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一梦》 花间一梦第1部分阅读 花间一梦 作者:肉书屋 花间一梦第1部分阅读 第一回【上】 红芍药闻听大家族梅莲英魂还深宅门 盛夏,蝉儿在树上狂鸣,荷塘间微风阵阵,摆动碧叶,传来阵阵荷香。红芍托着一碗药,穿了荷塘边的抄手游廊直走到浣芳斋,入内室掀开帘子一看,只见柳婉玉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夏婆子正坐在绣墩子上,头靠着床杆打盹。 红芍将药碗放在床边梅花几子上,拍了拍夏婆子的肩,夏婆子一激灵醒过来,看见红芍,用手搓搓脸轻声道:“天太燥热,守着守着就犯了困了。” 红芍道:“夏妈妈帮我一把”说完去扶柳婉玉的头。夏婆子忙过来将婉玉上半身扶起,红芍将药一勺一勺灌进梅婉玉口中,又用帕子给她擦了嘴。 夏婆子将柳婉玉放躺下来,看着那张桃花面,坐在床边叹了口气道:“婉姐儿是长得冰雪爱人儿,可是气性太大,好端端的投什么湖,幸亏死活给救回来了,但闹那么一出,姑娘怕以后难做人了。” 红芍拿了针线笸箩出来,坐在夏婆子身边,对床上一努嘴低声道:“就这位小祖宗,难做人的事儿还少么?也不怕添这一桩。” 夏婆子忙掩了红芍的口道:“没轻没重的东西,乱嚼舌头,若是让太太知道,仔细你的皮!” 红芍也知自己说冲撞了,哼一声低头做起针线来, 夏婆子静了半晌,忽然道:“听说了没?昨日还有个人投湖,竟是杨府的大奶奶梅氏!听说是不小心滑到湖里去的,救上来的时候人已经断了气。梅府那边炸了营,梅家老爷带着人就去了,吴夫人哭晕了头,两家正商议着如何办这层白事。” 红芍绣着一朵菊花,听夏婆子说得郑重,便抬起头道:“这梅氏投湖难道是什么了不起的新闻?杨府又是什么来历?” 夏婆子失笑道:“我竟忘了,你刚从外省买过来,不知道我们金陵的事情。我且说与你听,这金陵城中有四个大户,梅、杨、柳、柯,人称‘金陵四木家’,咱们柳家便位列其中。” 红芍忙道:“夏妈妈,你快将梅家和杨家的事说与我听听。” 夏婆子道:“‘四木家’中梅家因是诗书传家,故排名为首。梅家祖上三代做官,传到这一辈,老爷梅海泉是此地巡抚,二品大员,自是显赫风光。膝下有两子一女,大儿子梅书远金榜高中,入了翰林院,做了京官;二儿子梅书达年纪虽小亦是个秀才。梅家大小姐闺名唤作莲英,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长相却平庸,这也罢了,竟天生是个瘸子。四年前配与了杨府大少爷杨昊之。那杨大官人真个儿一副好相貌,英俊倜傥的,早年颇惹了些风流债的。这梅莲英过门第二年便生了个大胖小子,有娘家撑腰,又得了儿子,在杨家哪个不让她三分?” 红芍叹道:“真真儿是这梅莲英的造化!虽生得残废,长得亦不漂亮,但娘家声势显赫,还嫁了个如意郎君。” 夏婆子道:“谁说不是,只可惜命薄,无福消受,竟掉进荷塘死了。”说到此处,谁都没留意婉玉悄悄侧过脸对着墙,眼泪顺着眼角静静滑了下来。 那夏婆子接着道:“这杨家来历亦不简单,祖上便是皇商,惯做丝绸生意,自是阔绰,金银珠宝享受不尽。杨老爷子前年病死,杨老太太健在,二人只有一个儿子唤作杨峥,娶了婉姐儿的姑姑柳氏,育有三子两女。大儿子杨昊之跟着杨峥做了商贾;二儿子杨景之,听说是个怯懦性子,媳妇儿是柯家大小姐,闺名唤作颖鸾,精明强干,玲珑八面,过门后一无所出,却不让杨景之纳妾,去年杨老太太发话,把身边一个大丫鬟配给了杨景之,开了脸做了姨娘。柯氏明里头未说什么,到年底那小妾便不明不白死了,可见她手段厉害了。” 红芍听到此处,因自己也是个丫鬟,不由兔死狐悲叹了一声。夏婆子道:“这杨家老三杨晟之却是个顶不起眼的庶子,在家里唯唯诺诺的。一心想走仕途,读书读得一股书呆子傻气;这杨家的大女儿杨蕙兰嫁了外省大户,二女儿杨蕙菊还待字闺中,但已和梅家小儿子定了亲。” 红芍道:“这两家倒是亲上加亲了。” 夏婆子道:“可不是,那梅家的小儿子也是个文武双全的俊俏儿郎,且前程远大得很,杨家是要死死抱住梅家这棵大树了。” 婉玉心中冷笑,脑中思绪纷纷,药力上涌,不由昏沉沉睡了。迷迷糊糊间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还年幼,不过六七岁光景,一日在书房对着爹爹将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她爹爹喜得将她举起来道:“此等聪慧,男子亦不及也!”说罢又面带痛惜,摸着她的头怜爱道:“可惜是个女儿家,若是男子,博个功名在身,又何惧身残?” 梦又转变,转眼间她长到十五岁。在家中后园子里看书,忽而一阵风起,将她放在石桌上的几张花笺吹远,直刮到一双青皂靴旁,那人俯身将花笺拾起,看了一遍,而后含笑望着她道:“这是姑娘做的文章?真是好文采。”她抬眼望去,那男子十六七岁年纪,长身玉立,身穿雪青色长衫,风度翩翩。她素来深居简出,几乎不怎么见人,如今被这样清俊的人物一赞,脸儿瞬间红了,低着头,她素性淡然,但此刻不知怎的,心里头突然因为自己是瘸子难堪羞愧起来。 过了几日,她娘亲拉着她的手儿笑道:“我儿好福分,杨家派人来提亲了!那杨家大公子你几天之前在园子里碰见过,斯文儒雅的。我原本想着多备嫁妆把你嫁给个家世清白的读书人家便好,谁想还能结到这样一门亲,那杨昊之说,他就仰慕你的文章锦绣,满腹诗书……阿弥陀佛,看着你出嫁,我也便知足了……”她爹爹却皱着眉道:“那杨昊之风流自赏,他的事情我是有所耳闻的。我怕他此番攀亲不过看上咱们家世,英儿嫁过去受苦。”她垂下眼心中酸楚,只觉若是能嫁如斯俊伟丈夫,即便是凭借家世也无有不可。 梦境之中转眼间又过了一年。她怀了孩子,夫君恐她寂寞,便将她从小的玩伴柯颖思接到杨府小住,陪她说话。她因着天生残疾,故而身边没什么伙伴,唯有柯家的二小姐柯颖思自小陪着她一同说话,做做针线。如今柯颖思的姐姐又成了府里的二奶奶,与她成了妯娌,于是二人走动便愈发频繁了。这一日她将下人打发了,一个人清清静静的去书房看书,不多时便听外间传来推门声和脚步声响。只听她夫君杨昊之的声音道:“有话就这儿说吧,这里素来清静无人。” 柯颖思声音尖锐道:“杨昊之,我今日便要问你个痛快话儿!总说让我等,这如今要等到什么时候?爹爹已经给我定了王家那门亲,可……可我早就把清白给了你了!你个挨千刀的陈世美,你说,这可怎么办!”之后便是嘤嘤哭泣之声。一席话,直将她霹得五雷轰顶,整个人僵直成石头一般。 杨昊之温言软语道:“思妹妹,你我二人青梅竹马,是从小的情分,我对你的心你还不知道么?只是爹爹的意思,我不得不娶了梅莲英,如今她又有了孩子,在这节骨眼上,你我之事我自是不好提出来,你且等上一等吧!” 柯颖思哭道:“我虽是个庶出的,但好歹也是个大家小姐,如今都愿意忍气吞声的给你做二房,你又摆什么架子拿什么乔?那梅莲英不过托生得好,钻进了大户人家的正妻肚子,论相貌身段,女红手艺,在这一辈的女孩儿里我也算是个尖儿,她一个瘸子哪一点强过我来着?昊哥儿,我对你一片痴心,你万不能负了我!” 杨昊之柔情款款道:“思妹妹,我若负你便死无葬身之地,但眼下不是好时机,你且等上一等吧。” 屋外男女柔情蜜意,她缩在墙角里手足俱冷。成亲以来,夫妻二人相敬如宾,好似待客一般,她本以为夫君素性淡薄,原来原来,自己夫君一腔的柔情已尽数给了别人!若是早知道他有了心尖儿上的人,她断不会答应提亲! 她怔怔坐了良久,原先她偷看过几本才子佳人的话本,看罢曾痴想着与有情郎君长相厮守。原来,才子早就有了佳人,两人之间自有爱恨纠葛,她只是多余人罢了。忽然腹中剧痛,她捂着肚子,死死咬着嘴唇,竟一直忍到那对男女出门才摇着轮椅出门。她受此番刺激,孩子未足月便生了出来。杨家见是个男孩儿全府上下不由喜气盈腮,给她道喜的络绎不绝。她脸上笑着,心里却是苦的。 她的夫君每日都来探望她,只坐一坐就走。柯颖思得了风寒,他却一日之间探望五六回。她知道夫君来坐上一坐具是为了表面功夫,或许也因为心中可怜她——这一切只不过是她任性,无自知之明,妄想了檀郎佳偶,有此般下场也活该自作自受。 然而她又做妄想,现如今不如便装傻,蒙混过关,只作不知道那档子情事。孩儿都有了她又能如何?况且那夫君是她心心系系的人儿,她只要一心体贴,即便是个石头,揣在怀里也能捂热了,更何况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自己又是他的结发之妻,明媒正娶进来的,日子一长,夫君会念及她的好处,回心转意与她相守吧? 梦境又变了变,似乎又回到了昨日。她心绪忧闷,在府里荷塘边闲坐,命丫鬟去给她端壶茶来。就这片刻的功夫,背后忽有一双手将她直直推入荷塘之中!她腿不能动,只胳膊扑腾两下,看见柯颖思脸色煞白的站在湖边,心中顿时雪亮,呛了水连救命都来不及喊一声便沉入湖底。恍忽忽间身子越来越轻,竟飘到湖面上头。只见杨昊之对着柯颖思,满面通红道:“你疯了!人都掉下去了还不赶紧喊人!”说着便要纵身而入,柯颖思忙扯住他的衣袖道:“昊哥,你万不能救她!她知道是我将她推入湖的,若是将她救活,我便要见官了!” 杨昊之登时呆住,跺脚道:“你这是……你这是为什么啊!” 柯颖思哭道:“还不是为了咱们!我今日上午去求她,说我已怀了你的骨肉,求她让我进门作个二房。我跪了半日,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那瘸子娘家势力大,她不让我进门,我们家和杨家是万不敢得罪她的,我又是个庶出……昊哥,我真没办法了,我已为了你打了两胎,大夫说这胎再打了,今后便怀不上孩子了!” 杨昊之一沉吟,咬着牙跺脚道:“莫叫旁人瞧见,你快随我走吧!”说完扯了柯颖思的手忙不迭的逃了。 她心中又哀又痛又恨,直想冲过去拽着那对男女陪葬。四年的夫妻恩情,十几年的朋友情谊,竟就这般下了杀手。她立在荷塘边欲哭而无泪,天上彤云密布,雷声大作,忽而惊天一道霹雷打下来,她便什么都不知了。 再醒来,她从梅莲英变成了柳家小妾之女柳婉玉。 她满面泪水的睁开双眼,十几年的爱恨一晃而过,再回忆恍若隔世一般,真好似长长的做了一场梦。 第一回【下】 红芍和夏婆子絮絮说了半晌,忽听门外传来一阵说笑声,两人忙止住话头,只见门被推开,七八个丫鬟簇拥着五个女子走进来,为首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妇人,眉眼清秀,高挑身材,头绾金凤钗,身穿墨绿缠枝桃花刺绣镶领粉绿短襦,同色长裙,手捏一条蓝色宫纱帕子,品格大气。这几个人一入,立时便把屋子挤得满满当当。夏婆子和红芍赶紧起身,满面堆笑道:“大奶奶、姑娘们好。” 那妇人道:“婉姑娘的病怎样了?”红芍忙道:“刚喂姑娘吃过药,现如今还睡着。”妇人听着屋中莺莺燕燕杂乱,便丫鬟出去等候,自己则坐到床边,伸手摸摸婉玉的脸,叹道:“婉姐儿做着梦怎的就哭了?唉,这孩子,想来也是心里委屈。”说着拿帕子给婉玉拭泪。 只听听有人冷哼道:“她心里委屈?瑞哥哥心里还不定多委屈!听说被他爹狠狠打了一顿不说,还关在祠堂里三天不给饭吃。分明是她没羞没脸,连累的旁人,这会子怎又说她委屈了?” 此时又有人道:“妍姐姐,你这话说得不像,是柯家二公子先辱婉妹妹在先的,若不是他背后说婉妹妹‘绣花的枕头,粗鲁悍妇,天下的女子都死绝了也不会娶她’,妹妹又怎么会一赌气跳了湖?” 那人争辩道:“是她巴巴的贴过去,又送鞋又送荷包,瑞哥哥才……” 话音未落,便听那妇人道:“都少说两句吧。”屋中顿时静了下来。 婉玉暗想:“原来如此,这柳婉玉是因着这个缘故才投了湖,世上悲欢皆是因这一个‘情’字罢了。”心中默默一叹,微睁开眼睛,只见屋子里站了三个姐妹,第一个十六七岁年纪,鹅蛋脸,杏子目,纤腰盈盈,飘逸清高;第二个十四五岁,瓜子脸,春水眸,身形袅娜,粉面含娇;第三个年纪与第二个相仿,修眉俊眼,肤若凝脂,合中身材,带着一股英气。三人均是一色海棠红衣裙,连钗环绢花也具个相同。这几个人婉玉原先都是见过的,她微微瞥了一眼,便又闭上了眼睛。 原来这柳家也颇有来历,祖上曾封过爵,根基在京城。柳老爷柳寿峰入江宁织造局,做了四品员外郎,品级虽不高,却是个肥缺。夫人孙氏生了大爷柳禛,今年二十五岁,捐官做了同知,娶了京城官宦小姐张氏,闺名唤作紫菱。其妾周氏生了次子柳祥,方才六岁。柳府中有五个小姐,大小姐柳婧玉入宫为嫔;二小姐柳娟玉嫁给了柯府大公子柯珲;三小姐柳姝玉乃是周姨娘所生之女;四小姐柳妍玉是嫡出之女;五小姐柳婉玉也是庶出,母亲却早亡了,她母亲原先是个唱越剧的戏子,生得闭月羞花一般,将柳寿峰迷住了,放在外宅养着,直到私出孩子才带回家。府里人嘴上不说,但心里到底看轻几分。后来孙夫人便把婉玉带在身边一直教养。 今日这房中被唤作“大奶奶”的妇人便是柳家大儿媳张紫菱,那气质高洁的是柳姝玉,娇俏的是柳妍玉,那英气的女孩却不是柳家小姐,而是张紫菱的妹妹张紫萱,如今暂住在柳府。 紫菱见婉玉醒了,忙道:“五妹妹醒了?身子哪里不舒服,头还疼不疼?”婉玉闭目不语,妍玉冷笑道:“瞧瞧,自己做了丢人的事,如今还跟嫂嫂使上性子了。”此话一出,旁人具倒抽一口冷气,眼睛齐刷刷盯着婉玉,等她跳起来冲向妍玉哭闹时好将她拦住,却见婉玉静悄悄的躺在榻上,眉毛都不曾动上一动。人人心中纳罕,只道她身上不爽利。 正在此时,只听门外有丫鬟道:“大奶奶,太太请您过去,说杨府大奶奶没了,这层白事怎么随礼,要您过去商议。” 紫菱道:“知道了。”说罢握了婉玉的手道:“五妹妹放宽心吧,你如今病着,爹也不会责罚于你,安心调养身子,若有什么要的,直接派人跟我说一声便是。”说罢带着人散了。 婉玉侧过身,眼泪又簌簌滑了下来。 如此这般过了三四日,婉玉只躺在床上昏昏沉沉,柯家日日派人来问候,送了燕窝、人参等名贵补药。到了第五日早晨,一个大丫鬟进屋对她道:“姑娘,柯家二爷亲自登门给您赔不是,太太命我叫你去正房。” 婉玉强打精神道:“知道了。”而后起身,命红芍并个小丫头子打水洗漱净面。婉玉坐在床上,小丫鬟端了铜盆站在她面前,婉玉等人给她拿毛巾掩住前襟,却见红芍垂着眼皮不动,少不得自己将衣襟掩了,用青盐擦了牙。斜眼一看所用之物不由微微皱眉,原先她还是梅莲英的时候,每日净面必用自家制的茉莉皂,那香皂是用茉莉花捣碎配着几味中药和珍珠粉制成的,芳香四溢,且滋润皮肤,而现如今用的香皂却是市面上的常见货色,用起来不免涩重。婉玉知挑剔不得,便草草洗了脸,接过红芍递过来的毛巾将脸上的水拭了,换了件月白色的衣裳,站起身走到妆台跟前。 她原先天生腿残,重生为人竟得了具健全的身子,只是她连日来心中苦楚,这层喜悦便被冲淡了不少,这几日对这身子熟悉了,走起来倒也稳妥。红芍站在她身后,拿起梳子道:“姑娘想梳什么头?” 婉玉道:“简单些便好,不要太繁复的,也不要插花。”红芍暗暗称奇,她这小主人平日里仗着貌美,最爱扮俏卖娇,虽没几套衣裳,但梳的头却是天天变着,如今却像转了性子。心中纳罕,手里头却麻利起来。 婉玉抬头,只见镜子中的女孩不过豆蔻年华,两弯远山眉,双目若秋水,红唇雪肤,荣耀春华,已隐隐有了国色。婉玉看了呆了一呆,暗道:“这柳婉玉倒有个好皮相。”想到什么,忽然浑身微微一震,手悄悄攥成了拳头。 不多时,红芍将头发梳好了,门外的丫鬟早已等候多时,红芍道:“白苹姐姐,我家姑娘已准备停当了。”白苹道:“姑娘虽我去吧。”说完在前头引路。 婉玉莲步轻移缓缓跟在后头,出了浣芳斋走过抄手游廊,往西北方穿过一道拱门,沿手便是一溜下人住的裙房,沿着石子路拐一道弯,便能看到西花墙开的一道角门,进去后绕过福禄寿喜字样的影壁,一排轩丽的正房就在眼前了。 房门口守着个抱着猫咪的小丫头,见婉玉等来了,忙起身门前挑帘道:“等了姑娘多时了。” 婉玉迈步走了进去,此处正是孙夫人常居的宴息,靠窗一席大炕,铺着云蟒妆花缎子的大条褥,正面设四合云地柿蒂窠蟒妆花罗靠背,同色引枕。左右两旁皆是一溜四张梨花木椅子,搭秋香色椅搭,椅旁的菱花洋漆高几上摆着瓜果茗碗等物。 只见炕上坐两个妇人,正拉着手亲热的说话儿。东侧椅子上坐了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生得面如冠玉,唇红齿白,颇为俊俏,好似金童一般。那少年绷着脸端坐,垂着眼皮看都不看婉玉一眼。婉玉飞快打量一遍,认得其中浓眉大眼,长脸高鼻的妇人是孙夫人,忙恭敬行礼,垂首而立。 那炕上的另一个妇人忙召唤道:“五姑娘,我的儿,快让我看看。”婉玉低着头走过去,手便立刻被人握了,婉玉抬头一看,那妇人头戴凤钗,身穿藕色盘金襦裙,身材微胖,五官端庄,此人正是柯府的妇人冯氏。 这梅、杨、柳、柯并称“四木家”,柯家排最末一位,因这家只是坐享祖荫罢了。祖上是开平王的手下大将,后封了爵位,虽不是世袭,但从大明开国起便在金陵扎根,至今仍有朝廷俸禄,自有一方势力。柯家老爷柯旭,膝下二子二女。大儿子柯珲虽捐了个官,却镇日在家闲赋,娶了柳家的二小姐娟玉;次子柯瑞十五岁,已有秀才功名。柯家大女儿柯颖鸾嫁给杨家次子杨景之。二女儿柯颖思是庶出,前年出嫁,成亲一年便守了寡。 冯夫人拉着婉玉的手连连叹道:“水灵灵的姑娘,如今清减憔悴多了。”说完眼睛一瞪那坐着的柯瑞道:“都是因为你这混账小子!还不快给你五妹妹赔不是!” 柯瑞心中烦闷至极,不情不愿的起身,作揖行礼道:“妹妹我错了,给你赔不是了!” 婉玉忙道:“瑞哥哥哪有错,是我年纪小不懂事,让太太夫人平白担心,牵连瑞哥哥受罚。” 此言一出,四下皆静。满屋人都不可思议的盯着婉玉猛瞧。孙夫人也不由大讶,眯着眼打量婉玉几眼,板着脸道:“既知道自己平素让人操心,怎还做出这等事情?大家小姐,本就该文文静静,端庄贤淑,你看你的嫂嫂和几个姐姐,哪一个像你闹了这么一出!” 婉玉忙低头道:“太太别气,是我错了。” 冯夫人道:“五姑娘身子还没大好,就莫要训斥她了。这件事都怨瑞哥儿,幸好没铸成大错。”说完拿出一个赤金弥勒坠子塞到婉玉手中道:“这个物件是请高僧开过光的,保佑五姑娘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婉玉一叠声的道谢,退两步便要行礼,冯夫人一把拦了,又一阵嘘寒问暖。婉玉一一应答,说太太关心,嫂嫂体贴,姐姐们知疼着热,下人也辛苦尽力,总之人人俱好,说到最后,孙夫人也淡淡露出笑容。 聊了片刻,冯夫人带着柯瑞告退。孙夫人命人相送,而后便坐在炕上静静发呆。婉玉站在旁边,屏声静气的候着,心中暗想:“柳婉玉是个小妾之女,娘亲还死了,平素又是个不招人待见的,在这家要处处小心才是。所幸此处还好是个宅门旺族,不至于挨冻受饿,还有下人使唤。” 正思索的当,孙夫人忽然抬起眼皮,看着婉玉不冷不热道:“婉玉,你可知道你给柳家丢尽了脸了?现如今街头巷尾的谁不在议论咱家的事儿?你小小年纪就为个男人寻死觅活,将来可怎么做人?昨个儿老爷还来信,责怪我没有将你好好教养,可你凭良心想想,你虽不是我亲生的,可我待你一直跟亲生女儿一般,吃穿用度哪一点亏了你了?你如今闹到这般田地,让我……让我……”说到此处再讲不下去,用帕子拭起泪来。 婉玉忙跪下磕头道:“太太,是我错了,你责罚我吧!” 孙夫人撒了几滴泪,一把将婉玉拉起来,拽到身边语重心长道:“婉儿,太太不是怪你,而是怨我自己。你在我心里跟亲生的一般,等过两年必要给你寻一个好婆家,多备些陪嫁把你风风光光嫁了……婉儿,柯家二爷那里你便死了心吧,人家一则要大户人家嫡出的女儿,二来冯太太心里也有了妥帖的人儿。你如今也不小了,需记着男女大防,今后那些外眷,能不见便不见了吧。” 婉玉低头道:“太太说的是,往日里我淘气,净惹太太生气,如今我都改了。” 孙夫人道:“我的儿,你若都改了,不但是你的造化,也是我的一番造化了!”又跟婉玉说了片刻,方派白苹将她送走了。看着婉玉的背影,孙夫人沉着脸暗思道:“那戏子生的孩子竟突然懂事伶俐起来了,莫非真的是大难不死必有厚福?”又想:“不管怎样,如此这般一闹,柯家是万不会再看上她了,柯瑞这般人品本是我给妍儿相中的夫婿,怎能让那戏子的孽种搅黄了这门好亲。” 想到这里,孙夫人心中又嘲笑婉玉一个庶出的女儿竟想嫁入豪门大户,平头正脸的做妻,不由轻轻笑了一声。 第二回【上】 怒柳父痛打假娇女慧婉玉急智巧得福 婉玉低首敛眉,缓缓往回走,一路上暗想道:“孙夫人是个有手段的,对庶女百般刁难哄骗,不知我那苦命的孩儿今后会怎样?”又想到柯颖思手段毒辣,不由打个寒战,握紧拳头暗道:“老天让我活下来,从今往后我必要想尽办法报仇!想方设法护我孩儿周全!横竖我已是个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怜惜自己这条命么?不让那对j夫滛妇血债血偿难消我心头之很!”想到伤心之处,不由又洒了几滴泪,怕被人瞧见,忙用衣袖拭了,此时已走到浣芳斋门口,她别了白苹,掀开门帘静悄悄走进去,往卧室偷眼一望,只见红芍和夏婆子正在床上闲话。那夏婆子捧着红芍绣的百蝴图赞道:“真真儿一双巧手,这针线,柳府里头谁也赶不上。” 红芍脸上微带一丝得色道:“不是我自夸,原先在村里,我的针线便是最好的。我娘都说,为这一手女红也不愁找个好婆家,唉,谁想到村里连年遭灾,我便卖给人家当了丫鬟。” 夏婆子安慰道:“进了咱们柳府总算也是入了大户人家,吃穿不愁。你又伶俐貌美,再加上这好手艺,总有个出头之日。” 红芍冷哼道:“若是跟了妍姑娘、娟姑娘恐怕我还能攀个高枝儿,跟着这位活祖宗,今后还能有什么好去处?至多不过配个小厮嫁了,哪能有什么出头之日?” 夏婆子叹道:“柳家几个姑娘里,婉姑娘相貌最拔尖儿,人也风流灵巧,只吃亏了一件。小时候她娘娇养溺爱,对她凡事都千依百顺,所以落下个盗跖的性气。缠足那会儿,因她怕疼哭闹,她娘心一软竟也就作罢了。” 红芍冷笑道:“怪不得呢,她把自己当成珍珠宝贝,把别人都当成粪土一般,对丫鬟下人轻骂重打,耍尽了威风。太太因她不是亲生的,娘又死了,也不好多管教。那女霸王在家里闹翻了天,偏偏对那柯家的二爷摆出一副腼腆相来,如今被逼急了投湖……哼哼,也是报应。” 夏婆子忙道:“红芍,你万不能因为姑娘责罚过你就说出这等话来。我是伺候姑娘长大的,她娘在世的时候,姑娘也是个懂事的,只是她娘一撒手,太太怕落人口实,也一味的顺从,姑娘的性子就愈发野了。” 红芍赌气道:“与其伺候她,我还不如跟了姝姑娘,虽性子冷淡孤傲些,可听说待下人倒是宽厚。” 婉玉暗道:“众人皆以为是这柳婉玉举止骄横跋扈,谁想是孙氏推波助澜,一味放任,让这姑娘的名声越来越坏。姐妹间挤兑她,下人也不顺心。刚买来没调教过的就放在身边做大丫环伺候。除了一个大丫环,一个婆子和一个小丫头子,身边竟没有再可用的人了。孙氏真是面慈心毒的好手段!这红芍模样生得好,有几分聪明,但心比天高,胸襟又太浅,这样的人断留她不得。”想到此处,婉玉轻轻咳嗽了一声,屋中顿时一静。她迈步走进去,垂着眼冷冷淡淡道:“我累了,要歇歇,你们出去吧。” 红芍见婉玉走进来,自是惊出一身冷汗,但见婉玉面无异色不由庆幸,暗想若是刚才那番话若是让她听到,这会子早就拿木棒责打她了。于是心中稍安,手下麻利的伺候婉玉躺下,将帐子放了,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婉玉见人都走了,便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生性勇毅,此刻已稍微振作。将闺房里外都看了一遍。房子并不敞阔,但亦不算狭小,屋中摆设简单。靠墙是一张雕花木床,床对面设一矮榻,是给丫鬟备的。左面墙边有一个衣柜,右边设一梳妆台。她走到衣柜旁,将柜门拉开,只见里头整整齐齐的摞着半柜子衣裳,随手翻捡,见虽都是绸缎,但均是半新不旧。她走到妆台跟前,看妆台上摆着的胭脂水粉,也不过是平常货色,将抽屉拉开,见其间只有两根银簪、一支赤金的小凤钗、一个赤金璎珞圈、一对儿镯子并两对儿耳环。抽屉角塞了一个红色锦囊,打开一看,里面放了几块碎银和几串钱。 婉玉知道这是月例,便将东西又放了回去,暗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这五姑娘虽占了官宦小姐名号,但也忒穷了些。”想着又往外间看去。这浣芳斋并不大,进屋一个小厅堂,右手方设了个月亮门隔断,里面便是卧房了。厅中摆了四把椅子并两个高方几子,当中靠墙设一横条案,上面摆了两只瓷瓶、一套茗碗和两碟子鲜果。婉玉忍不住摇头,暗道:“若是个小门小户的姑娘也就罢了,江宁织造,头等的肥差,把府邸修得华美,可给自己的女儿还这等吃穿用度,真够寒酸。”又在厅中打量,想添置一张书案做平日习字读书之用。 婉玉细细琢磨一阵,又觉得乏了,便回去睡了片刻。中午时分,两个婆子送来饭菜,婉玉胃口稍开,用了两个小饽饽又喝了碗粥。而后又将这屋子细细巡检了一遍,找出一张红梅工笔图,技法虽生涩,但勉强可看,命红芍将画挂在厅里条案上方。让唤作小葵的小丫头子将瓷瓶洗了,盛了清水,她亲自出去剪了几枝时鲜花卉插到瓶子中。她又见纱窗已经旧了,便命小葵去找紫菱讨了新的碧窗纱,让几个婆子糊好。从柜子里翻出两匹有些霉坏了的旧紫纱,叫红芍把坏了的地方剪了,剩下的当成软帘挂在月亮门两侧,用錾铜钩挂住。最后命人将屋角的栀子花浇了水,挪到条案下方来。这一番收拾,房中顿时生色不少。 红芍和夏婆子都看得目瞪口呆,婉玉仍觉不足,随口问道:“我这房里怎连个熏香的鼎炉都没有?” 红芍回过神道:“原先有一个金凤口罂香盒,姑娘生气摔坏了之后,屋子里便没有鼎炉了。” 婉玉一愣,随后摇了摇头,微勾唇角道:“罢了,这屋里还有鲜花,有这一脉清香也够了。” 夏婆子忙道:“我看园子里还有两三盆茉莉,也没有哪房要,姑娘若喜欢,把那茉莉花搬来放在睡房里,每夜闻着花香入睡也极好。” 婉玉喜道:“甚好,快去搬来吧!” 这几人一番忙碌,房里已有些模样了。此时大夫来给婉玉号脉,说她脉象已无大碍,就是忧思过重,开了张强身补气的方子。婉玉又要了几味药材,命人一并取回。又命夏婆子去厨房借石臼和杵。不多时夏婆子回来,问道:“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婉玉道:“我原先听说旁人家里的香皂都是自己制的,便将方子问来,一直想做一块试试。夏妈妈,你去摘几朵茉莉花过来。”说着将山奈放入石臼中捣碎。 夏婆子摘了一把,捧了过来。婉玉将药材均研成细末,又过细目罗,把胰皂拿来对药材进去搅匀,搓成了团子。夏婆子凑过去一闻,只觉一阵清香,不由赞道:“姑娘,这是什么方子,你告诉我,我也去制上一两块。” 婉玉道:“其实简单得紧。绿豆粉六钱、山奈四钱、白附子四钱、白僵蚕四钱、冰片两钱、外添上香花,若没有香花的,麝香也可,共研极细末,过细目罗,再对上胰皂便算做得了。” 夏婆子拉住婉玉的手笑道:“我的姑娘,你病完怎么跟换了个人一样,人也温柔了,也愈发心灵手巧了。” 婉玉心下一叹,暗道:“我本是梅家大小姐,杨家的大奶奶,何曾住过这样的房子,用过这样粗糙的东西?唉,这样的身份又有谁知道呢?不过就是做了场梦罢了。可他们亏欠我的,我必要加倍讨要回来才是!” 正在此时,门帘忽然掀开,婉玉扭头一瞧,只见个四十多岁的男子走进来,身形高瘦,容貌端正,穿了一袭官衣。夏婆子见了慌忙施礼道:“老爷您来了。” 婉玉见是柳寿峰,忙请他坐下,亲自奉茶,垂首站在一旁,立了良久,却发觉柳寿峰久久不语,余光一扫,只见他凝望着条案上的红梅图出神,原来那图正是柳婉玉生母所画。 柳寿峰连日里公务缠身,今日刚刚回家。一回来便到浣芳斋寻婉玉,心中盛怒。他这小女儿平日里便骄纵任性,这回又做了如此辱没家门之事,他这次来本意斥责训导,但抬头看见那红梅图,想到此图是自己赠给婉玉生母的,心中不由一软,再见婉玉,只觉这孩儿跟她母亲越长越像,厌恶之情立时去了三四分,可余怒未消,板着脸道:“亏你也是我柳寿峰的女儿,仔细你弄脏了我府里头的地方!你娘是个面软心慈的,怜惜你小小年纪没了亲生娘亲,你倒得寸进尺,若不是她拦着,我早就揭了你的皮!” 婉玉忙直挺挺跪在地上,哭道:“爹爹息怒,婉儿知错了!” 柳寿峰骂道:“小小年纪就不知羞耻,真是丢尽祖宗的颜面!你这是自毁前程,这般一闹,哪家门第清白的敢把你娶回去做正室?”说着说着怒火上扬,想到这些天里同僚之间也拿这件事窃窃私语的议论他,他因这庶女受尽了难堪屈辱,愤恨之下,抄起身边一盏茶便砸到了婉玉身上。 那茶水滚烫,立刻便在婉玉脸上烫出几个泡。婉玉心中恨极,但知此刻不得不服软,哭着磕头道:“爹爹我错了,你饶了我吧!” 柳寿峰怒道:“饶你?平日里飞扬跋扈,任性骄奢,和男子私相授受不知廉耻,让我也跟着你丢人现眼,我,我恨不得打死你个孽障!”说着起身便去拿鸡毛掸子,抄起手便劈头盖脸打了下来。 婉玉知他怒急,这鸡毛掸子打在身上又狠又疼,她一边哭一边向后躲去,正在此时,门帘掀开,孙夫人冲了进来,一把握住柳寿峰的胳膊,“噗通”跪在地上哭道:“老爷!婉姐儿辱了门风,是我训导无方,你要打,就打我吧!” 妍玉也跟着走进来,孙夫人悄悄丢给妍玉一个眼色,对着茶碗一努嘴,妍玉立刻会意,在旁劝道:“爹爹息怒,妹妹也是一时迷了心。这大热天的,爹爹别气坏了身子,要多保重才是。”说着又亲自奉茶过来,端在桌上。 柳寿峰愈发觉得妍玉懂事,婉玉可憎,冷笑道:“如今谁都别提她求情!事已至此,只能问问柯家,愿不愿收你过去给柯瑞做妾!” 婉玉听罢,忙上前蹭了几步,一把抱住柳寿峰的腿,泪流满面道:“爹爹,先前都是我错了,把我嫁过去做妾,我还不如一头撞死了,你看我年纪小,就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孙夫人母女听柳寿峰如此一说也均是一阵心急,孙夫人哭道:“老爷,婉姐儿虽不是我亲生的,我也当她是自己的孩儿,让她嫁过去做小,岂不是毁了这孩子?你若这般对她,我倒宁愿你将我打死了!”说着抱住婉玉哭道:“我的儿啊,你都改了吧!” 婉玉泪如雨下,大哭道:“爹爹要是让我给柯家做妾,还不如打死我,去了阴司里寻了我亲娘,也好称了我的心愿!”说罢放声痛哭,这一哭却是连日来攒下来的含冤愤恨,哭得死去活来。婉玉的亲娘是柳寿峰最宠爱的女子,他听婉玉这么一说,眼泪也将要滚出。 正闹得不可开交,紫菱听闻浣芳斋出事了,忙赶了过来,一看眼前阵仗,赶紧道:“爹爹息怒!”上前搀扶孙夫人道:“娘别哭了,大热天的别哭坏身子。”看见婉玉脸上水泡又吩咐妍玉道:“妍姐儿,去寻点子清凉膏过来!” 婉玉不住哭泣,柳寿峰听见婉玉叫娘,又见她哭得不似人形,脸上一片肿,心里也是一揪,火气消了大半。将鸡毛掸子一丢道:“罢了罢了!随这孽障去吧!”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第二回【下】 婉玉犹自痛哭不住,孙夫人哭哑了嗓子,身上一时不爽利,说了两句关切的话,便让妍玉扶着她回房休息去了。紫菱将婉玉扶起来,看着她的脸道:“乖乖不得了,要马上把水泡挑了敷药才是,万一落下疤可就糟了!”说完拿了笸箩里的银针,放在火上烤了,对婉玉道:“五妹妹忍着疼。”说完轻轻将水泡挑破,将水挤出。 婉玉咬紧了牙关,疼得直冒冷汗,只一个劲儿的淌泪,紫菱叹道:“爹这次动了真怒,但凡你平日里懂事些,有点分寸,也不至于闹到现在这个地步。幸亏只是烫伤,但这印子也要半年多才能消下去了。” 正说着,紫萱悄悄走进来,手里捧了个美人肩瓷瓶,向紫菱道:“姐姐,我把药取来了,给婉妹妹涂上吧。”说完又对婉玉道:“这药膏一日三次涂在脸上,每次铜钱大小便够了,若是用完了,我那儿还有。” 紫菱嗔道:“就知道你这小耗子趴在附近偷听!我已经让妍姐儿去拿药了,你又巴巴跑来。” 紫萱笑嘻嘻道:“她?她巴不得让人家破了相才好,怎么可能去拿药呢。” 紫菱瞪了紫萱一眼道:“胡说八道,等会子我撕烂你的嘴!”说完蘸着药膏涂在婉玉脸上。 婉玉泪又涌出,攥紧拳头,心中恨道:“若不是那对j夫滛妇,我又怎会在这里忍气吞声,受这份罪责!”闭目一会儿,又睁开,低声道:“麻烦嫂嫂和萱姐姐了。”紫萱见她开口说话,便问道:“你好些了吧?”婉 花间一梦第1部分阅读 欲望文 花间一梦第2部分阅读 花间一梦 作者:肉书屋 花间一梦第2部分阅读 玉道:“脸上清清凉凉的,似是好多了。” 紫菱叹了口气,握了婉玉的手道:“好妹妹,听嫂嫂劝一句,平日里莫要总使性子,你也渐渐大了,需知有些事要知道进退。平日里也多和太太亲近亲近,毕竟你日后嫁人,也是凭她做主妹妹万万别和自己过不去” 婉玉点头道:“我知道嫂嫂对我说的是知心话,婉儿记下了。”说完站起身,亲自给张家姐妹端了两碗茶。 紫菱喝了一口便连连皱眉,婉玉看在眼里,垂头不语。紫萱也喝了一口道:“这茶怎么有股子怪味儿?”然后又喝一口道“这茶叶应该和猪肉鱼肉什么的混在一起受潮了,所以串了味道。难不成妹妹天天就喝这个?” 原来这亦是孙夫人背后授意,让下人供次等茶点,意图引着婉玉使泼哭闹。紫菱与紫萱对了个眼色,放下茶碗道:“我再去寻一罐好茶叶给五妹妹,妹妹也累了,好生歇息,我们先走了,明日再过来看你。”说完起身告辞,婉玉在背后相送。 待出了门,紫菱低声训斥紫萱道:“你这孩子,怎么嘴那么快!你这个气性,迟早惹麻烦上身!咱们爹爹虽是有功勋背景的,但还在南疆战场上搏命,一时半刻的不能接你回家。你如今跟我住在柳家,就要事事乖顺些,别由着自己性子。”紫萱嘟着嘴,心中腹诽。紫菱见她那样不由笑道:“你平常不也顶顶看不惯婉玉么?怎的这次跑过来给她送药了?” 紫萱道:“柳家这几个女孩子个个阴阳怪气,姝玉是个孤僻怪性;妍玉刻薄,又藏了好多弯弯绕的心思;这婉玉霸道跋扈些,本性却还不坏,又死了娘,太太暗地里总为难她,我看她可怜。” 紫菱笑道:“我的乖乖,原来我妹子是个行侠仗义的大侠客!”而后又顿了顿道:“如今太太不待见五姑娘,咱们可怜是可怜,也别太亲近,暗地里多帮衬就是了。”紫萱连连点头,姐妹俩携手而去。 且说婉玉坐在房里,红芍和夏婆子走了进来,婉玉撩开衣裳一看,只见身上被鸡毛掸子打得一条条红痕,皮肤娇嫩,有的地方已经抽破,渗出血迹。夏婆子因是从小看婉玉长大的,往日里曾受过婉玉亲娘的恩惠,故见婉玉如此,眼泪忍不住滚了下来。红芍却在心中暗暗称快。两人给婉玉上药,又默默将屋子打扫了,相对无言。 不多时妍玉命人送了一小瓶清凉油来,孙夫人也派人送来点子药膏和一碗鸡汤。姝玉和周姨娘那边派大丫环红槿送来一盒子鲜果,红槿拿着一个药瓶交给婉玉,笑道:“姨奶奶和四姑娘说给姑娘送点时鲜的果子过来。知道姑娘伤了脸,这瓶药是‘仙女红玉膏’,等伤好了抹在脸上能祛了烫伤疤痕。”婉玉忙不迭道谢。一时间紫菱也命人送了茶过来,另又有几碟子点心糕饼和八宝盒攒的蜜饯。婉玉称谢不止。 待人都散了,婉玉便草草梳洗躺下,辗转无眠,脸上作痛,犹如刀割一般。她心中恨一阵气一阵,又流了半枕头眼泪,直想回梅家投奔爹娘,但转念又打消了念头,暗道:“若是回去找了爹娘,一则他们是不是能够认我;二则借尸还魂本就虚妄,我又怎能凭借这一条空口无凭的给那j夫滛妇治罪?杨家家大业大,必会想出千万种手段护住那畜生,所以眼下只能忍耐,在柳家立住脚,方可进一步打算。”她心中拿定主意,又细细想了一番,待到快天明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早早起床,梳洗停当之后,婉玉脸上也不抹药,直奔柳寿峰住的正房而去,立在书房门口等候,不多时小厮出来道:“五姑娘,老爷让你进去。” 婉玉低眉顺眼的走了进去,听屋中笑语晏晏,抬头一瞥,只见柳寿峰坐在书案后头,妍玉在旁边给他研墨,父女俩一派其乐融融之景。妍玉扭头瞧见婉玉,只见她脸上红印点点,眼睛肿得跟桃儿一般,哪有平日里的娇美模样,心中不由快意,刚想过去说几句关心的话儿,没想到婉玉“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给柳寿峰磕头道:“不肖女来给爹爹请安,磕头赔罪了。” 柳寿峰原本见她还有气,但听婉玉这般一说不由一愣,婉玉接着道:“爹爹昨日教训的是,婉儿已经铭记在心,日后万不敢做出格的事,若是再惹爹爹生气,不消爹爹打我,就是我自己也没脸活在世上!”说着眼泪汪汪的抬起头。 柳寿峰看了婉玉几眼,忽而皱起眉,冷笑道:“昨儿个你娘和姨娘,两个姐姐都送了药给你,你怎么不抹?是谁给你出的主意,大早晨巴巴的凑到我这儿来?这般作态给谁看!” 婉玉心中一凛,脑中飞快一转,面上惶恐道:“爹爹,这是我自己要来的,爹爹因为我动了那么大的气性,嘴上虽不说,却暗自关心我是谁给我送药,婉儿知道爹爹用心,所以早晨特地来给爹爹请安,也好让爹爹放心,这伤是婉儿是故意不涂的,让自己疼几天,好长个记性。爹爹打我是因为疼我,婉儿万不能失了孝心。” 柳寿峰起初脸上淡淡的,但听到最后不由微微动容,道:“这顿打没白捱,却是进益了,知道孝道。先前的事你可知错了?” 婉玉忙道:“是婉儿做了辱没家门的事,不该忘了爹爹平日里的教导。” 柳寿峰缓缓点头,见小女儿认错,不悦之情淡淡消散,又见她脸上带伤,眼睛红肿,脖子上也有一道红印子,知自己昨日下手重了,心中也有些后悔。看她憔悴模样透着几分可怜,便道:“别跪着,起来吧。昨日打你,今天一早就知道过来认错,又明白父母用心,可见你还不是朽木。”说完略一沉吟,道:“你再歇一天,明日便跟你两个姐姐和你萱姐儿一同上学去,也多懂些道理。” 这一句正中婉玉的下怀,她站起来刚要开口,却听背后有人道:“婉姐儿先前病那一场还没好,如今身上又带了伤了,身子单薄,怎禁得起劳顿?要我说再多养两天才是。况且说了,女子无才便是德,只需将女红做好,念那么多书倒学一肚子酸气。”婉玉扭头,却见是孙夫人满面含笑的走了进来,将婉玉亲亲热热的搂在怀中摸了摸头。柳寿峰见妻子待婉玉和蔼,心中宽慰,暗道:“孙氏素来贤惠,旁人挑不出个错处,昨日若不是她拦着,我恐怕早将婉儿打个半死了。”心里不由对孙夫人多一层敬重亲厚。 妍玉见到孙夫人眼色,顺着道:“娘说的是,还是让妹妹再多歇上两天吧。况且妹妹往日里一念书就头疼。” 婉玉见柳寿峰神情动摇,脑中一转,赶忙道:“爹爹,婉儿的身子已经调养好了,明日愿同姐姐们去上学,好让姐姐们教我道理,免得日后让爹爹和娘亲操心。” 柳寿峰道:“那就这么定了。”婉玉趁机又索了笔墨纸砚等物,柳寿峰便随手将自己惯用的一套送了婉玉。婉玉自是欣喜,乖觉道:“爹爹是本朝的进士,大大的才子,用过的东西必沾着才气,我用了,保不齐也成了才女。” 柳寿峰听到此话自是受用,不由笑了起来。孙夫人母女各怀心思,但见柳寿峰笑了,连忙跟着陪笑,妍玉忍着气,脸上却一派烂漫道:“那赶明儿个爹爹也送我支毛笔,我也跟着沾沾光,咱们家里也多出几个女状元。”柳寿峰平素最疼爱妍玉,见她神态娇憨,便赏了她一枚小金锞子。 妍玉自觉扳回一城,满面带笑,用眼角去扫婉玉,却见她只垂着头恭敬站着,心里不由有几分失望。谁知柳寿峰忽然想起自己这二年竟没有赏过小女儿什么东西,看了婉玉一眼。他知道自己这小女儿不知眉眼高低,也不会讨好乖顺,今日忽然跟换了个人一般,话里话外的讨人喜爱,颇有亡故爱妾的品格了,心中不由欣慰,将自己夏日不离手的一把折扇递给婉玉道:“这扇子跟了我好几年,今日便送你了,这上头有四个大字,你回去问清楚是哪四个字,平日里多思考思考,改改你那浮躁的性子,想好了再回来答复。” 婉玉立刻双手接过,口中喊着:“多谢爹爹。”立刻便要磕头,柳寿峰一把拽住,低声叹道:“你若真改好了,我也算对得起你亲娘了” 妍玉脸上的笑容登时一僵,孙夫人忙扯了她退了出去。待出了书房,孙夫人母女双双进了正房偏厅,妍玉立刻扑进孙夫人怀中,跺着脚道:“娘,这可怎么好?爹爹把用了七八年的扇子都给了那小货,我听说那扇子还是前朝的,值钱不说,关键是这口气!这几个姑娘里除了大姐,谁长过这个脸?” 孙夫人心中直冒酸水,但拍着妍玉的后背安慰道:“不过是把扇子,老爷是因为打了她所以心里头愧疚。那小货在咱们手里,还怕她翻了天不成?” 妍玉气得娇俏的脸儿通红,扭着孙夫人的胳膊道:“要是爹爹真宠她,遂了她的心意,把她嫁给瑞哥哥可怎么办?那可是娘给我挑好的亲事。” 孙夫人笑道:“就算你爹有这个心,但她顶着母夜叉的名号,还是个庶出的,母亲又卑贱,人家柯府还不愿意要呢。”说完拍拍妍玉的头道:“你放心,凡事自有娘给你做主张。”略一沉吟,一计早已生成。 再说婉玉回了浣芳斋,将那扇子打开一看,只见扇面上写了四个大字“澹泊致远”,笔力遒劲,龙飞凤舞,颇有气势。婉玉暗道:“这四个字大约是出自诸葛孔明的《诫子书》‘是故非澹漠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意境是极好的,字也洒脱,只是提这几个字的人没什么名气。”她拿在手中把玩,爱不释手,又看了眼落款的日子,知道这扇子是前朝的东西,便珍而重之的收了起来。 到了中午,正房那边又特意命丫鬟送来四样小菜来,说是老爷特地吩咐的。红芍和夏婆子顿觉扬眉吐气,脸上喜气盈盈,走路都比往日硬气上几分。婉玉脸上扮了喜悦,心里却颇不以为然。 红芍喜不自胜道:“这是老爷夏日里不离手的扇子,如今都赏了姑娘了。这几个小姐,哪个都没有这样的体面!可见姑娘出头的日子快要到了。” 婉玉道:“什么出头不出头,咱们只是尽孝道罢了,日后出去也别浑说,事事忍让为上。” 红芍被婉玉一训,心中不悦,但转念想到若是婉玉蒙老爷另眼相待,自己日后也能寻个好去处,不由又暗喜,伺候婉玉比往日精心起来。 第三回【上】 中左手侧墙上挂一幅《湘君洛神图》,画下设一长书案,书案右侧摆几部书,中间置一张乌玉琴,左侧摆着绿檀制的一枰棋盘,随意散放着数十颗黑如点漆、白如雪凝的玉棋子。另前方琳琅满目的摆放笔架、笔筒、笔洗、镇纸、砚台等物。往右看,屋子正中摆了十几张张桌椅,墙两侧挂着字画,另设有两方黑漆几子,上摆着建兰,屋中自有一脉淡淡清香。 婉玉在心中赞了又赞,见屋中已来了四五位十四五岁的小姐,便跟红芍随便挑了个位子。刚一坐下来,便见屋中人不约而同向她望来,窃窃私语道:“快看,柳家那个小泼妇来了!”“脸上还带伤,定是被家里人打了,这回可是破了相!看她还怎么装娇卖俏!”“少说两句,让她听见了定要过来打你!”“怕什么,她自己丢人现眼,是个小妾生的,竟然还想攀上高枝儿,为个男人寻死觅活,还有脸出来见人!”说罢一个纸团飞来,正好打在婉玉裙角。婉玉低头一看,那纸团上竟沾了墨汁,将雪白的裙摆染黑一块。旁边登时传来几声轻笑,有人小声道:“这下裙子跟她的脸一样喽!”柳婉玉仗着貌美,平日上课时都打扮得花枝招展,自是惹一众小姐厌烦,加之她又性子霸道如火,平日里没少和别人吵架,故而见她倒霉,人人都拍手称快。 红芍见状不由觉得难堪,纵然她不喜这小主人,但也知一荣俱荣的道理,眼见婉玉被人这般难听的奚落,她也觉面子上不好看,又气又恼,向那几个小姐瞪去。妍玉幸灾乐祸,远远的坐了下来。姝玉向来是个清冷性子,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倒是紫萱看不过,刚想过来安慰婉玉几句,却见婉玉不紧不慢的坐了下来,扬起声音抑扬顿挫道:“有本事就当面大声讲出来,再有本事的到人家家门口嚷嚷去,背地里头道人家长短,真真儿长舌妇的做派!”说完扭头对红芍道:“红芍!这里头太脏了,快拿抹布把这桌子给我擦擦!”红芍大声道:“姑娘说的是!”掏出块帕子便开始抹桌。适才婉玉听见嘲讽本想要忍下来,但心中又悲,暗道:“原先我梅莲英岂是能如此这般任人消遣的?真到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想到此处,怒气和委屈也再难抑制,竟然反口相讥。 这一番话咽得那三个小姐上不来下不去,其中一人冷笑道:“我们几个又没说你,你多什么心?还是你自己做贼心虚!” 婉玉目光如冷电一般直盯着那小姐,道:“素来都是好话不背人背人没好话,刚才自己说过的话这会子又不承认,可见得品性了。” 那小姐被婉玉凌厉厉的气势压得心惊,仍面红耳赤站起来,结结巴巴道:“你,你侮辱谁来着……”话音未落,只听云板声音响起,授课的教谕崔氏走了进来。这崔氏二十四五岁,闺名唤作雪萍,生得颇有几分颜色。是梅府的一房远亲,八年前死了丈夫,青春年华竟坚守不嫁,只在家服侍公婆。众人敬她品行端正,又知这崔雪萍有些学识,便重金将她请了过来。 婉玉见是崔雪萍不由一愣,原来此人常常往梅府走动,故而婉玉对她极有印象。紧接着她叹了口气,打发红芍出门,将书本掏了出来。崔雪萍在门口早将刚才动静听得一清二楚,朝婉玉看了几眼,只觉着这柳家小女儿今日说话的神态语气看着竟颇为熟悉。她摇了摇头,将《女诫》打开来,开始讲读。 婉玉一见开篇所讲竟是她颇为不喜的《女诫》,不由大失所望。听了一阵向左右一瞥,只见妍玉正跟背后坐着的一位小姐交头接耳;紫萱拿着笔在纸上画画;姝玉手撑着头,闭着眼睛,似是睡了过去。婉玉不由失笑,往四周围再一瞧,只见那个跟她斗嘴的小姐恶狠狠的剜她一眼,婉玉一愣,轻笑一声,暗道:“想来我修养还是不够,跟几个黄毛丫头置什么气呢。”但她听了片刻又实在无聊,便把带的几部书都拿出来,忽见还有本欧阳询的字帖,不由暗道:“欧阳询的字正楷骨气劲峭。原先我用颜体的底子习了簪花小楷,鸳鸯小字。如今再世为人,换个字体,练练左手书倒也不错。”便研了墨,左手提笔开始描红练习。这一写字,旧日那些光景便纷纷涌上心头,婉玉强忍着浮躁写了一篇,写着写着,心慢慢静了下来。 待到休息,门口候着的丫鬟们一个个涌了进来,给自家主子沏茶倒水,奉糕饼递水果。婉玉早不想在屋中呆了,将红芍打发了去,自己施施然走到院中散步。忽听墙外一阵喧哗,隐隐传来锣鼓之声,声声悲惨,欲震人心碎。婉玉好奇心起,悄悄走到门口,顺着门缝向外望去,只见街上乌压压一大队人缓缓走过,挑旗打幡,唢呐喇叭吹吹打打,似是在办丧事。路上送殡之人长得看不见首尾,乌压压一片,粗粗算来,有二十几顶大轿,三四十顶小轿,大大小小马车百余辆。和尚、道士、尼姑高声诵经,路边搭着各色祭棚,鸣锣之声不绝于耳,浩浩荡荡如山一般压来。 婉玉立刻恍然,暗道:“是了,算起来我过世已七天,该入殓下葬了。”再细心一瞧,只见披麻戴孝之人中竟有小弟梅书达,哭得如泪人儿一般,婉玉思念难耐,直欲扑过去大哭一场。她强行忍耐,再朝前看去,赫然看见杨昊之扶着棺材哭得撕心裂肺,旁边两个小厮将他左右架住,杨昊之口中不断哭道:“莲英!莲英!你怎就抛下我们父子去了!” 婉玉气得浑身打颤,恨不得冲上前啖其皮肉。杨昊之俊挺的脸,曾让她魂牵梦绕,甚至不惜借助娘家的势力嫁过去,后来又妄想加倍体贴温存,用儿子拴住他的心。而今她却觉得那张脸又鄙俗又恶心,他当日不顾四年的夫妻之情,不顾儿子年幼,竟然狠心将她害死,今日却堂堂扮起了痴情郎君! 她靠在墙上,惨惨笑了一声,为了这个人面兽心的虚伪小人,她葬送了自己的性命,虽获重生,却有家不能回,日日看人脸色,不得不小心翼翼,委屈求全,事事处处的讨好,挣扎着活下来。她又悔又恨,当初怎么竟会如此浅薄,看上一个人的皮囊! 婉玉满脸是泪,恍恍惚惚的往回走。此时早已到上课时分了,她缓缓走到东西两院的院墙间,依稀听到旁边东院传来琅琅读书声,婉玉从月亮门探过头去观瞧。犹豫片刻,趁左右没人,便提起裙子,悄悄溜到对面书堂的墙根下,凝神一听,先生正教授《孟子》,众人跟着念道:“《太甲》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谓也。” 最后一句正敲中婉玉的心事,她口中默念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不错,正是你们犯下的罪孽,莫怪我翻脸无情。杨昊之,今日你好一番作态,你且等着,必有你真正恸哭的一天!” 她一边想一边往回走,低着头用帕子拭着脸上的泪珠儿,走着走着冷不防和前头一人撞了个满怀,婉玉“哎哟”一声便撞倒在地。那人显是有些慌乱,忙上前搀扶道:“姑娘,对不住,你怎样了?” 婉玉听得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不由暗自叫糟,这东院是男人读书的地方,她擅自闯进来,若传扬出去,这柳婉玉本就不太好的名声怕更是黑上加黑,她恐怕也少不了柳寿峰的一顿教训。想到此处,她低低的垂下头,猛一推那男子,掩着面便跑了出去。 跑到房门口,她深吸口气,想将脸上的泪擦干,却发现两手空空。婉玉心中一沉,又将浑身上下摸了一遍,帕子确不在身上,她叹口气,知自己适才不小心遗失,不由自我安慰,好在那帕子上未绣闺名,丢了也便丢了。她用袖子擦了擦脸,悄悄走到座位上,静静坐了下来。 正午时分,书堂便放了学。待回到柳府,婉玉闷闷进了房,中午略吃了些,下午只将宣纸铺开了练字。写了一阵,忽听外面一阵吵闹,紧接着小葵跑起来道:“姑娘,听说前头有宫里的太监老爷前来降旨。”婉玉一怔,忙将毛笔放下问道:“是什么旨意?”小葵摇头道:“不知,只听说是给老爷道喜的。”婉玉略一沉吟,赶忙翻柜子,找出一套喜庆的紫色透纱闪银梅花纹襦裙换了。而后带了红芍往前头走去。 走至前院,见人人喜气洋洋。正巧白苹从前头走来,一见婉玉不由笑道:“五姑娘来得正好,太太命姑娘都到正屋去,姑娘快过去吧!” 婉玉不敢怠慢,直走到正屋,撩开帘子一看,只见柳寿峰手捧一卷圣旨,眼睛眉梢具是一派喜悦之情,孙夫人亦眉开眼笑。婉玉一见,立刻乖巧的跪了下来,磕头行礼道:“婉儿给爹爹娘亲道喜!” 柳寿峰本就春风满面,再见女儿均穿冰蓝水绿,唯有婉玉一身紫红,愈发应了喜气,心中又是一喜,对婉玉和颜悦色道:“婉儿起来吧。你大姐在宫里蒙圣眷,由美人赐封为昭容了!”婉玉双手合十,喜道:“阿弥陀佛!真是天大的喜事!今日早晨我去上学的时候便听两只喜鹊在枝头叽叽喳喳叫,想不到应在这件事上。” 柳寿峰听婉玉这般说话,心中愈发高兴,笑颜尽开。妍玉微露不悦,脸色微微一沉,孙夫人忙给妍玉使了个眼色,笑道:“你们大姐还赏了你们不少东西。”说完将柳婧玉在宫中赏赐出来的东西一一拿给女儿。姝玉得了两部书,一方砚,一枚碧玉瓒凤钗,两个紫金的如意锭子;妍玉与姝玉相同,但又多一枚红珊瑚番莲花钗和一串翡翠手串;婉玉一看自己那一份,除了书和砚台之外,就只有两个如意锭子了。 婉玉脸上仍笑眯眯的将东西收了,心中却叹一声,这柳婧玉是孙夫人嫡亲的女儿,她自然对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子妍玉格外疼宠。周姨娘又生了儿子,在家地位不同,故而旁人也不敢怠慢姝玉。唯有自己,是个死了亲娘的庶出女儿,孙夫人看着厌恶,自然也不招宫里那位娘娘的待见了。 婉玉虽不太在意,但她看着手中的东西,一时之间亦有种莫名的滋味涌上心头。 第三回【下】 晚上孙夫人命厨房做了一桌子好菜,全家人聚在一处庆贺,自是一派和和睦睦之景。婉玉虽满面堆笑,但心中却暗生警醒:她这位爹爹竟未察觉自己得的是微薄之礼,而妍玉、姝玉均有价值百金的名贵首饰,对比有如云泥。她思量道:“柳婉玉本就是个小妾之女,如今连亲生爹爹都难以将她记挂在心上,如若这般情形,别说报仇,就是日后前程也堪忧。我需想个法子,即能脱了这个地方回到爹娘身边,把儿子要回来,又不会打草惊蛇。” 这一夜过去暂且无话,第二日早晨,婉玉梳洗打扮得了,正房便打发人来道:“太太说了,因家中有了喜事,让几位姐儿过两天再去上学。”婉玉沉吟片刻,便带着夏婆子去了厨房,说要自己备点子吃食。婉玉在家中虽是个不受待见的,但好歹是个小姐,故而下人也不曾为难她,只道:“姑娘喜欢吃什么让我们做便是了。” 婉玉挑了两个金碧山水的彩绘瓷碗,盛上牛||乳|。又将胡桃、杏仁、花生等捣碎,把干的蜜枣子剥皮去核用刀切碎了,全都撒在牛||乳|里,放到锅里头用慢火细细炖着,又拿了同套的碟子,挑了两三块精致的点心。等牛||乳|熟了,晾凉了之后又点上木樨清露,把奶皮子掀开,又撒上青丝玫瑰和芝麻等物,放在朱漆托盘里,端着朝前院走去。 今日恰逢柳寿峰休息,柳婧玉荣升昭容之事早已传开,一早晨前来道喜的络绎不绝,但碍着梅家大小姐刚过去的丧事,故而没有大肆庆祝,柳寿峰刚送走一批客人,他坐在书房里,将圣旨又打开看了一遍,满面春风,翘着腿,摇头晃脑唱道:“谁是你的卿……等你得功名,荣耀归来再唤卿啊……” 此时忽听小厮报曰:“五姑娘来了。”言罢挑起帘子,婉玉端了托盘走进来,满面笑容道:“爹爹早,忙了一上午,想必爹爹是累了,婉儿亲手做了酥酪,给爹爹垫垫肚子。”说罢将托盘上的吃食摆在桌上。 柳寿峰凝神一瞧,只见那酥酪白花花、滑嫩嫩,看着分外诱人。他拿起勺子吃了一口道:“手艺尚可,今日怎么乖觉了?”因看着托盘上还有一碗,便问道:“这一碗是……” 婉玉连忙道:“这碗是给娘亲的。昨日家里有了天大喜讯,大姐因德才出众成了正二品的娘娘,皇恩浩荡,全家上下都跟着脸上有光。我想了一夜,心里竟通透起来,我纵然不能像大姐那般光耀门楣,但也要当个温婉闺秀,不能让爹娘平白的操心。” 柳寿峰露出笑容,连连点头。婉玉心中轻轻呼一口气,暗道:“若是想先在这家里顺顺当当过下去,便要先将一家之主讨好,得了他的照拂行事就方便多了。”又看见桌上摆着的各家礼单,便做漫不经心之状,满脸喜悦道:“乖乖,道贺之人确是不少,昨日听说杨府大奶奶出殡呢,不知道梅家和杨家还有没有心思来道喜。” 柳寿峰道:“刚杨家二爷来了,梅家还没到。”说罢顿了顿道:“梅海泉乃巡抚,本就是此地头等的上级,平日里我想见他一面都难,哪有挑剔他的道理?” 婉玉笑道:“如今大姐也是二品,咱们家是皇亲国戚,可不比他矮几分。” 柳寿峰心中受用,但仍板着脸道:“胡说八道,内眷怎能跟外臣比?梅海泉是能吏,升成一品大员是迟早的事,何况他还有两个聪明的儿子。”说到儿子,柳寿峰想到自己膝下两个,柳禛是个素没大志的,柳祥又太小,不由叹了口气。 婉玉猜到柳寿峰心思,机灵道:“爹爹莫急,听说小弟是个伶俐的,已会背三字经了,日后定能高中。大哥守业,小弟承业,柳家必会兴旺。” 柳寿峰捻须微笑,几口将酥酪吃了,又吃了一块点心。此时听小厮来报又有宾客到访,婉玉便端着托盘退了出来,待到正房外,只见白苹站在门口训个丫头,见了婉玉道:“五姑娘,二姑娘刚来了,在屋里跟太太说话儿,姑娘还是等下进去吧。”婉玉笑道:“不妨,就送个吃食,马上便出来了。”说罢便掀起帘子走进去。 屋里静悄悄的,唯有内室传来隐隐啜泣之声,婉玉轻手轻脚走过去,站在内室门口,只听屋中人哭道:“如今他更是逞了性子……竟想把那小娼妇赎身带到家里来,说要纳妾……呜呜呜……娘,我素来不是个爱捻醋的,我没进门之前,他就纳了两房妾了……如今,如今还要把个窑姐儿拉进家里头来……呜呜呜……你让我,让我可怎么做人!”说罢失声痛哭。 孙夫人怒道:“岂有此理!他这般闹,你公公婆婆也不管上一管?” 娟玉抽抽搭搭道:“婆婆平日里只知道斗牌,家里头的大权也牢牢攥在手里,公公成天跟个道士参修悟道,哪里还会管我……他对我不理不睬的,若不是因为咱们娘家,怕是我的房门都不会进了……”说到苦处,娟玉啼哭不住。 这后半段话却敲打进婉玉的心坎里,她靠在墙上,泪珠滚了出来,暗道:“想不到柳家的二小姐竟与我境遇一样。若不是因为我娘家的势力,杨昊之也断不会虚情假意的娶我,对我扮出恩爱敬重的模样。是我先前太傻,竟以为他是真心的……” 孙夫人安慰道:“莫哭,娘给你出主意。”说着拿了帕子给娟玉拭泪,叹了口气。她这三个亲生女儿里,大女儿婧玉容貌气度最最出挑;小女儿妍玉亦生得美貌,只是年纪尚轻,自己平时又宠狠了,故而不知轻重,需要调教;唯有这二女儿,长相虽不及姐妹,却也清秀,但有个腼腆软弱的脾气,吃亏受委屈只往肚肠里咽,如今嫁得门第虽好,可夫君却是个纨绔,娟玉又没有半分能耐,让她最操心不过。 孙夫人沉吟片刻道:“万万不能让那个娼妇进门,否则日后你在亲眷们面前再难抬头,且这个例儿一开,今后还不定他搞出什么名堂。依我之见,你不若给他娶个比那窑姐儿模样还整齐的小妾,把他牢牢拴在房里,省的他出去胡闹。” 娟玉瞪圆了眼睛,“啊”一声道:“还给他纳妾?娘,你这是什么主意?” 孙夫人道:“这妾可不是随便纳的,第一要是咱们家的丫鬟,你拿着她的卖身契,攥着她的短处,日后她就算再得宠也要敬着你,万不会欺负到你头上去;二来要伶俐乖顺,知道眉眼高低。”说完叹道:“当年你爹爹死活看上那个贱戏子,我就从娘家挑了个丫鬟,开了脸送到他房里,周姨娘这些年也安安静静的,又怎么敢造次?哼!老爷屋里有了人儿,本已和那戏子断了往来,若不是那贱人私出了孩子又跑去跪着给老爷磕头,老爷怎会心软把她弄进家门!”说到恨处又不禁咬牙切齿,看着娟玉道:“这需早下手,若等那娼妇有了孩儿,可就迟了!”娟玉只是瞪眼,连泪儿都忘了抹。 孙夫人细细想了一回,道:“家里的这几个丫鬟,唯有妍儿身边的红蔷是调教了几年的,模样也俏丽,身段跟水葱似的,伶俐,知道进退,就是她吧。” 娟玉垂着眼,撅着嘴,面带委屈不愿,并不吭声,只是泪珠不停往下滚。 孙夫人瞧着娟玉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心中又疼又气,伸手戳着娟玉的脑门道:“你说你说,我怎么生了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我的手段一点都没样,倒是自己长了脓包脾性!你但凡自己有手段,我何苦给你纳妾?我今儿个就跟老爷说,打探清楚姑爷看上的是哪家的娼妓,咱们暗地里花钱把她买下远远卖了,省得放在眼前藕断丝连。”娟玉听到此话的脸色这才稍好了些,但又想到自己要再将个娇滴滴的小妾送到夫君房里,心中又一阵气苦。 婉玉听到此处慢慢向后退去,转身出了房门,见白苹还站在门口,便笑道:“娘和二姐说得亲热,我看了一眼不便打扰,我这就走了。”说完心中慢慢思量,有了一番计较,低头回了房。 且说孙夫人处,她又开解了娟玉一回,一时决定要给女婿纳妾了,便将妍玉和红蔷唤到房里,对妍玉道:“妍儿,你二姐跟找你要个人儿,我也是准了的,就是你那丫头红蔷。你把她给你二姐,等下娘再给你挑个绝顶伶俐的丫鬟。”说罢又上前,拉住红蔷的手,上下打量一番,笑道:“你这丫头有福了,二姑娘抬举你,要给柯大爷纳妾,你是个好命的,攀上了高枝儿,你且说你愿不愿意?” 红蔷听孙夫人如此一说,立刻羞红了脸,低着头偷偷瞄了娟玉一眼。娟玉看着红蔷,只觉她身段如风摆柳,一张瓜子脸清秀水灵,胜了自己不止两三分,心中颇不是滋味,脸色也阴沉沉的。红蔷暗道:“二小姐是个老实的,待人也还宽厚,比四姑娘好伺候。柯家名门望族,做了柯府大少爷的妾,总好过将来配小厮,或给稍富裕点的人家当妾室填房,这也是我一番造化了。” 她心中自是乐意,刚想跪下来磕头谢恩,便听妍玉叫道:“不准!红蔷是我的丫鬟,娘,你再挑别人吧。” 孙夫人哄道:“娘再给你找个伶俐百倍的来……我把白苹给了你吧。”妍玉扭着脸不愿。正此时,只听一个脆生生的音儿在门口响起,道:“太太,五姑娘亲手做了酥酪,让我给太太送来。” 屋中顿时静下来,众人回头齐刷刷一看,只见红芍端了朱漆的托盘站在门前,满面笑容,双眼炯炯有神道:“五姑娘刚才送过一回,听白苹姐姐说太太正忙,就回去了。现在让我送来。”说完将酥酪端在孙夫人手边,又笑吟吟道:“夫人尝尝,这是五姑娘的一片心。” 妍玉立刻指着红芍道:“娘,你不如把红芍给了二姐吧!”这一句正中红芍心怀,原来她已在门口站了半日,将房中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听见孙夫人要把红蔷嫁去柯府做妾,心中又妒又慕。她虽是个不谙世事的丫头,心中却好强至极,仗着有几分颜色总想抢尖向上攀附高就,连跟婉玉去学堂也涂脂抹粉的卖俏,心里头总痴心妄想有一日能被富贵人家公子哥看中。今天听了屋中这番话,别的丫鬟必将默默退了,而红芍却昂首阔步走进来,又抢机会百般表现了一番。 孙夫人沉下脸道:“胡闹!这事便那么定了!”妍玉气得眼睛发红,原来这红蔷不但行事妥帖,而且会给她梳头打扮,还做得一手好女红,平日里给她绣个衣裳帕子,用着甚是可心。如今红蔷一走,妍玉自是千万不舍。 孙夫人明白妍玉的意思,这几个女孩儿中她最宠爱么女,一见妍玉眼泪汪汪心中不忍,便道:“你看中哪个丫鬟,娘就给你哪个,如若都不中意,咱们再出去买,总给你一个可心的人儿。” 妍玉抬头看见红芍,想到这丫鬟女红做得精,平日里还爱打扮,梳的头也好看,便指着红芍道:“娘,我要她!” 孙夫人皱起眉,看了红芍一眼,只觉这丫鬟爱卖弄风情,脸带狐媚之相,因自己不喜才塞给了婉玉,如今妍玉竟点了她,孙夫人一时犹豫起来。妍玉赌气道:“就是这丫鬟,娘也不给我么?” 孙夫人暗道:“先顺了她的意,往后再买一个换了红芍便是。”于是笑道:“好好好,那就这么办,回头跟婉姐儿说一声,这丫头便给你使唤了。” 红芍心花怒放,马上磕头道:“谢太太恩典!”红蔷也跪下来道:“谢太太抬举,谢两位姑娘抬举!” 红芍喜气洋洋的回了浣芳斋收拾东西,只盼着快些搬进妍玉住的碧芳苑,碧芳苑比浣芳斋大了两倍不止,吃穿用度也不知不此处好了多少倍,跟着妍玉这得宠的小姐,日后也自会谋得一条好出路,前程岂不是比红蔷又高出一头? 红芍神清气爽,在婉玉面前晃来晃去,道:“姑娘,太太让我去伺候妍姑娘去了,我虽舍不得你,但奈何是太太的命令……”说着作态欲流几滴泪出来。 婉玉只站着拿了毛笔练字,眼皮都没抬一下,缓缓道:“这可真是你的造化了,日后好自为之。” 红芍本想扬眉吐气,没想到吃了婉玉一记不冷不热的软钉子,心中愤愤,但转念想到婉玉定是气恨故而拿她使性子,脸上又挂了得色,转身走了出去。 婉玉将毛笔放了,看着红芍背影冷笑一声:“蠢材!”她望向窗外,喃喃道:“眼前烦人的终是走了,但不知我什么时候也能得偿所愿,离开这个地方。” 第四回【上】 柯二少拾帕惹风波柳五姐遭戏动干戈 话说红芍收拾了包袱去了碧芳苑,红蔷和娟玉又在府里住了一夜,第二日早晨,娟玉便带着红蔷回了柯家。婉玉一早就捧着这几日习的字送到书房请柳寿峰指点。柳寿峰见女儿如今真修了闺秀气性,连往日头疼的书法也开始练习了,不觉欣慰,但面上不动声色,便要她把字留下来,打发她去了。 吃罢早饭,白苹便捎孙夫人话过来,让婉玉另选一个二等丫鬟使唤。婉玉暗想:“这丫鬟必不能从正房处选了,否则平白多个眼线出来,我往大房看看,紫菱是个有些品格的,身边调教的出来的想必不错。”想到此处便起身往外走,走到一半想起觉自己两手空空,这般去恐是不大好看。正此时,只见几个丫鬟抬水搬桌叽叽喳喳说着话从前方走来。 婉玉便招手唤道:“你们过来一个!”其中一个见是府中的五小姐,忙弃了众人跑到婉玉面前,满面笑容道:“姑娘有什么吩咐?”婉玉凝神一瞧,只见这丫鬟十六七岁,眉眼薄脆俏丽,有几分人才,怀里抱着几部书,神色甚是讨喜,便道:“我身边一时没有丫鬟,如今有件事要使唤人,不知你行是不行?” 那丫鬟忙笑道:“姑娘吩咐便是,定会尽全力妥妥当当的办好,办不成任凭姑娘责罚。”婉玉笑道:“你是谁房里的?”那丫鬟满面堆笑道:“我是三姑娘房的。今日就是三姑娘要人打扫屋子,本也没什么大事,姑娘吩咐我吧。”婉玉点了点头笑道:“甚好。你去我那浣芳斋,卧房里衣柜右抽屉里有一叠子帕子,你拿两块绣了菱花图案的,两块绣了萱草图案的。你问问夏妈妈老爷那边打发人来没有,若是来人了,说了什么。若人没来,就把我梳妆台上放着的几张写了字的纸卷好了,告诉夏妈妈等人来了交给他。我往大房去,你办妥了就在大房找我。” 那丫鬟听完便转身去了,婉玉便慢慢往园子里头走,走着走着,只听不远处传来嬉笑声,她走到一棵桃树后头,扒开枝桠偷眼一望,只见姝玉、妍玉、柯瑞、杨蕙菊、杨晟之等人站在水榭窗口看鱼喂鱼,说说笑笑好不热闹。因梅莲英新死,故而杨家兄妹身上还都穿着素。妍玉和柯瑞单独站在一扇窗子前,逗着水里的鸭子和鸳鸯,亲亲热热说话,远远看去,确是一对璧人。 婉玉冷笑一声,知今日府里面来客,孙夫人故意跟她隐瞒。她 花间一梦第2部分阅读 欲望文 花间一梦第3部分阅读 花间一梦 作者:肉书屋 花间一梦第3部分阅读 隐瞒。她心中却也不在乎,但看到昔日的小叔和小姑,想到原先的岁月,又想到幼子,心里又是感慨又是思念又是酸疼,当下缓缓转身往大房走去。 走到大房门口,婉玉便听见屋里紫菱道:“别总窝在家里头画画,杨府那兄妹和柯瑞都在园子里头,你也去跟他们一处玩玩吧。”紫萱冷笑道:“我才不去,那堆人里头有太太中意的乘龙快婿呢,上回我跟快婿多说了几句,妍玉就挂了脸子,还让太太不咸不淡的点了我两句。”紫菱扑哧一笑道:“你少跟柯家二爷说话不就得了。”紫萱道:“不去,还不如画画呢。” 正说着,婉玉挑开帘子进去,笑道:“嫂子好,萱姐姐好。”屋中两人见来的是婉玉,都不由一愣,然后马上招呼她坐下,又命小丫头倒茶。婉玉走到桌旁,见紫萱正在画一幅仕女图,笔法虽还生嫩,但胜在气韵灵秀,婉玉不由连连称赞道:“这个美人画得倒像活了似的。” 紫萱听婉玉赞她不由高兴,她素是个心直口快的,拉了婉玉的手问道:“妹妹没去跟那几个哥哥姐姐一同去玩?” 婉玉抿着嘴笑道:“来的时候倒是瞧见了,我不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知道自己是什么处境的,去了怕是别人也不自在。” 紫萱道:“昨儿个杨家人来送贺礼的时候说杨家老太太下个月做寿,因他家大奶奶刚死,所以不便大肆摆宴,就说让梅家、柳家、柯家的孩子都去杨府住几天,略微热闹热闹。还让我也去,我却不愿跟他们一同凑合。” 婉玉听了紫萱的话不由一愣,心道:“去杨府,去杨府!那去了杨府就能看见儿子了!”她心中又悲又喜,强自按下情绪,仔细一想又觉不对,暗道:“杨家的人是昨天来的,连紫萱都听说了,我怎的竟不知道……怕是孙氏不愿让我去吧!”心禁不住向下一沉。 正在此时,那丫鬟却到了,走进屋将帕子交到婉玉手中。婉玉道:“你到外面等我会子。”那丫鬟便退了出去。婉玉把帕子分别放到两人手中道:“嫂子、萱姐姐,上次我挨打,你们两个又送药又送吃食和茶叶,我心里头感激不尽。我人小,也没什么好拿得出手的,这有两块帕子,是上好的鲛绡裁的,原先我身边用的丫鬟是个手巧的,在上头绣了点花样,嫂子和姐姐就拿着用吧。” 紫菱和紫萱连声道谢,接过帕子一看,只见上头绣的花样绣得精致素雅,小巧可爱,这帕子原本不是稀罕物,但暗合了自己的闺名反倒觉得新巧有趣了。紫菱看看帕子又看看婉玉,心中不由纳罕,暗道:“这婉玉死过一次还真像换了个人,不但人变得懂事伶俐了,竟连气度也落落大方起来,举手投足都带了一番贵气,不像原先那霸道跋扈的小妾女儿,倒像个在书香里浸润许久的豪门闺秀。若说性情可以大变,这气韵怎的也一夕之间全改了?” 紫萱却未想许多,只觉婉玉比原先温和好相处,便拉着她给她看自己原先画过的画,三个人评了一番说笑一回,婉玉便告辞离开了。 她走出房门,只见那丫鬟正坐在房檐下头等着,一看婉玉忙迎了上来回道:“姑娘,我去的时候正赶上老爷派了小厮来,我把姑娘写的字卷好了用红绳子拴好交上去了。那小厮说,姑娘的字老爷看过了,说笔力生涩,过于戾气不够圆融,欧体笔力过于劲健,不适合女子,要姑娘换一个笔体。还有,适才我在姑娘房里,夏妈妈偏巧出去,赶上白苹姐姐来放月例,说这个月喜事,给姑娘们每人多加半两银子,银子我秤了,确是一两半,已放在姑娘梳妆台的抽屉里了。” 婉玉一路走一路听,只觉这丫鬟脆亮利索,事情桩桩件件讲得分明,听说话不像其他女孩子扭捏,颇有些见识,便微微笑道:“这事情辛苦你了,难为你‘过于戾气’‘笔力劲健’这样的话也能记下来学给我。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来府里几年了?” 那丫鬟笑道:“我叫怡人,十六岁了。跟原先服侍姑娘的红芍一并被买进府的,才来一个月,是四等丫鬟,专门在三姑娘房里粗使。” 婉玉问道:“进府之前你做什么的?” 怡人道:“我原先在外县一家富户里头服侍小姐。”说着偷偷用眼去瞄婉玉,却见婉玉面色无波的看着她,她忽觉那目光锐利,心不由一凛。原先这怡人被富户老爷看中,想纳为小妾,结果被太太知道了,就卖给了人牙子。转到柳府后,因女红做得不精,又长得干净整齐难免遭妒,被踩成了四等丫鬟。昨日里全府下人们就都传遍了,红蔷飞上枝头做了柯家姨娘,红芍换去服侍四姑娘妍玉。她想到红芍跟她同时进府的,竟命好做了副小姐,心中不由闷闷的,今日见婉玉身边要人,便巴巴的凑上前来。 婉玉静静打量她半晌,忽笑道:“若这样,我身边恰好缺个能服侍的人,你便跟我吧。你可愿意?” 怡人心中大喜,但脸上仍做镇定,笑道:“五姑娘抬举我,不敢说愿不愿意,只想着好好服侍姑娘,多增长些见识。” 婉玉笑道:“那你且回去,我今儿个回了太太就把你要过来。” 怡人告退离开,婉玉转过身往回走,绕过府中荷塘,看前方有一处怪石假山,山上头有座亭子,她走了半日,天气也热,便想到亭子上歇一歇。婉玉提着裙子往假山上头走,走到半截,忽听一块山石后有两人说话,一个道:“呸!我还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稀罕物,原来是条旧帕子!”紧接着一个少年道:“就是条旧帕子,妹妹还是快还我吧!”婉玉认得这声音是柯瑞和妍玉,心中不由暗暗叫糟,暗想道:“柯瑞和妍玉均十五六岁,正是怀春钟情的年纪。两人来了私密之处,不知要做出什么名堂,若撞见了我,心里一臊,恨我拿捏了他俩的短处,再生出什么是非来,岂不大大不妙?”想着转身想走,但那二人的声音愈来愈近,她一闪身便藏入旁边的假山洞中,向后一退,后背却碰到个又热又软的东西。婉玉大吃一惊,刚欲惊叫出声,一只手却伸过来死死将她的口鼻掩了,在她耳边轻声道:“别喊,别做声。” 婉玉听那声音觉得有几分耳熟,止住挣扎侧过脸抬头看去,直对上一双黑眸。婉玉一愣,此人正是今日到府上做客的杨家三公子杨晟之。四目相对,二人均有些尴尬,都垂了头。 假山这头,柯瑞和妍玉都站在石阶的拐角处,妍玉站在上头,冷笑道:“我不还!你且告诉我,这是哪个姑娘丫鬟给你的定情信物?让你这么宝贝,还贴着身放着。” 柯瑞见妍玉脸上不悦,便笑道:“什么姑娘丫鬟定情信物,不过是我偶然得的罢了。” 妍玉酸道:“既然是偶然得的,那就送了我吧。”说着拿了帕子一瞧,只见那松花色的帕子底下绣了一朵胭脂梅,看着有说不尽的娇艳,心中一时间又犯了醋,狠狠剜了柯瑞一眼。 柯瑞道:“这帕子将来还是要还给人家的,你莫要扯坏了,妹妹要欢喜,我就送你十条八条,但这条却不能给你。”他眼见妍玉恼了,忙从荷包里掏出个水晶扇坠子递到妍玉面前道:“我用这个跟你换。” 妍玉一看柯瑞的荷包不由火冒三丈,狠狠捶打了柯瑞肩膀一下,哭道:“我给你做的荷包呢?我亲手做的东西你不随身带着,偏把不相干人的帕子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你这个,你这个狠心的……狠心的……”再说不下去,嘤嘤哭了起来。 柯瑞柔声哄道:“妹妹给我做的那个,我怕弄脏了,所以一直没敢戴出来,我明儿个就戴着。” 妍玉泪眼朦胧,见柯瑞面若皓玉,目如春水,俊俏清秀如若画中人,一时之间不由看痴了过去,想到自己芳心已许,时时刻刻都抱着一腔体贴柔情,但薄情郎却有情还似无情,今日身边竟又添戴了闺阁之物!她一时之间又气又恨,扯着手中的帕子哭道:“我今天就把这帕子撕个干净!” 柯瑞一急,过去就要把帕子抢回,妍玉死不松手,柯瑞用力猛了,一下将妍玉推倒在石阶上,妍玉“哎哟”一声,只觉腿和腰被石头硌得生疼,泪儿登时便簌簌往下掉,扭头却见柯瑞竟是先捡了帕子再过来扶她,不由怒发冲冠,拍开柯瑞的手哭道:“你滚,你滚,我再不要见你了!”说完挣扎着自己站起来,一瘸一拐的下了石阶往前跑。柯瑞不由长长叹了口气,口中喊着:“妹妹,我给你赔不是了!”一边跟着追了上去。 待这二人都走了,婉玉和杨晟之方从山洞里走出来,杨晟之作揖道:“适才多有冒犯了,婉妹妹别见怪。” 婉玉想起刚才情形,脸也有些发烫,别开目光道:“不妨事,情急之下在所难免。”又抬起头看了杨晟之一眼道:“这件事就请勿再提了,就忘了吧。” 杨晟之见她垂着头揉弄着裙上垂下来的丝绦,桃脸微红,娇羞之态甚是动人,一时之间竟呆住。婉玉见他不答话,抬头看见他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不由大窘,回转身,提着裙子便跑了。 杨晟之这才回魂,伸手唤了几声妹妹,却还哪里能看见婉玉的影子,只留下一股淡淡的香风罢了。 第四回【下】 且说妍玉哭哭啼啼的往前走,柯瑞跟在旁边止不住认错,妍玉见了却愈发觉得自己委屈,抬头看见前头就是正房,赶紧快走几步,掀开门帘子便往屋里冲,进屋看见杨蕙菊和姝玉正坐在屋里跟孙夫人说话,妍玉顾不得脸面,一头滚进孙夫人怀里便开始痛哭起来。 孙夫人见妍玉双颊通红,满头汗水,眼睛哭得通红,心里又惊又疼,搂着妍玉道:“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正说着,柯瑞也掀开帘子走了进来,面上讪讪的,垂着头站在一旁。孙夫人一见这阵仗,心中登时明白了八九分,脸上笑道:“妍儿怕是身上不痛快,我带她到屋里头躺躺,你们几个先自便吧,待会子等丫鬟端冰镇酸梅汤来。”说着一拉妍玉将她推进了里屋,母女俩坐在床上,孙夫人低声问道:“说吧,这是怎么了?” 妍玉抹着眼泪把事情说了一回,孙夫人听完又好气又好笑道:“就因为那么条帕子,你就闹成这样?平白让姝玉和杨家的小姐看了笑话。” 妍玉瞪着杏眼道:“怎么光因为一条帕子?这段日子,我心里也是憋得气苦。娘,你说他若对我有意,那为何迟迟不到咱们家里头提亲?我做的荷包他也不戴,今儿个身上还添了别的女孩的物件;若说无意,那他为何偏生对我做小伏低,常在一处玩笑?我是女儿家,有些话也不便说出口,不说,心里堵着,说了,又怕伤了情分和脸面……” 孙夫人眯着眼听了一回,握着妍玉的手笑道:“早先有那么一段事,柯瑞其实去年看上他表姐了,巴巴求他娘到他表姐家里头提亲……” 刚说到这里,妍玉“噌”的站了起来,咬牙切齿道:“好你个柯瑞!你恋上人家闺女,又何必跟我纠缠不清!我这就让他还我的荷包,滚出柳家!”说着便要往外冲。孙夫人忙捂住妍玉的嘴将她往回拽,口中道:“你闹什么!还嫌不热闹?非要像婉玉那个小货一样丢柳家的脸面?” 孙夫人这一斥,妍玉便老实下来,眼泪止不住往下掉。孙夫人叹了口气道:“你听娘说完吧,他表姐攀了高枝儿,跟京城里头的官宦子弟订了亲,今年年初就嫁过去了,那帕子许是原先他表姐的旧物,他心里还忘不了,所以戴在身上头,你又介怀什么?早先这个事我是知道,但怕你多想,就迟迟没告诉于你。” 妍玉流着泪道:“他不欢喜我,我恋着他也无趣。” 孙夫人笑道:“他怎会不欢喜你?这些女孩子里他惟独跟你亲厚,我看他如今待你不同,先前因为他表姐那档子事,我没跟冯夫人提你们俩的事情,本想等你跟他更情投意合了便把事情定下来,也算了了我的一桩心愿。” 妍玉冷笑道:“只怕他就算愿意娶我,我还不高兴要他了!” 孙夫人道:“你赌气什么,柯瑞这般人品是我看了多少个有门第家的子孙才帮你挑出来的,有品貌又有才学,房里如今还没有通房的丫头。柯家统共就两个男丁,你二姐嫁了柯家老大,你再嫁了柯瑞,那柯家以后就是你们两姐妹的天下,你二姐又是个性子弱的,你嫁过去把你二姐供起来,然后便能说一不二,掌管了柯家。这么好的亲,你往哪里找?” 妍玉听了争辩道:“可他心里有别人,我……” 孙夫人道:“男人都是朝三暮四的,如今他表姐嫁人,他再怎样也就是个念想,日后跟你成亲,自会回心转意,过不了多久就把原先的人儿忘了。”说完又谆谆教导道:“如今他表姐嫁了,你更应该跟他温柔才是,哪儿能使小性子呢?最好便哄得他央他娘上门提亲,娘风风光光把你嫁了。”又款款说了不少,妍玉也渐渐想开了些许。 正此时,婉玉想回孙夫人选婢之事,掀开帘子走进来,瞧见一屋子人不由一愣,眼波流转,目光却是先和柯瑞相碰,柯瑞勉强一笑,略点一下头便偏过脸去。婉玉一时间有些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倒是杨蕙菊笑着招呼道:“婉妹妹来啦,我还纳闷这回来怎么没瞧见你呢。” 这杨蕙菊十五六岁,头绾凤仙髻,插一支小凤含珠钗,身穿黄白绫棉裙,生得眉目如画,胸中也有些丘壑经纬,尤爱诗文,自羡自己才华出乎众人,往日里与梅莲英也并不十分亲近。婉玉暗道:“不若趁此机会结交攀谈,套问些儿子的近况也好。”想到此处便坐了过去道:“确是有段时日没见了,听说府上有了白事,还请节哀顺变。” 姝玉道:“刚才菊姐姐还跟我说这个事,她嫂子一走,她大哥也茶不思饭不想的,人整整瘦了一圈。”说完不住摇头唏嘘。 婉玉心中又气又怒,但面上不动声色。只听杨蕙菊道:“可不是,不止大哥瘦了,连我那小侄子也天天哭闹着要娘亲,昨儿个病了一场,今早晨才刚好了些。” 婉玉听罢心里如刀割一般,恨不得肋生双翼飞到儿子身边,强忍了急切,问道:“不知小公子生了什么病?孩子年岁太小,天气又毒又热,若是大病恐就不好了。” 杨蕙菊道:“不过就是热毒,这两天哭得厉害了积了火在心里,大夫开了方子吃了药已经没事了。” 婉玉的心这才放下来,低着头将泪意忍回去,面上还强颜欢笑道:“这就好了。”忙又说别的岔开心中痛楚,扭头对姝玉道:“四姐姐,我如今身边没有丫鬟,想找你要个人儿,我今天看见你房里有个四等丫鬟叫做怡人的,想放在身边使唤,四姐姐割爱给了我吧。” 姝玉听是个四等丫鬟,便笑道:“妹妹喜欢回了娘亲就领走吧。” 柯瑞坐在一旁见她们三个说话心中却别是一番滋味,原先婉玉见了他都像扭股糖般猴在他身边,撒娇卖俏的讨他欢喜,又每每因他跟妍玉争持,他自己心中自是厌恶婉玉肤浅霸道。当日婉玉绣了个荷包送他,小厮们揶揄他,柯瑞才道婉玉是“绣花的枕头,粗鲁悍妇,天下的女子都死绝了也不会娶她”,此话不成想又让婉玉听见,惹出一场祸端。自此之后柯瑞便远着婉玉,恨不得听其音都绕道而行,但谁想今日见了故人,婉玉却处处躲起他来,柯瑞见那花颜月貌的婉妹妹如今不来缠他,不由如释重负,但心中竟又隐隐失望起来,忍不住偷偷瞥了婉玉几眼,只觉得她与往昔不同,却又说不出不同在何处。 此时孙夫人掀开卧室帘子对柯瑞招手笑道:“瑞哥儿过来。”柯瑞忙放下茶碗走了进去,孙夫人拉着妍玉的手,这边又拉着柯瑞的手,笑道:“不过是小孩子家家的闹脾气,没什么大不了的,如今便好了吧。” 柯瑞见孙夫人脸上带笑,心这才放下来,给妍玉作揖道:“是我错了,害妹妹跌跤,妹妹别生我气,若还恼,就打我骂我吧!” 妍玉见他见他神态殷勤,心中略宽,但想起自己原本以为与柯瑞两小无猜,但心上人竟又恋上他人,心中又不由气苦,脸仍绷得紧紧的。柯瑞见妍玉面露不悦,还道自己那一下子推得重了,妍玉恼他,不由自悔道:“只要妹妹不气我,我任你责罚。” 妍玉声音涩涩道:“你只要把那帕子撕了烧了,我便不气了。” 柯瑞一愣,编了一番话道:“就是因为那帕子才惹了妹妹不高兴,我刚才已将它丢进荷塘去了。” 妍玉冷笑着不信,孙夫人暗地里偷偷掐了她一把,妍玉偷瞥了母亲一眼,这才垂着眼皮不情不愿道:“我不怨你了。” 这话刚说完,只听门口传来一阵笑,三人抬头一瞧,只见婉玉、姝玉和杨蕙菊皆站在门前,杨蕙菊笑道:“刚才瑞哥儿在外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如今看来,你们这小冤家算是和好了。”妍玉听了不由一窘,扭捏着去掐蕙菊的嘴,众人见了又笑了起来。 柯瑞心中暗松一口气,原来这帕子正是婉玉落在书堂院子里的那条。当日柯瑞站在树后瞧见个窈窕背影站在窗子旁听屋里头背书,他还以为是哪家小姐的丫鬟,扒开枝桠望去,只能瞧见隐隐露出的一点雪腮。他见那女子只静静站着便自有一股超逸,有几分他表姐的品格,不由心动,想见其娇颜。装作不经意与那女子相撞,谁知对方竟低着头逃了,却将一块帕子留了下来。柯瑞暗地里期盼这丢了帕子的姑娘与他表姐相若,暗想在书堂的念书的女子均是大家闺秀,若是能因这帕子结一段良缘,也稍能抚慰与表姐难成佳偶的遗憾,于是便将那帕子时时刻刻的带在了身边。 孙夫人见他二人好了,脸上挂了笑意,但一见婉玉又将眉头拧了起来,暗道:“今天柯家和杨家的几位哥儿姐儿到府里头来,我还特地瞒了那小货,她倒是鼻子尖,自己嗅着就跑过来了,跟她那个当戏子的亲娘一个贱相儿。” 婉玉见孙夫人望着自己眉头微皱,立刻猜到其中关节,忙将怡人的事回了,又托身体不适告退,孙夫人也不挽留。婉玉从正房退出,念着儿子偷洒了几滴泪,去杨府之心愈发急切,暗思若是孙夫人一力阻止她去杨府小住,唯一可求的只能是柳寿峰了,如今只能使出百般手段讨好,想到此处,婉玉便转过身往书房走去。 入了书房才知柳寿峰已出门了,小厮将婉玉写的一卷纸交到她手中道:“老爷说了,姑娘习柳体为佳,若日日坚持,必能精进。”婉玉没见到柳寿峰,心里头有点失望,只得拿了纸张往回走,走了两步,更觉日头毒辣,便坐在抄手游廊里头休息。忽然前面传来声音道:“我还道是谁坐在这儿,原来是表妹。” 婉玉猛抬头一看,只见个十八九岁的年轻男人站在跟前,穿着月白的襕衫,生得黑粗,举止轻浮。婉玉一惊,不知此人是什么来历,但见他一双绿豆眼睛在时不时向她瞄来,心中登时明白了八九分,不愿与此人多待,站起来低着头便往前走。那人往旁边一闪,拦了婉玉的去路,笑道:“表妹别急着走,你我有时日未见了,不请哥哥喝杯茶么?” 婉玉见他挡路便转过身往回走,那人又折回来,挡在婉玉跟前,拿捏了风流做派,笑嘻嘻凑过来道:“妹妹何处去?我同你一起。” 婉玉何曾被人轻薄过,登时便怒了起来,将手中的纸劈头盖脸砸过去,呵斥道:“滚到一边去!谁是你的妹妹?再挡我的路,使人打死个混账东西!” 那人脸色变了一变,再看婉玉气得双颊生霞,双眸圆亮,心中更是一荡,竟伸出手来拉婉玉的胳膊,摸上她的手道:“好妹妹,你恼我什么,你且说说,你爱什么花儿,喜什么粉儿,我知你爱用胭脂,表哥都买给你。” 婉玉勃然大怒,抡起胳膊“啪”就是一巴掌。那人捂着脸登时呆住,见婉玉凌厉之势不由心中发憷,继而又大恨,冷笑道:“不过是个小妾生的,亲娘还是个贱戏子,还真把自己当小姐了?前些时日还因个汉子跳河,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会子装什么贞洁烈妇!” 话音未落,婉玉“啪”又是一掌,指着那人鼻子厉声道:“我亲娘是什么轮不到你管,我是堂堂正正的柳府五小姐,你再试着辱我一句,你再试着轻薄我一下,光天化日之下竟做出这等龌龊腌臜之举来,我今日拼出性命也要打死你这个畜生!” 那人怒了,伸手还欲拉扯婉玉,却听背后有人大喝道:“谁在哪里!快给我住手!”那人一吓,余光又瞥见有个高壮的人影匆匆往这边赶,不由怕起来,暗想:“如今这在柳家,柳婉玉是个怪辣货子,闹起来自是没我的好处。”想到此处慌忙转身跑了。婉玉急喘了几口气,瘫坐在游廊上,想到这几日所受之辱和年幼的孩子,不由掉了几滴痛泪,正用帕子拭眼泪的当儿,眼前却出现一双镶边云头履,一双手将她散在地上的纸捡了起来,递到她眼前。 婉玉抬头一看,只见杨晟之站在她身边,她忙擦了泪,将练字的纸接了过来,低声道:“谢谢,平白让晟哥哥看了笑话了。” 杨晟之见她婉玉落泪,本想宽慰几句,但此刻见了婉玉竟一句话都说不出口,脸微红,只得呐呐道:“妹妹别哭,万不要因那畜生把自己哭坏了。”说完又蹙眉道:“那人是谁?光天化日之下的,待会儿跟婶子说了,将他胖揍一顿再轰出去。” 婉玉忙道:“晟哥哥好意,但如今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横竖我打了他,也解了心头之气了。”说完又看了杨晟之几眼。只觉他眉眼生得与杨昊之有五六分相像,却毫无杨昊之之俊秀,生得高大壮硕,肤色微黑,反倒有几分粗犷英挺。婉玉此刻狼狈,更不愿见故人伤情,站起身道:“谢谢你,我走了。” 杨晟之原想送一送婉玉,却见她头也不回往前走,心中沉吟道:“她此刻定是觉面上不好看,所以先在前头走了,我远远跟在后头,若是那登徒子再来,也可护上一护。”思罢便远远跟在后头,直到看见婉玉进了浣芳斋,杨晟之方回了去。 此话不提,且说在游廊之上,与婉玉纠缠之人是孙夫人娘家哥哥之子,唤作孙志浩。孙夫人娘家亦是金陵中的富户,家中到孙志浩这一代,唯有他一个独子而已,自小被家里头溺爱,虽认得几个字,但终日里声色犬马,无所事事,养了一身纨绔习气。平日里跟婉玉也鲜少碰面,但只今日见了婉玉坐在游廊上,见她生得妩媚风流,举止里更添了娴雅贵气,孙志浩看着身子就已酥了一半,只觉自己见过的女子一个都及不上,不由起了滛心。适才被婉玉一番痛打痛骂,他自是怀恨在心,又怒又愤,但想到婉玉明眸皓齿,心中又痒起来,恨恨道:“任你这小妖妇猖狂,日后必定要落在我的手心之中,看我怎样收拾于你!” 婉玉是否得进杨府报仇,孙志浩想出何等计策,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上】 庆寿辰杨府迎娇客偷幽会扬大暗谋划 婉玉回了浣芳斋将夏婆子找来套问,得知自己打的竟然是孙夫人的侄子,心中不由惊慌,但一直不见孙夫人将她找去问话,又暗暗庆幸,遂放下心来。怡人亦搬到浣芳斋,婉玉用着也甚为可心。 过了几日,妍玉、紫萱等都收拾东西准备去杨府小住,惟独无人告之婉玉。婉玉又等了半日,终是坐不住了,起身便朝书房走去,怡人捧着东西跟在她身后。忽而怡人想起什么,凑上来道:“姑娘,循着府里头的旧例,大丫鬟均是取‘红’字,婧姑娘身边的红樱,娟姑娘身边的红药,姝姑娘的红槿,妍姑娘的红蔷和原先姑娘身边的红芍,均是这么叫的,如今姑娘也给我改一个吧。” 婉玉把眉一皱道:“什么红不红的,取得忒俗,咱们何必跟着她们瞎起哄?你的名字雅得紧,花香怡人,春色怡人,比那红红绿绿的意境强出百倍。” 怡人忙笑道:“姑娘说得是,那这名字便不改了。” 刚说到这里便听身背后人道:“古语云‘红杳渺以眩愍兮,猋风涌而云浮’,亦有‘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的佳句,‘红’字大俗大雅,若说用‘红’便是俗气,也未免偏颇了些。” 婉玉一回头,只见柳寿峰正站在她身后,连忙恭顺道:“爹爹说的是,婉儿受教了。” 柳寿峰走到书房门口道:“进来吧。”婉玉便跟着走了进去。 柳寿峰坐在书案前,将婉玉新习的字摊开看了看,见落笔和字体构架均有长进,不由微微点头。婉玉见柳寿峰面带满意之色,忙凑上前指着纸上“澹泊致远”四个字道:“这几个字是爹爹送我的扇子上的,我后来问明了意思,无事的时候又多想了几回,知道了爹爹的用心。” 柳寿峰微抬起头道:“哦?那你且说说我是什么用心?” 婉玉道:“这几个字出自诸葛亮的《诫子书》,‘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澹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后面又有‘滛漫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冶性。’意思是君子之操守,恬静以修善自身,俭朴以淳养品德。不澹泊就不能明晰志向,不宁静就不能高瞻远瞩。沉迷滞迟就不能励精求进,偏狭躁进就不能冶炼性情。爹爹是想要我须淡薄宁静,最忌跋扈险躁,修养德行,养自身品格。” 柳寿峰听婉玉一番话款款道来,又见她盈盈而立颇有大家风范,心中不免添了两三分喜爱,又想到这些时日婉玉时常做些吃食送来,还日日坚持习字修身养性,比原先乖顺百倍,愉悦之情又增了五六分,看婉玉愈发欢喜,点头道:“不错,你若知道了,也不枉我的一番用心了。” 婉玉笑道:“这《诫子书》是诸葛孔明五十四岁的时候写给他八岁儿子诸葛瞻的,而今爹爹拿此训来教化我,咱们父女也算颇得古风了。” 柳寿峰笑道:“字还没写几个就想仿古风?回去将柳体写好了才是正经。” 婉玉见柳寿峰受用,心里稍微松了口气,又见他的茶碗空了,忙提了壶一边沏茶一边道:“爹爹说的是,婉儿回去勤加练习。”说完顿了顿道:“三姐、四姐和萱姐姐都准备去杨府了,爹爹,我也想去。”说完一双杏目闪闪望着柳寿峰。 柳寿峰怔了怔,不让婉玉去杨府是孙氏的主意,怕婉玉到杨府里头哥儿姐儿们多了再争意气闹事,再丢柳府的颜面。他觉得有理便随口应了,今日婉玉来求他,他不由犹豫起来。 婉玉哀求道:“爹爹,先前是我不懂事,而今我明白事理了,姐姐们都去,府里头就剩我一个人,我也是孤单,爹爹就准我去吧,我决不惹是生非。再者说,我如今都改好了,也想回去把脸面争回来。” 柳寿峰见她脸上满是可怜乞求之色,心中不由一软,略一沉吟道:“准你去了,但是你如若再说了什么流言混语,做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丑事,我定揭了你的皮,再把你远远打发了省心!” 婉玉听了一喜,连连称是,躬身拜道:“婉儿不敢淘气,只会跟着姐姐们学好。”她说完,见柳寿峰无话,方静静退了出去。 第二日早晨,杨家便派了马车来,孙夫人原是送妍玉的,见婉玉也坐在车里,心中自是不喜,看着妍玉含沙射影道:“如今在外头一切不比家里,别一句话不投机就瞪着眼睛骂人,乱抖那点小机灵,跟人面前能说惯道,妆红抹绿的做轻狂样儿,平白的丢人!”婉玉听了不吭声,只垂了头坐在最里头。孙夫人虽恼,但也无话可说,一时间人来齐了,小姐丫鬟各乘一辆马车,大家说说笑笑直奔杨府而去。 马车行了一阵,驶入一条巷子,只见巷中有两扇兽头衔环的朱红大门,门旁守着两只大石狮子,门口站了十几个打扮整齐干净的四等仆役,马车停了,小姐们被丫鬟搀扶下车,却不走正门,只从角门入内,其间早已准备了四乘软轿,婉玉上了轿子,掀开帘子不断张望,再回故地只觉如同做梦一场,心里头又酸又悲。行了一阵,轿子在垂花门前停住,婆子丫鬟涌上来扶小姐们下轿,妍玉对婉玉低声道:“这杨府你是第二次来,还没逛过。园子比咱们家的大,也比咱们家的看着阔气,但只不过终究少了书香意境,这点就万万赶不上咱们了。这户人家规矩多,你可切莫多说了话,让人耻笑了去。”说完一副驾轻就熟之态走到了最前方。婉玉轻轻摇了摇头,缓缓走在后头,行在游廊之上,只见四周雕梁画栋,槛凿雕栏。怪石奇葩,夭花翡叶,一间间穿山厢房甚是轩丽。 婉玉看一回伤感一回,旧日之景皆浮上心头,偶尔见到几个府里当差的老人儿,她眼底的泪险些将要涌出。正恍惚的当儿,忽而身边有人拽她胳膊,婉玉一怔,只见紫萱凑到她跟前向前头的妍玉一努嘴道:“真真儿讨人嫌,刚才她教我‘别四处乱看,杨家虽富贵,也别让人看轻了咱们。你刚才看的那宅子是长子的正房,里头倒是华丽,回头带你去转转’。哼,我家在京城的后园子也不比这杨家小呢,她那做派好像自己就是杨家主人似的,真没羞!” 这一打岔倒是将婉玉的伤怀冲淡了些许,她抿嘴一笑道:“人家把自己当盘菜呢,别理她就是了,又何必跟她置气。” 紫萱得意道:“我当时就跟她说‘我丢了人也是自己的事,倒是你有见识,能把人家的宅子当成自己的宅子’,哈哈,她那脸当时就绿了。”婉玉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此时已走到正房前,几个坐在门口的婆子丫鬟立刻站起身道:“姑娘们来了。”然后掀开帘子向屋中道:“老太太,柳家的姑娘们到了。” 妍玉抢先进了门,一入内便笑着凑上前道:“老太太好,老太太吉祥,才几日不见,老太太愈发精神了。”正说着,婉玉等也走了进来,只见屋正中的罗汉床上坐了一个老妇人,满头银发纹丝不乱,插一根翡翠玉簪,发髻上箍着昭君套,正中镶一颗红宝石。身穿墨绿缕金提花缎面交领长袄,神色端严,双目湛湛有神,此人正是杨府的老太太。 此时有人在旁边笑道:“听听,听听,妍妹妹的嘴跟抹了蜜似的,一来就知道讨人欢喜。”婉玉扭头一看,认得说话这人正是杨家的二儿媳柯颖鸾。柯颖鸾二十出头,头戴大凤钗和金铰链坠蝴蝶抹额,身穿宝蓝凤尾杜鹃折枝刺绣上襦,下穿霜色五彩花卉刺绣马面裙,身量高挑苗条,细眉粉面,五官生得秀丽,却算不得上等美人,但俊目流眄,被这眸子一衬,整个人便神色照人起来。她见婉玉等人来了,忙不迭起身招呼,命丫鬟摆座上茶。 杨母拉着妍玉的手,让她坐在床边,笑道:“妍丫头比先前看着更水灵了,嘴也巧,跟她亲娘越来越像。”妍玉笑意盈盈,给杨母奉茶,又端瓜果。 婉玉向周围一瞧,只见满满一屋子人,均是熟面孔。除去杨母和二儿媳柯颖鸾,杨母身边还坐了杨蕙菊,左下方坐着柯瑞和杨晟之,婉玉因没看见柯颖思不由失望但又隐隐松了口气,跟着众人去给杨母请安。 杨母见了婉玉和姝玉脸上都是淡淡的,唯见到紫萱不由奇道:“这姑娘是谁?长得也那么俊。” 柯颖鸾笑道:“这应是柳家大儿媳的妹妹,神武将军张亮的小女儿。” 杨母拉着紫萱的手笑道:“原来是将门之后,怪不得带了寻常女孩儿家没有的英气。闺名叫什么?可曾读了书?平日里喜欢做什么?”说着将紫萱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倒将妍玉挤到一旁了。 紫萱道:“我叫紫萱,早先在家也上过几年学,识几个字。平时不过跟姐妹们一处做做针线,还喜欢画画。” 杨母见紫萱说话伶俐一派烂漫,因笑道:“来我家住着也别拘着自己,需要什么就跟你二嫂子说,画画缺什么颜料笔纸的也尽说无妨。”说完召唤道:“碧桃,我还有个璎珞圈,你取来给萱姐儿。”对紫萱笑道:“这璎珞圈我原先给柳家的小姐每人一个,也不能亏了你。”而后又赏了小金锞子、荷包等物,紫萱道谢不迭,又说了些许吉祥讨喜的话儿,杨母自是欢喜,便对众人道:“我与这孩子投缘,就让她住我那暖阁吧。” 柯颖鸾笑道:“萱妹妹这气度一看便知是女中的豪杰了,咱们老太太又素来是个飒爽干练的,怪不得投脾气。”说完又吩咐下人道:“你们引萱妹妹的丫鬟去暖阁,把东西收拾一遍,缺什么直接去库房登记领了便是。” 原先妍玉来府中是与杨母住一处的,如今见这风头让紫萱抢去,又想到刚来杨府跟紫萱说话又被一顿抢白,心里不由不痛快起来,暗道:“什么投缘,不过是看人家是神武将军的闺女所以狠命巴结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但面上仍强忍住,眼一斜看见柯瑞坐在底下,两人目光一撞,柯瑞对她微微一笑,妍玉略好过些,勉强扯了丝笑容,只默默坐着不语。 婉玉进屋之后便拣了个不显眼的位置坐了。不多时丫鬟奉上酸梅汤和冰镇鸭梨,婉玉见着一张张熟脸,心潮起伏,虽急着想见儿子,但也知此处毫无自己插嘴的余地,再见了刚才的光景,心中明白了几分,暗道:“杨府如今是柯颖鸾管家,我一死也是称了她的心愿。” 此时又听杨蕙菊道:“老祖宗,我要跟姝玉一同住。” 柯颖鸾笑道:“那姝姑娘住你的缀菊阁,婉姑娘和妍姑娘去兰妹妹出嫁前住的含兰轩吧。”婉玉跟妍玉对视一眼,二人心中均叫苦不迭。柯颖鸾又看着柯瑞道:“瑞哥儿就住大爷的飞凤院,那地方宽敞。”柯瑞忙点头称谢。 杨母问道:“达哥儿怎么没来?” 柯颖鸾道:“梅家捎信过来了,说吴夫人病了,梅家大爷在京城,家中只有书达一个儿子,所以要守在病榻前头尽孝,待老祖宗寿辰再过来贺寿。”婉玉一听母亲病了,心中登时一揪,立刻抬了头。 杨母皱眉道:“亲家的病怎的还没好?你去账上支银子买人参、鹿茸、燕窝什么的给送去,多多的送。再配几丸大补的药,我吃的长荣宁乐丸也给配一味过去。”说完顿了顿道:“让你婆婆亲自给送去。” 柯颖鸾一一应下,又道:“有道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大夫说是忧思过重,静养便可。老祖宗也别太过挂怀。” 婉玉紧紧绞着手中的帕子,垂头暗道:“娘定是因为我死了才得了重病,她原本就有头疼之症,这一病不知此疾加重没有。可恨我如今自身难保,不能去病榻前尽孝。”想着眼泪便滴下来,急忙强忍,端了酸梅汤小口喝下,悄悄背过身用帕子将泪拭了。抬起头却看见杨晟之正向她望来,见她眼眶微红不由面露诧异之情。 婉玉忙装作无事,对他挤出丝笑容,不成想又被柯瑞看见。柯瑞怔了怔,暗道:“婉妹原先对杨晟之素来不假辞色,说他是‘榆木的脑袋,呆头鹅一个’,今日怎的对他笑了?如今她不来缠我,难道是因为又看上杨晟之这小子?”他看看婉玉又看看杨晟之,心中反倒异样起来。 众人说笑了一阵,便各自散了。婉玉和怡人走在最后,待快走到含兰轩时,婉玉轻一拽怡人道:“如今跟了个多刺 花间一梦第3部分阅读 欲望文 花间一梦第4部分阅读 花间一梦 作者:肉书屋 花间一梦第4部分阅读 祖宗住在一处,她的丫鬟也是个不省事的,你我能避就避,莫要横生枝节,你有什么事尽管跟我说,万不要跟她们争持了去。” 怡人看了一眼走在前头的妍玉和红芍,道:“我心中有数,姑娘放心吧。” 第五回【下】 婉玉将闺房让给妍玉,命下人打扫了含兰轩的书房,带着怡人住了过去。中午丫鬟婆子送了饭菜来,道:“老太太因天热身上不爽利,所以就不让姑娘们跟过去吃中饭了,让姑娘们晚上过去用饭。” 婉玉一看吃食,两样荤菜,两样素菜,一奁饭、一碟饽饽并一碗碧粳粥。她用了两个小饽饽,吃了点素菜,又把粥喝了。吃完饭,妍玉犯了食困,去睡午觉。婉玉亦躺了会子,可思子之情实在难以抑制,她独自出了门,轻车熟路的走到飞凤院,从后门溜了进去。 入了院子发觉里头静悄悄的,婉玉轻手轻脚的来到平日里儿子睡觉的屋子旁,透过碧纱窗向里头望去,屋中一个人都没有。她想着儿子兴许跟杨昊之住在正屋里,便又溜到正屋房后,只见窗子关得严严的,往里听,却听见男女调笑之声。 飞凤院正屋卧榻之上,杨昊之正坐在榻上与柯颖思抱在一处,柯颖思搂了杨昊之脖子道:“冤家,这段时日你都没见我,你想我不想?”杨昊之见她俏脸粉颊,想起原先二人共度的无边春色,心都酥了,捏着柯颖思的小手笑道:“怎么不想,还是我出的主意让老太太把几家的哥儿姐儿都接过来住,你我便可以时常相会了。”说完便对着俏脸要香过去。 柯颖思别开脸啐道:“你个小没良心的,我且问你,你到底什么时候娶我过门?” 杨昊之皱眉道:“那瘸子刚死呢,你也知道,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也就罢了,偏生她是梅家的小姐,我小妹妹跟梅家小子还有亲,这一来几下的颜面都要顾及,怎么也要守义一年才能再谈娶亲之事。” 柯颖思咬牙道:“你等得,我肚子的孩儿却等不了了。你要把我放置于何地?难道要把我放到外地生了孩子再回来?我连正室位子都不求,只要你八抬大轿娶我当个平妻,你还推三阻四的作甚!” 杨昊之道:“思妹,这事急不得……依我说,你把孩子拿了吧。” 柯颖思登时瞠大一双眼,狠狠捶了杨昊之一拳,尖叫道:“你说什么!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混账话!” 杨昊之一把捂住柯颖思的嘴,沉下脸道:“嚷什么嚷!还怕别人不知道你在我房里?如今情势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孩子留不得,若是让梅家人知道,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柯颖思冷笑道:“亏你还是男子汉大丈夫,就那么怕人家?横竖你娶个偏房进来,又碍着他们什么事!” 杨昊之唬着脸道:“就算娶你也要先把孩子拿了,若是让梅海泉知道我跟那瘸子活着的时候还跟你在一处,心里头定然不爽快,万一闹到我爹那里,不光你的名誉扫地,我也要扒层皮。再者说了,梅家如今仕途坦荡,杨家不比往常,如今仅是在户部挂个虚名,日后还要指望梅家那棵大树,所以他家是万不能得罪的。” 柯颖思心里头又悲又恨,不由捧着脸嘤嘤哭了起来。杨昊之忙坐起来搂着她安慰道:“不过是个孩儿,今后来日方长,我娶你进来还愁没有孩子么?你我是青梅竹马长大的,我怎能辜负你的一片心?”然后又絮絮说了好多衷肠的话儿,才将柯颖思劝得略好了些。杨昊之见柯颖思哭得双目通红,跟往常比又有几分柔弱媚态,心里头的火又烧起来,在柯颖思耳边说了几句,柯颖思登时破涕为笑,横了杨昊之一眼。杨昊之笑道:“不生气了?”说完便亲上粉面,将柯颖思压到床榻之上,屋中自是一片春光。 婉玉在窗外气得浑身乱颤。她深吸几口气,强打着精神往外走,心中连连冷笑道:“好,好,好一对j夫滛妇!想得偿你们的心愿,除非我梅莲英再死一次!” 她恍恍惚惚往前走,拐过小径时忽一个小小的人影儿跌撞撞冲上来,直扑到她腿上,往后一仰便摔倒在地,婉玉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只见那小人儿不过两、三岁,穿一身白孝,生得胖胖乎乎,头上总两个角,歪在地上咧着嘴,想哭又不敢哭,白嫩嫩的一张脸憋得通红。这孩儿不是她朝思暮想的儿子杨珍又是谁? 婉玉一惊,冲上前将珍哥儿扶起来,急切道:“碰到哪儿了?疼不疼?快让我看看?”说着忙不迭看儿子手臂和腿,只见胳膊上红彤彤一片,心里头又悔又疼。 珍哥儿圆亮亮的眼里含着泪儿,扁着嘴道:“我没事,我娘说过,男子汉大丈夫不能掉泪。” 婉玉摸着儿子的脸,泪已滴了下来,把珍哥儿猛搂到怀里,哽咽道:“肉肉儿,娘……想你想得心肝都碎了……”又赶紧将他松开,忙不迭上下打量,问道:“听说你前几日病了,如今可都好了?这几日你吃的可好?睡得可好?奶子和丫头伺候的精心不精心?” 珍哥儿眨着眼道:“你是谁?叫什么名儿?是新来的丫鬟么?” 这一句猛将婉玉点得清醒起来,她知自己失了态,忙用帕子拭了泪,把珍哥儿抱起来道:“你怎的一个人跑出来了?奶子和丫头们呢?” 珍哥儿撅着嘴道:“爹让我跟老祖宗一处,我不愿,中午装睡觉,等人都出去了就自己跑出来了。” 婉玉料想正房那边寻珍哥儿必然已是热火朝天,但她此刻舍不得儿子,便抱着他慢慢往正房走,口中道:“你怎的这么淘气?私跑出来,府里头非大乱不可。” 珍哥儿奶声奶气道:“我要回自己院子,万一我不在时娘亲从天上回来看我,我岂不是见不到她?” 婉玉心一揪,抱着儿子再说不出话。珍哥儿抱着婉玉脖子道:“你叫什么名儿?你身上香喷喷的,味道跟我娘亲一样,我要你陪我。”说着小脑袋歪在婉玉肩膀上。 婉玉泪意又起,忙压下来,拍着珍哥儿低声道:“我日后天天陪着你。” 刚走了一段路,就见前头几个婆子丫鬟风风火火的迎面跑上来,一见婉玉抱着珍哥儿,都拍着手如释重负道:“阿弥陀佛,可算找着这小祖宗了!”说着伸手就要抱,珍哥儿百般不愿,扭手扭脚的抱着婉玉脖子不松开,婉玉自然也不愿别人抱他,因笑道:“我抱着他回去吧。”丫鬟们道:“那就麻烦姑娘。”说罢跟在婉玉身后回了正房。 入了正屋,只见杨母沉着脸坐在罗汉床上,一见珍哥儿立时跟得了凤凰般,眉开眼笑,张着手臂道:“快把珍哥儿抱过来!”婉玉将珍哥儿抱过去,杨母一把搂在怀里道:“怎的一声不吭就跑了?这还了得!若要再犯,定要你爷爷和爹爹打你!”说完又呵斥跟着的丫鬟和婆子道:“好好个孩子都看不住,一个个办老了事的,若哥儿出个好歹,你们谁能担得起?”屋中的下人乌压压跪了下来,一叠声说错了。 杨母对婉玉道:“多亏了婉姐儿把珍哥儿找回来。”婉玉笑道:“男孩子自然淘气些,下人们一时半时也容易走了眼,老祖宗莫要生气,好在哥儿没跑远,也没出什么大事。” 杨母因寻不到重孙,心中自是着急发狠,如今见了珍宝回来,胸中恼怒自然去了一半,见婉玉给了台阶,她也便顺着下来,对下人道:“既如此,看在婉姐儿的面上,这次就不罚你们了,都散了吧。”说完摸着珍哥儿的脸,爱怜道:“外面日头毒,你病才刚好又出去淘气,可曾唬着了?” 珍哥儿乌溜溜的眼珠看一眼杨母,小胖手抓了婉玉的裙摆道:“老祖宗,我要这个丫鬟陪我。” 杨母道:“休要胡闹,她哪是什么丫鬟,她是你婉姨。” 婉玉笑道:“不碍得,珍哥儿雪团儿一般聪明爱人,我欢喜还欢喜不够,愿意跟珍哥儿一处玩。” 杨母眉头暗皱,她素知婉玉亲娘出身不高,又晓得婉玉平日霸道胡蛮的做派,对婉玉多有不喜,每次见了脸上均是淡淡的,又听说她为了柯瑞投湖,心中更轻视几分,想到让她陪自己掌上的明珠,不由迟疑起来。 珍哥儿见杨母不做声,便拧着身子撒娇道:“我就要她,我就要她!” 杨母不动声色将婉玉打量一回,看她举止端庄大气,气度高贵,刚才说话也进退得宜,往跟前一站,这般大家小姐的做派竟有几分她死去孙媳妇的品格儿,心中又暗暗惊奇,一迟疑的功夫,珍哥儿早已扯着她袖子道:“老祖宗,你准了吧,准了吧!”说完扁着嘴就要大哭。 杨母忙道:“好好,准了准了。”说完对婉玉笑道:“那就麻烦婉姐儿了。” 婉玉求之不得,忙将珍哥儿抱了,笑道:“老祖宗放心吧。”说完举着孩子到旁边屋子去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妍玉睡午觉醒了,洗了脸,吃了盅茶,便往缀菊阁去找姝玉和杨蕙菊一同玩耍,到了门口却听屋中欢声笑语不断。只听柯瑞笑道:“好妹妹,饶了我吧!” 杨蕙菊道:“不成不成,说好了的,输了的人不仅要吃一大海,还要学小狗叫唤,你赖账可不行,萱妹妹你说是不是?”紫萱道:“正是,这账可赖不得。”杨蕙菊道:“听听,令官都这么说了,你可不能不从。” 柯瑞央告道:“好妹妹,狗叫学得,这掺了盐和红糖的茶我可断是喝不下了。”满屋人登时笑了起来,姝玉道:“你若喝不下,那便想个别的法子抵了吧。”柯瑞笑道:“使得使得,前一阵子我去栖霞寺换寄名符,庙里头的老主持送了我一些小玩意儿,其中有个玉蝉,今儿我看菊妹妹腰上也戴个,我那个玉蝉比你的大,送了你吧,你正好凑成一对。” 紫萱笑道:“不错不错,这物件妙得很,日后菊姐姐可以送给杨姐夫定情。我看这款致保不齐还是宫里头的,水头很足,比你那个玉蝉剔透多了。” 杨蕙菊啐道:“不过个玉蝉,别说宫里头,连坊间也多得是,还是什么稀罕物呢,我不要。” 此时妍玉在门外站着却已是沉不住气了,掀开帘子进屋道:“哟,真热闹,一大屋子的人呢,是我来错了。”说完转身要走。 柯瑞见妍玉来了,忙上前拦道:“怎是来错了?来得刚刚好,适才我跟三个妹妹行状元令呢,你来了,我们便一起玩。” 妍玉似笑非笑道:“不玩,我要输了可没什么玉蝉金钏的赔给人家。”紫萱见状悄悄拧了眉,只捧了杯子喝茶,姝玉别开脸看墙上挂的古画。 柯瑞尴尬起来,倒是杨蕙菊笑着迎上前道:“妹妹不欢喜咱们便不玩了,可瑞哥哥适才输了还是要罚,就罚你去端碟子冰镇西瓜来,然后服侍妍妹妹吃瓜。” 柯瑞笑道:“这个好。”说完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柯瑞问了丫鬟,知缀菊阁里已没有西瓜,便举步往厨房走,到厨房一问,婆子说今日的西瓜已吃完,仅剩的一盘子还端去老太太房里了。柯瑞犹豫一阵,只觉妍玉刚才面露不悦之色,这会子当要加倍赔小心才是,便是往老太太房里讨一片西瓜,回去表功一回也能消了她的火气,便悄悄进了正房。入内一瞧,厅堂里头静静的,只左边屋里时不时传来几声轻笑。 柯瑞走过去探头探脑一望,只见有个窈窕的半侧影正坐在床边跟床上的小孩子说话,身段风流坐姿端丽,自有一股卓然贵气,柯瑞乍看去仿佛真是他表姐坐在那里,忙紧走进步上前,此时那姑娘也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柯瑞登时一愣,那姑娘生得容色照人,竟是他避之不及的柳家五小姐婉玉! 婉玉见了柯瑞不由一怔,站起身道:“你怎么来了?”柯瑞仍有些目瞪口呆,一时间竟未搭腔。珍哥儿确是等不及了,拽着婉玉裙摆道:“后来呢?后来呢?精卫变成鸟儿之后又怎样了?” 婉玉摸了摸珍哥儿的头,又抬起脸对柯瑞道:“瑞哥哥来这里有何事?老祖宗刚才摸了一把牌,这会子乏了,正歇着,你找她有事过会子再来吧。” 柯瑞摆手道:“不是想麻烦老太太,就是想讨片西瓜。”说着又看婉玉,暗道:“婉玉虽生得美,原先浑身有一股子俗气,让人避之不及,今日怎的举止超逸起来,仙仙气气的,跟往日大不同了。” 婉玉听罢走到床边的小几子上,掀开食罩,端了碟子走到柯瑞面前道:“西瓜只剩半碟子了,瑞哥哥端走吧,回头把盘子让小丫头子们送过来便可。” 柯瑞连连称谢,还想同婉玉说上两句,但见婉玉脸上淡淡的,径自坐下来陪珍哥儿说笑,柯瑞反倒弄了个没趣,端着西瓜往外走,走几步还仍依依不舍的回头望一眼,到了门外不住唏嘘。 古往今来人多是这样,别人上赶着、巴结着,倒不觉的可贵,可一旦对方冷了,他自己倒先不舒服起来,反而生了几分亲近之心。况且柯瑞自小在胭脂香闺里厮混,又是个温柔多情的性子,见了有品格的女子莫不喜爱结交,今日见婉玉仿佛换了个人,容貌举止竟谁都比不上了,又兼之与其表姐有几分相似,种种情绪之下,更添了几分殷勤,心中一动,又想:“莫不是当日拾到的是她的帕子?”一念及此,柯瑞恨不得整个人都留在正房里,回缀菊阁哄妍玉的心思倒淡了七八分。 第六回【上】 评美人仇人初相见私赠物杨三勇相帮 婉玉在房里跟珍哥儿玩笑了一阵,哄他吃了点时鲜的果子。一时珍哥儿乏了,躺在床上睡了过去,婉玉见他睡梦香甜,方轻轻出了口气。此时门帘一动,一个丫鬟托着一杯茶从外走了起来,来到婉玉身边轻轻笑道:“姑娘说了半天故事,怕也是口干了,喝杯茶润润喉咙吧,后头还有冰镇酸梅汤,但我想着女孩子家还是莫要贪凉,所以给姑娘端了茶来。” 婉玉扭头一看,那人正是杨母身边的大丫鬟碧桃。碧桃今年十七岁,身量高挑,柳眉细眼,自小便在杨母身边服侍,为人稳重聪慧,最得倚重。婉玉笑道:“劳烦你了。”说罢把茶接了过来,推开茶碗便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婉玉笑道:“这茶是上等的君山银针。”喝了一口,又道:“还是用软水煮沸了泡出来的,用这么好的茶招待我,你真是有心了。” 碧桃笑道:“哪里是我有心,刚老太太说姑娘照顾珍哥儿辛苦了,让我泡碗好茶给你喝。”说完看了珍哥儿一眼,在婉玉身边的绣墩子上坐下来道:“自从大奶奶没了,珍哥儿便没这般乖巧过了,每日醒来便是哭闹着要娘亲,前一阵子还病了一场,让人操碎了心。” 婉玉道:“珍哥儿身边应该有奶娘和伺候惯了的丫鬟婆子,怎么还让孩子闹出病来?” 碧桃叹了一声道:“姑娘有所不知,大奶奶没了以后,大爷把原先梅家过来的丫鬟下人全都打发回梅府了,说是看着腌心。伺候珍哥儿的奶娘和丫鬟也是大奶奶从娘家带过来的人,都一并打发回去了。老太太和太太虽也觉得不大妥当,但大爷对大奶奶情深意重的,看了以前跟着奶奶的下人就落泪,旁人也怕他伤心太过坏了身子,就把原先那些下人都打发走了。珍哥儿这几日一直跟着老太太,但晚上定会哭闹,吵着要回飞凤院,等他娘亲回来。” 婉玉心中冷笑一声,暗道:“哪里是见着故人腌心,分明是把我手底下的亲信都弄出去方便他二人偷情罢了!适才他还与那贱人风流快活,对我情深意重,天大的笑话!”又微微蹙眉,暗道:“我想着见到原先亲厚的丫鬟小厮,让他们去梅家给送个信,但如今竟一个都不在了,梅府高门深院,非等闲下人可进入面见我爹爹和弟弟的,这该如何是好?”面上不动声色,只取了茶喝,一边絮絮和碧桃闲话。 两人说了会子,却见门帘子一挑,紫萱板着脸走进来,刚要说话,见珍哥儿躺在床上,方闭了嘴,走到几子边倒了碗冷茶喝。 婉玉见状招了招手道:“萱姐姐到这边坐,莫喝冷茶,我这儿还有半碗热的,不嫌弃就喝我这个吧。” 碧桃笑道:“来我们这儿还能不给碗热茶喝?”说着起身出去沏茶。 紫萱往婉玉身边一坐,低声道:“适才我们在缀菊阁一处玩笑,瑞哥儿看见我做的荷包,赞上面的花样子好看,说连宫里头的都比不了。我说这个花样是我自己画出来又配了色一针一线亲手绣的,外面断找不到第二个。瑞哥儿听了便一口一个好妹妹,还给我端了碗茶,巴巴求我给他绣个锦囊。我便应了他,不过是想把花样子画出来让丫头们绣去就是了。妍玉听了便了不得了,酸溜溜说这还没见几面定情信物便送上了,端了杯子是不是要喝交杯酒,又说我那荷包不过是色配得好,花样子早就用得俗了。我听了没说话,摔帘子便回来了。妍玉真真儿是个是非精,我可不愿再和她一处玩了。” 婉玉道:“她就是这样的人,你又何必理睬她?日后咱们也都离瑞哥儿远着点,省得说错了话大家都不高兴。” 紫萱冷笑道:“她不就宝贝柯瑞么?依我看,她能不能趁了心愿还两说。她们母女俩倒是相中了姑爷,只怕对家还没那个心。”原来冯夫人曾对紫菱微微露过意思,想与张家结亲,紫菱推说紫萱的婚事父母早有主张,冯夫人也就不再提了。 婉玉知她话中有话,便也没多问,只把话头扯到别处。片刻后碧桃进来奉茶,命两个小丫头子在门口守着伺候,而后静静退了出去。 碧桃回到杨母卧寝,坐到杨母身边笑道:“老太太放心吧,珍哥儿听了半天故事,这会子睡了。刚才我跟婉姑娘说了几句,瞧她言语可敬,谈吐也像是有见识的,是个十足的闺秀,要我说,还有几分咱们大奶奶的品格儿,怨不得珍哥儿跟她投缘。” 杨母点头道:“只要不是粗俗泼辣的下流种子便好,我也瞧着婉丫头与往日不同了,说到底还是官家小姐,自然有气度和风采。珍哥儿若是听她的话,咱们便留她多住几天。可怜见的我那小重孙,小小年纪便没了娘。”说着不住唏嘘痛心。 一时之间相安无事,待到华灯初上,杨母便命人在正厅中摆了两桌饭,将小辈们全叫了来,姑娘们跟着杨母一桌,杨家的三个儿子并柯瑞坐了另一桌。婉玉先在房中照顾珍哥儿先用了饭,这才转回前厅。婉玉刚踏进门,抬眼便是一愣——那柯颖思此刻就直坐在她对面!只见她头戴小凤钗,身穿松花色缂丝衣裙,更显得纤巧削细。一张瓜子脸儿秀丽美艳,两颊上春意酥慵。婉玉一见她此情此态,又想到中午偷听来的不堪之事,只觉血气不住向上翻涌,眼睛一瞥,只见杨昊之低头坐在桌边,扮了一副憔悴相。 婉玉心中不停冷笑道:“好,好你个柯颖思,枉我将你一直当做姐妹,你却背地里勾引我丈夫,做出败德丧行之事,又将我杀死,害我儿小小年纪没了娘亲,害我沦为卑贱的小妾之女!可恨你当初跪下来求我时,我还念着一丝旧情没将事情做绝,若早知如此,我当初就应该下了狠手,否则又何至于惹出今日事端!”她攥紧双拳,指甲深深刺入掌心之中,若不是她竭力克制,怕是此刻早已冲到柯颖思跟前,抽她几十个大耳刮子,拼出个你死我活! 此时只听杨母道:“婉丫头来了,快坐吧。”婉玉一怔,忙收敛心神,低着头坐了下来,但腿却不由自主的乱颤,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抬头时已面色无波。杨母道:“今儿个下午是辛苦了婉丫头,你晚上多用些饭食儿吧。”说完又命丫鬟端铜盆和面巾来给婉玉净手。 妍玉见状不由一怔,暗道:“婉玉这小货怎的突然受老太太待见了?”颇不是滋味的朝她看了过来。柯瑞也时不时的朝婉玉偷瞟一两眼,见她举止端庄可爱,不由又添了两分倾倒,一心想着吃了饭便过去与婉玉好好结交一番。其余人等均是静静端坐,等杨母动筷。 杨母将筷子提起来道:“大家都别拘着,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众人纷纷将筷子举起夹菜,碧桃和柯颖鸾立在旁边伺候,一时只有碗筷碰撞之声。因仇人在场,婉玉吃得有些食不甘味,只胡乱填了填肚子,心里乱糟糟的。众人静静用饭完毕,又有小丫头子捧来漱口的香茶和净手的铜盆,待饭菜撤下,柯颖鸾等人方下去用饭。 杨母今日心情甚佳,命杨家三兄弟也不必急着回去,让丫鬟摆上几碟果品,和孙辈们玩笑起来。妍玉早晨被紫萱抢了风头,心中自然不甘,此刻围着杨母闲拉西扯,说得净是杨母爱听之言,又有杨蕙菊和柯瑞在旁凑趣儿,气氛自是热烈。柯颖思因想着与杨昊之的好事,此刻对杨母也刻意讨好,兼有杨昊之在旁摆出不经意之态频频帮腔,将杨母哄得眉开眼笑。 那杨二爷杨景之本就言辞粗陋,杨晟之又是个闷嘴葫芦,兄弟俩只静静坐着,偶一交谈,其余时间均静静喝茶。姝玉和紫萱在一处细细说话,婉玉虽状似在听姝、萱二人所言,但心神全放在杨昊之与柯颖思身上,见他二人一唱一和的哄杨母开怀,偶尔目光相碰又皆是心领神会的一番眉目传情,直怒得婉玉双手冰冷,暗道:“如今我再世为人,岂能让你们这j夫滛妇在一处情意绵绵,称心如意!”脑中转动,心里慢慢拿定一计。 忽然,杨母道:“萱丫头,我听碧桃说你房里有一张画了一半的美人图,画得顶顶好看,你快拿出来给我们瞧瞧。” 紫萱忙推辞道:“画得不好,颜料也发涩,怕污了老太太的眼。” 杨蕙菊道:“我也想瞧瞧,萱妹妹画的美人是什么样儿?不瞒你说,我大哥也是个会丹青的,你拿出来让我们评一评,岂不妙哉?” 紫萱还有些不好意思,只听妍玉道:“你推脱什么呢,不过一张画儿,也不是什么稀世珍宝,还捂着怕我们看坏了不成?” 紫萱原就憋着妍玉的火气,听了这话猛向妍玉看去,只见妍玉脸上似笑非笑,手中缓缓摇着一柄美人扇。紫萱“噌”站起来道:“我哪里是怕人看呢,若是真心点评指教,我求都求不来,只不过又怕有人不懂装懂的大俗人,反倒说人家画出的东西俗气罢了。”妍玉听了脸上登时一白,紫萱已转身回去取画了。 待将画取来,两个丫头拿着将画展开,只见那上头工笔画了一个美人,手执纨扇,容貌秀美,设色浓丽,甚是精致动人。众人一见不由啧啧赞叹。 紫萱笑道:“昊之哥哥擅丹青,小妹久仰大名,还请求指点一二。” 杨昊之本就爱卖弄风流文雅,此刻见有个伶俐美貌的女孩子向他求教,口中虽谦虚,但心中不由得意,指着那画儿道:“妹妹画得极好,敷色浓淡相宜,只是线条还略刚直些,稍欠柔美之感。”紫萱又想看杨昊之画的,杨昊之有意在众人面前展示,故而也不推辞,命小厮将自己还刚画完的一张美人图取来,丫鬟展开来一看,只见画上有一个娇柔女子,端雅而立,娟娟静美,看着窗外如锦的繁花,一派穆然恬淡。 杨母看了笑道:“昊哥儿,要我说你这画却不及萱丫头的,画得太粗纵了,美人儿画得糙,身段也胖了些,反不见精致了。我以为画美人时落笔还是细密,如同炖汤之时小火慢熬,方有趣味。” 此刻门帘子一掀,柯颖鸾边走进来边笑道:“听听,咱们真正的大画家原是老祖宗,评得有眉有眼的,改日老祖宗画上一幅,保准便是名作。”众人听了均笑了起来。 杨母指着柯颖鸾笑道:“你个猴儿,偏会拿我寻开心,我哪里会画什么画儿,不过看看热闹寻开心罢了。”说完又对杨昊之道:“你这美人图给我重新细细画来,回头跟萱丫头的一同送出去裱了才好。” 此时婉玉忽然开口道:“老太太,我是个笨人,不懂什么画儿,我也评几句,若评得不对,你便教教我吧。” 杨母对婉玉印象大好,因笑道:“你说,这画儿本就是让咱们评起来乐呵的。” 婉玉道:“昊之哥哥画的美人姿态闲适,笔法虽粗放白描,但妙就妙在以少胜多,以形写神,粗犷之中见细腻,洒脱之中见精练。画画讲究的便是笔墨趣味,画儿也是带着精气灵气的,就好比唐朝的《捣练图》、《簪花仕女图》,美人秾艳丰肥;而宋朝的《妆靓仕女图》、《春庭行乐图》纤弱轻柔,但均有一番美态和灵气,可见不管样貌如何,那股子精气儿是最最重要的。人物画,还是应以传神为重吧。所以我反倒觉得昊之哥哥画得好呢。”说着抬起头朝杨昊之笑意盈盈的望来。 杨昊之听了此话登时泛起知己之感,扭头望去,只见个身穿浅碧色衣裙的少女立在烛火之下,秀眉凤目,玉颊樱唇,说不尽的妩媚可喜,脸上笑意融融正瞧着自己,那神色气度似曾相识,但偏又陌生得紧。杨昊之心中一紧不由怔住,又见那少女眼波流转,在他脸上停了一停,又似羞怯的将头低下道:“我原是不懂画的,在这里班门弄斧了,大家莫要笑话我。” 紫萱笑道:“你还叫不懂画?评得好,老祖宗是故意偏袒我呢,才说我画得妙。” 柯瑞紧接着道:“不错,婉妹妹说的极是,那股子精气神儿最最重要,相同的容貌,换了气韵,便立刻不同了。”说着眼角朝婉玉瞟去。这一幕却被妍玉瞧见,她心里头愈发不快,手里的帕子直绞成了麻花。 杨母笑道:“婉丫头言之有理,被你那么一说,我也觉得昊哥儿那画儿画得有意境了。”说完又看了眼杨昊之画的,越看越觉出其中妙处,不由微笑点头。 婉玉只含笑不语,忽觉杨昊之目光有意无意的向她扫来,她一抬头,二人目光在空中一碰,婉玉做了娇羞之状,将头偏开,微微侧过了身。杨昊之心中一动,暗道:“此卿甚美,旁人俱不可及也!我原先只道柳家的五姑娘还是个小丫头罢了,谁想到已出落成这般模样,又难得通晓这风雅之事,一语便说中我画此美人所求之境界,果是个才貌双全的佳人。”想着目光又往婉玉身上看来。 柯颖思一直都将心思放在情郎身上,见状心里头直泛酸,暗道:“今儿个下午还与我海誓山盟来着,这会子见着个生得略微整齐点的黄毛丫头就成了这副德行,这死人,有了我还不知足!”想着心中愈发气苦,瞪了杨昊之一眼,心中连带婉玉也恨了起来。 杨晟之一直远远站着,将众人之态尽收眼中,他看了看杨昊之,又看看柯颖思和柯瑞,最终将目光定在婉玉身上,眉头微微蹙了一蹙。 第六回【下】 屋中自是热闹,众人又将二人的画评了一番。柯颖鸾坐在杨母身边亲自奉茶,道:“我不懂什么画,就觉得这两张都好,一个胖美人,一个瘦美人,都有妙处。” 紫萱道:“画美人本就随心,我听我爹说,他去关外征战,北地的游牧民族觉得女子越胖越动人,浑不似咱们这里,觉得纤腰削背才是美人。” 婉玉坐在绣墩子上道:“我倒知道为何他们都以胖为美。”说完顿了顿,见众人都朝她望来,便轻笑道:“因北方游牧外族放牧为生,自然盼着小羊羔小牛犊越肥美越好,所以也便觉得女子越胖越好看了;而咱们汉人是靠着种地过生活,所见的都是高粱稻子,全都是细瘦细瘦的,自然便觉得美人还是瘦的动人。”声音抑扬顿挫,动听非常。 话音刚落,众人都笑了起来。婉玉眼波流转,在杨昊之面上停了一停,又含笑将眼光移开,杨昊之心中不觉一荡,暗道:“婉妹妹这般看我,莫非有什么深意不成?”忍不住朝婉玉一瞧再瞧,谁想婉玉只端坐着喝茶,再不向他看第二眼了,反倒将他的心思勾得有几分痒。 妍玉见柯瑞朝频频朝婉玉望来,不由又酸又怒道:“呸呸!这婉丫头不学好,讲了满口的歪理。”虽是玩笑,但语气中却藏了把软刀子。 杨母却笑道:“这歪理歪得也有几分道理,细细想来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柯颖鸾一听,忙笑道:“还是老祖宗懂得多。” 此时里屋帘子微微一掀,露出个小脑袋,忽闪着大眼往外看,瞅见婉玉便咚咚跑了出来,直扑到婉玉腿上道:“抱抱,抱抱。”婉玉一笑,将珍哥儿举起来抱在怀里。 杨昊之见爱子亲近婉玉,不由愕然,不自觉的朝柯颖思看了一眼。柯颖思心里不痛快起来,原来她为了日后能嫁入杨家便违着心百般讨好珍哥儿,但这小孩子却不领情,将她送来的吃的玩的一径丢在地上,还拼命嚎哭,几次将她弄个没脸,再不敢招惹这小魔头。如今见珍哥儿亲近婉玉,心里头不免气闷,走上前道:“都多大了,还磨人家抱你,天气热,过来找我吧。”说完便要把珍哥儿接过来。珍哥儿却不愿,小胳膊死死搂住婉玉的脖子道:“我不要你抱!” 柯颖思道:“珍哥儿别使性子淘气,没看你婉姨汗珠子都滚下来了,我抱你,你若再不下来,我便生气了。”说着掐了一把珍哥儿的脸蛋。 谁想珍哥儿双目一瞪大声道:“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管我?”这一怒,神态与梅莲英像了个十足,一瞬间竟将柯颖思吓了个手足无措,待她回过神,忙瞥了杨昊之一眼,垂着手,做出一副委屈模样。 杨昊之自是不忍心上人受辱,厉声道:“没大没小!怎么跟长辈说话呢!”说完又对柯颖思赔笑道:“妹妹见笑了,是我将他宠坏了。”说完又大声呵斥道:“孽障!还不快下来,乖乖跟丫头们回飞凤院!” 珍哥儿与其父素不亲厚,此刻遭训不由吓了一跳,扁着嘴要从婉玉身上滑下来,看了杨母一眼,耷拉着脑袋,眼里已包了一包泪。杨母心疼,对杨昊之骂道:“作死呢!他还是个三岁大的小儿,你再将他吓出病来!今儿下午婉丫头一直跟珍哥儿一块玩,此刻亲近些也是理所当然的。可怜他这小小年纪的,你这当爹的对他不问不睬,这会子倒晓得耍老子威风了!”又百般安慰珍哥儿道:“好孩子,你爱跟谁在一处便跟谁在一处,你老子若唬你,我便捶他。”说完看了柯颖思一眼,心里头存了不悦。 这一番话将杨昊之说得有几分下不来台。婉玉将珍哥儿抱回来,对杨昊之道:“昊哥哥,珍哥儿又聪明又乖巧,我欢喜得紧,你若再对他没好脸色,别说是老太太,就连我们也不依的。”一边说一边剥了一颗荔枝塞进珍哥儿嘴里,侧过脸笑道:“思姐姐,你说是不是?”语气虽亲和,但目光却阴冷好似毒蛇一般,看得柯颖思登时汗毛倒竖,竟发了一身冷汗,但定睛再瞧,婉玉脸上笑靥如常,对她点头微笑,好像适才的目光只是她看错了眼罢了。 杨蕙菊道:“正是这个理儿,大哥,你平日里也要多疼珍哥儿些才是。” 杨昊之指着珍哥儿笑道:“罢了罢了,如今你倒找了几座好靠山。” 大家又说笑了一回,一时间杨母乏了,众人便各自散去。婉玉将珍哥儿抱回飞凤院,将他哄睡了方出来,一出厢房门口,却见杨昊之早已站在院里的桃花树下,朝她作了个揖,笑道:“辛劳妹妹了,进屋吃杯茶吧。” 婉玉道:“什么辛劳不辛劳的,昊哥哥言重了。” 杨昊之道:“这孩子因老祖宗溺爱,除了他娘,其余人的话一概不听,我说也说不得,打也打不得。可怜他娘又早去……”说着泪已滚下来,长长吸了口气道:“还请妹妹多教导他才是。” 婉玉心中凄然,暗暗摇了摇头,心道:“杨昊之,你我好歹夫妻一场,若你这泪是真心掉的,当初见我落水又为何不管;若这泪是装出来的,就更恨我当初识人不清,竟将终身托付给你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 一时间二人无话,杨昊之见婉玉面带怅然之色,忙将泪拭了,笑道:“怨我,反倒招了妹妹不痛快,你照看珍哥儿该记一大功,这人情我欠下了,日后妹妹想要什么只管跟我说。” 婉玉笑道:“听说昊哥儿是个大大的才子,我羡慕得紧,若肯教我吟诗作画,我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杨昊之听闻婉玉赞自己是个才子,不由喜不自胜,忙道:“这哪是什么大事,妹妹想学便随时来找我。” 婉玉一笑,福了一福转身离开,杨昊之忙命两个婆子在后头挑灯笼相送,见佳人缓缓走远还立在原地久久凝望。忽听身边传来一声咳嗽,紧接着有人道:“是不是魂儿也跟着过去了?若心里念想着,还不赶紧的追过去!” 杨昊之一扭头,见柯颖思满面妒意的站在他身背后,不由皱眉道:“这么晚你还过来做什么?让人见着不干不净的,你赶紧回去,明儿个咱们在二门外头见上一见。” 柯颖思怒道:“见我就是不干不净,你见她就清清白白了?今儿晚上你见着她神魂都丢了,又作揖又赔笑……我……我……”说着泪便要滚下来,又急忙咬唇忍住,半晌道:“我看那柳婉玉不大对,你还是远着些吧!” 杨昊之只道她是拈酸吃醋,心中虽有几分不耐,但少不了低声哄道:“你多想些什么,她照看珍哥儿,我客气些也理所应当,何况两家又是亲戚,横竖咱们俩今后是在一处的,你别胡思乱想。”说罢又压低嗓音道:“堕胎的药我已给坠儿了,你今晚就喝了,我自会找妥帖的人前去照顾,你托病歇息几日,待老太太摆寿宴的时候也应是好得差不多了。” 柯颖思只咬着唇垂头不语。杨昊之又款款说了几句,催柯颖思方离了飞凤院。 婉玉一径回了含兰轩,怡人见婉玉回来,忙迎上前道:“姑娘回来了。”忙送上绿豆汤。婉玉接过来喝了一口。怡人道:“姑娘,眼下有件棘手的事。”说着向四周看一眼,又压低嗓音道:“刚有个小厮给了我一包东西,说是孙少爷送给姑娘的,说上次是无意间冒犯,送点薄礼给姑娘赔罪,让我亲手交给姑娘。”说完拿出个小布包。 婉玉一愣,奇道:“孙少爷?什么孙少爷?”将布包接了过来,打开一看,见其中包着一支鸭青点翠凤头步摇,一个嵌玛瑙金项圈,两朵碎玉珠花并一块上好的宫绢,显是价值不菲。婉玉略一沉思便想到了这“孙少爷”的来历,不由皱起眉头。 怡人道:“姑娘,这孙家的少爷不是什么好货,成天里浪荡成性,如今还未娶亲,房里就有了三房小妾和好几个通房丫头,听说还送首饰金银给下人的媳妇,带入府中胡搞,是个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混账东西,偏生家里头还宠着。如今他给姑娘巴巴的送东西来,显是没安好心!姑娘怎么跟他熟识了?” 婉玉便将孙志浩调戏她的事故与怡人讲了,怡人骂道:“呸!不要脸的东西!如今又私赠这些东西来,传出去不是故意毁姑娘的声誉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又道:“姑娘,我明儿个回去便把这布包交给太太吧。” 婉玉只觉手中的小布包有千斤沉,道:“这事情不好办,太太怎么对我你是知道的,把东西交给她不知又惹出什么事端,吹到爹的耳朵里也不干净。” 怡人道:“要不,我将这东西直接给老爷?” 婉玉摇摇头道:“这也不好,我原先那些名声你也知晓,也怕老爷知道了多想,更怕他听了挑唆,万一?br /gt; 花间一梦第4部分阅读 欲望文 花间一梦第5部分阅读 花间一梦 作者:肉书屋 花间一梦第5部分阅读 一把我跟孙家定了亲,这就更难办了。”婉玉沉吟片刻,忽地笑了起来,道:“我想到一个人,让他帮着把东西还回去,怕是没有这么再合适的了,今儿个晚了,我明日一早便去找他。”说完让怡人打水卸妆净面,躺下歇息了。 一宿无话,第二日早晨,婉玉吃了早点便带了怡人往园子西南走,通过两条小路,越了一座石桥,又穿过一片杏林,方走到一处偏僻的院落,只见院子四周都是矮矮的篱笆,期间翠竹环绕,有三间房屋,两明一暗,地方虽狭小,但别有情致,门上方悬着一块匾,上书“抱竹馆”三个大字。 有个小厮正在扫院子,见婉玉和怡人进来,忙向里头召唤一声道:“有客来了!”帘子一掀,从里头走出个丫鬟,生得白净俏丽,见婉玉笑道:“是柳家来的姑娘吧?快请进来,三爷在屋里头读书呢。” 婉玉含笑致意,提了裙子走上台阶,待进了屋,只见四壁满满当当摞得都是书,房中摆设极简单,不见古董香炉等物,墙上也无字画,窗纱家具也均是旧的,乍一入内,仿佛走入个文人寒士的居所,倒不像是大家公子的房间。 那丫鬟忙让婉玉和怡人坐,笑道:“不知姑娘是柳家的哪位姑娘?” 怡人道:“是五姑娘婉玉。” 丫鬟道:“原来是婉姑娘,我叫翠蕊,姑娘要什么只管吩咐便是。”说完又殷勤奉茶。 婉玉点了点头,又悄悄四处打量。她原先虽嫁入杨家四年的光景,但因腿脚不便,又与杨晟之接触甚少,反倒没来过他的住处。眼睛一扫所用的杯子,发觉竟是普通的白胎瓷器,不由暗自摇头,如今她做了庶女才知庶出的难处,粗一打量屋中陈设,也知杨晟之在府中的光景也比自己强不到哪里去。她原先在杨府管家,每月不过按时发下例银罢了,谁想到杨晟之所住所用竟这般寒酸,心里不由升起一丝愧疚。 此时杨晟之从屋中走了出来,一见婉玉不由一愣,眼中浮出诧异之色,但嘴角上隐挂了笑意道:“原来是婉妹妹。” 婉玉道:“打扰你苦读了,对不住。” 杨晟之道:“离秋闱时间还远。”说着从翠蕊手中接过茶,目光在婉玉脸上转了转道:“妹妹找我有事?”见婉玉面带难色,心下明白了八九分,扭头对翠蕊道:“你到后头做些茶点过来,就那个菱粉糕吧,前两天我吃着香甜。”翠蕊答应了一声便撩开帘子出了门。 婉玉心中不由诧异,心说:“想不到这老三竟是个有眼色的,那这事情便好办了。”道:“还真无事不登三宝殿,眼下有件顶顶头疼的事,还请晟哥儿帮帮我。”说着将布包取出来交给杨晟之,又低低的把前因后果说了。 杨晟之眉头微皱道:“若是赔礼道歉,送个寻常的物件也就罢了,送了如此贵重的首饰倒显出几分居心叵测来。我只是有耳闻这孙志浩不是好货,想不到竟把下作手段用在婉妹妹身上,将官家的小姐都当成什么人了!” 婉玉求道:“还请晟哥儿全力相帮,替我把这东西亲手交了孙志浩,万不要生出事端才好。” 杨晟之微微点头道:“妹妹放心吧。” 怡人笑道:“昨个儿晚上姑娘愁了半天,忽的想到个救星,这才睡了个安稳觉。今日一瞧,三爷果然是个仗义的人。” 杨晟之笑道:“这忙我帮了,你也不用拿好话哄我。今儿个下午我便出门找孙志浩一趟,最好让他绝了心思,再不会扰到婉妹妹头上。” 婉玉听罢亲自捧了一杯茶送上来,杨晟之抬头一见她明眸皓齿,双颊艳丽,走近身边还隐隐有暗香浮动,不由想到当日与婉玉同挤在山洞中的情形,心中微一荡,赶紧轻咳一声,将目光垂了下去。 第七回【上】 杨大郎偷赠前人物柯二姐苦堕腹中肉 婉玉在抱竹馆又坐了片刻,一时间翠蕊做了菱粉糕来,杨晟之道:“妹妹尝尝看,这季节正是吃菱粉糕的时候,《调鼎集》中说,此糕可补脾胃、健力益气、去暑、解毒。”说完又吩咐翠蕊道:“你再端一碟子让小丫头们给姨娘送去。”翠蕊连连答应。 婉玉拈起一块放入口中一尝,只觉满口清香糯滑,又递给怡人一块,怡人赞不绝口,道:“这糕不知是怎么做的,赶明儿个我也做给我们姑娘吃。” 翠蕊道:“也不难。将菱角去壳,研成末,和着糯米粉三分,加进洋糖拌匀蒸熟就妥了。”说到此处见杨晟之淡淡看了她一眼,立即心领神会道:“正赶上做得多,我给姑娘攒一碟子带走吧。”婉玉忙推脱不用,翠蕊已吩咐小丫头去备下了。 婉玉暗自点头,心说:“杨老三也未必如先前他人所言,是个木讷的呆头鹅,看他行事说话,倒像是有几分见识的。”又见他生得魁梧,与杨昊之风流清瘦截然不同,心里对他的抵触之情也慢慢淡了下去。 几人在一处说笑了一回,婉玉便起身告退。翠蕊看这主仆二人走远了,回过头对杨晟之道:“三爷,这五姑娘好端端的跑来做什么?莫非是有事情相求?”杨晟之低头品茶,略点了点头。 翠蕊道:“她来求您的事儿,您也应下来了?”杨晟之又一点头。 翠蕊皱眉道:“听传闻她名声可不好,还为了柯家的二小子寻死觅活的,三爷可谨慎些,莫要惹得一身臊。”想到杨晟之一向对人疏离,今日却待婉玉殷勤备至,说的话也比平日里多了不少,不由愁起来,心口里还有几分酸意,忍不住又加上一句道:“依我看三爷还是离她远些,莫让不相干的人知道了嚼舌头根子!” 话音刚落,却听“啪”一声,杨晟之将盖碗扣到茗碗之上,清脆的响动震得翠蕊吃了一吓,忙住了嘴。杨晟之站起来淡淡道:“忙你的去吧,我要读书了。”说完走到书案旁坐了下来。翠蕊自悔多言,给杨晟之端上一杯茶,便静静退了出去。 却说一大清早,杨昊之便溜出了二门,径直走到一处极僻静的下人房边。一个府里的婆子正守在门口,见杨昊之来了,忙迎上前,满面堆笑道:“大爷来了,人已经在房里等着了。大爷放心,我在此处守着,旁人万不会来。” 杨昊之微微点头道:“你好生办事,日后自有你的好处。”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两银子向旁一抛。那婆子赶紧伸手将银子接了,眉开眼笑道:“这自然,自然的。” 这婆子嫁于的夫家姓王,旁人都称她王婆,是杨昊之身旁小厮的姨妈,在二门外当差,惯是喜欢抹牌耍钱。每每柯颖思来杨府之时,杨昊之便借王婆住所幽会偷情,过后再以钱银酬之。王婆起先害怕,但眼见这钱来得容易,过了一段时日也无人发觉,便愈发胆大了起来,这几年也得了杨昊之不少银子,全家人都跟着穿金戴银,吃香喝辣,故而对杨昊之百般巴结讨好,还生怕他不来此处偷欢。 杨昊之推门便走了进去,往里一瞧,只见柯颖思正坐在床头,摸着肚子,六神无主。他上前坐在床边,冷着脸道:“听坠儿说你昨晚死活都不肯把肚子里的胎拿了,莫不是都要闹得大家脸上不好看?我说过多少遍了,如今这情形,这孩儿断不能留!你若是个寻常女子,我还可将你送到庄子上,悄悄把孩子生下来将养着,待风头平息了再接回来。可你又是柯家的小姐,又是新寡之人,传扬出去不但你我名誉不保,万一梅家追究起来,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柯颖思上前抱住杨昊之的胳膊,泪已滚下来道:“昊哥,你再想想法子吧!这孩儿我是真想将他生下来,咱们的亲骨血,你也舍得?” 杨昊之道:“你以为我不想……你也知如今势比人强,你就……” 柯颖思哭道:“我昨儿个还梦见送子观音抱着个胖小子推到我怀里,昊哥哥,这次我怀的铁定是个男孩……你也知老太太最喜欢的就是孙儿,平日里又宠你。若我一举得男,说不准她老人家一高兴便准了咱俩的好事,老太太都准了,老爷那里你还担心什么?况且那瘸子已经死了,梅家又怎么会为了个死人跟杨家争持起来……” 杨昊之斥道:“胡闹!莫怪说妇人都是头发长见识短!让你打胎便打胎,你寻歪理搪塞我做什么!你若想跟我长长久久的在一处,便按我说的办!” 杨昊之从小与柯颖思一同长大,平日里对她莫不温柔体贴,今日却对她疾言厉色,又打定主意要她堕胎,柯颖思不由心头火气,一边拼命捶打杨昊之一边哭闹道:“是了!我知道了!你如今嫌弃我了,所以变着法的让我将孩子拿了,就是想把我甩到脑后是不是?我且告诉你,即便我柯颖思不是什么贞洁烈女,但清白也是你毁的!你若是对我生出二心,我拼出性命不要也定要在老爷面前说个清楚!” 杨昊之恐她哭声太大惊动旁人,忙上前去捂柯颖思的嘴。柯颖思见杨昊之气势弱了,愈发使起泼来,滚到杨昊之怀里,抽噎不止,尖声道:“杨昊之,你摸心口想想看,我待你究竟如何,把身子和心全都给了你,你倒一天到晚推三阻四不肯将我迎娶进门……先是说那瘸子势力大,你不敢娶小;如今那瘸子死了,你竟要我把孩子拿了!”又哭:“你这挨千刀的死汉子,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被她这么一闹,杨昊之倒手忙脚乱起来,在她耳边又哄又劝。但此番柯颖思占了上风,未达目的岂能善罢甘休,越哭越觉委屈,又想起昨日杨昊之与柳婉玉眉来眼去,心里愈发不痛快,哭闹道:“我看你昨日跟柳家那小妖精郎情妾意的,你莫不是又看上了她?又说要煮茶,又说要画画……好哇,你如今嫌我老了是不是?我跟她虽都是庶出的,可她是贱戏子生的孽种!论模样品性她又哪一点强过我来着?” 杨昊之皱着眉道:“你怎的又扯到别人头上了?” 柯颖思指着杨昊之道:“你说!你说!你是不是看上那狐媚子了!” 杨昊之不胜其烦,心道:“再这样闹下去不像话,还是早点将事情压下去,让她将胎打了才是。”想起自己骨肉要化成一滩血水,杨昊之难免伤怀,再见柯颖思哭得眼泪纵横,和着满脸的胭脂水粉,甚是可怜,又想起多年的情分,心中的不悦也烟消云散,将柯颖思揽到怀中道:“心肝,我只爱你一个,怎又会看上旁人?我知这件事委屈你了……”说着略一沉吟,在柯颖思耳边低声道:“让你将孩子拿了我心里也疼得慌,思妹,我又怎能不心疼你?你若将这胎打了,我就把你早先就想要的那套足金的灯笼钗环送你。” 柯颖思本在抽噎痛哭,听闻不由一怔道:“你说什么?” 杨昊之从怀中掏出一只锦囊,拆开来取出一支金钗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柯颖思顾不上拭泪,瞪圆双眸呆呆的盯着那支金钗,愣了半晌,伸出青葱般的指头朝那钗子伸了过去。 且说婉玉和怡人回了含兰轩,一时间珍哥儿来了,婉玉便抱着他练字,怡人在一旁做针线。不多时来了个小丫鬟,说杨蕙菊等人在荷塘旁的长亭里备下了果品,邀婉玉去吃茶。婉玉便领着珍哥儿随那小丫鬟走了过去,只见杨蕙菊、紫萱、柯颖思、柯瑞、姝玉和妍玉已经到了。柯瑞见婉玉款款走过来,眼前不由亮了一亮,妍玉冷笑了一声,将茶杯端了起来。 婉玉凝神一望,辨出不远处正是自己当日落水之所,她又朝柯颖思看了一眼,见她正坐在亭子边眺望远景,婉玉死死攥了拳头,在石凳上坐下来问道:“你们刚才都说什么呢?” 柯颖思因杨昊之对婉玉另眼相看,心里头憋了一团火,见她此刻坐过来便摇着扇子不冷不热道:“没什么,就是看这荷塘里的花开得好看。” 婉玉朝她瞥了一眼,见她发间插着的金绞丝镶翡翠灯笼钗浑身不由一震——那支钗正是她当年陪嫁带来之物!再往柯颖思耳上看去,见她耳朵上戴的也是同套的金器!婉玉登时气得手脚冰冷,这套首饰原始她母亲在她及笄之年所赠之物,因别致昂贵,甚得婉玉喜欢,平日里也舍不得取出来佩戴,除了及笄之礼和出嫁那天戴过之外,其余时刻均锁在箱子里妥帖收藏,但今日竟发现这首饰竟戴在她仇人身上! 婉玉面上不动声色,但裙下双腿早已气得乱颤,心里怒道:“好!好你个杨昊之,竟将我最喜之物都送了这贱人!”脸上故意赞道:“思姐姐头上的金钗别致得紧,连耳朵上的坠子也是灯笼形的,我见了这么多首饰,还没有一样比得上姐姐的首饰精巧。” 柯颖思心里却透着几分得意,这一套金器是一个工匠花三年打造成的,其间所镶翡翠均是极品,精致绝伦。柯颖思第一次见梅莲英戴在身上时便羡慕不已,嘴上称赞她穿戴起来好看,但心里却又妒忌又愤恨,狠狠道:“再好的金器戴在这瘸子身上都是白白糟蹋!若要我戴着不知该有多美!只恨我投错了胎,白白生得花颜月貌,却没有上等的绸缎珠宝装扮!”而后她也借了这钗环戴在身上,往菱花镜中一照,果真将人衬得妩媚多娇,只听梅莲英在旁赞道:“思妹妹好相貌,戴起来比我还俏丽些。”她脸上赔笑,心里头却揪得生疼。 而今日,这套金器终落到她手上了!可这金闪闪的珠宝竟是用她肚中的骨肉换得。柯颖思朝肚子看了一眼,心里头又悲又疼,但终一咬牙,暗道这孩儿终是不能来到这世上,而这钗环又是自己梦寐以求,还不如依了情郎,日后好好调养身子,必能再得一子。 柯颖思忍着得意,面上云淡风轻道:“这钗环是托人从京城带来的,据说里头镶的翡翠都是老坑的珍稀货。”说着便有意炫耀,将那金钗取下来递给婉玉道:“妹妹你看看。” 婉玉将那金钗接过来轻轻抚摸了一遍,将那金钗翻过来,那灯笼里嵌的翡翠小小刻了一个古篆的“梅”字,她紧紧在手中握了握,心里发涩,口中却赞:“这翠水头又足又润,果然不错。” 珍哥儿腻在婉玉怀里,听此话便插嘴道:“这个有什么稀罕,我娘也有好些首饰,个个比这个好看。婉姨姨,你若是喜欢,我让我娘送你几个。”婉玉似笑非笑的看了柯颖思一眼,柯颖思心中有鬼,提及梅莲英,脸儿登时便白了一白。 柯瑞寻机会便与婉玉搭腔,一会儿逗弄珍哥儿,一会儿又赞婉玉系的宫绦好看,婉玉只不冷不热的应着,妍玉坐一旁气闷不已,若不是为了在外维持着官家小姐的气度,此刻怕是早就摔杯子走了。 柯瑞见婉玉脸上淡淡的,脑中一转,便凑上前低声道:“妹妹,你这帕子瞧着精致,不知这底下是个什么花样?” 婉玉低了头用帕子给珍哥儿擦嘴,道:“是折枝梅花,原先我那丫头红芍绣的。” 柯瑞又留心看了那帕子一眼,只见花样不同,但质地和针脚却似乎出自一人所出,心里头肯定了三分,因笑道:“我也得了块帕子,跟妹妹这个相像,赶明儿个我带来给妹妹看看。” 婉玉“嗯”了一声,头都未抬,心中却想:“堂堂男子汉,怎的专喜好这闺阁之物?什么荷包帕子花儿啊粉儿啊的,听着没的讨厌。这柯瑞不过生得有几分白净俊俏,真不知柳家的那两个小姐被灌了迷幻药,为着他神魂颠倒的。要我说,这柯二爷这辈子不该当男人,应该当个拈针拿线的大姑娘才是!”但后又觉自己过于冷淡了些,便敷衍一句道:“瑞哥哥的帕子定比我的这个好。” 柯瑞道:“帕子还分什么好不好,就是个小物……”话未说完,肩上便被人一拍,紧接着只听妍玉道:“你们两个背着人说什么悄悄话,还未天黑,这便‘夜半无人私语时’了?讲得是什么,说出来让我也听着乐乐。” 婉玉抬头一看,只见妍玉满面讥诮的站在他二人身后,不由啼笑皆非,懒懒道:“什么两个人说悄悄话,珍哥儿还在这儿呢。你们两个聊,我去和萱姐姐说话。”说完站起身拉着珍哥儿的手走了,腹诽道:“你当柯瑞是个宝,可在我眼里他只不过是个大姑娘,我懒得与你争,躲开便是了。” 柯瑞正要就着这帕子的事细细追问,没想到妍玉却横插一杠,嘴上虽跟妍玉扯东扯西的闲聊,但心中却记挂着婉玉,头一次心里头开始埋怨妍玉没眼色。过了一会儿,各屋的大丫鬟都纷纷寻过来唤主子回去用饭。杨母处也特地叫了喜鹊来请婉玉去杨母房中吃饭,婉玉便带了珍哥儿往正房处去了。 柯瑞看着婉玉的背影心头郁卒,暗道:“若是往日,不等我主动与婉玉搭话,只怕那婉姑娘早就粘贴过来,围我身旁聒噪不迭了。若是我这般殷勤与她相谈,那婉妹妹还不受宠若惊,喜出望外?可今日却对我冷冷淡淡的……是了,定是我上次那几句狠话逼她上了绝路,她如今恨我也是理所当然。该死!该死!是我唐突了她,我定要找个时机向她好生赔罪才是!”紧接着又想到等他赔罪之后,二人言归于好之景,眉头便舒展开来。 第七回【下】 话说柯瑞打定主意与婉玉重修旧好,婉玉则抱着珍哥儿去正房用饭。刚吃过饭,婉玉便看见紫萱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婉玉一瞧,只见托盘上摆了两个青花瓷碗,碗中盛了满满的玫瑰花瓣,旁边另有一个石臼,当中放着细纱。婉玉道:“萱姐姐,你要自己做胭脂不成?” 紫萱轻拍一下手,笑道:“果然有懂行的,吃了饭没事做,想跟你一起淘胭脂呢。老太太生日过后不一个月便是菊姐姐的生辰,我一直想着送她什么才好。你也知道,杨家富庶,菊姐姐什么都不缺,她又是个清俊上等的人儿,送她首饰衣裳我都觉得俗气。想来想去,不若咱们俩一起做点胭脂水粉送她,又干净又实用,关键还是咱们这一片心意难得。” 婉玉脑中一转便想通其中关节,知道紫萱明白她在柳家的处境,万拿不出体面的表礼给杨蕙菊庆生,故而与她一起做胭脂水粉算做二人一同所赠之礼。她心中感激,拉着紫萱的手道:“萱姐姐,也谢谢你这一片心。” 紫萱客气两句,又道:“我只知小春红、嫩吴香、猩猩晕、圣檀心四种胭脂的做法。你看,这个是我前段时间试着拧出来的嫩吴香。”说着掏出一个成窑五彩小方盒,打开一瞧,只见当中盛了半盒胭脂,色泽鲜艳,又纯又厚,清香扑鼻。婉玉对着镜子在唇上点了一点,看上去果真娇艳丰润,非是寻常货色能比。 紫萱见婉玉爱不释手,便笑道:“你若喜欢,这盒子胭脂就送你了。不过,你要早起三天,到园子里给我掐带露水的玫瑰花来。” 婉玉伸手去拧紫萱的嘴,笑道:“我就知道你这丫头断不会做赔本的生意!” 这两人在一处说笑了几句,婉玉见珍哥儿因天热食欲不振,又倦倦的想睡,恐他积了食火,便别了紫萱,带着珍哥儿到园中游玩。走到园子深处,只见山坳中隐一石洞,洞口佳木葱茏,有一汪清溪,怪石环抱,溪水碧绿清幽,涟漪粼粼,甚有意趣。洞中设有石桌石凳,往内一走,只觉凉风习习,分外清爽。 怡人见婉玉面带惬意之色,便立即命下人收拾打扫。这几日跟随珍哥儿的丫鬟婆子见婉玉甚得老太太欢心,此刻自是不敢怠慢,不待怡人吩咐,一个婆子在石凳上垫了坐蓐,又有丫鬟忙去端茶点。怡人见身边之人个个对她毕恭毕敬,又殷勤伺候,顿感扬眉吐。婉玉自幼便被服侍管了,原先被丫鬟婆子前呼后拥,那款儿比如今大了一倍不止,故而只觉得理所当然,此刻反倒嫌人多拥挤,只将怡人留在身边,命其他人各自散了,半个时辰后再回来当差。 婉玉逗弄珍哥儿说了一回,又欣赏身边风光,目光一错的功夫,却见柳树丛中影绰绰有两个人影,定睛一望,只见杨昊之和柯颖思身边的大丫鬟坠儿凑在一处窃窃私语。婉玉微微一震,再凝神望去,只见杨昊之对坠儿摆了摆手,而后面色凝重,步履匆匆的朝婉玉方向走来。 婉玉见了忙站起身招手道:“昊哥哥,昊哥哥!” 杨昊之心事重重,冷不丁被人一唤不由一惊,抬头四下张望,瞧见是婉玉,少不得走过来,强笑着施礼道:“原来是婉妹妹。”见珍哥儿在旁边,又道:“我这不成器的小儿又来麻烦婉妹妹照看了。” 婉玉低头摸了摸珍哥儿的头道:“不碍得。昊哥哥忙忙碌碌的往哪里去?大中午的太阳毒,不如跟我在这里喝杯茶吧。” 杨昊之刚要开口拒绝,婉玉已亲自将茶端到他面前,笑吟吟道:“请用这一杯。”杨昊之见她粉面娇艳欲滴,凤眼隐含情意,登时便愣住了。忽地婉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嗔道:“昊哥哥,我手都举酸了。”杨昊之这才回魂,脸有些烫,忙将杯子接了,手指一滑,又触碰到青葱玉指,唯觉指腹滑腻,心中一荡,身子也软了几分。 杨昊之喝了一口,道:“好茶,吃着轻浮又甘洌。”婉玉微微一笑,又举茶壶斟了一杯。杨昊之匆匆欲走,忙推辞道:“妹妹好意,可我……”话还未说完,便听婉玉笑道:“昊哥哥的架子就是大,我都亲自给你斟茶了,还不坐下来喝几杯再走。茶仙卢仝有首诗叫《七碗茶》,诗中说喝七碗好茶便可通灵飞天。我煮的茶即便没此功效,但好歹也能祛暑解热,昊哥哥喝个三四碗也算给我和珍哥儿一点脸面。” 婉玉本就声音糯软,这几声“昊哥哥”吹入耳朵,竟好似在叫“好哥哥”一般,愈透着几分娇憨。杨昊之自诩怜香惜玉,又见婉玉芳菲妩媚之态,腿便拔不动了,略一犹豫便坐下来道:“妹妹请我吃茶是给我脸呢,哪有推辞之理?”说着举起茶杯闻了闻,又品一口,右手将扇子“啪啪”打开,一边朝怀里扇着,一边悠然道:“这茶是乌龙茶吧?齿颊留芳,水亦应是观音泉的旧水了。记得去年我去虎丘,专门装了三大瓮观音泉水带回来,孝敬老太太和太太一人一瓮,自己还留了一坛子,总也舍不得吃。” 婉玉面露欢喜道:“昊哥哥果然是个吃茶的行家,这水正是虎丘的观音泉。你这般会品,我可不敢班门弄斧了。”话虽如此,但素手执起茶壶,以三龙护鼎之态稳稳将茶倒入杯中,笑道:“茶是明前娇,一过了清明,再采下来的就不叫‘明前’,改叫‘雀舌’了。我听过些酸腐的文人说,这茶也像女子年龄,碧玉、花信之年正好比清明春色,过了四十岁便已徐娘半老,是“谷雨”了,再往后说,五十岁应是秋茶,再后来就是冬片。” 杨昊之笑道:“如此看来,这茶也跟女孩子一样,实在矫情不得,须趁着‘雨前’赶紧出嫁才是。”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唐突了,再偷眼一瞧婉玉,见她红了脸儿低着头摆弄茶具,神色娇羞,更添了三分艳丽。杨昊之不由怔了,暗暗想道:“这可人天姿国色,又举止高雅,妩媚风流,真真儿是神仙似地人物儿了,若能拥此娇娥也不枉活这一世。” 他神思飘飘,胸中的焦躁烦闷也冲淡了几分。原来适才坠儿急匆匆来寻他,说中午柯颖思便将堕胎药吃了,一剂下去便肚痛小产,胎虽打下来,但□鲜血淋漓,剧痛不止,柯颖思呻吟几声便晕了过去。虽秘密请了大夫来看,又吃了药,但情形却不见好。坠儿情急之下来寻杨昊之拿主意,杨昊之打发坠儿先走,原想赶紧过去瞧瞧情妹妹,却未想到半途碰见婉玉,被拦了下来。 婉玉见坠儿神色惊慌的来寻杨昊之,便料定当中有事,当下便拿定主意使出全身解数也要将杨昊之留下,故而刻意挑拣着杨昊之喜爱之事讲,说了一会儿丹青水墨,又评了一番音律筝琴、诗词歌赋。杨昊之见婉玉所喜所爱均和自己相同,登时大喜,摇着扇子侃侃而谈,见婉玉眨一双明眸笑吟吟的盯在他身上,还不住点头微笑,赞他见多识广,学问渊博,心下愈发得意,更有意卖弄起来。 怡人见杨昊之举止倜傥,心中不由暗赞道:“怪道旁人皆说杨家大公子是金陵纨绔当中的第一美男子,又俊朗又风雅,懂得也多。柯家的二少爷虽容貌上可跟他相提并论,但风度却万万及不上了。” 婉玉面上虽莞尔,心里头却一阵悲凉道:“杨昊之啊杨昊之,我曾将一颗心都托与你身上,你所爱所喜之物我焉能不知?但我每每和你提及你总是敷衍几句罢了。我是你的结发妻子,你对我冷冷淡淡,如今我换了个好皮囊,与你未见几面,你竟这般大献殷勤!”想着心中暗恨,又见珍哥儿玩得满头是汗,跑到她身边嚷着要吃茶。婉玉忙给珍哥儿倒了一杯递过去道:“就在洞里头玩,不许去溪边,万一滑下去就糟了。”看他小脸通红,便拿了帕子给珍哥儿拭汗,又剥荔枝给珍哥儿吃。珍哥儿一边喝茶一边笑嘻嘻应着,又磨婉玉抱他。 杨昊之见状心中奇道:“怪哉!这婉姑娘一举一动、一笑一颦怎的跟那瘸子一摸一样!若不是因着这张脸,我竟以为是莲英坐在这儿照顾珍哥儿了!难道,难道是借尸还魂?”他越看越觉得后背发凉,心里头呯呯直跳,死死盯住婉玉,欲看出几分端倪。 婉玉觉出杨昊之异样,忙抬起头灿然一笑道:“昊哥哥愣着做什么,多吃些茶。” 杨昊之被那笑容晃花了眼,忙道:“好,好。”又偷偷瞧了瞧婉玉,心中暗笑道:“该死,我适才瞎想些什么呢。这面前的佳人有沉鱼落雁之容,是柳家的五姑娘,怎么可能跟梅家的瘸子有关系?虽说举止神态像了些,但凡是大家闺秀都是这般举止雍容的,说起来这婉姑娘比那瘸子更知情知趣些,高出了几倍。再者,那些借尸还魂都是话本子里写出来的故事,又怎能当真?”想到此处再看婉玉,反倒觉得怎么看怎么不像。 婉玉见杨昊之神色恢复如常,方暗暗松了口气,想着从荷包里取冰梅降火丸给珍哥儿吃,手一碰却摸到个小方盒子,正是紫萱送她的嫩吴香。她心中一动,暗暗把盒盖子拧开,将胭脂在指上抹了一把。 这二人一边吃茶一边絮絮交谈,不知不觉已过了将近半个时辰,直到杨昊之见贴身小厮扫墨在不远处探头探脑,才猛想起柯颖思之事,慌忙站起身道:“妹妹,我忽想起有件事要办,等明儿个我请你喝茶。” 婉玉笑道:“昊哥哥去忙吧,我定会好好照顾珍哥儿。”杨昊之摆摆手转身便走,婉玉在后相送,趁人不备一把将胭脂抹到杨昊之背后衣领处,口中则殷勤道别。见杨昊之渐渐走得远了,她招手将怡人唤来,低声道:“你去远远跟着他,看看他究竟去了什么地方,万莫叫人发觉了,我自有我的意思。”怡人虽满腹疑惑,但深知不该多言,转身走了出去。 杨昊之走出一段路程,扫墨便跟了出来,急急道:“我的爷,您刚才做什么去了?那边儿小姑奶奶早已醒了,见您不来,躺床上哭天抹泪儿,我恐她闹大了,让坠儿和我姨妈在那处哄着,您快点过去才是。” 杨昊之道:“知道了,我记你一大功。”说着加紧几步,出了二门,直奔他与柯颖思平日里幽会之所,推开门便走了进去。往里一看,只见柯颖思歪在炕头,头上包了翠色的头巾,黄黄着脸儿,满面泪珠儿,病容憔悴。坠儿和王婆都守在跟前,见杨昊之来了,都悄悄退了下去。 杨昊之见柯颖思虽不及往日里丰容靓饰,但却有几分病西子的不胜之态,心里漾出几丝柔情,坐在床边握着柯颖思的手道:“思妹,是我不该,让你受苦了。” 柯颖思听闻此话,泪儿便吧嗒吧嗒滚了下来,一下将手抽回,狠狠道:“我可当不起!” 杨昊之笑道:“你若当不起,天下便没人当得起了。你安心在这里养着,我让人备上好的药材来,每日里想吃什么尽管跟我说,我给王婆几斤人参,让她日日用人参吊着味道给你煲汤,保准你吃了不几日便好了。”又道:“老太太那里你也莫要担心,已经回她说你婆家有点事,你回去住几天,这个谎是扯不破的。此处又隐秘又清幽,你就放心住着,我亦会常常过来探望你。” 柯颖思流着泪道:“我可不是为了你给我花多少银两,杨昊之,我为着的是你的那颗心!我在此处含着悲苦打掉你我的骨肉,疼得死去活来时,你又在何处?你莫拿不相干的借口搪塞我,今儿个老爷不在,太太去寺里祈福一直未归,我倒要听听你这富贵闲人去干了何事!” 杨昊之听了面上一臊,但口中却强辩道:“是珍哥儿,珍哥儿刚让毒日头晒了,有些不大爽利,又哭闹了一阵,我又请大夫又哄着他,再赶到你这里,自然费了些功夫。” 柯颖思听到此话险些气死过去,伸出指头颤巍巍的指着杨昊之道:“好哇,好哇!你强逼我打掉你我的孩儿,又把我丢在这里不闻不问,自个儿却跑前忙后的去照顾那瘸子的孽种!你这死汉子……我,我是认错了你了!”说着便大哭起来。 杨昊之原本心中有几分愧疚,但听柯颖思说杨珍是孽种,心里头顿时不痛快起来,沉着脸道:“你说什么混话!珍哥儿是我杨家的长房长重孙!也是我杨昊之的长子!我心疼他,爱惜他也是理所当然,天底下哪有父亲不疼惜自己骨肉的。你原还跟我说,日后嫁入我家定会待珍哥儿视若己出,莫非刚才那句‘孽种’才是你的真心话儿?” 柯颖思气得浑身乱颤,又身子虚弱,头一阵晕眩,满眼金星乱迸,□更遗了一滩血,咬着牙冷笑道:“好,好,那瘸子生的是龙胎凤卵,我的孩儿才是孽种!你可满意了?”说完顿觉心中委屈,将被子往头上一蒙,嚎啕大哭起来,口中道:“我的命怎的这么苦,遇到薄情郎君,毁了一生一世。”又哭:“我苦命的孩儿哇,娘亲对不起你,你且等等,等我下去陪你罢了!”哭完起身便要撞墙。 杨昊之吓了一跳,大叫:“这可使不得!”急忙上前将柯颖思抱住,却见柯颖思挣扎了几下,双目一翻便晕了过去。杨昊之吓坏了,将柯颖思放在床上又抹胸又拍脸,口中喊道:“来人!快来人!”话音未落,扫墨、坠儿和王婆便从门外冲了进来,坠儿一见登时便凄惨叫道:“奶奶!奶奶你怎么了!”一下便扑倒在床前。 杨昊之气急败坏道:“哭什么?哭丧呢?还嫌不够乱?非把旁人引过来才称心不成?赶紧想办法救人!”众人七手八脚,又是捶后背又是掐人中,忙乎了半天,柯颖思才呻吟一声,幽幽睁开了双眼。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上】 柳姝玉暗藏一段意杨晟之悄怀两桩情 杨昊之见柯颖思醒转过来,方长长叹一口气,瘫坐在床头道:“阿弥陀佛,吓煞我也。”此时他才发觉浑身已被汗水浸透,不由心有余悸的抬起袖子拭着额头汗珠儿。 柯颖思唇儿惨白,面色焦黄,抽噎道:“我死了,不是正好称了你的心愿?” 杨昊之再不敢招她,只赔笑道:“妹妹,刚是我错了,你饶过我这一回吧!”说完欺身上前拿起柯颖思的手腕往自己身上捶打道:“你若不解气,就狠狠打我,狠狠骂我。”说完扭头对着坠儿大声呵斥道:“杵着跟木头一样,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快些把药汤端过来!”又一叠声命王婆去炖滋补之物。 柯颖思气短神虚,喘息不住,一时坠儿端了一碗药来,强给她灌下去。柯颖思呻吟一声,靠在床头,眼泪簌簌滑落,想到杨昊之适才一心袒护那瘸子的孩儿,心不觉灰了大半。杨昊之见她憔悴不似人形,哪还有往日的娇艳媚态,心里也伤感起来,两人相对而坐,默默无言。 杨昊之对柯颖思却有真情,这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常常一处玩耍,在年龄相当的女孩儿中,除却入宫的柳婧玉,唯有柯颖思的容貌最为标致,且她为人伶俐,会说话,又会看眼色,更有一番风流妖俏之态,杨昊之自然便上了心。两人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那杨昊之又生得英俊倜傥,柯颖思不免动了春心。这一来二去,两人不免有了瓜田李下之实,更是许下海誓山盟,这一生非卿不可。杨昊之曾在其父杨峥面前稍微露出点意思,可杨峥却道柯颖思是庶女儿,柯家也不复当年声势,更命杨昊之娶梅莲英为妻。杨昊之不敢违抗父命,心里既嫌弃梅莲英是个瘸子且容貌不美,又叹惋跟柯颖思有缘无分,成亲后仍不能忘记旧情,二人时常幽会,直至柯颖思嫁人。 可谁想到后来,柯颖思竟成了寡妇。杨昊之本想着将柯颖思纳为二房,但梅莲英却是极有手段的厉害角色,连他原先几个通房丫头都被梅莲英借了各种名目打发出去了,而纳二房之事,他每每提及,亦被梅莲英三言两语打发掉。因杨家如今要事事要仰仗梅家,他也只好将话忍了下来,而柯颖思却等不得,跑去哀求梅莲英,又跪了半日,梅莲英只坐着不语,后柯颖思恶念一起,竟将梅莲英推入荷塘溺死,杨昊之撞见后包庇了情人,而因有了这件事,两人的情义又深厚了几分。 坠儿红着眼睛给柯颖思擦洗了面庞,将要退出去时,犹豫再三,终一跺脚,凑到杨昊之耳旁道:“大爷,您容我说两句。听大夫说,奶奶小产见红,情形不大好,需静养滋补,心情愉悦方可慢慢恢复,若是将身子亏下来,往后能否有孩儿还是其次,最怕是生出别的病症,那可就大大凶险了。您和我们奶奶是从小的情分,奶奶也是知疼着热的,平素里满心挂念的都是大爷,如今箱子里还有一件未给您做完的衣裳呢。她今日堕了胎,心里头难受,未免失了常态,大爷还要多多体恤些才是。” 这一番话说得杨昊之长吁短叹,挥了挥手道:“我知晓了,你下去吧。”再低头看柯颖思,见她面色铅灰,神色颓丧,心里不由一揪,俯□道:“思妹,你莫要恼我。我待你的心你能不知道么?这么多年,你都是我心尖儿上的第一人,为了你就算千刀万剐我也受得!眼下不过这个孩儿没了,待你我成亲,你定会给我生个大胖儿子,到时候我比宠珍哥儿还宠他。” 柯颖思只闭了双目不语,杨昊之在她耳畔又款款说了好些个衷肠的话儿,柯颖思脸色方回转过来,道:“我不图别的,只愿生与你在一张床上睡着,死与你一个墓|岤里躺着。这么多年了,你又何尝不是我心尖儿的第一人?为了你,莫说是千刀万剐,就算是杀人放火我也做了……”她见杨昊之满头大汗,又心疼起来,道:“桌上有茶,你喝些解暑。” 杨昊之道:“妹妹不恼我了才好,就算把汗都流光了也值得。”说着便转过身去桌边倒水。偏巧柯颖思眼睛一斜,瞧见了衣领背后的那一痕胭脂,双目瞬间瞪得溜圆,挣扎着强坐起来,仔细一看,见那胭脂色泽鲜红,显是新弄上去的。 此时杨昊之倒完水回转过身道:“明儿个我让扫墨带人参茶过来……”话还未说完,迎面就飞来一个枕头,杨昊之“哎哟”一声,手一歪,茶水洒了一身,惊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柯颖思面色灰白,连喘几口大气,只觉天旋地转,靠在床栏上举着衣裳对杨昊之尖叫道:“浪驴公,说什么照顾那瘸子的孩儿,我看 花间一梦第5部分阅读 欲望文 花间一梦第6部分阅读 花间一梦 作者:肉书屋 花间一梦第6部分阅读 儿,我看分明就是你风流成性,跟哪个狐媚子厮混!” 杨昊之听了此话自是有些心虚,梗着脖子道:“你浑说什么!莫不是你病糊涂了吧?” 柯颖思怒道:“你自己瞧瞧你背后染了什么好东西!外头发浪偷人,滛野了性子,在这儿尽拿好话儿哄我!你唬得住梅莲英,却休想骗过我!”说完浑身瘫软,“啊”一声倒在床上,只觉腹中疼痛不止,额上冷汗也涔涔流下。 杨昊之被柯颖思这般痛骂,心中自是不悦,此刻只强压着心头火气,将外衣脱下来一看,果瞧见背后衣领处染着一痕胭脂,鲜艳轻薄,仿佛是女子香唇在衣上划过留下来的,登时叫屈道:“我怎知道这胭脂是哪儿来的,兴许是珍哥儿淘气给我画上的呢。” 柯颖思本就对杨昊之提心吊胆,平日里毫无迹象尚且草木皆兵,如今看见了衣上红脂,更是将往日里心头揣测的念头尽数勾了起来,种种猜忌呼啦啦涌入脑中,不由冷笑道:“珍哥儿给你画上的?我倒看着这八成是老太太屋里的彩蝶,要么就是太太身边的春芹。这两人原就跟你不清不楚,这会子趁你死了婆娘,还不赶紧削尖了脑袋往上爬?” 杨昊之皱眉道:“你怎么连老太太和太太屋子里的人都编排上了?我确是跟珍哥儿在一处来着,不信你去问婉妹妹。” 柯颖思一听是婉玉,愈发了不得了,披头散发的坐起来哭道:“原是那个马蚤狐狸精!我瞧着你们俩眉来眼去,觉得其中必定是有些事故,果不出我所料!她娘就是个滛贱的戏子,她也随了她娘亲的贱样儿!我呸,为这个男人又投河又自尽,这会子又发浪勾引汉子,小小年纪就看得出是个滛妇!” 杨昊之生在富贵家中,自然有少爷脾气,听柯颖思越说越不像,心里头憋着的一团火“腾”一下烧了起来,猛一拍桌子恨声道:“够了!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满口的糙话,哪里像是个大家小姐出身的!我确是对你有情才会跟在这儿忍气吞声,否则我凭什么来受这个气?莫说我未和丫头们胡来,即便是我宠了哪个,收了房摆在跟前也犯不着王法,轮不到你在这儿撒泼!你若是我妻子,我也定会因七出之条把你休了回家!” 柯颖思听罢气得面色青紫,浑身哆嗦,哭道:“让我死了吧!”说着又要起身撞墙,但因身子太弱,还未起身便觉眼前发黑,金星直冒,只得又跌回去。 杨昊之见柯颖思又要寻死,心里头不由发急,但见她又躺下来,便定了定神,哼一声道:“你若想闹大了便闹吧,大不了我与你死在一处,也算落个干净!”说罢一摔门便走了。 扫墨见杨昊之气叠叠的从房中出来,便料定屋中起了风波,忙凑上前,一边帮杨昊之整理衣裳,一边低声道:“大爷,你这么走了,屋里那位……” 杨昊之冷着脸道:“若不将威风拿出来,一味纵着她,她便不知天高地厚,恐要爬到我头上去了!”说完拔腿就走,扫墨扭头对王婆和坠儿使了个眼色,而后跟在杨昊之身后急匆匆的去了。 话说婉玉和珍哥儿在园子里玩了一阵,便抱他回去命丫鬟婆子给珍哥儿洗澡,自己坐在廊下绣墩子上喝茶。不久怡人便回来,靠在婉玉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婉玉挥了挥手,眉头却悄悄拧了起来。怡人又道:“姑娘,刚我回来的时候经过抱竹馆,正碰见翠蕊,翠蕊唤我进去,让我告诉姑娘一声,三爷中午用完了饭便出去了,刚才回来,跟她说姑娘的事情已经办妥了,要姑娘放心。” 婉玉心中一松,道:“办妥了就好,这事多亏了晟哥儿。咱们回去合计合计,要送点什么表示谢意才不亏了礼数。送的东西不必太贵重,只要心思精巧些就成了。”说着想到自己身边无一精巧的玩意儿,手头也无多少体己,不由犯了愁。 怡人显是看出婉玉的心思,心中一动,道:“我看翠蕊正给三爷做鞋呢,那鞋的大小跟咱们老爷差不多,姑娘这几日不是正给老爷做鞋么?如今还有一只只差一点就做得了,咱们不如就送这个去,亲手做的,更显出心意来。” 婉玉笑道:“那就这么办。”说完差怡人回含兰轩把鞋取来,自己又坐在屋里把未做完的鞋面缝好,找了块布将鞋子包起来,命怡人好生看护珍哥儿,而后起身往抱竹馆去。 婉玉特地择了条僻静少人的小路走,只见静园清幽,景物妍森,沿途只零星瞧见一两个婆子和丫鬟。婉玉经过假山后的翠微亭时,忽望见杨蕙菊和姝玉二人坐在美人靠上说话,姝玉说几句便抽噎几声,杨蕙菊坐旁边低声安慰。她素知杨蕙菊和姝玉交好,想到姝玉在此僻静处哭,必然有一定原由,自己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隐在一丛海棠畦后头悄悄往前走。 姝玉的哭声却断断续续传到耳朵里,却听她道:“原先对我还有一团和气,但近些日子却突然间生分了……说男女大防,又说要用功读书,要我日后别总去,今儿个连门都未让我进,直接让个小幺儿就将我回了…” 杨蕙菊道:“兴许是他真的在用功呢,他的情形你又不是不知,乡试眼见就要到了,此时正是闭门读书的时候,别说不见你,估计连我都不见呢。” 姝玉冷笑道:“我听翠蕊那丫头说,他今儿个吃了午饭就跑出府去了。有功夫出去闲逛,却没时间见我一见?莫不是他觉着自己现如今能当举人老爷,又或者能金榜题名了,便开始拿腔作调起来了?”婉玉一听此话,立刻止住了脚。 杨蕙菊叹一口气道:“我三哥倒是个勤奋守慎的,跟我那两个哥哥不同。我原想着他忠厚可靠,虽笨嘴拙舌,又是个庶出,但如果肯用功,将来必有一番前程。难得你眼界高,却常常背地里赞他。我从中撮合撮合,让老太太点头,也是一桩美事,唉,谁想到……是我三哥没福。” 婉玉心中恍然,原来这柳姝玉竟对杨晟之那闷嘴的葫芦存了几分意思。想到姝玉性子孤高,杨晟之也是个疏离冷淡之人,不由暗笑,觉得这两人相配倒是一个天聋一个地哑。 姝玉道:“我是看他有几分才学,不是粗俗的人罢了。若他轻看了我,我又何必自己找没脸?我可不是妍玉,自个儿巴巴的贴上去让人家没的看笑话!”说着又咬牙,泪滚瓜似的掉下来,道:“枉我看他穿的鞋旧了,还给他做了一双,他竟然收都没收,反倒教训我私赠男子物件给他传扬出去与我闺名儿不利。早知如此,我原就该把这双鞋剪了、扯了、撕了,总好比让人当了驴肝肺!”说完赌气将手中的鞋一径丢了出去,好巧不巧就落在婉玉脚边,婉玉吓了一跳,低头看去,只见姝玉所做的正是一双千层底的石青缂丝云头履,比自己做的那双精巧细致了数倍不止,显是费了好多工夫。 杨蕙菊急道:“辛辛苦苦熬夜做出的东西怎能就这样丢了?”说着便着急出去捡。 姝玉一扯杨蕙菊的衣袖道:“别去,那羞臊恼人的物件丢了也罢。”说着又掉下泪来。杨蕙菊知她极要脸面,正所谓“情深不寿,强则极辱”,今日之事虽杨晟之所作有稍微欠妥之处,但在姝玉心里头已经是好大的没脸。杨蕙菊想了想又坐下来,一边絮絮安慰,一边暗自叹气。 婉玉适才见杨蕙菊要下来捡鞋,不由骇了一跳,又见她坐回去,方暗自松了口气,忙悄悄的开溜出去。 第八回【下】 婉玉走出一段路,抬头一望,见抱竹馆就在眼前了,不由停下脚步踌躇起来,正此时只听身旁有人道:“姑娘是过来来找三爷的吧?”婉玉偏头一看,见是杨晟之身边的小厮竹风,手里拿着几册书,满面殷勤。 婉玉道:“正是,可又怕这时候过去了耽误他念书,还是晚些再来吧。” 竹风笑道:“即便姑娘不来三爷也要过去寻的。”说着便引着婉玉往前走。婉玉无奈,只得跟着竹风进了院子,直入了杨晟之的书房。 杨晟之此时正提了笔写字,听见脚步声响,抬头一看,见婉玉挑开帘子进屋,忙站起身来让座,又命小丫头去沏茶,竹风将书本放在桌上,静静退了出去。婉玉见杨晟之嘴角竟青紫起来,似是被人打了,不由一怔,心想着此事八成与孙志浩有关,便忙笑道:“不用麻烦,我是来谢谢晟哥哥的。” 杨晟之道:“多大点子的事儿,已经办妥了,姓孙的小子日后再不敢找来,你放心就是了。只不过你日后还是多避着他些,这档子事也休要再提了。” 婉玉见他云淡风轻的一笔带过,心里头愈发感激,站起身恭恭敬敬敛裙一礼,道:“晟哥哥仗义相帮,婉玉感激不尽。” 杨晟之忙起身虚扶了一把道:“妹妹太客气,愧不敢当。” 婉玉见杨晟之脚上的鞋果是旧了,暗道:“不过就是双鞋,若他不收,我再备别的东西便是。”想到此处,便把布包递上去道:“晟哥哥帮我这么大忙,也没什么东西好感谢的,闲暇时做点活计,我手笨,针线又糙,晟哥哥万万不要嫌弃才好。” 杨晟急忙推辞,婉玉执意要送,杨晟之便将布包接过来打开一看,见是一双靛蓝的虎头盘云鞋,虽不名贵绸缎制成,但鞋面上却各绣了祥云,隐有“平步青云”之意,显是迎合学子和做官之人的心思,针脚也极细密。 婉玉心想等杨晟之说不要自己该如何应答。却见杨晟之一怔,将鞋上下看了几眼,抬头对她笑道:“妹妹有心了,我脚上这双也确实旧了。等秋闱那天,我就穿这双鞋去,必能讨个好彩头。” 婉玉没想到杨晟之竟说出这番话将鞋子收了,登时就一呆,又见杨晟之正朝她望过来,忙道:“晟哥哥喜欢就好。” 杨晟之微微一笑,忽而想起什么,站起来道:“你随我来。”说着引着婉玉走进卧室,翠蕊正坐在床上做鞋,另有个小丫头子在一旁绣花,翠蕊见他二人进屋忙站起来道:“原来婉姑娘来了,我竟不知道。”说着命小丫头去重新沏茶。 婉玉四下一打量,见那卧房亦不算大,进门便能看见一张木床,床上吊秋香色幔帐,被褥俱是半新,枕边放了两部书,墙角有一樟木衣柜,柜上挂锁。临窗设一张长条案,只摆一套茗碗并一个美人觚,觚内插几支紫薇花,粉嫩如若云霞一般。 婉玉笑道:“晟哥哥这儿一张素案伴紫薇,两部古书做角枕,一盏清茶如碧玉,是个满室生香的读书佳处。” 杨晟之笑道:“什么读书佳处,我这抱竹馆狭小,东西放多了就眼花缭乱的,所以简单些罢了。”说完对翠蕊道:“我今儿个中午出门带着的那个锦囊呢?” 翠蕊一听便取来一个锦囊来,杨晟之坐在床上对婉玉招了招手道:“妹妹过来。”说完将锦囊里的东西噼里啪啦的倒在床上,指着笑道:“今儿个我在街上闲逛时候买的小玩意儿,府里的姐姐妹妹们都有,还没来及给她们送去,你赶得巧,得了第一宗,快来挑一个。” 婉玉看了杨晟之一眼,暗道:“刚姝玉不才来过,还给气跑了,这会子怎又说我得了第一宗?”凑过去坐在床边一看,只见褥子上摊着的全是扇坠子,均是用各色的彩线打成络子再坠一块玉。婉玉一直念叨着给柳寿峰送她的古扇配个坠子,而今见了这样精巧的小东西不免惊喜,一眼便打上其中一个,那扇坠儿用桃红色的线打成梅花形络子,当中镶一块翡翠平安扣,那翠又润又剔透,在一堆儿坠子里最最扎眼。 翠蕊走过去拿起一个看了看道:“这样的络子我也会打呢。”又低头一瞧,也相中了那梅花络子,暗想自己唤作翠蕊,这花儿形的络子中间一点配个绿色的翠玉,正暗合了名字,更喜爱几分。她知杨晟之平素待自己与旁人不同,若是开了口,杨晟之必会任她随便挑一个,但此时有客不方便讨要,便向杨晟之使了个眼色,想要他将那扇坠子给她留下来。杨晟之看了她一眼,脸上淡淡的,转而对婉玉道:“妹妹喜欢哪一个?” 婉玉虽极喜欢那个梅花的,但想着那个翡翠一看便知道是上等货色,兴许是杨晟之买来送给老太太或太太的,故而别看眼光,看着别的扇坠儿道:“我是挑花眼了,觉得哪个都好看。” 杨晟之笑道:“那我帮你挑一个。”说着便把梅花翠玉的坠子拎起来,在婉玉面前晃道:“就这个吧,看着就娇艳。”翠蕊登时一急,暗想:“三爷莫非是会错了意了?我不是要他把那扇坠子送给柳家的丫头呀!” 婉玉略一犹豫,杨晟之已拿过她的扇子,将梅花络子绑在团扇底下,左右端详道:“果然不错。”婉玉越看越喜爱,点头含笑道:“那就谢谢晟哥哥了。”翠蕊心里不悦,但脸上强带了笑意道:“我去端茶点。”说罢掀开帘子便出去了。 婉玉将扇坠儿在手里把玩了一回,始终觉得上头嵌的翡翠太过贵重了些。若是她原先的身份,对这点子小事自是不在意的,而今做了庶女,知道当中艰辛,且杨晟之也是个不受待见的,比自己好不到哪儿去,这样一想,手里的扇坠子倒有点烫手了。 婉玉低头想了一回,方抬头道:“这扇坠儿……”这猛一抬头却恰恰看见杨晟之正凝神望着她,目光又沉又静,似含了隐隐约约的情愫,幽幽深深,竟将婉玉看得有些慌了起来,原先想好的说辞也忘了大半,忙将眼帘垂了,知杨晟之眼睛还盯在她身上,耳根不由烫起来。 婉玉目光一瞥看见枕头边放的书,便忙扯了个话头道:“《经义汇讲》,这书好像是专门押题的,想来晟哥哥已选了几题押宝,志在必得了。” 杨晟之见婉玉竟连《经义汇讲》是何书都知道,眼中掠过丝诧色道:“今年却比往年难考,原先的命题官尽数换掉,新任命的主考官叫何思白,是皇上新提拔的,没人知道他喜好什么,政见如何,故而只能漫天撒开大网的写,哪敢乱押题。” 婉玉听到“何思白”这名字不由怔了怔,原来此人跟她父亲梅海泉是同科进士出身,学问渊博却有个倔脾气,因性情吃亏曾郁郁不得志了一段时日,后入梅府给她大哥梅书远做了几年的夫子,因她父亲保荐才又得以入了仕途。 婉玉想了想,忽而笑道:“那我给你压几题吧,你无事的时候便写写看,兴许还能中了呢。”说罢要来笔墨纸砚,在纸上写了几题。 杨晟之看罢心里又是一震,原来能拟出这几题的,必是将《四书》、《五经》烂熟于心的人物,且选题又巧又精,颇有学识的大儒也不过如此。这一次望向婉玉,素来淡然的脸上也挂了惊异之色,道:“《百姓足,君孰与不足》,能拟出这道题,想来妹妹熟读《四书》、《五经》,若是个男儿,此次考试便能夺魁了。” 婉玉笑道:“我这也是从别处看来的呢,在这里卖弄卖弄罢了,科举夺魁,做官做宰,我哪里有这个本事。”原来这几题均是何思白做夫子时给梅书远做过的题目,婉玉想着自己给他出了几道何思白喜拟之题,亦算是还了那扇坠子的人情了,心里稍安。 一时间翠蕊端了点心进来,婉玉也不多坐,说了几句话便告辞了。杨晟之见婉玉走了,这才将她送的鞋拿在手里,先细细看了一番,又穿在脚上试了试,只觉大小分毫不差,而后把鞋脱下来捏在手里,坐着竟呆了过去。 忽听门外有响动,有小丫头道:“二姑娘来了。”杨晟之七手八脚的将鞋用布包好塞到褥子下头,走了出去。杨蕙菊正坐在小厅里的木椅子上,见杨晟之来了,便挥退左右下人,掏出一双鞋塞到杨晟之手里道:“这是人家姝玉的一番心意,你怎能急扯白脸把人家倔跑了?我知道你是因为秋闱快要到了,所以心里头起急,说话难免失了分寸,可姝玉原本就跟你有交情的,柳家跟咱们是亲戚,你这么做未免伤了和气,也让姝玉冷了心。你快将鞋收了,再去给人家赔个不是,我从中再打个圆场,姝妹妹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儿,必不会怪你。” 杨晟之微微皱了眉,将鞋又重新塞到杨蕙菊手中道:“这鞋不能收,无功不受禄,我又未帮她什么事情,凭什么收她的东西?” 杨蕙菊道:“说你迂腐你还真是个榆木疙瘩,她送你双鞋,你也送她个玩意儿不就得了?”说完抿嘴一乐,“你若不知道送什么,我便帮你拿个主意。” 杨晟之一瞪眼道:“这更万万不可!妹妹怎的这么糊涂!私相授受,互送玩器,这传扬出去要姝姑娘怎么做人?原先年纪小在一处玩耍还没什么,可如今都慢慢大了,哪能再跟几年前一样没个轻重?”说完挥了挥道:“妹妹若无他事就请回吧,我要去念书了。” 杨蕙菊见杨晟之转身要走,急得跺了跺脚,一把拉住他胳膊,压低声音道:“三哥哥,你是真的不懂还是装糊涂呢……姝姑娘人品相貌都是一流的,上等等的人物儿,如今这般知根知底的女孩儿上哪儿找去?我原就说过……” 杨晟之淡淡道:“妹妹此事休要再提了。女孩子家家,也莫总把这种事挂在嘴上。”说完想起什么,召唤道:“翠蕊,把我今儿个上街买回来的扇坠子拿出来,让妹妹挑一个!”说完径直去了书房了。 杨蕙菊狠狠揉了揉帕子,口中低骂道:“呆头鹅,不懂好歹,不知变通!”说完见翠蕊用布兜了扇坠儿进来,杨蕙菊看也不看,摆手道:“不要了!赏了你玩吧!”说完扭头掀帘子走了。 杨晟之坐在书案前头长长叹了口气。如今他过了年便十七岁,到了娶妻的年纪,早先他在其父杨峥面前说过男子汉大丈夫先立业后成家,杨峥也觉得若是庶子博得功名亦能说一门好亲,故而也便拖了下来。杨晟之对周遭的女孩子不是没留意过。早两年他与姝玉交好,一则见姝玉是个小姐出身的,跟他算门当户对。且又通文墨,虽孤高了些但本性率真,又兼之是个清冷的性子,两人在一处就算默默无言,亦不觉得尴尬。可后来杨晟之却觉不妥,姝玉有个爱使小性儿的毛病,初时闹闹别扭倒也觉得可爱,但次数一多,杨晟之便觉厌烦了;后又发觉姝玉最喜风花雪月,每每伤春悲秋,自有一腔小儿女情怀,但对经济事务,人情世故却多有不谙。杨晟之想娶一房贤惠之妻,并非想娶个娇娇小姐回家供起来,因而慢慢远了姝玉。一次,杨蕙菊与他说话,玩笑间打趣他,说要向老太太说一说他和姝玉的婚事,要杨晟之好好求她一求,她一去便马到成功。这番话惊出杨晟之一身冷汗,他知老太太极宠杨蕙菊,而且两家原就有姻亲,这一说没准真就定下来了。但他心中已认定姝玉绝非良配,于是便下了决心,对姝玉愈发冷淡了下来。 此时翠蕊走了进来,将兜着扇坠儿的布“啪”一声放在书案上道:“二姑娘没要。” 杨晟之点点头,一边品茶一边随口道:“你让小丫头们给府里别的姐姐妹妹送去。” 翠蕊“嗯”了一声,脸色仍是沉沉的。杨晟之听她声音不对,抬起头,淡淡看了她一眼,道:“横竖我买得多,你喜欢哪个就先挑了去吧。” 翠蕊听此话脸色稍好了些,将扇坠儿拿到卧室,对小丫头梨花道:“帮我挑挑哪个好看?” 梨花道:“三爷不说这扇坠子不是要送给各房姑娘们么?” 翠蕊忍着得意,低头拨拉着扇坠儿道:“三爷说了,要我先挑,然后再给小姐们送过去。” 梨花一听登时羡慕不已,道:“翠蕊姐姐就是跟旁人不同,这不,哪怕一个坠子三爷也是让姐姐先挑,不在乎这个物件,关键是这份心!等三爷考得了功名,姐姐也算熬出头了。” 这几句正说进翠蕊心窝,让她浑身又舒坦几分,脸上带着笑意,但口中道:“乱嚼舌头,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快帮我看看哪个好。”可看了几遍下来,那坠子上的玉不是暗哑,就是水头不足;有的雕琢图案精美,但却是不值钱的东陵玉。翠蕊心中暗恼,只得随便挑了一个,其他的命梨花送到各房去了。 婉玉自去正房照看珍哥儿,怡人见她回来时扇子底下多了个坠子,不由拿起来端详,道:“这翡翠真绿,水润剔透的,拿来贴身佩戴都好呢,做扇坠子有些可惜了。姑娘从哪儿得的?” 婉玉道:“晟哥儿送的,说是今儿个中午逛街买的小玩意儿,每个姑娘都有。” 怡人听了不由一愣,呆呆站了半晌,婉玉见了一捅她肩膀道:“呆愣着做什么?” 怡人看了看正习字的珍哥儿,将婉玉拉到一旁,低声道:“今儿早晨姑娘跟珍哥儿去园子里了,老太太命人给姑娘送来两碟子点心。我想着晟哥儿送过咱们菱粉糕,所以就给抱竹馆送了一碟子过去。” 婉玉道:“这件事你不是跟我回过了么。” 怡人道:“我去抱竹馆送完点心就跟翠蕊闲话了两句,看她打的络子好看就说姑娘前些日子一直念叨着要给老爷送的扇子配个扇坠儿,回头我跟她学学打络子的手艺,给姑娘打个配玉的扇坠子。不过一句玩笑话……”怡人说着眼睛去瞟婉玉。 婉玉心里一下子乱起来,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这事儿别说出去。” 怡人道:“哪儿能呢。”怡人百般伶俐,脑子一转便隐隐猜到些内情。想着杨晟之虽不及杨家大公子英俊倜傥,却也是一表人才的,若是对自家小姐有意,也难保不是良缘,但人品如何还要考量,且杨晟之在家也是个不受宠的,若是小姐到杨家来,日子也难免艰辛。想到此处又抬起头,偷偷看了看婉玉的脸色。 第九回【上】 处处为难贵女受屈种种不肖孽子遭打 这天清晨,婉玉躺在床上似醒非醒,耳边隐约传来几声训斥,听着似是怡人的声音,她翻了个身坐起来,揉着眼撩开幔帐道:“怎么回事?” 怡人见婉玉醒了,忙迎上来,面色铁青,强压着怒意道:“我该死,把姑娘吵醒了,只是这也实在是欺人太甚……我刚寻思姑娘一会儿就该起床了,所以到后头要小丫头们打热水来,谁知红芍说四姑娘今儿个早晨妆没化好,所以多用了热水洗脸,竟把姑娘的热水也用了!” 婉玉听罢眉头向上一扬,只见个小丫头站在屋角,看婉玉瞧她,便脸上赔笑道:“姑娘莫急,后头正在烧水呢,一会儿就得了。” 怡人怒道:“蠢材!刚刚烧上的水,怎可能这么快就得了!难不成你让我们姑娘待会儿用冷水洗面,又或蓬头垢面的门口去接自己姑姑不成!” 这杨家的太太柳氏是柳寿峰的妹妹,因前些时日死了大儿媳,孙儿杨珍又得了场病,故而上山打醮守八关斋戒,在尼姑庵里住了些时日。昨儿个晚上传信儿回来说今早回家,故而上上下下的小辈都准备一早在门口迎柳夫人回府。 那小丫头唤作喜儿,是个四等丫头,从柳夫人处拨来服侍妍、婉姐妹,听见怡人斥责,嘴上虽连连认错,但暗中腹诽道:“谁不知道你们姐妹之间不合呢,这柳婉玉不过是个庶出的,又怎敢跟妍姑娘争持?平日里都小心翼翼的避着,这回的事怕是也只能拉倒。也该我们做下人的倒霉,主子之间斗气儿相互使绊子,到头来就只能拿我们煞性子。”想着偷偷瞄了婉玉一眼,却见婉玉正直直盯着她,脸上不怒自威,仿佛一下子将她心思看破。喜儿吃了一吓,慌把眼帘垂了。 婉玉道:“我且问你,我四姐可知道她用了我的热水?” 喜儿道:“这……这可能知道……也可能……也可能不知道……” 婉玉喝道:“说的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做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你在府上跟着哪个婆子丫鬟学规矩,就这么着回主子的话?” 喜儿听婉玉口风渐厉,心中一紧,神色恭敬了几分,垂着头道:“回姑娘的话,今儿个早晨红芍姐姐到后头要热水,说妍姑娘的妆化得花了,要水重新洗了重描。我说还有半壶,但是给婉姑娘用的,红芍姐姐听了便把壶拿走了,我们,我们又怎么敢拦着……” 婉玉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你去把喝茶的水端过来给我洗脸。” 喜儿略一犹豫,原来杨府上颇为讲究,早上喝的清茶必是用附近山里的清泉泡开,除了老太太、老爷和太太,各房每天早晨只能分得一小壶泉水,用完就再没有了。偏巧含兰轩惯是在姑娘们起床时便将泉水烧开了,故而喜儿听婉玉这么一说,不由有些迟疑。 此时怡人满面阴云的斥道:“还不快去,难不成让我们姑娘就这么等着不成!”喜儿听罢一溜烟便跑了出去。 怡人上前服侍婉玉穿衣,悄悄看了几眼婉玉的脸色,开口道:“姑娘一直在上房晚上才回来,所以不知道。四姑娘这几天不痛快,菊姑娘天天和三姑娘在一处,萱姑娘又不理她,她更跟瑞哥儿拌了嘴,她不爽利便来寻咱们霉头,把老太太送来给姑娘的小玩意儿和衣裳都拿走大半,昨天三爷给姑娘和四姑娘各送来一碗糕饼,姑娘那份竟然让红芍给吃了。这些事咱们也都忍了,但这回却是闹得让杨家的下人们都知道了,姑娘若是还一味躲着,自己受气是小,若是让旁人戳咱们脊梁骨说柳家的小姐不会管束下人,少了教养,这柳家的名声怕就是不好听了。” 婉玉道:“不碍事,随它去。我还生怕这事情旁人不知道。”看怡人发愣,婉玉“扑哧”一笑,伸出指头戳她脑门道:“你呀,那么机灵的一个人,怎么想不透呢。她越欺负咱们,咱们就越不能吭声,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柳家的五姑娘是事事处处受人欺负的,原先那个盗拓的气性也是逼出来的。如今五姑娘修身养性,处处忍让,可四姑娘反倒变本加厉起来了,你说旁人会怎么看?再说了,若是跟她争持起来了,得罪她是小,若是惹怒了太太,等回了府,你我又怎能有好果子吃?不过是些口舌之快,又何必争在这一时呢。” 怡人恍然大悟,再看婉玉,心里多了层莫名的滋味。她本就心高,一心想出头,当初在无奈之下才攀上了婉玉,但她对这柳五小姐并不十分看得上眼,但想到跟着这事事处处讨人嫌的庶出小姐做大丫鬟总好过在杂役房里头充当粗使的佣人,也就捏着鼻子认了。可她没想到,婉玉竟与她想象的大不同,不仅行动坐卧皆十分讲究,且对待身边的人自有一套调教的手段,怡人轻视之心淡去,反倒生出一股敬畏来,适才听婉玉一番话,心中暗想:“听姑娘的意思似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之意,且更不把柳家的声誉放在心上。我原来便知她不是怯懦之人,但想不到竟能这般隐忍。好,好个婉姑娘,不动声色将名声一点点挽回来,吃点小亏也值了。” 此时喜儿已端了热水进来,婉玉洗漱完毕,对镜子照了照,嫌衣裳太艳,脱下来重换,上衣挑了一件叶青明绸绣兰花八团褙子,下系玉色水波腰裙,头上绾堆云髻,只插一支小凤钗,脸上的脂粉也用得极少,观之淡雅宜人。梳妆完毕,婉玉吃了一碗莲子红枣粥并一个栗子豆沙包,而后也不招呼妍玉,自己带着怡人直奔到二门去接柳夫人去了。 走至半途,婉玉忽想起什么,问道:“那天杨大爷是沿着这个方向出了二门的?” 怡人道:“不是这条,这条路是往西南方去的,二爷去的西边的角门,他出了二门就进了一个小院子。” 婉玉道:“时候还早,你带我去那院子看一眼。” 怡人满腹疑惑,但瞧着婉玉脸色凝重,也不好再问,两人绕到西边二门处,出了门往右一拐便能看见一个颇为幽静的小院,婉玉躲在墙后头抻着脖子一望,见王婆坐在院子里正杀鸡宰鹅,忽屋门一动,走出个身量矮胖的丫鬟,跟王婆低语几句便又回屋了。婉玉认出那人正是柯颖思身边的坠儿,心里头不由突突一跳,明白了几分,暗道:“怪不得那贱人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还能三番五次的怀上孩儿,原来是在这府里有偷情幽会的地方。今儿个被我拿捏住了反倒好办了,若不将你整治了,我便白白重活一遭!”她暗恨一阵,扭头对怡人道:“回去吧。” 二人走到西南方垂花门前,见杨府的三个哥儿、柯颖鸾、杨蕙菊、柳家两玉都已到了。过了片刻,便听前头一片喧哗,紧接着门口呼啦啦涌入十几个婆子,后有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被七八个丫鬟媳妇簇拥着走了进来。那妇人与杨昊之容貌酷似,保养极好,虽已美人迟暮,但犹存三分风韵,能看出年轻时容貌极美,身量高挑,穿玄色镶领茜素红底子上襦,下穿洋红销金裙,头戴赤金含珠大凤钗并珊瑚压发,脖子上挂璎珞嵌宝项链,耳上、手上均是金光闪闪,珠光宝气。此人正是杨家主母柳夫人。 众兄弟姐妹见柳夫人回来都纷纷迎了上去,柳夫人笑道:“不过是回府,怎让大家都跑出来迎我了?劳师动众的,虽是早晨,但太阳也毒,小姐们在深闺里养着一个比一个娇贵,若是让日头晒了可怎么好。”说完对柳家姐妹道:“难为你们有心来接我了。”柳家三玉齐齐还礼。 柯颖鸾迎上前笑道:“母亲一路上劳顿辛苦了,我们小辈迎一迎也理所应当的,老太太在正房里等着消息呢,吩咐我伺候母亲休息,想吃什么让厨房赶紧去做。” 柳夫人看见柯颖鸾,淡淡“嗯”一声,转而看向杨昊之,面露心疼之色道:“我的儿,这几日不见你怎的又清减了?想必这些时日忧思过重,快回屋歇着吧。” 杨昊之忙欺身向前,挽住柳夫人的手臂道:“娘,你也瘦了,是不是庙里日子太清苦了?是儿子该死,让娘去庙里头吃苦,我让厨房煲了参汤,娘待会儿可要多喝几盅。” 这几句话说得柳夫人心里头格外舒坦,手轻轻拍了拍杨昊之的手臂,心中感动道:“别人总怪我偏心昊儿。可昊儿又乖觉又孝顺,实在挑不出半点不对之处,即便是死了媳妇,病了孩儿,还是先把我这老娘摆在前头,又让我怎么能不心疼几分?” 柯颖鸾脸色有些难看,心里酸道:“这两个人哪里瘦了?我看分明还白胖了些。前两天给庙里去信儿,我还特地提了景哥儿身子不爽利病了一场的事,这老太婆今儿回来竟也不问一声!”想到此处向杨景之使了个眼色。杨景之素不爱凑趣抢风头,但又惧内,见柯颖鸾对他眨眼,只得上前对柳夫人道:“娘一路上风尘劳顿,辛苦了。”说完又搀了柳夫人另一条手臂,扶着她上了小轿。 众人跟在后面一起去了杨母正房,一进屋便看见杨母抱着珍哥儿坐在罗汉床上,柯瑞和紫萱分坐左右。待柳夫人进屋,柯瑞和紫萱忙站了起来,将柳夫人让到杨母右下位,丫鬟进来端茶送水,又重新给柳夫人奉上鲜果糕饼等物。柳夫人向杨母施礼,说了些在庙中的事物,杨母慰问了几句,又引见了紫萱,柳夫人送了一对儿金镯子做表礼暂且不表。 闲话叙了几句,柳夫人便想抱珍哥儿,谁想珍哥儿早已钻到婉玉怀里去了。柳夫人见孙儿亲近名声素来不好的柳家五姑娘,不由暗暗皱了皱眉头,对珍哥儿招手道:“过来,让我抱抱。” 珍哥儿腻在婉玉怀里头不出来,婉玉在珍哥儿耳边说了两句,珍哥儿这才扭捏着走到柳夫人跟前,捂着小脸蛋道:“我给你抱,但是不准掐脸。” 众人都笑了起来,柳夫人笑得甚开怀,一点他额头道:“这段日子想我没有?” 珍哥儿道:“想了。”说完走到几子边上,踮起脚尖,挥着小胳膊奋力够到茶碗捧到柳夫人跟前道:“祖母喝茶。”这一番作为引得众人一阵大笑,纷纷夸珍哥儿懂事聪慧,溢美之词源源不绝涌入杨母和柳夫人耳中,这两人乐得见牙不见眼,柳夫人唤着“心肝肉儿”将珍哥儿抱起来狠狠亲了两口,心中感叹自己没白疼大儿子,即便是这小孙子也知道孝顺她。 杨母也分外喜悦,指着珍哥儿笑道:“白眼狼,还没给我敬过茶呢。” 珍哥儿乌溜溜的大眼朝婉玉看了一眼,然后挺着小胸脯道:“我没给老祖宗端过茶,但是给老祖宗端过点心,点心比这碗茶重多啦。” 众人爆发一阵大笑。紫萱笑得前仰后合,妍玉笑得直哎哟,姝玉用帕子掩了嘴笑个不住,杨蕙菊揉着肚子道:“原来这小东西觉得给谁端的东西重,就对谁的孝心更大些。” 珍哥儿一本正经道:“你们笑什么,刚才婉姨跟我说,祖母到庙里给我祈平安,要我知道孝顺,好好谢她。” 这番话说出口,柳夫人再看婉玉的眼光则又不同了。她原本极不喜欢婉玉的脾气秉性,连杨家也很少让她来,但此时再瞧婉玉便顺眼了几分,又瞧她今日穿得素雅,不像往常满身穿红戴绿,举止比原先也稳重许多,心里头的疙瘩才稍稍平了些。 杨母对柳夫人笑道:“这些日子珍哥儿没少麻烦婉丫头,你可要好好谢她。”婉玉忙起身说不敢。 妍玉见婉玉又出了风头,心中嫉妒,面上却只能强颜欢笑。杨昊之因爱子博得长辈欢心,自是得意,对婉玉更多几分亲近之情。柯颖鸾与杨景之暗中对一下眼色,柯颖鸾垂了头,咬了咬唇儿,手盖在肚子上,默默攥了拳头。杨晟之低着头,只捧了茶杯喝茶。 众人闲话一阵便各自散了。婉玉便留在正房教珍哥儿习字,过了一阵子怡人走了进来,在婉玉耳边低声道:“刚柳夫人给各方送礼物去了,给姑娘们的都是一部经书,一串小叶檀手钏,一个水晶刻六字大明咒的坠子和三支玉杆的毛笔。”说完顿了顿又道:“夫人又说姑娘这段日子照看珍哥儿辛苦了,额外多给了一领芙蓉簟和一串翡翠弥勒的佩环。” 婉玉点点头道:“多赏出来的东西别让旁人知道,特别是四姑娘。” 怡人道:“这个自然,我早就眼明手快收起来了。”说完见婉玉无其他吩咐,便静静退了下去。 第九回【下】 柳夫人回房之后杨家三子并杨蕙菊便纷纷进来请安。几人嘘寒问暖了一阵,柳夫人便觉得身上乏了,刚要打发这几人散了,便听门口的小丫头打起帘子道:“老爷来了。” 杨昊之等一听忙站了起来,只见从门口走进来个五十岁上下的高壮男子,生得方脸阔鼻,面色青润,穿一身褐色嵌青纹提花蟒绸直裰,同色腰带,上镶六颗珍珠,甚是华丽。杨家诸子恭敬垂首道:“父亲。” 杨峥淡淡“嗯”一声,在太师椅上坐了,杨蕙菊亲自奉茶。杨峥对柳夫人道:“夫人此番辛苦了,一路劳顿,要好好歇息才是。” 柳夫人道:“刚坐了会子,也不觉得乏,待会子让个小丫头捶捶腿便好了。我在庙里得了张方子,专治你那头疼病的,你吃个试试,据说百治百灵。尼姑庵的大士亲自给你配的药引子,还送了一瓮大悲水,配着药服下,这都是相当不容易得的。” 杨峥捧起茗碗,扫了端坐的子女一眼,哼一声道:“但凡这几个让我有一丝半毫的省心,我还用得着吃什么大士的药!” 柳夫人忙道:“老爷这说哪的话,这几个孩儿都是聪慧省事的,还都有孝心。” 杨峥冷笑道:“孝心?你看看这几个不成器的东西,现如今有哪?br /gt; 花间一梦第6部分阅读 欲望文 花间一梦第7部分阅读 花间一梦 作者:肉书屋 花间一梦第7部分阅读 哪个能做我的臂膀?老大!我先问问你这些天都忙了些什么?曹庄河口的几船货我是交予你打理的吧?怎的码头那几个管事的说这一个多月都未见你露一面?还有南街上那几爿铺子,这些时日你巡查了几遍,嗯?听说你还在西水街上的当铺里支了一百两银子,我且问问你,这银两花在何处!” 杨昊之心中连连叫苦,他支那银子自是为了买药材补品给柯颖思小产后滋养身体的,但这见不得人的事打死他也不敢说。心慌间,只听柳夫人道:“老爷,你说话那么大声做什么,再唬着这几个孩子。昊哥儿前几日刚死了媳妇,孩子又病了,真真儿是心力交瘁苦不堪言,怎还有心情去街上巡铺子查账本?” 这几句话正提醒了杨昊之,他忙挤出几滴泪,作出愁苦之态,哭丧着脸道:“父亲息怒,是儿子不对。儿子是听说岳母大人痛失爱女生了大病,所以特别支银子买些补品送去,也好歹是个孝心。儿子想着这个钱应从自己的份例里头出,所以就没动家里的银子,反在当铺支了,待手头宽裕了必定就还回去了。” 柳夫人一听立刻睁大眼睛对杨峥道:“听听,这是儿子的一片孝心。”说完拭着眼泪对杨昊之道:“我的儿,你忒命苦,年纪轻轻就死了媳妇……”杨昊之也止不住抽泣。 杨峥听了心中愈发烦闷,一拍桌子道:“够了!都说是慈母多败儿,昊儿就是你宠的,整日里游手好闲,哪里像是个能振兴家业的!唯一拿得出手的只有这个皮相,靠它找了一房贤惠的媳妇,偏偏他还没福消受!” 柳夫人一听此话便不愿意了,道:“老爷,当初这门亲我就不同意。是你硬逼着昊哥儿娶了个瘸子的,难道还是昊儿捡了大便宜?那梅氏除却娘家背景,哪一点配得上咱们的孩儿?若不是你一意孤行,凭昊哥儿的品貌,什么样的姑娘找不到?”杨昊之心中深以为然,但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杨景之、杨蕙菊鼻观口,口观心,端坐无言。杨晟之垂着头微勾了勾嘴角,脸上仍是一副呆呆的模样。 杨峥怒道:“闭嘴!妇人之见!若不是与梅家结亲,咱们这几年的生意怎能做得这般顺风顺水?你以为我凭什么还能在户部顶个虚职?杨家这几年又怎么延续风光富贵!” 柳夫人见杨峥动了怒,气势自然弱了些许,但口中犟道:“那为了杨家前程也不能就这般亏待昊哥儿,若是当初不答应,昊哥儿就不会娶个瘸子,也不会这么年轻就成了鳏夫。” 杨峥不怒反笑,指着杨昊之道:“你这大儿子除了这幅皮囊还有什么拿得出手?但凡他有本事打理家业,我又何必让他娶个残妻!”说完喘了几口气,喝了一大口茶,伸左手去碾压太阳|岤。杨蕙菊见状忙向柳夫人使了个眼色,柳夫人便不再多言了,心中却道:“我那昊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金陵城里都算有名号的才子,怎就拿不出手了?” 杨峥稳了稳心神,看向杨景之道:“老二,最近这两三桩差事办得也算中规中矩。不过发去京城的货里怎又入了柯家的股?且这一入就占了三成,硬生生吞了咱们两成的利润。你自己万不敢做这个主的,你说,是不是你媳妇儿的主意?” 杨景之站起身动了动嘴没出声,柳夫人想起柯颖鸾不自觉哼了一声,她素不喜这二儿媳,事事处处的卖弄才干,在老太太面前争宠,看架势都想盖过自己一头去。她怜惜自己二儿子成亲几年还没生养一儿半女,还将自己身边最得意一个大丫鬟赏过去做姨娘,连老大都没沾这个光呢。谁想那丫鬟没过多久就不明不白死了,这其中的伎俩又怎逃得过她的法眼?她赏过去的人都敢使手段,那柯颖鸾哪里还将她这个婆婆放在眼里了?现如今又开始插手杨家的生意经济,迫不及待给自己娘家捞好处,这样下去还不将杨家搬空了? 柳夫人刚欲开口,便见杨峥上前“啪”一声给了杨景之狠狠一记嘴巴,骂道:“没出息的种子!怕老婆到如此田地,竟连自己的家业也不知维护了!回去好好振你的夫纲,随便寻个由头抽你媳妇几个大耳刮子把她赶回娘家住几天去,出了事有为父顶着!” 杨景之听完登时就呆了,结结巴巴道:“这……爹……这个……”眼睛不由自主朝柳夫人望去,隐带乞求之色。 柳夫人虽不太疼宠杨景之,但也不忍亲生儿子受此责难,开口道:“老爷息怒,头疼症复发可就不好了。眼下过不了一个月便是老太太生日了,里里外外都是事儿,还暂时离不开二儿媳。今日之事既已如此,再追究也伤了跟柯家的和气,不若我去敲打敲打二儿媳,这回作罢,下不为例。”说完看了杨景之一眼。 杨景之忙点头道:“儿子记住父亲教诲,再不敢犯了!” 杨峥长叹一声,又觉头疼,重重坐了下来。杨蕙菊上前给他按压头上|岤位,杨峥闭目坐了一会儿,对杨蕙菊道:“你没事的时候勤打发人去梅家夫人送点精巧的物件,再附信说点子贴心梯己的话儿。你素是个伶俐的,爹爹的意思你应是明白的。” 杨蕙菊想起自己和梅家的亲事,面上红了一红,道:“明白。” 杨峥睁开眼一挥手道:“好了,都散了吧!”又道:“昊儿别走,去我书房等着!”见杨晟之低着头默默往外走,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一子,便上前两步问道:“秋闱有些时日就要到了,这次可有把握?” 杨晟之垂着头恭恭敬敬道:“日日夜夜做文章,不敢怠慢。” 杨峥想勉力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这几个孩儿里,唯有杨晟之与他长得最像,且有个稳重的性子,小时候颇聪慧喜人的,但越长大反而越痴呆,聪明灵气全不见了,连秀才也是考了两次才中。杨峥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你去吧,我让账房给你支五十两银子做考试的资费。你大哥不喜科举,说那是沽名钓誉的行当,你二哥天资驽钝些,这代杨家是否能重入官场,便看你的了。” 杨晟之忙拱手道:“不敢辜负爹爹殷勤期盼。” 杨峥见他说个话还一板一眼,暗道杨晟之果是读书读傻了脑子,日后需找点差事让他历练历练,通些人情世故才是。摆摆手便让他退下了。杨峥站起身对柳夫人道:“你好好歇着罢,这几天往梅家去一趟,多送些滋补的吃食和药材。” 柳夫人道:“我晓得,我还特地请了妙显大法师加持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玫瑰紫晶佛珠,上面还刻了心经和大悲咒,戴在身上最是静心辟邪,全金陵就只有这一条呢,赶明儿个我就亲自送去。” 杨峥点了点头道:“亲家母信佛,送这个最妙不过。”又见杨昊之垂着头站在旁边,瞪了他一眼道:“在这里杵着干什么,还不快去书房!”说完便往外走。 杨昊之见其父面色不善,早就唬得一阵阵胆寒,一边跟在杨峥身后往外走着一边回过头忙不迭给柳夫人打眼色。柳夫人使眼色安慰,见那父子出了门便急忙唤来两个老嬷嬷,命好好在后头跟着,守在书房门口,若是老爷万一动怒便赶紧回来通报。 待进了书房,只见已在房中坐着的人均齐刷刷站了起来,弯腰恭敬道:“老爷。”杨昊之微微抬眼一瞄,见那四人均是杨家有头脸的管事,心中暗道不好。杨昊之本是个爱吟风弄月的性子,对科考仕途、生意经济一概兴趣全无,故而其父让他管理家业,也不过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自然不很用心,出了纰漏也是手下人帮着遮掩弥补。今日书房里一连来了四个管事显是事情出得不小,已到了瞒不住的地步,杨昊之又做过不少偷手,一时间心如擂鼓,冷汗都从额上滚了下来。 杨峥走到书案钱拿了一本蓝色的账簿,“啪”一声丢在杨昊之脚下,厉声道:“你自己翻翻看!” 杨昊之捡起来一瞧,知那账簿是码头往来出货的支出,他翻看了两页,实在瞧不出什么端倪,偷看了一眼杨峥,只见自己的爹爹正黑着脸瞪着他,只得硬着头皮道:“儿子……儿子请父亲指教。” 杨峥道:“前两天那批丝绸是从那管的河口出的货,往来钱银也均由你经手。到底赚了多少你可知道?” 杨昊之道:“账簿上写得清清楚楚,曹庄河口五船货,共一万两千两银子,除去一路吃喝花销和船只损耗,以及上京打点等,最后应有八千两银子的纯利。” 杨峥怒道:“放屁!那批丝绸均是上等的雪缎,除却孝敬宫里头各位主子的,剩下的货至少有两万两的进项,怕是今年咱们做的最大一笔买卖了!你个败家子,转眼便将钱抹了一半!说!是不是你又在外头闯了什么祸,贪了公中的银子打点?” 管事们忙道:“老爷息怒,大爷怕是有隐情禀报。” 杨昊之登时一呆,而后连连叫屈道:“这是陈管事向我禀报的,儿子才记录在案,若是贪了一分一厘,我便撞死在爹爹面前!爹要不信便拿陈三德前来对质!” 杨峥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前几日他害了头疼病,故而没有亲力亲为,也想着让杨昊之历练历练,便放了手,可谁知这样一笔买卖,杨昊之竟没有亲手打理,反而让个管事的回禀几句完事!杨峥本就是个霹雳火般的性子,此刻更是怒发冲冠,上前便狠狠抽了杨昊之一记大耳刮子,咆哮道:“畜生!还等我拿他对质,陈三德早已便跑没了影了!我问了几个管事,听闻这人是你找来抬举做了河口大管事的。说!你是不是跟他里应外合贪了那一万两银子去花天酒地了?待银子使净你便找他做了替罪羊,自己脱了干系?你个不孝的孽障!”杨峥说着身子止不住乱颤,一脚将杨昊之踹倒在地,举着手又打下来。 管事们急忙上前拦住道:“老爷息怒,老爷息怒!老爷病才刚好,万万不得动气!” 杨昊之腿一软跪在地上哭道:“父亲若这么说,儿子再无立足之地!若是儿子贪了一分一厘,便叫我手上生个大疮烂疮,让天雷打了不得好死!还望父亲明鉴!还儿子清白!”说完脑袋“砰砰”磕在地上,仿佛小鸡啄米一般。 杨峥听杨昊之这么一说“唉”的长叹一声,身子晃了两晃,任管事们扶着瘫坐在椅上,他的儿子他自是心中有数,想杨昊之只不过风流自赏游手好闲,并无胆子贪这么一大笔钱银,但此番出了这等事,若不将其严加管教,一来不能让杨昊之长了教训,二来亦不能服众,三来想起飞了的银子又是肉疼,遂疲惫道:“不管是不是你贪了银两,这总是你的过失,不动用家法严加管教,让我怎对得起列祖列宗。” 杨昊之听闻要动家法,唬得魂魄飞了一半,跪着蹭到跟前,抱着杨峥的大腿,痛哭流涕道:“父亲饶了我罢!我真没贪公中的银子!是那陈三德,定是他将钱银卷包会逃了,他才是吃里爬外的卑鄙小人!” 杨峥踢了杨昊之一脚道:“没出息的孽障!”说完高喝道:“搭春凳,请鞭子来!” 管事们劝道:“老爷,前些时日大爷死了媳妇儿,公事上未免不能进全心,你消消气,网开一面罢。” 杨峥冷笑一声,暗道媳妇儿死了,这畜生高兴还来不及,怎可能心酸神伤。口中道:“今日谁都甭想拦着!再多说一句就叉出去罢!” 管事们自是知道杨峥脾性,你瞧我我瞧你,均不敢开口了。此时外头的小厮已将春凳搭了进来,又有个年轻力壮的长随进屋,手里捧着鞭子。杨峥缓了口气,指着杨昊之道:“把这个孽子给我按在凳上,狠狠的打!” 五六个小厮上前将杨昊之压在凳上,那长随将鞭子抡起来“啪”一声便抽在杨昊之臀部。这抽鞭子是极有学问的,若有心治人,抽两三下便能伤筋动骨;若只是做样子,抽在身上虽啪啪直响,但所受痛楚极小。那长随怎敢打伤杨家的大爷,只将鞭子挥得虎虎生风,但落在杨昊之身上却无什么力道。饶是如此,杨昊之仍“哎哟”一声大叫,浑身不住扭动,疼得俊脸泛白。 正此时,只听有人在门口道:“住手,莫要再打他了!”说着柳夫人已冲进来,直扑到杨昊之跟前,杨昊之一见,不由泪如雨下,道:“娘”再说不出话。 柳夫人心中大恸,流着泪对杨峥道:“老爷,您莫要气坏了自己。昊儿犯了天大的错,您也不能赔上自己的身子。”说着暗地里拧了拧杨昊之的胳膊。 杨昊之呜咽道:“父亲,您打我罢……是儿子错了,是儿子对不起爹爹,对不起列祖列宗……”说着不由嚎啕大哭。 杨峥见杨昊之有悔过之意,怒气也歇了两分,但面上冷笑道:“给我狠狠打,打了这孽子方能出我心头恶气,若不打他,反倒让我憋闷!” 此时管事中有一叫刘坤的,凑上前道:“老爷,这般一闹,惊动了老太太便不好了。我看不如这样,就叫大爷立功赎罪,亲自办事,将那陈三德抓回来。即便抓不回来,也让大爷这些时日出去多历练,将亏了的银子尽力赚回来便是。” 柳夫人忙道:“正是这个理儿。老爷,如今昊哥儿已知道错了,你打坏了他可怎么好,不若你让他出去办差,将功赎罪。” 众人纷纷劝说,杨峥斜眼一瞧杨昊之,看他脸色蜡黄,唇色发白,心里头暗叹一声:“若是这不长进的东西真知道了教训便好了。”想到自己的三个儿子里,唯有这老大还是有几分聪慧可以造就的,心里软了几分,挥手道:“罢了,没打的鞭子便暂时寄存在这儿,让他将功赎罪,或将陈三德抓回来,或在三个月内将亏了的银子赚回,否则家法照旧!” 杨昊之一听此话脸上又是一白,但不敢辩解,任人搭着出了书房。 第十回【上】 郑姨娘存心争脸面柳小姐设计阻情思 杨晟之从柳夫人处请安出来刚走了几步便瞧见姝玉和一个丫鬟站在柳荫底下说话。姝玉目光与他一撞,面上立时带了几分赌气之色,更将身子一扭,眼睛不去瞧他。杨晟之面色无波,脚步顿了顿,转身便进了自己生母郑姨娘住的西跨院。 院中静悄悄的,有个唤作桂圆的小丫头蹲在房檐底下拿着扇子煎药,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瞧,忙站起身道:“三爷来了。”杨晟之道:“姨娘的病好些没有?”桂圆道:“吃了药好多了,今儿个早晨还多吃了一碗粥。”说着打起门帘,杨晟之略一点头便进了屋。 郑姨娘正盘腿坐在床头绣花,她今年不过三十五六岁年纪,生得浓眉杏目,身量高挑,穿着米色绣金镶菊纹缎面圆领对襟褂子,头上只绾一个发髻,插一支赤金梅花簪子。她见杨晟之来了忙起身迎上前笑道:“不是说今儿个太太回家就不来看我了么?” 杨晟之道:“昨晚听说姨娘病了,实在放心不下,就过来看看。如今身子可好些了?府里头伺候的人也难免有不精心的地方,姨娘想吃什么用什么便跟我说罢。” 说话间桂圆将汤药端了进来,郑姨娘将桂圆挥退了,方哼一声道:“我哪里是生什么病,横竖不爱看那个老虔婆罢了!好不容易过两天清净日子,她怎的这么快又回来了?我要不装病这会子还在她跟前听教训呢。” 杨晟之在床边的绣墩子上坐下来道:“姨娘是个剔透人儿,早就应该想通了才是。身份摆在那里,再争那份闲气也没用,还不如就随它去。你只管把身子调养好了,以后的日子还长。” 郑姨娘在床上坐下来道:“你当我不想安安生生过日子?可我一看她那张脸便咽不下胸中那口气!原先我也是家境殷实的,若不是老爷看上了我,千求万求的,我怎么甘心给人家做小?自从进了这家的门,我哪一天不是兢兢业业,恪守本分,那老虔婆还是横挑鼻子竖挑眼,连带着老爷脸上也是淡淡的……”郑姨娘说着眼圈泛红,想到实在不该在儿子面前抱怨这些,方住了口。 郑姨娘的爹爹原先是杨峥手下一员极能干的管事,杨峥为笼络郑家,才将郑姨娘纳了做妾。但正妻柳氏貌美,又是官宦人家出身,连生了两个儿子,杨峥宠爱不迭,对郑氏就难免差了些,五年前郑氏父亲病亡,她与杨晟之更不受人待见,日子也愈发难过起来。 杨晟之暗叹一口气,抚上郑姨娘的手,郑姨娘抬起头来强笑道:“幸好我还得了一个哥儿,那老虔婆的种子加一起也比不上我们晟哥儿的一条腿儿。”又压低声音道:“我看昊哥儿景哥儿没有一个中用的,这正是你的机会,你在老爷面前多表现几回,等你得了老爷的青眼,在府里头做了主,我也就熬出头了!” 杨晟之右眉一挑,伸手便掩住了郑姨娘的口道:“这种话莫要再说了!若是传出去哪还有咱们的好日子!” 郑姨娘不以为然道:“这是咱们娘儿俩在屋里合计呢,又怎会传出去?” 杨晟之道:“姨娘你便安生些罢。过些时日就是秋闱了,等我中了举便跟爹提分府的事儿,咱们出去另过,到时你也不必再受委屈了。” 郑姨娘听罢吃了一惊,瞪圆双目道:“乖乖,我原先只当你说笑呢,你……你真想分出去?你在老爷身边到底还是不同,出了府,情分难免就淡了。若真在外头过得不好了,有那个老虔婆在,老爷怕也不会多照料几分。留在府里,一切吃喝花销不用破费,用度总算还不错。况且杨家家大业大,你若不分家,等老爷倒头那天还能多得些田产……晟儿,你争上一争,兴许老爷就把家业交给你了呢,若分家出去可就没机会了。眼下受委屈不算什么,我等你争气,在老虔婆跟前处处压她儿子一头,把我的脸面争回来!” 杨晟之道:“姨娘,我不过是个庶子,留在府里头怎么能有出头之日?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爹爹万不会把家业交予我手上的。还不如开府出去,即便我立不成一番事业,但也活得舒坦些。” 郑姨娘又想开口劝阻,杨晟之一握郑姨娘的手道:“姨娘,我的心没那么大,我只想有个殷实些、踏实些的日子便够了。日后咱们单独过了,我堂堂正正的叫你‘娘亲’。” 郑姨娘纵有千言万语一听这到这最后一句也都堵在胸口里化了,红着眼眶道:“只你有这份心,我也就不白活了。” 两人又絮絮说了会子。正此时,只见门帘子一掀,桂圆跑进屋喊道:“三少爷,姨奶奶,大少爷在书房让老爷打了!” 屋中两人具是一怔,郑姨娘道:“怎么好端端的打起来了?” 桂圆道:“听前头小厮们匆匆说了几句,好像是昊大爷办事出了岔子,生生折损了好些银两,老爷气得半死,直接请了家法出来,抽了大爷几鞭。” 郑姨娘道:“原是这样。唉,老爷一向最疼昊哥儿,怎的说打就打了,不过是银子罢了,咱们杨家还缺银子不成?”语气里颇带了几丝幸灾乐祸之意,嘴角上挂了笑,又问:“打得重不重?我前些日子扭了脚,还剩了点子药酒,回头给昊哥儿送过去,让丫鬟们没事儿帮他揉揉。” 桂圆揣摩着郑姨娘的心思,添油加醋道:“是几个小厮搭着凳子给大爷抬回飞凤院的,大爷脸色煞白煞白,看着像是给打得死去活来的。” 郑姨娘自是称愿道:“阿弥陀佛,老爷也真是的,打坏了昊哥儿可怎么好。桂圆,你去跟海棠说一声,让她把我原先那个装活血化瘀丸的瓷瓶子找出来,亲自给送去。就说我身子不大爽利,不能亲自去探望了。”说完又拿出十个铜板塞到桂圆手心里道:“桂圆,你这几日给我煎药熬粥的也是用了心的,这钱是赏给你。” 桂圆福了一福道:“谢姨奶奶。”然后欢欢喜喜的出了门去。 郑姨娘对杨晟之道:“晟儿,昊哥儿挨打自然是不受老爷待见了,这正是你的好机会呢。你从小便是个死脑子,这次听姨娘的话罢,自立门户的事儿休要再提了。你可是杨家堂堂正正的少爷,大家公子出身,这般委曲求全的做什么。” 杨晟之看了郑姨娘一眼,并未做声。郑姨娘催道:“昊哥儿被打了,你还不过去看看?省得那老虔婆又嚼舌根子挑理。” 杨晟之站起身道:“那我走了,姨娘好生保重。”说完站起身出了门。到院外头一看,姝玉早已走了,方轻轻吁一口气,想着飞凤院定是人仰马翻,自己过去难免有幸灾乐祸之嫌,便先回了抱竹馆暂且不提。 话说杨昊之被人七手八脚抬回了飞凤院,柳夫人紧随其后跟了进去。杨昊之只觉得臀上火辣辣的,他不过只挨了三四鞭,且打得又不很重,可他哪里受过这个苦,趴在床上直“哎哟”,浑身早被汗打透了。 柳夫人坐在床边上噙着泪道:“乖儿,你忍忍罢。”说着伸手便将裤子褪了下来,只见臀上红彤彤一片,不由垂泪道:“我的儿,你受苦了!”一叠声命人拿上好的药膏来。柳夫人一时嫌上药的丫鬟笨手笨脚,亲自给杨昊之上药;一时嫌屋里太闷,命人拿冰块来给杨昊之消暑;一时又嫌盆里的水太凉,待加了热水,自己褪下镯子拧毛巾给杨昊之擦汗。 杨昊之头脑昏昏沉沉,忽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睁开眼一瞧,只见柳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春芹手手上涂了清凉油给他按压太阳|岤。春芹见杨昊之睁了眼,便软声道:“手劲重些轻些?大爷可舒坦了?”这春芹今年十六岁,生得眉眼妩媚,体格风马蚤,虽无十分颜色也有七分人才,杨昊之原就存了一段心,但碍于梅莲英只敢心中想想罢了,今日一见春芹,眼睛在娇躯上打了几个转,又见春芹对他微微一笑,立时觉得身上的难过轻了几分。 柳夫人看在眼里,便道:“春芹,你去给大爷斟杯安神茶来。”见她出去便伏在杨昊之耳边道:“昊儿,我看你身边的丫鬟如今没几个中用的,不如把我身边的春芹给了你罢。如今你媳妇儿没了,身边哪能没个照顾的人儿?春芹的样貌性情都是出挑的,有她伺候你我也就放心了。” 杨昊之心中一动,想起春芹青葱般的身段浑身热了一热,但略一沉吟终摇了摇头道:“爹正憋着我的火气,这会子弄个丫鬟进来,若是他知道了又没我好果子吃。况且那个瘸子还没死几天呢,这么做怕是不大好。” 柳夫人道:“不过是个丫鬟,老爷哪管得这么许多。” 杨昊之道:“知道娘亲疼我,这丫头我也早留意了,你给我留着,等我守义结了就抬举她当姨娘。娘亲调教出来的人儿我还能不放心么。” 柳夫人连连点头,又嘱咐了几句便回去了。杨昊之趴在床上,恨了一阵又愁了一阵。此时各房探病的都来了,或送伤药或问病情,待人都走后。杨昊之浑身无力,昏昏欲睡时却听耳边有人唤他道:“大爷,大爷。” 杨昊之一睁眼,只见王婆子立在他跟前,登时唬得一激灵,失声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谁准你进的二门儿?还不快滚回去!” 王婆满面堆笑道:“大爷莫急,我是从后门偷溜进来的,扫墨给我守着,旁人俱不知道。是柯奶奶听说您被打了,急得跟什么似的,打发人过来看看,我不来她便哭得跟泪人儿一般。大爷,您前一阵子是跟奶奶闹了点别扭,但您要看她那份心不是?”心中却想:“这几日大爷都没过去探望,趁这机会凑到大爷跟前说几句贴心的话儿,大爷心里头必然受用呢。待奶奶跟大爷冰释前嫌了,也记我一大功。” 谁知杨昊之连连摆手道:“是了是了,我知道了,你快走罢。万一让人瞧见了,我可不止打这几鞭子了。”心头又气柯颖思不知好歹,瞪了王婆一眼道:“还不快滚!爷我正病着,你还想讨赏钱不成?” 王婆吓了一跳,结巴了几句便忙不迭的走了。杨昊之叹口气趴在床上,口中喃喃道:“思妹净知道添乱,好歹莲英在的时候还能帮我拿个主意。”想到自己原先的大事小情梅莲英均能处理妥当,心里这才对亡妻升起一丝怀念。 一时无事。待吃过了晚饭,婉玉又牵着珍哥儿前来探望,进屋便道:“珍哥儿听说你病了,便吵着要见爹爹呢。”说完便在床边的绣墩子上坐了下来。 杨昊之道:“麻烦妹妹了。”见珍哥儿虎头虎脑的,便摸了摸他的头。 婉玉道:“昊哥哥好些没有?你这一挨打,也让我们跟着牵肠挂肚……”杨昊之一听婉玉这么说,猛将头抬起来,只见婉玉粉面含娇,笑吟吟的望着他,又好似有点羞涩,垂下头低声道:“昊哥哥可要好生调养身子才是。” 杨昊之见婉玉眉目间隐有情意,秋波流转亦有数不尽的妩媚风情,登时心旌摇曳,臀儿上的伤都不觉得疼了,暗道:“婉妹定是对我有几分情了,如此绝色便是十个春芹也抵不过。能看她为我焦急,这顿打也没白捱!”一时之间又得意又欣喜,目光也痴痴的。 只听婉玉又道:“唉,昊哥哥是个大才子,让你去做生意经济,天天跟那些个粗人打交道,不是平白的沾染了铜臭气了!” 这一句话正说中杨昊之心怀,他叹了一口气道:“难得妹妹懂我……” 婉玉道:“昊哥哥莫要烦恼,我听下人嚼舌头根子,说是你折损了好些个银两,姑父气急了才打你。要我说,做生意有赚有赔,即便亏了钱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杨昊之叫冤道:“哪里是我亏了钱。”而后支吾道:“是……是我手底下的人卷了钱跑了,爹这才迁怒于我。” 婉玉道:“那这便是姑父的不该了。人心隔肚皮,忠的j的又不是一眼就能看分明的,是背主的人脏心烂肺,怎是昊哥哥的错。” 这话说得杨昊之心里愈发舒坦,将婉玉视作知心人,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心里头的委屈烦恼尽数说了出来。婉玉不断安慰,心里却连连冷笑,口中道:“问问陈三德周遭的亲戚朋友,兴许有人知道他的去处。” 杨昊之叹口气道:“他是个异乡人,我跟柯家老大在外头喝酒认识的,因聊天投机我才将他请来做了管事。” 婉玉一听是柯家的长子柯珲,脑中一转道:“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心’,这是早就有人盯上你了,怕是有意跟大爷套近乎。能办成这事八成还有同伙,我看保不齐就是大爷身边信赖的人,或是旁的管事、或是什么亲戚朋友,摸准了大爷的脾气秉性,里应外合盗走了银子,昊哥哥要好生小心才是,平时越信任的人怕是越藏j的人呢。” 杨昊之浑身一震,暗道:“这话却是有几分道理。”将平素常交往的几个朋友都想了一遍,想到柯珲也对陈三德颇为赏识,在他面前经常说陈三德的好话,心里便存了几分不快。又念及适才杨峥训斥杨景之时候说柯颖鸾擅自添了自己的股份,侵了杨家的两成利润,心中的疑云就更大了些。暗道:“柯家确实不比原先富贵了,难不成就藏了祸心想侵吞我们杨家的家产?”紧接着他又想到柯颖思,眉头皱得愈发紧了些。 婉玉见杨昊之神色阴晴不定,知他已起了戒心,也不再挑唆,心里头逐渐捏定了主意,又劝慰了杨昊之一会儿,便抱着珍哥儿走了。 第十回【下】 自此后,婉玉每日都和紫萱、珍哥儿一起去探望杨昊之。几人或谈风花雪月,或论诗说赋,或诉音律画意,杨昊之惊艳婉玉小小年纪就知之甚多,又每每在佳人秋波中难以自拔,与她日益亲厚起来。过了两三日,杨昊之已能下床微微走动,柳夫人知道后欣喜不已,命厨房变着花样给杨昊之做菜,对杨昊之所需自是有求必应。 这一日,杨昊之用了早饭便拄着拐杖慢慢溜达到外间书房,提鼻子一闻屋中熏的香气,不由连连皱眉道:“怎么还用苏合香?我不是特特的吩咐过了么,这几日房里只准熏杜蘅香,还不赶紧把香料换了,再开窗户走走味道。” 扫墨心中暗道:“昨儿个婉姑娘来就说了一句‘我最喜欢杜蘅的味儿,尤其用这个制成的香饼子来熏屋子,一脉清芬若有若无的让人舒坦’,今儿个早晨大爷就巴巴的给换上了,大爷这几日镇日跟这个婉妹妹厮混,早忘了还有个思妹妹躺在病榻上了。”想到自己今天早晨刚拿了坠儿半两银子,心中便拿捏了一番,凑上前道:“大爷,您今日身上可感觉好些了?” 杨昊之走到书架抽出一本书漫不经心的翻看道:“好多了。” 扫墨瞄着杨昊之的脸色道:“大爷身上爽利了,我们当下人的也就放心了。只是……只是坠儿那边传过来消息,说是思姑娘身上不大好。自从大爷负气走了,思姑娘就日日痛哭一场,虽有药调理已不见红,可大夫说忧思过重郁结于胸,反倒添了别的症候,现如今只能吃些汤水,身上瘦得跟什么似的。坠儿心急火燎的偷偷求我,让我告诉大爷,心病还须心药医,让大爷身上好了便去看看思姑娘,哪怕您不能去,让人捎个信笺过去问候问候也是好的……” 杨昊之本就憋了柯颖思一肚子火气,这几日又经由婉玉有意无意的挑唆怂恿,对柯颖思更添了一分厌恶两分疏离,可他毕竟与柯颖思有十几年的情分,又想到柯颖思几次三番堕胎皆是因自己而起,心中一软,叹了口气。 扫墨见状趁机道:“大爷,您想想这些年思姑娘对您如何,那天跟您使性子闹别扭也皆是出于一片真情,您若这般冷待了她,岂不是冷了她的心?思姑娘人生得俊俏,又聪慧可人,正是大爷的良配,您跟她是从小的情分,现如今再要寻一个这般对您情深意重的人可就难上加难了。” 杨昊之斥道:“胡说,再寻一个对我情深意重的人怎就难上加难了?” 扫墨自悔失言,心道:“这小祖宗正跟婉姑娘打得火热,我那句话说得真该打嘴。”忙补救道:“自然不难。大爷英俊倜傥,又满腹的才华,哪个姑娘不爱?咱们自己关起门来说,我瞅着婉姑娘对您就大有情意。” 杨昊之喜道:“当真?你如何看出来的?” 扫墨见杨昊之喜上眉梢,便知自己正瘙到杨昊之心中痒处,连忙道:“婉姑娘的眼神里都带着呢,看大爷就是不一般。” 杨昊之笑着点头道:“婉妹妹是不错,品貌是万里挑一的,还有学识,难得对珍哥儿也好。” 扫墨眉头一跳,心说:“乖乖,难道大爷真要动真格的了?要把婉姑娘娶过来当填房不成!”出言试探道:“大爷既然喜欢,不如就娶过来,只可惜她名声不好……但太太到底是她姑母,也保不齐太太就乐意,婉姑娘是个庶出的,进来就做杨家的大奶奶也不至于委屈了她。” 这句话又撞在杨昊之心头上,他笑着对扫墨道:“你这猴儿,倒是越来越伶俐了。” 扫墨忙堆笑道:“多亏了大爷的提点栽培。”暗自盘算今后要多巴结巴结婉玉才是,又想起自己兜里那半两银子,忙把话头转过来道:“那思姑娘那边……” 杨昊之不耐烦皱眉道:“她?她是个寡妇,难不成还想做杨家的大奶奶?待日后我娶她进来做个二房,也算圆了她的心愿,对得起这些年来的情分了。” 扫墨道:“我是说大爷是不是写个字条让小的给思姑娘带过去。” 杨昊之点头道:“也好。”扫墨一听忙研磨铺纸,杨昊之提笔刚写了一句,便对扫墨道:“刚才说的话莫要传出去,否则打断你的腿!” 扫墨笑道:“哪儿能呢,就是……” 杨昊之道:“就是什么?” 扫墨道:“就是大爷桃花运大旺,不知是不是该打赏小的几个铜板让咱也跟着沾沾喜气?”杨昊之大笑,随手掏了一把钱便塞在扫墨手中。 正此时只听门口有人道:“昊哥哥今儿个怎么这么高兴?”紧接着婉玉和紫萱牵着珍哥儿的手走了进来。杨昊之见了忙招呼道:“婉妹妹、萱妹妹来了!”一叠声的吩咐道:“去沏枫露茶,去端新鲜的果子糕饼,去拿我昨天晚上画的画儿。” 珍哥儿见着杨昊之恭恭敬敬行礼道:“爹爹早,昨儿个睡得可好?” 杨昊之对婉玉笑道:“不错,愈发懂规矩了,都是婉妹教得好。” 婉玉笑道:“是珍哥儿聪慧,我有什么功劳。”说着走到书案跟前,道:“让我看看,昊哥哥又在写什么好诗好句。”杨昊之忙用书一下挡住信笺,笑道:“没,没什么,就是给个远方的朋友写一封问候的信罢了。”他动作虽快,婉玉还是看见信开头写着“思妹亲示”,微微一愣,抱着珍哥儿不动声色的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紫萱迫不及待去看杨昊之的画儿,又将昨天自己画的拿给杨昊之点评,三人说了一回,又互相讲笑话取乐,轮到婉玉时,婉玉道:“我没有什么笑话,倒是想起我奶娘夏婆子家亲戚的一桩事。” 紫萱道:“你只管讲讲看,越是真的越有趣呢。” 婉玉道:“夏婆子有个远房的侄儿,前些年成了亲。新娘子原是他的青梅竹马,原先也百依百顺的。可谁想到成亲之后就换了个人,愈发泼辣起来,成天里疑神疑鬼跟她夫君撒泼。夏婆子的侄儿因念着往昔的情分,故而一再忍让,谁想他娘子愈发怒了,更将气焰涨到了十分。夏婆子侄儿治了他媳妇儿几次,但最后都因心软罢了手。可后来,他媳妇儿镇日里打骂不说,还跟娘家合计谋了夫家的财产,摇身一抖反拿捏起来。可怜夏婆子那侄儿如今没了钱财田产,要指望娘家度日,事事看他媳妇儿的脸色,小妾也远远的卖了去。回头找夏婆子哭诉,哭完了就问‘不知这天下有没有卖后悔药的,若要有,我万不会找这个婆娘,或一开始就将她治住了,怎能让她爬到我头上!’夏婆子就说‘没有什么后悔药,如今要是有‘丈夫再造散’、‘夫纲重振丹’你倒可以吃上几丸。” 紫萱“扑哧”一笑道:“夏婆子那侄儿真真儿是个无用的废物。‘丈夫再造散’、‘夫纲重振丹’?天下真有这样的药不成?夏婆子的话儿也够讽刺的了。” 婉玉笑道:“若是真有这样的药,不知天底下多少男人都需得吃上几副呢。”说着端起茶杯漫不经心的瞥了杨昊之一眼,道:“昊哥哥,你说是也不是?”心里冷笑一声道:“杨昊之、柯颖思,你们俩的脾气秉性我焉能不知?我如今虽只是个不招人待见的庶女,可你们也休想算计过我去!” 杨昊之强笑道:“正是,正是,这般无用也真枉称了丈夫了!”心中却道:“婉妹的话倒给我提了个醒儿,如今思妹愈发妒悍了,柯家更藏了龌龊的心思,我日后还是要娶妻纳妾的,不早些把她治住了,将来岂不是遗害无穷!” 婉玉又道:“唉,夏婆子的侄儿也就念着跟他媳妇儿有昔日的情分罢了。可要我说,情分是情分,过日子是过日子,怎能混为一谈?要知道人心是活的,总会变的。” 杨昊之听完心头又是一击,呐呐不语。紫萱却笑道:“你最近可是参了什么禅,修了什么佛?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当心待会子生了皱纹。” 三人又说笑了一回,婉玉等便告辞离去了。杨昊之却想着婉玉说的那句“要知道人心是活的,总会变的”,想起柯颖思近来所作所为,也却感柯颖思变了,暗道:“原先思妹只不过爱使小性子,看着也可爱。所求的只不过是做我的二 花间一梦第7部分阅读 欲望文 花间一梦第8部分阅读 花间一梦 作者:肉书屋 花间一梦第8部分阅读 罢了,可现如今,我身边的女子她一径妒忌了去……她可是对那瘸子下过狠手的,若说这般善妒,那日后……”他想着,默默走到书案跟前,将写了字的信笺团成一团,丢在了废纸篓子中。 且说婉玉等从飞凤院出来,紫萱要画画便回了住处,婉玉带着珍哥儿在园里闲逛。二人喂了一会儿鱼,又赏了一阵花,珍哥儿又兴冲冲的扑蝴蝶,唬得跟在旁边的丫鬟婆子一惊一乍,生怕珍哥儿跌了摔了。婉玉在树荫底下坐着,看着儿子上蹿下跳,心里一阵欣慰又一阵难受,幽幽叹了口气。此时背后有人道:“婉妹妹早。” 婉玉扭头一看,只见杨晟之正站在自己身后,忙站起来道:“晟哥哥。”自从杨晟之送她玉佩络子之后,婉玉便有意的远着杨晟之,故而此刻相见不免有几分尴尬。 杨晟之摆了摆手,在婉玉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来道:“看你刚才一直拧着眉头,莫非有什么心事?” 婉玉道:“没什么,不过是些小烦恼。”又道:“秋闱就快近了,你这会子不闭门苦读,怎倒跑出来了?” 杨晟之笑道:“我出来正是为了找你的。前些天你给我几道题目,我都做了文章出来了,还请妹妹指点一二。”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叠纸摊在石桌上。 婉玉忙摆手道:“晟哥哥高抬我了,我女孩子家家的,哪懂什么科考文章?晟哥哥不如拿到书院,请大儒们看看才是正经。” 杨晟之道:“听人说近日来妹妹跟萱妹妹一直跟大哥纵论古今,畅谈书画,大哥连连赞妹妹有学识有眼界,所以妹妹也不必谦虚,帮我看看罢。” 婉玉心中突突一跳,暗道:“这几日我与杨昊之走得近了,难不成府里已有了风言风语?”想着抬眼看了看杨晟之,见他正殷切的看着自己,面上微微一烫,想到自己刚嫁入杨家的时候,杨晟之不过还是个沉默木讷的孩儿,短短几年过去,竟已长成挺拔高壮的少年了,又想到如今他在杨家生活也不算顺心,若此次高中在府中必然能过得舒坦些,自己若有心力,何不帮他一帮? 婉玉轻轻一叹,把纸张捧起来道:“我可是胸无点墨,蒙蒙人尚可,哪有什么真才实学呢。我若是说得不对,你可不准笑我。” 杨晟之微微一笑道:“妹妹只管说罢。” 婉玉看了片刻,笑道:“晟哥哥这文章做得好,层次洗发,由浅入深。只是起股这一句不好。你写的是‘下有余则上何患不足,下不足则上何可以有余’,我依稀记得此句是出自《圣学心法序》,可不是四书五经先贤所言了,这正正犯了忌讳……”她凝神想了一会儿道:“依我看不如改成‘田野之内,如茨如梁,而所谓养生送死者,无憾矣’,正好跟你写的上一句‘闾阎之内,乃积乃仓,而所谓仰事俯育者,无忧矣’照应起来,读着也通顺些……” 杨晟之听罢登时便惊住了,半晌哑然失笑道:“妹妹有此般才华还说自己胸无点墨,那我哪还有颜面去参加秋闱!”心中却纳罕道:“婉妹妹原先只不过粗识几个字罢了,最不喜念书,可适才那一句改的比我整篇文章都高明几分,反倒像是久在书香里浸滛的!莫非……莫非她先前的刁蛮骄横之态也是装出来的?” 婉玉笑道:“凑巧罢了。晟哥哥文章做得精妙,此次科考必能夺魁了。”说罢却见杨晟之微笑不语,双目直直朝她望来,眼神又沉又静,却暗藏一股火热热的深意。婉玉一惊,慌把头偏了出去,轻咳一声道:“晟哥哥快些回去读书罢,我们都等着你的好消息呢。” 杨晟之垂下眼帘,静了半晌道:“好,如此我便回去了。”说完顿了顿,又低声道:“婉妹妹有句话怕是不当讲,可又不得不说。我知道妹妹一向是端庄守礼的大家闺秀,可我大哥那里……你虽与萱妹妹、珍哥儿一同去,但府里人多嘴杂,免不了还会有些闲话传出来……” 杨晟之话音未落,婉玉便道:“我行得端做得正,随便别人嚼舌根子去。” 杨晟之冲口道:“不是怕旁人,我是怕大哥……”说到此处猛然觉自己造次了,立刻住了口。 婉玉也讪讪的,低了头道:“晟哥哥胡说什么呢,你怕是读书读晕了头了,快些回去罢。”此时珍哥儿却从不远处跑了过来,小胖手捏着一只蝴蝶对婉玉欢呼道:“婉姨,我捉了只蝴蝶,喏,送给你。” 婉玉眉开眼笑道:“咱们的珍哥儿就是棒。”一边说一边爱怜的用帕子给珍哥儿擦汗。杨晟之见了,面色一沉,登时感觉些许气闷,跟婉玉道了别便转身走了。 怡人将眼前情形尽收眼中,她看了看婉玉,暗道需寻个机会好好问一问自己的姑娘才是。 第十一回【上】 绡帕子惹来姻亲祸 冰莲粥引出云雨情 珍哥儿在园子里玩了一阵便累了,婉玉便带他回了含兰轩,教他认了一会儿字。二人用过午饭,婉玉就讲故事哄珍哥儿睡觉。怡人看珍哥儿慢慢睡熟了,便把手里的绣品放下,给婉玉端了一盏茶,轻声道:“姑娘喝杯茶,刚才给这小祖宗讲了半天故事,想来也口渴了。” 婉玉坐在床边将茶接过来喝了一口,怡人把绣墩子搬到婉玉身旁,坐下来低声道:“珍哥儿跟姑娘甚投缘,我在旁边看着竟觉得你们像是亲母子似的。” 婉玉浅笑着摸了摸珍哥儿的额头,并未搭腔。怡人又道:“如今昊大爷也高看姑娘一眼,常常赞姑娘好处呢……我多说一句姑娘万万别挂心,如今旁人都道姑娘亲近杨家大房,将来怕是要嫁进来做填房了。” 婉玉听了身子一僵,将头扭转过来看着怡人。怡人忙道:“我对姑娘一片真心,总想帮姑娘谋划谋划……如今姑娘也慢慢大了,婚事迟早要定下来。若是姑娘对昊大爷有意,又喜欢珍哥儿,即便是做填房也算一门好亲了。昊大爷长情,待亡妻的情意有目共睹,又不像别的大家公子三妻四妾的,倒像是个可托付的人。” 婉玉看了珍哥儿一眼,心中暗道:“原先为了珍哥儿日后有人疼,我也想着做杨昊之的填房,大不了随他日后三妻四妾的胡闹去,我只守着儿子便够了。可一想到还要跟这样狼心狗肺的混账做夫妻,我真恨不得再死一回罢了!”又想:“如今亲近他只不过是为了搅散他跟柯颖思的好事,既然他已经动心,想来那贱人也快要知道了,我不如见好就收,再做打算。柯颖思暂不能动,我虽知道她的去处,但冒冒然将她跟杨昊之的j情揭露出来,公爹好面子又爱护短,搞不好反倒让杨昊之把那贱人娶进门了。最好想个法子让柯颖思再无颜嫁进杨家!”她默默想了一回道:“我知道了,想来前一阵子我做事有欠妥之处,今后飞凤院我便不再去了。” 怡人听了一愣,一边接过婉玉递过来的茶杯一边道:“姑娘自个儿有分寸就好。其实晟哥儿对姑娘也是有心的……姑娘,咱们府里的情况你有数,太太不待见咱们,日后还不知给姑娘安排一桩什么样的亲事,我劝姑娘趁早自己挑一个可心的,让人家去柳府提亲,再央求老爷答应了,也算了结一桩大事。” 婉玉缓缓点头笑道:“多亏你警醒我了。”怡人微微一笑,低头接着做起针线来。婉玉倚在床栏上心里沉思道:“我原想着,等杨家老太太做寿时小弟书达定会过来道贺的,我想个法子见他一见,千方百计也要再回梅府去。可若是梅家不认我,我该如何?我的孩儿又该如何?顶着柳家庶女的身份,又兼有个虎视眈眈的嫡母,前景倒是堪忧了。”她想着心烦,拿起扇子往怀里扇了扇,低头便瞧见杨晟之送给自己的玉佩,心中一动:“若是嫁给杨家的老三,便能日日见到儿子了。”随即又啐了自己一口,暗道:“呸呸!净知道胡思乱想,姝玉跟杨晟之还不清不楚的,你又去趟什么浑水。” 婉玉这厢正为前途谋划,却不知柯瑞已进了含兰轩。这些时日因秋闱近了,柯瑞便从飞凤院里搬出来,住在了其姐柯颖鸾处,一来方便照料,二来读书也清幽。他前几天跟妍玉闹了别扭,已赌气了好几日,又有心亲近婉玉,但瞧着婉玉对他淡淡的,心里也是无趣,今日在屋里憋不住了,便跑出来散心,不知不觉便走进了含兰轩。 他刚一进门,偏巧红芍从卧房里头出来,红芍一见柯瑞,立时眉花眼笑,忙迎上前道:“瑞哥儿来了。真不巧,姑娘去跟菊姑娘、姝姑娘一处说话儿去了,你且等等,我这就差人叫她去。”心中却暗自后悔,早知柯瑞要来,她今早便应该穿妍玉赏她的那件米白绣金牡丹纹样对襟褂裙,再配上那套金点翠的头面,但好在今儿个早晨她对镜细细画了眉毛,还用了脂粉,想来也是容光照人的。 柯瑞道:“不必麻烦了,我在这里坐坐便好。”说着不自觉的往婉玉住的屋里瞥了一眼。 红芍却将妍玉屋子的门帘挑开了,笑道:“瑞哥儿请进,我们姑娘一会儿便回来了。” 柯瑞只得迈步走了进来,红芍殷勤奉茶,趁柯瑞不备偷偷照了照镜子,又捻起一朵宫花插在发后,走上前满面含笑道:“听说瑞哥儿这几日都闭门苦读,这次定能金榜题名了。” 柯瑞道:“不过是尽心力罢了,妍妹妹这两天在忙些什么?” 红芍道:“不过是跟几个姐儿们一处说笑乐呵,再不就做做针线。”又起身道:“我去使人叫姑娘一声罢。” 柯瑞道:“不必,不必,她若跟几个姐妹说得高兴,叫她回来岂不是扫了她的兴致。” 红芍巴不得妍玉不回来,自己便可和柯家的二公子多独处一阵子了,故而柯瑞这般一说正好成全她的心思,她便笑眯眯的应了,在柯瑞面前坐下来道:“瑞哥儿瘦了,想必是这些天太过用功。我听人家都说瑞哥儿是神童,小小年纪就博览群书的,学问连老夫子都比不过,还会作诗文,这次考试定能高中个状元、探花,衣锦还乡。” 柯瑞听红芍这般赞他,难免有些羞涩,但心里又透几分得意,道:“我不过是个秀才,这次是考举人。状元、探花要待殿试的时候,由皇上钦点的。况且我也未有这么高的才,若是在殿试上能考到第三甲,有个进士出身我便知足了。” 红芍自然不很清楚“殿试”、“三甲”是何物,柯瑞的话听得她云山雾罩,唯有点头“嗯嗯”应了。一时间二人无话,屋中难免尴尬起来,柯瑞轻咳一声,转头看见红芍绣了一半的衣裳,便拿起来端详,赞道:“真真儿是双巧手,连绣娘都比不过你了。” 红芍听了不由容光焕发,笑道:“唯有这个手艺还能见人,瑞哥儿要是有什么花样要绣的,或是要荷包、锦囊什么的,只管告诉我,保准做得妥妥帖帖的。”说话的时候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带着三分妩媚之色往柯瑞身上瞟来,看得柯瑞面上一红,将头低了下来。 红芍心中暗喜道:“太太是有心将妍姑娘嫁给瑞哥儿的,我看这婚事十有八九就这么定了。我必然也要陪嫁过去,凭我的容貌手艺,轻轻巧巧便能做个姨娘,到时候再生个儿子,何愁没有好日子过?再说妍姑娘那个性情,哪个男子能喜欢了,我对瑞哥儿多温柔体贴,还怕抓不住他的心?”她一边想一边又偷偷打量柯瑞,只觉面前的少年唇红齿白,风姿清雅,真是天下难寻的俊俏儿郎,心里的爱慕顷刻涨到了十分,恨不得此刻就追随到柯瑞身边去,眼神愈发欲说还羞。 柯瑞亦觉得红芍的目光有些火辣辣的,身上有些不太自在,暗想:“妍妹妹的丫鬟忒不知礼,哪有这般盯着男子看的?况打扮得妖妖俏俏,倒像是园里的小姐,有些不合规矩了。”他也不抬头,一径盯着红芍绣的衣裳,忽而心中一动,抬起头问道:“红芍,你是不是绣过一块帕子,松花色的,底下有朵梅花?” 红芍道:“瑞哥儿想要帕子?我这里有几条,原是给妍姑娘绣的,瑞哥儿喜欢便挑了去。”说着便起身去开柜子。 柯瑞忙道:“不是,我是想起来依稀见过一块帕子,跟你的针脚有些像,不知是不是你的手艺。” 红芍道:“我跟着婉姑娘的时候确绣过那么一块,原本我是打算绣桃花的,可婉姑娘非要我绣胭脂梅。”说着拿出一块帕子比划道:“我就绣在底下这个地方。” 柯瑞长长出了一口气道:“原来如此。”而后站起身道:“我想起来还有篇文章要写,就不多耽搁了,等妍妹妹回来,你告诉她我来过探望她便好了。跟她说前几日的事确是我不对,让她莫要放在心上。” 红芍失望道:“瑞哥儿还没把凳子坐热呢,怎的就走了?” 柯瑞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我回头再过来罢。”说着掀开门帘子径自走远了。 红芍站在门口望着柯瑞的背影,胸中情思起伏久久不能自抑,忽听旁门一开,怡人从屋中走了出来,红芍向来看不起怡人,哼了一 声便摇着扇子进了房间。 一时无事。过了半个时辰,妍玉方神色懒懒的回了含兰轩,进了屋便倚在床头道:“红芍,去给我倒杯茶来,放点从家带来的珍珠粉,一指甲盖大小就成了。外面太阳晒得我头疼,要用点珍珠压一压。” 红芍听罢从柜中取出一只宣窑瓷瓶,打开了用小银勺挖了一点,倒在茶水中轻轻搅了几下,端到妍玉面前。妍玉接过来道:“我出去时,这里没出什么事情吧?” 红芍道:“没什么事儿,就是瑞哥儿来了一趟。” 妍玉刚好一口茶喝进嘴,听此言重重呛了一下,咳嗽得面颊通红。红芍忙把茶杯接过放在一旁,轻轻拍着妍玉后背道:“姑娘慢些这点儿。”妍玉一把拨开红芍的胳膊,急道:“他来了你怎么不让人告诉我一声!” 红芍委屈道:“瑞哥儿就来了一小会儿,看姑娘不在凳子还没坐热就走了。他让我告诉姑娘,前几日的事是他不对,还说过两日再过来看姑娘。” 妍玉心中一喜,忙问道:“他真说的这个?还说什么了?” 红芍心里头得意,面上却恭敬道:“瑞哥儿说我刺绣的手艺好,还问我是不是绣过一条松花色胭脂梅的帕子,想来他原是见过我的手艺的,一直都记着呢。” 妍玉听了浑身一震,目光登时凌厉起来道:“那帕子是你绣的?什么时候绣的?你又怎么给了瑞哥哥?” 红芍吓了一跳,心里隐约猜到些什么,忙道:“是我原先跟着婉姑娘绣的帕子,婉姑娘一直用着,我怎知道后来那帕子去了哪儿了。” 妍玉只觉心猛地向下一沉,坠得她连气都喘不匀,呆呆的愣了片刻,而后冷笑道:“好,好,果是你这小货在当中做了手脚,怪不得瑞哥哥这些时日都不爱跟我在一处了!狐媚子,小贱人!跟她那个滛妇亲娘一个德行!”说着不解恨,将床上的角枕、靠枕一径丢到地上,狠狠踩了几脚,怒得粉脸煞白,泪流满面。 红芍早已吓呆了,待缓过神来,忙几步上前扯住妍玉道:“姑娘息怒,身子要紧,快些坐下来罢。” 妍玉一把挥开红芍,一屁股坐在八仙桌前的圆凳上,双手攥紧拳头不断运气,红芍站在一旁不敢吱声。妍玉坐了片刻,沉着声音道:“红芍,把文房四宝拿来。” 红芍将笔墨纸砚摊开,妍玉想了片刻,提起笔刷刷点点,不一会儿便写了几页信笺,吹干了装在一个信封里,交给红芍道:“你现在就出杨府回家去,让两个老妈妈陪着,就说你回去帮我取东西。把这信交给我娘,要亲手交给她,知道了么?” 红芍见妍玉冷若冰霜,忙低下头将信封接了,道:“知道了,一定亲手交给太太。”说完连衣裳都不敢换,低着头匆匆走了。 杨府听说妍玉的丫鬟要回去取东西,便命两个婆子好生跟着,又派了个四等的小丫头跟在红芍身边伺候,驾了一辆大车将红芍送回了柳家。 妍玉之母孙夫人此时正坐在正院宴息里会客,来人是她娘家的嫂子刘氏及五位表嫂、表弟妹。几人将孙夫人围在正中不断奉承,屋中自是一派其乐融融。正说笑的功夫,白苹走进来,在孙夫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孙夫人眉头微皱,点点头让白苹退下,对众亲戚笑道:“我有点子事儿走开一下,你们先吃些瓜果糕饼,今儿晚上谁都不能走,厨房炒几个家常菜,吃完再回家。” 屋中人一叠声道谢,孙夫人从屋中走出,转身进了卧室,见红芍垂着手在屋中站着,便坐在檀木椅上道:“什么急事儿?巴巴的把你支出来了。” 红芍把信递上前道:“姑娘命我送信来了,让我亲手交给太太。” 孙夫人把信接过来,抽出信瓤阅了一番,眉头越拧越紧,将信纸放下愣了半晌,然后对红芍笑道:“这是小事呢,妍儿也太沉不住气了,你回去告诉她,让她别挂心,就在杨府里安稳住着,那件事我早有打算了。” 红芍连连点头称是。孙夫人又掏出一把钱道:“钱赏你,这件事不准到外面说嘴!” 红芍接了钱道:“谢太太恩典。”见孙夫人没有别的吩咐,便静静退了出去。 待红芍出去,孙夫人方将脸沉了下来,又将信上下看了两遍,冷笑道:“真是没的烦人讨厌!当娘的要抢我夫君,做女儿的又打我妍儿的主意,这母女真真儿是一对贱人!我这两日便给那小货说一门亲事,早些定下来打发她出门子,省得摆在眼前闹心!”想起外头坐着的亲戚里兴许能有说和的,便捏定主意要打探套问一番,起身走了出去。 第十一回【下】 话说婉玉自那日经怡人警醒后,行事愈发谨慎小心,每天不过带着珍哥儿一处玩耍,又或跟紫萱说笑、做做针线而已。婉玉这一疏离却将杨昊之急得百爪闹心,他每日里都盼着婉玉来跟他说话儿,他亦精心准备,以期在佳人面前卖弄才学,可这几日都是奶娘抱珍哥儿来请安,竟是再见不到婉玉的面了。杨昊之便命人打着珍哥儿的幌子给婉玉送了各色吃食、玩意儿等物,婉玉一律不予取用,将东西交给珍哥儿的奶娘和丫鬟收了起来。杨昊之待臀上的伤刚好了八成,便巴巴跑来跟婉玉说话,见婉玉对他淡淡的,不由失魂落魄,更加挖空心思讨好起来。 这一日婉玉和珍哥儿在杨母正房里说笑玩耍,忽听前头有些乱乱的,正巧一个丫鬟端了茶点进门,婉玉便问道:“前头谁来了?”丫鬟道:“是柯家的二小姐从婆家回来了,听说是病了一场,老太太正和她去厅里说话呢。” 婉玉听罢心中一沉,暗道:“她怎么突然间回来了?”想着对珍哥儿道:“你在这里好好坐着跟丫鬟们一起,我到前头看一看。”说罢掀开帘子绕过屏风走进厅堂里,抬头一见柯颖思不由吃了一惊。柯颖思本生得艳美,体态也袅娜风流,是个妩媚佳人,但如今脸儿瘦黄,两颊带病态之色,双目隐含憔悴之情,肩膀尖削单薄,愈发显得可怜,与往日相比,姿色竟减了四五分不止。婉玉心中称快,暗道:“看来杨昊之这些时日里一直没见她,这还不到半个月的功夫,她就等不得了?原先我便猜她是躲出去堕胎,看来我所料不假。她这副样子,显是还没养好就出来了。” 杨母见婉玉和紫萱来了,便道:“来得正好,我正说思丫头呢,年纪轻轻的就气滞血亏,添了妇人家的症候。如今病才刚好就跑过来了,要我说便让她回去再将养几日,待身子好了再回来。” 柯颖思忙道:“我身上已经好了,在家里呆着也是无聊,怕再闷出病来,想跟姐妹们在一处,多说笑几回,再大的不爽利也没了。” 杨母心中略微不快,她是快要做寿的老寿星,原本把几家的孩子接来同住就是为了图个热闹,可这会子家里住进个病人未免不吉利。柯颖思虽说自己已经好了,但杨母左看右看都觉得不像,万一病在杨家闹大了,杨府岂不要承担干系?想到此处,杨母便道:“秋闱快到了,瑞哥儿为了读书清幽就搬到二媳妇那儿住了,刚好占了你原先住的屋。如今府里也没有多余的主宅给你住,要不你就搬西边那个念佛堂先暂且将就些时日罢。那里清净,也适合你静养静养。” 柯颖思登时一愣,缩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住帕子,她知晓杨母说出此话便是要赶自己家去了,但此时此刻她又怎能回家去?即便是厚颜乞求,她亦要留在杨府里头!柯颖思咬了咬嘴唇刚要答应,便听婉玉在旁边道:“老祖宗,就让思姐姐与我住一起罢,含兰轩还算宽敞。” 婉玉见杨母面色有些沉,又道:“念佛堂虽然清净,但到底离得远了些。我跟思姐姐住一起,平日里还能多说说话,思姐姐的身子也便好得快了。要是姐姐的病又犯了,也好及时告诉老祖宗一声。这女孩儿家的病调养调养便好了,也不怕过了病气给别人。” 杨母虽心中不喜,但想到柯颖思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这女孩儿会说话,也会讨人喜欢,生得一副俊俏模样,百里挑一的。若不是出身不好,兴许就进了杨府做了自己孙媳妇也说不准。只可惜她命苦福薄,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如今好端端的还病了一场,这样子也让人心酸。便叹口气道:“若如此便住下来罢,济安堂的罗神医每日都来给我诊平安脉,让他给我瞧完了也顺带给你看看,妇人的病可不是闹着玩的,留下病根子可就不好了。” 柯颖思忙道:“谢谢老祖宗。”又朝婉玉道:“谢谢婉妹妹,如今可要跟你挤一挤了。” 婉玉笑着摇了摇头,垂下眼帘将杯子端起来喝了一口茶,心里头冷笑道:“你谢我做什么?不把你放到我眼皮子底下,我又怎么能收拾了你?”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柯颖思身上不爽利,便扶着个小丫头摇摇的去了含兰轩。一进卧房柯颖思便再撑不住,“哎”一声靠在床上,浑身乏力,汗珠子也滚了下来。坠儿忙上前,一面给柯颖思拭汗,一面掏出一丸药塞到柯颖思口中道:“奶奶你怎样了?快躺下歇一歇,我这就让后头小丫头煎药来。” 柯颖思缓了口气,摆了摆手道:“不忙,就是刚才走的路长了些,躺躺就没事了。”说着任坠儿将她的鞋脱了,扶她躺了下来。 坠儿低声道:“奶奶,要我说又何必呢,大爷定会娶您进门,有往昔的情义在,日后也不会亏待了咱们,奶奶还不如在外头安心把身体养好了,如今巴巴跑进来,万一再被人知晓奶奶是刚堕了胎的,那……那……” 柯颖思狠瞪了坠儿一眼,咬牙道:“你懂什么!我若再不来,那个死汉子便不知道要惹多少风流祸事出来了!王婆子跟我说,杨府里下人们偷偷在传,说大爷看上柳家的五姑娘了,怕是要以后娶进来做填房,连珍哥儿和老太太也对那个五姑娘青眼有加!”说着一把攥住坠儿的手道:“坠儿,你凭心说,昊哥儿待我是不是不如往常了?原先我得个风寒他还镇日里嘘寒问暖,恨不得一天到晚腻在跟前,如今我躺在床上每日里疼得要死要活,他却不闻不问……”说到此处,柯颖思神色愈发怨毒道:“如今住在这含兰轩里刚刚好,若是让我知道,他真跟柳家的小贱人勾搭上了,我决计饶不了他!” 坠儿一惊,忙道:“奶奶,你一向是个通透的人儿,怎说这等糊涂话了?大爷定不能娶你做正室,所以他看上哪家的姑娘想娶回来做填房都是天经地义的……原先那个瘸子活着时奶奶就说过,只要一辈子能跟着大爷便心满意足了,如今眼看就要如愿了,奶奶又何必去挑什么事端?” 柯颖思眼泪流下来道:“我原先那么说,是知道昊哥儿的心在我身上,任那个瘸子怎么风光,到底比不过夫君的宠爱体贴。昊哥儿说过,今生今世只爱我一个人,弱水三千他只取一瓢饮。我便一心一意的跟着他,再没动过别的念想。可如今他竟欢喜旁人了,你要我……怎么……怎么忍得下这口气?”说着便抽泣起来。 坠儿心头沉重,又恐柯颖思哭伤身子,忙道:“我看府里头下人的话是信不得的,不是说前些日子大爷挨了老爷的打么?他又有伤,又添了许多差事,定是忙得没空去见你呢。”又絮絮说了一会儿,柯颖思方止住了泪。 此时门帘一掀,婉玉带着怡人走了进来,坠儿忙起身迎接,婉玉道:“我过来将东西收一收,给思姐姐腾出地方来。”说完命怡人去收拾东西。 柯颖思要坐起来,婉玉忙几步上前将她按住,笑道:“姐姐快躺下,身子弱的人不能折腾。” 柯颖思便躺了下来,扯出一抹笑道:“给妹妹添麻烦了。”眼睛不动声色的细细打量婉玉,见面婉玉生得绝色无双、端丽绰约,比自己美了几分不止,心中又酸又苦,深深的喘了一口大气,道:“妹妹最近在府里做什么呢?” 婉玉道:“不过是天天跟珍哥儿一起玩,再做做针线。” 柯颖思一听“珍哥儿”,心里头又是一刺,强笑道:“妹妹和珍哥儿倒是投缘,珍哥儿见谁也没那么亲。” 婉玉道:“珍哥儿那孩子雪团一般伶俐,我欢喜得紧。”而后又长长一叹道:“我也是瞧着他可怜,小小年纪就没了娘亲。看见他,我就想起我小时候早死了亲娘,所以才想多疼他一些罢了。” 柯颖思点头应着,见怡人和坠儿都去了外头,便故意打趣婉玉道:“妹妹既然这么喜欢珍哥儿,那不如就做了杨家的媳妇儿,妹妹这般品貌,杨家定是乐不得的呢!” 婉玉涨红了脸,捶了柯颖思一拳道:“姐姐说什么混话,我可从来没这个念想!我早就立了誓的,决不给人家当妾、当填房,定要平头正脸的嫁出去,才能告慰我亲娘的在天之灵。” 柯颖思见婉玉说得郑重,便笑道:“我不过跟你闹着玩呢,妹妹急什么。”心中却想:“是了,柳婉玉从小就欢喜瑞哥儿,前段日子还为了他跳湖了,她心里早就有人,怕是想三媒六聘的嫁进柯家来,应不会对昊哥儿动什么心思。可也保不齐她悄悄生出什么其他的念想来。”想到此处便放心了几分,跟婉玉闲谈起来。这两人一个刻意讨好试探,一个佯装亲热迎合,话里话外的愈发知心。 柯颖思这厢跟婉玉说笑,杨昊之此时正在外院账房里没精打采的听管事的念账簿。若是往日,他怕是早就甩袖子一走了之,可如今杨峥正憋着他的火气,故而杨昊之少不得忍着性子坐下来听着,但神魂早就飞到婉玉身上去了。 原来昨日傍晚,杨昊之用了晚饭便提着只小鸟兴冲冲的去找婉玉,走到朱栏桥却看见杨晟之跟婉玉坐在树荫底下举着书本聊得投机。少顷,杨晟之提笔在纸上书写,婉玉便站在杨晟之身边低下头看着,又伸手点指着纸张说了些什么,杨晟之频频点头,与她相视一笑后又低头写了起来。两人旁边虽还有紫萱、珍哥儿和几个丫鬟婆子,但杨昊之仍觉刺眼,走上前几步道:“这是聊什么呢?” 杨晟之一见兄长来了,立刻起身道:“今儿写了篇文章,跟婉妹妹探讨一二。” 紫萱道:“昊哥哥你来了,这两个人刚才一直‘子曰诗云’的,念得我头疼。”看见杨昊之手里拎的鸟笼喜道:“这是虎皮鹦鹉罢?可会说话?” 珍哥儿早就扑上前叫嚷道:“爹爹,爹爹,快给我看看!” 杨昊之笑道:“会说话,听卖鸟的人说,这只鹦鹉会讲四五首首唐诗呢。我听它念了一首《静夜思》,瞧着有趣,就买来给珍哥儿解闷儿。”话虽如此说,但眼睛却朝婉玉瞟过去。 杨晟之轻咳了一声,紫萱一摸珍哥儿的脑袋道:“你这小东西是有福气的,还不快谢谢你爹爹。” 珍哥儿围着鹦鹉转来转去,抬头对杨昊之笑道:“谢谢爹。”说着要伸手去摸鹦鹉,唬得婉玉一拍他的小胖手道:“当心它啄了你的手。”杨昊之陪笑道:“这鹦鹉不啄人,妹妹只管放心让珍哥儿玩罢。这鸟儿还会诵白居易的《忆江南》,我记得这首是妹妹顶喜欢的。”说玩就逗鹦鹉吟诵出来。 婉玉含笑不答,只低了头揉弄裙带子,此时杨晟之又轻咳一声道:“天色已经擦黑了,我便不打扰了,今日多谢婉妹妹了。”说罢回转身将书本略略一收,又与杨昊之等道别,便回了抱竹馆。 杨昊之刚想寻话题与婉玉说上几句,便听婉玉对紫萱道:“晟哥儿说得有理,天色已擦黑了,太阳马上就要落山。再过会子,巡夜的婆子也该清园子了,咱们也回去罢。” 紫萱点头道:“是呢,蚊虫也该多起来,再不回去便留在这儿挨咬了。”两人便跟杨昊之道别,带着珍哥儿回正房去。杨昊之满心不愿也无法挽留,心里头却狠狠憋了一口气。 这会子杨昊之坐在账房里,难免胡思乱想,暗道:“婉妹待我最近冷淡,莫非是老三在当中挑拨?杨晟之那小崽子,品貌气度才学都比我差了不止一层,况还是个庶出的呆子,婉妹怎能看得上他?”思索间,扫墨从门外头偷偷走进来,在杨昊之耳边低声说了两句。杨昊之登时失声道:“什么?” 管事的一愣,看了杨昊之一眼便低头不语。杨昊之对他挥了挥手道:“你先去歇歇,我待会儿叫你。”见人退下了,杨昊之马上问道:“思妹回府了?还跟婉妹住一处?” 扫墨道:“正是,我听着消息便马上过来告诉大爷一声。”又看了看杨昊之的脸色,揣着他的心思道:“这一来可不太好,大爷日后想见婉姑娘便困难了。” 杨昊之有些恼怒,皱着眉头道:“她要回府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前阵子不是掉了孩子躺在床上镇日里要死要活的么?这才半个月的功夫便好起来了?难道先前是装出来骗我的?” 扫墨小心翼翼道:“怕是……听到了什么闲话了吧……”见杨昊之面露烦恼之色,便不敢多嘴,悄悄站到边上去了。 此时门帘子一掀,有个丫鬟挎着食盒走进来道:“太太说大爷在账房看账簿辛苦了,给大爷送来冰镇酸梅汤和时鲜的冰果子,还有一碗莲子冰糖莲子粥。” 杨昊之颇不耐烦,摆了摆手道:“就放桌上罢。”心中暗想:“不如我直接央求了娘亲去,让她到柳家说和说和,早些把婉妹定下,待我守义满了便把她迎娶进来,免得夜长梦多。”想到此处又忆起婉玉花颜月貌和袅娜的身段,心里头又是一热。 恍惚间,听耳边有人道:“大爷请吃粥。”杨昊之这才回神,低头一瞧,只见一双纤纤素手捧着一只青花瓷碗送到他跟前,只见皓腕如雪,顺着素手往上看,便见到一双妩媚的杏眼,正是柳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春芹。 春芹又将碗向前递了递,抿嘴笑道:“大爷光盯着我看做什么,难不成我脸上染了灰了?”说完又故意拿起勺子搅了搅粥,笑道,“还是大爷想让我喂你?” 杨昊之往墙角瞥了一眼,扫墨早识趣的溜了,便笑道:“那就劳烦妹妹喂我罢。” 春芹便喂了杨昊之一口,杨昊之双眼直直盯着春芹的脸儿将粥咽了,看她脸儿微红,心中一荡道:“比不得大家闺秀,这小家碧玉也别有风情。”他亦有些时日未近女色,此刻春兴一动,心头火起,一把握住春芹的腕子拽到怀里亲嘴道:“这么会伺候人,我回头就跟太太讨了你,你跟了我罢。” 春芹早就对杨昊之存了心思了,也知柳夫人的意思也是把自己给了大爷,此刻浑身发软,媚眼如丝道:“大爷……待你回了太太……也不迟……” 杨昊之道:“小芹儿,太太早就知道了。”说着便把春芹按到墙边软榻之上欲行男女之事。 春芹半推半就,又恐外头来人撞见,又喜与自己心上人亲热,不由又羞又怕。杨昊之却只当自己再纳一房小妾,或多出个通房丫鬟,哪里又管得了这许多,与春芹云雨一番,又百般说了回头跟柳夫人讨她,而后打发春芹回了内宅。 第十二回【上】 呆混人欲娶美娇娘 花郎君想受齐人福 展眼间杨母的生辰便近了,杨峥本欲大操大办,但因不久前才死了大媳妇儿,故而略一犹豫便减了几桌宾客,可又觉不可过于简单,需拿出富贵人家的排场令众宾客赞叹,便命重新规整园子,栽种花草。 杨昊之为讨其父欢心便将差事揽了下来。他一向惫懒,但此次却勤快起来,事必躬亲,整日奔波,将园子里几处景致细细的修了,买了上好的花木栽种,另又购置了各色竹帘、花帘、椅搭等物。一时间府里来了不少花匠和泥瓦工,内眷们便轻易不出屋子,连进出的丫鬟穿着也比往日更严密了些。 婉玉无事在正房处跟珍哥儿、紫萱在一处玩笑,时而紫萱便留婉玉在暖阁跟她同睡,婉玉自然不愿回去对着仇人,便三天两头在杨母的院里歇了,日子倒也悠然。柯颖思这些天却不好过,心里头胡乱揣想,一时觉得是杨昊之故意躲着她,这才成天不见人;一时又猜是杨昊之在外养了一房外室,所以每日都往府外头去。忐忑之间,又听婉玉在她旁边闲话道:“适才我在老太太那里,听太太正跟她商议着该给昊哥哥再订一门亲。不拘什么出身门第,但也一定是清白人家出身的正经姑娘,只要模样好、性子好、待珍哥儿好成了。当时老太太便提了几家的,说姑娘的人品都不错。可太太说定要找个有才学的美人才行,这才能跟昊哥哥琴瑟相和。结果两人商议了半天也没个结果。” 柯颖思听罢心里头登时一揪,忙问道:“这事儿是太太提的还是老太太提的?” 婉玉道:“是太太提的。老太太原说这事儿急不得,梅氏才新死不久,这般快就寻亲未免不合时宜。可太太却说如今就该物色着好姑娘,早点定下来,等守义满了再成亲也不迟,又说昊哥哥如今在外头奔波,回到屋里连个知疼着热的人儿都没有,丫头到底比不上媳妇儿贴心,珍哥儿年幼可怜,也需有个妥帖的人教养。” 柯颖思心头又是一撞,狠狠拧着帕子,嘴唇将要咬出血来,暗道:“太太一向偏心,若不是昊哥儿跟她提起来,她怎会巴巴的凑到老太太跟前儿提娶亲这档子事儿?可恨!可恨!这王八汉子定是在外头有了相好了!” 婉玉瞥了柯颖思一眼,佯装未瞧见她面上神色,转过身到桌子旁一边斟茶一边道:“要我说太太也忒心急了些,昊哥哥跟死去的妻子伉俪情深,这可是世人皆知的。这会子即便是给昊哥哥说亲,恐怕他也‘曾经沧海难为水’,没这个心思。可笑是我听外头人风传,说等老太太生辰过了昊哥哥便要把春芹收进房里,呸!我看八成是浑说的!” 柯颖思听罢浑身发软,直瞪瞪的瞅着婉玉道:“你说什么?春芹?太太身边的春芹?” 婉玉撇嘴道:“可不是,我看那丫鬟一副狐媚样儿,是个心思刁钻想往上头爬的,没准是她捏造出来的呢!”说完又偷瞄了一眼柯颖思。 柯颖思面上早已血色尽褪,僵僵坐着好似木头人一般,但双目中却目光闪烁,似是翻滚无限怒意与怨毒。婉玉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装惊惶之状,“呀”了一声捂住嘴道:“唉唉,该死!是我多嘴,哪能在背后胡乱说这档 花间一梦第8部分阅读 欲望文 花间一梦第9部分阅读 花间一梦 作者:肉书屋 花间一梦第9部分阅读 乱说这档子事儿呢。”而后一把扯住柯颖思的袖子哀求道:“好姐姐,刚才是我胡说八道的,你可切莫跟别人说,刚是我错了。” 柯颖思哪还听得进婉玉的话,将婉玉的手抚开道:“我不说,我累了,要歇歇。”说完便走到床边躺了下来。婉玉冷冷看着柯颖思,心道:“如今你可感受到了?当日我怀着珍哥儿,听到你们j情时肝胆欲碎之痛楚?我所受之痛,你还未尝到其中万一,你好生受用便是!”心中嗤笑一声,掀开帘子便走了出去。 柯颖思睁开眼,见婉玉已走,便从床上坐了起来,此时她强忍的泪珠儿才噼里啪啦掉了下来,哭了几下心头恨意暴起,用帕子狠狠将脸抹了,口中喃喃道:“杨昊之!你若始乱终弃,咱们便同归于尽!”说罢走到盆架子前把毛巾浸湿擦了把脸,又到梳妆台前取了胭脂水粉扑在脸上唇上,整整衣衫,对镜前后照了两遍,这才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婉玉从窗前看见柯颖思出了门,方将竹帘放了下来,哂笑道:“还似原先这般沉不住气,果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蠢材,蠢材,她越是这般横闹,越是冷了杨昊之的心,这般下去,仅有的情意也便磨没了,何况那风流薄幸郎又有了新欢?”想罢又从碟子里捻了一个面果子吃。 正此时怡人从外走了进来,见婉玉坐在厅堂里便迎上前道:“外头有个小厮要送一盆素心蕙兰给姑娘。” 婉玉道:“是每个房都有的罢?让他们送进来罢。” 怡人道:“不是,门口送花的小厮说,那盆兰花名贵稀有,是特地送给婉姑娘的,要姑娘亲自上外头接一下。” 婉玉奇道:“特地送给我的?哪个房送的?”说罢便起身朝外走。走到院门口一瞧,果有个小厮在门口站着,手里捧一盆兰花,花枝高大,花朵繁多,豪壮亮丽,微一走近便能闻到一股沁彻肺腑的幽香。婉玉一瞧便知道是名种,走上前道:“这花是哪个房送来的?” 那小厮赔笑道:“这位可是柳家的五姑娘?”婉玉点了点头。那小厮道:“这便是了,我们爷让我把兰花送给姑娘。”说完一把将兰花交到怡人手上,一溜烟的跑了。 怡人唤了几声,见人跑远了方对婉玉道:“姑娘,你看这花儿……” 婉玉道:“先搬进去罢,然后咱们私底下偷偷的问问,看是谁送来的。” 怡人抿嘴一笑道:“兴许是三爷送来的,不过也可能是大爷,大爷这几日正在园子里管着匠人们种花呢,估计是可巧得了一盆兰花,便给姑娘送来了。” 婉玉道:“这话儿可别乱说,吹到别人的耳朵里可不干净。”说完将院门关上,跟怡人走了进去。 此时离含兰轩不远的桃花树后,孙志浩仍踮着脚探头探脑往含兰轩门口张望。不多时那送花的小厮跑了过来,对孙志浩笑道:“爷,花儿送到了。咱们奶奶长得可真是标致,难怪爷成天茶不思饭不想的。” 孙志浩乐得见牙不见眼,搓着手道:“她刚说什么了?说什么了?” 婉玉本一句话都没说,那小厮眼珠一转,编了一番话道:“奶奶一直看着花儿点头,还笑呢。说这兰花又精贵又好看,还说‘不知是哪位爷这般精心,送来的花儿让人瞧着爽眼’。” 孙志浩听罢更是哈哈笑起来,从袖里掏出一块碎银,扔过去道:“小福,这差事办得好,可见我平日没白调教你。” 小福道:“爷,这花儿您是送了,可怎的不说姓名,奶奶岂不是不知道您的用心?” 孙志浩一瞪眼道:“你懂个屁!鲜花送佳人,告诉她姓名岂不是显得俗气了?就要这般朦朦胧胧的,风花雪月正是这个调调。待她日后知道这花儿是我送的,定然更加心花怒放了。上回我派人送了偎红楼里的小莺儿一支金簪子,可没说姓名。待下次再去,告诉她这番缘故,当晚便享了美人恩。小莺儿可是头牌的阿姑,轻易不接客的,不也是这般被爷哄下来了?” 小福道:“是是,小的哪懂得这风花雪月的事,大爷才是风流阵里的急先锋。”又凑趣儿道:“但不知爷什么时候要把奶奶迎娶进来?” 孙志浩道:“姑姑已是应了我娘了,还要待姑父点头方可作准。待杨老太太寿宴过了,咱们便正式让媒人过去提亲。”说着心里又痒起来,扭头朝含兰轩里张望。 正此时听得背后一个声音道:“你怎么在这里?谁让你进府的?” 这一句嗓音浑厚,语气凌厉,直将孙志浩吓得一激灵,他扭头一看,只见杨晟之正朝他走来,想起上次被暴打,心里着慌,腿都软了,眼睛向四处乱瞟欲寻机会逃遁。此时杨晟之已行至眼前,堵住他的去路冷笑道:“谁让你进的府?上次我说过的话你还没记住不成?” 孙志浩梗着脖子道:“我可是光明正大进来的。杨府要种花,买的是我家铺子里的花木,我进来送花,碍着谁了?” 杨晟之朝含兰轩瞥了一眼,冷笑道:“送花?送花怎送到内眷住的地方来了?我看你分明是没安好心!”说着一把提起孙志浩的衣襟便往外走。杨晟之本就生得高大健壮,孙志浩挣扎不迭,只敢在心里怒骂。 小福见主子受屈,跳上前骂道:“你是哪儿来的乌龟王八蛋?敢拽你孙爷爷的衣裳?我们爷是来这儿看我们奶奶的,关你鸟事!” 杨晟之一听脚步便停了下来,低头看着孙志浩道:“奶奶?什么奶奶?” 孙志浩心里叫苦,刚欲命小福休得再说下去,但小福早已开口道:“我们奶奶当然住在含兰轩里头的,柳家的五姑娘了。她们家太太已应了这门亲,不信去柳家问去,还不快点松手!” 杨晟之一愣,淡淡看了小福一眼,将孙志浩向后一推道:“我今儿个不打你,若是我再看见你在杨府里呆着,你便小心自己的狗腿!还不快滚!” 孙志浩被杨晟之推得一个趔趄,他不敢还口,在心里将杨晟之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带着小福匆匆逃跑了。 杨晟之却将眉头拧了起来,心事重重的走到含兰轩门口,将门推开往屋里头走。妍玉一早便带着红芍去了柯瑞处,柯颖思又出去了,房中只有婉玉和怡人。杨晟之一进厅中便闻到一股兰花的幽香,打眼一瞧,看见婉玉正提着喷壶浇花,花映粉面,人比花娇,将他看得一呆。 婉玉听见响动抬头见是杨晟之,便笑道:“原是晟哥哥来了,你昨儿个给我那两篇文章我看过了,写得顶顶好。”扭头对怡人道:“去把文章拿过来。”说完见杨晟之仍是呆呆的盯着她,脸上不由一红,暗道:“莫不是他的呆性儿又犯了。”借扭身放喷壶回避了过去。 杨晟之微微回了神,轻咳了一声道:“这花儿真好看。”心中却添上一句道:“却没有你好看。” 怡人从屋中取了文房四宝出来道:“说来也怪,刚有个小厮送来的,说是特地给我们姑娘,但没说姓名。是不是每房里都有?” 杨晟之一听便明白了八九分,面色郑重道:“我正是要给妹妹说这件事。刚我看见孙志浩在含兰轩门口鬼鬼祟祟的,这花儿八成是他送来的。刚我还听他说,他去你家提了亲,你家的太太已经应允了你跟他的亲事。” 婉玉一听登时如五雷轰顶一般,怡人失声道:“什么?太太已经允了那个畜生!”又朝婉玉望过来道:“姑娘,这,这该如何是好?” 婉玉身子一软在桌旁坐了下来,想了片刻道:“若只是太太允了,这事兴许还有些转机。待爹问起我,我死活不愿意便是了。” 怡人急道:“只怕没这么简单,若是老爷头脑一昏,答应下来可便糟了!” 婉玉心中如乱拨的算盘一般,暗道:“可恨,我大仇未报,如今又添了这么一档子事儿,莫不是非要把我逼到绝境不可?”她喝了一口冷茶,强把心神定下来,脑中飞快计较起来。 杨晟之心道:“遇到这般情境还能镇定若素,我往日里果没看错她,是个胸中有些经纬的人物。”但转念一想到孙志浩到婉玉家中提亲,心中不免烦躁沉重,道:“婉妹也不必太过烦恼,实在不成,我便去劝他打消这个念头。” 婉玉听了一愣,愕然道:“你如何劝他打消这个念头?” 杨晟之微微一笑道:“那当然是好言相劝了。”心里却道:“我本想着待这次高中了举人,便求爹爹去柳家提亲,看来如今却是等不得了。孙家那畜生怎可能放了要到嘴的油糕?我只管悄悄的使人再将他打一顿,又或直接给他打成太监便是了,待消息传出,柳家自然不会再允这门亲。” 婉玉未瞧见杨晟之眼中的狠意,只将头低了轻轻摇了摇道:“谢谢晟哥哥,这只怕不行。” 屋里一时默默无言。忽而婉玉问道:“老太太生辰那天,孙志浩来或不来?” 杨晟之道:“孙家跟杨家也素有些生意上的事,只怕是来的。” 婉玉点头道:“那便好,晟哥哥,那日你一定要让他来,这婚事便不能成了。” 杨晟之心中犯疑,想多问几句,但此时听门一响,似是有人回来了。杨晟之也不便多坐,便起身告辞。婉玉站起殷殷道:“晟哥哥,那日一定要让他来!”杨晟之看着婉玉的眼睛点了点头,而后从含兰轩的后门走了。 杨晟之刚走,坠儿便搀着柯颖思摇摇的便走了进来,双目肿得跟桃儿一样,似是刚刚哭过,她走进屋便一下躺在床上,只管默默流泪。 婉玉道:“思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坠儿道:“不过是刚刚犯了旧疾,躺一阵子便好了。” 怡人道:“病了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回了老太太,请个大夫来看看。” 坠儿忙拦住道:“没什么大碍,就是静养就行,我们奶奶需要静静躺上一会儿,我求姑娘和怡人妹妹去别处坐坐,过会子再回来。奶奶犯旧病的事儿也万万别跟别人提起来,后天便是老太太的生辰了,这会子说了怕人家听了不高兴。再者说,奶奶真是睡一觉便好了。” 婉玉点头道:“可巧我想去看珍哥儿呢。”说完一拽怡人的袖子带着她往外走。 坠儿见这主仆都出去了,方长长出了口气。此时柯颖思才将脸埋在手里痛哭起来。 第十二回【下】 原来柯颖思独自出去寻杨昊之,可逛了好几处都未看杨昊之的影子,只得蔫蔫的往回走。经过蔷薇架时柯颖思影绰绰的瞧见一个人进了库房,看形容身量定是杨昊之无疑了。她悄悄跟上前去,在一块假山石后头隐了,待左右无人方才走到库房跟前。她刚要推门又觉不妥,暗道:“若是库房里头还有旁的小厮和管事,我这般进去便是大大不该了。”正犹豫间,却看见春芹妖妖袅袅的从旁边一径小路走过来。柯颖思忙闪身退到房后,探出半张脸偷眼一瞧,只见春芹穿红戴绿,身着桃红镶领朱红底子的对襟比甲,同色长裙,更衬得身段风马蚤。她本就生得貌美,因刻意用了脂粉,眼角眉梢又带了几分春意,愈发荡出几丝风情来。 柯颖思见她推开库房的门便走了进去,心里不由一沉,从房后转出来,将耳朵贴在墙上,便听春芹撒娇道:“大爷,你可别哄我蒙我,我且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真要把我收在房里?可我听太太说,你如今打算娶填房了,若是再娶个像原先那般的霸道老婆,可怎有我的立足之地?” 杨昊之道:“我怎能是哄你呢,等老太太的寿过了,我就跟太太说,把你讨到我房里来。” 春芹道:“不如大爷现在便把我要了去罢。大爷见天四处奔波,身边儿哪能没有个照顾的人儿,我跟了大爷,只怕太太也能安心些。” 杨昊之道:“你个小货儿,这些天得了空就往我这儿跑,当我不知道你这小狐狸精打得什么主意?我既已答应你了,便决计不错。” 春芹嗔道:“大爷日后保不齐三妻四妾的,只要有那么一两分的心思疼惜我,让我终身有个依靠,我也知足了。” 杨昊之笑道:“我知你是个有分寸的丫头,怨不得我疼你。小芹儿。今日你嘴上搽的什么胭脂?赏我吃了罢了。” 柯颖思听到此处,气得浑身冰冷,若不是撑靠着墙,只怕此刻便要瘫软于地上,一把便推开了仓库的门,只见杨昊之和春芹正搂在一处亲嘴,春芹袄扣半开,露出水绿色肚兜,隐可窥见胸前春色。柯颖思一见登时怒发冲冠,只觉一道闷雷在胸中炸开,双目几乎要瞪出血来。那二人看见柯颖思显是骇了一跳,春芹慌忙将衣襟掩了,低着头便要从屋中逃出。 柯颖思堵在门口,劈头便给了她一巴掌骂道:“呸!没脸的娼妇!青天白日里就勾引爷们儿!”春芹又惊又羞,不敢分辩,一手揪着衣襟,一手捂着脸靠在墙根儿底下站着,眨着一双泪眼朝杨昊之望来。 杨昊之一见柯颖思,先是呆了,后又愧又臊,可眼见春芹挨打,心中不免怒起来,这些时日他与春芹如胶似漆,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见柯颖思此举,暗道:“婉妹果然说得不错,人心会变,像这般没有容人之量,若不好生调教,我怎能让她进门?”故而沉着脸走上前对春芹道:“你快走罢,这事儿勿跟人提起。” 春芹泪眼汪汪的看了杨昊之一眼便垂着头走了。柯颖思待春芹走远了,便一把关上房门,回转身拼命厮打杨昊之道:“你个浪驴公!没良心的陈世美!这才,这才过了几日,你便又勾搭一个!说什么白头偕老,说什么一心一意,是我瞎了眼,才信了你的鬼话!”说着眼泪扑哧扑哧掉落,更要嚎啕大哭。 杨昊之吓了一跳,怕她在此处哭闹将人引来,上前一把捂住柯颖思的嘴道:“你省省罢!非要把人招来你才甘心?” 柯颖思流着泪冷笑道:“我今日就是要把人招来,最好让老太太、太太,一起评评这个理儿!索性我豁出去这条命,今日和你死在一处倒也干净!”又哭道:“即便是死我也要拽着春芹那个小娼妇!让她下贱,让她勾引爷们儿!” 杨昊之怒道:“好!你便哭罢!哭到旁人都来了,我也好告诉人家,是谁把梅莲英推到河里淹死的!” 柯颖思听罢立时便不敢再使泼,只瘫坐在地上嘤嘤哭起来,道:“昊哥儿……你我能到今日实属不易,早先本是青梅竹马的情分……你画了一幅我的画像,又写诗给我……说这一辈子便只愿跟我相守……我……我这才与你私定终身……又把清清白白的身子给了你……你如今却……你却负了我了……早先说过的话儿,你全都忘了不成……” 杨昊之心中烦恼,但又少不得上前将柯颖思扶起来道:“我哪里是忘了?春芹是太太非要给我,放在身边伺候罢了,不过就是个丫头,你跟着捻什么醋?” 柯颖思顺势扑进杨昊之怀中哭道:“你可是要把她收进房里头来?昊哥儿,我只当是那滛妇乱勾引爷们儿,你莫要把她留在身边罢!” 杨昊之听了不悦道:“思妹,你一向最通情达理、温柔体贴,如今怎跟那瘸子一样霸道起来了?春芹是个家生子,收进来也就是个妾。我今后娶你,你便是正经的二房主子,你需拿出点大家小姐的气度出来,何苦跟个丫头过不去。原你还说过,若是能与我长相厮守,别说是名份,便是我身边有多少房妻妾也全然不放在心上,怎的你如今也全都忘了?” 柯颖思只觉满腹委屈,原先梅莲英活着时,她只觉日后若是能与情郎长相厮守,便是做一房小妾也心甘情愿,但如今情势变化,眼见她便能体面的嫁到杨昊之身边当个二房主子,于是心里头愈发不甘起来,盼望着独占杨昊之左右,尤见杨昊之才几日的功夫便又与一个举止风流的俏丫鬟偷在一处,更觉心痛欲碎,几欲晕死过去。 杨昊之因被柯颖思搅了好事,心中正是没趣儿,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又有些愧意,但转念又想到柯颖思善妒霸道,一时间心中五味参杂,忍着性子道:“好了,你快些整理整理回去罢,让人撞见你我在一处便不妙了。我这几日忙,等老太太寿宴过了便去找你。” 柯颖思一抹脸,又狠狠捶打了杨昊之几拳,哭道:“你没功夫找我,倒有功夫和丫鬟一处鬼混?” 杨昊之脸上讪讪的,想到往日与柯颖思共度的光阴,心中一软,又怕柯颖思闹大了,便赔不是道:“我不过是偶尔抬举了个丫头,你又跟我哭闹什么?你看哪个大家出身的公子房里没两三个人伺候的?你若看她不高兴,横竖以后寻个由头打发了便是,只不过她是太太身边有头脸的丫鬟,你这般闹了,岂不是找了太太的不痛快?”而后又百般说日后定娶她过门。 柯颖思趁机拿捏住,又哭闹了一回道:“你甭用这好话儿哄我,昊哥儿,我是一心一意待你的,你又怎能朝三暮四?这些天理我都不理,原是跟这丫鬟勾搭上了,你老实告诉我,上回你衣领上那块胭脂是不是那滛妇蹭上的?你若如此,还不如拿根绳子勒死我罢了!” 杨昊之指天指地道:“我待你自然也是一心一意,其余的不过是逢场作作戏,怎可能真把她们放在心上……你还是快些回去罢,我过两日定会来找你,若是被人撞见咱们可就真的不好了。” 柯颖思素是个伶俐的,见杨昊之脸色愈发难看便见好就收,独自忍了气,从库房里出来低着头往回走。她适才一阵大闹,早动了肝火,又因身子虚弱尚未痊愈,一时间将病症激了起来,故而没走几步便气短神虚,腹中更一阵绞痛,只得坐在树荫底下的石头上暂时歇上一歇。想到刚才之景,心里又悲苦,不由迎风洒泪。直等到坠儿前来寻她,方摇摇的回了含兰轩。 此时在含兰轩里,坠儿给柯颖思拧了块毛巾,一边给她擦脸一边道:“奶奶,你可好些了?若是不舒坦,我叫后头烫一烫黄酒,你吃一丸乌鸡补气丹罢。” 柯颖思哭得花容惨淡,微微摇了摇头道:“吃再好的药也医不了心病。坠儿,昊哥儿是变了。他本来不是这般待我的,原先哪回不是温情款款,连个手指甲都不曾弹我一下,只把我当宝贝儿一样在手心里捧着,可如今话里话外的都透着一股子不耐烦,反倒对那个丫头怜香惜玉的,看这情势,是定要把那小娼妇收进房了……” 坠儿叹了一口气道:“奶奶,大爷本就是个风流的种子,原在成亲之前,房里就有三个通房丫鬟,还有个小妾,是那瘸子进了门方都打发走的。这几年虽再未纳妾,却又跟奶奶……奶奶既打算跟了他,心中便应该有数,又何必计较这些呢?只要能嫁进杨家,做了二房太太,奶奶便算有了依靠了,日后再得个儿子,便是一番造化……唉,男人又有几个不偷嘴吃的……” 柯颖思流着泪道:“我跟昊哥儿可不是为了他家的什么富贵,我是为的这份情!若是为了寻个好出路,孀居这几年,给我提亲的人家还少了不成?虽不像杨家金玉满堂,却也都是顶顶殷实的门户,嫁进去可是平头正脸的做正妻!”说着心里委屈,又哭了起来。 坠儿给柯颖思倒了杯茶,放在床头道:“奶奶莫要再哭了。我冷眼瞧着,那春芹论样貌论气派,跟奶奶相比差得不止十万八千里呢,不过是有个狐媚的马蚤样儿。大爷就是图个新鲜,待新鲜劲儿过了,也就看得淡了,到时候自然会想起奶奶的好处。” 柯颖思听罢,脑中顿觉清明许多,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身道:“是呀,春芹那个小娼妇哪一点强过我了?不过是昊哥儿图个新鲜罢了!”想到此处心中略好过了些,命坠儿把茶端来吃了一口。 坠儿见柯颖思面上好了些,知道她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心里轻轻呼一口气,又把药丸取过来道:“奶奶切莫跟大爷争持了,若没了大爷的宠爱,便再怎么都不成了。下次见了大爷,奶奶便认个错,服个软儿,大爷是个多情的人儿,又一向心软,奶奶如此做了,他心里必定欢喜,也更疼惜奶奶了。” 柯颖思道:“我知晓了,下次便多说好话儿哄他几句罢。” 屋内两人絮絮说话儿,屋外怡人的脸儿早就白了,听了半晌方轻轻的退了出来,待出了含兰轩,怡人方长长出了一口气,低声道:“想不到……想不到杨大爷跟……跟……若不是姑娘说有东西忘在房里要我回去取,让我听见了,否则打死我也不能信……”心潮翻滚间,便听婉玉在旁边唤道:“怡人,我让你去取个扇子,怎的去了这么久?” 怡人忙迎上前,将在门口偷听的事故跟婉玉说了,道:“没想到杨大爷跟柯家的二姑娘早有了j情了。姑娘,不如你搬到正房跟萱姑娘一处去住罢,否则这两人的事儿若是真闹出来,万一牵连上咱们就不好了!咱们还是要名誉的。”说完见婉玉拧着眉头深思,不由又唤了几句道:“姑娘,姑娘?” 婉玉这才回神,对怡人笑道:“不妨事,后天便是老太太生辰了,也不在乎这几天。” 怡人咬着牙道:“亏我还以为杨大爷是个钟情守义的痴情郎君,谁想竟一肚子男盗女娼!勾引正经人家小姐,拐带有夫之妇,幸亏姑娘离他远了。呸!枉费他长了这么俊的一副皮囊!” 婉玉冷笑道:“那柯颖思又是好东西了?也忒不知自爱,不顾廉耻!”又道:“这件事咱们心里有数,面上可万万别带出来。”怡人忙点头应了,二人便朝杨母的正院去看珍哥儿了。 且说杨昊之将柯颖思打发了之后,心里头却难以平静。他虽对柯颖思生了戒心,也比往日疏离了几分,但到底对柯颖思仍有情分。且柯颖思生得艳光照人,容色仅在婉玉之下,杨昊之自是舍不得佳人,心道:“春芹是太太身边有头脸的丫鬟,若是看出端倪,跟太太说了什么,未免坏了我跟思妹的好事。”又想到春芹是他的新欢,此番被柯颖思打了,他也要怜香惜玉一番,方不至于冷了人家的心。便从箱中取出四块银子,两对儿银镯子,四匹宫缎,将东西分成两份,一份给扫墨,让他悄悄给柯颖思送去,另一份自己亲自拿去送了春芹。 春芹脸颊还肿着,见了杨昊之自是眼泪汪汪的,又怕又怒,但看杨昊之和颜悦色的软语安慰,便抱怨道:“柯家的二小姐,将咱们杨府当成什么了?我是太太的人,还有些体面的,她又不是大爷娶进门的奶奶,凭什么上来打我骂我?” 杨昊之听了脸上一僵,好言劝了两句,又叮嘱她万不可将事情告人。春芹自有几分聪明,心中一沉,暗道:“莫不是大爷跟那个泼妇有什么私情罢?”但也不敢多问,忙把适才的态度敛了,低眉顺眼的将杨昊之说的话一一应下。 第十三章【上】 梅小弟贺寿见杨母 杨二姐持怒训婉玉 转眼便到了杨母的生辰,各色齐备。府中结彩飘巉,香烟馥郁,窗格门户全挂彩穗宫灯,焕然一新。从大门,仪门,大厅,暖阁,内厅,内三门,内仪门并内塞门,直到正堂,一路正门大开,外院门旁均站两个垂手而立的下人,神色恭谨。自巳时起,来往贺寿之人便络绎不绝。 前方自是热闹,后院内眷们也早就准备停当。杨母清晨用了早饭便前往念佛堂,带众人诵经礼拜佛祖,一时称颂完毕,又有从慈航庵请来的尼姑接着做法会,为杨母念诵《药师经》、《大悲咒》和《阿弥陀佛经》。柳夫人、柯颖鸾、杨蕙菊、紫萱、柳家三玉、柯颖思等均在旁相陪。 待做完法事,杨母一时乏了,回房暂歇。众人有留在杨母身边的,也有回房说话儿的,不一而足。柯颖思身子到底虚弱,折腾一早已是精神萎靡,便扶着坠儿回了含兰轩。坠儿命小丫头子打来热水给柯颖思洗脸,又帮柯颖思换衣裳。柯颖思道:“待会儿换穿那件玫瑰紫二色金缎绣的比甲,配白绫裙。”坠儿听罢忙开箱找了出来。 此时婉玉掀开帘子走进来,一见便笑道:“思姐姐也回来了。” 柯颖思一边换衣裳一边道:“念佛堂里烟熏火燎的,染了一身的香火气,回来换件衣裳。” 婉玉见柯颖思穿得华贵,心思一转,走上前赞道:“姐姐穿上这衣裳真真儿好看,这一身气派,便是姑姑也快让你比下去了。” 柯颖思暗自得意,暗道:“你哪儿懂得,这上等的料子怕只有宫里才可得,好几十两银子才能买上一尺呢,昊哥哥在进宫的丝绸里私下里给我留了一块,请彩绣坊手艺最好的裁缝制成,穿在身上当然不凡了。”原来柯颖思自负自己姿色过人,早已打定主意在杨母生辰这天盛装惊艳,将众姐妹一一压倒,更要让春芹自惭形秽。 婉玉道:“思姐姐真跟画儿上的美人儿似的,可就是戴着的这套点翠头面不够压阵,若是配上赤金的钗环或玉器,才更衬这套衣裳呢。” 柯颖思对镜一照,果觉婉玉说得有理,便命坠儿道:“把我的首饰匣子拿过来。” 坠儿将匣子捧来,柯颖思打开来挑挑拣拣,一时拿出一支小凤钗在头上比划一下,一时又取一个赤金五彩蝴蝶簪子问婉玉是否好看。婉玉样样都说不太妥,忽而好似想起什么道:“思姐姐,我记得你上次戴的那套金绞丝镶翡翠灯笼钗环很是精巧,不如就戴那个,配这二色金的褂子刚刚合适。” 柯颖思略一犹豫,今日来往的女眷甚多,万一被别人识出那钗环是梅莲英的旧物不免糟糕。婉玉又道:“那样好看的首饰就要等人多的时候戴出来,否则放在首饰盒里也只剩落灰,没白的糟蹋了。” 柯颖思暗道:“那首饰梅莲英甚少戴,旁人未必知晓,我今日戴一戴也无妨。”想到此处便将金钗和耳环取来一一戴好,对镜而照,婉玉又是一阵称赞。柯颖思心情甚佳,站起身与婉玉携手揽腕,说笑着往杨母院中去了。 女眷们这厢凑在一处听戏说笑,前院里杨峥并杨家三兄弟则忙着招待宾客。杨峥虽为一介商贾,但到底有皇商的身份,家财万贯又在户部顶着虚职,故而来贺寿之人均是当地有些头脸的人物。杨府管家杨顺守在府门口,一边收贺礼一边命小厮等引着宾客入内。 杨顺正满面堆笑往来送迎,忽看见不远处来一骑马的少年公子,身穿冷蓝镶滚绸衣,腰束同色蝴蝶嵌宝腰带,头戴青玉冠,骑一匹高头大马,面如冠玉,神采飞扬,身姿甚是飘逸。他身边的小厮骑一小马,亦是衣着光鲜,显不是寻常富贵人家子弟。杨顺一见登时一激灵,脸上的笑更堆到了十分,忙不迭的跑下台阶,亲自牵住缰绳,殷勤道:“梅二爷您来啦!快,快请里头歇着,我们老太太经常念叨您老人家,想您想得紧,知道您来了必然欢喜透了!” 来人正是梅家二公子梅书达,他身旁小厮先一步下马,将手中的礼盒递给杨府迎客的下人,又把礼单交给杨顺,接过杨顺手中的缰绳,神情倨傲,将杨顺挤到一旁去了。梅书达瞪了那小厮一眼,杨顺毫不在意,赔笑道:“梅二爷身边带的人儿个个办事利落,可见二爷素是个会调教栽培的。” 梅书达翻身下马道:“杨顺儿,你的嘴倒是愈发甜了。”说完径直往里头走,左右忙簇上来三四个小厮,在旁伺候,引路开道,又有机灵的跑到主人处回禀。梅书达并不去前院,反径直往内院去,待进了二门,小厮们退下,立刻又拥上来七八个婆子,请梅书达上轿。梅书达摆手道:“走路便可。”随手把马鞭递给贴身小厮,轻车熟路的往杨母院中走去。待到了厅前,早有守着的丫鬟先一步进去禀报,梅书达还未进门,便听杨母在里头道:“达哥儿来了,快些让他进来!” 梅书达进屋一看,只见屋正中的罗汉床上设大红彩绣云龙捧寿的靠背引枕,上搭湘妃凉席,杨母正歪在床上,左右各坐着两个来贺寿的妯娌亲戚。旁边各设七八张戗金彩漆的椅子,一色的洋红撒花椅搭,两椅之间均有梅花几子,上设茶汤闲食、蒸酥蜜煎。椅上坐了柳夫人一辈的年长女眷,地下又设一溜儿小矮凳,坐着原先伺候杨母有些头脸的老嬷嬷们。郑姨娘和柯颖鸾站在地上伺候。 梅书达一入内,老嬷嬷们均站了起来。梅书达施礼道:“见过老寿星,祝老寿星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杨母早就起身唤梅书达上前,让他坐在罗汉床上,捏着他的手道:“好孩子,你来了便好,亲家的身体可好?我前几日让媳妇儿去探望她,听说好些了。” 梅书达道:“让老太太惦记了。家母已好许多了,但大夫叮嘱仍需静养,故而今日不能来,还请见谅。” 杨母脸儿上早已笑开了花,忙说不妨事,又赞道:“达哥儿比先前又长高了不少,看着愈发俊了。”说完扭头对碧桃道:“前几天倭国的货船送来些稀奇玩意儿,其中有把武士刀,刀鞘上嵌着宝石的,我挂在房里头辟邪,取来给达哥儿罢。” 柳夫人笑道:“我记得库里还有一棵高丽国来的人参,一会儿也让达哥儿带走,回去做药引子,或是炖汤滋补都再好不过。” 梅书达连连称谢。常言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柳夫人眼见梅书达生得一表人才,又想到梅家的权势,自觉女儿攀上了一门绝佳的亲事,笑得愈发得意,看梅书达更亲近疼惜几分,命人端了几样梅书达爱吃的糕点,又不住嘘寒问暖。 郑姨娘看在眼里,暗中不平道:“这还只是个未来的女婿,老太太就这般千宠万爱的,好像要当尊菩萨供起来。我们晟哥儿还是她的亲孙子,平日里冷了热了她可曾过问几句?别说是倭国的宝刀、高丽的参,就是平日里想给晟哥儿炖点宁神补气的汤水,厨房里也总是阴阳怪气的。”想着又气得脸儿通红,借故到茶房里吃些丹药顺气。 这梅书达一来便将风头尽数抢去,柯瑞之母冯夫人见此景,心中不免也酸溜溜的,便将举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暗道:“这梅书达不过托生得好,恰好生在梅家罢了!论学识、论人品、论长相哪一点强过我们瑞哥儿去!原我就觉着老杨家一家子都是山鸡,唯有菊丫头是个凤凰,想给瑞哥儿说和,谁知道杨家倒是攀附上了权贵了,啧,我们鸾姐儿嫁给杨家的窝囊废也是受屈!”她心中虽这样计较,但面上仍笑得满面春风,与众人一道夸赞奉承梅书达。 梅书达来杨府贺寿不过应个景,心里头则想着用了午饭便家去。他是梅家的么子,降生之年梅海泉连升两级,家运兴旺,故而被其父母视为福星,甚得宠爱。梅海泉对长子长女要求严格,但对小儿子却有几分溺爱,见梅书达课业色色做得周全,便也不愿拘着他的性子。梅书达本性跳脱,斗鸡走狗,赏花阅柳一样都未曾落下,亦有些纨绔习气,却又与杨昊之有所不同。杨昊之为富贵人家养出的纨绔公子哥,镇日里吟风弄月,精于玩乐;梅书达却看似一团和气,但内里嚣张跋扈,透一股杀伐决断之意,与权贵官员交好,凡出门在外,身边必有一众官宦子弟做跟班,吆五喝六,极有声势。 梅书达与杨母等寒暄一阵,一时间内院里又来了旁人给杨母贺寿,梅书达便道:“老太太,珍哥儿在哪儿?我有些时日没见他了,怪想念的。” 杨母道:“他在暖阁里玩呢,你去罢。”梅书达听罢便从厅堂回转过来进了暖阁。入内一瞧,珍哥儿正坐在床上跟两个小姐打扮的女孩儿玩在一处。这两人他均看着眼生,再细一打量,那左边坐着的少女秀色照人,容貌绝美,身穿荔枝红缠枝葡萄纹比甲,下穿浅红色裙子,头绾桃花髻。右侧少女英气俏丽,穿海棠红折枝梅刺绣比甲,钗环晶亮,衬得人更精神几分。这二人正是婉玉和紫萱,一见有个男子进屋均是一愣,忙都站了起来。珍哥儿一见梅书达不由眉花眼笑,张着双臂叫道:“舅舅抱我!舅舅抱我!” 婉玉乍见亲人,心中如掀起惊涛骇浪,几乎站立不稳,恍惚间感觉袖子被人一拽,偏头看去,原是紫萱要拉着她回避到屏风后面。婉玉定了定心神,对紫萱道:“他是梅家的二爷,是家中的亲戚,倒不用回避的。”说完上前行礼,紫萱见状也上前施礼,梅书达连忙还礼,互相报了姓名。 梅书达暗道:“原来是柳家的,素闻柳家几个女孩儿都是美人,但只见过婧玉和妍玉,没想到这庶出的小女儿倒比她姐姐长得更出挑。”他一边想一边将珍哥儿抱在怀里,问他这几日过得可好,可曾听话,又认了什么字。珍哥儿一一的答了,梅书达见小外甥天真可爱,又想起亡姐素与自己感情亲厚,不由悲上心头,红了眼眶,把荷包里的金银锞子、玉佩、各样小玩意儿一径倒出,塞到珍哥儿的小胖手中,道:“这些是舅舅给你的,拿去买自己喜欢的好吃的好玩的。” 婉玉见到梅书达手中的荷包不由一愣,而后上前把东西拾起来道:“珍哥儿才豆丁点大,哪能自己使钱。这些东西给他,他也不知道轻重,再平白糟践了,何况这小金锞子个儿小,万一他在塞进嘴里吃下去,那就出大事了。等会子把这东西交给老嬷嬷们,让她们帮珍哥儿收着便是了。”说着用帕子把东西裹了,唤来伺候珍哥儿的老嬷嬷把东西收了,摸了摸珍哥儿的头道:“你还不快谢谢舅舅。”珍哥儿歪进婉玉怀中,软着嗓子对梅书达道:“谢谢舅舅。”紫萱却在旁笑道:“我看你快成珍哥儿的老妈子了。” 梅书达看在眼中不由目瞪口呆,只觉柳家的五姑娘举手投足,一笑一颦均有说不出的熟悉之感,若非容貌不符,他几乎便要错认婉玉是他死去的姐姐了。过了半晌,他才呐呐道:“幸亏你提醒我,是我考虑不周全了。”他看着婉玉与珍哥儿亲厚,好似看到梅莲英抱着珍哥儿一般,心中百般滋味,不由自主的又看了婉玉几眼。 婉玉暗想道:“小弟就在眼前,若是错过此时,恐怕便再无机会与家人相认。但借尸还魂之事未免太过匪夷所思,若是他不信,或又把我当成什么鬼怪妖魔,这可就糟了。”随即她想起孙夫人给她安排的婚事,又看看怀里的珍哥儿,暗中一咬牙道:“无论成或不成,总是要搏一回。我需想个法子,让他能与我单独相处一回,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给他。” 此时门帘子掀起,一个丫鬟走进来道:“前头戏班子已准备停当,菊姑娘、姝姑娘已经去了,老太太要我请梅二爷和两位姑娘也过去。” 梅书达听罢点了点头,一把将珍哥儿举起,笑道:“走,一起去看戏。”说着往前走。一行人跟在杨母身后,到了杨母院外,只见杨晟之早已带了一帮女戏子等在戏台子底下。杨母先坐了,众人才方落座,梅书达原想与柯瑞等同坐一桌,却听柳夫人道:“达哥儿,咱们娘俩坐一处罢。”梅书达只得坐了下来。 杨晟之见杨母来了忙呈上戏目,杨母点了一出《蟠桃会》,又让同辈的妯娌亲眷点,众人推辞一番,点了一出《大拜寿》。轮到柳夫人,柳夫人却不点,让与梅书达,梅书达知杨母素爱讨口彩,点了一出《富贵长春》,杨母果然欢喜。 台上咿咿呀呀唱得热烈,梅书达却是心不在焉,时而朝婉玉处瞥上 花间一梦第9部分阅读 欲望文 花间一梦第10部分阅读 花间一梦 作者:肉书屋 花间一梦第10部分阅读 眼。婉玉抱着珍哥儿与紫萱、杨蕙菊、姝玉、妍玉、柯颖思等坐在一处,妍玉见梅书达频频朝这边望来,不由抿嘴一乐,偷偷拽杨蕙菊的袖子,用扇子遮着,指了指梅书达,附耳道:“你的姑爷直往这里瞧呢,是不是过会子找个清幽的地方,你二人聚上一聚,好好儿的互诉衷肠?” 杨蕙菊微一抬头,果看见梅书达往这边看,心中一喜,脸儿却红了,捶了妍玉一下道:“呸!没脸的小蹄子,净会编排人,待会子去找你的瑞哥哥,别在我眼前晃荡。” 婉玉见状也朝梅书达看去,二人的目光一撞,婉玉立刻对他使了个眼色。梅书达微一怔,只见婉玉抱着珍哥儿站了起来,走到柳夫人跟前道:“姑妈,珍哥儿年纪小,外头又热,不能多待,我把他送回老太太屋里,让丫鬟们看着他玩罢。” 柳夫人对婉玉已大为改观,见珍哥儿玩了半日,果然有些蔫了,遂和颜悦色道:“你去罢。”婉玉点点头,经过梅书达身畔,轻轻一拉他袖子,梅书达微一侧面,又见婉玉跟他使了个眼色。梅书达心中奇道:“这柳婉玉要做什么?”梅书达好奇心甚重,待婉玉走远了,便轻咳一声道:“我先去一下,等一下便回来。”说完起身便走。柳夫人忙吩咐旁边丫鬟道:“过去伺候着。”梅书达摆手道:“不必了。”说完便一溜烟的跑了出来。 他径直进了杨母房,见婉玉安置了珍哥儿便往后门走,梅书达便悄悄的跟上前,直走到一处山坳当中的石洞,婉玉方停了下来。梅书达见左右无人便跟了进去。一入内,满心的疑问还未说出口,便看见婉玉含着泪道:“小弟,我是你的姐姐莲英……爹爹好么?娘亲的病好些了没有……”说着,泪水如滚瓜似的掉落。 梅书达登时便呆住了—— 第十三回【下】 梅书达挑起眉头,将婉玉从上到下打量几遍,不可置信道:“你是我姐姐莲英?”婉玉含泪点了点头,道:“你身上戴的荷包就是我给你绣的,因你今年要应试秋闱,为图吉利,我还在荷包里头绣了‘前程似锦’四个字。”看着梅书达惊愕的神色,顿了顿又道:“或许你不信我,但我说一件事,你保准就信了……我原先不是瘸子,小时候刚会走路的那阵儿,爹的爱妾怀了身孕便想除掉哥哥,趁人不备把花架子推倒了,哥哥虽拽了我一把,可花架子倒下来还是砸了我的腿,从此便不能走路。爹查明真相,动了雷霆之怒,将小妾的胎打了远远打发走,更立下规矩,凡梅家男丁,除非妻子不能生养,均过三十岁方可纳妾。因此事是家丑,对外人言便说是我天生腿残罢了。这桩事情一直是个极大的隐秘,只有咱们爹娘兄弟并两三个梅府的老奴知道而已。” 梅书达听罢只觉心神激荡,似有一腔热血直冲上头顶。婉玉所言分毫不差,正是梅府中一桩陈年秘事,他亦是去年与杨家订亲之后,梅海泉将他叫入书房训话方才得知此事。梅书达再想起自己与婉玉素不相识,而见第一面婉玉便晓得自己是梅家的二爷,甚至知晓荷包中所绣何字,且一举一动、神态语气与梅莲英别无二致,由此推断,面前之人竟可能真的是梅莲英了!但梅书达只觉惊骇荒谬,将信将疑道:“若你真是我姐姐,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莫非你是鬼,附身到柳家五姑娘身上了?” 婉玉哽咽道:“说来话长,我……我实在是被j夫滛妇所害,险些与你们阴阳两隔……”便将自己如何被推下荷塘借尸还魂的事情说了,又粗粗讲了这些时日的见闻,最后道:“你若不信,可去看柯颖思头上戴的灯笼金钗,那钗环原本是我及笄时娘亲送的首饰,我死后,杨昊之将钗送了那滛妇。钗里嵌的玉上有一个古篆的‘梅’字,是爹爹亲手所书,而后让匠人们雕琢上去的。你一看便能分辨出来。” 梅书达听得怒发冲冠,额上青筋直冒,一拳捣在洞内石桌上,心中狠狠道:“我就说杨昊之那王八蛋不是什么好东西!若这人真是我姐姐借尸还魂回来的,那对j夫滛妇便是死一万次也不足惜!”口中对婉玉道:“我这就回去跟爹讲明实情,等他查明真相,若是你所言不虚,那对贱人咱们慢慢收拾便是!”想想又不解恨,发狠道:“不光那对贱人,我看连柯家杨家也要一并封了!竟敢欺负到咱们梅家头上,真真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婉玉道:“我已想好一个绝佳的好计策,可证明我不曾骗你一字一句。”低声将自己日思夜想谋划出的计策娓娓道来。梅书达本就有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顽童性子,听罢顿觉惊险有趣,道:“妙极了!有些事情你不便做的,我帮你便是。”而后又与婉玉商议了几句,方才从洞中出来往前头去了。 梅书达并未回内院看戏,他略一沉吟,暗道:“借尸还魂,这档子事儿只在戏文中见过,未免太荒诞不经了,可她看着确实像我的姐姐此事不可冒然,我还需亲自验明方可行动。”想着便在心中拿捏了一番,转到招待男宾的外院,只见前头亦搭了戏台,丝竹铙钹之声铿锵不绝,台上群魔乱舞,热闹非常。梅书达先见过了杨峥,寒暄一番,放眼一看,只见杨昊之正跟几个宾客吃茶,便走上前拱手笑道:“姐夫,我还在四处寻你,原来你在此处。” 杨昊之忙站起来道:“梅兄弟来了,快请坐。”说完命人给梅书达端茶。 梅书达连说不必,亲热的揽着杨昊之的肩膀,将他带到一处角落,笑道:“此处清净,咱们兄弟叙叙旧。不知姐夫这段时日过得如何?姐姐过去那阵子,姐夫大病了一场,家母一直惦记着。如今我瞧着,气色可是好多了。” 杨昊之素来知晓梅书达平日里的行径,自是不敢开罪这小霸王,点头道:“劳烦岳母大人记挂,确是好些了,也有劳你惦记。”又长叹一声,惆怅道:“唉,莲英这一走,真叫人……” 梅书达亦跟着叹了一声道:“谁说不是?姐姐舍下咱们可真叫坑人了。”说罢故作神秘,将手搭在杨昊之肩膀上,压下头低声道:“姐夫,你说怪不怪,这段日子我跟我娘竟连番梦见姐姐,梦见她在水里扑腾,还呜呜哭着说她是被你和一个滛妇推下河溺死的,要我们给她报仇雪恨!” 说到最后一句,梅书达已是咬牙切齿,双目如电,直向杨昊之瞪来。 杨昊之做贼心虚,浑身登时一激灵,再听梅书达语气森然,目光骇人,唬得魂魄立时飞了一半。手一抖,拿在手里的青花瓷碗竟“啪”一声掉落在地,再观脸面,已惨白无一丝血色,目光惊疑不定道:“这……这……”汗珠子顺着额头便滚了下来。 梅书达一见此景心中雪亮,对婉玉的所说之言已信了八九分,见众人纷纷向他二人看来,便哈哈一笑,拍拍杨昊之的肩膀道:“我跟姐夫逗着玩呢,姐夫怎么这般不禁吓唬。”又看着地上的碎片道:“这叫岁岁平安,刚才那一声响得甚脆,乃是吉兆也!” 杨府的下人忙上前收拾,梅书达连连拍着杨昊之的肩膀,面上笑嘻嘻的。杨昊之一边用袖子擦着头上的汗,口中一边道:“梅兄弟,这玩笑可开不得。莲英……莲英却是自己滑进水里的,她身边的丫鬟婆子伺候不周也都尽数惩戒了……若说莲英是我所害被推入河里溺死的,那我便是去找根绳子勒死自己,只怕也难得清白了!”说罢只觉后背发凉,又试探道:“你……你当真做了这个梦?莲英……莲英她……” 梅书达手中捧着茶,脸上笑意盎然道:“我素知姐夫跟姐姐伉俪情深,刚才不过是跟姐夫逗一逗罢了,让姐夫受惊了,你看我年纪小,便饶了我罢。”又说了些许赔不是的话儿。杨昊之惊魂出窍,心跳如雷,手藏在袖子里仍微有些抖,久久不能回神。但想起梅莲英已死无对证,这事一了百了,似乎又无甚可怕之处;又想起梅书达素是个可恶的,跟他捣蛋也不足为奇,便将心神微微的稳了一稳,可心中仍七上八下,便将扫墨唤来,取了一百两银子交给他道:“你去附近的寺庙,找和尚给梅氏做法事超度她西去,请功力最精湛的高僧诵经,不计较花钱。快去罢!”扫墨见钱银丰厚,知自己又可昧下一笔小财,心中暗暗高兴,忙不迭的拿了银子去了。 梅书达又跟旁人说笑了几句,而后找了个清净之处,要来文房四宝,刷刷点点写了一封信,使人将自己的贴身小厮观棋叫来,将信交过去道:“你回去将这信亲手交给我爹。再从家把郑祥带来,若他不再,便挑个办事牢靠的练家子,悄悄的来。”观棋见梅书达神色严肃,知此事郑重,应了一声便立即领命去了。梅书达装作无事状,起身朝内院慢慢溜达回去。 且说婉玉见了梅书达之后,一边低着头拭泪一边往前走,忽见假山后头出现个人影,抬头一瞧,却是杨晟之站在那里。婉玉一惊,忙用帕子将泪擦了,却听杨晟之道:“妹妹怎么好端端的哭了?” 婉玉强笑道:“刚才有小虫飞进眼睛揉的,不妨事。”又轻咳一声道:“晟哥哥怎么不去看戏,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杨晟之垂下眼皮道:“我是过来寻你的……我听竹风回报,说孙志浩已到了,要在府里头用了午饭方才回去。” 婉玉道:“有劳你了……在他离府之前,能不能让我私下里与他见上一见?” 杨晟之想了片刻道:“今日府里头人多事杂,想来也不会有人注意。回头我寻个地方悄悄引你们见一见便是了。”又皱起眉头道:“你见他一面管什么用?那腌臜的混货怎可能乖乖听劝?” 婉玉道:“我自有法子让他回心转意。”暗想:“晟哥儿此番帮我亦是冒了险,原先我在杨家对他未有多照顾,如今反倒他三番五次的帮我大忙,可见他心性淳厚了。”心中不由多添了三分感激,深深福了一福道:“晟哥哥,我欠你一个大人情,若是今后你有什么事,需用得上我相帮的,我定然义不容辞。” 杨晟之含笑道:“妹妹这么说便是生分了。”而后忽又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块帕子,递上前道:“妹妹看看,这是不是你的东西?” 婉玉接过来一瞧,正是自己先前在书院里丢的那块胭脂梅的帕子,奇道:“这帕子早就丢了,我原以为再找不到,难道是晟哥哥捡去了?” 杨晟之道:“倒不是我,是瑞兄弟捡去了。那天我去找瑞兄弟借书,走到他屋门跟前便听见他跟妍妹妹闹别扭。妍妹妹说他私揣了你的帕子,定有不才之事。瑞兄弟分辩说是自己捡的。我刚想走的功夫,便看见有块帕子从窗户里扔出来,瑞兄弟要出来捡,妍妹妹又不让。我见了便悄悄的捡来物归原主了。” 婉玉恍然大悟,笑道:“真是谢谢你了,看来我又欠你一大人情。这帕子确是我丢了的,但传扬出去,只怕是以讹传讹,愈发难听起来了。我回去便将这帕子烧了,一了百了,也落得干净。” 杨晟之亦点了点头,四目相对,二人均是一笑。正此时,忽听背后有人道:“我说怎么到处都找不到三哥哥的影儿,原来是在这里躲清闲!老太太刚才还唤你,说你辛苦了,要好好赏你,你却不再,跑到这么幽静的地方做什么?” 婉玉和杨晟之齐齐侧过头去,只见杨蕙菊摇着扇子走上前来,背后还跟着姝玉和紫萱。姝玉瞧瞧婉玉,又看看杨晟之,顷刻间双目中竟泪光点点,颇有幽怨之意。婉玉暗自头疼,又见杨蕙菊挑了眉毛道:“原来婉妹妹也在,你们俩躲在这儿说什么悄悄话儿呢?” 原来近些时日,杨蕙菊和姝玉均发觉杨晟之跟婉玉走得近了,而杨晟之却益发远着姝玉,姝玉难过,难免日日都哭上一场。杨蕙菊原本心中便看不起婉玉,与婉玉交往不过面子上往来而已。 杨蕙菊从小便按名门闺秀方式教养,琴棋书画暂且不论,更以纺绩井臼为要,熟知《女四书》、《列女传》、《贤媛集》,更亲手抄写《女诫》以做省身之用。她见婉玉霸道粗俗,心中便多有不喜,又听闻她竟为了柯瑞投湖,这更犯了女子的大忌,对婉玉便更加瞧不上了。看姝玉哭得伤心便好言,又冷笑道:“我原看婉玉那小丫头是个庶出又不受待见的,心里头才可怜她,每每都比待旁人多对她好上几分,谁想到竟是个狐媚魇道的。怪道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她娘便是个靠脸蛋勾引爷们儿的下贱戏子,生出的闺女能有几分品格?三哥哥也是个糊涂人儿,竟放着珍珠不要,反倒拿个鱼眼珠子当宝!”故而菊、姝二人便在心中记恨上了婉玉,今日又偏巧看见这一桩事,杨蕙菊一心想为姝玉出头,便走上前来。 杨晟之脸上敛了笑意,淡淡道:“我跟婉妹恰好碰见便说几句话罢了。”又见姝玉美目含泪,朝他看了一眼,心下叹了一口气。 婉玉道:“我抱珍哥儿回去睡觉,回来时才碰见的晟哥哥,哪儿是说什么悄悄话。” 杨蕙菊用扇子掩着口笑道:“回老太太的院子直接走抄手游廊便是了,妹妹好雅兴,还特特的绕圈子来了此处,竟还跟三哥哥偶遇上了。” 婉玉装作听不懂杨蕙菊话中有话,道:“刚才唱《蟠桃会》,雁云班的小兰云身段真是绝了,咱们回去接着看戏罢。” 杨晟之点了点头,抬腿便要走,只听杨蕙菊道:“先等一等!”说完便走到婉玉跟前,这一次眉目间已带了怒色,道:“我看姝妹妹是个严守礼制的大家闺秀,便知道柳家的家教也是极严的,倒是婉妹妹,私自跑出来在园子里幽静之所跟男子相见,若传扬出去,连带着我们杨家也跟着没脸,柳府里就是这么教你规矩的?” 婉玉还未开口,便听杨晟之淡淡道:“柳家怎么教人家规矩跟你又有什么干系?倒是妹妹于理不该,婉妹妹是咱们府上的客人,又是亲戚,不过跟我偶然在园子里碰见说了两三句话,行的端,做得正,你怎么质问起来了?这说出去,反倒显得是咱们杨家没有规矩了!” 杨蕙菊素没想到平日里闷葫芦般的三哥竟会开口维护柳家的五丫头,且句句占理,直接给她没脸。姝玉听了心里愈发难过,将身子半转了过去。婉玉见状忙打圆场道:“就这么丁点子小事,菊姐姐也是为我好,这事儿是我不该,咱们回去看戏罢,出来久了,老太太也要使人出来问了。” 杨蕙菊听婉玉如此说,便看了杨晟之一眼,含着丝冷笑对婉玉道:“婉妹妹,莫怪我多说了几句,你既在我们杨家,便要顾及我们杨家的身份体面才是。最初瑞哥儿那档子事儿就先不提了,可前几日每每有流言蜚语说你跟我大哥存了些暧昧,我大哥如今是个鳏夫,你又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这传扬出去两边都是没脸;如今你又跟我三哥孤男寡女的在这园子里头说话,这亏得是让我们看见,若是让旁人瞧见了又不知要有多少流言。我们女孩儿,还是要正正经经的,免得坏了规矩,也偏了性情,让人家笑话了去!” 这一席说教奚落直将婉玉说得哭笑不得,她原就觉得杨蕙菊是个小孩子,自不肯跟她一般见识,唯有点着头应了。杨晟之却颇觉刺耳,刚欲开口,便听紫萱道:“哟!怎么闹笑话了?婉妹妹跟昊哥哥见面,我每次都在旁边呢,若要这么说,岂不是连我也给你们杨家抹黑没脸了?哼,你们杨家又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比寻常人家多几个钱罢了,柳家可是正经的官宦人家,还是出了一位娘娘的!”紫萱素来心直口快,且这些与婉玉相处融洽,已有了几分亲昵之情,听杨蕙菊咄咄逼人,自然站出来替婉玉说话。 婉玉拽了紫萱一把,对众人道:“我和萱姐姐先回去了。” 杨蕙菊听了紫萱的话怒意更胜,道:“我们杨家再不济事也知道什么叫规矩,什么叫礼制!素没有过在闺阁里的女孩儿不知廉耻,跟男人传出不才之事出来!”说着又对婉玉冷笑道:“婉玉,我劝你也收敛几分罢!姝妹妹和妍妹妹都还未嫁人呢,你若坏了柳家的名声,叫你的姐姐们如何自处?” 杨晟之听她说得越来越不像,紧锁了眉头道:“够了!今儿个老太太的生日,你在这儿对亲戚无礼,是存心找不痛快么?婉妹好涵养,不跟你计较,你却拿捏起来,还扯出什么‘廉耻’来了!如是让人听见你适才说的那番话,这才丢杨家的脸面!还不快些给婉妹妹和萱妹妹陪个不是。” 杨蕙菊心高气傲,又一心想给姝玉出头,怎可能服软,冷冷道:“三哥哥若是存心偏袒她便直说好了,何必拿老太太压我?我看待老太太生辰过了,也趁早都消停了避嫌,免得带坏了杨家的门风!” 杨蕙菊话音刚落,便听有人冷笑道:“什么门风不门风?廉耻不廉耻?我素没听过有大家小姐是这般说话的,也素没见过大家小姐有这样高的气焰的,真是好威风!我娘真是好糊涂,当日没看清人,便给我订了这样一门亲事!”说着梅书达从假山后转了出来。 杨蕙菊一见登时便呆住了,身上的气势立刻敛了一半。梅书达扭过头对婉玉和颜悦色道:“太阳毒辣,别再外头站太久了,回去看戏罢。”说完看了杨蕙菊一眼,便率先转身背着手去了。 杨蕙菊心往下一沉,梅书达临走看她那一眼,目光中竟然全是憎恶!她只觉满腹委屈,心中叫道:“达哥儿!我这般做尽是为了杨家的体面和前途,你怎能不分青红皂白,不问前因后果!”她看着梅书达的背影只觉得整个眼前都黑了一黑——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两章连着发的,不过没码完,看大家又急着看底下的,就先更一章上来 剩下那章,我啥时候写完啥时候更哈,明天是没啥戏了,下礼拜肯定更 每章例行的奇文共赏环节 今年骈文体的高考作文,太牛b了,我有好多字都不认识……: 感谢观赏 第十四回【上】 柳婉玉巧施连环计 杨晟之密藏真实意 话说婉玉和紫萱回去看戏,转回到杨母处一瞧,只见孙夫人已经到了,跟妍玉一起坐在杨母身边说话凑趣,见梅书达来了,忙对柳夫人道:“刚才达哥儿走过来,我一时没看清,还当是哪个官爷。果然是官宦人家出身的公子,站出来就带着三分官气呢。”妍玉道:“我看达哥哥这通身的气派,怕是寻常的官老爷都及不上。”母女俩一唱一和,一番话说得杨母和柳夫人均是浑身舒坦。柳夫人又对梅书达殷勤问候,梅书达不过垂着眼皮淡淡应着,妍玉心中不悦道:“梅家的儿子也太过无礼嚣张了罢!我跟他在小时候也常一起玩的,说起来也有些姻亲情分,多跟他客气几句,他反倒端起架子来了,真真儿惹人厌!”刚欲开口说上几句,却见孙夫人一捏她胳膊,瞪了她一眼,妍玉方才不情不愿的把嘴闭上了。 孙夫人暗叹一声,妍玉虽有个八面玲珑的性子,但心胸和眼皮子还是浅了些。梅家早已今非昔比了,今早她要出门时,柳寿峰还特特的叮嘱她,见到梅书达万万要多说几句好话,又惋惜梅家早已跟杨家订了亲了。孙夫人原不以为然,但适才见梅书达神采奕奕,虽不及柯瑞容貌俊秀,但一派威风却远非柯瑞浑身脂粉气可比,心中也不免叹惋起来,再瞧柳夫人心里也添了几分嫉妒之情。 一时相安无事,待到午时,杨母便率众回正院用饭。入了厅堂,方看见杨蕙菊和姝玉姗姗的来了,两个人均红肿着双目,但脸上的脂粉还是敷得好好的,一见便知是梳洗过了。孙夫人又招手让杨蕙菊过来,握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了几眼,又对杨母笑道:“菊丫头这般品格可把我们家的几个姑娘都比下去了,真真儿的招人喜欢。” 杨母笑道:“你别夸她。你们柳家那三个玉,我看着个个都好,都是带福气的,将来准保错不了的,我看比菊丫头还强些。” 孙夫人道:“菊丫头跟达哥儿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真好像金童玉女似的。” 梅书达听此言抬头看着孙夫人微微一笑,杨蕙菊见他笑得讥诮,恐梅书达将适才的事讲出来,当众给杨家没脸,慌忙转过身快步走开了。柯颖鸾笑道:“大姑娘害羞了,咱们就莫要再打趣儿她了。”众人听了均笑了起来。 杨晟之站在廊外,从窗中看看笑得惬意的杨母和柳夫人,又看看低着头喝茶的梅书达,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正此时,只觉袖子被人一扯,扭头一瞧,只见怡人站在他身边,手中端着碗酸梅汤,笑道:“我家姑娘说,天气太热,让我端碗解暑的汤来。我刚听小厨房的刘婆子说,今日的冰块怕是不够了,所以这冰镇的酸梅汤也只做了一小锅,每人轮到头上只有一碗。我们姑娘把她自己那碗给三爷端过来了,说谢谢三爷。” 杨晟之忙接了过来,抬头一看,只见婉玉远站在屋里,从窗中对他微微一点头。杨晟之心旌摇曳,将酸梅汤一饮而尽,将碗递过去道:“好喝,多谢你们姑娘了。”怡人笑了笑,将碗收了便转身走了。 一时之间下人传了饭来,众人用饭完毕,又以香茶漱口,而后团团围坐在一处说笑。丫鬟们摆好桌椅,杨母便和柳夫人、孙夫人、冯夫人一同打牌取乐。直至申时,怡人悄悄进屋在婉玉耳边道:“三爷说已经准备妥了,孙志浩候在外院通内院的小屋里。” 婉玉听罢起身走了出去,捡着僻静无人的小路,行至小屋跟前,只见杨晟之正在门口守着,见婉玉忙迎上前低声道:“那畜生就在屋里,你去罢,我就在门口守着。” 婉玉微一点头,闪身便进了屋子。只见孙志浩正坐在椅子上,面上犹带了几分惧色,显是先前刚被杨晟之教训了,故而一见婉玉立刻站了起来,期期艾艾道:“妹……婉姑娘好……” 婉玉哼一声坐下来,冷若冰霜道:“孙志浩,你平日里的为人我清楚得很,如今你竟打歪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真是好大胆子!” 孙志浩忙道:“我可不敢打什么歪主意,我对妹妹是真心的!况且你还不知道罢?姑妈已经许了咱们的亲事了,咱们……” 孙志浩还未说完,婉玉便一瞪双目道:“住口!”又连连冷笑道:“男人全是贪图美色的混账东西,说什么真心实意,我看你不过是哄我罢了。” 孙志浩指天指地的发誓道:“我今日说过的话,若是有半句虚言,便叫我不得好死!”又打起千百种温柔赔不是小心,说了好多衷肠的话儿,道:“我自前些时日见了你,我便吃不下也睡不香。若有了你,天下的女子我还不都看得像粪土一般……好妹妹,我对你真心实意,比真金还真!” 婉玉听了此话怒容稍霁,道:“你既然这般说,我便要试你一试,眼下我有个东西求你带出府去,不知你能不能办得妥。” 孙志浩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般道:“别说一个东西,就是十个,一百个,一千个,只要是妹妹开口求我,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眉头也不会皱上一皱。” 婉玉不耐烦道:“先别忙着表忠心,这桩事情便是我身边的心腹丫鬟都不能知晓,我是将她支走了才能到这儿来见你的。眼下不是说话的地方,你等到一更便去杨府西边二门外头的那个小院子,我已安排好了,里面没人,你进左边的小屋子等我。可别点蜡烛,若让人撞见可就不好了。” 孙志浩听罢不由有些迟疑道:“在杨府的院子?” 婉玉道:“我支小屋里的老嬷嬷回柳家帮我取东西,所以里头一个人都没有。我到时候便去把东西带给你,再细细告诉你该带给谁。你若不信便不去好了,横竖你一个大男人,我是个姑娘,跟你独处一室,传扬出去也是我的名声不好,跟你又有什么相干的?你又担心个什么?这件事情你若办得妥了”婉玉说到此处声音略柔了一些,道:“咱们的亲事倒还好说……” 孙志浩一听登时喜上眉梢,看着婉玉明眸皓齿,不由心驰神往,却冷不防婉玉忽将脸拉了下来,面上冷冷道:“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是办得不好,也休怪我不念任何情面,即便是死了也决计不会让你称心如意!” 孙志浩一听忙不迭的应了。婉玉又将声音放缓道:“杨家的三公子对我是有些意思的,杨家虽富贵,可他不过是个庶子,论身份、论前程都没有你远大,我还是更看重你多些,这才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你可别平白的丢了。这桩事情也莫要跟杨家三爷说。无论他对你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你一律不理睬便是了。” 孙志浩听了心里又信了几分,保证了千万回一定要去,将婉玉殷勤的送了出来。杨晟之正守在门口,见婉玉无事方才放心,刚想问婉玉几句,偏巧前方打发人来唤他到前头陪梅书达等人吃酒,故而只得抽身往前院去了。 且说婉玉回了杨母房中。此时杨母等人仍坐一处打牌;梅书达和柯瑞已到前方男宾处听戏去了;姝玉、妍玉和杨蕙菊坐在一处说话,见到婉玉面上均露出不屑之色。婉玉知她们三人定不会讲她好话,但也不放在心上,向暖阁内一瞧,见紫萱正和珍哥儿躺在一处睡午觉,柯颖思则坐在床边上绣花。 婉玉悄悄上前低声问道:“怎么不跟前头姐妹们说笑,孤零零的在这里做什么?” 柯颖思道:“不过是累了,懒得说话。”原来柯颖思盛装出席本想打消春芹的气焰,但柳夫人今日身边却只带了冬烟,柯颖思连春芹的影儿都没瞧见,故而心中微有些不痛快。她有心在杨母与柳夫人面前表现,又见众人皆赞杨蕙菊和柳家三玉,更将她放到一边了,于是心里又添了三分不快,索性找了个清净地方做针线。 婉玉见了便命怡人亦取了针线来,跟柯颖思一边做活一边聊天,不知不觉便至酉时。厨房上已开始忙着备晚饭。婉玉拿捏着时辰已是差不多了,便凑上前道:“思姐姐,我记得你原先戴的一个绣了回云纹样式的莲花荷包,样子顶好看,能不能取来给我看看?赶明儿个我也做一个。” 柯颖思道:“这个好办。”遂唤来坠儿回含兰取荷包。不多时坠儿回来,将荷包递给婉玉,而后轻轻拽了拽柯颖思的袖子,低声道:“奶奶出来一下,有事儿回禀。”柯颖思便站起来,摇着扇子跟坠儿走到屋外廊下,问道:“什么事儿?” 坠儿道:“给奶奶道喜了,我刚取荷包的时候在奶奶的梳妆匣子里看见这个。”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书笺方胜,递上前去。 柯颖思展开方胜一看,只见上写着:“今晚一更一刻,二门小院,不见不散。”落款一个“昊”字。字迹清秀飘逸,与杨昊之平日所书别无二致。柯颖思心头一敲,紧接着喜上眉梢,又将信笺看了两遍。 坠儿在来之前便已偷看过信笺上的字了,此刻见柯颖思面露喜色,因笑道:“这方胜就在梳妆匣子里头放着呢,我打开匣子找荷包方才发现的,幸亏看见得早才未耽误这桩事。大爷也真是的,定是前头事情忙,才想了这个法子给奶奶送信。这般鸿雁传情,倒让我想起来先前的岁月了。” 柯颖思面上含笑,忙理了理头发跟衣裳,对坠儿道:“我这妆还好不好?要不要再换身衣裳?” 坠儿道:“这会子才酉时二刻,待会子便要用晚饭了。等用过饭,再重新洗脸匀妆也不迟。到时候我就说奶奶身上不爽利先回去睡了,奶奶早去早回便是。”柯颖思听了连连点头。 且不说柯颖思主仆如何商议,孙志浩却早已等不得了。前方的宾客大多已散了,未走留到晚上的除却亲戚便是杨家生意上常往来的商户。孙志浩厚颜一直呆到酉时,天刚一擦黑便偷溜出来直奔了西边二门外的小院。入了院子一瞧,果见右侧房门并未上锁,推开门一瞧,只见房中瑶窗绣幕,锦褥华裀,入内仿佛进了另一片天地,与外截然不同,真个儿好似温柔乡一般。 孙志浩喜不自胜,忙将房门掩了,牢记婉玉的话,不敢点灯,只在床上枯坐,但心里头想入非非,暗道:“适才跟梅家的二公子在一处吃酒,他说的几句话倒是极有道理,遇见佳人,定要先下手为强,待她成了我的人,还怕她逃得出我的五指山?任她再怎么拿乔,到时候也只能乖乖听话!成了,就在今日,待会儿管她愿意还是不愿,爷都要硬上了那张强弓,免得夜长梦多!”孙志浩就这般翻来覆去的动着龌龊念想,一时想起婉玉容颜绝色,身子便酥倒了;一时又想起婉玉妩媚风流,又滛念四起。 也不知坐了多久,正在他胡思乱想的当儿,却听见门嘎吱开了,一抹窈窕的身影从外闪了进来,进了屋又将门关上。孙志浩影绰绰认得是个女子,迫不及待的奔上前,一把搂住那女子道:“心肝,好妹妹,想煞我了!”说着便上前亲嘴,双手一阵乱摸。 那女子显是吃了一惊,而后发觉不对,欲张口大叫,拼命挣扎起来。孙志浩闻得满鼻清香,欲火大炽,哪容得到嘴的鸭子飞了,把那女子按在床上,随手拽下枕巾便将那女子的嘴巴堵了个严实,口中道:“妹妹,好妹妹,你便成全了我罢!我日后定待你千好万好!”说着便去扯那女子的裤子。孙志浩适才便将滛念反复转了多遍,此刻正是久旱逢甘霖,卯足了气力弄干,竟连一点怜香惜玉之心都没有了,不消片刻,便只听得身下女子呜咽不止。 被孙志浩用强的正是柯颖思,她一进屋便发觉错了,登时魂飞魄散,还未回神,口被堵住,再无法出声。她一个女子怎是个男人的对手,被孙志浩压在身下又偏偏挣扎不得,忽身上一凉,□猛一疼,更是痛入骨髓,心如死灰,泪顺着面颊簌簌滑落。 孙志浩正得趣儿,忽听身后门“咣当”一声推开,紧接着烛火已点燃,有一个人恭恭敬敬道:“岳父大人,您要身体不适,这里倒可以歇上一歇,小婿这就去请大夫。待会子叫几个小厮将您搭到我的卧房去,比这里要更干净些。” 此时又有一声音道:“爹,我看你面色不好,八成是因天热中了暑气,赶紧到这床上躺一躺罢。” 话音未落,一双手便撩开了床铺的幔帐——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改了很多遍,所以发的有点晚了,嘿嘿 写h写得我很high,写到一半忽然想起谢谢、和谐,于是赶紧删掉了大半…… 下一章很热闹,本来想跟这章连着发的,不过大家催得厉害,我就先更这一章上来了 一篇振聋发聩的文章,大家都看看吧: 感谢观赏 第十四回【下】 掀开床幔之人正是梅书达,他手臂暗中使力,一下便将帘子掀到头顶,随后便“啊”的大叫一声道:“了不得了!”众人往床上一望,均倒抽一口凉气。那床上一男一女正交缠在一处,孙志浩衣衫半褪,光着两条腿,身下压一袒胸露||乳|的女子。那女子满面泪水,双手绑在床头,口中塞着一团布,自有一番楚楚可怜之意,白花花的腰腿分外晃人眼目。 孙志浩自听见门口的动静便已吓泄了身子,那床幔一撩,他便看见外头竟乌压压站了满满一屋子人,不由魂飞魄散,此时又听梅书达惊愕道:“这,这不是柯家的思姐姐么!”孙志浩心里又是一慌,借着烛火低头一看方知自己j错了人,更是心乱如麻。慌张间,衣襟猛被人揪起,脸上“啪啪”挨了四、五记大耳帖子,打得他晕头转向,只听杨昊之骂道:“下作的种子!竟敢在我府上j滛良家妇女!我打死你这个畜生!”话音未落,杨昊之已一把将孙志浩从床上拽下来,上前狠狠踹了几脚,将孙志浩踢倒在地,而后尤不解恨,又撸起袖子一阵拳脚相加。 孙志浩知自己理亏,不敢还手,又见人多跑不出去,唯有连连告饶道:“杨大爷饶了我罢!”杨昊之浑然不理,他早将柯颖思视为自己的妻妾,已心心念念的要将娇娘娶进门来双宿双飞,但今日碰见这一遭,如同被人扣了一顶绿汪汪的帽子做了忘八,故而恼羞成怒,边打边骂,失了常态,恨不得将孙志浩打死方可善罢甘休。 杨晟之在一旁拦道:“大哥休要气恼,还是听长辈们发落。” 杨昊之怒道:“老三,你今个儿休拦着我,打死这畜生也落个干净!” 杨晟之乐得孙志浩挨打,说两句不过假意劝阻,上前拦阻也不过装装样子,但面上却一派焦急慌张,口中劝个不住。杨景之素是个没主意的,见此情景更不知如何是好,一时拉杨昊之,一时又去拉孙志浩,急得团团转。 柯颖思见一屋子站的皆是男人,更有一众下人在场,想到这床幔帐虽放下了,但自己的身子上上下下早已被所有人看了个精光,直觉天塌地陷,想欲寻死,但双手被绑,浑身无法动弹,只能悲泣不止。 屋中闹得没开交,只有一人静静站在一旁连连皱眉。那人五十岁上下,身量高瘦,面含威仪,五官虽平庸,但一双眼目湛湛有神,气势极为压人,与梅莲英容貌甚为相像,正是梅家的老爷梅海泉。 梅海泉今日下午接了小儿子一封书信,信上说梅莲英是被人所害而亡,请他一更一刻来杨府看自己捉拿真凶。梅海泉知小儿子虽喜淘气捣蛋,但行事却有分寸,万不会胡闹,故而晚上便坐着轿子急急的来了,又按梅书达所言,从西边的门房入内。刚到门口便瞧见杨家三兄弟并梅书达早已在门口候着,待进杨府,梅书达便连连像他打眼色,说他气色不佳,身体不适,硬要找个地方歇息,挑中了角门外头的小院,谁知一进来便将一对男女捉j在床。他见了此情此景刚欲开口呵斥,袖子却被梅书达一拉,一愣神的功夫便听梅书达对一众仆役喝道:“都看什么看?你,赶紧将柯府的太太和柳府的太太唤来!你,快些将杨老爷请来!观棋,快些出去找个大夫过来!还有你们几个还不快拦住你家大爷,这般打下去非出人命不可!没眼色的东西,一个个就知道傻站着装聋!”下人们听了,唬得如潮水一般退下,请人的请人,送信的送信,拉架的拉架,登时忙成一团。 梅书达呼喝完毕,便退到梅海泉身边,低声道:“爹爹,您只需在这里装装样子管上一管,待会子我让人给您端一碗上好的六安茶,您等着看戏便是。” 梅海泉看了梅书达一眼,低声道:“你若胡闹,给我捅了天,回去自有家法伺候!”说罢扭过头沉声喝道:“统统给我住手!”梅海泉手握一地重权,宦海沉浮早已养出一身官威,这一喝虽声音不大,但极有震慑,杨昊之呆了一呆,立时便住了手。梅海泉又道:“还不快将这滛贼拿下!”话音刚落,立刻冲出几名仆役早将孙志浩按到在地。 正在此时,门“咣当”一声被撞开,坠儿跌跌撞撞的奔了进来,冯夫人和孙夫人各自扶着个丫鬟紧随其后。坠儿一撩开床幔,登时眼前一黑,哭道:“奶奶!奶奶你怎的这般命苦哇——”说着嚎啕痛哭。一面哭一面爬上床给柯颖思盖上薄被,掏出她口中的枕巾,又解开她双手。柯颖思一旦能动,立时直起身子便要寻死,坠儿吓得赶紧将她抱住,哭道:“奶奶,你可?br /gt; 花间一梦第10部分阅读 欲望文 花间一梦第11部分阅读 花间一梦 作者:肉书屋 花间一梦第11部分阅读 可万万不要想不开啊!”柯颖思边哭边寻死觅活,一时间气短神虚,浑身瘫软,头一歪便昏了过去。坠儿见了更是放声痛哭。冯夫人已是呆了,慌忙使人往柯府里头送信,一想到柯家颜面荡然无存,亦禁不住大哭起来。孙夫人早已吓得手足冰冷六神无主,一面使人回去给柳寿峰和自己娘家哥哥送信,一面跟着痛哭落泪。 杨昊之垂头丧气,心中又怒又悲又惊。怒的是孙志浩竟在他眼皮子底下j污自己的情妹妹,他简直恨不得将孙志浩碎尸万段;悲的是经此大闹,柯颖思必名誉受损,再想入杨家与自己厮守简直难如登天,即便是嫁进来,柯颖思已被辱失节,浑身上下已被人看个精光,自己娶这样的女子岂不是帽子发绿毫无颜面可言了;惊的是不解柯颖思为何突然出现在此处,若是扯出两人往日j情,自己便是吃不了兜着走了。一思及此,心里头七上八下,愈发不是滋味。 梅海泉见屋中一团乱,冯夫人和孙夫人又进来了,忙率众人押着孙志浩从屋中出来。梅书达推开隔壁房门道:“爹,此处有间空屋,不如入内等杨家伯父来了再做定夺。”梅海泉点了点头。杨晟之忙举着灯笼抢先一步进了房门,亲手点燃蜡烛,刚想给梅海泉让座椅,却忽见个婆子被封了嘴,五花大绑的扔在地上,登时便是一愣。这人正是王婆。原来梅书达命小厮观棋回去将长随郑祥找来,郑祥本是个练家子,颇会几分拳脚功夫,趁着晚饭时分依着梅书达所示到了这小院中,问清了此人是守小院的婆子便一把扭住王婆胳膊,又再她嘴里塞上破布,五花大绑扔在屋里,方才悄悄的走了。 小厮上前将那婆子口中塞的破布取出来,王婆立时嚎哭道:“杀人了!府中进了歹人了!”正闹得没开交处,却听门口传来一声道:“什么杀人?什么歹人?快给我拖出去!”话音未落,杨峥便急匆匆的冲进来,一见梅海泉立即拱手抱拳,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丝笑道:“梅兄,你来了……唉,这……这让你看了笑话了……”原来杨峥在路上便听小厮说了此处情形,心里又羞又怒,见到梅海泉更添了两分尴尬之意。 梅海泉拱手道:“杨兄客气,只不过恰好碰见这桩事罢了。” 梅书达见杨峥来了,忙凑上前指着孙志浩煽风点火道:“伯父,正是这滛贼为非作歹,玷污府上清誉,我看应该把他移交官府处置!” 孙志浩本跪在地上,听要将他送去见官,吓得浑身筛糠,大喊道:“我冤枉!冤枉啊!我是来见柳家的婉……”后半句话还未说出口,杨晟之便伸已伸手狠狠在孙志浩脸上打了一拳,口中骂道:“畜生!还敢乱攀咬人!”杨晟之本就高大魁梧,这一拳货打得孙志浩满眼金星,耳中轰鸣,嘴角崩裂,瞬间眼泪便顺着脸颊双双掉落。孙志浩回过神扯着脖子喊道:“柳家的五姑娘约我在申时三刻见的面,让我在此处等她!我与她的婚事是柳家的太太点了头的!我以为是她才……不信的话拿她过来对质!” 话音还未落,便听杨晟之大声道:“申时三刻?那时候我正跟婉妹妹在园子里头说话儿,后来她便往老太太房里去了,怎可能跟你见面?当时前方还打发个小厮来请我去前头吃酒,不信可以去问上一问的。至于内院,你根本进不去,外院婉妹妹也出不来,你们又如何相见?满口的胡言乱语!” 梅书达亦跟着冷笑道:“婚约?未曾下文书小聘就算有了婚约,这叫什么道理!再者说,即便是有了婚约,难不成就可以坏人女孩子清白了?来人呐,快将这畜生的嘴给我堵住,别让他到处喷粪!”梅书达说完,旁边立刻有小厮抓了塞王婆嘴的破布将孙志浩的嘴堵了个严实。 杨晟之看了梅书达一眼,面上不动声色,转回头看着孙志浩冷笑道:“龌龊下流的东西,滛心不死,还敢出言玷污官宦人家小姐清誉!你的事情我清楚得紧,不如现在我便公之于众,让大家也评评道理!”说罢便将最初在柳家撞见孙志浩对婉玉动手调戏,到后来私赠首饰绸缎,又到后来送兰花被他撞见之事一一说了。最后道:“婉妹妹因这盆兰花心里头急慌慌的,又听说孙志浩今日也来给老太太贺寿,这才申时三刻去找我,想求我将这兰花送还给他。这花此刻还在含兰轩里摆着,各位不信可命人抱来便是。” 孙志浩听杨晟之嘴唇一张一合,顷刻间便颠倒黑白,不由气得浑身打颤,但偏生嘴被破布塞了,只能呜呜哼叫不能出言反驳,他几次想跳起来冲上去,但身子被仆役死死按住,更是挣扎不得。众人听了均暗自点头,心道:“这孙家的少爷就是个滛贼!打的均是正经人家小姐的主意,原先觉得柳家姑娘貌美便上前戏弄,保不齐这次见了柯家的女孩儿有几分姿色便在此处强jian!这婉姑娘显是极厌恶孙志浩的,又怎会跟他做出腌臜事来?” 杨峥沉吟了片刻道:“梅兄,按说出了这等事,是应移交官府处置,但这厮到底是柳家太太的侄儿,所以有些不太好说了。况且若是这般闹得大了,也未免不能顾及柯家的颜面。我看不如等这两家来了,让他们自行商量便是。” 梅海泉道:“此言有理……”话未说完,便觉梅书达轻轻一拽他的袖子,而后梅书达紧接着道:“眼下着紧的应是柯家姐姐的情况,刚小厮跟我说大夫来已经给柯家姐姐号过脉象了,只怕其中有很大的凶险,万一在杨府里闹出人命可就不好了。” 杨峥一听唬得险些跳起来,一叠声道:“快将大夫请来!” 立时有小厮从隔壁将大夫请了过来,梅书达见了心中暗笑,暗道:“这大夫是我早就命观棋备好了的,一直等在府外头的马车里,否则一时之间怎可能十万火急的变出个大夫出来?观棋这回的事情办得极好,待回过头我需得好好赏他才是。” 只听那大夫道:“病人如今并无性命大碍,但气血两亏,忧思郁结于胸,一时急火攻心因痰迷了心窍,这才晕厥过去。但因其不久前才小产过,此时连番受了惊吓,又行了房事,所以□见红,有些凶险了。我已开了方子,吃下去调和静养,不可再动气动躁。” 这一番话说完,满屋皆静,众人面面相觑,心中均道:“一个孀居两年的寡妇怎可能小产?”杨昊之只觉心怦怦直跳,汗珠子顺着额头滑了下来。片刻,梅书达似不可置信道:“小产?大夫,你定是诊错了!” 大夫捻了捻胡子道:“老朽行医四十余载,敢用项上人头担保,这是万万不会诊错的。” 待将大夫送走,梅书达忽然间冷下脸道:“这便是我说的凶险!姐夫,我刚刚看柯家姐姐头上戴着一支金绞丝镶翡翠灯笼钗,耳上也戴的同套的耳环,这首饰是我姐姐生前最喜之物,亦是陪嫁,此时怎戴在柯家姐姐头上了?我派人回去问了我姐姐生前的贴身大丫鬟侍书,她说这套首饰为姐姐挚爱,并未拿出去送人,她本想拿去做姐姐陪葬,但后来却怎么也找不到了。你说说这是什么道理?” 这一句问得杨昊之心肝都是一颤,见众人均看向他,登时叫屈道:“梅兄弟,你这般说是什么意思?妇人家戴的钗环重样儿的何其多,你这般问我,倒叫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杨峥亦不悦道:“书达,你怎能这般说话,你的意思是你姐夫跟柯家你真是冤枉了你姐夫了!” 梅书达冷笑道:“是不是冤枉他取钗环一验便知。那套首饰是我姐姐及笄时娘特地请巧匠打造而成,其间嵌的翡翠均刻有我爹书写的一个‘梅’字,天下独一无二,只将取来让我爹辨认,一见字体便知真伪。” 梅海泉听到此处,心中已明白了八九分。他只觉怒意上涌,额角的青筋都微微跳动起来,但面上不动声色,目光如电直看向杨昊之,口中道:“若是如此便取来看看罢。”说罢走到太师椅前一撩衣衫坐了下来,吩咐道:“去给我倒杯六安茶。” 杨昊之本就做贼心虚,此刻见梅海泉面沉如水,气势摄人,更震得心中发憷,腿已软了两分,但打定主意,只咬紧牙关,死活不承认便是。杨峥见杨昊之面色阴晴不定,知此事八成不是梅书达捕风捉影,心里头也不由起急,偏生无计可施。杨晟之静静站一旁,仍是一副呆愚之态,适才激昂痛斥孙志浩的气势风度竟丝毫都不见了。 不多时有小厮进屋奉茶,亦有下人取了钗环送进屋来,众人的心登时提了起来。梅海泉此刻却慢条斯理的将茶端起来,推开盖碗,吹了吹面上的热气,不紧不慢的喝上一口,而后把茗碗随手交给站立在身侧的梅书达,将钗环拿了起来,杨晟之忙上前举起蜡烛照亮。屋中一时间静悄悄的,杨昊之汗珠如雨,心跳如擂,腿已在微微打颤了。 梅海泉定睛一看,这钗环的翡翠上均镌刻一个古篆的“梅”字,正是自己平日所书。想到梅书达信中写自己的女儿是被害死的,咬牙暗想道:“莫非是莲英识破了杨昊之和那寡妇的j情,这二人羞臊之下将她推到河里溺死?又或是杨昊之嫌弃我女儿是个瘸子,便要要杀妻再娶?”一念及此只觉肝胆欲碎。梅莲英是他唯一的女儿,从小聪慧过人又善解人意,最得他宠爱,小时候又因他治家不严而残了双腿,他每每想起心中都愧疚难当,故而反倒将这女儿看得比儿子还重些,一想到爱女竟可能是被他人所害,梅海泉不仅怒火大炽,捏着金钗冷冷道:“这钗环正是我女儿莲英的。” 此言一出满屋大哗,杨峥只觉头痛欲裂,身子都跟着晃了一晃,狠狠瞪了杨昊之一眼,但口中道:“即便这钗是媳妇儿的,也不能说是昊儿送出去的,兴许是哪个丫鬟偷出来卖” 梅海泉淡淡道:“此事容易,只需将柯家二姑娘的贴身丫鬟叫来问一问便清楚了。” 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那啥,小禾的文入围了个xx比赛,喜欢《花间一梦》的大人们去给小禾投个票啊? 据说每天都能投一票,所以请每天贡献一票,展现诸位对小禾的爱,投投更健康 小禾多谢啦 古风馆的第二个就是《花间一梦》,点开网页先看最左侧,选中古风馆,然后就能看见小禾的文了: 这一章热闹吧,哈哈,这就是所谓的大戏,嗯嗯,写一章太耗内力了 大家就表催更了,我会尽量更,没精力了也没办法…… 还有,爱吃肉的各位,那啥,我已经都删了啊……要实在想看的……我看看能不能回忆起来,等回头写好了发邮箱,再留言告诉诸位……咳咳,我的风格非常写实啊,不,不太唯美…… 内牛,大家要积极留言嘛,要爱我啊 感谢观赏 第十五回【上】 梅海泉命人将孙志浩拖出去押着,又一叠声命人去叫坠儿,而后抬头看了杨峥一眼,缓缓道:“亲家,有句话我先说在前头。此事虽发生在贵府,但毕竟与小女有关,本官今日便要插手管上一管,你且在旁边歇息歇息,本官自有定夺。” 杨峥听罢心中又惊又急道:“梅海泉此番说辞已颇不客气,虽还称‘亲家’,但却以‘本官’自居,显是要公事公办,更要我不要插管此事,若那不争气的畜生真与那寡妇有什么不干净,那岂不是一点回转的余地都没有了?”他不敢与梅海泉争持,唯有陪着笑脸应了,回转身狠狠瞪了杨昊之一眼。杨景之忙端了一把椅子扶他坐了下来。 不多时,坠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适才她见有适才有婆子进屋讨要那套金绞丝镶翡翠的灯笼钗环,便觉不妙,此刻入进屋中,偷眼一瞧,只见梅海泉沉着脸坐在最上首,官威压人,目光森然,竟好似阎罗殿的判官一般。坠儿又是心虚又是胆颤,腿一软“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连连磕头道:“坠儿给诸位老爷们请安,给老爷们磕头。”说完斜眼往杨昊之处看去,却见杨昊之只低着头站着,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不由愈发惊疑不定。 梅海泉从梅书达手中接过茗碗,慢慢推开盖碗喝了一口。坠儿跪在地上只觉四周俱寂,心已提到喉咙之上,忽听“当”一声,梅海泉将盖碗猛合上,登时惊得她浑身一哆嗦,连同杨昊之亦吓出一身冷汗。还未缓过神,只听梅海泉大喝道:“大胆刁奴,你可知罪!” 坠儿额上冷汗直滚,磕头道:“大人……小婢……” 梅海泉厉声呵斥道:“刁奴,你好大的胆!你主子身为鳏寡之人却不守妇道,孀居两年竟在前几日小产堕胎!柯家为名门望族,大世家里出身的女子竟做出这等伤风败俗的丑事,我看定是你这没伦行的下作恶婢撺掇引诱的,我先拿你治罪!” 坠儿唬得魂飞魄散,牙关上下打架,暗道:“主子有了不才之事,首先便要拿奴才问罪,莫非我今日难逃一死了?”想到此处,身子更抖成一团,泪涕齐下,“怦怦”磕头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直磕得头破血流。 梅海泉冷眼看着,又扫了杨昊之一眼,将茗碗端起,细细品起茶来。屋中众人均是心惊肉跳,屏息凝神,皆不敢出一字半言。杨峥坐在椅上,手肘支在扶手上,指头按着太阳|岤,双目死死瞪着杨昊之。他知道自己这大儿子是个风流种子,早些年还曾磨他母亲成全他与柯颖思的婚事,若是二人真是藕断丝连,有了通j之事,依梅海泉的脾气,杨家这次必然要吃瓜落了!杨晟之亦连连皱眉,心下一叹,暗道:“原听说巡抚大人曾在大理寺任少卿,今日一见果然不错。不问钗环如何而来的,反先审起通j之事,看来梅大人已怀疑大哥与那寡妇有染了……若真坐实了此事,那杨家可就处境堪忧了!” 过了片刻,梅海泉方将茗碗放了下来,声音放缓道:“饶你一命也非没有办法,你只须告诉我那男人姓甚名谁,我便放了你,再不追究……”说到此处,声音陡然凌厉道:“你若所言不实,我便立刻将你送到衙门,问个斩立决,以观后效!”说罢往杨昊之处扫了一眼,冷笑道:“那作j犯科勾引寡妇犯下j罪的,本官决不轻饶!”杨昊之唬得筋骨酥软,浑身早已冷汗涔涔,仿佛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心中连连叫苦。 坠儿暗道:“即便是梅大人饶我,待回了柯家我仍是难逃一死,还不如便将杨大爷保下来,望能看在我的面子上能对奶奶和我的家人多几分照顾便是。”想到此处,便咬牙道:“回禀老爷,小的据不知情!” 杨昊之听罢登时舒了一口气。梅海泉冷笑道:“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呐,给我打!”话音刚落,立刻窜出几个身强力壮的亲随,将坠儿按到在地,抡起板子便打,又狠又痛,打得坠儿哭号不止,才几下,臀儿上便肿了一层。杨昊之见了,心中愈发惊惧。 坠儿疼得死去活来,流着泪连声哀叫道:“大人饶命!小的真的不知情啊!” 梅海泉摆了摆手,亲随们立即将板子顿住,梅海泉道:“你去给柯氏传个话,若她肯说出与她通j的男人到底是谁,那便由本官做主,将她许配给那男人为妾;若她不肯说……”说着一指门外道:“那本官做主将她嫁与j污她的歹人,保全她的名节,也算对得起与柯家这些年来的情分。” 坠儿顿觉看到一丝光明,忙爬起来擦干了脸上的泪珠儿,忍着痛,一瘸一拐的到隔壁去了。过了片刻,坠儿又返回身,进屋趴在地上磕头道:“回禀大人,我家奶奶说了,与她早有私情的正是杨家的大爷,还请大人老爷成全!” 杨峥一听顿觉天旋地转,站起身指着杨昊之,气的浑身打颤道:“你……你这个……你这……”说着便要上不来气。杨景之和杨晟之慌团团围上前,又是抹胸又是捶背,杨晟之又忙出去唤人去拿药请大夫。 杨昊之吓得六神无主,只一心想遮掩这丑事,遂几步上前一脚将坠儿踢倒在地道:“胡说八道!黑了你的心了!”说罢忙转身对梅海泉道:“岳父大人,是这刁奴蓄意诬陷,还请岳父大人为小婿做主!” 坠儿一把抱住杨昊之的腿哭道:“大爷!你怎能如此负心薄幸!我家奶奶对你真心实意,你如今怎么能翻脸不认人?你难道忘了原先对我们奶奶说过的那些话了?”杨昊之又惊又臊,挣扎不迭,口中只道坠儿是胡言乱语。 梅海泉的面色早已气得青紫,怒极反笑,对坠儿道:“我这贤婿说柯氏是蓄意诬陷,看来我便只能做主将她许配给玷污她的滛贼了,你回去告诉她一声罢。”说罢又厉声道:“还不快将这刁奴拖开来,免得她玷污了我贤婿的名声!” 坠儿被两个小厮生生拖开,坐在地上不由放声大哭,口中道:“奶奶!我苦命的奶奶哇!”哭着便往门外爬,不多时便听隔壁一阵喧哗大嚷,紧接着柯颖思披头散发的冲了进来,只见她面色惨白,双颊挂泪,神态痴癫,似已魔疯了。一进门看见杨昊之便哭着跑上前一边厮打一边怒骂道:“杨昊之!你这没良心的畜生!我一心一意的跟着你,三番五次堕胎,添了千百种症候,你却翻脸不认人!我如今也是再没脸活着了,不如便同归于尽了罢!”说着便去掐杨昊之的脖子,手掌挥下,登时便给杨昊之脸上挠了一记。 杨昊之“哎哟”大叫一声,众人慌忙拉开,正闹得没开交处,只听得梅海泉大声道:“柯氏,你说与我女婿早有私情,可有证据?” 柯颖思身子一软便堆在地上,泪如雨下道:“我原就在这院子跟他相会,管这个院子的王婆是知情的……还有他身边的小厮扫墨也是知晓的……” 梅海泉举起灯笼金钗道:“那这支钗子……” 柯颖思指着杨昊之道:“还有同套的一对儿耳环,皆是他送给我的。” 梅海泉怒极,将拳头紧紧攥了,冷冷朝杨昊之望去,缓缓道:“妙极了,以亡妻心爱之物赠予年轻寡妇,你倒真是个多情的种子。” 杨昊之轰得魂魄飞散,亦跪下来哭道:“这实是无妄之灾,小婿不过是一时鬼迷了心窍了……”话音还未落便听柯颖思尖叫道:“杨昊之,是你将那瘸子推下河,要把她溺死好娶我为妻。如今你千方百计使计陷害与我,不知又勾搭了谁,要将我杀死好成全你的好事!” 此言一出,众人均是大惊,杨峥眼睛一翻便晕了过去,杨景之与杨晟之忙将其父搭到炕上,屋中比先前更忙乱到了十分。杨昊之气急败坏怒骂道:“含血喷人!明明是你这贱妇亲手将莲英推下河溺死的!”说完对梅海泉连连磕头道:“岳父大人明鉴,若是我将莲英推下河,便叫我五雷轰顶,烂了心肺!” 柯颖思骂道:“你这畜生早已烂了心肺了!”说罢又要上前撕咬踢打,旁边的下人赶紧拽了开来,柯颖思此时亦终是受不住了,只觉小腹疼痛难当,眼一翻便晕死过去。 梅海泉站起身道:“如此说来小女莲英之死是确有内情了?来人呐!将这男女跟我押下收监,再请个大夫给柯氏好生医治万不能让她死在狱中!”说罢抬起腿便往外走,杨昊之已是吓得呆了,上前扑倒,一把抱住梅海泉的官靴哭道:“岳父大人,小婿确是冤枉的,小婿与柯氏确有私情,但绝无害莲英之心……莲英确是柯氏害死的!” 梅海泉气得浑身乱颤,想起爱女竟被眼前j夫滛妇所害,泪珠如滚瓜般掉落,恨不得立刻便将杨昊之生生捏死,一脚将杨昊之踹开,头也不回的便从屋中走了出去。还未出院门,便瞧见前方影绰绰有几个灯笼摇晃,似是有一行人匆匆往这边赶,待人走进了,梅海泉定睛一瞧,方认出是来人是柳寿峰并柯家老爷柯旭。 原来这二人接到送信,登时便大惊失色,又听闻巡抚大人竟在杨家管了此事,便忙不迭命人备车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两人在门口相遇在一处,虽有两三分尴尬,但此时却已是什么都不顾得了,只撩起衣摆,一路小跑的奔了过来。 柳寿峰一见梅海泉,脸上忙陪笑,弓起身子作揖道:“下官见过巡抚大人。” 柯旭哭丧着脸道:“还请巡抚大人为下官做主,下官小女委实命苦,先是死了夫君,此番竟又遭此横祸!” 梅海泉沉着一张脸,看都不看这两人一眼,径直往前走,忽听背后有人道:“大人,此人又该如何处置?” 梅海泉转身一瞧,只见两个随从押着孙志浩走上前来。孙志浩此时口中塞着的破布已被除去,他一见柳寿峰来了,登时喜不自胜,扯着脖子哭叫道:“姑父!姑父你可来了!姑父你可要救我一救!” 柳寿峰臊得满面通红,抡起巴掌“啪”的扇了孙志浩一记,怒道:“叫唤什么?哪个是你姑父?我断没有你这样丧行败德的亲戚!”说完拱手对梅海泉道:“一切听凭巡抚大人处置。” 梅海泉道:“将这滛贼也一并押走。”又扭头对梅书达道:“去把你外甥抱来家去,这地方忒脏,别没白的污坏了孩子,带偏了德行!”说罢便大步朝前去了。 柯旭与柳寿峰登时呆在原地,忽见杨昊之亦被押去,连带后头有人抬着柯颖思呼啦啦跟在梅海泉身后,二人又是一惊。因此是个天大的丑事,这二人均有息事宁人之意,但见梅海泉此番却分明摆着六亲不认的架势,二人对望一眼,知其间必有缘由,忙不迭使人打探去了。 且说婉玉一直正在杨母房中与紫萱逗弄珍哥儿取乐,她面上笑语晏晏,但心里却七上八下如同沸水一般。一时屋中慌慌张张奔进个婆子,请冯夫人和孙夫人到前头去;一时杨晟之又打发人来送信,告诉她若是旁人问起申时三刻她应如何答对;一时又有小厮来报说大爷犯了官司被巡抚大人拿下送了大狱,老爷气病晕倒。屋里一众女眷登时大乱,人人心中惊惶不定。 杨母慌忙将一众亲戚姐妹们都散了,传小厮进来问明了实情,柳夫人听罢登时便哭道:“我早就说过,哥儿姐儿们都大了,虽都是亲戚,从小一处长起来的,但也不应都同住一个园子,无顾忌凑在一处玩笑,早就该分离开来了……我们昊哥儿本就生得好,又有个温柔的性子,那些人跟蜜蜂见了花蜜似的引逗他,到头来还怪到昊哥儿头上……”又咬牙道:“我早就看柯家的小蹄子狐媚魇道的不是什么好货,乱勾引爷们儿!只可怜昊哥儿……”说着又痛哭起来。 杨母亦跟着泪流满面,今日本是她的生辰,本是一派荣华长春、百富康泰之景,谁想突然间风云突变,转眼儿子卧病在床,长孙身陷囹圄,正洒泪之际,忽见碧桃走进来道:“老太太,刚听婉姑娘说,梅家二爷把珍哥儿抱走了。” 杨母浑身一颤,手中捻着的玉佛珠便“当”一声摔在了地上。 第十五回【下】 话说杨府里愁云惨淡,杨峥病倒在床,急请了大夫去看,杨母身上不好,亦被丫鬟扶着躺回去歇息。柳夫人坐在杨峥病榻前头抹泪,又唤着“昊哥儿”,哭得如同摘去心肝一般。杨景之一时指挥小丫头给杨峥煎药,一时又恐柳夫人哭坏了身子,忙忙碌碌的屋中转了半晌,忽觉袖子被人一扯,见杨晟之跟他招手,便跟着出了门,站在廊底下。只听杨晟之道:“二哥,眼下这般乱也不是个法子,前头还有一众亲戚,后头还有一众女眷,如今父亲又病了,大哥也下了大狱,全家便是指望二哥了。” 杨景之苦着脸道:“我能有什么办法?还是等爹醒了之后再做打算。眼下出了这样大的事,咱们若是再拿错了主意,爹定是要责骂的,因此再添了新病症,倒是咱们不孝了。” 杨晟之皱了皱眉头,暗道:“若是平日里,我万不会出言,但这般下去,杨家的脸都要丢尽了。”遂道:“这能有什么干系?等父亲醒过来,怕是黄花菜都凉了。如今不过是暂代父亲料理俗务罢了。二哥先命知情的下人一概封口。前头留下来的亲戚友人,此刻还不走的,就是要在杨家留宿了。二哥便跟宾客们说父亲身上一时不爽利了,犯了旧疾,请大家莫要见怪,再将人妥善安排住下,横竖也才七八位,不算多。再请二嫂将女眷们安置了,父亲和太太这边有我顾看着,父亲醒来若是知道了也不会怪你。” 杨景之忙道:“你说的极是,我因担忧爹的病症,竟将这些都忘了。”说完急急忙忙的命人去唤柯颖鸾。 杨晟之素知自己这二哥是个行事颠倒的,需有人在旁边提携着,又道:“不如带了杨顺和几位执事一同去,若出了什么事也好有个商议。”杨景之亦觉得有理,与柯颖鸾交代了几句,而后带着管家和执事匆匆的去了。 杨晟之微微摇头,又往房中看一眼,见里头乱糟糟一片,不由暗自叹了口气,紧接着想到婉玉,又将眉头拧了起来,心想:“刚才在二门外头,孙志浩那厮说是婉妹引着他到屋里去的……既是婉妹,后来又怎的成了柯颖思?最后竟扯出这样大的一桩事来!婉妹是个养在深闺里的女孩儿,绝不能知道这等龌龊事。依我看,许是孙志浩撞破了大哥跟与颖思的j情,从而心生邪念,趁大哥走了便窜进屋强jian。最后又将事情起因扣在婉妹头上,呸!下作的黑心秧子!” 杨晟之在心中连连暗骂,忽看见个丫鬟站在院里的假山后头对他招手,口中唤道:“三爷,三爷。” 杨晟之走过去一看,见那丫鬟正是怡人。怡人道:“婉姑娘让我来找三爷。我们姑娘说了,三爷的恩情她记在心上了,这几日姑娘得了闲便坐下来抄书,给三爷整理了几部稿子,万望三爷此次金榜题名,连中三元。”说罢掏出一轴纸卷递了上去。 杨晟之接过一瞧,只见厚厚的一卷稿纸,上头盈盈密密写着小楷,心里不由又喜又暖,因笑道:“你家姑娘有心了,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且回去罢。明儿个我去好好谢谢她。” 怡人道:“怕是不行了,刚才我们家太太来了,命家里的姑娘立即把东西都收拾了,明日五更三点便坐马车家去。太太还说,若不是因有宵禁怕出去犯夜,今儿个晚上便带姑娘们回府了。”杨晟之登时面色一变。 怡人又道:“我这是偷偷过来的,东西既已送到,我就先回去了。” 杨晟之听罢忙道:“且等一等,我有话说。”说完顿了顿道:“若是我这次中了举,便从家里分出来过,家里会给些田产出来,我也有了功名,以后日子虽不比在杨家富贵,但也能算上殷实,自己能自主了,过得也将舒心些……” 怡人眨着眼笑道:“三爷是什么意思?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杨晟之笑道:“我是什么意思你晓得的。” 怡人抿嘴一笑,道:“我是个笨人,三爷的话我会转告我们姑娘,至于其他的,我却一概不知。”说罢转身便走了。 怡人回到含兰轩,只见院中静悄悄的,她顺着墙根进了屋,一入内便看见婉玉坐在床上发愣。怡人上前道:“姑娘,事儿都妥了,东西已交给三爷了,他还有话要我说给姑娘听。” 婉玉跟她打了个眼色,压低声音道:“太太在妍玉房里头,说话小声着点儿。” 怡人捂着嘴偷笑了一声,将杨晟之的话对婉玉说了,又道:“我看三爷颇有些担当,跟姑娘的出身门第也相配,若是再中了举,便是锦上添花了。如今趁着老爷还没订下姑娘亲事,早些让三爷到家里提亲,若是姑娘真嫁了孙家那混账,一辈子就算交代了。” 婉玉摇了摇扇子道:“我知晓了。”心中暗道:“刚小弟过来抱珍哥儿的时候,将小院的事情匆匆讲了个大概。万没想到我的仇竟这样就报了!如今这情势,再怎么查也不会查到我头上,虽说放在荷包旁边的字条是我仿杨昊之的笔体写的,可谁都不知道我竟会写出他的字体;孙志浩那头我早料到有晟哥儿替我遮掩,若是查出来我私下里见了孙志浩,他也要跟着吃瓜落……如今便等家里的消息了……晟哥儿虽是好的,我也极感激他,但怕是要辜负他的心意了。” 婉玉想了一回便将事情丢开,她今日大仇得报,心里畅快,脸上的笑比往日多了几分,命小丫头将行李收拾了,又和怡人说笑了一回,在灯底下做了一回针线,直到三更方才梳洗了睡去,一夜好梦。第二日五更二刻一过,孙夫人便命备好轿子车马,带着众姐妹回了柳家。 众人皆去休息,唯有孙夫人却有客来访,正是孙夫人的娘家哥哥孙文林。原来孙文林听闻爱子孙志浩犯了j罪不由大惊失色,急匆匆赶到杨家,对柳寿峰又跪又求,柳寿峰因在气头上,故一点好脸色全无,好歹应付几句便坐着轿子跟在梅海泉身后去了。孙文林见求不动柳寿峰,一大清早就奔到柳府,跟孙夫人哭诉道:“妹妹,咱们老孙家唯有浩儿这一根血脉,他若有了三长两短,这可让我怎么有颜面去见咱们死去的爹……你可要跟妹夫说说,好歹救上一救,不计较花多少银两,即便是倾家荡产,也要将浩儿从大狱里救出来……”说完便放声大哭起来。 孙夫人心中也不痛快,自己的侄儿犯了这么一桩罪,柳家跟柯家可算结了个疙瘩,闹得妍玉和柯瑞的事儿也黄了一半,但侄儿的事她也不好不管,何况当初孙志浩央求她同意他跟婉玉的婚事时,还送过一两样名贵的玩器古董,遂拧着眉道:“浩哥儿这次惹的祸也忒大了点,且不说别的,他欺负的可是柯家的小姐!即便她是个庶出的,又成了寡妇,可柯家的颜面总是要的。再者说,她早逝的夫君还有秀才的功名,只怕这事情不好办了。” 孙文林道:“只要柯家能撤了状子,花多少银两咱们都不会计较的……再不成便让浩儿将那小寡妇娶进门平头正脸的做妻,孙家虽不是什么大户,可咱们爹爹好歹做过知县,在此地算得上有些名望,柯家总该满意了罢?外头人人都称你们‘梅杨柳柯’是‘四木家’,均是相好了多年的姻亲,还能有什么说不上话的?劳烦你让妹夫多走动走动,定能将浩儿的罪名开脱了。” 孙夫人想了一回道:“要不我跟老爷商量商量,咱们先送些银两到梅家,梅家的太太吴氏跟我还是有两三分的薄面,咱们央求她试试。” 孙文林忙不迭点头道:“甚好!我这就回家拿出些银两出来……”刚说到此处,便见丫鬟打起门帘,柳寿峰走了进来,他一见孙文林便皱眉道:“你怎的一大清早又来了?我都已应承你,此事必会相帮,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且回去罢,有了消息我派人告诉你便是。” 孙夫人见柳寿峰神色疲惫,面色不善,赶紧对自己兄弟使了个眼色,低声道:“你且家去,我跟老爷商量过了,便派人给你送信过去。”孙文林不好再留,只得告辞。 柳寿峰闭目便躺到了藤椅上,孙夫人忙命厨房炖滋补的汤品,又亲手奉上一杯清茶放在柳寿峰手边,挪了个绣墩子上前,一边给柳寿峰捶腿一边低声道:“老爷昨晚跟着梅大人去了,是不是忙了一夜都没睡?快些将衣裳除了躺床上歇歇罢。” 柳寿峰仍沉着脸躺在藤椅上,孙夫人看了不由有些心惊,但仍轻声试探道:“梅大人是否亲自审问此案?我那侄儿……” 话音未落,便瞧见柳寿峰猛地将眼睁开,冷笑道:“你侄儿?你还有脸面提你那侄儿?一肚子男盗女娼的下流货色,你竟还要把五丫头许配给他!我原就说他游手好闲,你偏生说他已经改了,又要上进去考功名,若不是闹了这样一出,我要是点头应了这门亲,岂不是耽误了婉丫头的一生?孙氏,你一向贤惠,莫非我原先看错了你了?就算婉丫头不是你亲生的,你也不该往火坑里头推她!” 孙夫人听了眼泪便流了下来,哭道:“天地良心,老爷,你若这么说,我便没有立足之地了!我原一直瞧着我那侄儿是个好孩子,在我跟前乖巧又懂事。且我娘家又是个家底丰厚殷实的,家中又只有浩哥儿一个儿子,婉丫头嫁过去必然锦衣玉食,出门也有大奶奶的阔气。而且我娘家看在我的面子上也必不会亏待了她……我只盼着婉丫头能找一门好亲事,这才跟我娘家提起来的,又怕人家嫌婉丫头名声不好不肯要她,费心费力的说了婉丫头许多好处……老爷若是这般想我,不如那个刀子将我胸膛剖开,看看我的这颗真心!”说着抽泣起来,用帕子不断拭泪。 柳寿峰听孙氏这般一说,面色稍缓,坐起身道:“看来你也是被那个下流种子骗了。你可知道他调戏婉丫头,还私赠玩器的事?” 孙夫人一听顿是一愣。柳寿峰一见她神色便知她不知情,面色又缓了两分,声音柔下来道:“总之,你那侄儿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以后咱们家也尽量别让他来了,即便是来了也需在外院,不准进到内眷们住的地方去!他虽犯了滛罪,也不是什么要命的罪过,眼下梅大人正因杨、柯二人通j杀死他爱女之事震怒,一时还管不到你侄儿头上,至多将他关起来打上几板子治治也有好处。回头让你娘家使些银子给行刑的狱卒,否则几十板子打下来,就算不打死,也去了半条命了。” 柳寿峰说一句,孙夫人便应一句。柳寿峰又道:“婉丫头的婚事先不用急,她年纪还小呢,若是有合适的人家先替妍玉和姝玉瞧着罢。”说完便站起身往外走,口中道:“让人端点清淡的吃食送到书房,不要荤腥油腻之物。” 孙夫人赶紧跟上前,亲自打起帘子送柳寿峰走了,心里却暗暗恨道:“婉玉那小丫头片子不知用什么手段在老爷耳边吹风!我侄儿调戏她、私赠她东西的事为何不跟我禀明?反倒背地里下黑手跟老爷告状,这岂不是明摆着让我在老爷面前没脸!”她从房门里出来,回了宴息,坐在炕上又想道:“那小货的娘亲便是个可恶的,原先便常在老爷跟前给我上眼药,自她进了府,老爷就鲜少在我房中歇过,幸而她命短死了,却偏生留个小的,一样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孙夫人越想越生气,忽门帘子一掀,妍玉走了进来,她见孙夫人拧着眉沉着脸,便上前抱住胳膊道:“娘亲怎的不痛快了?说出来让我听听,是因为哪个奴才?女儿替你打他骂他。” 孙夫人冷笑道:“还能因为谁呢?真是个甩不开的狗皮膏药,天下竟有这样的母女!” 妍玉用扇子掩着口笑道:“娘亲既这么说,那八成是因为婉玉那小货了。我倒有一桩新闻,说给娘亲听听。”说完将身子向前凑了凑,低声道:“昨天菊姐姐跟姝玉坐在一处悄悄说话儿,我偷偷上前听了几句……乖乖,不听不知道,原来姝玉那小妮子思春了,竟惦恋着杨家那书呆子!又因那书呆子跟婉玉走得近了,惹得姝玉不痛快,气得直抹眼泪儿呢。姝玉如今也恨着婉玉,骂她是个藏了j的。” 柳夫人唬了一跳,瞪着眼道:“这是真的?可切莫往外浑说,闹出去岂不是也连累了你的名声!” 妍玉哼一声道:“是婉玉那小蹄子自己没脸!又赠瑞哥哥帕子,又跟杨家书呆子走得近,一点都不知道避讳。在杨家住着的时候,还跟昊哥哥传出风言风语了,下人们都说昊哥哥看上了婉玉,要娶她进门当填房?br /gt; 花间一梦第11部分阅读 欲望文 花间一梦第12部分阅读 花间一梦 作者:肉书屋 花间一梦第12部分阅读 房呢!我听菊姐姐说,她因看不惯婉玉的做派便提点了她两句,没想到反而让晟哥儿和达哥哥抢白了一顿,将她都气得哭了。呸!真真儿是个狐媚子,跟她娘亲一个德行,跟这样不知羞的人做了姐妹,真是上辈子没积德了!” 孙夫人道:“你说得可当真?” 妍玉摇着扇子道:“千真万确,这样的事怎能胡说呢!” 孙夫人听罢冷笑几声道:“好,好!我正愁没法治她,倒是有把柄落在我手里了。”说完便吩咐个小丫头道:“去把五姑娘叫来,我有话问她。” 婉玉正跟怡人做针线,听说孙夫人叫她,心里不由一沉,与怡人对望了一眼,又问那小丫头道:“太太找我何事?是单叫我一个人过去,还是两个姐姐也都过去了?” 那小丫头道:“不知太太有什么事,只叫了姑娘一个人。” 怡人低声道:“这才刚回家,就找人火急火燎的叫姑娘过去,怕不是什么好事呢。” 婉玉道:“我先过去,待会子你过去打探打探,若真出了事,你便去求嫂子和紫萱救我一救。”怡人连连点头。 婉玉心中稍安,径直去了孙夫人处。一进门便看见孙夫人拧着眉沉着脸盘一条腿坐在炕上,胳膊搭着引枕,显是憋了一肚子火气。 婉玉上前恭恭敬敬施礼道:“给太太请安。”礼毕便垂首立在跟前。 孙夫人见婉玉举止得体从容,一身的气派登时便将妍玉比了下去,心里头愈发不素服,冷冷道:“不敢让你请我的安,是我委屈你了。” 婉玉低眉顺眼道:“太太若这么说便是折杀我了,只怕是我年纪小不懂事,只会惹太太生气。” 孙夫人哼一声道:“这些时日不见,你一张嘴倒愈发伶俐了。我且问你,是不是我侄儿私下里曾引逗了你,还私赠了东西?” 婉玉听罢登时心中雪亮,字斟句酌道:“确有此事。” 孙夫人道:“既有这样的事,你为何不告知与我,反倒去告诉老爷?难道你受了委屈我就不会替你做主了?从中吹风挑唆,这是安的什么心?” 婉玉听了立刻跪下来道:“太太明鉴,我从未告诉过爹爹!当日我被孙志浩轻薄了,回去只自己哭了一场罢了,毕竟是丑事,姑娘家的都不愿拿出来说嘴。只是当日此事被杨家三爷撞见,帮我解了围,后来孙志浩再送我东西,我才想着求晟哥儿帮我一帮,万不想因为此事惊动长辈。因两家是亲戚,若是落得脸上都不好看,这便是我的不是了……我原想着将东西送回去便完了,万没有告诉爹爹的意思!至于爹爹是如何知道的,我便一概不知了。” 孙夫人冷笑道:“好个一概不知!若不是你平日里扮俏装妖举止轻浮,怎会有男子来戏弄?我看分明是你心虚,不敢报上来罢!” 婉玉心里头冷笑,面上仍做了委屈之色,哽咽道:“太太……太太为何这般说我……”说着眼泪便滚了下来,却不用手去擦。 孙夫人厉声道:“听闻你在杨家里住着好威风,跟几个哥儿们走得都近极了,又赠帕子又纵横谈笑的,连府里头都有传闻你要给杨家老大当填房!不知自爱,不懂廉耻,柳家的门风都让你给歪了,名声都让你给污了!若是你平日里行的端坐的正,我侄儿调戏了你,我自是无话可说,但你一连传出这些不才之事出来,却让我如何相信,又让我的脸面往哪儿搁!” 婉玉暗道:“多说无益,孙氏今日定是要治我了,强辩起来只能让自己多遭罪罢了。”故而也不再分辨,只趴在地上痛哭着说自己冤枉。 孙夫人见婉玉形容可怜,心头的火气消了几分,瞪起双目道:“你冤枉?你若是冤枉,这些谣言是怎的传起来的?今日若不将你这丢人现眼的放浪毛病儿改了,日后你还不做出更辱没家门的事情来!”说完命道:“来人!将她给我塞上嘴按住了!” 话音一落,立刻从门外走进来三个婆子,有的上前便按住婉玉的胳膊,有的找了帕子将她的嘴塞了,有的将婉玉的手摊开来,孙夫人手拿一柄戒尺,流着泪道:“五丫头,你自小到大我都没弹过你一个指甲,上回你闹出投湖的事儿,我怜你少不经事,故而未横加管束,谁想到竟是害了你了!你这次实是犯了女子的大错,即便你告诉了老爷,我宁可背着不贤的罪名也要管教于你!让你记着疼,长了记性,从今往后改好了罢。”说完照着婉玉手心便“啪啪”打了十几下。那戒尺本是两尺阔的竹板,孙夫人积了多年的怨气一朝泄出便愈发狠厉,打得又毒又快,全身的气力都要使尽了。 婉玉疼得满头大汗,手上红红紫紫肿成一片,不多时两手均已麻了,心中恨极,暗道:“我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这两遭毒打均是在柳家受的,孙氏实是个毒妇!”但此时唯有苦苦忍受,泪如雨下。 婉玉这厢受罚,妍玉则隔着卧房的博古架偷向外瞧,见婉玉疼得死去活来,心中暗暗称愿,心想道:“活该你这小蹄子挨打!叫你没脸去勾引瑞哥儿,娘亲早就该这般打你了!” 正此时,门口跑来个丫鬟,气喘吁吁道:“太太,巡抚大人的夫人和二公子来了!” 孙夫人一听登时一惊,立刻顿住手道:“你说什么?” 那丫鬟道:“轿子已经停在门口了,向门房递了名帖,正是巡抚梅大人的太太和公子,人还在门口等着呢!老爷已让门房引进来了,还让我告诉太太,待会子贵客来了,需备上好的茶点款待,万不可有一丝一毫怠慢。” 婉玉听闻母亲和弟弟来了,心里立刻如得了珍宝一般。孙夫人又惊又慌,此时已顾不得婉玉,对婆子们道:“将她带回去跪着思过!”又赶紧要回屋换衣裳,往内一走,瞧见妍玉站在博古架子边上,心思一转忙吩咐道:“你也快回去换身衣裳出来,前儿不是给你做了件丝绸的?快些拿出来换上,再好好梳头打扮打扮,将脸重新匀了。待会子见客警醒着些,切莫说错话。” 妍玉最喜抢风头博人赞美,刚听到巡抚大人的太太来了,早就有心要卖弄一番,听孙夫人亦要让她见客,心中暗喜,忙不迭的回去打扮了。 孙夫人换完衣裳便赶紧出来迎接,走至半途便瞧见一位四十出头的贵妇人,身量高挑,肤白体端,眉目清秀,两颊消瘦微带病弱之态,身穿浅金云纹褂子,玉色长裙,头绾桃心髻,插一支大凤钗,抹额亦是金色的,显得彩光绚烂。她左手捏一方帕子,右手扶着个小丫头子,缓缓而行,不急不图。此人正是梅府的夫人吴氏。 孙夫人一见立即堆了笑脸,迎上前亲热道:“吴姐姐怎的突然来了?真是贵客稀客,早些知会一声,我定要到门口去迎迎你了。”说完亲自去搀吴夫人的胳膊。 吴夫人含笑道:“一大清早就过来,怕是我叨扰了。” 孙夫人口角带笑道:“姐姐说哪儿的话,你来,我巴不得呢。平常可是请都请不来的。前些日子听说姐姐病了,不知身子好些了没?” 吴夫人道:“已经好多了。达哥儿也不知从哪儿寻了个外省的名医给我瞧病,又巴巴凑齐了方子上的药,知道我厌恶药汁味苦,便团成了指甲大小的药丸子,每日都要吃上七八丸,都快成药罐子了。” 孙夫人叹道:“吴姐姐有福,达哥儿真是个顶顶孝顺的孩子,又雪团一般聪明,文武双全的。若是我儿子能及得上达哥儿万一,我也便知足了。” 吴夫人听旁人赞自己孩儿,心中自是欢喜,与孙夫人一路说笑便进了待客的宴息。一进门便瞧见个身穿藕荷色纱衫的女孩儿正坐在椅上做针线,那女孩儿见有人进门忙站了起来,盈盈一拜,举止落落大方。 吴夫人见那她生得娇俏玉白,粉面含笑,不由心生喜爱,对孙夫人道:“这是妍玉吧?我已有些时日未见到你家的女孩儿了,竟快不认得了。”说着由孙夫人搀扶着在炕上坐了。 孙夫人笑得见牙不见眼,道:“她正是妍玉。”说着招手道:“快来,让你吴姨妈好生看看。” 妍玉走上前拜道:“见过吴姨妈。” 吴夫人笑道:“真是好孩子,已经出落得这般标致了。” 孙夫人道:“原先妍儿还小的时候,她大姐便说她日后定是个美人,我只当说笑罢了,如今看来,也只是气派稍微赶得上她大姐而已。” 孙夫人说这番话是要勾着吴夫人赞妍玉的,好再引出别的话儿接着赞妍玉的好处。妍玉听了心中暗喜,刚想开口表白一番,却听吴夫人又道:“妍丫头确实生得好,可见府上会极会调教,不如将府上的几个姑娘都唤来让我瞧瞧罢。” 孙夫人听了面上一僵,只得命人将姝玉、紫萱并大儿媳紫菱一并唤了来,吴夫人见一个赞一个,待都看完,喝了一口茶道:“是不是还差了一个?我记得府上应该有个五丫头叫婉玉的,怎不见她了?” 孙夫人心里一沉,面上笑道:“婉玉昨儿个从柳府回来便得了病,正在床上躺着呢,怕把病气过给姐姐,故而未叫她来。” 吴夫人道:“哦?不知是得了什么病了?可曾看了大夫?” 孙夫人道:“不过是普通的风寒罢了,已吃了药,如今怕是已经睡了。” 吴夫人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此次来正是有事麻烦贵府。如今我那小外孙抱来梅家养了,可他昨晚哭闹了一宿,还将晚上吃的都吐了,几个极有经验的老嬷嬷都哄不好,直到今儿个清晨才闹累了睡过去。我看着孩子心疼,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可靠的人儿,我听达哥儿说,原先在杨家,均是婉姑娘跟珍哥儿同吃同睡的,极为投缘,便想着接她去我府上住两天,照看下珍哥儿。梅府万不会委屈了她。” 孙夫人听了心里一惊,暗悔自己刚撒了谎,若是吴夫人一硬要将婉玉带回去,抑或要去探病,这西洋镜岂不是当场揭穿?脸上强笑道:“不巧婉丫头生了病,也怕她传给孩子。不如等她病好些了,我亲自将她送过去。”吴夫人听了只是微微摇头。 且说孙夫人与吴夫人在一处说笑,婉玉却在浣芳斋急得团团转。孙夫人命个婆子将她看管起来,竟不得踏出房门一步。怡人和夏婆子见婉玉被孙夫人毒打不由大惊失色,翻箱倒柜的找药,婉玉想了一想,走到门口踢了踢门道:“老妈妈,我这儿已没有药膏了,你不让我出去,却万万没有不让我丫鬟出去讨药的道理,你且打开门,我让怡人去问大嫂要点子膏药来。” 那婆子听了这话不由有些犹豫,婉玉又哭道:“我这手又疼又木,怕是要断了残了!你不过一个奴才,竟不给主子开门取药,我要告诉爹爹!” 怡人亦在旁边急道:“你若不开门,不让我将药讨来,我们姑娘出了三长两短,我报到太太跟前,太太必不饶你!” 那婆子一听忙将门开了,婉玉趁那一眨眼的功夫立即奔了出去,那婆子伸手一抓却没抓住。婉玉跑至半途,忽见柳寿峰和梅书达正坐在荷塘边的八角亭里喝茶谈天,婉玉一见喜不自胜,立刻便跑上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一边哭一边将孙夫人如何问话,她如何回答,孙夫人又如何毒打她的事情说了,将双手举上前,忍着疼,流泪道:“我不知爹爹是如何知道我被恶徒轻薄之事,我从未跟爹爹说过,因我原先给家里闯祸,故此事便不想张扬,只想悄悄的了断了,又怎会如太太所说的,存了心的挑拨!”说完又哽咽道:“我从未赠过帕子给瑞哥儿,只管找瑞哥儿当面对质去,若是我赠了,我便一头扎进这荷塘里再没脸活着!况且漫说是我没赠,即便赠了又如何了?妍玉还绣了荷包送了瑞哥儿,太太怎的不拿了妍玉?这难道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莫非就因为我是庶出的,妍玉是她亲生的,就厚此薄彼到这般境地不成?说我跟杨家的大爷走得近了,他病的时候我却看过他几回,但每次去都是与紫萱和珍哥儿一同去的,且不过坐一盏茶的功夫便出来,不信的话问问杨家上下便知道了。但太太说我被孙志浩那恶徒轻薄,皆是因为我不知自爱,举止轻浮,太太若这般说我,我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我原先却犯了错,丢了柳家的颜面,却也不是因不知廉耻!今日所说,我若有半句虚言,便叫我五雷轰顶!爹爹要是不信,我也只好一死罢了!”说完便趴在地上痛哭不止。 柳寿峰听了气得面色铁青。他为官多年,比旁人更爱惜羽毛,平日里将自己与贤人雅士自居,最重名声。今日婉玉竟在上峰之子跟前讲了孙氏如此跋扈,当场便落了他好大的面子。他低头再看婉玉双手已肿的好似馒头一般,愈发添了几分气性,只碍于有外客在,口中对婉玉道:“你且回去,将药涂了好生歇歇,我定会问明实情。” 梅书达冷冷道:“府上竟出了这等事了,看来我们也不方便留了。柳世叔需小心,此事若是让御史言官知道,免不了便会参上一本,我爹一向器重世叔有名士风范,一直想大力提拔,如今有个好缺便等着世叔顶上去,若在这节骨眼上被人抓了把柄,未免得不偿失了。”顿了顿又道:“今个儿我跟我娘到贵府,是想请婉姑娘去梅家住几日照看珍哥儿,想不到人竟被打成这样。世叔容我多说一句,即便是婉姑娘有错在身也没有如此下狠手的,姑娘家的手需拈针拿线,若是打坏了,伤筋动骨,将来又该如何呢?” 柳寿峰听了连连点头称是,满腔的火气早已拱到喉咙边,只强自按压下来,心中犯疑道:“孙氏真做出这等事?莫非原先她贤惠皆是骗我的不成?” 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答应大家要更新了,咬牙熬夜也要更 写到最后有点语无伦次,大家凑合看吧,我有时间再修,睡觉去了…… 感谢观赏 第十六回【上】 话说婉玉跪在地上一番哭诉,直将柳寿峰气得目瞪口呆。但因有外客在,柳寿峰只得强压着火气劝了婉玉几句,又命丫鬟们取药搀婉玉回房。 梅书达心想:“姐姐在柳家过得憋屈,不是遂心省力的,若是我们刚走,柳家人再为难她可就不妙了。”口中道:“既然世叔有家事处理,我与母亲也不便叨扰。只是我那小外甥听说要接说婉姑娘过去,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不知世叔将此事处理完毕之后,梅家能否将婉姑娘接过去小住几日?” 柳寿峰自是求之不得,忙道:“这自然。我下午便将她送去,但只怕小女年幼无知,给贵府添了麻烦。” 梅书达道:“府上门风端良,婉姑娘是极有品格的,何有‘添麻烦’一说?不如我们留下两个老嬷嬷并两个小厮在此处,待婉姑娘收拾妥了,便由他们护送着过去罢。” 柳寿峰连声应着,梅书达起身便走,柳寿峰在后殷勤相送。一时间丫鬟又扶了吴夫人出来,梅家母子便乘了马车走了。 且说婉玉回了浣芳斋,见守着门的婆子早已不知去处,知她定去往孙夫人处告发,也不放在心上,只是双手已是疼得发木了,举起来一瞧,只见掌心通红,已肿得半寸多高,指头亦伸屈不得。夏婆子含着泪道:“这手下得太狠了!快让我看看骨头有没有坏,若是真打坏了可该如何是好。”此时丫鬟已取了药来,怡人一边给婉玉上药一边低声道:“有梅家的贵客来,姑娘就这般私自闯出去,拂了老爷的颜面,再添了罪过出来,岂不是更要遭罪了?” 夏婆子取了湿毛巾来,一边给婉玉净面一边道:“其实老爷是极疼姑娘的,但因为姑娘原先气性太大,每受半分委屈都要哭闹上一回,久了也让老爷不耐烦。太太又是个面慈心恶的人儿,将老爷哄住了,老爷便再不爱搭理姑娘的事,姑娘受了委屈也便没地方诉了。还有那些下人,见太太老爷待姑娘淡淡的,便也跟着践踏作弄起来……”说完又叹一口气道:“就怕姑娘今儿个捅破了天,反倒不好办了。” 婉玉咬牙忍疼道:“若不是这般闹了,爹就算听说我挨了打,恐怕也不会太放心上,况又有太太挑唆,指不定吹到他耳朵里又是什么光景。就算他明察秋毫,心疼我了,也顶多送点子吃的喝的罢了。男人不惯插手内宅,日后咱们的日子能好过到哪儿去……我只是想着爹爹将面子看得比天都大,今儿个在上峰眷属跟前没了脸,他定要展示一番治家的手段来做给旁人看看,指不定咱们便熬出头了……” 怡人压低了声音道:“所以我说姑娘还是早些嫁出去,省得在这里受这口冤枉气……原先太太不过衣食住行上克扣些罢了,后来又要把姑娘许给姓孙的滛徒,今儿个竟然动了手,日后还指不定会生出什么事来。”说着手不自觉重了些,引得婉玉倒抽一口凉气,泪在眼眶里滚了几滚,险些掉出来。怡人忙吹了吹,手上愈发轻柔。 婉玉道:“这事儿哪能由自己做主,但凡自己能自主了,我早就离开这儿了。”说罢叹了口气,低声嘱咐了怡人和夏婆子几句,又命将摔坏的鼎炉,旧用的软帘、茗碗等物重新摆了出来。 过了片刻,柳寿峰送完了客又回到浣芳斋来,一入内便见婉玉对着窗子流泪,不由叹了口气,在椅上坐了下来。婉玉忙站起来道:“爹爹来了。”使眼色对怡人道:“还不赶紧沏茶。” 柳寿峰见婉玉双手肿得好似馒头一般,面色煞白,楚楚可怜,对她的恼意便先去了两分,咳一声道:“可曾涂药了?” 婉玉立在一旁点了点头。此时怡人端了热茶和一碟子点心上来,柳寿峰将茗碗举起,推开盖碗便喝了一口,茶刚一入口便觉一股腥味儿,又不好吐出来,只得硬生生咽下,皱着眉道:“这是什么茶?” 怡人道:“就是姑娘平日里惯喝的那罐茶叶。” 柳寿峰道:“将茶叶拿来给我看看。” 怡人不多时取了两罐子茶叶来,捧到柳寿峰跟前道:“这两罐是上个月供上来的,一罐已经打开了,一罐还是封着的。” 柳寿峰打开茶叶罐子一闻,知这茶是沾了鱼肉等荤腥串了味道,再将另一罐茶拆封了,发觉亦是这个味道,心里更怒上三分;低头一看碟子里的点心,均不是平时供应主人的上等货色。他惯是心粗,此刻心里才有些恍然,举目一望,只见屋中摆设用具均是半新不旧,房中除了两只瓶子竟一色玩器全无,浑不似官家小姐的绣房了。 柳寿峰仍不可置信,冷笑道:“你做这番寒酸模样给谁看?难道不知过犹不及的道理?” 婉玉一愣,紧接着眼泪簌簌滑了下来,对怡人道:“快将咱们的柜门和抽屉统统拉开给爹爹看,看看咱们是不是私藏了什么好东西,平白的不摆出来!”又流泪对柳寿峰道:“这已是女儿用的最好的东西了,爹爹若不信便尽管来搜罢!” 柳寿峰只觉怒发冲冠,心里又亏又恼。他先气恼婉玉不分轻重缓急冲出去落他脸面;后听了婉玉哭诉,惊闻孙氏如此跋扈,心里又添五分恼恨;待听得梅书达一番话,便已将罪魁祸首定在孙氏身上。而今眼见为实,他再按捺不住心头怒火,“噌”一下站起身便向外走出去。 且说孙夫人送走了吴夫人便来到妍玉的碧芳斋里,母女俩说笑取乐。不多时守着婉玉的婆子前来禀报。妍玉听了一惊,道:“娘亲,婉 玉那小蹄子果真跑去告状了!” 孙夫人心里虽打鼓,但面上冷笑道:“这有什么打紧?我教训她占得了一个‘理’字,况且她不知轻重好歹的冲出去,落了老爷的颜面,这般无法无天,老爷还能再护着她不成?” 妍玉听孙夫人这般一说遂放下心来,取了绣好的花样给孙夫人看。孙夫人到底还是不放心,悄悄命白苹使人去前头打探,又将花样子拿起来赞了几句,忽想起什么,道:“往后这花样绣得好不好倒在其次,最紧要的是寻几册诗集来看,什么唐诗宋韵的,先寻着有名的句子背了。回头我让你大哥抄几页给你,你无事的时候多翻翻。” 妍玉奇道:“看这些做什么?我虽不太会作诗,但诗词总是读过的。” 孙夫人笑道:“你不懂。梅家的太太吴氏出身书香门第,父亲是国子监祭酒,极有学识。吴氏虽是个女流,却有满腹经纶,反不以为女子学问多是坏事。杨蕙菊因被人称作是‘才女’,这才得了她的青眼。”说到此处,孙夫人顿了顿,笑得极得意道:“眼下杨家跟梅家的婚事怕是不成了,正好让咱们得个巧宗,今日吴夫人便对你另眼相待,待你讨得她的欢心,便能做得巡抚大人的儿媳了!” 妍玉一听立时拧起眉嘟着嘴道:“我不!”说着将花样子丢回箱子里,坐在床头不吭声。 孙夫人伸手一点妍玉的脑门道:“你个傻子。梅家是什么光景?现如今外头虽还‘四木家’、‘四木家’的唤着,可除了梅家,这几家包括咱们全都不如往昔了!原先咱们柳家也是跟梅家平起平坐的,如今还不是竭力巴结着?” 妍玉问道:“杨家和梅家的亲事为何不成了?” 孙夫人轻咳一声道:“你问这个做什么?总之就是不成了……” 妍玉低声道:“娘亲不是说……说瑞哥哥……”说着脸儿便红了。 孙夫人冷笑一声道:“柯家怎能跟梅家相提并论?当初娘看中柯家,不过是觉得从小看瑞哥儿长大,知根知底,你嫁过去锦衣玉食,瑞哥儿又是个温柔性子,他娘又是个贪财好权的,你将她伺候好了便横竖不会受气。谁想梅家跟杨家的亲事竟不成了!我冷眼瞧着达哥儿比瑞哥儿强上百倍,咱们不攀这门亲还等什么?” 妍玉对柯瑞已是芳心暗许,颇有情谊,听了孙夫人的话,心中暗道:“单论相貌,达哥儿便没有瑞哥哥生得俊俏,更没有瑞哥哥儒雅风流,且目中无人,张狂可恨,又有什么好的?” 孙夫人见妍玉面露不悦之色,刚欲再劝上两句,却见门帘子一挑,白苹走进来慌张道:“老爷正往这边走呢,还沉着脸色,听小丫头子说,老爷从浣芳斋出来先回正院寻太太,因找不见太太,便问了丫鬟,知太太在妍姑娘这儿,便赶过来了!” 孙夫人顿时一惊,忙问道:“婉玉可曾跟过来了?”白苹摇了摇头。孙夫人心中七上八下,但转念想道:“内宅的事老爷从不多问,这些年还不是凭我的手段哄得好好的。”想到此处心中稍安。 只片刻,柳寿峰便到了,他一进门便看见孙夫人正和妍玉坐在绣榻上说笑。他原先并无知觉,但今日留心一看,只瞧见妍玉的碧芳斋里满屋金彩珠光,绢绣墙屏,又摆了各种名贵玩器,均不是凡品,与婉玉所住之地相差甚远。 柳寿峰怒意更胜,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道:“给我倒杯茶过来。”妍玉亲自奉茶。柳寿峰一尝,正是上好的雨前龙井。柳寿峰心中又愧又怒,暗道:“当初花姨娘咽气时,再三嘱托我要好生照看婉丫头,不能让她受了委屈。婉玉原找我哭闹,我只当她没有规矩,骄奢成性,才不爱睬她,她亦跟我赌气,父女的感情便薄了下来。想不到才几年的光景,她竟已过到这般田地了!如今她大了,也懂讨人喜欢,更得了梅家的青眼,若我再不好好待她便如何都说不过去了!” 孙夫人见柳寿峰面色阴晴不定,忙堆起笑道:“老爷……” 刚出了声,便见柳寿峰“啪”一声将茗碗放在桌上,惊得满屋人立时吓了一跳。柳寿峰大喝道:“孙氏,你可真是贤妻!对婉丫头打板子下了死手,又平日里克扣她吃穿住用,还要将她许配给个滛徒!外作贤良,内为j诈,真真儿可恶了!” 孙夫人一听此话顿知不妙,慌忙跪下来哭道:“老爷何出此言?我何曾亏待我婉丫头?原先是她嫌弃屋中陈设玩器不好,一径儿都给砸了,我是回过老爷,是老爷亲自发话随我处置,我才免了她屋里的摆设,免得让她再糟践东西……” 柳寿峰冷笑道:“免了她的陈设?那婉丫头屋子里的家具怎也都是旧的?还有床褥、枕被、软帘、茗碗用具,怎也都是旧物件?连同喝的茶、吃的点心也都不是供应上等主子的,我看她如今连个体面的丫鬟用的都不如了!”说完颤着手指着妍玉房中的各色玩器道:“只因为妍丫头是你亲生的,婉丫头是庶出的,你便厚此薄彼至此?” 孙夫人哭道:“老爷,我按时发了月例,供养皆由管事的媳妇打理,是她们当中有昧了心肠的蒙骗主子,欺负了婉丫头,待我查明了,定重惩不饶!” 柳寿峰不怒反笑道:“皆是由旁人打理?你竟不问上一问?若不是你私下纵容默许,下人怎有胆子怠慢主子小姐?”这一句直问得孙夫人目瞪口呆。柳寿峰猛站起来,拍着桌子道:“糊涂的妇人!怠慢庶女, 这传扬出去,让我的脸面往哪里放?婉丫头即便有多少不是,只严厉教导便可。你内里藏了j了,竟亏待起个孩子来,一门心思的将她往火坑里头推!” 孙夫人心里又惊又怕又恨,但知眼下需将柳寿峰安抚了,但任凭她巧言善辩,可此时搜肠刮肚,竟寻不出一句可辩白的话儿来,只流着泪道:“老爷,我教训婉姑娘是一心为她好,你可知道她在杨家跟男人传出不才之事来,她……” 柳寿峰道:“若真传出不才之事来,为何杨家的人未曾跟我说明?我听梅家的二公子说杨家老太太还赞婉玉是个极有品格的姑娘。”说完定了定神,高声道:“待会子请工匠来,将婉丫头住的浣芳斋好生修修,另重新买家具物什,吃穿住用一律换新。待婉丫头从梅家回来,便让她去库房自己去挑摆设用度,她愿意用哪个便用哪个!”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分享一篇美文: 感谢观赏 第十六回【下】 柳寿峰从碧芳斋出来,命取上好的药膏和吃食送到浣芳斋。孙夫人知柳寿峰动了怒,虽心有怨怼,但不敢怠慢,亲自点了几个办老了事的嬷嬷和丫鬟到婉玉处伺候,因拉不下脸面,只命紫菱前去探望安慰,中午又送了四个菜和两碟子果品。 婉玉用罢了饭便催着怡人和夏婆子收拾常穿的衣裳和惯用之物,暗道:“上天开眼,让我能重新回到爹娘身边……只是不知他们会不会认我……”归心似箭,竟悄悄滚下泪来。将要走时,柳寿峰又特特的来到婉玉房中叮嘱道:“去梅府万不可由着自己性子胡羼,女孩儿家需牢记温良恭让,事事留个心眼,察言观色,不可让人家厌烦笑话了去。”柳寿峰说一句,婉玉便应一句。 柳寿峰顿了顿道:“让爹爹看看,你的手怎样了?” 婉玉道:“已涂了药,有几日便应该消肿了。” 柳寿峰轻咳一声,道:“其实你母亲……” 婉玉抬头瞧见柳寿峰神色迟疑不定,立即明白其中的意思,乖觉道:“太太也是心疼我,怕我走偏了,这才对我下了狠手,后来才知一切皆是误会,定是哪个黑了心的下作秧子在太太跟前嚼了舌头,挑拨生事。如今太太送了这么些吃食过来,显是跟我把这层误会解了。待去了梅家,旁人问起来,我自知如何应答……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仇怨呢。” 柳寿峰一听婉玉这番说辞,紧皱的眉头立时便松了开来,捻着胡须笑着点头道:“婉儿果然大了,愈发通情达理,也知道轻重了。”又叮嘱了几句,殷殷送到院中,对怡人和夏婆子道:“你们两个好好伺候五姑娘,不可怠慢,也不可在梅家生事!”怡人和夏婆子连忙应了。婉玉向柳寿峰深深一福,后被前呼后拥着送上马车。 车行一路到了梅府侧门,门口早已聚了十几个婆子和丫鬟,众人如众星捧月一般将婉玉迎下马车,又引着她上轿,态度极为恭谨。行了一阵,轿子缓缓下放,一个丫鬟将轿帘子掀开道:“已经到了,姑娘请下来罢。”婉玉扶着那小丫头的手走了出来,抬头便看见一处院落,正是梅家的正院正房。 院门口候着一众丫鬟,见婉玉来了纷纷迎了上来,为首的正是吴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文杏,对婉玉笑道:“姑娘来了,快到里头歇着。天气又闷又热的,房里已备了冰镇香蕾饮,点了木樨清露,最是消暑了。”又有五六个小丫头子从怡人和夏婆子手中取过包袱,簇着主仆三人往房中去。 梅家的正房是五间阔室相连,文杏将婉玉引入宴息,只见迎面是一扇半开的五色纱糊成的大窗,窗下设一大炕,铺着五彩连波水纹百蝶靠背,缃色引枕,炕上铺着细绿的凤尾罗席子,炕中央又设紫檀嵌螺钿的小桌,摆着官窑的青花茗碗茶具、八宝攒心食盒,并一支大龙胆瓶,里头插了两三支浅粉莲花。炕底下有八张椅子,均铺的是一色的龙须席椅搭。 文杏将婉玉引到屋中,邀她在炕上坐,婉玉连说不敢,只在椅子上坐了,立时有丫鬟捧了汤品奉上。怡人留心打量一番,低声对夏婆子赞叹道:“梅家到底是不同,原先我跟姑娘去杨家,那里虽富丽堂皇,却不及这里清雅。”夏婆子听了点头不止。此时文杏走上前对她二人道:“二位先随我来,到姑娘的住处去安顿安顿,梅家亦有些事情需让两位都知道的。”怡人和夏婆子听了,立即跟着文杏去了。 房中一时之间只剩下婉玉。她看着窗外的梅树,想起自己原先在冬天曾对着此树和母亲吴氏一同吟诗,如今回忆恍若隔世,泪水又要涌出。忽听背后有脚步声响起,屋中一时间走进三个人来,有人低声唤了一句:“莲英?”婉玉定睛一瞧,这三人正是自己的父母和小弟梅书达!几目相对,婉玉颤声唤了一句:“爹!娘!弟弟!”泪珠儿便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梅海泉将婉玉上下打量一番,抑着心头激动,迟疑道:“书达已跟我说了……你……你真是莲英?” 婉玉点了点头,又恐梅海泉和吴夫人不信,哽咽道:“我是莲英……我上次回娘家要走的时候,娘悄悄跟我说要偷爹爹私藏的一幅赵孟頫的字,给我赏玩两天,不知今日是不是能给我了?” 吴夫人见这等母女间玩笑话儿婉玉都一清二楚,心下更无怀疑,几步抢上前将婉玉一把搂在怀里,哭道:“你果是我苦命的女儿!你好狠的心,怎不回家来看一看……我是刚听你爹爹说你还了魂魄,为何在柳家的时候不来见我?” 婉玉抽泣道:“女儿日日夜夜都想回来……可在深闺里,总出不去,即便是偷跑出来,也未必进得梅家的门……”说到此处便再说不下去,扎进吴夫人怀抱放声痛哭起来。 梅海泉亦跟着掉泪,梅书达忙在旁劝解,说了好多宽心的话儿,一家人哭了一阵方将泪止住了。原来梅海泉将柯颖思和杨昊之收监之后,觉得此事蹊跷,把梅书达叫到跟前询问。梅书达将事情来龙去脉和盘托出,惊得梅海泉目瞪口呆,他素以为借尸还魂是无稽之谈,但心里却隐隐盼着自己的女儿真是还了魂魄重回人间。他昨晚一夜未眠,将事情翻来覆去想了多遍,越想越觉得梅书达所言不虚,故而一早便打发梅书达和太太吴氏将婉玉接来好生问个清楚。谁知这二人出去竟未把人接来,梅海泉一时沉不住气,将事情与吴夫人说了。吴夫人听罢,一叠声打发人要再去请,又要亲自再往柳家去,梅海泉忙拦下来,一家人午饭吃得食不甘味,望眼欲穿的等婉玉回府。 待婉玉一入梅家,梅海泉和吴夫人便藏在暗处静静看着,见婉玉气度举止、一笑一颦竟真与莲英分毫不差,心中更确定了七八分。此时与婉玉相认,梅家二老只觉爱女失而复得,不由狂喜,老泪纵横。可怜天下父母心,慢说婉玉确是梅连英,即便她是个假的,只怕这两人也抓着一丝期盼将她认定是个真的了。 一家人款款说了一回,待谈到借尸还魂之事,均啧啧称奇不止,梅海泉道:“这是上天开眼,让你又活过来了,否则你含冤带悲的枉死,抛下亲人骨肉,该叫我们如何是好?这亦是梅家祖上的德荫,赶明儿个我便派人到附近寺庙里多捐香火钱拜谢神佛和祖宗。” 吴夫人道:“正是,明日就舍出钱来打斋,好好做些功德才是。”说着将婉玉搂在怀里不断抚摸。又恨道:“杨昊之跟那贱妇真真儿黑了心了!呸!这还能算做人么?老爷,你一定要给莲姐儿讨个公道!” 梅书达道:“眼下那对j夫滛妇就在大牢里收着,今儿个天才蒙蒙亮,杨家伯父就拖着病体亲自过来求情,门子推说爹爹未归,将他挡在外头了……眼下这事却不好办,柯家和杨家均是咱们多年的姻亲,这里头的关系盘根错节,虽说皆是他们的错处,可秉公断下来,未免伤了几家的和气,落了他们的脸面也等于落了梅家自己的脸面。虽说那三家不如往昔了,可仍有一脉的势力,若争持起来,便真是后院起火了……今儿个早晨柯珲还巴巴的跑过来找我,说他爹命他来的,央求我好生劝慰爹爹,务必保下柯家的名声,话里话外那个意思,竟是不顾那滛妇的死活了。” 梅海泉瞪了梅书达一眼道:“柯珲?你怎的跟他这般熟络了?早跟你说过莫要跟那浪荡子在一处厮混,你跟他能学出什么好来?”梅书达面上唯唯诺诺,心中却不以为然。梅海泉摇了摇头,看了婉玉一眼,将茗碗端起来喝了一口茶道:“人如今在大牢里关着,已由提刑按察司收监,事情尚在我手里头压着,才一夜,还未闹大。莲英,你想如何?” 婉玉咬着牙道:“若依我的意思,这两个畜生即便是斩立决都不为过!但小弟说得极有道理,需想个法子保全几家的体面……况且珍哥儿还小,他是杨家的嫡长孙,眼下虽放在咱们家养着,但迟早是要回家去的。若是他爹有了闪失,让他年幼就失了庇护,抑或是他爹爹有了坏名声,要孩子日后如何做人呢。况且爹爹在朝中虽为清流一派,但少不了要有自己一方人脉和势力,此番拿捏了这几家的短处,又卖了人情,这三家的人必将感恩戴德,为爹爹做事也更加尽心竭力了。” 梅海泉听了缓缓点头,心中暗道:“是了,她确是我女儿莲英,她适才所讲的正是我心里头盘算过的。莲英自小便喜爱读书,总到我书房里寻书去,我也不拘着她,有来往官员在我房中议事,她便躲在屏风后头听着,天长日久,心思便跟旁的女孩儿不同了。” 婉玉想了一回,道:“不如就说是误会一场,是柯颖思身边的丫头跟孙志浩有了不才之事,被众人捉了j,那丫鬟恼了,平素又对柯颖思有怨,于是反诬陷杨昊之与柯颖思有j情,又说他二人要图谋杀害我,爹爹动了怒才将他二人抓了,如今一审才知其中的原由,真相大白,人也让咱们悄悄放回去了。” 梅书达恨道:“这岂不是太便宜那对狗男女了!” 吴夫人亦点头道:“若说为了珍哥儿放了姑爷,这还倒情有可原。只是那贱妇太过可恶,她伤害你性命,怎能就轻易饶过去了?” 婉玉抿嘴一笑道:“该怎么做,爹爹心里有拿捏,怎能不还我一个公道呢?柯颖思即便将她放了,她又还有什么颜面活着?”又道:“当然在场?br /gt; 花间一梦第12部分阅读 欲望文 花间一梦第13部分阅读 花间一梦 作者:肉书屋 花间一梦第13部分阅读 场的下人也需一律封口,万不可将此事张扬出去。” 海泉微微含笑,又看了梅书达一眼,心中一叹:“我这两子一女,大儿子性情耿直厚淳,日后最高可做到御史;小儿子虽心性跳脱,机智善变,比他大哥有格局,但行事不够沉稳,仍稚嫩了些,需狠狠磨练摔打方能成大器。唯有我这个女儿,做事先谋而后动,识大体,色色想得周到,有时候都比他两个兄弟强些,只可惜是个女孩儿,又残了腿……如今可喜她又再世为人,我必要好好待她,不能让她再受半分委屈了。” 梅海泉想一回,叹一回,抬头道:“杨昊之这畜生岂是轻描淡写的就放出去的,需狠狠治他一顿,好好长长他的记性!”又对婉玉道:“你先在家里安心住着,我想个法子将你重新认回来。你娘因你突然死了大病一场,如今身子还虚弱,刚又听说你是被害死的,更哭得晕过去,你要多尽尽孝道。” 婉玉含着泪道:“这是应当应分的,连累娘亲生病,是我不孝了。”伸出袖子来拭泪。吴夫人去握婉玉的手,婉玉登时便疼得“哎哟”一声。 梅书达一皱眉,伸手抓住婉玉手腕,只见掌心仍肿着,指节具已青了,又是咬牙又是恨,道:“娘,我已告诉你了,今儿早晨柳家那恶妇打了姐姐,看看打成了什么样子!” 吴夫人一看顿时惊了,捧着婉玉的手连吹了几口气,忙站起身出去,一叠声的命人拿宫里赏赐的药膏来,回转身搂着婉玉哭道:“我的儿,你从小到大哪遭过这样的罪!”梅海泉面色一沉,仔细去看婉玉的手心,梅书达又将所见所闻添油加醋讲了一番,梅海泉怒道:“柳寿峰向来是个知礼守义的,怎能纵容正室如此欺凌女儿!”又将婉玉衣着穿戴打量一遍,暗道:“莲英身上穿的亦是半新不旧的衣裳,连出门见客都未有气派的打扮,可见在柳家过得不顺心了!”扭头对吴夫人道:“回头去账上支一百两银子给莲英做新衣裳,从柳家带过来的东西,凡是不合眼的一律换新!” 吴夫人道:“这自然,她房里还有几套夏天的绸布衣裳,虽不是新衣,但没大狠穿,总比身上这件体面,先暂且换上罢。我早命丫鬟把莲儿房里上上下下都用水冲过了,她爱吃的几样果子蜜饯也都备好了。”说完看着婉玉的手,又是心疼,又是恼恨,道:“孙氏竟是这般恶毒的人!亏我还以为她是个好的!娘给你做主,从今往后你便在家里住着,再不回柳家去。” 梅海泉道:“日后称呼需改一改,不能再唤她‘莲英’、‘莲儿’了,需叫她如今的名字,否则传扬出去成什么样子。”吴夫人听了连连点头。 正说着,文杏隔着门帘在外面道:“杨家的老爷子来了,死活要见一见老爷,如今堵在大门口不走,门房也无法,特地打发人过来问问。” 梅海泉道:“知道了,你退下去罢。”待文杏退下,梅海泉站起身道:“如今看来便不能不见了。”又安慰了婉玉几句,方起身走了出去。 第十七回【上】 话说梅海泉去前方见杨峥,吴夫人与子女凑一处说笑。因女儿死而复生,吴夫人如同得了珍宝一般,喜气盈腮,精神更旺了数倍不止。她心疼女儿受了委屈,故而万般怜爱,再想起杨昊之和柯颖思又恨得咬牙切齿,免不了一顿怒骂。婉玉恐吴夫人气坏了身子,忙在旁劝解道:“虽说是女儿当初有眼无珠看错了人,但经此番磨难却换了具健全的身子,总也算因祸得福了。” 吴夫人沉着脸道:“身子是健全了,身份和名声却不好,儿子在眼前也不能相认,况且柳家的孙氏又是个可恶的,竟还想把你许配给孙志浩那个滛徒……” 婉玉低声道:“若是能在爹娘身边尽孝,即便活过来仍是个瘸子,我也情愿了。” 吴夫人一愣,长长叹一口气,面色缓了缓,抚摸着婉玉的手背缓缓道:“唉,是我苛责了,眼下你能在我身边,便比什么都强。” 梅书达笑道:“你们怎么都愁眉不展的?我看蛮好,眼下姐姐不但腿好了,更成了大大的美人,日后还指不定有多少王孙公子挤破门槛来提亲呢!” 婉玉啐了一口道:“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再不嫁人,这辈子守着爹娘和珍哥儿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就是我的造化了。” 吴夫人听了梅书达的话,心思却一动,不动声色将婉玉上下看了几遍,暗道:“原先莲英便是因为腿残这一项吃了亏,否则凭梅家的门第还怕找不到一个品貌俱佳的女婿?女儿如今万万不能再遭一回罪,待过些时日,我便托人暗暗打听着,定要找一个比杨昊之强千倍万倍的姑爷回来。”想到此处,心里一宽,又将身边的大丫鬟唤进来,亲自安排婉玉衣食起居。 原先梅莲英落水而亡,跟在她身边的一众丫鬟婆子均被杨昊之赶回梅家,吴夫人痛失爱女心中发狠,下人们不免被罚被贬,更有要拉出去卖掉的。如今婉玉回来向吴夫人求情,吴夫人免了众人的责罚,又从中挑了几个牢靠可办事的放在婉玉身边留用。梅莲英身边的大丫鬟侍书已到了婚配之年,吴夫人原在盛怒之下要将她拉去配年长的执事做填房,婉玉道:“侍书平日伺候甚精心,这些年来兢兢业业的。我是答应过,等她年纪到了就把她放出去,再给找一门好亲事,多陪送嫁妆。如今女儿活着回来,娘亲就饶了她,就当多积点阴德罢。”吴夫人自然是依了,见婉玉身边只有一个丫鬟和婆子,心里又恼孙夫人薄待自己女儿,将身边的二等丫鬟采纤给了婉玉,又添了五名丫鬟和两个老嬷嬷。 许久,梅海泉方从前头回来,见婉玉、梅书达和吴夫人正逗弄珍哥儿,便命人将孩子抱走,坐下来对婉玉道:“你公公来央我留下杨昊之一条命,我还未答应,但允他保全杨家的体面。又讲了你娘这两年身上一直不好,今儿个早晨请了个云游四海的道士看了看,说是让人冲撞了,有个家住在西南方向的阴人不可招进家里。算下来唯有杨家的二姑娘是住在梅家西南方,所以这门亲事就只能作罢了。” 梅书达一听立时欢喜道:“当真?这桩亲就这般轻描淡写的退了?” 梅海泉道:“当日说亲不过是口头上订下来的,因着你们年纪还小,原打算待你今年秋闱过后就请礼部尚书做媒人正式提亲去,如今连采择之礼都未行,自然做不得数。杨家现如今理亏,又怎敢闹起来。” 吴夫人叹道:“其实菊丫头是个好的,模样生得整齐,又有个贤惠的性子。但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儿,即便她是个神仙般的人物儿,咱们也不能再将她招进家了。可这么将亲事退了,却也损了她的名声,可怜这么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儿。” 梅书达哼一声道:“当初说亲不过是你跟杨家伯母说的玩笑话,谁想杨家就掐住了满处宣扬,搅得假的也不得不变成真的,如今闹得名声不好也是活该。这点小心思用得忒下作,我倒看不出她哪里好了,保不齐日后跟她哥哥一样!” 正说着,只见梅海泉的亲随到了,跪在门口回话道:“提刑按察使司派人过来回禀老爷,说刚才一时没看住,柯氏在大狱里撞墙死了!请老爷示下。”屋中人具是吃了一惊,不由面面相觑,唯有梅海泉收了诧色,脸上淡淡的,道:“知道了,回去告诉宋提刑,柯氏性情太过刚烈,竟因丫鬟连累的自己名声就想不开自尽狱中,让家里人悄悄领了尸骨回去便是了,柯家是名门望族,衙门自会销了案底,至于如何跟和坊官和番役仵作说明此事,便由他们自己家人拿捏着办罢。” 亲随听了立即领命而去。梅海泉冷笑道:“昨儿晚上杨昊之在大狱里要了纸笔,巴巴的写了一封陈情的信给我,见上头尽说自己是油蒙了心窍,又竭力表白与你鹣鲽情深,我看过便命人拿去给那滛妇了,听闻她看了信又哭又笑,声音凄厉至极,整个人痴痴迷迷的,狱卒受不住堵了她的嘴。我还道她疯了,想不到她又明白过来寻了死。”吴夫人和梅书达听了均口中称快。 婉玉叹了口气道:“她害我的时候定没想到有这样一天,可见天网恢恢,万事因果。当初她跟杨昊之有了苟且之事,让我尝尽背叛滋味,如今却也轮到她头上了。”又看着怀里的珍哥儿,暗道:“如今大仇得报,又与爹娘相认,守着儿子,老天爷总是待我不薄了。” 一时无话,婉玉自在梅家住下暂且不提,柯、杨两家却是愁云惨淡。柯颖思寻死狱中,柯家上下只觉面目无光,不敢让柯颖思婆家知晓,只由柯珲出面带了三四个下人将尸体领回,对外只说柯颖思是突发急症暴病而亡,草草寻了块墓地葬了,又花了些许银子堵了柯颖思婆家的嘴。事毕,柯旭立即备了名贵之物亲自到梅家谢罪,梅海泉见都未见,只将礼物收了,命人将柯旭打发了回去。 且说杨家,杨峥求情未成反倒失了女儿攀上的好亲,心中一径发沉发闷。柳夫人一心都记挂在大儿子身上,回娘家求大哥柳寿峰到梅海泉面前求情,又催杨峥大把花银子活动。忽地传来消息,说柯家的二小姐得了急病死了,柳夫人心里更七上八下,忍不住大哭道:“柯家那小滛妇怎是得急病死了?我看八成是梅家恼怒,命人悄悄弄死了。我们昊哥儿若是也这般不明不白枉送了性命,日后叫我靠哪一个!”杨峥不胜其烦道:“昊儿是珍哥儿的爹爹,亲家怎么也会留几分情面,快些将你的泪收了,难不成要哭得人尽皆知才罢了?”柳夫人不理,一径痛哭,一面哭一面痛骂柯颖思,又埋怨杨峥千不该万不该寻了梅家这门亲。杨峥头痛欲裂,一摔帘子去了郑姨娘处歇息,郑姨娘心头得意,殷勤侍奉不在话下。 约莫过了半个月,吴夫人忽打发个老嬷嬷到了柳家,见了孙夫人道:“婉姑娘在梅家一个人住着不免寂寞,太太命我来接紫萱姑娘过去住几日,不知紫萱姑娘是否方便。” 孙夫人一听此话,又是咬牙又是恼恨,暗道:“婉玉这小蹄子忒可恨!她怎不想想她还有个姐姐呢!巴巴的叫个外人过去,这不是打了自己家的脸面!”心里虽恨,面上不敢显出来,笑道:“婉儿只让紫萱过去?她两个姐姐在府里也无事,昨儿个四丫头还跟我念叨着想她妹妹了。” 那老嬷嬷道:“这是我们家太太的意思,体恤婉姑娘一个人寂寞,听她和珍哥儿常念叨紫萱姑娘,便叫接过去住一段时日。” 孙夫人听闻此话,方才将紫萱唤来,命收拾东西往梅家去了。待将人送走了,孙夫人左思右想都觉得气闷,第二日用过早饭便将妍玉唤到跟前道:“快些挑件好衣裳换了,好好打扮打扮,咱们到梅家去。” 妍玉冷笑道:“人家请的是紫萱,可没叫咱们,何必上赶着找不痛快落自己的脸面?” 孙夫人道:“我适才想了一番觉得不对,吴氏嘴上说是把紫萱接过去跟婉玉做伴,其实打的却是相儿媳妇的算盘!婉玉那小蹄子是庶出的,名声又不好听,梅家怎能看得上,更别提接个女孩儿过去给她解闷了。如今紫萱的爹在南疆上立了不少战功,待三军凯旋必然又要高升一步,梅家定是风闻了朝廷里什么消息,抢着跟张家拉近乎呢。” 妍玉撅着嘴道:“要去娘亲自己去,我可不愿跟婉玉低三下四的。” 孙夫人道:“做人需懂得能屈能伸。好孩子,上次你吴姨妈来得太匆匆了,没瞧出你的好处来,这次咱们过去,不过就是跟婉玉多说几句好话儿,又掉不得一块肉,待你将吴氏哄得好了,嫁到梅家去,日后二三品的诰命夫人定是跑不了的,你爹在仕途上也能高升一步。”说完见妍玉仍不情不愿,不由拉长了脸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回去换衣裳!”妍玉无法,只得换了衣裳同孙夫人一道去了梅家。 待进了梅府,引客的小丫鬟将母女二人带到一处倒厅,端上来茶和两碟子点心便不见踪影。孙夫人和妍玉等了将快半个时辰,早已不耐烦时,见有个丫鬟进屋道:“二位随我来。”孙夫人只得忍着气跟在丫鬟身后,走了一阵方才到真正待客的宴息。一入内便瞧见吴夫人正坐在炕上,左右各坐着婉玉和紫萱。那婉玉头上绾慵妆髻,插着点翠花钿和一支如意镶宝小凤钗,身穿茧绸烟霞色莲花刺绣比甲,浅洋红中衣,下穿棉绫凤仙裙,腰间束着掺金珠线穗芓宫绦,缀着细碎小花,丰姿艳丽,雍容而坐,手中握一把团扇在怀中缓缓扇着,乍一望竟好似画中人一般,与往日截然不同。孙夫人和妍玉见了登时一呆。 婉玉和紫萱见她二人到了忙站了起来。吴夫人欠着身满面春风的问好,又赶紧让座,一叠声命丫鬟端茶上来。孙夫人和妍玉已盈盈拜了几拜,问吴姐姐、吴姨妈好。落座之后,吴夫人笑道:“是我待客不周了,这两天身上还是不大爽利,已好几天没睡好了,中午吃了药便在榻上眯了一觉,丫鬟见我睡了也不敢来叫。萱丫头又刚来,婉儿带她出门到附近庄子上去玩,听闻说家里来人了才忙赶回来的。让你们久等真是对不住。” 孙夫人见吴夫人神采奕奕,哪有半分不爽利的样子,暗自腹诽一番,但面上仍笑道:“不过是等一等,也没什么大碍,吴姐姐还是保重身体为要。就是我们婉丫头给府上添麻烦了,没的淘气,怕让姐姐费了心力。”说完向婉玉看来,招手道:“快来让娘亲看看,好像这几日又长高了。” 吴夫人将婉玉搂在怀里笑道:“添什么麻烦?婉儿最是心细了,每日我吃的药都是她亲自看着丫鬟们煎好了然后端到我跟前侍奉,天下再没有这么贴心温柔的女孩儿,还是柳家生养得好。” 紫萱抿着嘴笑道:“谁说不是呢,我看姨妈跟婉妹妹像是亲母女似的……怕是亲母女也没有这么亲。” 此话说完众人皆笑了起来。婉玉看了孙夫人和妍玉一眼,心里头冷笑,面上却做羞赧之色,低下头道:“不过是端个药罢了,是姨妈夸我了。” 孙夫人和妍玉心里直泛酸。孙夫人见婉玉穿戴用度皆是上上等的货色,一概不是从柳府里带出的,不由暗暗心惊道:“莫非梅家真要抬举婉玉这小蹄子不成?”脸上更带出对婉玉十二万分的疼爱来,她原打算此番前来要竭力夸奖妍玉,而今脑中一转改赞起婉玉,先说婉玉如何聪慧,又赞她的针线好,更说自己前些日子因误会打了她实在不该。吴夫人听了只端着茶碗微微含笑。 妍玉见婉玉如今穿戴高了自己一筹不止,更衬得气派非凡,心里真真儿是羡慕嫉妒恨,听自己母亲竭力赞起婉玉来,愈发不痛快起来,直想立刻站起来甩袖子回家去,虽竭力掩饰,但面上仍带出两三分不悦。吴夫人淡淡扫了她一眼,端起茗碗来喝茶。婉玉见了暗暗摇头道:“妍玉眼皮子忒浅,气量也太狭小了些。她当我娘瞧不出她们母女意图不成?既是抱着这份心思来了,还当众拉着脸面,任谁都看出她憋着气,这岂不是自己让自己没脸。” 此时孙夫人道:“我们这次来是给婉丫头送衣裳来的,上回婉丫头收拾东西忙忙碌碌的,我一时也没在边上帮衬着,想来丫鬟婆子有不周到之处。”说着递上一个包袱来,旁边的丫鬟立时伸手接了。 婉玉暗道:“当初我将这一季的衣裳带来大半,未带来的全是旧得不可见人的穿戴,哪里还有什么衣裳能送来?”面上仍笑道:“母亲费心了,吴姨妈待我极好,如今我穿的,好些都是梅家姐姐的衣裳,有些还都是未上身的呢。” 孙夫人忙道:“这包袱里的也是新给你做的衣裳,眼看也将要到秋天,我也带了两三件厚的来给你。”顿了顿又对吴夫人笑道:“论理儿吴姐姐身子还不大好,我不应提起来,但我后来想想,此事还是可行的,我们家四丫头也是个……” 话刚说到这里,只听门口丫鬟道:“二爷来了。”话音刚落,只见门帘子打起,梅书达大步走进来,满口嚷热,见了孙夫人母女又连忙施礼。孙夫人见梅书达目如朗星,长身玉立,穿着品蓝色遍地银滚的华服,愈发衬得明神爽俊,心里不免更中意三分,刚欲夸赞几句,却见梅书达却捧着茗碗笑嘻嘻的在婉玉身边坐了,道:“好姐姐,昨儿个你给珍哥儿做的蜜渍乌梅糕好吃得紧,今儿再给我做几块罢。” 紫萱听了忙不迭点头道:“是了,那细点极好吃,回头你定要教教我。” 婉玉对梅书达嗔道:“这么大人还爱吃小孩子玩意儿,今儿是做了些,给了珍哥儿两块,剩四块全让紫萱那小妮子吃了,再没有你的了。” 梅书达猴在婉玉身边央告道:“好姐姐,秋闱这就近了,我这几天一直念书念得头晕眼花,就想吃这一口。我亲自进厨房给你打扇子,还端水盆伺候姐姐洗手,你可怜可怜弟弟罢。” 紫萱“扑哧”一声笑道:“达哥儿明明比婉妹妹大呢,你却叫她姐姐,那你叫我什么?” 梅书达嬉皮笑脸道:“你若能做出好吃的来,或是将腰上戴着的香包给我做一个,我也管你叫姐姐。” 紫萱道:“偏生你会挑,你可知那香包费了我多少功夫!” 吴夫人笑道:“都快是大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没见着客人在这儿,还不快回去换衣裳。”梅书达听了方才将茗碗放下转身出去了。 吴夫人转过身对孙夫人笑道:“达哥儿是让我宠坏了,没个正行,你可别见怪。方才你说道哪儿了?” 适才孙夫人见梅书达与婉玉亲密,心中正不是滋味,听吴夫人如此说,忙挤出笑道:“我们四丫头也是个懂得事理的,婉丫头和萱丫头平日也跟她处得甚相宜,如今她在柳家呆着也寂寞,不如也让她来跟婉丫头、萱丫头一处做伴罢。但不知府上是否方便?”说完一推妍玉道:“妍儿,你不是早就念叨着想你妹妹了么?今日给她带来的新衣裳还是你亲自挑的料子,快过去跟你妹妹说说话儿。” 婉玉心中如明镜一般,与吴夫人不动声色对看一眼,吴夫人道:“快中午了,咱们先用饭罢。”说完便命丫鬟去厨房传菜,又告罪失陪片刻,对婉玉一打眼色,婉玉立刻上前扶着吴夫人的胳膊走到东边的屋中去了—— 第十七回【下】 待进了屋,吴夫人道:“孙氏是个会钻营的,又肯舍脸,把女儿一径往咱们家送。” 婉玉道:“柳家有几分颜面和情分在,却是不好驳回去的。妍玉是个是非精,事事抢尖向上,非要争个独好,若是瞧见谁比她强了便不高兴,把她招进家可就不省心了。”说完拿眼看着吴夫人道:“娘的意思是……” 吴夫人冷笑道:“我的意思?柳家又如何了?先帝在的时候他们家确有几分风光,如今一朝天子一朝臣,柳家这两辈在朝中未现出什么能人来,早已不行了。虽有个女儿进宫做了昭容,但至今未生养出一男半女……若不是有你爹大力保荐提携,江宁织造这样的肥差怎会落到柳家头上?况且说了,给达哥儿选媳妇,首先便要品德端,性子好,其次才是模样。柳家这嫡出的女儿,梅家怕是消受不起,将来不知什么人有福娶了去。”说完拍拍婉玉的手道:“只是一时还未想出来怎么回了这两人,你快给拿个主意罢。” 婉玉听了抿嘴笑道:“待会子用过饭,娘便说身上不好,早早去歇着,余下我去办便是了。” 一时间丫鬟婆子将饭菜摆上桌,吴夫人刚用完饭便说身体不适,让两个小丫头扶着回房躺着。孙夫人本想再提妍玉的事,谁知吴夫人一入卧房便再不出来,孙夫人进去探望,见吴夫人双目紧闭,皱着眉头,便只好悄悄退了出来,心想道:“不如我便将妍儿硬留在这里,自己走了罢了,梅家断没有把人送回去的道理。妍儿聪慧伶俐,极懂眼色,在梅家住些时日,吴氏自然便会知道妍儿好处,到时候又怎会再看得上婉玉和紫萱。” 刚想到此处,却见婉玉走出来道:“姨妈的病怕是旧疾又犯了,如今不能再待客,让我跟母亲说,她若有不周到之处还请见谅。”又捧出一只匣子道:“这里头有三支堆纱宫花和两个香囊,都是宫里赏出来的极新巧的玩意儿,姨妈命拿出来给姐姐带回去,今日就不留母亲跟姐姐了,改天亲自邀请来梅府上做客。” 孙夫人心里发急,忙问道:“不是说让妍儿也一并留下来与你作伴么?” 婉玉道:“我刚说的是姨妈的原话,如今她刚吃了药睡了,我不敢打扰……不瞒母亲,接紫萱来,姨妈心里是有些打算给家里的亲戚说媒的,接过来不过是看看品貌性情,过些时日还要送回去的。大病初愈的人没有喜欢热闹的,若不是因我能哄着珍哥儿玩耍,便是连我都要送回去呢。”看孙夫人神色狐疑,忙又道:“姨妈刚在病榻上还特特的命我拿这匣子出来,可见姨妈是挂心姐姐。” 孙夫人听了这番话,上一眼下一眼的打量婉玉,暗道:“婉玉这小货,自从上次寻死救回来就跟换了肺腑一般,说话办事竟变得如此老成了!莫不是有什么东西附了身?”心虽疑惑,但此刻无暇顾及,口中只管问道:“不知是给什么亲戚说媒?莫不是达哥儿?” 婉玉摇头道:“这便不知道了。” 妍玉冷冷道:“娘亲还问这么多做什么?人家都下了逐客令了,咱们还不走便是没眼色了,快些回家去罢。”说罢转身便走了。孙夫人虽心中犯急,但事已至此却也无法,只得离开梅府。婉玉又唤了紫萱,二人直送到二门,方折返回来。 回来紫萱犯了食困自去睡觉,婉玉到孙夫人房中回话,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吴夫人道:“办得好,既把这两人人请走了,又不至于伤了两家和气。” 婉玉坐在床沿上道:“娘觉得紫萱如何?咱们接她过来,本就是想给达哥儿说亲的。” 孙夫人靠在引枕上,怀里缓缓摇着扇子道:“紫萱是个心直口快的爽利孩子,品行瞧着也端正,模样也好,倒是个可人疼的。但我冷眼瞧着她,如今还是一团孩气,怕是拿不住达哥儿那样的混世魔王。” 婉玉叹了口气道:“说得有理,尤其弟弟任性妄为惯了,紫萱又是火爆脾气,俩人这凑在一处还不针尖对了麦芒。可紫萱又难得,伶俐,通情达理,心眼儿也好。” 吴夫人摇着扇子出了一会儿神,忽手上一停,直起身对婉玉道:“我的意思是……把她说给你大哥,你看如何?” 婉玉吓了一跳,道:“这岁数差得大些……将将十岁呢!爹爹不说再不管大哥的事了么?” 吴夫人道:“哪儿能不管呢,前些日子老爷还跟我说了,说你大哥整天在翰林院里做酸溜溜的文章,再过两年人都要馊了,他打算写信给吏部的旧相识,让把你大哥调过去历练几年,最好是在你爹眼皮子底下。到时候你大哥回来,又正好将喜事办了,真真儿的两全其美。” 婉玉听了沉吟不语。原来梅家大爷梅书远有一段事。在他十六岁那年,偶遇梅府做客的崔雪萍。崔雪萍十五岁,为梅府远亲,家境不过殷实而已。梅书远久闻崔雪萍才女之名,再见其人更为倾心,便磨着其母答应婚事。吴夫人起初应了,但谁知没过多久便坚决不允,更做主给崔雪萍保媒嫁了一户人家。此时梅书远早已和崔雪萍海誓山盟,听闻此信不由和吴夫人闹了起来,更是要死要活,又要与崔雪萍私奔。梅海泉一怒之下便将大儿子逐出家门,令其不准归家。吴夫人心疼儿子,暗中偷偷接济,梅书远一律不用,只身去了京城靠教书卖字为生,直至金榜高中,方才跟家里有了书信往来。崔雪萍还未过门便死了未婚夫,她竟然也不再嫁,只守着一心孝敬公婆,梅书远竟也守着不娶,一直拖到今日。 婉玉想了片刻道:“只怕大哥不愿意,如今他还孤身一人,只怕是还惦念着……娘,我当年还小,不知当初你为何要棒打鸳鸯,莫非是因为门第?若当初不如此,如今只怕是孙子都满地跑了。” 吴夫人冷笑道:“我怎是光盯着门第的,若是如此,当初也不会答应你大哥了……你可知道那崔雪萍是什么下流货色?当初她到咱家来,原打的主意是做老爷的二房!我起初还未晓得,只觉得她有才名,该是个知理懂义的。后来她来得勤了,偷偷塞银子给小厮们,让把她做的诗拿给老爷看,又拿捏着时间故意跟老爷撞见,打扮得脂光粉滑的,又托家里的亲眷妯娌悄悄露了意思给我,这样的狐媚子,难道我要招进家里头来?我悄悄派人去打听,这才知道她的闺名就不好,十四岁时去庙里进香曾丢过一宿,虽她家里人竭力掩饰着,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知道有了这档子事攀不上大户做正妻了,便来打小老婆的主意!也不看看梅家是什么门第,她这样坏了清白的,即便是做个妾都不配!偏你大哥还是个实心眼,一下撞到刀刃上,让那小狐狸精迷住了魂魄,谁劝都不听,反倒说我们污了人家清清白白女孩儿的名声!”吴夫人一面说一面咬牙切齿道:“如今她为何不嫁人?不还是巴巴的惦着你大哥么?若不是我以死相逼,你大哥怕早就将那狐狸精娶进来了!” 婉玉听了登时目瞪口呆,道:“我的天爷!她在外贤惠端庄的名声传得极响,气质也是极清高的,群英书院还请她去讲《女诫》、《女训》……若真要像娘亲说的这般,书院的人可真真儿是打了眼了!” 吴夫人顺了顺气道:“原先你还是个姑娘家,这等龌龊事不便与你说罢了,后来我又总盼着你大哥能回头,这事情也就烂在肚子里头,可谁知道……如今便看你大哥的意思,他应了娶亲还则罢了,若是还惦记那小娼妇,也就怨不得我!这些年来若不是顾念你大哥,只怕我早就治了她了!” 婉玉唯恐母亲气坏身子,忙端茶上前道:“娘亲息息怒,我看这婚事能成。大哥斯文儒雅,秉性忠厚。紫萱又出挑美人一般模样,伶牙俐齿的,这两人正好般配。况且张家只是靠积军功搏上来的,朝廷之中并无根基,若是能与咱们家结亲,定然求之不得,如今便只看紫萱和大哥的意思了。” 吴夫人道:“你大哥的意思不必看了,我替他做主,回头你把紫萱庚帖八字要来,请个算命先生看看两人有没有相冲相撞的地方,若是相合,我便请媒人提亲去。”婉玉忙点头应了。 待出了房门,婉玉想道:“原来还有这段缘故,大哥最是个死心眼,到如今多年未娶应还是惦念着崔雪萍,两人这么些年还是藕断丝连。大哥孝顺,故而不敢偷娶,只是熬年头等娘亲点头。但那姓崔的真如娘亲所言,那可真真儿是个麻烦事了。”她心里默默想了一回,心里逐渐捏定主意,转而去寻梅书达,将事情来龙去脉跟弟弟说了,要他悄悄查查崔雪萍其人,特特叮嘱了几句。梅书达自然满口答应,立即派小厮和身边的一众跟班去悄悄打探,暂且不提。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且说婉玉在梅家与亲人共叙天伦,杨昊之却押在大牢里生不如死。梅海泉以j罪痛打了他二十大板,每日所送饭菜皆是不堪之物,且牢中阴暗潮湿,蚊虫鼠蚁不绝,盛夏之中更犹如蒸笼一般,只有墙角一处枯草可供卧眠,独在牢中更是孤寂难忍,更兼有狱卒打骂,更是苦不堪言。杨昊之从小到大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只能日日夜夜痛哭流涕,盼着家里能有人来救。但不知梅海泉早已和杨峥交代,留下杨昊之一条性命,但必要在牢中关押一段时日,不准家人前去探望。出这等丑事,杨家自然不敢声张,对外只道杨昊之随货船去了京城,唯有杨母和柳夫人镇日焦灼,以泪洗面。杨峥无法之下只向梅家源源不断送钱送物,梅海泉一律全收,仍将人死死扣在牢中。 梅海泉本意是将杨昊之关上两三个月,狠狠治他一治,但谁知才一个月的功夫杨昊之却已不行了,人瘦成一把骨头,满身渍泥污垢,又添了病症,一日晕死在监牢里竟久久未醒。狱卒怕出了人命,立即禀报,梅海泉这才命杨家到大狱里领人。待将人接回去,柳夫人一见爱子浑身臭气熏天,邋遢龌龊令人欲呕,短短一个月的时日整个儿人都已脱了形,茕茕孑立,走路一瘸一拐,原来英俊风流的模样浑然都不见了,不由放声痛哭,眼前一黑竟晕过去,待醒过来又是“儿”一声、“肉”一声的恸哭。 杨峥见状又添了烦恼,看儿子被折磨至此,不由心疼万分。但想到杨昊之竟包庇柯颖思杀妻,不但将梅杨两家的情面毁于一旦,还牵连了杨蕙菊的亲事,心里更是一阵憎恨,口中连连骂道:“孽子,将来这万贯的家财只怕也要毁在他的手里!还不如在狱中死了才清净!”骂完又落泪。 杨昊之只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连连道:“儿子错了!” 柳夫人泪流满面道:“昊儿已经到了这般田地,难道老爷非要逼死他才安心么?”命人带杨昊之去洗澡,又一叠声去请大夫。 杨峥沉吟良久,摇了摇头道:“慈母多败儿,昊儿已是闯出大祸了,若不严加教导,日后还不定惹出什么事端来。就这般让他回家,怕也难消梅家心头之恨。” 柳夫人瞪眼道:“昊儿都已到这般田地了,梅家还有什么不知足?昊儿毕竟是珍哥儿的爹爹,亲家的心也忒狠了些!” 杨峥怒道:“亲家死的是亲生的女儿,能这般放过昊儿还不是看着珍哥儿的颜面!你便少说两句罢!” 柳夫人见杨峥动了怒,便不敢再搭腔,只低了头暗自腹诽。 杨峥叹了口气道:“待会子收拾停当了,今儿晚上就送那逆子去西陇头上的那处庄子闭门思过,不准带丫鬟去,也不准探望。” 柳夫人听了登时一惊,道:“西陇头那处庄子?昊儿如今浑身是病,在家里还能有人知疼着热着,把他抛到穷乡僻壤的谁能精心伺候他?老爷,你若惩罚他也需等他身子好些了,或是多让他带几个下人过去……” 杨峥瞪了柳夫人一眼道:“糊涂!即便你心疼昊儿,也需做个样子给梅家看,咱们家的生意还需梅家照拂,或许等梅家消气了,能再提跟二丫头的婚事也说不定。”说完咳嗽一声道:“此事就这么定了,待会子便送他走。”说完起身走了出去。 柳夫人愣了半晌,忽缓过神,急急忙忙起身命丫鬟收拾行李,将吃喝穿用满满装了两大箱方才罢休,临将杨昊之送走时又悄悄塞了二百两银子的梯己钱,母子俩抱头痛哭一番,杨昊之方才抹着眼泪上了马车。 第十八回【上】 且说杨昊之被送到庄子上静养,孙夫人也自带了妍玉赌气回了家。又过了几日,梅海泉特将柳寿峰夫妇宴请到家中,梅海泉与柳寿峰在待客厅中吃酒,孙夫人往内宅陪吴夫人说话儿。梅海泉先大力赞了婉玉一回,又道自己亲生女儿新死,膝下荒凉,欲收婉玉为养女,拜认在吴夫人名下在梅家抚养。 柳寿峰起初犹豫,梅海泉又许其子都转运使佐官之职,柳寿峰方才应了下来。梅海泉命人将婉玉唤出磕头,又择吉日行大礼将婉玉收养过来。孙夫人与妍玉听闻均又妒又恨,孙夫人对妍玉道:“婉玉那小蹄子都能入了梅家的青眼,论样貌品行你样样都比她强,吴氏理应更对你青睐有加才是。”妍玉本就对婉玉极不服气,听了孙夫人的话深以为然,母女二人三五不时去梅家一趟,吴夫人不是推说身上不好,便命丫鬟说自己不在府内,故而十次倒有九次是扑了空。 一时之间相安无事,吴夫人惦念着梅书远的亲事,命婉玉要来紫萱的八字,悄悄请了道观里的道长算了一卦,卜问结果为合婚,更断明年便有添丁之喜。吴夫人抱孙心切,听了心花怒放,厚厚的赏了香火钱,晚上跟梅海泉提及此事,梅海泉沉吟半晌道:“张家在南疆积了战功,张亮待三军凯旋归来便可提到从三品,这样的家世也算够了,况他两个儿子也均是虎将,日后也定有一番前途。张家姑娘看着是个伶俐的,也有些品格,婉儿常赞她。既然八字相合,便就这么定了罢。我明日便修书给何思白,请他保媒。他是远儿的授业恩师,文渊阁大学士,皇上封的资治少尹,这样的体面也可对得起张家。”顿了顿又道:“远儿的调职令八月底就下来,等他回了家便开始议亲。”吴夫人听了自然满意。 转眼到了八月,九日、十二日、十五日便是秋闱,各路士子均入贡院科考。考后过八天便贴出桂榜,梅书达与杨晟之中了亚元,柯瑞则名落孙山,吴夫人娘家哥哥之子吴其芳高中解元。喜讯传来,梅家上下俱各欢喜,笑谈不绝。一时之间前来祝贺之人络绎不绝。 放榜次日便是鹿鸣宴,梅海泉为当地巡抚,需亲自主持。一早起来,吴夫人便亲手服侍梅海泉梳洗穿衣,一面给他系领口的盘扣一边道:“老爷,今日鹿鸣宴上必然是人才济济,若是有尚未娶亲的青年才俊,便给婉儿留意着罢。” 梅海泉失笑道:“你这些时日不是正在忙大儿子的亲事么?怎又惦记起婉儿来?她才刚过了几天清净日子,怕这会子也没心思,再说把她在身边多留几年也未尝不好。” 吴夫人连忙道:“这怎么能不急呢?前些天我听见她跟紫萱说这辈子再不愿嫁人了,只服侍咱们俩都去了,她就寻个尼姑庵做姑子去。莲英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说出来的话必然早已在心里转了千八百遍,一旦认定了,便是八头牛都拽不回。那番话说得有眉有眼,可不是什么玩笑话,听得我心惊肉跳的。” 梅海泉正整着官衣,听此话手中一顿,眉头立时拧了起来。吴夫人知自己已经丈夫说动了,又缓缓道:“眼下婉儿年纪也不小了,她如今占的这个身子下个月就要满十五岁,正是说人家的好年龄,这回咱们需好好查对方家世人品,找个妥帖的姑爷回来。哪怕说了亲事先不嫁,也别白白错过了青年才俊。” 梅海泉若有所思,缓缓点头。吴夫人给梅海泉围上腰带,轻咳一声道:“我瞧着我那外甥就不错,学识样貌都是顶顶出挑的。今年十八岁,跟婉儿的年龄也相当,这回乡试中了头名解元,日后自有一番前程。我哥哥外放做官,今年才刚携家眷回来,老爷怕是还未细瞧过我那外甥,这回多留意留意他罢。” 梅海泉笑道:“原来你早已看好了人了。岳父大人是国子监祭酒,他孙子乡试夺魁也不足为奇。” 吴夫人嗔道:“说得轻巧,你也是科考过的人,应知道里头的难处,达哥儿不过才考了第五。”又忽而想起什么,道:“这次杨家的老三也考试了,竟考了个第三,比达哥儿还强,真真儿想不到,杨家竟也能出来成才成器的。” 海泉哼一声道:“不过个乡试罢了,怎就看出比达儿强了?待殿试考了第三,中了探花,你再说适才那番话也不迟。” 吴夫人抿嘴笑道:“是是,还是你的儿子强,等到了殿试,一准儿是皇上钦点的状元郎。” 梅海泉知妻子打趣自己,此时官服具已穿好,便笑道:“状元又如何了?他日后能 花间一梦第13部分阅读 欲望文 花间一梦第14部分阅读 花间一梦 作者:肉书屋 花间一梦第14部分阅读 他日后能赶上他老子才是他的造化。”说着从房中走了出去。 且说梅海泉先至巡抚衙门处理政务,快到午时方坐轿至酒楼聚英馆中,酒楼知今日巡抚大人与诸官员宴请诸举子,早已对外悬挂“暂不迎客”的招牌。此时堂中大门俱已大开,正中供奉孔子之像,焚着斗香,下设四张大桌,陈献茶汤果子糕饼等物。最上一方坐着地方官员,主考官、副考官、内外帘官均已入席,留出当中主位。亲随高声念道:“巡抚大人到!”众人纷纷起身鼓掌迎接。梅海泉微微含笑入座,举酒杯先说了一席场面话,而后命人将鹿肉端上,有乐伎弹奏丝竹管弦,众人齐歌《鹿鸣》之诗。 都道科考“赚得英雄尽白头”,举人之中不乏鹤发者,梅海泉粗一扫,见二十出头的青年不过五六人而已,再细一瞧,见梅书达正与身旁一年轻公子窃窃私语,那公子正是吴其芳。梅海泉想起吴夫人的话,不由留心打量一番,只见吴其芳生得极其俊美,眉目疏朗,丰采高雅,身穿藕荷色缠枝莲花六团直裰,同色腰带和纶巾,顾盼神飞,语言常笑,因高中解元,正是春风得意之时,故而容光焕发,更添了三分神采。梅海泉亦在心中赞道:“好一个才貌仙郎!”正此时,旁边有官员凑趣道:“梅大人,今日才子们济济一堂,若不吟诗作词反倒显不出风雅了,卑职提议,由大人出题限韵,让各位才子赋诗一首如何?” 众人均知此时是在巡抚大人面前争锋露脸的良机,若是借此机会得了座上大人们的青眼,直接授予官职,那便是极大的好事了。故而人人摩拳擦掌,叫好应和。梅海泉道:“诗词书画虽雅,却不是经世治用的正途,我看不如先让解元和亚元们将考试做的文章誊写出来,大家评一评,也能长长情思。”说完便命人取笔墨纸砚。 一时间众人写得了,呈上来给梅海泉看。梅海泉先看了吴其芳的,只见笔走龙蛇,字体极有骨风,洋洋洒洒,文采飞扬,立意新妙,在八股文中实属不易,梅海泉微微点头,暗道:“看来是有真才实学了,这样的笔力,春闱可稳入前三甲。年纪轻轻便初露峥嵘,若是有人大力栽培提点,日后的前程不可限量。”对吴其芳更添了三分好感,又去看梅书达的,见做得中规中矩,知道平日里的功夫没少下,忽一错眼,看见杨晟之的名字,便将他的文章挑出来看,只见字体圆融厚重,文章不见精词妙句,但立意深远,分析缜密严谨,极有大家风范。梅海泉连连纳罕,抬头望去,只见杨晟之坐旁边一席,留心打量,见他肤色微黑,身躯凛凛,容貌甚伟,与杨昊之风流倜傥截然不同,初看并不乍眼,但细一端详,只觉此人气度稳如泰山,极有压阵之势。梅海泉暗道:“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就有这样老练持重的气度,真真儿是难得了。”但转念想起杨昊之,心中对杨晟之的好感不由减了三分,将他的文章随手放置一旁,对吴其芳笑道:“不愧是解元,果然做得一手好文章!”吴其芳满面含笑,忙起身拱手谢了。 众人饮宴完毕,梅海泉一时动了雅兴,道:“聚英馆后头有一处灵台山,如今山脚底下的桂花都开了,不如一同去赏玩一回。”众人听闻无有不应,众星捧月般簇着梅海泉出了聚英馆。待到灵台山下,果见一林子的桂花尽数开放,香气袭人,景致幽静,众人赞不绝口。 梅海泉回头笑道:“每年本官都要携家眷到此处赏桂花游玩,尤其中秋月明之夜,在桂树下把盏,也是极有古风的雅事。”又指着旁边一处顽石道:“总想在上头为这林子题字,诸位说说该题什么字好?” 此言一出,众人七嘴八舌议论开来,都想在巡抚大人面前争脸,故而均搜肠刮肚的卖弄,有说:“宋之问有诗云‘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此处应题‘天香林’才是。”有说:“唐代张九龄曾作诗曰‘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题‘桂皎’方佳。”有说题‘小蟾宫’的,又有说题‘月下仙’的,种种名色不一。梅海泉听了捻须微笑不语。 忽听有一极清亮的嗓音道:“宋代女诗人朱淑真有《木犀》一诗,借花喻人。诗云‘弹压西风擅众芳,十分秋色为伊忙。一支淡贮书窗下,人与花心各自香。’此诗虽为女子所作,但首联‘弹压西风压众芳’竟有不输于黄巢咏菊‘我花开后百花杀’的霸气。桂花也本应如此,否则也便不会有‘蟾宫折桂’典故了。”一番话说得抑扬顿挫,言谈轩然,梅海泉定睛一望,见说话的人是吴其芳,便笑道:“那依你看此处该题什么字?” 吴其芳道:“不如题‘弹风擅芳’,应第一句古意,也尽得桂树之姿。” 梅海泉道:“还是取了巧,容易了些。再做一首诗来。” 吴其芳满腹书香,早有意在姨丈崭露头角,梅海泉这一句话正撞在他心坎上,低头一想,早已吟成四句,念道:“长沟流月桂影斜,静夜添香入万家。众花不堪西风凛,独然一支展芳华。” 梅海泉听罢微微点头,众人见梅海泉面带笑容,忙跟纷纷应和,轰然叫好。又有人忙不迭凑上前吟诵自己适才做出的诗作,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众人忙在梅海泉面前卖弄,将杨晟之挤到了外头。杨晟之本不擅诗词歌赋,再加之清楚自己大哥所做的龌龊之事,心知梅海泉不会看重自己,便一个人慢慢在后头走,抱着闲情逸致看起景色来。如今他中了举,在家中已是扬眉吐气,待自立门户出去,便是应了心愿。但想到婉玉如今入了梅家,与自己只怕是无缘了,心里又一阵烦恼沉痛。 走着走着,前方忽见一座寺庙,众人跟在梅海泉身后纷纷涌了进去。杨晟之生性不爱凑热闹,只站在院中等候。一扭头便瞧见有个丫鬟从月亮门边上闪过,依稀看着像是怡人,不由心中一动,跟着走了上去,进了后院,只见廊下站着个眉目如画的绿衣女郎正逗弄一只猫咪,细一瞧正是婉玉无疑了! 杨晟之大喜,强按着心头激动走上前,唤了一声道:“婉妹妹。” 婉玉冷不防被人一唤不由吃了一吓,扭头一看是杨晟之又是一惊,恐被母亲看见,忙一拽他袖子,带他到了房后无人处,方才问道:“你怎到这儿来了?”见杨晟之面上神色不同以往,因笑道:“还未恭贺晟哥哥高中呢!” 杨晟之笑道:“还是托妹妹的福,临走时送我几部稿子,看了受益颇多。”又抬腿露出鞋道:“科考那几日均是穿着妹妹的鞋考试的,果然有了好彩头,妹妹真好似我的福将了。” 婉玉笑道:“这话说的,好像你高中倒是我的功劳了。”说完见杨晟之目光灼灼盯着自己,面上不由一红,低了头道:“我该赶紧回去了,待会子丫鬟要过来找了。”说着便要往前走,冷不防杨晟之一把拽了她的胳膊,道:“妹妹,有一番话……我知道本不该讲的,也不应妄想,但在心里憋久了却又不得不跟你说……” 婉玉心里登时怦怦跳了起来,也不敢抬头,只听杨晟之道:“原先咱们相处的时日少,我也觉不出妹妹的好处,但这些时日不知怎么的,就渐渐把妹妹放在心上了……原先我想着自己也是个庶子出身的,日后博取功名便分出家另过,到时候去柳家提亲,与妹妹长长久久的在一处……妹妹欢喜什么,想要什么,只要我有,就任凭妹妹拿去。但谁知道后来妹妹竟到了梅家,我便知道是我妄想了。” 婉玉略一抬头,只见杨晟之正定定的看着她,目光炙热,好似要将她身上烧出两个洞来,不由更是羞窘,定了定神道:“晟哥哥,你不过,你不过是未遇见更可心的女子罢了。眼下不过看的是个皮囊……若是我跟你大嫂一般是个瘸子,你便不会这么稀罕了。” 杨晟之略一皱眉道:“我岂是光看中女子相貌的……我大嫂虽是个瘸子,但极能干,极贤良,凡事料理得妥妥帖帖,可惜她腿残,若非如此,又怎会嫁了我大哥?”说完顿了顿道:“若是……若是妹妹也并非无心,便应我一声,我定然想尽办法也要试上一试。明年开春就是会试,我若进了三甲,不知梅大人是否能对我另眼相看了?” 婉玉更是大羞,甩开杨晟之的手道:“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私定终身的道理?晟哥哥快莫要再提这样的话了!”说完提着裙子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一开始我是想让梅书远先出场的,但想想不好,于是废了三千字,又重新写,写得头晕脑胀。写到吴其芳出场又有点卡,大家多包涵吧。吴其芳写的那诗是我为剧情胡乱凑上的,实在是米脑力认真写个诗了,大家也别跟我较真,就当看个热闹吧,呵呵 分享一篇劲爆的文:看完这个我再次震惊了,想到咱从小政治课上学的:高举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的伟大旗帜…… 第十八回【下】 杨晟之见了忙上前走几步挡上前道:“妹妹若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便去东阳街上锦云绸缎庄找刘掌柜就是了。” 婉玉脸涨得通红,只低着头绕过去,顺着墙根一溜烟跑了。杨晟之瞧着婉玉的背影,心里只觉空落落的难受,暗道:“若是婉妹过几日想得通透了,或是回心转意了,会不会遣人去绸缎铺子捎个信给我?”但旋即又觉得渺茫,知梅家并非一般门第,婉玉已今非昔比,况对自己也并无多大情意,即便没有杨昊之那桩事情也未必是自己所能高攀的上的。思前想后心不由灰了大半,但今日见了婉玉反倒觉得愈发放不开,可事已至此只得收拾情怀默默走了出去。 且说婉玉一口气跑到无人之处,躲在房后见杨晟之走了方长长出了一口气,但想起适才杨晟之所说所做,只觉脸上发烫,心狂跳不止。她从小至大,此番头一次遭人爱慕示情,心里既羞又窘,还有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正愣神的功夫,却听怡人在呼唤自己,方才回过神,忙啐了自己一口道:“呸!青天白日的,听信什么男人的浑话!”理了理衣裳走了出来。 怡人一见忙迎上前道:“姑娘刚去哪儿了?太太正找你呢。”又疑道:“姑娘脸怎的这么红?” 婉玉道:“刚不小心让猫吓了一跳,这才红了脸儿。”又道:“珍哥儿的寄名符、长命锁、护身符海明大法师都给换过来了?太太叫我是不是要家去?” 怡人道:“还没有。只是刚才小沙弥说前头来了一群新科举子,都是男人,恐冲撞了贵客。太太便命我来把姑娘叫进屋。” 婉玉点了点头往禅房走去,未入屋门便听见里头隐传来说笑之声,待走进一瞧,只见吴夫人坐在大炕蒲团之上,怀里抱着珍哥儿,身边站着个年轻俊美的公子,锦衣华服,风采过人,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家出身。婉玉正疑惑,只见吴夫人向她招手道:“婉儿过来,这是你表兄,就是我常常跟你提起来的,这一科的解元,还不快过来见一见。” 婉玉暗道:“原来是他,这才几年不见,竟已经长成个大人了。”不免多看了两眼,上前福了一福,道:“见过表兄。” 吴其芳忙作揖道:“妹妹好。”再细一打量,只见眼前少女容颜甚美,月眉星眼,玉骨冰肌,更兼一股绰约风姿,观之惊艳。抬头与婉玉目光相撞,不由心弦一颤,暗道:“听闻姑妈收柳家庶女为养女,看来便是眼前这一位了。确是个美人,见过的女孩子竟一个都比不上她。”因向吴夫人笑道:“姑姑好福气,日后多一个女儿孝敬您和姑父了。” 吴夫人点头道:“婉儿确是个好孩子,又宽柔又体贴,连你姑父都常常赞她。” 又道:“今日我们来这灵台寺本是给达哥儿中举还愿来的,谁想到你们又偏偏也来此处游玩,可见是缘分了。这灵台寺最擅配养心的药,我刚配了些,待会子你带两瓶子回去给你爹吃。” 吴其芳连连称谢道:“偏巧我爹也得了一味健体的方子,年初配齐了那几味药,还说明日去姑姑家拜访,正好给姑姑带过来。”说完又不着痕迹的将婉玉打量几回,笑道:“妹妹可曾读书了?我手头有《容斋随笔》、《梦溪笔谈》和《困学纪闻》的珍本,若是妹妹欢喜,就当送给妹妹的见面礼了。” 话音还未落,吴夫人便笑道:“婉儿最喜欢读史书跟那些稀奇古怪的见闻轶事,你这桩礼算送对了人,还雅得紧,没白白糟蹋珍本,我先替她应了。” 吴其芳笑道:“都道是‘宝剑赠英雄’,书总要赠爱书之人方可显出意趣来。”暗道:“看来并非空有其表,也是通晓些文墨的了,姑姑本就被人誉为才女,故而也器重有才学的女子,怪道婉妹妹能入了姑姑的青眼。”又问婉玉喜欢看些什么书,平时都做些什么。 婉玉笑道:“男人读书为了立一番事业,我不过是打发闲暇罢了,不值得一提。平日里不过做做针线,再跟亲眷们说笑一番罢了。” 此时珍哥儿见婉玉只顾跟人说话将他冷在一旁,心里不悦,嘟着嘴晃着胳膊对婉玉道:“姨姨抱我!”小胖身子挣扎着向婉玉蹭去。 吴夫人戳了珍哥儿脑门一下道:“小没良心,刚抱你这么久,压得我腿生疼,一见婉丫头进来,便不顾我了。”又将他往怀里抱了抱。珍哥儿听了只得垂下手,耷拉着脑袋朝婉玉看过来。 婉玉笑道:“他哪里是想让我抱,不过是在屋里呆烦了,想让我带他出去转转罢了。”说着上前摸了摸珍哥儿的头,将他抱起来道:“今日好好在屋里呆着罢,回去准你多吃几块松子糖,明日你小舅舅带你看大马。” 珍哥儿本就盼着出门玩耍,一听婉玉所言大失所望,立刻扁着小嘴要哭,婉玉连忙哄他,珍哥儿哪里肯依,挤着脸儿哭了起来,又开始撒泼耍赖。婉玉向来不溺爱孩子,见珍哥儿任性,心里不由火起,拉下脸来,刚欲管教几句,冷不防吴其芳把珍哥儿抱了过来,正色道:“哎哟!大事不好了!你若再哭,佛爷爷发怒,就该把你拉去做小和尚了!” 珍哥儿一愣,眨着乌溜溜的大眼朝吴其芳看过来。吴其芳见珍哥儿胖乎乎的脸儿挂着泪花,神态可掬,便强忍着笑,眼神装了凶恶,肃然道:“你可知道什么是小和尚?小和尚就要剃个小秃瓢,再也不能吃肉肉了,再也不能见到你爹爹、娘娘、姨姨、外祖父和外祖母。整日都要在寺院里头念经,如果念不出来,晚上就有鬼怪出来捉你!怕不怕?” 珍哥儿从未见过这般疾言厉色,唬得连连点头,带着哭腔,嫩声道:“怕。”又要将哭声压下去,小脸儿憋得通红。 吴其芳见了心里大乐,但面上仍带了严肃之色,语气却放缓几分道:“你若乖乖的听你外祖母和姨姨的话,佛爷爷就欢喜了。他就跟那些个神仙菩萨商量:‘禅房里的这个小官人又聪明又乖巧,又不爱哭,是个顶顶好的孩子,就不让他做小和尚啦,也不要鬼怪捉他了。’” 珍哥儿连忙点头,奶声奶气道:“我不哭了!”又忽闪眼睛问,“佛爷爷还说什么了?” 吴其芳又哄道:“佛爷爷还说了,若是你日后都乖乖的,那妖怪便永不会来捉你,还让你舅舅带你去玩。”说完从荷包里掏出一串九连环塞到他小胖手中道:“拿去玩罢。”珍哥儿得了新玩意儿,便乖乖的坐到炕上玩去了。 婉玉见吴其芳几句便将珍哥儿哄得了,心里不由诧异,见吴其芳向她望过来,便点头微笑,吴其芳亦回以微笑。吴夫人看看婉玉,又看看吴其芳,只觉是一对金童玉女,看着愈发可心。正此时,只见门一推,梅书达走进来道:“我爹要与众举子去别处了。”吴其芳方才告辞而去。 待到了晚上,梅海泉应酬归家,见风和朗清,院中高高悬挂两溜绣屏灯,流光溢彩,遂生出雅趣,命丫鬟在院中石桌上布下瓜饼果品,石凳上铺了半尺厚的芙蓉团绣坐蓐,又命烫一壶桂花酒跟吴夫人对饮。吴夫人见梅海泉有了兴致,也不免欢喜,在一旁相陪。 闲话间,吴夫人提及吴其芳与婉玉之事,梅海泉道:“吴其芳是个聪明的,今儿个散了鹿鸣宴,我带举子们四处逛逛,也要试试他们才思,在桂树林子那里,他挑了一首朱淑真咏桂的诗回我。特特提出一句‘弹压西风擅众芳’赞不绝口,我原做过一首咏梅的诗,其中首联为‘群芳摇落独秀君’,同这句有异曲同工之妙,他这是暗中讨我欢喜,在官场这么多年,他存心抖的那点机灵我怎能不知道呢。” 吴夫人道:“这般伶俐也没什么不好,莫非要找个榆木脑袋的姑爷来?也难为他一下就想到那首诗了。” 梅海泉沉吟道:“长袖善舞,心思活络不是坏处,但就怕这心思太多,反而倒不美了。才貌真真儿是上等的,但不知性情人品如何,毕竟也是多年未见了,还是多看一段时日,莫要跟上次一般,再耽误女儿的前程。”吴夫人想起杨昊之,遂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两人正在院中说话儿,却听丫鬟走过来回道:“老爷、太太,大爷回来了!”这一句惊得梅海泉与吴夫人面面相觑,梅海泉道:“远儿调职令才下来罢了,怎这么快就回家了?”吴夫人早已一叠声命道:“快将些他引进来!” 这厢一通忙乱。且说婉玉正在房中跟紫萱说笑,听闻大哥归来,站起身一拽紫萱的袖子道:“走,咱们也看看去。”说罢扯着紫萱便出了门,待行到正院附近,只见七八个丫鬟和婆子打着灯笼在前引路,后跟着一身材高挑的男子,容貌清秀,温文尔雅,一身书卷之气,但面上风尘仆仆,带了颠簸劳顿之色,此人正是梅书远。 婉玉扯着紫萱道:“咱们从正院的后门进去,瞧瞧这大爷到底什么样儿的。” 紫萱皱着眉,扭捏道:“不去,要去你自己去,又不是比咱们多生出几对眉毛眼睛来,又什么好看的?” 婉玉笑道:“乖乖的跟我走罢。”说完拖着紫萱从后门悄悄进去了,藏在房后头往外看。只见梅书远进到庭院之中,远紧走几步上前,也不等丫鬟铺拜垫,直直跪倒在地拜道:“不孝子见过父亲大人,母亲大人。”说话时眼泪已滚了出来。 梅海泉见大儿子回来,心间百感交集,但此刻却将脸一沉,呵斥道:“你眼里何曾有过父母?如今还有脸回来!” 梅书远只跪着磕头。吴夫人连忙道:“远儿容色憔悴,一看便知是日夜兼程赶回来的,老爷切莫再苛责了。”说完亲手将梅书远扶了起来,嘘寒问暖道:“这个月底才将调职令发下,你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梅书远道:“妹妹不幸遭难,早就想回来吊唁,但圣上命我去修纂全书,故而未能赶回来,前几日调职令一发下,我便立刻收拾行囊回来了……妹妹的灵位在何处?我要先去祭拜。”说着不由热泪盈眶,用袖子擦拭不已。 吴夫人一愣,与梅海泉对望一眼,轻咳一声道:“这说来话长,你且好好休息,明日再论也不迟。” 婉玉见大哥如此,心中不由感动,将梅书远仔细打量一番,心底默默叹一口气。当初她大哥十七岁离家去了京城,三年后才考中进士第三甲,又入翰林院进学了三年,之后授文职,在翰林院里呆了两年。一晃已八年过去,梅书远期间不过才回家三四趟而已,每次均因婚事同家里闹得不欢而散。婉玉看了紫萱一眼,悄悄一拉她袖子道:“这人便是梅家的大公子了,你瞧着他如何?” 这些时日紫萱已听闻了些口风,知梅家有意将她许配给家中长子,今天婉玉拽她来偷窥,心里已存了三分羞涩,听闻此言不由红了脸儿,低声斥道:“你再多嘴,月老就马上给你拴个夫君,要么是个牙尖嘴利的,要么就是闷嘴葫芦,让你满肚子的话都没处说去,活活的憋死!”说完眼却不自觉向梅书远望去,只看一眼又马上将头低了下来,脸色通红,还微带着三分喜色,手揉着裙带子,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婉玉便知紫萱心里是愿意了,但也知此时让紫萱知道梅书远那段缘故不好,遂扯了她悄悄的回了房。 第二日清晨,梅书远听父母说了婉玉借尸还魂之事,震惊不已,又见婉玉行动坐卧与梅莲英无有不符,这才渐渐信了,兄妹相处倒也融洽。恰逢何思白来了书信,信中说已去张家提亲,张家听了果然乐意,过了几日,张家便遣人将紫萱接回京城待嫁。吴夫人一面瞒着大儿子,一面暗地里张罗亲事,又命下人“盯紧了大爷,莫要让他跟什么不三不四的人相处了去,若是被我知道,定打断你们的腿!”婉玉见状不由暗暗忧心。 吴其芳隔三差五便来梅家一趟与梅家兄弟共论做文章科考之事,每次来必给婉玉捎一套书,或是捎什么小玩意儿,吴其芳极擅辞令,风趣健谈,亦渐渐与婉玉熟络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儿个更新只要为感谢巴比伦水晶和弄潮儿,你们懂的! 那啥,大家表催更了哈,本文更新频率,快的话三天一更,慢的话五天一更,有特殊情况另行通知 但愿我能加快速度,让花间下一场热闹来得快一些吧!!! 第十九回【上】 这一日晚间,婉玉正在房里教珍哥儿认字,吴夫人身边的丫鬟来请婉玉到正院去。新 婉玉过去一瞧,只见吴夫人坐在床上,文杏手里拿了七八张绣片,正一块块递给她看。吴夫人见婉玉来了,招手笑道:“婉儿快来,帮我挑挑哪一块好。” 婉玉上前一看,只见均是苏绣,极尽华美精巧之能事,有龙凤呈祥的,有花开并蒂的,有百年好合的,名色不一。婉玉知是为梅书远的亲事备下的,因笑道:“我瞧着哪个都好,都是取个吉祥的意思。” 吴夫人又比又看,终将一幅石榴百子图拣出来递给文杏道:“就用这个。”文杏应了一声将东西接了过来。吴夫人含笑道:“适才刚接着张家来信,婚期已商定了,就下个月十七号。幸亏喜事所用之物均是几年前就备好的,如今再按单子补些物什便可,否则一时之间怎筹措的出来呢。” 婉玉诧异道:“日子怎订得那么紧?我还以为要明年开春呢……就这般匆匆的,张家也乐意?” 吴夫人道:“我左思右想的,就怕好事多磨,再生出什么变故来,自然是越快越好。起初张家也是不肯的,我说想赶着达哥儿进京赶考之前给家里添添喜气,明年的属相又跟远哥儿犯冲,不宜成亲。如今远儿年纪也大了,不愿再耽误,张家一听也就应了。” 婉玉点了点头,又担心道:“纸里包不住火,若是让大哥知道可就不好了。如今聘礼都背着他悄悄的下了,紫萱已算是咱们家的媳妇儿,大哥再生出事端,闹起来就是两家没脸。” 吴夫人道:“当然不叫他知道。远儿调职回来,原要等个把个月才重新上任,但今儿个早晨,我刚跟你爹商量了,让他给远儿指派个差事,先离家些日子,派人盯紧了,待咱们将婚事筹备得了再将他召回来,到时候也要办喜事了,他还能怎么闹?” 婉玉听罢叹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又想了想道:“崔雪萍也不得不防着,我明日去书院一趟,仔细瞧瞧她到底有什么能耐,大哥竟能让她拿住了魂魄。” 吴夫人冷笑道:“你可不知,她极会在人前装像,否则我起先又怎会被她骗了去?她在外人跟前拿捏着清高架子,在长辈面前也装得极懂事端庄,可在你大哥跟前又装成楚楚可怜的模样,你大哥偏又是个心软的……”说完叹一口气道,“罢了,你去瞧瞧看也好,若是有什么好法子,便好好治一治她。”婉玉连声应了。母女俩又将婚事细细商议了一回,婉玉方才告退。 第二日清晨,婉玉早早起床梳洗打扮得了,用过早饭,又去正院向吴夫人请安,说了一回方才退出。带怡人并两个老嬷嬷、两个小丫头,乘马车往群英书院去。待进了西院书堂,只见各府的小姐林林总总已来了五六位。婉玉挑了极靠前的位子,小丫鬟立刻上前擦桌抹椅,怡人将纸笔放得了,又命奉上清茶,婉玉方才坐了下来。 正此时,妍玉和姝玉恰从门口走进来,一见婉玉俱是一愣,二人对望一眼,心里均不痛快起来。妍玉低声道:“大清早就这般晦气,好端端竟碰见婉玉这个小蹄子!”姝玉深以为然,两姐妹仰着脸儿走过去,寻了个地方远远的坐了。妍玉斜眼偷一打量,只见婉玉身上穿一套连云纹锦红萼梅花刺绣比甲,同色长裙,头上、耳上戴着铮亮的赤金钗环,左右手腕上各带一只满绿翡翠镯子,通身的打扮皆是一派贵气,把人衬得愈发娇艳秀美了,不由心中更犯了酸,又见婉玉身旁前前后后跟着四个伺候的下人,前呼后拥着,周围的小姐们观之无不咋舌,窃窃私语。 妍玉暗自气闷,忽见有三四个姑娘围上来,低声道:“你家的那小泼妇怎跟变了个人一样?前后还这么多人伺候,啧啧,看她如今的气派,与往日大不相同了。” 妍玉冷笑一声道:“什么‘我们家’?我们家可容不下这样大的一尊佛,如今她攀了高枝儿,改姓梅了,是梅家的小姐呢,我们柳家哪入得她的眼。” 众人听了皆是一愣,忙七嘴八舌追问起来,姝玉道:“她确不是我们家的人了,改换门庭去了梅家,如今是堂堂巡抚家的千金,快莫要说她是我们柳家的姑娘。” 小姐们听了登时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更有再去追问的,妍玉见婉玉风光,心中正别扭,听众小姐追问更不胜其烦,但又不好拉下脸子,只是连连冷笑。红芍立在一旁伺候,见了婉玉如今的做派心中颇不是滋味,用眼睛瞄着怡人,只见怡人穿了五色刺绣缎面水田衣,牙黄腰带,配月白长裙,均是上等的料子,头上戴的纱花和金钗也极其别致精巧,比殷实人家的小姐看着还要体面。反观自己身上,衣裳虽也是上好的,却拣的是妍玉穿厌了的,已显出四分旧来,佩戴的钗环也不过是原先那两三样,唯有插在发髻里的一丈青是上个月妍玉赏给她的,她原先瞧着还不错,但如今跟怡人的首饰一比,也显不出贵重了。红芍看着怡人嫉妒不已,暗道:“谁知道五姑娘竟然又发达了,攀上了梅家,若我不跟四姑娘,怡人如今的体面理应是我的才是!梅家两位爷均是出挑的,若是当初我跟了五姑娘去,凭借美貌,未必在梅家就做不成半个主子。” 婉玉佯装未听见众人叽叽喳喳议论,往最前方书案上一瞧,见上有一部文集,命怡人取过来一阅,见其中所书诗词文章均是崔雪萍所作,不由起了兴趣,一页一页翻看,只见辞藻华美,颇有文采,字里行间极喜用典,尽拣生僻的来做,又见写的文章小品虽有意趣,但难脱窠臼,立意模仿痕迹甚重。 婉玉合上文集心中暗道:“原先与崔雪萍不过只打几个照面,不咸不淡说笑几句,并不知其人心性如何,但就文章来看,此人极喜欢掉书袋,看来是个好卖弄才学彰显知识广博的。做的文章立意无甚意趣,落俗套而已。但闺阁中的女孩儿或爱上她的文采,或悲秋伤春却故作淡泊豁达的调调,或被其卖弄的才学糊弄住也未可知。崔雪萍学识是有,不过盛名之下其实难符,并非如外界所说才华出乎众人。”想着命人将文集放了回去。 不多时,云板声响。崔雪萍摇摇走了进来,婉玉将她极细致的上下打量几番,只见崔雪萍容长脸面,生得白皙,一对水汪汪的双目尤为夺人,合中身量,穿豆绿撒花镶边银色暗花缎面对襟褙子,雪青长裙,头上绾倭堕髻,只插一根玉簪,耳上,手腕上也均带着玉器。昂首而入,身带一脉清高孤傲之气,竟隐隐有凌人之势。 崔雪萍入了书堂便开始讲授《贤媛集》,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一章讲完,又歇息了片刻。待到第二堂课,崔雪萍道:“上回教了作诗,大家写的命题诗我也都看了。有人写的律诗真真儿是乱了韵,错了平仄,竟还未用着典故,我看着都觉得可笑,更别提传扬出去让人家笑话了。这儿有一首我写的,万莫说我写得好,不过是给大家看看罢了。”说完将自己写的高声朗读了一遍,又把众人的诗作拿出来每篇点评,一时说这一篇辞藻堆砌,一时又说那一篇出了韵。点评过后喝了一口茶,顿了顿道:“我三岁识字,六岁作诗,过目不忘,十四岁曾写过一篇文章,书院里大儒看了都说我若是男子科考必能夺魁。后又因诗词做得有了些名望,更有人看了我的诗作便要上门来提亲的。前些时日有人将我做的文章和诗作整理了一部集子,亦有好多人争相去看。可见想作得一手好诗就要多写多看才是。” 婉玉听了崔雪萍的话连连皱眉,暗道:“虽有几分姿色和才学,但孤高自许,目无下尘,也忒狂妄了些。”对崔雪萍又添了两分不喜。此时只听背后坐着的小姐与同桌窃窃私语道:“就这番三岁识字,六岁作诗的话,她已讲了七八遍了,难不成每次作诗都要讲上一次?”另一人笑一声道:“这是人家顶顶得意的事,自然要多讲几回了。不过个平民出身的,哪里比得上咱们这些官家的小姐,又恐失了体面,当然要多说自己如何才华横溢了,好压过咱们一头去。” 婉玉心中冷笑,此时崔雪萍讲了《杜工部集》里的两三首律诗,命大家再做诗词上来。婉玉心思一动,暗道:“何不趁此机会试一试她?”稍一沉吟,写出一首来,呈了上去。崔雪萍接过一看,只见红笺上端端正正写道: “邀君把盏对烛思,旧忆浮生轻狂时。 烧雪为云青山远,吸风而餐冷月迟。 秋风一卷桂枝韵,幽梦三叠梅花诗。 何叹岁月忽已过,沉醉唐宋无有期。” 此诗写得极工整,更多三分洒脱狂放之意,较她写的律诗高明了数倍不止。崔雪萍只觉诧异,但旋即心里又不是滋味起来。她已被“才女”之名捧惯了,又自诩才华横溢,万不愿见到有别的女子将文采盖过她,心里登时便存了打压之意。待抬头一看,只见婉玉坐在跟前,知道她如今已被梅家收养,本想着要夸赞几句,但见婉玉神色高傲,心中不悦,暗道:“原先不过是个柳家的庶女,如今跟我摆什么款儿?”低头又将诗看了一遍,只觉意境高雅,心里愈发酸起来,遂冷冷道:“这首诗倒是工整了,可字眼堆砌太多,什么‘青山’、‘冷月’、‘秋风’、‘幽梦’,写了这些反倒不知你要表达些什么意思了,读着甚乱,整首诗意境也不过平平,唯有末句‘沉醉唐宋无有期’带一分亮色出来。许是我前些时日做多了怀古诗,今儿个看见你这篇闺阁字眼多的,反倒觉不舒坦了。这些年经常有姑娘小姐求我题诗,一般就爱这闺阁里的字眼,什么‘水晶冰玉素月’的,没白的放小了格局。” 婉玉听罢淡淡道:“此诗并非我所作,而是家父梅公所写,前些时日我大哥画了一幅家父把酒小酌的画像,家父即兴作诗一首,将它题到画上了。” 崔雪萍吃了一惊,心里登时又悔又恨。此时只见婉玉已站了起来,不紧不慢吩咐道:“怡人,将东西收一收,回家去罢。这里听不听都罢了。”说完缓缓走了出去。崔雪萍愣愣站着,又是咬牙又是恼恨。 且说婉玉回家,正巧碰见梅书达在吴夫人跟前说笑凑趣,便将所见所闻与他们说了,吴夫人笑得前仰后合,用手连连拍着婉玉的胳膊道:“你这小机灵鬼儿,竟在那儿做了个套子等着她呢!” 婉玉道:“我记得她原先到咱们家来,极赞爹爹诗词做得好,还说每一首她都要细细的品上几回,如今却又换了这番说辞,可见得品格了。我只不过放手一试,心胸大小立等可见。”说完看见梅书达跟她连连使眼色,便寻了个由头从吴夫人房中退了出去,梅书达也趁机告退。 待从房中出来,梅书达一拽婉玉的袖子,将她拽拉到树荫底下低声道:“你要我查那崔雪萍,如今有些眉目了。” 婉玉抿嘴笑着打趣道:“平日里你总跟我吹嘘自己手下多少跟班,无所不知,这回怎过了这么久才有了信儿?” 梅书达忙辩解道:“那崔雪萍表面上做得规整极了,你命我不可打草惊蛇,我又怎么敢让人查个天翻地覆?不过是悄悄查问罢了,还怕有心人看出端倪来。但查出这番事故也是机缘巧合,你听了保准大吃一惊……我前几日跟朋友一处吃酒,席间有红香楼的名妓小兰云弹琴助兴,柯珲最是个好酒色的,灌几盅黄汤就开始口若悬河,跟小兰云调笑,说了一句‘即便是书院里的女教习都不及你风情’。我因想着书院里的女教习就只崔雪萍一个,就听上了心,悄悄问他,他起先不肯说,后来我赞了他几句,又想法子套问,他一忘形才讲了。你猜猜是什么?” 婉玉催道:“讲了什么?还要卖关子不成?” 梅书达压低声音道:“他竟然说自己跟崔雪萍曾勾搭在一处!” 婉玉吃了一惊,道:“这可当真?可别是柯珲说出来哄你的!” 梅书达道:“我起先也怕他是吹嘘,便又追问了几句。柯珲说那崔雪萍生得有几分颜色,又是一心想高攀的,故而有时借故到东院书堂走动,东院皆是一干富家子弟,有贪图她美色的去言语挑逗,她也不抗拒,偶也打情骂俏几句,渐渐便有人放开胆量与她调笑,不免生出龌龊事来。后有一跟柯珲交好的公子,亦与崔雪萍相好,悄悄与柯珲讲了此事,柯珲听说便去书院瞧热闹,也动了心思,眉来眼去便勾搭上了,贪新鲜时做了一阵子的快活夫妻……” 婉玉惊得目瞪口呆,用帕子掩着口道:“我的老天爷!这般滛奔下作,竟还能在书院做教习,莫非外头就没有风言风语了?” 梅书达哼一声道:“只怕如今管书院的那位也是她的裙下臣。咱们家断了她攀附的念想,拖了这么些年,她眼见着愈发无望,青春年华也快不在了,便自己想出路,有这些腌臜之事也是在近些年。听柯珲言,她十四岁便让歹人引诱了去,失了清白,所以对此也不在乎,眼界却奇高,等闲的大户人家还不入她眼,一门心思寻个拔尖的人家,宁愿嫁进去做良妾。跟她相好的男人也均是极有出身的,见惯了绝色美人,对她不过是图个新鲜,怎可能用真心,不过占占便宜罢了。后来厌了、倦了、或有了新欢便皆不再理睬她,她又爱在旁人跟前装清高模样,故而也不敢闹出来,只能自己吃亏。” 婉玉听得瞠目结舌,反倒笑起来道:“这些都是真的?若她真的做了,竟还是个极有能耐的人,我倒小瞧了她!” 梅书达道:“我也恐此事是假的,又去套问了柯珲身边的小厮,这才将事情坐实了。崔雪萍曾经一个相好也与我相识,我今儿早晨悄悄花银子问了他身边的长随,证实此事不假。我这才来告诉姐姐的。” 婉玉道:“大哥可都知晓这些事?” 梅书达叹气道:“大哥即便是知道也不信……我原先也劝过他,他对我说崔雪萍是个极可怜又可敬的女孩儿,等他这么些年,他万不能辜负了人家 花间一梦第14部分阅读 欲望文 花间一梦第15部分阅读 花间一梦 作者:肉书屋 花间一梦第15部分阅读 再说眼见为实,若是咱们红口白牙的说出来,只怕大哥还会说是咱们玷污人家女孩名节。要是他肯信,这么多年早该信了。” 婉玉在树底下的石凳上坐了下来,皱眉道:“真不知大哥中什么邪了,只怕是咱们越说崔雪萍的不是,他越要将她娶进来,需好好想个法子,斩草除根才是。” 梅书达听罢凑上前压低声音道:“要不我想办法将她处置了?” 婉玉一抬头,见梅书达眼中隐隐闪着寒光,立刻拿捏住他想了些什么,一戳梅书达脑门道:“省省罢!快将那些心思收起来,如今你也是有功名的人,万一闹大了被御史言官知道,往上参一本就够你喝一壶的,别再连累了爹爹。况且再因此事跟大哥生了嫌隙更得不偿失。” 梅书达点了点头,嘿嘿笑了两声,便不再做声了。 梅书远婚事如何,婉玉会出何计策,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下】 过了两日,梅海泉命梅书远随部下到附近几个州县巡查江堤,待梅书远一走,吴夫人立即将婚事大张旗鼓的筹备开来,婉玉从旁协理,免不了日夜操劳。不几日崔雪萍也得知梅书远将要成亲,不由大惊失色,忙使奶娘余婆子悄悄的去找梅书远商议,但余婆子回来禀道:“梅家大爷四日前得了巡抚大人令,匆匆忙忙出去办差了,因走得急,也不知现在在何处,更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崔雪萍的心登时灰了大半,道:“可知是和哪一家结亲?” 余婆子道:“听梅家管事严娘子说,大爷与神武将军家小女儿结亲,故而此次婚宴要办得极隆重,本地有头脸的文武要员都要来贺的。”说着,那余婆子小心翼翼看了看崔雪萍脸色,又道:“严娘子还提了……说……说……” 崔雪萍忍着气道:“说什么?” 余婆子字斟句酌道:“说太太特地交代了,成亲那天不准姑娘去,若是见了姑娘只管打出去便是……” 崔雪萍听了又怒又恨,抬手将身边的茶碗狠狠摔在地上,骂道:“老不死的泼娘贼!一把年纪不安生呆着,每每出来搅是非弄出□事!莫非我在她跟前低三下四、摇尾乞怜了还不成,要生生逼死我么!”说完又捂着脸趴到床上痛哭,心知自己以正妻之名风光嫁入梅家已成无望,一时之间愤恨绝望皆涌上心头,哭得死去活来。 余婆子叹道:“姑娘莫要伤心了……唉,我早先便说过,如此这般拖着不是个理儿,姑娘偏拧着性子不听人劝。早些年有姚家、汪家的人过来提亲,姑娘就该应了,也算后半生有靠,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又何苦到这般境地。” 崔雪萍泪流满面,抬起头哭喊道:“那些都是什么人家?姚家不过是有几亩薄田,外加几间铺子罢了,我嫁过去能有什么指望?汪家那个虽殷实些,可又是个白丁,日后也无前程可言,我若找了这样的人家不知有多少人会在旁看我的笑话!”说完又埋首大哭。 余婆子款款劝了好一阵,又拍着崔雪萍的后背道:“既然梅家老太太放了话儿了,姑娘即便想进门做妾怕也是无望,姑娘这些年又跟自己爹娘闹得僵了,怕也没人给你做主,不如我去打听打听,给姑娘说个好亲事,再不能这般拖着了……” 刚说到此处,崔雪萍忽坐了起来,用帕子一抹脸,冷笑道:“都等了这么多年,我还非要进梅家的门了!只可恨远哥儿那榆木疙瘩脑袋,迂腐不堪,偏偏认定无父母之命便属滛奔不才,若他稍肯变通些,将我置在外宅里,等过一二年有了儿子,还愁梅家不肯认我?若到时敢将我赶出门,我便写一纸诉状捅到御史跟前,看他们梅家敢不敢舍这个脸!” 余婆子听了一惊,忙劝道:“姑娘莫要妄为!梅大爷说过,他爹是个眼睛里不揉沙子的,原先梅巡抚有个爱妾,也是极得宠爱的,就因为耍了手段,硬是生生被灌了汤水落胎,然后远远打发走了。这些年若不是大爷一力护着,怕咱们也不会有这般安生的日子。” 崔雪萍道:“你当我是没分寸的人?远哥儿不肯偷娶,我也就淡了这个心思了。” 余婆子叹道:“要说品貌,梅大爷真真儿是个尖儿,怨不得姑娘放不得了。” 崔雪萍听了亦滴下泪道:“原先我不过因他是梅家的大公子才更刮目相看些,若说品貌才干,更胜他的男人也不是没有。但这几年我见惯了虚情假意,更觉出他这份真心可贵来……”说完又觉不妥,忙道:“眼下远哥儿却不在……你说他是不是早已知道,所以出去故意躲着我?” 余婆子道:“我看不像,梅大爷是让姑娘牢牢攥在手心里的。” 崔雪萍拧着眉静静想了片刻,方把眉头舒展开道:“是了,记不记得四年前,梅家那老货逼得狠了,远哥儿无法,便赠了我三千两银子,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我当时可不曾哭闹,只给他留了一信便不知踪影了。听说远哥儿看了信登时便流下泪来,寻了我好几日,你们得了我的嘱咐,远哥儿一来便说‘没看见啊’、‘不知道啊’,他急得跟什么似的,后来找着我便道海枯石烂也不会变心,若家中不同意,便就这么守下去了。”说罢面上带了几分得色,笑道:“这才是我想要的结果。” 余婆子赞道:“姑娘是顶顶剔透精明的人儿,有一万个心眼子,又能说会道的,我原就常说,即便是十个绝顶聪明的男人都敌不过你。” 崔雪萍听了心里又舒坦几分,对余婆子道:“曾有位极有修为的道长看过我家的祖坟,说阴宅风水极佳,我这一代必能出贵女,即便不入宫为妃也能以夫为贵封赏诰命,最差也是四品恭人,旁人皆说此人应是族里稍远的一房堂姐,唯有她嫁了个游击武官,但我觉得合该是我才对。若论见识手段,我比她强得多了!” 余婆子唯唯诺诺的应着,见崔雪萍面色略好了些,便打了热水来给她洗脸。崔雪萍坐到镜台前一看,只见自己脸儿上哭得梨花带雨,更有一派美态,再想起自己才华横溢、色色出挑,本该出头于上上之人,比之梅书远要迎娶的张紫萱强三四倍不止,但此却落得这般境地,不由又掉下几滴痛泪,想起吴夫人更是咬牙切齿,心里头暗暗谋划起来。 婚期一日一日近了,婉玉这一日在房中查点喜事所备的各色物什,一时管事的娘子取了一封礼单来,呈给婉玉道:“这是族里各房孝敬来的首饰细软,请姑娘过目。” 婉玉打开一瞧,只见礼单上写道: 如意海棠样式小金锭子二十个;如意梅花样式小银锭子二十个。 赤金小凤钗十支;赤金大凤钗十支;含珠金步摇十支;云脚珍珠卷须簪十支;金镶玉蝴蝶簪十支;金铰链坠蝴蝶抹额一对;赤金璎珞圈五个;红宝石项链两条;蓝宝石项链两条;赤金镶祖母绿项圈一对;紫水晶坠子十对;玛瑙坠子十对;琥珀坠子十对;翡翠手镯五对;羊脂玉手镯一对;玉如意一对;玉白菜一对;各色玉佩十块;龙凤呈祥香囊十个;百蝠流云香囊十个;葡萄百子香囊十个;宫粉十匣;胭脂十匣;绸缎若干。 婉玉看完笑道:“真真儿是大手笔了,难为他们有心。”又抬头问道:“太太可看过礼单了?” 那娘子道:“太太已经看过了,让我给姑娘送来,说姑娘戴的首饰都旧了,看看里头有没有可心的,喜欢哪个就捡哪个回去用。” 婉玉想了想,将羊脂玉的镯子勾了,命怡人给吴夫人房中送去,自己捡了一支簪子。过了片刻,怡人回来笑道:“刚我去太太那屋,正巧二爷和吴家的表少爷也在。我跟太太说这是姑娘给太太挑的镯子,太太一见便说还是姑娘贴心,让你挑首饰反倒第一个想起她来。偏表少爷在旁边凑趣,说这羊脂玉是什么玉中极品,珍稀之至,姑娘挑了最稀罕的物儿孝敬上来,可见得孝心了。太太一高兴马上打赏了我五百个钱,又听说姑娘只选了一根簪子,便说姑娘太过老实了,命把每样首饰都给姑娘留一件。” 婉玉听了笑道:“看看,我借别人的东西做人情,反倒落了这么些好处,既如此你就每样给我留出一个罢,再挑一个百蝙流云的香囊给珍哥儿。” 怡人连声应了,又道:“这些时日我冷眼瞧着,老爷太太待姑娘比亲生的还亲,姑娘对梅家也好似早就熟悉了似的。” 婉玉道:“这人间本就有‘缘分’一说,是我跟这儿有缘罢了。” 两人正说着话儿,忽然门帘子一掀,采纤急匆匆走进来道:“大爷不知怎的突然回了府,正在前头跟太太闹僵起来,姑娘快过去看看罢!” 婉玉登时一惊,立即起身赶了过去,走到门口便听见梅书远大声道:“既是给我成亲又为何瞒着我?张家的姑娘我连话都不曾说过几句,又差了这么多岁,怎可能是良缘?”婉玉进屋一看,见吴夫人坐在炕上气得面色发白,梅书达和吴其芳早已走了。梅书远正站在屋子当中急得乱跳,忍住不向吴夫人发狠,便指着身边下人骂道:“你们一个个儿都当我是面捏的还是泥塑的?这样的大事都不知我一声,我要你们何用?真该都拖出去卖了,省得放我眼前糟心!” 吴夫人大喝道:“这是说的什么话!你这是指桑骂槐的说我让你糟心呢!我且告诉你,我让你糟心也罢,不让你糟心也罢,这喜事是非办不可了!你岳丈大人在前线立了军功,皇上听闻他小女儿要出嫁,和皇太后亲自赏了好些东西,明儿一早宫里的大太监就到。你若在这个时候让梅家没脸,便赶紧找根绳子勒死我罢了!” 梅书远道:“只为这婚事,我苦苦求了母亲这么些年,难道崔姑娘是洪水猛兽?为何母亲就是不准她进门?儿子不敢埋怨母亲,但又实在不愿娶张家姑娘,不如去找根绳子将自己勒死,既保全了梅家的体面,也落得个干净!”说着便要往外跑,慌得下人们一把将梅书远抓住。 吴夫人骂道:“孽障!你这是要翻了天不成!你勒自己前,先勒死我……”说着泪便滚了下来,哭道:“不争气的儿,竟被个女人拿住了魂魄,我怎就生了你这么个孽障!” 梅书远在吴夫人跟前“噗通”一声跪下来道:“但凡上刀山下火海,娘亲命我去,我绝无二话,但唯有这件事,我……我怎能对不起崔姑娘……” 吴夫人冷冷道:“你拿她捧得像仙女,便将自己老子娘视作粪土了?既如此你便赶紧收拾了滚出去,如后莫要认我和你爹爹,只跟那小娼妇在一处快活,我只当我从未生养你罢了!”说完心里又恨又苦,抄起手没头没脸的狠狠打了梅书远几下。 梅书远跪在地上低着头生生受着,婉玉恐母亲气坏身子,又怕闹僵了无法收场,先将下人们全都打发出去,而后上前抱住吴夫人道:“娘亲莫要再气了,原本是办喜事,合该一家人高高兴兴的才是。”又在吴夫人耳边小声道:“哥哥是不知紫萱的好处,待成了亲一起过日子了,哥哥自然能回心转意,娘何必跟他费这一时的唇舌呢。这婚事连皇上和太后都惊动了,他想不娶都不成,日后慢慢磨他的性子,哥哥又是个极重情义的人,也不会薄待嫂嫂。崔雪萍那贱人若是还敢掀什么风浪,咱们慢慢收拾便是。” 这一番话劝得吴夫人心里略好过了些,一把握住婉玉的手,泪眼朦胧道:“我这当娘的还不是全为了你们好,你们过得好了,即便让我死一万次我也情愿。”说完低头一瞧,见梅书远正跪在自己跟前用袖子拭泪,想起大儿子向来人品出众又极其孝顺,看他这番模样又心疼起来,放软了声音道:“张家姑娘不论家世,就单说模样、性情、才干也都是百里挑一的,不信的话去问你妹妹。”说完推了婉玉一把,连连使眼色。 婉玉马上道:“我跟娘的眼力决计不会错的,别看她爹是武将,但她文文雅雅,还会一手好丹青,笛子也吹得好,是个琴棋书画都精的女孩儿,清清白白的,品格和气派不是小门小户浅薄之辈可比。你见了就知道,比那劳什子的崔姑娘强上百倍。” 梅书远本就因父母私自定下亲事而在气头上,又听婉玉说“小门小户浅薄之辈”、“清清白白”等语,显是意有所指,暗讽崔雪萍去的,登时大怒,脑子一热未想言语轻重,冷冷道:“妹妹快莫要说你和娘亲的眼力,若是眼力好又怎会相中杨昊之那个空有皮相的无耻之徒?我的眼力再不济,也不会寻个意欲谋杀亲夫的女子回来!” 婉玉听了这番话登时气怔了,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吴夫人气得浑身乱颤,早已起身扬手便打了梅书远一记大耳刮子,恨声骂道:“孽障!你说什么混账话!” 梅书远话一出口便知道自己造次,开始后悔,见婉玉哭了也不由讪讪的,暗道:“妹妹先前所托非人,我还拿这事刺他,真真儿该死了!”故一句话都说不出,只管站了发呆。 此时只听吴夫人高声吩咐道:“来人,将大爷带回去休息,还有五日便是大喜的日子,这些天大爷要好生歇息,没我的命令,不准让他出府,外头的客,一律回绝了,不准让见!”又把梅书远贴身的小厮、长随、丫鬟叫到跟前训斥,说了盯紧了大爷,这几日若是出了事必打断你们的狗腿等语。然后回头百般安慰婉玉。 此时下人们将梅书远簇着回了房,丫鬟们打来水伺候婉玉洗脸,又将玉膏和胭脂水粉等取来。婉玉想起梅书远说的话愈发堵心,更把帐算到崔雪萍头上,呆呆的出起神来。 第二十回【上】 且说婉玉洗了脸,方才收拾心绪告辞出来。新 刚在吴夫人面前,她含着伤心不敢表露,待走到园子里方才撑不住哭了起来,倒将怡人唬了一跳,忙连声询问,婉玉只是摇头,一边拭泪一边往前走。 梅书远离了吴夫人房却未走远,在树丛后头见妹妹一边哭一边走,心中登时不是滋味,连忙跑了过去,深深作揖道:“好妹妹,刚才是我气迷了心,满嘴里胡说八道,妹妹只当我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千万莫要跟我一般见识。我给你赔不是了!” 婉玉别过脸道:“横竖你心里头只念着那个崔姑娘,现在连带我跟娘都让你看不顺眼了……莫非你的心让猪油蒙住了?你可知道崔雪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梅书远叹一口气道:“妹妹,我心里也难受得紧。其实雪萍是个极聪慧极清俊的好女孩儿,她的事情我都知晓的……”说到此处看了婉玉一眼,将她单独拉到清净之处,低声道:“她并未瞒着我,自打头一开始便对我说了,她十四岁的时候被歹人坏了清白,为此整日里不敢见人,还寻死过好几回,若是我因此不愿娶她,她也毫无怨言雪萍太过可怜命薄了些,她生得好,又极有才艺和见识,却遭遇此大不幸,我怎能就因此嫌弃她?反要对她更好些才是。” 婉玉听了心里一震,暗道:“这崔雪萍果然是有手段的,知道哥哥心软,一下子便掐了他的死|岤,可恨,可恨!”口中试探道:“她其他事儿你倒是知道不知道?我听外头每每有许多风言风语,传得不甚好听。” 梅书远皱了眉道:“既然是风言风语那必不是真的,都是旁人穷极无聊乱嚼舌根子,妹妹从来不是说歪话的人,旁人乱传之事岂可当真?” 婉玉心里头冷笑,但点了点头,再不多说。梅书远又道:“雪萍等了我这么多年,委实不容易,娘就是嫌弃她不清白才不肯点头让她进门,这一拖竟这么久了……” 婉玉道:“可如今跟张家的亲事已经订下,连皇上都知晓,所以这事是决计不能改的了,哥哥欢喜也罢,厌恶也罢,都要将紫萱娶进门。”梅书远听罢长叹一声,久久无言。 婉玉观其神色,便知哥哥心里再不情愿,但也默认了这桩亲事,便又接着道:“我先前便因为所托非人,找了个忘恩负义之徒,落得如今这个下场。我原想着哥哥是个重情义的正人君子,跟旁人不同,但眼下你眼中就只有一个崔姑娘,连我和母亲都让你看着讨嫌,日后保不齐张家姑娘也如我一般……”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梅书远急道:“妹妹这是说得什么话?我怎么能做伤天害理之事?妹妹竟这样想我,这岂不是让我再没有立足之地了?”说完又是一声长叹道:“若是成亲了,我自然会善待她。只是太亏欠雪萍……”说着心里发酸,眼眶通红,又对婉玉深深作了个揖道:“好妹妹,哥哥央你一件事,求你在娘跟前多说几句雪萍的好话,求娘允许我日后将雪萍纳进来,妹妹你千千万万要答应才是。” 婉玉微微挑了挑眉头,笑道:“崔姑娘等了这么些年,就是为了嫁进来做妻的,她向来心高气傲,又怎会愿意屈居人下做个小妾呢?哥哥这样说岂不是小看了她?再者说,咱们梅家是有家训的,若非妻不能生育子嗣,方可纳妾收房,哥哥莫非忘了不成?” 梅书远连忙道:“原先雪萍跟我说了,若是能与我在一处,即便是作妾也甘愿。 但我因想着万不能委屈了她,这才未同意罢了。爹爹向来不理内宅,若是娘肯答应,我再去求爹爹同意便是。”又央告道:“娘一向最疼妹妹,求妹妹帮一帮我罢!我怎能让人背后戳脊梁骨,骂我是忘恩负义始乱终弃之徒!” 婉玉暗道:“先哄哥哥将这亲结了再说。”便假意答应道:“成了,我答应你就是了。”梅书远大喜,千恩万谢的作了几个揖才罢。 婉玉别了梅书远,暗想道:“因婚期订得急,也太忙乱了些,故而一时之间未顾得上那娼妇,可恨她又小心谨慎,做得滴水不漏。与她有染的均是大家公子,也不好差遣,而且此时即便说了,无凭无据,哥哥也不会信服。这些时日我是想了几个主意,可细一琢磨又觉得不好,真真儿是……”婉玉正在犯愁,这时有管事的婆子前来领牌子,便只得丢开了心思,转了回去。 闲言少叙。这一日便是迎亲大喜之日。自寅时起,梅府上下灯火彩明,光彩夺目。卯时一到,立即燃了鞭炮,更伴有鼓乐齐鸣。四班小戏耍百戏给众人看,比庙会还要热闹十倍。往来官客眷属不消细说,王孙公子不胜枚举,更有配刀挂剑的武将,车水马龙,浩浩荡荡,车马轿子蜿蜒了整整一条街不止。梅书远身穿喜服,骑高头大马,将花轿迎接而来,身后跟六十四名红衣家奴,另有吹吹打打的乐师与抬嫁妆的下人,总有二三百人,气势非凡。旁人观之无不指点赞叹,一时间路旁亦人头攒动。 待接入府中,点吉时新郎新娘拜堂,鞭炮齐鸣,震耳欲聋。 婉玉在府中一刻也不能得闲,因不忍吴夫人太过操劳,故而府中之事大半落在她身上,日夜不闲,妥帖筹划,约束下人,往来之人见了都暗暗惊奇。 婚礼直热闹了一天方才散了,婉玉身心俱疲,茶饭都未用几口便胡乱睡了。第二日清晨起床,梳洗打扮停当便去吴夫人院中请安。待进正厅一看,只见梅海泉和吴夫人正端坐于上首,梅书达站在一侧,紫萱跪在地上,正托着茶碗献茶,梅书远则跪在另一旁。 婉玉细细端详,见紫萱身穿大红底子带立领五彩缠枝迎春刺绣垂络子流苏云肩,大红底子五彩缠枝迎春刺绣圆领袍,头戴大红的宫花,并插一支大龙凤金步摇,脸儿上施了脂粉,带着新媳妇的喜气和羞怯之情。梅书远亦是一袭红色直身,在一旁跪地磕头。婉玉见二人神情均无异样,这才舒一口气。 吴夫人将茶接过来喝了一口,看看紫萱又看看梅书远,怎样看都是男才女貌再未有这样登对的了,不由觉得自己历尽千辛万苦终寻了个满意的媳妇,心怀大畅,笑得合不拢嘴,握着紫萱的手道:“好孩子快起来罢。”说完取出一封大红包塞到紫萱手中。 梅海泉看了梅书远一眼道:“如今成了家便更不同了,善待你媳妇儿,也将那些往日里散漫的心思都收一收。待你婚假过了便去衙门述职,男子汉大丈夫,家是成了,业也要立起来才是。”梅海泉说一句,梅书远便应一句。梅海泉又看了看梅书达道:“还有你,这些日子净知道淘气玩乐,如今也将心收了,明年开春还有会试,你哥哥考了二甲,给你做了榜样出来,你要多学学才是。待过几日你便收拾了去京城,咱们家在京城有一处旧宅,你去了好好读书。”梅书达亦点头应了。梅海泉待看到婉玉,声音略放柔了些,道:“这段日子你也辛苦了,旁人均能躲闲,唯有你不能,回头让厨房做点滋补的东西吃。” 婉玉笑道:“都是自家人的事,有什么劳累可言呢。如今有了嫂子,也能帮我分担一二。” 吴夫人一手拉着紫萱,另一手拉着梅书远道:“愿你们俩能和和美美的过日子,能早日给梅家开枝散叶。”紫萱脸涨得通红,低下了头。吴夫人一笑,对紫萱道:“若是远哥儿欺负了你,你只管来告诉我,我替你打他出气。”紫萱“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吴夫人知道她羞臊,便寻个话头将事情岔开,屋中也其乐融融。婉玉悄悄打量梅书远,见他神情自若,但眉目间仍有落寞之色,不由暗暗皱眉。 十日之后,梅书远自去衙门述职,梅书达收拾行装与吴其芳一道进京赶考。紫萱在梅家与众人相处也融洽,她性子活泼,又极爱说话,待下人宽厚,故府中上下的人也多爱与她亲近。梅书远待紫萱虽不似新婚燕尔如胶似漆,但也总有几分怜惜之情,事事处处多予照顾,吴夫人看在眼中暗暗高兴,婉玉却存了几分隐忧。 这一日,紫萱在房中给吴夫人抄佛经,写了两页便觉得肩膀酸,便问道:“什么时候了?大爷是不是该从衙门回来了?今儿个中午太太说晚上让我们单独吃,便不过去了,问问小厨房做了什么菜?大爷昨儿个多喝了一碗火腿鲜笋汤,今日仍做了这个汤送上来。” 丫鬟领命去了。紫萱站起身到廊下逗了一回猫儿,忽想起有事要跟婉玉说,便带了大丫鬟香草去了婉玉之处。到了才知婉玉带了珍哥儿到园子里玩乐,便少不了到园中寻找,一晃眼的功夫瞧见梅书远身边的小厮念东从二门外头闪过。紫萱唤了一声,念东身上一顿,又赶紧往前走。香草见了一连唤了十几声,念东方才停了下来。 紫萱将他唤到跟前道:“没听见我唤你?跑什么呢?” 念东赔笑道:“适才小的走神,一时没听见奶奶叫我,请奶奶赎罪。” 紫萱将信将疑,将念动上下看了几遍,道:“大爷呢?是不是已回府了?我怎没看见他?” 念东道:“大爷……大爷一时有应酬,要我先回来了。” 紫萱疑虑愈发深了,暗道:“念东向来是夫君贴身的小厮,万万没有离开的道理,即便是去什么地方应酬,也该让他守在旁边等候才是。”见念东心神不宁,眼睛有意无意的往临着二门的那处房间瞟,心里隐隐明白几分,忙往那处房子走去。念东一见登时急了,抢先上前拦住,陪笑道:“大爷在府门前遇见旧识,就多说了会子,马上就回来了。这里风大,奶奶先回去等一等罢。” 紫萱一把将念东推开,喝道:“滚一边去!”说完走到房子边上,刚欲推门而入,却听里头有絮絮的说话声,将耳朵提上前一听,只听得有女人的抽泣声道:“如今倒怎样才好了?你娶的是堂堂将军的女儿,大家闺秀,又得你母亲的欢喜。像我这样见不得人的,你又何苦惦念着?” 紫萱一听立时便怔住了,只听梅书远道:“雪萍,你这番话说得太不像了。你等我这么些年,我怎么能辜负你?这些时日我才刚刚调职过去,日夜忙乱,我那上峰原是我爹的学生,我更要做出点事业来,万不能丢梅家的脸面。故没功夫去看你,我已命小厮送了银子和书信过去,你该知道我的心才是,这般寻到府里,幸亏二门的小厮是我的人,否则被我娘知晓,定要不得安生了。” 崔雪萍幽幽道:“多少银子都比不得你过去探望我一眼。” 这一句说得梅书远既羞又愧,他这段日子未见崔雪萍,一来因政务繁忙,二来因没脸去见心上之人,三来因方才新婚便与情人幽会未免心中对紫萱含愧。呆了一阵,梅书远方长叹道:“是我错了!我辜负了你,活该遭天打雷劈……” 话还未说完,崔雪萍便上前捏住他的嘴,哭道:“你何苦说这样的话?你这不是存心怄死我么?你若死了要我指望哪一个?” 梅书远将崔雪萍搂在怀中,握着她的手道:“雪萍,你且等上些时日,我自会跟爹娘提,摆酒请客将你娶进来……只是这身份太委屈了你了。” 崔雪萍看了梅书远一眼,眼中含了泪道:“我委屈倒不算什么,若是……若是你爹娘仍然不允呢?又或是你妻子容不下我,那又该如何是好?” 梅书远一时语塞,崔雪萍紧接着道:“我说几句话,你万莫要恼我……依我之见,你不如分出家去单过,如若这样,你要再做什么,又何须看着你爹娘的脸色行事?” 梅书远拧着眉厉声道:“这万万不可!爹和娘如今岁数大了,弟弟虽考了功名,但毕竟还小,正是我要在跟前多尽孝的时候,我是家中的长子,本就该多担待,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说完看到崔雪萍满面委屈之色,方放柔了声音道:“雪萍,我知你心急,但此事不能再说了。” 崔雪萍心里暗恨,但面上垂泪道:“你心里有我就好……只怕你如今有了娇妻美眷便再记不得我了。听人说张家的姑娘绮年玉貌,你待她是极温柔体贴的,日后你儿孙满堂,哪里还能再想起我来?” 梅书远听了顿时心里发酸,指天指地发誓自己不会变心,又道:“这桩亲是父母给订的,我娶她是为了尽孝,待她之心好比对自己妹妹一般,自然不能与你相比的。” 话音还未落,便听门“咣当”一声被撞开,梅书远和崔雪萍登时惊得一颤,只见紫萱杀气腾腾站在门前,一手提了裙子迈进门,另一手指着崔雪萍大声骂道:“哪里来的滛妇,竟跑到我的家里勾引有妇之夫?偷汉子偷到我头上,我打烂你个没脸的下贱种子!”说罢抄起立在墙边的门闩照着崔雪萍便劈头打了过来。 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下】 且说紫萱抄起门闩便向崔雪萍打去,崔雪萍躲闪未及,胳膊上已挨了一记,疼得“哎哟”一声,直往梅书远身后躲去。新 梅书远见紫萱突然闯进来,不由唬了一跳,登时又惊又愧,但见紫萱举着门闩便打,更是大惊,忙上前一把握住门闩道:“有话好好说,你这是做什么?” 紫萱见梅书远护着崔雪萍,更气的浑身乱战,眼眶都红了,怒道:“我这是做什么?没脸的娼妇跑到我家里来偷人,你却问我这是再做什么?我与你才刚成亲多久?你这薄幸短命的……”说到此处声音已哽咽了,眼泪扑哧扑哧掉了下来。 梅书远脸上火辣辣的,只低了头将门闩紧紧攥住道:“你且把这东西放下来,若是将自己伤着也不好了。” 崔雪萍趁着这功夫朝门口跑去,紫萱已瞧见了,忙大喝一声道:“把门给我堵住了!休让这娼妇逃了去!”香草正在门口守着,听此言忙冲上来,崔雪萍避之不及,刚好与香草撞了个满怀,被一把擒住。碰巧婉玉房里的丫鬟采纤带了几个小丫头子从这边经过,采纤不过十三四岁,正是小孩子心性,见此热闹必要横插一腿,大喊一声:“了不得了!”一边遣人去唤婉玉,一边带着人冲上前帮着香草拿人。 崔雪萍急得眼泪都掉了下来,情知事情闹大便再无可收场,又恨紫萱打她,正此时,紫萱早已舍了门闩走出来,到近前抓着崔雪萍头发左右开弓便扇了五、六记大耳刮子,口中骂道:“活该天打雷劈的贱人,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竟跑来勾引人家的丈夫!油脂蒙了你的心窍!竟然打主意到姑奶□上,今日便打死干净!”紫萱虽是女孩儿,但因在家中最小,极受疼爱,小时候一直当做男儿教养,又是将门出身,故性情上带了几分寻常官宦小姐未有的悍勇。适才她在门口听见梅、崔二人对话便已气得七窍生烟,尤听到梅书远答“我待她之心好比对自己妹妹一般”,登时又伤心又愤懑,只觉肺将要气炸了,恨不得一掌将崔雪萍打死方休,故而此刻下了狠手,直将崔雪萍打得头晕脑胀,耳朵嗡嗡作响,脸儿立刻紫胀起来,只咬紧牙关绝不叫痛。 屋中登时乱成一团,梅书远从未见过如此阵仗,看紫萱神勇,登时便惊住了,忙上前拉道:“快住手罢!闹大了岂不是让下人们看笑话,传扬出去成什么体统?” 紫萱不理,仍抬手去打崔雪萍的嘴,梅书远见崔雪萍鬓发蓬乱,衣衫不整,面上凄楚狼狈,泪水横流,登时便恼了,一把攥住紫萱的手腕道:“你闹够了没?” 紫萱听了猛回过头,对着梅书远冷笑道:“怎么?我打这娼妇你心疼了?是你将她引到府里的,到底是谁惹出来的笑话?如今你嫌脸面不好看了?我的体面又有谁顾及?”说着再撑不住,哭了起来,一头撞进梅书远怀中道:“你好狠的心,如今我也不愿活了,你趁早将我打死,又或还我一纸休书,我出去做个姑子也落得个清静!”说罢一叠声吩咐道:“香草!回去收拾东西!把车马套上,咱们回京城!” 香草听了亦大声哭起来道:“我命苦的奶奶哟!你才刚新婚几日就碰到这样的事?老爷太太知道还不知要有多心疼!” 梅书远听了紫萱的话羞愧难当,扯了她的袖子道:“千错万错皆是我的错处,是我对不住你,你莫要动气,若是心里还恼恨得厉害,只管打我便是。” 紫萱又是憋屈又是冤枉,心里更难受如死灰一般,低声道:“我打你又有什么用?横竖你心里护着的是那娼妇……”说着说着便再说不下去,掩面痛哭起来。 梅书远看看崔雪萍,只见她形容狼狈,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含着泪向他看来,他不由又痛又怜,对紫萱含了三分恼怒;但再一看紫萱,见她哭得如泪人儿一般,想到她如今是自己妻子,虽新婚时日不长,但事事处处都知疼着热,是个极会讨人欢喜的女孩儿,心里含着的怒也便烟消云散了,只觉闹成这般景象皆是自己对不住两人,心里愈发难受。 此时吴夫人和婉玉得了信儿已急匆匆的赶了过来,崔雪萍远远望见,心中一沉,暗道:“不妙了,梅家那老货竟然来了!”又看了梅书远一眼,想到自己如今梅家上下都已得罪遍了,唯一能靠的便只有梅书远一人而已,自己万万要将梅书远哄住了才是。新 一念及此,崔雪萍忽猛地挣开丫鬟们的手,一下扑倒在地,抱住紫萱的腿,哭道:“奶奶!全是我做错了,跟梅大爷半分关系都没有,你要打骂便尽管打骂,我绝不敢有怨言,只求你万万莫要恼了大爷,夫妻间生出嫌隙,那我便是死一万次也不足惜了!” 紫萱气得头都晕了一晕,一脚将崔雪萍踹开,啐道:“呸!你是什么东西?竟敢上来抱我的腿?我恼恨谁又与你何干?我们夫妻之间该如何又与你何干?” 崔雪萍肋骨被踹得生疼,但立时又扑上前抱住紫萱的腿,哀哀道:“奶奶息怒,别因为我气坏了身子!奶奶若要不解气,仔细手,让我自己打罢!”说完便跪在地上左右开弓抽自己嘴巴,噼里啪啦声音甚响。 梅书远一见登时揪心,上前便握住崔雪萍的手道:“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些停下!”说完又抬头看紫萱道:“我已说了,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处,你便放了她罢,若是有恼恨便向我一个人来便是了,你又何必苦苦逼她?” 紫萱一见梅书远这般作为,顿时心灰意懒,抬手将泪拭了,对梅书远道:“你既欢喜这娼妇便将她娶进来,我让贤便是!待会子你将休书写得了,我便收拾东西家去!”说完扭头便走。 只听得有人高声道:“谁要赶我媳妇回娘家去?若要赶她走,便先赶我也离了家门!”说着吴夫人被婉玉搀扶着走到近前,扬手便扇了梅书远一巴掌,大怒道:“这可是我养的好儿子?看看都做了什么事?亏得还是大家公子出身的,竟被个娼妇迷了心窍,要赶自己的媳妇儿?呸!瞎了你的眼,让你老子回来好好管教管教你!”梅书远静静受着,垂首不语。 吴夫人喘了一口气,恶狠狠瞪了崔雪萍一眼,厉声问道:“今儿个二门是谁在守?是哪个门把这贱人放进来的?把人找出来,给我狠狠的打!然后把那不长眼的奴才撵到庄子上去,不准再回来!”旁边的丫鬟听见一叠声的应了,而后退下。 吴夫人又指着崔雪萍冷笑道:“你不是我们梅家的奴才,故而我也管不到你头上,但你日后不能再踏进我家门一步,否则就是擅闯民宅,我立刻拿你去见官,你可听清楚了?” 崔雪萍心里恨极了,暗道:“你这老货,今日说出这话可千万莫要后悔!不准我进梅家?你当我欢喜进来?你这是逼你儿子呢,待他在外置个宅子将我养起来,再买了丫鬟婆子前来伺候,我便是体面的奶奶,比进这梅家强上千百倍!”但面上仍做委屈之色,哀哀跪在地上,眼泪扑哧扑哧滑落下来。 吴夫人将紫萱拉到跟前,拿了帕子亲手给她擦泪,放柔了声音道:“好孩子,让你受委屈了。”又道:“你是我们梅家三媒六聘明媒正娶来的长媳,活着在世,在梅家人人需尊称你一句‘大奶奶’,你生是梅家的人,死了也要埋进梅家祖坟,跟远哥儿同一个棺椁里躺着,还有哪个狐媚魇道的小娼妇能压得过你一头去?若真有这样没脸的滛妇,你便像今日这般狠狠的打,看哪个敢乱说一句,敢乱弹你一个手指头!” 崔雪萍听见这一番话气得浑身乱站,紫萱听了愈发撑不住哭了。吴夫人叹一口气,不断摩挲着紫萱的手,低头又瞧见崔雪萍委屈之状,气自是不打一处来,高声喝道:“人呢?人都哪儿去了?没听见我刚才说的话不成?还不快将这没脸的小贱人打出去!” 立时从旁边出来几个婆子,拖着崔雪萍便往外走。梅书远见了面露不忍之色,不由向前走了两步,吴夫人见了咬牙道:“你今日非要气死我不成?是不是要我们娘儿几个都离了你,你便快活了?” 梅书远虽记挂着崔雪萍,但更重一个“孝”字,听吴夫人这般一说,立时垂首道:“儿子不敢,儿子惹了母亲生气,是大大的不该。”说着便跪了下来。 吴夫人道:“你如今是成了家的人了,从今往后,不准再去见那滛妇,若是我再有什么风闻,便要叫那贱人知道知道手段,你可听清楚了?” 婉玉见梅书远眉头紧锁,怕将事情闹僵起来,忙道:“嫂嫂受了委屈,又在风地里站了这么久,怕是要好好歇歇,这儿离我住的绮英阁近,不如咱们先过去罢。” 吴夫人也觉得乏了,瞪了梅书远一眼,拉了紫萱跟着婉玉去了,在绮英阁里又对紫萱百般安慰了一番,看紫萱好了些,便道:“媳妇儿你今日虽受了委屈,但在下人面前也 花间一梦第15部分阅读 欲望文 花间一梦第16部分阅读 花间一梦 作者:肉书屋 花间一梦第16部分阅读 人面前也未免太不给远哥儿脸面了,这要传扬出去,远哥儿落个‘惧内’的名号,你脸上也不好看不是?男人年少轻狂时都会办几件错事,关起门来说就是了,如今你嫁进来就是梅家的人,闹得满城风雨,梅家颜面无光,也同样是你颜面上无光了。” 紫萱听完站起身行礼道:“媳妇儿知错了。” 吴夫人拍了拍紫萱的手,看婉玉对她使眼色,便道:“闹了半日我也乏了,你们姑嫂好好说话儿,我先回去了。”婉玉和紫萱连忙起身相送,待房中只剩下她二人,婉玉命小丫头打水给紫萱洗脸,又命怡人端茶来吃,亲手给紫萱梳了个头。 紫萱自坐在床上赌气,婉玉见了便拉了她的手道:“嫂嫂莫要气了,是那滛妇挑唆,嫂嫂若气坏了自己,岂不是让她得意了。” 紫萱道:“出阁之前我娘也跟我说过,这世家里的公子都保不齐三妻四妾,我爹也是有两个姨娘的,可……可我这才成亲几日,小娼妇竟寻到家里来了!枉费在书院的时候我还觉得她是个好的!勾引爷们儿的下作种子!”说完想起梅书远,又是伤心,眼眶忍不住又红了,道:“你那糊涂的哥哥也净跟着说浑话,刺得人心疼……” 婉玉安慰了几句,然后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低声讲了,说完忍不住抿着嘴笑道:“其实今日看你打她,我心里不知多畅快呢!” 紫萱直听得瞠目结舌,缓过神来啐了一口道:“真真儿是个下三滥,方才我还是打得轻了!”说完又伤心道:“你哥哥是怎么读的圣贤书,亏得还是个进士出身,竟连这点子事情都看不透,我原看他品貌都是好的,想不到是个呆子。” 婉玉哭笑不得,道:“方才你也瞧见了,那崔雪萍贯是会做戏,哥哥万事都想得通达,唯栽在这桩事上。他又肯担当,只觉是自己对不住人家姑娘,千方百计要弥补罢了,偏生对方还是个黑了心的恶妇,不拿捏他才怪。” 紫萱道:“罢了,也不瞒着妹妹,其实和你家这桩亲事我当初知道也是极欢喜的……你可知我为何不住京城偏要住到柳家我姐姐处?因京城里有个包衣副护军参领的儿子非要与我结亲呢,还派了媒人去,他那儿子惯是个吃喝嫖赌的浪荡子,我爹娘只以我年纪小为由驳了,但他家又攀上王爷家的势力,爹娘怕得罪他,又怕这事再提起来,这才让我到姐姐家住段日子,盼着时间一长他家也就忘了。”说到此处,紫萱脸红了一红,道:“后来你们梅家又来提亲,官位就压了参领不止一头,又听说你哥哥是个读书上进有官职的人,我娘高兴得跟什么似的,马上就应了,爹爹托了人,特特将消息放到宫里头去,让太后和皇上主了这事,我以为自己日后便算有了好归宿,谁想又忽然冒出个劳什子的崔雪萍来……” 婉玉听了安慰紫萱道:“好嫂子,我知你从小受家里疼宠长大的,此番头一次受这样的大的委屈,我先替哥哥给你赔不是。其实这桩亲事自然是极好的,哥哥为人耿直,秉性忠厚,凡事都有担当,非是薄情寡义之徒,不过是心软,又有个固执的病儿。” 紫萱听了此话暗道:“夫君本性确是个好的,我今日这般大闹,当众如此落他脸面,他都不曾说一句重话。原先我爹在外养了一房妾,娘知道了哭闹开来,爹登时便恼了,反斥责我娘‘怎这般不贤惠,这妾我纳了又如何,妇人家家怎这般善妒!’”这样一想,心里又有几分安慰,道:“要不给那贱人一笔银子打发了罢,这样的人惯是贪财,闹到如今这个地步她眼见进梅家无望,还不见了银子就眯起来。” 婉玉摇了摇头道:“怕是不成,只怕她野心大着呢。” 紫萱叹口气,埋怨婉玉道:“有这样的事你怎的不跟我说一声?也好叫我嫁过来的时候心里有个数,如今可倒好了。” 婉玉连忙道:“我先前只道那崔雪萍不过是哥哥年少时候一个相好罢了,又是个平头百姓,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呢。也没放在心上。后来直到你跟哥哥订了亲,达哥儿又查出这些事来,我才觉得那个崔雪萍确实是个有手段的人物。其实前些时日我已想了一计,但一来婚期订得紧,二来这计也要准备些时日。我原想着不叫你知道闹心,自己悄悄办了便是,但谁知那滛妇竟找上门来了。” 紫萱一听忙凑上前道:“是什么计?你快些说来。” 婉玉便在紫萱耳边细声说了一回,紫萱听了大讶,琢磨一番道:“法子是个好法子,但听你说那滛妇精明得紧,怕是不会上当。” 婉玉道:“我已想到这一节了,自然要找人帮衬着。”说完看天色也不早了,便笑道:“早就过了饭时了,刚才这样一番闹想必你也乏了,还不快回去吃了饭歇着?” 紫萱赌气道:“我今儿就在你这儿吃,晚上也睡在这儿,莫非你要赶我不成?” 婉玉笑道:“我可不敢,只是哥哥正是新婚,怎能让他一个人守着空屋子?” 紫萱啐道:“他活该!” 婉玉道:“嫂嫂快别说气话儿了,若是依我言,你便回去好好跟哥哥说话儿去,你待他冷若冰霜的,这不是把他往崔雪萍那儿赶么?哥哥惯是个心软的,你回去只管说自己委屈了,在软下性子哄一哄他,保管他就顺着你了。” 紫萱听了心思有些活络,婉玉又劝了几句,紫萱方才跟香草回去了。待进了屋子却不见梅书远,因问道:“大爷呢?” 旁边的小丫鬟迎上来道:“大爷让老爷叫书房去了,还没回来。”正说着,却见门帘子掀开,梅书远走进来,只见走路有些瘸,显见是被梅海泉打了,紫萱再看他脸上也红肿着,知是适才吴夫人那一巴掌留的印子,心里不由对他又疼又恨。 梅书远见紫萱在房里也不由怔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对紫萱含了五分愧疚,但更有五分恼恨,暗道自己娶得这一房妻室是个泼辣悍妇,不甚贤惠,竟在今日如此大闹开来,更将崔雪萍打成这般模样。 但他看紫萱脸儿上尤带着两分稚气,眼睛红肿着,衬出几分可怜来,再想到适才父亲一番责打训斥,不由叹了口气,暗道:“张氏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小了我这么多岁,我本该就多迁就些,今日之事她虽闹得大了,又使泼打了雪萍,但说到底皆是我的错处,如今跟她好好赔个不是,雪萍之事也好日后再慢慢提起来。”想着便欲给紫萱赔礼,却见紫萱上来前看他的脸道:“刚才娘打了你了,让我看看,重不重?”说完又命香草去拿药。 梅书远见了不由发怔,紫萱又道:“晚饭早就已经备下来了,你在衙门忙一天也饿了,昨儿我看你多喝了一碗笋汤,今日我仍然命他们做了,你多吃几碗罢。”见梅书远看着她呆呆发愣,不由笑道:“你这般看我做什么?今日不过就是打了个滛妇,她又算个什么东西,怎能为了她便不吃不喝,再淡了咱们夫妻感情?” 梅书远听了尴尬应了几声。紫萱道:“但你今日却伤了我的心了,我一心一意的待你,你却伙同个外人欺负我,可怜我以为自己找了个终身可依靠的夫君,你却背着我说待我的心不及一个滛妇,这才几日我就已熬到这般地步了?”说完眼泪掉了下来。 梅书远又愧又窘,深深作了个揖道:“今日之事是我错了,请夫人消消气罢。”又皱起眉道:“但你今日也不该这般闹起来,也忒不成体统了。” 紫萱道:“这是我错了,我给你赔不是,若是你日后再不跟外人联起手来气我,我便再不如此了。”说完觉着委屈,眼眶又红了,梅书远忙安慰了几句,夫妻二人用了饭,说了一会子话,便将这桩事暂且放了开去。 第二十一回【上】 且说崔雪萍被吴夫人使人从梅府中拖了出去,待出了门,那两个婆子手上一使力便将她摔在地上,口中啐道:“没脸的贱人,也不看看这儿是什么门第,竟跑来勾引爷们儿,呸!烂了你的心肺!”说着回转身,“怦”一声便将门关上了。新 崔雪萍气得浑身乱颤,又怒又惊,眼泪一下便掉了出来,强忍羞耻站起身来往回走,又觉胳膊和脸上火烧火燎,肋下痛楚难言,心中对紫萱和吴夫人已经恨极,又恼梅书远不偏袒自己教训紫萱,一路哭着掩面回家,抱怨恨骂不止。梅书远对崔雪萍含了愧,心里时时刻刻记挂着,命人从家中拿了一个大捧盒,装了四个菜并两碟子新鲜的果子糕饼等物,又从柜中取了两块银子、两匹缎子和两匣宫粉,第二日清晨命念东悄悄送了过去。崔雪萍将那两块银子一称,足有十两重,又看绸缎和粉均是宫里才能见的货色,心中愤懑稍平,但因被紫萱打伤了脸,故不敢出门,只一个人闷在家中赌气。 过了两日,余婆子上街买菜回来,远远便瞧见街坊邻居几个妇人凑在一处指指点点,待离得近了,提起耳朵悄悄一听,只听得其中有一个叫蒋二姐的人道:“你们知道不?这府里头住的那个姓崔的小媳妇儿可不是个规整人,存了高攀的心思,在书院里明摆着是教小姐们做女红针线什么的,可其实专跟府上有权有钱的公子们结交,对外装得清高贤淑,背地里……啧啧,听说比窑姐儿还不济呢!” 有人嗤笑道:“二姐儿,不就是你男人总爱多看人家几眼么,你可别出来浑说,免得白白坏了人家名声。” 蒋二姐一听立起眉毛道:“赵四婶子,我怎么是浑说?我家一门亲戚在梅家是有头脸的管事媳妇。梅家你们都晓得罢?那可是堂堂巡抚大人的府宅。听她说那崔家的小娼妇竟存了勾引梅家大爷的心,寻到人府上去了,结果让人家大奶奶给打了出来,揍得鼻青脸肿不敢出门见人。天地良心,我若浑说一个字便叫天打雷劈!” 此时旁边有一个叫冯三奶奶的老妇人道:“要说起来,崔氏这么个貌美端庄的大姑娘不成亲委实可惜了,我原先还道她没成亲便死了未婚夫是克夫的命格,这才没有人敢上门提亲,她家里的父母不容她,她才只好跟公婆住一处,真真儿是可怜见的,但谁想到她竟存了这个心!本来我还想送些个吃食过去,让她教我孙女认几个字,如今瞧着需远着点才好。” 蒋二姐道:“你当她为何跟公婆住一起?还不是惦念着人家的那点子财产,那老两口子就一个儿子,死了再无儿女了,两人身子骨又不健朗。那姓崔的小货这几年还不知刮了多少银子走呢!” 众人听了惊诧不已,妇人之间素喜嚼舌头说些个家长里短,故而不一会儿便围了十几个人,那蒋二姐见人人都向她问长道短,心中自是得意,更将自己知道的卖弄起来,又添油加醋说了不少,什么梅家的大奶奶如何举着门闩将崔氏打骂撵出大门;崔氏如何跟富家公子眉来眼去,搔首弄姿;什么她如何隐隐约约瞧见有男人半夜翻进崔氏家的院墙。种种不一而足。听得余婆子手脚冰凉,拔腿便溜进屋门,将事情与崔雪萍讲了,崔雪萍一听勃然大怒,从炕上下地穿了鞋便要往外奔,唬得余婆子一把将她拽住道:“我的姑娘,你这是要干什么?” 崔雪萍冷笑道:“我在梅家那老货跟前委曲求全,难不成还要受那些长舌烂妇的闲气?”说完一把推开余婆子直走到院门口,“咣”一推院门,将众人惊了一跳,崔雪萍插着腰骂道:“活该天打雷劈的贱人,口舌都该烂了生疮!搬弄是非,就算我们家的狗叫起来都比你说得高贵些!” 蒋二姐一听更将腰插起来骂道:“下三滥的娼妇粉头,恬不知耻,大姑娘跟人通j,还敢在老娘跟前装冰清玉洁?我呸!我们家下过崽子的母猪都比你身子干净些!” 崔雪萍指着骂道:“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东西,也配在这里装疯卖傻学鬼叫?下流胚子的小妖精,表子娼妇,相好不计其数!” 蒋二姐翻着白眼冷笑道:“还有脸骂我?谁不知道你的相好多,书院里那些富家公子多少人爬过你的床?你头上戴的钗子,腕上戴的镯子,还不都是人家睡完了送的?跟你说话真真儿脏了我的嘴!”说完转身进屋“怦”一声将门关了。新 崔雪萍气得浑身打颤,偏偏那蒋二姐说得句句戳她痛处,让她又惊又怒,余婆子慌忙把门关了。崔雪萍咬着牙暗道:“如今这样的事都传出来,这里是不能呆了!原先我打算着找有头脸的人来保媒,让远哥儿将我偷偷娶了,梅家冲着媒人的脸面也不能将我如何,只怕是最后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让我进门罢了;即便是不准我进门,梅家那两个老货还能活上几年,熬过他们我便是体面的主子!何况这些年远哥儿也必会好吃好喝的供着我,待生了儿子就更不会亏待与我了。可恨远哥儿是个呆子,一根筋认定无父母之命便属滛奔不才,闹得今日这般地步,真真儿都是他的错处!待见了他,我定要他买一处宅子将我养起来,再不与这群愚妇住在一处,平白的没了我的身份!” 崔雪萍在屋中想一阵哭一阵,却不知梅书远适才就在附近房子后隐着,他从衙门回来换了身衣裳,带了念东悄悄往崔雪萍家里去,想亲自安慰几句,却将刚才一幕看个满眼,站定在房后久久无言,将眉头紧紧锁了,暗道:“雪萍在我跟前历来是知书达理、文文静静的模样,怎今日见了竟跟市井泼妇一般了?满口粗俗不可耳闻!”又想起蒋二姐的话,心里愈发生疑,心道:“我惯是心粗的,如今想起来,雪萍那些首饰竟不比妹妹和张氏戴得差,这些年我确三五不时的遣人送些银子吃食过来,但从未送过什么钗环,雪萍境遇不过殷实而已,哪来这么多银子买官宦小姐才戴得起的名贵首饰?” 念东见梅书远神色呆愣愣的,便碰了碰他衣袖,小声唤道:“大爷,大爷?咱们是不是去崔姑娘那里?” 梅书远心里烦恼,直想与崔雪萍当面对质,但转念又将脚步压了下来,摇了摇头道:“去什么?刚才吵得这般厉害,若我再去被人瞧见可怎么好?回府罢。”说完带着念东闷闷的回了梅府。 且说婉玉和紫萱一早起来便回吴夫人要去柳家看望紫菱,带着丫鬟、婆子和小厮乘马车到了柳家。孙夫人忙以贵客之礼相待,见婉玉如今通身的贵气,心中虽妒恨,但面上仍笑语晏晏,灵机一动,打听起梅书达和婉玉表兄吴其芳的事来。 紫萱颇不耐烦,舍了孙夫人去看姐姐紫菱,婉玉与孙夫人虚应了几句,待紫萱与紫菱叙旧完毕,二人回了孙夫人留饭,带着人走了,但未回梅府,反去了东阳街的锦云绸缎庄。婆子们先入内将店中的人清了干净,婉玉和紫萱方才下了马车,店掌柜慌忙迎了上来,连脸都未曾抬,低着头道:“是贵客来了,三爷早已在后头等着,请随小的来罢。”说着头前引路,将二人引到店后房中。 婉玉入内一瞧,只见杨晟之早已在房里头等了,穿一袭玄色缂金丝的儒衫,头上发髻中插一支碧玉簪子,已有了一身气派,跟往日截然不同。紫萱一见便笑道:“晟哥儿好品格,我已瞧出你的官威了!” 杨晟之忙站起身行礼,以“嫂”称之,笑道:“我哪里有什么官威,让人见笑了。”说完一双眼朝婉玉看来,见婉玉神态超逸,想到自己朝思暮想之人便在眼前,心里不由一热。 婉玉忙将头低了,脸上有些烫,心中暗叹道:“若不是小弟早去了京城,身边无可用之人,我又不认识别家的少爷公子,哥哥之事又赶得急,我怎会又麻烦起他来,唉,明知他有这个心,我还招他,确实不该了。”但转念想到梅书远之事,又将心神定了定,上前对杨晟之福了一福道:“晟哥哥好。” 杨晟之一边让座一边笑道:“妹妹这般客气做什么,你写给我的书信我已看了,不过是个小忙,举手之劳罢了。”顿了顿又道:“妹妹找的人我也看了,但眼下我这儿倒有一个人倒是比他更合适,不如你和嫂嫂见上一见。”说完命人打起珠帘,唤了一个人进来。 那人一入内便磕头道:“小人见过三爷。” 杨晟之道:“你起来罢,我与你说的话你想清楚了?” 那人站起身道:“任凭三爷吩咐,若三爷能高抬贵手,小人便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 婉玉留神一瞧,只见那人约莫二十四五岁,容貌生得虽普通,面上一双桃花目尤其夺人,身长玉立,穿着普通,但难掩浑身的风流气派。杨晟之看了婉玉一眼,婉玉微微一点头,杨晟之便挥手让那人退下了。 紫萱道:“妹妹,你选的那个是夏婆子的远房侄子,人虽生得俊,但是少了些贵气,这人确比你选得强,我看就用他罢。” 婉玉对杨晟之道:“这人是什么来路的?” 杨晟之笑道:“说起来有趣,他唤作贾清,他爹叫贾泉,这贾家父子是扬州人士,原先也是极有产业的,但父子俩均好赌,败光了家产。这贾泉曾化名了陈三德到我们杨家来行骗,卷走了一大笔银子,而后便回到家乡花天酒地日夜挥霍。也是机缘巧合,这两人竟因赌钱闹事被官府抓了,又牵连出这桩案子来,我当时恰虽家中商船到扬州一趟,那知县的儿子曾与我有同窗之谊,我去拜访他时,他便将此事跟我说了。此时贾泉死在牢狱当中,我便将贾清带来打算请家父处置,那贾清怕了,愿将剩下的银两奉上来买命,我又接到了妹妹的书信,便想命他做此事,若做得妥了便饶他性命,不再将他送官,也不再报与家父知晓。” 紫萱忙问道:“他可做得妥当?” 杨晟之道:“我已允了他,若是将此事做得了还送他一笔银子,他自然千肯万肯的,他有个四岁的独子如今在我府上命人看管着,也不怕他跑了去。这贾清原先便是眠花宿柳之辈,此事必然是手到擒来了。” 婉玉暗道:“如此说来那贾清奉上的银两也被晟哥儿私吞了,他连这样的事也不避讳人,竟说出来了。”想着抬起头,偏赶上杨晟之亦朝她这边望来,两人目光一撞,婉玉面上一红便又将头低了下去。 此时紫萱探过身子小声问道:“妹妹你的意思呢?” 婉玉道:“那就用这个贾清罢。” 紫萱笑道:“成了,那便用他,妹妹原先镇日里选人选得辛苦,却不知晟哥儿这儿早就有了合适的人呢。” 众人又商量了片刻,待临走时,婉玉深深一拜道:“有劳晟哥哥了。”杨晟之低声笑道:“对我你还说得着什么麻烦不麻烦?只是你上回抄给我的那些书稿极有用的,你若得了闲便再抄些给我。”婉玉小声点头应了,低头一瞧,只见杨晟之脚下穿着的仍是她做的那双鞋,脸儿不由又烫起来,只垂着头不语。 杨晟之看着婉玉只觉有千百句话要讲,但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正在此时只听紫萱在门外唤婉玉的名字,婉玉便又福了一福,转身走了出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那崔雪萍将脸上的伤养好了便仍旧到书院去,因着这几日梅书远并未露面,也未曾让小厮过来探望,故而崔雪萍心里含着怨怒,浑身也懒懒的。但她一到西院便听说东院来了一位扬州来的富家少爷贾清,出手极为阔绰,为人豪爽,此次高中桂榜的杨家三公子杨晟之更与其交好,听说家底极为殷实,如今已二十六岁,却还未娶妻室。 崔雪萍听闻不由心中一动,借故去东院周旋,果见一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通身的气派,一看便知不是寻常百姓出身,她悄悄打量那公子,只觉其人品风流比梅书远更夺目几分,不由动了心思,偏巧贾清也朝她看来,两人目光一撞,颇有心旌摇曳之意。过了片刻,贾清又借故去跟她说话儿,聊的不过是金陵的风土人情,二人不久便相认熟了。借着由头日日见面,那贾清百般撩拨,眉目传情,崔雪萍也十分有意,半推半就,二人打得火热。 崔雪萍回家与余婆子说起此事,余婆子听完道:“扬州来的?这也太远了些,不是知根知底的人,谁知他家底是不是真丰厚,再着说了,若是他万一在扬州有了妻室又该如何?” 崔雪萍想了一回道:“杨家的三公子跟他交好呢,听说是跟他家做过生意的,可见说有钱不是假的,杨家的三爷也证实他未曾娶妻。他穿戴花销都不是小家子气的,尤其那股气派,一瞧便是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我的眼力绝错不了。”说完又拿出贾清赠的赤金嵌宝镯给余婆子看。 余婆子念佛道:“阿弥陀佛,若真是如此,他对姑娘有情,那也是咱们的一番造化了。” 崔雪萍称心满意,想起梅书远这些时日对自己不问不睬,心中愤恨,对贾清更添了几分意思,却不知梅书远因到附近几个州县办差,一时之间不能回来见她罢了。 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下】 且说崔雪萍与贾清打得火热,崔雪萍又让余婆子悄悄打探,听闻贾清在城中买了一所大宅,又有七八个下人伺候,进出左右均是前呼后拥,心中又信了几分,此时余婆子道:“姑娘,我看此事应该是成了,昨儿姑娘晚上还嘀咕,怕是梅家那老货给你下套儿,如今该放心了罢。新 如今人家连宅子下人都买了,听说他家里头是皇粮商,爹妈都死了,只剩一个大哥,如今还要给他使银子通融,让他在此地捐个官做,看来家底丰厚得紧。” 崔雪萍听罢缓缓点头暗道:“原先远哥儿就跟我提过,说梅杨两家关系不同往昔,说是当中结了天大的梁子,梅家不过看在外孙子的面儿上才忍下来的。书院里那些个公子们也说现如今杨家做生意都要看官爷们几分脸色,原先的威风灭了三四分呢……这贾大爷跟杨家三爷交好,我就有几分信了,如今余妈妈又打听出他买了宅子下人,想来是真有钱了。”一念及此面上便带了三分喜色,但口中却叹一口气道:“可惜不过是一介商贾,若是做官人家出身便也不比远哥儿差了。” 余婆子深知崔雪萍的脾性,知道她素是个满心愿意欢喜但面上还要端几分的人,听了此话心知崔雪萍心里已经许了,便不再多说,一笑便丢开了。 却说贾清受杨晟之之命去勾引崔雪萍,他自诩英俊倜傥,原本心中不愿,待一见崔雪萍,只见其生得颇有几分颜色,心中便乐意了。等二人相熟,又见那崔雪萍对外虽做得娴雅贞静,但无人之时却眉目含春,频频撩拨,饶是那贾清流连章台青楼,却从未见过如此女子,直将他挑逗得百抓挠心,恨不得立时上前一亲佳人芳泽。 杨晟之察言观色看出几分,恐其生出情意与崔雪萍串成一心,便点了几句道:“崔氏虽然名声败坏些,但颇有些积蓄的,你看她的穿戴岂是平常妇人的用度?如今她跟家里父母闹得僵了,只住在公婆家,虽说是公婆,但也是未拜过天地的,若是想改嫁怕也没有什么阻拦。不知以后哪个将她娶了,平白得了那一大笔银子。” 贾清听了不由怦然心动,细细琢磨一番,竟是越想越有道理,暗道:“崔氏虽是个破鞋,但好在生得俊俏,又有这么多身家,若是娶了她便有银子去赌场翻本,日后腰缠万贯也可扬眉吐气。”便对杨晟之赔笑道:“三爷您看……我若假戏真做将那崔氏娶了……” 杨晟之听了缓缓笑道:“那你万万不可让她知晓你的底细,这妇人惯是喜欢攀龙附凤,若是能哄着她成了亲,也算你的能耐了。” 贾清一听此言便知杨晟之是允了,喜得不由连连搓手,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便梳洗打扮停当,急急的往书院跑,但因来得太早,书院中还静悄悄的。贾清知晓崔雪萍在书院当中有一处休息之所,平素极为僻静,想到此处,贾清便翻墙溜了过去,到崔雪萍房前将窗户纸捅烂了一看,只见崔雪萍恰好在房中喝茶,余婆子立在一旁伺候。贾清见了掀开帘子便走了进去,一边作揖一边笑道:“崔姑娘大好。” 崔雪萍笑道:“原来是你,怎这么到我这儿来了?此处是闺阁女孩儿家呆的地方,当心待会子被人当成登徒子打出去。”一边说一边递眼色与余婆子,又亲自去倒茶,余婆子心领神会,悄悄退到门口把门。 贾清笑道:“不过是想念姑娘罢了,就算被当成登徒子,为姑娘挨几下打也甘愿。”说着崔雪萍端茶上前,贾清借着接茶碗的功夫,暗暗崔雪萍手上掐了两把。 崔雪萍白了贾清一眼,在旁边椅上坐下来嗔道:“贾公子放尊重些罢。” 贾清一边喝茶,一边挑着桃花眼看她,笑道:“什么尊重?你手上有蜜,我心里甜呢。”说完又探过身去看崔雪萍雪白的腕子,口中胡诌道:“腕上这镯子就是我送的那只罢?你戴着果然好看,我那儿还有一条红珊瑚的手钏儿,是宫里赏下来的,回头也送你。是我该死,忘了姑娘是个金玉一般的高贵人儿,若戴这些金啊银啊的也忒俗气了些了。” 这一句撞进崔雪萍正心窝里,口中却道:“什么金玉,我不过是个大俗人罢了。”说完转身取自己原先写过的得意诗作给贾清看。原来梅书远自幼勤习诗书,满腹经纶,一见崔雪萍作的诗便惊艳其博学多闻、颇有文采,深深为之倾心;但这贾清却是个不学无术之徒,勉强认得几个字而已,故捧着纸笺看不出子丑寅卯,只是连声赞好,心中却早已急不可待了,草草看了两眼便丢在一旁,凑上前低声道:“姑娘才学惊人,又生得这般美貌,不知哪个有福,能将消受姑娘这样才貌双全的佳人。”说着动手动脚起来,张开右臂便去搂住崔雪萍的肩。 崔雪萍半推半就,面染桃花,目如春水,细声细语道:“贾公子这是干什么?我那婆子还在外头呢,若让人看见了我还能有什么颜面活着?” 贾清早被崔雪萍的眼神勾得神魂都飘荡了,一把搂住了道:“心肝,我的心你还不明白么?”说完将崔雪萍牢牢箍在怀里凑上前亲嘴。 崔雪萍早就有意,此刻不过微微挣扎几下,遂放软了身子,任贾清轻薄。贾清心里火烧火燎,一把将崔雪萍推在炕上,崔雪萍挣道:“这便万万不可了,你若娶了我,我才能依你。” 贾清道:“我这几日就叫媒人到府上提亲,如若违言,必遭天打雷劈。” 崔雪萍道:“婚姻大事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能你说提亲就提亲了?” 贾清道:“如今我爹娘都不在了,没有父母,婚姻之事自然是我说得算了。娇娇,你若肯依从我,我便将你明媒正娶了做妻。” 这一句直说得崔雪萍心花怒放,又因贾清抚摸逗起春兴上来,便伸臂与贾清搂成一团云雨成一处。崔雪萍自有几分水性,动情之处燕语莺声娇啼不尽;贾清本是花丛高手,又是亦久旷之人,两人自是十分得趣,尽情偷欢了一番。事后贾清海誓山盟,又满口胡诌自己如何有钱有势,百般许给崔雪萍荣华富贵,崔雪萍听了自是称愿,与贾清愈发如胶似漆。 且说梅家。梅海泉上个月得了宫中的旨意,皇上欲下江南巡查,故命各级官员不敢怠慢,为接圣驾人人具是忙得人仰马翻,梅海泉亲自命梅书远随五城兵备到附近州县巡察监理,清明政治,补种花草。梅书远忙得昼夜不闲,待各处事宜完毕,已过了一个月有余,等回到家,整整睡了两日方才将精神缓了上来。紫萱自是嘘寒问暖,色色周到妥帖,每餐均亲自下厨给梅书远做滋身补养之物,又做了鞋袜等物。吴夫人知晓后不由欢喜,梅书远也觉得紫萱贤惠。 这一日下午,梅书远从衙门回来刚要回房,却见婉玉站在假山后头跟他招手,便走上前道:“妹妹有什么事?” 婉玉低头捻着裙带子道:“有件事要跟哥哥说,但又恐哥哥听了生气,不信我,反而骂我。” 梅书远笑道:“你说便是了,我怎会生你的气?是不是你打坏了我什么心爱的东西?那些个身外之物坏了就坏了,换一个就是了。” 婉玉看了看梅书远的脸色道:“哥哥刚刚办差回来,衙门中琐事又极多,怕是还没见过崔姑娘罢……我想着上次崔姑娘受了委屈,便想替哥哥去安慰探望一番……” 话还没说完,便听梅书远道:“好妹子,难为你替我着想,我真不知该怎么谢你了……说到底是我惹出的事,反倒连累你操心……” 婉玉道:“你且听我说完。我前两日到书院却听到一桩极骇人的事……崔雪萍竟攀上了扬州的富家少爷,两人传了好些个不好听的名声出来,还说是下个月便要成亲了!” 梅书远听到此话,脸色登时一变,道:“此话当真?” 婉玉道:“我也怕是假的,还悄悄托人打听了,他们说……说……”婉玉说到此处抬眼看了看梅书远,低下头道:“这话儿我实是说不出口,哥哥若不信,现在便换衣裳随我去书院,你一看便知晓了。” 梅书远听了只觉一股热血冲上头顶,暗道:“雪萍与我情订三生,怎能做出背叛之举?先前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我定会娶她相守,她怎可能攀上什么扬州的富家少爷?莫非当中有什么误会不成?”想到此处不由拉着婉玉追问。婉玉只摇头道:“哥哥不如随我去书院看看,眼见为实罢。”梅书远听罢便立刻回房换了衣裳,与婉玉乘一辆马车往书院而去。 此时书院早已放学,院子中一片寂静。门子拦着梅家兄妹不让进门,梅书远塞给他一串钱,门子方才放了行。待入到院中,婉玉领着梅书远到了崔雪萍在书院当中的休息之处,刚到近前便听房中隐约传来说笑之声,婉玉将窗纸捅烂了,对梅书远使了个眼色。梅书远凑上前往房里一望,登时惊得目瞪口呆,手脚冰凉。 只见崔雪萍正坐在贾清的腿上吃酒,云鬓松散,身上袄扣全开露出里头水红的鸳鸯刺绣肚兜,贾清衣衫半解,一手拦着崔雪萍的纤腰,另一手在那妇人胸前抚弄,口中道:“心肝,像适才那般,赏我一口酒吃罢。”崔雪萍咯咯笑了一声,喝了一口酒哺到贾清口中,两人亲嘴戏舌好不亲密。 梅书远素以为崔雪萍是个品行端庄的女子,见此情此景如同天打雷劈一般,更是火冒三丈,直欲往屋中冲去,婉玉一把将他扯住,一只手掩着他的口摇了摇头,又向房中努了努嘴低声道:“我听人言,崔雪萍常与东院的富家子弟在这里厮混胡来,近这些时日又和贾清在此处……”说到这里,又听贾清道:“我前些时日便说要请媒人到你府上提亲,你百般拖着不让……如今你也不必瞒我,我听闻你原先的相好是梅家的大公子,你是不是还巴望着他,想嫁进梅去呢?” 这一番话正说中崔雪萍的心事,崔雪萍本就有几分精明,这些时日与贾清相处,瞧出他是个胸无点墨之辈,心里不由失望,更看清三分,只觉自己跟着他怕是不能因丈夫功名得封诰命,故而又想起梅书远的好来,对贾清的心虽然淡了,可又舍不下贾清许给她的正妻之位和富贵荣华,故而心下犹豫起来。今日听贾清这般一说,崔雪萍不由发慌,忙伸胳膊一搂贾清的脖子道:“你浑说些什么呢?我都已是你的人了,你还不信我?” 贾清哼一声拉下脸道:“我却是不信你,你那点子事儿我俱是知晓的……你先前就背着旁人跟富家的公子哥儿胡来,我不是捻酸吃醋的人儿,不计较前嫌,因是爱你才想将你娶进来,谁想到你权当我是冤大头!花我的银子,戴我的首饰,吃我买的酒菜,穿我买的衣裳,现如今全是哄我呢!”说完站起身要走。 崔雪萍忙一把将贾清拉住,陪着笑脸柔声道:“清哥儿,我怎能是哄你?我是一心一意跟你的。” 贾清冷笑道:“梅家的大爷自然比我强上百倍,又有功名又有个位高权重的爹爹,你去等着他罢!” 崔雪萍道:“梅家的大爷是个书呆子,怎能跟你比了?”说到此处冷笑连连道:“迂腐不堪,不过是会读书罢了,别的还能有几分本事?只会跟在梅家那老货身后头当应声虫,他娘说一句,他便应一句。原先我是恋着他,为了今后在一处,想让他将我偷偷娶了,他竟连这个胆子都没有,根本不像男人。” 贾清一听此言,斜着眼看着崔雪萍道:“这些年他应该贴了你不少银子罢?我听说你爹爹前年争强斗狠惹了官非,还是梅家大爷从中斡旋才将无罪放出来的,就连赔给对家的银子都是他掏的自己荷包。” 崔雪萍听了愈发冷笑道:“这可是他自个儿乐意的,我可没求他,我爹娘早已不认我,将我赶出去,我先前还同他讲了,这事不必太管,不过是家里赔点银子罢了。是他非要写信给县太爷,又倒贴银子,说到底,他这般做,我还不领情,也不稀罕!” 贾清听了笑道:“乖乖,你这般说,我才信你真对他无情了。”说着上前将崔雪萍搂在怀中。 崔雪萍道:“谁能跟他有情呢?不过是熬了这么些年,心里有怨罢了。”说完抬起脸,媚眼勾着贾清笑道:“如今信我了?” 贾清道:“信,信,自然一百个信,一万个信。”说着便凑上前亲嘴,崔雪萍吃吃娇笑,二人倒在床上滚成一团,此时却听“咣”一声,大门骤然一响。 第二十二回【上】 且说贾清和崔雪萍正在房中纵性取乐调笑,猛听见大门“咣当”一响,崔雪萍登时骇了一跳,慌忙扭头朝门口看去,此时梅书远已奔至眼前,揪住她衣襟扬手便狠狠给了一记大耳刮子,咬牙骂道:“贱人!滛妇!”骂完又将她从炕上拖下。 崔雪萍还未缓过神,身上又挨了一脚,痛得她惨呼不绝,但此时已顾不得多想,忍着疼爬起来往门外跑。梅书远气得浑身乱颤,哪里容得她跑出去,一把拉住崔雪萍的头发,将她揪到眼前骂道:“外做贤淑内做滛荡的娼妇!这些年骗得我好苦!我为着你不惜离家多年,做不孝之子顶撞父母,更因娶了妻对你含愧要用尽心力补偿……谁知你竟是,竟是如此没有廉耻!”梅书远一边说一边滚下泪来,只觉心碎难言,又满腔苦恨,再见崔雪萍披头散发,衣衫半敞,想到她适才浪语,更对他辱骂蔑视,心中怒火更盛,又一掌打在崔雪萍脸上,打得那妇人耳朵嗡嗡作响,辨不出东南西北,直直跌到地上,梅书远指着骂道:“不但滛荡,竟还是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小人!你扪心自问,这些年来我待你如何?我对你的情意又如何?若是你存一丝半毫的善心,便不会说出那样的话儿!” 崔雪萍早已被打懵了,瘫坐在地捂着面颊,缓了几口气方才回神,暗道:“梅书远那呆子怎摸到这儿来了?事到如今已经什么都瞒不住了,我方才说的话儿怕也都让他听了去,此番便是撕破了脸面,绝无转圜余地,真真儿可恨!”想到此处她看了贾清一眼,只见贾清目瞪口呆的坐在炕上,心中又想:“为今之计只能死死抓上清哥儿,跟着他方可有日后的富贵。”便梗着脖子冷笑道:“这么些年,若不是你山盟海誓甜言蜜语的骗我,怕是我早就已经嫁人了!你误我这么多年的青春,许了我多少回要将我娶进门做正妻,呸!到头来还不是贪图权势 花间一梦第16部分阅读 欲望文 花间一梦第17部分阅读 花间一梦 作者:肉书屋 花间一梦第17部分阅读 了将门闺秀?如今尚算不清谁辜负谁,你竟在这儿质问起我来了?你早已娶了妻室,我却没有夫君,我愿意与谁相好又跟你有什么相干?” 梅书远闻言气得双目赤红,咬着牙道:“卑鄙无耻!这样的贱人还不如打死了干净!”说完上前便掐住崔雪萍的脖子。崔雪萍登时大骇,想躲已是来不及了,被梅书远压制在地上,两眼翻白,双足不断乱蹬。婉玉躲在窗口见到此景登时大吃一惊,当下顾不得避嫌,带着念东提着裙子便跑了进来,跪在地上一把抱住梅书远的胳膊,哭道:“哥哥快些停下来,若为这个滛妇吃了人命官司,未免太不值得,不但对不起刚进门的嫂嫂,更对不起爹娘!”说着便去掰梅书远的手指。 梅书远听到此话,神魂这才清明起来,双手一软松开崔雪萍的脖子,跌坐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往下淌;崔雪萍又惊又怕,浑身乱颤蜷到墙角,捂着脖子咳嗽不绝;贾清一见婉玉更是双目发直,浑身都酥倒了。 婉玉和念东去拽梅书远的胳膊,欲把他搀扶起来,婉玉用帕子拭泪道:“哥哥,咱们家去吧。”念东亦道:“大爷,你千万要保重身子,万莫让这滛妇气坏了自己。”说完狠狠踢了崔雪萍一脚,啐道:“呸!小妇养的贱种!连窑子里的表子都不如!”崔雪萍疼得呜咽一声,又羞又恨又怕,不敢声张,只得强忍了羞耻愈发蜷在墙角里头。 梅书远呆愣愣的,任妹妹和小厮将他架起来向外走,待走到门前,他忽然站定了身子,猛一回头对崔雪萍厉声道:“贱人!往日里是我自己瞎了眼!如若我再念着你一丝半毫,便叫我不得好死!”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待回到梅家,梅书远扎进卧房一躺不起,到夜间便病了起来,浑身发烫,神智不清,更兼满口胡言乱语,将紫萱急得六神无主。此时老爷夫人已睡了,紫萱不敢声张,只好急急的命香草去找婉玉,又一叠声命人去请大夫。婉玉本已宽衣卸妆要睡了,听说哥哥病了,忙又穿了衣裳赶过来,紫萱见着她一把攥住她手腕,抹着眼泪嗔怪道:“下午跟你出去时还好好的,怎回来跟变个人一样,失魂落魄的,到晚上竟然病成这副模样……你到底跟他去了什么地方,让他中了这么大的邪性!” 婉玉进卧房撩开幔帐一看,只见梅书远紧闭双目躺在床上,口中只管稀里糊涂的乱说,不由拧了眉头暗道:“哥哥前些日子出门办差,积了劳累,今儿个下午又怒火攻心,气结于胸,这才发了病,身上倒是好调养,但就怕落下什么心病。”一边想着一边将下午的事对紫萱说了。 紫萱又是欢喜又是气恼,咬着牙道:“真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竟碰上崔氏这样的下作东西,夫君总算将她看得透透的,谁知道又惹了一身病回来!”一时间大夫来了,给梅书远诊脉开了方子,一碗药灌下去,梅书远便沉沉睡了过去。婉玉心中放不下,跟紫萱在床头守了半宿,怡人和香草均劝了多时,二人方才一同在暖阁里歇了。 第二日巳时,梅书远似醒非醒,迷迷糊糊间听见文杏道:“太太让我来说一声,若是大爷过会子还没醒,就再请个大夫看看。” 紫萱道:“母亲今儿早晨就亲自过来两趟了,告诉她别太惦记,大爷身上已经不发热了,刚济安堂的罗神医过来看过,说这病没什么大碍,大爷年轻,身体底子又好,用心调养就是了。” 文杏道:“太太怕大爷醒了叫饿,叫厨房做了四个小菜和一锅珍珠细米粥,用文火慢慢熬着,待会子大爷醒了若是想吃,就叫丫鬟直接去厨房端过来便是了。太太还说让奶奶保重,别熬坏了身子。” 紫萱忙道:“还是母亲想得周全,我都记下了。” 梅书远听着,想到昨日下午之事,忆及崔雪萍的面目,只觉恶心憎恶,一时愤恨难言;想到自己一往情深竟有眼无珠,一时心碎郁郁;想到自己为一个丧伦败德的滛妇顶撞母亲,旁人的规劝丝毫不能入耳,一时又羞又愧,脑里千回百转闪了无数的念头。心中正煎熬,只觉有人用毛巾给他擦面,睁眼一看,只见紫萱正坐在跟前,见他醒了不由一愣,遂欢喜道:“你可算醒过来了,身上哪儿不舒坦?渴不渴?你从昨儿晚上就滴水未进,厨房里有粥,我这就叫人端来。”说着便要起身。 梅书远一把扯了紫萱的袖子,摇摇头道:“先不忙,你去帮我把妹妹叫来,我有几句话跟她说。” 紫萱听了只得命人去请婉玉,婉玉正坐在外间看书,听梅书远唤她,忙放下书本走进屋去,来到榻前,见梅书远满面病容,心里不由心疼,坐在床沿上道:“哥哥可是好些了?” 梅书远叹了一声道:“昨儿个下午的事我已想得明明白白了……识人不清、任性妄为、顶撞父母,先前种种都是我自误了……”说着悔恨,眼眶又红起来,又道,“昨儿个还亏你将我拉住,否则我更铸下大错,世间难容了……唉,我本是梅家长子,本应该多孝顺父母,疼爱弟弟妹妹,到头来竟是让你们替我操心……” 婉玉看他垂头丧气,心里又是难过又是好笑,道:“哥哥如今看透了也不晚,幸亏没把那滛妇招到家里来。我知你是个重情义的人,但为那滛妇大病成这番模样,累父母妻子为你担惊,真个儿是亲者痛仇者快。依我说,你如今不但赶紧将身子养好了,更要跟嫂嫂恩恩爱爱的,好叫她知道,如今你过得日子好过她千倍百倍。”心中却暗叹一声道:“哥哥对那滛妇一往情深,这般大病一场也是情有可原,只怕一时半刻缓不回神,如今只能好好规劝安慰罢了。” 梅书远道:“我是怒极攻心了,妹妹放心罢,从昨儿个开始,我就已经跟崔雪萍断个一干二净。等我身子养好了好了就亲自去父母跟前领罪。” 婉玉倒了一碗茶服侍梅书远喝了,用帕子给他抹了抹嘴,将茶碗放到一旁道:“不光是父母长辈,你也要多体贴体贴嫂嫂。你昨儿晚上病了,她熬了大半宿守着,后半夜虽说是躺床上睡了,但一宿都翻来覆去的没睡踏实,今儿个天刚蒙蒙亮就起了。嫂子虽性子火爆些,还带着一团孩气,但自从嫁过来说话举止已稳重了不少,这几日帮着娘管家,上上下下也极有条理。论品格相貌,嫂子都是极出挑的,你守着这么个知疼着热的人儿还有什么不知足?” 梅书远听婉玉这般一讲,想起适才看紫萱的双目确是通红的,看来真是熬了一宿,见他醒过来满面喜色也绝非装出来的,不由微微动容,拍了拍婉玉的手道:“妹妹说的我明白……” 婉玉见梅书远神色倦怠,知他是累了,说了两句便退了出来,将紫萱拽到了另一间耳房里,道:“你放心罢,哥哥这次是真的回心转意了,日后自然会好好跟你一起过日子,再不会理睬那滛妇。事情虽了结,但有桩事要跟嫂子说一说。” 紫萱听了忙道:“妹妹快说。” 婉玉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咱们下套的事万不能让娘知道。娘一向是‘刀子嘴豆付心’,牙尖嘴利,说得狠绝,但心肠却比菩萨还软。我听说原先梅家小姐嫁到杨家,她夫君身边有一个妾,原先是柳夫人身边的丫鬟,但后来杨家大爷抬举做了姨娘。因仗着自己是太太的人不把梅氏放在眼里,背后每每跟人‘瘸子长、瘸子短’的称呼。在梅氏跟前不敢争宠,但在杨家大爷跟前总打扮得妖妖俏俏,让人晚上宿在她屋里,更在柳夫人跟前说梅氏坏话。柳夫人本就不喜梅氏,嫌弃她是瘸子,如此这般婆媳二人就更生了嫌隙。梅氏一怒之下用了手段,将那小妾安了罪名从府里撵出去卖了,结果此事在她回娘家的时候跟娘提及,反而被娘骂了一顿。说她手段未免太毒了些,不知凡事需留有余地,网开一面,此番下去必有损阴德。若此事让娘知道,保不齐她善心一发,最后就饶了崔氏。但崔氏那种小人岂是能饶了的,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紫萱对崔雪萍早已恨之入骨,闻言立即点头道:“妹妹说的是,母亲素喜吃斋念佛,是个心肠软的,倘若她当初拿出你一半手段,也不容崔氏跋扈到今日。”又垂了头幽幽道:“大户人家的公子老爷都是三妻四妾的,今儿纳一房,明儿娶一个,眼下崔雪萍是给打发了,但不知……不知夫君日后会不会再想纳小妾进门来……” 婉玉道:“梅家有家训,除非正室没有子息方可在三十岁之后纳妾。那条家训是爹爹定的,不是祖上传下来的。倘若爹爹故去,哥哥当家,又或是他独立了门户,他改了这一条也未尝不可。” 紫萱听了心中不由一沉,低着头默默无言。婉玉拉了紫萱的手道:“你且放宽心,哥哥是个极孝顺的人,如今没了崔雪萍,他必会依着父亲的意思,若是你延了梅家的香火,怕是再也不会纳妾进来。” 紫萱道:“好妹妹,我且问你,如若日后你的夫君要纳妾,你又当如何呢?” 婉玉冷笑道:“天下男人大多朝三暮四,贪心好色,我早已看得透透的了。若是今后真有了妾,能把她们管住是你的能耐和手段;管不住,就只能任她们耍心计来跟你争宠,自己白白忍着受气。但假若夫君对你一丝真情实意全无,反生怨恨,即便你治了所有的姨娘,那又有什么意思呢?”说着叹一口气道:“所以还不如不嫁罢了,嫁了也是镇日勾心斗角不得安生。待我服侍爹娘百年,再寻个寺庙当个姑子倒也干净。” 紫萱听了吓了一跳,瞪圆双目道:“我的好妹妹,你小小年纪怎生出这样的心思来了?你原跟我说过日后要去当姑子,我还只当你说笑,难不成这是你的真心话儿?” 婉玉勉强笑道:“自然是假的,我存心说出来吓你呢。” 二人正说着,却见个婆子从门外走进来道:“大奶奶、二姑娘,太太请二位过去一趟,说有打紧的事商量。” 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我一直钉在电脑跟前码字,死活更新了,现在是23点58分,也算咱没食言,一周一更了哈 梅书远终于发火了,但愿俺写得还算热闹 崔雪萍的结局后文介绍呵呵,其实崔雪萍事件是个过渡件,我想添加这个情节可能会更好看一些,后面下一个重头戏开始了,皇上要南巡了另外,吴夫人叫婉玉过去,会有一个比较重要的消息要宣布,其实这个消息的内容才是后面的最大导火索o(nn)o 下一周更新会比较频繁,嘿嘿 呃,我再改改错别字就去睡了,明天要上班,各位熬夜的也请早睡=3= 分享文章:很短的一个小文章,但是很有道理,看了觉得经典,拿来跟大家分享 感谢观赏 第二十二回【下】 且婉玉和紫萱正在耳房里话,吴夫人打发个婆子来请两人过去,姑嫂二人便同到吴夫人房中。只见吴夫人靠在板壁上的锁子锦靠背上,胳膊肘倚着桃红撒花的引枕,脸色却不大好看,文杏立在旁,手里捧着盅热茶。婉、紫行礼问安,两人落座后紫萱又将梅书远的已醒的事跟吴夫人,吴夫人头道:“远儿醒便好,回头再让大夫开些个补药吃,做媳妇的也要多体贴,人没有不心粗的,就像公爹,若没有在旁边替他想周全,他自个儿稀里糊涂的就能把身子给累垮。”紫萱听连忙应。 吴夫人直起身,文杏赶紧躬身将茶奉上,吴夫人接过来喝口又递给文杏道:“有两件事要。第则,皇上的圣驾还有半个月就要到,期间万万莫要生出什么是非误老爷和两个哥儿的前程。们回去好生约束下人,不但是府里的,庄子上、铺子里的那些个管事奴才也要多敲打敲打。”婉、紫二人齐声应。 吴夫人叹口气,又将眉头拧起来道:“还有则,也是刚接着帖子知晓的……杨家的二丫头杨蕙菊跟柯家的老二柯瑞订亲……眼下虽与那两家闹得僵,但面子上的事儿反而更要做得周全,依着往年的例儿定亲各家均要送表礼,们俩送些什么好,不能贵重,也不能没体面。” 婉玉和紫萱听吴夫人的话俱是惊,互相对望眼,婉玉暗道:“原来是杨蕙菊与柯瑞定亲,怪不得娘身上不自在。但,但因的事,两家本该也交恶才是,怎么……” 婉玉正疑惑,紫萱却早已冲口而出道:“定亲?咱们家不是才退跟达哥儿的亲么?般快又找婆家倒像是打咱们的脸似的。” 吴夫人闻言哼声,冷笑道:“看就是存心找咱们不痛快,要落梅家脸面,哪家不成竟找柯家!柯颖思害死……”吴夫人到此处见婉玉向猛使眼色,忽想起紫萱不知道此事,便硬生生将后半句话咽下去,冷笑道:“定亲也罢,俗话‘不是家人不进家门’,两人家世正正般配。” 婉玉忙将话接过来道:“前些日子盘库房里的东西,看见有套吉祥如意的玉器首饰,有对儿镯子,对儿耳坠子,个挂坠并根簪子,不算上好,但水头很足,拿出去送人也体面。记得还有对红漆嵌螺钿龙凤纹盖碗,看着喜庆,也并拿出去送罢。两样东西加起来也够,哥哥定亲时,柯家送的礼也不过如此。” 吴夫人摇摇头道:“不成,杨家当初给的表礼甚丰,总要再添些。” 紫萱道:“那再配四个印着‘百年好合’花样的小银锭子和对儿景泰蓝的瓶,凑足四样。” 吴夫人摆摆手道:“罢,就么着,们去办罢。”婉玉和紫萱见吴夫人神色倦怠,知道乏,便同退出来。 待出门,紫萱低声道:“怎么菊姐姐跟瑞哥儿凑到处去?”着掩着口笑道:“不知道妍玉听会怎样,娘听又会怎样,瑞哥儿可是那娘俩儿心中的乘龙快婿呢!如今快婿成|人家的姑爷,只怕那两位真真儿要被气死。” 婉玉笑道:“们气死不气死跟咱们有什么相干?要是柯家真有意,只怕早就去柳家提亲。” 紫萱幸灾乐祸道:“就借送东西的名头打发个小丫头子去柳家,探探那头的情况,若是打听到什么新奇有意思的事准儿告诉。”完便急急忙忙的派人去。 婉玉看着紫萱的背影“扑哧”声笑出来,暗道:“虽是嫁人,嫂子到底还是个十六七的孩儿罢。”心底却对紫萱隐隐有几分羡慕,面去库房备表礼,面命人将珍哥儿抱来逗弄笑回。 如今且杨、柯两家的亲事,原来自梅家退与杨蕙菊的亲事后,杨蕙菊便躲在房中哭得死去活来,终日以泪洗面,茶饭不思,才几身上瘦得只剩把骨头。本是个抢尖向上的人,事事都不甘落于人后,和梅家结亲正是第得意之事。想那梅书达家世显赫,生得表人才,又兼文武双全,若是嫁过去,日后自然可以夫为贵,荣耀门楣,更因少心事,早就对梅书达存段意,门亲事正对心怀。谁想风云突变,梅家竟捏个缘由将亲事给退!杨蕙菊只觉晴霹雳,心中更将杨昊之恨上千八百回,每每想起便要哭上场。 杨母和柳夫人见杨蕙菊终日没精打采,病恹恹的,心中也起急,杨母便对柳夫人道:“菊姐儿般下去也不像样子,非要闹出大病不可。凭杨家资财地位还愁找不到才子佳婿?多去派人打听打听,选个品貌上佳的姑爷来,菊姐儿知道,心病除,自然处处都好。” 柳夫人正有此意,口中连忙应,心道:“跟梅家结亲真真儿是造孽!梅氏那个瘸子怎配得起昊儿?原本就跟老爷门亲事结不得,后来果然被应验!那个瘸子死还阴魂不散,不但连累昊儿住到庄子上,还搅散菊姐儿的婚事!莫非梅家以为们杨家再找不到好亲事不成?此番非要找个尚佳的姑爷回来,不但堵旁人的嘴,更堵住梅家的嘴!” 柳夫人念头定,便四处托人打听合适的人家。谁想到外头的流言早已满飞,或梅氏在杨家死得不明不白,是杨昊之杀气致死的;或杨家得罪梅家,两家交恶才退亲的;或杨蕙菊八字克夫伤子,梅家不敢娶进家门的。种种不而足,故柳夫人托人打听询问,旁人或畏惧梅家权势不敢攀亲;或担心杨蕙菊八字不好衰败家运;或有的虽不知真相却认定多事不如少事,不愿蹚浑水的。故几番下来,与杨府门第相当的人家竟无个愿意娶杨蕙菊过门。 柳夫人无奈,只得再往下挑拣,但寻常人家又难入的眼,不是嫌弃人生得丑,就是嫌弃对方没有功名,可有功名的寒门子弟又瞧不起。连拖许多时日,直到发桂榜,又传来梅书达中举人的喜讯。杨蕙菊听罢愈发伤心恼恨,下便病倒,汤汤水水的吃半个月也不见大好,反增其他症候。杨母看在眼中急在心上,百般哄劝杨蕙菊,又催柳夫人快些找门好亲事来。 柳夫人道:“媳妇儿些都把人家挑拣过,只怕是没有合适的,要不咱们往远的府县州城再打听看看?” 杨母立刻道:“万万不可!忘蕙兰?当初是风风光光嫁到外省大户人家去的,可咱们派人过去看,回来都过得不好,受婆婆和丈夫的气,若是当初嫁得不远,受委屈还能回娘家来,也能有个照应。” 柳夫人听亦叹气道:“母亲得是,媳妇儿再看看罢。”心中却烦恼不已。 却杨蕙菊要另寻婆家之事别人听尤可,但柯瑞之母冯夫人听立即便动心,跟夫君柯旭商量道:“老爷,杨家那二丫头从小瞧着就不错,知情达理,端端正正,从小是跟在杨家老太太身边调教出来的,品格相貌都出众,性子也大方,不如咱们给瑞哥儿来做媳妇儿,两家就更亲上加亲。” 柯旭虽爱参修悟道,不愿管家中世俗之事,但做事仍有些分寸,闻言瞪冯夫人眼道:“忘思丫头跟杨家老大的事儿?杨家只怕恨死咱们,鸾丫头听在杨家过得也不顺心,怎可能再答应门亲事?况且若是答应,梅家那头又怎么办?不是明摆着让人家没脸?” 冯夫人听满不在乎道:“此时彼时,门亲可是梅家退的,放眼整个儿金陵城里有头脸的人家谁愿意娶杨蕙菊过门?不如咱们提亲去,反正梅家已经恨上咱们,多不多出桩婚事又有什么打紧?”完见柯旭沉着脸色,又苦口婆心道:“老爷,若是往常的光景,定去给瑞哥儿找个别的媳妇儿,可眼下……眼下咱们家却是不如以前。庄子上几年收成都不好,街上的铺子也都没什么进项,家中进得少花得多,眼见体面就快要维持不住,若不是鸾丫头悄悄的塞银子回娘家,待到过年的时候连打赏下人做棉衣的钱都没有……”着用帕子蘸蘸眼角,接着道:“若是娶菊丫头进门,以杨家资财,必能带来大笔嫁妆进门,到时候多多买上良田和好些的庄子,咱们柯家就又有银钱可使。杨家也会关照着菊丫头的面子待鸾儿好些,做生意时也会对咱们照应两分的利。” 柯旭听面上缓缓道:“话虽如此,但梅家知道只怕是不好……” 冯夫人道:“只管放心,珲儿跟梅家二公子交好呢,听二人常在处吃酒,事让他去,包准能将个疙瘩解。”然后又叙叙杨蕙菊许多好处和杨家如何有钱,柯旭本来就不喜俗务,听冯夫人般也就只管头同意。 冯夫人便立刻张罗开,请媒人到杨家去。柳夫人已恨极柯家,自然口拒绝。柯颖鸾得知,心思转,立刻到杨蕙菊住的缀菊阁,坐在床沿上嘘寒问暖番,又叹气道:“那个弟弟瑞哥儿,听病,急得跟什么似的,直想过来看看,们是从小到大的情分,自然旁人比不。他听妹妹因退亲难受卧病,也跟着掉泪,跟妹妹句梯己话儿,可万万别向外传,瑞哥儿竟‘是梅家那小子没福消受,若是换成,还巴不得求来门亲,好好待菊妹妹生世’。” 杨蕙菊正卧病在床,听到此话叹口气,眼泪默默流下来,低声道:“知道祖母娘亲嫂子都疼……” 柯颖鸾忙道:“该死!是又招惹妹妹伤心……”着忙眼眶红,用帕子拭泪,静片刻又叹道:“可们瑞哥儿是个实心眼的孩子,竟真央求娘来家里提亲!可……可如今的事也知道,娘自然是不愿意的。” 杨蕙菊听罢吃惊,抬头向柯颖鸾看来。柯颖鸾握着杨蕙菊的手道:“其实们瑞哥儿也是个极好的孩子,生得好,比梅家那二小子还俊俏上几分呢!他品格也好,也考秀才功名的,早先就瞧着俩人般配,但妹妹当时已有良人,便不好多什么……但婚姻大事本就讲个缘分,妹妹也要放宽心……妹妹是个聪明人,千万也别耽误自己。” 杨蕙菊本就不是死心眼的人,只不过前些时日忧思过重罢,听柯颖鸾的话,心中动,垂下眼帘默默无言,过片刻方问道:“瑞哥哥真上门来提亲?” 柯颖鸾心中喜,忙道:“千真万确的事,他,他与青梅竹马,自小长在处,又端庄妥帖,丝毫没有娇娇小姐的刁蛮脾气,他与最是相得,若是能娶,也是辈子的福分。” 杨蕙菊听罢想回,对柯颖鸾道:“二嫂,身上有些乏,想睡会儿,明儿个再来看罢。” 柯颖鸾忙道:“看,都忘妹妹身子弱,都坐么久,妹妹也乏,赶紧歇着罢。”完告辞离去。 杨蕙菊暗道:“若是瑞哥儿真有份心也是难得,柯家自然处处比不上梅家,但瑞哥儿若能好好上进,却不比达哥儿差几分。”然后又想起柯瑞温柔亲和、俊秀文雅,远比梅书达飞扬跋扈、霸道傲气可亲,心里便回转过来几分,遣人去请柳夫人。 待柳夫人来,便挣起身对道:“娘,柯家来咱们家提亲,便应罢。” 柳夫人闻言吃惊道:“浑些什么?” 杨蕙菊流泪道:“娘,些时日儿已想明白,任凭再怎么伤心难过,婚事也成不。是被退婚的人,名声上不好听,难得还有人愿意娶。柯家门第跟咱们也般配,儿嫁过去既不会降身份,又不会高攀门第道婆家受气。瑞哥儿是从小相处到大的,知根知底,比旁人都强些,还是有功名的人,次科举虽然没中,但刻苦读书,总有金榜题名的日。”完又哭着央求起来。 柳夫人原本不同意,奈何本性就是个溺爱孩子的,见杨蕙菊病得蜡黄着脸儿,容颜憔悴,心便软下来,将此事跟杨母,杨母听久久无言,最终叹气道:“瑞哥儿也是从小看着长起来的,确是个好孩子,门第上也配。菊姐儿病许久,难得有相中的人儿,虽咱们家跟柯家当中出岔子,但到底还是亲戚,有么多年的交情在里头,既如此就订下来罢。” 杨蕙菊与柯瑞订亲,妍玉知道会有何种波澜?崔雪萍下场如何?皇上南巡会发生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上】 且杨蕙菊和柯瑞订亲事,梅家备表礼命人送过去。又过两日,梅书远身子逐渐好起来,吴夫人心中欢喜,又记挂远在京城赶考的梅书达和侄儿吴其芳,便细细备几件厚衣裳和十几样物品,命人送到京城。时间相安无事。 日,婉玉正在房里教珍哥儿认字,此时怡人走进来,在婉玉耳边压低声音道:“姑娘抄的书已经给杨家三爷送去,姑娘送的包袱也给他。可如今三爷就在后院角门外穿堂小道儿里,不见姑娘面便不走,看事……” 婉玉手顿,将毛笔放下,站起身,避开珍哥儿对怡人道:“不是让不方便出去么?” 怡人道:“当然讲明姑娘的意思,可三爷,他就在那儿等着,姑娘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再出来见他。” 婉玉眉头皱,拧拧帕子低声道:“回哥哥的事全赖他帮忙,若是不去反倒显得是咱们过河拆桥似的,可是去,万被人撞见传出闲言闲语可如何是好?杨家老三胆子也忒大些,竟找到门上!” 怡人道:“劝半日他都不走,要不姑娘去见见他?” 婉玉本想不去,但又知杨晟之有个执拗的性子,如若不去他真在原处等着反而更容易招惹是非出来,遂咬牙道:“去就去,不过是见面罢。”完赌着气跺脚,连披风都不拿便出门。 待来到后院二门外穿堂里瞧,果见杨晟之正站在那里,身穿玄色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羓丝的大氅,更显得身形魁梧挺拔。杨晟之不知婉玉能不能来,心里正七上八下,抬头看,却见从门口出来个孩子,穿着对襟棉绫褙子,绣白色梅花.底下是深青棉裙,头上盘双鬟髻,只插几枚翠花钿,却将张脸衬得愈发雪白娟丽。杨晟之愣,脸上的喜色便再掩不住,上前作揖道:“妹妹来。” 婉玉淡淡道:“什么样的事非要见面不成?青白日的,若是被人瞧见,嚼舌头根子可怎么好?” 杨晟之见婉玉穿得单薄,身子转挡在门前风口处,对婉玉笑道:“妹妹别哄,知道,既然肯让人到儿来取东西,那此处必然稳妥得紧……八成放小厮们的假,会子没人守个门儿。” 婉玉瞪杨晟之眼道:“满面的憨厚都是装出来的,心里倒是精明得紧,有什么要紧的话就赶紧罢。” 杨晟之道:“第件事要告诉妹妹,昨儿个贾清跟崔雪萍成亲,事情都已料理妥当,梅家再不必为档子事儿烦心。” 婉玉吃惊,道:“成亲?怎么般快?” 杨晟之道:“贾清哄呢,万贯家财都在扬州,先在此处成亲,待回家乡再风光大办,于是只备乘素轿便把崔氏抬进门。”完从怀中掏出只锦囊,递给婉玉道:“是妹妹拿给贾清做戏送给崔雪萍的首饰,,若是少哪样,去给找来。” 婉玉打开瞧,只见里头是套赤金嵌宝的钗环和镯子,正是自己拿出去的,便笑道:“东西本就想着是肉包子打狗去不回,花钱消灾免难的,谁想后来竟又回到手里,难为晟哥哥有心,在儿再谢次。”着便要行礼。 杨晟之忙拦住道:“谢来谢去的做什么,是愿意的。”顿顿又道:“明便要进京赶考,才想着再见妹妹回……” 婉玉被他灼灼的眼光盯得有些不自在,遂垂头道:“是该死,若不是因为家的事耽误,怕是早就进京去。” 杨晟之道:“先前是因为姨娘病,时之间没法抽开身,恰好又帮妹妹。如今姨娘的病好,妹妹的事也办妥,也能安心上京考试。” 婉玉笑道:“晟哥哥此番去必然马到成功,锦衣还乡。”又道:“些时日整理出来书稿都让怡人交给,其中有几篇是哥哥做过的文章,在翰林院考试里都是得甲等的,晟哥哥看看也能有个参考。”着又低头道:“上回托竹风捎信来,若是哥哥的事成便要做条腰带给,也做好,跟书稿放在处。” 杨晟之胸口热,低声道:“好妹妹,等回来……” 婉玉耳根子发烫,别开脸朝左右看几眼,道:“快回去吧,让人瞧见不好。” 杨晟之低低“嗯”声,忽从袖口掏出个物件插在婉玉头上,两手握住婉玉的手紧紧捏捏道:“那走,多保重,儿风大,也快些回去罢。孩儿家身子娇贵,莫要被风吹出病来。”完松开手,转身便走。 婉玉愣半晌,此时才觉冷风习习从门口灌进来,不由打个寒战,伸手往头上摸,从上拔下根翡翠梅花簪子,簪上还刻四个字“梅英采胜”,精致滑腻,碧绿莹透,见便知是个稀罕物。婉玉怔,想到如今过继给梅家,从“柳”姓改成“梅”,玉簪又正暗合如今的名字中有“玉”字,且个“胜”又谐音杨晟之之“晟”,不由大羞,磨着牙低声道:“长得忠厚老成,倒有么多花花肠子,簪子定要想个法子送回去才是。” 正此时却听身后有人轻咳声,婉玉唬跳,转身望,只见怡人臂上搭着披风笑嘻嘻的站在身后。婉玉才将心放下来,伸手戳怡人脑门道:“小蹄子站在人身后吭都不吭声,存心要吓死人。” 怡人抿着嘴笑道:“百般怕姑娘冷,好心来送披风来的,不巧却看见有人给姑娘暖手。”边边将披风系在婉玉身上。 婉玉知怡人是偷看见,脸上红,瞪眼道:“浑什么呢!”怡人见婉玉恼便不再取笑,主仆二人缓缓走回去。婉玉本想着立即将簪子送回,但杨晟之第二日早便动身进京赶考,婉玉只得暂且将簪子收起来。 又过半个多月,皇上的圣驾仪仗便到,梅家父子为接驾已忙得几夜不曾好睡,将圣驾接来请到皇家行宫之中,整个金陵城俱是派肃穆庄严。皇上此番前来亦有宫中内眷随行,因念柳昭容婧玉是金陵人氏,与家人多年未见,便恩准随驾省亲,柳家得此喜讯无不欢喜。 至酉时,梅海泉与梅书远仍未归家。吴夫人见饭菜已热几遍,便对紫萱摆摆手道:“别再等,次送迎的是子,那爷俩怕是宿都不回来呢。”紫萱听忙将饭菜传来,立在吴夫人身边伺候。 吴夫人道:“也坐吧,家里就咱俩娘儿几个,又何必拘着礼,有丫鬟们伺候呢。” 紫萱便在吴夫人身边坐下来,吴夫人对婉玉道:“珍哥儿刚吃饱没?若是会子饿再抱来吃些个。” 婉玉道:“掌灯时分就嚷饿呢,已经先吃,今儿个在园子里疯跑半日,会子应该是困,睡罢。” 吴夫人笑道:“那孩子就是虎头虎脑的爱人儿。”着看紫萱眼,给夹筷子菜放在紫萱碗中道:“跟远儿也赶紧添个。” 紫萱脸上红,低着头细声细语的“嗯”声。 正此时,梅书远的贴身小厮念东回来,跪在地上回道:“回禀太太,皇上在行宫设宴款待本地官员,老爷和大爷今儿晚上便不回来用饭。” 紫萱听忙对吴夫人道:“夫君身上才刚好呢,大夫些日子要忌油腻荤腥,也要忌酒,可宴席上难免应酬,要喝上几盅,晚上凉,怕再把病症勾起来,去备子衣裳药丸,让小子们给夫君带去。” 吴夫人笑道:“想得周全。”完又叫文杏,道:“把老爷的厚衣裳也找出来件,让小厮们带过去罢。” 紫萱见状便退下去拿衣裳和药丸子,念东忙跟在紫萱身后,轻声道:“奶奶,今儿个有件事不能不回……崔雪萍那滛妇又去招惹大爷去!” 紫萱听浑身震,立刻回过神瞪着双目道:“什么?” 念东道:“奶奶莫急。今儿个本是到城外头接驾,大爷出门得早,正准备上轿子呢,那滛妇便冲出来,跪在地上抱着大爷的腿又哭又闹的,要大爷救救,们死拉活拽的才给拖开。哭得死去活来的,原先都是自个儿错。”着学崔雪萍的语调神态,细着嗓子道,“远哥儿,先前种种皆是不对,是自个儿自视甚高,让猪油蒙心窍,但直是心里头第欣赏爱慕的人儿,向来宽厚,如今落得个地步,不能不体恤人啊!” 紫萱忙道:“大爷怎么?” 念东道:“大爷什么都没,转身上轿,从帘子里丢出四两银子给,情分尽,让那滛妇日后再也别来找他。” 紫萱闻言念声佛,心不在焉的将东西打好,待用过饭便同婉玉商量此事,道:“哥哥性子像母亲,是个心软面软的,若是那滛妇再来纠缠该如何呢?” 婉玉想回道:“前些时日听晟哥儿那滛妇跟贾清成亲,段日子怕是过得不遂心,又念起哥哥的好来,咱们派人打探打探去,若是还不肯消停,咱们想个法子将后患除便是。” 原来那崔雪萍嫁贾清,原以为自己终嫁与豪门,自此之后富贵无忧。但谁知新婚第二日贾清便带搬出大宅,反租个小院住,又将原先送给的金银首饰全都拿走,到下午,杨家又将贾清四岁的儿子送来。崔雪萍见,只觉晴霹雳,方才醒悟贾清是个骗子,哭抹泪的要跟他和离,又因言语不和二人厮打起来。可子的气力自然敌不过子,那贾清将崔雪萍打顿,更指着骂道:“下贱的表子,名声臭得三条街之外都闻得见,若不是老子,谁肯要破鞋?”骂完拿崔雪萍的梯己首饰带着儿子出门吃喝,紧接着就进赌坊去赌,至晚间方才归家。 崔雪萍恼恨难言,又认定是杨晟之伙同贾清骗自己,便上杨家去闹。但此时杨晟之早已启程进京赶考,崔雪萍反被杨家门吏打出来。贾清只觉自己如今讨个漂亮有钱的老婆,心中自然得意。奈何崔雪萍心如死灰,更对贾清恨之入骨,也不与他同床。贾清恼用强,崔雪萍便如挺尸般躺在床上装死。贾清无意趣,口中骂骂咧咧,便又拿崔雪萍的钱逛青楼去嫖。 崔雪萍苦不堪言,但早已跟娘家闹僵,无处可去,时常跟余婆子处抱头痛哭,才想起梅书远的好处来,忍着耻来找上门。 婉玉将来龙去脉问清楚,便派人前去敲打贾清。贾清自是满面堆笑相迎,待人走又将崔雪萍揪到跟前打骂道:“贱人!以为老子是谁,竟想给扣绿帽子不成?” 崔雪萍哭道:“如今用着的银子花酒地,还用的银子养的儿子,也算是个胯下长着玩意儿的,只会吃酒耍钱打人,竟也配骂?” 贾清道:“也用不着跟些话儿,是什么货色自然清楚得紧。快些将银子拿出来,否则咱们全都没有安生日子过!” 崔雪萍大哭道:“些日子已花几十两,又拿走好几件首饰,书院早就去不得,家中没有进项,总还要留子钱过日子罢?” 贾清冷笑道:“若是没银子便出卖罢,本就是个水性杨花的贱妇,个绿帽子横竖都是戴定,倒不如能换些银钱回来!”完拿崔雪萍头上、脖上、手上的钗环坠子便出门。 不到半个月的功夫,崔雪萍原先的积蓄便被贾清挥霍得差不多,待没银子,贾清赔光身家,竟真引着人来让崔雪萍卖肉。崔雪萍只觉后半生再无可依靠,痛哭不止。 偏巧街坊有家是屠夫,已经四十有余,死媳妇直没有续弦,贪图崔雪萍美色,常常借故到崔雪萍家里,还经常送子卖剩下的肉。崔雪萍是个中老手,度其神色便知其意,虽嫌弃屠夫貌丑鄙俗,出身下贱,但总好过让贾清日夜凌辱,便抹脂擦粉的眉目勾引。屠夫神魂颠倒,将全部家当都拿出来要买崔雪萍回家做妻。贾清起先不愿,但见崔雪萍实在榨不出油水,又有婉玉敲打他不可做得太绝,便收五十两银子将崔雪萍卖去。 崔雪萍心高气傲,自觉嫁屠夫再无法与此地立足,兼之又有无数风言风语,便撺掇屠夫搬到金陵城附近的州县,再也未见过其人。 第二十三回【下】 且皇上南巡,人人尽心竭力,兢兢业业,梅家父子已几夜不曾回家睡觉,吴夫人放心不下,日日派小厮前去送衣送饭,紫萱亦免不操劳。婉玉上有母亲嫂子忙碌,反倒清闲下来,镇日里不过看回书,教珍哥儿认回字,再跟怡人笑回罢。偏日早忽听门吏来报行宫中有太监前来传旨,众人皆是惊,吴夫人忙命摆香案来接,太监前来宣道:“特旨:梅家次原系柳家五,德嫔娘娘念其骨肉情分,特宣入行宫陛见。”言毕,接梅家赏钱,笑道:“二小姐且去换衣裳罢,咱家便在门口等着,宫中的轿子都已备好。”婉玉无法,只得换吉服随太监同入行宫。吴夫人不放心,细细嘱咐回,命两个办老事的管事跟着,又派七八个年富力强的长随跟在后头,方才让婉玉去。 婉玉坐在轿中行路,待入行宫轻撩开帘子向外瞧,只见朱红色的高墙夹着条青石板甬道,深暗悠长,四下皆静,耳旁只得听见脚步之声。婉玉将帘子放下,暗道:“柳婧玉跟同岁,原先没进宫时,和柯颖思经常同处玩耍。自小就色色出挑,弹得手好琴,曾有个道士看过八字,日后贵不可言,如今果然应验。晃么些年不见,不知成什么样子。”正想着?br /gt; 花间一梦第17部分阅读 欲望文 花间一梦第18部分阅读 花间一梦 作者:肉书屋 花间一梦第18部分阅读 着,忽轿停,帘子掀开,有宫站在轿边,婉玉伸手扶着宫的手下轿,太监将其引到处客堂之中,早已有四个教引的老嬷嬷恭候,教婉玉如何走,如何跪,如何见礼,如何答话。婉玉记在心上。待研礼完毕,太监才将婉玉引到柳婧玉见客的桂月厅。 婉玉才进屋门,便闻到股扑鼻而来的桂花暖香,心中奇道:“怪哉,早已过桂花飘香时节,会子怎会有桂花的香味儿?”眼尾扫到屋角摆着的瑞兽金猊口中缓缓吐着青烟,心中适才恍然道:“原来香炉里焚的是桂花香,味儿竟跟真桂花个样,也不枉叫桂月厅。”面想,面盈盈跪倒行礼,只听得头上方有子道:“婉儿快过来,让瞧瞧。” 婉玉再谢,起身展眼瞧,满目皆是珠光宝气,真个儿好似桂月蟾宫般。梁上高悬水晶羊角大灯,下铺波斯国地毯,四面垂着缀锦绣珠珞的鹅黄长纱,窗上挂玉片帘,全是磨得极薄的白玉翡翠穿成,玲珑剔透。最上首设紫檀雕花长椅,上铺绣着五蝠万寿如意流云的丝绒垫子,有位宫装丽人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恍若月中嫦娥,头戴九翚凤冠,身穿真红五彩云纹缕金牡丹刺绣常服,缠枝牡丹丹凤朝阳云肩,裙摆绣江牙海水。那丽人与妍玉容颜极像,却尤胜两分灵气雍容,只是眼眶通红,眼角隐有泪痕,显是刚刚哭过,却别有楚楚之态。婉玉不由暗赞道:“柳婧玉比年少时愈发超逸,孙氏竟也能生养出样的儿!” 孙夫人正坐柳婧玉右下手之位,身上亦按品级大妆。娟玉坐孙夫人身侧,头上戴红翡滴珠凤头钗,赤金的压发,身穿桃红竹菊万字福寿刺绣吉服。妍玉坐娟玉身畔,梳望仙髻,发上珠翠环绕,鬓旁插两支堆纱宫花,颈上戴赤金璎珞圈,身穿袭泥金底子五彩团花刺绣的吉服;紫菱坐娟玉对面,亦是按品级装扮;姝玉挨着紫菱,穿着打扮与妍玉相同,只吉服为豆青色,略显暗淡老气些。婉玉见暗暗叹息暗道:“面上不薄待庶,却在衣服上花小心思,拼命显出自己的儿好来,孙氏个毛病儿竟还没给治过来。”但转念想,孙夫人所做也是人之常情,心中也有些唏嘘怅然。 此时柳婧玉已上下将婉玉打量几回,握住婉玉的手,转过脸对孙夫人笑道:“刚见姝、妍两位妹妹,便已觉得再没有般标致的,如今婉儿来,竟把那两个给比下去。”孙夫人心里刺,但面上少不得堆出笑来。 柳婧玉慢慢问起婉玉读什么书,平日里做些什么,在梅家过得可好等语,婉玉应,柳婧玉赞不绝口。婉玉只含笑垂着头不语,心道:“柳家母原就跟有旧怨在,今日听德嫔如此称赞,心里怕是早就不舒坦。”想到此处眼旁瞥,果见孙夫人笑容勉强,再瞧妍玉,婉玉微微怔,原以为妍玉素有爱抢尖向上,风头独压众人的性子,今日也必然容光焕发,神采奕奕,但谁知妍玉没精打采的垂着脸眼帘,憔悴着脸儿,下巴都瘦尖,即便用胭脂水粉也难掩袭恹恹病气,姿态气度竟连姝玉也有所不及。 原来妍玉心思嫁柯二郎,但个月前竟传来杨蕙菊与柯瑞定亲的消息。妍玉听闻下子就懵,好比盆冰水兜头淋下来。待回过神“哎呀”声嚎啕大哭,直哭得要背过气去,边哭边又往外奔,要去找柯瑞理论,让柯家退亲。唬得孙夫人把拉住,命丫鬟婆子将妍玉按到屋里,将房门关得严严实实。 妍玉心肠欲碎,在屋中急得赌咒发誓上蹿下跳,又跪下来抱住孙夫人的腿哭着求道:“娘亲!瑞哥儿也是相中的姑爷,怎能任他跟杨家订亲去?快些带去柯家,让他们把亲事退是正经!” 孙夫人又急又恼道:“岂是咱们得算的?快些起来,地上凉,般跪着也太不像样!”着白苹和红芍上前拽妍玉起身。 妍玉放声大哭,死也不肯起来。孙夫人面暗恨柯家私与杨家订亲,面又后悔,当日妍玉对柯瑞存小儿心事,看破后并无劝诫,反而助的念头,让妍玉对柯瑞愈发痴痴迷迷。正恼恨着,又见妍玉苦苦哀求不迭,遂叹口气摸着妍玉的头道:“乖孩子,柯家怕是不行,再,如今他们家的光景也不如早些年,不寻门亲事也罢。娘留心给看着,保准找个比瑞哥儿还好的,看吴家出的那个解元就是顶好的人才,梅家二公子也是个有出息的,回头……” 话还未完,妍玉便捂着耳朵尖叫道:“不要!不要!任他是解元、状元,还是什么宰相大臣,就算是皇上和玉皇大帝也统统不要!只念着个人儿,即便是死,也要与他死在处!”面,面滚下泪来,放声大哭不止,道:“若嫁不成他,还不如死!”着跳起来就要寻死。唬得红芍和白苹把抱住,屋中闹成团。 孙夫人见妍玉发髻凌乱,脸儿上泪痕纵横交错,心中又气又疼,少不得耐心哄劝,妍玉怎听得进去,门心思要去柯家见柯瑞,孙夫人无法,只得命婆子将门紧紧守着,又命丫鬟刻不许离妍玉半步,严加看管,妍玉整日哭闹,后来如同做下病,人都比往常痴傻两分。柳寿峰些时日亦昼夜忙碌,预备接驾之事,孙夫人又有意隐瞒,故而他竟不知家中早已闹翻。 婉玉见妍玉带病态愁容,略思索便想出所为何事,默默摇摇头。此时只听柳婧玉道:“虽不才,但父亲却是同科进士出身,为此地名士,柳家亦以诗礼教诲,圣上因略会做几首诗便隆恩眷顾,钦封德嫔。适才见家中外做几首诗,甚有意趣,不如妹辈做几首诗吟咏,也可助兴。”罢沉吟片刻,命传笔墨伺候,握着毛笔写“花间梦”四字,笑道:“些日子净看些普同庆的字眼,不如做些个精巧的题目。昨日有个乐师弹曲新作,皇上听罢就命名《花间梦》,不如就以此为题,或诗或词,咏上首,不必拘泥束缚。” 众人齐声应。柳婧玉又把那乐师唤来,命其弹奏此曲,对众人道:“曲子让弹上三遍,以此为限,待弹完,们也该做出来。” 宫端来笔墨纸砚,四玉在八仙桌前坐。婉玉提起白玉紫毫笔,想道:“柳嫔省亲回家,不过是为见亲人,将宣入内不过是看着梅家的颜面,又何必在此处抢柳家姐妹的风头去?不如胡乱写首搪塞罢。”此时只听得耳边乐曲悠扬,心中动,笔下早已写成,又将所作誊到花笺之上。 众人均为作诗费尽神思。过片刻,姝玉写完,放下笔将墨迹吹干,抬头的功夫,刚好与婉玉目光相撞,婉玉微微笑,姝玉心中厌恶,绷着脸,冷冷将头扭开。婉玉颇感无趣,但少不得打起精神应付。此时乐曲已至第三遍结尾,妍玉不擅诗文笔墨,剩下句绞尽脑汁对应不出,抬头见堂前供着几盆芍药菊花,心思动,才勉强凑成首。 柳婧玉命人将诗文呈上来,紫菱、娟玉的不过草草看过眼便放在旁,将剩下三人写的拿来仔细看,只见上面写道: 忆王孙?花间梦婉玉 月色脉脉小庭幽,枕梦初醒花满头,星霜换改人依旧。长叹否,驰隙流年又秋。 花间梦妍玉 素菊芍药竞娇妍,小曲幽坊起苍烟。 花影沉沉人睡去,涯梦短忘雕栏。 花间梦姝玉 翠钿罗帕争笑语,银灯火树照明。 月宫嫦娥愁容改,花间仙姝春梦醒。 日月山川亦生辉,歌舞楼台总遗情。 盛世光秀祥云瑞,彩扇红牙颂太平。 柳婧玉细细读几遍,留意打量姝玉几眼,将每首都称赞回,又将众人所作发下去传看。婉玉见别人的犹可,见姝玉所写暗暗吃惊,心道:“想不到柳姝玉竟有如此好文采,所作与众不同。但柳婧玉明明不喜普同庆的字眼,竟写样首,诗虽然是好诗,但是到底倒是显得不好。”原来姝玉早已在胸中憋口气,本是个极清高的人,只觉自己满腹才华施展不出,因从小受嫡妍玉压制,心上之人又改恋上婉玉,心中愈发委屈愤懑,次柳婧玉命作诗,便有意卖弄文采,要抢妍、婉二人的风头,故而费尽心力做么首,没想到柳婧玉竟未多予赞扬,心中自然不快,神色也蔫下来。 此时柳婧玉命宫太监将赏赐之物端上来,柳婧玉道:“圣上南巡要在此处多呆上些时日,因特恩准省亲,便允许骨肉多相聚些时日,过两日们再来,在此处摆宴赐饭。”众人口中齐齐谢恩,高颂圣上恩大德,叩拜后缓缓退出。 柳婧玉拿着诗文又看回,静静出会儿神,此时柳寿峰又进来礼拜。柳婧玉赐座,将四下人屏退,只留下两三个心腹,然后将众人所写诗文命人呈到柳寿峰眼前。柳寿峰看,抬起头小心问道:“娘娘觉得如何?” 柳婧玉叹声道:“来之前是相中妍儿的,可如今变得病病歪歪,全无丝神采气度,脸儿上的肉都快瘦干……看写的诗亦是些风花雪月的调调,不成大格局,且隐有悲戚之音,对孩儿来是大大不吉。” 柳寿峰拭拭额头的汗道:“妍儿原有个好性子,也爱同人笑,只是今日不知怎的,怕是染小病,身上不爽利罢。” 柳婧玉道:“其实过继给梅家的婉儿却是几个人里的尖儿,落落大方,稳稳当当的,气度不凡,家里怎把么好的儿送人去?” 柳寿峰道:“先前未想过层,谁知事情便到样的地步?如今要回来也是不成,梅家是死儿才看中婉儿,的事柳家已做不得主。若是让进宫去,凭才貌和梅家之势,只怕是……” 柳婧玉立即道:“知晓。” 柳寿峰度其神色道:“娘娘也尽可放心,梅家怕是不会送进宫,听有意将许配给吴氏娘家哥哥的儿子吴其芳,此人是本地榜的解元,如今进京赶考去。” 柳婧玉笑道:“若是如此,待吴其芳高中,便请太后下懿旨赐婚,也算让梅家承个人情,四木家的面子上也有容光。”柳寿峰连连头。 柳婧玉喝口茶道:“姝玉胸中倒是有些沟壑的,容貌虽比不上婉、妍两位,但也是个出挑的,风度也极好,只可惜太孤高自许些,正所谓‘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何况又是庶出,出身上也差。” 完叹道:“若非么些年未能生出半,又何至于想到个法子?若是有妹妹进宫,诞下皇嗣,也算有臂膀依靠,倘若等到年华老去,圣宠不再,到那时再无子嗣……”柳婧玉声音哽咽,再难出声,身旁宫见忙递上帕子,帮拭泪。 柳寿峰忙道:“娘娘莫要伤感,千万保重身子,子嗣本是机缘,万不可忧心忡忡,只用心调养,自会有添丁之喜。娘娘身为眷,本就是柳家门庭的荣光,若家中能再出位娘娘则更是光耀门楣,但不知是哪个孩儿有般福气。”柳寿峰到此处顿顿,他心中到底偏向妍玉多些,便道:“几日妍儿身上不适,未免失精神,过两日娘娘召见,妍儿必然就好,到时候再仔细参详也不迟。” 柳婧玉微微头,父俩又絮絮片刻,直到太监来催,柳寿峰方才告退。 第二十四回【上】 且柳寿峰叩见柳妃归家,进房门便瞧见孙夫人正歪在床上闭目养神。白苹见忙轻轻推推孙夫人肩膀,低声道:“太太,老爷来。” 孙夫人听马上睁开眼,边坐起身边理着头发对柳寿峰笑道:“瞧,只要歇上歇,没想到闭上眼就睡着。”着去看柳寿峰脸色。原来柳寿峰自从知道孙夫人薄待婉玉后,些时日都对淡淡的,晚上也常去周姨娘房里歇着。孙夫人肚子委屈憋闷,但又少不得对柳寿峰愈发体贴,打着千百种好话儿哄柳寿峰回心转意。孙夫人见柳寿峰进来,忙下床亲自帮柳寿峰换下朝服道:“老爷也乏罢,白苹,快去拿热毛巾给老爷净面。”着又自顾自叹道:“几个孩子里唯有婧儿不在身边,日日夜夜的想着、盼着,今日见平安康健,也就放心……”着掏出帕子拭泪。 柳寿峰坐在椅子上接白苹递上的热毛巾擦脸,听孙夫人此言,又想起临走之时婧玉依依不舍之态,心中揪,口中却道:“大儿沐浴君恩,侍奉子左右,也是柳家的荣光,在面前万万不可勾心酸的话。” 孙夫人连连头,但仍不断用帕子拭泪。柳寿峰将毛巾递给白苹,对孙夫人道:“听妍儿今精神头儿不济,莫非是病?今日进行宫叩拜娘娘,已是大的隆恩眷宠,怎能如此怠慢?将唤来,要好生问问。” 孙夫人知妍玉失柯瑞,那股子伤心难受还没过,正是精神萎顿,若是让柳寿峰见难免不生出事端,忙道:“妍儿身上确实不大好,正吃着药呢,会子已经睡。” 柳寿峰皱着眉道:“生的什么病?要不要紧?” 孙夫人道:“不过是感风寒,时不时头疼脑热的。前些日子老爷因接驾日夜操劳,也就没把个事儿告诉。” 柳寿峰道:“既如此,就把姝丫头叫来,有话跟。” 丫鬟不多时将姝玉引来,柳寿峰打眼瞧,见姝玉穿着青缎掐牙的坎肩,里头穿枣红色立领衣裳,衬得鹅蛋脸粉白细致,杏子目里隐含段愁,容貌虽不及妍玉,但气质清高,也别有楚楚之姿。柳寿峰暗暗头,和颜悦色的问今日见柳妃什么话,都见什么,柳妃赏什么东西。姝玉答,又命红槿将柳妃赏的东西拿来给柳寿峰看回。 待姝玉退下,柳寿峰又命丫鬟们都退,拿起茗碗喝口,对孙夫人道:“婧儿入宫久久未怀上子嗣,今日悄悄跟想接个妹妹入宫去,若是能诞下皇子,日后也能有个依靠。”完满面笑容道:“只怕咱们柳家要出两位娘娘。” 孙夫人听立刻精神振,心突突跳起来,上前凑凑道:“不知婧儿看中的是谁?” 柳寿峰道:“原本看中的是妍丫头,可今日没精打采的,太过不像些。”完放下茗碗道:“可三丫头又有个不好的性子,太过清高孤僻些,平日里跟旁人概不亲近,待再好,也是淡淡的,自小就不如妍儿乖巧讨喜。但谁想到竟能写得手好诗文,刚留心看,般品格入宫也算够。” 孙夫人听心中登时不是滋味,送妍玉入宫是万万舍不得的,但又不甘心让姨娘的儿压过自己头,心中盘算来盘算去仍未捏定主意,只低头默默坐着,良久才干着嗓子问道:“老爷的意思是让三丫头入宫?” 柳寿峰道:“此事怎是的算的,再过几日,行宫中赐宴,到时候再由娘娘亲自定夺罢。” 两人在房中自以为得机密,却不想此话却被姝玉的生母周姨娘听去。周姨娘本是在孙夫人跟前伺候的,后见孙夫人睡便到暖阁里做针线,恰好躲着将番话听个满耳。等到柳寿峰和孙夫人到外间用饭功夫,周姨娘悄悄从暖阁里出来,先在跟前伺候,然后连饭都顾不上吃,连忙到姝玉的闺房,将所见所闻,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老保佑,娘娘千千万万莫要选去,深宫大院可不是寻常人呆的地方,听里头吃人都不吐骨头。就守着过平平安安的日子,才是福气。” 姝玉本在吃饭,听周姨娘的话便再也没有心思动筷子,命人将饭菜撤,坐在床上心潮起伏,暗道:“今日叩见柳妃,那般气势排场真可谓是无上尊荣,普之下,只有皇家才配得起样的雍容威仪!若能入宫去,就也能跟般,成为人上之人,到那时,莫是妍玉、婉玉,即便是朝廷命官,见亦要行礼叩拜,也算是扬眉吐气。” 周姨娘不知姝玉心事,犹自念道:“不过就是个家生的丫鬟,太太抬举才做的姨娘,所以出身上就差些。如今想给门子好亲,有的人家听是庶出的还嫌弃,若是进宫,还指不定要受什么挤兑……” 姝玉最恨听人提“庶出”二字,当下拉脸道:“姨娘少两句罢。挤兑不挤兑的不知道,如今在家里,咱们母和祥哥儿就已是活得比旁人矮半截!如若能进宫去,封娘娘,跟弟弟也算是熬出头,日后太太哪还敢再给们脸子看,丫鬟婆子也都要高看几分。” 周姨娘吃惊,道:“什么呢?莫非想进宫去?”着把握住姝玉的手道:“发昏罢,皇上今年都有四十五六,才多大?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后宫里么多的美人儿都巴巴的盯着个人,以为自己能见皇上几面?姝姐儿,可千万别犯傻,日后找个知疼着热的人成亲是正经,堂堂正正的做大房夫人,夫妻和顺,儿孙满堂的比什么不强?咱们不过就是平平凡凡的人,可别妄想着做什么凤凰孔雀。” 话得姝玉愈发刺心,将手抽回来道:“什么平凡人,保不齐就能做个凤凰。原先也想着找个知心的人成亲,可那些个王孙公子,哪个不是三房五妾的,今儿个对好,来往殷勤的看着、哄着,明儿个指不定就把抛在脖子后头又恋上新欢,到头来哪个都靠不住……”着眼眶红,眼泪掉下来,抽泣不住。 周姨娘不知姝玉与杨晟之的旧事,见状不由怔,连忙安慰道:“不过劝劝,怎的哭上?如今也确实到岁数,回头去求老爷,让他留意,给寻个好人家。” 姝玉泪流满面道:“姨娘,如今就要争口气,听皇上虽然年岁大些,但文武兼修,英明不凡,若是能侍奉左右也是的造化……选得上选不上都是的命,认命罢。”心中却道:“婉玉本是个气质刚硬、举止骄奢的货色,但因时运赶得好,竟得梅家的青眼,跃成为梅家的小姐。自问出于婉玉之上,又岂能比矮去?宫是非入不可的,待日后荣归故里省亲,杨晟之向叩拜行礼之时,必会因错待而追悔莫及!” 周姨娘听也不好再劝,知道此事自己也做不得主,只得叹几声,又安慰姝玉回方才走。 姝玉靠在床头,时想起杨晟之原先待和风细雨,如今疏远淡漠;时想起妍玉事事处处都欺压头;时又想起柳妃气势非凡、雍容显赫。不由心中伤感,直泣到半夜,方才命红槿打水洗漱睡。 第二日早晨,姝玉起床盥洗番,勉强吃碗粥,倚在榻子上看会儿书,心不在焉想到过几日柳妃摆宴,恐柳妃妍玉,直呆呆坐到下午方才想出个妙计。待吃过晚饭,姝玉拿两样针线去妍玉房中。进屋瞧见妍玉用帕子盖着脸正躺在床上,红芍看姝玉进来不由怔,迎上前道:“三姑娘来,有什么事儿么?” 姝玉道:“昨日宫里赏下来几块五色刺绣的帕子,向喜欢素净的颜色,两块桃红的太艳些,想着四妹妹喜欢,就拿来送罢。” 红芍接过来笑道:“谢谢姑娘,只是们姑娘吃饭就闹胃疼,会子吃药正躺着,怕是睡。” 姝玉道:“吃饭就躺着,腹中存食可不是养生之道。”着上前推推妍玉,唤几声。 妍玉将帕子拿下来,看姝玉眼,挥着手有气无力道:“正烦着,来做什么?若是有话就赶紧,正难受呢。” 姝玉附在妍玉耳边轻声道:“知烦什么,不就是因为瑞哥儿的亲事么?已帮想个绝佳的法子。” 妍玉眉毛挑,睁开眼道:“什么法子?” 姝玉低声道:“向是个聪明人儿,怎会子犯傻?当然是去求大姐姐,如今是娘娘,如若亲自下旨给和瑞哥儿订亲,柯家焉有不退婚之礼?只怕杨家也不敢闹。” 妍玉听精神振,翻身起来把抓住姝玉的手,双目放光道:“是!是个理儿,该死!怎么早没想到!” 姝玉道:“到底是姐妹场,自然愿意心想事成,成样病着,们看也着急。” 妍玉满面挂笑,病都好半,握着姝玉的手道:“好姐姐,幸亏提醒,该怎么谢?” 姝玉笑道:“有什么谢不谢的。只是事儿不能跟母亲,若知道必然怕伤跟杨家的和气,只怕不准,恐怕查问出来连都要跟着挨骂受罚呢。等回头见娘娘,找机会悄悄求求,向来对疼宠,自然听就准。” 妍玉连连头道:“得有理,听的。”但心中又狐疑道:“姝玉向清清冷冷的,怎突然下子跑到儿起个来?今儿个中午娘过来,偷偷跟大姐有意选个妹妹入宫,莫非姝玉知道消息,想入宫不成?”但转念又觉得姝玉不可能知道,加之本就恋着柯瑞,哪有心思进宫,只怕是许当皇后不会稀罕,如今得妙计,更切都不在乎,对姝玉道:“若是,若是大姐姐知道柯家与杨家有婚约,不肯帮呢。” 姝玉道:“总要试试才成,好好央求央求,兴许心软就准呢。” 妍玉听又鼓起兴来。其实心中早已就如死灰般,今日得个计,就好比溺水之人抓稻草,心意筹划起来。 姝玉暗道:“如今障碍是除,去求大姐姐,求下来是跟柯瑞的缘分,少不得日后要念几分好处;求不下来也怨不得,但是懂规矩的大家闺秀岂有自己亲口去求姻缘之理?柳妃娘娘见般做派,怕是也不会让进宫去。” 姝、妍二人各怀心思暂且不提,且婉玉拜见柳妃后回到家中,将赏赐之物取出来看,只见有金项圈个,银项圈个,紫金海棠样式锞子对,金银锞子各对,赤金如意簪支,红珊瑚发簪支,水晶翡翠手钏对。婉玉想起自己刚还魂到柳家,柳妃升品级,不过才赏赐两部书,方砚,两个紫金锭子罢。心中感慨世态炎凉,微微摇头叹口气,拿出金项圈给珍哥儿,珊瑚簪子给紫萱,赤金如意簪给吴夫人。过不久文杏又回来,不但将簪子送还,又多添对镯子,交给婉玉道:“太太东西还是姑娘自己留着戴,就当攒嫁妆罢,镯子是夫人当姑娘时的陪嫁,刚试已经小,命拿来给姑娘戴。”婉玉无法,只得收起来。 又过几日,柳妃摆宴,太监又来宣婉玉入宫,婉玉推脱染病未去。第二日清晨,婉玉刚刚起床,正在盥洗的功夫,却见紫萱推门进来急冲冲道:“不得,可有大新闻呢!” 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下】 婉玉原本在妆台前梳头,听到此话一愣,将身子转了过来。紫萱在婉玉面前一坐,连额头上的汗都顾不得擦,附在她耳边道:“昨天晚上皇上临幸了姝玉,当夜下圣旨,封姝玉贵人,还赏赐了柳家好多东西呢!” 婉玉听罢登时大吃一惊,目瞪口呆道:“我的天!真的假的?你是听谁说的,皇家的事情万不能胡传,万一错了可就了不得了。” 紫萱睁着一双圆眼睛道:“错不了!柳家连圣旨都接了。前些日子我姐姐想绣几个花样,可身边巧手的丫鬟又病了,就问我借了绿萝去。今儿个早晨绿萝回来说的,我一得着信儿就赶紧过来告诉你。”说着压低声音道:“听说这里头的事儿乱得很呢。”说完给婉玉使了个眼色。 婉玉立即道:“怡人,你带着小丫头子先出去罢。”待人退下,紫萱方才道:“昨儿个饭前皇上是点了淑妃的牌子,淑妃说身上不好就荐了姝玉。皇上起先未动心思,但恰好看见姝玉在筵席上拿着红牙小板吟了一首词,待吟诵完了便召她进里屋问了几句话,之后就留下来了。” 婉玉愣了片刻,待回过神方才感慨道:“真真儿是想不到,这几个女孩子里,最不爱说笑讲话的就是她了,我原先冷眼瞧着,就觉得她是个不甘屈居人下的,没想到她竟有这个造化。”说着想起姝玉和杨晟之之事,叹一口气道:“只怕她也是心里头憋了一口气,一心一意要立出一番成就来,也罢,各人有各人的性命和缘法。” 紫萱随手抓了桌上八宝盒里的蜜腌杏干吃,一边吃一边道:“你这话儿说的怎么跟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似的,当心待会子长出皱纹来。”说完又敛了笑意,正色道:“柳家如今出了两个皇上的枕边人,还不摇身抖起来?只怕柳家那位太太日后更神气了,我顶顶看不惯她那样子。我爹在边疆立了军功,品级比柳家伯父高了,她这才待我姐姐有几分尊重,待日后柳家再发达一步,只怕她就要给姐姐气受了。” 婉玉笑道:“嫂子是不知道柳家女儿封妃的由头。爹原先是皇上的伴读,君臣之情就远非寻常可比,爹爹又能干,在朝中也有一派威望,皇上自然更高看几分。若不是死去的莲英姐姐是个瘸子,进宫的事又怎会落到柳家头上?因四木家交好,皇上才封了柳家女儿为妃,否则柳家区区一个织造,怎可能出一位淑妃娘娘呢。再者说了,姝玉是庶出的,她这一进宫长的是姨娘的脸,孙氏恐怕这会子心里正犯膈应,哪里还顾得上神气。” 紫萱愣愣道:“怪道柳家一直对梅家毕恭毕敬的……这些事儿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婉玉含糊道:“闲暇时听几个老嬷嬷磨牙罢了。” 紫萱往嘴里丢了几块杏干,忽想起什么,“扑哧”一笑道:“只怕孙氏还有一件更大的事儿要膈应呢。听说昨天行宫摆宴之前,妍玉跑去求淑妃,央告她下旨准她跟瑞哥儿的亲事。娘娘原本也未说什么,虽不太高兴,但看样子也是要允了,便将她母亲唤来问瑞哥儿的事儿,一问才知道原来人家早已和杨家订了亲了。淑妃登时便恼怒了,说是‘有违闺阁之仪,若不严加管教必为丧德根本,败坏门风’,不单将妍玉骂了一回,还让回去严加管教。妍玉一直哭哭啼啼的,本来吃了饭还要看戏,她连戏都没看成就让柳伯父让人送回来了。回到家柳伯父便动了气,若不是孙氏拦着,只怕要将她打出个三长两短呢。” 婉玉想起自己还魂柳家,也是因柯瑞之事遭柳寿峰痛打,心中默默叹一口气,道:“那位柳大人最重脸面,此番栽了跟头必然是恼怒狠了,妍玉的日子恐怕是不好过。”说着斜眼看着紫萱道:“姝玉的事也就罢了,妍玉的事情你怎的也知道得一清二楚,活像自己亲眼见了似的。” 紫萱道:“都是绿萝打听的,柳伯父回去大怒,骂人的声音站在妍玉住的院子外头都能听见,能瞒得了谁呢。” 婉玉道:“这毕竟是人家的事,可万万别再往外传了,吹到柳家耳朵里未免伤了两家和气。你回去好好敲打绿萝,让她把嘴闭紧了,不许乱嚼舌头。” 紫萱撅嘴道:“你当我是没轻没重的人么?早就嘱咐好了,统共我就告诉了你一个人,人家好心告诉你新奇事儿,你倒扫了兴。” 婉玉站起身将桌上的八宝盒盖上盖子,塞到紫萱手里道:“是是,我承你的情,难为嫂嫂一大清早就跑过来告诉我这样大的新闻,这盒子零嘴带回去吃,回头让丫鬟把盒子给我捎回来。” 紫萱抱着盒子笑道:“算你还有良心。”又道:“如今姝玉封了贵人,咱们家是不是也要预备贺礼过去?” 婉玉道:“这个自然。”想了想又道:“当日淑妃一进宫皇上就封了昭容,如今姝玉确是有所不如,一个贵人的封号未免寒酸了些,只比寻常的宫女高了一等。但咱们的礼也不能薄了,就按照当日贺淑妃入宫的礼单,各项减一两成就行了罢。” 紫萱点了点头,看婉玉头发没梳,便拿起梳子站在婉玉身后头道:“我给你梳头发,我手艺顶顶好,就连你哥哥让我绾了头发以后,都不让旁人梳了呢。”说着便要给她梳头。 婉玉转过身对着镜子,从镜中看着紫萱笑道:“阿弥陀佛,看样子嫂嫂跟哥哥已经是极要好的了,也不枉费我操心一场。” 紫萱涨红了脸啐道:“呸,你再胡说我就走了。”待梳了一会儿又低声道:“他……他是待我比原先好了,有心里话也愿意跟我说说。前些天夜里偶尔听我说一句想吃广顺斋的点心,他第二天一早就特特命小厮给我买回来了。”说着脸又红了。 婉玉道:“夫妻本是一心的,他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去?哥哥的心思已经回转过来,再过个一年半载,剩下的那点旧事都淡了,日子也就更安生了。”紫萱听了心中愈发欢喜,给婉玉梳好了头,二人又说了一阵,方才告辞离去。 一时之间相安无事。不几日,柳家派人捎信过来,大夫诊出紫菱怀了身孕,紫萱自然喜之不尽,忙忙的备了礼物要去探望,又百般撺掇婉玉跟她一同去。婉玉因初到柳家时紫菱事事处处多于照拂,心中亦有感激之情,也备了几样东西。紫萱命人套好了车马,和婉玉同坐一辆车,又带了丫鬟香草和怡人,另跟着四个老嬷嬷、四个二等的丫鬟并四个小厮,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柳家。 孙夫人早已得了信儿,知道梅家女眷要来,命几个婆子在大门外头等着,待接了人进府便忙不迭的招呼,殷勤备至,先夸奖紫萱比往日里瞧着更俊了,又赞婉玉的衣裳好看,又命人去将紫菱请来,一众人等坐在房里亲亲热热的说话儿。 紫萱道:“姐姐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了,自然比不得以往,天越来越凉了,我带了一件火狸的大氅给你穿。这儿还有几味药丸子,都是极滋补的东西,有宁神安胎的效用,你每天把黄酒烧得热热的,研上一丸,服下去保准通体舒坦。” 紫菱笑道:“家里什么都有呢,我还有一身袍子皮做的披风,暖和得紧,那件火狸的你自己带回去穿。” 婉玉道:“到底是嫂嫂的心意。八宝盒子里装了几样果子,都是宫里赏赐出来的小零嘴,嫂嫂自己都没舍得吃,全都给菱姐姐带过来了呢。” 紫萱道:“姐姐这次是不是想吃酸的?都说酸儿辣女,你上一胎生了个女儿,这次定要生出儿子来。”说着就要去摸紫菱的肚子。 孙夫人满面挂笑道:“我去寺庙里求签问了,签上说六甲生男,这次肯定是个男丁。” 屋中人听了俱各欢喜,紫萱忽想起什么,便问道:“妍玉妹妹呢?怎看不见她了?” 孙夫人看了紫菱一眼,神色间有些勉强,笑道:“她身上不大爽利,我已叫丫鬟去唤她了,过会子就到。” 婉玉道:“不知妍姐姐得了什么病?若是身上不好便好生养着,不用来了。” 孙夫人忙道:“已经吃了药了,如今只叫静养着,倒不是大病,这么久还没来,我亲自去看看。”说着起身便往外走。 紫萱见孙夫人走了,便忙扯着紫菱问道:“姐姐,妍玉真病了?” 紫菱低声道:“病倒是病了,不过却是心病。上次叩见淑妃娘娘回来,公爹又打了她几下,从那以后她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整天里恍恍惚惚的。” 婉玉心中一软,暗道:“妍玉不过是个没轻重的女孩子罢了,虽然刁钻刻薄些,本性倒还不坏,单为一个情痴到这般田地,也不容易了。”便对紫菱道:“有道是‘心病还要心药医’,总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 紫菱跟着叹道:“谁说不是,公爹说要快些给她找个婆家,婆婆倒是相中了……”话说到此处抬头看了一眼婉玉,再向四周一瞥,见丫鬟们都不在跟前,便快速对紫萱说道:“婆婆相中了达哥儿和吴解元,想跟淑妃娘娘求下旨赐婚,但淑妃娘娘说要先问问那两家的意思,所以这事情没能成。” 紫萱和婉玉大吃一惊,不由对视了一眼,紫萱睁圆了眼睛道:“阿弥陀佛,幸亏没成,我可不愿跟这么个是非精做妯娌。” 婉玉啧啧嘴,低声笑道:“自然成不了。达哥儿还有吴表兄都有举人的功名,且家世又不比柳家差几分,只怕淑妃娘娘还主不了这样的婚事。” 三个人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却见门帘子一掀,妍玉走了进来。婉玉扭头一瞧,只见妍玉步履摇摇,神色厌倦,比先前看着更添了几分症候,心中不由又叹息了几声。妍玉精神头不济,故没说几句话便告辞了。孙夫人一则看婉玉别扭,二则又有意讨好紫萱,便只顾跟紫萱说话。婉玉坐了一阵子颇感无聊,但见紫萱和紫菱相谈甚欢,不忍催她回家,便站起身道:“我再去看看妍姐姐。”说着便从屋里走了出来。 婉玉一出门便看见怡人在廊底下跟几个柳家的丫鬟聊天,怡人见婉玉出来了忙跟上前来,婉玉摆了摆手道:“罢了,你难得回来,跟原来的相识多聊聊,我自己一个人去逛一逛。”说完舍了怡人往园中走去了。 时值冬季,园中景色凋零,婉玉怀里揣个手炉,裹了裹披风慢慢朝前走,想起自己初还魂到柳家,原本悲伤绝望已极,但没成想峰回路转,不但大仇得报,竟又回到家中与亲人团圆,心里不由感慨万千,走到荷塘边的假山底下,想起当日就是在此处撞见柯瑞和妍玉为帕子之事争执,自己躲在山洞里偶遇杨晟之,进而又想到杨晟之去京城赶考之前送的那支梅英采胜簪,心里不由一阵烦恼,还有些许说不清的滋味。 婉玉就这般一路走一路叹,不知不觉间走到自己原先住的浣芳斋跟前,展眼一看,只见那小宅院已被重新翻修过,从大门到匾额簇然一新。原来自从当日婉玉去了梅家,柳寿峰便命人找工匠将浣芳斋上下翻新修葺,又添了不少玩器、家具和摆设,本想等婉玉从梅家回来再住,没想到婉玉被梅家认作了养女,这宅子也就空了下来,平日里只派几个粗使丫鬟打扫一番罢了。 婉玉见大门未锁,刚要推门进去,只听得院中有人说话,从门缝中往里一瞧,登时吃了一惊,只见柯瑞和妍玉站在院子里。妍玉披着猩猩晕毡斗篷,更显得脸儿惨白,柯瑞穿一身玄色的披风,二人说了些什么,柯瑞一甩袖子回身就往门口走,婉玉吃了一惊,刚欲躲开,只见妍玉忽一下扑上前,从后抱住柯瑞的腰,脸贴在他后背上哭道:“瑞哥哥,你不能对我如此这般呀……咱们是从小的情分,我只盼着日后与你长长久久的在一处,即便是死了也要在一起埋着,你不能……不能……” 柯瑞道:“是你托人送信儿给我,说病得不轻,死活要见我一次,你说今日家里来人,旁人顾不得你,我这才背着人悄悄来这里看你,就是尽自小的情分了,若是被人瞧见了不好。原先你我都还小,如今都大了,也该知道轻重,我是订了亲的人,也请妹妹自重罢。” 妍玉听了这番话只觉头上打了一个焦雷,登时就怔了,死死抱着的手也松了下来,只觉眼前一黑便软绵绵的堆在了地上。婉玉唬了一跳,暗道:“不妙了!妍玉身上不好,若是去喊人来,难免把这层事情撞破,我跟着也惹上事端,说不清楚;但若不叫人来,万一闹出三长两短……” 这一犹豫的功夫,却见柯瑞急忙忙转过身,扶住妍玉的肩膀叫道:“妹妹,妹妹!”又哭道:“妹妹,你怎的这般傻,我待你冷冷淡淡均是装出来的,只因你我注定无缘,我……我也不值得你挂念……” 妍玉听柯瑞唤她,这才将胸中憋着的一口气缓缓吐了出来,抬起手覆上柯瑞的手,流泪道:“瑞哥哥,我待你的心你应该一开始就明了的,如今到这般地步,我索性痛痛快快的都讲出来……瑞哥哥,我不能没有你,若日后不能与你在一起,我还不如死了……”说着声音哽咽,抽泣不住。 柯瑞垂泪道:“如今我已有了婚约,聘礼都下了,明年开春之后就要办喜事,我……我又不能对不住菊妹妹……” 妍玉听了大恸,哭得愈发不可抑,道:“我只要你一句话,你若真心爱我,我便去央告爹娘求杨家退了这门亲,就算不成,我们便去私奔……” 柯瑞一惊,忙掩住妍玉的口道:“这就更万万不可了……这,这如何对得起菊妹妹……” 妍玉怒道:“你一口一个菊妹妹,我且问问你,你是不是更欢喜那个杨蕙菊,巴不得与她成亲呢?既如此,你先前跟我那样亲密做什么?又送我玩意儿吃食,又让我给你做荷包香囊,还……还吃过我嘴上的胭脂,你既心里有了别人,又招惹我作甚!”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柯瑞羞得满面通红,过了半晌才道:“我心里当然是有妹?br /gt; 花间一梦第18部分阅读 欲望文 花间一梦第19部分阅读 花间一梦 作者:肉书屋 花间一梦第19部分阅读 妹妹的,也想过日后与你长长久久在一处……” 妍玉道:“那你为何迟迟不到我家来提亲,还跟杨家订了婚事!” 柯瑞低头沉吟了好一阵,妍玉不停的催,他抬头看了妍玉一眼,道:“我娘说……说你性子不好,太过骄奢,只怕不是良配……” 妍玉忙抓住柯瑞的胳膊道:“若是因为这一条,我改。日后你说什么我就听什么,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若是你娘说一句,我绝不会顶第二句,我准保千依百顺还不成么?” 柯瑞听了妍玉的话心里愈发难过,一边用袖子拭泪一边叹道:“如今说什么都迟了,我已跟杨家订了亲,妹妹把我忘了罢。”说着便要起身。妍玉一把拽住柯瑞的手哭道:“瑞哥哥,我怎能把你忘了呢?不如……不如你我先做了夫妻,到时候那门亲也不得不退了。” 柯瑞吃惊的看着妍玉,摇了摇头道:“我既已辜负了你,就不能再做这苟且之事了……妹妹,你我今生无缘,我欠你的只能下辈子再还了……”说着泪流满面,将妍玉的手掰开头也不回便走了。 婉玉见了忙闪身藏到墙后,柯瑞推开门匆匆离去,只留得妍玉一人趴在庭院里的冰凉石板上放声痛哭。 第二十五回【上】 且说柯瑞推开门匆匆走了,妍玉伏在地上痛哭,婉玉躲在墙后,心道:“我到四处转一转再回来,若是妍玉还在,我便将她搀回去。”于是在四周逛了一逛,回来一瞧,只见妍玉痴呆呆坐在地上,面上泪痕交错,脸都冻得发青了。 婉玉走上前道:“妍姐姐怎在这儿坐着,快起来,地上凉,你本就身上不好,别再冻坏了身子。”说着掏出帕子来给妍玉擦脸,摸她的脸冷得好似冰块一般,婉玉心中暗叹,又去搀妍玉的胳膊。 妍玉适才略换过神来,见是婉玉搀她,心中更激起一团怒火,挥开手臂大声道:“用不着你假好心!如今见我这样你心里指不定多高兴呢!你以为自己去了梅家就攀上高枝儿了?即便去了梅家又如何,瑞哥哥可曾因此正眼瞧过你了?呸!没脸的下流东西!”说完也不等婉玉再扶,挣扎着站起来,适才发觉腿早已压得麻木了,走起路来发胀发疼。妍玉咬牙苦忍,也不看婉玉一眼,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 婉玉心里着恼,想到自己好心当了驴肝肺,也颇觉得没意思,只得默默走了回去。回到房中,紫萱见婉玉没精打采的,恐她在园子里着了凉,便要家去。孙夫人和紫菱竭力留饭,紫萱与婉玉好言推辞了,一同回了梅家。 婉玉到家悄悄将见闻同紫萱说了,紫萱听得目瞪口呆,好一阵才缓过神道:“老天爷,妍玉的胆子忒大了些,私下里把瑞哥儿招进府就不说了,还要先……先做夫妻……要是真有这不才之事传出来,她可怎么做人。” 婉玉道:“我看她是豁出去了,哪管得了以后。不过瑞哥儿将话说死了,又闹出这档子事儿,恐怕日后绝无转圜余地。俗话说‘心病还须心药医’,除非妍玉自个儿想明白了,否则旁人是帮不上的。” 紫萱听了微微点头,因闹了半日,身上也懒懒的,便回去休息。婉玉也自去教珍哥儿写字读书,一时无话。 却说杨峥是个有心人,眼见这些时日梅家待杨家愈发疏远了,前两日皇上又下旨,升授梅海泉光禄大夫之位,梅家仕途上更进一步,而柳家与梅家比往日更好,也得了不少好处。杨峥略有些沉不住气,这些时日他听闻柳家长媳怀了身孕,立时觉得是个良机,心中盘算一番,亲自备了贺礼送上门来。柳寿峰心中欢喜,忙设宴款待,二人把盏言欢也甚相得。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杨峥将酒杯端起来道:“大舅哥,实不相瞒,我今日来还有一事相求。” 柳寿峰道:“妹夫尽管说便是。” 杨峥叹道:“皇上恩宠,梅大人加封了从一品的官衔,待他小儿子金榜题名,梅家便愈发显赫了。这些段日子我静下心来一想,怕是梅海泉存了要跟我们杨、柯两家断了交情的心思。” 柳寿峰忙道:“四木家均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皆损,何况梅大人的外孙还是杨家的嫡长孙,妹夫是多虑了。” 杨峥道:“话虽如此,但梅家如今跟吴家、李家、张家来往亲密,咱们三家倒要退了一射之地……大舅哥也知道你那不成器的外甥闯了多大的祸,只怕梅家还怀恨在心,这仇横亘在心里,若是解不开,即便维持着面子上的亲热,私下里也是渐渐远了,这般下去可是大大不妙。” 柳寿峰细一想也觉得极有道理,不由皱了眉头道:“那依杨兄的意思……” 杨峥道:“我想请大舅哥在府里头摆个宴,将四家的人聚一起好将这恩怨解了,只要能化干戈为玉帛,任凭梅家怎样我都甘愿!”说完又拍着胸脯道:“这筵席的一切花销都由我承担。”说着从衣袖里掏出三千两银票推到柳寿峰面前道:“还望大舅哥帮我这个忙。” 柳寿峰满口答应道:“妹夫太见外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有何难?我亲自去请巡抚大人,但如若他不来我也没有办法。”又坚决不要银票,与杨峥推辞一番方才收了下来。 待送走杨峥,柳寿峰忙换了衣裳,坐了轿子到梅家邀请梅海泉赴宴,说四家人共贺巡抚大人荣升从一品之衔。梅海泉立刻琢磨出当中的用意,想着这些日子也晾了杨、柯两家一阵子,火候差不多了,如今自己仕途上高升一步,不知有多少人看着眼红,这三家虽不成器,但好歹也是个臂膀,便点头应了。柳寿峰大喜,自觉脸上有光,忙回家操持起来。 第二日晚间,梅海泉便乘了轿子到了柳家,柳寿峰远接高迎,将其引到厅中。梅海泉进大厅一看,只见天色还没暗,屋中就已红烛高照,彩灯齐明,条案上瑞兽口中焚着斗香,八仙大桌上陈献着各色瓜饼和果品,丰盛非常。杨峥、柯旭早已到了,两人见梅海泉进屋均站了起来,行礼问好,又忙不迭的请他坐上首。梅海泉脸上淡淡的,入席而坐。柳寿峰吩咐开宴,丫鬟们托着盘子鱼贯而入,各色佳肴不一会儿便摆满了。 席间柳寿峰谈笑风生,尽说些风雅之事,杨峥殷勤劝酒,待两三盏酒下肚,梅海泉脸色稍缓。柳寿峰观其神色,知道差不多了,便向杨峥使了个眼色,杨峥心领神会,轻咳一声道:“梅大人,我那孽子做出这般丧尽天良的事,我本也没脸见您。这些时日我把那畜生送到庄子上去了,他成天里痛哭流涕,忏悔不迭,玩命央告我要再见大人一次,好向您当面请罪。”说着小心翼翼的看梅海泉脸色,见他垂着眼帘不语,便高声道:“畜生!还不快滚进来!” 话音刚落,杨昊之便从厅中侧门里一径儿跑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倒在梅海泉跟前,磕头如若小鸡啄米一般,口中道:“岳父大人,小婿知错了!” 梅海泉一看杨昊之,胸中的恶气便不打一处来,再见他肤润体健,可见得这些时日养尊处优,哪有一丝憔悴忏悔的模样,更添厌恶之情,冷笑道:“我不敢担你这一跪,如今莲英死了,我怎是你的岳父大人?只恨当初有眼无珠罢了!我饶你不过看在外孙子的情分上,你快些起来,你我毫无干系,你跪我做什么?” 杨峥听这话说得不像,忙站起身一脚踹在杨昊之身上,骂道:“孽畜!没良心的下流种子,痰迷了你的心窍,油脂糊了你的眼!没王法的败家孽障,你想气死我不成?” 这一脚着实踹得不轻,直将杨昊之踹得瘫在地上血气翻滚,好一阵才缓过神来,他心里又恨又怒,又深惧严父和岳父威严,只得爬起来跪在地上哭道:“父亲大人息怒,岳父大人息怒。” 杨峥又要举手打,柳寿峰和柯旭忙上前拦住道:“快坐下来歇歇,别气坏了身子。” 杨昊之自有几分聪明,见状忙哭道:“我早就知道错了,每每想起来恨不得死了干净!”说着倒也不疼惜,左右开弓扇了二十几个大耳刮子,一边打一边哭丧着脸道:“我不是人!我是畜生!干出没王法的事!我对不住莲英!对不住爹娘!我活该天打雷劈!” 杨昊之原是个极俊美夺人的男子,如今却跪在地上如此狼狈,反倒添几分滑稽凄惨。柳寿峰忙上来劝,柯旭也忙不迭跟梅海泉赔不是,杨峥又怒骂痛斥一回。 梅海泉见屋中闹得没开交,便一拍桌子道:“够了!”屋中顿时静了下来。梅海泉指着杨昊之道:“滚出去!” 杨昊之一愣,拿眼偷着看杨峥,此时梅海泉又一拍桌子怒道:“莫非没带耳朵来?还不快滚!” 杨昊之求之不得,忙起身一溜烟夺门而出。 梅海泉叹一口气,对杨峥和柯旭道:“这层事毕竟是咱们这几家的家丑,我也不愿闹开出去,便到此为止了。” 杨峥忙道:“这是我们杨家对不住梅家,日后但凭巡抚大人一句话,杨家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巡抚大人尽可放心,我们杨家永永远远跟梅家是一条心的。” 柯旭道:“杨兄所言极是,我们自然与巡抚大人是一心的,莫要因为几个不成器的孽障就存了隔阂。” 梅海泉沉着脸不语,柳寿峰忙从中调停,又扯了旁的话题,说到皇上过几日便要请驾回宫之事,方才将这一节揭了过去。 且说杨昊之在屋中受辱出来,心里自然憋了一肚子气,待到了耳房,怕让柳家的下人笑话,故而也不让丫鬟小厮服侍,跟贴身小厮扫墨道:“我到外头转一转,散散心,若是旁人问起,就说我出恭去了。”说完自己抱了一坛酒走到园子里,一边走一边心中骂道:“就算不看杨家的面子也要看珍哥儿的面子,那瘸子已经死了,又何必这般不依不饶?爹也是,这些日子我在庄子上吃这么多苦还不够?如今才回来就劈头盖脸的打骂,这日子确是没发过了。”他到了园子里,让冷风一吹,脑中清明了几分,又捧起酒坛子来喝了一口,想到如今父亲不待见自己,就算回了杨家,在府里头过日子也是难熬,不由愁上添愁。 正此时,杨昊之影绰绰看见一个女子站在荷塘边上,因有树影和假山挡着,故看得不太真切,那女子将一团东西丢到河里,而后嘤嘤哭了起来。 杨昊之登时吓得汗毛倒竖,心中大骇道:“了不得了!莫非是莲英的鬼魂出来要找我索命不成!”正吓得要夺路而逃,却听“扑通”一声,那女子竟从岸上跳了下去,先沉到河里,又顶上来扑腾了几下。 杨昊之听得真切,心道:“有声响,这就不是鬼了。”壮着胆子向前走了两步,果然见荷塘中却是个人,杨昊之不容多想,忙几步上前,解下披风,探身子就要救人,见荷塘岸边有几节台阶通向水中,便忙蹚水下去,伸手一捞却刚好能勉强拽住那女子身上穿的披风,奋力往岸边拽过来,心中想的却是:“一命还一命,我今日救了这一命总算能抵莲英那一命了罢?” 杨昊之费尽气力将那女子拖上岸,那女子趴在地上咳嗽不止,冻得瑟瑟发抖。杨昊之借着月色定睛一瞧,不由大吃一惊,原来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柳家四姑娘妍玉。 原来自那日妍玉与柯瑞相见后回到房中痛哭一场。在床上静静躺了两日,只觉得了无生趣,今日趁家中有客,母亲亲自去操持,无人看管她,便开箱倒柜的将柯瑞送她的玩意儿全都找了出来,一边收拾一边哭得泪干肠断,把东西都包到一个包袱里,自己悄悄来到荷塘边上,把旧日里那些珍爱的东西尽数丢进荷塘之中,狠狠哭了几声,心里赌气,一时想不开竟寻了短见。 杨昊之见了暗暗吃惊,将披风盖在妍玉身上,柔声道:“妹妹为了什么事想不开,竟要投湖?如今你衣裳都湿了,在风地里怕要冻出病,我送你回去罢。” 妍玉哭道:“我不回去,回去做什么,你救我又做什么,还不如让我死了!” 杨昊之无法,因裤子全湿了,冷风一嗖,也冻得直打哆嗦,见旁边有一处水榭,便对妍玉道:“那我扶妹妹到水榭里歇一会儿罢。”妍玉只啜泣着无语,杨昊之便将她搀起来,进到荷塘边上的水榭当中。杨昊之先扶妍玉坐下,又见屋中有蜡烛火盆锦被等物,心中欢喜,便将蜡烛和火盆都点着了,回头看了妍玉一眼,心道:“我若走了,保不齐她又要寻死,我刚才岂不是白白救她了?但夜也快深了,园子里没人,只能等巡夜的婆子们来,求她们将妍玉妹妹带走了。” 妍玉只坐在榻子围着被子上痛哭,她适才是赌气投湖,此刻被救,回想起来,心中亦后怕不迭。杨昊之守着火盆问妍玉为何要去寻短见,妍玉郁郁良久无人倾诉,此刻对着杨昊之索性全都说了。杨昊之连连摇头叹道:“想不到妹妹竟是这等重情重义的女子,还如此一往情深,竟要为情而夭亡,妹妹这样好,是柯家的小子没有福气了。”说着把那坛子酒递到妍玉面前道:“天气冷,妹妹喝点酒暖暖身子罢。” 这一句话正撞到妍玉的心坎里,想到柯瑞与她相好多年,竟不能清楚她的人品,而杨昊之只听她所言便能体会她一番心意,可见自己情苦。又见杨昊之殷勤体贴,言语关怀与柯瑞别无二致,不由滴下泪来,将酒坛接过,仰脖就灌了几大口,辣呛得连连咳嗽。 杨昊之赞道:“妹妹真是女中豪杰!”说完也将酒坛子拿过来灌了一气。 妍玉本就不胜酒力,又喝得猛,登时头就懵了,脸也红了起来,杨昊之见妍玉面染红霞,头发湿湿的贴在脸儿上,更衬得娇弱可人,不由怦然心动,身子向前移了几分,暗道:“柳家的女儿果然个个都是美人,妍妹妹比不得婉玉,但也是极有姿色的女孩子,难得还是个懂风月的痴情人儿。” 妍玉酒力上涌,只觉杨昊之是个知己,话比往常多了几倍,杨昊之又殷勤劝酒,妍玉吃了几口,脑中愈发混沌,越说与柯瑞的前尘旧事,心中越是委屈恼恨,趴在杨昊之怀里哭道:“昊哥哥,他不要我,莫非是我生得不美么?” 杨昊之自从到了庄子就再未近过女色,此刻妍玉投怀送抱,心里不由一荡,闻得鼻间暗香浮动,下腹如同起了一团火,干着声音道:“妹妹花容月貌,旁人岂能比了你去。” 妍玉听了此话愈发赌气道:“我的清白他都不要,还给了我好大的没脸。昊哥哥,若我用这话问你,你又如何答我呢?” 杨昊之听了更是口干舌燥,又多吃了酒水,壮了胆色,念头一起便不管不顾,搂紧了妍玉道:“好妹妹,你何须问我该如何答,今日我救了你就是老天爷给的缘分。”说着一口将灯吹熄了,将妍玉压在榻子上便解她衣裳。 妍玉脑中浑浑噩噩,但也知道轻重,想挣扎却不能起身,正要开口大喊,杨昊之早已凑过来亲嘴,按住了起来。 妍玉又惊又怕,酒已醒了大半,但事已至此已毫无用处,直至云收雨散,妍玉顾不得身上难过,只忍着羞耻草草穿了衣裳,也不理杨昊之,慌得夺路而逃。 第二十五回【下】 且说皇上在金陵住了将近一个月方才请驾回宫,见金陵各地严明清净不由龙颜大悦,大小官员,凡政绩卓越者皆有升授。待请驾完毕,各处陈设应用之物足足收拾了半个月方才清理完毕,人人均是劳困疲倦。转眼间年关将至,吴夫人命紫萱备下年货,又仔细打点东西,命小厮和长随们给梅书达捎去。紫萱因新掌家,断不肯让旁人小瞧了去,因而事事亲力亲为,但忙了几日便觉得身上懒懒的,站着也不是,坐着也不是,还添了挑嘴的毛病儿。请来大夫一诊,当时便号出了喜脉。 吴夫人大喜过望,厚厚的赏了大夫,亲自到紫萱房里嘘寒问暖一番,让她一概事物皆可不管,只安心着养胎,赏了几盒子吃食和补药,又特地把两个极有经验的老嬷嬷拨来给紫萱使唤。婉玉心中也十分欢喜,将管家的一摊子事接了,四下忙碌起来。至晚间,梅书远从衙门回来,一进门便看见小厮们一拥而上,凑上前来道喜,梅书远喜不自禁,将荷包一解,往身边的小厮手中一塞道:“爷赏了,你们几个拿去买酒吃。”说完赶紧朝自己住的院子走。 到房中一瞧,紫萱正歪在床上吃蜜腌的杏干,神色懒懒的。梅书远坐在床沿上问道:“身上不舒坦了?要不请个大夫瞧瞧?晚上可有什么想吃的?我让厨房给你做去,若是没有,我就打发小厮们上街去买。” 紫萱笑道:“你从衙门回来了?快去将衣裳换了。倒也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就是你上回给我买的广顺斋的点心挺酥脆爽口,你上回买了四匣子,我送了妹妹一匣,剩下的都吃得差不多了。” 梅书远听了一叠声命人去买,又嫌从账上支银子麻烦,便去摸荷包,这一摸才想起刚进门的时候解下来赏了小厮们了。紫萱看了嗔道:“荷包里有五、六两银子呢,还有十几个铜板,我今儿个早晨特地数好了放你荷包里,你可倒好,看都不看就撒出去。银子还好说,荷包上的花样可是我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婉妹妹向我讨了多少回,我都没给她做一个。” 梅书远向外喊了一声道:“去告诉门口那几个小子们,银子拿走就是了,把荷包送回来。”门口的丫鬟一叠声的应了。梅书远说完又摸摸紫萱的肚子,笑道:“你好生养着,欢喜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吃什么就叫厨房去做,若不是你姐姐也有了身子,咱们便请她时时过来,陪你说话解闷。” 紫萱道:“我又不是纸糊的灯笼,哪有这么娇气,再说家里头还有那么多丫鬟和婆子呢。”说着也摸着肚子道:“你说,这一胎是男还是女?取什么名儿好?” 梅书远笑道:“名字自然按照家谱排下来,恐怕表字也是让爹爹取,咱们只能取个小名。依我说,自然是生个男丁好,爹娘都盼着呢,若是女儿也不必烦恼,下一胎再生就是了。” 紫萱故意道:“我如今有了身子,添了不便,不知婆婆那头会不会让你添个房里头的人来。抑或是你自己有了中意的,比我又会写,又会吟诗,又精通书籍典册,寻个这样的才女来才称了你的心。” 梅书远窘了片刻,又是磨牙又是笑,一点紫萱的脑门子道:“女孩子家,生一张利嘴做什么?你本就爱说话,够我日夜烦恼不得清净的了,有道是‘三个女人一台戏’,若房里再多几个,哪还有我的立足之地?” 夫妻两人正在说笑,忽有丫鬟来说梅海泉有请,梅书远忙换了衣裳出来,至书房一看,只见梅海泉正提了小喷壶浇花,梅书远垂了手,静静立在边上。 良久,梅海泉方把喷壶放下来,用毛巾擦了擦手,转身对梅书远道:“适才你娘跟我说了,媳妇儿有了身子,大夫说她气上亏了些,需滋补,我这儿有几盒参茶,是各房孝敬的,你拿去罢。我看这段日子你也本分下来了,收了心踏踏实实过日子谋前程,倒是进益了不少。” 梅书远垂着头道:“是儿子以前糊涂。” 梅海泉点了点头,在书案后坐下来道:“刚我想了一回,你弟弟就算此次科考不中,凭举人身份也可做官了,也不算不成器,日后娶妻生子也自有造化。只是你妹妹,倒让人揪着心……她的性子你也知道,看着软绵绵的,骨子里硬得紧,凡是拿定的主意便不回头了。我听说她最近念叨着日后绞了头发当姑子去,这绝非什么好征兆。” 梅书远一惊,看着梅海泉道:“妹妹青春正健,大好的年华,好多同僚还跟我打听妹妹的事儿,怕是过不了多久,媒人的就能把门槛踏破了,她怎会有这样的念头?” 梅海泉揉了揉眉头,从书案上拿起一张丢在梅书远眼前,梅书远一看,只见里头列着几个人名并家世等。梅海泉道:“这些时日我留意打听着,这是几家人的公子,听说都是极有人品和学识的,你去悄悄打听打听,给你妹妹好好甄选,莲英吃过一次亏,这回咱们定要里里外外都查清楚了才行……我是想多留她两年,但她年岁慢慢大了,拖成了老姑娘,便寻不到像样的人家了。” 梅书远道:“我听说娘的意思是把妹妹许配给吴家表弟。” 梅海泉道:“那是你娘的意思,吴家若是有这个心,就等着上门提亲的时候再做打算。”说了沉吟片刻,又道:“这事别让你妹妹知道,也别让你娘和你媳妇知道,妇人家通常管不住嘴。” 梅书远连声应了,梅海泉又嘱咐了几句,梅书远方从书房中退了出来。待到院子里,将列着人名的单子从袖子里掏出来又看了一遍,其间有两人他也认识,均是清白读书人家出身,梅书远心中拿捏了一番,又将单子塞回衣袖,转身走了回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妍玉因投湖不成,反被杨昊之污了清白,失魂落魄的回了碧芳苑,丫鬟婆子们见妍玉头发蓬乱,容颜惨白,浑身的,不由大吃一惊,早有机灵的跑去告诉孙夫人。妍玉只道自己失足跌进荷塘里去了,待孙夫人一走便躲进被里哭了一宿。众人皆以为妍玉是因柯瑞之事想不开罢了,竟均未瞧出异状。 妍玉真个儿心灰意懒,她本是个极有心气儿的人,自小容貌美丽,又是家中最么的嫡女,受尽宠爱,到何处去都自视高人一等。且不论婉玉、姝玉,即便是杨蕙菊她也从未放在眼中,但如今婉玉成了梅家的小姐,姝玉入宫做了天眷,杨蕙菊抢了她心上人,而她却沦落到残花败柳的境地。妍玉又羞又愤,本无颜再活,但因寻死过一回,回想在湖中挣扎的可怖之景,竟再不敢寻短见,只是终日里郁郁寡欢,每每迎风流泪罢了。 且说杨昊之那晚头色字当头,脑中一热□了妍玉,待酒劲散了,方才想到后果,不由惊出一身冷汗,草草将地方清理了便跑回家中,提心吊胆的眯了两日,见外头风平浪静,料定妍玉怕羞不敢声张,方才将心放了下来。等静下来一想,忆及妍玉美貌痴情和那的春风一度,心痒了起来。暗道:“如今那瘸子死了,大户人家都不愿将女儿嫁过来做填房,妍妹妹是柳织造的嫡出女儿,况且她又于我,应嫁给我才是,若错过了她,只怕日后没有这么好的亲。”转念想到柳寿峰万难答应,若是这丑事张扬出去自己也绝无好果子吃,不由又犯了难。 杨昊之思前想后,终于拿定一计。第二日杨昊之借着柳夫人的名号打发丫鬟给妍玉送了几盒子东西,又特特命丫鬟将一封信亲自交到妍玉手中。妍玉拆信一看,只见杨昊之洋洋洒洒,在信中表白爱慕之情,约她晚间在柳家园子里相见,如若妍玉不去,他就要去央求长辈做主。 妍玉又惊又怕,心中虽恨,但又恐杨昊之将二人的丑事告诉她爹娘知晓,一整天都神情恍惚,坐卧不宁。至晚间,只得瞒了旁人一个人悄悄来到园子里。原来杨昊之早就知道柳家园子后头有一处狗洞,待天色黑了,他便从洞里爬进来,在荷塘边上的假山后头巴巴的等着,正百爪挠心的功夫,只见黑黢黢的来了一个人影,借月光一看知道是妍玉,忙赶上前轻声道:“妹妹,好妹妹,你可来了,我还怕你不来。” 妍玉穿着披风,用帽子遮了半张脸,侧过身道:“你叫我来到底想怎样?你对我,对我做出那样禽兽不如的事……如今……如今这般要逼死我不成……”说着心中愤恨难平,回转身拼命捶打杨昊之,眼泪簌簌滑落。 杨昊之也不还手,只用手挡着,“噗通”一声跪下来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妹妹若是不解恨便狠狠打我罢!都怪我对妹妹早就存了爱慕之心,当日一时把持不住坏了妹妹名节!” 妍玉哭道:“如今说这个还有什么用?你当我没那个胆子不成?我先杀了你,再杀了我自己,也落个干净!”说着又去打杨昊之。 杨昊之一把攥住妍玉的手道:“好妹妹,仔细疼了自己的手,你若不解气,我打自己便是。”说着一边捶胸一边骂道:“杨昊之,你真是个畜生!就算爱慕妍玉妹妹,也不该做出这等下作事!妍玉妹妹高贵温柔,貌若天仙,岂是你这凡夫俗子能痴心妄想的?”一边说,一边用眼悄悄去看妍玉。 妍玉听杨昊之这般一说,手便顿了下来,身子一软,伏在旁边的石头上嘤嘤痛哭。杨昊之忙上前道:“妹妹别哭坏了身子,我做了对不起妹妹的事,任凭妹妹责罚。”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串红宝石手钏儿,上头缀着珍珠穿成,下挂一镶了和田玉的结牌,递给妍玉道:“这是上回去京城时候买下的稀罕玩意儿,说是前朝皇宫里妃子才戴的,可以挂在手上,也能挂在衣裳扣子上。这手钏儿我一直收着,连前些时日皇上南巡,我都没呈上去。直到遇见妹妹,才觉得这贵气的东西只有妹妹才配戴得起。” 妍玉只是哭,理都不理。杨昊之拉着妍玉的手,将手钏塞到她手中,妍玉但借月光一瞧,果见那手钏儿流光溢彩,显见不是平凡东西。杨昊之最会哄女孩儿欢心,忙打起千百般温柔体贴道:“是我对不起妹妹,就算妹妹要我挖心掏肝我都乐意,只愿妹妹能开心,展颜一笑。” 妍玉此时心头的火气已消了几分,但想到自己处境又万念俱灰,将手钏儿往地上一摔,道:“即便送个金山银山又有何用?我不稀罕你这腌臜物儿!”怔怔坐着,眼泪又流下来。 杨昊之忙将手钏捡起来,双手捧着,直挺挺跪在妍玉跟前道:“妹妹恨我便恨了,但这东西还是收了罢……我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就恋慕上了妹妹,吃饭时,睡觉时,心里念着的都是妹妹,妹妹对柯瑞一往情深,我心里时时刻刻的嫉妒,但谁知那小子竟身在福中不知福,白白辜负了妹妹这一番深情,若我是柯瑞,宁肯死了,也不能负了妹妹!妹妹在我心中是仙女般的人物儿,我只敢悄悄看着,万万不敢亵渎了一分去。那日是我迷了心窍了,妹妹恨我打我骂我,都是应当的,只求妹妹万万不要想不开,你若有了好歹,我也不能独活了去。”说着眼泪也滚了下来。 妍玉听了杨昊之这番话脸上发烫,有些痴痴的,她自小至大,从未有男子对她说过这般情话,再朝杨昊之一看,只见月光照在杨昊之脸上,更衬出他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俊俏不在柯瑞之下,更有一番翩翩风采。妍玉不由一愣,想到被此人爱慕,对杨昊之的厌恶之情又去了两分。 杨昊之见妍玉容色稍霁,便站起身上前将手钏儿亲手戴在妍玉手上道:“好妹妹,这是,这是我的一片心,你好歹收着罢。” 妍玉低头暗道:“事已至此我又能如何了?都道一女不嫁二夫,我的清白既已给了他,他又对我一片痴心……”想着抬头看了杨昊之一眼,见杨昊之双目中柔情款款,心头又一撞。 杨昊之素来是在女人身上做惯了功夫的,见状焉有不知的道理,忙甜言蜜语一番,卖弄学识文采,临别时又约妍玉几日后再相见,妍玉道:“那就要看我高兴不高兴了。”说完便转身走了。 杨昊之心道:“你已是我囊中之物,只需稍加手段,来日方长,还怕你不能乖乖的听话?”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上】 过了些时日便到了年关,各家均张罗着过年。梅海泉和吴夫人因爱女死而复生,长子成了亲,媳妇刚过门不久便怀了身孕,小儿子又中了举,家中添了这几桩好事,心中自然欢喜,便要操持着大办。自除夕晚上便命下人在门口摆上粥铺,拿出钱银连着三日来打斋舍粥,待正月初三,又将各房的亲戚请来一处吃年茶。 初三清晨,婉玉正似醒非醒,隐隐约约听见有人说话,便唤了一声,从被窝里伸出手来将床幔掀了。怡人正在外头跟个小丫头子低声讲些什么,听见动静,回头一瞧,忙走上前道:“刚才大奶奶让人送东西来,把姑娘吵醒了。” 婉玉揉着眼坐起身,怡人忙将衣裳展开,婉玉伸手将衣裳穿上,问道:“什么时候了?” 怡人道:“辰时四刻了。” 婉玉吃一惊道:“都这么晚了怎的不叫我?今儿个各房的亲戚都要来呢,娘病才刚好,嫂子又是双身子,这几日害喜得厉害,这两人可顾不过来。” 怡人道:“是太太吩咐让姑娘多睡会儿的,说姑娘这些日子操劳过了,怕累出病来。亲戚那头有几个管事的婆子和媳妇顾着,再说时候还早,客人才来了三四个呢。” 婉玉点了点头,怡人唤了小丫头子进来,伺候婉玉梳洗。净面之后,又用青盐擦牙。婉玉看身上穿的是一件荔枝红连云荷花刺绣的长袄,奇道:“这衣裳我先前怎的没瞧见过?” 怡人笑道:“这是大奶奶刚打发人送来的,说是她做姑娘时做的衣裳,还是簇新的没上身,如今再穿就嫌花色嫩了,上头的花样都是她亲手绣的,要姑娘别嫌弃。” 婉玉笑道:“她的活计比绣娘还好呢,我一直想让她绣个荷包,她是懒惯了,一直拖着,今日送这么件衣裳来,也算她想着我。”说着低头看,见衣服上的刺绣精致鲜亮,不由心生喜爱,摸个不住。 怡人给婉玉梳了头,将梳妆台上的匣子打开道:“今儿个姑娘想戴什么首饰?” 婉玉道:“配这衣裳头上戴鲜花才好,可惜如今没有。”说着伸手一指道:“就戴那根赤金镶玉的灯笼簪子和那两支堆纱的宫花罢。”又取出一对儿碧玉的耳坠子自己戴上。 怡人一一帮婉玉戴好,往镜中看了看道:“耳坠子若是戴玉,头上也需戴个玉器好。”说完拿起一支道:“不如戴这个,正阳绿的。” 婉玉一看,那簪子正是杨晟之送她的梅英采胜簪,忙道:“这簪子戴不得,快放回去。”说完一边伸出手让怡人给她戴金镯子一边蹙眉道:“这根簪子你找个盒子装了单独放起来,妥善收着,日后我有用。”怡人应了一声。 婉玉又道:“采纤呢?今儿个亲戚来得多,让她在咱们这个院儿里管好了小丫头子们,别瞎胡闹。大过年的也别拘着大家,吃酒做耍的别出了圈子就是了。” 怡人道:“姑娘忘了,昨儿个晚上采纤就过来回,她家里人接她回家吃年茶,怕是晚上才能回来,姑娘是准了的,还跟她说要是晚了就在家睡,明日一早回来也成。” 婉玉一想确有此事,失笑道:“是我忘了。”又问怡人:“你是从外县来的,家里人应该都在外头,但若是想回家去看看,我便准你几日假,或是这儿有什么相熟的亲戚,也可去走动走动。” 怡人摇头道:“哪儿有什么家里人和相熟的亲戚。我娘没的早,只留下我一个女儿,爹后来又续弦,娶的这一位是个母夜叉,自她来了我就没几日好过的。前些年我爹也没了,她就把我卖出来给人做了丫鬟,什么家不家的,不回也就罢了。”说着眼眶发红,强笑道:“也就跟着姑娘才过了两天舒心日子。” 婉玉听了不由怜悯,口中叹一口气,抬头见怡人一张脸儿圆润了不少,眉眼也比先前长得更开了,更添了两三分稳重出来。想到这个丫鬟自柳家便一直忠心跟着自己,大小事都服侍妥帖,又通眼色,还经常在旁边提点帮衬着,心里一暖,从匣子里拿了一对儿金缠银的镯子塞到怡人手中道:“大过年的,伤心做什么。这到年下了,我这儿也没什么,你一直待我如何,我心里明白得紧。这镯子你拿着,喜欢就戴着,不喜欢就拿去融了打别的首饰。你服侍我一场,日后我定不会亏待了你。你没有爹娘,我就替你做主,待你到了岁数,我就放你的文书,还给你备一份厚厚的嫁妆。” 怡人一愣,登时大喜,脸上发红道:“谢谢姑娘!”说着声音便哽咽起来,跪下要磕头。 婉玉扶了她一把,笑道:“不做这些礼了,这是咱们俩的情分。”说完又道:“就是采纤一走,身边倒一时间缺了人手……我这些时日看银锁和心巧都是伶俐的,有心抬举一个升个二等,你说这两人哪个好些?” 怡人听了忙掏出帕子在脸抹了两把,细细想着说道:“银锁是个有心人,我听说她原先的名儿叫玉锁,因姑娘来了,重了那个‘玉’字,还没等太太发话,就说要改名,她有个姐姐金环在二爷房里当差,她就顺下来改叫了银锁了。因这件事,太太觉得她有眼色,又听说她办事稳重,就拨到姑娘房里来当差。我冷眼瞧着,也是个不多说话的,凡事心里有数……至于心巧……”怡人微皱了眉道:“我早就想跟姑娘说,心巧倒是应了她的名儿,事事做得巧,可就是心太巧了些。自从大奶奶有了身孕,她就往大爷那院儿里去得勤了,姑娘要给大奶奶送什么东西,也都是她抢先去送。有事没事的也爱去转转……昨儿个听香草跟我说,心巧还跟底下的丫鬟打听过大爷和大奶奶的事儿,香草脸上不大好看。” 婉玉登时脸色一沉,沉吟片刻道:“心巧是从牙子手里买的,到咱们家不过三年的光景,比不得家生子知道规矩,也不比你这样聪明的知道轻重。我原看她有股机灵劲儿,识几个字,还会说话讨人喜欢,这才把她点过来,想不到她存了这个心。” 怡人将手炉取出,从抽屉里取了两个梅花的香饼儿放进去,盖上盖子塞到婉玉手中道:“这府中上上下下的丫头,但凡有野心的谁不想往上爬呢,在梅家,即便做半个主子,也是一辈子得享富贵了。心巧生得整齐,在府里的丫鬟里算是拔尖的了……” 婉玉冷笑道:“只怕是因为自个儿生得好,这才存了这个心!有本性风流就不说了,怕就怕本来好好的爷们,也被勾搭坏了,要纳了妾收房!” 怡人见婉玉脸色不好便再不敢多言,心中奇道:“大爷是朝廷命官,又生得儒雅斯文,日后前程无量,丫鬟们有这个心也不足为奇,不过是各自凭本事罢了,何况大奶奶陪嫁了四个丫鬟,个个都出挑,何况太太身边还有丫鬟呢,也未必轮的上心巧。大户人家的王孙公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姑娘鲜少动怒,怎为这档子事儿动了气性?”她哪里知道婉玉因经历不同,早已对纳妾之事恨之入骨,尤厌存了心思要给人作妾之辈,故而此刻带了气恼之色出来。 婉玉道:“你把心巧叫来。”怡人出门命小丫头子去叫,片刻小丫鬟回来道:“心巧姐姐到罗香馆给大奶奶送东西去了。” 婉玉眉头微挑了挑,也不再问,命人将早饭端来,用了一碗粥、两碟子小菜和三块面点,待饭菜撤下,外头小丫头子才报心巧回来了。过了一阵,心巧进来道:“姑娘,我回来了。” 婉玉扭头,见心巧站在她跟前,留心打量,见她穿了青缎子掐牙的比甲,里头套枣红色长袄,因外头冷,一张脸冻得白里透红,反倒更显得好看了,眼睛水汪汪,有一番小家碧玉之姿。 婉玉喝了一口茶问道:“这大早晨的你跑哪儿去了?连个人影儿都瞧不见了。” 心巧忙道:“今儿个早晨大奶奶遣人给姑娘送了衣裳过来,又问咱们这儿还有没有姑娘做的蜜渍乌梅糕,大奶奶一早晨就念叨着想吃。我一时没找到,便说等找着了送去。刚我看壁橱食盒里还摆着两块,就亲自给送?br /gt; 花间一梦第19部分阅读 欲望文 花间一梦第20部分阅读 花间一梦 作者:肉书屋 花间一梦第20部分阅读 送过去了。” 婉玉淡淡道:“你确是个办事伶俐的,连一碟子糕饼也巴巴的端着送过去,回头我问问大奶奶,若是她也相中你了,就把你拨到她身边伺候,守着她,也守着大爷,省得你一趟趟的跑,大冷的天,再冻出什么病。” 心巧心中“咯噔”一沉,抬头一瞧,只见婉玉脸上静静的,怡人站在她身边垂着头端茶伺候,她素来伶俐,听婉玉口气不似以往,脑中一转,忙道:“姑娘是我做错了!今儿个采纤回家,正是院儿里用人的时候,送点心派小丫头去就是了,我全凭姑娘责罚!”说着便跪下来。 婉玉道:“你先起来,我有事跟你说。” 心巧惴惴不安,只得站了起来。婉玉道:“我昨天听娘说,咱们家有一房远亲,早些年对老爷有恩的,如今他妻子身子骨不大健朗,伺候的下人只有个年老的婆子和一个不经事的小丫头,娘看着心酸,要我派个丫鬟过去帮衬伺候几日。我想来想去,我身边这些人儿里,就属你最机灵,也最妥帖,便让你去罢。那户人家就住隔着两条街的胡同,也是个殷实人家。你待会子收拾收拾,坐了马车去罢。” 心巧听了,只觉头上打了一个焦雷一般,立刻跪下来,磕头如捣蒜,哭道:“姑娘我错了!我……我万万没有那个心离开姑娘……姑娘打我骂我,万万不要赶我走……” 婉玉道:“你哭什么呢?要你去是因为你最会办事,只不过去几个月,待病人好了,你再回来也不迟。”说着对怡人道:“快拉她起来,地上凉。我记得我还有一件半新的缎子棉袄,待会儿收拾出来给心巧穿了去。” 怡人应了,忙上前去拉心巧。心巧死活不肯起,跪在地上痛哭,暗道:“适才她点我那几句,怕是知道我的心思了,索性也不瞒着,好好央告,姑娘心软,也就不让我走了。”一咬牙,哭道:“姑娘,是我不对,我不该存了那个心……你饶了我罢!” 婉玉面露惊奇之色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放心去罢,你的月钱还是咱们府里给发,短不了你的。”说完站起身对怡人道:“跟我去太太屋里,各房的亲戚应是都来了。” 怡人忙取了斗篷来,婉玉披上便往外走,心巧在后苦苦哀求,怡人拦了她的去路道:“姑娘既这么安排了,你心里也清楚是怎么档子事儿,再求也无益,不如收拾好了赶紧走,过个十天半个月的,我再替你求求情,姑娘便把你接回来了,你安安生生的当差就是了。” 心巧冷笑道:“你在这儿又充什么好人?这事儿指不定是谁挑唆离间做的!” 怡人冷冷道:“我敲打过你三四回,你都当耳旁风,今次被姑娘装个正着,你自己做的事又怨得了谁?” 心巧满腔怨恨,但转念想到怡人是婉玉身边第一得意的人儿,只得强压下愤懑,对怡人百般央告道:“好姐姐,我适才是气迷心了,你别跟我一般见识,你替我好好求求姑娘,若姑娘不赶我走,我定重重的报答你!”此时只听婉玉在前头唤道:“这么久忙什么呢?”怡人方才舍了心巧走上前来。 婉玉道:“她刚跟你说了什么?” 怡人道:“不过是央求姑娘别赶她出去。”说着抬起眼看着婉玉的脸色道,“姑娘真打算赶她走?她……她也未犯什么大错。” 婉玉道:“其实心巧去的那户人家虽然小门小户的,家道却不单薄。男的三十二三岁,论起来该叫我一声姑姑,他媳妇病在床上已经一年了,说话也就这几个月的光景好活,家中已经悄悄的准备后事。他娘来咱们家串门子,跟娘提起想讨咱们家个丫鬟去做填房,娘如今是大小事一概不管,让我看着办,只说要我物色个体面些的丫鬟。我一直也没个拿捏,恰好又有了心巧这桩。我先让她去,若是她也有这个心了,等她回来,人家上门一求,刚好把她打发出去,两全其美。若她没这个心,在淡她一两个月,她再回来也就知道轻重了,她不胡闹,我就留在身边让她再当几年差,等年岁大了再打发她嫁人。她若还是冥顽不灵,我就拉她去配个小厮。” 主仆二人一路走一路说,不久便到了吴夫人院中,婉玉进屋一瞧,只见屋中已坐了十几个女眷,见婉玉进来纷纷站了起来。 吴夫人满面春风,指着婉玉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刚说到你了,好孩子快过来,外头冷,先喝个热汤暖暖。” 婉玉便坐到吴夫人身边,展眼一瞧,只见屋中人当中还有七八个跟她年纪相仿的少女,细一看,有些竟是认识的。 第二十六回【下】 此时旁边有人道:“怪道嫂子见了这婉儿如此喜欢,硬是让人家割爱过继到自己跟前,这般品格儿,真是没得说了,我竟没见过还有如此标致的人儿。” 婉玉扭头一瞧,见有个身材微胖的妇人坐吴夫人右手的位置,发色乌黑,梳得一丝不苟,带着玉石抹额,脸长圆,双目细长,容貌倒也干净整齐,身穿一身雪青镶领碧色寒梅暗花缎面袄裙,怀里抱着个手炉,满面挂笑。婉玉认得,此人正是自己爹爹堂弟梅海洲的妻子董氏。 这梅海洲只与梅海泉相差半岁,当年一同读书,后梅海泉蟾宫折桂,高中第一榜进士,梅海洲却仍是个童生,四十岁上才勉强考了秀才功名,梅海泉提携他做了通判。董氏是礼部员外郎之女,年轻时才貌俱全,一心要结一门好亲。彼时梅海泉和梅海洲均未婚配,梅家便有意结交,董氏却非要亲眼瞧一瞧梅家这两兄弟,自己亲自来定。于是寻了个机会躲在帘子后头看了一眼,见梅海洲生得浓眉大眼,比梅海泉要英俊上几分,芳心一动便选了弟弟。谁知梅海洲读书几十年都未有长进,而梅海泉一路做官至朝廷重吏大员,风光无限。董氏每每想起都懊恼悔恨不止,见了吴夫人心中亦有几分酸溜溜的滋味。 吴夫人笑道:“婉儿不光是生得好,她的好处多着呢,媳妇有了身子,我前几个月又病了一场,整个家里上上下下都是她管着,一丁点的差头都没出。”说完拍拍婉玉的手道:“她是你婶子,快去问个好。” 婉玉忙站起身,行礼道:“婶子好。”董氏口中赞着,命丫鬟送上红包和见面礼。吴夫人又命婉玉一一给屋中长辈行礼,见过诸位姐妹。此时奶娘和丫鬟把珍哥儿抱了上来,珍哥儿穿了一身墨绿色的缎子棉袄,脸儿白白胖胖,虎头虎脑的,“外祖母、外祖母”的唤个不住,众人见他可爱有趣,也过来逗他。 董氏抱着珍哥儿笑道:“这孩子长得跟他爹爹小时候长得一样,性子也像,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昊哥儿小时候嘴也那么甜,跟抹了蜜似的。” 董氏这番话本是说出来凑趣,但吴夫人和婉玉却都不自在起来,婉玉心中暗道:“如今我还活在世上,一半就是为了这孩子,日后不指望他做官做宰,但求他平安成|人,若是他真成了杨昊之那般,即便我死了,也闭不上眼。” 正想着,吴夫人命人在厅堂里摆桌椅,要跟各房亲戚女眷们抹牌取乐,婉玉忙跟在身边伺候,吴夫人一拉她的手,让她到了里屋来,低声道:“还有件事忘了跟你提,昨儿个杨家来人了,说杨老太太想曾孙子,想让人过去接过去住两天,正月十五的时候再送回来。我本来也不想让珍哥儿去,但那头好歹是他嫡亲的祖奶奶。我跟你爹爹提了这件事,你爹已经点头了,叫吃了中饭就把珍哥儿送回去。” 婉玉听了心里不由一沉,道:“这可不成!杨家上下除了老太太谁还真心疼他?珍哥儿还那么小呢,上回因我不在身边,他就病了一场,这次送回杨家去,说不准又病了。” 吴夫人劝道:“就几日的功夫,等过了正月十五,我一早就打发人去接回来。你若不放心,我便多派婆子和丫鬟过去,万不会委屈了孩子。” 婉玉道:“去也行,不过只准两三日,待杨家看过孩子,就马上接回来。” 吴夫人叹了口气道:“好孩子,你一向是个明白人,怎么这一层还想不透?珍哥儿到底是杨家的长子长孙,日后在杨家当家作主的也应是他,他怎能一辈子呆在咱们家里不回去呢?若是跟杨家冷淡疏远了,日后可该如何是好……我明白你的心,当娘的自然是心疼自己孩儿,可……可你也不能跟他一辈子,如今你再世为人,总要为自己以后打算……也要为珍哥儿打算……” 婉玉浑身一颤,低了头不做声。 吴夫人拍了拍婉玉的手道:“我待会子就让丫鬟给珍哥儿收拾收拾,等过了元宵节一准儿接回来。” 婉玉只得答应了,回去默默给珍哥儿收拾东西,将各色需用的物品都细细想了一回,又把珍哥儿搂在怀里叮嘱一番,最后叫了奶娘和丫鬟过来一一嘱咐。等吃过中饭,门口便套了马车将珍哥儿送走了。 婉玉闷闷的回到屋中坐了片刻,想到吴夫人处还有一群亲戚在,少不得打起精神前去招呼客人,等进了待客的偏厅,却见屋里静悄悄的,唤过小丫头子一问,只听道:“刚姑娘去送小少爷的当儿,太太已经带人到后头看戏去了。” 婉玉点了点头,听后面隐约传来丝竹管乐之声,便披了斗篷慢慢往前头去,过了穿堂,只见不远处有两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儿手拉着手走在一处,均披着猩猩晕的毡斗篷,婉玉细一瞧,认出是梅海洲家的两个女儿梅燕双和梅燕回。这姐妹俩是双生女,今年不过十六七岁,生得一模一样,肤色如雪,容貌娟丽,和董氏甚为相像。婉玉记起这两姐妹小时候常常来梅府上做客,穿着一色的衣裳,如同一对瓷娃娃一般,格外招人欢喜。心中暗叹时光飞逝,这一对小姐妹竟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想着戏台子就在眼前,却见那二人身形一转,反倒进了旁边一处耳房,婉玉心道:“刚吃过午饭,这两人想来是乏了,想找个屋子歇歇,那耳房倒也还空着,我去瞧瞧,若是里头不干净,就找几个小丫头子给换上新被褥枕头。”于是跟在那二人身后走了过来,还未进屋门,便听梅燕双道:“想不到婉玉那小蹄子竟然有这个造化,攀上了大伯家的高枝儿,如今还管着家呢,大妈也宠着她,我看她头上戴个灯笼簪子,是原先莲英姐姐出嫁时候戴的呢,如今也赏了她了。” 梅燕回笑道:“你倒精乖,连一根簪子都记得那么清。” 梅燕双道:“那簪子怪好看的,我还磨着娘亲也给咱们俩打一支,可惜没那个精致。”说完又道:“原先我就瞧着婉玉别扭,这么个粗俗泼妇有什么好的?听说还为了个柯家的二爷跳河呢,啧啧,大伯和大娘也是不长眼睛,把这么个人儿招到家里来。我还记得两年前她为了一个荷包就和我打架,把我头发都扯下来一把,就这么个人儿竟然成了咱们的亲戚,真是丢尽脸面了!” 梅燕回听了登时一惊,一把捏住梅燕双的嘴,瞪了她一眼道:“我的好姐姐,你还在人家家里呢,若是让旁人听见可怎么好。” 梅燕双拍掉梅燕回的手道:“你怕什么,屋里就咱们俩。” 梅燕回道:“那还能说什么,是婉玉的命好,听说大娘对她爱如珍宝,连远哥儿和达哥儿都靠后了呢。” 梅燕双哼了一声道:“不过就是大伯大娘有丧女之痛,这才让她得意起来,有什么了不起的。” 梅燕回看了梅燕双一回,忽然“扑哧”一声笑出来道:“只怕是你讨厌她不光是因为两年前那桩事儿吧?” 梅燕双见梅燕回一脸促狭,不由心虚道:“不因为这个还因为什么?” 梅燕回咳嗽一声,忍着笑意道:“自从你听说吴家有意让芳哥儿和婉玉结亲,你就一直拉着脸,只怕是……只怕是……” 梅燕双的脸“噌”一下便红了,啐道:“你这小蹄子嘴里有的没的乱讲,如今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你就目无尊卑,欺到姐姐头上了!”说着手出手在梅燕回胳肢窝下面乱挠。 梅燕回咯咯直笑,口中告饶道:“不敢了,不敢了!姐姐饶了我罢!”梅燕双听了方把手停了下来,梅燕回缓了缓气,眼睛转了转,趴在梅燕双胳膊旁边道:“姐姐,芳哥哥是大娘的外甥,跟咱们毕竟还差着几层关系,你若真有意思,就赶紧去把大娘哄得了,她一高兴,兴许就留你在家里住几日,我听说芳哥儿的娘这些时日总上门来拜访呢。” 梅燕双脸上发红,咬着嘴唇,垂着头不做声。良久,方道:“只怕是,只怕是大娘也看好这个亲,听说芳哥哥经常托人从京城里送东西过来给婉玉那小蹄子,看来他也有这个意思……” 梅燕回道:“婉玉不过就是生得好,除了那皮相,哪一点能跟姐姐比了?再说姐姐也是个美人,虽说咱们俩长得一样,但细分辨,姐姐比我还要好看上几分。” 梅燕双听了一点梅燕回的鼻子笑道:“就属你嘴甜会说。” 婉玉在门外站了半日,将屋中的话听个分明,不由蹙了眉,此时有小丫鬟端了茶过来,看见婉玉刚欲行礼,婉玉一把拽住,低声道:“不必了,你就当做没看见我,也别跟屋里头的人说看见我了。”说完转身便退了出来,心道:“莫非爹娘真有意把我许配给吴其芳?我若嫁了人珍哥儿又该如何?”又想起这段日子吴其芳确实命人从京城给她捎来不少吃食和玩意儿,心中添了两分烦恼,闷闷的往回走。 待到了戏台子底下,只见台上正在演《游园》这一出,吴夫人见婉玉没精打采,还道她因送了珍哥儿走心里不痛快,便把她叫到跟前百般安慰,拿了戏折子让她点戏。婉玉不忍拂母亲兴致,只得打起精神道:“既然有《游园》,我就点一处《惊梦》罢,两出一起听才相宜。” 吴夫人道:“过会子听完戏,还有女说书先生来说书,你喜欢听什么也尽管点了去。” 婉玉点头笑道:“娘想听什么?我说得比她们还好听呢。”说着又想问吴夫人是否真要让她与吴家定亲,可此处人多又问不出口,只能忍了下来。 吴夫人笑道:“今儿个不用你说,你累了这些日子,合该好生歇歇。今儿中午你急急忙忙送珍哥儿走,饭都没好好吃,这会子也该饿了罢?”说完把跟前的几碟子果子糕饼推到婉玉跟前道:“先吃点垫垫肚子。” 婉玉见碟子里乃是油炸的各色小黫果子,便摇了摇头道:“不想吃这个。” 文杏在旁边连忙道:“厨房里熬了薏米红枣粥,还有乌鸡酸笋汤。” 婉玉道:“那就红枣粥罢。”吴夫人听了一叠声让人去盛。婉玉把粥吃了,又听了一会子戏,心里头仍是空落落的,想告辞退了又怕扫了吴夫人的兴。 正此时,只见香草走了上来,先对吴夫人和婉玉行礼,后道:“太太,大奶奶想请姑娘过去一趟。” 吴夫人忙道:“莫非是媳妇身上不好了?” 香草道:“奶奶身上好得很,不过是午睡刚醒,又懒得动弹,想请姑娘过去说一会儿话,还告诉我,若是姑娘忙就先不必过去了。” 吴夫人想起紫萱一向与婉玉交好,女孩儿家若是能凑在一起说话,也可解婉玉心中烦恼,便推了婉玉一把,笑道:“既如此你就去罢。”又命人拿来两个大捧盒,端几碟子菜给紫萱送去。 婉玉趁机告退,随香草到了罗香馆一瞧,只见紫萱正歪在床上,手里抓了一把果子吃,见婉玉来了,忙直起身子道:“好妹妹,你可来了,我有一桩大新闻讲给你听!” 婉玉坐在床沿上笑道:“你天天在屋里关着,哪里知道什么大新闻?” 紫萱道:“这个真真儿是一件大新闻,刚绿萝从柳家回来告诉我的!”说完附在婉玉耳边轻声道:“杨昊之和妍玉在柳家后园子里幽会被巡夜的婆子撞见,妍玉如今寻死觅活的要嫁杨昊之,孙伯母气得晕了过去,这事儿怕是要闹大了!” 婉玉脑袋“嗡”的一声,一把抓住紫萱的胳膊道:“当真?你没骗我?” 紫萱摆着手道:“我怎么能骗你呢?如今柳家热闹着呢,姐姐安胎都安不好,只说身上不爽利,叫人把屋门紧紧关了,凡事都不理睬呢。” 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上】 婉玉道:“妍玉真和昊哥儿有了丑事了?难不成这两人已经……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紫萱摇了摇头道:“这就不知了。绿萝只说两人正在后园的假山后头被巡夜的婆子瞧见的,昊哥儿趁着乱跑了,妍玉被柳家伯父打个半死,锁在房里不让出来……啧啧,和那么个名声不好的鳏夫有染,不但是妍玉难做人,只怕柳家也抬不起头!” 婉玉心中想的是另一桩,拧着眉道:“你说这两人是怎的凑到一块儿去的?妍玉心里恋着瑞哥儿,原先是非君不嫁的,即便柯瑞和杨蕙菊有了婚约,凭她那心高气傲的性子,必然也要找个极体面的人家,嫁到杨家只能做个填房,她怎咽得下这口气?” 紫萱咬了一口糯米凉糕,一边嚼着一边道:“我还纳闷这事儿呢。”说着直起身凑到婉玉跟前压低声音道:“要不,我让夫君打听打听去?” 婉玉原本心中烦闷,但听了紫萱说的,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道:“哥哥是朝廷命官,每日里公务还忙不过来呢,哪里有功夫替你打听这些三姑六婆的事。再说了,他一个大男人,打听这个也让人笑话。” 紫萱哼了一声道:“你哪里知道,男人比女人更爱说这些。我有五个哥哥两个弟弟,弟弟们小倒也罢了,哥哥们凑在一处吃酒,兴致来了无非是说些风流韵事,什么哪家的姑娘美貌,丫鬟里哪个出挑,谁家又新纳了小妾,我趴在窗户根上偷听过好几回了。” 婉玉道:“若是这样倒也罢了。”叹了口气道:“但愿这事还有转圜的余地,若是妍玉真嫁到杨家,只怕珍哥儿的日子不好过……” 紫萱一愣,道:“我光想着看热闹,差点忘了那个小乖乖……唉,若是杨家老大娶个小门小户的姑娘进门倒还算了,若是他真娶了妍玉,那珍哥儿确实……妍玉哪有容人的性子,珍哥儿还是长子长孙,若是她以后也有了儿子,珍哥儿免不了要受挤兑,况且他还有个糊脏了心眼的爹……”说着又低声道:“我听夫君跟我说,原先杨家老大和柯颖思勾搭成j,害死了他妹妹!可知杨昊之不是什么好东西,珍哥儿在咱们家这么多天了,他这个当爹的不闻不问,即便是没脸上门,也该派个丫鬟婆子来送点子东西,或者捎信问候体贴两句,如今看来一概全无,珍哥儿是杨家老太太派人求着接走的,可见他也未将这孩子放在心上。” 婉玉冷笑道:“呸!他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只怕是这会子跟妍玉打得火热,心里头正惦念着新欢,哪里想得到自己的骨肉!” 紫萱见婉玉气得咬牙,心中不由疑惑,但转念想到珍哥儿和婉玉情同母子,也释然了几分,点头道:“是这么个理儿。原先他勾搭柯家的小姐,这回勾搭了妍玉也不足为奇,倒还真有几分手段。” 婉玉道:“不过是有个好皮相,又会说哄人欢喜的话儿。” 紫萱道:“会哄人欢喜那也叫本事,你哥哥就嘴笨,镇日里不过是问你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想玩什么,旁的好听的话一句都讲不出。” 婉玉道:“哥哥的话虽不是抹了蜜的,但却是真心实意,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说完想到自己原先被杨昊之虚情假意蒙骗,心中再后悔一番,又担忧珍哥儿,不免又添几桩烦恼。 紫萱从床头贮物的木格子里取出一个青花瓷的小罐,打开盖子,只见里头放的均是玫瑰花瓣蜜腌的梅子、杏干等吃食。紫萱让与婉玉,婉玉摇头,她自己便竟自取了吃,一边吃一边道:“眼下柳家是乱了,连过年的心思都没有,听说前些日子柳淑妃和姝玉还从宫里赐了过年的东西出来,淑妃娘娘自然不必说了,金银首饰和各色的针线、绸缎颇为丰富;姝玉只拿了几样东西,虽人人都有,但不过是书本、针线,只有长辈才得了点子金银的东西,怕是在宫里过得不好。” 婉玉心不在焉道:“她只不过是个才人,比宫女稍稍高一些,刚刚进宫,哪里能拿出体面的东西?只怕是这几样也让她掏光了家底了。” 紫萱道:“是了,而且宫里都是美人,她容貌品格不算顶顶拔尖的,进去了也难争出个头。” 两人又叙叙说了一阵,一时间到了婉玉下午理事的时候,怡人过来请,婉玉便告辞,去了平日理事的小院。丫鬟婆子和管事的媳妇早已在房外间等着,婉玉将账目和物什一一核对,发放了对牌和银子。一切事毕,待人都散了,婉玉方才从小院里出来,听得仍有隐隐约约的丝竹声,知道戏还没散,但此时也没有看戏的心思,命怡人到吴夫人跟前回一声,自己低了头慢慢往自己住的绮英阁走。 进了屋子只见几个小丫头子在厢房里投骰子做耍取乐,婉玉知自己进去必然扫了大家的兴,便退出来入了正房,只见银锁一人坐在外间里罗汉床上坐着,捧了一本书看。银锁听见门响,抬头见是婉玉来了,忙站起来迎上前道:“姑娘回来了。”说着帮婉玉除下斗篷,又取来手炉递了过去。 婉玉抱着手炉在罗汉床上坐下,见银锁看的书摊在身边,拿起来一翻,见是自己平日里教珍哥儿的《三字经》,不由诧异,抬头道:“你看这书做什么?” 银锁奉上茶来,笑道:“我看怡人姐姐和采纤都是认识几个字的,会看账簿,还会给姑娘誊写经文,我羡慕得紧,就想跟着学学,这会子屋里没人,我又得闲,拿出来翻翻,让姑娘笑话了。” 婉玉笑道:“认字是个极好的事,我笑话你做什么?不过是有些男人恐女子读了书、明了智,强过了他们去,这才编出‘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浑话,依我看,女子不但要读书,还要多多的读,最好也能出去立一番功名事业去,如此自己的事便能做主了。”说完又道:“都看过什么书了?” 银锁道:“不过刚看过《百家姓》,这本《三字经》还是刚认了两页,我笨笨的,一页要看上几日才能把字记在心里头。” 婉玉道:“多学勤看,自然就记得牢了,哪怕一天认上五个字,天长日久的也不愁记不全。”暗中将银锁打量一番,只见她生得平常,无怡人之秀气俏丽,也无心巧白净娇艳,但五官倒还端正,面圆多肉,身量微胖略宽,头发乌油油的,绾了个发髻,别一根鎏银的簪子,因是过年,发髻边插两朵红绒宫花,身上穿一件水蓝底子花卉刺绣镶领淡青袄裙,看着十分整齐干净。 婉玉默默点头,暗道:“这丫头是个有心人,交代她做的事情每件都尽心竭力,虽不如怡人聪慧事事尽如人意,但胜在诚恳老实,又肯吃苦。大过年的,仍有这个心静下来认字,可见心性沉稳,知道求知上进,有这样见识的丫鬟实在不算多的。像她这样的倒好,知道自己容貌上不及旁人,绝了攀高枝儿做姨娘的心思,反倒能踏踏实实的跟在主人身边谋个前程。”心中想着,便问道:“你是家生子罢?听说有个姐姐在二爷房里头当差,爹娘又跟着谁?家里还有什么人?” 银锁道:“我爹原是给老爷赶车的,娘在二门的茶房里,哥哥是大爷身边的长随,还有个弟弟,在二门外头当小厮。” 婉玉道:“你弟弟多大了?” 银锁笑道:“已经八岁了,成天净知道淘气。” 婉玉道:“八岁也不小了,回头你领来给我看看。”心道:“若是银锁她弟弟也是个憨厚的,就拨给珍哥儿使唤,他回了杨家,好歹身边也有个自己家里的小厮。” 银锁一愣,继而喜道:“那就多谢姑娘了!” 婉玉摆了摆手,在屋里闷闷坐了一会儿,心里头记挂珍哥儿,又担忧杨昊之真个儿把妍玉娶进来,此时怡人回来,婉玉便将事情跟怡人说了一回,从柜里取出几样东西用布包好了交给她道:“唯有你办事我最放心不过,你去杨家一趟,就说是给珍哥儿送东西的,悄悄打听打听杨家有什么打算。”怡人领了命去了。 正此时吴夫人房中的丫鬟来请,婉玉去吴夫人院中一瞧,只见戏已经散了,众人正坐在厅里说笑,吴夫人招呼婉玉坐到她身边,拉着她的手道:“婉儿,你两个姐姐要在咱们家住几日。正好你们姐妹可以一处说个话儿,做做针线,一同吃一同睡的,跟你做个伴。” 婉玉抬头看了那对双生女一眼,只见梅燕回对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梅燕双跟她目光一触便低下了头,佯装看衣服上的花样。婉玉对吴夫人道:“咱们家北边还有个紫霞苑,一直空着,我回头派人收拾收拾,给姐姐们用。” 吴夫人本想着珍哥儿被送走,婉玉心里不自在,紫萱又怀了身孕,正好来亲戚家的女孩陪婉玉同住,一起说话也可解她烦闷,但见婉玉神色懒懒的,这才想起如今婉玉管家,每日里繁忙,自己又将两个人招进府里反倒给女儿添了乱。再见婉玉眉目间并无喜色,便知女儿并不喜这两人住进家里来,心中不由有些后悔,但话既已说出口,便想了想道:“那就住紫霞苑罢,横竖也住不了几日,等到初八顺星祭祖之后,她们也是要家去的。” 梅燕回心道:“适才明明要留人住到正月十五的,娘不过客气推脱一句,说正月初八祭祖之后就让我们家去,大娘还不让,这会子竟又改了口。”又抬头看了婉玉一眼,心中慢慢思量。梅燕双则暗暗欢喜不与婉玉住一处,心中盘算着让丫鬟回去取几件上好的衣裳首饰来。 此时董氏道:“不必收拾什么新屋子,让她们俩跟婉姐儿住一处就是了,这两人平日里也常常睡一张床,婉姐儿屋里要是有暖阁儿,便只管让她们俩住了就是。” 婉玉笑道:“怕是委屈了姐姐们。” 董氏道:“什么委屈不委屈,你的屋子是顶好的,住你那里只怕比别处还强呢,你们小姐妹的,本来就该多亲近,住一处才好,嫂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梅燕回抢着道:“正是呢,我也想和婉儿妹妹一起住。”梅燕双心中自然不愿,梅燕回忙向她使了个眼色,梅燕双只得忍了下来。 事已至此,婉玉便只好道:“只要姐姐不觉得委屈就好。”说完命人去绮英阁告诉银锁收拾准备。 至晚间,董氏告辞回家,临行前将双生女拉到无人之处嘱咐道:“你们俩在这儿住着不可淘气,听你爹说衙门里有个同知的位子是个缺儿,他这几日正想跟你们大伯提,想顶上去,在这节骨眼上,你们多跟你大娘说些软和好听的话,有些眼色,让你大娘多在大伯面前说你爹的好话,懂了么?” 梅燕双道:“爹是大伯的亲堂弟,大伯自然要顾着自己人了。” 董氏道:“那可未必,如今巴结他的人多着呢,就连柳家的大儿子他都提拔了个都转运使佐官,比你爹的职位还高些,你爹怎样也要当上正五品,咱们的面上才有光,你们日后也能说个更体面的婆家。” 梅燕回道:“娘放心罢,我们自然是知道了。” 待董氏一走,梅燕双立刻埋怨道:“娘说要咱们跟婉玉那小蹄子住一处,你该拦着才是,怎反倒答应下来了,我看她就心烦,大过年的没白的给自己找堵心!” 梅燕回道:“姐姐真糊涂,你想想看,咱们是大伯这边的亲戚,明日大娘娘家的戚来,咱们隔了一层,再住在别处,还不一定能得着信儿,见着芳哥儿的娘呢!又或是得着信儿了,大娘不派丫鬟来请咱们,咱们又怎么好意思直接过去,倒显得少了规矩教养似的。咱们跟婉玉在一起,等芳哥儿的娘一来,咱们便能立即知道了,到时候大娘也不好不请咱们过去,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梅燕双一想果然如此,便拍着手笑道:“你这小蹄子鬼精鬼精的,这心眼子比天上的星星都多,还真是那么档子事儿。” 梅燕回道:“我倒瞧着婉玉跟往日不同了,许是过了几年,性子变了也未可知。” 梅燕双哼了一声道:“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却没瞧出她有什么不一样。” 姐妹俩又说了一回,一时间丫鬟请她们二人回去歇息,这两人方才住了嘴,手拉手回了婉玉的绮英阁。 第二十七回【下】 因怡人去了杨家,采纤探亲,心巧又被婉玉送了出去,故此时绮英阁里只剩银锁一个管事的丫鬟,另还有水晶、琉璃、玛瑙等几个小丫头子,婉玉将梅书达房里的玲珑和琥珀借来在自己房里当两天差,将暖阁收拾了,被褥重新换过,金猊里也焚了新的蘅芜香,将床帐内外细细熏了两遍。 当下怡人回来了,婉玉一见马上将她叫到卧室之内,怡人冻得脸儿通红,忙捧了一盏热茶暖手。婉玉问道:“怎去了这么久?都问出什么来了?” 怡人道:“我开始一丁点的消息都打探不出,偏我又不好舍了珍哥儿到外面逛,只好在屋里坐着。可巧碰见了个旧识,姑娘在杨家住着的时候,有个丫鬟叫喜儿的,曾经服侍姑娘一场,今儿个凑巧是她来给珍哥儿送晚饭,我和她说笑了几句,悄悄问她杨家大爷去哪儿了,喜儿说大爷初二那天晚上离家出去了,直到现在还没回来呢!等我出门的时候,看见柳老爷的马车停在杨家侧门口,我只匆匆瞧了几眼就赶紧回来了。” 婉玉道:“我知道了,今日的事辛苦你,这个月的月银多给你加五百个钱。”说完蹙着眉在床上坐了下来,暗道:“杨昊之定是见事情败露,所以脚底下抹油溜了,怕是要在外头避一阵风头再回家,他这般害怕,定是已经跟妍玉有了不才之事,如此一来便难办了……”正想着,只见双生女来了,婉玉忙起身迎上前道:“床已经收拾好了,两位姐姐看看可不可心。” 梅燕双和梅燕回一瞧,只见暖阁儿里设一张雕花绣床,上头铺着亮堂堂的闪缎泥金被褥,端端正正摆两个玉色纱枕头,床幔为肉桂色,绣百蝶图。床畔有一张黄花梨缀螺钿的小方几子,上头摆着茗碗、痰盒、烛台等物。梅燕回看了笑道:“婉儿妹妹真真儿细心妥帖,色色都想周全了。” 梅燕双见这暖阁儿里的陈设家具就比她闺房里的要精致贵气,心中不由羡慕,抬头看了婉玉一眼,心中不是滋味道:“怎的偏偏是她有这个福气?明明是个庶出的,还有个盗跖的气性,连足都没缠,大伯和大娘怎会抬举了她?”再一看婉玉丰姿雅丽,确实出落得比自己标致,言谈举止接人待物,竟真和原来不同了,心里又暗暗吃惊。 婉玉笑道:“姐姐们若是还有什么想要的便只管说,姐姐带来的两个丫头就睡在暖阁儿外头的床榻上,盥洗的脸盆、手巾、香皂和文具镜匣,自有丫鬟端来。”梅燕回和梅燕双均点头应了。 婉玉见交代完毕,便道:“已经一更天了,姐姐们也早些换衣裳歇着罢。”说完转身便要走。 梅燕回忙道:“妹妹急什么,我们都还不累呢,好容易凑一起,咱们一同说说话。” 婉玉见梅燕回笑眯眯的,也不好推脱,只得坐下来,命琉璃看茶。梅燕回极擅言辞,先给婉玉看她闲暇时打的络子,又夸了一回婉玉穿的衣裳,最后道:“听说达哥儿和吴家的表哥进京赶考去了,要我说,这两人定然能金榜题名,尤其是芳哥儿,桂榜上就是头名解元,这次保不齐能中个状元回来。”梅燕双适才神色懒懒的,与婉玉说话不过面子上的虚应,但听自己妹妹提起吴其芳,便立刻朝婉玉看了过来。 婉玉心中有数,笑道:“他学问如何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二哥哥却是顶顶有出息的,做出来的文章据说连文渊阁的大学士都赞不绝口,爹虽然当面不说,但背地里没少夸奖他。” 梅燕回本是想勾着婉玉说些吴其芳的事,没想到婉玉竟扯到梅书达头上,只得笑道:“达哥儿从小就聪明,见过他的人没有一个不赞他的。” 梅燕双心道:“不过是个柳家小妾生的,千方百计扒进我们梅家,这会子口中爹、娘、二哥哥的唤的挺亲。”心中虽不屑,但面上绝不带出一分,问道:“不知达哥儿和芳哥儿是在京城里一处读书么?年下了,可曾来过什么信儿?我爹娘还说要备些过年的东西,命人给捎过去呢。” 婉玉道:“多谢费心。娘上个月已经派人送过了,倒是没捎回什么信儿,只说两人悬梁刺股,刻苦攻读呢。” 话音未落,只听有人道:“怎么没信儿?这不是捎信来了。”众人扭头一瞧,只见吴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娇杏走了进来,怀里抱一个包袱。 婉玉忙站起来道:“你怎么来了?拿的什么东西?” 娇杏道:“二爷从京城里派回来的人,说过年了,要给家里捎点子京城的东西回来,这一份是给姑娘的。”说着将包袱放在床上打开,只见里头有一幅画和几部书。娇杏道:“二爷信上说了,送给姑娘吃食和首饰未免落了俗套,里头的字画是他在京城淘换来的前朝的旧物,书是吴少爷送的,说是什么珍本、宝本的,我也分不清,就只管全都抱来给姑娘了。” 梅燕双听说这书是吴其芳送的,心里头又酸又涩,但外人在旁又不好表露,仍强装着笑脸,把茶杯举起来佯装喝茶,又凑上前,将书拿起来翻了几页道:“这书怎的看起来又脏又旧的?” 娇杏道:“大凡是古董都是又脏又旧的罢?刚我还听太太说,像这样的书,一本就要十几两银子呢!我的乖乖,抵得过我一年的例银了。” 婉玉偷瞥了那姐妹俩一眼,忙道:“我看没那么贵重,又不是金子银子做的。”说完唤道:“银锁,将东西收了罢。” 娇杏道:“太太说了,这到底是二爷和表少爷一番心意,姑娘不能白白受人家的礼,总要有些回敬才是,太太的意思是等正月过了,便让姑娘做两色针线送过去。” 婉玉想了想道:“既然是回礼就不必等过正月了。怡人,把柜子里那两个紫檀木匣子拿出来。”不多时怡人将东西取来,婉玉打开匣子,只见两个木匣子里各放一块玉璧,一块雕独占鳌头纹样,另一块雕鲤鱼化龙纹样。婉玉亲自用帕子把玉璧擦了一回,然后装好了递到娇杏跟前道:“这两样送过去,算讨个好彩头,祝他们两个都能金榜题名。”娇杏领了东西去了。 梅燕双放下茗碗,拽了拽裙子,漫不经心道:“妹妹和达哥儿、芳哥儿倒是很相宜,只怕是原先同柳家也未曾这么亲近罢?” 婉玉听得分明,扭过头似笑非笑道:“哥哥们多疼我,愿意送来玩的用的,我岂有往外推的道理?姐姐这么说反倒像是我嫌弃了柳家似的。” 梅燕双没想到婉玉反将话说了出来,这一愣的功夫,梅燕回连忙道:“姐姐当然没有这个意思,妹妹你别多心……” 话还未说完,婉玉便接上来道:“燕双姐姐当然没有这个意思了,我适才跟你们闹着玩呢。”说完站起身道:“夜了,我忙了一天也乏了,来日方长,明儿个咱们再好好说话儿,我先去歇着,姐姐们若是不想睡,就尽 花间一梦第20部分阅读 欲望文 花间一梦第21部分阅读 花间一梦 作者:肉书屋 花间一梦第21部分阅读 睡,就尽管说笑去,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问丫鬟们要,在这儿住着就当是在自己家一样,万万别拘谨着。”言毕,转身进了卧房。 待婉玉一走,梅燕双嗤道:“说什么‘住在这儿就当是在自己家一样’,这儿原本是莲英姐姐的闺房,一个柳家庶出的外人,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梅燕回连忙摆手,但为时已晚,只听婉玉的声音从门旁传出来道:“姐姐这话可说得不像!”说着走进来站在梅燕双跟前道:“这儿不是我的家是谁的家?说我是外人,难不成你就是这儿的主子了?爹爹选了良辰吉日开祠堂认我做女儿的,宗族里的长老们也都认了我的身份。再者说,我原先的出身怎么了?柳家是正四品的织造,若这么比,也指不定谁比谁更高贵些。” 这一番话说得梅燕双脸儿上通红,满心有气却又不敢讲出来。梅燕回忙站起来拉着婉玉的胳膊道:“好妹妹你别生气,今儿晚上姐姐多吃了两杯黄酒,这会子头晕,说错了话,我替她陪个不是。”说着向梅燕双挤眼睛,要她赶紧赔礼,谁想那梅燕双素来性子执拗,她素厌恶婉玉,此刻虽知自己理亏,却不肯服软。 屋里一时僵在一处,丫鬟们均噤若寒蝉,垂着头站在一旁。婉玉冷笑道:“如此说来姐姐是觉得自己说的话没有错了?那我可就当不起了,姐姐这样梅家正统出身的小姐竟住在我这个外人房里,今天夜了,委屈你将就一晚,第二日快快将东西收拾好,或是家去,或是去求你的亲大伯、亲大娘给你另选一处住着罢!”说完扭身便回了屋。 梅燕回看了梅燕双一眼,急得一跺脚跟在婉玉身后道:“好妹妹,你千万莫要生气,这大年下的,闹到长辈那里谁脸上都不好看,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就原谅则个,我替她跟你赔不是。” 婉玉道:“闹到长辈跟前脸上不好看?她可给我脸面了?”说罢语气放软道:“我对她,可不是说你,姐姐若是不嫌便在我这儿住着。”见梅燕回还欲说些什么,婉玉打断道:“姐姐旁的话就别再说了,若她不肯跟我认错,那便搬出去,两相干净!”梅燕回知多说无益,只得退了出来。 婉玉进了卧房,坐在床沿上长长吁了一口气,怡人端了一盏热茶送到跟前道:“姑娘喝杯茶,消消气罢。” 婉玉将茗碗接过来道:“我哪里是生气呢,她一个小女孩子,即便说我几句不是,我也当她是年岁小,懒得与她计较。如今这般不过是借个题目发挥罢了。我过继到梅家来,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后说三道四,家里的下人也多有不服,若不是严严的办了几个,我在这个家说话还未必管用。今儿个就趁这档子事儿把威立起来,让各房和旁的亲戚都知道,谁日后再说我不是梅家的人,便是自己寻晦气!明儿个你告诉底下的小丫头子,把这件事传出去,梅家的亲戚上上下下都知道才好!” 怡人道:“就是怕闹大了让咱们脸上不好看呢。那位是老爷的亲堂弟的女儿,若是闹开了,老爷心里也不知会怎么想姑娘,也说不准会偏帮着谁……姑娘恕我多说一句,咱们毕竟是从柳家过来的,姑娘也不是太太老爷亲生的……” 婉玉道:“这你不必管,只怕亲生的都不如我呢。”抬头见怡人仍似懂非懂,便推了她一把,笑道:“只管照我说的做便是。还愣着做什么,让人把盥洗的东西端进来罢。” 婉玉在房中卸妆洗漱,梅燕双和梅燕回心里却七上八下。梅燕回忍不住埋怨道:“姐姐你真是……娘临走的时候还特特嘱咐着咱们要多说几句好话,如今可倒好,好话没说几句,反倒将人给得罪了。” 梅燕双低声道:“我就是看不惯她小人得志的样子!” 梅燕回叹着气道:“那如今好了,闹成如今这步田地,咱们又讨到什么好处了?” 梅燕双心中也隐隐有些后悔,但仍嘴硬道:“妹妹你还说她变了,我看她跟两年前一样,都是一副飞扬跋扈的霸道模样!真要闹大了我也不怕,我就不信她真能把我从这府里头赶出去!她胡闹,大伯大娘还能纵着她?最后大不了我就收拾东西家去,以后不登这个门儿了!”说完赌气往床上一躺,用被子蒙了脸不再言语。 梅燕回推了推道:“好姐姐,你去跟她陪个不是呗,又掉不了你一块肉,不过是两句话罢了。” 梅燕双不语。梅燕回又劝了两句,最后只得叹一口气,把丫鬟唤进来,哄梅燕双起来洗漱,而后二人躺在床上安歇了。 片刻,梅燕回沉沉睡去,梅燕双却辗转难眠,她虽嘴上硬气,心中到底忐忑不安,过了好一阵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第二十八回【上】梅燕双梦见情郎君 梅燕双半睡半醒之间,忽觉自己飘飘荡荡来到一处园子之中,只见得四周奇花布锦,小桥流水,幽鸟鸣啼,景色分外雅致。梅燕双走走停停,来至一处芭蕉树下,只见吴其芳正站在芭蕉树下对她招手含笑,梅燕双又羞又喜,唤道:“芳哥哥,我在这里。”说着提了裙子走了过去。 吴其芳笑道:“妹妹怎的才来,我早已等候多时了。”说着便去牵她的手。 梅燕双面染红晕,偷眼看去,只见吴其芳剑眉星目,身长玉立,风姿翩翩,只怕是世间再难寻到如此儿郎,梅燕双心头一酥,便任由吴其芳将她的手握了,耳边听道:“好妹妹,自从那日在栖霞山下见过你,我便忘不了了,日日夜夜都想着你。” 梅燕双喜不自禁,垂了头,轻声道:“这些时日我也是吃不好,睡不香,也只……只想着你……”后半句声音已细不可闻。 吴其芳道:“当日妹妹掉下来的荷包我已经让身边的小幺儿捡了,如今想完璧归赵,妹妹看看是不是这个。”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青金色绣梅花的荷包,递上前来。 梅燕双定睛一瞧,果见那荷包正是自己当日故意掉落的那个,这一见更是大羞,将吴其芳的手推过去道:“这荷包已被你拿着了,我不要。” 吴其芳笑着将荷包揣进怀里,凑在梅燕双耳边道:“好妹妹,那回头我再送你一个。我知道你的心,也盼着妹妹能明白我的心……” 梅燕双浑身发软,又听吴其芳在她耳边款款诉衷肠,只觉心旌摇曳,遂在芭蕉树下与吴其芳耳鬓厮磨了一番,说不尽郎情妾意。正难舍难分之际,只听远房隐隐传来鼓乐丝竹之声,吴其芳忽将她推开道:“今儿个是我大喜的日子,我该回去了。” 梅燕双大吃一惊,抱住吴其芳的胳膊道:“什么大喜的日子?你要与谁成亲?” 吴其芳转过头看着她似笑非笑道:“自然是与达官贵人之女。” 梅燕双急得哭道:“芳哥,你适才还说你日日夜夜都记挂我……” 吴其芳打断道:“我乃这一榜的解元,出身名门贵族的小姐方可与我门当户对。我虽记挂你,但你爹不过是个六品的通判,即便你出身梅家,但终究比不上我姑父的女儿婉姑娘。” 梅燕双怒道:“那婉玉本是柳家小妾生的!跟我们梅家无一丝半点的关系,你切莫让她给骗了!日后她指不定还让大伯送回柳家去呢!” 吴其芳道:“如今婉妹妹是已入了梅家的祠堂的,这便是我姑姑的嫡亲的亲女儿,姑姑有意许我二人婚配,婉妹美貌端庄,一看便知是贤内助,我自然求之不得。” 梅燕双心头如同被剜了一刀,抱着吴其芳的胳膊只是抽泣不肯放手,吴其芳一径挣脱,转身便走。梅燕双失声喊道:“不要走!”忽猛一下挣醒,坐起来只觉浑身冷汗淋漓,向旁边一望,见梅燕回合眼安详而睡,方知自己是做了一场梦,长长嘘一口气。 原来当日刚放桂榜不久,吴其芳并梅书达等几个官宦人家公子到郊外游玩,到栖霞山附近偏巧赶上梅海洲携家眷到栖霞寺里进香,在山脚之下与梅书达等人相逢,因是极近的亲戚,便停下来多说了几句。 梅燕双和梅燕回姐妹悄悄掀开车帘子向外瞧,梅燕双一眼便瞧见一个年轻公子,轻裘宝带,唇红齿白,俊美好似画中之人。都道是少女怀春钟情,梅燕双一见吴其芳便心生喜爱,忍不住掀开帘子一看再看,却让一众公子王孙瞧见,众人你推一下,我挤一下,或扬声咳嗽向吴其芳揶揄取乐。吴其芳便扭头向这边看来,目光与梅燕双一对,梅燕双登时面红耳赤,一下将帘子放了下来,心中虽舍不得,但又羞臊不敢再将帘子掀起。因她这段时日偷看了几册才子佳人的话本,正是情思荡漾满怀胡思乱想之时,便仿照里头的风月桥段,将自己贴身的荷包悄悄解了下来,待马车一动便悄悄扔在外头,盼着吴其芳能将荷包捡了去,也好如书中所写成就一桩百年姻缘。 自此梅燕双便对吴其芳存了一段心事,又打听到意中人竟是本地的解元,心中爱慕之情更甚。后吴其芳之父吴澜携妻子儿女上梅海洲家拜访,董氏瞧见吴其芳品格回去亦赞不绝口,梅燕双本以为好事能成,却见董氏又叹了一口气道:“可惜你们姐妹没福,这精华毓秀的人物儿让你们大娘看中了,想招进门做姑爷呢。”这一句恍若个焦雷劈下来,梅燕双登时便呆了,自此后行动坐卧都是痴痴懒懒的,又添了迎风落泪多愁善感的病儿,唯有梅燕回瞧出其姐心思,每每劝慰开解而已。 梅燕双此刻坐在床上心灰了大半,听外面有悉悉索索的响动声,一个丫鬟秉着蜡烛站在床幔外头道:“姑娘,可是做了什么梦了?可要吃茶?” 梅燕双道:“要吃一盅热热的茶,再把我的帕子拿来。” 丫鬟不多时回来,将帘子掀开挂在金钩上,捧了热茶和帕子递进来。梅燕双将茶吃了,又拿了帕子拭汗,方觉好过了些,躺下之后却怎么也睡不熟,只念着梦中之景,前思后想都不觉是吉兆,再算上睡前与婉玉怄了一场气,此刻又是心酸又是委屈,蒙在被窝里轻声哭了一场,直到天明才又迷迷糊糊合了眼。 第二日清晨,婉玉一觉醒来,听外面仍静悄悄的,知那对姐妹未醒,就命丫鬟悄悄的进来伺候她洗漱,待将头梳好了,才听暖阁内有响动,银锁进门来低声道:“姑娘,暖隔里两位姑娘已经起床了。” 一时采纤又一早赶回来磕头,婉玉想了一回,道:“先不传饭。”把采纤叫到跟前嘱咐了两句,然后起身到了暖阁里。只见双生女已穿戴妥当,婉玉仔细打量,见这姐妹俩虽长得一模一样,但梅燕回观之活泼,梅燕双则多两份忧郁之气,又见梅燕双显是晚上没有睡好,眼底微微发青,不由心中一软,暗道:“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子,不知事情深浅,我又何必跟他过不去呢,若是她认了错,我便罢了,立威这档子事儿本也不急于一时。” 梅燕回一见婉玉立时站了起来,迎上前道:“妹妹早,昨儿晚上睡得好极了。”说着用眼去看梅燕双,心道:“过了一宿,婉玉的气也该消了,我从中说和说和,这一层的事也就揭开了。”想到此处刚要开口,却见婉玉看着梅燕双道:“昨儿个的事儿你想好了没?我就问你一句话,昨天的事儿是不是你说错了话?你若跟我认了错,我便全当你没说过便是。” 谁想梅燕双因晚上做了噩梦正是满腹委屈颓靡,心中正暗恨婉玉,本有心认错,但听婉玉这一番说辞新情旧绪涌在一处,心头灵机一动竟拿了帕子蒙住脸大哭道:“你!你欺负我!我再不在这儿住了!妹妹,快收拾东西,咱们家去!”哭着起来便要往外奔,众丫鬟连忙拦住。 梅燕双仍大哭,又偷眼去瞄婉玉。梅燕回与她是双生女,正是心有灵犀,忙上前去扶梅燕双,口中道:“好姐姐,你怎哭起来了,这让婉妹妹多为难,快将泪收一收罢。”说完对婉玉道:“大过年闹成这样也不好,姐姐有错,我替她跟妹妹赔罪,妹妹你大人有大量,这档子事儿就休要提了罢。”心想:“婉玉毕竟是过继来的,在梅家时日尚浅,跟大伯大娘又有多深的情谊呢,只怕她是瞧着面子上不好看,才想挣回一口气罢了,怕是她也不敢闹大,我从中穿针引线,替姐姐认错,既给了她脸面,又不至于让姐姐难堪,两相得宜。”因而又道:“都是亲戚了,妹妹又何必说出绝情的话?就当是咱们小姐妹之间闹着玩的,随它化成一缕青烟去了。” 婉玉气得怔了,万没想到那双生姐妹竟会倒打一耙,反倒显得她成了心胸狭隘的恶人,手不由死死捏了拳,心中冷笑道:“你们姐妹俩的如意算盘,想瞒天过海呢!若不将这事料理清楚了,传扬出去,我如何在梅家名正言顺管家,全府里上上下下的下人怎能心甘情愿听我之令,我还如何在宗族和亲戚间立足?”先凝神一想,扯了怡人来低声道:“看住这两人,万别让她们出去。”说罢转身便往外走。 梅燕回忙叫道:“妹妹你上哪儿去?” 婉玉回过头道:“我去请你们亲大伯、亲大娘去!既然旁的亲戚不容我,我就求他们做主!”说着便往前走。 梅燕回急得直跳脚,偏生丫鬟扯住了不让她出门,梅燕回挣道:“你们扯着我做什么?还不快拦着你们家姑娘,非要闹大了才高兴?” 怡人走上前道:“姑娘快莫急了,等待会子太太一来,事情就全了结了。” 梅燕回啐道:“本是姐们儿间的玩笑,又怎能当真了,莫非你们家姑娘没教过你息事宁人不成?还不快快松手!” 怡人冷笑道:“适才姑娘话里话外偏袒双姑娘,只怕也不是息事宁人做派。”说完再无二话,只命小丫头将这两人牢牢看着。 且说婉玉提了裙子一路跑到正院当中,此时梅海泉和吴夫人正在房中用饭,婉玉也不等人通传,一径跑了进去,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扑到吴夫人怀中,只唤了一声“娘”,便抽泣起来。 梅海泉与吴夫人登时吓了一跳,但见婉玉连斗篷都未穿,浑身冻得发凉,待一抬头更是满面泪痕,不由又是一惊,忙询问发生何事。 婉玉抽抽噎噎的并不搭腔,过好一阵,方道:“昨儿个晚上,住在我房里的那两个女孩子,在背后编排我不是,双姐儿说我是柳家小妾生的,攀高枝儿才到了府里……还说我是外人,不是府里的正经主子。我听了心里难受,便出去问她说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问她话她也不理不睬的……因为夜了,我也能忍着气回去,流了半宿的泪儿,今儿个一早又去问双姐儿,谁想她反说我不是,说我欺负了她,闹着要家去……她的妹妹也偏帮着她……我……我只能来求爹爹和娘亲……”说着又滚进吴夫人怀里哭了起来。 梅家二老素对婉玉的话深信不疑,听闻此言,吴夫人怒道:“你怎不是正经主子了?你若不是主子谁还能是?那两个小姐妹看着文文静静像是安分守己的,想不到背后竟然这般嚼烂舌头。”说着见婉玉哭得伤心,连忙安慰道:“好孩子快别哭了,天气冷,别弄坏了身子,待会子我让丫鬟给你端一碗滚热的乌鸡汤来。” 梅海泉将下人都挥退了,拧了眉头道:“什么霜姐儿、雾姐儿的,是什么人?” 吴夫人道:“就是你三堂弟家的那对儿双生女,唤作燕双、燕回的。”梅海泉素不理内宅之事,“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婉玉流着眼泪道:“如今这般,我活着也无趣,珍哥儿不在身边儿,守着爹娘还让旁人嚼舌头,别的房只怕是和这两人想的一样,都不认我呢,都觉着我是攀高枝儿来的,不是梅家的正经主子,若是如此,我还不如绞了头发做姑子去。”吴夫人亲自端了汤来,婉玉也推了,只在她怀里痛哭。 吴夫人听了婉玉的话如同摘了心肝一般,哽咽道:“你若做了姑子,这不是要了我的命,我生了你们兄弟姐妹三个,独独最亏欠你……你年幼遭不测,便是我看顾不周;后嫁错人家,也是我识人不清。如今你虽回到我身边,想让你过几天好日子,但又让你骨肉不得团圆,让旁人在后面说你的闲话……”说着眼泪便滴了下来。 梅海泉听了心里亦不是滋味,强笑道:“大过年的怎哭起来了?快将泪收一收,你若是想珍哥儿了,我便差人早些接回来。” 婉玉见自己爹娘这般,便又换了一番形容,将泪拭了,缓缓道:“我原想着那对小姐妹年纪轻,便也想着将此事压了,只需跟我陪个不是,让我在丫鬟跟前有个脸面便是了。谁想到那两人竟闹着说我欺负了她们,要找亲大伯亲大娘来评理,还要家去,话里话外的噎着我,倒像我是个恶人似的…我自己吃了亏受了气倒是不怕,怕只怕这事传扬出去,我便没有立足之地了!日后丫鬟婆子还有各房的那些亲戚,还不各个都在背后说我不是梅家的正经小姐?说到这里我便觉得委屈,我分明是爹娘的孩儿……”说着又要落泪。 吴夫人忙安慰道:“不过是两个不经事的小丫头胡乱说的,你一个明白人,自然知道这样的事不该放心上。”一面说一面对梅海泉使眼色。 梅海泉则想着另一桩,暗道:“莲英说的亦有些道理,若是外头的人都因她是过继来的便看轻几分,日后她怎能嫁到上等的人家里?即便是嫁了,又会不会让公婆轻视欺负了去?”想了一回,便对吴夫人道:“待会儿你去问问清楚,教一教三堂弟的女儿,留她们到午时就备马车给送回去,说莲英身上不爽利,怕过了病气给她们,派个老嬷嬷过去将今儿的事稍稍透露一点便是了。” 吴夫人心领神会,点头笑道:“正是这样。” 梅海泉又对婉玉笑道:“既然已经来了,就在这儿用了早饭罢,待会子让丫鬟打水进来给你洗脸,我带你到书房去,这些天我淘了几幅好字给你看看。” 婉玉听梅海泉这样一说,知自己所求之事已成,便将泪收了,道:“还是爹爹娘亲疼女儿。”说完站起来亲自布菜奉汤,殷勤侍奉。 婉玉原以为日后便与这双生女再无瓜葛,谁想日后再起波澜,竟与这二人有莫大的牵连。 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下】梅燕回挑唆俏丫鬟 且说婉玉在吴夫人处用了早饭后随梅海泉去了书房,吴夫人则带着几个丫鬟去了婉玉住的绮英阁。此时双、回两姐妹正坐立难安,骤见吴夫人进门唬得赶紧站了起来,口中齐声唤道:“大娘。”梅燕双心虚,头一直低低垂着,梅燕回悄悄看了吴夫人一眼,见吴夫人脸上淡淡的,心里也不由沉了一沉。 怡人乖觉,见吴夫人走到暖阁跟前,便忙端了一把椅子请吴夫人坐了,采纤连忙奉茶,吴夫人看了那两姐妹一眼道:“今儿个早晨的事婉儿都跟我说了……” 话音未落,梅燕回连忙道:“这件事原就是我和姐姐不对,都想跟婉妹妹认错呢,都是我们不该,惹得婉儿妹妹生气。” 吴夫人摆了摆手道:“不过是小姐妹之间起了口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说着低头抻了抻裙子抬起头道:“你们莲英姐姐去得早,幸亏老天爷又让我得了一个女儿,婉儿就是我嫡亲的亲女儿,她年纪还小,你们做姐姐的多教教她,她若是使了什么小性子,你们也别见笑,都是我和她爹爹宠的。” 双、回二人听了心头一沉,梅燕回心中叫苦道:“大娘表面上是奚落婉玉,实际上是气恼姐姐说婉玉不是梅家正宗小姐呢!”想开口接上几句将话圆过来,却见吴夫人正用眼睛看她,一时间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梅燕双也听出吴夫人在敲打自己,心中又惊又怕,只管垂了头坐着,手里牢牢攥了块帕子。 吴夫人又道:“适才婉儿跑去我那里,这孩子实在不像,大冷天连件斗篷都没穿,刚闹唤着头疼,请大夫看了看,说是在风地里受了凉,如今正在我房里头躺着。待会子你们姐妹俩用了饭就随便逛逛罢,不必等她了。” 梅燕回道:“该死!妹妹竟生了病,是我们的罪过了,我和姐姐一同去看她,给她赔个不是才能安心。” 吴夫人道:“这就不用了,婉儿感了风寒,你们过去也怕过了病气。”说完站起身道:“文杏,快把早饭给传来,刚我那儿有两碟子小菜没动,也给端来。”又扭过头道:“今儿还有旁的亲戚过来,我就先走了,你们姐妹若是有什么要吃要用的,尽管和这儿的小丫头子们说。” 双、回二人忙起身去送,等吴夫人一走,梅燕回立刻小声埋怨道:“如今这般就好了?大娘脸上那么淡,就是给咱们颜色看呢,要是传到爹娘耳朵里,该如何是好?早就劝你跟婉玉服个软认错,你偏偏不听……” 梅燕双心里也正烦恼,但听梅燕回这般一说,心里头愈发烦躁起来,皱着眉道:“好了好了!有的没的说这么多管什么用?我就是看不惯婉玉那小蹄子,好汉做事好汉当,若是爹娘真知晓了,我到时候认打认罚,绝对跟你没有一丝半点牵连!” 这一句噎得梅燕回一口气憋在胸口,拧了拧帕子冷笑道:“好,你有骨气,我是好心当成驴肝肺,自己活该。”说完径自坐在桌前取了丫鬟端来果子糕饼来吃。梅燕双赌气在床上坐着,一时间屋中无话。 婉玉在书房里和梅海泉说笑了一回,一时梅海泉有了雅兴便要写字,婉玉便亲自挽袖研磨,两人一边写一边评,也甚得意趣。此时小厮通传,金陵布政使司求见,婉玉便退了出来往吴夫人房中去了。 刚进院子,便有小丫头子看见,忙亲自打起帘子,婉玉进门一瞧,只见有个女眷正坐在吴夫人身边说笑,此人生得与吴其芳有七八分像,头上发髻绾得整齐,戴红翡滴珠凤头钗,穿一件海蓝菊花刺绣缎袄裙,手腕子上戴一对儿铮亮金镯,一看便知是哪个官宦人家正房太太。婉玉认得此人是吴其芳母亲段氏,便走上前笑着施礼道:“二舅母来了,二舅母过年好。” 段夫人笑道:“还是婉儿嘴甜。”说着从怀里摸出个红包塞到婉玉手中,又握着婉玉手将她上下打量一遍,扭过头对吴夫人笑道:“我看婉儿比前些日子又长高了,如今可是大姑娘了,模样生得这么标致,跟个仙女似的,不知以后哪个有福气将她娶了去。” 吴夫人道:“我们家婉儿好处说上一天都说不完,模样还在其次了……她又知书达理,又疼人体贴,交她办事你便只管放心,样样都是极妥帖的。” 婉玉脸红了笑道:“舅母别听我娘的,有道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娘夸我赞我,其实是羞臊我呢。” 段夫人道:“你娘这般说了,就决计错不了。”说完又从怀里掏出一方巴掌大的锦盒道:“这是我前些天收拾出来的小玩意儿,昨儿个一试却发现小了,想着不如拿来给你戴,也别糟蹋了这好东西。” 婉玉打开锦盒一看,只见里头放了个金镶玉戒指,虽不大,却看着十分精致。段夫人把戒指拿出来亲手往婉玉右手中指上一套,笑道:“瞧瞧,不大不小正合适呢。” 婉玉道:“谢谢舅母爱惜。” 段夫人扯着婉玉手笑道:“谢就不必了,不过收了我家东西,就该到我家里去做媳妇儿,不知你娘可愿意了?”说着用眼去看吴夫人。 吴夫人听段夫人这般一讲,心中自然欢喜,但又想起梅海泉所言,一时之间不知如何答对,却见婉玉垂了头道:“舅母别拿我打趣了,吃茶罢。”说着便将茗碗端了起来。 段夫人也不好再提,只将茶碗接过来喝了一口。众人说笑了一阵,因有管事媳妇来请,婉玉便出去了一回,待再进屋时,吴、段二人早已进了里屋密谈。婉玉担心两人要说起她和吴其芳婚事,便轻手轻脚走上前,将耳朵靠在绣线软帘上。 只听段夫人道:“你二哥……唉,我也不知该说他什么好,也忒迂腐了些,今儿个我原意也让他跟我一同来这儿,让他见一见妹夫,也好再谋个好些差事,偏生他不肯,觉得如此这般便折了身价,成了攀附权贵阿谀逢迎之辈……唉!唉!就是他这个倔驴一样脾气,在官场上混了几十年都没得出什么名堂,原先在外头也没少受同僚挤兑,做出政绩也尽数被旁人占了去,苦累倒全都轮到他头上了。” 吴夫人道:“谁说不是,我也想着二哥的事儿呢。如今他好不容易外放回来,爹爹在京城里背着他上下打点,好容易让他到了金陵,让我们家老爷提携一把,谁想到二哥不知发了什么疯,硬是不肯受了,说怕旁人知道了说闲话……这么一来,弄得我们老爷也不好做什么。” 段夫人叹道:“幸亏我们芳哥儿不像他,还时时规劝他,他却不领情,还反倒把孩子骂了一回。” 吴夫人道:“嫂嫂也不要烦心,二哥的事儿我想着呢,时不时就跟老爷提一提。我见你这两日气色都比以往好了些,可见近来保养得甚好。” 段夫人眼眶微红道:“自从来了金陵才过了几天舒坦日子。你二哥的脾气你也知道,做官的时候最是两袖清风,单指望他那点俸银,能有多少田产呢。还是到了这儿,全赖妹妹和妹夫替我们张罗,这才重新置办了庄子和店铺,日子比往常富裕些了,芳哥儿也争气,考中了解元,我这一颗心才算稳当平安了些。”说着便用帕子拭泪。 吴夫人笑道:“好端端怎的流起眼泪来了,好日子都在后头,待芳哥儿中了进士,家中门庭再改换一番,自然就跟原先更不同了。” 婉玉在门外站了一阵,听得屋中两人所言所说不过是旁的事情,便也没心思再听下去,心中暗道:“芳哥儿是个顶顶聪明机变人,想不到二舅舅却如此耿直迂腐。人在官场当中若不能左右逢源,怎可能立得住脚呢,这个道理我这个妇人都懂,二舅舅竟然看不透。”又转念想起吴家不过一般稍稍殷实些官宦人家,吴其芳却送了她价值五六十两银子旧书,微有些过意不去,想着如何再回一份重些礼,复走到厅堂当中来,见娇杏仍端了茶往宴息里送,便唤住道:“舅母在母亲那屋,这是给什么人送茶呢?” 娇杏道:“是吴二太太身边丫鬟抱琴,留在宴息里了,文杏姐姐让我端了茶去陪她说说话儿。” 此时宴息门前帘子一掀,有个丫鬟举着帘子笑道:“快不必麻烦了。”婉玉扭头一瞧,只见个出落得好生整齐女孩儿站在门口,不过十六七岁,柳眉杏目,形容秀美,合中身材,身穿绛红色棉比甲,配着嫣红色袄裙和汗巾,香肩窄窄,纤腰楚楚,婉玉先一怔,暗道:“这个丫鬟相貌风韵倒是极好,我身边那几个加一起也比不上她。” 抱琴走上前行礼道:“我叫抱琴,见过姑娘了。”说完抬起头,打量了婉玉几眼,暗道:“怪道大爷回去常提起她,赞不绝口,果然是个绝色。”心里隐隐有些发酸。 婉玉点头笑道:“记得前几次跟着舅母来是红叶,你看着面生些。” 抱琴笑道:“红叶姐姐年岁到了,太太恩准放出去嫁人,我便跟在太太身边伺候了。” 婉玉见她举止可爱,便起了谈兴,问道:“听口音你倒不像是本地,是跟着舅母从福建过来,还是到了此地才添人儿?” 抱琴笑道:“我倒也不是福建人,是十岁上在京城里就被卖到吴家,一直跟在大爷身边伺候。这些时日大爷上京赶考,红叶姐姐又要出门子,太太身边丫鬟年岁都还小,需人好好调教,人牙子那里也没挑中可心,我闲在房里也无事,就先跟在太太身边了。”一边说一边小心去看婉玉脸色。 婉玉叹道:“都是亲戚又何必见外,舅母若是房里头缺人,只管从我们府上挑过去就是了,横竖这里丫鬟们多,比外头人牙子带来干净。” 正说着,怡人从外捧了礼单子来请婉玉,婉玉打开一瞧,立时皱了眉道:“容王府添丁,依着往年旧例儿便可,账上怎一下子支出这么多东西和银子?再者说,添不过是个庶出小孙子,也不必太过花费。这是谁拟的单子?连旧规矩都不遵了?”说着想起身边抱琴还在,便微微一笑,引了怡人往外走。 怡人道:“本是要依着旧例儿,但前些时日京城里户部尚书府上添了小公子,咱们就比往常多给了五十两,这一回是容王爷,我想着怎也不能低了去,但添了银子心里也没底,这才拿给姑娘看。” 婉玉笑道:“你不知道呢,户部尚书胡大人是我爹的同窗旧识,礼重些也应当。容王爷那头倒不必了,循着往年例儿就是,他们那些皇亲戚,咱们只管远远敬着,若是送得重了,或是走得太近,反倒会引出事端来。” 怡人听了便领命去了。婉玉站在廊下逗了一阵猫儿狗儿,心中也闷闷。暗道:“如今看爹娘的意思,十有八{面玲珑}九想把我许配给吴家了。今日芳哥儿房里的丫鬟也出言试探,那丫头生得不俗,谈吐也好,怕是要做通房。我估摸着,只再等几个月,待芳哥儿金榜高中,到时候便会到家里提亲……若是我闹一场,躲了这一次婚事,只怕也躲不过下一回……”长长一叹,想到要再与一个男人成亲度日,心中不由茫然和畏惧,再念及珍哥儿,心里更像用油过了一遍。当下没有心思玩乐,想来想去仍觉眼下唯有珍哥儿事最要紧,便到紫萱住院子里打听妍玉和杨昊之之事了。 婉玉这厢走了,却不知绮英阁里那对小姐妹早已坐立不住。这两人感情亲昵非常,即便是赌气也不消片刻就解了,又担心婉玉之事,两人坐在床头商议了片刻,便一同到吴夫人房中向婉玉赔礼。待进了吴夫人住院子方才得知吴其芳母亲段氏来了,文杏便请双、回两姐妹回去,这两人哪里肯依,梅燕双道:“我们是来瞧大娘和婉妹妹,虽说是有客,但也总是一家亲戚,若是文杏姐姐不方便通传,那我们在宴息里等等便是了。”说完一扯梅燕回袖子,两人便轻车熟路往宴息里去了。文杏无法,只得命小丫头子看茶。 这两人一进屋,便瞧见里头早已坐了一个容貌极清俊女孩儿,抱琴见有人进来忙站了起来,梅燕双将抱琴打量一番,问道:“你是谁?是大娘房里新添丫鬟?” 抱琴摇头道:“我是吴家太太身边的丫鬟,姑娘们坐罢。”说着便让座,又要往外走。 梅燕回一把拉了抱琴胳膊笑道:“原来都是自己人,我们姐妹俩也正没趣,不如咱们一起说说话儿。”一边说一边亲热拉着抱琴手坐了,你一言我一语聊了起来。因都是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双、回二人刻意存了讨好的心思,抱琴又是极乖觉,故而几番话下来便已熟络了许多。 三人说笑了一回,只听梅燕回道:“我跟你悄悄打听个事儿……我听人说婉儿妹妹要和芳哥儿订亲了,不知是真是假?” 抱琴道:“如今还没订亲呢,但也保不齐就成了……我们家太太常常赞婉姑娘,说见过这么多女孩儿,从没见过这般聪慧伶俐。” 这一句话刺得梅燕双直堵心,心思一转,压低了声音道:“也亏得大娘用心教导,婉玉妹妹才出息了……想必你也知道,原先她在柳家,是柳家一房小妾生,因为那小妾是个戏子出身,难免就染上些不好习气,打鸡骂狗,像个女霸王一般。”说到此处看了抱琴一眼,用帕子掩了口笑了两声道:“呵呵,这话儿本来也不该讲,但我听说也就几个月前,她还在柳家时候,还为了柯家公子投湖,险些就死了。” 抱琴唬了一跳,道:“当真?婉姑娘竟为了个男人投了湖?” 梅燕双赌咒发誓道:“大正月里,若我说的有假,便叫我不得好死!千真万确的事儿呢!” 梅燕回道:“我们姐妹俩是万万不会浑说。不过眼见着婉玉妹妹如今却出息了,管了整整一大家子,走起路来都带着风,神气得紧。” 梅燕双眼见抱琴面色发白,心里暗暗称快,接了一句道:“如今她改好了,我们看着心里也欢喜。” 正说到此处,却听见门外有人道:“什么好事?说出来让我也跟着欢喜欢喜。” 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上】听流言抱琴惊芳心 且说双、回二人正在背地里跟抱琴编排婉玉不是,却听门帘子外面有人说话,三人俱是唬了一跳,惊疑不定之间,只见帘子一掀,文杏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眼光在她们三人身上一扫。梅燕双心中叫苦道:“文杏是大娘身边最有头脸丫鬟,连我们都要敬着她三分,不知刚才话她听进了多少,万一她跟大娘说了……”想到此处心里突突跳得厉害,又见梅燕回脸上也一片雪白,便愈发六神无主起来。 文杏似笑非笑道:“适才都说什么呢,什么欢喜不欢喜,我好像还隐隐约约听见我们家姑娘名儿。”说着用眼睛去看梅燕双,梅燕双心虚,将脸偏开看别处。 梅燕回勉强笑道:“没什么,就是闲着没事,说两句闲话乐一回也就罢了。” 文杏也不再问,道:“太太说了,我们婉姑娘身上确实不大好,要静养一段日子,家里也就不方便留两位姑娘了,适才太太已派了人到姑娘里通报了,车马也已经备好,绮英阁那头,丫鬟们也将东西都收拾妥当,只看姑娘们打算什么时候走。想多留一会儿,便用了午饭也不迟。” 双生女脸色登时一变,心知这是要赶她们二人家去了,两人面面相觑,梅燕回站起来强笑道:“婉妹妹既然病了,我们也不好再留,免得给大娘再添了麻烦,只是这般走了终究不像,我两人总要跟大娘辞行才是。”说着扯了扯梅燕双衣袖。 文杏道:“这就不必了,太太跟前儿有亲戚,正商量打紧事儿,姑娘们有心,我帮着传达就是。” 文杏此言已颇不客气,偏生双、回二人做贼心虚,也不敢分辩,梅燕双道:“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多留了,劳烦文杏姐姐跟大娘说一声,我们这就告辞。”说完和梅燕回走了出去,只留抱琴一个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拧了帕子站在炕边上。 文杏将托盘放在小几子上,走过去拉起抱琴手,放缓了声道:“这般拘着做什么?你坐,咱们两个人说说话儿。”说着拉着她坐到炕上,慢慢闲话了几句,问她几岁,家乡在何处,平日里都干做些什么等语。抱琴起先忐忑不安,言语上只是唯唯诺诺,但见文杏态度可亲,便渐渐放开了,文杏留神看着,心里想了一回,笑道:“不知怎,我一见你就觉得投缘,我年纪比你稍长一两岁,便讨个大唤你一声妹妹罢。” 抱琴忙道:“文杏姐姐说得哪里话,姐姐肯叫我妹妹是抬举我了。” 文杏道:“既然你也认我,我便有几句心底里话跟你说说……咱们做丫鬟,第一要紧事就是记着恪守本分,虽然你我在主子跟前是有些头脸,但终究是个下人,比不得那些姑娘小姐们,她们这会子欢喜了,拽着你磨牙,你图新奇,在旁边听着,日后若有事端惹出来,主子们只会说你品行不良,拐带坏了正经姑娘,重重责罚下来,又该如何呢?” 抱琴心中一沉,知道刚才那番话文杏都听见了,不由满面通红,拽住文杏袖子央告道:“好姐姐,是我错了!你教我,我再也不敢了!” 文杏道:“你不知道当中缘由,昨儿晚上双姑娘和回姑娘就跟我们家姑娘斗了气,今儿个早晨我们姑娘连外头衣裳都没穿,哭着跑过来来找太太评理。不管谁对谁错了,这闹来闹去,都是主子们事,跟咱们又有什么相干?好妹妹,我跟你说一句,莫让人家把咱们当成手里头剑,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你自己 花间一梦第21部分阅读 欲望文 花间一梦第22部分阅读 花间一梦 作者:肉书屋 花间一梦第22部分阅读 里都要有个分寸才是了。” 抱琴款款点头,此时小丫头子在门口唤道:“文杏姐姐,太太让你过去,问东西送得了没,话递过去了没有。” 文杏应了一声,将托盘端起来对抱琴道:“那我先走了。”抱琴赶紧起身相送,文杏唤进两个丫鬟进来陪抱琴说话,然后端着盘子往卧室中走,见吴夫人正和段夫人说话,便走上前在吴夫人耳边说了几句。 吴夫人登时脸色一变,跟段夫人告罪一声,便和文杏来到外头,低声道:“你说可是真?” 文杏道:“千真万确,我清清楚楚听见,那两人竟说了这样话,我心里有气,太太命我端过去香囊也没送,那两人本还想跟太太辞行,我也拦了下来。适才耽误了一阵,也是为敲打敲打吴家那个丫鬟。” 吴夫人冷笑道:“怪道婉儿今儿早晨起来哭得跟什么似,我还当是小姐妹之间起了口角,如今可见是黑了心货色,竟要坏我女儿名声!”又朝托盘看了一眼道:“你做得很是,这香囊是宫里赏出来物件,给那两个小蹄子也是糟践!你端过去,让婉丫头挑一个,剩下就赏给你戴着玩罢!”文杏应了一声,领命去了。吴夫如何烦恼,如何想法应对,想到婉玉如今之状添了几分心疼,不在话下。 且说抱琴自文杏走后就有些魂不守舍。她自小被卖到吴家,段夫人见她模样整齐,性情温柔老实,便把她拨到吴其芳身边伺候。抱琴虽算不得伶俐机敏,但可喜在百依百顺,做得一手好针线,一直也服侍妥帖。后来年岁渐大,也出挑成个美人模样,段夫人有心抬举,吴其芳也喜她妩媚和顺,便收她做了房里人,抱琴自觉终身有靠,侍奉愈发精心。这些时日听段夫人提有意与梅家攀亲,抱琴也有意探探婉玉性情,便千求万求央告段夫人带她来,一见婉玉,观其神色语态,便知是个心中有丘壑人物儿,又见她与怡人说话,更知其颇有几分手段,不由担心婉玉是否性子宽和容人。谁知后来她竟听见梅家小姐妹提起婉玉先前旧事,抱琴心不由灰了一半,前思后想,也不由添了几桩烦恼。 直至申时,段夫人方才告辞离去。待坐到马车上行了一段路,段夫人便问道:“今儿个你见着婉姑娘了没?” 抱琴低了头小声道:“见着了。”一面说一面拿了厚棉锦缎大褥盖在段夫人腿上。 段夫人道:“你觉得她模样性情怎样?” 抱琴道:“模样没得挑剔,鲜花嫩柳似,看着就伶俐,只怕是男人也比不过了。” 段夫人笑道:“这就是了,我看着也好,我略套问了几句,看样子弟妹也乐意。待芳儿中了进士锦衣还乡,咱们就到梅家府上提亲,虽说梅家门第高了些,但芳哥儿也是极争气,不是我说嘴,多少王孙公子都比不上他。”说完又见抱琴蹙着眉坐着不语,略一沉吟便知其中有事,推了抱琴一把道:“愣着想什么呢?” 抱琴忙笑道:“没想什么,只是琢磨着给大爷做衣裳还没好。” 段夫人道:“甭想骗我,你这丫头最是老实,脸上藏不住心事,你定是听到撞到什么事儿了,若是跟婉姑娘有关,便只管告诉我。” 抱琴张口欲提,但又转而想起文杏说话,便又把嘴闭上,左右为难间,又听段夫人道:“我知你事事处处都为芳儿着想,若是有为难事也不妨,我必不怪你。” 这一句话却撞进抱琴心坎,她自小至大眼中唯有一个吴其芳罢了,如今后半生都系在他身上,唯恐他错娶妻室,便将双、回二人话对段夫人说了。又道:“太太别生气,我也不是愿意跟姑娘小姐们嚼蛆。我服侍大爷一场,只盼着他平安,日后娶一房贤淑妻子,也是我造化。我今儿把这事儿告诉太太,也是想讨太太一个主意。” 段夫人拧着眉久久无言,半晌才道:“今儿个弟妹倒是跟我提了,说婉玉今儿个受了气,因为是过继来,下人和各房亲戚都在背后乱嚼舌头,她那两个侄女就踩了婉玉不是。还说婉丫头生母去得早,前些年在柳家也没少受人挤兑,也怪可怜见。我听了还顺着劝慰了几句。若是婉姑娘为个男人投了湖,也不知有内情没有,但不管怎样,终究也不是体面事。”说到此处拍了拍抱琴手道:“我儿,幸亏你告诉了我,咱们刚来金陵,对婉姑娘先前事儿一概不知,如此看来需找人好好打听打听才是了。你这般替着芳哥儿打算,我日后也不会亏了你,你便放心罢了。”抱琴连连答应,心下安稳,暂且不表。 此几日无话,却说到了正月初七时候闹出了一桩天大事。妍玉使了个金蝉脱壳法儿,留了封书信,带着丫鬟红芍和杨昊之私奔了。杨柳两家登时大乱,柳寿峰气得病倒在床,一时大发雷霆,一时要将妍玉赶出家门,一时又痛哭流涕自言颜面尽失对不起历代祖先。杨家也四下里派人寻找。两家虽竭力将事情向下压,但奈何纸里包不住火,风声还是传扬出去了。婉玉知道了愈发忧心忡忡,待正月十五一过便忙派人将珍哥儿接了回来。 如此整个年下便这般过了,待至二月,初九、十二、十五日便是会试日子,三场考过,杏榜一发,梅书达、吴其芳和杨晟之三人均高中了贡士。待三月十五日殿试考过,梅、杨、吴三家均是点灯熬油等信儿,等了七八天,方有快马报喜回来,方知梅书达和吴其芳均中二甲,杨晟之考了第三甲头名传胪,喜讯传来,众人无不喜气盈腮,各家均放炮庆贺,开祠堂祭祖,不在话下。 杨峥这些时日因杨昊之之事正烦恼不尽,只觉因这孽障得罪了梅家,如今更与柳家交恶,但此时杨晟之高中喜讯传来,杨峥不由精神大振,大喜之后,心中又默默想道:“即便杨家顶着皇商和户部虚衔,再如何富有,但终究是从商最末一流罢了,事事处处要看梅、柳两家脸色,若是朝中有人那又何愁家业不兴?晟儿看着呆笨,不过是个老实憨厚庶子,这些年来虽无大错,但看着也不出挑,想不到如今竟成了最出息一个了!只怕杨家还要指望于他,往日里我待他生分了些,从今往后便再不能如此了。” 想到此处,杨峥忙到库房里,命人打开柜子将最上等料子取来,缂丝,提花,二色金、雪绸,不一而足,精心挑了十几匹,命人拿去给杨晟之重新裁制新衣;又从账上拨了八千两银子,找了可靠管事送到京城给杨晟之打点;拿出银子来打了一副赤金点翠红宝石头面亲自送到郑姨娘处,而后连续几晚都在郑姨娘房里歇了,郑姨娘自然春风得意,逢人便说晟哥儿如何有出息,挣了杨家脸面,府里大大小小婆子丫鬟仆役均闻风而动,抢着上前奉承献媚,不在话下。 而柳夫人一则惦念杨昊之;二则因妍玉之事与自己亲哥哥柳寿峰撕破了脸面,闹得僵了起来;三则又气恼杨晟之高中,郑姨娘得势,急火攻心便病了一场。同时大病一场亦有柳家孙夫人,自妍玉离家之日起,孙夫人便牵肠挂肚,虽痛恨亲生爱女与名声狼藉有妇之夫勾搭,但到底还是疼惜多些,每日里想起都要哭上几回。虽曾到杨家闹过几次,但终究无法。待杏榜发过,宫中又来了太监传旨,原来姝玉诊出了龙脉,皇上赐封为美人,又赏了柳家许多东西。姝玉亦从宫中赏了东西出来,这一回竟不同于过年时候寒酸,赏赐颇丰,尤其给生母周姨娘东西极多,隐有压过孙夫人一头之势。周姨娘大惊,忙取了几样贵重送到孙夫人房里,孙夫人当然不肯收,不咸不淡说了几句,待周姨娘走后,她心里到底不痛快,想到大女儿在宫中虽位置极尊,但久久没有孩儿,竟被个庶女压过一头去;小女儿又不成器,坏了名节,日后也恐谋不到什么前程了,忧思极重之下也大病了一回。 自年后几家欢喜几家愁,各人均有个人思量。眼见日月匆匆,进士们就要荣归故里了。 第二十九回【下】思前程婉玉诉本意 却说过了些时日,梅书达、吴其芳、杨晟之等人陆续回了金陵。三家免不了各摆流水席大宴宾朋,又请戏班子演堂会,热闹了好几日方才散了。 这一日婉玉正在房里教珍哥儿读诗,只见梅书达从门外走了进来,大喇喇往黄花梨包银榻子上一坐,倚在锁枕上笑道:“看见我来了,还不赶紧把你这里好茶好点心端上来,昨儿那个桂花酿爽口得紧,再给我盛一碗。” 珍哥儿唤了一声:“小舅舅。”舍了书本跑过来往梅书达身上蹭。 婉玉啐道:“活土匪,上次来就磨走我一罐子新茶,今儿又过来打什么秋风?母亲赏给你好东西还少了不成?桂花酿早没了,给你兑果子露喝罢。”嘴上这般说,却仍到炕几上亲自端了盛零嘴八宝盒来,又命怡人去倒茶。 珍哥儿听了立刻扭过头道:“我也要喝果子露,还要吃松子瓤。” 梅书达弹了珍哥儿脑门道:“就知道吃。”说完一把将珍哥儿抱起来,向上举了几圈,逗珍哥儿咯咯笑了,便放下来对婉玉道:“这小子比前日子沉了好些。” 婉玉笑道:“跟你一样,像馋嘴猫儿似,一个看不住就拿了糕饼零嘴往嘴里塞,骂了好几次才改了。”又道:“刚去母亲那里请安,听说你被父亲叫到书房去了,是不是跟你说去翰林院事儿?父亲如今是个什么打算?想要你日后到何处任职?” 梅书达抱着珍哥儿垂头丧气道:“要是说这个便罢了。刚叫我去从头到脚骂了一回,说我如今是有功名人了,还站没站相,坐没坐相,镇日里赏花玩柳、斗鸡撵狗不成体统,要大哥好好教我,改一改纨绔习气。”接着叫屈道:“好姐姐,你说句公道话,我才刚考完,前些时日累得头晕眼花,看见《论语》、《中庸》都恶心,这才舒坦了几日呢,爹就来骂了。” 婉玉心中好笑,抚了抚梅书达头顶道:“爹爹说得有理,你都这么大人,还有了官职,可不兴再跟孩子似,这次高中进士里,你年纪最小,人人都在明里暗里赞你,你可莫要给爹爹丢了脸面。” 梅书达道:“这几日跟爹在外头给一群士大夫老头子赔笑作揖,拜来拜去不胜其烦,在家里还要装模作样,那还有什么趣儿。”说着把珍哥儿放下来,和婉玉在榻子上坐了,道:“我心里有数,我文章学问差得远呢,这回高中,兴许还是爹爹旧识卖了面子,爹是皇上宠信之臣,皇上爱屋及乌,点了我做进士也未可知。” 婉玉笑道:“瞧瞧,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谦逊了?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文章做得好呢,爹爹都给我看过了。” 梅书达听了脸色一松,笑道:“既然姐姐都说好,那便是真好了。”又道:“听文渊阁学士说,杨家三小子杨晟之文章做得极工整,缜密森严,原本考官们都以为他会被皇上钦点二甲,或是中个榜眼、探花也说不定,但听说圣上不喜他文章中有一句暗讽本朝,思前想后才点了他三甲传胪。” 婉玉奇道:“杨家三公子素是个圆融守拙之人,想不到他竟敢在会试里讽刺起朝廷了……他写了什么你知不知晓?” 刚说到此处,银锁打起帘子进屋道:“二爷、姑娘,表少爷来了。” 婉玉一怔,梅书达拍手笑道:“表兄从回来路上就念叨着要回来看望姐姐,他上次来咱们家,姐姐刚好去亲戚家了,表兄嘴上不说,但脸上还是难掩失望之色……”说到此处,见婉玉瞪了他一眼,便止住不说,只揶揄笑。 婉玉想了想道:“快请进来罢。”说完命丫鬟把珍哥儿抱走,将茗碗和果子糕饼撤去,重新攒了新奉上来。 不多时吴其芳走进门,彼此见过后,婉玉让座,吴其芳坐下便对梅书达笑道:“母亲带我来串门子,我拜见了姨丈后找不见你,听丫鬟们说你往婉妹妹这儿来了,便过来看看。” 婉玉暗暗打量,见吴其芳今日穿了玄色镶边宝蓝底子五彩刺绣直裰,腰系同色玉带,更显出一派倜傥来,容貌俊美出乎杨昊之之上,又多几分儒雅洒脱,面上常笑,顾盼生情。婉玉暗道:“所谓风流才子也不过如此了,怪道梅燕双为了他神魂颠倒。” 吴其芳亦不动声色将婉玉看了一番,见她穿秋香色斜襟比甲,浅紫衣领,手里捏明蓝纱手绢,淡雅之极,愈发超逸清丽,不由有些痴了,暗道:“婉妹容貌绝美,虽是过继来,但姨妈姨丈疼爱有加,竟比嫡出还要看重。若能与她结为连理,日后娇妻美眷,仕途得助,夫复何求?”正想着,只听婉玉道:“多谢表哥从京城捎了书来。” 吴其芳道:“妹妹欢喜就好了,妹妹送我那个玉璧,我命人打了络子把玉络上了。”说着将腰上佩玉解了下来,婉玉一瞧,果见是她送那块“独占鳌头”,选了大红和金色线打成了方胜,将玉箍在正当中。 婉玉接过来看了看,笑道:“这是谁打络子?手忒巧了,赶明儿个也给我也打几根。前些日子舅母来串门,带了个叫抱琴丫头,说做得一手鲜亮活计,我那天看见她裙子上也系着这么个方胜络子,箍着一块白玉,跟这个一模一样,这络子难不成也是她打?” 吴其芳一愣,看了梅书达一眼,原来这络子正是抱琴打,吴其芳与梅书达交情甚笃,早已听梅书达说起婉玉厌恶姨娘通房之流,梅书达也知吴其芳屋里有个叫抱琴丫鬟身份不同寻常。此时梅书达见吴其芳用眼睛瞧他,心说:“母亲有意撮合姐姐和表兄,表兄才高八斗,年轻有为,只怕日后再难寻这样品格男子……男人年少轻狂难免有两三个相好,跟丫头们胡闹哪儿能算做真呢?”想到此处便向吴其芳使了个眼色,意为自己并未搬弄什么是非,吴其芳心中稍安,对婉玉道:“难不成我们吴家就一个丫鬟会打络子了?若是妹妹喜欢,便告诉我喜欢什么花样,我让丫鬟们打了给你送来。” 婉玉将玉璧递还过去,笑道:“就捡三四个寻常样式打了就是。”说完唤怡人从柜子里取小荷包来,对吴其芳道:“也不能白白劳碌了你丫鬟,这儿有一包红玉髓雕小玩意儿,你拿去替我赏了罢。” 吴其芳道:“妹妹这就见外了,不过是几根络子,丫鬟们平日里闲着也是闲着,打这么几根小东西还须你赏,这不是羞臊我么。” 婉玉听了也不再让,扯开来说了些别,无非是询问京城风土人情,吃食如何,用度如何,京城里官宦人家住园子如何,又问皇上御赐琼林宴场面如何,宫廷乐师奏乐如何,种种不一而足。婉玉听着新奇,心中不免羡慕,吴其芳极擅言辞,也讲得绘声绘色,待说了会子,吴其芳见婉玉有些乏了,便起身告辞。婉玉也不留,吴其芳从怀里掏出个玻璃小瓶递给婉玉道:“听表弟说妹妹在蜡烛底下看书久了便头疼,这是精炼出薄荷脑,配了几味香材,妹妹若是头再疼了,便打开挖一指甲盖,涂在太阳|岤和鼻子底下最是提神醒脑。” 婉玉道:“这样好东西我便收了,谢谢表哥。”一面说,一面命银锁送客。梅书达便和吴其芳一同走了出去。 待出了绮英阁院子,梅书达便把胳膊搭在吴其芳肩膀上道:“早就告诉过你,我这妹妹精明得紧,想来她是猜到你房里那丫头事了。如今我娘也有意将妹妹许配给你,若你肯听我一句,就尽早把那丫鬟打发了罢。” 吴其芳微微皱眉道:“抱琴打小就伺候我,我也是允了她,若是就这般把她打发出去,我倒成了无情无义之人。况女子本该温良恭顺,妒乃女德大忌,婉妹妹大方端庄,也该明理才是。再者说,但凡大户人家,难免有妻妾,日后若婉妹嫁我,我定会敬她爱她,抱琴性子和顺,势必会好好守自己本分。” 梅书达摇了摇头,心中暗道:“怕是表兄不知晓我姐姐脾气,外表温柔,内秉风雷,平日里不言不语,实则是个最最霸王人物儿。当年杨昊之那几个通房,最终又留下了哪个?老实本分送了嫁妆嫁人,泼俗大闹随便拉出去配了小厮长随,偏生那几个通房丫头都让姐姐攥住短处,打发得有凭有据,旁人挑不出嘴。如若表兄真娶了姐姐进门,那抱琴只怕也留不住。”心里这般想,嘴上只管和吴其芳顺口说了别,缓缓朝前走去。 且说梅书达和吴其芳走后,婉玉倚在床头默默出神。半晌怡人端了碗茶轻轻放在炕几上,婉玉方才回神,坐起来道:“什么时辰了?珍哥儿干什么呢?” 怡人道:“申时二刻了,刚娇杏来让婆子把珍哥儿抱到太太房里去玩。” 婉玉点了点头,轻轻叹了口气。怡人度其神色,便问道:“莫非姑娘有什么烦心事?” 婉玉拉着怡人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道:“你觉得表少爷如何?” 怡人笑道:“姑娘怎么问起这个了?”想了想道:“表少爷年少有为,脾气性子看着也和善,正经读书人家出身,也没那些王孙公子下流习气,瞧着倒是不错。” 婉玉再轻轻叹一口气道:“若是依我原来主意,便一辈子也不嫁人了,一心一意将爹娘送终,看珍哥儿长大成|人,我便随便寻个地方绞了头发当姑子去。” 怡人一惊,道:“姑娘,你……” 婉玉捏住怡人嘴,摇了摇头道:“你且听我说完……但这些日子我想了,若是我不嫁人,爹娘恐怕也不能安心,哥哥们和嫂子虽好性儿,但若是我久留在此,也恐惹人生厌,只怕嫁人是唯一出路了。再就是珍哥儿,我一见这孩子便觉得投缘,好似我亲生孩儿一般,直想带在身边养着。但珍哥儿究竟是杨家长子长孙,迟早要回去,他在杨家名正言顺,多少房子田产,他应得,一分半厘也不能少了,可他留在梅家终究不像,况且待爹娘百年,珍哥儿到底是外姓,拿梅家半亩田地也是要让人说嘴。” 怡人叹道:“难为姑娘为珍哥儿这般考虑了。” 婉玉道:“若是爹娘真要我去嫁芳哥儿,我嫁便是了,娘也悄悄打听过,他房里如今只有一个通房,看形容举止大抵还算是个明理之人。若真嫁了他,我好好央求爹爹,万万别让他外放,留在金陵做官,平日里也好照应珍哥儿。” 怡人道:“如此也好,姑娘娘家有势,吴家到底差了底气,姑娘嫁过去也不会吃亏受委屈。”两人又絮絮说了一回,不在话下。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如今且说杨家,因杨晟之金榜题名,杨峥自然脸上有光,大宴宾朋数日,恨不得全金陵人都知晓杨家出一位进士,更到各庙里上香,开祠堂重修家谱,大有改换门楣之势。而杨晟之除却官场往来,回到家中只管闭了门,安安静静。郑姨娘心有不甘,到杨晟之跟前道:“我儿,如今你扬眉吐气了,怎还做这副模样?如今你在老爷跟前长了脸,也不兴做以前姿态了。再过些时日你就要回京城,赶紧找你爹要几间铺子田庄,手头充裕了才好打点,如今你去求老爷,还不要什么有什么。” 杨晟之道:“姨娘着什么急,横竖日后有你好光景罢了,凡事我心里有数。” 郑姨娘道:“连菊丫头嫁人,老爷还给备了两个庄子,七八间铺子做嫁妆。你也是他亲生骨肉儿子,这般争气,他才从账上给你支了八千两银子,也太偏心了些!我瞧出来了,都道是‘会哭娃有奶吃’,你若不要,老爷定想不起来给你。” 杨晟之无奈道:“姨娘,我明白,这事你万万别跟父亲提,时机到了我亲自去说,你若说了,只怕还比我少要不少银子。” 郑姨娘听杨晟之这番话方才欢喜了,对着杨晟之左看右看,只觉心满意足,忽想起什么,凑上前道:“如今你也大了,还有了官爷身份,有些事也不该再拖着……翠蕊也伺候你这么长时日,不如给她开了脸收到屋里头,日后你上京也带她去,好歹有个知疼着热人,昨儿我还探了探,那丫头乐意着呢。” 欲知端,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上】得家财柯颖鸾妒恨 且说郑姨娘欲劝杨晟之收通房,杨晟之道:“眼下最着紧事莫过于上下疏通打点,拜见各方官吏要员,为日后谋划。最宜修身养性,何必急于这一时,况且我是打算日后放翠蕊出去。” 郑姨娘奇道:“为何不将那丫头收了?翠蕊模样好,性子也爽利,这些年也一直妥帖伺候着,色色想得周全,哪怕一根针一根草也是先记挂着你,莫非你如今有了官职瞧不上她了,想收个更美貌丫头?或是有什么可心人儿?” 杨晟之道:“她用心伺候主子,那是她本分,她待我亲厚,日后放她出府时,我自然不会亏待了她。但这丫头恐怕不是肯安分守己,收房事莫要再提了。” 郑姨娘道:“我已经允了她了……” 杨晟之一瞪眼道:“我猜便是!她定会跑去央告你。如今她长大了,添了别心思,我可不敢再留她了。” 郑姨娘还欲劝两句,但见杨晟之沉了脸色,竟不敢再说了,心道:“此一时彼一时也,晟哥儿如今是个体面官老爷了,即便是收个通房,也要是模样性子都出挑,翠蕊虽好,但到底算不得拔尖美人,况且晟哥儿也不中意她,我再慢慢物色就是了。”想到此处便说了些别,无非是哪个管事媳妇过来奉承,哪个丫鬟小厮想到杨晟之处当差。杨晟之顺口应着。正此时,只见门帘子一挑,一个丫鬟走进来道:“三爷,老爷唤您过去。” 郑姨娘忙道:“晟哥儿,老爷叫你呢,怎么应对,怎么答话,你可知道了?” 杨晟之点了点头,起身理了理衣裳便走出去,一路到了杨峥平日里盘账书房门之内,只见杨峥正坐在太师椅上,眉头紧皱,手里握一杆旱烟。杨晟之唤道:“父亲。” 杨峥适才回神,抬头一瞧,只见杨晟之正垂首站在书案跟前,眉头略松,想到自己膝下三个儿子,老大败伦丧德,丢尽杨家脸面;老二又是个懦弱无能;老三原是家里最不受待见庶子,此次却中一举高中,光耀门楣,更被皇上钦点入翰林院做了庶吉士。两相对比,杨峥看杨晟之更欢喜了几分,放缓声音道:“晟儿,你来。”说着取过书案上一只铁匣子递上前道:“打开罢。” 杨晟之打开铁匣子一瞧,只见里头红红绿绿一叠纸,展开一瞧,见均是地契和房契,不由抬起眼看着杨峥。杨峥道:“这些时日你刻苦用功,不免劳苦了,日后你便是朝廷命官,若没有银钱傍身也不像,这间在金陵铺子便移到你名下去罢,若是需用银钱便找人回我一声,直接从官中支银子便是。” 杨晟之知那间铺子生意是极兴旺,但仍微皱一下眉头,心下略一盘算,道:“父亲,皇上钦点我入翰林院,我日后要上京住三年,这期间与各路官员要臣结交,免不了应酬使钱,只怕花费不菲。若不与人结交了,三年之后谋官职免不了落了下乘了,我在京中,日后隔三差五差人过来从账上支银子,也不太不像。” 杨峥抽一口烟,缓缓吐出,道:“杨家在京城还有些产业,京郊就有一处庄子,便暂且由你打理罢。” 杨晟之沉默不语,半晌方道:“京郊庄子虽好,但只有夏秋两季才有些收成。”顿了顿道。“我在京城赶考时,父亲让我若是短了银两便暂到铁帽子胡同当铺里支银子,我与铺子里掌柜和伙计也熟悉了几分,不如就先把那当铺交予我罢,若是收了什么珍奇古玩,也好拿来孝敬各处要员。” 杨峥皱着眉头暗道:“铁帽子胡同那家当铺确是一处旺铺,一年下来收银子少说亦有五六千两,他倒会挑选,若将这铺子给他一个庶子,非但嫡子们不自在,柳氏也定然不依。”想到此处抬头看去,只见杨晟之虽姿态恭谨,但神态举止间竟带几分威慎,观之俨然,与先前唯唯诺诺之态判若两人。杨峥心中微微一惊,却也欢喜起来,暗道:“吾儿已成材矣!万不再做先前懦弱小儿之态,此番看来已有了七八分大家风范了。”又暗暗想道:“如今家中只有这一个儿子成器,日后振兴家业还多半指望于他,不过一间铺子,真给了他又如何了?况京城之中也确需要打点”便点了点头道:“好罢,如此便给了你罢。” 杨晟之道:“不知何时我能拿到账簿?也好盘一盘账。” 杨峥笑骂道:“你这小子何时学了这些心眼子?这么急急要把账簿拿来,我已允了你这间铺子了,还怕我收回去不成?”说完起身,从腰间取下一串钥匙,走到里屋,片刻出来拿了一叠立契道:“这便是那铺子和田庄房契和立书,还有店里伙计长工契约,你收好了罢,待会子你就去跟执事去账房里取账簿。” 杨晟之双手接过,恭敬道:“多谢父亲!” 杨峥微微点了点头,忽又叹了一声道:“咱们这等人家,虽有富贵,但奈何有财无势,事事处处要看别人脸色,一年到头赚银两,倒有一大半做打点疏通之用。我自小便读书不成,家族里又无在仕途上出人头地之人,幸而祖宗有灵,保佑你高中,又蒙皇上恩典入了翰林院,倘若你日后仕途通达,杨家便也可再进一步了。”说罢又想起杨昊之,不由一阵头痛,厉声道:“你入京后万要以读书为重,若是养了下流习气,跟京城里纨绔子弟一处眠花宿柳,惹是生非,我定不饶你!” 杨晟之道:“爹爹只管放心,学馆之中考校极严,听说需日夜苦读。我殿试不过第三甲,最末几名选入翰林院,可知与旁人差距甚远,自当日夜读书才是,怎能沉溺嬉玩荒废了仕途经济。” 杨峥又嘱咐一番,杨晟之方才退了出来,后随管事去账房取账簿暂且不表。且说柯颖鸾立时便知晓杨峥将两处旺铺给了杨晟之,心里又妒又恨,盘算了一番便到了柳夫人处,先逢迎了一番,接着说杨晟之如何争气光耀门楣,又说公爹如何器重,直到见柳夫人面露不愉之色,方才道:“公爹真真儿心疼三兄弟,这些时日里衣裳物什赏了几箱子,有些个玩意儿竟是我也叫不出名儿。” 柳夫人病体未愈,病恹恹倚靠在床头靠枕上,闻言冷笑道:“如今他眼里只有一个晟哥儿,哪里还记得别人?”又想到杨昊之远走,不知下落,而庶子却金榜题名,这些时日连郑姨娘对她底气都足了几分,暗道:“幸好我还有一子,景哥儿虽不如昊儿,但亦能依靠一二,我先前确实偏心,薄待了这一房,如今方要挽回一番。”想了一回,唤道:“春芹,把柜子里那个石榴红绫包袱拿来。”又对柯颖鸾道:“老爷送晟哥儿无非是些从库房里取出东西罢了,比不得正经精致货。” 待春芹将包袱拿来,柳夫人解开,从里面掏出一截料子对柯颖鸾道:“这是从南洋那头运回来料子,又厚又暖和,摸着也轻柔,我统共才得了这一块,做了件大氅,今儿个赏了景哥儿罢。” 柯颖鸾笑道:“母亲赏东西必然是好东西,还是景哥儿有福气,前些天还跟我说,冬天穿大毛衣裳不暖和,让我回头替他张罗一件,没想到母亲早就想到了。”心里却咬牙道:“这衣裳必是做好给杨昊之留着!但那个下流种子却拐带了柳家千金私奔,衣裳没送出去,今儿个倒拿来做人情!呸!真有心送,寒冬腊月又干什么去了?如今春暖花开了倒巴巴送过来!” 柳夫人嗔道:“不暖和也不早说,再冻坏了他。” 柯颖鸾道:“哪儿能呢,做了一件藏青,一件蜜合色,他都不爱,白白放在柜子里落灰。跟我说,穿这一色衣裳,需用镶了碧玉珍珠腰带方才好看,想给他做一条,但到底也没可心,原先那条金镶玉腰带已是半新不旧,他又穿厌了,那两件衣裳也便丢在一旁了。” 柳夫人道:“你们二房怎么就到这一步境地了?杨家泼天富贵,如今你们这正经主子连一条镶了玉、嵌了珍珠腰带都寻不见?我记得老爷当初给了景哥儿两间铺子,一间药材,一间点心,你少拿些钱银出去,也便不回跑到我跟前来哭穷。” 柯颖鸾心里又恨,口中叫屈道:“真真儿是误会,我们二房哪里就富裕了?我虽管家,但官中钱一分一厘都要记账,报明母亲去处,我虽粗粗笨笨,但到底还是个实心人,何时贪过公家里头一分钱?老爷给那两间铺子都是小本买卖,一年到头加一起横竖不过七八百两银子,除去上下打点和本钱,最终剩手里也不过是四五百两,这一点银子,度日也就罢了,哪里买得起稀奇货。”说到此处悄悄看了柳夫人一眼道:“自然比不得晟哥儿,公爹把城里一处绸缎庄,京城里一处当铺和一个庄子都给了他,算起来每年足能赚七八千两银子呢!他一个未成家公子就有了如此身家,只怕拔一根汗毛下来都比我们胳膊粗了。” 柳夫人登时吃了一惊,坐直身子道:“当真?” 柯颖鸾做慌张之状道:“母亲怎么起来了?快好好靠着,猛起来头晕。”一面说一面便探身服侍。 柳夫人一把攥了她手道:“你适才说可是真?” 柯颖鸾道:“怎么能有假呢……母亲,容我说一句,老三就算金榜题名,但也是个妾生,比不得正经嫡子,老爷心里头高兴,赏个一两间铺子也无有不妥。只是这赏也忒多了些,这般下去,哪里还有我们立足之地?” 柳夫人气得脸色发青,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好哇,好哇,自己嫡亲儿子连条像样腰带都做不得,却大把赏钱给那个小妇养!这般下去杨家还不全都亏空了!” 柯颖鸾赏钱给柳夫人揉着胸口道:“母亲说得是,消消气罢……都怨我!本是来跟前伺候母亲,如今反倒添了堵。” 柳夫人道:“亏得你告诉了我,否则我还蒙在鼓里头,你还听说什么了?” 柯颖鸾道:“旁倒没什么,只是有风传,老爷要亲自送晟哥儿上京。” 柳夫人冷笑道:“好,好,如今那呆子成了香饽饽,我孩儿就看作草芥一般了?”说罢唤道:“春露,把梳妆匣子里那个藕荷色小荷包拿来。”待春露取来,柳夫人打开荷包,挤出两个药丸子大小珍珠,看了看,放到柯颖鸾手中道:“这两颗珍珠你拿去给景哥儿做腰带,当爹不肯疼自己亲骨肉,我若再不疼惜疼惜,便更亏了你们夫妻了!” 柯颖鸾笑道:“瞧瞧,母亲又赏了珍稀物件儿,我这个媳妇再怎么疼他,也不如母亲疼他。” 柳夫人道:“你当媳妇,只要将身体保养好了生个一男半女,便是疼惜景哥儿了。” 这一句正刺中柯颖鸾心事,原来这杨景之竟有些时日未近她身,夫妻间偶有亲热也不过草草完事罢了。柯颖鸾心中不快,脸上仍强笑道:“母亲说得是。”此时柳夫人亦有些乏了,柯颖鸾便告辞退了出来。 待柯颖鸾走后,柳夫人躺在床上心中如排山倒海一般,终再躺不住,便起身梳洗一番,又换了件衣裳,命小丫头子去请杨峥来。 不多时杨峥进屋,见柳夫人红着眼眶坐在床上,苍白着脸儿,便道:“你使人请我来有何事?” 柳夫人用帕子拭了拭眼角道:“我适才想起昊哥儿心里酸罢了,想问问老爷将他人找着没有,他一晃已走了三个多月,如今也不知在哪里……”说着泪又滚了下来。 杨峥不提便罢,一提杨昊之额上青筋都绷了起来,咬牙道:“那孽畜真若死在外头也算他造化!只是他拐走了柳家小姐,留下一屁股烂账,丢尽了杨家脸面,和柳家这么多年情义也毁于一旦,我恨不得生生打死他!” 柳夫人本就不快,听了此话愈发刺心,哭道:“我知道!如今你心里只有个中了进士儿子,再想不到昊哥儿和景哥儿了!我们母子几人在你跟前也是碍眼,不如把我们打发了去,大家也都干净!”哭了几声,又道:“昊哥儿一走这么些天,你不过头一个月派人四处找找,往后就再没动静了,根本未将自个儿亲生骨肉挂在心上。那个小妇养,此番中了进士,你便送了两间铺子和一个田庄,你何时这般对过昊哥儿和景哥儿!” 杨峥怒道:“老大当初和梅家成亲,我给了他三间铺子,全因他挥霍成性,两年之内,这三间亏空账目竟有好几千两!我还如何再把铺子给那个败家孽子?老二也便罢了,他那个媳妇可是省事。如若这两人也能考中一个进士回来,到时候要多少家铺子庄子我也给得!” 柳夫人见杨峥动了气,便不敢再闹,只哭道:“老爷,昊哥儿好歹也是你儿子,如今他不知生死,你心里就能好过了?况还有柳家四丫头跟着他,若是把两人都寻回了,我们也好对柳家有个交代……”哭着想到杨昊之,只觉撕心裂肺一般难受,愈发哭个不住,险些晕倒过去。 杨峥心中一软,在椅上坐了下来,叹道:“我早已派人找过了,柳家也四处派人寻找,但关乎柳家小姐声誉,又怎能搞得大张旗鼓,人尽皆知?不过是私下里慢慢找罢了。”说到此处又冷笑道:“你也不必忧愁,那孽障当日走时候,从账上支走了三百两银子,不知这会子正在何处逍遥快活,只怕是乐不思蜀,不愿回家来!” 正说到此处,却见门帘子掀开,春芹急匆匆走进来道:“老爷,太太,大爷回来了!” 第三十回【下】受痛打杨大郎归家 屋中二人俱是吃了一惊,失声道:“什么?”春芹道:“大爷回来了,正在院子外头跪着呢。” 柳夫人站起身急急忙忙往外走,口中道:“这还不到四月,天气尚寒,你们怎能就让他跪在地上?坐下病了可该如何是好?”说话间已扶着春芹快步走到门外,待出了院子,只见杨昊之穿着单衣,正垂着头跪在地上,冷风一嗖便冻得瑟瑟发抖,甚是可怜。 柳夫人即便对杨昊之有几分恼恨,见到这番形容也便烟消云散了,因爱子归家,更如同得了珍宝一般,唤了一声:“我儿哇!”便扑倒上前,抱着杨昊之大哭,眼泪似断了线珠子从腮上滚了下来,一面哭,一面骂道:“没良心下流种子!你怎能撇下娘一走了之,活活要了我命……” 杨昊之泪流满面,哽咽道:“娘……不孝儿,不孝儿回来了……”说罢已不能自控,母子二人抱头痛哭,仿佛生离死别一般。杨昊之哭几声,又抬起头看着柳夫人道:“这些时日,我,我最最挂念唯有母亲,每日里做梦都梦见……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回母亲身边……” 柳夫人听了更是大恸,双手捧着杨昊之脸,流泪道:“我儿,快让娘好好看看,这些日子在外可受苦了?可曾受了委屈?瞧瞧,怎么都瘦成这个模样了……”说着二人又相对垂泪,抱在一处痛哭。 左右丫鬟婆子见此景想笑又不敢笑,从左右涌上来,搀搀,劝劝。正此时,只听一声怒喝:“扶这个畜生起来做什么?还不赶紧把他打出去!” 这一声如同焦雷,杨昊之神魂登时唬飞了一半,只见杨峥怒气冲冲走上来,心肝不由颤了起来。 原来当日杨昊之正与妍玉如胶似漆,夜夜在柳家园子里幽会。杨昊之极爱妍玉娇媚,他平素自诩才子,惯会做低伏小,又会吟风弄月,百般温存,兼有百般口不能言风流手段,直将妍玉哄得痴痴迷迷,不到几日就连柯瑞也丢到脑后了,一心一意和杨昊之计较。这二人均也有些痴处,但凡欢喜谁,便定是、海誓山盟,前因后果一概不管。故正月里两?br /gt; 花间一梦第22部分阅读 欲望文 花间一梦第23部分阅读 花间一梦 作者:肉书屋 花间一梦第23部分阅读 两人好事被撞破,再见无缘,这二人均是一腔深情和愤懑,顾影自怜,对空长叹,只觉自己是天下第一苦情相思人儿。 但事已至此,杨昊之也不敢回杨府,在杨家铺子里悄悄支了三百两银子,找了一处客栈住下。过了两日,打听到有些人家妇人揽了柳府针线活儿做,便使银子托人往内宅里头给妍玉送信儿相约私奔,那些做活儿妇人本不敢管,杨昊之掰谎说自己是妍玉身边大丫鬟红芍表哥,送不过是家信,又将白花花银子送到眼皮子底下,那妇人也不由动了心,帮着递了进去。 红芍接着信儿暗道:“日后我前程都系在妍姑娘一人身上,如今她和有妇之夫有了不才之事,即便柳家是个四品织造,她日后也绝难嫁入上等人家去了。我倒也该好好谋划谋划……这杨家大爷,生得俊俏,也有个柔和性子,家中有金山银山,若是姑娘嫁过去,我也不难有一番前程。”又想到杨昊之一双多情眼,心中酥了酥,便回去背了人百般撺掇妍玉。 妍玉自小被骄纵坏了,行事随心所欲,哪里能分得轻重,又和杨昊之在恩爱兴头上,被红芍这么一怂,登时便不管不顾了,连忙收拾了几件衣裳细软,和红芍密谋,使了个金蝉脱壳法儿,天一暗便偷偷从柳家花园子里狗洞溜了,杨昊之早已等候多时,立刻带了妍玉和红芍到杭州逍遥快活了一番。杨昊之虽揣了三百两银子,奈何他素来是个撒漫使钱,妍玉又娇贵,一切嚼用必然要最上等。故不到三个月钱便要花空,此时妍玉又添了病儿,不是头晕就是恶心,请来大夫一诊,原来是有了身孕。杨昊之暗道:“我跟妍儿已生米煮成熟饭,想必柳家也不能再说什么,只得把女儿乖乖嫁过来,到时候家里多给聘礼,彩礼丰厚了也能堵了柳家人嘴。况我此番娶了个官宦人家嫡女进门,爹娘脸上也有光,自然也不会怪我了。眼下钱已用尽,不如家去舒坦。”便与妍玉相商,妍玉知丑怕羞,不愿回去。杨昊之左劝右哄,妍玉方才勉勉强强应了,但到底害怕,不敢回自己家,跟着杨昊之到了杨府。 杨昊之掐准了此刻杨峥必然在账房盘账,便趁此功夫到柳夫人跟前来一招苦肉计,向柳夫人求情,谁想到好巧不巧,竟碰见了杨峥。杨昊之见杨峥走来,浑身早已瘫软了,只见杨峥上前便狠狠扇了一记大耳帖子,咬牙切齿骂道:“没脸下流胚子!畜生!我这张老脸早已让你丢尽了!真真儿是个现世报!现世报!”说着连踹了七八脚,巴掌拳头更如雨点般落了下来。疼得杨昊之抱着头倒在地上哀叫道:“父亲饶了我罢!饶了我罢!” 柳夫人先是呆了,后才明白过来,哭号一声趴到杨昊之身上道:“老爷,昊儿才刚回来,这些时日我吃不香睡不下就是惦念这孩儿,你若打他,还不如打我罢!”丫鬟婆子们也赶紧上前来拉,口中道:“老爷息怒,保重身子要紧!” 杨峥喘着粗气道:“统统给我滚下去!谁过来拉着我就拖出去卖了!今日若不好好收拾这个畜生,保不齐他日后再闯出什么滔天大罪,株连九族!”此时见一个丫鬟手里拿着个扫炕用刷子,二尺来长,枣木棒柄,便劈手夺下,照着杨昊之便打,杨昊之惨叫连连,眼泪鼻涕在脸上糊成一团。 柳夫人见丫鬟婆子们不敢再拦了,便扑倒在地抱着杨峥靴子,仰起头流泪道:“老爷,你消消气罢,昊哥儿有千般不是,万般罪过,但到底是我身上掉下来肉,老爷也将我一起打了罢了!” 杨峥一脚将柳夫人蹬开,指着骂道:“这畜生就是你溺爱偏袒,三番五次害人,玷污祖宗清誉,杨家迟早要毁在他手里,如今我还不如打发了他,也落得家门清净!” 杨昊之一听杨峥要赶他走,立时慌了起来,忍着疼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一般道:“父亲饶了我罢!我再也不敢了!父亲看在珍哥儿面上,看在老太太面上,万万莫要赶我出门!” 柳夫人也坐在地上哭成一团,丫鬟婆子来搀也不肯起,口中骂道:“不争气儿……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大媳妇刚死,大儿子就要被赶出门……老爷!如今你心里只有那个考了进士儿子,哪里还有我们娘儿几个立足之地……” 众人正闹得没开交,唯有郑姨娘一人看得称心如意。她一早便听见院门口有喧闹之声,打发桂圆去看,才知是杨昊之回来了。郑姨娘听了立刻提着裙子一溜烟跑到西跨院门口,躲在大门后头往外瞧,只见柳夫人和杨昊之哭天抢地,心里有说不出舒坦,得意道:“平日里个个跟霸王似,如今还要怎么张狂?打!狠狠打!打死了才好!”骂了几句,转念想道:“晟哥儿高中也是我出头日子,这一回却是天赐良机,方要出一口恶气不行。”便理了理衣裳,扶着小丫鬟桂圆摆出一派稳重端庄款儿,缓缓走了过去。 此时杨峥正气得头脑发懵,还想举着刷子再打,郑姨娘便上前扶住杨峥胳膊道:“老爷,儿孙自有儿孙福,横竖儿孙当中已有了成器,何必再气坏了身子?我扶你到屋里吃些茶,歇一歇罢。” 这一句气得柳夫人浑身乱颤,立时站起身,兜头就啐了一口道:“烂了你心肝!我还没死,一个贱妾,摆什么当家太太款儿?你当我不知道你安什么心?昊哥儿挨打受罪,还不是你这滛妇背地里挑唆,还不快滚下去,再多说一句,撕烂你嘴!” 郑姨娘因杨晟之出人头地,神气自然不同以往,皮笑肉不笑道:“太太这话说得可不像,昊哥儿挨打我看着也心疼,又怕老爷气病了,这才过来劝慰,太太这般说我可真是天大冤枉。” 柳夫人泪眼汪汪看着杨峥道:“老爷,莫非你真不叫我们娘俩儿活了?一个妾,倒要要骑到我头上去了不成?” 郑姨娘心中着实得意非凡,看了柳夫人一眼,柔声对杨峥道:“老爷,我扶你进……”话音未落,郑姨娘便猛被杨峥推了一把,险些搡倒在地,只听杨峥喝道:“混账婆娘,莫非你目无尊卑了?还不给我闭嘴!” 郑姨娘被杨峥这么一喝,气焰立时矮了一截,又臊又恼,在旁边立了不语。 正此时,二房、杨晟之和杨蕙菊那头已得了信儿,匆匆赶了过来,见杨峥仍要打杨昊之,杨晟之连忙“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拦在杨昊之跟前道:“父亲,儿子求你了!快住手罢!老太太如今身上不好,父亲若真将大哥打成了好歹,倒要让老太太如何过安生日子了?有道是‘家和万事兴’,如今出了事合该一家人商议,又怎能在自己门户里闹起来。父亲本就是为了儿孙耗尽心力,如今是我们做儿女亏欠了父亲,父亲若再气出病来,让儿子情何以堪……”说着,泪已滴了下来。 杨峥低头看着杨晟之,暗道:“杨家偌大家业,只靠我一个人担着,养活全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我膝下子息不缺,却无一人能帮我分担一二,反倒整日里惹是生非。而今却只有这小儿子,行事做派方有几分指望,此时此刻,还能记挂着老太太,又懂得我心,明白我为了儿女家业如何艰难……”想着眼眶也红了,浑身颤抖,含着泪无言。众人一时间静静,唯有柳夫人和杨昊之在一旁抽泣。 柯颖鸾看看杨峥,又看看杨晟之,心中纳罕道:“老三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能说会道了?这左一句右一句,句句都跟涂了蜜似,这般会表现做作,怪道公爹把这么好铺子给了他,再这般下去,只怕公爹真要把整个儿杨家都给他了!”想着心口憋闷酸疼,斜眼一瞧,只见杨景之仍站在旁边,眼中茫然。柯颖鸾恨得咬牙,一拧杨景之胳膊低声道:“你是死人不成?没看见老三都跪下了?”杨景之向来惧内,闻言也慌忙跪了下来,杨蕙菊一见哥哥们都跪了,也便跟着跪下,一时间婆子丫鬟都乌压压跪了下来。 杨峥长叹一声,将刷子丢在地上,疲惫道:“罢了,罢了,都散了罢。”又指着杨昊之道:“把这畜生押到祖宗祠堂里,让他跪在排位跟前反省!不许送饭,也不准送衣裳!”说完任由杨晟之和杨景之扶着,一摇一晃回了正房。 柯颖鸾和杨蕙菊也搀着柳夫人往回走,忽柯颖鸾觉得袖子被人一扯,回头一瞧,只见杨管家杨顺媳妇正对她使眼色,便进屋安顿了柳夫人,又走到廊下,只见杨顺家早就候着了,便问道:“有何事?” 杨顺家凑上前低声道:“二奶奶,大爷回来时候带了两个女眷,两人都让大爷安顿到飞凤院了,如今如何伺候,如何供养,咱们一概没有主意,特来讨二奶奶示下。” 柯颖鸾一惊,心说:“莫非是柳家小姐和那个丫头?若是这般,倒不好我去做主了。”便道:“你们上好茶点饭菜伺候着,要什么就送什么,百依百顺,别不许多嘴,也不准多看。”说罢转身进屋,使人将杨景之叫来,把事情说了,杨景之自去回明杨峥。 欲知端,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上】杨晟之献计平风波 且说杨峥被搀扶回房,靠在床头引枕上连连喘气,杨晟之早已亲自奉了姜汤上前,又命小丫头子去热黄酒,将药丸子研了服侍杨峥服下片刻之后,杨峥面色方才好了一些,杨景之见状,忙上前将飞凤院有两位女眷事情禀了,杨峥又将眉头皱起来,片刻方道:“让二儿媳妇去飞凤院悄悄看一眼,勿要惊动他人。”柯颖鸾领命去了,过了一盏茶功夫,回来道:“确是柳家四姑娘妍玉。” 杨峥不胜烦恼,摆了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容我清净片刻。”众人一一退下,杨晟之走在最后,刚要出去又将脚步收回,放下帘子回身走到杨峥身畔,低声道:“儿子知道父亲为何烦恼,但事已至此,还不如就这般随它去了。” 杨峥斜挑起眼睛看着杨晟之道:“什么随它去了?” 杨晟之道:“自然是随了大哥和柳家妹妹心愿,让他们两人成亲。” 杨峥瞪了眼道:“毛头小子,不知轻重!若真是如此我又何必烦恼?你大哥是死了妻子鳏夫,能娶个小吏之女做填房便已不易,柳家府上乃四品织造,妍玉又是嫡出,怎甘心把女儿这般嫁过来?再者说,大媳妇尸骨未寒,咱们便与柳家订亲,只怕更得罪了梅家。” 杨晟之道:“任凭柳家再如何不愿,又怎奈何妍玉妹妹愿意?如今妍玉和大哥闹出这样一出,日后还能嫁到哪个体面人家去,除非妍玉妹妹拿根绳子勒死自己,又或是柳家铁了心把她逐出去,跟柳家再无瓜葛也就罢了,否则又能怎样?还不是要忍着把这口气咽回去。” 杨峥叹道:“你舅舅最重脸面,就怕他真鱼死网破,真跟咱们争持起来,原先因人还没找到,柳家光惦心寻人一事,旁无暇再理会,如今人已回来了,就怕柳家得了信儿把姑娘接走,再对杨家下刀。” 杨晟之笑道:“父亲也知舅舅爱面子,依我之见,倒不如赶紧给大哥捐个官做,就算没有缺儿,但有了官身便到底不同了,再请个极体面极有名望长者保媒,风风光光大办,让柳家将脸面挣回来便是。舅舅是织造,咱们家又是惯做丝绸生意,若能亲上加亲,简直便如同天作之合了。眼下唯有此法为上上之策,再无旁路可选,让母亲到柳家与舅母说上一说,再好生教柳家妹妹一番话,我觉着倒有七八分把握。”顿了顿又道:“梅家那一头只怕早已知晓大哥和柳家妹妹这桩事了,父亲便亲自备了礼物去,陈情一番,梅家亦不好再说什么,至多要守义满了再让大哥成亲罢了。” 杨峥想了一回道:“若是柳家不肯呢?你大哥做过天害理事,若是柳家嫌那孽障品行不端,把女儿往外省一嫁,再与咱们交恶,那该如何是好?” 杨晟之道:“如今柯氏都死了,只将所有罪过往死人身上推便是,咱们只管一口咬定是柯氏栽赃陷害,哥哥并未有杀妻之举。那柯氏是个寡妇,品行不端,大哥纯粹是被滛妇勾引坏。” 杨峥道:“只怕柳家不信。” 杨晟之道:“起先怕是不信,但有道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就算开始不信,但说得多了,柳家妹妹再乐意,父亲届时再让大哥做几件露脸事,人人都愿将事往好处想,到时候柳家即便不信,也会骗着自己信了。” 杨峥听完此话心头大震,猛一抬头朝杨晟之看来,却见他这庶子面色平静,神态沉凝,心中暗暗惊道:“晟儿何时已有了这番见地和城府了,我竟一概不知。所说所言竟像个见多识广老人儿!”过了好一会儿,方才道:“事已至此,便只好走一步说一步,若能依你所言,让昊儿将柳家姑娘娶进门,自然是皆大欢喜,如若不成,便也只能再作打算了。”父子二人又商量了一回,杨晟之方才退了出去。 待杨晟之走出了院子,方才对着天长长嘘一口气,暗道:“得罪柳家万没有好处,不但对杨家,对我日后出仕也极为不利,否则我才懒得理会大房那摊子烂账。大哥虽是个下流种子,但妍玉与鳏夫私相授受,也非什么品性端正女孩儿,这二人倒是相配。若是大哥能将妍玉娶进门便罢,否则日后只怕我不能留在金陵做官了。”想到此处,又想到郑姨娘,暗叹自己这生母也不是让人省心之辈,只好兜转到西跨院,对郑姨娘再慢慢开解一番。 却说杨峥在房中想了一回便起身披了件斗篷去了祠堂,细细盘问杨昊之这些天去了何处,做了何事,待问出妍玉已怀了身孕,更是眼前一黑,气得险些吐血,命杨昊之在祠堂跪了一夜,又把杨晟之唤到跟前商量。 至次日清晨,杨峥便拿了银子出来四处打点为杨昊之捐官。杨府为金玉富贵之家,自是不在乎银两,钱花得如流水一般。因杨家舍得花钱,又托了个极相熟中间人,到下午便有了消息,为杨昊之捐了个七品知县。 这厢柳夫人又备了重礼登门去了柳府,孙夫人一听妍玉已找回来了,立刻命人备车马亲自到杨府来接。待一到杨家,见妍玉比往日看着还丰润艳丽些,孙夫人心中稍安,但想起爱女作出这等羞人丑事,不由又气又恨,伸手就打了两下,指着骂道:“没脸下作东西!跟混帐爷们儿闹出丢人现眼脏事儿,看我不撕烂了你!”说着便要扯着再打。妍玉当时便哭了起来。 柳夫人忙上前阻拦,道:“嫂子打她做什么?妍儿如今肚里已有我们杨家骨血了,嫂子若恼,便打我罢!” 孙夫人只觉脑中“嗡”一声,将要晕厥过去,瞪了一双红眼,指着柳夫人道:“你!你!你……都是你生养下流种子,勾搭正经人家小姐,坏我女儿名誉,今儿个我便杀了你们,然后自己抹脖子,大家死在一处也算干净!”说完便去厮打柳夫人。 众丫鬟婆子赶紧拉架,孙夫人胸中怒火高炽,甩开胳膊,豁出去几管指甲,乱抓一气,又去扯柳夫人头发,死活不肯放手,口中“贱货”、“忘八”骂个不绝;柳夫人疼得龇牙咧嘴,眼泪顺着腮滚下来。屋中一时间尖叫连连,物件摆设稀里哗啦尽数碰倒,桌椅几子撞得七扭八歪,妍玉吓呆了,只坐在炕上抹着眼泪儿嚎哭。 两个粗手大脚婆子赶上前死攥着孙夫人手腕,孙夫人吃痛,不禁松了手,但又不肯饶过,仍上前追打。忽有人在窗外喊了一声:“了不得了!”言罢杨景之并杨晟之冲了进来,两人忙挡住孙夫人。孙夫人早便气昏了头了,此刻不管不顾,唯愿将杨家人全都打死方可消心头恶气,喊道:“欺负我女儿,今儿个谁都别想好过了!” 杨景之道:“舅母息怒罢,有事坐下来好商量。” 孙夫人迎面就啐了一口道:+“什么东西,上不了高台盘小烂秧子,也配和我说话!叫你们老子来,今儿个不说出个青红皂白,休怪我们柳家无情!” 杨晟之忙道:“丫头们已经去请我爹了,舅母稍等片刻,喝点热茶,消一消火气,舅母只管放心,该是我们杨家承担,绝无二话。”又对旁边丫鬟们呵斥道:“没眼色东西,还不快上来扶着舅母在椅子上坐了歇着,再打热水拿热毛巾来。” 孙夫人冷笑道:“用不着惺惺作态,你难不成又是什么好人了?”说着左右丫鬟要上来搀,孙夫人挣开,径直走到一张太师椅上坐了,将松开头发绾了上去。 杨晟之扭头去看柳夫人,只见她披头散发,脸上、手上均有抓痕,形容狼狈,杨景之正搀着,扶柳夫人回房。杨晟之亲自给孙夫人奉茶,又命丫鬟将屋子收拾了,过了片刻,待杨峥来了方才退下,回转到柳夫人处探伤。柳夫人脸颊上被抓出了几道血痕,但幸而伤得不深,春芹早已拿了药膏抹在伤患之处。只是柳夫人自觉自己从小到大均未落过如此大脸面,又受了惊吓,一时之间也落泪不止。 杨晟之劝慰了几句,刚欲离开,却听宴息里传来妍玉哭喊声道:“娘,我早已是昊哥儿人,如今怀了他骨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母亲便成全了罢!”又听孙夫人气急败坏道:“没羞没臊小蹄子,旁人对你三分好就被哄迷了心窍!你不要脸便罢,柳家脸面也让你丢尽了!今儿跟我回去就把肚里那块烂肉打下来,若敢再闹,打断你腿!”妍玉又哭道:“若是如此,倒不如此刻就把我逐出家门,爹娘瞧不见我,也落得清净!”孙夫人气得上气不接下气,道:“你个……你个……不孝女……”话未说完便传来妍玉一声尖叫道:“娘!”紧接着有个丫鬟掀开门帘子道:“姑太太晕过去了!” 屋中又乱作一团,柳夫人忙命人去请大夫,又打发有经验老嬷嬷去伺候。杨晟之见闹得不像样,便悄悄退了出去,迈步走到门外,只见一个身穿水红色比甲丫鬟站在窗前探头探脑往里瞧,见杨晟之出来,忙垂首立在一旁,但又微微抬头,一双水杏眼向上挑着朝他看来。杨晟之只觉这丫鬟面熟,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一时之间有些发愣,此时又见那丫鬟竟抬了头,对他横了一记媚眼,又用帕子掩着口吃吃笑了起来,软着嗓子道:“这是三爷罢?道三爷大安。” 杨晟之素看不惯女子搔首弄姿,卖弄风情,便微皱了眉要走,那丫鬟忙道:“三爷,我是妍姑娘身边红芍,原先跟三爷见过几面,三爷有一回给我们姑娘送了两碟子糕饼,那碟子还是我还回去,三爷莫不是忘了罢?” 杨晟之听此言顿住脚步,转过身道:“你是妍姑娘身边?” 红芍心中暗喜,她早知杨家这最不起眼庶子高中进士,又被皇上钦点为庶吉士入了翰林院,日后必有一番前程,此番到了杨家便存了心思。今日一见,只觉杨晟之与上次所见判若两人,身形巍巍,容貌端严,虽不及杨昊之风流俊美,却有一番压人之势,春心早荡了三分,愈发腻着嗓子道:“正是。听说三爷此番金榜题名,红芍给您道喜了。”说着盈盈一拜。 杨晟之摆了摆手道:“你且过来,我有话对你说。”红芍更是一喜,只听杨晟之道:“我告诉你这番话,你记住了,然后进去跟妍姑娘学一遍罢。”说罢便教了红芍一番。 却说不多时孙夫人醒了过来,待睁开眼立时放声大哭。妍玉跪在床前垂泪道:“娘,是女儿不孝。”孙夫人只哭不理。妍玉便坐在床,按着杨晟之教她那一番话道:“娘,我说一番话,你且听听有没有道理杨家满堂富贵,全金陵城比杨家还富有,怕也数不出一两家来,我若嫁进来,自然得享一生荣华了,吃穿住用,怕是比咱们家还要体面舒坦。名分上虽委屈了我,只是个填房,但昊哥儿是嫡长子,我便是杨家长房媳妇,生儿子便是嫡子,旁人能嚼出什么不是去?况且,姑姑日后便是我婆婆,不比旁人强?听说姑父已给昊哥儿捐了个知县,也算是个官身了,也不至于辱没了咱们家门第。” 这一番话,说得孙夫人心中略好过了些,坐起身道:“那杨家老大是个什么货色?别不论,你嫁进来只能当填房,你一个好端端官宦嫡出小姐……杨家老大那品行,我即便死也不能让你嫁到他家来。”说着便要落泪。 妍玉道:“我如今这般,还能嫁到什么人家去呢?”说着也掉下泪来,道:“娘亲有所不知,昊哥儿是个极好人儿,待我千依百顺,又极懂我心思。原先姑父逼他娶一房残妻,那梅氏外做贤良,内为悍妒,仗着娘家耍起威风,偏柯寡妇又是个品行不端滛妇,勾搭昊哥儿,昊哥儿惯是个心软念旧情,着了她道儿,一时之间迷了心窍罢了。梅氏也是柯颖思杀,与昊哥儿无一丝半点干系,否则梅家人又岂会善罢甘休呢?” 孙夫人听完这一番话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妍玉又将头上手上钗环取下来,一一告诉孙夫人哪样是柳夫人送,哪样是杨昊之给,孙夫人见那金银珠宝件件均是价值不菲,想到妍玉嫁入这等富贵人家,吃穿住用一概受不了委屈,心思又活动了几分。 第三十一回【下】双生女遭罚怀祸心 妍玉百般劝孙夫人答应与杨家婚事,杨家也想方设法讨好奉承,送了孙夫人许多名贵之物,杨昊之又跪在孙夫人面前痛哭一番,指天指地诅咒发誓要待妍玉千好万好。孙夫人心意微动,回去将此事与柳寿峰说了,唯将妍玉怀了身孕事瞒了下来。柳寿峰听罢登时便拧着眉瞪着眼道:“让杨家快快死了这条心,咱们丢不起这个人!回头我便找人给四丫头另说一门人家,远远打发她嫁出去罢了,有这种丧行败德女儿才是真真儿家门不幸!”孙夫人见柳寿峰动了怒,也便不好再讲。但谁知妍玉听说了,立时不吃不喝倒在床上,才三四日功夫便瘦了一圈,气息奄奄,醒着时候不过大哭大吐一番。 柳寿峰见状愈发怒了,恨道:“丢尽祖宗颜面畜生!她要愿意死便让她死,不准请大夫,也不准喂药,随她去罢!” 孙夫人怨愤道:“妍儿是你嫡亲女儿,老爷怎能如此狠心?杨昊之再不济,如今也是七品了,前天听说还在官宴上做了几首好诗,在场大小官吏均没口子赞他才华不凡,杨家门第也过得去,妍儿嫁过去也不会受苦,你何苦为了一张脸面便要苦苦逼死自己亲生骨肉!” 柳寿峰冷笑道:“油蒙了你心,杨昊之是什么货色,巡抚家闺女嫁过去得了什么下场你又怎会不知?”想到妍玉跟此人混在一处,心里愈发痛恨,道:“妍儿这样孽障,死了倒也干净,免得留下笑柄任人耻笑!日后她事,我再不管了!”说罢竟拂袖而去。 孙夫人疼惜妍玉,又恼柳寿峰淡漠,竟自做主允了与杨家婚事,妍玉方才欢喜起来,身子也一日好似一日,不在话下。 且说三月已过,柯瑞与杨蕙菊亲事正订在四月二,两家早已准备妥当。柯家声望虽不同往昔,但余威仍在,且杨家财大气粗,又新出一位被皇上钦点成五品庶吉士,正是声势雄壮之时,故而前来祝贺官吏、乡绅及公子王孙甚多。柯家死撑着颜面,咬牙拿了银子出来,婚事倒也办得丰富气派。 这桩喜事热闹未尽,转过天来四月初三又是梅海洲次子梅书超成亲之日,吴夫人少不得带了婉玉亲自登门庆贺。董氏殷勤备至,又单独将双生女唤到跟前训诫道:“前些时日你们俩胡言乱语,得罪了婉玉,竟让人家赶回来,此番若是再行事失误,莫说是老爷,就连我也不能轻饶!”双生女齐声应了。 原来当日吴夫人备了马车将梅燕双、梅燕回二人送了回去,又命自己身边老嬷嬷刘氏到董氏跟前不疼不痒道:“我们家婉姑娘今儿早晨起来忽然发了病,大夫说是火憋在心里受了凉激出来症候。说起这病因也真真儿可笑,都怪我们家姑娘心眼窄了些,听说昨儿晚上双姑娘和回姑娘说我们家姑娘因不是老爷太太亲生便不是梅家正经小姐,我们家姑娘就生生往心里头去了,第二天早晨单着衣裳就跑到太太跟前说要回柳家去,哭了一回就病了。太太怕过了病气给两位姑娘,就备了马车让我这老婆子护送回来,如今事儿已经妥了,姑娘们平安到家,我也该回去了。” 董氏闻言大惊,这刘嬷嬷口中虽称婉玉“心眼窄”,但一口一个“我们姑娘”,分明是摆出吴夫人心生不满,甚至将人都送了回来。董氏又羞又恼,暗怒道:“丢人现眼东西,我临走时还千叮咛万嘱咐要长些眼色,如今可倒好,反将人给得罪了。”口中道:“是那两个猴儿崽子糊涂,竟闯了这么大祸,我定然好生管教,再亲自登门赔罪。”又赔笑道:“刘妈妈辛苦了,吃杯茶用了饭再走也不迟。”刘嬷嬷道:“多谢留饭,只是太太还等我回话,便不多待了。”董氏闻言进屋取了一封红包塞到刘嬷嬷手中道:“这点子小钱给嬷嬷买酒吃。”刘嬷嬷也不推辞,收下银子便走了。 待刘嬷嬷一走,董氏越想越气,将双生女叫到跟前狠狠骂了一顿,又命不准吃晚饭,抄写《女诫》百遍,第二日又带着女儿亲自上门探病,跟婉玉赔礼。吴夫人只说婉玉病在床上不便见客给推辞了,又捧起莲花皿吹了吹茶碗里热气,淡淡道:“小姐妹家家,偶尔拌个嘴也是常有事,不过那天我娘家二嫂到家里来,双姐儿和回姐儿跟我嫂子丫鬟说婉丫头名声不好,曾为个男人投河。我如今便要讲讲清楚了,当初是柯家二公子背后里说婉儿不是,言语里不甚好听,辱了女孩儿家声誉,恰赶上婉儿不慎落了水,赶上有爱嚼舌头丫鬟婆子就把风凉话扯到了主子小姐身上。”说到此处看了董氏一眼,垂着眼皮喝了一口茶道:“下人们粗鄙陋俗不通智明理也就罢了,官宦人家小姐也拿这个当成新鲜话儿传来传去,把脏水往自己家亲戚身上泼,怕是不妥吧?” 董氏心中“咯噔”一声,她原只道是婉玉和自己女儿口角几句罢了,谁知后头还有这样一桩更甚事,登时气了个目瞪口呆,一叠声命人拿梅燕双和梅燕回来。吴夫人拦住道:“弟妹不必动气,只是我既知道了此事便提点一声罢了,都是一家亲戚,也没什么可计较。”心中却道:“若是想规矩自己家孩儿便家去管教,在我府里闹得鸡飞狗跳,没让人不得清净。” 董氏只得忍着耻告辞而去,回府发狠打了双生女三四十板,又命跪在地上背《女训》。梅燕双心中恨婉玉入骨,咬紧牙关不肯说一句软话,反倒梅燕回苦苦哀求认错,董氏方才罢了。 却说婉玉到了梅海洲府中,董氏远接高迎,命双生女陪着婉玉说话,梅燕双脸上淡淡,梅燕回满面含笑,挽着婉玉胳膊一边走一边道:“妹妹可来了,前些时日你身上不好,我跟姐姐向你赔罪。” 婉玉道:“是我不对,惹姐姐们惦记了。”说话间已到了内宅一处厢房门口,梅燕回亲自打起帘子对屋里人笑道:“瞧瞧,看是谁来了。”众人纷纷向门口看来,婉玉定睛一望,只见屋中坐着均是族中各房姑娘小姐,其间或有羞手羞脚,或有自惭家道单薄,或有胆怯权贵,都远远闪躲一旁;或有将婉玉上下打量一番,再凑在一处小声窃窃私语;余下五六人因与梅海泉这一房极亲近,到府上走动过,见婉玉来了忙起身问好。 婉玉原先因腿脚不好便养成了好静脾性,不爱见人,重生后也懒于和各房亲戚走动,故而与众人不过微笑着点了点头,便寻了个位子坐了,相熟些女孩子便来跟婉玉说话。梅燕回坐在婉玉身边一时让茶,一时又让点心,殷勤备至。梅燕双心中不快,便起身走到窗边条案上倒茶喝,听身旁一人道:“巡抚家小姐到底是不一样,你看她头上戴金钗,凤凰口里含着宝石竟有指甲盖这么大,不知值多少银子。”另一人道:“单说她身上那衣裳料子就了不得,唤作‘金宝地芙蓉锦’,捻着金线织呢,寻常人即便有银子也买不到。”说着又不无羡慕道:“听说婉玉原先不过是柳织造家姨娘生女儿呢,如今竟攀上高枝儿,族里上上下下这么多女孩儿巡抚家都没看上,巴巴将她过继到自己门户底下,听说爱得跟眼珠子似,亲生都比不过。如今多少王孙公子想与他们家结亲呢。” 梅燕双愈发不痛快,再忍不住,端着茶杯冷笑道:“人家攀上了高枝儿那是人家造化,你有本事也去这样攀一个,到时候莫说是个小妇养,就算是个丫头养,戏子养,也照样风风光光做正头小姐!”说罢重重一放茶碗便往回走。 偏生此话让梅海泉亲生弟弟之女梅静淑听个满耳,梅静淑不过十二三岁,其父梅海江无读书之材,守着祖上良田美宅,日子倒也殷实富足。只是双生女每每以官宦小姐自居,对梅海江这一房言语间不免傲慢轻视,梅静淑也因此与双生女有些不和,又存了讨好婉玉心,故而登时便站出来指着大声道:“燕双姐姐,你适才说什么呢?什么小妇养,戏子养,你在指桑骂槐不成,我听着怎么不像?” 屋中顿时静了下来,婉玉抬起头,看了看梅静淑又看看梅燕双,静静不语。梅燕双一惊,飞快朝婉玉看了一眼,对梅静淑似笑非笑道:“妹妹睡迷了罢?我适才来倒茶喝,哪里说了话了?” 梅静淑鼓着腮帮子道:“明明就是你刚才说了,我听得一清二楚,不信问问周围人。”周遭站着女孩儿自然不愿得罪通判家小姐,故而纷纷往旁边退去。 梅燕双心中得意,微微一挑下巴,面做惊讶之状道:“妹妹怎么能红口白牙编排人家不是?你若再说,我便告诉你娘。”说完丢开手便要走。 梅静淑急红了眼眶,上前一把揪住梅燕双,口中嚷道:“你分明就是说了!有胆说为何没胆子承认了?”又跺着脚对旁边姑娘道:“你们分明也都听见了,这会子竟做了缩头乌龟!” 梅燕双一边掰梅静淑手一边说:“你快放手!今儿是我二哥大喜日子,容不得你胡闹,你还要造反了不成?” 梅燕回和旁几个女孩见了忙上前哄劝。梅静淑松了手,叉着腰冷笑道:“你莫非当旁人都不知情?你嫉妒婉姐姐,背后说人家不是,被我大娘大伯知晓了撵回来,如今你这口气不顺,又说风凉话,让我听见又没胆子认,反倒打一耙,我呸!” 这一番话说得不但梅燕双面上挂不住,梅燕回脸上也变了色,梅静淑两位姐姐见了忙过来拉她,连哄带劝要带她出去,梅静淑死活不走,定要让梅燕双赔不是。 梅燕双暗道:“若是赔了不是岂不是承认那番话是我说?婉玉那小蹄子素来是个记仇,日后还指不定如何在母亲面前告状,如今是无论怎样都不能认了。”想到此处,走到婉玉跟前道:“好妹妹,适才那番话我万没有说过,你要信我才是……”说着声音哽咽,作势要哭,又见婉玉静静看着她,好似什么都知道一般,任她抹泪儿,心里一紧,反倒不敢再装。 梅静淑亦挣了人,走到婉玉跟前道:“婉姐姐,若她没说那番话,便让我舌头生个大疮,烂在嗓子里头!” 婉玉抬起头看了看这两人,又将头低了,轻飘飘道:“说了也好,没说也好,各人有各人缘法,托生太太肚子里也好,托生姨娘肚子里也罢,这就是命,日后过得好让旁人眼红这才是本事……双姐姐也莫要再哭了,今儿可是你二哥大喜日子,哭哭啼啼像什么样。” 这一番话咽得梅燕双脸登时憋成了紫红色,婉玉站起身道:“屋里有些闷了,我到院里站站。”说完掀帘子走了出去。 梅静淑紧跟在婉玉身后走了出去,待见左右清净,便说:“婉姐姐太好性子了,梅燕双就是存心寻姐姐不痛快呢,姐姐又何必忍下来?就算闹到长辈那里,也是她不是。我早就看不惯她那张狂样儿,非要好好治一顿不可!” 婉玉笑道:“今天是超哥儿大喜日子,咱们便不寻不痛快了。你素来是个淘气,可别生事,回去仔细你老子娘捶你。”刚说到此处,却见怡人朝她招手,婉玉便舍了梅静淑走了过去。 只听怡人道:“姑娘,杨家三爷果然到了,就在前头,你说那簪子咱们如何给他才好?” 欲知端,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上】杨晟之出语抢风头 婉玉想了一回道:“待会子爹爹也要来的,到时这院子里的男客们都想去拜会,咱们就趁这个乱,命个妥帖的小厮偷偷送过去罢了。”怡人领命去了。 婉玉在院中赏了一回桃花,片刻又有丫鬟来请,道:“太太们请姑娘到正房里吃茶。”婉玉便回转身到正房,门帘子一掀,只见房中只坐了十来个妇人,有些婉玉亦见过,均是极有头脸人家的亲眷。董氏见了婉玉忙笑着招呼道:“婉儿快来,这屋里清净,不比别处乱糟糟的。” 众人见个女孩进来,纷纷展眼打量,未见过婉玉者,见她生得秀色照人,明艳端庄,不由惊讶,交头接耳低声道:“这就是梅家新养的女儿?怪道能得了巡抚家的青眼。”吴夫人正坐在炕上吃茶,见人人都赞叹婉玉,不免得意,又有些心酸,暗道:“原先莲英只吃亏在腿脚上,到了婚配的年纪,这些太太夫人躲得倒快。如今不同了,一个个见我女儿这般品格,还不都巴巴的求上门。” 说话间梅燕双、梅燕回也都走了进来,董氏引着三人一一对坐上之人见礼,互相厮认过后,大家落了坐。丫鬟们端了茶点上来。众人见梅燕双、梅燕回两姐妹也生得娟秀,但与婉玉一比仍差了两分,且神态气度也逊了一筹,这一衬,反而更显出婉玉好来。太太们你一言我一语和梅家三姐妹说话,不过是问平日里都做些什么,读过什么书,做些什么针线,会不会弹琴等语,但十句倒有八句是问着婉玉去的。 董氏见了不由心中不快,原来双生女至今尚未婚配,董氏本想借此番将一对女儿引出来与此地有名望的人家相看,她略知吴夫人有意将婉玉许配给娘家哥哥之子,便不以为意,因听丫鬟说婉玉嫌房中太吵在院中枯站,便唤婉玉进屋坐着,不过是存了讨好吴夫人的心,谁想婉玉一来风采便将自己的女儿压倒。此时知府夫人陈氏对吴夫人道:“有了这样标致的女儿,怪道吴姐姐天天笑得嘴都合不拢,身上也大好了,不知以后谁家的儿郎有福气,娶了你家的闺女去。” 这陈氏膝下有两子,均已到婚配之年,其中一人已有秀才功名,董氏早已暗暗中意,故听陈氏这般一说,心里不由起急,但面上不露声色,端起茶碗,吹了吹热气,笑道:“只怕我嫂嫂心里早已选了乘龙快婿了,不知对也不对?”说着用眼睛去看吴夫人。众人一听忙竖了耳朵向吴夫人看来。 吴夫人心中如明镜一般,笑了一声道:“婉儿才到我身边多久呢,我还想再留她几年。二来老爷说了,婉儿的婚事归他做主,必要找个知根知底,人品好,学问也好的。”此话梅燕双听到耳中,知婉玉还未与吴其芳订亲,心中不由一喜。但旁人听了心中又是另外一番滋味:“一个过继来的女儿,竟让巡抚大人如此看重,可见是当亲生的相待了,旁的不说,单论容貌品格便已跟天仙一般,再配得这家世,娶了她可是真真儿了不得了!”故而人人心里都燃了团火,对婉玉多打量几番,又纷纷凑前问话,只一些自知无望的,才与双生女闲谈。董氏见了不由暗地里咬牙。 待至傍晚,筵席重新铺开,用到一半,梅?br /gt; 花间一梦第23部分阅读 欲望文 花间一梦第24部分阅读 花间一梦 作者:肉书屋 花间一梦第24部分阅读 梅燕回悄悄扯了扯梅燕双的衣袖道:“姐姐,不如咱们悄悄溜到前头去罢。” 梅燕双道:“作死呢!爹娘要知道了还了得。” 梅燕回咂了咂嘴说:“我这是为了你好,适才我打发个丫鬟到前头悄悄看了,说芳哥儿也来了呢。咱们趁人不注意,往前头躲在屏风后头看看,若是姐姐万一能跟芳哥儿说一会儿话,也不枉费天天牵肠挂肚。” 梅燕双登时眼前一亮道:“当真?芳哥哥怎会来?他又不是咱们家的亲戚。” 梅燕回点着梅燕双的脑袋道:“蠢材,蠢材,爹是通判,跟他的爹爹是同僚。如今芳哥哥中了进士,入了翰林院,也算跟爹爹同朝为官,前来祝贺也理所应当。” 梅燕双听闻吴其芳到了,早已按耐不住,立刻丢了筷子一叠声催梅燕回赶紧到前头去瞧心上人。故两人匆匆忙忙扒了几口饭,漱了口便往前头去了。事情凑巧,偏赶上婉玉听怡人来报,说梅海泉到了,婉玉带来的小厮跑去吃酒耍钱,一时起了兴竟忘了回来,婉玉无法,也只得带了怡人捏着簪子,悄悄往前院去。 且说前厅梅海泉到了,因巡抚大人光临,梅海洲顿觉面上有光,忙不迭将上座让出,又命重新沏茶,瓜果糕饼也重新换过。厅中内外大小官员富豪乡绅人人闻风而动,都欲寻个机会与梅海泉攀谈几句。 吴其芳暗道:“自我从京城回来便极少见过姨丈,偶见一两面,姨丈待我虽亲切,言辞间却隐含生疏之情。仕达说姨丈要亲自给婉妹的婚事做主,姨妈曾露过我家欲上门提亲的意思,姨丈脸上也淡淡的。依我看,只怕姨丈嫌爹的官职太小,与梅家不能门当户对,若我再不竭力表现,只怕这桩婚事难成了。”便一边盘算一边向前靠,余光瞧见自己身边站着个人,个头比他略高了半头,身材亦魁梧两分,定睛一瞧,却是杨晟之。杨晟之也看了过来,二人一愣,脸上均挂了丝笑,作揖行礼。 杨晟之见吴其芳手里端着酒杯,知他也想给梅海泉敬酒,脑中念头一转暗道:“并非所有人都能凑到跟前拜见巡抚大人,这吴其芳是梅大人的侄儿,我若跟他去,必能见着梅大人了。”想到此处,便称呼吴其芳的表字,笑道:“莫非文择兄也想给巡抚大人敬酒?不如咱们二人同去。”说着也不等吴其芳发话,便勾肩搭背口中以兄弟相称,亲亲热热的往前走。 吴其芳心中不悦,但想到日后到底要和杨晟之同去翰林院做同窗,便只得忍了下来,嘴角堆上笑和杨晟之寒暄。 待走到梅海泉跟前,吴其芳先举了酒杯道:“侄儿敬姨丈一杯。”说罢一饮而尽。梅海泉举起酒杯抿了一下,便又放了下来。 吴其芳又道:“侄儿听说姨丈近来每每为河务操劳,实乃辛苦。侄儿只盼能为姨丈分忧,这些时日也勘察了河务,写了一篇文章,还请姨丈不嫌愚笨拙劣,多多指教斧正。”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信封递了上去。 双生女正躲在大厅左旁屋的屏风后面,透过屏风的缝隙向外瞧,梅燕回见状在梅燕双耳边低声道:“瞧瞧,芳哥哥果然是个有大才的人,竟能为了什么合物分物的写个文章出来。”梅燕双见到心上人喜得满目通红,听梅燕回这么一赞,心中愈发欢喜起来,只一径的往外看,生怕看不够。 此时婉玉和怡人正躲在前厅后房门后头往里面偷看,见吴其芳将信封呈了上去,怡人低声道:“表少爷真真儿是个有心的人,连老爷为何事操劳都一清二楚。” 婉玉道:“他天天跟达哥儿混在一处,爹爹烦心什么他怎么会不知?只是他偏挑此时,显是胸有成竹,想大展奇才了。” 梅海泉这些时日正为河防费心烦恼,听吴其芳这般一说,当下有了兴致,立刻展开读了一回,只觉条理清晰分明,归结精准,又详细列出解决之道,显是费了一番功夫,当下对吴其芳不由刮目相看,随口指了当中几处询问,吴其芳侃侃而谈,对答如流。梅海泉不由微微点头。暗道:“吴其芳倒是个可塑之才,唯性情跟达儿一般,略浮躁了些,但天资聪颖,又勤奋,若是好好雕琢,自有一番前程。看才华,婉儿嫁与他倒也不委屈了。” 梅燕双看在眼中又是欢喜又是焦急,心中既盼着吴其芳才华出众鹤立鸡群,又恐梅海泉将他相中,做了乘龙快婿;婉玉则一心惦念着将簪子还与杨晟之,眼光一扫,只见杨晟之正站在吴其芳身边,垂着眼帘,面带沉思之色。 梅海泉道:“依你之见,年年汛期河堤崩垮,是因防汛不力?” 吴其芳道:“正是,年年防汛,但仍年年洪灾,必然因防汛不利。古语云‘以河治河,以水攻沙’,若是能兴修水利,引导疏通,防汛得当,洪灾自然便少了。” 话音未落,却见杨晟之跨一步上前,躬身作揖道:“下官不才,与吴大人所想相左。” 梅海泉见是杨晟之不由一愣,他早已对杨家人厌恶到了十分去,唯对杨晟之印象稍好些,因说道:“但说无妨。” 杨晟之继续躬着身作揖道:“下官想说个故事打比方:东县和西县均知夏季雨水丰沛,恐有决堤之灾。东县知县将朝廷拨下的银两尽数用于河务之上,每日与百姓一同修筑河堤。西县知县则将银两用于贿赂上峰,根本未将河防放在心中。待夏季将至,洪水决堤,东县河堤固若金汤,百姓安居乐业。西县江口决堤,百姓流离失所,此时西县知县极其英勇,与百姓一同抗灾。因西县受灾严重,朝廷又拨了大笔的银子下来,西县知县又贪了一笔,继续用银两贿赂上峰。后州府提拔考核优秀官吏,西县知县因使了银子,又在抗灾中政绩优良,被朝廷提拔为知州,而东县知县仍是知县罢了。” 梅海泉眯了眼将茶碗往桌上一放,只听“啪”一声脆响,道:“你说此话是什么意思?” 这一桌唯有梅海泉、梅海洲、吴其芳和杨晟之四人而已,众人见有异状,纷纷朝这边看来。杨晟之直起身,脸色如常道:“大人勿恼,适才所说只是下官推测罢了。下官并不懂河务,只是在想,朝廷年年拨银两做防汛之用,但为何年年还闹出洪灾?朝廷拨下的银子真真正正有多少用于河防要务?前几年也未曾听说闹出如此多的灾情,但这几年的雨水也并不比前几年多了多少,为何灾情反倒越来越厉害了?只怕当中还有些旁的缘由罢了。” 梅海泉听到此处站了起来,向前走了两步,又扭头招手将杨晟之唤到跟前道:“你可知你说的这番话传扬出去,便不知要得罪多少人了?” 杨晟之笑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巡抚大人料事如神,应是心中早有了定数,唯恐投鼠忌器,否则也不必为此事如此烦恼了。” 梅海泉又一怔,再将杨晟之打量了一番,沉默半晌,忽拍了拍他的肩膀,口中声音微不可闻,道:“可惜了,可惜了……”说罢转身对梅海洲道:“哥哥还有事,先走一步了。”梅海洲忙不迭起身相送。吴其芳心中不快,但脸上仍带了笑意跟在后面送梅海泉出门。 怡人拧了眉道:“姑娘,我怎的没看懂?杨三爷惹老爷生气了?” 婉玉见了轻轻叹一声道:“自然不是。芳哥儿这一遭聪明反被聪明误了,他自小在官宦人家长大,这里头的猫腻儿怎会不知?只是他想在爹面前买面子,却又怕得罪旁的官员,只捡了不疼不痒的做了文章。爹爹在官场沉浮这么多年,一步步熬到如今怎会看不透呢。其实这么做也无妨,偏有晟哥儿给点了出来,又说辞得体,一刀切在爹爹的心坎子上,反倒赢了好处去了。”说了一回又叹了一会,忽又笑起来道:“达哥儿先前说他在殿试上做文章讽刺朝廷,我还不信,如此看来十有是有这档子事儿,兵行险招罢了。”说到此处将又朝屋里望去,只见杨晟之也跟在众人身后送梅海泉,便忙将簪子塞到怡人手中道:“待会子他回去,你便赶紧将簪子塞给他,然后赶紧回来,万万不可逗留。”怡人拿了簪子去不在话下。 且说梅燕双一心只在吴其芳身上,唤来自己身边惯用的一个唤作椴儿小丫头子,褪下腕子上的一只金镯子,用帕子包好,给椴儿道:“你把这个给那穿着姜黄|色衣裳的公子,不准让别人知晓。这件事办得好给你赏钱,办得不好了,便拧烂你的嘴。” 椴儿忙不迭应了,拿着帕子便去找吴其芳,趁人不备将东西塞到吴其芳手中,只道一句:“我家姑娘给公子的,公子若有有意,便到这院子侧门处一等。” 吴其芳一看,只见是一块红鲛绡的帕子,暗香浮动,里头包一只滑腻腻的金镯,不由有些发愣,待想再问几句,一抬头,却早已不见那送东西的小丫鬟了。 正文 第三十二回【下】梅海洲乱点鸳鸯谱 吴其怕被人瞧见生疑忙将镯子和帕子揣进袖中暗想道:“戴得起赤金鸳鸯镯想来是有头脸人家女眷若是如此理应严行守礼才是怎会有私会男子之举?我若贸贸然赴约惹风波事端也辱没了自己名声。”故强压了好奇走到窗边条案上取玻璃糕吃一抬头功夫忽见有丫头从窗边匆匆走过去看形容举止竟和怡人相仿。吴其心中一动道:“非这镯子是婉妹妹给我?她一时间有什么梯己话儿跟我说故差小丫头送了镯子给我。”想到此处心中不由一荡但细细想来又觉得不像可人已坐立不住佯装小解悄悄溜了去。 待到院子侧门处见是一道穿堂吴其刚向前迈了两步便听有人轻声唤道:“哥哥。”吴其猛回身一看见十五六岁姑娘正站在穿堂门后头生得娟秀白净头上珠环翠绕身穿一袭浅洋红缕金牡丹刺绣褙子显见是富贵人家小姐。吴其一时怔住梅燕双已走上前来两眼在吴其脸上一扫粉面含羞垂了头声音细细道:“哥哥你……你来了……” 吴其虽与梅燕双曾有一面之缘但时日一长哪里还放在心上故而迟疑道:“你你是……” 梅燕双见此情形便知吴其已不记得她了心登时一沉脸上勉强挤了笑容道:“我乃梅通判之女唤作燕双与哥哥曾经见过面。” 吴其立即正容作揖施礼道:“原是姻亲是我失礼了。” 梅燕双此番头一遭与吴其说话儿再瞧吴其俊美挺、风雅翩翩心里早已痴了几分手脚都微微抖了起来强自镇定来笑道:“哥哥是贵人多忘事咱们是在栖霞山见过……”一面说一面悄悄用眼睛看过来想问吴其可曾捡着日她故掉落荷包但又害羞得紧眼神在吴其脸上转了一转见吴其抬起眼看她又慌忙躲开心中又欢喜又慌乱小鹿一般乱跳。 吴其来聪敏见了此景心里早已明白了分了不由啼笑皆非暗道:“不过才见过一次对我人品性情一概不知我连她是谁都记不清了她心里便揣了这念想女孩子家家这般作态也太轻浮了些。况她算不得风华绝代美人言谈举止不过尔尔父亲又是通判怎就料定我必然会中她了? ”心中对梅燕双不由起了两分轻视之但又不能失了礼数想了片刻便将金镯和帕子从袖中取递上前道:“这物件怕是姑娘如今璧归赵还请姑娘收好。” 梅燕双红着脸将镯子收了却不接帕子将吴其手轻轻一推声音如蚊声呐呐道:“这帕子留给哥哥累了擦汗用罢。”说装着看别处但眼却偷偷向吴其溜过去偏巧吴其也正在看她四目相对梅燕双羞得满面通红忙将脸背了过去。 吴其愈发觉得可笑心中也愈发不耐烦起来仍将帕子递上来道:“帕子还是请姑娘收好女孩儿家贴身物件不好随随便便送给男人未免损了姑娘声誉。如今天色也暗了你我男寡女未免有私相授受之嫌虽然都是亲戚但也需记得男女大防。”说到后来语气竟凌厉起来。 梅燕双顿时一呆满腔柔情蜜登时灰了一半。她私底偷偷看多了才子佳人话本故事一心以为与吴其相会定然如话本子里写一般两情相悦、互诉衷肠谁想反闹得自己没脸登时便有些挂不住。吴其亦觉得自己适才说话有些重了不免伤了姻亲之情便轻咳了一声道:“我刚在屋里被人灌了两口黄汤若有冲撞之处望妹妹万万不要恼我才是。”说着又将帕子递了过去。 梅燕双听他不再称自己“姑娘”改叫了“妹妹”言语间又有挽回之心中竟然又活络起来有些痴痴呆呆不知不觉伸了手将帕子接了。吴其道:“方才与表弟约了一同吃酒如此便告辞了。”说再也不理梅燕双头也不回走了。待回到前厅归位坐想起此事觉荒谬绝伦摇头轻笑了两声冷不防梅书达凑上前胳膊肘撞撞他胳膊满脸坏笑道:“我看你面带桃花之色方才又偷偷溜去定是风花雪月去幽会佳人了罢?” 吴其笑骂道:“滚一边去吃了几杯酒就口没遮拦这满屋满院男人哪有什么佳人。” 梅书达轻声笑道:“那方才在拱门墙根后头人是谁?” 吴其瞥了他一眼道:“谁知道你捉了谁j?我方才因吃多了酒到穿堂站了一会子醒了酒气就回来了。”想到梅燕双方才之举又道:“依我看这府上从上到都不干净你撞见了什么脏事儿也寻常。” 梅书达听此话变了脸色拉了吴其胳膊道:“你方才真没到墙根后头去?” 吴其道:“真没有。”又奇道:“你撞见什么了?非有什么人与我长得像?” 梅书达立刻笑嘻嘻道:“倒也没什么许是什么丫鬟小厮胡闹罢。”说将话头扯开给吴其斟酒扭头便将脸沉了来心中惊疑不定道:“若不是表兄那我方才撞见跟姐姐说话儿男人是谁?”再坐立不住起身便往外走因走得太快门便和一人迎面撞了满怀口中忙道:“对不住……”一抬头见撞着人浓眉大眼五官端严正是杨之。 杨之一怔随即脸上挂了笑道:“不妨仕达兄慢些走。” 梅书达对杨家人已是厌恶透了唯看得起杨之便点头一笑往前走走了几步忽觉得不对扭头又看过来看了几眼终摇了摇头走了去。 原来梅海泉走时众人前呼后拥去相送杨之回来时怡人趁着旁人不备将簪子塞到杨之手上扭头便走。谁想杨之拿了簪子跟在后头直追到通往内宅拱门处恰碰见婉玉站在门后等怡人杨之顿时大喜直走了两步上前道:“婉妹妹。” 婉玉见到杨之登时吃了一惊往后连退了两步方才稳了心神道:“簪子已给你了你还过来做什么?” 杨之听了此话心里好似被针刺了一般脸上仍笑道:“我已好几月未见到妹妹了有些唐突妹妹别恼我才是。”说着去看婉玉道:“你看着瘦了些了……”怡人来乖觉见状便悄悄退去把风。 两人一时无话。 婉玉垂了头半晌道:“哥哥你来是聪明人如今梅杨两府如何你心里清楚我年纪渐渐大了哥哥也入朝为官你我二人实在不该再相见了。” 杨之皱了眉道:“非你爹娘已给你订了亲了?”顿了顿道:“可是吴其?” 婉玉暗道:“他怎知娘亲思?非是为这才故在爹爹面前压哥儿一头?”心叹息口中道:“无论订了谁爹娘也万万不会再将我许配杨家……哥哥你待我心我知晓你所做我也铭记于心若是日后但凡我能为你事尽一点绵薄之力我必将义不容辞。” 杨之明白婉玉所言皆是实情心里一阵酸疼脸上勉强笑道:“妹妹好我心领了你一姑娘家也未见得能帮我什么。”说又将簪子递过去道:“这簪子你还是收着罢送去物件万没有再收回之理。” 婉玉低头无言正在迟疑间听怡人高声道:“二爷姑娘没什么事不过是烦闷了来走走……” 婉玉一惊此时杨之已执起婉玉手将簪子往她手中一塞低声道:“你日后多多保重。”说罢便转身走了。 原来这梅书达在屋中与一众王孙公子划拳取乐多吃了两杯酒待酒劲上来太阳|岤突突跳得难受便到外头醒醒精神不知不觉便越走越远影影幢幢看见婉玉和一男人说话想走上前看看却被怡人拦了他知婉玉养在深闺不认识外男相熟也有吴其一人而已适才他在屋中也未瞧见吴其便在心里认定这二人悄悄在此处相会便没再理睬一径偷笑。谁想婉玉竟未同吴其在一处。梅书达再去拱门处看自然一无所获不在话。 且说这一场婚事毕了人人均添了几桩心思。第二日董氏对梅海洲说:“双儿和回儿年岁也都大了该说婆家昨儿来了不少公子才俊我都一一试探打听过了选了几来。罗知府家三公子今年十七岁十四岁上就考取了秀才功名今年乡试未中却也不让家里钱捐官还要再考是颇有骨气我微微露了思罗家似乎也并未推拒还夸了那两丫头几句。” 梅海洲歪靠在美人榻上捻着须道:“罗家心气儿高着呢连营缮清吏司之女都不入眼更何况咱们。”顿了顿忽直起身对董氏道:“昨儿我倒瞧杨家三公子杨之是极有息举止颇有风范言谈措辞也极敏捷仪表堂堂。他是被皇上钦点庶吉士如今便已跟我一样是五品了三年后定贵不可言仕途无量若是女儿嫁了他……” 董氏细眉一拧将手里茶碗“咣”一声放在小几子上道:“不成!我坚决不能答应杨家什么人家?即便是顶皇商名头也到底是一介贩夫商人杨之还是小老婆生养身到底差了任凭他再如何人头地也改不了他根儿怎配得起咱们女儿。” 梅海洲向来惧内见董氏恼了便从美人榻穿鞋来坐到董氏身旁陪笑道:“夫人急我不过是才起这念头罢了你是没见昨儿那杨之跟堂兄说得那一席话句句刺到要害上我听了都捏一把汗他见堂兄怒了竟也面不改色末了还能将说辞圆回来。等堂兄走了我还特地与他攀谈了一阵说话言之有物又通眼色是厉害角儿。” 董氏冷笑道:“任凭他是文曲星凡也不成听人背地里他家老大还害死你侄女我怎能让女儿到这种人家里去。” 梅海洲哂道:“那不过是你们妇人间嚼舌头胡乱传罢了就算有两分真也能传成十二分我倒是听闻柳家要将嫡女嫁给杨家大公子填房若真如你说如此不堪柳织造怎会将自己女儿嫁过去受罪。”又堆起笑脸道:“夫人你想想看杨家财富在金陵城中也算首屈一指了有家中帮衬使钱杨之何事不成。他如今差就差在身上若非如此我还怕他瞧不上咱们家门第。杨家这阵子紧赶着巴结梅家送礼都送到我这儿来若是我跟杨峥提了这亲事怕他也答应。” 董氏低头不语。梅海洲殷勤奉茶道:“夫人想想看罗家公子即便是官宦人家身大老婆生养但到底是秀才即便三年后中了举会试也不一定能中日后做官也未必有好缺儿轮上比不得杨之已是五品朝廷命官了。庶吉士号称‘储相’堂兄日便入选翰林院庶吉士后位极人臣。” 这一番话说得董氏颇为心动将茶碗接到手中想了一回道:“若真如老爷所言那杨之也是极难得了回头我去见上一见再跟人旁敲侧击打听打听若是上等品格那也就罢了。 梅海洲道:“这自然不错。咱们先将双姐儿婚事订了再慢慢给回姐儿物色。” 董氏连连点头第二日便命人备轿到杨府上做客待见了杨之真真儿应了一句俗话“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董氏见杨之气度沉稳凝练一表人才原本嫌弃他庶心思也烟消云散一径儿夸赞直让柳夫人心中犯堵不在话。 待董氏回府便将梅燕双、梅燕回二人唤到跟前对梅燕双笑吟吟道:“好孩子爹娘给你寻了门好亲杨府三公子杨之人品脾性都是极好你算有福了。” 这一番话好似一盆冰水兜头泼梅燕双登时便呆住了。 第三十三回【上】董夫人责骂梅燕双 董氏浑知梅燕早失魂落魄口中仍道“晟之是有大才人年纪轻轻金榜题名可知日后前程可限量生得也是一表人才浓眉大眼我跟你们爹爹都瞧着错说着笑道“听说他下个月就要回京城了呢咱们得快些跟提把这亲事订下来说完扭头一看却见梅燕面如金箔人痴傻了一半由吃了一惊忙执起梅燕手道“儿你怎么了?你倒是说句话一摸只觉手心冰凉均是涔涔冷汗 梅燕仍旧董氏梅燕回又是抹胸又是顺气过了半天方才“哇一声哭出来道“管他什么胜之败之我一概要了…… 董氏唬了一跳连忙追问为何偏梅燕羞怕只哭得满脸紫胀低着头语董氏心里一沉去看梅燕回梅燕回一见母亲看过来慌忙将头低了语董氏绷着脸道“这究竟怎么回事儿?回丫头你必定知晓!梅燕回料定已瞒过去到董氏身边耳语了几句 董氏听罢登时脸色大变“霍地站了起来命左右丫鬟婆子都退出去方才回转过身扬手在梅燕身上打了两下骂道“没脸小蹄子!竟然恬知耻存了这个念!真真儿丢尽了门颜面! 梅燕又是羞臊又委屈哭得愈发厉害董氏起这些时日来龙去脉终恍然大悟咬着牙又把梅燕狠狠打几下指着骂道“我算知道你为何在背地里一径儿说婉玉话我原本只道你年纪还小淘气罢了到你心里竟存是争风吃醋下作心思!但该打你我管教严也该将自己打死了干净!说着捶打自己 梅燕回忙一把抱住董氏胳膊道“母亲保重姐姐未做出体面事儿过是个念母亲又何必气到如此地步说着扶董氏坐了下来慢慢道“其实要让女儿看咱们吴门第也相当了吴哥哥过比晟之强在出身上既然可说得亲事吴又有何可? 董氏坐在太师椅上听此话猛将头扭了过来直直盯着梅燕回梅燕回被看得心中发憷敢再言语了董氏指着梅燕道“你过来给我跪下!又对梅燕回道“你也跪下! 生女知董氏向来教导严厉心中虽服但仍乖乖走上前跪了下来董氏问梅燕道“我且问你你何时对吴其芳存了心思?可私下见过他? 梅燕心肝一颤只咬紧了牙道“只在栖霞山下掀了马车帘子悄悄见过并未私下相见 董氏听了此话方才长长叹一口气放下心来揉了揉额角道“吴是什么人?吴其芳太爷爷曾是太子太傅后来道平淡些但到底是满门清贵吴其芳模样自必说了品性敦厚自幼熟读诗书刚到金陵有了‘芳华公子’之称他年纪轻轻登科高中这样人物儿打着灯笼找也寻到几个……梅燕头一遭听到吴其芳过往心中更是情思缠绵此时董氏对梅燕冷笑道“你也好好这样人物儿怎会看上你?婉玉虽是过继来但正经已是写在族谱上梅小姐你大伯大娘对她爱若珍宝说句打嘴话论世论容貌论气度你哪样比得过她?何况吴早就相中婉玉了多少人来提亲一概推拒吴其芳三天两头往你大伯跑事已如此你还做什么清秋大梦! 这一番话刺得梅燕心窝子发疼哭得愈发厉害道“我凭什么比过婉玉?婉玉知廉耻还为个男人寻死觅活哪一点有大户人小姐做派了?吴是知道若是知道了…… 董氏气得浑身乱颤等梅燕说完“啪一拍椅子扶手道“住嘴!混账东西竟还敢提这一桩事!莫非你真要让咱们把你大伯得罪干净?我是以往太纵着你了管教严让你对个只见过一面男人就神魂颠倒!我且告诉你快将这龌龊心思收一收吴你甭再痴心妄了!过些时日大公子成亲你随我到去让人相看相看将这桩亲事订下若有差池我定打饶! 梅燕听了眼泪簌簌掉落又因害怕董氏敢大哭出声死死咬了嘴唇身子瘫倒在地上她自见过吴其芳后未断了心思反倒更添了几桩相思时时回起吴其芳音容笑貌直觉他风雅潇洒旁男人与他一比都成了粪土情思愈发痴缠了董氏这一番话于她犹如晴天霹雳心中哀苦可自拔 董氏站起身道“你跪在地上好好过后我来问你说罢又对梅燕回道“回儿跟我来 梅燕回忙站了起来搀着董氏进了卧房董氏坐在床上长叹一声问梅燕回道“你姐姐这个心思旁人还知知晓? 梅燕回心虚道“姐姐只告诉了我旁人一概知 董氏点了点头道“这就罢了罢了……又满面疲惫道“你也多劝劝她让她把那见得人心思丢了若传扬出去她还能说上什么体面人? 梅燕回连忙应了亲手奉茶看着董氏脸色问道“娘晟之真就那么好了?过是个庶出小子名声也好即是新科进士姐姐跟他也算下嫁了 董氏道“你见了他知道了乍一看觉得有何出众之处待瞧第二眼能瞧出一股子威仪凡来过十七八岁但眼瞅着气度就跟老爷那般年纪人一样稳重这话本该你说……这样人若赶紧定下来待他进了京城在官场上混一段时日眼界一开只怕你姐姐都难入他眼了说完又怕梅燕回吃味握着她手说“原本我还着你跟儿到底谁结这门亲但如今这情势必然要许了儿好断了她念好孩子你小就比你姐姐聪明比她妥帖懂事日后娘保管给你找个更好人 梅燕回笑道“娘怎说这样话?我是妹妹自然要先给姐姐说亲心中却道“晟之知是个什么模样让娘亲这么赞绝口但年纪轻轻考中进士来也必有凡之处口中却道“娘放心是了我自会好好规劝姐姐 董氏如何教导梅燕在话下但说府这头妍玉如今已怀了身子婚期可再拖着故忙完了蕙菊亲事张罗起昊之亲事来因怕梅痛快峥又备了重礼亲自到梅府上说项梅海泉脸上淡淡只说道“续弦再娶本是天经地义之事但可怜孙年纪尚幼失了母亲荫庇当爹做事颠三倒四又急急切切娶了新妇进门我只心疼他怕他日后受什么委屈 这番话说得峥面皮“噌一下红了抱了拳道“亲只管放心珍哥儿是我长子长孙我万万会亏待他日后我留他在身边亲自教养一切吃穿嚼用我均亲自把持过问 梅海泉道“这还算罢了只恐过几年咱们年纪慢慢大了等撒了手闭了眼他成了没人管没人怜孩儿若是到时候当爹后母再多体恤几分……说着用眼去看峥 峥久在生意场上打混自然懂“说话听音之理见状哪还有明白忙道“亲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们只会更心疼自血脉……说着咂了咂嘴道“若这样我如今将几块良田几铺子划到珍哥儿名下如今他年纪尚幼我先替他暂管着等他成之后自会交还给他……这是额中珍哥儿应得也必然样样少您看……说着满面堆笑亲手给梅海泉倒茶手刚摸到茶壶上被梅海泉按住了峥抬起头只见梅海泉微微笑道“亲能如此疼惜珍儿我心中也十分欢喜说完取了茶壶亲自给峥沏茶 峥点着头殷勤笑道“亲放心放心…… 梅海泉道“珍哥儿年纪还小他祖母留他在身边多些时日…… 峥忙道“这自然自然!亲母尽管留身旁以享天伦 梅海泉也再说只与峥闲话一回峥知情知趣见梅海泉面露倦色告辞离去了 至晚间梅海泉将此事说与吴夫人婉玉听吴夫人听了恨道“岂是宜了昊之那畜生!莲英才死了多长时日他竟又勾搭上了柳姑娘依我说咱们偏能让他们这么称心如意! 婉玉心中也痛快口中仍劝道“娘莫要再气了咱们再愿有什么法子?反倒让柳面子上过去这门亲横竖要结了还如给珍哥儿谋些好处才是正经 梅海泉道“明日将划给珍哥儿田产铺子拿过来你仔细看一看若有清楚派个小幺儿去打听打听 婉玉道“这个自然了又道“待昊之成亲那日我要跟珍哥儿一同去一趟 吴夫人道“我儿你去那地方做什么?这是存心找痛快么? 婉玉道“我原先是柳出来若去未免显得太薄情何必为了这档子事儿让人戳脊梁骨?再者说我也看看如今是什么情形也好为珍儿打算梅二老听婉玉这般一说也就依了在话下 且说柳两火急火燎准备婚事财大气粗又要办得风风光光一来为遮丑二来为了顺柳气故十分尽心尽力采买均是上等之物峥镇日忙碌生意又放心昊之二儿媳柯颖鸾将此事务交予晟之料理内有柳夫人摆布 昊之惯俗务这一番安排正求之得索性丢开手每日吟风弄月、斗鸡走狗又见晟之待他十分顺每有要紧之处都必找他商议请他定夺昊之心中自然舒坦可晟之问他次数一多反倒耐烦起来摆手道“三弟只管自己做主是你主意比我还高明呢何必来问我待柳夫人抱怨峥将理事交予长子反给个庶子昊之却反过来替晟之说话 柯颖鸾则暗恨已对景之道“公爹如今把这档事儿交给老三眼里到底还有没有你这个儿子了?这料理红喜事我最清楚过里头多大偷手底下仆役有哪个巴巴送上门来孝敬只怕这一遭又肥了老三荷包 景之服气道“爹肯把事交予我还是你曾做了见得人勾当让爹捏住了把柄?这会子反倒抱怨我没本事 柯颖鸾听此话立时倒竖了一柳眉道“但凡你有本事自然会自己弄钱又何必让老婆出头?你扪心自问你身上穿手里用哪一样是我费心搞来?只凭你爹给铺子官中每月月钱你吃穿用度能这般体面? 景之争辩道“爹原先也交予我几桩大买卖若是你硬要让娘□来了事爹又怎会如此轻视我? 柯颖鸾冷笑道“放没用屁!名义上是我娘入股但归其一成半利还是入了咱们口袋?公爹婆婆偏心老大咱们若自己谋划将来到咱们手里头还剩几个钱?说着伸手用食指戳着景之脑门咬着银牙怒其争道“你呀你呀什么时候能长点心眼子?看人老三言语鼓捣走这么些产你能有他一半我就阿弥陀佛了 景之被柯颖鸾这一番抢白心里登时痛快起来但又敢争持站起身一摔门帘子走了柯颖鸾忙喊道“这快吃晚饭了你往哪儿去? 景之站在窗户面道“去书房盘账爹晚上要我回话柯颖鸾听此话也再理会 且说昊之成亲之日却起了一场极大风波欲知端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下】杨晟之偶遇双生女 杨家因前些时日刚办了杨蕙菊的亲事,故手头的东西只再丰富些花样便凑了整齐。杨晟之日日忙乱,一时铺子里来人送妆蟒绣堆、刻丝弹墨的各色绸绫缎子让他过目挑拣;一时又去清点新采办来的茗碗茶具、金银器皿;一时庄子上又来送鸡鸭鹅兔等物。连带府上的大小执事都几日不曾好生睡觉。 待四月下旬,婚事所需之物样样齐备,良辰吉日一到,婚事便操办起来。当天清晨,婉玉先到柳家,拜会之后便随送亲之人一同到了杨府。婉玉如今为巡抚之女,身份自然不同,杨母这些时日身上不爽快,旁的姻亲妯娌不过见了一面便打发走了,此番听说婉玉和珍哥儿来了,忙命人请到卧房里来,握着她的手笑道:“婉姐儿又比前些日子看着俊了,如今出落成这般模样,连我都不敢认了。”说完又摩挲珍哥儿的脸,对婉玉道:“别的地方太乱,你就和珍哥儿在此处坐着,横竖这儿清净。你要吃什么、用什么、玩什么,尽管和丫鬟们去说。” 珍哥儿却正是淘气的年纪,睁着一双大眼睛道:“我许久没回来了,我要到园子里玩。” 婉玉道:“刚在马车上还嘱咐过你,要你乖乖听话,这会子怎么胡闹起来了?今儿早晨你起得早,怕是乏了吧?你到床上躺一躺,我说个故事给你听。” 珍哥儿撅着嘴道:“我刚看还有人搭台子唱戏呢。”说完拽着杨母的袖子道:“老祖宗,我要去园子玩。” 杨母久未见到曾孙,难免添几分疼惜,不忍拂了珍哥儿的意,便允了,又命丫鬟奶娘好生跟着哄着。婉玉便留在杨母身边,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笑。 不多时,有个丫鬟打了帘子进来道:“老太太,梅通判家的太太带了小姐来拜会,问老太太这会子可方便?” 杨母忙道:“快些请进来!” 话音刚落,董氏便带了双生女走进屋,满面春风道:“给老太太道喜。老太太身上可好?真真儿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老太太瞧着气色就旺,跟老神仙似的。适才我偷偷看了眼新娘子……啧啧,柳家嫡出的小姐,鲜花嫩柳一般人物,不说那模样,就连一身的气派可不是别的姑娘能比得上的,可见得姻缘天注定,原先昊哥儿婚姻不够美满,媳妇儿又早亡,如今老天爷便偿还了个更好的,老太太看在眼里怕是也欢喜罢,如今可算万事遂心,福禄寿俱全了。”董氏说完忽瞧见婉玉也坐在屋里,登时就一愣,想起婉玉如今身份是梅府的小姐,她方才光顾讨好杨家,说的话未免有贬低梅莲英之意,神情立时便有些讪讪的。 杨母心中受用,笑道:“你这一张巧嘴真是没得说了,忒会哄人欢喜。快请坐,劳心惦记了。”丫鬟早就新端了茶点上来。 婉玉不悦,故站起身不卑不亢的福了一福,不咸不淡道:“婶子好,想不到婶子和两位姐姐也来了。” 这句话更刺得董氏脸红,扯了扯嘴角强笑道:“前几日听说大公子成亲,又接了喜帖,梅家跟杨家本就是姻亲,自然要过来贺一贺的……”说了此话自己都觉得不像,便住嘴不说了。 梅燕回听婉玉暗讽董氏,不由暗怒,脸上笑嘻嘻道:“我们来有什么想不到的,婉妹妹不也在这儿么?偏生你来得,我们就来不得?” 婉玉抬头看了梅燕回一眼,淡淡笑道:“我一早儿去柳家送妍姐姐,顺带也将珍哥儿送过来,到底是姐妹一场,妍姐姐上花轿前就跟我说了,要我跟着来,待会子去陪她说说话儿。”顿了顿又笑着扬眉道:“况且婶子方才也说了,都是姻亲,有什么来不得的。” 梅燕回刚要再说,董氏忙将话头截了下来,道:“双儿,回儿,还没给老太太行礼呢,快去罢。” 梅燕回虽心有不甘,但只得作罢,二人齐齐拜见杨母。杨母拉着手各个都说好,从头到脚赞了一番。婉玉细一打量,见双生女今日均是盛装华服,二人头上均插了衔珠串的赤金小凤钗,脖上挂明晃晃的的璎珞圈和长命锁,身穿连枝桃花刺绣领秋菊提花对襟褙子,只梅燕双穿浅洋红色,梅燕回穿银红色。 婉玉见梅燕双神态病恹恹的,只靠着脂粉衬脸色,从进屋就只垂了眼皮站着,一句话不曾多讲,与往日里截然不同,心中不由暗暗纳罕。婉玉暗想道:“三堂婶是个顶顶会钻营的,如今定是瞧上杨家有什么好处可图,巴巴的带了女儿过来。原先拿捏着架子,杨家的门都不曾登一回呢。” 想着端了茗碗喝茶,忽听董氏没口子的赞杨晟之,心中登时一动,猛抬头看了看双生女,心中立时恍然,暗笑道:“原来如此,是抱了这个心思……婶子这一番造作恐是白费了,杨晟之城府颇深,雄心勃勃,只怕她那两个女儿都入不了他的眼。即便是杨家肯了,他也不能答应。”转念想到杨晟之待她颇有情义,但二人毕竟无缘,心中也有几分怅然。 当下怡人走了进来,手里端了个托盘,来到婉玉跟前低声道:“姑娘,该吃药了。”说着将托盘放到梅花几子上,从怀里摸出一只铜胎掐丝珐琅的美人肩小瓶,倒出一丸药递给婉玉。 杨母道:“婉儿哪儿不舒坦?济安堂的罗神医就在府里住着,要不要请过来给你瞧瞧?” 婉玉笑道:“老太太不用忙,不过是积了火,这些天有些咳嗽罢了,请了大夫看过,已经好些了。”又对怡人道:“今儿早晨吃了饭才刚服了药,这会子又吃什么。” 怡人道:“姑娘的二舅母听说姑娘病了,特特寻了个偏方来,配了药,打发表少爷送到咱们家去,太太便命人送过来了。” 婉玉叹道:“多大点子的事儿呢,劳烦这么多人费心。” 梅燕双听在耳中心如刀割一般,将婉玉再恨上几分,双手牢牢攥了帕子,指甲都扣进肉里。董氏连忙看了梅燕双一眼,见她垂头而坐,并未有半分失态,方才松了口气,又朝梅燕回使眼色。梅燕回立时会意,站起来笑道:“刚进府来的时候,看见菊姐姐了,我们找她说话去。” 杨母道:“是了,她今儿个一早跟瑞哥儿就来了,在我这里也拘着你们,不妨你们小姐妹在一处坐着闲玩。” 董氏道:“菊丫头成了亲到底不同了,也好让她多教教双姐儿和回姐儿,省得两人整天净知道?br /gt; 花间一梦第24部分阅读 欲望文 花间一梦第25部分阅读 花间一梦 作者:肉书屋 花间一梦第25部分阅读 道淘气。”这句话说得杨母心中又受用。 梅燕回便拉了梅燕双走了出去,待出了院门,梅燕双的眼泪方才掉了下来,梅燕回赶紧将她拉到僻静之处道:“好姐姐,你怎的又哭上了?扑得好好的脂粉又掉了。” 梅燕双默默淌泪,半晌才道:“妹妹你说,那药丸子是芳哥哥寻了偏方送来的,还是芳哥哥的娘送来的?” 梅燕回向天翻了个白眼道:“姐姐你怎么还是想不透呢?无论是谁送的,都跟咱们没关系!你胡思乱想的瞎琢磨,不过是给自己添堵。” 梅燕双拭泪道:“我也知道是自己犯傻,可心里头就是揪得慌。” 梅燕回知梅燕双不是一时能回转过来的,便叹了口气道:“姐姐先别想太多了。我看杨家的花园子极大极有景致,我陪你四处逛逛,散一散心。”说完拉着梅燕双的手往园子里走去。但只见园中疏林如画,花木争奇,更有潺潺流水,小桥扁舟,远树浮烟。梅燕双胸中郁卒,自然无心观赏美景,梅燕回则看一回惊叹一回,暗思道:“园里这般气派,可见得杨家是如何富贵有钱了。” 忽走到一处石子路上,只见夹道两旁均是葱葱绿竹,迎风摇曳,幽雅清静。梅燕回对梅燕双道:“好个幽静所在,不知这路通向什么地方。”二人便朝前走,拐过一个弯,猛见有个男人迎面走来,双生女吃了一惊,连忙往后一退,打眼一瞧,只见这人看上去十八九岁,身材高大,肤色微黑,浓眉大眼,仪表堂堂,年纪虽不大,却自带一派威严。身穿叶青镶金丝飞凤纹的直裰,袖口滚一道金线大镶,显见是富贵人家子弟。 梅燕回只觉得眼前之人眼熟,略一思索便想起是在梅书超成亲之日同吴其芳一齐向梅海泉敬酒的男人,如今再见,只觉他气势压人,与吴其芳气宇翩翩截然不同,脸不知怎的便有些发烫。 杨晟之见是两个不认识的女孩子,不由怔了怔,见二人穿衣打扮便知是哪一门的小姐,因往后退了两步,刚要说话,便听翠蕊在身后道:“三爷,你忘了喝参汤了。”说着已赶了上来,手中端了一盅汤。 双生女一听“三爷”,俱吃了一惊,忙朝杨晟之看来,又觉得羞臊,赶紧别开脸。翠蕊见杨晟之与两个姑娘站在一处,不由也怔了,问道:“两位姑娘是哪一房的亲戚?要到何处去?前头是我们家三爷住的抱竹馆,已在园子的最边上,再没有路了。” 梅燕回本是个能说会道的,但此时一句话都说不出,只道了一句:“叨扰了,对不住。”扯了梅燕双的袖子,二人扭转身便急急忙忙走了。 杨晟之本是回抱竹馆换衣裳的,如此便喝了汤再往前头去。走了几步远远瞧见二人转进一带翠嶂,想到那翠嶂是刚命匠人整修的,里面当中杂乱不堪未经修葺,恐那二人出什么事故,忙走过去提醒,来到近前却听见翠嶂后传来嘤嘤哭声。 梅燕双哭道:“原来娘就是想把我许配给这个人……呜呜……宁死我也不肯了……” 梅燕回道:“为什么?杨家三公子有什么不好了?” 梅燕双抽泣道:“他相貌也罢,气度也罢,哪儿及得上芳哥哥?我看即便是族里的才俊也不如。” 梅燕回道:“若论风流俊俏,自然不及芳哥哥了,可我瞧着他是个稳重人,应是不错的。”说着想起杨晟之当日在梅海泉面前侃侃而谈,脸不由一烫,道:“也应该是个极有学问的人。” 梅燕双跺着脚道:“你看他好,不如你嫁给他!” 梅燕回红了脸儿道:“这是给你说亲,怎又扯到我头上了?”心中却意思微动。 梅燕双只觉杨晟之处处都不及吴其芳,心中失望已极,一时间新仇旧怨都涌上心头,哭着恨道:“婉玉那小蹄子不过就是命好些罢了,如今沾了巡抚女儿的光,否则她哪一点配得起芳哥哥?为何她这样的人都能有这样一门好亲,我也是堂堂通判的嫡女,却非要嫁给一个庶子!” 梅燕回想起婉玉适才在屋中刺了董氏几句,又兼因婉玉吃过苦头,心里也有怨恨,附和道:“姐姐说的是了,婉玉原先就是个张狂模样,如今摆得款儿更比往常大了百倍,我原先还道她是个亲戚,多少还存了三分敬,呸!真真儿是好心当了驴肝肺,你敬着她,她反倒给你找不痛快。待回头想个法子定要好好治治她。她莫要以为自己就能跟芳哥哥喜结良缘了,吴家是不知道她先前做的那些事儿!打鸡骂狗,丧伦败行,不单是为了柯家公子投河,听说还有个叫孙志浩的,私底下说婉玉曾三番五次勾引他……哼,小妇养大的,果然是狐媚魇道的下流胚子!” 梅燕双吓了一跳,道:“这些事儿你是从哪儿知道的?” 梅燕回道:“爹是通判,大狱里的事儿有几桩他不知道?当日孙志浩犯了j罪就押在爹手下的大狱里。爹有一日回家来跟娘悄悄谈论过这个事,那天碰巧我感了风寒,在娘亲那屋睡觉,迷迷糊糊听见的。当时未当做什么大事,又怕姐姐知道了说出去,便一直在心里埋着了。” 梅燕双拍手道:“你早该说出来,这事儿若是让芳哥哥家里知道,保管这桩亲就成不了了!” 杨晟之听到此处便慢慢回转身,悄悄的走了。一路走一路思索,待走到前厅,招手将小厮竹风叫道跟前,低声吩咐了几句。 作者有话要说:我靠,我终于更新上了,我还要上班早起呢…… 不行了,我去睡了,有啥问题回头再改吧 我看了一遍,感觉还是不太满意,但是只能这样了,实在米精力了 唉,还是慢慢写出来的东西好,催出来的压力大,只为了赶时间,好多地方粗糙多了,剧情也来不及细推敲 大家凑合看吧 祝大家腊八快乐_今天是释迦牟尼成道日哟,大家都合掌念三声: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祈求新年平安顺利吧~~~_ 正文 第三十四回【上】嫌隙深众小姐大闹 且说婉玉在杨母房中说笑了一回,见杨母乏了便要告退,杨母忙命身边的大丫鬟碧桃跟着,好生照顾婉玉。待到了廊下,碧桃道:“姑娘要觉得闷,便到东厢房去坐坐,各家各房的姑娘们这会子都凑在那里玩呢。”婉玉道:“不去,人多看着怪烦的。”碧桃道:“姑娘不如去菊姑娘原先住的缀菊阁歇歇?那院子自菊姑娘出嫁后就锁了,平日里自有丫鬟婆子打扫,又干净又清净。”婉玉笑道:“正合我心意呢,那就劳烦碧桃姐姐带我去罢。”碧桃便进屋回了杨母,命人取了钥匙,亲自引婉玉和婉玉的丫鬟怡人、采纤到了缀菊阁,用钥匙开了正房的门,打起帘子请婉玉进门,又命跟来的两个丫鬟去端茶水果子等物。婉玉见屋中陈设华美,被褥精致,外间的书架子上还摆了几册书,心里便乐意,含笑道:“这里好,我就在此处歇一回。”碧桃从柜中的青花瓷罐子里取了几块茵樨香,放在金瓮里焚燃了,道:“菊姑娘走的时候特特嘱咐把这院子给她留着,待她回娘家的时候便住一住,这屋子里的陈设跟菊姑娘出嫁前一样,只她走时候带走几样心爱之物,后太太也命人从库房里重新取了几样玩器添上了。”正说着,帘子一掀,走进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手上拎一只洋漆大捧盒,头上挽着丫髻,穿玫瑰色比甲,笑嘻嘻的,生得粉白讨喜。碧桃抬头看见她便一努嘴笑道:“哎哟哟,你怎么来了?这会子不好生当差,往这里跑什么,再惊了贵客。”那丫鬟先对婉玉福了一福道:“姑娘好。”又起身脆生生道:“厨房里新做了几色面果子,我本是过去端回来给三爷的,老太太命人传话来说婉姑娘在缀菊阁,让人给姑娘端几样来,偏厨房里的妈妈姐姐们都在忙,我便领了差送过来了。”说着把捧盒放在桌子上打开,从内端出四样面果子出来。碧桃瞪了那小丫鬟一眼,扭过头对婉玉笑道:“她是我家里头最小的妹妹,半年前来府里头当差的,老太太给改了名字叫碧枝,原先规矩在我跟前调教。前些时日老太太说三爷房里人不够用,就把她拨过去使唤,可偏偏又是个淘气的,整天满处乱跑,让姑娘见笑。”婉玉抬眼一打量,见那碧枝模样整齐,暗道:“碧桃一家子全都是家生的奴才,原先不大受重用,这丫头倒是有心计有见识,非但自己熬出了头成了老太太身边第一得意体面的人,还给她哥哥弟弟都在府里和铺子上谋了好缺儿,此番又把妹妹弄进来只怕原先规矩在自己手心底下,不过是想让她妹妹每月领份月钱,混到了年岁出嫁。如今眼见晟哥儿高中,碧枝又是个美人胚子,便巴巴拨过去使唤,这算盘打得倒精。”口中道:“这丫头讨喜呢,说话又爽脆。”几人又说了一回,碧桃便拽了碧枝告辞,待出了房门,碧枝便扯住碧桃道:“姐姐,我就在这儿伺候婉姑娘罢。”碧桃瞪着眼道:“你呀,净让我不省心,自己的差事可做完了?没白的四处疯跑,翠蕊可不是个省事的,若生了是非,我也救不了你。”碧枝撅了嘴道:“翠蕊伶牙利爪,守着三爷虎视眈眈的,好像别人多稀罕似的,她还巴不得见不到我呢。今儿本来就没我的差,若回去也是让她平白使唤了去。好姐姐,就容我在缀菊阁里清净清净罢,你回去就说是婉姑娘亲自点了我跟在这儿伺候的,旁人还能说得出什么?”说完拽着碧桃的袖子,猴在她身上扭股糖儿一般撒娇撒痴。碧桃素疼惜幼妹,最后拗不过,一戳碧枝的脑门子道:“好罢,好罢,你可老老实实守在这儿。”说完压低了嗓子道:“婉姑娘的身份你也知晓,凡事小心伺候,说话也需有个分寸……”碧枝一边将碧桃往院子外面推,口中一边道:“是是是,我知道了,知道了。”碧桃到底不放心,又嘱咐了几句方才走了。却说婉玉因早晨起得太早,又跟杨母说了半日,这会子早就乏了,拈着面果子每样吃了一个,其余的便赏了丫鬟们,随手从书架子上抽了本书,靠在床头翻看,不知不觉便睡着了。怡人见了,便展了薄被轻轻盖在婉玉身上,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婉玉睡了片刻,忽缀菊阁院门一开,紧接着传来说笑嬉闹之声,杨蕙菊带了双生女和几个姑娘丫鬟进来,提了裙子一边走一边道:“这儿就是我原先的住处,你们非吵着过来瞧瞧,其实也没什么稀奇。”梅燕回殷勤讨好道:“菊姐姐就是个雅致人儿,这缀菊阁里这么清幽别致,却还跟我们说没什么稀奇。依我说,这一花一草都不一般,怕都是有些说法的。”这几句捧得杨蕙菊心里舒坦,便站定了脚指着院子里几处异草道:“这是蘼芜,这是清葛,这是丹椒,院里种的这些香草有的还是从南洋寻回来的稀奇物儿,金陵城里可不曾有。”梅燕回道:“原来如此,我还道是藤萝呢,但又觉得藤萝没有这么香,果然来头就不凡,名字还风雅。”杨蕙菊心中得意,口中却道:“不过是丛花草罢了,不提也罢。我还刚得了一点子茶叶,唤作‘绿荑香’,沏出来比这个香草的味道还清新,待会子就让丫鬟煮去。”说着走到房门口,却见房门没锁,登时便是一愣,推开门进去,只见个丫鬟坐在厅里的绣墩上逗弄猫儿,便问道:“你是在哪儿当差的丫头?怎么在这儿?这门平日里不是锁着的么?”碧枝见杨蕙菊来了忙站起来道:“刚梅家的婉姑娘身上乏了,老太太让她在姑娘房里歇歇,打发我们过来伺候。”杨蕙菊脸上登时就不好看,暗恼怒道:“这本是我的屋子,老太太怎么也不使人告诉我一声便让旁人住进来?别人也就罢了,偏偏还是那个惹人嫌的小蹄子。”掀开帘子往寝室里一瞧,只见婉玉正合着双目靠在鸳鸯枕上,心中不由憋了一口气,一摔帘子没有做声。梅燕双冷笑道:“我还当是谁,原来是巡抚家的千金,这咱们可招惹不起,还是散了到别处玩去,免得扰了人家的清梦。”梅燕回一拽杨蕙菊的衣袖道:“说的是,咱们比不得人家娇贵,若是让人家心里恼了,不痛快了,再发威把我们姐妹撵出去,岂不是闹得没脸?”原来双生女适才与杨蕙菊越聊越投机,不觉说到婉玉身上,恰这三个人均是极厌恶婉玉的,不由同仇敌忾,在背后狠狠一起狠狠骂了一回,因此愈发觉得要好了。这时在缀菊阁遇见婉玉,正正是撞到了刀刃上,杨蕙菊一甩帕子冷笑道:“怎么她来了咱们就该躲着?这是谁的屋子呢?”梅燕回假意道:“菊姐姐万万别这么说,咱们还是走罢。”说着又去拽杨蕙菊的袖子。同来的姑娘们也都跟着劝解,纷纷朝屋外走,杨蕙菊本是个极傲气的人,如此面上更挂不住,既不敢得罪婉玉,又想将颜面找回来,在椅上一坐,沉着脸道:“走什么?她在屋里睡她的,咱们就在外面吃茶。”说完又命自己丫鬟道:“青霜,把茶细细煮了,用那套剔彩的山水紫砂茶具端上来。”姑娘们面面相觑,也只得跟过去围着桌子坐了。片刻,丫鬟端了茶点糕饼上来,起初这几人不过轻声交谈,但说到兴头上,不免笑闹成一团,声音愈发大了。忽寝室的门帘子一掀,怡人走出来,对杨蕙菊施礼道:“柯二奶奶,我们家姑娘在里头正睡着呢,你们吃茶聊天不知能否放轻声些。”屋中登时静了下来,梅燕双看了怡人一眼,喝了一口茶,低声嘟囔道:“扫兴!”杨蕙菊挑起眼看着怡人道:“她睡她的,我们乐我们的。”说着垂下眼皮,用盖碗拨着茶叶道:“莫非因为她要睡觉,蝉儿也不准叫了,猫儿也不准闹了,人也不准说话了不成?”怡人道:“婉姑娘适才乏了,是老太太让碧桃姐姐带姑娘到这儿小睡片刻,就因这地方清净。奶奶和姑娘们说笑取乐,我们自然是不管的,但闹醒了婉姑娘,未免辜负了老太太的一片心。”杨蕙菊冷笑道:“你是拿老太太压我?”怡人垂着头道:“奶奶多心了。”梅燕回站起来将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放,道:“我早就说要走,你们偏偏不动,结果怎么着瞧见了?倒被个丫鬟哄走,这下有脸了?咱们快走罢,别待会子弄得更不好看。人家可是‘巡抚家嫡出的千金小姐’。”杨蕙菊“扑哧”一声冷笑道:“好个‘巡抚家嫡出的千金小姐’,款儿大得真真儿压死人了,连个丫鬟也伶牙俐齿,可见是规矩调教得好。”说着站起来看着一桌的姑娘小姐们看着道:“我那仙逝的大嫂贤惠端庄,通情达理,同样都是巡抚家的,我还倒还真未瞧出和婉姑娘有什么相像……啧,也难怪,根儿就不一样呢,我又比较个什么,莫非雀儿飞到皇宫里就变成孔雀了不成?”话音刚落,便听卧室里有人道:“菊姐姐嫁了人了,到底不一样了。”说完婉玉撩开帘子带了采纤走了出来,看着杨蕙菊似笑非笑道:“菊姐姐好气派,原先只道是个文静淑雅的闺秀,没成想成了亲之后竟这般牙尖嘴利,我母亲和二哥哥知晓姐姐如今的做派定要悔死了,当初无论有什么忌讳也要二哥哥娶姐姐进门,有这么个能说会道会打趣人的儿媳妇,才是做婆婆的福分,也是做丈夫的福分。”这一番话明褒暗贬夹枪带棒,杨蕙菊脸皮登时涨紫了,她未嫁入梅家本就是生平憾事,如今婉玉将她这个短儿揭了,不由又恼又怒。婉玉立在门边,心中冷笑道:“原本想在屋里装睡,不理睬也就罢了,谁知竟连这么刻薄人的话也说出来了,往死胡同里逼我,若不将这名声正过来,日后该如何活着?我此刻若是客气了,反倒打了自己的脸!”梅燕双见杨蕙菊羞恼,便拿着帕子一边往怀里扇风一边挑着嗓子道:“是,柯家的二公子自然是个有福分的,也不知是谁,为了想争这个福分,投湖自尽,差点没了命不说,名节也全损了,这事说出来,我都替她寒碜。”婉玉听了眉毛一挑,但转而又笑了起来,看着梅燕双点头道:“是了,不比某些人,背地里流了多少相思泪,满肚子的醋味儿都酸得馊了,偏人家恐怕连她名儿都不记得,三天两头往别人家里跑,这人是谁,用我告诉你不用?”婉玉话还未说完,梅燕双登时脸色大变,气得浑身乱颤,一怒之下拿起桌上的半盏茶便向婉玉泼了过来,口中骂道:“小妇养的,满口里胡说八道!”这一下把婉玉泼愣了,从头到脸湿湿嗒嗒,衣襟也全都湿透,因茶水还是热的,皮肤也烫得通红。一时间屋中的人也全都怔住了,怡人急忙抢上前来用帕子给婉玉擦脸和衣裳,口中只说:“姑娘,你可烫着了?哪里疼?我去给你找药。”婉玉今日来还带了身边另一个丫鬟采纤,这采纤本是跟着吴夫人的,因做得一手好针线,为人又直爽又爱说话,便拨到婉玉身边使唤。采纤性烈如火,适才在屋中听婉玉被人编排便想冲出屋来理论,如今见她姑娘又遭了如此欺负,更再也按捺不住,上前一把揪住梅燕双的衣襟道:“竟敢用茶水泼我们家姑娘,吃了你的熊心豹子胆!你刚骂谁是小妇养的?你以为你自己就高贵了?不过是个五品通判的闺女,这官职还是看着我们家老爷面上赏的,如今竟欺负到我们家头上,活该打你的脸!”说完抡起巴掌对着梅燕双就是一掌,只听“啪”的一声,梅燕双脸上登时浮出五个指印。梅燕回见姐姐受辱,气了个口歪眼斜面如土色,上前去扯采纤,说:“你眼里还有主子没有?竟然敢打我姐姐,我今日便打死你这奴才!”说着便扯采纤的头发,只扯得发髻凌乱。采纤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有脸称自己是主子?我呸!我就算是奴才也不是你们家买来的,少跟我摆款儿!”说着又去抓打梅燕回。众人见了慌忙拉架,杨蕙菊喝道:“快将人拉开,这成什么体统!哪有如此不懂规矩的奴才!再不住手便是作死了!”婉玉见人人都去拉采纤,反倒不管双生女,采纤明里暗里吃了不少亏,又听杨蕙菊如此说,愈发怒了起来,走上前挡在采纤拦在采纤跟前指着道:“我看你们谁敢动我的丫鬟!”双生女此时早已红了眼,哪里肯依,口中只说:“好大胆的奴才,敢跟主子动手!”说完又拿了茶来泼,怡人恐婉玉吃亏,挡在身边护着,碧枝忙上来拉双生姐妹。其余的三四个姑娘或躲在一旁,或只上前动嘴劝架,杨蕙菊站在一边指挥丫鬟拉架,但此时早已闹起来,哪儿劝得住。饶是婉玉性子沉,此时也激出了火,又听梅燕双口里嚷嚷什么“粉头娼妇生的下贱胚子”,便再忍不住,抄起桌上的紫砂壶便砸了过去,正正打在梅燕双肩膀上,疼得她“哎呀”一声,向后退了好几步,脸色一下就白了,泪也滚了出来。婉玉举着壶又上前追打,唬得旁人一把拽住了道:“姑娘使不得!”婉玉一行哭,一行道:“这有什么使不得?她作践我,作践我的丫头,如今还作践我爹娘,我哪里还能活着!”说着仍要上前再打。杨蕙菊见此事真要闹大了,心里也有点慌,忙上前拦住道:“有话好说,你拿壶砸人做什么,若闹大了还怎么得了?”婉玉冷笑道:“如今你怕闹大了,早干什么去了?”说完一头撞到杨蕙菊怀里道:“你们个个都作践我,如今我再不愿活了!”说完“乓”一声将手里的紫砂壶甩在地上摔了个粉粉碎。杨蕙菊看了肉疼不止,暗道:“这茶壶是御用的师傅做出来的,几年才能求来这么一把,白花花的银子,听个响儿就这么没了!”婉玉止了眼泪,大声命道:“采纤!你就这么着,不许收拾,回家告诉爹爹,说这地方没法呆了,人人都作践挤兑我,损我的名誉,打我的丫头,如今连爹娘都连干在内让人磨牙消遣,梅燕双,梅燕回还有杨蕙菊一同联起手来欺负我,今儿在场的人全都看在眼内了,可见这几家对我们如何,不如就这般散了干净!如今我让人打伤了抓伤了,再不能动,你回去或是让太太,或是让哥哥来接我,免得我再受气!”采纤应了一声便要出门,杨蕙菊知事情不妙,连忙上前阻拦。 正文 第三十四回【下】忍委屈双生女含恨 杨蕙菊伸手将采纤拦住,对婉玉道:“莫非你真想把事情闹大了?你拿壶砸了人还有理了不成?”梅燕双捂着肩膀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听杨蕙菊这般一说,愈发哭得厉害了。碧枝却趁左右人没注意,从后门一溜烟跑了出去。 婉玉冷冷道:“我有理没理,请了长辈便知晓了。”又大喝道:“采纤,你还不赶紧去!” 采纤应了一声,拨开杨蕙菊的胳膊就往外跑,偏巧赶上柯颖鸾和碧桃得了丫鬟们报信,匆匆忙忙往缀菊阁赶。柯颖鸾刚走到门口便和采纤撞了个满怀,撞得她一个趔趄,口中不由骂道:“作死的小蹄子……”还未骂完,又见屋中跑出来两个丫鬟,拽着采纤死活也不叫走。碧桃顾不得计较,进屋一瞧,只见满屋狼藉,当下就吃了一惊;再一看姑娘丫鬟们衣衫不整,发髻凌乱,梅燕双正抱着梅燕回痛哭,登时手脚唬得一片冰凉;扭头一瞧婉玉,见她披头散发,满面泪痕,衣襟裙子早已湿透,浑身狼狈难以言状,只觉头都晕了一晕,失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婉玉见碧桃来了,眼泪便滚下来道:“你来得刚好,去回老太太和太太,说我不在这儿了,把珍哥儿抱来,我们家去。” 碧桃忙把婉玉拉到里屋,让她坐下,掏了帕子给要给婉玉擦脸,婉玉推开扭过头哭个不住,碧桃忙询问出了何事,婉玉便将前因后果说了,末了拽着碧桃的袖子哭道:“是你引我到这屋里头歇着,倒让我闹得好大没脸,我从小到大,何曾这般不体面过?菊姐姐也不管,跟着挑唆,和她们一起欺负我,反倒派了我一身不是,我要家去!” 碧桃听了也慌了,暗道:“若是光梅家那对姐妹还好说,但此事这是菊姑娘挑起来的,传出去只怕她身上不干净,虽说已经出嫁了,但说出去到底连累杨家。”心里对杨蕙菊有了几分埋怨,但此时只能百般安慰婉玉。 忽听外头梅燕双道:“你们都甭跟着和稀泥说项,这事儿挑出去又怎样了?她拿壶打我,还装什么一身正气,为个男人投湖,还跟旁人勾三搭四,人品就差着呢。” 怡人怒道:“我家姑娘行的端坐的正,她勾搭了哪个男人你倒是说说!没白的毁人名誉,也不怕天打雷劈!” 梅燕回道:“反了!反了!我今儿个真真儿是开了眼,原来婉妹妹身边的丫头一个个的比主子都厉害百倍,可见会调教人儿。” 梅燕双阴阳怪气道:“她勾搭了哪个男人?哼!勾搭了个姓孙的!叫什么莫非还让我说出来不成?就她这样的人品还有脸出来教训别人,呸!真是大言不惭!” 婉玉听了这话“噌”的站了起来,一掀帘子冲上前扬手就给了梅燕双一记耳光,指着恨声道:“你再说一句试试!你再辱我一字试试!”冷笑道:“话既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怡人!你去请我婶子过来,他们家的闺女说我勾搭男人,说我人品不端,我今日就要把这事情说清楚了,待会子把我娘接来,咱们三堂会审,当着长辈的面事事撕开说个明白,非但要说清楚,还要说得清清楚楚!” 梅燕双捂着脸呆住了,而后放声哭道:“好哇!你们可都看见了!她的丫鬟打我,她也打我!不如今日就打死我干净!”说完靠上前来让打。 杨蕙菊见又要闹僵起来慌忙拦住,一边命丫鬟拉怡人,一边又去劝梅燕双,柯颖鸾站在一旁,口中虽道:“姑娘们安静些罢。”却用帕子捂着嘴偷笑看热闹,又拉了拉杨蕙菊低声道:“妹妹你管这些做什么,随她们闹去,横竖是丢梅家的人。”杨蕙菊咬了牙暗道:“若是平日闹得越热闹越好,跟我有什么相干,但今日的事捅出来,只怕我也颜面不保。” 婉玉道:“是了,既不让我的丫鬟去请人,又在这里红口白牙的辱我人品,那我便亲自去!”说完迈步便走。碧桃又赶紧拦着劝道:“姑娘,好姑娘,今儿个是大喜的日子,咱们何苦惊动长辈添堵?依我看不过是几句口角,何必惹大了,闹出去姑娘们的名声也都跟着不好听。” 梅燕回也怕事情闹起来不好收场,忙拽了梅燕双低声道:“姐姐省省罢,爹娘来了怎有咱们的好果子吃?” 梅燕双恨道:“婉玉那丫鬟打了我一掌,她用壶砸了我,又打了我一掌,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梅燕回道:“只怕把娘请来,咱们挨得可就不止这个了,你忘了上次了?婉玉那小货儿就是想往大了闹呢,你再争下去岂不是顺了她的心?” 杨蕙菊忙道:“燕回妹妹说的是,婉玉那小蹄子不是东西,但有巡抚在后头给她撑腰,咱们都是聪明人,为何撞上去找不痛快?待会子巡抚夫人来了,你爹娘即便是觉得婉玉有错,只怕也不能轻饶了你们。咱们不如息事宁人罢,燕双妹妹受委屈了,待会子我备下稀罕玩意儿给你。”又高声命自己的丫鬟道:“霜冷,快去给双姑娘、回姑娘沏珍珠茶压惊,多放点人参和珍珠末子。”梅燕双想到董氏心里也发憷,但犹自嘴硬,口中骂个不住。 碧桃亦把婉玉拉回房中苦劝,道:“姑娘闹成这样又何必呢?我说句不该说的,姑娘和燕双、燕回姑娘才是正经的一族亲戚,闹大了去丢的是自家颜面,咱们又何苦让人家看热闹。” 婉玉冷笑道:“你劝得轻巧,她们可当我是一族的人呢?我又何必为着‘家丑不可外扬’白白让自己忍着?再说这事端也是你们家二小姐挑起来的,待会子我便要问问你们家太太,这到底是什么待客之道。”说着朝碧桃扫了一眼。 这一眼扫得碧桃心里一惊,暗道:“了不得,婉姑娘这脾气秉性,举手投足,倒跟我们死了的大奶奶像个十足!原先春桃是太太赏给大爷作妾的,背地里挑唆大奶奶不是,大奶奶不声不响,猛然间揪住了春桃短处便要打发走了。春桃又磕头又求情,让大奶奶看在她原先是太太身边的网开一面,大奶奶便是这么扫了她一眼,只说了句‘我给你脸面,你可给了我脸面?看来你向来是当我好性儿,欺负惯了,但却忘了我是主子,何必要忍你一个奴才的气!’说完便招了人牙子来给卖了,那手段,如今让人想起来还让人嗖嗖的胆寒……” 正这个功夫,碧枝却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轻手轻脚溜到婉玉跟前压低声音道:“姑娘消消气罢,闹大了有什么好的?我在旁边看得真真儿的,这事从头到尾都是她们的错,是姑娘受了委屈。”这一句说得婉玉心中登时舒坦了几分,不由点了点头道:“你还是个明白是非的。” 碧桃心中慌张,暗道这些话要让旁人听见哪还有碧枝的好处,不由向碧枝使眼色,要她别说,碧枝却装看不见,反向婉玉凑了凑,继续压低声音道:“但要我说,这事还是别闹大了好,我们明眼,知道是姑娘受委屈,但这事儿传出去,还指不定被说成什么样子,尤其姑娘还打了人,万一落下什么凶悍的名声可不好了。说句不该说的,姑娘是什么人儿?朝中一品大员的嫡金,身份和款儿不比外头那几个人大上几倍?娇贵着呢,为了她们闹了一身不是,也不值当的。” 婉玉沉吟不语,暗道:“这丫头说得也有几分道理,若是闹出去我的名声也不好听,横竖也打了梅燕双一巴掌也算出了胸口里这股恶气。我原先只道她们是个小女孩子,不过是爱背地里嚼个舌根,将她赶回家去,既灭灭她们的气焰,也肃肃我的名声,谁想到她们反倒变本加厉了!好,好得很,日后时日还长,她们若还不消停,硬要把姓孙的这档子事扯出来,我到时便让她领教领教我的手段。” 碧枝见婉玉神色缓和,知她被说动了,遂乖觉道:“姑娘刚才被泼了一身的茶,脸上的妆也花了,也该梳梳头、洗洗脸,家里原先有几身新衣裳,原先是做给菊姑娘的,还没上身,都是顶好的料子,我拿来给姑娘穿。”说完又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婉玉抬头又看了碧桃一眼道:“你这个妹妹,倒是顶顶聪明伶俐的,我瞧着竟比你强。” 碧枝笑道:“姑娘抬举她了,不过她能哄得姑娘心气儿顺当了,可见也长了不少出息,我脸上也有光。”一边说一边给婉玉重新斟茶,心中却疑道:“碧枝一天到晚净知道淘气,竟能说出这么一番话。” 却说碧枝自去吩咐小丫鬟去打热水拿毛巾、香胰子和洋手巾等物,然后悄悄溜到缀菊阁附近一处假山后头,见杨晟之仍在原地等着,立刻迎上前笑道:“三爷果然料得不错,我将三爷告诉我的那番话说了,婉姑娘果然安安静静收了声。” 杨晟之微微笑道:“她是个聪明人,自然会如此的。”说完又从怀里掏了一副对牌交给碧枝道:“你去绣房给婉姑娘领一套新衣裳,只需跟王妈妈说要那套缂丝缕金百蝶穿花的,她就知道了。”又从钱袋里掏出一把钱塞到碧枝手中说:“我原先就瞧着你伶俐,如今看你办事果然不错。你还按着我的吩咐,紧紧跟着婉姑娘,有事便赶紧告诉我,还有你的好处。” 碧枝笑嘻嘻道:“给三爷办事是应当应份的。”说完便退下自去绣房取衣裳去了。 杨晟之见碧枝走远了,也从假山里出来往外走,心中盘算道:“适才竹风已经好生打探过了,梅燕双、梅燕回是梅海洲的女儿,曾被婉妹妹从家里赶出去过,本来是关系极近的亲戚,如今看着倒势同水火。杨家跟梅海洲一家丝毫关系全无,如今他倒惦着将女儿许配给我。梅海洲那两个女儿,官家小姐的气派全无,净做长舌妇勾当,这样的女孩子,莫说嫁给我做妻,便是作个妾,做个通房,只怕我也没福消受。”再想起婉玉,心里又悲又喜的,痴了半晌,忽一跺脚,咬牙暗道:“我偏不信,我定要想法子娶她不可!”拂袖而去。 当下婉玉梳洗过了,又换了碧枝拿来的衣裳,上身一穿,竟十分合体。碧桃也取了自己的衣裳请怡人和采纤换上,穿戴完毕,婉玉道:“今日这事不去请长辈来也就罢了,但梅燕双、梅燕回和杨蕙菊必要向我赔礼道歉才行,否则我拼着名声不要,也要将这桩事说个明白。” 碧桃听了十分为难,只得也掀了帘子出去说了。这三人心里自然不愿意,梅燕双怒道:“她打了我,还让我给她赔不是,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碧桃用眼睛去看柯颖鸾,见她只立在一旁看热闹,遂叹了口气道:“这事本是你们三个惹起来的,又处处掐住女孩儿家的声誉做文章,你们惹得要是寻常官宦人家的小姐也罢,偏婉姑娘是巡抚家里的,连老太太如今都看她两分脸色,你们如今又想如何呢?我只是个做丫鬟的,你们都是姑娘主子,旁的话我也不再说了。”说完又看了柯颖鸾一眼。 柯颖鸾方才慢吞吞道:“说得是,不管怎么说,人家家世就压咱们一头,这事儿说起来还是咱们的错处多些……双姐儿、回姐儿都是梅家的,咱们也管不着,菊姐儿,你去认个错罢。” 杨蕙菊磨蹭了半晌,最终只得忍了气去给婉玉赔不是,自己去只觉羞臊丢人,要拉双生女一同去,碧桃和柯颖鸾只想了结此事,又劝了一回,这三人方才一同进屋给婉玉认错,待掀开帘子一看,只见婉玉早已换了一身簇新的衣裳,亮堂堂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钗环晶莹晃眼,脸儿上脂光粉艳,端端正正坐榻上,竟将架子拿捏到了十分。 三人俱是一呆,原来双生女在外头虽理了头发,但脸还没洗,仍带了狼狈模样,这一进门便被婉玉压了一头。婉玉肃着脸一言不发,那三人一齐施礼,完了转身就要走。 婉玉喝道:“慢着!当我是什么?难道这就算了?就没个话儿不成?” 那三人面面相觑,你拉我一下,我推你一下,只得又会转过身,道:“这事原是我们错了,给你赔礼了。” 婉玉方才作罢,任这三人出了门。 婉玉原以为此事就此了结,却不成想反倒引了一桩更大的风波出来。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上】起私心亲姊妹纷争 话说梅家双生女和杨蕙菊因柯颖鸾和碧桃相劝,又惧巡抚家势力,不情不愿的进屋跟婉玉赔不是,婉玉也知见好就收,不再声张。待事已毕,碧桃对婉玉道:“老太太房里有一处隔间,原先她打牌乏了就进去歇着,如今那间空着,我刚命两个丫头收拾妥当,又重新换过了褥席垫枕,又干净又清净,姑娘不如移到那里歇着,待会子就跟老太太一处用晚饭,珍哥儿玩累了也该回来了。” 婉玉也不愿在缀菊阁多呆,便带了丫鬟随碧桃一同去了,到杨母处一看,果见有一处用玲珑槽子木板隔出来的房间,门口垂着珠帘,帘后是紫檀边座嵌玉石螺钿的花卉宝座屏,屋中软香弥漫,窗下设一长条案,摆一尊玛瑙观音坐像,两旁各有一盏三十个烛头的银烛台,烛光摇曳银光火树一般。门口处有一贵妃榻,铺着闪缎刻丝的装蟒绣堆,榻旁设一海棠几子,茗碗茶具点心瓜果等一应俱全。婉玉心中暗道:“这屋子平时老太太谁都不叫进,今日腾出来招待我也算够了。”又见屋中陈设奢华,默默叹息杨家富有。 丫鬟们奉上茶点上来,待人都退下,婉玉坐在贵妃榻上拉着采纤的手道:“适才他们打你哪儿了?给我看看,还疼不疼?” 采纤道:“也没打重,没叫姑娘吃亏就好了。” 怡人叹道:“幸亏没闹出大事来。”又瞪了采纤一眼,嗔道:“你做事也忒浮躁了些,哪儿能上去就对小姐姑娘们动手,万一惹了麻烦岂不是连累咱们姑娘,况要不是姑娘护着你,你打了主子小姐,也够你喝一壶的。” 采纤哼一声道:“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姑娘吃亏受委屈?那些人就是捡软柿子捏,若换个厉害的主儿,看看她们敢不敢满嘴嚼蛆!”顿了顿又道:“碰上正人君子,自然是以礼相待的;若是碰到泼妇无赖,你还学老夫子一嘴的礼义端正,最后是人家把你按到泥儿里,还会啐一口说‘呸!软蛋耸包!’” 婉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瞧瞧,哪儿学来这么一篇道理,还一套一套的。” 采纤道:“这是咱们家二爷说的,我兄弟观棋是二爷身边的小厮。今儿来之前,二爷恐姑娘受委屈,特特让我兄弟送信儿过来,说杨家的姑娘原先就给姑娘气受,这回保不齐说几句不三不四的,谁欺负了姑娘,让咱们也不必客气,脸面都没了,还顾得上什么礼数,干脆撕罗开,出了事有他兜着。” 怡人道:“原来你是找着靠山了,怪道方才耍了这么大的威风。” 采纤道:“二爷说了,原本他们这些人就该对姑娘敬着、巴结着,咱们不耍威风端架子是给他们脸面,反倒打一耙欺负到咱们头上,就该兜头一个大耳帖子扇过去。你们看二爷到杨家,哪里受过半分委屈,那些恶人就是欺负姑娘脸软心善,凡事不爱言语声张。” 婉玉心说 花间一梦第25部分阅读 欲望文 花间一梦第26部分阅读 花间一梦 作者:肉书屋 花间一梦第26部分阅读 婉玉心说:“弟弟素是个争强斗狠的,又有个骄纵的病儿,对自家人极护短,这话定是他说的。待回了家还要好好叮嘱他一番,他日后去了京城可不能像在金陵这般跋扈了。”看了采纤一眼道:“我说呢,你这小猴儿崽子最会看人眼色,今儿个竟然带头挑出去,原来是受了那个混世魔王的指点了。” 采纤撅嘴道:“我还不是为了姑娘好,要不是这么闹一闹,那几个能乖乖服软跟姑娘赔不是?杨家能给姑娘换到这屋里歇着?姑娘早就摆款儿该煞煞他们的威风。” 刚说到此处,只听外面传来脚步和说话声,柳夫人带了五六名女眷走到外间宴息处,口中道:“我们家老太太年岁大了,精神头不免差着些,不如几位就在这屋里歇一回,一会儿丫鬟就支上桌子,咱们抹上几把牌,也好乐一乐。” 董氏道:“忙什么,不如咱们凑一起说说话儿罢,” 柳夫人今日正春风得意,杨昊之娶了她娘家哥哥的嫡出女儿,于杨家来说正是一桩上好的亲事,她也有意在旁人跟前显摆,便请众人落座,丫鬟们又上来奉茶。同跟着柳夫人进屋的均是与杨家交好且在金陵有些头脸人家的女眷,自然都挑着喜庆吉利的话儿跟柳夫人说。董氏道:“新娘子真是再标致不过,不愧是柳家出来的,我眼瞅着那通身的气派,真好比她姐姐淑妃娘娘。”说到此处掩口笑道:“啧啧,都是柳家嫡出的女儿,自然是错不了的。” 这一番话连柳夫人也连干在内捧了起来,柳夫人心里舒坦,面上含笑道:“这倒不是我夸口,我那外甥女儿容貌性情都是个尖儿,行事伶俐平和,还知道疼人……这是我们昊哥儿有福,也是两个孩子的姻缘。” 婉玉听柳夫人谈及妍玉“行事伶俐和平”,嘴上挂了丝讥笑。众女眷纷纷道:“都道是姻缘天注定,如今杨柳两家亲上加亲,外甥女成了儿媳妇,莫说是你这做婆婆的,就连我们也都跟着欢喜。”说着都跟着笑了起来。 董氏紧跟着道:“杨家满门的富贵,姐姐待人也宽柔,只可惜我那侄女没福。”说着长长叹一口气,又用帕子去蘸眼角。婉玉登时一怒,心中冷笑道:“好,好得紧,竟拿我出来说嘴讨好杨家!” 柳夫人忙道:“可不是,原先昊哥儿媳妇虽说腿脚不大好,但我也是当亲闺女一样疼着,事事处处紧着她,唯恐她受什么委屈……唉,这也是命,她跟我们家没缘分罢了。”众人听了均跟着叹惋。 婉玉听了此言心中又怒,心说:“我自嫁到杨家,她这做婆婆的可曾正眼瞧过我几回?言谈间总夹枪带棒,每每惦着往大房里塞妖妖娇娇的丫头……”刚一生气又觉得可笑,摇了摇头,暗道:“已是上辈子的事了,又何必为了它跟自己过不去。”只端了茶喝,低声嘱咐怡人和采纤在屋里各自歇着不要做声,自己则躺到贵妃榻上,用帕子盖着脸假寐,再不理会隔间外众人再说什么。 众人说笑了一回,董氏对柳夫人处处奉承,赞完杨昊之和柳妍玉又去赞杨蕙菊,柳夫人心里熨帖,对董氏愈发亲近了几分,想到董氏今日亦带了两个女儿来,便道:“府上两位千金是一胞双生的姊妹,出落得好生整齐,容貌身量一模一样的,直教人认不出来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我只粗粗见过一两面,更分不清了。” 董氏方才说了半晌就勾着柳夫人来说双生女,闻言忙笑道:“别说是你们,就连我也常分不清,但虽说这两人生得一样,但细细分辨还是能看出来,我这就把这两人唤过来,你们见了就知道了。”说完便一叠声命丫鬟去把双生女叫来。 不多时,梅燕双和梅燕回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给屋中诸人施礼,众人见这一对小姐妹姿容秀丽,如同一对瓷娃娃一般,均拍着手笑道:“真真儿是一模一样,我们可分不出来了。” 柳夫人对董氏道:“你是个有福的,这两个女孩子都这般俊俏,旁人得了一个就该烧高香了,你却偏偏得了一双。” 董氏笑道:“穿浅洋红色的是姐姐,穿银红色的是妹妹。”说着对双生女使了个眼色,朝柳夫人努了努嘴。 梅燕双老大不情愿,垂了头装傻,反倒是梅燕回对柳夫人殷勤笑道:“方才我还跟姐姐说,柳家的姑娘怎的一个比一个好看,如今见了柳姨妈才明白,原来是‘生女随姑’,这才是寻着根儿了。” 话一出口,众人都跟着笑了起来,指着梅燕回笑道:“瞧瞧,瞧瞧。不光生得俊,还伶俐,嘴跟涂了蜜似的,也忒会讨人喜欢了。” 董氏对梅燕回嗔道:“小孩子家家,说话没个轻重,长辈也能是你随便消遣的?” 柳夫人正因着梅燕回的话心中欢喜,忙道:“不妨事,不妨事。”又对双生女招手道:“快过来,让我好好瞧瞧。”梅燕回忙笑吟吟的凑上前,梅燕双低着头退了半步站在梅燕回身后。柳夫人拉着双生女的手仔细打量一番,赞了一回,又细细问平时都做何事。梅燕回有问有答,言谈间处处存了讨好之意,反观梅燕双口中只“嗯”、“啊”应着,不过敷衍罢了,远不及梅燕回言语慷慨,落落大方。 柳夫人抬头对董氏微微笑道:“这小姐妹虽生得像,但我看却是南辕北辙的性子。” 董氏正看着梅燕双病恹恹的模样心里起急,听柳夫人这般一说,赶紧堆起笑道:“双儿是姐姐,到底性子沉稳些,不像妹妹爱说话,平日里也喜欢做做针线,你看我身上挂的物件就是她出了正月做出来的。”说着把腰间系的荷包摘下来,捧了过去。 柳夫人接过来一看,只见是个秋香底子五色掐金满绣的菱形香包,上头绣牡丹花样,翠稀红浓,取“花开富贵”的吉祥意思,十分精巧别致。柳夫人不由赞道:“好鲜亮的活计!”多看了梅燕双几眼,喜得拉了她的手道:“好孩子,看着就这么文文静静的,手还这么巧。” 饶是梅燕双不愿被杨家相中,但得了夸奖心里也自然欢喜,低了头腼腆道:“姨妈过赞了。” 柳夫人又看了看荷包,又抬头打量梅燕双,眉眼含笑。梅燕回见了心里登时不舒服起来。 董氏心中长长出了口气,面上笑盈盈的,道:“双儿可听见了?你柳姨妈夸你呢,回头别耍懒,给你姨妈也做一个。” 此时冷不防梅燕回插嘴道:“娘偏心,这荷包明明是姐姐绣一面,我绣另一面,连荷包上的花样子还是我画的呢,娘怎的光说姐姐,也不夸一夸我?” 话一出口,董氏和梅燕双立时尴尬起来。柳夫人打圆场对董氏笑道:“你这两个女儿各个心灵手巧。” 董氏强笑着应了,抬头狠狠朝梅燕回瞪了一眼,却见小女儿正撅着嘴,一脸委屈,董氏心里一软,竟也不好再怪她。静下心略一沉吟,又想到一则,道:“前些时日,我身上不痛快,媳妇儿也回娘家小住去了,身边连个堪用的人儿都没有,几个老嬤嬤说让姐儿们试试,我还怕她们年纪轻,面又嫩,当不了家,谁想我派了几桩事让这两人一试,竟件件办得妥帖,下人们也没有不服的。双儿管的是小厨房,把原先的账目都给盘清了,除了几个黑心骗主的奴才,若不是她,只怕我还让人给骗了去。” 众人听了纷纷说起自家奴才背主欺瞒的事,柳夫人想到柯颖鸾,蹙着眉叹道:“有时候不怕下人欺主,反倒怕做主子的糊涂。”复又看着梅燕双道:“我的儿,你小小年纪头脑就这般机灵,日后管家定然错不了的。” 董氏心中又是一喜,梅燕双见诸人都朝她望来,目光中均带了称赞之意,心里也不由有几分得意,刚欲谦逊几句,只听梅燕回又道:“说到小厨房的账,姐姐不喜看账本,我拨了三日算盘才将每一笔银子都核清楚,手指头都肿了。” 原本婉玉正在里头隔间内躺着听外头众人说话,听到这完这一句终忍不住,捂着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又不敢让人听见,只一边偷笑,一边用手揉肚子,眼一瞥,见采纤和怡人均憋着笑,赶紧将食指抵在唇上,示意二人不要做声。 董氏见柳夫人又朝她看过来,脸上不由发烫,心里把梅燕回骂了一番,连忙将话头扯开了。 众人又说了一回,双生女便告退了。待出了门,梅燕双也不理妹妹,一径往前走。梅燕回唤了几声,梅燕双好似没听见一般,梅燕回提了裙子紧追上几步,拉了梅燕双的手道:“姐姐,你走这么快做什么?我刚才喊你,你也理都不理。” 梅燕双一下将梅燕回的手挥开,冷笑道:“你叫我做什么?哪个是你姐姐?” 梅燕回心下明白,但脸上装傻,眼睛忽闪了几下道:“姐姐说这个我却不懂了。” 梅燕双冷笑道:“你不懂了?方才是谁在长辈跟前三番五次落我脸面?这会子你又不懂了?莫不是你看上了杨家那个庶出的小子,一门心思想钻营进来,这才一个劲儿的往上争竞,排揎我的不是?” 这一番话正刺中梅燕回心事,她脸上辣的,口中叫屈道:“姐姐!你竟这么想我不成?你不想嫁到杨家来,我这才想方设法不让杨家看上你,你怎能把好心当成驴肝肺呢!” 梅燕双冷冷道:“你方才句句踩着我捧着你自己,如今说这个,当我是傻子不成?” 两人正争执着,忽有丫鬟过来传晚饭,于是二人只得丢开,转到用饭的厅堂之中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先给大家拜个晚年,大家兔年吉祥! 年底病了一场,咳嗽连绵不绝,咳嗽得头疼腹肌疼,所以不能安心写字,好容易放春节的假,又要走亲访友,好多琐事。等初五能消停点了,楼里的电缆又让小偷偷了,停电一个晚上外加一个白天,囧,所以抱歉,这次隔的时间长了一点了 别的不多说了,谢谢大家一如既往的等待和支持,我除了跟两三个读者偶尔说说话,跟其余人是不熟的,看到这么多读者大人为了鼓励我不再潜水,还给我打这么多字,心里非常非常感动。这章为了承上启下花费了不少时间,真的谢谢大家能够包容我,我会好好完成这个文,用质量作为回报_ 还有,我已经放平了心态,对于任何评价已经决定不屑一顾,只要还有一个人支持,我就会兢兢业业认认真真的写下去,所以,在我文下换马甲骂我的,攻击我人品的,随便好了,只要还有一个人喜欢我写的小说,肯等待,肯支持,这就足够了。 再次感谢,祝大家新春快乐,平安幸福_ 感谢观赏 第三十五回【下】用手段慈娘母寻儿 却说婉玉在隔间内闭目养神,一时丫鬟进屋传饭,柳夫人等便走了出去。待人外头人都散尽了,碧枝方走进隔间对婉玉道:“前头饭桌子已经摆上了,姑娘快去用饭罢。” 婉玉低头想了一回,抬头道:“我便不去了,你让奶娘丫头们把珍哥儿抱来,我跟他在这里吃就是了。” 碧枝听了便走了出去。怡人上前一边给婉玉斟茶一边道:“姑娘做得极是,咱们巴巴凑到前头去做什么?旁的不说,姑娘原是妍姑娘的妹妹,如今是梅家故去长女的妹妹,再往前头去,这身份便尴尬了。” 婉玉叹道:“你当我愿意来?不过是为了珍哥儿罢了。” 采纤闻言笑道:“姑娘待珍哥儿是没得说,亲生的娘亲又能如何呢?姑娘得了好吃的、好玩的,哪一回不紧着那个小祖宗?珍哥儿也跟姑娘亲近,平日里粘得紧,连老爷、太太也都往后排呢。” 婉玉道:“前些日子哥哥从外头给珍哥儿带了一缸金鱼儿,那小乖乖踮着脚扒着鱼缸看了半日,拿了竹笊篱要捞鱼,衣襟上溅得全是水,丫鬟过来要帮,他死活都不肯,等鱼捞上来就举着笊篱跑到我跟前说‘这一对儿金鱼送给姨姨,姨姨最喜大红色,我特特挑了一对儿最红的。’”说到此处,脸上挂了笑道:“这孩子如今连一对儿金鱼也都先想着拿来孝敬我,怎不让我多心疼他些。” 怡人笑道:“姑娘疼他自然极好的,但却说珍哥儿是‘孝敬’,没白的显着自己老了几岁。” 婉玉笑道:“说‘孝敬’怎就不对了?我若没资格说,那天下除了我爹娘,就没人能让珍哥儿担得起这两个字了。” 三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笑了一回,忽见碧枝惨白着脸儿,踉跄着走进来,跪在地上带了哭腔道:“姑娘不好了,珍哥儿找不见了!” 婉玉只觉脑中“嗡”一声,站起身失声道:“什么?怎么找不见了?” 碧枝哭道:“我出去找奶娘和丫头们,让她们把哥儿抱来,这才知道哥儿一个时辰前还在园子跟别家的几个小孩子一处玩,转眼的功夫就不见了。下人们都慌了,不敢报上来,自己满园子找,可上上下下翻了个遍,也没见着孩子,方才见姑娘要孩子,这才瞒不住了,把事情报了上来。” 婉玉听完便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去把珍哥儿的奶娘和丫鬟叫过来!” 碧枝马上爬起来,一溜烟跟在婉玉身边道:“姑娘莫急,三爷刚派了人到前院找,兴许是哥儿淘气,悄悄往前院男人们的地方看热闹去了。” 婉玉咬牙不语,心中急得如揣了一团火一般,直往园子里头去,绕过一处翠嶂,只见杨晟之正站在那里与两个丫鬟说话,婉玉早已顾不得些许,提了裙子几步跑上前,急道:“找着珍哥儿没?他在哪儿呢?” 杨晟之见婉玉来了,心下不由一喜,面上不动声色道:“妹妹莫要着急,已派了人上上下下去找了。” 婉玉怒道:“说得轻巧,我怎能不急呢!这园子大,他一个小孩子家家,磕着碰着了还是好的,若万一掉进……掉进……”想到自己原先便是被人推到荷塘溺死的,腿愈发软了,急得哭道:“若他有三长两短,我活着也没趣!”一边用帕子抹泪一边往荷塘边跑。 杨晟之忙追赶几步跟上前,不防婉玉又顿下脚步问道:“荷塘派人找过没有?” 杨晟之道:“早就派人去过了,妹妹放宽心,今儿个申时我还见过珍哥儿,嚷嚷着让我抱他往前头去听戏,我琢磨着前面人多,爷们儿凑一处吃酒划拳,太过吵闹了些,怕惊吓着孩子,便没带他去。定是他这会子贪玩往前头瞧热闹去了。” 婉玉听罢恨不得直冲到前头找人,但因不合礼制,只得大声道:“那快些让人去找找!”又落泪道:“早知道我就不放那孩子去,就该牢牢守在身边……” 杨晟之暗道:“婉妹行事向来端庄得宜,此番还是头一遭见她如此失态。旁人皆言婉妹妹与我那小侄儿情分非同寻常,如今看来确是不假,如此便成了。”又见婉玉神色焦急,满头是汗,脸儿也红扑扑的,眼中满满的全是泪儿,心中发软,愈发怜爱道:“妹妹别乱了方寸,你且等一等,我这就到前头去找孩子。” 言罢便舍了婉玉往前头走,待到杨母住的知春堂,只见桌椅已在院中支开,丫鬟婆子端了托盘东西而走,各家女眷们纷纷入席。杨晟之朝院中瞧了一眼便不敢再多看,悄悄绕路过去,忽见前方有一众小姐穿了月亮门往院内走,忙闪身藏到一丛柳树后头,却仍叫梅燕双瞧见了。梅燕双见了杨晟之便厌恶,撇着嘴自言自语道:“鬼鬼祟祟的偷看姑娘小姐,成什么体统,哪里有大家公子的风范了?商贾之家的庶出小子,一身上不得高台盘的小家烂气。”想着又朝杨晟之藏身处了一眼,哼一声扭了头往门内走。 梅燕回正跟在梅燕双身畔,耳尖听到几句,顺着梅燕双的目光一看,不由怔了怔,脚步也放慢下来,渐渐落到最后,暗道:“姐姐素是个冲动昏聩的,不懂好歹,一心只爱俊俏郎君,哪里知道杨家三公子的好处……杨晟之才多大的年纪,如今就是皇上钦点的五品了,日后做官做宰的自然有一番荣华,且这都不论,杨家满门的富贵,只怕嫁到这样的门户里比做姑娘时的吃穿用度还要讲究些。”又频频回头朝杨晟之看来,不断打量,见杨晟之魁梧挺拔,沉稳内敛,心里扑通通跳了起来,脸儿也红了,又想:“吴其芳虽俊雅,占了‘风流’二字,杨晟之却是极有大家气度的。”有心上前跟杨晟之攀谈两句再度其人品,但一来不合礼数,二来又寻不到时机,只能眼巴巴的偷着打量。偏巧杨晟之此时抬头,眼光刚好相撞,二人具是一呆,梅燕回脸儿“噌”一下直红到耳根,慌忙转过头提了裙子快步进了半月门,再悄悄回头一看,只见杨晟之早已不在了,心里不由怅然起来。 却说杨晟之见了梅燕回这番光景,心下雪亮,见姑娘小姐们具已进了院子,急忙迈了大步往前院去,暗道:“通盘家的姑娘怕是起了别的心思,我需远远躲着,在这要紧的当口别落人口实,且她们对婉妹不敬,也合该受受教训才是。”心里一边盘算一边往前走,穿了游廊,又过一道拱门,耳边就隐隐听见前头戏台子上鼓乐喧哗和喝酒调笑之声,脚步也渐渐缓了下来。 竹风正站在穿堂口抻着脖子往后院望,见杨晟之出来,忙迎上前低声道:“爷让我办的事已安排妥了,孩子我抱到小茶房去,我把门在外头锁了,让我姑姑在里头好生看着,一时半刻间醒不过来。” 杨晟之道:“没人瞧见?” 竹风拍胸口道:“三爷把心放肚子里,我用戏袍子裹着哥儿抄小道儿抱出去的,没半个人瞧见。” 杨晟之方才舒了口气,又细细想了一回,嘱咐了竹风几句,在前厅转了一回,又绕回到内院。原来珍哥儿正是淘气的年纪,自己舍了奶娘丫头们悄悄溜到前头看爷们儿吃酒划拳,又见戏台子上唱得热闹,就溜到后台躲在帘子后头看戏子扮相,忽见不远处小桌上摆着主子们赏下来的几个菜并小半坛玫瑰花瓣卤的酒酿。珍哥儿疯玩了半日早已渴了,趁没人瞧见就偷着抱来吃了几口,只觉满口清甜,不知不觉间竟把小半坛子吃了个干净。过不多久酒气上涌,又因玩得累倦,就堆在帘子后头睡熟了。偏巧杨晟之跟竹风到戏台子后头寻杨景之,无意间看见珍哥儿睡在台帘子后头,见他脸色红扑扑,带着酒香,再看地上的空坛子便知他是醉倒了,杨晟之当下便要将孩子抱起来送到内宅去,但走了两步忽改了主意,心中捏定一计,反手将珍哥儿交到竹风手中,叮嘱他别叫人瞧见,也别叫孩子醒了,妥妥帖帖的藏起来,待回到园子,众人已为寻珍哥儿闹得人仰马翻。 当下杨晟之在荷塘边寻到婉玉,只见地上乌压压跪了七八个丫鬟婆子,婉玉一面大声呵斥一面落泪,一抬眼见杨晟之来了,忙用帕子拭了眼角,迎上前急切道:“找着珍哥儿了?” 杨晟之引婉玉朝僻静处走了两步,拧眉带了焦急神色道:“有档子事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竹风跟我说,他方才影绰绰见个婆子抱着个睡熟的小公子出了角门到外头去了,如今想起来,看那小公子的穿戴像是珍哥儿,我寻了一圈都没见着孩子,就怕是今日宾客众多,混进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叫孩子给花子给拐了去……” 婉玉听杨晟之这般一说整个人仿佛让焦雷打了一般,直直定在远处,过了半晌“哇”一声哭道:“那……那该如何是好……我这就回去央爹爹把城门封了,挨家挨户的把珍哥儿寻出来!”说完提了裙子便走。 杨晟之忙拦住道:“妹妹先不要急,我方才已派了人去追了,那婆子出门时间不长,怕是已经追上了。” 婉玉见天色将晚,夜色逐渐深了,道:“万一…万一追不上又该如何呢?万一找不到又该如何呢?”说着又要哭了,转身仍要走。 杨晟之忙又拦一步道:“二门外已备了车马了,本我想去外面找珍哥儿,妹妹若是心急不如悄悄背了人一同去,若真追不到孩子,咱们再去请巡抚大人也不迟。”婉玉心急如焚,立时应允,只带了怡人随杨晟之从后门出了府。 婉玉与怡人坐于马车中,杨晟之亲自赶车。婉玉顾不得礼制,频频撩了帘子四处张望,杨晟之则引着马车在城中四处转了一遭,心中计算约莫过了不到半个个时辰,将车往回赶,此时只见竹风远远跑上前磕头道:“给三爷和婉姑娘报喜,珍哥儿找着了!原来是哥儿玩困倦了,又吃了酒,在唱戏的后台子睡熟了,有个老婆子去后台添茶水,不认得珍哥儿,还以为是哪家宾客的公子,就先抱到茶房里去了。” 婉玉一听此言,浑身一软,合掌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找着就好,找着就好。”又百般催促杨晟之回去。待回了杨府一看,珍哥儿已被安置在杨母处,抱着锦被酣睡正甜,婉玉搂着又亲又摸,过了半晌才回过魂。 采纤早命丫鬟抬了小饭桌进来请婉玉用饭,婉玉见珍哥儿已回到身边,自然心满意足,此时方觉出饿,多吃了一碗。待静下心,始觉自己私下里同杨晟之出府极为不妥,但转念想到此事并无人知晓,也便丢开来不理会了。 当晚婉玉便在杨母屋中的隔间里住下,第二日尽早起床将珍哥儿唤醒,亲手给儿子梳洗。待用了早饭便有两个老嬷嬷进屋道:“太太命把珍哥儿带去给他母亲敬茶磕头。” 婉玉心里别扭,但也知非做不可,对珍哥儿道:“待会子有个穿红衣服的姨姨,你去给她磕头端茶,她是你爹爹新娶的夫人,也是你的新娘亲。”珍哥儿听着似懂非懂,此时老嬷嬷把孩子领走,婉玉到底不放心,站在隔间的雕花门后往厅里瞧。 当下杨母坐在上首位,右下手坐着杨峥和柳夫人。再往下,杨景之、柯颖鸾、杨晟之都站立一旁。片刻杨昊之与妍玉便到了,二人均穿一身大红,妍玉已该做妇人发式,头上梳着金箍儿髻,插着黄灿灿的赤金含珠凤钗并几支镶了红宝石的簪子,鬓角两支正红色堆纱宫花,透着一股喜庆。身上亦是朱红的透纱闪银的衣裙。脸儿如芙蓉一般,因这身新妇打扮一衬,愈发看着娇艳了。 杨昊之跟在妍玉身侧,因娶了小娇妻进门,俊颜上自是一派春风得意,对妍玉呵护备至,扶着妍玉的手臂进门,一时怕她站久了腿酸,一时怕她跪着动了胎气,百般温存体贴。丫鬟端了茶和跪褥上前,先铺上大红的厚垫,杨昊之扶着妍玉小心翼翼跪下,给杨母等长辈敬茶。杨母与柳夫人均眉开眼笑,杨峥想到此事一波三折,竟从一桩丑闻变成一桩上好的亲事,也不由捻须点头,堂上一时其乐融融。 婉玉想到自己当日进门时在此处敬茶,杨母与柳夫人均肃着一张脸,勉强扯了丝笑容应承。而自己腿脚不便,行礼之时均是丫鬟搀扶,杨昊之甩着手不闻不管,当日之情景,实为狼狈。想着不由“唉”的叹了口气,心中泛起百般滋味。 此时长辈敬茶已毕,妍玉端坐椅上,老嬷嬷牵了珍哥儿的手上前,妍玉见了珍哥儿心中上下直翻腾,想到自己堂堂织造家的嫡女,竟下嫁到一介商贾家中做了填房,无端端多了个儿子,且这儿子竟还有巡抚这座靠山,说也说不得,碰也碰不到,只能当菩萨供起来。她每瞧珍哥儿一眼,心里就委屈一分,悄悄捂了肚子暗暗怨恨道:“我的孩儿本应是杨家的长子长孙,如今就算生了儿子又如何呢。”好在妍玉经了些风雨,此时也懂得藏脸色,心里虽不甘愿,脸上硬挂了笑容看着珍哥儿。 等丫鬟将褥子铺上,老嬷嬷低声对珍哥儿道:“哥儿听话,去给你母亲磕头罢。”珍哥儿听罢立时瞪了大眼道:“谁是我母亲?”又看了妍玉一眼,鼓着腮帮子道:“她才不是我母亲,我要回家!” 第三十六回【上】杨林珍拒拜柳妍玉 珍哥儿话音一落,妍玉面上一僵,顿时不自在起来。杨峥对柳夫人使了个眼色,柳夫人会意,立时堆起笑,将珍哥儿拉近怀内,探着身指着妍玉道:“珍儿,她怎不是你母亲了?她就是母亲,前些时日她出远门去了,你天天念叨见她,如今她回来,你怎又不认她了?快叫一声,你叫了,你母亲有顶顶好的东西给你。” 珍哥儿睁着大眼睛道:“我母亲不长她那个样子,我记着呢。”又在柳夫人怀里挣道:“我有我自个儿的母亲,我要回家!” 柳夫人忙搂着珍哥儿又揉又亲,安抚道:“乖孙,这儿就是你的家,那个穿红衣裳的就是你的母亲。” 珍哥儿大声道:“骗人!”说着又哭闹起来,慌得杨母、杨峥、柳夫人等团团围上来哄劝。婉玉有心出去护着,仔细一想又少不得按捺下来,静静躲在隔断后观瞧。 妍玉又羞又气,有些愣愣的,心里止不住委屈道:“我嫁到杨家当填房,背后还指不定多少人看我笑话,传了多少难听的话儿,本以为杨家因此待我亲厚些,谁知道头一天拜公婆就这般难堪……那孩子不认我,当我愿意认他了!”看着众人都忙去安慰珍哥儿,竟无人理会自己,不由眼泪汪汪的,抬头又恰看见柯瑞正瞧着自己,面上登时一臊,说不清什么滋味,泪儿便掉了下来。 杨昊之这些时日正把妍玉放在心尖儿上,见状忙柔声道:“怎的哭上了?当心肚子里的孩儿。” 妍玉用袖子掩了面,低声啜泣道:“你都有了儿子,还惦念我肚里的孩儿?他不肯认我罢了也就罢了,人人都当你儿子是宝,我拼着不孝的名声低嫁给你,旁人却拿我当草,若如此,我也不必在这儿碍眼,不如回家去,给你们个清净!”说着作势要走。杨昊之忙一把拉住妍玉低声哄劝,妍玉又哭道:“他今日若不认我,我也没趣,横竖在你们杨家不堂堂正正罢了。” 杨昊之赔笑道:“你不堂堂正正谁还堂堂正正?待会子族里各房的少不得到你跟前巴结孝敬,唤你一声‘昊大奶奶’,快别跟我说这些赌气的话儿……”此时珍哥儿哭闹愈发厉害起来,妍玉暗道:“若今日不将威风压下,拿住了这小崽子,日后杨家还哪里有我的立足之地?”便说:“族里再巴结我也不稀罕,你少哄我,如今这孩子不肯认我,还指不定是谁挑唆的,要落我的脸呢,落我的脸面,你脸上就好看了?” 杨昊之听珍哥儿哭闹不免烦闷,又存了讨好妍玉的心,听此言抢一步上前将珍哥儿拽到跟前骂道:“哭什么哭,我还没死,你给谁嚎丧呢?”珍哥儿登时便懵了,泪儿还挂在脸上,杨昊之又骂道:“还不快给你母亲磕头赔不是,年岁小小的上哪儿学会这么一套,竟敢忤逆起长辈来了!”说完将珍哥儿搡到厚褥跟前,按着要他下跪。珍哥儿见了杨昊之心里到底还有些怕,被呵斥了几句虽不敢再哭闹回家,但嘴一瘪,眼泪儿大滴大滴的流下来。 杨母怒道:“你作死呢!珍哥儿才多大,你跟他发什么疯!” 杨昊之斜着眼看着杨母道:“都是老太太和太太惯的,让他小小年纪就没个规矩,今日连母亲都不肯拜,我再不好好管束,日后指不定连我都不认了。”说完一推珍哥儿的肩膀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给你母亲磕头!” 珍哥儿只顾揉着眼睛哭,杨晟之见了悄悄挪到杨峥耳边低声道:“只怕闹大了不像,梅家的婉玉妹妹还在隔间里歇着呢,只怕她听了去,回去跟家里人说了惹得梅家不痛快。”杨峥一听,立时挥了挥手,对众人道:“罢了,罢了,到底珍儿刚失了母亲,这会子心里只怕一时转不过来,日后慢慢给他讲,再让他重新磕头罢。”杨昊之立着眉刚欲开口,杨峥瞪了他一眼,杨昊之马上缩着脖子不敢再言语,杨峥又看向妍玉,和颜悦色道:“媳妇儿,你最是个知书达理的通透人儿,不会跟个小孩子计较,珍儿日后也是你的孩儿,他年纪尚幼,方才冲撞了你,你万万莫往心里头去,等过些时日,给他讲通了道理,我亲自命人摆上香案,让他给你磕头。” 妍玉听杨峥这般说了,方觉脸上有了光彩,但到底心里委屈,强堆了笑福了福道:“这是自然的,都是一家人,自然谈不上计较了。” 当下有婆子把珍哥儿抱回来,众人也都散了,柳夫人心中藏了事,命丫鬟将杨峥请到房中,亲自奉给奉茶。杨峥坐在炕上,左胳膊架在花梨木雕山水的炕桌上,手中揉着两个核桃,道:“有事情快说,待会子我还要到码头走一遭,有批御用之物要送进京去,我得亲自过目。皇上这阵子正不痛快,前些日子龚家犯了事,皇上一怒,命内务府夺了龚家皇商的名号,这当口要格外小心才是。” 柳夫人坐在炕桌另一头,看着桌上摆的点心,拣了几样杨峥爱吃的,用银筷子夹到小瓷碟子里,推到杨峥跟前道:“老爷急什么,家里新来了个厨子,点心做得极好,老爷尝一尝。” 杨峥也觉得饿了,便拣了块莲花糕咬了一口,又端起茶碗喝茶。柳夫人仔细看看杨峥脸色,顿了顿道:“老爷,如今昊哥儿又娶了媳妇,我这一桩心愿也了了,这一闲下来,才发觉晟哥儿也到娶亲的年纪,如今他金榜题名,业立起来,也该成家了。” 杨峥扭过脸道:“你的意思……” 柳夫人向杨峥凑了凑道:“昨儿个不少人家都打听晟哥儿来着,我仔细盘算盘算,还是应该找个当户对的官宦人家小姐……梅海洲家两个女孩儿就不错,才貌双全的。” 杨峥把茶碗放下,慢条斯理道:“你急什么,晟哥儿如今就再说已是五品了,待入了翰林院,好好努力一番,青云高升是迟早的事。京城里多少皇族贵胄,晟哥儿的品格还怕找不到一门好亲?梅海洲不过是个小小的五品通判,晟哥儿娶他家的闺女未免委屈了。” 柳夫人腹诽道:“还真当那庶出的小子是金枝玉叶了,通判家嫡出的小姐还嫌委屈了他,郡主公主是高贵,他可高攀得上?”口中忙道:“我倒觉着这门亲事说得。梅家的姑娘是正正经经的嫡出,模样也好,看着也乖顺。况因昊哥儿死了媳妇的事,咱们跟梅氏宗族结了疙瘩,这梅海洲是巡抚的堂弟,好歹也能圆一圆咱们跟梅家的情分。梅家望族大户,多少人眼巴巴的求着,错过这回,只怕再结不上那么近的亲……再说了……再说昊哥儿如今虽捐了个知县,可一直没缺儿,难得他如今知道上进了,想在仕途上立一番作为,昨儿梅海洲的夫人说了,能帮昊哥儿活动活动,先在他夫君底下谋个差,绝不会低了去。” 杨峥闻言冷笑一声道:“歇歇他的心罢!我不指望他日后有甚作为,只要能老实过日子,别再捅出幺蛾子我便知足。若是找人使银子,也不难给他谋个缺儿,我是怕他给家里招灾惹祸方才罢了。” 柳夫人不悦道:“原先昊哥儿年纪还轻,难免办几件错事,如今他都改好了,又重新娶了媳妇,我看他稳重了不少。老爷有所不知,如今多少官员都夸昊哥儿是才子,才学高,性子又好,又伶俐,我瞧着不比晟哥儿差。他要有了官职,立出一番事业,也好在他媳妇和老丈人跟前抬头。” 杨峥站起来道:“若是他真改好了,等媳妇儿生了孩子,我自会给他安排个前程。晟哥儿的亲事不急,待他进了翰林院再议也不迟,通判的官职还是小了些,若是真跟梅家说亲,婉姑娘倒是极好的,若没有老大那档子事儿,我还敢厚颜提上一提,如今但怕梅海泉死也不肯再将女儿嫁进咱们家了。”说着迈步走了出去。 柳夫人哼了一声,一边用筷子拨弄着糕饼,一边自言自语道:“一个庶出的小子,还看不上通判家的嫡出闺女……我倒要看看他能结上什么样的亲!”说完又气闷,想到自己外甥女刚刚嫁到家里,有些事免不了要提点一番,便扶了个小丫鬟去找妍玉,不在话下。 却说珍哥儿一清早便哭闹了一番,婉玉哄了许久方才好了。怡人端着托盘进屋,见珍哥儿躺在贵妃榻上睡觉,婉玉守在一旁出神,便走上前道:“好端端的发什么呆?” 婉玉这才回魂,叹了口气道:“就是想到珍哥儿顶撞了妍玉,看他爹爹也不是护着他的,怕这小乖乖往后的日子不好过。” 怡人“嗐”了一声,将托盘放到小几子上,从上端了一杯茶递与婉玉道:“这事儿早就该料到的,四姑娘原就不是好相与的主儿,霸王似的一个人儿,在柳家的时候咱们就领教过了,她那个性情容得下珍哥儿才叫太阳打西边出来。杨家老大连他结发妻子都能下狠手,他原先媳妇儿留下的孩儿又能心疼多少?”又道:“这是上品祁红茶,带着一股兰花的香气,里头添了牛||乳|,老太太方才正吃茶,看见我就让我给姑娘端一盅来。” 婉玉重重叹了一声,只将茶碗捧在手里,低头不语。怡人坐到婉玉身畔低声道:“姑娘也别发愁,大不了哥儿在老爷和太太身边养着,杨家还巴不得呢,就算杨家不乐意,也不敢上门要人。”婉玉听了仍是摇头。 待在杨府用了午膳,婉玉便想带了珍哥儿告辞,走到杨母寝室前一瞧,只见床上轻纱幔子已放了下来,碧桃正举着掐丝珐琅的美人香炉熏香。婉玉知杨母正在午睡,便悄悄退出来,往柳夫人住的院子里去,到了才知柳夫人找妍玉说话还未回来,丫鬟们要去催,婉玉连忙拦住,只留在宴息里等候。坐了不一会儿便听有脚步声,只听杨蕙菊冷冷道:“你还不回去,跟着我做什么?” 柯瑞道:“不劳你费心,待我跟岳母辞行后立刻马上就走。” 原来柯瑞天生温柔多情,对妍玉也存了一段意,如今见昔日青梅竹马嫁给一个声誉不良的鳏夫做了填房,心中不由惆怅叹惋,又兼一股说不清的情意。待看见珍哥儿不肯给妍玉行礼,妍玉受了委屈落泪,柯瑞愈发伤情怜惜起来。这一番情在妍玉敬茶时难免就挂在了脸上,杨蕙菊见柯瑞目不转睛的盯着妍玉,不由吃味起来,待回了缀菊阁柯瑞正长吁短叹“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又叹息“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在这正多愁善感的当儿,便听杨蕙菊刺儿道:“好个多情的公子,当着老婆的面就跟自己嫂子眉来眼去,我看了都替你羞臊。”柯瑞因这些时日与杨蕙菊起过些口角,此刻听了愈发刺耳,便道:“不必你羞臊,我这就收拾了家去。”杨蕙菊听完赌气摔了帘子便走,柯瑞便一路跟了过来,两人到柳夫人房中仍在拌嘴。 杨蕙菊冷笑道:“方才敬茶时一副牵挂旧情模样,你这会子充什么守礼君子了?” 柯瑞道:“我素来是守礼有节操的,是你的心脏,没白的乱歪派人!”又气道:“也不知谁牵挂旧情,日日逼我读书,你当我不知道你存什么心?无非嫌弃我没考上举人功名,比不上梅家老二!” 杨蕙菊听了气得一口气没喘上来,缓了半晌才道:“你……你……你……我叫你好生念书,是为了光耀门楣,保柯家宗族的地位,你不听,镇日里无所事事,跟丫头们调笑个没完,请了讲书的大儒到家里上课,你三天两头不是说头疼就是心口疼……家中大事小情也不闻不问的,我日日劳心费力的,婆婆不过是想算计我那点子嫁妆……这都罢了,你还是个糊涂的,今日里盯着妍玉猛瞧,让我也没脸,如今还说了这糟心的话……”说着说着便哽咽起来。 柯瑞见杨蕙菊哭了方才慌张,也知自己理亏 花间一梦第26部分阅读 欲望文 花间一梦第27部分阅读 花间一梦 作者:肉书屋 花间一梦第27部分阅读 有些讪讪的,凑上赔笑道:“菊妹妹莫要哭了,是我该死,惹了妹妹生气,妹妹若还恼,就打我几拳出气罢。”又劝了好半晌,杨蕙菊方才幽幽叹了一声道:“你也用不着这般哄我,只要你肯上进,多念念书便是了。” 正此时只听柳夫人道:“你们两个怎么来了?在厅里站着做什么?丫鬟们都上哪儿去了?看见主子还不赶紧的奉茶。”说着柳夫人走进来,撩开偏厅的门帘子便往里走,猛一抬头见婉玉坐在里头,跟在柳夫人身后的杨蕙菊和柯瑞也俱是一愣。杨蕙菊立时想到适才与柯瑞说的话八成让婉玉听了去,面皮一下子涨成紫红色。柯瑞却见婉玉比往昔更娇美秀雅了,也有些怔怔的,回过神时又恐杨蕙菊见了多心,忙低了头,但又忍不住斜眼偷看。 婉玉站起来微躬身施礼,对柳夫人以“伯母”称之,道:“方才家里打发人来接,便不多叨扰了,特来辞行,也将珍哥儿接走了,待过几日再送回来。” 柳夫人笑道:“多住几日再走罢。” 婉玉笑道:“府上刚办过喜事,未免事多繁乱,就不多待了,再过几日定要再来的。” 柳夫人又挽留了一番,见婉玉决意要走,便也不再留了,命两个婆子亲自去送,待出了房门,婉玉便对两个婆子道:“去二门等着就是了,不必跟着我。”说完舍了人独自回去,因晌午日晒,便挑了抄手游廊走。走着走着,忽瞧见杨晟之迎面走了过来,婉玉再想躲已来不及了,只得垂着头往前走,待二人擦肩而过了,婉玉方才舒一口气,忽听杨晟之唤了一声道:“妹妹。” 婉玉不理,杨晟之又唤了一声,婉玉脚步便停了,也不回头,定定站在原处。杨晟之亦停下脚步背对婉玉站着,半晌,方道:“我的亲生母亲郑姨娘,家中原也有些田产,她爹爹做了杨家一处店铺的掌柜,因极有才干,受了赏识,后来父亲便纳了我亲生母亲为妾。我三四岁上家里请来私塾,却用心教大哥二哥,对我不过敷衍罢了。姨娘知晓了便同她爹爹编了一番话,称我体弱多病,需到庄子上贱养着才可平安长大,父亲日夜忙碌,母亲自然不愿见我,便允了。姨娘的父亲在庄子上亲自请了恩师教我,日后我便时不时到庄子上去住着。” 婉玉听杨晟之忽说了这样一席话,不由暗暗吃惊,心道:“杨三素来是个闷嘴葫芦,竟然这般跟我说起心事来了。”又听他接着道:“姨娘本就不讨父亲欢喜,她爹过世之后,我们二人处境便愈发艰难了,我那时便知唯有努力考了功名,我才能有出头之日。” 婉玉缓缓道:“如今你已得偿所愿了。” 杨晟之道:“不错,若按我几年前便想好的,我此时应娶个四品官员的嫡出女儿,或三品官的庶女。必定要贤惠大方,模样不必太美,性子柔顺安静,擅长管家,做事妥帖,夫妻二人相敬如宾,日后再纳一名懂风月知风情的美妾,这便圆满了。” 婉玉点了点头道:“贤妻美妾,确是圆满了。” 杨晟之又顿了顿,声调里含了几分激动道:“但,但我却看见妹妹了……其实原先也见过你,但那次却不同……我说不出,就好像一下子撞到胸口上。看见妹妹的时候,我便想若不娶个自己从心里便欢喜的人儿,即便是贤妻美妾也没什么意趣,若要能娶了妹妹,莫说是贤妻美妾,即便是天仙下凡我也不稀罕。妹妹若还在柳家,只怕我这时候早已说动家父去柳家下聘了,但妹妹如今到了梅家,我早知道无望,但竟然不能死心。”顿了顿又斩钉截铁道:“不能死心!” 婉玉脸一下子烫了起来,心怦怦跳了起来,忙打量四周,因是午饭刚刚用过,各处主仆人等均要歇息,故四下无人,只听杨晟之道:“今日特地向妹妹说了这番话,妹妹只需记着我这份心就是了。”说完不待婉玉回答,大步向前走了。 第三十六回【下】张紫萱说教梅婉玉 却说婉玉带了珍哥儿和丫鬟坐了马车回梅府,刚在房中安顿了,娇杏便进屋对婉玉道:“太太命姑娘好生梳洗了,换身见客的衣裳到园子里锦香亭去,吴家的姨太太和表少爷都在呢。” 婉玉道:“我乏了,歇歇再去。” 娇杏道:“姑娘一进二门就有丫鬟知会过去了,姑娘不去也不好,只露个脸儿,略坐坐就回来就是了。” 婉玉听了方命小丫头子打水进来,梳洗一番,又换了身衣裳,跟着娇杏到了锦香亭。到近前一看,只见亭子外放了两张竹案,一张上摆放各色点心果碟,另一张上设茶筅茶具各色盏碟,三个丫头守着泥炉子用蒲扇扇风煮茶,另有三人立在一旁伺候。吴夫人、段夫人、吴其芳围坐在亭中石桌旁,石桌上摆着七八碟果子糕饼并茶壶茗碗等物。 段夫人抬眼便瞧见婉玉来了,忙招手道:“婉丫头快来。” 婉玉提了裙子一边跨上台阶一边道:“舅母好,表哥好。”又笑道:“品茶赏花,风雅得紧,我前几日还说锦香亭边上这几丛桃花和杏花开得好,红红白白,配得一副好景致。” 吴夫人笑道:“就是听你念叨过,今儿才想起这一处,就等你了,快坐下。”一旁的丫鬟早已取了大厚的芙蓉褥子铺在石墩上,又有上来奉茶的。吴其芳看见婉玉眼前亮了一亮,吴夫人瞧在眼里抿嘴笑了起来。 段夫人慈爱道:“前些日子听说你身上不爽利,不知如今可好了?” 婉玉道:“有劳舅母惦记,还特特寻了方子配了药送来。前儿是有一冬的火积在心里,又受了风,就多咳嗽了几声罢了,再吃了舅母的药,如今早已好了。” 吴其芳道:“即便好了也要在意些。”婉玉抬头,见吴其芳正坐她对面微微含笑,忙又将头垂下去,道:“表哥费心了。” 吴其芳道:“这次来给妹妹带了一盒子点心,里头添了苏子、半夏、麦冬门几味药,都是止咳化痰的,馅儿也不太甜,怕太闹了反倒把咳嗽勾起来,又恐吃着不香,就用荷花叶儿和兰花蕊熏的面做出来,吃不出苦味儿,妹妹拿去做零嘴罢。” 吴夫人喜道:“这敢情好。”又推了婉玉一把道:“芳哥儿是个有心的,难为他为你这点子小病还想得这般周到,还不赶紧谢谢他。” 吴其芳忙道:“谢什么,我见妹妹的梅花绣得好,前些日子就劳烦她做了几样针线,这病怕还是那活计累出来的呢。”说完又笑意吟吟的看着婉玉。 婉玉笑道:“就是绣几朵梅花,能有多大的辛劳呢。”瞧见吴其芳盯着自己,觉得面上发烫,便将茶碗端起来,低头做喝茶状。 吴夫人见这两人相处融洽,嘴角愈发挂了笑,细打量吴其芳,见他穿竹叶梅花折枝刺绣的直裰,眉若刀裁,目似朗星,面上常展笑意,自有一番说不出的英俊洒脱,再瞧他看婉玉的神色也隐隐带几分情意,吴夫人心中欢喜,不由与段夫人互相使了个眼色,脸上愈发笑开了。 原来吴夫人昨日听说杨家大操大办杨昊之的婚事,心里就老大不痛快,暗道:“杨家的小畜生狠心害死我女儿,如今守节未满,竟又娶了柳家的女儿风光大办起来,这不是生生落我们梅家的脸面么?婉儿嘴上不说,心里怎能没有委屈?我定要快些给她找个佳婿回来,才能吐了胸中这口恶气!”便与梅海泉说了,第二日一早请了段夫人和吴其芳来。 吴其芳先入书房拜见梅海泉,过后,梅书达悄悄跑到吴夫人耳边低声道:“方才表哥告辞出去,父亲说了句‘到底是少年得志,没经受过大磕碰,心浮气躁了些,但看脾性人品还是好的’。” 吴夫人一听梅海泉如是说,便知已对这桩婚事默许了六七成,愈发来了精神,殷勤招待吴家母子,吴其芳也极有眼色,一时间宾主尽欢。 待吴夫人面上有了倦意,吴其芳便知情知趣道:“天色晚了,姑姑也倦了,妹妹病还没好,坐在外头风大,不如我们告辞,若明日天气好,咱们再到园子里逛逛。” 吴夫人笑道:“我身上正有些乏,想回去歇歇,你们母子也找地方歇歇,吃了饭再家去。” 段夫人笑道:“后来日方长,今天便不留了。”说完带着吴其芳告辞,吴夫人也不挽留,亲自送了一段。吴其芳本是骑马来的,回去时舍了马不骑,一头钻进段夫人乘的马车,问道:“刚出来时娘跟姑姑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段夫人笑道:“看把你给急的,往边上坐坐,别猴儿在我身上。” 吴其芳抱着段夫人胳膊央告道:“娘知道我着急还不快说,快别逗我了。” 段夫人笑吟吟道:“你姑姑说,姑父说你脾气和性子都好,可见这婚事八成就订了。等过几日,咱们就去请内阁大学士王若叟亲自来保媒,这般体面也足够了。” 吴其芳登时大喜道:“当真?姑父当真同意了?” 段夫人笑道:“可不是。”又长长叹一口气,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你姑父终于松了口,这桩婚事成了,也了却我一桩心愿。”伸出手拍着吴其芳的手道:“我就知道你姑父最后必然答应,你姑姑说了,绝不把闺女嫁得太远,又要知根知底。你的品格,不是我夸口,放眼整个儿金陵城鲜少能有及得上的,你姑父原先还捏着款儿,如今寻了一圈过来,还不是看你最最拔尖儿。” 吴其芳只坐着一个劲儿傻笑,段夫人说什么一概没放在心上,忽想起什么,问道:“阁老大臣都在京城,这三四日怎请得过来?” 段夫人道:“王大人是金陵人士,祖坟在金陵城外,每三年都回来拜祭一次,昨儿我听你爹说,接着了王大人的书帖,说他人已到了金陵,邀请你爹上门喝酒闲话。” 吴其芳听了方才把心放了下来,喜滋滋道:“这便是了,过两日我就跟爹爹一同去王大人家拜访,等亲事订下来我也该进京了,明年便能娶婉妹过门。” 段夫人嗔道:“瞧把你急的,怪道都说是有了媳妇忘了娘。” 吴其芳陪笑道:“我哪儿能呢。娘都说这是难得的好亲事,好容易姑父吐了口,咱们再不紧着些,只怕有变故呢。” 段夫人道:“说得是,婉儿刚认到梅家不久,外省和京城里的官宦未曾见过也就罢了,若是知道,只怕要生出旁的事来,今儿回家我跟老爷说一声,尽早将此事了了才是。”又道:“婉玉那闺女我见她头一眼就相中了,无千金小姐骄横之气,也不似有些缩手缩脚的,才十五六岁,看着倒有二三十岁人儿的稳重大度,听说她原先在柳家跟个夜叉一般,如今这般端雅了,可见是你姑姑会调教。” 吴其芳闻言哼一声道:“我却听仕达说是柳家太太挤兑刻薄婉妹,还指不定谁是哪个是夜叉。” 段夫人笑道:“瞧瞧,还未娶进来就先心疼上了。”吴其芳脸儿上一红,母子俩一路说笑而去。 却说吴家母子走后,吴夫人便把婉玉唤到跟前问她的意思,婉玉垂首良久,方道:“那就依爹娘的意思罢。”吴夫人见婉玉脸上并无喜色,也无半分女孩儿家提及婚事的羞臊之情,心里不由一沉,握了婉玉的手道:“其实我跟你爹的意思也是多留你几年,但你年纪渐渐也大了,此时不说亲,日后就难说到像样的人家。芳哥儿的品格你也知道,才学也好,性情也好,都是百里挑一的。我二哥耿直,嫂子大度,门风清白,你嫁过去也不会受委屈。这一遭是你爹爹亲自掌眼,达哥儿也对他赞赏有加的……莫非你不愿意?” 婉玉沉静道:“爹娘都看着合意,那便如此罢。” 吴夫人也不再多言,捏捏婉玉的手便让她回了。待婉玉走后,吴夫人左思右想觉得不妥,扶了个小丫鬟到了紫萱处,二人闲话了一阵,吴夫人将这桩婚事与紫萱说了,又道:“你们小姐妹姑嫂的最是亲近,婉儿又是个心里头爱藏事情的,有些话儿不爱跟我说的,保不齐爱跟你念叨,你替我问问她到底愿不愿意。” 紫萱正百无聊赖抱着肚子发闷,听此言立刻精神抖擞,坐直了身子道:“母亲只管放心,包在媳妇身上。”说完打发小丫头子去叫婉玉,吴夫人告辞离去。 片刻婉玉便到了,掀开帘子正瞧见紫萱坐在罗汉床上捧着一瓷罐子杏干吃,又见她整个儿人都丰腴了一圈儿,脸上也红扑扑的,便道:“嫂嫂好气色。”紫萱见婉玉进来,忙将罐子放到炕桌上,笑嘻嘻道:“给新娘子道喜了!” 婉玉面上一红,啐道:“都快当娘的人了,还没个正行!”说着让跟着的婆子拿来两个小掐丝的盒子放到炕桌上道:“这里头是糖醶的的海棠果子和枣泥馅的山药糕。”说完也在罗汉床上坐了下来。 紫萱打开便闻到一股香甜之气,捻了块海棠果子吃,只觉口中又软又甜,不由笑弯了眼道:“多谢多谢,方才我还说杏干吃久了没味道,这个刚刚好,酸甜又不腻。”说完把八宝盒拿来让婉玉吃,又让香草沏好茶。 婉玉道:“再好吃也不能多吃,吃多了胃酸肚子疼,还是多吃饭是正经。如今天已暖和起来,也别总在屋里坐着,没事儿的时候出去溜达溜达,园子里有几处景致都不错呢。” 紫萱摆着手道:“你怎的跟你哥哥一样唠叨起来了,我就是懒得动弹,在床上躺一天才好。”紫萱向来是个直来直去的,也不绕弯子,命丫鬟婆子都退下,喝了口茶直问道:“听婆婆说,打算给你订吴家的芳哥儿,我也瞅着跟你般配,但婆婆那意思,好像是你不太乐意似的,你心里怎么想的,快跟我说说。”见婉玉垂了脸儿不语,身子便朝婉玉跟前凑了凑,推了她一把道:“你心里怎样想的快些告诉嫂子,若是你不愿意,我替你说去。” 婉玉失笑道:“我哪里不愿意了?”说完又叹气道:“我原是打定主意一辈子不嫁人的,但后来又一想,女孩儿家长大了,若不嫁,不免坏了家里的声誉,爹娘一来操心,二来也累得他们无颜面。再说芳哥儿性情还是好的,家里门风也正,也算得上良缘了。” 紫萱拿了一块山药糕,一边吃一边道:“既是良缘,你怎的看起来一点都不欢喜呢?旁的女孩子若是提起亲事,多少都有些害臊羞涩,你倒像是个不相干的人。”说完顿了顿,道:“莫不是芳哥儿太过风流俊俏了,你担心他日后房里的人儿太多,今儿个朝东,明儿个朝西,拈花惹草罢?” 婉玉暗叹道:“男男女女之间种种,我早就看透了,又何来什么喜悦之情?”口中道:“咱们女孩子为何要嫁人呢?我听说庄稼人有句糙话‘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话糙理不糙,说到底嫁人就是为了下半生有靠罢了。只要婆家明理些,兄弟妯娌少些,家中重规矩,门风清白,也不求自个儿的夫君做官做宰,日子平稳安定便是了。如今我早已想得透透的,也算活明白了,男人纳妾也好,不纳妾也罢,国法都容,我不容又能怎样呢?即便我不容,他的心不在你身上,你也管不了;你管了,反倒结了愁。管他多少小妾,多少通房,只要能维护正房尊荣体面,不错了规矩,和和气气衣食无忧的过日子也就算一番造化了。实着心眼,单单追求一个‘情’字,只怕到头来也是一场空,伤身更伤心……我原先就是太虚妄了,才……”说着便止住了,朝紫萱勉强笑了笑。 紫萱口中含着半块山药糕,睁大双目,看着婉玉有些愣愣的,半晌忽回过神,立着眉道:“等等,等等,我方才差点就让你给我绕进去了。”说完奋力将糕饼咽下,连珠炮一般道:“你怎有这样的念头?人又不是小猫小狗,给口吃的就能活命,旁的一概就不管了。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人活着不就活个‘情’字么?尤以婚姻大事,事关终身,自然要挑选个自己欢喜的人儿,若连‘情’都没有了,那在一起过日子还有什么趣儿,心都死了,化成一缕烟儿,变成行尸走肉,槁木一样活着,岂不是光剩下熬岁月耗年华了?跟自个儿欢喜的人过日子,即便是艰难些,公婆刁难,妯娌间算计,但有个体己的人儿怜惜着,心里也是甜的暖的;为了图你说的那‘日子平稳’,即便吃穿跟皇上娘娘一般,丈夫维护体面,全家上下都让三分,活得跟霸王一样,心里也是苦的冷的!” 这一席话说得婉玉目瞪口呆,还未回过魂,又听紫萱道:“我娘家有个庶姐,长得虽有两分颜色,但性子气度举止只不过平平,在家里不招祖父母和爹娘待见,她亲娘也是个懦弱不经事的,无一人可指望,故而我爹有个属下来提亲,她也不拘什么年纪容貌,听说对方憨直也就点头嫁了。她这是不得已,寻思着早些从家中立出去,有个安稳的去处,能做个武官太太也便知足了。跟她比比,你又无病呻吟做什么?公爹和婆婆都疼你,咱们家也算得上高门了,你生得又俊,唯一让人说嘴的不过是原先的出身,但那又如何了?金陵城里还怕挑不到可心的儿郎?”说完拉了婉玉的手道:“再说句厚颜的话……我就觉着跟你哥哥在一处过日子有盼头……也盼着你能找到个可心的人儿……”说着脸儿就红了。 婉玉过了好半晌才怔怔道:“你一心放在夫君身上,若是他日后辜负了你,变了心,抑或是不顾家训纳了小的……” 紫萱立即截下话头,斜着眼看着婉玉道:“那都是日后的事,还都在影子里呢,人日后还要死,难道现在就不活着了?长远打算固然不错,可想得太远,那就自寻烦恼,日子过得必然不痛快。你是个聪明人,怎能不懂这个理儿呢?上回去柳家探望姐姐,姐姐就跟我说,即便是爷们儿一时图了新鲜,纳了小的,你跟他还有多年的情分在,拿捏住分寸,用些手段,妾也不过是个摆设罢了。”说完又换了一副得意的神情道:“再者说,你哥哥心眼儿实,也重情义,一心要效仿圣人呢,他那样的要移了性情辜负我也难,说句打嘴的话,你看他先前是怎么对那个姓崔的,若不是姓崔的做了对不起他的脏事儿,只怕如今还连连着分不清呢!” 紫萱说罢见婉玉仍有些怔怔的,便推了推唤道:“妹妹?妹妹?”直唤了好几声还见婉玉如神魂出窍一般,紫萱有些慌了,刚欲掐婉玉人中,却见她站起来,眼光直直道:“嫂子好生歇歇,我先回去了。”说完轻飘飘的走了出去。 正文 第三十七回【上】传谣言吴夫人震怒 却说过了三四日,这天一早梅书达用完了饭颇觉无聊,拿了小竹棍站在窗边上逗鹦鹉念诗词来听,忽有个小丫头子掀了帘子道:“芳大爷来了。”梅书达听了立时起身道:“快请,看茶。”说着让丫鬟把鞋穿了便往外走,转出来正看见吴其芳正站在屏风边上,梅书达拍手笑道:“这么早,难不成是你小子等不及,今儿个提亲来了?” 吴其芳面色铁青,迈步上前焦急道:“出事了!你……”说着看看左右,将梅书达扯到屋角,低声道:“我跟婉妹的婚事原本父亲早已答应了,只等着去请王大人保媒,但昨儿个回来父亲忽又说不行,我追问了半天才知道,原来父亲在外头听到婉妹不好的风闻……说她原就因柯家的公子投过湖;又勾搭过城北孙家的独子孙志浩,因这档子事儿孙志浩还曾给拿下大狱了;又说前两日杨昊之成亲,有人曾看见她跟杨家老三一同乘了马车出了府,孤男寡女的,天都黑了才回来……” 梅书达越听越心惊,一把揪住吴其芳衣襟道:“这些混账话你爹是听谁说的?” 吴其芳道:“昨儿个我爹娘去庙里进香,回来时脸色便又沉又黑,横竖是不答应这亲事了,母亲只是叹气,说回头亲自上门来赔罪,我追问了半天,母亲才说他们在庙里听见两个大户人家的婆子坐在台阶上磨牙,说了婉妹的闲话,父亲捺不住上前问了,才知那两人是梅海洲府里的下人,这一遭领了主人的银两来施舍香油钱的,父亲登时就动了怒……”又央告道:“仕达,我对婉妹心意从未变过,昨儿太晚我出不得门,今天一早便过来,跟你一同讨个法子,将这亲事定了。”又长吁短叹,知道此事绝非如此简单。原来其父骂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自古女子莫不是以贞静为主。我不用你寻个多高的门第,只要品行端良,贤淑温婉便是,连梅氏一族的本家儿都这般说,可见婉玉是个什么品性,我们怕是给人骗了!你要娶一个这样的名声的媳妇,要吴家列祖列宗的颜面何存?幸而未曾有过三书六礼,这桩事就此作罢了罢!” 梅书达暗叫不好,对吴其芳道:“你且坐坐,我这就回来。”说完撩了衣裳撒腿便吴夫人的住处跑,直冲到门前掀了帘子,只瞧见吴夫人和婉玉刚吃完饭,正在净手呢。吴夫人见冷不丁有个人闯进来,唬了一跳,见是梅书达方定了心神,嗔道:“一天到晚咋咋呼呼的,摔着碰着怎么得了?回头你老子见了又要训你。” 梅书达指着几个端水捧毛巾的小丫头子道:“统统出去!”吴夫人对梅书达素来溺爱,见状也不以为意,见丫鬟们鱼贯而出,方才道:“这一清早的是谁惹你不痛快了?跑到我这儿发疯。” 梅书达横着眉目道:“出了事了!”便将吴其芳如何说的与吴夫人讲了一回,吴夫人登时惊得站了起来,失声道:“当真?” 婉玉心里一沉,浑身如坠入冰窖一般,两行泪顺着脸儿流下来,在吴夫人跟前跪下哭道:“是女儿不孝,连累家门声望清誉……” 吴夫人颤声道:“你跟……跟杨家老三是怎么档子事儿?” 婉玉跪着哭道:“当日珍哥儿在杨府的园子里玩,让奶妈丫鬟看丢了,上下找了几遍都没寻着,府里头宾客多,人多手杂,有人说怕孩子被花子拐走了,杨晟之要出去找,女儿心急便带了怡人跟他出去寻人,只在外头转了个把个时辰,后来杨府里小厮说珍哥儿找见了,便回去了。” 吴夫人面色发白,听婉玉私与杨晟之出府,只觉一股怒火拱上心头,一拍桌子道:“你也太放肆了!姑娘家家的怎能跟个男人一同出门!” 婉玉羞愧难当,大哭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处,如今我再没脸活着!”说完站起来捂着脸往外跑,唬得梅书达跳起来拦住道:“姐姐哭什么?要死也是那些传了闲话的忘八羔子死,待我把他找出来千刀万剐给你出气!”回过头又对吴夫人道:“母亲气糊涂了,这事儿与姐姐有什么相干?珍哥儿丢了,姐姐能不着急?一急之下做出什么逾越礼法的事亦是有情可原的,何况姐姐出去还带了丫鬟,可见也不是孤男寡女了,是那传闲话的小人该死,母亲又何苦再逼姐姐呢?” 梅书达还未说完,吴夫人便叹了口气,又见婉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愈发难过,暗道:“是了,婉儿虽有不是,也不应全怨怪她,只是二哥自视清高,最是个穷耿直的,因老爷官高,为避嫌都不轻易上门走动,如今婉儿的这桩亲定是不成了,如今又惹上这个名声……我这苦命的儿,你遭了大劫回来,我本想这一遭给你寻个良缘,谁知又不成了!”想到此处泪也流了下来,母女二人相对垂泪。 梅书达颇为头疼,只能按捺了性子,哄着母亲和姐姐道:“快些收一收泪,保重身子要紧,若气坏了自己岂不是让小人得了意。”又道:“莫要哭了,依我的意思,咱们把嚼舌头根子的黑心秧子找出来,看他们哭岂不更痛快?” 这一句反倒把吴夫人怄笑了,文杏和采纤听了也抿了嘴儿笑。婉玉镇定下来道:“弟弟说得是,眼下最着紧的是将这风言风语制住了,流言蜚语是斩人的刀,舌头根子底下压得死人。” 梅书达道:“非但如此,还要把祸头找出来,有一个杀一个,有两个杀一双!” 采纤上前来掏出帕子,一边给婉玉擦泪儿,一边道:“恕我多嘴了,前几日杨家大爷成亲的时候,双姑娘和回姑娘,还有嫁到柯家的菊姑娘都说过姑娘闲话,当时双姑娘和回姑娘便说咱们姑娘勾搭过那个什么孙家的少爷。” 吴夫人浑身一震,瞪了双眼道:“都说些什么了?” 采纤早就不满双生女挤兑自家小姐,当下便将那场大闹说了,饶是她口齿伶俐,梅燕回如何说,梅燕双如何说,杨蕙菊又如何说,一样一样讲得活灵活现,说到自己与婉玉挨打受气时又夸大了几倍,又道:“就是双姐儿说姑娘勾搭孙家少爷,好多人都听见了,太太不信只管问去。”一番话气得吴夫人七窍生烟。 梅书达凑到吴夫人跟前低声道:“当日孙志浩那厮就是押在三堂叔手底下的大狱里,我瞅着八成是三堂叔回去说了什么,让那两个嚼舌头的小丫头片子听见,否则这桩事秘密得紧,知情人早已都封了口了,听说原本孙志浩拿在大狱里还满嘴胡吣过几回,几板子打下去人就立刻老实了,如今只怕是杀死他也不敢乱咬,他一出大狱,爹就派人上门去敲打了一番,没过几日他家里人就送他到福建做生意去了,至今还未回来,旁人谁还敢胡说八道?” 婉玉道:“有桩事我原先不愿讲的,有一回我听见那两姐妹说私房话儿,听见梅燕双恋着芳哥儿……” 梅书达冷笑道:“这便是了,原来竟因为这个,真是寡廉鲜耻!” 吴夫人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咬牙切齿道:“是了,旁人若想传这谣言只怕早就传了,偏偏赶在婉儿要说亲的节骨眼儿上传出来,那两个小蹄子原就在背地里嚼过舌根子,挑唆过你舅母身边的丫鬟,说婉儿为个男人投湖;在杨家时八成又看见婉儿和杨家三小子出去找孩子,这才又编了那样一番话出来,硬生生要将这亲事搅黄了……可恨,可恨!” 三言两语间,事情来龙去脉便对上了,吴夫人猛地站起来高声喝道:“备马车!”说完拔腿便走,大声道:“婉儿留家里,有娘给你做主,我这就去问个清楚!” 梅书达早就按捺不住了,巴巴的就等着吴夫人这一声,立时道:“我也去,看哪个敢欺负我母亲和姐姐!”说完一溜烟跑回去换衣裳备马。婉玉隐隐觉得此事藏了蹊跷,却也无暇细想,吴夫人早已带着采纤和文杏乘了马车直奔梅海洲府上。 却说梅海洲这两日犯了鹤膝风正躺在床上让大夫针灸,冷不防有人来报说他大堂兄的夫人带着小儿子来了,梅海洲一听立刻命大夫收了银针,亲自拄着拐上前迎接,远远瞧见吴夫人迎面走了过来,风尘仆仆,肃杀着一张脸儿,梅书达和一名大丫鬟左右搀扶,情势与往日不同,正惊疑间,吴夫人已走到眼前,怒瞪道:“我们家与你有什么天大的仇怨,为何要往死里逼我女儿?” 梅海洲一听此言登时吃了一惊,吴夫人径直往屋中去,董氏满面堆笑从屋中迎上前道:“嫂子来了怎不提前说一声,我们也好备了酒饭准备着……”话音还没落,吴夫人兜头便啐了一口道:“少在这儿人五人六儿的愣装好人,你打得如意算盘还当我不知道?下三滥手段害了我女儿一生,搅散她姻缘,你以为你就能如愿了?口蜜腹剑的东西,我女儿若有三长两短,你们也休想好过了!” 梅海洲夫妇云山雾罩,梅海洲上前道:“嫂嫂息怒!这当中可否有什么误会?” 吴夫人骂道:“什么误会?你们的好女儿说婉玉为柯家公子投河,勾搭孙家少爷,跟杨家三公子不明不白,满世界的张扬,分明就是要逼死她!今日我豁出这张老脸,咱们一同见官去!”指着采纤道:“你来告诉告诉他!” 采纤上前一步,按着梅书达教给她的一番话道:“前两日杨家大爷娶亲,双姑娘和回姑娘对我家姑娘有的没的甩了闲话,当着众小姐的面说我家姑娘寒碜,是个小妇养的,为了柯家二公子投河,早就没有名节了。我们姑娘气狠了问了双姑娘两句谁是小妇养的,谁想双姑娘拿了一碗滚热的茶就泼过来,把我们姑娘的脸都烫伤了,然后回姑娘和双姑娘又说我们姑娘跟男人勾三搭四,品行不端,勾引了城北的孙家少爷,有了不才之事!我们姑娘哭得死去活来的,两次三番的想去寻死。今儿个吴家表少爷来了,进门就说府上两位妈妈在外头说我们姑娘闲话,说她跟杨家三公子有j情。我家姑娘听了一声不吭的进屋,等我们再进去一看,她人已吊在房梁上,救下来只剩半口气儿了!”说完掩面大哭。吴夫人亦跟着落泪涟涟。 梅书达低声在梅海洲耳边道:“当日孙志浩拿下大狱,正是押解在堂叔掌管的狱中,这事当中有莫大的干系,本是已封了口的,但不知又怎的流传出来,竟让府上两位令嫒知道拿出去宣讲,此事待我爹从衙门回来,我定要与他商量商量,莫要再惹出什么事端。” 梅海洲头上像打了焦雷一般,又惊又怒,大声命道:“快将那两个畜生拿来!” 片刻梅燕双、梅燕回便到了,梅海洲劈头一人给了一记耳光,喝骂道:“作死的小蹄子!婉玉不但是你们堂姐,更是堂堂巡抚家的千金,你们脏了心肺,竟敢传扬如此不堪的话儿,生生也要将我折损进去!” 梅燕回伶俐,一见吴夫人心中就明白了几分,立时跪了下来磕头道:“父亲息怒!”梅燕双捂着腮帮子含泪道:“我犯了什么错儿,父亲为何打我?” 梅海洲还未说话,便听吴夫人冷笑道:“如今还要装傻不成?事情桩桩件件均是从你家谣传而出的,你们好一对小姐妹,三番五次祸害我女儿名节,存了什么心莫非你自己心里不清楚了?如今还敢抵赖?” 梅海洲抡起拐杖,一下打在梅燕双腿上,道:“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快跪下!” 梅燕双吃痛,腿一软跪了下来,倒也硬气,梗着脖子,脸儿上挂着泪珠儿道:“什么谣言,凭什么便说是我们姊妹传出来的?” 梅书达冷笑道:“真真儿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在杨家大公子成亲之日里满处嚷嚷的话还怕找不到作证的人?府上的婆子到寺庙里四处宣扬,坏我姐姐名声,怎别家不说,单单只在你这里传出这样的事?你存的什么心思还当我们不知道?吴其芳已与我说了,你背地里偷偷塞了镯子给他,约他到穿堂里见面,痴痴缠着他,还赠他帕子,他断不肯收方才罢了。他说,若是这件事有半句虚言,便叫他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梅燕双脸“刷”一下惨白,原来当日在杨家,众人用晚饭时不见婉玉,过后梅燕双的贴身丫鬟鹦哥悄悄告诉,她听杨晟之身边的丫鬟偷偷议论,说珍哥儿丢了,婉玉和杨晟之出门去找孩子,许就是两个人孤男寡女一起出去的。梅燕双当时恰在婉玉手上吃了亏,听到这一桩哪有不宣扬的,便在众小姐姑娘当中挑唆了,又兼把陈年旧事都抖出来添油加醋一番,恨不得此事传到吴家耳中搅黄了这桩亲事才妙,却不成想事情竟闹得这般大了。 梅燕回听要出人命了,腿不由抖了起来,暗道:“若是婉玉有了三长两短,只怕巡抚家里不能善罢甘休,此事想赖只怕抵赖不掉,但这些事明明是姐姐鲁莽闯出的大祸,凭什么要我跟她一肩承担?我万不能因此毁了自己前程。”想到此处便“噌噌”磕头哭道:“是我错了,请长辈们息怒,姐姐恋慕吴家的公子,因吴家公子欲与婉妹结亲,心里便存了怨。当日我病着,在爹娘房中睡觉偶听到什么孙家的事,便与姐姐说了,还千叮咛万嘱咐她万不可告诉旁人,谁想到她跟婉玉吵架,没忍住便说出来……”梅书达看了梅燕回一眼,暗道:“这倒是个机灵的,寥寥几句话便将自己的罪名洗了大半。” 吴夫人大哭道:“我的孩儿是清清白白的女孩儿,最温柔娴雅不过,她到底干错了什么,要你们这般下黑心狠手的挤兑逼她,如今可趁了你的心,她去寻死,如今只剩了半口气儿,她若出了事,要我怎么活!” 董氏急忙上前搀扶道:“好嫂子,你且保重身子,快坐下来歇歇喝口茶罢。” 吴夫人一推董氏,瞪着眼道:“你又是什么好的了?但凡你会调教女儿,又怎能惹出这么大的祸?一开始她们两姊妹在吴家人跟前挑唆婉玉不是,我便送回来派老嬷嬷敲打了,我本以为日后便平安,大家安分守己的各过各的日子,结果反倒变本加厉,非但毁我女儿亲事,更毁她一生清白名誉!她若有了三长两短,我也不要活了。”边说边哭得顿足捶胸,全赖梅书达搀扶着。 董氏听了急得落泪道:“我怎不规矩她们了?又罚又打的……”冲到双生女跟前狠狠打几下,骂道:“不争气的儿……”说着亦哽咽起来。 这一打,倒将梅燕双心里的仇怨全激了上来,泪儿顺着脸颊滚下来,豁出去一般,冷笑道:“即便是我说的又如何了?我说的哪一桩事不是真的?莫非婉玉没有为柯家公子投河?莫非她没勾搭过孙志浩?莫非她没跟杨晟之孤男寡女的天黑里出府?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有胆做了,怎反倒没胆让人说了?” 吴夫人听了此言,止住了泪,看着梅海洲夫妇,只瞧见那夫妇俩的脸气得一阵青一阵紫。梅燕双流着泪对吴夫人道:“婉玉原不过就是个戏子生的,从小打鸡骂狗,品性不端,外头装出娴静模样,你们都被她骗了!”哭着又看向董氏道:“婉玉不过是攀上了高枝儿,进了巡抚家的门儿,若非如此,吴家怎能看中她?婉玉哪一点比我强了?我乃堂堂五品通判家的嫡出女儿,比她名正言顺百倍!” 话音未落,梅海洲早已气疯了,顾不得训斥“不知廉耻、心术不正、骄纵跋扈”等言,上前抡起拐杖便打,口中骂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下流种子,不但祖宗不容你,就算天也不容你!今日活活打死才干净!”手起棒落,打得梅燕双连连惨叫。 董氏见梅海洲盛怒,与往日里截然不同,亦恐出了人命,几步上前跪在吴夫人脚下抱着腿含泪道:“嫂子向来圣明,求你饶了那两个小畜生性命,也求嫂子留脸。” 吴夫人道:“我给你们留脸,谁又给我留脸了?如今我女儿名声毁了,日后唯有远嫁,上哪儿再去寻一门好亲事?” 梅燕回亦跪着向前蹭了几步,不断磕头道:“是我们油脂蒙了心窍,闯了大祸出来,耽误了妹妹前程,大娘要打要骂绝无二话,但还求大娘疼我们,给我们留脸面。” 吴夫人至此已将事情问明,便不再多言,只将脸上的泪拭了,淡淡道:“脸面已撕破了,再不能留了。”扭过头对梅海洲道:“日后与你堂兄往来,我们内宅里的娘们是不管的。”又对董氏道:“但内眷当中,你我两家至此断绝,不再来往了罢!” 此言一出,梅海洲夫妇惊得“啊”了一声,吴夫人不理哀求挽留,任梅书达搀扶着出了府,乘了马车走了。 正文 第三十七回【下】恐查办梅海泉忧思 却说吴夫人回了府心中仍愤愤难平,将婉玉唤到跟前说:“我的儿,你受了委屈了,此事有娘给你做主,芳哥儿那头不成就不成了,金陵城里的才俊难道还少么!”婉玉自觉失察被旁人抓了把柄,含愧不语。吴夫人恐她有心事积在心里,百般安慰了一番。 至晚间,小厮来报梅海泉因有急事不回府用?br /gt; 花间一梦第27部分阅读 欲望文 花间一梦第28部分阅读 花间一梦 作者:肉书屋 花间一梦第28部分阅读 用饭,婉玉便陪吴夫人把饭用了,饭后吴夫人一时神虚体乏,歪在美人榻上睡了过去。婉玉轻轻给母亲盖上一层锦被,扭头瞧见见墙壁上的玲珑槽子里放了《王摩诘全集》并一册《稼轩长短句》,拿起来翻看,竟入了神,坐在碧纱橱里细读起来。 吴夫人一觉醒来见房中黑漆漆的,只在案头的彩漆螺钿小几上燃一点烛火,便坐起身,用帕子揉着眼睛问道:“什么时辰了?老爷可回来了?” 婉玉仍坐在碧纱橱里,听见动静跟几个丫鬟一齐迎上来,文杏奉茶道:“已经三更了,老爷还没回来呢。”婉玉蹙了眉道:“赶上政务繁忙,爹爹留在衙门里过夜也是有的,但怎的也打发个人回家知会一声,如今这么晚了连个信儿都没有,倒是少见了。” 吴夫人忙说:“你们快去打发二门的小幺儿们去衙门问问。”娇杏应了一声反身便出去了。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有一个小厮名唤双旺者回来跪在帘子后头磕头回道:“禀太太,跟在老爷身边儿的丁全说老爷今儿晚上怕是回不来了,让太太先歇着罢。” 吴夫人道:“你可见着老爷了?衙门里出了什么着紧的事?” 双旺道:“小的不知,但巡抚衙门里上上下下灯火通明,听站班的几个门吏悄悄说,好像是从京城都察院、大理寺、刑部各来了几位大人,不知有何要务。” 母女俩心里“咯噔”一沉,对望了一眼,婉玉暗道:“莫非朝堂上有何变故将爹爹干连在内?否则京城里怎会好端端的派出这么大阵仗到金陵来,竟通宵达旦连家都不让回,看来是不大妙了。” 吴夫人对双旺道:“你去罢,文杏抓把钱给他让他买果子吃。”说完想了一回,命人去叫了四个办事老成的管事来,道:“你们几个去巡抚衙门远远守着,一有动静便飞马来报,别叫人看见了。”管事领命去了。 母女二人揪着心再难入睡,只和了衣裳在床上枯坐,又命把梅书远、梅书达唤来。这一宿只听得不断有官员被兵丁押解进巡抚衙门的消息,好容易熬到天明,梅家兄弟忍不住要出门打探消息,此时却听到外头有人一叠声唤道:“老爷回来了!” 屋中人听见立时像得了珍宝一般,忙不迭出屋相迎,只见梅海泉走进来,双眉紧锁,面露倦色。吴夫人见状也不敢多问,将满腔的话儿压下来,亲自奉茶,婉玉绞了热手巾给梅海泉擦面。 吴夫人问道:“老爷想吃点什么?厨房里有红枣粥和瘦肉粥。” 梅海泉神色恹恹的挥了挥手道:“不吃了。”远、达兄弟二人见父亲神情不似寻常之态,心里都打了个突兀,互相一对眼色,垂手而立。 梅海泉低头坐了良久,抬头看了看两个儿子,又扭头瞧了瞧妻女,叹了一声,道:“朝中几名御史联合上书参了一本,弹劾甄士游等十五名官吏贪墨朝廷拨放的赈灾钱银,共计四十五万两。圣上龙颜大怒,将一干人收押在案,大理寺卿赵明谦奉旨查办,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吴夫人道:“只要咱们清清白白的,哪怕他们……” 梅书远却倒吸一口凉气说:“甄士游?他不是父亲的得意门生么?还是父亲一手提拔竭力保荐的。” 梅海泉“啪”地一拍海棠几子冷笑道:“上个月朝廷里刚传出风声,圣上有意调任我回京城,再高升一步。甄士游是我极重用的人,左膀右臂一般,此时出了这么一桩事,明摆着是有人背后下了绊子,冲着咱们来的。” 梅书达问道:“莫非他真贪了银子?” 梅海泉道:“八成不错了。甄士游此人有才有能,在我手底下这些人里是个尖儿,但手脚不干净,他原是穷苦人家出身,这些年随着我一手提拔,他家里光是两进两出的大宅就置备了七八栋。因他极有分寸,明白什么该拿什么不该拿,行事又小心,所以我不时敲打几句,也就睁一眼闭一眼的随他去了。”说着又怒道:“朝廷赈灾一共拨了一百万两银子,甄士游这个混账,竟带了手下人贪了将近一半,如今多省都有天灾,北方还有罗刹国来犯,听说后宫里连太后、娘娘们的份例都减了半,皇上因为没银子打仗心里不痛快,正愁没个出气的,这一本奏上来真真儿是捅了马蜂窝!这四十五万两我倒不怕,但甄士游在我身边十几年,所知甚多,就怕将以前的什么事牵连出来。” 吴夫人担忧道:“莫非连咱们也要折进去不成?” 梅海泉道:“先前我也提着心,京城里来的几位大人待我还是极客气的,赵明谦与我在朝中本属同一流,私交甚好,圣上派他来办案便是有保我的意思。赵明谦也略透了口风给我,他们此番只是追查银两下落罢了,况这笔赈款我未挪动一分一毫,也不怕他们来查,怕只怕圣上治我个失察之罪,晋升调任无望,反遭贬斥,失了圣宠。” 吴夫人长长松了口气,眼眶泛红道:“阿弥陀佛,佛祖保佑。老爷宽宽心罢,什么做官做宰、高升低贬,我一概不管,只要咱们全家都平安无事我便知足了。” 梅吴二人乃是少年夫妻,感情极深厚。梅海泉听吴氏如此说,不由感动道:“官场上的事你无须挂心,只将自己身子调养好了,严加管束内宅便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准有丝毫差池。”吴夫人连连点头。 梅海泉看了看两个儿子,厉声道:“你们两个更要谨言慎行,不准惹是生非!尤其达儿,你素是个爱胡闹生事的,不准再去跟那些个狐朋狗友吃酒耍乐任意妄为!这几天收拾收拾行李进京去翰林院罢。”屋里人齐声应了。此时只听门口丫鬟禀报道:“老爷太太,杨家老爷和三公子来了。” 梅海泉奇道:“他们来做什么?”又因心中烦恼,摆了摆手道:“远哥儿你去,就说我出门不在,让他们回罢,今儿个不见了。” 梅书远应了一声转身出去换衣裳见客。婉玉跟梅书达一同退出来,站在廊下,梅书达低声道:“方才父亲一直给母亲吃宽心丸,我却觉得此事……” 婉玉缓缓点头道:“只怕没这么容易,爹爹自然不屑贪污赈款,但宦海沉浮,风风雨雨这些年,身上又岂能干净了?皇上派了三个部的大员来,这样的阵仗掀起的风浪只怕不小,他急急打发你进京远离是非之地,也是在做打算了。” 梅书达道:“不错,皇上怕是要杀鸡儆猴,若是寻常的小风浪,爹爹也不至于忧思憔悴至此了。”说完又拧紧眉头。 婉玉默默想了一回,忽心里捏定一计,转身往前院走,待到垂花门处立定等着,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梅书远便从外走了进来,婉玉急忙唤住道:“哥哥,杨家父子来所为何事?” 梅书远道:“说是上门来负荆请罪的,杨晟之还要当面跪求爹娘原谅,母亲昨儿个刚去了表叔家,杨家人的消息得的倒快,今儿个就登门了。”说完又怕婉玉多心,道:“妹妹勿要多想,碎嘴的娘们爱传这些个闲言闲语,过阵子就烟消云散了。” 婉玉道:“杨家父子已经走了?” 梅书远道:“我说了父亲不在,母亲身上也不好,让他俩改日再来,谁知这两人竟不肯走,说要等父亲归家。都是一门子的亲戚,也不好硬赶他们,只好随他们去了。” 婉玉闻言点了点头,一边想一边慢慢走了回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原来这杨晟之对婉玉抱了十分的真心,听闻她要和吴其芳订亲了,心里又急又痛,偏赶上他偷听了双生女说话,又在戏台子后头瞧见珍哥儿,心思顿时活络起来,思来想去咬着牙心里一横,暗道:“我岂能眼睁睁的看着婉妹跟别人家订亲,索性就来个顺水推舟,先将她与吴家的亲事搅黄了再说,兴许能将计就计,与婉妹结为连理,了却心愿也未可知。”于是便将珍哥儿藏了哄婉玉出门,再悄悄将此事散布给双生女知晓,双生女本就和婉玉结了仇,知道了焉有不宣扬之理。杨晟之又得知吴家夫妇每月要去庙里进香,便派了两个心腹婆子扮作梅海洲家的下人,故意坐在台阶上磨牙闲话让吴家听见。之后他命人在巡抚宅邸附近盯着,一有动静便速速来报,果不其然见到吴其芳登门,又见吴夫人乘马车往梅海洲家中去。杨晟之心知计已得手,急忙到杨峥跟前,将当日珍哥儿丢了,自己与婉玉乘马车出门寻人,又被人瞧见的事说了,要亲自登门向梅家请罪。杨峥听闻此事也吃了一惊,心说长子害死梅家嫡长女已让梅海泉痛恨至极,若是三儿子再毁了梅家养女的声誉,梅杨两家只怕愈发交恶了,于是大清早急急忙忙的带着儿子来了。待来到梅家却碰了钉子,杨家父子以为是梅海泉心存怨恨故意不见,愈发觉得自己不能走了。 且说杨家父子在待客的偏厅内坐了一炷香的功夫,门口忽走进来一个丫鬟,生得满月脸面,眉目俏丽,神色矜持,手里拿一把铜壶给二人添茶。杨晟之见到来人不由一愣,立时站了起来。 那丫鬟正是怡人,拿着壶添了茶,临出门时朝杨晟之使了个眼色,杨晟之心领神会,对杨峥说内急,远远跟在怡人身后走了出来,出了门朝东去,绕过一个竹雕架子青白玉的大插屏,怡人便不见踪迹了,杨晟之朝左右一瞧,只见婉玉竟站在芭蕉树下:顶发高梳,髻鬟密致,发上珠钿金翠环绕;项上戴金蟠璎珞圈;身上穿着湘妃色缕金梅花刺绣的褂子,下着同色绣凤绫裙。脸上脂光粉滑,更显得整个儿人粉腻娇艳了,但此刻婉玉正攥着帕子垂泪,一对星眸泪水蒙蒙。 杨晟之心头激荡,忙几步上前轻声唤道:“婉儿妹妹。” 婉玉听见杨晟之唤她,忙把泪拭了,点头道:“晟哥哥。” 杨晟之叹道:“是我该死,惹妹妹名声受累,伤心欲绝,如今我在这儿,任凭妹妹如何出气,即便此刻让我死了我都绝无二话。” 婉玉摇了摇头道:“我方才哭与你没什么相干。”说着又流泪道:“如今我们梅家怕是要祸事临头,我今儿个偷偷见你,是想托付你日后好好照顾珍哥儿……” 杨晟之大吃一惊道:“出了什么事了?” 婉玉只抽泣着摇头,杨晟之再三追问,婉玉方才把甄士游贪污一事与杨晟之说了,末了哭道:“皇上动了雷霆之怒,我们家怕要干连在内,若是……真的不好……珍哥儿的亲爹待他如何你也知晓,还请烦劳你平日多看顾这孩子几分……” 杨晟之沉吟良久,开口道:“妹妹莫要伤怀,前些日子朝堂上还有巡抚大人要高升的风声,想来圣上是因失了巨款才震怒非常,并未有真要查办梅家的意思,若是能将四十五万两赈款筹集补足,圣上息怒,对要犯也不会深问,梅家可保无虞。” 婉玉听杨晟之这般一说,面上立即做出忧愁之色道:“唉,这会子上哪儿去筹这么一大笔银子。”心中却道:“放眼整个儿金陵城,能拿得出这笔钱的头一个便要属你们杨家。” 杨晟之看着婉玉毫不犹豫道:“妹妹只管放心,我这就回去同爹爹商议,杨家带头认捐,大户们自然不能不拿银子出来,我愿向翰林院告假,亲自主持此事,必将这四十五万两筹齐!” 婉玉心头一热,深深看着杨晟之,两人对视良久,杨晟之拱手作揖,转身离去了。婉玉在芭蕉树下站了半晌,直觉腿脚酸痛方才收拾情怀,耳边只听有人拍手道:“想不到杨家老三竟是个痴情种。” 婉玉唬了一跳,连忙扭头望去,只见紫萱正站在自己身后,面上含笑。婉玉的脸儿“刷”地红了,不知紫萱偷听了多久,不由又羞又窘。 紫萱走上前拉了婉玉的手道:“你只管放心,方才的事儿我决计不会说出去。我原就看他待妹妹不同,果然逃不出我的法眼。只是可惜了,任凭他再如何,杨家和咱们梅家也结不成亲……”说着又连连叹气。 婉玉忽抬头一字一句道:“若他将银子筹齐了我便嫁他!” 紫萱闻言一怔,目瞪口呆道:“你说什么?” 婉玉道:“方才我私下与他相见,既是有求于他们杨家,也想再试一试他,结果他面上无丝毫犹豫之色,一口便应允了。大事小情,只要我有求于他,他无有不应的,单这一点就难得。倘若他筹齐了银子,一来看出他对我确是真心实意;二来也可看出他确有几分才干,这样的人有何托付不得的?” 紫萱小心道:“如此说来,妹妹对他也有意了?” 婉玉脸儿又红起来,垂了头刚欲开口,便看见采纤从树影后转出来道:“原来姑娘在这里,太太方才派人请姑娘到她房里呢。” 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四月份考试太多,几乎跟网络隔绝了,实在抱歉,还好已经都结束了 五月份恢复更新,谢谢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 三鞠躬_ ps:昨晚写到最后因为太困了,思维都混沌了,今天早晨看了看,把结尾修了一下 第三十八回【上】杨晟之正言弹圣意 且说婉玉正要开口却见采纤寻了过来,因对紫萱道:“我先去,等中午吃了饭再找你说话儿去。”一面说一面随采纤至吴夫人房中。只见吴夫人正靠在雕百子献寿的戗金红木罗汉床上,府里管事的媳妇并老妈妈们早已到了,有些头脸的站在屋内,其余均立在门口两侧垂手而立,听从训示。吴夫人将家中大小事务均细细过问了一遍,又命把账簿拿来详查,至午时方才把人散了,对婉玉叮嘱一番,末了又道:“你嫂子有了身子不便操劳,你多担待些,府里上下严加管束,还有外头的庄子、铺子、林子,都要他们管事的过来,亲自敲打敲打,在这当口万万不能出什么把柄让人拿捏了去。”婉玉点头应了。 吴夫人长叹一声,歪在引枕上,脸色蜡黄,神色恹恹的。婉玉知母亲熬了一夜,又担惊受怕费神劳心的忙了一早,这会子神乏体弱,已显出不胜之色,忙道:“母亲快躺一躺,我让厨房做些滋补的东西来,家里的事有我担着,旁的事也不用母亲操心。” 吴夫人又叹一声,让婉玉扶着躺在罗汉床上,忽想起什么一把拉住婉玉手腕道:“达哥儿那头也该收拾行李上京……” 婉玉拍拍吴夫人的手道:“我知道,母亲放心罢。”说着亲自抱来丝被盖在吴夫人身上,轻手轻脚的退了出来。至外间,对文杏道:“屋里熏上女儿香宁神,把竹帘子也挂了,待会子太太身上还不好就去请大夫。”又对旁边小丫头灵儿道:“太太熬了一宿,只怕没什么胃口,你到厨房要他们做碗龙井竹荪来。” 灵儿道:“方才厨房打发人来,说有一品官燕鸡丝汤,另还有稀珍黑米粥。” 婉玉蹙了眉道:“燕窝鸡丝汤是晚上做的宵夜,剩下的都给达哥儿端去,他爱吃这个;稀珍黑米粥盛一碗给太太端来罢。龙井竹荪要他们细细的炖,加两截人参进去,把火候熬足了。”灵儿应一声去了。婉玉吩咐完毕自带了丫鬟回绮英阁,暂且不提。 却说杨晟之见过婉玉之后便与其父告辞回家,一路上将事情来龙去脉与杨峥说了一回,杨峥眉头紧锁,拿着旱烟抽了两口,望天啧了啧嘴,扭头斜眼看着杨晟之道:“你说此事如何?” 杨晟之心中早已想好了一番说辞,字斟句酌道:“有道是‘易求锦上添花,难得雪中送炭’,梅家这一遭出事,咱们定要竭力相助才是。先前因大哥哥的事,咱们与梅家失和,此番正是补救之机。况四木家本就同进同退,若梅家失势,咱们在金陵也失了靠山……” 杨晟之未说完杨峥便一摆手道:“这是自然的,不用你说我也知晓,但不知要怎么帮莫非要咱们掏银子将亏空的银子补上不成?” 杨晟之右眉一挑,道:“这倒不必,若咱们一下拿出这些银子反倒招眼引来妒恨了。依我说,不如扯个为国尽忠的名号,咱们牵头出十万两,让金陵城里的大户们认捐。” 杨峥嗤笑一声道:“你当那么容易?城里那几户能乖乖的交了银子出来?” 杨晟之含笑道:“把事情捅大了直达天听就不怕了。趁着京城里几位大人还未走,把这桩事风风火火操持起来,让钦差大人们一本参到皇上跟前,城里那几位跟皇家沾亲带故的,或挂着皇商名头的,到时候不捐也要咬着牙捐了。” 杨峥浑身一震,向杨晟之看来,杨晟之道:“这桩事如果办妥了,不但保住梅家,圆了两家的情分,更是为君分忧,解了圣上的燃眉之急,此中的好处父亲也是明白的。况我刚入翰林院,此事于我出仕来说亦是莫大的好处。这一箭四雕的事,花些银子也值了。” 杨峥愣了半晌,忽失笑道:“你小子倒是好算计,连我这做老子的都要不如你了。” 杨晟之笑道:“虎父无犬子,我不过是沾了父亲的光。”父子二人一面说话一面骑着马慢慢回家去了。 待过了一日,杨家抬出“公忠体国”的名号,先捐了十万两银子。杨晟之向翰林院递了告假的帖子,身先士卒四处游说大户认捐。梅海泉闻听此事,将杨峥并杨晟之二人请到府中一叙,待送走这父子二人,梅海泉立即乘轿去了钦差大人赵明谦处。赵明谦当即写了奏折,命八百里快骑连夜送往京城。皇上阅之,登时龙心大悦,连连赞金陵商贾忠国孝君,民风至善纯仁,待见奏章上写发起认捐之人正是两榜进士,入选庶吉士者杨晟之,心中愈发欢喜,特发圣旨嘉奖募捐者,又特特指出待事已毕,命杨晟之进京面圣,叙君臣之情。 此圣旨一出,整个金陵城都随之震了一震,金陵几家大户心思各异,或恨杨家多事的,或妒恨杨家占了先抢了好处的,或嫉妒杨晟之得沐天颜的,或肉疼银子的,但因此事被圣上得知,家家口中高呼万岁,纷纷捐了银子。此外认捐的也不乏大大小小的富户乡绅,有的是真心实意忧国忧民的,有的为巴结官府,有的为花银子买名声的,种种不一而足。这一番算下来,拢共竟收了五十一万七千五百两。 此事足忙了一个月方才完毕,这一日梅书远用罢晚饭出了二门,到书房寻梅海泉。书房门外立着的小厮见梅书远来了忙进去禀报,不多时出来道:“大爷请进,老爷这会子雅兴浓,正练字呢。” 梅书远进屋一看,只见梅海泉站在书案后,手里握一支白玉杆紫毫笔在纸上刷刷点点,一边写一边道:“远儿来了?过来瞧瞧这几个字。” 梅书远凑前看去,见梅海泉正临摹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暗道:“《快雪时晴帖》不过几个字‘羲之顿首:快雪时晴,佳。想安善。未果为结,力不次。王羲之顿首。山阴张侯。’未果为结,力不次……莫非甄士游贪污一案仍有变故?”口中道:“父亲这几个字极严整,瞧着已是上佳之作了,前儿还有同僚向我讨父亲的墨宝,想题个亭子的匾额……”说着看了看梅海泉的神色,半晌方道:“听说甄士游的案子已经了了,不知结果为何,儿子特来讨父亲示下。” 梅海泉闻言顿了顿,抬头道:“这五十万两白银装了车往京城一送,甄士游的案子也不再深问,为首几人判了秋后决,家产抄没,男丁发配充军,女眷纳为官婢;其余的一律贬官发配,至此算是了结了罢。” 梅书远打了个寒噤,想到若此事落在梅家头上,自此之后父母亲远隔天涯,妻子儿女兄弟姊妹为奴为婢,不由心有戚戚焉,开口道:“那父亲晋升之事……” 梅海泉淡淡道:“皇上仍未发话……想来晋升无望,但朝中有大员力保,巡抚一位还是坐得稳妥的。” 梅书远心中松了口气,暗暗思索道:“父亲这些年兢兢业业,唯愿回京就任再荣升一步,如今却落了空,难怪心中郁结了。”又搜肠刮肚的想些话头引父亲开怀,奈何他忠厚老实,想了好一阵方才想到一个,说:“今儿个大夫给张氏请平安脉,说她身子结实,底子壮,生养不是难事。又因这些时日嗜吃酸,梦见一只仙鹤入怀,有经验的老嬷嬷们都说这一胎十有是男孩儿了。” 梅海泉听了果然欢喜,展颜道:“甚好,想来是个男孩儿。当初你妹妹怀着珍哥儿的时候,梦见只又肥又壮的小黑猪,当日便有老妈妈说是个多福多财的男孩,后果然应验了。”想了想又道:“若是女孩儿也无妨,像你妹妹那样的,也招人疼爱……前几天我听你母亲说你妹妹跟吴家的亲事不成了,吴其芳虽有些品格,可瞧着太风流了,你妹妹原就在这种人身上吃过亏,我不过看着吴家门风正派,吴其芳也有几分才华才应的,也罢。我曾让你详细打探几家公子后生的人品,可有眉目了?” 梅书远忙道:“早就详详细细的探听过了,可都有不足之处……前些日子张氏跟我提了一桩,说妹妹有了中意的人。父亲正有事烦恼,我便压下来未提。” 梅海泉面露惊异之色,嘴角挂了笑说:“哦?是哪一家的公子?” 梅书远小心翼翼道:“是杨家的三公子杨晟之。” 梅海泉一怔,拧了眉道:“是他?”背着手踱到窗户旁,道:“我明白你妹妹的意思,她有这打算一半还是为了珍哥儿。” 梅书远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又道:“妹妹的性子父亲也是知道的,一旦拿定了主意就绝不会朝更暮改的。故张氏与我说完,我便暗地里观察了杨晟之一段时日,他跟杨昊之截然不同,有风度雅量,为人慷慨圆融,做事也极有分寸,最最难得的是锦绣堆儿里出来的公子竟无一丝娇贵骄横之气,奔走周边各县富户之间,吃穿住用上一概上不挑剔,吃闭门羹也不着恼,风吹日晒从不叫累,竟是极有韧性肯下苦功的。” 梅海泉叹一声道:“杨晟之是个可造之材,颖敏好学,有权略,器量深沉。他原是杨家不起眼的庶子,即便日后中了两榜进士,我也未曾多过意,但此番认捐的事一出,才让人刮目相看了。我还曾想过,若他不是出身杨家,哪怕门第低些,我也愿招他为婿。杨府那一大家子忒闹心了,从上到下乌烟瘴气,不倒不正,前一次险些丢了性命,若再害我女儿一次可怎么得了!” 梅书远蹙了眉道:“但妹妹已择定了,张氏说上回她去找妹妹闲话,话里话外问她的意思,似乎已经不改了,她自己说了,这人若是上门来提亲,她便央告爹娘应下,这辈子若要嫁,便只嫁给他,除非他另聘了别家的姑娘,她才死心。” 梅海泉又是一怔,想了一回,摆了摆手道:“杨晟之如今已进京面圣去了,他这一遭出尽风头,得了皇上的青眼。此趟进京不知多少朝中官员意欲结交攀亲,不一定就想着你妹妹呢。待他真定了性子,上门提亲来再说罢。”梅书远听罢也不再提,与梅海泉又闲话了几句,方才退了出来。 却说杨家因认捐之事露了脸面,不几日朝廷下旨,特令嘉奖,又命日后宫中采买胭脂水粉等内务拨给杨家一份,杨峥大喜过望,想到有此等圣眷均是杨晟之谋划而来,忙命打点了两大箱子的绫罗绸缎,另有五千两银子,命人送到京城给杨晟之做日常之用。杨晟之面圣之后自进翰林院读书,不在话下。 这一日婉玉正在屋里教珍哥儿背诗,却见四个丫鬟搀着紫萱走了进来,婉玉连忙上前道:“你就在屋里好好歇着,我得了闲儿就去看你,若是摔着碰着可不是闹着玩的。” 紫萱笑道:“我今儿个可得了一宗大消息,坐不住了,方才叫丫鬟请你去,偏你说要教珍哥儿背书,我等不得就过来了。” 婉玉抓了把松子糖给珍哥儿,命采纤带他出去玩,又拉紫萱坐在美人榻上,问道:“你是个急惊风,我大哥哥倒是个慢郎中,真不知你俩人平日里是怎么商量说话儿的,什么大消息?说来我听听。” 紫萱压低了声音道:“方才我姐姐打发人来送东西,那丫鬟跟我说,妍玉又出事了。她有了身子不方便,杨昊之可是个守得住的?偷着跟杨家太太身边的大丫鬟春芹鬼混,竟让妍玉给发觉了。妍玉那个脾气你也知道,气势汹汹去捉j,结果不知怎的就跌了一跤,闹肚子疼,大夫来的时候就已见红小月了。” 婉玉吃了一惊,说:“小月了?那,那柳家怎么说?” 紫萱道:“孙氏自然是不依了,上门哭闹了一番。杨昊之在长辈面前给妍玉赔了不是,就是那个叫春芹的丫头,孙氏要拉出去卖了,杨家说好歹服侍了一场,就给打发出去了,听说嫁了个小户人家。” 婉玉冷笑道:“杨昊之是什么货色,孙氏这回才知后悔了罢。” 紫萱叹道:“那便不知了,只是可怜妍玉……她性子骄纵些,心到底不坏。” 婉玉一时间说不清心里是何滋味,与紫萱有一句没一句的说了一回,两人方才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过渡……那个总是需要有过渡章节承上启下哈 说点题外话,我是很感动滴,看见有很多读者依然愿意等待,特别感谢绿茶、加加、i和一系列熟悉的马甲(太多了,记不住了),也谢谢x 我更新确实慢,比如这一章,我整个周六日就耗在这章上头了,因为这种过渡,没有剧情冲突的章节特别不好写,写起来也没啥激|情,所以进展很慢,我写着也脑袋疼。 这文肯定不会坑的,但更新速度确实不能跟别的文相提并论,请大家多多包涵。 感谢观赏 第三十八回【下】张紫菱软语诉家情 一时之间相安无事。杨家时常打发人到梅家来,虽称是给珍哥儿送东西,但府中老爷、太太并公子小姐等人人有份。杨峥亦到梅府亲自接珍哥儿回去小住几日,待见了梅海泉口中不住夸赞婉玉,梅海泉深知其意,只将东西收了,并不搭腔。 待到了七月,紫菱诞下一子,紫萱闻之欢喜不尽,忙忙的让人备下马车出门,婉玉连忙拦住了道:“嫂子身子渐重,这会子顶着大太阳出去,岂不让老爷太太担心?你若身上不爽利了,倒让你姐姐过意不去。不如先派人送些个滋补的药材和吃食,等到洗三那天我亲自送表礼过去,替你尽心,你看如何?”紫萱略一迟疑,点头应了。婉玉打开库房,点出人参鹿茸等物,命小厮送了过去。 洗三当日,婉玉一清早收拾停当,带了四个丫鬟并两个老嬷嬷乘马车到了柳家,一进内宅就见当中热热闹闹的,各房的亲戚和柳家交好的世家女眷们都已到了。婉玉先到柳寿峰处请安,将表礼呈上。只见柳寿峰比往日瞧着清瘦了些,但因添丁之喜面上多两分笑意。柳寿峰见婉玉来了心里更欢喜起来,先上下打量一番,见她举止有度,身姿端雅,愈发超逸了,心中百感交集,细细问及衣食起居,一叠声命厨房做婉玉平日里爱吃的吃食来,又取出一封银子让婉玉留做梯己用。 婉玉想到自己受困柳家之时,柳寿峰待自己不薄,言谈举止间多有维护疼惜之意,此次见她亦真情流露,对柳寿峰多了几分亲近之情,与他说了好一回方才从屋中退出。再至孙夫人房中一瞧,只见满屋的女眷,孙夫人正坐在炕上与众人闲谈,她头上金翠环绕,脖子上挂着赤金璎珞圈,下坠一块美玉,身上穿了件墨绿绣金镶领的褙子,整个人珠光宝气。 婉玉见了孙夫人盈盈一拜道了万福。孙夫人登时生出几分不自在,只见昔日的骄蛮泼俗的庶女如今通身的气派,脸色红润,容貌更胜了几分,显见在梅家过得舒心,再想起妍玉如今的光景,心里愈发酸溜溜的,脸儿上一时绷不住便带出了几分,又怕别人瞧出来,勉强挤出笑容,拉了婉玉的手嘘寒问暖。 婉玉心中有数,不过问一句答一句,留神打量,见孙夫人鬓边竟已生出不少白发,眉目间皱纹横生,脸儿上也只用脂粉衬着气色,瞧着老了好几岁。她只瞧了两眼便垂了眼帘,待会子寻了个由头出来,转而来到紫菱房里。进门一瞧,只见紫菱正歪在床头,头上裹了翠色头巾,身上盖着红绫杏子薄纱被,脸儿和身子都比往日丰腴了不少,精神显是不错,双眼烁烁有神。 紫菱一见婉玉来了忙要坐起来,又命丫鬟倒茶,婉玉忙几步抢上前按住道:“嫂子快躺下歇着,都是自己人,忙什么呢。”又满面带笑说:“给嫂子道喜!我大嫂听说嫂子一举得男,高兴得不得了,登时就让人套马车要过来,我怕大热的天出什么事故,便给拦下来了,说我今天一早来替她尽心。” 紫菱听完叹了一声,道:“都已是快当娘的人了,性子还这么急,万一摔着碰着可怎么了得。”又对婉玉道:“妹妹来了就好,我正闷着呢,你来正好陪我说说话儿。” 婉玉指着丫鬟手里的东西道:“这两瓶子里装的都是宫里御医配的补药,宫里的娘娘们产育后都吃它,最是滋阴健体的,每日两丸,用热热的黄酒研开了服下;这儿还有两瓶果子露,也是宫里头的东西,嘴里没滋味了就滴两三滴兑水喝,很是清香,加进龙井茶里也有味儿;这个小包袱里是四色针线,是孩子穿的鞋和帽子,是我的手艺,我不如大嫂手巧,做得糙了嫂子万万不要嫌弃。”说完又摸出两个荷包塞到紫菱手中道:“这红色的荷包是大嫂的,粉色的是我的,多少是一点意思。” 婉玉每说一句紫菱都念一句佛,又将荷包接过来一捏,只觉当中沉甸甸的压手,便握了婉玉的手道:“前几天不是已经送来一大堆药材了么,今儿个怎么又这么破费,倒真让我过意不去了。” 婉玉笑道:“早就说了,都是一家子的人,客气什么!孩子在哪儿?快让我看看。” 紫菱听了忙命人把孩子抱出来,婉玉接过来一看,只见那男婴已闭了眼睡熟了,略有些瘦,模样儿却乖觉,因笑道:“我瞅着眉眼清秀,长大一准儿是个美男子。取名字了没有?” 紫菱道:“取了,按家谱是马字辈,公爹赐的名字,叫柳骐。” 婉玉说:“这个名儿好,‘骐’乃骏马也,日后必定飞黄腾达。” 紫菱喜上眉梢,含笑道:“平平安安就是了,也不图他做官做宰的。” 婉玉把孩子仍交给奶娘,坐在床边道:“我怎么瞅着老爷清瘦了许多,太太的气色也不大好,脂粉都快衬不住颜色了。” 紫菱压低了声音道:“老爷还不是为了四姑娘的事儿,妍丫头闹出丑事,又要嫁个鳏夫,本来名声上就不大好听,老爷原是不肯的,但太太却拿了主张了,后来杨家送了重礼来,杨昊之又捐了官,老爷方才有些默许,谁想成了亲又不省事,四姑娘竟小月了,还落了个善妒的名声。老爷因四姑娘闹得脸面全无,又跟太太大吵了几架,这么一番折腾,自然是清减了。” 婉玉叹道:“想来也是,老爷这么爱惜羽毛和脸面的人……” 紫菱捧着成窑盖碗杯喝了口水接着道:“太太更不省心,老爷因四姑娘的事儿跟太太翻了脸,不几日花一千两银子买了个姑娘进来,十岁,容貌身段儿都好。姓韩,小名儿唤作晴儿,会弹琴,听说原也是书香门第出身,父亲是个秀才,后来家道中落,父母双双逝世,哥嫂又不容她,这才给人家当妾的。老爷买进来便抬了姨娘,而且是极爱重,特特办了酒席的。太太因为这事儿气得病了一场,精神便不如先前了。” 婉玉听得目瞪口呆,心说:“柳家伯父倒是风流,临老还入一次花丛,唉,也罢,孙氏并非贤良之辈,这也难怪了。”过了半晌方道:“老爷新抬的姨娘,是不是容长脸面,细瘦身材,嘴边还有颗痣的?” 紫菱奇道:“正是,你见过她了?” 婉玉道:“刚给老爷请安时见过的,她就在书房里,我看她穿得金光碧耀的,还以为是个有些体面的丫头,没想到凭太太的手段还能容老爷再纳新人儿。” 紫菱道:“太太也是极恨的,说韩姨娘的眉眼就像……”说到此处猛住了嘴,看了婉玉一眼。婉玉立时会意,明白紫菱想说韩姨娘的眉目跟自己这身子的亲生母亲相像,因笑道:“韩姨娘的眉眼是生得好。” 紫菱自悔失言,见婉玉如是说才松了口气道:“老爷把韩姨娘放在书房里,说自己身子不舒坦要人服侍,太太正跟老爷闹别扭,想伸手也够不着,待太太面软下来,老爷却不理不睬的。他们闹得僵,让我们这些当小辈的也难做,我借生养孩儿躲几天清净罢了。”又道:“再加上四姑娘的事也闹太太心烦,还有二姑娘,娟玉上个月回来,说娘家陪嫁的一张地契不知怎的找不见了,后来才知让她婆婆拿去卖了,她去找她婆婆理论,反倒挨了一巴掌,她丈夫眠花宿柳,也撒手不管。二姑娘回娘家大哭了一场,让太太去给她做主,太太找到柯家去,也不知闹成什么样,回来时脸色是铁青的,柯家到底还是来了人赔礼,二姑娘又哭哭啼啼的让人家给接回去了。”紧接着叹了口气道:“娟玉就是性子太软,柯家净挑着软柿子捏。同是嫁到柯家,蕙菊妹妹就威风多了,听说她原本想插手家务事,谁想柯家太太霸权霸得紧,给她几个差都是要往里搭钱的,她一怒竟甩手不干了,只把嫁妆看严了,如今公爹、婆婆一概不放在眼里,晨昏定省都懒得去。瑞哥儿跟她吵了一场,她说‘咱们二房吃穿住用都是我陪嫁的铺子、庄子赚来的,我没吃喝柯家一厘钱,每个月还要往里搭银子,我凭什么还看人家脸色?若他们看不惯,日后也别用我的银子。’这一句就把瑞哥儿给撞回来了。” 婉玉冷笑道:“她这般说,瑞哥儿也忍了?” 紫菱道:“忍了,怎么能不忍,如今二房的一切花销都指望菊姐儿呢。菊姐儿倒是一片苦心,拿出银子给瑞哥儿请了极有学问的代儒来讲授,又红袖添香,亲自督促他读书。谁想瑞哥儿却不领情,他原先还有几分上进,如今被老婆一逼,倒厌恶起读书来……唉,倒是难为蕙菊妹妹了。” 婉玉道:“处处压着夫君一头,拿捏着婆家把柄说嘴,哪个爷们能忍呢,只怕如今忍了,日后倒闹出什么大事。”心中暗道:“杨蕙菊仗着杨家有几个钱就不将丈夫公婆放在眼里,可见心性了,万幸未跟达哥儿成亲。她盼着瑞哥儿功成名就荣耀加身,可瑞哥儿哪是能刻苦读书的人。”正想着,丫鬟进来报吉时已到,婉玉便出去观洗三之礼,不在话下。 却说婉玉回至家中,将柳府所见与吴夫人和紫萱讲了,紫萱道:“柳家太太看着是个精明人儿,怎把女儿嫁到柯家了?娟姐姐待人是极亲厚的,如今这光景也让人揪心。” 吴夫人道:“你有所不知,珲哥儿和娟玉是打小儿订的亲,当时柯家还有几分家底,没想到才几年的光景,竟败成这样了!” 婉玉道:“达哥儿还跟柯珲交好,旁人怎么劝都不听,还是混一处吃喝玩乐。” 吴夫人忙道:“这话可别让你父亲听见。”又蹙了眉说:“达哥儿自小就是有主意不服管教的,幸好他进了翰林院,在里头让有学识的大学士和教习们管教管教,收收他的性子也是个好事。” 婉玉听吴夫人提到翰林院,不由想起杨晟之来。当日杨晟之进京之前曾在珍哥儿的袄里塞了个字条给她,说她若有心便等?br /gt; 花间一梦第28部分阅读 欲望文 花间一梦第29部分阅读 花间一梦 作者:肉书屋 花间一梦第29部分阅读 等他些时日,不出今年定会来梅家提亲。婉玉暗道:“晟哥儿因杨家认捐得了皇上的召见,正是招眼的时候,若此时立刻上门提亲,未免让人说三道四,说他拿了银子替岳丈家和自己买名声,吹到皇上的耳朵里也不干净,应该沉一沉的。”婉玉将字条看了两遍方用蜡烛焚了,愈发一心一意的等待起来。 这段时日杨家三天两头的派人过来给珍哥儿送东西,必给她也备出一份,或是精致的吃食,或是上等的绸缎,或是金银首饰,或是什么精巧稀罕的猫儿狗儿,样样都合她心意。前几日又送来一对儿泥人,一男一女,孩童模样,可爱讨喜,形容质朴,一看就知是京城才有的货色,婉玉本想摆在博古架子上,但留神一瞧,只见泥人底下分别刻了一个极小的“婉”和“晟”字,她心里明白,登时羞得满面通红,不知往哪儿放,最后用个紫檀木的盒子装起来放在床头,睡前才敢偷偷取出来看一看罢了。 婉玉正想着,忽觉肩膀被人一拍,紫萱揶揄道:“妹妹方才想什么呢,我唤了你两声都没听见,莫非是在想情郎罢?” 婉玉脸上滚烫,忙掩了紫萱的口急道:“作死呢!母亲还在这儿,胡说什么!” 紫萱吃吃笑道:“母亲方才早就走了,你只顾着神游太虚,朝思暮想,没发觉呢。最近杨家总往家里来送玩意儿,原先珍哥儿住在咱们家都没瞧见杨家来得那么勤呢,我还同你哥哥说,是我们沾了你的光。” 婉玉涨红了脸,啐了一口道:“呸!胡说八道,这种事能拿来浑说的?回头我告诉哥哥去!”说完站起身便往外走。紫萱在她背后笑道:“你哥哥才不管这些,妹妹别急,慢着些走。”婉玉听了脚步愈发快起来,一摔帘子便走了出去。 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提前交作业,这章写得匆忙,回头再仔细看一遍,修一遍 第三十九回【上】有心人登门成佳缘 闲言少叙。且说甄士游贪污一案风波平息,梅家人心初定。待到了九月中旬,紫萱产下一子,家里愈发添了喜气。因家谱恰排到鸟字辈,紫萱又曾梦见仙鹤入怀,梅海泉便赐名“鹤年”,故人人都称“鹤哥儿”。吴夫人得了孙儿,自然也心满意足。 等紫萱出了月子,婉玉便将家事交给嫂子,在一旁帮衬一二,闲暇时不过教一回珍哥儿,再跟父母兄嫂说笑一回,或读书,或写字,或弹琴下棋,或描鸾绣凤,或斗草簪花,不知不觉又过了两三个月。冬节前后,翰林院有一个月的假,梅书达归家,一家人倒也和乐悠然。 这一日婉玉正靠在碧纱橱里的填漆床上跟怡人说话儿,听见门口有丫鬟道:“大奶奶来了。”婉玉抱着手炉下床穿鞋,只见紫萱已带了两个丫鬟走了进来,穿着姜黄|色狐狸毛斗篷,便笑道:“嫂嫂这几日忙得很,总也没来我这儿了。” 紫萱一边解下斗篷递给丫鬟一边道:“如今你将一摊家事推给我,自然能讨清净躲闲儿了,我刚理完事,把对牌发下去,顺路过来瞧瞧你们。珍哥儿呢?” 婉玉道:“今儿个一早去母亲那里请安,叫母亲留下解闷了。你来刚刚好,天儿越来越冷,我身上懒,针线懒得拈,纸笔也不愿碰,就窝在被里头犯困呢,你跟我说说话儿。你也上炕来,咱们叫丫鬟烫壶酒吃。” 紫萱听了也脱了鞋上床,银锁在二人当中摆上紫檀螺钿炕桌,采纤端来四碟子果品,婉玉道:“前几日吃的青梅酒还剩半坛子,快拿出来烫了。” 紫萱抿着嘴笑道:“还以为你这儿有什么稀罕玩意儿,不过是个青梅酒。这酒夏天喝才好,清热解暑,生津和胃,这会子喝它做什么。” 婉玉笑道:“我素来不好这杯中物的,皇上南巡时从宫里赐了八小坛酒,母亲给了我一坛青梅,放在柜儿里没少落灰。前几日才想起来,让丫鬟烫了,我吃几盅觉得暖胃。你若不爱,我让人再去厨房取一坛别的去。” 紫萱道:“别忙了,我这儿有。”扭头说:“香草,回去把合欢花浸的酒拿出来两坛,再到厨房要几个小菜,我跟妹妹喝一会子。”又对婉玉道:“你哥哥从上个月便睡不好,我让人用合欢花浸了酒,每日都让他饮上两盅,正好也送你一坛。另外还要向妹妹讨些你亲手做的百卉香,就是攒心形的那个,昨儿晚上我焚了一个沉星,看你哥哥睡得比往日要沉。” 婉玉忙道:“这东西要多少都有,你只管拿去。”说完一叠声命丫鬟去取,又问道:“哥哥怎的睡不好了?若是身上不爽利,赶紧请个大夫来看看。” 紫萱叹道:“倒不是身上,衙门里公务也忒多了些,我问他是不是嫌知县官儿小,他日日夜夜操劳想早些立出事业早日把官职升一升,你猜猜他说什么?‘我原本就是五品,若想高升还不容易?父亲要我做一方知县,就是要我好好历练一番,我岂能辜负他的苦心?况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本就是父母官应当应分的,若只将百姓情怀做了表面文章,这官儿不当也罢,我还不如回翰林院编纂几册史书来得痛快些。居之无倦,行之以忠,问心无愧也!’” 紫萱垂着眼皮,拧着眉头,一番抑扬顿挫,将梅书远的神态语气学了个十足,婉玉撑不住“扑哧”一声笑了,上去拧紫萱的脸道:“都当了娘亲的人了,真真儿这张嘴还让人咬牙!” 紫萱一拍婉玉的手,嗔道:“莫非他忧国忧民时不是这个模样?脸皱得跟酸梅干儿似的。我这几天让厨房悄悄在汤里加点何首乌,生怕他一不留神就愁白了头,到时候看着比公爹年岁都大,你说说这成什么道理!”婉玉听了又笑,丫鬟们听了也都抿着嘴,想笑又不敢笑。 紫萱喝了口茶又道:“这些时日他愈发魔怔了,对着鹤哥儿念什么‘能以礼让为国乎’,鹤哥儿才多大?只会蹬着腿儿尿炕,留着哈喇子跟他老子傻乐,懂什么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他却不管,说他读书的时候,鹤哥儿也跟着摇头晃脑,嘴里依依呀呀的。由此可知儿子求知若渴,跟他正正是高山流水遇知音。” 婉玉听了愈发笑得撑不住,用手直揉肚子,紫萱说着说着也忍不住笑了。婉玉笑了好一阵才止住了道:“哥哥一心为公是极好的,但治理一方百姓也非一朝一夕的事,万万要留心保养身子。” 紫萱道:“谁说不是呢。” 一时丫鬟端了酒菜上来,婉玉吃了两盅便觉得五脏六腑都暖了,与紫萱说笑了一回,正在兴头上,只见文杏走进来拍着手道:“巧了,正要找你们两个,没想到竟在一处,娇杏还去大奶奶哪儿呢,只怕要扑空了。”又往桌上瞧了一眼,笑着说:“真是好享受!不知有没有我一盅酒吃。” 婉玉笑道:“来我这儿还客气什么,哪能没有你的酒水吃。”说着自取过床头摆着的一个粉青色哥窑小酒盅,给文杏满满斟了一杯道:“嫂子刚送了我两坛子合欢花酒,我就借花献佛,做个人情了。” 紫萱拍着床沿笑道:“快来坐。怡人,给你文杏姐姐添双筷子。” 文杏接过酒盅笑道:“菜就不吃了。”说完一饮而尽,轻轻一捏婉玉的手,压低了声道:“先给姑娘道喜,杨家的老爷方才带了位京城里的阁老大人,一位宫里的贡太监,另本地有头脸的两位长者给他家三公子提亲,老爷方才已经点头了,如今这几位正在前宅花厅里喝酒。” 婉玉听了心尖儿一颤,只觉得腿发软,紧接着脸就红了,低了头捻着裙带子。紫萱喜得一推婉玉肩膀道:“道喜道喜!称了心愿了!” 文杏道:“太太让大奶奶到库房里张罗几样礼品给京城里来的大人们和同来提亲的大人们。”又扭头对婉玉道:“姑娘随我到太太房里走一遭罢。” 婉玉听了便穿上一领大红猩猩毡斗篷,手里仍抱了手炉,跟在文杏身后出了门,待到了廊下,文杏道:“因老爷允了婚事,太太心里不痛快,脸儿也阴阴的,姑娘乖觉警醒些。”说着亲手打起帘子道:“进去罢,外头怪冷的。” 婉玉点头道:“多谢你提点。”说完进屋一瞧,只见吴夫人正用帕子拭泪,梅书达正站在吴夫人身边,见她进门悄悄松了口气,又对婉玉龇牙咧嘴的使眼色。 吴夫人瞧见婉玉,眼里的泪一时又溢了上来,道:“我的孩儿,老爷糊涂了,竟然允了杨家提亲了,你若不愿意,我拼死也替你拒了这门亲事!”婉玉急忙上前拍着吴夫人后背替她顺气,吴夫人哭道:“上次杨家的小畜生就害你险些……幸亏老天有眼,你又回到我身边儿了……你爹真是糊涂了,怎能又把你往火坑里推。” 梅书达道:“什么火坑不火坑的,爹爹只怕也是没法子。杨老三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央告到淑妃娘娘跟前去了,闹得太后也知道。太后立时就下了口谕要保媒拉纤儿,派了个公公出来……若这一番全是杨老三的主意,他也委实忒精明了些。” 吴夫人道:“早知如此,我该早早给你妹妹把亲事订下来。”说着又流泪。 梅书达满面无奈,从丫鬟手里接过一条帕子递到吴夫人跟前,压低声音对婉玉道:“母亲这会儿工夫都哭湿两条帕子了,你还不赶紧劝劝。” 婉玉一愣,又想了一回,轻声对吴夫人道:“母亲只管放心,日后在杨家女儿绝不受一分委屈。” 吴夫人知婉玉这般一说便是拿定心意了,刚欲开口劝几句,只听门口有丫鬟道:“老爷说杨家要接珍哥儿回去住几日,要把东西准备好了,也不必多带,杨家都有,只管把心爱之物打点了就是。” 婉玉扬声道:“知道了!”又坐下来款款劝道:“既是太后保媒,不嫁也要嫁了。母亲宽宽心,这杨晟之跟他哥哥是不同的,他原先在家里连个体面的下人都不如,如今竟挣到这样一番前程,可见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什么做得什么做不得。” 吴夫人皱眉道:“可杨府上上下下一大家子,有哪个是省事的?我怕你再受委屈……” 婉玉道:“若是嫁到大户人家,多多少少是免不了的,只要能日日瞧见珍哥儿,也就值得了。” 吴夫人听了又长叹一声,哽咽的说了声:“我苦命的儿,怨我当初识人不清,连累你再活一世也不得安生……”婉玉一时也勾起情怀,跟吴夫人一同落泪,相顾无言。 梅书达却受不住了,连忙道:“姐姐,不是珍哥儿要到杨家去,你赶紧盯着丫鬟婆子收拾东西,哪个该带,哪个不该带。母亲也快些收一收泪儿,也不是杨家个个都像杨昊之那个小畜生一般,我看这杨晟之八成就是个好的。” 吴夫人擦着眼泪道:“你怎就知道杨晟之是个好的了?” 梅书达肚里早就想好了一篇,道:“杨晟之上京,身边就有几个小厮、长随和老妈子,连个丫鬟都没带,小厮也都是看着粗粗笨笨的,单这一点就跟杨老大不同,杨昊之那小畜生离了女人只怕一天都活不下去。”梅书达一边说一边悄悄给婉玉打手势,婉玉知其意,趁这二人说话的工夫悄悄退了出来,回绮英阁打点珍哥儿所用之物,又将方才的事情想了一遭,只觉犹在梦中。 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婆子上门来催,婉玉百般怕珍哥儿冷,给他戴上大毛的观音兜,围上厚厚的狐狸毛毡斗篷,亲自送到二门外,在垂花门下先嘱咐了跟随珍哥儿的一众丫鬟婆子,又把珍哥儿拉到一旁俯□道:“回杨家不准淘气,不准贪嘴,晚上擦了牙之后不准偷偷往嘴里塞糖吃。听你老祖宗和祖父、祖母的话,你父母亲那头少去,乖乖跟你老祖宗住着,受了委屈跟潘嬷嬷说。你的字帖诗词都放在露浓那儿,每日都要练两帖才是,待你回来,你外祖父要亲自考校你的学业的。” 珍哥儿对梅海泉素来敬畏,听到外祖父回来要亲自考他,小脸儿立刻皱成一团,耷拉着脑袋道:“知道了。”又拉着婉玉的手一本正经道:“我不在家,你也别闷坏了自己,要多跟大舅母她们说笑才好,我养的那缸金鱼别忘了让丫头们给换水,还有那只鹦鹉,别让丫鬟教它说混话,我教它念诗,已经教会‘春眠不觉晓’了,姨妈要教它念‘处处闻啼鸟’。” 婉玉一一应了,此时忽听有人道:“才几个月不见,珍哥儿又长高了好些。”婉玉吃一惊,抬头一看,只见杨晟之正站在垂花门柱子后头,穿着石青刻丝羽缎披风,面展笑意,一双眼睛愈发黑亮了。 婉玉万没想到杨晟之会来,思及二人竟已有了婚约,心里一时又羞又窘又夹着一股说不清的滋味,想开口又不知要说什么。珍哥儿倒乖觉,看见杨晟之立时唤了一声:“三叔。” 杨晟之走了过来,见婉玉容色如玉,袅袅婷婷站在那里,只觉心里的喜意都要涨出来,低声道:“妹妹,我今日欢喜得紧……比金榜题名那天还要快活些……” 婉玉垂了头,心里扑腾得厉害,过了半晌才呐呐的“嗯”了一声。杨晟之看着婉玉,只觉得心里有话,却又说不出来,二人无言。站了片刻,杨晟之弯腰将珍哥儿抱了起来,对婉玉道:“外头风大,妹妹回去罢,珍哥儿有我顾着,你放心就是了。”言罢对珍哥儿道:“快跟你姨妈告辞。”珍哥儿忙忙的挥了手道:“姨妈快回罢,我不几日就回来了。” 婉玉对珍哥儿挥了挥手,杨晟之便抱着孩子便马车走了过去。婉玉瞧着这两人身影,心中一时之间有些恍惚。她早先嫁给杨昊之,在杨家的时候只当杨晟之是个呆笨不起眼的庶子罢了,虽知他和郑姨娘在府中艰难,但碍于婆婆,只是在吃穿上略给些照顾罢了,谁想她遭遇大劫,再世为人竟三番五次受杨晟之的恩惠和搭救,她心里虽然极感激,可到底觉得不像,但心里到底印上这么一个人。时至今日,她也不知自己心里是不是真真儿的恋慕他,可得知与他婚事定了,心中却好像有一块大石落了地似的,自觉终身有靠。婉玉站在垂花门下,心中一时喜一时悲,有些痴痴的,正情思萦逗之时,只听怡人在耳旁道:“姑娘,珍哥儿和三爷已经走了,咱们也回吧,别站风地里,仔细吹出病。” 婉玉方才回魂,只觉腿脚酸软,便收拾情怀,由丫鬟搀扶着,慢慢走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那啥,跟大家请个假,下次更新时间向后推迟一下,大概6月1日左右更新下一章,因为实在是有事,下一章的场景我要再斟酌一下,要花一点时间,所以更新就迟一点,请大家见谅 我一直在考虑要不要按照大纲原定的计划写梅书达的婚事,如果写了这小说就变得更长,但是不写就缺了一段。我一度想把梅书达的事开番外另写,但是一看大纲发现,如果不写他的事,那后头的故事就不那么连贯了,也少了一些趣味性,所以我还是决定写一写_ 感谢观赏 第三十九回【下】贵公子拜客遗相思 话说自当日杨晟之走后,杨家便立刻操持起来,先请了七八位能掐会算的和尚道长批梅杨二人婚姻,择良辰吉日,将挑拣出来的日子用红纸誊写,抄送梅家请梅海泉定夺。梅海泉择了转年的中秋,不几日杨家便登门下聘,各种名目足装了二十多辆马车,均用大红的绸子系着,一路浩浩荡荡而来,沿途百姓无不驻足赞叹杨家富贵。 聘礼送到梅家,大小箱子堆了满满一院,吴夫人展开礼单命文杏念,文杏念道: “金玉珠翠首饰大小三十套、珍珠素珠一盘、宝石素珠一盘、珊瑚系珠一盘、蜜蜡素珠一盘、水晶素珠一盘、红宝石一盘、蓝宝石一盘、白玉如意两支、翡翠如意两支、白玉冰盘四个、碧玉茶碗一套、玉汤碗一套、金碗碟一套、银碗碟一套、金镶玉箸八副、赤金面盆两个、白银吐盂两个、玉罄一架、珊瑚树一株、翡翠马一对……” 念到此处,紫萱忍不住念了一声佛道:“杨家真真儿大手笔,单这金银玉器只怕就要有几万两银子了。” 文杏扫了眼礼单后列着的条目,接口道:“可不是,各色的毛呢料子、皮子、绸缎就有八箱。也难为他们这么短时间就操持了这么些东西,小到盛胭脂的盒子,大到屏风床顶子,色色都齐备。” 紫萱朝吴夫人看了一眼笑道:“但只怕再多的聘礼也解不了母亲嫁闺女的心疼。” 吴夫人坐在屋檐下的美人榻上,手里端着热茶,闻言笑道:“这句话正说到我心坎里去了。聘礼再多,日后还要带回杨家去,横竖他们也吃不了亏。只是这些日子杨老三往咱家来得勤,我看他倒像是个有眼色明事理的,浓眉大眼的也挺受看,有个男人的样儿,只要他能待婉儿好便比什么都强了。” 紫萱接过吴夫人手中的茶,笑道:“这就是‘丈母娘相姑爷,越看越顺眼’,我听夫君说公爹跟他赞过几次杨晟之,公爹的眼力定然不会错的,母亲便放心罢。” 吴夫人道:“你如今也当了娘,应知道做父母的对儿女没有一刻能放心的。” 两人正说话儿,却见婉玉穿着大红的羽纱斗篷款款的来了,紫萱道:“来得正好,杨家送聘礼来了,你快过来看看。” 婉玉道:“让人把箱子抬到库房里再清点也不迟,都立在风地里,吹病了可怎么好呢。”说着走上前,随手揭了一个箱子的封条,打开一看,只见里面金光铮目,登时便一愣。 紫萱用肩膀撞了婉玉一下,道:“杨家当你是个金贵人儿,这一番比当初聘妍玉还重几倍,妍玉若是知道了恐怕又要气得咬牙跺脚了。你日后嫁过去,妍玉少不了刁难你。” 婉玉道:“管她怎样,我不理睬就好了。” 紫萱摇头道:“哪有这么容易呢。” 婉玉默默叹一口气,此时吴夫人说起筹备嫁妆之事,婉玉便丢开心思与母亲嫂子一处商量,暂且不表。 且说冬假过了,梅书达便要动身进京,杨晟之约他一同前往。梅书达原本因杨晟之坏了吴其芳与婉玉的婚事,心中有几分不痛快,又因他与吴其芳交好,故对杨晟之素来都是淡淡的,但如今眼见婉玉与杨晟之好事已定,对杨晟之之约也不再推脱,收拾行李带了小厮随从,同杨晟之乘船北上。 杨晟之本就是个擅察言观色的聪明人,加之刻意笼络,梅书达又素性豪放洒脱,二人不几日便熟识起来,凑一处或高谈阔论,或吟诗作对,或论史比今,在一处倒也相投。梅书达敬杨晟之稳妥缜密,圆融雅量;杨晟之喜梅书达性情英敏,为人果敢,待进京之后,二人每日里一起读书玩笑,日益亲厚起来。 日子一晃便到了暮春时节。这一日傍晚,梅书达正坐在条案后头看书消遣,忽听门外有小厮道:“二爷,柯家的珲大爷来了。” 梅书达心中奇道:“他来京城做什么”一边说:“快请。”一边出房门走到厅堂门前,进去一看,只见柯珲正坐在太师椅上,面带风尘仆仆之色。梅书达笑道:“你这厮不在金陵好生呆着,跑到京城来做什么?” 柯珲不过二十五六岁,生得矮胖,与柯瑞截然不同,身穿水绿镶边墨蓝绸缎直身,腰间别一支紫檀玉杆的旱烟,手执象牙骨名家书画的折扇,颇带世家纨绔之气。柯珲见梅书达来了,立时站起身拱手行礼,满面堆笑道:“兄弟这些时日过得可好?我想你想得紧,特来探望探望。” 梅书达往椅上一坐,斜着眼看着柯珲道:“少来这一套,你什么货色我不清楚?老实说罢,你是不是在金陵闯了祸,丢了烂摊子寻到这儿避难来了?” 柯珲忙摆手道:“哪儿能呢,我这番上京是有要紧的事。”说着探过身,殷勤道:“我这一遭来京城是来做买卖的,顺便探望姑母。我一个姑母嫁给孝国公家一房亲戚,如今她儿子娶亲,父亲命我前来拜望。”说着又搓手道:“还有一桩事与你说。”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封请帖交到梅书达手上道:“我去姑母家恰遇上孝国公府上的四公子李榛,他在国子监捐了监生,久仰兄弟大名,听说我和兄弟认识,立时写了请帖,千托万求的让我务必带到,请兄弟明日到孝国公府上吃酒。” 梅书达展开请帖看了看,道:“我们梅家跟孝国公府并无深交,他好端端的请我做什么?” 柯珲笑道:“横竖不是鸿门宴,小李公子不过想和你结交罢了,况兄弟就算不给他面子,也总要卖我个面子才是,那李榛知道你和杨晟之交好,便要一并请了,一同到国公府去。”说着又拿出一张请帖来。 梅书达暗道:“这孝国公祖上是跟随太祖征战的大将,后来封了爵位,至今仍得圣眷,与之结交也并无弊处。”想了一回道:“既是国公府的公子请了,我去就是了。”说完提笔给杨晟之写了封信,连同请帖命小厮去送。柯珲见梅书达应了,自觉能与国公府攀上干系,也不禁眉开眼笑。 第二日恰逢翰林院放假,梅书达清晨用过了饭便与柯珲、杨晟之一道骑马到了孝国府。孝国府门前早等着几个小厮,将人迎接进去。只见孝国府后花园的水榭里早摆了一桌上等酒席,不少锦衣华服的公子已入座,林林总总七八位,均是在翰林院读书的世家子弟,上首位坐一十五六岁的少年公子,唇红齿白,眉目清秀,正是孝国府的四公子李榛。大家互相见过了,然后吃茶。 李榛端起酒杯笑道:“在座诸位均是同窗,今日莅临府上不胜荣幸,今日尤以梅、杨二位才子,一邀即到,我真觉蓬荜生辉了。” 梅书达和杨晟之同时举杯道:“客气了。”杨晟之笑道:“原先只听说孝国府上四公子风采,颇有孟尝遗风,今日得见果然传言不虚。”大家听此言纷纷将酒杯端了起来一饮而尽。两三杯酒下肚,李榛命府中的戏子弹曲儿,众人一边吃喝一边闲谈,所说的不过是哪家的戏子好,哪家的公子纳了新妾,哪家的酒楼滋味地道。梅书达颇觉无聊,抬头一看,只见柯珲说得口若悬河,杨晟之则面带笑容,与身畔坐着的人互有应答。 正此时,只听李榛道:“就这么吃酒岂不没趣儿,不如大家抽个签行令,抽中了需根据签上的意思唱支曲子。” 众人纷纷道:“不好,太难了。若唱得不好岂不丢人。” 李榛笑道:“不怕,签是我制的,均与风月相关,若唱不上来罚酒就是了。”说着已有小厮取来一只玉筒,当中的签也均是玉质,光洁剔透,又有一小厮取过一只木盒,摸出两个骰子,李榛放在盒中摇了摇,揭开一看,只见是三点,恰是杨晟之。杨晟之笑道:“头一个是我。”说着从玉筒里摸了支签,只见上头篆刻两个小字:情痴。 梅书达见了拍手笑道:“这个签意有趣,我还未听你唱过,快唱一首来听听。” 杨晟之道:“权当抛砖引玉了罢。”说完和着琴音唱道: “寂静深院落梅迟,红巾腻雪染胭脂,流月无声幽梦辞。我是人间多情痴,浅斟低唱风月时,一重昏晓一重思。” 唱完众人齐声喝彩。梅书达小声对杨晟之道:“本以为你不擅诗文,想不到你竟也会做如此浓艳缠绵的词句出来。” 杨晟之低声道:“我看过婉妹妹写的诗词,首首都好。我也试着做几首,竟都不如她的,这才用功读了几天诗词句罢了。” 梅书达闻言哈哈笑了起来,一边摇头一边斟酒,暗道:“这杨晟之倒真有几分痴性。” 杨晟之喝了酒将骰子一掷,掷出了十二点,数一圈恰好是柯珲。这柯珲本是个不学无术之徒,生怕在众人面前丢丑,心中紧张,摸了一根签,见上头写了三个字:佳人。 柯珲一时无言可对,抓耳挠腮之际,忽想起在金陵时曾与杨昊之一同吃酒,席间杨昊之曾唱过一曲,此刻依稀能想起几句,登时如获至宝,忙道:“有了!有了!”唱道: “你是那风流万种的知心人,你是那花落流红的真多情,你是那闲愁点点的相思病,你演的是梁园戏,你唱的是《金缕曲》。呀!你是俺心头的小灵犀。” 唱完众人纷纷道:“不切题了,该罚!该罚!”柯珲争辩道:“怎不切题了?我唱的正是位唱戏的佳人。”众人哪里肯依,一径儿说要罚酒。李榛道:“却要罚一杯的。”梅书达道:“令官都说了,你便罚罢。”柯珲听梅书达这般说了,便端起酒杯来罚了三杯。 席间一时玩笑不断,梅书达却颇觉不耐,借了内急偷溜出来,在孝国府后花园的池子边逛了一遭,走到一处爬栽满芭蕉的墙壁前头,忽听到几声啜泣之音,梅书达一怔,探头朝墙后望去,只见个女孩正躲在墙后捂着嘴低声哭泣,虽强忍着声音,但又不时哽咽出声,显是悲痛至极,肩膀单柔,随哭声一颤一颤的,看着好不可怜。梅书达素不喜女子哭泣,但见那女孩哭得伤心,却不知怎的拔不开腿,欲劝几句又觉得造次。一时女孩哭湿了帕子便用衣袖来擦,梅书达忍不住将腰间的汗巾解下来递过去道:“用这个擦罢。” 那女孩听见声音登时大吃一惊,猛地抬头看来,梅书达只见那女孩十五六岁年纪,翠眉樱唇,眼如横波,桃脸杏腮,身材纤袅,竟生得十分妩媚雅丽,此时满面泪痕,格外引人爱怜。那女孩瞧见梅书达先一怔,后立时肃起脸道:“你是何人?” 梅书达道:“我叫梅书达……”话还未说完,却听有人唤道:“三姐姐,三姐姐!”梅书达连忙闪到墙后。此时有个十一二岁的小公子跑来,扯了那女孩的袖子道:“姐姐莫要哭了,快擦一擦泪……我猜你就在这儿呢,今天四哥在园子里宴请宾客,若撞上什么人便不好了。” 那女孩道:“待会子回去,万不可跟人说过看我哭了。” 那小公子道:“那三姐姐先到我房里,用冰毛巾冰一冰眼睛再回去罢。”二人一边说一边往回走,梅书达悄悄探出头来观瞧,偏巧那女孩也转过头看,四目相对,梅书达心头撞了一撞,那女孩连忙扭过头跟那小公子走远了。 梅书达站了好一阵方才失魂落魄的往回走,待到席间,众人见他纷纷道:“就差你了,还不快抽一支。”说着将签筒递到梅书达跟前,梅书达迷迷糊糊的抽了一根,杨晟之拿过来一看,笑道:“你这支签好,写的是‘相思’。” 这签正应了梅书达的心事,梅书达道:“极好。”然后唱道: “忘不了红蕉隐隐碧窗纱,寻不见去年桃面玉琵琶,愁不堪空庭骤雨打梨花,望不完衰草染烟霞,梦沉沉小楼风烛映残画,酒半醒黄昏青山抹寒鸦,泊不稳的兰舟,留不住的去马,好一似剪不断的相思点点,隔不尽的明月天涯。” 唱罢柯珲第一个鼓掌喝彩,李榛含笑道:“此番行令,只怕梅二公子要夺魁了。” 梅书达心里仍想着那芭蕉墙边的少女,口中只管含混应着,杨晟之见状恐他是因为多吃了酒身上不好,幸而此时筵席也将散了,杨晟之便同梅书达告辞离去。 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晚了点,主要是这章里有诗词,我久久不填词不写曲了,生疏好多,所以很慢 大家看在我这么晚还更新的份儿上原谅我吧gt;_ 那啥,我的恶趣味,诗词里还有暗示性意思哈~ 这章写古代大户公子间举行的party,顺带引一引梅书达的事 写得有点糙,回头再修改一遍,上一章的留言回头再回复 太困了,明天还上班,我先睡了 = = 感谢观赏 正文 第四十回【上】相思人孝府遇二美 且说梅书达归家后,时时想起孝国公府见过的女孩子,只觉平生所见各色女子当中无一风韵可及者,暗道:“孝国府里的小公子称李榛‘四哥’,又叫那姑娘‘三姐姐’,想来是府里的三小姐了。”便向柯珲套问。柯珲立时来了精神,道:“孝国府的事我一清二楚,你问旁人还未必晓得。这孝公李岑是长子袭的爵位,娶了侯门之女周氏为妻,听说周氏美貌端庄,二人极恩爱,生了一子一女,到第三胎难产,儿子生下没多久就死了,周氏也落了病,几个月的光景也撒手西去了。当时日李岑悲恸摧心,甚至连汤水也不能进了。旁人瞧着不是法子,便从姑苏扬州等地采买绝色,终觅到一位一十七岁的黄花姑娘,姓褚,貌若天仙一般,眉眼生得跟周氏有几分像,原是家中落罪打进贱籍的官宦家小姐,孝国府就化了五千两银子把她买来纳给李岑作妾。据闻这褚姨娘是个极聪慧的人儿,暗地里打听周氏言谈举止、穿衣打扮,着意模仿,她又极温柔,风情比周氏还好,李岑一见便如得了珍宝一般,过了一年,褚姨娘生了一女,又过一年生了一子,李岑便要将她扶正,但这褚姨娘毕竟是罪臣之女,族里上下没有不阻拦的,最后李岑听了劝,娶了六品文官之女顾氏为妻。不过到底钟爱褚妾,对顾氏总是淡淡的,顾氏进门后,反倒褚姨娘先添了一女,顾氏才生了个女儿,此后顾氏便再没有孕了。” 梅书达道:“孝公也算得上宠妾灭妻。” 柯珲笑道:“孝公是个极有雅趣的人,顾氏也有些容色,不过性情木讷些,不讨孝公欢心罢了。可极贤良,把娘家陪房的四个丫头给了李岑做了通房,过不久当中有一人生了个男孩儿,抬了姨娘。只是那姨娘没几年就死了,顾氏就把那儿子放在自己身边养着,疼如亲生的一般,就是小李公子李榛。” 梅书达恍然道:“原来如此,怪道李榛在孝国府里有如此大的气派。”顿了顿道:“不知孝国公的几位公子小姐都怎么称呼?” 柯珲道:“周氏生的长子唤作李松,次子李梧,出生没多久便亡故了,三子李杉为褚姨娘所出;四子是李榛;还有最小的一个儿子,叫李榕,也是褚氏生的。”柯珲见梅书达听得频频点头,愈发滔滔不绝道:“孝国府嫡长女闺名春微,如今已嫁给庄王爷长子为妻;次女、三女皆是褚姨娘所生,分别唤作香微、秀微,前些时日次女也出阁,嫁给了京里指挥佥事刘宾之子;四女为顾氏所出,唤作明微。” 梅书达道:“褚氏生了两子两女,一个姨娘能有此出,也是造化了。” 柯珲道:“只可惜命薄,一年前得了肺痨死了。因她生前极柔顺平和,故人人夸赞,连周氏所出的孩儿也都跟她亲近,孝国公更哭得跟泪人儿似的,捶胸顿足,要死丧葬殡一律按正妻之礼发送,化银子解心疼,听说顾氏为此气得病了一场,她娘家还来人闹,族里头也有说三道四的,孝公一律不听不问,最后到底还是顾氏忍气吞声罢了。” 梅书达暗道:“这才是了,孝国公独爱妾,做正妻的岂有不恼不妒之理?真正所谓‘贤良’都是乱放狗屁,只怕这些年里脏事儿不少,只是不足外人道也。这褚姨娘好高的手段,孝国公见过的美人还少了不成,连柯珲都说那顾氏亦是有些姿容的,可褚姨娘竟然到死都是孝公心尖儿上的人,正室倒像是个摆设,如此可见一斑了。这厢褚姨娘死了,顾氏又因丧葬之事心里存了怨恨,只怕要秋后算账,上次看见三姑娘躲在墙后头哭,不知跟这有无干系。”想着感叹一番。 又听柯珲道:“如今孝国府里还有三姑娘和四姑娘未嫁,听说个个是绝色,连婆家都不曾许,不知谁有福能得了去。”说着对梅书达挤眉弄眼道:“不如你便跟孝国府攀这一门亲,只要你点个头,我立即出马做这个媒,就算跑断了腿,磨破了嘴,也定要给你保这一桩良缘。” 梅书达执起一册书拍在柯珲脑袋上道:“你灌多黄汤了罢,满嘴胡吣。”说着扯开话头,只跟柯珲闲话家常,孝国府的事便再不提了。 又过了两日,梅书达差人送请帖请李榛上门饮酒,杨晟之作陪。席间谈笑风生甚为欢愉。再过两三日,李榛复请,几番下来,梅书达早已与他称兄道弟亲密无间了。这一日李榛又请梅书达上门吃酒,酒过三巡,梅书达便推脱道:“已不能再喝了,刚才路上中了些暑气,吃了点酒觉得头有点疼。”李榛忙道:“如若不嫌弃就到我房里躺一躺罢。”吩咐两个小厮上前架梅书达,又道:“快去请大夫。”梅书达拦道:“不妨事,躺一躺便好了。”李榛道:“那让丫鬟去拿醒酒解暑的药汤来。”梅书达一边应着一边起身,由小厮们扶着进了李榛的卧房躺了下来,展眼一看,只见屋中华美堂皇,被褥精致,鼻间兰麝清芬。过片刻,有两三个乖巧伶俐的丫鬟端水送药,梅书达道:“我若有事自会叫你们,不需在外守着,都散了罢。”丫鬟们知这梅二公子是榛四爷极看重的人儿,亦是极有身份的官宦子弟,登时便齐声应了,只将幔帐放下便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梅书达闭上眼假寐片刻,听得外头渐渐静了下来,便坐起身撩开幔帐穿了鞋悄悄往外走。原来他进孝国府时听婆子们说府里的内眷们要到池子边的亭子里弹琴下棋取乐,李榛因要宴请宾客,便吩咐不准到西面的花园子来。梅书达听了便想道:“自古以来婚姻大事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这‘媒妁之言’大约都不十分可靠。媒人上下两片嘴一碰,净是拣着好听的说,但凡有两分颜色的便夸成天仙,相貌平平的就赞贤良,乏善可陈的说是文静珍重,轻浮玩笑的便说是风情妩媚,泼辣粗俗的成精干伶俐了,当真害人不浅,姐姐先前便是让杨昊之那张小白脸骗了,周遭的这些亲戚朋友里听信媒人所言盲婚哑嫁的也不在少数,这三姑娘到底如何,我需自己亲自再看看才是,若她真是个可人儿,我便回去请爹娘做主。” 梅书达素来胆大包天,既拿定了主意便不改了,在酒席上借故身上不适躲了出来,趁房里无人便从李榛住的院里悄悄溜了出去,一路上也不避人,大模大样的往湖边走,一路遇上几个丫鬟婆子,或是因他是年轻公子羞口没脸问的,或是见他衣着华美气势凌人不知是何来历不敢问的,还有上前问两句,梅书达便一瞪双目,信口胡诌自己是去拜见顾氏的,故下人竟无一人阻拦。 幸而那池子也不远,梅书达还未到近前便闻听一阵丝竹,隐有女子说笑声传来,抬头一瞧,又见空中飞了两三只纸鸢,再走两步,远远望见女孩儿们三三两两的有八九个之多,或在亭子里抚琴下棋,或让丫鬟推着荡秋千,或擎着竹竿钓鱼,或凑在一处小声说话,或跟丫鬟们一处放风筝。还有几个贵妇打扮的妇人,坐在池子中心的水榭里摇着扇子吃茶闲话。梅书达仔细辨认一番,竟未看到秀微在其中,不由略有些失望,又想道:“她不会又躲在墙后头哭罢?”想着悄悄靠过去,果然听到墙后有人道:“姐姐刚才洗了脸,涂了脂粉,这会子可不能再哭花了。再说太太她们就在前头,想哭也要把泪先咽进肚子,躲没人地方哭个痛快去,在她们跟前万不能显出自个儿气弱来,否则只会没白的让别人欢心,称了心愿。” 梅书达偷眼一望,只见两个女子正站在粉墙后头,一个正是李秀微,梅书达留神打量,只见她穿着金丝杏红绸绣花裙褂,戴着赤金的钗环,颈上的璎珞圈上坠一块玉锁,脸儿上薄施了些脂粉,目凝精华,神色柔和,竟跟上次躲在墙后流?br /gt; 花间一梦第29部分阅读 欲望文 花间一梦第30部分阅读 花间一梦 作者:肉书屋 花间一梦第30部分阅读 流泪的女子判若两人。梅书达心中荡漾,暗赞道:“比当日看着还要美了,真真儿是绝色,若她亲娘跟她生得一个样儿,孝公迷恋这些年也在情理之中了。” 又往旁边看,见另一人身着天青缎绣团花褙子,梳了妇人头,与秀微长得有几分像,鹅蛋脸,杏子目,容貌娟秀,此人正是秀微的胞姐,孝国府的二姑娘香微。 只见香微红着眼眶,对握着秀微的手道:“我知道,所以自打一进门我便强忍着,方才只有咱们姐儿两个,我方才忍不住了。” 秀微亦带了愁容道:“我知道你心里苦,回头我便跟爹爹、大哥和三哥去说,让他们去敲打敲打你夫婿,让他再不敢吃醉了酒打你,也别让他再联手老子娘欺负你罢。” 香微咬了牙道:“别去求爹!他若真心疼我,就不会听那混账婆娘的话劝我应了这一门亲!原本姨娘在世的时候早已暗中为我物色人选了,家道虽比不得富贵之家,但到底殷实,还是读书人出身。怪只怪姨娘倒头之前未让爹爹亲口允下了,才让我落到这一步,如今木已成舟,找爹爹说了又能管什么……”又死死捏了秀微的手道:“好妹妹,听我这一句,你年纪也大了,赶紧央告那几位姑姑们帮你物色人选,家道还在其次,人品才是第一贵重的,那婆娘外作贤良,内里可是藏了j的,害我这样惨,你万万不可落得我这个田地……” 秀微紧紧蹙了眉垂头道:“这事只怕……只怕是不成的……” 香微听了悲从中来,哽咽道:“亲娘!亲娘你怎么死得这么早哇……撇下我们几个孤苦伶仃的……” 秀微眼里也噙着泪,强忍着打起精神勉强笑道:“姐姐也别灰心,事情哪就到这么不堪了,姐夫脾气坏了些,但当初也是千求万求上门来求你过去的,聘礼也丰丰厚厚……” 香微冷笑道:“好妹妹,你别说这些让我宽心。当日榛儿脑袋发昏,要袭祖上家风从军去,太太忙忙的托了人使银子让他进了京卫指挥使司,又怕他受欺负,百般笼络指挥同知、佥事几家的内眷,为了她那‘亲’儿子的前程又贪刘家的银子便将我卖了攀亲结故。” 秀微摇着头道:“亲事结成了,四哥又不愿从武了,一劲儿要到国子监读书,但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跟世家纨绔一起厮混罢了。” 香微流泪道:“也该怨我,被他们天花乱坠的说迷了心窍,只觉这一嫁也算是个高门……谁知道……走到这一步,我也不知该怨恨谁,这些都是我的命罢了……”再叹:“万事分已定,浮生空自忙。”说着泪便滴了下来。 秀微拉了香微的手柔声道:“日子总得过,自会有出头之日,什么‘万事分已定’,我倒不信,不挣一挣谁能分明结果前程呢?今日爹爹不在家还罢了,等他一回来我便跟他说你的事,爹爹岂能不管?成亲才几日便打起老婆来了,说出去他们刘家只怕也觉得丢人。你宽一宽心,姐夫到底还年轻,血性重了些,长辈们慢慢劝服,日后慢慢就好了,你也勿要事事跟他争持。”说完又看香微脸色,款款劝道:“这事情还要求爹爹出头,姐姐也不要倔强了……” 香微一边拭泪一边点头,过了良久方才说一句:“那你,那你可千万别忘了跟爹爹说……” 秀微道:“你只管放心罢……” 梅书达看到此处,暗想道:“性子温柔,说话温柔,是明事理的。”此时冷不防肩膀上被人轻轻一拍,只听一个女孩儿笑嘻嘻道:“三哥哥,你在这里做什么?” 梅书达吃了一吓,扭头一看,只见身背后站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瓜子脸,弯月眉,目圆嘴小,姿形秀丽,神态娇憨,那女孩儿见梅书达回过头登时一愣,立时明白自己是认错人了,双颊晕红,结结巴巴道:“你……你……你是……”话还未说完慌忙提了裙子跑了。 梅书达暗叫不好,此时秀微听到动静也从墙后绕了出来,四目相对,秀微怔了怔,脸儿立时便红了。梅书达则作揖道:“在下金陵梅家梅书达,三姑娘好,你我二人原先曾是见过的。”秀微侧了身福了一福,半垂了头,目光在梅书达身上打量一回又收了回来。 香微已拭干了泪从墙后出来,见了梅书达大吃一惊,指着责问道:“你是哪里来的男人?你……” 秀微握了香微的手,轻声道:“这人我知道的,是四哥哥请来的贵客。”说着一对翦水目在梅书达脸上溜了溜,又含笑道:“梅公子是翰林院的庶吉士,本朝的大才子,他头一回来此,酒席间作了一曲《相思词》,至今富家子弟间还传唱,我们闺阁中也是有耳闻的。此人自然不是孟浪之徒,应是误撞至此,走错路了。” 梅书达见秀微神色大方,恍若当日撞见她痛哭之事如没发生一般,说话极熨帖,又赞自己“本朝的大才子”,心里不由轻飘飘,笑道:“‘才子’二字愧不敢当了,不过是写些小词小曲的怡情,让姑娘见笑。” 秀微笑道:“诗词作得好,不过只是小才而已,梅公子年纪轻轻便是两榜进士,古今少有,如今成国之栋梁,为圣上分忧,自然是大才子了。” 梅书达平生从未因自己金榜题名如此得意过,口中却笑道:“姑娘如此说便羞煞我了,实在禁不起如此赞誉。”刚说此处,便见有几个婆子往这边来,口中嚷嚷着要拿下毛贼,香微怕被人撞见于名声不好,拽着秀微便走,秀微便扭过头对梅书达笑了一笑,随香微款款去了。 梅书达心里正若有所失,一干婆子便到了近前,见梅书达衣着气度不似寻常人家,细盘问,梅书达只说自己是李榛请来的客,走错路来此的,当中有一婆子道:“公子误入内院,惊动了太太,少不得随我们去一趟了。”梅书达听了便随婆子来至池间的水榭里,婆子先进去禀明,然后方引着梅书达进去。梅书达只见水榭中一色雕镂新鲜花样的纱窗隔扇,上设三条矮榻,铺着蜜合色撒花的缎褥,榻旁是几张矮桌,摆放瓜果糕饼等物,榻上端坐四五位三四十岁的贵妇人,居中的一位穿着霜色五彩绣花褙子,头戴珍珠抹额,五官端正,神情严整,双眉紧拧,正是顾氏。梅书达一进门便一躬到底道:“在下翰林院梅书达,为贵府四公子的朋友,时方才多吃了酒,误闯至此,还请长辈恕罪。” 顾夫人方才正与妯娌姊妹等人吃酒,忽见女儿明微跑来,说园子里闯进个男人鬼鬼祟祟的,心中不由恼怒,本含着十分的怒气,但梅书达进来,见他身形挺拔,面如冠玉,锦衣玉带,竟是个极潇洒有气度的公子,恼意便去了几分,道:“你是榛儿的朋友?我怎没见过你?不知是京城那家的公子,如今也在翰林院读书么?” 梅书达道:“晚辈金陵人士,去年考中进士,蒙皇恩点召进翰林院做了庶吉士。”话音一落,旁边坐着的几位妇人便窃窃私语起来,顾夫人一愣,脸上立时挂了笑意,又将梅书达上下打量一遍,站起身道:“想不到已是五品的官身了,是我们怠慢。”说完请梅书达坐,一叠声命丫鬟看茶,又殷勤笑道:“原先我听榛哥儿说了,他有一位朋友,是翰林院的庶吉士,又是金陵巡抚大人家的二公子,不知是不是公子了?” 梅书达道:“正是。”心中却想:“这孝国府上下果然人人长一双势利的富贵眼。” 顾夫人闻言长长出了一口气,眼角眉梢都挂了笑,打量梅书达的眼光愈发慈爱,对旁人指着梅书达笑道:“名门之后,怪道生得一表人才了,年纪轻轻便做了两榜的进士,想来日后前程锦绣,必然做官做宰的,你要多教教榛儿才是。” 梅书达笑嘻嘻道:“太太言重了,令郎天资聪颖,允文允武,日后定有一番前程。” 顾夫人心中欢喜,道:“来到我们府上,若有待客不周之处还请恕罪,今日误闯完全是误会了。”说着唤过大丫鬟来道:“去把四姑娘请来。”然后又笑吟吟的看着梅书达,口中一长一短,细细盘问他今年几岁,家中还有何人等语。 不多时只听环佩叮咚声传来,明微走了进来,一见顾夫人便偎上前撒娇道:“那贼人可拿住了?方才吓死女儿了。”说完才看见一旁坐着个男子,正是自己误认的那个,不觉红了脸儿,藏在顾夫人身后。 顾夫人拍着明微的手笑道:“哪里是什么贼人了?他是你四哥哥极相熟的朋友,你方才惊了贵客,快去赔礼罢。” 梅书达心里已明白了几分,忙站起身行礼道:“是晚辈唐突了。” 顾夫人笑道:“这是我女儿,生性腼腆了些。”明微从顾夫人身后露出眼睛悄悄看梅书达,脸愈发红了,顾夫人对她耳语两句,明微方才起身对梅书达福了一福。 梅书达道:“叨扰多时,晚辈也该告辞了。” 顾夫人亲自起身送出水榭,又忙忙的命四个婆子好生跟着,梅书达自回李榛处告辞还家,暂且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想把梅书达这点事铺垫完,下章就能写婉玉成亲了 哎哟,累shi了。。。 大家凑合看吧,下章婉玉就成亲了gt;_ 婉玉亲事之后再继续梅书达的 感谢观赏 正文 第四十回【下】痴儿女结亲成大礼 却说梅书达自见过顾氏之后,孝国府上送来的请帖愈发勤了。逢梅书达赴宴,顾氏必请他到内宅一叙,二人只说些散话,聊一回说谁家的园子好,谁家的儿子成器,谁家的夫人封了诰命,顾氏又千方百计套问梅书达家事,梅书达亦拣着没要紧的说了,心里只盼着能看见秀微,偏顾氏身旁只有明微伴着。顾氏又引着明微同梅书达说话。明微生性羞怯,养在深闺鲜少与外男相见,故见了梅书达心中慌乱,红着面愈发支吾着不能言,只睁着一双圆目偷偷看他罢了。 梅书达生性练达洒脱,素喜谈吐诙谐,胸怀丘壑,言辞机敏的女子,他母亲吴夫人,大嫂张紫萱、姐姐梅婉玉无一不是此辈女流。况吴氏为国子监祭酒之女,自小熟读经史子集,又悉心调教他们兄妹三人,尤以他姐姐婉玉,才学不在男子之下,梅书达耳濡目染,一心一意要觅有见识的聪慧女子为伴。而那顾氏娘家习古训“女子无才便是德”,以纺绩井臼为要,顾氏只略认几个字,待到她教导亲生女儿,也只让念了两册《贤妇集》、《烈女传》,其余不过是教习女红、操持家事等。 故梅书达说:“府上名门,明妹妹琴棋书画想必都是样样精通的了。” 顾氏便带了不屑之意道:“琴棋书画不过是什么弹曲儿作诗罢了,除了你们爷们找找乐子,都是最下一流的人才会的,闺阁里的姑娘本就不该太知晓这些,未免移了性情,若依我的意思,男人们只管读书做文章,学那些个也失了自己体面。”说到此处看了明微一眼,嘴角含笑道:“我们府上的女孩儿里明丫头自小便是最乖巧的,针黹女红是个尖儿。” 梅书达略一试,心中便明白了,暗暗摇头道:“怪道孝公不待见她,实是无趣得紧。”又看了明微一眼,心说:“都是孝国府上的姑娘,秀微言谈举止倒跟她大不相同。”他又是个极聪明的人,已知道顾氏的心思,又因见不到秀微,孝国府上便渐渐不大去了。 话分两头。且说婉玉与杨晟之的婚事一天天近了,梅府里外张罗起来。婉玉出嫁,怡人和从柳家带来的夏婆子一家是第一要跟随的,另有采纤、银锁、金簪、檀雪、霁虹五个原就伴在身边的,吴夫人又在自己房里挑了灵儿、丰儿两个小丫头子。粗使丫鬟、婆子、小厮、长随等林林总总共三十四人。原还有个藏了歪念被婉玉暂送出去伺候亲戚的丫鬟心巧,不愿嫁人死活哭着要跟婉玉一处,婉玉便将她留了,暂且不提。 待到出嫁这一日,婉玉一夜都未睡安稳,半梦半醒之时,只听耳边有人笑道:“新娘子起床了。”婉玉睁眼一瞧,只见紫萱抿着嘴站在床头,婉玉揉着眼睛坐起来道:“这还不到卯时,你怎的来了?也不多睡一会儿。” 紫萱道:“今日你出闺阁成大礼,要操持的事情多着呢,我哪里躺得住。”说着引进来四个嬷嬷,身后又跟着四个抬着大木桶的粗使丫头,怡人和采纤上前服侍婉玉沐浴更衣。待穿得了衣裳,嬷嬷们便替婉玉绞脸梳头,又施脂粉。 一时怡人端了托盘上前道:“厨房刚熬好的碧粳粥,刚蒸好的八珍糕,姑娘好歹吃点垫垫肚子。” 紫萱听了打趣道:“再过会子可就不能叫‘姑娘’了,要改口‘晟三奶奶’,待去了杨家万万别叫错了。” 丫鬟们听了抿了嘴笑,婉玉拈了块八珍糕塞到紫萱口中道:“远大奶奶先吃一块歇歇嘴罢。”这一动碰得头上的凤冠叮咚作响,一旁的老嬷嬷忙道:“姑娘奶奶莫动,刚梳好头,碰乱了怎么得了。” 婉玉便不再与紫萱玩笑,拿了块糕饼放在口中,刚咽下肚便听门口一阵响动,吴夫人带着梅家各房的亲戚及世交好友的内眷一涌而入,人人赶着凑趣儿,这个赞“新娘子好生标致”,那个又夸“这闺女是有福气的,跟新姑爷郎才女貌”。 婉玉抬头微微一笑,目光在众人身上一扫,见都是极相熟的亲戚朋友,紫萱早已满面带笑的上前招呼了。待趁旁人不备,紫萱凑在婉玉耳边道:“本来三堂叔家也要来,太太说到做到,真真儿把堂婶子和那对双生小姐妹挡在外头了。”说完腿脚生风,又忙不迭的出去招待宾客。 婉玉暗道:“这一番母亲动了气性,我出嫁后过得平顺还罢了,若万事不顺意,只怕母亲便要一直跟三堂叔家交恶了。母亲对我疼爱之深纵万死也不能报。”想着眼泪便已滴下来,又不敢痛哭,忙拿了帕子蘸干眼角,拉了吴夫人的手不语。 吴夫人拍着婉玉的手道:“日后在杨家过得不舒坦,只管回咱们自己家来,若受了委屈便只管跟我说,你重活一回,万不用再事事委屈自己,杨晟之若同他兄弟一般,你就向他讨一纸休书,我跟你爹爹还有你兄弟活着一天,便有你一口饭吃。” 婉玉听了此言愈发撑不住,道:“是女儿不孝,总让爹娘操心……”说着便哭了,吴夫人也跟着红了眼眶。 正此时喜娘进门道:“吉时到,杨家上门迎亲了。”吴夫人闻言亲手夹了一块糕喂到婉玉口中,又执起龙凤呈祥的盖头蒙在她头上。 梅府门前早已鞭炮鼓乐齐鸣,热闹非凡。杨家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前有十二个小厮,手举大红的招牌等陈设、百耍,身后又跟十二人,手擎大红宫灯,杨晟之穿大红喜服,骑高头大马,满面春风,身畔骑马跟随的十几位公子若非翰林院的同窗便是世家子弟,有孝国公李岑之子李榛,忠勇侯谢灵之孙二等男戚谢广升,神武将军张亮之子六品游击张彪,中极殿大学士杨辅之孙翰林院五品庶吉士杨宁,户部尚书林世维之孙翰林院五品庶吉士林良羽,都察院右都御使陈志之孙翰林院侍读陈斌,余者均是本地有头脸的乡绅名流之子,不一而足,众公子锦衣华服,气势非凡。其后又有一台十六人抬的花轿,一色光鲜夺目。一众人浩浩荡荡而来,压了整整一条街。 杨晟之至梅府大门前,拱手作揖道:“杨晟之前来迎亲。”言毕从袖中摸出几封红包顺着门缝塞了进去。守在门前的是梅家一干亲戚男眷,为首的正是梅书远和梅书达两兄弟。梅书远□清静,只管揣着手在一旁笑,梅书达因他在京城时节早已和杨晟之混熟了,便未曾为难,只命他当场讲了两个吉庆的典故便将门开了。梅家一时间愈发人声鼎沸起来。 吉时到,婉玉由喜娘搀扶上轿,她慢慢想到自己上一世被害沉湖,而后还魂重生,再大仇得报回到父母亲人身边,如今竟又再一次出嫁,不由百感交集,直至下轿入杨家拜堂礼成还恍如做梦一般。 行礼毕,杨晟之同婉玉进入洞房,屋中自有经事的老妈妈们引着二人坐床撒帐。杨晟之擎着秤杆将盖头掀了,只见得婉玉半垂着脸儿,端的是粉腻酥融,皎若秋月,不由看得怔了。婉玉微微抬头一望,只见杨晟之一脸喜色,正呆呆望着她,婉玉面上一烫又赶紧将头低了下去。只听耳旁有人哄笑道:“晟三爷爷,别光顾看着三奶奶傻笑忘了手里的物什!” 杨晟之方才回魂,忙将手中的秤杆盖头交由喜娘手中。婉玉展眼一看,只见屋中站了不少女眷,妍玉、柯颖鸾、杨蕙菊等人均在,人人神情各异,婉玉稳了稳心神,仍垂首做了娇羞状。杨晟之只是含着笑,一径儿瞧着婉玉,怎么都觉看不够,心里有话,但碍着人多又讲不出,只觉得心中欢喜不尽,手心高兴得都痒了起来。 一时又有人端来子孙饺子和交杯酒,二人按旧例行礼后,众女眷便笑道:“晟哥儿别在这儿对着新娘子相面了,快去陪宾客吃酒罢。”说说笑笑将他推了出去。 杨晟之刚走,妍玉便走上前对婉玉不冷不热道:“倒是缘分,想不到你我又同进一个家门了。” 婉玉抬头一看,只见妍玉今日虽穿了极艳丽的海棠红的吉服,脸上亦用了不少脂粉,遍身珠翠环绕,却不复明艳俏丽了,虽还是美人,但眉目间却带着凌厉沧桑之意,与往日截然不同,婉玉盯着妍玉的双目看了片刻,又垂了头轻声道:“我年纪轻不懂事,还望嫂子日后多多照拂。” 话音未落,柯颖鸾便上前亲亲热热握着婉玉的手笑道:“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原就看着妹妹面善,与你投缘,想不到今日真成了妯娌了。”话一出口,杨蕙菊便轻轻“哼”了一声。 婉玉心中冷笑道:“当日你怂着双生小姊妹与我争持,我倒没瞧出你觉得与我投缘了。”口中却道:“是二嫂抬爱。”说着用余光向旁一扫,见杨蕙菊正站在绣屏边上,穿一身桃红五色刺绣的吉服,手中捏一方帕子,嘴角挂两分哂笑,神情傲慢。 柯颖鸾还欲多说两句,便听杨蕙菊道:“外头一堆宾客等着招呼,我就先不留了。”说完瞥了柯颖鸾一眼便推门走了出去,柯颖鸾笑容一时僵在脸上,立时又堆了笑道:“那新娘子便好好歇歇,外间门口就守着小丫头子,我们先走了。” 言毕,一众女眷跟在妍玉和柯颖鸾身后走了出去。婉玉长长出一口气,怡人和采纤俱已围了上来,一个替婉玉除去凤冠,另一个则端了茶点上前。怡人低声道:“菊姐儿已出嫁了,倒是不妨事,但看着妍姑娘的模样,怕是日后不善,还有二奶奶也不是省事的。” 采纤撇着嘴道:“昊大奶奶神色好才叫有鬼,前些日子她刚把自己身边一个叫红芍的丫头给昊大爷做了通房,大爷爱得跟什么似的,见天连自个儿的正房都不回了。” 婉玉闻言吃了一惊,同怡人对望一眼,道:“红芍?她当初不是随妍玉同杨昊之私奔么?这样的刁奴怎还留着?依着柳府的治家手段,这丫鬟不是被打死,也早该逐出府去了。” 采纤道:“这丫头当日存了心眼子,跟着昊大爷到杨家来了,并未回柳家。后来笼络住大奶奶,依旧留在身边做了大丫鬟。前段日子昊大爷同太太的丫鬟有私情被大奶奶撞破,还因此事小产,昊大爷虽面上认了错,但到底消停不住,上个月又看上太太另一个丫鬟,昊大奶奶气得回了一趟娘家,待她回来倒像转了性一般,将红芍给昊大爷收用了。” 婉玉冷笑道:“这必是孙氏给她支的招,依我之见,怕是不顶用的,杨昊之乃酒色之徒,岂是收用一个风马蚤些的丫头便能治住的。”又看着采纤笑道:“这些事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采纤道:“前些日子因张罗喜事,姑娘总命我到杨家办差,我同杨家里上下的丫头婆子们磨磨牙,自然就听到耳朵里了。” 婉玉靠在床头道:“还听说什么了?说来我听听。” 采纤道:“旁的倒也没什么要紧,就是二房那头,景二奶奶总贴补娘家,闹得杨家太太不高兴,姑奶奶在柯家也闹婆媳不和。” 婉玉说:“这我知道,瑞哥儿夹在当中为难,干脆裹了铺盖眼不见心为净,到书房去睡了。” 采纤道:“正是因为去书房才惹了事,瑞二爷竟跟一个茶房里烧水的粗使丫头勾搭上了,闹着要收做通房,姑奶奶死也不答应,她婆婆便抓了把柄说她不贤惠,后来姑奶奶到底是应了,把那丫头拘到跟前管教,没几个月便染了病,如今要死不死的,听大夫说就是耗日子罢了。” 怡人道:“这般下了手,瑞二爷还不跟姑奶奶闹起来?” 采纤道:“闹了,瑞二爷还亲自拿了银钱给那丫头看病,几副汤药灌下去也未见什么起色。” 婉玉叹一口气,心道:“杨蕙菊到底嫩了些,沉不住气,哪有如此明目张胆的,不过是个烧水的粗使丫头,瑞哥儿哪就真瞧得上,执意收用不过是为跟她怄气罢了,就算留着日后也掀不起风浪,待日子长了,事情一淡,瑞哥儿也没了长情,慢慢收拾也不迟,赶在这个当口,倒真叫人说嘴了。”心中慢慢想着,怡人在她耳边问道:“姑娘可要洗脸梳妆?” 婉玉点了点头,怡人便走到外间唤了个小丫头子来,不多时便有丫鬟捧着铜盆、靶镜、毛巾等物鱼贯而入。怡人和采纤伺候婉玉净面,重新梳洗一番,又换了一套干净簇新的衣裳。梳妆才毕,便又有丫鬟用托盘端了几个菜进屋,摆在桌上道:“三爷说奶奶恐怕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让厨房备了几个姑娘爱吃的菜,若不对胃口,命小厨房另做就是了。”婉玉往桌上一瞧,见每样菜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心中不由一暖,命怡人掏出红包来赏了。 采纤笑道:“三爷待姑娘真好,赶明儿回了老爷太太,也好让他们放心。” 婉玉坐下慢慢用了饭,而后采纤和怡人方才吃了饭,小丫鬟撤去残席,婉玉喝了两杯淡茶,坐在床上等候。 约莫到了亥时二刻,房门一开,有人道:“三爷来了。”婉玉心里一紧,只见杨晟之由两个婆子扶着跌跌撞撞走了进来,走至床前便一头栽倒。婉玉只闻得一阵极重的酒气,忙跟婆子将杨晟之从床上翻正了,那两个婆子口中不断说吉祥话,怡人掏出喜钱赏了,二人方才退了出去。 婉玉道:“采纤,你快将醒酒汤端上来,再去绞块热毛巾。”说着坐到床前看着杨晟之道:“怎醉成这个模样,明日定要头疼了。”话音未落,便觉得手被人攥住了,只听杨晟之道:“我这是装的,哪能真醉了。”婉玉一怔,只见杨晟之已睁开眼,笑盈盈的看着她。 婉玉脸上登时烫了起来,杨晟之坐起身目光灼灼盯着她,半晌方才道:“你今日美得紧,比我念想里的还要好看……”说着瞧见婉玉乌发中别着的正是他送的梅英采胜簪,愈发笑得收不住。 一时丫鬟端了洗漱之物来,待服侍二人梳洗了方才退了出去。屋中静静的,杨晟之伸臂搂了婉玉叹道:“今日我娶了你,不会是做梦罢?”顿了顿又道:“我费尽思量才将你迎娶进来,即便是考试都未曾这般尽心过。” 婉玉闻言一推杨晟之胸膛,睁圆了双目道:“有档子事儿我还想问你,你进宫求淑妃,怎把太后都惊动了?” 杨晟之笑道:“这也是机缘巧合,当日我进宫觐见淑妃,禀明因我失察之故有损你的名誉,想请淑妃娘娘出面做主,恰有个在太后跟前当差的老嬷嬷到淑妃宫里赏赐东西,回去便将这一桩事同太后讲了,太后便召我进去问了话,如此这般,也是我们夫妻有这样的缘分。” 婉玉伏在杨晟之肩头低声道:“你日后可要待我好些。” 杨晟之道:“如今说什么都是空话,我们日后长长久久的过日子,你便知道我的心了。”说完便细细亲在婉玉唇上。 窗外和风脉脉,愈发静了,只有轮圆月挂在梧桐树梢。 作者有话要说:主要是那个新婚肉戏闹的,迟了两天才更,我写了删,删了写,最终悲催的发现,我写不出来温情唯美的肉戏。但凡写出来的无一不带着赤裸裸的猥琐意味,而且是极度猥琐 = =!为我对h的品味深表歉意,于是只能省略一万八千字,大人们自行想象了gt;_ 行了,成亲了,其实成亲这场是个鸡肋,觉得写起来实在没啥意思,可是不写大家总觉得少点啥,于是写了,还是后头的比较有趣,哈哈 感谢观赏 正文 第四十一回【上】访姨娘语慰西跨院 杨晟之半梦半醒之际只觉口干,便欠起身,刚欲掀幔帐唤翠蕊倒茶,忽瞧见身边鸳鸯枕上青丝散落,衬着一张芙蓉面,粉琢玉砌一般。杨晟之一怔,方才清醒过来,嘴角立时挂了笑,伸手拨开婉玉额前的长发,看着伊人桃颜杏腮,只觉喜悦将要从胸口里溢出来,俯身便亲了过去。 婉玉睡得迷迷糊糊的,合着眼伸手推道:“我还困着,身上酸疼,你到别处闹去。”杨晟之伏在婉玉耳边轻笑道:“我能往哪儿去呢,我就在这儿瞧着你。”说着细细亲她的脸儿和脖子,只觉肌肤滑腻,鼻间闻得一股幽香,浑身一紧,伸手就往被中探去。 这般一闹婉玉倒醒了,惺忪着一双秀眸,待瞧见杨晟之,双目立时睁大,脸儿也烫起来,在被里按住了杨晟之的手,垂着眼帘,声音好似蚊子一般说:“前儿闹到半夜,我还没歇过来……浑身疼着……” 杨晟之心中爱怜,前额抵在婉玉额上,道:“那我不闹了,你再睡一会儿。”言罢翻身躺在婉玉身边,又伸出胳膊揽着她。 婉玉道:“不知什么时辰了,若睡过了就不好了。” 杨晟之掀开幔帐往外看了看道:“天还擦黑呢,时候还早,再说有丫鬟进来叫,你安心睡就是了。” 婉玉合上眼,杨晟之却忍不住伸手抚摸她后背,又去捏她的腰,婉玉叹口气,睁开眼道:“我不睡了,你也不准再闹,咱们俩斯斯文文的说话儿。” 杨晟之道:“这个好。”便问婉玉原先在柳家的光景,亲生母亲如何,在梅家又过得如何,婉玉只笑不答。杨晟之道:“起先我跟你倒也见过,那时妹妹总不爱搭理我,只同柯瑞一处玩,但那回跟你在山洞里撞破柯瑞跟妍玉的事,我却觉得你同往日里不同了,像变了个人似的,有几分我早逝大嫂的品格儿。旁人皆道你自到梅家去便出挑大气了,我却知道不是,不知是何故?” 婉玉知杨晟之精明,不是用散话哄得过去的,便道:“我还想问你呢,我先前名声不好,还是庶出,不过是脸蛋俊俏些,又沾了点梅家的光,你却一径儿要娶我,不知何故?” 杨晟之用手绕着婉玉头发道:“我早就同你说过了,自那回跟你在柳家的假山上碰见,我便觉得是撞到胸口上。你当日就背着我站在跟前,我心里就扑腾腾的,日后每见你一回,心里就多几分念想。况我向来不看重名声传得如何,那东西本就掺着谬误,先前别人提起我,十有八九皆说是‘窝囊书呆子’,如今提起来谁不说声‘杨大人’。我有耳闻说柳家孙夫人暗中薄待你,你传了不好的名声出来恐也与她有干连了,因为我见着你,便知你不是那样的人。”说着在婉玉额上亲了亲。 婉玉心里益发暖起来,半晌道:“那你同我说说,你小时候是什么光景。” 杨晟之道:“我是庶出,明面上的月例和吃穿用度同别的兄弟是一样的,但到底还是差着,姨娘不讨父亲欢喜,有道是‘奴大欺主’,有些头脸的奴才也都给我们脸色看。”婉玉听到此处暗道:“婆婆的兄弟是柳织造,杨家惯做绸缎生意的,处处需依仗柳家,自然要当菩萨供着,原先听说公爹有两个通房丫鬟,后来到四十岁上又收了个极貌美的,但这三人有一个死了,另一个后来嫁了人,剩下的那个也跟摆设似的。郑姨娘能熬到如今也是造化。”口中却道:“你接着说。” 杨晟之道:“我到了四五岁开蒙,家中请的私塾先生并不肯十分用功教我,姨娘便将我送到庄子上请了先生来,我唯恐让府里人知道,索性扮得呆傻些。在庄子上却好,我小时体弱,庄子上的汪庄头原是个练家子,当了几十年武师,后来伤了腿方才不做了,教了我一套太祖长拳,我日日打拳,身子骨结实不少,也鲜少得病。” 婉玉笑道:“怪道你生得高大魁梧,肤色比你兄弟黑些,又比寻常富家子弟能吃苦,原来不是娇养出来的。” 杨晟之搂了搂婉玉肩膀道:“在庄子里除了读书还能偷溜出去同一干年纪相仿的孩子四处玩耍,冬天骑马踏雪,夏天河里游水,比在府中有趣多了。回头也带你去看看,如今那处庄子已是在我名下了。” 刚说到此处,只听见有脚步声传来,怡人隔着床幔子唤道:“三爷、三奶奶,该起床了。”婉玉和杨晟之便起床,怡人、采纤并夏婆子先伺候婉玉到屏风后沐浴,翠蕊方才带了丫鬟进来服侍杨晟之。 婉玉梳洗已毕,从屏风后出来,屋中早已收拾妥帖,杨晟之头绾一支玛瑙流云簪,着一袭大红的缂丝袷纱八团倭锻排穗蟒袍,束着亮灿灿的嵌金镶玉攒花结腰带,脚上登青缎朝靴,整个人焕然一新,愈发挺拔轩昂了。翠蕊殷勤服侍,一时跪在地上整靴,一时立在身后理衣,见婉玉出来虽低了头,但也不避让,溜着眼打量,瞅见婉玉看她,又忙把眼神收回来。 杨晟之正坐在八仙桌旁吃茶,见婉玉笑道:“刚丫头们说厨房里熬了燕窝粥,秋分之后难免犯咳嗽,燕窝滋阴补气,咱们吃一碗再去磕头敬茶。” 婉玉由丫鬟服侍着换衣裳,口中道:“不好,就怕晚了时辰。” 杨晟之道:“晚不了。”又对翠蕊道:“端两碗粥并两三样小菜来,清淡些。”翠蕊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待翠蕊端着托盘回来,婉玉已收拾停当,头绾金镶五凤戏珠嵌宝钗,耳垂琥珀银杏坠,颈戴百蝠盘云赤金璎珞圈,身穿正红的百子缂丝掐金衣,腰间束着五彩如意长穗绦,系着翡翠八宝,腕上戴一对金镯一对玉镯,因怕金玉相撞,又在当中戴一个红珊瑚手圈。杨晟之双目发亮,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美得很,就该这样打扮。”说完站起身走到妆台边上,拿起一支摞丝金簪插进婉玉乌发里,左右打量,又止不住笑。 婉玉面上发烫,推了杨晟之一下轻声道:“你这是做什么,丫鬟们还都在呢。” 杨晟之浑不在意,拉了婉玉的手坐到桌前道:“快点吃罢。”说着殷勤的夹了一筷子菜。翠蕊在一旁看着心里酸涩道:“我伺候三爷这么些年,他连个笑脸都鲜少给过。”想着眼眶便红了,一低头掀了帘子走了出去。 婉玉用过粥,府中一个有头脸的老妈妈便到了,引着婉玉和杨晟之先往杨府的祠堂去,叩拜了杨家祖先。杨母这几日身上不好,二人便同去卧房叩拜了,又跟着婆子去了杨峥和柳夫人住的正院。一入厅堂之内,婉玉便瞧见杨峥和柳夫人端坐在上首太师椅上,郑姨娘立在柳夫人身侧,杨峥下头依次坐着杨昊之、杨景之、杨蕙菊,奶娘领着珍哥儿;柳夫人一侧下手坐着柳妍玉、柯颖鸾和柯瑞。 婉玉走上前,早有婆子设下拜垫,婉玉便跟杨晟之双双拜倒行礼。杨峥满面春风,上下打量婉玉,越看越满意,伸手从袖中套了一封又厚又沉的红包递到婉玉跟前道:“夫妻和美,早日开枝散叶才是。”柳夫人面上亦带了笑,给了红包道:“婉丫头嫁进来就是一家人了,家里的人你也都是认识的。”说完一一指道:“这是你大哥、这是你二哥,这是你妹妹,这是你侄子,这头是你大嫂子、二嫂子、你妹妹的姑爷。” 杨昊之见婉玉如粉荷垂露,看了眼杨晟之心中羡慕道:“原我就知道婉妹妹是个绝色,我见过的女子当中未有风姿如此绰约者,如今愈发了不得了,杨老三呆头呆脑,倒有这个艳福。”柯瑞想起往昔做小儿女时的光景,不由怅然,免不了盯着婉玉多看了几回,杨蕙菊心中又不悦,只是强忍着未将脸面拉下来。妍玉素不将婉玉放在眼里,想到如今自己嫁了嫡长子,婉玉只嫁了庶子,心里安慰,脸色稍好了些。 一番厮认已毕,杨峥吩咐摆饭,丫鬟们鱼贯而入安设桌椅,男子留正厅用饭,女眷则进了内室,柳夫人、杨蕙菊和珍哥儿入座,郑姨娘、妍玉、柯颖鸾和婉玉立在一旁伺候。柳夫人见了召唤道:“妍丫头一直没调养好,身子骨弱,先来坐罢。”妍玉也不推辞,由丫鬟拉了座椅坐了下来。珍哥儿见了立时伸了小胖手拽了婉玉裙摆道:“姨妈也过来坐。”又扭过脸对柳夫人大声道:“在家里都是姨妈喂我吃饭的,我要姨妈!” 柳夫人有意在新妇面前竖一竖威风,让婉玉立一天规矩,刚欲开口,便听外间传来杨峥的声音道:“罢了,罢了,咱们家人口少,也不用做这些,老二媳妇、老三媳妇都坐罢。”柳夫人听杨峥发话,也不好再拦着,便道:“都坐罢。” 寂然饭毕。丫鬟送上香茶漱口,婉玉又同柳夫人和众妯娌闲话几句便退出来,同杨晟之一道认各房亲戚。 杨家声势虽不及梅家,但亦属本地名门望族,尤以杨晟之金榜题名高中两榜进士入翰林院庶吉士,故家族中前来巴结攀亲的甚多,幸而当中不少人婉玉早已认识,一番寒暄相认过后已到了午时。 杨晟之并不带婉玉回正院,反往东北方去,婉玉眨了眨眼道:“不去正院跟老爷太太一起用饭?” 杨晟之皱了眉道:“不去,去那里做什么?你站着伺候,过了钟点再用饭不是养生之道,我已派了人回了,就说亲戚没认完,不回去吃。”顿了顿又道:“况原先我也都在自己屋里用饭,不去跟前凑近乎。” 婉玉听了此话目光柔和了几分,含笑道:“那咱们便回去,只是珍哥儿找不着我该吵了。” 杨晟之笑道:“他这是瞧见你了,往日里他自己在太太跟前吃饭也好好的。”又想起什么道:“我那抱竹馆本来狭小,与你订亲之后方才扩建大了,你若不喜欢院里花草和屋中陈设只管自己改了去,需要什么只管说,库房里有喜欢的就自己去挑,不可心的就告诉我,让小厮们买新的。” 婉玉道:“不必大张旗鼓的,如今就很好了。” 杨晟之回头一望,见丫鬟都极有眼色的远远跟着,便拉了婉玉的手笑道:“横竖你过两日就跟我进京了,不收拾也罢。我从京城回来之前早已买了一栋三进的宅子,小舅子还去瞧过,说你见了一准儿欢喜。” 婉玉道:“我也想了,这回多陪嫁了下人来,京城里人生地不熟,采买来的不知根底,不如从家带去,你原先身边伺候的人也少,我就从娘家挑了人来,有七八个昨儿就住进来了,还有二十来人,留在娘家等信儿。” 杨晟之道:“这些事你做主就是了,不必来问我。”说话间已回到抱竹馆,二人用罢饭,杨晟之道:“我有一干京城里来的朋友,听说我大喜便非要跟来金陵瞧瞧,有的本不想来,仕达说要壮门面,也千方百计的撺掇人家来,如今这几个都在杨家一处外宅里住着,我需过去招待招待,尽地主之谊。”婉玉忙道:“这个自然,你快去罢,我这 花间一梦第30部分阅读 欲望文 花间一梦第31部分阅读 花间一梦 作者:肉书屋 花间一梦第31部分阅读 罢,我这里你不必操心。” 待杨晟之走后,婉玉靠在床头眯了一会儿,而后起来梳洗打扮,重新换过衣裳,吩咐怡人道:“把红漆描金的那个箱子打开,我早先在里放了个石青色的包袱。” 怡人听了立刻取了过来,婉玉道:“你同我出去一趟。”说完带着丫鬟先去了柳夫人住的正院,偏巧妍玉、柯颖鸾和杨蕙菊都在,几人闲话了一番。 待从正院出来,婉玉便朝郑姨娘住的跨院走过去。此时夕阳西下,院里静悄悄的,婉玉走到门帘外,问道:“姨娘可在屋里呢?”连问了两遍,方听里头有人应道:“在呢。”话音未落,郑姨娘便从里头挑开帘子,见了婉玉立时眉开眼笑,忙让进屋道:“原来是老三媳妇儿来了,快里头坐。”忙不迭吩咐道:“桂圆,快斟一碗好茶过来。” 婉玉笑道:“叨扰姨娘了。”说着往里屋走,进去一瞧,只见翠蕊正立在屋里,登时就一怔,郑姨娘忙道:“是我劳烦翠蕊过来帮我打结子的。” 婉玉朝郑姨娘笑了笑,在炕上坐了下来,此时桂圆端了茶上前,婉玉端了茶眉眼一挑,见翠蕊仍无半分要走的意思,便合上盖碗笑道:“姨娘要是想打结子,我身边这个也会做些个花样,不如派她跟翠蕊去,两人做还快些。” 郑姨娘摆手道:“哪儿能劳烦你的人。” 婉玉笑道:“姨娘这么说就是跟我太见外了。”说完侧脸瞧了怡人一眼,怡人眉眼通挑,立时笑道:“我这就跟翠蕊姐姐去。”说完上前一揽翠蕊的胳膊道:“姐姐咱们俩上外间屋里,一边打结子一边说说话儿。”翠蕊并不情愿,原想留在屋里听婉玉说话,但被怡人一推也只好跟着走了。 婉玉见人走了,放下茶碗满面春风道:“我看姨娘精神气色都好,竟比我上回见还年轻了,身上穿的袄褂颜色也鲜亮,看料子是织锦的罢?” 郑姨娘见婉玉温柔可亲,又听她赞自己,知婉玉存心讨她欢喜,心中又是熨帖,又是得意,道:“这褂子还是晟儿讨银子做的,我这头上、脖子上、手上戴的,也没有一样不是晟哥儿孝敬的。” 婉玉听郑姨娘说“孝敬”,心里暗暗摇头,面上却笑道:“我也是想来看看姨娘,先前也没得闲儿好好说话。”说完拿了随身带着的石青色包袱道:“这里头是我送姨娘的东西,一件盘金彩绣的袄褂,一条天青色的绵绫裙子,是按照姨娘的身量裁的。另还有一包金三事儿和一根鎏金的簪子,样式都是最新的。” 郑姨娘听完忙把包袱打开,看见两套金器精巧别致,再一瞧衣裳,乍眼并不引人,但仔细看却能看出高雅不凡来,愈发笑得见牙不见眼,道:“你跟晟哥儿大喜,本是我应送东西的,你怎么反倒送了我衣裳首饰。” 婉玉笑道:“姨娘这是哪儿的话,我年轻,初到咱们家来总有不周到之处,还需姨娘提点,送点子小玩意儿也是应当的,姨娘又何必见外呢。” 郑姨娘满面堆笑,口中赞道:“不愧是大户人家里出来的,人长得跟天仙似的,还明事理,我们晟哥儿是个有福的。”待婉玉又热情了几分。一时唤桂圆端瓜果糕饼,一时又叫添茶。婉玉便寻些散话同郑姨娘说,到后来不必婉玉开口,郑姨娘便滔滔不绝,说自己养育杨晟之种种不易,又说先前在杨家如何受了委屈排挤,又说杨晟之如何又出息,说到动情处不由落泪。婉玉脸上挂了笑只听不言,偶尔劝慰两句,坐了将近半个时辰方才告辞而去。 回去路上,怡人低声道:“姑娘备了东西看郑姨娘,太太知道会不会恼了?” 婉玉道:“太太恼了又怎样?我一不管家二不争权,只是安安分分过自个儿的日子罢了,况只是送件衣裳和首饰,也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统共值多少银子呢。可别看这是小东西,郑姨娘和三爷必然欢喜,他们俩欢喜了,日子才能平顺了。”说完扭过头,见翠蕊在一射之地后跟着,微微蹙了蹙眉,扶着怡人慢慢走了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呃,好了,这章貌似也属于不得不交代的情节 等交代完回门,下头就是梅书达的事哈_ 鉴于大家强烈要求肉戏,回头我单独开个番外,满足各位对极度猥琐h的好奇心 = =! 被雷到概不负责 感谢观赏 正文 第四十一回【下】讽郎君情浓抱竹轩 且说翠蕊回到自己房里,推门便看见小丫鬟梨花正拿件衣裳在自己身上比划,梨花一见翠蕊立时慌张起来,赶紧把衣裳藏到身后头,低低叫了一声:“翠蕊姐姐。” 翠蕊疑道:“你藏什么呢?拿出来我看看。”说着走了过去。 梨花往后退几步说:“没,没藏着什么。”翠蕊不理,上前一把将衣裳夺了,展开一瞧,是一件桃红竹叶梅花折枝刺绣的长袄,料子轻软,虽已半新不旧,但仍能看出是件上等的衣服。 翠蕊两指拎着衣裳问道:“这是哪儿来的?你先前断没有这件,莫非你偷了哪个主子的衣裳不成?” 梨花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打死也不敢。”又小心瞧着翠蕊脸色道:“这是三奶奶赏我的。” 翠蕊吃了一惊:“什么时候?” 梨花道:“就是午饭时,我站在院儿里晾帕子,三奶奶从窗子瞧见了,就把我唤进屋问了两句,听说我自打进府就服侍三爷,已经三年多了,就赏了我两样首饰和这件衣裳。” 翠蕊听完怔怔的,身子一软歪在炕上,梨花赶紧过去轻轻推了她两把,唤道:“翠蕊姐姐,你没事罢?”又小声劝道:“我觉着三奶奶跟咱想得不大像,像个和善的人儿,姐姐也别……” 翠蕊摆摆手,将衣裳塞到梨花怀里,道:“你去罢,我想躺一躺。”说完翻身上床,脸对着墙躺下,泪便滴下来。她本是杨府的家生子,十二岁上到抱竹轩里伺候,这些年朝暮相处情窦早开,对杨晟之自然存一段心思。后来杨晟之金榜题名,翠蕊得知消息梦中都曾笑醒过,心里愈发认定杨晟之是终身依靠,加之郑姨娘也有意抬举她,翠蕊早已觉得自己是杨晟之的人了。谁想杨晟之待她反倒比往日淡了,又娶了梅家过继的女儿进门。她先前听说梅婉玉素有些不好的名声,只怕是不好相与的,心里就存了忧虑。待婉玉进门,她见杨晟之百般温存体贴,心里头就发涩;时方才又见郑姨娘满面堆笑着把婉玉送出来,心里愈发难受;如今连梨花都得了赏,婉玉竟未问过她话,杨晟之也未流露半分抬举她的意思,抱竹轩的丫鬟们只剩了她跟梨花两个老人儿罢了,自己也没个援助靠山,而婉玉身边的丫鬟们个个伶牙利爪,整个儿屋子护得严严实实,她无半分下手的机会。翠蕊前思后想,心不由灰了一半,躲在床上垂泪,暂且不提。 话说杨晟之过了酉时方才归家,婉玉向前一迎便闻到一股酒气,不由嗔道:“怎喝了这么多?”扭头吩咐道:“檀雪,端碗醒酒汤来。” 杨晟之道:“不妨事,朋友在一处聚聚,因是给我道喜,难免多灌了两杯。” 婉玉道:“脸红成这样还说不妨事,分明是吃醉了,回来是坐轿还是骑马?”一边说一边扶着杨晟之往寝室走。 杨晟之并未喝醉,但温香软玉在怀,幽香盈鼻,心中荡漾,索性靠着婉玉,弓着背,把头歪在她肩上道:“骑马回来的。” 婉玉一推杨晟之瞪了眼道:“骑马回来?万一跌了摔了怎么得了?谁同你一起去的?是不是竹风?见主子吃酒了怎也不想得周全些,办事没轻没重的!别的长随和小厮呢?就任你骑了马在街上晃悠不成?” 杨晟之一怔,双目直勾勾的盯着婉玉看了片刻。婉玉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摸了摸脸道:“你瞧什么?” 杨晟之猛一把将婉玉搂在怀里,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伏在她耳边低声说:“我瞧我媳妇儿长得俊。” 婉玉的脸“噌”一下红到耳根,心里又甜又软,又有些说不清的滋味,拼命推着杨晟之道:“作死呢,丫鬟们还都在。”说着眼睛瞥见檀雪端了醒酒汤进来,见他两人搂在一处又急忙躲了。婉玉大羞,挣扎道:“你不要脸面我还要呢,还不快放开。” 杨晟之将头埋在婉玉颈窝处闷笑起来,仍死死箍着她。婉玉没好气道:“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耍酒疯!” 杨晟之嘿嘿笑着松了手,一头栽到床上。婉玉喘了口气,理了理衣裳,方才叫丫鬟们进来伺候,杨晟之喝了醒酒汤,将衣裳换了,歪在床头看婉玉坐梳妆台前卸首饰,二人有一句每一句的说话儿。先说前来道喜的几位京城官宦世家子弟,又说席间请了哪里得戏班子唱戏,杨晟之道:“小舅哥是个海量,无论喝多少杯脸都是白的。” 婉玉转过头对杨晟之笑道:“爹爹最恨纨绔,唯恐子孙不成器,斗鸡走狗的轻薄事儿一概不准沾染的,达哥儿自小不知挨了多少打,到底也不改,吃喝玩乐,赏花玩柳,样样都不落,他还会唱戏,涂了脸往台上一站,身段唱腔全都像模像样的。” 杨晟之点头道:“是了,听过他唱曲儿,比青云班的小凤音声音还脆亮。” 婉玉道:“今儿晚上他喝了不少罢?不知怎么回家的?” 杨晟之道:“小舅子喝了个半醉,在杨家那处别院里住下了,已经遣了人往梅府上送了信儿,别院里还有下人伺候着,我明儿一早便过去瞧瞧,你放心就是了。” 婉玉蹙了眉道:“别院里住的公子哥儿全都是京城里有来头的,万万别生出什么事才好。” 杨晟之道:“我凡事有分寸,他们跟咱们一同启程回京,横竖也没几天了。” 说话间丫鬟们端了手巾、铜盆、木桶等物鱼贯而入,婉玉看了杨晟之一眼,状似不经意道:“翠蕊从下午就身上不爽利,一直躺着,晚饭也不曾用。我本想唤她来问问话的,见她这样也就罢了。又恐她生了病,让她好生歇歇,晚上让采纤替她服侍你梳洗。” 杨晟之伸出胳膊让采纤把袖子挽了,低头道:“日后这档子事儿不用问我,你做主就是了。” 婉玉看了看杨晟之脸色,试探道:“翠蕊多大了?在你身边伺候多少年了?应是你身边头一个大丫鬟了罢?” 杨晟之听了此话看了婉玉一眼,又收回目光道:“翠蕊伺候了我几年,也是兢兢业业的,不能薄待了她,如今她年纪也大了,我一直琢磨着找个合适的人家给她放出去,赏赐给的丰厚些。” 婉玉听杨晟之这般一说,原本悬着的心方才放了下来,抿着嘴笑道:“那我也替她留意着,回头问一问她,她家里可给她订亲了,或是她自己有什么可心的。”杨晟之点了点头并不说话。 一时无事。待盥洗后二人入了罗帐,杨晟之搂了婉玉道:“下回有话就跟我直说,不用拐弯抹角的。”热气吹到婉玉脸上,婉玉不知是心虚或是羞涩,脸儿又热起来,看着杨晟之装傻道:“什么拐弯抹角?我怎么不明白?” 杨晟之笑道:“你要不明白,那我回头就把翠蕊收用了。” 婉玉似笑非笑道:“那正好,我瞧着她也有这个心。先前儿我还记得你跟我说一番话,要什么‘贤妻美妾’,赶明儿个我就收拾一间房,摆上酒席让你纳美妾进门儿,如此一来就显得我贤良了,也趁了你‘贤妻美妾’的心愿,真真儿是一举三得。” 杨晟之听了笑道:“我才说了一句,你就拉上这么些,还把先前的话翻出来了,也不想想我是那个意思不是。如今应让你知道知道厉害,振振我的夫纲。”说着便俯身亲了上去。 婉玉笑着推道:“你等等,我还有话要说呢。” 杨晟之不耐道:“明儿个再说。”说着又欲亲上去。婉玉伸手按了他的嘴道:“就这会子说。”杨晟之叹了口气,耷拉脑袋道:“成,你说。” 婉玉道:“不知京城买的宅子有多少间房?” 杨晟之不明所以,道:“约莫十七八间罢,你问这个做什么?” 婉玉抿着嘴笑道:“若是房子少,还得换一栋,免得日后什么翠儿、蕊儿、红儿、花儿的多起来,连个房子都没得住,岂不是愈发显得我不‘贤良’了?” 杨晟之方才明白起来,又是咬牙又是笑道:“今儿个不让你求饶,日后还了得?”说着便亲嘴。帐内一时红被高拥,春光融融,不在话下。 第二日,婉玉梳洗罢先到杨母处请安,又在柳夫人跟前站了规矩,回去检查珍哥儿课业,二人说笑了一回。一时柯颖鸾便来了。坐在房中同婉玉说话儿,聊着聊着便往家事上扯道:“听说妹妹在梅家就会管家,如今你来了我跟嫂子也好有个臂膀。” 婉玉垂头笑道:“我还小,什么都不懂,哪里会管什么家了,只是嫂嫂们疼我,这才赞我,我却知道自己有几分斤两,再说了,两位哥哥都是嫡出的,嫂子们又都干练精明,我粗粗笨笨的,若是嫂子们忙不过来,我帮衬帮衬倒还省得,若是让我操持,只怕倒把家管乱了,真是万万不能了。” 柯颖鸾笑道:“妹妹说哪儿的话,梅家出来的断错不了,你先逝的那位姐姐,手一份嘴一份的,家里上上下下清明。”心里道:“老三媳妇儿倒守本分,谁知她说得是不是心里话儿。” 婉玉笑道:“我哪儿能跟那位姐姐比,我是什么出身你还不知道,不过是顶个名头好听罢了。”一语未了便听门口有人道:“妹妹这么说真真儿不像了,莫非是看不上我们柳家?”说着话儿,妍玉已款款的走进来,一见柯颖鸾便掩着口笑道:“哎哟,原来你也在这儿,你们俩交心怎也不叫上我?莫非是嫌我了不成?” 婉玉和柯颖鸾连忙站起来让座,柯颖鸾笑道:“嫂子哪儿的话,我是路过这儿,顺带来看看妹妹罢了。” 婉玉亦笑道:“嫂子也误了我的意,我先前不过是个庶出的,幸而沾了柳家的光,否则如今还不知在哪儿呢。”说着唤道:“怡人,重新端细茶瓜饼上来。” 妍玉斜倚在炕上坐了,对婉玉道:“你若真能这么想就好了。”又对柯颖鸾道:“牌子都发下去了?太太要的料子可找到了?” 柯颖鸾道:“牌子早发下去了。只在库房里翻了半日也不见那料子,是不是放在别处了?” 妍玉端起茶吃了一口,半掀了眼皮瞧了柯颖鸾一眼,又看着茶道:“这我就不知了,早先这家也不是我管,登记造册的物什跟存货比对只少不多,短了什么,缺了什么,我哪儿知道到何处去了?那料子是宫里才用的烟霞缎,许是哪个奴才瞧着好,偷出去卖了钱,贴补家里也未可知。这事可得好好查查,家里要出了内贼可就糟了。” 柯颖鸾知妍玉在排揎她贪官中的钱,又总贴补娘家,登时恼怒起来,冷笑道:“嫂子说得是,如此论断是我失察了。”又看向婉玉道:“珍哥儿呢?我刚来时还看见他在这儿,这会子怎不见人了?看着珍哥儿那孩子我从心眼儿里就喜欢,同昊大哥长得像着呢,一看就是咱们杨家嫡亲的子孙。” 妍玉想到珍哥儿就觉得膈应,还隐隐有些难堪,如今听柯颖鸾提起来脸色果然不自在起来,假笑道:“弟妹也别急,等你生个大胖小子,一准儿跟珍哥儿一样,让人从心眼儿里就讨人欢喜。” 柯颖鸾久婚无子,这一下轮到她变了脸色。婉玉只垂头看着茶杯装死,听这二人言辞渐厉,有一触即发之势,立时笑道:“我得了一瓶子新茶,要沏三四回才能出来成色,吃着轻浮,嫂子们也都尝尝。”说着执起茶壶亲自给二人添茶。 柯颖鸾站起来道:“三弟妹别忙了,我叨扰半日,也该回去了。” 妍玉似笑非笑道:“瞧瞧,我一来,你怎么到走了?还是我妨着你们不是。” 柯颖鸾回头道:“这倒是你多想,我可没这心了。” 妍玉也站起身道:“我还有些家事要理,也不坐了。”说完跟柯颖鸾一同告辞,婉玉殷勤送到门外。待二人走远了,怡人凑上前看着两人背影道:“好端端的,她俩人跑来做什么?” 婉玉冷笑道:“还不是来探探我的意思,她们不知道我要跟三爷进京,唯恐我不走,家里的事怕我伸手呢。”想了一回又道:“我瞧着二房媳妇儿如今日子难过,妍玉哪里是省油的灯,处处挤兑她,这里头恐怕还有太太的意思。鸾姐儿过来也兴许是笼络我。这档子烂事儿我才懒得理睬,让她们自己斗鸡去。” 正说着,银锁打起帘子进来道:“翠蕊在门外问奶奶可得了闲儿了。”婉玉坐到罗汉床上道:“让她进来罢。”翠蕊便走进来,满面带笑,手里拿了个包袱,先跪下磕头道:“请奶奶千秋大安。” 婉玉道:“起来罢,昨儿个我就想问问你的话,谁想你身上不爽利,此时可大好了?” 翠蕊忙道:“早已好了,劳烦奶奶惦记。”说着将包袱打开,露出一件衣裳,道:“我思来想去也不知怎么孝敬奶奶,就亲手做了件衣裳,料子极好,望奶奶别嫌弃我手艺糙。” 婉玉点头笑道:“劳烦你有这个心。”说完摆手让怡人将衣裳收了,又道:“”我听你三爷说了,你伺候了他几年,一直妥帖周全,也极有辛劳……” 翠蕊一听连忙抢了话道:“能伺候三爷是我的福分,日后还望能长长久久的伺候三爷和三奶奶。” 婉玉并不搭腔,端起茶喝了一口,转过头对怡人道:“去把昨儿晚上三爷给我的木匣子拿来,再把柜子里那两匹缎子取来。”怡人转身去了,片刻拿了一只錾云龙纹盘云描金的乌木匣子,婉玉将匣子打开,从中拿了两块银子,又把手上一个金镶水晶的戒指退下来,对翠蕊道:“这儿有二十两银子和两匹缎子,戒指是我额外给你的,你伺候三爷时日最久,理当多给些赏赐,拿着罢。” 翠蕊只觉这赏赐过于丰厚了,心中惴惴的,眼睛朝婉玉脸上溜去,碰巧二人目光相撞,翠蕊忙垂了头道:“这是尽本分,不敢要什么赏赐。” 婉玉笑道:“既是赏你的,就拿着罢。” 翠蕊方才伸手接了,道:“谢三奶奶赏。”心中暗道:“梨花也领了赏,但不过是点子首饰和衣裳,三奶奶一下打赏了我这么些银子和绸缎,看来是三爷在她跟前儿说了,要将我留下来,这才多赏赐些东西,好叫我日后尽心。”想到此处不由喜形于色。 此时婉玉缓缓道:“昨儿个三爷跟我说了,你如今年纪渐渐大了,家里恐怕也给你打算,把你留在身边伺候错过年纪,反倒是我们做主子的不宽仁。” 翠蕊只觉头上打了一个焦雷,猛抬起头,脸色煞白。婉玉道:“你宽心,绝没有赶你的意思。只不过三爷过几日就要上京去,你就留在这儿罢,若是家里选定了婚配的人,便尽管嫁了,若仍未选定,就仍留在此处听差,月例用度比照你先前,绝不亏一分。待你出嫁,三爷还会赏你份嫁妆,也是这么些年主仆的情分。” 翠蕊听罢浑身登时瘫软,“噗通”一声跪倒,眼泪便滴下来,哭道:“奶奶明鉴,我从没想过出府,若要从府里出去,我宁愿一头撞死!我愿意一辈子伺候三爷和三奶奶,求奶奶给我个恩典!”说着朝婉玉跪着扑过去,要抱她的腿。 怡人抢上前拦住,银锁和金簪忙去拽翠蕊胳膊,欲把她拉起来。婉玉道:“你不愿出府,便只管在这府里呆着,若想成亲后仍然进府来,那只管放心,日后你在杨府必有一份差事。” 翠蕊哭道:“三奶奶,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婉玉听了盯着翠蕊的脸道:“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 翠蕊支支吾吾道:“是,是想跟着三爷和奶奶和身边贴身伺候……”说着,脸已涨得如红布一般,话一出口,翠蕊便瞧见怡人等几个丫头均露出不屑之情,自己也觉得没脸,但强忍着耻央告道:“我伺候三爷这么些年,从未想过走出这个门儿,奶奶大度柔和……还请奶奶……请奶奶……”声音愈发小起来。 婉玉道:“方才同你说的是你三爷的意思。” 翠蕊抽抽噎噎哭了起来,不住给婉玉磕头道:“还请奶奶疼我!” 正此时,只听银锁在门口道:“三爷回来了。” 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电视购物版: 花间一梦更新了?!对!你没有看错!它确实是更新了! 更新龟速的花间一梦竟然在短短的两天时间里再次更新了! 哇哦!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耶! 你们还等什么,还不赶紧敲打键盘,写下留言,诉说你们对禾晏山的爱! 咆哮体版: baby,你们在等什么?时间不等人的有木有!!! 俺竟然更新了有木有!!!亲,更新字数还那么多的有木有!!!! 还不赶紧留言有木有!!! 时事版:为庆祝建党九十周年,特别献礼! 感谢观赏_ 正文 第四十二回【上】新女婿回门拜岳丈 话说翠蕊一行哭一行央告婉玉,忽听银锁传话说杨晟之回来了,扭头一瞧,恰看见杨晟之迈步走进来,登时喜出望外,唤了一声:“三爷!”便扑倒跪在杨晟之跟前哭道:“我的爷,你可回来了,你不能不为我做主,看在咱们这么些年的情分上,千千万万莫要赶我嫌弃我,能守在你身边伺候,即便是当牛做马也心甘情愿!”杨晟之一怔,心里已明白了几分,并未开口,只朝婉玉望了过来。 婉玉略一沉吟,暗道:“翠蕊是杨晟之身边第一得用大丫鬟,朝夕相处不比常人。我与他才刚成夫妻两日而已,虽是新婚燕尔情意正浓,但情分尚浅,如今翠蕊这般一哭,反倒显得是我方才用了强,要逼她似的,若因此埋了刺,横生枝节便不好了。”刚想到此处,又听翠蕊哭道:“我自打进府就在您身边服侍着,这些年也未犯过大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三爷和三奶奶若是一意要赶我走,我也不敢埋怨,横竖是我的命,我宁愿一头撞死,也不出这个门儿!” 杨晟之见翠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到底有些不忍,暗道:“翠蕊到底服侍我一场,我早已说要打发她走,婉妹又何必逼她到这步田地呢。”又看了婉玉一眼,目光中带了两分嗔怪之意,想要开口抚慰翠蕊几句,只见婉玉端端正正坐在罗汉床上,沉着声音道:“怡人,你替我说。” 怡人立时站出来呵斥道:“翠蕊,你在三爷跟前搬弄什么是非!我们奶奶赏了你二十两银子,两匹缎子,因觉着你是三爷跟前的老人儿,这些年辛劳,又额外赏了她自己的一个金戒指。同你说的,也是三爷交代的话,说你岁数渐渐大了,不想耽误你青春,要日后放你出去,又说你要不想出府,杨家里总有你一份差事,月例用度都比照你先前,一分都不动。是你自己存了臊人的意思,竟要我们奶奶疼你、抬举你。没脸的东西,也不想想若是三爷有这个意思,还用得着交代我们奶奶那番话儿?三奶奶不过是看在三爷的面上,觉着你在三爷身边多伺候了几年,又有些头脸,这才与你笑脸相待,和气相迎,你倒作耗,欺负我们奶奶好性儿,在三爷跟前胡说八道!你求三爷,央告三爷我们不恼,但你不该诬赖我们奶奶,什么叫‘三爷不能不为你做主’、‘三奶奶一意要赶你走’,三奶奶什么时候赶过你了?你这般说好像我们奶奶仗势压人容不得你似的,到底安的什么心?” 怡人口齿伶俐,一席话说完杨晟之面色无波,目光却沉了下来,低头看着翠蕊道:“方才怡人说的可是实情?” 翠蕊跟着杨晟之身边多年,已知主子动了怒,不敢看杨晟之脸色,也不答腔,连杨晟之的腿也不敢抱了,只垂了头哭得抽抽搭搭的。 杨晟之又问一遍:“问你话呢,方才她说的是实情不是?” 翠蕊哽咽哭道:“三爷,这些年来,你身上穿的衣裳有多少是我的针线,你吃的糕饼点心有多少是我亲手制的,你扇子上挂的络子,腰间系的帕子,也全是我夜里在蜡烛底下一个个凝着心思做出来的,求你……求你……” 杨晟之心里已全明白了,走到罗汉床前坐下来,看着翠蕊道:“三奶奶交代你的正是我的意思,你伺候我这么多年,到底主仆一场,眼见年纪大了,不为你打算是我们做主子的不宽仁。我本想着,等过两日上京,就留你在这抱竹轩里,待日后你家里给你择了人家,风风光光送你出去,也算是缘分一场。但你既存了这个心,我倒万万留不得你了!待我上京之后,你也收拾了东西家去罢。” 翠蕊眼前黑了一黑,跪着爬到杨晟之跟前大哭道:“我不敢了!我再不敢了!三爷要打要骂只管发落,万万别打发我出去,我伺候了三爷这么些年,还求三爷给我留脸见人!” 杨晟之缓缓道:“我给你留脸?你可给我留脸了?可给三奶奶留脸了?即便你伺候了我一场,有些脸面,也应该知道自己做丫头的本分!我此刻未发落你出去已是给你留脸了,过两日你便家去罢。” 翠蕊哭得愈发厉害,苦苦哀求道:“三爷,我真再不敢了,你念在往日里……”一语未了,杨晟之便道:“你回罢,莫非让我此时就把你妈叫来带你出去不成?” 翠蕊听杨晟之口气渐厉,登时住了口,浑身发软瘫在地上,檀雪和霁虹二人上前左右架住,将翠蕊带了下去。 婉玉方才冷眼观瞧,见杨晟之打发了翠蕊,不由微微颔首,但面上不露一丝声色。此时杨晟之转过头看了看婉玉脸色,便要拉她的手。婉玉一把将手抽了回来,低头整着衣摆和宫绦,一声也不吭。杨晟之仍要去握婉玉的手,婉玉又将手夺了,低着头不说话。杨晟之抬头对怡人使了个眼色,怡人立时会意,带着丫鬟们出去了。杨晟之赔笑道:“三奶奶莫要生气了,我替那个没脸的丫头给三奶奶赔不是。” 婉玉冷笑道:“不敢。下回你自己的丫头你自己打发,别回来闹得我受累不讨好,让人家主子爷们以为我介意个小丫头子,巴巴的耍滛威要撵她出去呢。” 杨晟之知是自己先前误解让婉玉恼了,便上去揽她的肩膀,一径儿往怀里搂,婉玉挣扎不过只得伏在他胸膛上,杨晟之低了头道:“什么你的丫头我的丫头,我的就是你的,你就是院儿里天王老子,我都要听你的呢,何况那些个小丫头子?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只要不把我撵出去就是了。” 婉玉冷着脸道:“说得好听,你看不上的丫头就让我做j人打发了,看上的呢,自然自己做好人收用了,倒是打了手好算盘。” 杨晟之哭笑不得,凑在婉玉耳边道:“哪儿有什么我看得上的丫头,你醋什么?小生我就看得上你一个,早已朝朝暮暮魂牵梦萦,生生死死以身相许了。” 婉玉脸上发烫,推开杨晟之,瞠大眼睛道:“既如此,你方才还不信我?” 杨晟之笑道:“我记着了,日后只信你的。” 婉玉哼了一声道:“口蜜腹剑!” 杨晟之搂着婉玉摇来晃去道:“三奶奶莫要再恼了,小生给奶奶赔不是,你就原谅则个。” 婉玉伏在杨晟之胸膛上,一颗心早已给哄软了,何况她本就未曾生气,不过是借机拿捏罢了。两人在一处静静拥了半晌,婉玉道:“方才大嫂和二嫂都来了。” 杨晟之皱了眉道:“她们俩来做什么?” 婉玉道:“不过是闲话,可这两人倒很不投机,未说两三句就针锋对了麦芒。” 杨晟之道:“大房和二房没有一日不闹腾的,咱们只管看着就是了。太太原就偏心大房,如今她侄女又做了大房媳妇儿,更了不得了,整个儿府里的事都由大房去理。二嫂子原来手里捏着权,怎能甘心情愿的放开手?二则她手脚不干净,如今太太吩咐家事一律不让她沾,二嫂看着大房眼红,镇日里跟二哥闹。” 婉玉听了从炕桌上取了个填瓷青花茶碗,给杨晟之倒了杯茶,口中道:“你二哥倒是好性儿,如今二房这么些年还一无所出,鸾姐儿还把太太给二房的丫头给治死了,二哥也一声不吭的。” 杨晟之冷笑道:“他哪儿是一声不吭,早就找着乐子了。青云班里原有个唱花旦的小戏子,唤做蔷官,虽是个男子,但生得白净标致,看着娇娇怯怯的,因爱自称‘奴家’,有好事之徒就给取了个诨号叫‘爱奴’,反比‘蔷官’之名叫得响了。二哥爱他跟珍宝似的,还问我借了五百两银子,凑上他五百两私房钱,把爱奴从戏班子里赎买出来,做了娈宠,除却进内院,在外都形影不离的。” 婉玉吃了一惊,放下茶壶道:“二嫂知晓这事?她若知道是你给二哥银子赎小倌儿出来,还不来找寻来闹翻了天!” 杨晟之道:“我和二哥有言在先,他定不会说是我给他银子。我也是瞧着二哥可怜,娶个河东狮,一肚子委屈窝囊,镇日里缩头缩脑的,好容易有个可心的人儿,他又巴巴的求上我,我怎能不帮衬一把?再者说,爱奴是个男人,二嫂即便知晓,恐也会睁一眼闭一眼罢。” 婉玉摇了摇头笑道:“那倒未必。”后二人寻了别的话儿说,暂且不提。 且说第二日正是婉玉回门之日,二人清早起床梳洗穿戴妥了,又命奶娘抱了珍哥儿来,一同坐马车回了梅府。梅海泉和吴夫人早已等候多时了,二人行了跪拜之礼,吴夫人忙扶了婉玉起来,握着她的手不住打量,见婉玉气色甚佳,眉目间笑意舒展,两颊一袭娇羞之色,心中略定。 梅海泉则容色严肃,对杨晟之一招手道:“你随我来罢。”杨晟之不敢怠慢,忙跟在梅海泉身后,直进了正房外间的一处书房中,杨晟之留心打量,见房中极雅致,迎面挂数幅墨迹书法,其余三壁皆是书格,屋当中设一紫檀雕梅兰竹菊大案,案上设七八方端砚,又有黑漆牙雕笔筒、花梨百宝嵌笔筒、豆青釉夹彩梅竹笔筒等各色大笔筒,连带铜胎掐丝珐琅莲花笔架上全都满满当当插着大小毛笔。笔架旁设一蓝釉青花竹蝉笔洗,那边摆一官窑美人觚,内有一簇黄菊,花朵硕大如绣球一般。桌上散放着两三册书,正当中乌金釉瓷捆竹镇纸压着一张簪花小楷,落款为:“金钗客。” 杨晟之暗道:“‘金钗’显然为女子名,而能出入正房书斋写字的必定为岳母大人了,梅家确为诗书礼乐之家,女流写出的字皆可羞煞男子,与杨家截然不同矣!” 梅海泉绕到书案后坐了下来,杨晟之垂手站在书案前。梅海泉眯着眼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将杨晟之打量了五六遭,见他今日穿大红底子绣金莲纹团花吉服,腰系绣金竹叶纹样的镶玉腰带,衬得整个人轩昂挺拔,愈发显出沉稳圆融的气度来。梅海泉忆及杨昊之举止轻浮、风流自赏,再一看眼前的杨晟之,立时觉得新姑爷愈发顺眼了些。心中暗叹一声:“罢了,女儿再嫁入杨家,也是她的命,只盼着这杨晟之真是个不同的,日后女儿能事事顺意,也了却我的心头之事了。”遂对杨晟之道:“日后进京有何打算?” 杨晟之毕恭毕敬道:“小婿初打算散馆后留京任用,若不能留馆为翰林,便往六部,历练几年。这几日因婚事耽误了课业,回去必要苦读补上才是,翰林院中卧虎藏龙人才济济,我本是第三甲才点进的庶吉士,若不发奋定流于末等之辈矣。” 梅海泉素喜奋进谦和之人,听了此话态度亦缓和了些,便道:“既是一家人了,你也不必拘着,有一番话我需好生与你交代一番。” 杨晟之道:“请岳父大人示下。” 梅海泉沉吟了半晌道:“我先前就莲英一个女儿,她身上虽落了残,但仍是个绝佳的女孩儿,只是你那兄弟……”说到此处叹了口气。杨晟之对此事一清二楚,听梅海泉提及也觉得羞臊,埋了头不语。 梅海泉接着道:“如今婉丫头竟又嫁到你们杨家,她虽是过继来的,但却如同我的亲生女儿一般,也是我和她母亲的心头肉,若她再有差池,我便真不能再饶了!即便豁出了性命,也得护着我的闺女!”说到后来语气森然凌厉,双目也瞪得如铜铃一般。 杨晟之登时跪倒在地,道:“岳父大人在上,我既娶了婉玉为妻便必定善待她,绝不能辜负她,生同衾,死同|岤。但凡有我一日,便有她一日。若有违此言,必不得好死!” 梅海泉俯身去扶杨晟之,说:“若是你们夫妻二人同心,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我也就快慰了。”顿了顿又道:“我前几日跟亲家公说了,珍哥儿年纪虽小,但开蒙之事不可耽误,我有一个旧识唤作白思远,原先便是远儿和达儿的老师,如今在京城为官了,学识渊博,我已和他通了书信,他答应教珍哥儿课业,如此珍哥儿便跟着你们二人一同上京去。” 杨晟之想到如今珍哥儿要同自己上京,杨母是头一个舍不得的,老爷和太太次之,但奈何白思远实是个名士良师,又有梅家发话,为着长孙前程便也就允了。而自己那长兄定然不甚在意,妍玉却是头一个巴不得把珍哥儿送走的。不由叹息自己这小侄子年纪小小便没了亲娘,父亲还是个昏聩不省心的,继母又不是宽仁之辈,幸而有外公家相护才得以无忧,杨晟之心生怜惜,口中连声答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段交代完了,就能引出下面另一场风波啦_ 另外,因为时间关系,以后留言就不能每条都回复了,但是俺每条都会看滴,谢谢大家支持!! 感谢观赏 第四十二回【下】泼二嫂寻衅闹外宅 话说梅海泉在书房里训示杨晟之,婉玉跟着吴夫人进了卧房说话儿,吴夫人拉了婉玉的手问长问短,又特特叫了跟在婉玉身边的丫鬟婆子问话,听人人都说新姑爷待姑娘体贴,紫萱又在一旁凑趣,吴夫人心中欢喜,脸上方才展了笑意,一时间也其乐融融。 紫萱笑道:“待会儿送你件东西,可不许嫌不好。” 婉玉道:“嫂子的东西必定是好东西,我哪里敢嫌不好呢。就是嫂子手巧,针线做得鲜亮,结子络子打得好,画的花样子也精细,我总想讨嫂子亲手做的东西,但嫂子总腾不出手,眼见着我大哥的衣裳鞋子一件比一件精巧,只怕他如今除了穿嫂子做的,其他的都不稀罕了罢?” 紫萱去拧婉玉的脸道:“拧嘴!你嫂子长嫂子短哄着我替你绣帕子打结子,作这个弄那个,又琢磨出幺蛾子,让我在杯子上绘出什么花儿啊虫儿啊的给你,这会子又在太太跟前胡说了。” 吴夫人笑道:“萱姐儿画得好呢,前儿个还给我画了两只猫,卢大人的夫人来咱们家作客,看着那画儿赞不绝口的,我就送她了,回头再给我画一幅挂上。”紫萱连忙应了。吴夫人又道:“你要送婉丫头什么东西?拿出来让我也瞧瞧。” 紫萱便命香草去取,不多时捧来一个掐丝戗金的五彩大盒子,把盒子打开一瞧,只见盒中装着十个杯子,层层套叠,取出来依次摆出来看,均是上等的官窑白胎瓷器,光洁如玉,白如凝脂,大的有四寸来长五六寸宽,小的竟如拇指大小,瓷器上绘的皆是唐宋元各名家的花卉虫鸟,配色或雅致清新,或艳丽厚重,画功精细娴熟,仿得惟妙惟肖,杯子一侧绘?br /gt; 花间一梦第31部分阅读 欲望文 花间一梦第32部分阅读 花间一梦 作者:肉书屋 花间一梦第32部分阅读 绘画,另一侧则题此花鸟的诗词名句,字体端严,骨气劲峭。每只杯子均用黄金镶底,镂出双鱼卧莲花样,奇巧非常。 众人观之赞叹不绝,婉玉早已看呆了,拿了一个杯子在手中把玩。紫萱道:“画这套杯子真真儿累死我,字儿是你大哥题的,原想着你成亲那日就送给你,谁想还有一只没画完,耽搁到今天。” 婉玉心里一暖,拉了紫萱的手笑道:“好嫂子,我见过的精巧器皿多了,竟没有一件及得上它。嫂子待我亲厚,这个心我长长久久的不敢忘。” 紫萱笑道:“就属你嘴甜,你若是喜欢也不枉我忙一场。其实你画的梅花、兰花、竹枝子的也极有韵味,就是你惫懒,不爱动笔画罢了,回头也给我画个梅兰竹菊的瓶儿,我摆在屋里头插花。” 婉玉笑道:“我哪里是懒,不过是在你跟前不敢班门弄斧罢了,嫂子既然喜欢,这个好说,我必定送你一个。” 吴夫人心中欢喜,道:“让他们端些时鲜的瓜果糕饼上来,昨儿个你大哥带来好的蜜饯果子来,咱们娘儿几个一同尝尝。” 正说到此处,婉玉瞧见梅书达站在廊下透过窗户跟她招手,便借故起身走出去,站在回廊底下对梅书达道:“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呢?怎不进屋去?方才磕头时只见了你一面,然后就不见人影儿了。” 梅书达拱手打千道:“给姐姐道喜,如今可选了佳婿了!杨老三比杨老大强过千倍万倍,我看着他对姐姐也是真心,若他以后欺辱了你,只管跟我说一声,我马上给你出气去!”也不待婉玉说话,又笑着说:“姐姐今日里瞧着愈发闭月羞花了,戴的钗环也好看,用的帕子也好看,穿的衣裳也好看……” 话音未落,婉玉便笑道:“你别用好话儿哄我,指定你有什么事要我帮忙了,是也不是?” 梅书达叹一声,又笑嘻嘻道:“女孩子若是太聪明了也不讨人欢喜,日后你在杨老三跟前要懂得装一装傻才是。” 婉玉抿嘴笑道:“你什么事说说看,我听着呢。” 梅书达搔搔头,吞吞吐吐的,终深吸了口气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瞧上一家姑娘。这几日想起来,总觉得吃不好也睡不香的,恐是犯了什么相思症。” 婉玉一怔,而后忍着笑道:“原来如此,不知是哪一家的千金闺秀,能入你的眼了?” 梅书达道:“是京城孝国府家的三姑娘,叫李秀微,我在孝国府家的园子里无意撞见的,是个极清俊的上等女孩。” 婉玉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道:“孝国府也算世代簪缨的大家旧族,沾着皇亲国戚,乃朝中权贵,门第上也相配了。” 梅书达道:“只不过她吃亏了一件,是庶出,也不是记在太太名字下养的。但那谈吐举止,通身的气派都是极出挑,我瞧着还有几分你的品格呢。” 婉玉一戳梅书达脑门,笑道:“少拍我的马屁,你既看上人家姑娘,先不管是不是庶出,我定要去瞧瞧的,若真是个胭脂英雄,她是庶出的又怕什么?我给父亲母亲写信,替你央告下来便是。” 梅书达闻言喜不自胜,左一个揖右一个揖道:“谢过姐姐,还是姐姐疼我!” 婉玉摆了摆手道:“好了,莫要谢了,还不赶紧进去,听说大哥买来好些蜜饯果子,母亲都赞好。” 梅书达跟在婉玉身后往屋中走,口中道:“还不是大嫂子爱吃才买的。”说两句又想起什么,一拽婉玉袖子道:“还有一桩事未跟你说,我瞧着孝国府倒有意把嫡出的四姑娘明微跟咱们攀亲似的,我看出了意思,孝国府那头就没再去过了。” 此时梅书远领了珍哥儿进屋,这厢梅海泉也同杨晟之从书房里走了出来,梅书达便住口不说了,同婉玉进了屋,众人凑一处说笑一番。待用罢了饭,梅书远带杨晟之厮认了梅家各房的亲戚,留到用了晚饭方才送他们夫妇出门。 刚坐上马车,婉玉便问道:“爹爹把你叫到书房里做什么呢?” 杨晟之道:“不过是问训几句罢了。我倒瞧着书案上有一幅刚写得的字甚好,落款是‘金钗客’,我猜是岳母大人的墨宝。” 婉玉道:“正是母亲写的,‘金钗客’是母亲的别号,父亲累时,有的信函都是母亲代劳,我那两个兄弟,开蒙之前都是母亲教习文练字。” 杨晟之奇道:“开蒙之前的事儿你都知道?” 婉玉忙道:“听母亲身边的老妈妈们说起来的。”又扯开话头说:“过几日就要上京去,行李已打好了大半,回头你有什么特别要交代的东西,我让丫头们打点上,别落下来。” 杨晟之道:“就把我给你那几个填漆的匣子收好带着,旁的也什么要紧。” 婉玉道:“到底还是你身边的丫鬟对你日常惯例清楚些,翠蕊想必是支不动的了,梨花还生嫩,也不是省力的,我记得先前你身边好像有个叫碧枝的小丫头,顶顶伶俐的,她姐姐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上回你大哥成亲时我见过,怎就不见人了?” 杨晟之道:“你竟还记得她,说起来也是一宗事故。二嫂两个月前不知听了哪路高人的指点,竟跑到老太太跟前求,要把碧桃讨来给二哥作妾。”说到此处,笑着问婉玉道:“你说,二嫂忽然转性了,这是为哪般?” 婉玉低头抻了抻衣摆,似笑非笑道:“还能为什么?还不是银子闹的。碧桃是老太太身边最有头脸的丫头,管着老太太的家私,二嫂定是瞄上老太太的私房钱了,否则她怎能容得了二哥纳妾?” 杨晟之赞许的拍了拍婉玉的手道:“是了。大房把二房压得狠了,如今二房除了月例和父亲给的几间铺子,旁的半分油水都捞不上。柯家又来叫穷,二嫂觉着碧桃容色平平,行事有分寸,性子和顺,瞧着像好摆布的,就开始打老太太的主意。” 婉玉问道:“老太太怎么说?” 杨晟之道:“老太太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虽有些不痛快,但到底心疼二房无嗣,想着二嫂也不敢给老太太身边的丫头脸色,碧桃兴许就能给二房开枝散叶了,便去问碧桃的意思,碧桃听完就跪着大哭一场,说自己早已许了人家了。第二天老太太身上闹不好,这事儿就拖着,不几日碧桃的老子娘进府来讨了恩典,把碧桃领出去成亲了。碧桃走了之后,老太太就说碧枝机灵讨喜,把她就留在身边伺候了。” 婉玉道:“碧枝倒是个机灵的小丫头子,若到老太太房里,你身边就更没可用的人了。” 杨晟之道:“先前太太拨了几个人过来,其中还有她身边两个丫头,可一个个都妖妖俏俏的,大哥就往我这儿走动得勤了些,我爱清静,索性把人都散了。” 婉玉斜着眼看着杨晟之道:“太太一番心意,你怎不留着,也不怕她恼你?” 杨晟之伸手盖住婉玉的手,含笑道:“她恼我有什么打紧,我只怕你恼我。况我日后有了你,还要那些丫头做什么,你事事都做得妥帖周到,旁人万万不及了。” 婉玉见杨晟之眉目间温情脉脉,脸上有些烫,却未将手抽回来,微垂了头道:“我哪里妥帖了,不过是尽本分罢了。” 杨晟之轻轻将她搂在怀中,道:“我知道你去瞧过姨娘了,姨娘是怎样的人,我心里知道,她没口子的赞你,我心里欢喜得紧。”杨晟之顿了顿又道:“你是梅家出来的嫡小姐,品貌俱好,嫁了我是委屈了,我在岳父大人跟前也说了,我这一生必定要好好待你,现在再同你说一回,日后长长久久的也是这个话儿。” 婉玉靠在杨晟之肩上,她这几日首次尝到柔情滋味,心里又是悲又是喜又是怕,过了半晌才将一颗心沉下来,收拾情怀道:“你若能好好待我,我就不委屈。”杨晟之并不说话,只是手臂紧了紧,二人静悄悄的相拥无言。 马车缓缓向前行驶,忽听外头隐隐传来喧哗之声,而后马车便顿住了。杨晟之跟婉玉对望一眼,撩开车帘子问车夫王福道:“怎么停了?”话音未落早有几个在前骑马探路的小厮到跟前报道:“三爷,前头路堵死了,只能绕着走了。” 杨晟之看了看左右,皱了眉道:“这条胡同就是往杨宅的后园子的路,怎走不通了?前头出什么事儿了?这么窄的路,马车如何退得出去?” 竹风上前轻声道:“三爷,好像是景二爷房里的事。” 杨晟之一怔,道:“这外头住的是杨家各房的亲戚,怎么跟他扯上关系了?” 竹风道:“我只听闻景二爷把爱奴养在外头的宅子里,就在杨宅后头那一溜胡同,方才听见有哭喊声依稀是从那儿传来的,还看见两三个婆子,瞧着像景二奶奶身边的人。” 杨晟之闻言立时吩咐道:“往后退几步,拐左边的小路走。”小子们立时下马帮忙,因奶妈抱着珍哥儿占了一辆车,婉玉的丫鬟又占了一辆,三辆车一齐向后退愈发艰难了些。 正忙乎的当儿,只听后头传来一阵响动,紧接着有人喝道:“谁在前头挡路?还不赶紧让开!” 小厮竹影抻着脖子一瞧,只见杨景之正骑着马立在马车后头,忙对身边的小厮道:“快去跟三爷说一声,就说景二爷在后头。”而后满面堆笑迎上前打千儿道:“问二爷的大安,三爷跟三奶奶归宁回来,前头路堵死了,也正犯愁呢。” 杨景之闻言大喜道:“老三在呢?”说完甩蹬下马直直走了过来。 杨晟之知道无法,只得撩开车辕处的车帘子笑道:“二哥怎来了?” 杨景之一把拽住杨晟之的手道:“你在正好,快跟我来救命!”说完也不待杨晟之回话,一把拉着就催走,杨晟之坐在车上没动,道:“二哥别忙,出什么事了?” 杨景之急赤白脸道:“回头与你细说,你快跟我来。” 杨晟之无奈,回头看了婉玉一眼,下车随杨景之去了。婉玉撩开车帘子瞧了瞧杨晟之背影,想了一回,招手把竹风唤过来道:“你让长随护送珍哥儿和丫鬟的马车拐小路回去,再把怡人叫过来。” 怡人一唤即到。婉玉坐在马车上坐了一盏茶的工夫,又掀开车帘子道:“竹影,你去到前头请三爷,就说我还在外头等着,要他早回来一同家去。” 竹影领命去了,片刻后回来,道:“三爷说了,三爷让奶奶先家去。”一语未了,又见来了个婆子,对婉玉道:“请三奶奶安,二奶奶正在前头那个院儿里,请三奶奶过去一叙。” 婉玉掀起帘子一瞧,见是柯颖鸾身边极有头脸的陪房妈妈,便款款笑道:“我身上不好,麻烦回 二嫂一声,今日便不过去了。” 那婆子板着脸道:“二奶奶请三奶奶务必过去一趟。” 婉玉略一沉思,只见竹影站在那婆子身后挤眉弄眼的,便道:“好罢。”说完扶着怡人的手下车,摇摇的跟在那婆子的身后往前走,没几步便瞧见一户半敞门的院子,门口各站着两个婆子守门,穿过院子走进正屋一瞧,只见柯颖鸾正扯着杨晟之的衣襟袖子摇头甩首的大哭,只把杨晟之身上簇新的大红吉服揪成一团,口中道:“老三!你说句话!你说句话!你二哥就是要生生的逼死我才甘心!你们杨家就是横竖瞧我不顺眼,硬要挤我出去!”余光一扫,瞧见婉玉来了,登时扑上前一把抓住婉玉双臂,泪流满面道:“弟妹,你来得正好,你来评一评,我在杨家这些年,到底做错过什么,竟有这么个结果!你二哥在家里的事一概不管,所有大事小情都由我一手操持着,镇日里上上下下的事少说也有二三十件,从外头那些支出算起,铺子里的月例开销,商户间人情送礼,这要花多少银子!我们二房比不得大房,更比不得你们三房,手头哪有余钱可使,我日日里精打细算,既不能落了大户人家的脸面,又不能多使了银子,今年新衣裳都没添几件。我又不是不贤良,精心看中了老太太身边的丫头,巴巴的上去求,要给他纳妾。他们兄弟可倒好!背着我偷偷养起娈宠找起乐子来了!” 说到此处,杨晟之早已走上前,一面将婉玉往身后拉,一面对柯颖鸾道:“婉妹才嫁进来,她能知道什么事儿?你只管同我说。” 柯颖鸾大哭道:“你只管向着你兄弟罢了!他养了小倌儿置在外宅里,偷家里的东西卖,又借了债像菩萨一般供着,若不是债主找上门来,我压根儿就不知有这一桩!自己老婆平日里亏穿亏嘴,他不放在心上,反倒拿银子出来补贴个小戏子,他这做派丢得是你们杨家的脸!事已至此,我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言罢就要撞墙。 婉玉同丫鬟们赶紧拉住,婉玉道:“嫂子先息怒罢。” 柯颖鸾握住婉玉的手呜呜哭道:“我当初嫁进来还过了些风光年月,后来娘家不省力,多少狗眼看人低的下流货开始给我脸子看,爷们儿还是个怂包,事事都要我自己费心劳力的,这也就罢了,还不会知疼着热,如今对个下九流的小蹄子都比对我好千万倍,我的命怎么这么苦……”说着放声大哭道:“我活着真是没趣儿,真不如死了算了!”说完又要站起来撞墙,婉玉同丫鬟们又急忙相拦。 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这周事情太多,更新晚了点 跟大家请个假,明天要出门一趟,也许21号回来,也许是26号回来,所以下次更新时间不能正常。回来以后我会加更,把落下的章节补上,真的抱歉了! ps:看到一篇很有意思的东西,与大家分享之:一个女人为何被六个皇帝疯抢60年 女人的魅力是否可以对岁月免疫?答案是肯定的,大昏君杨广的妻子愍皇后萧氏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她从十三岁嫁为隋朝晋王妃开始,历经杨广、宇文化及、窦建德、突厥处罗可汗、颉利可汗和李世民等六位丈夫,虽然身上的标签从少女、熟女、大妈一直换到大娘,但是她的魅力从未打折,直到六十岁那年快快乐乐地病死在大唐的皇宫。 在萧皇后生活的时代,连变化相对缓慢的国号都换了梁、陈、隋、唐四个,而她本人作为魅力女人的代言人身份却能长盛不衰,古今中外几乎无人能出其右。萧皇后在做皇后之前的身份是公主,她的父亲是南北朝末期的西梁孝明帝萧岿。因为出生的年份是二月,根据当地的风俗认为二月出生的子女不吉利,所以萧岿就把她交给堂弟萧岌收养。 实际上,从后来的经历来看,萧皇后确实是天煞星下凡,不过她命中要克的是自个儿丈夫而不是老爹,这说明封建迷信偶尔也能撞到她之类的个把死耗子。话归正题,养父病死之后,萧皇后辗转由舅父张轲收养,早年过了一段贫困的生活。 在她八岁那年,命运之神对她露出了微笑。当时,隋文帝杨坚发动了对陈朝的战争,带兵的是他的二儿子晋王杨广。陈国君主陈舒宝本着昏庸到底的精神,对隋朝大军视而不见,反而鼓动大臣们陪自己一起,结果被杨广顺利消灭。 至此,隋朝完成了全国统一。为了表彰杨广,杨坚除了给儿子加官晋爵外,还下诏天下名门世家,统统将家中未出嫁女儿的生辰八字呈报朝庭,以便为年方二十一岁的杨广选一命理相配的王妃。 谁知挑来送去,年龄相当的姑娘们这个不合,那个又相克,最终唯独刚满九岁的萧皇后的的八字与杨广的八字合在一起才是大吉,于是选定了她。因为女方年纪大小,接入宫中后并未马上成婚,独孤皇后对这位稚嫩可人的小媳妇十分喜欢,把她当成是自己的女儿抚养,并为她请了许多师傅,教她读书、作文、绘画、弹筝。 聪明过人的萧氏女学什么象什么,往往一点就通,四五年下来,她不但出落成一个明艳秀丽的小美人,而且知书达礼,多才多艺。转眼到了开皇十三年,受命镇守扬州的杨广到长安和萧皇后完婚。这一年,杨广二十五岁,萧皇后虽然刚满十三岁,但是作为美女她已经达标了。杨广好色是出了名的好色,对新婚妻子自然喜欢得不得了。 更让他高兴的是,早年有个水平还算凑合的大仙给萧美眉算过一卦:母仪天下!萧美眉既然会母仪天下,那么作为丈夫的他不就是皇帝了吗?虽然现在太子是他的哥哥杨勇,但身在帝王家的他自然怀有当皇帝的志向也是很正常的,因此他把萧美眉视为自己命中的福星,对她珍爱备至。 可惜的是,他听话只听半句,算命先生在“母仪天下”四个字之后还有四个字——命带桃花,意思就是说萧美眉是当皇后在前,桃花劫在后,迟早要克死个把“采花人”。?杨广完婚后,很快拉拢宰相杨素等人开始了夺储行动。偏偏太子杨勇又是个天生找死的主儿,爹妈花大价钱给他娶的大老婆太子妃元氏他爱理不理,却把心思都花在偏房云昭仪身上。 结果元氏受不了气,上吊自杀了。杨坚和独孤迦罗眼看自己省吃俭用攒的嫁妆钱打了水漂,一怒之下要废掉杨勇的太子之位。杨广则乘虚而入,故意在母亲面前极力装出一副仁孝正派的样子。 还有意作出疏远萧美眉专心政务的姿态;而聪明识体的萧美眉也一本正经地与他配合,还不时到独孤皇后那里哭诉杨广只顾政务冷落了自己。他们夫妻的一唱一和终于打动了独孤皇后的心,终于废除杨勇太子之位,把杨广推上了太子宝座。 这时距离杨广与萧妃完婚已经七年了,也就是说,这对颇有心计的小夫妻,在母亲独孤皇后前面整整演了七年的苦情戏。 之后,杨广经过一番紧锣密鼓的密谋,干掉了几个兄弟和老爹,提前登上了皇帝宝座,这就是历史上那个著名的隋炀帝。成为皇帝的杨广不用再装模范丈夫了,本着家花不如野花香的色狼心理,他撇下萧皇后,费尽心思征选新的美女入宫。 别的皇帝是三宫六院,他一口气在西苑修了十六院,分别是:景明院、迎晖院、栖鸾院、晨光院、明霞院、翠华院、文安院、积珍院、影纹院、仪凤院、仁智院、清修院、宝林院、和明院、绮阴院和降阳院。 接着他从应征而来的天下美女中,选出品端貌妍的十六人,封作四品夫人,分别主持各院,并另外挑选三百二十名美女学习吹弹歌舞,次一等的则分为十人一组,分配到各处亭台楼榭充当职役。 萧皇后是个特皮实的人,深知这个风流的皇帝丈夫,不会象他父亲那样容易就范,自己也不具备独孤皇后那样的本事,皇帝拥有三宫六院、成群嫔妃又素有古制;因此只好放宽心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随机识趣了。 其实,不能不说萧皇后这是明智的举措,位极至尊的皇帝反正也管不了,不去惹他反而保全了自己。正因为萧皇后的忍让大度,所以沉缅于酒色的隋炀帝对她一直十分礼敬,自己享乐也不忘了萧皇后。 注重了房事,自然就会疏忽国事。杨广在位的十几年间虽然征服了无数美女,却没有征服李渊等几个美男。在他第三次游兴扬州之时,天下已经大乱。李渊、李密、窦建德等人纷纷举兵,心灰意冷的杨广决定迁都南京,不再回北方。 这时,窥视皇位和萧皇后已久的宇文化及率领禁军造反,率兵进入离宫,刚满五十岁的炀帝在寝殿西阁被缢杀。宇文化及早年曾对萧皇后心存暗恋,干掉杨广之后,立即以她的儿子性命要挟,逼她做了自己的偏房。 这时,在中原一带起兵的窦建德,节节胜利,直通江都,宇文化及抵挡不及,一败再败,最后带着萧皇后退守魏县,并自立为许帝,改称萧皇后为淑妃。 不久,魏县又被攻破,仓皇退往聊城,窦建德率军一路追击,最后攻下聊城,杀死了宇文化及。作为胜利者的窦建德除了收缴宇文化及的金银珠宝,还收缴了魅力不减的萧皇后。虽说已经作了两次寡妇,失去了两任丈夫,但是萧皇后的美艳姿容和高贵气质却从没失去。 窦建德本着不要白不要的思想,把宇文化及的淑妃变成了自己的王妃,在乐寿地方纵情于声色之娱,几乎忘记了自己逐鹿中原的初衷。 幸亏窦建德有个醋缸级的原配夫人曹大嫂,她常在他们两人黑灯瞎火“共赴巫山”的时候,突然顶着超大号灯泡冒出来撒泼发怒,弄得窦建德大失情趣。这时北方突厥人的势力迅猛地发展起来,大有直逼中原之势。 原来远嫁给突厥可汗和亲的隋炀帝的妹妹、萧皇后的小姑义成公主,听到李渊已在长安称帝,又打听到萧皇后的下落,就派使者来到乐寿迎接萧皇后,窦建德不敢与突厥人正面对抗,只好乖乖地把萧皇后及皇族的人交给来使。萧皇后在几番转折后,不想居然会移民到突厥。在国外,她的魅力依然是把无往不胜的利剑,一举戳穿了突厥父子两代元首处罗可汗和颉利可汗的心。 然而,萧皇后不是一般的红颜祸水,而是骨灰级的红颜祸水。十年后,也就是唐太宗贞观四年,唐太宗派大将李靖大破突厥,作为第五任丈夫的颉利可汗也丢了饭碗,幸运的是没丢脑袋。 萧皇后再次作为战利品被带到了胜利者李世民的面前。此时的她已经四十八岁,而李世民才三十三岁,但是在看到她的第一眼起,李世民就被这个云髻高耸、腰似杨柳、脸似牡丹的老女人征服了。 随即,此时还十分勤俭节约的李世民为她举行了一次盛大的宴会。此次宴会到处张挂华丽的宫灯,桌上堆满山珍海味,唐太宗以为这种场面已够豪奢了,因此问身旁的萧大妈:“卿以为眼前场面与隋宫相比如何?”。 其实,眼下这点排场距离隋宫的豪奢情形还差得远呢!隋宫夜宴时并不点灯,而在廊下悬挂一百二十颗直径数寸的夜明珠,再在殿前设火焰山数十座,焚烧檀香及香料,既可使殿中光耀如白昼,又有异香绕梁,如入仙境,每晚烧掉的檀香就有二百多车。对此,萧皇后不便明说,只是平静地说道:“陛下乃开基立业的君王,何必要与亡国之君相比呢!” 唐太宗立即明白了她话中的含义,深为她的明晓事理和言语得体而折服,对她愈加敬重和疼爱了。萧皇后在唐宫中度过了十八年平静的岁月,六十七岁时溘然而逝。李世民以后礼将萧皇后葬于杨广之陵,上谥愍皇后。 时下有句话叫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可以在周围几棵树上多死几次。萧皇后从杨广、宇文化及、窦建德一直换到颉利可汗,结果这几棵都累死了,她却始终没死成。正如那句广告语说的,年龄对她只是一个数字。 感谢观赏 第四十三回【上】孤鸾姐怨添房中人 且说柯颖鸾得知杨景之在外养了小倌儿,怒极之下闹到杨景之偷藏爱奴之处,偏赶上杨晟之和婉玉回门归家撞见此事,柯颖鸾哭闹不休,正寻死觅活的当儿,忽听里屋一阵响动,杨景之掀了帘子冲了进来,一把抓了杨晟之的胳膊泣不成声道:“爱奴……爱奴已是不行了……”言罢掩面恸哭。 柯颖鸾大怒,指着杨景之骂道:“混账东西!撇下自己老婆不管,倒担心小贱人死活!死了算便宜他!若不拿剪子在他身上戳几个窟窿真是难消我心头之恨了!”言罢直往卧室里奔去。 众人吃一惊,赶紧劝拦,但哪里拦得住,柯颖鸾一头冲进去,举拳头便往床上捶,慌得众丫鬟婆子赶紧抱住她腰身,挡住她的拳头,跪在地上道:“二奶奶息怒,千万保重自己身子!” 婉玉跟上前往床上一瞧,只见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郎躺在床上,粉琢玉砌的一张脸,女子比之都嫌逊色些,盖着一床菱花被,双目紧闭,面色都已发青了。柯颖鸾道:“都已这样了我还保重什么?我今日便和这小贱人同归于尽,倒也干净!” 说完又往床上打,此时只听“啪”一声脆响,柯颖鸾脸上早已挨了一记,这一下打得她怔住了,捂着脸扭头一看,只见杨景之站在她跟前,气得浑身乱战,抖着手指着她鼻尖道:“你这……你这黑心的贱妇……我已事事都依你了,你又为何下黑手,打死我的爱奴!”说着哽咽起来。 杨景之素是个怯懦老实的,自娶了柯颖鸾,又添了一桩“惧内”的病儿,平日里连顶嘴都不敢,此番打狠狠打了柯颖鸾一掌更是破了天荒,不光是柯颖鸾呆了,杨晟之和婉玉也都呆了,屋中顿时静了下来。 柯颖鸾捂着脸愣愣的看着杨景之,眼里的泪珠儿滚来滚去,忽一头撞到杨景之身上,叫道:“好哇!如今你有本事,打起老婆来了!你打!你打!你今日便打死我!” 又哭得地动山摇,头发蓬乱,金钗银簪掉了一地。杨景之不过心疼娈宠,怒极之下打了柯颖鸾一掌,他到底是个软弱窝囊的,见柯颖鸾使泼不由气弱,也有些怕了,只用袖子掩了面,哭道:“我统共身边就这么一个可心的人儿……”又瞧了爱奴一眼,悲从中来,举身扑在床前哭号道:“我命苦的小奴儿,你若走了,也带我一同去了罢……” 杨晟之原以为他二哥要闹一场振作夫纲,谁想雷声大雨点小,反伏在床前哭得柔肠寸断,又好气又好笑,上前扶了杨景之,在他耳边低声道:“人没死,还有气儿呢,已有小幺儿请大夫去了,二哥也收一收泪,想法子把这事圆过去是正经。” 杨景之无言,只一径儿拉着爱奴的手痛哭流涕,柯颖鸾歪着身子瘫在地上哭得顿足捶胸,婉玉命丫鬟去搀扶柯颖鸾,心中暗道:“这本是二房的家事,我们何必跟着凑热闹?若是夫君想蹚浑水可不大妙了。”悄悄上前扯了杨晟之的衣袖,杨晟之立时跟她走到屏风后,拉了她胳膊道:“是不是乏了?你要烦了只管回家去。二嫂性子泼,只怕你受委屈。”婉玉摇摇头,看着杨晟之的脸色试探道:“我只是觉着闹成这样也忒不像了,若让旁人听见还不知怎么笑话。” 杨晟之皱着眉道:“我也不想插这一杠,刚打发人去请太太了,只等着那头来人咱们便回去,方才竹影回去传话,我还特特嘱咐他让你先家去,你怎又来了?” 婉玉笑道:“他倒对着我使眼色来着,是我会错了意,以为你在这儿有什么为难的事,让我过来呢。”杨晟之见婉玉笑容清甜,心里一阵荡漾,低下头轻声道:“就算有为难的事也得我挡在前头,怎么也不能让你操这个心。” 婉玉心里一颤,目不转睛的看着杨晟之,良久方才叹了一声道:“你有这个心我就知足了。”杨晟之一怔,眸色深沉下来,叹道:“妹妹好像总不信我似的,只恨没有刀子,把我胸口剖开来让你看看我的心。” 婉玉见杨晟之目光辣的,脸便红了,垂了头道:“你别恼,我不是这个意思。”杨晟之看她羞答答的模样,心里愈发爱怜酥软了,凑到她脸颊边亲了一下,道:“我不恼,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说完便绕出去劝慰杨景之去了。 婉玉大羞,用手捂着脸站了许久,待两颊的红潮退了方才整整衣衫走了出来。只见丫鬟婆子已将柯颖鸾搀了起来,扶到八仙桌旁坐下,柯颖鸾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嗓子都哑了,杨景之仍伏在床头哭天抹泪,哭一回“我命苦的小奴儿”,又哭“早知如此,你要什么我也都给你了”。柯颖鸾气得面如土色,猛将桌上的茶杯拿起来狠掷在地上,大骂道:“今日我非砸了这里不可!”又要跳起来大闹。 婉玉急忙走上前按住柯颖鸾的手道:“二嫂消一消气,我听说已有人进府将这桩事禀告太太了,说不定太太待会儿就到了,若正撞见二嫂摔砸东西只怕不好。我知二嫂有千般万般的委屈,不如此时就忍一忍,待太太来了央告她老人家做主便是了。” 柯颖鸾用帕子抹了一把脸,冷笑道:“太太能给我做主?我只能自己给自己公道罢了!”又嚎哭道:“你二哥若是纳个妾我也不恼了,他竟招个小倌儿回来,那小蹄子是能给他生养儿女还是怎的?他四处举债当菩萨似的供着,还偷了家里一对儿玉狮子出去卖,若不是今日债主找上门来,我还蒙在鼓里当傻子。如今他有能耐长本事了,竟为那小贱人打老婆!下一回是不是要一刀捅死我才称心满意了?不光丢我的脸,更丢他们杨家的脸面。冤孽啊冤孽!真真儿是现世报!” 婉玉见柯颖鸾如此便知劝不住,便只让丫鬟和婆子拦住她乱摔东西,只拣些不疼不痒的软话来劝,柯颖鸾口中犹骂个不住,放声痛哭,忽听院门一响,有个小厮奔进来道:“大夫到了!” 杨景之如同得了珍宝一般,从内室迎出来大声道:“快请进来!” 柯颖鸾气得柳眉倒竖,拍着桌子叫道:“请大夫?请什么大夫?快给我打出去!”杨景之不理,直要迎大夫进来,柯颖鸾气得浑身乱颤,竟抢上前直挺挺横躺在门口道:“想让大夫进门,除非踩着我过去!”正闹得没开交,又听有人报道:“太太打发郭嬷嬷和胡嬷嬷来了!” 柯颖鸾听是柳夫人身边两个极有头脸的老妈妈来了,立时收声,一骨碌爬起来,面上换做一副委屈形容,捂着胸口捏着帕子不住抽泣,杨景之趁机将大夫引到卧室。不多时郭嬷嬷和胡嬷嬷便走了进来,屋中一片肃静,唯听见柯颖鸾啜泣之声。 郭嬷嬷五十上下,生得矮胖,方圆脸面,穿一袭半新不旧的石青色绸服,头上绾一个髻;胡嬷嬷年纪相当,身材细瘦些,穿着蓝色缎子袄褂,尖脸高鼻。二人均肃着一张脸,进门后先环视一遭,见地上杯摔碗裂,茶水茶叶泼了一地,又见柯颖鸾披头散发,满面泪水,郭嬷嬷便皱了眉头道:“二爷在何处?二爷呢?” 杨景之在卧室听有人呼唤,情知躲不过,便走了出来,拱手道:“原来是二位老妈妈到了,快请坐喝茶。”胡嬷嬷垂着眼皮道:“茶水免了,我们是来替太太传话的。” 郭嬷嬷道:“太太说了,家里的事怎能闹到外头丢人现眼?二爷不过是贪些乐子,何至于就闹到这个地步了!大爷和三爷都是有官职的人,传扬出去可怎么收拾?叫你们两个赶紧回去见太太!” 柯颖鸾心中有气,泪止不住的淌下来道:“哪里是贪些乐子,把家里都花亏空了,偷卖我的嫁妆……” 胡嬷嬷道:“二奶奶若有委屈便回府跟太太诉罢。” 杨景之唯唯诺诺,心里只记着一桩,道:“我自然回去见太太,只是爱奴给打伤了……” 郭嬷嬷打断道:“若是伤了就给治伤,杨家一向宽仁,总不能不管。”杨景之得了这一句话便不再多言。而后众人便收拾一番,回了杨府,不在话下。 却说杨晟之夫妇回府,到房里换了衣裳便去给长辈请安,至杨母房中一看,正值柯颖鸾在杨母跟前哭诉。杨母歪在美人榻上,抬眼见杨晟之引着婉玉进来,忙道:“快来,今儿个是三房回门罢?可用过饭了?” 杨晟之笑道:“已经用过了,来给老祖宗问安。”说完拉着婉玉行礼。 杨母摆手道:“不必了,快坐罢,沏两杯好茶吃。”又指着柯颖鸾道:“我正跟你们二嫂说话儿,告诉她女人要足了强不好,景哥儿已是个极宽柔好性儿的了,如今不过养个小戏子,这也不叫荒唐,不准她再闹了。”婉玉听了心里连连摇头。 柯颖鸾抽泣道:“倒不是为个小戏子,是为我的心……他如今这般打我作践我,我还有什么脸……太太也数落我的不是,我心塞得满满的都是委屈……” 杨母道:“鸾丫头,不是我爱说你,你待景哥儿也忒厉害了些,你若体贴温存了,何至于闹到这般境地呢?这几日我也想了,你们二房久久无嗣也是我一块心病,你虽看上了碧桃,但人家家里早已给订了亲了,我也觉有些对不住你,这几日留心看了身边几个丫鬟,就觉得彩凤行事稳重,容貌也好,性子也好,今年十八岁,家里也没给订亲事。你是个美人胚子,她也是个美人胚子,景哥儿守着你们两个,自然不会再到外头胡闹了,我这就把人叫来给你看看。” 柯颖鸾顿时大吃一惊,整个人都愣住了,眼里滴下来的泪都顾不上擦。杨母命人叫了彩凤来,柯颖鸾原先虽认识彩凤却未曾仔细打量,今日细细一观,见果是个有姿色的丫头,细眉杏目,体态娇柔,顿时感觉跟吃了黄连似的。杨母笑道:“彩凤,还不快见二奶奶。” 彩凤显是早已知晓杨母的意思,顿时红了脸儿,走到柯颖鸾跟前行礼道:“请二奶奶大安。”柯颖鸾脸上似笑还哭,抖着嘴唇说不出话。 杨母对彩凤道:“我已跟你二奶奶说完了,日后你要好好伺候二爷和二奶奶,你是从我房里出去的,你丢脸就是丢我的脸,要事事听二爷和二奶奶的话,尽自己本分。”又对柯颖鸾道:“这个月挑个时候把彩凤领回去罢,日后你跟景哥儿安安生生的过日子才是,景哥儿日后若还出去胡闹,我就给你做主。” 柯颖鸾欲说几句,但喉咙里如同堵了块石头,强把心头的火气吞下肚,只呜咽了两声,但泪又掉了下来。婉玉见了怜悯起来,暗叹道:“鸾姐儿本来受了气,跟老太太诉委屈来的,谁想倒弄巧成拙,反倒找了更大的气受。老太太一番话明是教训彩凤,实则是告诉二房,彩凤是她房里出去的人,打彩凤的脸就是打她的脸,唉,鸾姐儿又是何苦来的!”想起先前柳夫人在她怀着珍哥儿时往大房里塞人,轻轻叹了口气。 待请安完毕,婉玉一直低着头,默默跟在杨晟之身后。至明月池边,杨晟之不走了,命跟着的婆子丫鬟退到竹林里等候,待四下无人了,便握了婉玉的手道:“你怎么了?打从老太太房里出来就心事重重的。” 婉玉道:“就是有点可怜二嫂。”杨晟之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有所不知,她对二哥刻薄,暗中亏了家里不少银子,又弄死两个通房丫头,如今也是她的果报。” 婉玉低着头幽幽道:“你不是女子,怎知道个中滋味,二嫂纵有千般的不是,她有些心思我还是懂的。”杨晟之一怔,仔细一想方才恍然婉玉可怜柯颖鸾什么,便笑起来,伸手逗起婉玉下巴,双目深深望进她眼里,道:“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 婉玉见杨晟之眼中精光闪动,便知他已经明白了,脸上一阵烫,装傻道:“什么?” 杨晟之只觉心里喜滋滋的,忍住笑意,说:“你只管放心,以后不管是老太太还是太太,往三房里送丫头的时候,不待你开口,我都替你拦了便是了。” 婉玉心里颤了颤,顿时溢出欣喜之情,仍板着脸别扭道:“谁说我是这个意思了……你说这个话,谁知道是不是哄我高兴呢?等瞧见了标致的丫鬟,只怕早就把今儿个说的话忘光了。” 杨晟之拧着眉道:“我今日说的话句句属实,若有一句不真,日后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婉玉急忙掩了杨晟之的口道:“呸呸!说这个做什么!” 杨晟之拉下婉玉的手,伸臂把她环在胸前,低声道:“婉妹,你怎么总对我有戒心似的,总不肯信我似的。” 婉玉胡乱搪塞道:“还不是因为我知道你,长得浩然忠厚,却一肚子弯弯绕的念头。” 杨晟之笑道:“原来娘子已如此知晓为夫了,但我却绝不会辜负你的。” 婉玉无言,过了半晌,抬起胳膊轻轻环了杨晟之的腰,只觉微风习习,桂花飘香,天上的明月映在池水之中,比往日里瞧着愈发皎洁光辉了。 作者有话要说:出门回来事情太多,抱歉一直没顾上写,为庆祝建军节熬夜更新_感谢观赏 第四十三回【下】鸳鸯偶伴游后花园 闲言少叙。归宁之后,杨晟之查点行装,见一应物品早已被婉玉打理停当,自觉省心省力,择了日子携妻、 花间一梦第32部分阅读 欲望文 花间一梦第33部分阅读 花间一梦 作者:肉书屋 花间一梦第33部分阅读 儿杨林珍与梅书达等京城世家子弟一道乘船回京。婉玉将心巧、灵儿,并两个老妈妈留在抱竹轩里守房子,只将惯用的六个丫鬟留在身边,其余的则早早打发先行上京等候。 婉玉头一遭远行,时常悄悄从纱窗子里向外看,见一路山水草木,秋色澄澈,不由叹道:“怪道诗文里总咏山歌水了,如今一见才知诗里头写的远不及亲眼所见。”珍哥儿前两日格外新奇,日日磨婉玉让奶娘和丫头抱着他到船头玩耍。婉玉不愿拘着他,命人仔仔细细看着,珍哥儿玩了几日也腻了,又因吹了风发了热,只得蔫耷耷的在床上躺着,婉玉着了慌,取出药丸子,用热汤化了给珍哥儿服用,夜间见珍哥儿发汗,脉象也平稳了,方才放下心来,之后命珍哥儿不准出去,只在屋里安生歇着。 这一日终到了京城。码头上早有下人备了轿子和拉行李的马车等候。一路无话。婉玉至杨晟之在京城置办的宅院一瞧,见果是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后花园三面桃梨梅竹,引着半院泉水,绕着粉墙石桥潺潺流过,虽不甚大,却颇有意趣。 杨晟之刚一回京就有铺子里的掌柜前来禀报,杨晟之自换了衣裳处理俗务,暂且不表。婉玉命人去请大夫给珍哥儿瞧病,又指挥身边几个得用的丫头、陪房、小厮整顿行李,打发人去梅书达住处送东西问好。 杨晟之忙到掌灯时分才回来,进门便瞧见婉玉靠在美人榻上,怡人正捧着本子念道:“金银器八箱,已入库;古玩瓷器三箱,已入库;缕金翠盘花椅搭十六对,已铺礼和堂;绿凤尾潇湘竹帘十挂……” 婉玉见杨晟之来了,忙对怡人道:“先不说了,你也下去歇歇,换灵儿这些小丫头子来伺候罢。” 杨晟之摆了摆手道:“你们念你们的。” 婉玉亲自给杨晟之倒了杯茶,又上前帮他脱换衣裳,口中道:“也收拾得差不多,着紧的物件都在咱们房里,其他的都已锁在库房里了,日后看府里哪处宅子缺什么,再从库里头取,每件物什都是登记造册的。礼和堂是你待贵客的地方,我去瞧了一眼,也忒素净了,不是咱们家里的气概,我摆了个青铜的瑞兽双耳大鼎和一个玉马彝,都是贵重的玩器,特特跟你说一声。” 杨晟之见婉玉眼眶下已浮出青色,想到妻子这几日舟车劳顿并未睡好,到府里又忙了大半日,有些心疼,握了婉玉的手道:“先不管那些了,东西就算不收拾也不会跑了,只管全都放库房里锁着就是,你累了罢?晚上让厨房做几个你爱吃的菜,吃了饭就早点歇着罢。” 婉玉道:“厨房已做得了,珍哥儿身子骨还虚着,我先让人端了粥和几样小菜送到他房里,让他先吃了。”杨晟之道:“珍哥儿可好些了?若吃了药还不见好,就赶紧再换个大夫瞧瞧。” 婉玉道:“我方才打发人去问,说他睡得挺踏实的,想来没什么大碍。”说完命丫鬟摆饭,和杨晟之一同吃了,随后沐浴梳洗,夫妻二人早早就寝,暂且无话。第二日,杨晟之醒来时,婉玉早已把去翰林院的应用之物收拾妥帖。杨晟之道:“你怎么起这么早?咱们自己到京城单住,上无长辈,没有这么些规矩,你多睡会儿才是。” 婉玉对着收拾好的包袱一努嘴道:“我要睡实了,谁给你整理这些东西呢?”杨晟之道:“不是有丫头打点么?” 婉玉一面命丫鬟端巾帕进来服侍梳洗,一面打发人去厨房把熬了半宿的人参汤端来,口中道:“头一次还是我精心些,薄厚衣裳都备好了,你惯喝的茶叶放在蓝色的包里,你这几天有点咳嗽,我给你带了瓶甘草润喉露,不舒服时滴一茶匙,用温水调开了喝。我听说翰林院巳正才吃早饭,你先喝碗人参汤垫垫胃。这儿有两个捧盒,每个里头都各有两个菜和汤饭,回头让小厮们找地方给你和我二哥热了吃。午时我再打发人送饭去。” 杨晟之笑道:“还是你心细,想得周全。午时不必打发人送吃的去了,我跟小舅哥与同僚有些应酬。等我走了你再多睡会儿,保重身子是着紧的,等我晚上回来跟你说话解闷儿。说完喝了参汤,穿戴停当往翰林院去了。 婉玉送别杨晟之后也无睡意,换了件荔枝红绣牡丹的长褙子,腰上系着掺金珠线穗芓宫绦,下着天青色裙裾,头上手上皆是一色梅花样式的金器,打扮极端庄。 待卯正二刻准时坐堂内理事,府中的婆娘丫鬟媳妇都已到齐,婉玉顺着名册看了一遍,见府里只有一个还未留头的小丫头子、两个婆子和三个媳妇是原先杨晟之从杨家带来的家生奴才,余者皆是她从娘家带来的,心里不由一松,暗道:“家里人口倒简单,如此这般就好打理了。”想着将名册放置一旁,扬声道:“你们大多都是跟我娘家陪嫁来的,既是老人儿,也就该知道我的规矩和脾气,旁的话我也不再多说,只要事事依着原先的规矩行,自然是不错的,若仗着自己原先的老脸面做了不该的事儿,我一例处罚,旁人也不准求情。” 众人听了齐声应道:“只听奶奶吩咐。” 婉玉命怡人念花名册,按着惯例将人分配下去,哪个应门,哪个管茶房炉火,哪个掌管杯勺碗碟酒皿,哪个打扫厢房厅堂等具个安排人选。末了把对牌发下去,打发人都散了。 怡人上前道:“奶奶忙了半日了,该吃点早饭歇一会儿才是。” 婉玉捶了捶肩膀道:“是有些累了,这些天坐船就让人头晕脑胀的,昨儿个又忙乱一回,觉着骨头都要散了。”怡人立即上前给婉玉捏肩,又朝门口使了个眼色,霁虹和金簪正守在门口,见了赶紧把水盆巾帕和早饭端了进去。婉玉净了手,刚拿起筷子,又想到什么,问:“珍哥儿吃了没有?” 霁虹道:“吃了,听孙妈妈说精神已经健旺。” 婉玉方才放心,吃晚饭用香茶漱口,带了怡人和采纤在府中各处转了一圈,见人人各司其职,上下清明,不由微微点头。又指导哪一处地方要摆玩器,哪一处要换窗纱,哪一处该设什么家俱,哪一处要补栽花木,立时就有婆子和管事媳妇来领钥匙,从库房中提了东西摆上。 待用过午饭,婉玉歪在床上小睡,忽感觉身上沉沉的,鼻间闻到男子气息,后有人凑上来吮住她的唇。婉玉一惊,登时醒了过来,只见杨晟之正搂着她亲昵。婉玉仍不惯与男子亲热,想挣扎又挣脱不开,杨晟之翻身将她压得严严实实,长长的亲了一记。末了细细亲着婉玉的脸儿,见她双颊红扑扑的,只觉全身火烫,伸手就要解婉玉衣扣。婉玉急忙攥住杨晟之的手道:“这还白天呢!” 杨晟之亲着她的发鬓道:“待会儿把床幔帐放下来,床里就黑了。”说着手便探到她小衣里头去了。 婉玉倒吸一口气,按住杨晟之的手央告道:“好人,别闹了,我跟管花园的婆子和媳妇都说好了,未时三刻去园子里逛逛。回头她们过来问我怎么不去了,丫鬟说我跟你在一处……一处睡着,我,我还有脸没脸了!” 杨晟之怀抱一团软玉温香,又见婉玉粉面融融羞色,温声软语的央求他,像只咪咪叫的猫儿似的,只恨不得把她死死往骨子里揉,哑着嗓子道:“待会儿我陪你逛园子去,哪个敢笑你,我就把他轰出去。”说着一把扯下幔帐亲过来,强着婉玉依从。 杨晟之身壮力强正值青年,又是新婚燕尔,正是贪欢的时候,眼瞧着婉玉星眸半合,檀口微张,两颊红霞晕染,乌发披散下来更衬着身如白玉凝脂一般,婉转娇吟处已有不胜之态,往日里端庄矜持的模样已全然不见了,心里愈发揣了团火,直弄了许久方才将散了,在床上搂着妻子,仍没个餍足。 婉玉捶了他一记道:“还不快起来,叫丫鬟打水梳洗,园子里还有人等着呢。” 杨晟之道:“陪我再躺躺,今儿个就不去了罢。” 婉玉红着脸,自顾自起身道:“那可不成,这已经不成体统了。” 杨晟之从后一把抱住婉玉躺下来,道:“什么体统不体统的,难得今儿个下午学士告假,我们这才散了学,偷得半日闲,我只想跟你一处躺着。”说着手又不规矩起来。 婉玉又羞又急,绷着脸道:“再闹我就恼了!” 杨晟之住了手搂着婉玉笑道:“那把你方才求饶时唤我的那声再叫一回,我就放了你,陪你一同看园子去。”婉玉听了脸蛋登时红得好似滴血一般,垂着脸儿不说话。杨晟之轻轻摇晃,哄道:“乖婉儿,再叫一声让我听听。” 过了好半晌,婉玉才呐呐的唤了一声:“好,好哥哥……” 杨晟之浑身的筋骨都酥了一酥,婉玉又捶了一记,嗔道:“还不赶紧起来。”杨晟之这才笑吟吟的起身,唤丫鬟抬了木盆来,二人沐浴梳洗,重新换过衣裳,便往花园去了。 这厢一干婆子媳妇早已得了信儿,立在园子门口守着,见晟、婉二人来了连忙引着向前走。只见迎面一座假山,削峰掩映,怪石嵯峨,颇有几分峥嵘之势,杨晟之道:“这山上有一亭,曰‘爱晚亭’,据说坐在亭中看晚霞再惬意不过,因此才得的名字,我却觉得落了俗套,命人把匾额摘了,夫人是才女,想出的名目必然高明雅趣,不如你题个匾挂上罢。” 原来杨晟之知婉玉胸中有些点墨,故如此说讨欢心,婉玉听了果然欢喜,笑道:“妙得很,既已是咱们家的园子了,原先的名儿还是不用的好。你是两榜的进士,比我有学问,还是你取罢。” 杨晟之听婉玉如此说,便故意说了“含晖”、“吐月”、“堆霞”等俗名,婉玉果然摇头说不好,杨晟之便笑道:“别推让了,还是你取一个,待你取完了,我给题字。”婉玉抿嘴笑了笑,抬头一瞧,果见山上微露凉亭一角,想了想道:“有古诗说‘霞石触峯起’,偏巧这山还是赏霞的佳处,不如用‘昂霞’二字。”杨晟之赞道:“好名字,壮丽又有十分的气势,就用‘昂霞’了。” 说着与婉玉绕过假山往后去,只见款款一条石子小路,四周翠竹轻摇,待转弯步入抄手游廊,翠竹皆不见,满眼皆是郁郁葱葱的萝藤,游廊两侧各色花木,桃梨杏树繁茂,垂柳依依,杨晟之指着对婉玉道:“这是茉莉槛,这是海棠畦,这是芍药圃,蔷薇架后头的一处房舍小了些,本是处赏花的地方,原叫‘桃花坞’,夫人改一个罢。” 婉玉赞叹道:“地方虽小,却盘旋曲折,种了这么些花木,倒有咱们江南园子的风味了。诗词里频有‘不放春归去’之叹,这里不若叫‘锁春坞’罢。方才我想到一个上联,我说不好你可不准笑。” 杨晟之眉目柔和道:“你只管说,我给你对下联。” 婉玉道:“花倚玉堂吐芳浅。” 杨晟之接道:“风卷竹帘问春深。” 婉玉“哎呀”一声,笑吟吟道:“你这‘问春深’可把我的‘吐芳浅’比下去了。” 杨晟之笑道:“还是你的好,我是浑说的。”一面说一面走,只见游廊尽头竟与一水榭相连,那水榭小巧玲珑,开敞通透,屋中挂几幅字画,又设一八仙桌,凉台探向水面。婉玉走到台上,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池碧水荡漾,半池莲叶焦黄,假山拳石,径曲桥深,池边亭台轩阁雕甍绣栏,掩映花木之间,满眼皆是胜景,不由心旷神怡。杨晟之道:“此处该书何文?” 婉玉微微笑道:“在这水榭里刚好能赏这半池莲花,月色极佳的夜里,坐在这儿赏月听琴应是再妙不过的了。又有诗词‘荷花娇欲语,笑入鸳鸯浦’,依我的意,就叫‘啸月鸳鸯榭’。” 杨晟之道:“‘啸’一字太显刚烈,与‘鸳鸯’不搭了。不光要看月色抒怀,更要揽景,夫人觉得‘揽月鸳鸯榭’怎样?” 婉玉拍手笑道:“这个好,气度不凡,见大丈夫的胸襟,改一字就见风骨。这次你出个上联,我来对。”杨晟之略一想便道:“荷韵满袖谈风月。” 婉玉笑道:“烟雨一榭叙古今。” 杨晟之道:“这次你又比我做得好了。”凑上前低声道:“等天气好的时候,咱们晚上就来这儿赏月,若晚了,咱们就歇在这儿。鸳鸯榭里做鸳鸯,也不枉叫这个名儿。” 婉玉脸又红了,“呸”了一声,转身朝水榭另一侧的游廊向别处去,行至不远便见十几株芭蕉,层层叠叠,与几十竿翠竹拥着一处房舍,墙下郁郁葱葱种的皆是碗口大的菊花。 婉玉一怔,杨晟之却笑道:“这是个佳处,你随我来。”说完引着婉玉走上前,推门一观,只见屋中桌椅床几一应俱全,另有书架子,上头零零散散摆着几套书,窗前的桌子上摆着棋盘,推窗便能看到芭蕉摇曳。 杨晟之道:“刚买下这宅子时我就在这里宿了一晚,当夜便下雨了,听雨打芭蕉之声颇得古韵,我当时便想,若是能跟你在此处听雨下棋,不知该有多快活了。” 婉玉嫣然笑道:“难不成此处要叫‘听雨轩’?” 杨晟之笑道:“还真让你猜着了,原来确叫这个名儿,不过又俗套了。我原想叫‘绿幽馆’,但想想又觉得不新奇。”婉玉道:“此处有竹子有芭蕉,自然当得起‘绿幽’二字,古诗云‘蕉叶半黄荷叶碧,两家秋雨一家声’,又有‘听雨入秋竹,留僧复旧棋’。这里不如叫‘绿幽洗秋之馆’。” 杨晟之脱口赞道:“好名字,清幽,比我高明多了。”婉玉娇嗔道:“这是你让着我呢,就算我就浑说你也赞好,罚你做个对联出来。” 杨晟之见婉玉娇态已然痴了,想伸臂搂她,又想起门外还站着丫鬟婆子,只好悄悄捏了捏婉玉的手,口中道:“旧棋人观青瑶影,枕上客听夜雨声。” 婉玉点头笑道:“应景,还敢说自己不高明。” 二人一同出了房舍,又有一亭,亭边栽得皆是桂树和枫树,此时节桂花飘香,枫叶正红,满襟满袖皆是清爽,婉玉道:“此亭应叫‘点樨亭’或‘闻樨亭’。”杨晟之道:“前者更别致些。” 说着眼前出现一石桥,原来池中央有一小洲,以石桥与岸相连。杨晟之同婉玉穿过石桥,行至小洲,只见洲上垒一土山,山上建一绣楼,崇阁玲珑,极尽精巧华美之意。杨晟之道:“夫人累了罢?咱们进这楼里歇歇。”婉玉走了半日也觉腿酸,便扶了丫鬟进到绣楼中,见楼中空荡荡的,并无陈设,迈步攀木梯上至二楼,只见屋子正中摆了桌椅,怡人捧来坐蓐,婉玉在椅上坐了,杨晟之命人将绣楼四面的窗皆悉推开,对婉玉笑道:“这一处才是园中最胜之景。” 婉玉展眼一观,果然园中景致一览无余,清风拂面,顿时精神一振。杨晟之笑道:“这园子本分为春、夏、秋、冬四季景,方才见过东面的锁春坞和垂柳桃杏等为春景;南方揽月鸳鸯榭和半池荷花为夏景,西面绿幽洗秋之馆和点樨亭为秋景。”说完伸手点指北方道:“这一处为冬景。” 婉玉走到窗前一瞧,只见北方有一座二层的阁楼,阁楼四周栽种几十株老梅并几棵松柏和翠竹。 杨晟之道:“那处原名‘待雪庵’,是先前本家老太太的佛堂,故而清寒了些,便未带你过去。”婉玉道:“这一处却是极好命名的,你看这梅、松、竹恰是岁寒三友,就干脆叫了‘岁寒居’罢。”也不待杨晟之答话,又出联道:“红梅弄雪对月语。” 杨晟之立时对道:“翠竹和露抱琴眠。”又笑道:“如此这般园子里的匾算齐全了。”想了想一拍大腿道:“不对,还差一处,这绣楼还未曾命名呢。” 婉玉道:“春有百花,夏有荷,秋有桂菊,冬有梅。这小楼里一年四季都能观赏花开,真好比花间仙境了,当年淑妃省亲,命以‘花间一梦’为题作诗词,我极爱这四个字,人之一生便好比梦幻泡影,转眼就是一世,这绣楼叫‘花间一梦楼’如何?” 杨晟之缓缓点头,命檀雪取来文房四宝,将匾额一一写了。金簪和霁虹端来果品细茶,夫妻二人在绣楼中赏景说笑,正浓情蜜意之时,只听有人来报道:“梅二爷来了!” 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恶趣味,咳,在逛苏州园林的时候,心里就在不断想,我要是园子里的主人就给这个地方取什么什么名gt;_ 花间一梦第33部分阅读 欲望文 花间一梦第34部分阅读 花间一梦 作者:肉书屋 花间一梦第34部分阅读 甸甸的,他前程似锦还跑得了么?日后封妻荫子,必然能立出一番事业来。再者说,他也不一定日后就非要回金陵去,若散馆留在京城,便再好不过了。”说到此处顿了顿,微笑道:“最难得的,我听榛儿说,梅家有个规矩,若三十五岁后无子方可纳妾。” 刘嬷嬷听此言吃了一惊,道:“当真?这还真是稀奇了。” 顾氏笑道:“我听说时也是唬了一跳。梅书达房里只有一个叫欢如的丫头跟旁人略有些不同,榛儿见过那丫头一面,说模样虽然不错,但瞧着已经是二十多岁了,榛儿当时还不知我有这层意思,就送过去两个十五岁上下,极俊俏乖巧的丫鬟,达哥儿死活不肯收,榛儿方才听说梅家有这个规矩,梅海泉又严训他们兄弟养德自守,不准酒色伤身。” 刘嬷嬷道:“阿弥陀佛!原来如此。这样说,梅家二爷房里真只有一个二十多岁的通房丫头了?” 顾氏命钏儿不必再捶了,坐起身道:“听说那丫头也是打小就伺候他,这些年的情分了。梅家还有一桩好处,就是人口少。听榛儿说,梅海泉单立的一府,梅书达上头只有一个兄弟,他嫂子又是能理家的精明人,四丫头嫁过去就可以享清闲了。” 刘嬷嬷道:“四姑娘心眼实,性子柔顺,从小就不爱与人争,又爱清静,合该嫁到这样的人家里去享福。”明微听着,头垂得愈发低了。 顾氏爱怜的看了看明微,对刘嬷嬷叹道:“你也是打小看着明姐儿长起来的老人儿了,也知道这孩子的性子,不光心眼实,人情世故上也有不通的地方。结个门当户对的亲,我真怕她被人欺负了去,若找个门第低一些的,咱们虽震得住,但又委屈了明儿。我就瞧着梅家正合适,门风清正,人口也少,达哥儿也像有些担当的。”又握着明微的手含笑道:“你是我心尖儿上的肉,我把你捧手心里捧了十五年,只盼着再有个知疼着热的人替我捧着你,若你日后嫁进梅家,只要生出儿子,后半生就平顺有靠了。你说,你乐意不乐意?” 明微登时用双手捂住脸,不依道:“母亲不准说了……” 刘嬷嬷笑道:“哎哟哟,明姐儿是害羞了。”顾氏见状便知女儿愿意,愈发笑个不住。 刘嬷嬷道:“只等三姑娘说了亲,咱们明姐儿的事也就妥了。” 顾氏听此言,立时敛了笑意,冷着脸道:“今儿个梅婉玉来,秀微一个劲儿的往前凑,当我看不出她什么藏了什么心?上不得高台盘的小蹄子,丢的是咱们孝国府的体面,庶出的丫头就是一身小家子气,怎么调教都养不出气派,跟她死了的亲娘一个模样!” 刘嬷嬷道:“如此说,就更要早些给她说一门亲了,不知太太心里有数了没有?” 顾氏端茶喝了一口,又出神想了一回,道:“秀微这丫头,别看她不言不语的,见谁都笑得跟菩萨一样,其实一肚子的阴柔手段,跟她亲娘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褚姨娘倒头时特地央告老爷子,女儿的婚事需她们本人点头方才作数。香微心气儿高,只消是个豪门大户,本家生得体面她就乐意了,秀微不好糊弄,精明着呢。” 刘嬷嬷道:“听说二姑娘嫁过去不如意,三姑娘还特特去央告老爷出头做主。” 顾氏一提此事,登时气儿不打一处来,冷笑道:“不如意?不如意也是她自己当初答应的!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出身,嫁了指挥佥事嫡出的儿子还委屈了她?镇日里绫罗绸缎,好吃好喝的供养着,回到家倒哭起冤屈来了?我都懒得搭理她。秀微那小蹄子倒会央告人,一状告到老爷跟前,眼儿里有我没我了?显得是我不安好心,害了三丫头似的。” 刘嬷嬷唯唯诺诺,不敢多言。顾氏又道:“三丫头的婚事是我提的,我也是为了咱们府里好呀!不光三丫头嫁得风光体面了,府里几个哥儿的前程也有了姻亲眷顾,这婚事拿出去摆一摆,更不落咱们的体面!如今可倒好,那几日老爷见我也淡淡的,还说秀微的亲事他亲自过问。这又不是当初亲事结成,香微左一声‘太太’右一声‘母亲’唤我的时候了,又不是老爷觉得风光体面,春风得意的时候了。我真真儿是费力不讨好,里外不是人!” 刘嬷嬷附和道:“太太为了这个家才是呕尽了心血的,大事小情,往来送迎,哪一样不是太太亲自张罗操办?谁能体会太太的苦处呢!” 这一句正触动顾氏的心思,顾氏立时道:“唉,谁说不是呢。” 刘嬷嬷看着顾氏的脸色道:“那,那三姑娘的婚事,太太不打算管了?” 顾氏眉毛一挑,似笑非笑道:“管!怎么能不管?前些日子户部右侍郎胡大人的夫人跟我吃茶,话里透露那个意思是看上秀微了。她大儿子丧偶两年,也该到了再续一房的时候。京里多少人家都惦记着他们家嫡长媳妇的体面。”说着笑了两声道:“你说怎么这么巧,她谁都瞧不上,偏看中了秀微,也是那丫头有几分造化,竟能有这个脸!” 刘嬷嬷暗道:“胡家大爷听说都已将近四十岁了,三姑娘未必乐意。”口中道:“听着倒是极体面了。” 顾氏道:“自然是体面极了。户部右侍郎的嫡长子,多少人家眼巴巴的盯着。三丫头嫁过去好处多得是,户部的油水厚,将来咱们家那几个哥儿有要去户部的,也短不了胡大人的帮衬。” 正说得热闹,府里管事的媳妇又进来回各房前来送礼之事,外头又报顾氏娘家的亲戚来了,顾氏便不再提,打发明微回房,不在话下。 绣房里麝烟袅袅,风吹进纱窗,把桌上一册《维摩诘经》吹得哗啦乱响。房里有个丫头声音细细道:“……就是这么档子事儿,太太还说胡家体面,姑娘若嫁过去,将来咱们府里几个哥儿要去户部也有人帮衬,是一门极好的亲。” 秀微坐在床上,手藏在袖里早已攥成拳了,眉头微蹙道:“太太还说什么了?”  那丫头摇了摇头道:“旁的就不知道了。今天钏儿在屋里给太太捶腿,听太太和刘嬷嬷这般说的。钏儿心里存不住话,平素跟我又最交好,就把这事细细的同我讲了。这会子太太娘家来了客,送来了新鲜果品,太太差我们给各房送来,我就赶紧领了差过来,给姑娘通个气儿。” 秀微暗道:“钏儿是刘嬷嬷的孙女,太太不避讳她也在情理之中。”口中说:“画儿,这一遭真劳烦你了。”说着对身边的大丫鬟清芷使了个眼色,清芷立时取了半两银子塞到画儿手里,道:“日后太太还说了姑娘什么,你趁别人不注意,就悄悄过来知会一声,短不了你的好处。” 画儿笑道:“三姑娘最疼人了。为姑娘跑腿,哪儿能是为了银子呢……” 秀微款款笑道:“你是个好女孩儿,我心里清楚得紧。上次你同我说,想给你兄弟在外府铺子上领个肥差,我已同我三哥哥说了。三哥说铺子里插不进人手,单放进去也太显鼻子显眼了,太太若疑心了,也没你的好果子吃。我央告了半天,三哥哥说过两天府里的园子要采买过冬用的东西,你们家别走漏了风声,到时候让你兄弟只管去,自然有人照应着。” 画儿听秀微说铺子的差事不行了,不由心里沮丧,但听秀微给她兄弟安排了一桩更肥的采办差事,不由喜出望外,跪下磕头道:“多谢姑娘的恩典!” 秀微起身亲手将画儿扶起来,笑道:“谢什么呢,内宅里的事我做不得主,外宅里给你老子、兄弟讨份差事,这还是做得的。也不知你母亲的病可曾好些了?今天大姐姐来,送了我两包燕窝,正好你回去炖了给你母亲,最滋补身体,眼下你拿回去让人生疑,先寄存在我这儿,回头我差人偷偷送你们家去,若是看病缺银子也只管说话。你今日同我讲的,我半句都不会说出去,你只管在太太房里好好当差就是了。” 画儿红了眼圈儿道:“不光姨娘待我们家好,姑娘待我们也是恩重如山了。” 秀微道:“这是说的什么话?你也好好保重,快点回去罢,晚了,该叫人生疑了。”又取出一个捧盒交给画儿道:“这里头有两碟子糕点,就说是我做了孝敬太太的。” 待画儿走了,清芷立时急道:“姑娘,这,这可怎么办?胡大人家的儿子,跟姑娘差了二十多岁,太太油蒙了心窍,竟敢提出来,难道害了二姑娘还不够么!” 秀微长吁了一口气,道:“这是太太的如意算盘,咱们既已经知道了,岂能让她事事如了意?我可不是二姐姐,任听她摆布算计了去。”又想了一回,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极精致的荷包,一瓶子露,一盒胭脂,拿一个锦盒装好。回到书桌前蘸饱了墨写了一封信,也放入锦盒,交给清芷道:“你二哥在二门当差,你明儿个就把这锦盒给他,让你母亲跟他悄悄把东西送到杨府梅婉玉手上。” 清芷道:“姑娘,送这个有用么?” 秀微道:“甭管有用没用,咱们都只管试试。既然太太都已打听了,嫁到梅家有这么些好处,就算是痴心妄想,我也得试上一试。这世上没有颠不破的圆,前世的因果,今生的姻缘,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怎么就料得定,我没托生太太肚子里就该长长远远的低人一头,进不得清贵人家,嫁不得如意郎君!” 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唔,这一章比较明确顾氏的心思了,也比较明确秀微的心思了 第四十五回【上】 寄锦书李秀微露意 天气骤冷。采纤将窗户关了,又放下棉绫罩子道:“京城现在就这么冷了,也不知隆冬三九是什么模样。” 怡人进屋道:“今儿个太阳好,回头把昨天夜里盖的被子都抱出来晒晒,还有那些过冬的大毛衣裳,也该取出来熏一熏。”说着把手里端着的热茶放到小几子上,见婉玉正斜倚在碧纱橱里,手肘支在引枕上托着额头,另一手拿了几张花笺,脸上神色似笑非笑,因问道:“奶奶看什么呢?盯着这几张纸快半个时辰了,快放下来喝口茶歇歇眼睛。” 婉玉坐起身捧了茶喝了一口,忽然道:“孝国府三姑娘送了几趟东西了?” 怡人道:“算上今天这回是第四趟了。” 采纤正张罗银锁和金簪从屋里抱了衣裳和被子出来,接口道:“也不知那位三姑娘想什么,隔两三天就送一趟东西,今儿个送自己调的胭脂水粉,明儿个送自己绣的荷包络子,后天又送打的几根络子。她若想求奶奶办事,还不索性送件值钱的,就送点子小玩意儿,咱们又少不得回礼,一来一往的穷折腾。” 婉玉摇头笑了笑道:“她的意思可不是送东西。”对怡人说:“你把我梳妆台上的小抽屉拉开,把最上头那封信拿出来。”怡人取了信回来,婉玉并不接,闭着眼摆了摆手说:“这是她头一次送东西时写的,你念一念。” 怡人展开花笺念道: “孝国府李秀微拜启  杨府梅氏姊婉玉秋棋。秀微于母寿宴之日与姊相识,思及风采言谈,万分钦敬,又慕姊性敏多慧,博极群书,极富诗文之技。妹愚拙不才,唯愿效仿之,因诗词只言片语,竟道尽悲欢离合;立文只消几字,亦言传古今情思。意含磅礴无极,寓影人间万象。妹昨日翻《四书》,起一时之偶兴,下笔成小文一篇并小诗一首,如蒙不弃,恳请姊赐教点拨,妹不胜感激之情。 又及,妹绣荷包一个,亲制香露一瓶、胭脂一盒,赠予姊赏玩。北方日渐风紧,不比江南暖润。夜中严寒,望姊多加衣裳,保重安康。 盼即赐复。翘企示复。伫候明教。时候教言。盼祷拔冗见告。万望不吝赐教。此敬上。”  婉玉听到此处睁开眼,看着怡人道:“你觉得怎样?” 怡人又看了一遍道:“这信瞧着再寻常不过了,孝国府的三姑娘动了雅兴,写了诗文请奶奶看看罢了。信写得有两分文采,末尾还嘘寒问暖的,礼数周全。” 婉玉挑起嘴角道:“高明就高明在寻常上。旁人瞧不出什么,觉得是小女孩儿家家闺阁里闹着玩的,但里头的东西细推敲真真儿是有些意思。当日在孝国府寿宴上,我不过随口提了母亲说女孩儿也该读读《四书》,知道些经世的道理,她就立时写了篇关于《四书》的文章,文意虽赞的是先贤,字里行间却流露齐家之道,让人读了就觉得这女孩子是精心教养出来的,尽得儒风正统,日后必为贤母良妇,心思真是用绝了。再说送的东西,虽瞧着寻常,但每样都做到了尖儿,那荷包你们也见了,采纤做惯了针线的,也赞做得精巧,要费许多工夫。还有香露和胭脂,这两样倒不见得多金贵,但盛露的瓶子和胭脂盒子却是桃花片釉的,正红的美人醉,很是值些银子的。她就这么把信和东西悄悄送来,不显山不露水的,可意思全都蕴在当中了。我要是有意,自然能够明白,我若无意,这信和东西也不会让旁人拿捏把柄挑出理去。” 采纤听完便念了声佛道:“阿弥陀佛。得亏她送的是奶奶这样的人,否则谁能识得什么桃花釉,还能琢磨出她这些弯弯绕。” 婉玉道:“她是极擅揣摩人心思的。她头一回作的是咏菊诗,最末一句‘傲世高情西风妒,谁怜黄花到古今’,我在旁批一句‘既已傲世高情,又何须叹无人怜矣?’,只一句她便知我不爱那些个顾影自怜,自怨自艾的调调,立时改成‘傲世高情西风妒,花杀千葩到古今’,自此后再作诗,也一律没了小儿女之叹。黄巢有句咏菊的诗‘我花开后百花杀,满城尽带黄金甲’,这三姑娘一写就是‘花杀千葩’,好高的心气儿和傲性。”说完又把手中的花笺递与怡人道:“这是她今日写来的信,你再念一念。” 怡人念道: “妹秀谨奉 婉姊安好。前日信中姊不辞辛劳,传道授业,关怀之深,不逊至亲,教导之切,恰如严师。妹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实赖姊之功也,又赠妹描金羊毫提笔,高谊厚爱,铭感不已。日夜思一感谢,前因二兄出门采办,带回黑漆牙雕梅花笔筒一个,纹样精巧,故厚颜讨要,二兄忍痛割爱。今将此物赠予姊,聊表感谢之意,望姊留下赏玩。冬日极寒,望多加餐饭,多添衣裳,自珍自重,海天在望,不尽依迟,盼与姊再会互诉衷肠。即颂近安。此谨奉。” 婉玉道:“觉出滋味没有?” 怡人想了一回道:“措辞还是极妥帖的,语气上倒是亲热多了,好像奶奶是她的亲姐姐似的。” 婉玉点头道:“是了,你细看她一趟趟写来的信,便能发觉她措辞一次比一次亲近,这最后一封信写得已不像是与我只有一面之缘的外府女眷了。”又道:“她这一番又展自身之才,又极近拉上关系,细琢磨起来还真个儿有些趣味。” 采纤撇了撇嘴道:“我却没觉出有趣味,这三姑娘心思阴沉沉的,又会说话,又会送礼,又会写信,又会琢磨。听奶奶的意思,孝国府的太太是中意二爷了,想把嫡出的四姑娘跟咱们家做亲,这些天也送来些名贵的药材,若如此,三姑娘一个死了姨娘的庶出闺女还使什么手段?她再精明能斗得过太太?这样的人听着就扎手,日后要是嫁给二爷,还指不定会怎么样呢,还是躲得远些好。” 怡人道:“从她作诗就瞧出来了,‘傲世高情西风妒’,显见就是不甘屈居人下的。她比四姑娘模样好,也有见识,想挣出头也在情理之中。” 采纤刚欲开口,怡人便拉了她一下,朝婉玉一努嘴,采纤见婉玉坐在床头捧着茶碗出神,便不言声了,二人垂手站在一旁。过了片刻,婉玉道:“去把墨研了,我写帖子请孝国府两个姑娘到咱们府上来,庄子上供的野味明日就该就到了,正好让厨房收拾出来请客。”怡人和采纤一个去研磨,一个去理信笺,婉玉到案前写帖子,暂且不表。 且说孝国府中,顾氏正跟几个妯娌一处吃茶,忽听有人报说杨府打发人来送帖子了,顾氏展开帖子一瞧,登时喜上眉梢,直走到内室,见明微正坐在床头做针线,便上前笑道:“快瞧瞧,梅书达的妹妹写了帖子来请你去她府上做客呢!我就说你天生带人缘,讨人欢喜,我才放了要跟梅家结亲的口风,他们就有这个意思了。好孩子,你好生打扮打扮,箱子里还有七八套衣裳没上身呢,一会儿你穿给我瞧瞧。” 明微脸色发红,道:“母亲不去么?” 顾氏道:“人家邀请的是同辈的小姊妹,我自然不能跟着去了,只是这信上还请了秀丫头,她去也没所谓的,你与她孰轻孰重,梅家还是分得清。梅书达父母都在金陵,这一遭他妹妹单请咱们家姑娘,就是要再相看相看。你到时候嘴甜着点,有些眼色,不光要礼数周全,更要让人家觉出你乖顺贤良,不该说的话一句都不要说,该说的一句都别落下。但也别太热络,咱们孝国府小姐的款儿不能丢。” 顾氏说一句,明微就垂着头细细应一句,双手绞着裙带子,脸儿上红扑扑的,顾氏眉开眼笑道:“你不是做了两色针线么?这回给梅书达的妹妹捎过去,就说是你特地做给她的。” 明微忙仰起脸道:“那是我给你做的呢!费了我半年的功夫。” 顾氏轻轻一戳明微脑门道:“傻丫头,我不重要,人家才重要。瞧瞧,想不到我们小明微也成大姑娘了,一转眼就要说婆家了。” 明微脸上愈发红得厉害,扭捏了一下道:“梅家还不一定是这个意思呢。” 顾氏笑道:“一准儿是这个意思。你几位舅母还在外头,我先去,你好生在屋里呆着,要是冷了,让丫头们再给你添个火盆。”说完撩开帘子出去了。 明微有些愣愣的,她是顾氏的嫡亲独女,自幼娇养,正是一派天真混沌,自见了梅书达,顾氏又把意思挑破,方才情窦初开,有了小儿女心思。她抱膝坐在床头想了一回顾氏说的话,又想梅书达举止谈笑,不知怎的又想着自己穿大红嫁衣的模样,不由羞得用帕子盖上眼睛,低声说:“呸呸!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心里却漾出几丝甘甜滋味。不在话下 039; 且说秀微吃罢早饭,去陪她两位嫂子闲话说笑了一回。回来时看见陈嬷嬷和清芷正坐在房里说话,便走进来笑道:“你们两个聊什么呢?” 陈嬷嬷是褚姨娘身边伺候多年的心腹老人儿,见秀微回来了,忙站起身道:“姑娘回来了。”紧接着又把眉头一皱,沉着声音说:“方才清芷跟我说了,姑娘这些时日给杨家的奶奶又是写信,又是送东西,挑拣的还都是姨娘留下来,值些银子的物件。姑娘这又何苦?太太是早已中意梅家了,若是梅家看不上四姑娘,那就更不能选姑娘了。姑娘又何苦跟太太争持了去!” 秀微一面解开斗篷交予清芷,一面走到桌旁坐下,款款笑道:“外头怪冷的,快给我倒一碗热茶来,搪搪寒气。” 陈嬷嬷几步走到秀微身边,竭力压低了声音,急得跺脚道:“我方才说的话姑娘听进去没有?姨娘拢共就留了那么几箱子东西,都是给姑娘做嫁妆的,你是个明白人,怎么犯起糊涂来了?” 秀微伸手把茶接了,喝了一口,道:“我自有我的打算。再说,梅婉玉每次必有回礼,也都是极精巧贵重的,不是贪人便宜之辈。” 陈嬷嬷皱着眉道:“什么打算?即便你跟她亲如姐妹了又如何?她不过是梅家嫁出来的女儿,又不是主事的太太。” 秀微放下茶杯道:“如果梅家二爷并非没有意思,那又如何呢?他曾经跟三哥打听过我的事,还托三哥给我捎了两部书。梅婉玉即便是已嫁出来的女儿,但她说一句话,顶旁人说十句话。” 陈嬷嬷瞪圆了双目道:“即便梅二爷有这个意思,婚姻之事也是父母做主,你一个女孩儿家家怎好私底下做出事情,万一把柄落在太太手上,姑娘一生的名誉就毁了!” 秀微冷笑道:“若是我的婚事交给太太做主,我的一生才算毁了。” 正说得热闹,听外头丫鬟来报:“太太打发人来给姑娘送帖子了。” 清芷出去将帖子拿回来递与秀微,秀微展开一看,便笑道:“是婉玉写的帖子,让我跟四妹妹到府上做客。” 清芷欢喜道:“这么说,姑娘这些时日的功夫没白费了?” 陈嬷嬷道:“先别想得高兴,人家还邀了四姑娘呢,又或许人家压根没有跟咱们做亲的意思呢!” 清芷叹道:“姑娘也是为了将来博一回罢了,只是几次去信,杨三奶奶回信都是淡淡的,总觉着是咱们用热脸贴人家冷屁股,有些没脸面似的。” 秀微道:“什么叫有脸,什么又叫没脸?别人都不给你脸,只你自己死捂着自己的脸,硬撑着清高绝俗,那就有脸了?那才叫没脸!只有先折下腰来,待事情成了,到时候所有人都给你脸,那才是真的有脸!”又对陈嬷嬷道:“嬷嬷一心一意待我好,我是知道的,但这次为了日后的前程,无论如何我都要试一试,也值得试一试。”陈嬷嬷听了张了张嘴,最终叹了一声,再无言语了。 孝国府之事暂且不表。话说晚上杨晟之归家,婉玉将送帖子的事同他说了,杨晟之道:“你在家里也烦闷,兄弟姊妹、亲朋好友一概不在身边,有人过来说话解闷也好。” 婉玉道:“我哪里是为了自己解闷,这次请人过来,是为了二哥的事。”又想起什么,道:“今儿个中午,从家寄来一封信,你看看,家中是不是有事。”说完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递给杨晟之。 杨晟之拆开信仔细看了一回,蹙着眉放下信笺道:“二哥闹着要休妻,二嫂子跟他厮打起来,二哥失手捅了二嫂一刀,然后便跑得不见人了。二嫂如今性命无碍,但二哥仍不知下落。信上说,若是二哥跑到京城来投靠我,让我照拂一二。” 婉玉哑然,片刻方道:“这都是什么事……好端端的,又动刀动枪了。” 杨晟之道:“八成是二嫂寻死觅活的性命相胁,拿了刀出来,反倒让人伤了。否则二哥那个性子,打死也不敢动了凶器。” 婉玉无言。杨晟之忽然从后把她抱在怀里,下巴搁在婉玉肩膀上,道:“我猜你心里一定想着:幸而在京城,家里还指不定乱成什么样子呢,如今正好眼不见心为净。” 婉玉不承认道:“胡说!我才没这么想!” 杨晟之低声道:“为何不承认呢?跟你说,为夫与你心意相通,我也是这么想的。” 婉玉听了,方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事情进一步发展,梅书达的婚事完了,还有最后一块内容,这个文就能愉快的结束啦,啊哈哈哈~ 看上一章的留言,有两点说明哈 第一,顾氏一点都不傻(有人觉得她傻,才斗不过一个姨娘,其实不是她没本领,而是对手很强大)。顾氏在外名声好,看人精准,是个精明人。 第二,褚姨娘不是没脑子,不懂给子女安排后路。她给亲儿子娶了媳妇,只安排了香微的婚事就得急病撒手了,但是香微没听话,受忽悠嫁给别人了。 第四十五回【下】宴双姝梅婉玉留心 话说婉玉写了帖子宴请孝国府秀、明两姐妹到府中做客。这一日天气晴朗,风静云淡,婉玉坐在待客的宴息里,怡人百般怕婉玉冷,将梅花香饼放到手炉里,盖上盖子塞到婉玉手中道:“方才银锁和金簪打发小丫头子来说园子里都已准备妥当,采纤说厨房里也都收拾好了,叫奶奶放心。” 婉玉点了点头道:“你们几个做事,我哪有什么不放心的。”话音刚落,就有丫鬟推门进来道:“孝国府两位姑娘已到大门口了!”婉玉听罢站起身,亲自立在廊下迎接。 不多时,只见七八个丫鬟簇着两个女孩儿款款的走了过来,二人身上均穿着大红猩猩斗篷,衬着雪白的脸儿,粉琢玉砌一般。婉玉连忙走下台阶相迎,秀、明二人见了紧走两步便要行礼,婉玉伸手握住二人的手,亲热笑道:“都是早已相识的姐妹了,何必这么多礼呢。”秀微笑道:“这次来,免不了叨扰了。”婉玉道:“这是说什么话,请都请不来呢!”说话间已拉着二人的手进了屋。 三人除去斗篷分宾主落座,早有丫鬟端了热茶,婉玉道:“今天虽比昨日暖和些,但刚从外头进来,还是先吃杯热茶暖暖身子。”一边说一边打量两人,只见秀微头戴金丝八宝钗,耳上垂硬红镶金的大坠子,颈上戴金镶玉的项圈,身穿五彩百蝶金枝绿叶刺绣的比甲,海棠色中衣,同色棉绫凤仙裙,腰间系着掺金珠穗子鸳鸯绦,端得是艳如丹阳,皎似皓月;明微头戴攒丝珠凤钗,耳上一对珍珠镶金的坠子,颈上挂珠宝晶莹黄金灿烂的赤金璎珞圈,并挂寄名锁、护身符等物,身着大镶大滚团花刺绣玫瑰红长袄,浅洋红撒花裙,腰间系着羊脂玉的双鱼玉佩,看着是丽如明珠,娇若鲜花。婉玉暗笑道:“这对儿小姐妹像卯足了劲比美似的,一个个身上都穿得明晃晃的,这些钗环首饰,怕要把脖子都坠弯了。” 秀微看了明微一眼,见她只挺直了肩膀端坐,便对婉玉笑道:“这次来得匆忙,也未带什么体面的东西,只有一面我绣的屏风,活计糙了些,好歹是一份心意。” 明微听了方才想起来,忙对婉玉道:“我也带了两色针线来。” 婉玉笑道:“既来了还带什么东西呢,若是亲手做的,这心意就愈发沉甸甸了。”说着又让果子糕饼等吃食,口中一长一短的问二人这几日在家中都做些什么,玩些什么。秀微一一答了,又引出往日里的趣闻,一时间也谈笑融融。明微性子腼腆,只婉玉问她,她方才说话,却因顾氏点破婚事这一层,见了婉玉不免紧张,愈发怕说错话让人耻笑了去,索性闭了嘴不言了。 说笑了一阵,婉玉道:“这几日动了兴,想听戏文,今儿个就请了京城里的莲升班来唱一回,园子里已经备下了,咱们姐妹几个到园里的绣楼去,吃茶听戏,也是一番好消遣。” 秀微笑道:“莲升班在京里名气很响,让这戏班子唱一场可不容易呢,今儿个我同四妹妹有耳福。” 明微惯是爱听戏的,听婉玉说请来了莲升班,心里顿时雀跃起来,按捺不住道:“这戏班子里有个叫霞官的,唱得最好。可惜母亲不准我听,说唱这些伊伊呀呀的,都是不规矩的下九流,好女孩子家家的不能听这个,听多了就移了性情,也带偏了品德。”此言一出,屋中顿时静悄悄的。 秀微忙道:“我们家老爷子倒喜欢听曲子,家里还养了戏班子每年都要唱几回,到时候请姐姐一同去,那一通热闹,隔着一条街都能听到。”说完看了明微一眼,见明微还是满面欢喜,懵懵懂懂的,心中叹道:“四妹妹说话不经脑子,口没遮拦的毛病儿还没改过来,如今来到人家府上,是主人要请听戏的,她怎么能说‘好女孩子家家不能听’、‘移了性情’给给主人家没脸。太太的心眼子全用到我们几个庶出的兄弟姐妹身上,任自己亲生女儿痴傻,如今连人情世故都愈发不通了。” 婉玉看了明微一眼,面色无波道:“那到时候免不了去府上麻烦了。” 说话之间三人已从坐起,丫鬟送上斗篷,婉玉引着李家姐妹走到园中绣楼最上一层,只见梁上吊着羊角大灯,焚着檀香,屋正中设一山水镂雕的八仙桌,桌上摆了各色果子糕饼。座椅铺极厚软的闪缎棉褥,屋中四角燃着火盆。婉玉让这二人坐了,又命:“把窗子打开。”银锁早已立在窗边,听言忙将南面的窗子推开,只见南方正对着揽月鸳鸯榭,水榭露台上搭了一个戏台子,从绣楼上高眺下去,视野极佳。 秀微笑道:“真真儿这一处好地方看戏,真是绝了!” 婉玉道:“今儿个天气晴朗,也没有风,推开窗子倒也不觉得冷,咱们就先看着,待风大了,咱们就去揽月鸳鸯榭里听她们唱去。”一边说一边将锦册推过去让二人点戏。秀微接了曲目却不点,让与明微。明微点了自己爱听的几出戏,又特特勾了《痴梦》让霞官来唱。秀微道:“我就不点了,只让她们捡最拿手最好听的唱来就是。”婉玉笑道:“岂有不点之理?”说完点了一出《离魂》,又让秀微点,秀微便点了一出《思凡》,也勾了霞官来唱。 一时间鸳鸯榭中丝竹管乐齐鸣,锣鼓铙钹高响,生旦净末一一登台。自一开戏,明微便入了境,旁的一概不闻,婉玉两次让她吃茶和果品,她浑然不觉的“嗯”两声,又痴迷了过去。婉玉也不再管她,只同秀微一边听戏一边闲话,说及平日起居,昔年旧事,说笑也极融洽。明微的大丫鬟倚玲见了不由焦急,站在一旁对着明微打了好几个眼色,又借着送手炉的功夫悄悄拧明微的手,暗暗使眼色,明微一心都在听戏上,冷不防被人打断,心中略有不悦道:“我不冷,你送手炉做什么,你也去听听戏,吃些茶来,我有事自会叫你。”倚玲只得退了下去。 此时霞官下去饮场,台上换了别的戏,明微见霞官不唱了,方才将心绪回转过来,只觉得口渴,吃了一碗热茶。只听婉玉道:“昨日我夫君同我说,他想在家里做东请几位朋友,都是官面上的人,兴许也要带女眷来。我在京城里初来乍到的,也不知有什么规矩,做宴会花多少银子合适,想起来还有些摸不着头绪。” 秀微笑道:“姐姐是个极妥帖的人儿,这次请我们姐妹来真个儿是宾至如归了,不过再操持一场罢了,对姐姐来说又有何难?” 婉玉摇头道:“到底还是不同的,这回人多了些,又不是全认识的,还请两位妹妹帮我想想主意。” 秀微想了一回道:“既是做东,就要前后考虑周全了,最好是自己又省事,大家又尽兴。爷们外宅的事咱们是管不着的,若是有女眷来了,那就要提前问妥了有哪家的女眷,有多少人,都是什么身份,年岁如何,性情如何,这几家女眷相处间得如何,可有什么矛盾,有没有带着小孩子来的,吃食上有什么忌口的地方,到时候该回避的,该攀谈的也好心中有数。丫鬟婆子也要几人一队,由办老了事的人引领着,哪个带路,哪个端茶,哪个收拾碗筷杯盏,各司其职不可出错。厨房里几样荤菜,几样素材,几样果碟,几坛酒也要拟定好了,若是做不及,就请外头大酒楼的厨子进府里帮着做几个菜,吃着新鲜,也省事。再请来一台戏班子,热热闹闹的唱上一唱,就算齐备了。” 婉玉不由微微点头,秀微又道:“那些都妥了,姐姐再同你夫君商量商量,如此这样置备是否得体,有什么地方还要改的,有什么地方没在意的,有什么人要特别照顾的。待请完了客,再看看这一回有什么疏漏的地方,下次再请客时就可避免,也就更轻车熟路了。” 秀微话音刚落,婉玉便笑道:“哎哟,想得忒周到了,莫非你操持过大席面不成?” 婉玉看了看明微,只见明微面带失落之色,手绞着裙带子上的玉佩,圆眼睛瞅了瞅婉玉,想了又想,吞吞吐吐道:“姐姐……能不能让班头再劝,劝一劝霞官”婉玉不言,又看了看秀微,秀微笑道:“我点一处别的罢,《思凡》也不是非要听。”又扭头对明微道:“妹妹不如就让霞官唱她得意的,她虽能唱青衣,但身段也罢,嗓子也好罢,终究不如唱小旦入味,你要非想听《痴梦》,就让班里唱青衣的来唱,岂不更好?”明微本想让婉玉再劝一劝霞官,但听秀微这般说了,也只好同意,神色不免有些沮丧。秀微从荷包里摸出两个银豆子递与金簪道:“这东西是赏霞官的,跟她说,她唱得极好,我们都爱听,让她只管唱自己拿手的就是了,也别让班头为难她。”金簪看了婉玉一眼,见婉玉微微点了下头,方才将银豆子接了,退了出去。 一时明微出去如厕,婉玉将丫鬟们支开,状似不经意道:“明微妹妹大概年纪还小,对人情送往,掌家断事都不太通似的。” 秀微只道:“我们姊妹自幼就不在一处教养,四妹妹跟着太太,我跟着姨娘。” 婉玉道:“你们太太不教她这些?” 秀微道:“这我就不知了。姨娘倒是教我和二姐姐的。” 婉玉笑道:“那你姨娘定是个极厉害的人儿,把你教得这样好。” 秀微道:“什么好不好的,姐姐是抬举我。姨娘是命不好,生前看老爷太太脸色,为我们几个操心,唯恐事情做不周全,如今我们都大了,本该她歇心的时候,却撒了手。她这一辈子做事,先是为着老爷,后来是为我们,谨小慎微,兢兢业业。姨娘常对我说,接人待物一定要事事得体皆宜,不可落人口实。” 婉玉暗道:“若三姑娘是褚姨娘教养出来的,也难怪孝国公极尽宠爱,死后仍不能忘了。”此时明微回来,婉玉便住了口,装作听戏的模样,心里慢慢思量起来。 第四十六回【上】 阻婚事梅书达大怒 明微先了轿,此时有个小丫头子跑上前道:“姑娘们慢走,我们家奶奶说还有样东西给三姑娘。”说完轻轻一拉秀微的衣袖,使了个眼色。 秀微会意道:“那不劳烦送来,我去取罢。”跟在那丫头身后往门里走,刚拐过一面影墙,只见梅书达正立在那里,头上挽着赤金盘螭簪,身穿一袭碧色寒梅暗花缎面出毛斗篷,面色如玉,双眼黑亮,如点漆一般。 秀微一怔,只觉胸口怦怦乱跳,心里已明白分了,仍做了无事状,拜道:“见过梅二公子。” 梅书达微微笑道:“这么多礼做什么?妹妹近来可好?你给我做的词配了曲子,我喜欢的紧,前儿个我托你三哥给你捎了两部书,你可收到了?” 原来当时梅书达托李杉给秀微带了两部书,均是《诗经》,其中在《关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一句旁用朱砂点了一朵小小的梅花。秀微哪有不明白的,只没料到梅书达开门见山说出来,脸便有些红了,低声道道:“收到了。” 梅书达心里一紧,手攥了拳,定定的看着秀微。秀微忍着羞意,抬起头看了梅书达一眼,含笑道:“《关雎》这一首,极佳。”说着又垂下头,脸上已染了红霞。 梅书达闻言大喜,只觉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上前迈了几步道:“我同你想的是一样的 秀微却往后退了一步,道:“那又如何,你可能自己做主了?” 梅书达笑道:“虽不能自己做主,但也没什么难的,只要你肯了,就只管等着便是。” 秀微低头不语,半晌道:“我该走了,回头该让人生疑了。”说着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明眸朝梅书达一溜,口中道:“我等着你就是。”说完紧走两步走了出去。梅书达看着秀微背影,一时神思摇曳,心中慢慢捏定主意,慢慢踱步回去。不在话下。 且说待送走了李家姊妹,婉玉命丫鬟婆子将物什收拾了,歪在床头闭目养神。此时从门外进来两个婆子,见婉玉闭目睡着,不敢惊动,只垂手站在门口。婉玉却听见声音,睁开眼一瞧,便道:“你们两个回来了?打听得怎么样了?” 花间一梦第34部分阅读 欲望文 花间一梦第35部分阅读 花间一梦 作者:肉书屋 花间一梦第35部分阅读 俊? 两个婆子连忙上前道:“回奶奶话,已经向孝国府的下人们打听过了。说起明姑娘,都说是有些呆气,多半时日都在屋里做针线。倒极乖顺老实,他们太太说什么便听什么,性子腼腆羞涩,跟生人从不说话的。原来明姑娘的大丫鬟,看她好性儿,就愈发欺负起来,明姑娘也忍着不说,直到他们太太知晓了,才把人打发出去了。” 另一婆子道:“府里的下人都说秀姑娘从小就会讨人欢喜,嘴甜,手也巧,常亲手做了吃食和衣裳往他们老爷那儿送,还极要强。岁的时候,孝国公有一回听她和香姑娘弹琴,笑她们俩弹得稀松,远不及她们大姐姐在这个岁数时弹的。香姑娘听了也就过去了,秀姑娘嘴上不说,回去日夜练琴从没停过,手磨破了皮,出了血,也一声不吭的,谁劝都不听,愣是把一首长曲子弹得分毫不差,从孝国公嘴里听出一个‘好’字来,方才罢休。还有一次,姨娘让她和香姑娘试着持家,因是头一回,难免想得不周,出了岔子,惹得太太不高兴,派人数落了一回,连她们姨娘也遭了牵连。秀姑娘哭了一场,谁想下个月,她自己求到孝国公跟前,要再管一次,这一遭起早贪黑,只管得旁人说不出一个‘不’字,才算了结了。” 婉玉道:“她如今在孝国府也协理管家?” 那婆子答道:“不管了。因管了这一回,有许多人家都上门来探听,她就跟褚姨娘说,如今她姐姐还未订亲,不如让香姑娘日后持家理事,她年纪还小,倒不十分着急。再往后褚姨娘死了,家里的权让太太尽数收了回去,这一节也就不再提了。” 婉玉听了默默出神。采纤抓了一把钱赏了两个婆子,将人打发走了。怡人上前低声道:“奶奶,达二爷来了。” 婉玉回过神道:“他今儿个不上翰林院了?”转念一想便明白了,轻笑了一声。 怡人道:“哪个姑娘要得,哪个要不得,奶奶心里怕是有数了罢?” 婉玉道:“急什么,再看看,婚姻大事岂同儿戏?娶不好媳妇,拖累达哥儿一辈子,必然要仔仔细细的。多出去打听打听,沉住了气,若有缘分,自然也跑不了。”说完换衣裳去见梅书达,不在话下。 话说秀微和明微回到孝国府,顾氏立时把明微唤到跟前问话,明微只说今日听了戏,又在一处说笑了一回,赞了两句霞官唱得好,又想起顾氏不准她多听戏,便止住不说了。顾氏也不再问,打发明微回房换衣裳,又把倚玲叫了过来,细细盘问。倚玲原是顾氏房里的二等丫鬟,因办事老成妥帖才拨到明微房里,这厢听顾氏问起在杨家的事,便把来龙去脉原原本本说了,顾氏登时心里一沉,暗道:“坏了,若按着倚玲这么说,梅家对三丫头也不是无意,那丫头鬼精鬼精的,论起手段心思,十个明丫头也不是她对手,万一真讨得了人家欢喜,明丫头这桩好事便毁了!这小蹄子真真儿的可恨,比那死了的更该死!”顾氏越想心中越恨,面色铁青,忽冷笑道:“以为我就没办法治你了?梅家若没看上明丫头,你以为你就能如愿?我还没死呢,容得了你这般张狂!” 顾氏又想了一回,命人到户部右侍郎胡大人家送帖子,又到孝国公李岑跟前百般说起梅家和梅书达的好处,道:“我瞧着梅家对咱们明丫头也极喜欢,梅婉玉来的时候,我才微微透个意思,他们便立刻请了明丫头上门做客了。” 李岑捻着胡子笑道:“梅家清贵,梅海泉官声极佳,也颇得圣眷,家世是没得说了。前些时日,榛儿在家里宴请朋友,我还曾见过梅书达,称得上青年才俊,言语不俗,这般年纪就登科做了进士,是有真才实学的。” 顾氏忙道:“可不是,不止有学问,还生得一表人才的,打着灯笼都找不着这么好的品格,跟咱们明儿正正相配。” 李岑点头道:“若梅家有意,待上门提亲之日,我立时便应下来。” 顾氏急道:“这么惹眼的人家,京城里不知有多少人眼热呢,咱们不赶紧订下来,万一让别人抢了先可怎么得了?” 李岑道:“我跟梅家并不相熟,这样的事又怎么好咱们上去提?” 顾氏道:“老爷糊涂,你在朝中不是有几个极好的朋友么,大理寺的赵大人,中书省的乔大人,这些都能跟梅家说上话。” 李岑对梅书达颇为中意,听顾氏一说,便沉吟道:“我同神武将军张亮是故交,他们跟梅家是亲家……” 话音未落,顾氏便喜上眉梢道:“对呀!我竟然忘了他们家!还有谁比亲家更近一步呢,让他们出面保媒,这事一准儿就成了。” 李岑见顾氏眉飞色舞的神情,反倒清醒过来,登时沉了脸道:“不准找!咱们只需放出口风去,梅家有意,自然会找上门来,若没有意思,咱们巴巴的求了,岂不是自己找没脸?” 顾氏忙道:“怎么会没有意思,我方才还说……” 李岑瞪了顾氏一眼道:“请四丫头去就是对她也有意了?先歇歇你的心。三丫头的年纪也大了,若说婚事也应该先轮到她。二丫头的姑爷是你物色的,可嫁过去却日日受委屈,三丫头这趟要仔仔细细看清楚对方人品。” 顾氏心中暗恨,唯有口中应声罢了。待回到自己房里,又暗暗思量道:“老爷不管,我这做亲娘的岂有不管之理?”当下命人准备,第二日便带了明微亲自到神武将军府上拜访,待见了张亮之妻陈氏,便请她保媒,又竭力说梅家对明微中意。陈氏是个极热心之人,见顾氏殷切,又见明微娇憨秀美,当下便应允下来。不在话下。 这一日,婉玉忽接到家中书信,梅海泉要赴京述职。杨晟之不敢怠慢,忙将他与婉玉住的房子腾出来,又按梅海泉喜好布置。婉玉道:“没准儿爹爹直接住二哥哥那儿去。”杨晟之笑道:“定是要在咱们家住几日的。”珍哥儿心有惴惴,小胖手拉着婉玉的裙子问:“外祖父要来么?”婉玉抚了他脑袋一把,道:“外祖父这一趟来就是为着检查你的课业,还不赶紧回去把书背熟了,再练几篇字,回头功课有差池,你外祖父就要好生管教了。”这一袭话登时唬得珍哥儿一溜烟儿跑去念书了。 闲言少叙。梅海泉抵京之日,杨晟之和梅书达向翰林院告假,亲自到码头迎接。婉玉在家左盼右盼,一会儿便打发人去问一声到了没有。珍哥儿却巴不得外祖父不到才好,猛背了一早《论语》,这时候有点蔫蔫的。 约莫中午时分,丫鬟一叠声传话说人到了,婉玉忙披了斗篷,牵着珍哥儿站在二门处迎接。不多时,只见梅海泉和吴夫人双双被人簇拥着走了进来,婉玉又惊又喜,连忙迎上前拜道:“女儿见过父亲、母亲。” 吴夫人一把扶起来,握着婉玉的手上瞧下瞧,见女儿面色红润,精神爽朗,便知日子过得顺心,不由笑起来道:“比走的时候胖了些了。”婉玉又让珍哥儿行礼,珍哥儿便要跪拜。吴夫人连忙道:“外头地上凉,再冻着孩子,咱们进屋也不迟。” 众人进屋,分长幼落座,杨晟之亲自奉茶,珍哥儿上前磕头。梅海泉把珍哥儿叫到跟前问了两句,珍哥儿一向敬畏外祖父威严,这厢紧张不免答得不太流利。吴夫人一把拉过外孙搂在怀里道:“身上的尘还没落定呢,怎么就盘问起孩子来了?远儿和达儿见你都跟鼠避猫似的,珍哥儿还是个小孩子呢,你板着脸再唬着他。” 梅海泉撩起眼皮看了梅书达一眼,道:“他能怕我?背地里不知道又捣鼓出什么,给我惹是生非。” 梅书达笑嘻嘻道:“儿子给您老人家争气还来不及,哪敢惹祸呢。”说着举着茶壶过去,殷勤给梅海泉添茶。 婉玉道:“父亲信上说就他一个人来述职,母亲怎么也来了?” 吴夫人道:“我一来是为着看看你,你到京城来,我始终是不放心,天天牵肠挂肚的,总要亲自见一眼心里才踏实。二来……”说到此处看了梅书达一眼,从怀里掏出两封信道:“是为了达儿。” 婉玉把信接过一瞧,只见一封是梅书达写给吴夫人的,信上写自己极中意孝国府三姑娘李秀微,欲求爹娘做主。另一封则是紫萱之母陈氏所写,信上竭力赞孝国府四姑娘李明微,欲给两家做媒。婉玉不由一愣,吴夫人道:“怎么又是三姑娘又是四姑娘,又是秀微又是明微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梅书达听了抢几步来到跟前把信拿了过来,把陈氏的信粗粗看了一遍,登时大怒,心中暗道:“顾氏这么一提,我若想改求三姑娘便难了!”一把将信纸团了往地上一掷,咬牙道:“做他的清秋大梦罢!自己养不好亲女儿,倒想寻便宜往我这儿送,真当我是傻子不成!”又冷笑道:“我知道孝国府那位太太是什么意思,打听咱们家名声好,又见着我有官位,家中又有嫂子理事,尤其还有个不纳妾的家法,她就想把呆子一样的闺女嫁过来享福,我凭什么当冤大头,揽个说不会说、做不会做的麻烦累赘进门!” 吴夫人见梅书达横眉立目,便问婉玉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梅书达不等婉玉开口,便道:“孝国公的填房顾氏,膝下只有一个亲女儿,就是这个四姑娘李明微,大字不识几个,不通人情世故,又有个小家子气的脾性——见着生人就不说话,一身的缩手缩脚畏首畏尾。顾氏自见我第一回,我就知道她打什么主意,后来我每次去都把四姑娘叫出来。她也不想想,自己的亲女儿哪样拿得出手?容貌不算尖儿,性情不算尖儿,品格也不算尖儿。娶个这样的进门,我还不如买个花瓶摆在屋子里头,好歹还赏心悦目些!” 梅海泉举着茶碗正要喝,听了梅书达一番话,立时把脸一沉,呵斥道:“给我住嘴!看你这飞扬跋扈的样子!” 梅书达登时不言,垂着手站立一旁,表情仍有些愤愤然。梅海泉把茗碗往案上一放,道:“孝国府的事我是知道些的,李岑为人还是有几分骨风,但旁人皆言他内宅杂乱,是非太多,同他们家结亲还是算了。” 梅书达猛一抬头,急道:“父亲,我……” 梅海泉瞪了梅书达一眼道:“这事不准再提了!你已入翰林院一年之久,怎么还心浮气躁,丝毫不见长进,现在就借你姐夫的书房,去默一遍家训。” 梅书达只觉一团硬石堵在胸口,朝婉玉望了过来,婉玉对他使了个眼色,梅书达只得道:“是,父亲。”退了出来。 梅书达垂头丧气的往回走,刚出二门,小厮观棋便跑进来道:“二爷,孝国府三姑娘打发人来给小姐送信,人就在门口了,听说二爷也在这里,就死活央求好歹见二爷一面。” 梅书达立时跟观棋从角门走了出去,只见一个身量细瘦的丫头正守在门口,见了梅书达忙行礼道:“见过二爷。”又急匆匆道:“我是三姑娘的丫鬟清芷,我们姑娘如今不好了!太太背着老爷私自做主,将她许配给户部右侍郎胡大人的长子做填房,听说过几日就要下聘了!” 梅书达大吃一惊,道:“你们家老爷不知情?” 清芷急红了眼眶道:“老爷领了皇上的差事,出门去了。太太是想趁老爷不在的功夫把生米煮成熟饭,可怜我们家姑娘……”说着泪便滴了下来。 梅书达本就对顾氏十分恼怒,如今更将怒意激到了十分,心中冷笑连连,暗道惹到你梅爷爷头上,我不搅合你个天翻地覆,这事怎能算完。他本就胆大包天,脑筋极快,略一思量便生出一计,对清芷道:“你慌什么,不是有我在呢。你回去让你们姑娘照我说的做,让她宽心,我与她说过的话,自然句句作准。”言罢嘱咐清芷一番。 打发走清芷,梅书达便回书房默写家训,但因在梅海泉处憋堵了一口气,方才怒火攻心又难免添了几重忧思顾虑,内火与冷风一激,外侵风邪,内外焦煎之下,到晚间便病倒了,此病来势汹汹,夜里便在婉玉处住下,一干人等皆担心不已。 第四十六回【下】 听赞语梅海泉点头 话说清芷回了孝国府,将梅书达的一番话对秀微说了。秀微想了想道:“既如此,就按他说的,咱们现在就去求三哥哥。”说完径直去找李杉,将梅书达教的那番话同李杉说了。李杉道:“三妹妹放心,姨娘临终时让我好生照顾弟弟妹妹。二妹妹的婚事我想起来心里便不安稳,如今我拼着气力也要让你嫁个可心的人家。”说完便命人备马,出府去寻李岑。 李岑奉旨在永定一带办差,忽见三儿子李杉到了,正惊疑间,只见李杉跪在孝国公跟前哭道:“父亲!如今三妹妹不好了!还求父亲救她一救!” 李岑唬了一跳,一面扶一面道:“你慢慢说,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三丫头怎么了?” 李杉道:“孩儿求父亲收回成命,万万不要让三妹妹嫁给户部右侍郎胡大人的长子胡非源。他都已是快四十岁的人了,三妹妹绮年玉貌,怎能嫁给这样的人!” 李岑疑道:“这是什么话?我什么时候做主订了这门亲事了?” 李杉佯装惊讶道:“父亲没有给三妹妹订亲事?那怎么太太房里的丫鬟看见太太跟胡大人的夫人交换三妹妹和胡非源的庚帖八字?胡家还说过几日就来咱们家里下聘。” 李岑大吃一惊道:“此话当真?” 李杉道:“千真万确。那丫鬟以为是父亲和太太一同做主的婚事,见着三妹妹就说恭喜。三妹妹明白以后就呆愣愣的,到晚上趁人不备就悬梁自尽了,幸而让丫鬟救了下来。三妹妹哭得死去活来,又要绞头发去当姑子,同我说儿女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不敢埋怨,可又不想嫁到胡家,但父母已答应胡家又不能言而无信,她就索性死了,一来成全父母脸面,二来也不违背自己心愿。我唯恐这事谣传有误,特去问了四妹妹,四妹妹惯是老实不会撒谎的,先是支支吾吾,后来才同我说,太太确实要三妹妹同胡家订亲。这件事已经坐实了,若有一句虚言,就叫我不得好死!” 李岑气得浑身乱颤,“啪”一拍桌子道:“真,真是岂有此理!” 李杉连忙给李岑顺着胸口道:“父亲莫要动怒……”李岑一扬手推开李杉,气得在屋中疾走了两圈,咬着牙道:“混账婆娘!竟然趁我不在就私下里动这龌龊手段!她眼里还有没有我了!” 李杉道:“其实还有桩事,不知当讲不当讲……”说着垂下头,又用眼睛去溜李岑的脸。 李岑忍着怒道:“还有什么?只管说!” 李杉叹了一口气道:“梅家二爷梅书达,原中意的是三妹妹,特地让他妹妹在家设宴请三妹妹和四妹妹同去,原就为了看看三妹妹的品格。相看之后,梅家觉着满意,梅书达特特写了书信回去央告爹娘做主。谁想到太太请神武将军的夫人给四姑娘保媒,也写了一封信寄到金陵。梅家看了这两封信,反倒觉得不能拿捏了,若择三妹妹,不免开罪亲家,若择四姑娘,未免违了儿子的心愿,索性两厢皆不选……唉,可惜三妹妹原本能嫁个好人家,没缘分罢了。” 李岑额头上青筋直跳,暗道:“这就做准了!梅家原来看上的是三丫头!顾氏急急忙忙给三丫头订亲,就是怕三丫头抢了她相中的这门亲!我千拦万拦着不让她到张府,她还是去求人家保媒,生生断送三丫头的前程!”心中越想越怒,因差事差不多已办完,余下的事务具交代给下属官员,方才同李杉一同急匆匆往家赶。 顾氏正歪在床上午睡,忽听丫鬟说老爷回来了,顿时清醒过来,连忙下床。此时李岑双腿生风,已疾步走了进来,顾氏见李岑面色不善,心里顿时一突,笑脸迎道:“老爷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要还要三四天的功夫才能把差事办完么。” 李岑瞪着双眼指着顾氏道:“三四天的功夫?你还不把整个孝国府翻过来!我问你,你最近背着我做了什么勾当!” 顾氏心里一沉,知道瞒不住了,仍装傻道:“这话,这话从何说起呀!我为这个家辛辛苦苦的,老爷怎么一回来就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即便责骂我,也需有个由头才是。”说着泪就滴了下来。 李岑冷笑道:“你还委屈上了?你说,三丫头的婚事是怎么回事?” 顾氏心中忐忑,但脸上立时换了一番形容,破涕为笑道:“嗐,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儿呢,原来老爷说的是这一桩喜事。我原想等老爷回来时再细说的,没想到好事传千里,老爷竟然早就知道了!”话说到此处,只见李岑满面怒容,不由声音低了下去,勉强挤着笑容道:“老爷是知道的,户部右侍郎胡大人,多体面的人家,人家竟然看中了三丫头,这一嫁,就嫁过去做长房媳妇,这是多大的脸面!户部油水厚得很,三丫头嫁过去一准儿享福。胡家大爷年岁虽然大了些,但年岁大的经历的事多,更懂得疼人,比那些个毛头小子强百倍。况且这桩婚事还有好处,日后榛哥儿从国子监出来,若是能赖胡大人帮忙到户部去,一辈子的衣食官禄可就都到手了!” 李岑缓缓道:“哦?既然这么多好处,你怎么不让四丫头嫁过去?” 顾氏登时一僵,脱口而出道:“这怎么行?四丫头是嫡出的,当人家填房岂不是委屈了?更折了咱们家的脸面!三丫头庶出的,嫁这样的人家难道还委屈她啦?京城里多少人家还凑不上前儿呢!”又笑道:“老爷,你不知道,四丫头已经有一门上好的亲事了,那梅家……” 话音还没落,李岑“啪”的扇了顾氏一记大耳刮子,顾氏吓得一哆嗦,登时捂着脸不敢言了,李岑指着骂道:“黑了你的心肝!竟想把三丫头嫁给快四十岁的男人当填房!这传扬出去才是丢了孝国府的脸!为了四丫头嫁得好,不惜用下作手段断送三丫头的前程!我告诉你,三丫头若是因为这档子事儿有了三长两短,我还你一纸休书,你给我从这府里滚出去!”说完拔脚就往外走。 顾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李岑的腿哭道:“我的爷爷!我也是一片痴心,为着是三丫头好呀!” 李岑怒道:“为三丫头好?你若存着好心,怎么不派人告诉我这桩婚事,反倒背着我订亲,搞见不得人的下三滥!” 顾氏说不出话,只是摇着头哭。李岑一脚蹬开道:“我知你打什么算盘,先前你嫁二丫头就是为着榛儿,我因想着指挥佥事也算体面人家,便未曾阻拦。如今你嫁三丫头,就是打了榛儿日后要去户部的主意!你可知我为何不管榛儿?但凡他是个上进知耻的,我早就管他了!他如今这番做派,我宁愿烂养着他,也不能让他给我出去惹祸丢人!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我们孝国府什么样的人家,莫非还用得着卖女儿给自己儿子谋前程?你今天就去胡府,把这门亲事给我退了!” 顾氏一怔,道:“可是庚帖八字都换了……” 李岑冷笑道:“这是你的事,我让你把这亲事给我退了!办得圆圆满满,不能得罪胡家。若是推退不掉,或是得罪了胡家,你就让四丫头嫁过去罢!”说完一甩袖子便走了出去。 李杉一直躲在门口听着,心中暗道:“梅书达这一计果然可行,这几句话便把家里搅合开了。”见李岑从房里出来,连忙跟在身后往秀微的住处走。 至秀微房中一看,只见秀微正躺在床上,身上严严实实裹了一床菱花被,头发散乱,面色苍白,脸上泪痕交错。李岑心道:“三丫头是几个女孩儿里最懂事的,跟她姨娘一样,平日里一块糖,一块点心也都先想着我。往日里见她,每次都干净整齐,今日竟这般模样了。”不免心疼道:“秀丫头,那桩婚事是不做准的,你放心,日后爹爹定给你找个品貌端正,年岁相当的体面人家。” 秀微流着泪道:“姨娘已经死了,如今只有爹爹疼我,倘若爹爹再不管我,我还不如死了。” 李岑想起褚姨娘的好处亦伤感起来,勉强笑着安慰了秀微几句,方才从屋中退了出来。李杉上前道:“如果胡家的亲事退不掉,爹爹真打算让四妹妹嫁过去?” 李岑哼了一声道:“怎么可能退不掉?为着四丫头,她拼了命也要把这桩亲事退了。”又叹了一口气,神情颓然道:“这些年,内宅里的事情我不是不知道……只不过不想管罢了。我知道她这些年心里有积怨,可你们姨娘事事处处都强她几头,办得每件事都比她高明,又极贴心,我怎能不看重你们姨娘呢。这些年锦衣玉食的我也不曾亏待顾氏,只不过想两相安宁,她安安生生的做孝国府夫人,我也敬着她。没想到,她坏了心了,竟然在二丫头和三丫头的婚事上做文章!” ” 李杉道:“太太想让四妹妹嫁得好些也是人之常情……” 李岑挥了挥手道:“我自己的儿女我怎么不清楚?三丫头是个尖儿,若不是差在出身上,她像你大姐姐嫁到王爷府里做正房太太都使得。四丫头这个脾性,只有低嫁到咱们拿得住的人家才不至于委屈了。当初顾氏提起梅家,我原想着梅家虽是名门望族,但人口简单,又是诗礼传家,四丫头嫁过去也是好归宿,没想到里头竟有这些弯弯绕。” 李杉只是垂手听着,李岑忽想起自己不该在小辈面前说起这些,便住了口,打发李杉去了,不在话下。 且说梅书达,病倒之后便留在婉玉家中,镇日里躺在床上哼哼唧唧。梅海泉因进宫面圣述职,事务庞杂一时之间也难分神管他,梅书达便愈发肆情,一时闹着头疼,一时闹着腿酸,做了荤菜嫌腻,做了素菜又嫌没有荤腥,看什么都不顺眼,在床上打着滚折腾了好几日,天天叫唤身上不好。 吴夫人担心不已,催着婉玉再换大夫给梅书达瞧瞧。婉玉道:“都换了三个大夫了,每个都说达哥儿的病早就好了,身上壮实得跟小牛犊子似的,先前染的风寒也不是什么大症。” 吴夫人道:“胡说,达哥儿的性子我还不知道?一刻都静不下来,要是他好好的,让他这样见天躺在床上,还不如找根小绳子勒死他。” 婉玉扶着吴夫人坐在罗汉床上,向梅书达在的卧房一努嘴道:“他呀,我看不是身上的病,是心病……相思病!” 吴夫人一怔,紧接着便明白过来,唉声叹气道:“你说你们兄弟姊妹,怎么在婚事上就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婉玉忙道:“妈难过什么,大哥跟大嫂不是好好的,我如今也是好好的。” 吴夫人摇头道:“你们几个都有个倔脾气,认准的事不撞南墙不回头。当初你大哥为着成亲折腾出多少事,达哥儿的脾气还烈,只怕更不好办。小时候他认准的事,任凭你爹拿着戒尺满院子追着打他,他都不改,尺子都不知打折多少根。” 婉玉忍不住笑道:“是了,后来他学聪明了,爹爹刚把巴掌举起来还没挨他身上,他就嚎得比杀猪还响,咱们就赶紧过去劝。有一回怎么劝也不行,他索性就不嚎了,强忍着疼,脸上还笑嘻嘻的,让咱们别劝了,说爹爹镇日里案牍劳形,身子骨太弱,如今打一打他也能发一发汗,血气相通,有强健体魄之功效,算他做儿子的一点孝心。爹爹正火冒三丈呢,但听了这话也想笑又不能笑,罚他在祠堂里跪了一个时辰才了结的。” 吴夫人想起旧事也忍不住想笑,但随即又蹙了眉叹气道:“那你说,如今该怎么办?那小魔头不比你大哥,他什么都做得出,若我们不依了,我真怕他做出什么心惊肉跳的事情来。” 婉玉道:“爹爹觉得孝国府内宅是非多些,咱们家又是旁人上赶着来攀亲的,就不准达哥儿提了,其实那三姑娘倒还不错。” 吴夫人问:“此话怎讲?” 婉玉道:“我头一次到孝国府去,只觉这三姑娘端得是个好模样,难怪达哥儿喜欢,又懂得说话又懂得示好,心眼子挺多。四姑娘天真烂漫,一团孩子气,达哥儿当日在气头上,说四姑娘的话有些重,但也不是没有道理,这样的姑娘也不好嫁到咱们家来,嫁进来也就是个摆设,达哥儿日后万一外放,家中要有个会操持的贤惠妻子才好,四姑娘怕是不合适。但我又觉着孝国府太太顾氏是个少涵养的,这样的母亲能调教出什么好女儿,所以三姑娘和四姑娘就都没瞧上,只想着把事情拖一拖,待达哥儿的心思淡了,再寻个模样好性情好的名门闺秀,这一结也就解开了。” 婉玉说着,亲手给吴夫人倒了杯茶,送到跟前道:“后来却出了个极有意思的事,这三姑娘竟开始给我写信了,还随信送来一些个精致的玩意儿来。信起初写得极客气,因我去孝国府时提过一次《四书》,她就立时写了一篇引经据典的文章,赞的是《四书》先贤,但字里行间都透着持家治宅的见地,让人一读便觉得这女孩儿是精心教养出来的,日后定为贤妻良母。但我还是觉着她不大合适,毕竟是纸笔上的文章,又能怎样呢?所以虽回了信,但也措辞也是淡淡的,若是旁的大户人家的姑娘,定不会再写第二回,何况从这三姑娘写的诗词看,她还是个极有心气儿和傲性的女孩儿,我就不信她能舍这个脸。没想到,她竟又接二连三的写来,做的文章写的诗均是极有骨风才华,竭力施展自己所知所学,治家相处之道,且浑不在意我冷淡似的,措辞极亲热却有分寸,决不让人生厌。我自此开始觉得这三姑娘是个人物了,打算再见见她。” 吴夫人道:“大户人家的女孩儿,哪个不是娇养出来的,金贵的小姐,多少人要看她脸色行事呢,若能做到这一层也实属不易,但这心思也深了些。” 婉玉笑道:“心思重不是什么坏事,端看心术正不正,若是心术端正了,心思缜密,考虑周全,知书达理,进退有度,反倒是极好的。” 吴夫人道:“你说的是,你再见她一面如何了?” 婉玉便将当日宴请秀微、明微的事同吴夫人说了一回,吴夫人听罢撑不住笑道:“亏你想得出这些题目,依我说,哪家姑娘的心眼子都多不过你。这三姑娘的回答也妥帖,像是有品格的。” 婉玉笑道:“婆婆妯娌抢功的题目,我还曾问过大嫂,大嫂是个直性子,同我说若是婆婆跟公公这么说也就算了,但是妯娌和小妾这般欺负人,她定要去论个曲直黑白。说的时候神情还义愤填膺的。” 吴夫人道:“萱丫头如今沉稳多了,就是急脾气,喜怒还爱挂在脸上,我时不时的还要敲打几回,但你大哥许是一朝被蛇咬,反过来劝我说直脾气的挺好,高兴不高兴的,光看脸色心里就明了了,他觉着省心踏实。”想了想又道:“若要如此的话,这三姑娘做事有度,会察言观色,倒是持家的一把好手。” 婉玉道:“我这几日又派人四处打听,这三姑娘的风评也算难得,都说是极聪明要强的,孝顺父亲,友爱手足。上一回请她来,我故意问她是不是她们太太不教四姑娘持家之道,三姑娘应是知道我这次宴请的意思,但也未曾说四姑娘一句坏话,反倒好几回找了台阶替明微打圆场。更难得的,她是庶出的,但提起她姨娘,也淡泊豁达,对庶母颇多怜惜,不似其他庶出的女孩儿,羞于提起出身,可见三姑娘为人不俗。所以我说,她倒还不错。” 婉玉送吴夫人回房,又转到梅书达卧室中,见他正躺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便坐到床边,推了推道:“起来罢,母亲已经走了。” 梅书达闷声道:“我身上不痛快,起来做什么?” 婉玉把被子掀开道:“整天躺在床上,也不怕骨头生了锈?” 梅书达又把被子蒙回来道:“你管我!” 婉玉拉长声音道:“哦?我不管你?那我就真不管了,方才我还劝母亲跟我一同去孝国府再相看相看三姑娘呢。” 梅书达“呼啦”掀开被子,一骨碌爬起来,喜道:“当真?” 婉玉忍着笑,一戳梅书达脑袋道:“自然当真,你成天赖在床上,我还不知你的意思就枉当这个姐姐了,你这一连番的苦肉计,母亲心疼也该疼坏了,我若点破这一层,母亲怎么也要到孝国府看看。” 梅书达猴儿到婉玉身旁笑道:“我知道姐姐定然替我说了三姑娘的好话。” 婉玉叹了一声道:“她也有几分能耐,倘若是个颠三倒四的人,我也不答应的。你且说说,你看上她哪一点了?” 梅书达道:“头一眼只是觉着她好看,总也忘不了。后来听她两个兄弟说了些她的事,心里就愈发记挂着。有一回,李杉拿了一叠稿子问我写得如何,我发觉里头写的诗文俱是和着我在酒席间的诗文所作,讽古比今,慷慨感叹,每一句都写到我心里去了。李杉说这是秀微写的,我这才觉得她不光长得美,更是个知己,天下没有人比她明白我的心。再后来,她给我做的一首《相思词》配了一首曲儿,我听完那曲儿便跟自个儿说,我这辈子要么就不娶,要娶就要娶她进门。” 婉玉心中暗服秀微手段,口中道:“为着你方才一番话,也不枉我为你忙一场了。”又同梅书达说了几句,方才退出来。 第二日一早,婉玉便与吴夫人一同到了孝国府。因是昨日就送的拜帖,故孝国府大清早就有下人在大门口迎接。待进了宴息,顾氏早就坐在厅堂上等候,见梅家母女来了,忙不迭的迎接,相互寒暄一番,分宾主落座。 顾氏以为吴夫人接到陈氏书信,此番正是为明微与梅书达的婚事来的,笑得见牙不见眼,也不待吴夫人开口,便道:“四丫头正在这儿呢,我这就让她出来。”说完命丫鬟去请明微。 明微正在内室,被丫鬟引见出来,向吴夫人行礼。吴夫人上下打量一回,笑道:“是个干净整齐的孩子。”又道:“听说府上还有一位三姑娘秀微,不知可在了?” 顾氏听吴夫人赞明微,心中欢喜,正欲开口说明微的好处,冷不丁听吴夫人后半句,登时笑容就僵在脸上,良久方才喘匀了气,心中千恨万恼,又不敢拦着不见,只得道:“在了。”言罢让丫鬟去请。 不多时,吴夫人只见两个丫头簇着一个女孩儿款款到了。只见那女孩子玉颊樱唇,顾盼神飞,形容甚美,身上穿得极素雅。吴夫人心中赞一声,暗道:“不论容貌,单这通身的气派,就不难知我儿为何相中了。”又看了明微一眼,心说:“四姑娘容貌虽也不错,但风采差之远矣。”对秀微便有几分喜爱。待秀微见过礼,便招手把秀微唤到跟前,拉着手细细问她今年多大,可上过学,都读过什么书,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秀微知吴夫人之父是国子监祭酒,书香门第出身故而素喜女子读书明理,便道:“今年满十六岁了。从四岁起跟着哥哥们读私塾开蒙,如今还一直读着,除《四书》之外,老师也让博览群书。原先在家中帮着二姐姐管家,后来二姐姐嫁人,我也得了闲,不过每日里读书写字,画画弹琴,偶尔做一做针线罢了。” 吴夫人听秀微日常所作正是自己爱好的,又见秀微举止落落大方,便更多两分喜爱,暗道:“言辞得体,不似寻常家女孩儿头一次见人便佯装羞涩,哼哼唧唧的。单看谈吐,颇有些莲英的品格儿,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也怨不得达哥儿喜欢了。”口中道:“都练谁的字呢?” 秀微道:“只练练柳体罢了,不成样子的。” 婉玉笑道:“母亲别听她谦虚,她那一手簪花小楷,娟丽端正,没有年头是练不出的。” 吴夫人心中又喜,道:“好孩子,婉儿都说你写得好,那一准儿不错,回头写几篇给我看看。”又抬头对顾氏笑道:“府上真真儿是好教养。” 顾氏的脸色比锅底还黑,硬生生挤出一丝笑。明微先前懵懂,此时见吴夫人只问秀微,把自己晾在一旁,也有些明白过来,看了顾氏一眼,紧接着眼眶便红了,垂了头不语。 吴夫人细问秀微年庚八字,顾氏知吴夫人已相中秀微,登时便没精打采的,暗恨消息走漏,弄得李岑逼她到胡家退亲,如若不然,此刻只消说秀微订了人家便可打发了,秀微一除,自然有明微的出头之日。但事已至此,顾氏只能强打着精神应付。吴夫人对秀微甚为中意,同婉玉在孝国府中说笑了一回便告辞离去。不在话下。 且说吴夫人归家后,将此事尽与梅海泉说了,又极赞秀微。梅海泉沉吟良久,道:“孝国公家也非不可取,李岑有两分本事,他嫡长子如今已入中书省,长女嫁了庄王爷,三儿子在兵部,也算后继有人了。” 吴夫人道:“那三姑娘虽是庶出的,我瞧着比嫡出的还好,在金陵都鲜见这样品貌的,举止谈吐还跟咱们家的莲英有几分像呢。” 梅海泉道:“若真跟莲英一样,那倒是咱们家的福分,达儿从小就听他姐姐的,若品貌俱好,娶过来也罢,正好管一管他野马一般的性子。我这几日一直盘算,待散了馆,我就把他送到偏僻荒芜之地,好生磨一磨他那一身公子哥儿的纨绔脾性!我都已打听过了,他在翰林院里也只是跟一群无聊子弟厮混,哪比得上姑爷用功刻苦。”说完又命人把梅书达叫来,严加训斥一番。 梅书达早已从婉玉那里得了信儿,知道吴夫人极满意秀微,正心花怒放,揣测梅海泉的意思,便知父亲也有几分同意了,愈发兴高采烈,故梅海泉训什么完全不放在心上,反倒眉花眼笑的,看着梅海泉冷颜冷面也觉着分外亲切可爱,梅海泉无论说什么,都笑吟吟点头附和道“父亲教训得是”、“父亲言之有理”。梅海泉训得口干舌燥,见梅书达仍是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顿觉无奈,益发下定决心将他送到不毛之地历练,可怜梅书达仍不觉乃父其意,兀自欢喜罢了。 过了两日,梅家亲向孝国府提亲,求娶庶出的三姑娘李秀微,亲事自此订下。 作者有话要说:行文至此,梅书达的婚事就算交代完了,心中有千言万语,忍不住要说一说。梅书达的婚事,堪称是本文我最喜欢写的片段之一,可以排在第二位(第一位是婉玉复仇),我特地用了春秋笔法,不直接在文章中表达观点,让读者自己去感受,结果也很有意思。婉玉一直以来没有表态,只在这一章,真正亮明了自己的观点,女主的观点通常代表着作者的意图,所以,我的立场也就算明了了。 先说一说为什么会塑造这样一个人物,为什么要把梅书达的婚事写成这样。因为我发现在许多种田小说里,秀微这样的形象通常定义为反派,正面人物往往恪守那些狗屁的封建规矩(美其名曰叫顺应环境发展),为封建标准女性的典范,然后天上“吧唧”掉下个大馅饼,有个英俊多金又专情款款的老公。而与之相对的,必然有一个庶女形象,通常“存了往上爬想要高嫁的不堪心思”,为人恶毒,用尽心机,最后结局悲惨。大家往往觉得这样的结果才是天理昭彰啊! 然而事实上,除却庶女品德败坏要去害人这一点之外,我非常赞同她们的价值观,并且认为这些女孩子十分具有时代反抗精神,也有很强的进取心,勇于为自己的婚姻做主,改变自己命运,比那些奴性闪烁,甘愿被封建制度奴役,甚至努力成为当中典范,最后等待作者金手指嫁个好男人的正面人物强一万四千多倍。 这是凭什么呢?凭什么庶女就该给嫡女让路呢?凭什么庶女就应该嫁得比嫡女差呢?凭什么想高嫁就是心思坏了,长歪了呢?这都是什么思维方式?!假如把这种情况推到极致,拿到现实生活中,假如你出身平凡,和某官二代富二代的女孩同时喜欢上一个英俊潇洒的高干子弟,想要嫁给人家,是不是就意 花间一梦第35部分阅读 欲望文 花间一梦第36部分阅读 花间一梦 作者:肉书屋 花间一梦第36部分阅读 着出身差的你就长歪了,心术不正了,缺少家教了?是不是你必须给官二代富二代的子女让位,这才算你聪明本分了?可笑的是,通常大家都是在种田文里骂想要高嫁的庶女,而在都市文和高干文里yy自己是灰姑娘的公主梦。 于是我决定写一个庶出的女孩儿用合理的手段为自己争取,用出色的人格魅力和个人能力最终打败嫡出的女儿,得到幸福的故事。李秀微就这样诞生了。她实在是我非常欣赏的女性类型之一。 李秀微和婉玉看似相同,但完全不同。婉玉带有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她出身高贵,天资聪颖,甚得父母宠爱,唯有腿残和容貌问题,在重生之后也解决了。所以她一直处在一个高高在上的状态,基本上随心所欲。而李秀微,代表的是一群女孩子,通常这样的女孩没有十分高贵的出身,也没有强有力的靠山(秀微的生母死了),受过良好教育,有出色的个人能力,成熟的处事手段,却有志难伸,处处小心翼翼看人脸色,不相信生活有金手指,会刻苦磨练各项技能等待时机,有积极的进取精神,敢于反抗命运,善于抓住机遇,运用智慧向不合理的社会制度挑战。 李秀微从头到尾都是为了掌控自己的命运在进行合理斗争,她没说过别人一句坏话,没做过一件损人利己的事,甚至从很多细节都能表现出她是个教育良好,会为他人着想的女孩,但我十分难以理解的是,竟仍然有广大读者把她定义为“心肠坏了的人”。秀微最出彩的一段,个人认为是她给婉玉写信,争取到第二次面试机会,这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智慧,而这一段竟然也广受诟病。我真的不太理解,是不是大家认为只有人物什么都不争,然后自身光芒无法遮掩,等伯乐自动找上门来,这才算“手段不下作”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多好事?发光的一定是金子,但金子不一定发光啊! 当写到秀微说:“这世上没有颠不破的圆,前世的因果,今生的姻缘,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怎么就料得定,我没托生太太肚子里就该长长远远的低人一头,进不得清贵人家,嫁不得如意郎君!”这一句的时候,我心里十分痛快,觉得颇有点“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味道。 我坚定不移的让李秀微得偿心愿,也希望无数个为了自己理想和前程,敢于挑战不公制度,努力奋斗的女孩子实现梦想。李秀微们,加油! 下面说一说明微。写明微是我的一个恶趣味,前一阵子看了两本小说,每当看到天真无邪,啥能力都没有,唯有善良的女主闯了一堆祸,或者轻而易举就相信别人挑唆的时候,苦逼的男主上赶着收拾烂摊子,然后无奈又宠溺的说一句:xx,我该拿你怎么办!我身上就一阵恶寒,我觉得这种书委实会教坏小女孩,让她们以为,只要保持着天真无辜,纯真烂漫的模样就会有白马王子替我爱你,这不是坑爹吗。于是明微诞生了。我认为,明微这种单纯其实最不值钱,也最不值得保护,人长这么大谁没单纯过?事实上,天真烂漫和成熟睿智永远是相对的,人这一生,都要经历幼年时单纯天真,成年后成熟睿智,而到了老年已看透世情种种,转而返璞归真,继续拥有一颗单纯的赤子之心。只有老年的单纯才是具有大智慧的。很多人说梅书达评价明微的话太过苛刻,但仔细想想看,他说的话到底有没有道理。有相当一部分读者都喜欢明微,我却不喜欢,这样的女孩子太过单调乏味,我还是更欣赏思想丰富,心灵强大,且有特立独行人格的女人。 另外还有一点不明白,诸位没在家里跟爹妈长辈抱怨过同学同事朋友吗?或者没跟亲朋好友抱怨过身边的人或事吗?是不是你一抱怨都传扬出去了?假如有,那你倾诉对象的口风太不严谨了,假如没有,又何必责怪梅书达呢?他好好相中的人要让顾氏给搅合了,反而把一个他看都看不上眼的姑娘塞给他,他要不发狠说几句,那才真叫圣人了。 梅书达的婚事告一段落,不能认同我价值观的,讨厌秀微跟梅书达在一起的,想要弃文的,慢走不送。 秀微流着泪道:“姨娘已经死了,如今只有爹爹疼我,倘若爹爹再不管我,我还不如死了。” 李岑想起褚姨娘的好处亦伤感起来,勉强笑着安慰了秀微几句,方才从屋中退了出来。李杉上前道:“如果胡家的亲事退不掉,爹爹真打算让四妹妹嫁过去?” 李岑哼了一声道:“怎么可能退不掉?为着四丫头,她拼了命也要把这桩亲事退了。”又叹了一口气,神情颓然道:“这些年,内宅里的事情我不是不知道……只不过不想管罢了。我知道她这些年心里有积怨,可你们姨娘事事处处都强她几头,办得每件事都比她高明,又极贴心,我怎能不看重你们姨娘呢。这些年锦衣玉食的我也不曾亏待顾氏,只不过想两相安宁,她安安生生的做孝国府夫人,我也敬着她。没想到,她坏了心了,竟然在二丫头和三丫头的婚事上做文章!” 李杉道:“太太想让四妹妹嫁得好些也是人之常情……” 李岑挥了挥手道:“我自己的儿女我怎么不清楚?三丫头是个尖儿,若不是差在出身上,她像你大姐姐嫁到王爷府里做正房太太都使得。四丫头这个脾性,只有低嫁到咱们拿得住的人家才不至于委屈了。当初顾氏提起梅家,我原想着梅家虽是名门望族,但人口简单,又是诗礼传家,四丫头嫁过去也是好归宿,没想到里头竟有这些弯弯绕。” 李杉只是垂手听着,李岑忽想起自己不该在小辈面前说起这些,便住了口,打发李杉去了,不在话下。 且说梅书达,病倒之后便留在婉玉家中,镇日里躺在床上哼哼唧唧。梅海泉因进宫面圣述职,事务庞杂一时之间也难分神管他,梅书达便愈发肆情,一时闹着头疼,一时闹着腿酸,做了荤菜嫌腻,做了素菜又嫌没有荤腥,看什么都不顺眼,在床上打着滚折腾了好几日,天天叫唤身上不好。 吴夫人担心不已,催着婉玉再换大夫给梅书达瞧瞧。婉玉道:“都换了三个大夫了,每个都说达哥儿的病早就好了,身上壮实得跟小牛犊子似的,先前染的风寒也不是什么大症。” 吴夫人道:“胡说,达哥儿的性子我还不知道?一刻都静不下来,要是他好好的,让他这样见天躺在床上,还不如找根小绳子勒死他。” 婉玉扶着吴夫人坐在罗汉床上,向梅书达在的卧房一努嘴道:“他呀,我看不是身上的病,是心病……相思病!” 吴夫人一怔,紧接着便明白过来,唉声叹气道:“你说你们兄弟姊妹,怎么在婚事上就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婉玉忙道:“妈难过什么,大哥跟大嫂不是好好的,我如今也是好好的。” 吴夫人摇头道:“你们几个都有个倔脾气,认准的事不撞南墙不回头。当初你大哥为着成亲折腾出多少事,达哥儿的脾气还烈,只怕更不好办。小时候他认准的事,任凭你爹拿着戒尺满院子追着打他,他都不改,尺子都不知打折多少根。” 婉玉忍不住笑道:“是了,后来他学聪明了,爹爹刚把巴掌举起来还没挨他身上,他就嚎得比杀猪还响,咱们就赶紧过去劝。有一回怎么劝也不行,他索性就不嚎了,强忍着疼,脸上还笑嘻嘻的,让咱们别劝了,说爹爹镇日里案牍劳形,身子骨太弱,如今打一打他也能发一发汗,血气相通,有强健体魄之功效,算他做儿子的一点孝心。爹爹正火冒三丈呢,但听了这话也想笑又不能笑,罚他在祠堂里跪了一个时辰才了结的。” 吴夫人想起旧事也忍不住想笑,但随即又蹙了眉叹气道:“那你说,如今该怎么办?那小魔头不比你大哥,他什么都做得出,若我们不依了,我真怕他做出什么心惊肉跳的事情来。” 婉玉道:“爹爹觉得孝国府内宅是非多些,咱们家又是旁人上赶着来攀亲的,就不准达哥儿提了,其实那三姑娘倒还不错。” 吴夫人问:“此话怎讲?” 婉玉道:“我头一次到孝国府去,只觉这三姑娘端得是个好模样,难怪达哥儿喜欢,又懂得说话又懂得示好,心眼子挺多。四姑娘天真烂漫,一团孩子气,达哥儿当日在气头上,说四姑娘的话有些重,但也不是没有道理,这样的姑娘也不好嫁到咱们家来,嫁进来也就是个摆设,达哥儿日后万一外放,家中要有个会操持的贤惠妻子才好,四姑娘怕是不合适。但我又觉着孝国府太太顾氏是个少涵养的,这样的母亲能调教出什么好女儿,所以三姑娘和四姑娘就都没瞧上,只想着把事情拖一拖,待达哥儿的心思淡了,再寻个模样好性情好的名门闺秀,这一结也就解开了。” 婉玉说着,亲手给吴夫人倒了杯茶,送到跟前道:“后来却出了个极有意思的事,这三姑娘竟开始给我写信了,还随信送来一些个精致的玩意儿来。信起初写得极客气,因我去孝国府时提过一次《四书》,她就立时写了一篇引经据典的文章,赞的是《四书》先贤,但字里行间都透着持家治宅的见地,让人一读便觉得这女孩儿是精心教养出来的,日后定为贤妻良母。但我还是觉着她不大合适,毕竟是纸笔上的文章,又能怎样呢?所以虽回了信,但也措辞也是淡淡的,若是旁的大户人家的姑娘,定不会再写第二回,何况从这三姑娘写的诗词看,她还是个极有心气儿和傲性的女孩儿,我就不信她能舍这个脸。没想到,她竟又接二连三的写来,做的文章写的诗均是极有骨风才华,竭力施展自己所知所学,治家相处之道,且浑不在意我冷淡似的,措辞极亲热却有分寸,决不让人生厌。我自此开始觉得这三姑娘是个人物了,打算再见见她。” 吴夫人道:“大户人家的女孩儿,哪个不是娇养出来的,金贵的小姐,多少人要看她脸色行事呢,若能做到这一层也实属不易,但这心思也深了些。” 婉玉笑道:“心思重不是什么坏事,端看心术正不正,若是心术端正了,心思缜密,考虑周全,知书达理,进退有度,反倒是极好的。” 吴夫人道:“你说的是,你再见她一面如何了?” 婉玉便将当日宴请秀微、明微的事同吴夫人说了一回,吴夫人听罢撑不住笑道:“亏你想得出这些题目,依我说,哪家姑娘的心眼子都多不过你。这三姑娘的回答也妥帖,像是有品格的。” 婉玉笑道:“婆婆妯娌抢功的题目,我还曾问过大嫂,大嫂是个直性子,同我说若是婆婆跟公公这么说也就算了,但是妯娌和小妾这般欺负人,她定要去论个曲直黑白。说的时候神情还义愤填膺的。” 吴夫人道:“萱丫头如今沉稳多了,就是急脾气,喜怒还爱挂在脸上,我时不时的还要敲打几回,但你大哥许是一朝被蛇咬,反过来劝我说直脾气的挺好,高兴不高兴的,光看脸色心里就明了了,他觉着省心踏实。”想了想又道:“若要如此的话,这三姑娘做事有度,会察言观色,倒是持家的一把好手。” 婉玉道:“我这几日又派人四处打听,这三姑娘的风评也算难得,都说是极聪明要强的,孝顺父亲,友爱手足。上一回请她来,我故意问她是不是她们太太不教四姑娘持家之道,三姑娘应是知道我这次宴请的意思,但也未曾说四姑娘一句坏话,反倒好几回找了台阶替明微打圆场。更难得的,她是庶出的,但提起她姨娘,也淡泊豁达,对庶母颇多怜惜,不似其他庶出的女孩儿,羞于提起出身,可见三姑娘为人不俗。所以我说,她倒还不错。” 吴夫人缓缓点头,若有所思。婉玉也不打扰,只静静坐着。半晌,吴夫人道:“既如此,咱们娘俩儿就到孝国府亲眼瞧瞧,若她真同你说的一样,我便去找老爷商量,也好了却达哥儿的一桩事;如若不然,也好让达哥儿快些死心。” 婉玉送吴夫人回房,又转到梅书达卧室中,见他正躺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便坐到床边,推了推道:“起来罢,母亲已经走了。” 梅书达闷声道:“我身上不痛快,起来做什么?” 婉玉把被子掀开道:“整天躺在床上,也不怕骨头生了锈?” 梅书达又把被子蒙回来道:“你管我!” 婉玉拉长声音道:“哦?我不管你?那我就真不管了,方才我还劝母亲跟我一同去孝国府再相看相看三姑娘呢。” 梅书达“呼啦”掀开被子,一骨碌爬起来,喜道:“当真?” 婉玉忍着笑,一戳梅书达脑袋道:“自然当真,你成天赖在床上,我还不知你的意思就枉当这个姐姐了,你这一连番的苦肉计,母亲心疼也该疼坏了,我若点破这一层,母亲怎么也要到孝国府看看。” 梅书达猴儿到婉玉身旁笑道:“我知道姐姐定然替我说了三姑娘的好话。” 婉玉叹了一声道:“她也有几分能耐,倘若是个颠三倒四的人,我也不答应的。你且说说,你看上她哪一点了?” 梅书达道:“头一眼只是觉着她好看,总也忘不了。后来听她两个兄弟说了些她的事,心里就愈发记挂着。有一回,李杉拿了一叠稿子问我写得如何,我发觉里头写的诗文俱是和着我在酒席间的诗文所作,讽古比今,慷慨感叹,每一句都写到我心里去了。李杉说这是秀微写的,我这才觉得她不光长得美,更是个知己,天下没有人比她明白我的心。再后来,她给我做的一首《相思词》配了一首曲儿,我听完那曲儿便跟自个儿说,我这辈子要么就不娶,要娶就要娶她进门。” 婉玉心中暗服秀微手段,口中道:“为着你方才一番话,也不枉我为你忙一场了。”又同梅书达说了几句,方才退出来。 第二日一早,婉玉便与吴夫人一同到了孝国府。因是昨日就送的拜帖,故孝国府大清早就有下人在大门口迎接。待进了宴息,顾氏早就坐在厅堂上等候,见梅家母女来了,忙不迭的迎接,相互寒暄一番,分宾主落座。 顾氏以为吴夫人接到陈氏书信,此番正是为明微与梅书达的婚事来的,笑得见牙不见眼,也不待吴夫人开口,便道:“四丫头正在这儿呢,我这就让她出来。”说完命丫鬟去请明微。 明微正在内室,被丫鬟引见出来,向吴夫人行礼。吴夫人上下打量一回,笑道:“是个干净整齐的孩子。”又道:“听说府上还有一位三姑娘秀微,不知可在了?” 顾氏听吴夫人赞明微,心中欢喜,正欲开口说明微的好处,冷不丁听吴夫人后半句,登时笑容就僵在脸上,良久方才喘匀了气,心中千恨万恼,又不敢拦着不见,只得道:“在了。”言罢让丫鬟去请。 不多时,吴夫人只见两个丫头簇着一个女孩儿款款到了。只见那女孩子玉颊樱唇,顾盼神飞,形容甚美,身上穿得极素雅。吴夫人心中赞一声,暗道:“不论容貌,单这通身的气派,就不难知我儿为何相中了。”又看了明微一眼,心说:“四姑娘容貌虽也不错,但风采差之远矣。”对秀微便有几分喜爱。待秀微见过礼,便招手把秀微唤到跟前,拉着手细细问她今年多大,可上过学,都读过什么书,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第四十七回【上】 苦姝玉命丧深宫院 转眼年关将至。婉玉一面忙着准备杨晟之官场应酬的各色礼物,一面忙着发放年例,又命人把府里头布置起来,换了门神、对联、挂牌、新油了桃符,挂上了大红灯笼,每个上头都书一个“杨”字。杨晟之见大小事务有条不紊,愈发觉得婉玉贤惠能干,又恐她累着,时时也替她分担一二。 腊月二十九日,婉玉正在房里核帐,忽接到淑妃娘娘的手谕,淑妃念姐妹情深,故在二月初二召婉玉进宫觐见。带太监宣旨完毕,婉玉忙起身接旨道:“多谢公公,不知公公如何称呼?远道而来辛苦了,还请吃些热茶。”说着向怡人使了个眼色,怡人立时递给婉玉一封红包,婉玉又塞到那太监手中,笑道:“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公公留着买酒吃罢。” 那太监四十上下,身矮面白,接过红包只觉压手,不由眉开眼笑,将红包揣入怀内,细着嗓子道:“咱家姓刘,夫人客气了。”言罢坐了下来。 婉玉坐下来道:“我初到京城不久,不知宫中应如何行事,此番觐见娘娘又有何需要避讳之处,还请公公提点一二。”说着又掏出一封红包,从桌上推了过去。 刘公公暗赞婉玉懂事,面上不动声色,垂着眼皮把红包摸进袖中,笑道:“夫人只管放心,淑妃娘娘念旧情,夫人毕竟出身柳家,见一见也是情理之中。” 婉玉暗道:“姝玉进宫之后一举得男,但听说那小皇子有先天不好的症候,一直病恹恹的。皇上升了姝玉为祥贵人,当时姝玉从宫里给柳家送了好些东西,赏她姨娘的物件比给孙氏还丰厚,场面阔极了。当时人人议论,说姝玉生一子傍身,淑妃还一无所出,皇上如今虽已有七八位皇子,但也保不齐日后姝玉真就高过淑妃娘娘一头去。”口中道:“不知这次觐见,是否能见到祥贵人?” 刘公公微微一怔,眼中精光微闪,压低声音道:“夫人果然是初到京城,莫怪咱家没提醒你,祥贵人三个月前惹恼了太后,皇上龙颜动怒,本要严加惩处,淑妃娘娘苦苦哀求,方才改罚禁足两个月,革俸银半年,小皇子也留到淑妃娘娘身边教养。夫人这次去是否能见到祥贵人,咱家也未可知。” 婉玉吃了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道:“这样大的事,宫外头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刘公公道:“宫里是什么地方,岂能事事传到宫外去?唉,也是祥贵人到底年轻气盛,在宫里有几位主子娘娘……”刘公公说到此处忽住了嘴,喝了一口茶,起身道:“多谢夫人赏茶,咱家还有事,先告辞了。”婉玉连忙起身相送。 待送走刘公公,婉玉默默想了一回,命人将库房打开,精心备了两份礼物预备送往宫中,暂且不表。 且说正月初二这一日,婉玉天不亮便梳洗打扮,妆束起来,后乘大轿入宫,由一队宫娥太监引入椒房。婉玉垂首恭谨,眼略向四周一瞥,只见香烛辉煌,锦幛绣幕,闻得一股扑鼻的木樨清香,依稀有个明灿耀目的宫装佳人在正前方端坐。 婉玉忙上前见礼,女官站立一旁曰:“免。”于是婉玉起身,又曰:“看座。”婉玉躬身道:“谢娘娘。”后端正落座。婧玉笑道:“都是自家姐妹,何必拘束。”把婉玉唤到跟前握着手问长问短,先叙些姐妹私情,又问及家中大小事务。 婉玉一一答了,又道:“不知九皇子可好?快要满一岁了罢?” 婧玉立时容光焕发,笑道:“提起九皇子,真真儿是逗人喜爱。就是从胎里带了些病气,身子骨弱,如今用心调养照顾着,皇上今儿个早晨还来抱过他。” 婉玉笑道:“九皇子龙姿凤质,伶俐可爱,自然深得皇上和娘娘欢喜了。” 婧玉愈发笑开了,款款说了些九皇子的事,一派慈母之情。婉玉也句句迎合着,见婧玉欢喜了,方才装作随性之状问道,“不知祥贵人在宫中可好?” 婧玉一顿,脸上的笑容缓缓淡了,叹了一声道:“她啊……唉,三妹妹太过孤高了些,诞下皇子后便愈发清高自傲了,言语间顶撞了几位嫔妃,太后有风闻便示训了几句,三妹妹不服,竟出言顶撞了太后,此事传到皇上耳朵里,皇上心生不悦,我哀求了许久,皇上方才看在九皇子的份上,轻罚了三妹妹。只是三妹妹心头郁积了忧思烦闷,病 极重,这几日方才好了些,我已告诉她今日传唤你进宫,就不知她能不能来了。” 婉玉暗道:“淑妃一直深得太后欢心,若早求到太后跟前,何至于让此事传到皇上耳中?只怕是姝玉仗着自己生下皇子便愈发端架子傲慢,不止惹得后宫几位嫔妃不快,更惹得淑妃不悦了。这一招借刀杀人甚狠,姝玉不仅失宠,更失了儿子,她若不改这个性子,日后只怕难有出头之日。”心中唏嘘,口中只管道:“祥贵人还是要多宽解心情,保养身体才是。” 婧玉又同婉玉说笑了一回,此时有太监启道:“时辰已到。”婧玉便紧紧握了婉玉的手,笑道:“如今一个月可内省一次,妹妹要时常递牌子来看我才是。”婉玉点头,口中只说“娘娘好生保养”等语,方才行礼退了出来。 待到椒房外,由太监引着拐过后房,只听得有人道:“请等一等。”那太监脚步一止,婉玉扭头一瞧,只见房屋阴影之中立着一个人,待那人慢慢走近了,婉玉登时大吃一惊,原来这人竟是姝玉!虽说是姝玉,却同往日的姝玉大不相同了,脸色蜡黄,两颊病容,眼睛深凹进去,一头乌发都干了,身披一件雪青色斗篷,身子单薄得仿佛寒风中的秋叶一般。 那太监立时行礼道:“见过祥贵人。”婉玉忙随着太监拜了一拜。只见姝玉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塞到那太监手中道:“请韩公公宽仁,给片刻时光,容我们说一两句。” 韩公公把银子捏在手里,啧了啧嘴道:“如此只能片刻,门外还有轿子等候,不可拖延。”说罢甩手走到一旁。 姝玉走到婉玉跟前,婉玉再欲行礼,姝玉便立时道:“不必了。”而后双目直勾勾看着婉玉,从上到下打量,又从下到上打量,忽轻笑了一声道:“你越来越好看了。” 婉玉无言,不知该如何作答。姝玉又道:“听说你嫁给杨晟之了,他,他待你好么?”婉玉正要开口,只听姝玉又道:“你气色甚好,想来他待你是极好的了。”说着有些怅然,眼睛也空洞洞的,道:“他如今好么?”紧接着喃喃道:“他也应是极好的了,登科两榜进士,选为庶吉士入翰林院,又娶了一品大员的女儿,春风得意,怎能不好呢?” 婉玉见她如此,心里也有些难过,道:“听说祥贵人前些时日病了一场,不知可曾好些了?” 姝玉方才回过神,惨然笑道:“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在这地方死了又如何?谁能惦记着?熬日子罢了。”说完正色道:“今日来,是有件事想求妹妹看在往日的姊妹之情上帮忙一二。” 婉玉道:“姐姐请说罢。” 姝玉道:“妹妹此番来,淑妃必从宫里赏东西给你,我也会赏妹妹一份。我赏赐的东西,但求妹妹留下几件心爱的,余下的悄悄托人带给我姨娘,后再不能在她跟前尽孝道了,送这些东西,只当让她老了有个依靠,就算我给她养老送终了……”说着哽咽,强忍住泪不让滴下来。 婉玉心中不忍,道:“你在宫中,上下打点的地方多,还是留着自己用罢,我自会时时派人送东西给你姨娘。毕竟姐妹一场,这点银子还是有的。” 姝玉一怔,紧握了婉玉的手,哽咽叫道:“五妹妹……”泪如雨下一般。婉玉连忙劝解,又道:“若姐姐执意要送,那你的东西我一件都不留,全都送到你姨娘手里,这是你一片孝心,不能玷污了它。” 姝玉强忍住泪道:“我这一份还请妹妹务必交给姨娘,如若妹妹能时时照拂我姨娘,我便感激不尽了,来世当牛做马也必将报答。”又特特叮嘱道:“一定要悄悄送到我姨娘那儿。” 婉玉忍不住叹了一声道:“但凡原先知道这个理儿,不做张狂,谨言慎行些……” 姝玉流着泪道:“先前是我自误了,以为宫中皆是庸脂俗粉,自己有几分姿色才情,又生了皇子,日后便能在深宫中立足,得封高品是迟早的事。后来才知道,深宫内,哪怕进一级都不知要熬废多少年华,多少人终其一生不过才人贵人而已,自己就像微尘一般。但如今知道了,也晚了……我只后悔当日未听姨娘所言,把自己一生断送在这见不得人的地方……” 婉玉又是怜悯又是感慨,劝道:“你好好保养身体,切勿胡思乱想,只是那个清高的性子就改改罢,日后定有出头之日。等九皇子长大了,好日子在后头呢。” 姝玉摇头垂泪道:“我知道,熬日子罢了,只怕我在这冷冰冰的地方熬不下去……” 婉玉还要劝解几句,只见韩太监走过来道:“贵人请回罢,不能耽搁了。”姝玉握着婉玉的手不忍放,再三嘱咐婉玉一定把东西送到她姨娘手里,婉玉连连点头。待走出一段路,婉玉忍不住回头看,只见姝玉仍立在原处,身影在寒风里愈发显得单薄伶仃了。婉玉出宫城的时候,掀开轿帘看了看甬道两旁灰蒙蒙的宫墙,只觉心头堵了一团石头,静静摇了摇头。 归家后,杨晟之问起进宫之事,婉玉坐在床头道:“倒没什么要紧的,只是淑妃召我进宫叙些家常罢了。爹爹前些日子面圣述职,甚得皇上满意,二哥哥又同孝国府定亲,淑妃便笼络笼络,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这次也见着姝玉,她却不大如意。”遂将姝玉的事同杨晟之讲了。 杨晟之良久无言,长长叹了一声。婉玉亦叹了口气道:“姝玉为人不坏,只是太过清高,目下无尘了些,这性子难免在深宫遭妒。她如今这个模样,我心里也不舒服。原先在柳家,她从不跟我说话的,竟然能求到我这儿来,可见是真的求不到人了。她今日说的话也屡发悲兆不祥之意,仿佛活不了几日了似的。”又瞧杨晟之有些呆愣愣的,便推了一把道:“想什么呢?我方才同你说话儿呢。” 杨晟之叹道:“姝玉不大通俗务,只有个多愁善感的性子,满心怀风花雪月,在宫里只怕过得艰难了,可怜她青春玉貌,一袭风流,竟有这样结果……”说着唏嘘不已。 婉玉道:“也不枉你怜爱,她还特特问起你过得可好来着,可见是先前的旧情铭记在心里,久久的不能忘。人家原就巴巴做了鞋送你,你却不肯收,但凡要收了,何至于让她进宫受这样的委屈,你在这里长吁短叹呢。” 杨晟之吃了一惊,朝婉玉看过来,只见她脸儿上似笑非笑的,明眸闪亮,杨晟之便知婉玉早已知晓他同姝玉原先的旧事,顿时有些害臊狼狈,挨在婉玉身边伸臂一搂道:“这是什么话?我怎么对她怜爱了?我不过是听你说起来,就随口说了几句,你当是什么了?再者说,天地良心,我没要她做的鞋,可你做的鞋我立时就收下来了。还舍不得穿,只上脚了几回就收起来了,不信我给你看。”说着起身就要开箱子找鞋。 婉玉哼一声道:“定是你嫌针线粗糙,才穿了两回就不穿了。” 杨晟之道:“当时咱们中间隔了这么些人和事,我只当日后与你天涯永隔,所以留着你给我写的字,做的针线,日后看看也是个念想,所以没舍得穿罢了。” 婉玉抬头,只见杨晟之正深深看着她,心里不由一颤,杨晟之把她揽在怀里道:“我同她只是小时候的情分了,可我对你的心,你应是知道的。”说完细细亲着婉玉的脸儿道:“婉妹……” 婉玉脸红,轻轻的“嗯”了一声,又推道:“大白天的做什么。” 杨晟之知她面薄,便笑了笑,寻了别的话来说,夫妻二人玩笑一番,不在话下。 是夜,姝玉坐在床上哭了一回,咬牙暗道:“姨娘我已尽了心,身边黄白之物尽数相赠,五妹妹但凡有一丝良心都应不负嘱托;方才远远看了儿子几眼,日后他长大成|人,淑妃自会竭力,我两桩心事已了。如今身在宫中永不得脱,早已如同死灰一般,如此这般活着已是没趣,何况再瞧人脸色,做低三下四之态,受尽欺凌,这世间已再无让我留恋之处,不如一死,求个解脱。”想到此处,寻出一条腰带,挂在门框上,系了一个死结,含泪把头伸进去,双腿轻轻一蹬脚下的小杌子,整个儿人便吊了起来。服侍她的宫娥俱被她打发出去,故此刻悬梁,旁人一概不知,只这样静悄悄的死了。 第二日卯时二刻,宫中传出消息,祥贵人柳姝玉突发恶疾猝死宫中,皇上钦赐棺木,命厚葬。 第四十七回【下】 病杨母魂断喜寿宴 且说婉玉在京城安居,平日里除却管理家中大小事务,往来送迎,便同珍哥儿一处读书写字,或与杨晟之弹琴下棋,作画吟诗,日子倒也十分平安顺意。冬去春来,至转年夏天,婉玉忽一日不自在起来,浑身发懒,做什么都闷闷的,又添了恶心的毛病儿,请来大夫一诊,正是有了喜脉。杨晟之喜不自禁,请了京城中名医每日前来诊脉,命厨房变着花样儿的做菜做汤,又花了许多银子买滋补之物,百般温柔体贴。谁料想,正在欢喜的当儿,忽有穿孝的杨家仆役从金陵送信,原来杨母前几日突然发病撒手人寰,杨峥命他们夫妻携珍哥儿回乡。杨晟之听闻,喜意登时就去了一半,只得奉守丁忧,收拾家门,打点行囊,携妻子侄儿回金陵奔丧。 一路舟车劳顿,天气闷热,婉玉又犯呕,不几日就瘦了一圈,恐杨晟之担心,只得强打了精神说笑,珍哥儿知婉玉身上不爽利,也格外乖觉了些。这一日终回到杨家,怡人并两个老嬷嬷小心翼翼的搀婉玉下车,婉玉抬头一瞧,只见大门上高高悬挂两只白灯笼,迎在大门口的下人皆是一色的白服素孝。 婉玉默默叹气,心道:“老太太也是个心慈的,原先待我和珍哥儿都不薄,竟然这样撒手了,连珍哥儿最后一面都没见着。”摸了摸珍哥儿的头道:“待会儿好好给你老祖宗磕头,别让她白疼你了。”众人簇着他们三人先回房换衣裳,而后三人到灵堂行跪拜大礼,又去拜见杨峥和柳夫人。 杨峥两鬓都已斑白了,神色憔悴,见他们夫妇带着珍哥儿来了,方才有了些欣慰之色。柳夫人样貌反倒圆润了些,只顾抱着珍哥儿问长问短,因婉玉有了身孕,也不咸不淡的关照了几句。婉玉见堂上只立着杨景之一人,却不见杨昊之、妍玉和柯颖鸾,心中暗暗纳罕。 杨峥见婉玉面露疲惫之色,便道:“老三媳妇儿先回去歇着吧,回头让厨房单做些滋补的汤水,叫外宅廊底下的小幺儿把济安堂的罗神医请来,给诊一诊才是。” 婉玉道:“劳烦公爹惦记,我先告退了。”说完起身行礼,慢慢退了出去。 待回到抱竹轩,只见厅堂当中摆放着几箱行礼,怡人正命小丫头子将带来的行李收拾了,夏婆子正坐在门厅口的小凳子上,见采纤扶着婉玉进来,忙起身迎道:“奶奶慢着些走,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了,留神闪了腰。” 婉玉道:“哪儿就这么娇弱,还不足月份,怎么就能闪腰了?倒是从一进门就没得闲儿,这会子有些乏了。”说着走到卧房,斜歪在床头。采纤端了一碗茶来,婉玉嫌热,摆了摆手道:“放哪儿吧,这会子不想吃茶。” 采纤道:“奶奶要不眯一会儿?” 婉玉道:“我浑身酸疼,却睡不着。”摇了摇扇子,道:“把心巧叫来。” 不多时心巧便到了,模样未变,双眼水汪汪的,眼神有些虚浮,神态倒极老实,进了门走到婉玉跟前跪下磕头道:“问奶奶安,请奶奶千秋。” 婉玉道:“你起来罢,这段日子我没在,府里可有什么事?老太太虽然身上不好,但一直吃药调养着,怎么突然就过去了?” 心巧忙道:“说起来,今年府里倒不十分太平,大年初一的时候,咱们府上一早就搭粥棚舍粥,从西面来了个穿着破衣裳的和尚,老爷正好瞧见,便命打粥的多给他打了些。谁想那和尚又拽着老爷的袖子要衣裳,老爷看他穿得单薄,就又赏了他一件旧棉袄。那和尚便说‘贫僧与老菩萨宿命有些因缘,今日就点化你几句,今年贵府上有白虎吊门星进宅,恐白事不断,添一丁却损三人,不祥也!’说完便走了,老爷命人拦住他要问个清楚,那和尚却走得比风还快,拐过宅子就不见人了。老爷虽觉得他疯疯癫癫的,但大年下的听了这话,谁不忧心忡忡呢,第二天就请了四十九个和尚、尼姑和道士上门诵经消灾,又花了大钱到庙里打平安醮。许是老佛保佑了,前半年府里还算太平,老爷太太的心气儿起来了,又赶上老太太做寿,府里就要热闹一回,没想到老太太就在做寿那天突然过去了,后来又有人来送信儿,说奶奶有了身孕……所以……所以府里头好多人都悄悄说,那和尚说得准,不知还有两条命是谁的了……”一边说一边翻着眼皮小心看婉玉脸色。 婉玉摇着扇子坐了起来,道:“说得还有鼻子有眼儿的,从哪儿听来的?” 心巧道:“句句千真万确,不敢胡说!老太太做寿那天,昊大爷在外头采买了十二个又会唱又会演的女孩子来,十二个站在一块儿像一把水葱似的,每个人手上都捧一个礼盒,盒子里放一样金贵稀罕的物件儿,口中唱上寿的曲子,瞧着也新鲜。老太太看着高兴,还夸了大爷几句,大爷趁机要讨当中一个唤做碧官的,话里流露出点意思,大奶奶脸上不好看,在廊下就跟大爷争持起来,老太太在屋里听见,忙忙的让丫鬟扶着要亲自出来劝架,谁想到刚一起身就说胸口疼,歪在榻上挣了几挣,药丸子还含在嘴里,人就咽气了。老爷气懵了,说是他们气死了老太太,狠狠打了大爷几记,让他跟大奶奶在祠堂跪了一宿,还是太太苦苦求情方才作罢的。” 婉玉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摇了摇头,暗道:“杨昊之那厮原就镇日在家里窝三调四,败家破业没脸面的东西,竟真把老太太气死了,造孽啊造孽……妍玉也是可怜见的……”又抬头问:“如今大房那头儿如何了?” 心巧道:“还能如何,死者为大,先发丧要紧,老爷还不曾发落,大爷和大奶奶也远远儿的躲着罢。” 婉玉道:“二房呢?二奶奶的伤好了没有?二爷捅了她一刀跑了,后来只听说又让人寻回来,不知后来如何了?” 心巧眉飞色舞道:“二奶奶的伤还没好呢,都在床上躺了大半年了,整日要死不活的,当时二爷是回来了,闹着要休妻,大家伙儿就都以为二奶奶是装病,后来才发觉不是,好像又染了别的症候,请了好几个大夫给看都不见好。二爷把老太太赏的丫头彩凤抬了姨娘,二奶奶知道了,病就愈发难好了。二爷做得也绝,竟一次都没进房看过,倒像巴不得二奶奶死了似的。” 婉玉瞪了心巧一眼道:“这些话出了这个门儿你要还敢说,我就立刻让你出府去!” 心巧吓了一跳,忙垂了头道:“三奶奶我不敢,这些话杀死也不敢在外头说。” 婉玉缓了脸色道:“旁的还有什么事儿?” 心巧道:“旁的就是姑奶奶家的事儿,菊姑奶奶跟瑞二爷鸡吵鹅斗的,老太太做寿的时候,瑞二爷竟然都没来,不光是老太太,连老爷、太太的脸上都不好看,问起来,姑奶奶起先还那旁的话儿遮掩着,后来躲不过才说,原来瑞二爷已经赌气出去住了,半年多没着家,太太听了急得掉眼泪。因老太太走得急,这档子事儿还没下文呢。” 婉玉点了点头道:“你先去,你守在这儿也辛劳了,待会儿自有你的赏。” 心巧喜形于色,跪地上磕头道:“谢三奶奶恩典。”说完退了出去。 怡人端了碗汤进来,看着心巧背影嗤笑一声道:“奶奶会选人,把她这爱打听的留下来,多少胡话新鲜事儿都能字字不落的传过来。” 婉玉笑道:“她是个专管‘六国贩骆驼’的,这样的人有一两个的没坏处,别看她一脑门子是非,机灵倒是真机灵,又会搭讪,又会跟人相熟,你们还未必有她这本事。”说完把汤?br /gt; 花间一梦第36部分阅读 欲望文 花间一梦第37部分阅读 花间一梦 作者:肉书屋 花间一梦第37部分阅读 汤接过来喝了,又命怡人道:“把礼物备好了,让檀雪和采纤跟我去一趟。” 婉玉重新换了衣裳,檀雪打伞遮阳,采纤小心搀扶着,身后还跟着两个拎东西的小丫头子。婉玉先到西跨院见郑姨娘,到了才知郑姨娘守在灵堂,便又往大房住的飞凤院去。 走到飞凤院门口,只见院门虚掩,采纤刚要伸手去推,忽有一个大青瓷瓶飞来,“哗啦”一声脆响,正打在院门摔在地上,登时把婉玉惊得心头一跳,还未缓过神,便听妍玉骂道:“你,你再说一句试试,我明儿个就把那几个小妖精统统拉出去卖了!” 杨昊之拔着嗓子道:“你卖啊!有本事你就都卖了!告诉你,老子还不稀罕了!你不但卖了她们,连府上的丫头小媳妇也统统卖了!反正我们老杨家有的是钱,这般模样儿的,百十来个的再买回来,我正好全换成新的,看着解腻歪!” 又听一声稀里哗啦的脆响,杨昊之喊道:“你摔!今儿个你就都摔了!正好这屋子的东西我也看腻了,全换成新的!呸!早就看腻了!” 妍玉带着哭腔道:“好哇,是不是连我你也看腻了?正想着换一个呢!”说完又叮叮咣咣的摔了一气。只听红芍的声音道:“奶奶住手罢,若是让老爷知道了……”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啪”一声,显见是挨了打,妍玉骂道:“狗奴才,轮得到你来拦我!你以为我抬举你,如今做了房里人,你就敢上脸了?再多话一句,连你一块儿卖了!” 婉玉听到此处向左右使了眼色,采纤和檀雪立时会意,众人便轻手轻脚的走了。待走出一段路,檀雪道:“大房那儿还真闹腾。”采纤道:“昊大爷那个性子,大奶奶那个脾气,俩人加一块儿连老太太都能气死呢,不知道日后还能出什么幺蛾子。” 婉玉心中深以为然,口中仍轻斥一句:“不许胡说!”采纤吐了吐舌头,不言声了。 二房的院子即在眼前,婉玉整整衣裳,进院一瞧,只见里面静悄悄的,采纤唤了几声也没人答应,婉玉举步走到厅堂里也没瞧见一个丫鬟,绕过屏风掀帘子走到卧室一看,只见有个人正在床上躺着,闷热的天身上仍盖着一床被,露出一绺头发,凑到近前,顿时能闻到一股腌臜之气。 婉玉用帕子掩着口鼻一看,只见被子上露出一张人脸,面色有些发青,眼眶黢黑,肉都瘦干了,是柯颖鸾无疑。婉玉见她睡着,心下暗叹,摇了摇头又要转身出去,忽有一双枯瘦如柴的手紧攥住她手腕,婉玉吓了一跳,扭头一瞧,只见柯颖鸾睁开双目,目光阴惨惨的,直直瞪着她。 婉玉吃一惊,一手抚着胸膛,脸上强笑道:“二嫂醒了,方才我来看二嫂睡着,就没敢打扰。” 柯颖鸾慢慢松了手,咳嗽了两声道:“原来是你,我还以为是……”说着又咳起来。 婉玉道:“二嫂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躺着,丫鬟和老妈子呢?” 柯颖鸾冷笑道:“景二爷要休了我呢,我这病病歪歪的也是挨一日是一日,就要吹灯拔蜡的人了,谁还跟我精心?”说着又是一阵大咳,喘着气道:“都巴结彩凤去了,她如今抬了姨娘了,又是老太太房里的人,这厢老太太没了还不赶紧到跟前儿哭丧买贤名儿去,如今哪个丫鬟我支使得动?” 婉玉虽厌恶柯颖鸾跋扈凶悍,但瞧她如此光景到底不忍,道:“二嫂还是保重身体,有什么我能做的,只管同我说就是了。”说着向檀雪使眼色,檀雪便走到桌前倒了一碗茶,扶着柯颖鸾的头喂下。 柯颖鸾一口气把碗里的茶喝干,呻吟一声,缓了片刻,忽冷笑道:“你有什么能做的?笑话!是杨景之对不起我!我含辛茹苦,千算万计的为着他。他呢?他待我又如何了?有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同他做了多久的夫妻了,对我比死敌还仇深!老太太死了活该!那老货嗔着我没有子嗣给二房里塞人,她也不看看她孙子是什么下流货色,没脸的东西,爱男人不爱女人,除非我偷了汉子,否则怎能凭空生出儿子来!”说着又是一阵大咳。 婉玉听了不像,忙拦道:“要不,要不二嫂先回娘家住一住?待病养好了再回来?” 柯颖鸾眼角流下一滴泪道:“我回娘家?我前脚回了娘家,杨景之定然后脚就送一封休书过来!所以我不走,我死也要死在这屋里!”说着竟吃吃笑起来道:“若是好了便罢,若我死了定要找他寻仇的!” 婉玉听这笑声只觉含着无限怨毒,令人毛骨悚然,暗叹道:“她到底还是不改。”此时柯颖鸾身边惯用的丫鬟雀儿手中端着一碗药掀帘子走了进来,见婉玉等人吃了一惊,忙把药放在桌上,迎上前行礼道:“三奶奶来了。”采纤忙道:“你来得正好,二奶奶身边怎能没有人呢?我们也该回去了,我们奶奶有了身子,不能沾染了病气。” 婉玉对柯颖鸾道:“你好好养着罢,我先走了。”说完便走了出去,站在门口问雀儿道:“你们奶奶病成这样,怎么身边只有你一个伺候的?” 雀儿含着泪道:“奶奶出嫁带过来的陪房,如今拢共只剩我一个了,二爷命旁的丫头婆子不准管。老太太一片慈心,在世时命大夫每天过来给二奶奶诊脉,还送些汤水,拿银子买药,老太太一撒手,我们奶奶就没人管了,如今的吃食花费都是拿梯己的银子。我劝奶奶回娘家静养,奶奶说,只怕她在杨家的命还长些,若是回了娘家,梯己的几个钱让人算计去,就更没活路了。” 婉玉道:“二爷不让下人管,他们还就真不管了?” 雀儿抹眼泪道:“奶奶虽待人厉害些,但到底也有念旧情的,有的帮把手,彩凤就甩了闲话出来,旁人也不敢再管了。” 婉玉再叹了一声,暗道:“柯颖鸾手上不干净,杨景之两个通房都死在她手上,当年有个通房染病,她便不让管,也不给治,请大夫来都是做做样子罢了。若依我看,不安分的人打发出去就是了,何苦折磨出人命来,如今她这般,也是一报还一报罢了,只是这光景忒惨淡了些,只是索性身边还有个忠婢伴着。”口中道:“日后抓什么药,你悄悄来找我,三爷名下有个药材铺子,一来你方便,二来也能省这笔吃药的银子。”雀儿哽咽起来,登时就要磕头,婉玉扶一下道:“不必了。”说完往外走。 行至大门,忽见五六个丫鬟簇着彩凤进来。彩凤一怔,赶紧挤出笑迎上前道:“这话儿怎么说的,原来是三奶奶来了,赶紧屋里坐罢。” 婉玉道:“不坐了,我来探望二嫂的,该走了。”说着不动声色打量彩凤,见她全身挂素,但掩不住满面光彩,一看就是近来过得极为得意。 彩凤笑道:“既来了这儿怎么能不坐坐呢。”一叠声招呼丫鬟道:“还不快把好茶好点心拿出来!”说着就揽着婉玉的胳膊往屋里走,殷勤道:“早就想请三奶奶过来呢。” 婉玉立住脚,脸色微有些沉,道:“今日就不坐了,出来逛了半日,我该回去了。” 彩凤还欲劝,看了婉玉脸色也倒知趣,讪讪的松了手道:“那,那我送送三奶奶。” 婉玉不答腔,让采纤扶着,款款走了回去。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杨晟之便回来了,婉玉将方才一番见闻同杨晟之说了,杨晟之道:“二嫂的事你管他做什么?如今她是躺床上,否则上蹿下跳的,还不知要给你添多少堵心。不让家里人管她也是父亲的意思,二嫂借着二哥的名号亏空了大笔钱银,周转不灵让对家找上门来,还险些惹上官非,父亲震怒,本来要二哥休了她,二哥也有这个意,谁想她竟病倒了,眼见这病也不能大好,咱们家便看着菊妹妹的面子,暂且让她留下来罢了。” 婉玉叹了口气道:“话虽如此,可我瞧她这光景也是熬日子,不如帮衬一二,让她走得舒坦些,也算给咱们没出世的孩儿积点阴德罢。” 杨晟之握了婉玉的手笑道:“近来怎么格外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以后二嫂那儿你少去,大房那儿也是,方才父亲还同我骂了大哥一回,咱们少招惹麻烦。你只管好好的养身子,旁的事一概不必操心。”顿了顿又道:“明儿个从账上支五十两银子,让竹影拿到庙里,以你的名义做些佛事善事。” 婉玉笑道:“怎么突然想到做这个?”再一想忽明白过来,道:“是不是公爹同你说大年初一那个化缘和尚的话了?” 杨晟之皱着眉道:“女人生孩子素来都凶险,和尚既说今年家门有血光之灾,要损三人,咱们需在意些。”又捏了捏婉玉的手,笑道:“你和孩子指定都是平安的,打明儿个起,我开始吃素斋了。” 二人正在房中说话儿,却听檀雪隔着帘子道:“三爷、三奶奶,翠蕊来了。” 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都担心杨家会不写了,怎么会不写呢,主要就是写这块的,这不是回来了…… 昨晚熬夜看完《巨流河》,无数次眼泪沾巾,大时代的知识分子记录颠沛流离,看尽世事沧桑,向那个年代高唱“中国有我,不亡”的所有中国人致敬! 第四十八回(上)杨三郎起心掌家业 话说婉玉和杨晟之正在房里说话,只听檀雪来报说翠蕊来了,婉玉同杨晟之对望一眼,道:“当初咱们上京没几个月,她老娘把她领回家了,但仍每个月从咱们这儿领月例,这会子又来做什么?”心中暗想:“我们今儿个才刚回来,翠蕊就巴巴的来了,这消息得的倒快。”杨晟之道:“到底还是抱竹轩的丫头,来请安行礼也是她应当应分的。”命檀雪道:“叫她进来罢。” 不多时翠蕊进来,跪地磕头道:“给三爷、三奶奶请安。”婉玉一打量,只见翠蕊穿了一件茜素红底子的对襟褙子,头发绾成乌油油的髻,插了一对儿嵌玛瑙的金簪子,脸上也用了些脂粉,显是精心装扮的,但身量瘦了一圈,瞧着有几分单薄伶仃的模样。婉玉道:“你起来罢。” 翠蕊起身,悄悄用眼一溜,只见婉玉靠在罗汉床上,杨晟之坐在另一侧,手里正拿了小钳子夹核桃,头都不曾抬。翠蕊见杨晟之益发伟岸沉稳了,心里不由酸酸的,暗想:“这么长时间未见,三爷竟看都不看我一眼,真真儿好狠的心!”泪便往眼眶上涌,忙强压下去。 婉玉微笑道:“你伺候了三爷几年,是老人儿了,不该拘着,坐罢。” 翠蕊强笑道:“我今儿个是特来向三爷和三奶奶请安谢恩的,家里见我慢慢大了,要讨恩典领我出府,日后就不能在主子跟前侍奉了……”说着又悄悄用眼风扫杨晟之,心里还隐隐盼着杨晟之能开口留她一留。 婉玉不好接话,便看着杨晟之。杨晟之不言,只将手里的核桃皮夹碎了,把里头的果仁细细挑拣出来,放在白玉瓷的小碟子里,推到婉玉跟前道:“你多吃这个,最近人都瘦了。你自己不爱动,也不知会丫头们给你弄吃的。”翠蕊登时便红了眼眶,赶紧垂下头去。杨晟之将小钳子放下,用毛巾抹了抹手,对翠蕊道:“你年岁渐渐大了,也该出府去谋个前程,你服侍我一场,咱们主仆有这么多年的情分,自然是不能亏待你的,待会儿你去支六十两银子,四匹绸缎,也是我们一番心意。” 婉玉道:“我这儿有一套镶了金银的黄玉首饰,你拿去戴罢,方才怡人收拾出我几件衣裳,虽说上过身,但都没大狠穿,也赏给你。这些年你服侍三爷也辛劳了。” 翠蕊虽早已料想到,但听杨晟之亲口说出来,身子仍忍不住晃了一晃,婉玉说了什么全然没有入耳,含着泪跪倒在地说:“三爷日后要多多保重身子,莫要熬夜挑灯读书了,也莫要贪凉,冬日里只穿夹袄出门……”说着语不成声,用袖子擦着眼睛,哽咽起来。 檀雪和怡人正在门外站着,听见里头动静连忙走了进来,一边一个搀起翠蕊,怡人笑道:“怎么好端端的哭上了,知道你是舍不得主子,你只管放心罢,有我们几个,还怕伺候不要三爷和三奶奶么?”又见婉玉对她使眼色,便对翠蕊道:“你好容易来一趟,到我们那里吃杯茶罢。”也不顾翠蕊频频回首,一面说一面强带着她出了门。 婉玉道:“她倒是个对你忠心耿耿的丫头。” 杨晟之叹了口气道:“我自小身边就她一个丫鬟色色伺候周到,她忠心是忠心,可惜不是个伶俐人儿,但凡我流露出一点念旧情的意思,她便能顺杆爬上来开染坊,又存不该的心思,不知要挑唆出什么祸端来,不如多赏些东西送她出府罢了。”说着又将小钳子拿起来给婉玉夹核桃。 婉玉一边吃核桃一边道:“我明白,当初你在家里艰难,翠蕊一直妥帖伺候着,单这一点就难得,所以赏得厚些也是应当的。” 杨晟之笑道:“你还贴首饰和衣裳进去做什么?回头按照最新的样子再给你打一套赤金的钗环,衣裳也添几件。” 婉玉道:“不必了,我不爱戴那些,再说老太太刚走,热孝里也不该穿金戴银的。” 杨晟之道:“这阵子当铺里收来一对儿羊脂玉的镯子,又腻又润,是上等货,我早就想给你戴,这些时日忙得忘了。玉是养人的东西,我这就给你拿来。” 杨晟之刚起身,就听外头一阵喧哗,怡人匆匆忙忙高声道:“姨娘来了!”话音未落郑姨娘已自顾自的走了进来,一见着婉玉便眉开眼笑道:“哎哟哟,我方才回去就听桂圆说你去看我了,偏生我又不在,这怎么话儿说的。”见婉玉要起来,连忙几步上前按住道:“别动,别动,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了,就该一天到晚躺着。”又盯着婉玉的肚皮乐得见牙不见眼道:“若是生个大胖小子,珍哥儿还算什么东西,只怕连太太都得看咱们几分脸色,看谁还敢再说三道四!”说着咯咯笑了起来。 自从杨晟之考取了功名,郑姨娘便自觉扬眉吐气,后杨晟之又娶了婉玉进门,点了庶吉士,郑姨娘便愈发精神百倍,说话底气十足,声调都比往常高了几分,走路昂首挺胸带着风,府里的下人们也上赶着巴结,奉承的话说了不计其数,郑姨娘便益发飘飘然了。柳夫人心生不快,斥责了几回,偏生老太太身上一直不爽利,大房又隔三差五的吵嘴,二房险些闹出命案,柳夫人镇日忙乱竟也没顾上她。郑姨娘好吃好喝着,时不时跟人磨牙闲话,吹嘘一回杨晟之的本事,夸赞一回三房媳妇儿如何貌如天仙出身名门,又嘲笑一回大房二房,身心舒畅,人也胖了一圈,这厢一听杨晟之回来,立时又抖擞几分。 杨晟之正给郑姨娘倒茶,闻言将茶碗重重往她跟前一放,登时吓了她一条,拍着胸口嗔道:“怎么这般没轻没重的,万一惊了肚里的孩子可怎么好。” 杨晟之拧着眉头道:“姨娘这话说得不像,什么看脸色不看脸色,咱们跟太太和其他两房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只不过是安安静静过自己日子罢了……姨娘也消停些,别去招惹不痛快。” 郑姨娘瞪着眼道:“什么叫招惹不痛快?我委屈吃苦多少年,好容易过上几天舒心日子,我可再不受人气了,如今我儿都回来了我还怕什么?你如今也是有了功名的人了,老爷又看重你,咱们又何必瞧着别人脸色……只怕他们还要上赶着求你呢!” 杨晟之登时就沉了脸色,道:“姨娘好生糊涂!莫非以为我考取功名就完事大吉了?如今我连翰林都没点,又因守孝归乡,再回翰林院是什么光景都不知道,万一不受重用或只点个小吏又该如何?且当今圣上最重孝道,你若跟太太争持起来,一头是嫡母,一头是庶母,我该偏帮哪一个?我倘若帮了姨娘,那就是忤逆嫡母之罪,足够让御史言官参上一大本的,若因此丢了官又如何?” 郑姨娘听得一愣一愣的,婉玉心中暗笑道:“真会糊弄人,他才是个豆丁点大的官呢,哪个御史能在意他。”又见杨晟之向她使眼色,连忙道:“是呀,真真儿是这么回事。那些御史最爱生事,连皇上宠爱哪个娘娘都要弹劾,对文武百官就更不用说了。有个三品的侍郎,就因为生得丑了些,就被言官弹劾了;华盖殿的大学士,因不爱洗澡,也被言官弹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足够参出一大本来,连祖宗八辈都能挖出来骂一回,若咱们家生了事端,被御史言官知晓了,又该怎么好呢。姨娘最心疼三爷,凡事还要为他多着想一二。” 这一席话登时把郑姨娘唬住了,惊道:“居然还有这样的事儿?” 杨晟之沉着脸道:“姨娘以为官场是什么地方?若姨娘真心疼我,就温柔和顺些,家中自有你一席之地,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郑姨娘唯唯诺诺,婉玉见他二人有些僵持,便拉着郑姨娘的手柔柔笑道:“姨娘气色真好,越来越年轻了。” 郑姨娘立时满面红光道:“旁人也都说我精神头健旺了,前几日济安堂的罗神医还给我诊过脉,说我身子骨硬朗着呢。”说着嘴角含笑,看了杨晟之一眼,道:“我也想多活几年,享享我儿子的福。” 婉玉笑道:“这是自然的。”说罢命怡人取来两个包袱,解开后一边点指着里头的东西,一边对郑姨娘道:“这一包是京城里的土特产,姨娘尝尝新鲜,还有几件素净的衣裳,都是全新的,上好的料子织造,我因想着在孝期里都要穿素,就做了两身,也比照着姨娘的身量做了几套;这一包有一盒堆纱的宫花,是娘娘赏的,颜色倒也素雅,姨娘拿去戴罢;还有两套钗环首饰,都是京城里最时兴的花样;这儿还有两个香袋,两锭子药,也是宫里赏出来的。” 郑姨娘每瞧见一样,脸上就笑开一分,道:“还是我儿子媳妇想着我,给我带这么些东西来。”又絮絮的问长问短。 婉玉一一答了,杨晟之见婉玉脸上带了倦色,便应承了郑姨娘两句,道:“姨娘还应在灵堂守着,出来这么久怕是不好,你先回去,待晚上用完饭我再去看你。”郑姨娘闻言方才依依不舍的走了。 杨晟之长叹了一口气,坐在婉玉对面垂着头无语。婉玉看了看他脸色,亲手倒了一杯茶推到杨晟之跟前道:“姨娘一心一意的指望你,想着你能在家里扬眉吐气了,心里高兴欢喜罢了。” 杨晟之摇了摇头,低声道:“姨娘对我好我自然是知道的,但她若不是这个脾性,我未考中两榜进士时也不至于是那样的光景。幸好还能唬一唬她,否则在这个节骨眼上惹出事端,反倒坏了事。” 婉玉何等聪明,这一句便听出几分弦外之音,道:“什么节骨眼?坏什么事?” 杨晟之不言,只将茶杯端了起来,浅浅啜了一口。婉玉略一想,睁圆了双目道:“莫非,莫非你想……掌家?” 杨晟之闻言立时抬起头,四目相对,屋中一时间变得静静的。良久,杨晟之斩钉截铁道:“大房不堪用,二房懦弱无嗣,杨家若在他们俩手里,迟早要败下去。” 婉玉倒抽一口凉气,道:“杨昊之烂泥扶不上墙,可他娶的是柳家的嫡女儿,妍玉怎能善罢甘休呢,甭说她,太太那关就难过。” 杨晟之微微一笑,笑意却有些森然,道:“太太算什么?真正当家的人是老爷!只要老爷点头,任凭太太和大房闹上天去,又能如何?大房早已不招老爷待见了,除非老爷真想败家破业,或者脑子突然糊涂了,否则大房永难有翻身之日。” 婉玉道:“还有二房呢,虽说二哥懦弱些,可做事情也算中规中矩,二嫂只是熬日子罢了,等她一撒手,太太给他娶个聪明贤惠的媳妇帮衬二哥,到时候……” 杨晟之一摆手道:“二哥一颗心全在蔷官身上了,死心塌地的。别说是聪明贤惠的媳妇,就算是嫦娥天仙下凡,只怕也难入他的眼。况他吃了柯颖鸾的亏,指定不会再像原先那般听老婆话了。日后只消劝说父亲,给二哥娶一房小门户性子又柔和顺从的女子便可,二哥本就懦弱,只要日子安稳便万事足了。” 婉玉浑身一颤,暗道:“这蔷官是他花银子帮杨景之赎出来的,也是他时不时拿银子接济杨景之二人,当初他说瞧杨景之可怜,身边没个可心的人,这才出手相帮,可如今想想,莫非他早就做了夺嫡子之权的打算了?”想了又想,终忍不住问道:“你……你是不是早就打算日后接掌家业了?” 杨晟之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道:“起先我不过想着搏个功名,日后分家出去过。太太厉害,姨娘愚笨,头上还有两个嫡出的兄弟,我又不讨父亲欢心,除了自己用功读书还能如何呢?但谁知后来大哥竟胆大包天,把妻推下河溺死,彻底得罪梅家令父亲厌恶,我那先前的大嫂虽腿脚残了,但是个极贤淑极聪慧的人,若她还在世,大房还尚有六七分希望,如今她一死,大哥又娶了个不经事的填房,频频惹出事端出来,珍哥儿又小,大房还能有什么指望?二哥又是懦弱惯了的,更不足为虑了。父亲身体老迈,近来一直为身后事打算。”顿了顿,目光灼灼看着婉玉道:“杨家几代绵延至今,有了这般富贵,万不能毁在这一辈手上!且不说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杨家若毁了,我的仕途前程也如同毁了一半。” 婉玉怔怔看着杨晟之,心道:“他若没有这个心,便不是杨晟之了。他自小就在家中忍气吞声,装傻扮呆,只怕等得就是这一刻。杨家日后要变天了。”婉玉暗中长叹一声,慢慢伸出手覆在杨晟之宽厚的手上,杨晟之立时神色一松,目光款款看着婉玉的脸,将她的手慢慢的握牢了。 第四十八回【下】 郑姨娘逞强遭惩罚 却说杨母过世,杨峥悲伤大恸,柳夫人又犯了胃疾,故家中无一得用之人,杨峥只得挣扎着料理丧事,又要操持生意,十分劳苦。这厢杨晟之归家,杨峥顿觉有了臂膀,将店铺田庄等事交予杨晟之摆布。杨晟之也不推辞,万分尽力。因他待人谦和,出手慷慨,又有意笼络,故没几日,店铺田庄掌柜伙计佃农,无一人不赞他好。杨峥心怀畅慰,柳夫人却不痛快起来,因杨昊之正讨杨峥嫌,杨景之又是个凡事提不起来的,她捏不着杨晟之的错处,只好将气出在婉玉和郑姨娘身上。婉玉乖觉,被柳夫人训斥便一笑就过去了,郑姨娘百般委屈,暗暗记恨。 这一日清晨,婉玉往柳夫人处请安,她有了身孕难免嗜睡,起来便迟了些。走到院里,正瞧见柳夫人的大丫头春露从屋里出来,婉玉上前笑道:“春露姐姐早,不知太太昨晚上歇得好不好?这会子做什么呢?还请通报一声。 春露一怔,皮笑肉不笑道:“我还当是谁?您是奶奶,叫我‘姐姐’岂不是折煞我了?我可不敢。” 婉玉见她神色不善,心中警醒了几分,去挽春露的手臂,亲热笑道:“怎么当不得?连三爷尊重起来都要唤你一声‘姐姐’的……” 春露挥开胳膊冷笑道:“您不比旁人,三奶奶架子大,大奶奶早就来了,知道太太身上不爽利,这两日在跟前侍奉汤药,一整天的不离开。三奶奶偏能过了时辰来请安,太太一早儿问了三四遍呢,如今她也乏了,这会子歇了,三奶奶请回罢。”话音刚落便从屋里传来一阵笑声,又有柳夫人说话的声音。 婉玉微挑了眉头,怡人却忍不住了,刚要开口,婉玉暗地里一按怡人的手,对春露道:“太太恐怕这会子又起来了,劳烦春露姐姐再进去瞧瞧。” 春露道:“我方才亲自服侍躺下的,还能有错不成?”又往前一站,堵住门道:“三奶奶回罢,明儿个起早再来!别再让我们太太左问右问,左等右等的。知道的,是婆婆等媳妇儿请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等着娘娘驾到呢!” 婉玉将笑意敛了,静静看着春露的双目,忽提了裙子,扶着怡人的手便往屋里走。 春露张开手臂拦着,高声道:“都已让你回去了,莫非你听不懂不成?” 怡人厉声道:“闪开!三奶奶是有身子的人,动了胎气,有个好歹,唯你是问!” 春露登时被喝住了,此时柳夫人的声音从屋中传来:“大清早的吵吵什么呢?不成体统!” 怡人瞪了春露一眼,伸手将她推开,扶着婉玉进了屋。入室绕过屏风一瞧,只见柳夫人正坐在窗下的描金百福罗汉床上,妍玉和彩凤一左一右的围绕着,三人显是说到趣处,正掩着口笑。见婉玉来了,三人立时停了下来,屋中静悄悄的,柳夫人肃着脸看了婉玉一眼,将小几子上的茶碗端起来,低着头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妍玉一脸看热闹的神气,缓缓摇着扇子往怀里扇风。彩凤看看婉玉,又看看柳夫人,埋了头不吭声。 婉玉端端正正行礼道:“给太太请安。” 柳夫人冷笑道:“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还过来做什么?你走罢,这会子我懒得见你。” 婉玉低眉顺眼,垂着头道:“是我不对,惹太太生气了。”柳夫人面上冷冷的,不答腔;妍玉装聋作哑;彩凤不敢插嘴,屋中又静了下来。婉玉又道:“方才春露说,太太一早就等我,还左问右问的,显是关心媳妇儿,我若不来给太太赔礼,就枉费太太的一片心意了。这几日身上发沉,睡了总也醒不过来,今日才晚的,日后绝不敢了。” 婉玉悄悄用眼风扫过去,见柳夫人面色平和了些,暗暗出一口气,方欲再说几句软话,偏巧郑姨娘从后门擎了鸡毛掸子进来,将方才的事看个满眼,登时心中不平,抢白道:“我看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晟哥儿媳妇儿有了身孕,本就该在床上多躺躺,四处走动了胎气可怎么办呢。我记得大爷原先那房媳妇儿,怀珍儿的时候,晨昏定省都是省了的,晟哥儿媳妇不过是来迟了些……” 话音未落,柳夫人猛拍桌子,指着郑姨娘鼻子怒喝道:“烂了舌头的下流东西!这儿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还不给我滚出去!” 若平日,郑姨娘早就缩头缩脑的退出去了,但此刻婉玉在场,郑姨娘顿觉自己在“儿媳妇”面前失了颜面,不由恼羞成怒,回嘴道:“我说的是这个理儿,就是来得晚了些,至于这么急赤白脸的。” 方才郑姨娘说“大爷先前那房媳妇儿”,正惹得妍玉不自在,闻言立时阴阳怪气道:“哟,这是太太给媳妇儿立规矩呢,你巴巴的跑进来说这一番是什么意思?莫非把三弟妹当成自己儿媳妇了不成?你眼里还有太太么?” 郑姨娘一手攥着鸡毛掸子掐腰,一手拢着头发,尖声细语道:“我是什么意思?我是着紧着三奶奶肚子里的孩儿,这一辈儿除了珍哥儿,好容易又有了血脉,自然不该有差池的。三奶奶娇贵,比不得做姑娘时就能有身子的,万一孩子掉了,过后生不出来怨谁呢!” 这一句噎得妍玉面皮青紫,又羞又恨,几欲晕倒过去,站起来颤着手指着郑姨娘道:“你……你……” 郑姨娘得意洋洋,指着自己鼻尖,弓着背道:“我?我哪句不对了?” 妍玉扭过头带着哭腔对柳夫人道:“太太!你管还是不管!”说完脸埋在帕子里哭了起来。 柳夫人气得浑身乱颤道:“反了!反了!真是反了!”一面骂,一面伸手去揉肚子,脸都白了。 彩凤忙凑上前扶着柳夫人,急切道:“太太你怎样了?快去请大夫!快去请大夫!”妍玉一时也顾不得哭,众人皆手忙脚乱,春露从外跑进来,手里拿了个瓷瓶子,倒出一丸药,用汤水化了喂到柳夫人口中。半晌,柳夫人容色稍缓,满面厌恶的挥了挥手对婉玉道:“你还不赶紧走?留在这儿故意给我添堵不成?日后你不必来了。”婉玉心下暗叹,眼风瞥见郑姨娘面带幸灾乐祸之色,暗自摇了摇头,默默退了出去。 待出了院子,怡人见四下无人,便低声对婉玉道:“奶奶站了半日,累了罢?要不要找地方歇歇?” 婉玉眉目间带着倦意,摇了摇头。怡人见她没精打采的,恐她受委屈窝在心里,忙开解道:“奶奶不必忧烦,太太看我们不顺眼又不是一两日了,理她做什么?千万保重身子,别积在怨气在心里。” 婉玉缓缓道:“我能有什么怨气?只当看场戏罢了,只是姨娘这般一闹,脸面撕破,日子就有得熬了。早知如此,春露在门口拦着,咱们直接回来便是了。我因想着春露一向是个昏聩的,又跟妍玉交好,不让我进屋,应该不是太太的意思,我若是扭头走了,太太闷着火气在心里,日后更处不好,不如进去认个错,说两句软话,暂时团着关系,两相平安无事罢了。” 怡人叹了一句道:“谁想姨娘沉不住气。” 婉玉跟着叹了口气道:“谁说不是,原本我都要劝好了。”顿了顿又道:“姨娘那么闹也不成,先前三爷受她拖累,在家里过得就艰难。如今不能让她再坏事了。”一面说一面走回抱竹轩。 婉玉回去便打发采纤到柳夫人处探消息。过了好半晌,采纤回来道:“太太闹身上不爽利,大奶奶和彩凤姨娘守在屋里。太太命人掌了赵姨娘奶奶二十记嘴,打完就命她回屋不准出来了。” 婉玉道:“可打重了?” 采纤道:“打得时候听说喊得哭天抢地的,后来我悄悄去看了,一点事都没有,上了药就好多了,还说晚上到奶奶这儿来。” 婉玉想了想道:“你去拿治伤的药膏子,悄悄给郑姨娘送过去,再多说几句关心的话儿,别让人瞧见,快去罢。” 采纤应了一声,自去取药膏,不在话下。至晚间,杨晟之与杨峥在外未归,婉玉独自用罢晚饭,郑姨娘便来了。婉玉与她见过,殷勤让座道:“姨娘快坐,不知伤得重不重,我让采纤送过去的药膏子是京城里上好的,隔两个时辰就涂一回,过几日就好了。”说着在烛火底下看,只见脸起来一层,又红又肿。 郑姨娘一摆手,说话还有些不利落,得意道:“放心罢,打嘴的是钱婆子,她不敢下狠手,前儿个她还跟我提,想让她们家小四儿在晟哥儿手底下谋个差事,送了我两根筷子那么粗的金簪子。”说着拿出一双鞋递与婉玉道:“这是我前几日做的鞋,你身上越来越重,脚上得穿双软和舒坦的。” 婉玉接过一瞧,见做工虽不精细,但用的都是极好的料子,笑道:“劳烦姨娘了,竟这么想着我,费了不少功夫罢?”说着,把鞋穿在脚上试了试,笑道:“真真儿合脚,比我原先穿的鞋舒坦多了,姨娘的手真巧,我明儿个就穿上。” 郑姨娘见婉玉称赞,心里也欢喜,笑道:“我用的都是最上等的绫罗绸缎,精心着呢。”又叹了口气道:“如今可是熬出来了,先前到我手里的料子,没一件像样,都是他们剪剩下的零碎货,针头线脑的,得又拼又裁的才能给晟哥儿做双鞋,连府上体面的奴才都不如。晟哥儿的月例也这么丁点儿,每个月还从牙缝里省出来银子补贴我……”说着眼眶便红了。 婉玉亲手递茶道:“如今都是好日子了,姨娘伤感什么?” 郑姨娘闻言,立时精神抖擞,接过茶碗道:“可不是!都是我儿争气,一考,就考出个举人,再一考,就考出个进士。如今更体面了,进了翰林院了,日后做官做宰的,我看谁还敢跟我扎毛说个‘不’字!” 婉玉顺着郑姨娘的口气,笑道:“谁说不是呢,如今也没有人敢小瞧姨娘。” 郑姨娘哼一声道:“我熬了二十来年了!我们晟哥儿比他头上那两个强一百倍,要模样,要学问,哪样不得人意儿?我就是不服,凭什么从我肚子里爬出这么好的孩儿,我还成天让人呼来喝去的,当个出气的筒子,受这个罪!”说着忘情,不由扯到伤处,疼得连连抽气。 婉玉道:“姨娘消消气,尝尝这玫瑰卤子。”说着推过来一只白玉碗,里面盛着红莹莹的汤水。 郑姨娘捧起来尝了一口,赞道:“好吃,香得很!这是用玫瑰花儿做的罢?” 婉玉款款笑道:“这是今年新制的。采来鲜玫瑰花去掉花蕊,把花瓣放在玉臼里捣成膏子,滤去涩汁,再加白糖,用大瓷罐子收起来,埋在地底下。想吃的时候挖出来,用水一冲,香气四溢,还有养颜的功效呢。我做了两罐子,姨娘若欢喜,待会儿走的时候拿走一罐。” 郑姨娘连连念佛道:“阿弥陀佛!也只有你这大户人家出来的才在吃食上这般讲究。人都说大房那个是什么织造家嫡出的千金小姐,行动坐卧都带着款儿,连吃米都要珍珠模样的,又说我们老三找的原系柳家庶出的,呸!瞎了那些乱嚼舌根子穷货的狗眼!我们老三媳妇儿正经八百的巡抚家小姐,连喝的水都是玫瑰花腌出来的,大房那个算什么东西!” 婉玉探郑姨娘道:“姨娘跟他们置什么气,依我的意,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他们说什么,咱们只管给个耳朵罢了,也两相清净。” 郑姨娘叹气道:“如果不然呢?我原指望晟哥儿回来了就有了靠山,谁想闹开了还影响他仕途前程,就只能任凭他们欺负了去。你说,我今日说的话哪句不对?还白白挨了打。待会儿晟哥儿回来了,我让他给我做主!” 婉玉道:“姨娘为了我受委屈了。” 婉玉一直笼络郑姨娘,又会顺着意说话,又时不时的送些精巧玩意儿,故郑姨娘早已将婉玉视为知心人一般,对婉玉道:“也就有你这一个人能明白我的心了。” 婉玉听了,低了头,半晌道:“三爷这阵子都忙外头的事,每日回来埋头就睡,精神头不大健旺,再听了这事,恐怕更歇不好了……不是我说句诛心的话……你看他们现在神气活现的,谁知以后能怎么样呢!” 这一句正撞在郑姨娘心坎上,郑姨娘连连点头道:“是这个理儿,只可惜晟哥儿再能干,上头还有两个嫡出的兄弟。”又凑过来低声问道:“莫非……莫非晟哥儿有什么打算了?” 婉玉笑道:“他能有什么打算,姨娘想让他有什么打算呢?”说着伸出两个指头向上一指道:“您方才说了,他上头有两个嫡出的兄弟呢。” 郑姨娘闻言泄了气,婉玉又劝道:“姨娘往后还是别招惹太太,若闹起来吃亏的总是咱们,谁好谁坏的鬼神手里有本账,老天爷都长着眼呢。”殷殷劝了郑姨娘一回,又送了些吃食。一时珍哥儿来找婉玉,郑姨娘便告辞,从后门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前一阵事情太多了,更新慢,非常抱歉! 感谢观赏 第四十九回【上】观情形春露剖心意 且说珍哥儿在婉玉处玩耍,不到一个时辰柳夫人便打发人来接,珍哥儿虽百般不愿也只得走了婉玉歪在床头眯了一会儿,杨晟之便回家来,进门就叫渴,婉玉忙命怡人盛酸梅汤,又命小丫头端梳洗的文具来。 杨晟之见婉玉惯用的杯子里剩半盏茶,举起来便一饮而尽。婉玉拦不及,失笑道:“你吃我的茶做什么?那茶里头加了保胎的药材,哪是你们男人能喝的东西。” 杨晟之一怔,笑道:“我说滋味不大对呢。”坐在婉玉身边伸手便搂道:“好媳妇儿,让我抱抱。” 婉玉胳膊肘顶着道:“一身的汗,涎着脸往我身上蹭什么,快去洗洗。” 杨晟之笑嘻嘻的,扳着婉玉的脸亲了一口,这才挪到一旁梳洗,又换过衣裳, 花间一梦第37部分阅读 欲望文 花间一梦第38部分阅读 花间一梦 作者:肉书屋 花间一梦第38部分阅读 过衣裳,挨到婉玉身边道:“我这一天都不在,你都做什么了?要是闷得慌,就叫珍哥儿过来跟你说说话儿。” 婉玉道:“今天可热闹得紧。”便将去柳夫人房里请安的事同杨晟之说了。 杨晟之连连皱眉,又气柳夫人薄待婉玉,又恼郑姨娘生事,又心疼婉玉受委屈了,脸色便有些沉,道:“春露那丫头是怎么回事?咱们没有得罪过她的地方,她一个奴才竟敢欺到主子头上,即便有太太撑腰,也没那么无法无天的!” 婉玉道:“我也纳闷。咱们可从来没白过她,这次回来给各房带东西,也给她留了一份,平日里也时不时的送点子东西去。她是太太身边的大丫头,会说话,会奉承,掐准了太太的心思,最得信任。素习又好贪敛财物,太太房里的大小丫鬟,连同老妈妈们没有一个不给她送礼的。咱们给她送东西,无非就是花银子买个平安,也堵堵她的嘴。有个风吹草动的好只会咱们一声,若有个什么事,也好在太太跟前斡旋美言几句。原先也好好的,今日突然就翻了脸……莫非嫌咱们送的礼轻了?” 杨晟之想了想,摇头道:“不应该。这里头只怕有隐情。” 婉玉叹道:“太太如今给咱们三房脸子看,多半是因老爷如今提携你……府里的情形你也知道,上上下下,从主子、丫头,到管事的媳妇婆子们,有哪一个是省事好缠的?现在几百双眼睛都直勾勾盯着咱们呢,若是错一点儿,不但给人看笑话磨牙,更惹麻烦上身。幸好二嫂病躺在床上,可我看那彩凤也不是省油的灯,骑墙头顺风倒的货色,瞧谁得势了就紧巴巴贴过去,大房更是全挂的武艺,再凑上姨娘,今儿个太太屋里就闹出个人仰马翻了,到头来账还得算在咱们头上。” 杨晟之摩挲着婉玉的手道:“不去太太跟前更好,你就安心养着,让大夫说你身子虚,只能静养不能起床,也就免了晨昏定省了,不到前头凑合也不受那份闲气。凡事有我,你不必担心。”顿了顿又道:“下个月岳父大人做寿,我拟的礼单子你看过了?” 婉玉道:“看过了,只是单子上有些东西咱们没有,要另置办花销太大,不如换成别的。” 杨晟之一摆手道:“单子上没有的全从官中的钱里出,我打好招呼了,父亲亲自过目,也允了的。” 婉玉点了点头道:“还有一桩事儿得同你说,姨娘也听说我父亲下个月做寿了,想跟着去瞧瞧热闹。” 杨晟之眉毛一挑,道:“她去做什么?还不够裹乱的!她能安安生生在家呆着,我便烧高香了。” 婉玉深知杨晟之心病。郑姨娘乃目光短浅,粗俗卑陋之辈,杨晟之虽对她处处维护,但多有腹诽,每每因郑姨娘言行自感羞惭,平日里不愿婉玉同郑姨娘碰面,恐婉玉因郑姨娘之行看轻他几分。婉玉道:“我明白你的心,可姨娘是姨娘,你是你。你有多好,我是知道的。等闲的少年郎鲜有年纪轻轻就高中两榜进士的,你自有真才实学,品格贵重,单凭这一点,就足够让人都高看几眼了。” 杨晟之心里一暖,抬头看着婉玉,目光也温润脉脉的。婉玉又道:“父亲做寿,姨娘既然跟我开了口,也不驳她的脸面,到时候有采纤霁虹她们跟着她,自然闹不出什么乱子。不过是跟几个丫头一同说说笑,听听戏热闹一番,我自有安排,你宽心便是。” 杨晟之把婉玉揽到怀里道:“我上辈子积了德,才把你娶进来。只是委屈你,你心里若有什么不痛快的,只管跟我说,想要什么也只管跟我说。” 婉玉心想:“先前杨昊之和太太都不曾给我好脸色,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回娘家还要硬装出欢喜的神色,那才叫委屈。如今不过是太太给我些脸色,只要夫君待我好,旁的又算什么呢。”夫妻俩又絮絮说了一回,方才歇息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柳夫人处,春露正在自己卧房里做针线,忽彩凤拎了个黑漆描金的捧盒走了进来,春露抬眼见了,道:“你怎么来了?快坐。”说着挪了挪身子,给彩凤在床上挪了个空。彩凤坐下来笑道:“我担心太太身子,在小厨房里做了碗汤送过来,也给姐姐捎过来一碗。”说着掀开盖子,只见里头一碗香喷喷的山药乌鸡汤,并两样清爽小菜。 春露心中受用,笑道:“你忒客气了,留着自己吃,给我送什么。” 彩凤把汤碗和菜碟端出来放在炕桌上,满面挂笑道:“我也吃过了,这乌鸡是顶顶滋补肾阴的东西,别等凉了,趁热吃才不糟践。”说着递上调羹。 春露口中客气了几句,拿了勺子喝汤。彩凤道:“我给太太还送了一大碗,只是春雨说太太身上不爽利,晚饭才用了一点就躺床上歇了,这你看……” 春露哪有不明白的,满口应承道:“留我们这儿小厨房里,明儿个一早我就热了让太太吃,说是你在厨房熬了一宿,今儿早晨特特端上来孝敬的。” 彩凤把小菜碟子往春露跟前推了推,笑得益发殷勤,道:“还是你会说话,怪道太太总夸你嘴跟抹了蜜似的,还请多费心。” 春露挑起眼风看了看彩凤,喝了两口汤,忽叹口气道:“你不必这么应承我,咱们都是一同进府来的,别看我如今在太太身边有几分威风,但归根结底,最命好的人还是你。老太太一发话,你进了二房,没过多久就成了半个主子,那母老虎病歪歪的也是熬日子,二爷好性儿,如今整个儿二房还不是你说了算。等过些时日,那母老虎死了,你再生个一男半女的,太太二爷心中欢喜了,兴许就能把你扶了正,风风光光的做景二奶奶!” 这一番话正撞在彩凤心坎上,口中却连称不敢,去捂春露的嘴道:“这样的话可不能瞎说,传扬出去还不折煞了我!我不过就是个丫头出身的,当主子奶奶是做梦,杀死也不敢想,能在这里熬一辈子,好好伺候主子,也是我的福了。” 春露一把拍下彩凤的手,脸儿上微微露着笑,只看着彩凤不语。彩凤只觉自己的心思全被看穿了似的,浑身不自在,忙扯开话头,春露一边喝汤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彩凤闲扯了几句,见春露把汤喝完,就将碗筷收拾了起身告辞,春露也不挽留。 待彩凤走了,春露的小丫头粉蝶拿了抹布进来抹桌子,春露斜靠在门边,一脚蹬着门槛子,手里拿了耳挖子剔牙,看着彩凤的背影“呸”一口吐了肉渣,冷笑道:“一肚子马蚤心思的小狐媚子,痴心妄想着想当正头正脸的二房奶奶呢!打量我是傻子瞧不出来怎的?‘杀死也不敢想’我呸!杀死也不敢想还把热脸凑跟前儿,当主子似的给太太送吃食?做她的清秋大梦,当老爷太太是‘聋子配的耳朵’不成?当景二奶奶,就你也配!” 粉蝶问道:“姐姐吃茶不吃?” 春露扭头斥道:“大热的天,喝什么茶!就这点眼色还指望后提携你?今儿下午不是刚熬了冰糖燕窝梨汤,太太就吃了一碗,还有小半锅,给我盛一碗来。”说着又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粉蝶盛了汤,放在炕桌上。春露捧起碗喝了一口,想起方才的事,犹自不甘,口中道:“以为送一碗乌鸡汤就能收买人心了?小家子烂气的,亏她还是老太太房里出来的。甭说她是个姨娘,三奶奶又怎么样?刚从京城回来时巴巴的给我送了两个大银锭子,我如今还就不买她的账了,她能把我如何!” 粉蝶怯怯道:“姐姐今儿个驳了三奶奶颜面怕是不好罢?太太没发话,姐姐就拦着三奶奶不让进门……日后若是查出来……” 春露哼一声道:“谁有闲工夫查这个?眼下太太正气恼三房,若是真查了,只怕还要夸奖几句呢!” 粉蝶道:“就属三爷三奶奶那头给咱们送的东西多,姐姐又何必为难人家。” 春露伸一指戳粉蝶的头,压低声音道:“傻子。我问你,老爷百年之后,杨家偌大的家业都归谁?” 粉蝶摇了摇头,又想了想道:“我听人说,老爷好像有意思提携三爷。” 春露道:“别看三房如今闹得欢,可太太还没咽气呢,这家业啊……啧,迟早还是大房的。我七八岁就进杨府了,一直跟在太太身边,太太最疼谁,我心里能没数么?何况大爷还娶了织造家的嫡千金呢。眼下不过是大爷做了几遭惹老爷气恼的事,这才撵得跟过街的耗子似的,其实这亲父子,父子亲,打断骨头都连着筋,过些时日,老爷还得把心肠软下来。三房迟早得回京,就算惦着这头白花花的银子,也得够得着!” 粉蝶道:“主子们争来争去,跟咱们有什么相干。方才我还听春雨她们说姐姐太生事,跟主子顶起来没好果子吃,还不如都不得罪,混个好人。” 春露哂道:“都是些目光短浅的娘们儿,不站定了山头,日后怎有前程?大奶奶早就许给我了,日后她掌家自有给我的一番安排。原先她这么一说,我也就那么一听,可前儿个她就把我兄弟提携出来,让他跟着大爷了。你也知道,先前我兄弟在二门廊下听差,能挣出什么头,一个月那几个钱还不够打酒吃的。我跟太太提过两回,给我兄弟换个差事,太太都没搭理这茬,我也不好再说。谁想跟大奶奶提了一次,这事就成了!往后跟了大爷就不一样了,月钱多,赏钱多,前程也阔,日后保不齐能进铺子里当个掌柜管事。今儿个大奶奶一早儿就同我说了,若是三房来请安就让我拦着。有个文绉绉的词儿叫‘投桃报李’不是?我拦着时说话声音大些,也是为给大奶奶听的。何况太太正厌恶三房,没个打紧的。” 粉蝶咋舌道:“乖乖,竟有这么些学问!” 春露斜着眼得意道:“你呀,嫩着呢,跟我好好学罢。你家若不跟我们家沾亲带故的,我才不收你这样的在身边呢。” 粉蝶想了想道:“大奶奶说给姐姐安排前程,莫非……姐姐想进大房当姨娘?” 春露伸出指头狠狠戳了粉蝶脑袋一记,咬牙道:“不长进的东西!这话可不能说出去!谁想当姨娘了?”说着从床头摸出一面靶镜,对镜自照,镜中映出一张长脸,高颧骨,方下巴,五官倒还受看,只是眉眼太淡,两颊上点着雀斑,需用脂粉才能遮住,头发却乌黑亮泽,在头上堆了一个沉甸甸的髻。 春露对着镜子理了理发鬓,瞥见粉蝶缩头缩脑的模样,叹了口气,放下镜子道:“若说没存过那个心,这是瞎话。大爷生得俊,还有个风流样儿,丫头们哪个不爱?可大爷就爱模样俏的,但凡爹娘给张好脸,我也拼一拼,可眼睁着不是什么美人,我也就死了心了。谁想竟是好事,春芹是太太给大爷的,仗着自己有两分颜色,跟大爷打得火热,到后来跟我们说话都爱答不理的,下场又怎样?大奶奶哪是吃素的主儿!”说着一把将镜子塞到枕头底下,坐正了道:“我呢,也没什么旁的念想,打小在杨家长起来的,丫头婆子,婶子妈妈们的,也都熟,主子们也多少还敬我两分。杨家这般富贵,整个儿金陵城都找不出几家,日后等我年岁大了放出去,打死也享不了这样的福。太太虽待我不薄,但到底也上了些年岁了。我就巴望着,日后大奶奶替太太管家,赏我个油水肥厚些的体面差事,有个磕磕碰碰的能关照一二,我就知足了。” 粉蝶听得一愣一愣的。春露看她傻呆呆的模样“扑哧”一笑,慢悠悠道:“学着罢!不练几分本事,想过得舒坦,难!” 作者有话要说:那天看到机关里有三个原则 三原则之一:不能收错钱,这是经济问题; 三原则之二:不能站错队,这是组织问题; 三原则之三:不能上错床,这是作风问题 个人认为这三条职场也适用。春露同学明显犯了第二条大忌,错误的判断了形势,这个错估的结果还是有些惨重的 其实春露这样的人哪儿都有,我写起来还是觉得挺亲切的_ 下一章可以热闹了,但愿我能有时间写快点。。。 感谢观赏 第四十九回【下】 思往事紫萱说见闻 且说梅海泉做寿,婉玉一早便收拾妥当,携了珍哥儿和郑姨娘,同杨晟之一道往娘家去。 杨晟之百般怕婉玉不舒坦,亲自备了马车,婉玉、珍哥儿和怡人乘一辆;郑姨娘、采纤和珍哥儿的奶娘乘另一辆。他骑了马,带了八个长随,一路往梅家而去。 行至梅府门前,只见熙来攘往,轿子马车浩浩荡荡,杨晟之策着马停在婉玉乘的马车旁,对着车帘俯□道:“大门都堵了,一时半刻进不去,不如绕到南侧门。” 婉玉隔着帘子道:“也好,先叫竹影去知会一声,让二门上的小厮抬轿子来等着。”竹影立时飞跑过去传话,众人绕到南侧门,马车却停住不动了。 婉玉道:“出什么事了?”说着将帘子掀开一道缝向外望去,只见门口簇着一众仆役,停着两乘轿子,并两匹大马,一马上坐着个年轻公子,依稀可看见面如敷粉,唇若涂脂,神态轻佻,生得颇为俊俏;另一马上则坐了个面目黑丑,体态痴肥的胖子,二十岁上下,衣着鲜丽,举止骄奢,鲜见是富贵人家出身。 婉玉蹙了眉暗暗思索道:“从侧门进府的都是家里的亲戚,可这是哪一房的亲戚,我怎么没见过?”思索间那轿子已抬进了门,那两个男子也翻身下马,进入府中。又等了片刻,梅家的下人抬了轿子来接,婉玉便携了珍哥儿坐轿,摇摇的进了府。 轿子在垂花门处停下,又换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媳妇抬轿,婉玉透过纱窗向外一望,只见方才在门口碰见的两乘轿子也已停下,有丫鬟打起轿帘,从轿中各走出一个年轻的小媳妇,婉玉一瞧登时吃了一惊,那二人正是梅燕双和梅燕回! 怡人也是一惊,挪到纱窗边对婉玉低声道:“双姑娘和回姑娘已经嫁人了?咱们怎么不知道?先前因奶奶的事,太太发了一顿脾气,令她们不许到府上来了,如今怎么又重修旧好了?” 婉玉摇了摇头道:“这事我也不知道,但好歹都是一门子的亲戚,抬头不见低头见,能有多大的仇怨,况我也嫁人了,先前的疙瘩也该解了。”心中暗想道:“门口那两个男人莫非是双生女的夫君?倒真真儿是妍媸自别了!不知哪个娶了姐姐,哪个娶了妹妹。” 轿子行至大花厅处方才停下,早有守候的丫鬟一拥而上打起轿帘,奶娘抱走了珍哥儿,婉玉方才扶着怡人的手下轿。待进了花厅,吴夫人正坐在椅上同两个老妯娌说话,紫萱站在地上奉茶伺候,她今日穿粉紫缕金牡丹刺绣缎面交领长裙,头上插金戴银,脸庞身量都圆润了不少,显是过得极为舒心。 婉玉入门便要行礼,吴夫人忙拦住,道:“你是有身子的人,快坐过来。”仔细打量婉玉面色红润,不由眉开眼笑,又召唤珍哥儿道:“好孩子,又长高了,快来!” 珍哥儿乖觉,跪拜叩头,脆生生道:“给外祖母请安,外祖母长命百岁,福寿康宁!”这一番逗得众人抚掌大笑,纷纷夸道:“好个孩子,生得俊,还雪团一般聪明。” 吴夫人欢喜不尽,一把将珍哥儿拉到怀里又揉又搓,道:“我的心肝儿,就属你嘴甜。”说着摸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往珍哥儿手里塞。 屋中坐的皆是与梅家素来交好的官宦人家的太太女眷及走得近的亲戚,双生女之母董氏正坐在离吴夫人极近的椅子上,她本就能说会道,此时嘴愈发闲不住,变着花样讨吴夫人欢喜,一时说:“还是嫂子最有福气,孙子就已是极聪慧极伶俐的了,谁想这外孙竟跟孙子不相上下,我瞧着都眼红了。”一时又说:“都说三岁看大,我看珍哥儿日后一准儿能考个状元郎,错不了。”吴夫人原本对董氏淡淡的,但听她变着法的夸赞自己两个孙儿,也不由点头微笑。 婉玉道:“杨家的郑姨娘特来请安,这会子在门外头候着。” 吴夫人一时想不起郑姨娘是何许人,面上有几分茫然,紫萱忙附耳说了两句,吴夫人立时恍然,道:“还不赶紧请进来。”言毕有丫鬟出去请人,只见门帘挑起,郑姨娘便走了进来。 郑姨娘自当日听说梅府上做寿便巴巴的想跟着一起来,一则因梅家门第高,平日绝无机缘拜会,心中不免好奇;二则她素爱凑热闹,巴不得寻个由头找乐子;三则回去之后也好在众人面前显弄自己的见闻和体面。她跟婉玉张嘴,本不抱十分的希望,谁想婉玉竟一口应承下来,郑姨娘不由喜出望外,从此朝思暮想的盼着。但临行时杨晟之对她再三嘱咐警醒,细说了梅府上的规矩,她满腔的火热就冷了一半,待来到梅家,郑姨娘只觉府中气象绝非杨家可比,连二门上三等仆役举止用度就已不凡,立时便缩手缩脚的。 这厢丫头引她进大花厅,郑姨娘一瞧,只见地上铺满红毡,当地立着景泰蓝鎏金口的大花瓶,墙上挂着一色的名人字画,书香文雅之气甚浓,右手处一张雕夔螭的紫檀罗汉床,设大红彩绣的蟠桃百蝠引枕靠背,床上坐一仪态高贵雍容的妇人,怀里搂着珍哥儿,正是吴夫人了。屋中坐了二十来个女眷,每一椅旁设一几,几上或设洋漆瓶,或设旧窑瓷瓶,当中插着当令鲜花,又有天青色荷花叶茗碗,泡着上等名茶。 郑姨娘见满屋里坐的皆是有头脸的女眷,不由腿脚发软,走上前不待旁人说话,身子一瘫就跪在地上磕头道:“给巡抚奶奶磕头请安。” 众人皆是一怔,紫萱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又急忙收住,吴夫人从座而起亲自搀道:“都是一家子亲戚,这可使不得!”紫萱见吴夫人起身,也忙过来帮着搀扶。 吴夫人又让文杏给郑姨娘搬绣墩子坐,郑姨娘口中连称不敢,硬要坐个小杌子,紫萱还要谦让,婉玉觉得脸上有些热辣辣的,笑着打圆场道:“姨娘性子随和,让她爱坐哪里就坐哪里罢。” 紫萱听了也不再让,郑姨娘便搬了杌子挨着婉玉坐了。 吴夫人问她身体可好,平日做些什么等语,郑姨娘唯恐失言被人笑话,唯唯诺诺应着,脸上只一径儿的堆着笑,想要讨好,却不知该说什么。 婉玉便接过话替郑姨娘答复了,吴夫人心里也明白了几分,也不再问,只让郑姨娘吃茶和糕饼等物,不在话下。 此时梅燕双和梅燕回进来行礼,吴夫不卑不亢问候两句,双生女便退下,婉玉满心的疑惑不好问出口,只得闷在心里,同吴夫人等说笑了一回,众人便要到花厅外头听戏,婉玉道:“还在孝期,听戏是万万不能了,这会子我也有点乏了,先回去躺一躺。” 吴夫人忙道:“极是,有身子的人就爱乏累,我的儿,你赶紧去歇歇。” 紫萱道:“就歇我那儿罢,茶水吃食都不缺,用什么都齐备,不但清净,离花厅还近些。” 吴夫人点了点头,对婉玉道:“我让厨房给你做了几样你爱吃的点心,待会儿她们给你端屋去。”说完又命自己身边的丫鬟和老妈妈妥帖跟着伺候。 婉玉从屋中出来,在廊下拉住郑姨娘低声道:“姨娘若想听戏,就让采纤带你到戏台子旁的茶房去,关上门从纱窗里也能瞧得见,又隐蔽,又相宜。屋里还有瓜果糕饼,茶酒也不缺,舒服得紧。” 郑姨娘眉开眼笑道:“只是在这孝期里……” 婉玉抿着嘴笑道:“姨娘只管去,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说罢便招呼采纤,郑姨娘乐颠颠的跟着走了。 紫萱一扯婉玉的袖子道:“还不随我来,你个没良心的,打京城回来才往家来了一回,我怪想你的,一肚子的话儿想跟你说呢。要不是家里头这阵子忙着筹备小叔子明年的亲事,我早就去杨家看你了。我给你的补药你可吃了?”一面说一面拽着婉玉往前走。 婉玉挽着紫萱的胳膊笑道:“吃了,就泡在茶水里。我也想你呢,可守孝在身,又怀了身孕,哪能随随便便就出门,况我们家那位太太你也是知道的,没有事还要挑出几分错来煞性子,我又不是傻子,何必往刀口上撞。” 紫萱哼了一声道:“她就是欺软怕硬,你也不必怕她,若真受欺负了,我们跟你撑腰。不必公爹婆婆,我第一个给你出头去!” 婉玉笑道:“都当娘的人了,火爆性子还不改改。” 紫萱笑道:“这怕是改不了了,躺进棺材里还是这个德性。” 说笑间姑嫂两人已进了屋,迎面便瞧见鹤哥儿穿着开裆裤,坐在床上玩耍,婉玉见他生得白白胖胖,玲珑玉致,心都酥软了,上前搂在怀里亲了一亲道:“乖宝儿。” 鹤哥儿立时咧着小嘴龇着牙对婉玉傻笑。 紫萱道:“倒是乖,跟你大哥一个性子,做什么都慢悠悠的,也不爱哭,冷了饿了都不言声。”说着见鹤哥儿摇摇晃晃的要站起来,伸手一点鹤哥儿的脑门道:“傻小子,哪有一点像我的样子!” 鹤哥儿往后一仰,“噗通”倒在床上,咯咯笑了起来。 婉玉道:“你同大哥近来都好?我看你气色好,脸盘也圆润了,想来是不错。” 紫萱道:“倒是没什么闹心的事,你大哥过段日子要升半个品级,换个地方历练。他一心想当御史,说什么执笔为公,可公爹说他性情耿介,不够圆融,要再摔打摔打。” 婉玉道:“爹爹自有他的道理,咱们听着就是。” 紫萱拈了块雪片糕放入口中,忽想起什么,“扑哧”笑了起来,道:“妹妹还记得孙志浩那厮么?” 婉玉道:“自然记得,嫂子提他做什么?” 紫萱拍着手笑道:“他呀,如今可热闹了!当初从大狱里出来,他爹娘拿了一千两银子送他到外省做生意,谁想生意没做出来,反倒在外头学了一身的毛病,比先前坏了十倍,又嫖又赌,把银子挥霍个一干二净才回家。他爹又凑出钱,让他在本地做点买卖,没几日家里就折腾穷了。他爹气了一场,又中了风,瘫在炕上。他娘一咬牙,干脆给他娶了个凶悍的婆娘。他娘子家里也有些产业,但因生得生得比男人还魁梧,说话的嗓门比打雷都响,举止粗野,无人敢上门提亲,孙家是贪图他家钱财才去提亲的,他娘子确也陪送了不少嫁妆傍身。谁想刚一过门就把孙志浩得意的那几个小妾全都拉出去卖了,只留下一个老实巴交的,孙志浩胆敢说个‘不’字就又打又骂的。”斜眼看着婉玉,得意道:“你猜这事我是如何知道的?” 婉玉从善如流道:“嫂子是怎么知道的?” 紫萱绘声绘色,比划道:“话说还是三个月之前了,我去柳家探望姐姐,乘轿子刚过市集,就在巷子里看见有个男人披头散发没命的跑,后头跟着一个五大三粗健步如飞的女人,手里还举着一把菜刀,一边跑一边骂‘孙志浩!你这忘八胆敢和粉头相好,老娘今日杀不死你’!好生威风!我听‘孙志浩’这名字有些耳熟,想了好半天才记起来他是□柯颖思的滛贼,还是柳家孙氏的侄子。等见了姐姐,我把这事的来龙去脉讲了,姐姐说我碰见的就是那人了。” 婉玉啐道:“那畜生活该!这还便宜了他!” 紫萱笑道:“听说他经常被他娘子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总没有饭吃,晚上赶到柴房里睡,就连他亲爹娘也不敢管,管了也要挨打。真应验一句话‘恶人自有恶人磨’。” 婉玉点头道:“你说得极是,这也是他的报应。”捧起茗碗喝了一口,问道:“三堂叔家的那对双生女出嫁了,我怎么都不知道?嫁给谁了?” 紫萱道:“你不提我还忘了。他们家悄悄的把亲订了,都没声张。今年开春,姊妹俩相隔一个月出嫁,只成亲前几日才送了喜帖来,我们也都吃了一惊。双姐儿嫁的夫君叫刘青,家境不算殷实,听说原先祖上也曾发达过,可到这一辈已经落魄了,只能算小门户,有两三亩薄田,一个老妈子和一个书童,连使唤丫头都没有,双姐儿家里陪送了不少嫁妆,这才置了房产田地。那刘青至今才是个童生,可长得真真儿是一表人才,俊俏得紧,见过的都说堪比吴其芳呢。” 婉玉道:“梅燕回又嫁给什么人家了?” 紫萱道:“回姐儿嫁的这人有些来历,沾着点皇亲国戚。夫君叫乌新正,是汝宁公主的曾外孙,文不成武不就,听说字都没认全,在家族里也不遭待见,却成天在外显摆自己是公主的外孙子。他身上无一官半职,父亲也只在光禄寺挂个虚衔,但家中还有几个钱,占着房躺着地的,有三幢大宅。只是人长得又肥又丑,行事也多有荒唐,但以回姐儿的门第,嫁他也算高攀。” 婉玉道:“这对姐妹有意思得紧,一个图貌,一个图财,却没一个图男子的人品见识,才华本领。”遂将自己在门口撞见双生女的事同紫萱说了,紫萱道:“听你这番形容便是他们了。自你嫁了杨晟之去了京城,太太对他们家的气也消了些,后来三堂叔又亲自登门道歉,太太又见你过得和美,这才跟他家重修旧好,内宅里开始走动,公爹做寿也请他们来了。” 刚说到此处,只见香草走了进来,见着紫萱道:“我的奶奶,我满世界寻你,你倒在这里躲清闲。双姐儿回姐儿跟二老爷家的淑姐儿争持起来了,奶奶快去看看!” 紫萱一怔,赶紧穿鞋下床,急道:“不省事的小祖宗!静淑妹妹一向跟双生女儿鸡吵鹅斗的,我怎么忘了这档子事,让她们坐一处呢!” 婉玉道:“你别忙,我同你一起去。”说着起身,同紫萱一同到花厅旁的抱厦去了。 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年底了,各种忙,忙得实在没时间了,跟大家保证,忙过年底这一阵,一定快一点,这段时间先对不住大家了gt;_ 还好这文已经进入最后部分,大家也不会等太久啦~_ 话说这章写到梅燕回老公乌新正的时候,我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的是毛皇孙的形象gt;_ 花间一梦第38部分阅读 欲望文 花间一梦第39部分阅读 花间一梦 作者:肉书屋 花间一梦第39部分阅读 厢见了吴其芳送的书,不由醋了起来,伸手便将那几套书揣了,到外书房寻个旮旯胡乱一塞了事。今日婉玉问起,他便闷闷的,还有些恼,口中道:“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甭找了,回头我再给你寻几套来。” 婉玉摇了摇头道:“还是要好好找一找,明儿个我就让怡人她们把房子细细寻一遍,丫头们住的地方别漏下,好端端的,总不能张腿跑了……”后半句“书丢了是小,若是出了家贼可不是闹着玩的”还未说出口,杨晟之便冲口而出道:“几册破书罢了,比这稀罕几倍的东西也不见你放心上,我知道,不过因为那书是吴其芳送的罢了!” 婉玉登时便怔了,半晌才把气喘过来,道:“你说什么?” 杨晟之推开婉玉道:“我说什么你心里明白!” 婉玉道:“我明白什么?你把我想成哪样的人了!” 杨晟之硬声道:“几册书就让你急成这样,同我成亲了以后还当宝贝似的供着,你若还惦念他,我也不必碍眼,成全了你们便是!”说完便命停车,撩开帘子便骑马去了。 婉玉愣愣坐着,只觉得又委屈又心酸,听了杨晟之说的话,心里灰了一半,眼泪止不住滚下来,又恐吵着珍哥儿,不敢哭出来。 待回了府,奶娘自抱了珍哥儿去睡觉,婉玉回到卧房里,杨晟之却不知去哪里了。怡人端了碗汤,上前道:“奶奶今天晚上用得少,喝碗汤再睡罢。” 婉玉坐在床上不吭声,怡人瞧见她眼中泪光点点,似是哭过了,不由吃了一惊,道:“奶奶,你怎么了?” 婉玉满面倦色,摇了摇头道:“没什么,让小丫头子打水进来梳洗罢。”怡人不敢多问,便叫丫鬟进来,婉玉换了衣裳卸了妆,也不等杨晟之便上床安歇了。 片刻杨晟之回来,怡人拦住道:“方才三奶奶哭了一场,脸色也不大好看,连汤都没喝就上床睡了,也不知出了什么事。” 杨晟之一愣,低头想了片刻道:“你把汤热热端进来。”说完便进屋了。 卧室里燃着一盏蜡烛,婉玉躺在床里侧,面对着墙。杨晟之坐在床边上,唤了婉玉几声,婉玉听见他叫自己,不由又有些伤心。杨晟之在车里说了横话,出来让风一吹,立时就后悔了,又听说婉玉哭了,晚上连滋补的汤水都没吃,心中愈发悔起来。 此时怡人端了汤进来退下,杨晟之轻轻推了推婉玉肩膀道:“好媳妇儿,方才是我错了,我灌多了黄汤跟你发疯,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快别跟自己赌气,起来把汤喝了罢。” 婉玉闭着眼不睬他。杨晟之伸手便要抱婉玉起来,婉玉发狠一挣,奈何力气不敌男子,反倒在杨晟之怀里。杨晟之借烛光一看,只见婉玉双目红肿,脸上隐有泪痕,又是心疼又是后悔,抓着婉玉的手道:“媳妇儿,是我错了,你打我解解气罢。” 婉玉泪珠儿又滚下来,捶道:“你既已怀疑守,又何必过来又哄又劝的。是不是我先前名声不好,你便在心里早已认定我是那样无耻的人!”说着哭起来。 杨晟之连忙道:“你绝不是那样的人,我才无耻。我自打见你,魂儿就没了,一心一意想娶进家门来,什么无耻下作的事都做了……我……”一时语塞,再说不下去,只解下腰间汗巾子给婉玉拭泪,婉玉别过脸不理他。只听得屋外夏虫鸣叫,偶有风掠过竹子,伴有“沙沙”响动。 杨晟之把两部书舀出来放在婉玉面前道:“书在这儿,我方才去外书房舀书去了。”又叹道:“是我小心眼儿,你同吴其芳原就有婚约,还是表哥表妹的,平日里相处也比同我多,他生得好,也有才学,岳丈岳母也都中意他,若不是……我总有些不是滋味,怕你虽嫁过来,心里还惦记他,甚至还怨我……”说着脸皮已涨红了。 婉玉闻言气消了大半,道:“你还不懂我的心?方才在马车上你说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丢开了不理我,莫非真不要老婆了?那你现在就去写休书,我给你研磨去。” 杨晟之赌咒发誓道:“马车上说的话统统不算数,下回再也不说了。我赖死赖活都跟你过这一世,你打都打不走。”又可怜巴巴道:“好媳妇儿,快别恼了,看你掉眼泪儿,我心肝肺都跟着疼。乖,快把汤喝了,等你喝汤有了气力,为夫或打或骂听你处置。千万别亏了身子,饿着咱们儿子。” 婉玉脸仍绷得紧紧的,瞪眼道:“原来你不是心疼我,是心疼你的儿子。” 杨晟之赔笑道:“儿子算什么,长大了娶了媳妇,哪里还记得爹娘,我自然最心疼你,最紧着你。”说着端汤碗让婉玉喝汤,又舀起扇子给婉玉扇风。 婉玉喝了汤,又瞧杨晟之手摇扇子,冲她堆着笑,想起他在马车上的光景,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咬着牙伸出手指头在他脑门上狠狠一戳,道:“你说你是什么人,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陈年的干醋也喝!” 杨晟之揉揉脑门,去搂婉玉道:“我只喝我娘子的醋,别人我才不稀罕。” 婉玉挣道:“去,厚脸皮的东西,刚把人弄哭了,这会子又来动手动脚。”杨晟之不听,到底把婉玉搂定了。半晌,婉玉才低声道:“那书你看着碍眼,就舀走罢。我同吴其芳,清清白白,什么都不曾有,原先提的亲事也是爹娘的意思。他明年也要成亲了……” 杨晟之奇道:“他要成亲了?我怎么不知道?” 婉玉道:“今儿个回娘家母亲说的,刑部蒋郎中的千金,请父亲去保媒。” 杨晟之笑道:“若真如此,我定要给他包一封厚红包。”心中却道:“听京城里的公子谈及各家待嫁之女,说起蒋郎中的几位千金,都道是品德清白,娴静端严,不过性情迂腐古板,比穷酸儒尤甚,哪里及得上婉妹知情知趣。”正得意着,冷不防婉玉把他的手放到嘴边狠狠咬了一口道:“若是你日后再让我受委屈,或敢藏什么窝三调四的心,我就不饶你了!” 杨晟之疼得“嘶”一声倒抽一口凉气,陪笑道:“我怎么敢,我要让你受委屈,或存了这个心,叫我不得好死!” 婉玉这才“哧”一声笑了出来。杨晟之同她款款说了一回,方才梳洗睡去。一夜无事。 作者有话要说:趁有时间就快点写,不过春节前肯定很多事,更新时间不能保证,还请大家多多原谅,多多包涵。我也想快点完结了的说,如果时间允许,一定快点码完_ 那啥,这两天吐血码字,也许今天双更。。。只是也许啊!!!如果超过晚上十二点还没更新,大家就表等了。。。gt;_ ps:我把一个不用的旧坑改成花间一梦的番外了,写几个不同人物的小故事,吸取更新慢大家催文的教训,那个番外不会v,就是更新时间不确定,还请大家多原谅,等填完花间会更番外的_ 第五十回【下】 送丫鬟气死病鸾姐 第二日上午,婉玉坐在碧纱橱炕里头,伏在炕桌边写字,春雨从外走进来,笑道:“三奶奶忙什么呢?” 婉玉放下笔笑着让座道:“你怎么来了,快坐。”春雨是柳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容貌寻常,身量微胖,脸上总挂几分笑,故小丫头子们也爱同她亲近。婉玉自和春露闹了不痛快便刻意同春雨交好,二人私下里暗暗往来。 春雨在婉玉身边坐下道:“三奶奶也知道,老太太做寿时昊大爷采买了十二个唱戏的女孩子,如今老太太没了,家里一时也听不上戏,老爷原本动怒,要把这几个小戏子都拉出去卖了,太太说她们小女孩子也怪可怜见的,不如就分到各房当丫头,当下全改了名字。太太房里留了四个,大奶奶已挑走两个了,今儿早晨彩凤过来请安时带走两个,我给三奶奶送来两个,还有两个留给菊姑娘。” 婉玉一怔,点头道:“既然是太太的意思,就把人领进来罢。” 春雨便出去,从外进来两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身量一般高,跪下磕头道:“请三奶奶千秋。” 婉玉细打量,见二人都生得杏眼桃腮,暗道:“杨昊之素来惯在女人身上下功夫,他挑选出来的自然个个都是美人了。” 春雨道:“穿豆青衣裳的叫寒香,穿宝蓝的叫惜霞。太太说就就按三等丫头的例儿。” 婉玉道:“就留在我这儿,正巧还有一间空房,待会儿收拾出来让她们住。”吩咐采纤把人带下去,又命霁虹给春雨上茶。 婉玉道:“我昨儿个回娘家,家里给了点子新茶和点心,天气热,我也吃不完,正好你拿走些。” 春雨笑道:“这怎么好意思,前些日子奶奶刚送我一对儿镯子,我拿回去给我老娘了,她欢喜得跟什么似的,要我一定谢谢三奶奶。” 婉玉笑道:“你同我还客气什么。”压低声音问道:“这几个小戏子当中,不是有个叫碧官的,大爷想收到房里?” 春雨道:“碧官改叫碧霜,分到二房里去了。”婉玉一怔。春雨抿着嘴道:“分丫头的事儿春露早就给大奶奶通了气儿。大奶奶先跟太太张了嘴,挑了两个十二三岁,还没张开的小戏子。因大爷早就央告过太太,太太便想把碧霜留到自己房里,等过一年半载事情淡了再说。春露却跟太太说,把碧霜留下来,若是让老爷看见动怒反倒不美,不如放在二房更妥帖,日后再找二房要人也不是难事。太太觉着有理便允了,春露又挑唆太太挑了容貌极出挑的弄霏给二房,今儿早晨彩凤看见这俩丫头,脸色就不好看。” 婉玉道:“听你这话里的意思,好像春露存心找彩凤不痛快?” 春雨朝窗外看了看,又看了婉玉一眼,哂笑道:“奶奶是个聪明人,该早就看出来了才是。彩凤一进二房就抬了姨娘,多少丫头们眼红,春露哪是省油的灯,自来都是‘气人有笑人无’,看人家如今风光,恨得跟什么似的。跟彩凤面上装得亲热,背地里恨不得捅上几刀才好。倘若二爷看上了弄霏和碧霜,添了彩凤的堵,春露准保头一个拍巴掌。” 婉玉笑道:“还是你瞧得明白,怪不得凡事我都爱向你讨主意呢。我问你,分我这儿的两个丫头脾气秉性如何?” 春雨拿起茶杯吃了一口,低声道:“奶奶也明白,好丫头轮不到三房挑。寒香和惜霞在这些小戏子当中算有些姿色的,只是性情不大老实,原跟大爷混得火热,只是当时大爷一心记挂着碧霜,大奶奶看得紧,又无下手机会,对她们心思就淡了些。奶奶日后还要多费心调教。” 只这一句婉玉心里就明了了,拍了拍春雨的手道:“多亏你提点,否则闹出事可了不得。” 春雨一边起身一边笑道:“应当的。”婉玉命采纤取了点心茶叶给春雨带着,又给她抓了一把钱,方把人送走了。 待春雨一走,婉玉便将心巧叫来道:“你到大房、二房和太太那头探探,新分了丫头下去,他们有什么动静,别叫人瞧出来。”心巧得令走了。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心巧回来禀道:“大房那头,大奶奶说房里丫鬟太多了,如今又多了两个,就要放几个十岁的丫头出去,配小厮嫁了。大爷不依,跟大奶奶吵了一场,太太派身边的老妈妈去劝架,最后商定进来两个放出两个,刚刚才结的案。二房没什么动静。太太今儿个一早送两个丫头去菊姑娘家里,菊姑娘又给退回来,嫌长得妖娇,太太便把原先自己房里的半雪和又绿给了菊姑娘。” 婉玉轻笑一声,暗道:“真真儿热闹。”对心巧道:“你劳苦了,待会儿让怡人给你赏钱,你去罢。”心巧一走,采纤便道:“就属她能打听。府里头犄角旮旯,风吹草动,就没有她不知道的。” 婉玉笑道:“你总看不上她,她却是个得用的人儿。”把怡人叫道跟前道:“那两个丫头,你们好好盯着,别叫上这屋里头来,也别叫四处乱逛,多分点活计下去,把规矩立起来。”怡人见婉玉说得郑重,知这两个丫头不是省心的货色,立时答应下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彩凤一早到柳夫人房里请安,备着了几样精心做的点心,原是为了讨赞讨喜去的,谁想人在屋里还没站定,柳夫人便塞给二房两个丫头,且模样极美,叫碧霜的目如春水,娇娇怯怯;叫弄霏的媚眼含情,体格风马蚤。彩凤满嘴苦味没处诉,还强笑着把这两人赞了一通,道:“太太把这么标致的人儿送给二房,可见得太太是真心心疼我们二爷,若是我运气好,日后还能多两个姐妹。” 待把人领回来,彩凤越想越觉得不舒坦,暗道:“那母夜叉还没死,又来了两只狼。二爷待我淡淡的,若再瞧上这两个丫头,哪还有我的立足之地?”又想到杨景之刚抬她当姨娘的时候,柯颖鸾当晚病就重了一倍,便捏定计策,要先除去柯颖鸾。 杨景之在外宅同爱奴混在一处,镇日不在家中,彩凤见用罢晚饭杨景之仍未归家,便领着碧霜和弄霏到了柯颖鸾房里。雀儿正搬了小凳子,坐在门口洗衣裳,见彩凤来了忙堵住门道:“姨娘来做什么?” 彩凤道:“太太赏了两个丫头,我带她们来拜见奶奶。” 雀儿往彩凤身后一瞧,见那两个俏丫鬟心里便明白了几分,冷笑道:“平日里倒不见姨娘对奶奶多尊重,今儿个倒抽风,甭见了,回去罢,二奶奶刚睡了!” 彩凤眯眼道:“奶奶只怕没睡,我让这俩丫头进去磕个头罢了,否则也难回太太的话。”说着不顾雀儿阻拦,硬带人进了屋。入门一瞧,柯颖鸾正病恹恹躺在床上,眼目半睁,面色蜡黄,早已是病入膏肓之态,屋中窗门紧闭,又闷又热,含混着药味儿和油腻腻的味道,直冲鼻子。 彩凤忙用帕子掩住口鼻,大声道:“见过奶奶,方才太太赏了两个丫头到房里。我特带她们二人来给奶奶磕头。”说着一推碧霜和弄霏,让上前磕头行礼。 柯颖鸾心里明白,但嘴上已说不出,强撑着眼目看了一眼,瞧见这两个丫鬟生得貌美,便又将眼睛闭上,泪都流不出,只觉一股恨意冲撞头顶,狠狠咳嗽了几声。 彩凤让碧霜和弄霏退下,故意道:“要说还是太太心疼二爷,特特挑模样最整齐的丫头来服侍咱们爷,兴许过了孝期我就能多两个姊妹,奶奶也多两个臂膀。” 柯颖鸾闻言咳嗽愈发凄厉,恶狠狠瞪着彩凤。彩凤唬了一跳,往后不自觉退了一步,雀儿几步上前给柯颖鸾顺气,回头跺着脚骂道:“你还不走!真要害奶奶气死不成!”彩凤连忙退了出来。 柯颖鸾咳得上气不接下气,雀儿又是抹胸又是捶背,灌了一大碗水方才好些。雀儿见她安宁了便回到外头洗衣裳。柯颖鸾躺在床上,只觉浑身发冷,愈发痛恨杨景之薄情,满腔的冤屈凄苦。原她抱着不甘愿系着半条命奄奄活到今日,此刻怒极攻心,直将最后一丝心血耗尽了。迷迷糊糊间,仿佛无常大鬼已来到床前,又有她先前害死的两个小妾前来讨命,欲挣扎,浑身却无一分气力,叫不出一声,张着嘴狠命倒气,直着脖子喘了半天,一口气没上来,人就蹬了腿,飘飘荡荡赴了黄泉。 这厢婉玉梳洗已毕,和杨晟之刚躺下安歇,却听院门“怦怦”拍得山响,门开了便听报丧道:“二奶奶没了!”婉玉立时坐了起来,杨晟之起身按住她道:“睡你的,我去瞧瞧。”说罢披上衣服便走了出去。婉玉只得又躺了下来,一夜辗转反侧,半梦半醒,并未睡踏实。 第二日清晨杨晟之方才回来,婉玉见他满面疲倦,亲手绞了热手巾给他擦面,又给端了一碗冰糖燕窝粥。杨晟之两三口把粥吃了个干净,方才有了些精神,叹了一声道:“二嫂死得忒惨了些,二房这么些丫头,只有一个叫雀儿的服侍她,看病吃药和滋补的吃食,全花二嫂的私房钱,早就花净了。父亲厌恶二嫂,痛恨她亏空家里的钱银,家里只愿出五十两操办丧事,二哥念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出二十两……他也实在是掏不出银子。二嫂娘家那头也知会了,方才只打发两个婆子来问了几句就算打发了……二嫂的丧事,太太和大嫂都不愿管,二哥说买一副棺木抬出去葬了便是,我觉着不像,到底是杨家明媒正娶来的,不能太寒酸了让人戳脊梁骨。” 婉玉道:“你打算如何?” 杨晟之道:“该操办的还是操办,简简单单的,老太太刚没,家里办白事的一干物什都不必另准备,买一副过得去的棺木寿衣,择个日子下葬便是了。” 婉玉道:“官中的五十两加上二哥的二十两,七十两操办丧事倒也说得过去,若不够的咱们再添些,也不在乎这点银子。” 当下便操持起柯颖鸾的白事,不想柯家又出了事。柯珲在京城吃酒闹事打伤了督察院右佥都御史的小儿子,被拿下大狱,柯家上下为打点柯珲之事忙乱,柯颖鸾发丧之事一概顾不上,出殡当日只柯瑞一人来了,场面冷冷清清的。幸而丧事由杨晟之操办,应具仪礼一概不缺,办得倒也简单丰厚,雀儿为柯颖鸾守灵戴孝,十分尽心尽意。待丧事办完之后,婉玉恐彩凤为难雀儿,问雀儿有何打算,欲把她要到自己身边。雀儿道:“小时候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柯家买了我,让我有口热饭吃,跟在二奶奶身边也过了这么些年舒坦日子,我感念二奶奶恩德,一直左右伺候。如今功德圆满,我想回家去孝敬爹娘,只求三奶奶恩典,说两句好话,让主子们放我出府。” 婉玉闻此言不由肃然起敬,问了当初卖身的价码,亲自掏银两替她赎身,又钦佩她诚义宽厚,赠了银子衣裳等物。雀儿领了东西,千恩万谢的去了。 杨府几个月功夫就连办两起丧事,全府上下一色素孝,虽是夏日当中也觉分外萧杀。众人心神不宁,议论纷纷。柳夫人只觉心惊肉跳,在府中又做法事,又做布施,携妍玉和彩凤亲自去寺庙打醮祈福,捐了好多香油钱,折腾了好一番方才消停了。婉玉自在家中安心养胎,杨晟之随杨峥东奔西走,逐渐有了威望,日得倚重。杨峥欣慰,每每以三儿子为荣,人前对杨晟之多有称赞。话传到内宅里,柳夫人和妍玉愈发不痛快,每每找茬生事。婉玉便以身子虚弱为由,闭门不出,又严格约束房里的下人,一时也倒相安无事。 且说寒香和惜霞自到了三房,婉玉便让她们住最偏的抱厦里,又有两个小丫头子与其同住一室,隔壁屋子住了心巧、灵儿等。这两个丫鬟觉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一心往上攀爬,自听说分到三房便愈发喜不自胜,盼着能与杨晟之见上一见。谁知她二人领的是烧水、浇花、扫地、擦地、喂鸟的活计,怡人一干人将主屋护得严严实实,油盐不进,甭说杨晟之,就连婉玉的面也难见。更闹心的,还有个心巧。 这一日,惜霞正在后院浇花,只听前头脚步声响,又有小丫头唤:“三爷回来了。”便急急的放下铜壶便往前头去,忽听背后有人道:“哟,走这么急,这是干什么去呀?” 惜霞一回头,正瞧见心巧倚在门框上,咬着帕子,看着她似笑非笑道:“惜霞妹妹走这么快做什么?知道的,是你听见三爷回来了就紧着凑前儿卖俏;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死了谁,赶着回去奔丧呢!” 惜霞不擅言辞,又被心巧戳中心事,立时红了脸,“你,你”了半天,再说不出话,眼眶就红了。寒香在屋里听见说话走了出来,对心巧道:“姐姐说什么呢?都在一处好好过日子,何必说得那么难听!” 心巧嗤笑道:“莫非我说错啦?小狐媚子心里头想什么,打量我不知道?”看了看惜霞,又看了看寒香,见她二人脸上都施了脂粉,因没什么首饰,故头上只别了几朵花儿,遂撇着嘴道:“啧啧,瞧瞧,瞧瞧!这还是老太太的孝期,就搽粉戴花儿的,府里太太奶奶们都不敢用脂粉戴花儿,你们倒成了精了,不是上赶着卖俏是什么!”说着一甩帕子:“嫌我说得难听,这还是轻的,你们倒干出好听的事儿了!”心巧嗓门豁亮,一时间旁的丫头都过来瞧热闹。惜霞又羞又臊,眼泪便掉了下来,寒香拉着惜霞进屋,“砰”一声便把门关了。 婉玉在屋里听到喧哗,打发采纤去问,不多时采纤回来,将来龙去脉说了,忍不住笑道:“也就只能心巧这样的治她们,以毒攻毒。” 婉玉对杨晟之一挑眉头,道:“听听,你可是个香饽饽。” 杨晟之低头看手里盘的一块老玉并未吭声,等采纤走了,方才丢了玉,一把搂了婉玉道:“我是茅坑里的臭石头,你才是香饽饽。”又蹙起眉说:“这两个丫头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尽早打发了去。” 婉玉道:“太太赏下的人,哪就这么快就打发了?” 杨晟之道:“你看她们俩碍眼就说一声,凡事有我呢。” 婉玉笑道:“两个丫头,还真能让她俩成了精?先留着罢,每天闹上一出,解解闷也好。” 杨晟之也不再提,说了些外头的见闻趣事,二人说笑了一回,不在话下。却不知此事并非就此了结。 作者有话要说:吐血更。年底了,后一段时间可能会更忙,更新速度不能保证,还请大家见谅_ ps:我把一个不用的旧坑改成花间一梦的番外了,写几个不同人物的小故事,吸取更新慢大家催文的教训,那个番外不会v,就是更新时间不确定,还请大家多原谅,等填完花间会更番外的_ 第五十一回【上】菊二姐惦念绸缎铺 斗转星移,转眼间又过了一个月。自柯颖鸾死后,彩凤对柳夫人愈发殷勤,平日里不是送吃食,就是陪着抹牌说话,极得柳夫人青眼。春露心中暗恨,寻了个空,对柳夫人道:“太太,我在外头听到些不太好的风闻,今儿想在太太跟前说句不知好歹的话,可又怕太太生气” 柳夫人道:“你说你的,我不生气。” 春露道:“我听外头下人们疯传,说彩凤讨太太欢喜,太太有意给她扶正当二房奶奶!” 柳夫人“哧”一声笑了,一面往卧室外走,一面道:“我还当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儿,这都是他们乱嚼舌根子,二房媳妇儿才刚死,怎么就到续弦这一步了?要说彩凤这丫头模样好,性子也好,还跟着老太太调教这么些年,虽是个丫头出身的,可全身上下有几分气派。” 春露听了起急,跟在柳夫人后头道:“怎么不是了不起的事?太太也说了,彩凤是个丫头出身的,二爷是大家公子,正房嫡亲的血脉,大爷续弦都是织造家的嫡小姐,二爷若扶个丫头,以后脸面往哪儿放?太太和老爷的脸面又往哪儿放呢?况我再说句不该说的话彩凤如今在二房可拿了大,已真真儿是奶奶的做派了,大事小情,钱银往来全都经她手,有人打趣叫她‘二奶奶’,她还笑模笑样儿的,连大奶奶都瞧出她的心思了,太太一向英明,还能看不出来?” 柳夫人脚步一顿,蹙眉道:“她真存了这个心?”春露垂首不言。柳夫人想了一回道:“是了,待会儿我就跟老爷说,亏了你明白,否则还不让人家看咱们家笑话。”春露暗暗称愿。 当下杨峥来了,柳夫人便将此事提了,杨峥道:“你与我想到一处去了,我正要同你说,老二原先那房媳妇就娶得闹心,这回万万要挑对了人。我老早就让老三出去打听了,说城南周家的四闺女性子端柔,贤良淑德,今年十八岁了,前年死了未婚夫一直未说亲。我亲眼见了,果然不错,这几日就托媒人先订下来。” 柳夫人瞠目结舌,半晌道:“城南周家的四闺女?听说模样长得平庸,性子懦得紧” 杨峥瞪眼道:“老二还没吃够恶媳妇儿的亏?性子柔和正相宜,模样是寻常些,但看着就像好生养的,二房如今还没有子嗣,就该娶个多子多福的。周家是举人出身,家底殷实,娶他家女儿做填房,还是咱们高攀了。” 柳夫人不悦道:“不过举人的闺女,你看昊哥儿” 杨峥道:“还提昊哥儿,他那档子事儿都快羞臊死人了!” 此时丫鬟报杨蕙菊来了,柳夫人便命杨蕙菊到里间等着,又同杨峥说起杨景之续弦之事,到底不能答应周家。 且说正婉玉歪在床上跟怡人闲话,忽柳夫人房里打发人来,说杨蕙菊到了。婉玉只得换了衣裳到柳夫人处,一进院瞧见郑姨娘的丫鬟桂圆坐在树荫底下逗狗儿。见婉玉来了,便走上前向屋里努嘴道:“老爷在厅里跟太太说话,菊姑奶奶、昊大奶奶和彩凤在里间。” 婉玉听了便走到窗根,往厅里一看,只见杨峥正对柳夫人交代事务便里间来,掀开帘子一看,只见菊、妍正凑一处说话,彩凤执茶壶给二人添水,笑容极殷勤。见她进来,屋中立时静了。婉玉微笑道:“菊妹妹来了。”杨蕙菊嘴角挂了丝冷笑,低下头掸衣裳,并未吭声。 婉玉不以为意,找了张椅子坐了,抬眼打量,只见杨蕙菊身上丰腴了许多,穿了件豆青色的袄,头上绾了根金簪,许是因衣服和发式老气,人也衬得大了七八岁,原先少女清纯朝气一概无存,整个儿人看着粗砺了许多。杨蕙菊亦打量婉玉,见她穿月白色绣兰花的绸缎衣裙,发间缀着四颗大珍珠,下面有金坠脚,颈上戴一赤金璎珞圈,坠着金锁,上镶各色宝石,显是极贵重之物。想到自己原先是杨家嫡出千金,即将嫁给巡抚么子;婉玉只是柳家不受待见的庶女。但只这一两年的功夫,仿佛天地巨变,自己嫁进家道衰微的柯家,她自己没有一日不用尽心思,却受累不讨好,夫君又是个不求上进的,满腹的委屈;婉玉却摇身一变,成了巡抚的女儿,又听说杨晟之同她恩爱,没有一事不顺着她的。杨蕙菊顿觉老天不公,见婉玉穿戴不凡,双颊红润娇艳,知她过得极舒心,登时就红了眼。 彩凤道:“三奶奶请喝茶。”又笑道:“菊姑奶奶有身孕了,特来跟太太报喜的。” 婉玉笑道:“这是件大喜事,合该好好庆祝,妹妹这一胎准生个贵子。” 杨蕙菊看也不看婉玉,不冷不热道:“这会子还没生,说拜年话解谁的宽心?什么贵子,保不齐还是个赔钱货,生了丫头还能掐死不成?不也得养着。” 婉玉挑了眉头,暗道:“杨蕙菊有个病儿,但凡谁不如她,她就加倍对人家好,百般照顾,又炫耀自己能耐;但只旁人比她好了,便立时换了态度,百般打压。听说她自从跟柯瑞成亲,日子过得并不十分如意,夫妻不睦,跟婆婆也多有争吵,瑞哥儿一气之下离家半年之久,后来瑞哥儿在外头买了个丫头收房,等有了身孕方才带回家来,杨蕙菊因这档子事儿闹了三天才消停的。我同她原本便结过梁子,如今又过得比她强了,她自然对我难有好脸色了。我又何必上赶着。”想到此处自取了茶杯吃茶,不再言语了。 妍玉跟杨蕙菊本并不要好,方才说话也不投机,但因杨晟之地位日渐抬升,锋芒盖过两位兄长,妍玉又急又恨,见杨蕙菊用话噎着婉玉,心中暗暗称愿,似笑非笑道:“妹妹就是嘴儿好,不过呀……这顺人情说好话也得说到点子上,否则也讨一身马蚤。太太就不买你的账……啧,还不长记性。” 婉玉撩眼皮看了妍玉一眼,又低头看茶杯不做声。妍玉本□俏骄奢,自嫁入杨家,镇日里穿金戴银,一个月做几套新鲜衣裳,钱花得如流水一般,杨峥频频皱眉,但因杨昊之风流成性,妍玉每每因此与之争持哭闹,杨峥恐事情闹大了惊动柳家,也便睁一眼闭一眼了。但妍玉到底因杨昊之之行伤心动气,不到两年功夫,眉目间已添几分狠厉沧桑,但穿戴极名贵,一身贵妇气派。 妍玉见婉玉不言,自觉占了上风,心里痛快,端起茶碗对杨蕙菊道:“方才咱们俩说到哪儿来着……对,我就说,正的就是正的,嫡的就是嫡的,还能让小生的贱种占了鸠巢?庶出的骑在咱们脑袋上作威作福,那还了得了!所以妹妹何必为那个小狐媚子操心,若是不老实……”妍玉举起手左右扇两下:“‘啪啪’两记大耳刮子,直接卖了净心!” 杨蕙菊嗤笑道:“我怎么可能跟个小蹄子一般见识,男人哪有不偷嘴的,不过就是图个新鲜,自从归家以后,连瞧都不瞧她一眼了。在我手底下,还能让她反了营?每日都得来我跟前立规矩,我说什么不得乖乖儿的,即便她生了儿子也未必能抬成姨娘。我不发话,谁擅自做主!” 妍玉拍手附和道:“妹妹好气魄,原就该这样!” 婉玉心中冷笑道:“你没发话,瑞哥儿不是照样收进房来了。”又见杨蕙菊看着她道:“怎么一直没瞧见三哥?自从他从京城回来,我只见过他一面,同他说的事也没回信儿,莫非当了官之后就捏了款儿拿大,从此不认我们这些兄弟姊妹了?” 婉玉正要开口,妍玉便抢白道:“哪儿是当了官拿大?你三哥如今可是大忙人,也是老爷眼前的大红人,又能干又得人意儿,多少白花花的银子从他手上过,随便抄一把就足够吃半年的。没瞧见你三嫂胸前那个明晃晃的大金锁,我们大房可没福戴,还怕坠断了脖子!” 杨蕙菊冷笑道:“怪道呢,眼见是又得功名又得了家财,兴成这样!如今眼见连我都不理了,往后儿不得成天皇老子!” 婉玉挑了眉头,心里早已转出一番话,道:“你三哥近来是忙了些,其实是帮我娘家些忙。你们也知道,我娘家二哥跟孝国公之女订亲了,婚事就订在明年。”话音未落,就见杨蕙菊脸色变了,她每每以不能嫁入梅家为憾事,见柯瑞不喜读书,沉溺风花雪月不肯担当,又见梅书达金榜题名入翰林院点庶吉士,两相对比愈发满腔怨怼,此番婉玉一提便勾起她心病来。 婉玉慢条斯理道:“爹娘溺爱小儿子,故要大操大办,一切应用之物都要上等的,故请了你三哥去帮着操持。说起这我二哥这桩亲事,可是天赐良缘,孝国府乃累世簪缨的大家,沾着皇亲国戚,又得皇上青眼,爹对这门第就极满意。” 妍玉哼一声道:“我可听说了,达哥儿要娶的那一位小姐可是庶出的……” 婉玉道:“我爹说孝国府这样人家出身的女孩儿眼界开,别看是庶出,但人摆出去可是一等一的,不比旁的,虽是嫡出的,可小家子烂气的,上不得台面,娶回家反倒掉份子丢人。”说着有意无意看了杨蕙菊一眼,见她面色发青,心中冷笑,没口子赞道:“那三姑娘就更没得说了,人长得没有那么标致的,又温柔又端庄,通身的气派跟淑妃娘娘有几分像。原本婚事订在明年年底,可我二哥爱得跟什么似的,急赤白脸的非要早娶人家进门,只得往前提了几个月份,应用之物都要快快筹备才是……这说起来真是前世的姻缘,妹妹这么好的人才,我那二哥竟没福,到底便宜了瑞哥儿不是?”这一番话顿时噎得杨蕙菊上不来下不去,瞠着双目,张着口说不出话,脸已气得发紫了。 妍玉拿着镂雕檀木香扇往怀里扇风,咕哝道:“‘爹’、‘娘’、‘二哥’喊着倒亲,真是攀上高枝儿,以为长长久久挂在上头了,可忘了自己到底是什么出身的。”声音不大不小,屋中人都听个满耳。 婉玉好似没听到一般,对妍玉笑道:“我们三爷早就跟老爷提了,要昊大哥一同管管铺子田庄,偏老爷不肯答应,我们也没辙。但凡老爷答应了,我们还乐不得的歇歇,唉,三爷这些日子累得瘦了一圈,我瞧着也心疼。” 妍玉柳眉一竖,拍桌道:“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显弄你们三房能耐,存心挤兑人呢!” 婉玉款款笑道:“我可万万没有这意思,你若不信,亲自去问问老爷,看三爷说没说过这个话儿。” 彩凤一心抱着扶正当二奶奶的热火罐,做的是左右逢源的打算,屋里坐的均是她不愿开罪的,故听了婉玉的话,忙忙的起身,举着茶壶,到妍玉跟前和稀泥道:“什么这个话那个话,外头爷们的事咱们管这么多做什么。大奶奶多吃些茶,方才小丫头子端来两碟子果子,来一块尝尝罢。”说着用帕子托起一块举到妍玉眼前。 妍玉正满肚的气,一把便将点心扬到地上,指着彩凤鼻子道:“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满屋里坐的都是你主子,哪有你插嘴说话的份儿!不过个奴才,抬了个姨娘,名儿姓儿就不曾知道了?卖身契还在我们手里捏着,真打量自己是二房奶奶了,以为攀了高枝儿比我们强了不成?别忘了谁压在你头上,跑到我跟前儿来指手画脚,滚一边呆着去!” 彩凤立时吓缩了头,又羞又气,溜着墙根到站到一旁。婉玉知妍玉拿彩凤煞性子,又借此奚落她,并不放心上,脸上仍笑吟吟的。此时春露进来道:“太太请几位进厅里坐。”三人听了便往厅上来,杨峥早已走了,柳夫人见杨蕙菊不由眉开眼笑道:“我的儿,你慢些走。”拉着杨蕙菊坐下,又絮絮道:“你如今不比往日,可要事事小心,可不能跟上回似的不经意,滑了胎。我方才已同老爷说过了,待会子开库房,给你找些补身子的药材带回去吃。人参燕窝都要勤补着,身子万不能亏了。这一遭生个白胖的小子,婆家上下哪个不高看一眼,有子万事足了。” 妍玉不喜杨蕙菊,又眼红她有了孕,但同着柳夫人的面,装出极亲热的模样,上前挽住杨蕙菊的胳膊笑道:“我方才还说,妹妹忒心急了,大夫刚摸出喜脉就来给太太报喜,这才一个月的身子,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得了。可见得心里记挂着太太,孝心一动,光想着让太太高兴,反倒不顾自己了。” 柳夫人万分受用,笑得合不拢嘴道:“就属你嘴甜,一天到晚跟吃了蜜蜂屎似的,哄我高兴。”又拍着杨蕙菊的手道:“若不是有她成天来陪我说话儿抹牌,日子真难打发了。” 妍玉又乖觉道:“都道‘女儿是娘的贴身小棉袄’,太太两个女儿都不在跟前儿,我这当儿媳妇儿的只能当半拉棉袄捂捂太太的心。可见妹妹一回来,太太就紧拉着不放,我呀,是没人疼喽。”一番话说得人都笑了起来,春露凑趣道:“瞧我们大奶奶多巧的一张嘴。”杨蕙菊指着妍玉笑道:“死人都要让她哄得活过来了。” 屋中正其乐融融,可巧采纤怀里揣着双鞋站在门口探头探脑,柳夫人因道:“谁在门口呢?” 采纤只得进来道:“三奶奶今儿早上脚肿,平常穿的鞋都不合脚。方才三爷回来给三奶奶带了双鞋,让我给送来让奶奶换上。”一面说着一面把鞋取出来。只见是一双五彩莲花满绣的绸布鞋,显见价格不菲。 婉玉忙道:“不是还有鞋,又不是肿得穿不下了。”便将鞋接了,打发采纤去。 这一遭屋里凝重起来。柳夫人看婉玉愈发不爽利,妍玉和杨蕙菊都眼红。妍玉脸上虽笑着,嘴里酸溜溜道:“老三跟三弟妹恩爱得紧,一双鞋还巴巴的打发人给送来。在太太眼前,也不怕太太嗔怪你们轻狂。” 杨蕙菊道:“我同三哥说了一桩事,等到‘黄花菜都凉了‘,连个信儿都没有,连他的面都难见,三嫂的芝麻绿豆的小事,三哥都打发人围在屁股后头紧转,可见这?br /gt; 花间一梦第39部分阅读 欲望文 花间一梦第40部分阅读 花间一梦 作者:肉书屋 花间一梦第40部分阅读 这疼老婆的一片心了。三嫂也该多疼疼我三兄弟,回头给老太太守满了孝,房里也得多添几个伺候的人,否则也让人家拿捏着把柄,说你不贤良。” 婉玉笑道:“妹妹真真儿贤惠,我得向妹妹多学学才是。可巧如今房里头丫头多,太太还赏了两个俊俏的,老太太守孝未满,我们暂时还用不着,不如就给妹妹罢。妹妹如今有了孕,听说房里的姨娘也有孕了,妹夫没人伺候也不像话。” 杨蕙菊登时变了脸,柳夫人脸色也沉了下来,呵斥道:“越说越乱,哪有当嫂子的给小姑房里塞人的!还不闭嘴!”婉玉装傻,垂了眼帘看怀里抱着的绣花鞋。 柳夫人不理婉玉,只同妍玉和杨蕙菊说笑。杨蕙菊此番回来,一则因有孕报喜,二则想到娘家来打打秋风,但见众人都在,一时不好张嘴,只得悄悄捏柳夫人的手使眼色。柳夫人会意,便打发两个媳妇走。婉玉早已坐得不耐烦了,当下扶着丫鬟回了抱竹轩。 进屋一瞧,正值杨晟之坐在八仙桌前,桌上摆了一茶盘的锞子并一包金子,见婉玉来了招手道:“试了鞋没?合不合脚?” 婉玉坐到桌旁嗔道:“都是你这双鞋,惹出一堆闲言碎语,妍玉和你二妹妹同自己夫君都不甚和睦,眼见你连双鞋都想着我,要不是我嘴上也有几分厉害,她们几个早把我吃了。” 杨晟之笑道:“让她们妒恨去。如今连太太都要让咱们两三分,你也不必忍着受气。”指着桌子道:“刚听丫头们说二妹妹有身孕了。我把箱子里的金银锞子拿出来,拣几个花样新成色好的,给她包上一包。” 婉玉拣了个笔锭如意金锞子在手中把玩,口中道:“二妹妹托你办什么事了?她说你一直没给她回信儿,听着口气不善。” 杨晟之挑了两三个海棠式的金锭子放到一旁,道:“她非要入股两家绸缎铺子,这怎么使得?我说要同爹商量,她又不准我告诉,软磨硬泡的。说柯家度日子艰难,因柯珲犯了事,家里上下打点搭救就花空了,还卖了个庄子。官中的钱不能乱支,我讨自己腰包,给了她五十两,让她先拿着用,二妹妹嫌少,扭头便走了。她这回来,我看来要银子才是真的。” 婉玉道:“莫不是想钱想瞎了心,忘了有鸾姐儿的旧例在前,公爹定不会答应柯家入股,她磨太太也没用。” 杨晟之道:“从太太那里刮银子呗,太太手大方,只要哄顺了,什么都送得出。” 婉玉叹了口气,道:“菊姐儿跟先前比变了好些,嫁到柯家是害了她了。见她如今这模样,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幸亏我二哥哥同她退了亲。” 杨晟之道:“我有什么不爱听的,她是什么样的人我能不知道?我同柯瑞说过,二妹妹性子急躁,又爱抢尖向上,让他多宽忍,柯瑞说同二妹妹不过是熬日子,没什么趣儿。” 婉玉又叹了一声道:“这才刚成亲几年,都这个光景了,以后可怎么过。”帮杨晟之挑了几十个锭子,又拿了四块金子,用锦囊装好了交与杨晟之,杨晟之自去送给杨蕙菊,不在话下。 且说抱竹轩下人房里,惜霞坐在炕上做针线,门“吱呀”一声开了,碧霜和弄霏走进来,道:“做什么呢?这些天也不见你往我们那头去。”说着靠在惜霞身边看她做的活计。 寒香正歪在炕里头闭目养神,听见动静也坐了起来,道:“稀客,稀客,碧霜也来了。” 弄霏道:“二奶奶没了,二爷见天不在,彩凤跑太太跟前献殷勤去了,房里能有什么事儿呢,今儿个不该我们当班,碧霜说她还没上过你们这儿来,我就跟她过来串个门子。” 碧霜在屋里转了一遭,见房中摆的具是一色雕花硬木家具,桌上、柜上放了几样粉彩花瓶玩器,床上铺展的被褥席子也都是一色的绸缎,梳妆台上摆着各种梳妆文具,一概不缺,另有花儿粉儿,也是样式精巧之物。惜霞从床头取了一个八宝盒招呼道:“别光看东西,外头热,喝点茶消消暑。这儿有一盒子蜜饯果子,昨儿赏下来的,吃点儿磨磨牙。”说着拿茶壶倒茶。 碧霜挨在床沿上坐下,往八宝盒里一看,只见盒子里有八样点心、四样蜜饯,都是极细致的茶点,拈了片山药糕吃,只觉满口留香,幽幽叹了口气道:“还是你们有福,到三房来,吃穿用度都盖过我们几头了。” 弄霏道:“不光是吃穿,三房前程多阔,手底下多少田庄铺子呢,老爷又倚重他。三爷年岁轻,模样好,还有功名在身,府里头多少眼睛盯着,你们俩讨巧儿,近水楼台的,还不先得了月亮。” 惜霞吃了一惊,忙伸手捂了弄霏的嘴,寒香扒着窗户左右看了几眼,放下窗子道:“这话可不能胡说,万一让旁人听见,哪还有我们的活路!” 碧霜拿着茶碗嘲笑道:“哪就没活路了?这话说得忒厉害了些。” 寒香叹了口气道:“咱们是一同进府的,交情又最好,有话也不瞒着……若说没动什么心思,那是瞎话,可如今是万万不敢了。三奶奶倒没说什么,可这房里的丫头一个个鬼精鬼精的,有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当戏文唱上一出,如今联起手来给我俩好看,不能让人揪住一点错处。” 碧霜冷笑道:“还怕她们?这是 各凭本事的事,这个不敢,那个也怕,一辈子没个出头,自己一心捏准主意干了,说什么随她们去。” 弄霏与碧霜姿色不相上下,却处处被她压一头,故跟碧霜有些不对付,酸道:“说得轻巧,你是好命,大爷老早就相中了,擎等着当姨娘奶奶,我们比不得,不过混混日子,多攒俩钱傍身。谁让你长得那么俊,又会说话儿,又会卖俏,媚眼一抛呀,大爷的魂儿‘忒儿’一声就飞了。” 碧霜眉眼一挑,道:“大爷算个什么东西,我还真瞧不上。” 弄霏撇嘴道:“啧啧,听听,听听!杨家的大爷人家大小姐还瞧不上呢!” 惜霞道:“大爷你还瞧不上?生得多俊,吹拉弹唱没有不会的,还是嫡长子。你这么说是存心气我们不成?” 碧霜嗤笑道:“生得好皮囊,一肚子草莽。见着有姿色的女人就拔不动腿,显弄自己风流倜傥。会吹拉弹唱又怎样?哪有一点正经本事。当初是没个依靠指望,只能傍着他,否则就冲他那母夜叉老婆,没几年也让给折腾死了,谁熬得住呢。” 寒香低声道:“莫非你想留在二房?二房也好,二爷性子好,二房也清净。只听说二爷有个相好的男人养在外头,一年到头有一多半的时间都宿在外头。” 弄霏凉凉道:“我看人家是看上三爷了,前些天还闭门不出,自打昨儿个在花园子里碰见三爷一回,今儿就拽着我来你们这儿,只怕是春心动了。” 惜霞道:“甭管是什么心动了,日后你飞黄腾达,别忘了我们姐妹就成。”碧霜磕着瓜子儿,抿着嘴笑。 四人说笑了一回便各自散了。临走之时,碧霜扭头往主屋的窗户里望去,只见瑶窗绣幕,锦帐华裀,熏香袅袅,如同仙境一般,有一怀了身孕的美人斜靠在榻上看书,手边有一盘子大红樱桃。碧霜不由看得呆了,那美人似感到有人看她,便回转头来,目光正与碧霜相撞,碧霜吃了一惊,忙回过头走了几步,快要院门的时候又回过头来站了一会儿,方才“哼”了一声,慢慢走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很肥呀很肥,是两章的量哟! 这文估计最多有个三四万就搞定了哈~我努力。。。 这两天去看了《金陵十三钗》,在电影院里就哭得收不住,好片子,推荐大家都去看看 张艺谋这回没让人失望,里面的女主角倪妮非常非常有风情 花间一梦 正文 第五十一回【下】碧丫鬟思恋杨三爷 且说碧霜自见了杨晟之后便留了心,往抱竹轩走动得愈发勤了。同寒香、惜霞闲话每每提到杨晟之,夸说仪表堂堂,如何行事稳重,如何学养渊博,比他两个兄弟强过百倍,又叹道:“可恨咱们这辈子只托生个丫鬟,跟三爷这样的人物无缘罢了。”惜霞懵懵懂懂,寒香却已听出意思,心中冷笑,却挤弄眉眼笑道:“怎么能说无缘?你既有意,不如就跟了三爷做小,也算成全心愿。” 碧霜再叹道:“这哪是说着玩的。” 寒香拉着碧霜来到妆台前,强按她坐下,把镜匣子打开,伏在碧霜肩上道:“你就看看这镜里头的人,长得多标致,这眉眼,这鼻子,这嘴儿,哪点比三房里坐着的那一位差了?我瞧着比她还强呢。大爷都神魂颠倒,让你攥在手心儿里,都是男人,三爷能过得了你这美人关?”一席话说得碧霜满面通红,往镜子里望去,却见镜中人娇怯妩媚,眼波流转,别有一番风流,顿觉寒香说得有理,不由心花怒放。 惜霞忙摆手道:“不妥不妥,三奶奶平时跟个笑菩萨似的,可听说是个厉害人儿,连大奶奶都敢呛,太太都让她两分,只怕你们刚露出这个意就让三奶奶治死了。” 寒香用眼看着碧霜道:“三爷但凡乐意了三奶奶有什么法子?如今大奶奶身上有孕,又赶上老太太守孝,三爷那头正是一团干柴,凡是逢火这么一点,哪有不着的?” 惜霞吐了瓜子皮道:“呸呸呸!一个弄不好就得给拉出去卖了!好容易到杨家来,吃得好,穿得好,又不必受累挨骂,小姐一样的受用,何必出这个头。当初老爷就因大爷的事想赶碧霜呢!” 寒香叹了口气,道:“惜霞说得也是,何必呢。”又轻声道:“这往前走吧,走不好就是深渊峭壁,走好了吧,就荣华富贵飞黄腾达;这不走吧,也就是熬日子,往后拉个小厮配了,结果你自个儿也知晓” 碧霜咬着唇盯着镜子。她本是个极好强的人,自恃容貌美丽,风流压倒众人,寒香如此一说更激起她的心来,想到杨晟之丰伟不凡,前程似锦,又想起当日从窗里看见抱竹轩内富丽堂皇,这“一色一财”,早已蒙混了心窍,也不管大爷垂涎、老爷严苛、三奶奶厉害,当下便捏定了主意。却不知这寒香藏了歹心,寒香早对杨晟之有心,却无下手机会,故百般撺掇碧霜去试试三房深浅。若碧霜不成,与她并未有丝毫干系;若成了,她亦跟着沾光,达成心愿也未可知。碧霜哪里想到寒香有此打算,遂将杨晟之行住日息打听个清楚,心中慢慢计较。 傍晚,杨晟之从外回来,走到园子竹林处,见有个丫头立在那里,盈盈一拜道:“给三爷请安。”杨晟之点了头便往前走。那丫鬟正是碧霜,拿捏着杨晟之归家的时辰在竹林处等着,见杨晟之不睬她,忙唤道:“三爷慢些走。” 杨晟之止了脚步扭头看去,碧霜移着莲步款款来到跟前,笑道:“我方才在路边捡了个荷包,看着像是爷们戴的,不知是不是三爷的。”说着取出一个荷包给杨晟之看。 杨晟之看了看道:“这是原先用的了,半旧不新就赏给底下的丫头,不知谁得了,你问问她们去。” 碧霜道:“我瞧这配色素净,花样雅致,不像大俗之人佩戴的,一猜便知是三爷这样雅人用的东西。果然不错。这物件能让我捡了也算是一桩缘分。”看着杨晟之相貌威严英挺,脸便泛了红,心也突突直跳,想看杨晟之又不敢看,默默丢丢的。 杨晟之何等精明,一看便知这丫鬟是何意,不由微蹙了眉。因见她姿容艳丽,有几分眼熟,便问道:“你是哪房的丫头?我怎么没见过?” 碧霜心头一喜,忙道:“我叫碧霜,在二房里听差,今年刚进府的,三爷人贵事忙,故没见过我。” 杨晟之略一想,问道:“今年才进府的?你是那个叫碧官的戏子罢?” 碧霜脸上一僵,仍堆了笑道:“正是。”送了个秋波,做出一副娇羞之态。 杨晟之正了脸色道:“把荷包给我罢,我去问问底下的丫头们。天也不早了,你们二爷今儿晚上兴许回来住,你快些回去伺候罢。”将荷包拿回来,头也不回便走了。走到小路拐弯处,余光向外一溜,见碧霜仍在原地站着,恋恋不舍的瞧着他,便紧走了几步,心中暗想:“好个不安生的丫头,大哥因她气死了老太太,我原还想着是大哥好美色,今儿个见了才方知什么叫‘一个巴掌拍不响’,如今又惦念到我这儿来了。” 想着回了抱竹轩,刚进院门就瞧见檀雪守在门口,迎上前道:“二姑奶奶来了,三奶奶说请三爷先到旁边那屋躲躲。” 杨晟之便迈步进了里间,悄悄将门帘子掀开一道缝,往里看去,只见婉玉靠在窗下美人榻上,杨蕙菊坐了个绣墩子,旁边有一梅花几子,摆着两碟当令鲜果并茗碗等物。 杨蕙菊正强挤出笑道:“万万求三嫂跟三哥好好说说,好歹都是一家人,谁没个三旺六衰要人帮衬的时候?三哥向来忠厚明理,我们俩从来没红过脸儿,三嫂也是极好的人,还望这一回多疼我这当妹妹的才是。” 婉玉道:“你同我说的我一字不漏的跟他提,只是这爷们儿在外头的事我不好多嘴多舌,还要他自个儿拿主意。妹妹也放宽心,没个过不去的坎儿。柯珲不是已从大牢里放出来了么?听说过几日就能销案,日子也就太平了。” 杨蕙菊道:“出了这一桩事,家里折腾得快干净了,如今这个光景,我好强的心真是一分都没有了……”说着眼眶便红了。婉玉心中不忍,拍了拍杨蕙菊的手,还未等劝慰,便听杨蕙菊又道:“那两个绸缎铺子爹死活都不肯让我入进来,三哥同三嫂一向恩爱,你说的话他一准儿听,你替我说说,让私下里通融通融,等年底分了红利,我必亏待不了你。” 婉玉道:“铺子里都有公爹亲自过账,只怕糊弄不过。不如我们凑钱给妹妹,你拿出去买庄子也好,开铺子也好,岂不更便宜?” 杨蕙菊道:“自己开店铺哪是容易的事!柯家上下有谁长了做买卖的根骨?把话挑明了说罢,爹娘如今在世,我回来还理直气壮,若百年之后爹娘倒头呢,我还能指望谁?我也不图别的,就要那两家铺子的红利,那铺子开一日,就得给我一日的钱!” 婉玉暗道:“杨蕙菊倒精明,可太过痴心妄想了,那两家铺子是杨家的根脉,公爹死也不愿把股入给柯家。”口中只敷衍道:“等你三哥一回来我就跟他提。” 此时外面有人说:“大奶奶来了。”说着妍玉已走了进来,见杨蕙菊在屋,登时一愣,又掩着口笑道:“稀奇!二妹妹竟然在这儿呢!” 杨蕙菊早已收敛容色,淡淡道:“我来瞧瞧三嫂的身子。” 妍玉笑道:“哎哟!巧了,我也来看看三弟妹的身子。”说着在杨蕙菊身边坐了下来。自婉玉同杨晟之回来,妍玉还是头一遭来抱竹轩,四下打量,只见屋中陈设华美,玩器琳琅,隐隐有盖过大房之势,牙根便开始泛酸。口中道:“我看三弟妹好得紧,吃得好,住得也好,我们都万万及不上了。” 婉玉命人上茶,听妍玉这般一说,便笑道:“嫂子这么说就寒碜我了,谁不知道大房里是怎样的气派,光屋子就比这儿多出四五间,我们哪儿比去。” 妍玉听了受用,端起茶来喝了一口,看着杨蕙菊道:“二妹妹也是有身子的人,不好好歇着,怎么还往三弟妹这儿跑,万一滑了胎可怎么交代?这知道的,是你们姑嫂情深,一刻都离不开;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贪娘家的财产,巴巴跑来求着磨人呢!”原来妍玉早已得着春露通风报信,知杨蕙菊回娘家是冲着绸缎铺子来的,还借机打了不少秋风,不由怒恨,再见着杨蕙菊便刻薄几句出气。 杨蕙菊登时变了脸色,缓了片刻,凉凉道:“我心上记挂三嫂,过来瞧瞧犯了谁的歹?我们都是有身孕能生养的,只有那下不了蛋的才眼红,说风凉话。” 这一句又刺着妍玉至今无嗣,妍玉冷笑一声,对婉玉道:“瞧瞧,我不过替你着想,说句公道话,万一菊妹妹有什么闪失,旁人问起来,说是在三弟妹那儿出的事,又或是为了看三弟妹才出了事,弟妹怎么担得起这个因果呢!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弟妹端架子拿大,让菊妹妹这有孕的人亲自登门来看,嚼舌根子说弟妹轻狂。” 婉玉方才一直低着头装死,听妍玉又往她身上扯,不由暗叹一声,心道:“前几日这两人见我还跟仇人似的,话里话外的挤兑我,这么一转眼的功夫,我又成了好人,这俩人倒跟打了鸡血一样掐起来了。”脸上则带了笑道:“说起来都是我的不是,大嫂和妹妹都疼我才来瞧我的。”又扯开话头,大声命道:“怡人,重新摆细茶果来,把家里最上等的茶点端来,再重新泡一壶好茶,就用去年集在瓮里的雨水沏。” 杨蕙菊“噌”站了起来,瞥了妍玉一眼道:“免了,今儿个乏了,我回去了,免得万一真出了事故,旁人说是我存心赖在三嫂身上的。”说完转身便往外走。 婉玉刚欲下榻拦着,妍玉已高声道:“哟!二妹妹真走啦?不再坐坐了?那恕嫂子们就不送了!”杨蕙菊闻言紧走几步跨出了门,婉玉只得命道:“采纤,快去替我送送二姑奶奶。”妍玉嗤笑道:“走得倒快,一溜烟儿就没影儿了,跟急脚鬼似的。” 婉玉装作没听见,让妍玉吃点心,妍玉自顾自吃茶,婉玉知妍玉是个刺儿头,素来无事生非,懒得同她说话应承,屋里一时静下来。 半晌,妍玉用帕子抹了抹嘴道:“今儿个来也没有旁的事,一来看看你的身子,二来想让老三同老爷提一提……大爷也在家闲了这么多时日了,早该出去帮衬帮衬老爷,他总想跟老爷提又抹不开颜面,想让老三帮着说说。我这也是为你们着想,你看看,如今老二也不大管事,老爷把大权把柄都交老三一人手里,这时日久了旁人自然要说闲话,挑你们舌头,说老三起什么不该的心思,想篡位夺权,图谋家业,你们脸上也不好看不是?” 婉玉冷笑道:“嘴长在别人脸上,谁爱说什么说什么,三爷也不过是依着老爷的意思办点事情,若因此惹了闲话,也是嚼舌头的人没脸下作,跟我们有什么相干?”话音未落便见妍玉竖起柳眉,要翻脸,又把话拉回来道:“嫂子的意思我自然跟三爷提,大哥哥在家闲着也不是长事。” 妍玉道:“既如此,我就走了。”踱到门口,忽又转过身厉声道:“老三如今讨老爷欢喜,得了巧宗儿,眼见着阔起来,可也别忘形,以为自己是天皇老子,他上头两个兄弟可也不是摆设!”说完一摔帘子去了。 杨晟之掀帘子走进来道:“这两位可算走了。” 婉玉叹了口气道:“可不是。菊妹妹为那两间铺子竟然肯跟我弯腰舍脸了,妍玉倒是没变,求人的事还能摆出一副凌人模样。” 杨晟之道:“她们来你就拿话搪塞着,往我身上推,不乐意见了就说身上不舒坦,不必强打精神应承着。”说着在婉玉身边坐下来,把手里的荷包丢在榻上。 婉玉拿过来看了看道:“这不是你原先用的旧荷包么?我前些天给你做了个新的,旧的拿出去赏人了,怎么又到你手上?” 杨晟之将方才在竹林里的事同婉玉说了,道:“这丫头贼大的胆子,怪道这么些小戏子,就她跟大哥勾搭上了。” 婉玉似笑非笑道:“她可是个绝色美人,如今瞧上你了,你心里可欢喜了,若是收进来,我也多了个臂膀。” 杨晟之笑道:“光生得美顶什么用?这世上的美人还少了?半分品格都没有,我看她给你提鞋都不配。” 婉玉心里甜,口中道:“你哄我呢,男人都是见一个爱一个。”杨晟之只是笑,在婉玉脸上亲了一口,道:“我就爱你这一个。”转身进里屋换衣裳去了。 杨晟之一走,婉玉沉下脸,把怡人唤过来道:“去问问当初这荷包赏给谁了?” 怡人片刻后回来道:“当时收拾出来两茶盘奶奶和三爷不用的小玩意儿,拿到底下给人分,荷包是寒香和惜霞她们拿走的。” 婉玉微微冷笑道:“原来如此。不知死活的东西,算计到我头上,打量自己在二房,我就伸不过手不成!再敢有第二次,揭了她的皮!” 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二回【上】 且说碧霜素日无事就在抱竹轩边上乱晃,杨晟之或装看不见,或快步走过,或一旁有丫鬟婆子,故碧霜竟未等到机会下手。又过了一个月,杨晟之在屋跟婉玉说话,忽二房上小丫头子来请说:“二爷请三爷过去吃杯酒。”杨晟之应了一声,换了衣裳出去。婉玉见他出门,把心巧叫进来道:“你去跟着三爷,盯紧了,尤其那个叫碧霜的。”心巧心领神会,跟着去了。 杨景之请杨晟之去是为了他续弦之事。原来杨景之听说周家闺女容貌寻常便有些不愿意,但杨峥已拿定了主意,竟做主给订下了。杨晟之竭力夸赞周家女孩儿好处,又道:“二哥前房有个好容貌,可又能怎么样呢?依我说周家的不错,温柔贤惠,你说什么做什么,她指定不会有二话。二哥若是愿意宿在外头,跟爱奴一处,她不敢多嘴,日后二哥看中了哪个,想纳进来,她也不会拦着,家里多太平。”这一说杨景之又心动了,杨晟之低低劝了一番,方把杨景之劝得回心转意。杨景之不胜酒力,吃了几杯就醉倒了,杨晟之便告辞。 刚要出门,听有人道:“三爷喝碗醒酒汤再走罢。”杨晟之回头一瞧,只见碧霜已走了过来拉他胳膊,将他拽到椅前坐下,亲手端了碗汤递过来。碧霜刻意梳妆打扮一番,脸上匀了胭脂,衬得双目益发水汪汪的,身上穿月白色的窄袄,露着一痕雪肤,浑身无一处不风流。碧霜眼波流转,做了媚眼过来,娇笑道:“三爷,快把醒酒汤喝了,我亲手熬的。” 杨晟之道:“你家主子正在床上躺着,你不喂他喝汤,倒给我这碗汤,是什么道理?” 碧霜见杨晟之与她调笑,心中喜出望外,益发撩拨风情,吐气如兰道:“我的道理三爷还不明白?咱们府里,我只认三爷一个。” 杨晟之向后靠了靠,道:“为何只认我?” 碧霜酥软着身子朝杨晟之靠过来,绵软着嗓子道:“三爷这样的一百个、一千个里也挑不出一个,我不认你还能认谁呢。” 杨晟之道:“我大哥听了你这话要伤心了。” 碧霜笑道:“提他做什么,大爷跟你比不得。”说着伸出青葱似的手握住杨晟之的手,捏了一把道:“我从今以后跟了三爷如何?我又会弹又会唱,平日里能给三爷解闷儿呢。要是三爷肯疼疼奴,真是死了也愿意了。”说着往杨晟之怀里靠,只觉得杨晟之要把她搂在怀里了。 正这个工夫,杨晟之猛地将碧霜搡在地上骂道:“贱婢!老太太丧期里就勾引主子,藏的什么心!”碧霜登时愣了,杨晟之冷着脸指着道:“打量自己有两分颜色就想往主子床上爬,挑唆我们兄弟不和,打错了你的如意算盘!还不给我滚出去!”碧霜脸上一道白一道红,眼里早已滚下泪来,哆哆嗦嗦爬起来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婉玉在抱竹轩里等杨晟之回来,见他带了满身酒气,忙命人把解酒石拿出来给杨晟之含着,用热毛巾擦面,服侍他睡了,把心巧召到跟前。心巧道:“碧霜端了醒酒汤进去,没过多久让三爷给骂出来了。我在院里不得进去,屋里出了什么事,我也不曾知道。”等心巧去了,怡人咬牙道:“碧霜那小蹄子起了混账心,合该是作死了!”婉玉道:“碧霜弄得这些小计策出来,三爷哪只眼睛瞧得上?”但转念又想到碧霜绮年玉貌,颇具姿色,到底不能安心,慢慢思量起来。 碧霜勾引不成,反让杨晟之撵了出来,趴在床上哭了一场。静下一想,念着杨晟之模样儿到底不能死心。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又重新盘算一番。过了两日,在竹林边上等着,见杨晟之单独一人便找了上去,抢在跟前“噗通”跪下来,垂泪道:“前两日是我油蒙了心窍,黑了肝肺,做出没羞耻的事,三爷叱了我以后,我好几日吃不下,睡不着,只觉没脸再活着。” 杨晟之皱眉道:“快起来,在这里跪着哭哭啼啼像什么样。” 碧霜凄凄艾艾道:“我今儿来跟三爷认错,您大人大量,万别因我气坏了自个儿身子。我是穷苦人家出身的,小时候家里闹灾荒,爹娘把我卖了,天天挨打受骂,还要学戏受苦,吃不饱穿不暖,没有一日好过。这自从进了杨家,方有了盼头。可老爷恼恨我,我日日担惊受怕,唯恐给拉出去卖了,才想找个依靠……”说着又哀哀哭起来,真个儿痛断柔肠。 杨晟之低头一瞧,见碧霜今日穿了极素净整齐的衣衫,身上首饰一概全无,脸上也不用脂粉,美人一哭好比梨花带雨,双眼红通通的,模样甚为可怜,又见她磕头认错,心肠便有些软了,道:“我不气,你起来回去罢。” 碧霜见杨晟之口气松动了,忙趁热打铁,哀求道:“三爷万万不要厌弃我才好。” 杨晟之道:“你去罢,今后好自为之。”碧霜知已妥了,起身去了。 自此后,碧霜仍时不时在抱竹轩附近,遇见杨晟之便打起十二万分的温柔甜美说话攀谈。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况碧霜这一回学了机灵,言谈举止极有分寸,故杨晟之不好太过,也同碧霜说一两句。 没过几日府里便起了风言风语,杨昊之本是浮萍心性,今儿个爱东,明儿个爱西,这几日在外有了新念想,暂把碧霜放到一边,故而对闲话一概不知。妍玉和彩凤视碧霜为眼中钉,巴不得她缠着杨晟之,故见此自然心中称愿,妍玉暗道:“碧霜那小蹄子既恋上了杨晟之,我便助她一臂之力,也好去一桩心病。”当下谋划了一番。 过了两日,婉玉扶了采纤在园子里闲逛,忽听有人喊她。婉玉回头瞧见妍玉正靠在水榭门前跟她招手,便慢慢走了过去,进了水榭才看见柳夫人和春露也在里头。 婉玉忙行礼道:“给太太请安。” 柳夫人抬眼看了婉玉一眼道:“你不在屋好生呆着,怎么出来了?” 婉玉道:“今儿个天好,出来逛逛。” 如今杨晟之在家中树起威望,柳夫人不好为难婉玉,便道:“坐罢。”婉玉方才坐了,自有丫鬟端茶送水。 屋中一时尴尬。婉玉只做了乖顺模样,垂了头看衣裳的花样纹饰。春露和妍玉都是极能说会道的,拣了柳夫人爱听的话奉承,夸说园子里花木繁盛,征兆祥瑞,两三句便将柳夫人说乐了。 此时春露跟妍玉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对婉玉道:“方才我还跟太太说起老三呢……听说老三跟二房里一个丫头打得火热,不知你知道不知道。” 婉玉心道:“来了。”脸上装了惊慌失措之态道:“竟有这等事?到底哪个丫鬟?这,这还在老太太的孝里……” 春露道:“是二房的碧霜。” 婉玉一怔,看了柳夫人一眼道:“那个叫碧霜的不是大哥……” 妍玉脸上登时不自在,抢白道:“听下人们说碧霜成天围着老三屁股后头转,我上回碰见过一回,老三多正经的人,竟还同她说笑呢,可见呀,这无风不起浪。” 婉玉道:“这怕是瞎传的罢,三爷没同我说过他有这个意思。” 妍玉道:“爷们的心思你哪知道,这话还用得着他说?当媳妇的就得自己眼里能瞧出来。老三这样的人,平素跟丫头半句话都没有,如今能对碧霜另眼相待,想来是有了意。依我看,不如把碧霜拨到三房,等老太太孝期一满就收进来,岂不是两全其美?”又看着柳夫人笑道:“老三好容易瞧个丫头顺眼,太太可不能不疼三儿子,回头老三该怪太太只偏心我们,不管他了。” 柳夫人沉吟起来。这碧霜本是杨昊之看中的人,柳夫人答应给他留着收房,如今妍玉一席话直把她挤住了。原来这几天杨昊之同柳夫人说自己置了一房外室,如今已八个月身孕,将要生产了,想日后孩子生下来认祖归宗,又怕妍玉撒泼拼命,故央告柳夫人想办法。柳夫人听说杨昊之又将有孩儿,十分欢喜,当即出了银子药材命人送去给孕妇补身。这些天又赏了妍玉不少东西哄着,只打算瞧准机会跟她开口提出此事。柳夫人暗道:“究竟还是杨家的骨肉着紧些,不如就顺了大媳妇儿的意,把那丫头给三房,省得她堵心,日后也得好让把外头那位接进来。”便道:“把碧霜叫来。” 片刻碧霜到了,见太太、奶奶们坐了一屋子,不由心怀惴惴,只当自己纠缠杨晟之之事被太太知道,要惩罚或赶她出去,双腿一软,下跪道:“给太太、奶奶们磕头。” 柳夫人道:“我问你,你可愿意去三房?”碧霜浑身一震,满面愕然的抬起头。柳夫人道:“问你话呢,愿不愿去?” 碧霜仍是不可置信,愣了愣,方才回魂,旋即满面喜色,激动道:“愿意!愿意!” 妍玉拍手笑道:“我说怎么的,愿意不是?”说完看着婉玉道:“还不快谢谢太太。” 婉玉深深看了妍玉一眼,低头看着碧霜,淡淡道:“你当真愿意?可别后悔。” 碧霜侧过脸看着婉玉,只见一张艳若桃李的面孔,平静安然,但双目中似凝着隐隐寒光,碧霜心肝不由一跳,但想到杨晟之,握紧了双拳道:“愿意。” 婉玉道:“既如此,回去收拾东西,午饭后才准过来。”又对柳夫人道:“谢太太疼我们。” 妍玉没想到今日才一提,柳夫人竟应允了,除了她最大的一块心病,不由欢喜起来,围着柳夫人说东说西,百般哄着发笑。柳夫人心中有鬼,自然也百般顺着妍玉的意,二人亲热的仿佛母女一般。婉玉在水榭里又坐了片刻,告说身子乏累,退了出去。 刚一出门,采纤便怒道:“碧霜这小浪蹄子,看我不教训她!”婉玉拦道:“你们别管,我自有道理。” 说话间二人回抱竹轩,婉玉心里早有主意,把心腹叫来吩咐了一番。待到中午,杨晟之回来见婉玉躺在床上,用帕子盖着脸,便走到床沿坐下来道:“快起来,吃了饭再睡。”说了两三遍婉玉也不动,杨晟之便又推了推,婉玉道:“你吃罢,我不饿。” 杨晟之笑道:“你不饿,我儿子也饿了,快起来。”说着去摸婉玉的肚子。 婉玉一把掀了帕子冷笑道:“早就到了吃饭的时辰了,我左也等不来,右也等不来,饭菜热了几遭,不知你是不是让美人在竹林子里缠软了腿,不愿回来呢。” 杨晟之一怔,立时知道有他跟碧霜的闲话传到婉玉耳朵里,陪笑道:“我同爹一起回来的,今儿店铺里盘账,便晚了,不信你打发人问去。什么美人丑人的,不过是二房里的一个丫头,我同她只说过两三句罢了,一丁点心思都没有,骗你不得好死!” 婉玉哼了一声,又将帕子盖在脸上。杨晟之赌咒发誓道:“我日后一准儿早回来,不让你等了。”见婉玉仍没动静,伏在她耳边道:“我保证离那碧霜远远儿的,见了她就躲还不成?” 婉玉又掀开帕子,斜眼看着杨晟之道:“我问你,万一太太把她给了你,让她上咱们房里来,你又如何?” 杨晟之立刻拍胸脯道:“随你处置,惹了太太不痛快我替你担着就是!就是个丫头,算什么呢,你若看她不舒坦,我这就给她撵出去。” 婉玉道:“当真?” 杨晟之使劲点头道:“当真,比珍珠还真!”说着把婉玉扶起来。 婉玉靠在他胸膛上,伸指头点了点杨晟之鼻子,笑道:“算你有良心,说过的话可别忘了。” 杨晟之道:“娘子吩咐的,死也不敢忘。”又笑道:“娘子,醋虽是个好东西,可吃多了伤身,快跟我吃饭去罢。”婉玉既已探明了杨晟之的话,便命丫头把炕桌搭到床上,同杨晟之用了饭,不在话下。 用罢饭,杨晟之犯了食困,歪在床里头睡了,婉玉靠在外头,刚合眼睡了不多时,怡人便进来,伏在婉玉耳边小声道:“奶奶,碧霜带着包袱来了,就站在外头。” 婉玉看杨晟之睡得正熟,便让怡人扶起来,道:“让她就立在外头等着。”命小丫头打水进来梳洗了,方才慢慢走到堂前坐下,道:“把人叫进来罢。” 碧霜早在外头站得烦了,脸上不敢显出来,只在心里头抱怨,见小丫头子出来叫她,连忙走了进去,跪下道:“给三奶奶磕头。”直起身悄悄往上看,只见婉玉端坐在椅上,容色凛然,旁边各立两个丫鬟,只觉情势不对,连忙低下头,心里不住敲鼓。 婉玉让她跪了片刻,吩咐道:“去,把寒香和惜霞也叫来。” 寒香和惜霞一进屋,只见堂上一派肃杀,碧霜跪在地上,再瞧婉玉神色不比往常,便唬着了,乍着胆子立在旁边。 第五十二回【下】 婉玉对碧霜道:“你起来罢。”碧霜方才站了起来。婉玉喝了口茶,道:“今儿叫你们三个来,是特给你们道喜的。”话音刚落,这三人脸上登时便白了。婉玉道:“前儿个三爷跟我说,他身边几个奴才一直忠心耿耿的跟着他,如今也到了该成家的岁数,要我放出几个丫头配了。我特特看过他们品貌,都是极忠厚老实的,家里也攒了几个梯己,嫁你们过去万万不会委屈……” 婉玉还未说完,碧霜已慌得魂不附体,“噗通”跪倒在地,咚咚磕头道:“三奶奶开恩!我不愿嫁人!我宁死了也不出府!”碧霜这一跪,寒香和惜霞也跟着跪在地上求饶,放声哭了起来。 婉玉道:“嫁人是好事,年岁大了哪有不嫁人的道理?” 碧霜哭道:“我给奶奶当牛做马一辈子,求奶奶别把我配出去!何况太太的意思是……是……” 婉玉一腔火顶上嗓子,“啪”一拍桌子,厉声道:“好奴才!说!太太的意思是什么!”碧霜吓得脖子一缩,哭都忘了。 婉玉指着碧霜厉声道:“作死的下流东西!瞧你办得这些丑事!你不嫌臊,我都嫌臊!竟还有脸提出来!掌嘴!”当下心巧便挽袖子要上前掌嘴,婉玉立着柳眉喝住道:“让她自己打!” 碧霜呆跪着不动。婉玉冷笑道:“怎么?爱惜自己那张脸,舍不得打?”碧霜一咬牙,左右开弓打自己嘴巴,不一会儿眼泪鼻涕流了一脸,一边打一边哭道:“奶奶息怒!奶奶息怒!”寒香和惜霞从未见过婉玉如此形容,早已吓呆了,跪在地上,连哭都?br /gt; 花间一梦第40部分阅读 欲望文 花间一梦第41部分阅读 花间一梦 作者:肉书屋 花间一梦第41部分阅读 薅疾桓铱蕖? 婉玉喝住了道:“你知不知罪!” 碧霜咬紧牙,只是流泪,不说话。婉玉看了看两边的丫头,指着碧霜道:“瞧见了?铁嘴钢牙,这会子还没觉出自己错处呢!”脸色一沉道:“下流蹄子!仗着自己有两三分姿色就敢在府里头窝三调四,还在老太太的孝期里就敢发浪勾引爷们,挑唆主子们不和,竟还闹到让太太知道了,三爷是做官的人,日后传扬他在祖母守孝期间就看上丫头要收进来,岂不是毁了三爷的英名!你天天做出轻狂样儿勾引三爷,打量我不知道呢!三爷宅心仁厚的一个人,舍不下脸呵斥你这样没廉耻的,如今你倒愈发得了意,做出混账事坏三爷的事业,又连带传出混账闲话毁三爷的声望,我如今再不管,你还当我是死人不成!说!你如今知不知罪!” 碧霜伏在地上哭道:“知罪了。” 婉玉冷笑道:“知罪了就好,省得再找没脸。你这就跟婆子们出去罢,门口有马车等着接你到庄子上去,等过两日成了亲再回府里谢恩。” 碧霜恍若头上打了个惊雷,磕头山响,大哭道:“奶奶莫要赶我走呀!饶过我这一回,我日后再不敢了!” 婉玉道:“饶过你这一回?你勾引大爷,又勾引三爷,没人伦的畜生,留你这样的狐媚子在房里岂不是留个祸害!如今没叫人牙子来把你卖了,已是我法外开恩了。你若识举,这会子就乖乖跟了去。” 原来碧霜是抱着一腔热火来的,只觉做梦一般便进了三房,听太太的意思就是将她给了三爷了,这一喜非同小可,方才回房收拾东西满面的得意踌躇,脚下都带着风,浑身轻飘飘的,将要飞到天上去,弄霏嫉妒得眼珠子都红了。谁想这一来三房,兜头一盆冰水就将她打入十八层地狱,眼见富贵梦鸡飞蛋打,碧霜转身便往外冲,发狠嚷道:“我要见太太!我要见太太!” 门口早有两个身高马大的婆子守着,碧霜见出不去,暗道:“已然如此,不如破釜沉舟,兴许还有生机。”遂口中乱嚷道:“我一头碰死也不出去!”言罢便往墙上撞,“咚”一声血就淌了下来,人也瘫倒在地上。惜霞登时尖叫起来,众人具已惊呆了。 婉玉一怔,旋即冷笑道:“倒是豁得出去,要拼命呢!如此我便更不能留了!来人,给她上点药把血止住了,搭到外头马车送到庄子上去!”采纤立时拿了药来,众人七手八脚给把脑袋包扎上。 碧霜耳边嗡嗡直响,心里又恼又恨又惊又怒,身上无一丝气力,只听采纤在她头上道:“想用死要挟我们奶奶,以为见了血就能留在这儿了?呸!命是你自己个儿的,即便死,也别在这里脏了我们的地!” 碧霜怒极攻心,直着脖子对婉玉骂道:“你这母夜叉想要生生逼死我,你且等着,我做鬼了跟你拼命……” 怡人指着厉声道:“还不把这贱人的嘴堵上!”当下有婆子拿了块破抹布把碧霜的嘴塞了个严实,又有取绳子来绑的,三下五除二便将碧霜绑得同粽子一般,抱着头脚搭走了。 屋里一时静悄悄的,寒香和惜霞吓破了胆,战战兢兢的跪着不敢说话。婉玉朝她俩望来,寒香机灵,磕头道:“我这就收拾东西,听奶奶吩咐,说走就走。”惜霞浑身抖得筛糠一般,说不出话,也跟着磕头。 婉玉道:“你们好歹也来这儿服侍我一遭儿,虽然时候不长,我也不会亏待,每人赏二十两银子,一匹缎子两匹布,另三爷那里也有赏。可有一节,你们出去提一个字儿,也莫怪我不留情面。” 那二人连声道:“不敢,杀死也不敢!”婉玉便将她们二人打发去了,慢慢回转到屏风后头,杨晟之正站在那里。婉玉跟他对望了好一会儿,杨晟之笑了一声道:“方才比唱戏还热闹,你同我说一声,我打发了就是,你何必为她们动气?”又探出身子对房里的丫鬟道:“如若有人问起来,就说是我把碧霜打发出去的。”拉婉玉的手道:“我这会子还乏着,你也累了罢?再陪我去躺躺。”婉玉一怔,看着杨晟之的目光便柔和了,心里一团暖,想说又说不出,任杨晟之拉着,默默的回了房。 且说婉玉当即命人抬了碧霜出府,送上马车拉到庄子上。这厢香烛酒饭早已齐备,等碧霜一到便拜堂成亲。碧霜浑身绑得严严实实,此刻身不由己,蒙上盖头就送入洞房。娶碧霜的是杨晟之派来看庄子的下人,唤作全福,为人伶俐,为市侩狡诈之徒,为杨晟之办了两件得力的事,颇得主人青眼,手里攒了几个梯己,身量瘦小,但容貌仍算端正,却因双颊上各有一大块黑色胎记,立时丑陋狰狞了几分,稍好的姑娘都不愿嫁他,全福眼界又高,等闲村妇瞧不上眼,一心要娶杨府里出来的丫鬟为妻,故将近三十还未成亲。 当下成亲已毕,有杨家跟来的婆子将事情始末略略同全福说了一番,竭力赞碧霜美貌。全福进屋见新娘子绑在床上,侧着身子向前一探,瞧见碧霜美貌登时魂飞魄散,恐碧霜瞧见他容貌,一把扯下幔帐便行了周公之礼。事后碧霜自是寻死觅活,只觉这全福非但同杨晟之有别云泥,即便是杨昊之也万万及不上了。她进杨府做丫鬟之前,但只嫁个全福这样有几个钱的男人过舒坦日子便知足了,如今眼界已开,一心要飞上龙门,落得这般境地岂能甘愿。口中恨骂婉玉,又要上吊寻死。全福又哄又劝,后来恼了,两记大耳刮子扇上去,指着骂道:“贱货,府里头跟爷们勾三搭四被逐出来,老子不计较你,你倒成了精了!再闹老子卖你到窑子里去!”碧霜见全福凶神恶煞,被这两记耳刮子扇掉了胆,况她并非真心想死,只得忍气吞声,哭一大场罢了。 过了两日,寒香和惜霞也收拾东西从府里出来配了杨晟之身边的长随。寒香白做了一场富贵梦,回想在杨府度日的光景,在看如今,不由百般抱怨,终日郁郁。惜霞秉性柔弱,逆来顺受,故嫁了人之后反一心一意过起日子来。这一桩事就此带过,不过平添几番茶余饭后的消遣谈资而已。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话说杨昊之这几日却忙碌到了十分。他与妍玉都是自小娇生惯养,一个骄纵放逸,一个使性弄气,二人无一个肯谦让,故前一刻还蜜里调油,好得形影不离,后一刻便吵得翻天覆地,恶言相向。尤以杨昊之是个风流种子,贪爱女色,妍玉虎视眈眈,家中的通房、丫头俱不让他沾身,夫妻每每因此反目。杨昊之索性在外偷嘴,不光流连烟花巷陌,还托人牵线搭桥,勾搭上一个二十出头的俏寡妇,唤作王好姐。杨昊之原是色迷人眼,以财物相诱,只想几夜风流快活而已,谁想那王好姐不但脸蛋俊俏,体格风马蚤,更兼有高明手段,不但将杨昊之伺候得舒舒服服,又会哄人说话,知疼着热的宝贝着。杨昊之终日寻花问柳,早落下腰腿酸疼,浑身乏力的病儿,王好姐便化了重金,买了胡僧药回来,只一粒便勇不可挡。杨昊之如获至宝,同王好姐一处享不尽温柔滋味,益发觉得自己离不开,便在外赁了间宅子,买了几个奴婢,将她当做外室养了起来。 这王好姐绝非愚钝妇人,既攀上杨昊之,便打定了入豪门的主意。她是寻常百姓出身,如今得了杨昊之的银子,过起了奢侈日子,有道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既已尝了甜头,若再过先前的日子简直比死了还难过。她知杨昊之不过是图新鲜才与她恩爱,时日一长定将她抛之脑后。当下便算计一番,一面向杨昊之榨钱,一面偷倒了避孕的汤药,怀了孩儿。头几个月并无异状,后来肚子渐渐大了,便缠了白布束着,待到快瞒不住的时候,杨昊之忽迷恋上碧霜,又同浪荡子弟勾搭,眠花宿柳,便不往她这儿来,待杨昊之再来时,王好姐的肚皮已浑圆似熟透的西瓜了。 杨昊之又怒又惊,给灌了一碗打胎药,孩子却没打下来。王好姐苦苦哀求道:“我心爱大爷才想给你生个孩儿,舍不得打胎,大爷就让我留下罢!若日后大爷厌弃我了,我留个孩子在身边,也是我的念想。”又哭:“我不求别的,但求大爷得了闲能来瞧瞧我们娘俩儿就知足了!”诸如此类央告了半日,挺着大肚又下跪又磕头,杨昊之便有些心软,王好姐见状忙取出两样东西递到杨昊之手中,泪流满面道:“这是我这些天想大爷的时候,做的东西。”杨昊之一看,只见一样是王好姐用自己的青丝头发加上五色线编成的同心结,底下绑着金坠脚,十分别致精细,另一样是王好姐亲手绣的一叠帕子,杨昊之吟风弄月写的诗,俱让她绣在帕子上。杨昊之立时软了心肠,再看王好姐美貌温柔,忆起往昔海誓山盟,便答应了。 正逢杨昊之因碧霜之事与妍玉争执,气死了杨母,杨峥怒极攻心,对他又打又骂,妍玉也镇日与他别扭,杨昊之心头郁结便经常到王好姐处散心消遣。王好姐求之不得,百般温存,善体人意,处处揣摩着杨昊之的意思说话儿,还亲自洗手做羹汤服侍。杨昊之只觉普天之下唯有王好姐是他的知心之人,唯她一人是命。王好姐又趁机吹枕边风道:“眼下我也快要生了,大爷要是真心疼我爱我,日后把这孩子带到杨府头去认祖归宗。若是男孩,日后享大家公子的福气;若是女孩,日后也好嫁个体面人家。” 杨昊之连连摇头道:“不成不成!若带回去,先甭说我爹,家里那母夜叉头一个就要我的命!” 王好姐轻轻推了杨昊之一把道:“你怕她呢!不如去求你亲娘,老人儿都爱儿孙绕膝,你跟她说了,她一准儿欢心。” 杨昊之道:“孩子不跟在亲妈身边,进了大宅门又怎样?少人疼。” 这一句正撞王好姐心坎上,道:“你家老婆凶恶,我本是想天高皇帝远的躲着的,但为了孩儿,我宁愿跟着进府,日日挨打受骂我也认了!” 杨昊之瞪眼道:“你认了,我还没认呢!我爹若听说我同个寡妇一处,还有了孩儿,还不生生打死我!” 王好姐听了低头不语,泪汪汪的,一副强忍委屈的模样,强颜欢笑给杨昊之端茶倒水。如此几次三番,杨昊之架不住她苦苦哀求,勉强答应了王好姐,回家对柳夫人透露了点意思,柳夫人竟十分高兴,派人送钱送物,王好姐顿时安下心来。 又过了一个月,王好姐果生下一子,因坐胎时灌了打胎汤药,故从胎里带了许多症候来,一直病恹恹的。王好姐一举得男,欢喜异常,只觉腰杆子硬挺,终身有靠,时时催杨昊之将他们母子接到府里头去。 杨昊之想到此事要被其父知道,必少不得一顿严厉管教,心中犯怵,想着妍玉也要闹个天翻地覆,便拿定主意回去先讨好妍玉。 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三回【上】 这一日,从王好姐处回到家,刚走到卧房门口,还没掀帘子,便听里头妍玉道:“嘶……作死呢,下手这么重,要把我头发揪下来不成!” 红芍陪笑道:“是我手重了,定轻着些。” 妍玉哼一声道:“愈发笨手笨脚的,连个头都梳不好。得亏你上辈子积了福报,这一世跟在我身边,否则你这样的哪个小姐奶奶乐意要?还抬举你当房里人呢!” 红芍低声下气道:“奶奶待我好,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妍玉道:“你知道就好,就怕你没这个心。” 红芍堆着笑道:“哪儿能呢,若不是奶奶,我哪有如今这个体面……奶奶要用金凤钗,还是用这个滴珠的?” 杨昊之听到此处便掀帘子进去,瞧见妍玉正坐在梳妆台前,拿了一支金钗在头上比划,红芍站在她身后梳头,遂笑道:“哟,忙着哪?” 红芍一见杨昊之,登时精神一振,脸上不知该怎么笑,想对杨昊之亲热,又怕妍玉瞧出来,福了一福道:“大爷回来了。”忙不迭的去给杨昊之烧水倒茶。 妍玉将钗丢到妆台上,懒洋洋道:“你也知道回来?一天到晚往外跑,不知外头有什么迷了你的心窍,难不成有什么小妖精?” 杨昊之心头一跳,陪笑道:“胡说什么呢!镇日在家里闷得慌,我去外头会会官场上的朋友。” 妍玉嗤笑道:“呸!亏你还有脸说什么官场,芝麻粒儿大的小官儿,还是花银子买的,充什么体面。有本事你也学老三,入科考一个回来,那才叫本事!” 这一句说得杨昊之心里犯堵,皱着眉不耐烦道:“行行行,有完没完。” 妍玉道:“怎么?嫌我说得不好听了?哪一句说错了,你说来我听听?” 杨昊之恼怒,刚欲发作,又想起王好姐和新添的孩儿,遂压下火气,走上前揽着妍玉笑道:“咱不说那些生气的。我看看你今天戴的什么戒指,搽的什么粉儿。”说着凑过去,只觉异香扑鼻。 妍玉极喜杨昊之与她亲热,偏又装出厌倦模样,嗔道:“离我远些!” 杨昊之见她娇俏慵懒,一时动情,搂着妍玉道:“我偏就离你近,看看你戴了什么香饼子、香球子,嘴上的胭脂让我吃了罢。”说着要亲嘴,正此时红芍端了茶进来,碰掉了桌上的扇子,“当”一声惊了屋里两人,杨昊之不悦,随手脱了鞋朝红芍扔去,骂道:“没眼色的小蹄子,谁让你进来的!” 红芍吃了一吓,慌忙闪躲,手上的茶也没端稳,热水烫了一手,茗碗也掉在地上摔个粉碎。妍玉呵斥道:“还不滚去拿东西收拾!” 红芍又委屈又恨,含着泪退了出去。片刻拿了抹布进屋收拾,只见屋里静悄悄的,屏风后传来低低的说话声。红芍大着胆子凑过去,透过屏风的缝隙往屋里瞧,只见这二人坐在床上,杨昊之手里拿了一红色的香袋,从内取出一丸药放入口中。妍玉道:“你方才吃的是什么东西?” 杨昊之笑嘻嘻道:“这可是个好东西,胡僧做的药,都叫‘红铅丸’。但只一粒就金枪不倒,让你乖乖求饶。” 妍玉满面通红,啐道:“天还没黑,就不正经,说什么混话!再说还在老太太孝期里呢。” 杨昊之道:“你我不说,谁知道?还不快受用一回。”说着抱着妍玉亲嘴。妍玉半推半就,二人云雨起来。 红芍从屋中退出回到外间,恼一回,怒一回。她随妍玉嫁到杨家,因早有争强的心,同杨昊之眉来眼去传情,终如愿以偿当了通房丫头。杨昊之也同她相好了几日,谁想还没过多久,杨昊之对她就淡了,妍玉看得又紧,不准杨昊之随意沾碰,杨昊之渐渐的把她看成粪土一般。她上有恶主刁难,下无子女傍身,左右无一靠山,连丫头婆子因她素日张狂也不同她交好,如今又失了男主人的宠爱,日子熬得极苦。想到自己当初若一直跟着婉玉,而今在三房定然是另外一番风光,眼见怡人吃穿用度已是小姐的体面,不由又悔又恨,哭了一场。 且说红芍暗暗垂泪,杨昊之和妍玉直到过了晚饭钟点方才收了云雨。妍玉浑身发懒,唤红芍打水进来擦洗。红芍端了水盆进来,眼瞥见杨昊之装胡僧药的香袋就放在床头,不由心生一计,大着胆子偷倒出一粒,又将香袋放好。 妍玉擦洗一番便沉沉睡去,杨昊之嚷饿,披了衣衫到外间用饭。红芍暗道:“真真儿天助我也!合该我与大爷独处,若不借此挽回大爷的心,日后只怕难寻这样的时机。”在灯下见杨昊之俊颜如玉,益发春心荡漾,借着端菜的当儿,将药丸子掰了一半丢到汤碗里,等化得差不多了端上前劝杨昊之多喝一碗汤滋补身体。 杨昊之一口气灌了半碗汤,不多时便觉一股春意上涌,红芍在一旁殷勤伺候,卖弄风情,杨昊之见红芍妩媚,忍耐不住,一把搂着求欢,二人便弄起兴来。红芍乃久旷之人,缠着杨昊之没个餍足,杨昊之早已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方才又与妍玉欢好耗尽心力,此刻勉强应承,正当云情雨意正浓时,忽感一阵晕眩,脸色惨白,捂着胸口直喘粗气。红芍吓了一跳,忙扶杨昊之在外头矮榻上躺下,想去叫人,又怕被人知晓她与杨昊之在孝期里行房,若不叫人,眼见杨昊之连喘不止。正犹豫的当儿,忽有个丫鬟进来,见此景登时大吃一惊,尖声嚷道:“不好了!大爷不好了!”跌跌撞撞跑出去。杨昊之一把拽住红芍,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喉咙里咯咯直想,欲说话又讲不出,眼白一翻,头已歪倒了,口中涎津顺着嘴角淌下来,再探鼻间已没了气。红芍唬得魂不附体,身子一软栽倒在地,惊怕之下嚎啕大哭起来。 妍玉在屋里合着眼睡得正沉,忽有丫鬟慌慌张张跑进来说:“大爷出了事了!”妍玉忙起身,披了衣衫出来,到外头一见杨昊之赤身捰体躺在榻上,又瞧红芍云鬓散乱,袄扣全开,便知做出什么好事,登时气得柳眉倒竖,狠狠打了红芍几下,骂道:“好滛妇,竟敢背着我跟主子发浪!看我不收拾你!”说罢方才转回身看杨昊之,只见歪倒在床上,一丝活气全无,登时大吃一惊,晴天霹雳一般,拼命推搡几下道:“冤家!你快些起来说句话哇!”说着放声大哭起来。 一时间各屋的丫头婆子全围了过来,有年长经事的老嬷嬷上前摸了摸脉门,又掐了人中,探了鼻息,俱个大惊失色,大叫道:“大爷……大爷不中用了!”言罢嚎哭起来,众人跟着一齐大哭,乌压压跪了一地。早有小丫头子往各房送信,柳夫人正在卸妆,听丫鬟送信说大房出了事,因杨峥与杨晟之在外宅书房里头,便打发廊下的小丫头去叫人,自己穿了以上急急忙忙的往大房中来。 进屋一瞧杨昊之裸着躺在床上,面色铁青,瞪着双目,口角涎津横流,魂魄便已唬飞了一半,如同摘了心肝一般,眼前一黑,直挺挺的撅了过去。众人大惊,又是抹胸又是掐人中,柳夫人方才苏醒过来,狠命推了推杨昊之道:“我的儿!莫要吓唬娘,快回个话儿!”旁有丫鬟道:“太太节哀,大爷怕已是不行了……”一语未了,柳夫人便“啪”给一记大耳刮子,指着骂道:“哪儿来的小蹄子,藏了好歹毒的心,要咒我儿死!谁说我儿不行了?快!赶紧去请大夫!金陵城里有名的大夫统统给我请来!若能医好我儿的病,要多少银子随他开口,即便要我的命也省得!”紧接着搂着杨昊之,“呀”一声大哭起来道:“我苦命的儿呀!你喘口气吱个声儿,你如此不是要了我的命么!” 此时杨景之、郑姨娘等也得了信儿,纷纷到了。不一会儿,婉玉让采纤和怡人搀着来,进屋往榻上瞧了一眼便连忙退了出来,只在外间寻了地方坐着。郑姨娘见婉玉来了,一时去寻茶壶给婉玉倒茶,一时又恐人多挤着婉玉,一时又恐哭声大了惊动胎气,忙忙的催她回去,反倒忙乱上十分。 正闹得没开交处,忽听丫鬟报说:“老爷、三爷来了!”话音未落,杨峥和杨晟之已迈步走进来。妍玉衣衫不整,忙躲进卧室。柳夫人一见杨峥,如同得了珍宝一般,几步上前“噗通”跪在地上,抱着杨峥的腿,哭道:“老爷你来得正好,快快救救咱们的昊儿罢!” 杨峥凑前掀开被子,伸手一摸,胸口已冰凉了,再一看杨昊之死状,心里便明白了八九分,又是痛又是惊又是恨,指着厉声道:“这,这是谁干得好事!还不从实招来!”眼略在屋中一扫,一下便瞧见红芍,走几步上前一脚兜翻在地,骂道:“好奴才!是你害死我儿!” 红芍抖得如筛糠一般,哪里管得了许多,一心想着找陪同拉下水的,大哭着磕头道:“不光我!先前还有大奶奶,若不是大奶奶,也不至于到这一层,今儿大爷下午刚一归家,便跟大奶奶进屋,直到过了饭时还没出来,我不敢叫,又怕人瞧见,一直在外守着,晚饭都热了好几遭……” 妍玉在屋里听得真切,一时又羞又恼,隔着门帘子道:“刁奴,血口喷人!我这两天身上不痛快,下午就躺在屋里睡,外头出什么事我一概不知。”又大声道:“你没脸,害死大爷还拉上我!老爷太太要为我做主呀!”说罢想到杨昊之死,心中惶惶,眼里早已滚出泪珠儿来,嚎啕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道:“我的夫君,你可起来为我说句话儿!我怎么这般命苦哇!” 杨晟之暗道:“大哥既已死了,若里头真与大嫂有干系,追究起来必连累她名誉,伤了同柳家的交情,又何必呢。本就是桩丑事,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为宜。”遂上前对杨峥道:“这还在老太太的孝期里,大嫂是名门小姐出身,怎会做出这等事来!定是那丫头急臊了心,乱攀咬。” 杨峥立时便信了,道:“好个妖精似的东西!我好好的儿子就是让你们勾搭坏的!如今,如今又赔上性命……”说着眼眶就红了,咬牙道:“把她给我捆到外头往死里打!” 红芍见杨峥这番形容,知不比往常,怕是要生生打死她,一时间屎尿齐流,磕头如捣蒜一般,大哭道:“老爷饶命!老爷饶命!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左右早有力壮的婆子上前将红芍拖了出去。 柳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道:“老爷,莫非你也蒙糊了心了?昊儿怎么就死了?今儿早晨还来跟我请安,哄我欢喜来着,快叫大夫来给他治病!” 杨峥长叹一声,泪早已滴下来,哑着声道:“老大已经没了……”言罢真真儿心力交瘁,再发不出一丝声音,而柳夫人早已软倒在杨峥身上,只顾哭,“儿”一声,“肉”一声,哭道:“不孝子,你怎么舍得丢下你娘亲就这么去了!让我跟你爹白发人送黑发人!你让我日后指望哪一个,你可让我怎么活!”哭得肝肠寸断,不管周遭。妍玉与杨昊之仍有几分夫妻情分,又想到自己从此以后便成了寡妇,没个依靠,也在屋内哭得死去活来。一时哭声连成一片,时时传来红芍挨打的哀叫声。 柳夫人哭一回又捶杨峥道:“你先前总嫌弃昊儿,时时逼他,如今他死了,你可称心了!他死了,我也不活了,明儿个安葬了他,我就随他去!”众人又忙上前劝解柳夫人道:“大爷没了,老爷心里何曾好过,太太还是保重身子要紧。”柳夫人伏在杨昊之尸首上,并不听人劝,只是哀哀的哭。 婉玉坐在外头,将屋里的事听个真章,暗道:“杨昊之是咎由自取,天理昭彰,早该有他这一日的报应!只可怜我那珍哥儿,小小年纪又没了父亲庇佑,虽说那个‘爹’只是个摆设,但有总好过没有。”正暗叹着,郑姨娘走进来,脸上掩不住喜色道:“原来昊哥儿真死了!阿弥陀佛,老天长眼,也该我们晟哥儿出头了!”婉玉忙握住郑姨娘的手,看了看四周,嗔道:“姨娘有分寸些,若让人听到怎么得了!” 自上次郑姨娘随婉玉去给梅海泉祝寿以后,郑姨娘便见识了梅家的声势地位,从此便对婉玉心存畏惧,说话也不再像原先那般随便,变得缩手缩脚的,故立时噤声,陪笑道:“我冒失了,冒失了。” 正此时,有婆子进来大声报道:“回禀老爷太太,那滛妇已被打死了!”柳夫人恨道:“打死真便宜了她!把尸体拖出去,莫要脏了我们家的地,让昊儿不得安宁……”又哭起来。 婉玉暗道:“我进屋瞧瞧,出了这样大的事,我不露一面便失了礼数了。”便让人搀着进屋走到柳夫人身边,劝了两句道:“太太还是珍重身体,莫要哭坏了。” 柳夫人正是满腔的愤懑哀怨没出撒,一瞧见婉玉大着肚子,登时勾起心病,指着骂道:“你个丧门的扫把星!自你嫁进来,我们便没得了好儿!怀了孩子克死我们杨家三条人命,先是老太太,又是景哥儿媳妇儿,现在又克死昊儿!你还我儿命来!”哭着便要踢婉玉的肚子。春雨眼明身快,抢到婉玉前头挡着,生生挨了一脚,道:“太太保重,万不可轻率了!”众人先呆了,此刻方才七手八脚上前拦着柳夫人。杨晟之赶紧抢上前将婉玉拉到身后,婉玉吃了一吓,滚下泪来,紧紧抱着肚子,垂头不语。 杨晟之沉着脸道:“太太这话说得不像!大哥是让滛妇治死的,跟我们有什么相干!即便是那和尚说的话,也说是今年内‘添一丁,损三人’,我媳妇儿明年才产育,太太又何必埋怨我们?”转过身拉婉玉道:“屋里太乱,再碰着你,走,我送你回去。”言罢便送婉玉回抱竹轩,路上软言安慰道:“太太这是急红了眼了,你莫要往心里去。” 婉玉道:“我心里明白,你不必安慰我。” 杨晟之道:“你明白怎么刚在屋里还哭了?” 婉玉笑道:“方才吓着了,也是做给人家看的,我不委屈,你怎会心疼送我回来呢。” 杨晟之笑道:“你个机灵鬼儿,待会子先睡罢,我还得回大房那儿去。” 婉玉道:“把珍哥儿送到咱们这儿罢。一来有人陪我睡,二来今儿晚上乱糟糟的,也没个人顾他。”杨晟之答应着去了。不在话下。 当下杨昊之的丧事也紧着操办起来。杨峥犯了头痛的旧疾;柳夫人病倒在床,已不能起身;妍玉镇日里只顾哭天抹泪;杨景之又是指望不上的,故家里内外全靠杨晟之一人承担。婉玉恐他太过劳苦,少不得将家内的事业承担起来,兼顾操持杨昊之的丧事。幸而杨氏家族里有几房跟他们交好的妯娌过来帮忙,方不至忙乱。 一切准备妥当,但出殡那天却生了是非。原来那王好姐在家中一心盼着杨昊之能接他们母子进府,等来等去却接着得知杨昊之已命丧黄泉了。王好姐只觉一生的心血就付之东流,浑身瘫软,捶胸顿足哭了一场。又瞧见襁褓里的孩儿嗷嗷待哺,少不得擦干眼泪重新计较。出殡那天披麻戴孝,抱了孩儿到杨家去,冲上前要拦棺材车马,又哭又闹。 杨晟之忙出面劝解,听王好姐说孩子是杨昊之的,口口声声说柳夫人知道此事,又取出许多件信物来。杨晟之只得将打发人回府禀明实情,柳夫人听说王好姐生个男婴,登时破口骂道:“我还道是三房媳妇儿,原来是她生的种害死了昊儿!讨债讨命来的冤孽,快打走罢!认他做甚!”杨晟之听柳夫人如此说,心里便有了数,揭开襁褓一瞧,只见那男婴面色发暗,病恹恹的,哭声跟小猫叫一般,知天生带病气,对王好姐道:“太太不肯认,我们也没法,每个月杨家自会打发人去送些米面钱银,若再闹恐怕也没你的好处。等日子久了,太太的气消了,兴许还有转机。”说着摸出十两银子递与王好姐道:“你先回去罢,这孩儿身体孱弱,再折腾怕要再闹出病来。”王好姐只得含着泪收下银子走了。 偏生这件事传到妍玉耳朵里。妍玉本因杨昊之撒手人寰伤心欲绝,忽听闻杨昊之竟在外头养了外室,如今孩子都生了,不由勃然大怒,伤心尽成了粪土,一气之下收拾了包袱行李,当日晚上便乘马车回了娘家,一住下去便没回还。 第五十三回【下】 话说杨昊之丧事已毕,府中人人精疲力竭,杨峥想着如今内宅中的事物无人能管,便命人将杨晟之夫妇唤到跟前,杨晟之见杨峥双颊消瘦干黄,便道:“父亲身上不好,还不多歇歇,家里内外有我,不必操心。” 杨峥摇了摇头道:“我怎能不操心?如今咱们家上下也不像过的,你母亲病倒了,老大媳妇回娘家,老二媳妇没了,你媳妇又怀了身孕,家里头不成体统。我这段日子冷眼瞧着,你媳妇儿是一把好手,思来想去,还是她料理家中大小事务最相宜。” 杨晟之道:“媳妇儿的身子一天比一天重,她脸面又薄,只怕做不好平白落人褒贬。” 杨峥道:“家中实在是无人可用了,只好委屈辛苦她一段时日,我并非不明理的人,若她行事有凭有据,我自会给她撑腰。” 杨晟之不说话,只用眼看着婉玉。婉玉心道:“家里正值无人,是收权回来的好时机。何况话说到这个份上,不答应也要答应了。”便笑道:“公爹器重我,我也自当尽心尽力。” 杨峥知婉玉允了,面上露出欣慰之色,对婉玉道:“你行事稳重,家里的事交给你也放心,你母亲如今病着,你拿不准的事不必问她,直接来问我。这些日子要辛苦你了。”婉玉连称不敢,同杨晟之陪杨峥又说了一回话,方才出去了。 一时回了抱竹轩,杨晟之问道:“你怎么应下来了?先前你勉力撑了一段时日,不是同我说家里账目乱得很,大哥大嫂胡乱往账上支银子,又有下人偷东西,物什一概对不上么,还有不服管的,偷懒的,家里松松垮垮的不成样子,你如今身子越来越重,何必染这一水!” 婉玉笑道:“我心里有数,知道能料理才答应的。你不是想掌家业?不如就趁如今太太病着,把内宅里的人事理顺了,省得日后蹦出几个刺儿头没白的恶心。” 杨晟之道:“你日后不想干了只管同我说,别硬撑着,大不了咱们俩一同回京城去。”婉玉摇头,只是笑。 当下府中人人得了消息,知婉玉已被杨峥委派管家理事,有人拍手庆贺道:“三奶奶是尊菩萨,同谁说话儿都和风细雨的,对老妈妈们更一百个客气,她如今来了,咱们日子可不算难过。”又有人道:“我看不像,你忘了碧霜那几个进了三房,当天下午就给撵出去的事儿?只怕不好对付。”又有道:“年纪轻轻的,还生得像花儿一样娇嫩,只怕让几个老油条算计了去。” 第二日,婉玉端坐房中,命怡人把早已订造好的花名册拿出来点名,又将登记库房物品的名册拿出来一一对照,因东西对不上名册,便将掌管库房的陈嬷嬷点到跟前,问道:“东西为何对不上?” 陈嬷嬷是柳夫人身边的老人儿,倚老卖老,欺负婉玉年轻面嫩,敷衍道:“老太太的丧事、二奶奶的丧事、还有大爷丧事,这些天里人多手杂,怕是遗失了。” 婉玉问道:“每日不是都清点东西?遗失了怎么不报上来?” 陈嬷嬷道:“一来事多忙乱,给忘了。二来我年岁也大,太太让我管库房就是怜恤我,不让平日里太过劳累。我今儿还想同三奶奶提提,让拨两个年轻伶俐的丫头到我那里帮上一帮。” 婉玉冷笑道:“我还没问你,你倒给我开起方子来了。你是主子,我是主子?既已年岁大了,那库房的事日后也不必管了,省得累坏您的身子,我也难向太太交代!你干不得,自然有干得的,杨府里最不缺人!”沉着脸道:“来人,给我核对丢了多少东西,折算成银两从她例银里扣!陈嬷嬷办事不利,再革她三个月的银米,送她回家养老去罢!本是要打板子的,看在太太面上,体恤她年老,板子就不必挨了!”又高喝道:“魏全力家的进来!” 立时有个年轻的媳妇从外走进来道:“三奶奶有何吩咐?” 婉玉道:“从今儿起,你去管库房,丢一样儿东西为你是问!”魏全力家的立刻领了差事去了。 陈嬷嬷顿时呆了,缓过神来方知自己惹了大祸丢了清闲差事,心中后悔不迭,见婉玉容色肃杀,刚提了胆子要求情,左右早来人将她带了下去。 婉玉又高声道:“如今我说的话就是‘军令如山’,有不按照规矩办的,我不管她有多大体面,一律从严查办!”众人见婉玉如此,方知道厉害,一个个瞠目结舌,暗道这三奶奶原不是菩萨,竟是个阎王。顿时不敢再偷懒懈怠,打醒了十二万分精神应对。不在话下。 这一日,婉玉坐在房中理事,春雨走进来,见婉玉埋头正忙,不敢打扰,立在一旁。直到看婉玉抬脖子要茶喝,方笑道:“三奶奶辛劳了,今天庄子上孝敬太太几篮子当令果子,我给奶奶挑了一篮子,尝尝鲜。” 婉玉笑道:“难为你费心。”命怡人把篮子收了,特特嘱咐道:“洗几个给珍哥儿吃。”看着春雨问道:“太太今日身上好些了?” 春雨压低声音道:“还是那个模样,病歪歪的,时不时嘴里还胡言乱语,瞧着不像是正常的症候。” 婉玉皱眉道:“大夫来看怎么说?” 春雨道:“大夫说是忧思过重,有些癔症的征兆。这几日吃药就跟喝汤似的,也总不见好。”瞧着婉玉的神色,低声道:“太太病了,春露在房里愈发横行起来,我也觉着自己熬不到头了,还求奶奶救我。” 婉玉微微笑道:“要我怎么救?” 春雨含笑道:“奶奶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是,还不知是什么意思?” 婉玉看了春雨一眼,朝左右看看,见周遭无人,方低声道:“你什么意思我怎么不知道?你跟春露是死对头,非要把她弄走才有你出头之日。这两天我也拿捏这档子事儿,甭说你同我有交情,即便没有交情,就冲你那一日在太太跟前替我挨了一脚,我也该替你出这个头。只是她精明得紧,没有一丝把柄落在我手里,不好就这么发落她。” 春雨道:“有您这句话就成了!”说罢掏出一本名册道:“我手里捏着春露的短儿呢,她偷太太的东西出去卖,我这儿都记着。” 婉玉拿手里翻了翻道:“绝对坐得实?” 春雨道:“拿我这条命担保。” 婉玉将名册收了,道:“你回去罢,我知道了。”言毕叫人去请春露。 春露是个极伶俐的人,自杨昊之一死就知自己的靠山倒了,只求多捞些银子出府后好有一番体面,听说婉玉传她过去便知凶多吉少。待婉玉将名册拿出来,春露大呼冤枉道:“还请奶奶明察秋毫!有小人栽赃陷害,我在府里也无立足之地,我愿即刻出府,以证清白!” 婉玉暗道:“想必是榨够了银子,想抹嘴溜了。”春露见婉玉沉吟不语,心里七上八下,又忙道:“家里也早给我说妥了一门亲,正是咱们府里的家奴,我回去成家立业,在庄子上住,永不会来了。” 婉玉方才道:“如此你便收拾东西去罢。”又吩咐怡人道:“去告诉太太房里管事的丫鬟,春露收拾行李,瞧瞧她有没有私藏太太房里的东西。” 春雨这厢得了令,在她手下一查,春露的首饰衣裳小大物件一大半都成了太太的。春露敢怒不敢言,唯恐闹起来将她以前做的事全翻检?br /gt; 花间一梦第41部分阅读 欲望文 花间一梦第42部分阅读 花间一梦 作者:肉书屋 花间一梦第42部分阅读 检出来,只得忍气吞声,将积攒了多年的金银首饰留了下来,又去向柳夫人磕头。柳夫人早已病得不知东南西北,春露含着泪磕了三个头,凄惶惶的出了府。不在话下。 且说自婉玉当家,柳夫人、妍玉、柯颖鸾安插的亲信大半都已洗刷殆尽,府里一派新气象。王好姐又来找过几次,均被门子打了回去。王好姐见杨家每月都送米面银子来,自己带着儿子也可度日,便渐渐绝了进杨家的心。又过了两个月,梅书达在京迎娶李秀微进门。一时也相安无事。到了转年五月,婉玉诞下一子,取名杨林瑜,杨晟之喜之不尽。杨家难得有了这样的喜事,待孩子满月,府里摆了几桌酒宴,又请戏班子唱上三天才罢。吴夫人和紫萱往梅家来探望了好几遭,等婉玉出了月子,紫萱便与她说:“上次我去柳家探望姐姐的时候,听姐姐说柳世伯还问起你如今的光景,听话音儿很是惦念。” 婉玉一怔,心说:“在柳家时日短,回了自己家竟把柳家给忘了,当日柳伯父对我多有庇护,理应报答,我又曾答应姝玉要替她照看周姨娘。”口中道:“我这就派人送帖子,明儿个一早就跟夫君一道,去柳家瞧瞧。” 紫萱拍手笑道:“正是我的意思,明儿我同你们一起去。” 第二日便去了柳家。柳寿峰在外办差,特留下口信要婉玉等中午留下吃饭,孙夫人一早也出去串门子。婉玉同紫萱扑了个空,紫菱却极殷勤,将二人让到自己房里,招待备至。柳禛同杨晟之在外喝茶闲话。 婉玉见紫菱身量胖了一圈,小腹微凸,便笑道:“恭喜姐姐又有身子了。” 紫菱笑道:“只盼着这次再生个哥儿。” 紫萱撇嘴道:“生个哥儿又怎样?你那个不省事的婆婆,照样一天到晚跟你横挑鼻子竖挑眼。让她认便宜去,要是我进了她家门,早晚把她气死。” 紫菱道:“还用得着你?老爷的爱妾韩姨娘生了个儿子,这就将要把她气死了。后来柯珲进了大牢,娟玉跑回家央告老爷使银子救人,太太头发白了一半。再后来杨昊之死了,妍玉回娘家直住到现在,太太想起来就哭一回,这一年多的时间,老了十来岁的光景,早已没心思挑我错处了。” 婉玉问道:“妍玉如今可好?” 紫菱道:“刚回府前那几天每日都哭天抢地的,折腾府里不得安宁,后来渐渐好了,不停嘴的要这要那,老爷左瞧右瞧的看她不顺眼,说她在杨家添了一身的毛病,见了她的影儿都要训斥几句,妍玉便整日日躲自己院儿里不出来。老爷给她物色了一门亲事,家境寻常些,但也是书香门第。为人极忠厚正派,同妍玉年岁也相当,容貌端正。只是妍玉嫌弃他并非名门出身,长相也不出挑,并不十分愿意。可我听说,老爷已悄悄把亲事订下了,只等年底操办。” 婉玉叹道:“妍玉年轻,也该再走一步。只盼这一回能修成个正果,先前她嫁杨昊之,实是害了她。” 紫菱道:“她这次回来,我也觉着她好似变了个人,但愿日后能改好了罢。” 紫萱笑嘻嘻道:“你们唉声叹气的做什么,只要咱们几个好好的不就成了,旁人的事咱们想管也插不上手。” 紫菱道:“说得是。我倒听说娟玉那头有好事,柯珲从大牢里放出来,吃喝嫖赌的行径居然没了,规规矩矩拿了银子做正经生意,待娟玉也比往日好了,他关在大牢里这些时日,素日里的那些个相好躲得一干二净,唯有娟玉耗尽心力搭救他,嫁妆都卖干净了,柯珲也算有良心的人,说再不好好待自个儿老婆就不配当人了。” 婉玉道:“阿弥陀佛,真真儿是好事一件。娟玉厚道实诚,也该她熬出来了。” 紫菱问婉玉道:“你婆婆身子好些了?” 婉玉道:“还是老样子,明白一阵糊涂一阵的,也不大记事了。请了好些大夫看,银子花得跟流水似的,总也不好。” 正说着,只听丫鬟报道:“太太回来了。”婉玉忙到孙夫人房里拜见,只见孙夫人容颜苍老了许多,鬓角全是白发,一见便知过得极不顺心。孙夫人见婉玉满面红光,又听说她夫妻恩爱,还添了个儿子,再想到妍玉如今光景,心中又嫉妒又恼恨,暗道:“那贱人生的孽种怎能过得强过我的女儿!”口中酸道:“我姑爷一死,你倒得意了,当了杨府的家,否则杨老三庶出,哪能轮的上你。” 婉玉暗叹道:“孙氏还是看不开。”懒于口舌之争,低眉顺眼道:“伯母说得是。” 孙夫人道:“其实我们家妍丫头离了杨家是件大好事,她模样好,性子好,又聪明又会说话儿,合该配个更高的门第。前些天还有镇国公的外甥托人来打听,他们家可是沾了皇亲国戚的。” 婉玉只微微含笑,并不说话。孙夫人只觉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见婉玉笑模笑样的,仿佛早已看透了似的,反倒尴尬起来。 幸而此刻柳寿峰回来了,婉玉行了晚辈之礼。柳寿峰将婉玉从上到下细细打量,目光里隐含泪光,欣慰道:“我们婉儿长大了,听说前些日子还添了孩儿,我委实欢喜得很……” 婉玉心里一暖,道:“早该过来探望,只是家里接二连三的白事,不宜出门,便耽搁下来了。如今孩子还太小,等再大些了,定抱来给伯父看看。” 柳寿峰捻须笑道:“这自然,一定要抱来。”命人取来一套赤金的手脚镯和璎珞长命锁相赠。 婉玉道谢不止,道:“这次来没带什么像样的礼物,只有一件物儿稀奇,前阵子当铺上收来一只古瓶,画的四爱图,听说是前朝宫里流出的。我夫君想着是伯父才配得上的东西,特意留下了。”说罢命人将瓷瓶取出来。 柳寿峰接过一瞧,只见瓷瓶上的四爱图乃是林和靖爱梅,陶渊明爱菊,周敦颐爱莲,王羲之爱兰,用色淡雅,极其精致,迎合他风流清雅之好,心中不由欢喜,对婉玉嘘寒问暖,细细问了平日起居饮食,婆家人待她可好,夫君待她可好等语。婉玉一一答了。 柳寿峰又把杨晟之唤进来说话。婉玉见无事便退了下去,悄悄绕到周姨娘的住处,见周姨娘正坐在炕上做针线,便走进去笑道:“姨娘可安好?” 周姨娘一怔,抬头见婉玉来了,忙不迭的让座,又打发小丫头子沏茶。婉玉握了周姨娘的手道:“姨娘不用忙。”说着坐在炕沿上,口中一长一短问起周姨娘和柳祥饮食起居,周姨娘答了,又得知婉玉生了一子,说了许多吉祥的话儿。二人攀谈了一回,婉玉便从怀里掏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出来,塞到周姨娘手中道:“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只有些银子,给祥哥儿买文房四宝,也算我的一点心意。” 周姨娘连忙推辞道:“这可使不得!” 婉玉道:“姨娘收下罢,我曾答应过姝姐儿,日后替她多照拂姨娘。” 周姨娘听婉玉提到姝玉,眼眶立时红了,哽咽道:“我那命苦的傻女儿,不听我的劝,硬生生折了自己小命,如若当年不进宫,这会儿也该成亲生子了” 婉玉劝道:“姨娘莫要太过伤悲,为了祥哥儿也要爱惜自个儿身子,若有为难的事,也只管打发人上杨家找我。”款款说了一回方才走了。 婉玉和杨晟之在柳家用了午饭便归家,杨晟之午睡醒来见婉玉不在身边,走到碧纱橱一瞧,只见碧纱橱里头睡着珍哥儿,外头躺着瑜哥儿,婉玉倒在最外头,一手撑着头,一手轻轻拍着孩子。 杨晟之挨在婉玉身边坐下来,看着儿子莹白丰润的小脸儿道:“这小子能吃能睡,嚎得声儿比打雷还响,这才几个月,长了这么多肉。”见婉玉不吭声,只一脸温情看着两个孩儿,便推了她一下,轻声问道:“想什么呢?” 婉玉道:“没想什么,就是觉着知足。”扭过脸儿看着杨晟之笑道:“在柳家的时候看见他们家池子里的莲花冒出花苞了,想来咱们在京城的家里,莲花也快开了。” 杨晟之伸手把婉玉拉到怀里,道:“这园子里的莲花也快开了,待会子咱们俩就瞧瞧去。” 此时从茜纱窗吹来一阵微风,竹叶沙沙作响,窗台上摆着一盆茉莉,暗暗送来一脉香。婉玉仰起脸,杨晟之眼眸温柔正含笑看着她,婉玉与他相望片刻不由微笑起来,只觉人生至此,已别无所求。 (完)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到这里全部完结,真是长长的出一口气,终于搞定了!_ 后有空章,为不要钱的番外,1月21日会更新上,答谢各位看官,另定制印刷也在1月21日正式开始,内附精美插图,呵呵,非常精美哟~请多关注~ 花间一梦第42部分阅读 欲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