玉先行一步回府不提。 第七回 重聚首时姐妹多情 初会面处丫鬟知礼 话说这边贾母已是望穿秋水了,从得了消息知道今日他们会到,可是茶饭不思。一早上便差人到码头去问,一炷香一趟,只越等越急。好容易等到一个小厮在门外回话道:“琏二爷和林姑娘已经到了码头了,林管家正带着人在码头接呢!”老人家当下喜上眉梢。 又过了两盏茶的□夫,便听外面丫头一声声地传进来:“林姑娘回来了!林姑娘回来了!” 一时黛玉进得门来,贾母不待她行礼便一把抱进怀里哭道:“我的玉儿啊,可回来了!”黛玉也是极为思念贾母,见贾母如此更是哭个不住。很容易众人才劝住了。 一时间分宾落座,贾母打量她气色较离去之前好了不少,心下也喜之不甚。 黛玉便将在家时如海如何病重,那扬州名医叶大夫如何医术高明妙手回春一一告之。又道:“那大夫虽说脾气古怪了些,但也是仁心太过所致。他见玉儿自幼受病痛之苦,便也为玉儿诊治了一番。吃了他的药,起初还不觉什么,但渐渐下来,倒真觉得好了不少,便是饮食上也可多进些了。” 贾母大喜:“好孩子,如此甚好,你小小年纪身体却如此娇弱,如何使得?我每常担心,谁知竟有这等喜事!”又叹道:“这也是你母亲在天之灵保佑你,只是她看不到。若她看到了,不知有多开心呢!”说着又流下泪来。黛玉想到母亲也不由垂泪。 众人忙劝慰不已。探春道:“这正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老太太原来还担心林姑父的身体不好,谁知道林姐姐回家一趟,不但身子好了,林姑父也安康,老祖宗也该高兴才是,怎么又哭起来了?” 贾母方笑道:“可不是,是我老糊涂了。”又对薛姨妈道,“倒让姨太太见笑了。”薛姨妈忙称不敢。 王嬷嬷带着紫鹃、雪雁和金渔、绿漪上前见礼。贾母忙叫她们起来。 王嬷嬷便起来告了罪,又指着金渔和绿漪道:“这金渔和绿漪本是在家从小伺候姑娘的,最是要好的。自打姑娘来了这里便闷闷不乐的,在家只是守着屋子。这次回来,这两个便禀告了老爷说要一起来伺候姑娘。老爷本不肯的,说:‘姑娘在那里又不缺人使唤,你们跟了去只是添乱罢了。’但她们只不肯,定要来,说‘姑娘虽不缺人使唤,但是却也少人说说家乡事,我们跟去了,陪着姑娘说说话解解闷也好。’老爷无法,只好让老奴带了她们一起来了。” 贾母道:“很是,这也是林姑爷多心了,为了不给我们添麻烦,玉儿刚来时只带了你和雪雁。我如何能放心?便是他自己只怕在家也日夜担心呢!好在紫鹃懂事,我也放心一点。也难为这两个孩子呢,忠心的很。” 说着让鸳鸯拿两吊钱并两个荷包给她们。金渔和绿漪忙跪谢了。又听得这两人原是贾敏身前亲自□的,不由更加喜?br /gt;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2部分阅读 欲望文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3部分阅读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 作者:肉书屋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3部分阅读 喜欢,便让她们上前细细说话。 众姐妹打量着这二人,金渔略大些,也不过十六七岁,上着鹅黄|色软葛单衫,罩一件淡柳青色的比甲,下系着云纹百褶裙,头上一把乌油油的青丝挽成个家常的发髻,只簪了两个薄银点翠镶米珠花钿,妆容简单,面容秀丽,沉静敦厚。而绿漪却小了些,只有十二三岁,浅红的对襟羽纱坎肩儿,雪荷色六合如意褶子裙,头发也只侧挽了个髻儿用一只莲花头的红玛瑙簪子簪住,另别了支金累丝红宝石押发,笑容可爱,憨态可掬,一笑起来,颊上便露出两个小酒窝儿。探春等不由暗暗赞叹不已,这两人虽是丫鬟,就是与她们比也不差什么的,不由赞叹这姑苏人杰地灵,林姑妈会□人,也更可惜红颜早逝。好在宝玉被贾政遣去了学里,不然又有一番热闹了。 贾母看这金渔与绿漪很是可人,说起一些贾敏生前的事,又是欢喜又是伤心。一时王嬷嬷又道:“我们老爷说了,带了她们来,一是为了全她们的忠心孝心,二是也为了老爷自己放心。只是太麻烦老太太了,所以她们的月钱也不用这里的,只我们自己出罢了。”说着从怀里荷包里掏出一张银票来递与贾母,却是一张一万两的皇庄宝票。 贾母还未说话,凤姐便道:“真真林姑老爷太客气了,都是亲戚,这如何使得。快收了去吧!” 贾母看了沉默不语的王夫人一眼笑道:“凤丫头说的很是,我这里虽不济,可给自己的外孙女儿一口吃的倒还是出的起的。这钱还是快收起来吧。” 王嬷嬷还待要说,黛玉也要劝,贾母便故作不快起来。黛玉和王嬷嬷便道“一应用度我们自己出”方罢了。王夫人也不说话,只在旁笑这看着她们说话。 众姐妹们久不见黛玉,自有一些体己话要说,又有迎春要问在家时如何治病用药,又有探春要问这一路所见所闻,又有惜春要问可给她们带了什么好东西没有,又有宝钗在旁说笑。不多时,宝玉听得信回来,又喜得不得了,问这个问那个,直厮缠个不住。另贾母又遣人去接了湘云来,她最是话多爱热闹的,见了黛玉更有一番话要说。不久凤姐理完了事也得了消息过来了,也在旁调笑不提。当下屋子里叽叽喳喳,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只说不出的富贵风流,热闹非凡。贾母看他们和乐的样子也是高兴不已。王嬷嬷与紫鹃雪雁等自去打扫卧室,安插器具,好在一切都是熟悉的,倒也便利的很。不久那林之孝命人将黛玉的东西行李一一送了进来。安置这些东西时,本是金渔和绿漪打理。故此此时也是两人整理收拾出来准备送予各处,一面也跟着人四处熟悉。 一番忙乱后便是摆饭的时候了,贾母与众人用饭洗漱毕,因见黛玉略有倦色便遣众人回去休息。众人知她素日娇弱,今日也是闹了一天了,生怕劳累了她,略坐了坐,便都告辞回房休息。湘云自与黛玉一处歇息不提。 想是今日真累着了,黛玉只觉一沾枕便睡去了,一夜无梦,待醒了来,湘云已经起来了,正让翠缕服侍着梳妆。紫鹃她们正在外间,虽如此却是一点声响也无。 湘云见她醒了便道:“林姐姐,昨晚睡得可沉得很,我起来一两次了也不见你有动静呢,往日你可不这样。” 黛玉拢了拢头发,笑道:“可不是吗?虽说现在身子好了点了,夜里觉也浅的很,还想着昨夜只怕刚回来会择席睡不好呢,谁知竟一夜到天亮了。” 外面此时却是有人说话,一阵声响后便没了声音。绿漪瞧瞧探个头进来看,脸上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笑道:“哎呀,姑娘醒了,是我不好,声音大了,吵着姑娘了。” 黛玉见她可爱,忙道:“没呢,我早醒了,刚刚还和云丫头说话呢!” 湘云也很喜欢她,道:“是呢,林姐姐早醒了的,我们刚还说她昨夜睡了个好觉,可是难得呢。” 紫鹃也听到了声响,知道黛玉已经醒了,便进来笑道:“可醒了,从没见姑娘睡过这么长的觉。定是昨儿累着了。”便唤春纤进来。 黛玉便问道:“刚刚我听着有谁说话呢,是谁?” 紫鹃笑道:“还能是谁?可不是宝玉?一早起来,还没梳洗呢,就要往姑娘房里冲,可巧我看见了,就拦住了,好说歹说才让他先回去,待姑娘起了再过来。”紫鹃一面说,手上也不停,已服侍黛玉穿好了中衣。湘云听了叹一口气道:“这爱哥哥怎么还是这么着。”黛玉也不说话。一时那春纤打了水进来,半弓着身请黛玉洗脸。紫鹃递上那香胰子,黛玉细细用了点,复又洗了脸,方擦干了点上点胭脂。春纤自去泼了残水。 因今日无事,也不出门,绿漪便选了件家常的烟霞银底色的对襟长褙子,并无甚花样,只领口上绣了小小的绿萼梅花儿,下面是一条淡湖水蓝的罗裙。黛玉点点头穿上了,只又在腰上系了只用湖水蓝丝绦结了的玉环。头发只挽个倭堕髻,两鬓的秀发垂下只用绿色的发绳儿系住了,只簪上几支一色的米珠攒成的珠花儿,另用一支小巧的衔珠滴翠的小凤钗儿,简单中透着超逸,极是不凡的。 黛玉正拿着菱花镜端详,雪雁和金渔掀了帘子进来了。金渔便道:“姑娘,那带的东西已经收拾出来了,只等姑娘看了就给这里姑娘送过去。”黛玉答应了一声,便问金渔和绿漪两个在这里可有什么不适。 金渔笑道:“这里好得很,紫鹃妹妹给我们安排的极好,姑娘不必担心了。”黛玉看她们神色知道暂也无甚不妥,且她们也不是好欺负的,便也放了心。一面又看湘云道:“可巧你在这里,可省的我让人跑一趟呢。金渔姐姐,你去把那包着我们做的针线的包袱给拿来。”金渔答应了去了,不一会儿,果抱了个藏青色哆啰呢大包袱回来。黛玉便开了那包袱,只见那包袱里是各色的针线活计。荷包、络子、扇坠儿、鞋面、手帕,各种颜色样式垒得整整齐齐,做的也极为精巧。黛玉便道:“这些是我在家时家里一些手巧的丫头们做的,比这里外面针线女工上做的只怕也不差什么了。特特带了来给你,你别嫌弃拿了去,好歹能应付你婶子一会儿,也好缓缓。我这次瞧你可是清减了不少了。” 湘云早已红了眼眶,道:“好姐姐,难为你这样记挂着我,上次你让琏二哥带来的衣裳首饰我还没谢你呢!现在又给我带了这个,我若还说什么,可成什么了?你我姐妹,便是你从家只带根丝线来我也是喜欢的。人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我们姐妹之间,主要是这份心罢了!”说着泪水已经滚了下来,“只是觉得对你不住。素日里总和你拌嘴儿,只觉得宝姐姐好,只当你小心眼嘴里又爱刻薄人……”说到这里已经是接不下去了,只呜咽着流泪而已。 黛玉见了也不由伤感,只是她自经如海一事后,万事竟看开许多,人也开朗了不少,只忙忍住,打趣道:“瞧瞧我们的云丫头,这么大了还为这点子事哭鼻子。快好了吧,赶明儿个找个夫婿可看你还哭不哭了!”说的湘云脸上绯红,也不顾擦泪,便飞扑上去要挠她痒:“好个林姐姐,刚赞你呢,却又说这些话来打趣人!回了一趟家,嘴倒更厉害了!看我怎么收拾你!”黛玉素性触痒不禁,忙告饶。湘云也知她是为安慰自己,也就罢了手。 黛玉又让紫鹃拿出一包一百两的银子又几付精致的钗环首饰给她:“这银子你带回去花吧,你在家时艰难,有了这些钱身边也好宽裕些。这些首饰,你捡一捡,回家后也给你婶子些,我那里还有今年新出的好料子,等你哪日要走了,让金渔收拾几匹出来给你带回家去。以后你出来也好方便些。”湘云越发感激涕零,只称呼“姐姐”不已。两人又说些话,那边贾母已摆了早饭请二人去用。她二人方重理了装束去贾母处吃饭不提。 待用完了饭便去看那带回的土仪礼物,一一分配好了,叫金渔和雪雁亲自送到各处去。不久便见迎春姐妹等带着丫鬟过来了。 惜春最小,平时也常和黛玉一起,和她最要好不过的,进来了上了黛玉平时坐卧的大炕搂了黛玉笑道:“好姐姐,可知你最懂我的心!你送来的那些画具颜色比我平时使的还好些呢,难得又那样齐全。有两样颜色儿我让凤姐姐找了那么久都没见她找到,也没和人说过,谁知今日姐姐竟给我弄了来。还有那吴仲圭的《双桧平远图》,真真让我爱的不得了。这些可比给我万两黄金还好呢!” 湘云最爱和她斗嘴,看她这样撒娇笑道:“好个不爱富贵爱诗画的四丫头!不过几支笔几张画就让你这样了?” 惜春冷笑道:“谁为那些东西了,我不过是为了姐姐待我的心意!我虽不才,却是胜在生了这双眼睛,什么事儿都看得真真的,不像这世上一些人,白活了一辈子,不过是睁眼瞎子罢了!”湘云一愣,不防她说出这样的话来,正要反驳,却见一人掀了帘子进来,正是宝钗笑道:“说什么‘睁眼瞎子’呢?我也来听听。”见众人都在这里,又笑道:“林妹妹这里可是热闹的很啊!” 黛玉忙笑着让宝钗坐,又叫紫鹃把她们带来的今年的新茶给姐妹们沏上来,说道:“刚刚四丫头和云丫头闹着玩呢,她们两个从小儿起就爱一起说笑玩的,咱们都见怪不怪了。” 宝钗看湘云惜春两个果在那里一言我一语得说话,只觉叽叽喳喳莺声燕语好不热闹,便笑道:“这两个也真是……”摇头叹了口气便在桌边坐下,又赞黛玉送她的东西好道了声谢。 迎春探春两个本在那里看着她们斗嘴,只觉得有趣,见黛玉和宝钗说话,也过来坐下。 一时紫鹃上了茶,众人一时吃了都是赞赏不绝,连湘云和惜春两个听了也止了话过来喝茶。 迎春道:“真是好茶,可是今年新出的‘碧螺春’?” 黛玉笑道:“正是呢,临走时刚好人家送来的,爹爹知道我爱这个,便都给了我了。路上没什么好水,便一直没吃。今儿个才是第一遭呢!”宝钗心中一动,道:“‘碧螺春’本是进上的茶叶,且如今的时候,这茶叶只怕是今年的第一批。如今世面上的比这次一等的只怕也要百两银子一斤呢!妹妹这个是怕更要贵上几倍呢!”黛玉一笑:“不过是茶叶罢了,哪里就这么着了?” 惜春“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与湘云继续辩,湘云也不甘示弱,话题从那画具颜料上竟扯到了盘古开天地去了,只越说越热闹。迎春边品茶边和探春说话,好像没听到这里的话。正闹着便听外面传来丫头的声音:“宝二爷来了!” 紧接着有丫头掀了帘子,宝玉一身红衣进来了,看她们都在,高兴得很,也凑上来说话。“你们都在这里也不叫我一声,撂了我一个人在那儿,多没意思。” 探春道:“刚林妹妹让人把给我们的东西送过去,我们都爱的很,一起来谢谢她。宝姐姐也是刚到的。二哥哥怎么才来呢?平日里不是你来的最早的吗?难不成林姐姐回家一趟你就和她生分了?” 宝玉一听这话差点跳了起来,生怕黛玉生气。转眼看黛玉,却只见她正喝茶,一张芙蓉面上无甚喜怒,倒是宝钗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众人也只看着他笑,他待要说又说不出来,只急得满头是汗。湘云看了却是“扑哧”一笑,道:“你们哪里比得上爱哥哥,他这是来第二遭了,我和林姐姐还没起的时候他就来了,让紫鹃给拦住了。” 迎春探春惜春听了也都笑了,只宝钗那笑有点僵硬,黛玉被她们笑得脸上微红,只转过头喝茶做没听见。 宝玉看她的模样却是呆了,好半晌方道:“瞧我的记性,可是差点忘了。”将怀中那北静王所赠鹡鴒香串珍重取出来,道:“妹妹给我的东西我爱的很,我那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妹妹要喜欢什么就拿什么,这是前儿北静王所赠的,特送给妹妹。”黛玉本不自在,又看众姐妹看她与宝玉那一脸调侃的样子,心下更恼,便道:“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也不接过,只转头与探春说话,留宝玉一人站在那里手还伸着呢。 宝钗在旁说道:“宝兄弟,这是王爷所赐,你怎可轻赠他人,让姨父知道了可要生气的。”宝玉原无事,因早知黛玉向来如此,但听宝钗这样只觉讪讪的,也不说话。 迎春笑道:“林妹妹是闺阁,这外面男人的东西她怎么好拿?没的让人家闲话了,你也是糊涂了不成?你若是有心,哪天你有了什么好东西再送她不好么?再不然你便是自己写几个字,画张画送她也是好的,又何必如此?” 宝玉一听,只觉茅塞顿开,向迎春笑道:“二姐姐言之有理,多谢多谢!”宝钗只觉讪讪的,好在她向来大方也不在意。不久就有贾母那边的丫头来传贾母那边摆饭了请他们过去。众人才觉已是午时光景了,遂一起过去贾母那边不提。 次日起,自有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尤氏等治酒席与黛玉接风,黛玉本不耐烦,又推辞不过只好去应应景罢了。湘云住了几日便有她家里派人来接回去了。 第八回 桃花行引来义正语 省亲诗偶得欢声言 上回说到黛玉回至荣国府之后,便有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尤氏等治酒席与黛玉接风,黛玉不好推辞只好去应应景。又过了几日黛玉治酒席给众人还席,这前后忙乱了足有半月方罢。 这日宝玉无事便往黛玉房中去,此时黛玉正歇觉,她身子向来娇弱,忙乱了这半月很是乏累,歇了两天犹觉浑身酸疼,众丫鬟便都在外面自便,只留她一人歇着。宝玉进来,看到紫鹃雪雁等都在外屋炕上做针线,便笑道:“好姐姐越发勤快了,林妹妹呢?怎么不见?” 紫鹃等忙起身笑道:“姑娘因这两日闹得厉害了些,身上乏的很,正歇觉呢。” 宝玉便道:“才吃了饭便睡觉,仔细睡出病来!我与妹妹说说话去。”话未说完便掀了帘子进去,紫鹃等拦不及,忙跟了进去。 到了里间,黛玉原只合衣躺着,并未睡着,听到动静忙起身坐起,待看他们进来,口中便笑道:“我就知道有人,除了你,也没个人吵我睡觉。” 宝玉笑着接口道:“好妹妹,除了我,也没个人这样挂念妹妹了!”话刚一出口便知失言了,忙偷看黛玉脸色,果见黛玉柳眉轻颦,薄怒微嗔,那颊上飞红染晕,道:“你该死的又胡说什么?” 宝玉慌道:“并没说什么。” 黛玉哭道:“我就知道你不待见我,就我是个没人疼的罢了!没了娘又没有爹爹在身边,偏这样来打趣人!” 宝玉慌得连汗都出了,只不迭地赔不是作揖:“好妹妹别生气,你,我……唉,是我的不是……”他不过是顺口一说,但是素日知道黛玉心性,也知是犯了她的忌讳了,平日里的伶牙俐齿此时早抛到爪哇国去了,只不停地作揖而已。 这里两人正闹着,忽听外面紫鹃的声音传来:“宝姑娘和各位姑娘们来看姑娘了!”然后便是一阵衣袂相掀环佩叮咚之声。 黛玉忙拭了泪水,也不待看宝玉,便起身去迎。一时问好的上茶的谢座的,莺声燕语好不热闹。 宝钗眼尖,又走在第一个,早看见黛玉和宝玉皆是双眼微红的模样,心下明白,却也不说破。迎春几个也早瞧见了,只抿着嘴不说话。 众人说了几句闲话,便聊到了元妃省亲之事。 宝钗道:“娘娘那样的富贵荣耀,我们自是比不上的,不过能见着这么一回也解了平生之憾了,可惜颦儿你错过了。” 黛玉迎春等还未说话,偏宝玉听得此言,心中却不由冷笑,那皇宫是个什么地方,虽没去过,但是那戏文上也看过不少了,大姐姐一去那么些年,这番折腾下来才聚了几个时辰就又走了,今生还不知能否再见呢。就连大姐姐自己也说,那是个“见不得人的去处”,宝姐姐这样的人物,竟然想去那样的地方。想来平日里真看错了她了! 又不由地拿眼去看黛玉,心下想道:林妹妹便绝不会有此俗念才是。 果听黛玉道:“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那皇宫便是那最深的侯门了,虽有万般富贵荣华,却不得与亲人相聚,终没什么趣儿!” 话音一落,便听惜春拍手笑道:“林姐姐这话甚得我心。”宝玉也笑着点点头,心中直赞“知音”不停,待黛玉越发不同。 又听迎春低头叹道,“大姐姐进宫那会儿,四丫头还小,总不大记得了,但我倒是还记得的,大姐姐的好,我们几个的合起来总也不及她一半。我们家里正经姐妹四个正好各有所长,‘琴棋书画’。大姐姐生的早,排行也是第一,这才情也是我们所不及的。只可惜不能常见的。” 众人听了这话都不由感叹,倒也不理论,黛玉却“噗嗤”一笑,故意走到迎春身前左看右看地看她的脸,众人都不由奇道:“你做什么这样看二姐姐?” 黛玉忍住笑道:“我是想看看二姐姐的脸皮子有多厚,怎么就不知道脸红呢?这明着夸大姐姐的好,可拐着弯却是在赞自己呢!” 众人一愣,都不由回想刚才迎春说的话,不由都大笑起来。宝钗刚刚还有些不自在,此时也撑不住笑了,惜春栽倒在探春怀里,只把探春的新衣裳都给揉坏了,宝玉一个趔趄差点把椅子也给跄倒了,迎春更是羞的脸上烧红,只不依不饶地去挠黛玉,直把黛玉挠地一行笑一行喘地满屋子乱躲,终归是人小力薄连忙告饶。迎春才慢慢放开她。紫鹃几个忙上来服侍,也不由地笑了,原来黛玉闹了一回,新上身的粉白撒花绣睡莲的褙子已是被揉成了一团了,那挽的发髻也是乱了,不由笑道:“竟是越发淘气了!” 黛玉换好了衣裳,又重新抿上了发髻,方才慢慢出来,见众人正在看她书案上的那张诗稿呢,心下一阵恼怒,又不好说,只勉强笑道:“我这个哪能见人,没的让你们笑话。”惜春笑道:“你的若不好,便再没有好的了。”迎春道:“可亏了宝姐姐眼尖,不然我们可错过了这样的好诗了——只太悲了些。”黛玉一听,心下更恼,心道,不言自取,可不是她么?冷笑一声,道:“不过就是一首桃花诗罢了,哪里值得你们这样赞?”口中说着,手上早已一把将那诗稿给撕个粉碎。迎春等皆知她们擅动了她的诗稿她心中不痛快,都不由有些不自在。唯宝玉宝钗浑无所觉般仍旧说笑。 此时黛玉新换了一件鹅黄绣梅花的绵褙子,头上发髻也挽成了倭堕髻,随意簪了只羊脂白玉雕成的莲花头的簪子,可双颊犹带晕红,星眼流转如波,真如明珠美玉一般。宝玉不由心下赞叹道:不过数月不见,妹妹竟越发超逸了,可见江南水土养人,不知何时能亲去江南一游才好呢!又道:“你撕了也无妨,我早已背会了。胭脂鲜艳何相类,花之颜色人之泪。若将人泪比桃花,泪自长流花自媚。泪眼观花泪易干,泪干春尽花憔悴。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飞人倦易黄昏。古来写桃花的有多少,到了妹妹这里只怕再无后人了!”口中说着,不由叹了一声流下泪来。 宝钗道:“宝兄弟若是把这过目不忘的本事放在读正经书上,还有什么书是读不通的?”宝玉只作没听见,只转头与惜春说话。众人只抿着嘴笑。宝钗不由有些讪讪,又转头对黛玉道:“林妹妹这诗确是好的很,只是太悲了些,我们这样的女儿家,万不可做这样的诗,若移了性情,便不可救了。” 恰逢绿漪掀了帘子进来给众人上茶果,听了这话便冷笑道:“这可奇了。这诗是我们姑娘在家时给我们太太扫墓时路过那桃花林时做的,我只不知这‘悲’可有什么不妥。我们做奴婢的没什么见识,宝姑娘也教教我们,在扫墓祭奠之时做出个吉祥喜庆的诗文来给我们瞧瞧。”说着也不管宝钗脸上忽红忽白的神色,掀了帘子赌气出去了。黛玉笑骂道:“这丫头可是疯魔了?怎么这般会嚼舌子?好生歇着去吧!” 金渔在外面正和王嬷嬷并一个小丫鬟说话,看她气冲冲出来,便道:“这是怎么了,不过叫你端个盘子,怎么把油嘴儿也给端出来了?”笑指她嘟得翘出来的嫣红嘴唇,旁边小丫鬟听了也都笑了。绿漪犹怒气未消,便使个颜色给金渔,金渔明了,便道:“你去二奶奶那儿把咱们新湃的果子送去,就说姑娘的话,‘让二奶奶尝个鲜’。”小丫头一时去了,绿漪便把刚刚听到的话一五一时说了,饶是金渔沉稳,也不由气得柳眉倒竖,冷笑道:“好个端庄沉稳的大家闺秀!她以为她是谁呢?咱们姑娘金玉一样的人,这里老太太就罢了,就是老爷太太也不曾这样说咱们姑娘,她竟当着那么多姑娘们的面教训上了,真真……”直把银牙都咬疼了。王嬷嬷也是气的脸色发白,又道:“你也忒冲动了些,这样子给她没脸,她岂不记恨?往日里这样的事还少吗,可姑娘但凡能忍的都忍了,毕竟在这里住着,若都揭开了,有什么意思?又让姑娘如何立足?”绿漪正色道:“嬷嬷此言差矣!‘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正是因为姑娘太好性了,才让她这样欺负!如今我们在这里,便不会让人欺负了姑娘一分一毫去!”金渔道:“嬷嬷不必太担心了,这事绿儿虽说莽撞了些,但一来也是为了姑娘,二来对这般的人,也正是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了,若我们一味好性不计较,反让人觉得咱们好欺负了。反更长了他人的气焰,让人欺负到头上来了。”王嬷嬷听了,也只得罢了,又叮嘱了“不可莽撞,凡是思量些吧”之类的话,才去了。金渔和绿漪也是满口答应,待见王嬷嬷去了,二人便一溜烟到金渔房中“叽叽咕咕”不知说些什么去了。 而屋里宝钗被绿漪一番抢白,脸上不由有些不自在,可又不好发作,黛玉只作不知,只和迎春惜春说话,宝玉见了也来插一脚,倒把她给晾在一旁了。探春怕冷落了她,笑道:“说到诗,姐姐可还没看娘娘省亲时候我们做的诗呢,二哥哥的诗娘娘看了说是大有长进了,你也品评品评。”黛玉道:“哦,什么好诗,快给我瞧瞧。” 宝玉一听,“哎哟!”了一声,便要来夺探春手中的诗稿,探春忙扔给身后的迎春,迎春接了,忍住笑,见宝玉又来夺,便又传给惜春,惜春笑个不住,接了诗稿,就往后退,见宝玉又要上来,便往宝钗身后躲,宝玉在前面直嚷着“给我给我!”她只不给,正好紫鹃正掀帘子进来瞧热闹,她仗着人小便往紫鹃身后一钻,看准了时机竟直往正在榻边笑个不住的黛玉怀里扑去,直将黛玉扑了个后仰,好在她身子轻小,不然黛玉非被扑倒了不可。宝玉追上来一时收不住劲道便也往前冲,谁知一个趔趄栽倒在黛玉惜春的旁边,头上束发的双龙抢珠冠也歪在一旁。屋内众人一时笑的前俯后仰,见他三人这样也有来拉的,也有来看宝玉是否摔伤的,也有揉着肚子忍笑的。好在宝玉刚好倒在榻上,未曾伤着,早有丫鬟过来与他将冠扶正了,衣裳也收拾齐整了。一时收了笑,黛玉看毕宝玉的,便拈了诗稿笑骂宝玉:“就这样的诗也值得你这样追着要?” 宝玉见她满脸娇嗔,笑靥如花,只觉心动神摇,道:“正是做的不好,怕你看了笑话,才……”迎春等只抿着嘴笑,不说话。黛玉一一看了众人的,又笑道:“照我说,还是宝姐姐的诗好,你们再不必不服气了。”众人都笑道:“很是,这话有理。”黛玉对宝玉道:“你的这几首虽较前进益了,可终在众姐妹之下,你可服吗?”宝玉喜道:“正该如此。”一时看毕,黛玉笑道:“姐妹们的诗越发精益了,我看得可是佩服地不得了。” 迎春笑道:“这话听着是好听,却是最失真的,谁不知道你的诗可是我们这些人中最好的,如今却说这话,可不是寒碜人么?”众人都笑了。 黛玉又叹道:“看了你们的诗我还真想去这园子里去瞧瞧去,也不知道是怎样的人间仙境呢!”惜春也拍手笑道:“这主意好,自园子建好后,老祖宗老爷太太们进去瞧过后就不让人进去了,到大姐姐省亲那夜我们才得进去,可那夜我们匆匆忙忙地,什么也没看清,若是再进去了,可得好好玩上一番。” 宝玉道:“这有何难?等会儿我与老太太说了,咱们再去那园子里瞧瞧去。” 宝钗道:“那园子是为娘娘省亲建的,如今娘娘已经回鸾,前儿姨娘还说要把园子给锁了,不让人进去。如今去说,只怕不妥。” 惜春道:“这是怎么说的,园子是为娘娘省亲用的,我们便都是俗人都去不得了?这么大的一个园子,那么些花草鸟兽竟只如牢狱一般,有什么趣儿?” 宝玉道:“四妹妹说的很是,太太定不会这般暴殄天物。” 宝钗便有些讪讪的,探春与迎春忙用话岔开了。正好贾母那里来人请他们过去说话,众人一齐过去,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李纨等都在。 贾母看他们一起便越发高兴起来,道:“外面这样冷,这是打哪儿来,竟这样齐全,一起过来了。”宝玉挨着贾母坐下,道:“从林妹妹那儿来,我们正把娘娘省亲时的诗拿给林妹妹看呢,妹妹羡慕的不得了。”贾母笑着拉黛玉在另一边坐下道:“是么?你妹妹因你姑父的病错过了,你们以后说与她听就是了。”宝玉等忙称是。 宝玉又道:“大姐姐回来的时候忙乱的很,哪里有空玩,只不过是囫囵瞧一回罢了,我都没看清里面有些什么了。老祖宗,让我们再进去瞧瞧吧!正好林妹妹也没进去过,也全了林妹妹的想头。” 贾母还未说话,王夫人便喝道:“宝玉!你又胡闹!这园子是娘娘游行之地,哪里能随便进去玩耍胡闹的?你也该收收心,好生读书,仔细老爷明日问你□课!”宝玉只得诺诺不敢言语。众人不由噤声,贾母脸上也有些不好看。探春正欲说话,忽听外面传话进来说道:“二老爷来了。”众人忙站起身来。 贾母便沉吟了一会子,方道:“让他进来吧!”薛姨妈,李纨忙回避了。 一时贾政进来,将要回的话语贾母回明了。贾政道:“刚娘娘命夏太监来下了一道谕,让姑娘们在园中居住,老太太让姑娘们选个居所,等选个黄道吉日就搬进去。宝玉也进去。” 原来元春在宫中自编大观园题咏之后,忽想起那大观园中景致,自己幸过之后,贾政必定敬谨封锁,不敢使人进去,岂不寥落。况家中现有几个能诗会赋的姊妹,何不命她们进去居住,也不使佳人落魄,花柳无颜。却又想到宝玉自幼在姊妹丛中长大,不比别的兄弟,若不命他进去,只怕他冷清了,一时不大畅快,未免贾母王夫人愁虑,须得也命他进园居住方妙。贾政却颇觉不妥,只无法罢了。 贾母笑道:“这主意好的很,刚刚他们几个可还想着到那园子里玩耍呢,如今可好了,只玩个够吧!” 众人只觉雀跃万分,尤其是宝玉,原来听贾政说让姐妹们都搬进园子去,就想着以后相见也难了,顿如见了晴空霹雳一般。谁知下一句竟让他也进去,竟是天大的意外之喜了。若非是贾政仍在,他早一蹦三尺高了。 宝玉的神色贾政自是看在眼里,心下叹了一番,自知此番让他进去无异于放虎归山了,只是元妃谕旨如此,也无可奈何。便将他唤至跟前好生训诫了一番,无非是跟着姐妹们好生读书,不许胡闹的话。 贾母笑道:“你且放心吧,他在园子里能闹出什么来,咱们家的姑娘你还不放心么?”贾政道:“这是自然的,只是宝玉实在让人不放心。进去了,越发没人管束了。”贾母道:“嗯,既这样,珠儿媳妇和兰儿也搬进去吧,也有个照应。”李纨在里间忙答应着。王夫人忙道:“莫若宝丫头也进去,省的她一人在家无聊。我们也不能薄了亲戚。”贾母道:“也罢。”薛姨妈推辞了几句,也答应了。 一时贾政去了,众人便如炸开了锅一般说个不停。你说喜欢那一处,我说爱着那个院子。尤其是宝玉,更如脱了锁的猴子一般上蹿下跳,热闹非凡。 宝玉便问黛玉住何处,黛玉笑道:“住哪里还不是住?那园子我还没进去过呢,又怎么知道哪里好了?”宝玉便跌足叹道:“该死该死。”便奔至贾母身前嚷着要亲去园中选地方。贾母也乐得高兴,让丫头跟着去了。于是宝玉黛玉宝钗迎春探春惜春并各人的丫鬟一堆人呼啦啦便拥着往大观园去了。 且说众人从贾母房中出来从角门一拥入了园子,一路看一路选,迎春住了缀锦楼,惜春住了蓼风轩,李氏住了稻香村,探春住了秋爽斋,宝玉住了怡红院,黛玉住了潇湘馆,宝钗住了蘅芜苑。每一处添两个老嬷嬷,四个丫头,除各人奶娘亲随丫鬟不算外,另有专管收拾打扫的。又择了个好日子,一齐进去,登时园内花招绣带,柳拂香风,不似前番那等寂寞了。 第九回 宝钗庆生惜春尝鲜 湘云口快黛玉受气 且说史湘云被贾母接了来住了两日,便要回去。贾母却道:“等过了你宝姐姐的生日,看了戏再回去。”湘云听了方知这月二十一是宝钗的生日,虽怕家中婶娘生恼,却也只得住下。因素日里常赞宝钗为人,又遣人回去,将自己旧日作的两色针线活计取来,权作宝钗生辰之仪。 原来贾母自见宝钗来了,喜他稳重和平,正值他才过第一个生辰,便自己蠲资二十两,唤了凤姐来,交与他置酒戏。凤姐在贾母面前凑趣了一番,自去打理不提,又与贾琏商议了将那排场比往年黛玉迎春等生日时添了一些。至二十一日,薛姨妈所住之处较小,便请示了贾母,在贾母内院中搭了个小戏台,叫了家中那班戏子来选上新巧的戏目来唱。又在贾母上房排了几席家宴酒席,上了宝钗所喜爱之膳食,席间并无一个外客,只有薛姨妈,史湘云,宝钗是客,余者皆是自己人。 一时吃了饭点戏时,贾母一定先叫宝钗点。宝钗推让道:“还是老太太点出好戏让大家看吧!” 贾母道:“你这孩子莫太客气了,你是客,且今儿你生日,又是及笄的生辰了,姑娘家可是大日子了。这第一出当然是你该点的。”王夫人和薛姨妈在旁听了只是笑不说一言。湘云也劝她先点,宝钗无法,只得点了《西游记》中《花果山》一出。贾母自是欢喜,然后便命凤姐点。凤姐亦知贾母喜热闹,更喜谑笑科诨,便点了一出《刘二当衣》。贾母果真更又喜欢,然后便命黛玉点。 黛玉素来饮食清淡,只席间之物多是甜腻酥烂,实无可吃之物,只是众人都在只好略动了动,刚吃了一点子,只觉心头不顺畅,且那头两出戏又是打闹喧哗之流,越发觉得头疼,只懒懒坐着。听贾母说便道:“还是舅母和姨妈先点吧!” 薛姨妈和王夫人不点,贾母道:“今日原是我特带着你们取笑,咱们只管咱们的,别理他们。我巴巴的唱戏摆酒,为他们不成?他们在这里白听白吃,已经便宜了,还让他们点呢!”说着,大家都笑了。黛玉方才点了一出。然后宝玉,史湘云,迎,探,惜,李纨等俱各点了,接出扮演。 黛玉坐了一会儿,见众人正凝神看戏,便趁人不注意起身往后房走。惜春可巧看到了,便与探春说要更衣便出来了。探春只点点头道:“早些回来吧,等会儿这些戏就下了,让太太看到不好。”惜春抿嘴一笑:“晓得了,我把林姐姐这个会享受的抓着了就回来。” 一时惜春出来,便往黛玉房中走去,果见黛玉正坐在炕上,紫鹃和绿漪正端着什么东西给她呢,惜春便蹑手蹑脚过去拍了黛玉肩膀一下,吓得黛玉一跳。“哎哟,你个四丫头又闹,可吓了我一跳。你们两个也不提醒着我点。”绿漪无辜地道:“我可没看到呢!”紫鹃笑道:“姑娘今日没什么精神,被这么一吓可精神多了。”黛玉不防两个人这么说,只一愣。惜春拍手笑道:“可算今日见到了,素日大家都说林姐姐厉害,谁知这紫鹃竟把姐姐给降服了呢,我今日可要甘拜下风了。”说着竟学那男人一揖到底,还有模有样的,哄得众人都笑了。 惜春又看那紫鹃摆在炕桌上的竟是几色精致有趣的糕点,盛在一色的鸢尾纹白瓷小碟里,端的是玲珑可爱,且还透着股诱人的花香。惜春便赞道:“什么好东西,做的这样好看,也不让我们知道,只让林姐姐一个在这里吃,可让我抓到了。” 黛玉笑道:“瞧瞧你这张嘴,竟是越发伶俐了,罢罢罢,这东西哪能入得了你的金尊玉口呢,没得糟蹋了你的舌头。紫鹃,去倒了吧!”紫鹃听了忍住笑便作势要端了去倒掉,急得惜春一把拦住不让她动,又一股脑的猴到黛玉身上磨蹭求饶:“好姐姐,你可饶了我吧,我再不敢了,这点心那样好看,倒了不是浪费了?不如给了我吧!”黛玉被她扭的衣裳都乱了,忙道:“好了好了,小魔星,真是怕了你了!紫鹃再去让金渔把那汤盛一碗来,别让她噎着了。”惜春听了喜不自禁,拿起碟子细看了看,只见那碟中盛的糕点有三色三种形状,先取小筷子夹了淡粉红的来看,只见不过比拇指略大些,做了扁圆形,摆做五瓣花的形状,色泽晶莹粉红,芳香四溢,小巧玲珑,真不忍心放入口中了。待欣赏够了,惜春才依依不舍地放进嘴里轻咬了一口,只觉玫瑰的清香,面粉的糯香,还有樱桃淡淡的甜味,真乃绝品。那淡绿的做成叶子的形状,也是晶莹剔透的,外看并无甚奇处,只入了口中才觉得那股子荷叶的清香与淡淡的薄荷凉爽味在舌尖弥散开来只觉浑身舒畅;最后是那点缀做花蕊的淡黄|色的一颗食指大小的圆球,初时闻不出什么味道,只觉的舒畅些。待入了口中一咬才惊觉那是菱角的香味,且没有菱角的粉涩之感,那中间竟还嵌着一粒果子,细品了品竟是芦荟!惜春一行吃一行叹,三两下便吃了干净,紫鹃早已端了一小碗清汤来。不过是普通的芦荟汤罢了,但是却也格外香甜,惜春喝了个干干净净。黛玉等也用了点只看着她笑。 惜春用毕了,绿漪已打了水与她漱口洗手。雪雁此时也来了看她样子笑道:“怎么四姑娘竟像是没吃过饭一样的,那宝姑娘生日热闹成那样,那席面上的好东西还少吗?倒是来我们这里吃的津津有味,真是奇了。”惜春道:“你既那样赞那席面,我与你换了好不好?你去吃那宝姐姐的生日席面,我就在这里做丫头吧!” 雪雁见她这样说,心下更奇,道:“这可真是奇了,那大厨房的东西何时这样讨姑娘嫌了?”惜春冷笑道:“平日倒还好,只是今日罢了!”又向绿漪笑道:“你喜欢吃什么?”绿漪笑道:“姑娘怎么突然问我这个?我倒是爱吃甜的。”惜春笑道:“那你不防试试一整天吃那甜烂之物,粥是甜的,肉是甜的,菜是甜的瓜果也是甜的,我看你可还吃不吃的下!”雪雁绿漪等方明白过来,道:“那可是不成的,这甜烂之物吃多了,可是要胖的。”惜春道:“可不是吗,要不人家怎么那样像杨妃呢?”众人忍俊不住,都笑了?br /gt;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3部分阅读 欲望文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4部分阅读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 作者:肉书屋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4部分阅读 了。连春纤都道:“四姑娘好钢口!我今日才算见识了!”又说了几句闲话,紫鹃道:“姑娘和四姑娘也该回席上去了,离了席太久可不好呢。”黛玉方道:“也是,我都险些忘了,咱们走吧!”两人方携手回那席上坐定。好在众人并未理论。 探春看惜春坐下时一脸满足的样子,便悄声问道:“这是怎么了,这么一会子□夫怎么就变了个样子呢?”惜春也在她耳边悄悄道:“等回去再告诉你。” 此时已上了酒席,贾母又命宝钗点。宝钗点了一出《鲁智深醉闹五台山》。只听那里唱道: 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 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宝玉在旁边只赞她无书不知。 至晚散时,贾母深爱那作小旦的与一个作小丑的,因命人带进来,那小旦才十一岁,小丑才九岁,贾母令人另拿些肉果与他两个,又另外赏钱两串。凤姐转眼笑道:“这个孩子扮上活象一个人,你们再看不出来。”宝钗心里也知道,便只一笑不肯说。宝玉也猜着了,亦不敢说。独湘云看了接着笑道:“倒象林姐姐的模样儿。” 黛玉一时看那小旦可怜,心下不由感叹,听得凤姐一说,也觉她有些眼熟,只想不起来。待听得湘云这口没遮拦的话心下已是恼了三分。时人有贵贱,士农工商,戏子是那世人最看不起的行当。便是那穷人卖儿卖女也一般都是卖到大户人家做丫头下人不会卖到梨园妓院之流。听得此话,只见王夫人薛姨妈并宝钗脸上似有笑意浮动,贾母却是一声不言语,只那怒气已半形于外了;凤姐是罪魁祸首,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中似愧似歉;宝玉忙把湘云瞅了一眼,使个眼色。三春面有忧色,迎春看了湘云叹了口气,探春看着王夫人薛姨妈宝钗似有所悟,惜春却是狠瞪了湘云一眼。湘云已然明白,自知失言,脸上直红道了耳根后,只低了头不说话,周围站的丫鬟婆子有笑的有叹的也有使眼色的。一时间只觉院内鸦雀无声。 忽听黛玉微微叹道:“我还想着看她这么眼熟呢,原来你们都看出来了,只我自个儿没看出来!”金渔绿漪紫鹃雪雁几个本站在后面的,此时一站在了黛玉身旁,自是将众人反应看在眼里,只气得脸都白了。听了黛玉说话,金渔冷笑道:“这世上相似之人多了,那《水浒》里不是有个李鬼貌似那李逵吗?只是外貌像罢了,如何又能相提并论呢?” 探春此时笑道:“林姐姐你这丫头可是见识非凡啊!”黛玉笑道:“正是呢,她的见识可比我多多了。我这个丫头若是没人说,谁知道她是丫头?可见这看人不能看那什么高低贵贱呢!” 绿漪也笑了,那脸上两个小酒窝更深,道:“正是呢,金渔姐姐我们自是比不上的了。” 黛玉又招手让那颇惶恐的小旦过来说道:“我这里有点小心意给你,好生拿着,虽你身处苦境,也别让人小瞧了去,但求有一日能离了这地方去。”早有金渔递了一个荷包和一锭十两的银锭子过来,黛玉塞到她手中。那小旦眼中似有泪光,在地上磕了三个头道谢。 贾母此时方向薛姨妈笑道:“我这玉儿虽平时爱撒娇任性,但也是最懂事,别的谁也及不上她!!”王夫人脸上也忽青忽白,薛姨妈只得赔笑称是,道:“林姑娘生的好,也难怪老太太偏疼些。”贾母笑着摆摆手,道:“我疼她也不是为她生的好,这人便生的再好,若没个好心肠便是再好也没意思了!我现在身边几个丫头虽说模样还差些,但却是最最心善的,我也是疼的。姨太太家的宝丫头也好,我这几个丫头是比不过的,我倒是最爱呢!”薛姨妈也不好说什么,只说“老太太过奖了。”宝钗在那里只做没听到。 惜春此时起身走到湘云身边笑道:“那是自然的,林姐姐平日里不过和我们还有宝玉玩闹时嘴上厉害了些,哪里就刻薄,哪里就清高,哪里就小气了?我看她倒是最大方的。要是我呀,早就恼了,是不是啊,云姐姐?”一边说一边笑着去拧湘云已经红成苹果一样的脸颊。湘云“哎哟”了一声,被她捏的说话都含糊了,只求饶道:“好妹妹,饶了我吧,是我的不是……” 凤姐也走到黛玉面前道:“都是我的不是,让妹妹生气了,我这里给你赔不是了!望妹妹大人大量饶我一回吧!”言语诙谐打趣也含着真诚,边说边福身下去了。 黛玉也不扶她,只歪着头看着她笑:“这也容易,你明日好生服侍我一回,我高兴了也就好了!”凤姐笑道:“很是的,既如此,我明日就到潇湘馆听候妹妹差遣吧!” 众人看了都笑了,又说笑了一阵方散了。 次日湘云便告辞回去了。 第十回 却说这日子一天天热将起来,转眼间已快到端午了。 这日宝玉这吃完了薛蟠的生日酒席直睡了一天,次日方才醒转,袭人便唤小丫头打水伺候他梳洗。宝玉便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她说些闲话。待梳洗好了,袭人便将元妃赐的端午节的节礼取来给宝玉看,原来是上等宫扇两柄,红麝香珠二串,凤尾罗二端,芙蓉簟一领。宝玉见了,喜不自胜,见那红麝香珠鲜艳可爱,异香扑鼻,便忍不住拿在手中把玩,又问:“别人的也都一样?”袭人道:“哪里能一样?老太太的多着一个香如意,一个玛瑙枕。太太,老爷,姨太太的只多着一个如意。你的同宝姑娘的一样。林姑娘,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只单有扇子同数珠儿,别人都没了。大奶奶,二奶奶他两个是每人两匹纱,两匹罗,两个香袋,两个锭子药。” 宝玉听了,不由把手中的红麝香珠放下,奇道:“这是怎么个原故?怎么林姑娘的倒不同我的一样,倒是宝姐姐的同我一样!别是传错了罢?”袭人正色道:“昨儿拿出来,都是一份一份的写着签子,怎么就错了!你的是在老太太屋里的,我去拿了来了。老太太说了,明儿叫你一个五更天进去谢恩呢。”宝玉不觉烦躁起来,只道:“知道了。”又问:“是昨儿就得了的?”袭人看他一眼道:“是,昨儿上午宫里就差人赏下来的。各屋的丫鬟去领的。”宝玉应了一声,沉吟了一会儿,便觉坐卧不安,又唤晴雯倒茶。晴雯倒了茶来给他,他张口就喝,晴雯正欲走又被宝玉唤住,道:“拿了这个到林姑娘那里去,让她看看,爱什么留下什么。”晴雯便瞅了他一眼,又瞧瞧旁边正在整理衣裳的袭人,抿嘴一笑,答应着抱了东西去了。不一会儿便回来说:“林姑娘说了,昨儿也得了,二爷留着罢。” 宝玉一听,不由一呆,站起来便如阵风般往外走,连扇子也忘拿了。袭人忙也急急地追了出去,好歹在怡红院门口外的桥上叫住了,便把扇子给他,一边喘息道:“二爷这么匆匆忙忙地做什么,这大日头底下,别中了暑。”宝玉随口答应道:“我去老祖宗那里。”抬脚就走了。袭人正要说:“去老太太那里是往这边,你走反了……”话还未出口,宝玉便已一溜烟走得远了,只留了袭人呆呆得站在那里,半晌方叹了口气,只觉满头满脸都是湿湿的,一摸全是水,也不知是汗还是泪,又恐人看见,忙用帕子拭尽了,慢慢踱回去。 却说宝玉一溜烟到了黛玉潇湘馆,没想道黛玉未在,却是到贾母房里去了。他便脚不沾地地往贾母上房去了。到了贾母那里,却见众姐妹都在说笑呢,宝玉便过去在黛玉身边的坐下了,问道:“妹妹可让我好找。”黛玉正和宝钗说话呢,听了他的话,瞥一眼宝钗手上笼着的红麝香珠串,笑道:“找我做什么?”宝玉问道:“我让晴雯把东西送了给你叫你拿,你怎么不要?”黛玉偏头微微一笑,手中的白纨宫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那是你的娘娘姐姐特意赐你的,再说我也不缺这些东西,拿来做什么?你自己留着也好,或用或送或赏人吧。” 迎春她们正吃西瓜呢,听了他们的话,惜春微侧着头一手捻着垂在耳迹的一缕秀发,笑道:“二哥哥就想着林姐姐,怎么没见你拿了东西来叫我选呢?”宝玉见她这么说,生怕她们责怪黛玉,忙急道:“没有的事,正要让人去问四妹妹呢,四妹妹妹喜欢什么就拿了去好了。”探春刚吃下一口西瓜,优雅地将口中的西瓜吐在帕子里,笑道:“二哥哥这么说便知心里对我们都是一样的。只是你只得了一份东西,我们姐妹就有三个,你可怎么分呢?你若只给了四妹妹,就不怕我恼?”宝玉一怔,还未说话,就见迎春推了她一把,笑道:“你也使坏呢,没得难为了他!宝兄弟别听她们胡说,都是闹着玩呢!”惜春她们撑不住都笑了,道:“真是闹着玩的,虽是娘娘赐的,但哪里就小气成这样了,不过几样串子,几把扇子罢了!我们哪里又穷成那样了?素日里玩得还少么?你留着吧!”说的宝玉也笑了。宝钗在旁只看着她们笑成一团,那端庄的样子丝毫不改,只那脸上略有些讪讪的,将手上的红麝香珠串笼进了袖子里去了。 正说笑间,凤姐儿来了,因说起初一日在清虚观打醮的事来,遂约着宝钗,宝玉,黛玉等看戏去。黛玉心中微微一动,好好的没风没浪没病没痛的,打什么平安醮?又求的哪门子平安?却只微微一笑不说话,手中纨扇轻摇,看着宝玉宝钗他们。 宝钗听了却笑道:“罢,罢,怪热的。什么没看过的戏,我就不去了。”凤姐眼中光芒一闪,一手搭在黛玉肩上,笑道:“他们那里凉快,两边又有楼。咱们要去,我头几天打发人去,把那些道士都赶出去,把楼打扫干净,挂起帘子来,一个闲人不许放进庙去,才是好呢。我已经回了太太了,你们不去我去。这些日子也闷的很了。家里唱动戏,我又不得舒舒服服的看。” 贾母在里面听说了,笑道:“既这么着,我同你去。”凤姐听说,笑道:“老祖宗也去,敢情好了!就只是我又不得受用了。”贾母道:“到明儿,我在正面楼上,你在旁边楼上,你也不用到我这边来立规矩,可好不好?”凤姐儿笑道:“这就是老祖宗疼我了。”贾母让黛玉坐在身边,看着她脸上似笑非笑的样子,用手顺了顺她披在后面的头发道:“这几日天这样闷,在家也没事,你也去吧!”黛玉依入贾母怀中笑道:“玉儿自然是跟外祖母去的。”贾母便喜欢起来,因又向宝钗笑道:“你也去,连你母亲也去。长天老日的,在家里也是睡觉。”宝钗脸上笑容不变,只答应着。迎春姐妹听了也都说去。 贾母又打发人去请薛姨妈,又让人顺路告诉王夫人一声,也好打点姑娘们出门。王夫人因一则身上不好,二则预备着元春有人出来,早已回了不去的,听这样说,笑道:“还是这么高兴。”因打发人去到园里告诉:“有要逛的,只管初一跟了老太太逛去。”这个话一传开了,别人都还可已,只是那些丫头们天天不得出门槛子,听了这话,谁不要去。便是各人的主子懒怠去,也百般撺掇了去,便是李纨等都说去。贾母越发心中喜欢起来,凤姐见如此,就越发上心,不但吩咐了去打扫安置,又遣了个心腹嬷嬷去检视一番生恐遗漏不适。那园中的姑娘们更是数着日子等着初一,嘴里说的心理想的便是那出门的事。 好容易到了初一这一日,荣国府门前车辆纷纷,人马簇簇。那底下凡执事人等,闻得是贵妃作好事,贾母亲去拈香,正是初一日乃月之首日,况是端阳节间,因此凡动用的什物,一色都是齐全的,不同往日。 少时,贾母等出来。贾母坐一乘八人大轿,李氏,凤姐儿,薛姨妈每人一乘四人轿,宝钗,黛玉二人共坐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迎春,探春,惜春三人共坐一辆朱轮华盖车。然后贾母的丫头鸳鸯,鹦鹉,琥珀,珍珠,林黛玉的丫头紫鹃,雪雁,春纤,宝钗的丫头莺儿,文杏,迎春的丫头司棋,绣桔,探春的丫头待书,翠墨,惜春的丫头入画,彩屏,薛姨妈的丫头同喜,同贵,外带着香菱,香菱的丫头臻儿,李氏的丫头素云,碧月,凤姐儿的丫头平儿,丰儿,小红,并王夫人两个丫头也要跟了凤姐儿去的金钏,彩云,□抱着大姐儿另在一车,还有两个丫头,一共又连上各房的老嬷嬷奶娘并跟出门的家人媳妇子,乌压压的占了一街的车。贾母等已经坐轿去了多远,这门前尚未坐完,真真锦绣压人,热闹非凡。 那丫头们虽在车中,却是不停地隔着纱帘子往外看街上的景致。便是三春黛玉等也掩不住好奇往窗外窥探。此时不比元妃省亲那时,又是端午这样的大日子,街上人来人往,男女老少络绎不绝。有那走街卖艺的,有那做生意叫卖的,也有那纯粹买货的,更添一分热闹。再者那些百姓听贾府去烧香,如何不来看热闹?便是那些素日不大出门的妇女也站在门口或是开了窗子看,一面看一面叹。各人有各人的命,不过是添了不同的想头罢了。 如此情况,众人只觉过车马过得飞快,仿佛不过一会儿的□夫却是已经到了清虚观了。一时丫鬟婆子们又是手忙脚乱的上来服侍众人下轿。那路两旁虽有贾府家丁远远站着隔了,犹是站着不少人。贾珍早带着人上来迎接贾母入内参拜,自己又出去训斥管家好生派人守住四周,别让闲人进来,又另贾蓉回家去请尤氏她们过来伺候。 一顿吩咐后正要抽身进去,只见那清虚观的张道士站在旁边陪笑请安。这张道士年已七旬,乃是当日荣国公的替身,曾经先皇御口亲呼为“大幻仙人”,如今现掌“道录司”印,今上又封了“终了真人”,现今王公藩镇都称他为“神仙”不敢怠慢。便假意打趣了几句,搀了他进去。 贾珍到贾母跟前说了,贾母忙让请上来。那张道士上来却是先哈哈笑道:“无量寿佛!老祖宗一向福寿安康?众位奶奶小姐万福?一向没到府里请安,老太太气色越发好了。”贾母笑道:“老神仙,你好?”他常来两府中走动,李纨凤姐她们也都是见过的,都站起来向他行了半礼致意。张道士忙道:“众位奶奶小姐,不敢不敢。”一时起身,不妨看见众姐妹中的黛玉一身葱绿亮缎绣梅花圆领薄褙子娉娉婷婷地站在那里,不由一愣,道:“我怎么瞅着这位小姐这般眼熟?贾母见他如此道:“这是我的外孙女,来了这么些年你还没见过呢,玉儿,来,给老神仙见礼。”黛玉见贾母如此说,上前给张道士微微一福礼,慌的张道士忙不迭地虚扶一把道:“使不得,使不得,怎敢受小姐的礼?” 宝玉奇道:“张爷爷见过林妹妹?我可不记得了。”张道士叹道:“哪里见过。不过倒是见过这位小姐的母亲一面。那是当年国公爷还在的时候,老祖宗带着大小姐来这里上香。老道记得那时候是大小姐出嫁前一个月的事了,那时候二爷和几位小姐们还没出世呢!如今想来也有二十多年了,唉,谁知……”一面说一面流下泪来,脸上的悲伤也显了出来。他口中的大小姐自然是贾敏了。别人还可,黛玉听他说到母亲不由又悲又喜,悲的是慈母业已离去,她如今孤身一人在此,不知何时才能与爹爹相聚;喜的却是今日竟意外遇见了一个怀念母亲的人。 贾母听到此处也不由得流下泪来,搂了黛玉轻轻抚摸着。众人也不由垂泪叹息一番。张道士慢慢收了泪水,又道:“今日有缘见了小姐,也是了了今生之愿了!当年国公爷最疼爱大小姐,虽说大小姐早去了,但是如今见了小姐出落的这般好了,老道心中却是欢喜的很呢!愿上苍保佑小姐长命百岁,无忧无虑才好。”说到这里忙劝道:“老太太快别如此,若伤了身子,可不是老道的过失了?”贾母勉强笑道:“承你吉言吧!”黛玉怕贾母难过也只得收了泪,在探春身边坐下,惜春忙上前来给她拭净泪痕。 张道士又转头去看宝玉,见他只怔怔看着一旁拭泪的黛玉,心中明白却不点破,笑道:“玉哥儿越发发福了,一向身上可好?可是有段日子不见了,前日四月二十六日,我这里做遮天大王的圣诞,人也来的少,东西也很干净,我说请哥儿来逛逛,怎么说不在家?”贾母说道:“果真不在家。”宝玉忙躬身问好。张道士又赞了几句,向贾母笑道:“前日在一个人家看见一位小姐,今年十五岁了,生的倒也好个模样儿。我想着哥儿也该寻亲事了。若论这个小姐模样儿,聪明智慧,根基家当,倒也配的过。但不知老太太怎么样,小道也不敢造次。等请了老太太的示下,才敢向人去说。”此话一出,如那一石投如湖中,顿时起了多少波澜涟漪,房中的人有的抿着嘴笑,有的正在费心思量考虑,有的却似受了一惊竖起耳朵听下文,又有的置身事外恍无所觉。 贾母目不斜视,恍若没看到众人的表情,说道:“上回有和尚说了,这孩子命里不该早娶,等再大一大儿再定罢。你可如今打听着,不管他根基富贵,只要模样配的上就好,来告诉我。便是那家子穷,不过给他几两银子罢了。只是模样性格儿难得好的。”话音一落,只见在坐的有几个脸上一阵慌乱,却是马上不见了,与其他人一样抿嘴一笑,好似调侃。只是这里的又有哪个是等闲之辈?三春姐妹正坐对面看了个分明,惜春碰碰探春,正好迎春也正好转过脸来,三姐妹微微一笑,露出只有她们知道的意思。只有黛玉犹在旁边想着刚刚老道士提到的有关母亲的事情,并未在意。 独凤姐儿见了上前打岔说笑道:“张爷爷,我们丫头的寄名符儿你也不换去。前儿亏你还有那么大脸,打发人和我要鹅黄缎子去!要不给你,又恐怕你那老脸上过不去。”张道士也是明白,知道自己怕是唐突了,也不在意,顺着凤姐的话呵呵大笑道:“你瞧,我眼花了,也没看见奶奶在这里,也没道多谢。符早已有了,前日原要送去的,不指望娘娘来作好事,就混忘了,还在佛前镇着。待我取来。”说着跑到大殿上去,一时拿了一个茶盘,搭着大红蟒缎经袱子,托出符来。大姐儿的□接了符。张道士方欲抱过大姐儿来,只见凤姐笑道:“你就手里拿出来罢了,又用个盘子托着。”张道士道:“手里不干不净的,怎么拿,用盘子洁净些。”凤姐儿笑道:“你只顾拿出盘子来,倒唬我一跳。我不说你是为送符,倒象是和我们化布施来了。”众人听说,哄然一笑,连贾珍也掌不住笑了。贾母回头道:“猴儿猴儿,你不怕下割舌头地狱?”凤姐儿笑道:“我们爷儿们不相干。他怎么常常的说我该积阴骘,迟了就短命呢!” 众人又一阵大笑。 第十一回 悲喜交加黛玉思母 半真半假两玉拌嘴 一时张道士又向贾母请宝玉的玉下来,给那些远来的道友并徒子徒孙们见识见识。贾母听说,便命宝玉摘下通灵玉来。宝玉刚刚听他说了提亲的话正不自在呢,看他没好气,听贾母如此说又不敢拒绝,只把玉一摘,随手一扔掷在盘内。那张道士兢兢业业的用蟒袱子垫着,捧了出去。惜春年小,只觉好笑,一时没忍住,“哧”的一声笑了出来,迎春忙推了她一下。好在众人都没看见,都不理论。 因这清虚观占地甚大,倒也有不少的好景致,贾母便与众人各处游玩了一回,方去上楼。只见贾珍回说:“张爷爷送了玉来了。”刚说着,只见张道士捧了盘子,走到跟前笑道:“众人托小道的福,见了哥儿的玉,实在可罕。都没什么敬贺之物,这是他们各人传道的法器,都愿意为敬贺之礼。哥儿便不希罕,只留着在房里顽耍赏人罢。”贾母听说,向盘内看时,只见也有金璜,也有玉玦,或有事事如意,或有岁岁平安,皆是珠穿宝贯,玉琢金镂,共有三五十件。因说道:“你也胡闹。他们出家人是那里来的,何必这样,这不能收。”张道士笑道:“这是他们一点敬心,小道也不能阻挡。老太太若不留下,岂不叫他们看着小道微薄,不象是门下出身了。”贾母听如此说,方命人接了。宝玉见那些物件虽并不十分贵重,倒有几分意趣,便向贾母进言留了下来,又一件件翻与贾母看。 贾母因看见有个赤金点翠的麒麟,便伸手拿了起来,笑道:“这件东西好象我看见谁家的孩子也带着这么一个的。”宝钗笑道:“史大妹妹有一个,比这个小些。”贾母细想道:“是云儿有这个。”宝玉道:“她这么往我们家去住着,我也没看见。” 贾母笑道:“大家闺秀谁没个金啊玉的,有什么奇怪的,即是人人都有的,见着了也忘了。”又对宝玉道,“你也少留心这些女孩子的玩意儿,仔细你老子知道又生气要捶你。”宝玉忙低头答应了。 那边薛姨妈脸上便略有些讪讪的,便转头去看窗外的景致,宝钗只顾和李纨说话,只作没听到。还是探春笑道:“宝姐姐细心,不管什么她都记得。” 此时贾珍进来回道:“神前拈了戏,头一本《白蛇记》。”贾母问是什么故事。贾珍道:“是汉高祖斩蛇方起首的故事。第二本是《满床笏》。”贾母笑道:“这倒是第二本上?也罢了。神佛要这样,也只得罢了。”又问第三本,贾珍道:“第三本是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4部分阅读 欲望文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5部分阅读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 作者:肉书屋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5部分阅读 惊诧的神色。 紫鹃忙拭去了泪招呼着众人进来,又去上了茶来。 探春看她脸上犹有哭痕,便问道:“你们话说了一半就走了,是谁跳了井?不许瞒了我们。”紫鹃见众人只盯着她看,连黛玉也是一脸关切,只得将刚刚雪雁的话一一道来,说着说着已是泣不成声了。 黛玉和三春姐妹一听不防也流下泪来,道:“怎么突然出了这样的事情?太太是个慈善人,金钏儿跟了太太这么些年,太太从不打骂人一下的,怎么金钏儿会出去跳了井?”探春有计算,让侍书去请凤姐过来,只说是请她来姐妹说说话,一面又细问雪雁绿漪和王嬷嬷。 雪雁道:“今日我们和王嬷嬷出去买丝线,因金渔姐姐要那角门外的那家的,我们就去了。谁知走到了那片地方,就听道有人喊‘死人了!有人跳井了’,一时多有人拥过去看。那周围的人捞了好久才从井里捞出了一具尸体来。我们不敢上前看,只远远瞅了一眼,原先只觉得害怕,并未在意,谁知正要走,却听那边一对老夫妻两个哭着喊着跑过来喊:‘金钏儿’,我们不防被唬了一跳。” 王嬷嬷叹道:“她们两个胆小,还是我过去看了看,可不是那白家老夫妇,抱着金钏儿的尸体哭得寻死觅活的。那金钏儿身上穿的衣裳前儿我正好瞧见了,是一件蕊红滚大红云纹边的纱衫,也只有金钏儿有一件。听那周围的人说金钏儿昨儿让太太给撵了出去,他们外边的人难免说的话难听了些,谁知她就跳了井了。” 正说完了话,那凤姐和平儿过来了,道:“今日怎么这么齐全,你们几个都在这里?”又道:“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屋子泪眼汪汪的?大节下的,可不吉利。”惜春最是孤僻,道:“都死了人了,还有什么吉不吉利的。”凤姐一愣,与平儿对视一眼,道:“这话说的可是奇了。”探春道:“凤姐姐不必瞒我们,我们已经知道了金钏儿跳井的事,请了你来,也正是想问问你。” 凤姐不防她说的这么直接,叹道:“唉,昨儿太太唤了我去,说是金钏儿在她午睡的时候……勾引宝玉,让我把她撵出去。我听了不妥,劝了几句也没法,只得带了金钏儿出去了,谁想一早就有人来报信说金钏儿跳井死了。”说着也是流下泪来。 平儿哭道:“我们这里这么些人,她也算是个拔尖的,就是嘴里常爱调侃人,久了别人只当她不庄重。我们也劝过几句,只是她不听,谁想今日竟是命断于此了。” 迎春叹道:“金钏竟是糊涂到在太太房里当着她的面与宝玉拉扯吗?她也是死的并不冤了。” 众人不由诧异她竟说出这样无情的话来,细一思量却是心中明白,心下不由赞叹迎春虽是沉默少言温柔敦厚,但置身事外看得却也更清楚,一句话便将事情的本质道清说明了。 黛玉不说话,她与王夫人房里的并不要好,但是眼见一条如花似玉的生命就此消失,心下难免悲伤,也落下泪来,道:“这便是身为女子的命了,辩驳一句也是不能。” 惜春冷笑道:“不过白担了这虚名罢了,连去了也不干净。真不知有什么意思——这以后还有多少人为这些东西争个你死我活呢!” 探春却是沉默,只那眼波宛转处似有光彩流转,良久方道:“我只不信女子的命便这样苦,我倒是宁可信那句‘我命由我不由天’。” 凤姐听她们说了只觉惊叹不已,只道他们家的这几个姑娘个个都是不凡的,偏那外面的男人却没一个有用的。真真可笑的紧。 好一会儿众人方止了泪。黛玉道:“金渔姐姐,开箱子取五十两银票来,再把我的几件新衣裳拿来包了。”金渔答应了,一时拿了来,黛玉道:“紫鹃你和金钏好,如今她去了好歹也去送送她,那银票你拿去给她父母,好好的少了一个女儿,不知道有多伤心呢,那家计只怕也是艰难的,这钱虽不过,也可以帮衬着他们一些的。这两件衣裳我还没穿过的,你拿去给金钏做装裹吧!虽去了,好歹好看些吧!” 探春忙道:“这如何使得,姐姐身子不好,最是忌讳这个的。再说你和金钏的身量也差了些。便用我的吧,我倒是与她差不多的。我没什么积蓄,只能在这上面帮一点吧!”说着叫侍书去把那前几天做的两件颜色好的没穿过的衣赏裙子包了拿过来,还有那床里的小几抽屉的一包银子拿来。一时侍书去了,果见包了一包袱衣裳过来。那侍书又拿了自己的一个荷包来交给紫鹃,流泪道:“这是我的一两银子,还有以前她一直想要的一支金簪儿,那时她和我讨,我没给她,劳烦姐姐给她一起送去,好让她戴着好好上路,只盼来世莫再做糊涂人!”紫鹃含泪接过看了,只见那赤金五彩蝴蝶簪做的甚是精巧,那蝴蝶的点翠触须不住颤动,难怪金钏儿一见就爱上了。 一时迎春和惜春也让人送了东西来,惜春的是几付精致的簪环首饰,价值不菲,也倒罢了。只那司棋递上迎春的众人却是一愣,竟是一包沉甸甸的银子,足有十多两,且多是碎银,想是积攒多年方有的,众人都知她那里的奶妈婆子最不好相与的,这银子只怕是多难得才攒下的。凤姐忙劝道:“这个你还是拿回去吧,你那份我替你出了就是了。”迎春摇头道:“这银子放在我那里我也不知何时会被人得了去,不如拿去给了金钏父母,倒是得了其所。这是我的心意,再不要推辞吧!”众人见她如此只好罢了,那司棋翠墨入画等各自也都有东西送来,不一一叙过了。 紫鹃收拾了,足有好几个包裹,也怕人看见,只先捡了银钱与要送去给金钏儿做装裹的东西先送去,其余的再慢慢送去。众人方散了。 至晚间紫鹃方回来,眼圈犹是红的,那眼睛也肿的厉害,想来是大哭了一场了。 黛玉忙问她一些情况。紫鹃道:“唉,已经选了日子后日出殡了。那玉钏哭得什么似的,她们姐妹俩个岁数差不多,又一起在太太房里服侍,感情最好。谁想金钏年纪轻轻就去了。玉钏的老子娘也是伤心的很,她娘已经起不来了。金钏刚回去的时候,她娘一时生气说了她几句,她们家边上又多有那些看着金钏姐妹俩眼红的人,看金钏出去,说的话可是难听了。金钏气性大,就跳了井了。她老子也是强撑着,只头发已经全白了,他们两老只有这两个女儿,如今已经去了一个了。玉钏听了姑娘们的话,倒是好了些,让我回来给姑娘们磕头呢!” 黛玉又问:“你看她还好?” 紫鹃道:“虽是伤心,但是已好了很多了。如今她老子娘只有她一个了,若是她有什么不好,只怕她老子娘也活不下去了。她是聪明人,这是明白的。倒是不会做什么糊涂事。” 黛玉听了,方道:“也只好如此了,你也累了,晚上金渔姐姐陪我呢,你去歇吧!”紫鹃答应着去了。 黛玉却是在床上翻来覆去、垂泪叹息,到了三更的时候更是下起了雨来,便越发睡不着了,直到天微明了才打了个盹。外面金渔也是一夜未眠,听着黛玉的声响与风雨交加之声,想着如何才能早日离了这地方去,如何让姑娘在此不受委屈,直思索了一夜。 次日一早起来梳洗了,便慢慢到贾母上房去请安,因夜里失了觉又思虑过重,便更觉懒懒的。三春姐妹也是刚来,脸上颜色俱不大好,互相问了好,也都无甚话说。宝钗来的最早,已和贾母说了一会的话了,见黛玉这样,便关切问道:“妹妹起色不大好,可是不舒服么?”黛玉看她一脸关切,又见贾母王夫人等听了她的话也看过来,忙道:“没有,只是昨儿夜里风雨大了些,失了觉。” 宝钗道:“昨夜的雨是大了些,如今的天气变化最快的,妹妹身子弱,可要好生保养才是。” 黛玉道:“多谢姐姐关心。” 王夫人道:“宝丫头说的是,大姑娘你身子骨要紧,大姑娘是老太太的心头肉,若是有个什么不好老太太可不心疼?” 黛玉忙起身道:“是。” 贾母此时方拉着黛玉过去让在身边坐下,道:“你舅母说的很是,你虽然这些日子好了些,也要更小心才是。俗语说‘病去如抽丝’,你这虽不是病,不过先天差了,难得现在调养的好了,万不可马虎大意了。那给你的人身养荣丸还有吗?” 黛玉道:“还有呢,紫鹃她们天天督促着我吃呢,没有一日间断的。” 贾母方笑着点点头:“这才好,紫鹃这丫头心实又老实,有她在你身边我就放心了,她打小就在我这里的,她的性子我最清楚不过的。如今选上的的丫头就都差了许多,也不知是教导的不好还是挑的就差了,蝎蝎螫螫的,什么事儿都有。我前儿恍惚听人说哪里的丫头偷了主子的东西,这样的东西还留她做什么?我本要让人彻查的,谁知竟是没了影了。我也怕闹大了不好看,不然什么事查不到?你老实,看哪个丫头婆子不好,就告诉凤丫头打发了出去,不许留情。”又对三春姐妹们道:“你们也是,服侍的丫头婆子好则罢,不好的也不能姑息了!像你二太太就很好,那金钏儿服侍了她这么些年,竟敢做大起来了,竟打坏了娘娘赐的花瓶,很该撵出去。你们都该多学学的。” 众人一听,便知金钏儿的事情贾母已经知道了,只没想到会在这么些人面前说这番话。明着看似是褒赞王夫人教育黛玉等人,暗着却是训斥王夫人呢!黛玉等也不敢答话,只答应着。王夫人脸上忽青忽白忽红,却仍是端坐在椅子纹丝不动,只一手轻捻着腕上的佛珠。 又说了一会话,忽见袭人来了,道:“宝二爷身上不好,不能来给老太太请安了。”慌的王夫人站了起来一把抓过她的手问道:“怎么了?” 袭人抬眼细觑了觑这房中沉谧的众人,那端坐正中的贾母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让她竟不由地抖了一抖,而那王夫人的手苍白湿冷,恍若是昨夜她做的那个噩梦中的那个从井中爬上的女鬼的手…… “宝玉怎么了?” 袭人突然一个激灵,原来自己竟在此时发起来呆了,贾母的一句话惊醒了她,生生出了一身的冷汗,忙收敛了心神道:“昨夜从外面吃了饭回来还好好的,只是神色不大好,后来睡下了。到了三更的时候下了雨,便睡不着了,起来在窗边站了好一会儿,怎么劝都不听,早上起来便有些不好了……” 王夫人听到这里,急得不得了,心中明白自是为了金钏儿之事,虽气宝玉,但心理却是担心得紧,便拿眼看贾母。贾母便挥挥手让她去了。众姐妹知道怡红院此时肯定有一番忙乱,便没有跟过去。倒是薛姨妈和宝钗忙忙追了上去。 看着她们的背影,贾母叹了口气,眼中若有泪光浮动。众姐妹也不敢说话,一时间室内静寂无声。 第十三回 且说这日是那王子腾夫人的寿诞,那王府里打发人来请贾母王夫人等。可巧贾母因身上不自在早发话不去了,王夫人见贾母如此,也便不去了。倒是薛姨妈同凤姐儿并贾家几个姊妹,宝钗,宝玉一齐都去了,至晚方回。黛玉随便用了些粥,只觉得房中烦闷的很,绿漪活泼,便与她一起在园中闲逛说些家常。 不知不觉间,二人竟已经走到了荇叶渚。绿漪见黛玉神色疏散了不少了,便道:“姑娘可好些了,天也晚了些,咱们也该回了。要不紫鹃姐姐她们要担心了。”黛玉道:“也好。”刚欲转身回去,却听那树丛里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吓了两人一跳。倒是绿漪胆大一些,捡起一块石头道:“是谁,出来!在这里吓唬人,要不我可喊人了!” 绿漪又吓唬了两声,那丛中方传出了一个声音:“你,你别喊,我,我出来就是了。”接着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之后便出来一个人,黛玉细一看,不是贾环是谁?“环儿,你怎么在这里?” 那贾环全身脏的厉害,想是躲在树丛里给弄的,那手上脸上更有不少划伤。黛玉看他可怜,便问道:“这是怎么了,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这里?”因见这里离探春的秋爽斋最近,便问道:“可是来找你三姐姐的?怎么不进去呢?” 正问着呢,却见那探春的丫鬟翠墨远远走来,看到他们三个,不由一愣道:“今儿可奇了,怎么这会子林姑娘和环三爷会在这里呢?” 黛玉道:“我也是可巧走到这里的,谁想竟碰到了环儿。他怕是来找三丫头的,你快带了他进去吧!我也该回去了。” 翠墨也是个伶俐的,道:“多谢林姑娘了,赶明儿个我们姑娘上林姑娘那里给姑娘道谢。” 黛玉笑道:“这可奇了,我做了什么好让三妹妹谢的?快去吧!瞧环儿这一身脏的,快带了去见你姑娘。也让人去赵姨娘那里说一声,别让人着急。” 翠墨方带了贾环进那秋爽斋去见探春,将事情细细说了,一面又亲自到赵姨娘处告诉一声。那赵姨娘从王夫人房中回来因不见了贾环正急得团团转,又不敢大声声张,只叫自己的小丫鬟子在四处找找,千万不可惊动了别人。这下见了翠墨,得了贾环的消息,无疑是喜从天降,直念了好几声“佛”。 翠墨便将探春的话回明白了:“姑娘让我问问,到底是出什么事了,怎的环三爷会进园子里去,还躲在那样的地方。好在是林姑娘碰到了,若是别的什么人撞见了,可不知会出什么事呢!若真有什么事情姨奶奶早说明白了,姑娘也好帮着想办法。” 赵姨娘默了一会儿方垂泪道:“唉,宝玉之前在太太房里被油给烫了脸,说是……环儿烫的。” 黛玉扶着绿漪的手刚回到潇湘馆,就见雪雁迎了上来。“姑娘,出大事了!”黛玉奇道:“怎么了,什么事这样慌张?”雪雁道:“听说刚刚宝二爷在二太太房里被烫伤了脸,如今那边正请太医呢。”黛玉唬了一跳,道:“怎么会?今儿他不是和姐妹们去王家拜寿去了吗?怎么就烫伤了?再说,太太房里的人都是最妥帖不过的,如何就烫伤了?是烫着哪里了?” 雪雁迟疑了一下道:“听说是那环三爷抄经的时候故意把油灯泼到宝二爷脸上的,还说差点就伤到眼睛!现在太太那里正乱着呢,说是要教训环三爷呢,只是那环三爷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一时只得罢了。”黛玉和绿漪相视一眼,不由想到在荇叶渚见到的贾环的样子,心下都有些疑惑,只不得解。一面又换了衣服去怡红院瞧瞧。 刚到了怡红院,只见宝玉正拿镜子照呢。宝玉见是她,忙把脸遮着,摇手叫她出去,不肯叫她看。黛玉因笑道:“我瞧瞧烫了哪里了,有什么遮着藏着的。”一面说一面就瞧了一瞧,只见那左边脸上满满的敷了一脸的药,乍一看竟真有些吓人。 黛玉叹一声道:“疼吗?”宝玉怕她担心,便道:“也不是很疼,也请了太医来看了,说将养一两日就好了。”黛玉又问:“怎么烫的?明日老祖宗问起来,只怕又有一堆人有苦头吃了。”宝玉沉吟了一下道:“不过是我不小心罢了,明日见了老祖宗我也这么说。”黛玉道:“也只得如此了。”坐了一回,又说了几句话,方回房去了。 果然次日贾母见到宝玉烫伤,大怒,宝玉虽说是自己烫的,不与别人相干,那贾母免不得又把跟从的人骂一顿。那赵姨娘也悄悄一早拉了贾环去王夫人那里磕头认错,王夫人本性宽厚仁慈,可宝玉乃是她心尖上的肉,平日里别说打一下子,便是连一指甲也没弹过,如今竟将脸给烫着了,这心头怒火如何忍得?便将他娘俩个痛骂了一通,扣了三个月月钱不说,赵姨娘闭门思过一个月,贾环抄写佛经十部,并着人看管,不许出一点错,若有错漏,罪罚加倍。好在宝玉脸上的伤一日好过一日,不过月余□夫,连那疤痕也未留的;又见赵姨娘母子这些日子分外安分守己,言语举止也谦恭,方才罢了。此是后话了。 又过了几日是又那王子腾的生日,那里又有人来请,贾家姐妹并宝钗、凤姐宝玉等人都去了。黛玉见闲了,看了一会儿书,正看着却听见外面小丫头子道:“赵姨奶奶和环三爷来瞧姑娘了。”黛玉听了便放下书道:“快请姨娘进来。”不一时便见春纤掀了帘子进来来,身后跟着赵姨娘拉着贾环进来了。那赵姨娘此时不过三十多岁,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芙蓉色鸡心领直身褙子,系着一条深褐马面裙,头上的钗环也很朴素,那模样与探春倒有几分相似。 黛玉忙请他们坐了,一面又唤紫鹃上茶来。赵姨娘道了谢,嗫喏了几声方道:“这次来,是为了谢谢姑娘。环儿那次若不是姑娘,只怕要吃大苦头呢!”说着拉了贾环一把,那贾环一时正看着黛玉发呆,被她一拉回过神,只涨红了脸,好半晌才道:“谢谢林姐姐。”黛玉忙道:“姨娘快别如此,不过小事罢了。”赵姨娘叹道:“对姑娘来说是小事,对我们娘两个来说却是大事!环儿不懂事竟拿油灯烫了宝玉,若是他有个什么好歹,这里哪里还有我们的活路!”说着不由流下泪来。 谁知那贾环此时却越发涨红了脸道:“那不是我烫的!”他原本沉默着,此时突然出声,倒吓了众人一跳。黛玉也怔了一会儿才问道:“你说什么,不是你烫的,但不是说……”贾环越发气恼,道:“那日他回来喝多了,太太便叫他在炕上躺下来,又叫彩霞姐姐来替他拍着。他便和彩霞说笑,只是彩霞姐姐淡淡的,不大答理,他便拉她的手笑道:‘好姐姐,你也理我理儿呢。’一面说,一面拉她的手,彩霞姐姐夺手不肯,便说:‘再闹,我就嚷了。’我在旁边听的清清楚楚的。彩霞姐姐被他纠缠不过了,便要走,他便起来要拉她,谁想他伸手的时候碰到了油灯,那油全泼了他自己脸上。只因我在旁边,太太和琏二奶奶便说是我做的。若真是我做的也倒罢了,全当报了生平之仇!只是白担了这个恶名,倒让姨娘和三姐姐受委屈。” 赵姨娘怔怔得看着他,道:“这事你怎的不和我说?”贾环冷笑道:“跟你说又如何,你能怎么样?难不成闹到老太太跟前去?便是真去了,又有谁信?三姐姐那样厉害,就是知道了也是奈何不得的,她不过是个姑娘,若是露了行迹,让太太知道了,只怕她的日子也不好过了。那姨娘这些年的辛苦可不白费了?还不如我认了,倒也干脆!”赵姨娘看了他一眼,待要说话,却只说了个“你……”后面却是无论如何说不下去了,那眼中的泪水不停得流,却只得暗暗的抽泣之声,反而比她平时里故作疯癫嚎啕大哭更让人肝肠寸断。房中紫鹃雪雁等不防听到如此之事,都怔住了。而金渔绿漪两个毕竟比她们明白些,况且得了沈姨娘的嘱咐对这贾家多有防备,对此倒也不是很吃惊。 赵姨娘哭了一番,众人劝慰了几句,两人方告辞离去了。黛玉看着他母子二人相依相偎着离开,不由得叹了一番。一转头却看到一个人正站在那转角的廊上,不由大惊。 话说黛玉等目送赵姨娘母子离开,一转头却看到一个人正站在那转角的廊上,不由大惊。只见那人一身粉色亮缎圆领薄褙子上绣的菊花娇艳中带着沉稳,耳上的水绿翠玉水滴耳环真如她脸颊上的眼泪一般无二——不是探春还是哪个?原来探春来找黛玉,谁想外面看门的小丫头一时不知跑哪去了,她便想着吓黛玉一吓。谁知道,被吓到的居然是她自己。 金渔等也吓了一跳,若是今日的事让人知道,只要传出一点到王夫人耳朵里去,只怕赵姨娘母子就惨了。一时黛玉拉了探春进去,紫鹃她们便出去了,不是为了避嫌,却是为了防祸。 探春此时方痛苦出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到今日方知之前的日子都白过了! 黛玉见她哭了,原还想劝几句,可思及自身“子欲养而亲不在”,便也哭了。 两人抱头痛哭了一场,便是紫鹃雪雁她们看了也是垂泪不已。好容易止了泪,又说了些体己话,二人才唤人重新匀面。探春又说了会话方告辞去了。 第十四回 话说黛玉哭了一场,后又亲送探春出去,谁知竟突刮起一阵冷风,黛玉不防吹了一会子,也未在意。谁知至晚间时,便觉头昏目胀起来,原想挣扎着罢了,谁知渐次捱不住了,只觉越发头重脚轻,四肢火热,两颊更烧得如火一般,慌的紫鹃等忙去请贾母。贾母听了,也急得不得了,一面赶紧去请太医来,一面又亲去黛玉房中探视。那黛玉却是烧的糊涂了,连人也不知了。宝玉并宝钗三春众姐妹得了信都赶来探视。金渔和绿漪也顾不得给贾母请安,只不停换着冰毛巾敷额头。贾母便问紫鹃怎么会让黛玉着了凉,更是到了如此地步才来禀报。紫鹃如何敢说?只能道是“因为想家了,便在园子里站了一会儿,吹了一会子风,不想会这般严重。”贾母便骂:“这般不会伺候,还要你有何用?”一面又哭:“心肝肉啊!若是你有个好歹,我可怎么跟你母亲交代啊!”宝玉更是哭得不得了。众姐妹想到黛玉平时的可爱可怜也不由垂泪。其中探春最是聪敏,料到定是今日因她与赵姨娘之事让黛玉伤了心神,想到“若是林姐姐有何不测岂不是我的过错?我便是陪了林姐姐去了也是应该的。”那赵姨娘得了信也与王夫人赶来了,此时正在人群外不住往里张望,神色间的伤心与关切溢于言表。那贾环也远远站着,红着的眼眶想来也是哭过的。母子两个相依偎着,倒也亲切。探春见了也是放下心来,只觉今生几乎是了无牵挂了,若真是陪黛玉去了也是干净! 话说黛玉病重,紫鹃等忙禀了贾母,贾母忙让人请了太医来。那太医看视了把了脉,也不下针用药,只摇头叹气道“这病来的又急又险,无因无由,姑娘底子弱,在下才疏学浅,还是另请高明吧!”提了药箱就走。贾母一听,顿时惊昏了去,吓的王夫人等忙上前来掐人中的灌药,直忙的如乱麻一般。好容易贾母醒了,便是一顿痛骂,先骂紫鹃等不会照顾,让姑娘着凉生病;又骂太医无能,全是招摇撞骗的庸医,让人去砸了太医院的招牌;再骂王夫人等不知关爱小辈,只是装样子哄她一个老婆子,等她和黛玉一块儿到地下见贾敏才顺了他们的心。边骂边哭,到最后已是干嚎,只嘶哑得不成声了。王夫人等一句话也不敢回,只低头听着。又有丫鬟来报说宝玉听了林姑娘的事急火攻心,吐了一口血,已经昏死过去了。王夫人听了手足俱软,哪里还顾得了这里,忙扶着丫鬟到怡红院去了 这偌大的一家子乱成乱麻一般。李纨凤姐等忙一面将贾母送回房中请人看治,一面又去请别的医生来瞧,又让人去外面告诉老爷们。贾母却绝不离开,只得在潇湘馆后面的房里安置了贾母。一时间那宁府也得了消息,贾珍并尤氏也过来看视。又有说那家的大夫好医术高,下帖子让人快去请;又有说林姑娘怕是中了邪了,派人去求神问卜,请僧求道。 正忙得一团遭,可巧那北静王遣了人来请宝玉过府叙话,那人见了贾府这样忙乱不由纳罕。那门子也是见过他的,便讲事情缘由说了,道:“我们这位林姑娘是姑奶奶留下的独苗儿,姑奶奶早早去了,老太太接了来疼得什么似的,这几年倒把我们正经的几位姑娘靠了后了。况她生的又好,便是整个府里的也没一两个比的上她的,又会识文断墨,若真是有个好歹,我们老太太只怕……唉!” 那北静王门人也是伶俐之人,北静王也常使唤他,知道此时贾府是没空儿应付自己的,又想到自家王爷与这里宝二爷交好,便急急回府告诉了北静王水溶。 水溶这日正不自在,故才想请宝玉过府来说话,听得此信也不由大惊,道:“那林姑娘可是那前任姑苏巡盐御史林海林家的千金?” 那门人道:“正是呢,奴才也是适才问了才知道,原来那林姑娘正是年前王爷在扬州码头上遇到那位为父求医的林小姐。倒是王爷记性好,还记得,奴才却是忘了。” 北静王水溶却是心神俱惊,想到那平时里宝玉言语中是极赞他这林家表妹的,谁想道这个人竟是“她”?若是“她”有个什么好歹……?想到此处,也不知怎的,只觉心痛如绞,几乎站不住脚。慌得旁边侍从都白了脸,一叠声地去叫太医,水溶却是拦住了,只说一时晕眩罢了。又躺了好一会儿方才好了,便又立即叫人备马,又亲自写了名帖去请那隐居在郊外的前太医院院首段问。 那段问如今已年过半百,也是出世之人了,前些年告老后携了老妻幼女在京中郊外建了一小所小庄子颐养天年。他因前半生的一段孽缘,本不愿再理尘中俗事,隐姓埋名不让人知道身份。只是他在宫中侍奉天家时曾蒙水溶救得一命,此后便立下誓言,定要报答水溶。此次是水溶初次相求,语气急切,只道是他十分紧要之人罢了,也不多问,只收拾了药箱便与水溶奔赴贾府而来。 且不说这贾府之中如何忙乱,却说那黛玉这里浑浑噩噩间只觉得自己身子轻飘飘起来,便随风到了一处绝妙境地。但见鲜花遍地,绿树清溪,却是一处人迹希逢,飞尘不到的桃源仙境。又行了一会儿,眼前便突现了一方高耸如云的牌坊,气派非凡。那顶上石牌横立,书着“太虚幻境”四个大字,两边一副对联,乃是: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转过牌坊,便是一座宫门,上面横书四个大字,道是:“孽海情天”。又有一副对联,大书云: 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 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 眼见得此处雕栏玉砌,便是大观园中景物也给比下去了,又兼其中时有仙雾飘渺,一时黛玉真不知是到了何处。便干脆信步往前走去,一路上只欣赏着那奇珍异草,嗅着仙花馥郁,倒也自在。 不久便又到了一处,亭台楼阁越见华丽。黛玉似嗅到一缕若有似无的幽香,似兰非兰,如麝非麝,黛玉闻了只觉通体舒畅,又觉亲切熟悉,仿若相识,便不由自主得随那幽香来源而去。也不知拐了多少个歪,穿过多少个道,黛玉也不觉倦怠,终于到了一处清幽之地。却见这院中广阔并未十分雕砌,只做天然装饰。那正中的一片圃中种着一株青翠可爱的仙草。那香气便是从那仙草中传来。黛玉只觉恍若相识一般,竟不由得流下泪来。 正发怔间,忽听得环佩叮咚,一绿衣女子也不知从何处出来,走到黛玉面前泣道:“今日可算见到了绛珠妹妹了,可想杀姐姐了!” 黛玉心中不由疑惑:为何称我“绛珠妹子”?我是姑苏林黛玉,并不是什么“绛珠妹子”。正要推辞辩解几句,那女子却是拉了她的手便走:“妹妹快走,警幻姐姐可等急了!”说话间已是一番左转右绕,便如风一般,那植着仙草之处早已不见了踪影。黛玉本待推辞,但心中疑虑更甚,况她手劲虽轻柔无比,但是无论如何却是挣扎不开,黛玉无法,只好随她而行。正忖度间,那绿衣女子不知何时已不在身边,而她此时正立在一个豪华之所。一个霓裳女子正站在那里,端的是风流娇袅,非同寻常。便是她平生所见者也无人可掠其锋芒。 那黛玉却是越看那仙子样貌便越心惊,只觉得恍若见过一般,眼熟不说,更是亲切非常。 那女子只款款走过,却给人以步生莲花之感,黛玉正要说话,那女子只已走近握住她的手哭道:“妹妹人间一行,可受苦了!”那泪珠便连绵滚落下来。黛玉见了她只觉如见了亲人一般,也不知怎的,心下一伤便落下泪来。 二人垂泪许久方落下座来。那女子见黛玉虽面有不解,但却依然平静如水,不见丝毫仓皇之态,不由赞道:“妹妹为尝还那情债入世为人多年,却未沾染人间之陋习,此等定力,实非愚姐妹等所能比的。” 看黛玉之神色越发不解,那女子只微微一笑道:“妹妹不记得也罢了,也省了多少麻烦!只是有些事却是告诉妹妹的。妹妹可记得前世之事?”黛玉越发茫然了,摇了摇头:“我不过一凡人罢了,如何能知这前世之事,姐姐莫要打趣黛玉了!” 那女子叹了口气笑道:“妹妹太过妄自菲薄了!也罢,今日之事我等已是触犯天条了,便是多加一条又如何?妹妹,你原本是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的一株绛珠仙草,受那赤瑕宫神瑛侍者甘露灌溉之恩,你方能久延岁月,得天地精华,雨露滋养,脱却草胎木质得换人形。后又修成女体,终日游于离恨天外,饥则食蜜青果为膳,渴则饮灌愁海水为汤。只因尚未酬报灌溉之德,故其五内便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谁知那神瑛侍者凡心偶炽,意欲下凡造历幻缘,便在我案前挂了号。谁知你知道后便道道:‘他是甘露之惠,我并无此水可还。他既下世为人,我也去下世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偿还得过他了。’我百般劝阻不果,只得由你去了。只是我们姐妹一场,你下凡以来我等也时常在那观尘镜中看你景况。正巧那日天界司尘官来我离恨天处,谁想他酒后吐真言让我们知道你在凡尘这一世的命数。原来你自小丧母便寄居外祖母家中,不久却又丧父,寄人篱下,与那神瑛侍者的姻缘也是无果,最后是泪尽而亡了!”这女子自是警幻了,此时不由拭泪道。 黛玉听得呆住了,自己竟是命薄如斯吗? 警幻冷笑道:“我太虚幻境的姐妹向来情意深厚,如何能让妹妹落得如此下场。那甘露之恩便是要用泪水来还,又怎能让妹妹泪尽而亡呢?况那神瑛侍者虽说对妹妹有恩,但只怕他施恩的对象多了,若人人去还,他只怕受不过来呢。”她停了一会儿,复又道:“妹妹只知还他的灌溉之恩,却不知救命之恩更甚灌溉之恩么?” 黛玉奇道:“何时有什么救命之恩?” 警幻笑道:“也是苦了那渤海小龙王了。你那时尚未成就精魂,可巧那时西天佛祖正历劫,虽是西方极乐界也不免生了异象,竟下了一场大雪!那雪盖了足有两尺厚,你险些遭难,可巧那渤海小龙王路过,便用他的香珠救了你一命。否则,便有那神瑛的再多甘露也难救你了。而那渤海小龙王也是有情,千年来常来探听你的消息,只你一心在那神瑛身上不做想法罢了。” 黛玉听了这话,越发迷惑起来,警幻叹道:“罢罢罢,我既已在司尘官和月老处做了保,便好人做到底吧!时至今日,又哪里在乎这些小事了?他朝渤海老龙王来了,再与他做些计较就是了,错过了时机,只怕悔之晚矣。”一面自说,一面击掌三下,便有侍女端了一杯茶出来,警幻道:“妹妹身子不好,想是下凡之时受那入尘道之尘之苦,这是我等姐妹用那百花酿就而成的‘群芳艳’,妹妹待饮了此杯便下凡回家去吧!” 黛玉还待再问,但见警幻神色坚定,知再问已无下文了,只好作罢。一面端起那盏茶来,却见那水如流泉,香堪仙馥,也不推辞,接过杯盏将之饮尽,只觉甜香满口,余韵不觉。待下了腹中,又觉一股清气自丹田缓缓升起,渐渐升至四肢百骸,平素胸口常有的郁闷之气已然消失殆尽。黛玉欣喜不已,待要问警幻,眼前哪里还有警幻身影,更有那雾气不知何时越发缭绕起来,黛玉也不由昏昏睡去了。 第十五章 却说贾府这里正乱呢,众姐妹正在黛玉房中担忧哭泣,那紫鹃雪雁等更是哭得肝肠寸断,雪雁道:“姑娘好狠心,就这样舍了我们去了,平日里的亲厚竟都不顾了么?可让我怎么跟老爷交代啊?” 那绿漪也哭道:“姑娘快醒醒吧,你若是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 正说着却见一个女子拉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冲了进来,嘴中喊道:“神医来了!神医来了!” 唬得众人一跳,那女子却是金渔,她见黛玉病情沉重,请的太医皆是无用的,急得不得了,便想出去自己找大夫。只是她一个女子,如何出得大门去?也是老天有眼,正在门口上遇到了带着段问同来的水溶。又听了水溶说明自己带医上门的话,忙上前一行泪一行哭地道谢。又见贾赦与贾政等人犹自在与水溶寒暄,只急得乱跳,最后实在忍不得了,只告罪一声拉了段问便跑,如一阵风般直往黛玉房中而来,众女躲避不及。 那段问却是不顾的,一者他年岁已大,再者救人心切,医者父母心,哪里想到什么避讳之事?待看到那床上的病人,也不与人打招呼,直上前给黛玉把起脉来,那手刚搭上黛玉手腕便“咦”了一声,仿佛是遇到极奇怪之事。复又细瞧黛玉面色,只见其面如白纸,呼吸甚是微弱,且时断时续。忙开了那带的药箱,取出针灸的银针来,也不让丫鬟宽衣,捻了银针便隔着衣服扎了下去。紫鹃等人都看得呆住了,虽只外行却也知道他是杏林高手了,什么回避之类的念头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只呆呆得看着他在黛玉全身处处大|岤急如闪电地扎针。一时室内鸦雀无声,众人便是呼吸也是轻轻的。 段问足扎了一炷香的功夫,紫鹃跪在黛玉身边,看得最清,黛玉的面色一点点好了起来,原来的死灰竟慢慢变白,至最后竟有些红润了,段问方收针。又自药箱中取出一个小青花瓷瓶放在黛玉鼻前轻绕了几下,不一会儿却听黛玉轻轻嘤咛了一声,声音虽小对众人来说却如那夏日惊雷一般清清楚楚。此时紫鹃方松开一直握着绿漪的手,只合什念佛。绿漪看着手上被紫鹃掐出的淤青,却是一面哭一面笑。雪雁抓着金渔直摇,嘴里只喃喃道:“姑娘好了,姑娘活了!姑娘没事了!”正激动着,却听咚的一声,众人忙看,却是金渔昏倒了正撞到床架子上。众人一面笑一面哭,忙扶了她,只是一时激动过度,不防事。一面又有人去告诉贾母并宝玉。 贾母不过是急火攻心,现在听到黛玉无事的消息,病已经好了大半,立刻要去潇湘馆看视,王夫人等苦劝不住,只好让人抬了软椅来,抬着贾母去潇湘馆。宝玉也好了不少,不顾袭人等的劝阻也往潇湘馆赶,看得王夫人直骂! 水溶虽也心急如焚,但是在贾府中也无可奈何,又有贾赦贾政陪着,只好在潇湘馆不远的滴翠亭中坐下,有一句没一句得与贾赦贾政等说话。好容易里面传出了黛玉已缓过来了的消息,水溶方松了一口气。他年岁虽小,但在朝堂之上也是混历许久了,这掩饰情绪心思之法也是十分熟练,只将那焦虑、关切之情透露地恰到好处,便是贾赦贾政等人也没看出分毫来。否则便是黛玉救回来了,她的名声也给毁了。也只水溶自己晓得身上着的中衣怕是已被汗水湿透了,那掩在袖中的攥地死紧的拳头此时方慢慢松了开来,笑道:“既如此小王便放心了!今日是小王失礼了,还望二位老大人海涵,莫怪莫怪啊!”说着半揖下来。慌得贾赦贾政赶忙去扶。贾政道:“王爷说什么话?王爷带着名医上门救了外甥女一命,也是救了我们老太太一命。下官感激还来不及呢,哪里敢责怪王爷呢?” 贾赦也陪笑道:“正是如此,王爷?br /gt;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5部分阅读 欲望文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6部分阅读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 作者:肉书屋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6部分阅读 爷如此客气,实在折杀下官了。” 水溶微微一笑,还未说话,却听旁边站的小厮待秋笑道:“我早说王爷多心了,王爷还担心,现在可信了么?”又转头对贾赦贾政道:“二位大人不知道,我们王爷素来赏识这里的宝二爷,也常听他说起这位林姑娘。今日本来是遣了人来请宝二爷去谈论诗文的,谁想竟听到府上表小姐病重的事。又听说这位表小姐是现任巡盐御史林大人的千金,我们王爷是大吃一惊。两位大人不知道,这林大人在任以来可是深得当今赏识的,前段日子病重,还赐了好些药材又派了太医下扬州去探视呢。我们王爷倒是早有心想见一面,只一直没机缘罢了。又听说那林大人只有一位小姐——便是如今住在府上的这位——若是这林小姐有个好歹,这林大人岂不伤心?陛下岂不是要失一臂膀?因此才命小的去下了帖子请了大夫来给林姑娘瞧病。虽如此却也担心这一些闲人说些闲话。本来一番好心好意,若被那起子乱嚼舌子的下作种子给杂沓了,岂不生气?小的也劝过王爷莫管这趟子事。王爷却道:‘糊涂东西,我与这贾府乃是世交,如何能置身事外,若是不知道倒还罢了,如今知道了如何能当作不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素日教你的仁义之心可是白教了?至于那些闲言闲语又有什么,人正不怕影子斜,我还畏这些?!’……” 那待秋还要再说,便被水溶屈指在他头上扣了一下道:“你又嚼什么舌子,有两位大人在,哪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待秋嘟嘟嘴,退至一旁开口不言语了。 水溶方向贾赦贾政笑道:“小王这书童自小在我身边,我因喜他伶俐,难免娇惯了些,倒让二位大人看笑话了!” 贾赦贾政看到这里,哪里还不明白?二人低着头,只说:“不敢不敢。王爷一番好意,我等十分明白,绝不让人污蔑了王爷的名声。” 水溶笑着点点头,不久便有婆子传了话来,说是黛玉的身子还要调养。水溶便命段问在此住下,便有王府管家来见,说是宫中宣召。水溶便告辞要走,贾赦贾政一直送到大门外方才回去将那从里到外几乎全湿透的衣袍换下,才一起至园中探视贾母黛玉。又传令给两府并园子各处,若有嘴碎妄议者一旦发现立即打死,绝不留情。 而黛玉在段问的治疗调养之下,那病方慢慢好了起来,没几日便已能下床行走了。只贾母不放心叫继续调养着,段问见黛玉伶俐也十分钟爱。他早年生有一子,其子也有一女,谁知那年其子携了妻女返乡路上遭遇盗匪,无一生还,致使白发人送黑发人。若是那小孙女还在的话,只怕与黛玉差不多大了。思及此,便对黛玉越发好了,自己珍藏的一些珍贵药材,只要于黛玉身体有益便毫不吝惜地拿来用上。慢慢的,黛玉的身体越发好了,脸上红润了不说,也长了些肉,倒把紫鹃等喜的什么似的。 卷二 第一回 这日清早起来,园子里的小道上已积了厚厚的雪,踩在上面吱嘎吱嘎作响。守园的婆子们一早便冒着风雪开始扫道上的雪,不让积雪阻了路,又撒了些沙子防滑。 黛玉一早便起身去给贾母请安,又陪着说了几句话。因天冷了,贾母的话不用来请安了,众姐妹便都在房中未过来。贾母年岁越大,越发喜欢热闹,往日里她房中总是热闹的很,可如今却是冷冷清清,见到黛玉更是喜欢的不得了,又是怜又是爱又是叹,搂了在怀里好生摩挲了一会儿,方千叮万嘱让人好生伺候送回去。 黛玉方告辞出来,让紫鹃伺候着裹上白狐腋裘,扶着紫鹃的手慢慢回潇湘馆。刚出了门却见几个婆子并一顶软轿正在院中候着,见她出来,那婆子上前笑道:“还是林姑娘孝心虔,这样的日子还亲来,难怪老太太疼姑娘,怕这雪大路滑,特特地让奴婢们抬了轿子送姑娘回去呢。” 黛玉看那轿子正是贾母日常所坐的,便笑道:“多谢大娘了,这是老祖宗的轿子,我怎么好坐呢?” 那婆子躬身笑道:“姑娘是老太太的心头肉,我们是什么人,哪里当得起姑娘一个谢字!再说这是奴婢们的本分了,姑娘请上轿吧!” 黛玉笑道:“劳累大娘们了。”一旁紫鹃早拿了碎银子过来塞给婆子,笑道:“大娘们大冷天这样辛苦,这点子钱留着打酒吃,也好暖暖身子。”喜的那几个婆子眉开眼笑,道谢不迭,殷勤请黛玉上轿。 紫鹃雪雁正要扶黛玉上轿,却见黛玉摆摆手道:“今儿雪好的很,我正要四处走走。这轿子就免了,大娘们也好歇歇。” 那婆子笑道:“这如何使得?既得了姑娘的赏钱,又不做事,岂不是两头便宜?若让老太太知道了,岂不怪罪?” 黛玉笑道:“老太太再没有为这个生气的,你们且去吧,横竖不过一点子路罢了,再说也是我自个儿要走走的,且还有紫鹃雪雁呢,怕什么?”说罢扶了紫鹃雪雁的手摇摇走了。 那抬轿子的婆子们再想不到能有今日之喜。她们在这园子里不过是些苦力之流,每日里抬轿子、撑船等之活计都是她们的,稍有些脸面的婆子媳妇丫头也可差遣使唤。她们几个还算好的,因也算得上时贾母房中的,也不太有人差使她们。这几日大雪,还想着可要受苦了,今儿一早便被贾母唤去送黛玉回潇湘馆,不由都满腹牢马蚤起来,有几个促狭的便道:“真真是个‘病西施’,这样的天在屋子里呆着可不好么,还出来这样折腾人!这人不同,命也不同!”谁知见了黛玉后,不仅未让她们送回去,还赏了那么多的赏钱,真是意外之喜了!那口中的话便早变了,都道:“真真这林姑娘善心又大方,不愧是老太太的亲外孙女。”云云。那为首的婆子虽也欢喜,到底不放心,依旧领了几个婆子一路远远跟着,亲看着黛玉到了潇湘馆附近才回了。紫鹃雪雁等自是知道她们的心思,也不拦着,只作不知,一路慢慢往回走。 雪雁道:“老太太特意让轿子送姑娘回来,姑娘怎么不坐?瞧瞧,这裙摆都沾了雪湿了,若着了凉可怎么处?”黛玉叹道:“说你糊涂吧,你又挺聪明的,说你聪敏吧,可怎么就这么死脑筋呢?”紫鹃“噗嗤”一笑,雪雁嘟起了小嘴,不依道:“姑娘!” 紫鹃忙敛了笑道:“你也糊涂了,若是姑娘这一路坐了老太太的轿子回来,这一路上有多上人看着呢!我在这里长大的,也没见哪个人能得老太太这样的恩典的。便是宝玉和琏二奶奶也没这样的福气坐老太太的轿子,若是姑娘坐了,可不是往那些人眼里扎针么?没得招惹那些不必要的是非,何苦呢?”雪雁道:“可是……” 黛玉道:“我虽不怕是非,可是这里就是个是非聚集之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雪雁道:“姑娘总是这样子。” 黛玉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不好么?若是人犯了我,可又另当别论了。”雪雁思量了一回,只觉眼前一亮,便笑道:“哎!” 又说黛玉紫鹃雪雁一路看一路走一路说,倒也有趣。黛玉又见一路之上雪景妖娆,又想到“有雪无梅”少了趣味,便问紫鹃这园子里何处有梅,紫鹃便道栊翠庵里有。黛玉听了心中一动,便执意要去折了一支来插瓶。 紫鹃劝道:“姑娘回去吧,你若想梅花,便让丫头们去折了就是了,这会子这么冷,有什么趣儿?若是冻着了或摔着了可不是玩的。”黛玉执意不肯,道:“别人折了拿来有什么趣儿?这雪中折梅的雅事也需自己亲做方有趣。” 紫鹃嗔道:“怎么越大越淘气了?”又道,“那栊翠庵的妙玉我虽未见过,不过听说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如今在这里带发修行,生的一副好模样也就罢了,只那脾气却是再古怪不过的,前儿宝姑娘去了她连门都没让开,姑娘还是罢了吧,省得自讨没趣。”黛玉笑道:“这也无妨,人相见也得缘分。若是我与她无缘相见又何苦强求?若是能折得一枝梅花就最好,若是不能也就罢了。”雪雁笑道:“姑娘越发会说禅了。”紫鹃扭她不过,只得答应了,又不放心,只得与雪雁亲跟着她一起去了。刚走至山坡之下,已闻得一股寒香拂鼻,顺着山脚刚转过去,便见栊翠庵中有十数株红梅如胭脂一般,映着雪色,分外精神。黛玉不由赞道:“真真好花!” 慢慢走至庵前,却见庵门紧锁,院中的红梅肆意绽放,有数枝已伸出墙外来。雪雁正要叩门说话,却被黛玉拦住了,道:“就站站吧,这梅在枝头方显精神。” 紫鹃知她脾性,笑道:“只可惜姑娘白来一趟了。” 黛玉笑道:“谁说的?如此美景,如斯美人,非是机缘,你于何处能得见?”纤手轻指,指向庵内梅林一处。原来这栊翠庵依山而建,红梅所植之地地势偏于低洼,她三人所站之处却是高出,顺眼望去,正好将庵中梅花景色看了个大半。紫鹃雪雁顺着黛玉所值之处看去,却见有一人正站在一棵梅树底下,裹着一件白色的滚银鼠毛雪裘,一头乌溜溜的头发半挽半垂,在头顶挽了个道髻,用一支玉簪簪住。一只手捧着一个小小的鬼脸青的花瓮,正捏着一枚寸把长的扁针,一点点把那花瓣上的积雪拨到罐子里,待剔尽了这一枝花朵上的积雪,又去剔下一枝的。待她转身,黛玉方看清她身上着的是一件百衲衣,再观其之绝色容貌,便知她就是这庵中主持那位带发修行的妙玉了,饶是黛玉自知容貌绝丽,也不由叹妙玉之清丽超凡,未见丝毫人间烟火之气,非她所能及。 黛玉何什道:“黛玉闻香而来,打扰妙师傅清修了!” 妙玉却是冷冷淡淡,也不还礼,道:“姑娘不必多礼,妙玉不过区区一个槛外人罢了。”说罢,便直进去了。黛玉却是一愣,喃喃道:“槛外人,好个槛外人!”紫鹃见她似有魔意,忙推了黛玉几下,急道:“姑娘怎么了?”黛玉方回过神来。 雪雁本对妙玉之无礼恼怒不已,当下怒气更甚,道:“这道姑怎的这般无礼?” 黛玉忙摆手嗔道:“就你话多,她不喜俗人,我们不请自来,怎能怨她恼?”雪雁嘟嘟嘴道:“就姑娘好性……”遂低头不语。 黛玉拿指点点她的额头,叹道:“你呀!这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了?”便要回去,紫鹃雪雁便慢慢扶了黛玉回潇湘馆。一时又有迎春探春过来说话,又去惜春的暖香坞看画,又在那里用了晚膳,直到了申时方回。 由紫鹃雪雁服侍着换上家常的衣裳,黛玉便看着紫鹃她们收拾床铺,春纤进来收拾衣裳,忽然笑道:“呀,有件奇事可差点忘了要告诉姑娘呢。” 黛玉奇道:“奇事?可有什么奇事?” 春纤笑道:“姑娘去了四姑娘那儿没一会儿,那栊翠庵的妙玉师傅便让人送了一支折枝梅花来,我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这样的梅花呢,瞧着像是白梅,仔细一看却又不是。” 黛玉也不由大惊,道:“妙玉让送来的,放哪了?” 春纤道:“金渔姐姐说那花放姑娘睡房里不好,我就拿了那个定窑的粉彩细肩花瓶子插了,放姑娘书房里了,姑娘可要瞧瞧?” 黛玉便忙起身去看,急得紫鹃道:“好歹披件大衣裳,那屋不比这里,若着了凉可怎么处!几时也学了这样毛毛糙糙的脾性来。” 推开隔间的紫檀木雕花门,便是黛玉的书房,黛玉爱书成痴,那经史子集无所不有,书籍实在太多,紫鹃便将原来值夜的小隔间整理了,让黛玉放书。又整理地极温雅安静的,黛玉一日倒有半日是在此间的。 而此时,那案上瓶中的绿萼梅正娉婷绽放,萼绿花白,葱翠青绿,枝叶虬冉,馨香满室。 众人一行看一行赞一行叹。紫鹃道:“真真好花,咱们这里什么时候多了这样的梅花了?” 黛玉道:“你哪里能见过这个,这叫做‘金钱绿萼’,乃是绿萼梅中的极品,满天下也找不出几棵来,也只苏州太湖西山的梅海里有几株。小时爹爹带我去瞧过。再想不到能在此处见到。”说着不由想到自己在此,爹爹却远在扬州,父女二人不知何时能够相见,眼中一热,便已落下泪来。 众人劝了几句,黛玉方拭了泪对紫鹃道:“明日你亲自将那咱们来时带的那坛子腌梅送去给妙玉尝尝。她是出家人,不沾荤腥,只是独在异乡,能得些故乡的味道也是好的。”又叹息了一回,那边房中火炉、汤婆子已备好,便解衣安歇,终是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直到三更后方恍惚眯了一会子罢了。不多时却已经鸡啼天明了,便起身梳洗不提。 第二回 这日黛玉晨起梳妆洗漱毕,随便用了点粥食,便拿本书歪在外间的榻上。紫鹃看了笑道:“哎哟,我的好姑娘,你这两日可越发懒了,这么一大早的就歪着了,今儿天好,不如出去走走晒晒,活动活动筋骨也是好的。” 黛玉懒懒一笑,正欲说话,便听外面传来宝钗的声音。“林妹妹在家吗?” 外面早已有丫头掀了帘子请宝钗进来:“我们姑娘看书呢,宝姑娘快请进。”说笑间宝钗已经进来了。黛玉忙笑着让坐,却看宝钗后面还有一人,不是莺儿,而是香菱,便笑道:“你可是有些日子没见了,今儿怎么有空进来玩了?”一面说一面拉着她在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香菱忙笑着问好谢座,道:“我们大爷出门了,我们老奶奶就让我跟着姑娘进了园子来。” 宝钗笑指着她道:“她羡慕这园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只是不得空儿,每次来一趟,却也都慌慌张张的。如今我哥哥出门置办货物去了,我便叫她进园子陪我住上一段日子,也好生逛上一逛,也圆圆她的念想。” 黛玉听了却是抿嘴一笑,那薛大傻子是什么人这两府之中何人不知?她在这里虽不管事却也是有所耳闻的。如今好好的要出门置办货物——想他薛家那样富贵,哪里还要他亲去做这样的营生?想来不是为了出门玩乐,便是为了避祸——这样的事也不是一二遭的了。心中明白,口中却是不露的,只笑道:“这可好的很。”又问她去过哪里了。香菱便说已经去了贾母王夫人处了,路上还碰到了平儿,也已经告诉了凤姐。 黛玉素来怜爱她,遂笑道:“这样的机会可少的很,既来了便放心住着,这园子可是好的很,便是一年半载也是玩不够的。”香菱也是高兴,拍手笑道:“正是呢,回头我还要拜姑娘为师,请姑娘教我做诗呢,姑娘可莫嫌我蠢笨才好。” 黛玉笑着指着宝钗道:“这可奇了,你放着宝姐姐这样一个诗中女状元不拜却来找我,没的羞死人了。”宝钗“噗嗤”一笑道:“我说你这嘴儿伶俐,你还不认,今儿又是怎么说的,香菱既要拜你为师,你收了就是了,好好的扯上我做什么?”黛玉笑道:“岂不闻‘满招损,谦受益’,我好歹谦虚些又有何妨了?再说,姐姐的才华我素来是服的,可不敢扯谎。不过香菱既要拜我为师,那她这个徒儿我却是定要收的,姐姐可不许与我抢。”自拉着香菱进她的书房去了, 宝钗便笑着指着她,对紫鹃道:“我说你们可给你们姑娘吃了什么了,这舌头可是越发灵巧了,我每说一句,倒有十句等着我呢!可告诉我这药方子,我也配些吃去,免得总这样蠢笨讨人嫌。” 说的众人都笑了,都道:“宝姑娘哪里的话,宝姑娘这样的要还说‘蠢笨’,这天底下可就没聪明人了。”宝钗笑叹道:“都说‘强将底下无弱兵’,如今总算是见识到了。” 而那厢黛玉自捡了些作诗为文的要领告诉香菱,又将王勃杜甫李白又谢灵运陶渊明的诗词绝句选了几本拿来让她自去领悟。 香菱拿了诗册,如获至宝,回至蘅芜苑,诸事不顾,只向灯下一首一首的读起来。宝钗连催她数次睡觉,她也不睡,一边看,一边写,一边嘴里还念叨着。宝钗见她这般,料不好劝的,只得随她去了。 次日一早起来,胡乱挽了头发扒拉几口饭,便去潇湘馆找黛玉,拉着她说些自己的见识。 黛玉也极有耐性,只任她拉着问话,但凡自己知道的,无一不告诉她。如此多日下来,香菱茶饭不思,只把心思皆放在诗上,竟至痴迷了,园中姐妹无不纳罕,宝玉也是赞叹不已。宝钗却道是黛玉引的,让她莫要再教了,说香菱本就呆头呆脑,这样子下去岂不更呆了? 黛玉却是一概不理的,原来她前儿从丫鬟口中知道了那薛蟠此次出门的原因,正是为了躲羞——原来他色迷心窍,生冷不忌,竟失礼于那落魄世家子弟柳湘莲,被痛打了一通。这柳湘莲其人,黛玉也偶听得宝玉说过一两句,虽非什么名门子弟,却也绝不是什么下流人,薛蟠有此遭遇,众人虽嘴上不说,暗地里哪个不叫好的?如今薛蟠出外避祸,却是意外成全了香菱了。故此,黛玉想到香菱其人,最是可怜可爱不过的,便让她收拾了铺盖包裹到潇湘馆中住下,一应起居饮食照应颇多。宝钗这几日夜被香菱闹得睡不好,正愁着呢,听黛玉如此一说,如何不应,忙让人送了铺盖过来,又亲来道谢。黛玉谦逊了几句,香菱也最是聪明不过的,越发感念黛玉,对那诗词也是越发痴迷起来,于诗词上的进步也是日以千里。 这日众姐妹都在潇湘馆中看香菱作诗,宝玉既云“无事忙”,便也来凑热闹。才进了门边见众人皆围在香菱身边看她默诗。原来她昨夜得了一首七言,改了一夜,方才来与黛玉看。 趁香菱写诗的□夫,宝玉便拿眼打量着,只见她身形袅娜,肤白如雪,眉间一颗米粒大小的胭脂痣,手掿一管狼毫,端的是庄静俏丽——站在黛玉宝钗迎春探春惜春这些正经的小姐中,亦不见丝毫逊色,反有另一种风流之态。宝玉不由看呆了。 一时香菱写毕,便将手中拈着的诗稿递过来,道:“这是我诌的一首,好歹姑娘看看罢!” 黛玉忙接过来,与众人一起看上面写的是: 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娟魄自寒。 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轮鸡唱五更残。 绿蓑江上秋闻笛,红袖楼头夜倚栏。 博得嫦蛾应借问,缘何不使永团圆! 看毕赞了一声“好”,待要再说,看到“缘何不使永团圆”一句,只觉刺痛心头,不由一叹,面上却不好露出,口中笑道:“可算是出师了!这首不但好,而且新巧有意趣。便是我也甘拜下风了,我今日可知道什么叫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可不是为你设的?” 说得香菱忙握住脸道:“姑娘说的可是真的?可别哄我。” 探春拉着她笑道:“林姐姐哪能哄你呢?你这首是真的好,可不是夸你,如今你也是个诗翁了!改日我们起了社,定不会落了你!”香菱一听脸上越发红了。众人都笑了。 至晚间黛玉更衣卸妆毕,却见香菱拿了本诗集过来请教。二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住了。紫鹃见了,只好先去为黛玉铺床,待被香衿暖,二人犹有一车的话要说。紫鹃便去抢了香菱的书,笑道:“哎哟我的好姑娘,好歹也歇歇吧,都这个时候了还不睡,仔细明儿抠了眼睛,看怎么处?”又一指轻点香菱的额头,笑骂道,“都视你惹的!” 黛玉香菱忙看那墙角立的大西洋钟,却原来已是二更天了。黛玉笑道:“怎么已经这会子了,我都不知道。”香菱愧道:“都是我打扰姑娘的休息了。”便忙着要告辞出去。黛玉便拉她道:“如今天黑得早,外面也冷的很,你穿的单薄,可别冻着了。罢了,今晚就和我睡吧!” 香菱虽在潇湘馆不过几日□夫,却也知黛玉一些癖性,知她素来喜洁,便坚持不肯,无奈黛玉强拉她,方才留下。一旁紫鹃早已吩咐小丫头打了热水来与她梳洗,又从柜子里翻出件淡绿绣莲花的寝衣给她道:“这件衣裳前儿我刚做的,还没上身呢,别嫌弃,你先穿着吧,你身段和我差不多。”香菱道:“哪里能嫌弃,这就好的很了。”忙去洗漱更衣休息。 及至躺至榻上,香菱竟无甚睡意,又恐扰了黛玉安寝,只得故做安眠之状,一动也不敢动。 谁知黛玉也是个常常失眠的,如今身旁多了个人,更加睡不着了,又觉着香菱全身紧绷呼吸紧浅,定是装睡呢,心下明了,便轻声道:“香菱,你可睡着了?” 香菱道:“没呢,姑娘怎么还不睡,是不是我在这里扰了姑娘了?” 黛玉道:“我自来心血不足也常失眠的,近来虽好多了,可觉总还是少的。白日里已经睡了个午觉,现在可睡不着了,你陪我说说话吧!” 香菱一跃坐起道:“哎,姑娘要说什么?可是再说说李太白的诗?” 黛玉“扑哧”一声笑道:“真真怪不得她们说你是个‘诗呆子’了,这会子也想着念诗作诗。也缓缓吧!作诗也如为人行事一样的,张弛有度才有佳作,比如那弓若是绷的太紧,岂不要断的?你当那李太白谢灵运的诗都是‘头悬梁锥刺骨’做出来的?”香菱也掌不住笑了,道:“是,我听姑娘的就是了。”复又躺下。 黛玉又问些她父母家人的话,香菱只是哀哀叹道:“都不记得了。自有记忆以来便随了养父四处漂泊,居无定所,动辄打骂。那日被人买去,我还当苦尽甘来,谁知最后竟到了我们大爷这里,反又害了一条性命。”说罢,眼中不由流下泪来。 黛玉惊道:“说的可是那个被宝姐姐哥哥打死的那个?”香菱点头叹道:“正是!当日原是他欲买我去做妾。谁知我那养父又招惹了我们大爷,一家女卖两家,他欲卷款私逃,谁知抓个正着,反倒害了那人性命。我只觉有愧于他,若不是我,他可不好好的?我也知我之不详之身,将来也是不长寿的,只暗暗祷告下世到那人身边相伴,做牛做马报答他吧!”说罢,呜呜哭个不住。黛玉听罢,越发怜爱香菱,用帕子与她拭泪道:“你也莫哭,年纪轻轻断不可有此想法。”自己却又忍不住落泪,忙拭去了,又道:“我听你口音,似有一股我们家乡江南姑苏的韵味,莫不就是我们那边的人?” 香菱听住了,道:“姑娘可不是哄我的?” 黛玉道:“这是能作假的么?我和雪雁她们都是姑苏来的,不信明儿你问问她们就是了。且你容貌也偏于江南那边的女子模样。这世上人虽多,可地域不同也是各有不同的样子的,像北方之女子骨架子大,也比南方女子高壮些。便是男子也是如此。” 香菱只痴痴地道:“照姑娘如此说来,我定是姑苏来的了?”黛玉道:“虽没十分把握,却也有八九分了。”香菱道:“自有记忆以来,我哪里记得家在何处。如今听姑娘这么一说,我真是欢喜的不得了,别说八九分了,便只有四五分也是好的。听说江南一年四季温暖如春,若有朝一日,真能去姑苏看看能多好。”一行说一行叹又一行落泪,竟慢慢睡了,那脸上犹带着泪水。 黛玉轻为她拭去了泪,心道:也是我的罪过,我本无十分把握,只是看她甚是哀戚可怜,却将心头所猜想的说出。她若一生不得家乡亲人下落,不得希望,也就罢了,虽浑浑噩噩过个一生,好歹能安生些;既得了希望,便想去‘家乡’看看,想去寻亲,这人海茫茫。如此的无头公案无异于大海捞针,那她便难免失望伤心,若是应此有个好歹,这岂不是我的罪过? 如此思之,便越发不安,再看香菱似已熟睡了,便也只得合目躺着静待天明。 及至次日起来,黛玉忐忑不安,香菱却是只字不提,恍似从未听黛玉说过这话一样。黛玉心中大奇。 谁知香菱那里却是想道:林姑娘好心待我,见我可怜便说我是姑苏她家乡那边的人。我虽也有意去寻个究竟,但命里却先遇上个呆霸王,命薄至此又何必徒增奈何?若真苍天怜我,让我于有生之年得遇生身父母,又待如何?我已是薛家奴妾,薛家财势通天,奴才只有竖着买进来的和横着抬出去的,我又何苦给他们添些苦难?别说林姑娘是哄我的,便是我的父母真在那姑苏,我也认不得,不能认的。罢罢罢,就当从未听过这话吧,以后也再不和人说这个了。就让他们当我死了就是了。 既存了这样的心思,香菱便绝口不提“姑苏父母”之事,黛玉却甚是不安,终是修书一封送回扬州林如海处,将香菱之情境一一诉说,求父亲帮忙寻访其之生身父母。虽也明白此举无异于海底捞针,可好歹有个安慰,又见香菱并无甚伤感之态,黛玉才慢慢放下了。 而香菱既有“断亲绝念”的念头,便将那心思全放在学诗作诗上,每日里对月临风,文思用竭,此是后话了。 第三回 这日黛玉正在暖香坞里看惜春画画呢,忽见雪雁掀了帘子进来笑道:“姑娘来了这么久,也不说一声,让我好找。老太太那里传饭了,请姑娘们过去呢!” 黛玉一看天色,果然已近午时了,笑道:“这日头走的却是快,这么一眨眼的功夫,怎么又该用饭了?” 惜春刚放下画笔,让入画服侍着洗手,听黛玉如此说,笑道:“姐姐还嫌慢?我却是早饿了,还想着今日怎么还没传饭呢,可巧就来人了。想是佛祖知道我饿了,便要日头走快些呢!” 黛玉笑骂道:“越发贫嘴了。”一时惜春净毕手,两人便一起往贾母上房去。 才刚进得院门,便见平日里人来人往的贾母上房今日里却门可罗雀。姐妹二人互视一眼,都站住了脚。玻璃守在门口,看见她俩个忙摆摆手,又一指廊下,黛玉惜春便轻轻走至廊下,道:“不是传饭了么?怎么老太太还见客?”玻璃正要说话,便听里面依稀似有一人声音传来,惜春道:“我怎么仿佛听到大老爷的声音?这会子他怎么到这里来了?” 玻璃也是聪明灵巧不过的了,此时却是言语不详,含糊不清,说的不清不楚。惜春急了,催了几声,玻璃低声道:“是大老爷把琏二爷给打了个动不得,老太太为这正发火呢。” 黛玉奇道:“这是为何?难不成琏二哥哥做什么错事了?” 玻璃叹道:“若真是琏二爷做错了也罢了,偏生不是琏二爷的事,是……是大老爷强夺了人家几把扇子,琏二爷似乎是说了几句,便让大老爷拿那么大的棍子狠捶了一顿。我没见着,听说身上打坏了好些地方,二奶奶在家照料着,也没过来。”黛玉和惜春是聪明人,哪里还不明白,都不言语了,一时黛玉道:“昨儿大嫂子可让咱们去她那儿吃饭呢,我险些忘了。还好想起来,你和老祖宗说一声罢。”玻璃答应着,一面看着黛玉惜春二人悄声往外走,并拉上了迎头走来的探春和迎春,慢慢走远了,才站至门口伺候。 姐妹几个人一起走至稻香村,李纨看她们几个一起过来笑道:“这可是奇了,这个时候你们不是在老太太那里用饭么,怎么来我这里了?竟是一个不落的。” 惜春笑道:“我们想着大嫂子这里的好斋饭呢,好嫂子,可饿坏我了,赏我口饭吃吧!”说的众人都笑了。李纨忙让素云叫小厨房多上两个菜来,又对黛玉等笑道:“这个四丫头越发顽皮了,做出这模样来,竟越发惹人疼了。” 贾兰此时已经下了学,李纨让碧月去给他换了家常衣服,刚出来便见屋里多了几位姑姑,喜得什么似的,却是极有礼的,站正了身子一一问好。迎春探春便拉了他坐下说话。黛玉也是极喜欢他的,道:“几日不见,兰儿长高了好些呢。”探春又问他正读什么书呢,贾兰一一都答了。 一时小厨房的送了菜来,李纨本想让素云碧月带着贾兰自去用饭的,但贾兰却是一定要与母亲及黛玉等一起用,李纨便也随他了。众人都无甚胃口,随便用了点子应应景罢了。用完了饭,李纨便让素云带了贾兰去休息,黛玉等又说了会话,便都散了。 探春因前日赵姨娘病了,心中惦记着,又不敢常去瞧,可又着实挂念,忖度了许久终放心不下,也顾不得了,便一路往王夫人房中去。迎春要回去,二人正好同路,便一起走。一路之上探春是挂念母亲身体,又怕此去惹了麻烦,故此烦恼不说话;迎春却是想到方才黛玉拦着她不让她去贾母房中之事——似乎是贾母在训斥贾赦,也不知是为了何事——虽说父女不亲,但终究是父亲,心下也不由担心,故也无语。才过了蜂腰桥,却见平儿急急走来,见了她们忙站住了问好。 探春便问道:“这是往哪里去?这样的急匆匆的?” 平儿看了迎春一眼道:“正要去宝姑娘那里讨一丸棒疮药呢!” 迎春道:“是谁要用这个?” 平儿犹豫了下,方笑道:“大老爷把二爷打了个动不得,难道姑娘就没在老太太那里听见?” 迎春攥紧了手中的帕子,道:“我们是在大嫂子那里用的饭,并没有去老太太那里,是为了什么?” 平儿咬牙骂道:“都是那贾雨村,半路途中那里来的饿不死的野杂种!认了不到十年,生了多少事出来!今年春天,大老爷不知在那个地方看见了几把旧扇子,回家看家里所有收着的这些好扇子都不中用了,立刻叫人各处搜求。谁知就有一个不知死的冤家,混号儿世人叫他作石呆子,穷的连饭也没的吃,偏他家就有二十把旧扇子,死也不肯拿出大门来。二爷好容易烦了多少情,见了这个人,说之再三,把二爷请到他家里坐着,拿出这扇子略瞧了瞧。据二爷说,原是不能再有的,全是湘妃,棕竹,麋鹿,玉竹的,皆是古人写画真迹,因来告诉了老爷。老爷便叫买他的,要多少银子给他多少。偏那石呆子说:‘我饿死冻死,一千两银子一把我也不卖!’老爷没法子,天天骂二爷没能为。已经许了他五百两,先兑银子后拿扇子。他只是不卖,只说:‘要扇子,先要我的命!’这有什么法子?谁知贾雨村那没天理的听见了,便设了个法子,讹他拖欠了官银,拿他到衙门里去,说所欠官银,变卖家产赔补,把这扇子抄了来,作了官价送了来。那石呆子如今不知是死是活。” 探春道:“那个贾雨村可是那年和林姐姐一起上京的那个?” 平儿冷笑道:“可不就是他,这才几年的功夫,借着咱们家的势,官倒是越做越大了,可越发不把事儿当事儿了。那香菱的事可不就是他判的?” 迎春探春当初都是知道薛家进京一者是为了送宝钗入京待选,二者便是为了薛蟠打死了人来避难的。而当时审这个案子的,也正是贾雨村。心下不由叹息。 平儿又叹道:“这也不知怎的,老太太竟然知道了,叫老爷进去,狠骂了一通,让老爷去把人放出来,扇子也送回去,好生赔礼道歉。到手的东西又没了,又挨老太太的骂,老爷哪里能不生气?叫了二爷去,教训了一顿,二爷也是糊涂了,竟当面回了一句:‘为这点子小事,弄得人坑家败业,也不算什么能为!’老爷听了越发生了气,就打起来了。也没拉倒用板子棍子,就站着,不知拿什么混打了一顿,脸上打破了两处,身上更是伤的厉害。我们奶奶听见姨太太这里有一种丸药,上棒疮的,让我去宝姑娘那里要一丸去。”二人听了,忙让她去了。 迎春便看着平儿远远去了,眼中的泪水方流下来。探春忙劝道:“二姐姐,快别哭了,想来琏二哥哥不过是外伤,修养一阵就好了,姐姐要是不放心,我陪你瞧瞧去?”迎春摇摇头道:“我无事的,只是一时感慨罢了,这会子也不方便,他那里正上药呢,晚些再去吧!”探春道:“也好,”又叹了口气,道:“昨儿翠墨去了太太那里,说姨娘也病了。”脸上大有关切之态。迎春道:“既如此,你也该去瞧瞧才是,免得心理挂念。”探春不说话,只捻着手中的帕子。迎春推她一把,道:“你跟我还做这样子作甚?我和你都是一样的——倒是你比我还好些,有母亲又有兄弟,二太太待你也是不差的,便是二老爷待你也不像……”说着眼圈已经红了。 探春忙道:“姐姐怎么也哭起来了?难不成是和林姐姐处久了,也变的多愁善感爱哭起来?” 迎春不由“扑哧”一笑,道:“数你最贫嘴!”又推她,“出了这样的事,这会子太太多数是在老太太那里呢,你也趁这会子去看看姨娘去。” 探春点头称是,便告辞去了。刚走了几步,又见迎春喊她,便忙站住。迎春道:“这事你别告诉林妹妹,她多心,没的知道了生气。” 探春笑道:“知道,我难道连这个眼色都没有吗?”又冷笑道,“咱们家这些人再不会因这个怪罪人的,反倒是会反过来夸人的——只怕恨不得这样的门人越多越好呢。”迎春不觉又叹息起来,看探春渐渐去得远了,直进了通王夫人房中的角门,方才慢慢回去了。 探春一路进了王夫人房中,只觉鸦雀无声,王夫人的几个大丫鬟都不在,只剩几个小丫头在外面玩耍。探春便慢慢进了赵姨娘房里,赵姨娘的丫头小吉祥儿正描花样子呢,看她进来不由喜上眉梢,正欲喊,探春忙止住了,一路往里间进去。只见里面炕上赵姨娘正睡着,因病着两日没进饮食了,脸色有些苍白,颊上的肉也有些瘦下去了,却也是收拾的干干净净,头发也不见丝毫混乱的。 探春便在她床沿坐下,替她轻轻掖了掖被角,直坐了一盏茶的功夫,方拭去了脸上无声滚下的泪水,又掏出一个荷包轻轻塞到枕头底下,悄声嘱咐了小吉祥儿几句“好好照顾,有什么事便来找我,告诉环儿好生读书,不要惹姨娘生气”之类的话,方又悄悄出去了。小吉祥儿忙送了出去,探春见左右无人,便从自带的荷包里取出一包用红纸包着的小包来道:“这是我问林姐姐讨的专治风寒的药,吃着简单效儿却是好的很的,每次两丸用水送服,一日三次,不出几日便可痊愈的。”小吉祥儿忙收了,探春怕赵姨娘醒了没人照顾,便让她回去了。 小吉祥儿回了来,却见赵姨娘竟已经醒了,已经半坐了起来靠在袱子上抚摩着手中的荷包垂泪,忙道:“姨娘醒了,怎么不叫我一声,可不巧了,刚刚三姑娘来了呢,前脚刚走呢,我追去。” 赵姨娘忙喝住:“回来!不许去!”小吉祥儿忙站住了脚。 赵姨娘其实早已醒了,谁想竟发现探春竟坐在自己床边,不由又惊又喜,又不敢动,生怕探春看她醒了便要走,只好一直装睡。后来见探春出去了,她才睁眼。又摸出枕下的荷包不住地看——那荷包里却是两张平安符,写着环儿和她的生辰八字——不由又落下泪来。及至小吉祥儿进来看她醒了要去喊人,忙止住,却是一时用了些力气,已是挣扎不住了,不由就瘫软了下去。小吉祥儿唬得忙扶住,只是人小力单,又不敢喊人——便是喊人也是无用的,那王夫人出去,丫头们也都随了主子们不待见人的,唯一待她好些的彩云也不在——只好慢慢扶着她躺好了,又拧了湿帕子来与她擦脸,又帮着按摩着胸口,口中不停喊着赵姨娘,好半晌那赵姨娘方才好了些,悠悠醒转了。小吉祥儿见了,哭道:“姨娘可?br /gt;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6部分阅读 欲望文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7部分阅读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 作者:肉书屋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7部分阅读 可醒了,可吓坏我了!” 赵姨娘道:“傻丫头,哭什么?” 小吉祥儿拭了泪道:“姨娘可觉得好些了?”取出探春给的丸药来,道:“这是三姑娘刚刚给的,说是治风寒最好不过的。姨娘吃了吧!” 赵姨娘不由流下泪道:“哎!” 一时小吉祥儿端了杯温水来服侍她用了药。赵姨娘便将那装药的小纸包攥在手中好一会,后又放进那个荷包中贴身放在了怀中慢慢睡去了。 小吉祥儿看她睡得沉了,方才悄悄出去了。她年岁小,却也是伶俐的,虽说这王夫人房中的都不待见赵姨娘,赵姨娘也是常做低俗疯癫状,待她却是不错的。探春今日来看她,这母女两个的模样她俱是看到的——在这里自小也是见多了人欺人的,如何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却是一句都不说与他人知道的。 好在那赵姨娘用了药,慢慢好了起来,探春听到消息也自宽下心来,自不在话下。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话说那刘姥姥那趟来找凤姐打秋风得了二十两银子,欢天喜地回了家。她女婿女儿也乐地无可无不可的。过的几日一家人商议妥当了便拿了那钱做了些小买卖,卖些杂货之类的。狗儿虽无甚大才,却也有些小聪明,生意虽小,却也有模有样。年余下来,除去成本,还有些进项。便又在村里买了几亩好田,毕竟如今仍是以农为本。况如今四海升平,风调雨顺,那收获自然丰厚,粮食多了几石,瓜果蔬菜也是丰盛。 刘姥姥心诚,便与狗儿说道要将头起摘下的瓜果送与凤姐尝尝去。狗儿自从刘姥姥去荣国府打秋风回来,对这位岳母是言听计从,一听此话自是满口答应,只又心里暗自犹豫,道:“那府里什么东西没有,咱们这样的野玩意,岂不是让人家笑话么?”刘姥姥笑道:“姑爷怎的糊涂了,那些奶奶姑娘们自是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咱们这些个山野瓜果却是头一遭的。她们虽也吃些菜蔬,又哪里能有我们的新鲜可口?况我们如今的宽裕日子多亏了那二□帮衬,且以后指不定还要他们贴补些呢,我常去走动走动,也好有由头说话不是。”狗儿笑道:“还是您老有见识,是我糊涂了。”次日天未明时,便亲去田间将那新结的瓜果鲜蔬捡好的摘下,又与刘氏一起择了些齐整的收拾出来装了两大口袋。刘姥姥穿戴齐整了,便携了板儿,搭着进城的骡车一路往城里去了。 因前一趟来过,此时已是熟门熟路的了,便一路寻到周瑞家去了。可巧周瑞家的正要去凤姐那里回话,知道是来孝敬凤姐的,便携了她去凤姐房中。谁知那凤姐去了贾母那边,刘姥姥侯了好些时候也不见凤姐回来,又见天色渐暗了,恐晚了不好出城,便要回去。周瑞家的笑道:“这也急不得的,我替你瞧瞧去,回一声二奶奶也就是了。”刘姥姥忙谢过了。周瑞家的便一路往贾母上房去了。 及至贾母房中,凤姐正在贾母跟前说笑,黛玉宝钗迎春等都在跟前说话。周瑞家的便趁空将刘姥姥的事说了,凤姐便道:“大老远的,难为她心诚送了那些新鲜东西来,既晚了就住一晚也使得,明儿再去吧。”话才说话,可巧贾母转过头来见她二人说话,便问道:“这是在说要留谁住一晚呢?”凤姐见贾母听见了,便笑道:“是个老婆子,叫刘姥姥,她女婿本是我们家的族亲,这么些年没走动了,拿家里也没落了,前儿来打秋风,太太让我给了二十两银子接济。这趟子来竟带了好些田里的菜蔬来,倒是个实诚人。我看她大老远来了,就让住一晚再回去。”贾母笑道:“这话很是,行善积德也要时时不忘才是。”又道:“去把人请了这里来,我这两日正想找个积古的老人说话解闷。” 众人都有些疑惑,又兼未见过这样的人,便都悄悄说起来。凤姐便忙让周瑞家的去讲刘姥姥带了这里来。不一时,平儿与周瑞家的便带着一个着布衣的老妪进来,那刘姥姥本不欲来,可周瑞家的如何能放?平儿也好说歹说才罢。待一上前,便到贾母跟前赔笑福身道:“请老寿星安。”贾母亦欠身问好,让座上茶,道:“老亲家,你今年多大年纪了?”刘姥姥忙立身答道:“我今年七十五了。”贾母向众人道:“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健朗。比我大好几岁呢。我要到这么大年纪,还不知怎么动不得呢。”刘姥姥笑道:“我们生来是受苦的人,老太太生来是享福的。若我们也这样,那些庄家活也没人作了。”贾母道:“眼睛牙齿都还好?”刘姥姥道:“都还好,就是今年左边的槽牙活动了。”贾母道:“我老了,都不中用了,眼也花,耳也聋,记性也没了。你们这些老亲戚,我都不记得了。亲戚们来了,我怕人笑我,我都不会,不过嚼的动的吃两口,睡一觉,闷了时和这些孙子孙女儿顽笑一回就完了。”刘姥姥笑道:“这正是老太太的福了。我们想这么着也不能。”贾母道:“什么福,不过是个老废物罢了。”说的大家都笑了。 众人见这刘姥姥虽年老发白,穿着也甚是朴素,便是府中最下等的洒扫婆子穿戴也比她好些,言谈间三句不离农人本色,但口齿清楚,也有些见识,更兼贾母喜欢,便也都来凑趣。贾母便越发高兴。刘姥姥虽从未经过什么富贵,可已是上了年纪经过世情的人,又见贾母爱听,这满屋的公子小姐也爱听,便也挖空了心思将平生所见所闻的一些事儿说与她们听。众人哪里听过这个?越发觉得有趣。一言一语下来,天色早暗下来了。便有底下人来回是否要传饭。贾母一听,笑道:“还是和老亲家说话有趣,怎么就到了用膳的时候了?”凤姐见合了贾母心意,只觉是意外之喜,忙道:“老太太先用饭再说也不迟。”贾母答应了,又让凤姐好生照料刘姥姥吃住。凤姐答应着带着刘姥姥去吃晚饭,鸳鸯也收拾了两件家常衣裳出来与她穿。贾母又将自己的菜拣了几样,命人送过去与刘姥姥吃,待吃了饭便又打发过来说了会子话,不觉夜已晚了,鸳鸯劝了几句贾母方道:“老亲家既来了,越性住几日,明儿也去我们的园子里玩去。”刘姥姥不觉有此意外之遇,喜得不得了,又说了几句方随丫鬟去安歇了。只觉那高床软枕,觉甜梦香,不久天已大亮,好在未睡过头。忙起来,板儿昨儿累了一宿,睡得沉了,哭哭啼啼不肯起,她便欲打,偏那伺候的小丫头端了水来与她还有板儿洗脸,刘姥姥慌得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手接过来,道:“好姑娘,哪里能麻烦你端水呢,我自己来吧。”那小丫头抿着嘴直笑,道:“姥姥洗好了就去老太太那里吧,听那边姐姐们说老太太快起了了呢。”刘姥姥忙答应了。 小丫头不一时又拿了一套衣裳过来道:“这是鸳鸯姐姐让我给姥姥拿的,说您初来,一定没带换洗的衣裳,这两件衣裳她都不大穿的,若不嫌弃就将就着穿吧。”刘姥姥忙道:“我这老婆子哪里得的好福气,竟能得这样的衣裳?只不知这鸳鸯姐姐是哪位?”小丫头笑道:“您老也是糊涂了,连鸳鸯姐姐也不知道,昨儿个不是见过么?”刘姥姥恍然大悟:“莫不是那个劝老太太歇息的那位姑娘?”小丫头道:“可不是她,除了她,也没人能劝得了老太太了。”刘姥姥点头如捣蒜,忙忙换了衣裳与小丫头一起往贾母上房去。 第五回 话说刘姥姥梳洗毕了,又换上鸳鸯送的一身衣裳,也顾不得腹中声如擂鼓,便拉扯板儿起来穿衣,与那丫头一起到贾母上房去,却不料贾母今儿兴致好,竟已经起身往园子里去了。那丫头便携了刘姥姥一起直往园中去。刘姥姥只觉一路雕梁画栋,说不出的好看,两只眼睛都不知要往哪里摆才好了。又见那一路清流佳木奇花遍地,心中便奇道:怎的都是一样的花草石头水,偏他这里的就这样好看呢?俺们庄上的那些子野草野花就那样呢?走动间,不觉已经到了一处临水而建的亭子上,却见贾母正花团锦簇般被众人围坐于亭中,看见她来,众人都笑道:“刘姥姥来了,刚刚老祖宗还说呢。”贾母听说变让她也在身边坐下,笑道:“老亲家昨儿睡得可好?”刘姥姥笑道:“可好的很,我一辈子也没睡过那样好的床铺,一倒下就睡着了,若不是这里的姑娘叫我,只怕要睡过头了。”贾母笑道:“那可好,我就怕你不习惯,若走了睡可不好。”刘姥姥笑道:“我们庄家人哪里这样娇嫩了,田地茅草炕都睡得,这样的好床好枕反睡不着了?”众人都笑了。 既说了要与刘姥姥逛园子,贾母少歇一回,自然领着刘姥姥都见识见识。李纨见贾母兴致高,便索性将早饭摆在了园子里。贾母便招呼刘姥姥也一起用。刘姥姥见那些食物一碟碟一盏盏上来,皆小巧玲珑,只觉自己一口一个都还不够,又见众人不过都是用一点子而已,不由心下叹道:“怪不得这些个姑娘小姐们都瘦的什么似地,风一吹都怕把她们给吹奏了。”她初开始吃还能忍着些,待用了一点,便越发狼吞起来,一碗粥几口便下了肚,众人哪里看过这个,都掩着嘴笑,贾母也觉有趣,将自己桌上的小点心皆送与她吃。刘姥姥笑道:“让老祖宗笑话了,我们庄稼人饭量大,今日到了老祖宗这里,越发成了‘饭桶’了。”众人都笑了。 待用饭毕,众人用过茶少时谢谢,先到了潇湘馆。一进门,只见两边翠竹夹路,土地下苍苔布满,中间羊肠一条石子漫的路。刘姥姥让出路来与贾母众人走,自己却走土地。琥珀拉着他说道:“姥姥,你上来走,仔细苍苔滑了脚。”刘姥姥道:“不相干的,我们走熟了的,姑娘们只管走罢。可惜你们的那绣鞋,别沾脏了。”她只顾上头和人说话,不防底下果滑了,咕咚一跤跌了个四脚朝天。众人拍手都哈哈的笑起来。贾母笑骂道:“小蹄子们,还不搀起来,只站着笑。”丫头们忍住笑欲去搀她,刘姥姥却已爬了起来,自己也不由笑了,说道:“才说嘴就打了嘴。”贾母问他:“可扭了腰了不曾?叫丫头们捶一捶。”刘姥姥道:“那里说的我这么娇嫩了。那一天不跌两下子,都要捶起来,还了得呢。” 紫鹃早打起湘帘,贾母等进来坐下。林黛玉亲自用小茶盘捧了一个白瓷绿兰草薄胎盖碗来奉与贾母,笑道:“外祖母今儿可是高兴的很。”便欲去捧另一盅来奉与王夫人,王夫人却摆手道:“我们不吃茶,姑娘不用倒了。”林黛玉便将那茶盅放在桌案上,又命丫头把自己窗下常坐的一张椅子挪到下首,请王夫人坐了,道:“二舅母难得来我这里一趟,既来了,若是连杯茶都没有,岂不让人笑话我不懂礼数了。”王夫人笑笑不说话,只在那椅子上坐了。其余人自有紫鹃等上了一色的青瓷荷花纹盖碗茶。众人一面吃茶一面说话,贾母自拉着黛玉在身边坐下,一面打量着她的脸色,笑道:“今儿气色倒好了。”又问了紫鹃等人黛玉的饮食等。 那刘姥姥喝了几口茶,便忍不住四处打量起来,因见窗下案上设着笔砚,又见书架上磊着满满的厚厚薄薄的书,刘姥姥便道:“这必定是那位哥儿的书房了。”贾母笑指黛玉道:“这是我这外孙女儿的屋子。”刘姥姥心下赞了几声,又留神打量了黛玉一番,只觉目眩神摇,暗道这两日所见的姑娘只怕一个也及不上她的,笑道:“这位姑娘真是老太太的外孙女么?我瞧着倒有几分眼熟呢。”王夫人笑道:“大姑娘可是我们老太太嫡亲的外孙女,自有几分像老太太的。姥姥先见了老太太再见姑娘,自是觉得眼熟了。”刘姥姥觑着眼又瞧了瞧,心道更像是那观音庙里观音娘娘座前的玉女呢,又觉此话太唐突了,便笑道:“姑娘这里哪象个小姐的绣房,竟比那上等的书房还好。”鸳鸯笑道:“姥姥见过哪里的上等的书房了,怎么知道林姑娘这里比上等的书房还要好的?”刘姥姥笑道:“姑娘笑话我不是?我哪里能见过什么好书房。不过我岁数大了,也看过几出戏的,那戏里演的,那些个大家公子少爷们的书房里不是堆了那么多那么厚的书么?还有句话不是说什么‘书香’么?”说得众人都笑了。紫鹃等见她说话有趣,就请她一旁坐下说话。 又说笑一会,贾母转头正好瞧见窗上的纱的颜色旧暗,倒把窗外的翠绿给压下去几分,平白少了几分生机,便问道:“这纱怎的是这个颜色?”紫鹃笑道:“这原先是翠的,二奶奶送来才换上没几日的,这两天日头大,就这样了。”贾母点头不语,可巧凤姐进来,便和凤姐说道:“你妹妹这里已多是翠竹了,怎的窗子上还糊这个纱?这个纱新糊上好看,没几日就不翠了,倒更把竹子的翠色给压下去了,反倒不好。我记得咱们先有四五样颜色糊窗的纱呢,挑样好颜色的明儿给她把这窗上的换了。”凤姐忙笑道:“是我疏忽了。一会儿我就找去。” 黛玉忙摆手笑道:“什么了不得的事,姐姐什么时候得空寻了给我就是了,不必特特去找。”贾母将她搂过在身边笑道:“你别惯着她!这凤辣子一日不让我排遣她一顿只怕就浑身不自在呢。”凤姐假意哭道:“可见老祖宗是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了,我可不依了,老祖宗自有了妹妹后就不疼我了。”说得众人掌不住都笑了,贾母笑骂道:“猴儿,和你妹妹还吃醋呢,她父亲在任上,就她一个人在这里,又生得单薄,我当然难免多疼她些,我也知道你们事多,平日里总有疏漏的时候,你妹妹有什么事总不好开口,我既瞧见了哪有不说的理?”王夫人和凤姐忙低头道:“是。”凤姐又笑道:“到底是老祖宗,我们一百个也不及您一个的。”贾母忍俊道:“这世上的话到了你的嘴里也变了味了,刚刚那醋味还酸得人牙都软了呢,这会子怎么就甜成这样了?”众人又都笑了。 说笑间, 便听外面丫头回道:“平姐姐让送几匹纱来。”贾母听见忙叫人进来。原来之前平儿正在外面候着,听贾母与凤姐说纱的事便忙让人去开库房将那几匹好颜色的纱都取来,命小丫头送了来。众人便都一起看那纱,只见共拿了四五样颜色的,一样雨过天晴,一样秋香色,一样松绿的,一样银红的,颜色鲜妍,纱质轻软厚密,非是寻常能比的。众人一行看一行赞,薛姨妈笑道:“果然是好东西,比我们府里进上的都还好上几分呢。”贾母笑道:“这‘软烟罗’我们先时原不过是糊窗屉,后来拿这个作被作帐子,试试也竟好。她这里就用这银红的罢。”凤姐答应着,雪雁乖觉,自去拿了剪子裁了一块去放窗上瞧了瞧,笑道:“果然还是老太太眼光好,这银红衬着外面的翠,竟这样好看。”众人一瞧,只觉那纱裹在窗上只如蒙了一层烟雾一般,煞是好看,都赞道:“真是呢,若说这个,谁能比得上老太太呢。”凤姐道:“这名字也好听的很,我竟没听见过。”贾母道:“你能够活了多大,见过几样没处放的东西,就说嘴来了。那个软烟罗只有四样颜色:若是做了帐子,糊了窗屉,远远的看着,就似烟雾一样,所以叫作‘软烟罗’。那银红的又叫作‘霞影纱’。如今上用的府纱也没有这样软厚轻密的了。”薛姨妈笑道:“别说凤丫头没见,连我也没听见过。”刘姥姥也觑着眼看个不了,念佛说道:“我们想作衣裳也不能,拿着糊窗子,岂不可惜?”贾母道:“倒是做衣裳不好看,这料子太轻,压不住。”又道,“再找一找,只怕还有,送刘亲家两匹,做一个帐子我挂,下剩的添上里子,做些夹背心子给丫头们穿,白收着霉坏了。”凤姐忙答应了。 偏那边有人来回事,凤姐不得空,只得前去料理了再过来。待回来时,便听丫鬟们道:“老太太并姑娘们刚离了三姑娘那里,如今在藕香榭的亭子上听戏呢。”凤姐忙赶过来伺候。才过了荇叶渚,便觉有鼓乐之声传来,映着水声越发香甜绵软,再往前去,那声音越发明显了。果然贾母等人正在藕香榭的亭子上摆席吃酒。那几个家里的女孩子正唱着呢。凤姐便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笑道:“好老祖宗,怎得不等我就开席了。”鸳鸯正在贾母身边伺候,此时便笑道:“可来了,我们原要等你,可你贵人事忙,若要等,也不知道要到何年马月呢。”说的众人都笑了。 贾母等一时已用毕了饭,凤姐便与鸳鸯一起入席用饭,可巧见黛玉正在一旁与探春说话,便顺口道:“林妹妹,才刚我已叫婆子去给你糊窗子了,下剩的料子你让紫鹃留着给你院子里的丫头做衣裳穿吧。”黛玉笑道:“多谢多谢。” 她二人正这里说话,那边却见宝钗摇摇过来了,笑道:“我才刚过来时瞧见平儿带人送了几匹料子去了林妹妹那里,我瞧着那颜色竟好的很,倒十分衬妹妹的肤色,什么时候做好了衣裳,也早些知会我一声,也让我瞧瞧是什么模样。”说罢,抿嘴而笑。众人一时不妨她如此说,都不说话,黛玉微微一笑,偏头向迎春探春笑道:“我刚还说这样子劳师动众,指不定凤丫头肚子里怎么泛酸呢,谁知道竟不是她。”又转头对宝钗笑道,“那是老祖宗瞧我那窗子上的纱不好了,让凤丫头给我换新的呢,凤丫头寻了来给我,才让婆子换上呢。我原说不要,偏老祖宗要给。那纱的料子也还好,若说做衣裳么,我这样单薄的人哪里穿得起那样的料子?老祖宗也说太轻薄了,压不住。姐姐瞧着好,我回头就让紫鹃给你送两匹去,凤丫头每样颜色都送了几匹来,糊了窗子后估计还有不少呢,姐姐若是喜欢,就都拿去了也使得的,做衣裳裙子婆子都好。姐姐这样端庄稳重,也不怕压不住。” 众人一旁听了,不由转过身子抿着嘴笑,也有怕宝钗尴尬的,只作没有听到。独宝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又见众人神色,脸上越发下不来,好半晌方道:“既是老祖宗赏你的,我怎么好拿?前几天我哥哥刚让人给我做了好些衣裳呢,都还没穿遍呢。妹妹的好意我心领了,还是留着自己用吧。”黛玉道:“姐姐真不要?”宝钗勉强笑道:“不要了,妹妹不必客气了。” 黛玉笑道:“既如此就算了,不瞒姐姐说,我也是在姐姐面前假客气呢,才刚我说了要分了给丫头们的。若是姐姐不跟我客气全拿了去,我可不知道那起子丫头怎么闹呢。”惜春道:“那是姐姐太厚道了些……”探春忙道:“我们好生听戏吧!”宝钗见了,便一旁与王夫人等说话去了。 第六回 一时歇息过了,又兼藕香榭离惜春处最近,便过了竹桥,又绕过“穿云”和“度月”到了惜春的蓼风轩。一路从正门的游廊过去,便是惜春的卧房,但见门斗上写着“暖香坞”三个字,惜春早接了出来,另有几个丫头打起了帘子。众人看她这里居所较小,却精致小巧,正应了那句“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话。刘姥姥看那墙上挂着一幅幅画儿,桌上岸上摆的除了一瓶花儿外最多的是各色的笔纸,那纸倒还罢了,偏那笔却是有趣,大大小小竟差那么多,最大的笔杆如婴儿的手臂一般,最小的却只比牙签子略粗些罢了。还有一个个不过手掌心大小的白碟子,竟将那书案皆摆满了,书案旁两个极大的笔海里插着一个个卷轴,便心道:“这笔我是知道的,自是写字用的,只也没见过那样多的,只这碟子是做什么用的?……”,又听贾母笑道:“四丫头的画是越发好了。”刘姥姥心道:“原来是画画用的,好在还未说话,不然岂不是又丢脸了?” 正想着,却听外面丫头说道:“宝二爷来了。”早有丫头打起帘子来,便见宝玉笑吟吟地进来了。待见过贾母并王夫人等人,便被贾母拉在一旁坐下说话。原来这几日贾政得了恩旨在家休息,对他看管的严,一时想起便要问他□课,只把宝玉唬得不行。故天天去学里读书,一日也不敢耽搁,那学问倒是有些许长进。天下父母心也不过如是了。 那宝玉天天在园中与众姐妹厮混玩乐惯了,一时竟这样被逼着读书,着实不习惯的很,精神黯淡了不说,也清减了不少,只把贾母王夫人给心疼坏了。王夫人劝了几回,贾政哪里听得进去,只想要“棒下出孝子,严师出高徒”,依然故我,她也只得忍着罢了。宝玉见无法,也只好将那玩乐的心思给敛了几分。可巧昨儿来了个刘姥姥,说话最是有趣的,贾母又要带着刘姥姥去游园,众姐妹都去,不由又是羡慕又是惋惜。 只是贾政于他无异于猫与老鼠,哪里能有胆子去与贾政说去?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不去学里的法子,又没有胆子逃学,故一夜辗转反侧睡不好,今日一早起来怏怏地去了学里。谁知代儒今日竟病了,让学生们学了会子书,到底撑不住,便都放了。只把宝玉喜得无可无不可的。吵吵着让李贵培茗等人立时骑马回来。 贾母问明了原因,宝玉一一说了,贾母便笑着点了点头,道:“问候你娘去。”宝玉便到王夫人身边,还未说话,便被王夫人拉住在身边坐下,道:“好孩子,既如此便好生歇息几日吧,瞧你这几日都瘦了好些了。”一边说一边不住摩挲着宝玉的手,指着一旁的薛姨妈和宝钗道:“几日不见,怎么连人也不叫一声?” 宝玉一进门便看到黛玉正与迎春探春站一处说话,正欲过去,此时听王夫人如此道,只得在薛姨妈面前一揖道:“姨妈好。”又在宝钗面前唤了声“宝姐姐。”薛姨妈含笑点头,宝钗刚说了句“宝兄弟……”便见他一溜烟到了黛玉跟前笑道:“林妹妹,我回来了,你们说什么这么热闹,也不叫我,只落了我一个孤孤单单的。” 黛玉笑道:“你如今好好读书上进,以后蟾宫折桂金榜题名,我们这里不过玩闹罢了,吵你做什么?”若是别人说这话,宝玉早恼了,偏是黛玉说的,又见众人都在这里,他只得一笑罢了。迎春笑道:“宝玉别听林妹妹胡说,我们正在看四妹妹的画呢。” 便听惜春笑道:“这还多亏了林姐姐。我平时里不过随便写写画画罢了,便是画具颜料也不全,就是颜色也只有只有赭石,广花,藤黄,胭脂这四样,如今这些都是上次姐姐自扬州回来,她还带了好些名家字画并画具颜料给我,老祖宗瞧我这里,便是开个画馆也绰绰有余了。”贾母见了宝玉自是欢喜非常,又听惜春如此说,越发高兴起来,笑道:“我这林丫头最是有心,你们还抱怨我偏疼她,可看她的可心劲,又怎能少疼一分?”又道:“这话不对,你喜欢画,缺什么少什么尽管和你凤姐姐说,让她给你送来。再不然和二太太说也使得,你虽是那边府里的,但是都是我的孙女儿,我一样都疼。这画具颜料东西虽小,难不成还有人克扣了不成?知道的是你林姐姐一番心意,不过是‘千里送鹅毛’的意思,不知道的却道我们府里不好了。” 王夫人听得此话忙站起来,道:“都是媳妇的不是,是媳妇疏漏了。”凤姐儿原在外面看猫儿狗儿打架,早有丫头一溜烟告诉了她去了,她赶忙进来道:“这不怪太太,原是我的不是,这些事最是琐碎的,太太都不知道。我也常想着的,只总忙着,便混忘了。慢待四姑娘了,该打该打!” 惜春正欲说话,却听宝钗笑道:“这确也怪不得姨娘,这府里上上下下一天到晚多少事!哪里能事事顾得过来?四丫头怎得这般小孩子脾气,还跟老祖宗告状,也不害臊?”说罢,一指在脸上轻划了几下,又道,“再说了,她这里哪里少的了东西呢?我哥哥前儿回来带了好些笔墨纸砚的小东西,我送了好些来,偏你不要。” 宝钗素日里最是端庄圆融,只刚刚被黛玉奚落一番后,心内难免有一番气愤,而宝玉招呼自己也敷衍的很,此时又因着几支笔几样颜料,贾母与惜春又满口不绝地赞黛玉之好,王夫人也当众被教训,心下不由恼火非常,故才有此番言语。 偏偏惜春最是孤僻,又和黛玉交好,如何能忍得了这口气?当下道:“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难不成叫那些不知从哪里旮旯里搜罗出来的脏东西给累坏了?没得糟蹋了我的画!” 宝钗一时不防她竟当众说出这样话来,只气得倒仰,待与她争辩几句,却又不能。一则她是客居之人,哪里能真与这贾家的正经小姐辨个明白?二则惜春最小,众姐妹素来最让她,她又如何能与她计较?若真与她分辨,反显得她小气,故只能咬紧牙根,强笑道:“都说林丫头的嘴厉害,看来是‘近朱者赤’了,我不过这么一说,竟招出这样的话来,可比刀子还厉害。” 众人听这话不像,忙拿话岔过去了。 贾母这边却恍若未闻,只一心和刘姥姥说话,又指点刘姥姥看画儿,刘姥姥听的这些画都是惜春画的,喜得直念佛,道:“我的姑娘。你这么大年纪儿,又这么个好模样,还有这个能干,别是神仙托生的罢。”说的众人都笑了。倒把惜春给闹了个红脸,待要说话却也不好说,哪里还见刚刚驳宝钗时的样子? 贾母便笑道:“既如此,待你走时就让四丫头送你一幅。”刘姥姥一听立即喜笑颜开,却又摆手摇头道:“不好不好。”宝玉问道:“这是为何,你不是喜欢四妹妹的画么,怎么给你反倒不要了?”刘姥姥道:“我们庄稼人家里邋遢的紧,哪里比不得你们这里这般干净?我那里也没个能看懂的人,我一个老婆子更是不懂,不过觉着看这欢喜罢了。若给了我,反倒糟蹋了,还是不要吧。”众人都道:“这倒是她的实心话。” 惜春却是欢喜的很,笑道:“这有什么,你虽不大懂,可我的画你看了能欢喜,可见你是我的知音了。你选一幅,我送你。”众人都不觉诧异,唯有贾母笑意不绝,刘姥姥千恩万谢,挑了幅《稻香村众艳图》,画的是众姐妹在李纨的稻香村时赏花作诗的情景。黛玉笑道:“她还说不懂画,这一幅可是四妹妹的佳作,可是会选呢。”惜春也笑道:“可不是么。” 宝玉却是跌足大叹,因这幅画中以黛玉为主画得最是惟妙惟肖,他钟爱非常,几次问惜春要,偏惜春怎么也不给,谁知今日竟给了一个村妪。只有刘姥姥欢喜地摩挲着画轴,众人看了都笑了,说着,一齐出来。 第七回 因见那棠木舫有趣,贾母便与众人坐了船慢慢一路穿花拂柳过去,酴醾架,木香棚,牡丹亭,芍药圃,蔷薇院,红香圃,芭蕉坞,曲折萦绕,并水声潺潺,清澈荡涤,水中落花浮荡,池边桃李芬芳。忽见一处柳荫中露出一个折带朱栏板桥来,过了桥,便是一所瓦舍,一色水墨砖墙,清瓦花堵,贾母便命拢将船拢岸,众人一起顺着石梯上去。只见正门上写着一联:吟成豆蔻才犹艳,睡足酴醾梦也香。正匾上是“蘅芜院”三个大字。贾母便问道:“这约莫是薛姑娘的屋子吧!”众人道:“是。”宝玉笑道:“宝姐姐这里远了些,老祖宗没来过,所以不晓得。” 众人一面说一面走,才步入门时,忽迎面突出冲天的大玲珑山石来,四面群绕,竟将里面的房舍悉皆遮住。且什么桃李杏梨一棵也无,只有一些牵藤引蔓、垂檐绕柱的奇香异草在结果散香。宝玉叹道:“还是这院子初建好时来过一趟,那时这些奇花异草还正长着呢,如今竟已经结果了。”众人刚入内便觉阴森侵骨,冷香迎面扑鼻而来。刘姥姥暗道:“还好不是让我住这里,这样的地方,若住得久些,不得生病?也不晓得里面是怎么个富贵模样。” 及进了房屋,刘姥姥不由大吃一惊,原来这屋中竟如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案上只有一个土定瓶中供着数枝菊花,并两部书,茶奁茶杯而已。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她从昨日入园所见以来,虽也到得数处外观似朴素至极的处所,但内里无一不精致富贵非常。哪里像此处这般?即使是昨儿夜里她宿的客房也比这里要好些,再往差了比,便是她女儿年轻时屋里的摆设也比这里好些。这样的屋子,在她们村里也只村尾的王寡妇合适住吧。 贾母叹道:“也忒素净了些!”又道:“你这孩子也太老实了,你没有好的摆设,怎么不和你姨娘要些?你们家的东西自是放在家里还未带来的。”又嗔着凤姐儿:“有客住在咱们家,我这个老婆子不好常过来看,你也该过来看看她们住得可舒心才是,缺什么少什么也该及时补上,这摆设玩器算些什么,总该多送来与你妹妹玩才是,你这样小器,实在慢待了亲戚。” 刘姥姥这才知道此处是薛宝钗的居所,不由睁大眼睛看着宝钗,心下更奇,只觉这个小姐生得这样富态貌美,怎么家里这样穷,竟是依居在此的,连一点摆设都没有。 凤姐儿看着薛姨妈与宝钗微微一笑,道:“老太太可是冤枉我了,姨妈是我的姑妈,又是我的姨妈,宝丫头是我的亲表妹,我厚待都来不及了,哪里能慢待呢。她们还未来时我就送了几箱子的玩物摆设来,谁晓得后来宝丫头来了后就都送了回去。我又让人送了几次都是这样,后来我想着她们薛家还少这些东西不成,也就不理论了,谁想到竟是这样。” 薛姨妈有些不自在得赔笑道:“老太太不知道,宝丫头怪着呢,不但不喜欢那些花儿粉儿的,连这些玩物她也不大爱的,就是在家时也不大弄这些的。” 王夫人笑道:“这是宝丫头稳重,不像宝玉,最爱胡闹了,多少好东西到了他那里都被糟蹋了。”说着赞许得拉过宝钗的手。 谁知贾母却摇摇头道:“这可使不得,她这样的年纪就这样爱素净,也忒忌讳了些。若是像林丫头四丫头那样的年纪也还罢了,只如今已经及笄了,实在不妥。若是哪家人来相看,可怎么好?你们小孩子家不知道这里面的忌讳。不信你问刘亲家。”刘姥姥见贾母问话,忙道:“是呢是呢,女孩儿家还是热闹些好,像我们庄上的姑娘们,虽比不上这里的姑娘生的好,却也是娇生惯养的,稍有写好的东西都往孩子屋子里放,也是图个吉利不是?”贾母赞许得点点头,仿佛未看到薛姨妈与宝钗的脸色,又道,“我看宝丫头和二丫头她们都是一样的,宝丫头好,也可人疼,我喜欢的很,若说了什么不中听的,姨太太别生气才好。”薛姨妈忙站起身赔笑道:“这是什么话,老太太关心宝丫头,这是她的福气,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能生气呢。”贾母笑道:“那就好。”一面说一面又唤鸳鸯去拿几样古董摆设过来。薛姨妈和宝钗只得听着,却觉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眼前宝玉黛玉迎春姐妹等人,兼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媳妇,都是一脸的似笑非笑,窃窃私语,只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贾母又道:“年轻的姑娘家家的,就要热闹闹的才好,你虽爱素净,也该有个谱才是,便是少摆些也使得。再说,又不是摆不起,东西也都是现成的。我年轻时最爱收拾摆弄屋子,只恨不得一天一个样才好呢,如今老了,也没那个心了。你林妹妹她们也还好,倒也都不俗的,也不过都将就着过吧。”又指着黛玉道,“她娘在家的时候也是好的,屋子收拾的有大方又体面,她也还罢了,到底没失了身份。我前一阵子去了南安王爷的府里,他们府的小姐的闺房那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的屋子,若真较起来,二丫头她们的屋子竟连丫头也住不得了,如今我让鸳鸯拿几样东西给你,可不许再送回来了。” 宝钗只低头答应着,待贾母言毕方道:“我知道了,多谢老祖宗关爱。”端的是稳重端庄,大家风范。贾母不由敛了笑容,沉吟不语,忽见黛玉在一旁哆嗦了一下,便拉过黛玉的手问道:“玉儿怎么了?”黛玉道:“没事,只觉得有些冷。”宝玉忙道:“妹妹身子弱,这里寒气重了些,别冻着了,老祖宗我们走吧。”贾母便道:“我们也该走了。”便携了黛玉的手出来。众人也都一拥而出,一径来至缀锦阁下开席用饭。 一时用饭毕,众人又与贾母说了会子话,贾母便要歇息,鸳鸯伺候好贾母睡下,便带了两个小丫头一面往东楼上去。刘姥姥知道她是去“找宝贝”去的,笑着上前道:“好姑娘,也带我去吧。”鸳鸯笑道:“你既想来,就来吧。”刘姥姥忙忙地跟上,一路穿花过柳回至贾母上房的东楼里,又登梯上楼开了锁进了库房,慢慢开了几个箱子找贾母吩咐的东西。只见满目光华灼灼,刘姥姥只觉心头直跳,忙念了几声佛,慢慢下来。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夫,鸳鸯已将几样摆设找了出来,复又锁上门下来。鸳鸯看刘姥姥的样子不由“噗嗤”一笑,一时,让小丫头将几样物件装饰好了送去蘅芜院,便与刘姥姥慢慢往缀景楼回去。 刘姥姥见左右无人,便问道:“好姑娘,我有些话不知当不当问。”鸳鸯道:“什么话,你说罢。”刘姥姥便道:“那薛姑娘是什么人?”鸳鸯道:“她是我们二太太的亲侄女儿,如今暂住在我们府里的。她妈就是薛太太,你也见过的,和我们二太太是亲姐妹,也是二□亲姑妈。”刘姥姥道:“这可真是‘富人都有几门穷亲戚’,二太太她这样富贵,谁想到她亲妹妹竟这样穷。”鸳鸯听了,不由忍俊不禁,只弯着腰叫肚子疼,好容易忍住了,方问道:“姥姥……你怎会认为她们家……穷呢?”刘姥姥被鸳鸯笑得心里糊涂了,见她问,便道:“我看那位小姐的屋子这样朴素……”鸳鸯笑道:“若是赫赫有名的皇商薛家穷的话,这是世上就没有富贵人了。”饶是刘姥姥这样的乡下老妪也听过薛家的名声,只是没想到这里的薛家母女二人竟就是那“丰年好大学,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薛家人,刘姥姥咋咋舌,只说不出话来。半晌方道:“那怎的这薛姑娘住在这里?那屋子便我们村里的姑娘也比她好些……”鸳鸯敛了笑容,道:“这也正是奇怪的地方呢,姥姥若是想出来了,告诉我可好?”欲知刘姥姥如何回答,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贾母午睡起身后,见鸳鸯回来,便问可寻着东西了,鸳鸯笑道:“已找着了,才刚我叫丫头们将东西送去给宝姑娘了,老太太放心吧。”贾母含笑点头,又招呼刘姥姥说话,后又带了刘姥姥至栊翠庵来。早有丫头送了信进去,众人至山门时,妙玉领着一众道姑等人在门口将众人接了进去。黛玉见妙玉依旧清高孤傲,比之上会初见之时越发出尘了。她与妙玉本是君子之交,言浅交深,无须言语即可领会,故也只含笑点头示意罢了。妙玉也是依然如故。宝玉在一旁看见不觉诧异,待目光所及妙玉之绝代风姿不由暗自赞叹不已。 待众人至院中,只见花木繁盛,非别处可比,贾母笑道:“到底这里安静,她们又都是修行的人,连花草都比别处好些。”也不进禅房,只在院中坐了,看些花草。妙玉也不相劝,只亲自去捧了一个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里面放一个成窑五彩小盖钟,奉与贾母。又有两个十来岁的清秀小道姑各托着填漆大茶盘托了一色的官窑脱胎填白盖碗奉与众人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7部分阅读 欲望文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8部分阅读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 作者:肉书屋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8部分阅读 奉与众人。贾母吃了半盏,便笑着递与刘姥姥说:“你尝尝这个茶。”刘姥姥便一口吃尽,笑道:“好是好,就是淡些,再熬浓些更好了。”众人都笑了。 黛玉见她可亲有趣,遂笑道:“姥姥,你不知道,浓茶伤胃,喝多了对身子不好,便这样淡些才好呢,我吃着却是刚刚好。”细品了一口后将茶碗放下,笑对妙玉道,“多谢多谢。”妙玉何等聪明,自知道黛玉一语双关,是在谢她上次送梅之情,不由露出淡淡的笑容来,道:“姑娘客气了,若是喜欢,我那里还有一些,若合姑娘的脾胃,倒是它之幸了,便都送与姑娘吃吧。”说罢便叫小道姑去拿剩余几罐茶叶出来给黛玉。众人见此情景不由大奇,须知妙玉素来冷僻,不与人结交,便是此时与贾母交谈也不见丝毫趋奉之态,此时却主动将茶叶送与黛玉,岂不怪哉? 宝玉一面看妙玉,一面又看黛玉,无论如何也想不透,又不好问,只得坐着吃了几口茶,暗自赞了几句,方才搭讪道:“我吃着也好,妹妹脾胃弱,吃这个倒是好的,亏的师傅的东西好。”宝钗本在树荫下的石凳上坐着,此时说道:“我吃着口头倒也罢了,只是比我们每常吃的到底不同,终是差了些。”宝玉看她一眼,又看妙玉与黛玉似若未闻,也就不说话了。 贾母坐了一会子,便起身要回去了,众人自是拥着她一起走。紫鹃因黛玉说了要她亲去拿妙玉送的茶叶,便留在最后。小道姑将茶叶拿了来,紫鹃接过了又再四谢过了方才告辞出来。才刚走到门口,却听到一阵声响,似是摔碎了什么东西,便回头去看,却见妙玉远远站着看两个小道姑站在树荫底下收拾茶碗的碎片,不由心中一动,忍不住笑了。又听妙玉说道:“好生将碎片子收拾了再扔到别处远些的地方去,沾了铜臭俗味的东西,万不能留着一点脏了我的地方。”说完欲走,又回转头来道:“收拾好了,再叫人去提几桶水来,将这里冲一冲。”说完方摇摇地去了。小道姑答应着,待她走得远了,一个略小的方笑道:“师傅可是又执拗了,她那样的俗人理她作甚?至于发这么大的脾气么?”另一个大些的道:“你哪里知道!这已算是好的了,不过是叫婆子将那薛姑娘的茶碗给砸了再冲冲地罢了,正因为师傅不屑与她一般计较。若真是闹起来,只怕要将这千年的古银杏树都给拔了也是有的。”又皱眉道:“都怪那薛姑娘没眼色没见识,竟说我们师傅的茶不好。一两金子一两茶的东西,她也有处见去!”那小些的道:“师姐也糊涂了,才刚‘执念’,怎的自己就又犯了呢?”大些的笑道:“是了是了,又是我的不是了。”两人一面说一面做,紫鹃听地吐吐舌头,待二人收拾停当方才悄悄去了。 待回至房中,便将在栊翠庵中所见所闻一一告诉黛玉知道,黛玉听了不由大奇,待思量一回方道:“我虽知妙玉脾气古怪,却也不妨她竟至于此。也不知她是何来历,为何在此园中居住?”紫鹃道:“姑娘若是担心,不妨让人去查查去。”黛玉摇摇头,道:“以她的脾性送我茶叶,自有视我为知己之意,定无害我之心。我若处处防她,岂不成了小人么?若她又一日要告诉我,我不必问她自会说。若她不想说,我问了又如何?罢了罢了。”紫鹃知她脾性,也只得罢了。 且说贾母与众人一齐回至房中,众姐妹便各自散了不提。那刘姥姥回至房中歇下后却又是笑又是赞又是叹,只差不多一夜未睡,只觉得能走这么一遭,便是立时死了也值了。虽不过两三日的□夫,却将已往日里没见过的,没吃过的,没听见过的,都经验了。可她到底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有见识又朴实,便再也不肯再住下去了,生怕折福折寿。次日一早起来便来找凤姐告辞,将心里感激的话一一说了,又道:“难得老太太和姑奶奶并那些小姐们, 连各房里的姑娘们,都这样怜贫惜老照看我。我这一回去后没别的报答, 惟有请些高香天天给你们念佛,保佑你们长命百岁的,就算我的心了。” 凤姐也喜她憨厚朴实,听她要去,勉力留了一番,见她执意要去,只得罢了,便唤了平儿来让把给刘姥姥带去的东西打点好。刘姥姥忙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已经住了这么些日子了,白吃白喝也就罢了,哪里还能拿着走呢?”凤姐笑道:“不过一些寻常东西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来了这几日,老太太不说了,我们也都欢喜了几日。况又托你的福给我的大姐儿起了名儿,我还得谢你呢,一点子东西不算什么。” 平儿也走过来笑道:“姥姥快随我来吧。”只把刘姥姥喜得不得了,忙跟平儿到了那边屋里,只见堆着满满半炕东西。平儿一一拿与她瞧,这个是纱绸缎绵,那个是衣裳裙袄,又有点心干果,针线绒花。更有王夫人送的一百两银子。又悄悄拿出一个包袱笑道:“这里面有两件袄儿和两条裙子,还有四块包头,一包绒线,可是我送姥姥的,衣裳虽是旧的,我也没怎么穿,你不嫌弃就拿回去将就穿吧。”平儿说一样刘姥姥就念一句佛, 已经念了几千声佛了,又见平儿也送她这些东西,又如此谦逊, 忙念佛道:“平姑娘说那里话?我便有银子也没处去买这样的好东西呢,只这些东西给了我就怕杂沓了。只是我怪臊的,收了又不好,不收又辜负了姑娘的心。” 平儿笑道:“给你这些正是当你是自己人呢,你快别说这见外话了。再往实了说,这些东西你瞧着虽是好的很,在这里却是平常,只放宽心收着吧。况你也不是白拿的,我们还要跟你要东西呢。到年下,你只把你们晒的那个灰条菜干子和豇豆,扁豆,茄子,葫芦条儿各样干菜带些来,我们这里上上下下都爱吃。别的一概不要,别罔费了心。”刘姥姥一面谢一面答应着,心理已经想了多少种种菜晒菜的好法子,明年定要收拾的干净齐整的好干果菜蔬送来。稍后又至贾母房中告辞,谁知贾母因昨日游园劳累了正请太医看诊呢。刘姥姥便偷眼去瞧,只见王夫人等俱已避到了碧纱橱后面,那穿着官服的太医诊了脉小心答应着出去了。众人方才出来,又说了些话方才散了。 刘姥姥这才出来和贾母告辞。贾母说:“闲了再来。”又吩咐鸳鸯好生送刘姥姥出去。刘姥姥道了谢,又作辞,方同鸳鸯出来。到了下房,鸳鸯指炕上一个包袱说道:“这是老太太的几件衣服,都是往年间生日节下众人孝敬的,老太太从不穿人家做的,放着也是放着,却是一次也没穿过的,倒也都干净齐整,你带上家去, 送人或自己穿,只别见笑。”又拿出几样装面果子和丸药的盒子来一一与她装好了。刘姥姥已是喜得不知说什么好了,只不住得念佛,鸳鸯又嘱咐了几句,道:“闲了再来。”又叫个婆子将刘姥姥的东西一并收拾齐了送至二门上,可巧平儿刚好把东西收拾好了装车上呢,二人便一起看小厮们搬了出去,直送刘姥姥上车去了。刘姥姥上了车,又掀了车帘子往后看,只见平儿和鸳鸯仍站着看呢。便忍不住也挥手,直到拐了个歪看不见了才回至车里,眼中一面流泪,一面念道:“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请保佑这些好姑娘们长命百岁,逢凶化吉……” 第九回 话说这日宝钗黛玉等正在贾母房中说笑,忽见几个小丫头并老婆子忙忙的走来,都笑道:“外面传了信儿进来,说是来了好些贵客呢。大□两位妹子来了,还有一位姑娘,说是薛大姑娘的妹妹,还有一位爷,说是薛大爷的兄弟。还有大太太的外甥女一家子正在花厅里呢。” 黛玉迎春等都不知道,便问宝钗和李纨。宝钗笑道:“那是我的叔伯兄弟薛蝌和他妹妹宝琴,前儿来信说这几日就到,早上妈妈还问我呢,可巧就来了。”李纨也笑道:“是我那两个小妹子纹儿和绮儿,跟你们几个差不多大,有几年没来了,怎么就正好凑在一处来,这可真是奇了。” 贾母听说,便嗔道:“你们也老糊涂了,既是客还不请进来,没的怠慢了,说我们家不懂礼数。”老婆子笑说了句:“我是欢喜糊涂了,竟忘了规矩了,该打该打!”忙转身出去请进来。 不多久果见婆子丫头们带了人进来,顿时还空闲的地上站满了乌压压的人。 贾母年岁渐大,更喜热闹,乍见这么些亲戚,心中不由欢喜,因笑道:“怪道昨日晚上灯花爆了又爆,结了又结,原来应到今日。”一面问好叙家常,一面收看带来的礼物,一面命凤姐安置客房并留酒饭。 凤姐儿也是喜上眉梢,因其中除了李家与薛家之人,还有其兄长王仁也在其中。兄妹二人经年不见了,此番相见也是意外之喜,其中忙碌纷乱自不必说。李纨宝钗自然和婶母姊妹叙离别之情。宝玉黛玉迎春探春惜春几个在一旁也欢喜的很。宝玉只喜的眉开眼笑,连探春也笑道:“我们这园子如今可是越发热闹了。也不辜负了这大好风光。” 一时热闹用饭毕,众人观这初来的四个女孩儿,不由都赞叹一回,贾母笑道:“这几个丫头可把我们家这几个给比下去了。”李婶娘谦辞了一会,笑说道:“不敢,我们这些丫头不过是小门小户的,又没什么见识,哪里敢和这里的姑娘比?瞧瞧老太太这几个孙女儿,模样儿先不说了,这通身的气派!天底下也找不出几个来了。”说的贾母都笑了。 众人又细细打量着新来的四个女孩儿,皆是俏丽的好模样。李玟李琦年岁相仿,姐姐较妹妹略高些,也多了些沉稳。那邢岫烟粗布衣裙,却难掩温厚敦雅之气,也是个好的——与那父母全无一点相像,众人不由暗暗称奇。而那宝琴年岁最小,其品貌却在众人之上,小小年纪,其之容色绝丽,令人不可逼视,生生将其余众人贬了一截。众人心中暗忖了一回,都觉其姐宝钗也不如她,也只黛玉可与之相提并论一番,却只心中感叹几句,并不说出。 贾母也是最喜宝琴,见她娇憨可爱,便拉她坐在身边说话,一句句问她生辰喜好等。待听得她竟是四月二十六日的生日,喜得不得了,笑道:“这可不是缘分,竟和我们宝玉是一日的生日呢!”心中更喜欢,便让王夫人认了干女儿,带在身边养活。一面又让琥珀带着她们与黛玉迎春等厮见去。 这边却向薛姨妈打听她的父母及八字,竟有要结亲的意思。王夫人与薛姨妈悚然一惊,王夫人不好说话,只垂首捻着袖中的念珠儿。凤姐在一旁看着却不说话,若是平日里这类子事情她是最爱热闹的,不过今日另当别论。一则这里她辈分最小,二则,这亲生的叔伯姐妹两个,老人家倒先问起了后来的小的姑娘,这内里的意趣如何,岂不分明? 薛姨妈见贾母如此说,便甚不自在,却只能作不明白状,将宝琴的八字说了,又道:“她父母前两年已经去了,临了将她许配了这里的梅翰林之子为妻。”贾母便遗憾道:“唉,我一见琴儿就爱的什么似的,她又和宝玉同一日的生日,还想着这是前世的缘分,能长久留她在身边,谁想到她竟已经有了人家了。唉,这也是命里注定,那梅家我也知道些,也是书香门第大户人家,想来以后定不会委屈琴儿才是。”感叹一回,复又笑道,“到底是你们二老爷有远见,早早地给琴儿定了这门亲事。他老两口两个也走的安心。这俗语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姨太太不知道,我素日里也愁的很,我们家这几个丫头一个比一个淘气古怪,还是你们家的宝丫头好,以后也不知哪个有福的能娶了她去。” 薛姨妈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薛家以“宝钗待选”为由上京而来,可如今这待选之事业已无限期搁置,女儿家的青春如花期稍纵即逝。原本是想把主意打在宝玉身上,谁知这贾府的老太君竟明堂正道地在众人面前告诉她说只看上了初初见面的宝琴,岂不是说这宝钗从不在宝玉的婚事对象之内么?心下一阵羞恼,暗道:“我薛家难道非巴着你贾家不可?”又不好发作,只得笑道:“那是老太太谦虚了,宝丫头也是淘气的很的,不过看着好罢了。” 凤姐笑着走上来笑道:“好了好了,老祖宗和姨妈歇歇吧,这姑娘们好,也总不能都带回家是不是?唉,可惜我没托生成个男的,若是个男的,好歹也能娶一个回家去,略减了老祖宗的忧思。”话未说完,众人都撑不住笑了。 一时又将安顿房舍之事与贾母王夫人回明了。王仁自有凤姐安排住在外客房中。李婶娘与李玟李琦一同住了稻香村。她们原欲重新置办房舍,谁知贾母苦留,只得住下。李纨虽向来贤惠沉厚,然她年轻守节,生活都是清净无声,此次乍见娘家姐妹亦难免欢喜异常,忙忙地带人去了稻香村安插器具去了。又因贾母见那岫烟也是好的,便也留她下来住几日。凤姐忖度着邢夫人脾性,便将她安置在迎春处,其份例亦同迎春一样,也省得日后有甚麻烦生出,也与自己无关。邢夫人兄嫂家境况日益艰难,此番上京,正是想让邢夫人帮衬帮衬。邢夫人早已料得兄嫂来意,她是个只进不出的,哪里能应这样赔钱的事情?故正百般寻思推托,可贾母如此说了,只得让岫烟进得园去,待想到姑娘们二两银子月钱的利,只觉眼前一亮,便笑道:“那就谢谢老太太了。”便将岫烟交与凤姐,自去料理兄嫂之事。她兄嫂只喜得眉开眼笑,巴巴地跟着去了。王夫人在一旁一直瞧着,却只笑着一句话不说。待见人走远了,方嘱咐凤姐不可怠慢贵客,饮食起居也要仔细之类的话。凤姐忙应了。 才要散,忽听外面一阵喧闹,便有丫头来说:“史大姑娘来了!”话音未落,便见湘云笑着如一阵风一般吹进贾母怀中,嗔道:“老祖宗,可想死我了。”贾母便越发欢喜说与众人道:“她叔父迁了外省大员,不日就要带了家眷去上任,我舍不得她,就把她留下了。” 王夫人惊喜道:“这是何时的事?到底是老太太消息灵通,我们怎么一点消息都不得,很该去道一声喜才是。”贾母便笑道:“不过就一个迁委而已,倒是举家迁过去,也乏的很。”王夫人便不说话。 贾母又搂着湘云说笑了一回,便将宝琴叫了来与她见见,道:“这是宝丫头的妹妹宝琴,我留她这里住几日。你若再在我这里可就挤的很了,你喜欢园子哪里,让凤丫头给整理出来。” 湘云本是天真憨厚之人,一见宝琴也喜得不得了,便拉着宝琴的手笑道:“我说宝姐姐家乡的水土好,不然怎么一个个都生得这么好?已经有一个宝姐姐了,今儿又来个琴妹妹,不说我们,连宝姐姐都给比下去了。”说的众人都笑了,薛姨妈脸上一顿,也只得笑了。宝钗却是丝毫不动声色,只笑道:“琴儿既要跟老祖宗一起住,云儿不如和我一起作伴吧,我那里地方也宽敞。”湘云本欲说还是照旧住在黛玉处,省得麻烦,可宝钗如此说出来,便不好推辞了,只笑道:“好的很,我便与宝姐姐作伴去。”又对贾母说,“老祖宗抢了人家一个妹妹,我便去陪宝姐姐几日,省得宝姐姐寂寞,老祖宗可怎么谢我?”贾母笑骂道:“小孩子家,什么时候也学了凤丫头贫嘴了?”说的众人都笑了。 湘云又见黛玉在一旁正抿着嘴笑,生怕她因自己住在宝钗处而多心,便拉着她袖子笑道:“好姐姐,我先在宝姐姐那里住几日,过几日就回去陪你。”黛玉笑道:“罢罢罢,我也不要你来,你若不来我还可安生些。我那里已经有了个‘诗呆子’,若再来个‘诗疯子’,可怎么得了!?”湘云本是个无诗不欢的,一听此言便要细问去,只贾母那边已传饭毕,正叫她们去用饭去,只得强掩了心头好奇暂时不提。那宝玉便插上来将香菱在潇湘馆学诗之事一五一十说了,又将她初做的诗背与她听,听得湘云跌足大叹自己来晚了,又暗悔不该答应宝钗去蘅芜院中。待要反悔不去又说不出口,便只好混着罢了。只心下暗自思量哪一日寻个由头搬回潇湘馆去才好。 如此一来,这锦绣大观园中又添了宝琴、李玟、李琦、邢岫烟四个,便愈发热闹了。那香菱依旧每日里寻了黛玉读诗谈诗,湘云最是个爱说话的,见此情景如何忍得住,便日日至潇湘馆去。香菱才问一句,湘云便有十句好答的,十句里又有五六七八句扯东扯西的。香菱也爱听,湘云便越发得了意,每日里便见两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而那宝琴虽则年纪小些,却也是灵敏异常的,因自小便随了父亲遍游各地,那些名山胜景尽皆走了大半了,见识也在这里众人之上。见黛玉教诗将诗中所示解释得清楚明白,便连各地风俗也是丝毫不差,心中难免生疑,道:“姐姐莫非去过这些地方?”黛玉笑道:“我哪里能去过?我自小身子不好,在家时能出得门就是好的了。到如今也不过从家到这里的一段上京之路而已。这些不过就是我纸上谈兵而已。”宝琴赞道:“姐姐的学识哪是我能比的?这些地方我曾去过几处,今儿听姐姐说起,竟比我这个真去过的人知道地还清楚呢!”众人都笑道:“她是我们这里的才女,最是‘过目不忘’的,又有什么奇怪的?”黛玉忙握住脸笑道:“罢罢罢,我可不说了,越发脸面都没了,真叫有学问的人听见,非笑掉人家大牙不可。” 宝琴也是聪敏异常的,见此情景便愈发亲近黛玉起来。一日里除了在贾母跟前,便在潇湘馆与黛玉说天谈地,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天文地理,无所不言,反而宝钗那里却是甚少去。黛玉待她亦如亲生姊妹一般疼爱。贾母见了亦是欢喜无比。而潇湘馆内一时多了她们三个,紫鹃雪雁等便觉潇湘馆如同换了个地方般,虽是一样的摆设,却每日里热闹非凡,连那廊上的鹦鹉都学了许多新鲜话。 迎春探春惜春素来是和黛玉好的,这热闹自少不了她们的分。李玟李琦邢岫烟既是客,也不好落下她们,故有热闹便也都唤上她们,李玟李琦一来,李纨也不好落下,宝钗便更不会错过此事,宝玉虽有严父监督,然贾政又岂能日夜在园中看管?一得了闲便往姐妹从中凑。凤姐也是个爱玩的,理事毕了也常来说笑一阵。园中仆妇丫头们最是顺风趋势的,见此情景如何能不来奉承,潇湘馆便成了贾母上房外最热闹一处了。倒把紫鹃雪雁几个弄得哭笑不得。 第十回 转眼间已至暮夏时节,八月初三乃是贾母生辰。虽不是整生日,然其是老诰命,除家中上下齐贺之外,朝廷与元妃亦有赏赐下来。故荣宁两府与大观园齐开筵宴款待宾客。因贾母王夫人都在前面款待,黛玉宝钗迎春等都只在园子里休憩玩笑。忽见凤姐风风火火地进了来笑道:“好姑娘们,老太太叫呢。”探春正捻起一颗榛子吃,此时问道:“这会子老太太不是正见那些诰命么?叫我们做什么?” 凤姐跌足叹道:“也不知道谁起的头,说我们园子里的姑娘好得天上少有,地上难寻。那些王妃诰命们便都起了兴致要看看。老太太推辞不过,只好让我来叫你们过去!哎哟!我的好妹妹,快走吧!”黛玉道:“哎,我不过是个俗人罢了,哪里好意思让那些王妃诰命们看?没的污了她们的眼,有的没的不过给人当猴子似得看,有什么趣儿,我就不去了,反正我也不是这里的。” 迎春笑道:“你也好意思说是‘俗人’?若你是俗人,我们都成了那烧糊了的卷子了。快罢了吧!”众人听了都笑了。 宝琴笑道:“若说不是这里的,林姐姐若不是的话,我和姐姐就更不是,更去不得了。”宝钗笑而不语。惜春也道:“林姐姐不去,我也不去。”急得凤姐戳了黛玉额头一记骂道:“都是你惹的祸!” 宝钗原在炕上端端正正地坐着听,此时慢慢起身道:“好了林妹妹,这玩笑也得有个分寸,今日那里来的都是王妃诰命,极是尊贵的。既是点明了要见我们的,如何能不去呢?快别闹了,别让凤丫头为难。” 凤姐拍手笑道:“还是宝丫头明礼!”又顺手拉起黛玉来,“好妹妹!你再懒下去可真成精了,快些起来跟我去吧!”黛玉瞥了微笑的宝钗一眼,也是微微一笑,便招呼紫鹃帮她整理衣裳妆容。凤姐一把拉着就走,道:“不用收拾了,这已经好得不得了了。”宝钗等人也都笑着一起出去。 众人先还边走边说,慢慢地都收敛了言语低首规矩而行。及至到了大观园内嘉荫堂,却见已经开戏,正在演一出《麻姑拜寿》。先进门的是迎春探春惜春,然后依次是宝钗湘云宝琴,黛玉却是走在最后。只见上面正设两席,两边再顺次摆下席位。贾母坐在右边下手一席,正与那主位上的二人说话。邢夫人王夫人带领尤氏并族中几个媳妇,两溜雁翅似站在贾母身后侍立。林之孝赖大家的带领众媳妇都在竹帘外面侍候上菜上酒,周瑞家的带领几个丫鬟在围屏后侍候呼唤。 凤姐与她们几个过来早有人传了信进去,她们刚到了跟前行礼,那首座上的二人便忙道“免礼”。黛玉方知这左边一年岁稍大微胖者为南安太妃,另一个年纪较其轻些的是北静太妃。贾母一一与众诰命介绍,众人中也有见过的,还有一两家不曾见过的。又见迎春温柔和顺,探春神采飞扬,惜春娇憨可爱,湘云爽快明朗,宝钗端庄沉稳,宝琴灵秀雅致,黛玉飘逸脱俗,只觉两只眼睛看都看不过来了,又是赞又是爱又是叹,一个道:“人人都说老太君家的园子人杰地灵,里面的女孩子都好的不得了,都还不信,如今一见,方知所言不虚。”又有一个道:“我也是活了大半辈子了,今儿才算开了眼界了,跟这几个姑娘相比,我们家那几个简直是见不得人了。” 南安太妃便笑道:“这可是老太君的不是了,这么些个好孩子,竟都藏着不让人见。若不是我今儿个脸皮厚一定要见见,可不是又错过了?可要罚老太君一杯了。” 贾母笑道:“都是太妃缪赞了!她们姐妹们病的病,弱的弱,见人腼腆,所以叫她们给我看屋子去了。” 众人里面只有湘云最熟,南安太妃因笑道:“你在这里,听见我来了还不出来,还只等请去。我明儿和你叔叔算帐。”湘云笑道:“并不敢的,只是这里都是太妃们的所在,我们哪里敢来。”南安太妃笑道:“这还罢了。”又一手拉着探春,一手拉着宝琴,问几岁了,在家都做什么玩耍。那北静王妃也拉了迎春惜春两个来说话,又见宝钗黛玉两个,便松了迎春惜春拉了她们两个说话,笑道:“照我说这两个最好,好象哪里见过,也是老太君的孙女么?” 贾母笑道:“难为太妃不认得,这是我外孙女黛玉,这是我二儿媳的侄女儿宝钗,她们两个也是初来了这里没几年的。” 北静王府素与贾府交好,贾母这么一说,北静太妃哪里能不知道?便松了拉着宝钗的手只拉着黛玉至坐褥上一起坐下道:“我说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慢慢拉着黛玉的手说话,问她父亲身体如何,来贾府多久了等等。黛玉虽觉诧异,但看那北静太妃温和慈祥,说话的语气神态竟与那故世的母亲有几分相似,不由竟有中孺慕之情,心中只觉亲切温暖,也乖顺地任她拉着手说话。宝钗与她本一齐被北静王妃唤至跟前,如今却是站在一旁无人理睬,不由有些讪讪,却是丝毫未失端庄之态。王夫人站在贾母身后看在眼里,暗暗点头不语。 可巧两位太妃的丫鬟端了表礼出来解了她的尴尬。只见是每人金玉戒指各一个,腕香珠一串。迎春等收了忙道谢,北静太妃又皱眉道:“太简薄了!”便摘下手上的一只青翠欲滴的老坑玻璃的翡翠镯子戴在黛玉手上,黛玉推辞不过,只得收了。贾母原只看着她们笑,看到此时方笑道:“太妃太厚爱了,她一个女孩儿,哪里能受太妃这样的疼爱?岂不折杀她了?”北静太妃笑道:“我最喜欢女孩儿,偏我只有一个小子。如今见了你这外孙女,只觉得是上辈子的缘份,只爱的不得了。若不是怕你拦着,我早就带了她回家去了。不过一个镯子罢了,能值什么?” 南安太妃笑道:“老太君快别推辞了,她虽爱女孩儿,却是头一次这般大方的。可见你这外孙女是真得她的心意的。往后的日子只怕她会一天到晚接了你这外孙女家去呢!如今不过一个镯子罢了,便是安蓝国进贡的又如何?以后你可会后悔着今日没多收她几样厚礼呢!” 说的众人都大笑起来,有个贵夫人正端了茶碗要喝茶,听了此话,直笑地将茶碗都撒了大半。 这北静太妃与南安太妃本就是嫡亲表姐妹,素来要好,平日里互相打趣惯了,如今听了她的话,北静王太妃也不生气,笑道:“可不是么,我正想着怎么与老太君开口要林丫头以后常往我府上去玩呢,可巧你替我说了,也省得我说,更不怕老太君不答应了。”众人听她如此说,越发笑个不住。 贾母也忍着笑道:“她一个小孩子家这样得太妃的喜欢,我高兴都来不及,哪里敢拦着?只是她小孩儿不懂事,请太妃多体谅才是。” 北静太妃道:“她们这样的年纪,最是天真烂漫的时候,何况林公这样的书香门第,又有老太君熏陶教养,这样的孩子,能淘气到哪里去?再说小小年纪做的老气横秋的有什么趣儿?我就喜欢这样的孩子。”南安太妃笑道:“可不是么,这正是物以类聚呢!” 众人又不由忍俊不禁。北静太妃也不理她,只拉着黛玉的手问些生日、读书之类的话。待听得黛玉是花朝生日,便又笑道:“那花朝是百花生日,也只你配生在那一日吧!”心底越发爱得不得了,只不住摩挲着黛玉,黛玉也极温婉得回话。 南安王妃坐在南安太妃旁边一直没说话,此时看她对黛玉的亲热劲,笑道:“这林姑娘也确是好的很,难怪太妃这样喜欢。不如太妃今日认了做女儿,更亲了一层了。” 南安太妃看她一眼笑道:“你这主意虽好,却不是最好。我猜她想的可是长长久久的法子。” 众人一听这话皆是抿嘴一笑,黛玉也听出了这话不像,忙低了头不说话,只觉脸上作烧起来。 众人又说一回闲话,又继续看了会子戏,那南安太妃与北静太妃便都起身告辞。贾母苦留不住,送到大门外方才回返。 回至房中,见众人仍在,仍让上些茶果来用。 凤姐在一旁笑道:“这今儿个可真是巧了,怎么那北静太妃这样喜欢林妹妹,自见了妹妹,就没松过手的。”又拉着黛玉的手对贾母笑道,“也难怪她老人家喜欢,我也是越看越爱。” 黛玉只羞地脸上越发红晕显出,啐道:“就你多事,这样子贫嘴打趣人!” 凤姐笑道:“哪里是我贫嘴,北静太妃的模样大家可是都瞧见的。姐妹们都去了,怎么偏你得了那镯子?”黛玉不理她,只作不知,偏头靠在贾母身边,贾母瞋了凤姐一眼,亦笑着将黛玉拉进怀里道:“这也是玉儿的福分,偏得了太妃的心。这也是再好不过的,那北静太妃最是和善不过的,她既这样子,看来是真心喜欢你呢!” 黛玉道:“我也是甚觉她可亲。”贾母笑道:“如此甚好。” 又说了一回闲话,贾母见黛玉有些疲累之态,便让她们姐妹几个都散了,只留了邢夫人王夫人凤姐等说些今日前面寿宴之事。 见这屋中无人,邢夫人笑道:“我看大姑娘这么得北静太妃的喜欢也是高兴地很。只是不知怎的咱们大姑娘这样得太妃的缘?那太妃往日里也是见过几次的,可不是那么好亲近的。可今日她拉着大姑娘简直不松手了。” 贾母素日有些不待见邢夫人的,此时她的话却是合了她的心意,笑道:“那也是林丫头的福气罢了。” 邢夫人笑道:“正是呢。” 王夫人原还不发一言,此时笑道:“我听说那北静王爷年已弱冠,这太妃莫不是……” 贾母还不及说话,便听凤姐“噗嗤”一笑,道:“太太说的可真有些意思呢。不说还不觉得,一说倒是觉得越发如此了。” 邢夫人道:“若是相看的话,也是有些道理的。只是这大姑娘的意思还不知事怎么样呢?” 王夫人还欲再说,贾母却岔道:“都视没影的话,说这些做什么?玉儿虽是住这里的,但是她的婚事还是她父亲自己做主的。哪里又外人做主的道理?” 众人都不敢再说,都低了头。 一时贾母说乏了,众人便都散了。 第十一回 且说贾母寿宴毕,贾府这里又闹腾了好几日,好容易才安分了几日。贾母因这几日闹腾得厉害了,觉着身上有些乏,便诸事都让王夫人与凤姐等料理,自己只带着一干姐妹在她房中说话取乐。因湘云此时已被史家人接回去了,因此只有黛玉宝琴宝钗并三春在。 一时正听傻大姐说她平日里闹的笑话解闷,忽听凤姐急忙忙走来道:“北静王府派人来了。”众人都不由一惊,这非节非庆的是做什么?贾母忙道快请,迎春等都回避了,不一时便见林之孝家的陪着四个女人进来来,穿着都是王府宫装打扮,穿戴精致,与主子也不差什么,想来是王府中有头脸的人物了。请安问好毕,贾母便请四人坐了,笑道:“四位嬷嬷好!你们太妃王爷近来可好?” 四人忙起身赔笑问好:“老太君客气了,我们太妃可一直惦记着老太君呢!” 贾母又问何事,那四人便笑道:“我们王爷从一月前出门办差前日方回来。陛下很是嘉奖了一番,说是有老王爷的风范呢。这是王爷袭爵后头次出门办差,便这样妥帖周全,今后定成国家栋梁的。我们太妃喜得什么似的,便要摆酒请客热闹一番。偏被我们王爷拦住了,道:‘不过是办一回差,陛下赞了几句,便这样招摇,没得惹人闲话。’太妃只得罢了。只是昨儿见我们王府中的桂花开的好,又想起上次在府上见过几位姑娘爱得不得了。今日便治了酒席,请上次见的林姑娘并府上的三位姑娘去赏花呢!还望老太君赏脸吧!” 贾母笑道:“这是太妃厚爱了,只是我们这几个姑娘不懂礼数……” 那四人笑道:“老太君太过谦了,谁不知道老太君家的几个姑娘都是好的?我们太妃是最爱女孩儿的,可惜我们府中人丁单薄,太妃总说寂寞。自从见了几位姑娘,更是爱的什么似的。况此次府中没有外人的,姑娘们整日在府里也是玩耍,倒不妨到我们府里玩耍几天。我们太妃开心,姑娘们又解闷,岂不两相便宜?” 凤姐也笑道:“正是呢,老祖宗便让姐妹们去吧,她们整日里不出门,如此散散心也好。何况太妃这样盛情,怎么好推辞?” 贾母方点头应允。三春与黛玉便出来,凤姐便急急地叫人去收拾三春与黛玉的东西。 王夫人原本在外面,此时得了消息早赶了过来,见凤姐如此便道:“既如此,也把宝丫头的东西也收一收一起去。还有琴儿的。” 凤姐一呆,正待要说什么,便听贾母说道:“你也糊涂了不成?太妃请的是谁自然是让谁去的,哪有人不请自去的?没的让人家笑话咱们家不知礼数。” 王夫人一窒,赔笑道:“是媳妇考虑不周,只是想着既是请我们府上的姑娘去玩耍,那北静太妃不是说喜欢我们府上的姑娘么?那日见了姑娘们都是爱的不得了的,可如今偏落下了宝丫头,别是那传话的下人出了岔子传漏了,让宝丫头受委屈。” 贾母正色道:“那王府的事情也是你说得的?……”还欲再说便见外面一个婆子进来问道:“王府的人问姑娘们的东西可收拾好了?” 贾母便不管王夫人讪讪的样子,只对凤姐道:“快看她们可收拾好了,莫让王府的人就等了。”凤姐忙答应着去了。 话说那北静太妃接了黛玉迎春探春惜春等四人至北静王府玩耍。一路上几人不由心中一阵忐忑,上次虽在贾母的寿宴之上见过那北静太妃一面,然所知不过只此而已。再说如今这四王之中,北静王府之势盖过其余三家,又因这北静太妃与当今皇太后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情分非同寻常,便是今上也对他家极其看重。但其行事低调,虽属皇室之份,但与那些奢华张扬的皇亲贵戚并不常往来。故众人对之所知甚少,而此番那北静太妃突然请黛玉几人过府,众人都不由有些惴惴。只北静王府门第高尚,非贾府等四大家族之流可比,那太妃特特下了帖子来请,郑重其事,又如何能不去?只是这明为赏花,实际里为何却是不知了。 此种道理贾母最是明白不过的,只又恐孙女们担心,便隐隐说了几句,口中之吩咐着小心、不可失礼,替她给太妃请安之类的话。黛玉等如何不明白,暗下警惕,决不能见一丝一毫的行差踏错。府中人等却欢喜连天,只道自家这几个女孩儿有“飞上枝头”之机,忙前忙后将她们打扮地花枝招展,直送到二门外方依依不舍地回去了。 马车粼粼,足过了一顿饭的□夫,方到了北静王府。黛玉迎春等分坐了两辆车马,黛玉原也有些惴惴,攥着紫鹃的手心都冒了些冷汗了。及至到了,反倒宽下心来了。掀了帘子扶着紫鹃的手下了车,早有府中嬷嬷在门口侯着,言语之间也极和蔼,倒让黛玉等越发宽心了几分了,脸上也不由有了笑,也有了心思打量起这名震天下的北静王府了。 较之贾府之奢华靡费,北静王府便更显朴素而高华,非一般豪门显贵之流可比。刚下了车,也不知从哪里抬出几辆蓝绸软呢小轿,姐妹几个依次上了轿。轿子清爽透亮,十分舒适,直抬到一个海棠叶氏的垂花门前落下,众人下了轿,那抬轿的小子们连头也不敢抬便轻巧退了出去,期间一点声响都不闻。 黛玉等便各自扶了丫鬟的手跟着嬷嬷一步步往门内深处走去。但觉这庭院极深极静极雅,众人一路走来,只闻得鸟雀蝉鸣之声,虽如此,却只觉其静谧安详。进了垂花门,是段极宽敞的穿堂,正中放着一架极大的大理石架子墨玉屏风,刻的是两匹骏马,足与真马不相上下,神态逼真,目光湛亮,连那身上的鬃毛都条理分明,清清楚楚,那神态几欲飞奔而出,黛玉等一见不由都吓一跳,惜春没忍住,便“呀”了一声叫出来。那嬷嬷回身笑道:“惊扰姑娘们了,这屏风是我们王爷前些年安置在这里的,若非府内众人,倒都被吓过几次的。太妃也说过多次了,王爷却甚爱它,各位姑娘莫怪。” 迎春最是年长,虽也有些惊惧,却也转身拉着惜春之手笑道:“不防事,嬷嬷不必多礼。”绕过屏风,过了穿堂,便觉眼前豁然一亮。却是一处极大的花园,种着极繁茂的花草,此时草木发长,很是繁盛。高的低的,深的浅色,间或一两点花儿点缀,别有一番意趣。中间一道甬露,铺着光滑的鹅卵石,并不特意做正或弯曲,只循“天然”二字而建,一路往前走约莫一盏茶的□夫,拐过数座假山方又见一处穿堂,此处穿堂甚短小灵巧,过了穿堂便觉水汽迎面扑来,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8部分阅读 欲望文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9部分阅读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 作者:肉书屋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9部分阅读 阳之下,水光潋滟凌凌,直闪花了人的眼,竟是一处极广的湖泊,湖中风荷摇曳,风姿迫人,身上的燥热之气早已一散而尽了。出了穿堂,便往左手的抄手游廊走,她们四人见惯了贾府的雕廊画栋,见这里的景致都不由赞叹不已,心道:不愧是王府门第,别有不同之处。过了游廊,复又走进一扇小小的半月门,便见正门几间上房。黛玉等忙垂了头,迎春为首黛玉次之,再探春惜春慢慢进去。那廊上的坐着的两三个嬷嬷丫头早站了起来,有一人掀了帘子往里去了,不一时,便又有人出来了。那为首的是一个约莫四十上下的女子,容貌慈祥,眼神和蔼,远远迎了上来,笑道:“可算是来了。总听太妃念叨着。” 那带领的嬷嬷笑道:“这是贝嬷嬷。”黛玉等忙笑着问好。路上便有嬷嬷告诉她们这府上的人际关系,知道这位贝嬷嬷是北静太妃的陪嫁丫鬟,数十年来一直陪侍在北静太妃的身边,与北静太妃情同姐妹,在王府中亦主亦仆,地位超然。贝嬷嬷忙拉住了,笑着携了她的手进去。 待进了门,便见北静太妃穿着一身家常湘妃色的对襟团花褙子歪在榻上,两边一溜的雕花紫檀木椅子,搭着松花色的凉毡,屋内较外凉爽,看她们进来,喜地不得了,不待黛玉行礼,便一把拉了起来挨着身边坐下,笑道:“行了行了,我这里不用这些繁文缛节的,快免了吧!”迎春三人等互视一眼,这北静太妃如此亲切,不由感到诧异万分。早有人搬了三个绣墩过来,迎春探春惜春方依次坐下了。 第十二回 又说了几句闲话,北静太妃见她们姐妹四人手中各执着一把样式精巧的纨扇,黛玉所执那柄尤其精致,玳瑁扇骨,杏黄裹珠流苏,透着若有似无的幽香,这倒也罢了,只那扇面用的是上好的苏绣料子,轻密透亮,光泽可鉴,便道:“好精巧的扇子!”黛玉笑着递上,道:“不过是一玩意儿,太妃谬赞了。”北静太妃接过细看,越觉难得。那扇面上一面绣的是一株碧草,似兰非兰,似蕙非蕙,草株间坠坠巍巍含着一颗殷红的珠子,鲜妍可爱。忽地,太妃“呀”了一声,道:“我说瞧这扇子怎么觉着古怪的很,原来竟是双面绣!我可是有些年头没见这样的好东西了。”贝嬷嬷一听也大以为罕,忙伸长了脖子去看,果然,那扇面一面阴一面阳,这面枝叶鲜亮向阳,那面则稍有晦暗,那红珠子也是一面清晰,另一面只见一个托子并半颗珠子而已。仿佛那碧草便长在扇面上一般,这边看是这样景致,那边看又如同换了个方向看而已。室内众人都赞叹不已。 黛玉笑道:“太妃若是喜欢,送与太妃就是了。” 北静太妃笑道:“这可成什么样子,我请你们来是来顽的,这刚进了门,椅子还没坐热便要抢你的扇子了。知道的倒也罢了,不知道的岂不要说我是专为抢你的扇子而去请人了么?没的笑话我为老不尊了。”一番亦庄亦谐的话说的众人都笑了。又问黛玉,“这是谁做的?我瞧着不像是外面做好传到你们园子去的,外面的工匠虽好,只再没有这样的巧心思了。且如今会这双面绣的越发少了,光这扇面便价抵千金了,那制扇的工匠们也定不会拿着这么好的双面绣去做扇面的。”贝嬷嬷也笑道:“是了,快说罢,我也想知道呢。” 探春笑道:“这正是林姐姐的佳作呢!”北静太妃惊讶道:“可是真的,好孩子,再想不到你有这样的技艺。” 黛玉酡红了双颊,嗔了探春一眼,道:“太妃过誉了,这本是闲暇时打发时间做的,哪里当的起太妃这样的赞赏。” 北静太妃喜道:“这是你的手巧,可谦虚什么?再说咱们这样的大家姑娘家,针黹女红上的会一些就是了,谁还整日不停做衣裳鞋袜?外面那些针线女工们可吃什么去,咱们岂不白养她们了?便是不喜欢外面人做的,也有丫头呢,哪里要小姐动手了?若真是小姐自己做了件衣裳穿出去,这才让人笑话呢!明的说你是贤惠勤俭,暗的可就是小家子气了。说这家的人家穷,小气,连小姐的衣裳都做不出,是上不了台面。我年轻时也是这么过来的,闲了也不过绣个荷包帕子什么的,这正经的衣裳鞋袜可是连碰也没碰过呢。” 黛玉等素来都是听身边教养的人说“女子要以针线女工为主”之类的话,今日却忽听北静太妃这番颇有些惊世骇俗的话,不由都有些呆住了。想迎春好棋,探春善书,惜春爱画,黛玉好诗书,这针黹女红在贾府中虽也多有要求,可一来上有贾母庇护,见众姐妹于此道上并无甚喜爱,倒是睁只眼闭只眼便过去了。再者身负教养针黹女红的李纨素来怜爱她们姐妹,更是不曾委屈她们半分。倒是同辈的宝钗因着年长几岁常以此来教导众姐妹。黛玉等此时不由想到宝钗平日里的话,好在她今日没来,若是来了,那此时脸上的颜色岂不有趣的紧? 可巧贝嬷嬷此时端了茶点过来笑道:“也不怕姑娘们笑话,这么个大缺点也好意思拿出来显摆?”众人见她与太妃讲话毫无为人仆婢者之态,不由大感诧异。而太妃也不生气,笑道:“她们小孩子家家的,正是年少烂漫的时候,我教教又怎么了?难道我就说不得了?” 贝嬷嬷忍俊道:“说得说得,怎么说不得?只是那也得藏掖着些,哪里这样大大咧咧的?你不喜欢女红,难不成要天底下的人都远离了它不成?” 北静太妃笑道:“你就爱鸡蛋里挑骨头,我可说错了什么了?这几个姑娘以后出嫁了肯定是当家主母的料子,与其学做女红针黹,倒不如学学管家经济之类的,省的以后到了婆家受人欺压。这话虽粗,却是我的经验之谈呢!”说罢,便对正坐她对面的迎春道,“你说,我说的可对?” 迎春几个正聚精会神得听着,谁知太妃忽然绕到“婆家”一事上去了,不由脸上烧红起来。众人也都忍不住笑,迎春也不防被当面问这样的话,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只急的双颊犯晕,张口结舌。贝嬷嬷看不过,忙忍住笑道:“好了好了,说这些做什么?姑娘们脸皮薄,可经不起你这样揉搓。”忙端了一碟子玫瑰金桔过来让迎春用,又安慰了几句。 众人又一阵说笑,太妃便问起来时可出事没有,路上可还安稳。探春口舌伶俐便一一说了。太妃便又问道:“你们瞧这园子如何,比你们府上的大观园哪个更好些?”探春道:“太妃这里我们还没瞧遍呢,等我们瞧仔细了,再告诉太妃可好?” 北静太妃便问黛玉道:“你且说说哪里好?”黛玉不急不徐地道:“大观园多于人工雕琢,太妃这里却胜在天然,两种景致如艳阳皓月,牡丹清兰,如何比得?” 北静太妃还未说话,贝嬷嬷先“哎哟”一声笑道:“我今日可是开了眼界了,可真佩服你们老太君,怎么就□出这么些个好姑娘?模样自不用说了,一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偏这嘴也是千伶百俐的。往日里太妃这样问人家,人家必是回‘当然是太妃这里好,蔽府简陋,如何能与王府相提并论’之类的话。偏你们这几个孩子,不说这里好,又不说家好,只说各有千秋,难以相比,又拿那什么艳阳皓月、牡丹清兰的来说,亏地怎么想出来的!我今日可是心服口服了。改日太妃要再见那老太君,也替我问问,可是给这姑娘几个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了?不然怎么这般灵巧?若是真有,也给我一丸,也让我去去这蠢笨的性子。”说得众人都笑了。北静太妃笑骂道:“亏你还说我呢,你可不也是这么着的?”贝嬷嬷笑道:“我是见了这几位姑娘高兴,心理爱都爱不过来呢。” 太妃又问黛玉这几日在家可做什么了,来这里不必客气,只当自己家方好。黛玉忙答应了,心中不安早已不见了,只疑惑之心却是日盛,这太妃之真心却是为那般呢? 不知不觉已近午时了,便有丫鬟上来问道:“席面已经备好了,只不知要摆在哪里呢?” 北静太妃沉吟道:“浣缨榭环着水,最是凉快不过的,就摆在那里吧。”便拉着黛玉与迎春的手道:“好姑娘们,和我一起顽去。”举步便走,黛玉迎春挣脱不过,只好跟上了,贝嬷嬷也拉着探春惜春一起,簇拥着往浣缨水榭。 这浣缨水榭是临水而建,三面环水,玲珑小巧的两间亭阁,唯一一条通路是临空架着的九转桥。四面窗门大开,就着水汽,凉爽无比。此时早有丫鬟在扇风炉烹茶热酒了,正中石桌上早摆好了酒箸碗碟之类。 一时入了席,谦辞了几句,便用了起来。北静太妃年事渐高,注重养生,饮食多以清淡为主,虽有几样肉食,也煮的极绵软易消化的,连那油汁液被掠去了七八成。黛玉向来脾胃不好,贾府之食虽精致却也油腻,每日用饭便都无甚胃口,今日倒是开胃了不少。一顿饭下来,宾主甚欢。连惜春笑道:“还是太妃这里的东西好,最合我的口味。” 北静太妃爱怜得看着她道:“你们喜欢就好,我就担心你们吃不惯呢。”众人正要说话,却见外面一个丫鬟进来道:“王爷回来了,本来要过来请安的,只听说太妃在这里宴客,便不过来了。又让奴婢带来了陛下新赏下的水蜜桃儿,让给太妃尝尝鲜。”众人往她手中看去,那七彩填漆托盘中的可不是水蜜桃儿么?个个足有男子拳头大小,水灵灵的,让人垂涎欲滴。太妃笑道:“这个时候还有这样的好桃子,难为他有这个孝心,正想吃这个呢。”一旁丫鬟早接了过来,剥了皮切了瓣,放在白玉瓷碟中送上来,黛玉等也用了点,都赞不绝口。黛玉脾胃弱,不敢多吃,吃了两瓣,便不吃了。迎春等也用了几瓣,太妃用了几瓣还要再吃,便被贝嬷嬷拉住了道:“您好歹忍着些吧,这东西只好吃罢了,吃多了可不好,小心晚上闹肚子。”太妃嗔道:“就你多事。”只得罢了,将剩下的赏给了随侍的丫鬟们。 一时用饭毕,又传了戏来听,是琪官亲上台唱了两出,果然名不虚传,黛玉等也赞不绝口。又过几个时辰,黛玉等便告辞欲离去。北静太妃兴致刚上来,哪里舍得放人离去,好说歹说也无法,定要留她们小住几日。黛玉等推辞不过,只好再住几日,复又打发人回去拿铺盖妆奁来。北静太妃才喜笑颜开,又一叠声打发人去给她们几个收拾住处。 第十三回 话说北静太妃定要留黛玉四人住着,黛玉等推辞不过只得住下,一面遣人回去收拾铺盖妆奁过来,一面又陪着太妃说话听戏玩耍。不多时已经天色渐暗了,待用过晚膳,便有丫头上来说道:“四位姑娘的屋子已经收拾妥当了。” 北静太妃便问:“什么时候了?”贝嬷嬷道:“二更过了,将近亥时了,该歇了。”北静太妃笑道:“怎么就这么晚了,我只当还早呢。”贝嬷嬷道:“还早啊?早点歇吧,若错过了睡头走了困可怎么好?再说你不累,这几个姑娘们定都累了,陪你玩了一天,也该让她们早些歇息才是。”北静太妃笑道:“也是我糊涂了,”又对黛玉等笑道,“你们也快去歇息吧。”又一迭声得叫人好生伺候着,不许怠慢。黛玉等也颇觉疲累,辞了几句,便有王府的丫鬟引她们至各自所居之所。 黛玉今日颇觉疲惫,她素来身子纤弱,今日初来之时心中颇为忐忑,至后来又陪着太妃玩闹了一天,只觉浑身酸痛,甚是疲累。故虽觉丫头一路引她至客居之所的路上景致夜色颇佳,也无心欣赏,只约略瞧见正门匾额之上书着“待园”二字,进得园去,只觉那园中景致极为眼熟,就着月色细一打量,竟是典型的姑苏江南园林风格,心下不由大感诧异,也不好多问,只跟着丫头来至屋中。那送黛玉至房中的丫头是北静太妃房里的,似颇有些脸面,此时便道:“太妃说了‘此处简陋,还请林姑娘将就着歇息吧。若有什么缺的少的,只管告诉丫头取来就是了’。”黛玉笑道:“多谢姐姐相送,今儿也劳烦姐姐了,不妨坐下喝杯茶再去吧!” 那丫头笑道:“多谢姑娘了。姑娘不知道,奴婢在府里服侍太妃也有几年了,从没见太妃像今天这样高兴的,可见是姑娘的□劳了。奴婢不知怎么感谢姑娘呢。姑娘相邀是奴婢的福气,本不该推辞,只是如今天色已晚,姑娘今儿陪了太妃一天了,想是乏的很了,我就不打扰了。”黛玉忙让紫鹃送出去。那丫头笑着欠身掀帘出去了,外面等着的丫头婆子也一起去了。 屋中摆设也甚是雅致脱俗,紫鹃和金渔便上来服侍黛玉卸妆宽衣。黛玉便问道:“金渔姐姐怎么也来了?”金渔笑道:“我在家见她们来拿铺盖,怕她们弄不干净,便也跟来了。”黛玉便含笑不语,任她们服侍着她躺下,一面又问金渔道:“姐姐可瞧见着园子了,我看着倒有几分我们姑苏的风味。”金渔抿嘴一笑,道:“姑娘说的是,这园子白日我也瞧见了。听说是全按着江南风格建的。才起来不过一年的□夫呢,也难怪姑娘看着眼熟呢。”黛玉叹道:“这真是意外的缘分了,谁想到今日还有这样的遭遇,能在这里看到家乡的景致。”紫鹃道:“姑娘是想家了。”黛玉口中犹待说什么,却只觉睡眼星饧,口中仍说着“江南好……”竟自睡了。金渔再看了几眼,掖了掖被角,便和紫鹃放下鲛绡帐子,移灯掩门出去。 外面紫鹃自拉着金渔出去,到外面房中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和姑娘的?”金渔奇道:“怎么这么问?”紫鹃一边解头发一边道:“我瞧着你和这里似乎有些熟悉?”金渔笑道:“你糊涂了不是,这是北静王府,我是什么人,哪里能进得了这样的地方?还熟呢,生倒差不多。”紫鹃道:“可你怎么对这里的摆设……”金渔叹道:“人说‘聪明一时,糊涂一世’想来是真的了,连姑娘也说了,这里是江南的布局摆设,我自小在南方长大,岂有不熟的?”紫鹃想了想,笑道:“也是,这太妃娘娘这样突然请姑娘们来,总让人觉得心里没底的紧,许是我想太多了。”金渔笑骂道:“可不是想太多了,我还能卖了姑娘么?要卖也是卖了你这个死丫头才是。”二人说笑一阵,也都卸妆安歇了。偏金渔侧身躺着,抿嘴一笑,心道:天机不可泄露。 一夜香甜觉醒,天色已亮了,黛玉昨夜睡得沉了些,倒是缓过了劲,一早便醒了,便唤紫鹃和金渔过来服侍梳洗。紫鹃正与她梳头,见黛玉有些怔怔地看着镜子,便问道:“姑娘怎么了?”黛玉轻道:“没事,只是昨夜似乎是做了个梦,只是一觉醒来便全忘了。”紫鹃笑道:“姑娘也说是梦了,还想着它作甚?”黛玉想了一会儿,笑道:“也是。” 一时梳洗毕了,便有王府的丫头过来请黛玉去太妃处用早膳。一路之上,绕堤过廊,穿花拂柳,别有意趣,脚步也不由得慢了许多。园中花鸟纯朴天然,本自幽静,不过偶有鸟雀清鸣。黛玉本具绝代风华,今日在此得见江南风光,心中开怀,不由眉目含情,嘴角带笑,一路走过,几乎看呆了路过的丫头婆子们,所过之处鸦雀无声。 忽然之间,天地间“咚——”的一响,有如石落平湖,清越悠扬,有若天籁。众人不意听到这样一声响,都是茫然四顾。还未寻着弹琴之人,接着又传来叮咚数声,乐曲悠悠而起,有如晨间氤氲,无所不至。 紫鹃等初时还自怔怔的,见黛玉站住了脚,也停住了脚一起听着。只觉这乐声说不出的好听,再看黛玉,简直听住了,口中轻轻吟道:“野有蔓草,零露湍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禳禳,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待一曲罢了,却听曲调一转,竟是紫鹃等曾听黛玉吟过的诗经名篇《击鼓》: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琴声悠悠而止,却见黛玉两颊绯红,只忙拿帕子掩住脸,道:“呀,可迟了,快走快走!”说着,脚下飞快,紫鹃金渔忙跟上,道:“姑娘慢点,别绊倒了。”丫头们也忙跟上。才绕过一座假山,却猛然从山后绕出一个人来,带路的丫头一时没注意,差点撞上,待一抬头看人,不由“呀!”的一声跪下说不出话来。黛玉本走在她后面,如何闪躲得及,听她一开口,下意识得抬头一看,不由怔住了。 今日云清气爽,此时红日已升,阳光照在那人脸上,却仍被那样的容颜黯淡了三分。 黛玉回神,脸上早已红了,忙低头回身退了几步,紫鹃金渔忙上前挡着,心似擂鼓,面若桃花,却只觉得那人的灼灼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一瞬未动。 然后一个清似流泉的声音响起:“让姑娘受惊了,是小王的不是。” 此一言,恍如隔世。 卷三 第一回 刚用过了午膳,便觉天上阴沉沉起来,风一阵紧过一阵。怡红院里袭人正与麝月等围着炉子说话。便有王夫人房里的丫头过来道:“太太叫袭人呢。”宝玉问道:“太太找袭人做什么?”丫头回道:“袭人姐姐的哥哥来了,太太请袭人姐姐过去。”袭人一听,忙忙洗了手,换了件半新不旧的粉红锦绣缎袄,便往王夫人房中赶去。哥哥很少亲来这里的,莫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一路不觉越走越快,连心都突突跳的厉害。一个不小心,便趔趄了一下,好歹小丫头扶住了道:“袭人姐姐别急!”袭人也忙站起,好显并未跌着,可那头上簪的一支一丈青的簪子却跌在地上摔个粉碎。袭人不由白了脸,只觉心头“突突”乱跳,又悄声嘱咐小丫头“别告诉别人知道!”一面将那断簪子捡起放入怀中,复又往王夫人房中去。 及至王夫人房门口,早有小丫头看见掀了帘子请她进去,道:“袭人姐姐来了,太太让你进去呢。”袭人含笑道声谢,慢慢低头进去,便见王夫人正在炕上念经。见她进来,王夫人放下手中的茶碗叹道:“我的儿,你别伤心。你哥哥刚来了,如今在二门外候着呢,说是你母亲病重了,想见见你。”袭人忽觉那原先突突跳的心似乎是不跳了,眼前一黑,便跪到了地上,泪珠儿便滚了下来,道:“奴婢自小在这里长大,也知道这里的规矩,本不该说这话,只是求太太的恩典!好歹让我去送母亲最后一程,好全我的孝心。” 王夫人忙让一旁服侍的玉钏儿拉她起来,叹道:“好孩子,我还不知道你么,最是让人放心的,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母女连心,哪里能割的断?便回去住几日夜使得。”袭人磕了一个头,哭道:“谢太太。”王夫人便道:“去告诉凤丫头,就说我的话,袭人要回家一趟,让她打点一下,派几个人好生送回去。”又沉吟了一会,便道,“其他的让她按例斟酌着办吧。”玉钏答应着去了。袭人又是感激,又是伤心,又是高兴,一时磕了头便要回去收拾。王夫人见她面色苍白,语噎声哑,便仍让小丫头送她回去。袭人再三道谢,方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一时回了怡红院,麝月秋纹等见她这副模样不由都大吃一惊。袭人将事情说了,众人不由唏嘘垂泪。宝玉在贾母处还未回来,麝月便让人去叫去。一面又劝道:“好歹别太伤心了,也许并未到那一步,老人家看到你回去,一高兴,兴许病就好了。”袭人含泪点头道:“好妹妹,承你吉言吧。只是我这一出去你好歹多劳累些吧,这屋子里的姐妹们虽多,却都淘气的很,宝玉又最是没脾气的,好歹劝着些,别胡闹才好。”麝月道:“姐姐放心就是了,我知道的。”袭人又将宝玉房中的装银钱及贵重之物的小抽屉的钥匙取来交予麝月,又趁着收拾衣裳的时候说了几句嘱咐的话。便听外面小丫头道:“彩霞姐姐来了!”袭人便拭了泪,忙去迎。 外面炕上正摆着几个大包袱。彩霞一一开了,只见是件桃红百子刻丝银鼠袄子,葱绿盘金彩绣绵裙,另还有件青缎灰鼠褂——都是王夫人以前穿过的好衣裳,虽是半旧的,样式也过时了些,那料子却是上好的。袭人又惊又喜,只听彩霞说道:“这几件衣裳是太太赏给你家去时穿的,也冲一冲吧,太太还说万不可太伤心了。若是你妈好了就早些回来。若是不好了便送了灵再回来了也使得。”只把袭人喜得涕泪横流,直道:“谢太太的恩典。”她们这里说话,那边麝月秋纹碧痕早帮着收拾好了两大包的衣裳包袱。正说着周瑞家的便到了,见了袭人,笑道:“琏二奶奶让我来瞧瞧花姑娘可收拾妥当了没有,若好了,我们可就起程了。” 众人听她口气便问道:“这话可是奇了,怎么姐姐也去不成?”周瑞家的道:“花姑娘回去一趟也难,又是大事,我便向二奶奶请了这趟差使。”袭人忙道:“哪里敢劳动周姐姐。”周瑞家的笑道:“什么‘劳动’?我成日家在这里也憋的慌,倒是托姑娘的福出去走一趟也好的。”又看袭人身上穿的衣裳,道:“我说一句姑娘别生气。”袭人道:“周姐姐请说。”周瑞家的笑道:“这次是托太太的恩典姑娘才回的家,只是此次不同寻常,太太既赏了这几件好颜色的衣裳,好歹姑娘就穿上回去,再妆扮好些。一则太太知道了也高兴,二则也冲冲晦气,姑娘看我说的可是?”袭人赔笑道:“还是姐姐有见识,是我不够慎重了。”便忙将身上的衣裳换下,现穿上王夫人赏的,又簪了几支好珠钏。正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袭人原本模样就生的好,这一妆扮起来,越发显得娇俏妩媚。 周瑞家的见了,也不由赞叹道:“真真不是我说,姑娘这一打扮,倒把别人都给比下去了。”袭人只羞红了脸,不说话。可巧宝玉得了消息赶了来,见了袭人,便拉了她的手一句又一句得说了好些话,直到周瑞家的催了几次方放了袭人出去。 及至到了凤姐房中,凤姐正用饭毕,见她进来,先打量了一番,方点头笑道了个“好”。又告诉周瑞家的道:“再将跟着出门的媳妇传一个,再带两个小丫头子,跟了袭人去。外头派四个有年纪跟车的。要一辆大车,你们带着坐,要一辆小车,给丫头们坐。”周瑞家的答应了,先出去收拾。凤姐便又仔细看了袭人的手炉与衣包,又命平儿去拿件半旧的大红猩猩毡给她。周瑞家的答应着去了。 凤姐一面拉着袭人的手在炕上坐下,笑道:“你可信我平日里的话了?我说你就是个有福的,如今如何,我说的可有错?”袭人红了脸,只说不出。她在贾府多年,自是对贾府中的规矩了如指掌,她今天这出门的架势,便是贾府姨娘们的规矩了。何况又有周瑞家的这个太太的陪房兼心腹作陪,便是正经的赵姨娘周姨娘也没这样的风光。饶是袭人向来老实忠厚,可这争强好胜之心哪个没有?此时面上也不由露出一点得意来。可旋即又想起这是凤姐屋里,便忙低了头不说话,只作害羞状。 那凤姐又是何人,袭人的心思如何能逃过她的眼睛?冷冷一笑,眼中微闪过一丝冷意,便不见了,袭人低着头更没有注意。一时平儿包好了衣裳包袱送了来,袭人再三道了谢,凤姐便又道:“你妈若好了就罢,若不中用了,只管住下,打发人来回我,我再另打发人给你送铺盖去。可别使人家的铺盖和梳头的家伙。”又对周瑞家的道:“这里的规矩的你们自是知道的,也不用我嘱咐了。”周瑞家的答应:“都知道。我们这去到那里,总叫他们的人回避。若住下,必是另要一两间内房的。”凤姐想了想,又吩咐周家的道:“好生伺候着,可不许出差错。若袭人有个好歹,仔细你们的皮!”周瑞家的忙道:“是。”说着,跟了袭人出去,外面车马灯笼早已备下了,一时袭人上了车,便往花自芳家中去了。 且不说袭人之母命数如何,那宝玉自小便喜袭人之温柔体贴,此时她一离了,诸事便觉有几分不顺,倒茶穿衣都叫“袭人”,待无人应时方想起袭人不在,自己便先笑将起来。他房中便由麝月晴雯两个上夜,麝月和厚,晴雯伶俐,倒也周全,日子久了,便慢慢把这出口就唤“袭人”的毛病给改了。此是后话了。 又说次日申时,便有小厮来回说袭人之母昨儿夜里便没了,让这里把袭人的铺盖送去。凤姐便让两个丫头到怡红院收拾袭人铺盖妆奁,一面去王夫人处回明了。正好,宝钗也在王夫人处说话。王夫人听说,便拉着宝钗的手道:“好孩子,好在听你的话让袭人立即就回去了,若是晚了一步,她们母女两个没见最后一面,岂不是我的罪过?袭人虽是个好的,到时也难免生出事端来。” 宝钗笑道:“那是姨妈慈悲,与我有什么相干?我只是想着袭人以后既是要长久放在宝兄弟房中的,若是有个什么不好,岂不带累了他?”王夫人一手拉着宝钗的手,笑道:“那也是你有心才想到这些,别的人谁又有这样的心思,真心为我的宝玉。”宝钗面上一红,忙低了头不说话。 凤姐眼中精光一闪,半晌并不说话,只抿嘴一笑,道:“既这样,太太何不锦上添花,赏袭人些治丧的银子?咱们府里,也是有这例的。”王夫人道:“凤丫头说的是,那就赏她四十两吧!”凤姐道:“袭人是未过明路,赏四十两,可妥当吗?”嘴上在说,眼睛却飘向了正在外间炕上做针线的赵姨娘。宝钗早瞧见了,却是微微一笑,也不说话。王夫人便有些不喜道:“正是未过明路才赏的。再说了,何时我要赏人几两银子也需别人同意了?”王夫人虽最烂漫慈善不过,然人岁数大了,也难免有些左性了。凤姐哪还敢再说,只低头道:“是。”宝钗便又说了几句话,凤姐便慢慢退了出来,回至屋里便让平儿带两个丫头去讲袭人的铺盖收拾出来让人送去。平儿答应着,带了两个小丫头一路往怡红院去了。 第二回 那边平儿带着两个小丫头往怡红院去,才刚进了门,便听屋内有人说话,听着声响是麝月晴雯碧痕秋纹几个,便听秋纹说道:“到底是袭人姐姐有福气,这样的体面,我们便是再修几辈子也是难得的。”言下大有欣羡之意。又听晴雯说道:“呸!好个没见过世面的小蹄子,不过就是几件衣裳罢了,有什么脸面?”秋纹道:“衣裳先不说了,这是常见不常得的恩典,可那样的好料子又是我们几时能得的?也只有你面子大,老太太赏的,林姑娘给的,早就见惯了。可是也没有袭人姐姐这的风光不是,咱们有事了出去,哪个不是悄悄的,谁像这遭袭人姐姐这样前呼后拥的?还让周大娘陪着,还带着两个小丫头。”晴雯便又骂道:“偏你是个没脑子的,这样的风光你也要?也不想想‘西洋花点子哈巴儿’这趟出去是为了什么?” 碧痕道:“姐姐糊涂了,不是说袭人姐姐她娘不好了,她哥哥才来接的吗?姐姐莫不是气糊涂了?”晴雯道:“你们都糊涂了我也不糊涂!她是什么人你们还不知道?最老成持重的,她哥哥既来接,定是她老娘不大中用了,不然回去做什么?”秋纹道:“是了是了。”晴雯又道:“我是没老子娘的,也没这个机会前呼后拥花枝招展地回去给老娘送终,你若是想……”她话未说完,便听秋纹笑骂道:“好个烂嘴的丫头,叫你声‘姐姐’,竟越发上来了!你不要的就打量着别人定巴巴得追着赶着要么?这‘西洋花点子哈巴儿’也是人人都做的?今儿个看我不撕了你的嘴,我的名字就倒过来叫!”说毕便听一阵嬉笑声,平儿便掀了帘子进去,道:“好个没脸的丫头,也不怕烂了你的舌头!” 众人不妨唬了一跳,都笑道:“平儿姐姐什么时候来的,也不让人通报一声?”早有丫头沏了好茶来,平儿也不喝茶。只笑着指着晴雯道:“你若是知道我来了,可还这么长篇大论么?”晴雯笑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我又没做亏心事,怕什么?”平儿纤指狠点了晴雯额头一下,骂道:“你这口没遮拦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改,脾气坏也就罢了,嘴还这么厉害。什么时候被人拿了短处算计了,也定是你的嘴惹的祸。”晴雯笑道:“若是让我忍声吞气地活着,话也说不得,那不如死了算了。”平儿道:“呸呸呸!什么死的活的。”众人都笑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若她改了,也就不是她了。”此时忽听外面小丫头道:“紫鹃姐姐来了。” 不一时便见紫鹃带着小丫头掀了帘子进来,一见平儿不由一愣,笑道:“平儿姐姐怎么在这里?”众人都笑道:“今儿可是奇了,怡红院竟成风水宝地了,怎么这么热闹。”都忙让座。 紫鹃谢了座,笑道:“我是找晴雯给做件活计呢,平儿姐姐来做什么?远远的就听到你们说话呢,可说什么好话呢,我也听听。”众人都笑了,将刚刚的晴雯和秋纹的话一一说了,再将平儿的话也说了。紫鹃听罢便也笑道:“晴雯就这个脾气,咱们这些人里,属她生的最好,针线活也最灵巧,只是这脾气也是最烈的。”众人都笑了,笑指晴雯道:“瞧瞧,连紫鹃姐姐都这么说,可不是冤枉你了。” 又说笑了几句,平儿便将来意说明了,麝月便带着几个丫头去收拾袭人的铺盖。晴雯又问紫鹃有什么事,紫鹃笑道:“险些忘了。”便叫小丫头把那小包袱拿来,道:“这是上次和你说起的料子,你若得空,便帮着做件裙子,若不得空,我也不急,且慢慢等吧。”众人看那料子是雨过天青的缎子,乍看平常,再一细看却只觉那缎子上似有薄光滑过,质地也极细腻温润,都道:“好稀罕的东西,这是什么料子?”紫鹃笑道:“我也是头回见的,说是什么江南新出的‘霞光银线’,也不知怎么织出来的。我手笨,这稀罕东西就怕被我杂沓坏了,就叫晴雯试试吧。”晴雯笑道:“瞧瞧,还说我呢,她还不是巧嘴的?只一味谦虚了,你若手笨,那林姑娘身上穿的都是谁的活计?这阖府上下都赞的衣裳,反倒说是手笨,都当别人都是瞎子呢?”紫鹃笑道:“你还不知道我们姑娘?她素来不穿外面针线上做的,再则她的衣裙也不能将就做,也只好我们自己辛苦些吧。”晴雯便道:“那林姑娘要什么花样子?”紫鹃道:“你看着办吧,总不过就要素雅些的就是了。” 平儿奇道:“这是怎么说的,怎么林姑娘的衣裳要让晴雯做了?”紫鹃冷笑道:“谁不知道我们姑娘是‘横针不动,竖针不拈’的,这有什么奇怪的?既有了这个名声,我便好生使唤使唤晴丫头,免的她也懒得连伺候人也不会了。”众人听了都抿着嘴笑。晴雯道:“好的很,那我就做了,只这稀罕的料子若做坏了可不许怨我。”紫鹃笑骂道:“只要你不使性子乱做,便坏不了!若真做坏了,便把你给卖了作赔!只怕十个你也不值这么一块!”众人一听都咋舌,道:“好金贵东西!” 一时麝月收拾好了东西交与平儿带的两个小丫头,平儿便要告辞,众人苦留不住。紫鹃便约着与她一道走,众人送到门口方回去。 出了怡红院,紫鹃便努嘴指指小丫头拿的铺盖问道:“这是给她的?”她自是指袭人了。平儿抿嘴一笑,道:“她如今也是那牌名上的人了。宝玉可是离不了她呢,太太也喜欢她,自然是越发的身娇肉贵了。”紫鹃冷冷一笑,不再说话。平儿如何不知她的性子,便打发两个小丫头将东西心送去,又道:“若是奶奶问起我,就说我去林姑娘那里说话去了。”小丫头答应着去了。平儿方笑道:“你有什么好着恼的,莫不是也看上了宝玉,结果只她被收了,你心里吃醋了?”一句话说得紫鹃面红耳赤起来,只急得来撕她的嘴。慌得平儿连忙告饶才罢了。 平儿又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也怨不得她。人哪有不变的?”紫鹃只低头慢慢走着,手中玩着帕子,也不说话。平儿问道:“你是怎么了,咱们这些人素来是好的,从小儿一起长大。你虽和她不是最亲,但也是好的,怎么如今这样生分了?说出来我听听,也许我能调停调停。免得伤了好姐妹情分。”紫鹃道:“姐妹情分?”说罢叹了口气,又道,“说到姐妹情分才更是伤心!看在旧日的情分上,她好了,我自然是替她高兴,只是她做的又是好姐妹该做的事么?我们姑娘那样好性子的人,偏被说成了那样。这里府里的人惯会捧高踩低的,也就罢了,偏她也这样。平日里说话,字字句句都拐着歪带着刺呢!说我们姑娘‘旧年好一年的□夫,做了个香袋儿,今年半年,还没见拿针线呢!’我们姑娘做针线的时候她正在太太和宝玉那儿说好话呢!再说,是谁家姑娘带着针线篮子到处逛的?又是哪家的大家闺秀做针线做到男儿家床边去的?天知地知,你我也都知道,不过都瞒着不说开罢了,若真扯开了说,看谁没脸?” 听到这里,平儿撑不住笑了。紫鹃道:“你笑什么?”平儿忍住笑道:“我笑传言虽不尽如事实,可也有几分真的。其中林姑娘口齿伶俐这一点便是真真的,瞧瞧我们的温柔端厚的紫鹃大姑娘,差不多也有了爆炭晴雯的品格了。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紫鹃红了脸,道:“我也是气急了,昨儿去园子里逛时,正巧听见她和太太房里的两个婆子说话。她的话一车一车地倒出来,我都说不出了!” 平儿搂了她的肩叹道:“我就说你今儿这样气恼定是有缘故的,你的脾气我是知道的,最是温和的,再想不到会如此。”又道:“你也不必太生气了,她虽可恨,却也可怜。如今她虽是宝玉的准姨娘,可是以后正房太太进了门,又岂会让她好过?”紫鹃心中一动,道:“她想来已经想到这个了,如今不是已经在谋划了么?不然也不会这样去奉承那位了。”手指指蘅芜院的方向。 平儿道:“如今是如今,谁又知道以后会怎样呢?但凡是女人,有几个希望与人分享丈夫呢?远的不说,就说我们奶奶,正是因为待二爷真心真意,又希望二爷待她也一心一意,才那样厉害。我有时虽委屈些,倒也无妨。”紫鹃听到此处,想到平儿在凤姐屋里的处境,不由心中一悲,险些落下泪来,只忙忍住了。又见平儿已经红了眼圈,紫鹃忙拉住她的手,只觉双手冰凉。又听平儿道:“你看太太也不是这样么?大爷虽去了,但娘娘在宫里,还有个宝玉这样得老祖宗地疼爱。你看她可曾待见过赵姨娘和环三爷?” 紫鹃叹息了一回,忽然想到前几日听到的一个消息,心中一动,欲张口说话,又忍住了,只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二人又说了几句话,便各自散了。 第三回 话说时气渐冷了,不知不觉间已到了年底,荣宁二府上下皆忙碌不堪,个个疲乏。先是除夕及正月初一,贾母等有诰封者先进宫朝贺,行礼领宴毕便至宁府中开宗祠祭祖。两府上下花团锦簇,语笑?br /gt;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9部分阅读 欲望文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10部分阅读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 作者:肉书屋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10部分阅读 笑喧宴,说不尽的富贵风流。贾母嫌绪累,所有贺节来的亲友一概不会,只和薛姨妈李婶二人说话取便,或者同宝玉,黛玉,湘云,宝琴,宝钗等姊妹赶围棋抹牌作戏。王夫人与凤姐却是不得空,只天天脚下不停地被人请勿吃年酒,家中厅上院内皆是戏酒,亲友络绎不绝,一连忙了七八日才完了。早又元宵将近,宁荣二府便又张灯结彩起来。 至十五晚上,贾母便在大花厅上摆了几席酒……带领荣宁二府各子侄孙男孙媳等家宴。上面两席是李婶薛姨妈二位。贾母于东边设一席,便唤黛玉宝琴湘云坐,宝琴因见这是主席,便不肯就坐,见黛玉湘云两人款款依靠坐了,方才小心在黛玉身旁一席上坐了。贾母便又唤宝玉来,宝玉便在黛玉对面坐下。下面方是邢夫人王夫人之位,再下便是尤氏,李纨,凤姐,贾蓉之妻。西边一路便是宝钗,岫烟,李纹,李绮,岫烟,迎春,探春,惜春。 一时开戏放赏毕了,贾母便让宝玉斟酒,宝玉忙应了声,要了一壶暖酒,也从李婶薛姨妈斟起,二人要辞。贾母便说:“他小,让他斟去,大家倒要干过这杯。连你姐姐妹妹一齐斟上,不许乱斟,都要叫她干了。”宝玉听说,答应着,一一按次斟了。慢慢至宝钗那一席上,刚斟完宝钗的,宝钗含笑道:“多谢宝兄弟了!”凤姐儿正在东边邢夫人王夫人一席上布菜,此时便笑道:“宝兄弟,别喝冷酒,这冷酒吃下去难发散,仔细手颤,写不得字,拉不得弓。”宝玉忙道:“没有吃冷酒。”凤姐丹凤眼在他面前的席上一转,一手轻掩朱唇,似笑非笑道:“我知道没有,不过白嘱咐你。”众人听了不由都抿嘴一笑,宝钗只作没听到,只含笑一口将那酒干了。宝玉一笑,复斟岫烟的。 一时上汤上菜后,又接献元宵来。贾母便命将各色果子元宵等物拿些与丫鬟们吃去。一时歇了戏,便有婆子带了两个门下常走的女先生儿进来,放两张杌子在那一边命她坐了,将弦子琵琶递过去。贾母便问李婶子听何书,李婶子赔笑说:“不拘什么都好。”又问薛姨妈,薛姨妈笑道:“请老太太点出好的说与我们听吧!” 贾母便问:“往日里的书都听遍了,近来可有添些什么新书没有?”那两个女先生儿回说道:“倒有一段新书,是残唐五代的故事。”贾母问是何名,女先儿道:“叫做《凤求鸾》。”贾母道:“这一个名字倒好,不知因什么起的,先大概说说原故,若好再说。” 女先儿道:“这书上乃说残唐之时,有一位乡绅,本是金陵人氏,名唤王忠,曾做过两朝宰辅。如今告老还家,膝下只有一位公子,名唤王熙凤。”众人听了,笑将起来。贾母笑道:“这重了我们凤丫头了。”早有旁边媳妇忙上去推她,道:“这是我们二□名字,少混说。”女先生慌忙站起来,赔笑说:“我们该死了,不知是□讳。”贾母笑道:“你说,你说。”凤姐儿也笑道:“怕什么,这古往今来重名重姓的多呢,只管说吧。”贾母也笑道:“正是呢,且快说罢,我们也想听听着‘王熙凤’是如何娶妻的。”说的众人越发大笑起来。 那女先生方又告罪坐下,道:“这年王老爷打发了王公子上京赶考,那日遇见大雨,进到一个庄上避雨。谁知这庄上也有个乡绅,姓李,与王老爷是世交,便留下这公子住在书房里。这李乡绅膝下无儿,只有一位千金小姐,芳名叫作雏鸾,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贾母忙道:“怪道叫作《凤求鸾》,不用说,我猜着了,自然是这王熙凤要求这雏鸾小姐为妻。”女先生儿笑道:“老祖宗原来听过这一回书,倒是我们在这里班门弄斧了。”众人都道:“老太太什么没听过!便没听过,也猜着了。”女先生笑道:“是呢。” 贾母笑道:“这些书左右不过是一个模子出来的,无非是些佳人才子,郞才女貌,一见钟情,最没趣儿。十本里倒有八本是一样的,不过换个年代地界身份名字。可也只能骗骗那些个小门小户没见识的人罢了。先不说别的,单说这素来世宦人家书香门第,向来讲究个门当户对,既为官做宰一辈子了,总有积蓄家底才是,便是告老了也是衣锦还家。远的不说,前年那赵侍郎告老,那排场才是大家子的样子。可这些书里都怪的很,这样大家子里,人口不少,奶母丫鬟伏侍小姐的人也不少,上上下下也有几十上百口子,凡有这样的事,就只小姐和紧跟的一个丫鬟?这成什么体统?说的好的是这官做的清廉如水,两袖清风,不好听的就是小家子气了,你们说是不是?”一面说,一面问李婶和薛姨妈。 李婶便笑道:“正是呢,我们家的已是上不了台面的。可我们家的纹儿绮儿身边伺候的丫鬟媳妇也有四五个呢,虽则艰难些,也不能苦了她们,只如今上京来也打发了好些个留下了,只带了几个贴身的在身边伺候。远的不说,就是府里姑娘们她们身边伺候的便是实例了,这姑娘小姐们都是金尊玉贵的,如何能只放一个在身边?” 薛姨妈却是脸上颇不自在,因正好看见宝钗她们席上那群整齐侍立在各自姑娘身后的丫头们,黛玉的紫鹃雪雁绿漪,迎春的司棋绣橘,探春侍书翠墨,惜春的入画彩屏,湘云的翠缕并两个史家的丫鬟,李玟李琦也是各两个丫鬟,便是宝琴也带了两个贴身丫鬟,就只宝钗身后只有莺儿并文杏。莺儿倒还罢了,那文杏虽名上是宝钗的丫头,但在薛家不过是个粗实的小丫头,此时站在这一群插金戴银的贴身丫头中总显得瑟缩小气上不得台面。她便不由有尴尬,脸上也只觉一阵发烧,好在屋内烛火虽亮却甚晕黄,众人看不太真,又一心听贾母说话都未注意,她又不好反驳贾母和李婶的话,只好赔笑道:“老太太说的很是。” 贾母叹道:“如今她们几个倒还罢了,伺候的人虽多,但可心的却少,终究不过是过个场罢了。若说真正的豪门列侯人家,哪至于此?我们哪里能比得上人家分毫?非是我卖弄,若说真富贵,你们这么些人里可还没人见过呢。世人都道做官好,可见这做官封侯拜相、封妻荫子,何等荣耀,其内里如何,又是那起子没见识,专靠碎嘴编撰的人能知道的?再说既是大家子出身,那夫人必知书识礼,这小姐想来自幼便承庭训,也读书知礼,怎的才见了一个清俊的男人,不管是亲是友,是好是歹,便想起终身大事来。这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从四德,从小儿念到大的东西都忘了?小孩儿家的,自以为是佳人,只等良人来把真心终身托付。还有巴巴的送上门去的。也不管人家是否家有亲事,父母长辈是否中意,孝悌礼义皆没了,就是生的再好,也算不得什么佳人,鬼不是鬼,贼不是贼。若遇个好的倒也罢了,若不慎遇上个空有其表的土匪盗贼可待如何?聘者为妻,奔者为妾,一嫁便是终身。这一生也就毁了。我活了大半辈子了,也见过不少,可也没听过哪家的大家闺秀是这样的。把大户人家女儿说的那样坏,这编书的也该掌嘴。快别再说这样的书,她们姐妹小,有时虽也淘气些,却也从不知道这些话的。我也从不许她们听这话的,我虽知道些,也不过是年纪大了,闷了当笑话听而已。” 薛姨妈忙忙地道:“很是呢,这正是大家子的规矩,我们虽不才,也从不让孩子听一点这样的杂话。”李婶看她一眼,笑道:“姨太太说很是。”那两女先儿忙道:“是,我们记住了,再不敢说这些书了。” 众人一时都听住了,忽听屋外“嘭!嘭!嘭!”三声巨响,如在耳边,似在心头,唬了众人一跳,众婆子忙道:“外面小厮刚捡了大爆竹来放,趋吉辟邪呢,让老太太太太姑娘们受惊了。”邢夫人等便忙去看贾母并众姐妹,好在众人虽唬了一跳,倒也无妨。黛玉禀气柔弱,初闻巨响只觉心头突突跳,贾母便搂她在怀中安慰,不一时便也好了,又见贾母慈爱,便仍依着撒娇。湘云却还是笑嘻嘻的,悄悄与宝玉咬耳朵道:“等席散了我们放爆竹去吧,我放的可好了。”宝玉忙答应了。宝琴在旁也听见了,只抿嘴一笑,拈了颗松子剥了慢慢吃。探春接了侍书递来的热茶喝了一口,便只拿着盖碗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拨碗中的茶叶子,间或瞧一眼站在媳妇们中间的赵姨娘和在外厅的贾环。惜春最小,到底有些受惊,便依在迎春身边,将头枕在她肩上,迎春便轻轻拍着她,李玟李琦两个凑在一处悄悄说话。岫烟一时也定了神,却看身旁的宝钗却面色苍白,冷汗直冒,忙道:“宝姐姐!你可是不舒服么?”便欲让人告诉贾母去,宝钗低了头,一手抓着岫烟的手道:“邢妹妹,你别嚷!”岫烟忙答应了,一摸她手,只觉冰冷潮湿,道:“可是受惊了?不若去歇息吧!”宝钗勉强笑道:“小时候放炮仗被吓过一次,不碍的,别搅了老太太高兴。”又悄声让莺儿去寻一丸清心丸来服下,半晌方才好了。好在今日她坐得远,众人都不理论。岫烟虽觉不妥,但看这厅中依旧嬉笑筵宴的众人,恍惚记得宝钗在爆竹声响起之前贾母说话时便脸色又些不对了,不由有些疑惑,没奈何,只得罢了。 凤姐训了外面的媳妇走上来斟酒,笑道:“罢,罢,酒冷了,老祖宗喝一口润润嗓子再掰谎。这一回就叫作《掰谎记》,就出在本朝本地本年本月本日本时,老祖宗一张口难说两家话,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是真是谎且不表,再整那观灯看戏的人。老祖宗且让这二位亲戚吃一杯酒看两出戏之后,再从昨朝话言掰起如何?”她一面斟酒,一面笑说,未曾说完,众人俱已笑倒。 两个女先生儿也笑个不住,都说:“奶奶好钢口!”凤姐笑道:“这可不是我夸口,好在我没去说书,要我去说书,只怕你们吃饭的地方都没了。”女先儿笑着站起,故意屈膝福礼道:“那可多谢二奶奶赏了我们一口饭吃了。”众人忍俊不住,又笑软了。贾母笑道:“猴儿猴儿!”凤姐儿又笑道:“老祖宗今日掰谎,却将人家的招牌都拆了,可让我给掰回来了。老祖宗可怎么赏我?”贾母笑道:“瞧瞧,瞧瞧,不过说几句就讨起赏了,也不怕人笑话?可看你可怜的,便赏你一杯酒吃。”又叫宝玉:“给你凤姐姐倒一热杯。”宝玉忙来倒了,凤姐儿接过,一仰而尽,微一福身,笑道:“谢老寿星的赏。”众人又笑了。 女先生儿回说:“老祖宗不听这书,或者弹一套曲子听听罢。”贾母便说道:“你们两个对一套《将军令》罢。”二人听说,忙和弦按调拨弄起来。众人便一起听着。 贾母因觉有些寒浸浸的,鸳鸯早觉着了,将一件褐绒绣老松灰鼠袄儿批在贾母身上,道:“三更了,老太太多加件衣裳。”贾母笑着点头。一扫众人,黛玉畏冷,早穿上了件新的挖云鹅黄缂丝绣雪里红梅滚白狐毛边的立领短袄,余者也早有众丫鬟拿了添换的衣裳候着。 王夫人也新加上件铁锈红掐金暗纹灰鼠短袄,起身笑说道:“老太太不如挪进暖阁里地炕上罢,好歹暖和些,姑娘们身子弱,受不得冷气。再说,这二位也不是外人,我们陪着就是了。”贾母听说,笑道:“如此甚好,不如大家都挪进去,岂不暖和?”王夫人道:“恐里间坐不下。”贾母笑道:“我有道理,如今也不用这些桌子,只用两三张并起来,大家坐在一处,又亲香,又暖和。”别人先不说,宝玉一听,拍手笑道:“有趣的很。”说着,便起了席。众丫鬟媳妇忙撤去残席,里面直顺并了三张大桌,另又添换了果馔摆好。贾母便说:“这都不要拘礼,只听我分派你们就坐才好。”说着便让薛李正面上坐,自己西向坐了,叫宝琴,黛玉,湘云三人皆紧依左右坐下,向宝玉说:“你挨着你太太。”于是邢夫人王夫人之中夹着宝玉,宝钗等姊妹在西边,尤氏李纨夹着贾兰,下面横头便是贾蓉之妻。 这里贾又有媳妇回说是否要开戏,贾母便嫌吵的慌,笑道:“罢了,只叫咱们园子里的那几个来唱两出就是了。”媳妇听了,答应了出来,忙去传了梨香院的十二个小人过来。贾母便笑道:“薛姨太太和李太太都是有戏的人家,不知听过多少好戏的。这些姑娘都比咱们家姑娘见过好戏,听过好曲子。如今这小戏子又是那有名玩戏家的班子,虽是小孩子们,却比大班还强.咱们好歹别落了褒贬,少不得弄个新样儿的。叫芳官唱一出《寻梦》,只提琴至管萧合,笙笛一概不用。葵官再唱一出《惠明下书》,也不用抹脸。”文官等听了出来,忙去扮演上台,先是《寻梦》,次是《下书》。众人都鸦雀无闻,但只觉音韵悠扬,心动神摇,别有一番滋味上心头。众人都赞道:“实在难得。” 待唱毕,便听外面更响了四下,然后那焰火便泼天盖地地放起来,火树银花不夜天,亦不过如是。湘云最爱这个,便邀着宝玉溜出去放去。谁知贾母正好看见,忙拦住,只得罢了。 十七日一早,又过宁府行礼,伺候掩了宗祠,收过影像,方回来。此日便是府中各家亲戚的年酒,不可胜记。这年便过了。 第四回 话说这元宵刚过,两府中犹忙着收拾器具,整顿事务。凤姐素来要强,且王夫人是不管事的,她虽觉疲累,却也不推脱,不想让人小瞧了去。谁知一日夜里,腹中却大痛起来。不说她自己,连贾琏平儿等也唬得魂飞魄散。原来凤姐此时怀着六个月的身孕。贾琏急骑了快马去请了王太医来,一番用药下针下来,终是一番徒劳罢了。寅时初,便诞下来一个成形的男胎。一听此信,饶是凤姐性格刚毅也不免心痛神伤。她与贾琏成婚多年,却只得巧姐一个,如今好好的一个哥儿却还掉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莫说她,便是贾琏也甚是垂丧。贾母王夫人知道后,也无话说。谁想她禀赋气血不足,年幼不知保养,平生争强斗智,心力更亏,故虽系小月,竟着实亏虚下来,一月之后,复添了下红之症。她虽不肯说出来,众人看她面目黄瘦,便知失于调养。王夫人只令她好生服药调养,不令她操心。她自己也怕成了大症,遗笑于人,便想偷空调养,恨不得一时复旧如常。谁知一直服药调养到八九月间,才渐渐的起复过来,下红也渐渐止了,此是后话。只在此期间,这家中诸事只得都来回王夫人。那王夫人一来多年不管事了,二来在此事上也是不善的。便命众人——有了大事,由她主张,另外之琐碎小事,一应都暂令李纨协理。李纨是个尚德不尚才的,未免逞纵了下人。王夫人便命探春合同李纨裁处,只说过了一月,凤姐将息好了,仍交与她。 众人听得信了,别人先不说,宝钗便邀了黛玉迎春惜春一起到探春的秋爽斋道喜。刚一进门,就见探春正在案上写字,那一张张宣纸上的字迹力透纸背,凌厉飞扬。看见她们进来,探春忙让坐叫丫鬟上茶,笑道:“今儿怎么这么齐全?”宝钗笑道:“可不是给你道喜来了?”探春叹道:“姐姐也是糊涂了不成?这哪是喜,这样一个烫手山芋,有什么意思?” 宝钗笑着拉她在桌边坐下,道:“好妹妹,你的心思,才华,我们都是知道的,你素日里也都念叨着要做个男儿出门建功立业去。只是事与愿违,生就这样的女儿身。这次可不是个好机会吗?凤姐姐病了,太太将家事托给你,其中也不乏考量的意思在里面。你就乘此机会一展才华,可不好么?” 迎春看了只笑而不语黛玉与惜春一眼,笑道:“宝姐姐说的是,咱们这里也忒乱了些,你素日里最是看不过眼的,不防乘此机会好好整治一番才好。”探春半晌不说话,只低头慢慢攒着手中的帕子,道:“只这样罢了。”正说着,就听外面翠墨道:“大奶奶,平姑娘来了!”就见李纨和平儿一前一后进来了,看见她们都在,笑道:“平儿说你们都在这里的,我还不信,现在可是服了她了。” 探春忙让坐,向平儿问道:“你奶奶可好些了?”平儿道:“多谢想着,她也不过这么着。这亏虚也不是一天就有的。一两日哪里就将息的好的?偏她性急,我才劝了一回,好歹吃了药睡下了。”探春点头不语,又问何事。李纨道:“你还问我何事,太太委了你我管家,我是没主意的,可不是来问你么?”探春凝神想了一会子,便将一些想法说了。又想到这处事回话自己这里甚不方便,李纨那里也不妥的,需择处地方才好。商量了好几处都觉不妥。 黛玉原本和惜春在旁看探春临的字帖,正自赞叹不已,听得此言道:“真是‘当局者迷’了,前面说的这样好,怎么这样的小事竟难住了你们了?我瞧不如把园门口南边的那三间小花厅收拾起来,那边儿空着没什么用,如今天气暖和,也不用十分修饰,略理一理铺陈了方便起坐便可。离你们住的地方也不远,那些人回话说事也方便,岂不便利?”探春鼓掌笑道:“真真林姐姐好思谋,我竟是糊涂了。”黛玉笑道:“你哪里糊涂了?贵人事多,自然不能虑得十分周全,我不过是闲人,自然能想得多些。”众人都笑了,又说笑了一阵,都散了。 于是便吩咐了婆子们略略收拾下,这三间厅原系预备省亲之时众执事太监起坐之处,故省亲之后也用不着了,每日只有婆子们上夜,倒也整齐干净。这厅上也有一匾,题着“辅仁谕德”四字,家下俗呼皆只叫“议事厅”。如今她二人每日卯正至此,午正方散。凡一应执事媳妇等来往回话者,络绎不绝。 那园中的丫鬟媳妇婆子先听见李纨独办,各各心中暗喜,因李纨素日再软绵不过的,心中便都轻瞧了些,谁知竟添了一个探春,也想着不过是个未出闺阁的小姐,能有什么——更有甚者想着探春不过是庶出,便有些狗眼看人的意思——因此都不在意,便比凤姐儿前更懈怠了许多。只三四日后,几件事过手,渐觉探春精细处不让凤姐,只不过是言语安静,性情和顺而已。便都收敛了那小觑之心,都认真办差起来,一时上下整齐谨慎,且她又比凤姐宽厚和蔼,一皆按公办理,那上下谁不赞探春之好?有些促狭的,便说是“老鸹窝里飞出分金凤凰”。 转眼间一月将过一半,那凤姐却未见有丝毫好转,每日里仍是两三个太医问诊用药不停,只急得她天天骂“庸医”不绝,也无可奈何。 可巧初到下旬,连日有王公侯伯世袭官员十几处,皆系荣宁非亲即友或世交之家,或有升迁,或有黜降,或有婚丧红白等事,王夫人贺吊迎送,应酬不暇,前边更无人。那些人见无人管事,便有些婆子吃酒斗牌散漫起来,李纨本是个第一善德人,本无可无不可的,好在探春精明,查到了给打了出去,那些人好歹安份了些,一时这府中上下也倒齐整。 这日王夫人从修国公家回来,众人便同去请安。王夫人已换了衣裳,问了家中之事,又对李纨探春说了几句“劳乏你们了!”众人见她满脸疲态,便都告辞出去了。 次日一早,探春便要去王夫人处请安,正欲出门便见侍书急匆匆进来了,走至探春身边附耳说了一通。探春一听不由白了脸,道:“可是真的?” 侍书急道:“我是什么人,这样大的事情哪里能诓姑娘?我听了姑娘的话去太太那里看太太起了没有好去问安,谁想宝姑娘早已经在了,正和太太说话呢。我不敢进去,正要回来,就听太太说:‘园中人多,凤丫头一下去,我这里实在是照应不过来,老婆子们不中用,得空儿吃酒斗牌,白日里睡觉,夜里斗牌,我都知道的。三丫头脸嫩,虽治了些人,终究不能立威,凤丫头在外头,她们还有个惧怕,如今她们又该取便了。好孩子,你还是个妥当人,你兄弟姊妹们又小,我又没工夫,你替我辛苦两天,照看照看。凡有想不到的事,你来告诉我,别等老太太问出来,我没话回,那些人不好了,你只管说。他们不听,你来回我。别弄出大事来才好。’宝姑娘也应了。正好她们说话,我便瞧瞧回来了。” 探春只呆呆听着,半晌方回神苦笑道:“傻丫头,你急什么?你前儿还说我辛苦了,何苦管这个劳什子管家的事情,如今可好了,我可就便宜多了。也不会累到哪里去的。” 侍书翠墨却是直哭,探春低头却见自己竟将那左手小指上好容易留的一寸来长的指甲给生生掐断了,竟还不觉得疼,那指尖都见了几丝腥红。侍书忙去拿了那上好的云南白药来敷上了些,哭道:“姑娘何苦?你这样子辛苦,谁记得你了?二奶奶如今这样,谁又真正念着她管家的好了?生生掉了个哥儿,落了个那样的名声,也不见太太和琏二爷怎样爱惜心疼,老太太虽是疼爱却也是心有余力不足。反倒说她‘活该’的人多些。姑娘是个明白人,如何就要趟这趟浑水?如今这样,当初便该听林姑娘的话,不该应着管这事的,太太终归只记得自己的侄女而已,以后姑娘出嫁了,有什么家不好管的,偏在这里受这样的苦?” 她自小与探春一起长大,是探春最倚重的大丫鬟,虽名为主仆,却是与姐妹无异,两人之间无异与黛玉与紫鹃之间。听她这么说,探春自是知道她是为自己着想,不由苦笑道:“鸟尽弓藏的道理我如何能不明白,只是我也是身不由己!生在这样的人家里,我又是这样不上不下尴尬的人,如何与其他姐妹们比的?不过是想着好歹为这个家做些事罢了,却是不能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咱们这样的人家,从外面一时半会是败不了的,只怕是从里面自杀自灭而起。如今的爷们的德行,咱们从小儿起看得还少么?一个个只知享乐,只怕败的时候不远了。”她说的悲切,脸上满脸悲容,却是一滴眼泪也无,只那眼中是那说不尽的悲哀;侍书翠墨听得哀戚,却是满脸是泪,口中哽咽不敢发出一语。 一时室内只闻呼吸哽咽之声,却比那满室嚎啕更添一分凄凉。 一早起来李纨收拾了便带着素云碧月到了王夫人房中,听了王夫人的意思后不由的心中发寒,脸上又如何敢露出,反笑道:“真真好主意,还是太太心疼我们,有了宝丫头,我们自能舒心不少了,只是太辛苦宝丫头了。”王夫人笑道:“你可别小看了宝丫头,你姨妈如今也不管事了,她兄弟又整日不着家,如今家里都是她在管着呢。她虽比你年小,在管家上你可比不得她。”李纨赔笑道:“是。” 一时探春来了,王夫人慢慢把意思说了,见探春无甚不满,且还甚是欢喜的模样,不由也喜欢起来,又嘱咐了几句,便有人来请李纨探春。王夫人便让她们同宝钗一同去,并让周瑞家的一起同她们去,并将自己的话传一遍,不可怠慢了宝钗。 此后开始李纨探春二人便皆在议事厅上起坐,宝钗便在上房监察,至王夫人回方散。每于夜间针线暇时,临寝之先,坐了小轿带领园中上夜人等各处巡察一次。她三人如此一理,更觉比凤姐儿当差时倒更谨慎了些。因而里外下人都暗中抱怨说:“刚刚的倒了一个‘巡海夜叉’,又添了三个‘镇山太岁’,越性连夜里偷着吃酒顽的工夫都没了。”有些伶俐的却是更有另外的思量,只想着这李纨是正经荣国府的大奶奶,探春是姑娘家,这二人虽说刚管家,可也是有条有理的,怎的又请了薛姑娘来帮忙呢?这明着是帮忙,实际却还管着李纨和探春两人呢。莫不是这宝姑娘便是以后的宝二奶奶么?便有心去曲意逢迎好生奉承了宝钗一番,宝钗却是针插不进,水泼不湿,如铁桶一般,那些人只觉得没意思,只好讪讪罢了。此是后话了。 第五回 这日王夫人又往锦乡侯府去赴席,李纨与探春早已梳洗,伺候出门去后,回至厅上坐了。刚吃茶时,只见吴新登的媳妇进来回说:“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昨日死了。昨日回过太太,太太说知道了,叫回姑娘奶奶来。”说毕,便垂手旁侍,再不言语。 赵国基是赵姨娘的兄弟,血亲上便是探春的舅舅,一时倒不好说什么,只好问李纨。李纨想了一想,便道:“前些儿袭人的妈死了,听说是赏了四十两银子,这回便也赏四十两罢。”吴新登家的听了竟没二话,接了对牌就走。 探春却在她二人言语间思忖了一番,见她拿脚就走便忙叫回来。吴新登家的听了,忙站住。探春却只慢条斯理地喝茶,吴新登家的一声不敢言语,外面来往的婆子媳妇都站住了。一时上下鸦雀无声。 好一会儿探春方才道:“我好像恍惚听老太太说起过,家里和外面的死了人赏的不一样。你先说与我听听祖宗们的例。我们也好有个伐子做茧。”吴新登家的都不记得了,便笑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一时也记不得了,姑娘看着赏多少就多少吧!”探春便把茶碗一放,冷笑道:“好个‘不是什么大事,看着赏多少就是多少’。照你的说辞,若此时是凤姐姐主事,你也这般说话?若她听了你这番话还不恼,也就不算厉害,真是白称了‘凤辣子’了!你不知道,这里可有人知道?”一边说,一边拿眼去看众婆子,其中一个婆子正好手中拿着旧账,便忙上前给探春看。 探春一言不发接过来,两个家里的赏过皆二十两,两个外头的皆赏过四十两。外还有两个外头的,一个赏过一百两,一个赏过六十两.这两笔底下皆有原故:一个是隔省迁父母之柩,外赏六十两,一个是现买葬地,外赏二十两。探春便一条一条说给李纨听。李纨见那旧本子上写着横横竖竖许多字,分开来一个个都知道,合起来却都不知什么意思了,遂笑道:“好个三丫头,我竟不知你何时竟学会看帐篇子了。前儿她们拿给我瞧,我险些看花了眼。”探春笑道:“谁又天生会看这些,我也是学了好些时候的,你只没瞧见我苦学的时候罢了。”她姑嫂二人只看帐篇子说笑喝茶,那吴新登家的满面通红,一人立在厅中,走不是留也不是,又兼那么多人看着,只举得老脸都丢尽了。 忽听探春重重将茶碗搁在桌案上,那吴家的只觉得膝盖一软,便不由自主“扑通”跪了下去,告饶道:“是我老糊涂了,姑娘饶了我这次吧。”探春冷笑道:“我尊你一声嬷嬷,不过是念着你岁数大了,又是伺候过长辈的人。不过今日竟在这里糊弄我和大奶奶,却是饶你不得了。”吴新登家的急道:“奴婢不敢!奴婢生了几个胆子敢在姑娘这里糊弄。”探春道:“你说你老糊涂了,我刚还不信,如今这话却是信了,若不是老糊涂了,便是明的‘睁眼说瞎话’了。才刚儿我也说了,若今日在这里的是琏二嫂子,你待如何?”吴新登家的脸上一白,那汗珠滚得更快了。探春冷笑道:“我来替你说吧,要是凤丫头的话,你只怕早拿了往年的旧例来任她拣择。外面的如何家里的如何,又有何特例,说的清楚明白。这么些时候只怕连银子也早得了。可到了我和大嫂子这里却只一言不发,反来问我们。你分明看准了大嫂子素日没甚主意,我又是个年青的姑娘家,若有了错处儿,你倒好往外宣扬,我们往后再有什么决断,被人笑话儿不说,便是你们办事出了什么错儿也好反问我们了,我说的可是不是?” 吴新登家的不妨被探春说出心中的意思,不由哆嗦了一下,只暗道这赵姨娘那样的混人怎生的这般厉害女儿来,竟将她的想法说的一点不差。可此时此地不敢说是,又不敢说不是,只忙磕头求饶。众婆子媳妇们在外看见都伸舌头,暗道探春厉害,却是大气也不敢出,连吴新登家的这样的老人探春都敢这样斥责,如何还敢拿老脸去试?故其中虽有不少素日与吴家的交好的,也都悄悄瑟缩身子躲了。 此时忽听外面丫头回道:“宝姑娘来了。”话音未落,便见宝钗端庄沉稳地进来了,胸前挂的珠宝晶莹的金锁儿累累而动,熠熠生辉,身后跟着贴身丫鬟莺儿并五六个婆子媳妇,一群人浩浩荡荡拥了进来——便是平日里凤姐儿行事也没这般招摇的。见她进来,李纨忙起身迎了她进去让座上茶,独探春一动不动。宝钗便笑道:“我都听说了,这吴姐姐办事素来是最小心勤恳不过的,这次也是前两日送太太出门忙昏了头了。三妹妹就念在她在府中服侍多年,再看我的面子,就饶她这次吧!”李纨也劝道:“是了,这次不妨就算了吧!” 探春原也不过打算教训一顿吴家的也就罢了,谁知宝钗竟出来做吴新登家的救星。如此一来,大庭广众之下,这恶人她是做定了,而宝钗却是白给了吴新登家的一个恩惠,这善人的名声也显摆了出去。心下一冷,心道:可真是会做人的,遂冷笑道:“宝姐姐好长的耳朵,人不在这里,我们这里才出一点芥豆小事,你就知道了。真真佩服!什么时候也教教我们这些耳闭目塞的人?”口中虽说着话,但却一眼也不看宝钗。宝钗哪里能不明白,却只作不知,笑道:“三丫头越发会说笑了。”顿一顿,又道:“吴姐姐在府里二三十年了,便是没有□劳也有苦劳,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她还欲再说,便听探春道:“那就听宝姐姐的吧!我一个姑娘家,本没有我说话的地方,只不过是因凤姐姐病了暂时管着家事,宝姐姐是太太钦派的‘监察御史’,况太太也说了我们须听宝姐姐的意见行事。宝姐姐要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宝钗听她这话里藏着火气,绵里藏着针,却也只一笑置之,便让莺儿去扶吴新登家的起来。吴新登家的却小心觑了探春一眼,不敢起身。李纨便拉拉探春的袖子,探春方松开手中攥成一团的帐篇子,淡淡道:“起来吧!记得以后小心谨慎办事。”复又嘱咐了一句“就照例赏二十两吧。”吴家的答应着,领了对牌正要慢慢退出去。忽听探春道:“回来!”吴家的立时转身回来,垂首道:“请姑娘吩咐。”探春慢慢吹去茶碗中漂浮的茶叶沫子,半晌方道:“回去也好好想想谁是主子谁是奴才,这一层可要分的真真的,莫总把假李鬼当做真李逵——若是连这点都分不清,也只好请你回家吃饭去了——可听明白了?”吴家的只觉得身上的汗已经把以上全湿透了,却仍低头恭立着:“是,奴婢明白了。”待听得探春一声“去吧!”方一步一步恭恭敬敬退了出去。厅中鸦雀无声,只有那宝钗胸前垂挂金锁的流苏坠子飒飒而动,清脆有声。 一时外面等候的婆子媳妇们都继续来回一些芥豆小事,倒也安稳。 正要散了去,忽见赵姨娘带了小丫头进来。探春李纨等连忙站起来让坐,赵姨娘不及坐下便开口道:“这屋里头的人都把我踩下去倒也罢了,姑娘你竟不替我出气!” 不知探春听得此言如何应对,赵姨娘又有如何话语,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此时正届孟春,黛玉虽则身子已较前好了许多,却因是宿疾,还未得根除,又犯了嗽疾。每日里请医用药不断。因此也不出门,只呆在潇湘馆内修养。众人时而来看视一番,倒也解闷。 这日刚吃了药,便歪在外面的贵妃榻上捡了本《易安词集》翻看。紫鹃等也架了绣花的架子扎花,倒也自在。 忽然见雪雁掀了帘子进来道:“姑娘可知道‘议事厅’那里可出了大新闻了。”黛玉道:“太太让三丫头管家便是新闻了,这会子还能闹出什么新闻来?”雪雁道:“那太太今儿又请了宝姑娘来帮着一起管家呢。”紫鹃奇道:“这是怎么说的,三姑娘是这里明堂正道的姑娘主子,又是太太的话,她管家谁也不能说什么,偏这样还有那起子小人说三道四嚼舌子呢,怎么宝姑娘一个客居亲戚的姑娘家,反倒管起这里的家事来了?这可是大新闻了。” 雪雁嘟嘟嘴,道:“我也是这样想,只是不知道那些被猪油蒙了心的人都是怎么想的,只想着去奉承宝姑娘。”又冷笑道,“姑娘还不知道么,那宝姑娘惯会做人的,这大观园上上下下哪里不是打点得妥妥帖帖的?哪个丫鬟婆子不说她好的?我可不知道她怎样好了,不过惯会拿着些小恩小惠收买人心罢了!偏那起子没长眼睛的人就吃这一套,把她赞的天仙似的。反说我们姑娘刻薄,她又好到哪里去了?那年金钏姐姐死了,便是我们这些素来没有来往的都掉了几滴眼泪,痛哭了一场,姑娘们又送了体己银子去。她倒好,只说‘这也奇了’。到了太太面前又说,‘她并不是赌气投井,多半是下去住着,或是在井根前憨顽,失了脚掉下去的。她在上头拘束惯了,这一出去,自然要到各处去顽顽逛逛,岂有这样大气的理!纵然有这样大气,也不过是个糊涂人,也不为可惜。不必念念于兹,十分过不去,不过多赏她几两银子发送她,也就尽主仆之情了。’可真真是慈善人!太太也听她信她的。” 黛玉一时沉默无言,道:“快别说了,你今儿是怎么了,怎么这样子多嘴多舌,又扯到以前的事来。这话在咱们这里说说也就罢了,若是让人听见,可有你的苦头吃了。” 雪雁道:“我又不是傻子,难道这也不明白,只是气不过她这样子用心机罢了。”又道,“我就怕姑娘心善,被她给骗了去。”紫鹃原只在一旁听着,闻得此言,笑道:“你这小蹄子都明白的事,姑娘如何不明白?——这就算是个新闻吧,可还有什么?那宝姑娘既管了家,又怎会没有计算的,你快说与我们听听。” 雪雁笑道:“紫鹃姐姐果然好卦,一猜一个准!三姑娘想了个主意,要将这园子里的花木瓜果之类的分片分人地让这园子里的婆子们包办料理。也不要交租纳税,只一年间或孝敬些什么就是。”紫鹃都奇道:“这主意倒是好的,那些婆子们不抢破头了,只怎么想到这个主意来?” 黛玉道:“这事却也是有的。年里我们去赖大的家里,他们的园子里可不是如此的么?他们的园子还没有这里一半大,便是花草树木也少的多了,可除了她们戴的花儿、吃的笋菜鱼虾之外,一年都是人包了去的,年终足有二百两银子剩。那时不过一听罢了,谁知三丫头便记了去了,如今想来也是从这个来的。” 紫鹃拍手笑道:“这也真是个好主意,一则园子有专定之人修理,花木自然齐整,二则也不至作践,白辜负了东西,三则婆子们也可贴补家境,四则亦可以省了打扫工费。也难为三姑娘想得来!” 黛玉笑道:“你能知其意味,也是好的。”紫鹃红着脸道:“姑娘取笑了。” 黛玉道:“这样兴利剔弊的事自是好的,只是这里这样的人家,如今竟也想到这些省俭的法子了。想来外面账房里是越发艰难了,这家里竟到如此境地了么?”一手轻抚着耳上的米珠耳塞子沉吟不语。 又听雪雁冷笑道:“这本是三姑娘的主意,偏有人厉害的紧,要锦上添花,说,‘凡有些余利的,一概入了官中,那时里外怨声载道,岂不失了你们这样人家的大体?如今这园里几十个老妈妈们,若只给了这个,那剩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10部分阅读 欲望文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11部分阅读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 作者:肉书屋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11部分阅读 个,那剩的也必抱怨不公。一年竟除了这个之外,每人不论有余无余,都拿出若干贯钱来,大家凑齐,单散与园中这些妈妈们。他们虽不料理这些,却日夜也是在园中照看当差之人,一应粗糙活计,都是他们的差使一年在园里辛苦到头,这园内既有出息,也是分内该沾带些的。’还有那番说与那些婆子们的话,训斥里又夹着客气,虽是客居身份来管事的,竟比那正经的奶奶姑娘还有气势,竟不像个姑娘家,倒像个管家奶奶似的,我竟形容不出了。真真不知道这宝姑娘的心是什么做的,真如姑娘前儿说的什么‘七窍玲珑心’一般,各处都顾到了,没有一处错漏的。原是三姑娘的主意,到如今,那些婆子们竟都只记得她的好了。” 紫鹃道:“唉,也确是个有心人。说起这个,我们这里真是谁也比不上她。只是也太过了。黛玉叹道:“三丫头也是个好的,真难为她了。”雪雁道:“可不是么,那赵姨□兄弟前儿死了,那吴婆子便当众问三姑娘,三姑娘恼了便要治她,偏宝姑娘跑来说人情。竟都是她的好了!后来到底三姑娘按规矩给了二十两,赵姨奶奶便到议事厅闹了一场,说是连袭人都不如了。因年里袭人的妈死了,就是赏了四十两的。又说了好些难听的话,都把三姑娘给气哭了。” 黛玉叹道:“赵姨娘也是胡闹,有什么话也是该悄悄与三丫头说的,哪里能这样去闹呢,便是想让三丫头下来,也不必用这样的法子。”雪雁奇道:“赵姨奶奶这样闹是想让三姑娘卸了这管家之职,这是为何?”她年纪小,最是淘气的,听她这么说,哪里不好奇的,便抓着她的袖子边摇边道:“好姑娘,可告诉我吧!”黛玉笑着拿指一点她的额头,嗔道:“小蹄子就爱打听!” 见她仍旧不依不饶的,那被她攥在手中的一截白底滚素金宽边的袖子被揉得不成样子了,黛玉忙笑道:“好了好了,闹得我头疼,好生坐着吧。”雪雁听她这样说,便知是依了,忙放了她的袖子,在一旁坐下。 黛玉道:“那赵姨娘定是看太太让宝姐姐一起管家了,故而担心三丫头仍在那边管着,有人会嫌她碍事,到时若是生出什么事来害她,便想着趁此机会闹上一场,明着是让她没脸,实际却是想以此为台阶让三丫头趁机下来。也是苦了她了,怎么就想到这样的法子。可怜天下父母心,只是她没想到的是三丫头愿不愿意下了。”紫鹃端上一盏燕窝粥来给黛玉,道:“姑娘是想老爷了?”黛玉叹息了一声,她在这里虽则思念父亲,但这里终究人多热闹,不像家中,虽也有不少人口,只怕父亲仍觉寂寞。故年前将金渔绿漪打发回了扬州,一则让她们陪伴各自父母过年,二则让她们说些自己的事与如海知道,也了却些许思念之情。 还欲再说,却听外面丫鬟的声音传来:“二姑娘四姑娘来了!”三人忙收敛了言语神情,笑着招呼迎春惜春。果然见迎春拉着惜春的手进来了,后面跟着司棋和入画。一进门便听惜春笑道:“林姐姐可好些了?三姐姐如今忙的很,就剩我们几个了,若好了,可陪我们出去走走。”黛玉笑道:“可好多了,多谢惦记呢。” 才刚说着,便听外面小丫头说道:“晴雯姐姐来了。”果间晴雯抱着一个包袱进来了,一见迎春惜春便笑了,道:“我可是来的巧了,竟一下子瞧见三位姑娘了。”迎春惜春素来与她也是好的,便笑道:“你来做什么?”晴雯道:“年前林姑娘的一块料子让我做,可巧我病了,歇了好些天才做,到昨儿才算完。今天特地给送来。”黛玉笑道:“我也听说你病了,也没去看你。”说着打量她一番,道:“好像是憔悴了些,倒是更俏丽了。” 紫鹃忙上来接过,笑道:“我还想着你个小蹄子不知道怎么偷懒去了呢,不过就一身衣裳的事,你做了那么些日子,真是懒成精了。只后来听宝二爷说你病了,拦着我不让我去闹你,我才罢了。”晴雯脸上一红,道:“他就爱小题大做的,你也信。”黛玉一旁听见,不由“噗嗤”一笑,道:“他是谁?谁是他?”晴雯脸上飞红,啐了一口,道:“林姑娘怎么还这么爱打趣人?”黛玉道:“谁叫你得罪我了?”晴雯怔怔地道:“我何时得罪姑娘了?”黛玉忍俊道:“我不过托你做一件衣裳,你却足足做了两年才完,能不得罪我么?”晴雯急道:“哪里做了两年了?”黛玉道:“那料子是年里我让紫鹃送去给你的,可你瞧如今是什么时候了?都孟春了,可不是两年么?”晴雯一时哑口无言。黛玉又道:“再说,你若真是忙或是病了也就罢了。偏你病得一塌糊涂了,人家的褂子不过烧了个窟窿,怎么就一夜连命也不要,就给他补上了?你倒是说说?” 众人此时都已知道黛玉打趣晴雯,先时还忍着在旁看着。再往后,实在忍不住了,惜春便先笑出来,直滚到黛玉怀里笑个不住。其余众人也忍不住笑了。晴雯方知黛玉是在玩笑,啐了一口,转身便走了,众人如何唤得住,只远远地看她一身杏花红的衫子在杆杆挺拔翠竹丛中一闪过去了。 迎春惜春等又说笑了一回,便都告辞回去了。 第七回 且说宫中一位老太妃一病薨了,宫中制度,凡诰命等皆入朝随班按爵守制。敕谕天下:凡有爵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嫁。贾母,邢,王,尤,许婆媳祖孙等皆每日入朝随祭,二十一日后又送入皇陵安葬,如此繁复,足需一月光景。如此一来,两府无人,家中无主,便报了尤氏产育,将她腾挪出来,协理荣宁两处事体。王夫人又托了薛姨妈在园内照管。兼之园中已有李纨探春宝钗管家,倒也未见甚大错漏。 只那旨意之中有“不得筵宴音乐”一条,王夫人便想到那园中伺候的十二个小戏子,便问别家是如何处置打发的?李纨道:“听说都一概蠲免遣发了。”尤氏道:“这些戏子们原是当年娘娘省亲时特特买的,请了教习教导。一个个倒是好模样,又伶俐的很。如今既不能唱了,也可留着使唤,令其教习们自去也罢了,若太太不喜欢,都蠲免了也使得。”王夫人沉吟半晌道:“这外面买的学戏的自是比不得我们家家生子老实可靠使唤的动,只他们也是好人家的儿女,多是家里无能卖了出来,装丑弄鬼的几年。如今有这机会,不如给他们几两银子盘费,各自去罢。这也是功德一件。” 听王夫人如此说,尤氏便传了话出去,谁知那十二个女孩听了此话却是个个愁眉苦脸,更有抽噎难语的。再一细问,倒有大半是不愿出去的。有说父母只要儿子不要女儿故才卖了她的;有说家里穷,回去了也只等着再被卖一次罢了;也有说父母叔伯兄弟姐妹皆无,孑然一身,何处能回的?概不能叙。尤氏便犯了难,又来回王夫人。可巧探春也在,探春便道:“既如此便遂她们自己的意思可不好么?有愿意回去的,就带了信儿,叫上父母来亲自来领回去,给他们几两银子盘缠也就是了。若不叫上他父母亲人来,只怕有混帐人顶名冒领出去又转卖了,岂不辜负了这恩典。若有不愿意回去的,就留下,送到园子各处使唤就是了。”王夫人笑道:“还是探丫头有主意,妥当的很。” 这话传出,那小戏子们所在之梨香园便炸开了锅,有去也有留的,或喜或悲,或依依不舍,或抱头痛哭的。只折腾了两三日方散了。其余留下的,王夫人便送到贾母面前,将话回了。贾母便说:“很是该如此的。”于是便留下文官自使,将正旦芳官指与宝玉,将小旦蕊官送了宝钗,将小生藕官指与了黛玉,将大花面葵官送了湘云,将小花面豆官送了宝琴,将老外艾官送了探春,尤氏便讨了老旦茄官去。而这些人不过都只十来岁光景,最是淘气的时候,一入园中便如倦鸟出笼,每日里只在园中游戏玩耍。众人皆知他们不能针黹,不惯使用,皆不大责备。此是后话。 既得了令,便有婆子带了芳官藕官蕊官等一路从梨香园进了大观园,她们也曾进得园子几回,只不过都是传戏的时候罢了,如何看得仔细,此时竟算得才初见此园了。一时只觉得两只眼睛看都看不过来,恨不得后脑勺再长两只才好,那带头的婆子说的话全一耳进一耳出,风一吹更化成了风了。因顺路便先去了怡红院,将芳官交与袭人照管,又将王夫人的话交代清楚。宝玉见新来的这个芳官虽年纪幼小,但眉目甚美,言谈间间有一股风流之态,不落俗套,兼之自幼四处游荡惯了,颇有些见识,与园中丫鬟大不相同,心下更是喜欢,便一叠声地和她说话,也不使唤她,只常与她说笑玩闹。芳官在戏台子上这么几年,看遍人情事故,如何不明白,也是挖空了心思讨好宝玉。她年纪又小,又淘气,性子又傲,不时还带拉着藕官蕊官几个,只将大观园折腾得天翻地覆。宝玉也不生气。 而那藕官初到了潇湘馆内却也是大气不敢出一声。待见了黛玉紫鹃金渔绿漪雪雁等人,便知是自己的造化了!须知她们戏子在台上演戏,却也是经历人生,教习们教戏,也更教她们看人看事,领了真情方能演出真情。故她小小年纪便生就了一双慧眼,最能辨人善恶。她一见黛玉等人,便知都是善良好性好相处的,自己在此肯定不会受欺负,心下欢喜非常。原来还惴惴不安,此时便喜笑颜开。黛玉看得奇怪,问道:“你这孩子,笑什么?”藕官道:“我是高兴,到了姑娘这里,我就有福享了。能不高兴么?”黛玉见她说的有趣,便绷起脸佯怒道:“这话可是奇怪了,你进园子前肯定有婆子丫头告诉你该守的规矩该做的事儿。你的身份可是丫头,怎么到了我这里来,反就能‘享福’了?你没听人说我么,我是最刻薄小性的,若是惹恼了我,可不给饭吃不给水喝还打你呢,你不怕么?”藕官摇摇头:“姑娘这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了,我们唱戏的讲究的就是演的像,姑娘在我们面前说假话,可是大错了。我可知道姑娘最是大方的。”众人见她小小年纪明明憨态未脱却故作老成之态,不由笑了,但觉她可爱可怜,便不觉多了几分喜欢。 黛玉又笑道:“那你倒说说,我是如何大方了?若说的好,我便把这绸缎给你,让紫鹃她们给你做两趟新衣裳穿,”指指桌上新送来的几匹新绸,又道,“若说的不好,可是要罚的。”紫鹃等都觉有趣,便都一言不发笑等着藕官回话。那藕官方听得黛玉的话却是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想到能得新衣裳,乐得差点就要大笑出来,好容易忍住了,还故意轻咳了一声以示郑重,看得雪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只听藕官道:“那年薛大姑娘的生日,叫了我们去唱戏,席上有人把姑娘比做戏子,姑娘非但不恼,反倒好生赏了跟姑娘长的像的那个。这可不是大方吗?我虽年纪小,却经过了不少了,还在苏州的时候,便跟着第一个师傅跟班子四处走。有一次我一个师姐与那家小姐长得颇像,被人发现了,那家小姐便恼了,让人把我师姐叫去一顿好打,后来是抬着回来的,没几日便死了。我也知道这世上做戏子的是最让人瞧不起的……”她口中一行说,眼中不由流下泪来。黛玉等也觉凄楚,紫鹃忙拉了藕官过去,为她擦泪又好生安慰了几句。黛玉叹道:“这世间的尊卑贵贱……”欲要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便罢了,让紫鹃将那几匹绸缎裁了,给藕官做几身衣裳。藕官到底还小,这边泪还未干透,一听这话,马上欢喜的无可无不可的。 黛玉又问:“那年的小旦,我记得是叫龄官的,如今也进来了么?”藕官道:“姑娘问这个做什么?”黛玉道:“不过问问罢了,人世间长得像的人是有,但也是缘分,若她过的好我更欢喜。”藕官笑道:“可见姑娘刚刚唬我呢,这坏人装好人不容易,这好人装坏人更难呢——龄官也是个好的,我们这十来个人,除了芳官就是她了,娘娘还常传她进宫唱几出呢。只是她性子拗,身子差,我们都说她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她自来时便和蔷二爷好,平日里对人都冷冷淡淡客客气气的,那年宝二爷去她屋里找她唱一出《袅晴丝》,她还给脸子看呢,平日里只爱和蔷二爷闹别扭。他来了便吵嘴生气,走了又牵挂惦念。可不累吗?这次府里放我们出去,她也不知和蔷二爷吵闹些什么,竟都吐了血了,险些把我们吓死!后来也不知怎的,竟又好了,比吃了仙丹还快。后来才知道蔷二爷已经接了她家去了。说是等过了国孝便正式开脸请客圆房。”黛玉道:“既如此只不该现在就过去他家住着才是。没的让人看轻了,怎的不进园子来?”藕官道:“就她那身子和脾气,若进了园子只怕不出三日便要撵出去了!而且她到蔷二爷房里也只是个妾,如今过去也是另辟房舍与她住的。好在蔷二爷以后也不再娶了,又是真心爱惜她的,想来她也不差的。”黛玉方点点头,叹道:“黄金万两容易得,知音一个也难寻。她也是个好的。” 黛玉又出了会子神,便让人带了藕官下去安置铺盖,又真赏了那两匹绸缎与她做衣裳,喜得藕官笑得见牙不见眼,将铺盖放下后就一眼不眨地坐在紫鹃金渔身边看她们做衣裳。紫鹃也很怜爱她,见她如此迫切,便将素日里黛玉生日收的人家送的衣裳拿出几套来——都是上好的料子做的,只黛玉从不穿外面的衣裳,便都搁着了,实与新的无异——改了尺寸都送与她了。藕官一下子新得了那么多新衣裳,且都是自己见都没见过的好料子,只喜得一夜都睡不着觉。天还未大亮便穿了衣裳要出门。外面洒扫的婆子也才刚起呢,忙拦住了,好说歹说才将她劝回去,整个潇湘馆上下却也给闹醒了。绿漪挽了头发衣服一披便冲了出来,她昨夜被藕官闹得一夜也不得好睡,大清早的,这小祖宗又闹腾上了,正欲开骂,待见到藕官那黑黑的眼圈儿,和兴奋的小脸,那满腔的怒气却怎么也发不出了。 不久之后,便有晴雯来潇湘馆问芳官是否来过,众人都问怎么了,晴雯哭笑不得道出缘由:昨儿怡红院摔了一只玛瑙碗,三个官窑脱胎盖碗,宝玉房中的地上铺的锦绣牡丹富贵绒地毯泡了水,只怕是要坏了。而今日卯时刚到(早上五点),那自鸣钟却敲了八下,一屋子丫头都以为睡迷了,急得乱转……袭人麝月最是好性,也不理论,秋纹碧痕两个却欲教训罪魁祸首——芳官姑奶奶,偏宝玉还拦着,而芳官也聪明,一溜烟跑了。宝玉怕出事,便让人出来寻她。 众人听了,又是好笑又是好气,都道:“也太淘气了些。”便又说:“并未见过她的,我们的藕官也不见了。这两个肯定一处玩去了,莫太担心了。”又将昨儿藕官来后的事说与晴雯听,晴雯也不住摇头,又都打听别处的,谁知那蕊官在蘅芜院中倒没出什么事,不过是打破个茶碗罢了,艾官豆官几个也都安分的很。众人便都叹道:“怎么这两个魔星偏进了我们这里?” 那芳官蕊官藕官三个素来最是要好的,早就商量了要如同“桃源三结义”一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在进了园子分到了各处之前,便许言要“互通消息,互相帮衬,绝不能让人欺负了咱去。”故一早藕官便穿了新衣出来与她们看。芳官也一溜烟跑出,两人离得近,没几步便碰面了,便手拉着手便去寻蕊官,可巧走到半路便见蕊官也跑来。三人便一起到沁芳桥下的柳树旁坐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藕官便将那新得的衣裳送与芳官蕊官,芳官也拿出从宝玉那儿得的珍珠翡翠的耳坠子分给藕官蕊官。独蕊官却拿不出,只拿了两个甜橙来,羞得两颊通红。她们素来直言惯了的,芳官忍耐不住便问:“你也忒小气了,我和藕官得了好东西都拿来分了,你却只拿了这个,也好意思么?”蕊官只觉委屈,实在忍不住,便哭道:“我是那样的人么?若是我得了好东西藏了私,便让我舌头长疮不得好死。”藕官忙劝和。 芳官听这话不像,也知道蕊官不是小气的人,心中便有些疑惑,忙道:“好妹妹,是我错了,你别哭了,我向你赔罪还不成吗?”蕊官方才慢慢止了哭泣,只抽抽噎噎拭泪道:“你哪里知道,蘅芜院的那位俭朴的不得了,除了床铺桌椅,连像样的古董摆设一件也无。便是我们在梨香院的屋子只怕还比那里好些。”藕官道:“你说的是你的屋子吧,宝姑娘的肯定华丽的不得了。谁不知道薛家是出了名的有钱!”蕊官又抽噎了几声,道:“我去过宝姑娘房里,昨儿嬷嬷领我去,宝姑娘便打赏了她一吊钱。等她走了之后便把我叫到她屋里说了好长一番话,听得我头晕,比师傅教我们记得的戏词还要长,还拗口。后来宝姑娘的大丫头莺儿姐姐便又和我说了一些规矩,就使唤我去烧水给宝姑娘洗澡。又让我学着泡茶,一双眼睛总盯着我,哪是教规矩,简直就是防贼了。”她想了想,便问:“你们都被使唤做什么了?”藕官便照实说了,芳官也说了几样,蕊官一听,越觉悲伤,她们两个哪里是被使唤,纯粹是捣蛋,偏还能得衣裳首饰。自己原来还当是最好命的呢,怎么如今倒了个个儿?越想越觉得自己命苦,越发哭个不住,慌得藕官芳官赌咒发誓寻了机会便让她到怡红院或潇湘馆当差,自己肯定不会有福独享才罢了。又说了几句体己话,方各自散了。 尔后数日,贾母王夫人等依旧入陵随祭,园中自多了那么些人,越发热闹起来。只一旦人多事便杂,口舌纷争便也难免了。好在探春李纨宝钗在园中,众人倒也安分了些。 第八回 日子渐过,黛玉之症也已大愈了。紫鹃等皆高兴不已,这日见黛玉精神好,便拿了几百钱来预备叫人去小厨房买几样新鲜精致的小菜来,也开开胃。藕官本在一旁玩耍,便兴兴头接了这差事。紫鹃等奇道:“今儿这太阳莫不是打西边出来的?怎么这般勤快起来了?”藕官做个鬼脸,一溜烟跑了。 说到这小厨房原也有一番缘故。众姐妹原来都在贾母上房吃饭。后来搬入大观园中,这吃饭前的一路竟要花上不少的□夫。天冷入冬之后更加难受。凤姐告诉了贾母,在后园门里头的五间大房子,挑两个厨子女人在那里,单给园中姐妹弄饭。新鲜菜蔬蛋肉都在总管房里支去。只是入了园之后,这各房各院要另添些菜蔬吃的,都要另添钱自买,倒也便宜。 藕官拿了钱便急急地往小厨房跑,原来芳官在怡红院中也无事,左不过每日里去小厨房说几句要什么菜蔬的话。又兼藕官昨儿新得了样好东西,想着与芳官同分,便急匆匆往那里去了。 才进了院门,便见芳官正扒着院门在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说话,藕官细一看,正是厨房的头子柳家的女儿五儿,素日和芳官等要好。芳官时常来这里,也不乏与她说说话的意思。 一时藕官将钱给了柳家的让她预备些精致小菜来,道:“我们姑娘今日精神好,只是病了这些日子,嘴里都淡得没味了,劳烦你多做几样可口的小菜来。”柳家的忙忙摆手,笑道:“林姑娘大好了是喜事,便是想吃点什么,告诉我一声就是了,怎么还送这么些钱来?”一旁芳官笑道:“你且收着吧,这本是你该得的。林姑娘也不在意这几个钱的,再说你若都这般大方,只怕不出一日的□夫,你这小厨房就空了。”柳家的方才接了。 藕官又道:“定要干干净净的,再千万别弄腻了。”柳家的笑道:“这我还不知道吗,姑娘且放心吧,我让五丫头看着。等时候到了就给送去。”五儿也笑道:“正是,有我呢。”柳家的又笑问道:“如今天暖了些,新鲜菜蔬也颇多,只是不知道林姑娘想什么粥配菜呢?”藕官笑道:“姑娘的粥就不必了,姑娘一直吃燕窝粥,每日里春纤姐姐定要亲自看着熬的,如今这个时候想是已经熬下了。这原是大夫说的,这燕窝每日里配了冰糖熬粥喝,最是适合我们姑娘吃的。我们的就随便给熬些罢。”又对一旁的五儿道,“我看你的身子也是虚的很,不防熬些燕窝粥来吃,对身子再好不过了。看我们姑娘吃了这么些日子,可不是好多了?” 五儿还未说话,柳家的便道:“哎哟我的姑娘耶,你当这燕窝跟大白菜似的,满大街都是呢?不说像林姑娘吃的那样好的金丝血燕,便是普普通通的燕窝屑我们也吃不起。”五儿一旁说道:“正是这话,这燕窝虽好,可我们这样的人,哪里吃的起?”芳官咂舌道:“那东西有那样金贵?”柳家的道:“姑娘们都在里面,自是不知道了。我们五丫头只盼着你们提携,有一日进了园子便好了。”芳官藕官一听便是为了五儿进园之事,忙答应着,又说了几句话方去了。 二人出了门,转到一个假山脚下,藕官瞧了瞧没有别人,便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来,笑道:“这是我们姑娘新得的蔷薇硝,是苏州那边的,说是比这里的还好些呢。姑娘不用,都给我们了,我想着你每年这个时候都要犯杏斑癣,便拿了来送你。你瞧瞧可好?”芳官接过一看,只见白细如雪,香甜馥郁,用手轻捻起一点来,其之细腻也非寻常可比。当下喜道:“真真好东西,多谢你了。”藕官还欲再说,便见莺儿远远走来,忙一推芳官,芳官也瞧见了,忙把纸包了,放进袖里。 此时莺儿已经走近了,见她二人的样子便有些疑惑,只笑道:“你们怎么在这里,又在哪里玩去了?她二人也不答话,笑道:“莺儿姐姐哪里去?”莺儿道:“我们大爷新得了些瓜果,姑娘差我到怡红院去送点呢。”藕官心直,便道:“那我们潇湘馆的呢,既碰上了,就让我带去吧,也省的姐姐送一趟。”莺儿面上便有些不自在,道:“我们大爷只得了这么些,昨儿宝二爷说想些新鲜瓜果吃,就先给他吧,改日若有多的,再给林姑娘送去。” 藕官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一听没有给黛玉的,心下便恼了三分,又听了“改日若有多的,再给林姑娘送去”一句,余下那七分也恼了,心道:什么破烂果子,白送我也不要,谁稀罕你的东西了。就是你送了来,也不过进了姑奶奶我的肚子罢了。我们姑娘又什么时候吃过你们的东西了?心下虽如此想着,嘴上却道:“人人都说宝二爷是无事忙,常常‘有了姐姐就忘了妹妹’,如今看来这宝姑娘也不愧是宝二爷的两姨表姐,果然是一家人。”芳官奇道:“这话怎么说的?” 藕官促狭一笑道:“这有了弟弟就忘了妹妹,可不是一家人吗?”芳官“噗嗤”笑出来,只把莺儿恼得满脸通红,就要上来撕藕官的嘴,藕官哪里还由得她,在她抬脚时已经跑了。莺儿哪里还追的上。骂了几句,也只得罢了,便和芳官一起往怡红院去。芳官看她小心翼翼地笼着那装果子的精致小竹篮子,笑道:“我劝姐姐不必送去怡红院了,倒是直接让藕官带去是正经,也省得白走这一趟。”莺儿奇道:“莫不是这个时候宝二爷就在潇湘馆了?”芳官道:“姐姐想哪里去了,宝二爷这个时候自是在怡红院的。只是姐姐不信我的话,定要走这一趟,不过是瞎子点灯——白费蜡。”说罢便不再答话,一路往怡红院去。莺儿见她说得奇怪,欲要再问,她却不再开口了,只得罢了。 进了怡红院的门,芳官便喊道:“莺儿姐姐来了。”话音刚落,便见袭人欢欢喜喜地迎了出来:“今儿怎么有空来这里逛逛。”又问宝钗好,又让人去请宝玉出来,又忙让上茶让座,只忙的团团转。晴雯本也在旁,见她如此,不由冷笑两声,自掀帘子出去了。 宝玉听声出来,见了莺儿笑道:“莺儿姐姐今儿怎么来了?”莺儿忙上前将来意说了,道:“这是我们大爷从外国来的商贩那里淘来的新鲜蔬果,不过吃个稀罕罢了。你们这里也只老太太太太那里,再有就是你们这里了。姑娘说东西少,还请莫嫌弃呢。”宝玉听罢,笑道:“哪里的话,宝姐姐的一番心意,我感激都来不及了,哪里还能嫌弃。只是这样的好东西宝姐姐自己留着就是了,怎么还拿来给我了?”袭人忙忙接过来笑道:“二爷前两日不是念叨着想吃新鲜的瓜果吗?定是宝姑娘有心便记住了。如今得了这稀罕东西还特特让莺儿妹妹送了来。”宝玉便道:“多谢宝姐姐来,改日我亲自上门去道谢去。”又絮叨了几句,莺儿便要告辞。宝玉忙道:“我身上不大好,袭人送送莺儿。”袭人便一长一短地与莺儿说话,一路过了翠烟桥,直到沁芳亭才回去。 才进了门正要说话,便见宝玉正看着晴雯把那篮中的水果往一个六寸见方的莲花样子水晶碗里装,遂笑道:“还是二爷想的周到,这东西装在太太给的这个水晶碗里越发好看了。”晴雯看了她一眼,冷笑一声,道:“可回来了,这待客的殷勤劲可是了不得了。”袭人不由脸上一红,道:“这是什么话,宝姑娘一番心意,莺儿辛辛苦苦送了来,我送一送又怎么了。而且也是二爷的意思。”宝玉在一旁只作没听到,待晴雯装好了,便道:“才看见这个我就想着配这水晶碗定是好看的,果然如此——晴雯,你给林姑娘送去,就说我才得的新鲜果子,让林姑娘尝尝鲜。” 袭人一惊,还未说话,便听芳官掀了帘子进来,拍手笑道:“我就说莺儿姐姐拿来我们这里是白走一遭,还不如直接让藕官带去呢,可不是让我猜着了?只是便宜了藕官这蹄子。”晴雯笑道:“知道你算得一手好卦,莫挡着我,我还要去潇湘馆呢。”芳官笑道:“我也去。”袭人勉强笑道:“怎么你把这些送去给林姑娘?她身上不好,哪里能吃这些凉东西?”宝玉笑道:“我都忘了你还不知道,才刚芳官碰上藕官,我才知道林妹妹已经大好了。病了这么些日子,可算是好了,天天苦药不离口的,定是想些爽口的东西吃,这个可是正好的。”袭人又道:“那也不必全送去,这是宝姑娘的一番心意,又是难得的很的,你一点不留,宝姑娘知道了……” 宝玉不待她说完便道:“什么好东西?不过几样果子罢了,再难得也是俗物,既是俗物便是拿来与人取乐的。再说,宝姐姐送了我便是我的了,我要送与谁还要再去问她么?既是我承了她的情,日后自有我还她的时候。这果子若是能使人一笑,便是好的,若是人还要为了它苦恼,便是再金贵也不值什么了。”又皱眉道:“你何时也变得这样小气了?”说罢便一叠声地叫晴雯快送去。晴雯笑着答应着去了,芳官一溜烟也跟着去了。宝玉便进了房,只留袭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站在那里。好半晌才悠悠叹了口气,唤了秋纹来道:“我出去走走,一会就回来。”秋纹也早听到了才刚宝玉的话,知道她心中不爽,也不敢说话,忙答应了。 袭人慢慢出了院门,一路恍恍惚惚地走过,待回过神来方觉自己已经站在了通往王夫人的角门外了。略一沉吟,袭人整了整身上的衣裳,慢慢走了进去,两个小丫头正在门口坐着说话,看见她进来便打起帘子来道:“袭人姐姐来了!”袭人依旧含蓄有礼地道谢,慢慢躬身进了门,那帘子在她身后慢慢放下了。 一时间,屋内屋外两个世界。 欲听后事,请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话说黛玉之病大好了,这日见天朗气清,便携了雪雁欲往外面走走。藕官贪玩,便也跟了去。 及至园中,见柳垂金线,桃吐丹霞,好一派春光胜景。黛玉不由叹了一口气道:“病了这些日子,这外面竟是大变样了。”一行慢慢走,藕官与雪雁又不时与她说话,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紫菱洲了。黛玉便道:“既来了,便来瞧瞧二姐姐去。”主仆三人便叩门进去,听的信,便有丫头开门请三人进去。迎春正与岫烟对弈,见她来忙起身让座问好。 迎春道:“真是稀客,再想不到妹妹会来我这里。身上可是大好了?”黛玉笑道:“多谢想着,我病了这么些日子,姐姐总去瞧我,今儿我好了,便来礼尚往来了。”迎春笑道:“还是这么会说话。”黛玉又见岫烟着一身半旧的粉底小碎花镶边对襟褙子,正俏生生地站在那里对着自己笑,便笑道:“昨儿才得了信,恭喜姐姐了。”岫烟不由红了脸,只把头都埋在了胸口。原来前几日薛姨妈请贾母作保,聘了岫烟与薛蝌为妻。贾母又让尤氏出面,两家出面正式定下了亲事。黛玉虽在病中,却总有丫头淘气爱打听的,只把大观园中鸡毛蒜皮的事都说与黛玉知道,以解病重烦闷,故对此也是知道的。 迎春看岫烟脸上绯红,连耳垂也晕红了一片,便拉了黛玉一把,岔道:“我和邢妹妹正下棋呢,来瞧瞧我这一子下得如何?”黛玉也自知失言,脸上一红,忙与迎春一起去看那局棋。一看之下不由大为赞叹。迎春沉默,岫烟雅重,谁能料到这二人之棋力竟至于斯?可见巾帼之中不发胸怀玲珑丘壑之人。黛玉也是个好棋的,便让二人继续下,她在一旁观看。一时棋局胜败已分,到底迎春胜在稳重,赢了半子。黛玉抚掌叹道:“今日我可是长了见识了!什么仙局名局,哪里有二位姐姐这一局来的精妙!” 迎春笑道:“你又贫嘴自谦了,你的棋力又差到哪里去了?往日里我们对弈,你又败过几局的?”黛玉笑道:“那是二姐姐让我呢。”迎春看她巧笑倩兮的模样,又是爱又是叹,见案上茶冷了,便唤司棋:“司棋,换新的茶来。”唤了两三声都不见司棋答应,好半晌才见一个小丫头蹭进来道:“司棋姐姐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迎春本是个和顺的,便道:“去换两盅新茶来。”小丫头答应着,一会儿又摇摇摆摆用一个小托盘端了两盅盖碗茶来,端至案上时,茶水已经洒了大半盏了。黛玉便道:“这丫头是头一日当值的不成,怎么端个茶盘子也能端成这样的?”一语未了,便见司棋进来了,脸上似有些不好看,见黛玉在,忙笑道:“林姑娘来了。”迎春道:“你去哪里了,也不在这里伺候,叫人也没有。”司棋脸上一变,道:“才刚去了侍书那里找花样子了——是我的不是,我另去沏新的来。”黛玉便知有些缘故的,忙道:“别忙了,我不吃茶,时候也不早了,我也该走了。”迎春等挽留再三不过,亲送黛玉到门口方回去了。 及至回了潇湘馆,便听春纤等人正在叽叽喳喳说话,黛玉恍惚听到司棋的名字便问道:“哪个司棋?”春纤道:“还能有哪个司棋?可不正是二姑娘那边的司棋姐姐么?才刚儿竟带着几个丫头把小厨房给砸了个稀巴烂。”黛玉奇道:“竟有这样的事?”春纤道:“可不是么,我们才刚说那二姑娘是出了名的没声响的,怎么她的丫头竟这样有血性?听说司棋姐姐早上让小厨房送一碗炖鸡蛋来。那柳家的姑娘想来也知道的,虽说面上是不错的,却是个最精打细算的,总能从人嘴里抠出钱来补贴自己口袋的。谁不知道如今这大观园里就数她小厨房里油水最多了?有多少人盯着那里呢。司棋空手就想叫人送吃的去,柳家的怎会答应?不做不说,还数落了去的莲花儿一顿。那莲花儿也不是省油的灯,回去又添油加醋和司棋一捣鼓,司棋那样的性子哪里能罢休,便带着人去把东西都给砸了。我刚路过瞧见了,那柳家的心疼成什么样子了。” 黛玉听到此处早已明白了再迎春处司棋脸色为何那样难看,想是刚砸了东西回来,余怒未消呢。不过有她在迎春身边,倒是省得迎春少受些委屈。一时黛玉又想起这段时日里大观园中多不安宁,这边闹那边吵,虽都与自己无干,却一实在烦的很,便道:“吩咐下去,这些时日潇湘馆的人少出门,少惹是非,纵有什么委屈不快的,也尽忍一忍,不可生事。”紫鹃等答应了,一应传了话下去,叮嘱婆子丫头们。 黛玉又不由想到家中老父,前日虽得了家信说林如海身体康泰,但仍不免挂心。若在家中何至会有此等烦恼?只盼父亲俗事早了,自己也能早日回南,与父团聚,以享天伦。 谁想黛玉这边刚吩咐了众人近日里要闭门自守,少惹事端。但世间之事又岂能尽如人愿,这麻烦之事一来,便是挡也挡不住。也正应了“怕什么来什么”的话,数日之后,一件麻烦事便找上了潇湘馆。 那日黛玉原在午间小睡,忽听外面一阵嘈响,黛玉浅眠早已惊醒,忙唤紫鹃来问何事。好一会儿紫鹃进来道:“姑娘,那起子人不知怎的,竟在藕官的房间里搜出了一大包的茯苓霜来。”黛玉道:“这是怎么说的,我们这里并没有这个东西,她是哪里来的?”紫鹃急道:“我也不知,这小蹄子说是小厨房里五儿送的,那管事的婆子不信,正要捆了她去见大奶奶呢。”黛玉便忙更衣出去,那几个粗膀圆身的婆子将藕官捆了个结实,已远远地去了。黛玉略一思量,道:“紫鹃,给我更衣,我们去‘议事厅’。” “议事厅”内,李纨宝钗探春正商议事情,忽见几个婆子提溜着五花大绑泪流满面的藕官过来了。领头的婆子道:“禀大奶奶三姑娘宝姑娘,这个藕官手脚不干净,竟是偷了前面的茯苓霜,被我们在她屋里搜了出来。特来请大奶奶三姑娘示下。”探春原先没在意,哪个院子里没个口舌不好手脚不净的,便道:“既如此,打二十板子,撵出去。”那婆子应了一声,正要出去,探春忽然想到这个藕官可不是贾母给黛玉的那留下的小戏子之一么?忙叫“站住。”那婆子便忙站住。还未说话,便听外面占的媳妇说道:“林姑娘来了。”一语未了,便见黛玉搭着紫鹃的手摇摇地进来了,后面跟着几个小丫头。探春忙起身迎上去,笑道:“林姐姐怎么今日有空过来?”李纨亦笑着让座。黛玉忙叫不必忙了,道:“我听紫鹃说,这里的婆子捆了我们那里的藕官,说是她偷了什么东西,正巧闲着没事,便来瞧瞧你们是如何审出个一清二白的。”探春脸上一红,不好说才刚她正要撵她出去。宝钗在旁便笑道:“林丫头何时也管起这样的闲事来了?莫不是真闲得无事可做了?若真闲了,不妨做些针黹女红,毕竟女孩儿还是以贞静为主。”黛玉看她一眼,冷笑道:“这藕官虽说才来我潇湘馆不久,却也是我的丫头。这偌大的园子,那么多丫头都是贞静贤良的很,偏我的丫头竟是个贼,宝姐姐怎么叫我不管?”宝钗脸上一红,笑道:“这颦丫头的嘴真比刀子还利——这藕官虽是服侍了你一段时日,到底是日子尚浅,比不得你身边的紫鹃雪雁,况且大家终究不知道她的根底,她又是唱戏的出身。妹妹还是莫管这摊子的事好。”黛玉不由大怒,脸上却一点都不露出,冷笑道:“英雄不问出处,宝姐姐学识广博,无书不知,竟连这个也不知吗?哪一日你的莺儿出了这样的事,宝姐姐若不管,我才服了姐姐呢!”只把宝钗气了个倒仰。 外面站的媳妇婆子丫头来来往往一堆人都看着两人纷争,心下?br /gt;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11部分阅读 欲望文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12部分阅读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 作者:肉书屋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12部分阅读 下都不由暗叹这大观园中的两个顶尖的姑娘,不仅长的好,这嘴也是伶俐得不得了,当下只当看戏一般,又是咂舌又是暗笑。李纨探春看她二人说的不像,又看众人围观,忙上前来说合,道:“罢罢罢,什么了不得的事,莫伤了姐妹情谊。” 黛玉便道:“我今日来也不为别的,就想在这里请三妹妹审一审藕官,她既被人捉了赃,我也无话可说。只是她在我那里多日,我那里人也不少东西也多,也怕她别是偷了什么我们还不知道的。越性当着大家的面审一审,也指不定她又什么同伙,也免了潇湘馆余下的人的嫌疑。省的以后有人把我们潇湘馆的人都当贼,三人成虎,我更成了贼头子了。”李纨探春忙道:“这是哪里话,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么?若是听到这样的话,非撵出去不可。”黛玉却执意不肯,执意一审以证清白。见黛玉这样坚持,探春李纨也不好说什么,宝钗原不肯,只她二人都已答应,自己也不好推辞,便令人将藕官重新提了上来,又传了一众证人来问话。  第十回 话说黛玉大闹议事厅,定要李纨等人审一审藕官一事。李纨本是大嫂,且向来疼爱黛玉,她今日开口,便答应了。探春素与黛玉交好,也应了。只剩一个宝钗本不愿意,只是她二人都应了,当着众人的面也勉勉强强地应了下来。于是立即遣人去将藕官提了来,又将一应的人证物证都传了来。外面站的婆子媳妇丫头看了无不乍舌,都道这与戏里衙门里审犯人也不差什么了。一时间园中众人都知道了,只当作新闻一般都拥来看。里里外外竟将议事厅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时开始问话,李纨老实,宝钗谦辞,黛玉为推嫌疑自是一句话不说,如此一来便由探春做主,一一传了人证来回话。谁知那第一个人证——在大观园中管那片杏花的钱婆子——见了这个阵仗却先胆怯起来,先招认了。原来她素与芳官藕官等小戏子不合,平日里一遇上不是吵就是骂,只闹得天翻地覆方才罢休。后来她们进了园子分派到了各个地方,本来这恩怨也该撂开手的,谁知那钱婆子偏得了管那杏花地的事。芳官她们人又小,性子又淘气,整个园子哪里不逛的?既与这钱婆子有仇,今日便来掐朵花儿,明儿才来折段枝儿,只把钱婆子心疼的如同死了老子娘一般,她们只管乐得满院跑。钱婆子人老蹒跚,哪里追得上她们?无法,只得每日里守着地里,防人来偷,恨声骂藕官芳官等人不绝。可巧那日柳家的得了些茯苓霜,柳五儿便想着赠与芳官藕官等人,可巧藕官正来小厨房,柳五儿便将东西给藕官,嘱她与芳官平分。不料正好让钱婆子看见。因那日天黑,藕官得了霜不好去怡红院,只得将茯苓霜一股脑儿包了放自己屋里。也是藕官倒霉,那前面王夫人房里正丢了东西,周瑞家的正找人查呢,钱婆子便喜得什么似的去告状去了。最后竟真在藕官房里找出了那包茯苓霜——不管这是不是王夫人房里丢的东西,却也是赃——便将藕官捆了来。 一番审问下来,再加上那柳家母女的话,事实已经再清白不过了。探春当即命人将藕官松了绑,好生安慰了几句。芳官蕊官在外看见,喜的直哭。那钱婆子革了半年的月钱,杏花地交与别人看管去了。钱婆子满心不愿,哭天喊地,实在无法,只得罢了。那围观的丫头媳妇婆子们又是叹又是笑,有说钱婆子糊涂的,也有说家里这几个姑娘厉害的,不一而足,好半晌方散了。 晚间王夫人回来时已是掌灯时分了,早有人告诉了白日里藕官一事,王夫人心下便甚是不自在。王夫人道:“去叫二奶奶过来。”彩云道:“快传饭了,如今这会子二奶奶定是在老太太那里呢。”王夫人便沉吟不语。彩云瞅了一眼,又道:“三姑娘也在那边伺候呢,要不传个信让她们过来?”一语未毕,便听外面丫头道:“宝姑娘来了。”果见宝钗端庄地进来了。一时行礼毕,王夫人便拉她到炕上身边坐着,道:“我的儿,可委屈你了。”宝钗笑道:“姨妈说的什么话,我不过管一两天的事罢了,哪里委屈了?”王夫人道:“你林妹妹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她自小就这样,老太太又疼她,我也没法子,只是我不知她竟管起我们这里的家事来了。”宝钗笑道:“姨妈快别这么说,林妹妹今儿也没什么不是,那藕官也确是被冤枉的,也多亏了她,才免了这件冤案。”王夫人冷笑一声,道:“多亏了她?”一语罢了便无他话,宝钗等却不由一惊,此时外面丫头道:“老太太那里传饭了,请太太过去。”听得此言,王夫人温和一笑道:“我的儿,我们一起去吧。”宝钗答应一声,搀着王夫人的手慢慢往贾母上房去。 贾母上房,众姐妹正陪着贾母赶围棋玩耍,看见王夫人进来,除贾母外都站起身来与她请安。贾母见她进来,说了几句话,便见那边媳妇们已经抬了饭桌过来,王夫人忙上前与李纨凤姐儿一起放箸捧饭。因如今众姐妹都在园中吃饭,故今日贾母叫众人来吃饭也是由各房送了各人的份例菜来。外面媳妇们依次将捧盒拢过来,婆媳三个又一一摆好。可巧王夫人正好捧出一盅燕窝来,不由眉间一蹙,问道:“这是谁的?”那媳妇忙道:“是林姑娘的。”凤姐儿忙道:“林妹妹身子不好,如今都吃这个调理身子呢。”王夫人道:“如今越发艰难了,这东西虽好,又哪能常吃的?你也越发糊涂了。”凤姐儿不由把眼圈一红,连话也不敢回。李纨看见,忙道:“林妹妹这燕窝是她自己的,并不是官中的。”王夫人便不说话。 一时各人的饭菜皆宜摆毕,贾母和众姐妹方才上桌,贾母坐了主位,她们姐妹几个也依次坐下。贾母吃了半碗红稻米粥,黛玉等因今日之事无甚胃口,只是因贾母兴致甚好每样略动几筷子罢了,那燕窝粥也只喝了几口便罢了。紫鹃知道她因今日之事不痛快,只是众人都在不好劝。 一时众人吃饭毕,贾母便拉了黛玉等去一旁说话,令王夫人李纨凤姐儿三个吃饭。婆媳三个告了罪才坐下吃饭。王夫人看看席面,那碗燕窝粥不过略动了动,早有丫头收了去,她也不好说什么。平日里只有凤姐喧哗取笑,今日她因这一碗燕窝粥平白受了王夫人一顿排揎,自是知道她心中不爽利,哪里还敢说话?胡乱吃完了饭,便坐在一旁与姐妹几个说话,李纨更不必指望了。另外姐妹几个又哪里能说什么?俱都安安静静的,不多时贾母便累了,众人便也散了。才出得贾母上房门口,便听得王夫人喊道:“大姑娘且站站!” 黛玉听这声音便知是王夫人,遂回头笑道:“舅母唤甥女何事?”王夫人笑道:“有一事要与姑娘说,不如到我屋里去坐坐。”黛玉笑道:“舅母相邀,敢不应辞。”便搭了紫鹃的手随了王夫人去到上房。 一时入屋分宾落座,黛玉只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便听王夫人说道:“这些日子身上总是不爽的很,前儿请了太医来瞧,说我是气血过旺,也不必吃药。倒可在平日里多吃些燕窝调养调养。正巧家里的燕窝就快完了,正要着人买去,只是那旧的买办辞了回家去了。燕窝这东西和人参一样,都需有眼力劲的人去瞧才能瞧出好坏来。我听说姑娘倒是常吃燕窝调理身子的,便想问问姑娘呢!”紫鹃雪雁本在一旁站着,听了这话不由面面相觑,心道:问什么,是问姑娘要还是问姑娘买? 那边却听黛玉掩嘴一笑,道:“舅母今日怎么说起笑话来?”王夫人奇道:“我何时说过笑话了?”黛玉笑道:“这园子里若说见识广博,除了宝姐姐还能有谁呢?且她家又有那么多家铺子,里面也定是少不了药铺的营生的。舅母是宝姐姐的亲姨妈,待她又亲厚,若问了她,甥女管保宝姐姐会帮舅母办地妥妥帖帖的。再说以宝姐姐的性子,别说买了,便是白送了来也未可知。反观甥女对这些是一窍不通,虽说近日常吃燕窝,不过是调理身子之用而已。好好的,谁又喜欢每日里吃这个了?舅母问了我,不是白问了吗?这不是说笑话是什么?”紫鹃雪雁等也抿嘴笑了起来。王夫人却是脸上一沉,又笑道:“我是想着大姑娘既常吃,定知道些,不知道也就罢了。我不过白问问罢了。”黛玉笑道:“甥女确实不知。”王夫人遂点点头,又道:“另有一事还要与姑娘说,只怕姑娘听了要生气。” 黛玉笑道:“舅母说的什么话,黛玉是晚辈,舅母是长辈,长辈赐言教诲,晚辈哪里能生气呢?”王夫人道:“既如此我便直说了。姑娘是客,又是金尊玉贵的姑娘家,这些更应该告诉你知道。这古来女子总以贞静为主,女红更是要紧,这大户人家相看女子最主要的便是这个。姑娘若是得空不妨跟着你大嫂子做做针线女红,这管家审案的杂事还是莫要管的好……”黛玉原还听着,到后来听她越说越不像,及至说到“相看”的话,不由又羞又气,只把脸憋的通红——知道她是为自己插手藕官之事生气。紫鹃几个人在旁站着,也是又惊又怒,只是她是太太,她们作丫鬟的断没有驳太太的话的理。雪雁孩子性,就想上前驳她两句,被紫鹃死死拉住,只把脸都憋得通红。 好容易王夫人说完,黛玉此时才缓缓道:“舅母一番赐教,黛玉感激不尽,只是黛玉也有几句话告知舅母。——黛玉姓林,在贾府居住不过是外祖母思念所致,断没有长居此处不归家之事。只待家父任上之事一了,黛玉自会回南,不劳舅母牵挂。如今看来,这一日也不远了。再有,舅母说到管家审案的事,黛玉素来有自知之明,身居客位的姑娘家竟管起亲戚家的家事来,我林家的家教断不许黛玉做这等惹人嫌之事。舅母尽管放心便是了。” 王夫人脸上一阵不自在,她实在想不到黛玉竟会这样回她的话。她素来听说黛玉口齿伶俐,谁料想竟这样厉害,竟拿她的话来噎她。身居客位的姑娘家,管亲戚家的家事,眼前正有一个,不是她的亲侄女宝钗还有哪个?王夫人便沉下了脸道:“大姑娘知道最好,既如此,我便不多说了。我也乏了,姑娘请回去吧。”说罢便摇摇地掀了帘子进里屋去了。 黛玉淡淡福了一礼,道:“黛玉告退。”说罢,便转身退了出来,才出了门却只觉得身子摇摇,几欲倒地。紫鹃雪雁忙上前扶住黛玉,道:“姑娘,咱们回吧,太太的话别放在心上。”却见黛玉怔怔的,脸也白的很,紫鹃雪雁急得直哭,唤了好几声“姑娘”方才见黛玉回过神来,道:“傻丫头,哭什么?”雪雁跺脚哭道:“姑娘素来明白的很,怎么今日竟胡涂了,为这样的事生气可值么?”口中一面说一面去抚摸黛玉的背。黛玉此时面上方才好了些,道:“放心,我还不胡涂。只是……这里住不得了……”紫鹃攥着黛玉的手,一面哭道:“姑娘要回南了么?若要走,也得带上我,不然我可怎么活?”黛玉摇头叹道:“傻丫头,我们俩个这样好,我若离了这里,岂能留下你在这里受苦?只是我舍不得外祖母……”黛玉回头看贾母上房的院门,又喃喃道:“只此一别,不知有无相见之期了。”叹了口气,黛玉慢慢扶着紫鹃雪雁的手回去了。 晚间回去,黛玉便觉身上不自在起来,忙叫去请大夫,诊断却说是着了风寒。一时间连贾母也知道了,搂着黛玉“心肝儿肉啊”直哭,深悔不该让黛玉去上房吃饭。众人好生劝慰了一方才好了。 黛玉此次之病是心情上来的,故绵延了些。两三日后那南去的金渔绿漪竟回来了,不但带来了家乡之物,也带了林如海之信来,黛玉方才慢慢好转起来。此是后话了。 第十一回 不觉间宝玉生日已到,前番宝琴来时众人已知二人生日是同一日,如今宝玉便喜得要与宝琴一处过生日。这宝玉是阖府上下的心尖尖,他这一说,自有无数人去预备料理,故虽王夫人等不在家,没了往常过生日时的唱戏杂耍之类吵嚷的东西,却越发热闹了。早几日便见各处的人送了贺礼来。王子腾那边的,薛姨妈家的,府里各人的,还有那清虚观的张道士也早命人送了四样礼来,换的寄名符。阖府上下,不说怡红院里的丫头们进进出出忙乱不堪,那二门的小厮们也传话传到腿都跑酸了。外面的人不知道还以为这荣国府又出了什么喜事呢,待问清明白后,便有几个抱怨道:“真真是一块宝玉!才多大点人,过个生日竟这样热闹。真是了不得了。”如此妒富羞贫的话,也不过那起子人背地里说说罢了。 言归正传,宝玉清晨起来,先拜祭了天地,后又至宁府宗祠中行礼,再至各房各院让一回——礼数端的周到,只是,他虽说是给比自己年长的各房众人行礼,又有哪个敢受他的——故他名为去行礼,左不过让一回便回来了。才进了门,吃了几口茶,便听外面叽叽喳喳一阵笑,一群人便拥了进来,原来园中各人都一齐来了,大家说笑一阵,宝琴与宝玉两个便被撺弄着互相行礼,才刚闹完了,便又见晴雯推着他去再向才进门的平儿行礼去,原来今日竟也是平儿的生日。宝玉不由大喜,笑道:“原来姐姐也是今日的生日,可好的很。”复又作揖,慌得平儿连忙还礼。谁想湘云又拉了岫烟来,今儿也是她的生日,四人被围着一直作揖,众人也笑作一团。 一时笑毕了,众人原来不知道的遣人回去补两份礼给平儿和岫烟。宝玉细看着,见黛玉一人坐在椅上慢慢喝茶与人说话,身边陪着的紫鹃雪雁也正和平儿岫烟等人说笑,便趁着众人不注意走至她边上悄声问道:“林妹妹,她们都去补礼去了,你也该让紫鹃雪雁拿些什么来才好。虽说二位姐姐不恼,别人知道了也不好。”黛玉笑道:“还等你说,这礼我早送了,可是和前几日送你的礼一齐着人送的,哪里还能等今日?”宝玉大惊道:“妹妹竟是早就知道平儿姐姐和邢姐姐也是今儿生日不成?”黛玉含笑点头。宝玉不由跌足大叹,好在众人都只顾玩闹不理论他,只道是他兄妹二人说什么话。 宝玉道:“既如此,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竟让我失礼了。”黛玉摇头叹道:“蠢材蠢材!你这惜花人可是白做了。她二人一个在凤姐姐那里,一个借住在二姐姐那里,你想想她们有什么心思过生日的?今儿不过是借你和琴儿的光罢了,若没了你们,你且看看,她们便是满世界嚷嚷着要过生日,又有几个理她的?连这个也不知,说你糊涂也不是白说了。”宝玉一窒,苦笑一叹,道:“妹妹说的很是,是我糊涂了。” 黛玉一时不慎说了些重话,见宝玉有些垂头丧气的,若平日也就罢了,只今日是他生日,少不得劝解道:“你也别丧气了,既然今日大家伙儿吵嚷出来了,咱们好好替她们过了就是了。”宝玉道:“妹妹说的有理,我晓得了。”他脾气来的快去得也快,更何况是黛玉面前,才一会儿□夫便把此事抛之脑后,与众人说说笑笑起来。黛玉看了,不由摇头叹息。 一时酒席已备好,众人便都入席取乐玩闹起来。满厅中之中红飞翠舞,玉动珠摇,十分热闹,那些个丫头们皆是年华正好,青春烂漫的,却日日被拘在这个院子里不得出去,往常也时有热闹,只是上有贾母王夫人,下有凤姐等人,如何能够玩闹。今日里却巧的很,都不在家,又宝玉湘云等都是爱热闹的,她们便愈发闹了开来,划拳吃酒,直闹腾地天翻地覆方罢。 黛玉原是个爱静的,性子怪癖,人家都爱热闹,她却喜散不喜聚。自从前儿王夫人一事之后,便定了主意要回家去,只等机会便与贾母说。谁想这两日这府里事多,贾母等都不在家,只得将归家之心暂且放几日。如今又看眼前这些女孩儿们,正值花样年华,恣意玩乐,又有谁知明朝又能如何?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昔年做的《葬花辞》在今日这样的日子里竟越发清晰,黛玉不由一阵焦躁不安。 旁边惜春看她样子,便笑推她道:“林姐姐想什么呢?竟呆了。”黛玉回神过来,忙道:“没事,一时想事情呢。”那边正行射覆的酒令,宝玉输了,湘云正催宝玉回她的酒面酒底,道:“酒面要一句古文,一句旧诗,一句骨牌名,一句曲牌名,还要一句时宪书上的话,共凑成一句话。酒底要关人事的果菜名。” 她一时说罢,宝玉只觉一阵脑晕,苦笑道:“偏她的令古怪刁钻,这一串子亏得你怎么想来的?!”湘云笑道:“快说快说,若说不出来可要罚的。”宝玉笑道:“这样唠叨的东西。也得容我想想。”想了一阵,湘云又催得急,哪里能想得来,便道:“这一令我认输就是,只是你这令也忒刁钻古怪了,我只不信有人说的出来。”湘云道:“你说不出来,怎么知道别人说不出?”宝玉道:“令是你想的,你自然是说的出的。” 宝钗坐在一旁,亦笑道:“云丫头这令是刁钻了些,我们这里就数颦儿才思敏捷,不如你让颦儿帮你说一个?”黛玉还未说话,便见宝玉喜笑颜开,凑近来笑道:“好妹妹,你就帮我说一个吧,不然云妹妹今儿可是饶不过我的。”黛玉却是慢慢将手中的筷子放下,似笑非笑:“你该让宝姐姐帮你说才是。”宝玉一笑,又道:“好妹妹,就帮我这一回吧,改明儿我好好谢你。这样事体怎好麻烦宝姐姐。”宝钗只作没听到。 黛玉原本不愿说,可听宝玉说“改明儿”,只怕以后没多少个改明儿了,不由心中一软,便笑道:“如此,你便多喝一盅吧!”宝玉喜的什么似的,忙忙喝了一盅,便听黛玉悠悠道:“落霞与孤鹜齐飞,风急江天过雁哀,却是一只折足雁,叫的人九回肠,这是鸿雁来宾。”话音未落,便听宝玉起身拍手道:“了不得,亏她想得来!”又见她拈了一个榛瓤,说酒底道:“榛子非关隔院砧,何来万户捣衣声?” 湘云笑道:“我就知道这东西难不住你,只是这令虽过了,宝玉还得多喝一杯才是。”宝钗笑道:“才刚已喝了一盅了也就罢了,他今儿应了多少场了,你也该缓缓了。别老拿着他不放。”湘云听这话便有些不愿,宝玉却笑道:“我多喝一盅也是该的——只是这一盅我该敬林妹妹才是。多谢多谢!”黛玉笑道:“敬我也就罢了,只是我可是喝不了了。”宝钗笑道:“这可是没有的事,从没有说敬酒不喝的。”宝玉笑道:“这有什么,林妹妹身子不好,便是不喝也使得。再说,我敬的是我的心意。”宝钗便不说话。黛玉抿嘴一笑,便受了宝玉这一敬,只拿酒杯应景而已。 又玩笑了一回,大家便散了席,早有丫头来撤去残席。众人便各处玩耍,有观花的,有斗草的,有钓鱼的,也有下棋的。黛玉一时无事,便与众人说四处走走去,便携了紫鹃的手慢慢走着。一时信步竟不知不觉到了栊翠庵,依旧是草木繁盛,幽静清雅。黛玉犹在想是否该叩门,便听“吱嘎”一声,门业已开了,妙玉一身缁衣站在门内,合什道:“芳客驾临,不妨入内品茶。” 黛玉微微一笑道:“多谢。”虽移步入内。 入得门内,庵中愈见清幽,只依稀闻得檀香之味。妙玉自向风炉上烧滚了水来,亲泡了一壶茶,又斟在一只杯中递与黛玉。黛玉细细品了,不由赞赏不觉,笑道:“你的茶还是这般好,以后只怕再吃不到这样的好茶了。”妙玉道:“品茶之乐又如何比的上天伦之乐?”黛玉不由大惊,道:“你……”她欲离家之事除了几个贴身的丫头外,从未告诉他人知道,妙玉又从何处得知? 妙玉笑道:“我自有我的法子。只是你能离了这里便是好的,我也替你高兴。”黛玉也知她的脾性,道:“你又为何还在此处?”妙玉道:“个人的缘法,谁又能知呢?”黛玉一时不解,待欲问时,便见妙玉挥袖道:“你去吧!”只得退出来,一时沉默思量妙玉之话,才下得山阶,便听后面一个小道姑上来道:“姑娘且慢!” 黛玉忙站住,问道:“师父有何事?”那小道姑将一个缁灰色的帕子拢成一团的东西递与黛玉,道:“这是主持师傅叫送给你的,说是做个念想吧。”黛玉接过来还未说话,便见那小道姑一溜烟跑了。黛玉打开那帕子一看,不由大惊,只见帕中是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明珠,光晕流转,华贵非常。谁又想到竟是被这样普普通通的帕子包着? 黛玉不由又是笑又是叹,这样价值千金的东西也只有妙玉会这般送人做个念想吧!紫鹃也不由奇道:“这个妙玉师傅到底是什么来历,竟这样阔绰,我看刚刚她请姑娘喝茶的杯子也是,便是我们府里只怕也找不出来。”黛玉道:“这正是应了她自己说的话: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这是她的心意,你替我收好了。”紫鹃忙应了。 二人便慢慢回去,正好遇上来找她们的小丫头,原来前边见独不见了她们主仆二人,正四处找呢,黛玉紫鹃便忙忙往前边去。果然众人都在呢,黛玉忙告饶了几回,方罢了。 第十二回 一日天朗气清,黛玉因无事便将素日的书籍一本本挑拣出来,又命丫头一一搬到院中晒晒。整整一面墙的书,紫鹃雪雁几个足足搬了半个时辰方罢。黛玉笑道:“我从前从不觉着我的书多,今日这一理,才觉得有些多了。”雪雁笑道:“姑娘才知道?这整个园子那么些大老爷们的书合起来也没有姑娘的多呢,瞧瞧这摊开来晒占的地方,我们搬书也搬累了。等太阳下了山,还要搬回去。”黛玉笑道:“那可累着你了,晚上就让小厨房多做几样菜给你补补。”春纤藕官等几个小丫头拍手笑道:“可亏了姐姐了!”众人都笑到了。 一时正笑着,忽听丫头道:“小红来了。”黛玉忙道:“快请进来。”果见小红手中拿了个包袱,进来问了好,黛玉笑道:“你今儿怎么又空过来我这里?”小红把东西放下,笑道:“姑娘笑话我了,这是琏二奶奶叫我给姑娘送的几样布料和几样首饰,姑娘喜欢就留下,若不喜欢就拿着赏人吧。”黛玉笑道:“什么东西还让你这样巴巴地送来,我也知道你如今在那边也算是你们奶奶跟前的得意人了,你也是不得闲的。你奶奶这两日可好?我身子不好,她也不来看我。” 小红笑道:“姑娘不知道,二奶奶这两日忙着呢,只是这两日外面事忙得不得了,竟是一点空都没有,倒是一直念叨着姑娘,却是不得空来进来,今儿特地让我来看看姑娘顺便道声歉呢。”黛玉笑道:“我也知道她是贵人事多,哪里就恼了?只是多日不见也怪想她的,你好歹告诉她一声,什么时候闲了来看看我就是了。” 小红此时却是拿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黛玉,脸上似笑非笑,道:“这一定的,二奶奶也想姑娘呢。只是不得空,尤其是今儿晚上,只怕更不得空了。” 黛玉听她话中有话,不由一愣。还未说话,就听小红笑对黛玉说道:“出来这么会子也该回去了,等姑娘好了我再来吧!”说完又笑着对紫鹃说道:“好姐姐!你前儿的花样子我爱的不得了,可还有好的没有,再给我些吧!”黛玉笑道:“我倒忘了你和紫鹃好了。紫鹃,你带小红去捡捡花样子,呆会儿也替我送送她。”紫鹃早得了黛玉眼色,便笑着带小红到自己屋里去选花样子去了。黛玉却倚在塌上拿了本《庄子》看了起来。 约过了半盏茶的工夫,就见紫鹃回来了,走到黛玉身边悄悄说了几句话,那黛玉手中的书卷一时没拿稳便掉到了地上,“这是真的?”紫鹃点点头:“小红亲口对我说的,还能有假?”黛玉叹道:“我说小红今日话里有话呢,却不妨竟是这样的事情。竟是如何也想不到的。”紫鹃急道:“那姑娘预备如何?虽说我们这里不怕她搜,可是也不是这么个让人欺负的意思。” 黛玉凝神沉思了一会方道:“你先别急——你和雪雁她们一起把东西好歹都收拾收拾,也看看有什么眼生的没有,我们是不怕。只是东西多了,再者人来人往的,保不得有什么。另外你亲自去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那里,把事情也告诉她们,让她们也打点打点。一旦抄捡开了,咱们这里首当其冲,她们那里也是逃不过的,也保不得她们那里是经得起搜的。你带上刚做的几样小点心,也省的有人生疑,只千万小心些。”紫鹃肃然道:“姑娘放心。” 黛玉看她出去了方回来,让雪雁绿漪等开始悄悄收拾起来,又写了封信给王嬷嬷让她送出园子去。黛玉自己却是将垒在书桌上的一些书信账本之类的收好,又把一些捡出来烧了。看着那被火光吞噬的纸张,黛玉心中一痛,泪水不由落下:“这里真的住不得了。” 潇湘馆中东西虽多,但向来收拾的井井有条,一两个时辰后便收拾停当了。紫鹃回了来告诉黛玉道:“几位姑娘都说知道了,谢谢姑娘的好意。也让姑娘小心些呢!”黛玉点点头,没说话。紫鹃不由急了,道:“姑娘可有什么对策么?”黛玉道:“你别担心,我自有主意的,到了晚上你就知道了。”紫鹃道:“我们不妨告诉老太太,让老太太给姑娘做主。”黛玉摇头:“老太太虽是真心为我,但她这几日身子才好些,若是为了这事生了气伤了身子,岂不是我的罪过?——你且放心,我自有主意。”又吩咐众人早些歇息,莫要惊慌。 紫鹃看她胸有成竹的样子,虽还有些忐忑,但素知黛玉的本事也就放心了不少。只与众人一起再收拾检视一番,一屋子的人也知她心思,也都早早歇了,只各自在那床塌上翻来覆去不提。 好容易月上中天,已到了三更时分,便听到有人捶门了。黛玉此时犹倚在榻上,却是拿了卷书看着,听得声音便道:“可算是来了。”便□纤去叫人开门,自己却是由紫鹃等服侍着不紧不慢地起身穿衣。还未起来呢,就见凤姐被一群人簇拥着进来了,见她的样子忙按住她道:“你身上不好,别起来,我们就走了。” 黛玉见那些婆子黑压压一堆人涌了进来,有几个是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神色凶恶,举止粗鲁,几个小丫头本要拦住她们,却被推囊开了,黛玉心下更恼,面上却作不知,笑道:“凤姐姐,我病了这么些天你也不来瞧我。我只道你把我忘了呢,谁想到今夜竟带了这么些人来看我呢,我可是受宠若惊了!” 凤姐看着黛玉似真似假的打趣,还没说话,旁边绿漪便抢道:“哪里有半夜里带这么些人来看人的样子!我瞧着倒像是来抄家的!” 黛玉忙啐道:“绿漪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呢,这里哪有你插嘴的地方。” 绿漪嘟嘟嘴站到了一旁。 凤姐只觉那笑意几乎要爬到脸上了,忙略低了头轻咳了声将那笑意掩去,又在黛玉床边坐下,有一句没一句得问她的病。黛玉也故作不知,只拉了她的手和她说话,这一来一往便过了一盏茶的□夫了。那周瑞家的见凤姐的样子,素日里也是有些瞧不起黛玉的,只道凤姐是怕得罪了她在贾母面前不好交代,便觑了个空对旁边的婆子们使个眼色,让她们先去搜捡,谁想她们刚转了个身便听黛玉问道:“大娘们是要去哪呀?” 凤姐依旧坐在床沿上不说话,周瑞家的只好站出来赔笑道:“因丢了件要紧的东西,连日访察不出人来,恐怕旁人赖这园子里的女孩子们,丢了娘娘的脸面,所以越性大家搜一搜,去去疑,还请姑娘……” 潇湘馆中众人一听不由大怒,丢了东西来搜,还说是祛疑的法子。这哪里是祛疑,这根本就是直说这里的人都是贼了! 黛玉冷冷一笑,道:“周大娘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不知道丢了什么东西这么兴师动众了?”周瑞家的面上一窘,这丢东西一说不过是搪塞之语,哪里知道黛玉竟当真问了起来,只得含糊道:“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听太太说那是宫里娘娘赏下的一样价值连城的宝物。” 黛玉道:“是么?既是娘娘的东西丢了,当然不能马虎了。”顿了顿又问道:“这是谁的主意?是单搜我这里还是这园子里都要搜?” 凤姐眼波微转,那双丹凤眼儿已经红了,盈盈有泪光闪动,道:“唉,我便知这事不妥,也是实在没法子了,那丢的东西实在要紧的很。太太也骂我,可我能有什么法子,妹妹就当可怜我吧,改日我治了酒席给妹妹赔罪。并不是只查这里的,这园子都是要查的,妹妹别多心了。” 黛玉叹了一口气,道:“姐姐这份心我是知道的。本来若是别人来我是绝不让人搜的,如今这样不过看姐姐的面子罢了,只是姐姐……”她声音一顿,那微睁的眸子在晕黄的烛火下越发显出十分的风韵来,直让人看呆了去,半晌方听她道:“今日因方有明日过……你,不要后悔才好。”凤姐一愣,正要问话,黛玉却不待再说了,只扬声叫紫鹃雪雁等去开了各色箱子。 周瑞家的等人面上一喜,正欲走,却又听黛玉道:“你且慢些,”又只得站住,心理早已埋怨起黛玉多事了。 却听黛玉道:“你们既来了这里,也是为了得一个交代,各人有各人的难处,我也不为难你们。只是在这里我做主,这查也是先查我的。” 周瑞家的忙赔笑道:“哪里敢翻姑娘的东西。” 黛玉冷笑道:“你们既然来了,就收起这‘不敢’两字吧!说的人不臊,倒让听的人不自在。不过人说‘捉贼拿赃’,便知凡是要有个人证物证方好的。我也有个怪癖,除了身边的人,谁也不得动我的东西,要搜也可以。只是要我自己的丫鬟动手,你们不许动一点,若是翻出什么来也好当场拿赃。周大娘,你说是吗?” 周瑞家的一听,只觉眼角直跳,便知黛玉是恼了,又看凤姐一句话也没有,心下不由也急了,还未说话,那王善保家的却是掂了个笑脸上前道:“姑娘可真是个明理的人,真真怪不得外面都说姑娘好呢!” 黛玉眉尖一蹙,那手上的帕子给攥成了一团,捏的死紧,冷笑一声道:“嬷嬷年岁大了,也该歇歇了,紫鹃!给各位姐姐嬷嬷们看茶看座,咱们有的是时间,一样一样的查给各位看!也让人瞧瞧我这潇湘馆里可有贼赃!”那声音恍若冰玉相击,清脆中透着冰冷,生生地让人觉出一丝凉意来,直从背脊冲上脑门。 王善保家的自觉得了意了,捡了张凳子就坐下,指挥着紫鹃等开箱子看视。周瑞家的等却是急出了一身的汗。 不一会儿春纤带着几个小丫头慢慢抬了几个箱子来,一一打开来看,却见那一箱箱装的不是珍奇古玩,就是珠宝绸缎,直把众人看花了眼。其中有一箱子里装的一屉子的东珠,颗颗都有拇指大小,光华晕转,圆润剔透,便是那些进上的也比不上。王善保家的一时没忍住便伸了手去摸,绿漪看见,“啪!”的一声拍了下去,王善保家的“哎哟”了一声忙收了手回来。绿漪又猛地一关箱子,差点把她手都夹到了。 王善保家的气到跳脚,骂道:“你个小蹄子!竟敢打我!” 绿漪冷冷一笑道:“打你又如何,已说好了只许看,不许动,谁准你动手动脚了?我们姑娘的东西又是你能动的?” 王善保家的羞红了脸,见众人没有为她说话的,又不能说是被那些珠宝闪花了眼所以伸出了手去,便气道:“我看着那盒珠子像是娘娘丢的那样,想拿近了看仔细些罢了,你这蹄子一说倒是把我当成贼了!” 雪雁此时也是忍不住了,冷笑道:“嬷嬷也忒门缝里看人——把人都瞧扁了!我们姑娘是堂堂林府千金,林家书香门第,列侯世家,我们老爷如今又是今上钦点的江南盐政御史,是那些满身铜臭的暴发户比的上的?难不成我们姑娘竟连点珠宝首饰都没有了?如今不过是老太太疼惜接了来暂住着罢了,难不成这里的人都当我们林家的人都死绝了吗?也忒看不起人了,凡有点好的东西就说是这里的了?若说是贼,只怕是嬷嬷把我们当贼看了吧!连我们的箱子奁笼都被搜了看了,我们倒还没说委屈,嬷嬷倒是嚷上了,真真是千古奇闻了!”说着也不问黛玉,将那一屉子的东珠拿出来走到凤姐面前道:“琏二奶奶,你看看这可是娘娘丢的东西?” 凤姐眼波宛转,看也不看,忙将盖子合上,满脸堆笑道:“这根本和丢的是两样东西,哪里像了?”便又回头骂王善保家的。“嬷嬷年纪大眼花了也不知道,怎么在姑娘这里瞎说?”周瑞家的等人早已经有些明白了,也都说王善保家的不是。 黛玉微微一笑:“你们可看仔细了?” 周瑞家的等都道:“看仔细了,确不是丢的东西。” 黛玉冷笑道:“那可是好了,也免了一场官司。”又让紫鹃等把其余的箱子等都搬了出去到外面让凤姐等随意搜,她要安歇了,就不相陪了。 凤姐忙道:“哪里还要搜的?妹妹歇吧,我们也该走了。” 黛玉冷笑道:“这可不成,才搜了一半呢,哪能就走了呢?我这里前几日也少了样东西,找了几日也没找到,倒是有人怨我多事。如今可正好了,搜一搜,大家干净。” 众人一愣,都不防黛玉竟不依不饶起来,都赔笑道:“夜深了,既没什么,哪里还能打扰姑娘休息呢,就算了吧!” 黛玉冷道:“这可不成,你们今日来了我这里,要查便查,要搜便搜,我是借住这里的,若不是看外祖母的面子上,哪能让你们进了我的门?只是我一个姑娘家,你们说搜就搜,可如今却只搜一半,知道的也还罢了,不知道的只当我是倚仗外祖母疼爱不让你们搜,或是我这屋子里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传了出去,你们的脸面不要,我的脸面却是还要的。今儿既然来了,也没那么容易出去了,需得将我这潇湘馆中一砖一瓦一草一纸查个干干净净,还了我的清白名声方可。” 众人暗暗叫苦,不想黛玉平日里看着不过是个美人灯,风吹吹就坏了,就是厉害也不过嘴上刻薄些罢了,谁想到今日这样厉害。 凤姐又好气又好笑,道:“这林妹妹的嘴啊,真比刀子还厉害。”黛玉笑道:“天不护人,我自护之,又有何错?” 周瑞家的给凤姐使眼色,谁想到凤姐早递了个眼色过来,心中无奈,只好赔笑道:“今日是我们的不是,给姑娘赔礼了。只是天色也不早了,我们还要去别处呢,还望姑娘消消气吧!” 黛玉又道:“哦,你们已搜了哪几处呢?” 周瑞家的不敢瞒着,只得道:“从角门上巡夜的婆子那里查起的,不过是顺路到了姑娘这里。” 黛玉道:“哦,宝玉那里可查出什么了?” 周瑞家的道:“并没有什么。” 黛玉道:“我想也是没什么的,那宝姐姐那里呢?她那样稳重,莺儿文杏也是乖巧不过的,定也没查出什么了吧?” 众人只觉尴尬无比,面面相觑,不说一言。 黛玉奇道:“这是怎么了,怎么不说了。” 众人不敢言语一声,只低着头,凤姐也觉不自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12部分阅读 欲望文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13部分阅读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 作者:肉书屋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13部分阅读 ,脸上讪讪的,喊了声:“妹妹……” 黛玉心中雪亮,看众人的神色哪里还不明白,只觉一阵气苦,她薛宝钗是贾府的亲戚,她就不是吗?真论起来她比薛家还要亲一层呢,这些人竟然……真真是欺人太甚!心中怒气翻腾,只觉头晕目眩,身子竟是慢慢软倒了。她原就着了风寒还未好全,刚刚众人进来带进了一阵冷风,初时还不觉得,谁知竟听得了这样的事,大怒之下竟是病如山倒,一阵手足无力,满眼金星乱撞,如何挨的住?身子已不由自主软倒了。紫鹃等大惊失色,忙上前扶住,一摸只觉身上滚烫,那神情也是昏倦了,紫鹃不由落下泪来,哭道:“姑娘何苦生气,若伤了身子可怎么好?”凤姐也是急得不得了,帮着让黛玉躺下,又给她服了退烧的丸药,哭道:“都是我的不是,妹妹身子弱,好歹保重些吧!” 黛玉半晌方微微醒转,见她惶惶的样子,却是淡淡宛转一笑,道:“不防事,姐姐先忙你的去吧,只把你带的人留几个在这里继续查吧!” 凤姐一听,知道黛玉是动了真怒了,便让周瑞家的留了几个人,自己带了其余的婆子们慢慢出了黛玉的房间,又听得背后黛玉正吩咐雪雁:“那屉子珠子我也不要了,你们就分了吧!白放这里,不是被人盯上了,也是被糟蹋了!” 众人一声不敢言语,又不觉赞叹黛玉果然是大家闺秀,富家千金,那一屉子的东珠若是当了,一颗少说也有上百两,黛玉竟是说不要就不要了。又骂自己猪油蒙了心,竟把真李逵看成了假李鬼,这林姑娘可不是好欺的主。 当天晚上,潇湘馆灯火通明直至鸡啼。 第十三回 次日一早,贾母上房。 鸳鸯正服侍贾母漱洗毕,刚漱洗好了,就见李纨迎春探春惜春几个依次进来了。贾母见她们几个脸上都有些不自在,便问道:“这是怎么了,大清早的跟谁生气了?” 迎春等自是知道昨夜之事贾母定不知情的,如今又如何敢告诉呢?探春便先笑道:“并没有什么事,只是来时撞见几个不懂事的老妈子,说了几句。老祖宗昨夜睡的可好?” 贾母何等精明,哪里看不出探春遮掩之态?道:“你们是小姐主子,下人奴才有什么不是该你们教训就你们教训的,我们虽说宽厚,也不能太松了。二丫头,你最该长长威风的,我素日里也听说了,你那屋子里最是乱的,丫头婆子竟爬到你头上去了,也该好好管管才是。”迎春满脸通红,忙站起来听着,慢慢方道:“是。” 贾母又笑道:“玉儿怎么还没来?昨儿听说她病好多了,我还想今儿她能过来瞧瞧我,怎么生了场病,越发懒了?” 李纨等都不说话,忽听外面有人说话,贾母便问是谁,外面琥珀进来回话说:“北静王府的几个人来了,要见老太太呢!”贾母不由诧异道:“这么一大早的让人来做什么?”忙叫人进来。 不一会儿,琥珀带着四个媳妇进来了。正是前番请黛玉她们去王府的几个人,一时见了礼问了好。贾母也笑着道好,又问王爷太妃好,让四人坐下,便问何事。 那为首的道:“老太太知道,我们太妃最爱您这里的姑娘们了,时不时要接了去府里玩耍几天方。昨儿听说这林姑娘要回家去了,我们太妃实在不舍,便想着再接了林姑娘去住几天,也免得日后念想着。老太君看可方便?” 贾母一听大惊,道:“这是怎么说的,我怎么不知道玉儿要家去了?” 那人又笑道:“老太太又外道了不是,我们太妃对林姑娘可是真疼爱的紧。虽说也舍不得她家去,只是也不能碍着她一家团圆不是?今日让我们来接不过是想着临走了陪陪太妃几日,过几日便送回来了。” 贾母心中自然诧异,只是当着这几人的面不好说,只笑道:“我们玉儿是我想着她一人在父亲身边孤单,便接过来在这边,她们姐妹几个虽不才,总也是好相处的。若是她父亲那边来人接,也是要回去的。只是到如今还未得信呢。” 那人笑道:“那可亏了我们王爷得的信早呢,要是晚了,这林姑娘回了家了才来接,可不得急坏了太妃么?”贾母道:“这是怎么说的?” 那人踌躇了一会,方道:“论理这事不该我们说的,只是老太太问,便不敢瞒着了。我们王爷昨儿在宫里时听说的。原来这林老爷年岁大了,精神也差了,前两年的那场大病也是险的很。因此早有了告老还乡的意思,只一直未与人知道罢了。这两年来那告老的折子不知上了多少次了,只是今上爱惜一再挽留才拖延至今。月前林老爷又上了一道折子,总算是准了,只等那任期一满,旨意一下便好了。这事别人都不知道的,今儿想来那旨意已经往扬州去了。我们太妃知道了便急得不得了,想先接了林姑娘去住几天,故才一早便遣我们过来呢。” 贾母听她如此说,半晌方点头叹道:“到底是林姑爷清高,那样的圣宠富贵又有几个能说不要就不要的?”又笑道:“太妃这样盛情,本该答应,只是她前两日身上不好,这两日虽好些,却也不知怎么样。也怕她父亲派人来说话,这事还得她自己做主。”又叫琥珀去请黛玉来,自己一面与她们说话。 半晌琥珀回来了,欲言又止,黛玉却是没来,只来了雪雁。雪雁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小杌子上的四个人,却只先向贾母请了安,道:“我们姑娘身上不好,不能过来了。紫鹃姐姐怕老太太挂念特让奴婢过来告诉一声……” 贾母不待她说完,便急道:“怎么又不好了?昨儿你不是说玉儿好多了吗?你们怎么伺候的?”雪雁眼圈一红,跪下了,道:“是奴婢的不是,请老太太责罚!” 贾母便骂道:“没用的东西,还跪着做什么?还不去伺候你们姑娘去,若她有个好歹,仔细你们的皮!”也顾不得四人在场了,一面又唤鸳鸯让她准备着,自己要亲去潇湘馆看黛玉。那四人对视一眼,道:“若不嫌弃,我们也瞧瞧林姑娘去。”贾母忙答应了。一行人便往潇湘馆去了。 李纨等人一听,脸色一变。探春欲上前劝阻,旁边的迎春却是悄悄拉了她的衣袖一下,李纨一呆,转头去看迎春,却见她朝她淡淡地摇了摇头,探春似有所悟,叹了口气,道:“怎么连你也……罢了。”语毕,便退下了。 不一会儿众人已到了潇湘馆,只见那院门敞开,远远地看见那院内的地上散落着一个个的箱子,春纤带着几个丫头婆子正在收拾呢。看着贾母等人进来,俱都放下手中的东西过来请安。 贾母看了一圈沉默不语的众人,道:“这是怎么了?”众人哪里敢回话?潇湘馆的丫头婆子跪了一地,紫鹃正好服侍了黛玉吃了药睡下了,听到信马上出来了。贾母便让她说。紫鹃看众人神色早明白了几分,便把昨夜之事一一说了。 贾母先时还听着,到后面连身子都乱颤了,只气的脸色发白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半晌方向四人苦笑道:“才说嘴就打嘴了,我这个老婆子真是糊涂了!唯一的外孙女在我眼皮子底下受这样的气,我却不知道,让玉儿受那么大的委屈。”那泪水也不由得落了下来。众人忙劝慰。贾母又问李纨迎春等人是否到了她们之处,众姐妹不敢瞒着,只得说了。贾母便哭道:“都瞒着我,这么大的事,只瞒着我,可见我是惹人嫌的了。”慌的李纨等忙跪下了。 探春泣道:“老祖宗别生气,这事过去了也就罢了,我们做小辈的哪里敢生长辈的气,不告诉老祖宗也是怕您生气,伤了身子。”贾母哭道:“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倒不如死了干净!” 正乱着,那王夫人、凤姐已得了信过来了。看到这样子哪里还敢言语,只侍立在一旁垂着头不说话。 那四人依旧是满脸的笑,却只慢悠悠地道:“老太太不必自责,神都有打盹的时候,何况是人呢?林姑娘是身子弱了些,在这里这么些年也是麻烦了老太太,请医用药事事都是麻烦的,也难免讨人嫌了些。等到了自己家,就好了,老太太万不可伤心,若是伤了身子,可让林姑娘如何过的去呢?”说罢又道:“既林姑娘身上不好,我们就不打扰了。”贾母也不好挽留,忙命人好生送出去。 待她们走得远了,贾母方携了鸳鸯的手进到黛玉内室去看,只见黛玉躺在床榻上,一床杏子红的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张雪白的小脸来,那一头的青丝满满垂了一枕头。房中点了香梦沉酣,最是安神的,又兼用了药,睡的也沉了。只那微蹙的眉头却是一直未曾展开过。 贾母又细看了看她的气色,方轻轻出去了,众人只在院内守着,一步不敢离开,虽是满院的人却是鸦雀无声,一声咳嗽也不闻。 待她们走远了,贾母便命关了院门,又命紫鹃等好生伺候着,便出了潇湘馆到了不远的滴翠亭中坐下,众人不敢言语,只得跟着。凤姐站在旁边也是一声不吭。贾母便骂道:“你太太糊涂了,你也糊涂了!难不成当家当久了,便被猪油蒙了心,连是非也不分了,竟搜起你妹妹的屋子来了?不说让你妹妹受委屈,这园子是为娘娘省亲建的,也是你能搜的?”凤姐一听,脸上一白,忙跪下了,一声也不敢辩驳。 贾母又看王夫人,冷笑道:“好个端庄稳重的太太,好个温和体恤的太太!你当的好家!你怎么不来抄我的屋子?” 王夫人低着头,只觉得贾母的目光如刀一般落在她身上,初秋的天气,可穿的里衣却已经湿透了,道:“媳妇不敢。” 贾母冷冷一笑:“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你当我老了什么都不管了,就这样作践玉儿,你是什么心?看我活的久了不痛快了是吗?巴不得我死了你才安生是吧!”王夫人惨白着脸,一声不敢言语。 众姐妹看贾母竟当众给王夫人没脸,都欲回避。但是贾母正在气头上,谁也不敢动,生怕那火烧到自己身上。 贾母又怒道:“玉儿住在我这里,不曾用了这里一分一毫,偏有人传出说玉儿是寄人篱下来的,一草一纸都是这里的,让那些势利小人小瞧玉儿,给她脸子看,当我不知道?素日里不过是想着到底是一家人都不理论罢了,谁知竟越发上来了。若是嫌了我碍了你们的眼,就拿把刀子来,我自己抹了脖子也就罢了,不用这样子用手段。” 正说着忽见贾政进了来跪下泣道:“母亲息怒!是儿子教导不严,才让她做出这样的事来,还请母亲息怒,别气坏了身子。”想来他是听了信过来,也把那番话听了个明白,虽深恨王夫人,此时却也是只求贾母消气才好。 谁知贾母看他进来更是生气,怒道:“我如何能有你这样的好儿子?你们是贵妃的亲爹妈,尊贵的很,我不过是一个孤老婆子,哪里能说你们的不是,倒是早死了干净!” 贾政越发哭得老泪纵横,只跪着泣道:“哪里有这样的话?母亲这样说还让儿子如何自处呢?” 贾母冷笑道:“那你媳妇让人半夜抄了你外甥女的屋子,你知道吗?” 贾政愧道:“儿子也是刚刚才知道的,是儿子对不起外甥女。” 贾母叹道:“你可真说对了,玉儿不过是寄住在这里,她是有家的人,不是什么孤女。便是她真的一无所有在这里常住了,她还是你亲妹妹的唯一骨血,你,你们,如何就忍心这样样算计她?”提到早逝的女儿,贾母不由地老泪纵横,浑身乱颤。 贾政越发惭愧,额上的汗水不停地落下。王夫人的一张脸越发惨白了。 这时周瑞家的却上前道:“老太太误会太太了,昨儿夜里本是为了找一件丢了的东西去的,宝二爷和姑娘们的屋子也去了,哪里就……”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贾母“呸!”一口啐到了脸上,道:“你少在这里嚼舌子!便是有你们这起子小人,才有今日的事!都搜了,那薛姑娘的屋子怎么没见搜?我可不知道了,那薛家姑娘是亲戚,玉儿是我贾家堂堂道道的嫡女之后,血脉相连,反成了外人了?” 周瑞家的脸上一白,只得道:“薛姑娘是亲戚抄不得,这林姑娘正因为亲了一层才与宝二爷与众位姑娘们一样对待……” 贾母听到此处不怒反笑:“真真奇闻!我活了这么个岁数,还头一次听得这样的话。”又看那站的婆子们,怒道:“昨儿夜里都是谁抄园的?都出来!” 周瑞家的脸一白,站了出来,其他几个昨夜抄捡的人也都摇摇晃晃站了出来。贾母冷道:“都在了?”周瑞家的只得道:“还有两个,昨儿在林姑娘这里弄了一宿,如今都还在歇息。” 贾母道:“那便好。来人!给我每人打六十大板!打完了革出园去!永不许再进来!不在的去找了来,打完再撵!” 众婆子一阵痛哭,大声求饶,贾母哪里放在眼里。马上有人过来拉了那八九个婆子去行刑,一时间板子声,哭声骂声,求饶声此起彼伏。 王夫人只跌坐在地上,脸色惨白,这些人都是她的心腹,如今一去,那她的心腹便去了大半了,以后还如何管家? 贾母毕竟年纪大了,发了一通火后就觉得身上不大自在了,贾政见了忙慢慢扶了她回去。临走了,看着犹自跪着的王夫人,道:“你也不必再担心玉儿会碍着你的眼了,林姑爷就要上京了。过两日就接了玉儿家去了。我这个老婆子也活不了多久了,你是有儿有女的人,想想宝玉,好歹安分些吧!”又对李纨迎春等人道:“你们也回去吧!都少出来了,省的惹人厌。”李纨等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只低头不语,送了贾母回去。 一时贾母等人慢慢去了,一同跪着的凤姐忙于扶王夫人起来,道:“太太,老太太走了,起来吧!” 王夫人却是恍若无事一般对凤姐道:“委屈你了。”凤姐忙道:“哪里就委屈了。太太早些回去歇息吧!”彩云玉钏方上前扶了王夫人慢慢回去。 一阵风吹过,将那树上的叶子吹落了好些,凤姐也不由一哆嗦,平儿上前来扶着她道:“奶奶,太太已经走了,我们也回吧!天冷了,别冻着了。”凤姐却只呆呆地看着那地上的落叶,平儿也不敢催。半晌方见凤姐道:“走吧!”平儿忙慢慢扶着凤姐回去了。 第十四章 话说这日贾环下了学,便兴冲冲地往赵姨娘房中跑,谁知转角处却突然出来个人,他一时收不住脚,竟将来人撞了个满怀。“哎哟!”来人忙刹住脚,贾环便觉自己的耳朵已被人揪住,一看,竟是贾琏,忙道:“疼,琏二哥哥……”贾琏怒道:“这么大人了,还跟慌脚鹞子似的,急什么,谁又吃了你了?” 贾环忙道:“琏二哥哥,饶了我吧,才刚我跑的急了才没看见二哥哥。”贾琏方才松了手,道:“你好歹安份些吧,这几日老太太老爷太太都不得空,不然可有你的好果子吃。”贾环忙答应着。又嘱咐了几句,贾琏方走了。贾环才又一溜烟往赵姨娘房中跑,屋中赵姨娘正在扎花,忙掩了门将怀中的帕子取出来道:“姨娘看,这是几日学里的点心,我想着姨娘爱吃,便偷留了两个,姨娘快吃。”赵姨娘又是喜又是悲,忙接过来,打开帕子一看,那点心已被压成了一团,贾环便有些羞赧,道:“定是刚才撞到琏二哥哥时压坏了……”赵姨娘忙道:“可撞着了没有?”贾环忙道:“没有事,只是琏二哥哥说这两日老太太老爷太太都忙,这是忙什么呢?”赵姨娘一叹,便把昨儿抄捡大观园一事说了,说罢了,又道:“如今老太太正生气呢,老爷也恼太太自作主张,你这几日不许到前头去,免得惹人生气。” 贾环再想不到会有此事,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忽地冷冷一笑,道:“既是搜园子,想是都搜了?”赵姨娘道:“可不是,除了宝姑娘那里,都搜了,你三姐姐那里也搜了,只是她竟把那搜的婆子都打了,也不知还会惹出怎样的祸事来呢!”贾环奇道:“这可奇了,怎么林姐姐那里也搜了,宝姐姐那里却不搜?”又寻思了一回,道,“姨娘别担心,三姐姐最是有计较的,想是惹急了她才打了那些婆子,再老太太也疼她,且如今老爷也盯着呢,不怕的。”赵姨娘道:“希望如此吧!” 那厢赵姨娘与贾环母子两个正说话,这边探春却是约了迎春惜春一起去潇湘馆看黛玉去。才进了门,便觉另有一番心情。园中依然翠竹隐隐,龙吟细细,往日看来幽静清雅,今日却只觉萧素凄凉。进了门,便见黛玉倚在贵妃上,紫鹃雪雁正服侍着她吃药呢。看见她们进来,黛玉便要起来,迎春忙按住了,道:“躺着吧,我们就来看看你,一会儿就走了。”黛玉方躺下了。 众人看她弱不胜衣,脸色白白的,越发可怜可爱,不觉又叹息了一回。惜春道:“姐姐怎么还这般较真,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人,总这样的较真,可还怎么活?”探春忙推她一下,道:“说什么呢,你是来看林姐姐的,还是添乱的?”惜春冷笑一声,道:“你也不是忍不住了?昨儿夜里不也打了那王善保家的。就不怕有人来秋后算账?”黛玉道:“妹妹竟动手了?”探春叹口气,道:“我也顾不得了,如今就这样自己搜起自己来,总有真让人搜的时候。到那时,谁又顾得了谁呢?”说罢,眼中流下泪来。 众人忙劝慰了几句,探春方慢慢收了泪,又听迎春问可有谁来看过她了,黛玉道:“大太太大嫂子凤姐姐都来了,偏我还睡着,丫头们恐吵了我,也没叫我,都回去了。改日我好了再谢去。”惜春道:“这可奇了,宝姐姐和宝玉怎么没来?”黛玉便笑道:“许是忙吧,来不来有什么关系,便是来了我也没精神见的,没的失了礼数。”雪雁正服侍好黛玉将吃药的帕子换下,听了这话,便冷笑道:“宝二爷想是被花儿草儿的给绊住了,这薛姑娘么,我看是不好见人才不来的。”说罢便赌气去了。 探春笑道:“林姐姐,你这里的人怎么都这么大的气性?”紫鹃正色道:“三姑娘这话可是说岔了,并不是我们气性大,只是这事情容不得人不生气。论理这话不是我该说的,只是今日便是太太二奶奶在这里我也要问一句的,这蘅芜院是她宝姑娘住的,是亲戚的地方搜不得,我们潇湘馆便能搜了?我们姑娘难道不是这里的亲戚了?” 黛玉便不说话,迎春一径沉默,惜春冷笑一声,探春也不语,却听绿漪嗤笑一声,道:“紫鹃姐姐糊涂了,这亲戚也有亲疏之分。她是谁,她可是太太的亲侄女,谁敢搜她的屋子?便是里面真藏了贼啊盗的,又有谁敢进去?”黛玉看她们越说越不像,便啐道:“你在这里嚼什么蜡?快忙你的去吧!” 探春道:“这话荒唐,薛家是亲戚,林姐姐也是亲戚,怎么这样大差别?”绿漪却是冷笑道:“三姑娘可是忘了不成?我们姑娘虽是贾家的亲戚,是老太太嫡亲的外孙女儿,可那薛家可是王家的亲戚,如今王家的人在这里可是顶得了半边天呢,我们姑娘又如何比得?”探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黛玉忙啐了绿漪一口,她方掀帘子出去了。 迎春只作没听见,道:“听说妹妹要回家了?”黛玉此时方觉得喜上心头,道:“我父亲已让人送了信来,少则十天,多则半月便有船来接了。”惜春哭道:“姐姐一走,便又少一个可说话的人了。”迎春探春也不由哭了,黛玉亦垂泪道:“我能回家团聚,你们该为我高兴才是,如何竟这样呢?”众人一时间竟无话可说,一时迎春道:“过两日等妹妹身上好了,我们设宴为妹妹践行。”黛玉正要说话,便听外面丫头道:“宝二爷站这里做什么,怎么不进去?” 众人一惊,紫鹃忙去掀了帘子,果见宝玉站在门口,脸色苍白。众人都慌了,忙去扶了他进来做下,又喂他可喝了口热茶方才好些。 探春道:“二哥哥你是怎么了,可别吓我们。”宝玉此时方清醒些,眼珠儿只一错不错地看着黛玉,忽然哭道:“晴雯走了,芳官也走了,宝姐姐也搬出去了,怎么林妹妹你也要走?好好的,怎么都散了?”竟至嚎啕大哭起来。众人都不知所措,乱作一团。迎春等问了几遍才知道那边怡红院竟也被查了,虽没抄出什么来,可那里的几个伶俐些的丫头们却不知怎的不得王夫人的眼,令立即撵出去。如此一来,晴雯芳官四儿几个便着既被撵了出去。只那晴雯正病地昏天暗地的,也让人架出去了。王夫人又令之前遣到园中的那几个小戏子都一并撵出去。众人听了便不说话,探春道:“艾官是我那里的,我先回去瞧瞧。”说罢便走了。迎春惜春也都告辞了。屋中便只剩了黛玉宝玉与一旁伺候的紫鹃。 宝玉犹自哀伤,黛玉只觉烦乱不堪,道:“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我虽在这里住了这么些年,也感激大家的照顾。只是我是有家的人,哪里能长住这里?再说就这么些年已经惹人嫌了,若再住下去,我便成了别人眼中钉,肉中刺了。我尚且如此,何况那些丫头们?太太今日不高兴撵了出去,你既舍不得为何不求求她去?你总想着她们能日日守着你,如今她们要走了,你哭有何用?为何不去求求太太?”宝玉哭道:“不中用,太太的脾气谁能拗地过?便是我去求了,也不过讨一顿骂罢了。” 黛玉道:“不是说你们那里没有搜出什么来么?又为什么撵她们出去?”宝玉脸上一红,道:“也怪我,素日里与她们玩笑说话没个遮拦,想是被人听到告诉了太太。你知道太太最恼这些的,便说她们不尊重。”黛玉道:“你既知道太太最恨这些,却还要与她们玩笑无忌,可见这罪魁祸首便是你了?如今她们遭了罪,你却只在这里流几滴眼泪便罢,可说得过去吗?”宝玉满面通红,只得伏案落泪,若让他现在就去求王夫人,却是断断不能也不肯的。 一时黛玉又问道:“这话是谁说的?”宝玉道:“是袭人。”黛玉便冷笑道:“如此说来你那里的麝月秋纹几个定是无事了?”宝玉点头。黛玉道:“蠢材蠢材!名为宝玉,怎么竟连朽木也不如?同是你房里的丫头,大家素来都是一处玩闹取乐的,平日里闹起来什么事不做,什么话不说,怎么偏她们没有事?”宝玉不由一窒,他也不笨,如何不知这里有些猫腻,只是晴雯芳官一去,已是他心头大痛,若是再寻根究底,只怕这剩下的人也得去了,故才只作不知而已。况余下之人中袭人更较别人不同。只是宝玉素来有些呆性,怔了半晌,方道:“我虽不能让她们总守着我,我却能守着你,你要家去,那我便跟了你去。”此话一出,黛玉脸上不由飞红,好在屋里除紫鹃外并无他人,遂蹙眉道:“放屁!这话也是混说的?你是成心不让我活了是不是?” 宝玉只急得满面通红,道:“我……”紫鹃也道:“二爷怎么还是这么着,一年大二年小的,这话若是让太太听见了又是一番是非。二爷虽没什么,只是苦了我们姑娘,白受这一番无妄之灾。”宝玉一时只怔住了,呆坐在椅子上,眼中留下泪来。 黛玉待缓过来方去看他,见他一人坐在那里,满脸是泪,不由心中一叹。她从小儿在这里长大,宝玉的性子她最是清楚不过,与其说他是兄,不妨说是弟弟或是妹妹更贴切些。她是独身女儿,待宝玉与亲生兄弟无异,宝玉的心思她也猜到一二,只是却无法回应一分。想到这里不由生了怜悯之心,便命紫鹃去打水来与他洗脸,紫鹃答应着,宝玉也由着她侍奉。因怕帕子勾着那胸前挂着的玉,便取下来放在桌上,一时整理毕了,便见黛玉执这那块玉正目不转睛地看,一时竟不晓得说什么。好半晌,方听黛玉说道:“二哥哥,你一落草便衔了这块玉,故取名为‘宝玉’,只是,至贵者宝,至坚者玉,尔有何贵?尔有何坚?” 宝玉一呆,欲答她,待张了口方觉竟一言不能答之。黛玉叹道:“竟愚钝至此?”又道:“你生在这样的人家,虽衣食无缺,可又曾想过,若没了祖宗庇佑,父母照顾,你还剩了什么?若今日这府里便如大厦将倾,不可挽回,你该如何?”宝玉一时竟冷汗淋漓,口不能答。黛玉又道:“再往简单了说,你才刚说要随我家去。”说至这里黛玉不由脸上一红,道,“你可出的了门,老祖宗并舅舅舅母可放得了你出门?” 黛玉看他样子不由摇了摇头,正欲再说便听外面人道:“袭人来了。”话音未落便见袭人掀了帘子进来笑道:“果然在这里,可让我好找!” 紫鹃笑道:“这才多少□夫,便让你找成这样,还是快带了回去好生守着吧!”袭人不由红了脸,牵着宝玉的手便要走,待握住了才觉触手冰凉,再看他脸上呆呆的,便急道:“这是怎么了,姑娘和她说什么了?” 黛玉冷笑道:“这话好笑的很,你怎知是我说他什么了?他一来就哭闹说了晴雯芳官的事,闹了好一阵,我们劝说了一车的话才让他好些了,你倒来问我了?” 袭人心中有病,听得黛玉的话,脸上不由做烧起来,讪讪道:“都是我的不是,姑娘见谅,他素来有些呆性,因这晴雯芳官出去的事儿,早上已经闹了一通了……”黛玉笑道:“罢罢罢,花大姐姐就把你的‘他’带去吧,我也该歇了。”袭人便慢慢拉着宝玉走了。 第十五回 过得几日,黛玉身上已经大好了,每日里也不出门。只看这紫鹃雪雁并王嬷嬷等人收拾东西,这日正看着她们将后面角房的箱子都搬出来,竟不想翻出一箱子的新衣裳出来,都是旧年的好衣裳,只是样式旧了些。众人就有些奇怪起来,还是紫鹃想起来这一箱子东西是前些年黛玉刚来时这里让做的,料子倒是好的,只是黛玉素来不穿外面人做的衣裳,便都搁着了。另有几样首饰,都是那边送来的,成色也一般,黛玉也不戴,紫鹃她们嫌碍事便都收拾了装箱子放后面角房里,时日一久,竟都忘了。 一时众人便将那些衣裳裙子皆收拾出来,虽放了几年,但因当初是没穿过并收拾的干干净净放着的,故如今也看着新的一般。黛玉便叫紫鹃等人拣一拣,或送或赏,都使得。那些丫头婆子们哪里想到能得这样好的东西,都一齐围在院中看紫鹃等人分派,生怕错过了好东西。 这里正乱着,便见外面一人说道:“你们这里可好热闹!”不是鸳鸯是谁?众人忙笑着迎了她进去。黛玉忙笑着让座上茶,又问何事。鸳鸯将手上的一个紫檀木匣子递与黛玉说道:“这是老太太前儿得的一支好参,最是补身子的,老太太特让我送来给姑娘。” 黛玉忙起身辞道:“这怎么使得,这东西该老祖宗自己用才是,怎么反倒给我呢?”鸳鸯道:“老太太特让我送来的,哪里能收回去的?姑娘好歹收着吧,这是老太太的一番心意。不然我回去也不好交代”黛玉无法,只得接过,只觉那匣子沉甸甸的,打开一看,却见那匣中垫着红绒布,布上用红丝线系着一支已成|人形的人参,主干足有婴儿拳头大小,便是黛玉也从未见过这样好的人参。她想到贾母待自己之情,不禁落下泪来。众人忙劝慰一番,黛玉方止了泪。 一时鸳鸯要回去,黛玉便道:“姐姐且等等,我也去瞧瞧老祖宗。”鸳鸯答应着,黛玉也不带丫头,只道:“我去和老祖宗那里说话,你们不必跟来。”众人答应着,黛玉便搭了鸳鸯的手慢慢至贾母上房。 才入了门,便觉院中静悄悄,一点声响也无,慢慢掀了帘子进去,却见贾母半靠在平日里常坐的榻上,身边琥珀在轻轻捶着腿,见二人进来,琥珀忙用使眼色让二人噤声。鸳鸯拿了件大红羽纱的斗篷要给贾母盖上,黛玉忙接了过来,轻轻盖在贾母身上,不想贾母身子一动却是已经醒了,见黛玉在此不由笑道:“玉儿来了,怎么不叫我?” 黛玉泪盈于睫,勉强笑道:“看外祖母睡得沉,不敢打搅。”贾母笑道:“还是玉儿孝顺,总想着我。”贾母又一句句问今日睡的可好,想吃什么等等,黛玉一一答了,贾母眯着眼睛看了黛玉半晌,方道:“我的儿,你如今也这么大了,这一回去,在你父亲身边就好了,再过几日你父亲也好给你择婿了。”黛玉听了这话,只把脸都羞红了,欲说却说不出,只把头埋进贾母怀里,贾母亦笑着摩挲她。祖孙两个就这样依偎着说话。 贾母道:“玉儿,你可知宝玉病了?” 宝玉自那日回去便病了,王夫人日日在怡红院看顾,请医用药,忙乱不堪,已是数日不曾来这边伺候了。黛玉道:“已听得信了,只是我也不好过去看他,只叫紫鹃去瞧过了。” 贾母点点头,又道:“也罢了,宝玉他这个是心病,你是个玲珑剔透人,什么事情你不明白?我也知道你这几年在这里受了不少委屈,只是我为了‘家和万事兴’,总装糊涂,就怕若真闹开了让你越发不好过,你性子和顺也总是忍了,只是如今这番心思到却是白费了。” 黛玉道:“外祖母爱护之心,玉儿岂能不知?” 贾母叹道:“你这点最像你母亲,又聪明又孝顺,让我怎么能不疼你?只是你母亲去得早,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好在你在我身边这些年,又出落地这般好,我才有些安慰。”见贾母提到贾敏,黛玉不由又红了眼,忙拿帕子拭去了。 又听贾母说道:“你如今在这里也住不久了,有些话我也要说与你知道。自有了宝玉再有了你,我就存了个念头,总想着能长长久久的留你在我跟前才好,只是如今想来已经成空了,这念头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你和宝玉一处长大,自小比别的弟兄不同,你知道我的意思——也不必害羞,女孩儿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只是世事难料,谁能想到如今呢?往年我不过露出一点这样的意思来,她们就急成那样。”贾母一面说一面用手摩挲着黛玉的头发,“素来人说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虽说无理,却也于一些人身上适用。你这个二舅母——你去了也好,家中总比这里好多的多——我嫁来这里从做重孙媳妇起到今日有了重孙媳妇,什么富贵都享了,什么事也都经过了。如今这府里的事情我也都知道,你回了家,倒是能过上清净日子。罢罢罢,不说这个吧,你既要家去了,就多记着些好的吧!你们姐妹几个素日在一起玩耍,又投契的很,以后在家寂寞了,虽说不能见面,却也可写写信往来往来的。你们家的人左不过两三日就到了,明日在凹晶馆设宴,我们为你践行。” 贾母这边说着,黛玉那边一一听着,听到宝玉一事,不由红了脸,及至贾母说完,又不由暗自赞叹,不愧是老太太,这么些年的风雨不是白经过的,如今虽说岁数大了,这眼皮子底下的事,大大小小又如何能瞒得了她?只是她语气之中似有不祥之态,黛玉心中甚是不安,待要再说,却见贾母已是乏了,便告辞出来。 次日,凹晶馆宴设芙蓉,庭筵群芳。因贾母的话,又兼众人都极爱黛玉的的人品,听说她要回南了,便都来了。李纨凤姐三春宝琴湘云自不必说,李婶娘带着李玟李琦也来了,宝钗因着前日抄园谁都抄了却没抄她的,只觉怪没意思的,业已搬出去了。她出去了,香菱自然要出去了。此番她本不愿来的,只是黛玉于香菱有半师之宜,如今黛玉要走,香菱自然要送一送,便撺掇着宝钗过来了。宁府那边尤氏也带着姬妾过来了,这么些人,再加上各自的丫头,竟将凹晶馆堵了个水泄不通,只觉香粉飘飘,离情切切。 平日里筵宴都是喜事,如今却是为人送行,湘云这样爱热闹的也喧闹不起来了。只喝了一杯,略动了几筷子便罢了。众人便拿出些东西来赠与黛玉,左不过是闺阁女儿家的礼,钗环手帕香囊,再有便是字画等物件。虽都是小物,但皆是众人心意,黛玉一一接了命丫头好生收起。湘云自送了一首诗语黛玉,后见众人都送了,反倒三春姐妹没动静,便嘲笑道:“好小气人!林姐姐便要走了,你也不送点什么?” 探春素日与她打趣惯了的,便笑道:“你如何知道我们不送的,不过是等着你们都送了我们才拿出来。若是我们的先拿了来给林姐姐,只怕你的东西没到她手便要被撂开了。”众人都笑道:“可把我们的心都勾起来了,什么好东西,可别掖着了,快拿出来吧!”迎春只沉默笑着,惜春到底年少,按捺不住,便攥攥探春的袖子,又使个眼色给她。探春终忍不住了,先出来笑道:“我们也没什么好送给姐姐的,如今姐姐已得了那么些精致的帕子香袋儿,若是我们再送你,你可真可以开个铺子了——这东西还是二姐姐想的,我们三人合力,管保你们叫好的。”众人越发好奇了,都笑道:“还卖关子,快说吧!” 探春方唤人将备的一个长匣子拿出,又唤了两个丫头来,轻轻打开。湘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不过就是副字画罢了……”话未说完,便怔住了,那画越有半人高,其中画的是一女子,立于树旁,一角数丛□,鬓如云,人如玉,虽只寥寥数笔,墨晕数处,但观之: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众人不由叹一声,道:“这个不是她还能是谁?” 一旁另有一诗,乃是昔日做的《问菊》: 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叩东篱。 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 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蛩病可相思? 休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片语时。 再看那料子竟是极纤巧细密的绢画。众人一行看一行赞,便连黛玉也看住了,湘云赞道:“可了不得!这如何想来的?” 探春笑道:“诗是林姐姐的,画是四妹妹画的,字是我写的,这主意却是二姐姐想的,也是她装裱上的。如此,你可服了?”湘云笑道:“此物一出,其余纵有再好的也给比下去了,我能不服吗?”探春笑道:“既如此,便多喝一盅吧!”说罢,便被宝琴探春几个强灌了一盅下去。众人看得直笑个不住。 如此闹了一番,倒将离别愁绪冲散了好些。众人也有来敬黛玉的,也有互闹的,只乱作一团。嬉笑之语不觉于耳。 知道前面有人来催了,才撤去残席,各自散了。 湘云本要与黛玉同住,偏黛玉那里正忙乱,便宿在了探春处。一夜无话。 次日午时不到,便听外面丫头传了话进来,说是林家的人已经到了。黛玉一时喜一时悲,带了丫头们至贾母上房,果见管家之妻林潮家的带着三个媳妇正与贾母说话。一时厮见过,也不由一阵喜一阵悲。贾母一听她们竟立即带着黛玉起程,便搂着哭个不住,道:“都是我的不是,既接了你来,就该好生疼你,却不想让你在眼皮子底下受委屈……”又骂林如海,“他这样急做什么?我这样的岁数了,以后还不知能不能再见她,也不让我们祖孙两个好生道别……”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13部分阅读 欲望文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14部分阅读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 作者:肉书屋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14部分阅读 别……” 众人笑又不敢笑,只得小心陪着,好歹劝住了贾母,又劝黛玉并林潮家的多住几日。黛玉无法只得应了。贾母便喜笑颜开,众人不由啼笑皆非。 至五日后,实在无法了,只得放她离去。贾母亲送至码头,看黛玉登舟远去了,方才慢慢回来。谁想至晚间时便道身上不好,鸳鸯一摸,只觉浑身滚烫,慌得忙让人去请太医,又命人去请贾赦贾政贾珍等过来。一时两府上下只忙做一团,人人都在贾母上房候着。 太医来了诊过脉,便道“太夫人是伤心忧虑过度,又兼白日吹了风,着了凉,且年纪大了……”云云,又不说无事,也不说有事,只让煎了药服了再瞧就是。众人一听,有哭的,有闹的,也有偷偷乐的。贾赦也还罢了,贾政一旁听见只觉有如五雷轰顶,深知母亲之病是为外甥女之事,便又痛斥了王夫人一顿。王夫人也似有悔意,不言不语只在贾母身边伺候汤药。如此一月过去,贾母之病方才渐愈。此是后话了。 卷四 第一回 且说贾府这边,黛玉归家已有大半年了,这段时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是时过境迁,人景大不同了。宝玉早已经搬出大观园,在王夫人上房边的一个小抱厦里住着。身边的人已经去了大半,只袭人麝月秋纹仍旧伺候着。可变化最大的却不是别人,正是宝玉——自那场大病之后便大不同以往了。原来黛玉刚走时,袭人麝月秋纹几个几乎每日里盯着他,谁知竟什么事也没有,每日里吃喝拉撒竟如无事一般,倒把袭人几个累得够呛。 而现如今更是如脱胎换骨一般,往日里爱的东西,如花草脂粉杂书乱评之类尽都蠲弃了:往日里都爱在女儿堆里玩笑,如今却是庄重的不得了,等闲不说话,往日里见了女孩子总要亲亲热热地问好,再叫声“姐姐”,如今早已没有那样体贴之意,关怀之情了。那爱红,爱吃女孩子嘴上的胭脂的毛病也恍如是天方夜谭一般,每日里不过看看书,写写字。不说王夫人,连贾政如今每常见他也慢慢有了笑脸。 这些看在王夫人袭人等眼里真是天上掉下馅饼一般的好事,暗道果然不枉了昔日花费的□夫果然佛祖保佑云云。只袭人偶尔间还暗自失落他不如往日一般体贴温柔待自己而已。 迎春已经定了亲事,贾赦做主择了大同孙家孙绍祖为婿,不久后便要出嫁了。陪嫁的丫头也已经定了,却没有司棋,只有绣橘并另外三个丫头。谁也想不到这竟是迎春的主意,在出嫁前竟将自己的贴身丫头送到了外面另其自行婚嫁。而司棋在上个月已嫁与了表弟潘又安。 凤姐之病仍是时好时坏,贾琏便常常不着家起来,她气得没法,却也无可奈何。探春惜春虽还在大观园中住着,却是日见寂寞,湘云因家中正为她说亲,已不大来了。宝钗也不大进园子,何况家里薛蟠将要娶亲,便是过来了,也不过去贾母王夫人处请安说话罢了。李纨是荒膏枯木,更不会玩笑取乐,每日里只管贾兰的□课并做些针线而已。 可叹往日里繁华似锦,热闹如斯的大观园,竟寥落寂寞至此。 午后无事,小抱厦里安静无声,只有偶然风吹树叶的声音并鸟雀的叫声。袭人坐在椅子上做针线,偶尔抬起头看看正在读书的宝玉,忽见秋纹轻手轻脚进来,道:“二爷,那边老太太请你过去呢。”宝玉抬起头,道:“有什么事?”秋纹笑道:“听说是林姑娘的信到了,老太太请二爷过去瞧信。” 宝玉还未说话,便听“啪——”的一声,原来是袭人猛地站起,一篓子针线盒掉到了地上。秋纹忙上前帮忙收拾,道:“袭人姐姐是怎么了?怎么这样不小心?”袭人勉强笑道:“才刚想事情呢,竟忘了还拿着这东西,一起身才想起来。”终忍不住问道:“今儿才初七,林姑娘的信不是每月初十才到的吗?怎么今儿就到了?”秋纹道:“我也不知道,才刚琥珀来说的,我去拿件衣裳给二爷换上……”转过头才发现宝玉早已经不见了踪影,不由一愣。 袭人苦笑道:“二爷,二爷早走了!哪等你催!”那林姑娘的信可比皇帝的圣旨还灵呢。秋纹吐吐舌,赶忙跑了。 袭人便慢慢收拾宝玉的书桌,见那一本书展的好好的,便有些疑惑。她不识字,也不知道是什么书。只知这一本宝玉看了好几日,似乎颇下了些□夫,每见外人来总要收起来。才刚想着,便听外面有人道:“有人在家吗?”袭人忙忙出去一看,却是宝钗,忙笑道:“宝姑娘来了,快进来坐。”一面迎了宝钗进去坐,一面命小丫头去泡茶。 宝钗含笑坐了,问道:“宝兄弟哪里去了,这个时候不是该在家读书么?”袭人努努嘴,道:“那位的信来了,老太太让他去瞧信,我连句话都还不及说,人就走了,宝姑娘若找他,去老太太房里,定在的。” 宝钗脸上笑容不由一僵,方才道:“我不过闷得慌,过来和他说说话,既然他不在,我就先走了。”袭人苦劝不住,又想起那本书,便道:“宝姑娘且慢走,我有一事问你。”宝钗便站住脚,见她拿了本书来,笑道:“怎么你也看起书来了?”袭人红着脸笑道:“哪里的话,姑娘说笑了,这是他看的,我估摸着这一本他反复翻了好几日了。也不知是什么,我也不识字,往日见他读书都是没耐性的很。也只有看那些闲书的时候有这样的心。如今虽说长进了,可就怕他耐不住,又把心思放错地方。姑娘且帮我瞧瞧,可是正经书不是?” 宝钗越发觉得她可敬可佩,笑道:“有你在宝兄弟身边,姨妈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日后他得了□名,也有你的□劳。”袭人脸上越发红了,道:“姑娘又打趣人了。”宝钗见她这样,便不再说了,看那书皮上写的是《古文观止》,便笑道:“你放心罢,这是正经书。”袭人松了口气,笑道:“如此我就放心了。多谢姑娘了!”又道,“前些日子我得了空,给姑娘做了双鞋,姑娘不嫌弃就试试如何?”宝钗笑道:“哪里当得起。”袭人道:“哪里的话,就冲姑娘对我们二爷的这份心,也是应该的,我去拿去,姑娘且等等。”说罢就去里屋寻去了。 宝钗一时无事,便将那本《古文观止》拿在手里信手一翻,当下却不由愣住了神,脸上一下子白了,只见那书中印的一段文赫然人目:若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应生嗔恨。须菩提!又念过去于五百世作忍辱仙人,于尔所世,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是故须菩提!菩萨应离一切相,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生无所住心。若心有住,则为非住。是故佛说:菩萨心不应住色布施。 …… 这是《金刚经》! 袭人拿了那双花了不知道多少□夫绣成的绣鞋出来时,屋中已经没有人了,只有那本书在案上被风吹的“呼喇呼喇”响,袭人忙掩了窗户,问外面的小丫头道:“宝姑娘怎么走了?”小丫头道:“宝姑娘说是有点头疼,便走了,我瞧她脸色是有点白白的。”袭人忙道:“那你怎么不送宝姑娘回去?”小丫头委屈道:“宝姑娘说不用,再说我虽是丫头,可也是这里的丫头,哪里用得着去奉承她?以前林姑娘在时可也没这么尊贵过。” 原来她本是潇湘馆的洒扫丫头,黛玉走后,潇湘馆的丫头们除了被黛玉带走的,剩下的都被拉出去配人了。她年纪小,又没怎么在人前露过脸,便落下了。也不知道宝玉怎么找着她的,竟让她在这里当差,本来是要进房里伺候的,只是袭人断然不许,只得在屋外了。这丫头也是个伶俐的,生生少了向上攀爬的机会,这口气哪里能咽得下?平日里也常和袭人使坏斗嘴,好在宝玉都不理论。如今她这一番话却把袭人气了个倒仰,连脸都白了,旧日里宝玉不甚踢到的地方似又酸疼起来,欲要发作,那小丫头早一溜烟跑了。麝月秋纹也跟了去贾母上房看热闹去了,其他的小丫头也早偷空玩去了,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袭人无法,只得慢慢扶着墙回至房间。待趟至床上时,却觉身上已经被汗湿透了,不由悲从中来——这几日天气变了些,那旧伤处便发作得厉害起来,她为着近来王夫人越发看重,便越发不敢让人觉着自己不稳重,只得忍了不说。白日晚上依旧服侍值夜,只偶然呻吟一两声。也不知宝玉竟是睡沉了还是怎的,究竟没来问一句,若是以往,自己便是少了根头发他也是知道的——自己往日里那些行事可是错了?想到此处不觉凄楚,泪水便不停落下,不多久,那枕的枕头已经湿透了。 第二回 过了立秋,白日里虽还热,但日头下了山便凉爽多了。黛玉午睡初醒,雪雁伺候她梳洗了,又做了会子针线,看那西洋钟上竟已经申时初了,便放下了针线,对小丫头道:“我去拿参汤,你们在这里,不许乱跑,紫鹃姐姐不在,仔细姑娘要人伺候。”小丫头们应了,一个伶俐的笑道:“不过就是拿个汤罢了,哪里用得着姐姐,不如我去吧。” 雪雁笑道:“你倒是勤快,只是这是老爷特让人送来给姑娘补身子的,你们毛手毛脚的打了就糟了,还是我去吧。你们只不许乱跑就是了。”小丫头应了,又问:“紫鹃姐姐何时才回来?”雪雁道:“左不过这两日吧,也要等她娘身上好些了才行。昨儿姑娘让大夫去瞧过了,已好多了。”小丫头道:“姑娘待紫鹃姐姐真是好,紫鹃姐姐待姑娘也好,远远的跟来了这里不说,还把老子娘也带了来。”脸上无限钦羡。雪雁一指轻点她额头道:“你待姑娘好,姑娘自然待你好,不也一样么?”又叮嘱了几句,方才出去了。 她一路慢行,穿花拂柳到了厨房,厨房中赵妈同几个婆子皆在炉上忙乱,看见她进来,赵妈忙上前笑道:“姑娘怎么进来了,派个人外面叫一声就是了,这里腌臜,没得脏了您的鞋。”雪雁笑道:“瞧您说的,我若再不来,您可背后骂我呢!我可是知道你这里是干干净净的,只怕你门槛高,瞧不上我。”说的众人都笑了。 赵婆子又道:“瞧我,竟没给姑娘上茶。”一面说,一面要去泡茶,雪雁忙拦住,再三道:“不必忙了,我不吃茶。”赵婆子方罢了。又见那边单个炉子上用文火炖着东西,一手指道:“这可是姑娘的参汤?”赵妈说道:“正是呢,这会子也差不多了,正要个姑娘送去呢!”雪雁“哎”了一声,便欲掀了盖子瞧瞧,谁知那盖子烫的很,她手一抖,险些把盖子给砸了。那赵婆子也“哎哟”了一声,把整个厨房的人都唬了一跳。 赵婆子笑道:“我的好姑娘,这样烫,你也不拿布包着再端?”雪雁也笑了,道:“我也糊涂了。”便取旁边干净的纱布来,轻轻端了放进一个小食盒里,捧了出去。 左转右绕了约半盏茶的功夫,方到了一处极幽静的所在,过了一个海棠月洞门,便见一个穿着红色比甲,系着水红色罗裙的女子正在院中芭蕉树下的凳子上坐着绣花。见她进来,她正好抬起头,雪雁便笑道:“你今儿倒是出来了,姑娘呢?”那女子努嘴朝东边一指,只继续歪着,动也不动。雪雁恨声笑骂道:“怪不得姑娘说你是‘丫头的身子小姐的命’,总这样懒怠动,日后看哪个要你!”那女子笑道:“那倒好,倒落的自在。” 雪雁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便不理她,只往房内去,才到门口便听室内之人吟道:“……极乐寺之海棠,枣花寺之牡丹,丰台之芍药,十刹海之荷花,宝藏寺之桂花,天宁、花之两寺之菊花,自春徂秋,游踪不绝于路。又有花局,四时送花,以供王公贵人之玩赏。冬则……招三五良朋作消寒会,煮卫河银鱼,烧膳房鹿尾,佐以涌金楼之佳酿,南烹北炙,杂然陈前,战拇飞花,觥疘交错,致足乐也。这些地方人生若是能去得十之一二,已是心满意足了,只可惜,唉……” 雪雁遂掀帘子进去,便见黛玉坐在案旁对着一卷书不语,遂笑道:“姑娘好好的叹气做什么?”黛玉微微摇头,道:“没什么。”雪雁左顾右盼,见屋中只黛玉一个,气道:“这平日里人多得很,这会子怎么只有姑娘一个人在?才刚我那样叮嘱了,我一走,就都忘了,等回来了,可要收拾她们一顿。”黛玉道:“什么大不了的事,前面说是有热闹,我让她们玩去了。”雪雁还欲再说,便听黛玉岔道:“你做什么去了?这端的是什么?”莫不是又是燕窝? 雪雁看她的样子,便知她想什么了,笑道:“这不是燕窝粥,是昨儿老爷让送来的人参,最补身子的,我让厨房炖了汤,快趁热喝了吧!”黛玉不由嗔道:“参汤和燕窝还不是一样,而且我如今身子好的很了,再说前儿才喝过,你快拿出去吧,我不要再喝这个了。” 雪雁道:“姑娘口中的前儿已经是半月之前了。再说,如今身子好是好了,还得好生保养才是,前儿吹了阵风便不受用的是哪个?况这参不是我们往常吃的,并不是热性的,是那些红毛绿头发的外国人那边进的,老爷好容易托人买的,快喝了吧,好多着呢,不然我可告诉老爷去。”气的黛玉拿手指轻戳了她额头一下,方才恨恨道:“你这丫头,回了家,竟越来越厉害了,改明儿个更爬到我头上去了。” 雪雁忍俊笑道:“若是姑娘拿出从前喝药的劲来吃这个,哪里还用的着我这样?”黛玉无法,只得喝了半盏,剩下半盏却是送到雪雁口边道:“既是好东西,你也吃点吧,不然爹爹知道了可不要怪我们暴殄天物?”雪雁不想她竟来这招,一时不察,那半盏参汤早已入了口了,只的咽下,待吃完了,方苦着一张脸看着黛玉,那边黛玉却笑地了不得了。 两人正闹着,忽见帘子一掀已然有人进来了:“可好热闹!”倒唬了两人一跳,待循声看去,却见是沈姨娘带着两个丫头几来了。二人忙笑着让座,雪雁自去泡茶。 沈姨娘含笑道:“我说你们这里热闹呢,刚刚远远的就听见声音了。”黛玉笑道:“我和雪雁这丫头闹着玩呢,姨娘打哪里来?”沈姨娘便道:“从前边过来,今儿客多,应酬又絮叨,倒是有些乏了。”黛玉奇道:“爹爹素来不爱应酬,有什么事都是衙门里办的,我们府里的也少应酬,有什么也是门房都回了的,这什么应酬竟这样天天烦扰姨娘?” 沈姨娘还未说话,便见帘子一掀又进来一个人,正是才刚在园中绣花的女子,削肩膀,水蛇腰,与黛玉有几分相似,不是晴雯却是哪个? 众君不由奇怪了,这晴雯本荣国府大观园怡红院呢,如何到了这扬州林府?原来那日王夫人让撵了她出去,她又病得半死不活的,只剩一口气了,便连卖身契也一并还了她。她哥哥嫂子是不管事的,素日她在怡红院里得意时还能奉承几句,如今抬着出来哪里能理她?还是黛玉想着,让王嬷嬷带了大夫去瞧,又寻了个小丫头照料者,好容易才好了。那日黛玉临走上船时,众人在码头竟又遇着了她,蓬头垢面的,众人险些没认出来,后来一问之下方知她竟是孤身一人在码头守了好几日,又怕危险,只的扮作乞丐——只她那时的景况与乞丐也不差什么了——就怕错过黛玉一行人。 黛玉劝慰了一番,又送了她一些银两,让她回家,谁知晴雯却道“已经没有家了,哥哥嫂子连面上的照顾都没有,若是姑娘让我回去我就回去,左不过一个死罢了”,说罢跪下磕了三个头就要走。黛玉知她的脾性,只得留住她,命紫鹃雪雁给她换了衣裳一同上船。再往后到了家,便在黛玉身边伺候了。 言归正传,却说晴雯进来笑道:“姑娘怎么连这个也不知道了?”黛玉奇道:“我该知道什么?这没头没脑的,我又怎么能明白?”晴雯“噗嗤”一笑,摆手笑道:“既如此也别来问我,我也不知道了。”便急急忙忙掀帘子出去了。气的黛玉恼道:“急什么,不过问句话,难不成我是鬼,还能吃了你不成?”又看雪雁,便见雪雁也忙不迭地道:“我也不知道,姑娘别问我?”一面说一面走,一面脸上还带着古怪的笑。 黛玉越发好奇起来,只依着沈姨娘揉搓,口中道:“好姨娘,可告诉玉儿吧!”沈姨娘忍住笑道:“你这孩子,都这么大了,还这么淘气——哪里有什么事,她们逗你玩呢!”黛玉嗔道:“姨娘又哄我,她们都知道,就我不知道,等我问爹爹去!”沈姨娘忙拉住她笑道:“好孩子,这事迟早要告诉你的,不先说与你知道,是怕你不自在。”黛玉一听这话,心中不由一动,似有什么要破土而出一般,心头突突直跳。沈姨娘便在耳边说了一句话,那黛玉的脸儿便“唰——”地红了,连耳垂子都几欲滴出血来,这一番小女儿羞态,越发显得她明艳绝伦,较之平常更加不可方物。 沈姨娘没有生养,素来待她如同亲生还要亲几分,此时看她更是爱的不得了,见黛玉几将头埋进怀里了,忙搂了她笑道:“傻孩子,但凡女儿家都有这么一遭的,何况如今你都已经及笄了,这终身大事若还不考虑,岂不要成老姑娘了?”黛玉此时已经羞得没法了,只抓着她袖子摇了摇:“姨娘!” 沈姨娘心思玲珑,哪里不明白,便笑道:“且别撒娇,先听我说,这事老爷也想了不是一日两日了,从前几年起,这上门提亲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老爷都一一回了。一来,你还在你外祖母家住着,你的亲事总要问问你外祖母的意见的;二来你还小,老爷总想着多留你几年。如今可不一样了。自你生日办的那场及笄宴后,那说媒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几乎把我们家的门槛都踏破了!老爷也看过了那些名帖,虽有些名不副实的,却也有几个好的。老爷的意思是,只要你喜欢就好,便是家里穷也无事,只是千条万条一条顶重要,就是一定是真心待你的……” 黛玉脸上依旧红若明霞,眼中却是慢慢流下泪来。沈姨娘看她哭了忙搂她道:“好孩子,你若不愿就算了,咱们再等就是了。便是你不嫁又怎的,我们林家便是十个你也养得起的……”黛玉不由一笑,却仍不动,只依在沈姨娘怀中,不知不觉竟沉沉睡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天色已经大亮了,黛玉忙起身坐起,欲唤丫头来与自己漱洗。唤了几声,却是一人也无,她不由举目四望,却不由大吃一惊,原来自己竟到了一处陌生的所在,亭台楼阁,花草树木,陌生中又透着熟悉。忽见前面来了一个人,待走近了,方看见那人的样子——眉目婉约如画,言语慈善如诗——不是贾敏却是哪个?黛玉不由扑上前去大哭道:“妈妈!玉儿想死你了。”贾敏温柔地拭去黛玉的泪,道:“好孩子,我的时间不多了,一会儿我就要走了。”黛玉哭道:“妈妈要去哪里?怎么不带玉儿去?”贾敏摇头道:“那地方不好,我去就罢了,哪里还舍得你去?”黛玉不解,正要发问,却见贾敏也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玉佩来,递与黛玉,道:“我今日来便是为你送这个的。”黛玉顺眼看去,却见那个是一个白玉雕成的同心结玉佩,黛玉双手接过,只觉那玉小巧玲珑,甚是可爱,正要说话,却见贾敏已经不见了,只急得落泪,四处去寻,又哪里找的到?突然间,手中那玉却热起来,化作一条白色巨龙,竟嵌在了黛玉心口,吓地她大哭起来…… 忽地天地一黑,再一眨眼,却见天色已是大亮了,只看到紫鹃晴雯雪雁正在一旁着急地唤着自己,方知才刚所见乃是一梦。紫鹃她们见她醒了方放下了心,道:“姑娘可醒了,刚才竟靥住了,怎么叫都不醒,吓坏我们了。”一面说一面服侍黛玉更衣梳洗。 黛玉道:“像是做了个梦,只是现在却不记得了。”晴雯道:“不记得便罢了,既是噩梦,忘了也好。”如此便算过去不提。黛玉又一句一句问紫鹃她妈的病,紫鹃也一一答了。原来当日她跟了黛玉回来,贾母便把她一家子人都送了来,一则是让紫鹃不至骨肉分离,二则也是让她更用心伺候黛玉。故到了这里后,黛玉告知了如海,如海便将紫鹃的老子娘并一个哥哥皆安插了轻松便宜的差事。谁想日前紫鹃她妈又得了风寒,请了大夫诊脉用药,却说虽是风寒,却也有水土不服之因。黛玉便十分过意不去,令紫鹃出去好生伺候母亲,如今好了才回来。 待漱洗用膳毕,便见如海处的丫头来请黛玉过去。黛玉不由奇道:“这会子叫我过去做什么?是出什么事了么?”那丫头道:“老爷没说,只请姑娘快些过去就是了。”黛玉心下更奇,只得换了衣裳,搭了雪雁的手随了那丫头同去。 及至进了如海的院子,进了书房,便见如海正坐着执一卷卷轴看。便轻轻进来,唤了声:“爹爹!”如海看她进来,早已笑起来,忙命她坐下。一时秉退了丫环,如海忽地叹道:“玉儿长大了。”黛玉想到前日沈姨娘的话,脸上不由一红,只低了头道:“女儿便是再大也是爹爹的女儿,永远不会变。” 如海笑道:“是啊是啊!”笑罢了,又道:“咱们家是书香门第,祖上虽曾袭过列侯,到爹爹这里却是科第出身。门第虽高,却是人丁单薄,根基虽在,到底不比那些人丁旺盛之族。我本想着你无兄弟姊妹,将来若是我去了,你孤苦无依,若是将来人家欺你娘家无人该如何是好?便欲寻个普通的读书人,即便贫寒些,但只要有才华,夫妻相敬,白头偕老,便是福气了。以后去了地下,我也有颜面见你娘。谁想到竟横生出枝节来。”说罢,如海叹了口气,道:“你瞧瞧这个。”递过一卷明黄的卷轴来。黛玉不由心下“咯噔”一下,慢慢打开,一看之下,便愣住了。 第三回 贾母上房之内,宝玉正给贾母念黛玉的信。一旁凤姐站着伺候,李纨探春惜春在一旁小凳上坐着,迎春因是待嫁之身,只在房中待着,已不出门了。黛玉信中也无什么重要之事,不过是林如海携了她去何处玩耍,丫头们又闹了什么笑话等等诸如此类的话,偏贾母听得津津有味,众姐妹也觉有趣的紧。一时念罢了,贾母问道:“怎么就没了?”宝玉道:“是。”一面把信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入怀中,贾母看见,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众人一时也无语。 凤姐看众人都不语,便忙打圆场笑道:“还是林妹妹孝顺,人虽在那边却总是想着老祖宗,有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来信告诉,让老祖宗高兴。虽是小事,难得的是这份心意。”贾母泣道:“也只你知道这孩子的好处!可惜我不能留她在我身边长长久久的。”凤姐本是劝慰贾母的,谁想到竟惹她哭起来,忙轻打了自己几个嘴巴子,骂道:“叫你糊涂,不能让老祖宗开心不说,还惹她伤心,该打该打!”说得众人都笑了,贾母也忍俊不住笑了出来,骂道:“你这猴儿,莫再打了,我知道你的孝心就是了!若打坏了,到哪里去找这样的好猴儿去?”凤姐笑道:“那感情好,老祖宗笑了,也不枉我彩衣娱亲一回了。”众人才忍住笑,一听这话,皆又笑了出来。 正在此时,便见外面丫头道:“老爷来了。”贾母便叫进来。众人除贾母外连忙站起,李纨凤姐等忙回避了,贾政摇摇地进来了,一时厮礼就座,贾政便笑道:“才刚远远地就听老太太们说笑呢,可否说来给儿子听听,也让儿子笑一笑?”贾母笑道:“你可来晚了,这笑话可不说两遍。” 贾政笑道:“就说老太太只疼孙子却不疼儿子,好东西也就罢了,怎么笑话儿也只说与孙子听,不让儿子听听笑笑?”贾母便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我们刚刚正看你外甥女的信呢,你便瞧瞧?”一面说一面唤宝玉将信递给贾政,宝玉无法,只得将那信小心取出,轻轻递与贾政,贾政接过看了,方道:“我看了这信才放了心,外甥女在我们这里受了委屈,又那样子急匆匆地回去,我总怕有个闪失,不然岂不是我的罪过?”贾母叹道:“罢了,都过去了,还说它做什么。” 贾政心知贾母犹在为黛玉之事生气,便把今日朝中得知的消息告诉贾母知道,想着让老人家高兴的意思,便笑道:“儿子今儿在朝里听得了一件喜事。”说罢便止住不说,只拿眼看着贾母,意在引贾母追问,哄老人家高兴。贾母也知他意思,只得笑道:“什么喜事,莫不是咱们家娘娘又进了位分了?”贾政道:“这事与娘娘无关,却是于外甥女有关之事。”贾母忙道:“胡说,尽哄我呢,玉儿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和朝里扯上关系?”贾政忙道:“在老太太面前哪里敢扯谎?”便将今日之事细细说了。 原来今儿上朝议事之时,户部尚书启奏,每年秋末清点国库,谁想这国库存银竟比前年增了两成。今上大喜,追根溯源,其中七成乃江南盐政之收入,今上便盛赞前巡盐御史林海之功,“实乃肱骨之臣,国之栋梁!”对其告老还乡甚是可惜,便有那些善于揣摩圣意之人启奏,重招林海入朝。只是今上到底英明,不想林海已“鞠躬尽瘁”了,再“死而后已”,便驳回了此奏。又想着林如海多年来实在劳苦功高,另有丰厚赏赐,金银财帛倒也罢了,更是赐了林家在京中除宫中之地可任择一地建府之权——素来,封疆大吏不可久滞京师重地——如此浩荡隆恩,可谓前所未有,一时百官纷纭之余,无不感恩戴德,行事更加勤勉起来。 事情本该打住了,谁想到圣恩竟还未止于此;另还有一旨,原来今上不知从何处得知林如海膝下仅有一女,年方二八,正值嫁杏之期,未有婚配,今上一时兴起,竟学起了月老来,下旨将林氏之女许与北静王水溶为正妃。满朝上下无不惊奇。那北静王水溶虽生得风流俊美,却不知为何,已多次拒婚,虽惧着他在朝中之势未曾当面非议,但背后难免有人说些不入流的话。朝中有些忠厚的人便有些替林家女儿担心起来,谁想那北静王竟欣然应允了。今上越发大喜,择了年后花朝节二月十二水林完婚。此时那圣旨已经往扬州去了。 贾政一番话说下来,众人不由听得目瞪口呆,正要说什么,却听宝玉“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身子也是已经软倒了,将贾母贾政唬得不行。贾母早已“儿啊,肉啊,作孽啊!”得哭起来。旁边的丫头婆子早一拥上前去,有唤宝玉的,也有扶贾政的,更有搀贾母的,一时间乱作一团。凤姐李纨等人哪里还想得到回避不回避,只忙冲出去帮忙。外面也是一阵鸡飞狗跳的。王夫人早得了信来了,见宝玉已被抬到贾母炕上安置,脸白如纸,气息微弱,险些昏死过去,好在彩云玉钏忙扶住了,方才扑到炕边大哭起来。 外面太医已被人快马请了来,把了脉,用了药,方见宝玉脸上有点血色出来。贾母等方才松了口气,贾政便问病情,那太医说道:“这公子近日抑郁在胸,心事难解,若是长此下去只怕身子越发下去了。如今却受了大刺激,一时急火攻心,适才吐了口黑血,竟将淤血吐出了,反倒是好了。这几日好生吃药调理就是了。”贾政忙道谢,又让人取了诊金,亲送到二门外方回去了。 待回至贾母上房,心中思忖道,急火攻心,不是因为才刚自己说的事还能是哪样?心下叹息三声,已是明白了几分,又瞧见王夫人正在宝玉身边垂泪,暗道:多说慈母多败儿,果然如此。只是这番却是慈母败坏了儿子,不是儿子自败的。若你当初不做那样的事情,依了母亲与宝玉的心事,如何会有今日的局面?谁能想到,你的心机却是应在了宝玉的身上,让他落了个一身病,只怕日后也不是个长久的。如此想来,不由将素日对宝玉的嫌弃之心去了七八分,又兼看他缠绵病榻,又是自己仅剩的嫡子,那不多的为父之心发作,仅剩下的二三分也早没了,眼中一热,险些落下泪来,又怕更惹贾母伤心,只忙忍住了,上前将太医之话回明了。 贾母听说宝玉之症不重,方才放了心,待药煎上来,又亲看着丫头喂了下去。贾政可能天色竟是已经掌灯时分了,便道:“不如把宝玉挪回他自己房里去,在这里也扰了母亲安歇。”王夫人忙道:“挪到我那里就是了。”贾母冷笑道:“如今竟争做这孝顺样儿,给谁看呢,我如今统共只剩了宝玉一个,还让你们弄坏了不成?打今儿起,宝玉依旧在我这里住着了。”众人听这话不像,只作没听到。贾政倒也罢了,王夫人却是有苦说不出,只默默含泪答应着。一时宝玉服了药沉沉睡了,众人方都散了。 探春惜春是姑娘家,虽也有心,却不好帮忙,只在贾母碧纱橱后呆着,待听说宝玉无事了,方才离了贾母上房,却不回家,只往迎春房里去。迎春探春惜春三姐妹自小一处长大,出则同坐,入则同行,十分要好。如今迎春已定了亲,便不出门了。探春惜春不由十分不惯,只觉少了一只手一般。迎春素来沉默可亲,平日里有甚委屈也是忍了。探春惜春也怕她寂寞,倒常去紫菱洲寻她说话。 才进了院门,便见园中寂静雅致,姐妹两个进了门,便见迎春拿了一本棋谱,左手执黑右手执白在那里摆局呢,探春便笑道:”二姐姐好兴致!一人对弈,可是不得了了。”迎春看她们进来,笑道:“不过是闲了无事玩玩罢了,三妹妹怎么拿我取笑起来。”一面说一面让人上茶。 探春惜春两个坐了,不免说起宝玉之病来。不由叹道:“才刚我们真吓坏了,二姐姐不知道,二哥哥当时的脸色真如白纸一般,那血吐了一地,我真怕他……”眼圈一红,忙止住了话头。迎春道:“他的心事谁不知道?老太太的意思也摆在那里呢,我们只当定是林妹妹了。偏偏二太太竟生出了抄捡的事儿,我们倒也罢了,可林妹妹想得细,又心高气傲,哪里能经得住?只苦了二哥哥。”探春低声道:“我瞧今日她脸上倒也有些悔意的。”惜春冷笑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果然应在这里了。”探春惊道:“你这两日无事都在捣腾什么?我几次去找你总说不在家,听丫头说,你总往妙玉那里去,佛经箴言什么的看看也就罢了,哪里能当正经书看的?”惜春道:“我知道,不用你说,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前几日我听说有官媒在咱们家走动呢,我还远着呢,不是与你说的还能是谁的?”探春一听,不由怔住了,又惊又怕又痛又悲,眼中便落下泪来。 惜春是小孩儿癖性,见探春哭了,心下虽后悔,又说不出道歉的话,便不由也哭了起来,迎春见了先觉好笑,待想到自己是头一个离了这里的,又觉可悲,不由也哭了。姐妹三个便共坐流泪起来。 半晌,还是探春开朗,先笑了,道:“罢罢罢,都别哭了,若是让人看见,可成什么样?”迎春惜春方拭去了泪,又唤了丫头进来洗脸匀面。 一时迎春道:“我几日没出门,却不想‘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了。”探春道:“二姐姐不好总这样闷着,且你性子也太好了些。日后到了孙家若是受了欺负怎么办?”迎春脸上一红,垂了头道:“三妹妹的意思我明白,林妹妹在时也和我说过,只是我性子如此,断不能改了。况且大太太说了,这些时日不许出门去。若不是老太太说话,只怕我还要搬离了这里的。” 探春叹了一口气,知道劝不了的,便道:“说到林姐姐,真是再想不到的,我们原只道她回了家,离了这里这么远,日后见面只怕难了,谁想到竟会有此机缘,日后倒能常见的。”惜春一旁笑道:“她嫁了来,你难道就不出门么?你只比她小一个多月,她已定了,只怕你也不远了。”说的探春脸上绯红,骂道:“哪里学来的贫嘴烂舌头的话,也是你好讲的么?”惜春嘻嘻一笑,道:“百无禁忌,百无禁忌!”说的迎春也笑了。 惜春又道:“连林姐姐都定了,原来蘅芜院那位怎么就不着急?我们这些人里就数她最大,二哥哥也比她小两岁,连二姐姐都比她小呢!”探春道:“今儿是怎么了,莫不是疯魔了不成?怎么竟说这些话,哪里还有点千金大小姐的模样?”惜春笑道:“我不过好奇罢了,也只在这里说说,又没有外人,怕什么?”探春被她揉搓地头疼,便道:“怎么不急,虽说出去了,却是常去瞧太太的,姨妈也是常来的。”惜春“哦”了一声,便不说了。 一时便有丫头来问饭在哪里去?方知一日将过了,不觉又感叹了一回,便将份例饭菜一处摆了,姐妹三个一同吃饭。 第四回 北静王府 水溶下了马,早有小厮过来将马牵了去。他便急急往内院走去,跟的小厮待秋便在二门上等着。旁边的小厮瞧见了,忙端了条凳子来与他坐,又有人沏了杯茶来给他道:“哥哥辛苦了,跟着王爷整日忙碌,如今也歇歇脚,喝口茶润润嗓子。” 待秋在水溶身边多年了,哪里不知道他们的意思,只是他素来伶俐,便接过那茶喝了,也不客气地在凳子上坐了。几人看他样子,自以为有戏,便绞尽脑汁费尽唇舌讨好奉承他,他也不推辞,且看他们有何话说。 果然一个笑道:“好哥哥,我才刚见王爷很是欢喜的模样,可是有什么喜事不成?我当职那么些日子了,在这里也常瞧见王爷,可从没见他这样高兴的。”待秋喝一口茶,道:“这是主子的事情,哪是你能过问的?” 那小厮却没有丝毫不自在,只嘻嘻笑道:“小的可不敢过问主子的事儿,不过是瞧王爷面带喜色,印堂发亮,定是有好事儿了。”待秋听他不伦不类地说些如算命一般的话,不由“噗”的一声笑了,道:“这事告诉你们也无妨,反正你们也要知道的。”几个人大喜过望,乖乖噤声听她说。待秋过足了瘾,便道:“咱们王爷就要娶王妃了!” 他原指望众人能惊讶一番,谁想那几个都“哧”地笑道:“哥哥哄我们玩呢,好好的,哪里来的王妃?”待秋听了,只拿眼睛斜着看他们,道:“我若是有一句唬人的,便让我天打五雷轰!今儿朝里圣上赐婚,选的是前巡盐御史林如海之女,王爷一句领了旨,如今那旨意已经往扬州去了。我有几个脑袋,敢拿这事开玩笑。” 众人一听,不由目瞪口呆,道:“太阳莫不是打西边出来了?”待秋没好气地道:“罢了吧!都安分些,府里就要开始筹备了,一个个都精细些,若惹了王爷太妃生气,仔细你们的皮!”众人忙应了,见待秋走远了,方才窃窃私语起来。 再说水溶进了内院,便往母亲上房去。才进了院门,便见小丫头忙忙地笑着往里面传话:“王爷来了!”几个人争先恐后地打起帘子。水溶进去,便见他母亲在正座上坐着,贝嬷嬷在旁陪着说话,见他进来忙站起来。水溶忙道:“嬷嬷不必多礼,快坐下吧!”贝嬷嬷也不推辞,继续坐着,却不住拿眼睛看这水溶,脸上犹带着笑。水溶便奇道:“嬷嬷怎么了,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贝嬷嬷笑道:“我看王爷满面红光,定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14部分阅读 欲望文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15部分阅读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 作者:肉书屋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15部分阅读 喜事将近了,我好好瞧瞧,也沾沾你的喜气。回去也好说说我们家的猴仔子,每日里就知道玩。若是他那日也能如您一般寻一个好媳妇给我,我就阿弥陀佛了!” 水溶一听便知赐婚一事家中已尽知了,便道:“嬷嬷说笑了。”话说着,脸上也不有作烧起来,却也掩不住喜色盈上眉梢。北静太妃见了也不由撑不住笑道:“真是儿大不由娘,养了他这么大,可从没见他这么欢喜过。”她本还要再说,却听水溶轻咳几两声,便止道:“罢罢罢,你的心愿这样顺遂,还得谢谢太后去,改明儿带了媳妇进宫谢谢太后这个大媒去。这次若不是她,哪里能这样顺利?”水溶含笑道:“是,母亲说的是,儿子记住了。” 却听太妃“噗嗤”一笑,指着水溶对贝嬷嬷道:“瞧瞧,我这个儿子,我不过说了‘媳妇’,就让他乐成这样。”贝嬷嬷笑道:“太妃不也是乐的很么,从宫里回来后,就没见您闭上嘴不笑的。”太妃笑道:“溶儿好容易开了窍,如今又定下了林姑娘,我能不欢喜么?那林姑娘你也见过,那样的人品模样,浑身上下挑不出一点错来。得了这样的媳妇儿,你还不许我乐一乐啊?”贝嬷嬷道:“那也该悠着些,笑了这么久,嘴吧都不酸吗?”众人听说都笑了。 一时贝嬷嬷问道:“那旨意上可定了婚期没有?”水溶道:“定了,明年的二月十二,正是她的生日。”太妃屈指算算又道:“如此说来左不过小半年的功夫,虽仓促了些,也还来得及。咱们府里正经人口少,只好你自己劳累些,好生督促着他们办事,你们的园子你爱弄成什么样就什么样。只有一点,婚事定要隆重喜庆,不能有丝毫马虎。银钱什么的不必在意,只管让管家支去买去,只定要好的,若次一点的,我也不依的。”水溶一一答应着,贝嬷嬷便笑道:“我说太妃等不得了吧!还说我呢,王爷若是早几年去定下,早娶进门了。”水溶道:“我这也是情非得已。”说罢示意屋内丫头出去。丫头们自知水溶与太妃有话说,便都出去守着。太妃便道:“这里还有缘故不成?” 水溶叹道:“母亲可记得,我竟是见过她一回的。”太妃想了一想,道:“是了,那年我接了她和贾家的三个姑娘来住了几天。那一日不想竟撞见了。她羞得什么似的,当天晌午就告辞了。”又笑道:“里面莫不是又什么缘故不成?”水溶脸上一红,道:“说句不怕母亲笑话的话,自见了她,倒觉得是上辈子见过似的,总觉得我之前一番等待都是为了她——”太妃不由又惊又喜,所惊者,水溶身居高位,竟有这样痴心绝意;所喜者,水溶自小执拗异常,脾气古怪,自己深怕他要孤独一身,如今他这般说,定是真心无疑了。遂笑道:“她是好的,我也很喜欢,可见你眼光不差。只是你为何不早说,若你与我说,我也早为你求亲去。” 水溶道:“母亲忘了么,那时她父亲还任着巡盐御史,那位子多少人眼红呢!咱们虽然不怕,但保不住有心人嚼舌根。结交封疆大吏的罪名,便是太后姨母也压不住。况她那时还住在荣府里,母亲也知道,他们家老太太虽是好的,可是那样一家子,有哪个是好相与的?见风就是雨,我虽有心,可姑娘家名声何等重要。我若露出一点的风来,他们便不知传得什么样了。况荣府里的二太太又是那样的人物,倒不如先忍了。” 太妃叹道:“难为你这样忍得住,只是,你从未在那边露过意思,就不怕她父亲将她许给了别人?” 话音一落,便见水溶面上讪讪的,半晌方道:“说出来也不怕母亲笑话生气,我早让人时时探听那边的消息,只是没让人知道就是了。” 太妃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一手指着他,道:“你这孩子……”一时竟不知该夸他还是说他才好。半晌方“哼哼!”两声,道:“那如今这会子怎么这么急起来?” 水溶道:“那边传了信来,说是林老爷要为她择婿了,所以儿子才……”脸上一红,便接不下去了。 太妃道:“怪不得,我说怎么突然这么着急起来,原来是这个缘故。”一时沉吟不语,又道:“听你这一番话,知道你是真心娶妻,而非为了王府娶王妃——我才放了心。那孩子生得那样的人品,我爱的不行,若是你以后慢待了她一分,或让她受了委屈,我可不饶你!” 水溶大喜过望,忙跪下磕了一个头,道:“多谢母亲!”太妃道:“快起来!看地上凉。”水溶满面喜气地站起,母子两个又说了些话,便已是掌灯时分了——因冬日天短,晚膳也送了来,母子两个一处吃了饭。太妃因闻知喜事,心怀阔朗,倒多吃了半碗饭。饭后水溶又与贝嬷嬷一起陪着说笑凑趣,至太妃睡下了方散了。 至次日起,便阖府上下皆忙碌起来,虽则早几年便为迎接新王妃做了些准备,只是那时还悠悠哉哉,也是人选未定之因。如今却懈怠不得了,早有府中多个管家每日里忙前忙后,因知太妃王爷对这位新王妃及其看重,便更加卯足了劲儿做事,希望能得个好赏赐。又有各家闻知喜事前来送礼道喜的,越发忙碌不堪,暂且不提。 第五回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却说宝玉病后请的那太医确是有些门道,吃了他几贴药,宝玉已好多了,醒了来,也会说话认人了,贾母等又是高兴,又是不安——生怕他只是一时好罢了——便传下话来:任何人等不可在宝玉面前说起黛玉定婚一事,以免刺激宝玉,若有不遵的,定要重惩不怠。 谁料这世间万物却是难以明白的,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贾母等人只当是钳制了外面下人的口舌便好了,谁想到这是竟出在身边之人身上。而这次再想不到竟是袭人。 原来那袭人自从黛玉走后,便心中暗喜,她虽未读过书,却胜在有几分伶俐,在这样处处机关的府中久了,难免也沾染了几分机谋。她是贾母送与宝玉的丫头,众人眼中宝玉身边的第一准姨娘。然世间诸事,便是真成了姨娘了,也有被休弃的时候,何况未成之事? 这袭人在宝玉身边日久,最知他心思,黛玉与宝玉之间正是“襄王有心,神女无梦”。她虽忠心侍主,却一叶障目,天底下难道只一个宝玉不成?你观之为宝玉,吾视之却乃顽石。当初她若知黛玉,省了这番心思,也免却了她日后的苦难了。 言归正传,宝玉醒后,竟然绝口未提黛玉已然定亲婚配一事,每日里依旧侍花弄草,读书写字,众人初时还不觉得,至后来才慢慢觉出不对劲起来。只见他每日里只常念叨着“林妹妹的信怎么还不回来?”“老祖宗去接了林妹妹来,我们才好一处玩耍。” 贾母又惊又痛又怒,命去拿了那日的太医来,又哪里找得到?无法,只得大骂“庸医害人!”又要人去寻那日请医的人,偏那日混乱不堪,竟不知是谁去请了来的,且皆知贾母寻了人出来是要出气的,哪里敢认?贾母无法,只得罢了。 那宝玉便时而糊涂时而清楚,每日里众人一齐哄着他。不知请了多少名医来瞧,吃了多少稀罕药,都不见效。贾母又恐他的病让人知道,只得向外面说是“感染了风寒,卧病在床,一概不见客。”好在门禁森严,加之宝玉身子本就弱,往常也常生病,外人也不怀疑。 却说这日袭人服侍了宝玉吃了药睡下,因想着宝玉这两日已好多了,便欲往王夫人房里去请安。因吩咐了麝月秋纹好生守着,袭人便慢慢端庄地往王夫人房里去。 才进了院门,却觉不对劲,这园中竟是鸦雀无声。袭人虽心存疑惑,也未在意,只当王夫人正在休息,便往她房里去。才到门口,却听里面有人说话,听声音似是王夫人与凤姐,袭人忙站住了脚,正欲转身回去,却听见里面的的人说道:“都是袭人这个小蹄子!当日我若不是听了她的意思,哪里会有这样的事情?宝玉如今也不会病成这样!” 袭人脸上一白,听这声音应是王夫人的,不由放轻了脚步,听她们说什么。 却听凤姐说道:“太太不必生气,袭人是老太太给的,在二爷身边这么些年,我们又哪里知道她如今心竟野成那样了?调唆了太太不说,宝玉竟也被辖制了。” 王夫人道:“正是呢,我才是后悔当日不该逆了老太太的意思。正是她每常来与说林姑娘的不是,我心里才存了疑惑。才生出后面的事来,那日因抄捡的事,我让你定要查潇湘馆,也是她的主意。” 却听一顿之后,才响起凤姐极惊讶的声音:“太太不说,我哪里想得到是这样!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说句不怕太太恼的话,我原来以为是太太向着姑妈和宝妹妹才如此的,谁想到这里面竟有这样的事。” 又听王夫人叹道:“我的儿,我是你亲姑妈,咱们这样亲厚,你尚且如此想,何况别人?也难怪老太太生气呢!这次若不是娘娘,只怕我早已经去佛堂常住了。我也是这两日才想明白的,只是这如何能与人说去?谁又信呢?谁不知道她是那样的贤良人呢!” 凤姐又道:“那太太的意思是?”王夫人道:“你也糊涂了,这样事体还来问我?”凤姐赔笑道:“正如太太才刚说的,这事儿我们知道,别人不知道,便知道了也是不信的,况她以前是老太太的人,如今又伺候着宝玉,虽说无功倒也有劳,这该怎么处置,我还真不知了。还请太太示下。” 王夫人道:“你说的也是,若是别人便直撵出去就是了——”半晌又道:“她哥哥前几年不是进来说要赎了她出去么?”凤姐道:“是,不过早已不说了——啊,我竟胡涂了,一会儿我就让人传话叫她哥哥进来。”王夫人道:“嗯,如此甚好。若是家里已寻了一门亲事,只等出去就出嫁了,那便更好了。”凤姐道:“是,我明白。” 一时又说些宝玉的病,却不知外面站的袭人早已呆了,一张脸儿惨白如纸,冷汗淋漓,一时不查将窗棂弄出了声音,凤姐警觉,便扬声道:“是谁,谁在外面?”袭人一惊,忙转身跑过拐角,却不想迎面走来了赵姨娘,只吓得魂不附体。 那赵姨娘见她跑来也是一惊,又听那边传来凤姐的声音,心下也明白了几分,便将她往一旁茶房里一推,自己快步上前道:“二奶奶来了,我才刚过来不小心碰到了窗棂子。” 王夫人凤姐早出来了,惊疑不定地看着她,道:“没事,你有什么事?”赵姨娘道:“前儿太太让我做的裙子已经好了,特地送来。”说着递过一个包袱来。 王夫人看也不看,道:“是么?可按尺寸做的?”赵姨娘道:“当然是按尺寸做的,太太的尺寸我都记得的。”话还未说完,便听王夫人冷笑一声,道:“糊涂东西,这两日我因宝玉的病清减了那么些,你竟是瞎子么?还按旧日的尺寸做?想是特地来扎我眼的?” 赵姨娘早红了眼圈,躬身道:“是我糊涂了,还请太太量一量尺寸,我就回去改去。”王夫人冷笑道:“前儿老爷不是夸你针线好么,说什么‘不肥不瘦正合身’,穿在身上极舒服的。你既这样手巧,哪里还用得着量,看一看就准了。” 赵姨娘脸上一白,一句话不敢说。凤姐见王夫人这样盛怒,不觉诧异,也不敢说什么。 又听王夫人道:“这是娘娘赏的料子,若做坏了一点,别怪我不讲情面。”赵姨娘低头答应着。 王夫人方道:“去吧去吧,省得我看了生气。”赵姨娘方下去了。又见此时玉钏和彩云一同进来了,见了她两个,王夫人骂道:“哪里玩去了,叫你们守着,一转眼人都没了。” 彩云道:“彩霞姐姐肚子疼得厉害,实在熬不住了,我才和玉钏一起搀了她去歇息。”王夫人本是慈善人,闻此便无话说了,道:“罢了。”凤姐又说了几句,便也告辞了。 又说袭人躲了好一会子,终是趁着没人时闪了出去。好在无人撞见,又一路跌跌撞撞地回去。麝月秋纹看她回来不由都有些疑惑,只是都是老实的,以为王夫人又找她说什么体己话去了,便都没问。袭人却是不同往常,面色惨白,只躺在床上把今日所闻所见翻来覆去地思量,两眼也瞪地直直的。 麝月同她好,便问道:“你是怎么了,可是身上哪里不自在么?”袭人只含泪摇了摇头,握着麝月的手,刚道一声:“妹妹……”便觉喉咙一阵腥甜之气涌上,忍不住哇的一声,直喷出一口血来。麝月吓得脸也白了,忙道:“这是怎么说的……”一面搀她,一面喊人。 众人听得声音过来,也都唬了一跳,自有人去回了王夫人凤姐请了大夫来瞧。宝玉也得了信过来,因他今日清醒了许多,贾母便不拦着,只让他多走动。 不料宝玉见了袭人这样,却道:“林妹妹那年病时请的大夫却很好,让凤姐姐去请了他来,定能药到病除的。”众人不过一面干答应着罢了。 袭人躺在床上,虽则甚是虚弱,耳目却是清楚的,听得宝玉如此说,却是挣扎着坐起,冷笑一声道:“哪里还有什么林姑娘,林姑娘早回家去了。”众人只惊得目瞪口呆,都道:“可是疯魔了不成,哪里说起这话来?”再看宝玉脸上呆呆的,众人不由心中“咯噔”一下,忙去拦袭人不可再说,却是已经晚了。 只听袭人道:“林姑娘自太太抄捡大观园之后没几日就回了家了,二爷忘了么?如今也已蒙赐婚,将于二月十二花朝节嫁与北静王为正妃,二爷不知道么?” 宝玉痴痴地看着她,道:“你说……什么?”袭人便又说了一遍。 众人仿若被定住了一般看着他二人一问一答,好半晌,方觉那王夫人不知何时站在门里瞧着他们,两只眼睛只死死盯着袭人,恍若能吃人一般。袭人不由哆嗦了一下,身上的衣裳已经湿透了。 却听王夫人道:“袭人疯魔了,快带她出去。”早有身后的媳妇婆子上来将病恹恹的袭人搀拎了出去。可怜她心伤旧患齐发,正是半死不活的时候,竟就这样被人衣衫不整地架了去。 花自芳在二门外候着,见到妹妹这样出来,只唬的魂飞魄散,又是哭又是喊,袭人方才悠悠醒转,看见是他,方叫了声“哥哥”。花自芳忙应了声,哭道:“这是怎么说的?好好的出这样的事儿,宝二爷呢,他难道没为你说句话么?” 却见袭人流下泪来,道:“哥哥,莫要再提他罢!我如今这般下场……可见是我错了……我……今日方知道……我错了……”一句话断断续续说出,已是声低形伤,昏了过去。 花自芳又悲又痛,便唤人求救,可二门上虽也有几个婆子守着,可那些人素来攀高踩低的,如今袭人这样被撵了出来,便都知她失了王夫人欢心了,躲尚且来不及,谁又肯理她? 花自芳找遍了身上竟没寻出一点钱来——日间来是皆用于打点了——好歹还剩一个金戒指,摘了下来送与了那看门的老妈妈,又说了一车的好话。好半天,才弄来一辆平日送菜蔬的小木车,破烂不堪。那婆子拿了戒指眉开眼笑地走了,花自芳恨得直咬牙,又能如何?这里又岂是他们能说理的地方?无法,只得将妹妹放上车,又脱了外褂子盖在袭人身上,慢慢推着离了这里。 第六回 扬州城中,古玉斋可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银楼,金银玉器,头面首饰,端得让人看了就不怕你不买的。且他们素来货源充足,人手齐备,便是特地下订的新奇精巧的头面首饰也无需等候多时。况如今四海升平,江南又是富庶之地,便是平民百姓家中也有些余钱偶尔为妻小添些头面首饰。这古玉斋便是首选之处。这样的买卖,便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况如今已近年底,家家户户的姑娘媳妇们哪个不添些新首饰的?谁想到这样头面首饰大赚的时候,这古玉斋竟再三地推客起来,言明只卖现成的头面首饰,若想订制,却需等到明年开春了。无论何等的达官贵人,富甲豪绅来,一概推了。 此事一出,原是让人大吃一惊的,初时只当是那老板疯魔了,放着白花花的银子不赚,也不知道鼓捣什么去了。及至后来,城中另外的几家银楼竟也如此,另有绸缎庄等店面里也一样,有心人不由疑惑起来。再细一打听,方才明白了。 这近日城中的大事中,除了前任巡盐御史,现已告老的林大人之女被赐婚于北静王水溶为正妃,且定于明年花朝节完婚之事外,还有哪件能算得上是大事的?扬州城出了一位王妃,可不是与有荣焉么?这事儿一出,一传十,十传百,众人皆知这林家为独女置办嫁妆,倒也罢了。更有一些精明的商铺主人,携了精致物品上门推售起来,倒把本就忙乱的林府更忙了几分。 林府内院,金渔带了两个婆子抬了一个大箱子慢慢往黛玉园中来,才进了门,便见一个小丫头叹道:“哎哟,怎么又来了!紫鹃姐姐!雪雁姐姐!又来了又来了!” 一色的五彩珐琅掐丝扁匣子整整齐齐地摆在案上,匣子里垫着大红丝绒布,每个匣子里是一整套的头面。每一套的样式材质都不尽相同。簪、钗、步摇、抹额、掩鬓、花钿、插梳、押发,点翠的、镶玉的、镏金的,翡翠的、珊瑚的、赤金的、珍珠的——精美中带着华贵,华丽里透着高雅,反射着门外照进的阳光,直把人的眼睛都晃花了。 黛玉不由有些疑惑,道:“金渔姐姐,昨儿不是送了那么些让我看过了么,怎么今儿又来了?”金渔笑道:“昨儿那是琉枋斋的,今儿这个是苏州典玦楼的,怎么能一样?” 黛玉摇头叹道:“爹爹也太过了,这么些头面首饰,何时才能戴个遍?我又不爱这个,你好歹也劝劝他。”金渔含笑道:“我可劝不住,老爷如今只想给姑娘预备最好最齐整的嫁妆。才刚听说那杭州的德清楼的玉最好,这不,又差人到杭州去了。” 黛玉叹道:“我是怕他累坏了身子,为这些俗物费这样大的功夫,可是得不偿失。” 金渔笑道:“我说老爷和姑娘不愧是父女俩,这说的话也一个样儿,管家前儿劝了一句,老爷就说了:‘我不过一个女儿,这些个身外之物虽俗,却也有些用处,若不给她还能给谁?’”说的众人都笑了。 金渔又道:“我劝姑娘就莫管了,老爷难得这样兴头高些,况咱们家也不差买这些的钱。”黛玉叹道:“罢罢罢,我也不管了,紫鹃雪雁你们看着办就是了。” 紫鹃雪雁含笑答应着,一面看一面拿了册子来登记造册,也免混忘了。等造册完了,又一一装进已编好号的一色的紫檀木雕花大箱子里,每个匣子上下角落都塞了棉花团子,以免在送嫁时磕碰坏了。 一时收拾好了,却见日已高升,已近午时了,早有丫头送了饭来。黛玉去叫人唤了晴雯来——因她针线好,便在另一室赶制黛玉的各色衣裳——一时她来了,便拉了她们一起吃饭,她们到底不肯,她只得自己吃了,紫鹃雪雁伺候了她漱口毕,方才上桌吃饭。吃过了饭不久,便有那王府遣来的教养嬷嬷来与黛玉说些王府礼仪兼婚礼细节等等。 如此这般,这林府上下便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忙得团团转,只恨不得一人多出两只手,一天再多十二个时辰来。如此时间飞逝,便已经到了年底了,阖府上下便连年也不曾好生过。又眨眼间,那元宵已经过了,好在到月底时分,各色嫁妆业已齐备了。那送嫁的船只也已全了。因婚期是在二月十二,路程又甚远,二月初便要装船出发。如海算了行程吉日,方择了二月初六上路。 二月初五,夜凉如水,寂沉如冰。 黛玉正在看书,沈姨娘携了丫头进来,黛玉忙站起来迎接,沈姨娘道:“这会子怎么还不睡?明儿若是抠 第七回 此时虽则已是仲春,可早晚时分却也难免几分料峭。 天色还未透亮,这城中便热闹起来,人人脸上都带些喜庆之气。 今日是花朝节,乃是百花之神生日。宫廷民间皆剪彩条为幡,系于花树之上,名叫“赏红”,表示对花神的祝贺。 渐渐日上三竿,大街上人来人往,越发忙碌起来。大家皆拿眼看着江岸码头方向。只见那里官兵林立,另有数百名王府丁从拉了围幙,一路从码头延至北静王府,而后静静垂手而立。平民百姓虽不能进,却是远远地将周围围了个水泄不通,接耳相传的便是今儿这件举国相传的喜事。 今日花朝节,二月十二,大吉,北静王亲迎正妃扬州林氏归,巳时将在此下舟登陆,至北静王府行拜堂之礼,结百年之好。 十里红妆横陈江面,几乎将京杭运河掩红。喜乐震天,红焰遮地,铺天盖地的喜气直钻到人心里去。 只见最前面的那艘豪华至极的婚船上,下来了千里亲去扬州迎亲的北静王水溶,红袍喜冠,英姿迫人。后面是十六人抬的装饰着百花的大红花轿。紧接着的是抬着一百二十八抬嫁妆队伍,直从码头一路绵延至北静王府。 那奢华的亲迎礼,看在世人眼中,有羡的,有妒的,有喜的,有恨的,不过是一番俗人的想头罢了,谁又理他去?却直到多年以后,还有人想谈论着这一场轰动一时,令人赞叹的婚礼。 黛玉一身吉服,坐在十六人的花轿里。那轿子甚是宽敞,便是再坐两人也使得,行进之中也甚是平稳,几乎感觉不到轿子的颠簸。但她只觉得自己仿佛还身在那漂浮的大船上,身子摇摇晃晃,连心也起伏不定起来。 外面喜乐之声,恭喜之语不停传来,她却恍若没听到一般,只听见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耳边也似乎还响着那拜别如海之时传入耳边的声音:“岳父大人放心,今生今世,白首相伴,直至终老。”庄重正气,清朗温和,让她的心中不由自主放心起来…… 忽地,喜轿一颠,黛玉也不由一惊,却听外面的紫鹃说道:“姑娘别怕,是轿子进正门了。”黛玉道:“知道了。”然后又行了一段路,便觉喜轿稳稳地落了下来。黛玉忙定了定心神,然后便听外面喜娘的声音响起:“吉时到!请新娘下轿!”然后眼前亮了许多,似是有人掀开了轿帘,一只手便伸了过来,被喜帕遮掩下的目光落在上面,不由面上一红,喜娘不是说她会和紫鹃一起来搀她的么?可是眼前这手白皙修长,又怎会是喜娘或丫头的? 果然,盖头外有人戏谑道:“瞧瞧,王爷竟等不及了,还没掀盖头就想牵新娘子的手了。”众人哄堂大笑。黛玉只羞得不得了,伸手不是,不伸也不是。正自尴尬着,却听那人低低一笑,已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虽不至握痛了她,却也绝不让她挣脱。然后扶了她慢慢出了喜轿。 水溶一伸手方觉自己莽撞了,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便索性去牵了黛玉的手,一牵之下却只觉手中柔夷莹白如玉,滑若凝脂,哪还舍得松开?鼻尖又似闻道一股馨香,越发心荡神摇,不由呆了。两人就这样站在喜轿门口了。 还是喜娘机敏,忍着笑上前将一个红绣球两端塞到二人手中,道:“请新郎新娘入堂!”水溶才猛地回过神来,先牵了那一端前行。喜娘又唤了紫鹃同扶着黛玉往正堂去。 此时,盈盈贺客已将正堂挤得水泄不通。厅中正位摆着香案,案上高燃着半人高的龙凤喜烛,香气飘飘,喜乐盈盈。北静太妃在正座之上端坐,见佳儿佳妇,翩翩行礼,只乐得嘴都合不拢。周围站着的都是些达官贵族诰命贵妇等人,都围着她凑趣。 黛玉虽盖着盖头,只看得见自己身上的衣裳和地上的一小圈地,却仍是感觉到似乎有无数的人紧盯着自己看,让她越发不安起来。好在司仪已经唱起了喜和歌,喜娘和丫头过来搀着她行了拜堂之礼。 一拜天地,谢君上成|人之美。 二拜父母,谢父母生养之恩。 夫妻三拜,愿夫妇同心和乐。 三拜礼成之后,太妃带着众女客拥着水溶黛玉二人入洞房,安置于喜床之上。 而后一个身着紫红色绣五翟暗金花纹对襟褙子的贵妇上前,站在二人面前,满面笑容地唱起来: 撒帐东,帘幕深围烛影红,佳气郁葱长不散,画堂日日是春风。 撒帐西,锦带流苏四角垂,揭开便见姮娥面,输却仙郎捉带枝。 撒帐南,好合情怀乐且耽,凉月好风庭户爽,双双乡带佩宜男。 撒帐北,津津一点眉间色,芙蓉帐暖度春宵,月娥苦邀蟾宫客。 撒帐上,交颈鸳鸯成两两,从今好梦叶维熊,行见珠蛃来入掌。 撒帐中,一双月里玉芙蓉,恍若今宵遇神女,戏云簇拥下巫峰。 撒帐下,见说黄金光照社,今宵吉梦便相随,来岁生男定声价。 撒帐前,沉沉非雾亦非烟,香里金虬相隐快,文箫金遇彩鸾仙。 撒帐后,夫妇和谐长保守,从来夫唱妇相随,莫作河东狮子吼。 每唱一句便从盛着五谷等物的宝瓶中抓出一把来撒在二人中间,名为“撒帐”,不一会儿,那莲子,栗子,桂圆,花生,红枣等物便将身后的床榻给丢满了。待得说完,便有丫鬟捧着绑了红绸的如意秤至新郎面前。一旁围着的虽都是女眷,却也是有爱玩闹不拘谨的,其中便有一人笑道:“快掀快掀!让我们瞧瞧新娘子!”此话一出,便又有人起来起哄闹起来。 黛玉越发窘迫,拢在大红描金绣龙凤的大衫袖子里的手不由捏得死紧。忽见旁边的人已经站起身来,接过了那如意称,将那覆着的喜帕轻轻一挑,黛玉只觉那暗红的世界豁然消失,却进入了另一个喜庆鲜红的地方。映入眼帘的床幔桌椅皆装饰鲜艳,却华贵雅致到了极点。 室内忽然安静下来,黛玉知道屋里的人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越发不敢抬眼,只恨不得将头埋进地缝里去方好。 正自局促不安,却听有人叹道:“我今日才算开了眼界了,你们可瞧瞧,这对小夫妻两个,可是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么?我平日里还当我们家那个是好的了,如今才知道是我夜郎自大了!”又有一人笑道:“你才知道么?若不是这新王妃这样的人品,咱们的王爷会欢喜得呆了么?” 众人顺着她话齐去看水溶,果见他正呆呆地看着黛玉,见众人说他方才回过神来,脸上已经红了。众人不由大笑起来,北静太妃也不由抿了嘴笑起来。黛玉越发低垂了头。 又说笑了几句,北静太妃恐他们害臊,只忙笑道:“好了好了,各位姐姐妹妹们,我这媳妇儿面皮薄,若是想看的,赶明儿我带了她去你们府上让你们看个够。如今就让他们小两口处一处吧!” 然后立即“哧”的一声,一个语带调侃的声音响起,道:“瞧瞧咱们的好婆婆,才这么一会子功夫就帮起媳妇儿来了。”众人都笑了。太妃笑着回道:“这样标致的媳妇儿进了我家的门,能不疼着么?去年你们家三儿娶亲的时候你不是帮得更厉害?只恨不得帮她连喜酒都喝了?”那人啐了一口,众人越发大笑起来,都识趣往外去了。 一时室内便静下来,只剩了八个丫头在两旁伺候,静默无声。黛玉却仍大气不敢出,只见水溶在旁柔声说道:“这几位都是与母亲交好的诰命,说话素来没什么忌讳的,你别生气。”见她不答,便又道:“坐了这么多日的船,才刚到就这样子行礼,你可是累了,可要歇歇?” 黛玉只羞得没法,见他又凑过来几分,只得把头略偏了几分,眼波宛转间,却已是十分的妩媚风流,只把他看得呆住了。半晌方听黛玉答道:“从前在家时也常坐船,尚可忍得。”待答毕了,却许久未听到他应答,实在忍不住了,便抬了头看他一眼,却见他正呆呆地看着自己。黛玉又是羞又是笑,忙又把头给低下了。 忽听“扑哧!”一声,却是晴雯看他们两个的模样儿,实在忍不得了,便笑了出来。喜娘和紫鹃忙看她一眼。她好容易才忍住了,却仍是抿着嘴笑。一时在那两只足身被一根红线系着的麒麟送子杯中斟上香甜醉人的葡萄酒,送至二人面前,道:“请新郎新娘用合卺酒。” 水溶不由暗骂自己几声,平日里什么场面没见过,便是朝堂之上金殿之中也应对自如,今日里却在自己心心念念的人面前失了冷静,倒让她小看了。 这一事却是他多心了,这人生四大喜事,洞房花烛为首,况黛玉生的这样好,又有哪个人看了不呆的? 接过丫头递过的酒杯,小心翼翼地与她的交缠,两人的身子已凑得极近,连对方的眼睫毛都看得一清二楚。水溶只觉得那股馨香之气似将自己笼罩住了,仿佛是雨后花香又带着高雅的书香,沁人心脾。他一面想着,却见那鲜艳欲滴的唇瓣贴上酒杯,将那清甜的咽下喉,衬的白玉一般的肌肤滑腻如雪,心中不由一荡,口里却不想呛到了,竟惊天动地地咳起来。众人皆啼笑皆非,黛玉离他最近,见他呛得脸上已成了紫酱色了,想是呛得厉害了,也顾不得害臊,忙伸手去轻拍他后背,忍不住抿着嘴笑起来。 水溶好容易咳毕了,一张脸已如熟透的虾子一般——红透了,只是不知道是咳的还是臊的,闷声说了一句:“多谢。”却也不时地拿眼瞟她。黛玉又是羞又是笑,道:“你……小心些吧!”水溶“哎”了一声,便无话了。 两旁站的丫头四个是黛玉的陪嫁,紫鹃雪雁晴雯和绿漪,另四个则是王府的大丫头,是府中的家生子。这八个人都是数得上的聪明伶俐的。自入了洞房,便一直随侍在侧,将二人之间的互动看在眼里,皆都是忍俊不禁的,有几个忍得肚子都疼了。 而她们来处不同,想的自是不同,那紫鹃几个想到的是:这个王爷真是王爷么?怎么这般呆呆的?除了长得好,哪里有老爷说的那什么“明珠美玉”的模样?别是颗鱼眼睛吧? 那王府的四个却只差没掩面叹息了,暗道:王爷啊王爷,今儿是您大喜的日子,怎么这般冒冒失失的?在王妃面前的第一面就这般失面子,以后这颜面可怎么挽回啊?唉…… 一时又有两个嬷嬷笑着进来让吃子孙饽饽,黛玉轻咬了一口,马上就眉头就皱了起来,这饽饽竟是生的!那嬷嬷们马上问道:“生不生啊?”黛玉道:“生。”众人都笑了,她才明白这个是什么意思,脸上又红了一层。然后另一个嬷嬷又过来让吃红枣、花生、桂圆、莲子,意喻“早生贵子”之意,然后两人又说了些吉祥话,方退出去了。 然后外面进来一个丫头道:“太妃请王爷出去外面招呼一会儿呢。”水溶答应着,虽不舍得出去,只是今日所来皆是贵客,少不得要出去让一回。流连再三,方去了。黛玉见他出去了,方才略轻松了些,紫鹃等便上来服侍,先将身上的大衣裳换下,卸下簪环首饰,见黛玉面上甚有疲态,便问道:“姑娘可还好么?” 黛玉见屋中几个人有在收拾床铺的,有在整理换下的大衣裳并首饰的,并未觉察自己这边,方才轻声道:“我身上酸的很,有些图不得的了。”紫鹃素知黛玉体弱,今儿折腾到现在定是乏累不堪了,正要说话,忽见随侍的王府大丫头上来笑道:“折腾了一天,王妃定是累了吧,奴婢们已经备好了香汤,王妃沐浴一番,也能去去乏。” 黛玉含笑道:“劳累姐姐了,难为你想的周到,只是……”话未说完,面上不由一红。那丫头眼波一转,甚是俏丽,笑道:“王妃莫客气,只唤我向晚就是了。才刚前面传了话来,说王爷被宾客缠得一时半会脱不开身,又怕王妃坐等劳累,便让我们备了香汤,也好让王妃洗洗乏。” 黛玉方放了心,随她绕过那摆的十六扇的绘石榴玻璃底紫檀木雕花屏风,又见向晚推开那扇隔间门,不由大惊——这里面竟别有洞天,正中是一处约有一丈见方的温泉汤池,汤池四角各有一只龙头往外吐着热水。才一开门,便觉热气带着水汽迎面扑来。同侍的紫鹃雪雁晴雯绿漪不由都惊讶得睁大了眼。 向晚很是伶俐,深恐黛玉不自在,便笑道:“王妃慢慢用吧,我前边还有些事,就先告退了。还请几位姐姐伺候吧!”紫鹃几个忙道:“不敢。”方见她欠身去了。 黛玉方才宽衣入水,只见那池水似有硫磺之气,想是天然温泉,只不知从何处引来的。一时沐浴毕了,黛玉方才觉得这劳累之感竟减了七八分了。 一时沐浴毕了,紫鹃雪雁又服侍着她换上新的粉色寝衣,因发上的沾上些水,紫鹃便拿了大巾子一缕一缕擦干,挽了个家常髻,簪上一只白玉如意簪罢了。 才收拾好,晴雯正和紫鹃说新房之中摆的吃食虽多,却无可吃之物,便见向晚带着几个身着一色的玫红滚紫红如意纹边比甲的丫头进来了,先行了礼,方笑道:“王爷怕饿着王妃,特让我们送了几样精致小菜来,王妃用点可好?” 黛玉面上一红,忙道:“多谢。”然后那几个小丫头将手中提的食盒里的菜点一一摆出,荠菜春卷、水晶小饺儿、素烩三宝、芙蓉鱼片、蟹黄虾仁……皆是一色的官窑五福临门碟子,足足摆了一桌,却都是精致清淡易克化的菜蔬,另有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江米粥,黛玉心中一动,嘴不由轻轻一抿。 忽听外面丫头道:“王爷回来了。”便掀起帘子来,果见水溶已满面笑容地进来了,身上的喜袍已经换下,只外罩着一件紫色绣海水如意纹的缎袍。众人都站起来请安,黛玉只忙把头低下,转过了身。 向晚笑道:“王爷来了,王妃正要用点子膳食,王爷不如一起用些?”水溶看她一眼,似有赞叹之意,笑道:“好的很,我也饿了。”说罢便过来在黛玉身边坐下,这圆桌有三四尺见方,坐三四个人还有余。偏水溶只选了左手离她最近的凳子上挨着她坐下,黛玉见众人皆是一脸忍笑的模样,越发臊得慌,欲要退开也不得,只得接了紫鹃手中的筷子低头专心用起来。 她原是想借用膳错开方才之羞,谁想这些膳食皆甚是香甜可口,又兼她劳累了一天了,腹内早已空空如也,更是用得香甜。一顿下来,竟也吃了半碗多的粥,半个春卷,一个小饺儿。——她素来脾胃弱,进食甚少,如今这般已是好的了。 一时用毕了,便有丫头上来伺候她漱口净手。屋内所侍之人虽多,打水的、铺床的、熏香的……来回走动间却是一点声响也无。桌上点着红烛结了烛花,火焰跳动,屋内瞬间大放光明,倒唬了众人一跳。一个丫头笑道:“今日王爷王妃大喜,便是这烛花也来道贺了。”说罢,八个丫头齐齐一字排开跪下,道:“恭喜王爷王妃!贺喜王爷王妃!请王爷王妃早些安置!”旋即便退下出去,一面退,一面把那层层的帐幔都放下,临了还把门给带上了。 黛玉此时已被扶在了床沿坐下,如粉荷垂露,新芙带羞。这新房之中极宽敞,此时除了他们二人外已无人了,只觉越发静得出奇,不过偶然间烛花爆开的声音并自己的呼吸心跳声罢了。 水溶慢慢在床边坐下,轻声道:“今儿是你的生辰?”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问出,黛玉轻轻点了点头。又听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15部分阅读 欲望文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16部分阅读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 作者:肉书屋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16部分阅读 头。又听他说道:“是我的不是,劳累你了——让你这样过生日,等明年我好好给你过。”又见黛玉不说话,便去拉她手。 黛玉面上通红,心若擂鼓,一时不察便被握个正着,欲挣扎,又哪里挣脱得开,只得由他去了。却不想他只握了她的手摩挲半晌,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她说话。黛玉害臊,十句才得一句答的。 水溶便握了她手在她面前蹲下,抬首看着她,笑道:“好娘子,好玉儿,你理一理我吧!”他本就生的形容俊美,如此撒娇作态起来竟另有一番意趣,饶是黛玉此时再怎么矜持不理他,也不由“噗嗤”一声笑了。 水溶原是怕存了食欲逗她说笑,谁料她一笑之下有如春芳绽蕊、秋芙吐艳,不觉将身子酥了半边,只怔怔道:“玉儿,你可让我好等!” 黛玉不由浑身一震,有如电击——他唤她的语气如此的亲昵而熟悉,恍若前世听过无数次一般,又看他笑问自己:“这生辰贺礼简薄的很,却是我的心意,你收下可好?”原来手中不知何时被塞入一块玉坠,白玉无暇的同心结样式,莹润剔透,触手生温,玲珑可爱,又是何等眼熟?心下更加大奇,不由转过了头去看他,瞬间却落入那漆黑如墨的眼眸之中再转不开眼。 只听他喃喃吐着话语,声若烈酒,音如沉香,闻之几可醉人:“好玉儿,你不知道我今日有多么欢喜,我等了那么久,想了那么久……”呢喃之间,已然吻上黛玉的唇,两人皆觉有如雷击一般,昏昏沉沉不知所在。 水溶是少年老成之人,素能自持,只是如今身处洞房之中,怀抱娇妻,如何能忍得住?若能忍住了岂不是成了与太监柳下惠一般的人了? 且才一沾上黛玉的唇瓣,柔软香滑、香甜似蜜,由如鸦片一般上了瘾,手不自觉用了力气,将黛玉搂如怀中,只恨不得揉进骨血之中方好。黛玉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再挣扎也不见他松开分毫,惊羞生恐,眼中不由落下泪来。 水溶原还沉醉于软玉温香之中,待吻得那泪水咸涩如盐,不由心疼不已,要息了情火,又哪里能够,只得暂时忍了,打点起万般温存,千般温柔哄道:“好玉儿,别怕,相信我,相信我……”低沉暗哑的声音里带着安慰与迷醉,好半晌功夫,方觉得黛玉似乎慢慢放松下来,可他这边积蓄已久的烈焰已成了几欲喷薄的火山。终于那火焰攻向已酥软无力的娇妻。便在这芙蓉暖帐中,烈烈情火烧得两人融做了一团,今生今世,永不分离。 鲛绡帐,合 欢床,红烛高烧至天明,鸳鸯交颈度春宵! 呀!怎一个好字了得! 第八回 话说紫鹃等八人退出了房中,便见贝嬷嬷在外面站着看她们笑,众人忙欠身行礼问好,贝嬷嬷忙让起来,又问道:“可歇下了?”向晚回道:“我们才伺候好了出来,可能还要过会子才歇呢。” 贝嬷嬷便笑道:“是了,我知道了。”说罢便进到她们丫头值夜的小间里——里面的说话声音总是能听得见的。众人都是淘气的,哪里不明白,也都跟了去,便是紫鹃几个也是担心黛玉,也去了。只听里面断断续续传来水溶说话的声音,黛玉之音不过偶尔几句罢了,不由都想到定是王爷缠着王妃说话呢,皆抿着嘴笑起来。又过了好一阵,那说话声渐渐没了,响起的却是另一种轻吟低喘,似痛苦似压抑,极是令人面红耳赤的,八个丫头皆是黄花大闺女,只羞得脸上通红,手足无措。贝嬷嬷却是抿着嘴笑,忙推了她们出去。 雪雁实心眼,便问道:“晚上谁值夜呢?”众人都红了脸,嗔道:“今儿夜里咱们都不必值夜了,放心睡吧!”雪雁呆呆地问:“那我们姑娘要人伺候怎么办?”众人又是笑又是叹,道:“这丫头真是……过了今夜就不是姑娘了,而是王妃了。今儿夜里定不是叫咱们伺候的,外面守的是喜娘。再有什么也有王爷伺候呢,怕什么?”雪雁方才明白自己说了呆话,只把脸臊得通红,不再说了。 众人出了院门,贝嬷嬷自往太妃那里说话去了。出了院门再往西拐的几件小抱厦里正是她们丫头的住所。 一时厮礼毕了,自有各人的见面礼互赠。向晚是她们四人之首,便先拉着紫鹃的手笑道:“你就是紫鹃姐姐吧,才刚在里面也不能好好说话,听说你是王妃身边的第一贴心人,以后咱们都在一起伺候主子,也请姐姐多多关照了。” 紫鹃笑道:“哪里的话,我们初来乍到不懂礼数,还请姐姐多教导我们才是呢。”两人互相谦逊一回,又介绍了另三人叫梦晚、弄晚、知晚——皆是府中的家生子,乖巧和顺、聪明伶俐,自不必说。因今日忙乱,紫鹃等人的铺盖妆奁还未十分齐整,只得将就着罢了。一时用了些小丫头送上的晚膳,便都觉累了,各自打水洗脸歇息下了。 及至躺在炕上,紫鹃犹自无甚睡意。因她的炕头正对着窗户,见天上月色皎洁可爱,不由发起呆来。一时想到黛玉今日风光嫁入王府,已是正一品王妃了,便是贾母只怕也不及她尊贵。这样品阶的女子,便是满天下也寻不出几个来,何况她才这般大。 她自黛玉初至贾府,便被派至黛玉身边伺候,平日里待黛玉实在是尽心尽职。便是黛玉离了家去,也是没有一句话得离了贾府跟来去。如今黛玉得遇良缘,她是打心底高兴。只是心中却也难免暗暗失落,倒像是嫁女儿一般——想到这个,又觉好笑——莫不是到了新地方,竟变傻了? 而已旁炕上晴雯有择席的毛病,也是睡不着,看紫鹃翻来覆去,便道:“姐姐也睡不着么?”紫鹃“哎”了一声。晴雯叹了一回,道:“再怎么也想不到姑娘的因缘会落在这里。可见这天下的事难说的很,我从前总以为……”话说了一半,便觉不妥,紫鹃早挣扎半抬起头看着她,目中含着苛责,道:“你从前以为怎么样?” 晴雯面上绯红,好在屋中甚黑,看不清楚,她眼力极佳,见对面通铺上的一个人似动了动,便只轻笑道:“我原来以为老爷定会在江南为姑娘择婿呢,毕竟江南的水土适合姑娘。也省得舍了老爷一人在家寂寞的很。” 紫鹃听了她的话方才重新躺下,笑道:“这也是个人的缘分了。世事无常,就像我们如今在这里,到了明年的今日,却不知在何处呢。” 晴雯不说话,只应了一声,而后是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紫鹃正欲说话,却听旁边雪雁呢喃说了一句,道:“好姐姐,乏的很了,都睡吧!”话音一落,细细的鼾声便起了。紫鹃和晴雯一笑,轻声道:“这蹄子——今儿确是累了些,睡吧。” 虽然是一夜忙碌,但王府中小厮婆子丫头们皆已经早早起身,只因今日是王爷大婚之后的首日,新王妃要大礼参拜太妃接受府中众人的道贺。 贝嬷嬷也早就收拾妆扮了至太妃房中伺候。北静太妃素重养生,每日作息皆十分规律,谁知今日却是晚了半个时辰才起来。众人只道是昨儿宴客乏了,也都不理论,只在外面等候。至到了卯时末,方才听到太妃屋中传出声音,贝嬷嬷便忙带着人进去。 才进门,便见太妃犹在床上呢,便笑道:“太妃可醒了,怎么今儿尽起晚了,可是昨儿宴客累着了不成?”太妃拢一拢鬓角笑道:“身上倒是真乏的很,便睡晚了一些。倒是多年未曾这么忙过了。”贝嬷嬷一顿,方又笑道:“是呢,昨儿可是热闹着呢,王爷大婚的格局本就摆在那里的,偏你还要隆重大办,事儿便更多了一倍了。你又要事事操心,不放过一点岔子,哪里能不累呢?” 太妃道:“虽是累一些,可是见到溶儿娶了媳妇儿了,却是欢喜的很。”贝嬷嬷道:“我也知道你的,就爱逞强,才刚已经让人把那支老山参给炖了,也好补补身子。”太妃道:“也罢了。” 她二人说罢,早有三四个丫头捧了沐盆、巾帕、青盐、香皂、痰盂等物过来伺候太妃洗脸。贝嬷嬷便先为她穿上了一件家常的碧色斜襟团花暖袄,又拿了一块大巾帕替她掩了前襟,方才慢慢洗漱起来。一是洗漱毕了,便坐在大玻璃镜前,自有丫头过来与她慢慢梳头。又听太妃道:“那边可起了?” 贝嬷嬷笑道:“还没起呢,丫头们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了,一点声响也没有。我听说……”说到这里,脸上不由一红,方才悄声道,“昨儿夜里直闹到四更才罢呢,再后来就没动静了。” 房中侍立的丫头媳妇婆子众多,虽则手里脚下不停,可耳朵也未闲着,听了贝嬷嬷的话,便是不通俗事的丫头们也红了脸,皆低了头。 太妃却只笑的见牙不见眼,连道:“好好好!” 贝嬷嬷故作神秘般凑过身来悄声道:“只是这岂不是要误了请安的时辰?要不我要人催催去?” 太妃笑骂道:“糊涂东西!你打趣我还是捉弄溶儿同他媳妇呢?若真要去,我也不拦你,可以后他要是寻你算账,你可别来找我。” 贝嬷嬷忙“哎哟”了一声,笑地肚子都疼了,道:“你这是寻我的开心才是,这会子哄我去吵嚷他们起来,当我是愣头青么?” 太妃也是笑的不得了,道:“是你说的,又不是我说,你要去,我也不拦你,你还怪我?”众人也都笑了。 一时梳好了头,太妃对镜看了看,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论理今日应该带了他们两进宫谢恩去,只是昨儿听说似乎是有事儿,你也该打发人到宫里去瞧瞧,那几位要是得空,我们方才能去谢恩。” 贝嬷嬷恭敬地垂头道:“早打发人去了,说是宫中的几位都忙着,早上只怕是不得空儿,倒是下午还好些,也是不定的。若好了,便有消息传来的,且放心吧。” 太妃沉吟了一会儿,又笑道:“也正好,那就未时起程就是了。你吩咐人预备着吧。”一时贝嬷嬷又伺候着穿上外面的大衣裳,闲闲说些话,便有丫头端上粥点小菜来。贝嬷嬷道:“不等王爷王妃么?” 太妃嗔她一眼,道:“日还没上三竿,我见他们做什么?便是来了,也该赶了回去。”遂接过丫头递上的紫米粥香香甜甜地吃起来。贝嬷嬷又忍不住笑了。 梦园之中,来来往往的丫头媳妇婆子们川流不息,却都是轻手轻脚,一点声响都不敢发出,生怕惊动了新房之中缠绵未醒的鸳鸯的好睡。 雪雁等得无聊,一双眼珠子便东转西转地打量着,只见眼前的这座园子似曾相识,便蹭蹭身边的紫鹃,问道:“紫鹃姐姐,这里我们是不是来过呢?我瞧着眼熟的很。”紫鹃瞥她一眼,轻声道:“前些年姑娘来此做客时不是就住这里么?你怎么就忘了?”雪雁恍然大悟道:“可不就是以前住过的那个‘待园’么,可是怎么如今就改了名字了?” 紫鹃默然不语,只见眼前这昔日住过的待园依旧美丽如画,景致天成。昨儿扶着黛玉入新房之时只专心看顾黛玉,以免出错,惹人笑话,竟未看到这园子正门上的匾已经换了。如今挂的是潇洒流畅如水飘逸如风的行书体的“梦园”二字。 紫鹃自黛玉到荣国府之日起,便在其身边伺候,黛玉闲时也常教丫头识字,这么多年下来,紫鹃已颇识得几个字了。故看到这几个字心中便不由一动——“待”同“黛”,这园子是为黛玉而建的,还是这般秀景妍色是等待黛玉的呢?如今婚事已成,人人皆知,等待多时之梦已圆,故此才更名“梦圆”了么? 紫鹃想到这里,忽地想起从前恍惚听到的一句话:黄金万两容易得,知音一个也难寻,不由一呆,而后方露出一个极宽怀的笑来。 第九回 话说那新房之外,一众下人们等得心焦,这新房之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只见那红烛犹在滴蜡,鸳帐锦被之中,交颈鸳鸯犹在沉睡。床榻之前的地上散落着一地的衣物,粉色寝衣在下,紫色绣海水如意纹的缎袍覆在上面,再旁边是鹅黄绣百合花纱裤,金青色白玉束腰蟒带…… 黛玉沉沉睡醒,只觉浑身酸疼,恍惚中似是有人在给自己掩被角,便问道:“紫鹃,什么时候了?”而后却听一阵静默,并未听紫鹃的应答之声,却是一阵低沉的笑声在耳边道:“若不是知道紫鹃是你的贴身丫头,我可真要吃醋了。” 黛玉豁然一惊,一双含情目猛然一睁,不想竟对入一双含笑的眼中,不由又惊又臊——自己此时正浑身不着一缕地被人搂在怀里,肌肤相亲、亲昵无比——昨夜那一幕幕也立即在脑中回放…… 水溶见黛玉朦胧回神,而后脸上便如施了最鲜艳的胭脂一般,面如桃花,星眸半掩,心中一动,又看她面上的三分疲态,只得收了情火——用锦被将她裹地严严实实,以策安全——方嗫喏道:“可还疼吗?”黛玉一愣,方知他说的是什么,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脸上又红了几分,只忙把脸埋入锦被之中不语。 谁料她这一低头,那盖的被子一拉,竟露出了那白玉一般的脖子上的斑斑红痕,水溶正好看了仔细,也不由得脸上一红,更觉内疚——这都是他昨夜纵情不知节制之下的结果,遂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了一声,道:“昨儿……是我……莽撞了些,你别恼……”见被中的人儿一动不动,不由有些着急,道:“你若生气,便骂我打我也使得,只别憋着,这么蒙着头,别闷坏了,我会心疼的……好玉儿,好娘子,快出来吧……” 黛玉在被中也是闷得有些脸红气喘,可听他油腔滑调地哄自己出去,心下越发羞恼几分,又想到昨夜他那般疯闹,自己被足足纠缠了半宿,虽也享受到那巫山云雨之乐,然初夜之羞之痛又岂是他能懂的?如今这全身上下的肌肉骨头还如整个拆了重装上一般呢!他还这般欺负她!他要她出去,她就偏不! 小夫妻两个便这般耗着,若是让人瞧见了,可不知又要笑成什么样了。可经此一事,只怕黛玉自己或是亲密已如水溶都还未发现,黛玉待他已是不同一般了。她素来性情清冷,便是志趣相投的闺中姐妹,也是相处很长一段时日之后方能放开胸怀交心罢了。如今只不过一夜功夫,她却不自觉向他撒娇起来,这其中虽也不乏洞房花烛,夫妻合体之因,水溶之真心相待也是功不可没。毕竟这世上有多少夫妻过了一辈子也是同床异梦呢! 言归正传,这任凭水溶好说歹说,黛玉怎么也不出来,反而越发把被子裹严实了,只如一个小小的茧儿一般,动也不动。床上本有两床被子,水溶嫌累赘碍事,便一把踹到了床下,此时唯一的一床又被黛玉拿去了……水溶看看自己身上,不由有些哭笑不得,只是生怕她闷坏了,便道:“玉儿,你也太贪心了,这夫妻应该有福同享才是,才这么一条被子,你全拿了去,可要我怎么办?……哎哟,可冷的很……”说罢,便揉揉鼻子,打了个喷嚏。 黛玉原先还不理会,后来听他一个接一个地喷嚏,不由心下一软,便欲悄悄掀了被角瞧他一眼,可才掀了一点,便惊见一只“禄山之爪”已钻了进来,被口门户大开,还未及反应,那矫藏之躯便已贴了过来,黛玉又惊又气又羞,只恨得咬牙切齿,贴在身上这人,俊眉朗目,笑意迫人,哪里有半点“虚弱不禁”的样子?便已知自己是中了他的计了。 水溶娇妻在怀,哪里还顾得了什么男子汉大丈夫的颜面?只眉开眼笑地轻啄黛玉的脸颊,那叫一个心满意足。又见黛玉目若喷火,眉尖紧蹙,知道是恼自己骗她,便腆着脸凑过去道:“娘子莫恼,是为夫的不是,不过也是怕闷坏了娘子,为做补偿,为夫伺候娘子沐浴。”说罢,便一手掀了帐幔,一手犹搂着黛玉,扬声道:“谁在外面?” 门轻轻开了,走进来两个丫头,低垂着头跪下,正是紫鹃和向晚。 “奴婢紫鹃伺候王爷王妃!” “奴婢向晚伺候王爷王妃!” 水溶道:“王妃要沐浴,汤池可好了?” 向晚道:“汤池早已备好,随时都可用的。”原来那隔间的汤池虽是引了温泉之水而建,但那水却是有一个开阀的,不然这水时时刻刻流着,可如何是好? 水溶听了,便道:“罢了,你们去吧!” 紫鹃和向晚面面相觑,皆在对方脸上瞧见惊愕,而后又都不约而同红了脸,皆知这哪里是“王妃要沐浴”呢?赶忙垂了头躬身下去了。紫鹃是个老实的,担心着黛玉,便趁出门之前往里望了一眼,却见水溶身上穿着宽大的寝袍,手上抱了用白狐暖裘裹得密不透风的黛玉满面笑容的往汤池那边去了。她忙掩了门红了脸退了出去。 既知是沐浴,左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够了吧!外面侍候的人这般想着,又是一通忙乱地去各处传话,另厨房备膳等。 谁想半个时辰过去了,这夫妇二人没有出来。一个时辰过去了,王爷王妃还未出来,再等了一个时辰,还是未见声响动静。那媳妇婆子们皆是过来人,哪里还不明白的?都交头接耳偷偷地说笑,一个道:“王爷王妃这般恩爱,明年这个时候,咱们府里便该添小主人了。”一个又道:“太妃听了,倒乐得不得了呢,才刚赏了去报的小丫头菊儿一个金戒指呢!”又有两个互相调侃地道:“老姐姐,你瞧瞧咱们太妃,这才是好婆婆的榜样!你们家栓柱成亲时,听说你天没亮就去敲新房的窗子了……” 八大丫头只羞不可抑,向晚忙喝止了,才又各自安静下来。 又过了一柱香的功夫,方见屋里传来叫人伺候的声音,忙各自收敛心神,按序进去。 黛玉坐在西洋进供的大事玻璃梳妆镜前,任紫鹃帮着擦拭着自己一头密如瀑亮如缎的头发,一双星眸一丝儿也不敢乱瞟,生怕瞧见众人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与镜中自己脸上陌生又熟悉的绝艳模样。 因今日是进门第一日给婆母请安的日子,便要梳正妆。紫鹃便先将额发都梳上去,再慢慢一缕一缕给黛玉挽了一个盘龙髻,正中簪一支赤金点翠展翅凤钗,钗头吐着一串三挂的流苏,最末三颗水滴状的珊瑚点缀眉心,越添几分丽色。左右也插同套的一对红翡滴珠凤头钗。上穿着大红蝶穿牡丹团花对襟大褂,下系着玫瑰紫万字曲水织金连烟裙,肩披着连环如意富贵不断的云肩,胸前挂上赤金盘螭朝阳五凤璎珞圈。脂光艳艳,娇喘微微,轻盈袅娜,不似凡人。 黛玉素来淡妆,此番大妆起来,越发明艳不可方物。直把众人看得呆呆的,半晌,方才回过神来。都暗暗道:“王妃这样人品,难怪王爷爱得不行,连太妃也是疼爱的紧。唉,这般人品,又有谁能不爱的? 太妃上房,听说儿子媳妇正往这里来,北静太妃正忙忙地让贝嬷嬷看她衣衫是否整齐,妆容是否不妥。看得贝嬷嬷都笑了,道:“你急什么,也该新媳妇紧张才是。别人若不知道的,还当你要见婆婆呢!”太妃笑骂道:“呸!你个老货,越发没个正经了!待会儿他们来了可不许这么口没遮拦的,若是吓坏了我的儿媳妇儿,我可不依。”贝嬷嬷笑道:“知道知道,如今是新人最大,我哪敢乱说呢?” 一时便有丫头来报王爷王妃已到门口了,贝嬷嬷忙起身去瞧,却见那被众人围着而来的不是水溶黛玉夫妇两个,还能是谁?不由心下赞一声,亲自掀了帘子站在门口侯着。 水溶扶了黛玉慢慢进了门,便见母亲在上座端端正正坐着,脸上是极不合身份时境的几欲咧到耳根的笑容。 夫妻二人站定了,水溶道:“母亲,儿子带了媳妇见您来了。”太妃忙道:“好好。”早有丫头放了跪垫在前,水溶黛玉一同跪下磕了个头,而后站起。黛玉又接过一旁丫头端过的茶,重新跪下,稳稳地递了过去:“媳妇黛玉请母亲用茶!” 太妃满意地审视着黛玉,见她已经挽了妇人发髻,虽则脸上羞涩未退,然落落大方,无惊慌之色,不愧大家风范。接过茶喝了,又递了红包过去,便笑道:“好孩子,快起来吧,仔细腿酸!”黛玉红了脸,紫鹃正要过来扶起,不料水溶快一步,已将她稳稳地扶起了,正欲在一旁坐下,不料北静太妃却是一把拉了过去,按在了身边。 水溶不由傻了,这是做什么?忙道:“母亲!”太妃瞪一眼他,道:“我们娘儿两个说一回话,亲近亲近,怎么了?”水溶忙道:“没事没事。”众人都忍不住窃笑。 第十回 话说太妃拉了黛玉在身边坐下,便柔声问道:“可用过膳了?”黛玉垂首道:“已用过了,耽搁了给母亲请安,是媳妇的不是。”太妃笑道:“我哪是那般迂腐的人?请安不请安的不过是俗礼罢了,何必那般计较。只是你既成了我们家的人,有些事也要告诉你知道。” 黛玉含笑道:“母亲请说。” 太妃便笑道:“你们既已成了婚,我心头一件大事便了了。”又一手指水溶道:“他自小是个淘气的,脾气古怪不说,还专做些让他老子生气的事,”那边水溶却假咳了数声,太妃知他意思,便瞪圆了眼嗔道,“都已经是你媳妇了,你还怕她笑话你做的事么?”见水溶诺诺收了咳,面上通红,越发好笑,又道:“如今大了,袭了爵方才好了些。夫妻俩过日子,须得互敬互爱,方能恩爱长久。你是个懂事的,我自是放心的。只是他日后若是有什么不是,或是惹你生气了,你来告诉我,我替你教训他。只是你也得多包容他才是。”黛玉早红了脸,低头答道:“母亲言重了,媳妇……明白的。” 太妃便笑道:“好好好。”一时顿了顿,又道:“我们府里的人口不多,他父亲前几年去了,他两个姐姐嫁的远,未曾回来,其他的亲戚日后慢慢见就是了。”黛玉忙应了,心下虽有些疑惑,却也并不说出。 太妃又忽地展颜一笑,抚掌道:“瞧我这个记性!”便叫过冷香来,道:“去把我前儿收拾出的那个小匣子拿出来。”冷香答应着去了。水溶便笑道:“母亲又拿了什么好东西出来呢?”太妃笑道:“又不是给你的,你急什么?”水溶道:“母亲给玉儿的,难道不是给我的么?我的就是她的,她的也就是我的——都是一样的。”太妃笑骂道:“你倒反应快的很。”众人都笑了。黛玉越发羞得抬不起头。 一时冷香拿了一个紫檀木掐丝匣子过来了。贝嬷嬷知道,便笑道:“瞧瞧,连压箱底的东西都拿出来了。”太妃接过来打开了,笑道:“什么好东西没见过的,不过一点子见面礼罢了。”说罢打开那个匣子,众人原还想着定是些价值连城的珠宝,没有老坑玻璃翠的翡翠镯子,也有那红宝石的簪子发饰。谁知一看之下却大失所望,这匣子里装的却是两个小小的白玉坠子,雕了同心结样式,不过两指大小宽罢了,羊脂白玉的质地,温腻油润。顶上用红绳打了连环不绝的络子络上。 别人倒还罢了,却说黛玉不由大吃一惊,暗道:怎么这般眼熟,倒像是哪里见过一般。再一细想,竟是那夜梦里贾氏递与自己的。不由心中一动,莫非这世上真有天定姻缘不成? 冷香是太妃的贴身女官,此时便笑道:“太妃也忒小气了,竟只拿这个送王妃不成?”太妃啐她一口,笑骂道:“没眼力见的小蹄子,你知道什么?”贝嬷嬷道:“她才多大,哪里知道这个。”水溶道:“我小时候倒见母亲戴过似的。” 太妃点了点头,拿起那玉坠,眯了眼看道:“这羊脂同心玉坠是王府传家之物,传于嫡长子嫡长媳。当年我进门时老祖宗传给了我,那时我日日戴着,一刻不离,如今一眨眼过去这么些年了,我都快忘了多少年没戴它了……”说罢,叹了口气,脸上似有赞叹之意,贝嬷嬷便忙笑道:“一代传一代,也是兴旺之意不是?” 太妃方回过神来,勉强笑道:“这话说的是,这玉是一对,你们夫妻好生戴着吧!日后也好传于你们的子孙。”黛玉忙起身接了,只觉触手生温,油润非常,果非凡物。 一时又有府内管事媳妇丫鬟上来参拜新王妃。黛玉虽则脸嫩,然大家规矩,以免日后被人看轻,便端正了气势说了几句,又发了赏,方罢了。 忙乱一番,太妃面上已有了疲态,水溶黛玉便告辞出来,依旧一群媳妇丫头簇拥着回去。 一路之上水溶只拉着黛玉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偏黛玉却是还害臊着,总低了头不语。一路的下人或低头窃笑的,或惊讶的瞧着他们素日心高气傲的王爷对新王妃陪笑脸,下巴壳子眼珠子跌了一地…… 正要走过渡香桥时,便听后面有人喊水溶。回头一看,却是太妃房中的一个嬷嬷,水溶问何事,那嬷嬷便道:“太妃还有一句要紧话与王爷说,还请王爷回去一趟呢。” 水溶便蹙了眉道:“什么要紧话,才刚竟没说的?”黛玉便道:“既叫你去,定是要紧的,你去就是了。”水溶眼珠儿一转,笑道:“我去也成,你可要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回来咱们一同回去。”黛玉面上一红,见身边的人皆是窃笑,便嗔道:“又不是不识路,还要人等你么?” 水溶道:“我不管,你若不等我,我就不去了。”黛玉面上越发红了,暗骂了声“无赖”,只大庭广众之下又不好发作,便道:“你去就是了。”水溶笑道:“这话可是应了的意思?”黛玉无奈,只得“嗯”了一声。水溶方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见他去的远了,黛玉便起身欲走,谁想才走了两步,脚下便迈不动了,见紫鹃等人皆是一脸“就知你走不了”的样子,便羞赧万分,无奈足下像是灌了铅一般,哪里能动,只得等着,正色道:“我脚酸的很,去搬椅子来我坐。”跟的媳妇忙答应着,自去搬了椅子来。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便见水溶急急地过来了,见她还在,不由脸上绽了笑,一时走到她面前道:“母亲不过白嘱咐一句话,没什么要紧事,你可等急了?”黛玉面上带羞,见他问得真心,便道:“这里风景甚好,我们回去吧!”水溶听她说“我们回去吧!”只觉心中无限欢喜,等了这么久,总算等到了,忙道:“好。”遂携了她手一同回去。黛玉哪里知他的心思,只觉得羞涩,可怎么也挣不脱,只得罢了。 回至房中,紫鹃等上来伺候黛玉换下身上的大衣裳并簪环首饰。黛玉一时换了衣裳,床铺之上铺盖已换了新的,不由急道:“紫鹃!紫鹃!”紫鹃正在收拾她的衣裳,听她唤,便忙进来,道:“姑娘怎么了?”她在无人仍称黛玉姑娘。 黛玉红了颊,拉了她到一旁问道:“这床的白绢子呢?”紫鹃一愣,道:“什么白绢子?”黛玉只急得火急火燎的,连脸上也出了汗,道:“昨儿你们铺床时垫上的白绢子!” 紫鹃脸上大红,此时方知黛玉说的是什么,道:“早上收拾的人多,好像是被守夜的嬷嬷给收了去了。” 水溶听说正过来,只当黛玉有什么事,可巧听到这段,只忍俊不禁,又怕她恼,便过来挥手让紫鹃下去,自己上前一手将黛玉搂进怀里,轻声道:“这原是规矩,咱们少不得遵从罢了。”又见她脸上红晕如霞,丹唇如朱,不由笑道:“你只放心,那个也只母亲并几个老嬷嬷看看罢了,谁还特特来瞧的?”紫鹃早低着头下去了。 黛玉原只羞赧罢了,今见他当着紫鹃的面这般胡闹,不由真恼了三分。只是他手臂紧紧环着她,只觉坚硬如铁,如何挣的开,心下方转,便抬起纤足,狠狠往他穿着青缎缂丝朝靴的足上踩了下去。她人小力薄,并无几分力气,只是如今气急了,那力气便重了几分。一踩之下,只听他“啊”得一声惨叫,手已经不由自主地松开怀中人儿,抱着被踩的右腿骂道:“好狠!谋杀亲夫!哎哟!”脸上也皱成了一团。 黛玉见“大仇得报”,不由乐不可抑,笑道:“该!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欺负我!”水溶一手抚足,一面大叹道:“罢罢罢,今生得遇河东狮,实是我命中之灾也。” 黛玉还未说话,却听那门忽地开了,竟接二连三跌进了一群人,个个面红耳赤,脸带尴尬,水溶黛玉一看,竟是晴雯、雪雁、绿漪、知晚、弄晚并另外四五个小丫头,那紫鹃向晚两个却远远靠后站着。见此情景,那向晚忙上来道:“王爷王妃恕罪!奴婢管教无方,这就带了她们去领罚去!”说罢,也不待水溶黛玉发话,与紫鹃两个各自拎了丫头们出去,又一人一边将门掩上,速度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黛玉只觉没脸见人,水溶哭笑不得,只忙去看门关严了没有,人是否走远了。谁想却听那一群丫头中一个道:“向晚姐姐忒j诈!你刚刚分明站在我后面的,若不是你压着我,我怎么会撑不住撞到门让人发现?”那向晚却道:“是么,你看错了吧!”又听一个道:“紫鹃姐姐方才不是站我旁边的么,怎么突然到后面去了?”那紫鹃道:“你旁边的是晴雯呢,怎么是我?”又一个说道:“都怪弄丫头,怎么就这么不中用,让她扶着点墙莫松手,她偏没一会子就放了,我才跌在雪雁身上。”叽叽咕咕,好一阵说,直到出了院门方才没了。 水溶回至房中,见黛玉只拿帕子遮了脸歪在榻上,便去拉她袖子,笑道:“丫头们胡闹,你也真生气不成么?”他又说了几句,黛玉只是不理,半晌,方才咬牙切齿道:“这群小蹄子,看我怎么收拾她们!连紫鹃都变坏了,合着伙来捉弄我!” 水溶怕她恼坏了,便笑道:“你别生气,我有个主意,既罚了她们,咱们也得趣儿。”黛玉忙道:“是什么主意?快说快说!”水溶笑道:“到晚上你就知道了!” 是夜,北静王府依旧灯火通明。 北静王位高权重,兼平时里忠正和顺,风流潇洒,满朝上下莫有不与其交好者;便有不曾交好的,也有多数受其恩惠的;再有非交好又无恩惠的,也有爱羡其学识人品,意欲巴结交往者。再有那林如海三代列侯,世交无数,又因科第出身,位列三甲,官场同僚,门生故弟,多如繁星。如今他卸甲归田,独身女儿却嫁与北静王为妻,羡煞多少人?便有不少有人打了林家的招牌上门道贺,其心如何一看便知——只因林家如今阖家皆在扬州——倒把管家闹得哭笑不得,却也仍迎入门去。这类人等若是平日便是偏门也休得进去一步,只今日乃是大喜之日,开门不拒笑脸客,不过图个热闹罢了。 如此一来,这来北静王府道贺的就不知有多少,光贺贴便撂了好几个人高,贺礼更将早已清空的库房堆得满满的。王府众下人只忙得满地乱转。 昨日亲迎礼请的皆是皇亲贵戚,并亲近些的亲戚,倒还好些。今日这来客却是多了几倍,四大管家只恨不得各自变成四个人来方才好呢。 王府正堂宁紫堂中,红绸遍布,灯彩高结。 北静太妃一身品级大妆,端坐在正座首席之上,只笑得心满意足。此时厅中坐的皆是各府王妃诰命等女眷。各府千金却是坐了一处,在碧纱橱后就座。男客皆在外堂坐席。 台上正唱一出《鸾凤和鸣》的喜气戏,那唱戏的戏子们皆使出了看家本领,博得了满堂彩。太妃只喜得道:“好!赏!重重有赏!” 南安太妃坐在她左手边上,见上下忙中不乱,不由暗赞这府中治家有道,又笑道:“如今可是心满意足了?我看你乐的那个样儿!”北静太妃笑道:“可不是么,溶儿娶了媳妇,我的心事也了了大半了,如今只等抱孙子了。” 南安太妃还未说话,却听那边席上一人冷哼了一声,道:“太妃新娶了儿媳妇自是高兴了,只是开了花,未必能结果。这新王妃倒是听说生得一副好相貌,可听说竟单薄的很呢……”此话一出,厅上刹时间便静了下来,一众人等皆拿眼看着这说着阴阳怪气的话坐在中席的胖妇人。 太妃本是兴兴头头的,偏被她一盆冷水浇下来——世人俗见,都道女子丰满方才易于生养,那些急求子嗣的人家也都选身材丰满骨骼健壮骨盆宽大之女子为媳。如今她说新王妃身形单薄,岂不是说她不好生养么——太妃当下不由勃然大怒,只是碍着众人不好当中发作,仔细一看那人,便冷笑道:“这不是威武将军吴家的大太太么?我当是谁呢,你家的芙笙姑娘可许了人家了?什么时候请我们吃喜酒啊!我记得她只比我们家的小一两个月呢。” 南安太妃便问道:“你说的是哪里吴家姑娘?”北静太妃笑道:“姐姐忘了,去年十月里我们去西宁王府里饮宴,不是有个姑娘生得很丰润的么?她和同桌的一个玩闹,竟把桌子都压倒了。”南安太妃便“哦”了一声,似恍然大悟一般,又笑道:“原来是她,果然很丰润的很!倒和吴太太挺像的。” 说起这吴太太来也有几分故事。她本是个大字不识的莽妇,其夫威武将军吴文亦是粗汉一个,只因军功出众,方封了将军之位。其女芙笙亦承父母精髓,虽有宝钗之身形,却无宝钗之才貌。偏有个侄女吴贵妃在宫中甚是得宠。朝中之人皆让他们三分。不过暗里笑他们家是:一条根上长出的两样果子。 却说那年这吴小姐偶然瞧见了水溶,便让吴贵妃与她说媒。那吴贵妃满心不愿,只拗她不过,只得依了,后果然被拒。她倒是个明理的,也不理论。偏这个吴将军一家不依不饶。今日这样的场面也只这莽撞的吴太太才当众说这话而已。众人都知其中究竟,皆在底下窃窃私语。吴太太虽是愚鲁,却未到不堪之地,见众人这般样子,也知是自己出丑了 只得含愤带愧低了头不语,直窘地面红耳赤。 一时场面有些冷了,北静太妃席上一个乖觉的便笑道:“新王妃怎么不见?昨儿是好日子,我们不敢打搅,今日却也该请出来见见才是。”众人也都称是。 北静太妃方才喜笑颜开,道:“很是。只她生得腼腆,你们可不许吓坏她!” 众人都笑道:“知道知道,我们哪里敢欺负新媳妇,仔细婆婆来捶我们呢!”北静太妃不由笑弯了眼,便问一旁服侍的冷香道:“王妃在哪里呢?” 冷香笑道:“今儿向晚她们几个闹了王爷王妃一通,竟被逮个正着,王爷说要罚她们一通为王妃出气,如今竟带着去了园子里呢,也不知道鼓捣什么,要不我去请了来?”太妃答应着。冷香便欠身去了。 此时夜空之中忽的光明乍现,又有“嘭嘭嘭!”地声音自远处传来,倒唬了众人一跳,原来这花园上空竟绽现无数焰火,五彩缤纷,衬着如墨的夜空,越发鲜艳夺目。这厅中之人什么东西没瞧过,便是焰火也是见过不知几回了,今日这个却是不由地让人赞好。便都弃了戏酒齐至院中看。 一时冷香回了来,太妃见她嘴角带笑,便不由有些疑惑,道:“怎么了,人怎么没来?”冷香笑道:“太妃恕罪,王爷正带着王妃在水榭看丫头们放焰火呢,啧啧,那样子我真形容不出了,我不敢扰了他们。只得先回来了。” 太妃还未说话,南安太妃早已听到了,笑道:“原来这焰火竟是溶小子带媳妇一起放的,他鬼主意倒是多的。我们也看看去。”说罢,便携了太?br /gt;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16部分阅读 欲望文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17部分阅读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 作者:肉书屋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17部分阅读 太妃的手往园子里去,她是常往这里走动的,因此甚是轻车熟路。其余的人也觉有趣,便都齐齐地跟了去。因是兴头足,往日一炷香功夫方能到的地方,今日一半时辰不到就已到了。 远远的,已听得那爆竹之声愈来愈近,然后是渐渐清晰的笑声,嬉闹声。 待走过了一看,众人不由都呆住了。 浣缨水榭是王府之中一座临水而建的亭阁,并无甚新奇特别之处,众人也曾到访,都见过此亭。而此时看愣住众人的确是那亭中之人—— 朱红亭角飞檐之上各挂一盏小小的玻璃灯,就着未满的明月的柔光,清辉淡淡,照在相依偎的两人身上,还有桥上不时飞起升上天的灿烂焰火,让众人将亭中相依偎的男女看得清白。 夜风徐徐,水光滟滟,灯影摇红,星落如雨。亭中人,水中影,乍见不知是真是幻。 有人目瞪口呆,有人瞠目结舌,有人深赞,有人极叹,有人心生羡慕,有人暗起嫉妒…… 如此良宵如此夜,怎不教人倾国倾城共相随? 天还未亮,北静王府便已灯火通明,阖府上下一反先时的热闹喧哗,尽显肃穆沉静。水氏祠堂大门业已洞开,香烛萦绕、沉重肃穆。 黛玉身着真红织金鸾凤云纹大袖翟衣,罩着金绣团凤文褙子,披着深青织金云霞凤文霞帔,围着玉革带,头戴珠翠穰花鬓双凤衔珠鸾凤冠,眼观鼻鼻观心,凝视着霞帔下端垂着的凤纹金坠子,跪在水溶半步之后,夫妻二人朝着悬挂着水氏先祖的画像行三拜九叩大礼。太妃站在一旁正色看着。 礼罢了,着一身女官袍服的紫鹃和向晚上前,将黛玉扶起,再至同这一品诰命大妆的太妃面前行礼,太妃受了二人一礼,便叫人扶起。而后夫妻二人一人一个扶在太妃身边,那服侍的人一一跟着。 一时礼毕,太妃说道:“今儿是媳妇儿头一次入祠拜见的日子,稍后又得入宫觐见,”又问黛玉道:“可是累了?这几日忙的很。”黛玉忙道:“还好,只是母亲身上好?我听说昨儿睡得晚,可别累着了。” 太妃笑道:“我哪里有那么娇弱了!年轻的时候便是几日不睡也成,如今虽不比往日,底子也还在的。只是你身子骨弱,若是病了,他可要心疼的。”一手指着水溶。 水溶原只笑着听她婆媳说话,此时忽的说道自己身上,不由脸上一红,咳了一声,见黛玉在满头金玉珠翠围绕下的脸红了个透,忙道:“也是时候出发了,前面车该备下了。” 众人忍着笑,早有人去问话了,车马仪仗早已备齐了。 黛玉虽知今日入宫排场定是不同凡响的,只是想不到竟如此恢弘,但看那横贯整条街的车马随从仪仗等等,左右二边竟是看不到头。一个个侍从皆是正经王府侍从品级装束,低垂着头,连马儿也是安静得很,故此时大门口人虽多,却是一点声响也不闻。 车马一一而动,太妃先上了车,而后黛玉的车也到了,扶了紫鹃的手上了车,而后便在车坐下,而后却见帘子一撩,一个人影便闪了进来,挨了黛玉身边坐下。黛玉不由一愣:“你进来做什么?” 水溶露齿一笑,道:“咱们这么些人,仪仗队伍走得是最慢的,到了宫里只怕得一两个时辰呢,我怕你路上寂寞,来和你说说话。” 黛玉气道:“胡说,谁寂寞了。你快回去,自己有车,偏来我这里算什么,没的要人笑话。” 水溶又笑道:“是我寂寞要你陪我说话好不好?——谁要笑话便笑去,别把牙笑掉了。”黛玉知他性子,只得由他。况心中却是有些紧张,便也罢了。 一时黛玉问道:“太后好相处么。” 水溶拉了她的手不住摩挲,眯了眼“哧”得一笑,道:“人说‘丑媳妇见公婆’,你既是个美媳妇,连公婆也见过了,另外旁的人,怕她作甚?” 黛玉道:“旁的人?那是旁的人么?”水溶便笑道:“是我错了还不成么?太后虽位居高位,但也是个人,况对我们是最好的。你不必担心,她又不是你婆婆,不必怕她。而且但凡见了你,有哪个不喜欢你的?”黛玉又好气又好笑,“啐”了一口,便不再说话了,只是经他这么一闹,竟真镇定多了,方才那紧张之感早已没了,不由又抿嘴一笑,见水溶在旁正盯着自己瞧,便道:“罢了,我晓得了。“水溶方笑了。 马车平稳行进,周围侍从皆守在车外,将这珠宝璎珞的马车围了个水泄不通,个个都似乎听到车内或高或低的说话声与笑声,不由都抿了嘴笑。往日里漫长的时间,今日竟过的特别快。 黛玉和水溶说了会子话,便问道:“怎的还没到么?” 水溶笑道:“已进了皇城了,做梦么?”黛玉吃了一惊,道:“你唬我呢?”水溶道:“我唬你做什么,才刚不是停了一会子么,正是城门口检校呢,如今已走了大半日了,怕也快到了。”黛玉便不听他说,只掀了泥金软缎帘子的一角看了看窗外,不由一呆。只见朱红高墙晃晃而过,除了皇宫之中,哪里还能有此之物? 黛玉方知道自己嫁了怎么样的一个权势滔天的丈夫——古来一车直入宫廷的能有几人? 水溶不知她心思,便道:“我先陪你去太后宫里请安去,完了我再去前面?” 黛玉道:“这不妥吧,倒让人说闲话了。”水溶虽年轻,却也有些古怪脾气,听她这般说,便道:“百善孝为先,谁敢说去?我带了新媳妇去见亲姨母,谁能说什么?”黛玉又是笑又是羞,便红了脸转了头去不理他。 又走了半柱香的功夫,马车边已停了下来,水溶先下了车,而后再扶了黛玉下来,黛玉只见是在一处宫门前面,也不知所在,早有人向那门卫递了牌子此时。长长的仪仗队伍早已不见,想是停在了宫外。太妃已在前面下了车,不一时便有三顶绿呢顶的轿子上来,抬轿的是穿着一色的蓝色褂子的宫人,皆低着头。三人一一上了轿,旁边伺候的只剩了各自贴身的几个丫头媳妇,都守在轿旁。 轿子行进了许久,又至一宫门前,又递牌子换轿子,至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方到了另一处宫门前。三人下了轿子,黛玉抬了头打量一眼,却见那匾上写着“慈和宫”三个大字,便知是已到了太后的寝宫了,忙上前扶了太妃。水溶也在另一边扶着。早有门口站着的一个着一身湖水蓝暗花织锦褙子的宫女带了两三个人迎了上来,笑道:“太后念了不知几回了,太妃总算来了,快进去吧。”待走近了三步远便站住,而后一福身下来。 北静太妃忙叫起来,又笑道:“路上麻烦,倒是耽搁了一会子。”那宫女忙前面领路,同来的几人皆在一旁让开道,让他们过去了方才跟上。太妃拉了黛玉的手微微一笑,道:“咱们进去吧。”黛玉心中一暖,见水溶也正含笑看着她,心中更是欢喜,便道:“是,母亲。” 绕过一条又一条的宫廊,黛玉只觉得身上的一品命妇大衫累赘繁复的紧,怎会有人那么想要这一身衣裳?又觉此时不该分心,忙收敛心神专心致志扶了太妃的手,慢慢跟在那宫女后面。 不一时,已到正殿门口,那宫女忙向里通报了。立即便有声响远远响起:“请!” 三人忙进去,欲行礼,便听那正座上的一人道:“快免了吧!都是一家人,何必行这一套?”太妃呵呵一笑,道:“我便罢了,只太后是他们小夫妻的大媒人,又是亲姨母,孩子们也该给你磕个头才是。”太后方道:“也罢了。” 水溶便与黛玉上前来,早有宫人拿了青缎团花跪垫来,夫妻二人跪下行了大礼。 太后道:“快起来吧!”早有人来扶了他们起来,扶至一旁绣墩上坐下,又上了茶来。太后见黛玉犹垂着头,便道:“抬起头来让我瞧瞧!”黛玉无法,只得抬起头来,此时方见到那太后着一身紫红缠枝牡丹团花褙子,灰紫色鹤纹马面裙,和顺慈爱——倒与太妃有五分相像,不愧是嫡亲姐妹俩,只是眉宇之间多了几分沧桑与凌厉之气——正笑吟吟地看着她,不由红了脸。 太后又让黛玉近前去,拉着她的手说话,爱吃什么爱喝什么,素日在家都做什么,一长一短问了好些话,黛玉都一一答了。太后越看越爱,只拉着她的手不松,一时赞道:“我素来看人也是不差的,这孩子模样自不必说,难得性子也好的很,将来定是个有福的。妹妹,你可得了个好媳妇啊!”太妃笑道:“那也是太后的恩典不是,若不是您,这门婚事哪能这般顺利?溶小子可不得还折腾呢?”太后笑道:“这么说来,我可是大功臣了?”水溶笑道:“可不是么,姨母的功劳谁能比得上?改日侄儿备份厚礼好生答谢姨妈。” 太后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厅中也因为这一句句的“姨母”变得轻松了些,又笑指水溶道:“妹妹你也不教训教训,瞧瞧不过这么几日功夫,便这般油嘴滑舌了,以后可还了得?”太妃笑道:“以后都是他媳妇教训了,我再不管这猴儿了。” 太后眉目一动,叹息一声,道:“你倒想得开。”又道,“还是你有福气,这样的媳妇儿便只一个够了。你看我这里的这些人,一个个都跟乌眼鸡似的,没一日能安生的。”太妃觑一眼她的神色,左右看了一回,见那偏厅桌案旁似有人坐过的痕迹,便道:“今儿各位娘娘们怎么没来给太后请安?”太后道:“她们倒是早来了,等了一会儿,我就都打发回去了,没得在这里碍眼。我原只说溶儿要一同进来,让她们回避,不想他竟真来了。” 水溶讪讪一笑,道:“今儿我也无事,正好来见见姨母。”太后嗔道:“不是怕我欺负了你媳妇吧!”水溶忙正色道:“哪里的话,姨母最是善心不过的,那样疼外甥,如今有了外甥媳妇,更会爱屋及乌,哪里能欺负她?”说的众人都笑了。 又说了一回话,水溶见黛玉正襟危坐,便笑着对太后道:“姨母和母亲好一阵没好生说话了,今日便好生聊一聊吧!玉儿今儿头一次进宫来,我带了她四处逛逛去。” 太后嗔道:“有了媳妇便忘了娘,去吧去吧!”太妃也笑道:“只在慈和宫里逛逛就得了,没得撞着别人。”太后笑道:“你也忒小心了。”太妃道:“你这里倒是无妨,若是出去冲撞了谁,可不好了。”太后便点头不语。 夫妻二人答应了,便告辞出来,待出了门,方舒了口气相视而笑。 水溶便携了黛玉的手在园中逛,紫鹃向晚几个在身后数步外跟着。此时御花园之内花草开得倒也颇艳,别有几分动人之处。水溶见黛玉脸上已带了几分疲态,便道:“可是累了?”黛玉摇摇头,道:“还撑得住,只是这身衣裳累赘的很,又沉又重,累得慌,若换下来便好了。”水溶又好气又好笑,轻勾了黛玉的鼻子一下,道:“就你古怪,这身衣裳天底下多少女人想着呢。”一面说脸上却笑了。 黛玉睨他一眼,正要说话,却见一个宫人走来,道:“太后请王爷呢。”水溶道:“怎么了,有什么事?”那宫人躬身道:“陛下过来给太后请安,听闻王爷在此,特请王爷过去说话。”水溶点头不语,黛玉忙道:“既如此,你便去吧,我还想看一回花,便在这里等你吧。”她是女眷,不得见驾。水溶道:“也使得。”而后唤过紫鹃向晚来,叮嘱其好生伺候着,另吩咐几个宫人远远跟着,而后方去了。 紫鹃便扶了她至一旁假山后面秋海棠树下坐着,道:“我给姑娘揉揉肩膀,也去去乏。”黛玉点点头,道:“也好。”向晚也帮着她轻轻捶着腿,一时紫鹃笑道:“王妃放松些,这肩上的肉竟硬的很。”又道,“姑娘素来没拿过什么重东西,如今这冠子只怕有几斤重了,再加上簪发的簪钗,这身命妇大衫,难怪会这样累。等回去好生泡一泡,便好了。”黛玉道:“这劳什子真是重的很,我的脖子都快断了,好在不过今日穿一回罢了,若是日日穿着,可不是要我的命么?” 向晚抿了嘴笑道:“怪不得王爷说呢,也只王妃不在意这些吧,这天底下若找得出第二个王妃这样的,也是难的。”黛玉正要说话,却听那边有人过来,话音由远而近,那说话声中似有说道“北静王……王妃……”等语,黛玉眉尖一蹙,欲走又不得,只因那二人在假山另一边说起话来了。 只听那说话之人似有两个,一尖声一低音。只听那尖声的先说道:“今儿北静王携新王妃进宫给太后请安,你可瞧见了?”那低声的说道:“远远瞧了一眼,真真好模样,若照我说,便是这宫里的主子们合起来也不及她一个。”那尖声的似乎不待见她这样夸赞黛玉,便冷冷一笑,方道:“我可不信,这些个主子贵人们是谁?那都是万里挑一的人尖儿,还能被她给比下去了?” 那低声的笑道:“你问我,我便说了,你却不信,可不要再问我了。”那尖声的道:“你也是运气好才瞧见了,只是我今日进来请安的时候晚了一步,那北静王可是将人看得严严的,我竟没瞧见一点那新王妃的模样。只是听那日去闹新房的夫人们说,那模样好的不得了。你如今也这样夸赞她,眼不见不能为实,我当然不信了。” 又听那低声的说道:“那日后寻了机会见上一面你就信了。”那尖声的却冷笑一声道:“凭她生的再好,又能怎样?那北静王……”说罢便不说了,倒有十足的吊人胃口之嫌。果然那低声的便道:“那北静王什么?你听了什么新闻,快从实招了。”那尖声得了愿,笑道:“因是姐姐,我才说的,若是别人,便是拿刀架在脖子上,我也打死不吐一个字的。”低声的更加好奇,忙催她快说。 果然那尖声的道:“你可知道这北静王为何如今才娶亲呢?”那低声的说道:“不是说要娶一个绝色的么?之前总没有合意,不是模样不好,便是性子不好,再来便是家世不好的——莫非里面还有文章不成?”声音又低又兴奋到了极处。黛玉听了,眉间蹙地越发厉害了,紫鹃向晚对视一眼,不由暗暗担心。 却听那尖声的方摇头晃脑道:“这样的幌子也就骗骗你这样的老实人罢了——若要寻个绝色的,以北静王的身份权势,什么样的寻不到?便是如今这个王妃再怎么貌若天仙,可人外有人,谁又知道没有比她生的更好的?男人么,喜新厌旧是本性,齐人之福乃最爱。” 又听那尖声的道:“我听说啊,那北静王身边伺候的人一个丫头都没有,便是婆子媳妇也是一个都不用,只清一色的都是些俊俏的小厮,十来岁上下……”那低声的声音已经低了极处,带了十二分的兴奋与惋惜:“这么说,这北静王莫不是沾上了那个毛病不成?”尖声的道:“可不是么,我都说不出口了。”那低声的说道:“这可如何是好,如此一来北静王府可不是要绝后了么?”那尖声的说道:“又不是你家闺女嫁过去,你与他们家也不沾亲带故,你操什么心?今日我也将话说白了吧!亏了当初我家三丫头和他家的事没成,不然,三丫头岂不是要恨我一辈子么?”那低声的道:“是啊,正是应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话呢,只是可惜了……”二人犹自唧唧喳喳说话,黛玉原还不明所以,只是如今已经成亲,早已知晓人事,前后一番思量,哪里还不明白,只把脸羞地通红。暗道:若他是那样的人,那这几夜是怎么回事?洞房花烛夜直闹了一夜的人是谁?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真是不得了! 紫鹃向晚也只气得柳眉倒竖,又怕黛玉恼了不自在。 二人一时说毕了,正要走,向晚灵机一动,便往后退了几步,故意扬声道:“王妃看看,我说没人吧,这里哪里有人?紫鹃还说似乎听到有人在说咱们北静王府呢,现在可瞧瞧,哪来的人,倒是好像有两只小畜生往那边去了。”一面说一面作出初到此处的模样四处张看。 黛玉紫鹃知她意思,皆是忍俊不禁,略抬了眼看那二人在那里僵住了,似是未想到竟有人在附近的。 黛玉笑看她一眼,道:“许是我听错了吧,也罢了。”紫鹃道:“我也恍惚听到有人说咱们王府的事呢,便想知道哪个向天借了胆子在这里非议咱们王爷王妃,便想过来瞧瞧,若让我逮着了定要好好骂一顿回去,谁想瞧了个遍都是没人,倒是只两只合该作死的小畜生而已,竟一溜就没影了。”黛玉“噗嗤”一笑,道:“畜生无礼,你们理她们作甚?” 向晚扬声道:“正是,王妃说的有礼。若是畜生,咱们自然不用同她一般计较,若是人的话便不一样了。紫鹃刚刚说若寻着了那非议咱们王府的人,定要骂一同回去,这实在是太仁慈了。王妃来的不久,虽心善,却也不能太过了。没得让人欺负了去,还让人家以为我们好性,越发上来了。” 黛玉道:“你说的也有礼,我初来乍到,都是不懂的。今日既然有空,便与我说一说这旧日的规矩吧。”紫鹃便道:“王妃站着腿酸,坐下听罢。”说罢,拿了帕子在一旁黄杨木雕花凳上擦了,又另从怀中掏出一块搭在上面,方扶着她坐下。 向晚原也是个淘气的,且素来聪颖忠心,这也是太妃遣了她去伺候黛玉的原因。此时她听他得人说家主不是,如何忍得住?貌似不经意地瞥一眼假山另一边几乎僵住的两人,只做不知,笑道:“咱们王爷素来是好的,等闲不与人生气,只有一项,最厌恶人家口舌不干净。那年府里一个婆子犯了事,也合该她倒霉,竟在园子里和人争辩王爷的事,让人给听着了,告了上去。便撵了出去,如今听说在那家铺子里打杂呢。她男人还我们府里管了二十多年的管家,儿子也放了出去做官了,可还不是说出去就出去了。原来她也说得上是个管家奶奶,可是如今只比乞丐婆子好些吧。还有前年赵侍郎——是三品官还是几品来着?我也忘了,也是嘴里不干净,如今仿佛是在边疆呢。还有……” 她这边越说越有趣,那边那两个却抖得筛糠一般。正在此时,那边有宫人过来,却见这二人在这边发抖,便奇道:“这两位不是程夫人和马夫人么,在这里做什么?”向晚便仿佛才知道一般,绕过假山过来笑道:“我们正和王妃说话呢,竟不知道二位太太在此,可扰了二位了?”那两人面有菜色,那个低声的好容易方道:“姑、姑娘,多礼了、了,是我们的不是,不该打扰王妃……”向晚眼珠儿一转,正要说话,却见紫鹃在黛玉身边笑道:“我们王妃问二位是哪家的太太呢?今日失礼实在是我们的不是,还请告知名号,改日再向二位致歉。” 致歉?! 听了此话,一个“扑通“一声跌在了地上,一个上下巴直打架,显然是吓得不轻,哪里还说得出话来。主仆三个直笑得肠子打结,偏还得忍着,黛玉见她二人模样,气早已消了大半,心下已有了几分不忍,便道:“罢了罢了,二位太太不愿说就算了!” 那站着的宫人哪里知道里面的事,见黛玉站起身来,便忙躬身道:“王爷请王妃往太后那边去,陛下已经移驾了,王爷听说这边有闲人进来,不方便过来。”黛玉道:“罢了。我们走吧!” 便搭了紫鹃向晚的手往回走。 及至到了慈和宫,太后与北静太妃并水溶正说话,看她进来,皆都笑了。水溶忙上前扶了她在一旁坐下,问道:“可累了吧?”黛玉见众人皆抿着嘴笑看二人,不由红了脸,只得低垂了头道:“还好。” 太后与北静太妃都笑了。 正在此时,却见外面进来一个内监,跪下欲要回禀。太后眉尖一蹙,众人都不敢言语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上回说到太后与北静太妃老姐妹两个正笑看水溶黛玉说话,心中皆在为小两口恩爱而欢喜。哪知道忽有一个没眼色的内监进来欲要禀话,一时室内气氛不由大变,太后已沉了脸下来,却并不搭理他,只含笑吩咐近身女官道:“让御膳房备膳,今儿我要好生款待北静王一家。”女官正要答应,却听水溶笑道:“姨母且慢,您爱惜赐饭,外甥本不应辞,只是外甥媳妇今日却是累了,还望姨母见谅,今儿就先让我们回去,改日得了空再来给姨母请安。”言语谦谦,诚恳至极。 若是平时,北静太妃定要嘲笑几句的,此时却是笑道:“是呢,不说她,便连我身上也有些熬不住,宫里规矩大,今日是正日子,宴饮实在劳神费力,况府里还有不少事呢,你这里也忙,不如改日我们娘儿三个好生陪姐姐吃顿饭。” 太后面上若哀若叹,又似有灰败之色,令人不忍,半晌方长叹一口气,道:“总是这么着……今日可是我慢待了你们,外甥媳妇初次来见我,便连顿饭都没留就让回去了,这成个什么事?”黛玉忙笑道:“太后的心意,我们知道就是了,何必在意那些虚礼?”太后听了她的话,不由脸上带了几分笑,道:“你说的很是!还是你们年轻人通透,我竟胡涂了——罢了,如今也只得改日吧,便是今日留了你们在这里也是不痛快的。”又转头对贴身的女官说道,“把昨儿送来的茜香国进贡的几箱子东西都收拾出来,让人好生送到北静王车架上去,别磕碰坏了。” 那女官答应着,太妃忙道:“这哪里使得,才刚不是已经赏了好些了么?”太后道:“这是我送给外甥媳妇的,正经收了吧,放我这里也是糟蹋了。”北静太妃方笑道:“那就多谢了。”又回头对水溶黛玉两个道,“瞧瞧,可又得好东西了,这顿饭没吃可是赚了。”说的太后也忍不住笑了,嗔道:“越发贫嘴了。” 水溶黛玉也忙上来磕头谢恩,一时慢慢退了出去,太后又让人送出来。那跪着的内监早退在角落里跪着,一动也不敢动。黛玉不由心中一叹,而后与水溶一起同扶着北静太妃出宫返家。 一路之上,水溶只沉默不语,黛玉见他这般,便不由有些忡忡,心中倒宁可他如往日一般与自己嬉闹,也不想看他如此——及想至此,不由蓦地一惊,不过几日的功夫,竟就这样关心起他来了?当下只觉心中不由一阵酸一阵甜,便去推他,水溶不由一惊,笑道:“怎么了?”黛玉笑道:“想什么呢,竟呆成那样了。”水溶叹一声,不语。黛玉前后一寻思,到底明白了几分,道:“是想太后么?”水溶说道:“我家中人丁单薄,姨母待我与母亲无异,她比母亲大两岁。如今母亲已得养天年,她却仍每日里事情不断,我私下里也曾劝过她两次,她却说‘身不由己,无可奈何’……” 黛玉一时不语,忽然想起迎春姐妹几个说起元春归省时见了家中姐妹亲人,不笑反哭,只说那是个“不得见人的地方”,不由心中一酸,便落下泪来。水溶不由慌了神,忙道:“都是我的不是,说这些做什么,竟惹你伤心……”黛玉见他手忙脚乱安慰自己,一时找不着帕子,竟拿那四团龙云纹交领夹袍的袖子去与她拭泪,不由一阵好笑,忙自拿了帕子拭了泪,道:“与你无干,我只是一时想到从前在外祖母家时,姐妹们说起元妃娘娘省亲说的话。”水溶问什么话,黛玉便说了。水溶道:“你可想见她一见?”黛玉摇摇头,道:“我与她虽名为表姐妹,可毫无亲近可言,实与陌生人无异,见面作甚?便是见了面,也无话可说,反倒惹一堆麻烦罢了。 水溶一时不语,半晌方道:“此中事情哪是我们能说得的,宫闱之事我素来都不问半分,却也知道一些——你这个表姐可不是省油的灯。佛家说‘得失’,‘得’‘失’之间又哪里能分离,太后……也是一样吧!” 黛玉心下也明白,那样的地方,元春从区区女史到一宫主位的贵妃,该是怎样的一条路,外人只见其一朝登天风光无限,谁又知其背后的心酸血泪?想到此处不由叹一声,又道:“幸好幸好!我不用到那里去。”水溶一听蓦然一喜,嘴角便绽出一抹笑来,道:“我也庆幸你没去,若你去了,我可到哪里去找媳妇呢?”黛玉脸上顿时飞红,“啐”他一口道:“才没说两句话,就又没正经了,真不知道你在朝上是如何理事的,那些人又怎么服你?”水溶笑着将她抱个满怀,道:“我管他们作甚,我只管你我便好了!” 待回返至王府,已差不多是巳时末了,虽时候尚早,家中诸管家下人却不妨他们这般早就回来,竟又是一阵忙乱,水溶自换了衣裳去前面理事。向晚等几个去收拾宫里带来的东西去了。这边紫鹃正伺候黛玉换下身上的一品命妇装束,又与晴雯一同服侍着换了家常衣裳,却见弄晚过来道:“二门上有人找姐姐呢!”紫鹃不由一阵疑惑,暗道:这可奇了,问什么人,弄晚摇摇头,道:“外面传了话进来,听说是个嬷嬷,是姐姐老家的婶子,来找姐姐。” 紫鹃心中一动,一阵沉吟之后,便道:“我就来了,你让人在二门上等着吧。”话虽如此说着,手里却是越发慢了下来,只慢慢地收拾着。 晴雯偏了头道:“姐姐家里还有什么婶子,我竟没听过的。”紫鹃掀了白玉六角麒麟香炉盖顶,撮了一小撮沉水香进去,室内便慢慢氤氲起轻盈的香气来,而后方慢慢道:“我这位‘婶子’只怕你也见过,是哪位我就不知了,只定是老熟人了。”晴雯笑道:“越说越奇了。” 紫鹃拍拍手,笑道:“也该是用膳的时候,今日姑娘是在太妃上房吃还是这里吃?可有信没有?”那边弄晚让小丫头端了残水出去,道:“太妃已传了话来,说是今日乏的很,便不用去上房吃了,也不必过去请安,只让王妃自便呢。如今可要传饭?” 紫鹃站起身道:“王爷呢,可回来吃么?”弄晚道:“也不回来了,前面事多,竟是一时脱不开身。”紫鹃便道:“既如此便让人传饭吧,让做些温热易克化的东西来,份例里的凉菜今日就不必了。”弄晚答应着去了。晴雯道:“既有人等你,你先去也使得,这里还有我呢。”紫鹃笑道:“我就是要让她等一等呢!”晴雯“嗐”了一声,奇道:“这是谁呢,你竟这样折腾她,若有急事可怎么处,你也不怕她等不急回去了?这可不像你的性子。” 紫鹃正要说话,却见外面传来小丫头的声音:“饭来了。”便忙收了话,只见弄晚领着两三个丫头捧了食盒儿进来,早有两小丫头抬了梨花小炕桌来摆上,而后弄晚方亲自将食盒内的菜肴汤饭端出摆齐,皆是精致小菜,共有八样,七菜一汤。而后晴雯方拿了黛玉的筷箸来摆上。 小丫头又捧了小金盆来,紫鹃先上前帮着挽起鹅黄鸢尾细花的袖口,卸下手上戴的珍珠手串,而后亲自伸手在盆中试了水温,方让小丫头捧了小金盆走近了来让黛玉洗手。待黛玉洗手毕,又递来手巾与她擦了手,黛玉方才盘膝坐在榻上用膳。紫鹃便让弄晚带了几个小丫头去吃饭。 黛玉吃了半碗紫米粥,配菜也吃了几口,又喝了几口三鲜汤便罢了。末了笑对紫鹃道:“今儿的菜不错,我看里面有两样你爱吃的茄汁鱼球并桃仁香菇,我不爱这个,还干干净净没动过的。粥也还有好些,你不如就在这里吃吧。晴雯也来。”紫鹃笑道:“这如何使得?”黛玉道:“有什么使不得的?你今儿个也累了一天了,横竖这会子他回不来的,这里也没有外人,你若端了去外面吃,早都冷了,若吹了风更不好。快吃了罢。”紫鹃便答应了,先服侍了黛玉漱口盥手,而后二人方半挨在炕沿上吃了。 一时吃毕了也漱口盥了手,方才叫外面小丫头进来收拾残桌。不一会儿,向晚带了几个丫头进来了,向她回了今儿所得赏赐的名录。黛玉不耐烦看这些,便让放着了,只叫绿漪来誊录一番。又问向晚等人可曾吃饭,听说还未用饭,便忙叫她们吃饭去。一时黛玉觉得倦了,便让丫头们出去自便。紫鹃等人伺候她躺下,方才掩了门出来。晴雯自在外面坐着做针线。紫鹃此时方道:“我去去就回,有什么事叫人去二门找我。”晴雯答应了。紫鹃方带了个小丫头往二门去了。 那小丫头也是个伶俐的,见黛玉身为王妃,尊贵非常,偏身边人多,哪里能有空地让她站的?又见紫鹃是黛玉身边第一人,每日早晚都离不了的,便有心奉承,笑道:“既是姐姐的亲戚来了,何必让在二门等着,不如叫进来见见吧。”紫鹃看她一眼,见她不过十二三岁模样,着一件桃花色掐牙比甲,倒也有几分俏丽,便笑道:“我们是什么人,如何担得起这样的福分?”小丫头方知自己拍到了马臀上,脸涨的通红,低头一声不敢言语。 紫鹃便不说话,一径往二门上去,小丫头此时也不敢再说了,只跟着罢了。 一时到了二门上,饶是紫鹃心里有些准备了,见了来人,也不禁惊愕了半晌。却不知来的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上回说到紫鹃带了小丫头到二门上去见那求见之人,待见了来人不由惊愕半晌,你道来的是谁,竟是林之孝家的!这荣国府中,林之孝家的也算是有头有脸的管家娘子了,她每日里进出都是带着一堆媳妇婆子丫头招摇过市,便说是半个主子也不为过,平日里便是宝玉等人见了,也要恭恭敬敬叫一生“林大娘”的,今日竟是独身来此么? 紫鹃一面想,一面放重脚步,笑道:“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林大娘么?怎么到这儿来了?” 林之孝家的的已等了几个时辰,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只是重任在身不敢回去罢了。此时好容易等的人到了,便想着不过是个丫头,便是上了高枝也不过是个奴才命,就欲发发邪火,酸她几句,可待抬头看见紫鹃笑吟吟走来,上穿着簇新的绯紫色镶杜鹃花宽边斜襟袄儿,下系着浅碧色的百褶裙,头上簪的一对金雀儿祖母绿簪子迎着日头熠熠生光,险些把她眼睛闪花了,那邪火便合着腰板一起化作了一团春水,只忙站起来笑道:“这是紫鹃姑娘不是,几日不见,出落地越发好了,我都认不得了。” 紫鹃笑道:“大娘说笑了,小红可好,我可怪想她的。”林之孝家的忙道:“好好好,她如今在二奶奶那里,只是哪里比得上你呢?”紫鹃笑一笑,不说话。林之孝家的见她不搭话,一时竟说不下去了,脸上不由讪讪的。 还好二门上一个婆子得了信上来笑道:“紫鹃姑娘来了也不说一声?快屋里坐。”紫鹃笑道:“我不过过来说几句话便罢了,哪里敢叨扰你们?” 那婆子笑道:“哪里的话,只要姑娘不嫌我们这里腌臜就好。若有什么话,便到里面说吧,这风口里站久了,若着了凉就不好。” 紫鹃点点头,道:“那就劳烦了。”那婆子忙道:“不敢不敢,哪里的话。”忙忙前面带路到了二门上一处小屋中,紫鹃看时虽地方狭小却也干净,那婆子又端了两盏新茶出来孝敬,小丫头早拿了帕子在座垫上铺了,而后二人方恭敬地出去了。直把林之孝家的看得傻眼。她昨儿随了她家男人并另外几个人跟着贾琏一起上门来,鞠躬作揖陪笑脸,那些守门的王府中人虽说客气,却是爱搭不理的,不过一日的功夫,竟是转了个个儿。 紫鹃见她呆呆的,便道:“林大娘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吧,姑娘那里还要人伺候。”林之孝家的方愣愣回过神来,陪笑道:“真要给姑娘道喜了,瞧着姑娘在这里的脸面竟是这样大的,只怕日后更是……”紫鹃听她说的不像,忙道:“大娘若没话说,我便走了。”说着就站起身来,林之孝家的忙拉住道:“姑娘且慢,我说就是了。”紫鹃只得又坐下,听她慢慢说。 林之孝家的放絮絮叨叨,一行又一行将王夫人的话说了:“……太太的意思是想着林姑老爷在扬州,这三朝回门的事不好办,若是回了扬州,这一来一回少说也得半月到一个月的功夫,若是不回,岂不是没理了么,知道的就罢了,不知道反当王妃娘家没人了不是?倒叫一些没眼色的人小看了去。不如三朝就到咱们家,太太已经让人收拾好了,荣庆堂,嘉荫堂都已经开了,便是王妃往日住的潇湘馆也是收拾的干干净净,和往日一个样的,保证体体面面的,咱们家虽说不济,却也有些脸面的,这也是太太的一片心意,老太太也是……”越到后面连自己也说不下去了,林之孝家的只得打住了。 紫鹃恍若未觉,道:“太太似乎忘了,这新北静王妃姓林,并不姓贾吧?”林之孝家的忙笑道:“这话说的可是不对,王妃虽说姓林,可自幼在老太太身边长大,是老太太嫡亲的外孙女儿,素来就和姑娘们一样的,说是贾家人也并不过分吧?那年周瑞家的也不是这么……”话才说到这里方知兴头太旺竟说过头了,说谁不好,说什么不好,竟说当年抄检潇湘馆的祸首之一周瑞家的,林之孝家的顿时涨红了脸,额上一滴滴的汗只往下滑。 紫鹃听了她说回门到贾家的话本就憋了气了,谁料又提起这周瑞家的,不由气得面上紫涨,胸口发闷,冷笑道:“大娘糊涂了,这么大的事太太竟该直接找人问我们王妃才是,再不然也该让人问王爷,怎么竟问起我来了。”林之孝家的陪笑道:“姑娘太谦了不是,谁不知道紫鹃姑娘是林姑娘,啊,不,是王妃娘娘的身边第一得意人,离了姑娘,只怕跟老太太离了鸳鸯一般,连饭也吃不下呢,姑娘说一句,顶我们一百句一千句呢!” 又见紫鹃脸上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便不由讪讪的,道:“实话与姑娘说吧,也不怕姑娘笑话了,其实咱们早向这里递了帖子,只是总没有一点音讯,所以才……” 紫鹃心中冷笑,道:所以才当我是踏脚石吧,我说呢,若是往日里,你们这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家伙,哪里能看的见人呢?一面想着,面上却不露出,只含笑道:“冲大娘这句实话,我也直说了吧!我紫鹃蒙王妃看得起,在身边伺候着,但终归是个丫头,不能放肆了。有些事能做主,有些事却不能做主的。” 林之孝家的见她话又绕回来了,不由脸也挂了下来,又听她道:“不过我服侍姑娘多年,也算是知道她的心事脾气的。这事我虽不能做主,我看大娘的面子,而且你家小红也和我好,我便得空儿回了王妃吧。”林之孝家的只欢喜得点头如捣蒜,道:“很是该如此!”紫鹃道:“只是王妃答不答应就不晓得了。”林之孝家的笑道:“姑娘能传个话就成,便是不答应,也让王妃知道我们的心意了不是?” 又说了几句,紫鹃便道:“出来这会子,我也该回去了。”林之孝家的忙赔笑道:“是呢,王妃这样倚重姑娘,也是姑娘的福气。”又想说让她快快回了话,她也好交差,可又不敢催促,生怕惹恼了她,唯一的希望也没了。 一时又从随身的包袱里拿出一个匣子出来,道:“这是太太让送给姑娘的,姑娘什么东西没见过?自是看不上的,便拿这赏人也使得。”紫鹃道:“那就谢谢太太了。”一手接了来,却是一对成色极好的赤金绞丝镯子,足有三四两重。 一时林之孝家的喜滋滋地出去了,?br /gt;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17部分阅读 欲望文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18部分阅读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 作者:肉书屋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18部分阅读 ,紫鹃便将那镯子递与刚才的婆子,笑道:“嬷嬷辛苦了,这个便送与嬷嬷吧!”那婆子忙摆手道:“这哪里使得,姑娘快收回去吧!”紫鹃笑着将镯子塞进她手里,一面笑道:“你们每日里管着这里最是辛苦的,拿了这个也不为过。况另有一件事托给嬷嬷呢。”那婆子方眉开眼笑地接了,忙道:“姑娘吩咐就是,哪里敢当一个‘托’字?” 紫鹃道:“才刚来的不过是我旧日里见的一个熟人罢了,今日来也不过是为了打秋风,烦的很,只是往日也算相熟,费了好些功夫方才打发走。我也无甚麻烦嬷嬷的,只请嬷嬷劳烦些,以后但凡她来或是同他人一同过来,不必让人回话,嬷嬷只管打发她去就是了。”那婆子也是乖觉的,哪里不明白,忙道:“是是,姑娘放心就是了,老婆子很知道的。”紫鹃方含笑点头往里回去。小丫头忙跟上。 一时回至自己房中,洗了手换了衣裳,犹觉胸口闷闷的,便往黛玉房里去。 才入了“梦园”门口,只见晴雯并几个小丫头说话,紫鹃便道:“怎么在这里,不进去?”晴雯朝里面呶呶嘴儿,轻声道:“王爷已回来了,我们便出来了。”紫鹃也听里面似有说笑声,道:“罢了。”又觉脑仁疼的厉害,便一手揉着太阳不语。 晴雯便道:“这是怎么了,竟是见了谁了?我瞧你脸上很不好,倒像是气着了的样子。”紫鹃叹一回,嘱咐小丫头们道:“我们去园中坐坐,若有事,便叫我们。”小丫头忙答应了。紫鹃便携了晴雯至园中芭蕉树下铺着翠袱座垫的圆石凳上坐下,一时将见了林之孝家的,并她说的话一一说了。待说至回门一事,晴雯只气得从凳上一跃而起,骂道:“回门?他们也想的出!如今见姑娘成了北静王妃了,方才赶着来巴结!想着法子来攀高枝儿,往日里做什么去了?平日里怎么不见他们来奉承?也不想想那家姓贾,姑娘姓林,如何能扯到一块去?”紫鹃忙拉住她道:“小蹄子叫那么大声做什么?仔细让人听见!”晴雯柳眉倒竖,压低了声音道:“就是你好性,若是我,早一巴掌打过去了!再拿扫把扫出去,一个个黑心鬼烂心人,总想捡着高枝往上爬,哪有便宜好沾就往哪钻,总有一日不得好死!” 她素日里脾气火爆,虽大病之后脾气改了好些,可一想到旧日恩仇,如何能忍得住,不由破口大骂,还得顾忌声音不可太大了,只憋得脸都红透了。 “骂得好!” 忽地一个声音出来,吓了两人一跳,却听“哧”得一笑,两个人影闪出,不是绿漪雪雁两个还能是谁?紫鹃忙嗔道:“促狭的小蹄子,什么时候竟钻后面去了,倒吓了我们一跳。” 雪雁嘻嘻笑道:“就在紫鹃姐姐说那林家的时候。”紫鹃心知这两人已知道此事,便道:“你们将库房的东西都清点好了?便来这里玩耍。”绿漪笑道:“那么多东西,这会子功夫哪里点得完?今日姑娘进了宫一趟,又添了好些,若是金渔姐姐在就好了,她对这些总是在行的很。”雪雁道:“金渔姐姐也要嫁人啊,本来她也要陪嫁过来的,只是姑娘怕耽搁了她,好歹留下了。”绿漪道:“也亏得我们溜了出来,不然竟让姐姐们瞒下了这事了。”言语之下颇有责怪之意。 紫鹃叹道:“你当我想么,当时我也恨不得一杯水泼过去才好,只是便泼过去又如何。那林之孝家的不过是传话的人罢了,正经主子在家坐着呢。况姑娘如今的身份摆在那里。这里和那边府里多少也有些交往在的,姑娘以后难免要和她们打交道。二太太倒也罢了,老太太待姑娘确是真心的好,几个姑娘也是好。今日若撕破了脸,以后可怎么处?咱们自是不怕她,可是老太太与几个姑娘便有些难做了,姑娘也不好受不是?” 绿漪叹道:“是我错了,想的不周全。”晴雯道:“难不成就这样算了不成,今日虽让你打发了回去,可是有一就有二,哪里能是个头。我们也得好生教训她一顿,好让她知道厉害,方才不敢使坏了。”众人都说有理。紫鹃道:“这咱们须得好好合计合计才是,我想着若是能有个让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才好’。” 几个人一齐想着,只是她们几个皆是和顺之辈,虽也聪明伶俐的,可是素来不在这上面用心,又如何想得出?虽想了几条,却都不妥。又听那边小丫头来喊了,只得暂时忍了,进屋伺候。 且说紫鹃等人进房伺候水溶黛玉夫妇两个吃饭沐浴,今夜是梦晚知晚值夜,亥时许,除她二人其余人皆下去歇息了。她二人先看了各处烛火,一应皆安全了,又看了茶奁内热水等事,都妥帖了方才至值夜的小间里睡下了。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黛玉起身洗漱了正由紫鹃服侍着梳头,忽道:“紫鹃,今儿是十五吧?”房中众人手上皆是一顿,紫鹃与晴雯相视一眼,道:“是,今儿是十五了。”待看黛玉只低着头不语,不由心中焦急,正要说话,却见水溶却是笑着过来道:“今儿要出门,给王妃好生打扮打扮。” 屋内的丫头都不由一愣,黛玉也道:“今儿要去哪,怎么昨儿不说一声,一点准备也没有。”水溶笑道:“昨儿你躺下就睡着了,我怎么推你都不醒,我怎么和你说。”黛玉面上一红,瞥见屋内的丫头都红了脸抿着嘴笑,便“啐”了一口,道:“又不正经了。”于是低头不语。紫鹃等却犯了难,问道:“王爷今儿是带了王妃出门去哪里?王爷说个地方,我们也好安排。”水溶笑道:“只是走亲戚罢了,穿正经出门的大衣裳便罢了。” 紫鹃等应了,一时黛玉穿衣梳洗毕,水溶便携了她手先至太妃上房请安,太妃也刚起,三人一同用了膳,水溶便向母亲禀了要出门的事。太妃含笑道:“去吧,天好的很,正该出去走动走动才是。”而后方告辞出来。 出了门,依旧是陇长的王府出行队伍。虽不如昨日入宫庞大,但也够撩眼的。 黛玉掀了帘子瞧外面的景致,竟是一路招摇着往城郊去了,见水溶倚在松香色弹墨靠垫上正看书呢,不由道:“这到底是去哪里?就算是去九天宫殿阎罗堂,也得让人心里有个底不是?”水溶笑吟吟地将手中书卷放下,拉过黛玉入怀里靠着,又伸一指在她面前摇道:“佛曰:不可说!”黛玉只差没气怔了,只转过头不理他。却听依靠着的胸膛传来厚厚的笑意:“好玉儿,你放心吧,这地方你去了定会欢喜的。”黛玉既惊且奇地看着他,见他只是含笑不语,只得罢了。 车马队伍行进了约半个多时辰,黛玉正昏昏欲睡,却听外面婆子道:“启禀王爷王妃,已到了。” 水溶便笑着拉起黛玉的手,道:“来,下车了。”黛玉由他拉着,待一出了车门抬头一看,不由愣住了。只见眼前的是一座深宅大院,朱红色漆门,左右两只貔貅立在书箱上,气势迫人。虽不及北静王府及荣国府那般高门,却显然也不是小户人家。此时那两扇大门大开,两溜雁翅的下人跪在一旁,高声道:“恭迎王爷王妃!” 可黛玉怔愣的不是这个,而是那正门之上那黑色的隶书“林府”二字,笔力遒健,又带着超逸之气,这个字体她自识字起看到这么大,哪里能不认识。 “这里是……”水溶见她犹自愣愣的,便索性一把抱了她下来,笑道:“傻玉儿,到家了还不知道么?”黛玉犹自狐疑,道:“我是在做梦么?”而后门内鱼贯走出十来个婆子媳妇丫头,簇拥着水溶黛玉二人进去。 院落深深,黛玉脚下如踩着云一般软绵绵的,水溶便含笑半拥半抱着她走,好在已无外人,众人只作没看到。而黛玉只觉仿佛又回到了年幼是江南的家,一样三进三出的宅子,月亮门,紫檀木雕花冻石顶屏风,十数棵垂丝海棠花叶茂盛,紫藤在大理石柱子上蜿蜒攀爬……那熟悉想念的物事。却终不及那个站在亭中含笑看着他的青衫男子更令人震惊,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骨血相连,不是如海还能是哪个? 积攒多时的思念再也忍不住,止不住的泪凝于睫,飞奔过去…… “爹爹!”扑进那人怀中嚎啕大哭起来。一旁众人无不面带喜色却又拭泪的。好半晌,如海方先收了泪笑道:“好孩子,快莫哭了,今儿是你回门的好日子,怎么竟哭起来?”黛玉还哽哽咽咽,一时说不出话。如海正欲拿帕子与她拭泪,不想一旁水溶早已替她擦了,不由心中暗暗失落。终于觉着女儿已是他人的媳妇了。可见水溶待黛玉一片亲爱,心下又不由欢喜,嫁女的失落似乎已如风中柳絮一般飞落无踪了。毕竟天下万事皆不及黛玉幸福之万一。 那边水溶眼见黛玉双眼红肿,哽咽难语,虽是喜极而泣,却仍觉心疼不已,哪里能顾得了其他,只拿了帕子轻轻与她拭泪,那帕子早已湿了大半了,遂忙笑道:“罢了,快别哭了,仔细一会儿眼睛疼——别人不知道还当我欺负你了。”黛玉捶他一下,道:“就是你欺负我了,怎么不早些告诉我爹爹在此的?”水溶笑道:“当初御旨颁下之时不是言明林家可在京中建府的么,你竟也忘了不成?岳父那时接了旨一面筹备婚事,一面择了此处之地建府。这里离王府也不远,日后来往也极便宜的。” 如海笑道:“他也是极赞成的,倒是出了不少力,帮着打听哪里的花草与旧宅的相似,到如今方得建了这里,倒也有八九分相像了。” 水溶又笑道:“我若早告诉你,岂不少了惊喜了。只是如今这般竟不是惊喜了,竟是惊吓了。”说着拿了那半湿透的帕子与她看,笑道,“瞧瞧,这般大水若发下去,今年便是再闹旱灾都不怕了。”众人一听皆笑了,连黛玉自己也撑不住破涕为笑,嗔道:“当着爹爹的面你也这般欺负我。”说着便去拉如海的袖子。 如海一面忍笑,一面正色道:“这么大了,也已经是人家的媳妇了,还这么爱撒娇。贤婿,可委屈你了。”水溶也是满面正色地道:“不委屈不委屈,小婿还可忍得。”说着“噗嗤”一声笑了,黛玉原还愣愣的——因方才大喜大悲了一阵,有些头昏脑胀,此时听他笑了方才知被戏弄了,不由面上通红,只拿帕子掩了面,跺脚嗔道:“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说着便转身往外跑,如海水溶忙道:“慢些跑,别摔着了。”旁边紫鹃雪雁几个忙笑着跟去了。 如海水溶两个方相视而笑。如海笑看这个身居高位的女婿,从前偶然见过几次,不过点头泛泛而已,前番送嫁时虽曾见过,只是那时爱女将嫁,不舍之情居多,也只匆匆打量而已。今日在此处见他对黛玉体贴入微,黛玉待他也不似待他人一般疏离有礼,心下便放心了几分,又见他虽锦衣玉带,气势天成,却又温和内敛;且面如美玉,目若流星,气质轩昂,风姿隽爽,非常人可比。心下便更欢喜了几分,遂笑道:“咱们去书房说话,晚上好生喝几杯。”水溶原还有些惴惴——虽已娶得黛玉,但泰山大人的心意却也更要顾的——待听得如海这般说,不由心下大喜,知道他已经认了他这个女婿了,不由一揖笑道:“岳父有令,小婿敢不承命。” 且不说如海水溶翁婿两个如何对话,那黛玉出了亭中,离了他二人,一路穿花拂柳,见景物有扬州家中八九分相像,又问沈姨娘等人何在。丫头自带了她去见了,彼时又对泣一番。 一时落座,沈姨娘见黛玉梳着如意髻,簪着紫金展翅飞凤挂珠钗,耳上缀着红宝石流苏耳环,上穿着大红七彩飞凤对襟褙子,下系着浅珊瑚红的万字曲水不到头绫裙,裙边系着同心比目碧玉佩,明艳妩媚,端庄和柔,不由含笑点头,黛玉的嫁妆她也曾过目,自是知道此时黛玉身上穿的定是出自王府了。又说了几句,便拉了黛玉的手问道:“王爷待你可好?”黛玉脸上绯红,半晌方细若蚊语得道:“嗯,很好。”沈姨娘方笑道:“这就好,这就好。”一时又说了几句家常之事,其余几位姨娘皆留在老家,金渔在家中备嫁云云。不久便有丫头来请说王爷正找呢。沈姨娘便笑着将她推了出去。黛玉红了脸,告罪去了。 出了门一时触着正挂在胸口的同心玉佩,便想到若是贾氏仍在,不知该有多欢喜,沈姨娘虽好,终究不是自己生母。想到此处,不由又落了几滴眼泪,紫鹃等忙上来劝道:“姑娘与老爷团聚,该高兴才是,刚刚好容易收了泪,这会子怎么又哭了起来?若是把眼睛哭肿了,王爷怎么饶得了我们伺候的人?”因今儿回门,八个丫头水溶只带了紫鹃雪雁晴雯绿漪这四个黛玉的陪嫁丫头过来,向晚等四个皆留在家中了。 黛玉“啐”一口,道:“我如今竟哭都不成了?他竟什么都管了。”话这般说着,却也不由拿帕子拭了泪。 紫鹃笑道:“那也是王爷心疼王妃不是,若不是真心知冷知热的人,谁还管你哭还是笑呢,我正替你欢喜,偏你还来说我。”黛玉轻“哼”了一声,便不理她,只一路慢行,这里看朵花,那里看株草。 却听后面紫鹃正同雪雁晴雯绿漪几个“窃窃私语”: “我瞧咱们王妃竟越发孩子气了,论理成了亲,也该是正经大人了,总该稳重才好。如今反倒越来越回去了,竟比做姑娘时还爱撒娇,也越发小性了。” “可不是么,好在当着外人的面又一丝儿不错的,总合起来也只爱合王爷闹罢!” “你也不看看是谁宠出来的?从里到外,从头到脚,样样都要妥妥当当,沐浴穿衣,梳头画眉,样样掺一脚,更不说舍不得哭了……” “嘻嘻……我瞧着倒像往日里人家说老太太宠宝玉的话。” “什么话?” “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只咱们王爷更过些,恨不得将王妃装怀里揣着吧!” “噗嗤……” 她们几个虽说是小声说着,可那声量却是众人都听得到的,黛玉只觉直从头发丝儿烧到脚尖儿,羞中带恼道:“促狭的小蹄子们,今儿我要是饶过你们了,再不活着!”说罢,便上来要撕她们的嘴。 几个人哪里还等她来早四三跑了,只有雪雁一个因笑软了,跑在最后,黛玉哪能放过,便专心去追她,雪雁尖叫一声,撒腿就跑,还一面叫一面笑。黛玉气短虚弱,哪里追得着?直追得娇喘吁吁,又不甘心,眼见她绕过回廊跑远了,正声懊恼,偏生那拐角处走出一个人来,黛玉一个收势不及,便将来人扑了个满怀。那人“哎哟”了一声,笑道:“娘子这般热情投怀,可乐坏为夫了。” 但见这人笑容满面,喜上眉梢,不是水溶还是哪个,黛玉“呀”的一声,又听周围似有几声笑声,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自是知道她们定是躲在哪里笑呢,便拿手握拳轻捶着水溶胸膛,嗔道:“都是你都是你!让这帮小蹄子拿我取笑呢!” 水溶初来还不知所以,只忙拉了她手道:“好好好,都是我的不是,仔细手疼!”话音刚落,便听又有人“噗嗤”地笑了。细细又听有人忍笑说道:“哎哟,肚子好疼,我快动不得了,竟和你才刚说的一个样。”一人说道:“姐姐刚刚说什么了?”又一人笑道:“她说:‘王妃见了王爷定会说‘都是你都是你,让她们拿我取笑’,王爷听了,定会说‘是是是,都是我的不是’。哎哟,真真神机妙算!”说罢又笑软了。 水溶一时好笑不已,他倒无妨,倒是黛玉被打趣得面红耳赤,只得佯怒道:“活该作死的小蹄子,还不出来么?” 话音落了,便见晴雯绿漪从花丛后出来,紫鹃雪雁从假山后出来,几个人犹带着忍俊的笑意慢慢蹭过来。黛玉笑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治不了你们,可还有治得了你们的。”却听水溶道:“你们以下犯上,本该打个十板子撵出去。” 听了这话,不说紫鹃雪雁晴雯绿漪皆变了脸色,便是黛玉也侧目,果听水溶又道:“不过念在你们伺候王妃无功也有劳,这板子就免了。”四人脸上又是一喜,谁知水溶还有下文:“这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今儿晚上岳父设宴,我已带了那陈年的女儿红来,你们一人都喝一坛子下去,若是漏了一滴,便打一板子,王妃觉得如何?” 黛玉只觉啼笑皆非,道:“你这哪是罚啊,分明是赏才是。”她们四人既免了罚,又有酒吃,只喜得眉开眼笑的。想她们四个丫头皆是花样年纪,哪有不爱玩闹的?便是紫鹃也是素日拘得惯了才不得淘气的,此时便笑道:“王爷罚的好,我们认了,只是我们酒量不好,若吃醉了,可怎么伺候王妃?”水溶笑道:“若吃醉了,自是不能伺候,既是耽搁了伺候王妃,那又是另一回事,定是要另罚的。”四人顿时挂下脸来,黛玉却“噗嗤”一声笑了,抚掌大叹。那一坛子的陈年女儿红,便是成年大汉也得倒下,何况她们?亏得他想出了这个促狭的法子出来。 当夜,如海本来要摆在花园中的,只如今气候对如海与水溶来说自是无碍,只是黛玉身子纤弱,便将席面摆在了花厅。上面一席自是如海水溶黛玉就座,下面设了两席,自有家中有头脸的丫头们上来拉了紫鹃雪雁晴雯绿漪各自分座。因如海与水溶在座,便有些拘谨。他两个也知自己在此她们不便玩笑,喝了几杯,说了几句,自去外面吃酒说话去了。待他们出去了,厅中诸人方才放肆玩笑起来,又去拉了沈姨娘来。 这一个个丫头都是淘气的,见有酒吃,又有黛玉之令,便总灌着紫鹃雪雁晴雯绿漪四个吃酒,直吃的个个脸上如胭脂一般,不说一人一坛子,四人半坛子还没完,便已熏熏欲醉,哪里还撑的住。黛玉只吃一两口酒,便一旁看着乐,偶尔动两筷子便罢了。 不多时,四人便已经倒下了,沈姨娘早已撑不住走了,黛玉忙让人扶了去各自歇息。一面让人撤去残席,又扶了小丫头的手至房中歇息。 及至房中,见此中摆设与扬州家中闺房一般模样,不由心中沉醉,让丫头上来服侍卸了簪环,洗漱更衣毕,启了菱花镜一照,只觉镜中之人面带桃花,眼角眉梢俱是风韵,心头也跳得厉害,方才知道刚才闹起,也不由多喝了几杯,初时还不觉得,此时酒意上来,便撑不住了,正要唤紫鹃去端醒酒茶来,方又想起她四人早被灌得醉了,复又吃吃笑起来。 水溶回房,便见黛玉正坐在镜前笑,忙上前看视,一看之下不由啼笑皆非,道:“怎么你也吃醉了?”便一把抱了她至床上,盖了大红色鸳鸯被,便欲去让人送醒酒茶来,刚想起身,便觉衣角被人攥住,回头一看,见黛玉躺在枕上,眉目楚楚,莹莹如水,不由心头一动,忙道:“先松一松,我去让人送醒酒茶来,不然明儿得头疼。”不料黛玉竟是摇摇头,只拉着他衣角不松手,水溶无奈只得扶她坐起,恍惚间似有一温软之物落在自己的唇上,仿佛蝶吮花蜜,蜻蜓点水,水溶却不由呆了一回,忙去看她,却见她眼神迷离,一手搭在他肩上方才不至歪倒,一手去扯自己衣襟,道:“可热的很……”水溶眼神已经暗了下来,笑道:“这可是你说热的,可怪不得我了——那便脱了衣裳可好?”口中说着,手上也一刻不停,心中暗想以后便是让她多吃些酒也不错。 黛玉浑身无力只得任他施为,一会儿又迷迷糊糊道:“我要多谢你。”水溶一手揽着她,一手将自己腰上围的白玉埕带随手往后一扔,顺手将勾着天青色水墨江南纱织帐子的吐珠流苏金凤勾给放下,一面忍笑道:“谢我什么?为你宽衣去热么?”黛玉只觉如坠火窟,热地厉害,头也越发晕起来,浑身一点力气也无,只强撑着不合眼,道:“这府里……还有……爹爹,要多谢你……为我做的。”水溶低低哼笑一声,双手四处游走,道:“我要的可不是你的谢。”黛玉勉强眨眼道:“那你要什么?”水溶微微一笑,道:“我要什么?” 黛玉只觉朦胧间似乎有人把什么物事放在她的心头处,炙热如火,心越发跳的厉害,刚要说话,不想那东西却往她身上拂去,眨眼间又变成了冰,舒坦了她的躁热,可这冰却慢慢化了只往心头慢慢渗去。又仿佛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我要的,是你的心……” 她觉得惶恐,觉得害怕,隐隐之中却又有些欢喜,有些期待……想大喊,却怎么也喊不出……朦胧之中好像自己的身子被人覆上,如那花烛高照的生辰之夜一般,那热烈缠绵的感觉深深缠绕着她,彻夜不止,令她快活如仙却又羞愤欲死…… 卷五 第一回 天色初亮,街市之上便开始喧哗起来,城北的北静王府那钉着七七四十九个铜钉的朱漆大门犹还文风未动。只门上两旁站着数个门人,东西角门上倒有不少人进出,却整齐肃穆,一丝不差。 昨儿值夜的一个小厮名唤赵五,不过十七八岁,好容易盼了换班的人来,只忙抠着眼睛,一个个哈欠打个不停。旁边一个和他好的忙拉了他一把,他一哆嗦,不由全醒了,果见二管家余安正皱着眉盯着他呢,忙垂首慢慢至余安跟前,唤了声“余管家”。余安颔首应了,领了他至一旁无人处,道:“小五子,昨儿可是又去赌了?”赵五瞪圆了眼睛道:“没有的事,谁说我去赌了,造谣生事,不怕割舌头下地狱?” 余安骂道:“那你怎的这般窝窝囊囊的样子?一点精气神都没有,若不是去赌钱了,还能是做什么去了?王爷大婚赏了大伙儿,连你们门房上的人也得了那么些,又多安插了几个人值夜,我瞧着竟更宽便了些,一日三个人,竟是白日不睡也使得,你反倒越来越回去了,这样的地方竟打了哈欠来了。幸好没有外人,若是被那些多嘴的人看见了,或是说了出去。岂不是说我们王府治家不严,不然岂会一早便有人不精神?” 赵五知道这余二管家最是一本正经的,待人虽则严厉却并不苛刻,也是一心为王府并非自专,故王府众人皆是又怕他又敬他。府中的主子们也是极信他的。反观他哥哥“笑面阎罗”大管家余平,平日里笑眯眯的,可一旦让他抓到他人的错处,便非打即罚,对比之下这余安便得了个“冷面菩萨”的名号。 有些促狭的便道:“这余大娘也忒厉害,一个肚子里生出这样两个儿子,‘笑面阎罗’,‘冷面菩萨’,若是合一块儿就好了。” 故此时赵五虽是惴惴,却也不甚害怕,只是踌躇不已,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余安见他扭扭捏捏,面上泛红,越发疑惑起来,便道:“若不说,我便去找大管家来问你?”赵五慌得忙拉住他道:“别别别,我说就是了。”当下吞吞吐吐地将昨夜值夜之事说出。 原来他是这个门上的小厮,每日里府中的主子们进出之事虽则都低了头不敢看一眼,可年岁渐长,也知晓人事了。素日听闻王妃身边的丫头们个个皆是如花似玉的美人儿,便动了要看一看的心思。便趁了那一日王爷王妃三朝回门之时偷看了一眼,谁知这一眼便从此牵肠挂肚上了。可巧昨夜无事,另三个值夜的也都是好乐的。王府规矩,酒、赌二样谁沾上便立撵不赦。长夜无聊,几个小子便聊起来了各房各处的丫头们,他说这个好,另一个又说那个好,本无甚事的,竟掰扯了半宿,故一早便没精神了。 赵五越说脸越红,余安却是越听越好笑,骂道:“没出息的东西!仔细你老娘知道捶你呢!”赵五依旧低头不语,余安见他尴尬便挥手让他去了。直至他去的远了,方才叹了口气,暗暗思量起来。一面行,忽见迎面来了一个小厮,左右瞧了无人,便至余安一旁,附耳说了几句,余安一听不由大惊,道:“可是真的,若是哄我,不揭了你的皮!”那小厮忙道:“二管家哪里的话,借我两个熊胆我也不敢拿这样的事乱说啊!”余安便将眉头一皱,挥手让他下去,自己脚步不停,便往二门上去。 此时一众管家皆在二门外候着,余安看这些人中正站着他哥哥余平,却仍是脸带微笑,毫不惊慌,不由也安下神来,静候里面的消息。不多时便有婆子出来悄悄说道:“王妃已经往太妃房里去了。”众人又不免窃窃私语起来。 此时春光正盛,因落了几场春雨,这几日日头也好,园中花草俱已盛开,二门之上也闻得到花草的清香,只无人欣赏罢了。黛玉这个正妃入门已有一段时日了,北静太妃已把阖府管家之事交与黛玉,家中仆妇也一一正式见礼。 北静王府治家颇严,只主子人口少些,可阖府上下丫鬟媳妇婆子小厮花匠轿夫马童等等合起来也有一二百口。这些人虽不像贾府那般抬高踩低,却也有些良莠不齐。应有北静太妃与水溶的话,他们还不敢明着违命黛玉,却也有不少人暗地想着这样的一个娇滴滴柔弱弱的王妃能有多厉害?行事总带了几分轻慢。黛玉初时也不见甚恼怒,依旧轻声细语,温柔待下。不料那起子人越发得了意,行事也更放纵起来了。不过几日功夫便出了不少事。谁料四五日之后却忽见这新王妃传下话来了,令某某等六人回家养老——个个都是这几日闹得厉害有头有脸的老人,阖府皆惊。 那几个人皆是有些脸面的,一个还是当日伺候过先太王爷——便是水溶的爷爷的,一个水溶奶母的妹妹,一个是贝嬷嬷的表妹,一众合起来一大早便往太妃房中闹去了。太妃仁厚,念她们是府中的老人了,素来善待她们,却又知黛玉请她们出去养老定是有缘由的,便觉有些难办,便叫人去请黛玉来。这边劝慰了几句,那几个年老昏庸的却撒痴哭闹不休,太妃只觉越发头疼,道:“好了好了,一会儿我问了玉儿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众人一听犹不乐意,一个道:“我们几个为王府干了一辈子了,先伺候了先太王爷,再伺候了老王爷,到如今的王爷,也算得上是‘三朝元老’了,原想着临老了能享享福,谁想到竟落了个这样的下场!太妃竟不信我们,反要先问那黄毛丫头……” 话还未说完,便听太妃怒叱道:“放肆!还有没有规矩了!玉儿是钦赐的王妃,正一品外命妇,也是你能用‘黄毛丫头’说她的?便是太后也没这样的,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众人不由大惊,又看那说话的嬷嬷,她本姓吴,当初是先太王爷跟前洒扫庭院的小丫头,后来配了府中的小厮,倒也罢了,只她儿子如今是府中的四大管家之一,主管府中上下一种人等吃喝等事,因此府中众人也都敬她几分。她年又老又昏聩,本该早些退下的,谁想执拗不肯,只得依旧在太妃房中挂名。虽是如此,谁敢差遣她半分?一应有小丫头伺候着,闲了便往家去,不乐意了便不来,众人见太妃不管,又惧她儿子势力,如何敢管?——这般人物确也称的上是“三朝元老”,只是今日在此撒痴过了头,竟这样口没遮拦,把太妃气成这样。 旁边一个姓陈的嬷嬷忙赔笑道:“太妃息怒,吴嬷嬷只是一时……口误,口误……” 冷香正服侍着太妃喝茶顺气,此时便道:“嬷嬷真是耳聪目明,竟听出吴嬷嬷是口误么?我怎么听她说‘黄毛丫头’时顺口的很呢?” 陈嬷嬷脸上一阵尴尬,冷香是如今太妃身边第一人,且太妃盛怒,她自能替她问一两句话,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敢回她的,便低了头不语。又见那吴嬷嬷在一旁妆聋做哑不发一言,不由心中暗恨。 屋内一阵静默,忽听外面丫头道:“王妃来了。”便掀起帘子来,果见黛玉只穿着家常的鹅黄|色折枝绿萼梅花对襟褙子,袅袅婷婷地带了紫鹃等人进来了。 黛玉何等聪颖,一早便觉着室内气氛不对,却只作不知,只笑吟吟地上前道:“给母亲请安!”太妃忙笑道:“快起来快起来!”忙招呼黛玉做在身边榻上,一握她手只觉冰凉,便“哎哟”了一声,道:“我的儿,怎么手这般凉?也不多穿件衣裳,丫头们也不好生伺候着。”一面说一面去让人拿衣裳来。 早有丫头答应着去了,晴雯一旁笑道:“太妃可得明察秋毫,早起之时王妃本多穿了外衣裳的,只是后来一恼便热得脱了。”黛玉嗔她一眼,笑道:“没有的事,好好的我恼什么?母亲不必听她的。”太妃那里不明白,嗔道:“傻孩子,便再怎么样,也不该拿身子开玩笑。况你身子骨最弱,哪里经得起的?”早有丫头拿了件家常的轻紫色系襟纱衣来,太妃亲看着穿上了方罢了。 旁的人还罢了,那吴嬷嬷年岁最大,也最老迈不堪的,刚刚虽受了太妃一顿排揎,待见了她们婆媳两个亲亲热热得说话,早将之前的事忘地一干二净了,便上前道:“太妃,王妃如今来了,你且问问她为何要撵我们出去,也好为我们做主。” 旁边的几个见有人打头峰,也来了劲了,纷纷道:“是,请太妃做主。” 太妃眉头一皱,强忍了心头不悦,担忧地瞧着黛玉,黛玉却是微微一笑,道:“母亲放心,我已知晓了,今儿便是来为几位嬷嬷解惑的。”而后便含笑看着那几人,道:“各位嬷嬷皆是府中的老人了,我请各位回家养老,也是为嬷嬷们好,可为何不去呢?” 吴嬷嬷道:“什么养老,明明就是要撵我们出去。”黛玉摇头叹道:“这如何说起?一个是功成身退,一个是因过撵出,天差地别,如何一样?还是嬷嬷做了什么觉着自己出去便是被撵出去了。” 吴嬷嬷一窒,便哭道:“哎哟,想我先伺候了先太王爷,再伺候了老王爷,到如今的王爷,也算得上是‘三朝元老’了,原想着临老了能享享福,谁想到竟落了个这样的下场!……”越到后面便越发嚎啕大哭起来,若不是太妃在前还顾忌了三分,只怕已经滚到地上去了。太妃蹙眉,众人掩面,冷香叹道:“得,又来了,这话已是今儿第十三次说了。” 黛玉却是不慌不忙站起身来道:“嬷嬷,早膳的胭脂米粥用得不可口么?怎么都撂了?”吴嬷嬷一惊,讪笑道:“王妃说得什么话,那御田胭脂米可是进上的东西,咱们府里虽说也得了些,不过是上赐的,也只够太妃王爷王妃用罢了,如今早已没了,今年的还没上呢,哪里能有我们这样人吃的份?更别说撂了。”黛玉微微一笑,道:“是么,那怎么我房里的丫头去吴嬷嬷院里给您送东西,却见着了连粥带碗撂在了地上?嬷嬷想是吃絮了胭脂米粥,今儿改吃血燕粥了。”吴嬷嬷越发汗涔涔起来,勉强笑道:“王妃越说越过了,什么血燕粥,我哪有这个口福?” 说到这里,众人皆已看得明白,太妃已是面沉如冰了。黛玉又道:“嬷嬷不知道,想来您儿子——吴管家晓得的,他可管着阖府上下一二百人每日的吃喝呢。” 吴嬷嬷面上一阵红一阵白,腿上一软,便跪在了地上,哭道:“太妃,看老婆子伺候了主子们一辈子的份上,饶了我这一次吧!” 太妃冷笑一声,道:“我看是我们伺候了你一辈子吧,我们福薄,连饭碗里的东西都被人偷了去,哪里能当得起你的伺候!”说罢,便恨声转头不语。吴嬷嬷素知太妃性子——万事好说,只最恨一点,便是瞒骗。但凡和这二字搭上一点,便是芥豆小事也成了滔天大罪,心下早凉了三分,便往黛玉跟前磕头去,哭道:“王妃恕罪,老婆子老糊涂了,猪油蒙了心,可饶我一次吧,我这么大岁数了,若真这样出去了,还不得臊死,可不是要我的命么?” 黛玉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之前我便传出话去让你们回家颐养天年,只想着你们虽有错,却到底是辛苦一辈子的老人,便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们风风光光回了家,事情不抖落出来,那些亏空我也不追了,也是给你们留些脸面。偏你们还不知足,竟还来闹!”说到最后,话语之中已带了三分怒气。 其余陈嬷嬷等人自也有各自的心病的,见吴嬷嬷如此,也不免兔死狐悲,忙都跪下哭求。太妃此时却是断不肯留,定要都按规矩打板子撵出去,唬得嬷嬷们脸都白了。还是黛玉道:“母亲别生气,莫气坏了身子。嬷嬷们虽有错,却是罪不至此,况她们年纪大了,若是打坏了,有个什么好歹,反成了我们的不是了。” 太妃不由拉了黛玉的手叹道:“我的儿,我今日真是……我自问素日待她们不薄,从未有所亏待。胭脂米、燕窝什么的,便是再稀罕的东西,也不过是身外之物,我总想着过去的情谊,她们若是开口,我哪里还会舍不得的?可她们偏‘欺上瞒下’地克扣蒙骗!这便更加可气可恨了。”说罢摇了摇头,眼中不由落下泪来。 吴嬷嬷等见太妃伤心落泪,不由悔恨交加,又想到素日太妃待她们这帮老人也确是礼遇有佳,便是水溶偶然碰见了她们也要恭恭敬敬叫一声“嬷嬷”,黛玉这个王妃也是仁至义尽,虽是让她们出去,也是她们闹得太厉害,不得已而为之,移出府后的房舍银两也都配送了,偏自己猪油蒙了心,人心不足想吞象。到如今赔了夫人又折兵,失了银子又丢脸,只得怪自己吧! 果然黛玉说道:“今日既吵吵出来,那便不能替各位嬷嬷瞒了,这原来说的养老的屋子银子也是送不得了。”其中一个惭道:“王妃快别说这个了,这原是我们的不是,王妃还这般慈善。若今儿还送了我们养老的屋子银子,不说其他的人不服,便是我们也收不下。王妃快收休提这话吧。”其余众人也都称是。 黛玉叹道:“若是原来也这么明白,哪里会有这样的事?”众人只垂泪羞惭悔恨而已,哪有多话。一时黛玉问明其各自家乡所在,有无亲眷所在各地。到底先顺了个人方便方才遣其至各地的田庄之上。 一时之间阖府上下皆知,那早知吴嬷嬷等人之事心怀不满的自是拍手相庆的,那些亦行了亏心事还未被发觉的自是心中忐忑不安。只一样却是阖府上下都对黛玉之行事手段赞叹不已。 恩威并重,又不失慈善之心。好一个大家闺秀,书香千金,这才是王妃的典范! 第二回 且说此番这王府中的六位老人趾高气昂而来,垂头丧气而出,众人也有拍手称快的,也有幸灾乐祸的,更有胆战心惊的,不一而足。倒是北静太妃经此一事不由大伤心气,黛玉等见她脸上有灰败之色,不由悔恨万分,待外人出去了,屋中只余了贴身几个丫头,便跪下道:“都是儿媳莽撞了。”房中众人见她跪下,哪还敢站着,皆都跪下了。 太妃见了,忙道:“这是做什么?紫鹃快扶王妃起来。”黛玉执意不肯,太妃便假作欲恼,方才站起身来。太妃而后便拉她坐下,说道:“我的儿,这事与你无干。你既要掌管王府,便要立威,今日之事你虽办得妥帖,却也太和善了些。她们几个虽是府里的老人,到底是犯了错的,我们虽仁善,却要不可太过了。不然,倒让她们看轻了去。”黛玉低了头,道:“母亲教训的是,只是……”太妃叹道:“我也知你素来如此,若哪一日真变得雷厉风行起来,倒是奇怪了。只是不可过于心慈手软了。” 黛玉还未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18部分阅读 欲望文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19部分阅读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 作者:肉书屋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19部分阅读 话,便听门口一人说道:“母亲放心,她自省得的。”众人看去,不是水溶还是哪个?太妃和黛玉一阵惊喜,笑道:“这会子怎么回来了?”除太妃黛玉以下,皆福身问好。水溶挥挥手,便罢了,笑道:“今儿事儿完得早,左右无事,我就回来了。”又笑对黛玉说,“我才进门,便听人说了,一个个尽夸你呢!”黛玉没好意思的,道:“不骂我就好了,我可不指望能得人夸赞的。为这事我正烦呢,母亲生气不说,也开罪了不少府里的管事。那些人……”水溶摇头道:“你还怕他们不成,你是主,他们是仆,尊卑有别。咱们家虽是宽厚,哪里能纵到这个地步的?这样的事情,若是换了别人家,断没有这么善罢甘休的。” 太妃一时也道:“是啊,溶儿说的有理,你这样处置再妥当不过了,若说有缺憾,也是仍太心软了而已。”黛玉方慢慢放下心来。 夫妻两个又陪着太妃说了回话,便已是午膳时分了,便传了饭来三人吃了。因太妃有午后小憩的习惯,夫妻两个陪着说了会儿话便告辞出来,慢慢往梦园回去。 一路之上黛玉虽没有方才的闷闷不乐,却也是眉头未展。水溶知她素来心细,今日经此之事一古脑撵了那么些人出去,如何心里能不想?他心里也不由叹息了一回,便携了她手至花园闲逛,见园中桃花杏花重重累累,好不茂盛,便笑指这支杏花好,那株桃花艳,倒把黛玉的心思给展开了几分,心下更是欢喜不已。黛玉知他心思,便也放开了心怀与他一同赏花。而后方才回房歇息。 至房中,忽听黛玉叹道:“从前我只听外祖母家的人总背后嗔说凤姐姐的不是 ,今儿我管了家,方知她的苦处。”水溶听了此话便觉有些惭愧,道:“这管家本是得罪人的差事,又琐碎又乏累,你在家是哪里用得着做这个,也是我累了你了。” 黛玉还未说话,却听一旁端茶过啦的雪雁“噗嗤”一笑,水溶便道:“你这丫头笑什么,我可说错了什么不成?”又见紫鹃等几个人皆是抿着嘴笑,便不由更加惊奇了。黛玉便轻戳了雪雁的额头一下,嗔着让她下去。水溶便忙道:“且别走,竟把我笑糊涂了,我说了什么让你们笑成这样,若不说明白了,今儿谁也不许走。”雪雁看黛玉一眼,见黛玉也是抿着嘴笑,便笑道:“我是笑王爷糊涂。” 水溶越听越奇,听她说他糊涂也不生气,便道:“这是怎么说的,我听人家说我精明聪敏的多了,可还未听过人说我糊涂的。”黛玉笑道:“她瞎说呢,你也信。”水溶便更要追根究底,雪雁几个笑了好半晌方道:“我们哪里是嘲笑王爷呢,只是欢喜王爷心疼我们姑娘太过头了,我们姑娘在家时也是管家的,只是不曾像这里这般繁拢。京里的几处陪嫁的铺子在姑娘居住贾府的时候便每月送了账簿来,哪样不是井井有条的?姑娘只是不惯那掐高比低算计人的事罢了。若说起管家,那荣府的琏二奶奶哪是我们姑娘的对手?”说着连下巴都翘了起来。 紫鹃笑骂道:“什么对手不对手,说那里去了?”雪雁忙笑道:“啊,我一时口快,说错了,是‘琏二奶奶哪里能和我们姑娘比?’”语气之中颇有些与有荣焉的味道,众人都笑了。 水溶又惊又喜,道:“早知道你是个才女,不想竟连这个你也懂的,真让我甘拜下风了。”黛玉忙握住脸,嗔道:“什么才女,什么甘拜下风,越说越远了,没得让人臊死了。雪雁这个小蹄子,你的算盘可练好了?就来这里淘气。明儿我可要考你的。” 雪雁“啊”了一声,惊道:“我忘了!”说罢吐吐舌,福身告罪忙忙得去了。黛玉摇头叹道:“竟越发淘气了。”众人都笑了。 一时外面又传了话进来,说是要寻水溶的。水溶便换了衣裳去了,黛玉因今日诸事皆已了了,便换了家常衣裳,只简简单单挽了头发坐在窗边的榻上看书,此时暖风徐送,不知不觉间竟睡着了。待醒过来时,便觉身上盖着一条湖水蓝薄绫纱被,看着天色竟是日落时分了,室内并未掌灯,只墙上的夜明珠照着西洋大摆钟,黛玉瞧了瞧方知是申时三刻了,又想着坐下之时差不多是未时二刻,这一觉竟睡了一个多时辰!心下不由一惊,她素来浅眠,最近觉竟多起来了,也不知为何。 此时室内无人,想是见她休息,都自便去了,黛玉自掀了被子起来,本欲唤人伺候,忽听得外面似有人说话,黛玉便走至门旁略掀起帘子的一角往外看去。 果然紫鹃雪雁晴雯几个正一处说话,一面听紫鹃道:“再想不到天底下竟有这样狠心的人!二姑娘那样好性的人,我从未见她大声说过谁一句的,他竟也下得去手!” 晴雯骂道:“你没听司棋说么,那哪里是个人,竟就是匹狼!若是个人,还是个大家出身的公子,哪里会不分青红皂白便拳打脚踢的?酒色财气无一不精无一不通,老天怎么不打道雷劈死他去?” 紫鹃忙拉她道:“你小声些吧!别吵醒姑娘。” 黛玉一愣,前后回思之下不由一惊,便自掀了帘子出来,道:“你们在说什么?” 众人吓了一跳,道:“王妃醒了,怎么不叫一声我们?”说着便叫人去打水伺候。 黛玉见紫鹃眼圈微红,晴雯脸上犹带泪痕,便道:“你们刚才说什么呢,我仿佛听到二姐姐的名字了。”紫鹃勉强道:“姑娘先梳洗罢,咱们晚些再说。”黛玉无法,只得胡乱梳洗了,便拉着紫鹃要她说。紫鹃道:“怎么成了亲,竟越发急躁了?”无法,便坐下一五一十地说了。 原来下午黛玉刚睡着,紫鹃给她盖了纱被,掩了门窗,便出去了,一面让丫头们出去自便,自己只在外间守着做针线。不一时却见晴雯忙忙走来,拉了她去见了见了一个人,你道是谁,竟是司棋! 说道这个司棋也是倔强的,素日她与她表弟潘又安有情,可惜那时一个在里一个在外,两边父母又有些嫌隙,她在里面当差,断没有姑娘未出嫁便先遣嫁丫头的。故虽是两情相悦,却也相约无望。只是情之一字如何能禁?越是不该好不能见,便越要好越要见。两人偷偷往来多时,却是哭比笑多,甜比苦少。总以为今生无望,不料先有黛玉送信之恩,免了他二人情事外露;后又有迎春遣嫁之情,使其得成百年之好。如今他夫妻二人在外面治了些小买卖,过得颇为安乐。他们两个也不是忘恩负义之辈,每日里也常说起黛玉迎春,不过想这二人如此才貌如此心善,定会得遇好报。黛玉自不必说,今上赐婚,北静王妃,天下皆知,他夫妻二人乐得眉开眼笑。至于迎春却是没有此等好运了。 去年年末之时,迎春便出嫁了。她夫家姓孙,祖籍大同府,祖上军官出身,乃当日宁荣府中之门生,算来也是世交。如今只这孙绍祖一人在京,贾赦见是世交子弟,且人品家当都相称合,便将迎春许配与他。 贾母贾政等皆见过此人,都不中意,只贾赦执意如此,无可奈何,只得罢了。婚事也甚潦草,年中下定行聘,年底之前便过门了。迎春本是个温柔懦弱的,倒也无可无不可,只当能离了这人情寡淡算计处处之地也是好的,不料过门之后方知入了狼窟。 那孙绍祖武夫出身,却骄奢滛逸,逞凶斗恶。一味好色,好赌,酗酒,家中所有的媳妇丫头,将及滛遍。迎春略劝过两三次,便骂是“醋汁子老婆拧出来的”。又说贾赦曾收着他五千银子,几日功夫花个干干净净,他要了两三次不得,便把迎春准折卖给他的,少在他眼前充娘子夫人之类的。好不好,打一顿,撵到下房里睡去。还有他身边的几个受宠的小妾丫头,个个皆是黑心刻薄的,日日调唆着他非打即骂,令迎春更没有立足之地。可怜当初那温柔沉默、观之可亲的二姑娘,如今竟比那下等的仆妇都不如,哪里能见一点侯门艳质公府千金的模样? 还有那当日陪嫁去的四个丫头死的死,卖的卖,也只剩了绣橘还在孙府。好在她也有几分泼辣劲,竟也得了孙绍祖几分喜欢,尚有几日安稳日子过,也能略照理迎春一些。前日偶然出门买线之时,竟遇上在府外小巷里卖了多日走货的潘又安。当日司棋出嫁,她也曾去送过,故曾识得的。司棋当晚便装作货郎娘子进了孙府,见了司棋,司棋方知迎春情景。 紫鹃一行说一行哭,道:“司棋从小跟着二姑娘,和我们也是一同过来的。虽和她不熟,却是知道一些的。她虽是个丫头,可性子里也有些刚强劲,若晴雯是块爆炭,那她就是块硬铁!姑娘没看见她今儿哭的那个样子,我竟没见过的,那年她老子死了,也没见哭这么惨的!可知二姑娘在那里是如何过活的了!” 黛玉也泪流不止,道:“我年里也听说二姐姐要出嫁了,但那时忙得天翻地覆,后来也便混忘了,只当她在夫家过的好哈好的,再想不到竟有这样的事!照理二姐姐回了门,也该说与家里姐妹们知道的,如何竟没有人去说他的不是,讨个公道呢?” 向晚此时也听住了,一面流泪一面道:“我虽不知那贾府的规矩,但是素日也听王妃和诸位姐妹们说起过。那竟是个世态炎凉之地。二姑娘的父亲既是为了使了五千银子不好还,才把女儿嫁了过去抵债,可见他这等人是为了钱财,连骨肉亲情也不顾的。如今既免了债了,哪里还会管女儿的死活。况这世间素来就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儿家一旦出了家门的,便无论是人是鬼都是夫家的人了。这二姑娘便是回家向他求救也是枉然吧。”说着脸上颇有些“兔死狐悲“之叹。 紫鹃叹道:“正是如此,那府里能说话不出头,余下的两个姑娘两位小爷,又能做什么的?老太太到底岁数大了,管不了事,况这事听说只瞒着她一个的。大太太就不说了,大老爷不管了,她怎么会管?二太太么,姑娘觉得她会管么?” 晴雯冷笑道:“她是娘娘的母亲,除了老太太,那边府里就数她说的上话了。若是她能说个一二句的,也不会让那姓孙的这样欺负二姑娘,竟以为她竟没娘家的。其余事情上她话多事多招数也多,到这会子却是一句也无。便是逢年过节接人的事,也是今儿有事,明儿没空,后儿更干脆忘了。想起来了,不过落两滴半眼泪,哭两句‘我的儿,这也是你的命!’便罢了,真真是个‘菩萨’。” 黛玉素喜迎春温柔和顺,有长姐风范,闻此音信更是伤心,恨不得立即去接了迎春出来才好,可惜又无丝毫理由可行此事,不由无奈非常,又哭了一阵。紫鹃等怕哭坏了她,劝了好一回方罢了,又唤人进来伺候洗脸。 第三回 上回说到黛玉听得迎春惨状不由痛哭了一场,紫鹃等人恐她哭坏了身子,忙劝住了。早有丫头打了水来与她洗脸,正收拾好,便见水溶笑吟吟地带了个丫头进来,笑道:“看我带了什么好东西来?”见她脸上神色,便不由一愣,忙走近了就着灯火看了看,便道:“这是怎么了,竟哭了?”黛玉忙笑道:“哪里哭了,才刚站在门口时,一阵风吹来,竟有沙子进来,吹了好一阵子方才好了。怎么眼睛还红么?”水溶细看了看她神色,方笑道:“你说是沙子便是沙子罢,只是以后也得小心些,揉成这样可不难过么——瞧瞧我给你带什么来了?”黛玉嗔道:“你又搜罗了什么东西了?这屋子里都快摆不下了。” 水溶笑道:“东西就是给人玩的,若是不喜欢,撂开就是了?你瞧瞧这个,定会喜欢。”黛玉便顺他所示看去,却见小丫头开了包袱,从里面拿了一架折叠式棋盘出来,花梨酸枝木的质地,光滑细腻,似被人抚摸得多遍似的,偏清亮如新,不染丝毫旧物之尘。两盒官窑青花渔樵耕读图棋钵里盛着棋子儿,白如雪,黑如墨。颗颗晶莹剔透,粒粒圆润光滑,泛出莹润的光芒,竟看不出是什么材料制成的。 “呀!”的一声,众人一看,却是紫鹃,只见惊得双目圆睁,道:“这不是二姑娘屋里的棋具么,二姑娘爱的什么似的,等闲不动的,便是平日里打扫也是亲自动手的,便是司棋绣橘也不曾动的,如何竟到了王爷这里?” 水溶道:“什么二姑娘,你说的是谁?这是我今日从聚宝斋里淘来的,说是已下了死当,后来辗转到了他那里,我才买的。”黛玉眼中含泪,轻抚着这棋具,道:“二姐姐最爱棋,她怎会当这个?”水溶眉头一蹙,道:“是贾家的二姑娘么?”黛玉道:“是,她棋艺最好,我与她对弈多次,也多输与她。”水溶道:“我不信,你的棋艺已是好的,还有比你更厉害的么?你与她对弈胜负几何?”他是个好棋的,素来也以棋艺之高自负,不料新婚之后与黛玉一弈竟大败,此后更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今日却知还有人能更胜黛玉一筹的,如何能服? 黛玉如何不知,笑道:“我拼尽全力也只能得胜十之二三。”水溶便倒抽一口气,道:“果真如此么?” 黛玉点点头,水溶叹道:“这贾府里可真是奇了怪了,男子个个蠹碌,女子却这般……”黛玉垂泪道:“可惜我这个二姐姐这般命苦。”说罢便把迎春一事说了。 水溶道:“这姓孙的我倒是想起来了,他还有个外号叫‘中山狼’的。年前围猎也曾跟着护驾,倒是恍惚见过一面。不过是个武夫而已,家世也是平平无奇,贾府虽说不比往日了。可总比他孙家好的多了,就算有这五千银子的事,可也不该至此。他赶巴结着贾家还不够,怎么竟这样虐待二姑娘?” 黛玉叹道:“我虽不知,却也能猜到一二,定是我这个大舅舅另外使了他孙家什么东西才是。”水溶看她一眼,道:“你的意思我也明白,只是这话本不该我说——这位二姑娘只怕是个极懦弱的,这样的女子,若是生在普通人家倒也罢了,可也免不了受公婆嫌弃,却到底与生命无碍,到底也能将就着过罢了。可她偏就生在了这大户豪门,除了太太奶奶,她能做什么?偏她最不善的却也是这个。难不成还能与人做丫头去?你说她善棋,这棋道讲究计划谋略,她若真如你说的棋艺高超,那可见亦是聪敏之人,只是性格使然罢了,可这一点却是影响大局。若从兵道上讲,那便是致命缺点,一击之下,绝无反胜之机。玉儿,救得了人,可救不了命哪!” 黛玉不防他不过听她寥寥数语便将迎春性格猜个大概,不由大惊,一时又叹道:“我如何不知,只是……”不知道便罢了,可知道了却仍坐视不理,任迎春被人糟践欺凌,又如何忍得下心? 水溶如何不知她心思,只苦笑道:“她父亲和贾家尚且不管,我们又有什么资格可管的?”见黛玉垂头不语,又道:“你呀,万般皆好,便是这心软的毛病总改不了。到最后还不是自添烦恼?” 黛玉听说迎春之事后哭了一场,心中犹自抑郁不爽,听他如此说,不由恼了几分——虽知他句句在理,不想她去蹚这一趟浑水,自己也不该如此小性使他为难,可又情不自禁——便半赌气道:“既如此,我便离了你可好,你另寻好的去。” 说罢便转身欲走,早一把被水溶拉住手,若不是顾忌着紫鹃等人犹在,早拉进怀里搂着不放了,当下皱了眉道:“小祖宗,不过白说你一句,就闹成这样!什么不好说,竟说这个来吓我,你安心看想我短几年命不是?” 黛玉忙握住他嘴,呸了一声,道:“又胡说了。总这么口没遮拦的。”水溶便笑道:“若不是你先闹我,我犯得着这样么?”黛玉便有些羞愧,暗道自己竟越活越回去了,脾气是越发大了,性子却越发小了,近几日也越发躁了些,便低了头手中弄着帕子不语。紫鹃等人早已下去了。 水溶苦笑一阵,道:“我也没说不帮,只是也得想想不是?总不能咱们家打发人上门去与人家论理吧?可成什么样子了。”黛玉红了脸,扭捏道:“是我的不是,太莽撞了,给你赔罪还不成么?”水溶笑道:“罢哟罢哟,你这一赔罪,我指不定倒赔多少不是进去呢!”黛玉红了脸,忙拿帕子掩住颊,“呸“地啐了他一口,水溶便笑了。 一时他思量了一番,沉吟道:“咱们是定不能出面的,不过对付这起子人,倒是有个简单的法子。”黛玉忙道:“什么法子?” 水溶道:“这样的人想来逃不过趋炎附势、欺善怕恶的圈子去——明儿你拿了我书房的名帖签子用你的名义,把这套棋具送到孙府去,人多去几个,得把谱给摆足了。”黛玉抚掌一笑,道:“狐假虎威,敲山震虎!”水溶笑道:“正是!”黛玉又道:“这招有用吗?我听说那边也曾送了几趟去,可连人影都没见到,送的东西也都到了孙家的人的手里。” 水溶冷笑道:“这满天下敢拒我们家的人于门外的,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我就不信这样的人,他的腰杆能比他拳头硬!你只信我的,不出几日定能见效的。” 黛玉看他的狂傲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也不说他,只唤了紫鹃等人进来。一面又将才刚的主意说了,几个丫头都说好,又七嘴八舌地出了好些主意。 紫鹃沉稳些,倒是有些犹疑不定,道:“这可妥当么?若是有人说咱们王府干涉人家的家事……” 水溶笑道:“我们做什么了让人家说嘴?这大户人家之间送些东西是正常不过的了。再说了,玉儿和那二姑娘又是同处了几年的表姐妹俩,情谊非同一般,见到了好棋具,又想到表姐素来喜欢这个东西,便买了郑重送去,有什么不是?便是拿了我的名帖签子写她的名,也是郑重多礼而已,谁能说什么?我倒要看看这话说的人舌头是怎么长的,胆子又是不是比豹子的还大些。” 众人吐吐舌,都笑了,道:“还是王爷谋划的周全,我们哪里能想到这些。”黛玉也笑道:“很是很是,可得多谢你这个主意。”水溶吃了一口茶,笑道:“我也不要你谢,这事也就这么着吧,不过可一不可再。也得你这位表姐自个儿争气才行。我们如何能帮她一世?”黛玉点点头道:“我也寻个时机大家见上一面,尽尽人事吧,但凡能劝的尽会劝她,只是也得看她是否能悟了。” 一时便有太妃处的丫头来请水溶黛玉二人去吃饭。众人一看外面天色已黑透了,各屋早已掌灯,都奇道:“怎么已经这会子了?”水溶苦笑道:“絮叨了这么些功夫,可不该这个时侯了么?”又轻勾黛玉的鼻尖一下,道:“好歹把这心软的毛病给改了才是!”黛玉抿嘴一笑,只不说话。 紫鹃等人对他夫妻二人这般亲昵已是见怪不怪,见说到这个,便笑道:“人若万般皆好,只怕天也妒他!如今王爷王妃都一样的人中龙凤,只各有一样不好,那便能长命百岁平平安安了。”水溶奇道:“是什么?”晴雯笑道:“王妃自然是太过心软,王爷么,便是太过……惧内。”黛玉原和水溶一样听着,没指望竟听到这般话来,只把脸都羞红了,紫鹃等人听了只觉又贴切又合实,只是不敢笑出来,忍得肠子都快打结了。 水溶本有些尴尬,待回思了一回,又忍不住笑了。他素来待人和厚,况这些丫头都是黛玉的贴身之人,平素玩笑惯了,故也不生气,只摇头叹气不已。黛玉却是羞赧不已,又不好马上发作,只对水溶道:“你先去母亲那里,省得她等,我换了衣裳就来。”水溶如何不知,答应了一声就去了,临了犹忍笑回头道:“好歹手下留情,给她条活路。”说罢方去了。 黛玉见他去了,方转头笑骂道:“促狭的小蹄子!越发放肆了,你们几个给我好好收拾她!若好了本王妃重重有赏。”众丫头一听,只觉眼前一亮,当下四五个人围着晴雯便去咯吱她。晴雯素来触痒不禁,便笑道两颊通红,双目含泪,求饶不绝。其余人自不必说,只叽叽喳喳地笑。黛玉也一手扶了墙弯着腰笑个不住。 一时罢了便换了衣裳,自去太妃上房吃饭不提。 次日一早起来,水溶早往朝中去了,黛玉便一一着人打点,派了四个精细的媳妇儿两个丫头陪了紫鹃出门——因这八个大丫头中,晴雯是爆炭脾气,虽已收敛了些,可也怕她一时忍不住又坏了事。雪雁绿漪伶俐有余,稳重不足。另四个向晚梦晚知晚弄晚没见过迎春,便是再有心也隔了一层。另外又派了四五个婆子跟着车。这一群人又坐了三四辆马车,而后方浩浩荡荡去了。街市之上的人见这样的排场,却又整齐肃穆,只当是什么大户人家出门,皆有礼得一旁让道。不多时,便已到了孙府门口。 那府门上的朱漆已是黯淡了,门口只坐着两个小厮在玩笑。看到打门前过的大队车马只当看西洋镜一般,而后之事却惊得他俩个连话都说不清了。 只见从稍差些的马车上下来四个三十出头的媳妇,穿戴行事俱是不凡。其中一个走上前来,从袖中递了一封宝石蓝烫金名帖上来,道:“北静王府王妃座下请见贵府大奶奶,还请小哥通传。” 北北北北……北静王府? 两个小厮眼珠子快要掉到地上了,说话也不太利索了。那媳妇说了两三遍才又回过神来,结结巴巴答应了一声,接了名帖,然后屁滚尿流地往里通传去了。 第四回 紫鹃在一色的垫着石青色椅袱的乌木椅子上择了右手第一张椅子前站定,小丫头忙拿了帕子来在椅袱上扑了,紫鹃方款款坐下,小丫头便在旁边侍立着。一旁的孙府管家媳妇吴良家的点头哈腰满面笑容,亲自用托盘托了一盅盖碗新茶上来,赔笑道:“姑娘大驾,我们这里自是连王府的一点也都比不及的,也请姑娘将就尝一尝吧。” 紫鹃含了笑,轻轻点头道:“多谢了。”小丫头方上前端了,递与紫鹃。而后端起盖碗茶,优雅地吹了吹,轻轻地用茶盖子拨着杯中的茶叶沫子。茶叶倒是正宗的西湖龙井,只是她哪里看得上这个?她在黛玉身边多年,嘴早被养刁了,况这沏茶的水也不好,似有一丝泥土之气,想是只用普通的井水沏的。故她虽做出吃茶的样子,但是那茶水却是连唇都未沾一下,便放下了,笑道:“多谢,上好的西湖龙井,甘甜香醇,贵府真是好客的很。”吴良家的脸上一僵,勉强笑道:“姑娘太客气了。”眼睛瞟向一旁坐着的四个媳妇,她们倒是做了样子,浅浅抿了一口才放下了。 紫鹃拿出帕子轻轻拭了拭手,而后笑道:“你们大奶奶可有什么事么?怎么还不出来?” 吴良家的心中一紧,忙赔笑道:“这个……还请姑娘稍后些吧,已经让人去请了。”紫鹃道:“论理也该她传我们去见才是,只是吴姐姐太多礼了,反让人去请你们大奶奶来,这可是本末倒置,失了礼数了。” 吴良家的脸上一红,岔道:“不知姑娘这次来是为的什么?” 紫鹃眼珠一转,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旁边王府的一个媳妇便道:“哎哟,论理我不该说这话,这是姐姐你该说的么?主子们的事哪里能是我们能多嘴的。”吴良家的额上便汗涔涔起来,脸上也涨地通红。 紫鹃笑道:“不防事,这事儿也不是什么大事,说与你听也无所谓。”那吴良家的忙拭了汗躬身低头,恭恭敬敬地听着。 紫鹃笑道:“你也知道,我们王妃在出阁前便一直在外祖荣国府里住着,可以说是与你们大奶奶是一块儿长大的。我们王妃是独身女儿,没有兄弟姐妹,你们大奶奶待她甚好,便是亲姐妹俩也没这般亲厚的,我们王妃也把你们大奶奶当成亲姐姐一般看待。如今大了,又各自出了阁,各家都有忙不完的事,竟都疏远了。可巧,我们王爷前儿从外面淘了件极精致的棋具回来,王妃一见便觉眼熟的很,想到竟很像在闺中之时常与你们大奶奶下棋时用的那套,便叹息了一回,又愧疚的很,说道:‘以前姐妹几个好的很,吃喝都在一块儿,如今出了阁竟疏远成这般了。’又想到当年与你们大奶奶还有一局残局还未下完,便生了后续之心。故今日一早便让我过来将那套棋具送来给你家大奶奶,另有一些吃的玩的小东西罢了。” 吴良家的听得说到“棋具”二字脸上已有些不自在,待见到小丫头打开包袱拿了出来看,不由窘地面红耳赤。这套棋具她也见过,那日孙绍祖正是让她家男人去当了这个的,他夫妻两个还从中扣了二十两银子。再想不到今日竟又见到,还是由北静王妃派了贴身丫头来送的。 紫鹃径自娓娓诉来,仿佛未曾见到管家娘子那一脸的窘相,罢了,方道:“也请这位姐姐去催催才是,见了你们大奶奶,我把东西面呈了,也好回去交代不是?” 那吴良家的一窒,只觉眼前一黑,险些栽倒,紫鹃站得最近,连几个媳妇也离得不远,却只含笑看着她满头大汗,摇摇欲坠,连根手指都不曾动一下。她也不是糊涂人,当下不由一哆嗦,心内已经明白了几分,心中暗暗叫苦。 正不知她如何开口之时,却听那边一个娇媚的声音道:“有客来,怎么不叫我呢?”众人循声望去,帘子已被一只雪白涂着蔻丹的手掀起,进来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内着葱绿团花紧身绸裙,外罩桃红百蝶穿花薄纱衣,满头乌油油的青丝挽成蹄顺髻,髻上正中簪着一支赤金累丝金凤,周围是一排金累丝簪,长眉入鬓,媚眼如丝,行动间金光闪闪,艳骨生生。 跟来的四个媳妇都是见过世面的,见了此人,只觉艳丽轻浮,有风尘之气,便心中明白了几分。紫鹃虽未见过这类人,却也明白不是正经女人,自不屑开口了,一个媳妇便上前问孙家的吴良家的道:“这位是?” 吴良家的心中暗骂道:没眼色的下贱东西,你还当这是你的老巢呢,没本事还想搭梯子上天,果然窑子里出来的人没一个好的。口里又不能说,只得含含糊糊得说了,原来这女子是孙绍祖的新欢,姓陈,年后才纳的,出身风尘,素来没什么见识,只是生得好,又口齿伶俐,媚骨天生,功夫了得,竟哄得孙绍祖赎了她往家里住着。虽因她身份底下未曾正式开脸请客,可是家中下人见孙绍祖宠爱,迎春又懦弱,便都一口称她为“姨奶奶”。倒把这个陈氏给哄上了天,自做起大房奶奶的美梦来。 陈氏见吴良家的嗫嗫喏喏,说不出一句正式介绍的话来,便轻咳了一声,吴良家的一凛,可又见紫鹃一双眼睛如裹了冰一般看了她一眼,不由又是一哆嗦,便咬了牙道:“这是我们爷的屋里人,姓陈,姑娘和姐姐们唤她陈姑娘就是了。”四个媳妇皆都笑了,道:“贵府的家教真不是我们能领会的,还不曾听过哪户人家来了客,放了正房奶奶不请,反要请爷们的屋里人来招待的。”连小丫头也都掩着嘴笑。直把陈氏气得差点厥过去。 紫鹃依旧不说话,只垂头继续拿盖子轻轻拨着茶叶沫子,脸上却带了三分笑意。一旁的媳妇见了自是知道她的意思,便含笑道:“姑娘有礼,只是我们寻的不是姑娘,而是你们家大奶奶。”陈氏脸上的笑一顿,她原以为她们若客套几句,自己便能搭上话,孰料竟这么直白来一句,竟让她接不下去了。只是她什么话没听过,只作不知,笑道:“我才刚在里面也听说了,只是我们大奶奶身上不好,不方便见客,有什么话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紫鹃却是看也不看她一眼,只看着吴良家的道:“你们大奶奶病了?是什么病,请了太医没有,可严重么?才刚姐姐怎么不说,竟拉我们在这里闲扯了这么久,实在是太失礼了,也该告诉我们一声才是,我们好去请安。” 吴良家的忙道:“姑娘莫急,我们大奶奶不过是偶感风寒罢了,只是怕姑娘担心,故才没说的。”紫鹃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道:“不知请了哪家的太医来看?二姑娘在家时都是请了太医院正堂王太医来看的,他脉息极好,连老太太都赞的。” 吴良家的讪讪一笑,道:“这……我们家大爷的品级不够,哪里能请的太医来看。只请的永安堂的赵大夫来瞧。”紫鹃道:“永安堂?”一旁的媳妇忙道:“是西城的一家药铺,听说那里的大夫的脉息尚可。”紫鹃便点头叹了口气,道“倒也罢了,只是委屈二姑娘了。” 她说这话,别人还罢了,那陈氏却是一腔邪火直往上冒。她一进来便受了一顿排揎,生生从“姨奶奶”变成了“姑娘”,如何能不气?又看眼前这个紫鹃姑娘,虽说是一个丫头,可那容貌气度便是正经的大家千金她们孙家的大奶奶迎春也不及一二。 只见她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温婉不乏庄重,粉白滚明紫的短腰绣罗襦衫,衣襟上用深紫和浅紫勾出一丛杜鹃,领口用一个小指大小的紫晶翡石扣子扣了,下系着粉白变浅紫遍地洒金裙。头上整整齐齐梳了个半翻髻,簪着一对瓒珠蝴蝶滴紫翡流苏钗,另只簪着几支紫兰。皓腕上拢的两个碧绿通透的翡翠镯子,越显得那手如羊脂一般。旁边的四个媳妇穿戴自是不俗,那也罢了,便是两个才十来岁的小丫头,一身碧水色衣裤,白玉手镯珍珠耳坠,模样清秀,举止得宜,也挑不出一丝儿的错来。 陈氏越看越火,自己虽说这一身行头看起来金光闪闪,只怕还不及她衣裳上一颗扣子值钱,当下便冷笑道:“都是大爷的人,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谁又比谁的命值钱些。不过小病小痛,哪用得着大惊小怪,便是脉息好又如何,左不过白花那个钱给黑心郎中罢了。” 那吴良家的只觉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见紫鹃原来脸上挂着的客套的笑也不见了,忙憋着气上来道:“陈姑娘疯魔了不是?怎么当着贵客的面说这样的话?” 紫鹃冷冷一笑,手不轻不重得将手中早已凉了却未少分毫的茶盅放在几上,道:“我竟不知道是我糊涂了还是吴姐姐糊涂了,这位陈姑娘真只是你们大爷的屋里人么,我瞧着怎么比正房大奶奶管的还多。” 陈氏正欲破口大骂,却被吴良家的一把拉住掩着嘴不让说话,一边赔笑道:“姑娘说笑了,这陈姑娘确是我们爷的房里人,只是这两日身上不爽,大夫说是不大好了,还请姑娘见谅。” 一旁一个媳妇笑道:“原来如此,不过既是这样,也该早些送她出去才是,哪里还能放家里的,若是带累了主子们,可怎么好?”吴良家的忙笑道:“是。” 陈氏睁大了眼,竟不知她怎么就不好了?可吴良家的哪里能容她说话,唤了两个腰膀粗圆的仆妇堵了她嘴便出去了。紫鹃等人也不说话,待人去远了,方道:“怎么还不见回话,吴姐姐,你们家的院子这么大啊,外面可看不出来,这一来一回竟要这么长时间。” 吴良家的讪讪一笑,道:“姑娘说笑了,想是大奶奶身上不自在,出不来了。不如姑娘今天先回去,过两日等大奶奶身上好了再来。”紫鹃还未说话,那小丫头便道:“真是的,这么久的功夫,竟还是这么一句话。回去王妃不得生气么?”紫鹃忙嗔道:“说什么呢,吴姐姐这么说,定是这样没错的。”吴良家的点头如捣蒜。 紫鹃又道:“虽说如此,只是我们回去也不好交差。那绣橘总没病吧,不如请了绣橘来,我们把东西给她。她是你们大奶奶的贴身大丫头,给了她我也才好交差。” 吴良家的只觉眼前一亮,道:“是是是,我竟胡涂了,我就请去。”说罢亲自进去,紫鹃也不拦着。不一会儿,果见吴良家的带了一个身着半新不旧的水蓝对襟褙子的女子出来了,可不是绣橘么。 绣橘在后面也得了消息,只当是做梦一般,直到见了紫鹃,方才痛哭出声。紫鹃也是哭了一场,众人劝了一回,方才止住。紫鹃见她虽形容尚好,但憔悴许多,知她定不好过。她既如此,迎春只怕……叹息了一回,便将棋具之事说了。绣橘见了那棋具,不免更加伤心,只哽哽咽咽哭个不住。那吴良家的在旁边一个不错地盯着她,生怕她说出什么不好的来。 半晌,又将两大箱的东西令人搬了进来,紫鹃道:“这两箱子一箱是吃的,人参燕窝都有一些,皆是补身的,你炖了给二姑娘吃,也让她的‘风寒’好快一些,完了我再送来。”绣橘会意地点点头,“另一箱是时新的几套衣裳并几匹料子,衣裳是给二姑娘的,按素日的尺寸减了几分做的,不知道还合不合身。”紫鹃叹一口气,“若不合身,你再给改一改。” 吴家的赔笑道:“哪里能让王妃这样破费,我们家虽不济,可吃穿上哪里能短了大奶奶的?”紫鹃笑道:“是了,这区区一个屋里人也能穿金戴银,你们大奶奶肯定是过的更好了。”见吴家的一脸尴尬,便又笑道,“这是我们王妃给你们大奶奶的心意,与你们家无干。”吴家的一窒,道:“是。” 紫鹃又道:“好生伺候你们姑娘,我也该回去了。”绣橘哭道:“姐姐就要回去了么?才这么一会子功夫,我们姑娘……”紫鹃忙道:“你放心,虽说我们王妃不便出门,可也是想着你们姑娘的,姐俩个一地儿处了这么多年,可好着呢。这不,你不见我一听信儿就来了么?你且放宽心,自己好生将养些,也费神好好伺候你们姑娘,等她身上好了,打发个人来说一声,到时选个好日子,请你们去我们王府花园逛逛去。” 绣橘哭了一回,又道:“姑娘病了这么长时间,也只你们来看罢了。” 紫鹃如何不知她的意思,只是此时也不便说话,便道:“那可见这瞧病的大夫不好了,好歹也寻个医道好些的,看好了也是福气。年纪轻轻的,若落下病根可怎么好?”绣橘答应着。 一时紫鹃便要回去,绣橘与吴家的一路送至门口,临上车时紫鹃又沉吟了一回,道:“大夫也是一样,医得了病,医不了命,说句放肆的话,她若还这么着,只怕……”绣橘摇头叹道:“我劝了多少回了,她总不听。”紫鹃也是无话,一时上了车,绣橘犹站在车边拉着她的手不松,紫鹃道:“好妹妹,你且放心,我过两日还来瞧你。”绣橘方才慢慢松了手,又两只眼睛含着眼泪看那车马一路远去了,连影子也不见了,方才回来。 马车上,紫鹃叹了口气,小丫头道:“姐姐,我们不是去见那孙家大奶奶的么,怎么人没见到就回来了。”紫鹃道:“说是见他家大奶奶,实际不过是让他们家的人见见我们而已。”小丫头不懂,见紫鹃低头不语,也不好多问,便住了嘴。 一时回了王府,便见门口候着的小丫头忙忙得往里传了话,早有人出来将她迎了进去。见了黛玉,又将在孙府所见所闻一一回了,便道:“那边的人果和王爷王妃说的一个样,我也照王妃的意思没有一定要见二姑娘,她们倒是松了一口气。” 黛玉点点头道:“很好,正是该如此。”一旁晴雯道:“巴巴的去了,为什么又不见二姑娘呢?”黛玉叹道:“糊涂东西,便是见了才麻烦。二姐姐嫁了他,便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外人无权干涉,便是再有可管的,也不过是孙家的父母族长而已。只他们如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19部分阅读 欲望文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20部分阅读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 作者:肉书屋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20部分阅读 只他们如何会帮二姐姐?想二姐姐此时肯定是浑身是伤,若见了面,定要问伤势由来。到时难免撕破了脸,还有何话可以说的?他们便是直说是孙家打的,我们又能奈他何?正经娘家人还不管,我们偏管了起来,反惹一堆是非来。倒是现在这样,只当二姐姐是‘风寒’了,我们偏送了不适合风寒之时吃的补药去,不说知道病情,也不说不知道,只撂着他。他们忖度不定,定会着力隐瞒,而最好的法子便是寻了大夫给二姐姐医治,不管内里真心如何,到底能平安过日子。我们这一番折腾,追根究底不过是为了让二姐姐好过些么,过程不需计较,结果才重要。”众人叹一回,都道黛玉深谋远虑,思量周全,正说着,竟有外面送了一张帖子来,不知写得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上回说到紫鹃从孙家回来,黛玉便与众人说话,此时却有外面传了话进来,说有帖子要奉与王妃看。 众人都一惊,道:“莫不是孙家来的帖子?”黛玉摇头,道:“这会子他们躲还来不及,哪里还会凑上来?”一时传了人进来说话,看那描金烫花的帖子,果然不是孙家的,却是忠顺王府的,要请太妃与黛玉十八日同去他王府赏花。黛玉不由有些沉吟,暗道:素来与忠顺王府并无甚过密交往,此番却是何故?因曾听说这忠顺王府权势滔天,但其府中之人皆是骄扬跋扈、趋炎附势之辈,若照她的意思,便直接回了不去。但人家的身份摆在那里,又如此郑重下帖来请,却也不是她不愿去便不去的。思量了一回,便换了衣裳,到太妃上房将帖子之事说了。 太妃看了帖子,思虑了一回,笑道:“这不奇怪,他们家的女儿在宫里,如今正得宠。前儿又进了妃位,已是一宫的主位了,想是要趁此炫耀一番呢。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咱们虽不怕他,到底也别开罪了他们才好。到十八日咱们一起去,就当去玩一回吧。” 黛玉无法,只得应了,一面差人去回信,一面吩咐人准备十八日出门一事。 到了十八日这一天,可巧天朗气清,忠顺王府筵开玳瑁,宴设芙蓉。各家女眷们皆妆扮得花枝招展,争奇斗艳,在花园之中说笑赏花。忠顺王妃搭了丫头的手一面笑一面走,间或与人说笑两句,又或停下听人奉承一二,端的是心满意足了。 “启禀王妃,北静王府太妃与王妃皆到了。”一个管事的媳妇躬身向忠顺王妃说道。忠顺王妃一听,顿时眉开眼笑,忙道:“快去迎去。”旁边听得信的贵妇千金们都停住了话,齐齐往月洞门口看去。好一会儿功夫,方听那边似有说话之声由远而近。 听忠顺王妃笑道:“再想不到太妃竟亲自和王妃一同来了,实在是我们莫大的面子。”又听一个老些的声音道:“我如今是闲得很了,每日在家都是没事的,骨头都僵了。听说你们家的花开得极好,如今刚好接了你们家的帖子,哪里能错过的?” 忠顺王妃笑道:“那也是您赏脸不是,不然我们的小破园子,哪里能请得动您?”北静太妃笑道:“若您这里的是小破园子,我们家的那不成了猪圈了么?”随行的人都笑了。 两人一行说笑一行走,便过了月洞的门进了花园,园中众人皆站了起来。众人拿眼看去却见忠顺王妃与北静太妃皆扶了丫头的手慢慢进来,二人依旧尊贵从容,倒也罢了。正要福身行礼,却皆瞟见那随后进来的盛装丽人,皆不由呆住了。 只见那女子挽着飞仙髻,髻旁除拢了一串小指大小的东珠串子外,只簪着一支流光溢彩的珊瑚梅花簪,簪头吐出一挂三穗珊瑚小珠流苏,摇曳垂在颊边。外罩着一件雨过天青绣折枝梅花的披风,拢着羊脂玉手镯的手搭在一个丫头手上慢慢走来,行动间只见到那隐隐乍现的流水云纹白色绉纱裙,眉尖微蹙如含烟,眸眼含情似带露,清雅中不失高贵,风流中又带雍容。她见众人齐齐望她,却并不局促,只脸上微微一红而后浅浅一笑,众人只觉满园娇花皆已失色了。 忠顺王妃见园中鸦雀无声,自是明白其中缘由,她虽也已在北静王新婚之事见过黛玉,可今日再见,不也是怔愣了好一会儿么?又不知第几次暗暗庆幸,幸好这位王妃不曾入宫,若天颜得见,六宫粉黛便成粉尘,哪里还有容身之处。一面想一面笑道:“太妃刚刚还说我呢,瞧瞧这里的太太小姐们,可不是看你们家王妃看住了么?” 众人方知是这位正是北静王府的新王妃,忙都起身请安问好。她们之中虽有几个是比黛玉年长许多的,但是论品轶皆不及黛玉尊贵,黛玉只得受了她们一礼。一时分宾落座,黛玉便让人解了披风,众人方见她里面穿的是月白底子雪里红梅的襦衫,那红梅娇艳不失遒劲,枝节蜒上花开之处正是三个盘扣处,便将那盘扣做了梅花样式,越显得明艳柔雅不可方物。众人一面看一面暗赞不已。 一时南安太妃并另外东平王妃西宁王妃先后皆到了,北静太妃便与她坐了一处,黛玉自是在一旁坐了,见今日席上的有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具都是有头脸的人物。一面瞧瞧拿眼打量四周。 那忠顺王妃不过四十如许年纪,此时正坐上方左边一席,脸上得意与欢喜皆存,东平王妃与西宁王妃相陪,南安太妃与北静太妃并黛玉坐了右边一席,下面便是各公侯命妇等。此时言笑筵宴,欢聚一堂,端的是富贵风流,不可言状。 黛玉却不由想到太妃之言,心下暗叹,一面想着,脸上却不露出。忠顺王妃便命上席开戏。早有管家媳妇带了两溜丫头依次上了极精致的果菜来,忠顺王妃犹道:“酒菜浅薄,各位将就些用吧。”众人忙道不敢。又有一个媳妇进来呈上戏单。忠顺王妃点了一出,便让南安太妃与北静太妃点,二人谦辞了一回,具点了出喜庆戏,而后便让黛玉等人点,不过应付着罢了。 一时台上已妆演起来,那做小旦的正是名伶琪官。演罢了,众人都赞好,忠顺王妃甚喜,便让人赏去。自有媳妇得了话去了,不一会儿回来,身后却跟了一个低着头的少妇,着一身紫褐色的绣缎褙子——那媳妇称她作蒋家的,过来磕了头,谢了赏,正要下去,却听一旁一个声音道:“袭人?” 那蒋家的似是一惊,下意识抬起头来,让黛玉将她看了个仔细——细挑身材,容长脸儿,温柔稳重——不是袭人还是哪个?袭人不妨竟看见黛玉,不由面上作烧,又看见黛玉身后珠环翠绕的紫鹃,更是臊得不得了。 北静太妃原和南安太妃说话,看见动静,便转过头来道:“玉儿,怎么了?”黛玉忙低声道:“没事,只是不妨在此见到个熟人。”紫鹃忙在北静太妃耳边说了。忠顺王妃早已看见,便奇道:“王妃竟认识她不成?”黛玉忍住心中疑惑,指着袭人笑道:“她早先曾是外祖母身边伺候的丫头,几年不见了,竟不知什么时候竟成了贵府上的人了。”忠顺王妃笑道:“原来如此,她也不是我府里的。不过是跟着她男人来府里唱戏才过来的。”黛玉一愣,道:“她男人……”忠顺王妃道:“正是琪官,听说是去年年底的时候成的亲。我们王爷喜欢琪官的戏,倒是赏了不少东西给他们。” 黛玉与身后的紫鹃不由一愣,不知说什么才好。二人已久不与贾府交往了,竟是今日才知道此事。不由又叹世事无常,昔日宝玉的准姨娘,虽未曾开脸,但上下人等皆是知道的,那一个月二两银子一吊钱的月钱是白拿的么?到如今不过小半年的功夫,她竟成了优伶之妻了。士农工商,伶妓最下,这袭人虽不是家生子,但是也是从小儿在贾府长大,吃穿喝用皆比一般人家的小姐还好几分。虽然如今也是伺候人的活计,但是人人皆可喝止的琪官与贾府中金尊玉贵的宝玉,如何能一样? 袭人面上一阵白一阵红,忙低了头跪下给黛玉磕了头。黛玉便叫人搀起她,让紫鹃封了一个荷包两个戒指给她,她慢慢接了去,又磕了头方下去了。众人虽有些好奇,却都是明白人,见那蒋家的生得不俗,约略也猜到了几分。毕竟这等事情大户人家常有的,便依旧看戏说笑而已。 一时席罢,园中略逛了逛,又在园中一处亭中坐了,另献了好茶来。众人先夸了几句园中花草,便又有人接了话头说起各家的女儿去了。一个个自贬自谦皆说自家女儿淘气,至说到忠顺王妃之女,如今宫中最得圣宠的那位时,皆都交口称赞羡慕忠顺王妃有福气。忠顺王妃又是笑又是谦,黛玉端起茶来,浅浅抿了一口,正好掩去嘴角的笑意。正在此时,却听外面一声极尖锐的尖叫声,然后是一阵嘈杂的喧闹声。众人都不由一惊,面面相觑一回,又不好问什么,忠顺王妃的脸色早沉了下来,遣了一个媳妇去探听。 北静太妃与黛玉相视一眼,便道:“叨扰了这么长时候,可该回去了。”忠顺王妃忙道:“哪里现在就要走的,我还另备了好些玩意儿呢。”北静太妃笑道:“我不比你,如今身上越发差了,所以等闲不出门的。今日若不来,岂不辜负了你们的心意。只是玩了这么会子,好吃的也吃了,好戏也听了,这好玩的便罢了吧。我这身上实在乏了,恕我先告辞吧。”忠顺王妃只得罢了,亲送到门口,方才回去。接着南安太妃,东宁王妃等也皆告辞去了,或说家中有事的,或说身上不好的,不可赘言。 黛玉搭了紫鹃的手上了马车,一面想着今日所见。那袭人素来是王夫人的心腹,极得她的心意,怎么会出了园子,又怎么会嫁与那琪官为妻呢?思量了一回,也明白了几分,只叹息不语罢了。 不一时,便已到家,黛玉忙下车扶了太妃回房,而后方才自回房中歇息。才进了房门,却见水溶正在榻边,榻上还有一人,黛玉并紫鹃几个不由呆住了。 第六回 话说这日宫中设宴,水溶推辞不过只得去了。席间众人都来奉承敬酒,水溶推不过多喝了几杯,至酒宴罢了,便觉着心头有点跳,赶忙辞了回家。待秋扶了他到二门上,却不好再进去了,只得站住脚,唤了两个丫头来扶。水溶因有洁癖,虽已醉的厉害了,却仍一把推了。自己一路慢慢回了梦园。 才进了院子的门,却是鸦雀无声,一个人都不见,房门也只虚掩着,室内颇有些昏暗,只见榻上一个人向里睡着,松松盖着一条碧玉色的小纱被,正是黛玉平时常盖的。水溶便当是黛玉,笑道:“不是说去赴宴的么,怎么睡在这里?”那人不语,只嘤咛了一下,将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水溶便叹道:“身子弱,偏还这样贪睡,若着了凉,又要嚷着药渣子苦不肯吃了。”便过去欲抱她入室休息,谁想刚抱起她时,那人却将脸转了过来,却不是黛玉,竟是太妃房中的丫头暖香。水溶不由大惊,已出了一身冷汗,酒也醒了大半了,手上一松将已经半抱起的人扔到了榻上,暖香原还迷迷糊糊睡着,谁想被一阵剧痛惊醒,只当是哪个丫头顽皮扰她睡觉,便嚷道:“好人,别闹了,我困的很……” 水溶原本还无甚,谁想门口一阵脚步声,似有人过来,他还未及反应,便见黛玉带了紫鹃几个站在了门口,见了这样的景况,都不由愣住了。暖香此时方才醒透了,见此情景,忙下了榻,一张脸羞得通红,结结巴巴地道:“奴婢才刚做针线乏了,便在这里睡了一会子,不知道王爷王妃回来了,请恕罪。” 这素来人心隔肚皮,如今这一番景象便颇有些暧昧,也难免让人想歪了。晴雯紫鹃素来忠心,见此情景过更是气的不行,尤其是晴雯,只气得柳眉倒竖,道:“姐姐夜里做什么呢,青天白日的睡起觉来了,便是要睡也该回自己屋里才是,怎么在这里睡起来?知道的倒也罢了,不知道的还当王府之中王妃屋里一点规矩都没有了。” 暖香在太妃身边伺候多年了,平时只管针线上的活计,又生得一副好相貌,人也伶俐,难免心高气傲了些,听了这话,哪里能中听,又觉得委屈,便哽哽咽咽分辨道:“王妃恕罪,昨儿因是太妃的吩咐,想着王爷过几日要出城巡猎了,让我给缝件披风,便熬到了四更,早上又起的早。如今做好了便送了过来,不想王妃竟不在……只留了弄晚和梦晚两位妹妹在这里,她们拉了我说了一回话,又问了我一些针线,我便迷迷糊糊睡着了……王妃若不信,竟可以去问她两个……”说罢哭个不住。她生的袅娜纤巧,倒也有几分动人之处,若是平日里倒也罢了,只是此时众人哪里看得进眼去? 正一阵尴尬,却听黛玉嗔道:“晴雯胡说什么,暖香姐姐是什么人,为了王爷的衣裳,昨儿定是乏的很了,便睡了也无妨的。”又忙让紫鹃扶她起来,安慰了几句,便问做得披风在哪里,暖想忙把一旁包里的披风拿出,却见是一件蓝底绣龙纹镶褐边的云缎披风,做工精致,可见是下足了□夫。黛玉便笑道:“姐姐好手艺,怪不得太妃常夸你。”暖香红了脸,忙道:“王妃夸奖,是太妃厚爱了。”眼睛瞟见水溶正一瞬不瞬盯着黛玉,忙垂首道:“奴婢那里还有些针线活儿,先告退了。”黛玉道:“罢了,紫鹃,送送暖香姐姐。”暖香忙道不必,躬身出去了。 水溶原来急得不行,可黛玉却一眼不瞧她,当着众人的面只得忍了,此时暖香与紫鹃出去了,他正要说话,便听黛玉笑道:“王爷乏累了,也该歇了,晴雯去打水来,伺候王爷洗脸。”水溶“哎”了一声,细瞧黛玉脸上,却不见何喜嗔怒疑,只当她是好了,又觉无事可说的,便罢了。 原以为此事便罢了,谁想到竟有下文。接下来几日,水溶方才渐渐觉察出不对来。往日里黛玉不常出门,自己每日里回家,她都在屋中等候,或令人备了酒菜,或是热水,夫妻两个说说笑笑亲亲热热。这几日却是难得见人的,日间回来,便听丫头说“王妃去太妃那里了”,到了太妃处,又道“去花园赏花去了”,及至去了花园,定是“去了书房了”。便是晚上回去了,也都是先睡了的,他想进屋去,那晴雯便来撵了:“王妃身上不大好,夜里睡不安稳,王爷不如委屈些去书房吧……” 如此数日下来,水溶便觉得心浮气躁起来,每常说话做事都带着三分火气,身边伺候的小厮太监们都被骂了个遍。闹得人人都小心翼翼说话,胆战心惊伺候,生怕惹得主子气上加气。到最后便连太妃也知道了。 这日太妃便叫了人去查了查,一查之下竟是大吃一惊,道:“这两个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我还想着他们恩恩爱爱的,我早些好抱孙子,谁想竟出了这样的事情来。那天是谁守屋子的,主子不在家,竟让外人往屋里去了,还横躺竖歪的睡觉!可见是玉儿太松了些!”又道,“玉儿素来都是聪明绝顶的,怎么这样简单的事情竟是闹不明白?” 贝嬷嬷笑道:“太妃说的是,只是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们看着简单,他们小孩儿家却当天大的事一样。两个人如今才新婚不久,正是和乐的时候,一天十二个时辰腻在一块还嫌不够呢,谁想忽然热剌剌多了一个人进来,哪能不刺心的?王妃算是好的了,总忍着,若是换了一些性子恶的,非闹得天翻地覆不可。” 太妃嗔道:“如今还不算天翻地覆么?你瞧瞧府里,可被折腾成什么样了?”贝嬷嬷掩嘴一笑,道:“这我可得说句公道话,太妃可不能只疼自己儿子不疼媳妇。如今这样可是王爷闹的。”太妃一窒,方才道:“罢罢罢,这是他们夫妻的事儿,不聋不哑,不坐翁姑,由他们闹去,我也不管了。”贝嬷嬷笑道:“这才是正理。另有一事,弄晚和梦晚这两个倒也罢了,只是暖香这丫头……” 太妃一听这话惊道:“怎么,莫不是……”贝嬷嬷点头叹道:“正是你想的那样儿。我已问过了,虽说她行迹藏的深,意思也掩的极好,只是这事哪里能这样巧的?她在这里多么多年了,也常往王爷那里去,一来一往,难免生出些岐思来,她生得又好,心自然就高了,若是打扮的好些,往那里千金小姐里一放,谁又信她是个丫头?她又是个聪明的,虽则有了往上爬的意思,只是不得机会罢了。如今有了这么个巧宗儿,哪能放过的?” 太妃素来好性,平日里便是下人做错了也并不苛责过甚,不过今日暖香却犯了她的忌讳,当下恼道:“暖香这丫头哪里去了?这几日都不见她过来伺候?”早有丫头笑着回道:“王爷那边说是有事,她去伺候了。”太妃冷笑道:“她是什么人?哪里用她去书房伺候的理?谁叫她去的?”小丫头见她面上不好,便有些惴惴,垂头不答。 太妃怒道:“我竟不知我眼皮子底下出了这样的人!我说怎么好好的出了这样的事,竟是着了人家的道了!打量我老了,玉儿又年轻矜持不好发怒,她便得了意了!快叫了她来,再叫她老子娘进来!”众人见太妃一怒雷霆,更不敢怠慢,忙去传了暖香来,又传了她父母进来。贝嬷嬷忙拦住了,道:“人是定要出去的,只是若是这样撵了出去,反倒给了人家说口舌的由子。可巧府里的一些丫头也大了,我已禀告了王妃,王妃的意思是有父母的让父母领回家去自行婚配,若没有的便配了小厮,咱们再送上一笔嫁妆,不妨正好借这个时机。” 太妃道:“你说的很是,我是急糊涂了。”便命去传了管家娘子来,一一交代了。末了又道:“王妃房里的弄晚和梦晚也大了,虽都是好的,但也不好耽搁了人家的青春,前儿她们的妈各自来求了,此番也一起出去罢!”贝嬷嬷知道她的意思——此番之事终是她二人玩忽职守之过,因是太妃房中的人,黛玉自不好办她们,也只好太妃亲自出马方好。 北静王府虽则人口比不得荣宁二府,可终归是王府,上上下下伺候的人也有百十来口,其中适婚的丫头就有十来个。这些人在这里都轻松惯了,谁想天降霹雳,今日竟突然都被遣回了家,不由嚎啕大哭。只是哪里又由得她们?早有管事嬷嬷一齐推攮了出去。可怜暖香才做了几日的美梦便破碎了。几日后,便由父母做主,嫁给了远房表哥,此生未再进京。 黛玉屋内,雪雁正绘声绘色地讲述暖香如何设计,北静太妃如何慧眼识j,正讲到精彩处,却听“吱嘎——”一声,门开了,水溶沉着一张脸进来了,紫鹃雪雁晴雯不由心里“咯噔”一声,只觉吊着十五个水桶一般——七上八下。尤其是晴雯,只差没哭出来,这几日就数她折腾地最过分了,原来是想给自家姑娘讨个公道,惩罚一下“薄情郎”,谁想到事情竟急转直下,这“薄情郎”竟比窦娥还怨。 倒是黛玉笑吟吟站起来道:“王爷回来了,晴雯快沏茶去。”水溶原是憋着满肚子邪火来的,谁知七八日未曾见面的娇妻一笑,那火气便已泄了七八分了,心中暗道没出息,忙敛了喜色,故作严肃。 黛玉已知错怪了他,很是后悔,愧叹了一番,现在见他进来犹自恼怒,下巴上还有未刮净的胡须渣子,显是气得不轻,不然以他爱洁的性子,哪里能这样邋遢?此次自己却是太过了,不该不弄清事情的一清二白便冤枉了她。故为求水溶气消,便越发低眉顺眼起来。紫鹃晴雯雪雁是她的人,为给她出气,这几日没少给他气受,她是不怕他怎的,只她们就不行了。未免他秋后算账,便使眼色让她们躲一躲去。她们得了令,早一溜烟跑了,还顺带带上了门,外面只让一个小丫头伺候着,并再三叮嘱不得话不许进去打扰。 这里黛玉端茶递水柔顺殷勤地伺候着,水溶此时火气早已经没了,只是觉得不甘心,心道:须想个法子治治你才好,不然以后越发把我往外推了。心中想着,面上却不露出,一时主意已有了,口中便说道:“我乏了,替我更衣,我要睡一觉。” 黛玉只想着“将□折罪”,便从柜中拿了他日常穿的寝衣出来,又见他一动不动,便知道要自己动手的意思了。于是便慢慢去解他衣裳上的青玉盘扣。 水溶原只想逗逗她,让她服侍自己宽衣一回便罢了,谁想这折磨的还是自己。黛玉自小穿衣打扮都是丫头伺候,哪里伺候过别人的?何况这男子衣裳又与女子不同,她难免手忙脚乱了些,忙乱间手指又难免碰到他的肌肤。他多日未与她亲近,一时竟动起情来,欲再矜持一会子,她袖中的幽香阵阵传来,骨酥筋软,哪里还忍得住?便要搂她入怀,黛玉唬了一跳,见他面红似火,眼中更似要喷出火来,她与他已做了夫妻,哪里还不明白?只羞得脸都红了,忙去推他,又哪里推得动,急道:“你快松开……青天白日的,若是让人看见了……我可怎么活?”水溶急道:“是你不让我活了才是!我住了七八日书房了,好容易今日‘沉冤得雪’了,你还不让我碰,可不是不让我活了?” 黛玉脸上更红,见她又提起这事,心下愧疚一起,险些应了他,可到底她是大家闺秀,自小庭训如此,哪里能放得开?好容易挣扎开了些,急道:“你……好歹饶我一回吧!……这次是我错了,只是这事母亲已经知道了,指不定待会儿就来人要见咱们呢……你且忍一忍,待到了晚上,我……我都随你就是了。”说道最后,几乎将头埋进怀里去,声音也是几不可闻了。 水溶知她性子,只得强忍住了,佯装怒道:“如今且先放过你一会,待到了晚上,看我怎么收拾你!”黛玉又是羞又是笑,越发显得眉目楚楚,细腻淡雅,荡人心魂。水溶便低头吻住她唇畔的笑花,眸子紧紧盯着她,那漆黑的眼瞳,似要把她吸进那漩涡深处。 黛玉只觉浑身火热,面上做烧,连身上也烧起来了,欲挣扎,却怎么也避不开, 小两口便这样坐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外面竟似有人说话的声音,水溶不觉有些懊恼,扬声道:“外面是谁?”声音便没了。然后一个声音才响起,是紫鹃:“贝嬷嬷来瞧王爷王妃,太妃那里请呢。” 水溶不觉“哎”了一声,似有诸多遗憾,黛玉听的声音早挣扎着站起,满面绯红,只拿眼瞋着水溶,道:“快更衣过去吧,莫让母亲等急了。”一面说一面走至镜台对镜——果然头上发髻已松了,一边簪的点翠小凤钗也滑脱了,不觉又是羞又是气——偷眼看水溶也是衣衫褶皱,喜上眉梢。一会儿出去定要被人取笑了,不觉脸上又红了,忙拿了抿子来将头发重新抿上去,簪上一支点翠凤簪。又看水溶也收拾毕了,便唤了紫鹃等人进来更衣。等开了门,紫鹃几个都抿着嘴笑,黛玉越发不好意思起来。又问贝嬷嬷可还在,紫鹃笑道:“早走了,哪里还在?她老人家说必定是要好一会子的,她性子急,可等不得,若是王爷王妃好了,便直往太妃那里去吧。”一句话说话,不说黛玉,连水溶脸上都有些不自在起来了。一时换好了衣裳,便一起往北静太妃上房去。 才到了门口,便有丫头传了话进去,及至进了门便见太妃正等着呢,二人行了礼。太妃便一把拉了黛玉至身边坐下,道:“我的儿,可让你受委屈了。这事我已知道了,都是溶儿的不是,他既已向你陪了不是了,可别再怪他了。”黛玉低了头红着脸道:“母亲言重了,是媳妇错了,错怪了他。”太妃道:“若他安分守己,如何会有这样的事?”水溶见母亲只一径责怪自己,却那样疼爱黛玉,心中高兴不已,口里却问道:“母亲,你确定我是你儿子,不是你女婿么?”太妃不妨他说这话,不由愣住了。 又听他道:“怎的你待玉儿比待我还好,儿子可要吃醋了。”众人都笑将起来,贝嬷嬷好容易忍了笑道:“太妃瞧瞧,您待王妃好得竟让王爷都吃醋了。”太妃也笑个不住,道:“让他吃去!我有了玉儿,还要他做什么?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 众人皆笑软了。 第七回 话说这一日是贾政的生日,两府之中人丁聚集,一齐庆贺。 惜春一早陪了探春往贾政上房行了礼,便回了自己屋中呆着,看一会儿书,又画一回画。入画便笑道:“今儿热闹,姑娘怎么不去前面逛逛?便是陪着三姑娘也好。”惜春道:“又不是我的老子的生日,我去凑什么热闹?再说一堆的人,谁又认识谁,个个都腆着脸,陪着笑,有什么趣儿!三姐姐既喜欢这个,自能自得其乐,我何必去插一脚?” 入画笑道:“姑娘怎么知道三姑娘喜欢这个?我瞧她也不喜欢的紧,只是二太太总拉着她去,她不好推辞罢了。”惜春冷笑道:“若真要推辞,什么理由想不出,偏她来者不拒,还如鱼得水,我可看不出她有什么不欢喜的样子了。”入画便不敢言语,因近段时间园中事情繁多,惜春已多日心情不虞,便和彩屏慢慢退出,只在外间伺候,不敢进去打扰。 忽然,一个小丫头急冲冲地掀了帘子跑进了来,双颊通红,满头是汗,想是跑的急了,两手撑在桌上喘个不住。倒把屋中之人都吓了一跳。 入画此时年岁渐长,也已有了大丫头的气势,当下骂道:“小蹄子!这也是你能混闹的地方!还不出去!”那丫头又喘又急,一面摇头,一慢指着嘴儿,只说不出话来。还是彩屏明白,知道她是跑的急了喘著了,便倒了一杯茶给她,道:“你先缓缓,到底什么事这样急起来?” 那小丫头也顾不得,一古脑儿全灌了下去,然后方急急地道:“快,快,快去老太太那里!林、林姑娘来了!” 话音才一落,却见里面惜春已急急掀了帘子出来,急道:“你说什么,什么林姑娘来了?”那小丫头却是摇摇头,道:“不是,不是林姑娘……”惜春不由沉了脸,欲转身回去。谁知那丫头一句话分成几段说,又听她道:“是北静王妃,就是从前的林姑娘……来了,现在在老太太那里呢……让我、我请四姑娘过去。” 众人才听清楚她说的话,不由又惊又喜,惜春道:“你可看清楚了么?真是林姑娘?” 那小丫头此时方喘顺了,一面拭汗,一面笑道:“真是林姑娘,如今已是北静王妃了,哎呦呦,好大的气派!听人说已是微服了,可那排场依旧大的不得了,前前后后好多人,坐了八抬的轿子,直从正门进来的,这会子已在老太太那边了。” 惜春方觉得有些欢喜起来,忙让人换衣服梳妆,便急急往贾母上房去。一面行一面却又喜又忧,喜得是今日能再见黛玉之面,姐妹之情得已重续;忧的是贾府这淌浑水已臭不可闻,她又何苦来蹚一遭呢?没的还为一些人添些算计。 才到了贾母上房,便见院中已多了许多人,却都笑容满面,喜气盈腮。见她过来,早有丫头说道:“四姑娘来了,才刚王妃还说起四姑娘呢!”一面说,一面打起帘子来,向里道,“四姑娘来了!”惜春心中冷笑一声,一语不发,进了门,便见正座之上贾母正搂了一个盛装女子笑容满面地说话,邢夫人王夫人李纨探春等皆在一旁伺候。见她进来,众人都笑道:“才说起四丫头呢,可巧就来了。” 贾母怀中的那个女子便回过头来,惜春一见她,只觉泪如泉涌,哭道:“林姐姐!”黛玉素来待她如亲妹一般,此时也不由落下泪来,勉强笑道:“长高了不少,只是怎么一段时日不见,竟这样爱哭起来?”便拿了帕子与她拭泪,众人皆陪着落泪的,惜春哭道:“只是没想到今日能再见到林姐姐,一时又高兴又难过。” 众人都笑了,王夫人道:“终归四姑娘最小,还是个孩子呢,你林姐姐如今是王妃,虽说门高位尊,却到底不是宫里,便是见面也是简单的。但看你林姐姐愿不愿见了。” 她这话虽是玩笑之语,只是听在众人耳中却是怪异酸涩不堪,只得装作没听见罢了,贾母早已沉下脸来,黛玉笑道:“世上之人良莠不齐的多了,我虽不才,到底还是分得清哪个该见,哪个不该见。哪个该敬而远之,哪个该扫榻相迎。”众人只做不知,都笑道:“还是这么会说话。”唯惜春抿了嘴,险些笑了出来。黛玉看她样子,脸上还带着泪,却又笑不可仰,也撑不住笑了,道:“又哭又笑,可不还是个孩子么?”众人都笑了。 一语未了,便听门口又有丫头道:“琏二奶奶来了!”话音一落,果见一群媳妇丫鬟簇拥着凤姐儿进来了,依旧衣着鲜艳,锦绣辉煌,见了黛玉,便笑着过来福身道:“给王妃娘娘请安了!”跟的媳妇和丫头们也都跪了下去。众人都忍不住笑了。黛玉素知她泼辣诙谐,能言善道,往日与她也颇为要好,便忙叫起来。 凤姐儿便站起身来,笑道:“老祖宗可信我说的了?素日我就说咱们王妃便是个有福的,如今可是应了!”贾母笑骂道:“猴儿专会马后炮,不过也承了你的吉言了。”凤姐笑道:“可不是这么说么?” 又说了几句,黛玉眼尖,见凤姐身后除平儿外还站着两个女子,模样都不是一般的丫头,心下便明白了几分,凤姐早看见了,便道:“这两位是琏二爷新收的屋里人。”然后一手指着一个皮肤雪白,容色极佳,和顺软懦的道:“这个是东府大□二妹子。”又指着另一个容貌差些,却极张扬妖艳的道:“这是秋桐,原是大老爷房里的丫头。”尤二姐与秋桐忙低了头上来磕头。黛玉点一点头,便罢了,又打量了凤姐一番道:“我瞧凤姐姐倒是清减了些,近来是不是又操劳了?”那二姐和秋桐二人便不敢言语,忙下去了。 凤姐忙一手抚了颊,笑道:“是么,近来事儿确是多了些。”黛玉道:“你也别太要强了,凡事也放宽些,若是累坏了身子,可怎么处?”凤姐儿不由把眼圈一红,暗思除了平儿之外,已有多久未听人说这么一句真心实意的话了,一眼瞟见王夫人脸上带着一抹僵硬的笑,只如木头一般坐着,心下不由一冷,当下道:“是。”忙低了头下去。 一面说,忽见外面人进来道:“孙家打发人送二姑娘回来了!”邢夫人王夫人等皆惊得从椅子上站起来。 素来的规矩,女子出嫁之后回家只有两种:娘家打发人去接,再有夫家遣人送回归宁。前者最常见,后者却是被休弃之时最多,而迎春之景况只怕不出后者之外了。李纨探春惜春也是惴惴不安,贾母什么事没见过,对迎春之事往日虽未曾亲眼得见,但也曾听得风言风语,此时也不禁心伤,险些落下泪来,问道:“今儿可打发人去接二丫头了?” 邢夫人低了头道:“这个……前儿派人去说是病了,媳妇想着这会子定没好呢,今儿便没打发人去。”贾母恨得不行,气道:“病了?什么病,可严重么?你这个太太是怎么做的?”邢夫人嗫喏无语,当着众人的面更是红透了老脸,半晌方道:“孙家的人只说是风寒罢了,又不让见,告诉了老爷,老爷没说什么,我也没法子。” 贾母只气得脸都白了,只转头去问来的人:“孙家来的是谁?”那人只摇头不知,众人只觉更加不祥,皆摇头叹气。独黛玉恍若不知,笑道:“今儿竟这样巧,自我回了家,竟未见过二姐姐了,凤姐姐快请了来这里,我也见见。” 贾母便叹道:“罢罢罢,去带了二丫头来吧!”凤姐儿答应着去了,黛玉见贾母愁眉深锁,便道:“今儿二姐姐回来,外祖母也该高兴才是,怎么……”贾母瞅一眼邢夫人王夫人等,而后叹一回,道:“我的儿啊,你到底年轻不知道,二丫头她只怕是……”口中说着,眼中不由落下泪来。 话音未落,却听外面凤姐的笑声由远而近过来,众人不由面面相觑,竟见凤姐携了一个盛装丽人进来笑道:“老祖宗看看她是谁,可还认得么?” 众人便顺她所说看去,只见那人头上挽着望月髻,簪着赤金累丝飞凤簪,斜挽着赤金寿字挂珠钗,身上穿的是簇新的瑶红色百蝶穿花掐金对襟褙子,下系着榴莲色遍地洒金裙,温柔沉默,观之可亲,不是迎春还是哪个? 众人不由又惊又喜,前番见过迎春模样的姐妹们更是惊诧不已。不过短短一月的□夫,原来归宁而来便哭哭啼啼满身皆伤的迎春竟换了个模样,衣着鲜艳不说,更是容光焕发起来。 迎春先上来给贾母请了安,而后又欲给黛玉行礼,黛玉忙扶住了笑道:“我们姐妹之间,还客气什么?”迎春红了眼,道:“我如何能与她们一样,我……”黛玉忙道:“二姐姐糊涂了,你便是嫁了,也是外祖母的亲孙女儿,也是贾家的女儿,还能怎么不一样?”说罢一手轻拉了迎春一下。 迎春也不是糊涂人,当下也明白了,只得收了泪笑道:“是,好妹妹,我可想煞你了,原以为这辈子都不能再见你,谁想竟有今日!也是托你的福!”一面说一面哭个不住,黛玉自是明白她的意思,也不由落了几滴眼泪。贾母见两个孙女儿这般,不由也落下泪来,一边一个搂了哭道:“我的儿啊!只愿你们永远如今日一般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我便是立时死了也情愿!”众人在旁也无不颜面泣涕,也自有人上来相劝。好一会儿方才好了。自有丫头打水上来与她们洗脸匀面不提。 第八回 一时迎春先梳洗毕了,邢夫人腆着笑脸正欲上前拉了迎春说话。却不料晚了一步,迎春已被王夫人拉了自己房中说话去了,只险些把她气怔了。无法,只得也跟了去听她们说什么,还未进门,便听屋中王夫人笑道:“我的儿,你可信了我的话了?当日我就说了,这年轻夫妻,磕磕碰碰、斗牙斗齿的都是常有的事,哪里能当真呢?瞧瞧如今,单看你今日的富贵样儿,就知孙姑爷待你定是顶顶的好了。” 迎春还未答话,邢夫人便自掀了帘子进去,笑道:“是啊,二太太的话真比铁口直算还要准的多!竟该去弄了褂子摆摊算命才是,定能客似云来的。”说罢格格笑了。迎春忙站起来,邢夫人一脸怜爱得拉了她一旁坐下。 王夫人心下恼怒,脸上却不露出,也不叫人上茶,只坐着笑道:“大太太说笑了,我不过是仗着这把年纪,经过的事多,经验也足,才在这里夸口说一两句的,哪里竟成‘铁口’了?我若是能掐会算,头一件事便是帮大太太算一算你们那边素日的亏空都去哪里了,不然怎么三天两头就有人嚷着钱不够花,要过来要呢?” 邢夫人不防她竟说出这样的话来,只气得脸都白了。迎春素来也知道她二人的明争暗斗,只是一个是她名义上的母亲,却刻薄寡恩;一个是她婶娘,也不过是面上的疼爱罢了,自己说什么都不好,便低了头不语。 迎春正自手足无措之时,却听一个声音说道:“我们王妃请二姑娘过去说话。”邢夫人和王夫人忙止住话头,换了张笑脸看向来人,却不由怔住了——王夫人的脸更是白得如同纸一般。邢夫人也吓得不轻,道:“你你你,你不是晴雯么?”晴雯道:“大太太,你也认得晴雯啊?”王夫人强忍住了哆嗦,道:“你不是死了么?”晴雯冷笑道:“二太太是哪里听说我竟是死?br /gt;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20部分阅读 欲望文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21部分阅读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 作者:肉书屋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21部分阅读 死了的?这死人怎么就活了?” 邢夫人素来愚鲁不堪,虽说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可是人与鬼之间总是人怕鬼的多。故她此时便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道:“你便是死了变作厉鬼,也不该来找我,是二太太说你勾引宝玉,在你病的时候撵了你出去,才害死你的,与我无干,冤有头债有主,有什么,你找她去。” 王夫人脸色煞白,手中不停捻着佛珠,不停念着“阿弥陀佛”,心中又惊又惧又恨又怕。所惊所惧者自是邢夫人落井下石之举,所惧所怕者便是晴雯这个“鬼魂”来寻仇夺命,可她素来自诩心正,便站起来骂道:“大太太疯魔了不成!她是得了女儿痨,我才撵她出去的,这是她自己的命不好,哪里能怪的了别人?”晴雯依旧冷冷不语看着她,只看得她心头剩下的半截也凉了,那腿也软了,膝盖上一个无力便“噗通”跪在了地上,手上一个力道没握好,那捏的佛珠四散在了地上,只把一旁的迎春看得呆住了。 说来也是好笑,她二人白活了这把年纪,却闹出这样的笑话来——青天白日竟将活人当成鬼。不过也怪不得她们,一个是愚鲁不堪,一个是做贼心虚。可巧方才黛玉进来之时,晴雯便在外面见了几个往日相熟的丫头,不免哭了一回。她这两日身上有些不自在,今日哭过之后脸上更是苍白。 可巧看见迎春被王夫人拉了往房里去,便跟了来瞧个究竟。谁想竟瞧见迎春被夹在邢王二夫人中间进退不得,便带了义愤填膺之气去“救”她出来。谁想那邢王夫人二人一见了她竟把她当鬼了,她想到当日的惨状,便气愤莫名,也不说明,索性便引了二人往“厉鬼寻仇”上想去,方才引出二人这等丑态。 迎春到底心软,忙道:“晴雯越发胡闹了,还不住嘴!太太,婶娘快莫乱想了,这晴雯是活生生的人,哪里是鬼了?” 邢夫人王夫人愣了一下,见那晴雯正站在地下,虽则面色白了些,但那窗外的阳光射进来却是丝毫未伤她分毫的,那地上的影子也是好好的。又看听得声音过来怔在四周的丫头媳妇等人,还有迎春,当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只恨没有个地缝好钻进去才好。 邢夫人倒也还好,只是面上恨恨,嘟哝几句也就罢了,自出去了。王夫人却是恼羞成怒,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抬高了手便欲给晴雯一个耳光。 晴雯虽觉“大仇得报”,正乐不可支,但到底没昏了头,见她面带煞气得过来,早一溜跑远了。迎春看得目瞪口呆,她长这么大还未见王夫人这般失礼过,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也福身退了出去。王夫人正欲追,便被一旁的媳妇拉住道:“好太太,可罢了吧,您若是教训了她,可不失了体统?”王夫人恨的直咬牙,才刚因惊吓而出的冷汗黏黏的把衣服都贴在身上,越发难受,骂道:“这个贱人怎么又回来了,谁带她进来的?” 那媳妇唬得不行,从未见王夫人有此雷霆之怒,只得战战兢兢道:“晴雯姑娘……”见王夫人瞪着她的眼睛如要吃人一般,当下改口道:“这个……贱人是跟了北静王妃一同来的,如今她是王妃娘娘的贴身女官。之前王妃进门的时候太太竟没看到么?”王夫人咬了牙,恨声道:“竟是这样!贴身女官,果然是狐媚子,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奴才!”那媳妇不防竟听到这样的话,张口结舌,一句都说不出。 好半晌王夫人方略平了怒气,喝了口茶,又拿帕子拭了拭手,淡淡道:“今日老爷生辰,派了宝玉去天齐庙还愿,派个人去,就说我说的,让他在庙里给我抄一卷《金刚经》,抄完了再回来。” 那媳妇忙答应着,正要去,忽听王夫人又道:“站住。”只忙站着听候吩咐,王夫人又道:“若让宝玉听到一点风声,或是这里的人没走净之前回来,仔细你的皮!”那媳妇答应了一回方躬了身慢慢出去了。 才放下帘子,便听后面王夫人骂丫头的声音:“都是死人不成,没见我的佛珠散了么,还不捡起来?若是少了一颗,你们的人便也少一个!干脆都撵出去,眼不见干净!”那媳妇吐吐舌,拿了帕子拭去满头的汗,忙忙地出去了。 那晴雯一溜烟跑了出去,只乐得不得了,在一棵树下一个人抱着肚子笑个不住,只觉心头一股恶气消了大半了。紫鹃正和鸳鸯侍书入画等人边走边说话,远远见她这副样子,不由都是一呆,笑道:“这是哪来的疯丫头?蓬头散发,也不怕人笑话!”晴雯见她们说,便去摸自己头上,原来头上的簪子早丢了,发髻也已松了大半。她一面笑,一面拉了她们几个坐下,将方才之事说了,只听得众人目瞪口呆。紫鹃只觉又好气又好笑,咬牙戳了她额头一下道:“你就不能安分些么?真真是丫头的身子小姐的命!一天到晚不安生,就会惹事,她也是你能惹的?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我看你怎么处!” 晴雯一面挽发一面道:“你放心,我自省得的——这事我也许不该,可是你如何知道我?”口中说着,眼中便流下泪来,“当日我病得半死不活的,便叫人撵了出去,到了外面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偏还带着那样的名声!私情蜜意勾引宝玉,可惜我是白担了虚名!倒让有实的人逃了过去,但凡有眼睛有耳朵的人都知道,那西洋花点子哈巴儿是什么货色,偏她把那样的脏帽子往我头上扣!若不是姑娘,我早死了!哪里还能站在这里说话?”对这桩公案,平儿鸳鸯皆是知道的,皆都沉默不语。紫鹃与她相处得久,也是知道她心中憋着一股怨气,平日倒也忍了,只如今一见那人的面,便忍无可忍了。 叹息一回,紫鹃道:“罢了罢了,只这事也该告诉姑娘一声。就怕她闹到前面去。”鸳鸯道:“这倒不怕,毕竟这事丢脸的是太太,若是真吵嚷出来,她的脸面还要不要了?而且这不更坐实了她害人的事了么?”侍书也道:“鸳鸯姐姐说的是。” 几个人正说着,却见平儿远远地走来,见她们几个都在,便笑道:“哟,今儿难得,这样齐全!可好久没这么热闹了。”入画道:“平儿姐姐哪里去?”平儿道:“找老太太和王妃去,如今到哪里了?” 原来贾母今日高兴的很,便拉了黛玉迎春探春等姐妹一起游大观园。 鸳鸯道:“什么事这样急,没见老太太正高兴么?又难得王妃也在,若是没什么大事,竟别回了。若扰了兴致,谁担得起?” 侍书道:“到底什么事?”平儿踌躇了一回,道:“是薛家,听说王妃来了,便送了信进来要过来给王妃请安呢。”鸳鸯道:“她们的耳朵倒长,动作也快的很。”又笑指着紫鹃道,“现成的人在这里,你还找什么?” 平儿笑道:“可不是么,我竟胡涂了。妹妹,可替我回一回?”紫鹃笑道:“平姐姐真糊涂了,才刚说给外面老爷的话竟没听见么?还来问。”平儿一愣,立即想起方才外面老爷们欲进来给黛玉请安磕头的话,黛玉皆回说“不必见了,若说磕头请安,竟是撵我走呢!”竟都免了,一个都没见,倒让他们煌煌了半日。 听她这么说,平儿早已明了了,便笑道:“瞧瞧,今日可是长见识了,这拜寿的和做寿的竟都这样,只远远的各乐各的呢!”晴雯斜着眼看她一眼,道:“我们姑娘说免了,也是为大家好,若真要见,这阖府上下除了老太太,谁都得先给我们姑娘磕头。若一个个磕过去,只怕今儿老爷这生日就不必过了。再说,我们姑娘这一拜他也不知道有没有福气受。” 说的众人都笑了,平儿忍不住往晴雯的颊上拧了一记,笑道:“这小蹄子,还是这么牙尖嘴利的。” 又说笑几句,平儿便欲回去,鸳鸯紫鹃忙拉住了,道:“你回去她们定在家等着呢,定要再来烦的,何必自寻苦吃?就留这里和我们一道玩。再说,你奶奶也在这里。” 平儿思量了一回,便也留下了。 一时紫菱洲的席面已摆好了,贾母左手黛玉,右手面迎春,邢夫人,尤氏一席,王夫人听得信也来了,同坐一席,倒像是无事人一般,只是瞅着没人的时候拿眼剜着晴雯。凤姐,李纨,探春惜春一席。鸳鸯、平儿、侍书、紫鹃、晴雯、玉钏儿,入画等人也凑了三席,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一时罢了,黛玉迎春等人皆围在贾母身边说笑。其余人等或观花斗草,或下棋画画,紫鹃和平儿便一起倚在栏边观鱼。紫鹃一眼瞥见一旁站着伺候的尤二姐与秋桐两个,便拉拉平儿的袖子道:“她俩个是怎么回事?你们奶奶什么时候竟有这样的肚量了?一下子还收了两个?” 平儿摇头道:“你还不知道她么?争强好胜,又爱掐尖儿,便是天下的醋都喝光了,也没有主动替我们二爷纳妾的。这两个……”叹了口气又道,“那长得标致些的是东府大□继母妹妹,被我们那位藏在外面多时,好吃好喝好住地养着,上月被揭了出来。她又往东府里闹了一通,终是没法子,只得接了进来,性子倒是好的,也罢了。另一个却是大老爷屋里的丫头,不知为了什么事儿,大老爷一高兴就赏了来。这个却是不好相与的,她又仗着是大老爷赏的,便越发目中无人起来。成日家闹,你都没瞧见我们院子里,每日里不知多热闹。这一下子多了两个,她能不气么?便病了一个多月,人也黄瘦了,这两日方才略好些。” 紫鹃叹一回,也不好说什么。平儿便笑着推她一下,笑道:“你且放心就是了,你们姑娘是个好的,待你又是最亲厚的,还能亏待了你去?以后正式给你开了脸……”她话未说完,紫鹃脸上便已绯红一片,啐道:“下作小蹄子,再胡言乱语,嘴不撕烂了你的!你当天底下的陪嫁丫头竟都是做姨娘的么?”平儿笑道:“这可奇了,你那位嫁的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你竟这样大气性,还想捡更高的枝去不成?还是你那位比我们那位醋性还大?”紫鹃冷冷一笑,不言语一声。 平儿见她似有恼意,便忙道:“好妹妹,你别生气,是我的不是,口没遮拦惹恼了你。”紫鹃也不说话,平儿便拉她手说道:“好妹妹,这话我也只合你说吧!我这辈子算是完了,也就熬着过吧!只是——你当我愿意做了这个不三不四不人不鬼的‘姑娘’么,若不是为了我们奶奶,我早就离了这里了!我景况和你也差不多,也是从小服侍了她长大的,有好吃的一块吃,有好玩的一块玩,她什么事也不瞒我。这情谊你自是明白。从前在家时伺候的共四个,四个一起来了这里,可是,到如今只剩了我一个。若是没了我,只怕她的日子更难熬,这善妒无子的名声是好听的?唾沫星子也能把人给淹死,傻妹妹!这事间男尊女卑,咱们在这样的地方长大,一个茶壶多个杯,还见得不够么?” 平儿一面说,眼中不由流下泪来,又见紫鹃似有怔愣之意,不由叹息了一回,道,“况且你们那位嫁的又是那样的人家,说句不中听的,如今虽说是没有一个,但往后只怕会多到你觉得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事。那时你就安心放她一个在那地方么?到时不只你,只怕晴雯,雪雁也逃不过。”紫鹃面上此时已如纸一般雪白,平儿勉强笑道:“我是怎么了,你难得来一回,我竟说这些有的没的。” 一时又说了几句,平儿素来谨慎,只是因何紫鹃好,难免把一些心理话说与她知道。只是说了之后却又甚后悔。紫鹃待黛玉,黛玉待紫鹃,那是没话说的,说是真到了那个田地,只怕是她二人之幸,也是不幸。 又坐了一回,黛玉便有些熬不住了,便起身要告辞了。贾母等苦留不住,只得送了她出了园子上了轿,眼看着轿子去的远了方才罢了。迎春却是住了几日,方才有孙家的人来接了回去,不必赘言。 第九回 而这边黛玉上了轿,一路慢慢回去。才走了一半路,便觉有些头昏脑胀起来,好容易进了府门,到了二门上,紫鹃等忙下了轿去扶了黛玉出来。一接过黛玉的手,便觉触手火热,脸上却雪白皆是汗,紫鹃等不由着了慌,忙道:“王妃可是哪里不自在么?”黛玉道:“不妨事,只是有些头昏。”紫鹃忙和晴雯上来扶着,黛玉慢慢出了轿子,才走了几步,却只如踩在棉花上一般,双足俱软,眼前一黑,竟已软倒了。 紫鹃晴雯等惊的不得了,忙去扶,又哪里撑得住?只急得又哭又喊,好在二门上人多,小厮婆子听得信也顾不得忌讳围了过来。早有两三个有力气的仆妇抬了春凳来放了,又急急抬起送回梦园房里去了。这边忙乱早有人去告诉太妃知道,太妃得了信一面遣人去朝中请水溶回来,又脚不沾地地过来,见了黛玉这幅模样,也惊的很,道:“这是怎么说的!怎么出去一趟就这样了?可见这贾府是个不祥之地!”心中原本对贾府便不甚满意,此时更是不满,只得暂时按捺不发,不一时太医已被人快马请了来。 那老太医年已七旬,犹还喘个不停,紫鹃晴雯等人哪里还想到回避,只低头垂泪。太妃便骂道:“哭哭哭,哭有什么用?若你们小心伺候了。哪里能出这样的事?我就说别去贾府,偏就不听。”骂一回,自己也有些泪意,只忙掩了。紫鹃等不敢言语一声,此时帐子已经放下,又上来小心扶了黛玉的手出来,拿了帕子掩了手,方请老太医进来诊脉。太妃只在一旁坐着。 那太医诊了一回,又问道:“今儿可是劳累了?”紫鹃道:“是,今儿因高兴,倒歇歇停停走了一个多时辰。”太医又问:“可喝酒了?”紫鹃道:“王妃素来体弱,不敢喝酒。” 太医便点了点头,道:“不妨事,不过是一时劳累所致。王妃素来气血两虚,如今虽调养得好些了,却到底不比人家先天强壮的,如今胎儿长得略快些,母体血供不足,今日又有些劳累,才晕倒的,好在胎气倒是稳的。我开两剂安胎的药吃上几天就好了。” 老太医轻描淡写说一通,说罢站起身来,却见并无一人起身为自己引路,便回身看众人,道:“纸笔在哪里,我好开药。” 太妃等此时方回过神来,道:“太医,你,你是说,我儿媳妇……怀孕了?”太医一愣,道:“王妃已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竟都不知道么?”太妃道:“你没有诊错么?”那老太医年老也有些左性了,只当太妃此语是怀疑他的医术,便道:“本官从医这么多年了,还没诊脉出过错的。更何况是小小的滑脉?按之流利,圆滑如按滚珠。回旋前进,怎么不是?”众人方才回过神来,皆忙跪下道:“恭喜太妃贺喜太妃,王府有后了!”这才打断老太医的背书。 太妃只乐得合不拢嘴。一面笑,一面忙让人送太医去开方,封双倍的红封儿给太医。紫鹃等人皆是欢喜不已,太妃一时喜过了,便问道:“既是两个多月的身孕了,月信上也该知道,你们都是贴身伺候的人,怎么竟都不知道?” 紫鹃等人低了头,红了颊,道:“王妃的月信向来不齐,或早或晚都是有的,我们都没往那里想去。”太妃骂道:“糊涂东西,险些误了大事。”还是贝嬷嬷笑道:“这可是太妃冤枉她们了,伺候王妃的姑娘们可都是黄花大闺女,哪里懂这个?”便转头问紫鹃等人道,“你们王妃这段时日来饮食睡眠上定是不同的,不妨想想?”紫鹃道:“王妃这段时日确是睡眠多得多了,又常饮食倦怠,总爱吃些酸酸甜甜的东西……” 太妃又叹一声道:“可不是这么回事,若是我早知道,哪里还等到现在才晓得?”紫鹃等自知有错,皆不敢言语,自跪着一动不敢动。太妃虽和善,到底心中难免着恼,便也不叫起。那地上虽扑着厚实松软的羊绒毯,但长跪着却是难免膝盖酸疼。紫鹃晴雯等人虽是丫头,却自小娇生惯养,从未被打过一下子,平日里边是与人磕头也是一下子便过去了,还真未尝过长跪的滋味。不多时便面上苍白汗涔涔起来。可几人心中自知此事她们又疏忽之责,若是黛玉腹中之胎因延误有何闪失,不说谁也担不起,只怕她们自个儿也过不去,要一死谢罪了。故此时都跪得直直的,一声也不敢吭。 太妃进房看一回黛玉,见她睡得倒也安稳,方才出来,见她们还跪着,便道:“看王妃份上,又是大喜事,这次便免了你们的疏漏!若有下次,定要加倍重罚。”众人答应了方才起来。一时太妃命她们小心伺候,一面又命人去选了几个精练勤快的媳妇进来伺候,命府中张灯结彩,亲去祠堂上香,又遣人四处布施祈福…… 不多时,阖府上下皆知,各处皆喜气洋洋地装饰起来。 余平余安兄弟两个带了人各处装点,正至正门口处,却听一阵马疾蹄狂奔之声由远而近,而后是一阵嘶鸣之声,一匹雪白骏马赫然被人勒停在门前,那马上之人官服蟒袍玉埕带,尊贵清耀,不是水溶还是哪个?只是他满头大喊,面上急得不得了,马还未停稳,便喝问道:“王妃怎么样了?”那马乃大宛进供,较一般宝马还略高些,况水溶此时身着官服,更是气势尊荣,贵气凌人,那两三个门丁都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水溶只道黛玉有什么不好了,脸上一变,也不下马,竟一拉马缰,疾驰入门,如一道闪电一般直往府内去了。此番变故不过须臾之间,众人如何反应得及?只得眼睁睁看他去了。余安忙带了几个人往里面追了去。而后立即又听得“嘚嘚”并马嘶鸣之声,又有十数骑人马依次停下,余平看那些人,皆是水溶贴身侍从等人,想来被水溶快马抛在后面,此时方才追上来。一时待秋下了马,连腿脚都不利索了,满头都是汗,也顾不得擦,道:“王爷可回来了?” 余平手指门内,道:“才刚到了,竟是直骑着马就进去了。”待秋便“哎哟!阿弥陀佛!好险没出事!”他身后的十来个人也都是舒了口气。待秋方拿了袖子胡乱擦着头上的汗,道:“好好的,王妃怎么会晕过去?本来今日在宫中陛下正有兴要狩猎,王爷一得了信,哎哟,竟急得不了,也顾不得宫中禁忌,只纵马回来了。好在去的人是当了陛下的面说的,陛下又仁厚体下,不然,可怎么处?”余平点头不语,待秋便问:“王妃可怎么样了?怎么好好的就病了。”余平笑道:“这可不是病,是喜。”待秋一愣,半晌方才回过神来,那嘴上的笑一直裂到耳后根去了。 又说水溶骑了马直往里去,府中的家丁见他一骑飞来,直惊得魂飞魄散,鸡飞狗跳。他又哪里顾得上他们?到了二门上,便弃了马一路狂奔至梦园。待入了园,脚下便如哪吒脚下装了风火轮一般,一路之上或请安或道喜或诧异的话语言行皆没有入眼,急急往黛玉房中去了。 轻推开门,屋中四五个丫头来回走动,却是一点声响也不闻,见他进来,便都跪下了。水溶也不理她们,直往黛玉床前去,轻轻掀起水墨山水画的帐幔,便见黛玉合目睡着,虽面上有些苍白,但呼吸匀称,那悬在九天上的心方放下几分来,欲伸出手去触黛玉的脸颊,谁料忽有一只手伸了出来拉住了他的。 水溶一惊,回头一看,却是太妃。太妃拉着他轻轻拉着他往外去,待走至外面,方道:“她正睡着,你别吵她。”水溶踌躇了一回,方道:“她是怎么了,怎么会昏过去了?”太妃嗔道:“还不是你做的好事?”水溶一惊,道:“哪里的话,我疼她爱惜她还来不及,怎么会害她病了?” 太妃“噗嗤”一笑,连一旁贝嬷嬷并丫头们也都抿着嘴笑,水溶便有些糊涂了,道:“母亲笑什么?我竟胡涂了。”太妃摇头叹一声,笑对贝嬷嬷道:“看看看看,这就是要做父亲的人呢!还什么都不懂的。”水溶如遭电击,浑身一震。贝嬷嬷笑道:“王爷虽堪称全才,可是哪里懂这个?”太妃笑道:“也是。”见水溶犹还怔怔的,便推他一把,道:“傻孩子,怎么还不明白,你要做爹了!我要做祖母了!咱们王府有后了!” 水溶此时方回过一半的神来,道:“母,母,母亲,你是说……玉儿她……怀孕了么?”众人哪里见过堂堂的北静王爷这样结结巴巴神魂不属的样子,都忍不住抿着嘴笑,太妃也笑个不住,好一会儿才道:“是,请了三位太医来瞧过了,已确定玉儿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算算日子,竟是新婚蜜月里就受的孕,到明年开春的时候,你就要做父亲了!”水溶此时方才呵呵傻笑起来,显是才消化了这个消息,一时想到一事,心又吊了老高老高,问道:“可是玉儿怎么会昏倒?可要紧么?”太妃便将太医的话又重说了一遍,水溶方才放下一半的心来。一时母子两个乐呵呵得说话,便有丫头来说黛玉醒了。 水溶便忙忙起身进房去,却见丫头扶着黛玉正要坐起,水溶忙上前挥手让丫头下去,自拿了靠垫塞在她背后,让她坐得舒服些。黛玉见是他,一愣,道:“你怎么这会子回来了?”又见太妃也进来了,便欲起身,早被太妃几步上前来压住了,道:“好孩子,哪里那么多的礼,快躺着吧!”黛玉只得告罪靠着,却见太妃水溶都是一脸的喜色地瞧着她,不由脸上微红,摸了摸颊,笑道:“我脸上有什么不成,怎么这样看着我?”太妃抿嘴一笑,搭了贝嬷嬷的手自出去了。 黛玉欲起身去送,水溶却拉着不放,黛玉瞋他一眼,道:“又胡闹了,这样失礼,让母亲看了笑话。”见他却是不发一言,只一脸陶醉的笑,不由也撑不住“噗嗤”一声笑道:“这是怎么了,竟是疯魔了不成,怎么这样笑?”水溶摇摇头,吃吃笑道:“好玉儿,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欢喜!” 黛玉听他越说越不解,又听他道,“虽然我也曾想过,不过原是计划着一两年之后的事。咱们才成婚没多久,我又忙,总没多少时间陪你的。可如今他来了,我却欢喜得不知如何形容才好!我也才知道我是多么期待他的到来——你和我的骨血……我们的孩子……”黛玉原还迷迷瞪瞪的,此时却已明了过来了,只觉心头怦怦乱跳,一霎那间,狂喜涌便全身,道:“你是说……”水溶将手伸入被中放在她的小腹上,笑道:“玉儿,你已经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明年开春就要做母亲了,你可欢喜么?” 黛玉犹如做梦一般,只看他嘴一开一合,脑子里只有“身孕”、“做母亲”几个字打转,半晌面上方显出红晕来,眼中却是流下泪来。水溶慌了手脚,道:“怎么了,你不喜欢么?”心不由有些往下沉了几分。黛玉忙拉了他,摇头道:“我是喜极而泣了。”水溶方才又欢喜起来,见黛玉却是泪珠儿不停地滚落,脸上却是笑容满面,不由心中一动,便往那潋滟丹朱上吻了上去。 温馨如睦,莫不静好。 第十回 又说贾府那边,贾母见黛玉回去了,兴头便少了一半,众人便都一齐送了贾母回房,才至房中,便有外面林之孝家的急急进来要见老太太。丫头悄悄通报了凤姐儿知道,凤姐便道:“什么大不了的事,今儿老太太难得这样高兴,且先等着吧!”丫头踌躇了一回道:“林大娘看着似乎很急,二奶奶……”凤姐柳叶眉一蹙,瞅贾母不注意,便往外去了。 林之孝家的一见她如获至宝,凤姐道:“什么事,快说,我可是瞅老太太不注意才出来的,若是小事,看我不揭你的皮。”林之孝家的哭道:“好二奶奶,我倒宁愿您揭我的皮呢!”一面凑近了,将事儿瞧瞧说了。凤姐只惊得脸都白了,思来想去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让平儿去将事儿瞧瞧告诉王夫人,问她的意思,自己在一旁焦灼以待。 谁知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见平儿出来,道:“太太说她那边有事,请二奶奶先禀告了老太太。她一会儿就来。”凤姐气得直咬牙,道:“好,好,好!这就是我的亲姑妈。”终是下了狠心,又见贾母那边似有散的意思了,便忙带了林之孝家的往房里去。 贾母兴头犹佳,众人正奉承说笑,见凤姐带了林之孝家的进来,面上似有哭意,便道:“凤丫头,怎么了,莫不是琏儿又胡闹了不成?”凤姐忙道:“没有的事,是……”贾母见她面上有些不祥,便也有些惴惴起来,道:“可是有什么事么?”探春等人皆要退下,凤姐忙道:“姐妹们也一同听着吧!”于是让林之孝家的上前来,那林之孝家的低了头,汗珠如滚珠似的,不停地滴,此时又进退不得,心中又悔又怕,暗道怎么就接了这么个不好的差事来,却又少不得一五一十地将黛玉自府中出去回府之后便晕厥,如今北静王府正飞马去请太医之事说明了,话还未说完,便听贾母叫了声:“我的玉儿啊!”已晕了过去。 众人初听得黛玉之事皆是大惊失色,待见到贾母昏厥过去,更是魂飞魄散,凤姐儿探春忙忙扶住了贾母边哭边叫,外面早有人飞也似地去请太医。王夫人不知何时也过来了,帮着掐人中,抚胸口,半晌之后才见贾母悠悠醒转,却是泪流满面,哭道:“我的玉儿,心肝肉啊,若你有个好歹,可让我怎么活啊?”众人也皆是掩面泣涕。王夫人道:“老太太且放宽心些,王妃想必是身子弱些罢了,王府那边的太医比我们这里请的好了不止百倍,外甥女儿定能吉人天相的。” 她说这话,别人也还罢了,也有随声附和一两句的,那邢夫人却冷笑一声,道:“二太太倒是想得开的很,想是不是自己的亲侄女儿,就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也罢了。可也不想想,北静王府难道是好相与的?这王妃是从咱们这里出去后就不好了的,若太医诊了没事倒也罢了,若是有事,咱们哪里能逃得了干系?不知道的只当是咱们家对这位王妃奉承有佳,真心待人,绝不会谋害王妃,许是王妃自己身上不好罢了;可是知道些的……哼哼!” 她不阴不阳地笑了两声,王夫人心中震怒,脸上也是寒霜一片,道:“咱们又做了什么可以让人编排的事儿了?我倒是糊涂了。”邢夫人笑道:“这里面的关系可得说清楚了,‘咱们’这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这咱们里,老太太是王妃是亲外祖母,素来是疼到了骨子里的,哪里能害王妃?二丫头她们姐妹几个更不用说了,姐妹情深,珠儿媳妇和琏儿媳妇也是和她好的,珍哥媳妇和我都是一样的,面上虽淡淡的,心理却是疼她的。只余了……”她话已说到这里,众人哪里不明白,心中思想了一番,却也觉邢夫人所言颇有道理,皆悄悄拿眼看着王夫人。 王夫人见众人隐隐有疑她之意,不由又惊又怒,又看众人:迎春惜春倒也罢了,不过坐着垂泪担忧罢了,只偶尔瞟过来的眼神冰冷地让人心惊。李纨是个木头人,等闲不说话的,此时更是低了头一声都没有。尤氏是那边的,更是不好说话,也没有出头的理由。贾母躺在榻上,平时最能言善道的凤姐儿却是转过头背着身帮着贾母抚胸口,恍若没听到一般,也正好挡住了贾母脸上的神情。探春低着头手中揉着帕子,也是一声不吭。薛姨妈和宝钗不在这里——便是在这里也没有她们说话的地方。 王夫人只觉全身透骨冰凉,“扑通”一声跪到贾母榻前哭道:“老太太为我做主,大太太她这样臆测媳妇,可让媳妇怎么做人?让宝玉怎么做人,还有娘娘,娘娘在宫里……”她话还没有说完,就听邢夫人道:“哎哟,二太太,我可说什么了么?我不过是说这‘咱们’两个字儿是不能随便说的,您是不是想太多了?怎么就说到宝玉去了?还把宫里的娘娘给牵扯出来了,可像什么样儿?” 王夫人怒火中烧,正欲说话,却听贾母道:“罢了,都住口吧!”众人见贾母已是清醒多了,便也欢喜起来。可巧太医来了,把了脉用了药,原来贾母不过是闻知黛玉之事一时急火攻心而已,并无大碍,鸳鸯拿了贾母通常吃的安神药丸吃了,倒也好多了。 一时王夫人见贾母脸上沉痛交加,也不敢再诉委屈,只得低着头也上来伺候。贾母也不搭理她,只让鸳鸯服侍着裹上大毛披风要往前面去。众人忙劝阻一番,又哪里中用,只得都随了贾母只大堂廊下等候。贾赦贾政等人皆已经知道了,皆是惶恐不安的,又遣人不住来回探听消息。过了半个时辰□夫,方听两个小厮道:“北静王爷今日本在朝中陪圣上外出围猎,听得消息,一路快马回府了。”直把贾母等人听的心惊胆战,坐卧不安。 又过去一个多时辰,仍不见有人传消息回来,众人更是惶恐不安,又见贾母脸上虽镇定从容,却是不停念佛,也有几分疲态了。凤姐等人都劝贾母先回房中歇息,皆不顶用。王夫人也上来劝,贾母便道:“你若乏了,只管回去就是了。我这里不必要你伺候。”王夫人见此话似有疑她之意,又气又苦,又不敢啧声,只得低了头不语。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忽见赖大林之孝等几个大管家一脸喜气地进来禀道:“给老太太道喜!”贾母等皆一时摸不着头脑,忙问怎么回事。赖大道:“才刚北静王府已请了太医去,而后王府大管家领着人四处装点,挂红绸灯笼,命各处庙宇布施。说是王妃娘娘已经诊出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众人不啻此番竟由灾转喜,不由皆喜气盈腮,又都上来向贾母道喜,贾母只乐得合不拢嘴。 邢夫人笑道:“还是外甥女儿有福气,这成婚才多久的□夫,竟就有身孕了。那北静王府是一脉单传的,外甥女儿这一胎即便不是个世子,也是个郡主了,可恭喜老太太了,再不久就做外曾祖母了。” 贾母素来不待见她,此时正欢喜,听了她的话便甚是受用,笑道:“什么外甥女儿,她如今是王妃了,不说你,便是我正经见了她还要行礼呢,不过是玉儿孝顺,总免了礼罢了。你若再张口闭口‘外甥女儿’,我可不饶你。”她口中虽这么说着,眼睛却是看向王夫人。邢夫人眼珠儿一转,笑道:“是是是,我欢喜糊涂了。”王夫人只坐着笑,并不搭一言。只掩在袖中的佛珠捻的飞快。 一语未了,便听外面丫头说道:“宝二爷回来了。”众人忙一凛神,皆收了话头,贾母却是没事儿一般眉花眼笑地道:“怎么这会子才回来?快叫他进来。”早有丫头打起帘子,宝玉着一件宝蓝色的团花箭袖排穗褂,外罩着石青色披风,业已进来了。宝玉先向贾母行了礼请了安,贾母便拉了他的手一旁坐了,笑道:“我的儿,不过是叫你去还愿的,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宝玉笑道:“事儿早完了,只是太太又吩咐在庙里诚心抄一卷《金刚经》,才刚抄完。便回来了。”贾母便看一眼王夫人,笑道:“见见你娘还有你二姐姐去。”宝玉便“哎”了一声,先至王夫人跟前请了个安,而后到迎春面前笑道:“若早知道二姐姐也回来了,我便早些回来,也好和二姐姐说说话。” 迎春抿嘴一笑,道:“一段时日不见,竟长进了,这话听着就欢喜。”宝玉笑道:“这是我的真心话。往日里姐妹们在一处那么热闹,如今更是难得见的。云妹妹,琴妹妹,还有……”说着,脸上一变,众人都不由看着他,却见他又一笑道:“老祖宗也不早些叫我回来,也让我高兴高兴。”贾母打量了他一番,方才笑道:“是,是老祖宗不好,今儿见了你二姐姐欢欢喜喜的回来,就混忘了。”众人也都奉承着说了一回话,便有丫头来寻凤姐。贾母便道:“宝玉,你也累了一天了,先回去换衣裳去,等晚上咱们和你姐姐妹妹们好生吃酒乐一乐。”宝玉应了一声,探春见他脸上似有恍惚之意,便也上来道:“二哥哥,我们一同走。”便都散了。 出了贾母上房,探春便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宝玉说话,不一时已到了探春的秋爽斋,探春却不进去,反对宝玉笑道:“自二哥哥搬回怡红院,我还从未去过呢,今儿便顺道一起去逛逛去。”宝玉看她一眼,笑道:“三妹妹,你放心吧,我没事的。”探春一窒,面上一红,道:“二哥哥说什么呢,我竟不明白了。”宝玉摇头叹道:“三妹妹,你们总瞒着我,却不知道这世上最多的就是人的嘴,最管不住的也是人的嘴,偏我又生就了这么一双想不听都不行的耳朵。”探春便有些惴惴,勉强笑道:“二哥哥怎么说起禅语来了。”宝玉一笑,道:“今儿我有些累了,想早些歇息,就不请三妹妹去我那里了。”说罢,竟自去了。探春不好说什么,只得看他去了。 一时自进门入房,却见贾环正在案边摆弄着几样东西,便道:“环儿,你几时来的。”贾环忙站起来道:“等了一会儿了,我听说林姐姐这番昏倒是怀了身孕的缘故,可是真的么?”侍书等忙掩了门出去。 探春方才点头坐下,道:“是,老太太和琏二嫂子已经让人准备贺礼送过去了。”贾环喜上眉梢,道:“这才是好人有好报!”探春又问贾环一回书,贾环便要回去。探春便让侍书拿出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来,贾环忙拦了,道:“这个三姐姐你留着吧,我今儿也得了。”探春道:“你哪里能得?啊,定是林姐姐让人送给你的。”贾环笑道:“是,三姐姐这卦卜得虽浅,却是再准不过的。”探春“噗嗤”一声笑了,道:“几时学来这贫嘴的毛病了?”又道:“那便先使那套吧,待用完了再来告诉我一声,我让人悄悄送去。”贾环答应着,探春又拿出一包袱的衣裳、帕子、荷包等,让他带去给赵姨娘。贾环便收了,一时探春命侍书送了出去。各自不提。 那边宝玉进了门,便喊热,一面走,一面将裹的石青披风给脱了,麝月秋纹忙忙拿过了。又让小丫头沏茶来。宝玉喝了一口,却道:“去弄壶酒来。”麝月以为一时听差了,便又问道:“二爷说什么?”宝玉道:“我心底躁的慌,想吃口酒,你去弄一壶来。” 麝月与秋纹对看一眼,笑道:“二爷有日子没沾酒了,今儿见了二姑娘听老太太说晚上吃酒乐一乐,竟把酒瘾给勾上来了?不过这会子却是不能的,也得晚上老太太传膳才好吃酒呢……”话还未说完,却听“豁啷”一声,宝玉已将那茶盅子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唬了麝月秋纹一跳,又听他声音冷沉如雪,冷笑道:“素日里纵得你们太过了,竟都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不管怎么样,只管弄一壶来给我就是了。”见秋纹欲说话,又一口拦了,道,“别说你们没法子,什么事儿我不知道。你们的本事大着呢,别说是一壶酒,便是一个大活人也等让你们弄进来的。” 麝月秋纹也是宝玉身边的老人了,从未见他这般过,却不知是招惹了哪一处的邪火,又知他不比从前,端的是有些冷酷无情的,只得答应了。秋纹自去外面拦住老婆子们不让往上面传话去,麝月却自己出去,果然没多久便用大包袱包了一样东西进来。打开一看,却是一只乌银梅花自斟壶。 宝玉原背着手看那窗外正盛开的海棠花,此时便转过甚来,见到那壶,不由一怔,麝月见他脸上似悲似喜,而后方慢慢拿起那乌银梅花自斟壶来,自在海棠冻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21部分阅读 欲望文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22部分阅读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 作者:肉书屋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22部分阅读 蕉叶杯中斟满了,一饮而尽。接着又连喝了两杯,急得麝月在一旁乱跳,劝又不敢劝,拦又不敢拦。到第三杯喝完的时候,却见宝玉忽然站起,慢慢走至外面海棠花树下,蹲在地上将用手在地上抠了个洞,将四周落在地上的海棠花瓣捡起先在洞中堆了,而后方解开衣襟,掏出一个小小的荷包来——麝月知道这是昔日黛玉所赠,他珍重非常,从不离身——放在洞中花瓣之上,而后又覆上花瓣儿,最后方拿土盖严实了。 此时园中一人也无,其余人皆被麝月秋纹打发出去了,秋纹一时也不在,只余麝月一个,她见了宝玉这般作为,只惊得目瞪口呆。宝玉也不理她,自回房中去,唤她来打水洗手。麝月哆嗦了一下,方才忙忙进去伺候。 第十一回 又说黛玉有孕之事一时各府皆知,有真心替他们高兴的,也有趁机来奉承的,每日来北静王府送礼的络绎不绝。如海听得消息,也乐得见牙不见眼,忙忙命人备了东西,亲坐了轿子带了人往北静王府来。 大管家余平正在正门上迎客,可巧遇上个喋喋不休想巴结的客人,正有些不耐烦,却见林家的家人簇拥着一辆轿子远远而来,便知是林如海到了,忙撇下那人,自去请了林如海进去。那人看余平一反方才不耐的样子,却对那新到的书生模样的中年人这样客气,那轿子还直入中门往里去了。反观自己连门都未进的,不禁有些不平,道:“这是谁,竟这样大面子,竟让大管家亲自接了进去。连轿子都不下。” 那门上的小厮睨他一眼,笑道:“你若是也生的一个好女儿,也能坐轿子进中门。便是我们王爷亲自接也是使得的。”那人直性子,还不明白。旁边一人笑道:“那是王妃的亲老子,王爷的泰山大人,怎么不能坐轿子入中门了?这礼还是轻的呢!”那人面上胀的通红,嘟哝了几句,告辞去了。众人都觉好笑,也就罢了。 又说如海见到了王府,本欲下轿步行,偏余平拦着不让,道:“亲家老爷莫再客气了,若是让王爷知道我们慢待了您,可不得扒我们一层皮呢!我们听王妃说起过,亲家老爷年纪大了,腿脚不好,这里离王妃院子虽不远,对亲家老爷来说却也累人的,还是坐轿去吧!”如海也听黛玉说过,这北静王府待下人向来是外松内紧,下人们感恩在先,畏惧在后,故才上下井井有条。当下便也不推辞,直坐了轿子慢慢往里去。 到了二门上,如海方下了轿,余平便告罪止步,自有小丫头带了如海进去。一路之上并未见到什么人,想必是早已知会了女眷回避了。又见一路山色湖光,景致极佳,若非急着见黛玉,只怕要流连赏玩一番。 待到了梦园门口,却见雪雁、绿漪已在门口等着了,见了他都忙请安。一时进了房,便见黛玉迎了上来,穿着不似平日那般素雅,反倒喜气了许多。只见她上穿着一件蕊红绣石榴花的倭缎对襟褙子,底下是瑰紫色万字不到头镶边褶子裙,头上只挽了个倭坠髻,只簪一支金托底红宝石牡丹花样的珠钗,越衬地眉似轻烟水墨画,唇若涂朱浓施然。 黛玉不啻如海竟亲自上门来,本欲亲去门外迎的,不料众人皆拦着,只得在房中等候。及至如海入室,见父亲气色甚佳,心中更是欢喜,忙唤了声:“爹爹。”请如海入内坐下,便欲给如海行礼。 如海忙拦了,道:“好孩子,咱们父女间哪里这样多礼的?”父女两个方坐下说话,雪雁等早上了茶来。如海又细细打量黛玉一回,笑道:“玉儿气色甚好,我也放心了许多。我得了信,虽欢喜不已,却也担心你身子虚弱,怕你受不住怀孕之苦。特地让人备了好些补品来,回头让人炖了与你吃。” 黛玉心中一动,她此时有了身孕,方知一些为人父母之心,便垂了头道:“爹爹莫太挂心了,女儿在这里什么都是不缺的,如今雪雁她们那么多只眼睛一分不落地看着我呢!反倒是爹爹你,越该好生注意身子才是。”如海呵呵一笑,道:“你这孩子,怎么和你娘一个样子,就会数落我。” 一时说到贾氏,如海与黛玉不由一阵伤感,如海道:“若是你娘见了你如今即将为人母亲,不知道有多么欢喜才好。”黛玉也不由垂泪道:“是。” 一语未了,却见水溶已经大踏步进来了,见黛玉脸上似有不及拭去的泪光,不由一愣,忙近前道:“怎么了,好好的,竟哭起来了?”黛玉见如海在一旁抿着嘴笑,不由面上通红,拉他的袖子道:“没事——你也不见过爹爹?”水溶方想起自己是闻知岳父泰山驾临,才急匆匆回来的,此时竟在泰山大人面前失了礼数,不由窘得面红耳赤,忙站直了身子一揖到底:“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如海呵呵一笑,忙虚扶他一把,道:“贤婿快别多礼了。”水溶方才站起来在黛玉一旁坐了。如海笑道:“才刚是我的不是,一时说起玉儿她娘,惹她伤心,竟哭了一场。”说罢竟要站起向水溶告罪,水溶方知端底,暗道自己莽撞,忙称不敢。翁婿两个在此客气来客气去,众人见了都笑了。 一时说笑一阵,便已是午膳时分了,便有丫头来问饭摆在哪里,黛玉想了想,便欲摆在花园中。水溶忙道:“不可,园中风大,你若是着了风,可怎么好?”黛玉道:“我又不是纸糊的,哪里就那么娇弱了?”众人一径忍笑,一径暗道:如今你虽不是纸糊的,却也差不多了。便连如海也来劝,只得摆在偏厅中,开了窗户,对着盛开的满园娇花,倒是极赏心悦目的。 一时用过了膳,又说过了一回话,黛玉便觉有些昏昏欲睡起来。紫鹃雪雁忙上来扶了她入房,一时卸了簪环首饰歇了下去。水溶自和如海一同谈天下棋,倒也自在。 待黛玉醒转之后,已是一个多时辰之后了。重新穿衣妆扮了出来,却见水溶正与如海在园中相谈甚欢,见她搭了紫鹃的手出来,都笑了,如海笑道:“真是不一样了,这样贪睡,竟成了小懒猪了。”黛玉面上一红,跺脚嗔道:“爹爹笑玉儿!”如海呵呵一笑,道:“这倒没变,还是爱撒娇!”众人都笑了。一时日渐西陲,如海便要告辞,水溶黛玉夫妻两个苦留不住,只得罢了。水溶又亲送到大门外,直到看不见人方才回来。 回至房中,却见黛玉正在房中等着呢,便忙进了房,夫妻两个一处说话。才说了几句,却听外面一阵喧哗声,而后便没了。水溶不由蹙了眉,道:“外面是谁,做什么这么吵?”早有小丫头去瞧去了。一时回来了,便道:“紫鹃姐姐在那边院子里摔了一跤,雪雁姐姐和晴雯姐姐正搀着她呢。”黛玉一听,便道:“怎么好好的摔了?伤的可严重么?我瞧瞧去。”水溶知道紫鹃是她最贴心之人,不比她人,便也不拦着,只是自己不好过去看的。只好命两个小丫头好生伺候了黛玉过去,一面命人将延留在府中随侍黛玉之胎的太医请过去瞧瞧。 紫鹃的脚伤倒也不重,倒是手上的伤严重些。原来她在园里可亭的假山旁不慎踩了地上的枯枝摔了一跤,当时那手下意识地抓在那假山石上,谁想那假山石更是粗粝不堪的,倒将她的手蹭破了一层血皮,乍看一下有些血肉模糊,雪雁和晴雯赶来看了,倒是吓了一跳。紫鹃却是未落一滴眼泪的,反倒先令人将那洒扫假山周围的两个婆子打二十板子。两个婆子吓得直跪地磕头,晴雯抓了紫鹃的手急道:“我的紫鹃姐姐,祖宗奶奶,这都伤成什么样了。先罢了吧,等你好了,要打要骂都随你。这要是伤了筋骨落下疤,可怎么处?” 雪雁也道:“晴雯说的是,紫鹃姐姐先回去吧。一会儿我来治她们。” 紫鹃道:“你们不知道,这顿罚耽搁不得。”遂冷眼看向那跪着的婆子,指着绊倒她的残枝断叶道:“好险今儿是我摔了,我人轻命贱自是不碍,可若是摔的是王妃,你们有几条命来偿?”两个婆子瑟瑟发抖,如今黛玉身怀有孕,便是少根头发也能震得王府底朝天,何况是摔一跤?当下颤抖如筛糠,磕头如捣蒜。 紫鹃素来和厚,众人还未见她发过那么大的火气,哪里能想今儿竟这样气愤。自黛玉有孕之后,便将诸事交与了身边的丫头分派处理,小事由紫鹃酌情定夺,大事方才告诉太妃或黛玉知道。故如今紫鹃竟是算得上掌了大半了个北静王府的内院了。管家媳妇得了信也进来了,也不敢再言语。紫鹃便命她亲看着两个婆子将周围打扫得干干净净了,方才许出去各领二十大板,革了半年月钱。而后方让晴雯雪雁扶回房中歇息。 一时太医来了看过,好在紫鹃脚上的伤不过是崴了一下罢了,将息个几天便会好了。那手上的却是严重的很,竟有碎石子刺了进去。无法,只得拿了小钳子一一挑出来,而后方清洗上药。又叮嘱了一月之内不许沾水等等。 待上好了药,紫鹃已经是脸色苍白,泪留满面了,而后方才让人禀报黛玉。黛玉得了信立即过来,看她身上衣裳都是换过的,脚上手上都是裹了纱布,还是吓了一跳,道:“伤的可重么?怎么好好的竟摔这么大一跤?”雪雁晴雯忙将太医的话说了,黛玉更为忧虑。紫鹃却笑道:“不妨事,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的,哪里就这么娇嫩了?不过是在假山那边一时被绊了一下,虽看着严重,不过并不厉害的。”黛玉看她一回,只得道:“你何时也这样毛躁起来——罢了罢了,这几日好生歇着,不必过来伺候,这伤可大可小的。一会儿我让个小丫头来伺候你。”紫鹃忙欲推辞,黛玉却坚决如此,只得罢了。 过了几日,那脚上的崴伤和手上的擦伤已好了大半了,可也不知是紫鹃是冲撞了什么还是霉运当头,却又渐渐伤风起来,不过半月的□夫,却是瘦得多了。众人只当她是为身上的病难好焦急上火,越发加重病症,都劝道:“你这样着急做什么?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外伤内症都是一样的,需得慢慢调理才能好。你只管安心静养,王妃那里也不缺你一个使唤的。你也只得好了才能过去伺候不是?”紫鹃却皆是苦笑一叹,道:“我晓得的,只是没法子。” 如此反复,直过了一个多月方才渐渐大愈了。此是后话。 这日子眨眼即过,须臾之间已到了七月,天气也甚是炎热,此时她已有孕近四个月了。除了偶然害喜,嗜睡,越发挑嘴之外,倒是无甚不适的,人也稍丰腴了些,倒把水溶等欢喜得什么似的。这日一早便有丫头来报说紫鹃的病已经好了大半了,黛玉听说很是高兴。正欲往紫鹃去看她去,谁想忽有宫中太监上门来,说是太后请北静王妃入宫觐见。 听得此信,黛玉不由一愣,今日南安太妃设宴请各家的诰命过府饮宴,北静太妃也去了。水溶也在朝中,这不早不晚的,太后怎么会请她去入宫?黛玉前后思量了几回,一时竟猜不知所为何事,心中却下意识有些惴惴,本欲去请太妃回来,谁料那太监却催得急,只得忙忙地更衣梳妆毕,然后便启程入宫。一路之上甚是忐忑不安。 欲知宫中太后寻黛玉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话说黛玉妆扮好了坐了轿子随了那太监往宫中而来,也不知太后宣召所为何事,一路之上甚是忐忑不安。待入了慈和宫,行了礼落了座,太后便命晴雯雪雁等丫头自出去自便,免不了又拉着她的手好生说了一回话,问了她的胎如何,饮食休憩可还好,待说完了,又是漫天漫地不着边际地说了一通。黛玉心中奇怪,却只好听着,一一答了。正在此时便有宫人来禀报说李家和王家夫人带着小姐来给太后请安来了。 太后忙嗔道:“没见我正在招呼客人么,怎么这会子来了?”那宫人看来也是甚有些脸面的,只赔笑道:“太后,奴才昨儿已向您禀报了,这二位夫人远道而来,今儿是要过来给您请安的,谁知您一见北静王妃的面,就欢喜得忘了,反倒怪起奴才了。”太后这才抚额一笑,道:“瞧我这记性!竟一点都不记得了。” 黛玉何等聪明,此时便只得笑道:“既是来给太后请安的,也该请进来才是,不可因我一人耽搁了太后的正事。” 太后笑道:“哪里是什么正事,不过她们都是随了丈夫回京的,陛下孝顺,都让过来与我请安,不过说几句就是了。”便让人请进来。黛玉欲回避,太后却一把拉住了,笑道:“没事,你也见见吧!反正日后也是一家人。”黛玉一愣,心中一紧。 一时便有宫人带了两位夫人并两位小姐进来,在太后面前行了大礼。太后满面笑容地让她们起来,而后又给黛玉介绍了一回。原来她们是此番进京的封疆大吏的家眷。那两位夫人倒还罢了,两位小姐却都是娇滴滴的,如两把水葱一般,含羞带怯地在黛玉面前行礼。黛玉是玲珑剔透人,若说方才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待见到这两位小姐不客气地叫她一声“姐姐”,便已明白了几分,那才入喉的顶级碧螺春早已没了甘甜清香,只剩了比黄连还苦的苦涩绵长,直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底。 一时那四人业已告辞出去了,太后看了看黛玉神色,见她脸上依然带了淡淡的笑,不由心中也把握不好,便道:“我的儿,自溶儿娶了你,我便欢喜得什么似的。我没有女儿,可真是把你当成了女儿来疼的。正因为如此,我今儿才和你说这番话,你可莫恼才好。” 黛玉道:“太后说的是什么话,您疼惜我,我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哪里能不明白的?若是有什么教导,您直说便是了。” 太后便笑道:“我就是喜欢你这个聪明劲,那我便直说了——你看刚才见的李家小姐和王家小姐如何?哪个更好些?” 黛玉心中气苦,可又不能露出,面上只做不知,道:“两位小姐都是好的很的,我是自叹不如的。”太后摇头笑道:“那是你自谦了!她们虽好,但终是比不上你的,只是若是给你做妹妹倒还使得。” 黛玉垂了头不语,拢在袖中的手攥的死紧,半晌方道:“太后的意思是……” 太后叹一声道:“我的儿,你聪明伶俐,哪里能不明白我的意思?实话与你说吧,本来陛下本欲下旨将那两个姑娘赐与溶儿为侧妃的,只是我知道了消息先拦住了,不过她们家中已是知道了的。溶儿待你一片真心,我岂能不知,你婆婆的性子也是古怪的,溶儿没这个心,你又年轻不懂事,一时没在意也是有的。可你哪里知道外面都说成什么样了,如今竟都传到我这里来了。原先还罢了,你们才新婚燕尔,别人不好说什么。到现在已经小半年了,你都有了身孕了,溶儿的屋里却是一个人都没有。你是个通透人,可不能因小失大……” 黛玉低了头一言不发,心中却如刀割针刺,心道:“你生为太后,自是金尊玉贵。口中虽说是把我当女儿,却毕竟不是亲女儿,有哪个母亲会为女儿送去伺候丈夫的‘妹妹’的?只是你却也是好心,只是做了坏事罢了!这事儿本可以不管,凭皇帝赐婚去,若圣旨一下,我便是拦也拦不得,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罢!人生在世,为何要这般不公?男子便三妻四妾,女子就从一而终。原以为今生得遇良人相伴,同爹爹母亲一般恩爱终老,却不料世事难料。——啊,爹爹也有几个姨娘呢,虽然爹爹的心都在娘亲身上,便是沈姨娘也只是为了报恩罢了。可是,终究是有这么些人存在的,娘亲心里想必也是有根针扎着吧!到如今竟到了我么?今日竟是当今太后请来问我这事,真真有趣,我是否该觉得受宠若惊呢?” 一时胡思乱想着,脑中不由浮现出水溶拿了亲吻别人的唇碰触自己,牵过别人柔夷的手再来牵自己的……可是,她干干净净的一个人,如何忍得?如何忍得! 不,不! 质本洁来还洁去,不教污淖陷渠沟。 心头顿时清亮一片,黛玉倏地起身跪在太后身前,太后吓了一跳,道:“这是作甚,快快起来。” 黛玉抿了唇,道:“太后的意思,黛玉明白。只是,这事我不便做主,您直接问王爷就是了。不然便问母亲也使得。若他们若应了,我也应了。别说两个,便是一次娶个十个八个,我也没意见。”太后不妨她这样答,不由愣了一回,脸上却不太好看。黛玉心头激愤,也不觉有异,又道:“只是,请容黛玉放肆!到那一日,还请太后恩准黛玉与王爷和离——她二人进门之日,也是我出府之时!” 太后听得此言,不由张口结舌,眼中似赞似叹,沉吟一番方道:“北静王妃,你如今已身怀北静王府后嗣,如此莽撞行事,难道就不为你腹中孩儿着想么?你不日即将分娩,一旦和离,你这孩儿便身处怎样的尴尬境地,你可知道?” 黛玉抬首,双眸清亮如星,道:“太后又可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说罢,纤手抚上小腹,目光柔和似水,道:“黛玉相信我的孩儿定能体谅为娘的苦处。而黛玉,拼尽全力,也会护他周全。”她本生的柔弱纤细,而此时目光坚定刚强,自有一种震撼人心之气,饶是太后也不由被震住了。 高敞阔廊的正殿,沉寂如冰,默然如水,只有那左边高架上的西洋大摆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黛玉此时将心头之事说出,如释重负,丝毫未见忐忑之情。倒是太后叹一声,道:“好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哀家真不知该夸你刚烈,还是骂你狠心了。”黛玉眼圈一红,心中暗道,这狠心可不是您逼的?若无您的好心,又哪来我的狠心? 正暗思冥想间,忽听太后抚掌展颜笑道:“好好好,难为了溶儿当初费了那么大的□夫要娶你,我那妹子也那般容易接受你。这大概便是人常说的‘物以类聚’了,你们这一家子……嗐,我也没有看错人,真不枉他们待你一片真心了。”竟起身亲自上前扶起黛玉来。黛玉原以为今日只怕难逃劫数,两行清泪犹垂于颊,越显楚楚可怜,谁想竟突有此变,不由呆愣住了——今日所经之事太过不同寻常,实在令她讶异难解。 太后见她怔怔的,脸上犹挂着泪珠儿,不由又怜又爱又自责,拉了她的手在紫檀嵌剔红靠背宝座上坐了,又亲拿了帕子拭去黛玉脸上的泪,而后方道:“好孩子,可吓着你了?” 黛玉方才回过神来,太后方才竟是…… 太后笑道:“这事儿是我的不是,竟让你受这样的惊吓,若让溶小子知道了,只怕不来拆了我的这把老骨头,也得掀了我这慈和宫的屋顶。” 黛玉脸上一红,道:“太后取笑了。”太后笑道:“他的坏脾气我可比你清楚,你当他不敢么?便是在金銮殿上也敢跟陛下叫板的,也只在你面前才敛了脾气罢了。”黛玉面上绯红,低头不语。 太后笑道:“好孩子,你且放心。虽皇帝昨儿提过要赐两个人给溶儿做侧妃,也好为你们北静王府开枝散叶,哀家却是当场就拦住了。这事儿不必问溶小子,我就晓得那是‘瞎子点灯——白费蜡’罢了,那小子哀家从小看到大,就是个倔脾气,认死理,认定的事儿从不改的。他的一门心思都在你身上,又何苦耽误两个好姑娘?而且更让你们夫妻不和?没的让喜事变坏事,就更没趣了,那两个姑娘我已经做主了,赐婚给了南安王府的老二和西宁府的老四,倒都是一家人,如今没有过门,叫你一声‘姐姐’,倒也使得。” 黛玉听到此时,不由面上通红一片,便知自己有些莽撞了,只是回想方才太后所言,确也有些歧意,为何要引她往歪处想呢?她聪明绝顶,回思一回,已是明白了几分,相必是想借此来考验她一番。果然听太后道:“……今日不过是借着由头试试你的心思罢了,果然没叫哀家失望。”黛玉正要说话,却又听太后悠悠说道:“黛玉,你可见过溶儿的父亲……先北静王爷么?” 黛玉越发奇怪,摇头道:“黛玉入门晚,公爹业已仙逝,只在宗祠之内见过公爹的画像。” 太后点点头,道:“是我糊涂了,你如何能见过呢。”又道:“当日你和溶儿成婚之时,也算得上是普天同庆了,流水席开了七日七夜,上门道贺之人不计其数,但是他的两个亲姐姐却未曾回来,你可知是为什么?” 黛玉道:“母亲当日说是两位姐姐家中另有要事,不便前来,日后再见吧。” 太后摇头叹道:“哪有这样的理?便是天大的事,也大不过溶小子成婚,她们两个虽也嫁了个人物,却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想必是……” 黛玉心中也是一凛,方才想起当初新婚次日拜见北静太妃时未见两位大姑子,她开口相询,却只得一句“路途遥远,来玩不便,日后再见”,当日虽觉得诧异,却也不曾多问。之后,到底也未曾得到一句信儿,那两位大姑子的面也未曾见得。 太后还欲再说,却张口嗫喏了一回,终道:“这事儿我也不便开口,有机会你婆婆与溶儿自会与你说的。”黛玉只觉一时摸不着头脑,太后今儿是唱哪一出呢?只是她这样说了,黛玉也不好多说什么,便道:“是。” 一时太后又道:“害口可还严重么?”黛玉腼腆一笑,道:“倒还好,只是早起之时反应厉害些,偶尔也有些头晕。其余也都罢了。”太后点头笑道:“这便好,你好生养着。外面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别去管,有什么事只管告诉溶儿和你婆婆。再不然就来告诉我也成,只别存在心里。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只管让人做去。到时给溶儿生个健健康康的孩儿,男女都好,我们都是欢喜的。” 黛玉面上通红,低着头道谢。太后看她羞赧的样儿,便笑了:“你这孩子,都是快做母亲的人了,怎的还这么害臊?”黛玉越发不敢抬头,只低头不语罢了。 一时又说了一回话,黛玉便觉有些疲累,太后早已看见,便命宫女好生送黛玉回去。黛玉也不推辞,道谢告辞出来。 晴雯雪雁等见她出来,方如释重负,忙谢过宫女,而后上来扶了黛玉出去。 一路之上黛玉犹自思索,她此时方知自己初嫁入府中之时的怪异之感来自何处了。可不是这个么——两位即便是身为王爷的亲弟弟大婚也不出面的大姑子,还有这北静王府凋零的人丁。她林氏一族也就罢了,相较于荣宁二府贾氏一族,那每年祭祀之时是何等的热闹,这北静王府是何等的单薄?大家氏族素来讲究的是人丁兴旺,偏他们府中是清静如斯。 黛玉一时又回想起那日暖香一事,太妃的态度似乎是过度了些。心下几个回转,已是约略猜到了几分。这太妃当初只怕就是一个凤姐吧。 不多时已回转至王府了。黛玉掩了心思进了门,便有丫头媳妇迎了上来禀说太妃已经回来了。黛玉便搭了丫头的手去太妃房中。太妃见了她,听说是太后请了她进宫去说话,也很是欢喜,不一回便命黛玉回房歇息。不须赘言。 第十三回 因今年八月初三是贾母八旬之庆,阖府上下皆商议了大庆一番,议定从七月二十八日起至八月初五止,荣宁二府齐开筵宴,款待宾客。从七月上旬起,上门送礼者络绎不绝,宫中也有赏赐下来。凤姐这些时日以来,身子已好了许多,里外理事忙碌不断,可今次到底不比从前,每日上下忙碌也觉得吃力了些,她自上次小产之后便不敢逞强,便与贾母王夫人商议了,仍让李纨探春二人帮衬,方才好了。 这日忙碌了一回扶了平儿的手回至房中,才吃了点子燕窝粥,便见贾琏进来了,见了凤姐,道:“今儿可是好些了么?我瞧着面色倒是比昨儿好了些。”凤姐叹道:“不过是挣命罢了。”贾琏笑道:“怎么你也说起这样的话来了?”凤姐冷笑一声,道:“我可说错什么了,咱们在这里累死累活可挣着什么了?陪了钱财名声面子不说,里外还落了个不是。你瞧瞧现在这里的人,哪个不想吃了我的?”说罢眼圈红了。 贾琏“嗐”了一声,道:“罢了罢了,都是我的不是,外面这样乱,你好不容易偷空歇一歇,还招你生这样的气。”凤姐听他这般说,倒是将那灰败之心略减了几分,道:“你这会子进来做什么?莫不是又有饥荒了?”贾琏道:“没事,不过进来喘口气罢了。”接过平儿递过的茶,一口喝了,道:“一个个都是上赶着来奉承的,竟比去年还多了好些。我竟是糊涂了。” 平儿冷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二爷可忘了如今的北静王妃么?” 贾琏一愣,笑道:“如今的人也太会折腾了,我说呢,怎么好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送了礼来,又都是些人参灵芝燕窝的补品,原来是为了这一出。这歪倒是转的深。” 凤姐叹道:“都是势利之人,有什么趣儿?平儿,你亲自去看着把那些礼登记造册。”贾琏看她凝重的样自,笑道:“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你又不是今日才当家的,竟这样大惊小怪起来。”凤姐道:“如今哪里比得了往日?”贾琏看她一眼,心中倒是了然,也不言语了。那边平儿答应着,伺候了凤姐漱口毕,而后方出去了。 贾琏又坐下吃茶,笑道:“刚才说到王妃,我正想说呢,你如今吃的人参也是王妃命人送来的吧,我竟不知这人参也有这样的效儿,你如今的面色是比吃前好多了。比起这个,从前咱们吃的,竟成树根萝卜了。” 说到这个,凤姐也笑了,道:“这是我们姐妹的情谊,如何说的?你以为那人参是寻常就得的,我活了这么大还没见过那样好的呢,何况是你这个半吊子的?”贾琏笑道:“那你便好生吃着,若吃完了,咱们再要去。”凤姐“呸”了一声,笑道:“好没脸的爷们,那样好的东西,给你一次了,竟还好意思要第二遭的?难不成把王妃当成开善堂的了?”贾琏笑道:“我不过是为你好,你若真吃那个参能养好身子,便是让我去求一回也不值什么的,况王妃和你好,哪里能在意人参什么的呢?”凤姐点头不语,眼中似有泪意,一时又问道:“可向王府递帖子了?可有信儿没有?” 贾琏道:“帖子早递了,只是没见着人,如今她在养胎,等闲都不见人的。北静王爷也疼她的很,不知道能不能来了。”凤姐点头道:“咱们家这些姑娘里,就数她最有福。当初她一个人在这里,咱们不过小小帮了她几次,便得了这样的回报,可见人还是需得行善才好。”贾琏笑道:“这可奇了,你竟也信起这个来了。”凤姐叹一回,不与他分辨,一时见天色已不早,便传了饭来夫妻二人吃,贾琏又往外面去了。凤姐这边也有不少人等着回话办事。 如此忙碌之下,已到了七月二十八日,阖府上下彩带飘艳,帐帘飞金。因今日宴请的是皇亲诰命等,贾母等一早便按品大妆迎接。 先一时到的是南安太妃并几位诰命夫人,贾母等边迎至大观园嘉荫堂中歇息。而后便有管家媳妇来禀报说北静太妃与北静王府已到了正门外了。贾母喜得眉开眼笑,忙忙搭了凤姐的手前去相迎,远远得便看见黛玉一身大红牡丹掐金锦绣华服自那大红华盖八抬轿子里走出,早有身边伺候的女官上前扶了她下轿。北静太妃也已下来了。婆媳二人一路挽着手往里走来,间或说笑一二句,贾母等忙跪下。黛玉早已看见,忙命人扶住,待至荣庆堂方才入座。黛玉便搭了丫头的手至贾母跟前笑道:“外祖母,外孙女给你拜寿了。”慌得贾母一把搂住,道:“使不得,使不得。”两厢谦让推辞再三,方才落座开席。 席间那南安太妃笑道:“我可还记得前两年老太君寿宴之时,你和你媳妇见面时候的模样。啧啧啧,当时就拉着人家的手不松了。瞧瞧,如今可不是就接回家去了么?”说的众人都笑了,倒把黛玉说的脸上绯红一片。北静太妃笑道:“都好了吧,也少打趣几句,好省省你的口水吧!”说的众人都笑了。 一时席间一位诰命笑道:“当日见的那些个姑娘们,个个都是好的,如今都大了,可都嫁了么?若在,也该请出来见见。”贾母便让人去内室唤了迎春探春惜春出来,末了又道:“若是宝姑娘也在,也请她来。”一面笑道:“湘云已许了卫家,议定十月底出嫁,今次便没有过来。” 说话间迎春姐妹等皆已出来,与众人见面厮礼过,见黛玉也在,皆是脸上欢喜。众诰命中有不少是前番曾来过的,迎春已是妇人妆扮,但温柔沉默,可怜可爱,倒也罢了。倒是探春,越发出落的好了,惜春近来眉目也长开了,自有一股美人胚子的底子在。便是宝钗也越见沉稳端庄,众人赞一回,有一个初来的诰命,笑着拉着宝钗的手问道:“多大了,可许了人家没有?”因众人在,宝钗直窘得面色通红,只得照实说了。那诰命一听她说,不由松了手说了声:“嗐,想来你爹妈定是疼你疼到骨子里,不过也太糊涂了,难道不知道‘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怎么就不知道为你着想一番?罢哟罢哟!”众人也有听见的,也有知道的,都抿了嘴笑。饶是宝钗,也不由脸上绯红起来。好在旁边另有一人说话岔开了,方才罢了。 此时天气炎热,虽屋内用了冰,也难免燥热。黛玉身怀有孕,较之常人更怕热些,况又穿着大衣裳坐了一回,额上已泌出了细汗。雪雁晴雯早瞧见了,便告知太妃知道。太妃本欲回去,只是想到贾母与黛玉襦慕情深,今日又是贾母寿宴初日,方才来这么一会子便要回去,倒是有些不近人情了。少不得要再坐一回,便道:“既如此,便去洗漱了再回来,换身衣裳。”贾母忙答应着,凤姐早上来了,领了黛玉等人往一旁侧殿更衣。黛玉也不推辞,告了声罪便扶了丫头的手去了。众人皆知她此时最是娇贵,都不理论。北静太妃再三命人好生伺候着,自己便在此与贾母、南安太妃等人说笑。 凤姐领了黛玉等到了侧殿,自己便带了丫头在外面守着,不想却有丫头来说王夫人唤她过去,她踌躇一回,只得命平儿守着,往前面去。 而屋中黛玉稍事洗漱一番,已觉清爽多了,又换了一件水红色百蝶蹙金疏绣绡纱衣,喝了点温蜜水,方觉好些。正欲回去,却听地外面门上“叩叩”两声,而后一个声音道:“贾门王氏求见王妃,请王妃赐见!” 黛玉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王夫人,她一身铁锈色满菊对襟褙子,藕荷色棉罗裙,端庄木讷,如同槁木一般,因长年礼佛,身上散发着檀香的气味,却不觉宁馨安雅,反而有一股陈腐之气,几欲令人作呕。黛玉便择了较远处一张搭着银红撒花椅搭的黄花梨六方扶手椅上坐了,道:“二太太有什么事不妨直说,若让众位王妃诰命们等急了,可不好!” 王夫人低了头道:“王妃息怒,此番求见,实在是迫不得已,请王妃恕罪。”黛玉冷道:“哦?是么?”便不再言语,只拿了茶盖子拨着杯子。 王夫人低头称是,身子摇了摇便要站起,雪雁笑道:“二太太怎么越发不知道规矩了。王妃未叫起,怎么便要起来了?”王夫人面上一僵,一旁的婆子道:“王妃体格仁下,二太太年纪大了,又是长辈,便赏个座儿也是应该的。”黛玉冷冷一笑,也不说话,只瞥一眼王夫人,王夫人转过身便给了那婆子一巴掌,骂道:“放肆的东西,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在这里嚼舌头了?还不快出去!”那婆子连委屈也不敢,只忙跪下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王夫人方才赔笑道:“王妃恕罪,她们不懂事。我已经教训过了。”晴雯冷笑道:“二太太有话快说吧,那边可要开戏了。” 王夫人脸上一僵,心中只恨不得将晴雯生吃才解恨,脸上却一点也不露出,只忙赔笑道:“知道王妃忙,只是有事要与王妃商量,偏又不得见王妃的面,只得出此下策,请王妃恕罪。”她一顿,谁知黛玉并侍立的雪雁晴雯并没有接话头的意思,不由有些讪讪的,便继续道:“王妃自小便没了母亲,从小儿便在我们这里长大,我虽有女儿却是远远在了宫里不能见的,说句实话,我是把王妃当了亲女儿一般疼的……” 话才说到这里,却听黛玉三人皆是“噗嗤”一笑,晴雯更是笑道:“哎呦呦,二太太,您说这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王夫人脸上窘红,见黛玉笑得眼都眯了,似乎是听到难得一听的好笑话一般,道:“二太太已有了宫里的娘娘女儿,哪里还要什么女儿了?再说,我也当不起。”王夫人一窒,只不知说什么才好。 黛玉见她面上一阵红一阵白,语焉不详,更是不耐烦起来。王夫人忙笑道:“王妃哪里知道我的心,我这个人嘴笨,不像凤丫头口齿伶俐。我心里想的是这样,可嘴里却常说不出。我心里实在是把王妃当亲生女儿一般,和三丫头也是一样的。” 说到这里,又叹了一口气,道:“说到三丫头,我可真愁的很。她虽不是我生的,可是自小也是在我身边长大的,我虽面上淡淡的,也是因她娘赵姨娘不尊重,其实心里待她比宝玉还亲些呢。你们姐妹几个自小儿一处儿长大的,王妃自不必说了,只最有福气的,二丫头如今托菩萨保佑,也是好的。只是这三丫头让然担心,她可只比王妃小一个月呢,如今也不知道悬在哪里呢!前儿官媒过来相看了,倒是有个好人家,只是人家一听她是庶出的,便连话也不说了。王妃是知道三丫头的,她心气儿高,这事儿以后,虽没说什么,到底在屋子里哭了好一场,我后来打发丫头去瞧她,两个眼睛肿的核桃一般,可怜见的,倒把我心疼得什么似的。赵姨娘还闹腾——王妃你说,可让我忧心不忧心?” 黛玉原不耐烦,只是听她说到探春,便也听进了几分。前后思量一番,也知道探春的性子的,便也信了一二分,只点头不语。 王夫人见她面上似活动了几分,心中窃喜,忙道:“王妃如今是好的了,也别忘了往日的姐妹才是。只是不知是否知道哪家公子有好的,也与你三妹妹说合说合,若成了,也是□德无量的。”黛玉又好气又好笑,道:“二太太说什么呢?我哪里能知道什么贵家公子,便是说媒说合的事,也是我该说的么?” 王夫人便道:“是我老糊涂了。只是太过忧心三丫头的事儿,倒是有些草木皆兵,见了根草便想当枪使了。” 黛玉见她说的不伦不类,也不理她,只让她继续往下说,看说出个什么来。 果然王夫人又道:“昨儿我进宫觐见了娘娘,倒是听娘娘说起了。王妃可甚是得太后娘娘的赏识的,三两日便请王妃入宫觐见的。娘娘倒是总惦记着王妃,却总不得一见。” 黛玉道:“二太太糊涂了。宫里是什么地方?是谁都能见的么?宫里的规矩,严禁妃嫔私相传递。二太太怎么不想想连物事传递都是严禁的,何况内外命妇相见?” 王夫人忙赔笑道:“这不过是我们娘儿私下的见识罢了,总想着都是自己人,彼此常见见,也亲乎些。便是有什么事儿,也能彼此照应些,可不两全其美?” 黛玉哪里不知道她?br /gt;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22部分阅读 欲望文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23部分阅读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 作者:肉书屋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23部分阅读 她的心思,冷道:“二太太越发说笑了,这好好的,能有什么事儿?况我是个无用的,便是见了也是让贤德妃照料我才是,没得倒给她添麻烦,何苦来哉?太太只贤德妃一个女儿,怎么不为她想着?倒是尽想着给贤德妃添麻烦?” 王夫人一口气险些上不来,再加上跪得久了,腿脚麻木得厉害,不由身子也摇摇欲坠起来。若是平时黛玉见了只怕会动些恻隐之心,此时却是一点感觉也无,不由心下暗叹:自己竟也铁石心肠起来了么? 待见她又摇晃了几下身子,心下到底有几分不忍,便道:“我竟忘了让二太太坐了,雪雁请二太太起来。”雪雁嘟嘟嘴儿,磨磨蹭蹭地上来扶了王夫人起来。王夫人忙道:“不敢不敢。”黛玉又道:“晴雯,请二太太坐下。” 晴雯眼一撇,却是搬了张杌子在另一边放下,道:“二太太,请坐。”王夫人咬咬牙,许是不适应在自己的家中被人“请坐”,勉强笑道:“多谢姑娘。”晴雯“哼”一声,便回至黛玉身边。 王夫人一时坐下了,那杌子又小又矮,她几时坐过这个?只觉浑身难受,可到底比跪着好多吧,又能奈何?道:“还是王妃想的周到,是我糊涂又没见识。”黛玉轻嗯一声,便罢了。 王夫人忽地笑道:“昨儿见了娘娘,另听说一件事,倒是和王妃有关的。”黛玉一笑,道:“哦,我倒是不知道是什么事尽得贤德妃娘娘的青眼了。” 王夫人道:“听说过不了多久便有新侧妃入府了,可是真的么?” 黛玉悚然一惊,心下飞转,好个厉害的贤德妃,耳目竟连慈和宫都有,只是她不知道这立侧妃一事已没有下文了,不然也不会有王夫人如今这么一出。黛玉冷道:“二太太好长的耳朵,连我不知道的事,二太太竟都了如指掌,真真好本事。” 王夫人也不生气,只笑道:“王妃过奖了。这世上的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娘娘在宫里也不是闲的。”而后又笑道:“王妃也不必生气,男人么,打小便这么过来的,哪户人家不是三房四妾的?我从前也想不开,到如今想想,只觉好笑。”说罢又诡秘一笑,道:“其实,我倒是有个法子,倒是可以解一解王妃的心头之事。”黛玉见她这般,便知无甚好事的,道:“不劳二太太费心。” 王夫人忙道:“王妃多心了,都是一家人,哪里谈得上‘费心’的话——其实这也是我才刚想出的主意——我便直说了吧,王妃看三丫头如何?” 黛玉一惊,蹙眉道:“二太太这话是什么意思?”王夫人笑道:“王妃别担心,我可是真心为王妃好,与其让那不知道根底的人进门,不如寻个相熟的。三丫头便是个再合适不过的,说句放肆的话,三丫头不过是相貌比王妃差些,又是庶出,可那气度和精细劲儿,管家的本事,哪样又比不得王妃了?你们又是再要好不过的,日后进了门,也不会争宠,你们姐妹两个也正能好好处……” 第十四回 上文说到贾母寿宴之上黛玉因天气炎热,而至侧殿更衣,不想王夫人冒然而至,与黛玉提起欲送探春给水溶为妾,黛玉不由大怒,心道:你贾家卖女为权算计人,却不该算计到她的身上!她如今能再踏入这贾府不过是为了贾母与几个姐妹罢了。往常里贾府的算计她一般不理论了,如今反倒越发上来了!心下已是勃然大怒,脸上却不露出,道:“是啊,这样一来,你们贾府便好了,二太太你更好了。亲生的大女儿在宫里当了贤德妃,庶出的小女儿给了北静王做侧妃,真真是显赫的很!” 晴雯早已按捺不住,上前一步,骂道:“真是诗书大家,高门大户,说出去又有谁信呢?可赶着把女儿家送给人家做小老婆。已经填了一个进去,如今又要再添一个,得的荣华富贵便自己享,真是好算盘!” 王夫人轻“哼”一声,道:“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是一番好意,竟成驴肝肺了?全心全意为王妃着想,反倒不讨好,我何苦做的这个坏人?再说什么叫已填了一个进去了?你说的是谁?难不成竟是说娘娘么?” 晴雯冷笑道:“原来二太太也是明白的,那还问我做什么?” 王夫人却笑道:“你们小孩儿家家的懂什么?娘娘在宫里名列妃位,那是何等的金尊玉贵,来日生下皇子,便更是不可限量。这样的福气,这样的尊贵,是谁求便能求来的么?……” 晴雯和雪雁目瞪口呆,看王夫人的眼神如同看西洋镜一般,而王夫人滔滔不绝的同时,看晴雯雪雁的眼神是“这样的尊贵,你们这些下贱的小蹄子如何会懂?” 黛玉只觉额头隐隐抽痛,真是岂有此理!一手碰着一旁几上装蜜水的杯子,几乎便要往那喋喋不休的人身上泼去,忽听地门“吱嘎”一声响,凤姐白了脸携了平儿进来了,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道:“王妃息怒,太太是这几日忙糊涂了……” 王夫人皱了眉,看向凤姐道:“你如今越发无礼了,我正和王妃说话,你进来做什么?”凤姐抬头道:“太太不是叫人唤我过去么,为什么如今又独自在此和王妃说话?前面太妃等王妃都等急了。” 王夫人眉头突突地跳,方才想起自己命人将凤姐支开擅入侧殿一案,黛玉却微微一笑,道:“无妨,我正和二太太‘叙旧’,凤姐姐不必多礼,快起来吧!”命晴雯将凤姐扶起,又使个眼色给雪雁,道:“雪雁,你出去和太妃说一声,就说我晚一会儿就过去。”雪雁眼珠儿一转,笑道:“是,我知道了。”说罢便去了。 而这边黛玉面上笑容浅浅,晴雯怒目而视,凤姐战战兢兢,平儿惴惴不安,而王夫人却是茫然不知。 黛玉看凤姐与平儿面上的神色,便知方才王夫人的话已尽如二人耳中,便也不避讳她们,面沉如霜,冷淡如冰,道:“照二太太的意思,是想让三妹妹入府是吧?”手上的杯子端得有些累了,便放在一旁的几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却把凤姐平儿晴雯三人听得心惊肉跳。她们三人对黛玉的脾性多少有些了解——虽最是好性,但却也不是没有脾气的,若惹恼了她,又岂是忍气吞声的?当初的抄捡大观园之事可不是例子么?虽说面上她受了委屈,但一串子受牵连的人还少么?偏王夫人还不自知,犹自笑道:“若是三丫头进了府,那王妃和她也彼此有个照应不是?便是那两位新侧妃再进来了,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来。再加上宫里还有娘娘在,往后谁敢小瞧了我们?而且王妃也得了贤良的好名声,岂不是几全齐美么?” 黛玉冷冷一笑,道:“二太太打的好算盘!只是不知道三妹妹是什么主意,她知道么?”王夫人以为她应了,忙笑道:“她能有什么主意?父母之命,她自是只有遵从的份。” 黛玉道:“那也该问问她才好。”王夫人只激动的心头乱跳,忙道:“是是是,王妃说的是,我这就叫人去把三丫头叫来。”说罢,便一迭声叫人去请探春。 黛玉看王夫人只喜得双手都在微微地颤抖,心中冷笑,探春的心思她还知道一些,便道:“三妹妹脸薄,若是我在,反倒不好,不如我们先回避了,二太太自己问她。” 王夫人笑道:“很是,还是王妃想的周到。”黛玉冷冷不发一言,凤姐与平儿也是不敢言语一声。 又说探春原在那边陪着贾母随侍在众王妃诰命身边,却见王夫人的丫头急忙忙来请,却不知何事。不得已,只得趁人不注意悄悄跟了丫头过来。才进了门,便见王夫人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道:“我的儿,你可来了。”探春不由有些受宠若惊,唤了声:“太太,今儿这样忙,你怎么却在这里?” 王夫人面上一顿,却不答话,只拉了她的手在西边椅子上坐了,笑道:“前面的事儿自有凤丫头她们料理,不碍的,这里的事儿才重要——我的儿,我可要给你道喜了。”探春听了这话不由有些摸不着头脑,待听到她的话,便已明了了几分,红了脸道:“太太说的什么话,我竟是糊涂了。” 王夫人拍拍她的手,笑道:“傻丫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可害羞的?”探春红了脸低头弄带不语。王夫人道:“我的儿,这可是天赐的姻缘。才刚你林姐姐在这里更衣,说起要给北静王爷再讨一房侧室,只因她身上不便,不好伺候王爷。想来想去,便只想到了你的身上。你们姐妹两个,自小一处长大,最是和乐的,谁能想到以后还能进一家门呢……” 话音未落,却见探春变了脸色道:“太太!这是我的见识,若是不中听,也请太太原谅!据我所知,林姐姐,不,如今是王妃,她是断不会说这样的话——素日我们一块儿长大,她的性子我虽说不知十分,也知个七八分,最是好洁的。平日里起居之时尚且如此,又何况夫妻之情?王府门庭,婚姻大事,不可儿戏,想必此事思定有些缘故,还请太太细打听一回,莫中了有心人计谋才好。”王夫人实在想不到探春竟说出这样的话来,心中着恼,面上却不露出,道:“这……” 探春此时顾不得害臊,站起身道:“太太这话是听王妃亲口说的么?”王夫人道:“她年轻腼腆,哪里能这样和我直说?”探春便道:“那此话由来何处?”王夫人踌躇一下,道:“是听王妃身边的丫头说的。”探春道:“丫头?是紫鹃,雪雁还是晴雯,绿漪?只何时何地说的?”王夫人不悦地道:“听谁说的,在何处说的,又有什么要紧的?你也说了王府门庭,婚姻大事,不可儿戏,我还能拿这样的事哄你不成么?” 探春忙低了头,道:“太太息怒,只是此事不但攸关探春之终身,也与北静王府与我们府里相干,实在情非得已,还请太太明示。” 王夫人面上带了三分不耐烦,道:“适才伺候王妃的一个嬷嬷说的。”探春道:“果是如此,论理这话不该我说,只是素来三人成虎事多有,既不确定,咱们又何必……” 王夫人面上一僵,她本不善谋略,口齿也不及凤姐探春等人一二,此时被问了两句便难以招架,前言不搭后语,马脚也已露出。可想到邻间内的黛玉凤姐等人,只求让探春快些应了就是,只得咬了牙道:“这是王妃身边伺候的一个可靠的嬷嬷说的,定是不错的。王妃年轻腼腆,身边伺候的丫头也都是姑娘家家的,自不好直说,才让她带了话给我,有什么好猜疑的?” 探春见她脸上已带了恼意,只得忙低了头,道:“太太别生气,是我多心了。” 王夫人方又转怒为喜,笑道:“既这样,你是怎么想的?这样好的事,总不会不愿意吧?若你应了,等老太太的生日过了,便好办你的事了。” 探春只低了头不答,王夫人只当她害羞,催促了好一会儿,却见探春摇了摇头,王夫人的身子不由僵了半边,眉头蹙得死紧,道:“你素来聪明,我也最疼你,你又懂事,便是疼宝玉的心也没对你这般的。往日你管家处世也是好的,我只当你是最明白的,如今才知道你也是个糊涂的。”说罢又道,“三丫头,今日不怕你恼,咱们说句明白话,你是庶出,不比四丫头她们,如今的人,多的是轻狂的,专看女儿家的出身,谁又真看你是不是能干,会不会管家呢?北静王府这样的人家,你还看不上,你还想配给谁?难不成还想到宫里当正头娘娘去?” 探春忙跪下,道:“太太,正是因为我是庶出,才不能答应此事。我自知身份,与环儿两个从不敢与二哥哥比肩,妄生贪念。多年来蒙太太眷顾,未受甚委屈,故自小便思要报答太太之恩德。”王夫人此时脸上方好了些,道:“我不要你的报答,你答应了这门亲事,便是最好的报答了。” 不料探春却依旧摇摇头,面上悲切深深,哽咽嘤嘤,却未见一丝泪水:“探春自小立下重誓:绝不为人做妾,还请太太恕罪。”语气坚定,较之男儿更有一种坚定之气,令人不由叹服。却几把王夫人气地面如白纸,道:“好好好!让你掌了几天家,便自以为翅膀硬了!要捡高枝飞了!这样好的亲事你不应——你,你今日不应,日后便别想再有什么好的了!” 探春抿紧了唇,跪得背脊挺直,纹丝不动,一句话也不说。 王夫人直气得摇摇欲坠,便要摔倒,却见一人已闪至她身边搀住,道:“太太小心。”王夫人转头一看,正是凤姐,面上不由一僵。凤姐却是笑若春花,道:“太太因头疼在这里歇了这么久,可好些了?老太太那边该叫人了。”恍若无事一般。 王夫人犹气愤难平,本欲再训斥探春一顿,又思及出来已有好一会子,只怕那边有事,贾母生气,忙忙去换了衣裳往前面去。凤姐也忙挽了探春出去了。黛玉方搭着晴雯的手从邻间出来。 平儿叹道:“三姑娘倒是好的,我们奶奶常叹她没生在太太肚子里。”晴雯道:“也亏得她没生在她肚子里,若是,只怕如今已被强卖了!”黛玉抿嘴一笑,道:“你这话倒是说的好。”平儿低了头不答,却也深以为然。 说话间,却见雪雁进了来,道:“王妃,已让人送信过去了。”平儿和晴雯都有些奇怪,晴雯道:“送什么信?”黛玉轻点她额头一下,道:“死丫头,少说些吧!再闹腾,我也不管你,看你怎么办。”晴雯吐吐舌,不言语了。而后主仆几人便慢慢往前面去。 待又至前面,酒戏业已备妥,只等黛玉一个。一时见了她,那便南安太妃笑道:“好了好了,来了来了。”北静太妃便一把拉了黛玉在身边坐下,道:“去哪里了,怎么更个衣去了这么会子。” 黛玉笑道:“那边凉爽,便坐住了。”太妃道:“这里吵吵闹闹的,你身上也不会自在,咱们便早些回去。”黛玉道:“我听母妃的。” 又坐了一会儿,便与南安太妃等一齐告辞回去,贾母等苦留不住,只好齐齐送至园门外。接着便也连有几位诰命告辞而去。贾母等一一送出来,等宾客皆走,已是掌灯时分了。众人送了贾母回房,方各自回房休息。 贾母乏了一天,梳洗了也正要睡下,却忽见一个丫头忙忙跑进来道:“坏了坏了!”鸳鸯忙瞪她一眼,道:“大喜的日子,怎么说话的?还有没有规矩了?” 那丫头忙甩了自己一个嘴巴,而后又急急在鸳鸯耳旁说了几句,便见鸳鸯脸上也变了眼色,忙忙告诉贾母知道。贾母一听,眼也圆了,忙扶了丫头的手往后头去。众人不知何事,都议论纷纷。 第十五回 话说北静太妃见黛玉乏累,便向贾母告辞,离了荣国府,乘了轿子一路往王府回去。 待回至府中,婆媳二人皆回房漱洗更衣。黛玉回至梦园,由丫头们上来服侍着换了衣裳,又喝了两口解暑汤,一抬头,却见紫鹃正俏生生站在那里看着她笑,便喜道:“紫鹃?怎么这会子过来了,身上可好了?”紫鹃笑着请了安,一边接过她漱口的杯子,道:“多谢姑娘想着,前两日我便已经大好了,只是不敢轻易进来,所以又过了几日,没再犯了,才进来。”黛玉笑道:“你也太小心了。”紫鹃笑道:“姑娘身子自小就弱,如今怀了胎,更要小心再小心才是。” 绿漪便笑道:“难怪姑娘这样想着姐姐,姐姐病了这些日子,姑娘一天要问好几次,看得我嫉妒的不得了,恨不得我也病一病才好。”说着嘟了嘴,众人看她模样,都撑不住笑了。紫鹃笑道:“还是这么口没遮拦,这病也是好生的?什么不好说,拿这个来说。你从前病的时候难道姑娘就不想着你么?”绿漪吐吐舌,搂了紫鹃笑道:“好姐姐,再不敢了,我不过说着玩的。”紫鹃摇摇头,一指轻点在她额上,道:“你啊!” 一时众人又说笑几句,紫鹃便帮着黛玉卸下头上的簪环首饰,将一头如瀑秀发松松挽一个堕马髻,簪上一支东珠发簪便罢了,而后方道:“姑娘今儿去那边府里给老太太贺寿,该是喜事才是,怎么我看姑娘脸上倒是有些抑郁之色?可出什么事儿了?” 黛玉摇摇头,叹道:“这事不提也罢,没的让人扫了兴。”晴雯道:“还不是那边的‘二太太’闹的好事!”说着,将今日之事如倒豆子一般皆倒出,众人听了不由都义愤填膺,绿漪推一把晴雯,怒道:“你怎么不当面给她一巴掌!由着她在姑娘面前放肆,平日里就数你嘴最厉,脾气最烈,怎么真要你发威的时候,偏就没用了,看来也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晴雯最是委屈,正要说要不是姑娘拦了,她早过去扇她嘴巴子了,却忽听得门口一个声音响起: “说的好!” 众人不妨都唬了一跳,齐看向门口,却见太妃扶了贝嬷嬷的手进来了,众人忙忙上前相迎。黛玉本歪在榻上,也忙要站起,太妃紧行了几步,扶住了她的手,道:“快别起来,坐着吧!”一面在榻前的圆椅上坐了,一面拉了她的手看了看她的面色,道:“气色倒还好。”又嗔道:“今儿你更衣去了那么会子,我便觉得有些不对劲。让人去瞧了又说没事,雪雁出来回话也被你拦了不许说,嗐,你这孩子,平日里万事都说与我知道,偏这样的事情,反倒瞒我。” 黛玉忙道:“媳妇并非有意,只是这事儿……”那样的算计,那样的人心,实在有些说不出口。太妃如何不知,摇头叹道:“你这孩子,聪明一世,怎么这会子竟糊涂起来了?那样龌龊的地方,也值得我们这样费心思么?你若真和他们较真理论,才是真糊涂了。” 黛玉道:“母亲,这我如何不知?那贾府里我住了这么些年,早看透了,人情淡薄,如今这样不过是看在老太太的情分上罢了。今儿若不是老太太的寿诞,只怕我也忍不住闹了开来。”太妃方喜道:“好的很,这才是我北静王府王妃的气度!”说罢,冷笑一声,道:“荣国府自荣宁二公之后便一代不如一代了,往日倒还罢了,更何况如今?咱们家还看不上眼。便是出了个皇妃又如何?后宫里最不缺的便是女人。那贾妃既然有这样大的胆子,又那样会算计——嗯,近来太后也太闲了些,改明儿我进宫和她唠唠嗑去。”众人原都在一旁侍立,听得太妃忽得转怒为喜,笑眯眯地说出这样的话,皆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太妃又问道:“说起来,你那个表妹倒也是个不错的。”黛玉点点头,道:“只是她心气儿高,又因是庶出,总自惭身份。”便把探春之事说了一回。不想太妃听了却微皱了眉,暗道:小小年纪,便这样精明高气,也不是个好相与的——那贾妃这样会算计,从一个小小的女官到如今的贤德妃,她的妹子能差到哪里去?那王氏问她,她却拒了,又怎知不是明修栈道,欲迎先拒呢?因知道黛玉待姐妹素来真心,不想驳了她的心,心中如此想着,面上却不露出,只道:“玉儿,我且问你一句,你须真心答我,不可有丝毫隐瞒。” 黛玉看她郑重其事,忙也正色道:“是,母亲请说,黛玉一定不敢隐瞒。” 太妃点点头,道:“今日,若是你那三表妹应了,你待如何?” 黛玉不妨太妃说这话,不由愣住了,道:“母亲,这……” 太妃道:“玉儿,你别怕,只照实说就是了。” 黛玉垂了头,想到在侧殿之时也曾忐忑不安,若是探春应了她该如何呢?心中蓦然一紧,两弯罥烟眉也微微蹙起。紫鹃等等人大气不敢出,只静悄悄地看着太妃黛玉两个。只听黛玉道:“母亲,请恕黛玉放肆,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便是三妹妹真应了,我也不应的——而这姐妹之情也断然无存了。” 众人接暗暗抽一口气,早知黛玉外柔内刚,不想竟刚烈至此。 太妃原沉着脸,听得此言,却笑道:“好好好!难怪咱们娘儿俩这样合契——你只管放心就是了。”黛玉红了脸,道:“母亲不怪我么?”太妃摇摇头,笑道:“怪你什么?怪你作为一个女人想一心一意守着丈夫?还是怪你太过刚烈?——我的儿,我当初也是这样过来的,如今得了你这样的儿媳妇,我欢喜都来不及,如何会怪你?” 黛玉鼻头一酸,眼圈早已红了,太妃忙道:“可不许哭,若是伤了眼睛,溶儿回来可要寻我算账的。”说得众人都不由抿了嘴笑了。黛玉也不由“噗嗤”笑出了声,太妃一面拿了帕子为黛玉拭泪,一面笑道:“都是当娘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 婆媳二人正说着,却见外面传了话进来,说是水溶今夜陛下留饭,请太妃和黛玉自己用膳,不必等他了。 太妃听了这话,便蹙眉道:“怎么又留饭,也不让人吃顿团圆饭。让来的人回去告诉王爷,就说我的话,让他少吃酒,早些回来。” 来人忙答应了,一时去了。已是掌灯吃饭的时候了。索性便传了饭在梦园里摆了吃了,婆媳二人说说笑笑,倒也和乐融融。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王夫人上房,彩霞彩云玉钏等几个丫头在外头急得团团转,却又不敢进去,只忙掉泪罢了。好容易听一个声音道:“老太太来了。”众人只当如见了菩萨一般忙忙迎上去。 贾母一手拄了拐杖,一手扶了鸳鸯的手急急地过来,连身上的衣裳也不过是粗粗披了的,原还想着不过是丫头误传,可待看见彩云彩霞等人急得满头的汗,又听了那触耳惊心的声响,不由心中也“咯噔”一下,怒道:“人呢?”彩云顾不得拭泪,道:“在房里呢,这会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贾母一面命人去叫门,一面冷道:“去各角房把门都给锁了,许进不许出,有胆敢往外面传一点信的,立即打死!”众人都未见过贾母这般震怒,都不禁噤若寒蝉,忙忙有人去关了门。 却听“吱嘎”一声,贾政已将门开了,发须凌乱,袖子也破了一片,他一时也顾不得身上一片狼藉,只躬身陪笑道:“母亲今儿累了一天了,怎么这会子过来了?”贾母冷笑一声,道:“若是我再不来,你可还记得有我这个做娘的?”贾政垂了头,一句也不敢言语。贾母哼一声,也不要人搀扶,连鸳鸯也不带,拄了拐杖便要进去。贾政忙上前扶了,而后门又掩住了。众人在门外个个狐疑慌乱,却是一句话也没有。 房内此时一片狼藉,各种花瓶茶碗褥垫衣裳砸的砸扔的扔,贾政扶了贾母进来,竟没有可以下脚的地方。 看到这副模样,贾母险些气得七窍生烟,骂道:“两个人加起了都一百多岁的人了,还胡闹!也不怕人笑话,便是琏二和凤丫头也没这么厉害过。说!这是为了哪一出?”一面狐疑地看向贾政,“是不是你惹了她屋里的丫头了?” 贾政苦笑道:“我都是这个岁数的人了,哪里还会干这个?”贾母哼一声,心道:你那个大哥比你岁数都大些呢,怎么还一个又一个地把比她女儿还小的姑娘往屋里拉?不过也知贾政素来迂腐,却断不会干这样的事,便道:“那是为什么?你们也是几十年的夫妻了,素来是相敬如宾的,怎么今儿闹得这样?若不是我拦着,明儿只怕全府里都传遍了!到时都笑你们都是做人祖父母的人了,还这样打闹,脸面还要不要了?”贾政躬了身,不敢言语一声。 待进得里间,便见王夫人背过脸趴在炕上,只余半个身子躺在地上,正哭得哀哀切切,听贾母进来,突地转过身来扑在了贾母身前,哭道:“老太太,可要给儿媳做主啊!” 贾母正要去抚慰她一句,待看见她脸上,不由怔住了,道:“这是……”原来王夫人此时双颊上各有一个明显的红赤掌印,显然是被人掌掴所致,配着王夫人本来的木讷的脸,甚是精彩。若不是时机不对,贾母险些要笑出来,忙轻咳了一声忍住,骂贾政道:“好的不学学坏的,你都多大的岁数了,竟还学人打起老婆来了?若让宝玉他们瞧见了,可要脸不要?”又骂王夫人:“他是个爷们,便是再有错,也是你能拉扯厮打的?你瞧瞧,他可被你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王夫人不敢言语,贾政涨红了脸,又是满头的汗,甚是狼狈,见贾母问,方气道:“母亲息怒,实在是这愚妇所行之事……嗐,你自己和母亲说。” 贾母见他这般,不由有些疑惑起来,道:“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快说!”王夫人见贾政满面怒色,兼之贾母也在,也不敢放任脾气,只得断断续续将话回明白了。却不料贾母越听脸上越难看,直花了一盏茶的□夫,方将事情说明白了。正欲开口求情,却听“啪”的一声,竟又挨了一巴掌!王夫人本就跪着,此时竟被打了个趔趄,栽倒在地上。 贾政此生也未见过贾母这样震怒,便是当日他打宝玉也未有这样过的,忙扶了贾母在一张干净些的椅子上坐了,道:“母亲息怒,若是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王夫人懵了一回,好容易回过神来,捂着半边肿的更高的脸颊哭道:“老太太,媳妇冤枉啊!媳妇只是一心为了娘娘,为了这个家啊!” 贾母冷笑道:“好个‘为了娘娘,为了这个家!’可你怎么尽干这样的蠢事?往日里你做的那些事你当我不知道么?不过是看在娘娘份上,也没有太出格,我暂且就忍了。想不到今日竟变本加厉!总有一日咱们家和娘娘会毁在你的手里!” 贾政和王夫人不由都变了脸色,贾政道:“母亲,可有这么严重么?” 贾母冷笑道:“宫中是什么地方,便是走一步路也恨不得前后看一万次才够小心,娘娘在里边有多少人眼红,就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平日里便是鸡蛋也挑出骨头来!你倒好,生生的竟把把柄往人家手里送。” 王夫人哆嗦了一下,除了肿起的地方,余下皆是惨白的,说道:“媳妇不明白,这事……” 贾母又道:“宫中的规矩,严禁妃嫔与外界私相传递,沆瀣一气。虽然这事各家都有,人人都在做,不过是仗着别人不知道,或是虽知道却没有证据罢了。你如今倒好的很!瞧瞧你做的蠢事!” 王夫人此时方知,连滚带爬地扑到贾母身前,哭道:“那,那咱们去求王妃,今儿这事儿只要她不说,没人会往外说……” 贾母嫌弃地看她一眼,道:“你凭什么认为她会不说?你算计了人家,还要把三丫头送去跟她分丈夫,她凭什么要帮你守口如瓶?”说着也不由落下泪来,道:“可怜她怀了胎,还要被你这样气。若是她又个好歹,你看北静王府饶得了哪个?你以为北静王温文尔雅,太妃又和睦慈善,便以为他们是吃素的,别忘了北静王府可是已军□起家的!若玉儿真有个好歹,便砍了咱们府里上下几百口子的脑袋也不够他们出气的。再有,太后最恨这个,一旦知道元丫头这样大胆,眼线竟放到她身边去了,哪里能容得下她?圣上侍母至孝,更不必说了。咱们家只怕离抄家不远了。” 王夫人此时方知事情严重,当下三魂去了两魂半,七魄也已出了窍,半瘫在了地上,喃喃道:“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忽地又眼睛一亮,攥着贾母的下摆道:“把三丫头立即送过王府去,再不然,还有四丫头,北静王正值年少,哪里不爱腥的,只要他欢喜了……” 话还未说完,便被贾母当头啐了一口,骂道:“糊涂种子,我真不知你怎么生出娘娘和珠儿宝玉来的!宝玉说女人嫁了人就由珍珠变作了鱼眼睛了,看来你就是那活生生的典范!——北静王是什么人?那北静太妃是什么人?那才是正宗的皇亲国戚!你这么多年的日子都是白过了的么?北静王府为何人丁单薄,当初你都是经过见过的,怎么就忘了十多年前北静王府的事?——这等愚妇,若不是看娘娘面上,哼……” 王夫人此时面上便连唇也白尽了,衣衫凌乱,浊泪满面,只怔怔地瞪着前方。贾政原还不理她,后来见她半晌不动一下,便唤了两声,谁知却是一点反应皆无,不由着了慌,到底是几十年夫妻了,总不能不管不顾。可又怕贾母生气,只得先拿眼去看贾母。 贾母叹了一回,面上也有些灰败之色,道:“罢罢罢,叫个大夫给她瞧瞧。再有,不许任何人见她。对外,只说是撞克着了。”贾政忙应了,而后方开门出去。 外面伺候的人站了一地,李纨凤姐探春惜春竟都来了。贾母皱了眉,一个媳妇忙上来道:“听说二太太身上不好,各位奶奶姑娘们都来请安了。“贾母方点点头道:“二太太今儿在园子里不知道撞克着什么了,竟是疯魔了,才刚不仅把屋里都给砸了,便连老爷也抓伤了。先去请了大夫来,这两日就暂且歇在屋里,你们也不要进去,仔细沾上了。”李纨惜春等人老实,自不敢说什么,凤姐和探春却是相视一眼,心中皆有些了然。赵姨娘和贾环站在一旁,皆是一脸惊疑。众人又见贾母一脸正色,不敢玩笑,忙低着头应了。 贾母又对凤姐道:“凤丫头,派个人去北静王府送个信,就说:二太太昨儿撞克着了,有怠慢之处,还请太妃王妃恕罪。”凤姐觑了眼贾母神色,道:“这会子就去么?”贾母沉吟了一会儿,道:“这会子就去,若能早些传了话进去最好,若是今晚不能,便让人在门口守着!明儿一早瞅他们开了门就去!”凤姐忙答应了。贾母又道:“去庙里把宝玉接回来,他也在庙里呆的够久了。”众人答应了,贾母又嘱咐了几句,方搭了鸳鸯的手回去。一时,众人都散了,贾政自去赵姨娘房中安歇。彩云彩霞等人方进房服侍王夫人,却是唬了一跳,又因有贾母的话,只得掩了话小心服侍,往昔热闹的上房,此时却是难掩凄凉。 卷六 第一回 夏日的夜晚较之白日自是凉爽了许多,好容易出了宫,水溶带了侍从一路飞马奔回家。从早朝出门,今日已经整整一天未着家了,昔日古人有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当初读到这句诗时还不明白,直到今日方才品味了这“三秋”的滋味是这般漫长。 才下了马,便见大管家余平上来道:“太妃请王爷一回来便去太妃房里一趟,说是有要事要与王爷商议。”水溶蹙了眉,道:“可知道是什么事?”余平躬了身道:“小的不知,不过今儿官媒赵媒婆和李媒婆倒是都来过了。”水溶眉头越发皱得厉害了,脚下一顿,道:“官媒?”余平忙躬身道:“今日是贾府老太君的寿宴,太妃和王妃都去了,那两个媒婆倒并未进来。”水溶便道:“很好,日后也是一样,这个些个碎嘴婆子再来,也一律打出去,不必回我,更不必告诉太妃和王妃知道。”一面说,一面行,又问黛玉的婆子来问黛玉今日状况如何,一面往太妃房里去。 到了上房,太妃看到水溶进来,太妃便让他在她身前坐了,母子两个说了会话,又挥手让屋里的人下去,只留了太妃的贴身女官冷香与心腹贝嬷嬷,将她的意思与他说了。水溶不防听得此言,愣了好半晌方道:“母亲——要给我纳妾?” 太妃叹了口气道:“这事儿也是无奈之举。你和玉儿刚刚新婚不久,本不该这会子就提这事。你是我生的,你的性子我难道不明白么?先前还小,也还未立正妃,只推说你心气高,定要寻个绝色的人物方才成婚,为了不负未来之人,房里却是一个人也没放。为这,我不知道操了多少心!外面传的什么话都有,好听点的说你是重情重义,豪无世家子弟的陋习,难听点的……”太妃的话突然止住,脸上一阵红一阵青,她地位尊贵,那些难堪的话如何能说出口。水溶也是明白人,如何不知,也不细问,道:“母亲别生气,不过是些没见识的人话,如何还放在心上?没得气坏了身子。” 冷香忙端过茶来给太妃用了一口,太妃的脸色方才好了些。 太妃又道:“你如今成了亲,我也老了,本不该管你房里的事。玉儿这孩子很好,我也很喜欢,她虽也是聪明伶俐的人儿,但是毕竟还小,多少没经过没见过的,没的让我操心,让外人笑话。我知道现在她有了身子提这事是让她伤心了。可是你可知若是不这么做,外面的人却要如何耻笑她?她性子最细,如何能经受的起那些风浪?”太妃说到这里,又叹道:“你最疼她不过的,怎么不为她着想?” 水溶此时却抬起头,也不回答母亲的话,只望着太妃道:“母亲可还记得我六岁时那年冬天的事么?” 太妃乍听此言,只呆住了。那贝嬷嬷手中的茶正要递给太妃,此时却是一抖全摔在了地上,好在地上扑着厚厚的毯子,并没摔碎,只是那茶水全泼了出来,只在那毯子上留下了触目惊心的痕迹。贝嬷嬷看一眼面白如纸的太妃,只觉得心突突地跳地厉害:“王爷可是疯魔了!怎么好好的说这样的话!” 太妃却是双眼含泪,声音颤抖:“如何忘的了!我……”那泪水终于擎不住滚下脸颊,顿时便如断线的珍珠不停滚落而下。水溶也是满面苍白与痛惜。 贝嬷嬷看着这母子两人的模样,一声的不敢吭,物是人非,当年的事情知道的人如今已多不在了,她便是其中一个。 十四年前的冬天,是北静王王妃姜氏——如今的太妃最痛苦之时。那年夏末时她在产下水溶这个嫡长子后时隔六年再度诊出有了两个半月的身孕。当初她生水溶时难产,太医诊断她这辈子只怕难再孕育了,谁知竟又有了身孕!这对姜氏来说是个天大的喜讯。北静王夫妇恩爱情深,然子嗣艰难,虽纳了不少姬妾,但也只得了水溶一个儿子并两个妾生的女孩儿。如今嫡妃怀孕,如何不值得大庆? 当下北静王府大肆庆贺,只是不巧,不久又传来边境动乱,北静王不得已带兵出征。姜氏虽不舍,不过她是大家闺秀,自幼庭训便是“以国事为重”,只得依依惜别,安心闭门在家待产。 几个月后,天气渐冷,宫中传来消息说边关大捷,北静王居□至伟,一旦边关稳定,便可班师回朝了。当时的皇后姜氏,如今也是太后了,是她的同胞姐姐,宣她进宫后又赐了好些赏赐,只是欲言又止的不安模样却被欢喜的她给忽略了,只在家数着日子等着丈夫归来。 又半月之后,北静王终于回来了。但是同时他的身边还依偎着一个娇媚如水的女子,不过二八年华,却衣着鲜艳,风姿过人,看那身形已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孕了。 姜氏的脸上的笑容僵在了那里,只觉得一颗心如同当时的天气一般冷,直散到四肢百骸去。她知道她应该笑,可是又想哭。却又笑不得,哭不得。 不记得是怎样迎接日日挂念的丈夫进门,又是怎样面对过往贺喜的人的或同情或奚落的眼神,更不记得丈夫脸上那带着歉意的讨好的笑…… 当晚雪越发大了,子时一刻,北静王妃的女官持着皇后亲赐的令牌扣开了禁宫的大门。当皇后带着当夜在宫中为皇帝的宠妃治病的段太医奔至北静王妃的疏香院时,那遍植院子周围的梅花正开的前所未有的娇艳妩媚。 姜皇后刚进了那院内,却被庭院中的北静王吓呆了。他呆坐在落满了雪花的石椅上,几乎被漫天的雪花给盖成了雪?br /gt;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23部分阅读 欲望文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24部分阅读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 作者:肉书屋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24部分阅读 雪人,头发眉毛胡子上都是雪,几乎看不清他的表情。 走廊门口的道上跪了那么多的下人,却是个个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壬午年十一月二十八日,时北静王班师回朝,上大喜,厚赐之。北静王妃姜氏已孕八月有余。北静王府大宴宾客。十二月初一亥时王妃姜氏动产,太医皆道难产,束手无策,于子时三刻九分产一死女婴。后携太医段问急至,晚矣。北静王府大恸。北静王□高盖世,今得此信,举国皆哀。上亦怜之,曰:“此乃天不佑也!” 北静王府多年来的秘闻在史书上不过寥寥数语。谁又知那失去孩子的母亲之痛? 太妃哭道:“难为你还记得。” 水溶亦泣道:“孩儿当然记得。若不是那事,我的妹妹如今也该是娉婷玉立的年纪了。”他那时年纪虽小,但却已记事了,正是那次的事情,让他失去了唯一的同胞手足,让他原本亲爱有加的父母从此后“相敬如冰”。如何能不刻骨铭心? 贝嬷嬷也在一旁垂泪,她伺候了太妃一辈子,是她的心腹之人,当年就是她亲入宫中请了皇后而来的。种种事情还历历在目,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水溶轻轻握住太妃的手,说道:“孩儿还记得父亲归来那日正是母亲二十五岁寿辰,听到姨母传来的消息,母亲高兴的一夜没合眼,让下人们收拾打扫了一遍又一遍。又穿上父亲最喜欢的衣裳,打扮了在门口一等就是半日。谁知竟等到了……”说到这里,已是哽咽难语了。太妃也已不觉又滴下两行泪来。 水溶轻轻拍了拍太妃手背,道:“父亲为国为民,实可称的上是盖世英雄!孩儿对父亲是敬之爱之。但是只要想到此事,孩儿便……” 太妃摇头哭道:“冤孽冤孽!他那日害了我,竟又来害你了么?难怪你从小便不大与他亲近,我原先还道大家子里儿子怕父亲也是有的,原来你是……”说到这里,那泪水越发流个不住。 水溶道:“可虽是如此又有何法?他终是孩儿的父亲!他如今去了,我做儿子的本不该说这些。可是又忍不住。” 太妃道:“你憋了这么些年,连我也瞒了。今日既说开了,也罢了,索性都说出来吧!” 水溶感激地冲母亲一笑方道:“我那时就想,父亲为何要有那么多的妾室?他一个人一颗心,如何能分给那么多人?若只是逢场作戏并非真心,只拿那假心假意去应付人,又是何苦?若是假心假意去对假心假意也罢了,可若是真心实意岂不又伤了人的心,让这世上又多一个苦命人?现在父亲身前的房里人岂不就是明证?也是母亲心善,还留着她们让她们养老,若是碰到那些心狠的,哪里能有个好下场?于是我早就暗暗发誓,今生今世只娶一人。若能得一知心人相伴一生最好,便是天不怜我,最后娶了个不合契的,也绝不让我的妻子孩儿再受这样的苦。终究上天垂怜赐了玉儿与我偕老,我便更不能负了她,这一生绝不会再纳其他人了。请母亲恩准。”言毕恭恭敬敬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太妃忆起往事,想到那初落地就断气了的女儿,心下伤心痛哭了一场,待听到这里,不由又是感动又知自豪,却摇头道:“傻孩子,你身为王爷,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妻子,不纳妾室?便是陛下与太后那里也看不过去只怕要赐人给你的。而且玉儿虽有了身孕,但也不知道是男是女。若是男的最好,可若是女儿又该如何呢?玉儿身子弱,不说你看不过她经受生育之苦,便是我也是怜惜她的。你心里一直存着这个傻念头,这才不愿纳妾。可自古以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是断了水氏香火,这罪过如何承担的起?” 水溶笑了笑,道:“非也!香火血脉之说不过是那些俗人为自身寻欢作乐寻的好借口。咱们北静王府自开国以来至孩儿已经传承了四代。母亲你看哪代又多出了几个子嗣了?妾室虽多,不过是勉强生育了几个女儿,也多是夭折的。袭爵的嫡长子不都是正室所出么?孩儿也曾疑惑,想咱们水氏一门虽不如那些大姓之家,却也是传延了数百年的。本朝开国前虽不如如今显赫,但在子嗣传承上也不似现在这般凋零几至单传之势了。” 太妃虽开明,但在子嗣之事上也是极为守旧的,当下不由大惊失色,道:“这是何缘由?” 水溶叹道:“孩儿外游时曾遇一得道高僧,他告之孩儿,说咱们家助太祖开国有□,且居□至伟,但沙场征战杀戮却是过重了,难免子嗣上艰难了些。我又问他破解之法,那和尚却道‘这是因果之劫,哪里能一时破解了的?你只得多做善事吧!救人一命胜造浮屠,若得机缘,方可破解。好在你祖上之□大于过。虽杀戮血腥过重,却救得更多百姓于水火。这香火却是断不了的。’说毕便没了人影。孩儿派人遍寻不着,后来也巧才知道那竟是传说中的‘活佛’至清大师。” 太妃听他说完方放下了心来,又回想当年,再对比如今的水溶,心头一阵感慨。她本是开明之人,性格又最和顺不过的。膝下也只有水溶一个,绝不会做让水溶不郁之事的。再者又有“活佛”至清大师的话,便也答应了。“罢罢罢,你不愿要,我还强你不成?你当我也高兴看那么多人在我面前七嘴八舌的?只是还得合计合计,外面一些人嘴皮子最浅,知道的还好,不知道的就会说‘北静王妃妒忌,不许北静王纳妾,都有了身孕还霸着人’。三人成虎,这‘妒妇’的名声可是好听的?再说你媳妇听到了可不生气?” 水溶见母亲语气已经许了七八分,不由大喜,陪笑道:“这还得母亲出马了!对外只往孩儿身上推就是了。”说罢,给贝嬷嬷使了个眼色。 贝嬷嬷也笑道:“太妃不防答应吧!王爷这样深情,他们小夫妻两个好的蜜里调油似的。若是硬放个人在他们夫妻间反倒不美。也是耽误人家好闺女的,何苦呢?” 太妃还自犹豫,水溶急得只差抓耳挠腮了,贝嬷嬷先撑不住笑了,道:“好了好了,可罢了吧,这恶人还要作多久,你就不怕他真当真了?你看把王爷给急的。” 太妃“扑哧”一笑道:“这可不是‘有了媳妇忘了娘’么?”说着扬声向碧纱橱道:“还不出来?” 水溶一愣,却见碧纱橱后走出两个人来,可不是黛玉和紫鹃吗?紫鹃小心地扶着黛玉,那脸上全带着笑。黛玉却是一脸羞涩,直低了头,众人只看到那贝壳似的耳根已经红透了。“玉儿!”水溶看看母亲,又看看黛玉,半晌方明白了,笑道:“好啊,你和母亲一起戏弄我呢!” 太妃笑道:“并不是戏弄你,只是这两日总有人拿了这事找上门来,烦不胜烦。好容易才想到这个主意——解铃还须系铃人,反正这侧室偏房小妾什么的为的都是你,还得你这个系铃人来解决才好。又怕你当着你媳妇的面言不由衷,只好叫她先去后面等着——怎么样,我这儿子可好?”最后一句显是问黛玉的。 黛玉脸上越发羞涩,那脸上红得几欲滴下血来,一句话也说不出。 那紫鹃却是伶俐的很,在地上跪下磕头笑道:“我们王妃有身子不方便,紫鹃斗胆待她给太妃谢恩了!”说话间已磕了几个头,太妃忙叫起来。 因房里无人,贝嬷嬷忙上前搀了起来,笑道:“好丫头,难为王妃爱惜你呢!” 太妃笑道:“可不是么,也是玉儿待人真心所致,要是玉儿待她不好,她哪里会这么忠心啦?” 黛玉此时也顾不得羞涩了,给太妃福了下去,眼中带了泪花:“谢母亲疼惜玉儿。”慌得太妃忙扶住了一把搂到怀里坐下安慰说话。又问她可有不适,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尽管说,万不可委屈了自己。 正说着,眼角却瞥见水溶坐在那里正灼灼地盯着呢,黛玉被他给看得羞涩,越发低了头。太妃一时玩心大起,只做没看见,又反反复复叮嘱了好些话,直说了两炷香的□夫,那水溶快要坐立不安起来,旁边紫鹃和贝嬷嬷看得只掩嘴笑。 太妃见玩的差不多了,方忍着笑唤过紫鹃来让她扶了黛玉回房好生伺候。水溶一见也要走,太妃偏又开口留他再嘱咐几句,好一会儿方才放人。待告了辞,恭恭敬敬出了门,一眨眼就不见了人影,惹得太妃险些笑岔了气。 一溜烟已到了黛玉房里,紫鹃远远看到他抿着嘴打起了帘子让他进去。他也不计较,刚进了屋便见黛玉坐在梳妆台前卸簪环呢,便一把抱起来往内室去了。 紫鹃雪雁站在窗下听了一会儿,屋里只依稀传来轻轻的说话声与笑声,二人对视一笑,知道水溶定是打叠起万般温柔言语与黛玉说些蜜里调油的话呢!二人方轻手轻脚去了。 第二回 如今已过了秋分,秋老虎却仍不见懈怠之势,天气依然炎热的紧。 这一天整一日都没有风,白日里虽没见日头,但那热气却是无处不在的,只觉这世界仿佛是一个大蒸笼一般,闷得人几乎透不过气来。只有那不厌其烦地呱噪着的知了,还有低低飞着的蜻蜓犹还有些精神。 黛玉着一件玉色绣海棠花对襟系带纱衣,同色的纱裤,散着裤腿儿,歪在园子里的榻上乘凉,手上拿着一本书看着。旁边雪雁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扇子。紫鹃和晴雯一同走过来,手上端了两盘子东西。黛玉瞥了一眼,道:“是什么?” 紫鹃道:“太妃特意让人送来的枇杷葡萄还有大西瓜,姑娘尝一尝?”黛玉懒懒地撑起身子看了眼,拿了银签子戳了一小块切好的枇杷来吃了,略皱了眉头,道:“怎么没冰过?”紫鹃笑道:“已经在井水里略湃过一回,天虽热,却也不好太冰。”黛玉便点点头,晴雯道:“今儿送来的新鲜葡萄倒是好的很,姑娘吃一点吧?”黛玉懒懒道:“不吃了,你们吃了吧!”紫鹃晴雯等人面面相觑,见黛玉这般模样,心中焦急却也不好露出。 忽地一个人影轻手轻脚地闪过来,对着众人做出噤声的样子,众人方松了口气,抿了嘴笑退了下去,任他来至黛玉榻旁一手捂了黛玉的眼,故作恶声恶气道:“猜猜我是谁?” 黛玉却是一把拉下他的手,笑道:“多大的人了,还天天玩这个?不腻么?”转头一看,可不是水溶么? 水溶笑着依在她身旁,又一把将她抱起在膝盖上坐了,笑道:“不有趣么?宝贝儿,可想我了么?”黛玉面上一红,轻瞋他一眼,左右看了一回,众人早已识趣地下去了,方才轻点他额头嗔道:“总这么没正经,也不怕人笑话。” 她与他做了这么久的夫妻方才慢慢适应他这副样子。人前他是正儿巴经温文儒雅的王爷,可是在她面前便如一个小孩子一般,无理取闹也有,嬉皮笑脸也有,实在让她哭笑不得,又时常面红耳赤。反倒是紫鹃等人,倒是被“训练”地极快,常常一见他回来,她们便见不到人影了。 水溶笑道:“我又哪里没正经了?”一手抚上黛玉微隆的肚子,“我与宝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问她想不想我,可又有哪里不正经了,你倒是说说?”黛玉面上一红,这个人真是……扭着身子便要离了他,慌得水溶忙搂住了,告饶道:“小祖宗,好玉儿,是为夫的错还不成么?”又说了一车的好话黛玉方才略息嗔怒。 又听水溶道:“好玉儿,快别闹了,可瞧瞧我给你带什么来了?”黛玉斜他一眼,道:“是什么东西,金玉珠宝我多的是,快免了吧!”水溶道:“那些个东西我拿来这里做什么?你瞧瞧?” 说着一手在背后一掏,也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玛瑙碟子来,黛玉只觉眼前一亮,惊喜道:“增城挂绿!” 水溶笑道:“如何,这东西好吧!” 黛玉一手拿了过来,拈了一颗在手,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正要去剥,却见水溶已夺了过去,剥了一颗送至黛玉嘴边。黛玉轻咬了一口,挂绿的细嫩爽脆,清甜幽香直沁心脾,舒服地她几乎眯了眼,看得水溶都笑了,道:“自是咱们的宝贝儿告诉我的。昨儿晚上我睡下后,梦到我们的小宝贝对我说啊,说她想吃荔枝了,可是又没的吃,只差没哇哇大哭了。” 黛玉“噗嗤”一声笑了,道:“胡说八道!”就着水溶的手将那挂绿吃了,又道:“你也吃,怎么光给我了?”水溶笑道:“我又不爱这个,做什么还和你抢?你快吃了吧!好多着呢,让咱们宝贝解了馋,也省的半夜里闹腾得人睡不好觉。”黛玉面上一红,自有孕以后,她虽没怎么孕吐,在吃食上却是越发挑嘴了。昨儿也不知道怎么想起来想吃这个挂绿,又不好说,半夜里确是翻来覆去好一会儿,也不知道水溶是怎么知道的,今儿竟真给弄来了。 黛玉便红了脸道:“说,你是怎么知道的?”水溶不作声,喂黛玉吃完了其余的几个,而后在旁边的玻璃小缸中浣净了手,方才笑道:“说了是咱们的宝贝女儿告诉我的,你偏不信。既不信,便自己想去吧!”黛玉一窒,道:“你怎么知道是女儿?”水溶道:“父女连心,我有感觉,这一胎定是个生的和你一样的女孩儿!”言谈之间,甚是笃定。 黛玉又好气又好笑,道:“什么怪癖谬论,只听过母女连心,可从未听过什么‘父女连心’的。我还没这感觉呢,你倒先有了。我倒是觉得竟是个男孩儿……” 水溶正要说话,却听“噗嗤”一声,那边晴雯正半搭在紫鹃的身上,一面忍笑忍得面上通红。旁边站了北静太妃,冷香等人,俱都是一脸笑意。水溶黛玉夫妻两个脸上不由一红,忙起身道:“母亲什么时候来的,也不让人报一声,我们好去迎去。”太妃笑道:“就在你们说‘父女连心’还是‘母子连心’的时候。”一句话说的小夫妻两个脸上越发红得如烧红的虾子一般。 水溶轻咳了一声,道:“母亲快坐,快沏好茶来。”太妃按住正要起来的黛玉,道:“坐着吧——不必上茶,都是自己人,哪里来的那么多的规矩?再说,这样的天我也不耐烦吃茶,不必沏了。”黛玉道:“既如此,便将咱们的玫瑰花泡一点给母亲尝尝。”一行说,又请太妃在一旁的圆椅上坐了,一面说话。 太妃便笑道:“哥儿姐儿有什么要紧,重要的是母子平安,健健康康就好。不过照我的主意,这第一胎还是哥儿的好。以后再有弟弟妹妹也好照顾不是?你们说我说的可是?” 听了太妃的话,水溶倒还罢了,笑道:“还是母亲的主意好!”黛玉却是将脸又羞红了一层,如今第一胎还没落地呢,便想着以后了?趁人不注意伸手掐了水溶一下,水溶不妨,脸上一变,险些露出痕迹了,忙一手拉了黛玉的,方才掩过去。 不料太妃人老眼不花,早已看在眼里,知道黛玉脸皮薄,只得轻咳了一声,忍住了。几个丫头却是挤眉弄眼忍得难受。 水溶只作无事状,回头唤来丫头道:“把挂绿再拿一些来,母亲也是爱吃的。”早有丫头答应着去了。 却听太妃忙忙地拦了丫头不让去,一面说道:“怪道今儿一早,前面便送来那么一小篓的增城挂绿,我还想着这东西稀罕,每年都是先紧着宫里的,怎么今年倒送了这么些来。原来是你弄的鬼呢——不过你也糊涂了,玉儿爱吃,既得了,便该都拿了这里来才是,怎么还给我送去那么些。我也不知道,人老了嘴也馋了,只当是宫里赏下的,已经吃了好些个了。好在冷香她们拦了我不许多吃,倒还剩了不少,叫她们拿了这里来。”于是便一迭声地叫人去上房将余下的挂绿给拿来。 黛玉忙道:“母亲这么说不是折杀我了么?我不过是一时贪嘴罢了,难不成还能拿这个当饭吃一人独占了不成?母亲是长辈,吃一些又怎么了?难得也是爱吃的,快留着吧,便是拿了来我也是不吃的。” 水溶也道:“还是母亲疼媳妇儿,不过我既弄了这个给她吃,也是断不了母亲的。不说您那里的,我这里还有好些呢,不过没拿出来,怕她见了拦不住要吃的。再说这东西虽好,却也有几个坏处,一来吃多了易生内热,到底蔽大于利;二来不易保存,便是拿冰冰着,也不过能放一两日罢了,若只一味放着,到最后也是烂掉的多,不如吃了的好。若还想吃了,等过两日那岭南进贡的来了,咱们再要也不迟。”太妃方点头称是。一时丫头拿了来,众人又吃了一点,黛玉也吃了一个,其余都赏给丫头了。 又说了一回话,黛玉觉得身上燥热,向太妃告罪入内沐浴更衣去了。太妃坐了一会儿也要回去,水溶便扶了她回去。母子二人一路慢慢而行,看着路上的夏末之景,倒也有几分意趣。 一时太妃道:“咱们府里玉儿有了身孕之后,宫里近来也是喜事不断。听说那周贵人也有了身孕了,太后和陛下欢喜的不得了。将那周贵人进了嫔位,日后她生下个一儿半女,这妃位只怕是跑不了的。” 水溶笑道:“是么,这怕是太后姨母诚心动天了。陛下登基多年,可子嗣不旺,姨母吃斋念佛,求的可不是这个么?” 太妃睨他一眼,道:“这也罢了,只是虽有这件喜事,你姨母却也难已真正欢喜。” 水溶道:“这是为何?” 太妃嗔道:“那贾妃好端端地说是犯了错被太后懿旨降为贵人,还迁到了凤藻宫的侧殿。这两日我见了太后,提起这事来这话里话外也是不满的很,往日里听她说起来可是赞不绝口的。”说着拿眼瞥向水溶。 水溶道:“是么,不过这事母亲怎么和我说来着,宫闱之事我们外臣可不好插嘴。”太妃瞪他一眼:“你这小子,就我们母子两个还要瞒着么?”水溶方一笑道:“听说这贾妃才德兼备,连陛下也赞她‘万事通’。我不过是让陛下和太后好好瞧一瞧她是如何通万事的,谁料陛下和太后就恼了,这如何怪得了我?” 太妃忍俊不禁,笑骂道:“你这小子,就是淘气。”又道,“玉儿不知道吧?”水溶道:“她如今每日里足不出户,哪里能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话?——若不是看玉儿的面子,念她与玉儿还有几分血缘之亲,我早让她去浣衣局去过活了,哪里还能做个‘贵人’?” 太妃冷笑一声,道:“只怕那贾府的人可不这么想,还想着攀附了咱们这里再往上爬呢。就这几日的□夫下来,不知道送了多少东西来。打的名号也是让人不好推拒的:贾家老太君给外孙女儿送补品,且来的人都是一字不求一字不说的,撂下东西就走。落到最后,反倒像是咱们拿了他们的,连手也短了。前儿寿宴他们家二太太闹的那出,一句‘撞客着了’便让人想拿她出气也没法儿,反显得我们小气了——这老太君真不亏是人精,做事滴水不漏。” 水溶叹一声,道:“的确,贾家老太君的算计谁能比得上?贾妃不愧是她□出来的,不然哪里能在宫里由一个区区的女官升至妃位?她待玉儿倒是真心疼爱,只是事关贾府上下荣辱,这疼爱难免打了折扣,添了几分算计。” 太妃也不由叹一回,道:“唉,玉儿可知道么?” 水溶道:“她是七窍玲珑心,什么事不知道?只不过都不说罢了。如今怀着胎,我又怕她心细思量过度,凡事也只说七分留三分,倒也罢了。” 太妃方点头道:“很好,很该如此。” 说话间,已到了太妃上房,太阳已经落了。太妃便道:“晚上你们自在房里吃吧,不必过来了。太阳虽已下去了,那地上却还热的很的,来来回回若是中了暑可不得了。她可有什么想吃的没有?那挂绿虽好吃,也不能吃饱的。” 水溶想了一回,道:“也没说什么特别想吃的,只来几样清爽可口的菜便罢了。”太妃应了一声,便让水溶回去。水溶告辞出来,方慢慢往自己房中去。 第三回 这日吃过午饭,北静太妃休憩了一回,只穿了家常的衣裳便搭了丫头的手往含菊园去。如今秋高气爽,园中菊花开得正艳,太妃素来爱菊,特毗了一处名为含菊园,命人养了数千株菊花,如今尽皆开放,确实美不胜收,也难怪太妃流连忘返。 太妃正驻足在一朵名为“剪霞俏”的紫菊前,却听丫头道:“太妃,王妃房里的紫鹃姐姐求见。”太妃道:“莫不是玉儿有什么不好么?快叫她来。” 丫头忙忙地去请了紫鹃过来,太妃道:“紫鹃你这会子来做什么?莫不是玉儿?”紫鹃一愣,道:“王妃好好的,怎么了?”太妃放舒了口气,道:“阿弥陀佛!”冷香和另一个丫头名为冻香者笑道:“如今太妃可是和王爷一个样,草木皆兵了。” 太妃啐她一口,笑骂道:“你这丫头,也越发放肆了。”一旁嬷嬷们皆笑道:“那也是太妃和善,她们才真心实意,不然谁敢玩笑一句呢?”太妃笑道:“这话说的也是。”一面又问紫鹃何事。 紫鹃方才道:“我们王妃这些时日身子日渐笨重,总没出门,在家里确也闷的慌。又想着这几日天气好,想请从前要好的几位姑娘们来家玩耍玩耍,特让我来请太妃的示下。” 太妃嗔道:“这孩子,总是这么着,什么大不了的事,也值得特特让人来说的?既是闷了,便直接打发人去请来就是了。你也是,早这么着,这会子人只怕都已来了。” 紫鹃笑道:“我们王妃的脾气您还不知道么?于这些上头最是执拗的,况且……”说了半截,却又将话咽住了。太妃有些疑惑,道:“你只管说就是。”紫鹃道:“我们王妃闺中姐妹总与贾家脱不了关系……” 太妃听她如此说,方才明白,道:“傻丫头,你们王妃钻了牛角尖,你不拉她一把,怎么也跟着她一块儿钻了?那贾府虽说是上上下下乱七八糟的,但那几个姑娘都是好的。贾府的事又与她们何干?”紫鹃低了头,道:“太妃说的是。” 太妃又道:“你也劝着她些,怎么聪明一世的人尽糊涂一时起来?因噎废食的事也做出来了。不说那几个姑娘没什么,便是有什么,咱们还怕她不成?”紫鹃笑道:“还是太妃想的周到,我们哪里能想那么周全。”太妃笑道:“罢了罢了,少给我戴高帽了,还不赶紧叫人准备去?再谢下去,天都黑了。”紫鹃忙答应了,含笑退下了。 待出了含菊园,晴雯正急急地等着呢,见了她忙上前来,道:“怎么样了,可准了么?”紫鹃笑道:“竟是咱们想太多了,太妃竟没一点不准的意思。如今也赶着叫咱们派人去请姑娘们呢!”晴雯欢喜地合什念佛。紫鹃笑道:“你也有念佛的时候。”晴雯忍不住也笑了,道:“那也是看时候的。这样好的婆婆去?这天底下只怕打着灯笼也找不出一个来了。” 二人相视一眼,忍不住都笑了,忙去写了帖子派人各自送信,而黛玉得知如此便宜,自是不尽欢喜,命人在园中布置不提。 次日一早,园中早已筵宴设定。先来的是迎春,孙绍祖前些日子补了个从六品的正提举一职,不过是个挂名的闲差,每日里到兵部晃一遭就罢了,却也是正经的差使了。自此后,孙家上下待她便是奉若神明一般。倒让迎春懦弱的性子改了好些,如今遇事也能拿出些主事□气势来了,实在是想不到的。 而后到的方是探春惜春两个,姐妹两个还是一样的装束,不过一个粉红绣大叶菊花,一个鹅黄绣豌豆花,各有不同的风姿。李玟李琦姐妹也来了,她们已许了人家,定了明年下半年出嫁,此时过来倒是意外之喜。 湘云预备着十月底的婚嫁,此时是出不来了,倒也罢了。宝琴业已出嫁,如今随了夫家梅家去了南方。只是不妨宝钗也来了,紫鹃晴雯看到她不由惊奇,她们发出的帖子可没有请薛家。不过看到岫烟与香菱也来了,她们素来都敬爱她二人的为人的,看她们面上,只得掩了心头诧异罢了。黛玉倒也不理论。 一时间原来清冷幽静的梦园里花红柳绿,嗔莺叱燕,好不热闹。众姐妹经前番大观园一别,数一数竟有一二年不见了,谁想到不过这么一段时日,这么些姐妹们,竟都大变样了。除了探春惜春宝钗,竟不是出嫁了便是有了人家的了。 众姐妹哭一阵笑一阵,好半晌方才落座吃茶说话。 黛玉先道:“我们这些人,如今也只缺了云妹妹和琴妹妹罢了。若是她们也能来,不知该有多好。”说着不由落下泪来,紫鹃伺候在旁的,忙拿了帕子与黛玉拭泪,道:“好姑娘,今儿可是好日子,也该高兴才是,怎么还哭了一遭又一遭?若是让王爷太妃知道,可饶不了我。”黛玉红了脸,啐道:“胳膊肘外弯的丫头,什么地方,也尽口没遮拦的,你看人家不笑话。”众人都笑道:“王爷太妃疼你,我们都知道的,羡慕高兴都来不及的,哪里还能笑话?”宝钗笑道:“颦儿还是这么会说话,又惯会装模作样儿,在你面前,我们都没说话的地儿了。”黛玉面上一沉,道:“宝姐姐谬赞了,哪里及得上宝姐姐巧舌如簧?”此时黛玉房内的一位唤云嬷嬷带了几个丫头端了茶水瓜果上来来,此时便笑道:“启禀王妃,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黛玉笑道:“什么话,您尽管直说便是了,这些姐妹们都不是外人。” 这云嬷嬷也是太妃房中的老人了,最是稳重的,如今黛玉怀着胎,太妃便让她过来照料,此时却听她道:“论理这话不该我说——王妃虽与各位奶奶姑娘们是姐妹情深。但是也不该这样不管规矩才是,才刚见礼时皆都免了大礼了,已是逾矩了。可这日常说话玩笑间也该注意些才是,姐姐妹妹的称呼是显得亲热些,倒也罢了。只是王妃的这个小名虽不常用,但也不是随意可喊得的。咱们大家子自有大家子的规矩,我人老又糊涂,不过是我的一点浅见识,望王妃莫怪。”说着福下身去。 迎春最长,此时忙笑道:“嬷嬷说的是,是我们疏忽了。只是见了王妃的面心里爱的不行,就混忘了。”众人也都称是。宝钗的脸上却是红白交加,煞是好看,正待说话,却听外边“啪”的一声,却唬了众人一跳。 晴雯忙出去看,却见是个小丫头毛手毛脚摔了碟子,见了晴雯忙哭道:“好姐姐,饶了我一回吧,我不是故意的。”晴雯眼珠子一转,便扯着嗓子对着窗户骂道:“下作的小蹄子,你以为是什么东西,竟在这里作乱起来?谁是你姐姐,姐姐也是你叫的?别以为仗着素日里的情分,出了错便能不受罚。你当谁都和一样,不知高低地来攀龙附凤呢?也不去照照镜子?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去,去二门上领十下手板子去。”众人在房中听见也有咋舌的,也有忍笑的,也有面上通红的,却只得作没听到罢了。 紫鹃忙忙出去,拦了晴雯道:“好好的,你身子不好,做什么冲她发邪火?”说着拉了那小丫头,劝道:“你晴雯姐姐身上不自在,火气大了些,你别和她一般计较。”晴雯也知方才说重了,见那小丫头哭得泪人一般,不由心下懊悔,只是她方才听了宝钗的话憋了一肚子的火,可巧小丫头撞到枪口上,也难免她“借题发挥”,“指桑骂槐”了一通。 于是在紫鹃半推半攮下,晴雯便带了小丫头到无人处道:“方才是我的不是,你快别哭了。”那小丫头在园中当差也有段时日了,也是知道晴雯“刀子嘴,豆腐心”的,况今儿之事来的蹊跷,只怕与房中几位娇客有关。她也是个灵巧的,忙拭了泪道:“姐姐快别这么说,原就是我的不是。”倒叫晴雯越发不好意思起来,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见小丫头并未生气,方才罢了。 而那边房中,众人听了晴雯那番话,也不好做没听到,探春便笑道:“这晴雯到了你这里,怎么还是这样的脾气?”宝钗冷笑道:“我瞧着倒是比从前在宝玉那里更厉害了些,还是王妃会娇惯人。” 黛玉笑道:“她平时可不这样,虽然有时放肆些,却是从不曾像今日这样无礼的。”宝钗道:“哦,那照王妃的意思是?”黛玉笑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好橘遇好土自是能生好橘,可遇了坏水土,便难免沦为枳了。宝姑娘见多识广,可是这个道理?” 宝钗只做不知,道:“我哪里能比得上王妃见多识广呢?”黛玉浅浅一笑便不语了。 那边惜春原听众人说话,此时走到黛玉身边道:“琏二嫂子前儿生日,姐姐送了那么些东西去,她欢喜的很。你从前送她的参刚巧吃完,姐姐偏巧就送去,她吃了如今身子已好多了。今儿她不得来,除了让我代她谢谢姐姐,还托我问问你,这卦是怎么算的,怎么就这么准,竟是一天不差的。我们都佩服的很。”说的众人都笑了。 黛玉笑道:“哪里有什么卦,想来不过是个‘巧’吧,我前两日想到九月初三是凤丫头的生日,她不缺东西,我也没什么好送她的。便只好偷懒一回,仍旧拿了那参来送她,反正也是最合她身子,也最养人的。谁知竟刚巧赶上了。可见她的病是能好的。” 惜春笑道:“也只姐姐这样想罢了。我就觉得奇怪,都一样的算计,怎么姐姐这样子雪中送碳,偏就有人落井下石,要算计人家治病的参?”说罢瞥瞥嘴。 众人看她瞥眼的方向正站着的端庄人,不由心下有几分明了,皆抿了嘴一笑,自顾说话。黛玉眼中一沉,笑道:“你回去只管和凤丫头说,这参也得长吃才好,只是我这里也并没有多少,每月不过是按例得的,她每次吃完了再让平儿过来与我说,我也好和平儿说说话。有日子没见了,可怪想她的。” 惜春笑道:“可好的很,这主意好!一日日紧着吃,断没有多的,可省了那起子狼心狗肺的算计了。”说得众人都笑了。 说话间,却见冷香带着两个丫头进来,笑道:“太妃说了,请王妃领着各位姑娘四处逛逛,不必拘束了。” 众人都站起来,待冷香说完了,皆一齐欠身行礼:“多谢太妃。”冷香忙道不敢,让丫头把送来的新鲜水果放下了便欲回去,却被紫鹃和向晚拉住了,笑道:“可坐一会儿吧,好姐姐,我们这里今儿热闹,你也留下乐一乐。”冷香笑道:“哎哟,这可不成,太妃那里等着我有事呢!”紫鹃等人和她素日戏闹惯了的,哪里肯放的,依旧拉着不松手。众人一行看,一行笑,只觉有趣。 宝钗笑道:“冷香姐姐伺候太妃,可是大忙人,我们这里都是玩乐的闲人,今儿就暂且让她去吧!等她闲了再请她,也省得她玩不痛快,岂不两全其美?”李玟李琦等是客,皆不语。黛玉挑眉笑道:“宝姐姐真是想的周全,难怪总得人夸呢!” 冷香在太妃身边多年,什么人没见过,只觉眼前这姑娘美则美矣,面上虽端庄稳重,然谄媚之气难掩,心下便有些不自在,暗想这从哪里冒出来的自以为是的女子,这样无礼,竟在王妃面前反客为主起来了?当下笑道:“这位姑娘这样端庄大方,不知是哪家的小姐?这样眼熟。” 宝钗见问起她来,便忙笑道:“姐姐过奖了,民女薛宝钗,在荣国府老太君的寿宴上曾和姐姐有过一面之缘的。”冷香侧头想了一回,道:“有么,我怎么没印象?那日寿宴上见的都是些达官贵人家的千金小姐们,却个个都有些娇贵的,哪里有姑娘这样稳重的?” 众人都人不住抿嘴一笑,黛玉借着喝茶的动作将笑掩住。冷香身边的丫头笑道:“冷香姐姐忘了?这位姑娘在那日确是见过的,姓薛,是贾家二夫人的侄女儿。”冷香方长长“啊”了一声,而后便没有下文了。 宝钗便有些讪讪道:“哪里,是姐姐贵人多忘事,我们人微福薄,哪里能得您青眼一见?” 冷香笑道:“瞧我这记性,如此说来,我断断受不起姑娘这声‘姐姐’了。一来您是我们王妃的客人,我们府里的规矩,断没有让客人委屈的道理。二来,听说姑娘长我们王妃三岁,那便是虚长我两岁了,我这‘姐姐’可怎么当得起?” 宝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素来大家子的规矩,伺候长辈的丫头比一般下人要尊贵,便是正经的公子小姐们见了也要客客气气的。在贾府,贾琏宝玉他们可不是常恭恭敬敬唤鸳鸯一声“鸳鸯姐姐”么?这里唤一声“姐姐”并无不妥,可也不知道她怎么撞了冷香这个太妃身边第一得意人的眼,偏偏在这里鸡蛋里挑起骨头来了。 第四回 黛玉等都知冷香在太妃身边久了,也颇有些孤傲之气,等闲人皆看不进眼去。只是宝钗到底是客,不可失了待客的礼数,便道:“冷香,母亲这会子可在哪里呢,可用了膳了么?” 冷香忙道:“王妃放心,太妃已是用过膳了的,如今在含菊园叫了小戏们听戏呢!”黛玉便点头道:“我该请母亲过来一起玩乐才是。”冷香笑道:“太妃正是怕王妃这样想,才打发我过来的。太妃说了,‘一旦我来了,我是热闹了,却是拘了她们的兴,倒没意思了,就不过来了。’所以只和几个老嬷嬷说话听戏呢,请王妃不必拘礼,只和各位姑娘奶奶们好生玩乐就是了。” 冷香说时,黛玉站起身听着,待冷香说完了,方才坐下。又说了几句,冷香便告辞去了,黛玉挽留不住,便命人好生送出去。 众人说一回,又皆赞太妃慈善,说笑一阵,黛玉便搭了紫鹃雪雁的手领着众人在王府之中游赏一番,向众人介绍好些府中景致,又说何处是太妃屋宇,哪边是花圃房舍等等,一时说说笑笑,莺声燕语,环佩叮咚,好不热闹。众人一面看一面赞,暗道果然王府贵地,自有一种非凡气势,非是一般人家可比的。 不久,便有丫头来说宴席已备妥了。黛玉便与众人一面说笑一面往浣缨水榭去。这王府虽有不少好景致,可终不及这浣缨水榭山水皆备,景致天成。 到了水榭,众人入席。黛玉迎春探春惜春一席,黛玉因和香菱好,便又拉了她入席。香菱慌之不迭,说道:“蒙王妃不弃,只这里哪里有我的座位,快罢了吧!”黛玉笑道:“今日不说什么王妃不王妃的,不过是旧日的姐妹叙旧,有什么坐不得的?” 香菱再三推脱不过,兼众人都劝,只得入了席。另一桌上是宝钗李玟李琦岫烟等人。其余紫鹃、晴雯、雪雁、绿漪、向晚、知晚等人并探春惜春宝钗等人的丫头也都是爱热闹的,自在下面摆了几席玩闹说笑。因都是昔日姐妹,对彼此爱吃之物都还知道一二。因此摆上的不过是各人爱吃的点心并时鲜的瓜果之类的,满满摆了一桌。因黛玉有孕不便饮酒,所以便连酒也没有摆上。好在众人都是知情识趣的,也不理论。 正说着,却见向晚带了两个丫头过来。那两人各自提了一个大食盒,黛玉便奇道:“席面不是上齐了么,怎么这会子还送东西来?” 向晚笑道:“不是咱们这边的,是王爷前儿命人寻了一个专做小吃的厨子来。可巧赶上今儿王妃宴客,便叫做了点小吃来,特特叫人送来与王妃并各位奶奶姑娘们尝尝鲜。” 众人听说,便都站起身来福身下去,口中说道:“多谢王爷。”黛玉笑道:“?br /gt;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24部分阅读 欲望文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25部分阅读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 作者:肉书屋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25部分阅读 “替我回去说:多谢。”说着便叫那两个丫头便提了东西上来,都是些精巧的小吃。众人赞一回,又都用了些,方起席。早有丫头上来撤去残席,摆上些茶水之类的。 一时便有李琦笑道:“今儿人齐全,只少了云姐姐,却也是热闹的——我们不如作诗吧!”她年纪与惜春差不多,素来活泼爱热闹,上面虽有李玟拘着,却也是个史湘云一般的性子。众人怜她年纪小,都不理论。李玟却是推了她一下,道:“有王妃在这里,你安分些吧!你能做得什么好诗,如何便敢拿出来叫嚷了?” 李琦吐吐舌,笑道:“我的半桶水如何敢拿出来炫耀了?只是从前各位姐姐的才情都是见过的,又不是不知道的。我可还记得我们这些人里面就是王妃的诗做的最好,今儿可要作几首给我们品品。” 众人原只听着,此时都笑了,道:“还说她小,没见识,瞧,可不是明白的很么?”黛玉握住脸笑道:“可是羞煞我了,什么诗不诗的,哪里好拿出来笑话的?快罢了吧!”众人都笑了,道:“又谦辞了。” 黛玉便又笑对香菱说道:“你的诗可进步了没,既要做诗,我今儿便好好考考你。也省得显得我这个‘半师’太不称职。” 不想香菱却眼圈一红,勉强笑道:“王妃说的什么话,俗语说;‘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王妃昔日的恩德我是时刻不忘的。只是我这个人太笨,虽喜欢,却总学不进。还把原学的都给忘得差不多了,如今莫说作诗,便是吟诗也是不能的了。还请王妃恕罪。”说着垂下头去,一言不发。 黛玉心中诧异,她早瞧见香菱憔悴低沉郁郁寡欢的模样,故入席说话都拉着她一块儿。这番作诗也有想使她欢喜的意思,不想竟得出这样的一番话来,不由诧异万分。惜春拉拉她的袖子,道:“她如今不叫香菱了。”黛玉一惊,道:“那叫什么?”惜春努努嘴,道:“她们家大奶奶说‘这香字竟不如秋字妥当,便叫她改了叫秋菱。”探春一旁听见,推她一把,笑道:“这‘秋菱’二字也不比‘香菱’差些。” 黛玉冷笑一声,正欲说话,却见宝钗拉着岫烟和李玟李琦两个一同过来。她们便忙掩了话。 却听宝钗笑道:“我们也来听听,这姐妹几个说什么悄悄话呢?竟撇下我们几个在一边了。” 黛玉笑道:“能说什么,不过才刚听了绮儿的话,说要作诗呢,便又想着叫香菱也做一首。偏香菱说她如今竟不做了。我正好奇呢” 听了这话,宝钗面上一丝不动,笑道:“这话说的是真的。她本就是我哥哥的人,那年跟了进园子,不过是因我哥哥出门才跟了我进去的。再说,作诗也不过姐妹们凑了一起偶尔玩闹罢了,哪里能当真呢?闺阁之中,最崇‘自古无才便是德’,这贞静素来最重,女红反倒为次了。更何况是诗词游戏呢?可我们偏认得了几个字,才有了这些诗啊词的。我们且不能自禁自束,更何况她呢?只如今,我哥哥已经娶了亲,她自然要在那边伺候嫂子的,当然也不算在我这边的了。既如此,又哪里还能谈诗说辞呢?自然要撂开了。” 听了这话,众人一阵默然,半晌方听李玟笑道:“还是宝姐姐说的有理。”探春笑道:“宝姐姐年长我们一些,在见识上定然比我们好些。倒也不奇怪,难怪我们太太总念叨着她,说我们这么些人总不及她一个呢!” 宝钗不由握住脸笑道:“罢了,说的人怪羞的。” 一时李琦拉了探春惜春叽叽喳喳说话,李玟迎春岫烟三个在一旁坐着说笑。宝钗带了丫头更衣去了。黛玉无事,便拉了香菱看着她们说笑。 正在此时,却见一个丫头走来,笑着说道:“那边园子里的洒扫的婆子捡到一块帕子,问遍了都说不知道是谁的,我们想着今日王妃宴客,来了这么些姑娘奶奶们,可是她们的?姐姐们也瞧瞧,可是她们的?”说着递上一块帕子来。 紫鹃听了,忙上前接了,却见是一块八成新的柳青色的帕子,并未绣甚花纹,只绣了几行字。紫鹃跟着黛玉也颇识得几个字,看了不由蹙了眉头,却是笑对那丫头说道:“多谢你了,我瞧着倒是有些眼熟,想是这里哪个丫头的,一会儿我就问去。”说着,便让人抓了一把果子来给那个丫头,那丫头眉开眼笑地去了。 一边黛玉皆听到了,便问何事。紫鹃忙上前说了。黛玉笑道:“今儿人多,丢个帕子,少个镯子都是有的,大家也瞧瞧,可少什么没有?若是来我这里一趟,便少了这个,丢了那个,倒要人笑话我是想向你们要东西的,可是闹笑话了。”说的众人都笑了,都由丫头四处瞧去,却都说没少什么。 黛玉一时诧异,道:“那是谁的,竟是有人丢没人领了?到底是什么帕子,拿来我瞧瞧。”紫鹃忙递上,黛玉接过来看了,不由一愣,只见那上面用了灰色的线勾了端庄秀丽的字: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手瓮灌苔盆。姻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欲偿白帝凭清洁,不语婷婷日又昏。 香菱一旁看见,也不由一愣,道:“这不是那年我们姑娘做的海棠诗么?”黛玉抿嘴一笑,道:“这定不是丫头的——是在哪儿捡的?”紫鹃道:“我命人去问过了,说是在梦园出来正往王爷小书房的岔路上,倒是巧的很。可又偏偏让打扫的人给捡着了,以为是我们的呢,忙忙地叫人送来了。”黛玉便点点头不语。 宝钗才刚更衣回来,见众人皆这般,便道:“这是怎么了,说什么呢?”黛玉便道:“才刚丫头们捡到了一方帕子,也不知道是谁的,正四处问呢。”宝钗忙道:“是么,我也才刚发现竟不见了帕子,快让我瞧瞧,可是我那块不是?” 黛玉便笑道:“姐姐的那块是什么样的?说来我听听?” 宝钗笑道:“一块帕子罢了,哪里就值得审了?”到底又说道:“不过是柳青色的家常帕子,我因嫌了现在的花样都俗的很,便绣了几个字罢了。” 黛玉冷笑一声,命人将帕子递过去,宝钗接过看了,笑道:“可不是我的那块!”又道:“不知道是谁捡的,王妃替我谢谢他。” 黛玉拢了拢鬓发,笑道:“不过是园子里的婆子洒扫的时候捡着了,我已赏过了。”宝钗便笑道:“这便好了。” 正说着,却见那便喧闹起来,原来探春惜春李琦等人正垂钓,探春竟钓上一尾大红鲤鱼来,众人皆以为奇,忙忙请黛玉过去看。 黛玉笑应了一声,又对宝钗道:“姐姐在我们这些人中居长,可是这教导之事也该以身作则才好。不然这榜样实在不好啊!”说着,晃了晃自己的帕子,抿嘴一笑,便扶了紫鹃的手去了。身旁的丫头等人也忙跟上。 宝钗面上通红,却也无法,好在众人都未听见,倒也罢了。 玩乐了一回,宾主尽欢。至晚间,众姐妹便被安置在了品园之中。这品园乃是王府西院一处极幽静的小院。此番来前,黛玉已言明要款待众人几日,故早将铺盖妆奁备齐了,倒也不甚忙乱。 用过晚膳后,便有王府的丫头婆子们伺候了迎春等人入园歇息不提。 薛家宅院里,薛姨妈忙碌了一天,才歇下没多久。 原来这薛蟠新娶的媳妇夏金桂极是个人物,外具花柳之姿,内禀风雷之性。进门来不过二三月□夫,便将薛家上下闹得天翻地覆。众亲戚朋友家日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薛蟠也被辖制地不敢动弹一下,惟伏低做小而已。 及至近日,竟又生出了管家的主意来。薛姨妈见薛蟠被辖制得这般模样,哪里肯依。故每次金桂说起都推岔过去了。那夏金桂又岂肯善罢甘休,今日趁薛蟠在家,待吃过晚膳后,便将事情重新吵嚷了出来,让薛蟠给句准话。 薛蟠在金桂面前让惯了的,哪里能有什么主意。只是薛姨妈对薛蟠来说余威尚存,又思及一旦金桂掌家之后,自己便连现在这等吃酒赌博玩乐之事都做不得了。便趁着酒兴,与薛姨妈一同压制了金桂一番。不然凭薛姨妈那般笨嘴拙舌的,哪里能说得过持戈试马的金桂? 金桂见他娘儿两个一个鼻孔出气,况这三更半夜的,自己也无甚帮手,哭闹摔砸了一番,便也罢了。只同了丫头在房中咕咕唧唧重新算计去了。薛蟠与薛姨妈见如此,只道此举能压制她些,皆十分欢喜。薛蟠更是高兴,本要出去作乐的,又被薛姨妈拉住道:“不许出去,你好歹今儿晚上在家呆着,难得能弹压她一回,莫要让她又兴起来才好。”薛蟠听了暗想也是,便只在客房又让人送了酒菜来自喝,只喝的酩酊大醉方罢。 不想鸡鸣时分,便听有人捶门,门房被吵醒,睡眼惺忪,口齿不清得去开门,却惊地系腰带的手都哆嗦了。只见门外立的皆是些穿靴带帽的官差,进了门便问薛蟠在何处。那门房胆小哪敢不说。一众官差便风雷电行地到了客房去将薛蟠捆绑拿出。那薛蟠只叫的如杀猪一般。那薛姨妈夏金桂等人皆听到消息。薛姨妈也顾不得了,急忙忙地出来,又哪里来得及?不过只看到一众官差的影子罢了,当下便昏死过去。 夏金桂也趁机大哭大闹起来,阖府上下乱作一团。众人皆议论纷纷,薛姨妈一时醒了,薛蝌一时得了消息也过来了,派了人去打探去了。荣宁二府里都得了消息,也派了赖大等人过来相询。说起来,却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此番是为何事。薛姨妈愁得没法,只在屋内哭道:“作死的儿啊,你这是又做了什么孽了啊,半夜三更叫人拿了去,可到底是为哪一宗啊……” 欲知后事,请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却说那官差鸡鸣时分簇拥而来拿了薛蟠出去,把薛姨妈等人唬得魂飞魄散不说,连荣宁二府里都惊动了。薛姨妈此时又是急又是气,又是臊又是哭,平时里宝钗在身边还能想出个主意来。此时身边却是一个人都无,只有薛蝌带了人出去。 偏夏金桂还伙同了丫头宝蟾在房中砸闹耍痴,又哭嚷道:“从前聘我时说的那般好听,说什么富贵人家,财势滔天,便是打死个人也不成什么的,生生夸得天花乱坠,把我骗进了门。到如今才知道不过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的货!……若是大爷有个好歹,回不来了,留下我一个人了,看我怎么同你们算账!” 又兼丫头宝蟾在旁撒泼哭道:“奶奶好歹放心,咱们家不比这里差,还能叫她小瞧了?便大爷真有个什么,还能眼睁睁看着奶奶委屈不成?”一行劝一行又哭,可这名为劝慰安抚,实为火上浇油。 主仆两个一搭一唱,竟将薛姨妈生生气厥过去。荣宁二府的人也都在外面,里面的事实在不好插手,只干看着罢了。旁边伺候的婆子丫头急得没法,只得忙忙叫人送信去给王夫人。 这一番闹腾下来,到王夫人赶来之时已是卯时了。进了门,却见薛姨妈正歪在床上垂泪,旁边两个丫头正服侍她吃药。王夫人忙上前唤了声:“妹妹!”薛姨妈看见她进来,越发泪如泉涌,哭道:“姐姐啊!” 老姐妹两个痛哭了一回,方在众人劝慰下收了泪。薛姨妈道:“姐姐身上不好,怎么过来了?”王夫人一顿,道:“咱们姐妹两个,哪里还说这个?再说,我听了蟠儿的事,哪里还能坐得住的。你也别太担心了。” 王夫人又问道:“可打听清楚了?这一遭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薛姨妈摇头叹道“这个孽障,整日里在外面胡闹,他老子去得早,他便是那脱了缰的马,我又哪里拘得住他?这与人吵嘴打架是常有的事,我也常听到些,只是并未出格,便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我方才已审了平时伺候蟠儿出门的人,这一回确也不知是为什么。” 王夫人心下叹一回,心道:都是慈母多败儿,妹妹对蟠儿,可不就是这样的么?若说没出格的事,那香菱的事算什么?如此比较起来,宝玉虽胡闹,却比蟠儿好多了。心中如此想着,脸上却不露出,只做沉痛状,说道:“哎哟,这可怎么好?咱们知道了什么事,才好对症下药不是,这样子没头没脑的,便是有劲也没地方使啊!“ 薛姨妈也叹道:“姐姐说的极是,便是这样悬着心,我才更担心些呢。”她就薛蟠一个儿子,宝钗虽好,终究是女儿,以后要嫁到别人家里去的。俗话说养儿防老,虽说薛蟠混账了些,可到底是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哪里能不心疼。若是薛蟠有个三长两短,可叫她日后怎么过活? 思及此,心下一伤,便又忍不住掉了几滴眼泪,王夫人又劝慰了一番,又见周围不过就同喜同贵并几个丫头婆子伺候着,便蹙了眉问道:“你们大奶奶怎么不见,太太身上不好,她这个当媳妇的,竟不过来伺候的?”薛姨妈摇头叹道:“姐姐快休说这话,我好歹才安静些呢,我可不指望她。”王夫人奇道:“这又怎么了?”薛姨妈叹道:“姐姐不知道,嗐,我也不怕姐姐笑话了——从蟠儿走了起,她摔瓶砸碗地闹腾,把她屋里的东西能砸的不能砸的都砸了,才刚丫头去瞧了,那屋子竟没一处可下脚的地方……” 话还未说完,却见同贵急忙忙得走来道:“了不得了不得,大奶奶收拾了东西要往娘家去了。”王夫人一怔,也怒道:“这是怎么说的,蟠儿还没个信,婆婆又病着,她闹过也就算了,还想这时候回娘家?我活到这个岁数,可没见过这样的媳妇儿!” 薛姨妈挣扎着坐起,怒道:“让她去!她既要这会子回去,这日后回来便也没那么容易!做人媳妇的,一没娘家来接,二没婆家准许,竟就想独身回娘家,你让她去打听打听去,可有这个礼没有?蟠儿还没死呢!”说完这话,直气得脸上都白了,王夫人忙扶了她躺好。同贵战战兢兢地去了,不一会儿便回来道:“门房上没车,大奶奶骂了一回,就回去了。”薛姨妈冷笑一声,道:“罢了。” 正说着,却听外面传了话进来,说是薛蝌回来了。薛姨妈急得从床上坐起,道:“快快,快请二爷进来。” 外面婆子听了,忙去请了薛蝌进来,早有婆子开了收在一旁的十六扇的紫檀木雕花白玉绣茱萸折叠屏风,王夫人看了也不由拿眼觑了这物什一回。一时薛蝌进来请了安,便将所探听到得消息一一回明了。 原来此番并不是为甚大事,不过是见小事而已。原来那薛蟠前儿和人吃酒,吃醉了后便将一位同行的公子给打了,偏那公子也是个不省事的,如何肯依,仗着家中有些家底,兼老父在朝中领着一职,便叫人写了状子告到了官府,说薛蟠仗势欺人,聚众斗殴。管这宗的是应天府,偏那知府新上任,有些想“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意思,便叫人来拿了薛蟠去。 薛姨妈等听了这话才略略松了一口气,王夫人也道:“那贾雨村升了职,补了别处的缺去了,倒给咱们多出不少的事来。若是他还在任上,哪里能让蟠儿出这样的事?” 薛姨妈道:“姐姐说的是。” 薛蝌又道:“虽说如此,只是那边还要打点一番才是,也省得哥哥在里面不舒坦。”薛姨妈道:“很是,既如此,你封两千银子去,将那边上下都打点通了,别叫你哥哥受苦。”薛蝌答应了去了。 一时王夫人又说道:“家里既出了这样的事,也该把宝丫头接回来才是。”薛姨妈沉吟了一回,叹道:“姐姐不知道,蟠儿胡闹,也只宝丫头能安慰我些。算起来这几年为着蟠儿的事,宝丫头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此番好容易出去玩一会子,而且是到那北静王府去的,姐妹几个亲亲热热的。况如今北静王府怀着身孕,只怕更忌讳着这些,咱们一去,若以为咱们是故意给人家没脸,反倒不美。而且现在蟠儿的事已清楚了,不过这么着罢了,左不过三五日就出来了——他也该得些教训,日后也好长进些。我就想着不用告诉宝丫头,且让她在那边乐呵几日。说不定等她回来了,蟠儿也放出来了,指不定比她还早一步呢。这样也省得她操心。姐姐,你不知道我多心疼宝丫头,这孩子生就是个操心的命,又贴心又懂事……” 王夫人一顿,而后方笑道:“宝丫头的好,我尽知道的,你没见我比疼宝玉还疼她呢?既妹妹都放心了,也就不必派人告诉她就是了。我也是怕妹妹你一人在家,也没个贴心的人商量伺候。” 薛姨妈笑道:“不是还有姐姐么。再不然还有蝌儿呢!”王夫人“哎”了一声,姐妹两个说了一回话,便有荣府的人来寻王夫人的。王夫人又嘱咐了薛姨妈好生安养之类的话,便告辞去了。 待回了荣府,便至贾母上房请安。因长日无聊,探春惜春又不在身边,宝玉去了学里,只有邢夫人尤氏李纨凤姐在一旁伺候。 贾母也听说了薛蟠之事,便道:“薛姨太太可好?”王夫人忙道:“还好,只是她这也不过是老毛病了。吃了药也好多了。过几日蟠儿出来了,也就大好了。妹妹还叫我给老太太请安呢。” 贾母点点头,道:“罢了,难为她还想着。”半晌又道:“这也不是我说,薛姨太太和宝丫头千好万好,可怎么这蟠儿就是这个模样?我虽不管事了,可这一二年的□夫,却也听了多少他的事,竟没一件好的。” 王夫人一听这话隐约是对薛家的教养不满的意思,心下不由一急。正要说话,却见邢夫人笑道:“一条藤上也能结出两样果来,这哪里能说的准呢?况薛家有的是钱,那是几辈子也花不完,便是将天捅个窟窿,也能填补上,怕什么?” 贾母道:“这话不中听,日后可不许再说这话。咱们家诗书传家,几代以来,也是最重教养的。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宝玉他爹当初可是那样被他们老子教养过来的,珍儿也是。如今的小子们虽说不是很好,却也不出大格。琏儿虽说偶尔胡闹,于正事上却是从不误的。宝玉更不必说了,如今书读的越发好了。这也是咱们家的规矩行的好。不然,便是宝玉这样的好苗子也被生生教坏了。”众人都低了头答应着,邢夫人也听着,却是笑着看了眼王夫人。 王夫人急得没法,哪里顾得上她,悄悄使了个眼色给凤姐,凤姐见了,忙笑道:“老太太说的什么话,薛大哥不过是性子急了些,再加上身边伺候的人也没个好的,被调唆坏了做了些糊涂事。等日后经历些事,便明白了,也自会长进了。” 王夫人也忙笑道:“凤丫头说的很是。” 贾母便不语,又问王夫人:“那可叫了宝丫头回来了么?”王夫人便有些讪讪的,道:“还没呢,姨太太的意思是暂不必告诉她去。”邢夫人便“哧”地一声笑了,道:“薛姨太太总是这么疼孩子——怪不得要留宝丫头到现在呢。”众人都只作没听见。 过了半晌,方听贾母问凤姐:“北静王府可有信说三丫头和四丫头什么时候回来?” 凤姐忙道:“说是在那边再住个一两日,北静王府的景致是出了名的好,若不是我脱不开身,便是做三妹妹和四妹妹的丫头们跟去,也是愿意的。”说的众人都笑了。 贾母笑骂道:“不争气的猴儿,就想着贪玩儿。”尤氏素与她取笑惯了的,便笑道:“老太太太太看重你,才把这管家的事儿交给你。只是不知道你是吃什么长的,人家是经了事越发稳重,你怎么越发滑头起来?”一边说,一边笑,一边叹。 凤姐儿笑道:“不是我夸嘴,这上下谁有我忙的,你那边人口少,事儿自是少了不少,哪里有我这边人多嘴杂的?至于我是吃什么的,你且想想我每日是伺候谁吃饭,又是吃谁剩下的,便知道了。” 众人越发大笑起来。贾母也笑道:“说的可怜见的,我可听出来了,这是凤丫头向我诉委屈讨赏呢!”众人也都笑道:“我们也听出来了,老太太翻翻抽屉角儿,看有什么霉疙瘩烂谷子的,拿出来赏了她吧!”凤姐笑道:“只要是老太太赏的,我都爱呢。吃了老太太吃剩的,我便这样聪明伶俐的,再得些老太太的屉角宝贝,我便能向老太太一般长寿了!” 众人越发笑个不住。 第六回 又说笑一回,贾母便觉有些累了,众人便都散了。 一时,伺候贾母歇下,众人鱼贯退出,王夫人向凤姐使个眼色,凤姐会意,正欲跟了王夫人去,不料邢夫人却道:“你和我一起去我那边,我有事要和你商量。”凤姐一愣,忙答应了。王夫人无法,只得作无事状,而后回去了。邢夫人眼见她这般,冷笑一阵,便携了凤姐由着众姬妾丫头簇拥着往家去了。 王夫人回至房中,便有丫头上来伺候换了衣裳,便问道:“赵姨娘呢?怎么不来这边伺候?”玉钏儿觑了她一眼,小心回道:“老爷已回来了,如今歇在赵姨奶奶那边了。”王夫人便一言不发,只坐在炕上捻着佛珠念经。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外面丫头道:“禀太太,琏二奶奶来了。”王夫人道:“叫她进来。”而后方见凤姐儿慢慢进来了。 凤姐进了门,便见王夫人正盘膝坐在炕上慢慢吃茶,不由心中也有些惴惴,便小心叫了声:“太太。”王夫人“嗯”了一声,也不叫凤姐坐下,半晌方慢慢道:“怎么这会子才来,你们婆媳两个可说了不少私房话吧!” 凤姐忙陪笑道:“太太说的什么话,我们太太的脾气难道您还不知道么,不过就这么着罢了。才刚叫我过去不过是嘱咐我准备着给孙家的重阳节礼罢了,并没有什么大事。” 王夫人笑道:“不过就是一个正提举的闲差罢了,也值得这样供着?”凤姐陪笑不语,看一会儿王夫人的神色,方道:“娘娘那边可有什么消息没,总想的紧呢!”王夫人叹道:“不过这么着罢了,若想起复,总得个合适的机会才好。”凤姐儿忙笑道:“太太放心,娘娘吉人自有菩萨保佑,等过了这阵,便好了。”王夫人叹一回,便不语了。 一时凤姐又问了薛家一回,王夫人便道:“你得了空也去瞧瞧你姑妈去。她那边如今竟没什么人了,她那个媳妇儿又是那样惹祸不安分的主,成日家就知道惹事,咱们不帮着她一些,还有谁会帮她?” 凤姐笑道:“太太说的是,才刚我已让平儿送过去了一些精致点心,今儿天已晚了,等明儿一早,我便亲自过去瞧瞧去。” 王夫人方笑道:“这才是道理。” 一时又说笑了几句,王夫人又道:“你看今儿老太太言语里的意思可是对薛家……”言罢,蹙了眉头。凤姐会意,道:“此番是薛大哥不成事惹出的,虽不是什么大事,终是看着不好。况这样的事体不是一回两回了。老太太岁数大了,总想着个个平安都有出息才好。薛大哥这事儿难免入不了她老人家的眼。况姑妈对薛大哥确也太过……”话未说完,便听王夫人道:“这有什么,她寡妇人家一个,下半辈子就靠着蟠儿一个了,蟠儿再胡闹,还能眼睁睁看着他受苦不成?你如今还年轻,又没有……哪里明白这个?” 凤姐眼圈一红,只将牙关咬地死紧,勉强笑道:“是,还是太太虑的全,我能活了多大,能有什么见识。再说薛家这样富贵,以后便都是薛大哥的了。便是让他再往海了败去,也花不完的。我竟是糊涂了,竟是多操起这个心来了。” 王夫人方才欢喜起来,笑道:“这话也是糊涂,虽说他们家只蟠儿一个,可不是还有个宝丫头么?她虽说是个女孩儿,可生的那样好,又端庄大方,日后也不知道谁有这样的福气,娶了她去。”一面笑,一面赞,却不住拿眼觑着凤姐。 凤姐却只作不知,笑道:“可不是么,只是姑妈也太挑了一些。竟生生耽搁宝丫头到现在。往日里的姑娘们里,除了三丫头和四丫头,竟就剩了她了。看如今北静王妃都有了身孕了,她还比宝丫头小了三岁多呢。唉,日后也不知道是花落谁家了。” 王夫人嗯了一声,便也不好说什么,忽听外面丫头说道:“宝二爷回来了。”王夫人忙叫进来。果然帘子一掀,进来一个身着青色如意纹倭缎交领长褂的年轻公子,只腰上系着一块深青色丝绦结着的美玉——正是宝玉。 宝玉进了来,先给王夫人见了礼,王夫人笑眯眯地受了他的礼,便道:“见见你凤姐姐。”宝玉便向凤姐见礼,凤姐忙道:“快罢了吧,都是一家子人,哪里能还这样多礼起来。”宝玉笑道:“这几日学里忙,好些日子没见姐姐了,便是受一礼也是应该的。”便执意福了下去。凤姐无奈只得受了。 一时王夫人便拉着宝玉在炕边坐了,问他今日都读了什么书,写了什么字的话。宝玉一一答了。凤姐在一旁坐着看他们母子亲亲热热说话,间或插一两句。只是不知为何,竟有种怪异之感,这宝玉何时竟成如今这般模样了呢?往日那个喜欢穿红爱吃胭脂的哥儿哪里去了? 又听那厢宝玉问道:“太太和凤姐姐说什么呢?我怎么恍惚听到薛大哥的名字?”王夫人叹一回,将薛蟠之事说了,又道:“好在此番不甚严重,蝌儿已打点妥当了,过两日便出来了。”宝玉便道:“是么,无事便好。” 王夫人又让宝玉去瞧瞧薛姨妈去。宝玉便笑道:“今儿天已晚了,明日和后儿连着十来日要听太爷与我们破题立文了。若是去了姨妈那里,姨妈又客气,少不得要一日的□夫才回来——既如此,我便让人去和太爷说声,想是能允的。” 王夫人忙道:“这可不成,如今你的学业正是长进的时候,不可因这些虚礼耽搁了。若是老爷知道了也生气不是?你姨妈不是外人,况也不是什么大病,定是明白的。你凤姐姐明儿要过去,就让你凤姐姐代你问候一声也就是了。”凤姐也笑道:“是,我也听说如今宝玉可是长进了,那文啊诗啊什么的做的可好得不得了。若是因着探望姑妈耽搁了学业的,撂下□课来,可不是得不偿失么?姑妈也是明白的,我明儿去了说一声,就是了。” 宝玉笑道:“是,那多谢姐姐了,也替我问候一声宝姐姐。”凤姐答应一声,也不说什么,又说了几句,王夫人将要紧的嘱咐一二句,她便回去了。 又过得两日,这日凤姐正在忙碌,忽听得人说探春等人皆回来了,便忙忙地换了衣裳携了平儿忙忙往贾母上房去。待进了门便见众人皆已到了,便笑道:“哎哟,我又来迟了。”探春惜春挨着贾母身边坐着,宝钗坐了一旁的椅子上,看她进来,都笑了。凤姐便左看右看,众人都道:“看什么呢?”凤姐笑道:“我找找可有什么好东西带来呢,我可想了这几日了。” 众人忍不住都笑了,贾母笑骂道:“猴儿,也拘着些吧,什么样的好东西没经过没见的,王妃送了来不过是心意罢了。”王夫人笑道:“都是老太太宠出来的。”贾母笑道:“我疼她也为着她伶俐嘴巧,却也从不过分的缘故。若是一个人总不知足,便没趣了。好在凤丫头却是懂事的很的。哪里能怪我疼她?” 王夫人便不说话,那边惜春笑道:“二嫂子莫急,给你带的东西一会儿就让人送去。我还想着二嫂子这样忙还急忙忙过来瞧我们,想是想我们了。不想原来是想我们带的东西的,可真让人伤心了。”说的众人都笑了。忙得凤姐儿作揖赔罪不迭,兼探春一旁打趣,只把贾母逗乐地不行。 王夫人见宝钗独坐一旁含笑不语,越发见其沉稳端庄,不由暗暗赞叹,便拉了她一旁坐了说话。一时不过说些在王府之中游乐之事,又将黛玉怀胎之况细细说了,便有丫头来说传膳了。待用过膳,又见探春等人面上略有疲态,贾母便先让众人回去更衣歇息一回。晚上再说话,众人方都散了。宝钗便向众人告了辞,搭了莺儿的手往家去了。 听说宝钗回来,薛姨妈急急出来接了女儿进去,一面问冷问饿不停。宝钗忙拦了,道:“妈不必忙了,方才已在老太太那边吃了。”薛姨妈方才罢了。一面也又遣了香菱下去歇息。母女两个几日未见,更有许多话要说,待入屋更衣毕,薛姨妈便屏退了众人,自己拉了宝钗一旁坐下。 薛姨妈一面上上下下将宝钗来回看了几遍,直将宝钗看得脸都红了:“妈妈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薛姨妈笑道:“不愧是王府贵地,水土也养人的很,不过几日的□夫,我儿就更水灵了,还更添了一份贵气。”宝钗红了脸道:“妈说的什么话,哪里有这等事。”薛姨妈一拉宝钗的手小声道:“这次去,你看那王妃可怎么样?” 宝钗道:“那自然是好的很,尊贵体面自是不必说了。她如今又有了胎,那王府里从上到下只把她捧在手心一般,前呼后拥。”薛姨妈点点头,叹道:“这就是她的福气了,往日她在你姨妈家时你和她也不差什么的,怎么如今……”宝钗听了这话,不由红了眼,低了头一言不发。 薛姨妈叹一声,又问了两句不着边际的话,终是忍不住问道:“在那边这么几日,这人可是见到了?” 宝钗只做不知,道:“妈说的是谁?” 薛姨妈一拍手,嗔道:“你这孩子,这里就咱们母女两个,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宝钗低了头,红了脸,半晌方道:“我和三妹妹四妹妹几个一同去的那里,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况那边规矩又那样大,比姨妈那边府里还严几分呢。别说见人,便是王妃她们连说也未曾说到一句的。本来我们姐妹几个去住了那边已是失礼了,哪里还能……我劝妈一句,咱们还是别往那边想就是了,不中用的。”薛姨妈叹道:“唉,这也是没法的事儿,你候选不成,又——罢了,也只咱们没这个福气罢了。” 宝钗又问:“怎么不见哥哥和嫂子?”薛姨妈叹道:“你哥哥前儿和人打了一场,被拿进了牢里去了。”宝钗大惊,道:“妈怎么不早告诉我?可要紧么?” 薛姨妈道:“我的儿,你不必担心,此番不过是小事,过两日人便出来了。我才没使人告诉你。那边蝌儿也都打点妥当了。你嫂子闹了一通,如今又在装病呢,不必管她。” 宝钗又问了一回,却不知为何心头甚是焦躁不安。又说了一回,便回房歇息去了。 次日,贾母那边自有回礼往北静王府去,自不必说。 不想没几日薛家那边又闹腾起来。原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原本说好几日久放出来的薛蟠,过了足有半月的□夫竟还未出来。那夏金桂又岂是好相与的?便吵嚷着说薛家讹人诓骗了她,只闹得天翻地覆。薛姨妈与宝钗急得没法,薛姨妈只求薛蟠平安,哪里还在乎几个钱,天天派人去官府打点,银子只不当钱地往里砸,可一点用也没有。官府那边不说放人,也不说不放,只这么耗着,将薛家的人撂在那里。可就是这样才正吊人心。一时荣宁两府上下皆已知道了。 欲知后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回 天气日冷,凤姐正吩咐人将赶制好的冬衣给各房各院给送去,一时毕了,便搭了平儿的手往家去。可巧便有丫头来道:“太太请二奶奶快过去呢。”凤姐一蹙眉,朝平儿使个眼色,平儿会意,拿了一吊钱来递给那丫头,一面笑道:“妹妹辛苦了,拿了去买果子吃。”那丫头慌得不得了,忙道:“姐姐这是做什么,我哪里受得起?”平儿笑道:“你们每日伺候太太,最是辛苦,也最知太太的心思。我们奶奶每日总忙的很,不得在太太面前伺候,也只得托了你们表表孝心罢了。快收着吧!”那丫头也是个伶俐的,一面收了,一面笑道:“那就多谢奶奶了。”而后便要告辞出去,平儿忙送了出去。 一时回来,凤姐正在吃茶,见平儿进来忙道:“如何,可怎么说?”平儿说道:“奶奶猜的果然不错。如今可要过去么?” 凤姐蹙了眉叹道:“太太的话,我能不听么?换衣裳吧!”平儿觑一回她,只见她面上含霜,便也不敢说什么,一面答应着伺候她换了衣裳,而后便往王夫人上房去。 进了上房,便有丫头打起帘子来,凤姐进去,便觉一股暖热之气扑鼻而来,王夫人正盘膝坐在炕上,忙笑道:“太太!”王夫人含笑让凤姐坐下。凤姐便择了右首一张椅子上坐了,而后笑道:“太太唤我过来是有什么事么?”王夫人“嗯”了一声,道:“也没有什么,不过是问你一句,各房丫头婆子们的冬衣可发了么?” 凤姐笑道:“怎么没发?才刚我就是看着他们发散下去的。”王夫人道:“怎么今年这会子才发?你如今也越发散漫了,天这样冷了,他们若是冻坏了,岂不说咱们家克扣下人?” 凤姐儿冷笑一声,将手中的帕子攥得死紧,说道:“太太,咱们家如今的状况您还不知道么?今年天异常的冷,这样的天那边便下了好几场雪,各处的庄子竟折了大半了。琏二爷前儿在各处庄子上跑了一圈,竟没见到一块好的。这租子一时间便收不上了的,今年的饥荒只怕有的打了。再加上过两日就过年了,各家节礼都要送,这年节分花费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王夫人听了,便有些不受用,道:“这可如何是好,难不成就没个周转的法子了么?”话虽说着,却拿眼睛看着凤姐。凤姐只作没看到,只端端正正地端了茶来吃。 忽见外面一个媳妇进来回道:“禀太太,二奶奶,夏太监打发人来说借三百两银子急使,等过两日便还。”素日这些事儿都是贾琏与凤姐料理的,如今听了这话,王夫人便忙道:“那快去支三百银子送去。”那媳妇觑一眼凤姐,道:“如今各处都打着饥荒呢,别处竟都支不动了。故才来寻太太的。”王夫人道:“这是怎么说的,咱们家竟到了这一步了么?再怎么艰难,断不能断了宫里的娘娘的供奉——出去不管哪里先支就是了。” 那媳妇越发脸如黄连,道:“如今正逢了好几家的红白大礼,还有上下做冬衣换布幅装扮的,竟一时接不上手了。”王夫人越发不自在,那媳妇便道:“不如去寻老太太,她老人家断没有看着娘娘受苦的。” 王夫人怒道:“不中用的东西,出的什么馊主意,老太太身子才好些,竟又要惹她老人家生气么?”就命婆子拿了她出去。那媳妇告饶不迭,无奈之下只得去了。 凤姐劝慰了半晌,王夫人又吃了口茶,方消了气。凤姐也方才笑道:“太太不必生气,我那里还有两样不用的首饰,不妨拿去押了几百银子来应应急。” 王夫人忙一把拉了凤姐的手笑道:“这可是救了我的命了,娘娘以后起复了,你也是第一□臣。”凤姐不着痕迹拉回了手,笑道:“太太说什么话,但凡能用的上我的,我还能不尽力么?”说着便唤平儿进来道:“去把我屋里那两个金项圈拿出去,暂且押几百银子来使。” 平儿笑道:“奶奶可是糊涂了,那两个项圈不是已经押了么?”凤姐一愣,道:“什么时候的事?”平儿笑道:“那日预备舅老爷的寿礼时,旺儿媳妇来支银子,可偏短了二百银子,别处都不好支的,奶奶只好打发旺儿媳妇把那两个项圈儿拿出去押了四百银子,给了旺?br /gt;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25部分阅读 欲望文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26部分阅读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 作者:肉书屋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26部分阅读 旺儿媳妇二百,另外二百便给了二爷预备娘娘的重阳节礼了。奶奶竟忘了么?” 凤姐恍然大悟般笑道:“是了,那日旺儿媳妇来,我还说她办事不如往日爽利了,还骂了她一回,嗐,看我这记性!”王夫人愁道:“那可如何是好?” 凤姐道:“那便把我的那只金累丝攒珠钗给拿出去押了。”平儿道:“后儿襄阳侯家的侯爷娶妻,帖子已送来了,奶奶也应了要去的,不是说这钗等那日戴的么,也只有这钗好配这新做的衣裳。”凤姐蹙了眉,道:“这……” 说话间,外面又有媳妇来催说那边夏太监的人已催了一回了。凤姐忙道:“太太莫急,平儿快回去看看还有什么好折现的东西,起码把这坎儿给应过去才好。”平儿应了忙急急去了。 这边王夫人急得不行,只得现开了自己的库房,取了三百体己银子出来与了来人送去,方才罢了。 一时听说那夏太监的人去了,王夫人不由哭的满面泪痕,道:“阿弥陀佛,可算应过去了。咱们这里便这样,可想见娘娘在宫里是何等的艰难。那地方素来是抬高踩低的,生生从妃降为贵人,不知道要受多少冷眼呢,我可怜的儿啊……偏咱们家如今这样艰难,连这些太监打点的银子都难的很了……”凤姐也陪着哭了几句,忽见平儿急急走来,手中拿了一包银子,见了这阵势,不由一愣,道:“这是好容易得的一百五十两银子……” 凤姐骂道:“没用的东西!这会子还拿来做什么?还不出去?”平儿忙答应了出去。 众人劝了好一会儿,王夫人方慢慢回转过来,叹道:“咱们也得想个好法子才是,这样的饥荒可怎么过?拆东墙补西墙,一日两日倒也罢了,从咱们这里略省俭省俭也就过去了。可一旦久了,不说委屈了老太太并姑娘们,也让外人们瞧出来,反倒失了咱们这样人家的体统。” 凤姐道:“太太说的正是。此时我往日闲了也曾思过一二。咱们不妨多置办些田庄房舍于祖茔之旁。这祭祀产业连官也不入的,便日后子孙遇见不得意的事,也有个退路,岂不好么?” 这话说的极是在理,只是王夫人年岁渐大,听了这话却是极不受用的,蹙了眉道:“你这话也有些道理,只是如今的难关还未过,如何能想到那么远去?”凤姐听了,心道:这天底下没有白得的便宜,生坐在家里得好处,是人都会想,只是连三岁毛孩儿都知道此法不行,你却与谁人算计去?心中这样想着,脸上却是笑道:“我也不过这么想着罢了,我们小孩家的小见识,哪里及得上太太的?还是听太太的示下。” 王夫人点点头,吃了口茶,却突道:“北静王成婚的时候,听说那送嫁妆的队伍直从码头到北静王府呢!” 凤姐一时摸不着头脑,笑道:“是呢,听说王妃当时的嫁妆足足有一百二十八抬,当时抬嫁妆的前头进了王府,后面的还没有从船上起身呢,真是好热闹好气派。” 王夫人看她一眼,脸上似悔似叹,道:“再想不到姑太太家竟是这般富贵,当初若是……”凤姐等只作不知,笑道:“这也不奇怪,太太忘了,林家也曾袭过爵的,况她们家人口少,这一辈又只得王妃一个,这林家的家业除了给王妃,还能给谁?” 王夫人沉吟不语,却听旁边站的郑兴家的笑道:“我只不信了,凭他家再怎么富贵,还能比的过薛姨太太家么?‘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这可还是人人都知道的呢。” 王夫人含笑道:“正是,若论富贵,谁能比得过她们家去?”郑兴家的笑道:“这薛大爷被关在牢里,也不知道是冲撞了哪路的神仙了,总出不来,可听说薛家将那衙门上上下下都打点的妥妥帖帖的,薛大爷在牢里也没受什么苦。这么些日子下来,这薛家砸在里面的银子,只怕没有十万也有八万了,若是一般人家,哪里有这样的家资。可瞧瞧姨太太,还是眼皮都不眨一下的。” 王夫人笑道:“你也糊涂了,这也是好羡的?蟠儿是她的心头肉,银子再怎么好,也比不上人要紧。何况她们家也不在乎这一二个银子的。”郑兴家的叹道:“也只他们家才有这个财势罢了。” 凤姐一旁听着,此时暗道:这富贵与清贵如何能比得,薛家再富,还不是商家末流? 又听郑兴家的说道:“我这里有个主意,思忖了很久,只是不敢说,如今见太太和二奶奶这样艰难,也忍不得了。还请太太恕我放肆,若是我说的不对,太太便当我没说过罢了。” 凤姐便有些疑惑,王夫人却是喜气满面,道:“你有好主意还不快说?便是错了我也不怪你。” 郑兴家的谢过了,而后方道:“这事本不该我说,如今且放肆一回吧。宝二爷也大了,越发长进了,等过一二年中了举,也能光耀门楣给天天挣个诰命回来。只是如今还确一件事未做不算得完满。”王夫人忙道:“你说的是……” 郑兴家的忙道:“可不是宝二爷的婚事么。咱们府里的爷们婚事总是早的,宝二爷本是老太太和太太的心头肉,怎么偏迟迟不定呢?我记得二爷如今这般大的时候,琏二爷已经娶了二奶奶了。” 王夫人叹道:“你是我的人,也是府里的老人了,如何就糊涂起来了。前几年不是有个和尚说宝玉的婚事不宜过早么?那和尚也有些神通,老太太便信了,对宝玉的亲事总是一推再推。老爷听老太太的,我也不好再说什么,这一二年间也暗自相看了不少姑娘们,我也有自己的打算,只是老太太总不放话。” 郑兴家的道:“虽这么说,只是这‘不宜过早’也没个正数不是。按说,这如今宝二爷的年纪也该定了。” 王夫人道:“你说得很是,只是这与我们家的家业有何干系?”郑兴家的笑道:“我想的正是‘两全其美’的法子。太太和二奶奶看宝姑娘如何?” 若说凤姐原还糊涂,此时却是已明白端底了。这郑兴家的是王夫人的心腹,平日里侍奉王夫人那是三分忠心,三分城府兼四分伶俐,较之从前的周瑞家的更得王夫人的心。只是她一个下人如何敢议论主子的婚事?更何况还是王夫人心尖尖上的宝玉的亲事,除非是有人早已授意,才有如今这一场双簧。就等她这个深得老祖宗喜欢的巧嘴来添分喜气,哄得老人家高兴答应了。只那时,她便可□成身退了。 果然又听郑兴家的说道:“不说这家世门第,单就这‘宝玉’和‘金锁’可不就是天赐的良缘么?再说,这宝姑娘的人品模样儿,可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一番话说得王夫人眉开眼笑道:“你说的有理,只是这事儿也不得我们说了就算的,终归得老太太和老爷应了才好。” 凤姐觑一眼,笑道:“这事儿却也不难,只是薛大哥如今还在牢里,这亲妹子反而赶着同人家说起亲事来,岂不让人家笑话咱们失了礼数?” 王夫人道:“这也是个事儿。” 郑兴家的道:“这也不妨,薛大爷虽是关在牢里,终是没问罪不是?想来此番不过是薛大爷平日行事太惹眼,冲撞了哪路的神仙,这二爷和宝姑娘的婚事一成,喜事这么一冲,指不定就好了。再或是得罪了谁,这薛家一旦成了咱们家的姻亲,也算得是皇亲国戚了,哪里的人不给咱们三分面子?便是太太在老爷面前也好为薛大爷说句话不是?到时宝二爷成了亲,过个一年生个大胖哥儿,太太也能早些抱孙子。再有,薛家借着咱们家的势,薛大爷也能出来。况姨太太就宝姑娘一个闺女,哪里还能亏待她,即使比不得北静王妃出嫁时的品格,也差不到哪里去。太太觉的我说的可是?” 凤姐一旁听了,只是冷笑,暗道:怎么不是,这一篇子的话,只怕星星也给说下来了。 果然王夫人笑道:“很是,正应了我的心事。姨太太的心事我也知道一些,这事总能成了七八分的。只是老太太那里……”口中说着,却是拿眼看向凤姐。 凤姐正欲说话,却听外面一阵喧哗,王夫人正在兴头上,不由恼了几分,便叫彩霞道:“去瞧瞧什么事,青天白日的吵闹不休,还有规矩没有。”彩霞答应着去了,不知所为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上回说到王夫人正与凤姐商议如何料理府中的饥荒,偏心腹郑兴家的说了一个主意,欲聘薛宝钗与宝玉为妻。此计正中王夫人下怀,正欲与凤姐细说之时,却听外面一阵喧哗,也不知所为何事,忙让彩霞去看。不一会儿,彩霞回来,道:“听薛家那边似乎出事了。”王夫人骂道:“蠢东西,正是知道有事才叫你去打听的,谁教你这样不明不白的回话的?怎么越大越回去了。” 彩霞不敢委屈,道:“听那边婆子们说,那薛大奶奶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又摔盆砸碗地闹腾呢。” 王夫人与凤姐一听不由大惊,生怕那薛家有什么事。可也不知道那边情况如何,也不好过去。便先遣了两个伶俐的婆子去薛家问消息,命其一有消息定要速速来报。方才罢了。 薛家内院,宝钗搭了莺儿的手往薛姨妈的房中去,路过夏金桂的院子时,便见一个婆子正收拾了一堆的破瓷片出来。宝钗不由皱了眉头,道:“这又是怎么了?” 那婆子颓然道:“大奶奶说这胭脂鹅脯不对味,便连盘子也扔了,定要吃油炸鹅骨头,厨房做了来,又说不香脆,又要重做。”宝钗叹道:“随她去吧,只是你们也得小心伺候着,如今大爷不在,这里可不许出事了。可晓得么?”婆子忙答应了,一时看宝钗去了,方才继续收拾。 一时到了薛姨妈房中,却见薛姨妈已经起来了,忙上前道:“妈怎么坐起来了?”薛姨妈笑道:“躺了这么几日,身上倒更酸痛了。起来坐坐也好。”宝钗便道:“那便歪着罢,这病还未好,若是再重了,可怎么处?”薛姨妈道:“我的儿,你放心罢,我自己的身子自己还不知道么?”便执意要坐起,宝钗无奈,便亲扶了薛姨妈在一边软榻上,披上一件风毛衣裳,又盖一条薄被,方才罢了。 薛姨妈看宝钗这般行事,末了,不由哭道:“我的儿,是我们累了你啊!”宝钗忙道:“妈好好的哭什么?我不是好好的么?”薛姨妈道:“想我儿这般的才貌,不说是一般的豪门贵府,便是进宫做个娘娘也屈不了你的。咱们千挑万选,哪里想到竟拖到今日!也都怪蟠儿,整日家就知道胡闹,在外面闯了忒大的祸也不管,却惹的上头知道了,让你连待选的资格都给除了……咱们家在四大家族中排行最末。还不是因着这士农工商,高低贵贱之分?当日花了那样大的□夫,又费了那么些银子,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连带的也让你的事也耽搁到了现在……” 宝钗原来还听着,不过在心中暗叹自己命苦罢了,待听到最后不由红了脸挨入薛姨妈怀中嗔道:“妈妈怎么好好的说起这个来了?” 薛姨妈对她怜爱的不得了,便拿手摩挲着她,叹道:“我的儿,你是我生的,你的心事我哪里不知道?从小儿开始你便是最懂事不过的,你哥哥胡闹,若不是有你在我身边,只怕我早被那孽障气死了。” 宝钗道:“哥哥只是一时糊涂,等过几年知事了,便好了。” 薛姨妈叹一回,摇头道:“他都这么大了,连媳妇也娶了,哪里还能不知事,不过就这么着罢了!如今娶的媳妇又是这个样儿的,我是不指望他了!” 宝钗心中一动,生生压下心头的不祥之感,勉强笑道:“妈妈又说笑了。” 薛姨妈叹道:“并不是说笑。唉,罢了,且不说这个。前几日你姨妈来时,和我略透了你和宝玉的事,我们的意思都是亲上加亲。我想了这几日,今儿才和你说。咱们两家,他们那边是贵而不富,咱们这里是富而不贵,若是联了姻,就是一家人了。那时,你姨妈在姨父面前也好为蟠儿说话不是?不像如今他总拿着这个推三阻四。况宝玉是我从小儿看着长大的,模样自不必说,性格脾气都是知道的,再说你姨妈如今又只有他一个,便是朝廷里不得他袭爵,老太太和你姨妈日后也不会委屈了他。再凭他的聪明劲——听说如今竟又长进了,读书做学问都好的不得了——便是得个□名也是容易的。日后封妻荫子,你得个诰命,也是你的福气不是?……” 说到这里,宝钗早已面上绯红一片,道:“哥哥如今在牢里还出不来。咱们哪里有这个心思想这个呢?” 薛姨妈道:“蝌儿昨儿去看了,不过就是那样罢了。蟠儿在里面,倒是安分了些,若是日后出来能改了那些毛病,便是我的福气了。况你看这次的事儿出来,咱们便有成山的银子,也没处使,也是我费了老脸,求了你姨妈,才罢了。可巧你舅舅出了京,这里的人惯了人走茶凉的事儿,你没个靠山,哪个又理你呢!若想安稳过日子,还得咱们自己计算才好。当初你若是能应选,咱们如今也不必这般窘困了。” 老人家话多,拉拉杂杂说了一堆,宝钗心中气苦,却也不好驳她。听得薛姨妈说与宝玉的婚事。她心头不由又喜又悲,喜的是多年心事今日终可成真,悲的却是自己终是为哥哥做垫脚石罢了。 又听薛姨妈道:“……我和你姨妈是想着这段日子咱们家总是不顺,若是你和宝玉的婚事一成,喜事这么一冲,指不定就好了。便是蟠儿真得罪了哪路的神仙,他或看了贾家的面子,就此撂开手也说不定。便是不这般,老太太最是慈善的,哪里还能看着咱们这样不帮把手的?便是你姨父那边,媳妇儿去求他,他还能不帮忙么?……” 薛姨妈问了几句,宝钗她只不答话,好半晌方诺诺细语道:“自古女儿家的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事母亲和哥哥做主就是了,哪里还来问女儿?” 薛姨妈心知这是答应的意思了,便笑道:“好好好,好孩子。那边这么定了,等明日我就与你姨妈商议去。” 宝钗羞得没法儿,说了句要去更衣,便回房去了。薛姨妈知她害羞,便也不拦着,只嘱咐莺儿好生伺候着。一时唤了管家媳妇前来商议,不提。 又说凤姐自王夫人处出来,回至房中,便有丫头来回说薛家不过是那夏金桂因饮食不顺口而闹了一通,便也放了心。平儿上来伺候她漱洗,一时其余人退下,平儿便道:“奶奶怎么这会子才回来,我在这里担惊受怕,也不知道太太那边到底是什么主意呢!” 凤姐冷笑道:“今儿这一回总算是逼出她的真心了,这也算得我的亲姑妈么?我竟不知道了!这世上哪有这样的亲姑妈,明着让你管家,暗着不过是坐享渔利,看我好面子,让我心甘情愿拿了体己嫁妆出来填这个无底洞。同是王家出来的女儿,她的嫁妆体己只有比我厚的,哪里能比我薄的?不过是三百两银子罢了,她也不舍得掏,若不是今儿咱们先知道了信,只怕又要陪了好些进去。这日子,真是……”口中说着,眼中不由落下泪来。 平儿也叹了一声,道:“我平日也劝了你那么一车子的话,你总不听,今儿怎么突然就明白过来了?倒也不晚。” 凤姐叹道:“也罢了,反正我不是这边的人,等宝玉娶了亲,便好回去了。” 平儿一惊,道:“这是怎么说的,好好的竟扯到宝玉的亲事上去了,难不成竟要定了?” 凤姐道:“我今儿在太太那里那么一会子,你以为是在那里白嚼蜡么?太太早就有了主意了,找我过去不过是借着茬儿让我在老太太面前帮着说嘴呢!如今老太太虽说身子大不如前了,却是还清楚的很。宝玉的婚事虽说道理上面该是老爷太太做主,但老太太不同意,谁敢答应?况宝玉的心事我们都清楚的很,虽说如今已经无望了,可他也是个牛拐孤心难说动的。近来性子虽说收敛了好些,却更不好说了,我瞧着,竟有些清心寡欲的意思,到底不祥。他肯不肯还不一定呢。” 平儿笑道:“奶奶说笑了,若真是老太太老爷太太定下的亲事,他还敢不肯的?”凤姐叹道:“他的执拗脾气你又不是没见过的。肯便罢了,若是不肯,不过是面上虚应而已,有什么意思。” 平儿道:“说了这么一会子,还不知道太太选的是哪家呢?”凤姐叹道:“听了那么久的‘金玉良缘’,还能是哪个?” 平儿笑道:“果然是宝姑娘。除了她,也没别人了。只是这薛家虽富,如今却也大不如前了,昨儿我听说他们又关了一间铺子,这可是小半年来第三间了。薛大爷那样败家惹祸的本事,便是金山银山也该尽了,哪里还有外面看着的那么风光?” 凤姐冷笑道:“这样的事,便是告诉太太又怎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太太如今心里眼里不过是想着怎么样把宝丫头娶过来,好用她的嫁妆填补这无底洞呢!我何苦讨没趣,和她说这个去?” 平儿便不说话,一时凤姐道:“你且帮我想想,该如何与老太太说才好?因薛呆子的事,老太太对薛家可是不满意的,这话若出口便被回了,可就坏了。” 平儿想了一回,笑道:“奶奶何苦这般苦恼,直接让太太去找娘娘不就成了?娘娘下一道谕,便比咱们说一车的话还管用呢!” 凤姐道:“若是这般可行的话,太太那里还用的着我么?娘娘如今不过是个贵人罢了,太太哪里还能进宫?” 平儿冷笑一声,道:“人说‘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看来也不假。奶奶怎么也犯这个了?娘娘便是再降了位分,也是宫里的主子娘娘,咱们府里的凭他是谁,也得听着。再说,便是太太进不去,这每日在咱们府里走动打秋风的太监还少么,让他们传个讯儿,递个话儿,又有何难?左不过多费些银子罢了。奶奶在老太太面前浪费口舌,这事儿若是成了,还有成的坏处呢。先不说老太太是个什么主意,便是宝玉的心思也是不准的。大太太那边,看奶奶帮着二太太娶了这么个有钱的媳妇儿,还不得给你一顿排头?日后新妇进门你回了那边,有什么好果子吃的?若是事不成,你依旧在这里管着,太太见你办事不利,只怕会想着是你贪着这管家的事,也有的好受的。如此两边不讨好的事儿,有什么趣儿,趁早撂开吧,何苦去掺和?” 凤姐笑道:“可是长进了,我不过问你一句,你便倒出这么一车的话来堵我。” 平儿道:“我不过是为你想,若是不信我,又何苦来问我?”凤姐笑道:“罢罢罢,平姑娘,我错了还不成么?”说的平儿也笑了。 一时便有丫头来说贾母那边快传饭了,请凤姐过去。凤姐便问道:“大太太可过去了么?”丫头道:“还没呢,今儿东府大奶奶请了大太太过去说话,才刚从回去呢,这会子估计还在家呢。”凤姐便道:“既如此,便先去大太太那边伺候,我们一同去老太太那边。”丫头们答应着,忙去着人套车候着。 平儿抿嘴一笑,帮着凤姐又收拾了一回,伺候她上了车,自己方回去。 凤姐到了邢夫人这边,便见邢夫人正在更衣。见她来,不由奇道:“这会子你怎么过来了?”凤姐笑道:“听说太太还没过去,便过来和太太一起。”说着上来一同伺候,一面又笑道:“那边新送上来的鹌鹑倒好的很,我已吩咐人炸了,一会儿劳烦太太的丫头一同带去。老太太挺爱吃这个的。还有一些,太太也留着尝尝。” 邢夫人素日不待见她,也不过是凤姐总在王夫人那边不来奉承她的缘故。如今见凤姐亲亲热热地与她说话,又替她做了奉承贾母的事儿,不由将平日的不满去了七八分,笑道:“可偏了你了,我便罢了,都给老太太就是了。” 凤姐笑道:“还有多的呢,太太尽管尝尝吧,我总不在这里,想要常孝敬也是不长能的。”邢夫人笑道:“你的心我领着就是了。”说笑间,已妆饰毕,婆媳两个便一同坐了车往贾母上房去。 又过的几日,天下大雪,足有一尺来高。宝玉一早起来见这样雪景,不由想起那年众姐妹在园中围炉作诗的情景,呆了一回。麝月秋纹伺候他漱洗了,便要往贾母那边去,不想却见一个丫头急急忙忙跑来,道:“了不得了不得!”秋纹骂道:“小蹄子,这一早上乱嚷嚷什么呢?” 那丫头忙道:“姐姐恕罪,只是我听说娘娘下了谕旨,赐婚让宝玉和宝姑娘于正月十五完婚呢!” 众人一听,不由都大吃一惊,道:“这话可是真的么?”那丫头道:“我有哪个胆子敢说这样的话?老爷太太已经过去老太太那边了,老太太也唤宝玉过去呢!”众人答应着,却看宝玉,已经怔了。 欲知宝玉如何发作,且看下回。 第九回 上回说道,那宫中元春忽地传出话来,命宝玉与宝钗正月十五完婚,阖府皆惊。贾母命人来叫宝玉过去,也将消息说了,不想宝玉一听此信,却不由怔住了。麝月等又惊又怕,生怕他出个什么好歹,忙上去推他,叫了好几声“宝玉”,宝玉方才醒转过来,笑问:“怎么了?” 麝月等面面相觑,笑道:“我们以为你欢喜得呆了呢!” 宝玉怔怔道:“欢喜么?不过这么着罢了,有什么好欢喜的?” 众人心下惴惴,却也不敢说什么,还是麝月勉强笑道:“老太太那边还等着呢,这是做什么?快换了衣裳过去吧!只怕老爷也过去了,你若去迟了,可怎么好?” 宝玉“哎”了一声,便任着麝月等人急急忙忙地与他换衣裳,罢了,方由众人簇拥着往贾母上房去。 贾母上房,邢夫人王夫人尤氏等人皆已到了,尤氏先笑道:“哎哟,这可是大喜事啊,宝姑娘的人品我们都是知道的,如今又是娘娘的意思,可是恩典呢。这些日子总没什么好事,如今正好冲一冲。咱们便好生筹备起来,热闹一回,这晦气就能跑了。” 王夫人笑道:“这话说的很是,娘娘在宫里总惦记着宝玉,如今他的婚事一成,娘娘也就放心了。” 邢夫人却道:“这不早不晚的,怎么突然的提起宝玉的婚事来了?先前竟一点风都不闻的。” 王夫人道:“宝玉也这么大了,也该谈亲事了。琏儿在这个年纪早娶了凤丫头了。” 贾母皱了眉头,尤氏忙笑道:“论理这话不该我说,宝玉打小身子就弱,那时那个和尚说了不该给他早成婚,否则便有灾祸。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顿了一回,又道,“只是如今这个岁数了,也是该议婚了。到底是娘娘想的周到,这亲姐弟,总是比旁的亲和些的。” 众人又说了几句,却见贾母脸上淡淡的,便也不敢多说,只得赔笑罢了。 忽又听得外面丫头说道:“宝玉来了。”一面说,一面早有丫头打起帘子来,只见众人簇拥着宝玉进来了。贾母便道:“宝玉,快来。” 宝玉规规矩矩地上前行了礼,方在贾母身边坐下,贾母便拉了他的手上下看了一回,皱眉道:“怎么又清减了?学里可不比家里万事都是全的,这伺候的人更该尽心才是。怎么竟让宝玉瘦了这么些?都是怎么伺候的?” 众人心里已是明了贾母心中不爽快呢,哪里还敢答话,只低着头不语。还是宝玉笑道:“老祖宗不必生气,他们伺候的好的很,并不与他们相干的。只是这两日太爷讲的学深了些,我多费了些□夫去想,不妨事的。” 贾母叹道:“你上进是好事,只是也该顾着身子不是?这泰山也不是一天就堆出来的,学文作诗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只可惜你也没个好伴当陪你读书,若是你身边有个好学问的在身边指教些,也少走些弯路,少些累乏。改日请个有学问的先生来,你才好能正经学些学问。” 李纨此时笑道:“老太太说的是,只是兰儿也还小,虽说也跟着宝玉在学里,倒还是宝玉教他的多些呢。” 宝玉笑道:“这有什么,老爷总说我的不务正业,确也属实。如今想将这心思放在这上面,也颇觉难了。倒还是兰儿长进快些,反让我羞愧的很了。” 尤氏笑道:“这话说着便知长进了,从前哪里会说这话?” 凤姐道:“可不是么,那会子成日家和姐妹们玩耍,便是做学问,也不过是想着什么‘干’啊‘湿’的,生生烦碎死人,还偏要拉着人家去,说的好听是监社御史,左不过是个出钱的主罢了。”说的众人都笑了。 尤氏笑道:“这过不了多久,就有‘干’啊‘湿’的好做了,这夫唱妇随,可不有趣么?听说宝姑娘对这些更是精通的。往日你们那个什么诗社不是她做的最好么?” 宝玉道:“做的最好的,并不是她。” 众人一顿,不由面面相觑,皆知他心中又些痴病,尤氏也后悔一时口快,好好的,说这个做什么?那边王夫人的脸上已是不渝,贾母却是无事人一般,道:“她们姐妹几个的聪明劲是不比宝玉差。” 凤姐忙道:“可不是么,也不看看是谁□出来的?咱们家的姑娘们可是比得过一个个的秀才呢!”说的众人都笑了,贾母笑骂道:“罢了罢了,湿的都不知道,还嚼这些干的做什么?快罢了吧!” 邢夫人笑道:“凤丫头虽说胡闹,这话却也不错的,往日们姑娘们都在,却是个个好的很的。薛姨太太家的宝姑娘便最是出挑的,端庄大方不说,又聪明孝顺。这段日子薛家闹的这样,若不是这宝姑娘忙前忙后,那边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呢!二太太好福气,得了她这么一个好媳妇。等过了门,在读书上便更能帮着宝玉一些了。日后宝玉得了□名,咱们面上也光彩了。” 王夫人听她说的阴阳怪气的,心中没好意思,只是当着众人的面不好驳她,只淡淡道:“承你吉言吧!” 那边贾母却道:“这凤丫头也有凤丫头的好处,琏儿虽不是你生的,却也管你叫妈不是?这也是你的福气。” 邢夫人笑道:“是,她虽在这边管家,却也常回我那边伺候我,这孝心我是知道的。还是老太太有眼光,替琏儿娶了这么个好媳妇。若是我们,指不定挑个什么歪瓜裂枣不中用的,白拉扯一车不中用的亲戚来攀扯呢!我素日总想说,却总不得机会,今儿难得,便谢谢老太太了。” 众人含笑不语,王夫人面上如无事一般,唯贾母笑道:“难得你这样清白,日后也该好生管着琏儿一些,不许让他欺负凤丫头,不然我可不依。” 邢夫人道:“他如今也是长进了,再不敢胡闹了。” 又说笑了几句 ,便听丫头道:“二老爷来了。”邢夫人等便笑道:“既如此,我们就先走了,等老太太闲了再来陪老太太说话。” 贾母便道:“去吧!” 邢夫人等人便告辞退下出去,只剩了王夫人宝玉,而后方听贾母道:“请二老爷进来。” 一时贾政进来,王夫人宝玉都从椅子上站起,贾政在左手第一张椅子上坐了,王夫人便坐了右手第一张,宝玉站了一旁。却听贾母道:“娘娘的意思,是聘了宝丫头给宝玉,你怎么想?” 贾政道:“既是娘娘的意思,咱们便遵从就是了。只是——娘娘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 贾母冷笑一声,道:“她是从谁的肠子里爬出来的,便是听谁的了。” 王夫人在一旁不发一言,贾政瞪她一眼,道:“蠢货愚妇!这薛家如今是什么样子,你不知道么?蟠儿还在牢里,没的给咱们家惹灾祸!给娘娘招麻烦!这门亲事结了,有什么趣儿?” 王夫人白了脸,道:“这是娘娘的意思……” 贾母道:“娘娘在宫里能知道些什么?还不是你挑唆的?宝玉的亲事什么时候让你这么独断了?我一个孤老婆子,你不与我说倒也罢了,怎么他是宝玉的老子,也一点不知道的。你到底安得什么心?” 王夫人心中又气又苦又痛又悲,哭道:“老爷!我便是再有不是,也是一心为了宝玉!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了,不过指望他出息了,也好光宗耀祖,还能害他不成。薛家是皇商,根基深厚;又是亲戚,宝丫头大家都是见过的,端庄大方又懂事,我想着她配了宝玉,也能帮衬着他些让他长进。便把这意思透给了娘娘知道……” 贾母道:“娘娘如今降了位份,只是个贵人罢了,宫中是那么一个地方,抬高踩低。这一番下来,不知道有多少人给她气受呢,便是咱们知道的比她位份高的便有十来个,还有其他比她差些的只怕数都数过来呢,你如今又给她添一个商家出身的弟妇,还嫌给人家说嘴的由头不够多么?” 王夫人哭得满面泪痕,听到此处,不由也生了几分悔意。 贾母又冷笑道:“你的心思我也知道,不过是想着宝丫头和你亲近,等我死了,她日后再进了门,凤丫头也回了那边,你便好上下皆把持,一人坐天下了,是不是?” 听得此话,贾政怒目而视,王夫人惊恐万分,哭道:“老太太,冤枉啊,可屈死媳妇了!媳妇若有这个心思,便让我天打五雷轰!舌头长钉!死后下十八层地狱!” 宝玉原还听着,贾母贾政王夫人三人说话,本没有他插话的份,此时却再也忍不住了,跪在贾母身前道:“老祖宗别生气,太太断不会有这个心思的。” 贾母喟然叹道:“宝玉啊!你这傻孩子,若不是她,你的心思如今只怕已经成真了……”宝玉面上一白,心中一痛,不由落下泪来,道:“这是我的命,怨不得别人。” 贾母也不由哭道:“我若早死了,也少操这些心,省的碍了这个那个的眼,生生闹出那些事来,让人不清净,偏偏老婆子命硬,到了这岁数也不闭眼哪……” 贾政听着这话不像,心中甚是惶恐,又唯恐贾母哭坏了身子,忙上前劝道:“老太太,都是儿子不孝,让老太太操心生气。若有责罚儿子带了媳妇领着就是了,还请老太太快别伤心了,若是哭坏了身子,可让儿子怎么心安呢?” 宝玉也慢慢劝了几句,贾母方慢慢收了泪,一时又看王夫人犹在地上跪着,便冷笑道:“你如今也这么大岁数了,怎么一点脑子都不用的?这薛家若是退个三十年,还是紫薇舍人管的皇商薛家,倒也勉强配得上咱们家。如今的薛家,不过是个空架子罢了,你也想着,真是猪油蒙了心了!再说,宝丫头的哥哥是个什么货色?你是不知道么?前几年为打死了人,却跟没事人一般,这样的亲戚,你也敢亲近?你的佛都念到哪里去了?这薛家到底是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了?我也知道你是想着薛家的富贵,可是宝丫头是女孩儿,便是嫁妆又能有多少?你的好妹妹能把整个薛家都陪嫁过来么?咱们这样的人家不自救图强,反倒谋着人家的嫁妆过活,这还像是个样么?还是诗书大宦明门之家么?再说,你妹妹她又不是傻子,她就一个儿子,又是那么一个败家惹事的主,日后能不为他留着家底么?再有,他日后哪天性子一起,又打死个什么人,可怎么办?到时你这个亲妹妹又是亲家找上门来,你理是不理?你理了,便是给咱们家招祸患,给娘娘惹事,给了人家挑刺的把柄;你不理,她薛家又岂是吃素的,哪里能与你善罢甘休?反倒让宝玉两面为难,你怎么就不想想?” 王夫人跪在地上,满面苍白,她只想着娶了自己中意的宝钗来给心爱的宝玉。不过是想着薛家富贵,宝钗又最得她心意。便添油加醋让元春答应,又传了话出来令二宝成婚,如今,经贾母这么一说,才略略清醒过来。这薛家原不过是鸡肋一根,如今更是烫手的山芋罢了。当下不由哭道:“这事是媳妇糊涂,请老太太责罚,只是如今可怎么好,此时已是人尽皆知了。” 贾母叹道:“能怎么办,不过这么着罢了。” 王夫人顿时心如黄连,苦不堪言:自己一心为宝玉着想,如何就成了害宝玉的罪魁祸首了呢? 次日起,到底府中上下开始操忙起来,自不消说。 第十回 这是黛玉入门的后的第一个年关,怠慢不得。故她身上虽有身孕,却也只得应付。正月初一早起,着了正一品王妃命服,与太妃一同进宫朝贺。在宫中领宴谢恩回来,又一路坐轿回府中祠堂,待水溶亦朝贺回来,便开祠祭祖。初二因是南边风俗不好出门便呆在家中。初三由水溶陪着回至林府与如海聚了一日。初四日起,便有南安王府,西宁王府等府中送来帖子请吃年酒的。这几家都是平日常来往的,黛玉又是第一年,便也去应付一番。如此几日热闹,这日自东平王府回来,黛玉便觉有些疲累,水溶已看见,忙道:“可是身上哪里不自在么?”便一迭声的叫人去请太医去。 太妃听到动静也忙忙过来,道:“怎么了?都是我的不是,你是有身子的人了,哪里能这样劳累的?” 黛玉忙笑道:“不防事,哪里这么娇弱了,如今我天天听了太医的话练走步,倒是不碍的。只是今儿来回折腾的,身上有些酸疼罢了。” 太妃与水溶听了,又哪里能放心?都道:“那便更该请太医来瞧瞧了。” 一时太医来了,把了脉,道黛玉不过稍有劳累,并无大碍,只要好生休息便可。水溶方松了口气,道:“好在是这样,不然,可怎么好?这年也忒没意思了。来来回回拜来拜去有什么意思?没得累人罢了。” 太妃笑道:“你这孩子,打小就不爱应酬,怎么如今还是这样的毛病?” 黛玉笑道:“你这就嫌烦呢?我可知道各处送来的请吃年酒的帖子已经叠了有一人高了。虽已经拣掉了好些,又哪里是都能推掉的?” 太妃笑道:“玉儿说的是,虽说累赘的很,但终究是礼数,咱们也不能失了礼。”水溶道:“玉儿如今的身子难不成还要这样劳累不成?” 太妃嗔道:“快要当父亲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急性子?我还能累着她么,那些帖子我也推了不少,左不过还有一两家的年酒。我去应酬一回就是了,玉儿也不必去了,在家养着吧,省得再累着了。” 水溶忙笑道:“还是母亲最疼媳妇,想的周到。” 太妃笑骂道:“马屁精!有了媳妇忘了娘的人,别在这里现了!”说的众人都撑不住笑了。黛玉也忍不得,抚着肚子笑个不住。 水溶搂了黛玉,生怕她笑得太厉害,一手握着她的手,另一手轻轻抚着她的肩膀。黛玉面上一红,欲挣却挣不开,又看众人似乎都没看到,方才微瞪他一眼,随他去了。 太妃又道:“我怎么恍惚听人说贾家如今在预备办喜事呢!” 水溶道:“母亲说的是哪个?” 太妃道:“说是贾家那个衔玉而诞的哥儿,也是玉儿的表哥,是叫什么宝玉的吧?” 黛玉道:“是,他是二舅舅的嫡子,比我大两岁。如今也该娶亲了。今次说是宫中的贾贵人传出话来,让他娶了两姨表姐。” 太妃蹙了眉,道:“他那个两姨表姐是不是那个皇商出身的薛家的女儿,叫什么宝……” 黛玉道:“宝钗。” 太妃道:“对对对,似乎就是叫宝钗的,我倒是想起来了。年里你请了她们姐妹来,她也来了是么?”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26部分阅读 欲望文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27部分阅读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 作者:肉书屋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27部分阅读 ?” 黛玉笑道:“难为母亲还记得。” 水溶道:“母亲素来不善记得这些的,怎么这么久的□夫,倒还记得她呢?” 太妃道:“溶儿说的正是,她这样的女孩儿却也少见。正经可人疼的女孩儿,要不就像玉儿一般,要不便活泼热闹些的。这薛姑娘她倒也是端庄大方,只是小小年纪却跟个老大人一般,没得作怪了,倒没意思。不过这贾家怎么会让那宝玉娶这么一个姑娘?” 黛玉笑而不答,水溶笑道:“许是人家就是喜欢这样的媳妇儿呢!” 太妃笑道:“我不过这么一说罢了。这贾家祖上和咱们家也算是相与的。如今虽说是子孙繁盛,却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这个宝玉还是正经嫡出的,偏要娶个商家女。史老太君也是糊涂了。”又道,“我也是前儿听人说起才晓得的,不过这娶亲是大事,像你们成婚的时候,那是多么热闹?咱们这样的人家,虽说不爱奢靡,但事关终身大事,总要体体面面大大方方的才好。贾家虽说不比咱们家,但也过得去了罢,怎么他们家竟这般安静的?平日里哪个人生日都要大加庆贺的,这正经娶亲,却偷偷摸摸跟做贼一般。听说一概亲戚朋友竟一个都没请。真是奇了怪了。” 黛玉抿嘴一笑,道:“我也并没有接到帖子,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水溶笑道:“这有什么,这许是人家的习惯罢了。我瞧着估计是贾家看新娘子生的太好,生怕成婚拜堂的时候,来夸赞的人把他们门槛踏破了吧!” 众人都忍不住笑了,太妃笑骂道:“胡说八道!” 水溶又道:“便是再怎么样,也是人家的事,咱们管这么多做什么?” 太妃道:“哎,你道我爱管那么多么?不过还是因这往日相与的情分,就想着这红礼的事罢了。如今他们倒先瞒着了,我们倒也省了这一出了。”水溶笑道:“便是送着一份,能花多少?母亲越发小气了。” 太妃笑骂道:“那是,我可要省着给我未来的孙儿买吃的玩的,哪里有那个闲钱理他们去,当然是能省就省了。” 众人听了都笑了,说道:“太妃越发说笑了,咱们这里难道还在乎这点子东西么?便是平日随便一处的花用也比这个多了。可见是富贵人家也有些弊病,总是‘越富贵越要哭穷’。”说的众人撑不住,越发笑了。 又说笑了几句,太妃又嘱咐了黛玉好生养着,方带着众人散了。黛玉和水溶说了一回话,便觉神情倦怠,叫了紫鹃等人来伺候梳洗,不提。 又说贾府那边,因是贾母与贾政的意思,凤姐便越发往低调简单了行事去。 薛家如今薛蟠不在,好容易得了这么一件天大的喜事,薛姨妈本是想要大办特办的。那日接了贾府答应婚事的信儿后,便兴冲冲急忙忙回去叫薛蝌办了泥金庚帖,填了八字送到王夫人处,又命其要细问过礼等事。 薛蝌是个聪敏人,至了贾府,见府中众人行事虽则喜笑温厚,却总透着生疏客气,他心里便存了疑,将事情与王夫人回明了。王夫人应承了几句,便叫他与贾琏商议去。薛蝌心中越发奇怪,一时与贾琏商议毕,回至薛家,到底将事情说与薛姨妈知道。 薛姨妈却是不以为然,道:“你小孩子家知道什么?他们府里每日里多少事情,便是凤丫头每日经手的事情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况这婚期这般紧,哪里能慢慢说细细谈的?我姐姐如今就宝玉一根独苗儿,还能委屈了他不成?如今即便仓促些,婚礼上也定会体体面面的。” 一番话说的薛蝌好没意思,待告辞出来,不由思索自己独身在此有何意趣?同是薛家嫡子,自己不过是二房所出而已,又父母皆亡,便生生为这长房卖命。照薛蟠这般败家法,日后哪里还能剩点家底分给他的?又想到邢岫烟端庄稳重,却也是苦命之人,夫妻二人算的是同是天涯沦落人了。定亲这些日子,还未曾听薛姨妈有丝毫为二人成婚之意,独留岫烟一人在那边受苦。也是时候想想自己的婚事了。 慨然一叹,薛蝌一面想一面行,却见对面摇摇走来两个人,赫然是宝钗与莺儿。薛蝌忙站住脚,躬身叫了声:“姐姐。” 宝钗道:“你打哪里来?” 薛蝌笑看一眼她胸前垂着熠熠生辉的金锁,道:“从那边府里来。要给姐姐道喜了。” 宝钗面上一红,道:“你如今也越发贫嘴了,看我告诉妈妈,好生教训你一顿。”转身正要走,却见薛蝌又笑道:“姐姐且慢,我差人送去的绸缎姐姐可还喜欢么?这是铺子里新进的,都是时下最好的花样。” 宝钗道:“倒也罢了。只是我瞧着这些绸缎的质地怎么比去年的竟差了那么些?”薛蝌道:“这一年来,咱们绸缎铺子里的生意越发差了。如今京中又出了家和俪轩,花样又多,质地又好,难得价格也比咱们的便宜了好些,竟又抢去了咱们大半的生意。况这段时日又出了大哥哥的事儿,便是那些供应绸缎的商贩都一改嘴脸,对咱们爱理不理了。如今这样的还是我请一个与咱们相与多年的商贩那里得的呢!” 宝钗叹一声,道:“哥哥若能早些出来便好了。如今却是……” 薛蝌怕她伤心,忙道:“也是我的不是。姐姐若是不喜欢,我让人去买好的。” 宝钗道:“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不过这么问问罢了。凭什么好的绸缎,便是再好了,也只是一件衣裳,咱们这样人家,又能拿了一件衣裳穿几回呢?多做了去,没的白花了银子。快罢了吧!”又问了几句,便摇摇去了。薛蝌笑笑也不说什么,待她过去了,方才往自己院中去。 宝钗听了薛蝌的话,虽则面上还好,心下却是难免伤心了一回,暗道:想我薛家从前多少富贵,怎么如今竟这般模样了?又想到哥哥身在牢中,嫂子不懂孝敬老母,却只会闹得家宅不宁,自己在时,母亲还能稍得安慰,等自己嫁了出去,母亲该如何是好?当下,心中不由一阵焦躁。又思及宝玉的人品,面上不由一阵发烧。神情恍惚一阵,却是已到了薛姨妈院中。但见薛姨妈正在房中思量,见宝钗进来,忙笑道:“我的儿,快过来。” 宝钗便含笑依如薛姨妈怀中,道:“妈做什么呢,我进来这么一会子才知道。” 薛姨妈笑道:“还不是为了你和宝玉的亲事么?” 一句话说的宝钗面上绯红,拿了帕子掩了脸,一言不发。 薛姨妈含笑道:“我的儿,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女孩儿们都是这么过来的,等过两日放了定,你便是他们贾家的人了。我的一桩心事也算了了。宝玉是和你一块长大的,也算的是知根知底的,又有你姨妈在那边,便是成了婚也离我不远。实在是再好不过了。再等你哥哥出来,咱们家可就大好了。” 宝钗只不答话,任薛姨妈说些拉拉杂杂的话,一时又说到嫁妆上去,宝钗便道:“这事妈做主就好,如何来问我?妈妈生养了我,便是一文不带地过去,我也报答不尽您的恩情了。再说我在这些上头素来都是不尽心的。” 薛姨妈笑道:“我的儿,你这样,可让我如何不疼你,又怎么舍得你?放心,我定不会委屈你的!咱们家可是‘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薛家!那边虽有你姨妈在,但终究家大业大人丁太多,又多是趋炎附势的主,你需得多备些嫁妆过去,才能压她们一头!不让她们看轻了你去。你看凤丫头,可不就是靠着王家带来的嫁妆底子,才这般风光的么?再有那北静王妃出嫁时那样风光,多少人看着!一个个嘴上心里不知道说过多少回了。咱们虽不好比过王妃的派头,也不能太差了去。” 宝钗心中一叹,薛姨妈素日为人仁慈有余,精明却甚缺。宝钗之父当初去时,所留下的偌大的家业确实堪称富贵滔天。然多年过去,那薛蟠终日只知观花走马,使其银钱来确实是“珍珠如土金如铁”,忒的不把钱当钱了。再加上那各家店铺的总管、买办、伙计等也不是个个忠心厚道之人。又见薛蟠对生意之事一窍不通,便越发拐骗起来。如此以往,那薛家的根基便越发消耗的厉害。 薛姨妈只薛蟠一个儿子,故对薛蟠宠溺纵容。人之心思都是一样的,不管自己的孩儿如何不堪,也是世上最好的。况薛蟠又如何能服慈母管教?日子渐过,薛姨妈虽知家业渐耗,却也觉着自家根基甚厚,料也不至如此。她一个妇道人家,又是寡妇,也不好对家中生意多加过问,即便问了,也是囫囵不清。故此时方有这番言语。 宝钗是个姑娘家,虽有满腹才华,然妇德相束,却也不好多加言语,只是她对家中景况较薛姨妈清楚良多。平常也曾劝薛姨妈拘着薛蟠一些,一个是慈母怜儿宠溺无度,一个是独子无惧奢侈傲慢,具是坐井观天之辈,无奈劝过几次之后只得罢了。 此时听薛姨妈这般说,宝钗便勉强笑道:“如今哥哥在狱中,正是使钱的时候,妈不必为我这般费心,况那边难不成还在乎我的几个嫁妆钱么?” 薛姨妈道:“我的儿,你虽懂事,到底经过的不多。你姨妈那里……这事儿就听我的便是了。”宝钗无奈,只得罢了。 过得几日,过了庚帖放了定,薛姨妈本来的兴头却被减了大半。 原来那王夫人亲身过来说道:“妹妹,这事实在是对不住你和宝丫头。本来老太太和我也是准备了要大办的。只是如今娘娘未得起复,这贵人一位外面看着尊贵,里面可是苦大了!宫里多的是比她位分高的人,正等着挑她的错呢。故老太太说了,这段时日还得忍忍才好,万不可因着一时意气又让人挑出错来,反给娘娘惹了麻烦去。再有蟠儿还在狱中,这事咱们自己人都是知道究竟的,倒也好说,只是外人不知道啊,那些个羡贫妒富的人只会说咱们外面看着是诗书礼仪大家,内里却是一点规矩都不知道。亲哥哥还在蹲大狱呢,这做妹妹的反倒急着嫁人了。这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可终归闲言闲语的不好听。若是污了宝丫头的名声,反倒不美了。所以我和老太太商量了,这亲事咱们照成,只是这礼数上只得简便些,等日后娘娘过了这坎了,蟠儿也出来了。咱们便大办一回,如何?” 话说到这份上,兼王夫人和颜悦色,说的人心也软了大半,薛姨妈即便心又不满,也只得勉强应了。由着贾琏与薛蝌等人操办去。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婚事竟“简便”到了这地步。而到亲事成了之后,这薛姨妈方才知道“千金难买早知道。”可女儿已是人家的人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前言少说,到了十五这一日一早。宝玉便被麝月等人伺候着穿上了簇新的大红新郎喜服,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越显得面如敷粉,唇若施脂,眼若秋波,眉如墨画,较之平常更添一分风流俊傥之态。 此时众人都在王夫人处,新房设在了怡红院,众人看宝玉这般模样,不由都笑了。凤姐笑道:“都说这新娘子是最美的,怎么这新郎官也这般好模样?哎呦呦,这样的一对儿,可打灯笼也寻不出两个来。” 邢夫人笑道:“这话可错了,我可知道还有一对更般配的呢!” 尤氏笑道:“这说的是谁,我们也听听。” 邢夫人笑道:“这北静王与北静王妃可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听说当日成婚的时候,那些个王妃诰命们都看呆了。” 众人一时都称是,王夫人心中甚是不悦,道:“我们宝玉也不比人差。” 邢夫人笑道:“那是那是。” 贾母道:“今儿是宝玉的好日子,哪里说这些有的没的?”众人都不说话,一面去看宝玉,却见他脸上怔怔的,恍似没听到一般。 贾母叹一回气,正欲说话,却听外面回道:“新人已到了。”贾母忙领着众人出去。 原来此番婚事一切从简,又因时间紧急,这放定之后便是娶亲的正日子了。按了吉时,轿子从贾府出去,入至薛府,喜娘接了宝钗上轿,一路从正门进来。这薛家与贾家只一墙之隔,不过一盏茶的□夫罢了,待轿子至了正门,家里的细乐与十二对丫头提着宫灯迎进来,倒也雅致。 一时喜娘扶了宝钗下了轿,入了正堂。堂上不过是荣宁二府之人,外人一个也无。一时傧相上前唱礼,宝玉宝钗行了拜堂之礼。又至贾母跟前拜了四拜,行礼毕,送入洞房撒帐坐床。 宝钗盖着盖头,见不着众人的面,倒也罢了。偏扶着的莺儿却是看得一清二楚,难免气愤莫名。 这莺儿也是个伶俐有心的,素来跟着宝钗也见过不少,心中也对宝玉略存了一段心思。谁想今番姑娘大喜,却让她生出了大悲之感。 这喜堂之上,喜宴之中,虽是红绸满挂,双喜遍布,然却未觉丝毫喜气萦绕。这宝玉怔怔如在梦游一般,一时面上带笑,一时面生哀伤,行动间都是喜娘与麝月扶着。若不是知他平日便是这般,只怕要当他是个痴儿了。席间亲戚朋友一个也无,剩的观礼之人或窃窃私语,或淡笑而对。贾母贾政本就不甚赞成,倒也罢了,可连王夫人也是淡淡的。莺儿心中又是气又是苦,暗替宝钗伤心不值。这般婚礼在这奢华热闹的贾府里,便是随便哪个的生日也比不上吧。 一时坐床,喜娘上前唱起撒帐歌。外面忽有一个媳妇来至贾母身边说了几句话,贾母急问道:“可是真的?” 那媳妇道:“可不是真的,如今北静王府都闹翻天了。宫里也遣了人过去了。” 贾母道:“快快快,备轿,不,备马车,我去瞧瞧去……” 凤姐忙上前扶了贾母道:“这可使不得!老祖宗,不说如今天黑了,便是您过去也不方便。如今那边府里指不定乱成什么样子呢。先不说那边定是万事皆全的,咱们过去了,反是添乱了。况且这里宝兄弟和宝丫头还有坐床撒帐呢,没了您,这礼数可不全了。” 众人也都来劝,贾母再急也只得忍了,叹道:“我可怜的玉儿,这第一胎最是熬人的,北静太妃再好,也比不得亲娘。若是敏儿还在就好了。唉,怎么就这么巧?偏这婚事就办在这会子?” 众人又都劝和了几句,贾母无法,只得令人时时再探。宝钗在那边床上安坐,自是低头不语。却是早将这番动静听得个清楚,待听见贾母的话,不由心下一悲,险些落下泪来。 有此一事,撒帐便也匆匆罢了。众人原有三分要闹新房的意思,此时见贾母这般,早也都撂开了。一时便都散了。 宝玉定要送至怡红院门口,见众人去得远了,犹自远远看着。麝月生怕他着凉,便道:“二爷,回去吧,天冷,二奶奶可等久了。” 宝玉痴痴道:“回去?是该回去了。”说罢也不管麝月等人,急急便往里走去。麝月等心下一惊,忙忙跟上。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黛玉腹痛发动的时候正是十五的戌末亥初,看完了水溶特意准备的焰火,又吃了点子元宵,又陪着水溶说了会儿话,方让几个丫头伺候着梳洗。待梳洗毕了,便让丫头们皆下去休息。自与水溶在床上相依着说话。 水溶笑道:“今儿是怎么了,这会子还不睡?平日里这个时候都已睡了一觉了,莫不是刚刚的元宵没得解馋么?” 说的黛玉“噗嗤”一声笑了,道:“又来取笑我,当我是什么,饭桶么?” 水溶道:“有你这么小肚量的饭桶么?你也太小看饭桶了。”黛玉越发忍俊不禁,笑个不住,水溶一手抚了她的背,笑道:“罢了罢了,快别笑了,这一笑,更清醒了,可怎么睡?”黛玉方慢慢止了笑,夫妻二人说些话,水溶便一手抚了黛玉的肚子道:“宝贝儿啊宝贝儿,你可何时才出来呢?你的外公、祖母和妈妈对你可是盼的不得了呢!” 黛玉嗔道:“就我和母亲盼,你就不盼么?”水溶温柔道:“我也盼着他来,只是听说这女人分娩之痛为世上之最,你身子骨又弱,我就怕你受不住,所以又希望他永远也别出来才好,那样,你便可以不痛了。” 黛玉心中一热,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轻轻将头靠在水溶肩上,勉强笑道:“天底下哪有你这样的糊涂爹爹,要是永远呆在娘肚子里的,那不成了妖怪了?” 水溶笑道:“谁说是妖怪,许是哪吒一般的人才呢?”黛玉忍俊,道:“哪吒也是人生的么?那样的奇才托生的人家得有多少福气,又要遭受多少的灾难才罢呢!”双手轻抚上微凸的小腹,又道,“我只希望这孩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便好,其余的倒是什么都不求。” 水溶心中一暖,轻环住黛玉的肩头,道:“放心,我们的孩子,定能如你所愿的。” 又说了几句,水溶见黛玉不说话了,便道:“困了么,早些睡吧!” 黛玉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水溶道:“怕是亥时了,睡吧,若是抠了眼睛,明儿可怎么处?” 黛玉苦笑道:“我也想睡,只是孩子怕是不想睡呢!” 水溶道:“做娘的想睡,他还敢闹腾么?看我等他出来后不教训他才怪!” 黛玉道:“那正好,你很快就能得偿所愿了,我到时看你能不能下得去手。” 水溶一愣,道:“你是说……” 黛玉苦笑道:“我的肚子好像开始痛了。” 水溶“啊”了一声,惊道:“肚肚肚肚……肚子子子……痛了?那是要要要要,要生了?” 他平时皆是一幅风流倜傥不动如山的模样,哪里有过这样的景况,当下黛玉又是好笑又是好气,道:“大概他听到你说不想他出来的话,就抗议了。” 水溶“哎哟”了一声,猛地一下坐起身来,不想不防,竟撞到床杆上。这黄花梨带门围子架子床,通体以黄花梨木制成,床柱皆是手臂还粗的精雕细琢的实心木。他一时撞上,发出“嘭”的一声,倒把黛玉唬了一跳,忙道:“可撞着哪里了?” 水溶哪里顾得上疼不疼,忙忙地道:“我没事,可你,哎,我去叫稳婆来……”话未说完,便掀了帘幔跑了出去。黛玉在后面喊道:“哎,你慢些!披上衣裳!别冻着!”水溶又哪里还顾得上,急急忙忙便往外冲。外面伺候的婆子丫头正要退下,看水溶只着里衣跑了出来,不由呆住了,几个丫头不由红了脸转过头去。 水溶忙道:“王妃快生了!快快快!快请稳婆去!” 众人一听大惊,好在早有准备,几个人分了三路,一路去请太妃,一路去将备在厢房的稳婆叫来,一路去请安置在外间的三位太医过来候着。 一时间阖府上下便都灯火通明起来。 太妃也正要安歇,听得这个消息,吓了一跳,又是欢喜,又是担心,忙忙过来了。至黛玉房中时,黛玉正让人伺候水溶穿上大衣裳。看见太妃进来,忙要起身,太妃忙拦住了,道:“快别起来!已经胎动了么?可发作的厉害么?” 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黛玉苦笑道:“不过才发作起来,他便急匆匆地往外冲,嚷嚷得人人都知道了。若让外人知道了,倒要说我轻狂了。” 太妃嗔道:“如今可是你最大,外人的话谁能封的了,要说便让他们说去!咱们便轻狂了,怎么的?” 黛玉一阵好笑,正要说话,却觉腹部一阵抽痛,话也说不出来了。太妃与水溶一边一个,握了黛玉的手连声安慰。水溶急得什么似的,对外骂道:“太医呢,稳婆呢,怎么这会子还不过来?请他们来难道是当菩萨的么?” 黛玉道:“你安分些吧,别吓着人。” 水溶素来温和,只是如今见黛玉疼的面上都白了,不免心痛如绞,嗓门难免大了。 一语未了,便见三位太医和两位稳婆先后到了,见水溶面急气盛,进来便跪下请罪,太妃道:“快免了吧,都这个时候了,快瞧瞧王妃。” 一时太医把了脉,道黛玉无甚大碍,赵稳婆道:“太妃王爷放心,王妃此胎胎位正,胎儿又不大,想是能顺产的。只是王妃是第一胎,如今才发作起来,到正经分娩时只怕要到明日上午了。” 水溶面上一紧,道:“什么叫‘想是能顺产的’,本王要的是万无一失!” 赵稳婆一阵委屈,道:“回王爷的话,依小的接生三十多年的经验来看,王妃必定能生产顺遂。”另一个姓吴的稳婆也道:“赵姐姐说的正是,我也这么觉的。” 水溶又道:“那怎么要到明日?太医,可有什么催产的药,也好免些痛楚。” 太医忙道:“这催产之药于母体虽无大碍,但不过是加剧疼痛频率而已,依臣看,不如顺其自然的好。” 水溶还要再说,太妃看不过,骂道:“你又不懂,白问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反倒给他们添乱,快出去吧,这里有我呢!” 水溶哪里肯离开,道:“玉儿在这里受苦,我哪里能去的?”太妃又好气又好笑,道:“有我在这里,你怕什么,还能吃了你媳妇么?女人家生孩子都是这般景况,急不得的,你在这里上蹿下跳,能帮上什么?倒把太医们给折腾坏了。” 水溶面上一红,众人听了想笑又不敢笑,黛玉阵痛刚过去,正缓过劲呢,也笑道:“你听母亲的话,出去吧,你在这里,反倒闹的我躁的慌。” 水溶听了这话,方才一步蹭三寸,慢慢挪到外间去。三位太医也被拘着在外面候着。众人看了,都抿着嘴笑。 稳婆摸了黛玉的肚子,又估摸了一下时间,道:“这才刚发动,一时倒不会太厉害的,王妃不防先歇一会儿的好。” 紫鹃在一边也慌的心头乱跳,道:“不用起来走走么,我听说生前多走走,能快生呢!” 稳婆笑道:“是有这理,只是如今还不到时候。正经还要等一阵呢,这会子王妃最好先睡一会儿,等生的时候才好有力气。不然这会子走的厉害了,却把力气给耗尽了,到生的时候反没劲了。” 太妃笑道:“正是这话,让人都出去些,这么些人都围在这里,实在闹的慌。”又对紫鹃道,“好孩子,难为你还去打听这些,只是你女孩儿家,到底知道的不清楚。” 紫鹃面上一红,道:“王妃分娩,我们又欢喜又着急,只好病急乱投医了。” 一时又扶了黛玉躺下,黛玉又哪里睡得着,道:“虽不是太痛,可心头却跳的厉害。”太妃便握了她的手道:“别怕别怕,好孩子,母亲在这里陪你呢!” 黛玉听了这话,忽的想到贾敏,心中一悲,鼻头一酸,兼腹中一阵疼痛,不由自主便落下泪来,慌的太妃也乱了,道:“怎么,可是痛的厉害么?” 黛玉摇摇头,勉强笑道:“这一阵痛得略急了些……母亲,你当初也是这般才生下他么?” 太妃看她面上微白,双眼微红,泪盈于睫,又是可怜又是可爱,不由坐在床边搂了她道:“可不是么,我当初生溶儿的时候,从第一日的辰时直痛到第二日晚上,险些去了我半条命。生产后,太医又说我伤了元气,此后怕是难以受孕了。哪想到后来……”想到这里,太妃不由心头酸楚,想到那个没缘分的女儿,若不是顾忌黛玉,只怕就要痛哭出声了。 黛玉心中懊悔,暗责不该勾起太妃的伤心事。一旁贝嬷嬷上来道:“太妃,南安王府和几家亲戚都差了人来,还有宫里太后也打发太监来问侯王妃呢!” 太妃奇道:“他们怎么知道的?” 贝嬷嬷抿了嘴笑道:“王爷急得不得了,又差了人去请宫里数的上名号的太医都给请来了。这一番闹腾下来,太后与陛下都知道了,便打发孙太监来问呢!南安王府等几家人家,听到信也都差了人过来了。如今都在外面候着呢!” 太妃“嗐”了一声,道:“这个孩子!如今的这三位太医已经是宫中最好的产科太医了,两个稳婆也是京中最好的,他又请那么多的人来做什么?” 贝嬷嬷笑道:“王爷是第一次当爹,难免关心则乱了。” 太妃道:“你去打发他们都回去吧,就说咱们都忙,也没□夫招呼他们,若有消息了,自会打发人去告诉。” 贝嬷嬷答应了去了。 一时黛玉歪着歇息,众人都出去,只余了太妃并紫鹃两个,余了还有两个稳婆。外间水溶急得没法,却是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三个太医候着,也是大气不敢出。伺候的媳妇丫头婆子来来往往多不胜数,却是一点声响都不闻。 忽然一个丫头至水溶身边道:“王爷,林老爷来了。”水溶喜道:“真的么?在哪里?”那丫头道:“已到了二门外了。” 水溶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虚礼做什么?”急急忙忙到了外面,迎了如海进来,至外间坐着。翁婿二人见了面,寒暄了几句,水溶便将黛玉的景况说了。如海虽面有忧色,却道:“贤婿放心,玉儿随她娘,外柔内刚,定能平平安安的。” 水溶一眼落在他腰上,笑道:“岳父大人,说是这么说,您还不是一样紧张么?”如海随他目光看去,却见自己罩的松鹤色羽缎斗篷解下后,显出了里面的大衣裳,那腰上系的腰带系的歪七扭八。如海素来仪表整齐,这般凌乱于他来说已是少见了,当下不由老脸一红,又想到当初贾敏生黛玉之时,自己也是这般慌乱不堪,当下心中一叹,道:“我还记得玉儿出生时的模样呢,怎么一眨眼,便到她生产了呢?” 翁婿二人一面悄声说话,忽见紫鹃自里面出来,水溶忙道:“可怎么样了?” 紫鹃见如海也在此,忙请了个安,如海道:“快别虚礼了,玉儿怎么样了?”紫鹃道:“刚刚歇了一会,到底没睡着,这一会子痛得较前厉害了,稳婆说让送点易嚼动易克化的东西进去。” 水溶听了,一迭声地叫人去做去。一时便有十来个丫头提了食盒送了过来,足有一百来样。紫鹃哭笑不得地选了几样端进去,黛玉虽无甚胃口,也只得勉强吃了点子人参茯苓糕,喝了一口珍珠米粥,便罢了。 忙乱间,时候倒也过得颇快,已经是寅末卯初,旭日之时了。然对众人来说,却是度日如年,内房的动静终于渐渐大起来,婆子丫头人来人往,黛玉的呻痛哭吟之声也不停地传入众人耳中。 水溶与如海两个在外间急得不行,水溶不知几次要冲进去,却被人拦住。几个力大的婆子更是守在门口,不离一步。古来产房血腥最重,男子极忌入内。如今虽是寒冬腊月,但屋内烧着地龙,其实并不寒冷,反倒温暖如春。水溶却急得满头大汗,众人想笑也不敢笑,最后实在忍不得了,竟一脚踹开了那两个婆子,而后便冲了进去。 待进了房内,只见黛玉躺在床上,已是满头大汗,面白如纸。太妃并两个稳婆在旁边鼓劲说话,水溶心中一痛,急道:“玉儿玉儿,我来了!”太妃“哎哟”了一声,骂道:“你进来做什么哟!” 黛玉已痛的身乏头昏,身上衣衫皆已湿透,听到他的声音,刚缓过劲,略分了三分心思出来,轻声道:“你怎么来了?这里肮脏,你……”一语未了,竟又痛了起来,水溶面上一白,直喊:“玉儿玉儿……”旁的什么话也说不出了。太妃又好气又好笑,心知是赶不出去了,只得不管他,任他闹去。自己一面安慰黛玉,帮着黛玉随了稳婆教的法子呼吸使劲。 终于,在巳时三刻五分之时,北静王府王妃正房内传出了嘹亮清脆的婴儿啼哭之声。按族谱中排行,此子取名为:旭。 一时天下皆知,今上大喜,遵太后意,立水旭为北静王世子。 北静王府大宴宾客,流水宴席七日七夜,日夜不断,羡煞旁人。 欲知后事,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话说那边宝玉与宝钗婚宴之上,听得黛玉腹痛已发作起来,贾母便心焦得不得了,本欲赶去瞧个究竟,但终归是个外人,王府重地,不可擅入。况这边宝玉与宝钗正是好日子,实在不好走开。踌躇再三,众人又劝了一回,只得罢了,在房中等候,命人随侍探报而已。 夜色渐晚,寒气浸骨,贾母年老体迈,屋内虽拢着炭盆,但也觉有些不受用起来。到了四更上,便更觉乏得厉害了,只得回至房中躺下,略歪了一回,又命众人散了。这几日忙碌下来,众人也是又乏又累,哪里还能撑着?安慰谦辞了几句,便都回去了。而这边贾母天未明时便又起来了。鸳鸯在身边伺候,便道:“老太太再歇一回吧,天还早呢!” 贾母叹道:“我哪里歇的住,玉儿打小就生的娇弱,如今虽说已大好了,到底难让我放心。”鸳鸯笑道:“老太太就放宽心吧,他们不是都打听清楚了么,王妃那里伺候的太医和稳婆皆是最好的,那边太妃和王爷也都陪着,定能平平安安的。” 贾母又叹一声,道:“希望如此吧!”又道:“你服侍我穿衣裳,我再到菩萨面前上柱香去。”鸳鸯知道贾母脾气,只得应了,唤了外面的琥珀来,一同伺候贾母穿了衣裳,到佛堂去烧香。 冬日天短,至 卯时末天方亮,凤姐早早起身穿了大衣裳便往贾母房中去。贾琏昨儿也听到信儿了,便道:“你是去老太太那边么?”凤姐道:“是,北静王妃昨儿夜里就胎动了,如今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老太太担心的很,可又把我们伺候的赶了出来,怕是一夜都没睡呢。我这就瞧瞧去。”贾琏道:“也是,这女儿生孩子总是险的很,王妃身子又那般单薄……” 话还未说完,便听凤姐啐道:“呸呸呸,说的什么话!”贾琏笑道:“我也是担心,不过这么一说罢了。”凤姐嗔道:“在外面也是这么口没遮拦的么?” 贾琏笑道:“罢哟,这有什么好争的,快去吧!”凤姐道:“嗯,你今日可出门么?” 贾琏道:“不了,老爷让我办的差事已办完了。今儿我在家不出门了。你那边有了信儿也差人来告诉我一声。” 凤姐答应了一声,便带了平儿去了。 一时到了贾母上房,便见房中灯火通明,凤姐忙忙进房,却见贾母扶着鸳鸯的手正出来。看见凤姐道:“凤丫头,怎么来的这么早?昨儿闹了那么一通,也该多歇一会儿才是。”凤姐忙三步两步上前扶了贾母道:“反正睡不着,索性就过来了,老祖宗这是打哪来?” 鸳鸯道:“老太太挂念着王妃,一宿都没睡,天没亮就起来去烧香。这是才回来呢!”凤姐忙道:“这如何使得,若是累坏了身子,可怎么处?” 贾母笑道:“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省的,你放心!唉,往日你和玉儿最是要好的,可是担心了?”凤姐面上一红,道:“按说我是过来人了,本不该这样大惊小怪的,只是王妃先天弱,又是第一胎,北静王府一脉单传,实在是让你放心不下……” 贾母叹道:“你正想到我一块去了,可不是这样么?若是敏儿还在,这个时候玉儿还有些依靠。如今却是只她一个的,北静太妃虽好,终比不得亲生母亲。嗐,我说这些做什么?” 凤姐忙劝了几句,便听丫头来说李纨,探春,惜春等都过来了。贾母甚是欢喜,丫头上了早点来,各人都略吃了一点子,便听探听的人回来说黛玉已越发发作的厉害了。贾母急得什么似的,也不在房中坐了,直到大堂廊下伫立。王夫人劝道:“这样冷的天,老太太不如去屋里等着吧,他们若有信回来,传进去就是了。”贾母道:“你若畏冷,进去就是了,不必在此伺候。”王夫人一脸委屈,一声不敢吭。邢夫人、王夫人、尤氏、李纨、凤姐、探春、惜春等也都跟着。直至巳时末,方见林之孝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跪下禀道:“恭喜老太太,贺礼老太太,王妃娘娘已于巳时三刻五分顺产,母子均安!” 贾母喜道:“此话当真?!” 林之孝道:“奴才亲在北静王府外候着,那府里才刚传出的信,定是千真万确的。如今那边正忙着赏人呢,也派了人往宫里送信去了。可不当真!” 贾母当下喜气盈腮,众人也心神安定,一时喜笑颜开。回至贾母房中,邢夫人笑道:“外甥女儿真真好福气,这成亲还不满一年呢,便生了小世子了,北静王府一脉单传,太妃和王爷不知道乐得什么样了呢。” 贾母笑道:“她如今已是王妃了,又是做娘的人了,你怎么还‘外甥女’‘外甥女’地叫,若叫外人听见,可要说咱们不尊重了。” 邢夫人笑道:“是是是,老太太说的是,我也是欢喜糊涂了。我是个无儿无女的人,素来便把王妃当亲生女儿一般,只是我嘴笨,又不好显出了罢了。如今王妃有这般的福气,便让我头脑发热,发起昏来。可是该打了!” 贾母正欢喜,又哪里怪她,当下笑道:“如今凤丫头在你身边伺候的多了。倒让你也长嘴起来了,倒也是好的。” 凤姐笑道:“老祖宗赞我们太太,拉扯我做什么?” 说的众人都笑了。惟王夫人淡淡不语,邢夫人看见,冷笑一声道:“这世事也是难料的,从前总有人说王妃生的单薄,怕不是有寿的,又横挑鼻子竖挑眼。谁想到王妃竟这样大的福气呢。唉,当初若是留下王妃来,如今老太太和这个小外曾孙子只怕更亲和呢!” 众人心中明白,只是不好说出罢了。贾母冷哼一声,也不说话。一时屋中竟突地冷下来。忽有外面丫头说管事媳妇有事进来回话。凤姐忙道:“什么事,没见这里忙着么?”丫头道:“说是北静王府那边的事儿呢!”凤姐正要回,贾母早已听见,忙叫进来。 那管事媳妇满面笑容地进来跪下便禀道:“恭喜老太太,贺喜老太太!”贾母忙道:“怎么说?”那管事媳妇道:“方才宫里下旨,封了王妃才生的哥儿为世子了!”贾母一听,越发喜上眉梢,道:“可是真的么!”那媳妇笑道:“如今那边府里正摆流水席庆贺呢,老爷让来告诉老太太,一齐至王府道喜呢!”众人皆是欢喜万分,直向贾母道喜,喜得贾母嘴都合不拢。 凤姐忙笑道:“这真是双喜临门。从没有这才一落草便得敕封的世子,这真是无上的恩典呢!老祖宗可该翻翻那些发了霉的匣子箱子,把犄角旮旯存了几十年的宝贝都拿出来晒晒,挑些好的给王妃和世子道喜呀!” 贾母笑道:“还是凤丫头提醒了我,快,鸳鸯,快开我的库房去,把……”话还未说完,便听尤氏掩嘴笑道:“老祖宗别听凤丫头的,她准是明着让老祖宗挑东西给王妃,心底里正瞄上老祖宗的东西了呢!” 凤姐忙道:“哎哟,你说出来做什么,让老祖宗想到了,可不没戏唱了么?” 众人早撑不住笑了。贾母笑骂道:“猴儿猴儿……” 说话间,却又听外面丫头说道:“宝二爷和宝二奶奶来给老太太请安了。”贾母便道:“快进来!”众人也忙掩了笑,一齐看向门口。 果然见宝玉宝钗一身大红喜福施施然进来了,后面跟着一群丫头媳妇。众人见他二人一个是俊美佳公子,一个是端庄美淑女,真真一对郎才女貌。众人看了皆抿了嘴笑,便连贾母也忍不住有了几分欢喜,道:“先去见你老子去,再来我这里。”宝玉答应着,众丫头媳妇簇拥着去了,一时回来,便至贾母跟前,早有丫头铺了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27部分阅读 欲望文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28部分阅读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 作者:肉书屋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28部分阅读 毯,垫了垫子,宝玉宝钗便跪下给贾母恭恭敬敬地请安奉茶。贾母接了过来,轻尝了一口,淡淡一笑,道:“以后可要和和气气地过日子。”宝玉无甚精神,宝钗又害臊,只得都应了声“是”便罢了。 莺儿忙送上送与贾母的贺礼,俱是些金玉珍玩之类。贾母也有回赠,不需赘言。而后便至王夫人并邢夫人面前一一奉茶,二人都含笑受了。那莺儿又端上给王夫人与邢夫人的贺礼,邢夫人看了一眼,见其中之物比贾母的略次一等,赤金累丝镶嵌珠石手镯一对,赤金累丝凤钿一对,赤金竹节戒指两对,贡缎两匹。王夫人笑着收了,拿出一对翡翠镯子,一对双喜双如意点翠长簪并四个戒指儿赠与宝钗。邢夫人却是笑道:“不愧是‘皇商’薛家,真真好大方,只是我可没什么好东西回给你的,可别见怪,日后等你们开枝散叶了我再补上吧!”说着让丫头送上托盘来,却是两个样式极普通的赤金绞丝镯子。 王夫人听她说的阴阳怪气,心中已经是不自在了,如今看她回礼这样简陋,面上越发不好看,宝钗面上却是纹丝未动,口中道了声“不敢”,便退下了。 其余尤氏、李纨、凤姐、探春、惜春等人,皆属平辈,便行了平辈之礼,交换些表礼,不过是些端、湖笔并扇子、荷包之类的。只是礼数周全,无一遗漏,连平儿等人皆有。凤姐原本要打趣几句,但见贾母邢夫人都是淡淡的,王夫人也脸上不大好看,便安分站了一边不说话。其余人等便越发没话好说,一时竟室内竟有些讪讪的。 一时贾母道:“宝玉,如今你已经娶了亲,也是个大人了。可不许再胡闹了,日后更要好生读书,也不枉了你爹妈养你疼你一场。”宝玉笑道:“老太太放心,我自省得的。” 贾母点点头,方笑道:“宝丫头,你是个省事的,早几年便在这里,也如我的孙女儿一般,谁想到如今竟成了我的孙媳妇儿了。刚才大太太说的话也有些道理,这个缘分之事实在难说的准。旧日给你冷香丸的和尚倒有些门道,这说的的金玉良缘果然成真了。”王夫人面上一顿,宝钗却是脸上微红,低了头不言语。 邢夫人一旁笑道:“说到这个,今儿你们不妨把金和玉都拿出来,放一起我们瞧瞧,也沾沾喜气不是。”贾母也道:“这主意不错。” 宝钗无法,只得起身答应了,因身上头上珠宝金钏妆饰极烦,只好让莺儿上来帮着将那珠宝晶莹黄金灿烂的璎珞摘了下来,奉与贾母。不想宝玉那边却是痴痴地笑了,看向宝钗道:“我的玉呢?” 众人心头一跳,急急去看,却见宝玉项上戴着金螭璎珞,那原本系的宝玉却是不见踪迹。贾母急得心头乱跳,急道:“玉呢!玉呢?”王夫人也是一身的冷汗,急道:“麝月!秋纹!宝玉的玉呢?”厅中之人无不急得乱窜的。 麝月惊的面上雪白,跪下哭道:“我早上服侍二爷穿衣裳的时候,二奶奶说要亲自给二爷戴玉的,我就递给二奶奶了。” 宝钗白了脸,映着大红喜服却显出了几分凄凉来,道:“我是亲手给二爷戴上了的……” 还是探春镇定几分,道:“秋纹碧痕!你们快回怡红院去瞧瞧,指不定落在那里了。” 众人都道:“是是是,说不定还落在怡红院了,快去瞧瞧去!”又一面安慰贾母,劝慰王夫人。宝钗立于一旁,一声也不敢吭。 忽有外面丫头急急进来,凤姐忙道:“可找着玉了?” 那丫头一愣,道:“什么玉?”凤姐骂道:“没别的事就别进来!”那丫头诺诺道:“外面老爷让进来传话,说宫里的夏太监过来传话,说咱们家娘娘身上不好……” 话未说完,却听那边“哎哟”一声,却是贾母已经栽倒了…… 第十三回 上回说到那宝玉宝钗新婚之后初来请安,众人却惊觉宝玉的玉不见了,忙忙命人关了院门,将怡红院寻了个底朝天,又哪里找得着?便连从怡红院至贾母上房一路之上也如地毯一般寻了一遍,也是一无所获。 正急得没法,却又有丫头进来说道:“外面老爷让进来传话,说宫里夏太监来了,说咱们家娘娘身上不好了,圣上恩典请老太太、太太赶紧进宫呢!” 话还未说完,却听那边“哎哟”一声,贾母已经昏死了过去。众人又急又哭,忙着叫人请太医的,也有乱着叫人传话叫贾赦贾政的,更有哭神拜佛的……实在乱作一团。 宝钗本立于厅中间,众人又哪里顾得上她,忙乱间险些把她挤倒了。还是莺儿眼明手快,将她拉了一旁站着,上前又不好,退下又不行,只得低头垂泪不语。宝玉被麝月扶着也站了一旁,只是痴痴呆呆,不知想些什么。 一时太医被请了进来,贾赦贾政得了消息也都来了,便立于床前看太医诊脉。邢夫人等女眷皆在碧纱橱内伺候。邢夫人正一正心神,可巧一眼看见宝钗一身大红描金压缎绣牡丹花褙子默默立于一旁,正在拿帕子拭泪,极是触目,便冷笑道:“真是扫把星!这才进门第一天就出这样的事,宝玉的玉丢了不说,连带着娘娘身上也不好了。往后可不知怎么样呢!” 这话说的不大,只是碧纱橱内地方也小,却是人人都听见了,一个个都不敢言语。王夫人听在耳中虽说一阵不悦,却也不免思量一番。她本是信佛的人,对这命理之事也是深信不疑的。此时便暗思道:大太太这话虽说不中听,只是这事未免也太巧了些。先是宝玉,再是娘娘,然后又是老太太!这府里的顶梁柱尽都在一日间出事了!若不是她命不好,克着了我们家,可怎么说?娘娘身子从来都是健稳的,平日里小病都少生过。宝玉的玉打小就戴着,人人都知道是顶要紧的,麝月那起子丫头们伺候了这么多年,知道厉害,一百个丫头的命也抵不过这一块玉来。断不会有人起这个偷的心思,便偷了去,人人皆知是宝玉的东西,谁敢收这贼赃?况昨日的喜事并未请外人,来的都是自家人…… 又想道:是了,麝月才刚说了,临过来这里前还在的,偏她给戴上了就丢了,若不是她藏的便真是她克的了。从前在这里没事不过是因为还不是我们家的人,如今嫁了过来了,这命理就显出来了。亏了我的好妹妹还跟我显摆说她这女儿是千里挑一的金命,能贵家旺夫,我也是猪油蒙了心了。怎么就忘了这金子再好也是个坚利的东西,宝玉从小就单薄,哪里经得起她这么一克的?嗐,千算万算,实在算不到最后竟娶个扫把星进来,这可怎么好?…… 王夫人本是天真烂漫之人,虽说中意宝钗,但是经贾母一番话,早已对其没了当初的期望。再加上如今这接二连三的事,让她对此越发信了真了。她心理藏不住话,此时心中这般想着,眼中不由带了三分疑惑四分痛恨看向宝钗。 凤姐心思乖觉,早已明白,自是闭口不言,以免多说多错。探春惜春二人是姑娘家,自不好驳长辈的话。邢夫人恨不得无事掀起三尺浪来,哪里还能劝和,只拿眼不住看着她婆媳二人,脸上尽是幸灾乐祸的心思。尤氏是个怕事的,也不言语。宝钗聪明绝顶,早已察觉,只是有苦不得言,只能低头罢了。 谁想旁边郑兴家的笑道:“太太,若想找二爷的玉,我倒有个主意。”王夫人忙道:“什么主意,还不快说!” 郑兴家的笑道:“这宝二爷和二奶奶是金玉良缘,人人皆知。我想着这玉是有灵性的东西,既和二□金锁儿结了缘,定也有了情分了。不如咱们用二□金锁儿让些道士和尚开坛做法,指不定就能找着那玉了……” 话还未说话,便被王夫人一口啐在脸上,骂道:“不中用的娼妇!成日家就知道挑拨这个撺掇那个,有什么趣儿!这玉是胎里带来的,那是天生的灵气,是那些人工打的,不知哪里的野和尚给的东西可比的么?还不下去!” 郑兴家的兴兴头头说了这么个主意,以为能讨好,谁想竟刚好触到王夫人痛处,讨了个没趣儿,也不敢应声,只得讪讪下去了。 宝钗听这话里话外都有些疑她之意,当下不由心下凉了半截,又见宝玉一声言语也无,那剩的半截也不由更凉了。 王夫人正要说话,却见那边太医诊好了脉,对贾赦贾政等人道:“太夫人是急火攻心,一时血气上涌,迷了心窍。我开剂药,且慢慢调理吧。只是……” 贾政忙道:“只是什么?太医尽管直言就是了。” 太医道:“太夫人毕竟年岁大了,此番急病来势汹汹,虽未伤性命,却也是大症了,日后定不可再受惊,否则……”说到这里,众人也知其中的意思了,却也无可奈何。一时贾琏送了太医出去开方煎药上来,不提。 这里邢夫人王夫人等见太医出去了,便皆从碧纱橱后出来,彼此见过了,王夫人便道:“老爷,娘娘到底是个什么景况?怎么突然就……”说着,忍不住流下泪来。 贾政叹一口气,道:“这事也实在突然的很,我也吓了一跳,何况老太太。今儿那夏太监突然上门来,我原以为是打秋风罢了,谁想到竟是这样的事。究竟娘娘是怎么病的,如今病的如何,他只是不说,只让我们好生预备……”众人不由一惊,王夫人脸上都白了,哭道:“我的儿,竟到这一步了么!” 贾政烦不胜烦,道:“哭有什么用?如今事儿既已出了,更该想个法子才是。老太太是去不了了,你收拾一下就去吧!” 王夫人答应了一声,只得应了。 贾赦忽道:“我怎么听着方才有人说什么‘玉’丢了,是怎么回事?” 众人一惊,都不敢言语。 贾政也有些疑惑,道:“是怎么回事,什么玉丢了?”蓦地脸上一白,惊道,“莫不是……宝玉的玉……” 王夫人脸上白地如纸一般,哭地满面泪痕,道:“老爷,可怎么好啊!宝玉的玉也不知道怎的,竟就丢了!” 贾赦贾政大惊,忙道:“这是怎么回事,还不快细细说清楚!” 众人只得将事情前后并丫头们的话皆说了。那贾赦是个行事不经脑的,听了这话,便至宝钗跟前说道:“你既是最后一个碰那玉的,可见你最有嫌疑的。还不从实招来,偷了宝玉的玉要做什么?” 宝钗唬得面上雪白,跪下哭道:“老爷太太冤枉!媳妇既已经嫁入了贾家,便生是贾家的人,死是贾家的鬼,断不会生别的外心去!再说,我与二爷已是夫妻,那玉是二爷的命根子,便也是媳妇的命根子,媳妇何苦与它生歹念?这于媳妇又有何好处?” 贾赦一窒,冷笑道:“好一张伶牙利齿!死的只怕也让你说活了!那你倒是说说,这玉好好的怎么就丢了?”宝钗咬牙摇头,道:“就中原因,媳妇实在不知。”贾赦冷笑道:“好一个不知!竟就推得一干二净了!” 那边贾政听说宝玉的玉丢了,也不由呆了一回,他虽迂腐,但也比贾赦多些思量,当下暗道:素日我总说这顽徒生的不祥,今儿可算是应验了!就这玉一丢,便生出这样多的事来,先是娘娘,然后便是老太太!当下本欲斥宝玉几句,却又见宝玉痴痴坐在一旁,一声不言,一声不语,于厅中烦杂一概不知,恍若痴儿。又思及贾珠早逝,自己如今不过剩了他一个嫡子,这玉既是他胎里带来的,定与他是相通的。玉既丢了,只怕他也不好了。思及此,不由将厌烦之心转做了同情之意,又听得贾赦这般斥责宝钗,虽不甚待见她,却也不好不说话,便道:“罢了,她还能偷这个么?还是正经着人找去要紧!” 贾赦哼一声,只得罢了。 邢夫人冷笑一声,道:“只怕不是偷,许是人家命理带克,生生将宝玉给克着了,那玉替宝玉应了劫,便没了……” 贾政“嗐”一声,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邢夫人冷哼一声,只得罢了。 梦园黛玉卧室之内静谧无声,太妃与水溶蹑手蹑脚地走进门时,紫鹃正在往紫金熔香炉里放安神香,见他们那个样子,紫鹃忍不住笑,又怕吵了黛玉,只忙掩住嘴。 水溶往里张望了一回,轻声道:“怎么还没醒么?”紫鹃道:“还没呢,这一觉长的很,竟睡了足有三个时辰了。”水溶蹙一蹙眉,太妃道:“太医说是玉儿生产之时太耗元气,总要好生歇着,再好好调理方能回复。你且别去吵她。” 水溶“哎”一声,终是不放心,道:“我瞧一眼,就瞧一眼,一定不会吵着她的。”太妃和紫鹃皆忍不住抿嘴一笑,见水溶提起袍子下摆,继续轻手轻脚至黛玉床前,凑近看了一回,而后又轻轻帮她掖了掖被角。但见她安稳枕于床榻之上,一头青丝披了满枕,眉间似还有一丝疲累,但嘴角带笑,睡得甚是香甜。当下水溶不由心中一动,便索性坐在了床前的脚踏上,静静看着黛玉,发起呆来。 紫鹃抿了嘴欲笑,正要上前劝说水溶,不想太妃却是摇摇头道:“罢了,随他去吧!玉儿这般辛苦,他陪陪她也是应该的。”紫鹃含笑点点头,又道:“小世子……”太妃笑道:“在奶娘那里正睡着呢,等玉儿醒了就抱过来。”笑道:“你也累了一天了,先去吃些东西。” 紫鹃道:“我还好,并不累的。”太妃嗔道:“从昨儿夜里熬到现在,怎么会不累?怎么主子奴才一个脾气?倔的不行,快去吧,若是玉儿醒了,看你反倒累病了,可怎么好?快听我的吧!”紫鹃只得应了,一时晴雯雪雁来了,便让她二人在外间守着,自己方才下去了。 屋内便只剩了床上睡着的黛玉与床边看着的水溶。 忽听黛玉嘤咛一声,却是已经醒了,水溶赶紧起身去看,四眸含笑相对,含情如切如诉。 静谧沉醉,但愿永好。 第十四回 话说黛玉醒来,见水溶坐在床边正一眼不错地看着自己,不由心中暖暖。水溶笑道:“可算醒了!有哪里不舒服的么?”黛玉笑道:“总觉得身上倦的很,又酸又痛,我睡了多久了?”水溶道:“这会子已是掌灯了。”掏出怀中的怀表看了一眼,道,“哟,竟是戌时了!”一面说一面扶了黛玉轻轻坐起,又拿了秋香色倭缎大靠垫放在黛玉背后,让她靠得舒服些。黛玉惊道:“我竟睡了那么久!”忽然想道:“孩子呢,孩子呢?!” 水溶见她面上都变了,忙道:“你快别急,孩子正在奶妈那里睡着呢,你睡得香,我和母亲都怕吵着你,便让奶妈先抱出去。如今既醒了,我就叫人抱过来。”说罢,便唤了声“来人!”,话音一落,便见垂下的帘幔已被轻轻掀起,晴雯雪雁和向晚眉眼弯弯地进来了,看黛玉已醒了,都笑道:“王妃醒了!” 水溶笑道:“向晚去奶娘哪里一趟,就说王妃醒了,让奶娘把小世子抱过来。雪雁你去厨房传膳,把先前预备的都传来。”向晚雪雁答应着去了,黛玉道:“母亲呢,也该差人告诉一声。”水溶笑道:“她如今都在奶妈那里呢,如今有了孙儿,自是儿子媳妇都不要了。”说的黛玉都笑了。 一时晴雯唤了小丫头打了热水来,伺候黛玉盥洗,换了衣裳。而后便拿了象牙梳子要给她梳头。水溶接过来笑道:“我来。”晴雯抿嘴一笑,将梳子恭敬递给水溶而后便一躬退下,自让两个端着沐盆盥盂的丫头下去,自己在一旁收拾换下的衣裳。 水溶执了象牙梳子,先将黛玉一头秀发从头慢慢一缕一缕地梳通了,而后方慢慢往上梳,竟是一丝也没有弄痛黛玉。而后将头发挽成一个慵妆髻,拿了支石榴花头的玉簪簪住。黛玉顿觉清爽许多,忍不住笑了。晴雯看见抿嘴一笑,道:“有了王爷,我们这些丫头都成了摆设了。”说的众人都笑了。黛玉不由面上一红,道:“死丫头,尽贫嘴。”晴雯笑道:“可不是么,王爷这样的巧手,竟是不比咱们这些丫头差呢!”水溶笑道:“这有什么,天天看你们给玉儿梳头,我若还不会,便是傻子了。“ 水溶又道:“先让太医来瞧瞧吧!”黛玉道:“我已好多了,不必瞧了吧!”水溶摇头道:“不行!一定得瞧,这可不是玩的。”黛玉无奈,只得应了。晴雯等人忙放下帘子来,而后回避了。一时太医恭恭敬敬地垂着头进来了,先给水溶请了安。水溶道:“快免了吧!王妃已经醒了,快瞧瞧看。” 太医答应着,在床前安放的小杌子上坐了,按着黛玉已掩了帕子的腕上,细细把起脉来。好一会儿方罢,而后又问了好些话,方笑道:“王爷放心,王妃此番顺产,并无甚大碍,只是到底有些伤元气。只要好生调理了,便能恢复的。” 水溶忙道:“那可要用些什么药么?” 太医道:“这倒也不必,下官开剂方子,吃个七日。之后便要在饮食上调理,也就是了。”说罢,便躬身至一旁案上,早有小丫头备了笔墨纸砚,太医执笔写了,再递与水溶一观。水溶接了来看了,见那方子上写的益母草,杜仲,枸杞,红枣之类,遂点了点头,笑道:“多谢太医了。弄晚,送太医出去,再让人煎药去。”太医连称不敢,而后依旧恭恭敬敬垂着头出去了。 里面黛玉“哎哟”一声,水溶忙掀起帐子来,道:“怎么了,可是哪里疼了?”黛玉叹一声,道:“我就说不瞧吧,这好好的,又要吃药。”水溶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拿了帕子与她拭了额上的细汗,道:“怎么越发回去了?都是做娘的人了!这剂药是定要吃的,可不许推赖,这是给你调理身子,让你早日恢复的。你放心吧,我才刚看过了,不会太苦的。” 说话间,却听外面一阵笑声由远而近,早有丫头打起帘幔来,道:“太妃来了。”便见太妃笑容满面地被人簇拥着而来,紧随其后的是一个样貌端正的妇人抱着一个大红裹袱。太妃三步并作两步,走至床前来按住正欲起身的黛玉,笑道:“快别起来,仔细受凉。”一面转头对那妇人道,“快把世子抱过来!”那妇人含笑上来,将怀中的裹袱送至黛玉面前。太妃笑道:“看看,长得可多好?!” 黛玉忙忙接了,急急去看,只见裹袱之中那婴儿正睡得香甜,粉嫩的小嘴还不时嘬两下,黛玉心头一热,不由鼻头一酸,便落下泪来。 太妃正坐在床边,忙道:“可不许哭,月子里若是流眼泪,日后可要落下见风流泪的毛病的。”那端正妇人正是新请的奶妈李氏,此时也忙道:“太妃说的是,这女人做月子可得养好了。不然日后落下病根,可不是玩的。”水溶听了,忙拿了帕子去与黛玉拭泪,说道:“真是讨债的魔星!一见你娘的面就惹哭了她,看我不教训你!” 话音刚落,便听太妃与黛玉异口同声道:“你敢!” 水溶面上一黑,颓然叹道:“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了!”说的众人撑不住都笑了,太妃指着水溶笑的说不出话来,好半晌,啐道:“都是做了父亲的人了,还这样胡闹!” 黛玉含笑看着怀中的儿子,眼神迷醉,道:“旭儿……” 水溶此时正依着床头坐,黛玉半靠在他身上,见她这般,便一手环住黛玉肩头,笑道:“瞧瞧,旭儿长得多像你。”黛玉道:“我看着倒是像你多些。”太妃凑过来瞧了一眼,道:“鼻子和下巴像玉儿,眉毛却是像你。”又笑道,“不管像谁,都是个不折不扣的俊哥儿。”水溶笑道:“母亲就会自夸自赞,把他夸成这样,也不怕人家笑话。” 太妃嗔道:“笑话什么?谁要笑谁笑去,那些酸鼻子算眼的,理他们做什么?凭他是把牙笑倒了还是眼珠子笑掉了,咱们家旭儿,也是这世上最好的哥儿!”众人也凑趣道:“自然是的,凭了咱们王爷和王妃的相貌。这小世子的模样自是无人能比的。”水溶慨然叹道:“哎哟,越发没完了。” 黛玉又问道:“我爹爹可瞧过旭儿了么?” 太妃道:“已瞧过了。你爹爹可是乐得合不拢嘴,只是如今你这里这样乱,况天色也不早了,他也不方便进来。只在外面守着,方才倒是听说那边府里的管家带了个人来过来寻他商议事体,叽叽咕咕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如今这会子还在外面说话呢。”黛玉点点头,道:“什么事情这样要紧?”水溶道:“凭他什么事情,你也不用去管的。如今你只管好生养着就是了。”黛玉见他执拗异常,只得答应了。一时丫头端了粥点来,水溶喂她吃了点子,便又觉得乏了,说了会子话,消消食后,便有丫头端了已熬好的药来,黛玉只得喝了几口。 一时便有丫头来回说前面席上有诰命寻太妃说话呢,太妃便安慰了黛玉几句,令她好生休息,自和奶妈丫头们出去,水溶便送了太妃出去,道:“岳父大人可说是什么事么?怎么这样急?” 太妃道:“我也觉得奇,这什么事能比玉儿生产的事还要大?况他就玉儿一个闺女儿。不过我看他们家管家来说时,他也是不耐的很,只是又无可奈何的。你也该打发个人瞧瞧去,这女人做月子的时候最该做娘的陪在身边才好。偏玉儿打小没了娘,可怜见的。” 水溶笑道:“如今有母亲在玉儿身边,可不是一样的么?玉儿不止一次说您待她便跟亲生的似的。” 太妃笑道:“是,你不是还抱怨我偏疼她么?女人生孩子,也只有同是女人的母亲可感同身受。只是她亲娘不在了,便是婆婆待她比亲娘还好,终归是个缺憾。还好亲家公是在这里的,让她父女两见见,说些体己话,也能全了心愿。” 水溶忙道:“母亲说的是。” 送了太妃回了上房,才要寻如海去,便有人来说如海已回来了。水溶忙忙迎了出去,一时见面行了礼,如海道:“我听说玉儿醒了,是真的么?”水溶笑道:“是,方才吃了点东西,又将太医的开的药吃了。我也没让她起来,她方才问起岳父了呢!”如海叹一声,道:“精神头可还好么?”水溶道:“还好,只是到底是累着了,太医说毕竟伤了元气,总要好生调养一番才能恢复的。”如海道:“正是如此,她娘就是当初生她的时候落下的病根,后来竟就那样去了。”说到这里,想到贾敏,不由心中一痛,险些落下泪来。水溶忙道:“岳父快别如此,玉儿如今好好的,岳母大人知道,也必定会欢喜的。”如海叹道:“是啊,我们也只玉儿一个,如今却已经是做娘的人了,她若知道,可不定有多么欢喜呢。” 又说了几句,水溶见如海面有难色,便道:“岳父大人可是有什么事么?我瞧着您面上倒是不太爽快的样子。”如海叹道:“嗐,还不是那贾家的事。” 水溶奇道:“贾家?是荣国府,玉儿的外祖母家么?” 如海道:“还能有哪个贾家!可不就是他们!他们家那个宝玉的玉丢了,正遍处寻呢,竟又来寻我帮忙了。” 水溶道:“这是怎么说的,这丢了东西,自遣了人去寻就是了,怎么来寻岳父呢?这贾家算得是大户豪门了。怎么这样糊涂行事起来?” 如海叹道:“你哪里知道他们!我从前在扬州,因路途遥远,倒与他们不常往来,夫人在时,自有夫人与他们相处往来,他们的所作所为我也只略知一二罢了。每年的节礼来往,都是进的少,出的多。我们也不在乎这些,也就罢了。如今在这里,竟是三天两日便上门来,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要来说。我那个大舅子,这一年的□夫不知打了多少次的秋风了。我当初也只是一时心软,想着看夫人的面上,总得稍稍帮衬他们一二才是,谁想竟都是人心不足之辈。这一回更是好笑,你道是为何?我那大舅子又遣了人来哭穷了!说是那宝玉的玉丢了,他们商议了要悬赏寻玉。只是如今家道艰难,实在寻不出这个闲钱来,没奈何只得向我暂借个一万银子,等周转过来了,便送回来。唉,我虽于俗物上有些不通,却也不是傻子,当然不肯借他。这银子到了他手里,那不是‘肉包子打狗’么?哪里还有回来的?若他是拿了银子去行善事,别说的一万银子,便是十万金子,我也不在意的。可是谁又不知道他的性子,我哪里能肯的?当下便拒绝了。他便说咱是忘恩负义,过河拆桥。说了一车子有的没的,我也没理他,就过来了。 如海说的云淡风轻,水溶听得却是怒火中烧,当下冷笑道:“真是好算计,这贾家还真没完了。还以为我们是好欺负的么?看来这教训竟还是不够的。总要动些真格的才好。” 如海一愣,总觉得这话里有话,正要问,却听丫头来回道:“王妃醒了。” 水溶忙笑道:“岳父大人快去瞧瞧去,玉儿方才没见着您,可惦记您呢。还有旭儿,这小孩子竟是一日三变样呢。” 如海一听来了兴致,忙忙随了丫头去了。留了水溶在此,唤了管家来,道:“前一段时日说的那个石呆子可还有信么?”管家道:“王爷怎么好好的问起这个人来了?那日他被那荣国府的大老爷强抢去了十来把的扇子,竟是要了他的命了!我和他倒是有些交情,如今他在北庄那边的私塾里教书呢!”水溶笑道:“如此甚好!”说罢便叫管家过来,如此这般吩咐了一堆的话,待管家出去行事了,方才往园子里去。 欲知后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又说外面来寻如海的正是贾赦。原来贾母不久之后便醒了,心痛流泪得哭道:“这玉丢得蹊跷,我想着定是这园子里的人捡的。这玉来得那样奇,满城的人谁不知道?既捡着了,便是拿去当铺里也无人肯收的,就怕那捡的人起了黑心,若是悔了它,咱们便是哭也无处哭了。我想着不如写了贴儿悬赏一万银子来寻那玉,有消息的便赏五千。那捡着的定也是贪财的,若是捡着了也能思量些。能偷偷将玉送回来便最好了。” 凤姐管家,此时便踌躇道:“这主意虽好,可也有难处。咱们如今这样艰难,别说一万银子,便是一千也一时难以筹措出来的。”贾母叹道:“还能如何,这钱自是我来出的。” 贾母这话说完,众人却是各样心肠,王夫人宝钗等人自是感激涕零,暗叹还是老太太有法子。贾珍尤氏李纨等人于此时上倒无甚话说,只是暗道贾母终归还是偏疼宝玉多些,日后若是老太太去了,只怕这私房便都是二房的了。 倒是贾赦却是气得无法,心道:“他二房的丢了块玉就这样着急肯花钱了。我从前和你讨个丫头,不肯就算了,还嚷嚷地人都知道了。这偏心眼也得有个度不是?哼!”想罢,不由恨恨不语,邢夫人也是眼酸难耐,只是当着贾母的面不好说话罢了。 贾母如何不知道他们的心思,只是如今谁管他们去?便让众人出去行事去。一时贾琏叫人写了帖儿带了人去到处贴了,府中虽说人心四散,却也暂时安稳,倒也罢了。 谁料贾赦回去之后越想越气。他与邢夫人夫妇二人说来也是天生一对。那邢夫人为人是个愚禀不堪的,平素敛财克扣,儿女奴仆,一人不靠,一言不听。那贾赦却是个有五百先花八百,而后还要再赊二百的。听得贾母要自己出钱悬赏寻那玉,邢夫人是愚弱惯了的,不过嘴上说两句,心里咒三声,也只得无可奈何罢了。 贾赦却是极心中不甘的。你道是为何,原来今日他在那锦香院中看上个新来的歌姬鹂儿,生的好样貌,又唱得好曲儿,聪明伶俐,温存柔媚,还是个清倌儿,将贾赦撩拨得神魂色授。偏他年岁大了,已是外强中干,难以中用的了。又见其余那些个年轻的公子哥儿争着抢着在那鹂儿面前奉承,只觉怒火中烧。他身边跟的小厮也都是趋炎附势,只说好不懂劝之徒,当下竟有人出了个馊主意,道:“老爷既喜欢她,不若赎了她出来放身边伺候就是了。” 贾赦眼前一亮,可不是么,若是赎了出来,放在身边可不就好了么?可是转念一想,便知不妥,骂道:“糊涂东西,咱们家是什么人家,若是让人知道了,可还要脸面不要?再说,老太太也是不应的。” 那小厮也知道贾赦的心思,便笑嘻嘻地自打了两个嘴巴子,笑道:“老爷别生气,老爷辛苦了这半辈子了,要一个小女子来身边伺候又有什么难的?便是老太太不许,大不了在外面买栋屋子,将她安置在那边不就成了。这琏二爷从前安置尤二□时候,可不是这么着的?等日子久了,里面知道了,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便也无可奈何了。” 这小厮一心只知奉承,旁的小厮们都知此主意不妥,却也知是得了贾赦的心了,便也都不敢言语。果然贾赦喜笑颜开,大赞此主意好的很,更是赏了他一吊钱。便急急往那锦香院与那老鸨去谈鹂儿的赎身银子去。 那老鸨也是个人精,当下便狮子大开口,许了八千银子,一手交钱一手领人。贾赦哪里想到竟要这么些银子,若想弃了不要,又不甘心,且也失了面子,方才已经发下来了豪言壮语定要赎鹂儿,如今听说这般价钱,便不要了,如何拉得下脸来?只得勉强应了老鸨,四处筹钱去。本想寻个由头向贾母要去,谁知便出了这样的事,当下又气又恼,暗道:若是那一万银子给了我,这鹂儿可不就是我的囊中物了么? 回至房中便生了一通气,又吃了几杯,听人说到这北静王府正摆流水席,怎么怎么得热闹,连姑老爷林如海也在那边。这一说之下便提醒了贾赦,当下便生了主意,竟往北静王府寻如海去。 他原以为如海是个好说话,此番自己亲自开口,又是确有其事的,定能如愿,不想如海竟一口拒了,当下恼羞成怒,骂了几句。如海哪里肯理他,自顾去了。贾赦兴头头来,意丧丧去,便索性家也不回了,直叫小厮赶了车马,掩了行迹——毕竟他还是个朝廷命官,这光明正大逛窑子的名声终是不好听的——往锦香院去。 到锦香院中,依旧点了鹂儿,至房中吃酒听曲。一连住了两日不往家去。那鹂儿也是个有心的,虽也嫌弃贾赦是个贪多嚼不烂的,可一想到能离了这地方去,便也打起了几分温存伺候他。 这夜酒热曲酣,正醉意熏熏,拉拉扯扯之时,忽听得外面一阵喧哗,贾赦正要大骂,不想门已破开,呼啦啦进来一群官兵,为首之人骂道:“好个为老不尊的朝廷命官!朝廷的脸面都让你给丢尽了!给我抓起来!”一群官兵当下一拥而上,将贾赦五花大绑起来,拿了出去。 如此一群人如狂风过境,竟是一眨眼便没了踪迹,一众伺候的小厮才回过神来,哭得哭,喊得喊,只得连滚带怕往荣国府跑。 贾母上房,王夫人凤姐宝钗探春等都在,一时鸳鸯伺候贾母吃了药,凤姐便道:“老太太觉着可好些了?”贾母叹道:“不过就这么着罢了,不过比昨儿倒是好了些,气闷也好多了。”众人方放下心来。 贾母便问:“那玉可有消息了?” 凤姐嗫喏一声,道:“还没呢,老太太不必着急,想来定能有消息的。”贾母叹一回,道:“希望如此吧!” 话音未落,却听一阵哭喊声远远而来,贾母蹙了眉,还未说话,便见邢夫人火急火燎地奔了进来,跪在贾母面前哭道:“老太太,可不得了了啊!” 众人看她模样不由一惊,原来她身上衣服揉做了一团,头上发髻也散了一半,哭得满面泪痕,贾母道:“这是做什么?也不怕人笑话!” 邢夫人哭道:“老太太!不好了,大老爷,大老爷他……” 贾母一惊,忙道:“怎么了?” 邢夫人道:“大老爷……他被刑部的人给拿了去了!” 贾母大惊失色,眼前一黑,险些昏过去,慌得众人唤了好几声,掐了一回人中,又拿了定神的丸药吃了,方才渐渐好些,一时醒转哭道:“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娘娘的身子才好些,宝玉的玉还没寻着,偏又出这样的事……”众人赶忙劝了一回,还是凤姐有主意,道:“如今之计,需得赶紧派人去打听清楚才是,这到底是为哪宗呢?” 贾母忙道:“正是,凤丫头说的是,去把跟的小子们带一个进来,我亲自问他!” 早有丫头急急去了,一时带了一个伶俐的小厮进来。那小厮不过十来岁,进了门,连头也不敢抬,只低了头,到了贾母跟前,见地上站着许多穿绫罗裙的人,更是大气也不敢喘,跪下恭恭敬敬磕了头,聆听贾母示下。 贾母问道:“你是跟大老爷的?”那小厮道:“是,奴才叫小六子,正是跟大老爷的。” 贾母点点头,道:“那大老爷是为何被人拿了去的,你可知道?”小六子道:“是……大老爷是……”贾母道:“你说吧,我不怪你。” 小六子道:“大老爷在锦香院吃酒,吃得醉了,谁想竟突然有一班官兵拥进来说是寻什么江洋大盗,谁想见着老爷,便说了一通话,奴才也不知道说的什么,似是骂大老爷的,而后便把大老爷绑了去了。” 贾母低头不语,而后疑道:“这锦香院是什么地方?” 小六子年纪虽小,却也是个伶俐的,听贾母这问话,当下抖得全身如筛糠一般,又不好不答,嗫喏了好半晌,方道:“这锦香院是……是……是最大的……青楼……” 王夫人等人在里面皆红了脸,好在已打发探春惜春等回去了,不然可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当家贾母气得浑身发抖,骂道:“好好好,真是了不得的,这么大年纪了,孙子孙女都一堆了,在家里一个又一个地讨小老婆还不够,还要往那些脏地方钻,他自己的脸面不要也就算了。如今竟还带累上我们了!” 那小六子跪在地上,汗如雨下,众人也是一声不敢吭。 邢夫人急得没法了,她与贾赦虽是无情夫妻,但是贾赦不在了,她只怕更不好过,当下也顾不得贾母盛怒,哭道:“老爷只是一时糊涂,还请老太太息怒,救救他吧,他这么大年纪了,关在牢里,若是有个好歹……” 贾母气道:“你也知道他那么大年纪了,你怎么不劝着他些?尽是纵着他,才闹出如今这样的事!” 邢夫人哭道:“我哪里没劝过,可也得他听进去才好。” 贾母道:“他若不听你的,你就该来告诉我,我怎么不记得你有跟我说过一言半语?”邢夫人无言以答。贾母叹息一声,道:“罢了,叫琏儿来,去打听打听。”凤姐答应着,一时去了。 那边贾珍贾蓉也得了消息,只是此时尴尬,不好过来。况他们也都是此中常客,就怕被贾母问及此时,便托言查探消息,只得遣了尤氏和胡氏来请安说话。 次日凤姐正在屋中歇息,忽听丫头道:“二爷回来了。”便见帘子一掀,贾琏已咳声叹气地进来了,凤姐忙道:“可有信了么?”贾琏道:“那刑部大牢里守得跟铁桶一般,一点风也透不进,能有什么消息!” 凤姐听他语气不顺,知道是受了气了,便也不理论,命平儿倒了杯茶来,送至他跟前,道:“好了,别生气了,再没消息也得到老太太那边说个话,不然老人家也得担心了。”贾琏“嗐”了一声,道:“你说这叫什么事啊?老子嫖 妓被抓着了,还要让儿子去想辙救去!”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28部分阅读 欲望文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29部分阅读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 作者:肉书屋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29部分阅读 去!” 凤姐冷笑一声,暗道:你又是什么好料?别把自己撇的这么干净!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呢? 贾琏忽地从炕上直直坐起,道:“我忽然想起来,这如今的刑部侍郎姜越,可不就是北静王的表兄么?我正好求求他去,算来咱们也是亲戚。” 平儿正好端了茶来给凤姐,此时笑道:“这只怕不妥。” 贾琏啐道:“小蹄子,你知道什么妥不妥的?” 平儿冷笑道:“我自是没有二爷有见识。只是人情世故倒还知道一些,如今王妃才生产,那边王府正是欢喜的时候,听说那流水席至今还未散呢!便连皇上太后的赏赐也是每常都有的,二爷可见过哪家有北静王府这样的圣眷的?他们正热热闹闹的,偏咱们冲上去说:我们大老爷逛窑子时被你表弟的属下给拿了去,烦请您高抬贵手放他一马吧!我倒想瞧瞧这北静王府的人怎么个回应法。是好生好气地款待二爷,还是让人把二爷扔出去?” 凤姐在一旁撑不住早笑了,小红彩明也都忍不住低了头抿着嘴笑。贾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道:“那该怎么办?”又叹道,“照你这么一说,我哪里还说的出口?” 凤姐正欲说话,却听外面丫头道:“那个夏太监来了,二老爷不在家,还请二爷快去见见。招呼的人说他面上很不好的样子。” 贾琏凤姐夫妻两个惊疑不定,贾琏也顾不得换衣裳,忙忙出去了。凤姐忙叫平儿拿了二百银子的银票追上去交与贾琏,自己在屋中忐忑不安地等着。 一时贾琏至书房,便见夏太监正在那里等着。贾琏忙上前请了安,笑道:“公公今儿得了闲,怎么有空到我们这里来坐坐?” 夏太监冷笑道:“托你们的福,咱家如今可有空的很了。”贾琏一听这话音不对,忙笑道:“公公能来,自是我们的福气。”边说,边把袖中的二百银子的银票瞧瞧递与夏太监。 夏太监瞟一眼,也不客气,接了便拢进袖子里,而后方慢慢道:“我说琏二爷,你们府里也太糊涂了。此番多好的机会啊,这北静王妃产子,太后正喜得什么似的,天天往王府赐东西。陛下是个孝子,太后高兴,他自然也高兴,这不宫里的妃嫔举凡数的上号的,都升了一级,图个喜气。便是升不了的,也得了些赏赐。这贾贵人算来是北静王妃的表姐,看北静王妃面上,太后陛下也能宽待她些。又有咱家在旁边敲敲边鼓,便是复不了妃位,这嫔是跑不了的。来日方长,更胜从前也不是不可能的。偏你们那个大老爷竟闹出了这样的事……” 贾琏心中一凉,结结巴巴道:“这个……公公……我们大老爷,许是误传……” 夏太监道:“得了吧,还瞒咱家呢?刑部的折子早在陛下的案上放着了。陛下最恨这个,只是如今朝中还有其他的事,陛下一时不好发落他罢了。昨儿又亲训了贾贵人一顿,降为采女。如今你还当什么事都没有呢,做梦吧!” 贾琏面上都白了,道:“公公救命!还请公公救救娘娘,救救贾家啊!” 夏太监摇摇头,叹道:“琏二爷,咱家做到这份上,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说罢,便扬长而去了。独留贾琏一人跌坐在地上。 欲知后事,请看下回分解。 卷七 第一回 碧环带着丫头伺候迎春盥洗,而后又梳头妆扮起来,就着镜中迎春娇美圆润的脸庞笑道:“奶奶近来气色越发好了,今儿是小世子满月,奶奶要过去王府,要穿什么衣裳才好?昨儿大爷让人送来了两套衣裳,倒是好样式的。” 迎春道:“什么颜色的?拿来我瞧瞧。” 碧环忙叫丫头去拿了来,却见一件是大红百蝶穿花样的,一件是浅紫云纹折枝莲花样的,俱是时新的款式。碧环笑道:“奶奶看哪件好?我瞧着这红色的倒是更喜庆些,不如穿这件的好。” 迎春看她一眼,不语。绣橘在一旁抿嘴一笑,道:“你既知道今儿是北静王府小世子的满月宴,也该知道这大红也只今日的主人才可穿的,怎么竟想着让奶奶穿大红的呢?”迎春也笑道:“我觉得倒是这浅紫的更好些。” 碧环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她本是孙绍祖的房里人,当初迎春初进门时,她没少给她脸子看,只是风水轮流转,如今却是反过来了。思及如今孙绍祖对迎春的言听计从,又想到当日最猖狂得志的陈氏如今已被孙绍祖给打发到了不知什么地方去,不由心下一哆嗦,忙跪下道:“是奴婢考虑不周,请奶奶恕罪。” 迎春在绣橘的服侍下穿好了衣裳,又簪上簪环首饰,对镜前后皆看过几回,已是妥帖了之后,方道:“罢了,起来吧,你也不知道这规矩,再说这伺候我穿衣服的事本来也不是你该做的。” 碧环面上一白,道:“奶奶别生气,奴婢伺候奶奶和大爷,是奴婢的福气,虽说这规矩奴婢不懂,还请绣橘姐姐教导一番。奶奶待奴婢这样好,若不好生伺候奶奶,如何过意的去?” 迎春道:“你这是何必?” 碧环忙道:“这是奴婢的一片孝心,还请奶奶成全。” 迎春看她一眼,叹一口气,道:“罢了,你既这样坚持,我也随你了。绣橘,你这几日便好生给碧姨娘说说规矩。” 碧环满面惊喜,知道得了如今的迎春这么一句话,自己便算是有了保障了。 绣橘答应了,看一眼跪在地上的碧环,心中冷笑。早有小丫头上来带了碧环下去。一时又有丫头送了早膳来,迎春看时,是一碗珍珠米粥,四碟精致小菜,便吃了两口。饭毕,便有丫头端水上来伺候迎春洗漱。 正忙时,却见外面一个丫头忙忙走来,在绣橘耳边耳语了一阵,而后绣橘脸上就变了,问道:“这可是真的?”那丫头忙道:“给我哪个胆子敢在姐姐这里撒谎?”绣橘又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那丫头道:“也该有一段时日了,我也听得不大真。只姐姐千万别和人说是我说的。我听她们说,大爷下了死令,谁敢在大奶奶面前露一点风,便立即打死!”绣橘点点头,拿了一个银锞子出来给她,道:“你放心,且去吧!过两日我再同你说话。”那丫头忙忙去了。 迎春梳洗毕了,便道:“那丫头说得什么话,这样神神秘秘的。”绣橘忙笑道:“并没什么,不过是后院两个婆子嘴巴不干净,叫她给听见了。我已让人去告诉了吴良家的,让她好生教训一顿去。” 迎春便点点头,一时便有丫头来说前边车马已备,请大奶奶出门。绣橘便忙和丫头收拾了出门的衣物用品,慢慢往二门上去。 二门上,便见吴良家的满面笑容地等着了,见迎春搭了绣橘的手过来了,忙忙躬身站在一旁赔笑道:“给大奶奶请安,大奶奶今儿气色可真好。”迎春只淡淡一笑,道:“多谢想着。”便欲上车,吴良家的忙忙上来扶着。而后绣橘正要上,谁想那踩脚的凳子一个错开,绣橘一个没踩稳,身子一晃,一脚跌在地上,当下便听清脆的一声后,绣橘“哎哟”一声便倒了,好在吴良家的扶住了,不然连人也栽倒了。众人也都慌了,忙上来扶了绣橘去一旁坐下,见她已疼得满面雪白。迎春也慌得不行,一迭声地叫人去请大夫。 一时众人扶了绣橘至二门上坐着,请了大夫来看,好险只是扭着了,并无大碍,只是需得好生静养,一月之内不可走动了。 吴良家的早乖觉地命人抬了软椅来,将绣橘送回房,绣橘当下苦笑道:“今儿小世子满月,多大的排场!到这会子临出门了,方才出这样的事,真是个没福气的。” 迎春笑道:“从正月十六连着那么些天的流水席,好容易安生了,又从二月十一开始,闹到今儿十六了,还不够你看热闹的么?这么些日子,我倒是嫌闹得慌的。你也是,这么大了,还慌脚鹞子似的,上个车还能跌成这样呢,这是在想什么事儿呢?瞧瞧,如今想去也去不成了。” 绣橘心中一惊,忙笑道:“我这人就是贪热闹的,也没法改了。先前是正月十六是小世子出生的流水席。这二月十二是王妃生日,又是王爷王妃成婚一年的日子。今儿又是小世子满月,这喜事都是闹到一处了,真正好福气。只恨我福运不济,没这个眼福了。” 迎春又好气又好笑,道:“罢了吧!这脚都肿成这样的了,还这样贪玩。”绣橘笑道:“奶奶快去吧,别在这里招我了,没的倒叫我心理难受的慌。” 迎春听了也是,又看天色不早,便叫人好生照顾着绣橘,带了两个丫头上了车去了。 屋里绣橘见她去了,方才放下心来,又命小丫头来,如此这般吩咐了一回,小丫头自领命去了。 房中,绣橘本来疼得厉害,吃了药,好容易好些了,便觉有些昏昏欲睡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便听似有人声来,睁开眼睛,正好瞧见司棋正掀了帘子进来,绣橘忙坐起来,叫了声“姐姐。” 司棋忙三步并作两步上来道:“快别动。”一面说一面去看绣橘的脚,一看之下不由吓一跳,道:“哎哟,我的姑奶奶,怎么肿的这样厉害。”一摸手,也觉有些烧,便道:“可吃了药了么?” 绣橘点点头道:“吃过了,只是药效哪里那样快的?不过慢慢养着罢了。”司棋道:“奶奶呢?” 绣橘道:“今儿北静王府小世子满月,你忘了么?这一连这么些日子,每日都热闹的,奶奶常过去陪王妃说说话,倒是开朗许多。”司棋笑道:“那感情好。” 一时又说了几句,绣橘踌躇再三,方道:“姐姐你在外面,不比我们这里坐井观天什么也不晓得,可听说……”司棋奇道:“你说的是什么?” 绣橘低了头,半晌方道:“你可曾听说大老爷让拿进了牢里去的事?” 司棋叹道:“怎么不晓得?贾家虽想瞒下来,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面上一红,又道:“况又是因为那样的原由给拿了去的,如今早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人人都当笑话来看,如何能不晓得?” 绣橘惊道:“这么说,竟是只瞒着我们□了?别人知道了不说也就罢了,你知道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们知道?” 司棋冷笑道:“这一件事是大老爷做下的糊涂事,便是奶奶知道了又有什么办法?没得让她不痛快,又让这里的大爷不痛快罢了。如今她的性子好容易改了些,难不成你还想她如从前一般么?嗐,反正如今的贾家面子里子全丢尽了,是谁见了谁躲。好在奶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与他们家也没什么干系了。”又道,“你没告诉奶奶吧?” 绣橘道:“我哪里敢说,不说我们大爷下死令让瞒着,便是让说,我也不敢告诉她。她如今好容易开怀些,大爷待她也还算好,我真怕这事儿闹出来……” 司棋道:“大爷既让瞒着,倒也是好事一件。只是你也得再拘着一些,别让人到奶奶面前嚼舌头。” 绣橘道:“这我还不知道么?只是别的人还好说,只是那个碧环……” 司棋奇道:“她怎么了?不过是个丫头罢了,如今你是奶奶身边的大丫头,还堵不了她的嘴?”绣橘叹道:“你不知道,今儿一早,奶奶竟开口给她正名了。方才已叫人去给她教规矩了,这事我也说不上话。” 司棋叹道:“还是这么着,真是……” 两人想了一阵,终是没法子,只得等一时看一时罢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慈庆宫内,正言笑筵宴。 太后坐在正坐上,逗着怀中的小婴儿,笑得眉眼都弯了,道:“哎哟哟,妹妹你快来看快来看,旭儿笑起来那模样,可跟溶小子一个模样呢!” 北静太妃也是笑得见牙不见眼,说道:“是呢,这才生下来的时候倒是有七分像玉儿,我们还担心若是真生成玉儿那样子可怎么好,如今不过一个月的□夫,竟是大变样了,除了下巴还像玉儿些,别的竟和溶儿小时候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如今玉儿都恼了,说这个儿子可生亏了。” 黛玉本来含笑端坐一旁,此时听了这话不由面上一红,拿了帕子掩了颊,低了头不语。 太后见了,越发笑了,道:“怎么玉儿还是这个样子,这般害羞,这出去了人家不说,谁知道她是为人母的人了。哎呦呦,溶儿好福气,怪不得只有玉儿一个。其他的人再看不进眼里去。” 黛玉越发羞得没法了,低了头道:“太后谬赞了。” 又说了几句,却见太后怀中的水旭哭闹起来,太后与太妃皆手忙脚乱起来,黛玉忙笑道:“这孩子皮的很,还是我来吧。” 太后无法,只得让黛玉上前,将水旭送还黛玉,说来也奇,那孩儿一沾了黛玉便不哭,只是嘴巴一嘬一嘬的,看得众人都笑了,黛玉笑道:“想是饿了,奶妈在偏殿候着,姨母和母亲许久不见了,也好生聊聊。我先去了。” 太后笑道:“去吧去吧,赶紧的,可别饿着我们的小祖宗。” 黛玉笑着一福身,抱了水旭出去,太妃命一众伺候的人皆跟着去了,方放心与太后说话。 太后先笑道:“妹妹,你如今可是有福了,这么些日子也不来瞧我,有了孙子便乐得什么都忘了,每日里就在家含饴弄孙了,是不是?” 说的太妃都笑了,说道:“我从前都不知道,还笑那些人得了孙子便不得了的。如今也才晓得有孙子的好处。现在我每日起来不先见他一面,这饭都吃不下呢。” 太后摇头叹道:“就会拿人家的痛处说嘴。”太妃一笑,起身走至太后身边坐下,笑道:“是,是我的不是,还请姐姐恕罪。” 此时屋中并无外人,况她姐俩一母同胞,感情非同一般,太后又哪里会计较?当下果然笑道:“罢了,看旭儿面上,就饶你这一遭吧!” 太妃笑道:“是,多谢太后恩典!”太后嗔道:“这个年纪了,还这么贫嘴!” 一时太妃道:“这前一阵不是听说西宫的那位有身子了么,怎么……” 太后叹一声,道:“不说也罢!” 忽见一个宫女走至跟前来道:“启禀太后,贾采女没了。” 太后正喝茶,听了这话,手中的茶却只是一顿,道:“哪个贾采女?” 那宫女低了头道:“凤藻宫偏殿贾贵人,前些日子,陛下降旨降为采女,因一直病着,且那凤藻宫本就居于偏宫,陛下怜惜,并未让其立即迁出去。谁想她病得越发不好了,昨儿夜里便没了。” 太后听了这话,便不由皱了眉,道:“今儿这样好的日子,偏这样晦气!”又道“罢了,陛下知道了么?” 那宫女道:“陛下说:按律葬了吧!” 北静太妃此时说道:“按理,这话不该我说,这贾氏纵有千般不是,如今也已经去了,太后仁慈,还请看在她从前伺候陛下和太后多年,还算勤恳的份上,格外开恩,赏她个体面才是。” 太后叹道:“你如今倒是越发和厚了。”太妃一笑不语。太后道:“罢了,旭儿才满月,也该为他积些□德才是。传旨,贾氏以贵人礼葬之,令礼部拟谥。”宫女领命去了。 外面贾府众人得知元春死讯,皆唬得魂飞魄散,哭得声嘶力竭,又听元春葬礼不过是以贵人之礼下葬,且那宫中众人皆是势利之辈,见元春失宠而逝,皆不放在心上,诸多事宜皆是简陋而就。贾珍贾琏等人皆敢怒不敢言,只得讷讷而归。自此阖府上下,战战兢兢,不可赘言。 欲知后事,下回分解。 第二回 又说黛玉出了月子,因调养得宜,身子恢复得倒快。她每日在家或与水溶吟诗下棋,或与太妃一同逗水旭玩笑,倒也其乐融融。而后天气渐暖,花开草盛,风景怡人,水溶便兴致勃勃,定了个好日子要带了太妃黛玉等人出门踏青。黛玉倒也罢了,那些个丫头每日不得出门,如今这样的好事,哪里不爱的,个个都乐得不行。一时阖府上下皆是热闹的很。 不想这几日朝中突有外番来访,竟是暹罗国新封的世子。暹罗虽是外邦小国,但于我朝甚是恭敬,此番又以朝贡之名而来,今上甚重之,亦责令礼部厚待。水溶身居高位,一言一行皆为百官表率,每日在朝中忙碌,实在不得脱身。无奈只得将原定的踏青之行推迟了。为这还发了好大一通牢马蚤,道:“这个暹罗国世子也忒不识好歹,没见这样的春光么,每日就催着别人为他寻人,他无事,倒耽搁得咱们不得玩耍。” 黛玉又好气又好笑,道:“人家外来是客,哪里有你这样的,也不怕别人听见了笑话。”水溶笑道:“他误了咱们的踏青之行,我发发牢马蚤还不成么?” 黛玉又疑道:“这世子竟不是为进贡而来么?”水溶道:“也算得进贡,这次来倒是带了好些个稀奇的香料什么的,都是些好东西。改日我给你弄些来。不过这也不过是个幌子罢了。竟是要托了我们去寻人呢。” 北静太妃正看着水旭一旁玩耍,此时听见这话笑道:“这可是奇了,他一个外国的世子,在咱们这里还有熟人不成,是要寻的什么人?”水溶道:“这话说来可就长了,那年这世子还未得封时也曾来过我们这里。差不多也是这个时节吧,谁想半路上遇上匪人,幸亏得一户人家救了,他是感念这户人家的恩德,要寻了人报恩呢。” 太妃笑道:“这样说来他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不过也忒糊涂了,世上这么大,单凭着这么一个囫囵的说法,到哪里找人去?他竟没说明白些么?”水溶笑道:“我也是这么说,只是那世子含糊其辞,只说他被救的地方是片桃花林,如此便没了。所救之人的相貌年纪一概不知。我也懒得多问,只让下头的人去找去。” 太妃黛玉都不理论,紫鹃在旁听见却是觉得一阵耳熟,似在哪里见过一般,正要说话,却听水旭突地“哇哇”哭闹起来,众人哪有有什么心思去说其他的,皆一拥上去哄他,便罢了。 又过得几日便是三月初四,乃是探春的生日,黛玉一早便打发人送了件寿礼去。不久便有那去的媳妇回来复命,禀道:“三姑娘说多谢王妃的礼,只是太厚重,不敢受呢!定叫我拿了回来。又说现在那边正乱着,她一个小小的生日,倒难为王妃还想着。” 黛玉眉头一蹙,道:“她还说什么没有?”那媳妇回道:“还有让我多谢昨儿给老太太送的人参,说老太太吃了已好些了。别的,便没说什么了。”黛玉便道:“你退下吧!”那媳妇便告罪下去。紫鹃在一旁便劝道:“听说这些日子那府里总不安生,琐事不断,三姑娘想是心里不爽快呢,姑娘别往心里去。” 黛玉一叹道:“我哪里会往心里去!只是三妹妹性子刚强,这样子,总让人担心。”紫鹃道:“姑娘多心了不是?这世上的事哪里有谁一定要为谁做的?便是有,也是夫妻,父子母女罢了。从前在贾家那么些年,姑娘虽说什么事也不管,什么话也不多说,可听的见的还少么?若让我说,如今这样,本就是他们应得的。” 黛玉又惊又奇,说道:“我从不知道你竟有这样的想头。”紫鹃面上一红,道:“姑娘别生气,我……”黛玉叹道:“你别多心,你的心思我还不知道么?都是一心想着我的。自打生了旭儿,那边的事儿我也断断续续听过一些,只是……不说我无心管,便是有心管也管不了。王爷的性子我是知道的,哪里会管这样的事。我也不愿同他说这些。况有果必有因,有如今的下场,也是他们往日造下太多的孽帐所致。” 紫鹃心中一动,勉强笑道:“姑娘好好的怎么参起禅来了?” 黛玉笑道:“神天菩萨,自在心中,哪里是人念几句佛便能应的?往日之事既已过去,便都罢了,我虽不记仇,却也做不来以德报怨的事,只能做个木头人,一言不发,一事不管了。” 紫鹃正要说话,却听门口一阵喝彩道:“说的好!”众人回头去看,却见水溶不知何时竟站在门口,面上笑意盈盈。 黛玉忙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说一声,倒吓我一跳。”水溶笑道:“才一会子呢,好险没出声,若是吵了你,可听不到这番真心话了。” 黛玉面上一红,啐他一口,便低头不语。紫鹃早下去了。 水溶笑着拉了她的手说道:“你进了水家这么些日子,我直到今儿才想起还有一句祖训还没告诉你呢!” 黛玉奇道:“祖训?还有什么祖训?” 水溶笑眯眯说道:“水家处世,恩还双倍,仇则十倍。” 黛玉瞠目结舌,脑中似有什么忽闪而过,正要说话,却见水溶越过她,捻起案上一张纸,黛玉看见忙要夺,却哪里来得及,已被水溶收在手里,笑道:“什么好东西,不让我瞧?”便拿高了细看。黛玉身小,哪里够得到,只得由他了。 却只见纸上写的几首诗,水溶一面看,一面赞,见其中一首《明妃》,不由吟了出来,道:“绝艳惊人出汉宫,红颜命薄古今同。君王纵使轻颜色,予夺权何畀画工?”赞不绝口,道:“好!古来写昭君的,或悲惋昭君,或怨延寿,已是写尽了,你这一首别开生面,命意新奇,可好的很。” 黛玉嗔道:“什么好不好的,不过写着玩的罢了。” 笑闹一阵,却见水溶面上一正,说道:“古来昭君出塞,今日你那个贾家的三妹妹又要学昭君了。” 黛玉一愣,道:“这是怎么说的?” 原来那暹罗世子遍寻那恩人不得,国中催促得急,只得回去。不想朝中有人奏议不该让暹罗世子铩羽而归,竟生出了和亲的主意。那暹罗世子也不知怎么的,竟有些心灰意冷,便答应了。今上也有此意,当下大喜,一时遍寻皇室宗女,可又有谁家愿让千金闺女远嫁他国?唠叨了几日,也不得法子。今上便觉懊恼仓促,不想竟有贾家禀道,贾政之三女自愿远嫁,做这当世的王昭君。今上大喜,厚赏贾家,命南安王收探春为义女,礼部着办世子婚事。 水溶一时说毕,黛玉不由愣了,道:“三妹妹怎么这么糊涂?”口中说着,眼中不由落下泪来,叹道:“往日那么些个姐妹,就数她心气最高,也最有才气。那边府里那时如一摊烂泥一般,偏她能拉扯整顿起来,也能见个雏形。只可惜如今竟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想来我们姐妹也不得再见了。” 水溶拿了帕子与她拭泪,一面笑道:“我只不信,凭她再好,还能赛过你去?”黛玉面上一红,“噗嗤”一笑,道:“你以为我是天仙,别人都是傻子不成?”水溶笑道:“我还真是这么想的。” 黛玉啐他一口,自在枕上歪着不动。水溶便也在一旁趟下,说道:“你外祖母家也是奇了,怎么养出那么些个非同一般的姑娘来?那二姑娘是那个样儿,虽说如今已改了些,可也脱不了那个形了。这三姑娘却是这么个样儿。” 黛玉转过脸来看着他,道:“你见过我三妹妹?”水溶道:“她一个闺阁小姐,我哪里能见的?” 黛玉道:“那你怎么知道她是什么样儿的?” 水溶笑着拿指轻点黛玉的鼻尖一下,道:“醋坛子!我说的是她的性子罢了。” 黛玉笑道:“我只不信!你既没见过人,我也没和你怎么说过她的,又怎么就知道她的性子如何了?” 水溶道:“本王天赋异禀,识人无数,这么个小心眼的姑娘家的心思我还不知道么?” 黛玉“呸”了一声,道:“胡说!” 水溶便笑道:“你不信?” 黛玉笑道:“不信。” 水溶眼珠儿一转,笑道:“那咱们便打个赌如何?” 黛玉奇道:“赌什么?” 水溶道:“我若说对了你这个三妹妹的性子,你便得依我一件事。我若猜错了,你便吩咐我一件事去做,如何?” 黛玉心中一动,暗道:这倒是个主意。我正愁如何向他开口呢!便道:“好,我答应。只是这事做不到怎么办?” 水溶笑道:“那当然是说件做得到的事,不然可不是空口说白话了么?” 黛玉又想了一回,便应了。 一时便听水溶说道:“你这三妹妹其实简单的很,我只用一句诗便好说全了。” 黛玉奇道:“是什么诗?” 水溶道:“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 一听这话,黛玉不由愣住了,半晌方道:“你……”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水溶笑道:“如何?” 黛玉嗔道:“全是胡说。”说完便起身欲走。谁想被水溶一把抓住搂在怀里,笑着咯吱她,道:“赌输了就耍赖,看我今儿饶不饶你!”黛玉素性触痒不禁,当下便笑得喘不过气来,半软在水溶怀中,求饶不已。 水溶见她笑颜如花,灿若明霞,不由心中一动,拿手轻抚黛玉的颊,黛玉面上一红,抓住他手说道:“这诗是哪里听来的?” 水溶一笑,道:“梦里听来的,我说的可对?” 黛玉不情不愿地道:“对个七八分吧!” 水溶笑骂道:“滑头的小蹄子!你再赖试试!”说着就要伸手来挠她,黛玉慌得忙缩了身子道:“别别别,我认输就是了!” 水溶方才罢了,闹了一通,黛玉的发髻便有些松散了,水溶也不叫人,自己去拿了抿子来与她抿上去,黛玉轻舒一口气,道:“没有其他的法子了么?” 水溶道:“救得人救不了命,这是她的选择,你又能如何呢?”黛玉沉吟不语。 水溶又叹道:“暹罗虽是小国,但也颇识中原礼教了,她去了,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妃了,比这如今庶出的姑娘身份,可算得上是飞上枝头做凤凰了。指不定她还怎么乐呢!你倒替她愁。而且这个暹罗世子也是个年青俊才,学识渊博,温柔敦厚,比得那些京中的纨绔子弟不知强了多少倍,你三妹妹配了她,也不委屈了。” 黛玉瞪他一眼,道:“枉费人家这般和你说,你偏说出这么促狭的话来!三妹妹纵有几分不是,但终归是为国为家而去。我从来就看不起要拿女儿家去和亲的事。那汉时的王嫱可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古来多少人咏颂,可又有什么用?一旦远离了家园,不过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况那边再好,可终身不得再见家中父老亲人,如何能有欢喜可言?当初我在外祖母处尚且那般小心在意,何况她如今要离这么远。” 水溶笑道:“我不过劝你一句,便惹出你这么一车子借古讽今的话来,我可再不敢说了。” 黛玉瞪他一眼,却也收了话头不说了。心下却是开朗很多了,不由有些感激。正要说话,却见水溶笑容满面道:“既是服了输,彩头我可就要说了。”黛玉一愣,道:“那你是要我做什么?” 水溶抿嘴邪邪一笑,至黛玉耳边悄声说了几句,便见黛玉面上刷的红了,简直欲要滴下血来一般,一手指着水溶说不出话来。 水溶却是一手抓了黛玉的手,又将一支翡翠凤头簪插在她髻上,笑道:“愿赌服输!晚上我可等着你呢!”说罢,一溜烟便跑了,只留下黛玉一人在地上跌足大叹。 紫鹃雪雁等人进来时,便见到这般模样,不由又是奇怪又是好笑。 欲知后事,下回分解。 第三回 昨夜的雨下了整整一夜,直到天明时分方才停了。此时屋檐上树枝上花叶上犹还滴着水滴。那园中原本盛开的紫藤、玉兰、丁香百合的花瓣坠了一地,空气中却愈发弥漫着蓬勃的香气,就着风儿一吹,带着一丝清凉,迎面而来,沁人心脾。 水溶睁开眼,见怀中的黛玉还睡得沉,便轻手轻脚起身,帮她掩好了被角,才披了衣裳正要掀帘幔出去,却见黛玉嘤咛一声,迷糊道:“什么时候了?” 水溶回身笑道:“还早呢,再睡一会儿吧!”黛玉正是睡眼惺忪,朦朦胧胧的时候,迷蒙间便往水溶怀中挨去,动作间那盖的石榴红绫子被便滑落了半截,衬着那皮肤如晶莹的美玉一般,水溶低低一笑,凑近她耳边低声道:“可是累着了?” 黛玉倏地一惊,睡眼一睁,目若星光一闪,直从颊上飞红到了耳垂,将那被角一拉,整个身子已经埋进了被子里,在被子里骂道:“你这个人真是……” 水溶哈哈大笑,连人带被子便抱起来搂进怀里,又一手抱着她,一手去拉被子,一面口中笑地如偷腥的猫儿一般,道:“快出来,仔细别闷坏了。” 拉拉扯扯了一番,黛玉才冒出个头来,面上也不知是闷的还是被气的,红的如虾子一般,真真可怜又可爱,嗔道:“闷死了也不要理你!” 水溶拿了头轻轻蹭她,求饶道:“好玉儿,可饶我这一遭吧!” 黛玉见他昂藏七尺男儿还做出这样小孩儿模样,真真可笑极了,险些就要笑出来,可一回思昨晚被他折腾了一夜不说,还被摆弄的那般羞人模样,越发怒从心头起,转过头去,“呸”了一声,说不理他就不理他。 可怜水溶打了万般温存,说了一车的好话,方才见黛玉慢慢回转过来。 紫鹃等人在外面等着伺候他夫妇二人梳洗,谁想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出来,屋中依稀似有二人说笑声,可又不见传唤,正等得焦急,方才听里面水溶叫人,才小心依次端了水盆巾帕等物进去。 待进了门,几人轻手轻脚放下东西,却见水溶黛玉二人皆已起身,只是水溶面上带笑,仿佛是心满意足地看着黛玉,黛玉却是面上绯红一片,只对镜自己拿了玉梳子梳着头。 紫鹃等人伺候他们也有一段时候了,哪里还不明白其中的奥秘,当下也不由脸上红透,却只是抿了嘴笑。待伺候二人梳洗毕,黛玉便道:“母亲和旭儿可起了么?” 向晚笑道:“还没呢,那边刚传了话来,太妃也才刚起来。世子卯时醒了,奶妈喂了一次,如今还睡着呢!”黛玉叹一声,道:“可是迟了!”瞪水溶一眼,水溶一笑,转过身去让人服侍着戴冠,只作没看到。这边紫鹃已帮她妆饰穿衣起来。那边丫头支起窗棂来,黛玉往外一看,却见竟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地上残红落叶遍地,说道:“怎么竟又下起雨来?” 水溶道:“这时节的雨可是春雨!春雨贵如油,看这天,可有一阵子好下的了。”又笑道,“等我回来,咱们今儿索性就在听雨阁赏雨。” 黛玉摇摇头道:“这可不成了,今儿我要出门。”水溶奇道:“今儿又是哪家的宴席?怎么没听管家说。” 黛玉叹道:“自打外祖母寿宴之后,我便没再去过那边。听说外祖母近来身上不好,因我前一阵子还没出月子,也没过去。如今又有了三妹妹的事,今儿便过去瞧瞧去。也正好和三妹妹说说话,以后也没得再见面了。” 水溶低头想了一回,道:“今儿还下着雨呢,你如今虽说身子好了许多,到底单薄些,这下雨天冷得多,不如等天好些了再去吧!” 黛玉道:“不了,既定了日子,也不好再拖了。况这一阵子晴半天,下十天,再等下去,只不定到什么时候了。而且……” 水溶道:“怎么?” 黛玉叹道:“那边的景况到我也知道一些,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唯一的法子也只能离他们远些罢了。我只是放不下外祖母,在那里那么些年,她待我是真的关怀备至……还有四妹妹,大嫂子她们……” 水溶道:“罢了罢了,去瞧瞧吧,我也知道你的性子的。不看一眼,总是不放心的。” 黛玉一笑便罢了。 一时夫妻二人妆扮毕,便至太妃上房请安去。 到了太妃上房,正巧奶妈抱了水旭过来。小宝贝粉嘟嘟圆润润的,看的众人心软如蜜,直恨不得一直抱着才好。太妃初次抱孙子,难免疼爱过度,总不肯让水旭离她太久,水溶也不愿让儿子太占黛玉的时间,便索性顺水推舟顺了母亲的意,夜里都在太妃上房住着,也算得两全其美。 水旭原本还哼哼哈哈哭闹着,待吃饱了,黛玉又拍着,没一会子便睡了。看的众人都笑了,道:“真是母子连心!” 一时奶妈抱了水旭下去,水溶黛玉方同太妃一起用早膳。 太妃笑道:“昨儿雨下了一夜,我是一夜没睡好,今儿一早就起迟了。倒是旭儿竟也没见什么吵闹,可见日后长大了,也是个胆大的。” 黛玉面上一红,低了头不语。水溶面上只作无事一般,笑道:“那可是随我了,我从小就不怕这些的。”太妃笑道:“那可就不好了。” 黛玉奇道:“这可怎么说?” 太妃道:“你不知道他,他小时候最不怕这些下雨打雷的,反而就爱在这下雨天出去玩耍的,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这毛病。除此之外,还爱搜些奇奇怪怪的蓑衣斗笠,木屐子什么的,专是雨天穿戴的。天南海北,各样式的都有,如今倒是改多了。以前一到雨天,他便披了蓑衣斗笠,穿上棠木屐,满院子转悠。也没见什么趣儿,偏他怎么说怎么劝的都不听。犯一次,他老子就说一次,最后连打也打了,可都是不中用。好在咱们这里雨水不大多,他身子也一直都是结实的,也没因为这生什么病,不然可有罪好受的了。” 黛玉笑道:“怪不得才刚竟说要去听雨阁赏雨呢!原来是瘾头犯了。”水溶笑道:“咱们家姓水,我可不是水命么?有什么可怕的?改日你也穿上蓑衣,咱们也出去玩耍去。等旭儿大了,我也带他去,咱们一家子沐雨共乐。”说的众人都笑了。 一时吃饭洗漱毕,黛玉便将要去贾府的事说了。太妃道:“你去也使得,只是多派几个人跟着。老太君是你至亲祖母,没有病了你不去看视的理,只是早去早回就是了。”黛玉忙答应了。 太妃又道:“把前儿得的那两支老山参带去,也给老太君补补身子。你过去,也不能空着手去,还有,再带些头面首饰,给三姑娘添妆。”黛玉忙道:“是,还是母亲想的周到。” 太妃道:“哪里周到了,不过是我人老了,比你们经得多些。”又看水溶道:“你今儿不上朝么?” 水溶道:“今儿陛下免朝,只是朝中还有些事需我去办。一会儿我也得出门了。” 太妃点点头道:“罢了,都散了吧!” 水溶与黛玉一齐告辞退出,回房收拾。 一时黛玉收拾毕了,便有丫头来说车马已备妥,来请黛玉出门。却见弄晚急急忙忙走来,手上还拢这一个大包袱,道:“这是王爷让送来给王妃的。” 黛玉一愣,命打开来一看,不由又是哭笑不得,原来包中是一整套的蓑衣斗笠,还有一双棠木屐,笑骂道:“你也听他的!这是要出门呢,他当是在家玩呢?”紫鹃等人也忍不住抿着嘴笑,弄晚一脸无措,道:“我也这么说,只是王爷定让我送来,我也没法子。” 黛玉无奈,只的命人收了,放在车内。好在雨已停歇,一时上了轿,便前簇后拥地往贾府去。 许是因着下雨的缘故,宁荣街上只有三三两两的几个人,可见着这王府排场不动声色地开扬过来,不由都忙忙躲了。 那前头开路的不算,那八抬的紫金顶蓝呢轿子,两边各有两个媳妇扶着轿沿。后面是三辆深蓝描银车帘的马车,赶马抬轿的,再加上跟着传话听吩咐的小厮,足?br /gt;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29部分阅读 欲望文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30部分阅读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 作者:肉书屋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30部分阅读 足足有二十多人。前后拉了开,足足占了半条街,前头转过了街头,后头还没从街尾绕过来。偏那些人个个敛眉沉颜,恭恭敬敬,不见丝毫张扬,雨天湿滑,也没有一点狼狈,真真令人赞叹。 街上叫卖的人看见这阵仗,早早地规规矩矩地避让了,便有几个胆大爱瞧热闹的,也都静悄悄地在角落站了,等车马过去了,方才一溜烟到人多的一家酒馆里,急急询问这是谁家的车马,这样气派。 那被问的书生打扮的人自觉得了意,洋洋地道:“你竟不知道?没见那车马家仆上的家徽服饰么?这是北静王府的王妃呢!除了他家,这满京城里,谁能有这样的气势和规矩?” 那问的人咋咋舌,道:“哎哟,怪不得,也是,除了他家,那些个王公贵族们出门,哪家不是趾高气扬的?” 一旁一个人说道:“可不是么?那年这贾家一家子去庙里进香,倒也是气派得不得了。只是张扬的厉害,那时有个小道士没躲得及,撞个正着,便被抓着打折了一条腿,哎呦呦,可真惨呢。” 那得意的人说道:“你们也不想想如今贾家就快败了,也拿他家和北静王家比。” 话音刚落便听旁边一个算卦模样的人说道:“只怕一时半会还败不了呢!”众人忙道:“这话怎么说?” 那原来得意的书生见此人逆了他的话头,不由灰了脸,冷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这贾家坏事也算做绝了,也该是该是报应的时候了。当今仁厚正气,定不会放过这样的人去。” 那算卦人笑道:“这贾家的娘娘死了,也是该败了。只是老太太身边还剩着两个姑娘,如今正是要把那三姑娘嫁给暹罗世子去和亲呢。凭他什么样的罪过,这和亲的人家,总不会说抄就抄了吧?” 众人一听,皆是恍然大悟,道:“说的是,说的是。” 其中一个叹道:“这贾家也忒作孽了,为了一家子的荣华富贵,竟舍得把亲生的女儿送去和亲,哎呦呦,这心也忒黑了。人都说,偌大的一个贾家,只怕也就门前的石狮子干净些罢了!看来说的一点也不假。” 众人都点头称是。 其中一个又道:“咦,这北静王妃和贾家是什么关系?这会子还到贾家去。” 另一个人道:“你竟不知道么?这北静王妃姓林,是贾家嫡亲的外孙女儿,从小时便养在这里,到大了才接回家去。说起来,也算是沾着些亲呢。” 那人笑道:“哎哟,这真是歹竹出好笋。不过如此看来,这贾家真是败不了了。宫里的娘娘虽没了,可还有这个王妃娘娘呢!” 那书生此时冷笑道:“那可未必,这北静王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还能因这点子十万八千里的关系就徇私么?”众人都称是。 一时又说了些秘闻笑语,那北静王府的车马也都走地不见影了,众人都是看热闹的,此时没了热闹,皆都散了。 第四回 一时到了荣府,早有人传了话,黛玉的轿子直接从洞开的中门直入,紫鹃等人下了马车,进了门,方才上了贾府备的轿子里,一路往二门去。 待到了二门上,早有邢夫人王夫人尤氏等人候着了。紫鹃等人下了轿子,扶了黛玉下轿,邢夫人等人忙上来行礼,黛玉道:“快免了吧!不必这样多礼。”邢夫人笑道:“王妃大驾,礼不可废。”王夫人不语,黛玉一笑,便罢了。 一时众人簇拥着黛玉至贾母上房,一路之上,见府中张灯结彩,人人喜气洋洋,黛玉心中微凉,淡淡皱了眉,王夫人一旁听见,赔笑道:“老祖宗身上不好,如今碰上三姑娘的喜事,便想着冲一冲。” 黛玉微微一笑,道:“是么?”便不语了。王夫人讪讪无言。众人一句话也无。 进了贾母上房,早有人禀报了进去,鸳鸯琥珀等几个人扶着颤巍巍的贾母迎了上来,正要行礼,黛玉早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住贾母,道:“外祖母,这可使不得!” 一时分宾落座,却听贾母哭道:“我的玉儿啊……” 黛玉哭道:“是玉儿的不是,到今日才来看外祖母。” 众人忙劝道:“今儿大喜,老太太总念叨着王妃,如今见到了,怎么竟还哭起来了?”紫鹃等人也劝和黛玉,道:“老太太身上不好,若是再哭坏了身子,可怎么办?王妃心里又怎么过意得去?”贾母和黛玉方才慢慢收了泪。 早有丫头端上水来与她们洗脸匀面。一时妆毕,便听黛玉说道:“外祖母身上可好些了?” 贾母坐在榻上,一手搂了黛玉笑道:“本来还有些懒怠动的,如今见了你,便好透了。”又道:“身子恢复的可好?” 黛玉面上一红,还未说话,便听凤姐笑道:“瞧王妃如今的面色,便知道是好的不得了了。” 贾母又道:“这些时日府里乱的很,总不见安稳的时候。你坐月子我也没去瞧你。”仔细端详了一回,笑道:“嗯,可见王爷待你是好的很,我瞧着竟比从前出落的更好了,也更丰润了。” 众人都笑道:“可不是么,和王妃比起来,我们都成了烧糊了的卷子了。” 黛玉笑道:“越发赞上了,说的我都脸红了。”众人都笑道:“哪里是赞,这可是实打实的大实话呢!” 贾母又道:“小世子可生得怎么样,我总想着见一见,只是身子不中用,怕过了病气给他,只好忍了。” 黛玉笑道:“他可好的很,每日里只知吃睡,太妃疼的不得了,晚上都养在身边。连我见一见,都是难的。”众人都笑道:“太妃心疼孙子,都是一样的,老太太不也一样疼孙子孙女么?”黛玉笑道:“这话说的很是。” 贾母又道:“近来王爷可好么?”黛玉抿一口茶,拿了帕子拭一拭嘴角,道:“他总是忙的很。”看一眼正一眼不错地盯着她看的王夫人与邢夫人,脸上似笑非笑,道:“朝里的事我不懂,也说不上话,只好听太妃把府里的事料理好,不拿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去烦他罢了。”贾母道:“很该是如此。” 一时又说笑了几句,便见邢夫人冲凤姐使眼色,凤姐踌躇了一回正要说话,黛玉却先问道:“三妹妹和四妹妹怎么不见” 王夫人笑道:“她如今是要出阁的人了,也不好出来,现在正在秋爽斋呆着呢,四姑娘已回了东府,王妃若要见她,我便让人叫她过来?” 黛玉道:“不必了,我也许久不曾逛过园子了,倒怪想的,凤姐姐陪我过去找三丫头说说话?日后只怕也难见一面了。” 贾母叹道:“是了,三丫头她……” 凤姐忙答应了,笑道:“王妃和三姑娘四姑娘打小就好,如今三姑娘这样,不说王妃,便是我们也舍不得,很该好好说一回话的。我便带王妃过去。” 王夫人道:“劳烦王妃亲自过去,倒给了三丫头忒大面子了。” 黛玉不言,安慰了贾母几句,便由众人簇拥着往外去。才走至门口,却见一个丫头打起帘子来,一个盛妆丽人正扶了一个丫头的手欲要进来,见黛玉等人出去,不由一愣,随即站住了脚,躬身行礼道:“请王妃安。” 黛玉站住脚,细细打量了一番,笑道:“这不是宝姐姐么?怎么竟憔悴了?” 来人正是宝钗,她方才回了薛家一趟,听到消息赶了回来,终究还是迟了,可巧竟在门口撞上黛玉等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站住脚。 宝钗忙垂身道:“不敢,哪里当得起王妃‘姐姐’两个字?” 黛玉笑道:“都是素日的姐妹,哪里说得上当得起当不起的?当年我在这里,也多亏的姐姐多番教导呢!”紫鹃笑道:“薛姑娘已经和这里的宝二爷完婚,王妃如今也该称呼‘二嫂子’了。”黛玉笑道:“可不是么,竟是我错了。如今可不是姐姐,是嫂子了。” 宝钗面上一阵红一阵白,道:“王妃说笑了。” 黛玉笑道:“可不是说笑。”又看一回宝钗脸上,道:“二嫂子是怎么了,我瞧着,竟是哭过的样子。” 众人都往宝钗脸上看去,确见粉光融滑,眼圈微红,皆都有些不喜,邢夫人道:“王妃难得大驾光临,怎么这样哭丧着脸,是给谁看呢?” 众人也都看着宝钗,王夫人心中虽也不满,只是到底是自己的儿媳妇,不好不说什么,便道:“哪有的事,想是来时被风沙吹了眼睛,拿手揉的。” 邢夫人冷笑一声,看一眼外面的轻风细雨,道:“这样的天竟有风沙吹眼睛,真是奇了。” 王夫人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心中深恨,却又一句话也无。 宝钗心中委屈,却又不敢辩驳一句,她一早便被薛姨妈请人叫了回去,原来薛蟠的事有消息了。竟是急转直下,从前犯的几桩案子皆掀了出来,其中有一件便是香菱那事情里冯渊的命案。薛姨妈急得大哭,怎么也想不通原来定了下月便放出来的事情竟突然变卦了。这已经往里砸的十来万银子算打水漂了不说,人还没救出来。宝钗也是一筹莫展,陪着哭了一场,便被丫头急急叫了回来,谁想急匆匆过来,就碰上这事。 当下即便是委屈到了极点,也不敢说一点委屈,只的勉强笑道:“才刚那边有事,我听说王妃到了,便急急过来了,谁想到过滴翠亭的时候莺儿不小心磕着了窗棂子,那灰被风一吹,竟就吹到了眼睛里,我一揉便红了。倒像是哭的样子,并非是哭的。” 黛玉面上似笑非笑,道:“原来如此,二嫂子倒是顶喜欢滴翠亭的,总在那边玩耍。”宝钗低头道:“哪里的话,不过是从前在哪里玩耍过几次罢了,哪里谈得上喜欢。” 黛玉道:“既是灰尘迷了眼,可不该拿手揉才是。”宝钗忙赔笑道:“是,只是当时迷了眼睛,一急起来,就混忘了。” 紫鹃道:“这里风大,王妃不妨先到三姑娘那边再说。” 众人也都说是,黛玉便道:“那以后再找宝二嫂子说话吧。”又推辞了邢夫人王夫人等人相送,自带了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 到了秋爽斋,便见探春惜春带了丫头在门口恭迎着,姐妹相见,又难免一阵寒暄落泪。凤姐极有眼色,托辞有事,便带了人去了。只留了一众伺候的人在外面守着。一时入内上茶落座,惜春先笑道:“王妃怎么今儿过来了,再想不到的,我听她们说时还当是哄我们呢!” 黛玉笑道:“我想起来便过来了。可是扰着你们了?” 探春笑道:“哪里的话,我们不过在一处玩闹罢了,哪里有什么事,王妃能来,我们高兴还来不得呢。” 黛玉便拉了她的手至一旁坐下,道:“我听说再过个几日,你便要到南安王府去了?”探春苦笑道:“王妃也知道了这事?这几日可是我在家的最后几日了。” 黛玉道:“咱们自己姐妹,哪里这么多的虚礼,还和从前一样,咱们姐妹相称就是了。” 探春低头唤了声“姐姐”,黛玉方含笑点头,又道:“苦了你了,只是,你并不用这般……” 探春满面泪痕,叹道:“林姐姐,你如何明白我的苦处!我若是个男儿身,早离了这里,到外面建□立业去了,只可惜,我生就是个女儿身,今生已是没有这个命了。大姐姐去了,如今这府里又是这样的景况,我又能如何呢?” 黛玉也知她心意,道:“咱们从小儿一块长大,我怎么会不明白你呢?大厦将倾,岂可挽之?你又何苦自己往火坑里跳呢?” 惜春道:“我也劝过她,可她只不听。别说是火坑,就是刀山火海,她也照跳了。可怎么不想想,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人,她即便为他们粉身碎骨了,谁又管你呢?” 探春冷笑道:“什么是火坑?那星罗国虽是弹丸小国,却也比这里好多了吧?况且我身兼和亲使命,一旦嫁过去,最不济也是个名正言顺的王妃,还能名留青史,可不比现在好么?” 她说的义正言辞,众人却听得心酸,惜春恨声跺脚说道:“你……” 侍书在旁边哭道:“姑娘……”探春道:“哭什么?这千里迢迢地过去,怕是今生都难回来一趟了,你若不愿,我便让二嫂子遣了你嫁人去……” 话未说话,便见侍书跪下哭道:“好姑娘!千万别舍了我去!我伺候你这么些年了,说好了生生死死都在一块儿的,你若不要我,我也只好一头碰死算了。” 探春一面落泪,一面拉了她起来,道:“傻丫头。” 众人在一旁见了,也不由落泪垂泣,唯黛玉盯着探春看一回,好一会儿方拉了她的手低声道:“我让人打听过了,依府里的罪责,便是你去了暹罗和亲,也抵不了这罪过的……” 探春苦笑道:“便救不了一世,能暂救一时,也是好的。老太太老爷太太养了我这么大,我总要回报才是。”又道,“林姐姐,姑妈去的早。你虽没有娘疼,但姑父只你一个掌上明珠,那样的疼你,在这里这么些年,老祖宗也总护着你,如今出了阁,上有婆婆爱护,下有夫婿疼惜,又有了小世子。这辈子已是泡在了蜜罐里的了。像我这样不上不下的景况又如何能够明白?” 黛玉一愣,却不知如何开口,一眼望见那针线篮里放着一双未做完的女人鞋子,针脚细密,花样简素,想是下了一番□夫的,当下叹道:“三妹妹又舍得么?” 探春哭道:“不舍得又如何?如今已经是这样了。”一边说着,一边落泪,又道,“其余的我就不说了,我既一去几万里,也管不了以后了。我只求姐姐一件事。” 黛玉叹道:“你说。” 探春道:“如今我既已定了这亲事,便不后悔了,也没回头路可走了。这贾家十来年的养育之恩我也算报了。我只是放心不下……” 黛玉心中明白,道:“你是放心不下赵姨娘和环儿?” 探春道:“还是姐姐明白我的心,其他的人都罢了。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谁还管谁一辈子呢?我能管的,也就他们两个罢了,还请姐姐日后若是方便,便多照顾他们两个一些。我便感激不尽了。” 黛玉只觉心头有许多话说不出来,忍不住哭道:“你放心!” 探春勉强笑道:“有姐姐一句话,我便是走得再远一倍去,也安心了。” 屋中之人无不掩面而泣的,一时个个竟是泣不成声了。 紫鹃等人劝了一回,黛玉探春等方收了泪。而后黛玉便让人将带的东西抬了上来,叹道:“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这里两箱子,一箱子是我让人搜集的暹罗的风俗历史书画,还有便是一些名家字帖,还有一箱子是一些头面首饰,不过都是些俗物,留着添妆吧!” 探春看一回,见其中书籍整整齐齐,那字帖皆是名家手笔,珍贵非凡,心下不由由是伤心,又是感激,暗叹黛玉心细如尘。 一时便有丫头来说,那边已摆了饭,请王妃过去用膳呢。众人方收了泪,伺候黛玉探春等洗脸匀面,换了衣裳,姐妹二人往贾母上房去。 至贾母上房,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贾母神采奕奕,请了黛玉至主座坐,黛玉不肯,谦辞了一回,只得坐了。而后便请探春惜春陪坐。探春惜春告了罪,也坐下了。地上邢夫人王夫人凤姐李纨宝钗布菜。 一时饭毕,正说话,却见外面一个穿戴齐整的婆子进来喜气洋洋地说道:“宫里老爷传了消息来,说是陛下下旨,追封咱们家娘娘为嫔了,让老太太带了太太们进宫谢恩呢!” 众人听了,不由又惊又喜,贾母年老体弱,自是不去了。邢夫人如今因着贾赦的事正是尴尬的时候,也不好去。便只有王夫人带了尤氏去了。黛玉冷眼看着众人一番忙碌,只觉心下厌恶冷淡,与贾母说道怕水旭在家哭闹,便欲告辞了。 贾母近来因诸事不顺,大病一场,越发喜聚畏散,此时见黛玉要去,更是伤心不已,却也不好强留,只得垂泪送她。黛玉也是不舍,命鸳鸯等人好生伺候贾母,方才依依不舍地去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回 水溶回来的时候,黛玉正歪在榻上闭目养神,眉心微蹙,水溶走过去坐在榻旁,用手指轻轻抚平那眉头,道:“别皱眉。” 黛玉睁开眼睛,见是他,便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正要坐起,却被水溶按住,一手抚上黛玉的额头探了探,道:“倒是没发烧。”又嗔道:“叫你别去,就是不听。” 黛玉道:“只是有些乏累罢了,不妨事的。”又道,“我今儿在贾府里听说今上下旨追封贾贵人为贾嫔了。” 水溶点点头,道:“我也依稀听到一两句,不过是些虚荣耀罢了,人都死了,有什么趣儿?怎么了?” 黛玉冷笑一声,道:“他们倒是欢欣鼓舞的很。”便将今日在贾府时的所见所闻一一说了,水溶听了,不由冷笑一声,道:“真真是鬼迷了心窍了!” 黛玉道:“这也罢了,反正他们如何我也管不着,我只是担心外祖母,才一段时日不见,便老了许多,只怕……”口中说着,不由落下泪来。 水溶忙拿了帕子与她拭泪,劝道:“老太君吉人自有天相,你也不必太担心了。这一段时间贾家是不会有事的。” 黛玉悚然一惊,道:“你的意思是……” 水溶道:“三姑娘和亲,不过只能暂缓一时罢了,陛下早有收拾他们的意思了……”黛玉慨然一叹,不语。 水溶道:“好了,别想这些有的没的,等天气再暖些,我们往江南去走走,你也散散心。” 黛玉道:“我倒没事,你可走得开么?”水溶道:“夫人想去,为夫敢不相陪?”说的黛玉都笑了,道:“这可是你说的,可不许耍赖。” 至晚间时,黛玉便有些不自在,连饭也不没好生吃,到了半夜,便觉身上有些烧起来。慌得水溶忙忙派人去请了太医来看视,终究是着了风寒了。一时请医用药不断,倒把紫鹃晴雯等人恨骂贾府不绝。直到半月之后,方才痊愈。此是后话了。 贾府,王夫人上房,玉钏儿彩霞服侍着王夫人换了家常的衣裳,便听外面丫头道:“老爷回来了。” 话未说完,便见贾政背着手慢慢进来了,面上似有灰败哀叹之色。进了房,也不唤人伺候,便往炕上坐着叹气。王夫人道:“老爷这是打哪里来?” 贾政嗯了一声,也不搭腔,只让丫头上茶来。彩霞忙去沏了茶来,当着丫头们的面,王夫人面上甚不自在,早有一个丫头机灵地上来悄声禀道:“赵姨奶奶病了,老爷上午便去瞧她去了,这会子才回来呢。” 王夫人一听,手上的念珠转的飞快,看看外面的日头,已近申时了。这么说,他呆在赵姨娘房中已有小半日了?当下便觉心理堵得慌,挥手叫丫头下去。那丫头见王夫人脸上黑的很,也不敢说什么,忙下去了。 那边只听贾政说道:“拿帖子去请王太医来给赵姨娘瞧瞧,再去问问她想吃什么,让厨房做了送去!” 彩云答应了,看了王夫人一眼,也不敢抬头,慢慢出去了。 王夫人攥了帕子的手松了握,握了松,好半晌才勉强笑道:“赵姨娘是怎么了,过两日便是三丫头的好日子了,她倒是病起来了,果然是没福的。”见贾政一言都不答,面上越发下不来,只道:“论理她也不是这名牌上的人,哪里能请的起太医!如今也是看三丫头的面子罢了。”说着让玉钏拿了银子准备王太医的礼,道:“若是王太医不来,便说我病了,请他来瞧瞧。” 谁想贾政听了,却是依旧不发一言,只冷笑一声,拿眼冷冷瞅了王夫人一回。 王夫人只觉心中惴惴,被贾政这一眼看得心头发慌,勉强笑道:“有件事要同老爷商议。” 贾政道:“什么事?” 王夫人道:“这一段时日也不知道是冲了哪门子的邪火,坏事总不断的,先是大老爷被拿了去,再是娘娘没了,然后又是老太太的病。便连薛家那边,也是不顺的。我心里急得没法,天天在佛前念经,可总不顶事。如今好歹是好了些,三丫头是个好的,这番嫁了去,虽说是远了些,可到底是正经的王妃了,也没人敢小瞧了去。咱们脸上也光彩,日后再生个哥儿,这辈子也算好的了。娘娘虽是没了……”提到逝去的女儿,王夫人不由垂了泪,贾政也是哀叹了一声,又听王夫人道:“虽说之前不受待见,受了些委屈,可好歹如今是受追封了。也能体体面面风风光光的去了,我也能放下心些。眼瞅着老太太的病也好多了,我便想着咱们不妨好生热闹一回。想想这一番闹腾下来,各家的亲戚朋友都疏远了,干脆便趁着这机会,一来为三丫头践行,二来也请各家亲戚朋友来,好生热闹一回,三来,也正好冲一冲……” 她话未说完,便见贾政一手将茶盅撂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而后冷笑道:“好个贤良人!好个贤惠的太太!亏你想得出这个主意来!?果然不是你生的,就不知道心疼了。三丫头是我的女儿,和元儿珠儿宝玉都是一样的,哪里就因为是庶出的就让人轻贱了?亏你还是求神拜佛的!” 王夫人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哭道:“老爷真是冤死人了,这话是哪里来的?我好心好意为了老太太,为了三丫头,为了这家里,竟要受这样的冤屈!是哪个贱蹄子教唆的?” 贾政冷笑道:“罢了罢了,这话不说也罢!老太太最疼孙女儿,如今三丫头要远嫁,正不自在呢,你却这样热闹起来,没得给老太太添堵,这是冲喜还是冲命?别总拿了好心好意当幌子,从前万事我总不理论,不过是为着老太太高兴,阖家和乐罢了,如今才知道这是妄想而已。” 王夫人颤抖得厉害,道:“老爷这说的是什么,我是越发糊涂了。” 贾政道:“好,那我问你,三丫头这事是怎么回事?” 王夫人道:“这不是三丫头她自己愿意的么?她心气高,一般人家又看不上,难得有这个机会,又能救了咱们家,又能飞上枝头做凤凰,哪里能不愿意的?” 贾政道:“你当别的人都是傻子么?三丫头是闺阁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会知道暹罗世子进贡之事?除非有人特意去告诉她,撺掇她,再联系了你那个九省检点的哥哥,才有如今的这一出‘明妃出塞’,可是么?” 王夫人面上一白,道:“老爷越说我越糊涂了。” 贾政却不理她,道:“我原来还不知道,直到今儿才算明白些。只是想着为了这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也只好委屈三丫头了。谁想到,你竟还不知足!赵姨娘服侍了我这么些年,又生了三丫头和环儿,便是无□也有劳呢,况如今三丫头一嫁便是几万里了,这人生地不熟,这辈子只怕也难回来了。你也狠得下心去!” 王夫人哭得满面泪痕,贾政却只觉厌恶,又道:“热闹?三丫头这样的嫁出去,和死别也不差什么了。如今这会子你还想要热闹,要体面,外面的人知道倒也罢了,只说三丫头孝顺,不知道的,却只会说咱们家‘卖女求荣’!你当咱们家现在在外面的名声好听么?再有,虽说咱们看正处庶出是一样的,只是难免有一起子小人小看了她。她又要去得那么远。若是真受了委屈,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是不做娘,不知心疼是不是?已经送了一个元丫头了,还要再送一个么?赵姨娘为了三丫头病的那样,你一眼不瞧也就罢了,怎么连问一句也不问的?汤不汤,水不水,一应都不周全不说。我让去请太医,你还幸灾乐祸,你的良心让狗吃了么?” 王夫人面上一阵白一阵红,道:“这两日事儿太多,老太太身上又不好,我也没空去瞧赵姨娘,是我的疏忽,老爷别生气。” 贾政道:“你不过是欺她不如你罢了。不过以后你也不必那样辖制着她了,只放心吧!” 王夫人面上一愣,道:“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贾政道:“宫里感叹三丫头的义举,已定了诰封赵姨娘了,这旨意这两日便下来了,以后你有的她也有,谁也别越过谁去。” 王夫人只觉耳边轰然作响,天都要塌了一般,张口欲言,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贾政也不看她,正巧丫头来报说外面有人寻贾政,便忙忙去了。 宝钗带了莺儿正往王夫人上房去,刚过了蜂腰桥,却见凤姐正和平儿在那边芭蕉树下不知道叽叽咕咕说些什么,见了她过来,忙忙收住话头不说了。 宝钗心中便有些疑惑,面上却一点也露出,只笑着迎了上去,道:“二嫂子!怎么这样巧,这是要往哪里去?” 凤姐笑道:“正要往太太那里去呢,你呢?” 宝钗道:“我也要往太太那里请安去呢!” 凤姐笑道:“那敢情巧!才刚太太唤我过去说事儿,可谁想到才出了门,还没到太太那里呢,家里便出了事儿了,平儿急急地来找我,我正愁没个传话的人告诉太太一声。可巧你就来了,正好,帮我和太太说一声,我那里事儿一了,便过去。” 宝钗道:“这到底是什么事儿,这样急?太太唤你过去,定是有要紧的事,你迟了,可好么?” 凤姐听了这话,不由心中冷笑,暗道:你当除了你之外,别的人都是不知道礼数的么?你若真知礼,真孝顺,也不该撺掇了太太这会子要热闹!且等着吧!面上却是一丝也不露出,只道:“这事儿我也不好说,只是真真要紧的。实在是没法子了,本想找个丫头去,可如今的丫头们都散了那么些了。我这一路过来,竟没见着一个。好妹妹,你就当帮姐姐一个忙吧!” 宝钗拿了帕子轻咳一声,这园子里的丫头除了贾母处的之外,各处的都撵出去了大半,如今的大观园,可谓是人烟渺杳了。而当初正是她向王夫人建议了这个“节省开支“的法子。此时听凤姐这么一说,不由有些不自在,便忙笑道:“罢了罢了,不过这么点事,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替你说一声就是了。只是太太要你去,是要问什么事,你好歹也说一声,我也好支应太太。” 凤姐笑道:“还不是为了十六日请各家亲戚吃酒为三妹妹践行的事,这还是妹妹你的主意呢!太太直说好,想的周到,定要我去办,如今已料理的差不多了,这份签子是请客的名单,还有这一份是菜单子,你带去给太太瞧瞧吧!太太一应了,就好支银子置办了。” 宝钗笑道:“我当是什么大事呢,行了,交给我就成了,我就回太太去。” 凤姐道声谢,笑一笑,自带了平儿忙忙去了。 这边宝钗便往王夫人上房去。 到了王夫人上房,却见房内静悄悄的,一个小丫头站在门口,却是规规矩矩的。进了门,便见玉钏刚掀了帘子出来,见她进来,便站住脚,福身道:“二奶奶。” 宝钗忙扶起她,笑道:“太太在么,我是来请安的。” 玉钏面上一动,却只道:“在呢,二奶奶稍后,我通报一声。”说罢便转身进去,好一会儿才出来道:“太太请二奶奶进去呢!” 宝钗含笑点头,搭了莺儿的手便往房中去。进了房,便见王夫人盘腿坐在炕上,手中的佛珠儿捻的飞快,面上似有不愉之色,宝钗不由一愣,上前道:“给太太请安。” 王夫人半晌才“嗯”了一声,翻了一页佛经,而后道:“你打哪里来,有什么事么?” 宝钗心中不由惴惴,道:“从怡红院来,特地来给太太请安的。” 王夫人便道:“难为你想着,坐吧!”一面又让玉钏上茶来。 宝钗方才放了一半的心,依言坐了,又听王夫人道:“宝玉这几日可好?我也忙,总没去瞧他。如今家里正乱着,老爷没空管他,你告诉他,可不许他胡闹了。”宝钗忙道:“太太放心,二爷如今读书可下了苦□了。日日都读到三更才睡呢!这几日因着要给老太太祈福,才往庙里去了,不然这会子定还在读书呢!” 王夫人一听不由喜上眉梢,又有些心疼,道:“宝玉长进了,只是也该顾着身子,别累着了。啊,也有你的一份□劳。若不是你在身边教他督促他,他那里能有今日!近来连老爷也夸他了。宝玉娶了你,真是他的造化了。” 宝钗面上一红,道:“太太夸奖了,哪里有太太说的这般好?” 王夫人又道:“可有消息没有?”宝钗一愣道:“太太说的是什么?”话一说完,面上便如火烧一般,低了头一言不发。王夫人笑道:“都是宝玉的媳妇了,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宝钗低了头,一言不发,王夫人只当她是害羞,不想宝钗心中却是黄连噎口,难以言语。 成亲至今,夫妻相敬如“冰”,如何能有喜事?但是这样的事她能与谁说去?又如何能说的出口。薛姨妈因薛蟠的事已是心力交瘁,贾府这边更是无人可说,王夫人若是知道,只会怪她这个做媳妇的罢了。更有甚者,说她这个媳妇不得宝玉喜欢,让宝玉将麝月等几个丫头收了房,好开枝散叶。李纨凤姐等人虽是面上要好,却是隔了几层肚皮的。探春惜春是黄花大闺女,更是说不得。当初的金玉良缘,到如今不过是金玉“凉”缘了。 王夫人见宝钗低了头弄带不语,只当她是害羞罢了,也不再说,只吩咐玉钏儿道:“把那两支老山参拿了来炖了,晚上给宝玉送去,也补补身子。 又说了几句,宝钗便笑道:“险些忘了大事了。”便将那签子从袖中拿出,道:“这是十六的宴席名单,还有菜单,太太瞧瞧,若是不妥的,再添就是了。” 王夫人道:“十六的宴席?这是怎么回事?” 宝钗笑道:“太太忘了,前几日不是说了要给三妹妹践行么,看了日子,也就十六日好一些……”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茬,王夫人不由想到贾政的一番斥责,原本已压下的七分尴尬怒火,此时已经变了十二分,羞恨皆成怒,手上的劲道一重,那捻的佛珠被扯断了,珠子在地上四散乱滚,滴答乱跳,宝钗不由愣了,却听王夫人道:“三丫头即将远嫁,你却在这里治酒席,大宴宾客,听戏吃酒,你是安的什么心?” 宝钗面上胀的通红,方才若是羞,此时便是气急加委屈了,然贾府的规矩,婆婆说话,断没有媳妇辩驳的道理,便是婆婆错了,也不能辨一句得。宝钗只得站着低头一声也不敢吭。莺儿玉钏儿等也愣住了。 王夫人犹不解气,将那签子拿了来,三两下撕个粉碎,皆扔到宝钗面上,见她流下泪来,只冷笑道:“哭,你有什么好哭的?你是觉得委屈了是吧?” 宝钗忙跪下道:“太太息怒,媳妇不敢。”王夫人冷笑道:“不敢,我看你敢的很。” 莺儿在一旁站着,也吓得跪下了。 一时室内鸦雀无声,彩霞掀了帘子进来,见宝钗与莺儿跪在地上,不由愣住了。玉钏儿低着头站在一旁,见她进来,使了眼色给她。 彩霞会意,只作没看到,上来说道:“禀太太,那二十斤的佛豆已得了,才刚已让婆子送佛堂去了。” 王夫人点了点头,道:“差个人去怡红院说一声,二奶奶今儿要在我这里捡佛豆,什么时候捡好了什么时候回去。让麝月她们好生伺候二爷,不许偷懒。” 彩霞答应着,低了头出去了。王夫人喝了口茶,拿了帕子拭了拭嘴角,道:“可愿意么?” 宝钗忙道:“给太太捡佛豆,是媳妇的福气,也能积德添福,如何不愿意?” 王夫人方觉心头的火气散了些,笑道:“阿弥陀佛,这才是道理。” 一语未了,便有丫头来说贾母那边传饭了,王夫人便换了衣裳过去了。 宝钗带了莺儿自去王夫人佛堂。玉钏儿等人不敢久留,合了门便出去了。 莺儿见无人,便道:“奶奶,你方才怎么不告诉太太那签子是琏二奶奶让你带的,这治酒席的事也是琏二奶奶……” 宝钗苦笑道:“糊涂东西!那时候说有用么?我在回签子的事的时候没说,偏太太生了气的时候说,太太能信么?反而会当我是见风使舵,有了责难便往凤丫头身上推,太太听了越发要生气了。况原来这主意便是我出的,如何推得掉?” 莺儿便不敢再言语了,只看着宝钗从一个小簸箕里拣一颗小豆子,放到另一个里,同时口中念一声佛,边捡边念,沉稳安静。莺儿只觉心里堵得慌,道:“奶奶,这要捡到什么时候才好?还有这么些呢!不如我去求求二爷吧!” 宝钗道:“不必了,再说,你求了也不中用。”豆子一个个地从一个簸箕里到了另一个簸箕里,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佛堂里菩萨的像前燃着灯烛檀香,发出宁静的香味。可不知为何,宝钗却只觉得自己的心如同那燃尽的香灰一般一丝一丝地往下沉,终成了灰烬,风儿一吹,再无踪迹。 第六回 一月之后,春末夏初,绿意正浓,花香正艳,探春以南安王郡主的身份嫁与暹罗世子。在大明宫谢恩之后,便与暹罗世子一同出宫登舟。因皇恩浩荡,身为南安王郡主,也算得皇室中人,圣旨令其大办。当日只见遍地红绸,喜气盈天,说不出的富贵风流,道不尽得太平气象。唯一有憾者便是前去相送的女眷们的悲切难言。 贾母虽说身子不大好,只是此番不同往日,少不得打起精神来去。暮年光景,却送得孙女远嫁他乡,今生只怕不得相见,是何等凄凉,只是她到底是有见识的,碍着南安太妃等官眷都在,只得强自忍了心中哀切罢了。王夫人等人虽也是面上戚戚,只是心中能有几分真情。倒是赵姨娘没撑住,在探春登舟,喜船起帆之时哭婚了过去。 如今她已得封为正七品的孺人,虽说不上是什么好封诰,可相较于原来她在贾府中不上不下的尴尬身份来说,也算的是一飞冲天了。见她昏倒,贾母等人忙忙叫丫头搀了过去,送回府中。一时待各官眷都散了,贾母等回至府中,便齐去看她,只见她枕在榻上,面上雪白,满面泪痕,好不可怜。贾母再三吩咐请了太医来瞧,方回房安歇。 又过得几日,赵姨娘却仍未见好转,贾母听了不有忧心不已,叹道:“可怜见的,探丫头这一去,只怕是回不来了,偏她娘又这样……”话未说完,自己先流下泪来。 众人忙劝,凤姐道:“老太太万不可再伤心了。赵姨娘不过是一时转不过弯来罢了,等过几日想通了,便好了。三妹妹此番得此贵婿,老太太不替她高兴,反倒伤心起来了,可成什么样?这暹罗世子一表人才,听说待人都是极温和的,三妹妹又是这么个人物,定能得他喜欢的。日后夫妻恩爱,再生几个哥儿姐儿,岂不好全了?到时老太太可别乐得何不拢嘴。”一番话,说得贾母都笑了,道:“是,是我的不是,三丫头的品格,谁不爱的?承你吉言,日后有了三丫头喜事,我重重赏你。” 凤姐笑道:“哎哟,那就多谢老祖宗了。” 又说笑了一阵,便有丫头来说已请了太医来瞧了。贾母点点头,道:“让他好生看看,有什么要用的药,尽管来我这里说一声就是了。万不可简慢了。”丫头答应着去了,众人有几个眼尖的看见王夫人坐在那里一句话也无,不由皆有些明白,也无人前去与她说话。 正忙乱间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30部分阅读 欲望文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31部分阅读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 作者:肉书屋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31部分阅读 又有丫头来说北静王妃也打发人来问赵姨娘可好些了没有,还送了好些补品人参来给赵姨娘。 贾母忙笑道:“来的是谁?快请进来。还是我的玉儿懂事,知道体贴人,三丫头没白和她好。”众人也凑趣。惟独王夫人在一旁轻哧了一声,不言语。 说话间,丫头已带了人进来,却见赫然是四个穿戴不俗的嬷嬷簇拥着一个极俏丽的女子进来了,众人一看,不由一愣,原以为来的是紫娟,不想却是雪雁。 贾母年老眼花,此时眯了眼道:“这来的是谁,我看着怎么这么眼熟?倒像是玉儿身边的雪雁丫头。” 众人都笑了,道:“正是王妃身边的雪雁呢,老太太没看错呢!” 却只见雪雁带了四个嬷嬷先上来与贾母请了安,贾母忙叫起来,然后便让雪雁在一旁椅子上坐了,四个嬷嬷也让丫头端了小脚踏上坐了。凤姐最会奉承,此时细细打量了雪雁一番,只见她上穿着浅碧色百合如意袄儿,外罩着绯紫色弹花暗纹比甲,下系着水绿色绣碧绿烟柳的长裙。乌黑的头发只挽成一个简单爽利的发髻,簪着几只极精巧的发簪,余外便只簪着两朵紫兰。真真俏洁爽利,娇憨可人。 凤姐先赞了几声,笑道:“瞧瞧,这雪雁也是大姑娘了,谁能想竟也是这样好的品格。当初从扬州来的时候可还是个小丫头呢!瞧瞧如今,这通身的气派!也亏得王妃会调理人,身边的丫头都跟水葱一般儿。这倒是学了老祖宗了。” 这话听着舒坦,雪雁略红了脸,贾母当下也笑眯了眼,问道:“玉儿可好,今儿三丫头出阁,兵荒马乱的,我也没见着她。” 雪雁正要说话,却听王夫人一旁阴阳怪气得说道:“正是呢,老太太才刚还说王妃懂事,知道体贴人呢,三姑娘没白和她好,怎么正经她出阁的日子,却是不来呢?难不成是看不起我们么?” 众人一时不妨王夫人竟当着人说出这样的话来。若是这话是凤姐说的,那别人听了只当是姑嫂女眷们玩笑打趣的话,可从王夫人口中说出来,怎么听怎么让人浑身不自在。贾母脸上已经是带了一丝怒意了。 四个嬷嬷对视一眼,却是面上纹丝不动,雪雁面上一沉,其中一个看似为首的嬷嬷微微一笑,瞟也不瞟王夫人一眼,道:“老太太不知道,我们王妃昨儿便去了南安王府了,陪着三姑娘——啊,不,如今该称呼世子妃了——说了一宿的话,今儿一早又帮着世子妃妆新,亲自送上了轿。虽说这世子妃是出自这府里,只是国礼大于家礼,今上既已明旨令世子妃认在了南安王膝下,便也是皇室中人了。咱们北静王府和南安王府也是血缘至亲,我们王妃自算的上是世子妃的娘家亲戚了。老太太,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贾母忙笑道:“很是,确是如此。” 那嬷嬷又道:“先不说我们王妃和世子妃做姑娘时的情谊,单说如今也是一家人了,世子妃要嫁去那么远,我们王妃岂能不伤心?我们王妃的性子老太太最是明白的,极是易感的。出门时便哭了一场,我们劝了好一会才罢呢。深怕送得越远就越舍不得,又惹得世子妃伤心,还是我们太妃劝说,才只送至大门之外便罢了。” 贾母叹道:“她的性子我最是知道的,可不正是这样的?这样便好,她们姐俩的情谊,哪里是送不送这一趟就变了的?只那些糊涂种子才总想着这一节。” 雪雁此时便笑道:“还是老太太明白事理,不比那些人——世子妃还托了我们王妃照顾些赵孺人。可巧又听说赵孺人身上不好,便叫我过来看看。” 贾母听了,点点头道:“是,玉儿做的很是。这才是大家子的礼。”看一眼王夫人道,“这话只得咱们自己说说罢了。雪雁也不是外人。这场婚事来的太过仓促,若真是能从我的主意,便是给咱们千金万金,也不该把女孩儿嫁的那么远去,不好见面不说,以后正出什么事,三丫头连个诉委屈的地方也没有。只是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咱们深受皇恩多年,理当遵从。” 王夫人道:“老太太说的是,这也是世子妃的福气不是。” 贾母冷笑道:“你倒是长见识了。” 众人见气氛有些冷,凤姐忙笑道:“如今天气暖和,大观园里的花开的好,我正想回老太太选个日子请了王妃来聚一聚,乐一乐,可也知道如今王妃是贵人事忙,也不敢轻易下帖子请她。正想打发人问问去,可巧你就来了,正好问一问你,这一个月,你们王妃哪一日有空?” 雪雁笑道:“这会子我们府里正忙呢,哪里有这个闲□夫,还得请二奶奶等一段时候呢!” 凤姐道:“那也罢了,只得再等吧!”一时又笑道:“紫鹃可好么,有段时候没见了,王妃身高位重不好随便过来,她却是便宜的,你告诉她一声,有□夫也往我们这里多走动走动。姐妹们都想着她呢!” 雪雁抿嘴一笑,道:“本来今儿也是紫鹃姐姐过来的。可明儿是她生日,我们王妃便说,她劳累了那么些日子,伺候王妃莫有不尽心的,便要放她几日假,好生歇一歇玩一玩,我们几个也凑了份子要给她过生日呢。” 王夫人皮笑肉不笑地道:“这年头真是什么事都有!一个丫头,也这样招摇地过起生日来了,真是奇了怪了。” 雪雁冷笑道:“人都说二太太是个佛爷,万事不管,只潜心向佛。我素日还不信,今儿可是信了。若不是一心向佛,不问俗事,怎么连这点见识都没有?连贵府里的宝二爷也都说了:女儿是水做的骨肉,最最尊贵的。再说,丫头怎么了,不是丫头的不过是投胎时投到了个好的罢了。你这辈子是个太太小姐,可坏事做多了,指不定你下辈子能不能投个人胎呢!这佛家最讲因果循环,可不是这个理么?这二太太念了这么多年的经,怎么连这个也不明白。我们王妃的心意,我们姐妹的情谊,这好好的到了二太太嘴里,竟都成了粗鄙不值一文的了,难不成二太太不是女子,老太太不是女子?这里的姑娘姐姐妹妹们都不是女子么?竟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了。” 王夫人不想她竟这样伶牙利齿,她原先不过是讽刺紫鹃一个丫头之身竟比他们正经的小姐还要气派,竟要过生日,不想这三两句之下,就把这里所有的女子都绕进去了,又见贾母面如加霜,当下满面通红,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凤姐忙道:“真真雪雁丫头这张嘴啊,比刀子还利呢!也算得了王妃的真传了。” 雪雁淡淡一笑,道:“我是什么人,不过是一个丫头罢了,哪里能比得上我们王妃一个手指头,不过在她身边伺候了这么些年,还知道些事罢了。” 众人都只做不知道,只依旧说笑。雪雁见王夫人脸上讪讪,甚不自在,也不再说。 说话间,便有丫头来说太医已给赵姨娘请了脉了,正开药呢。贾母便道:“请太医来我这里,我有两句话要问问。” 众人忙至碧纱橱后回避了,只留了几个婆子一旁伺候贾母。 一时一个面白须长的老者进来给贾母请了安,贾母请他坐了,问道:“照太医看,这病可要紧么?” 那太医道:“孺人之病不在身,而在心,忧伤过度,思虑伤神,若不细心调养,恐生不虞。” 贾母大惊,道:“可有什么解救的法子没有?”探春一去,这赵姨娘便不好了,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对得起她? 太医道:“如今倒还好,吃两剂药看看吧!只是需得心怀开慰,方才能事半□倍。” 贾母叹一声,道:“多谢太医了。”又问了几句病情,太医便要告辞出去,贾母忙令人送出去。 一时众人从碧纱橱后出来,神色各异,贾母也无心多看,道:“凤丫头,这制的人参养荣丸可还有么?” 凤姐觑一眼王夫人,道:“年里时制的都给了太太了,我这里已没了。” 王夫人道:“这两年家里不宽裕,年里我搜箱倒柜寻了几支人参,制的不过几十丸罢了,俭省了又俭省,可巧还剩了几丸呢,我一会儿便叫人给她送去。” 贾母点点头,雪雁却笑道:“老太太且慢,这既是二太太俭省了又俭省才剩下的东西,怎么好夺人所爱呢?还是二太太留着自己吃吧!可巧临出门的时候,我们王妃让我带了两瓶子丸药来,其中一瓶就是人参养荣丸,正好给赵孺人吃补补身子呢!” 王夫人脸上一沉,贾母面上却是一喜,道:“好孩子,难为她想的周到。”又对王夫人道,“你的那个就留着自己俭省吧!” 雪雁又笑道:“我瞧瞧赵孺人去。” 贾母忙叫人带了雪雁去,道:“我就不去了,也省得她不自在,珠儿媳妇陪着去,告诉她,就说我的话,让她好生调养,不可再伤心了。若是伤了身子骨,可让三丫头怎么放心呢?”李纨答应着,同雪雁一起到了赵姨娘房中,却见两三个小丫头正服侍着她吃药呢,看她们进来,慌得要挣扎着坐起,被李纨雪雁按住了。 李纨把贾母的话说了,又劝了几句,赵姨娘已感激涕零地要起身磕头去。李纨忙道:“老太太的话才说,怎么就忘了,你好生养着就是了,不必去磕头了。”赵姨娘含泪点了点头,道:“那大奶奶帮我谢谢老太太。”李纨见她憔悴的很,想到在王夫人身边熬油一样熬了那么些年,到如今才算是出了头,可探春已不在了,骨肉分离,何等凄凉,真真可怜可叹。又思及探春平日与自己的情谊,不由心中软了大半,道:“你放心,我省得的。” 雪雁道:“正是,三姑娘虽去了,可你还有环三爷呢。就是不为自己想,也得为他想想,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他可怎么办?” 赵姨娘心中一个激灵,面上一红,道:“多谢姑娘,是我糊涂了。” 雪雁笑道:“你能明白便最好了。”李纨便问道:“环儿怎么不见?” 赵姨娘道:“躺了这么些日子,我嘴里没味,他给我出去买点心梅子去了。”李纨笑道:“这小子倒是懂事了,知道心疼人了。”又蹙了眉,道:“府里什么东西没有,区区的点心梅子还须去外面买去?”赵姨娘低了头,不言语。李纨也有些明白,道:“这定是凤丫头管不全,让厨房的人放肆起来,我一会儿便说去。” 雪雁只含笑不语,一时拿了一个如意纹镶边的五彩银丝荷包来,笑道:“这是我们王妃让我转交给孺人的。”赵姨娘接过来一看,却见那上边绣的不是一般的花草,而是几行字: 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 恐哭损残年,告爹娘:休把儿悬念。 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 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 奴去也,莫牵连。 赵姨娘不识字,李纨便就着她手里看了,念与她听。才念完,已经忍不住落下泪来,何况赵姨娘?只抚着荷包看个不住。原来这荷包是探春写了字再绣了上去的,一针一泪,濡睦之情,难以言述。 雪雁也不由落了泪,道:“三姑娘还有一句话让转告孺人的。” 赵姨娘忙道:“是什么?” 雪雁道:“好生珍重。只当没生我这个女儿吧!” 赵姨娘听了这话,当下嚎啕大哭。 第七回 过了端午,这天气便泼天盖地得热起来了,且比往年更是超乎寻常的热。贾母的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每日请医施药,也未见甚好转,贾府中人皆忧心忡忡。 宝钗一早起来让丫头伺候梳洗了,便欲往贾母上房去,贾母昨儿身子已好多了,宝钗便想着吃了这么些天的药,想必嘴里定不知滋味了,便让小厨房做了几样可口的点心欲送去贾母尝尝。 月前邢夫人以那边没人,兼宝玉已娶亲为由,请示了贾母将凤姐要回了那边去。凤姐如今与邢夫人关系倒也不赖,况王夫人有了媳妇忘了侄女,哪里还管她?这边的事多又杂,且如今上上下下不过是个烂摊子罢了,凤姐正好借此机会抽身,便二话不说应了,回了那边。虽说名义上是回了那边,但住的地方不变,只不管这边的事,再不然就是每天过来给贾母请安罢了。那边人口少,事儿也少的多,以凤姐的爽利劲,那些事情三两下就了了。这空闲时间倒多出不少,与贾琏夫妻二人之间倒有了几分当初新婚时的景况,倒是意外之喜,此是题外话了。 且说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官中库房难接上手,难免上下皆乱,王夫人失了凤姐,便觉没了臂膀,李纨又是个不中用的,忖度了再三,只得把管家的事交与了宝钗。如此一来,宝钗便坐上了凤姐之后的管家位置。 如此一来,人心立见。阖府上下,多有奉承的。那小厨房的人也是趋炎附势之辈,见是宝钗要的点心,哪里还敢不尽心?颠颠的做好了,急急的送来了。宝钗命人收了,自己这里一面对镜梳妆,一面问丫头道:“二爷呢,起来没有?”她与宝玉两个并未同榻而眠,府中众人皆知,只是瞒着贾母王夫人等人罢了。 碧痕端了水来,道:“二爷早已起了,已往园子里去了。” 宝钗理袖子的手一停,道:“这么早,是往哪里去了?” 碧痕低了头,道:“二爷不让人跟着,奴婢不知道。” 宝钗冷笑道:“好个不知道!越发没规矩了,二爷不让跟着是图个清静,你们倒越发上来了!就这么一个园子,连二爷去了哪里都不知道。看来是人大了,心也野了,索性都撵出去了,大家都清净!” 碧痕赶忙跪下,哭道:“二奶奶饶命,我再不敢了!千万别撵我出去,二爷是卯时的时候出的门,我跟了一段路,过了翠烟桥,到了沁芳亭,二爷便不要我跟着了。我不敢回来,二爷便恼了,骂我说:‘我又不是不识路,有什么好跟的,这园子里,我闭着眼睛都能走,还怕丢了不成?’我便不敢再跟了。二奶奶饶命,我再不敢了。日后一定寸步不离跟着二爷。求二奶奶饶了我这一遭吧!” 宝钗却是心中一紧,出门过了翠烟桥,再过沁芳亭,除了潇湘馆,还是哪里?好个闭着眼睛都能走,只怕是心里梦里都念着吧! 房中众人皆不敢啧声,一时都等着宝钗说话,只有碧痕不听地磕头声,连额上磕得青紫渗血也不敢停。 宝钗道:“罢了罢了,别磕了,省得别人见了,还说我虐待下人。” 碧痕哭得满面泪痕,又兼地上的尘土沾了些,整张脸又是泥又是水,好不可怜邋遢。宝钗皱了眉道:“去院子里跪三个时辰,时候不到,不许起来。” 碧痕抖了抖,一声不敢言语,哭哭噎噎地去了。 莺儿给宝钗梳好了头,又妆扮好了,方小心翼翼地道:“可等二爷一起再往老太太那里去么?” 宝钗冷笑道:“等他一起?”随即便起身带了人往贾母上房去。 贾母上房,见宝钗进来,便有小丫头往里面禀报,道:“宝二奶奶来了。”待丫头掀了帘子进去,便见贾母已半枕在榻上,鸳鸯坐在榻边伺候贾母吃药。 见宝钗进来,贾母道:“今儿倒是来得早。” 宝钗赔笑道:“如今天越发长了,既睡不着,索性便过来看看老太太。昨儿睡的可好,可有什么想吃的没有?我让人做了几样点心来,老太太尝尝。” 一面让丫头端了上来与贾母看,贾母看了,正要说话,便听外面丫头道:“大奶奶,琏二奶奶,四姑娘来了。” 说话间,便见李纨,凤姐,惜春进来了,笑着给贾母请了安,贾母笑道:“今儿热闹的很,来得这样齐全。” 凤姐笑道:“我们想着老太太身子大好了,也闷的很,便过来好好陪老太太说话。只是想不到有人更早呢。看来有人比我们还孝顺呢!” 宝钗忙笑道:“二嫂子笑话了。昨儿夜里走了困,早上睡不着,便起得早了些,我还担心会吵着老太太安睡呢,谁想老太太早起了。倒是我晚了。” 惜春道:“二嫂子若晚了,那我们岂不是更迟的了?” 李纨恍无所闻,凤姐抿嘴一笑,有些得意,宝钗脸上一动,却是笑道:“四妹妹越发伶俐了。” 惜春冷笑一声,不语。 凤姐笑道:“才刚我们还没进来便听到说话呢,可说什么呢?”宝钗道:“我正问老太太想吃些什么,也顺便带了些新点心来,给老太太尝尝鲜。” 凤姐笑道:“还是弟妹想的周到,我也借着弟妹的话头问一句,老祖宗可有什么想吃的没有。只要老太太想吃,我定给弄来。” 贾母笑道:“你们的孝心我都明白,只是这东西不好弄。” 凤姐忙道:“老祖宗想吃,还有什么是不好弄的,便是上天下地,我也给弄了来。”众人都称是。 贾母笑道:“这东西也只凤丫头能弄来罢了。”众人都称奇,听贾母说道:“我这两日嘴里总没味,就想吃凤凰肉儿,酥酥地炸了,再沾上点辣子,可开胃了;再不然,沾点姜醋,也是爽口的很……”话未说完,便见凤姐“哎呦呦”得嚷了起来,道:“果然老祖宗是没什么没吃过没见过的,这福都享尽了,如今尽算计着吃我的肉了。哎呦呦,也罢了,老祖宗要吃哪一块,直跟我说罢,我这就拿了刀片了下来……” 说的众人都笑了,道:“若是真要吃,也先把你这张嘴和舌头给吃了,整日价油嘴滑舌,也不见你累。”说得凤姐自己也撑不住笑了。 说笑了一回,方见凤姐笑道:“说到这个,如今天热,也没什么好东西,只昨儿刚得了两样清爽的菜蔬,特地拿来孝敬老祖宗。”说着让丫头端了来,却见是一碟是新鲜龙须菜,一碟是油醋香萝卜,一碟凉拌三丝,一碟是拌王瓜菜,极是新鲜爽利的。贾母笑道:“天热,我又吃着药,总是没胃口,看见这些个,便觉有精神了,还是凤丫头知道我。” 李纨笑道:“她虽爱撒娇些,可论孝心,谁也比不上她。我们都是自叹不如的。单说这些,也难为她弄来的,就是配粥吃,也极好的。”贾母含笑点头,一时命人盛了粥来,就菜吃了半碗,十分香甜。对宝钗那些点心却是一动也未动,宝钗只作无事状。 不一时,邢夫人王夫人皆都来了。一时说笑了几句,贾母看了一回,便道:“宝玉怎么不见?”惜春挨着贾母坐着,凤姐就近侍立着,两人对视一眼,皆笑道:“今儿还真未看见他呢!” 凤姐笑道:“宝玉去哪里当然是问宝玉媳妇了,老太太问我,我哪里知道?” 贾母也笑道:“这话说的是,是我糊涂了。”便又问宝钗。 宝钗忙站起来道:“一早便出去了,也没让人跟着……” 贾母便皱了眉,王夫人也道:“这是怎么说的,这夫妻两个人,一屋吃,一床睡,你怎么连他去哪里了也不知道?你这个妻子是怎么当的,也不怕人笑话?”一面忙打发人去寻宝玉去。 宝钗一声不敢言语,低了头,一旁惜春的丫头入画道:“我倒是在园子里看到二爷了。” 凤姐道:“在哪里见着的?你这丫头,我们急得这样,怎么也不说一声!” 入画有些惴惴的,惜春拍了拍她的手,入画方道:“早上我到柳叶渚那边给姑娘掐新鲜的花戴,看见二爷在沁芳亭上,穿着碧色的衣裳,我喊了两声,他也没听见,一眨眼,便没了影子了。我也没在意。” 一时寻的人回来说道:“宝二爷在潇湘馆那边的林子里看书呢!” 贾母方才放心地点点头,凤姐笑道:“今年天气怪的很,如今才六月光景呢,这会子已经这么热了。那一带都是翠竹草木,比别的地方凉快许多,又清静,难怪宝玉爱在那里看书呢!” 李纨也赔笑道:“正是呢,我说如今宝玉怎么长进的这么快。原来是下了苦□的,这样大热的天一早就起来用□了。难怪学里太爷总赞他呢!兰小子回来总说。” 贾母王夫人皆被说的欢喜起来,当下贾母便道:“既这样,如今那边也没人住,潇湘馆也最清静凉快,干脆在那里给宝玉设了书房,让他在那里好生读书就是了。” 王夫人宝钗等人都知不妥,只是贾母如此说了,哪里还能说什么,只得罢了。王夫人倒还好,唯有宝钗,只恨得牙都险些咬断了。 又说了一回,贾母便觉有些累了,让诸人都散了。众人便都退出来。 出了门,王夫人便回房歇息。才换下衣裳,便听丫头说有后面一个姓刘的婆子来求见王夫人。这刘婆子的男人是管账房出息的,她自己也管着园中角门进出,颇有些脸面,王夫人听说,便叫进来。 那婆子一进来,便哭道:“太太,还请二奶奶饶我家碧痕一遭吧,这孩子是不懂事,还请二奶奶好生教导就是了,这大太阳底下,若是晒出了好歹来,我可怎么活啊……” 王夫人一头雾水,忙叫丫头扶了这刘婆子来问话。原来这刘婆子正是碧痕的老娘,园子里有点头脸的丫头谁没有个关系?何况是宝玉身边的丫头。这不,碧痕一早被罚了跪在院子里的事早传了到刘婆子的耳中。刘婆子又气又恨又伤心,气的是女儿不争气,竟惹恼了主子,让主子选了这么个丢脸的法子来罚;恨得是宝钗一朝上位便目中无人,一点小事闹得天下皆知,让碧痕的脸面往哪里摆,自己一家子的脸面往哪里摆;伤心的是女儿虽是丫头,可也是自小娇生惯养的,况在宝玉房中从未被弹过一指甲的,若是有个好歹…… 当下便一路哭着来王夫人这里。这刘婆子也是有些算计的,到了王夫人这里,也不添油,也不加醋,只说碧痕的不是,只说二奶奶仁慈,只是求饶,弄的好似畏惧宝钗如同畏惧大虫一般。说的王夫人心中本来没火也生了五分怒气来,又要顾忌着刘婆子家的脸面,当下道:“这是二□不是,凭着丫头是什么过失,也没有这么狠的。咱们家素来宽厚待人,从没有打骂人一下的,这天这样热,跪着也算了,还跪在大太阳底下,若真出了什么好歹,可怎么好?快叫人去叫碧痕起来吧!” 彩云彩霞听了王夫人说这话,撇了撇嘴。玉钏儿在一旁冷笑不语,暗道:那我姐姐金钏儿当初是怎么死的? 小丫头早去了,不一时跑得汗流浃背地回来道:“碧痕姐姐说,二□话,没跪足三个时辰,便不许起来。这会子还差一个时辰呢,她……熬一熬就过去了。” 刘婆子当下又哭天抢地起来了,王夫人一个头两个大,还兼怒火冲天,冷笑道:“好,好个治家严谨的二奶奶,我倒要亲自看看去!” 说罢带了人便要出门,彩云彩霞正要劝,玉钏儿却拉了她二人一下,便见王夫人怒气冲冲往外去了。彩云彩霞不知就里,却见玉钏儿抿嘴一笑,道:“蠢丫头,这浑水是好蹚的?一边站着看戏吧!” 彩云彩霞方明白,对视一笑,而后方才急急跟上王夫人往怡红院去。 进了怡红院门,便见碧痕跪在正院的青石板上,此时已是巳时末近午时了,日正高照,又没有一点风,知了在树上一声声叫的人心慌,王夫人等人一路从上房过来,已是汗水淋漓了。人一热,脾气就越发不好。又见碧痕一人跪在那里,浑身上下如同被水浸过一般,面白如纸,两眼无神,几欲栽倒。刘婆子见花朵儿一般的女儿变成了这副样子,当下便哭天抢地起来,哭道:“碧丫头啊碧丫头,我的女儿啊,早知道进来是让你这样受苦,我何苦送你进来?咱们家再不济,也养得起你,我可怜的女儿啊,若是你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啊……” 各房各院的丫头媳妇婆子们听了这动静,哪里有不来看的,不一时里里外外都站满了。虽碍着王夫人的面不敢大声议论,但指指点点交头接耳也是难免的。当下王夫人更是头大如斗,气得面如白纸,骂道:“二奶奶呢,去哪里了?” 众人见王夫人震怒,都不敢言语,好半晌才有一个丫头出来道:“那、那边薛姨太太找二奶奶,二奶奶……就过去了。” 王夫人冷笑道:“好,好,好!好个孝顺女儿!”说毕,一面吩咐人将碧痕搀了回去,请医治疗,一面只在怡红院中坐等。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其实这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凤姐也这样打发过不少的奴才,如今宝钗这招依样画葫芦,本意在立威,不想却画虎反累犬,捅了马蜂窝了。毕竟如今的贾家与薛家已今非昔比了,而宝钗也不是凤姐。 对于怡红院中闹剧和王夫人的震怒,宝钗却一点都不知道,此时她与薛姨妈在薛家正抱头痛哭。才刚得来的消息,薛蟠的案子已有结果了,秋后处斩。薛蝌传了消息过来的时候,薛姨妈一听便昏死了过去,慌得同喜同贵什么似的,忙忙请人去叫宝钗过来,又请了大夫来瞧。好险薛姨妈只是一是急火攻心,昏了过去,无甚大碍。一时醒了,宝钗也来了,薛姨妈便拉着她哭道:“我的儿啊,可怎么好,怎么救救你哥哥才好啊!他不在了,我这个老婆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宝钗也是泪意涟涟,安慰道:“妈别太伤心了,哭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薛姨妈哭道:“我这把老骨头了,还留着做什么?早死了干脆!也省得如今白发人送花夫人……我的儿啊……” 宝钗见母亲哭个不住,自己也是泪落如雨,一是思及唯一的兄长一旦问罪被斩,薛家长房一脉香火便断了,虽有薛蝌,可终究是隔了一层,日后自己在贾家也无甚娘家可依靠了,处境更是艰难。二是想到薛蟠平时为人虽奢侈糊涂,待她这个妹妹却是极好的,兄妹情深,自然难免伤心。娘儿两个哭作一团。 不想那边又有摔盆砸碗的声音传来,间或夹着哭骂声:“……杀千刀的混账东西,好好的拐骗了人家来这鬼地方,正经日子没过的几日,便出这样的事来!当初还说要挣个诰命夫人给我做呢,做梦去吧!什么诰命夫人,是没命夫人才是!……呜呜,我怎地这般命苦,摊上这么个人……”末了,哭爹喊娘的将薛家祖上十八代问候了个来回,听得众人目瞪口呆。薛姨妈险些气得厥过去,还好宝钗又是按胸口,又是喂水,方才顺过来,颤抖着手道:“这是谁家□出来的媳妇?我活了半辈子,今儿才算是见识了。” 不想说曹操,曹操到。没一会儿,便有人来说,夏家的太太上门来了。 薛姨妈和宝钗虽觉诧异,可到底还是知礼的,人家既已上门,又不好不见,只好请了人进来。 才进了门,便见那夏太太已哭嚎着进了门,嘴上哭道:“我苦命的女儿啊!我苦命的女婿啊……” 薛姨妈先还罢了,待听她哭薛蟠,也禁不住泪如泉涌,只道是这夏太太也是个明理的人,便拉了夏太太入屋一同哭薛蟠去。可不想哭了一阵,那夏太太便收了眼泪说明来意,薛姨妈的脸上便僵了,连泪水也来不及擦,问道:“亲家,你说的是什么?我可是听错了?” 宝钗也是一脸惊愕。 夏太太是个极瘦小精明的中年妇人,此时慢慢端了茶喝,早已不见了方才痛哭流涕的样子,此时缓缓说道:“我说,今儿便是好日子,拣日不如撞日,咱们今儿便去官府,把我女儿和你儿子的和离的事儿办了,省得我跑来跑去。” 薛姨妈冷了脸,拭去脸上的泪,冷笑道:“人都说患难见人心,可算是看出来了,这就是大户人家的涵养!品性!有其女必有其母!蟠儿出了这样的事,你做岳母的,不说伤心,不说想法子把他救出来,反过来要撺掇着女儿和蟠儿和离?这是哪里的规矩?!你想去官府是么?成!我就随你去,今儿我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不脸面的了,咱们就去官府。不过不是和你们家和离,而是让官府审审这不敬尊长不懂妇德的媳妇!” 那夏太太却是不慌不忙,道:“亲家莫急……” 薛姨妈骂道:“什么亲家,到了这个时候,还哪里有什么亲家!” 那夏太太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当下冷了脸,道:“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们薛家还是什么皇商么?还是那个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薛家么?自己有几斤几两重也该掂量掂量!” 薛姨妈和宝钗脸上一白,气道:“你……” 夏太太道:“你既不认亲家了,我也省得说了。若说和离,这还是最顾全了大家的面子的法子了。你若是允了最好,若是不允,了不起咱们上官府闹去。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就凭你们薛家如今的景况,你以为官老爷会帮谁?” 宝钗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夏太太,你也太小瞧我们薛家了。” 夏太太笑道:“这话还是去唬唬那些外面的人吧!”宝钗面上一白,忽地想到自薛蟠出事至今,夏金桂虽时常在闹,却并未回娘家。照她的脾气,薛蟠出了事,她怎么会在此这么长时间不回娘家?往常都未理论,此时却是明白了。这些时日薛家凋零的这般快,只怕夏金桂□不可没。 再思及今日薛蟠的事一出来,这夏太太便寻上了门,可见她们是暗中算计好了的。明白了这一层,宝钗只恨得牙痒痒,冷笑道:“身为人家的儿媳,却将婆家之财务私自运回娘家,也算得行窃了。不知道官老爷会怎么判?”一听这话,薛姨妈和夏太太都是脸上一变,薛姨妈骂道:“这就是你们家的好女儿!丈夫在牢里蹲着,她便把婆家的东西挪回娘家去!这样的媳妇儿我也不稀罕,拿了纸笔来,我就替蟠儿写了休书来休了这贱 妇!” 夏太太道:“哼,你薛家又是什么好东西么?当初说的千好万好骗了我女儿来,结果,这才多久的□夫,便要我女儿做寡妇了!我还没寻你们算账呢!不过拿一些东西,怎么了?我女儿是你们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来的媳妇儿,是这里的正房大奶奶,不说拿一点子东西,便是把这里都卖了也使得!” 这话说的薛姨妈险些厥倒,宝钗正要说话,那夏太太又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女儿在这里受了委屈,我便来给她出出气。女儿既嫁了过来,我也认了,只是如今女婿已判了刑,秋后便没命了,我女儿还是花样年华,春风绮貌,难不成要给他守寡守一辈子不成?薛太太,你也是守寡守了这么些年过来的。寡妇的日子不好过,将心比心,若是你女儿遇着了这样的事,你甘心让她守一辈子寡,去挣那什么劳什子的贞节牌坊么?” 薛姨妈只觉得血气上涌,“呸”地一口便啐到了夏太太脸上,一手指着她说不出话来:“你你你……” 宝钗慌得不行,忙上来搀薛姨妈。 夏太太被啐了一口,也是大怒,可见薛姨妈气得快断气的样子,又想到若是她气出个好歹来,这和离之事只怕难了了,自己宝贝女儿的幸福可怎么办?便只好一时忍了话头。见薛姨妈好不容易好些了,方才又道:“薛太太,你也是做娘的人,也该知道儿就是娘的心头肉,哪里舍得让他们受一点委屈?方才我的话重了些,还请亲家别放心上……” 薛姨妈冷笑道:“罢了,你也别说了,我薛家虽不如前了,可是脸面还是要的。和离的事你想也别想,我蟠儿若是没了,你们谁也别想过好日子!你家女儿要不就给我们蟠儿守一辈子,挣坐贞节牌坊回来,要不就拿了犯七出之条的休书去。哼,无子、不顺父母、多言、盗窃、妒忌,这七出就占了五条,看还有谁家敢要你女儿!” 这下是轮到夏太太被噎个倒仰了,一手指着她说不出话来。宝钗急得没法,道:“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的?这像什么样儿?” 夏太太道:“还商量什么?”唤了带的婆子媳妇来,道:“都是死人么,做什么吃的,去帮姑娘收拾东西,咱们回家!还站这里看人脸色,等人撵吗?” 薛姨妈冷笑道:“不送!”一面说一面吩咐贴身的婆子:“你多带几个人去看好了,咱们家的东西一样不许带走!已经叫人偷偷摸摸在眼皮子底下偷走了好些了,若是再少了一样,仔细你们的皮!” 婆子们噤若寒蝉,忙答应着去了。那夏家带来的人也不是好相与的,个个推推咧咧,一时上下吵吵闹闹,好不热闹。 贾府的婆子过来看了这阵仗,也不由呆住了,好容易从人堆中寻了个相熟的婆子来,问明了原因,两个人惊得目瞪口呆,道:“今儿可是开了眼界了。” 那婆子也羞得很,道:“嗐,这叫什么事儿啊?姐姐别笑话我们了。” 贾府的婆子问道:“这也是奇了,你们大□娘家闹这一出做什么?这和离是极丢男方脸面的事,你们家太太这么要脸面,哪里会肯应的。其实只要等你们大爷……你们大奶奶要再嫁,谁还能拦得住?” 那薛家的婆子叹道:“姐姐哪里知道这个?我们大奶奶是独生女儿,自小老子死的早,她老娘养了这么大,能不宠着么?大爷秋后一去,他们家只怕就要办喜事了,只是这寡妇再嫁,和被休的名声,哪个都不好听。她们家也算的是大户人家,也要脸面,便想了这么个辄出来。”贾府的婆子“哦”了一声,道:“这说的也是,不过以他们家的家世,也不怕这个。” 一时说话间,已到了薛姨妈房外,宝钗正服侍着薛姨妈吃药,听到信,宝钗点点头,道:“你们先回吧,我一会儿就来。” 两个婆子苦了脸,道:“二奶奶,太太的意思是,请您立刻去见她。” 宝钗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却也无法,正要说话,却听里面薛姨妈说道:“是谁来了?” 宝钗忙道:“是园子里的两个婆子,来寻我商议事情呢。” 薛姨妈道:“哦,那该请进来见见。” 那婆子也是机灵的,进了房,见薛姨妈躺在炕上,面上也很不好,便不说什么,只笑道:“如今那边事多的很。一时半会离了二奶奶都不成了,还请姨太太赏我个脸面,请二奶奶回去一会呢。” 说的薛姨妈都笑了,道:“罢了罢了,你也快回去吧,别耽搁正事。” 宝钗心中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又安慰了几句,方才随了婆子回去。 第九回 此次碧痕的事情闹得这般大,除了贾母处瞒得严严实实的,各房各院皆都知道了。有说宝钗心黑手辣的,才刚掌家呢,就发作起宝玉身边的丫头来了——这些丫头个个如花似玉,保不定以后便是个姨娘呢。也有人说碧痕心气太高,又不服管教,惹恼了宝二奶奶,才有了这一番教训。如此一番,说什么的都有。此时贾府本就是风雨飘摇了,出了这趟子事,更是人心浮动。 自袭人走后,宝玉房中,便已麝月为首了。麝月本是个好的,只是原来有个袭人忠厚老实在上,又有晴雯娇俏伶俐在下,将宝玉降服得一丝不透,她自是难以出头的。如今这二人走了,她便成了宝玉身边一等一的人物了。且宝玉如今不同往日,是等闲不合丫头们玩耍嬉闹的。也只这个麝月因老实厚重,还能和他说些话。众丫头婆子都是有些想法的,见此光景,便想着这麝月以后是跑不出第一姨娘的身份了。即便是宝钗进了门,也变不了。是故一出了事,便有小丫头传了消息与麝月知道。 麝月虽是老实人,可也是有些想头的,宝玉身边的丫头,没一点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31部分阅读 欲望文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32部分阅读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 作者:肉书屋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32部分阅读 ,没一点心思算计,如何在这怡红院中立足?——听了小丫头说的碧痕这事,不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暗自忖度了一番,便嘱咐小丫头道:“老太太说了,要给二爷收拾了潇湘馆出来做书房,你叫两个人,再叫两个婆子与我过去收拾。” 小丫头不妨她一点动静也无,不由怔了一回,道:“麝月姐姐,碧痕姐姐在那里哭得可凄惨了,你难道不瞧瞧去?” 麝月看一眼那丫头,只见她不过十多岁的模样,才刚留头,倒是有几分水灵,冷笑一声,道:“我是什么人,不过是个丫头罢了。劳老太太太太高看,放在这屋里伺候二爷起居。碧痕虽是姐妹,只是这府里的规矩,从未听过丫头有了不是,主子要教训,还有丫头自以为是去求情的。” 那丫头到底年纪小,此时急红了脸,道:“姐姐说的什么话?我不过是看碧痕姐姐可怜,来告诉姐姐一声罢了。我们倒想给碧痕姐姐求求情呢,可惜没有我们说话的地方。再说,今儿这遭本就不是碧痕姐姐的不是……” 话未说完,便被麝月啐了一口在脸上,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下作的东西!你以为你是谁,也在这里说三道四,谈论主子的不是?你不想活没关系,只管买条绳子自己吊死,不然拿刀子抹了脖子就是了。何苦在这里拉上别人陪着你一起倒霉?你安的什么心?”说着便叫外面的婆子来,叫把这个小丫头领出去,又道:“这样碎嘴的丫头,我们可使唤不起,告诉林大娘,或打或卖或杀,该怎样就怎样,只别再进来就是了。” 那婆子原本在外面等着看热闹,不想竟急转直下,麝月勃然大怒,要撵了这小丫头出去,当下也唬得不轻。见那小丫头唬得面上都白了,不由赔笑道:“姑娘别生气,这丫头不好,您好生教训一番就是了,哪里值得生这样大的气?还要撵出去?这岂不伤了大家的脸面?” 麝月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我说这丫头好端端的怎么这样调三窝四起来,原来就是跟着你们这帮人才起的。” 那婆子涨红了脸,道:“姑娘好利的口舌,你们姐妹拌嘴,我不过劝一句,怎么就惹出这样的不是来了,可屈死人了。” 麝月冷笑道:“若真说屈,你的干女儿芳官不知道屈不屈呢?” 那婆子脸上一白,她正是当初芳官在这里认的干妈。当初撵了芳官一众的丫头出去,可是称了她们那一帮婆子的心了。这其中的猫腻,大家不过面上不说罢了,园中有些耳朵的,谁不知道? 旁边的婆子丫头们看闹的不像了,忙上来劝道:“妈妈也太罗唣了,这里哪里是我们说话的地方,快随我们走了吧!” 那婆子又是羞又是气,捡了这台阶便脚不沾地地走了。那原来说话的小丫头也趁乱一溜烟跑了。麝月哭了一阵,其余人劝了好一回,方才好了。然后才收拾东西,往潇湘馆去。 待到了潇湘馆,只见龙吟细细,清风徐徐,真个好清净所在。 麝月想了想,便让人先在外面站着,而后便轻手轻脚往里去。进了门,便见宝玉执了卷书卷坐在廊上,望着那片竹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麝月不觉有些凄楚,慢慢放重了脚步往前去。到了宝玉跟前,犹不见他察觉,不由唤了两声,才见宝玉回过神来,道:“麝月?你怎么来了这里?” 麝月笑道:“二爷想什么呢?都入迷了,我来了好一会儿了,二爷都没听见声音么?” 宝玉淡淡一笑,道:“没什么,不过是书上一句话不明白,正想着罢了。” 麝月道“我们都是不识字的,这书不书的都不知道,帮不了二爷了。可惜如今……姑娘们都散了,若是早几年,凭着什么不知道不明白的,尽问姑娘们就是了。”宝玉脸上一变,麝月方觉自己失言,低了头不语。 不想宝玉却只淡淡道:“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这有什么看不开的。” 麝月听了,脸上一惊,勉强笑道:“是,二爷说的是,是我糊涂了。” 又听宝玉说道:“你这会子来这里所什么?” 麝月道:“二爷早上出来,也不让人跟着。不说我们这些奴才遭罪,二爷在这里没人使唤,若是饿了渴了可怎么好?” 宝玉不答一言,麝月只好道:“如今天热,老太太想着二爷读书辛苦。这园子里就数这潇湘馆凉爽,便让我们过来把这里拾掇了,给二爷做书房,二爷看这几间屋子哪间好?” 宝玉面上大变,道:“这是谁的主意?” 麝月一惊,道:“自然是老太太的主意……”话语一了,就见宝玉面上一喜,却只一霎而逝,而后转瞬便是沉默不言。麝月小心觑了一眼,道:“二爷,可让她们进来收拾么?” 好半晌方见宝玉道:“不必了,叫他们回去吧!”麝月一愣,正要说话,却见宝玉脚下如飞,便往外去,她忙追了几步,道:“二爷,你要去哪里?” 宝玉却脚下不停,麝月忙追了上去,几个丫头婆子们见了这个模样,不由呆住了。麝月吩咐了众人回去,忙又追了上去。走了一路,却见这是往贾母上房去的,方才放慢脚步。待到了贾母上房,麝月早已是汗水涔涔了。 几个丫头见了,不由奇道:“姐姐这是哪里来的,怎么走的这一身汗?”麝月摇头苦笑。好一阵□夫,却见里面丫头出来叫了麝月进去。 进了房中,只见宝玉坐在贾母榻边说话,麝月忙上前来请安,只听贾母道:“你带了人收拾了秋爽斋,那里也阔朗,给宝玉做书房也合适。鸳鸯,潇湘馆那边你寻个妥帖的人看着,不许人进去。” 鸳鸯答应了,而麝月一愣,忙又低了头道:“是。”慢慢退出来。 犹听后面贾母叹一声,道:“你这孩子,这是何苦呢?”宝玉喃喃道:“也就那么一个清净地方了,何苦玷污了它?” 麝月一惊,加快了步子,忙忙出去了。 回至怡红院,已是晚膳后了,麝月先去宝玉房中交差。到了房里,只见宝玉正坐在案上临帖,麝月只觉那字纤细如簪花,袅娜可爱,不禁赞道:“二爷的字写得越发好了。” 宝玉收了笔,问道:“可收拾好了?”麝月道:“是,秋爽斋空了也没几日,一应都是全的,只是把二爷的东西略搬过去些就是了,还有便是那些书了。” 宝玉点点头,才要说话,却听外面丫头道:“太太请二爷呢。” 宝玉道:“这个时候是做什么?”那丫头道:“这却是不知道,如今太太在二奶奶房里呢!” 宝玉点了点了,便往那边去。 进了宝钗房里,只见王夫人正坐在正位上,宝钗立于一旁,低着头不语。见他进来,王夫人笑着叫他上前来,含笑道:“我的儿,可累着了?我瞧着瘦多了。” 宝玉笑道:“太太什么时候来的,我竟不知道,怎么也不叫人传句话来,我好去接去。” 王夫人笑眯了眼,道:“我的儿,还是你孝顺。我来了有些时候了,只是听丫头们说你正用□读书呢,就没去叫你,可有什么想吃的没有,我叫人做去。” 又问了几句温寒,宝玉问道:“太太来这里是为的什么事?” 王夫人“嗯”了一声,道:“没什么,不过是园子里有个丫头不好,你媳妇才刚掌家,镇不住,我便过来瞧瞧。” 宝玉一愣,抬眼看见立在一旁的宝钗,方才想起这个便是“宝二奶奶”,不觉有些失笑。 王夫人道:“如今事多,丫头婆子们也越发不服管教了。”又对宝钗道,“从前你还没嫁过来时,不是管得挺好的,怎么如今正了名了,却生出这么些不成体统的事来了?” 宝钗低着头,道:“太太恕罪,这事是媳妇考虑不周。” 王夫人见宝钗这样服软,心中也甚是舒坦,道:“我也知道这‘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如今是正儿八经的二奶奶了,更应该做出个榜样才是。这事儿也不是什么大事,等过两日便消停了。”沉吟了一回,又道:“这几日,你便先歇着吧!” 宝钗惊得抬起头来,只觉轰隆一声响雷炸在耳边一般,什么也听不见,只见王夫人嘴上一张一合不知道说些什么,宝玉却是坐在王夫人一旁,怔愣出神,仿佛没听见一般,宝钗一颗心越发往下沉,仿若掉入冰窖一般。咬紧了牙关,方才应了一个字:“是。” 王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宝玉又道:“我有一件事正想回太太。” 王夫人道:“什么事?” 宝玉道:“我已禀了老太太,让人收拾了秋爽斋做书房,只是这每日来来回回也不是个事,也易分心,所以我想索性住了秋爽斋就是了。” 不妨宝玉说出这样的话来,宝钗惊得面上雪白,王夫人也道:“这……” 宝玉道:“还请太太成全。” 王夫人道:“这秋爽斋如今人少,况你和你媳妇才成婚不久……” 宝玉道:“正是要安静些才好,这怡红院虽好,只是人来人往闹得慌,总静不下心来,都是在这园子里,怕什么?” 王夫人道:“你既如此想,便这样吧,只是需得找几个妥帖的人跟着过去。宝玉媳妇,你好生安排一下。” 宝钗面上如白纸一般,配着红肿的眼圈儿,甚是惊心,却也不得不答应着王夫人的话。 次日,宝玉便搬去了秋爽斋,宝钗也因王夫人的话,暂时不管事了。家中之事暂由李纨掌管。李纨是个尚德不尚才的,万事皆以王夫人问准则。一时之间倒无甚大事。王夫人也甚是心满意足。此后,怡红院门庭冷落,阖府皆知。 至七月,贾母便越发不好了。朝中亦有消息传出说贾赦之案已在审备之中。贾政贾珍等人慌地不行,便想着手预备贾母的寿辰,以做冲喜。 欲知后事,下回分解。 第十回 更深人静,梦园之中静谧无声,如今天气虽热,只是夜间好歹比白日里凉爽些。床上铺了极阴凉的玉簟,黛玉却睡得不甚安稳,呢喃不断。水溶本已睡熟,却也被惊醒,见她面上汗涔涔的,眉头紧蹙,只怕是梦靥着了,正要去唤醒她,却见她一翻身已坐了起来,双眼圆睁,面上如纸,口中喊道:“不要!” 水溶也慌了,忙搂了她入怀,哄道:“玉儿别怕别怕,只是梦罢了,别怕!有我在呢!” 黛玉半晌方才慢慢回过神来,转头去看水溶,哭道:“吓死我了。”水溶一手搂了她,一手拿了床旁的帕子与她拭泪拭汗,只觉手中一片潮湿,身上着的水绿色茜纱小衣已经湿透了,不由心疼不已,道:“不怕不怕,不过是个梦罢了,都过去了,没什么可怕的。” 黛玉依在她怀中半晌,方才缓过来,水溶要起身,却被黛玉拉住不放:“你做什么去?” 水溶拍拍她的手,道:“我去给你倒水去。”黛玉却紧抓着不放,道:“不许去。” 水溶见她面上白白,一行是泪一行是汗,又是可怜又是可爱,心下更软,道:“那就叫丫头进来好不好?” 黛玉点点头,水溶方才唤了人进来倒水。 晚上值夜的人是紫鹃,听到水溶传唤,不由大奇,原来水溶黛玉婚后,房中值夜的人便已形同虚设,甚少有吩咐的一应事体多由水溶包办。此时听到声音,便立即进来。待进来见了黛玉的模样,不由也是一惊,忙道:“王妃怎么了?” 水溶道:“她梦靥着了,你快倒些水来。”紫鹃忙答应着,倒了水与黛玉漱了口,又倒了杯温水来与黛玉吃了半盏,黛玉方才又定了神。 紫鹃看一回黛玉的神色,见已好了许多,又去打了水来,拧了帕子与她拭面。 水溶道:“这是做了什么梦了,吓得这个样?” 黛玉这会子已好了许多了,说道:“我梦见和外祖母一起走在林子里,各色的花儿开的正好呢,谁想突然地上生出个大地洞来,黑不隆冬的,外祖母一个不小心便栽了下去,我想去拉她,可是却怎么也够不着,然后我自己也掉下去了……吓的我就醒了。”说着不由哆嗦了一下。 水溶听了暗觉不祥,却也只好道:“这大概就是人常说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你这两日总想着你外祖母的病,难免忧思过度,便做了这个梦了。” 黛玉疑道:“是这样么?”水溶道:“怎么不是?我听人说,这做梦都是反的,做的好的,这事儿就不坏的,这做个噩梦反而是应了好事了呢!” 黛玉听了这话,方才道:“可是真的?”水溶道:“我哄你做什么?” 黛玉方才略略放了心,便觉身上腻烦的很,只是半夜三更也不好沐浴,只得将就着洗漱了,换了干净的衣裳,方才重新躺下歇息。 水溶劝道:“快些睡吧,仔细明儿没精神。”可黛玉素来浅眠,虽说如今已改了好些了,但经了这样的事儿,已走了困,哪里还睡得着,只不过躺着罢了,轻轻翻了个身,便已惊动了水溶,道:“怎么了,睡不着么?” 黛玉道:“我就这样的毛病,错过了睡头了,就再睡不着了,不妨事,你先睡吧!明儿还要早起去朝里呢!” 水溶道:“你睡不着,我又哪里能睡的。嗯,这样吧,我闭上眼,我拍着你。”说着,侧过了身子,一手支头侧卧,一手轻轻拍着她。 黛玉忍不住“噗嗤”一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你拿哄旭儿的法子放在我身上,可是不行的。” 水溶脸上一红,轻咳了一声,道:“你怎么知道不成?你只管闭上眼就是了。” 黛玉见他有些羞恼的样子,忙抿了嘴,闭上眼睛。而后便感觉他轻轻得拍着她,微微还有风传来,想是水溶拿了床头放着的山水江南的丝绣团扇给她扇风,不轻不重,刚好去了她的暑意。 朦胧间,黛玉似乎真有了睡意,慢慢竟真睡着了。 等睁开眼的时候,天已大亮了。忙唤了一声,立即就见雪雁笑着进来了,道:“姑娘醒了?”忙唤人打水进来。 黛玉道:“什么时候了?” 雪雁上来掀起鲛绡帐子,勾在凤形的勾子上,说道:“已经是辰时了,听紫鹃姐姐说,姑娘昨儿夜里睡得不大好,早上王爷起身的时候姑娘睡得沉,王爷特地嘱咐不让叫姑娘。” 黛玉面上一红,道:“你们也尽听他的!睡到这会子才起来,岂不让人笑话?” 雪雁笑道:“谁要笑话谁笑话去!为着能让你多睡一会儿,太妃和王爷想尽了法子,吃药伤身子,便想着食补,安神的、定心的,还有各色的助睡眠的香,不过是为姑娘身子能调理好罢了。如今天热,日长夜短的,越发睡得少了,今儿难得能睡长些,我们欢喜的什么似的。我倒要看看谁敢说一句,笑一声,看我不撕了她的嘴。” 黛玉道:“我不过说一句,你就倒出这么一车子的话来,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雪雁丫头也这么厉害了,都快赶上晴雯了,看以后谁还敢要你。” 雪雁面上一红,正要说话,却见帘子一掀,晴雯已进来了,道:“赶上我什么了?” 雪雁最爱与她斗嘴,此时便道:“姑娘说我快赶得上你的聪明巧嘴了!” 晴雯道:“这话听着怎么这么怪,这是夸我呢,还是赞你自己呢?”说的黛玉都撑不住笑了。 说笑一阵,雪雁晴雯自伺候黛玉梳洗更衣,往太妃上房去。 到了太妃上房,便见太妃正哄着水旭吃饭呢。水旭已经六七个月大了,壮实了不少,已经在吃些米糊了,却越发显得粉妆玉琢,灵动可爱,但凡人见了,没有不爱的。太妃一刻也离不了他,一早起来,便亲自喂水旭吃米糊。 听见丫头说黛玉来了,忙叫进来。黛玉上前请了安,太妃才叫起来,便见水旭“依依呀呀”张着小嘴儿,从奶妈怀里往黛玉方向扑来。 黛玉心疼的不行,赶上前几步便接了水旭抱在怀里亲了两口,母子两个亲和极了,看得众人都笑了。 太妃笑道:“瞧瞧,瞧瞧,这就是母子天性,我一天十二个时辰围着他转,也没见他待我这么热乎的。” 却听丫头道:“南安太妃来了。”说话间已见南安太妃进来了。彼此见了礼,正好听见这话,便此时笑道:“哎呦呦,感情姐姐是吃玉儿的醋了。”众人都抿了嘴笑,水旭吃饱了,打了个饱嗝,又在黛玉怀中欢腾起来,扑腾扑腾地险些让黛玉抱不住,拿眼看了他一下,便安分了,众人啧啧称奇。 太妃看她母子两个亲和的样子,心中欢喜,嘴上却是道:“好旭儿,见了妈妈就不要奶奶了么?快给奶奶抱抱。”说着也上前要抱水旭,谁想这孩子转个身就扑到了黛玉的肩头,只拿背对着众人,太妃落了个空,脸上不由讪讪的。众人都忍不住窃笑不已。太妃气得咬牙骂道:“没良心的冤家!真是……”底下却骂不出来了。 众人又是好笑,又要忍着,憋地极辛苦,黛玉也是面红耳赤的,唯南安太妃笑出声来,不一会儿太妃也忍不住笑了,骂道:“这小兔崽子,你有一日别落在我手里。” 众人听太妃越说越不像,真个应了“老小孩”的话,不由越发忍俊不禁。南安太妃笑道:“旭儿长的好,又这般可人疼,我也爱的很,难怪你抢着不放呢!我每次进宫都听太后念叨来。” 太妃笑道:“可不是么,你不知道,如今有多少人眼红我呢!上次带了旭儿进宫谢恩,太后险些就把他给留下了,可险的很。我如今等闲是不带他去的了。” 黛玉笑道:“母亲还说呢,太后是厚爱了。”至今黛玉想到那日太妃与太后“抢人”的模样,就忍不住想笑。 太妃笑道:“这话可不是我说的,你让人打听打听去,这满城京贵家的小孩子,有哪个比得过咱们旭儿的?让他拿出来瞧瞧!” 太妃这话虽有些“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意思在里面,却也是实情。水旭小哥儿的确生的好,继承了水溶与黛玉的好相貌,便是菩萨怀里抱的玉娃娃只怕也不过如是,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兼性子又好,不爱哭,也不爱闹,倒是惯常见人就笑的,也难怪太妃一刻也舍不得离开了。 南安太妃看黛玉抱着水旭摇摇,又含笑互动的样子,笑道:“凭了溶小子和玉儿的好样貌,能差到哪里去?旭儿就已经是这个好模样了,若是以后生了小郡主,可不知道是怎么个可人疼的模样呢!” 这话一说完,便见众人的眼光皆落在了黛玉的身上,黛玉面上一红,早低了头,怀里的水旭也似乎感觉到了母亲的窘迫,“依依呀呀”地叫了起来。 太妃也觉眼前一亮,见黛玉的窘迫样子,笑道:“都是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还这般害羞?” 黛玉羞的不行,嗔道:“母亲!” 太妃笑道:“罢了罢了哟!”又对南安太妃笑道,“她身子弱,生了旭儿后虽调养的好,可到底不比从前。太医说了,若是还想要孩子的话,需得暂缓个一二年才好。” 南安太妃笑道:“我还想着说我那孙儿你若看的好,就先定下来,如今看来,可还得多等几年呢!” 北静太妃一口茶没含住,喷了一地,众人又是笑,又得上来收拾,听她笑道:“瞧瞧,瞧瞧,这都是什么样的?我还没出世的孙女儿你就在惦记着了?” 南安太妃笑道:“谁叫你家旭儿生的这么好,以后的姐儿肯定也是个天仙儿,举凡有近龄哥儿的人家,谁不打这主意呢?” 黛玉轻咳一声,有些好笑,这都还没影儿的事,怎么就说这么远了?她的女儿还在观音娘娘那里坐着呢! 闹了一阵,倒把因梦靥憋着的愁绪给散了不少。又说笑了一回,便听那边丫头说道:“林家有送信来给王妃。” 北静太妃道:“我这里也没什么事,你去瞧瞧去吧!”南安太妃说道:“是,晚些回来也没关系,你婆婆可不想跟你抢人呢!”说的众人又笑了。黛玉一福身,哄了水旭一阵,水旭似也听懂了,也不吵闹,静静窝在太妃怀里,黛玉方去了。 林家来的是管家媳妇,黛玉先问了如海好,那媳妇笑道:“老爷身上好,还是老规矩,每日卯时三刻起,戌时末就寝,王妃放心。闲了不过是看书写字而已,只是极想念王妃和世子。” 黛玉道:“你告诉爹爹,我过两日便带了旭儿过去瞧他去。他哪日闲了也过来坐坐,都是自家人,没什么好忌讳的。” 那媳妇答应着,然后拿了封信递上,道:“老爷说,姑娘前几年说的事,因年月太久,到今儿才查到。” 黛玉一喜,忙接了过来,拆了来看了,不由叹息一声,吩咐人带了那媳妇下去。 紫鹃等见了,不由大奇,道:“这是怎么了?信上说的是什么?” 黛玉摇摇头,将那信递与紫鹃,紫鹃跟在黛玉身边,经她教诲,已颇识得几个字,读文断句,已无大碍了,只见那纸上写的是粗粗几行字,曰: 甄氏英莲,父甄士隐,母封氏,姑苏阊门人士。 其女五岁时被人拐走,至十三岁被卖与金陵薛蟠为妾,改名香菱。 紫鹃惊得呆住了,结结巴巴道:“这,这,这是……香菱的……” 黛玉点点头,道:“正是,你看下面的,她父亲似乎是出家了,她母亲倒是还在的。”又道,“前几年还在园子里的时候,她不是跟我学诗么,我问她家乡父母的事,她都说不记得了,咱们当初还陪着哭了一场。瞧瞧这个,唉,也确是个苦命的人,这名儿也不是娶假的,甄英莲,真应怜,倒是人如其名了!” 众人想到香菱那可疼可爱又可怜的样子,又思及这几年伺候着薛蟠那个呆霸王,不知道受了多少气呢,不由皆大叹。一时黛玉想了一回,便让紫鹃收拾了,至薛家去。 直至午后,方见紫鹃回来,面上犹有泪痕,黛玉不由心中一惊,道:“这是怎么了?” 紫鹃迟疑了半晌,方恨道:“姑娘,这薛家好狠的心!香菱伺候了他们那么些年,又是那样的人品,那起子人竟是一点心肝都没有的。薛家大爷入了狱,薛姨太太便迁怒到了香菱的身上,说她是‘扫把星’,等闲非打即骂的。宝二奶奶从前是出了名贤德人,也不见她劝一句的。前儿听说薛大爷已判了斩刑,她们家更是把香菱恨到了骨子里,竟把她送出去卖了……” 黛玉一听不由大惊,雪雁晴雯等人也素来爱惜香菱的人品,不由也恨声大骂薛家缺德。黛玉道:“可知道卖到哪里去了?” 紫鹃道:“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是人牙子带了人去的。我还没到薛家呢,正巧路上碰到玉钏儿,这是她与我说的,定是错不了。” 黛玉点点头,传了管事媳妇来,交代一番,另其自去寻人去了。 至晚间时,管事媳妇带了几个有力气的媳妇抬了个人从小门上进了北静王府。架子上躺的正是香菱,二门上的丫头传了话进去,黛玉不方便出来,便先让人送到二门上,让紫鹃先去瞧去。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方才见紫鹃红着眼眶回来了,哭道:“这些人也下得去手去,浑身上下竟没有一处好的,请了太医来瞧了,说是不大好呢!” 黛玉听了,不由哭了一场,兼天气炎热,便又中了暑,请医用药不绝。赶巧水溶回来,问明了原由,本就对这薛家无甚好感,当下不由更恨薛家——因其疼妻如命,素来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的,尔等竟惹其哭泣,实在难以饶恕!当下心中算计一番,要给薛家本就凄冷的瓦上再添些霜雪,当然,此是后话了。 又说那边香菱被薛姨妈与夏金桂隔三岔五打一番,又被人牙子带了出去。她本素娇弱,亦属花柳之质,今复加以外伤叠重,气怒伤肝,内外折挫不堪,大伤根本,早已存了必死之心。不想喜从天降,先生生从人牙子手中被人救进了王府贵地,自有人请医服药。待见了旧日熟人,又经黛玉紫鹃等人劝慰宽怀,不由将灰死之心熄了大半。人但凡有了生意,这医药便事半□倍了。待到半月之后,那封氏也已进京,母女两个痛哭相认,香菱有了盼头,这病才慢慢好转起来,此后母女相依,倒也和乐。此是后话了。 欲知后事,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贾母今岁的生辰宴在贾府众人的忐忑不安之下好歹算是过了。只是相较于过去的生日,今次的却甚显寥落,一来是贾母病重之故,虽热闹了几日,可这寿星终日缠绵病榻,贺寿之人自然也热闹不起来,不过想着礼数情分之流,略坐了坐便回去了。再来也因了贾府日渐颓唐之势所致。如此寥寥数日,也便算过去了。 贾府众人虽气愤,却也无可奈何,好歹贾母算是熬过了这个坎儿,心头大石也算放下了一大块。且看这病势似是缓了许多,贾政等人方才睡了几天安稳觉。府中上下,也略略平稳下来。 宝玉本已无心读书,只是因王夫人的话,日间仍入学读书,待下了学才回来。这夜,宝玉回来先看过了贾母,见其已吃了药,安稳睡了,方才起身出去。却不回房,直往王夫人房里去。今儿身边跟的是秋纹,说道:“二爷是往哪里去?” 宝玉道:“老太太病了这么些日子,我看太太也乏的很,我去瞧瞧去。”秋纹笑道:“难怪人总说二爷孝顺,可是不假的。”宝玉淡淡看她一眼,不语。秋纹便觉讪讪的,却也不敢落下,赶忙跟上。 到了王夫人房里,守门的小丫头看见他来,赶忙请安,笑道:“二爷来的不巧,太太正去了佛堂呢!我去告诉太太去。”宝玉道:“怎么就你两个守着,其他人呢?”那小丫头道:“玉钏姐姐的妈不大好了,太太就准了她出去几日。彩云姐姐去了赵姨奶奶那边,彩霞姐姐帮太太传话去了。二爷有什么事要吩咐她们么,我去叫去。” 宝玉道:“不必了,我来给太太请安,自己过去就行了。”小丫头答应着,看宝玉往里去了,秋纹便站住脚,只在廊上与丫头们说话。 才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夫,忽见宝玉跌跌撞撞地出来,面上雪白,把众人吓得不轻,秋纹更甚,上前扶了宝玉,急道:“我的小祖宗,这是怎么了哟!竟是见鬼了一样!”一面拿了帕子去拭他额上的汗。宝玉一惊,一手抓住她的手,倒把秋纹吓了一跳,原来那手冰冷潮湿,竟是十分不好的样子,不由慌了,道:“二爷,二爷!你这是怎么了?”一面骂两个呆了的小丫头,“没见二爷这样么?还不叫人去!” 小丫头方才回过神来,转身便欲跑,却不防身后宝玉道:“站住!”小丫头被唬住了,竟也站住了脚,回头看宝玉,却见他已站起身,双眼如炬地盯着她们,道:“今儿我来这里的事,谁也不许传出去,听见没有?” 那两个小丫头一呆,秋纹也是愣住了,唤了声:“二爷……” 宝玉却不理,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是哪里的?” 两个小丫头呆呆的,对视了一眼,便将名字来历皆说了,原来她们一个叫翡儿,一个叫翠儿,皆是贾家的家生子,父母都在园子里当差的,好容易被选了上来安排在王夫人房里当差,自是觉着风光体面的。不想今儿便碰上宝玉了。 这边又听宝玉说道:“原来是这样,那就更好了。我也直说了,你们都把今儿的事儿给忘了吧,不然我可饶不了你们!” 翡儿翠儿素日也听过宝玉的一点名声,心想不过是吓唬我们,逗我们玩呢,嘴上满口答应着,却是满不在乎的意思。 宝玉听了出来,冷笑道:“你们只管随口答应着!只把我的话不当话,我也告诉你们,今儿我来这里的事只要露出一点风声,让太太知道了,我也不罚你们,你们两只管同了父母亲眷一同出去就是了。我虽不管事,可是这点子话还是中用的。我若想留个人也许不太容易,可若是撵几个人出去,却是便宜的很。” 两个丫头看他这个模样,方才正经起来,心头唬得突突地跳,暗道,谁说宝二爷待丫头和蔼的?嘴里哭道:“是,我们晓得了,绝不露出一个字去。” 宝玉点点头,又看一旁呆呆的秋纹,道:“这两个丫头的嘴巴就归你管了,若是有个什么,你也不必回怡红院了。” 秋纹哆嗦了一下,心中委屈,忍不住红了眼,低了头,道:“是,二爷,奴婢知道了。” 宝玉方才转身出去了。秋纹呆愣了一回,方才对地上的翡儿翠儿道:“好了,起来吧!” 翡儿翠儿此时方站起身来,见左右无人,翡儿道:“姐姐,二爷这到底是怎么了,竟像是中邪似的。要不要告诉太太去……” 话还未说完,便觉脸上一痛,已经挨了秋纹一巴掌,骂道:“没脑子的东西,怎么耳根子这么软,二爷才说的话,竟都忘了么?告诉太太,你去啊,你去啊,然后把二爷的话一并告诉太太,好去邀□是不是?那你就等着同你的老子娘一起卷铺盖回家吧!” 翡儿又是委屈,又是伤心,哭道:“姐姐饶命,我再不敢了。” 翠儿也忙道:“她心眼实诚,也是担心着二爷的缘故,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姐姐别生气,我们一定把嘴给封严实了。姐姐放心就是了。” 秋纹冷笑道:“罢了,嘴长在你们身上,我也拦不住你们说什么。只是想说的时候,也想想你们的老子娘!别临老临老,被撵了出去,可是丢脸的很!” 二人忙噤声答应着,秋纹这才忙忙出去寻宝玉去了。 又说宝玉从王夫人上房出来,夜色深深,竟不知何处可去,跌跌撞撞,不知不觉竟到了贾母上房门口。脚下酸软,竟是走不动了,便在门口大石头上坐了,脑中不由回思起方才在王夫人佛堂内听到了话: “菩萨啊菩萨,我求了你这么些年,你终于显灵了!老太太的身子如今是越发不好了,太医也说了,也就这几日的□夫了。我自嫁了这里来,从未过过一天舒心日子,每日早起晚归,伺候她吃饭穿衣,有了什么不是,都是我的,当了人的面就给我脸子瞧;我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和凤丫头她们一起伺候她,宝玉也和她亲近……哈哈,终于,终于让我等到这一天了……多谢菩萨,多谢菩萨……” 宝玉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心中如同一团乱麻一般,想道:“怎么是这样,怎么是这样的?太太那样和善,不会是这样的。”待一回思,又觉得:“啊,是这样没错,确实是这样的,我早就知道,只是自己骗自己罢了。金钏儿,芳官,四儿,晴雯……” 正胡思乱想间,却听一个人声道:“二爷,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宝玉回头一看,竟是琥珀。 琥珀看了他一回,不由笑道:“这是谁又给二爷气受呢?一个人躲这里哭。” 宝玉勉强笑道:“谁敢给我气受呢?”琥珀也不说破,只笑道:“虽说这会子是夜里了,只是这天这样热,这大石头被晒了一日了,热气难散,定还热着呢,坐久了,要生褥子的,倘若再中了暑,老太太岂不心疼?没的再添一层病呢。二爷还是早些回去吧!” 宝玉道:“我不过是睡不着,又担心老祖宗,便过来瞧瞧。你怎么这会子又出来了,老祖宗还没睡么?” 琥珀道:“原来太太在时伺候着吃了药,睡了一会子,这会子又醒了,精神头倒是不错的,正和鸳鸯姐姐说话呢!” 宝玉听见“太太”时,不由心中一痛,待琥珀说完了,沉吟了一回,道:“我再瞧瞧老祖宗去。”说罢便往里去,琥珀赶不及说话,忙也跟上。 此时贾母屋中并无外人,李纨凤姐等人本欲在此伺候,可皆被贾母打发了回去。众人见贾母这两日无甚大碍,也都放下了心,且伺候了这么些日子,都有些乏累了,便都告辞回去了。这里贾母睡了一个多时辰便已醒了,鸳鸯伺候了她坐起,吃了口茶,鸳鸯便坐了一旁,给贾母捏腿。 贾母看一会鸳鸯,忽道:“我只怕是不长久了。” 鸳鸯唬了一跳,手上一哆嗦,忙道:“老太太怎么好好的说起这样的话来?您是老祖宗,老寿星,肯定能活个一百岁的。” 贾母笑道:“这不成了凤丫头说的老妖精了?”又叹道:“你也不必太忧心,我活了这么大年纪了,什么事没见过?举凡世上有的,都享受尽了。从十多岁嫁进贾家做重孙媳妇起,到如今有重孙媳妇伺候我,这经过看过的,只怕没几个人比得上,我也知足了。” 鸳鸯看她说的不像,不由心中一悲,落下泪来。又怕贾母伤心,忙掩去了,勉强笑道:“老太太正是春秋顶盛的时候,哪里就想起这个来,可见是近来闲的很了。过两日便是二奶奶生日,咱们趁机把姑娘奶奶们都接了来,好生热闹一番。” 贾母道:“我倒险些忘了,九月初二可不就是凤丫头的生日了。那年她生日还是我们凑份子给她过的呢,二丫头三丫头都还没出门,玉儿也还在呢,还有云丫头,热闹的很。结果后来琏儿吃罪了,两口子打架,闹到我这里来,倒是不知羞!” 鸳鸯见她絮絮叨叨皆是些陈年往事,不由心中沉沉,道:“老太太累了,不如早些歇下吧!” 贾母道:“你放心,你的去处我自有安排,你伺候我这么些年,不会放了你不管。”摸索着从床上小抽屉里拿出一个匣子来,鸳鸯愣了一回,道:“这是?” 贾母道:“这是的卖身契,你拿了回去。等我去了,你便离了这里吧!还有五百两银子,留着傍身吧。大老爷虽说在牢里,只是大太太和二太太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我一旦去了,指不定闹得什么样呢,你伺候了我这么些年,他们没从我这里得些好处,只怕要从你身上榨呢——那都是我去后的事了,如今也没力气管那么多了,就让他们闹去吧!” 鸳鸯听了这话,不由大悲,却又只得强自忍了,正要劝说贾母歇息,却忽见有脚步声而来,转身去看,却见宝玉已进来了。鸳鸯奇道:“二爷这会子怎么过来了?” 贾母看到宝玉,不由也笑了,道:“宝玉,过来,我瞧瞧你。” 宝玉忙依在床前,贾母看了一回,不由落下泪来,道:“我这些孙儿里,就你还像你爷爷些,如今我也要……”话未说完,却惊得宝玉鸳鸯等人心头乱跳,忙劝道:“老祖宗别说话了,睡一会儿吧!” 贾母笑道:“你放心,我可好的很,还等着看你给我添个曾孙儿给我抱呢!”宝玉含糊答应着,使个眼色给鸳鸯,鸳鸯一旁看着,自是明白,心头不由突突乱跳,嘱咐了琥珀等人几句,慌得琥珀等几个丫头带了人往各房各院去了。 一时贾政王夫人邢夫人贾琏凤姐等人闻信赶来,都唬得不行,道:“白日里不是好好的么,怎么突然就不好了?你们怎么伺候的?” 待来到上房,却见贾母好好的正和宝玉说话,不由都一怔,便悄声骂琥珀等人,道:“老太太好好的,胡说什么?” 琥珀不敢委屈,道:“鸳鸯姐姐看着不好才敢叫老爷太太们的,并不是胡说。” 贾政等人一惊,鸳鸯是贾母身边第一得意人,若是她说不好,只怕真是不好了,便赶着上前去看贾母。却只见宝玉半坐在床前脚踏上,贾母枕着铁锈红金钱蟒的靠背,满面红光地拉着宝玉的手说话。 众人都不由心中“咯噔”一下,想到“回光返照”的话,忙上前来,贾?br /gt;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32部分阅读 欲望文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33部分阅读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 作者:肉书屋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33部分阅读 贾母道:“这会子你们怎么都来了?”贾政赔笑道:“老太太精神好,却只疼孙儿,不疼儿子,大半夜的有话也不和儿子说,只拉着宝玉。” 贾母笑道:“得,感情你是吃醋了。”众人赶忙赔笑,贾母道:“都是一家子骨肉,并没有疼谁不疼谁的,只是你们一些人的行事实在让人生气。咱们这样人家,如何能长久传承,绵延万代,我也管不了了。” 贾政听了这话,不由心中一痛,跪下哭道:“母亲说的很是,儿子知道了。断会好生教养子弟,光耀门楣。” 贾母点点头,贾珍听得信也带了尤氏也过来了,贾母便唤至跟前,道:“你也这么大个人了,再过个一二年,也好抱孙子了,那些荒唐事少干些吧!” 贾珍听了这话,面上不由火辣辣的,心道:老祖宗果然神明,什么事也瞒不过她去。哭道:“老太太放心,我再不敢了。” 贾母点头微笑,道了声:“罢了。”又对贾政道:“你哥哥那里,我已经差了人去打点,这样的事儿犯出来,死罪可免,活罪却是难逃的。他虽做下了糊涂事儿来,把咱们家的脸面都丢尽了,我这个做娘的,却也不能这样就弃他不顾。此番的事少不得是要受些苦楚。轻则牢狱,重则发配。这里有一万两银子,你拿了去打点打点,他年纪大了,也让他好过些。好不好,终是他的造化了。另外一万两,是给你的,兄弟两个我一样对待,只随便你怎么花用了。” 贾政此时已是垂涕难言,接过鸳鸯递上的银票,忙道:“是,儿子替哥哥先收着,明儿就去打点去。” 众人已是涕泣不断了,贾母脸上似是灰败了些,又唤了李纨凤姐惜春贾环上来,将她们的份先给了,每人皆是两千两银子,他四人上来磕了头,贾母嘱咐了几句,又对凤姐说道:“你以后好生伺候你婆婆,也少用些心思,多顾着自己的身子,可不许和琏儿再吵嘴了,再吵起来,我也不能给你们劝,到时你可是要受委屈的。” 凤姐素来最得贾母疼爱,此番情况犹见她这般爱护,更是哭的伤心,道:“老太太……”贾母拍拍她的手,让贾琏上来扶了凤姐下去,又给了邢夫人二千两。 邢夫人本在一旁哽咽,又心中腹诽贾母到底偏心,不想也得了贾母的二千银子,不由又羞又愧,低了头下去,这回流的眼泪倒真有几分哀切了。贾母自不理她。惜春虽冷僻,但贾母终是最疼她之人,难免也心痛神伤,陪着落泪。赵姨娘与贾环不啻也能得贾母的银子,感动不已,也啼哭不止。一旁王夫人见了,却是嗤之以鼻,暗暗“哼”了一声。身后的宝钗也只是流泪,并不言语。 宝玉一直跪在脚踏旁,贾母分派得差不多了,方又看宝玉道:“宝玉,我最疼你,只是不能偏疼了你,薄待了他们。所以,我也给你两千。” 宝玉哭道:“我要这么劳什子做什么?我只要老祖宗!” 王夫人一旁说道:“宝玉,不许胡闹!别吵着老太太。” 宝玉转过头去,不理她,只径自啼哭。王夫人一愣,贾母虽已在弥留之际,但神志清楚,将他母子二人之间看了个清楚,心下有些明白,却也无力多管了,只说道:“宝玉,日后可要争气些!知道么?” 宝玉呆呆的,只不言语,众人只道他伤心过头了,也不理论。 贾母又絮絮叨叨了一些话,渐渐就有些支持不住了,太医早已请了来,却让贾母撵在门外。此时方才进来,把了脉看了像,摇了摇头,道了声“油尽灯枯,不中用了,准备后事吧!”众人又不敢大声哭嚎,只得干等着,贾珍大骂太医不中用,欲请好的去,却被贾政拦住了。鸳鸯琥珀等人哭得眼睛都肿了,上来赶着给贾母换了衣裳,又挪了床安置。这些都是早已齐备的,倒也妥帖。 贾母却始终不咽这口气,众人心中疑惑,都道莫不是有什么心事未了不成?还是鸳鸯知道贾母心事,哭道:“老太太是牵挂着北静王妃呢,好歹老爷请了王妃过来见老太太最后一面。” 众人便不由有些踌躇,黛玉如今是北静王妃,乃是正一品外命妇,便是贾母还不及她呢,这府里的人更是差得远了,况这半夜三更的,真要去扣北静王府的门么? 贾珍是西府的人,不好说话;贾政又犹豫不决;李纨等人做不了主,王夫人又如木头一般念佛,凤姐红了眼眶,推一推贾琏,贾琏咬咬牙,道:“我去请了王妃来,便是让王府发落一顿,也无碍的。”说着急奔出去,骑了马往北静王府去。凤姐拉着平儿不停落泪。众人唉声叹气,宝玉痴痴呆呆,王夫人蹙眉怨怼,宝钗恍然无神…… 这里贾母的状况越发不好,众人忙进上参汤,不想贾母连牙关也紧闭了,只得撬了开,好歹喂了一点进去。 足过了一顿饭的□夫,方听外面有呼喊声传来,然后是急匆匆的脚步声:“老太太,王妃来了,王妃来了!” 话音才落,却见一个穿着石青色长褂的男子拥着一个裹天水碧绣绿萼梅花镶边披风的女子的人进来了,袅袅婷婷,风姿绰约,不是黛玉还能是谁?那男子自是水溶了。众女眷躲避不及,只好侧身站在一旁。贾政等也忙侧身避了,水溶哪里顾得上其他,只一心看顾黛玉罢了。 黛玉三两步上前来,哭得累人一般,道:“外祖母,玉儿来了,你睁眼看看玉儿啊!” 贾母似有所觉,只是喉间痰涌,不得发言,却是拿眼看了黛玉一眼,嘴角微微带了一丝笑容。手轻握了黛玉一下,那笑便僵住,竟是去了。 众人放声大哭。是年,贾母八十三岁,子孙绕膝,寿终正寝。 第十二回 上回说到贾母弥留之际,黛玉由水溶陪着匆匆前来,倒是见了贾母最后一面,然后贾母便闭了眼。这位老太太高寿而去,福寿尽享,得以正寝,倒也安乐了。 房中众人见贾母逝去,不管真心假意,皆嚎啕大哭起来,说不尽的哀伤之态。黛玉素来娇弱,如今又见贾母身丧,念及老人家数年来教养亲厚,不由心痛神伤,眼前一黑,竟自昏了过去。慌的水溶忙忙抱了她起来,早有丫头带了往一旁侧室内安置不提。 这里贾政众人却甚是尴尬,这水溶位列亲王,他们是上赶着也追不上的高位,如今大驾光临,他们奉承尚且来不及。只是你给人家捧靴牵马伺候,人家也不稀罕呢。况且如今贾母初丧,这尸身还摆在堂中,灵堂摆设一应未曾妥帖,若先去奉承伺候,只怕天下人都要骂子孙不孝了。还是凤姐急智,先派了从前黛玉相熟的几个丫头伺候照顾黛玉,黛玉一无事,水溶那边自也妥帖了。 贾政看贾母逝去,这上下便一阵忙乱,不由哭一阵,叹一声,又想到外甥女王妃若是在这里有个好歹,可怎么好?赶忙去请了太医来诊治,一时太医请了来,恭恭敬敬地与黛玉诊脉看视,好在并无大碍,不过是急火攻心,晕厥过去。待醒转之后好生调养歇息就是了。众人方松了一口气。只是黛玉醒后伤心过度,一径啼哭不止,水溶也不便立即回府,只得传了话与贾政,客客气气地表明了意思。 这倒把贾政受宠若惊起来,思来想去,又想着水溶虽身份尊贵,且陪着黛玉而来。可毕竟是男子之身,即使是暂时陪着黛玉在此,也是不便,不过是事急从权罢了。思忖了一回,身边的小厮皆是不中用的,贾琏外面还需他应对,贾珍更是不便,也不知怎的,竟选了贾环前去伺候传话。一来,贾环年纪尚小,对女眷来说无甚大忌讳,二来,他这段时日长进了不少,读书学文知礼,比宝玉也不差什么的。如此一来,倒是甚好,至于宝玉,完全不在考虑之列。 不久,黛玉用些安神的药,稍稍好了些,水溶又细细劝了一番。黛玉也是明白人,见此时府中正是忙乱的时候,自己纵是伤心,也不好在此,便依了水溶,夫妻二人一同回府去了。贾政等人恭恭敬敬送到大门外方回去料理。 于是府中正开始忙乱起来,先是派了人四处报丧,又上折子恭请丁忧。贾母年逾古稀,子孙满堂,如今得等极乐,各家众人听了也不由叹息一番。今上虽不甚待见贾家,只是贾母无甚大过,且是前朝先帝所封的诰命,自也带了三分敬意。况也有北静王府的面子在里面,便下旨恩准贾政贾珍丁忧,又命礼部主祭,下赐些金银祭礼,添些体面。 然贾赦乃是贾母长子,古来最重孝道,父母灵前,若无长子祭奠,岂不失礼?贾政于贾珍贾琏商议一回,终是壮着胆子又上了一道折子:乞放罪臣贾赦为母送终。 那折子直到次日才下来,贾府白幡遍布,众人忐忑不安地接了旨意,越显萧索凄凉。 不想这折子却是准了,贾赦恩准被放出三日,为贾母守灵,贾政等人大喜谢恩,深赞今上仁厚体德,恩泽天下。 如此一来,贾府便上下倾办起贾母的丧事,力求风光体面。只是如今的贾府较之秦可卿之时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只是当日秦氏丧时的排场可谓惊动全城,贾母是其祖母,若是在这上面有个分毫差了秦氏时的风光,只怕光唾沫性子就能将贾府淹死。如此一来,本是强弩之末的贾府只得倾尽全力了。 对此,王夫人甚是忧愁。好容易“多年媳妇熬成婆”了,她也算扬眉吐气,可以出头了。可怎么接受的竟是这样的烂摊子? 各处窟窿亏空不断,偏这丧事上还要样样体面风光,可风光体面是白得的么?哪样不要银子?王夫人窃喜的同时也愁得不行,私下里寻了贾政略略说了一两句,便被贾政啐了一脸,痛骂了回来——若非这几日正要待客见人,贾政只怕一巴掌便赏在她脸上了——“老太太才刚去,你就想着这样的事情了!俭省,俭省,往日里怎么不见你俭省?家里的景况不好我是知道的,你的事也别当我什么也不知道。这么多年我不说,不过念在娘娘的份上罢了,如今可要掀出来么?” 此时屋中还有丫头在,当下王夫人臊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哭道:“老爷,我也是为了这个家着想……” 贾政冷笑道:“罢了,你的幌子我也听腻了。我只问你,琏二媳妇往日的事你怎么说?” 王夫人一愣,道:“老爷说的是什么,莫不是她有什么不好么?” 贾政道:“莫在这里装蒜了,我虽不管事,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么些年来,拿了下人们的月利银子去放贷,你当我不知道么?” 王夫人面上一白,道:“竟有这样的事?我竟不知道琏儿媳妇竟有这样大的胆子,敢做这样的事!” 贾政道:“我并未说是她,你怎么就知道了?” 王夫人一窒,道:“从前就是她管的家,不是她,还能是谁?” 贾政冷笑一阵,将手中的茶盅重重放在茶几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虽放肆些,可也没那么大的胆子,况她和琏儿就两口子,便再添一个巧丫头,也用不到那么多钱去,再说,那时没有你的示意,她敢这么做么?如今倒是一挑子全撂干净了。” 王夫人面上雪白,复又哭道:“老爷这话说的是我?这是听了谁人的蛊惑,这样来冤屈我?可让我怎么活?那年娘娘省亲,府里的底子便尽上来了,我为着老太太不担心,也为了府里好看,这些年我的嫁妆陪了多少,老爷可知道?如今却又不知道从哪里听来这些子虚乌有的话来编排我,可屈死我了!老爷倒是说说看,这事儿到底是哪个下作的畜牲捣的鬼,竟生出这样的事来。老爷竟可把他叫了来,与我对质。我若做下一点,就让我不得好死!不然……” 贾政却是纹丝不动,道:“你是拜佛的人,这样的誓少说罢!若真有一日应验了……” 王夫人手一颤,几乎攥不住手里的佛珠,正欲说话,却听外面丫头道:“外面二爷请老爷呢!”贾政便忙忙去了,王夫人跌坐在椅上。众丫头见王夫人盛怒,也不敢劝,皆蹑手蹑脚地伺候。 可不待王夫人发泄怒火,便有外面的管事媳妇不断进来回话,这个说香烛、纸扎皆已送来了,只等对牌发银子拿东西了;那个说下人们的孝服也已做好,管事来领银子了;又有个来说…… 王夫人本不惯这些事体,一时间繁复如絮,如何理得,况官中空虚,哪里经得起催?当下便大大发落了管事的媳妇一顿。管事媳妇平白受一顿数落,好没意思,只是惧王夫人之威,暂时忍了罢了,可到底是站着不动,只等银子。 见回事的人越来越多,无奈之下,王夫人只得开了自己的库房,将体己银子拿出二百来,按数给与。得了银子的自是去了,外面得了信,便又有各处的婆子媳妇丫头来回话领银子,竟是络绎不绝。王夫人欲从中寻些虚假的,好发作发作,可那些个人个个是正经的事体,竟无一个不是的。这二百银子能够什么的?三两下便完了,众人皆依次守着,见王夫人这样行事,嘴上虽然不说,可心中早已腹诽不断。这多年的贤良名声,打了不止一个折扣。 王夫人无可奈何,咬咬牙,又拿了二百出来,依旧是眨眼的功夫便没了。外面催地急,只得又开库房……这一日下来,也不知道跑了几趟。那些个明白的婆子见了后,有一两个促狭的,便道:“太太今儿只怕走库房就走的腰也酸了,腿也细了。”众人听见的,无不窃笑不已。有知道的,也有不知道的,都当了笑话来说,只是碍着王夫人,私下里说说罢了。 这一日下来,王夫人手里便出去了二三千银子,晚间清点了签子,王夫人只觉得额头抽抽,心肝儿都疼了。想了一回,便换了衣裳令丫头带路往凤姐那边去。 进了凤姐的院子,早有丫头报了进去,便见平儿带了一个丫头搀着凤姐出来迎,王夫人一看凤姐,只见面上黄黄,形容憔悴,忙道:“我的儿,怎么就这个样子了?” 凤姐半靠着平儿颤巍巍走两步,又惨兮兮笑了一笑,道:“太太这会子怎么过来了,快请屋里坐。” 王夫人进了屋,在炕上坐下,平儿扶了凤姐在一旁椅子上坐了,丫头上了茶,王夫人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就成这样了,琏儿哪里去了?” 凤姐道:“他这两日也是忙的脚不沾地的,如今还在灵上守着呢!” 王夫人觑一回她,道:“可不许瞒我,平儿你说。” 平儿看一眼凤姐,道:“太太知道,奶奶身上本就不大好,偏老太太去了,奶奶伤心地没法儿。可又要忙着丧礼上的事,歇不得,夜里睡不了几个时辰,也睡不安稳,这身子便越发不好了。如今正是忙的时候,奶奶又脱不开身……” 话才说完,便听凤姐嗔道:“多嘴!” 王夫人叹一声,道:“难为老太太疼你一场!这两日确也忙乱了些。你且忍耐些,等这阵过了就好了。” 凤姐听了这话,不由心中冷笑,病了还需忍耐,那还要大夫做什么!口中却答道:“是,我听太太的就是了。” 王夫人满意地点点头,道:“我今儿来是为着一件事。” 凤姐道:“太太请说。” 王夫人道:“老太太这事出来,虽说东西早已是备下了的,只是到底不周全。如今又得圣上恩德,这样体恤咱们,咱们更得周全行事,办得体体面面方好。我就想着从前蓉儿媳妇的丧礼皆是你管的事,也知道的全,便想让你……” 凤姐不待她说完,便道:“太太的意思我明白。老太太待我那样好,我怎么会不愿为老太太尽些孝心?” 王夫人以为她应了,正含笑欲说话,不想凤姐儿又道:“只是一来这会子我的身子不争气,别说料理丧事,便是让我坐着管事,也是撑不住的;二来,从礼上说,老太太是老祖宗,我是孙媳妇,我一个做孙媳妇的,巴巴的出来料理老祖宗的丧事,岂不越过了太太您和我们太太去?这岂不让人笑话么?太太说,是不是这个理?” 王夫人听了这话,面上便有些不好看。凤姐儿觑她一回,见她面上甚是不悦,只是不好发作,正自沉默。凤姐便偷偷拉一下平儿的袖子,自己往一旁一歪,王夫人便听平儿疾呼道:“奶奶,你怎么了,哎哟,二奶奶……” 房内乱作一团,忙忙请了太医来看,说是“气弱血虚,兼逢巨伤,心神俱损,须得静养……”开方用药,又是一番忙乱。王夫人不好就走,只得看了一会儿,等凤姐吃药躺下,方才去了。 回至房中嗐声叹气,无可奈何,只得勉强歇下。没几个时辰,便又有家人来回话,起身更衣收拾,往厅前去。实在无法,王夫人只得叫了宝钗过来帮忙理些琐事。那边灵前贾赦贾政披麻戴孝,哭嚎拜客。外面贾珍贾琏贾蓉贾蔷贾芸等招呼来的世家亲朋,里面则由邢夫人尤氏李纨凤姐等招呼来的女眷。停灵七日后,便将灵柩送进家庙铁槛寺内。到了第七日上,天明之后,便整装待发,吉时已到,便行送殡之礼。府中送殡之人越发多起来。 正自忙乱间,忽听得说北静王携北静王妃亲来送殡,慌得众人忙忙去迎。只见他夫妻二人皆是一身素白衣裳,却越显谪仙一般。水溶自在外面由贾珍等人招呼,黛玉则迎如内院,由人扶着至贾母灵前哭了一场,众人观她几日间便已憔悴不少,整个人哭得更如泪人一般,思及贾母与她祖孙情深,无不动容。 起殡不久,便见路祭的棚子一路摆开,首尾不得见。贾赦贾政一路叩头过去,直至城门口上方才罢了。直到了晌午之后,方才到了铁槛寺,还需再行四十九日的法会。黛玉本欲留下,只是如今举动皆引人注目,况水溶也恐她在此哭坏了,一再相劝,只得随了水溶回去。那边自有贾府众人理事,这丧事方算了了大半。也算得甚是风光了。 第十三回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府里众人各自忙乱,却只有一人最闲,你道是谁,便是宝玉。人人皆有事可做,独他无所事事。浑浑噩噩过得数日,贾母之灵业已停在铁槛寺中了。 宝玉却仿佛还身在贾母上房内,鼻尖似乎还飘散着那似有若无的幽香,眼前还浮现着那超逸脱俗的身影,手里还攥着贾母渐渐失温的手。 众人见宝玉双手抓着贾母的手不放,泪落不止,只道他是伤心的痴了,凤姐抹了泪上前劝道:“宝兄弟,你这样,让老太太怎么安心上路呢?老太太素日是最疼你的,可不能这么着了,啊?” 说着便让两个婆子上来将宝玉拉开。 宝玉怔怔不松手,可终敌不过那两个婆子的,终是放开了。谁也没注意那一角上哭红了眼睛,却无人理睬的宝钗。贾母终于被抬去了备好的灵堂里。 满目皆白,宝玉呆一脚,痴一步,跌跌撞撞,不知所到何处。因府中人手不足,麝月等人也被抽去帮忙,除去用膳就寝的时候,谁还有空管宝玉去?故他每日只前后闲晃而已,也无人管他。这日才走到角门上,便一眼看见王夫人由人簇拥着往这里来,他转个身便躲了一角上,没让她看见。 母子连心,王夫人知他脾性,管得他严严实实,不敢动弹。他又何尝不明白王夫人的脾气心性?何况他又听到了佛堂里那番惊诧人心的自言自语。即使再骗自己说那许是王夫人拜佛拜糊涂了,连在菩萨面前都魔怔了,又有何用?眼前这个正在料理贾母丧事,理该悲痛欲绝的母亲,却只是双眼微红,时不时拿帕子掩着嘴角……那几欲藏不住的笑纹。 哈哈哈,假的假的假的! 灵堂之上,那对谪仙一般的男女却是更加惊痛了他的眼,刺得他心痛如绞,又自惭形秽。 依稀里好像记起那年姐妹间闹了纷争,自己写了句偈语曰: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是无有证,斯可云证。无可云证,是立足境。后黛玉偶然看见便问他:“至贵者宝,至坚者玉,尔有何坚,尔有何贵?”自己竟不能答,黛玉便又续了一言云之:无立足境,方是干净。 如今想来,正是如此,无立足境,方是干净!心念至此,不由泪如雨下,知向来便是自己痴心妄想而已。复又思及宝钗——她嫁与他多日,却是独守空房,冷落寂寥,薛家又日益败落,也是可怜之人。才一想到此,却又想起王夫人与薛姨妈来,若是没有她,若是没有她们……他的痴心许就成真了呢?一念至此,心意便陡然翻转,恨彻骨髓。 醒一阵,梦一场,红绸遍布,喜气漫天,自己仿佛置身一个欢喜得令人窒息的世界里,牵着大红喜球,摇摇晃晃晃晃悠摇摇到了喜堂前,贾母端坐,王夫人在旁,凤姐在侧,灯花并蒂,喜乐声声。可盖头一掀,却只见端庄淑慧贤德人,没有了世外仙姝寂寞林。 寻遍了满园烟翠,却只剩落花漫地送春归,只因风刀霜剑严相逼,终迫得黄土陇中卿独眠。 奈何天,难奈何! 原来如今才是幸! 东方渐亮,天色渐明,梦亦要醒了。 贾母这座泰山虽去了,但日子还是要照过的。于李纨来说,不过是换了要伺候吃饭的人兼这个人的脾性太挑三拣四、指东嫌西……而已。 做媳妇的伺候婆婆吃饭,是贾府的规矩,孝期之内更该尽孝,是王夫人的意思。 贾母去后,邢夫人带了凤姐在那边,这边的内院便是王夫人独大,她的话,自是没人敢不听。故每日天色未明时,李纨便亲自带了人在王夫人房等着伺候她洗漱用膳。宝钗昨儿夜里起了几次,早上略耽搁了些时辰,晚了李纨一会儿才到。等王夫人起身之后,二人便带了人进去伺候。 一时王夫人洗漱毕,便有丫头呈上了早膳来。妯娌二人伺候她用了,便是一早上的事儿开始了,如今人口减了好些,倒也简便了许多。李纨眼观鼻鼻观心,一句话不多说,一步路不多行,但该做的一样不落。王夫人素日虽不甚待见她,但也挑不出什么大错来,不阴不阳地说了两句,便罢了。 待到了中饭的时候,依旧是宝钗摆膳,李纨执箸,王夫人略看了看,便皱了眉道:“这道香笋丝前儿不是做过了,怎么又端上来?还有我不是说想吃荷叶米粉蒸肉么,怎么反倒没见着?要的没见着,不要的偏拿了来,这是给谁脸子看呢?” 厨房的事一向不是李纨管的,自然她站着不动。宝钗一旁道:“太太多心了,想是厨房的人记岔了,我就叫她们重做去。” 王夫人道:“罢了,如今日子艰难,倒也不必事事这般计较。只是……”放下筷子,拿了帕子略抿了抿嘴,道:“府里的规矩不能乱。老太太在时是什么样的,就该怎么样。我虽俭省,可写水牌写菜蔬每日转着吃的规矩,断断不能蠲的。不然,也失了我们这样人家的排场体统。” 李纨宝钗心中皆不以为然,却是低了头答应着。 王夫人满意地点点头,挥手叫人撤下饭桌去,漱口毕,道:“管厨房是谁?革去一个月的月钱。” 众人心中一凛,早有人下去传话。 一时外面忽有丫头来说贾兰有事寻李纨。李纨听说方才有些神采,便想要回去,却又不敢,只拿眼看王夫人。王夫人道:“去吧去吧,小孩儿家家的不懂事,一点子小事都急得什么似的。”李纨忙忙答应着去了。 宝钗见她去了,便也要告辞,不想王夫人道:“你且站着。”宝钗只得站住。 静了半晌,忽听王夫人冷笑说道:“那边大太太是没见过世面的,嘴里嚼的总不过是这么几句话罢了,我素日都不去理她,总当她放屁就是了。可她有句话却是说对了,这贤媳进门,方才能家业兴旺。不贤的媳妇进了门,便是祸害!” 宝钗听这话不像,却又不敢搭腔,只得低了头。 王夫人又道:“你是我亲侄女,又是我亲眼看大的,打小就是个好的。要不然也不会聘了你给宝玉。若不是碍了这一层,我何苦和老太太顶缸,闹得老人家在世时不顺心?可瞧瞧你,自打进门之后,这出的事哪样是好的?先是大老爷——”顿了一顿,道:“他的事虽是他自己闹的,终是不好的名声。再是娘娘和老太太,凤丫头素日在我这里好好的,可是近来三灾八难不断,回了那边之后更是差了……这一遭又一遭,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宝钗不妨王夫人竟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心中又气又痛,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心下大伤,又碍着王夫人,连哭也不敢,只低了头不语。一张脸先是涨得通红,后又变的雪白。 这古来女子命硬一说,可大可小,若是遇上命苦的,只怕这一生就完了,思量几番,宝钗不由软了身子,跪下哭道:“太太……” 王夫人作势叹一声,道:“罢了,起来吧!本来遇见这样的事是要你去庙里住个几年的,只是宝玉房里不能没人,只能暂时忍了罢了。从明儿起,你其余的事情都不用管了,每日都到我那边的小佛堂念经吃斋,消消业障吧!” 宝钗听说,只觉眼前一黑,险些厥倒,好容易跪稳了,抬头去看众人,却只见房中的丫头婆子或怜或叹或厌的神情,心中一悲,泪珠儿便滚落下来。 王夫人一蹙眉,道:“怎么,你不愿意?” 宝钗强自掐了自己的手,勉强赔笑道:“太太是心疼我,才让我来佛堂念经拜佛,不单是为我自己,也是为了府里,为了二爷,媳妇哪里能不愿意的?”说着磕了个头,道:“谢太太恩典!” 王夫人方才志得意满得笑起来,正要说话,却见外面一阵嘈杂,王夫人骂道:“什么人这么没规矩,这里也是能吵嚷的地方?快拿了来!” 早有婆子去了,却见一个人急急冲了进来,倒是唬了众人一跳,又跪在王夫人面前哭道:“太太不好了,太太不好了……” 众人一看,却是郑兴家的,王夫人看她哭得稀里哗啦,又张口就是“太太不好了”心下便恼了三分,骂道:“混账东西,嘴里嚼沁的都是什么东西,掌嘴!”一旁的婆子上来就给了郑兴家的两个嘴巴子,郑兴家的一肚子委屈,却也不敢说,只捂了脸道:“太太恕罪,是奴婢嘴巴不干净。……但是,是真出了大事了……” 虽说这郑兴家的当众给她没脸,但终究一是她的心腹,见她乖觉地认了不是,王夫人便罢了,只端了茶,轻抿一口,方才道:“什么大不了的事,急成这样,说吧!” 郑兴家的哆嗦了一下,暗自后悔怎么就急冲了脑子来报这样的消息呢,岂不是找死么?只是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想寻个替死鬼也不能了。眼一闭,心一横,哭道:“禀太太,宝二爷不见了。” 一阵安静,抬眼一看,却见王夫人仍端了那茶盅子,眼神却是直了,身子也是僵僵的。众人都惊得呆了,“啪!”王夫人手中的茶盅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直挺挺往后倒去,好在她此时正坐在炕上,彩云在旁,扶得也及时,急唤了几声,都不顶用,还是几个婆子有见识,掐人中,揉胸口。那宝钗也惊白了脸,眼睛也都直了——丫头们只得也去扶她,忙了这个顾不了那个,乱作一团。 一时宝钗先慢慢醒转过来。她素来是有见识的,况虽与宝玉不甚亲厚,但也见到些蛛丝马迹,此时出了此事,倒也不甚惊惶,倒是有种“总算来了,果然如此”之感,只是心痛如绞,难以言语,只是碍着众人,不好放声大哭。只好一边落泪,一边去看王夫人,好容易王夫人醒转了,又吃了口温茶定了定神,道:“什么叫宝玉不见了?” 郑兴家的惴惴地道:“早上起来便不见了宝二爷,丫头们把院子里都寻遍了,二门上也都问过了,可是都没人见过二爷。” 王夫人摇摇晃晃又欲栽倒,好在丫头忙扶住了,厉声骂道:“你们是怎么伺候的?人丢了也不知道?” 郑兴家的心道二爷又不是孩子,这么大个人,有手有脚,我能绑了他不让他乱跑么?嘴里却是一句也不敢言语,只低了头不语。 王夫人乱了神,又看见宝钗怔怔地,不由心头火起,道:“你呢,你难不成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宝钗哭道:“一早上,便过来太太这里了,我还来不及去瞧二爷……” 王夫人怒道:“你们夫妻两个,一屋子睡着,还要谁瞧谁去?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宝钗咬了牙,道:“太太也不必生气,我也实话实说吧,宝玉自打成亲后,除了新婚之夜,便没在我……房里睡过。她们没告诉太太,不过是不想太太生气罢了。” 王夫人几乎厥过去,怎么会如此,怎么会如此?她一个好好的儿子,她的命跟子,她后半辈子的指望……挣脱了丫头的手,一巴掌扇在宝钗的脸上,那劲道让宝钗退了个踉跄,半边脸只觉得火辣辣的,嘴角也渗出血来了,却低了头半声不敢言语。众人惊得不行,却也不敢劝,王夫人正在气头上,谁敢有胆子这个时候去招惹她? 宝钗虽说父亲早去,可是薛姨妈和薛蟠也是把她疼的什么似的,不说打一下子,便是句重话也没有的。就是薛蟠偶然犯了浑,也是转眼就来道歉赔不是的。今日挨了这一下,又是当着众丫头婆子的面,面子里子丢的殆尽,只恨不得一头撞死才好。心里又担心着宝玉——她到底是端庄贤淑,宝玉再不好,终归是她丈夫,若有个好歹,她下半辈子也没事么指望了。忙道:“太太别生气,我……” 王夫人只觉忧心如焚,扇了这一巴掌,方才觉得心头怒气散去了些,当下怒道:“都是死人不成?还不找去?若是宝玉有个好歹,你们都别想活!” 众人吓得不行,忙答应了,一窝蜂出去了。宝钗也欲走,不料王夫人叫住:“站住,谁叫你走的?” 宝钗只得站住。 王夫人盯着她看了半晌,只看得她心寒如冰,最后冷笑道:“扫把星!果然沾了你就没好事,滚出去!” 宝钗心理委屈得什么似的,又不敢回应,喉咙一甜,低了头便往外去。待出了房门,眼前一黑,便“哇”的一声吐出口血来,身子便已歪倒了。 一时阖府上下皆知宝玉之事,都有些惶惶不安。这偌大的一个人,怎么就不见了踪影?各个门房皆查遍了,也不见有什么线索。邢夫人尤氏等听得消息都过来劝慰,王夫人心急如焚,礼数不周,倒都不理论了。 又过得几日,仍是一点消息也无,园子里与怡红院有关的丫头婆子被王夫人盛怒之下或打或卖,已被折腾得差不多了。便又有好事者传出些奇言怪语来,有说宝玉是堪破世情出家了,赶巧碰上个得道的高僧仙道,便被化了去了;有说是宝玉因贾母之丧伤心过度,一时不甚栽进井里溺死了——也算得还金钏一命;也有说是盗贼杀进来,截了宝玉去,欲勒索要赎金呢!又说宝玉生来不凡,谁人生下是衔了玉而诞的?这去也是要去的不凡的,想是那玉显灵,将宝玉带上天去了…… 一时人心惶惶,说什么的都有。兼王夫人又寻子心切,悬赏一万两白银寻宝玉,举城皆知。贾赦之案正在彻查的当口,没成想,那管事的官员是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主,竟又牵扯出许多陈年旧案来,其中有几条便是舞弊贪墨的。贾政贾珍贾琏正在焦头烂额的时候,不想后院起了这样的大火。 别人正愁寻不到把柄呢,偏有王夫人竟把这把柄宣布到人尽皆知。贾珍贾琏虽不好直说什么,只是言语之间甚是埋怨。贾政怒火冲天,骂了王夫人一通,也不顶用——这王夫人没了儿子,便疯疯癫癫起来,哪里还听得进去?次日贴出的寻人告示更让贾政气得倒仰:悬赏金额已涨到一万五千两。 贾政脸都白了,这才在官员面前打包票说自家绝没有什么不法之行,怎么这寻人的银子一天一个价地往上涨?你不是廉洁么,你不是没钱么,怎么倾家荡产给你们老太太办了葬礼,还能有这么多的银子去寻儿子呢? 贾政大骂不已,直叹这儿子是来讨债的,这老婆是败家的,可又能如何? 热热闹闹的夏末过去,便已是立秋了,天慢慢冷将下来。宝玉却仍一点消息都没有。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今年的秋天似乎来的格外早些,一层秋雨一层凉,这才下了几天的雨,天气便冷了起来。黛玉这些时日以来,身上本就不大好。这突然变幻的天气,她便有些受不住了。夜里的时候咳了几阵,水溶本要去请太医来瞧。可黛玉嫌天色已晚,也懒怠见人,定不肯的,道:“你便是请了来,我也不瞧。”水溶拗她不过,只得罢了。不想到次日一早起来,身上便发起热来了,慌得众人忙忙去请了太医来看。 一时太医来瞧了,好在不过是时气变换,感染了风寒,虽无甚大碍,却也得吃几剂药,好生调养才是。太妃也知道了,亲自过来看了,见并不严重,方才放了心。又把水溶说了一通,方才带了人去了。又怕水旭过了病气,便也没抱过来。水溶委屈地向黛玉“诉苦”道:“瞧瞧,瞧瞧,叫你看病你不看,如今倒带累了我的,母亲这样子偏心……” 说得黛玉忍不住笑了,道:“是,可对不住你了,这事也是我的不是。我给你赔不是好不好?” 水溶笑道:“知道就好,只是总这么说,可总没见你改过的。日后若再这样,看我怎么治你!——咦?呸呸呸!可没以后了,好好的这样吓唬人,就是有十个胆子也被你吓破了。” 黛玉笑道:“你一个男人家,胆子也这么小么?可见是唬我玩呢!” 水溶正色道:“我自己的当然是不怕的,便是豺狼虎豹当前,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只是若是你有个丁点不好,我便心惊肉跳。唉,这可是不是应了人家说的‘一物降一物’。” 黛玉听了,面上一红,拿帕子掩了面颊,啐了他一口,转身向里躺着,不理他。水溶哈哈一笑,便去拉她的袖子,道:“做什么呢,快起来,该吃药了。” 黛玉看时,果然紫鹃不知什么时候已端了一碗药站着了,虽说是从小儿吃药长大的,可看到药时还是觉得难以下咽,当下不由苦了脸,道:“先撂着,我一会儿再吃。” 水溶道:“良药苦口,这还不知道么?若是耽搁了病,可怎么好?”说着端起药碗来,摸摸碗壁,道:“这会子刚刚好,快喝了吧,一会儿就凉了。” 黛玉暗暗叹一口气,水溶对她素来娇惯,万事都由着她,可只有一条却是丝毫不放纵的,便是吃药。此时见他正色端了药过来,也不敢拖延,便坐起身就着他的手,将一碗药喝了个干净,一张脸苦作了一团。水溶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旁边站的紫鹃早忍着笑端了漱口的水来,黛玉漱了口,又端了一碟洁粉梅片雪花洋糖来,黛玉拈了一颗,含在嘴里,方才好了。 众人看一阵,笑一阵,末了,紫鹃自带了丫头们下去,留了水溶黛玉夫妻两个说话。 黛玉依在枕上,咳了两声,簪在发上的白色东珠发簪便滑了下来,水溶一手帮她扶住,簪了回去,道:“别总是伤心了,不然老人家在天上可怎么放心?” 黛玉眼圈一红,道:“自母亲去后,我就在外祖母身边,那府里的人虽说刻薄些,可外祖母待我却是真真的好。那么些年,便是二姐姐三妹妹她们也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33部分阅读 欲望文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34部分阅读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 作者:肉书屋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34部分阅读 了一射之地了,如今她去了,我又已嫁到了这里,也不好戴重孝了。心理总是有点过意不去的。”伸手摸摸头上唯一的白色东珠簪子,那满头青色只把前额的发挽作一个偏髻,其余发丝皆垂在后面,衬着一张脸越发雪白中透着楚楚可怜,让人觉得又是可怜又是可爱。 黛玉又道:“娘亲在世时,和爹爹那般恩爱,她一去后,爹爹嘴上不说,可心里的苦我也能知道一些。在家时,除了公事还有陪着我之外,便是在娘亲的房中坐着,常常一坐便是大半天。不过几年的功夫,头上的头发也白了好些。身子更是每况愈下,那次的一场大病,险些熬不过去。人生在世,悲欢离合,生老病死,本是常事。只是……我总放不开……外祖母这一去,我总觉得心里憋着一股气,难受得紧……”说话间已咳了好几次了。 水溶帮着她拍了拍背,又叹道:“我也瞧出来了,难怪你这些日子里总是没精神,这个不吃,那个不爱,本来就挑食的人,就这么些时日,就又瘦了那么些,我都恨不得给你塞进去才好。还好旭儿不像你,不然母亲和我可有的愁了。” 黛玉低头勉强一笑,又道:“别打趣人了,我是真的没胃口,又不是故意的。”水溶道:“罢哟!”而后将她搂进怀里,把垂在一颊的发丝给塞到耳后,而后方唤了一声:“玉儿?” 黛玉在他怀里轻轻“嗯”了一声,好半晌,方见水溶轻轻抬起黛玉的下颚,道:“傻玉儿,往日我总以为你有多么聪明,想不到你竟是个呆子!” 黛玉不想他竟突然说出这话来,不由呆住了,只愣愣地看着他,自成亲以来,他待她素来就是温柔体贴的,从未有过这般的严肃。 “就如你说的,人有悲欢离合,古来皆是如此,又有几个人能真正看透呢?你这般聪明灵慧的人,竟也钻起这样的牛角尖来。人世的分合自是不能避免,但去的人去了,留下的人总要好好活着才好。 咱们是夫妻,本就是一体的。你有高兴的事儿,要告诉我;伤心的事儿,更要说出来。咱们是要好好过一辈子的。还有……今生今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水溶目光炯炯,声若香酿,迷醉人心。 黛玉眨眨眼,有些迷惑,怔怔看着他。而后便是欢喜,与感动。然后,泪水便落了下来。今生能听到这番话,这辈子算没白活了。 “傻玉儿,我的玉儿啊……”水溶抱紧了她,喃喃的抚慰着,缱绻的亲吻她的明眸、粉颊,吻掉她的泪珠。 …… 黛玉本就还不大好,且又痛哭了一场,不久那吃的药的药效也开始上来了,便有些昏昏欲睡起来。水溶便让她躺下,又看她睡着,吩咐了众丫头好生伺候着,方才出去。 黛玉再次醒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仍未睡醒,因为一掀起帐子来,便看见靠西的白墙上显现的绚丽逼真的滚动图案: 第一幅是一个美貌少妇,面容秀丽,怀抱着一个一两岁的女娃娃,神态亲昵;第二幅是仍是那个美貌少妇,面容未见大改变,只是妆扮变了,身边坐着一个四五岁的女童,两人的相貌甚是相似,那少妇正在教那女孩儿习字;第三幅上是一个儒雅文士……坐在梨花树下,身边坐着是个女童,年纪模样比上一幅的略长了些,看得出是黛玉的模样,父女两人正在对弈,那少妇含笑坐在远处看着他们二人。第四幅上是一个慈祥的老太太,一个身形纤细的少女,那少女着一身白底绿萼梅长裙,淡紫镶边坎肩,两个人面容哀戚,相依垂泪;第五幅上绘的是仍是那个慈祥的老太太,而那白衣少女已成了少妇,身着正红色命妇正装,两人同坐一席,相视而笑。第六幅却是一个慈霭中年妇人,怀抱着一个红色襁褓,襁褓中露出一张极可爱婴儿脸孔,身边还坐着一对极相配的青年男女,围着那婴儿逗笑。 黛玉看着那六幅图案转了一次又一次,那图案上形象鲜明,连人物面部表情都清清楚楚,黛玉自是看出了那前三幅的少妇便是母亲贾敏,男子是林如海,第四五幅的老太太是贾母,最后一幅的中年妇人是北静太妃,男子是水溶,婴儿是水旭,而每一幅都出现的自然就都是黛玉了…… 听到声响,紫鹃雪雁等进来笑道:“姑娘醒了,可好些了么?”紫鹃上来服侍。黛玉道:“服侍我起来吧,睡了一日了,身上乏的很。”紫鹃答应着,拿了黛玉的衣裳来服侍她穿衣,雪雁等收拾床铺,晴雯带了小丫头端水进来给黛玉洗漱。 黛玉犹还未明白一般,有些迷蒙道:“这是哪里来的?” 紫鹃笑道:“王爷方才让送来的,让悄悄点上,等姑娘醒了就看得着了。等真点上了,我们都吓了一跳。这图画得像极了,真难为王爷想得来。” 黛玉含泪点点头,正说着,却见外面丫头进来道:“太妃打发人来问,王妃可好些了么?还让冷香姐姐亲自送菜来,可请进来么?” 黛玉忙道:“快请进来。”一面命紫鹃把那走马灯小心收起来。 说话间便见冷香带了一个小丫头进来了,上来请了安,笑道:“王妃可觉着好些了么,我瞧着这脸色可好多了。” 黛玉笑道:“多谢想着,母亲可好?今儿也没去请安。”冷香道:“好,只是太妃惦记着王妃,如今看王妃好多了,可就该放心了。”黛玉又道:“旭儿呢?” 冷香道:“太妃正是怕王妃惦记着,所以才让我过来的。我过来的时候小世子已经睡下了。今儿倒是乖得很,没闹。吃了东西便睡下了。” 黛玉点点头,方觉心安了些。冷香又让小丫头将食盒端了上来,端出四样精致的小菜来,黛玉看时,却是一碟酸黄瓜、一碟木须银鱼、一碟三鲜豆腐,一碗火腿白菜汤,还有一盅小米粥,黛玉便点了点头,吃了半碗粥,几口菜,便罢了。众人都知道黛玉胃口甚小,如今又病着,能用这么些想是看太妃送来的缘故,实在是不易了,便也不再劝。一时用毕了,便有丫头送上水来伺候她漱口梳洗。 冷香笑道:“太妃看王妃进的这么香,一定欢喜的紧。”黛玉道:“劳动你送过来。你替我好生谢谢太妃,就说我已好多了。等好全了便给她请安去,如今便不过去了,免得过了病气。” 冷香答应着,一时去了。才出去,便见外面丫头道:“王爷回来了。” 早有丫头打起帘子来,水溶已一阵风似地进来了,走至黛玉跟前看了一回,笑道:“气色可好多了,只是药还得吃。” 黛玉原本看到他的笑脸当下便挂了下来,紫鹃等人看的险些笑出来。怎么姑娘嫁了人当了娘越发孩子气了? 水溶也是哭笑不得,却也不得不硬下心肠来。若不是自己原来由着她的性子来,也不会有这场病好生了。见消食也消得差不多了,紫鹃忍着笑端了药来,黛玉磨磨蹭蹭,方才将药吃完了。一时漱口毕,夫妻二人坐下说话。 黛玉道:“可用过晚膳了么?”水溶道:“我已经用过了,叫她们别忙就是了。你什么时候起来的,可用过了么?”黛玉道:“母亲才打发冷香来送了些小菜过来,我用了些,倒是精神多了。”水溶道:“这样最好了,能吃些东西了,这病想来也好了大半了。” 黛玉道:“你送来的那灯……”水溶喝一口茶,道:“怎么,不喜欢么?” 黛玉笑道:“我喜欢的紧,只是难为你想来的,那图也画得极像,多谢了。” 水溶道:“你喜欢便好,多花些功夫能值什么?”黛玉道:“其余的人倒也罢了,只是我娘亲的样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水溶笑道:“病了一场,怎么就糊涂了?你虽不能画,可不是有岳父么?”黛玉急道:“你没告诉爹爹我病了吧!”如海毕竟岁数大了,身子也是越发不如从前了。黛玉生怕父亲知道自己病了,反倒急坏了身子。水溶道:“放心,我没说,只说是让你开心,才托他画画儿。我怕累着了他,就三幅画儿,还画了一个多月呢!”黛玉方才放了心。 一时又说些闲话,天色也不早了,黛玉虽睡了小半天了,可精神还是略差些,和水溶唠些家常,便又觉累了,紫鹃等伺候他们夫妻洗漱歇下,又看了各处明火灯烛,方才退下。 雪雁洗漱毕了,见一旁床上晴雯犹自呆呆的坐着,不由上前碰了她一下,道:“晴雯姐姐,怎么还不睡,仔细明儿起不来。” 晴雯似惊了一下,勉强笑道:“是,就睡了,只是想到一件事,须得理清楚方好。你先睡吧!” 雪雁看她脸上似愁似叹,不由心中一动,上前道:“姐姐是想着那边府里宝二爷的事吧!” 晴雯一愣,指着雪雁说不出话来。 雪雁得意地一笑,道:“我就知道,嘿嘿,你们那些事儿什么能瞒得我的眼睛去?” 晴雯白她一眼,道:“是,小姑奶奶,你既然这么无所不知,不妨说说宝二爷到底是去了哪里呢?” 雪雁一窒,正要说话,却听“噗嗤”一声,进来一个人,倒把她们二人唬了一跳,转头去看,却是紫鹃,正抿着嘴笑呢。 雪雁嗔道:“紫鹃姐姐进来怎么也不出个声,倒吓了我们一跳。” 紫鹃笑道:“若是我出了声,可不就听不到雪雁大神卦的无所不知了么?” 雪雁一跺脚,嗔道:“紫鹃姐姐!” 紫鹃见她又不依不饶起来,忙道:“罢罢罢,我不说了还不成么?”雪雁笑道:“这还差不多。” 紫鹃道:“你们方才是说贾府的事么?” 雪雁道:“正是呢,才刚正说到宝二爷丢了的事,倒是觉得怪的很。咱们都是在那里住过的,那边伺候的人那么多,可是里三次外三层的,宝二爷那里更是多了一倍,怎么就不见了那么个大活人呢?” 紫鹃道:“你们也是糊涂了,这有什么不明白的。那边伺候的人虽多,可有几个是真正干活做事的?不过都是些蠹虫罢了。白日里混吃混喝,到了夜里就是开赌会局。以前琏二奶奶管时他们还怕她一些,如今她回了那边,那些人没了畏惧,自是更加猖狂起来了。日常夜久,就更是疏于管治。宝二爷若真是自己出去的,那里人来人往,又都是认识他的,肯定是有人见着的。只是如今这会子人丢了,那些人怕担干系,自是咬死了说没见过人。这样大家一锅端,也不怕有人受重责了。” 雪雁晴雯点点头,道:“还是姐姐想的周全,确是如此的。” 紫鹃看一眼晴雯,道:“老太太在时,那样疼宝二爷,阖府上下,除了姑娘,只怕没人能与他比肩了。只是想不到,老太太去了没多久,他便丢了。这会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好歹呢,若是老太太还在,只不定伤心成什么样子呢。听说如今,那府里是越发不堪了。若要我说句不敬的话,这老太太去地早些,也不是什么坏事,倒不用看子孙不孝的样子了。”雪雁点点头称是。晴雯低了头不语,似有所悟。 紫鹃道:“罢了,各人有各人的命法,谁能管谁一辈子呢?也不早了,该睡了。” 雪雁晴雯答应着,自去洗漱更衣休息不提。 而黛玉调养得宜,用了几日药,便已康复如初了。北静王府之中自有一番欢喜可言,不必细说。 欲知后事,下回分解。 第十五章 今冬冷的厉害,才十一月底,便下了场大雪,足足有一尺多厚,偏天上仍搓绵扯絮一般。黛玉也不出门,每日便在家呆着,或做些针线,或看书画画儿,或陪着水旭玩耍,倒也自在。 此时正是午后,太妃今日入宫去了,水溶自在朝中未归。黛玉吃过午饭,便在炕上抱着水旭教他说话。水旭如今也快满周岁了,生得越发得好了,不说模样儿,便是那聪明伶俐劲儿,也让人恨不得搂了他不松手。兼之如今已会些言语了,什么“爹爹,妈妈”每日里依依呀呀说个不住,教的人开心,他这个说的人也高兴。每日里总是笑语不断。 说了一会儿话,黛玉看水旭有些睡眼惺忪的样子,便晓得他困了,小心安置他睡下,自己半歪着,轻轻拍着他。又恐房中不够暖和,让向晚上来把帘帐子放下,又往炭盆里多添了两快银丝炭。 紫鹃掀了帘子进来的时候,便见黛玉正含笑看着水旭睡呢,自个儿也有些星眼微炀的样儿,不由轻声笑道:“姑娘若是困了,不如也眯一会儿吧!”向晚笑道:“我也这么说,王妃却不肯睡。”黛玉道:“如今天短了,旭儿还罢了,我是不敢睡的,夜里走了困,天又冷,可怎么好?” 紫鹃道:“是,姑娘说的很是,如今天短夜长,白日里走了困,夜里就不好过了。” 一面说,主仆几个便轻手轻脚往外面去,留了两个小丫头看着水旭睡觉。 走至外间,紫鹃便将手上的梅花送上前来,笑道:“姑娘看看,这梅花儿可好?比往年在园子里见的如何?” 黛玉看时,却见一支遒劲的梅花插在官窑青花瓶中,那花儿只有一尺来高,虽未见风骨遒劲,但花吐胭脂,香欺兰惠,倒也有趣,便笑道:“好俊的梅花,比从前见的也不差什么的。” 紫鹃道:“这样的天,熏香什么的也没意思,屋子里地龙烧了,又放着炭盆,总是气味不好。可巧这园子里的梅花开的有趣,我就折了一支来,姑娘看着可好?”向晚笑道:“还是紫鹃姐姐知道王妃的心。” 黛玉笑道“好的很,前儿的那盆水仙焉了,我正想着这房里就没什么花景了,嫌单调呢,这个又雅又有趣,好的很。”紫鹃笑道:“姑娘喜欢便好。”一时摆好了花儿,又问,“雪雁晴雯哪里去了?怎么外面只有两个小丫头守着,她们两个正经伺候的偏不见了人影。” 黛玉笑道:“方才两个人叽叽喳喳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笑的事儿呢,我嫌她们絮叨,便赶她们出去玩耍去了。现在不知道又往哪里野去了。”向晚道:“还说了晚上和我一起包饺子呢,如今人都不知道哪里疯去了,我去拿了她们来!”说笑着去了。 紫鹃摇头叹道:“这雪雁也就罢了,怎么晴雯这么大了,还这么胡闹?真是让人不省心的。” 黛玉心中一动,抿嘴一笑,道:“是啊,你们伺候了我这么些年,也都大了,该是考虑你们的终身的时候了。” 紫鹃不妨黛玉说出这话来,脸上飞红,嗔道:“姑娘怎么好好的说起这话来?我原不是说了么,我要伺候姑娘一辈子呢!” 黛玉笑道:“你的心意我晓得,只是为了我,已耽误了你这么些年了。我记得你只比二姐姐的司棋小一个月吧,看看司棋,都已经是一个孩子的娘了。你还在我身边伺候。虽说咱们好,但是也不该这么着。这事儿我考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不好说,你放心,我定不会委屈你的。” 紫鹃又是害臊,又是欢喜,又是伤心,害臊自是姑娘家脸皮薄,不好开口谈说婚嫁;她虽伺候黛玉多年,与黛玉名为主仆情胜姐妹,但到底也是个女儿家,能寻个真心人相伴,也是欢喜的;伤心却是为了不忍与黛玉分离了。 黛玉如何能不明白她,道:“你只放心,有我呢,我定会给你的两全其美的法子。”紫鹃羞地没法儿,推说外面有事,便往外面去了。 出了门,犹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被冷风一吹,倒是清爽了许多,正要往厨房去瞧瞧晚上的膳食,却见那边廊下站着两个人,正叽叽咕咕说着什么话,一个好像还拿了帕子擦眼睛的模样。紫鹃定睛一看,可不是雪雁晴雯两个么?便抬脚往那边去,走得近了,便听见雪雁叹道:“……人有旦夕祸福,当初他们那么显赫,谁能想到会有今日的下场呢?” 紫鹃心中诧异不已,道:“什么会有今日的下场?这说的是谁?”雪雁晴雯正说的认真,不想突然紫鹃岔了一句,都吓了一跳,道:“姐姐怎么来了?” 紫鹃看二人脸上似有泪痕,便道:“这说的是谁呢,快说!你们是要急死人么?” 雪雁晴雯对视一眼,雪雁道:“这事我们正烦着该怎么告诉姑娘呢,可巧姐姐就来了。我们也有个商量的人了。” 紫鹃越发不解起来,道:“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们愁的这样?” 晴雯咬咬唇,道:“贾家……被抄了。” 紫鹃惊大了眼,道:“你说什么?是你糊涂了,还是我听错了?” 雪雁道:“这是真的,二门上才传来的消息。王爷从宫里递了话来,让咱们先在姑娘面前露个口风,一点一点和姑娘说,千万别惊着她。才刚我和晴雯一起过去,正好碰见传话的人来,我们也吓一跳。” 紫鹃脸上也有点白,道:“这是怎么说的,那边虽乱些,可近来也没见有什么大事闹出来,怎么就抄了呢?” 晴雯道:“不是为最近的事,倒是那边几位大老爷们的事好像一起闹了出来了。”紫鹃默然不语,她自小在贾府长大,虽说服侍在贾母并黛玉身边,可多多少少也听到些不堪的风言风 语,不过都不理他罢了。不想今日真闹了出来。 紫鹃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可准么?” 雪雁道:“就是方才,是王爷派了身边的待秋亲自来说的,哪里有不准的?姐姐,咱们该怎么和姑娘说才好?”紫鹃揉揉眉间,道:“如此说来,只怕是这会子正抄呢!” 晴雯道:“老太太虽说去了,可姑娘惦记着老太太,总给了那边三分情面,出这样的事,姑娘虽说不会伤心他们太甚,感怀老太太却是一定的。她身上才好些……” 紫鹃叹道:“唉,这叫什么事儿啊,老太太才去了没多久,就连家也败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屋中水旭已醒了,弄晚绿漪几个正帮着黛玉收拾水旭起床呢。小家伙刚醒,一张小脸儿睡得红扑扑的,也不哭闹,只张着露出几颗小米牙的嘴儿“依依呀呀”地要吃的,倒把众人笑得不行。黛玉便抱了他亲自喂些米糊与他吃。母子两个亲 热得不行。 紫鹃等人进来,黛玉正喂好,见她们一起来,便笑道:“这是打哪里来的,怎么一起回来了?” 笑看晴雯雪雁道:“你们又往哪里玩去了,整日就知道玩闹。” 晴雯勉强笑道:“我们往厨房去了,看晚上可有什么吃的。天气冷了,嘱咐了婆子嗯炖了红萝卜羊肉汤来,也好暖身子,因知道姑娘怕油腻,还叫她们撇了油脂,清清净净送来呢!” 黛玉道:“这也罢了。”又道,“怎么眼圈儿红了,好好的又和谁拌嘴了?” 晴雯道:“哪里,不过方才回来拐角的时候风大了些,灰吹到了眼睛里,一揉就红了。”黛玉疑道:“是么?那怎么两个三个都被灰吹了眼睛,难不成是三个人并成一排走,那风还吹得真巧!” 紫鹃等面上一红,道:“是有一件事,只是姑娘听了,别伤心着急。”黛玉奇道:“什么大不了的,这样郑重其事?快说吧!” 紫鹃踌躇了一回,方道:“贾家,被抄了。” 黛玉一惊,整个身子也不由抖了一下,面上也白了,泪珠儿便滚落下来,叹道:“这一日,终是来了。” 众人见她哭了,不由慌了,忙劝道:“虽是抄了,却还不知道如何发配呢,王妃先不必着急。等王爷回来再打探一下就是了。” 黛玉道:“那边的景况我是知道的,这一日也是料到的。如今好在外祖母已经去了,不必受这委屈,也不必为子孙不孝而生气了。若是外祖母还在……”说着禁不住哭了。 她怀中的水旭见母亲哭了,似也明白似的,也不依不饶起来,嘴巴一扁,便也哭了。母子两个竟似一条心一般,哭得伤心极了。众人看了,又是好笑,又是伤心,又恐哭坏了黛玉,不好同太妃和水溶交代,忙上来劝和。好容易黛玉方止了泪水,水旭见母亲不哭了,也安稳下来,由丫头哄着坐在一旁摇车里抓着玩具玩耍。那边早有丫头打了热水来与黛玉净面更衣。 一时收拾停当了,紫鹃等人道:“姑娘若着急,不如差个人去打听打听。”黛玉道:“也罢了,你叫外面找两个妥当的人去,打听打听到底如何了。”一时紫鹃去了,黛玉便有些无精打采,众人有劝慰的,有说笑的,却收效甚微。 直到天快擦黑的时候,方听外面丫头说道:“王爷回来了。”黛玉惊得站起,便要往外面去,却见水溶已进来了,黛玉道:“可是回来了!” 水溶道:“就知道你一定不放心的,我已是快马加鞭了。”一面看她脸上,痕迹虽不显,可仍是看出哭过了,便道:“我让他们先来与你说一声,也是怕你伤心着急,怎么还是这么哭了,还不如我亲自告诉你呢。” 黛玉道:“不碍的,我只是想到外祖母若还在的话,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指不定怎么伤心呢,就难免哭了一场。这事到底是怎么说的,到底为的什么抄了?莫不是又闹了什么事了么?” 水溶道:“这里面的事多了。前半月的时候,我不是告诉你原来皇商薛家被抄的事么?一半儿,还是他们家牵出来的。” 黛玉奇道:“这怎么又牵扯到他们家去了?” 水溶道:“薛家的姑娘不是嫁给了你的表哥么?两姨表姐弟,亲上加亲。那贾宝玉失踪了这么几个月,闹得鸡飞狗跳的,贾家就越发乱了,可好歹也没闹出来。偏那薛家的儿子是个混账,靠着老子留下的名声,白领着户部的支出,却又不是干实事的。原来还好,他们家家业根基厚,户部的人虽知道,可得了人家的好处,睁只眼闭只眼也就是了。可巧如今圣上大加革新,彻查六部的贪污惫怠之辈,薛家便是头一名!他们家也算的运气差的了,这边还没过呢,听说那边又因着一个丫头打死了人的事儿闹出来,先被拉到应天府去了。户部的人倒是扑了个空。——这薛蟠还真是抢手货。”水溶边说,一面忍不住觉得好笑,众人也有些忍俊不禁。 偏薛家极急的,拿了重金将那边衙门上下打点了个透。新上任的知府是个不按牌理的,又想着新官上任三把火,那打点的银子来者不拒,足耗了他们几个月,将他们的家底也亏了大半了,方才审理那案子,又判了个秋后处斩。这边户部的旧账亏空也差不多查了出来,赶巧又凑一块了。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着薛蟠的罪过与薛家的贿赂渎职亏空给上禀了。两罪相加,今上大怒,即可便下旨问罪,薛蟠自是算在内,还将薛家给抄了。 及后清点薛家家什财产,那抄官甚觉奇怪,只因抄出的薛家家财甚少,虽说这一二月间孝敬了衙门不少,但薛家百万之资,赫赫有名,便是败得再厉害,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还有些贵重物件在的。怎么就一点也无了,倒像是倾家荡产了一般。审了薛家仅剩的男丁薛蝌一顿,便说薛蟠混账,将家财都败光了。 那抄官无可奈何,正自踌躇间,偏有个薛家的一房家人出来告发说,薛家家财都被得了消息的薛老太太给悄悄送到荣国府去了。那抄官大喜,抄家本是个肥差,他废了力气精神,没抄到什么好东西,自己腰包不肥不说,也不好交差。如今可好,正是天上掉下了馅饼,又多了个立功的机会。圣上似乎早看贾家不顺眼了,只是这阵事多,暂时压着罢了。这事出来,简直就是瞌睡时送来了枕头了!那抄官紧着就把那告密的人给放了,然后火急火燎便进宫去了。 到了宫中,将事情禀报了之后,就等着圣上发作了。果然圣上不自在了,一个个当官的都是人精,揣摩圣意的高手,自是看出了对贾家的不满已到了程度了。便又有几人趁机往井里投了几块石头,雪上添了几层霜:贾家领着爵位的几个人仗势欺人、结交外官、贪污渎职、流连勾栏,辜负圣恩,有忝祖德……圣上越发大怒,发下圣旨查抄荣宁二府。 水溶本想着这贾家是黛玉外祖家,本想着说上一二句情的,不过又一想他们并无大甚罪过,料来于家门性命无碍,也觉得他们的所作所为也该领一点教训才是,不想,这接下来的事情却出乎意料之外了。 黛玉听到这里,越发觉得玄乎,道:“这事也是蹊跷,照你说来,这圣上的旨意并未立即问罪之意,只是先查抄罢了。” 水溶苦笑道:“正是如此,只是这世事难料。虽说不少人都说这贾家只有门外的石狮子干净些罢了,但那也只是一说,坊间风闻,谁也并未亲眼所见。不想今次抄家突如其来,竟将这里面的勾当看了个清楚。” 那宁府里,贾珍青天白日的,带着一群亲友姬妾,吃酒聚赌,玩乐无忌。先不说他父亲孝期还未过,这火辣辣的还有贾母的孝呢,竟就这样肆无忌惮起来。贾珍被逮着个正着。被派去抄宁府的官儿是个老学究,最讲究孝悌礼仪,当下气白了脸,先将贾珍绑了再抄家。 而荣府里,里里外外也搜了个干净,连李纨所居的稻香村也未放过。王夫人的上房是收获最丰的。在她房里搜出了极丰富的东西。十来个箱子,装的是古董玉器之类,价值在十万银子之上。排点凌乱,想是仓促安置。而重要的是那箱子上有薛家的标记。王夫人当下白了脸。还未待她推托罪责,偏又有她的私房银子也被抄出了,足足有十万有余。与之一同翻出的还有一箱子借契,利钱之高,数量之多,令人咋舌。本朝铁律,素来严惩重利盘剥之人,如有查获,素来是以重罪发落的。王夫人当下便晕了过去。 那抄官不想竟还有这等事体,原来侧重的“查”,如今可真要好好抄一抄了。抄到最后,那抄官简直煞不住脚了,竟连馒头庵和铁槛寺也抄了。却不想,真给抄出事儿来了。 原来那馒头庵原名水月庵,同铁槛寺一般也是贾府的家庙,亦领着贾府的供奉。而管着这事儿的正是贾芹。被派的兵本是不甘不愿的,毕竟这家庙不比别的地方有油水可捞。可没想竟也抄出“虫二”来了——风月无边啊。那馒头庵的住持智通本就是面慈心黑的,拐了几个娇俏的小尼姑去使唤做活,她自己便趁机攒些香油银钱。从前便有一个智能与秦钟不清不楚,这余的人里也难有清白的。况那贾芹也不是个稳重的,三天两头往那庙里走动,便与那庙里的两个小尼姑勾搭上了。贾芹又时常拿些银钱给智通,智通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管他们。差兵们撞了大门的时候,便正好逮个正着…… 如此一番下来,清点财物。这荣府公中已无甚钱财了,偏这主母王氏财资丰厚。再有那一箱重利盘剥的借票。报至圣上,大怒,贾府众人当下便被拿下了。真从查变成抄了。 水溶说的跌宕起伏,黛玉等人听得目瞪口呆。这都什么事儿啊? 正说着,却听外面的丫头回道:“从贾家打听消息的人回来了,王爷王妃可要见见?” 水溶道:“传了他进来,我们也听听到底怎么样了。” 丫头带了人进来,此番去的是个极老练的婆子,此时进来便先给水溶黛玉请安磕头,水溶道:“起来回话吧,那边怎么样了?你也说说。” 那婆子道:“该抄的都抄了,只怕是不太好呢!本来是乱的一团糟的,好在王爷派了人去说了一顿,才略微好些。那些抄家的大兵也才收敛了一些。如今外面的男人们都入了牢了,女眷们被安置在了西城狱神庙里,等候发落呢!” 水溶倒也罢了,黛玉却是默然不语。那婆子迟疑了一回,又道:“那些奶奶小姐们,素日都是娇生惯养的,如今只怕是要受苦了。这样的天,狱神庙又冷又简陋,只怕是受不住的。我在门口看时,看见好些个女眷都是衣裳单薄的……恕奴婢说句踰矩的话,这贾家都是这帮不成器的爷们给闹的,可叹偌大的家业,竟就这么毁了。” 室内一阵静默,那婆子告罪退下,向晚见黛玉默默的样子,便端了一盘刚蒸出的芋头赔笑道:“这是厨房新蒸的大芋头,王妃尝一尝?” 黛玉看一眼那盘中,叹一口气,水溶握了她的手,她勉强一笑,道:“这烫手的山芋,我可算是见识到了。管也不是,撂开也不是。” 半月之后,贾家的处置便发落下来了。赫赫贾家颓然倾败。贾家众人有爵位者皆被褫夺,贾赦贾珍发配至边疆行役,贾政虽教养子孙不善,但无甚大过,贬为庶民。贾琏等男丁按罪问责。圣上念及先宁荣二公有工于国,李纨贾兰母子无过,发回家财;其余各房女眷除王夫人外皆从轻发落还家。 年关将近,金陵城中各家各户皆忙着赶制年货,偶有几个路过昔日的宁荣街上那所大宅时,还指指点点一番,牢记严训子孙,不可重蹈这家人的覆辙。大雪纷飞而下,人们都赶着回家。只有一个疯婆子在风雪中逢人就问:“宝玉,宝玉!我的宝玉,谁见到我的宝玉去了哪儿了……” 番外 番外一 元宵已过,这年便算是过完了。院子里的雪还未扫尽,门上的新联仍透着新年之气。 上房里,贾太太正由人服侍着洗漱打扮。一时洗了脸,便见李姨娘已拿了一套铁锈红的缠枝莲纹灰鼠袄儿上来,赔笑道:“太太看,今儿穿这件可好?” 贾太太吐出口中漱口的茶,拿帕子拭了拭嘴角,笑道:“听你的罢,只是昨儿老爷不是说了要去房里的么?怎么你今儿一早就过来了?老爷那里可不是没人伺候了么?我这里没什么要紧的,什么时候来立规矩都成,终究还要先紧着老爷才是。丫头们再好,终究没有你细心。” 李姨娘面上一红,道:“太太……”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旁边的丫头抢道:“太太不知道,老爷昨儿夜里压根就没来……”话还没说完,便被李姨娘啐了一口,骂道:“死丫头,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地方,还不下去!” 贾太太道:“你别拦她,让她说。”又对那丫头说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别怕,尽管说。” 那丫头得了允许,忙道:“太太不知道,昨儿老爷本来已经来了的,姨奶奶正要伺候老爷吃饭呢,不想,那边来了人,说薛姨奶奶身上不好。老爷听了立马就走了,姨奶奶亲自下厨做了一下午的菜……” “好了!”李姨娘嗔道:“多嘴多舌的丫头,再多说一句,我让太太卖了你出去!” 那丫头道:“太太别生气,奴婢在这里伺候了这么些年,太太和姨奶奶待奴婢这么好,从不打骂一下的,奴婢也知道这没有奴婢说话的地方,只是实在是看不过眼去了……”说罢,便呜呜地哭了。 李姨娘也作势红了眼,往贾太太福了下去,道:“太太恕罪,这丫头口没遮拦的,是我教的不好,太太别生气。” 贾太太抿了抿唇,扶了扶簪在发髻上的红宝石三坠凤头钗,脸上似笑非笑,道:“罢了,这丫头对你还算是忠心的,我也知道。老爷这事上是有些不是,只是他是老爷,他想去哪里,便去哪里,能是我们管得了的么?” 李姨娘低了头不敢言语,贾太太虽是继室,早年却也深得老爷欢心,兼长子次子皆由她所生,府中其余侧室皆无所出,又掌着府中实权,其之地位稳固无疑。李姨娘便是再想争,也不敢在她面上放肆。当下便垂首道:“太太恕罪,我知错了,以后定好生管教这丫头,还请太太看在她是一心为我的份上,饶了她吧!” 贾太太抿一口茶,道:“也罢了,这次你也受了委屈了,看你面子上,就饶她一回。但要革去两个月月钱。若有下次,可绝不轻饶了。” 李姨娘忙道:“是,太太英明。” 贾太太点点头,正要说话,便听外面丫头道:“薛姨娘来了。”早有丫头上前去打起帘子来,便见一个姿容丰丽的少妇进了来,身后跟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那少妇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但面如银盆,眼若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端的是个美人儿,只见她走上前至贾太太身前道:“给太太请安。” 贾太太含笑道:“罢了,天冷,难为你过来了,坐吧!” 那少妇道:“给太太请安是我的本分,哪里的话。” 那李姨娘先时合着丫头说了那么一番话,也没见贾太太有什么火气,早已憋了气了。如今见她来了,贾太太待她比待自己更是和颜悦色,心里更是泛酸水了,偏又一眼瞟见薛姨娘身上穿的是九成新的宝石青缂丝银鼠袄儿,料子虽不是时新的,但质地可比她穿的衣裳要好了几倍,心里的醋更是要溢出来了,笑道:“薛妹妹今儿可来晚了。”那薛姨娘笑道:“是姐姐勤快,来的早了。” 李姨娘又道:“哟,妹妹身上这件衣裳好像没见过,可是新做的?” 薛姨娘道:“姐姐看岔了吧,这件衣裳我穿过好几次了,想是姐姐没留心。” 李姨娘笑道:“我们是一日到晚无所事事的人,也只会在这些衣裳裙子上打发时间罢了。若是别的什么倒也罢了,这衣裳样式我可是不会记错的。这衣裳新做便新做的,妹妹生的好,我们是比不得的,穿些好样式的衣裳打扮的好些,也是应该的。既得了好东西,姐姐也替妹妹高兴,何必这么遮着掩着,有什么意思?” 薛姨娘知道她是不忿昨儿夜里老爷去了自己房里,现在在这里捻酸呢!当着贾太太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只好笑道:“姐姐说的是,只是你也知道我素日是不在这上面留心的,记错了也是有的。” 李姨娘一口银牙险些咬碎,她这话的意思是讽刺她没见识,只会在这上面下功夫么?正要出言反驳,正好丫头端上了早膳来,李姨娘只好掩了口不言。两人忙上来帮着贾太太挽袖摆筷,伺候她吃饭。一时饭毕,又小心翼翼伺候着漱口毕,陪笑着说了两句话,贾太太方似才想起来似的道:“嗯,这料子竟像是上贡的,老爷也是真心疼你,这样的好料子我也有些年没见了。你仔细穿,别弄坏了。” 薛姨娘听着心中有些不自在,却也是低头答应了。李姨娘却是似笑非笑地轻捋着手中的帕子。贾太太又说了两句家常,便道累了,让二人下去休息。二人告退,自带了丫头出去。 这边贾太太见二人去了,方重重搁下手中的茶盏,冷笑道:“什么东西,也配穿这样好的衣裳,不过是罪门出来的贱 人,再嫁的寡妇!也不看看身份!老爷还总夸她好,一日不见就难受,真是猪油迷了心了!” 此时房中无别的外人,只有贴身的心腹赵嬷嬷,此时忙道:“哎哟,我的太太,这话可说不得,仔细让人听见!” 贾太太怒道:“我有什么说不得,别说这里是我的房里,便是当这老爷的面,我也说的!这一个两个都是不好东西!我倒希望哪日也闹出些事来,全都卖了出去!”说罢,终忍不住心中酸楚,哭道:“嬷嬷,你说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熬到这份上了,老爷竟还摊上这么个妖孽!也不想想什么年纪了,不知道保养也就算了,偏还弄了这么一个娼 妇进门!还宠成那样!成日家送这送那,说是从前是过惯好日子的,不可简怠了她,闹得阖家不得安宁!竟要越过我去了!” 赵嬷嬷忙道:“太太说的什么话,老爷心理明白着呢,再说太太还有大爷二爷呢,她便是再得老爷的心,还能闹到天上去吗?况就她的出身,还能怎么样??br /gt;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34部分阅读 欲望文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35部分阅读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 作者:肉书屋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35部分阅读 ?” 贾太太叹道:“我如何不知道,只是……”赵嬷嬷如何不知道她,劝了几句,便道:“让厨房炖些燕窝,太太吃些,补补身子,也别太挂记了。” 贾太太挥挥手,道:“罢了。” 赵嬷嬷躬身退下,便亲自往厨房去吩咐。 到了厨房,便见管厨房的婆子梁竟家的上来笑道:“赵姐姐来了,快进来坐坐。” 赵嬷嬷也不客气,随了她进去小间里,客套了两句,便坐下说道:“太太这两日睡的不好,让我过来吩咐炖些燕窝补补身子,你看看哪个炉子空着,早些炖上。” 梁竟家的说道:“这么点事,哪里用得着姐姐亲自过来?随便派个人过来说一句不就好了?”赵嬷嬷笑道:“我也是闲着没事,所以过来看看。你这里可是热闹的很。”看一眼厨房里四五个人,洗菜的,搬柴的,还有时不时来回话的,忙进忙出,不亦乐乎。 梁竟家的笑道:“还不是多亏了姐姐,若不是姐姐在太太面前替我美言,我哪里能得这么好的差事?”赵嬷嬷摆手笑道:“哪里的话,还不是你自己有本事。若你揽不了这个,我便是说一个车的话,又能值什么?” 梁竟家的笑道:“姐姐太谦了。”一面说,一面让人端了一碟糕,一盏茶来,奉与赵嬷嬷。赵嬷嬷有些自得,端起茶来慢慢吃,又说些闲话。 正说话,却见那门口一个小丫头进来道:“梁嬷嬷,薛姨娘让你午饭多做两样小菜送去。”说着递上一把钱来,梁竟家的看一眼赵嬷嬷,道:“知道了,一会儿就送去。”当着赵嬷嬷的面,便把小丫头的钱给收了,数了数,笑道:“薛姨奶奶真是太客气了,这样的菜蔬,厨房还是置办的起的,哪里值得送这么些钱来。快拿回去吧!”说着,作势要把钱塞回小丫头手里,小丫头笑道:“姨奶奶说了,这厨房的人进进出出,柴米油盐酱醋,那样不是要钱的?今儿你要一点,明儿他要一点,可不就亏空了?还是按规矩来的好。妈妈收着吧!”梁竟家的有些两难,赵嬷嬷在旁,脸上带些似笑非笑的神情,道:“罢了,薛姨娘一片好意,又这样公正,很该如此的,你便收着吧!总不能叫你亏空了。日后人人都如此,可怎么好?” 梁竟家的有些讪讪的,只好收了,吩咐下面的一个婆子中午多收拾几个菜蔬给薛姨娘送去。 赵嬷嬷便道:“出来这么会子了,我也该回去了。” 梁竟家的忙道:“姐姐再坐一会吧!” 赵嬷嬷道:“不了,你也忙,说话就是饭点了,忙你的去吧!太太那里指不定有事呢!”梁竟家的道:“那姐姐慢走,常来啊!”送出了门,便回去了。 赵嬷嬷走了几步,回身去看,却见梁竟家的满面笑容地与方才那个小丫头说笑呢,不由心中暗恨,冷笑一声,转身便走了回去。 回至贾太太房中,道:“已经吩咐过了,我让梁家的亲自看着呢!”贾太太道:“也罢了。” 赵嬷嬷又道:“才刚我在厨房,见着薛姨娘房里的丫头了。”贾太太“嗯”了一声,赵嬷嬷便将在厨房的所见所闻一一说了,贾太太冷笑一声,道:“她倒是会做人,这么小小的一招,就把人给笼络过去了。日后传到了老爷耳朵里,也只会说她好的。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这么一来,倒显得我刻薄不会当家了。” 赵嬷嬷站在一旁,一声也不敢言语。 过了一会儿,贾太太又道:“今儿怎么好好的要加菜了?是有什么事么?” 赵嬷嬷道:“听说是薛姨娘的老娘来了。” 贾太太哼了一声道:“风水轮流转,当初也是了不得的人家,如今却要在我们这里打秋风。你看着一些,可别让她把我们家都给搬空了。” 赵嬷嬷答应着,去了。 薛姨娘房中,一个头发花白,衣衫破旧却收拾的干干净净的老妇坐在炕上与薛氏正手拉着手说话:“我的儿,可有段时日没见你了,可还好么?” 薛氏道:“妈,我在这里能有什么不好的,不缺吃不缺穿。能有什么愁的,倒是妈你,头发又白了许多,我也不能去看你。” 王氏道:“你这样,更让我心疼。我知道你孝顺,只是,你好了才是最好的孝顺!”薛氏道:“妈瞧瞧我,我有什么不好的?” 王氏道:“大家子后院的事情,咱们又不是没经过的,你又不是做正房太太的,况且不是还有别的人的吗?这么几个人,又哪里是好相与的?” 薛氏眼圈一红,道:“妈放心吧,虽说太太还有别的院子的几个人都不是善茬,我也不是傻的,还能让她们平白算计了去么?” 王氏点点头,拭了泪,摸摸她身上穿的袄儿,道:“这料子虽好,却也是几年前的样式了,你……” 薛氏道:“什么好料子不是穿的?妈也知道,我素日不在这上面留心的。” 王氏道:“你是我生的,我还不知道你么?年轻女孩儿家,哪个不喜欢花儿粉儿的,只有你懂事,往日你哥哥在世时,总是帮着我收拾家事,又要给人家一个好印象,总穿的半新不旧的。可那时是好衣裳多得不行,什么进上的,西洋的,都看不进眼去。如今却是想穿都不行,当初连一眼都不瞟的东西,如今反倒当成宝了……” 薛氏沉默了一回,道:“妈还说这些做什么,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王氏泪涟涟,外面小丫头道:“姨奶奶,午膳送来了。” 薛氏上来与王氏擦了泪,方道:“妈快别伤心了,咱们用膳吧!” 王氏拭了泪,一面叹一面让小丫头伺候着上炕吃饭。小丫头虽是个伶俐的,可到底没见过什么世面,见她母女二人入对坐吃饭,同样是吃饭,竟是说不出的好看,那规矩,那气派!看来下人们传的薛姨奶奶从前是大户人家出身的事是真的。小丫头兴奋的两眼放光,只觉自己能在薛姨奶奶身便伺候太有面子了,等下一定要和人说去,自己也沾些光。 一时饭毕,丫头上来搬了饭桌下去,薛氏见无人,便拿出一个荷包出来道:“这个拿着。”薛氏接过来道:“这是什么?”王氏道:“这是我前两日和你弟媳去庙里求的平安符,还有送子娘娘的符,你带着,也好早日怀个胎,以后也好有个依靠不是。” 薛氏面上一红,道:“妈说这个做什么?” 王氏叹道:“你这丫头,怎么还这么害臊?这些事还要我说么?” 薛氏迟疑了一回,道:“妈你不知道,这里的太太面上虽慈善,只是内里可不是个善主。除了那院的李姨娘,之前还有两个呢,除了太太出的两个哥儿,竟只有一个姐儿。我虽也想……将来能有个依靠,可是……” 王氏叹道:“唉,这也是命啊,早先念你父亲还在时就给你择婿。等你再大些,又挑三捡四,最后才选了宝玉。可他突然失了踪,咱们薛家败了,贾家也败了。唉。谁能想你嫁了两回,竟都落到姓贾的人家了。”说罢恨恨道:“这里的太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打听了一回,不过也就是个丫头出身的,当初因为得了老爷的眼,又生了儿子才坐上太太的位置的。算起来,不过也是个填房罢了。你也不必怕她,等你生了儿子,还怕她什么?” 薛氏只低头弄带不语。 又说了一回话,王氏便要回去了,薛氏也不好留,道:“妈多注意身体,若缺什么,一定要告诉我。还有蝌儿和她媳妇,让他们也好生过日子。我也不多留你了。” 王氏点点头,又流泪道:“你也好生照顾自己。过两日是你的生日,往日的热闹如今也见不着了,到了那天,我也不知道来不来的了,如今接的针线活计多,蝌儿家的赶不及,我也只好帮着做些。” 薛氏道:“妈的眼睛不好,哪里能做这些?” 王氏道:“如今这样已是恩赐了,哪里还能有什么求的?蝌儿和他媳妇算好的了,我也还能说什么?”薛氏不语,拿了平日做的针线出来包了给王氏道:“这个带回去吧,是我平日闲时做的。好歹也能添些家用。”又拿了一个荷包出来,道:“这里面是我省下的月钱,你也收着吧!” 王氏推托不过,只好收了,一时让小丫头带了人出去。留了薛氏一人在房中发呆,想着母亲才说到的话。自己似乎是多年未曾过过生日了。 仿佛记得那年在贾府过生日时,摆酒唱戏,那样热闹,点的那出《寄生草》还在耳边环绕: 漫搵英雄泪,相离处士家。 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 没缘法,转眼分离乍。 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哪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 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这一生,长的似乎经过了不同的几辈子,却也短的似乎一眨眼便过了…… 这辈子,是白活了吧…… 番外二 仲春时节,正是不冷不热的时候,北静王府一片欢喜,热闹非凡。 梦园里,各个丫头婆子忙进忙出,可个个脸上皆带着喜气。正房内一声婴儿的啼哭传出,早有人往外面传话,不多时,北静王妃又生一女的消息立即就传遍了京中。 北静太妃此时正乐得合不拢嘴,看着跪了一地道喜的丫头婆子们,喜道:“好好好!赏赏赏!每人加一个月月钱,再赏一个上等红封儿!” 众丫头婆子喜得什么似的,忙磕头道谢,伺候得更卖力了,连走路都像带了风似的。 太妃放赏毕,又看一旁呆呆的儿子,推他一把道:“怎么,玉儿生了女儿,你不高兴么?” 一旁的贝嬷嬷看见,噗嗤一声笑了,道:“太妃说错了,王爷哪里是不高兴了,是欢喜傻了!”太妃一看水溶脸上,可不是在傻笑么?不由也乐了。 水溶方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黛玉两次分娩,他都是紧张地三魂不见了七魄,如今又听黛玉生了个女儿,这惊过后便是喜了——他早就想要一个如同妻子一般的女儿,只是怜惜黛玉怀孕分娩之苦,便掩了这心思,不想黛玉竟又意外有了身孕,如今一朝分娩,竟真美梦成真,得了个女儿,真有些不切实际之感——竟乐得有些呆了。众人看了,都忍不住抿着嘴笑。 一时太医先出来道喜,水溶忙道:“王妃可好?”那太医也是满面笑容,道:“王妃此番生产甚是顺利,太妃王爷大可放心。只要月子里好生调养一番,便好了。”两个太医相视一眼,心中皆暗自想道,素来这大户人家女人生子,都是先问孩子如何,是男是女。这北静王竟是先问王妃如何,传闻说这北静王爷是个多情的种子,疼妻如命,果然如此。 水溶舒了一口气,太妃也放了心,道:“孩子可好?” 太医道:“小郡主身量小些,却也是健健康康的,王爷放心。” 水溶笑道:“甚好甚好!”而后便道:“多谢太医,费心了。” 太医忙道不敢,太妃又命人带了太医下去吃茶用饭,厚赏相谢。 正说着,却听一阵急匆匆的脚步,还有一阵喧闹声直往这里来,然后一个小小的身子像飞马一般直冲了过来,后面的婆子丫头们急得直喊:“世子爷,您慢点!仔细摔着!” 水溶眼疾手快,就势一捞,便将那直直冲过来的童子给抱进了怀里,轻哼道:“臭小子!跑这么快做什么?” 那孩子不过三四岁模样,眉目俊秀如画,玉雪可爱,像极了庙里观音抱的玉童子,不是水旭还是哪个?此时见父亲一把便抱起了自己,直喜得什么似的,道:“爹爹!我听嬷嬷说妈妈生了妹妹了,我要看妹妹!我要看妹妹!” 众人看了都笑了,水溶心中欢喜,脸上却是不露出,只正色道:“妹妹还在里面呢,你跑这么急做什么,见了祖母也不请安么?”太妃最疼水旭的,此时便道:“旭儿是听见有了妹妹高兴呢,你不也乐傻了么,怎么这会子还说起这些来了?” 水旭却是极懂事的,做了个鬼脸,从水溶怀里下来,至太妃身前规规矩矩请了个安,又给水溶请了安,方笑道:“祖母,我是听说妈妈生了妹妹了,太高兴了,才忘记给祖母请安了,父亲这是教导我呢。” 太妃心里爱得什么似的,一把搂了水旭道:“我的心肝肉啊,可叫我怎么疼你才好,这样小小的年纪,怎么就这么懂事呢?”众人也都奉承道:“正是呢,世子这么个年纪,最是贪玩的时候,可没见过哪家的孩子这般懂事的,还是太妃王爷教的好。” 太妃嗔道:“我就怕他老子把他管太严了,给管傻了。” 水溶哭笑不得,道:“这小子这样皮,您又总这么惯着,若我还不管一管,日后还了得?” 太妃道:“多大的孩子啊,你就这么管。你小的时候比他还皮呢,如今还不是好好的?但凡是人生下来,总有个父母的影子在,你和玉儿这样的,还能生出个什么孽障来?” 水溶说不过母亲,也不说话了,况此时也不是说话管教儿子的时候,正在此时,却见里面的婆子出来了,笑道:“王妃已收拾妥当了,太妃可进去瞧瞧么?” 太妃笑道:“好的很。”便起身往黛玉房里去,水溶也要进去。婆子忙拦道:“血房不干净,王爷还是止步吧!” 水溶皱眉道:“什么烂规矩,快罢了吧!”三步并作两步便往里面去了,水旭也拉着父亲的手跟进去了,婆子哪里拦得住,只急得跳脚。太妃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叹道:“果然是父子俩个,一个模样的行事。”挥手让婆子下去,也急忙忙往房里去看孙女儿。 进了房,至黛玉床前,便见黛玉半坐在床上,精神还好,穿一件绯紫色寿山福海暗花绫衣,额头上缠着半寸宽的帕子,头发只挽成一个侧髻,除一根白色东珠发簪挽着之外,其他一点饰物也无。收拾的干干净净,白白脸儿,越发可怜可爱。水溶坐在床旁,一手拉着黛玉的手,另一手抚上她的脸,道:“辛苦你了!” 黛玉面上一红,半垂下头,水旭看一看母亲,又看一看父亲,半趴上床沿,也学了父亲的样子,抓了母亲的手,可惜手不够长抚不上母亲的脸,只好慨然作罢,两手一起抓着手,学了水溶的腔调道:“妈妈,辛苦了。” 众人看了,都忍不住笑了出来,水溶黛玉夫妻两个之间的温馨气氛被破坏殆尽。水溶叹一口气,轻拧他的鼻头一下,骂道:“你这个小磨人精!” 水旭小小年纪哪里明白这个,只觉得父亲拧得鼻头有点疼,便扑向黛玉撒娇道:“妈妈瞧,爹爹欺负我呢!”黛玉好笑不已,因一时抱不动他,便示意他上床来坐下。水旭眼睛一亮,吭哧吭哧就要爬上床,结果还是人小个短以失败告终,而他的父亲大人还在一旁看着笑。 眼见他嘴一扁,就要哭出来,水溶忙一把抱起他,放在黛玉身边,黛玉便搂了他坐在一旁,拿指头轻揉他的鼻尖,轻声道:“好孩子,你爹爹不好,一会儿咱们告诉祖母,好好说他。” 水旭脸上乐开了花,转头瞥见水溶的脸色,那笑便僵住了。 太妃在一旁看的直乐,婆子丫头们忍笑忍得脸上都有点变形了。 水旭人小,念头转得也快,问道:“妈妈,我妹妹呢,我妹妹在哪里?” 黛玉笑道:“不是在那小车上么?你去看看妹妹去?” 水旭一骨碌下了床——上床不容易,下床的动作还是很敏捷的——又一溜烟跑到那小悠车边上,趴着看那小小的婴儿,然后“哇”了一声:“妹妹怎么长这样的啊?”水溶太妃都拥了来看。 小悠车里的婴儿个子小小,按现在的算法,约莫估算着不过五斤左右。因刚出生,眉目还未长开,但却已隐约能看出几分黛玉的影子。水溶一眼看着,心中便软了,面上带笑,柔声道:“妹妹刚出生,当然小了,以后吃了饭,长大了,就好了。” 太妃见了孙女儿,也爱得什么似的,笑得见牙不见眼。小婴儿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他,粉嫩的嘴唇砸吧了两下,让祖孙三人都“啊”了一下,只觉心都要化了。 太妃笑得开心又开怀,想道:我这孙女儿太好了,以后等长大了,我给她打扮,把别家的女儿都比下去!让南安家的老太太看看什么才是好女孩儿,看你那些个凡花俗草怎么有脸往我面前现!哎呦呦,我的小宝贝啊,你可快点长大啊! 水溶笑得欢喜又担忧,想道:太可爱了我的女儿,以后长大了,肯定是个漂亮懂事的孩子,像极了玉儿。嗯,不过闺女儿长大了就要出嫁了,这么个心肝儿,若是嫁人了,可不是要我的命么?……宝贝儿啊,你慢慢长啊,爹爹会好好疼你的,会赶跑一切肖想你的“敌人”的…… 水旭则是一时喜又一时忧,想道:妹妹,你就是我的妹妹么?太好了,哥哥会带着你玩的,哥哥喜欢的好吃的,好玩的,都给你,不过,你不可以跟别人玩哦,不然哥哥就不和你好了……不过,妹妹这么讨人喜欢,一定会有很多人想跟你玩的,妈妈说,女孩子柔弱的很,要是不喜欢和别人玩,可是赶不走怎么办呢?……嗯,我要好好学功夫!把坏人都赶走,这样妹妹就能和我一个人玩了!…… 黛玉半靠在床上,看着生命中最重要的四个人,心中一片温暖。她只当他们和她一样感动呢,又哪里想得到这祖孙三人心中竟是这样想法。若是知道了,指不定怎么哭笑不得了。 北静王妃产下嫡女,于如今平静的京中来说,也算得上是件大事了。北静王府中酒宴热闹不说,宫中太后皇帝也有厚赐加赏,朝中有人羡有人妒,可谁又理他去? 而后便是洗三宴,满月酒,阖府上下忙得不亦乐乎。 黛玉自在房中坐月子,只见几个亲近些的女眷。太妃水溶水旭三个每日闲不闲都要来转个三圈,看看那初得的小宝贝才安心。如此一来二去忙碌下来,暮春也将过尽,黛玉连月子也出了,小女儿也渐渐长开了眉眼,到了该开宗祠将这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嫡长女的名字写入族谱的时候了,水溶等才发现女儿的名字到如今也还没正经定下来呢! 这日一家子人便聚在太妃上房说话,水溶便道:“唉,也是我的疏忽,这事本该早定了,只是这段时间事多,就给耽搁了。” 太妃笑道;“可不是么,原来也说了几个,不想不是他嫌俗了,就是我嫌不好听,一个个都给撂了。到如今这会子也没定,每日里就是‘心肝、宝贝啊’的叫,倒把正名给忘了。” 说的众人都笑了,贝嬷嬷笑道:“按说,这女孩儿家取名字上不必太讲究,只是咱们家小郡主这样金贵,哪里能像小户人家用些俗名?还是要仔细郑重些的好。”众人都点头称是。 黛玉笑道:“哪里就这么娇贵了,不过是个名字罢了。” 太妃道:“你年轻,哪里知道这个。他们小孩儿家的太娇嫩,从小儿就禁不得一点委屈。这名字也该合人的,若起的太尊贵了,压人,这福气小孩儿家先就禁不起。你没见这贫苦人家都是给孩子娶个贱名么?为的就是好养活。可咱们这样的人家,还真能和他们一样‘猫儿狗儿锅儿碗儿’拿出去叫么?那也忒难听了,再来日后宝贝儿长大了,也怪咱们呢!” 黛玉于这些上面素来是不在意的,不过听太妃如此说,也忙点头道:“母亲说得很是。我年轻,没经过这些个,亏得母亲教我。” 一时又说了几个名字,都不中意。 水溶笑道:“偏旭儿这一辈的女孩儿的名字排名是‘瑞’字,虽吉庆,可我想着也俗,倒不如随了旭儿,也从日边如何?” 太妃黛玉一听,都说好,想了几个也都不妥,黛玉思量了一回,道:“‘晓’字如何?” 众人都道:“哪个‘晓’字?” 黛玉道:“春晓之‘晓’,日边加尧。这孩子又生在卯时二刻,正是日出破晓之时,正应了生的时辰。” 太妃点点头,道:“嗯,日边加尧,日边是从了旭儿这一辈,尧是帝号,自是尊贵无比。这‘晓’字又与大小之‘小’同音,从来叫‘小红小翠’的多了去了,这音同字不同,也带出了几分贱名的意思,压住了那‘尧’字边带来的尊贵,两相平和,很好很好。” 水溶念了几句,道:“水晓,水晓,虽然有些拗口,不过比我起的好听多了。就叫这个名了!” 一时便定了下来,太妃便抱了刚正名的水晓小郡主逗呢,水旭也不甘寂寞地围在旁边说个没完。黛玉便悄声问道:“你起的是什么?” 水溶有些讪讪,道:“我说了你可不许笑。” 黛玉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奇道:“这起个名字便是不好听也罢了,有什么好笑的?”水溶轻咳了一声,在她手心上些出了一个“昭”字来。黛玉低头想了一回,日月昭昭,谓之明亮,倒也是好意思。只是和水姓合起来的话…… “睡着”?“水槽”? 黛玉忍俊不禁,便笑了出来。此时水晓正好睡了,奶娘抱了下去。太妃看见,便问是何事。黛玉忍着笑,假装没看见水溶在旁边杀鸡抹脖子地使眼色,将事情说了。太妃一听也还没反应过来,待黛玉一解释,一口茶才含在嘴里,便喷了出来,手中的杯子没拿稳,也给摔了。众人也有忍笑来收拾的,也有帮着太妃擦茶渍的,无不忍笑不禁。水溶却只不做声,只拿眼瞪着黛玉。黛玉只作没看到。 太妃笑罢,道:“若是照你起的这个名儿,咱们家丫头日后别做人了,你也好改个名儿,直接叫‘水桶’吧!” 众人越发笑个不住。 番外三 天朗气清,人来人往的街市上,一辆装饰极简单的青幄马车不紧不慢地走着。前头赶车的是个老头儿,头发花白,却是收拾得干干净净,将马车架的稳稳的。车上的帷幔遮得严严实实的,一点都瞧不出里面的光景来。几个好事八卦的人见了,也没了兴致。瞅着那车去了,也就罢了。 不过多久,那车慢慢到了北街的繁华之处,尽是往北静王府那边去了。到了正门上,却也不下车招呼,而是又将车赶了一射之地,到了那西边的角门上,那老头儿停了车,往车内招呼道:“姑娘,已经到了。”那车内隐约穿出一声答应的声音。那边早有角门上的人传了消息进去,两三个仆妇丫头迎了上来笑道:“可来了,王妃念了许久了。”从车上先下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梳着双鬟髻,穿着七成新的水蓝坎肩,倒也俏丽可人。那丫头又回过身来,扶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出来。 上来的媳妇也忙上来一起扶着那姑娘下车。待下了车,那少女微微一笑,道:“多谢李妈妈了。”容貌自不必说,胜了那丫头十倍不说,言笑间自有一股不同的气度,不同一般小门小户的闺女。那个叫李妈妈的笑道:“巧姑娘总是这么多礼!快进去吧,王妃等了多时了,已经叫人来问过几遭了。”一旁早有侯着的轿子上来,那姑娘含笑答应着,上了轿子,轿子晃晃悠悠,足足抬了一盏茶的功夫方停下。早有人打起帘子来,巧姐扶了丫头的手出来,慢慢往里面去。 虽不是第一次来,但每次过来,总是让巧姐生出叹息来,忍不住想起当初的家,当年权倾一时的贾府。 其实较之贾府之奢华靡费,北静王府并不相像。相反的,朴素中带着高贵,简约中含着内敛,非一般豪门显贵之流可比。何况贾府之奢俗之流?又相较于从前,她们一家子如今的生活只能说是天上地下了。也怪不得父母每常“想当年”的感慨了。 胡思乱想间,竟是已走了大半路了。巧姐忙收摄心神,边观边行。这园中景致天成,亭台楼阁,湖泊山丘,雅趣脱俗,皆十分难得。小丫头喜儿低着头战战兢兢地跟着。 不知不觉间已过了游廊,又走过一扇小小的半月门,再穿花度柳一阵,便到了一处正经房舍前。巧姐道:“该先去给太妃请安才是。”那媳妇笑道:“今儿太妃被太后请进宫说话去了,要晚间才能回来来。姑娘放心就是了。”巧姐点点头,整一整衣衫,定定心神,方随了那媳妇进去。早有外面廊上的丫头看见报了进去,笑道:“禀王妃,巧姑娘来了!”巧姐含笑与打帘子的丫头致意,而后方规规矩矩往里面去。进了房,绕过一座九折黄杨木双面绣烟雨扬州屏风,便见黛玉正坐在主位上,正看着巧姐笑呢!巧姐忙上前拜见,正要行礼,便听黛玉道:“快免了吧,又不是外人。”巧姐却仍是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方上前至黛玉身边。 黛玉暗暗一叹,复又拉着巧姐坐下,笑道:“我们巧姑娘越发出挑了!你爹娘可好?我说了那么几次,可也总不过来看看我。” 巧姐笑道:“姑妈放心!爹娘的身子好着呢,只是如今不比往日了,事事都要人管着才好。姑妈是知道的,我爹于这些上头素来是不懂的,我娘虽子啊管家上是一把好手,但在这些上面也是一窍不通的。好在刘姥姥常带了人来帮着,方才好些。如今已是好多了。转眼已是开春了,前些日子又请了庄上的一个农事老手来,又雇了两个人,总算是好了许多了。今年的收成想是不赖的,娘说了,年底时还能有些余钱。” 黛玉听了,不由心中一悲,想当年贾府是何等的风光?贾琏与凤姐夫妻二人又是何等的奢华靡费,哪里能想到如今竟与那乡间农夫一同耕种弄田,为三餐温饱而发愁。而凤姐偶尔救济的刘姥姥竟又成了他们一家如今的救星之一。人生无常,真乃名理啊!想到这里不由心中觉得无味参杂,勉强笑道:“是了,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 巧姐笑道:“家里没了人不成,娘总是念叭着姑妈呢,只是实在是脱不开身。” 黛玉笑道:“总这么说,可这几年也不见你娘来!这个凤丫头,可是越发巧舌如簧了。” 巧姐抿嘴一笑,又说了几句,丫头上了茶来,忽听黛玉抿嘴一笑,道:“听说你大喜了,我也替你高兴呢!” 巧姐不妨她说出这话来,不由一愣,而后脸上绯红一片,结结巴巴地道:“这,你……姑妈!” 最后一句倒像是羞恼了。众人皆知道她是姑娘家,害羞了,都笑了。 黛玉笑道:“女大当嫁,你也过了及笄的岁数了,也该商议这事了。只怕你爹娘愁的慌。” 巧姐攥着手中的帕子,低头不语,半晌方道:“世人落井下石者多,雪中送炭者少,如今我们家又是这个样了……” 黛玉不妨她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一怔。虽过去数年,这贾家抄家之事于巧姐来说还是不变的印迹。可不是么,一个养在深闺前呼后拥的千金大小姐,何时见过那样的阵仗?刻薄、奚落、冷嘲、仇恨、鄙视……往日的热络奉承一夕之间换了天地,如何能没有变化呢? 黛玉不由有些心疼,摸了摸巧姐的手,要说什么,却说不出话来。 正沉默间,却听外面丫头道:“世子回来了。”巧姐正正神色忙站起来,因都是从小见过的,倒也并不回避。果见外面帘子一掀,进来一个年约十岁左右的少年来,身量虽小,却是俊秀飞扬,贵气逼人,不是水旭还是哪个? 水旭上来先给黛玉请了安,黛玉笑道:“这会子怎么回来了,不上学么?”水旭上前在黛玉身前,道:“今儿夫子身上不好,布置了些课业,就叫我们散了。”又看巧姐道:“表姐也来了,可有段日子不见了。” 巧姐看他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不由有些好笑,她可还记得他的顽皮事迹呢,往年里上房揭瓦都是有的,每每把姑父姑母气得不行。怎么今日见了,就换了个模样似的?想罢,抿了嘴笑道:“是,姑妈怜惜我,就叫我来散散心。” 黛玉忙让二人坐下说话,又问了几句,水旭皆一一答了,又一眼看见巧姐打趣得眼神,只做没看见,又说了几句,便告辞去了。自有一堆的人簇拥而去。 黛玉早瞧见了,便笑道:“这是怎么了,你们姐弟两个打什么哑谜呢?”巧姐笑答:“我是想着才多久没见,表弟就是大人模样了。我还记得那年他要上树掏鸟蛋,结果爬不下来,在树上吓得哭了呢!” 听她如此说,不由也笑了,道:“你别被他骗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如今这个样子,还不是被他父亲给拘的?知礼懂事,不过是畏着他父亲罢了。哪一日他父亲不在家,他便露出本性来了,什么事都敢做,什么地方都敢。唉,还是孩子心性啊!太妃又宠着他,也还在还有他父亲厉害些,不然可反上天去了。” 巧姐抿嘴一笑,道:“想是如今大了,也懂事了。哪里还能总那么淘气不知事呢?姑母也好放心些了。如今是进学了么?” 黛玉道:“原来只是读些启蒙的书籍,认识几个字罢了。如今底子也算是打下了,便请了个好学问的先生认真来教他学问出事,好在他平日里虽也淘气气些,可在学业上是不落下的。我也放心了些。” 巧姐道:“我们平日里总这么说的,姑父姑母的孩子能差到哪里去?”黛玉笑道:“你又哄我了,他那里有这么好了?都是你们夸的!” 正说笑间,便听外面丫头道:“大姑娘来了。”说着掀起帘子来,黛玉喜道:“快进来!” 话还未落,却见一对媳妇丫头簇拥着一个小小的女童进来了,那女童不过四五岁模样,却是走得优雅端庄。一身大红寿字对襟袄儿,同色的裤儿系着裤腿,胸前挂着一挂白玉雕成的项圈儿,越发显得一张脸儿晶莹剔透,眸亮如星,齿白若贝,真如明珠美玉,非是人间凡品。 只见她上得前来,先与黛玉请了安问了好,便又至巧姐面前福身问好。一言一行,皆是大家风范。随侍的奶妈媳妇丫头们与黛玉请安之后便被遣下去。那女童便一骨碌跑到黛玉身旁,扑进黛玉怀里撒娇道:“娘真坏,巧姐姐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若不是哥哥过去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呢!若是错过了,岂不是要失礼了?” 黛玉听了噗嗤一笑,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头,笑道:“好个失礼,你也说的出。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爱撒娇,你如今这样不是失礼么?也不怕你巧姐姐笑话你!” 巧姐看水晓转过头来看她,不由掩嘴一笑。水晓笑道:“巧姐姐又不是外人,我在她面前做那一套子做什么?”说着只在黛玉怀中搓揉着,又伸出头与巧姐招呼拉手。 看得黛玉直摇头,这一个两个的外紧内松的性子到底是怎么养成的? 黛玉道:“既说你巧姐姐不是外人,那你急着出来做什么?你今儿的字临完了么?”水晓道:“早写完了,娘,我还要临那个劳什子的,每日里写这个,手酸的很。”黛玉摇头一叹,拉了她的手道:“这写字是打底子,哪里有你这样想一日千里的人?就是你父亲和我,从前也是慢慢练出来的。你以为好字就是随便写几日就能有的么?”水晓低头称是,道:“是,娘说的是,我再不敢了,以后一定听娘的,好好练就是了。”黛玉看她模样,不由心也软了,道:“哪里手疼了?是不是握笔运劲的法子不对?不然怎么会这么累?”水晓一听母亲说这个,立即又娇滴滴起来,忙将手伸与黛玉,让揉揉。黛玉又好气又好笑,又见女儿一脸“真的累的很,好好疼疼我吧!”的模样,到底不好驳她,牵了她的手,慢慢地揉起来,道:“好,我的宝贝儿,咱们好好揉一揉……” 看水晓平日一个小大人模样的孩子,如今笑得眉眼弯弯,一派天真孩童模样,一旁侍立的黛玉的丫头们,也都低了头笑,连黛玉和巧姐也撑不住笑了。 一时丫头们上了点心来,水晓就着黛玉的手吃了一口豌豆黄,笑着对巧姐道:“巧姐姐,前儿你答应给我做的荷包呢,可做了没?” 黛玉一听,便道:“你什么东西没有,怎么让你巧姐姐做这个?” 巧姐忙道:“这能有什么,不过是个玩意罢了。我每日在家也不得空,况这是上回她书念的好,我答应她的,哪里能反悔呢?”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帕子包来,打开一瞧,却是一个极精致的荷包儿,上面绣的是晨间初露,甚是雅致。配的香也很清新淡雅。黛玉见了,不由笑道:“你的手艺越发好了,瞧这个荷包绣的。这香也好,这图案更是难得。” 巧姐道:“不过是乡下的花儿草儿罢了,比不得这里的。给晓妹妹带着玩吧。倒是这图难得,还是四姑姑从前画的呢。” 黛玉一听,不由一怔,看那图案,新日、青草、露珠儿,画风其意,皆是惜春的作风,又思及惜春之事,不由愣了。直到水晓在她怀中喊了几声,方才回过神来。 黛玉道:“你最近可见过你四姑姑么?” 巧姐低了头道:“上月我和母亲去给父亲求平安时见了一回,倒还是那个模样。” 水晓一旁听见,便道:“娘,巧姐姐说的可是那个做了姑子的四表姨么?” 黛玉叹一声,道;“是啊,她去庙里也有些年头了,这丫头打小就是这个脾气。谁劝也不听。” 巧姐踌躇了一回,复又想到当初惜春决绝的模样,不由叹了一声,这大概就是命罢!谁能想到当年的侯门千金女,如今却独伴古佛,心如止水呢? 贾府既抄,覆巢之下无完卵,惜春等人皆是女眷,又有北静王府从中斡旋,不久之后便被释出。黛玉命人接了她回去,正欲与她谋划一个好出处,不想惜春竟说出个惊天动地的主意来。 黛玉怔地跌坐在椅子上,好半晌方道:“四妹妹,你说什么?” 惜春道:“王妃没听错,我方才是说要去庙里出家。” 黛玉急道:“四妹妹莫不是受了打击糊涂了么?这好好的怎么说起出家的主意来了?”一旁的紫鹃晴雯等人都是大观园的人,虽与惜春交往不深,却也知道她脾性古怪,不想竟如此不同。 这庙宇佛堂之低素来是那些宿命不佳,走投无路的女子去的,毕竟清修之苦,非常人所能忍受。故一般女子非到是绝地,绝不走哪一条路。谁能想到惜春竟生出这样的主意来呢? 紫鹃等人皆想到惜春是遭逢大变之故,都劝道:“四姑娘快别这么想了,虽说如今不好,但如今仁政,过个一两年,遇上大赦,珍大老爷就回来了……再不然,还有我们王妃呢……” 迎春业已出嫁,与贾家无干了,自是无恙。听得消息,也来劝。 可无论她们说什么,惜春只是不开口。还是黛玉知道她一些,问道:“你可是打定主意了?”惜春笑道:“还是林姐姐知道我一些,不来劝我。” 黛玉听她喊一声“林姐姐”,不由心中一动,她自小在贾母身边与三春相伴长大,虽不是亲姐妹,却与亲生的无异常了。彼此的心性脾气都是知道的。这惜春虽说年纪最小,可脾气却是最拗的。平时等闲不下主意的,可一旦定下了,便是谁都改不了了。彼时都只当她是孩子脾气,都不理论,谁知越大越如此了。众人更是无可奈何了。 又思及自从她从贾家回了家后,便与姐妹们少了交往了,后来又出嫁了,王妃的身份摆在那里,比贾母的品阶还高一层,各姐妹便是有心交往,也生疏起来了。便是见了面,也是“王妃”称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35部分阅读 欲望文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36部分阅读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 作者:肉书屋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36部分阅读 王妃”称呼,这“林姐姐”已是多年未听见了,当下不由落下泪来,哭道:“你这丫头,可要我怎么同老祖宗交代?” 惜春也不伤心,反而笑道:“姐姐也是糊涂了,这世上谁还能顾着谁一辈子不成?便是骨肉至亲也还有生离死别呢,我们这个又算什么?”迎春等人大骇,都道:“可是不是撞客着了,怎么净说这些话?” 惜春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黛玉听她说的像是悟了的话,不由一呆,道:“你……” 惜春叹道:“这人来世上一遭,却是为了什么呢?咱们自小长在富贵人家,若不是咱们家败了,我也晓得自己是要和二姐姐三姐姐一样的……林姐姐,你当初在我们家是受了不少委屈的,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只是我……命途坎坷,我哥哥回不回来都是一样。于我来说,他回来了,是有一人来做主我嫁与谁才能与他们谋得更多的好处;他不回来,也不过是多添些嫂子与我的纷争罢了,这样的日子,能有什么趣儿?林姐姐,像你一样的能嫁了这样的好人家,一家和乐,儿女绕膝,实是难得的。与其让我过那样的日子,倒不如一个人清清静静地过日子吧!”黛玉听罢,无言可对。 惜春闹了一场,众人皆拗她不过,只得依了她。黛玉着人各方打听,在城北郊外寻了一处庵所,名为明月庵,香火不盛,但极清幽。其内主持也是和厚之人,惜春便在此带发修行。入画虽也舍不得惜春,但却也受不了这庵堂苦修,伺候了一阵,便被惜春遣了出去。不料不久之后妙玉竟也带了人于庵中修行,二人也算得旧识,竟得此缘分,倒是格外投契起来。庵中的日子倒也不难打发起来。 黛玉叹息了一回,这几年也常去看惜春,好在那里的日子并不难过。后来贾琏凤姐夫妇带了家眷也搬至附近,也就近照顾起来。黛玉方才放了心。反观惜春却是日渐逍遥起来。这庵堂虽小,自有一番天地。每日莳花弄草,拜佛参经,别人枯燥的日子,竟被她给过出逍遥的滋味来了。不过在外人眼中,这不过就是苦中作乐罢了。 又谈了一回,便到了午膳的时候了。一时摆上饭来,又叫了水旭来用了。复又说了一回话,巧姐便告辞回去了。黛玉知道她的脾气,也不相留,只命人好生送回去。巧姐再三推辞不过,只得罢了。 回程的路上,巧姐从车窗的缝隙里看着那渐渐落下的太阳发呆。 这世事轮回,如同日升日落。只是明日之日,是否是今日之日,又有何人知晓呢? 番外四 巧姐的车马已路平稳至城外,到家的时候刚好是日落时分,待下了车进了门,便见院子里一角上堆着许多的瓜果蔬菜,平儿正在收拾着,便笑道:“是谁来了?” 平儿道:“是刘姥姥带着青儿来了,有一会儿了,正和奶奶在屋里说话呢!每次过来都带这么些东西,怎么说也不听。”说着便冲里面道:“奶奶,巧姑娘回来了。”话音未落便见里面帘子一掀,出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蓝底白花布裙,头上挽着乌油油的发髻,簪着一朵绒花儿,倒也十分俏丽,见了巧姐,笑道:“巧妹妹!” 巧姐欣喜笑道:“青姐姐!” 来的正是刘姥姥的外孙女儿青儿,她比巧姐大两岁,已说了亲,就等过门了。她们姐妹两个倒是十分要好的,几日不见,便有许多话说,俩个人拉着手说个不住。 正说着,就听里面凤姐儿笑道:“有话进来说,在外面做什么?” 巧姐与青儿两个方携进去。进了门,果见刘姥姥一身布衣与凤姐儿一同坐在炕上,都看着巧姐笑呢。巧姐忙上前笑道:“姥姥来了。” 刘姥姥眉开眼笑地道:“巧姑娘越发出挑了,几日不见,我都不认得了。” 巧姐红了脸,道:“姥姥又打趣我了。” 刘姥姥笑道:“哪里是打趣,我的儿,你这个模样,我爱都来不及呢,哪里舍得打趣你。不说我,就是你娘,以后怎么舍得你出门呢?” 巧姐越发红了颊,凤姐儿见刘姥姥说的不像,便问巧姐道:“今日去了那边都做什么了?王妃可好?” 巧姐忙道:“王妃身上都好,只是总惦记着娘您呢,说让您有空也去那边逛逛。都是自家姐妹,不必那么忌讳。” 凤姐儿叹道:“我又何尝不想去看看她。自府里出了事,我怕带累了她们,便是如今安生了,也都没去见的。王妃从前和我最要好,只是如今到底身份摆在那里,咱们总要顾忌些。免得生出事端来,惹得大家不痛快。” 巧姐也不好说话,刘姥姥听说,便道:“我觉着倒是奶奶多虑了。王妃娘娘什么人?那是最有福气的,哪里能为这些小事担忧呢?再说她福气深厚,奶奶和巧姑娘若能和她亲近些,许也能沾带些呢!再说王妃娘娘都不在意,奶奶又何必这样呢?” 凤姐儿摇头叹道:“姥姥,说句不怕你恼的话,这里的事情我见多了,你见识虽多,于这些上头到底是不大明白的。自我们家败了后,若不是王妃怜惜,只怕连如今的落处都没有呢,那时只怕真要睡街上讨饭去了。正因为这样,我才忌讳着。我们家从前大老爷和太太闹出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当时只将查出的事闹出来便一股脑儿将家给抄了。若再往细了查,只怕还有不好的呢。您忘了么,我 们家大姑娘从前在宫里也是风光过的,最后却是去得糊里糊涂。这一桩要是吵嚷出来,只怕还要的闹的呢!第一件我们巧儿她爹就逃不过去。所以我和她父亲如今也想开了,等闲不往外面去的。只安安分分在家过日子罢了。” 一番话说得刘姥姥咋舌,忙道:“是,这是我老婆子糊涂,这些事情哪里是我能掺和的?奶奶可别恼。” 平儿笑道:“姥姥哪里的话,我娘要是恼的话,哪里能跟姥姥说这些,正是把姥姥当自己人,才不瞒着您的。您老明白了,也就好了。”一番话说的刘姥姥眉开眼笑起来,又向凤姐儿说了几句,更一再保证守口如瓶。凤姐儿含笑不语。 几人一面说,一面让小丫头圆儿将带的点心拿上来。凤姐儿等人看时,却见是些精致的内造点心。还有一些豆腐皮的包子。凤姐儿叹一声,这些从前也是常见的,只是如今却是稀罕物了,又见刘姥姥眼巴巴地看着,便叫平儿拿了一点子出来,招呼刘姥姥吃。刘姥姥岁数渐大,馋劲也与日俱增,推辞了几次,便禁不住吃了。青儿见那点心精致可爱,姑娘家对这些也抵制不住,也拿了一个吃了。 凤姐儿明白,便与巧姐笑道:“你带青儿回去说话去吧,我与姥姥还有些事要说。” 巧姐答应了,带着青儿去了。 如今他们一家子住的房子是二进的瓦房,一家人住着倒也宽裕,在这乡下地方已是好的了。只是相较于从前的荣国府,却是一般下人都不愿住的房子罢了。凤姐儿等人初搬来的时候,哪里能习惯,却也无法了。只好亲自动手将地方收拾地干干净净。巧姐的屋子是一间小小的屋子,摆了床,梳妆台,衣柜等物外,还有小丫头圆儿的床,除此之外还有一张靠窗的小书桌。青儿虽不是第一次进来,却也是难掩艳羡。她在家时住的屋子,是和刘姥姥同一间的,除了一张大炕,可没有其他好的了。 巧姐先让圆儿打了水来洗手,又卸去脂粉,然后先拉起隔开的帘子,脱□上穿的出门的衣裳,又换上一件半旧的家常淡青色滚蓝边的坎肩儿,下系上一条绣玉兰叶的月白罗裙。头上的妆饰也解了下来,只拿了一根万福喜字银簪别住,想了想,又簪上一朵绒花儿,方罢了。青儿一直在一旁看她妆饰,一面咬着帕子笑。 巧姐收拾罢了,便笑道:“姐姐笑什么?” 青儿笑道:“你可知道姥姥这次来是做什么呢?”巧姐道:“不过是和我娘唠唠家常罢了,还能有什么事?”转过头去不言语。 青儿笑道:“你会不知道?少哄我呢,姥姥这次来便是为你说亲的……” 巧姐脸上飞红一片,啐了一口道:“胡说……” 青儿笑道:“既不信我,等会儿便别来问我。” 巧姐又臊又急,见她转身要走,却也顾不得了,只好去拉她,不想青儿转头过来,脸上的笑几乎要咧到耳根去了,当下脸上火热,啐了她一口,转过身去不理她。青儿忙上来讨饶。姐妹两个又嬉闹了一阵,才算罢了,方才说起正事来。 刘姥姥说的正是庄上一户人家,姓周。虽说是庄稼人,但在庄上也是有名的富户。家中良田千顷,家财万贯,只有一子,今年十七岁,模样好不说,难得的是性子也是极温文的,且也读书识字,前年中了秀才,如今正准备应试了。 前些日子家中忙乱,巧姐便去刘姥姥家与青儿做了几日伴,不想那周夫人上门来看见了,便喜欢得不得了。刘姥姥便主动揽了这桩媒。 凤姐儿听了,点点头,道:“姥姥既然说好,想来这人品自是不差的。我们还信不过姥姥么?只是她父亲这会子不在家,巧儿的亲事,还得他做主。” 刘姥姥听了,喜不自禁,忙道:“当然该这样,我也这么一说罢了。不过看着巧姑娘也大了,这终身大事还没着落。我便总想着呢,前两日看见那周家公子,真是一下子就想起咱们巧姑娘来了。只是,应不应还在你这里,还有巧姐儿,她欢喜才是头一项呢。” 凤姐儿点点头,道:“很是,还是姥姥想得周到。多谢姥姥了。” 刘姥姥摆手不迭,又说了一阵,便唤了青儿出来,告辞要回去。巧姐听了青儿的话,也知道了一些,听说刘姥姥要走,出来送也不是,不出来也不是。刘姥姥哪里在乎这个,只让巧姐儿歇着,拉着青儿去了。 里面巧姐虽躺着,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青儿之前说的话: …… 青儿问道:“我知道的都和你说了,你是个什么主意?” 巧姐低了头,只弄着手里的帕子,半晌不言语,好一会,经不住青儿询问,方道:“我能有什么主意?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青儿叹了一声,道:“若是从前,你便是连沾都不会沾这里的一点泥,谁能想到如今竟要在这里生根落户呢……” 晚上贾琏回来,凤姐儿便将刘姥姥的说的也一五一十地说了。贾琏听了,叹一声,道:“巧丫头也这么大了!”凤姐儿道:“姥姥说的自是不差的,只是这事还是得你做主才好。”贾琏道:“若是咱们家还在,哪里能看得上这样人家?嗐,都是儿孙不孝,闹得如今这样。” 凤姐儿道:“罢了吧,少提些当年了,都是过去的事了,总拿出来说,有什么趣儿?”贾琏笑道:“总忍不住,有什么法子?咱们两个这辈子是富贵中来的,谁想到有如今这样的日子?只希望巧儿以后只有到富贵中去的。”又道:“刘姥姥说好,我也是信的,只是咱们就只有巧儿一个,还指望她能给咱们养老送终呢。我还得亲自打听打听去,最好能亲自见见才能放心呢。唉,许是咱们这一辈的作孽太深了,先头我屋里养了那么些人,竟没有一个生养的。平儿也是个没福的。到如今,我也认了。看来是我命中无子罢了。再说我们贾家虽抄了,可这人都是还在的,这传承一说,也就不去想他了。如今只愿巧儿能得个好人家吧!”凤姐儿点头叹息称是,夫妻二人又说了一回话,方才歇下。 次日贾琏便亲去打听了一回,又由刘姥姥做中人,周家老爷太太带了公子来,贾琏亲自见了,倒也颇觉满意。又见周家老爷太太都是厚道人,便应了。周家欢喜不尽,自去预备定礼择选吉日不提。 数月之后,巧姐便在吹吹打打中坐上了花轿。 花轿之上,巧姐犹想着凤姐儿儿与她说的话:“巧丫头,这周家两老都是老实人,你女婿也是个好的。咱们家是富贵中过来的。你父亲和我别的不说,看人倒还是会一点的。当初说亲的时候,咱们本来还有些不愿意的,深怕委屈了你。毕竟,嫁女嫁高,娶妻娶低。只是后来,你父亲向他们提了一件事,他们二话不说就应了,你父亲才一口答应下这桩婚事来的。你父亲说,我们夫妻两个只有你一个女儿,将来只怕没人送终了。只希望他们应一件事,不为别的,只让你能时常回家看看我们两个,还有就是将来我们去了,也能为我们送终。他们听了,直说应当的。你也知道如今这世上,女儿家出嫁了便是人家的人了,便是父母死了,回去送一送,也都是外人的礼了。他们能答应了,实在难得的。虽说刻薄些想,许是他们家贪着咱们家从前的名声,不过也这地界的人都是老实的。当时说下这事的时候,还请了乡绅作保。可见是当真的。你就放心吧!” …… 花轿晃啊晃,晃到了周家。拜了天地,入了洞房,巧姐儿坐在喜床上,听着外面喧闹的声音,心中一叹——她如今便是周贾氏了。 这一生也完成了大半了吧? 番外五 北静王府的下人们多数是安置在后门外一片独立的房子里,因这几年王府的人口多,越发兴旺了。太妃高兴,便在各处都多安置了几房人来。这里便又多建了几间房,住的人多,便越发热闹了。 此时元宵已过,年已算是大过了,府中各处也将将收拾妥当,方才有些松下来。 在这房子里有几处小院,院子里住的主人姓魏,正是在府中当差的,管着里边车马调度等事。今日这魏管事却不在家,只有他婆娘并八岁的小女儿守着屋子。 一早,魏家的便让小女儿在门口看着,自己下厨烧了一桌的菜什来。直过了晌午时分方才听到外面小女儿的声音:“娘,娘!姐姐回来了,姐姐回来了!” 魏家的忙忙擦了手便往外去,才跨过门槛,便见小女儿和大女儿手拉着手在门口说话。魏家的忙骂道:“死丫头,怎么这么不懂事?你姐姐难得回来一趟,你也不赶紧叫你她进来,怎么就在门口说上了?” 她小女儿小名叫荔儿,此时便笑道:“娘见了姐姐,便把我给忘了。我也是见了姐姐太欢喜了。”她姐姐笑道:“还是这么会说话。”魏家的忙忙招呼两个女儿进去。 魏家的大女儿本名叫芝儿,原来是在外面伺候的小丫头。今年也有十二了,生的倒是个好模样,去年主子们身边的丫头们发派出去了一批,或遣嫁,或配了小子,却是个个都得了好造化的。把那些家里有女儿在里面当差的人家的心思都动了起来。好在魏家的男人人缘不错,这芝儿生的也好,性子和顺,一下子就选上了,被安排到了郡主的房里伺候。如今下来也有两三个月的功夫了。 母女三个进了屋子,魏家的忙忙地给女儿添饭加箸。芝儿忙笑道:“娘快坐下吃吧,我自己来就是了。” 荔儿笑道:“姐姐快吃吧,这些都是姐姐爱吃的菜,娘忙活一上午了。”芝儿答应着,也一筷一筷地吃着。 用饭毕,魏家的忙收拾了剩饭残羹到灶下。自己又换了衣服,洗了手,拉了女儿到房里说话。 一边先问道:“里面的规矩大,我也进不去,不过听说郡主随了王妃,是个好脾气的,可到底没见过,郡主可好伺候么?有没有骂过你……” 芝儿看着母亲的琐碎戏言,心中一片濡睦,笑道:“娘放心,我不过是个二等丫头罢了,郡主近身伺候的事自有几位姐姐在,平日里不过轮着伺候端茶倒水,再有就是帮着姐姐们打打下手,做些针线,都是些轻便的活计。说句妈不中听的话,只怕比在家里还轻快呢!娘放心就是了。” 魏家的细细打量女儿的模样,见她面容比在家时还要白皙许多,精神饱满,身上穿的衣裳都是上好的,自己男人也算有本事的了,只怕还未曾穿过这样好的料子呢,握着的手也比在家时细腻白皙了许多,心下也信了大半,方笑道:“这样便好,我便放心了。” 虽说家生子是脱不了的奴才命,但这女儿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自小儿在家虽说不上娇生惯养,可也是舍不得受一点委屈的。如今看她过得这般好,并未受什么大委屈,方才放下了心头的大石头。 荔儿自小与姐姐要好,此时便拉着姐姐说个不住,问道:“听说郡主和王妃一样,生的好得不得了的,姐姐,你给我说说她们吧!” 芝儿笑道:“傻丫头,王妃和郡主是随便说得的?”荔儿嘟着嘴,不依不饶,魏家的笑道:“不说这丫头,便是我也好奇的很呢,咱们家就你有福气,能跟在郡主身边伺候,成天的见,咱们可是都没见过呢!反正咱们自己家里,也没外人,你便说说吧!” 芝儿见母亲也这么说,便想了一下,正欲张口,却不知从何说起。半晌方憋出一句来:“郡主和王妃很像……哪天你看一个人看到发呆,像仙女一样,那许就是王妃和郡主的模样了。” 魏家的和荔儿面面相觑,都不太明白她的意思,荔儿道:“那比北边写蕴姐姐还漂亮吗?” 芝儿叹一口气,道:“写蕴姐姐在咱们这里虽是个顶尖的了,可在王妃郡主面前,不过是株野花野草罢了。” 她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王妃和郡主的时候,她以为见了仙女…… 魏家母女还在想,芝儿忽道:“啊,显些忘了。”说着,从随身带的荷包里拿出了两个戒指,笑道:“前儿里面来了几位诰命,见了郡主,便爱得不得了,送了好些个玩意儿。郡主素来不用这外面得的,便都赏给我们了。这是我得的,想着娘一定喜欢,就带出来了。还有一个给荔儿吧!”魏家的在她手里看去,却见是两个赤金的戒指,镶着孔雀石的戒面,成色极好,做工也精致。 魏家的喜得眉开眼笑,道:“你这孩子,知道你孝顺,得了这么点东西便带着来给我,只是你在里面也不能太小气了,省得让人小看了。还是你留着自己戴吧!” 芝儿忙笑道:“我那里还有呢,只是不好全带出来给娘看就是了。娘拿着吧,好歹你女儿如今也争气了,您拿了戴着,也能挣些脸面不是?” 荔儿年纪小,在一旁看地早眼搀了,忙道:“姐姐说的是,咱们就收着吧!”魏家的瞪她一眼,却被厮缠的不过,且心中也有些心动,便半推半就地收了。荔儿年纪还小,戴在手上大了足足一圈,魏家的便道:“你不许戴,小孩子家,戴这个做什么?仔细丢了心疼。而且你又戴不住。”荔儿道:“这戒指不带,还锁起来么?小了,我拿红线绕一圈线就好了。”说着转身便去寻红线去了。魏家的骂了几声,不中用,只得罢了。 又说了几句,便听外面似乎有人敲门的声音,还未及反应,便听一个人声道:“魏姐姐在家吗?” 魏家的和芝儿吃了一惊,连里屋的荔儿都掀了帘子出来,奇道:“这会子不早不晚的,是谁?” 不用人说,荔儿便跑去开门。没一会儿,便听荔儿说话的声音:“原来是方婶子,这会子来有什么事么?” 那人说道:“是荔儿啊,我找你娘有要紧事呢,她在里面是吧!” “哎,方婶子,我娘出去了,这会子没在呢!” “小丫头片子,这么点岁数就骗人了,你娘太宠着你了!把你宠地连我也敢骗。我可是知道你娘在家的!” 里屋的魏家的听着声音越来越近,便忙站起身往外去,还未及到门口,便见帘子一掀,一个女人一阵风地已往里进来了,荔儿急得满脸通红。魏家的心下一沉,早恼了三分,面上却是是笑道:“哟,这不是方姐姐么,今儿刮的什么风把你给吹这儿来了。荔儿,快去倒茶来。”使了个眼色给荔儿,荔儿恨了一声,只得去了。 这女人男人姓方,也是府里的小管事,管着花园西北角一片花地,倒是不大出头的。可这女人性子奢霸,这里的人等闲不与她交往,他男人也不敢与她争辩一句得。魏家的看她不上,平日里与她也无甚往来,只是不知今日上门来是为何。 方家的笑道:“一点小事罢了——欸,这不是芝儿么?” 芝儿与她亦无甚好感,只是听她如此说了,只得起身迎道:“方婶子来了,快坐吧!荔儿倒茶怎么还不回来,我去催催去。” 方家的对她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视而不见,道:“快别忙了,都不是外人,哪里这样外道起来了?我可听说你进了里面伺候郡主了,可是长进了,也别忘了我们才是啊!” 魏家的和芝儿听她说的不伦不类的,不由都蹙了眉。芝儿只是笑笑,魏家的便道:“这说的什么话,都是伺候主子们的,哪里有谁比谁强的说法了?况芝儿只是个小孩子罢了,哪里能当得起姐姐这样的话呢?” 方家的又“哎哟”了一声,道:“魏家妹妹,你可是太谦虚了。谁不知道如今这芝儿是在郡主的屋里当差的?咱们这府里,太妃王爷王妃世子几位就先不说了,反倒是咱们的郡主最受宠的,最能说上话的。她说一句顶的上人家十句百句呢,便是在她屋子里当差的丫头婆子,也比别的有脸面。” 芝儿听她越说越不像了,心下便不喜,道:“婶子慢坐,我也该回去了。” 方家的忙道:“好姑娘,快先别走,我可有一件事托姑娘呢。” 芝儿冷笑一声,暗道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口中说道:“婶子糊涂了,我是什么人,哪里能值当婶子托事情给我?” 魏家的也道:“芝儿一个小孩子,能帮上姐姐什么忙呢,快别寒碜她了。” 方家的忙道:“这事儿可就芝儿才帮得上忙呢!”当下也不管魏家母女两个是什么神情,只倒豆子一般,话篓子一开,将事儿全说了。原来这方家的有个女儿,今年有十三了,也想着进里面伺候。而且点明是世子的屋子里。 魏家母女对视一眼,哪里能不明白她的心思。只是……方家的女儿虽说也生的有几分姿色,只是言语泼辣,举止粗鲁,管事的哪里能看的上?几番里面选丫头,都被刷了下来,可还是不死心,今次竟是病急乱投医,将主意打到芝儿身上来了。 芝儿人虽老实,却也不笨,心下电转,便有了主意,道:“这事儿,不瞒婶子,不是我不想帮,实在是我帮不上。” 方家的脸上一沉,芝儿只做没看到,言道:“婶子也是知道的,咱们府里的规矩最是严明的。不说我是个没权的小丫头,便是有权,上头还有管事,还有主子们呢,哪里能由得了我开口了?再说,我最是愚笨的,平日里伺候,都是笨口拙舌的,还常得姐姐们的骂呢,若不是看我老实,早撵出来了,哪里是能说这话的?便是说,也说不到点子上,找不对人说呢!婶子若真让我说,凭着我们家与婶子家的交情,我当然会帮婶子这个忙。可只怕我嘴笨,到时候坏了婶子的事,可怎么好?到时若查起来,可是不得了的。婶子也知道的,咱们王妃虽最是和善,但对这些事却是绝不宽待的……” 话越说,方家的脸上的颜色就越好看,到最后,实在撑不住了,勉强赌气道:“不过托侄女儿做这么一点小事,就这么推三阻四,可见是拣着高枝了,便瞧不起人了。” 魏家的气得直发抖,一手指着她说不出话来。什么叫“倒打一耙”,芝儿也是气得脸色发白,道:“婶子高看了我了。我可是时时刻刻记着自己的身份的。我不过是郡主屋里的一个二等小丫头罢了。若这也算得上高枝了,我还真不知道什么是低枝了。” 方家的气地噎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一张脸如同烧红的猪皮一样紫涨起来,“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本是一家团聚的日子,谁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魏家母女三人都有些扫兴。芝儿到底懂事些,劝了母亲几句,便往里面去。 进了园里,却只见一院静悄悄的。只有两三个小丫头在看屋子。看见芝儿进来,都笑道:“芝儿姐姐是家回来了吧,可给我们带好吃的了么?”芝儿忍不住笑了,拿了家里带的一包松子花生等物给她们吃。小丫头欢呼一声,道:“芝儿姐姐真好。”芝儿问道:“这会子怎么没人,姐姐们都去哪里了?” 一个小丫头道:“宫里来人了,请了姑娘去。写蕴姐姐还有其他几个姐姐伺候去了。书蕴姐姐在守屋子呢。”芝儿点点头,先回房洗手换了衣裳,方往上面去。 虽已近初春,只是天仍冷的很,掀起帘子进了房,便见大丫头写蕴坐在熏笼上做针线,便上去笑道:“写蕴姐姐!” 写蕴吓了一跳,回过头来骂道:“死丫头,进来也不出个声,吓我一跳。”芝儿吐吐舌,道:“是姐姐太专心了,连我进来也没听见呢!” 写蕴今年十六了,模样出挑不说,便是针线上也是一把好手,性格开朗,只是言语无忌了些。倒是颇得小丫鬟们的喜欢。另外水晓跟前伺候的还有个书蕴,也是个好模样的,不过比写蕴温和了许多。 芝儿见她边说,边在手中一件嫩柳色的坎肩儿上绣着栩栩如生的柳叶,看样式料子,像是春装,便疑道:“姐姐这做的是什么,值得下这么大功夫?” 写蕴叹道:“快开春了,天转眼就热了,姑娘的春装可不得早些预备着?” 芝儿“噗嗤”一笑,道:“这才什么时候,姐姐就想着这些了?那这衣裳做好了,可得放多久?” 写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姑娘的脾气就是这样,身上穿戴的东西,总不许外面针线上的人插手。若是沾了一点,便是再好也不碰一下了。所以也只好我们早些动手了。况且如今姑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尺寸一天一个样,若不早些赶制,真到了开春的时候,哪里有穿戴的东西?” 芝儿点头称是,笑道:“还是姐姐想得周到,我是比不上的。”她虽有心帮忙,却也不好动手了,毕竟如今她还不是水晓身边近身伺候的人。 二人又说一回话,便听外面丫头道:“郡主回来了!” 写蕴和芝儿赶忙起身去迎。却见帘子一掀,一堆丫头仆妇拥着一个娇小的玉人儿进来了,丫头们伺候她解□上裹的大红羽缎滚白狐毛边披风,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有如明珠美玉,年岁虽小,却自有一股风流的态度。室内也仿佛豁然一亮。 周围伺候的丫头或帮着脱衣,或准备衣裳,或打水预备,忙中不乱,井井有条,想是做惯了的。芝儿一旁接过写蕴脱下递来的大红百蝶穿花银鼠缎袄,小心折好,放在一旁。而后另一个大丫头书蕴已从另一个丫头手中拿来一件九成新的家常牙黄|色对襟玫瑰色如意边的银鼠袄儿,一条杏色如意镶边的襦裙,道:“一会儿太妃那边就要传膳了,姑娘看着这件可好?”水晓点点头,道:“也罢了。” 端水的丫头们便先上来伺候她洗漱,而后送上干净的帕子来擦拭了。一时收拾妥当了,书蕴和写蕴两个才上来帮她穿上外面的大衣裳。 正在这时,却听外面丫头丫头道:“大爷来了。”水晓看一眼书蕴,书蕴哪里能不明白,使个眼色给一旁伺候的芝儿。芝儿点点头,出了卧房,便往外去,正见世子水旭慢慢踱进来,忙躬身请安道:“请大爷安,我们姑娘正换衣裳呢,大爷请稍候。” 水旭如今也是半个大人了,个子虽不比水溶高,却也是个丰神俊朗的翩翩少年了,时常让一众的丫头们看呆了去。 水旭点点头,道:“我晓得了,你让她慢慢来就是了,我不急。” 芝儿道了声“是”便退下去,实在忍不住偷偷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少年,脸上忍不住也绯红了一片。 一时水晓收拾好了出来,笑道:“旭哥哥怎么这会子过来了?” 水旭道:“我下了学,听说你进宫去了,便来瞧瞧你,可没什么事吧?” 水晓抿嘴笑道:“我是进宫去看太后的,哪里能有什么事?” 水旭道:“这一阵儿陛下正病着,宫里人来人往的,你往那里去,可得小心些,别撞上什么人……咳,总之那里是是非之地,万事小心就是了。” 水晓忍不住摇头一叹,道:“知道了,对我你还不放心么?我出了门都戴了帷帽的,四周围的水泄不通,谁能瞧得见我?况爹爹早就安排好了,哪里能出纰漏的?唉,这么个大家公子,怎么比嬷嬷还要唠叨?”说罢,掩嘴笑了。旁边伺候的丫头们也都忍不住侧头去笑。 水旭“嗐”了一声,佯怒道:“死丫头,不识好人心!” 水晓忙上前几步道:“好哥哥,快别恼,晓儿不懂事,惹恼了你,给你赔不是还不成么?”说着,真个福身下去。慌得水旭连忙去福,待搀起身,才发现妹妹脸上哪里有一点“赔罪”的痕迹,依旧笑意盈盈的,才知道又是被妹妹摆了一道。自己先忍不住笑了,叹道:“你这丫头,就是爱闹我,这样多的花样,也不知道像了谁了?” 又说笑了一阵,水旭将新淘来的棋谱拿出,兄妹二人一黑一白对坐打谱。不知不觉天已渐黑了。便有那边的人过来说道:“太妃那里传饭了,王妃请大爷和姑娘过去呢!” 二人点点头,道:“知道了,你先去回王妃,就说我们立刻就来。” 水晓道:“哥哥同我一快过去吧!”水旭道:“也好。”早有丫头上来伺候水晓裹上斗篷,外面伺候的人也送了水旭的斗篷来,兄妹二人穿戴好了,方往太妃上房去。 到了上房外,早有丫头打起帘子请二人进去。进了门,便见地上摆着许多个箱子,箱子来装的各色的东西,皆是珍贵之物,却是应有尽有。有象牙、犀角、孔雀尾、翠羽、龟筒、宝石、珊瑚、蔷薇水、安息香、罗斛香、速香、檀香、黄熟香、降真香、||乳|香、树香、木香、丁香、乌香、胡椒、苏木、肉豆蔻、白豆蔻、荜茇、大枫子及西洋诸布等物。满满摆了一地,几乎让人没有下脚的地方。 太妃与黛玉正坐着说话,看他们兄妹二人进来,都笑道:“今儿怎么一道过来了?” 兄妹两个请了安,太妃招呼二人坐下。水旭在太妃身前的椅子上坐了,水晓却是挨着太妃坐在一侧,靠着黛玉身边。 水旭先把原因说了,太妃极欢喜,道:“兄妹两个,就该这样亲厚才好。” 黛玉笑道:“这话很是。” 二人答应着,水旭先笑道:“祖母这是要开杂货摊子么,哪里来的这么些东西?” 太妃笑骂道:“胡说什么呢,这些是宫里送来的,都是暹罗的贡品。咱们家的份例,太后又另赏了些,我也没注意,谁知道如今叫他们打开竟有这么些。倒都是好东西,你们看看,可有什么喜欢的,若有,便先挑去。” 水旭道:“我那里什么都有,还是祖母留着吧!”水晓道:“我也不缺什么。” 太妃叹道:“这两个孩子,知道你们孝顺,这是我给你们的,还怕什么?”说着便让几个人出来,将其中的象牙雕成的笔筒,雕饰,孔雀尾制成的穗子,各色宝石珊瑚,蔷薇水等物送与水晓房里去。又挑了些扇坠,速香等物送到水旭房里。 兄妹二人道了谢,水晓问道:“娘亲,这暹罗可是您从前说过的有个那个有个表姨远嫁了去的暹罗么?我记得您说她的字写得很好。” 黛玉叹了口气,道:“是啊,算算也有快七八年的功夫了。”每次看到这些他方来物,就不由有些黯然神伤,三妹妹,你过得可好?太妃也是知道的,拍拍她的手。黛玉勉强收拾心神,重新说笑起来。 水晓看了一回问道:“怎么没有茶叶?” 太妃问道:“晓儿怎么想吃茶么?”说罢便忙叫人去沏茶来。 水晓忙摆手笑道:“我是想着这暹罗的茶娘亲最爱了,味淡,最合娘的脾胃。我记得娘那里的茶叶不多了,就问问。” 说得众人都笑了,都赞道:“姑娘真是孝顺,总想这太妃和王妃呢!”又道:“这会子可没有茶叶呢!” 水晓奇道:“怎么没有?” 黛玉忍笑摩挲着她,道:“傻孩子,这冰天雪地的,茶树也长不出茶来呀!暹罗虽比咱们这里暖和,可那里的茶也不会一年四季得长啊!” 水晓听了,不由一呆,随即红了脸颊,知道闹了笑话了,便依入黛玉怀里,不肯抬头了。众人听了都笑了。太妃笑道:“你们还夸她聪明呢,瞧瞧,连这个也不知道呢!” 众人笑道:“这哪里能怪得了姑娘,年纪又小,又是千金闺阁的姑娘家,哪里能知道这些农事节物?” 又说了几句,黛玉哄了水晓一阵,她才从她怀里出来,脸上依旧是红彤彤的,倒把太妃等人爱得不得了。 说话间,已摆好了晚膳,一家子入座进膳。饭毕又说了一回话,方才各自散了。 晚间,水溶回来,黛玉将水晓的话说了,水溶也笑了一阵,道:“这丫头才多大,哪里能要她事事知道的?”说罢,反担心宝贝女儿脸皮薄,要是臊着了,可怎么好?便往水晓房里瞧瞧去。 黛玉又好气又好笑,知道水溶“孝女”的毛病又犯了,也不管他,只在房里做针线。 一时水溶回来,进来便瞧见黛玉在灯下揉眼睛,上来便夺了她的针线道:“最近总嚷眼睛疼,还做这些伤眼睛的,看我不罚你!”说罢两手打横抱起黛玉便往床榻上去。 黛玉被吓得尖叫一声,慌道:“哎哟,你快放我下来,别……唔……” 往昔在黛玉身边伺候的紫鹃雪雁等人皆已出嫁,如今的丫头们虽说也是灵巧的,可到底比不上她们贴心。况她本就脸皮薄,当着她们面,黛玉早羞得面上绯红一片,脸耳根也热得不行。不过也不得不佩服这北静王府的管事调教丫头的手段好,瞧瞧她们,将“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本领在此时发挥得淋漓尽致,三下五除二,将手上的活计弄好,便依次往外去。之后她们面容上泛起的红晕,泄漏了情绪。走得最慢的两个尤其厉害,已经红到脖子上来了,因为里面传来似有若无的说话声:“……好玉儿,晓儿说了,今儿丢脸的事情可不能在发生了。她会努力用功读书,而为了防范未然,咱们还得要给她再添个弟弟妹妹才好,到时她不是最小就好了……” “……你,胡说八道,谬论歪理一套又一套,昨儿闹了一夜还不够,这会子又拿这个来,哎呀!你,你,你,嗯啊……” 唔,丫头的腿险些软了,飞也似地放下帘子出去,还不忘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次日,水溶与水晓房里的丫头都精神不济。听说,姑娘是用工了一夜,王爷也是用工了一夜……哎呀……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36部分阅读 欲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