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女 完》 皇女 完第1部分阅读 皇女 完 作者:肉书屋 皇女 完第1部分阅读 《皇女》作者:古蓝梦【完结+番外】 【01】古道劫杀 黎明,一日之中最黑暗的时刻。 一簇亮丽的烟火突然拔地而起,带着凄厉的嘶鸣声划破宁静的夜色,最后在天空的最高点轰然炸开,火花四射的瞬间隐约映出下面凌阳行宫宏伟壮丽的轮廓,但只是隐隐一闪,天地间的一切便都再次归于黑暗的掌控。 我孤身站在离城一里之外的一处矮坡上,墨染的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偶尔一缕发丝散乱的垂下来,抚在面上都全然不觉,就只是木然的站着,任偶尔滑过的风带着湿漉漉的水汽扑在衣襟上,染自己满身的潮湿。 杜明楠从身后灌木的暗影里走出来,神色凝重的盯着远处行宫的方向,“行宫那边好像有打斗声,动手吗?” 凌阳行宫建在远离大郓城的漓水边上,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又因为得益于地理位置和地势上的双重优势,冬暖夏凉,气候好到无可挑剔。 史料记载这座行宫始建于嘉和四年,历时十二载,正式竣工已经是我六岁那年的初夏,是专供南野皇室夏日避暑冬日御寒之用的,而我—— 亦是有足足三年的时间不曾涉足这里,眼下虽然夜色弥漫,它的样子与我却是历历在目,只是曾经的笑语欢颜,如今都是讽刺至极。 杜明楠见我不说话,又往前走了一步,他叫我,“影子?” 影子?是了,影子便是我的代号,亦是我现时的名。 昔日里南野王朝最尊贵的女子,万千荣宠,是被嘉和帝捧在手心里疼惜了整整一十七年,富贵逆天的南康长公主。 我父皇一生无子,就因为他曾立下一道“得吾女者得天下”的圣旨,所以他百年之后,我一朝为后,仍是这座王朝里命运不衰的后宫第一人。 可曾几何时,有血有肉真实存在过的我,如今就只剩下这一个见不得人的影子呵—— 我心里冷冷一笑,果断的伸手制止他。 “不急。” “可是——”杜明楠有些焦躁,就连身后原本寂寥无声的灌木丛中都隐约现出一星半点蠢蠢欲动的杂乱呼吸声,“我们不知道来人的底细,万一南野王有什么闪失,只怕无法向主上交代。” “你太小瞧他了,”我轻轻的牵动嘴角,低头把玩着手里马鞭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他若这么容易会死,主上也犯不着差你我前来了。” 杜明楠还想说什么,远处却是突然平地而起一阵沉闷的摩擦声。 远处紧闭的行宫大门应声而开,我能明显的感觉到身边杜明楠身上肌肉绷紧的气息,也是不由的敛了眸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地平线上有些许微光透出来,一辆构造甚是奢华的大型马车就映着这微弱的光线从行宫内快速的奔跑出来,外表虽然华丽异常,一眼看去却显出几分狼狈,俨然一副逃命的架势。 莫不是我高估了他,此情此景之下,他竟会讲究起排场做派来了。 皇帝,这果真是个了不起的头衔呵,当年,为了得到它,他已然是耍尽手段,现如今,为了这份面子排场他竟是连生死也不顾了。 我心里想着,不禁哑然失笑。 许是头一次见着我笑,杜明楠明显的愣了一愣,就在他神情恍惚的一瞬,行宫内已经有火光蔓延,不消片刻,就有不同装束的两方人马杀将着由尚来不及关闭的行宫大门里追出来,兵器的碰撞声此起彼伏。 对于这座行宫的构造和守卫部署我都了若指掌,这座行宫环山抱水本来就是天险之相,又因了这十几年的太平盛世,为了不打扰皇族的日常生活,行宫里只有区区几百人不到的守卫,大部分的守军都驻守在二十里外一处名唤七绝峡的峡口,那里是逼近凌阳行宫的必经之路,他们以为只要严密坚守住那里,这座行宫就是安全的,却全然忘了,源源不断的漓江水和行宫背后那道壁立千仞的天险屏障都不是密闭的牢笼,它挡不住一个狂妄王者染指天下的野心,更挡不住我心中翻卷燃烧的仇恨。 “追,绝不能放他离开。”平日里养尊处优的皇家禁卫军被逼迫的节节败退,刺客中有人声势浩大的嚷了一嗓子。 “不能再等了。”杜明楠见状,终于按耐不住,回头冲身后风平浪静的灌木丛扬手厉声道,“马上行动,力保南野王安全,绝不能让他们得手。” 说话间,他已经提剑在手,第一个纵身向着行宫门口混战的人群奔去,灌木丛中埋伏半宿的影卫紧随其后,二十多道黑色人影,形如鬼魅,蜂拥而上。 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身手一流,应变能力一流,足够的沉着冷静,冷血的程度更是首屈一指,换而言之,他们不仅仅是杀手,更确切的说是死士,一生一世只对一人效忠,并且惟命是从,视任务为生命,在对别人残忍的同时,更对自己无情,他们统统不怕死。 如我所料,前方原本胜负已分的战场因为这一群杀人机器的介入登时变了局势,风云又起。 不过杜明楠虽然带人截住了大部分的刺客,但是由于对方出动的人数太过庞大,那一辆急速奔走的马车还是很快被追堵上去的刺客拦了下来。 见血封侯,拉车的马匹猝死,轰然倒地的同时车厢一头便是重重撞在地上,尘土飞扬间,车厢里的人仍是纹丝未动,倒是晴天霹雳传出一声女子惊惧的惨叫声。 因为刀光剑影中这一个女声响的太过突兀,我脑中突然没来由的空白了一下,胸口被浓厚的血腥味一压,呼吸也跟着恍惚了一下。 然后下一刻,等我回过神来,车上那人已经暴露在微凉的空气里—— 身形颀长,俊逸无双。 骆无殇! 就是这个人,这个身影,从十三岁那一年的初遇开始,我恋了他足足五载,还记得十七岁嫁他为妻的繁华,却不曾想,我那么小心翼翼守护的幸福,我们之间夫妻的情分竟会薄弱到撑不过半载光阴便是梦碎断肠。 我冷冷的看着他俯身去将那车上女子扶了下来,身边到处都是劫杀他们的刺客,可是他牵着她的手,十指相扣抓的是那般牢靠,隔着遥远的距离,我甚至能清楚的看到他此时拧紧的眉头,那个柔情万种的眼神,我放在记忆的最深处藏了整整三年,这一生一世都忘不了。 那是个很晴朗的日子,我尾随他去了东郊皇陵,彼时他蹲在那座坟茔前轻抚那方冷碑时的神情与这一刻如出一辙。 “天下很大,天涯很远,当我终于有能力站在这里的时候,你却已经不在我身边,如梦,这到底又算是谁的过错呢?”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我不曾经历过的柔情,那情却为爱而苦,为恨而显得艰涩。 是了,他爱的人叫如梦,许如梦,一个心比天高却不失妖娆的绝色女子,亦是我父皇宠爱的妃子。 万千宠爱,万千荣宠,之前我一直都不明白,她那样的女子笑起来的样子何故会让人觉出几分落寞的心疼。 他们相爱,却分开,所以将这一切归咎于我父皇,而我,不过是个甘于入局受人摆布的傻瓜,仅此而已再无其他。 我估算不出那一刻自己心里的温度到底有多凉,只在他察觉转身的一瞬,哭着跑开。 那一天,我风平浪静的过了一十八载的人生彻底颠覆,所有的黑暗阴霾瞬间笼罩,我心如死灰。 半年后,我跪在他面前,昔日里的天之骄女再无半分往日的荣光。 “潼潼,现在朕什么都不想与你计较,拿掉这个孩子,你还是朕的皇后。”他的声音决绝淡漠,那张面孔上毫不做作的冷漠仍是让我沉迷至深。 我瘫坐在地上,颤抖着指尖护住已经无法掩藏的腹部,凄涩的冷笑一声高过一声,盖过心底的苍凉,“你是容不下他还是容不下我?” 他不肯说话,其实这样的话何须多言,这天底下没有一个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妻子生下别人的孩子,更何况—— 这一句“不爱”,让我如何甘于承认? 是的,我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不是他的,那日从皇陵出走的路上,我出了意外,可笑的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孩子的父亲是谁,我痛恨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可是作为母亲,我能怎样? 我在那座荒凉的苦寒寺躲了整整半年,却躲不过这悠悠众口,天下的指责。 我是南野王朝的皇后,这一条不贞的罪名早就足以让我死上千次百次,我百口莫辩,此时此刻,我只是该死,他赦我是仁慈,我该感恩,而再没有人记得他是怎样坐上这个皇位的。 “好!”我踉跄着起身,端起桌上那碗已经凉透了堕胎药,荒凉的笑,“今生,你我夫妻的情分就止于此,若有来世,我会恨你。” 我转身,却没有再流泪,带着身后大片殷红的血迹从后山崖上纵下的那一瞬,我知道,我爱他的“今生”已结,却不曾想,这一个被自己横加诅咒的“来世”竟是来的如此之快。 收拾了散乱的思绪,我转身解下拴在旁边树上的一匹马,毫不拖泥带水的翻身上马,却不想才行了几步,杜明楠已经抽身回来,一个迅捷的闪身,已经将马缰抓在手里,硬生生的将我拦下。 “影子!”他只唤了我一声,便又无话可说似的闭了嘴。 我高居马上,静默的俯视他。 夜的暗色虽然已经开始慢慢消散,但是隔着这样的距离,我们仍是不足以窥透对方的目光。 两个人各自面无表情的对望片刻,杜明楠终于忍不住避开目光,略有些牵强道,“对方的实力似乎不如想象中的强,他们应付的来。” “这是主上交给我的任务,我要亲自去做。”我说,然后果断的绕开他,扬鞭迎了上去。 【02】故人归来 天已明,金色的阳光漫天洒下,灿烂的仿似要将人灼伤,座下野马奔驰,激起身后大片的烟尘,我压低身形,双脚发力勾住马鞍,将整个人斜挂在马背一侧,单手控弓,反手从拴在马背的箭囊里取出三支啐了毒的羽箭。 三支响箭破空而出,短暂的轨迹烙下的是三个生命终结时最惊艳的瞬间。 我利落的翻身下马,眼前那人与人搏杀时急促的呼吸声已经隐约可闻。 他的剑与我的箭一样有着天生嗜血的本性,他杀人的手法亦是干净利落,每一剑挥下都带着杀伐的决心。 杀红了眼的歹人潮水般涌上来一片又跟着倒下去一片,如此生生不息的循环已经将他的体力拖到极致,而偏偏,他的左手还毫不松懈的捏着身后那女子颤抖的苍白指尖。 迎刃而下的刀锋,他挡;破空而来的暗箭,他收;他护着她的画面是那么的刺眼,就像是一个可以让我一口气笑死的笑话一样。 因为我突然想起,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的握过我的手,只是那时掌心里的温度都已经被谎言渡化,现在想来只剩留在心里的一把火。 片刻的功夫,行宫里又一批刺客冲破守卫的阻挠追了出来,他们审时度势,在门前顿了一顿便直接绕开杜明楠的狙击,往马车倒地的方向奔来。 经过方才的一番恶战,之前追随马车出来的侍卫已经所剩无几。 其实在我所见的人当中骆无殇的身手已经算一流,但凭他一己之力却还要在生死一线间护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的周全,这本身就是一个致命的漏洞。 那些刺客也是相当的机敏,很快就发现了这个漏洞。 突然的,一个刺客的弯刀直接错过他由那女子身侧横劈下来,他本能的想要拉她闪开已然不及,情急之下他便是一脚踹开眼前正与之纠缠的刺客,一个闪身将那女子紧扣在怀里,就那么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将那把弯刀迎下。 杀手下的都是致命的狠招,那把锋利的弯刀重重劈上他的左肩,利刃拉开血肉,撞击骨骼,发出迟钝的摩擦声。 重创之下,他身子不稳,那刺客手上用力一压,便听他闷哼一声,左腿弯曲重重的跪在了地上。 “啊——”被他护在怀里的女子惊慌失措的惨叫,我跟着亦是一时愣住。 杜明楠追上来,毫不犹豫的将一个逼近我身的刺客拦腰斩成两截,男人上半身落地的同时,鲜血迸射,略微泛黑的血刚好溅了几滴在我脸上。 新鲜血液的味道有点浓烈,我胃里有些不适,却也懒得去擦,神情恍惚间已经取下随身携带的强弩,两支箭,一支咬在齿间,一支卡进弩上凹槽。 此刻,我就站在骆无殇身后不足二十米的地方,我与他如此接近,只这一箭就可以将他从背后洞穿。 这样想着,我一寸一寸,慢慢松开控箭的手。 犀利的箭头带着丝丝冷风贴着他领口的皮肤划过去,一缕青丝四散飘零。 满弦,绝杀。 凝满杀气的弩箭带着强大的戾气,从一个黑衣人的喉部贯穿,带着一条明亮的血线直钉入后面另一个黑衣人的胸膛之中。 两个人一前一后轰然倒地,殷红的血洒在他明黄的缎子靴面上,别样的红艳。 骆无殇愣了一愣,以剑支撑没有让自己倒下去,然后一寸一寸缓缓回头,就在两个人四目交接的一瞬间,我顺利的看到他瞳孔无限放大时脸上滑稽的表情。 然后,我冷然的牵动嘴角,取下刁于齿间的另一支箭,缓缓扣在弩上—— 这一次,箭尖所指——是他的眉心。 他就那么半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看着我,那个姿势乍一看去像是在乞求我的宽恕。 “小心,不要。”他身边的女子惊魂甫定的回头,只当我是要对他不利的刺客,奋不顾身的扑过去护在他跟前,我这才发现,华服包裹之下她的腹部已经隆起了一个相当明显的弧度。 原来他拼死维护的不仅仅是这个女人,还有—— 他们的孩子。 呵,多可笑啊,在那么无情的扼杀了我的孩子之后,他怎么就能这么心安理得的享用着从我父皇那里窃取来的荣华富贵与别的女人缠绵欢好恩爱生子? 心口的位置似是被什么重重一击,几乎是毫无意识的,我手下徐徐发力将那弩上机关一寸一寸的扣满。 杜明楠发现我意图,但是此时他正被三个刺客夹攻完全脱不开身,情急之下惊惧的叫我,“影子!” 我听见了他的声音,可是我停止不了。 眼前那人的目光正死死的盯着我,不闪也不躲,我胸中翻江倒海涌上来的恨意凝聚指尖,脊背上迅速爬满涔涔冷汗。 最后,几乎是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我决绝的放开了弓弩上控力的机关。 我的箭再次破空而出,满含杀气的箭锋穿透空气发出凄厉的鸣叫声,却只是撞裂他头顶束发的金冠,由他后面正举剑向他刺来的黑衣人胸口贯穿,没入远处的泥沙中。 身后那刺客胸中的热血喷洒出来,溅在他的脸上身上,将他眼中变幻莫测的色彩统统盖住。 他仍是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头上金冠脱落,墨发散下来,随着漓江上过往的风舞出一片张狂。 杜明楠解决了那三个刺客马上飞身闪到我面前,惊魂甫定的按下我的肩膀,如释重负的大口喘气,“影子!” 我没有理会他,转身由马背上取下两柄双刀提在手中。 之前的两拨刺客已经被解决的差不多了,行宫门口马上又有大批新的杀手涌现,影卫已经纷纷退回我和杜明楠身边等待下一步的命令。 “杀!” 我看着那人的眼睛冷冷的扫了一眼,嘴角缓缓勾勒出一个冷酷的弧度,竖手为刀平静的挥下,然后拔刀出鞘第一个纵身迎了上去。 杜明楠一直紧随身边护着我,马车那边,那人也是不顾肩上伤势,强撑着全力迎敌。 想来是对这次的刺杀任务存了必得之心,对方一共出动七十二名精锐杀手分前后四拨全力狙杀。 大家的实力不过是伯仲之间,就算是有行宫里那些酒囊饭袋的禁卫军助阵,区区二十四名影卫也不可能以这样悬殊的差距逆转乾坤,后来杜明楠不得不暗信调动了后方负责接应的人马前来增援才勉强将刺客全部击退,而他自己的背上也是挨了一刀被划开一条很长的口子。 这一场激战持续了差不多两个时辰,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尸横遍野,地面上的泥土都隐隐泛着血色,空气里是一股浓厚的血腥味。 杜明楠忽略了自己的伤势提着剑一步一步走到我身后,四下扫视一圈拧眉道,“半数以上的刺客已经伏诛,回头我让人搜集一下此处留下的线索,看能不能查出是何人所为。” “嗯!”我点头,将染血的刀刃在脚边一个黑衣人的尸体上擦了擦,收刀入鞘,不经意间回头,目光却是再次与骆无殇相遇。 他差不多还是站在原来的位置上,右手提剑静立风中,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庞上脸色异常的苍白,经过方才的一番激战他左肩的伤处已经漫开大片的血迹,将龙袍上的半片前襟都染红了。 守在他身旁的女子紧张的拿帕子为他护住伤口止血他都无动于衷,就只是站在那里目光片刻不离的看着我。 我知道,对于我的死而复生他有太多的疑虑和困惑,甚至也可能是恐惧,可是我并不打算成全他。 四目交接的一瞬间我也只是轻描淡写的扫了他一眼,然后转头对旁边的杜明楠使了个眼色,“此地不宜久留,马上准备车马护送南野王一行往前面的驿馆休息。” “放心吧,我会安排。”杜明楠道,说着便招呼旁边的影卫过来吩咐了两句才又转向我,“那这里怎么办?” 我抬眸粗略的四下扫视一圈,除去凌阳行宫里死伤的那些侍卫不计,光是方才的刺客就留下了将近五十具尸首,而我跟杜明楠带来的四十八名影卫也是死伤过半,一眼看去,眼前的留下的根本不像是暗杀现场,倒像是两军交锋搏杀之后的战场。 “自己人的尸首就地掩埋,其余的全部抛到江里。”我说,然后径自转身往远处的马匹走去,刚一转身便听到骆无殇因为体力不支身体轰然倒地的声音。 “骆大哥?无殇!”身后传来女子惊惶失措的哭喊声,我顿觉心烦意乱,头也不回的大步往前走。 太阳完全升了起来,明亮的光线漫天撒下,涤净糜烂的夜色,汩汩涌动的漓江水将大地上杀戮的味道一并卷走。 杜明楠吩咐人手将他们安顿好,马上快跑两步由后面追上来,跟着我走出十几步才终于忍不住迟疑着开口,“影子,我还以为——” “你以为我会杀了他?”我冷声打断他的话,面无表情的继续往前走,“他欠我的还都尚未清算,我如何舍得让他现在就死。” 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几乎是咬牙切齿,杜明楠愣了一愣,脚下一时忘了动弹,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声音才由背后传来。 “就只是这样?”他问,语气里却没有半分的信任可言。 我手握着缰绳顿了一顿,“就是这样。”我说,然后手脚爽利的翻身上马,急急的打马而去。 是的,就是这样,这一天我重新再见到那个人,以一个完全崭新的立场。 终于,那些随了我很久很久的往事都可以在这一天永远的终结了。 “驾!”我厉喝一声,使劲的甩鞭抽了两下马股,闭上眼任它带着我在这片天地间最大的牢笼里奔驰,唇齿间狠狠的咀嚼着那个曾让我爱入骨髓,痛入骨髓也恨入骨髓的名字,脑海中却是不觉又浮现出那个挺拔的身影。 那一年,冬阳暖日,梅林初遇,你青衫磊落,回眸时淡然一笑,我心微漾; 那一年,春寒料峭,古道送别,你战甲峥嵘,上马前倾力相拥,归期不定; 那一年,炎夏如火,红绡帐暖,你执我之手,眸色里目光淡远,红烛泪暖; 那一年,秋意薄凉,苦寒寺外,你黄袍加身,俯仰间天地变色,与我陌路; 那一年……呵! 那些年里的点点滴滴你可都记得?那些年里欠我的桩桩件件你还来不及遗忘吧?所以骆无殇,我回来了。 【03】青楼遇刺 行宫中遭此变故,七绝峡处的守军势必已经得到消息,如果他们行动够快的话现在应该已经是在火速赶往此处的路上。 为了避开那些援军,我以唯恐刺客卷土重来为由建议从一条偏远小径绕行。 骆无殇身边的禁卫军首领司空煜也是个相当精明的人,因为不确定我们的身份,他斟酌一番虽然勉强赞同了我的提议却于暗中派了两名身手较好的探子赶往大路与援军报信。 杜明楠做事从来都是滴水不漏,他早就部署好一切,不等打扫完战场就亲自带人前去将那二人结果,然后又以最快的速度不动声色的追上来与我们同行,自始至终不留半分破绽。 从行宫到七绝峡快马加鞭不过半日光景,就算是七绝峡的守军之前一直没有得到消息,那么得了探子的信儿天黑之前也应该能迎上来与我们会合。 眼见着天色渐晚,我坐在马背上只微微侧目就看见司空煜脸上越发焦灼不安的神色。 再这么下去,我怕他按耐不住,虽说他随行的这几十号人与我的影卫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但眼下却不是生事的时候。 我轻描淡写的斜睨他一眼,便转向杜明楠道,“南野王身上带着伤王妃又有了身孕,实在不宜颠簸,眼见着天也晚了,你去看看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落脚,我们休息一晚再走不迟。” 司空煜就跟在我侧后方护卫在骆无殇所乘的那辆马车旁边,虽然我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想让他听到却也不难。 果然不出所料,司空煜闻言脸上神色马上缓和了几分,眼眸深处却仍是带着防备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假装看不见他,端坐在马背上不徐不缓的驭马前行。 杜明楠回头看了那马车一眼,对我的话中深意也是心领神会,收回目光冲我重重的点了点头,“好!” 说罢,果断招呼了两个人打马而去。 我带着影卫和一群疲惫的禁卫军护卫着骆无殇的马车继续不徐不缓的往前走,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杜明楠便折了回来,对我道,“前面离此五里的三岔路口有一处野店,地处偏僻比较容易掩人耳目,我已经查探好了,店主是一双年老的夫妻,应该比较可靠。” “恩。”我点头,往路边让开两步收住马缰等司空煜走近,“不知尊驾意下如何?” 司空煜忧心忡忡的看一眼身旁马车,然后转头不动声色的对我拱手一揖,“家主有伤在身,还是姑娘考虑的周详,如此甚好。” 我牵了牵嘴角,停在路边看着他们一行走过去,回头对身边的杜明楠使了个眼色,“你去安排吧。” “嗯!”杜明楠跟我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转而策马奔到队伍的最后方去部署。 杜明楠所说的那间野店是一栋木质的二层小楼,为了避风,孤零零的杵在一处三岔路口后面的野地里,前面更有一片稀疏的小树林掩映,若不是夜色中长明不灭的灯火,夜里也许不会有人会注意到它的存在。 因为有杜明楠打理一切我也懒得理会,不等骆无殇他们下车已经径自上了二楼的客房休息。 安顿好他们,杜明楠过来轻轻的叩了叩我的房门,“影子,睡了吗?” 彼时我正坐在桌前盯着一盏油灯发呆,赶忙回神去开门把他让了进来。 杜明楠随手带上门跟了进来,却不说话,他看我的眼神很复杂,我知道他在想什么,自我被带到夜澜国之后,包括风北渡在内,知道我之前身份的只有三个人,杜明楠便是其中之一,换而言之就是他知道我和骆无殇之间的关系。 当初风北渡刚把掳劫南野王的任务交给我的时候他就很不安,所以方才在行宫外头他才会说出了那么莫名其妙的话。 两个人相对沉默片刻,我无所谓的坐回桌前,倒了一杯水推到他面前,“你的伤没事吧?” “没事,只是皮外伤。”杜明楠略一怔愣便回过神来,坐到我对面正色道,“刚刚司空煜又差了两个人回头去打听消息,我已经派人暗中盯着了,确保万无一失。另外我把南野王夫妇安排在了二楼最里面的一间,店主那双老夫妻也打发到后面休息了,影卫和司空煜的人都守在楼下,一会儿动起手来问题也应该不大。” “先别急着动手。”我制止他,“七绝峡的守军应该已经赶到凌阳行宫并且发现那里被屠城,现在他们肯定是在四处找寻那二人下落,如果他们的眼神够用指不定已经往这条路上也派了人,所以我们现在还是不要大张旗鼓的好。” 杜明楠将茶杯捏在手里,紧锁着眉头却没有喝,“司空煜是个明眼人,他那个神情从一开始对咱们就存着戒心,我怕——” 这个司空煜绝不是个等闲之辈,我担心的也恰是这一点。 “赌一把吧。”我抿唇想了想,对他道,“回去传信的人留不得,你先差人去办了,至于这里——先等到半夜再说。今天经了这么多的变故又赶了大半天的路,他们肯定也乏了,你去下面点两根迷香,后面的事尽量不要惊动他们。” “恩!”杜明楠神色凝重的呼出一口气,“这里是南野境内,主上的人不方便过来,我们只有尽快赶到两国边境才能跟接应的人会和,路上就只能靠我们自己,所以实在不宜再有伤亡。” 杜明楠说着顿了一顿,又抬头看我,“现在也只能把计划暂定成这样,先甩开他们再说,可我怕就怕后面的追兵会在头半夜追上来——” “夜路难走,这条路又是极偏,他们追上来的可能性其实不大。”我也跟着他吐出一口气,敛了眸色走到窗前推开窗子看外面极不分明的夜色,“其实我担心的不仅仅是这个,我总有种预感,今天那些杀手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怕是很快便要卷土重来。” 杜明楠闻言也是一筹莫展,并没有再说话,只若有所思的坐在那发呆。 沉默片刻,杜明楠起身走到我身后,兀自伸手将窗子拉上。 眼前拂面而过的风戛然而止,我愣了一愣,微微仰头看向他。 其实相对而言杜明楠这个男人生的也是蛮好看的,脸上线条硬朗,棱角分明,他几乎是经年不笑的,此时对上我的目光他却是刻意的牵了牵嘴角,用他宽厚的手掌重重的按在我的肩上,“别想了,休息会儿吧,我出去再往南野王边上安插些人手,以防万一,不会有事的。” 感觉到他掌心里厚实的温度,我心头暖了一下,安静的点了点头。 杜明楠转身走了出去,目送他离开,我又重新推开窗子对着外头的夜色失神。 我知道,此时此刻我与那个毁我一生的男人之间就只隔着三间客房的距离,我要杀他易如反掌,曾经,以箭指向他的那一瞬我也差一点就做了,但终究—— 我还是不甘心。 凭什么他连死都可以这么干干净净毫无痛苦?那他欠我的怎么办?我一定不能让他死。 一定。不能。 不愿意再多想,重重的合上窗子,我转身退回屋内。 我跟杜明楠的计划很顺利,可能是天公作美,因为伤口感染当天的夜里骆无殇就发起了高烧昏迷。 他睡着总比醒着更方便我来行事,于是我命人在他的汤药里下了睡眠散,三更时分楼下的大堂里已经是一片此起彼伏的鼾声。 撇下司空煜那一行人不管,我与杜明楠默无声息的带了同样处于昏迷中的骆无殇夫妇继续上路。 七绝峡处的守军果然无一例外全部奔赴行宫救驾,天亮之前我们便顺利穿越七绝峡,同样选了一条偏僻小径继续北上,只不过南野的帝都大郓城建在行宫的西北方向,而我们走的是东北。 如此风平浪静的行了两日都没有见到追兵,也没有见到官府明文追查骆无殇下落的榜文。 一国之君遭人掳劫失踪非同小可,一旦传扬出去必定天下大乱,想来他们也是不敢声张,如此一来倒又是让我讨了不少的便宜。 第三日我们乔装之后便光明正大弃了小道,往南野国中仅次于大郓城的昌黎城补办干粮更换车马。 暗影阁是风北渡一手培植起来的杀手组织,从他还是夜澜太子时候起,迄今已有十多年,在我接手之前已经是有相当的规模,它除了在夜澜国内各大城池设有分舵之外,于南野、北越,甚至于自成一国的苍月城中都各设一处联络暗点。 只是,与夜澜国中的分舵不同,这三个暗藏于他国的联络暗点所接的不是杀人的买卖,而主要是负责搜集各种秘密情报传回夜澜,供风北渡决策之用。 暗影阁于南野国中的联络暗点就设在这座昌黎城中,我们去的地方是一处名唤暗春坊的青楼。 杜明楠先带着信物进去打点关系,不多时这坊间老鸨,一个唤做尹秋娘的妖媚女子就夸张的扭着腰身迎了出来,所到之处艳香弥散,一片奢靡之气。 “哟哟哟,就说今儿一整天我这左眼怎么跳个不停,原来是贵客上门来了。” 人未到,先闻其声! 她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转了两圈,看不出特殊的情绪,人前的戏码做的十足,我却有一种很明显的感觉—— 她对我,绝对是带着恶意的。 与她四目交接的一瞬,我不冷不热的牵了牵嘴角,面无表情道,“尹老板大名,久仰。” 许是没想到我会是这种事不关己的态度,尹秋娘神色微怔,随即又是不露痕迹的展颜笑道,“阁主说哪里话,属下岂敢。此处不便,来来来进去再说。” 尹秋娘是个干练的角色,虽然我们此行来的突然,可是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她已经干净利索的安排好一切。 因为当时天色已晚我便没有再召他们会面,让杜明楠传了话就回了房间休息,不曾想才刚推开门,门内已经是一道冷厉的剑锋呼啸而至。 眼见着闪避不及,趁着手还按在门栓上,我手上果断发力将刚刚推开的房门重新拉上,那刺客的剑被阻了一下,重新穿透窗纸刺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有了防备,身子一侧往旁边躲过。 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房顶上已经有数道黑影纷纷飘下,他们个个手持长刀,直接越过骆无殇的房门由两侧向我急速逼近。 与此同时,方才屋内偷袭我的刺客也一脚踹飞房门飞了出来,冷剑直指我的咽喉,狠声喝道,“贱人,拿命来。” 居然——是个女人! 【04】幕后黑手 因为是在暗影阁的范围之内我事先没有防备,所有行头全都已经交给杜明楠事先拿进了房间,如今手上连一件御敌的兵器也没有。 眼前的剑锋带着疯狂的杀气急速逼近,那女子眼中炽烈燃烧的仇恨让我很警醒。 垂于身侧的右手慢慢握紧,我目光迅速四下一扫的同时足尖轻点,借身侧门框之力飞身而起,往自己侧后方只有一个刺客守位的方向纵去,避过他在他身后落地。 那刺客见状,赶忙提刀转身向我劈来,双脚落地同时我果断回身向他迎去。 许是没有想到我会赤手空拳主动迎上去送死,那刺客脚下动作反倒有了一瞬间的迟疑,我心里冷笑一声,右手小指暗中一旋,一道微不可察的细小丝线就由套在小指的翠玉指环里迸射而出。 就在两个人身影错综交会的一瞬间,我两手交叠只稍稍用力一拉,那人的身影便是顷刻间顿住,下一刻他的脖子慢慢渗出一道亮丽的血线,身子缓缓倒地的同时,头颅却是先一步重重的砸在木质的回廊地板上。 没错,我用随身佩戴的指环杀了他。 这枚指环其实是有一对的,一大一小,都是用通透的美玉所制,阳光下一晃,大的一枚微微现出沉郁的墨色,唤作痴情扣,小的一枚中间藏着一线胭脂红,视为胭脂索 这两样东西分别由一对情侣配饰,看似做工别致的信物,实则暗藏玄机,是天下少有的杀人利器,邪毒狠辣举世无双。 痴情扣里一共暗藏了十一种见血封喉的奇毒,沾染即死,而胭脂索的玄机就在于这一根细致无比,坚韧无比,又锋利无比的血蚕丝。 “影子!”杜明楠听到打斗声带人由房里冲出来的那一瞬正好目睹了这一幕,之前刺杀我的女刺客见状也是狠狠的愣在当场。 杀人的血蚕丝已经重新隐没在指环里,我又是两手空空,他们谁都看不出端倪。 既然缺口打开援兵也到了,我自是不会傻到凭一己之力与他们这么多人纠缠,果断的飞身跃下阁楼。 杜明楠和那女刺客同时回过神来。 那女刺客紧追着我就跃下阁楼,杜明楠目色一寒,也跟着纵身飞下来,于半路将她满含恨意的一招封了回去。 “来人。”杜明楠一声令下,院外赶来的影卫纷纷横抛入场前来护我。 那女刺客被震退半步,稳了身形又挥剑向我袭来,对随行的同伙怒声道,“全力以赴,给我杀了这个贱人!” 双方人马立时陷入激战,我站在场外冷眼旁观,结果也是可想而知。 暗春坊里本来就暗藏了数十名武功上乘的暗影阁死士,再加上我与杜明楠带来的二十余人,对付区区七八个刺客自然不在话下。 因为自己本身做的就是这一行的买卖,我跟杜明楠都清楚这些人守口如瓶的本性,所以在打斗中也没有顾忌,下的全是杀手。 不过是半盏茶的功夫,杜明楠的剑已经贴着那女刺客的喉线划了过去,不留半分余地。 那女子被逼的节节后退,眼见着就要陷入死角,可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却是毫无惧色,只片刻不离恨恨的盯着我。 “明楠!”心中有种莫名压抑的感觉一闪而过,趁着杜明楠分神,我闪身上前左手拉回他持剑手腕的同时,右手一掌重重拍在那女子的左肩上。 那女子立时往后摔去,趴在地上吐了一口血,回过头来仍是毫不示弱的用她那双满含仇恨的眼睛死死的瞪着我。 因为我的突然出手杜明楠有所警觉,他狐疑的看了我一眼,便上前一步以剑挑开那女子脸上蒙面黑巾。 那是个相当年轻的女子,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面容姣好,神情桀骜。 “是你?”看到她的脸,杜明楠倒抽一口凉气,眉峰不由的收紧。 我倒是没怎么诧异,其实方才在识破她女儿身的那一瞬我已经有九成的把握猜到是她了,除了她,这世上还有哪个女人对我会有这么大的仇恨? 我与她四目相对,杜明楠也是愣着不知如何自处,倒是旁边的尹秋娘似是看出了端倪,眼珠子转了转,仍是一脸媚笑,也不插话,只等着看热闹。 我等了片刻,想来是等不来她的只言片语,索性就直截了当的开口道,“一句话,私怨还是公干?” 女子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冷冷的别过脸去,“你要杀就杀,何必废话。” 也不知道什么最是无情,这女子与我三年前初见她时的明媚已经完全的判若两人了呵。 “段红绸。”我说,一字一顿。 “你别叫我的名字。”段红绸闻言猛地回头,失控的冲我嘶声吼道,“当年若不是我姐姐救你,你早就在山涧里被野兽分尸而食了,可是你居然杀了她,你现在怎么配称呼我们姐妹的名字。” “你的意思是我不该杀她?”她的质问有理有据,我无话可说,只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你恩将仇报,狼心狗肺!”段红绸恨道, 皇女 完第1部分阅读 欲望文 皇女 完第2部分阅读 皇女 完 作者:肉书屋 皇女 完第2部分阅读 强忍着没有让眼中泪水落下来。 我心里冷笑一声,再开口时声音也跟着狠厉起来,“如果当初是她杀了我,现在应该就变成理所应当了是吗?” “……”段红绸一时语塞,神情恍惚了一下才又强辩道,“你的命是我姐姐救的!” 当年我从苦寒寺的后山跌入深谷奄奄一息,是她姐姐段红棉路过救了我。 虽然她所言非虚,可我现在听了却只觉可笑,“所以我就应该一动不动的等她再将我杀死,然后把这条命还给她?” “你——”段红绸一滞,缓了片刻还是倔强的别过头去,“论武功你根本就不是我姐姐的对手。” 她又说了一句实话,我再次无言以对。 那一年我跌入崖下未死被段红棉所救,后来辗转数月又落入风北渡之手。 那时正赶上他为拓展暗影门的势力训练杀手,可能是看上了我之前的身份能够为他所用,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选中了我。 而为了能够继续活着,我也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他。 半月之后,我和其他几十名少女一起被送上了一艘航向未知的大船,不想却意外得见了被强行掳劫上船的段红棉。 之后我们一起被带到一个荒岛上接受最残酷的训练,等重回中土,再见到风北渡已经是两年以后。 我一直记得那次再见他时的情景,裹着华贵裘袍的男子斜倚在镶金的宽大座椅上,神情慵懒的看着堂下狼狈不堪的我们,展颜轻笑。 “你们之中只能活一个。”他说,“至于要留下谁则由你们自己决定。” 那是一场赌命的游戏,他让我们从岛上活着下来的一十八个人互相残杀,以抓阄的形式随机的选择对手,一场一场不间断的比下去,最后—— 活着的人便能留下来。 为了能够活着,昔日里的伙伴成为最凶残的敌人挥刀相向,至今回想起那一场近乎野兽式的搏杀我还不寒而栗。 在那十八个人里,若论起在武学上的造诣我不是最有天赋的,正如段红绸所说,最起码比起段红棉来我是略逊一筹,而我支撑到最后一局所遇的对手恰恰是她。 不过十招我已经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对手,不过是勉力支撑而已,最后关头她的剑斜刺而来,我却没有躲,只勉强避开要害,混乱中果断出手以左手肉掌为鞘制住她刺入我肩头的剑,同时右手持刀杀了她。 她死的那一刻还不可置信的望着我染血的左手,但无可否认那一战我赢了,而且赢的光明正大,但却并非胜在武力上,而是胜在心肠。 风北渡对我的表现很满意,不仅践诺保了我的性命,还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惊人之举,将他一手经营了十数载的暗影阁交于我手。 当初我杀段红棉的时候段红绸就在场外,她疯了似的冲过来,却被风北渡的人强行拖了出去,那接下来的一连数天每逢夜深人静我总能听到那女孩子破碎绝望的呼喊声,直到有一天她彻底的从暗影阁里消失。 杜明楠说她是被风北渡假手于人,而至于她到底去了哪里却是不得而知。 因为她姐姐的死,如今时隔一年之后她回来找我报仇我也无话可说,可是—— 我从不承认在绝境之下求生的本能是错。 我弯腰捡起地上她丢弃的剑,冷然的牵了牵嘴角,“如若杀一个人就活该万劫不复,那么这一年来你是不是也要跟着堕下十八层地狱?” 干了杀手这个行当才发现其实我们都一样的自私,只把自己和亲人的血看的弥足珍贵,可细算起来又把别人的父母亲人置于何地了? 段红绸若有所思的愣了一愣,仍是愤然的瞪了我两眼就再次倔强的别过头去。 “既然是各为其主,我姑且也不与你清算今天的私人恩怨,”她不说话我也不勉强她,将手里的剑扔到她面前转身负手走到一旁,平静道,“你自己了断吧。” 杜明楠神色复杂的看着我,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生与死往往只在这一瞬间,段红绸双眼直愣愣的盯着脚边的宝剑半晌,才迟疑着伸手捡了起来。 “今天我技不如人,无话可说,” 她说,一手按住受伤的肩头踉跄着站起来,紧接着却是眸光一敛,凄声道,“但是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她要横剑自刎,那一道冰凉的剑锋却是直逼我的背心,我料到她不会甘心如此赴死,身形迅速一回旋闪过她暗袭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她的咽喉,将她擒在手中。 “段红绸,虽然今天杀你不是我的本意,但你也非死不可。”我说,卡着她的脖子强迫她与我对视,“我告诉你,做了别人手里的棋子,就别再过问这个世界上的是非对错,因为死了的人永远都不会再开口说话,唯有活着的人才有资格去看别人的笑话。” 我说着,手上突然发力,段红绸本能的抽搐了一下,想要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细碎的呜咽声。 我看着她,手上一寸一寸慢慢加大力度,眼见着她的脸色由红转青,眼神也渐渐涣散,院子里却是突然平地而起一股劲风。 影卫警觉的迅速往我身后靠拢,我抬头逆风看去,但见着空空如也的围墙上方突然飞起一道五尺宽的红绫横切入场,直铺到我脚下。 “雪阁御下不严,陆某特来向影阁主领罪。” 下一刻,一个清亮如雪的男声由九天之外散开,一袭白衣胜雪的男子由天际踏风而来,踩着空气中虚飘的红绫从容入场,径自飘落在我面前。 【05】雪阁阁主 折扇翩然,墨发翻飞! 雪阁阁主陆雪衣,人如其名,超凡脱俗又俊逸如仙,却惟独生了双森寒冰冷的眸子,将他骨子里透出来的那股平和的书卷气抹去,从而凭空染上了浓厚的杀意。 此时他就站在我面前五步之外的地方,一张清俊的脸孔上面的表情波澜不惊,根本看不出多少情绪。 他以审视的目光打量我片刻,唇边渐渐勾勒出一抹玩味的笑意,然后便收了扇子往前两步对我拱手道,“影阁主?久仰!” 他的客气里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桀骜,完全看不出半分的诚意。 我不动声色的冷眼看他,只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私人地方,雪阁主不请自来,未免太不礼貌了吧。” “情非得已!”我的态度并不友善,陆雪衣却是泰然,也不多解释,只淡淡一笑,目光便停留在我尚且卡在段红绸颈间的右手上,“不知——陆某今日可否向影阁主讨要一个人情?” 他的话没有挑明,言下之意却很明白。 杜明楠的目光沉了沉,小心戒备着的同时忍不住微微侧目来看我的反应。 其实我不是不明白,以他的目前的身份而言,陆雪衣今天的这个人情讨的未免太过牵强。 雪阁是在夜澜境内唯一一个与暗影阁齐名的暗杀组织,并且同样听命于风北渡,但是与暗影阁不同,它与风北渡之间只是单纯的金钱交易,一笔买卖做成,钱货两讫之后就没有半分的利害关系。 换而言之,这一次凌阳行宫的杀戮事件从头到尾都不过是风北渡一手策划的一出双簧。 他先是用重金从陆雪衣那里买下骆无殇的命,然后又指派我事先守在行宫外面伺机救出骆无殇,至于那些死在那的影卫和雪阁死士都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工具罢了。 他想要以此迷惑骆无殇,让他承了我救他的情。 或许他是以为我与骆无殇之间还有些什么,所以才会出此下策,想要借我之手拿到他想要的。 从他派我来南野的那天开始我就知道事情不会是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风北渡,他算计起人来果然是滴水不漏,只可惜—— 他太不了解骆无殇了。 “雪阁主远道而来,这个人情我送你便是。”这些念头从脑海中一闪而过,我无所谓的收了手上力道,段红绸的身子失去支撑,一歪就摔在了地上。 陆雪衣也不觉得意外,只对我颔首一笑,他身后同来的那两个青衣侍婢就马上上前将段红绸扶起来,其中一人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拔掉塞子在她鼻下晃了一圈。 一种疑似野草香气的味道在空气里散开,段红绸剧烈一咳,然后就慢慢睁开了眼。 她的眼神开始有些混沌,待到看清楚眼前陆雪衣的样貌,身子不由的剧烈一抖,脸色却是比方才还要白上三分。 “主——主人!”似是对陆雪衣惧怕的紧,段红绸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马上爬起来,低垂着脑袋战战兢兢的一步步踉跄着走到陆雪衣面前一步远的地方站定。 陆雪衣神色淡淡的看着她,仍是没有什么过分的情绪,但片刻之后他却是毫无征兆的抬手给了段红绸一巴掌。 他出手的动作很快,下一刻已经悠然的负手而立,仿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若不是段红绸趴在地上的那个姿势太过狼狈,若不是有她嘴角殷红的血丝作证,几乎连我也要怀疑方才是不是自己眼花,而他压根就不曾动过。 杜明楠微微抽了口气,提着剑不动声色的往我身边移近一小步。 “主人!”段红绸惶惶的挣扎着再次爬起来,却没敢起身,只颓然的跪在他脚下。 方才挨了那一巴掌,她的左半边脸颊已经肿了起来,五条修长的指印清晰可见,声音里却不敢带半分的委屈。 陆雪衣不再理会她,只目色平静的看着我,也不说话。 以他的行事作风,他今天绝不可能是只为段红绸而来。 静峙片刻,我主动往前走了一步,顺势按下杜明楠持剑的手,站到陆雪衣的面前。 “你们不用都在这杵着了。”我以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的往后扫了杜明楠一眼,然后转向一侧仍是笑意吟吟站在回廊后头看热闹的尹秋娘道,“本座要借你这地方会个朋友,偏劳尹老板差人沏两碗茶送上去吧。” “阁主有命,属下自当遵从,岂敢有偏劳一说。”尹秋娘讪讪一笑,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挥着帕子快步往回廊另一侧走,“行了行,大家都散了吧,别吵着前院的姑娘们做生意。” 暗春坊里的人纷纷随她散去,杜明楠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也是一句话也不说的挥手遣散了其他影卫,自己亦是抱剑走到远处的回廊下靠着柱子闭目养神。 我抬眸看了陆雪衣一眼,也不与他废话,率先一步进了阁楼,径自往二楼的花厅走去,陆雪衣也是毫不设防的跟上来。 片刻之后尹秋娘就亲自端了两碗新沏的龙井送上来,放下茶碗便又很识相的退了出去。 陆雪衣进门之后并没有落座,也没有去碰那碗茶。 “陆雪衣,我不与你废话,戏做到这里也够了!”我与他对面而立,也不想在这个时候与他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就与他摊牌,“既然你亲自来了,今天段红绸的事我也就不计较了,但是来日方长,后面的那段路上我不想再见到你。” 陆雪衣本是盯着桌上热气袅袅的茶碗略有些失神,这会儿闻言却是猛地抬头向我看来,“怎么——影阁主就这么不想见到陆某?” “不是不想,是没有必要。”我纠正,嫌恶的看他一眼就别开目光往旁边移开两步,“如果现在我们的立场换过来,想必雪阁主也是不愿意见到我的不是么?” “这倒是句实话。”陆雪衣沉吟一声,却是不无惋惜的摇头,“虽然陆某一向都愿意成|人之美,可是这一次——怕是要让影阁主失望了。” 风北渡的目的是骆无殇,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已经没有再画蛇添足的必要。 陆雪衣这话绝对是暗藏玄机,我立时警觉起来,防备的回头看向他。 “你不要误会,我与风国主之间的交易已经钱货两讫,再无半分瓜葛。”为了掩饰彼此四目相对时带来的尴尬,陆雪衣抖开扇子也往旁边挪开两步,顿了一下才又抬头向我看来。 “这后半笔买卖是我与其他人做的。”他说。 杀手这个行当里自有一套规矩,很多事都是不能对人言的,可偏偏长相君子的陆雪衣是个不入流的例外。 我抿着唇角漠然的看着他,并不接话,只等他自己继续说下去。 “你也知道我雪阁的规矩,”陆雪衣也不矫情,哗的一下收了扇子,一撩衣摆就势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端起桌上的茶优雅的抿了一口才道,“我陆雪衣从来都是认钱不认人,影阁主想我取消这单买卖并不是不可能,看就要看你能不能出的起更让我感兴趣的价码了。” 若是为钱,他就该早与风北渡达成共识了,可如今他却是不远万里跟到南野来找我。 一时间我也摸不透他的心思,只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对方出价多少?” “不多。”陆雪衣面无表情,淡然道,“黄金万两,买南野王平安无事。” 骆无殇在我手里也不会有性命之忧,陆雪衣这话明摆着此地无银。 “好。”我深吸一口气,举步折回他旁边的椅子上俯身坐下,“尹秋娘加这座暗春坊,给我你这个新雇主的身份。” 乍一听我提起尹秋娘,陆雪衣似是愣了一下,送到唇边的茶碗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顿,他才若无其事的继续低头品茶。 “她不是我的人。”他道。 “你不用跟我解释,”我冷声打断他的话,“一句话换这十年来夜澜在南野搜集到的所有线报,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陆雪衣没有马上回复我,过了一会儿却是哑然失笑,“到底还是血亲,风国主所料果然不错,看来南康长公主对南野的这座江山还是放心不下呐。” 陆雪衣说的云淡风轻,我心里却是剧烈一颤。 这些人果然是个个不可小觑,我不过是风北渡手中一颗无足轻重的棋子,他居然会在暗中把我的底细摸的一清二楚。 我心中恼怒,渐渐有些沉不住气,“陆雪衣,这笔买卖你到底做是不做?” 陆雪衣拧眉想了想,复又抬头看我,“她真不是我的人。” “你的言下之意就是不肯了?”我暗暗咬牙,拍案而起,径自走到门前霍的一把推开房门,院子里仅剩的四个人俱是一惊,齐刷刷的抬头看过来。 我没心情理会他们,直接一步跨出门去,“话不投机半句多,雪阁主请吧。” 身后的陆雪衣迟迟未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听他叹息一声,起身走了出来。 见他出来,我也不想多留,举步便要往走廊尽头的楼梯走,不曾想他竟会突然出手捉住我的手腕。 这个举动发生在我与他之间未免太过不合时宜,杜明楠已经提剑由回廊下面走了出来,双目阴寒的静观其变。 我愣了一愣,拧眉看向陆雪衣,怒声道,“雪阁主这是何意?” “陆某说过今日前来是向影阁主讨要人情的,可偏偏陆某一生最恨的就欠别人人情。”陆雪衣并不急着松开我的手,不徐不缓的说着又是恰到好处的半途打住。 “所以?” 他抬头望天使劲的抿抿唇,似是在斟酌什么,然后下一刻却是突然倾身凑了过来。 我的手被他拽着抽不开身,他的脸孔停留在离我寸许的地方无限放大,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这个场面近乎暧昧,可是离着这么近的距离,只有我自己最清楚,从他冰凉的瞳孔里我根本就无从捕捉自己的影子。 “是——”静默的对望片刻,陆雪衣突然朱唇轻启吐出一个字来。 他说着故意顿了一下,暖暖的鼻息透过领口沾染在我的皮肤上,我忽而觉得这九月的天气还是有几分燥热的。 “苍月城主——凌飏。”他说,然后心满意足的放开我的手腕,转身翩然离去。 我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下意识的奔到回廊边上探头向下看去,正好目睹陆雪衣从阁楼里面走出的背影。 彼时段红绸还一动不动的跪在院子中央,陆雪衣走过去不咸不淡的扫了她一眼就错过她身边径自往门口走去,旁边的两个青衣小婢互相对望一眼,赶忙搀起段红绸,三个人快步跟了上去。 而自始至终,陆雪衣都没有再回头。 【06】倾城往事 “他没有为难你吧?”杜明楠不知何时已经上了楼,就站在我身后。 “没有!”连着赶了三天的路,如今再被陆雪衣这一搅局,我顿觉有些疲累的闭眼揉了揉眉心,也没心情理会他,转身往屋里走。 杜明楠察觉到我的异样,执意的跟进来,犹豫半晌才试着道,“影子,你是不是怪主上没有事先——” “不是,你别瞎猜。”我打断他的话,虽然努力的想要收摄心神,可一想到陆雪衣最后跟我说的那句话就没来由的心烦意乱,“这一路上怕是少不了要与雪阁的人照面了,现在连陆雪衣都来了,我们要小心防备。” “陆雪衣自十六岁创立掌管雪阁起迄今已有八年,除了最初的三年,这五年来,事无大小,都从不曾见他亲自露面,看来这次的事非同小可。”提到陆雪衣的来意,杜明楠也是一筹莫展,但显然的,他心里也有自己的想法,只不过风北渡是他的主子,涉及到风北渡的话,他要说出口却是要经过一番思量的。 他很是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迟疑着开口,“是——” “不是他!”我不想为难他,就再次截断他的话。 现在杜明楠是我身边唯一可信任的人了,我们的命运是连在一起的,这些事我也得让他有个准备。 “杜明楠,我们有麻烦了。”我深吸一口气,神色凝重的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道,“是——苍月城主。” “苍月城?”杜明楠愕然,反应了好一会儿才不可置信的摇头。 “这不可能。”杜明楠笃定道,“当年末白公子手握西华的军政大权,却放手江山,眼见着西华被北越夜帝所灭都无动于衷,只由南野手中夺下苍月城避世而居,若说他们现在还对天下有什么觊觎却是不应该的呀。” 所谓苍月城是建在南野东北的一座城池,在归入南野之前,它本来是东敖一国的堂堂国都。 大约是在六十多年前的武德元年,也就是我皇祖父登位成为南野王的那一年,大将军沈腾恩奉旨率兵东征。 沈腾恩本来就骁勇善战又用兵如神,也不知道是不是东敖气数已尽,他只用了短短数月就将那座曾经盛极一时的铁血王朝彻底踏翻,而苍月城连同东敖的大片疆土都被南野收入囊中。 也就是在那时,皇祖父开创了南野建国三百年来最鼎盛的黄金时期,后来在新帝风黎歌的统治之下,南野王朝可谓盛极一时。 我常常在想,若不是北越夜帝身上的光环太盛,也许它真的可以就这么长盛不衰的一直存在下去。 但或许,这一切的变数都是命中的定数,谁也勉强不得,就像南野、西华、北越这三国的命运一般—— 想当年东敖灭国之后,他们都曾兴盛一时,然后慢慢的腐朽堕落,若不是那三个被为誉为惊世奇葩的男子的相继现世,很难想象今日的天下将会是怎样一副奢靡颓废的景象。 妙手仁心的南野太子风黎歌,艳绝天下的西华六皇子凌末白,还有素有修罗圣君之称的北越九殿下夜流火,这三个男人恍若天神突降,逆转了一切,甚至整个天下的格局也因他三人之间的种种纠葛而重新洗牌。 几经周折之后,公子黎歌于南野登基为帝,天下归心;公子流火坐拥北越江山,逐鹿天下;介时与他二人齐名的公子末白却在三国对垒的最后关头抛家弃国,只由南野边境取苍月城,圈地三百里自理为政,数十年来都不曾再过问世间之事。 如今苍月城与其说它还是一座城,倒不如将它的存视为与它的主人一样的传说更为贴切。 “此一时彼一时,毕竟苍月城现在已经易主,很多的事都是未知数。”当年公子末白会在自己人生的巅峰时期突然隐退,个中原委本身就是个谜,如果他的后人不安于现状,想要做些什么也无可厚非,更何况凌飏此人在各国之间素有诨名,是个出了名的不靠谱,他要做的事,更是不能以常理推断。 “话虽如此,可若这个传话的人是陆雪衣就另当别论了。”杜明楠还是不放心,“江湖传言陆雪衣与凌飏私下里交情非浅,如若真有其事,他怎么会自己揭短?” “因为他是陆雪衣。” 我说,“我信的只是陆雪衣。” 陆雪衣这个人乖张的很,一向自视甚高目中无人,虽然他与我是敌非友,但是很奇怪,对于他的话我却坚信不疑。 杜明楠不解,我也毫不避讳的径自道,“苍月城是我们由此回夜澜的必经之路,若是有人想要沿途动点手脚,简直易如反掌。” 杜明楠颔首,不免担忧的看我一眼,“不管江湖传言是真是假,别的不明势力姑且不论,单是一个陆雪衣就不好对付,这一路怕是少不了要生些周折了。” 与人交锋最忌敌暗我明,我想了想,与其提心吊胆的赶路还不如暂且留下静观其变。 “明楠,这两天我们先不走了!”我眸色一敛,咬牙转向杜明楠道,“你先派人去往夜澜传个信儿,把今天发生的事如实呈报上去,至于下一步该怎么做——我还要再想一想。” 杜明楠先是愣了一下,旋即也就明白了我的打算。 “可是——此处人多眼杂,不会有问题吗?万一陆雪衣往外透露了我们的行踪,我们就不好脱身了。”他问。 “放心吧,他不敢。”我冷声一笑,走到靠近回廊一侧的窗前推开窗子,骆无殇所住的那一间正好与我隔着楼下的天井遥遥相望,因为我对他用的药力过重,他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转醒,我突然有些期待他醒来再看到我时的反应了。 “这里还是在南野境内,既然他要的也是骆无殇,他就不会轻易把他的行迹泄露出去。”我说,想了想又补充道,“陆雪衣是有备而来,往夜澜传信不要用信鸽了,防着他们暗中做手脚,你安排两个妥实可靠的人,兵分两路去办,不容有失。” “那好吧!我这就去办。”如果不能尽快与风北渡取得联络我们很容易便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杜明楠慎重的点头,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就又停了下来。 我乍一侧目见他愣在那里不免奇怪,“还有事?” “影子——”杜明楠的声音里有明显的隐忍情绪,像是又暗暗的思量了一会儿,他霍的转身看向我,神色凝重道,“影子,我知道你是不甘于将那人交予主上的——你——” 原来我的心思所有人都看得穿,难道这一直以来都是我自己在自以为是的枉做小人吗?杜明楠,原来自始至终连他都没有完全的信过我。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吧,我会按照主上吩咐的去做。”我想着心中不免凄然,下一刻我重新敛了眸光将视线移向窗外,冷声道,“我不会让他为难!” 杜明楠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再说什么,迟疑片刻便匆匆离去。 那一晚我一夜无眠,想着风北渡交代给我的事心乱如麻。 其实细细算来,我与风北渡应算是同辈的堂兄妹,事情是要追溯到四十九年前还是我皇祖父当政的武德年间。 那一年是武德十四年,武德帝继后李氏谋害前兮敏皇后并毒杀昭远太子的阴谋败露,李氏一族被诛满门,太子风誉卿被废,时为皇贵妃的皇祖母很得武德帝宠爱,两年后我父皇子凭母贵,刚满两岁便被封为太子,成为一国储君。 可熟料就在这时南野朝中会突生变故,皇祖母封后当天武德帝突然暴毙,皇祖母悲痛欲绝于大殿之上自刎殉情,南野朝中大乱。 而她的妹妹,也就是当时已经被打入冷宫三年的澜妃却是破茧而出,凭一己之力于朝堂之上力挽狂澜,保住了我父皇的太子之位。 澜妃在当政的数月之内一手遮天,内安朝臣,外拓疆土,本也算是升平盛世,但是废太子风誉卿心存不甘,筹划之后揭竿而起想要夺位,与此同时,兮敏皇后的胞弟南敏郡王也因其姊之死耿耿于怀,起兵逼宫。 澜妃面对两队人马夹攻,本无胜算,可千钧一发之际,薨毙了二十余年的昭远太子却是突然现世扭转了乾坤,南敏郡王归顺,昭远太子登位为南野新帝,即为后来的孝康皇帝。 孝康帝是南野历史上的一位传奇帝王,相传他相貌俊美,性格温润如玉,有悲悯天下之心又雄才伟略,极具王者之姿,但他只在位区区一十五载便传位于我父皇,带着自己的书童和婢女孤身远游而去。 孝康帝这一走就再无半分音讯,却给后世留下了许多的谜团和遐想,而在这些所谓谜团当中,尤为世人所津津乐道的当属他的终身大事。 孝康皇帝风度翩翩却是一生未娶,当时民间素有传言,说他是因为倾心澜妃,可是澜妃红颜薄命,在她香消玉殒之后孝康帝心如死灰才会如此。 但传言终究只是传言,如今红颜已逝,君子难求,真正的原因怕是也只有当事人自己才最明白。 当然这都只是些后话,时间再次回溯到四十六年前,当年孝康帝登基之后,风誉卿自觉回天无力,含恨之下退兵百里,六年后他转而攻克西华边境大片领土建立风国,又名夜澜,风誉卿自封为帝,国号寓意与澜妃势不两立。 自风誉卿建夜澜一国开始,就从未向外界隐瞒过他们父子想要重夺南野天下的野心。 我知道,风北渡千方百计的要我掳走骆无殇,为的不过是想从他手中得到南野的传国玉玺,从而名正言顺的重掌南野天下。 可是仅凭我的一己之力,他真的以为我能冲破南野百万精兵的围堵,最后将骆无殇完好无损的带到他的面前么? 而且就算我能做的到,可是以他对人心的算计,他不可能看不出来,即便是我现在受制于他也好,就算我心里再怎么恨骆无殇也罢,我也是断不能眼见着南野的传国玉玺落于他手。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他不会做,可是风北渡,他到底是在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不得不承认,在对人心的算计上我还是远不及他。 外面的天色已经开始微微泛白,我翻了个身,刚想睡去,忽听的前院有女子悲切的哭嚷声断断续续的传来。 【07】心狠手毒 从那些破碎的呜咽声和时高时低的吵嚷声中我也慢慢听出些大概,不过是最寻常不过的逼良为娼的戏码。 尹秋娘把这出声情并茂的戏抬到我的眼皮子底下来唱,意图已经昭然若揭。 风北渡此人处事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御下更是严厉苛刻,我却不明白这区区一个尹秋娘是哪里来的胆子,居然在一天之内三番两次明目张胆的来找我的晦气。 我拉被子蒙了头,借着被子底下昏暗的光线终于得以入睡,直到这日午后才被杜明楠叫起来。 他本来是要跟我交代一下前夜派人往夜澜送信的事,我信得过他,就没让他说下去。 因为主要是用作幽禁骆无殇夫妇之用,这座院子的地处较偏,饭我是和杜明楠一起到前院的饭厅用的。 青楼楚馆这种地方白日里没什么人,整个楼里都显得异常安静。 我与杜明楠面对面默默的坐着扒饭,其间杜明楠抬头看了我几次都是欲言又止。 “你还想跟我说骆无殇?”我漠然的往嘴里送了几粒米饭,并不抬头。 杜明楠怔了怔,然后迟疑着放下碗筷,“昨天他的烧已经退了,睡眠散的效力也马上就要过去了,最迟今天入夜之后他就会醒,还——要不要再给他下药?” 最后这句话他问的有些犹豫,“不用了,由他去吧。”我抿抿唇,用力的牵了牵唇角。 杜明楠不说话,只一动不动的看着我,我感觉到他落在我脸上的目光,心里苦笑一声,不得已抬头与他对视,“他不会一个人走的。” 便是再不愿意承认,可是说到底,骆无殇终究不是个无情的人,他只没有对我动过情而已。 杜明楠闻言目光微动,眼中添了一抹复杂的情绪。 “吃饭吧。”我再次无所谓的牵动唇角,继续低头吃饭。 杜明楠盯着桌上的饭菜失神了好一会儿才重拾了碗筷,然而只心不在焉的吃了几口,外头就有一个影卫匆匆走了进来,拱手道,“阁主,杜堂主,安置在偏院的那位骆公子醒了。” 我捏着筷子的手微一震颤的同时杜明楠已经下意识的抬眼向我看来,我佯装看不到他的投射过来的目光,用力的捏紧了手中筷子慢条斯理的往碗里夹菜。 杜明楠等了片刻,见我着实没有说话的打算,终于忍不住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再次放下碗筷。 “我先去看看。”他说,也不等我答话就一抖袍子站起身来,带着那影卫匆匆离去。 我伸出去夹菜的手僵硬的愣在空气里,方才用尽了所有力气才捏住的筷子,这一刻终于从指间滑落,银质的筷子撞击碗碟发出叮咚两声脆响,在空洞的屋子里回旋不止。 杜明楠走后我也没了胃口,眼睁睁的坐在桌旁等着饭菜都凉透了才起身往回走,眼见着前面就是我住的院子了,不料前面的回廊出口却被一群花枝招展的坊间姑娘挤得水泄不通,叽叽喳喳的在看旁边花园里的热闹。 不远处的桂树下头,尹秋娘身子柔若无骨的靠坐在一张宽大的雕花木椅上,媚眼如丝,神情慵懒,身后一左一右各站了一个膀大腰圆的教养嬷嬷,几个家丁模样的汉子半拖半拽将一个灰头土脸的瘦弱女子架出来,扔在她脚下。 花园的小径上到处都是石子,那女子闷哼一声,什么也顾不得直接就扑过去扯着她的裙角急急的哀求道,“尹老板,我求求你,你把我当使唤丫头也好,烧火妈子也好,我求求你,你别让我去接客啊。” 尹秋娘似是早就料到她会如此,只闲散的靠在椅背上,娇笑着挑挑眉,“早上那会儿我不是说让你自己好好想想了吗?怎么都到了这会儿了还没想通?” 她的声音柔柔的,甚至是带了一丝娇媚的柔软,可是入耳却给人一种汗毛倒竖的感觉。 那女子略一怔愣,赶忙往她面前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仰起脸道,“尹老板,我求求你放过我吧,素心是正经人家的女儿——” “你是什么出身不用跟我说,我自是知道,只是进了我这暗春阁,那些就都不作数了。”尹秋娘打断他的话,仍是满眼含笑,看不出半分脾气,懒散道,“我这个人脾气再好,耐性也是有限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儿该是我给你的最后期限了吧,成与不成,你都给我个准话,咱们也别再拖着了。” 那女子闻言,身子惊惧的一抖,紧接着慌乱的摇头哭道,“我双亲尸骨未寒,就算是死,这种事情我也是万万不能做的。” 戏看到这份上已经没什么意思了,我淡淡的扫了尹秋娘一眼,作势转身要走,果不其然她就马上做声唤住我。 “哟,东家。”她惊奇的叫了一声,下一刻已经笑吟吟的起身迎了上来。 我只默不作声的看着她,并不追问方才园间发生的事,尹秋娘脸上笑容渐渐有些僵硬,忽而一甩帕子回头指着花园里的烂摊子重重的叹了口气,“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家务事,让东家见笑了。” “既然是暗春坊的家务事,那你尽管去办就好了。”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象征性的抬了抬眼,然后绕开她身边往花园对过儿的偏院里走。 尹秋娘并不死心,快走两步追上来,刚好在她刚才坐的那张椅子旁边拽住了我,“这一行的生意是越发的不好做了,这些个丫头着实是不好□,打又怕花了她的脸,我这好说歹说的,可是任你把嘴皮子都磨破了她就是不开窍。东家既然赶上了,好歹替我拿个主意吧。” 前夜我与杜明楠说暂时不走了,想来暗春坊幕后老板到来的消息已经里里外外的传开了,如今被尹秋娘这么大张旗鼓的一宣扬,四下里几十道目光都齐刷刷的聚在我身上。 想来这个大庭广众就是尹秋娘所要营造的气氛,我十分不喜欢这种被人算计的感觉,不由皱了皱眉,“这种小事你自己做主便是,何必来问我。” 然则不等尹秋娘接话,跪在旁边那唤作素玉的少女却像是看出了端倪,赶忙膝行两步爬到我面前抱了我的双腿哭诉道,“素心是好人家的女儿,姑娘,求您了,您就饶了我吧。” 我被她哭的心中烦闷,不悦的回头瞪了尹秋娘一眼。 “东家,一行有一行的规矩, 逼良为娼这种事我暗春坊是从来不屑于做的。”尹秋娘还算是给我些脸面,赶忙诚惶诚恐的解释,继而却是眉目一挑轻蔑的拿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跪在我脚下的丁素玉,“你是我暗春坊真金白银买回来的,当时你是眼见着我将那十两纹银交予你叔父手上的,可对?” “那人是个衣冠禽兽,他根本不是我叔父。”提到她叔父,那柔弱少女眼中却是顷刻间迸射出两束火焰,赌气似的放开我的腿,倔强的将头扭向一边,“我先父上个月才刚病逝,那人就逼死我娘,强占了我家的家产,他怕我碍事才狠心将我卖到这烟花之地。” 她说着眼中盈盈有泪,却是死咬着下唇不再让自己哭出来。 我看着她脸上那种近乎决绝的表情略一失神,然后转向尹秋娘,冷声道,“既然是钱货两讫,又与我说些什么,照你暗春坊的规矩办便是了。” 我不愿意在此间多留,说罢抬脚便走。 许是没有料到我会如此冷漠,尹秋娘先是一愣,旋即便是声情并茂的悠然一叹。 “既然是东家的意思,你们还等什么?”我从她面前与她错肩而过,忽见她眸光瞬时一敛,寒声道,“打,打到她肯接为止。” “是!”四个家仆纷纷由腰间解下随身佩戴的软鞭围了上去,素心身子一软摊在地上,手撑着地上石子一点点往后挪去,口中喃喃念道,“你们不要过来!” “这可怨不得我们,人都到了这里了,只能怪你自己不识抬举。”说话间为首的一个家奴已经一鞭甩了出去。 啪的一声脆响伴着素心凄惨的尖叫声一齐入耳,我脑中嗡的一响,脚下步子不由迈的更加急切。 “你们——”女子含恨带毒的声音只扬起一半就被后半声沉痛的闷哼取代。 “啊!”几乎是同时回廊上围观的女子中间传出几声恐惧的尖叫,我下意识的一回头,却见素心已经歪在地上,嘴角渗血,两手死死的握着一支银钗的末端,而那发钗锋利的一头不偏不倚正刺入她的胸口,并且不断的有鲜艳的血色从那个伤口的周围渗出来。 围在旁边的四个家奴目瞪口呆,连尹秋娘都是一愣。 素心的唇边荡开一抹绝艳凄惨的冷笑,死死的盯着我,“你们若再逼我,我就死在这。”她一字一顿说道,声音狠厉决绝。 碰触到她的目光,我心里倒抽一口凉气,脚下不觉重新往她面前走去。 见我回头,素心瞬间警觉起来。 我面无表情的走到她面前,蹲下来以手指沾了一点她衣襟上的血液。 她似是很惧怕我的碰触,下意识把身子往一块儿缩了缩,防备的看着我,睫毛扑闪了两下却没有说出话来。 我顺带着扫了一眼她胸前伤口,才将目光重新移回她脸上,无关痛痒的平静道,“你的手再往内深入半寸,我保证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 ?br /gt; 皇女 完第2部分阅读 欲望文 皇女 完第3部分阅读 皇女 完 作者:肉书屋 皇女 完第3部分阅读 素心闻言,瞳孔本能的一收一驰,惨白的唇颤抖了两下仍是没有接下话来。 “你不是要以死护住你的清白吗?”我冷眼看她,忽而目色一寒,狠声喝道,“动手啊。” 空气里的温度突然降了下来,周遭的人群中连呼吸声都跟着变得微弱。 “你——”素心的声音开始颤抖,眼神也开始跟着惊慌起来。 我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素心的目光凌乱的四下飘了好久,实在找不到别的落点之后终于重新移回我脸上。 “你以为我不敢吗?”她喊,声音凄厉如一头困兽,“死有什么好怕的,可今天是你们将我逼到走投无路,他日黄泉路上便是化作厉鬼——” 要化作恶鬼来找我招魂索命的已经有一个段红绸了,又何妨再多她一个? “你错了!”我冷声打断她的话,转身抽了尹秋娘手上的帕子擦了擦手,平静道,“把你逼到今天这个境地的不是我,也不是前院那些男人,你该忌恨的是谁,难道你自己还不知道吗?” 素心愕然一怔,继而目光迷离似是陷入沉思。 我也不管她,只漫不经心的继续道,“你死了,不过是城外的乱葬岗上再多一具无名的尸首,于我,于整个暗春坊都没有半分关系。抢了你爹家产,逼死你和你娘的人仍是声色犬马的活着,值得吗?” 素心渐渐有了些意识,缓缓抬头看我,只是眼神仍是有些亦真亦幻。 “你的死活本与我无关,但在这之前我劝你一句话,既然你连死都不怕,那些男人又算什么?” 我继续把话说完,然后片刻不留的埋头拐进了院子,熟料才一抬头就刚与站在二楼回廊上那男子的目光不期而遇—— 骆无殇,呵! 隔着这样的距离,他的目光我不能说是一览无余,但我知道,方才院外的这一幕他看到了。 可是他看到了又怎样?我深吸一口气,大步进了阁楼往二楼走去。 【08】前缘尽断 骆无殇醒了,终于还是要清醒的面对面了,可是忽然之间我却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 他伤了我,负了我,我恨他、毁他,本是天经地义,我本以为我够决绝,可是那日在行宫外再见到他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恨一个人与爱一个人同样的不容易,因为每每当我恨他的时候,总会不自觉的想起那些我曾爱过他的过去。 在那段时间里,他的名字已经伴着我对他的爱深刻入骨髓,即便如今又已经过了三年—— 我承认我是放不下他的,可是重逢的那一刻我又拼命的要求自己放下。 我的脚步落在木质的台阶上,看似沉稳可是没走一步很沉重,迈上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我甚至是顿了好一会儿才鼓足勇气踏出这最后一步。 他就站在那间卧房的门口一动不动的望着这里,出现在他视线里的那一刻,我的脚步终于不再迟疑,沉着稳健的向他面前走去。 经过这一场病,他的身体虚弱了不少,脸上血色也极不分明,我唯一能清楚看到的就是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深不见底的目光。 我在他面前站定,目光只与他轻轻相碰就淡淡抬眸看向他身侧正扶着他的女人。 因为刻意的避讳,这还是我第一次认真的打量那个女人,细眼弯眉,算不得有多绝色,但在她的眉宇间竟是有那么两三分是与许如梦惊人的吻合—— 高洁,孤傲,不卑不亢。 对于曾经的许贵妃,我总是带着欣赏的眼光在看,这一刻再见了她这种卓然的风采,却只觉得厌恶。 可能是感知到我眼中的敌意,那女子微蹙了眉梢,嫌恶的瞥我一眼就将目光移开。 “骆无殇,”我也从她脸上移开目光,眼眸中不觉爬上一抹讽刺的笑意仰头看向骆无殇,揶揄道,“是因为她长得像如梦吗?” 我这问题问的突兀,又刚好戳中骆无殇的痛处,但见他脸色瞬时一变,旁边那女子却是愕然的瞪大了眼睛惊讶的扭头向我看来,脱口道,“你怎么会认得我姐姐?” 姐姐?许如梦是她姐姐?呵,难怪—— “原来如此。”心口的位置又被什么重重一压,脸上的表情近乎维持不下去了,我索性也不再伪装,冷了脸狠狠的提了一口气,讽刺道,“南野王果然是世间少有的长情男子。” 我话音刚落便见着骆无殇的脸色又沉下去三分,他却只是看着我,紧绷着唇角不吐一言。 那女子狐疑的的目光在我二人脸上来回的转了转,一时间也似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侧目轻描淡写的看她隆起的肚子,“旁边的空房多得是,王妃若不是舍不得南野王陛下,似乎是该歇上一会儿了吧。” 能被骆无殇看在眼里的女人自然不如我这般蠢笨,也识得大体,那女子垂眸小心的看了看自己的腹部,然后又抬头看了骆无殇一眼,很聪明的没有多问,只道,“我先进去睡一会儿了。” 说罢,担忧的看了骆无殇一眼,就寸步不停的拐进了回廊尽头的那间厢房。 送走了局外人,我脸上维持的风度也瞬间垮了下来,只阴测测的盯着骆无殇,“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骆无殇一直沉着脸,仿似没有听见我的话,突然一把拽了我的手腕往屋里走。 因为受伤失血,他手上的温度有些低,不似当年那般温暖踏实。 我从心底里讨厌再被他碰触,可是肌肤相触的一瞬间心里却是突然一酸,软软就要滴出水来,就那么乖乖任由他把我拽进了屋里。 此时已经到了傍晚时分,虽然是建在二楼的高处屋子里的光线也不是甚为明媚,骆无殇与我面对面站着,因为逆着光,我根本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只要他的目光还留在我的脸上我便不能让他看到一丝一毫的笑话,于是努力的梗直了脖子也是目不转睛的回望他。 骆无殇看了我很久,就好像要通过四目交接的感触将我整个人都完全的看穿一样。 我忽而觉得可笑,若还像是三年前那样,只一眼便能叫他望穿,那我又何必重活? 两个人僵持了好久,直到夜色骤降完全看不清彼此的脸,他才忽而放开我的手,转身过去关门。 “这三年,你去了哪里?”还是受了身体的影响,他的声音里带了一线干涸的沙哑,听不出多少气势。 我低头一手握着方才被他抓握过犹存着他体温的手腕字字冰凉的开口道,“修罗地府。” 夜色里门轴的转动声停滞片刻,然后才是两扇房门在眼前闭合的声音。 我缓缓的抬起头,那个看不清轮廓的挺拔身影又已经将我笼罩起来。 “我派人在崖下找了你三年都一无所获,”骆无殇道,说着却是欲言又止,他压抑的声音里竟然让我产生了一种他是在心痛的错觉,“为什么会是这样?” 他在找我,是怕我死的不够干净么?可是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曾经的风影潼是一个多么清澈如水又明净如月的女子,她怎会变成我如今这样的一副蛇蝎心肠?面对一个素不相识的落难女子也会这般狠心的落井下石? 若是换做当年,我大抵是会扯着他的袖子怂恿他,“骆将军,那些人太不讲道理了,你看呐。” 也或者我会拽着他的胳膊恳求他,“驸马,那个姑娘好可怜,我们买下她来,你说好不好?” 只因为那时的他是我的天,是我的依靠,是我的一切。 曾经的风影潼,曾经的我,是把自己的整个人生做了一场豪赌的赌资,毫无保留的压在了他的身上,可是一着不慎,换我满盘皆输,连一个翻盘重来的机会都没有。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我无力的呼出一口气,于黑暗中仰起脸冷冷的看着他应该存在的方向,继而话锋一转冷然道,“骆无殇,我今天来不是与你叙旧的,你我之间也早就无话可说。三年前在苦寒寺里我们都已经将话挑明,你我之间前缘尽断,难道你忘了?” “前缘尽断?”黑暗中忽而响起一声模糊的轻笑,骆无殇的声音也忽而沉静下来,“那你我今天又何故面对面的站在这里了?” “因为恨!”我道,毫不拖泥带水的回他,“既然普天之下容不下一个风影潼,我若死了便万事皆休,可既然上天不想成全你,你也就怪不得我了。从今以后,你的命由我来做主,你是个聪明人,就算是只为了那个女人,相信你也不会节外生枝的对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突然提到那个女人乱了他的心绪,骆无殇并没有马上接话,过了一会儿才道,“你现在回来,就是为了恨我?” 他的声音里一贯不会暴露太多的情绪,我听着却是不免一怔。 我回来,是为了他,这一点毋庸置疑,可难道就真的就只是为了恨他吗? 忽然之间我一点也不愿意再想下去,一手推开他横在面前的身子就要往外走。 骆无殇的身子被我推了个踉跄,似是撞到了旁边的桌子上,瓷器倾倒翻滚之后,一个杯子摔裂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爆裂声。 我脚下不由一顿,身后骆无殇的声音才又迟疑着响起,“当年——” 这三年来我总是刻意的强迫自己不去回忆,我总是很怕别人跟我提起当年,尤其是在他面前,这两个字眼更是残忍的近乎让我觉得恐惧。 那明明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却成了最能刺伤我的利刃,每一个细节都能将我千刀万剐,鲜血淋漓。 “我不想再听你说什么当年!”我几乎是暴怒的吼着打断他的话,失控的跑到门口才强迫自己稍稍平复了心绪,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今日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但是你最好记着我的话,若是路上会从你这里生出什么事端,我会让你抱憾终生。” “抱憾?”骆无殇自嘲的冷笑一声,然后他转身一步步走到我身后。 我能感觉到他的影子从背后压下来,落在门栓上的手指不禁一寸一寸慢慢发力握紧,指甲深深的扣进木屑里。 “你不是来杀我的!”骆无殇突然道,语气笃定,没有半分怀疑。 我是来杀他的,曾经有那么一瞬我也差点就做了,可是—— 我下不了手! 在他面前,仿似只要是他的一个云淡风轻的眼神就足以将我击溃,让我一败涂地。 “是,我不是来杀你的。”我说,闭上眼凄然一笑。 “潼潼,我——”沉默片刻,骆无殇缓缓伸出右手扶在我的右肩上,我的眼前瞬时模糊成一片。 “很遗憾,”明知道这样的光线之下所有的掩饰都不过是欲盖弥彰,我还是刻意的微笑了一下,然后使劲的仰起头,把眼睛里那些不争气的泪水倒流回去,冷然道,“因为这次要动你的人不是我,我只是负责把你带给想要见你的人而已,但是下一次——你就没这么走运了。” 骆无殇的手停留在我的肩膀上不由一僵,我伸出手去拉他的手腕,却没有拉动他。 “潼潼!”他的声音里带了一线疲弱的沙哑,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平静说道,“不管怎样,你能活着,我于愿足矣。” 于愿足矣?于愿足矣! “驸马,此生有你,我于愿足矣!” 大婚那日,芙蓉帐下,我倚靠在他胸膛上就曾说了这样的一句话,但想来他却是从不曾放在心上的。 为什么人生所存的愿望总是这般渺小,又为什么这么微乎其微的一个愿望总是奢侈易碎? 我手下略一迟疑,然后深深的吸进一口气,果断用力将他的手从我肩膀上推了下去。 他的手无力的垂下,袖子打破空气中的静谧发出一声颓然的叹息。 下一刻,我果断的拉开门,决绝的跨出门去。 【09】阴魂不散 那女子站在门外一脸的愕然,伸出来准备敲门的手擎在半空中仿佛定住一般,良久她才缓过神来,不可置信的试着道,“你——是南康长公主?” 我与她四目相对,突然觉得狼狈无比,冷声道,“让开。” 可能是因为我当时的眼神太过恶毒,她的身子明显一颤,便将目光移向门内的骆无殇,迟疑道,“骆大哥,她——” 骆无殇也不说话,我们这样的三个人静默相对的气氛显得很滑稽。 我恼怒的将她往旁边推开半步,然后错过她身边快步的离开。 我们在昌黎城一住就是十天,风北渡那边的消息却是迟迟不见传回来,如此一过半月,着是性子沉稳如杜明楠都明显的沉不住气了来找我。 “这两天城里的官兵明显增多,想来南野这边人已经找到这里来了,如果我们再留在这里,我怕迟则生变。” “派回去送信的人走了有半个月了吧?”我问,低头抱着手里的杯子出神。 “嗯!”杜明楠点头,“按理说五天前就该回来了,应该是路上出了事了,昨天我又遣了两个人回去,就算顺利的话最迟也还要十天左右才有消息。既然主上那边暂时联系不上,看来我们也要早作打算了。” 我果然还是低估了陆雪衣,想来这一次他不仅是有备而来,而且还做了精密的布局,防范的滴水不漏了。 “既然他们能截下第一批人就自然也能拦下第二拨。”我深吸一口气,将手里杯子推到一边,抬头对杜明楠正色道,“我们不做无谓的牺牲,你马上把派出去的人追回来,然后吩咐他们准备一下,我们马上启程。” “现在?”杜明楠一愣,脱口道,“就算要走是不是也等到入夜,现在出城目标太明显。” “现在南野出了这么大的事,晚上各城门的戒备势必比白天更加森严。”我说,“你让他们乔装,分散成几路走,然后在城外会合。” “这样也好!”杜明楠拧眉想了想,双掌一抚咬咬牙道,“既然陆雪衣的最终目的也是南野王,他就自然不敢在城里动手,惊动了官兵,对谁都没有好处,就这么办吧,我马上去安排。” 杜明楠说着冲我重重的点了下头,与我交换了一个安抚性的眼神,然后转身出去安排。 他只用了半个时辰便打点好一切,二十名影卫只留下两人与我们同行,其他人已经各自先行一步到城外部署,以防范陆雪衣掳人。 我与杜明楠携带骆无殇夫妇共乘一辆马车,是带了尹秋娘光明正大的出的城。 尹秋娘身为暗春坊的管事,在昌黎城里的人脉极广,而且交际手腕也非同一般,城门处她只巧舌如簧的与守军交涉了两句,那些守军也就象征性的往车内看了两眼就放了行。 城门外头尹秋娘又与我做了一场“惜别”的戏,叮咛的语气很是带了些幸灾乐祸的味道,然后才风姿绰约袅袅娜娜的回去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一抹冷笑慢慢爬上唇角。 “她是风北渡的女人?”我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不是!”杜明楠道,目光有些闪躲。 我心中疑窦丛生,只狐疑的盯着他等他继续。 杜明楠见我不准备罢休,犹豫了一下才迟疑着说道,“六年前她从此处回总坛为主上传信,路上被人偷袭受了很重的内伤,是——” 杜明楠说着却是欲言又止,眼中流露出一丝明显难堪的情绪。 他话已至此我心中便是了然,也没有再追问下去,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塞到他怀里,然后从套在马车上的四匹马里解下一匹,翻身跨了上去。 出门的时候为防节外生枝,我让杜明楠事先给骆无殇夫妇服食了一种暂时性的哑药,杜明楠从小瓷瓶里倒出两粒解药递进车里给他二人服用,然后带了那两名影卫亲自驾车前行,大约走了半里路便与其他的影卫会和。 杜明楠下了车,从影卫手里牵过一匹马,快走两步追上我与我并肩而行。 他抬头静静的盯着天边的夕阳出神,过了好一会儿突然轻轻的的叹了口气,“雪阁这次似乎是倾巢出动,只怕很难应付,现在我们的消息又传不出去,只能希望主上那边能早点察觉此事的蹊跷派人来接应我们才好。” 不管怎么说,骆无殇毕竟是一国之主,凌阳行宫又深入南野腹地之中,离着夜澜更是在千里之外,其实当初风北渡做下这个掳人的打算本就有异想天开之嫌,如今横出陆雪衣这么一条枝节也是活该。 “放心吧,到了预计该回去的时候他见不到我们自然会有所察觉,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了。”我说,面无表情的继续前行。 “但愿吧!”杜明楠最终还是忧心忡忡的呼出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如此紧赶慢赶的又行了两日都相安无事,可是我却渐渐开始觉得心里空的慌,时常的呼吸不顺又心虚乏力。 这日入夜,我打发他们在一处僻静的小树林里歇脚之后就独自牵马往树林另一侧的溪边饮水,顺带着想些事情。 转眼间回到南野已经有差不多两个月了,当初我利用风北渡的关系接近骆无殇的初始目的很明确,就是不惜一切也要与他清算我们之间的是非过往,可是现在我却突然不知道自己后面的路该如何的走下去。 将他交给风北渡绝对不是最好的选择,杀了他我又不甘心,而若说放了他就更是万万不能的。 晚上的风有点凉,我站在溪边正兀自盯着远处的水面发呆,忽觉得身后一暖,肩上已经多了一件披风。 我几乎是毫无意识的抬手抓着披风失神片刻才缓缓回头对上杜明楠的目光,“明楠!” 杜明楠牵了牵嘴角,把披风的带子塞到我手里就负手走到一旁。 “你有心事?”他问。 我黯然的牵了牵嘴角,跟着走到他身后,和他一起看着水面上彼此的倒影,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道,“你说——他现在在做什么?” 杜明楠几乎是下意识的拧眉向我看来,神色复杂,“影子——” “没什么!”我笑笑,重新移开目光去看远处的流水,慢慢的恢复了方才平静的神色才道,“明天一早你带上他们先行一步吧。” “嗯?”杜明楠一愣,“你——还有别的事?” 他的目光里质疑的情绪很明显,我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心里却是没来由的突然一慌,我赶忙背过身去一手压住胸口,“你别问了,照我吩咐的去做就行了。” “不行!”杜明楠毫不犹豫的拒绝道,“是我带你来的,我一定要把你安全的带回去,如果你还有什么事情非要去做,我替你去。” “我没有什么事情要做!”我缓过一口气来,烦躁的打断他的话,乍一回头却被杜明楠按住了手腕。 “什么人?”我一愣,杜明楠却已经一步跨到我身后,抠下自己腰带上嵌着的一颗猫眼石向数丈之外那株合抱之粗的大树打了出去。 他指尖上运了内力,那颗小小的猫眼石打出去带了很大的劲道,可是飞到树后却是戛然而止隐没了踪迹。 然后,下一刻,一袭白衣的清俊男子就由树后款步走了出来,素手一扬便将指间那颗石头送了回来,杜明楠身子机敏一侧又将其收入袖中。 “扰了二位的雅兴了!”陆雪衣手持折扇,拱手一揖,风度翩翩的走上前来在我面前站定,“抱歉影阁主,又让你见到陆某了。” 他出现了,我却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只冷眼看他,“我暗影阁与你雪阁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如今雪阁主你却三番两次找上门来寻晦气,也未免太目中无人了吧!” “说陆某目中无人是真,要谈到晦气一说就着实冤枉了。”陆雪衣不以为意的站在溪边翩翩然晃着折扇道,“陆某不过是见两位相谈正欢,忍不住出来凑凑热闹。” 他说着,微微侧目扫了眼旁边正满心防备的杜明楠,正色道,“陆某有一问,可否向尊驾请教?” 杜明楠面无表情的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敢!” “呵——”陆雪衣也不介意,只把目光移到我身后的披风上顿了一顿,忽而玩味的牵了牵嘴角,“素闻暗影阁的飞鹰堂主是个不近女色的铁人,不知道只是谣传呢,还是对影阁主另眼相看?” 陆雪衣不该是个如此多事的人,这句话反复思量都显得不合时宜。 “你——”杜明楠素来不喜与人玩笑,尤其是涉及到我,更是触了他的底线,闻言脸色不由一沉。 我目光微微一动,抢先拔了他的剑上前一步毫不客气的直指陆雪衣的喉头,冷声道,“暗影阁的家务事自然用不着雪阁主操心,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今天带了多少人来,也不用藏着掖着了,动手吧。” 陆雪衣神色一滞,低头看着逼近他面前的剑锋片刻,眸色不由一敛,他再抬头看向我的时候眼前刚好一阵清风拂过,带起他耳畔墨发翻飞,衣袂翩然间竟是说不出的张狂味道。 “这五年来,你是第一个敢在我面前拔剑的人!” 【10】她相信他 他的目光森寒,声音平静,音调也不高,我听着心里却是没来由的轻轻一颤,顿觉冰寒刺骨。 这一刻我忽而想起江湖上那些关于这个男人的所谓传言,相传他是个世上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出道之初曾凭一己之力于三个月的时间内连挑九帮十二派的高手而一举成名,之后白手起家创立雪阁,三年间过他手的人命交易高达千笔,并且从无失手,创下了雪阁杀手垄断一方的神话。 而这些却都统统记录在他二十岁以前战绩上,二十岁,这个男人已经登达他人生最辉煌的顶峰,之后便收刀归隐再不屑与任何人动手,而这天下也再没有他的敌手。 第二次针锋相对的见面我才意识到自己所面对是怎样的一个敌人,在他面前我几乎是完全没有胜算的。 “情非得已!”我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冷然的直视他冰寒的双瞳,“既然我们立场不同却目标一致,你要带走他,那就动手吧。” “呵——”陆雪衣却没有如期出手,只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寒声道,“前些天我才与你提过,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我雪阁的规矩吧?” 我与杜明楠不明所以,俱是一愣。 “我知道他没与你们在一起。”陆雪衣以扇柄将我横在他面前的剑推开寸许,唇边绽开一丝玩味的笑意,“影阁主想与陆某一较高下,怕是要烦您先开个价了,收了钱,我自然与你过招。” 怪不得他出现这么久树林那边都迟迟不见打斗声,原来不过是个声东击西的将计就计之策! 骆无殇!怕是要出事了! “陆雪衣,你——”陆雪衣说的云淡风轻,我听着心口却是如遭重击差点一个踉跄。 “影子,我们走!”杜明楠眼疾手快的上前拉了我一把,我便什么也顾不得的与他纷纷纵身上马往来时路上奔去。 因为自知不是陆雪衣的对手,我与杜明楠合谋摆了一道空城,表面上肃整人马护卫着载有骆无殇夫妇的那辆马车前行,实际上却是将他二人丢在了身后五里之外,由两个乔装的影卫带着。 我铤而走险,本以为如此便可掩人耳目,将陆雪衣蒙骗过去,不曾想还是棋差一招,反让他钻了空子。 我与杜明楠带了影卫马不停蹄的往回赶,所幸为了以防万一我也没敢让他们落下太远,往回走了不多时便远远的见着那辆青布马车的残骸停在路边,不远处是一个影卫浑身是血的倒在那。 杜明楠面色一沉,赶忙的翻身下马探手去试试了他的鼻息,抬头看我的时候脸色不由的又沉下三分,“死了!” “死了?”我倒抽一口凉气,“再看看,有什么线索!” 杜明楠点头,起身四下观望一圈,忽而警觉的往旁边的灌木丛中扫了一眼,沉声道,“还有人!” 说罢,他便与我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防备着以剑挑开面前一簇簇茂盛的树枝侧身闪进了灌木丛。 他孤身一人过去我有些不放心,刚想招呼两个影卫跟过去看看,就听见灌木后面凌乱的脚步声,不多时藤条拨开,杜明楠半扶半扛的拖着另一个影卫走了出来。 那人身上染了血,全身上下都是大大小小的刀伤剑伤,一时间也分不清哪里致命。 我一惊,心下瞬时冰凉一片,“他怎么样?” “失血过多,不至于毙命。”杜明楠道,招呼两个影卫过来将人交代过去,“你们两个留下来照顾他,其他人跟我来。” 说罢,他果断的重新跃上马背,往右侧的路口飞奔而去,“影子我们走,人应该就在前面了!” “嗯!”我也不敢耽搁,赶忙跟上,只往前走了半里多路便听见旁边林子里有激烈的打斗声传出来。 “吁!”杜明楠浓眉一锁,神色凝重的看我,“难道——是有追兵到了!” 如果是南野的追兵到了就说明骆无殇的行迹已经彻底暴露,再想带他走便难了。 我在地狱里磨练三年才得来的这一线机会,不,我绝不能容许这样的意外发生。 低头略一思忖,赶在杜明楠开口阻拦之前,我一把抓过马背上的弓弩和双刀就弃了马往林子里奔了过去。 我赶到的时候,地上已经横七竖八倒了十来个官兵的尸首,应该只是出来搜查的小股力量。 我顿时松一口气,抬头,刚好目睹段红绸的剑划裂最后一个南野官兵的喉管,反手一把揪住旁边正手足无措的许如云。 “骆大哥!”许如云挣扎的叫了一声,不远处的骆无殇一刀挡开两个围堵他的黑衣人便要往她面前迎去。 此时段红绸周边护卫的黑衣人不下二十个,他还被人握着把柄,过去了也只是个受制于人的下场。 我果断的举起弓弩往冲他放了一道暗箭,骆无殇始料未及赶忙错身闪过,我借机一跃而上牢牢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沉声道,“不准过去!” 骆无殇心存戒备,本能的就要反手来擒我的胳膊,却在听到我的声音之后愕然一怔,整个人都僵硬了片刻才猛地回头对上我的目光,原本冰封的神色就在一瞬间转为复杂难辨。 我与他四目相对,恰在此时,方才被骆无殇震开一边的一个黑衣人已经稳住身形,重新劈刀砍了下来。 彼时我正抓着骆无殇的手臂,一时闪躲不及,小臂上立时就被拉开一道口子。 “潼潼!”骆无殇目色一沉,讶然之余眼眸中却是染上一层浓厚的怒气。 他的这道目光又不合时宜的让我产生了一种可怕的幻觉,心里自嘲的笑了笑,我漠然的避开他的目光,才要抽刀,他却是反手扣住我的手腕将我甩开一边,他自己则是迅捷的一个回身踢起脚下的一把刀将黑衣人补上来的一刀震开。 后面的人也扑上来,我往旁边退开两步的同时取过腰间弓弩连发三箭将要迫近他身的两人逼退,再次上前拽住了他的手腕想要拉他,“他们人多势众,跟我走。” 划破的伤口处鲜血奔涌,溅在骆无殇的袖口上,骆无殇愕然一怔。 “又是你?”看到是我,段红绸的态度明显是愤恨多于惊讶,将许如云往随从跟前一推已经飞身一跃拔剑向我刺来。 “呀!”许如云被推了个踉跄,低低的惊呼一声,几乎是下意识的,骆无殇已经拧眉向她看去。 手下骆无殇手臂的肌肉明显的绷紧,那一刻,在他的目光里,我心底突然升起一个荒唐的念头—— 我想要再跟自己赌一把,以命为饵! 眼见着段红绸的剑锋逼近我却故意的没有躲,骆无殇的目光微动,神色凝重的侧目扫了段红绸一眼,便将我从她的剑锋下拉开。 “骆大哥!”远处的许如云见他以身犯险,脸色惨白的试图甩开钳制她的黑衣人未果,几乎都要恼羞成怒的哭出来。 段红绸没有料到骆无殇会来护我,一剑刺空,目光微怔的落在我与骆无殇交握在一起的手臂上片刻,忽而冷然的牵了牵嘴角,一闪身再次折返回自己的阵营,一手拽过许如云,将剑锋抵在她的颈边扬声道,“我等无意为难王妃,只是家主人好客想请陛下往府上一聚。南野王陛下若是不想王妃有事的话,就马上走过来。” 我抓住骆无殇的手腕不肯松手,段红绸已经有些按耐不住,手里的剑不禁又往许如云颈上压近寸许,冷声道,“你还不过来?” 许如云被她逼迫着脚下一个微小的踉跄,脸上的表情却没怎么惊慌,她只远远的望着骆无殇,却是死咬着唇并不向他求救。 她信他?信他会保她周全?信他会救她? 女人对爱情的信仰,真的是一个很愚蠢也很可怕的东西呵! 骆无殇再次抬眸看向许如云,复又低头看我,使劲的抿抿唇,“潼潼!” 他这一声唤的极其隐忍,似是带了浓厚的无奈。 “我说不许你去救她!”我看着他的眼睛,冷然的扬扬眉梢,然后手上用力拽了他一把就往林子外头走,可是—— 他却没有动! 我用了那么大的力气去拉他,我的手竟是借着这股力量错过他的手腕滑了下来,一如当年,我那么努力的在爱他也永远无法走进他心里一般。 “呵——”就好像是又一个倔强支撑的梦想突然碎裂一样,我低头看着自己徒劳的双手再一次悲恨交加。 “骆无殇!”霍的转身,我几乎是咬牙切齿,“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到底要不要跟我走?” “潼潼!”骆无殇的目光忽而似笑非笑的闪烁了一下,却什么也没有解释,然后,他转身,朝着那个女人信仰的方向步步坚定的走过去。 看着他挺拔的背影,那时我才恍然明白自己是多么的异想天开,对于这个曾经我左右不了男人,如今我也是一样的无法掌控。 “骆大哥!”许如梦的眼睛灼灼生辉,唇边带着宽慰的笑努力的摇头,“骆大哥你别过来,你走啊,他们要的是你,只要你没事,他们是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她的眼泪落下来,我的眼泪倒流回心里。 我仰天深深深深的吸进一口气,然后一个迅捷的闪身,往骆无殇背后制住他。 “你要救她,我偏就不让你如愿。”我的唇错过他的耳畔冷涩一笑,吐气如兰。 眼见着我要得手,事先埋伏在旁边那株老树宽厚树冠里的黑衣人也终于按耐不住突然凌空袭下,也不避讳与我贴在一起的骆无殇,带着凌厉冷锋的铁爪奋力往我俩中间抓来。 【11】别有所图 “带他走!”好在此时杜明楠他们也找了过来,我只将骆无殇的身子往杜明楠怀里一送,自己也借着反推的那股力道往后飘开两步避开那满含杀意的一招。 “影子!”杜明楠想要伸手来拉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后面包抄过来围堵的黑衣人已经瞬息而至,将去路封死。 段红绸走到我面前,幸灾乐祸的牵了牵嘴角,“我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现在还不是要落在我手里。” 她的人马集中在一起,赫然已经在我周围困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我索性也便不与她强争,无所谓的收了手里双刀,“怎么——你要与我动手?” “与你动手?就凭你现在的处境,你配吗?” 段红绸轻蔑的挑挑眉,然后错开我身边,往前两步对杜明楠道,“你们要走便随你好了,我也不拦你们。”她说着,便是若有所指的回头扫了后面的许如云一眼,咬牙切齿道,“反正有这个女人在我手里,我就不信你们能不回头。” 我知道她这话看似是说给杜明楠听的,实则也是对我。 风北渡想要对骆无殇逼供就自然少不得一个能用以威胁他的人作饵,如今丢了这个女人,便是能把骆无殇带回他面前,只怕也轻易不能让他满意。 可那是骆无殇的女人,关我什么事? 我心里冷笑一声,扬眉对杜明楠使了个眼色,“来日方长,先带他走。” 穿过人群的缝隙,杜明楠神色凝重的看着我,可是这一次他却没有听我的话,而是神色一敛对段红绸道,“放了影子,我把人交给你。” 杜明楠是暗影阁死士,他的生命里除了任务压根不该有人情一说。 段红绸闻言不免狠狠一愣,眼中神色精彩变幻了几个回合之后却是突然狡黠一笑,猝不及防的横剑一扫,剑尖直抵我的咽喉,寒声道,“现在我改主意了,让南野王走过来,我两个都要。” 因为段红棉的死她早就恨我入骨,此时说着已经手腕微动,我颈上略一刺痛,已经被她划破一道微小的口子。 “段红绸,你敢——”杜明楠的一张脸因为愤怒而涨红,手上亦是青筋暴起,但却因为我而束缚了手脚,一时间也不敢妄动。 “呵——”段红绸快意的扬声一笑,“你还等什么?” 她的剑再往前逼近,我的脖子已经向后仰到了极限,眼见着便要见血封侯,人群之后却是突然传出一个森寒冰冷的男声,“你的手若敢再动分毫,我便将你碎尸万段!” 那个声音不高,声线起伏甚至是有些悦耳,却有着浑然天成的震慑力。 我能明显的感觉到段红绸的整个身子都轻微的颤动了一下,我心中了然一笑,然后下一刻,包括她与杜明楠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抬眸向这个声音的源头看去。 人群之后,一身玄色长衫的清俊男子步伐稳健的走上前来,面目清冷,眸色森凉。 骆无殇的身上呈现出一种我以前不曾见过的沉郁的霸气,所到之处五岳臣服。 最后,他在段红绸面前十步开外的地方站定,目光穿越前方的人群定定的望着我颈上那一点微小的伤口,看不出在想什么,只沉声的再重复一遍,“放人!” 两个字,掷地有声! 我听见段红绸口中发出的轻微的抽气声,然则还不等她开口说什么,林子外围已经从四面八方洪水一般涌进来十数名轻功卓绝的好手,只瞬息功夫已经冲破眼前黑衣人的围堵杀进来,虽然一时近不了我的身,却是轻而易举的将许如云救下。 骆无殇一手培植的隐形暗卫,虽然我一直都知道在他身后有这样一群人的存在,这却也是第一次得见真容。 攻守兼备,身手了得,果然都是些一等一的高手,我的影卫和雪阁死士与之相较都不免逊色。 这个变故始料未及,段红绸心下一慌,只在她分神的瞬间,战圈外围的两道人影已经跃至眼前。 “影子!”“潼潼!” 几乎是在同时,杜明楠与骆无殇一左一右分别扣住我的一只手腕将我从段红绸的剑锋之下拉开,最后却在我的去留问题上起了分歧。 骆无殇的人一旦现身,再坚持下去势必也讨不到什么便宜。 我也无暇再顾及骆无殇,只敛了神色冲杜明楠使了个眼色道,“明楠,先带我们的人离开这里。” 杜明楠眉梢微蹙,面色冷然的盯着对面的骆无殇,没有说话也没有放手。 骆无殇的目光则是落在他抓我的右手上,神色阴晴不定。 他二人各自执我一只手腕,互不相让,正在僵持不下之际忽听得头顶朗朗一声轻笑,一道素白衣影迅如闪电从一侧斜掠而过。 我眼见着杜明楠与骆无殇的身形不受控制的各自往后退开两步,两手束缚解开的同时腰上却是一紧,整个人就凌空而起,再回过神来人已经被挟着掠出林子,到了外面的大路上。 好在那人只是挟持我,并没有制住我的|岤道,我稳住身子乍一回头便一眼撞进陆雪衣含笑的森凉眸子里。 “陆雪衣?”看到他我还是有些 皇女 完第3部分阅读 欲望文 皇女 完第4部分阅读 皇女 完 作者:肉书屋 皇女 完第4部分阅读 还是有些意外,不禁脱口而出。 “正是陆某!”陆雪衣脸上笑笑,眼中仍是没有什么笑意。 我防备的拧紧眉头,刚要开口说话,身后林子里骆无殇和杜明楠也已经一前一后的追出来。 骆无殇手里的软鞭先到一步,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运足了内力向我腰上卷来,眼中有怒火盛行。 陆雪衣云淡风轻的瞟他一眼,手腕翻转以折扇挡开他鞭子的同时身形迅速一个回旋以肘阻退他随后袭来的掌风,左手仍是扣在我的腰际,将我带着往后急退两步,一脸悠然的展开扇子极大幅度的晃。 骆无殇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他震退到五步之外,惊愕之余脸色不由大变,紧随其后杜明楠的剑也已出鞘。 骆无殇自四岁起便开始随他舅父习武,杜明楠的武功修为与他相较最多不过是伯仲之间,但若要论及内力只怕他还要略胜杜明楠一筹。 在陆雪衣面前,连他都能在一招之内便见出弱势—— 可见传言不虚,他二人合起来也不见得是陆雪衣的对手。 “明楠!”我厉声呵喝住他,“他武功深不可测,你不是他的对手,带上我们的人马上离开。” 对于陆雪衣的底细杜明楠也是一清二楚,如今再加上骆无殇,所以虽然心存芥蒂,他却还是依我所言,果断的扬手制止了陆续从林子里奔出来的影卫,头也不回的道,“秦五,带他们走。” 走在众人之前的秦五是众多影卫中资历最深,身手也最好的一个,他闻言只是面无表情的看了我一眼,便收回目光对杜明楠拱手道,“是,堂主!” 说罢,率先一个闪身,二十多道人影紧随其后向八方飞纵,只瞬间已经隐没无踪。 骆无殇与陆雪衣两方的人马聚拢上来,分别于两人身后形成一种势不两立的对垒架势,而众人之前就只剩一个杜明楠执意不肯离开。 杜明楠会纵容影卫弃我而去也让骆无殇看出些端倪,他目光落在陆雪衣身上不动声色的游走一圈,压抑着怒气沉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陆雪衣并不急着回他,只低头目光在我脸上皴寻片刻,缓缓笑道,“你问问影阁主不就知道了?” 从方才开始他的左手就一直控在我的腰间没有拿开,虽然不是刻意,此刻我与他两个人的身体却都几乎紧贴着彼此。 如今他再说出这样的一句话,唇齿间隐隐有一线不轻不重的暧昧气息蔓延,明显的别有所图。 我虽然十分不喜欢这种被人控于鼓掌之间的感觉,却更不想让骆无殇看了笑话,于是便强忍着没有去推开他的手,只拿眼角的余光冷冷的扫他一眼,讽刺道,“我没讨到便宜,你也不见得有机可乘,到了此刻难道雪阁主还不死心?是要在此纵容手下也跟南野王陛下的暗卫一决高下吗?” 就算他有通天之能,想要凭一己之力强战十数人却是要经过好些思量的,因为骆无殇手下那些训练有素的暗卫远非段红绸等人所能应对。 陆雪衣向来心高气傲,我说这话无疑是找了他的难堪。 他看着我,虽然脸上颜色不改,眼眸中惯常的冷色却是缓缓凝聚,对面的骆无殇闻言更是脸色突变,敛了眸光冷声道,“你就是陆雪衣?” 陆雪衣不置可否,我心里冷笑一声,唇边的笑纹还不及绽开,他却突然倾身下来在我耳边淡淡的吐出一句话—— “我若是想,又有何不可?” 他的语气很随意,也不见的怎么凌厉,出口的话却让我心下轻微的一个震颤,下意识的抬眸看他。 他的目光只是清冷如玉,白衣飘渺间却给人一种张狂的凌驾于天的孤高之感。 这个男人身上就是有这样一种气度,看似纯洁无暇,实则邪气忤逆的很,听似玩笑的一句话,到我这里却成了致命的威胁。 我脚下不受控制的一个踉跄想要往后避开他远一点,腰身却被他紧紧箍住,分毫由不得我退让。 我只觉得脊背发凉,一时神情慌乱的有些不知所措。 虽然没有听到他对我说的话,但杜明楠和骆无殇也已经从我的表情中察觉出些什么,杜明楠的眼中头一次闪现出森寒的杀意,长剑霍的抖开,上前一步寒声道,“陆雪衣,你我两家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你马上放了影子,否则——” “否则怎样?”陆雪衣扬声打断他的话,就再没了下文。 他这种轻曼的态度对杜明楠而言无疑是种羞辱,偏偏敌我实力相差悬殊,在他面前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杜明楠被他噎了一下,脸色也跟着微微涨红,但只是一瞬他便是敛了眸光,挺直脊背字字笃定说道,“倘若影子会有什么闪失,那么普天下之下,朗朗乾坤之间,我保证,只要有杜明楠一日,我便要你雪阁上下鸡犬不宁。” 杜明楠是个极有分寸的人,内敛沉稳,从不肯说过头话,可如今他这一句话里却带了一种强大的意念,落在人心里,字字铿锵,句句深刻。 我愕然的回头看他,他那种近乎嗜血的表情让我觉得陌生,连陆雪衣都被他镇住,怔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径自转向骆无殇道,“你怎么说?” 骆无殇自始至终一直沉着一张脸,到了这会儿表情也不留丝毫的破绽,只死死的盯着我与陆雪衣,右手才刚缓缓抬起,他身后暗卫已经会意齐齐操刀往前移近两步。 【12】恍然若梦 “你大可以试试!”骆无殇道,声音平仄起伏甚不分明,却带着一种沉郁的霸气。 为了回应他的挑衅,段红绸以牙还牙,也马上率人于陆雪衣身后做出防备的姿态备战,却因为没有得到陆雪衣的首肯,无人敢前行半步。 周遭的空气开始在众人交会的目光里冷凝,双方剑拔弩张,只等主子一声令下便会奋起搏杀。 就算他们双方真要打起来与我的关系也是不大,我索性也默不作声的静观其变。 “飞鹰堂主与影阁主患难情深,以命相搏倒也说得过去,只是——”陆雪衣若有所思的低头思忖片刻,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却是不合时宜的哑然失笑。 他这一笑在这样的环境中虽然难免显得突兀气氛却是瞬时缓和不少,然则周围的空气还来不及跟着回暖,却听他话锋一转,讥诮道,“骆国主如此盛气凌人,却不知又是所为哪般啊?” 我与骆无殇之间已经是一个死结,可这天里他却是几次拿我与骆无殇的关系在生事。 众目睽睽之下,骆无殇眼中怒气已然控制不住的想将要喷薄而出。 我与陆雪衣虽然不同道,却也犯不着为骆无殇跟他翻脸,只是这一天他三番两次的未免太过分。 “陆雪衣,你不要太过分!”我忍无可忍,一把抓住他扣在我腰间的手想要脱离他的钳制,却被她反手握住了手腕,挣脱不得,恼怒之余只能回头对他怒目而视。 “你放开她!”杜明楠见我被制,情急之下挥剑向陆雪衣刺来,不曾想还不待陆雪衣出手,却被骆无殇抢先一步以刀封住。 骆无殇的反应出乎意料,两个男人的身影就那么针锋相对的杵在那,杜明楠略一怔愣,就被骆无殇借机以内力震退半步。 撇开他不管,骆无殇从容的上前一步,强压着脾气冷声道,“此处不是夜澜,我也不管你们是谁,如果你们还想全身而退的话,最好马上消失。” 骆无殇一语双关,对陆雪衣和杜明楠同时下了逐客令,那个说话的神情和语气都霸道至极,完全没有将陆雪衣放在眼里。 “如此看来倒是陆某多事了。”陆雪衣却未恼怒,只落寞的摇了摇头。 我与他近在咫尺,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冷色自是尽数落入我眼,我心下一寒的同时,就觉肩上被人大力一提,下一刻已经被抓到了数丈之外的马背上。 “方才见着飞鹰堂主和骆国主在影阁主的去留问题上争执不休,在下也是一时好心,”陆雪衣清越的嗓音在头顶响起,一手将我揽在怀里的同时另一只手已经拉住马缰利落的调转马头,扬声笑道,“既然两位都这么为难,莫不如由陆某代劳,暂且照顾影阁主吧!” “驾!”话音未落,座下黑马已经四蹄生风,绝尘而去。 折腾了半宿,此时天色已经开始逐渐转明,人迹罕至的林荫道上野马奔驰,惊起大片的鸟雀仓惶逃窜。 陆雪衣略微压低了身形控马狂奔,时而回头去看一眼身后。 我被他箍在身前脱不开身,只略一侧目他清朗俊逸的侧面轮廓就近在咫尺。 此时他的唇角正带着一个微微扬起的弧度,脸上神情肆意而洒脱,撕下了高深的外衣和残忍嗜血的面具,那干净明朗的样子竟活脱脱像是个争强好胜的少年一般的清爽自在。 我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这个人是陆雪衣,是那个被天下人视为修罗死神一般冷酷绝情的男子,可还是有那么一瞬,我觉得自己是被他迷惑了,甚是恍惚的几乎要忘记自己此时的处境,只放心跟着他一起驰骋到天外。 虽然陆雪衣选了脚程最快的一匹马,但因为马背上同时负担了两个人,所以他带着我一直持续跑了约莫两个时辰才勉强甩掉了后面的骆无殇和杜明楠等人。 收住缰绳,他身手利落的翻身下马,又很周到的回头向我递来一只手。 我冷冷的扫他一眼,并未领他的情,避开他擎在半空的手自己跃下马背。 陆雪衣只无所谓的牵了牵嘴角,就势重重的拍了两下马股,那黑马也是聪慧的很,仿似能领会他的意思一般,很识趣的一路小跑进到旁边的林子里面去觅食。 “呵——”目送它离开,陆雪衣心情大好,很惬意的拍了拍手上灰尘这才侧目向我看来,“想来你也是舍不得见到他们两败俱伤的,如今我帮你免了这场无妄之灾,你准备如何谢我?” 他这话问的有三分认真,我听着却是冷笑一声,直接开门见山道,“陆雪衣,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此行的目的根本就不是骆无殇,可你却非要搅进这湾浑水里,你到底意欲何为?” 陆雪衣不是个拖泥带水的性子,以他的为人,如果他想对骆无殇下手,那么方才就不会诸多调侃而迟迟不见行动。 “既然你看出来了,那我也不瞒你!”意图被我道破,陆雪衣先是愣了一愣,之后索性眸光一敛,正色道,“你说的对,他不是我此行的目的,我也只是碰上了,一时兴起稍加调剂而已。” 果然是这样,我心里微微抽了口气。 陆雪衣不该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虽然此时他已经没有了与我撒谎的必要,但对于他的话我却还是不能全信,只目光沉郁的盯着他的双眼等他继续。 陆雪衣抬头看我一眼,无奈的摇头坦言道,“我这趟来南野是为找一个人,纯属私务。” 以他堂堂雪阁阁主的身份,他手下从来就不乏办事妥实的探子,我却想不通有什么人值得他亲自出马不远万里奔赴南野来亲自找寻。 虽然与他之间没有什么私交,我却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要找的是什么人?” “女人!” 陆雪衣毫不避讳的脱口而出,语气森冷冰凉,却听不出他对他口中的那个所谓事关重大的女人到底有多少感情。 我心中不解,望着他一时有些失神,“你——找到了?” 陆雪衣不置一言,算是默认。 看着他眼中清冷的神色,莫名的,我心中竟是缓缓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犹豫了一会儿才又试着道,“你的仇人?” “这个你不用知道。”陆雪衣的耐心告罄,也不再多与我解释,他顿了一顿,再抬头看我的时候神色竟是有些缓和,玩味道,“不过我倒要谢谢你今天让我有了点意外的收获!” 他这话明显的话中有话,虽然目的不明落在我耳中竟有些威胁的意味。 我不禁皱了皱眉,防备道,“你什么意思?” “是——”陆雪衣上前一步,我本能的才要后退,身后追踪而来的马蹄声竟是逐渐清晰起来。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回头往小径尽头看了一眼,马背上骆无殇与杜明楠那一前一后两个身影已经隐约可见。 陆雪衣的眸光瞬时收冷,只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就再没了后话,双手交握于唇边吹了个一记响亮的口哨。 林子里黑马嘶鸣一声,只片刻已经奔至眼前,等我反应过来回头看去的时候陆雪衣已经跃上了马背。 见我回头寻他,他象征性的冲我牵了牵嘴角,便掉转了马头准备离去。 “哦,对了!”走了两步,他似是又想起了什么,便又回身对我说道,“如果影阁主与骆国主之间的私怨暂时无法了结的话,以后我们怕是少不了要经常见面了。” 说罢,便是头也不回的策马扬鞭而去。 如果我与骆无殇之间无法了结的话?也就是说,不管他要找的女人是什么人,也不管他开始的初衷是什么,此刻他的主意还是到了骆无殇身上? 抬头看着陆雪衣白衣翩然的身形逐渐在视线里消失,我想着方才马背上他呈现在我眼前的那一张近乎完美的清俊脸孔,神情有些恍惚,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杜明楠已经到了身后。 他紧张的按了下我的肩膀,喘着气道,“影子你没事吧?” “没!”我神思恍惚的转过身去,一抬眼就看到骆无殇高居马上的挺拔身姿。 我与他四目相对,他的目光阴郁的看了我片刻,终于撇开杜明楠不管打马往前走了两步在我面前站定,然后,他高高在上,由马背上向我递来一只手,“跟我走!” 那个神情语气都像极了苦寒寺外的那个荒凉的秋天,唯一不同的是,那一日我是跪着的,而此刻—— 我却站着。 我站在马下仰着头逆光去看他的脸,慢慢有冷笑从心底爬上唇角,然后回头抓了杜明楠的手腕转身就走,然则脚下还不及迈开一步,身后一道响亮的鞭影已经呼啸而至,卷住了我的手腕。 骆无殇手持软鞭稍一用力,杜明楠的手腕就从我手下滑了出去。 我低头看着卷在自己腕上的鞭子,冷声一笑,也不多言,直接抽了杜明楠手中佩剑将那软鞭由中间划断。 “明楠,我们走!”我说着便要再去抓杜明楠的手。 这一次根本没用骆无殇多说,他身后跟着护驾的暗卫已经察言观色的跃出几个人将杜明楠阻开。 若论单打独斗,以杜明楠的武功身手是稳赢不输的,但是想要以一敌众却是难免的力不从心。 不过看的出来,那些暗卫的目的不过是为了绊住他,在得到骆无殇的命令之前也是不会对他下杀手的。 困住了杜明楠,骆无殇面无表情的翻身下马一步步向我走来,最后在我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 “怎么,方才咸鱼翻身,你就想留下我们?”我看着他不屑的挑眉轻笑一声。 骆无殇并不接我的话,再次向我伸出手来,“跟我走!” “跟你走?凭什么?”他看着他置于空气中修长的手指,忽而觉得好笑。 骆无殇没有说什么,只微微侧目瞥了一眼不远处正被众人围困的杜明楠,淡淡说道,“你应该不想看到他有事。” “你威胁我?”事到如今他居然还敢理直气壮的威胁我?我一时间竟是有些哭笑不得。 骆无殇见我不动,迟疑了一下便是亲自动手来握我的手腕,“有什么话回宫再说!” 我往后退开两步避开他手的同时也终于忍不住的笑出声音,“骆无殇,你以为你自己谁?你又把我当做是谁了?你真的以为风影潼还是之前那个任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傻女人么?” 骆无殇擎在空气里的手狠狠一滞,我厌恶的瞥他一眼,不由分说提了剑冲进人群,挡开两个暗卫跃至杜明楠跟前。 “怎么样?” “没事!”杜明楠道,和我以背相抵互为依靠。 “我们杀出去!” 身侧一个暗卫的长刀斜劈下来,我侧身躲过,以剑迎上他的刀锋,刚要运气相抵,心口的位置却是霍然一紧,还不及反应,手上也被他内力震的一麻,紧跟着就力不从心的往后连退了四五步。 “影子!”杜明楠扑过来,一手接过我手中长剑,一手托着我腰后将我的身子撑起来。 我松一口气,抬头刚冲他感激的牵了牵嘴角,脑中忽就如遭雷击似的一片空白,顿时手脚冰凉。 【13】往事经年 “影子,你怎么样了?”杜明楠见我脸色发白,不禁大骇,也顾不上周围险象环生,反手一剑逼退近身的两个暗卫将我扶到一边。 好在那阵突如其来的不适感过后,也没觉出什么大碍,我用力的捏紧掌心冲他摇了摇头。 杜明楠这一分神,那十多个暗卫就借机围了上来,等我回过神来我刚要喊一声“小心”的时候,一柄冷剑已然由斜后方抖了出来,直接架在了杜明楠的颈边。 骆无殇从后面走上来,暗卫马上往两侧散开,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他先是扫了杜明楠一眼,然后才将目光移回我身上,浅浅的呼出一口气,淡然道,“今天我不想伤人!” 他说这话仿似是带了天大的慈悲,道貌岸然的无懈可击。 杜明楠的眸光瞬时一敛,就势稍稍往旁边错开小半个身位,刚好将我挡在他自己与一株合抱之粗的老树夹缝里,避开那些暗卫的耳目,悄声对我使了个眼色,“他不会杀你,找机会走!” 我当然知道他不会杀我,因为自始至终他根本就没有杀我的理由。 我不置可否的与杜明楠深望一眼,然后错开他身边重新回到骆无殇的视野里,不动声色的仰头看着他,“放他走吧!” 骆无殇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看不透情绪,却没有马上践诺放人。 没想到如今稳坐朝堂之上,反倒让他在我这个小女子面前露了小人之心了。 为了能够让他安心,我无奈,只能绕开杜明楠等人走到他面前,侧身与他并肩站在一起,冷然道,“现在可以了吧!” 骆无殇面无表情的侧目看我一眼,然后抬头对挟持杜明楠的暗卫使了个眼色。 暗卫会意,推开杜明楠,马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退回他身边护卫。 杜明楠被推了个踉跄,猛地回转身来,隔着人群神色的凝重的望我。 后面有人将马牵过来,骆无殇握着缰绳若有所思凝望片刻,然后把那缰绳递到我面前。 我的马技是他教的,十三岁那年的冬天是我在行宫的梅林外头第一次见到他,那时他穿了一袭青衫孤身立于梅花丛中神色淡然的样子恍如谪仙,很让我惊艳,当时我只当他是哪个官宦人家随行到行宫来长见识的世家公子,一直到三天之后的晚宴上重逢,我才知道他并非只是个孱弱的书生,而是我父皇新近提拔的武将,那一次更是领了父皇的旨意前来教授我马技的师傅。 之后的那整个冬天我几乎都是跟着他在马背上度过的,我还记得他第一次抓着我的手扶我上马时遗留在我掌心的温度,那时候我的脸会在飘雪的北风里突兀的红,我想也许在那个时候起我就已经对他就存了非分之想。 骆无殇是个不喜言笑的人,说任何话的时候情绪都很淡,可是我却曾经一度迷恋他的声音,会暗暗用心的记下他跟我说过的每一个字。 虽然他教我的那些骑马的要法技巧要法我很快就熟稔于心,可是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执意的不肯独自上马,就为了能够靠着他近一点,久一点。 我想也许他早就看看出了我的心思,可那时候的他对我有的就只是纵容,一直到成婚以后,无论我们去到哪里,他也总习惯携我在他的马背上,紧紧的依靠。 那时候的我是何其的天真,又有谁会想到,那些浓稠的像蜜一样的幸福也会脆弱的那么不堪一击。 原来他的马背不过是我幻想出来的埋葬自己一生的牢笼,那份温暖,那份牵念,都只是他牵挂在另一个女人身上的良苦用心。 风影潼,你这个傻子! 我心里恨恨的暗骂自己一声,一把从他手里夺过缰绳,举步绕到旁边,刚要翻身上马,却听见杜明楠欲言又止的唤了我一声。 “影子!”他的手掌收握成拳垂于身侧,却不敢妄动。 我脚下动作一滞,下意识的抬头与他交换了一个安抚性的眼神,然后利落的跃上马背。 眼见着大势已去,杜明楠也终于不再坚持,最后看我一眼,便急急的转身离去。 暗卫又往骆无殇面前递过去一根缰绳,骆无殇却是出神的看着不远处的地面,迟迟不见去接。 两个暗卫面面相觑,也不敢贸然催他。 “陛下莫不是还要与我同乘一骑才能放心的吧?”我看着他的样子,讥诮的牵了牵嘴角,说着,空出左手主动向他递过去。 骆无殇的脸色微变,看着我呈现在他面前的左手片刻,却没有动怒,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一句话也不说的上前拉开我的袖子,将我小臂上的伤口裹了起来。 他手下的动作轻熟却缓慢,甚至显得有些小心翼翼,我愣了一愣,他已经将我的袖子重新拉下,翻身上了旁边的一匹马,率先打马前行。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左臂,紧紧的捏了捏右手小指上的指环,终于还是没有让那些负面情绪影响自己,脚蹬在马镫上纵身一跃就跨上他马背。 “陛下!”因为事出突然,等他身边暗卫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右手袖中已经抖出一柄薄如蝉翼柳叶大小的飞刀贴上他的咽喉。 “全都给我退下!”我厉声斥道,“下马,把你们的武器全部放到马背上。!” 有骆无殇在我手里,他们也不敢忤逆我的意思,很顺从的纷纷从马背上跃下,迟疑着收了手里兵器挂到各自的马背上。 这样一来我的胜算便又大了,我心里冷笑一声,随即敛了神色,冷声道,“还等什么?全部把马赶走。” 若说失了并且尚且可以肉搏,但若连马匹都丢了,他们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离开了。 那些暗卫也都是明白人,面面相觑的唏嘘一阵,终于还是在为首一人的指派下心极不甘愿的将各自的马匹赶走。 看着那十几匹训练有素的骏马如脱缰野马般争先恐后的从视线里消失我终于暗暗松了口气,一抹冷笑爬上嘴角。 那为首的暗卫见我松懈便独自往前迈近半步,不动声色的冷声道,“都照你的要求做了,你到底想要怎样?” “不想怎样,我只想安然离开!”他们人多势众,自然不能让我占了便宜,他的意图我心里明白,手腕轻轻一个翻转直接将刀锋逼上骆无殇的皮肤,扬声道,“这半步我让了,你若再敢往前逼近一寸就怪不得我了。” “你——”那暗卫本来还想再往前靠,闻言身子剧烈一颤,几乎是本能的收住步子,僵硬在原地一时间进退维谷,就只看着骆无殇等他的命令。 骆无殇自始至终不置一言,我贴在他身后,无从辨认他的表情,索性也不管他,只道,“让他们退开,你来驾马,往回走!” 骆无殇纹丝未动,却是突然开口问道,“你会杀我?” “你可以试试!”我强打精神,冷声一笑。 骆无殇没有马上接话,沉默着思索片刻,忽而就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好!”他说,“我可以带你走,但是——我不会放你走!” 说罢,果真就从了我的吩咐,调转马头打马往回跑去。 我没有想到他会如此顺从,反倒失神半晌,因为分心,马匹奔驰颠簸之下,我的手臂轻轻抖了一下,顿时就觉得有什么粘稠的东西沾到了手指上,心里一片慌乱。 骆无殇像是发了狂,也像是丢了魂,对周围的一切都不管不顾,只持续不断的抽着抽打着马股奋力的奔跑。 我靠在他身后,耳畔的风呼啸而过,时间仿似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冬天,四野茫茫,只有我跟他两个人在驰骋。 “你看,那里有好大的一只鸟!” “呵,那是一只羽翼刚丰的雏鹰。” “我从来就不知道天也可以这么蓝,一眼看过去就好像没有尽头一眼!” “那我们跑过去试试,看天的尽头到底在哪里!” “明日回宫了,你——还会记得我吗?” “走吧,我带你去骑马。” “翡翠说你要带兵出征了。” “我总是要回来的。” “骆——骆将军,我等你回来好不好?” “我的马就在那边,我们过去!” “潼潼,我回来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会回来。” “这三年,你确定不会后了悔么?” “我以为我还可以再多等你一年。” 所以就只差了那一年,于是我们之间所有的一切就都面目全非了? 为什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我从来就没想过会是这样,骆无殇,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呵!”我的手无力的垂下来,眼泪蜿蜒过唇角是咸涩的味道,我闭上眼大口大口的呼吸。 骆无殇察觉到我的异样,收住缰绳,把我抱下马。 “潼潼!”他的声音里带着疼痛的沙哑,双手颤抖着托着我的脸颊却阻止不了我眼中泛滥的泪水,然后就在他倾身想要拥我入怀的那一瞬我却是失控的一把推开他。 “你别碰我!”我猛地后退一步,对着他凄厉的吼。 骆无殇看着自己落空的双手苦涩一笑,却是再一次向我走来。 我严密防守的心被他迫近的脚步逼得节节败退,心中很多的情绪压抑着翻卷上来,怎么也控制不住。 我拿袖子使劲抹净脸上的泪,一甩手刚好触到马背上斜挂的的剑鞘。 什么也容不得想,我一把抽了那柄剑就抵到他的胸口上,咬牙切齿的恨声道,“你再往前一步,我就杀了你!” “是吗?”骆无殇苦笑一声,脚下步子不停,却是再向我逼来。 我手里的剑抵着他的心口,脚下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去,直至贴上身后的树干退无可退,持剑的手开始不可遏制的剧烈颤抖。 骆无殇脚下步子顿了一下,低头看着我手里的剑,素来清淡如水的眼眸中竟是慢慢爬上一线明朗的笑意,“你还爱我,是吗?” 【14】我等着你 “潼潼,你还爱我,是吗?” 这三年来我一直在刻意回避的问题突然之间被他提起,就像是遮掩在残破躯体上的最后一件外衣被人生生拽掉一般,我整个人都僵硬的愣在那里,不知如何反应。 不管爱与不爱,我不知道在经历了这么多丑陋的真相之后还要怎样才能与他再去谈这一个“爱”字,我只是记得他曾是我深深深爱过的那个男人,一个被我刻入骨髓,如今每每想来只剩疼痛的男人。 “换做是你,”我看着他,声声荒凉的笑,“你会去爱一个曾经欺骗你利用你的女人吗?” 骆无殇神情微怔,低头看着我手中长剑失神片刻才重新抬头迎上我的目光,凄涩一笑,“好,当日是我有负于你,你若真的恨我至此,便动手吧!” 骆无殇说着身子稍稍往前一送,我手里的剑就刺穿了他的肌肤,血液沿着剑锋游走,滴滴莹润的没入脚下泥土。 我脑中翁的一下,血液中似是有什么酥软一颤,几乎把持不住那柄剑的重量。 骆无殇闭着眼,他的脸上是一种超脱与毁灭交辉而成的矛盾光彩,我看着他,我知道,此时只要自己的手再借势往前送进一分,我与他之间所有的一切就都两清了,从此以后就再不会为往事所苦。 我死死的咬着下唇,唇齿间渐渐有血腥味弥散,我的手试着努力的往前推进,可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最终也只剩下徒劳的颤抖。 “你下不了手?”骆无殇重新睁开眼,脸上是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他看着我,神色迷离的笑,“你若真的是有心杀我,那日在行宫外面你就不会救我,潼潼,你还是爱我的,是不是?” 他缓缓伸出手来,想要碰触我的脸颊,心底汇聚的酸涩液体再次盈满眼眶,我使劲的别过头去避开。 “是!”我闭上眼,狠狠的吸进一口气,压下所有的情绪才又重新回头与他对视,“骆无殇,我承认我救你是因为我忘不了自己曾爱过你的事实,可是三年前我们之间所有的一切就都被你亲手斩断了。你欠我的情我会跟你讨,但是——在这之前,先把我要的东西交出来。” 骆无殇一愣,眼中随即闪过一丝自嘲的冷笑,“你回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是!”我坦然迎上他的目光,字字坚决,“现在我只要你一句话,你给是不给?” “呵——”骆无殇低头又抬头,再看向我时目光已经恢复了他惯有的沉着与冷静,他看着我的眼睛,淡然的吐出一口气,“如果现在这已经成了你出现在我面前的唯一理由,那么——我告诉你,我不会把它交给你。” 舍不得放手便是舍不得放手,又何必找出这样拙劣的借口?可就是这样拙劣的借口,若是放在三年前,我还是一定会深信不疑。 “好!”眼中带上强烈的愤恨之色,我冷声道,“那么你记住,从这一刻起,你欠我的我一定都会连本带利的一一讨回来,今天我再放过你一次,你走吧!” 说罢,重重的甩开手里的剑,错过他身边离开。 刺进身体里的剑突然抽离,骆无殇的身子轻微一个踉跄,就在两个人的影子交错的瞬间,他却突然伸手抓住我的手腕。 我脚下步子一顿,冷冷的别过头去,“你放手!” “我说过,不会放你离开!”我没有回头去看他的表情,骆无殇的声音有些低沉,似是压抑了很深的情绪。 我忽而觉得好笑,扬眉道,“那就杀了我啊!” 骆无殇手上动作一僵,半晌没有反应。 “要么是今时今日你杀了我,要么是有朝一日我杀了你,除此之外,不会有第三种可能。”我说,回过头迎上他的目光,冷冷的牵动嘴角,“骆无殇,你是个眼睛里不容沙子的人,我也一样。” “是吗?”骆无殇看着我,眼眸中的色彩慢慢被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冲散,最后也化作决绝的惨烈,“既然已经注定了你要恨我,那我也没什么好在乎的了。从现在开始,我就等着你,等到你不再爱我的那一天,亲手杀了我,可是在这之前,你都别想从我身边离开。” 他说着,手上突然发力,拉了我一把。 我被他拽了个踉跄,也不反抗,任由他拉着我朝不远处的那匹马走去,然则他却只走出去十步,就又身子一僵,怔在当场。 秦五那一行人压着许如云站在前面不远处的路边,我侧目,眼见着骆无殇的眉头锁起,眼眸中染上浓厚的肃杀之气,心里冷笑一声,就把手腕从他掌中甩掉,“既然你不肯走,那就跟我走吧。” 说完,也不理会他,径自朝秦五走去,“明楠呢?” “在前面的岔路口等着了。” “好!”我点头,故作不经意的扫了许如云一眼,就先行往前走去,“带上他们一起过去!” 杜明楠带了车马等在那,一直到看见我,脸上的神色才有些缓和,“没事吧?” 我摇头,错过他径自去牵自己的马,“没事!” 杜明楠看着远处跟过来的秦五等人不禁奇怪,“南野王的那些暗卫呢?” “甩掉了!”我道,掉转马头与他并肩道,“万一一会儿他们再追上来就不好收场了,经过今天这么一闹,暂时我们也不好往前走了,你想想这附近有什么地方可以落脚。” 杜明楠心里虽然还有疑惑,却没有再多问,想了想道,“我们往回走吧,离这五里左右的小镇上有处宅子,我们先暂避一两天再作打算。” 骆无殇的人就在这附近,陆雪衣的行踪却是飘忽不定,我想着又有些犹豫,胸口的位置竟又是突如其来的剧烈一紧,我下意识的伸手按住了胸口,往旁边背过身去。 杜明楠察觉我的异样,不由紧张的蹙眉,“你受伤了?” “没事,有些累了!”我使劲的甩甩头,“听你的,我们走吧!” 杜明楠所说的镇子不大,他带着我们轻门熟路的由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径一路摸到镇子东边那座陈旧的老宅门外天才不过蒙蒙亮。 我有些奇怪,趁着随他上前敲门的时候就忍不住问他,“你对这个镇子里的地形似是熟悉的很。” “这里是我出生的地方,”杜明楠牵了牵嘴角,略有些苦涩道,“这座宅子是我家的祖宅,我爷爷死前将它托付给我,只不过如今荒废了。” 杜明楠是个感情内敛的人,认识这么久我还从不曾听他提过他的过去,此时却是难免动容,不由止步随着他的目光将这座宅子粗略的扫了一眼,虽然墙壁和瓦砾上面都生了青苔,也有的地方不甚周全,但这座宅子的规模在整个小镇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 “看此处的家业,虽然现在衰败了些,想来当年你先祖所持的也是一份殷实之家。”我道。 “世事无常。”杜明楠不置可否,径自踏上台阶去叩门,不想才拍了两下门环便听得门内沙哑的咳嗽声,片刻之后门便开了,一名年过花甲的老者胳膊上挎着个菜篮子由门内出来,“你们找谁?” “福伯!”杜明楠往前走了一步,在他面前站定,安顺的牵了牵嘴角,“是我!” 那唤作福伯老者听闻他的声音,身子先是一僵,继而又是剧烈一颤,他循着他的声音一寸一寸慢慢抬起头,待到看清杜明楠的脸,忽有两行浑浊的老泪从眼眶里溢了出来。 “孙少爷!”福伯哽咽着唤了一声,“您这一走十几年,老奴还以为这辈子都再不能见到您了。” “我同朋友一起途经此地,顺路回来看看你,这些年你还好吧?”杜明楠道。 “好好!”福伯喜极而泣,忙抓了袖子去抹泪,回身去把整个大门拉开给杜明楠让路,“快,孙少爷您这一路也该累了,快进来,快进来。” 杜家的这座宅子空置已久,一直都是老管家福伯带着自己的一家七口祖孙三代在打理,当年家道中落之时家里值钱的家什倒卖的差不多了,里里外外的厢房屋子却都收拾的明净整洁。 杜明楠与福伯主仆久别重逢,理所应当被请回了前院主事,我与骆无殇则被安置在了一处偏院,而其他的影卫都扮作下人分散在后面的厢房里歇脚。 引我们过去的是福伯的小孙女巧玉,小丫头只有十二岁,还是个天真的孩子心性,她见骆无殇一直紧绷着脸不说话不禁奇怪,“这位公子的脸色不大好,是生病了吗?” “他只是初到此地有些水土不服,”骆无殇抿着唇不开口,我只能代他答道,“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哦!”小丫头乖巧的点点头,“那你们早些歇着吧,这院子里一共有四间房,喜欢哪间姐姐你们自己挑,我去厨房让玲姐姐煮些清淡的食物给这位公子送过来。” 小丫头说完就蹦蹦跳跳的往外走,我一直目送她出了院子才敛了神色回头扫了骆无殇一眼,“你自己挑房间吧。” “呵!”骆无殇自嘲似的冷笑一声,抬头四下环视了一圈这座院子才又回头看我,“说到底,你我之间还是没那么容易撇清的。” 他的话一语双关,我被他堵的说不出话,就转身进了挨着院门的那间厢?br /gt; 皇女 完第4部分阅读 欲望文 皇女 完第5部分阅读 皇女 完 作者:肉书屋 皇女 完第5部分阅读 厢房。 下午的时候我躺在床上眯了会儿眼,晚饭也没有出去吃,一直到晚上二更杜明楠才抽了空来见我。 我知道,对于白天的事儿他心里有很多的话不吐不快,所以他进门之后我便直截了当的对他坦白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没错,我一早就知道他不会这么容易的受制于人,我了解他,所以这一路上我都只是利用他的心结将计就计的赌了一把。” 骆无殇是个很出色的戏子,这一点三年前我便看穿,论谋略,论武功,论心机我样样不是他的对手,我要算计他,就只能利用他的弱点,而这一刻,他与我之间那些理不清的旧账就是一个致命的弱点。 我知道自己是在玩火,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可除此以外,我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出奇制胜。 “影子,既然你早就知道——”杜明楠的眉宇间纠结的很厉害,说着却是欲言又止的背过身去,狠狠的往桌角压下一拳,“你不该这样,万一——” “没有什么该不该的,也没有万一!”我无所谓的轻声一笑,“暗影阁里的好手那么多,要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要我来办这件事?” 我在算计骆无殇,风北渡在算计我,说不准他的背后又会不会被别人算计上,说白了,这就是一出螳螂捕蝉的戏码,只是隐藏幕后的那只黄雀会是谁,不到最后谁也无法预料罢了。 送走了杜明楠,我也没了睡意,就独自往院外的花园里散步,不曾想才出了房门,就与同样从屋里出来的骆无殇不期而遇。 他顿了一顿,便举步走到我面前,“我们谈一谈吧。” 两个人四目相对,借着月光,眼中的神色都不甚分明。 “我与你没什么好谈的,如果你还惦记着那个女人大可以自己想办法把她带出去,不必与我商量。”我只淡淡的扫他一眼,就回头拉上房门越过他径自出了院子。 九月底的夜风已经有些相当的凉意了,杜明楠家的院子虽大,却因为人气不旺而处处透着荒芜,我在园间逗留片刻也觉无趣,刚要往回走,回头却见着隔壁院子里一个分外鲜明的人影,顿时就心口一紧。 【15】寒毒发作 陆雪衣本来是对着院中的一株桂树负手而立,偏过头来看见我,便抓了手里折扇朝我走了过来。 我看着他清淡如水的那一袭白衣翩然而至,也终于明白之前他那句“我们怕是少不了要经常见面”的含义—— 才不过区区半日,便又在这里“偶遇”了。 我冷着脸,防备的看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明知道,又何故多问!”陆雪衣笑笑,抖开扇子悠然的走到一旁,神色淡远道,“陆某也知道如此三番两次的出现会扰的影阁主不胜其烦,可是情势所逼,也有很多的无奈。如果影阁主想要耳根清净的话,怕是得割爱将南野王夫妇交出来了。” 陆雪衣说话的语气云淡风轻,我却如临大敌,“你说过骆无殇不是你此行的目的,此时又是为什么?” “这个你不用管,”陆雪衣道,说着却是话锋一转,眼中突现了些冷色,“但是我做事素来只求一个结果,想来这一点影阁主也是知道。” 他这话对我而言已经不仅仅只是告诫,而是毫不掩饰的威胁。 “你——”我愤愤的看着他,一时也是无计可施,正在僵持之际,巧心刚好端了一套茶具从旁边的小径经过,见着我俩就快步迎了上来,眼珠子咕噜噜的围着我和陆雪衣转了两圈,诧异道,“这位公子说是路过借宿的,怎么风姐姐你们认识的么?” 认识?何止是认识,说的过分一点简直要算是苦大仇深势不两立了。 我嘴角抽了抽,才要接话,陆雪衣却是感慨叹道,“是啊,着实是凑巧了些,没想到在偏远小镇上也能遇到故人。” 他说着,转头看向巧心手里的茶具,“这是你给我找来的?” “嗯!”巧心点头,有些不好意思道,“主人常年不在家,这些东西都搁了好久不曾用过了,我已经拿过去用热水泡去了霉味,公子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凑合用吧。” “小丫头烦你费心了,我这做客人的又岂敢有嫌弃一说?”陆雪衣朗声一笑,收了扇子由巧心手里接过托盘。 他眼中那种淡漠清冷的色彩与生俱来,所以即便是笑,仍然藏不住眸子里冷漠的锋芒。 陆雪衣的五官本就生的极出色,巧心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见他这般亲切的言语,脸上一红,羞怯怯的低头笑笑,“公子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下去了。” 我盯着巧心远去的背影出神,陆雪衣一手托着手里茶具走到我面前,“想请不如偶遇,我这里备着上好的龙井,影阁主可有雅兴与陆某共饮一杯?” 我回头顺着他的目光去扫一眼他入住的那座院子,冷冷的牵了牵嘴角,“不必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日后见了少不了刀剑相向,又何必做这些虚套?” “此言差矣!”陆雪衣不以为然的摇头,“你我此时总算是目标一致,陆某反倒觉得咱们正属同道中人,在下诚心相邀,影阁主不会不给面子吧?” 正因为是同道中人,所以才定要为此争的鱼死网破。 我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你要喝茶就请自便,我没空与你在这里磨嘴皮子。” 说罢,径自绕开他回了院子。 陆雪衣的突然出现又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虽然我已经打消了掳劫骆无殇出南野的念头,可是听他说话间的意思,倒像是对骆无殇夫妇存了必得之心。 如果不是风北渡与他的交易,他这又该是受了谁的指派?真的是苍月城有意横插一脚吗? 晚上我躺在床上想着这些事心乱如麻,一直将近天明才迷迷糊糊的有了些睡意,翻了个身,忽而觉得周围气温骤降,心脏顿时紧缩在一起。 前几日莫名的心慌时我就有所预感,这一趟怕是撑不到回夜澜便要出事,没想到果真是天不遂人愿。 压着心口的不适,我强撑着爬起来,本想往桌前去倒一杯温水,可是刚拨开帐子,就是手脚冰凉,背上顿时被汗水濡湿。 我心有余悸的退回床上,拉过棉被将自己裹起来。 血管里仿似结了冰,层层推进的寒意持续不断的在血液里翻滚,我死死的抿着唇,虽然裹着被子,全身上下还是止不住的颤抖。 “此毒无药可解,你只能自己挺过去。” 韦北辰的声音模糊且遥远,我闭着眼,总希望这黑夜能早点过去,又希望时间能只在这一刻静止,不要再持续下去。 也不知道挨了多久,从时间上算应该是半个时辰的光景,手脚才慢慢恢复了些暖意,不似方才那般冰凉。 我松一口气,缓缓的靠在身后墙上,不禁苦笑出声。 他说的果然没错,这寒毒当真是每年的这个时候便会发作一次,容不得半点偏差。 算来这已经是三年来的第三次了,却不知道七年之后,是否也能如他所言的不药而愈。 我思绪飘远的空当,手脚的温度已经开始慢慢回暖,衣服上浸染的冷汗也逐渐被皮肤上凝聚的热量烘干,所有的寒意都尽数往心口凝聚。 那一方小小的空间里仿似是一下一下被缓缓扎下去无数条尖锐的冰棱,刺痛的同时又因为寒冷而不断的收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凝聚到极限,碎裂成片。 因为寒意侵袭,这种痛永远都不会麻木,跃动不止的心脏,此时却成了负担,头脑里时而便会闪现出一种可怕的意念—— 想要将它生生的剜出来。 那样便不会再冷,不会再痛,不会这样的生不如死,连挣扎都力不从心。 我的脑子里开始嗡嗡作响,神智时而清晰通透,记起所有那些或欢愉或悲痛的往事,又时而模糊的仿似什么都忘记了。 我死死的抓着襟口的衣服,以背抵在身后的墙边上,全身上下的皮肤仿似灼烧一般连自己碰了都忍不住缩回手。 又似乎是过了好久,朦胧的意识里隐隐听到敲门声夹杂着女孩子清越的嗓音飘进来。 我努力的睁开眼,帐子里面还是阴暗的一片,阴凉无比,就好像是阴雨绵绵的黄昏,过后便是黑夜永远都不会放晴一般。 我打了个寒战,下意识的又往墙边缩了缩身子,眼前密合的青色帐子就被人霍的抖开。 床是挨着窗口摆放的,猝不及防的金色光芒射过来,我双眼刺痛,本能的伸手挡了一下,这才看到床榻前巧心惊惧的近乎扭曲的一张面孔。 我能理解她此时看到我的心情,就像三年前寒毒第一次发作时我从镜子看到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自己一般。 “好冷!”我埋头把脸孔藏起来,出口的声音嘶哑干涩像是鬼魅,“我没事,你出去!” “风——风姐姐,你怎么了?”巧心的身子颤了一下,大着胆子想要伸手来拉我,可是指尖才触到我手臂上裸、露的肌肤便是惊叫一声,灼伤似的远远跳开。 “你发烧了,我去叫少爷!”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转身急急的往外跑。 帐子重新落下来,我又缓缓抬起头,眯起眼睛透过两帘幔帐中间的缝隙愣愣的看着地面上那些斑驳的光影失神,忽而想起那年秋天第一次见到韦北辰时的情景。 那是我身上的寒毒第一次发作,娇生惯养了那么多年,那份痛楚几欲将我生生的撕裂,只蜷缩在地上不住的颤抖呻吟。 段红绸和段红棉被我的样子吓坏了,愣愣的站在旁边不知所措。 这时候忽然有一个男子由院外匆匆走进来,我的神智模糊根本无从辨认的他的身份,只在他蹲下来替我把脉的时候,毫不设防的抓住他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一样死死的拽着他的袍角央求他杀了我,以结束那一切的痛苦。 可到底他也是束手无策,我蜷缩在地上逆光看着他眉宇间纠结起来的褶皱,脑海中浮现的都是骆无殇永远波澜不惊的面孔。 于是我活了下来,即便是落在风北渡的手里如蝼蚁一般苟延残喘也好,从那以后都再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儿戏。 我牵了牵嘴角,仰头使劲的呼出一口气,不多一会儿就又听见外面杂乱的人声混着脚步声匆匆而来。 “少爷,风姐姐好像是生病了,身上发着高烧,滚烫滚烫的,嘴里却一直喊着冷呢。”巧心焦躁的嚷。 “她人呢?”是杜明楠的声音。 “在屋里!” 话音未落,眼前的帐子就再次被人一把拉开,阳光落在身上灼烧的厉害,我使劲的往后退了退,良久之后才听到杜明楠惊慌失措的声音迟疑的传来,“影子,你——” “风姐姐,风姐姐,您睁开眼看看,楠少爷来了。”巧心也跟着嚷。 我强迫自己再次睁开眼,不期然第一眼便看见门外匆匆跨进来骆无殇、陆雪衣等人。 人在最狼狈的时候,真的是很容易尊严扫地,尤其是我现在还无所遁形。 我使劲的抓着襟口的衣服别过头去,“带他们出去!” “风姐姐,我还是去给您请个大夫回来瞧瞧吧。”巧心急的跺脚,却再不敢贸然碰我,说着便要往外走。 “不要大夫!”我无力的摇摇头,仰靠在墙上闭着眼大口的喘气,“明楠,你带他们出去。” “让我看看!”杜明楠一阵为难,一直站在身后的陆雪衣却是走上前来。 杜明楠看我一眼,不置可否,陆雪衣已经不由分说俯身便来探我的脉,可手指才烙在我的皮肤上,身子竟是剧烈一颤。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沙哑着嗓子怒声道,“出去!” 恰在此时院外又一个丫头匆匆奔进来,对杜明楠道,“少爷,外面有位客人急着想要见你。” 杜明楠本欲推脱,思量了一下还是起身往外走,“看着她,我去请大夫。” 我想要阻止他已经无力,也就由他去了,可是其他人却都直愣愣的杵在那不肯离去。 骆无殇的脸色已经沉郁到了极点,藏于袖子底下的右手收握成拳,隐忍的厉害;旁边许如云拽着他另一只袖子,因为惊惧脸色煞白;陆雪衣的眉头亦是紧皱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凝结在心口的寒意一波一波的袭来,我也无暇顾及他们,索性就闭眼不去理会。 每个人都各怀心思不再说话,空气里又隐隐觉出些清冷的味道来,我在潜意识里努力的去忽略掉那些人的存在,思绪正飘飘忽忽的有些朦胧,忽而听到有人在耳边轻声的唤我,他说—— “影子!” 【16】会没事的 是韦北辰的声音。 被寒冰包裹的心脏似是瞬间碎开一道裂痕,有什么温润的东西灌进来温暖了一下。 我浑浑噩噩的抬了抬眼皮,眼前就跟着慢慢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清瘦干净的脸孔,清朗的眉目,温润的眸光。 他不过是个凡夫俗子,五官的搭配不似陆雪衣那般清冷绝艳,也没有骆无殇的内敛深刻,可那每一个眼波都流转着我看的懂的风情。 “影子?”他的手抚上我的面颊,拨开我脸上杂乱的发丝,肌肤相触间微凉的体温让我打了个寒战。 我愣愣的看着他,还是觉得他的影像有些模糊,于是就颤抖着伸出手去,指尖缓缓摩挲着抚过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最后有一滴泪悄然由眼角滑出。 “韦北辰?”我张了张嘴,小心翼翼的唤他。 “是我。”韦北辰抓住我停留在他唇边的手,就势吻了一下。 我的心轻轻一颤,忽然如释重负的一阵虚脱,额头就重重抵在他的肩上,埋没了自己的脸孔。 “韦北辰,”我说,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低声呢喃,“那个人在这,你让他出去,我不要他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样子。” 韦北辰闻言,身子微微的一个震颤,似是愣了一愣,才继续抬手抚上我的后背,轻声道,“好!很快就没事了。” “嗯!”我模糊的应了一声,血液里更深一层的寒意持续不断的往心房推进,我死死的咬着牙关再不敢吭声。 巧心忍不住上前一步,焦急嚷道,“风姐姐在发烧呢,可能是烧糊涂了,奴婢说去请大夫她又不让,韦公子,您快给她开个方子退退热吧。” 韦北辰抽离搭在我背上的手,任我在他身上靠在,然后由袖子里掏出一张事先写好的药方递过去,“这张方子上面有几味药,烦你照方抓了,混到洗澡水里烧热了送过来。” “哦,好!”巧心接了方子,看也不看就捏着跑了出去。 杜明楠还是不放心,上前一步担忧问道,“北辰,影子她没事吧?” “没事!”韦北辰牵了牵嘴角,也不多说什么,沉默片刻,可能是回头看了屋里众人一眼,才对他道,“屋子里空气不畅,不要让他们挤在这,明楠,你把人都带出去吧,然后把所有的门窗都打开。” “好!”杜明楠与韦北辰算是知己,对于他的话他自然不会质疑,应了声马上出去吩咐门口的下人道,“进去把所有的门窗打开,玲子在院里等着,其他人都去厨房帮忙烧水。” “好!” “是,少爷。” 下人们七手八脚的进来把所有的窗子都推开,然后慌乱的奔了出去,杜明楠这才转向骆无殇等人,客气道,“事出突然,此处厢房要腾出来给影子医病,抱歉,劳烦各位移步到旁边的院子休息吧。” “客随主便,主人家有事,我们自是不好打扰。”先开口的是陆雪衣,他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说罢便是洒然转身率先离开。 骆无殇那边迟迟没有动静,杜明楠等了片刻,不得已又道,“此处多有不便,请南野王陛下和王妃移步吧。” 骆无殇仍是没有做声,许如云似是觉出些不妥,低声唤他,“骆大哥。”语气犹豫不定。 再过片刻,才是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的脚步声。 我闭着眼,调动自己耳力所及,听着他默然离开时袍角翻飞的声音,终于如蒙大赦般狠狠的松了口气。 感觉到我紧绷的身子有瘫软的迹象,韦北辰一手扶在我的肩上,一手紧紧攥住我的右手,轻声道,“你怎么样?” 我连着又打了两个寒战,牙关开启,松了一直卡在他肩上的牙齿,抬起头,眉目扭曲的看着他的脸。 “冷,韦北辰我好冷。” 强自压抑了这么长时间,此时释放出来,我几乎是颤抖着哭出来。 “我新近刚配了个方子,过会儿试试,可能有效。”韦北辰的眼中现出疼痛的神色,“现在没有别人,你痛就哭出来吧,那样会好受些。” 骆无殇应该还没有走远,我死死的咬着唇,极力的忍着,却还是在触及韦北辰眸光的那一瞬,眼泪决堤,痛苦的嘶喊出声。 “没事的,很快就没事的。”韦北辰抱着我,唇线贴着我的鬓角紧紧的将我拥在怀里,一遍一遍的在我耳边呢喃。 我听见了他的声音,又好像那个声音就只是种温暖的幻觉,神智里唯一清醒铭记的就是血液里冷到修罗地狱的利刃,一刀一刀仿似要将我凌迟。 于是,我又想起骆无殇,想起他欺骗我,算计我父皇的那些往事,痛与冷交错碰撞出坚韧的壁垒,仇恨的毒剂再次盈满心房。 五岁那年我曾染过一次风寒,足足三天高烧不退,父皇召了所有的太医的会诊都束手无策,后来有人从孝康皇帝留下的医书上找到了一个偏方,父皇就亲自带人往雪山深处不眠不休的找了一天一夜,最后为我寻了一只世上罕见冰蚕做药引,解了我身上热毒。 那冰蚕是至阴至寒之物,功效奇特,对身体大有裨益,只是那次病好以后我的体质就比一般人身上的寒气要重些。 一直以来我都没拿它当回事,不曾想时隔多年这只曾救过我命的冰蚕,竟也会找上门来追魂索命了。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让我将那切肤之痛记得更加牢靠一些,三年前我与骆无殇诀别落下山崖的那一次,段红棉姐妹在山谷里找了一种火焰草来给我疗伤,同是清热功效的药物,恰恰就引发了我体内寒毒。 韦北辰说经过这些年冰蚕所带的寒气已经在我的心脉中沉淀成毒,因为火焰草的激发而苏醒,此后每隔一年便会发作一次,一个昼夜之间血液逆行,会有部分毒素为体内热力融掉,身体里剩余的热量也会因为寒毒抵触而随着血液流走到皮肤的表层散发出去,届时心脉处暖力流失,如堕冰窟。 如此七次之后,郁积于心脉之间的毒素方可除尽,不药而愈,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只是每次毒发的这一个昼夜我都如同重新经历了一世轮回,却不知道哪一次就会真的走过奈何桥,再不能重新来过。 为了减轻我的痛苦,这三年间韦北辰也想过无数种办法,给我服食各种生热镇痛的药物无果之后,他甚至也试过用银针封住我的|岤道,想让我昏睡过去,以忽略其中的痛楚,可是每每他下了针,不过须臾我就会再次被寒气逼醒。 巧心去了有个把时辰才回,杜明楠带着里里外外的下人把置办好的浴桶汤药都搬进来,因为我身上热气太重,为了给我散热不敢贸然关窗,他又命人在门窗上都挂了一层朦胧的纱帐,这才离开。 我一直闭眼靠在韦北辰的怀里,身子蜷缩成一团,双手死死的护着胸口,不敢有半分松懈。 送走了杜明楠,韦北辰先去浴桶跟前试了试水温才又回到床前试着叫我,“影子?你睡了?” “没!”我迷迷糊糊的点头,死咬着牙关,贸然不敢开口说话。 “我让他们烧了汤药,我抱你进去泡一泡,你可能会好受些。”明知道此时我已经无力再思考什么,韦北辰还是打着商量的语气轻声问我,“好不好?” “嗯!” 得到我的首肯之后,他这才扶着我的肩膀将我的身子拖起来,让我把头靠在他肩上,动手来解我襟前中衣的带子。 起先浸透衣服的冷汗早就被皮肤上灼人的温度烘干,随着身上衣衫剥落,空气里微冷的气息袭来,我不禁打了个寒战,皮肤上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脱了自己的外袍暂且罩在我身上,韦北辰起身抱着我走到浴桶旁边,扯掉外袍小心翼翼的把我放到温热的药汤里沐浴。 水温不是太高,加上草药的作用,有些清新的味道,浸透在我的肌肤上,让我体表的燥热稍稍有所缓和。 又过了一会儿,渗入毛孔的药液也渐渐跟着起了作用,虽然心口的皮肤下面还是透着森森寒意,时时的抽痛,但是逐渐被水温晕染的血液也稍稍带了些热度过去,疼的也不似方才那般尖锐。 闭合的唇齿终于敢松弛下来,我牵了牵嘴角,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往水下沉了沉身子。 韦北辰见状,赶忙探手过来挡掉马上要侵入我口鼻中的药汁,“别往下去,要呛着的。” 以往寒毒发作的时候我总是彻夜难眠,这会儿脑子里却是渐渐混沌起来。 朦胧中,我觉得韦北辰似乎是想要将我往浴桶边上拉的,可是这水中的诱惑太深,我却是毫无意识的,身子只是执意的想要往下滑,心里想着,哪怕是溺死水中也好,最起码不会再那么冷,直到—— 有一双手臂穿透柔软的温水从背后抱住我。 弥散着药香的温水在两个人密合的身体间温柔的穿梭,韦北辰握着我的手,我安心的往后贴靠在他怀里,心里突然有种温暖起来的错觉,就着眼前腾腾升起的水雾蜿蜒下两行泪。 【17】一世相拥 神智再次完全清明过来已经是这日的黄昏,我费力的抬起沉重的眼皮,睁开眼。 因为我体温的关系,虽然是泡了半日,可是水温还没有完全凉透,只是烙在皮肤上已经不是很好受。 屋子里静谧无声,挂在房间三面的青绿色幔帐随风摇曳,时而给地上洒下一星半点疲惫的阳光,像是在梦里,恍惚的有点不真实。 “韦北辰,天要黑了!”我说,受了一天的寒毒之苦,声音里带了疲弱的沙哑,听起来有些虚飘。 “嗯!”韦北辰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他松开水下紧握着我的一只手,以手背探了探我的额头,“热度已经开始退了,现在感觉好点了么?” “嗯!”我点头,微微向一侧仰起脸去看他的脸,展露给他一个微笑,“如果不是来一趟南野,我都不会知道,有你在我身边的感觉会是这么好。” 韦北辰落在我脸上的目光微微一滞,随即牵动唇角,以手把我的脑袋压到他的胸口上靠了片刻,然后,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水已经凉了,再泡下去药效也不会太大,我先抱出去换身衣服?” “好!” 在水里泡了半日,两个人的身上都早就湿透了,韦北辰把我从水里抱起来的瞬间,我不禁打了个寒战,下意识的搂紧他的脖子。 韦北辰顺手拉过搭在旁边的那件外袍裹在我身上,把我抱回床上,拉过被子将我裹住,然后回桌旁从包袱里随便取了件长衫披上,又去柜子里给我拿了一套干爽的中衣回到床边。 “你身子发热,不要着凉了才好,先穿上。” 虽然疲惫,我却也还没有虚弱到食宿不能自理的地步,可是此刻看着他的脸,看着他眼中那种近乎宠溺的柔软光芒,我就一点一点也不想动了。 “嗯!”我点点头,任由他俯身下来有些笨拙的帮我把衣服穿好,再给我小臂的伤口上了药。 然后他又起身去盆架上取了帕子回来,坐在床边一下一下帮我擦拭发梢上面滚落的水珠。 傍晚的光线有点暗,他的神情细致且认真,我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唇角不经意的牵起。 时间过的很慢,像虚构的幸福一样源远流长,时间又过的很快,直到他要起身回盆架旁边送帕子的时候我才如梦初醒。 方才就一直只顾着照顾我,他身上的袍子只随意的披在肩上,襟口的带子还没来得及系,就在他准备起身的一瞬,我的目光不经意的由他的领口瞥进去,神情一滞的同时,下意识的抓住他的手。 韦北辰一愣,回头递给我一个询问的眼神,起到一半的身子就又迟疑着重新坐回床沿上。 “怎么了?还是很冷吗?”他的眼中写满关切,眉头微微蹙起,带着一道无法轻易理平的沟壑,有些懊恼道,“冰蚕的寒性极其霸道,我配那些药虽是有些功效,但总的来说作用也不会很大。 早上那会儿已经熬过来了,再忍忍,嗯?过了午夜就没事了。” 我不说话,只愣愣的看着他的肩头出神。 韦北辰终于发现我的异样,狐疑的唤了我一声,“影子?” 我没有答他的话,径自伸手去拉开他左肩的衣服。 因为身体的原因,韦北辰的身形有些消瘦,皮肤也呈现出一种略显病态的苍白,有时候看着他,我就会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疼吗?”我心里微微抽痛了一下,以指尖轻抚他肩上那两排殷红的齿印。 我的声音很轻,韦北辰的身子却是瞬间僵硬了一下,然后下意识的低头望向自己的肩膀。 “没事的。”他牵动嘴角,神色间有些尴尬的伸手就要去拉衣服。 我执意挡开他的手,韦北辰有些无奈,却没有强行逆我的意,只有些不自在的坐在那任我摆布。 我拿过方才他放在旁边的小瓷瓶,往指尖上倒了点透明的药一点一点往他的伤处揉匀。 因为惧冷,我的指尖一直在抖,韦北辰的眉头就一直皱着,直至最后清新的草药味道盈满鼻息,我的指尖和他的皮肤一起温热起来。 我仰起头,静静的看他的脸,神情有些难掩的苦涩。 韦北辰垂眸回视,眼眸中有点点笑意闪现,一手拉起领口,一手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脑,满不在乎道,“好了没事了,两天就消了。” 他笑起来的样子一直都不算明媚,可是落在我的心里却是温暖。 我不说话,只是毫不避讳的看着他,在我的注视下,韦北辰的目光也终于沉寂下来,再没有伪装出来的愉悦。 我闭上眼,缓缓倾身上前,以唇一点一点慢慢覆上他的,他下意识的往后闪躲了一下,却没有刻意避开。 韦北辰的唇很薄,细致柔软,时而会带着凄苦的草药味道,世人都道生有他这样唇的人会薄情,可是我却迷恋。 气息染上彼此的味道,我没有再深入的索求什么,他也不回应,两个人的唇就这样浅尝辄止的贴合,慢慢凝固在时间里,直到很久以后—— “影子!” 韦北辰的呼吸逐渐有些厚重,借由他分神的一瞬间,我突然张嘴含住他的下半边唇,牙关轻启,在上面细细的碾了一下,然后探出舌去往他口中探索。 韦北辰的身子僵硬了一下,似是有些迟疑,我却不容他退缩,双手攀上他的颈项,将他的脸孔拉低,一点一点于他齿间搜寻他的味道。 然后下一刻,几乎是毫无征兆的,他忽而一手环上我的腰身,一手扣住我的后脑,倾身下来,将这个由我挑起的吻延续到他的火热里。 他在骨子里就是个对凡事都不苛求太多的人,这是头一次我从他的唇齿间感知到了一种超乎理智的热情,惊愕之余又有些满足,闭上眼细细的品味。 他的身体压过来,我一时虚弱支撑不了他的力量,两个人就双双滚落到床榻上,继续痴缠。 可是我却知道,即便是忘情,他也仍未迷失心性,因为即便存在于唇齿间的纠缠再热烈,他也时刻警醒的顾忌着我的身体,翻身垫在我身下,不让我受到丝毫的压迫。 也许他天生便是这么一个善良且体贴的人,我不知道该如何去评价他,却只想就这样紧紧紧紧的被他拥着,一生一世都不再放开。 心口又尖锐的刺痛了两下,我趴在他的身上,把脸深埋进他的肩窝里大口的喘气。 “影子!”韦北辰同样带着轻喘的气息喷薄在我发间,带着明显自责的味道,“对不起,刚刚我——” 他说着,却是欲言又止,空气一时陷入沉寂。 天色慢慢暗淡下来,很快就被夜色覆盖,感觉心口的寒意又不再那么强烈的时候,我重新调了个姿势,把头枕在他的胸口上轻声的唤他,“韦北辰?” “嗯!”他没有动,只由胸腔里发出一个简短的回音。 黑暗中,我紧紧的咬着下唇,犹豫了一下才鼓足勇气开口道,“这次回南野我没有跟你打招呼,对不起!” “不用跟我道歉!”韦北辰轻轻的呼出一口气,以手抚上我的发丝轻轻的摩挲片刻,声音里却是难掩的有一丝自嘲的味道,“三年前你不就对我说过,你会回来么?” 是啊,从三年前开始,重回南野就已经成了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信念了,没有了这个信念了就没有我,此时这道歉又有什么意义。 我闭上嘴不再说话,静默片刻,韦北辰才小心翼翼的爬起来,托起我的身子将我安置在旁边的枕头上躺好。 “时候不早了,就算睡不着也休息一会儿。”虽然早上毒性最强的那个时刻已经挨了过去,可一昼夜的时间没过,我便是不可能安然入睡,韦北辰拍了拍我的手背,就要伸手往里去拉被子, “一会儿我去厨房给你弄点吃的。” “韦北辰!”我抓住他的手,摇头道,“煮了东西我今天也吃不下,你在这陪我躺一会儿吧。” 虽然平时在一起的时候也不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这次来了南野之后我却突然发现自己是那么那么的怀念那些和他短暂相依的日子。 不用轰轰烈烈,也不需要过多的言语修饰,仿似只要有他在身边,生命中残留的每一个缺口就都会被填满,那感觉是那样的踏实。 屋子里没有点灯,我只能勉强感觉到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凝滞片刻,终于还是“嗯”了一声,然后和衣而卧在我旁边躺下,拉过被子给两人盖上。 没有人再说话,韦北辰的呼吸渐渐趋于平稳,像是睡着了。 我悄悄的侧过头去看他,虽然近在咫尺,可是我却知道,从他方才借口离开的那一瞬,我们之间已经生了隔阂。 我不再是我,他也不再是他,骆无殇就住在隔壁的院子里,很多的事已经开始向着一个无法逆转的方向扭曲了。 他睡着了吗?也许从头到尾他都醒着,只是他想在我面前闭上眼而已。 我心里苦涩一笑,翻了个身,侧身向内闭上眼,而自始至终身后都再没有半分动静。 以往寒毒发作的时候我都是彻夜难眠,这一次也不知道是韦北辰配的药起了作用,还是早上在人前强撑着做戏耗了太多的力气,我竟是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但只是一小会儿,就又被突然侵袭的寒意惊醒。 我猛地睁开眼,以手按住胸口,身子本能的刚一蜷缩,身后安睡的男子已经起身一把将我拉入怀中。 【18】永不后悔 “又发作了?”韦北辰的声音很冷醒,没有丝毫被人从睡梦中惊醒的迹象。 “韦北辰,冷!”我牙齿打颤,双唇止不住的颤抖。 韦北辰的反应有一瞬间的静默,然后他手臂收紧,将我的脑袋压在胸口紧紧的靠着。 我不想再给他增加负担,可是在他面前,每一回都无法伪装成平日里刀枪不入的模样,颤抖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韦北辰,我好冷,为什么天还不亮?” “马上就要四更了,很快就没事了,很快!”韦北辰低头吻了吻我的额头,音里带着一线掩饰不住的沙哑,字字坚定,像是对我说,却又更像是在告诫他自己。 虽然医术精湛,却惟独对我身上的寒毒束手无策,这不能不说是他行医生涯中的一大败笔。 这两年,每一次到了这个时候,他的情绪都隐忍的厉害,有时候甚至显得比我更无助,让我在痛苦的同时更为他感到心疼,可偏偏我也是自身难保,无暇顾及到他。 我把身子蜷缩在他怀里,就只想无穷尽的缩成一团将心脏紧紧的包裹起来。 韦北辰手足无措的紧紧拥着我,声音里渐渐涌现出巨大的痛苦,“别怕,有我在。” “我不怕!”我咬咬牙,从他怀里仰起脸,想要伸出去熨平他皱紧的眉心,可手指才试着探出去,就被心口骤然侵袭的冷意逼退,缩了回来。 韦北辰就势抓住我的手,用了他所有的力气紧紧的攥着,指尖上有丝丝的疼痛感传来,再一次逼出了我的眼泪。 “韦北辰!”我强打精神,把脸埋在他胸前颤颤的开口,“你跟我说说话好吗?我可能就不那么冷了。” “好!”韦北辰不假思索的应道,拉着我的手凑近唇边吻了吻,“你想听什么?” “说——”我的思维有点跟不上,想了想才道,“跟我说说你师父吧,你一直都说他是这世上最温暖的男子,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师父——”提到他师父韦北辰思绪似是有些飘远,过了一会儿才重新开口道,“我自小就在师父身边长大,他是很好的一个人,怎么说呢,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两句用来形容他最为贴切。” 韦北辰是个不善于做作浮夸的人,即便说的都是实话,但是让他如此直白的来赞美一个人,也难免显的局促。 “是么?”想象着此时他脸上窘迫的样子,我不禁莞尔,抬起头于黑暗中看向他,“就像你一样?” 韦北辰愣了一愣,随即也是低低的笑了声,不过声音里却带了一点不明显的苦涩,“我不算个君子。”他道,低头以手指拨开我脸上的几丝碎发,“自幼师父就一直教导我要将世事看得淡然些,不可强求什么便不会有失却之痛,可到底我还是做不到。” “你师父超然世外,自然不会知道人世苦痛,有多少的无可奈何。”这样跟他说这话,注意力分散,我也不觉的就是那么难捱,身子却仍是紧绷着,不敢放松,“如人饮水,韦北辰,其实你不用觉得有负他的教导,既然他是那个一个豁达的人,想来也是能理解你此时的身不由己。” 我努力的想让自己全身心都融入到跟他的交谈中,可是强撑着说到最后一个字,还是忍不住咬牙呻吟了一声。 “还是很冷?”韦北辰关切的将我的身子搂的再紧一些。 “还好!”我勉力扯出一个微笑的表情,张开双臂双手从他敞开的前襟探进去环住他的腰,让自己的身体靠在他身上取暖。 “如果师父还在的话,我就可以带你去见他,或许他能想出方子清除你体内寒毒。”韦北辰纵容着我这般轻薄他,沉默片刻不无惋惜的叹了口气,“可惜造化弄人。” “三年前我就已经认命了,韦北辰,你又忘了你师父的话了,我也不强求。”我在他怀里重新调整了舒适的姿势靠着,轻轻的扯了扯唇角,“我还有你,我没有事。” “呵——”韦北辰纤秀修长的指尖穿梭在我的发间摩挲着,终于由心底发出一声真实的浅笑。 他不再说话,屋子里一时又静默下来。 “你师父那么一个仙风道骨的人,我一直觉得他该长寿的,怎么——” 难得有机会与他这般安静的相对,我不想就这么把时间浪费掉,可对他而言,那毕竟是件伤心事,所以话刚出口我就有些后悔。 好在韦北辰并没有太在意,“他说那是他命中的劫数,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师父他自己 皇女 完第5部分阅读 欲望文 皇女 完第6部分阅读 皇女 完 作者:肉书屋 皇女 完第6部分阅读 的很开。师父曾对我提过,他说他一生就只强求过一次,即便是那样的代价也是值得,却不知道是什么事?” 他说着顿了一顿,神思有点游离,“或许你说的对,也许这世上真的不会有人是完全的无欲无求,只是要做到无悔和无愧于心太难。” 韦北辰的话莫名的引出我一些伤感的情绪,我把脸贴在他的皮肤上,轻声的问,“你后悔救过我吗?” 韦北辰闻言,手下动作一滞,我能明显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 沉默着过了好半晌,他手下凝滞的动作才恢复如常,把我散乱在他膝上的发丝理顺。 “影子,”他开口,语气刻意显得平淡,“其实——我是不愿看你受这样的苦的。” “我知道。”我说,感觉血液里的温度开始慢慢回暖,说起话来也不再那么力不从心,“现在的路是我自己选的,我很庆幸当时你没有为了帮我而杀了我,还能这样的抱着你,真好。” 这三年来,韦北辰从不曾说过不希望我报仇那样的话,有时候我会忍不住的觉得他这种态度太过疏离,但更多是时候,我愿意相信他不阻止我,是因为他了解我。 韦北辰没有马上接我的话,过了一会儿才道,“下个月我师父的祭日,我想回一趟圣屿国。” “嗯!”虽然与他在一起,我与他之间也有一份默契,却从来没有当属于情人之间的那种牵绊,他不过问我的事,他的事我也从不干预,就只是问他,“你什么时候走?” “过两天,等你的身子稍微好点,到时候我让明楠先送你回夜澜。” 从此处去渡口再搭船出海到圣屿国有七天的时间已经足够,韦北辰不是个会找借口的人,我有些了然,“你想回去找你小师叔,跟他求方子替我解毒?” “前次回去我有跟他提过,他说可以试试,不过这么久都没有消息——”心思被我看穿,韦北辰多少有些不自在,却还是勉强安慰我道,“不过师父生前留下很多医典在师娘那里,我回去看看,或许能有帮助。” 平平如常的话语,淡而无味的语气,我心里一酸,下意识的收紧环在他身上的手臂,埋头把眼泪藏起来,“韦北辰,其实你不用这样。” “傻瓜!”不知道有没有听出我声音里的异样,韦北辰笑笑,以手轻轻的拍了两下我的背,“试一试总是好的,以后如果我——” 他的话只说到一半,突然有什么可怕的念头闯入脑海,我心里一抽紧,猛的爬坐起来,以手封住他唇边尚未出口的后半句话。 窗口的帷幔被夜风高高的吹起,一丝清亮的月光落进他色彩浓烈的眸子里,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突然有些不安。 “韦北辰,如果有一天——”强压着心里的颤抖,我一字一句小心的问他,“你——会丢下我吗?” 三年前我们两个人的命就紧紧的牵连到了一起,虽然明知道他会抛下我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这一次重回南野再见到骆无殇,我心里就产生了一种莫名恐惧的情绪,很怕很怕,有朝一日我会失去他。 所以这一刻,我就突然好想听他亲口说出来,说他永远都不会抛下我。 韦北辰的目光只闪烁了一下,窗口的帷幔就重新垂下去,夜色再次掩盖了他的情绪。 明知道我们之间用不到“承诺”这样的字眼,可我就那么一动不动的望着他,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却还是努力的记得他眉头微锁坐在我面前的样子,想要紧紧的抓牢。 良久之后,他终于拉下我掩在他唇边的手指,扶我重新在床上躺下来。 “午夜了,睡吧!”他说,声音很淡很轻。 这一次他没有再说离开,把我安顿好之后就和衣在我身边躺下。 我闭上眼,本想顺从的睡去,却还是忍不住偏过头去看他,“韦北辰,带着我这样一个负担,你会不会觉得很累。” “别瞎说!”旁边他仰面朝天一动不动的躺着,淡淡的呼出一口气,“你不是我的负担。” 他不是个与世无争甚至以德报怨的性子,可是在我面前,他从来都是这样。 “可是——”我有些担忧道,“这一次空手而回,你怕是少不了又要被我牵连了。” “不关你的事,他要怎样,随便找一个借口都就行!”韦北辰打断我的话,欠身又替我掖了掖被角,可能是怕我还不肯休息,重新躺下来的时候便揽我入怀,轻声道,“一天一夜没合眼了,睡吧!” 我把脑袋枕在他的臂弯里,重新闭上眼,听着头顶他平稳安静的呼吸声,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竟是莫名的强烈起来。 “韦北辰?”我叫他。 “嗯!” “你去点一盏灯好不好?” 察觉我的异样,韦北辰有所警觉,忍不住低头往怀里看我一眼,“身上的寒气还没散么?” “不是!”我摇摇头。 韦北辰等了片刻,没有等到我的后话,终于还是起身,下去点了一盏灯拿过来放在了床头的矮桌上,然后他侧身坐回床沿上,伸手来拨开我额前刘海,担忧的看着我,“哪里不舒服?” “已经没事了!”我摇摇头,强撑着胳膊爬坐起来,以一个对等的高度跪坐在他面前。 “我只是想要看着你的眼睛,认真的跟你说一句话!”韦北辰的目光很困惑,我看着他的眼睛,牵动唇角扯出一个笑容,“韦北辰,三年前我已经一无所有,什么都不在乎了,可是如果我这一生还会再有一次强求,那么我也一定像你师傅那样,永远都不后悔。” 对骆无殇的恨已经成了一种植入骨髓的执念,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韦北辰愕然一怔,目光瞬时变得复杂难懂。 “我不后悔遇到你,我不后悔跟你去了夜澜,”我笑笑,倾身向前用力的环着他的脖子,靠在他胸前,“韦北辰,我永远都不后悔遇到了你。” 【19】君子之义 这一天一夜的时间里几乎耗掉了我所有的体力,之后我昏昏沉沉整整睡了一天才勉强有了点精神,睁开眼,韦北辰刚好端了一小托盘精致的食物从外面进来。 见我醒了,他眼中就闪过一丝温和的笑意,快步走到床前,把托盘放到旁边的矮桌上就俯身把我扶坐起来,“怎么样了?” “好多了,没什么大碍!”虽然神志清醒了,此刻我却还是四肢无力,全身上下都软塌塌的靠在他身上,“现在什么时辰了?” “刚到酉时,”韦北辰道,说着便是小心翼翼的扶我靠在身后床柱上,转身去矮桌上端了一碗尚且冒着热气的粥,“你睡了整天了,我估摸着这会儿也该醒了,就去厨房给你拿了点吃的,先喝点粥润润肠胃再吃别的。” 料想到我此时的动作定然不便,像往常一样,他几乎是顺理成章的舀了一勺,小心的晾温了才递到我唇边。 虽然不是第一次了,他的动作仍显出笨拙的迹象。 我低头看着贴近唇边的瓷勺,简单的一碗白米粥,泡的软软糯糯的米粒悬在在温水中间,莹润清淡的仿似珍珠的色泽一般。 不过就是一碗清粥的温度,就足以捂热了心房,可这份平凡的温暖,得来却是不易。 见我迟迟不动,韦北辰有些急了,“怎么,吃不下?” 胃里空了两天了,乍一见到食物,排斥自然是少不了,我看着他眼中焦急的神色摇了摇头,张嘴把他送到唇边的粥咽了下去。 韦北辰这才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继续方才的动作。 一碗粥吃了大半,味道寡淡的我实咽不下去,韦北辰看着也差不多了,就把粥碗放到一边,又从矮桌上端了托盘过来。 一盘开胃的糕点,两碟精致清淡的小菜,一小碗米饭,每样都逼着我吃了一点,他这才满意的收拾了东西送出去。 我靠在床柱上,看着他略显单薄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的夜色里,正在走神,门口忽而传来两声清脆的叩门声。 我一惊,潜意识里警觉的抬眼看去,却见陆雪衣不知何时已经悠然靠在了门框上,手里把玩着他那把折扇,媚眼如丝,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是你!”他会在此时突然出现,必然没什么好事,我冷着脸别过头去,“你来做什么?” “探病!”陆雪衣也不矫情,简单的撂下两个字,也不等我说“请”便兀自跨进门来,走到屋子中央的圆桌旁边捡了张椅子坐下,抬头用了一种很惋惜的语气道,“不过一日不见,影阁主竟是憔悴成这般模样。” 明明是关切的话语,到了他那里反倒成了幸灾乐祸的挖苦。 “多谢雪阁主关心。”我身上虚脱,也没有力气与他争辩,只想早些打发他走,“我今日身子不便,就不亲自相送了。” 我下了逐客令,陆雪衣是何等精明的一个人,不可能听不明白,可他却故意佯装不懂,起身走到一侧的窗前站着看外面的风景,又过片刻才终于收了脸上漫不经心的神色,肃然的回头向我看来。 “你中了毒!”他道,是完全笃定的语气。 其实只看前日我毒发时他替我拿脉时那一瞬间的反应,我便知道他看出来了。 只是他现在正在虎视眈眈的盯着骆无殇,此时我若在他面前示弱,却不知会不会马上就生出事端。 我牵动嘴角冷冷一笑,回敬他道,“想不到以武功称霸一时的雪阁主,对用毒之术也有相当的造诣。” “不敢说精通,稍有涉猎而言。”陆雪衣还是佯装听不懂我话中讽刺之意,只神色凛然的看着我道,“从脉象看,你中的不是一般的毒,毒性极其的阴寒霸道,怕是一时半会儿不易清除。” “不劳雪阁主费心。”明明就是敌人,可他此时这种非敌非友的态度却让我不知如何应对。 陆雪衣也不管我的反应如何,进而又问,“他也没有办法?” 韦北辰在风北渡身边的时间不短,再加上医术超凡,他的名字在列国之间都不是什么秘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反感他的名字被别人用作谈资。 “这不关你的事。”我身心俱疲,不由提高了音调吼过去,脸上厌恶的神色也没有什么遮拦,“陆雪衣,我今天没心情跟你斗法,既然你是来探病的,现在人也见了,病也探了,话也说了,难不成还一时兴起想要再指教我两招?”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陆雪衣闻言,目色一寒,眼中竟是暗暗隐现出一丝恼怒的杀意。 我心跳一滞,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接话,只防备的看着他。 他亦是看着我,冷着一张脸,满目的肃杀之气,给我一种他是在生气的错觉。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由牙缝里一字一顿的挤出一句话,“陆雪衣从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就算是要趁人之危,我也不屑于对一个女人下手。” 说罢,还不等我反应过来,已经消失在门外。 在陆雪衣的账册里就只有银子通灵,可此时此刻,他竟是要跟我讲起江湖道义君子信条了么? 我看着眼前再次空洞下来的夜色,一时间有些迷茫,再回过神来的时候韦北辰已经回来,正坐在我身旁,宠溺的以手揉了揉我头顶的发丝。 “在想什么?”他问。 “没什么!”我摇头,目光瞥见那会儿他放粥碗的矮桌,脑中突然冒出一个荒唐的想法,差一点就哑然失笑。 “其实我刚刚一直在想一件事。”我正了正色,重新转向韦北辰道,“韦北辰,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两个提前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吧。” 韦北辰不明所以,不解的看着我。 “每次我睡醒了,你总要给我喂粥,第一次是小米粥,上一回是八宝粥,这一次又是糯米粥,下一回——我可不可以喝你亲手煮的粥?” 我这不过是一句玩笑,韦北辰闻言怔愣片刻,脸上神色竟是慢慢沉寂下来,像是很认真的在思索。 “君子远庖厨,我说说而已。”我笑笑,撑着身子往床里边挪了挪,“之前赶了那么远的路,这两天也没休息,今晚早些睡吧。” “嗯!”韦北辰也回我一点清浅的笑容,放下帐子,弯身脱了靴子上床。 我帮他一起把外衫和袍子也都脱了,这才又想起方才陆雪衣的事,便对他道,“方才陆雪衣来过了。” 韦北辰身子一僵,把脱下来的衣服放到外面的矮桌上,扶我躺下之后才平静说道,“他明天该走了吧?” 如果陆雪衣那最后一句话的言下之意是暂时不会再与我为难,那么差不多也是该走了,可怎么韦北辰竟会是这么一副早知如此的语气? 我愣了一愣,侧身以手肘撑起半边身子,困惑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猜测而已。”韦北辰道,帐子外面的灯没有熄,里面的光线却很暗,让他的神色显得极不分明。 可能是被我这么看的不自在,他索性也重新睁开眼,也学了我的样子,撑起一肘侧身与我对视,解释道,“江湖传言所谓人的脾气癖好都尚且不能尽真尽实,更何况还是人心?” “人心?”离开骆无殇之后,我就从来不觉得人心能够看透,此时听到他的话,心中难免黯然,便调侃道,“你对他有好感?” “算不上!”韦北辰摇头浅笑,信手拈起我胸前一缕发丝在指间拿捏,“充其量只是不排斥而已。” 虽然骨子里的性情稍显清冷了些,可总的来说韦北辰这个人还是相对好相与的,他会毫不掩饰去排斥的人,目前也就只有一个风北渡而已。 韦北辰的神色淡淡的,我又看了他片刻才道,“如果明天陆雪衣走了,我们也先离开这里吧。” 我的心思他必然明白,韦北辰下意识的抬头向我看来,“我想再等两天。” “我没有关系!”我笑笑,按下他撑在脑袋下面的一只手,凑过去把脸贴在他胸前靠着,“如果迟了被人找来这里发现了骆无殇,那么整个杜家就都脱不掉干系了,不能再连累明楠的家人了。” 如果我们现在走了,那么以骆无殇的为人,日后他定然是不会找回来跟这座宅子里无关痛痒的几个下人过不去,而若是被他的暗卫,或者是南野境内的任何一队官兵找到这里来,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韦北辰还是不放心,满眼担忧的看了我半天,终于还是点头道,“那好吧,明早你还是多睡会儿,我让明楠去安排,准备好了我回来叫你。” “好!”我闭上眼,也不想再枕回枕头上,就那么靠着他的胸膛睡了过去了。 那一觉我又是睡的极沉,事实上陆雪衣并没有等到天亮,当天夜里从我这回去便已经离开。 而未免夜长梦多,次日一早也是天还没亮杜明楠已经起来打点一切,一直到一切准备妥当,韦北辰回房叫醒我的时候天色也不过才刚刚破晓。 消耗掉的体力很难在一两日内恢复,我全身虚脱,使不上力气,一大早更是昏昏沉沉的,好在身边有韦北辰在,什么也不用我去想,我就只放心的窝在他怀里任由他抱着我往大门外去乘马车。 “昨晚出去探信的人回来说南野的官兵已经搜到镇上来了,我们不宜久留,早膳我让人备着放在车上了,路上再吃。” “嗯!”我闭着眼模模糊糊的应着,“你没让他们多备一些么?这两日我都没见你吃东西。” “呵——”韦北辰笑笑,“我没有关系——” 两个人本是随意的说着话,韦北辰的声音却是戛然而止,脚下步子也是不由收住。 【20】身不由己 “怎么了?”空气里突然有一股森冷的寒气逼近,我身上一寒,下意识的睁眼,抬头去看韦北辰。 韦北辰的表情淡淡的,我再狐疑的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便是了然。 应该也是准备妥当刚从屋里出来,骆无殇与许如梦就并行站在前方的院门外面,脸上的表情各有千秋。 骆无殇并不看我,铁青着一张脸,紧绷着唇角不说话,目光落在韦北辰的脸上带着浓厚的敌意,他旁边许如云的目光则是惶惶不安的在我与韦北辰之间游移,一脸的惊愕,困顿和不可置信的迷茫。 这两日我与韦北辰一直都是同室而寝,并没有避讳任何人,此时被他们撞见,再牵连着想些什么也不足为奇,只是骆无殇脸上的这副表情未免滑稽的太没根据。 若说当年在苦寒寺他对我苦苦相逼还有情可原,无关乎爱与不爱,毕竟那时我还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但此时谁也已经不再是谁的谁了,他这份敌意也未免太过霸道无礼了些。 我很不喜欢他把这种不友善的目光提供给韦北辰,就侧过头去把脸埋到韦北辰的怀里道,“我们走吧,明楠该等急了。” 感觉到韦北辰的目光落在的侧脸上看了一眼,然后他开口,“好!”语气平静,波澜不惊,说罢,也没有跟骆无殇夫妇打招呼,就直接抱着我错过他二人面前往大门口走去。 路过骆无殇面前的时候,我又明显的感觉到有刺骨的寒意穿透脊背射过来,心里愤恨的同时,嘴角也是不经意的冷然牵起。 我们出去的时候杜明楠已经等在那,福伯带了一家老小出来相送,正不舍的抓着他的手恳求道,“孙少爷,就算是要走你也好歹多住两天。” “许久不曾回来看你,我也想多留两天。”杜明楠的脸色也不大好,看的出来只是勉强支撑下来的镇定,此时目光一瞥刚好看到我与韦北辰出来,脸色就有些尴尬,回头对福伯解释道,“现在我的朋友病了,我也是不得已,福伯你保重吧,过些时日我自当再回来看你。” “孙少爷,您又何必拿这些话搪塞老奴?我知道,您这一走是轻易是不会再回来了,十年前就是,您这一走就是整整十年音讯全无。”福伯说着,脸上便是老泪纵横,“当年少爷和少夫人走的早,老爷是亲手把您托付给老奴的,嘱咐我好好照顾你,可是我却没能收住这份家业,让您小小年纪就漂泊在外我——” 老人有感而发,哭的悲痛欲绝,说着竟是毫无征兆的膝盖一弯,重重的跪在了杜明楠面前,“我对不起老爷,也对不起少爷和少夫人啊。” 虽说是带着主仆的名分,可让一个年过古稀的老者在自己面前下跪终究是不大妥帖,杜明楠惊愕之余忙单膝跪到地上去搀他,“福伯,爷爷也知道你是尽力了,他地下有知也定然不会怪你,你先起来。” “不!”福伯固执的挡开他的手,拿袖子拭了拭眼角,忍住抽泣声坚定的看着他道,“孙少爷,男儿志在四方,我知道不该拦你,拦也拦不住,您就放心的走吧,老奴的身子骨虽然是不中用了,但是只要有我福家的子孙在,我就一定替您守住这座宅子,等您哪天想回来的时候,家还是在的。” 福伯话音未落,他身后子孙也都纷纷屈膝跪下,给杜明楠送行。 杜明楠的目光闪烁,主仆一行人面对面的跪在地上,一时间竟是无语。 想回来的时候,家是在的?这一座荒芜的宅院,因为有情相守,便是容心之所,可南野的天下再大,自父皇辞世之后,我的家又在哪里? 清晨的风很有些凉意,我心中酸涩,就别过眼去抬头看韦北辰,“我们上车吧。” “嗯!”韦北辰显然也是在走神,此时才如梦初醒的低头对我点头笑了下。 以我如今的身体状况自然是不能骑马了,杜明楠准备了两辆马车,我与韦北辰一辆,骆无殇夫妇一辆,两拨人各自上了车,他那边又与福伯说了些什么,老人却还是执意的跪着不肯起身。 眼见着天已大亮,杜明楠也知道不能再拖,就神色焦灼的与福伯道了别,便翻身上马,带队启程,一直到队伍走出去好远,我从车内探出头去,还能看见那须发花白的老者跪在风中的渺小身影。 “韦北辰!”重新退回车里,我转向对面坐着的韦北辰,苦涩道,“你劝一劝明楠吧。” 彼时韦北辰刚取了食盒,正往外拾掇吃食,他闻言,下意识的抬头看我一眼,目光不无苦涩,却没有说话。 其实我也明白自己说这话的多余,但凡还有一丁点的转机,刀口舔血这种生活也是没有人愿意过的。 当年杜明楠入暗影阁的原委,韦北辰曾对我提过,说是因为不堪被人□,他于夜澜境内失手杀了一个世家公子,而这一幕刚好被风北渡路过见着,之后一个偷龙转凤,死牢中待宰的羔羊转身就成了暗影阁里断人生死的杀人机器。 当年是因为欠着风北渡的一个救命之恩,如今虽然替他杀够了人,还清了债,却也入了他的眼,想脱身谈何容易? 规劝杜明楠的话我与韦北辰这么随口一提也便作罢,两人一起吃了点东西,他就把我安顿在旁边的软毯上休息,自己拿了两本医术靠在旁边认真的翻阅起来。 韦北辰看书时候的样子很能让我觉得平和宁静,眉心稍稍带一点不易被发现的褶皱,带着一种思索的表情,目光柔软清澈,不染凡尘污垢。 我唇边含笑安静的看着他,等到有些困意袭来的时候就闭眼睡去。 因为前两日与骆无殇还有陆雪衣之间的争斗太过明目张胆,南野往北的沿途已经全线戒严,正好过两日韦北辰要出海回去祭拜他师父,我便央他带着我去渡口送送他,这样一路往东反倒也正好可以避开南野派出来堵截的大股兵力。 马车再次停下来已经是黄昏的光景,杜明楠放弃了客栈,于沿途的一富户家里借了个偏院给众人休息。 休息了两日,我的体力已经恢复了不少,自己爬到门口刚要下车的时候却被韦北辰拦住。 “我自己可以了!”我抬头,冲他笑笑,他却执意不肯让我下地。 韦北辰抱着我进去的时候,不巧就又遇到了骆无殇,双方打了个照面,又是各自面无表情的回了房。 杜明楠帮忙把行李拿进来放在了桌上,目光复杂的看了我一眼,似是想说什么,但是看看韦北辰又忍下了,转身欲走,“回头我让人把饭给你们送过来,影子的身体还没有复原,就在房里吃吧。” “明楠!”我叫住他。 杜明楠止步,回头递给我一个询问的眼神。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我们已经无力护他周全了,等再过两天,如果确定没人盯上我们,就放他走吧。” 杜明楠闻言愣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情绪激动的往我面前疾走两步,“主上交代过——” “不要说了,我已经决定了。”我平静的截断他的话,“他要的是什么我很清楚,现在与其让骆无殇落到别人手里,莫不如让他走,来日方长总有机会。” “可是——”杜明楠一脸的不可置信,还是迟疑。 “没有可是!”与他四目相对,我忽然就觉得心虚,就再次打断他的话,“现在带着他走只会成为我们的负担,他与我们在一起一日,陆雪衣便一日不会善罢甘休!” “可——”杜明楠还想再坚持,身旁一直静默不语的韦北辰却是突然开口道,“明楠,算了,照影子说的去做吧。” 韦北辰跟在风北渡身边的年岁比我与杜明楠都要久,可是平日里除了诊脉医病,从不过问他的政事与私事,便是风北渡交由我去办的事他也从不插手,这却是第一次。 “北辰——”杜明楠目光复杂的看看韦北辰又看看我,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再坚持,转身走了出去。 目送他离开,我才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松懈下来枕在韦北辰的怀里闭上眼苦笑出声,“谋算了这么久到头来还是一场空,韦北辰,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 “你累了!”韦北辰不置可否,伸手替我拢了拢头发,平静道,“睡会儿吧,晚饭送来了我叫你。” 我缓缓抬眸看他一眼,与他目光相接的一瞬间牵动嘴角轻轻的笑了下,然后重新安静的闭上眼。 路上颠簸一天,身上确实疲累的紧,又因为有韦北辰在身边,这一觉我睡的很沉很安稳,可是韦北辰却没有如约叫醒我。 我自己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他却并不在屋里,想来该是去找杜明楠了。 我穿鞋下地去倒了杯水喝下,觉得身上也没那么虚了,就披了件外衫去杜明楠房里找他,走到门口才刚要伸手去敲门,却听见里面传出刻意压抑的争论声。 【21】许一个愿 “主上的脾气你比我清楚,他这一次对南野王是存了必得之心的,倘若我们就这样回去,他势必迁怒于影子,倒时只怕连你脱不了干系。”杜明楠急切说道,说话间愤愤的拍了一下桌子。 “可是影子说的对,带着他,我们是不可能在陆雪衣的眼皮子底下安然的回到夜澜的,”韦北辰的声音恬静淡远,仍是没有什么情绪,“与其鱼死网破,莫不如退一步暂且作罢。” “北辰,你总是这样!”杜明楠渐渐有些愤然,却又隐忍着无可奈何,最终只是重重的叹了口气,“就算你要护着影子,却不能这样放纵她,她心里怎么想的你很清楚,她这样只会害了自己。” 他们后面的谈话我没有再听下去,其实杜明楠说的对,韦北辰他就是太过纵容我了,但也或许他只是觉得,除了纵容,便再什么也给不起我了吧。 我转身回到屋里,不多时韦北辰就回来了,见我醒了,他便展颜一笑,“想让你多睡会儿,就去明楠那边多说了两句话。饿了吧?我去让人把晚饭送来。”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点点头,他便又转身走了出去。 为了防止再与骆无殇照面,晚饭后我就再没出过房门,与韦北辰闲聊了两句就早早的上床睡了,却不曾想这天夜里竟是出人意料的下起雨来。 入冬前的雨已经没了夏天里滂沱的气势,淅淅沥沥的下,每一滴都透着寒意,提前将冷冬的氛围带了过来。 晚上我窝在韦北辰的怀里也不觉得怎么冷,只是因为天气骤变,我们的行程就被耽搁下来,一直到三天以后天才放晴。 这两天街面上一直没有什么动静,想来是还没有追兵洞察我们的意图。 心里绷着的弦慢慢松弛下来,我便与韦北辰商量,就在此处与骆无殇分道扬镳。 因为杜明楠一直都不赞成,所以这件事是由韦北辰代为去办的,骆无殇走的时候我刻意的没有出现,韦北辰回来也没与我多言,收拾了一下东西我们也便继续上路。 一行人又往东连续走了五天,眼见着离海岸线越来越近,晚上的风也越发的凉起来。 临近渡口的渔村只有一家客栈,晚上住宿不便,杜明楠他们就提前半日停下来,在沿路的小镇上找了家客栈落脚,我与韦北辰置办些东西,只我们两个人驾马前去渡口。 因为每隔一段时间韦北辰都要回千屿国探望他师娘和小师叔,所以他与渔村里的几个船户都很熟。 那几日的天气都不错,海上风平浪静没见着什么大风浪,韦北辰定了船,就直接与船户约了次日一早出海。 渔村本就不大,只有几十户人家,客栈里早就被往来的客商住满,不过好在村里住的都是些世代靠打渔撑船为生的淳朴渔民,得知我们晚上无处可去,约定要送韦北辰出海的船夫就很是豪爽的邀我俩去他家留宿。 那船夫小名唤作阿壮,带着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娘和一个过门不久的媳妇在过活儿。 阿壮人如其名,是个身材魁梧壮实的年轻汉子,二十四五岁的年纪,笑起来憨憨的,因为长年受海风日晒,皮肤黝黑,那口牙齿就显得超乎常人的白。 他带我们回去的时候他的妻子和老娘正在厨房里忙着贴玉米面饼,锅底煎了新鲜捕获的海鱼,整个小院里香气弥漫,很是诱人。 “阿华,我回来了!”进门的时候他大声的喊,转身把肩上扛着的渔网挂到旁边的架子上。 “来了!”屋子里的女人应了一声,一边在围裙上抹着手上的面渣一面迎出来。 他的妻子是个身体健硕的渔村姑娘,穿一身自己纺布做成的粗布裤褂,干起活来动作利索,毫不拖沓,一看便是个持家的好手。 女人看到我们有些诧异,径自转头将目光移给自己的丈夫。 “别傻愣着了,家里来客人了。”阿壮挂好了渔网,回头又咧着嘴呵呵的笑,“这位公子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位常包我的船出海的客人,今天客栈客满他们没地方过夜,吃完饭你去把厢房收拾一下。” “哦,好!”女人有些羞赧的冲我们笑笑,“不过乡下地方,两位不要嫌弃才好。” “大嫂你客气了。”韦北辰微微颔首,拱手施了一礼。 女人怀了孕,不过应该时间还不是太长,隔着略显宽厚的衣服,只能隐约见出小腹上微微凸起的一个轮廓,阿壮傻乎乎的乐着,走过去几乎是毫无意识的伸出宽厚的大掌贴在女人的腹部摸了摸,脸上显露出一种与他的装束打扮极不相称的柔和光彩,有些夸张的对女人道,“老远就闻到香味了,饭好了吗?早前一个时辰我的肚子就饿扁了。” “有客人在呢。”当着我们的面,女人的脸蹭的一下就红了,嗔怪的打开他的手,转身去井边洗了块毛巾递给他,“擦把汗吧。” “嗯!” 吃过晚饭时候尚早,与主人家闲聊了几句,我就与韦北辰一起外出去海边散步。 前两年随段红棉他们一起在荒岛上住着,海景我倒是常见,不过那时每每站在悬崖上俯瞰脚下的暗礁和澎湃汹涌的海浪都有一种被束缚的压抑感,有时甚至也会觉得恐怖,而此时展现在眼前的却是一副完全不同的画面。 蔚蓝的海水安静的在脚下沉眠,海浪击打海滩时的动作也显得轻柔很多,时而卷起细微的水花和一星半点白色的泡沫,沾在我们的鞋袜上也不让人觉得反感。 对面的荒山后头一轮硕大的红日敛了燃烧的怒焰,像一副背景画一样挂在那里,这一侧海天一色,一眼看去别样的壮观。 远处三三两两的渔人扛着渔网抓着鱼篓匆匆的往回赶,阿壮搀着他的妻子往村子另一头的杂货铺去买东西,那个小心翼翼的样子与他魁梧伟岸的身材映衬起来显得格格不入。 “噗!”我忍不住的轻笑一声。 韦北辰觉得莫名其妙,停下来,回头不解的看我,“怎么了?” “没什么!”我瞬时觉得心情无比的开朗,绕开他朝着大海的方向走了两步,张开双臂迎着海风闭眼使劲的喘了两口气。 我回头冲他笑笑,我说,“韦北辰,我突发现我很喜欢这里,如果有一天——我们再回到这里好不好?” 韦北辰的目光动了动,然后走上前来,一句话也不说的由背后将我圈入怀中。 他的下巴抵着我的头顶轻轻摩挲片刻,这才缓缓说道,“如果你喜欢,那我明天就先不走了。” 如果?如果有一天——如果那一天太过遥远的话,我就会先圆了你的梦? 跟他在一起心里的感觉总是出奇的平静,可是他这么无条件的纵容,又总让我感到隐隐的不安。 韦北辰由身后拥着我,远处的海风吹过来,乱了两个人的发丝,我拉开他的手臂,缓缓的回转身去,以手拖着他的脸颊安静的仰头去看他的脸,“韦北辰,你有没有觉得你太纵容我了?” 韦北辰闻言先是愣了一下,但马上便是了然那天他与杜明楠谈话的内容定是被我听到了。 “影子!”他脸上神色有些变幻,然后以手压着我的后脑将的脑袋贴靠在他的胸口上,淡淡开口道,“不是我想纵容你,而是我若阻止,你就会放弃吗?” “我不会!”我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他骗了我,更是利用我窃取了我父皇的江山,就算我可以忘记他曾经伤我的情,却不能这么任由他握着南野天下的权柄不理不顾。韦北辰,我不能就这样放过他,你明白的。” “我明白!”韦北辰沙哑着嗓子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却没有再多言,直至远处的沙滩上突然一声尖锐的爆裂声传来,两人才如梦初醒,不约而同的回头望去。 “欧,欧,欧!” “啊——” “哈哈,我来!” “好棒,好棒!” “刚刚那朵,刚刚那朵最漂亮。” 天已经黑透了,远处的沙滩上一群孩子在尖叫着奔跑,时而有一簇亮丽的烟火由他们中间跐溜一声蹿入高空,然后霍的炸开,四溅的七彩火花映在下面他们欢快的影子上,转瞬即逝。 我心里默默的算了算,这一天才刚刚是十月初一,既不是民俗庆典也不传统节日,却不知道他们在此燃放烟火又是为了庆祝什么。 我回头去看韦北辰,显然他也跟我有着相同的疑虑,借着天上炸开的火光,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后举步走了过去。 那一共是七个普通的渔家娃娃,有男有女,大的不过七八岁,小的看上去最多只有四岁,走起路来的样子还有些摇摆。 我们走过去的时候七个孩子正围成一个圈,专心致志的弯腰盯着插在沙滩上的一个自制的小竹筒,年岁最大的孩子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大家一起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把露在竹筒外面的引线点燃。 火药燃烧发出嘶嘶的响声,孩子们马上惊叫着四下散开,竹筒里一团火焰射向空中,炸开的那一瞬有人闭眼双手合十念叨了一句什么,睁开眼复又一起追逐打闹起来。 我与韦北辰正面面相觑的不明所以,忽然听见一个孩子稚嫩的声音从韦北辰身侧传来,“大哥哥,大哥哥,你们也是来许愿的么?” 【22】鸿门盛宴 我循声望去,但见一个个头才刚过他腿弯的小豆丁正两手揪了他的袍子,仰着头目光闪闪的看着他。 “许愿?”韦北辰眉眼含笑,弯下身去蹲在他面前把他的小手捏在掌中轻轻的揉捏着道,“你们在许愿?” “嗯!”小家伙重重的点头,回头指了指远处的海面,“阿娘说我们这个村子的人只要晚上到海边放烟火许愿,海神娘娘在那里看到了,愿望就能实现了。” “哦?”韦北辰笑笑,“那你许了什么愿?” “我——我想让阿爹每天可以捕很大很大的鱼,然后就能给我买很多很多的关东糖了。”小家伙骄傲的说着,张开双臂比划出一个夸张的手势,然后仿似是怕我们不肯相信似的,拽着韦北辰的手往不远处那个稍大的孩子走去。 韦北辰无奈,只能起身跟着他走。 小家伙将韦北辰拉到大点的男孩子面前,抓着他的衣角急切的央求道,“宁宇哥哥,宁宇哥哥,你告诉他们,海神娘娘很灵的是不是?是不是?” 七八岁的男孩子看这个世界的时候已经不再那么肆无忌惮,那孩子先是眼珠子不动声色的绕着我与韦北辰打量一番,可能是没觉出我俩有恶意,这才拍拍胸脯骄傲道,“当然了,海神娘娘是最灵验的,祖奶奶还是亲眼见过她显灵的。” “现在你们信了吧。”得到肯定的答复,小家伙满意极了,重又抬头看了韦北辰一眼,这才转身跑过去跟其他的孩子一起继续放烟火。 明亮的火花再次冲破夜空的宁静,我侧目去看身边的韦北辰,他只安静的看着眼前奔跑的孩子,脸上有宁静的笑意漫出来。 “韦北辰!” “嗯!” “既然他们都说灵验,那我们也许一个愿吧!” ?br /gt; 皇女 完第6部分阅读 欲望文 皇女 完第7部分阅读 皇女 完 作者:肉书屋 皇女 完第7部分阅读 韦北辰愣了一下,随即回过头来看我,但只一眼他便笑了,拿手狠狠的揉了揉我的头发道,“鬼怪之说,听听也便罢了。” 他的神色淡漠,眼中没有多少过分的情绪,说完又移开目光继续去看着那些孩子嬉戏。 他这样的一个人,看似超脱一切,实则是已经对这个世道死心了。 我看他一眼,从腰际摸出一颗珠子,径自错过他身边去跟那孩子换了一个竹筒拿回他面前冲他晃了晃,“走啊,我们也去许个愿。” 韦北辰神情微忪,我不由分说拉着他的手就跑,一直到跑开好远,离开那些孩子吵闹的喧嚣。 “就在这里吧!”我停下来,弯腰大口的喘气,头也不回的把手里的竹筒和火折子递给他,“你去点吧。” 韦北辰无奈的笑笑,还是没忍心扫我的兴,接了我手里的竹筒往旁边的空地走去。 我随意的坐到沙滩上,等着他把火药引燃,又快步回到我身边坐下。 我与他相视一笑,马上也学着那些孩子的样子,双手合十,闭上眼。 片刻之后随着一声尖锐的爆裂声,一簇亮丽的烟火拔地而起,在海岸上轰然炸开,点点火光乍现之后,夜色才重新归于宁静。 我如释重负的收了手,却发现旁边的韦北辰正一动不动,神色悠远的看着远处的海面出神。 察觉我在看他,韦北辰有些不自在的牵了牵嘴角,解释道,“我没有什么愿望。” 说到底,他不是没有什么愿望,只是不再轻易相信这世上的任何一种存在罢了。 虽然我恨骆无殇,也虽然我们一样的一无所有,可相对于他,我至少还是有心也有能力重新去接受一个人的,可是韦北辰—— 我真的无能为力。 我把头靠在他肩上,缓缓的露出一个微笑,“你都不好奇我许了什么愿么?” “哦?”韦北辰很配合的偏了偏脑袋,跟我靠在一起,似乎是很感兴趣的问道,“你许了什么愿?” 他的无条件的配合让我不禁莞尔,“今天我突然不想说了,改天再告诉你。” “呵——”韦北辰低低的笑了一声,在我的额头上吻了吻,岔开话题道,“明天你就先回夜澜吧,我办完了事马上回去找你。” “嗯!”我点点头,重新调整了一个姿势,托着着下巴趴在他的腿上去看远处渔村里星星点点闪烁的灯火。 两个人又安静的坐了一会儿,韦北辰就拉我起身往回走。 次日一早天才蒙蒙亮韦北辰已经准备动身,因为已经不是第一次的分别,我与他之间也没有过多的话要说,只匆匆交代了彼此两句他便进了船舱。 船夫撑船起航,目送他们的船平稳的驶向大海深处,我刚一转身,却见着杜明楠一骑快马由远处匆匆而来。 他此时找过来定然是出事了,我心下一沉快走两步迎上去。 杜明楠策马奔到我面前,跳下马,抬头看了一眼远处海面上若隐若现的船只,喘着气道,“北辰走了?” “嗯!”我点头,神色凝重的看着他,“怎么?你们那边出事了?” “不是!”杜明楠摇头,深深的呼吸两口气这才稳住声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卷递给我,“夜澜那边来信了,让我们尽快回去。” 掳劫骆无殇的事情办砸了,风北渡那边不应该只当是什么也没发生过,此时他突然无声无息的把我们召回去确实有点说不过去。 我心下狐疑,“信是什么时候收到的?没说什么事?” “昨天晚上,当时我想着还是不要惊动北辰的好,所以昨晚就没有赶着过来。”杜明楠道,也是一脸的困惑,“至于到底什么事,信上却是只字未提。” “不管什么事,我们先回去。” “嗯!”风北渡的脾气没人摸得透,杜明楠慎重的点头,两人回那渔家取了行李我便随他往回去跟其他的影卫会合。 想来这五六天的时间里骆无殇是已经安全的回了大郓城,所以沿路上为了搜寻他而派出的人马已经撤了,他没有回头来找我的晦气,我们这一路倒也算是畅通无阻。 一行人快马加鞭,十日之后终于进了夜澜境内。 风北渡是个很会享受生活的人,每年到了这个季节他都会离京一两个月,点齐人马浩浩荡荡的前往苍云山下的围场狩猎。 入境之后遣散了随行影卫,我与杜明楠直接没有回宫,而是转道去了围场,不曾想紧赶慢赶去的还是迟了半日,留守围场的内侍传话说那天一早风北渡刚好带人进了山,可能要三五日才回,让我们在行宫等候。 虽然心里没底,可我与杜明楠也只能耐着性子等,一直又到第四日的黄昏才有消息传来说圣上回宫了。 因为骆无殇的事儿破了他的底线,我也不敢怠慢,赶忙随众人往行宫外头接驾。 风北渡在外出狩猎期间几乎不理政务,也没有文武百官随行,只待有加急的奏折文书宫里的辅臣才派人八百里加急送过来给他批示,至于朝堂之上的那些事则都是由太后垂帘听政在处理。 没有文武百官陪衬,所以这日宫外接驾的队伍相对于风北渡身后绵长的禁卫军,就显得有些寒碜。 得益于韦北辰的关系,风北渡曾给过我一次殊荣,朝堂之外在他面前我可以不行跪礼。 我站在众人中间,眼见着他的马从眼前一路疾走而过,直接进了宫门,然后他由马背上下来,随手将手里的马鞭甩给跟在后面的近侍,一边解着身上大氅的带子一边大步往他寝宫的方向走,这时他身边近侍才赶快跟上两步,小心翼翼的提醒他道,“陛下,影姑娘他们回来了。” 风北渡脚下步子一顿,我与杜明楠便垂首快步走上前去,拱手道,“主上!” 感觉他的目光从头顶扫过,我心下一个轻颤,强忍着不让自己贸然抬头,然后片刻之后才听到他的声音毫无感情的传来,“随朕进来。” “是!” 我与杜明楠屏住呼吸,跟着他快步往里走,进了正殿他径自走到中间宽大的几案前,单手开始在案上那一打奏折里翻找起来。 站在旁边的近侍见状,赶忙小跑过去,从靠近右手边的一本书册下面抽出一份折子递到他面前,恭顺道,“陛下!” 风北渡的眉头不易察觉的微蹙了下,似是对这近侍的多事有些不悦,却也没说什么,只对他使了个眼色道,“拿给她看。” 说罢,转身绕到案后宽大的椅子上坐下,有宫女递上一方润湿的帕子,他接过来擦擦手,然后懒散的靠在身后的椅背上悠然的吐了口气。 那内侍将手里折子递到我面前,我狐疑着接过来却没有贸然展开,只抬头去看风北渡。 “你看看吧!”风北渡的手指不徐不缓的敲着手下座椅的扶手,闭上眼以另一只手揉了揉眉心,似是因为一路奔波而疲累的很。 我翻开那折子,目光飞快的从上面记录的小字扫过去,他的声音就再度传来,“年底苍月城的老夫人六十大寿,苍月城主准备大肆操办,帖子已经送过来了,要请朕前去赴宴。” 苍月城?凌飏? 这些年来苍月城一直自理为政,与各国都无往来,如今却是突然大张旗鼓的摆寿宴,而且帖子还送到了风北渡这里,这么一来—— 难道陆雪衣的话都是真的? 我心中疑窦丛生,却只是不动声色的看着风北渡,“我夜澜与他素无交情,主上的意思是——” “嗯!朕也是这个意思。”风北渡点点头,“不过朕已经派人打听过了,不仅仅是我们夜澜,他的帖子也送到了北越夜帝手里,还有——” 他说着顿了一下,紧接着却是话锋一转,忽而睁开眼,阴郁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戏谑的表情扫了一眼我的脸道,“那个人也在被邀之列。” 【23】贺寿大礼 那个人?骆无殇? 以风北渡的为人,我早就料到他不可能对这件事绝口不提,不过虽然早有准备,我心下还是不免一个轻颤,头皮顿时有些发麻。 “主上!”风北渡这个人发起怒来从来都毫无征兆,杜明楠暗暗抽了口气,在我开口之前已经往前跨出一步,单膝跪在地上垂首道,“这一次的任务失败属下们虽然责无旁贷,却不能全怪阁主,雪阁的介入让属下们始料未及,所以——” 有他与陆雪衣之间的交易在先,后面却引出雪阁倒戈的祸端,这种失误对风北渡而言无疑是种侮辱。 为了将他的注意力从我身上引开,杜明楠居然冒天下之大不韪揭了他的短? 眼见着风北渡的脸色突变,我手心里暗暗捏了把冷汗,刚要上前,他眼中阴霾的神采竟是突然间又缓了回来。 “呵——”看着垂首跪在面前的杜明楠,风北渡由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哑的浅笑,竟是很好脾气的摆摆手道,“算了算了,这次的事姑且就当是个意外吧。” 杜明楠的身子略一僵愣,我心里也顿时跟着起了防备。 风北渡倒是不甚在意,又抬眸看向我道,“不过这次要送往苍月城的寿礼,影子,还是要由你亲自去办。” 宫中明明就有专司此职的官员,我又与他的朝廷牵扯不上半分的关系,他要将这差事交代给我,明显的就是意有所指。 “是!”我摸不透他的心思,只点点头,中规中矩的问他,“不知主上想要属下准备一份怎样的贺礼?” “朕也很头疼啊。”风北渡揉揉太阳|岤,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仰头靠在身后的椅背上,“你想想有什么东西最能使老夫人满意的,而且最主要的是一定要盖过他们两家。” 我明白他的意思,虽然夜澜一国崛地而起已有些年岁,且有持续壮大的趋势,可这些年呈现在世人面前的却一直都还是南野、北越两国对垒天下的架势,所谓夜澜,终究不过是个陪衬。 虽说宴无好宴,苍月城中的这席寿宴也明显是暗藏玄机,这却是一个让夜澜在众人面前立威的大好机会,绝不可以轻易错过。 “主上想要独树一帜又有何难?”我想了想,不禁轻蔑的扬扬眉梢,抬头对上他探寻的眸光缓缓吐出两个字来—— “女人!”我说。 风北渡闻言先是愣了一愣,随即便是略有所得的笑了出来。 民间素有传言说这个苍月城主凌飏是个滥情的妖孽,帝王有后宫佳丽三千,他在苍月城的府邸当中却有一万,□之中各色美女云集,夜夜笙箫,毫无节制。 不仅如此,他更是城中各个坊间的常客,只要是苍月城里叫得上名字的青楼里都会有他一两个的红粉知己。 总而言之,除了强抢民女的勾当不做,这位苍月城的少主无疑可以称得上是此间纨绔浪荡子的典范。 红颜祸水,自古有之,如若这些传言属实的话,那么这个苍月城也就不足为惧,风北渡送他美女正可以投其所好,结成盟友;如若不然,也可以凭这份礼探出他的虚实,早做防范,左右都是不会吃亏的。 风北渡是个明白人,对我的言下之意自然心领神会,我也不等他接口,只径自说道,“老夫人的辈分再大,可说到底苍月城里还是有一个苍月城主在做主,要让老夫人开心,莫不如让他儿子开心,而且哪个娘不疼自己的儿子?只要苍月城主点头,老夫人自然也就会对主上的礼物满意了。 “好!”风北渡朗声一笑,霍的坐直了身子,重重的拍了下眼前桌案,满意道,“这确实是份好礼,至于要送过去的人数和人选就都由你决定吧,明天朕会赐你一块进出宫门的腰牌,夜澜后宫的三千佳丽任你挑选。” “那倒也不必。”我摇摇头,想起些往事不禁就冷笑出声,“这种事贵精不贵多,要倾一国,一人足矣,更何况区区一个苍月城。” 想当年,不过是因为一个许如梦,我南野的大好河山如今就已易主,在为祸天下这种事上,男人总是太低估女人的影响力了。 风北渡用一种深度探究的目光打量我片刻,沉吟道,“你有合适的人选了?” “暂时还没有,不过属下会即刻去办,一定会尽快选出一个让主上满意的美人来。”我摇头,顿了一顿又道,“只是以为夜澜一国的声望,只送一个人过去未免寒碜,这期间属下还需往后宫多选八名宫女,以作随礼。” “好,都照你的意思去做吧!”风北渡无所谓的扯了扯唇角,重新靠回椅子里,“反正还有时间,这件事也不急在一时,赶了几天的路了,你们也累了,今天就先下去休息吧。” “是!”我与杜明楠齐声应道,施礼之后默无声息的退出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往外走,出了寝殿外头的院子,杜明楠终于忍不住快走几步追上我道,“你是不是已经有人选了?” 他说是追问,语气却是甚为笃定。 “还是瞒不过你。”我脚下不停继续往前走,“人选我心里已经有数了,过几日带来见他就行了。” 杜明楠拧眉想了想,眼神多多少少有些防备,“是谁?我认识?” “嗯!”我点头,也不想此时再与他多说什么,只道,“我暂时先卖你一个关子,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杜明楠见我如此,也就识趣的没有再追问下去。 风北渡还要在行宫多呆一段时间,以我与杜明楠的身份是不便在此处多留的,所以只休息了一晚,我俩便早早离开回了京城暗影阁的属地。 回京之后我用风北渡给我的腰牌进了两趟皇宫,往他的后宫敲定了八名随行宫女的人选,本着不可喧宾夺主的原则,相对而言她们的样貌都不算太出众,但个个守礼本分,很得我心。 半月之后我借故支开了杜明楠,自己亲自带着挑好的人又去了一趟行宫送给风北渡过目。 风北渡很满意,当即便遣人提前将这份贺礼先送了过去。 老夫人的寿宴定在腊月二十三,之后不几日便是年关,所以凌飏在请柬中也已写明,邀请三国君主往他城□贺新春。 自古帝王出巡都是国中数一数二的大事,尤其如今风北渡要去的还是边境之外,苍月城的属地,行程部署包括随行的人选、所要携带的器物方面的安排都需慎之又慎。 算算日子也是差不多该回宫准备远行的事了,次日一早他便与我同路启程回京。 风北渡回宫之后朝中便骤然忙了起来,足足花废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来筹备,等到一切准备妥当已经接近腊月的中旬。 带着这么大的排场赶路,自然不比我与杜明楠快马加鞭,所以风北渡的行期提前定在了腊八节的次日一早。 他宫里的事与我没有关系,这一月之内我与杜明楠倒是落得清闲,不曾想临行前的一天傍晚宫里却突然传出信来,说他要见我。 涉及到骆无殇,我就还有利用的价值,他要见我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之前他但凡有事要吩咐我与杜明楠的时候大抵都会亲自出宫往暗影阁走一趟,召我进宫却是头一回。 杜明楠看着我的眼中是明显的担忧之色,却也不能说什么,只能眼见着我跟风北渡的随从上了宫里派来接人的马车。 因为当时天色已经见晚,马车走的很急,到了宫门口那里已经有一顶蓝衣小轿候着了。 自从三年前离了南野之后我就再不曾坐过轿子,如今再见了只觉得讽刺,便对旁边的内侍道,“轿子就不必了,我随你走过去就行了。” 可能是看到了我眼中锋利的冷色,那内侍吞了口唾沫,终于还是闭上嘴,亲自带路引我过去。 但凡皇宫都会修的富丽堂皇,雕梁画栋,要多奢华便有多奢华,以示皇家天威,又可能是受了当年的贬谪之苦与战乱纷争的刺激,夜澜这座皇宫的奢侈度比一般的宫殿更甚,九重宫门,三宫六院七十二偏殿,光是宫殿群就气势庞大,一眼望不到尽头,更不用说那些迂回曲折九曲十八弯的回廊小径到底要延伸到哪里。 虽然我的脚程并不比那些轿夫慢,沿途上也是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那内侍才引着我在一座宫门外头止了步子。 “到了!”他道。 我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门头的匾额上“凤寰宫”三个鎏金大字映在夜晚的灯火里分外的瑰美华丽。 真正要见我的人,果然不是风北渡。 在这整个后宫里能衬着上这个“凤”字的不过两人,而能动用到风北渡的手谕轻而易举传唤我的—— 这一刻我心中已是了然。 那内侍在大门外停顿片刻便带着我走了进去。 凤寰宫分前后两殿,正殿隔着中间一个堪比小花园的院子与大门遥遥相望,穿过正殿,后面再绕过一个稍小一点的院子就是寝殿。 这整个宫殿的建筑色系都以红黄两色为主,瓦砾鎏金,飞檐斜挑,尽显皇室风范;而门窗到回廊再到门柱这些则一律以朱漆渲染,浓烈似火有着当属于女人的华贵妖娆。 我跟在那内侍身后不快不慢的走,穿过院子和正殿,一直到了寝殿外头他才又适时的停下来,回头对我做了个止步的暗示就踩着小碎步登上前面的台阶与门口把门的嬷嬷耳语了几句话。 隔着不远的一段距离,他们说话的声音又是极小,我也没有浪费精力去琢磨。 两人说话间那嬷嬷拿眼角的余光不时的扫了我两眼,之后便转身进了殿里,而那内侍则是重新折回来,抱着拂尘站在旁边陪我一起候着。 不多一会儿,那嬷嬷便又从殿里折了出来,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刻意的挺了挺胸脯,趾高气昂的冲我挑眉道,“跟我来吧,守着点规矩,太后娘娘等着呢。” 【24】太后懿旨 对于夜澜的这位皇太后齐氏我是早有耳闻的,相传这是个相当了不起的女人,胆色过人,手腕强硬。 早在当年风誉卿还是南野太子的时候,她就已经是他宫中无人能出其右的太子妃,后来经历了丈夫被废遭贬,兴兵叛乱,夜澜建国等种种风波,她仍是他身边无可取代的女人。 从宠霸东宫的南野太子妃,到一手遮天的夜澜皇后,再到如今垂帘听政的一朝太后—— 历经风雨数十载,无论天下江山的风云如何变幻,这个女人在这后宫之中的命运却是长盛不衰,在这期间当年李后谋害兮敏皇后的戏码到底由她亲手导演了多少回,怕是也只有这夜澜后宫之中堆垒的白骨才能代为清算。 这其中的功过是非姑且不论,但是作为一个女人,仅凭着自己的一双纤纤玉手将自己的儿子推上了人生的至高点,而她自己亦是一步步登上今天这样一个凤临天下的位子—— 无可否认,在这场独属于女人的战争中,她是胜者,也是强者。 即将面对这样的一个女人,若要说我此刻还能心如止水倒未免矫情,但横竖是退无可退,我也索性不再多想,定了定神,款步迈上台阶,礼貌的冲那嬷嬷牵了牵嘴角,“烦请嬷嬷带路。” 那嬷嬷斜吊着眼角又将我上下打量了一遍,只沉沉的哼了一声,便兀自转身往里走。 但凡主子有点身份,奴才便是有恃无恐,自幼在宫廷之中长大,这样的人我自是见了不少。 我也不与她计较,只快步随她进了殿门,往里面一侧的偏阁走去。 眼下时已入冬,为了取暖,地面上已经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任那嬷嬷那么厚实的身子,脚步落上去仍是听不见太明显的脚步声。 我又随着她连绕过三道门廊她才止了步子,在最后的第四道门廊里面的屏风前面站定,回头对我道,“太后有旨,你自己进去吧。” 说完,也不等我反应便兀自转身原路返回。 眼前翡翠的屏风在灯火的掩映下流光溢彩,夺人眼球,屏风的后面时而有几个女人欢畅的笑声传出来,显然是不止太后一人。 我心里思忖着她传召我进宫的缘由,脚下略微迟疑片刻才绕过屏风走了进去。 除去服侍的奴才不计,此时屋子里一共坐着的是四个人——风北渡母子以及两名姿色甚佳的年轻女子,看装束应该是风北渡的嫔妃,至于具体的品阶封号则是有待进一步考究,不过皇后并不在此列之中也就是了。 因为是在内廷,这天风北渡只随意穿了一身浅黄|色的淡雅常服,将他眉宇间那种邪冷的霸气掩藏了不少。 我进去的时候他正坐在主位上手持茶碗优雅的品茶,旁边的三个女人似是谈到什么有趣的事情正笑做一团,笑到动情处太后还不时的拿帕子拭了拭眼角。 她们的谈话风北渡虽然没有参与,但显然也是受了感染,唇角少有的微微牵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三个女人相谈正欢,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我的出现都显得很不合时宜。 视而不见?这不过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下马威。 既然她们注意不到我,我也不多事,进门之后只与风北渡的目光略一碰撞就转身往正对着门口的地板上端端正正的垂首跪了下来。 我的脾气风北渡很清楚,如此耗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他低头不动声色的抿一口茶,淡淡的开口道,“母后,您要见的人儿臣给您找来了。” 谈笑声戛然而止,屋子里的气氛一时静谧的很有几分沉闷。 虽然垂着头,我也能明显的觉出那六道目光扫过脊背时孑然不同的感受,其中四道是啐了毒的,另外两道不用啐毒已经是浑然天成的杀人利器,锋利无比,仿似直接便能将人洞穿一般。 风北渡的目光漫不经心的扫过我的头顶,很适时的又出来做了和事老,吩咐我道,“影子,给太后行礼!” “民女给太后娘娘请安。”我依他所言,规规矩矩的开口道。 太后不知道在想什么,不仅没有唤我起身也没有吱声,过了好一会儿才漫不经心的开口道,“把头抬起来。”声音并不友善。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的抬起头,目光直直的撞进她探究的眼眸里,不卑不亢的与她四目相对。 风北渡的母亲已经不年轻了,身子微微发福,年近六旬的女人,即便是保养的再好,从她的眼角眉梢也已寻不到当年宠冠后宫的痕迹,只是她那双眼睛里的风采太盛,内敛沉着的目光仿似可以容纳整个世界一般深不可测。 我适应不了她这样的注视,却也只能强硬的挺直了脊背静默的回望她。 良久之后她的目光才从我脸上移开,却并未对我的相貌做出任何的评价,只道,“你叫什么名字?” 风影潼是南野的长公主,即便是一脉相承,但夜澜对南野而言始终都逃不过乱臣贼子的这顶帽子。 我的尊严早已被践踏的分文不值,但是整个南野皇室的血统容不下这样的侮辱。 “回太后,”我回她,“皇上为民女赐名影子。” “影子?”她手下动作顿了一顿才继续把茶碗凑近唇边抿了一小口,仍是情绪不太分明的道,“既然是皇上为你赐的名,那么你原来的名字叫什么?你总该有个自己的姓氏吧?” “承了皇上的恩典,民女不敢再想其他,影子就是民女的名字。” 我这样说着她已多少看出些端倪,侧目去看了风北渡一眼。 风北渡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只佯装毫无察觉的低头品茶,并不去接她探寻的目光。 太后的目光在我与风北渡之间转了几个圈,时而困顿又时而了然,但终究还是没能再从我与风北渡口中多探得一句话。 风北渡母子都是沉得住气的人,屋子里一时又安静下来,旁边一直在静观其变的两个女人当中却是有人按捺不住,声音尖锐的小声嘀咕了一句,“好一个忠心耿耿的奴才,难怪皇上连贴身的令牌都赐予她。” 这一句话几乎是毫无意识的脱口而出,太后的脸色瞬时一沉,还不及说什么,那女人已经自觉失语,脸色一白惶惶然的跪伏在地,颤声道,“臣妾一时失语,臣妾知错了,请母后恕罪。” 太后眼中闪过一线凌厉的冷色,明显的已经动了杀机,但也只是一瞬她的神色便是在我这外人面前缓和过来,淡淡的瞥了脚下女子一眼就重新将目光移到我的脸上,语气平静的问道,“送去苍月城的贺礼是你出的主意?” 之前我两次出入宫门的事想来她也该是有所耳闻,所以才会有了今日的这一出,既然风北渡摆出了一副完全看戏的姿态,我也就实话实说,“是!” “嗯!”出人意料,太后闻言竟是难得露出些赞许的神色,点头道,“你一个女儿家能有这样的谋略——以后有你跟在皇上身边,哀家也能放心些。” 她这话说的很随意,紧接着身后又是一声脆响,座位上端坐的另一个女子也失了常态,将手里茶碗打翻,正慌乱的低头擦拭裙摆上的水渍。 太后不悦的回头扫了一眼,便又转向风北渡道,“这个丫头哀家看着还算顺眼,要怎么安排皇上你还是自己决定吧。” 风北渡一愣,我也是到了此时才算听出些端倪—— 她们竟都是一厢情愿的把我当成了风北渡的女人? 我心里觉得好笑,风北渡已经放下手里茶碗,下意识的抬眸看向他的母亲,有些哭笑不得的道,“母后,她是北辰的人。” 这些年来韦北辰的名字已然成了浮现在这个女人心中的梦魇,乍一听到他的名字,太后脸色突变,直接就沉下去七分。 旁边犹坐在椅子上的女人察言观色,忙起身施了一礼,笑道,“明日一早皇上就要启程了,母后定然是有些体己话要与皇上交代的,眼下时候也不早了,臣妾们就先行跪安了。” 太后显然是没有心情搭理她,冷着脸也不说话算是默认,两个女人如蒙大赦,赶忙起身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屋子里的奴才也是不用吩咐,纷纷紧随其后的离开。 望着一群人仓皇逃离的背影,我心里泛起阵阵冷笑。 都说是问心无愧,情势所逼,可若不是心中有愧有鬼,又怎会是这样一种心虚慌乱的神情? 目送众人离开,太后便重新转头将目光移给风北渡,冷声道,“他们两个行过夫妻之礼了?” “那倒没有,大抵就是两情相悦了!”风北渡无所谓的牵了牵嘴角,迟疑了一下又道,“不过以北辰的性子,难得会对一个女人动情,儿臣本打算这次外出回来就过来向母后请旨,准备早点挑个日子给他们把事儿办了。” 我与韦北辰都不过是他手中操控的棋,到了他这里真真的就是好一副慈父仁兄的嘴脸。 明知道太后对韦北辰有所忌讳,他却偏要将这事拿到台面来乱她的心神,为的不过是让我看到太后对韦北辰的态度,也借太后之口给我一个警告而已。 我心里嫌恶却不多言,只默然的跪着静观其变。 “哀家不答应!”太后闻言,怒的拍案而起,完全失了她多年来维持的风度修养。 “母后!”风北渡不以为然的笑笑,上前替她拍了拍后背顺气,“男大当婚,北辰的年岁也不小了,便是母后再舍不得,也总不能一直将他留在宫里不是?” 经他这么心平气和的一提点,太后的情绪才有些缓和,仍是面色不善的看向我,厉声道,“你还不给哀家说实话,这到底是个什么女人,能让他动了心思?” 风北渡避重就轻,并不答她的话,只道,“既然他们彼此有心,母后成全了他们也便是了。” “荒唐!”太后怒极,浑身颤抖的愤然指天,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暴戾之色,“他狂妄无知目无祖宗礼法,不把自己做我风家的人,难道你也不懂吗?” 【25】两情相悦 韦北辰是风家的人,呵,这些话由这个女人口中说出来,却是怎么听都觉得讽刺。 当年若不是她的容不下,若不是她处心积虑的暗算毒杀,他又怎会落到今天这样一种尴尬的处境—— 名不正言不顺,就连有心摒弃这个姓氏都不能超脱在他们的掌控之外。 可偏偏,事到如今她却又要这么理直气壮的编派一个风家人的身份给他,来指控他的忤逆大罪。 “母后——”风北渡无奈的呼出一口气,刚要说什么却被太后果断的伸手制止。 “皇上你不要再说了!”太后的眼中带着一种强大的执念,所有的怒气都堆积在脸上,轻蔑的冷笑一声,“堂堂一国皇子的婚事,岂同儿戏?是由得他想怎样便能怎样的么?” “呵——”风北渡扶她坐下,淡然的安抚道,“北辰并不曾对朕提过什么,不过是儿臣见着他们两情相悦——” “两情相悦?”太后手里捏着茶盏,手臂微颤,终于还是忍不住将刚拿到手里的茶碗直接扔回桌上。 茶碗打翻,茶水沿着桌角滴到脚下崭新的地毯上,我看着地面上升起的腾腾热气有片刻失神,她已经起身快步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怒不可遏的指着我对风北渡道,“他要和这么一个身份来历的不明女人私定终身,传出去岂不成了天下的笑柄,要将我夜澜皇室的颜面置于何地?” 可以容我在风北渡身边都不会损了他一国之君的威严,到了韦北辰这里就成了天理难容,说到底,时至今日她也还是容不下韦北辰这根肉中刺。 既然风北渡是有心要演一出戏给我看,我也不坏他的兴致,只在一旁看着。 “母后!”风北渡不愠不火,再次上前劝道,“北辰的年纪也不小了——” “他想要成家立室,过了年你带他来见哀家,哀家自会替他做主。”太后厉声打断他的话,言语间分毫不让的狠狠剜了我一眼,“这件事休要再提,哀家累了,皇上你明日还要远行,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太后说罢,愤然甩袖进了后面的卧房。 风北渡下意识的追出去半步,抬了抬手,却没有再说什么,原地站了片刻竟是纡尊降贵亲自俯身过来扶我,“起来吧。” “是!”我不好推脱,淡漠的应了一声,就着他手上力道站起来。 太后进了卧房里面就再无半点动静,风北渡浅浅的吐出一口气,出门打发了侯在外头的随从,只带了我一个人徒步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从太后宫里出来他就恢复了以往深沉冷漠的模样,不再轻易开口说话,我跟在他身后也是漫无目的的走。 入了夜宫里的空气就显得分外的安静冷清,走到半途我低头紧了紧领口的衣服,再抬起头的时候风北渡却是已经止了步子,正负手站在旁边的水塘边上看着池中死水出神。 在我的印象里他一直都是个感情不外露的人,纵使言笑也都要经过一番思量算计,另外达成一个目的才行。 此时看着他这个深沉的背影,我心中不免诧异,犹豫了一下也抬脚跟了过去,在他身后两步远的地方站定,静默的看着他。 风北渡并不回头看我,对着池水又沉默片刻忽而重重吐出一口气。 “母后的年纪大了。”他道,声音沉重的仿似叹息。 我不明白他何故突然对我说出这样的一句话,听着难免又是一愣,只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脚下的石子路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风北渡没有等到我的回音,终于扭头看我一眼不屑的冷哼一声,“朕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 他这话来的突兀,我乍一回神,抬头正好与他看过来的目光不期而遇。 然后下一刻,我几乎是下意识的又将目光移开,“主上说笑了。” 对于我的逃避风北渡并不打算成全,他突然毫无征兆的转身走到我面前,单手捏起我的下巴强迫我抬头与他对视。 “现在朕这样以他的兄长自居,你是在暗骂朕的虚伪是么?” 风北渡的眼中总带着一种近乎邪佞的冷厉锋芒,让我很难消受。 “看着朕的眼睛,回答朕。”我的目光本能的往一侧闪躲,他却突然加大手上力道,让我避无可避。 “那是你们之间的问题,与我无关。”我死死的咬着牙,本不想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可是下颚骨仿似要被生生的捏碎一般,逼得我不得不去面前。 “可是现在朕要你回答。”因为我的忤逆,风北渡的眼中已经染上恼怒的神色,不由的提高了音量沉声吼道,“你觉得是朕委屈了他,对不起他了是不是?” 他这样问明显就是心虚,所以才想从旁人的口中找安慰。 “既然主上是以人兄长的身份自居,那么您自己觉得呢?”我被他逼得恼了也没了顾忌,直接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如果当真是问心无愧,你又何必要来问我?” 这三年来,为了生存,也因为韦北辰的关系,在他面前我从来都是竭力压抑自己的情绪,这是第一次毫无忌讳的爆发,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对于我这个名义上的堂哥,我心里竟会是这样一种愤恨抵触的情绪。 我看着他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嘲讽,风北渡一时也是被我镇住,眼中神采变幻莫测的晃动了两下。 对一乃同胞的韦北辰他都尚无半点亲情可言,更何况我还是他记恨至深的仇人之女。 感觉到他手上持续绷紧的力道,我心里一凉,突然产生了一种可怕的危机感。 风北渡定定的看着我,我整个人几乎都要在他单手捏压的力量下离地,喉管处呼吸不畅,脸上更是灼烧的厉害。 只因为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似乎是在劫难逃了。 然则就在意识逐渐抽离我脑海的那一刻,控制在我下颚上的那只大手却是忽的撤开。 我被池面上吹来的冷风呛了一下,忍不住掩口剧烈的咳嗽起来,紧接着便是男人狂傲的笑声从头顶压下来。 同样生着一张深沉冰冷的的面孔,风北渡这个人比骆无殇更不适合这样放肆的笑,我被他震的头皮发麻,直觉的想要后退,不想心思才动,手腕就被他一把牢牢扣住。 “朕就知道你那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是装出来的,”狂放的笑声戛然而止,风北渡的眼睛眯起来,闪烁的目光中竟是带了一丝欣赏性的明亮,紧接着却是神色一冷凛然笑道,“你说问心无愧是吗?那么朕现在就告诉你,朕就是问心无愧。” 我没有想到他会大义凛然的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怔愣片刻,几乎是哭笑不得的哼了一声,“你真是无药可救了。” “不要总摆出这样一副清高的姿态来看待一个帝王,包括你高高在上的父亲!”风北渡不以为意的牵了牵嘴角,眼中也带了一种与我一样的嘲讽之色反问道,“当年他的龙椅之下到底垫了多少黎民苍生的尸首骨肉你计算过吗?苍月城中的一把火烧死了多少无辜百姓?西土城一役死了多少人?漓江城外又掩埋了多少两军将士的血肉之躯?的确,这些都不是他亲手所为,在他面前挡着一个沈家为他保驾护航,还有一个翻云覆雨的澜妃为他只手遮天,可哪朝哪代的江山不是由白骨对垒而成?如果你觉得朕如此不择手段捍卫夜澜的江山是错,那么试问天下的哪一个帝王没有犯过这样的错?” 风北渡的声音果敢刚烈,带着一个帝王固有的高傲与狂妄,而偏偏他又言之凿凿,让我辩无可辩。 我不甘示弱,过了好一会儿才强打了精神重新迎上他的目光,“所以在你看来骨肉相残也不是错?” “后宫之中亦是一个战场,很多事都不是朕能左右。”风北渡的神情恍惚了一下,随即便恢复了清冷自制的模样,淡然道,“你不要觉得是朕残忍,你也亲手杀过人,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朕教?br /gt; 皇女 完第7部分阅读 欲望文 皇女 完第8部分阅读 皇女 完 作者:肉书屋 皇女 完第8部分阅读 教过你的。”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呵——”我冷笑一声,刻薄的挖苦道,“说到底也不过是你自欺欺人的借口。” “是朕自欺欺人又怎样?那么你如此的维护他又是为了什么?”这一天我一再挑战他的耐性,风北渡的脾气已经隐忍到了极限,这一刻却是怒极反笑。 然后几乎是毫无征兆的,他的面庞突然压向我的脸孔,瞳仁中深不见底的黑色风暴般席卷而来,压低了声音狡黠笑道,“你真的对他动了情?不再只是互相借力的利用而已了?” 我对韦北辰动了情了么?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不会爱上他,我只是知道,从遇到他的那一刻起,他已经取代了我父皇与骆无殇两个人在我心中的地位,成了我唯一想要倚靠和抓牢的男人。 风北渡的话让我无所适从,我就只是勉强的回望他,“你与他之间的事我不管,我与他之间的事也用不着你来置喙,如果今晚不用我再去见什么人的话,我就先走了。” 我想要甩开他的手,却是徒劳,无奈之下只能仰起脸对他怒目而视。 “你这样的态度很好,你千万不要让朕失望,要知道同一个女人斗远比同一个男人斗要有趣的多。”风北渡看着我的眼睛,目光深不见底不知道是在想什么,然后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松开我的手腕,将我推拒到一旁,自己淡然的转过身去重新看脚下的池水,“今晚你不要回去了,就在前面的偏殿歇一晚吧,明日五更随朕一同启程去苍月城。” 我低头揉了揉发疼的手腕,闻言不禁蹙了蹙眉,“你要我随你去苍月城?” 风北渡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却没有再回头,只嘲讽道,“你若不去,朕怕有人会失望。” 他口中的人不过是骆无殇,既然是他决定的事我再争辩下去也没有意义,于是就不再坚持,转身往身后的偏殿走去,可才走出去两步风北渡阴魂不散的声音就再度传来,“好好休息,北辰已经在路上了,朕相信不日之后苍月城中一定会热闹非常。” 【26】所谓骨气 当天晚上降了一场雪,雪势不大,只到四更时分就已经停了。 可能是因为心理作用,身处风北渡的后宫之中我睡得一直都不是很安稳,索性也就早早的爬起来准备,五更时分准时赶往宫门与他会合。 因为是帝王出巡,风北渡这一趟走的排场很大,不仅有文武百官齐聚宫门送行,皇后更是亲自带了后宫一众嫔妃早早的等在那。 风北渡端着他帝王的架子来的稍稍晚了些,我过去的时候杜明楠已经到了,眉宇间稍稍有些纠结的冷色,带了从暗影阁中甄选出来的几十名高手化装成亲兵,护卫在风北渡的銮驾两侧候着,随时准备启程。 看到他我心里就踏实多了,从众人身后不动声色的绕到他旁边。 看到我,杜明楠紧绷的面色也才有所缓和,却仍是保持着人前的一张冷脸,目不斜视的低声的问我道,“你没事吧?” “还好!”我摇摇头,同是压低了声音回他,“这一趟的苍月城之行怕是不能好过了。” “怎么?”杜明楠有所警觉,下意识的拿眼角的余光斜睨我一眼。 “宴无好宴。”我道,跟他一样面无表情的看着宫门处山呼万岁为风北渡送行的场面。 风北渡黄袍加身站在众人之前,寒风猎猎,卷着他肩上紫貂的大氅翻飞,张扬出一种邪冷又高贵的霸气。 例行公事的繁文缛节之后,他转身往这边的辇车大步而来,脸上线条冷硬,目色凛然。 我看着他一步步走近的身影,不禁嘲讽的牵了牵嘴角,嘴唇微动对杜明楠道,“他说韦北辰已经在去那儿的路上了,没准会先我们一步到。” 杜明楠口中发出一声明显的抽气声,眼见着风北渡走近,就没有再说什么。 可能还在为前夜的事情置气,太后始终没有出现,上车前风北渡又象征性的跟他的宰相交代了两句话,一行人就浩浩荡荡的往东城门进发。 风北渡此行的排场做的很大,又故意的放慢了行程招摇过市,确乎是故意要闹到众人皆知的地步。 因为提前做了充分的准备,这一路上的驿馆行宫都提前安排妥当,接下来的几天天气也都很好,路上没什么阻碍,可我们却是走了足足十二天才来到苍月城的边境。 苍月城派来接应的是一名年过而立的文官,样子生的清俊瘦削,张口闭口都是繁文缛节的礼仪规矩,迂腐的让人很难受用。 风北渡倒也不介意,听着他抽丝剥茧的说了很多的话,只是等他啰嗦完要请我们上路的时候一反常态,要求在边境多停一日。 “可是——可是——”那斯文人涨的满脸通红,“我家老城主一生好礼,也是一名流雅士,贵客远道而来,哪有拒之门外之理?这、这、这——这不合礼法啊。” “尊使多虑了,”风北渡靠在身后狐皮铺就的舒适座椅上,面无表情的牵了牵嘴角道,“苍月城主设宴相邀,本该是客随主便,朕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他请柬发了三家,此刻北越夜帝与南野国主都还未到,我夜澜一国也不好占了这个风头不是?” “话虽如此——”斯文人捋着发丝想了想,眉宇间纠结的甚是让人不忍,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可是将贵客拒之门外,始终不是待客之道,这让下官如何去向城主交代?” “无碍!”风北渡无所谓的敲着椅背仰面朝天看着房梁上精致的雕花淡淡的呼出一口气,“尊使不必为难,毕竟此处还是我夜澜境内,尊使大可以即刻修书一封遣人传个信回去,就说是朕故土难离,想要在自家的边城再多留上一晚。” 风北渡的态度强硬不容辩驳,那斯文人吱吱呜呜的又是好一番礼教宗法的大道理摆出来,无果之后才如斗败了的公鸡般转身退了出去。 目送他离开,风北渡的眸光瞬时就冷了下来,唇边勾勒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侧目向我看来。 我无奈,只能主动开口问道,“既然到了这里了,主上为何还要再拖延一日?” “呵——”风北渡由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沙哑的浅笑,不答反问,“你说呢?” 明知道他是有心要为难我,我还是佯装不懂,垂下头去,“属下不知。” “你不是不知道,你只是不想说而已。”这一次风北渡倒是没有刻意的刁难我,重新靠回椅背上,目色深远冷哼一声缓缓说道,“苍月城的请柬递出去已经差不多两个月了,早前南野那边却迟迟不见动静,可是数日前朕才刚一上路,他国中马上就加紧准备,十日前那个人就已经从大郓城出发火速赶往苍月城边境,”他说着刻意的顿了一下才道,“你说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在风北渡的随行队伍中突然多出了一个我? 我心里苦涩一笑,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风北渡,平静道,“韦北辰什么时候到?” 风北渡不为所动,仿似没有听到我的话一般,静默片刻却是再次侧目向我看来,玩味道,“朕为你换个身份,如何?” 他这话问的太过突然,我一时间有些茫然。 “他抢了你的富贵,夺了你的皇位,朕知道对那个人你心里始终存着不甘,”风北渡道,悠然的牵动嘴角意味深长的望着我,“可是以你现在这样的一个身份,他日在苍月城里见了,却是要名正言顺的被他踩在脚下。忍辱负重了这几年还是这样的结果,众目睽睽之下你甘心吗?” 他抢了我的富贵,夺了我的皇位?如今他才是高高在上的南野王,在他面前我连站着的权利都没有。 若说甘心,我如何能够? 风北渡的话正戳中我的痛处,我眼中眸色不受控制的冷凝下来,只等他后面的话。 风北渡见我不置可否便当我的默认,抬手冲近身服侍他的内侍打了个招呼,那内侍会意,卑躬屈膝的转身退回内殿,不多时就从里面端着一个黄布覆盖的大托盘快步走了出来,双手呈于我面前。 风北渡也不说话,只对我递了个眼色示意我自己看。 我心下狐疑的探出手去将那托盘上的黄布抖开,里面摆放的竟是一身做工细致考究的贵妃朝服。 风北渡此行只他一人,并无宫中女眷随行,看着眼前描金画凤的华贵衣袍,我心中有些了然却是不禁拧起了眉梢。 风北渡直了直身子,起身走到我面前,广袖一扬一把抓起那件朝服在我面前抖开—— 明黄耀眼的颜色尽显皇家风范,襟前双凤斜飞,袖口祥云环绕,裙裾上富贵牡丹若隐若现的开,一眼看去甚是雍容大度。 “这件贵妃朝服是上个月朕命人按照你的身量特意赶制出来的,怎样?该是不比你南野的皇后朝服差吧?”他问,眉宇间净是洋洋得意的狂放之色。 夜澜皇帝的新宠贵妃?这个身份果然是偷天换日让人始料未及,我若是以这样的一个身份出现在苍月城的寿宴上,骆无殇的反应的确是让人期待,只是—— “对你有什么好处?”我抓着手里的衣服,霍的抬头看向风北渡冷涩一笑,“你不会无缘无故的想要替我解围,这样做你能得到什么?” 我此时看他的眼神近乎挑衅,风北渡的目光也是忽的收冷,倾身往我耳边淡淡的吐出一句话,“朕想要你的东西你心知肚明。” 传国玉玺!南野的天下! 我倒抽一口凉气,脚下不受控制的一个踉跄往后退开半步,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心里竟是有些恐慌。 见我局促的不知言语,风北渡倒也不逼我,直起身子往旁边挪开两步,缓和了情绪道,“这不是个交换,你可以先不必理会,就只当是朕一时兴起,想要成全了你吧。” 风北渡的语气很淡,却是用了一种近乎施舍的高贵神色在给我摆这个台阶。 说什么成全,都不过是一剂诱敌深入的饵料罢了,我今日若是受了他的恩,他日里就必得回头承他这个情。 风北渡他是要试探我是吗?他以为只一个骆无殇就能让我方寸大乱,然后就会丢盔弃甲把整个南野的江山拱手相让是吗? 可是他不该忘了他曾对我说过的话,风影潼死了,在见到他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不是原来的风影潼了。 骆无殇算什么?他什么也不是! 我想着,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反问道,“那么韦北辰呢?为了成全你这个哥哥的算计,他也忍辱负重了这么多年,明日的苍月城中你又准备给他一个怎样的身份?” 因为他们母子的容不下,这些年韦北辰在夜澜宫中的身份其实尤为尴尬,众所周知他是夜澜国主在这世上唯一的手足兄弟,可他却只空有一个皇子的虚名,连一个正式的头衔身份都没有,他在风北渡身边,受的最多不过是一个幕僚下属的待遇。 他有风北渡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哥哥,但他能从他身上沾染的从来就不是福泽恩惠而是无尽的耻辱和压迫。 韦北辰的名字再次激起了风北渡的脾气,他的眸光霍的收冷,因为抓握广袖下的双手关节发出细微的声响。 “朕再说一遍,”他的声音沉郁,却丝毫没有暴露他此时的脾气,只愣愣的看着我的脸重复道,“这是朕给你指的路,走与不走全然在你。” 原来他也不是个无坚不摧的怪物,能逼得他跟着失控真好。 “是吗?”我低头看一眼手里的衣服不禁哑然失笑,“不必了,主上的好意属下消受不起。” 风北渡的眼中闪过一丝困惑的光彩,我重新抬头冲他微笑着扬扬眉,转身的同时用力的将手里抓握的华贵衣衫抛到身后,扬起的风与厚实的布料碰撞出激烈的摩擦声。 我会这么干脆的拒绝,风北渡始料未及,一直到我走出去十步开外他势在必得的声音才从背后传来,“跪在仇人的脚下俯首称臣,这就是你南康长公主的所谓骨气?” “锦衣华服怎样?声威名望怎样?你觉得我还在乎吗?”我说,挺直了脊背头也不回的大步往门口走去,“他站着,我便站着,他跪着,我便随他跪着。” 这些年韦北辰能做到的,我也可以做到。 【27】苍月城主 次日重新启程的时候离着年关也只剩下八日的光景,风北渡没有再耽搁,下令拔营上路火速赶往苍月城。 路上又走了两天,第二天的傍晚,隔着暮色苍月城的轮廓已经隐约可见。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又往前走了不多一会儿,前面缓缓行进的队伍却是突然停了下来。 杜明楠打马上前,拧眉向我看来,我与他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伸手压下了后面风北渡的銮驾,只远远的望着前方的城楼耐心的等。 不多一会儿前面引路的那顶青衣小轿就折了回来,轿子落地,那迂腐使者抖平了袍角跨出来,走到我面前隆重的施了一礼,面露尴尬之色,“夜澜国主御驾亲临,城主说是要亲往相迎的,应该——快要到了吧。” 风北渡这一路走出风声很大,而且又有他城中派出的使节随行,如今人都到了门口了,主人若是真的有心相迎,又怎会是这种场面。 莫不说风北渡还是一国君主,就算只是个普通的客人,凌飏此举都未免太过了。 我端坐在马背上,侧目去看旁边辇车上的风北渡。 他仍是懒懒的靠在身后软榻上,双目微闭没什么反应,帘帐掩映间现出他线条冷硬的侧面轮廓,像是在浅眠,我却知道他不可能睡着。 既然他不做声,也就只能是我来处理。 我跃下马背,抓着手里鞭子款步走到那使者面前,无所谓的牵了牵嘴角,“客随主便,既然是苍月城主的意思,我们便等上片刻吧。” 这两日对风北渡的秉性脾气那使者也是有所了解,他心有余悸的越过我往辇车上看了看,没见着风北渡那有什么反应,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冲我感激一笑,又是大幅度的躬身深深的施了一礼,“如此,便是怠慢了。” 我也不与他寒暄,只微微颔首便兀自走到一旁抬眸去打量远处的苍月城。 作为东敖一国沿用了数百年的国都,那是甚为古朴庄严的一座城池,虽然当年国破被毁,但后来凌末白入主之后又命工匠仿照它之前的图纸分毫不差的重建,样子并无大异,却是少了很多历史的沉淀,一眼看去都是一片峥嵘向上的繁华气息。 傍晚时分城池上方炊烟袅袅,隐约有星星点点昏黄的灯光闪现,处处透着祥和安宁的气息,我心下微微一动,就想起那日与韦北辰携手在海滩上散步的情景。 风北渡说已经通知他赶过来了,却不知他到了没有。 那使者见我望着苍月城的方向失神,可能是会错了意,负手走到我身旁与我并肩而立,悠然叹道,“史料记载这座苍月城建于东敖开国之初,正式建成至今已有八百五十六年,历经东敖三十四位帝王的统治,是四国之间历史最为久远的一座城池。” 关于四国的历史,早先读书的时候太傅都曾对我讲过,不过因为那时年小贪玩,我也就只记了个大概。 我侧目去看他,褪去迂腐的外衣,那斯文人的眼中竟是染上一种内敛的睿智光辉。 “你是史官?”我问他。 “什么官不官的,我不过是个闲人。”他笑笑,对上我的目光坦然答道,“只是成日里守着偌大的一个史料库,翻阅各国史典之余,我偶尔也跟着记上一两笔罢了。” 虽然不露痕迹他这自谦之词说的也未免有些圆滑了,我心里轻笑一声,并不点破,只重新移回目光去看远处的城门,“尊使熟读史料,对于东敖的历史我一直有个疑问,不知尊使可否与我解惑?” “哦?”他似是很感兴趣,“姑娘不妨说出来听听。” “虽然建国最早持续的时间也最长,可是据我所知与史上所有王朝的命数都不相同,东敖最辉煌的时刻不并是出现在建国之初,而是在距今大约百年之前的末代,那三十年里无论是军事,人文,还是农业生产等各方面东敖都达到了历史的巅峰时期,甚至一度有吞并其他三国统一天下之势。”我说,“我不明白,为什么它会在昙花一现最绝艳的时刻之后瞬间覆灭,这个变数,难道就是所谓的天劫?” 当年在孝康皇帝的统治之下南野也曾一度兴盛,可是转眼就落到了骆无殇的手里,如今虽然国号犹在,事实上已经易主,这个事实总让我惶惶不安。 “世事变迁,王朝更替都是必然,但你若要这么认为也未尝不可。”那使者闻言忽而朗声一笑,接着便是话锋一转,直直的望进我的眼眸深处,“你心中所记是六十年前东敖灭国苍月城被屠的劫难,但我庆幸今日我眼中亲见的是万里锦绣苍生安泰的大好河山,不走到最后,你怎知曾经的一切究竟是劫数还是转机?” 从他这些话里我隐隐觉出些什么,却也不去理会,只自嘲的苦笑一声,“不管是劫数还是转机,是自己的,被别人拿了去总归都让人不甘。” 不知道他又是由此联想到什么,眉头皱了皱,刚想再说什么,队伍的最前方却是传来一阵马蚤乱之声。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循声望去,但见前方的城门大开,一支声势甚为浩大的仪仗队伍不紧不慢的从里面出来。 那读书人负手而立,脸上展开一个毫不做作掩饰的笑容,平静道,“城主出来了。” 我看着他脸上那种近乎神圣的光芒愣了一下,也容不得多想,赶忙收摄心神跨上马背迎了过去。 苍月城主所乘的是一部甚为奢华的十六人步辇,长宽各有数米,是由上好的紫檀木所制,大红的帷幔由辇车顶部四泄下来,长风拂过,高高的扬起到数丈之外,甚是招摇惹眼。 辇车停在两股队伍交界处的三岔路口,一直由众人抬着并未落地,我驭马过去,抬头的第一眼却是看到辇旁马背之上一袭白衣面色清冷的陆雪衣。 虽然早有耳闻他与那凌飏是莫逆之交,但那毕竟一直都只是个捕风捉影的传闻,如今见着他毫不避讳的与他一同出现,我心中诧异的同时几乎是狠狠的愣了一下。 两个人四目相对,陆雪衣却是面色如常,连目光都没有在我脸上多留,仿似根本不曾见过一般,只一动不动的坐在马背上,倒是让我心里顿时生出几分尴尬,直至一个慵懒的男声突然横插、进来打破沉默,我才如梦初醒。 “哟,这世道是怎么了,夜澜国主身边几时也多出这样绝色的近卫了。”那人轻声笑道,声线起伏近乎妩媚。 我循声望去,却见那辇上幔帐已经被随行侍女由两侧挑开,一个男人手忙脚乱的抓着繁乱的衣袍纵身由辇上跳了下来。 那辇车只是由众人抗在肩上,本不算高,可他落地时恰巧踩住了自己的袍角,脚下很大一个踉跄之后才站稳了身形,仍是什么也顾不得的低头去抓身上的袍子。 两个侍女抬着垫脚凳姗姗来迟,站在面前不知何去何从,片刻之后他才有所察觉,慌忙的摆手道,“行了行了,下去吧。” “是!”两个侍女应声退了下去,他又低头摆弄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把袍角大致理顺抓着朝我转过身来。 我也这才看见,那男人竟是生了一张堪比女人的绝丽容颜,肤如凝脂吹弹可破,凤目狭长,红唇妖冶魅惑。 一身色彩浓烈如火的宽大锦袍随意的穿在身上,层层叠叠的袍角袖口没有多少讲究,但这袍子却被他穿出一种气势,丝毫不觉得邋遢,反而处处透着一种贵气,仿似浑然天成。 当年的末白公子在列国之间早已艳名远播,毫无疑问,这个男人便该是眼下的苍月城主——凌飏。 只是相对于他父亲淡薄一世的名声,只从外貌上看他就张扬许多。 着实因为他的长相太过惊艳,我怔愣片刻却也马上回神,赶在他举步向我走来之前翻身下马迎上去,不动声色的施了一礼,“苍月城主纡尊降贵亲往相迎,属下代家主谢过城主盛情。” “客气,客气!”我本也不过是一时客套,凌飏却是顺理成章的咧嘴笑了笑,眉目间的光彩美的甚为摄人心魄。 他的双瞳漆黑,笑着的时候凤目微微眯起,细看之下却掩不住眼中那种异于常人的明亮,狐狸般灼灼生辉,让我心里不由就跟着起了戒备。 然后他便错过我身边,伸长了脖子我往我身后看了看,随意问道,“夜澜国主呢?我应该亲自拜会他才是。” 凌飏出现已经有一会儿了,风北渡那边却是毫无表示,看这意思大抵是不准备露面了。 “山野间风霜太烈,家主人偶感风寒正在小憩,城主若是不介意,属下这便引您过去?”我也不惧他,坦然的牵了牵嘴角,说罢便要作势转身。 “咳——”我话中故意有话,凌飏不禁尴尬的轻咳一声,掩饰笑道,“真是失礼的很,我本来已是准备好要早些出来的,可临时又得了消息说南野骆国主也马上到了,我便贪了个便宜,省的再多跑一趟了。” 凌飏脸上笑容控制的几乎憨态可掬,我闻言,脚下动作下意识的一滞,还不待有所反应,身后另一侧的岔路上已经传来声势浩大的马蹄声。 【28】方寸大乱 “骆国主的御驾到了!”凌飏快意的抚掌一笑,笑声朗朗觉察不出什么心计,就仿似真的很开心一般快步往前迎了上去。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远处的夕阳下大队御林军的人马破风而来,队伍规整,步调划一,所到之处击起地面上一层破碎的烟尘,队伍上空旌旗翻滚,是好一派激烈张扬的帝王贵气。 骆无殇保持着他以往的习惯一骑轻骑走在最前面,身后一件黑色的裘皮斗篷逆风扬起,带着狂傲的王者霸气,里面一身松绿色的锦袍更将他脸上那种深刻内敛的表情衬托的越发鲜明。 我远远的看着他,恍然发现他已经再不是我初见时的那个他了。 说不上陌生,只是觉得曾经的好多感情都无声无息的从这个变换了的影像中抽走,那种感觉有些彷徨也有些迷茫,可是梦境中那个青衫磊落的寂寞男子如今又是去了哪里? 众人之前他果断的收紧缰绳,却不急着下马,目色沉稳的在人群中扫视一圈,看到我时只略一迟疑便又不动声色的将目光移到旁边凌飏身上,然后跃下马背往他面前走了一步,淡淡的开口道,“苍月城主?” “骆国主与夜澜国主不远万里而来,苍月城蓬荜生辉。”凌飏狐狸样狭长的凤目再次很大程度的眯起来,毫不做作的点头笑道,“能在同一日得见两位风采,凌飏自感三生有幸,怠慢之处还请骆国主不要见怪才好?” 这凌飏自问不是个一板一眼的脾气,这些客客气气的场面话由他嘴里吐出来,虽让人挑不出瑕疵,落在心里的感觉却多少是有些异样。“ “城主过谦了,老夫人寿诞,我等做晚辈的前来道一声贺也是应该。”骆无殇道,言语间不留破绽,情绪里却明显透着疏离。 “那我便要先代家母谢过了。”凌飏的眼睛眨了眨,骆无殇没有再接话,场面一时有些僵持。 骆无殇的表情很自在,凌飏却是受不了这样的拘束,目光四下瞥了瞥,聊做无意的抬眼看向他身后不远处由御林军护卫的那辆豪华马车,忽而眼睛一亮,找到了突破口一般开心笑道,“车上坐的可是王妃?” 算算日子,许如云临盆该是就在这一两个月之内了,骆无殇会放心不下带她同行也在意料之中。 凌飏的话问的很随意,看不出任何刻意的痕迹。 骆无殇闻眼中光彩敛了三分,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的淡然答道,“内子身子不便,改日再与城主见礼。” “不敢不敢!”凌飏诚惶诚恐的赶忙摆手道,“听闻王妃身怀六甲临盆在即,如今却还要她一路奔波,倒是我苍月城的不是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寒暄,每一句都大方得体,暗地里存的心思却只有各自的心里明白。 我打心眼里反感这么看着他们演戏,目光不经意的稍稍偏离,不期然就撞进陆雪衣森凉的眸子里。 从照面开始他就一直保持着一种极其冷淡的情绪,几乎让我产生了一种我们素不相识的错觉,这一刻四目相对,那种遗失了的存在感才在一瞬间尽数涌了上来。 他看着我,仍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只轻描淡写的一眼就将目光重新移向一旁,只是唇角勾勒出的那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让我印象深刻,仿佛刺目的嘲讽一般。 我突然想起那天晚上最后见他时的情景,他最后转身前那种近乎愤怒的冰冷眼神扎在我的心口,让我下意识的一个激灵。 恍然间我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与以往的会面比较起来,他就像是突然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般,不再是深不可测的神秘对手,而是成了一个有血有肉横在面前的敌人,虽然完全找不到敌对的理由,可是这种强烈的敌对感让我方寸大乱。 对于我与陆雪衣之间的眼神交汇,杜明楠有所察觉,他不动声色的往我身边移近半步压低了声音道道,“我在这盯着,你先过去吧。” 毕竟方才我也是见过凌飏的,此时默无声息的离去未免太过失礼,只是陆雪衣方才的那个目光总让我心里横着一根刺,怎么都不舒服。 我抬头看了不远处的骆无殇和凌飏一眼,见他二人相谈正欢并没有再分心顾忌这边的打算,就冲杜明楠点点头,转身牵了马回到风北渡的龙辇旁。 风北渡还是保持着原先的姿势一动不动的靠在那,此时见我魂不守舍的回来竟是兴致很好的抬了抬眼皮,“不舒服?” “没有!”我没有心情理会他,牵着马退回他的龙辇旁边避开他的目光。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方才见到骆无殇都没有觉得不自在,可是最后竟然败在了陆雪衣那么一个云淡风轻的眼神之下。 那个男人的目光仿似能将我心底所有龌龊的想法洞穿一般,虽然清亮如雪,却给了我一种很深很深的胁迫感。 我告诉自己可能是连续几次的交锋都在他面前输的太过狼狈,所以我才会产生这种莫名恐惧的情绪,却怎么也无法劝慰自己定下心神。 因为天色已晚,风北渡与骆无殇也没有寒暄太久,不多时那使者就回来传话,请风北渡的圣驾一同进城。 凌飏的安排很周到,事先已经命人将城中的一座行宫打点妥当作为两人下榻的驿馆。 两队人马是同一时间进的成,在门口的时候我与骆无殇又不可避免的打了个照面。 彼时他正扶了许如云从车上下来往门口准备进门,我先往行宫里外看了一遍,正准备出来招呼近卫往里面搬行李,双方一进一出,刚好堵在了门口。 看到我,骆无殇脚下步子不期然的顿住,目色深远的看着我却没有说话。 因为身子不方便又连着颠簸了十来日,许如云的脸色很憔悴,整个人都有些虚脱,骆无殇扶着她的一只胳膊几乎撑住了她一半的重量。 我看着他们依靠在一起的身子,讥诮的牵了牵嘴角,许如云的眼中闪过一丝明显尴尬的情绪,从骆无殇手下抽出自己的手臂,淡然的牵动唇角笑了笑,“我先进去了。” 说完也不等骆无殇反应,就由身边两名随行宫女扶着,一步一步往门内走来。 知书达理,识得大体,不争不抢,无欲无求?这可不就是骆无殇喜欢她的样子么?可是她凭什么要在我面前摆出这样一副施恩者的面孔呵! “哼!”我心里冷笑一声,赶在她错过我身边之前快步下了台阶。 许如云一愣,下意识的止了步子,回头看过来。 我走到骆无殇面前的时候刻意的顿了一下,抬头冲他扬扬眉道,“如今王妃的身子可是非同小可,南野王陛下还是亲自扶着些的好。” 说罢,也不等他反应,转身快步往队伍末端的行李车走去。 虽然之前有给凌飏送过一份礼,但此次做寿的毕竟还是他娘,所以风北渡还是命人准备了一份分量不轻的礼物带着一同前来。 送来苍月城的寿礼加上随带的日用家什,后面足足装了有八辆马车,因为大部分都是价值不菲的精贵东西,所以搬卸的时候要特别小心,我与杜明楠亲自在门外看着,一直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算是把车上的东西全卸下来搬了进去。 饭后杜明楠先去帮忙安顿一众随行近卫的歇脚处,因为第二天就是老夫人的寿辰,我也不敢怠慢,又往库房去把礼单跟寿礼重新清点了一遍,确认无误之后这才放心锁了库房大门准备回房休息。 我们落脚的这座行宫规模不小,里面的各种设施也齐全,只是年代久远,一砖一瓦都显得有些陈旧。 当时凌飏亲自护送一行人过来的时候曾粗略的解释过一句,说是他先父有意想要保留此处宫殿的旧容,所以他也就未敢擅自做主修葺,请风北渡与骆无殇见谅。 怎么说也是风雨八百年留下的遗迹,想那末白公子当年也是位大雅之士,他的这份用心我自觉也是能够理解。 傍晚刚搬进来那会儿我已经四处走了一圈,行宫主要分为四座偏殿,错落而排,没有什么特别的秩序,并且最后面的一座也已经为当年南野军队屠城的一把烈火烧成灰烬,废弃了。 凌飏为风北渡和骆无殇安排的住处靠前,隔着一片假山林立的大花园遥遥相望。 我往后面的库房整理好东西,锁了门正要往回走,不期然一抬头就刚好望见对过儿回廊的尽头一道半掩映的宫门,心下一时好奇走了过去。 从外观布局上看那做偏殿与前面两座并无大异,只是相对于两殿里面奢华的摆设就显得寒碜了些。 朱漆的门脸朴实无华,院子里的花卉盆景也摆放的甚为整齐,落叶杂草也该是有专人负责打理,整个院子里打扫的一尘不染,显然主人家是非常重视的。 但是很奇怪的,夜深人静,那里面竟是连一星半点的灯火也没有,更不要说是有负责守夜的宫人出入了。 这似乎是很没有道理,我心里琢磨着站在门口迟迟不肯离去,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看,冷不防身后就有一个音调平缓的男声传来。 【29】没有别人 “此间应该就是当年末白公子于东敖为质时所住的行馆了。” 男子平和安稳的声音伴着轻缓的脚步声寸寸逼近,最后在我身侧站定,一道细长的影子落在身前的地面上,与我孤零零躺在那里的影子凑成一双。 “韦北辰!”我的心跳有一瞬间的定格,几乎是毫不掩饰的就往唇边绽开一个放肆的笑容,回过头去就刚好对上他温润如水的目光。 “呵——”韦北辰笑笑,以手轻轻揉了揉我脑后的发丝,“这么晚了,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随便走走,马上回去了。”我还没有从由他突然出现所带来的震惊与喜悦里回过神来,只是目光片刻不离的仰头望着他清俊淡雅的容颜,“你什么时候到的?前两天明楠还遣人先行过来打听你的下落,我一直以为你还在路上呢。” “前两日就到了,见着你们还没来就往邻近的山野间找了几味草药。”韦北辰道,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天际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这才重新回头看我,“怎么样,一路上还算顺利么?” “还好!”我点点头,想起他方才说到一半的话,心下好奇就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座黑漆漆的宫殿,“你刚刚说末白公子前来东敖为质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不曾听说过。” “这些都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史料上记载的也少,你不知道也不足为奇。”韦北辰的目光沉静下来,错过我身边往那殿门走了两步,扬起头去看着朱漆大门上被风霜打磨过的匾额片刻才道,“东敖覆灭之前的那几年国力还是十分的强盛的,而西华与北越国弱,当年为了联手打击南野,都曾被东敖国君逼迫送了质子前来作保。凌飏的父亲,也就是世人口中的末白公子是西华王的第六个儿子,自幼就很得西华王的宠爱,东敖王点名要了他。” “西华王答应了?”之前都说西华灭国与末白公子的见死不救有关,如果韦北辰口中的这段经历属实,我似乎是开始有些明白此间的缘由了。 “嗯!”韦北辰点头,掩不住自嘲的冷笑一声,“正史上对这种不光彩的事从来都是一笔带过,早些年我好奇也曾翻阅过野史,好像说是和他的母妃有关吧,总之是皇室之家出了乱子,能抹掉的也就没人愿意再提。” 韦北辰的语气平静,我看着他留给我的背影,却能明显的品味出一种愤怒的情绪。 “韦北辰!”心里被堵的难受,我往前两步拽了他的袖子。 韦北辰回头对上我的目光,眼中闪过些歉疚的情绪,然后他刻意的牵了牵嘴角,换了一种轻松的语气继续道,“不过西华王也算是个有些良心的,局势稍一缓和就以万两黄金将他赎了回去,相对而言北越的长公主就没那么幸运了。” 他说着又是略有所感的回转身去,看着后面那座偏殿的废墟,深深的呼出一口气。 凌末白的事因为与己无关所以我并不知晓,但是对于那些与北越这位长公主相关的传闻我却是略有所知—— 相传北越的嫡长公主夜赖雅是夜帝身下唯一一个一母所出的妹妹,却因为当年南野军屠城的一把大火而客死异乡再没能回到父兄身边。 夜帝此人虽然冷情,对这位一乃所出的妹妹却是疼爱的紧。 当年赖雅公主罹难的消息传回北越之后,他却压着讣告迟迟不发,连续十年间不间断的派出近卫亲兵四处寻找她的消息,一直到他即将继位为帝才不得已昭告天下承认了这个沉痛的事实,而这也成为了这些年来北越与南野之间冲突不断的根源。 便是强大如斯又怎样,想来在这世上还是人人都逃不开一个“情”字的束缚。 我顺着韦北辰的目光看过去,心里也是百感交集,一时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只是紧紧的攥着他的袖子。 韦北辰察觉我的异样,低头温婉一笑,伸手一根一根扳开我扣在他衣袖上的手指,然后就势将我的指尖握在掌中紧紧的攥着。 感觉到他手心里的温度,我浮躁的心情终于慢慢有些平复,缓缓的抬眸看向他。 “走吧,天晚了。”韦北辰递给我一个绵软的微笑,然后拉着我的手往回走。 这一耽搁我们回去的时候就有些晚了,杜明楠已经睡了,睡前却是很周到的命人给我备了热水候着。 连日里都在路上奔波,这些天里都没能好好的修整自己,我舒舒服服的泡了个热水澡,无所事事的时候想起这几个月里发生的事渐渐的有些神思恍惚,一直到觉出水温微凉才从浴桶里爬出来。 因为是晚上,我也没有讲究,随便扯了件干爽的袍子罩在身上,就抓了毛巾往卧房的梳妆台前坐着有一下没一下慢慢的擦。 从宫里出来之后我已经鲜有心思打理自己,头发也是任着它疯长,什么时候觉得长了就随意的剪掉一些,此时的头发抓在手里已经不似当年那般柔滑顺畅,发梢的地方也偶尔有些枯黄的枝节生出来。 原来环境想要改变一个人的习惯是这么的轻而易举,我自嘲的牵了牵唇角,眸光不经意的往镜中?br /gt; 皇女 完第8部分阅读 欲望文 皇女 完第9部分阅读 皇女 完 作者:肉书屋 皇女 完第9部分阅读 中一瞥,不期然就看到镜中韦北辰模糊的影像。 方才一直的神思恍惚,我竟是忘记他回来,心里一阵愧疚,我缓缓的回过身去。 他也是刚刚沐浴完,彼时正斜靠在床柱上,也是定定的看着镜中的我,身上一件素白的袍子半敞的披着,半湿的头发随意的披散下来,印在裸、露在外的肌肤上竟是有那么一丝妖娆的味道。 他就那么安静的看着我,唇角带着一个绵软的弧度,双目灼灼像两潭幽深的湖水,似是要将人吸进去,就那么沉溺了一般。 我与他又不是第一次同室而处,可是这一刻却是生生的局促起来,抓着手里濡湿的手巾,目光下意识闪躲着避开他的注视。 “呵——”韦北辰看着我的样子,忍不住的由喉间溢出一声浅笑。 居然连他也看起我的笑话来了,我心中恼怒,拧了眉朝他横过去一眼,却发现不知何时他的目光已经再次沉静下来,仍是那么深深的看着我。 我愣了一愣,然后就见他缓缓抬起搁置在身侧的右手向我递来。 灯罩里红色的烛光映上我的脸,我看着他,胸中郁结的怒气就那么烟消云散,几乎是毫无意识的举步朝他走了过去,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站定。 我的影子落在他的面孔上,给他清俊的容颜罩上一层朦胧的面纱,就衬得他如墨的眸色更加的深不见底。 韦北辰一直没有说话,可是只碰触到他的眸光,我心脏跳跃的旋律就已经没来由的加快,激烈的撞击胸口,仿似马上便要破茧而出一般。 我死死的咬着下唇,犹豫不定的看着他,察觉到我的迟疑他唇边扬起的弧度便刻意的放大了一些,向我展开一个真实而温暖的笑容。 然后我就在他的笑容里受了蛊惑,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放在他擎于半空的掌心里。 他的掌心有一种异于平常的灼热,我心下一个轻颤,抬眸还不待触及他的眸光他的手掌已经忽的收紧,攥住我指尖的同时手上突然发力将我拉倒在他身上。 我的身子一个不稳,往前一倾刚好落在他怀里,随着他一起倒向床榻。 他的唇印上我的,容不得丝毫的退缩,一个翻滚将我压在身下,带着清浅药香的舌轻而易举探入我猝不及防的口中,肆意的扫掠,不是浅尝辄止的安抚,也不是似有似无的试探,而是一种狂烈的灼热的充斥着强大欲、望的激烈的占有。 我睁眼,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素雅的容颜,赶在意识开始紊乱之前先由眼眸深处展开一线明亮的笑意。 然后,我闭上眼,双手由他敞开的前襟探进他的衣衫里紧紧的环住他的腰身,也用了自己最大的热情去回吻他。 我爱过骆无殇,是那种用尽毕生心力毫无保留的爱过,可以往与他的每一次交合我却总是带着局促的羞涩,甚至还有下意识的闪躲,被动的接受他,拥抱他,小心翼翼的生怕有什么不得体的举动会阻碍我们之间那么纯澈美好的感情。 可是对于韦北辰,虽然一直到这一刻我也不敢轻易说爱,但在他面前我却是毫不犹豫的想要占有他,那么强烈的想要让他感知到我的存在,不在乎他会怎么看我,只是一味的想要将他抓牢,紧紧的怎么也不要放开。 有时候我会觉得我们就像是两个溺水的人,抓住了彼此作为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可是那种感觉又不是全然建立在借力生存的基础上,是真的真的很想牢牢掌握。 韦北辰的这个吻一直进行到我精疲力竭还意犹未尽,他的舌尖轻柔的扫过我的唇线,牙关轻启在我唇上力道轻缓的噬咬,然后一点一点慢慢下移,吻过我的脖子,在锁骨处轻缓的流连,再一寸一寸往下褪掉我的衣衫。 两个人赤诚相对,他半撑起身子由上而下静静的看着我,我仰卧在他身下,双臂攀在他的脖子上,意乱情迷的回望他。 “影子,其实你很美。”他的一只手罩在我胸前一侧的浑圆上力道不轻不缓的揉捏,眼波柔软的笑,然后倾身在我的眉睫蜻蜓点水的印下一个吻。 “是么?”不管是刻意还是无意,以前他都从不曾说过赞美我的话,心中有种莫名酸涩的感觉晃过,我牵动嘴角缓缓在他面前展开一个笑容,“韦北辰,这句话你以后还会对别的女子说么?” “没有别人。”他的目光皴寻在我的身体上应接不暇,似是不经大脑的脱口而出,然后继续俯下身去,绵软的唇落在我胸前,细致的吻印在皮肤上,激起我身上一阵猝不及防的战栗。 他的手沿着我身体的轮廓一点一点的往下探去,我的皮肤因为他的碰触而不断升温,极力的咬着下唇还是有一两声细碎的嘤咛声由唇齿间的出来。 韦北辰的脸孔埋没在我的颈边的发丝间厚重的喘息,手下动作不停灵活的肆意的游走,一直到确定我愿意接受他之后,才拉高我的腿应邀进入。 充盈的满足感霎时灌满全身,我下意识的弓起身子贴近他,将环在他颈项间的双臂下滑到他的腰背上,用力的扣牢,心里却是因为他那句脱口而出的“没有别人”润湿,眼泪就那么默无声息的滑过眼角。 【30】我不介意 腊月二十三,苍月城的当家主母凌老夫人做寿。 沿袭以往的惯例,寿宴设在晚上,地点就在凌飏的府邸之内。 凌飏的府邸称作清漪园,改建在当年东敖皇宫的旧址之上,说是一座私人府宅,却一样有着等同于一国宫殿的规模排场,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修建的美轮美奂不落俗套。 下午我与杜明楠就已经把一切打点妥当,傍晚是凌飏园子里派了轿子来接的人,杜明楠留守行宫,风北渡点名带了我与韦北辰同往。 这一次的会面不同以往,其实我与韦北辰都是不宜出席这种正式的场合的,当着两国君主与他国使臣的面,很多的排场礼节都必不可少,而我二人的身份都太过尴尬。 他是一个处境尴尬的落拓皇子,而我则是风北渡身边见不得人的杀手影卫,这样的身份带出去只会给他脸上抹黑。 风北渡之所以这样做的理由我能解释三分,抛开他心里设计在各国之间的谋算不提,至少这样可以轻而易举的在众人之间打压到韦北辰的骄傲。 这些年来因为母辈之间的嫌隙,他与韦北辰之间一直处于一种很微妙的关系之下。 不能说他曾对韦北辰做过什么天理不容的事,虽然表面上两个人看似水火不容,但我总觉得,对于韦北辰,他心里多少是带着一线骨血的牵念,只是他身为帝王那种高高在上优越感决定了他的亲情也必须建立在对方臣服的基础之上,可偏偏韦北辰是一个与他一样固执且骄傲的人。 许是因为少时受到的伤害太深,所以在韦北辰的眼里风北渡母子都是一体,他的骄傲不容许自己卸下防备去靠近曾经伤害过他的仇人,而他对风北渡的这种毫不掩饰的厌倦与疏离的态度就慢慢铸成了兄弟之间的一个死结,并且愈演愈烈,几乎水火不容。 因为韦北辰的抵触,我一直不敢追问他心中的真实想法,可风北渡妄图驯服他的意图却是相当明显,他无所不用其极的利用他的每一个弱点来束缚住他,包括他已故的母亲,也包括我。 他掌控他的生死,操控他的自由,却惟独得不到他心悦诚服的尊重,于是他便渐渐的开始反其道而行,也去践踏他的尊严,让他看到与他对立的下场。 风北渡,他就是这样一个固执霸道且斤斤计较的人,对韦北辰如此,对我亦然。 前两日我刚否了他摆在我面前的路,怕是这一晚他便要当着骆无殇与凌飏的面讨回我忤逆他的代价。 因为习以为常,韦北辰的态度非常泰然,我心里也早有准备,也不见得就有多少惊惶。 听说好像是许如云那边连日颠簸动了胎气,所以我们出门的时候骆无殇那边还无动静。 临行前我往他下榻的偏殿方向瞥了一眼,心里想着他若不出现更好,便是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虽然为之后寿宴上可能出现的状况做好了一切的准备,但一个人的出现还是让我始料未及,不曾想这天奉命前来接人的竟会是陆雪衣。‘ 他还是那一身皓白的长衫,面色清冷的站在那里长身而立,北风卷起他的衣袂翩然而动,一眼看去恍若谪仙。 我站在门口的台阶上愣了一愣,脚下动作刚一迟缓他已经察觉回过身来。 门廊上的灯笼映衬,两个人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四目相对,他看着我轻轻的挑了挑唇角,“韦大公子妙手回春,看影阁主的气色,身子该是大好了?” 他这话问的心平气和,猜不透其中酝酿的情绪。 “谢谢雪阁主的关心。” 风北渡随后便要出来,我没心情与他纠缠,冷冷的扫他一眼就径自绕开他往门外的马厩去牵马,不曾想他竟是不依不饶的跟了过来,更是得寸进尺,趁着我去解绳索的空当,伸手一掌将我的右手按在了那根栓马的柱子上。 他的大掌宽厚,肌肤相触,掌心里燥热的温度烙在我的皮肤上。 虽然这两年里我也时常会忘记自己不过是个女人的事实,但我与他始终还是男女有别,他这种举动未眠太过轻佻。 我心跳一滞,下意识的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奈何他掌下的力气太大,根本就撼动不了他分毫。 “陆雪衣——”我心中恼怒,霍的回过身去对他怒目而视,“你到底想要怎样?” “我不想怎样,”陆雪衣的眸光很淡,没有什么特殊的情绪流露,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我,“我不过是想与你说两句话。” 人还是这个人,可是此次来了苍月城之后我却发现自己竟会对他产生了一种望而生畏的感觉,不明原因的,只要每次一碰触到他的目光就直觉的想要避开。 我承认我不是个无所畏惧的人,可即便是面对那个掌控我生死的风北渡时我也都不曾有过如此惶惑的念头,而如今面对一个毫不相干的陆雪衣—— 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我自问与你之间没有这样的交情,你放手。”风北渡他们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出来,我再次试着挣脱他手上的压制,却还是徒然。 陆雪衣面无表情的看着我恼怒的样子,忽而就轻轻的笑了出来。 我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怔愣的同时竟是连生气都觉得无从说起,只拧眉看向他。 “眼下骆国主又不在眼前,你何必与我做出这等疏离的模样?”陆雪衣仍旧是笑,清冷明澈的双眸中带着一丝揶揄的味道,然后缓缓的欺身向前。 在他眼中,骆无殇与我的关系几乎成了茶余饭后的口头禅,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能以此为借口噎得我无话可说。 我的手被他禁锢在身后的柱子上不能动弹,他颀长健朗的身子一点点向我身上压来,我避无可避,只能无止境的往后倾着身子,直至自己的后背完全的贴合在身后的柱子上。 陆雪衣用他自己的身子将我困在那根柱子与他的夹缝里,此时他的面孔已经无限放大的呈现于眼前,投下来的阴影刚好将我的视线罩住,让他眼中的神采显得有些朦胧。 我稍稍的仰着头,因为身高的差距,他此时正以一种高高的在上的姿态在俯视我,他身子压的有些低,额头几乎触及我额前刘海,每一声清浅的呼吸都能飘进我的耳朵里,让彼此间保持的这个姿势呈现在外人眼里近乎暧昧。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明知道他是故意想让我难堪,也虽然竭力的说服自己去忽略这一点,可我心跳的节律还是在不觉的加快,每一次他清浅的呼吸拂过面庞,脸上就曾出几分燥热的温度。 我看着他眼中愈发鲜明的嘲笑,明白要在此时与他强辩无疑是自取其辱,索性就刻意的往旁边别过头去避开他的目光。 不远处的行宫门口集了好些等候的侍卫,此时他所站的位置刚好将我遮掩在众人的视线之外,构成了一个任人遐思的空间,虽然碍于双方的身份,谁也不敢妄加议论,但是已经有好些道暧昧不明的目光往这边射来。 “你这么做有意思么?”不得已,我只能暗暗的提一口气,重新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哦,我倒是忘了,”陆雪衣面不改色的做出一种佯装深思的表情片刻,“你与骆国主已经没有关系了,他看不看得见都无所谓了是不是?” 他说话的时候刻意的又把身子压低,远处那些人便越发明目张胆的往这边张望。 “你——”我看着宫门大开的门口,心急如焚却完全的拿他没有办法。 “看来对你而言现在骆国主的态度真是已经无关紧要了!”陆雪衣顺着我的目光回头看了看,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他说着又是故意一顿,眼波流转尽是不怀好意的刺眼微笑,压低了声音笑道,“还是——你怕被韦大公子看见?” 的确,现在骆无殇的态度已经无关紧要了,若是被他看到而误会了什么我可能还会很开心;可是韦北辰那边,虽然明知道他断不能因为陆雪衣的这些小把戏而怀疑什么,可我却是打心眼里不想让他看到我与别的男人在一起牵扯不清的画面,哪怕是逢场作戏也好。 不曾想狂傲如斯,陆雪衣竟也会是这么一个擅工心计的人。 “你放手!”软肋被他击中,我有些乱了方寸,捏着垂于身侧的另一只手,几乎是不加考虑就扬手就朝他脸上掴去。 以陆雪衣那样的身手自是不能轻易在我面前露了破绽,就在我的手将要扫上他皮肤的前一刻,他迅速出手将我的手腕钳住,一并按到了身后的柱子上,神情冰冷的欺近我的面孔道,“他们就快出来了,我不介意就这么等到你愿意跟我谈一谈的时候。” 【31】与虎谋皮 他绝不是在危言耸听,眼见着开宴的时辰近了,风北渡就算是再大的排场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拖得太久。 “你——”明知他这是趁人之危的威胁,我却无计可施,咬牙恨恨的瞪着了他片刻,终究还是无力的放弃了挣扎,“你要谈什么?” 我的妥协不过是在意料之中,陆雪衣不屑的冷哼一声,当真就不再为难我,一把松开柱子上钳住我的双手,往旁边退开一步。 我一边揉着被他压的酸麻的手腕,一边斜眼冷冷的看着他,示意他有话快说。 “看得出来骆国主对你一直还是余情未了,”既然话已经说开了,陆雪衣也不再拐弯抹角,淡漠的看我一眼就直接开口道,“我只是比较好奇,当年你们是因什么事情闹翻的。” 我与骆无殇之间?在他看来是因为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而对我而言,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处心积虑设计的骗局。 可毕竟那只是我与他两个人之间的私事,要面对国中千千万万的南野臣民,他自是丢不起那样的人,而我—— 亦是不甘于承认今日自己得到的一切都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酿下的苦果。 总之是因为双方各自面子的原因,当年我与骆无殇之间的事展现在世人面前的一面就很含糊。 我不知道当初他是怎么对南野的朝臣解释的,反正我离开这么久,南野那边一直都是风平浪静,没有报丧的讣告,也没有大张旗鼓追查我下落的榜文密令,他这个皇帝做的如鱼得水不说,南野上下也都和乐太平,相较于当年的孝康、嘉和两帝,虽称不上有什么大的建树,总归也没出什么大的乱子,只是我与他之间的结却不能因为国泰民安而了结。 虽然陆雪衣问到了,这件事我却仍是不会对他讲,只冷笑一声就别过脸去不说话。 陆雪衣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单看我此时的态度,再看之前与骆无殇几次交锋时的表现,他也便是了然我与骆无殇之间定是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嫌隙。 见我不肯坦言,他也很识趣的没有再追问下去,审视我片刻就再次开口道,“你要找他讨债?”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想这个我也没有必要跟雪阁主解释吧?”我在他这一天三番两次的逼问下渐渐失了耐性,只没好气的冷笑一声,并不拿正眼看他。 陆雪衣并没有因为我的疏远而有所收敛,目色深沉似是在思虑什么,片刻之后才重新抬眸向我看来,“那么——你要做到什么限度?” 他这种接近刑讯的喋喋不休的态度让我忍无可忍,我竖起眉头横扫他一眼,“雪阁主的好奇心未免太盛了些,我自问这些个人的私事犯不着件件都与你交代,你若是还意犹未尽,一会到了清漪园的寿宴上,大可以当众去问南野王陛下。” 说罢,继续转身去柱子上解下一匹马。 陆雪衣也不再阻止我,只一动不动的站在那,神色凝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牵了马,转身往行宫门口走,错过他身边的时候,不期然却听见他由鼻息间哼出的一声冷笑。 他的目光扫过来,锋利无比,仍是带着那种让人心虚的深刻的嘲讽味道。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遭遇他的这个眼神我就都会心虚,却还是强打精神故作镇定的继续往前走。 “如果只是为了向他寻衅讨债,你也犯不着把自己送到夜澜去自取其辱,你回来找他并不仅仅是了结私务这么简单吧?”陆雪衣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字字犀利。 迎面而来的夜风灌进领口,我下意识的打了个寒战,脚下步子竟是不受控制的顿住。 陆雪衣的脚步声从后面一点一点的逼近,从容的仿似他每走一步都踢踏在我强行虚构出来的堡垒上,把那些自欺欺人的伪装尽数击碎。 我不知道风北渡有没有怀疑过我,可是心思被陆雪衣这样一个不相干的外人看穿,仍是让我一时失态有些无所适从。 陆雪衣走过来,却没有跨过这最后的一步,只在我身后站定。 他的影子由背后压下来,在我面前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旋涡,但是我依旧庆幸他没有跨出这最后一步,让我在他清冷如雪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表情。 “凌飏也在打南野的主意是不是?”深吸一口气,努力的平复心绪,我平静的开口道。 因为我这话问的太过突然,身后陆雪衣似是愣了一愣,片刻之后才跟着悠远的呼出一口气,却仍是避开我的问题径自说道,“夜澜风氏与你南野皇室本是一脉相承,当年却被澜妃逼离故土受尽屈辱,对南野,他这两代人心里藏了多少怨恨?如今风北渡的目的你自是心知肚明;而且当年因为夜氏长公主之死,北越夜帝与南野之间也是嫌隙已深,多少年来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将其收入囊中,这些你也不会不知道吧?” 单是北越、夜澜两国的夹击南野已经很难承受,所以如今凌飏要不要横插这一脚都已经不是关键了。 想当年,这一个南野在孝康皇帝的统治之下是何等的繁荣昌盛,如今转眼不过数十年,就成了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弱肉强食,成王败寇我都无话可说。”我心中感慨,不免觉出些荒凉的味道,随即便是敛了神色冷然道,“可是他们要拿却也没那么容易,鹿死谁手我倒是要看看他们各家的手段。” 风北渡在利用我追查传国玉玺的下落不假,可若不是有他的利用,我如何又能这么轻而易举的再次接近了骆无殇? “真不知道你这个女人哪来的胆子,与虎谋皮的下场你知不知道?”陆雪衣像是听了笑话,冷哼一声嘲讽道,“莫说如今你南野的国力已大不如前,就单凭一个骆无殇?别忘了,只要你还活着,他现在就是名不正言不顺,有心人想要击溃他甚至耗不上一兵一卒,不过是一场流言几句话的分量,你要靠他能撑多久?还是你心中另有打算已经找到了别的挡箭牌?” 皇室之中都太重血统,虽然当年是我父皇征得满朝文武的同意之后才将皇位传于骆无殇,但是对整个南野的天下而言,他仍不过是个外人,便是现在五岳臣服又怎样? 我比陆雪衣更了解那些朝臣之间谋算权衡的小算盘,陆雪衣说得对,就像当年的澜妃能凭一己之力完全的震慑住他们一样,既然曾经骆无殇能轻而易举得了他们的心,他日有人想要让他失了他们的支持也不是难事。 “你不用在这里套我的话,我也什么都不会与你多说。”我目光森寒的回头看了陆雪衣一眼,冷然的扬扬眉梢,“你说得对,除去大权在握的骆无殇不提,现在觊觎南野这片天下的也不只你苍月城一家,在算计到南野之前,雪阁主倒是不妨多与苍月城主研习一下要如何先胜了其他两家再说别的。” “你也未免太看得起我了。”陆雪衣冷哼一声,眉宇间尽是不屑。 他这个人一向狂妄,虽然说话间目中无人的气势不减,但如此自贬身价的话由他口中说出来还是难免让人讶异。 我心中困惑,只是不解的看着他。 “陆雪衣不过一介草民,自问没有问鼎天下的那个富贵命。”仿佛是能窥透我心中想法一般,陆雪衣只淡淡的看我一眼便是负手走到一旁,神色凛然道,“列国之间,他们要斗的你死我活是他们的事,与我无关。” 他的脸上是一种完全淡漠的表情,看样子也不像是在说谎,只是他嘴上这样说的同时却是以苍月城主左膀右臂的身份站在我面前,这种自相矛盾的立场的本身已经让人无法信服。 “是么?”我心下迟疑,只是不动声色的看着他,“如果与你无关,那你今天以这样的身份出现在这里又是为什么?” 我这一句话也是极尽嘲讽之能事,陆雪衣的嘴角抽了一抽,脸上表情却是丝毫未变。 “因为阿飏。”他道,字字真挚,“我来这里是因为阿飏是我的朋友。” 朋友?在名与利之间,这个词对我而言确实很新鲜,更何况还是从陆雪衣这个向来视财如命的人嘴里吐出来的。 陆雪衣脸上的表情很淡,我本能的想要回击他,可是张了张嘴,一时间竟是找不到一个合理的突破口,就只是茫然的愣在那里。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夜色里流动的空气渐渐开始有些微妙的感觉蔓延。 眼前明明只有一个人的影像,可是落在我眼里的陆雪衣却是在这一夕之间莫名的分裂成两个,一个神秘莫测让人望而却步,另一个清冷孤傲让人不敢亵渎。 明明是同一个人,怎么会给我这样两种极端矛盾的错觉?但是无可否认,因为他最后的那句话,对他,我已经不似初始那般排斥。 冰冷的夜风迎面吹来,挂在门楼上的灯笼灭了一盏。 我甩甩头,努力的想让自己的神智清醒一些,抬头就看见风北渡与韦北辰一前一后被众人拥簇着从门内出来。 风北渡的目光往这边一扫,脚下不停直接往停在台阶下面的华丽宫轿走去,韦北辰则是径自往我这边的马厩来牵马。 陆雪衣也不再迟疑,连看都没有再看我一眼,举步向风北渡迎去。 三个男人脸上的表情都很泰然,穿梭于我身旁各自执着的走向一方,只有我一个人茫然的站在街道中央,不知何去何从,直至韦北辰走到我面前轻轻的拍了拍我的肩膀。 “走吧。”他道,于是我就把手中缰绳递到他手里跟着他走了。 【32】安王殿下 虽然之前在夜澜的时候风北渡与陆雪衣之间的来往不少,却全都是建立在金钱基础上的交易,谈不上什么交情,如今的立场变了,两人只象征性的寒暄了两句,谁也没有觉得不自在。 风北渡上了轿子,因为还要等骆无殇,陆雪衣就没有与我们通行。 毕竟是到了苍月城的地界,清漪园派出的人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引路,繁复的仪仗后面是风北渡的轿子不紧不慢的跟着,我与韦北辰骑马并行走在旁边,一路无言的到了清漪园外,才刚站稳脚跟里面凌飏已经两手拽着衣袍从敞开的大门内火急火燎的奔出来,显然又是不得已的迟到了。 这一日是他母亲的寿辰,他依旧还是一身红,只是相较于初次见面的那身大红,他今日这一身袍子的色泽红的更加明艳,也更加夺目一些罢了。 双方见了面免不了又是一场寒暄,互相恭维够了,凌飏才将目光移向风北渡身后站着的韦北辰,不由的眼睛一亮,惊喜嚷道,“老早就听闻风国主身边有位医术超凡的神人形影不离,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韦公子么?” 凌飏说话的时候那双狐狸样妩媚的凤目微微眯起,看似一副毫无心机的样子,实则却是如风北渡所设想的那样,给了韦北辰一个不大不小的下马威。 韦北辰也是见惯了大场面,自然不能败在他这三言两语之下。 “得见苍月城主风采,三生有幸。”他面色平静,只微微颔首淡笑了下以作回礼,并不答他的话。 相对于韦北辰四两拨千斤的淡定,凌飏装傻充愣的功夫更是一流,虽然方才韦北辰并没有公开承认那个身份,他却仍是保持着那种先入为主的态度很热络的奔到韦北辰面前,开心的笑道,“刚好最近这段时间我的身子不爽利,一到晚上就头疼的厉害,一会儿撤宴之后就烦韦公子你留下来帮我把把脉吧。” 他的瞳孔明亮,带着一线期许的光,在夜色中灼灼生辉。 韦北辰云淡风轻的看着别处,唇角含笑却是迟迟没有回他的话。 眼前的场面瞬间有些僵持,按理说此时我是该站出来调和掉这种气氛的,但是考虑到韦北辰此举的用意也便故意耐着性子没有贸然插话。 凌飏的眼珠子转了转,半晌之后才略显无辜的转向风北渡道,“君子不夺人所爱,可我这头疼的毛病着实是难受的紧,风国主该是不介意我多暂留韦公子一晚吧?” 虽然面对的是同一个问题,但既然是已经把矛头转向了风北渡,我倒是不再担心,只换了一种看戏的心情悠然的等着看他如何反应。 但毕竟是在外人面前,想来最多他也不过是再一两句话重新把问题抛回给韦北辰罢了。 风北渡没有马上答话,带着他一贯处变不惊的表情静默的站了片刻,忽而唇角微弯抬眸看了韦北辰一眼,泰然道,“凌城主,这是舍弟。” 他说这话的语气不轻不重,无非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也虽然这本身就是一个事实,可突然听到这句话由他口中说出来,不单单是我,就连韦北辰也是始料未及的愣了一下,众人之中就属着一个局外人的凌飏最为泰然。 仿似是完全没有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冲击到一样,凌飏仍是目光璀璨的灿然而笑,“我记得早些年夜澜老国主在位的时候好像是曾封过一位亲王的——” 相传早年得益于他母妃韦贵妃的关系,韦北辰确实是很得老国主风誉卿的眷宠的,才刚满月便被封了王,只是好景不长,他这个难得一见的亲王也只做了一年有余,就随着她母妃在与齐太后的争斗中落败而一并流落在外。 因为当年两宫争宠打的十分惨烈,所以最后虽然是齐太后以非常手段制胜,她却也因为韦氏之死而落了心病,韦北辰的下落不明更是让她终日寝食难安,皇室之中也就一直压着没有宣布他的死讯,直至七年前他由千屿国重新回到夜澜他的那个封号还是不曾废黜的,只是也再没人提及罢了。 虽说韦北辰的身份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可这些年来这还是第一次被风北渡公然承认。 事出必定有因,却不知道他这接下来的后招会是如何。 我暗暗捏了捏手心不由担忧的侧目去看了韦北辰一眼,韦北辰的眸色虽然只是微微一晃便恢复如常,显然也是乱了心绪,我却清楚的看到,方才就在他瞳孔一收一驰的那个瞬间他已然是动了杀意。 虽然他恨风北渡是我一早就知道的,可这却还是第一次我从韦北辰的眼中看到了那种近乎血腥的光芒,心跳一滞的瞬间突然有种强烈的不安感向我袭来。 “原来是安王殿下!”凌飏的目光在众人之间来回的转了两圈,笑的便是越发不知死活的欢快抚掌道,“还当真是我眼拙,只单看这样貌你们兄弟便是相像的很呐,风国主莫要见怪才是。” 韦北辰冷着脸默不作声,风北渡与凌飏各自又是你来我往的说了好些场面话,却都迟迟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北越夜帝没有亲来也是在预料之中,据说前两日就已经差使者送了一份很是厚重的寿礼过来,此时值得他们一等的无非就是骆无殇了。 骆无殇是个很讲分寸的人,绝不可能在这种大场合上失了礼数落人口实。 可能是许如云那边的情况的真的不是太好,一直又过了有一盏茶的功夫他才姗姗来迟,而且为了赶时间他也私自撇了清漪园派去的轿子,与陆雪衣两骑轻骑踏尘而来,在离着众人五步远的地方利落的跳下马背快步走过来。 “哟,骆国主来了。”凌飏大喜,率先一步提了袍子迎上去。 “临时有些私务,骆某来迟,忘苍月城中见谅。” 骆无殇道,也是很客气的回了一礼。 “哪里哪里,骆国主客气了,”凌飏笑的十分畅快的,以手抖着衣袍,仰头大口的呼吸两口气,道,“如此良辰美景,再等上片刻又何妨。” 骆无殇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面无表情的四下环视一圈,最后将目光定格在风北渡身上顿了片刻,上前一步拱手道,“夜澜国主!” 风北渡略一颔首,只不动声色的回他一礼,“骆国主!”各自都是点到为止,一个字的客套也没有。 自四十六年前风誉卿被澜妃逼离南野之日起,夜澜风氏与我南野皇室之间就已经是一个死结,而骆无殇亦非等闲,这两个月的时间足够他把风北渡之前暗算他的来龙去脉查个水落石出。 既是有仇又有明显的利益冲突,那么此时他二人之间这样的态度已经是再正常不过,只是明明是我南野的江山,如今却成了他们两家水火不容的症结所在,说出来未免让人啼笑皆非。 他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的阵仗瞬时就将凌飏一手调剂出来的喜气推至冰点,凌飏站在中间左顾右盼,脸上是一副完全不明所以的表情,眼中笑意绵绵却是暗自将这场戏看的通透。 眼见着时候也不早了,陆雪衣才由后面走上来,低头抚弄着手里的马鞭轻轻的嗤笑一声道,“今夜的星光甚好,莫不如我进去知会一声,让他们把殿中摆好的桌子直接迁出来好了。” 寒冬腊月,就算是有再大的雅兴,也断是没有人会把这么隆重的一席宴露天席地的摆开。 “妙啊,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陆雪衣这一句话调侃的语气很明显,凌飏听着却是眉开眼笑,正说着,门里已经有丫头跑出来传话,说是吉时将至,老夫人请众人进去开宴。 “诸位请吧。”凌飏对他母亲该是敬重的很,果断的敛了神色,郑重道,“今日家母做寿,断没有将贵客推拒在外之理,两位国主若是有此雅兴,改日我命人再摆一桌便是。” 说罢,便是拽了袍子往一旁引众人进园。 陆雪衣似是不准备赴宴,进了门就径自离开往一侧沿着围墙旁边的小路走去。 守着身份上的礼节不好逾越,凌飏他们并肩走在前面,我与韦北辰稍稍落下一小段距离不紧不慢的跟着。 可能是今日才场合太过庄重了些,进门之后凌飏就刻意的敛了神色,做出一副庄重之态走的很规矩,但是生性使然,再怎么伪装他眼中那线狡黠的明亮光泽却是掩饰不住的。 一行人沿着修饰一新的御道款款而行,没走几步凌飏便是耐不住性子时不时的回头张望,似是在找什么人。 搜寻两次无果之后他便快走两步往旁边贴近骆无殇,轻拽了他的袖子,灿笑道,“方才我在门外看了半天,怎么王妃没有随行?” 他虽是有意压低了声音,我跟在后面却是听的真切。 骆无殇脚下不停,淡然道,“内子身体不适,未能前来给老夫人拜寿,城主莫要见怪。” “不怪不怪!自是王妃的身子精贵!”凌飏忙道,说着又是真情流露,不无遗憾的叹了口气,“只是素闻王妃才貌双绝,昨日里没有见着,我还想借此机会与王妃见礼呢,看来只能等到来日方长了。” 明显的恭维的话,可是因为凌飏此人花名在外,这样的话由他口中说出来,便是再诚挚,也会让人浮想出些轻曼的味道。 骆无殇唇角微挑,没有再接他的话。 拐过前面的亭角凌飏就止了步子,吩咐侍女引众人前往摆宴的福寿殿,他自己则是先往□去请他娘了。 六十岁是人生中的一个大寿,所以凌老夫人的这一场寿宴的排场摆的相当大,除了协理的官员之外,好些苍月城中的富贾名流都在被邀之列,桌子从正中的主位两侧延伸下来,一直摆到了福寿殿的门口。 风北渡和骆无殇的位子随凌飏一起被设在最里面的暖阁内,分居主位两侧,但因着两人的身份显赫,就只与主位稍稍错开半个身位,从摆设上基本没有主次之分。 二人落了座,后面就有侍女得了主人差遣,跟进来要为韦北辰多添一席座位,却被韦北辰婉拒了。 他的心思我明白,就算是没有风北渡一国之君的身份在前,这一席宴与他而言也是没什么牵扯,索性置身事外落的清净。 我与他并肩站在风北渡身后两步开外的地方垂手而立,刚好借由他的身子挡开骆无殇的视线。 如此不多时殿外就有下人唱到,我循声望去,凌飏已经搀着他母亲的手由门外跨进来,身后如众星拱月般拥簇着的人群中,一抹妖艳的亮红色入目,我悬着的心终于平稳的落下来,由心底绽开一抹宽慰的笑容。 【33】风云突变 凌飏的母亲是个略显清瘦的妇人,鬓角添白,精神却很好,六十岁的年纪并看不出多少老态。 她的相貌并不见得有多出众,大概年轻的时候也只能用“清秀”二字来形容,只看她一眼我便断言,凌飏那么出色的样貌该是多半得益于他风华绝代的父亲。 只是在这老夫人身上却自是有那么一股子安然的气度,眉目和善,处处带着平和安定之气。 凌老夫人该是信佛,此时手腕上还挂着一串捻的圆滑了的佛珠,右手搭在凌飏的手臂上款款而来。 以风北渡和骆无殇的身份也是没有必要对她起身相迎,两人只象征性的拱手说了些客套话。 那老夫人不笑,脸上亦没有多少庄严之气,眉宇间的神色似是将这殿内的一切看的很通透,一一颔首受了二人递上的寿礼,面容和善,举止大度,雍容之态中也隐隐透着些华贵之气。 凌飏亲自扶了她往暖阁内的主位上落座,自己一回身却是毫无顾忌的揽过身旁美人的腰肢往旁边并列着的一席坐下。 随着凌飏举杯,殿中原本隆重的阵仗一扫而空,欢宴的气氛瞬间升腾起来。 丝竹之声袅袅而起,后殿中等候的舞娘鱼贯而入,舞步婀娜翩然而动,飘出一殿香艳的脂粉气。 舞池两侧觥筹交错酒香浓郁,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侍女手执酒品菜肴穿梭其间,热闹非常。 宫廷大宴我自幼就见了不少,百官之间虽不乏借机互相拉拢、劝酒恭维的,却是个个守着自己的官阶本分,整一席宴下来也不见得有谁敢拔高了音调多喊两句话。 无疑,这日苍月城中的这 皇女 完第9部分阅读 欲望文 皇女 完第10部分阅读 皇女 完 作者:肉书屋 皇女 完第10部分阅读 城中的这场寿宴着实让我开了眼,凌飏这个人就是有这样一种本事,有时候连言语都用不上,只需一个眼神抑或一个年少轻狂的举动就能将整个氛围调动起来。 有了他这个表率在前,虽然必要的礼仪规矩不敢废,下面的人也就少了拘谨,整个大殿之内处处透着一股超然的繁华之气,恍然之间竟是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 或许这座苍月城真的与别处不同,可究竟胜在何处一时又是说不清楚。 但总归,这座苍月城不可小觑,凌飏亦非等闲之辈。 因为从一开始就认定了这场寿宴不过是他纠集众人前来苍月城的一个引子,所以我一直带着防备在等他发难。 但是出乎意料,说是为他母亲祝寿,整个席间他真就一句题外话也没有,只带着众人肆意的饮酒寻欢。 酒过三巡,老夫人就提前退席带了婢女往后面的寝殿去躲清静。 凌飏起身相送,已然是有些微醺,烛火下一张如玉的面颊由内而外透出些醉人的红晕,映着他一身大红的袍子更显明艳照人。 他身旁女子眉目生的有些清冷,妆容却是浓厚,妖媚蛊惑,随了他也是一身色彩浓郁的红妆,又正是恰到好处的衬了他的风情。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起身的时候凌飏身子不稳一个踉跄,几乎大半个身子都是靠着那女子支撑着往外走。 错过风北渡桌前的时候,那女子的目光似是不经意的往侧一瞥,只与我打了个照面又是面无表情的移开。 他二人先是往门口送走了老夫人,又借机在外殿敬了两杯酒,再回来的时候凌飏身边又多了另外一个女人,便是之前在殿中领舞的舞娘。 一袭白色的曳地长裙沉的她身姿曼妙,此时她已经除了那半片掩面的轻纱,一张精致的小巧脸孔上带着我再熟悉不过的桀骜神情,赫然就是那个将我视为死敌的段红绸! 风北渡这个人总是将后路铺得太长呵,虽然出乎意料我也已经见惯不怪了,只漠然的看她一眼便将视线移开。 这一席寿宴吃的风平浪静,撤席的时候凌飏已经醉的不省人事,被两个女人一左一右勉强搀着离去。 可能是不放心尚且留在行宫之中的许如云,骆无殇也没有多留,转身匆匆离去,风北渡倒是不甚着急,徒步带着我与韦北辰不紧不慢的往外走。 三个人都沉默不语,一直到出了清漪园的大门外,趁着韦北辰去牵马的空当风北渡突然回头对我道,“你选中的那个丫头不错。” “多此一举而已!”我漠然的看着他,反问道,“主上不是已经有了段红绸这个眼线了么?” 我承认我是在故意激他,只是这一次风北渡却未恼怒,竟是很好脾气的解释道,“当初是陆雪衣看中了硬将她要了去——” “主上的决断自是都有您的道理,没有必要与属下解释。”我打断他的话,不以为然的牵动嘴角,冷涩一笑,“只是段红绸的个性我清楚的很,她此时恨毒了我自是不假,可主上也该记得当年段红棉的死究竟是谁一手逼迫所致?主上想要她再心悦诚服的为你所用,怕是要多花些心思的。” “呵——”风北渡轻笑一声,神色有些悠远的移向远处淡淡的呼出一口气叹道,“一个女人而已,哪犯得着那么麻烦。” 他这话看似漫不经心,落在听者的耳朵里却是带着一种不怒而威的煞气,尤其我还是他口中那些所谓的那些女人,不能不说他这是在对我做的一次警告。 “是啊,她不过是个女人。”我也跟着呼出一口气,随即话锋一转,抬头看向他,正色道,“主上今日的兴致尚好?” 风北渡没有想到我会有此一问,怔愣片刻,玩味的看着的我等我继续。 看来他今日的心情真是不错,打定了主意我也不再拐弯抹角,直言道,“解属下一个困惑可好?” 我与他之间向来不多话,今日会逾踞对他提出这样的要求风北渡自是诧异,眸色深深的看了我片刻才聊做无所谓的摆摆手道,“说来听听。” “属下只是好奇,主上与那苍月城主之间交易的筹码到底的什么?他日夺了南野的江山与他平分天下么?”我道,“这样的买卖莫说你不肯,只怕他也是不会答应的吧?” 我说着便又兀自否了自己的推断,只等着看他的反应。 午夜的风很凉,风北渡的目光定格在我脸上有明显的探索的意味,眼中那线极不分明的阴霾让我心下不由一个轻颤,却还是勉力强迫自己毫不避讳的与他四目相对。 良久之后,直至韦北辰牵了马从远处过来他都不置一词。 轿夫把轿子抬到门口,风北渡举步往台阶下面走去,我看着他挺拔如山的背影怔愣片刻,便也举步跟上去接了韦北辰递给我的缰绳。 这一夜相安无事,次日我起了个早,带着杜明楠一起去城外安顿随行禁军的大营走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已经接近晌午,风北渡的内侍正等在宫门处,说是风北渡传我过去交代些事情,我便打发了杜明楠独自往他的寝宫见他。 此次苍月城之行非同小可,凌飏踌躇满志却是故意的按兵不动,虽然嘴上不便言明,但想来风北渡与骆无殇的日子也都不会好过。 风北渡找我也没说别的,只道这几日出门在外,让我四处的多注意一些。 我从风北渡那里出来,天已经过午,正沿着回廊往回走去找韦北辰,远远的却见着对面一个黄衣小婢手里端着个托盘从骆无殇宫里出来。 才刚用过午膳不久,离着晚膳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心下奇怪,到前面的出口时就下了台阶,穿过中间花园间的一条小径去截住了那丫头。 小丫头本来只顾着埋头走路,乍一被我拦下,受了惊,差点将手里的托盘砸了,却没想到竟然一抬头便认出我来,“您是——夜澜国主身边的影姑娘?” 我与风北渡他们不过前天夜里才到,凌飏的这座行宫里果真是人才辈出。 “你认识我?”我一愣,便是脱口问道。 可能是察觉自己失言,小丫头没敢再多嘴,赶忙低头去扶正托盘上倾倒的那只描金的小碗。 “你刚从南野王下榻的院子出来?”我心下狐疑,就信手拈起那只碗瞧了两眼。 那丫头惊慌的抬头似是想要阻止,但是触及我的目光便又欲言又止的垂下头去,低声答道,“是!”那个战战兢兢的模样倒像是我把她怎么着了似的。 我不以为意的冷哼的一声,捏着那只碗又多看了两眼。 瓷绝对是首屈一指的好瓷,做工也极其考究,描金画凤的图案更是精细,绝对配的起凌飏那人张扬奢侈的做派。 “不是刚用过膳吧,这碗里盛了什么?”我随口问。 “回姑娘,南野的王妃娘娘舟车劳顿身子不适,所以南野王陛下吩咐厨房熬了保胎药送过来。” 保胎药?自己的孩儿与别人的孽种果然是不同,骆无殇这次倒是在意的紧。 “王妃没什么大碍吧?”想起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我心里不禁冷笑一声,随手把碗丢回托盘上,以指尖沾了点碗底留下的药汁凑近鼻下漫不经心的闻了闻。 “没什么事!”小丫头道,“姑娘没别的吩咐奴婢就先下去了。” “嗯!”看她的样子着实是怕我怕的紧,我也不想为难她,就往旁边让开一步。 小丫头如蒙大赦,朝我福了个身,快步错过我身边就往后院的厨房去了。 我从怀里抽了帕子擦了擦手,略显清苦的草药味道弥散在鼻息间,点似曾相识的感觉。 起先我也没在意,转身重往回廊上走,走了两步,脑中又似被什么重重一击,登时就愣在当场。 那丫头说碗里的是保胎药,可是我手上沾染的分明就是堕胎药的味道,因为痛恨至极,所以那种味道我毕生难忘,绝对不会有错。 有人想要拿掉许如云腹中的这个孩子?是—— 风北渡? 我心里一惊,还不待转身就听见骆无殇他们下榻的行宫偏殿拔地而起一声尖锐的惨叫。 【34】以命抵命 我脑中的嗡的一声就炸开了,顿觉手脚冰凉,抬头却又见着杜明楠神色慌张的从后院出来,显然也是听着许如云的尖叫出来看动静。 可能也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我,见到杜明楠的脸上瞬时露出些许尴尬的神色,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目光闪躲的避开。 此时看着他由后院出来我心里已经有数,再加上他这个欲盖弥彰的表情一切便是了然。 如云又时高时低的尖叫了两声,我也顾不得与他多言,瞪他一眼转身就要往那偏殿走。 “影子!”杜明楠见状一个箭步上前拽了我的手腕,眉峰紧蹙递给我一个凝重的眼神,沉声道,“别过去。” 我的言下之意我很明白,以我与骆无殇之间的过节,此时还是不要过去淌这趟浑水的好。 只是风北渡算计到了这一步,我也没有退路。 两个人四目相对的看了彼此一眼,我果断伸手扳开他扣在我腕上的手,转身快步往骆无殇那边奔去。 许如云现在的身子何其精贵,此时他那院子里早就乱作一团,十数名宫女丫鬟里里外外的乱转,我才进了内苑便听见骆无殇暴怒的一声低吼,“太医呢?怎么还没来?” “已经差人去请了,该是就快到了。”答话的是个年岁稍长的宫人,该是见过些世面,虽然也是冷汗涔涔,神情却还见出多少慌乱的快步进了屋子。 我脚下略一迟疑也跟着往前走了两步,该是因为事出突然,此时许如云还坐厅中的圆桌旁边靠着没有上床。 她脸上表情看上去痛苦的很,死死的咬着唇,一张苍白脸孔上面血色全无,虽然牢牢握着骆无殇的手,却还是忍不住的颤抖。 骆无殇半坐半倚在旁边,眉头死拧着,有些不知所措,只两手合力攥着她的一只手,手背上青筋隐现,似是用了不小的气力。 在我的印象里骆无殇一直都是个绝对沉得住气的人,这种明显慌乱的情绪我还是第一次从他身上看到,忆起往昔种种,我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下意识的捏紧了掌心。 “娘娘这两日的身子就虚,许是借着这个机会小皇子要出世了,陛下莫慌,奴婢也已经差人去请了稳婆过来。”屋里那宫人掏了帕子一边给许如云拭脸上的汗,一边回头对骆无殇道,说着又是转向许如云问道,“娘娘您还撑得住吗?奴婢先扶您去床上歇着吧?” “嗯!”许如云咬咬牙,显示回头递给骆无殇一个宽慰的眼神,然后才转向那宫人使劲的点了点头。 那宫人小心的搀着她,不想她身子才稍一欠起,便是沉闷的呻吟一声,一手按住腹部重新跌坐下去,整个人都伏在桌子上,身上痉挛似的颤抖不止。 “怎么样了?”骆无殇一惊,慌忙起身去扳过她的身子揽入怀中。 “骆大哥——”许如云想说什么,想来是因为疼的太厉害,话才出口,后半句便化作痛苦的悲泣声。 头脑里面隐隐的作痛,我在院中木然的站着,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一般一脸的茫然。 “啊——”突然一声尖叫打断我的思绪,我猛的抬头,却见屋里那宫人不知怎的竟是跌坐在地上,指着许如云座下的椅子颤声道,“血,好多血!” 我一愣,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果不其然就见着她脚边的地面已经被血水氲湿了巴掌大的一块,还不断的有血沿着她裙裾下面的裤管滴下来。 骆无殇见状脸都青了,怔愣片刻才霍的闪身过去,一把将同样被镇在当场一脸惨白的许如云打横抱起,大步往内室走去的同时厉声吼道,“太医呢?还不快去传太医!” “哦!”众人都被他色厉内荏的模样吓住,短暂的沉寂之后院子里瞬间炸开,十来个小宫女齐齐抓起裙摆争先恐后的往门口涌去。 我的精神有些恍惚,下意识的刚想往旁边让开,已经被人群冲撞着挤到旁边的花圃里。 “快快快,太医来了!”我稳了稳身形,就听见身后有人惊喜的嚷了一声,刚奔到门口的众人就如众星拱月般拥簇着一名年迈的老太医快步由大门外进来。 那老者名唤李奥博,已经年过七旬,生的慈眉善目,早在孝康年间他便已经是太医院的院使,从小到大我每次生病都是经他手诊治。 那时候我只觉得他的样貌生的甚为慈祥,愿意与他亲近,而他待我也是极好的,回回我从夫子那里溜去他那里玩,他都甚为袒护我,又因为父皇敬重他,我也就跟着少受了好些责罚。 对我而言,他就像是另一个父亲,我却从不曾想,一别三年,今日竟是会在这千里之外的苍月城中再见着他。 我只觉得眼眶发热,忙背过身去避开,直至他被众人拥簇着进了内厅方才重新回转身来,透过人群再瞧一眼他苍老蹒跚的背影。 相见却无颜相认,倒不如不见来的清净! 我心里自嘲似的苦笑一声,一抬头却正好见着骆无殇由屋内出来。 看到我,他几乎是本能的愣了一下,但只是一瞬间神色便恢复如常,举步向我走来。 我不闪不逼,只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等他走近。 “潼潼!”骆无殇站在我面前,也只唤了一声我的名字便是无话可说的欲言又止。 两个人四目相对,我像是看笑话一样的看着他,屋子里许如云的呼痛声音时高时低,他脸上的表情虽然还算镇定,眼中那种焦虑的情绪却是暴露无遗。 那李太医进去不多一会儿,事先备着的两个稳婆也赶了过来。 我站的远,只见着那屋子里乱糟糟的一团,也分不清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只能按兵不动的看着。 然而那两名稳婆却只进去了一会儿就被李太医强行推出了门外,口中不耐烦的嚷道,“出去出去都出去,别在这添乱。” 骆无殇见他出来,也顾不上我,快步迎上去道,“太医,怎么样了?” 一名性情急躁的稳婆也心有不甘的挤上前去,尖着嗓子嚷道,“娘娘连日里赶路奔波动了胎气,许是小皇子要提前出世了,您倒是让我们进去看看啊。” “出去出去!”李太医的神色凝重,双手卡在门上正要关门,却被骆无殇挡了下来。 骆无殇似是察觉出了些什么,也不多问,只分毫不让的盯着他。 李太医几次的欲言又止之后终于不得已对他道出了实情,“陛下,老臣跟您说实话吧,娘娘她这不是动了胎气,是——” 他说着,又是顿住,抬头扫了一眼院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又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似是鼓足了勇气,踮起脚在骆无殇耳边耳语了两句。 骆无殇的肩膀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震,整个人就狠狠的愣住,完全没了反应,那样子像极了一座被封冻住的冰雕。 李太医沉痛的叹息一声,果断的合了门,自己退进了屋内。 骆无殇一动不动的站在那,我站在他背后,看着他的背影,虽然无缘得见他此时的表情,但那种强烈的忿恨之气已经从他周身散发出来。 抛开之后可能导致的重重后果不想,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快意的很,不禁又想起三年前发生在苦寒寺里的一幕。 那一日他也是这样背对着我站在那里,声音清冷不带任何感情的对我施舍他的慈悲,“潼潼,现在朕什么都不想与你计较,拿掉这个孩子,你还是朕的皇后。” 彼时我正跪坐在冰凉的青砖地面上,满脸惶惶的盯着桌上那碗堕胎药。 他嘴上说着不与我计较,可是那碗药就那么摆在那,他这哪里是不计较,分明就是容不下! 可是在他面前,我却是懦弱的完全无能为力。 “你容不下这个孩子,我无话可说。”我死死的咬着下唇,一直到齿缝里有血腥味溢出来,才鼓足勇气问了他一个我心里早就明白却是毕生都不想听到答案的问题,“现在我只问你一句,你究竟是容不下他还是容不下我?” 那时候他给我的就只是沉默,还有——这个背影。 现在是风水轮流转了么?虽然没有要我亲自动手,可却已然看到了自己当年的痛正一点一点在他心间复制完成。 周围一直在叽叽喳喳议论的宫人们不知不觉都慢慢的噤了声,偌大的院子里除了萧瑟的风声,就只有许如云痛苦的嘶吟声。 良久之后,骆无殇才是迟钝的一个踉跄,往后两步差点从门口的台阶上摔下来。 “陛下小心!”身旁守候的宫人见状忙上去扶他,却被他大袖一挥推翻了三个,而下一刻,但见着眼前疾风一闪,我的手腕已经被他拿在手中。 “是你做的?”他问,却的笃定的语气。 此时他的眼睛正死死的盯着我,眼中迸射出浓烈的杀意,一字一顿,指尖的力度似乎已经掐入我的皮肉之中。 这是第一次我从他眼中见到了这种近乎疼痛的疯狂光彩,惊诧之余却是狠狠的笑了出来。 骆无殇被我笑的一愣,我却是一直笑到泪花四溅都停不下来,只迎着他眼中暴怒的神采肆意的嘲讽,“骆无殇,你也会心痛么?” “潼潼,你——”骆无殇的瞳孔不觉收缩了一下,逼着自己咬牙切齿的吐出字来,“你为什么——” 你为什么这么残忍?你为什么这么狠心?你为什么会是这么一副蛇蝎心肠? 他的话只说到一半就无法继续下去,看的出来是极尽隐忍才控制住自己的双手没有卡向我的脖子。 “你想说那不过是个无辜的孩子?”我止了笑,神色轻曼的扬眉看他。 骆无殇的目光动了一动,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我心里一堵,目光就不觉冷了下来,唇边笑意却是不受控制的延展出一个更大的弧度在他面前残忍的绽放。 “骆无殇,难道你忘了我的孩子是怎么死的?” 【35】棋差一招 “骆无殇,难道你忘了我的孩子是怎么死的?” 我道,刻意的放缓了语气,唇齿翁合间,每一个轻飘飘的音符里头都啐了穿肠腐骨的毒。 骆无殇闻言,身子剧烈一颤,眼中神色也跟着飘忽起来。 “你真就——恨我至此?”他问,额上青筋隐现,纠结的厉害,“就是为了那个孩子?” “难道我不该恨吗?当年我都已经不去追究你的那些前尘过往了,你却还要将我赶尽杀绝?”胸中积蓄已久的恨意涌动,就连脸上刻意伪装的笑意也一点一点敛去,我也终于不再压抑自己,大声的吼回去,“你知道我是用了多大的勇气才说服自己的吗?我都已经不在乎那是谁的孩子了,可是就连那样你都不肯放过我!” 因为爱一个人而刻意的委屈自己,宁肯让自己变得卑微,那时候我已经说服自己不要去恨了,只想要找一个小小的角落把自己所有的狼狈都藏起来而已。 可偏偏,我已经退让至此,他都不肯妥协,一定要逼到走投无路。 我眼中几近疯狂的愤怒瞬间被引燃,骆无殇下意识的张了张嘴,最终却是一个字也没能吐出来。 我看着他脸上矛盾的表情,忍不住的冷笑出来,“所以骆无殇,你现在没有资格质问我什么,欠债不过还钱,杀人不过偿命,我所做的还很有限。” 两个人四目相对,正在僵持间外头杜明楠已经疾步奔至眼前。 见着我被骆无殇钳制,他面色瞬时一沉,我心里有所警觉,赶在他开口之前先是打破僵局,道,“是主上要见我?” 我分明不过是刚从风北渡那里出来,他此时断不能再找我。 只是我话一出口杜明楠便心领神会,转向骆无殇接口道,“南野王陛下若是没什么事的话——家主人召影子过去一趟。” 骆无殇冷冷的扫他一眼,却没有如期放开我的手,再彼此静默的对峙片刻,他手上忽的发力将我拽着往旁边的偏殿走去,“你跟我来。” “影子!”杜明楠沉声一呼,想来拉我却扑了个空。 我被骆无殇了个踉跄,恼羞成怒之下使了所有的力气一把甩掉他的手。 骆无殇脚下步子一顿,马上回转身来,一句话也不说的又来抓我的手腕,眼见着他又不死心的跟上来,屋子里许如云又是尖锐的一声惨叫。 骆无殇眉头一锁,手下动作不由顿了一下。 趁他失神的空当,我疾走两步往后退开两步,嘲讽的牵动嘴角道,“我今日不想再与你纠缠,南野王陛下有空的话莫不如多关心一下王妃。” 说罢,也不等他反应,拉了杜明楠就转身往外走。 此时许如云的情况不容乐观,就算他有再大的脾气,想来也是没心情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跟我算账。 我拽了杜明楠大摇大摆的由他宫中出来,出门之后便撇了杜明楠往自己的住所狂奔而去,因为走的太急,拐过前面回廊时一个不注意差点与迎面过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影子?”韦北辰扶住我的肩膀,看着我慌张的样子,略有些诧异。 想来他也是听到骆无殇宫中的动静才出来看看的,遇到他我悬着的心便放下一半,强压下狂乱的呼吸,急急的抓了他的手道,“韦北辰,救她!” 韦北辰一愣,似是没太明白我的话,只不解的看着我。 “许如云的那个孩子——”我张了张嘴,刚想与他解释,后面杜明楠也已经跟了上来。 看见韦北辰,杜明楠的脸上有些尴尬,只唤了他一声就没了下文。 当着他的面我也不好说什么,只一脸焦灼的抓着韦北辰的手。 韦北辰的目光在我二人之间皴寻一遍,再抬眸去看了看骆无殇宫门处来来往往的人群,眼中就有些了然的神色。 “北辰——”因为怕他拒绝,我试探性的又唤了他一声。 韦北辰盯着我的眼睛静默的看了片刻,然后牵动嘴角递给我一个宽慰的笑容。 “放心吧!”他道,说着原本落在我肩上的手便是用力的握了下我的肩膀,然后错过我身边往骆无殇的寝宫快步走去。 “北——”杜明楠愣了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往前追了两步,但是碍着我的面子也就停了下来,回头目光复杂的看着我。 我与他四目交接,只淡淡的看他一眼便兀自转身往回走。 杜明楠迟疑了一下,然后才无声无息的跟了上来。 许如云抱恙的消息一经传开,整个行宫顿时乱成一片,最后连清漪园都惊动了,凌飏都亲自带了他府上的大夫前来探望。 那整个下午杜明楠都陪我呆在屋子里等骆无殇那边的消息,我手里握一个杯子面无表情的坐在桌前,只一杯一杯不间断的给自己斟茶。 杜明楠坐在对面,一语不发的看着我,一直壶中茶水续满第三次的时候他才终于忍不住伸手拦了下来。 我心里本就一直悬着块石头,所有的镇定都不过是装出来的,此时被他贸然一阻,手下动作几乎是本能僵硬,竭力调整了好半天也未有力气抬头,只聊做心平气和的吐出一口气,“你有话要说?” 杜明楠没有马上答话,似是权衡了一下才迟疑的开口道,“为什么要让他误会?” 他?不过是骆无殇罢了。 杜明楠是个聪明人,之前在骆无殇那我故意没有让他多说,其中原委自然是逃不过他的眼睛,而他能忍到此时才开口,已属不易。 我心里装着事儿也没心情与他多做解释,只冷声一笑,“我不在乎。” 杜明楠听着,却是不由的苦笑一声,“影子,我觉得我越发看不透你了。” “是么?”我无所谓的牵动嘴角,终于稍稍稳了心绪重新抬头与他对视,平静道,“我知道,从一开始我的话你就没有信过,既是这样,看的透与看不透又有什么区别?” 我与杜明楠之间真正相处的时日并不算长,满打满算也就只有区区半年,既没有主仆之义也没有朋友之谊,但是因为韦北辰的关系,他待我的好却是无法挑剔的。 如今我这么不留情面的掀了他的底,杜明楠难免一愣,一时间竟是没了言语。 我并不是有意要他难堪,话一出口自己也觉过分,只是迟早要挑明的话如今说出来也没有反悔的余地,索性也就不再做作的去掩饰什么,轻声呼出一口气,望着他的眼睛道,“明楠,不管怎么说,这数月来你一直护着我,我很感激你。” “我不需要这些。”杜明楠的目色一沉,竟是带了些恼怒之色,霍的起身走到一旁,冷着脸道,“我不知道你对南野王究竟是在谋算什么,可是今日你要北辰去诊许氏的脉却是大大的不妥。” 风北渡要除掉那个孩子,我却公然拂了他的意,虽然明知道不该把韦北辰牵扯进来,我也委实是没有别的办法。 虽然在我心里骆无殇是窃取我父皇江山的仇人,可此时他毕竟还是南野名正言顺的皇帝,而许如云的这个孩子就是南野一朝名正言顺的皇储。 为保江山千秋相传,皇室之中向来都将这个所谓继承人的存在与否看的十分重要,只要有他在,南野的江山暂且寄放在骆无殇那里我就还能放心。 可今日,一旦这个孩子有什么闪失,只怕过不了年关,南野朝中就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风北渡的算计——不过如此。 他需要一个可以对南野发难的契机,这就是最好的借口,所以他会忍不住要出手除掉这个孩子我并不觉的奇怪。 只是在自己还没有完全的把握之前,我又如何能容他先下手为强,所以—— 许如云的这个孩子不容有失,一定,不能。 想到之前见到的许如云脚下的那滩血,我顿觉心烦意乱,只胡乱的往旁边侧过身去,烦躁道,“他要追究我自然会承担,韦北辰那里我也不会让他为难。” 以风北渡的脾气岂是容得别人谁要承担便能承担的?该是我此时大言不惭的语气太过狂妄,杜明楠忍不住霍的回过身来。 “影子你——”他的目光愤然,眉宇间纠结在一起,指着我半晌,手指终还是收握成拳收于身侧。 “你好自为之吧!”他道,说罢,径自回身去推门。 这还是第一次杜明楠在我面前发了脾气,想来这一次我是真的惹恼了他。 房门打开,外面已然是华灯初上的光景,虽然是隔着数道院墙,熙攘的嘈杂声亦是更加清晰的灌进来。 我心下一凉,下意识的抬头往门口看去。 此时杜明楠已经跨过了门槛,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脚下一顿就又重新折了回来。 “有件事我刚刚忘了跟你说——”他看着我深深的呼出一口气,道,“中午那会儿我确实是受了王命去御膳房的,可是晚了一步。” 他说着便由腰际摸出一个小纸包,捏在指间迟疑了一下,然后由桌上推到我面前。 由于事出突然,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不可思议的脱口道,“你说什么?不是你做的?” “不是!”杜明楠摇头,神色凝重的让我不安。 “这件事我也觉得很奇怪,我会去查,”他道,说着顿了一顿,“若是没有必要,这个罪名你可以不必替我担着。” 这次说完,他便真是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36】迷雾重重 韦北辰推门进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夜,因为等得时间太长,我觉得自己已经近乎麻木了,听闻他的脚步声,蹭的一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屋子里没有点灯,座下椅子被我冲忙一带撞击到旁边的桌子,那声音在也夜色中显得很突兀。 韦北辰站在门口顿了一顿,然后才带上门走了进来。 他脚下的步子听起来有些虚晃,进了屋也不去点灯,直接凭感觉走到中央的圆桌旁边捡了个凳子座下,这才轻轻的呼出一口气,问道,“怎么还没睡?” 他的语气很平静,却带了一线明显疲惫的沙哑。 “外面太乱,睡不着!”我说,转身去取出火折子点了一盏灯。 韦北辰一手斜撑着脑袋一动不动的坐在桌前,双目微闭像是睡着了,微蹙的眉宇间都是疲惫的痕迹。 我把油灯放到他面前的桌面上,昏黄的灯光映上他略显消瘦的面庞,显得很憔悴。 我心中顿感酸涩,就缓缓探出手去,双手把他闲置在桌上的另一只手掌抓握在手中牢牢的握了握。 韦北辰微阖的睫毛轻轻一颤,睁眼向我看来。 我看他的眼中充满歉疚,他的目光动了动,然后由唇边慢慢展开一个清浅的笑容,伸出另一只手在我的手背上安抚性的拍了拍道,“去睡吧,那边没事了。 没事了?终于没事了么? “是吗?”我轻轻的牵了牵嘴角。 许是因为对他太过信任的缘故,悬在心口的那块重石落地的瞬间,我才突然发现,其实这个结果对我而言并不如想象中的那般举足轻重。 我只是直觉的接受它,却连半分的喜悦也谈不上。 可能是因为我当时的反应过于淡薄,韦北辰的目光一滞,过了片刻才恢复如常哑着嗓子轻轻的摇头笑了笑。 这几年来都是这样,我求他的事,他从来都不问理由,只会尽心竭力的为我去做,可是他笑起来的样子总能让我觉出些隐忍的疼痛。 我犹豫了一下,忍不住将握在他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些,看着他的眼睛郑重道,“韦北辰,谢谢你!” “不用对我说这些。”韦北辰低头看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两双手失神的看了片刻,闭上眼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虽然不是诚心的想要利用他,此时看着他脸上竭力掩藏却是怎么藏不住的疲惫之色,我却是忍不住想要对他说些什么,“韦北辰,我——” “我都明白!”他笑笑,先一步打断我话,带了些许恳求的语气道,“我累了,有什么话明日早说,嗯?” 我知道这天他是真的累了,纵是有千言万语也只能暂且压下,只顺从的点点头。 “好!”我说,松了他的手转身往床榻旁边帮他铺了被子。 因为耗神过渡,这一夜韦北辰睡得很沉,梦里还咳嗽了两次。 “韦北辰?”我心里有些惴惴就试着推了他一下。 “嗯!”韦北辰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可是等了好一会儿,他却完全没有要转醒的迹象。 想起睡前他脸上疲惫的样子,我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欠身去探了探他的额头。 他的体温一直就比常人略高,我把手背搭在他额头上试了试,没觉出什么异样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替他拉好被角,然后重新躺了下来。 心里算计着骆无殇那边的一团乱麻,后半夜我一直没怎么睡,次日一早我起床的时候韦北辰还没醒,他睡得尚算安稳,只是脸上的气色明显见差。 我坐在床沿上看着他安静的睡颜良久,一直到外面传来一阵稳健的脚步声才如梦初醒,赶忙快走两步去开门。 “影子——”来的人是杜明楠,我推开门的时候他正抬了手准备敲门。 怕他吵着韦北辰,我赶忙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有话出去说。 杜明楠的目光越过我往屋里看了看,了然的点了点,就随我一同去了院子里。 前天夜里韦北辰明目张胆的去给许如云诊脉,风北渡却没有借此发难,想来杜明楠应该是已经找他把事情的原委都交代过一遍了。 竟然他提,我也不愿意在他这边多费心思,直接问杜明楠道,“昨天的事有眉目了么?知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事情很奇怪,”杜明楠道,神色凝重的拧眉看我道,“昨晚回去之后我已经调来安插在那边的探子,把昨日去过厨房后院的人名单都列下来仔细的辨认过了——” 看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心里已经有数,“没有查出来?” “暂时还没有头绪!”杜明楠道,一筹莫展,“为了迎接两位国主,整座行宫半月前就已就经进戒严了,两家用的厨子侍女都是随身带来的,而且为了以防万一每日早晚陆雪衣都会例行公事的亲自过去走一趟,就算是有什么外人居心叵测,也绝不可能混进去。” “陆雪衣?”这个名字乍一入耳我倒是有了些兴趣,带了丝戏谑的语气道,“你说会不会是他?” “嗯?”杜明楠一愣,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将思绪拉了回来,摇头道,“不可能!” 三个字,斩钉截铁。 杜明楠与陆雪衣之间完全谈不上交情,如果真要算起来,只怕也是仇要多些,可如今他这样说却是完全在情理之中。 此处是苍月城的地界,骆无殇与风北渡两方远来是客,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就算与他无关,苍月城也是第一个要负责的。 如今陆雪衣既是以凌飏幕僚的身份出现的,莫说他与骆无殇素无瓜葛,那么就算两人之间有什么私人过节,他也是定不会在这个时候引火烧身的生出事端。 更何况——一直以来我都对他口中的“朋友”二字记忆犹新。 可如果不是陆雪衣,又会是谁? 我百思不得其解,不由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杜明楠以为我是心结未解,就又进一步解释道,“我查过了,陆雪衣每次过去都是早晚时分,只是大致的看一圈,不出半盏茶的功夫便会出来,就算是苍月城想冒天下之大不韪有意嫁祸,他也没有机会出手。” 是啊,许如云的那碗药是晌午才送过去,他挨不上边。 这样想着我忽就记起昨日在花园遇到那送药丫头的情形—— 果然还是聪明反被聪明误,那丫头当时那个慌张的神情可不就是个最大的破绽么? 就算药不是她亲手下的,铁定也是个知情的。 我想着不禁哑然失笑,杜明楠诧异的抬眸看我,我嗤笑一声便敛了神色回头对上他的目光,道,“去查查昨天往骆无殇宫里送药那丫头,应该会有收获。” 杜明楠有些不解,似懂非懂的看了我片刻才慎重的点了点头,“好,事不宜迟,我马上去。” 说罢,急急的转身走了。 目送他出了院子我又回头看了一眼,屋子里还没有动静,想来韦北辰是还没有醒,我就没有回去打扰他,径自往厨房去着人准备早膳。 中途风北渡身边的内侍来我传话,说风北渡要见我。 昨天出了那么大的事,他追究不到我头上是一码事,想让他装聋作哑的可能性更是不大。 “走吧!”我暗暗提了口气,回头吩咐厨子把饭菜准备好送去我房里就转身随那内侍去见风北渡。 那内侍带着我从后院的厨房出来,却并没有回风北渡入住的行宫偏殿,而是一路穿过花园带着我往后面两座废殿的方向走。 我心里奇怪,不禁问道,“怎么,皇上没在寝宫歇息么?” “没呢!”那内侍脚下不停,呵呵笑道,“今日天气晴好,陛下听闻这宫里的梅花开了,一早就去后面的梅林赏花了。” 赏花?风北渡这样的铁血帝王向来只以天下江山为痴,他几时也会有了这种雅兴了? 更何况,刚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他还真耐得住性子。 我心中鄙夷的冷笑一声,只默不作声的跟着那内侍走,途经前天夜里路过的那座偏殿门前还是忍不住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 那宫门仍是敞着,里面的花木树枝都修剪的非常整齐,却没见着有什么人出入,一眼看去冷清的有些过分。 白天的?br /gt; 皇女 完第10部分阅读 欲望文 皇女 完第11部分阅读 皇女 完 作者:肉书屋 皇女 完第11部分阅读 的光线明朗,我也才发现门上的红漆竟是都也脱落了不少,跟院子里那种素雅精致的环境对比起来,着实有几分怪异,让人想不通这主人究竟是重视它还是早就舍了弃了。 我心下狐疑,脚下步子不由的就放缓了下来,那内侍往前走了好几步,见我停下就也跟着折了回来,不解道,“影姑娘,怎么了?” “没什么!”我回过神来,还是忍不住奇怪,想了想便有问他道,“这座偏殿是废止了么?怎么我几次经过都没见着有人出入?” “可能是废止了吧,老奴也不是很清楚。”那内侍抱着手里拂尘,也顺着我的目光往门内看了看,“不过昨日里偶然遇到了在此间负责打扫的老宫人聊了两句,老奴听说好像是之前苍月城的老城主在世的时候倒是常来,如今哟,物是人非唉!” 他说着,颇有些感慨的长长叹了口气,随即反应过来,便换了个笑脸对我道,“老奴也是一时多嘴,姑娘咱们走吧,陛下等着呢。” 虽然一直对传闻间那位风华绝代的末白公子好奇的很,可毕竟是涉及到苍月城的家务事,再问多了也是不妥。 “好!”我点点头,方要随他转身,目光不经意的往侧一瞥,竟是见着远处的假山丛中一前一后一闪而过两个熟悉的背影,是—— 骆无殇与韦北辰? 【37】坐山观虎 韦北辰怎么会跟骆无殇在一起?一定是我眼花了。 我心跳略一停滞,本想一笑置之,却还是忍不住又扯着脖子往回张望了过去,可是因为园子里的假山堆叠的错落有致,我又离得太远,就只能偶尔见着一两片飞飘而过的衣角。 一前一后,一紫一白,分明就是骆无殇与韦北辰无疑。 我本能的提了裙子就要去追,不想脚步才起就被身后身边那内侍一把拽住了袖子,催促道,“姑娘,快些走吧,陛下该等急了。” “我——”我心烦意乱,就只想撇了他追上去看看骆无殇与韦北辰要去哪里,可风北渡那边又无法推脱,一时间只犹豫着不知何去何从。 那内侍见我不动,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等了片刻便强行拽了我继续往前走。 前面又走过一道不长不短的回廊,远远就见着一座载满梅花的院落,院墙很矮,里面事儿有花枝从围墙上面探出来,映着冬日里的萧索景物显得十分抢眼。 下了台阶,那内侍就适时的止了步子,恭敬的给我让出路来,“主人就在园子里,姑娘请吧,老奴就不过去了。” 他不再往前相送,自然是得了风北渡的暗示,我也不勉强他,只点头回他一礼,“那我去了,有劳公公了。” “姑娘客气,是老奴的本分!”他笑笑,不再多说往回退回到回廊里的柱子底下,目不斜视的站了。 我看他一眼,也不再迟疑,举步进了园子。 那园子其实不大,成东西走向细长的一条,似乎是有人有意为之,刚好将前面的三座偏殿跟后面那座烈火焚烧的废墟隔起来。 这日风北渡只传了一身月白色的常服,肩上一件素白的大氅,看不到他的脸,只看那个孤身负手站在梅林中的背影确实恍惚衬出些文人雅士的意境。 我走过去,在他身后五步之遥的地方站定,恭顺的冲他拱手施了一礼,“不知主上召属下前来所为何事?” 彼时风北渡正单手压下一支花团锦簇的花枝在玩赏,闻言便是回过头上,手上力道一松,枝条弹起,就跟着飘落几片花瓣。 他的眸色很淡,看不出怎样太深的情绪,单从表面上看心情似是还不错。 信手将落在广袖中的一片花瓣抖落,他这才不紧不慢的抬头对我道,“听说昨日北辰忙了半宿,他还好么?” 不提骆无殇,也不问许如云,却单单要打听起韦北辰的情况来! 呵,风北渡,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早就把人心算透,有些话永远都不必去提,只等你心惊胆战主动向他坦白。 “谢谢主上关心,他今日的精神不太好,该是还睡着吧。”我道,想起方才在路上见到的一幕就有点心不在焉。 “嗯,那这两天就让他先歇着吧。”可能就只当我是在为韦北辰的身体伤神,风北渡没在这事上与我周旋,顿了一顿又是漫不经心的仰天呼出一口气道,“早上清漪园又送了帖子来,说是明日过午要请朕过去一趟,你怎么看?” 行宫这边刚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不管幕后黑手有没有揪出来,作为东道主,凌飏会邀风北渡他们二人过去作个交代也是应该。 “也请了南野王?”虽然心里已有九成把握,我还是问了。 “是啊!”风北渡悠悠的吐出一口气,不甚在意道,“不过他那边孩子虽是暂时保住了,王妃的肚子不还是甚为稳妥,去不去就两说了。” 风北渡的意思我明白,其实以他的谋略算计,这种事情哪用得着由我来指手画脚,他这样问并不是想听我对这件事的看法,而是想看我对骆无殇的态度。 “他去不去与主上无干,苍月城主要尽地主之谊,我们只管客随主便就是了。”我道,也不多加掩饰,“不管怎么说,昨日他妻儿的性命得以保全也都是仰仗主上的恩德,不管他心里怎么想,这个情,他不想领都不行。” 虽然是因为我的一时私心才求了韦北辰去做了这个不讨好的好人,也不管骆无殇愿不愿意接受,这个人情都已经摆在那—— 往小了说是韦北辰医者仁心,往大了说则是夜澜对他南野的恩典。 “呵——”我不是有意要恭维风北渡,风北渡闻言也不过是不置可否的浅笑一声,片刻之后他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便是霍的敛了神色,对我道,“你那边查的怎么样了?有线索显示是何人所为么?” 有韦北辰公然去唱了这个反调,不管风北渡之前的动机如何,表面上,夜澜的嫌疑也就洗的差不多了,此时那个隐藏幕后的真正主使才是各家提防的大问题。 “明楠正在抓紧追查,整个行宫不过这么大一块一方,想来很快便会有消息了。”我道。 “嗯!”风北渡点点头,回过身去缓缓踱了两步,终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你觉得——这会是苍月城的祸水东引之计吗?” 凌飏这个人,表面上看放荡不羁说话颠三倒四,但从这几次的接触中来看,他在骨子里绝不能是个善碴儿。 许如云的那个肚子里装的可是南野未来的储君,非同小可,现在全天下都认定他不能往自己的身上泼脏水,以他的为人,会利用了这个漏洞铤而走险的动些手脚也不无可能。 “这个不好说,”我摇了摇头,想着不禁莞尔,“既然此事与我们无关,主上又何必想那么多?就算我们不查,当事人也总会揪出他来要一个交代,我们看着便是。” “坐山观虎斗?”风北渡嗤笑一声,瞳色幽深的望着我,牵了牵唇角道,“你倒是沉得住气。” 我心下一惊,恍然发现自己今日确实是有些多话了,只是话已出口就没了反悔的余地,只做无所谓的垂眸道,“主上不是已经这么做了?是属下多言了。” 风北渡又盯着我看了片刻,终究还是重新回转身去,思量着好半天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我惦记着骆无殇与韦北辰的事,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心急如焚。 但见着他一时半会儿也实在是没有回神的打算,不得已就先开口打破沉默道,“主上还有别的吩咐吗?没有的话我想去明楠那里看看。” “嗯!”风北渡没有回头,只淡淡的应了声,停顿片刻又道,“既然北辰那边身子不适,这两日就让他暂且歇着吧,明日清漪园的宴,你随朕去吧。” “是!”我也心情再跟他在这种事上计较,只强作镇定的应道。 “那你去吧!”风北渡摆摆手,我如蒙大赦,赶忙施了一礼转身退了出去。 因为怕他察觉出异样,我强压着心里的焦躁款步往外走,守在回廊处的内侍见我出来便迎出来招呼我道,“姑娘这便回去了?” “嗯,我那边还有些事情,皇上这里公公好好陪着吧。”我道,冲他牵了牵唇角就错过他身边离开,待到往前面的拐角处一转,便是什么也顾不得的拔腿就跑。 虽然骆无殇与韦北辰的身影我都不会辨认错,但是存着一丝侥幸,我还是先回了一趟房间。 推开门,屋子里果然是空空如也,这时候我也才终于忍不住的慌了,转身奔出门去。 骆无殇对韦北辰的态度一直都不友善,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冲突,我总觉得他二人凑在一起不妥。 我心中焦躁不安的沿着之前望见他二人的方向一路找过去,最后一直顺着守门侍卫的指点寻出了宫门。 因为是前朝所留的老旧宫殿,这座行宫所处的位置较偏,后面不远就是一处风景清雅秀丽的柏树林。 怎么说大家也都是苍月城的客人,我料想他二人也不也会明目张胆的走太远,沿着两侧长满灌木枯枝的小径一路寻过去,不过其然就见着他二人立于立于树林入口处的身影。 骆无殇会找到韦北辰,不过就是因为我,虽然我一直死抓着韦北辰不放,却完全不想把他牵扯到我与骆无殇的旧事之间。 我本想直接上前拽了他离开,想了想又觉得不妥,脚下迟疑片刻便往旁边的树丛中闪去,借着树木遮掩又往他二人所站的位置移近一些,也好听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因为怕被骆无殇察觉,我也不敢靠他们太近,离着二十步之外就在一株合抱之粗的老树后头止了步子。 他二人出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之前还说了什么我无从探究,此时入耳的第一句是韦北辰的声音。 “王妃现在身子虚弱,南野王陛下若是没有别的事,我也该告辞了。”韦北辰道,声音平静,完全听不出平仄起伏,只是他虽这样说,却又像是料定了骆无殇必定还有话要说一般,并没有先行一步离开的意思。 此时他是背对着这一方,我就只能见他一个清冷的背影,骆无殇负手站在他的侧后方,身子稍稍偏错往另一方,我却是能隐约的见他半个侧面轮廓。 两个人仿似是达成了一种天然的默契一般,骆无殇并没有马上表态,而是看着他的背影片刻才郑重的由唇齿间送出一句话,“离开她!” 【38】针锋相对 “离开她!”他道,声音也不带什么情绪,森凉淡漠,是一种完全命令式的语气。 她?我?骆无殇他此时说这话的立场不觉得滑稽么? 我心中觉得好笑却笑不出来,只下意识的抬头去看韦北辰的反应。 韦北辰不动亦不转身,只云淡风轻的反问道,“为什么?” “理由你很清楚,”骆无殇讥诮的牵了牵嘴角,言语间忽然就带了一份毫不掩饰的敌意,沉声道,“因为——你会伤她。” “是么?”韦北辰仍是不愠不火,言辞间却是跟着刻薄起来,反诘道,“伤了她的人是你。” 这是我第一次见着韦北辰这般犀利的与人争执,难免又是一愣。 骆无殇也被他狠狠的噎了一下,神色微忪的愣了片刻,随即便是神色一敛,冷声道,“我与潼潼之间的是非对错还轮不到你来置喙,她要的交代我会给她,但是——在这之前,我绝不容让你伤她第二次。” 骆无殇的语调间带了很重的戾气,说话间愧色全无,是完全一副坦荡的君子相。 我不知道他这样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也不愿意去深究,他的态度对我来说早已无关紧要,相对而言,我现在更在乎的是韦北辰的想法。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他的这些话而想到了什么,韦北辰那竟是一时沉默下来。 “你想带她回南野?”半晌,他突然问,是完全笃定的语气。 “想!”以骆无殇的为人,何曾会将自己的心事与别人吐露半分,他这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的一个字着实让我吃惊不小,他紧接着却又是话锋一转,自嘲笑道,“但是她不会随我走,所以——” “所以我这块绊脚石就要自动启开?”韦北辰接下他的后半句。 “这是两回事!”骆无殇不悦的拧眉,往旁边移开一步,冷声道,“你若只是个平头百姓,她跟着你本无可厚非,可你不是!有些话——不用我挑明了说吧?” “若是有心,便是一个百姓也可以青云直上,不是么?”骆无殇语带讥讽,韦北辰的声音里也终于结上一层冰,寒声道,“就算是推己及人,南野王你未免小人之心了。” 两个男人针锋相对,寸步不让,各自揭了对方的底牌之后便各自语塞,场面一时僵住。 北风斜扫而过卷起二人的袍角翻飞,地面上的落叶在风力的驱使下旋转着飞舞出一个个漩涡,像是枯蝶起舞,盘旋着又一点点无力的陨落。 半晌,骆无殇终于一寸一寸缓缓由沉默中抬起头。 “我承认当年我娶她是因为另有所图,你又敢说你现在千方百计的留她在身边不是居心叵测?”看着韦北辰执意保留给他的那一个背影,他一字一顿的说道,“我们之间现在唯一的区别就是我 的天理不容已经昭然若揭,而你的狼子野心却未为可知!” “说到底——我跟你之间,谁也不比谁高尚。”骆无殇说话时的声音已经恢复了他惯常的冷漠,措辞用句却是激烈而刻薄的。 说罢,衣袖轻拂,转身走了。 他乍一转身,我也跟着回过神来。 为了怕他发现,我赶忙往后退开半步,把自己藏在那株老树和灌木乱枝的夹缝里。 骆无殇从离我三步远的小径上离开,脚下步子的节奏很稳,从容淡定,如今甚至添了一种华贵的冷漠。 目送骆无殇的身影消失在小径的尽头,我才一步步小心翼翼的从灌木后面走出来。 韦北辰还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由于受长期的病痛之苦,让他呈现在我面前的背影看上去显得那么孤独那么孱弱。 傍晚的风徐徐吹来,拂动他身上单薄的粗布袍子,仿似随时都可能把他吹走似的。 我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心口的位置隐隐作痛。 其实骆无殇说的对,有韦北辰那样的一个身份摆眼前,就算初遇时我们之间的关系再单纯,如此相处下来也不可能是初始时的样子了。 我不知道韦北辰怎么想,可是在潜意识里我却是一直在回避自己去想这个问题,不去碰触,只把我们之间的关系假意的定格在初遇的那个午后—— 他救我只是出于怜悯和身为一个医者的良知,我随他万水千山不过是为了回报他的恩德和自己的走投无路。 但终究,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可是不管刚才骆无殇说了什么,我都知道,此时我是真心的疼惜他。 他是我打心眼里那么那么想要紧紧抓住的男子,可是冥冥之中却总有一种恐惧,怕他随时会离我而去。 “韦北辰!”维持着一个淡淡的表情,我轻声的唤他的名字。 我会在此时出现,想来他也明白我该是听到方才他与骆无殇的对话了,韦北辰似是狠狠的愣了下,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回过身来。 他的眉头又习惯性的拧起来,目光闪烁竟是带了些慌乱,“影子,我——” “韦北辰,”赶在他继续说下去之前,我快步走上前去牵了他的手,握着他的指尖紧紧的攥在掌中,然后抬头冲他笑了笑,“我们回去吧,天要黑了。” 韦北辰眉心的褶皱再也没有散开,他低头看着两人交错着扣在一起的指尖,终于还是没有说什么,就那么任由我牵着他的手往回走。 我们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屋子里的光线昏暗,更衬得他的眸色清亮夺目。 “影子,我们——谈一谈吧。”他道,脸上是一种庄重的让我慌乱的神色。 “你早上起来还没有吃过东西,我先去厨房给你弄点吃的。”虽然有些事已经到了避无可避的地步,可是看着他的眼睛,我却是愈发害怕他会在这个时候开口说些什么,赶忙找借口打断他。 韦北辰见我如此,嘴唇动了动却没有逼迫于我,犹豫了一下便是松了我的手。 我如释重负的暗暗吐出一口气,抬头递给他一个安抚性的笑容转身快步出了房间。 我先往厨房嘱咐厨子备了晚膳,出来却没有直接回房,而是在院门处刻意的拐了个弯往骆无殇下榻的偏殿门口转了一圈。 果然不出所料,此时他也正在院中等着我,我从他门前路过的时候只拿眼角的余光斜睨他一眼,就脚下片刻不停的离开,径自往早前风北渡赏景的那个梅园方向走去。 骆无殇的动作很快,我前脚才进了院子,后面他已是紧随其后的进来。 这座苍月城里到处都是非之所,我也不与他废话,直接开口道,“你有话要说?” “潼潼——”骆无殇深吸一口气,带着浓厚的叹息,但最终却还是压下这些情绪,平静道,“所有的一切都适可而止吧,那些人没有一个是简单的,你与他们搅在一起,迟早玩火自焚。” “玩火自焚又怎样?”我无所谓的吐出一口气,回头对上他的目光,不期然的就由唇边绽开一线恶毒的冷笑,“至少那也是我心甘情愿的。不过你放心,我若是死,也定然会拉上你们一家三口与我陪葬。” 骆无殇闻言,身子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颤,缓了片刻才由牙缝里压抑着挤出一句话,“潼潼,你不是这样薄凉的人,不要逼着我一定要用这样的眼光去看你。” “是么?”我低头又抬头,还是忍不住的发笑,虽然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眼中笑意何以如此阴霾,却总觉得这种近乎残忍的笑意印在他的眼眸中都是一种快意的报复。 “现在你要怎么看我我都已经不在乎了,”我说,目光片刻不离的看着他,“可是骆无殇,我想要知道的是,三年前,在你心里我又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骆无殇的目光沉得很深,只一动不动的看着我,半天没有吐出一句话。 每次提到当年的事就仿佛是戳中了他的软肋,我料想到他此时必然会无话可说,也不管他,只自顾嘲弄的继续道,“仇人之女?活该万劫不复?抑或只是单纯的一枚棋子,用完即弃?骆无殇,我的爱就那么天理不容吗?逼得你宁肯万劫不复也要将它斩断扼杀?” 骆无殇的嘴唇终于动了动,三年来我一直都想要他一句能让我死心的解释,可是很奇怪,这一刻到了他真要对我说些什么的时候我却完全的不想听了。 我的声音弱下去,骆无殇站在面前默默的看了我好久,眼中那抹浓重的复杂之色再三变幻之后,终于缓缓开口道,“你恨我!” 三个字,耗费了巨大的力气,出口之后却去是空余一声叹息。 那一刻我才恍然看透,原来这就是我与他之间注定的结局。 “不!”我摇头,说着又是凄然一笑,“骆无殇,我说过,我救你是因为我曾爱过你。只是我的爱全都给了你,你未偿还?如何清算?” “曾经?”骆无殇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下,眼中突然涌现出巨大的痛苦之色,喃喃问道,“就只能是曾经了吗?” 如果不是曾经,谁还能回到过去吗? “是的,只是曾经。”我说,“不在乎有多疼,如果疼痛能使我忘了你,那么我也会不惜一切彻底的将你从我心里剜除。三年前我就是这样对自己说的,然后我就这么逼着自己一点一点的做到了。所以——你我之间,如今就只剩曾经。” “潼潼!如果我现在告诉你——”骆无殇看着我的眼睛,目光中涌动着一种强烈的矛盾情绪。 那一刻,我确乎是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我们之间本可能的另一种未来,只是—— “迟了!”在他继续说下去之前,我果决的打断他的话,“现在我就只要传国玉玺,你已经没有资格拿着它了,把南野的天下交还给我,或许我会念在我父皇的面子上不再与你计较以前的事,否则——我不保证下一次我还会做出什么让你更加意想不到的事情来。” 两个人,四目相对,纠缠了这么久,面对骆无殇,我终于可以做到心如止水。 “呵——”可是骆无殇眼中的血色却是蔓延的近乎疯狂,良久,他还是不依不饶的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说到底,你却是为了他?” 【39】利用而已 为了他?为了韦北辰么?其实我多希望自己能够为他做些什么,只是—— 永远都无能为力罢了。 “他与你不同!”我背过身去,深深的吸进一口气,却是照搬了一句骆无殇的原话回敬他,“而且就像你说的,我与他之间——也容不得你来置喙!” “你明知道他是什么人——”不曾想我这么刻意回避的态度竟是惹恼了骆无殇,他一时控之下一个箭步越至我面前抓住我的手腕,怒道,“他真的值得你再去冒一次险?” “他是什么人又怎样?”我神情淡漠的反问,一根一根扳开他扣在我腕上的手指,“至少我知道,在这世界上,他是永远都不会抛弃我的那个人。” 飞蛾扑火,所要的不过是那一线明媚的温暖,经过了那场生命中的严冬之后,现在的韦北辰之于我,就是这样的一种存在。 两个人再次四目相对,骆无殇眉宇间的神色似是挣扎的相当激烈,嘴唇动了动,几次的欲言又止之后才终于收摄心神,沉沉的由唇齿间发出一声叹息,“我曾答应过你父皇,会好好照顾你!” 记得当年我嫁他之前的那个晚上,父皇是曾在毓硫宫的正殿单独召见过他的,很隆重的样子,连我都被挡在了门外。 那一晚,那座象征南野无限权威的毓硫宫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谈了很久,足足有两个时辰,出来的时候父皇的气色很明朗,骆无殇却是一脸的凝重。 当时我就曾追问过,可是他们把那次谈话的内容做了一个君子协定,谁都不曾对我吐露分毫。 这却是第一次,骆无殇在我面前主动提起,可是如今他这“照顾”两字听起来却是极其刺耳。 “是么?”我想着,不禁嘲讽的牵了牵唇角,摇头道,“你的照顾我领教过了,可惜我无福消受,更何况我早已自己会照顾我自己。” 我说着,轻蔑的扫他一眼,转身往园外走。 “潼潼!”骆无殇的声音紧逼而来,从背后叫住我。 我本不想在他面前多做停留,奈何脚下还是不受控制的一顿,冷冷的反问道,“怎么,难道我父皇还交代了你别的事?” 骆无殇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才举步走到我身后,迟疑道,“你——一定要与他在一起?” 同样的一句话问到第二遍已经没有意义了,我不置可否,只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等着他继续。 “好吧,既然左右不了你的决定,那我也不勉强,只是——”短暂的沉默过后,骆无殇终于妥协,说着却是沉吟着顿了一顿。 莫名的,我心底登时升出一种不好的预感,脱口道,“只是怎样?” “只是——”骆无殇才隐忍着深深的吐出一口气,紧接着话锋一转冷声道,“如若万不得已,我会——” “你敢!”我心口剧烈一颤,霍的一个转身,扬手甩了他一记耳光。 这一巴掌来的几乎是毫无征兆,骆无殇的脑袋被我一掌掴向一侧,因为用力过大,自己的手心里也是一片酸麻,连手腕都被震的发疼。 而下一刻,当那啪的一声响亮的回音冲透耳膜的时候,我自己也吃了一惊,低头看着犹擎在半空的右手一时愣住。 我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了,只是在听到他的那句“如若”时,突然产生了一种可怕的威胁感,那一巴掌完全没有经过大脑,带了强大的愤怒凭直觉就甩了出去。 骆无殇好像也是被我打蒙了,过了好半天才一寸一寸慢慢的重新回过头来,看着我的目光里悲愤交加。 “潼潼,你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来报复我吗?”他问,那种语调强烈的几乎能用悲壮来形容。 触及到他眼中这种复杂的情绪,我乍一回神,那种空前的危机感就再度袭来。 我心里一慌,脚下不由踉跄着往后退开半步。 “骆无殇,我不介意再多恨你一点,如果你有胆子,就试试看。”我说,步步往后一直退到门口,“现在我再给你三天时间考虑,我下一步要怎么做,全然在你。” 我说,然后头也不回的转身奔了出去。 我一路跌跌撞撞的奔回房间,推开门几乎是虚脱了倚在门板上就往地面上滑去。 “怎么了?”韦北辰听到动静从里面迎出来,见我如此,忙俯身过来扶我。 “没事!”我靠在他的肩膀上,一手撑着门栓爬起来,抬头冲他笑笑就错过他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 韦北辰没有跟过来,一直到我把整杯水都灌了下去,他的声音才平静的由背后传来,“你去见过他了?” 去见骆无殇的事其实从一开始我没有想要瞒着他,因为知道瞒也瞒不住,只是如今被他主动问起,就难免心虚起来。 “嗯!”我不敢回头去看他的眼睛,只低低的应了一声,就强作镇定的抓起茶壶往杯子里添水。 因为心不在焉,我虽是目光片刻不离的盯着手下杯子,可是不知怎么的,眼睛里看上去空空如也的杯子,一转眼就被滚烫的茶水灌满。 茶水溢出来漫过我的手背,我倒抽一口凉气,手里杯子已经被另一只手夺下。 韦北辰动作迅捷的将我拉到一旁的盆架前,把我的左手压到水下,自己回身去药箱里找药。 即便是在屋里,冬日里的水温也已经很低,在冷水里浸了片刻,皮肤上那种灼烧的疼就已经散了不少。 见韦北辰取了药膏回来,我就顺手抽了帕子擦着手迎过去。 两个人在桌旁坐了,韦北辰也不说话,径自取了药棉沾着小瓷瓶里的药膏一点一点细致的给我往伤处涂抹。 他虽不是个多话的人,可是与我在一起却是绝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 这些天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去跟骆无殇纠缠不清,我知道,这一次我是真的惹恼了他。 “没什么大碍,手上别沾水,一晚上就没事了。”默默的替我处理好伤处,韦北辰面无表情的收了药膏就要起身。 我想了想,还是在他转身之后抢先一步起身,拽住了他的袖子。 “韦北辰!”我叫他。 韦北辰脚下一顿,却执意的没有回头,只低低的应了一声。 “你——”屋子里的气氛沉闷的有些厉害,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咬咬牙道,“你——介意我跟他的过去?” 类似这样的话,我之前从未问过他,有时候是觉得没有必要,也有时候是觉得没有立场,这一刻鼓足了勇气问出来,自己就先觉得狼狈无比。 韦北辰的身子一僵,过了片刻才慢慢的回过身来,眼中带着一种极其明显的疲惫之色望着我的眼睛摇了摇头。 “我只是不想做你报复他的工具。虽然我知道自己无力照顾到你,但至少——不要无视我的存在。”他说,带着轻微的一声叹息转身推门离开我的视线。 我与韦北辰之间,他从未给过我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承诺,但是这一刻我终于安心的知道,我之于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真实存在的人。 有些话,说出来真的不必轰轰烈烈,这样亦是足够。 “韦北辰,你不是。”心中有种久违的热流涌动,我几步追出去将他拦下,“我承认曾经好几次我都是故意把你带入他的视线,可你从来就不是我用以报复他的工具。” 现在的我对骆无殇——其实更多的时候并不是因为爱的有多深,只是因为不甘心。 也许没有人会相信,可是三年前当我决意与他阴阳永隔的那一天,我就已经完全的把他放下了,舍弃了。 而曾经让我落泪的也只是那些回忆,而不是他。 “很多事,一经错过就永远没有回旋的余地,现在,我只知道他是能助我达成目的的一个跳板,仅此而已。”我说,深深的吸进一口气,转身往旁边挪开两步,冷涩道,“只要传国玉玺还在骆无殇手上一日,夜澜、北越,甚至还有苍月城,他们之间明争暗斗的这把火就都烧不到我身上,现在我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现在虽然他们三方都虎视眈眈视南野为板上肥肉,却没有任何一方贸然下手,其中缘由我再清楚不过—— 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们不是不动,而是不敢妄动。 经过这些年的积累,南野国中的权利分布陷入一种很玄妙的关系网中,军政大权并不是集中于一国之君的骆无殇手中,而是势均力敌分落在朝中权贵颜、钟两家的手里。 颜家,即是孝康皇帝生母兮敏皇后的娘家,这股势力由当年的摄政王南敏郡王一手铸成,为巩固孝康皇帝建下的基业殚精竭虑。 而钟家则是当年我皇祖母的娘家——沈家的幕僚,其先祖钟永和曾是我曾外祖父沈腾恩麾下副将,二人一同出生入死多年,情同兄弟,后来澜妃当政,钟家青云直上又是由她一手提拔,钟氏一族对此有感于心,一直尊我父皇为主,誓死守卫。 其实说来也是讽刺,南野国中暗控军政大权的两股势力虽然都忠心耿耿,却没有任何一方真正效忠的是这个朝廷,反而人情居多。 因为各为其主,所以事实上颜家与钟家双方之间也是貌合神离,而此时骆无殇手中的传国玉玺就正是牵制这双方势力的关键所在。 换而言之,只要他们这三方任何一方出了差错,一旦这个制衡被打破,南野内部必将先乱,其他人便可坐收渔人之利。 现在风北渡他们这三方之所以没有任何一方跳出来挑这个头,为的不过是掩人耳目,好暗做手脚来打破这个平衡。 颜家在南野的势力根深蒂固不容动摇,钟家则是一门死士,无空可入,然后骆无殇这一方就成了最契合的突破口。 据我所知,骆无殇离宫的这些天,单单是风北渡这边就已经先后收到三次密报,尽管他不说,我却知道这些密奏无一不是关于探查南野传国玉玺下落的。 只风北渡这一方就已经动了这样的心思,可想而知,其他两方也不会闲着。 趁着骆无殇做了众矢之的,此时我要做的也与风北渡他们相同—— 取其一方,结成同盟,把以三敌一的天下格局扳到二二对垒,再建立起另一个平衡。 此时——我只是在等! 【40】长剑一舞 次日过午,我随风北渡往清漪园赴宴。 骆无殇没有去,借口无一例外还是许如云。 对于南野朝中的形势,别人看不透他却是一清二楚,想来我的打算他该是能看的七七八八。 至于他究竟是存了怎样的心,我却不想去深究。 这一日凌飏准备的排场不大,只他跟风北渡两个人很随意的在一座偏殿里摆了一席,席间说的也尽是些口是心非的客套话,倒是殿中歌舞不间断的换了几曲。 因为风北渡身边没有女眷随行,凌飏也舍了左拥右抱的美人香气,故而段红绸的出现也只以一个舞娘的身份。 与上一次妖娆妩媚的扮相不同,这一次她的妆容描的很淡,身姿曼妙的女子着一身做工精致的碧色的衣裤翩然而舞,系于腕上的碧绿丝带随着她身子轻盈的跃动旋转在周身挥洒开,那画面亦是极美,若是忽略周遭堆金砌玉的摆设,简直如仙似梦。 只是—— 这女子眼神中埋藏的执念太深,那种恨让她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凡尘困扰。 其间她来来回回心有不甘的看了我好多次,我只做视而不见漠然地望着。 一曲终了,段红绸施施然往前带着伴舞的一行人在大殿中央跪下,款款笑道,“奴婢献丑了。” 风北渡是客,这话她大抵是对着风北渡的成分居多,只是风北渡面如泰山,目不斜视的坐在那里没什么反应,闲适的仰头饮了一杯酒。 凌飏的兴致似是很浓,面若桃花的粲然一笑,往前倾了倾身子,“欸?这就是你先前说过的那支新编的歌舞?” “不是!”段红绸摇摇头,“之前奴婢与城主说的是一支双人合舞的剑舞,可是昨儿个练舞的时候与奴婢一起的芷青姐姐摔伤了,是以奴婢就擅作主张,临时排了这一曲。” 段红绸说着微微抬眸看了风北渡一眼,淡淡说道,“奴婢早前在夜澜的时候尝闻夜澜的司徒皇后甚通礼乐之道,宫中善舞之人更是不计其数,方才那些雕虫小技本是难登大雅之堂,还望夜澜国主莫要见笑才好。” 风北渡这个人向来惜字如金,而以段红绸的身份自然是担不起他的半个字。 风北渡不予理睬,凌飏倒也不以为意,“横竖不过图个乐子,咱们苍月城本来就不过弹丸之地,何以非要与人论这个输赢,不过——你刚刚说的剑舞是个什么曲儿?就是舞剑么?” “差不多吧!”段红绸道,“奴婢对剑术略懂一二,便将剑术与舞曲融合新编了一曲,说是舞剑却也不尽然。” “哦?这个说法倒是新鲜,”凌飏抚掌,“捡日不如撞日,你先舞一段来看看。” “城主!”段红绸牵动唇角,露出些惋惜的神情,“芷青姐姐扭伤了脚踝,这一两日沾不得地,城主想必是要等上几日了。” 凌飏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笑的颇有几分无赖的孩子气,“你只随便舞个大概让我先睹为快。” “奴婢一个人舞不了。”段红绸不徐不缓平静道,“城主平时不也总说一个人舞剑乏味么?此曲亦然!剑气如虹,要的便是威慑四座的阵仗,定要两人配合方能见其精髓。” 也不知道是不是二人暗地里套好了招,表面看去却是吊足了凌飏的胃口。 “咱们府上那么些个舞娘,个个身怀绝技,随便唤一两个出来与你作伴便是。”凌飏稍稍有些不耐烦的撇撇嘴,随手指了指跪在段红绸右侧的一名紫衣少女,“就你吧。” “城主——”那少女惶惶然抬起头,神色间倒见不出对凌飏有多敬畏,只为难的摇摇头,“奴婢不会舞剑!” 苍月城的老夫人出身大家世族,颇为重视为妇之道,所以她城中女子大都循规蹈矩,想要找出一两个擅长剑术的确实不易。 “……”凌飏张了张嘴,本想说些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悻悻的垂下手,“行了行了,都先下去吧。” “是!”段红绸也不说别的,规规矩矩的见了礼,起身带着众舞娘往后殿外退去。 凌飏兴味索然的往后靠进椅子里,仰头往嘴里倒了一杯酒,旁边一直静默不语的风北渡却是难得抬了抬眼皮,唇边有一线极不明显的笑意一闪而逝。 “影子!”他道,不动声色的拿起手边酒壶重新把杯子斟满,“既然苍月城主有这个雅兴,你就配合他的舞姬走两招吧。” 不知道风北渡又是动了怎样的心思,不过既然他开了口我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往前一步拱手道,“是!” 凌飏的眼中闪过一线精光,扯着嘴角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远来是客,这——好像不太合规矩。” “横竖不过是个消遣,而且朕也想随苍月城主一起开开眼,所谓的剑舞究竟是什么样的。”风北渡虽然这样说,却是一直低头在专注的打?br /gt; 皇女 完第11部分阅读 欲望文 皇女 完第12部分阅读 皇女 完 作者:肉书屋 皇女 完第12部分阅读 打量他手里的杯子,丝毫没有看出他的半分兴趣,只侧目轻描淡写的给我使了个眼色,“一会儿手下注意点分寸,别伤了城主的舞姬。” “是!”我不动声色的点点头,转身一步一步下了台阶。 彼时段红绸已经停了下来,正站在大殿门口望着这边等凌飏的指示。 许是好奇心太盛,凌飏也没再推脱,笑逐颜开的冲远处的段红绸招招手,“需要什么东西赶快去备下。” 段红绸颔首,回头对身旁的紫衣女子耳语两句,就见那女子连连点头,然后转身带着其他人先行退了出去。 目送众人离开,段红绸也不动,就只站在殿门处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眼中得意的神色不言而喻。 过了不多一会儿紫衣女子就带了另一名婢女匆匆从外面进来,每人怀里抱着一个红布的包裹递到段红绸面前。 “此舞要以双剑作辅,所以奴婢斗胆——”段红绸往前一步,当众将两个包裹抖开,露出里面藏着的两把剑,然后在得到凌飏的点头示意之后,拔剑出鞘。 看的出来那两把剑都是价值不菲,看成色应该是用寒铁锻造而成,坚韧无比也锋利无比,出鞘的瞬间已经挥洒出两道凌厉的冰锋。 此时段红绸又恰是站在门口,剑锋映着她身后灿烂日光折射出一道异常灿烂的光线划过我眼前,我下意识的偏头躲了躲。 段红绸嘲讽的牵了牵嘴角,然后手提双剑一步步走到我面前。 虽然是在凌飏与风北渡面前,我脚下虽然没有移动分毫,心里却是不由的戒备起来,捏了捏右手小指上的尾戒。 段红绸走到我面前站定,并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只轻描淡写的与我交代了两句折曲歌舞的技巧就撇开我,纵身一跃先往大殿正中的红毯上舞了起来。 因为有些拳脚功夫做底,她的剑舞的很流畅流畅,整套动作坐下来如行云流水,毫不拖拉累赘。 身姿娇俏的女子赤脚踩在殷红的地毯上,时而回身一转,时而轻跃而起,两把长剑握在手中,时而斜刺而出,时而一剑冲天,挽出的剑花晃的人眼花缭乱。 而诚然如她所言,这支舞看似剑术却又不能称之为剑术,虽然从她的动作间虽能隐约看出剑招的走势,但因为加了柔媚的舞姿,就看不出多少戾气,反而有些赏心悦目起来。 开始的一小段缓和的乐曲过后,她突然纵情一跃,于半空中一个利落的回旋,回眸间目色一寒,甩手将左手的长剑向我抛来。 身为暗卫杀手,我在暗影阁所做最多的就是背后暗袭的勾当,我擅用弓弩,便是不得已到了要与人交手的地步,平日里也是惯用两柄短刀防身。 段红绸的剑抛出来,我却不能接。 对于礼乐之道我并不是很精通,好在整场下来也不过是个陪衬,段红绸引领整支曲子的节奏,我要做的不过是亦步亦趋的予她喂招,做一个激战的假象而已。 因为是一曲歌舞,所以段红绸的招式一直都是随着伴乐的节奏在展开,开始的乐曲悠扬轻缓,她的动作也极轻缓,常常是两个人刚刚彼此迎上,剑锋却错过彼此身侧斜擦过去。 后来音乐的节奏渐渐快起来,她手下的招式变化也越来越快,但始终不离曲子的操控,是以我要应付起来也不会太吃力。 这曲子的高、潮部分是两个人激烈的对打,激进昂扬的音乐牵制她的动作,在最激烈的地方两柄长剑的剑锋猛烈一撞,眼前顿时有火花飞溅。 剑锋相抵,两个人四目相对,此时她眼中的情绪终于在一瞬间爆发。 我心下一寒,还不等动作,她手下已经果断施力压了下来。 因为疏于防范,我被她压制着直接往后退开半步。 曲子里最激进的地方本该就此过去,却不想身后的乐师手下刚一迟缓,段红绸的剑锋已经凌厉的扫了过来。 果然,她已经是破釜沉舟。 许是这些日子她已看透,无论是风北渡还是凌飏,不管她倒向谁,他们都不会助她达成心愿,所以她已经决定枉顾一切自己动手了。 如今她只要我死,至于后面她自己将要面对的结局已经全然不顾。 单从这一点上来看,我却是佩服她的这份勇气,至少我就做不到这样的决绝。 我心中尚来不及感叹,赶忙反手一剑挡下她的剑。 这个突然的变故让幕后配乐的乐师们始料未及,隐约传来一阵唏嘘之声。 殿中沉寂片刻,只是在段红绸的剑再次斜刺而出的时候,那些乐师已经恢复了常态,反受了她的牵制把后面的曲子演奏的越发慷慨激昂起来。 段红绸的每一招出手都带了杀伐的决心,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我亦是不会手软,持剑迎上去与她纠缠。 其间两个人都未吐露只言片语,不知道什么时候乐声已经停止,前一刻还歌舞升平的大殿之内此时就只充斥着刺耳的摒弃碰撞声。 “咦?这——这舞怎么——快停手!”良久之后,凌飏才像是看出些端倪,两手抓着袍子从席间跑下来阻止。 殿外就是大批护卫的御林军,既然她的意图已经这么明显,那么一旦错过就再没有机会了。 段红绸的神色瞬时有些慌乱,再对我刺出一剑未果,顺手拔下发间的三根发簪,素手一扬向我袭来。 我心里冷笑一声,就在这一瞬间的功夫凌飏不知怎的已经奔到眼前,就在我闪身往旁边避让的同时,就眼见着那抹浓烈如火的身影鬼使神差的与我错肩而过,不偏不倚正迎着那三根做暗器袭来的发簪扑了过去。 【41】狗急跳墙 不管凌飏他是有心还是无意,但不管怎样,此时若是让他伤在段红绸手里都是说不清楚的。 且不说段红绸是假谁之手到了他的身边,但总归是跟她的前一个主子风北渡脱不了干系。 骆无殇的人还在这,此时绝不是让苍月城和夜澜撕破脸皮的最好时机,一旦他们其中有一方一不做二不休,南野势必会就此受到牵连。 “小心!”就在两个人错身而过的一瞬间,我果断的伸手拽了凌飏一把,抓着他肩上的衣服用力一扯将他拉开半步。 听着我的尖叫声,凌飏乍一回头,离他最近的那只发簪就正好扫过他耳侧擦了过去。 彼时他的身子被我大力一拉,转身的瞬间脚下踩到自己袍角,重心失去控制,整个人就向我压了过来。 我也是闪躲不及,两个人就一前一后摔到了地上。 身后就是台阶,倒地的瞬间我的手腕刚好硌在粗糙的大理石切面上蹭了一下。 我疼的皱了皱眉,还是警觉的往旁边一滚,爬了起来。 “城主!”恰在此时外面的守卫已经听到动静冲了进来,只片刻功夫,几十名禁卫军手就已经持长刀将我们三人围在中间,看着倒地不起的凌飏再看看旁白你的我与段红绸,一时间似是搞不清楚状况,迟疑着不知何去何从。 因为刚刚倒地的时候我拉过他一把,所以对凌飏的状况我倒是不担心,只带几分防备的注意着段红绸的反应。 但是很意外的,也不知道是被凌飏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了还为因为自己的再度失手懊恼,段红绸竟是没有乘胜追击,整个人愣愣的站在那里完全没了反应。 片刻之后凌飏才翻了个身爬坐起来,也不急着起身,只坐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气,一边整了整肩上被我抓乱袍子。 “城主——”带头的禁卫军首领上前一步,试着道,“您——没事吧?” 经他一提凌飏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抬头环视一圈四周围的水泄不通的人群,不悦道,“谁让你们进来的?” 这时他的脸上难得看不到那种灿若桃李的笑容,那么大一男人就那么肆无忌惮的坐在地上,宽大的红色袍子从身上洒了一地,一张绝艳的面孔微微仰着看向众人,美目流转,眉头稍稍拧起,那模样竟是活脱脱一个气恼的大孩子。 众人被他质问的面面相觑,半晌之后那禁卫军头领才吱吱呜呜道,“属下们是听到打斗声才冲进来里的,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事?本城主在跟风国主一起欣赏歌舞,能有什么事?”凌飏的眼珠子咕噜噜的转着,目光落在众人中间飘来飘去,见所有人都紧张兮兮的望着他,不由低头尴尬的咳嗽一声,摆摆手道,“本城主一时忘情,摔了一跤,没事了没事了,你们都下去吧。” 彼时段红绸跟我的手里还各自提着一把剑,之前被她做暗器打出去的发簪有两支落在了台阶上,另一支不偏不倚正好钉入后面风北渡面前的桌腿上。 这样的一幅场景摆在眼前,凌飏说的这些话就未免显得薄弱。 只是既然他这样说了,虽然还有疑惑也没人再追究什么,纷纷收了武器转身退了出去。 躲到柱子后面的婢女快步走出来,神色慌乱的整理被打翻的东西。 凌飏坐在地上也不急着起身,抬头看一眼一动不动站在他面前的段红绸,不耐烦的冲帐子后面的乐师嚷道,“今天不看歌舞了,奏乐奏乐。” 虽然什么也没有表示,却是堂而皇之的给了段红绸一个台阶。 段红绸狠狠一愣,讶然的抬眸看向他,可是嘴唇动了动终究是没有说出话来,默默的提了剑转身往外走。 幕后终止的丝竹之声再次袅袅传来,目送段红绸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凌飏松一口气,可身子才刚刚一软,就听着身后的风北渡淡淡的笑了声,“凌城主还好吧?” 语气里三分戏谑,五分嘲讽,剩下的两分不冷不热,虽分不清情绪,但也绝对没有半分关心的意思。 此时凌飏还狼狈的坐在地上没来得及起身,而之前殿中忙碌的婢女都已经识相的退到了门口。 他此时若要这样与风北渡交谈,那么在气势上就先输了。 “嘿嘿!”凌飏咧嘴一笑,然则就在他准备自己爬起来的前一刻我竟是鬼使神差的上前一步,向他递去一只手。 凌飏的身子不易察觉的略一僵硬,抬头对上我的目光时一双墨黑色的眸子里闪着明亮的笑意,灿若星子。 他的样貌本来就生的绝艳绝美,如今的这个表情更是极其明艳照人,我下意识的侧目躲开他的目光。 凌飏也不与我客气,伸出右手搭上我的掌心握牢,然后借力利落的爬了起来。 因为是在大殿之上,地面上沾不上半丝灰尘,他起身之后却还是作势两手抖了抖袍子,这才抬头对风北渡笑道,“没事,刚刚一时忘情,见笑见笑!” 风北渡挑挑唇角,没有说话。 凌飏说着就转身提了袍子往座位上走,彼时我手里还提着方才与段红绸打斗时用的那柄长剑。 大宴之上携兵器入场乃是大忌,这剑虽不是我带进来,此时若要提着回风北渡身后也是不妥。 我低头掂量了一下手中长剑,然后举步走到殿门处将它递给了门边的一个婢女,“烦劳将此物收起来吧。” 那婢女垂眸看一眼我递到她面前的剑却没有贸然来接,只抬头去看远处上座的凌飏。 “哦,收起来吧。”凌飏端着茶碗正在品茶,见状才像是刚刚回过神来对那婢女道,“那个——你顺路去药房看看拿些金疮药过来给影姑娘吧。” 方才摔倒的时候我的手腕在台阶上蹭破了点皮,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此时倒是渗了几点血丝出来。 “谢谢城主的好意,不必了。”此时的我若再以金枝玉叶自居连自己都觉得讽刺,所以我也不想在他二人面前矫情,转身退回风北渡身边。 凌飏讪讪的笑道,“怎么,影姑娘是觉得我府上的药材不如你夜澜御药房里的来的金贵?” “城主过谦了。”苍月城与夜澜之间的事情与我无关,前面自有一个风北渡来权衡利弊,我无所谓的牵了牵嘴角遂不再说话。 按理说凌飏方才这一番话也算是给够了我脸面,我却一而再再而三的驳了他的面子,只是想来他也是明白,这面子不是我不肯给他,而是全然取决于风北渡态度。 凌飏面上难得露出些尴尬的神色,一时间也没了话。 眼前的气氛一点一点的僵硬下来,沉默片刻,风北渡才是妥协,淡淡的开口道,“既然是凌城主的一番好意,影子你就随着下去让府上的大夫包扎一下吧。” “是,陛下!”风北渡开了口,我也不再辩驳,回头冲凌飏拱手一礼转身随了那婢女往外走,却听着背后凌飏似是满腹委屈的感慨道,“还是风国主驭下有方,凌飏自愧不如,你看看我这府上,这些个丫头片子这一个个的都反了天了。” 他这话听起来还是玩笑的意味颇重,我也只是一笑置之。 清漪园的医舍建在园子的西北角,那婢女领了我出来也就没有先回去放那把剑,而是带着我径自去了医舍。 他这园子本来建的就规模就大,所以虽然凌飏他们饮宴的偏殿离着医舍只隔了两道院墙,我也是足足走了有两柱香的时间才到。 凌飏府上的医舍事实上也就等同于宫里太医院的一处存在,只诊脉的大夫就有十数名。 给我查看伤口的是个年过六旬精神矍铄的老大夫,我听那婢女称呼他为肖老,似是这医舍的掌管。 手腕上蹭破了点皮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因为是得了凌飏的口谕前来,所以那肖老也不敢怠慢,很认真的替我查看一番才放心的摇头笑道,“没什么事,擦破了点皮,没伤到筋骨,姑娘稍等,老朽出去给你取些药膏过来擦擦就好。” “有劳!”我点点头,目送他快步走了出去。 这两年因为跟着韦北辰的缘故,对于岐黄之术我也算是略通一二,想来闲坐着也是无聊,索性就起身往旁边案后的书架上随手抽了本《百草录》下来翻看。 那是一本专门收录各种草药资料的书,配以图谱及各种药物功效,编解的较为详细,只是随手翻到最后却是余下十几页的空白,我也这才发现这书竟还不是完本,想来是那肖老正在编纂中的。 类似的书韦北辰手里也有一本,首页上却是空白,并没有一个为世人铭记的名字。 韦北辰说那本医典是他师父倾毕生精力所撰,不仅涵括了他知晓的各种药草、毒草的资料,也有他一生之中所见的各种疑难杂症的解法,甚至于连早前被世人公认为无药可解的蛊毒“无常”的解法也被参透。 那本厚重的医典韦北辰一直视若珍宝,可是我每每见了却总觉得刺眼。 他师父是那么一个出色的医者,却惟独救不了他,怎么想都是一件让人抱憾的事情。 我想着不禁苦笑出声,恰在此时门外便有脚步声响起。 我赶忙把手里的《百草录》放回架子上,敛了神色回到屋子正中的案前,一抬头却见着一个一身素白衣衫面色清冷的少女从门外一步步走了进来。 其实她的出现说来意外却又在情理之中,我略微愣了一下便马上恢复泰然,微微牵了牵嘴角,“素玉,别来无恙?” 丁素玉站在我面前,她并不回应我的话,只一动不动的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冰冷的近乎麻木。 “为什么选中我?”良久之后,她开口,刻意的挺直了脊背,轻蔑的拿眼角的余光扫视我。 她不愿意在我面前服输,却还是忍不住道出心中困惑。 是的,丁素玉就是我假风北渡之手送往苍月城的“寿礼”,她不是风北渡的人,她只是我的一步棋。 而风北渡成全了我,想来也是因为他心中有着跟素玉一样的困扰—— 她不会武功,没有背景,可是我选中她,用她作为开启这场豪赌的第一个筹码。 丁素玉不解,风北渡认定了我不会赢,可是这其中的缘由只有我自己甚为笃定。 “因为你够狠。”我道,直言不讳的回她。 丁素玉似是有些糊涂,只防备的看着我,“我不懂!” 其实这个问题早在送她来苍月城之前她就问过我,那时候我却没有给她一个明确的答案。 “一个人能对别人下狠手这不算什么,狗急了还跳墙呢,更莫说是人,被逼急了,杀人放火本就是在料想之中。”我说,牵动嘴角,目光森凉的直望进她的眸子里,淡然道,“我选中你,是因为你对自己够狠。” 丁素玉闻言,似是狠狠的愣了一下,神色间有一瞬间难辨的朦胧。 片刻之后她重新抬头,目光与我相接之时已恢复了先前那副桀骜冰冷的模样。 “他要见你,今晚子时,华音殿。”最后,她说。 【42】与你无关 华音殿,是行宫之中那座疑似已经被废弃了好久的神秘偏殿。 为了掩人耳目,素玉临走前往我面前的案上放了一瓶金疮药。 虽然明知道这些东西拿到风北渡面前不过是此地无银,我也还是拿了,揣在袖子里回去找他。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段红绸的影响,还是我离开那段时间与风北渡谈了些什么,后来凌飏就显得有些兴致缺缺,我回去之后不多一会儿他们也就散了。 回去行宫的时候天色尚早,风北渡也没有多问我什么就回了寝殿休息。 上午杜明楠又去了城外的军营一趟,方才进门的时候守卫说他已经回来了,所以我就先去了他那问了问那边的情况,确定没什么特殊的状况发生这才回房去找韦北辰。 彼时他正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调药,听闻我开门进来,他抬头冲我牵了牵唇角,“回来了?” “嗯!”我点头,带上门进去。 他也不问我这天凌飏和风北渡见面的状况,复又低头继续忙碌起来。 傍晚的光线有些暗,残阳的微光透过薄薄的窗纸从他侧面斜射进来,给他的周身染一层不太真切的朦胧光晕。 我走过去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专注的样子,略有些失神的看着他手边十几个贴着标签的小瓷瓶,“你在做什么?” “试着调一味药。”韦北辰道,也不抬头,“之前听小师叔说这附近生有一种野山参,药性很特别,今天刚好没事就找了些回来试试。” 他一边说着一边拈起其中一个小瓷瓶,小心翼翼的往另一个盛有透明液体的容器里滴进去两滴墨绿色的粘稠液体小心的摇匀,然后又分别从五个不同的小瓷瓶里倒了些粉末状的药粉进去和匀,最后揉捏成一种小小的褐色的小丸放进一个药炉里去蒸。 那药炉下面燃的是一种特质的木炭,几乎不带什么烟尘,烧着的时候火焰闪着幽蓝的光,炉子周围的温度却是高的惊人。 韦北辰一直谨慎的控制着火候,根本分不出精力来与我说话,我就远远的坐在桌旁看着他。 这两天他的气色一直不太好,面色憔悴,唇瓣上的色彩也是不甚分明。 我心里那种压抑了很久的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只是他不说,我也只当做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 可终究,骗人却无法骗己。 每每这么看着他,心口的位置就像是被一块前进的巨石压着,连呼吸都觉得沉重。 我只在旁边坐了一会儿就借口准本晚膳去了厨房,韦北辰守着那个小药炉一直用猛火烧了两个时辰,才转为文火慢烧,他也这才得空脱身跟我一起用了晚饭。 “如果这边没什么状况的话再过几天应该就可以回去了,这次你跟我们一起走吗?”我问。 “嗯。”韦北辰点头,面色平静的往我碗里夹了一筷子菜,“是时候回去一趟了。” 也许他只是很随意的一句话,我的心跳却是突然一滞,下意识的抬头向他看去,对上他的目光,他却是神态自若的牵动嘴角微微一笑就又低头吃饭,神色间并没有见出什么异样。 因为手上还有事情要做,那一顿饭韦北辰吃的很匆忙,只草草吃了小半碗就又回到药炉旁边去打理他的丹药。 我心里装着事也没有什么胃口,他离席之后又勉强扒了两口也就跟着放下碗筷。 “北辰!”我叫他。 “嗯!”韦北辰专心致志的照管着炉火,并没有回头。 与凌飏会面的事我不想瞒他,此时看他这副专注的样子又有一点犹豫。 可能是等了片刻都没有等到我的下文,韦北辰终于忍不住回头递给我一个询问的眼神,“怎么?” “我——”我低头思忖片刻,终于咬咬牙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坦然道,“我一会儿要出去一趟。” 韦北辰微微一怔,转瞬便是有所顿悟,他抿抿唇,似是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 “嗯!”他点头,重新回头往药炉下面填了两小块木炭,过了一会儿又道,“小心点。” 对于我要做的事他从来都不过问也不阻止,我在他背后默默的望着他的背影站了一会儿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身收拾了桌上碗筷端着往外走。 因为晚膳用的晚了些,我从房里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三更时分。 为了怕风北渡那边会临时有什么事,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我特意从他院前绕了个圈,见着里面的灯火已灭这才放心,刚要转向华音殿的方向走,不想目光四下一扫却是见着前面回廊的拐角处一道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陆雪衣? 呵,这倒是奇了! 据我所知,他虽是暗地里受了凌飏的命令来关照风北渡和骆无殇的饮食起居,却一直都是形式上例行公事的走动,这会儿也应该早就回了清漪园了。 我心下也瞬时警觉起来,只不过虽然好奇却也不敢跟过去一探究竟,毕竟在他这样的高手面前,我那点点虫小计根本做不来偷听这样的事,而且反倒为了怕他发现,赶忙闪身躲到斜对面的一道拱门后面借以遮掩。 这道拱门跟那道回廊只隔着一片不大不小的菊花圃,此时我所站的位置不偏不倚刚好能完整的看到那墙角后面他完整的一个背影,以及与他相对而立的另一个人的大半个侧影。 虽然回廊沿路都点了灯笼照明,但因为此处已经是尽头,白日里就鲜有人来所以此时夜半三更灯火就提前熄了,借着远处的灯光我只能隐约辨得他们的身形,至于样貌表情就真的是看不清了。 他两人看上去应该是认识,而且是约好的了,但是因为站得远我也不听不到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只是后来好像没有谈拢,就在一拍两散之际我看到陆雪衣强行去拽了一把那人的手腕,然后又是对峙着彼此说了两句话那人才甩开他从另一侧的小径快步离开。 看着那人的身影快步隐没在错综林立的假山中间,我正在失神,陆雪衣已经转身朝这边走来,我赶忙手摄心神往旁边墙壁的暗影里退了两步,睁眼看着眼前空茫的夜色,眼前浮现的都是刚才那人一步步远去的背影,挥之不去。 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恐惧,我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液开始奔腾翻涌,心跳也不受控制的加快。 那感觉,就好像是穷途末路之时,一直以来横亘在你面前的墙壁上突然开了一扇门,虽然开在了一个你始料未及的位置,但至少那是一条路,只是因为夜色漫漫,门内的情况又诡异难辨,让你不敢轻易走进去一样。 陆雪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屏住呼吸,身子紧紧的贴靠在身后的墙壁上,让自己的思维保持清醒的同时也妄图避开他的注意,但是很遗憾,他走到门口的时候还是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出来!”他的声音清冷语调锋利,带了凛冽的肃杀之气,不是质问,而是命令。 虽然抱了那么一点点希望,但是在他面前我能躲过去的可能性本来也是微乎其微,既然被他识破我也不再勉强,深吸一口气从宫门后面走了出来。 “雪阁主深夜还在此间流连,真是好大的雅兴。” 见着是我,陆雪衣也是有些意外,脸色微微一沉,但很快便又恢复如常,讥讽道,“彼此彼此。” 他做出这样的架势似是不想与我多言,但是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只用一种深度探究的目光静静的看着我,想来是在权衡我在这里站了多久,抑或方才回廊尽头的那一幕是否有幸入了我的眼。 既然他对这件事如此上心,我心里也就有数,低头轻轻的笑了声道,“我们谈谈吧。” 我这么一说想来他心里也是明白,但见他目色不由一寒,冷声道,“你威胁我?” 其实在我看来这算不得威胁,因为他根本就是个肯受人威胁的人,只不过既然他认为是了,我也就没有辩驳。 我不置可否,往前走了两步倚在拱门边上,唇角微扬的看着他道,“刚刚跟你在一起的女人是谁?” “与你无关!”如我所料陆雪衣的表情并无大异,说罢,绕开我就要往回走。 我也不去拦他,依旧是斜靠在身后的拱门上冷冷的看着他,只在他将要错过我身边的时候讥诮的牵了牵嘴角。 陆雪衣只走出去两步就又折了回来,往前欺近一步,只站在我面前寸步之遥的地方由上而下俯视我的面孔。 无可否认,每一次他这么居高临下俯视我的时候都能给我的心理上造成一种强大的打压气势,但是这一次,那种感觉一扫而空,我只是神色淡漠的静静的回望他。 陆雪衣冷着脸看了我片刻,见我没有回避的意思,眼中闪过些恼怒的神色。 果然,他也做不来藐视一切! 我心里暗笑一声,也不再与他磨叽,缓声吐出一句话,“陆雪衣,你与许如云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看到了?”陆雪衣闻言,身子一僵,下意识的抬眸向我看来。 我无所谓的看着他,轻描淡写的点了点头,“是,我看到了。” “那又怎样?”陆雪衣的眼中难得露出些尴尬的情绪,但只是一瞬间那双眸子就恢复了它惯常的那种冷厉的锋芒,“你看到了也没有关系,可是我说过与你无关,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他这样说,便是承认?他跟许如云—— 虽然我与许如云总共也没见过几次,但是因为骆无殇的关系,我却是将她的体态很清楚的印在了脑海中,虽然刚才所见的只是朦朦胧胧的半个轮廓,但我自信不会看错,如今再得了陆雪衣的承认,更是板上钉钉。 我不由的倒抽一口一口凉气,僵硬的开口道,“你在算计骆无殇?” “我的事,不需要跟你交代。”陆雪衣不置可否,他说着顿了一顿,转而用了一种更加赤、裸裸的威胁的口吻对我道,“如果你还想全身而退的话,就最好是忘了这件事。” 陆雪衣看一眼我六神无主的样子,说罢,就再次拔腿要走。 “陆雪衣!”我厉声喝住他,心下一急,直接一个箭步闪身到他面前,横出一只胳膊将他的去路拦住。 陆雪衣神情微忪的低头看着我横在他面前的手臂片刻,然后抬头递给我一个询问的眼神。 他眼中那种毫不掩饰的锋芒让我心口紧缩,我却还是倔强的仰头迎着他的目光不避不让,等他给我一个交代。 “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我一清二楚,”陆雪衣静默的看了我片刻,竟是有些妥协的呼出一口气,“你放心,我跟你的目的不一样,我不会去搅你的局,你也最好不要来坏我的事。” 他说这两句话的时候几乎是咬牙切齿,我听着心里不禁跟着打了个寒战,他已经一把将我推到一旁,头也不回的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43】一生挚爱 陆雪衣不想说的话,我自认没那个本事让他开口,但是他和许如云纠缠不清的影子却成了横亘在心里的一根刺,隐隐的让我觉得不安。 眼见子时降至,我也只能强迫自己收摄心神,暂且把这事儿放下,往华音殿去与凌飏见面。 因为那座偏殿常年无人居住又是传说中的禁地,所以沿路连灯笼都省的点,再加上月底这两天没什么月光,倒是方便了掩人耳目。 想来也是凌飏事先命人打点好了,我这一路走过去,一直到了华音殿的正门外头,便是连一两支巡逻的卫队都没有见到。 像往常一样,华音殿的大门还是虚掩着,只留了一道不大不小的缝隙。 透过门缝看过去,院子里是黑洞洞的一片,根本就不像有人出入的模样。 我心里防备着走上前去,正要推门,大门就被人从里面拉开,一个年龄不大的小姑娘着一身绯红的侍女服俏生生的站在门内。 见着我,小丫头也没觉意外,反倒是很热络的冲我招招手道,“姑娘快些进来吧。”嘴里说着的同时手下更是不由分说一把将我拽进门去。 她手上的力道奇大,根本不是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应有的力气,我被她拽了个踉跄,待到站稳了脚跟,心里也暗暗的对她起了防备。 “凌城主呢?”我问,脸上不动神色的看着她转身去把厚重的大门重新掩上。 “城主正在后殿等候姑娘。”小丫头道,关好了门就先一步转身领着我往后殿的方向走,“姑娘请随我来。” 凌飏若是有心想要为难我也犯不着如此的大费周章,我点点头快步跟上。 这行宫里的三座偏殿结构相似,都分为前后两殿,前殿带着一个形似花园的硕大的院子,穿过构造复杂的正殿,再过后面一个稍小的院子就是供主人日常起居之用的后殿。 那小丫头该是对这里的地形熟悉的很,连灯笼都没有点一盏就带着我轻门熟路的绕过前院里错落排开的花圃。 穿过前殿,后面的院子里突然有袅袅清音逸出。 听音质,那该是把上好的古琴,而且弹琴者在这方面也是有相当的造诣,整个曲子舒缓流畅,如行云流水汩汩而动,却是不浮不躁,若那弹奏者不是心思清明如镜的隐士高人,该是绝难有这份空明的心境。 脑中不觉浮现出凌飏那双狐狸样狡黠的桃花眼,我不禁莞尔,再抬头的时候前面引路的小丫头已经在正殿左侧的偏房外头止了步子。 “到了!”她说,转头福身对我施了一礼,就自觉的转身往回走,“城主就在里面,姑娘请进去吧。” 屋子里的琴音还在不间断的飘出来,难道真的是凌飏? 我抬了抬手,又觉得此时打扰他未免唐突,很是犹豫了一下才施了力道去敲门,可是不曾想那门竟也是虚掩着的,我的手只往上面稍稍一压便是应声而开。 我诧异的抬头往屋里看去,第一眼就看到摆放在屋子正中的那把琴,以及正坐在琴台后面泰然抚琴的凌飏。 这一日他仍是从里到外的一身红,做工繁复的袍子洋洋洒洒在周身铺开一大片,一眼看去他仿似是置身于一片浓烈的花海之中,那些灼烈燃烧的火焰映的他一张妖冶白净的脸孔越发的出彩。 只是与手下不染凡尘的琴音相较,他的脸上的表情却是跟以往无异,妩媚生动。 “来了?”见着我进来,他便更是明媚一笑,挑了挑眉梢示意我进来。 我举步跨进去的同时不动声色的四下扫视了一圈,这间屋子虽大里面的摆设却是极其简单,外间一个陈旧的大书架靠着一侧的墙壁摆放,前面一张书案,一把椅子再无其他,里间也就远远的看着一张圆桌和一张青色帐子的雕花木床,但是无一例外,这些东西都是些陈年的旧物,已经有些年岁。 如果韦北辰和王公公听闻的那些传言属实的话,那么这些东西还都极有可能还是数十年前末白公子在此间为质时所用的物什,否则如此简陋的摆设又怎么配得起他苍月城主的身份。 这座偏殿会存留至今,这本身就已经是一个难解的谜题,如今再加上这间诡异的屋子,我隐隐觉得这背后该是有些什么不为人知的往事做牵连的。 凌飏抚琴的兴趣正浓,我就径自走到房间另一头那扇挂着曳地的浅蓝色窗帘的窗子前想要去看外面的夜景,可伸手才抖开帘子,却是狠狠一愣。 出乎意料,那帘帐的后面的并不是窗子,而是一幅画,一幅女人的肖像画,哦,不,或者更确切的说应该是一个女孩子的肖像画。 那画中少女最多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摸样倒是俏丽,乍一看去也像是个美人胚子,但是值得一提的是彼时她身上穿着的竟是一身素白的孝服,面色清冷的静立于微雨之中,一把撑开的油纸伞落在脚边沾了些泥土,上面描绘的荷花却还栩栩如生。 整个画面看上去带了一片肃杀的阴冷之气,那些若隐若现的雨丝里又透着点点的荒凉味道,让人看得心里闷闷的。 但是整幅画最传神的地方却不在于此,而是凝聚在那少女的双眸之上。 那画中少女的眼睛明亮异常,但是浓黑如墨的眸子里却带了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情绪,清冷中透着桀骜的不驯,淡漠中又有一种凌驾于万人之上的孤高气势。 那双眼睛,让人过目不忘。 虽然只是一幅画,但是与她四目交接的那一瞬,第一眼她就给了我极大的震撼。 我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好久,很多的疑惑蔓上心头,我忍不住回头问凌飏,“这幅画——是令堂年轻时的肖像么?” “嗯?”凌飏似是有些意外,手下音符错漏掉半个,曲子仍是婉转的沿着他秀美的指尖流泻出来。 他的唇角挑起一个戏谑的弧度仍是低头去看琴弦,红唇妖娆间带着一线蛊惑,漫不经心的道,“怎么你之前从没见过她吗?” 他这话问的有些奇怪,我仔细的又将那画中少女的眉目在心里描摹一遍,却是提不起半分的印象是曾在哪里见过的。 我心下狐疑,只得再回头去看凌飏等他的解释。 仿佛是存了心要吊我的胃口一般,凌飏却是故意的没有再说话,只是兴致很浓的抚弄琴弦。 没有办法,我仔细又琢磨了一遍他方才的话。 听他这话间的意思,这画中人该不是他母亲,而且细看之下,虽然如今那凌老夫人已经年老色衰,眉宇间的神态却也是与这画中少女大不相同的。 可就算这人不是他母亲,这也毕竟是他府中私藏之物,他怎么就断言我该见过? 我心下狐疑,皱眉徘徊在那幅画前,百思不得其解,等到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却猛地发现不知何时琴音已止,而凌飏他也已经不声不响的站到了我身后。 他也是饶有兴致的仰头看着那画中少女半晌才平静的轻轻吐出一口气道,“这画中画的是我父亲爱了一生的女人。” 他父亲爱了一生的女人?可方才他明明已经表示这画中之人并非是他母亲了。 就算是他父亲爱着的另有其人也无可厚非,只是他今日这么无所顾忌的把这份“家丑”摆在我面前我就不得不防。 因为涉及到他的家务事,我也不便多言,只狐疑的看着他等他进一步的解释。 察觉到我的注视,凌飏这才侧目向我看来,“你真的对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我不明白他一次两次执意这样追问我的理由究竟何在,就如实摇了摇头。 见我脸上始终是这么一副懵懂的表情,凌飏先是不可思议的失声笑了出来,片刻之后却是神色一敛,淡淡说道,“她的名字——叫做沈未央!” 沈未央? 这三个字入耳,我的心跳瞬时一滞,脑袋也似是被什么重重一击,愕然的抬头看他,“你说谁?” “还是没有印象吗?”凌飏撇撇嘴,笑的颇有几分无赖的冲我眨了眨眼睛,“那么或者我换个称呼,称她做——澜妃,或者沈太妃,你该是不会再觉陌生了吧?” 澜妃??br /gt; 皇女 完第12部分阅读 欲望文 皇女 完第13部分阅读 皇女 完 作者:肉书屋 皇女 完第13部分阅读 ?澜妃未央?那不就是—— 我心下一惊,下意识的脱口道,“你说——这画上所画之人是皇祖母?” 澜妃与我皇祖母是同胞姐妹,从辈分上讲她是我的姨姥姥,只是当年皇祖母驾薨之后,她担了抚育我父皇的责任,又在孝康皇帝继位之后被尊为太妃,所以从礼法上讲我却是要尊她做皇祖母的。 如果真是如此,也就难怪凌飏他会先入为主的以为我是该见过类似的画作的。 只是南野与苍月城素无往来,皇祖母的画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其实曾经我也听到些传闻,说是当年澜妃入宫之前似是与西华末白公子有些交情,但毕竟南野与当年的西华相隔千里,这些传闻又没有明文的史料为证,我便只是一笑置之,并没有深究过。 可是凌飏却说她是他父亲挚爱了一生的那个女人?若是玩笑也未免太过了些。 我心下困惑,对凌飏的话也不敢全信,就只是目光狐疑的在他脸上和那画中少女身上游走,试图看出些破绽。 但是凌飏脸上的表情很真,虽然带了戏谑的调侃,却完全看不出玩笑的意思。 “这还真就奇了。”我想当时我脸上的表情应该是纠结的很精彩,所以凌飏才忍不住的嗤笑一声,然后负手走到我身旁与我并肩而立,微微的仰着头去看那墙上的画又侧头看我,“据我所知,当年的昭远太子也是为了她才甘愿舍弃闲适山水的自由,回南野称帝的,怎么他的遗物中竟是吝啬的连她的一幅肖像都舍不得留么?” 孝康皇帝和沈太妃?我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了早前听过的那个关于二人之间关系朦胧暧昧的传言。 这件事我曾问过我父皇一次,但是父皇很坦荡的告诉我那只是个不足取信的流言,于是我也便不再放在心上,甚至于曾经年少时,我也曾一度觉得就算是孝康帝倾心于澜妃那也是一件听起来很美好的事情。 但是如今,这件事却被凌飏这样拿到台面上来议论,其中真伪姑且不论,但不管它是确有其事还是恶意中伤,我都本能的抵触,冷涩的反驳道,“孝康皇帝谦谦君子,怎会有这样龌龊的念头?世上愚昧之人的谣传之言怎可取信?” “你说是谣传,那便就当它只是谣传好了。”凌飏并不与我辩驳,他无所谓的轻声一笑,转头看向我的时候瞳孔中的颜色却是不由加深,正色道,“那么现在我们谈些正事吧,你今天过来找我是要与我谈些什么?” 【44】十年之约 如今时过境迁,不管当年皇祖母跟孝康皇帝之间有没有不清不楚,也不管她跟末白公子之间所谓的纠葛是否属实,这些于我都已经不甚重要。 凌飏的脸上一直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但是无可否认,还是好整以暇的成分居多。 我低头暗暗提了口气,然后重新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你也想取南野?”我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我自认这话问的有些刻意的唐突,但是很显然凌飏并不这么想。 他抿抿唇,似是很认真的思量了一下,然后郑重的点头。 “一直都想。”凌飏道,毫不避讳的重新抬头向我看来我。 此刻他眼中的笑意不知何时已经尽数敛去,瞳色如墨,明亮幽深。 我与他四目相对,心口的位置不由的一阵紧缩,若不是极力控制自己的举动,几乎本能的就要往后避开他。 虽然从第一眼见凌飏的时候我便知道,他的放荡不羁不过是一种展露在人前的伪装,却没有想到一旦这层伪装褪去,竟然会给人这样一种强势的感觉。 凌飏一动不动的看着我,我想我情绪间的狼狈完全逃不过他的眼睛,但是很意外的,他却并没有拿这事与我打趣,只是神色肃然的重新把目光移回那幅画上,冷涩说道,“三年前我父亲去世时我曾答应过他,十年之内不会与南野兵戎相见,此时我若是弗了他的意便是不孝。” 他说着,话锋一转,自嘲的冷笑了一声,“只是——要我这样碌碌无为的再等七年,我也着实是不甘心。” 这世上从来就不乏视名利如粪土的高人雅士,从当年对西华的天下洒然放手的举动来看,凌飏的父亲就可以归为这一类人,所以他会做出一个不准凌飏与南野兵戎相见的决定我并不意外,我所不能理解的—— 是那个所谓的“十年之约”。 如果他只是不想自己的儿子卷入列国纷争的血腥漩涡中,那他大可以直接让凌飏立下重誓完全断了这个念头;而相反的,如果他也有心想让凌飏到逐鹿天下的战场上历练一番,这个所谓的十年又显得毫无道理可言。 凌飏的目色一直很空茫,我拿不准他到底是不是还在注视那幅画。 “我不明白!”我心中困惑就暂时卸下防备走到他身旁,和他一起抬头看着墙壁上的女子,“令尊一生都超然物外与世无争,依你所言,他的本意就是不想你卷入天下大位之争吗?可既是如此,又为何要多此一举定下这个所谓的十年之约?” “你错了!”凌飏不以为然的摇头打断我的话,再开口时眉宇间终于恢复了那种浓艳的妖娆之色。 “你不了解男人,”他道,“权力面前,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会会真的无动于衷,骆无殇不就是最好的榜样?” 骆无殇,呵,既然他们每个人都乐意将他作为我的死|岤,那也权且当他是吧,只是在权力面前,他却是凌飏所谓那些男人之中的一个例外,因为—— 许如梦。 这些话我没有与凌飏说,只是言辞犀利的反问道,“那么令尊大人呢?他也包括在内,未能免俗吗?” “是!”凌飏坦言,“包括我爹。” 从说话的语气态度上看,凌飏应该是非常敬重他的父亲的,所以他此时直言不讳的语气就让我诧异的愣了一下。 “如果我爹真的是超然世外,那么当年就不会有那个艳绝天下的西华六皇子,当然——这座苍月城也就无从说起。”好在凌飏似乎并不介意,洋洋一笑,眉目间展露的都是一个儿子对父亲无限仰望的神情。 被迫到东敖为质的那一年时间是公子末白人生的一个转折点,让他从云端跌入泥泞,彻底失势,随后的十多年间他的名字甚至一度被西华的臣民遗忘。 没有人知道这十年间他到底做了什么,而他的崛起却只用了短短数月不到就一路攀上了西华王朝权力的顶峰,一手握着西华的军政大权,一手扼着南野的经济命脉,就连当时初登大宝的北越夜帝也只能望其项背。 可是谁也不曾想到,就在这个人生至高点上,这个男人辉煌璀璨的政治人生才刚刚开篇也恰是终结。 不明原因的,一夜之前他就像是突然看破红尘一般,舍了已是囊中之物的西华江山,弃了唾手可得的整个天下,带着他所有的部众退进了这座苍月城。 天地之间凌末白绝迹,与他有关的一切都随着他的退隐成谜,成了深深埋藏在这座苍月城中的传说。 这样的大起大落,如果不是超然世外,一个凡人如何能做到如此洒脱? “这座苍月城里到底有什么秘密?”我脑中灵光一闪,不禁脱口问道。 这里究竟藏了什么,竟能与西华一国甚至于整个天下的分量匹敌? “不知道,”凌飏耸耸肩,漫不经心的四下扫了一圈,试着道,“或许——是因为这里有这一座华音殿?” 若说之前的话里他多少都还带了几分真心,那么这一句就是完完全全在拿我寻开心。 我没有耐性去猜他的心思,扯着唇角冷哼一声也不再追问。 不知道是什么事情逗乐了他,凌飏见我这幅表情竟是突然欢快的笑了起来。 他本来就生的俊美异常,如今这么毫无防范的笑起来,整个人看上去都艳光四射,连这座空旷的宫殿都跟着增色不少。 “你笑什么?”我沉着嗓子不悦的横他一眼。 “呵——你不会没有听过我爹的发家史吧?”凌飏依旧是笑,绕着我跟前踱了两步,调侃道,“当年从东敖回国之后他一直隐忍不发,用了整整十年的时间把自己磨砺成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刃,可是收刀入鞘却只是一念之间的事。包括他临终前与我达成的十年之约,你就不好奇这其中的原因?” 凌飏摆明了就是在吊我的胃口,但是无可否认,我也确是难以幸免的正中下怀,只是因为平日里逞强逞惯了,口头上却是条件反射的不肯服软,冷笑道,“这横竖也只只是你们苍月城的家务事。” “啧啧,你这脾气还真是不讨好。”凌飏咂咂嘴,满脸遗憾的表情,眉目间却是光彩不减,一双桃花眼将他此时高涨的情绪暴露无疑,嘻嘻哈哈的接着道,“如果也是你们南野的家务事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瞬间警觉起来,下意识的抬头去看墙上皇祖母的画像,心中已经了然气氛。 只是事关重大,我却也不敢妄下结论,只一瞬不瞬的死盯着凌飏等他进一步的答案。 凌飏虽然看上去是个玩世不恭的模样,骨子里却不是表面上这个任性贪玩的孩子脾气。 “你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眼见着今晚的弯子也绕的差不多了,他也稍稍收敛了些,冲着墙上的画像努努嘴,然后叹一口气道,“就是为了这个女人,我父亲这一生都在隐忍避让,便是死后也不准我去染指她一手撑起来的南野江山,我却不明白,这情之为物究竟是蜜是毒——”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里隐隐的透出一声叹息。 情之为物——非蜜,亦非毒。 那只是一株开在绝壁上的罂粟,一眼看去绚烂异常,尝过了,其中滋味冷暖自知,伤过了,那些伤口和疼痛也都是自己的,局外人永远无法领会。 可是这些话,我仍是没有对凌飏讲。 “爱能有多伤?”我不以为然的摇头,换了另一种论调缓缓笑道,“就算是令尊当年为爱而伤,可伤口愈合之后他仍是按部就班的娶妻生子,有了你娘还有你?你怎么就能断定他所谓的旧情追究到底不会只是为了牵制你卷入世俗纷争而设的借口而已?” 凌飏本来是用了一种受教的表情在听我话,只是听到最后一句却是忍不住失声笑了出来。 “你也说了是借口了,”我脸上狼狈的表情还不及释放,果然就听到他不屑的一声浅笑,“十年,这就是我的底线。” 我不动声色的牵了牵嘴角,“别无妥协?” “嗯,别无妥协。”凌飏道,想了想似是又觉得不甚霸道,便又补充,“当然,我说的只是底线,至于在达到这个底线之前会发生什么也不好保证。” 凌飏说这些话不过是要乱我心神,我却没有上当。 “是么?”我故作漫不经心的沉吟一声,抬头看着他不动声色的牵了牵嘴角,“那么敢问城主,在直捣黄龙攻下南野的帝都之前,你是准备先拿下夜澜还是先灭了北越?” 因为近年来南野的无为,它的存在已经俨然案上肥肉,对另外三方都构不成什么威胁,但是夜澜、北越和苍月城这三方在对南野虎视眈眈的同时却不能视彼此为无物。 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南野朝中势力虽然不合,可一旦有人对它施压,随之而来的也势必是一场血战,而最先出手的一个打到最后人疲马乏,结果则是极有可能为他人做嫁衣。 “咳——”用意被我揭穿,凌飏脸上一红,露出些尴尬的神色,赶忙敷衍道,“我也不过暂且这么一说,更何况百善孝为先,我与家父的约定也还是要作数的。只是我可以再等七年,却不知道夜帝能等几年?至于夜澜——” 说到这里,凌飏顿了一顿,眉宇间很有些幸灾乐祸的模样转向我道,“他那风氏一族与你南野的皇室乃是一脉相承,虽然表面上看来由风北渡来夺位最为名正言顺,但是你跟我都清楚,此时的南野最容不下的就是他。颜家和沈家与他那一脉都有血海深仇,现在他不动则已,否则——” 凌飏的话没有再说下去,因为没有必要。 他说的对,这其中形势我们都估算的很清楚—— 北越的夜帝清楚,所以他一直按兵不动只在观望;风北渡也清楚,所以他也不敢贸然出手,一直在忍;而所谓的枪打出头鸟,凌飏也在耐着性子静观其变。 “嘿嘿,”他笑,“至少相对于他们两家,我的胜算还是很大的不是么?” “所以,你能按兵不动的等到今天,也根本就不是因为令尊的遗命。” 我的话再次一语中的,只是相对于方才的窘迫,这一次凌飏的情绪倒是没有多少波动。 他静静的盯着我看了片刻,然后稍稍敛了神色,沉静道,“以七年为限,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跟我赌一把,你敢吗?” 【45】仇深似海 权力面前,没有一个男人真的可以无动于衷。 凌飏说他父亲那样的人也未能幸免,虽然不排除他是以此为借口来掩饰自己的野心,但是从字里行间我还是听得出来,其实在他心里他父亲仍是占据着那个无可取代的地位。 所以此时他对我的妥协只是一个幌子,因为—— 他要一个台阶,同时或许也是在给我铺就一个台阶。 我从华音殿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四更过半,冬天的这个时候离着天亮还早,我却不想回房,说不上为什么,就是突然有些害怕跟韦北辰碰面。 回到院子里,屋里的灯火尚明,想来韦北辰应该是还在炼药。 我在门口徘徊片刻,就转身去了偏院的厨房。 彼时厨子们已经忙碌起来,几十号人分工合作开始按部就班的准备早膳。 因为得了凌飏的关照,厨房这边一切都安排的很妥帖,而且自上回许如云事件之后,他也已经把清漪园里的几个信得过的老厨子临时调换过来,再加上风北渡和骆无殇两家各自带的御厨,所以这厨房其实是没什么好查看的。 不过说也奇怪,许如云那出了那么大的事,出了事发当天闹的人心惶惶之外,这两日各方之间竟是出奇的安静—— 作为受害人的骆无殇并没有借此对凌飏施压;而作为东道主的凌飏本是责无旁贷,却也没见着他对这事怎么上心,便是一直隔岸观火的风北渡也采取了静观其变的态度,不曾把这把火煽旺。 这三方之间的关系确实处的微妙,看来当时我还真把这事儿给想简单了。 我心里自嘲的一笑,抬头看看外头天色已经开始转明,就抬脚往外走,不曾想前脚才跨出门槛迎面就见着陆雪衣从院外进来。 在这里遇到我他也不觉意外,只轻描淡写的看我一眼就继续若无其事的往院里走,若不是注意到进门时他脚下那一个隐约迟缓的动作,我也几乎相信他根本就是没看到我一样。 “陆雪衣!”我深吸一口气,在他错过我身边的时候叫住他。 陆雪衣脚下没停,进了门去才迟疑着止了步子。 “我们谈谈吧!”我说,回过身去看着他的背影。 “谈什么?”许是还在记恨前夜的事,陆雪衣的语气并不友善。 此时此地,就算没人敢明目张胆的听我们谈话,这厨房里好歹也杵着几十号人。 我看着他的背影片刻,没有再说话,转身径自往外走。 陆雪衣似是有些犹豫,一直到我走到院子中央才听到他的脚步声跟过来。 天亮了,不定什么时候前面两殿就可能差人传膳,我刻意引他走远一些,去了昨夜撞见他跟许如云会面的墙角。 可能是料准了我要旧事重提,陆雪衣的眉头不由的拧起,不悦的冷笑道,“你还不死心?” “我们开门见山的说实话吧,”既然是打定了主意,我也就不再忌讳,微微仰头直视他的目光,平静道,“许如云喝下的那碗堕胎药是被你调换的吧?” 陆雪衣闻言一愣,随即回过神来却是不可思议的笑了出来,“何以见得?” “因为凌飏!”我道,“他是一城之主,如今在他的地界之内出了这么大的事,按常理推断他本该是竭尽所能的查找真凶,以还自己一个清白,可他却这样一副不愠不火的态度,这是为什么?” “哦?”陆雪衣有了些兴致,索性就双手环胸往身后的柱子上一靠,玩味的看着我,不答反问,“为什么?” “两种可能——”其实我也没准备他会回答,就自导自演的把话说了,“第一,这件事本身就是他做的,所以他没有必要再多此一举的去查。” “第二呢?” “跟第一种情况差不多,虽然不是他授意的,但是他也知道是谁做的,而且他跟这个人的关系还很好,所以不想揭穿他,甚至想要维护他。” 我一边说着一边严密注意着眼前陆雪衣的反应,试图从他的神态间看出些破绽。 但是很意外的,陆雪衣并没有如我所想的那般恼羞成怒,相反的,听着我的话,他脸上竟是逐渐现出一种沉思的表情,似是在很认真的斟酌这件事的可能性。 半晌,他才重新抬眸看我,眉宇间的神色很淡的问我道,“他要维护的那个人——是我?” 与凌飏不同,陆雪衣这个人太过清高狂傲,以我对他的了解,只要是他做的事,就算是再怎么万恶不赦,他也是不屑于去伪装逃避的,最过分也就只是不置可否的变相默认。 分析了一路,我本来已经有了七成的把握,但此刻见着他脸上这副神情,心里突然就没了底。 不过既然话已至此也是没了回头路,只强硬的梗着脖子冷笑道,“是与不是,你比我清楚。” “如果因为阿飏没有出头彻查你就认定他是知情人,那么从头到尾,好像骆国主也没有追究过。”陆雪衣沉默片刻才呼出一口气,不甚在意的摇头浅笑道,“照你的理论推断,除了以上的两种,确乎还有两种很贴近的可能,第一,是他为了栽赃嫁祸自己有意为之,当然,因为他没有追究,这种可能性存在的几率微乎其微,然后第二种可能就是他知道是谁做的,却不想揭穿。骆国主是个性情中人,试问在这世上会有什么人是重要到超过他妻儿的生死?” 陆雪衣的话句句犀利,带着强冷的气势。 其实他说得对,从目前的状况来看,相较于凌飏,骆无殇的嫌疑确实要更大一些,毕竟他才是直接的受害者,而凌飏不过是个局外人。 骆无殇这种不合情理的态度已然将他自己推上风尖浪头,所以我心里便是再笃定,如今面对陆雪衣的质问却是无从辩驳。 而恰恰,他最后的那句话又刻意的暧昧不明,让我一时间骑虎难下。 陆雪衣,你果然高段,就这样便是不动声色的以牙还牙,把矛头又重新指向我。 我心里窝着一口气,却是无从发作,抬了抬手终也还是强忍着收回袖子里,捏着拳头垂于身侧。 陆雪衣的目光随着我的右手一路落了下去,牵动唇角露出一个早知如此的笑容,然后从容的站直了身子就要往回走。 “陆雪衣!”我狠狠的呼出一口气,伸出左手横在他面前将他拦下,一字一顿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陆雪衣一愣,也许是没有想到到了这个时候我还会旧事重提,一时间反应不及竟是下意识的脱口问道,“什么?” 我不再退让,往旁边挪过去一步站在他面前挡住他的去路,迎上他的目光,重复道,“你还没有回答我——许如云的药到底是不是你换的?” 陆雪衣的目色瞬时一寒,带着很浓重的寒意直直的望进我的瞳孔里。 我头皮发麻,却是强打精神死死的望着他,嘲讽道,“你雪阁一向狂妄自大,自视甚高,这么一点小事做了也便做了,这么藏头露尾的倒不像是你陆雪衣的作风了。” “呵——”陆雪衣的眉宇间有浓重的恼怒之色,但是看了我半晌之后却是怒极反笑,笑声暗哑低沉,“你不用激我!你说的对,陆雪衣做事做了便是做了,从来就不怕人知道,你想知道那碗药是不是我换的是么?好,我告诉你——” 陆雪衣说着一顿,我也跟着心跳一滞,干涩的咽了口唾沫,但见他唇齿翁合轻轻的吐出自来。 “我恨不能是我!”他道,每一个字都凛冽森寒带着浓重的杀意。 这样说来便不是他了?可如果不是他又会是谁?一时半会儿我真的想出第二个有能力神不知鬼不觉来做这件事的人。 只是眼下也顾不得这么多,因为方才他说话时那种咬牙切齿的语气,我心里还是不敢松懈。 “理由!”我问。 “与你无关!”这一次陆雪衣的回答很干脆。 一个隐藏的很深的真相就在眼前呼之欲出,我微微有些紧张,想了想还是试着道,“不是凌飏的意思?” “呵——”陆雪衣冷笑一声,终于耐心告罄,嘲讽道,“你不会是以为我回答了一个问题以后就事事都要与你交代了吧?” “你跟许如云有仇?”我没有理他,虽然知道他定然不会回答,还是一口气道出心中困惑,“当日在南野的时候你说你在找一个女人,你要找的那个女人就是许如云对不对?” 陆雪衣闻言脸色一沉,静默的看了看了我片刻,忽而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突然往旁边背过身去,沉声道,“知道的太多对你没有好处,你最好相信我的话。” 他这话说是威胁,但听语气却更像是一句善意的警告,但是这突然闯入脑中的“善意”二字又让我觉得无言以对。 心里有种莫名恐慌的感觉开始慢慢升腾起来,看明白了他是再不准备在这件事上与我多言,我也只能作罢。 “好!”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早乱的情绪,“你的私事本来就与我无关,你不说也便算了,我所关心的是——之前你说的话该是算数的吧?” “嗯!”陆雪衣反应了一会儿才沉声点了点头,“我与你的目的不同,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他的目的是许如云,我的算计则是在骆无殇身上,既然得了他的承诺我也稍稍放心些。 “如此甚好!”我说,刚要转身往回走,他突然开口叫住我,“你这样就走?” 我一愣,下意识的回头去看他的背影。 陆雪衣没有马上说话,因为此时他是背对着我,我也看不到他的表情,片刻之后他才转过身来,犹豫了一下问道,“阿飏的条件——你答应了?”语气缓和了许多。 我心里咯噔一下,看他的眼神瞬时转为防备,心却乱了。 陆雪衣倒没什么情绪,只不过想来见到我的这副模样他也该是知道答案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一动不动的看着我等我回答。 我暗暗的咬了咬下唇,可是抬头与他四目相对的时候,明明张了嘴却觉得有什么卡在了喉头,试了两次终究也没能说出话来,往旁边别过头去。 应该是知道我铁定是无力回答他的问题,此时陆雪衣才终于放弃,重新负手背过身去。 “我知道了!你走吧!”他道,可能是因为神情恍惚的原因,我竟是觉得他这语气里像是带了一丝轻微的叹息。 我心里有种怪异的感觉,转身默默的往回走,一直到走出去十多步,后面陆雪衣的声音又再次传来! “风影潼!”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郑重其事的连语气听起来都莫名的僵硬。 我一愣,脚下下意识的止了步子,只是这一次却没有再回头。 陆雪衣应该也是没有回头,背后的空气静谧无声的飘了良久之后,他说,“或许——你可以考虑答应他。” 【46】为了活着 纵使再逃避,韦北辰我终究还是要回去见他的。 我进门的时候他正在窗前的盆架前净手,之前屋子里的药炉也已经收了起来,只是那些草药的清香还隐约可闻。 这几年与他在一起已经成了习惯,人都说中药味苦,可是我每每闻到心里就觉踏实。 “药炼好了?”我问,走过去取了盆架上的帕子放到水盆里浸湿。 “嗯!”韦北辰擎着一双湿漉漉的手往旁边退开半步,抬头冲我笑笑,“差不多了,不过还得要搁置些时日才能发挥药效。” 我把帕子湿透拧干了水递给他,他接过去擦了把脸。 一夜未眠之后他的脸色略微显出些病态的苍白,有些话虽然我们彼此都不说,可是就算再逃避,那些事却不能当它不存在。 “韦北辰!”我站在面前静默的看着他,心里被堵的难受。 韦北辰下意识的抬眸看我,他的目光温润如玉带着我一直都迷恋的温柔。 我看着他刻意的扯出一个微笑,然后上前两步张开双臂轻轻的抱住他。 因为我的举动太过突然,韦北辰的身子一僵,等到反应过来却因为手里还抓着那方湿了的帕子而无计可施。 我不知道要怎样跟他开口,使劲的把脸埋在他的胸前,也不说别的,就只是一遍一遍重复唤着他的名字。 韦北辰愣了良久,迟疑了半晌之后才抬起自己空着的另一只手环到我的背上,轻声道,“影子?” 他的声音很轻,很淡,从来就没有缠绵悱恻的情愫,但是每一字落在心里都能让我觉出暖意。 我的思绪瞬间回拢,韦北辰扳直了我的身子,神色平静的看着我的眼睛道,“昨晚谈的怎么样?” “韦北辰——”我诧异的张了张嘴,但想来他既然已经开了口便是有意要给我铺这个台阶。 我咬咬牙,心里狠命的挣扎了一下才小心翼翼的抬头回望他,试着道,“如果——我现在回南野一段时间,你能等我回来吗?” 韦北辰愕然,但马上也便了然,语气淡淡的问道,“怎么?跟苍月城的事没有谈拢?” “不是!”我心下一个轻颤,几乎是心虚的背转身去,“我想通了,既然跌倒了终究还是要自己爬起来,跟苍月城的合作也许是个捷径,可是我现在不想靠任何人。” 我自认为表述的已经很隐晦,韦北辰却还是将我一眼看透。 “他提了怎样的条件?”他问。 凌飏的条件确实是优渥呵,也给了我足够的机会反客为主,可是我却完全不想跟他打那个赌。 不是输不起,也不一定会输,只是有些东西我不敢将它放到赌桌上作为拿回南野权柄的筹码,怕一旦放上去,再赢回来的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那一件。 “韦北辰,”我说,“苍月城的这条路我决定放弃了,凌飏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我不想在以后的日子里都要处处受制于人。” “影子,我知道你一心想要拿回南野的天下,” 韦北辰站在我身后,我看不到他的表情,我想我的刻意回避是瞒不过他的眼睛的,可是他却没有揭穿我,只是用了一种语重心长的语气对我道,“可是影子,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有朝一日这天下重新回到你手上你又要如何承担?” 天下于我是太过沉重的一个负担,但它之于我更是举足轻重的筹码,不得不扛。 “死里逃生的那一天,我曾对我父皇陵寝的方向发过誓,这是我对我父皇的承诺,就像你一直守着对你母妃的誓言一般,无法妥协。”我心里冷笑一声,倔强的挺直脊背,字字坚定的说道,“而且为了我自己,也为了你,我必须得担!至少——那时我们才有了活着的资本!” 此时我们受制于人又毫无还手之力,说到底还是与身份地位无关,差就差在我们手上没有能与之抗衡的实力。 若是手无实权,就算你身份再显贵,所站的位子再高,终还是逃不过一个受制于人的宿命。 韦北辰之于风北渡是这样,我之于整个天下亦然。 而现在他们还容下的我,也正是因为看准了我此时两手空空,对他们构不成威胁,此时我若不抓紧时机,等到他们有所警觉之后再想翻身就难了。 我的意思韦北辰完全明白,最后他也终是无话可说的一声叹息,“如果你已经决定了,我都随你。” 不问原因,不管结果,他对我,有的永远都只是纵容。 可是在他这种无止境的纵容里,我却慢慢开始觉得恐慌,就好像他每为我做一件事的同时都是为了将我从他身边推拒的更远一些一样,我怕迟早有一天,除了他给的这些回忆我就什么也抓不到了。 如果我回南野,如果—— 我不敢去想那些未知的日夜过后会有怎样的明天。 “韦北辰!”我闭上眼,仰头狠狠的吸进两口气,用了自己所有的力气最后出口的却都是最无力的叹息。 “如果——我要你来做这个南野王,如何?”我问,唇边蔓延出的笑都带了苦涩的沧桑。 这句话我不该对他说,我一直也不敢对他说,此时说出来,眼前的光景尚好,可是我已然听到自己身后处心积虑构建起来的那座堡垒轰然坍塌的声音。 静谧,空气里死一般的静默气息,已经将我推到悬崖绝壁之上。 前一刻还那么迷恋,此时,我却是突然特别惧怕会听到韦北辰的声音,怕他一开口就将我从这生死一线间推下去。 然后良久过后,我还是听到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呵——”他的声音依旧轻缓,不愠不火,“南野的传国玉玺——” 话到一半,他的声音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戛然而止。 我睁开眼,窗外惨白的日光映在眼前的窗棂上,丝丝入目都是疼痛。 我骗了他,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对他坦白过是么? “是!”我深吸一口气,平静的直视眼前刺目的阳光,“我一直都知道!” 北越,夜澜,甚至苍月城,他们三方倾尽国中所有的人力物力翻天覆地的找了三年都遍寻不见的南野传国玉玺,从一开始就在我的掌握之中。 多么可笑呵,他们所有人都把矛头直指骆无殇,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怀疑到我身上。 身后又是很长时间的静默,后来韦北辰出口的话却是一针见血—— “从一开始他就甘于做你掩人耳目的棋子!” 没有质问,也没有追究,他只是用最真实的语气陈述了一个事实。 是的,这就是我与骆无殇之间,其实我一直都知道自己为什么下不了狠手杀他。 爱过也罢,恨过也罢,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在爱过恨过背叛过之后,当一个男人还肯不惜一切替你去死的时候—— 我确实不知道我还能怎样去面对他。 面对不了的时候我本能的选择逃避,可在这同时我却又心安理得的受了他的庇护。 “我没有逼他。”我说。 “或许他说的对,在你面前我们两个都欠着磊落,只是单从这一点上来看他却比我高尚的多。” 韦北辰说这句话是时候终于不再是云淡风轻的语气,沉郁中带了压抑很深的情绪。 其实我知道他真正想说的话,此事的症结不在于骆无殇有多高尚,而只在于我有多低劣,恰是我的低劣才将骆无殇抬高。 可是韦北辰,他终究还是仁慈的没有把那样的字眼送给我。 我勉强牵动嘴角,象征性的抛给自己的一个嘲讽的微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 韦北辰没有回答我的话,片刻之后我才听到他自嘲的一声轻笑由背后传来。 他说,“之前我一直都不确定,可是影子,现在我终于相信,在你心里是真的已经将他放下了。” 当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为她所做的一切完全失去感觉的时候,他们之间再有什么也都与感情无关了。 可是能将曾经深爱的男人利用的这么彻底的,我不知道这天下还能不能找出第二个风影潼。 弱水三千,有些人终生只取一瓢,可是红尘万丈,我的眼前却苛刻的绝容不下一粒尘埃。 韦北辰的话音未落,身后便已经是他怆然离去的脚步声,每一次脚步落地都仿佛带着无尽的沧桑。 房门被拉开,又重新合上。 只在那么一瞬间,仿似整个天地间都同这间空荡荡的屋子一样变得万籁俱寂,唯有门外再次响起的脚步声声声入耳,清晰明朗的落在心尖儿上。 我心里有一瞬间的荒凉,霍的转身奔到门口,可是手指落到门栓上却又莫名的停了下来。 门外韦北辰听到我追过来的脚步声,很适时的止了步子,阳光将他的影子打落在糊着白色窗纸的木门上,投下一条细长的暗影。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缓缓抬起右手,跟着虚妄的空气去一点一点的触摸他虚构的影像。 我想告诉他,你跟骆无殇是不一样的,我们怎么也不会走到那一步,可是话未出口自己已经觉出其中的苍白。 “我承认有些事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对你坦白过,可是——”我强迫自己不要去开门,只是稍稍用力往一侧偏过头去,“韦北辰!我跟你,我们——都不过是为了能够活着。” 门外,韦北辰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很久以后他落在门上的那道影子已经再也寻不见了。 我一点一点的背过身去,以背低着门板仰头去看眼前高高的屋顶,突然想起那晚在渔村海滩上所见的那些明亮的烟火。 “如果能换你一直都在我身边,那么我宁愿我体内的寒毒永远都不要清除!” 我突然发现自己许下的这个愿望竟是那么的可笑! 【47】何去何从 接下来的几天大家都相安无事,很快就到了大年夜。 这一天凌飏在清漪园里摆了一场异常盛大的宴会,排场堪比国宴。 这一次风北渡和骆无殇谁都没有理由缺席,傍晚清漪园派出的车驾准时到行宫来接人,我借口避开了。 南野那边一直没有听到许如云的动静,出门的也只有骆无殇一个。 而夜澜这边,因为来人传了凌飏的口谕说是城主特意交代要请安王殿下一同前往,所以风北渡就特意差人过来问韦北辰的意见,韦北辰没有拒绝,是以我从城外军营回来的时候行宫里早已人去楼空。 因为主子们都不在,所以守门的奴才们也都聚到了后院放烟火,准备吃食欢度新春。 韦北辰不在,我一个人回了房间,也不想点灯,就推开朝向内城方向的窗子趴在窗台上看远处的烟火。 相传,六十年前苍月城被外曾祖父带兵攻破的时候也是正值年关,可是皇祖父性情暴戾,大喜之余竟然下了一道屠城的圣旨,要以这苍月城中万千子民的鲜血庆贺新春。 同时他也料定了以外曾祖父耿直的个性是宁可抗旨也不会领下这道手谕,于是就在沈家军撤离苍月城的那天一早,时为李后胞兄的国舅李伶携圣旨入城,铁骑三千,一把大火,将整个苍月城掩埋在了千里之外大郓城欢庆新春的鼓点里。 前后不过三日光景,苍月城由东敖一国万人瞻仰帝都化作一座尸横遍野的死城。 那之后城中幸存的百姓很多都迁移而去,但也仍有少数人故土难离留了下来。 他们含泪掩埋了亲人的尸首,并且在上元佳节的那天晚上,城中仅存的一百多户人家带着自制的炮竹烟火出门,在苍月城的大街小巷燃放,以驱散城中晦气,在送别他们的亲人飞升极乐的同时,也用这绚烂的烟火昭示他们重建家园的信心。 自那以后人们选择了遗忘那血腥的三日,但苍月城里却就此沿袭下来一个习俗,每逢新春到上元佳节的这半月期间,城中百姓每晚都?br /gt; 皇女 完第13部分阅读 欲望文 皇女 完第14部分阅读 皇女 完 作者:肉书屋 皇女 完第14部分阅读 都要彻夜燃放烟火,作为他们欢度新年的特殊仪式。 后来西华六皇子凌末白攻下苍月城,并且自理为政,才使得苍月城一点一点恢复了它一朝古都的风采。 但是这个彻夜燃放烟火的习俗却是一种沿袭至今,没有废止。 来了苍月城这么多天,除了进城那天看它的第一眼带给我的震撼,我几乎都没有再好好的打量过它,这时想起来,心里却是不由升起一种澎湃之情。 它几经劫难,历经生死,此时还是以这样一种不骄不躁的姿态立于天地间,与它相较—— 我们总是自以为经过多少风浪,受了多少打磨,其实—— 何其渺小! 这样想着,我不禁哑然失笑,不经意的抬头往院子里看去。 彼时前院的大门是虚掩着的,我这一抬头就刚好见着一群人行色匆匆的从门缝里闪过去,看样子至少得有二三十人的阵仗。 这个时候,又是这个地方—— 这座行宫里能衬得起这样阵仗的就只有风北渡和骆无殇两个人,而按理说此时他二人该是都在清漪园里吃年夜饭的。 难道是谁回来了? 我略一迟疑,瞬时警觉起来,赶忙合了窗子推门往院子里跑去,等到了大门口,那一行人早就没了踪迹。 风北渡下榻的偏殿就在我住的这座院子的隔壁,此时也听到里面的动静。 我正想着,回廊的另一头刚好有两个小厮惶惶张张的狂奔而来。 这两个人我倒是认得,皆是风北渡身边服侍的内侍小厮。 我心下狐疑,在他二人跑到面前的时候顺手拉住一个,“这么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哦!”那小厮本来跑的甚急,被我突然大力一拽,防备不急直接撞到了身后的柱子上,护着肩膀龇牙咧嘴的哼哼。 前一个跑过去的听到同伴叫苦,身子一晃,往前窜出去好几步才停了下来,回头见着是我倒是松了一口气,弯身以双掌撑着膝盖使劲的顺了两口气才气喘吁吁的一步步挪到我面前,“影——影姑娘,是你啊。” “嗯!”我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往前一步抬手把那个半歪在栏杆上的小厮拉起来,“你们连个不是陪着陛下去清漪园赴宴了么?这才什么时辰怎么就回来了?” “唉,别提了。”那小厮摆摆手,仍是上气不接下气,“咱们正在清漪园里看杂耍看的尽兴呢,对面南野的就有人前去传信,说是王妃身子不适,像是要临盆了,南野王就中途离席回来了。” 这样看来,放来过去的那一拨人该是骆无殇无疑。 虽然许如云正常分娩的时辰尚不是太足,但最近经了这些折腾,她会早产也不足为奇。 我略有些失神,下意识的扭头往骆无殇他们下榻的行宫方向看了一眼,这时也才发现些不妥,便又敛了神色重新收回目光,“南野有事,你们两个跑回来做什么?” “别提了,祸不单行啊!”那小厮摆摆手,刚好说话,却被另一个拍了一巴掌后脑勺。 “呸呸呸。什么叫祸不单行,人家南野那边生孩子好歹也是喜事好吧?” 我心下一紧,也没心情等他俩磨嘴皮子,皱了眉道,“到底什么事?” “家里出事了!”小厮见我脸色不好,这才言归正传,哭丧着脸道,“南野王这边刚走,可能还没出园子呢,杜侍卫就带了家里八百里加急前来送信的信差过去,说是太后娘娘突发怪症,命悬一线,让皇上马上回去。” 太后病危?这前后才不过几天?临行前见她那回可是连一星半点风寒的迹象也没有,怎么突然就会有“命悬一线”这么严重? 这小厮话一出口我也懵了,神思慌乱的飘了半天才勉强稳住心神,“怎么会突然怪症呢?到底是什么病?有多严重?” “不知道。”两个小厮一脸愁容,面面相觑的摇头,“送信的人只说是命悬一线,请皇上即刻回朝呢。” “那皇上呢?” “刚从清漪园出来,皇上已经带着韦大夫随信使策马出城了,现在应该已经在回咱们夜澜的路上了。” “什么?”我一惊,脱口道,“韦北辰也跟着一起走了?” “是啊,那信使说是太后娘娘的病怪的很,来势又凶,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所以——” 可能是看着我脸色渐沉,小厮说着声音却是慢慢的弱了下去。 太后病危,风北渡惦记他老娘连夜往回赶也在情理之中,可他却偏偏带了韦北辰一道儿走。 其实若是如这小厮所言,太后所患的确是怪症,他会抱希望于韦北辰这个大夫也属正常。 可是如今,在这重重压力之下,我却不敢轻信事情真会这么简单。 首先,以临行前我所见到的那梁太后的状况,说她突然之间病入膏肓,这本身就不是个足以让人信服的理由。 我不确定这是不是风北渡设的局。 这些天凌飏一直按兵不动,想来他的耐性应该是已经被耗掉了不少,他如此贸然的离开会不会只是个以动制静的诱敌之计? 毕竟凌飏此次将他跟骆无殇约到此处也是费了不少心力,彼此间尚未交锋,所有的目的也都还没有达到,让他这样就走,想来也不现实。 见我魂不守舍,小厮终于忍不住试着道,“影姑娘,您没什么事,奴才们就回去整理了,皇上的衣服一会儿还要赶着送过去。” 说完,俩人还是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儿,见我一直没有说话的意思,这才蹑手蹑脚的退开两步,然后转身再次狂奔而去。 听着他们的脚步声走远,我突然一个激灵,如梦初醒的转身快步往宫门的方向走去,出了门径自去旁边的马厩牵了马出来,刚要翻身上马,却听得身后的黑暗中一声异常清亮的口哨声。 马儿受了惊吓,仰天一声嘶鸣,我手忙脚乱的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安抚住它,愤然的转过身去,“出来!” “呵!”墙角的暗影里传来一声舒缓的轻笑,短暂的寂静过后,一身大红衣衫,光鲜亮丽的凌飏从黑暗中款步走了出来。 眼下不过才是亥时初刻,正该是他园子里酒宴正酣的时候。 “是你?”我一愣,下意识的拧紧眉梢,防备的看着他。 “不可以么?”凌飏的脸上带着惯常的那种笑容,明媚耀眼,他一边夸张的舒活着筋骨,一边不紧不慢的走到我面前,怅惘的叹着气道,“有人的媳妇要生儿子,有人急着回家看老娘,贵客们都散了,我这形单影只的出来散散心也不行么?” 其实想来也是,他今天的这席宴在很大程度上其实应该是为骆无殇和风北渡准备的,既然主角已经退场,这出戏也就没有唱下去的必要。 可是眼下我好奇的却是—— 他何以就能让他们这么云淡风轻的退场? 凌飏说话向来很懂得绕弯子,我心里暗暗思忖了一下,若是明着问他,他回答我的几率会有几分,最后还是放弃了。 此时此刻,我没有时间跟他耗。 “苍月城本来就是你的地方,城主随意!”我看他一眼,果断的翻身上马,掉转马头准备离去。 可是不偏不倚,凌飏刚刚好就站在面前挡住了去路,他微微仰着脖子看着我,一张笑脸纯真无暇,看上去人畜无害。 我冷眼看他,“麻烦凌城主让一让。” “好说好说!”凌飏很好脾气的嘿嘿一笑,可是脚下却完全没有要让开的意思,为难道,“可是这深更半夜的——” 他说着,却是故意的欲言又止,只眉目含笑的看着我。 我心里蹭的升起一股怒火却还是勉强压下,稍稍往旁边移开视线,“如果我说是跟城主一样,想要四下散散心,可以么?” “可以!”凌飏开口仍是痛快,紧接着却是话锋一转笑道,“可是我这苍月城这么大,不知影姑娘想去何处散心?” “你——”他这摆明了就是诚心要拦我的路,我自知此时心情焦躁不能与他计较,还是忍无可忍的冷笑道,“我虽算不得你苍月城的客人,却更不是你凌城主的犯人,我去哪里,难道还要带着凌城主金口玉言的手谕不成?” 也不知道凌飏是安了什么心思,见我变脸,他竟是真就抓了袍子一语不发走到旁边,回过身来更是风度翩翩的冲我做了个“请”的手势。 因为他的态度转变太过突然,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便是愣住。 “他们走的时间也不长,你此时去追的话,天亮之前也能赶得上,可是——”凌飏无所谓的仰头呼出一口气,说着又是一顿,可是等到重新看向我的时候就连脸上的笑容都绚烂的分外刺眼。 “你真的确定你要追上去?”他问。 凌飏惯有的表情配合上他说话时那种吊儿郎当的语气,永远不会让人觉出几分正经的情绪,可是我却是突然没来由的打了个寒战。 “只是想劝你一句——”凌飏笑笑,仍是一脸明媚,“同样不过是走,还是走另一边的好。” 凌飏努努嘴,我顺着他的目光回过头去,看到的恰是身后那两扇敞开的红漆大门。 此时那座偌大的宫殿里只有一个人,是—— 骆无殇! 【48】所谓变数 颜家的人都是当年由颜南敏一手训练出来的,唯以他马首是瞻,后来孝康皇帝登基,他又高居摄政王之位,这个万万人之上的地位,更是将他目中无人的个性张扬到了极致。 虽然说不上功高盖主,但自孝康皇帝之后,他们颜氏那一脉虽然一直守着为人臣子的本分,却再不曾见他们对谁是心悦诚服的臣服。 并且因当年兮敏皇后之死,颜氏一族与风誉卿的母族李氏一党早就势如水火,不可兼容,只要颜氏一族还有一人尚存,那么风北渡他这风氏一脉想要重掌南野的朝廷都是要付出惨痛的代价的。 而相对于颜氏的强硬,钟家的态度则又完全取决于我。 所以,除了觊觎骆无殇手中的传国玉玺之外,这也是风北渡迟迟不敢动我的最真实的原因。 就算我与骆无殇之间恩情全断,不能有所作为,那么退一万步讲,到了最后兵戎相见的关键时刻我仍可以做他手中威胁钟家的筹码。 凌飏的言下之意我心领神会,难得风北渡不在眼前又一时无暇他顾,这确实是我顺水推舟重返南野的绝佳机会。 骆无殇那边的人马我早就暗中清点过,他此行的随从不少,而且大都是钟家那边的人,这对我来说也是极有利的。 只不过凌飏此时跟我说这些的用意就有点儿耐人寻味了,但想来也不可能太单纯。 一时半会儿我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索性就重新跃下马背站到了他面前,开门见山道,“对你有什么好处?” “嘿嘿!”凌飏掩饰性的咧嘴笑笑,“我上回的提议你应该还记得吧?” 我心里一堵,脸上的表情突然就不受控制的僵硬起来。 “为了你们南野皇室的百年基业,你不肯引狼入室,我也不好逼你,可是问题是现在你一天不回南野,夜澜跟北越两边就都在观望,他们之间的冲突也就一天挑不起来,既然你已经看出来我是不怀好意了,我也只能一不做二不休了。”提到他上一次的建议,凌飏显得很兴奋的继续道,“而且这两天我又想了想,其实你说的对,以七年为期,这其中的变数确实太大,谁也料不准期间到底会发生什么,所以你不肯跟我赌那一局是对的,我们都更该惜取眼前了不是?” 明明是一套滋事寻衅的说辞,偏偏他会用这么一种纯真无邪的口气表述出来。 看着眼前凌飏如一个自视甚高的孩子一般将自己伟大的计划娓娓道来,我的嘴角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两下,最后溢到唇边的表情却成了哭笑不得。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似乎想跟他动怒都难。 凌飏见我不语,脸上得意的神色就愈发明显,我暗暗叹了口气,错过他身边上前捋了两下马鬃。 凌飏见我不为所动,突然就急了,赶在我上马之前两步闪到跟前,竟是很孩子气的张开双臂拦在了马前。 我手下动作一滞,不由蹙眉,“你想拦我?” “本城主此生最不屑于做的事情就是强人所难。”凌飏嘴上说着,脚下却是寸步不让,转而话锋一转,扬眉道,“我不拦你,反正你今天走了迟早也是要回来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洋溢着满满的自信,我不知道他所持的这份信心从何而来,便是不由愣住。 凌飏盯着我眼中困惑凝望片刻,脸上突然闪过些失望的神色,无奈甩头去看了一眼天边的流云,“眼下月黑风高,去哪里都随你,可是错过了,明天就不见得还会有这么好的夜色了。” 凌飏的话至此处,我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思路又折回最初的问题上—— 梁太后的病,来的未免太过蹊跷。 此时南野和夜澜驻守在苍月城外的守军实力相当,风北渡又不在,如果凌飏肯袖手的话,我若硬是要走也没人奈何的了我。 可凌飏说的对,这样的机会可不是天天都有,风北渡留下的这个破绽明显的让人不敢去相信这是个破绽。 我心中警觉起来,狐疑的盯着他的侧脸,“你知道什么?” “夜澜的梁太后突发急症,我知道的,今晚在清漪园赴宴的人都知道。”凌飏耸耸肩,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语气,片刻之后便是回过头来冲我狡黠一笑,调侃道,“她这场病有多重我是不清楚,我只知道,夜澜的梁太后此时正是个如日中天的年岁,想来‘病来如山倒’这真真的是句至理名言,不得不防。” 是了,梁太后的病——这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 因为凌飏的话说得极其隐晦,我张了张嘴,刚要再追问,突然就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斜对面的那个巷子里传了出来。 “诶,对了,我听说韦大公子的医术是一位隐士高人所传,玄妙的不得了,我好奇的很,你与他关系匪浅,可是见过这位高人?”凌飏不为所动,仍是口若悬河的滔滔不绝,连回头瞥一眼都不曾,似乎对来者是谁没有丝毫的兴趣。 自从风北渡和骆无殇入住以来,这座行宫周边已经加了好些守卫严密防守,是以虽然没有明文的禁令,这周遭已然成了禁地,百姓路过也是绕到而行,所以此刻夜半三更会过来这里的人一定不简单。 我没有再理会凌飏,抬头往巷子里看去,片刻之后杜明楠已经奔至眼前。 见到凌飏在场,他意外之余便是狠狠一愣,然后猛地回过神来才是利落的翻身下马,对凌飏拱手一揖,“凌城主!” 杜明楠向来识得大体,很守本分的没有多问一句就转头向我。 杜明楠此时的神色过于凝重,并没有马上说话,我看在眼里,对他此行的目的已经猜到了八九分—— 风北渡,他果然还是滴水不漏,走的这么匆忙竟然还不曾忘了我。 碍着凌飏在场,两个人都不好说什么,沉默片刻我转向凌飏道,“既然苍月城主有雅兴在此散步,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凌飏看我一眼,然后很配合的双手叉腰仰头四下看了两眼星星,就好像他此行真的只是为了看风景一般。 然后,他笑眯眯的摆摆手,“呃……本城主还要在这里多赏一会儿夜景,你们随意,随意哈!” 我看着他那副煞有介事的模样仍是无话可说,暗暗呼出一口气转向杜明楠,“明楠,我们进去。” 杜明楠狐疑的看了凌飏一眼,也没再说什么,点头过去把两匹马送回马厩里,然后跟我一前一后的进了门。 许如云临盆,行宫里的丫鬟婆子乱成一团,走在两座偏殿中间的花园里也能偶尔听到一两声她痛苦的近乎撕裂般的嚎叫声。 我听的心烦意乱,进了门就迫不及待的把门关上,回头把杜明楠拉到一边,“明楠,你连夜过来有什么事?” “影子——”杜明楠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于黑暗中静静的盯着我看着我,似是在思忖些什么。 夜色中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眼前这种静默的气氛,让我稍稍有种紧张的情绪生出来。 然后片刻之后,他转身摸到桌子旁边点燃一盏灯。 一盏油灯的光亮很有限,在这间空旷的屋子里很有些一灯如豆的感觉,暗黄|色的微弱灯光淡淡的洒下一片,屋子里却仍是很暗。 杜明楠站在桌前并没有回头,我对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主动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打破沉默,“是——他的意思?” 杜明楠的肩膀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颤,又犹豫了一下才霍的转过身来面对我。 “是!”他说,刻意的调整脸上的表情,展露给我他一直惯有的那种刚毅冷峻的表情,“太后病重,主上跟北辰已经先行一步,他让你现在就赶过去与他们会合。” 呵,果然是这样,风北渡的反应竟是比我料想中的快了许多! 虽然行动时时被人掌握的感觉很不好,但这样的事本来也是在意料之中,我倒没怎么意外,只是不禁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然后一声不吭的转身进到里屋去柜子里取了我跟韦北辰的包袱提出来扔在了桌子上,“先回风北渡的两个随从回来收拾东西,你去看看他们收好了没有,我一起带过去吧。” 杜明楠眼神复杂的看着我扔在他面前的包袱发愣,脚下却是迟迟未动,良久之后他才缓缓抬头,一寸一寸将目光重新移回我的脸上。 “影子,这是个机会。”他说。 毕竟风北渡才是他名正言顺的主子,以杜明楠的为人,这些话由他嘴里说出来我着实有些诧异。 失神的同时再回想起方才凌飏意味不明的那些暗示,我脑中如被巨木重重一击,全身的血液都跟着凝固了一般。 下一刻,我猛地上前一把抓住他的双臂不可思议的笑了出来,“是——韦北辰要你这么跟我说的?” 我迫切的看着他,可是这一次,杜明楠选择了沉默。 他不肯给我一个答案,我无力的松开他的手臂,两手狂乱的抓着头发在屋子里不止的踱步。 梁太后的怪症,风北渡慌不择路的突然离去,这一切一切的起因就因为我告诉他我要回南野? 韦北辰,韦北辰,韦北辰! 我闭眼烦躁的咬着自己食指的关节低头又抬头,一个让人始料未及的真相就摆在眼前呼之欲出,我却不知道该不该去揭开它,直至杜明楠一把扣住我的手腕,将我的手指从齿缝间拉了出来,我才如梦初醒,茫然的抬头看他。 杜明楠不说话,浓墨重彩的眼眸中带了很深的情绪却不肯表露,我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呈现在他眼中的影像,心情开始一点一点慢慢平复。 两个人静默的对望良久,我终于有力气调动脸部表情冲他牵了牵嘴角。 “算了!”我说,移开目光俯身坐在桌旁的凳子上,“时候不早了,你帮我去正殿看看他们收拾的怎么样了。” 杜明楠还是没有说话,站在旁边又迟疑片刻,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听着他沉稳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我长舒一口气,疲惫的闭上眼,使劲的揉了揉眉心。 杜明楠去的时候不多,很快就提了个不大的黄布包袱回来,“城外大营那边我已经差人送了信,让他们整装,最迟明日中午也可以启程的,别的东西可以交给他们一起带着就行,这里是今儿个傍晚才送来的加急的折子。” “嗯!”我点点头,起身去墙壁上取了弓弩过来,看着他抓在手里的包袱犹豫了一下才道,“你也跟我一起走吗?” 风北渡会把这件差事交给杜明楠来办,其实以杜明楠跟韦北辰的关系,他自是不信杜明楠会死心塌地的将我绑到他面前,他只料准了如若这个接了任务的人是杜明楠,我也同样不会撕破脸皮让他为难。 而既然我决定回去,杜明楠跟着与否都不重要。 风北渡这样的打算我心里明白,杜明楠也不傻,听我这样问,他的反应也很快,直接道,“你有事情要我去做?” “嗯!”我点头,抿唇思索片刻,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道,“你替我走一趟南野吧,我有件私事要你帮忙办一下。” 【49】不祥之兆 如杜明楠所言,我快马加鞭的追过去,果然天还不亮就已经远远地看到了韦北辰他们。 彼时他跟风北渡二人正由一队三十人的精英骑兵队护卫着,火速往夜澜的方向策马疾驰。 风北渡之所以能顺利登位可以说完全依仗了他生母梁太后的手段,所以他会如此紧张太后的病情也是在情理之中。 听到后面的马蹄声,两人都无暇他顾,只留四名亲兵下来断后,仍是马不停蹄的继续前行。 远远的我只见着他们身后扬起的烟尘渐远,官道不窄,四名亲兵并行端坐在马背上摆出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势,只等着我近前便会出手狙杀。 风北渡这些近卫的习性我了若指掌,此时是非常时期,只要我进了他们长弓的射程,不用等到彼此照面就必死无疑。 于是在这之前,我就抢先一步取了马背上挂着的弓弩,先射了一箭。 我手上的这把弩是当年杜明楠专门为我做的,为了方便我携带弓身特意做的小巧了些,但是控箭的力度却比一般的长弓要大些,射程也远得多。 便是强弩之末也不会有多大的力度,因为离得太远,以那些近卫的身手,我这一箭射出本就没有打算会有所收获。 四个人策马迎上,将那支已经失了力道的箭截下,同时,另外三人的箭也已经射了出来。 我压低身形,控马往旁边避开,千钧一发之际就听见前面有人大声嚷道,“都住手,是影姑娘的箭。”紧接着便是凌乱的马蹄声和嘶鸣声此起彼伏。 我心里暗松一口气,重新坐回马背上,策马迎上去。 彼时那四人已经收住马缰,往道路两旁给我让出路来,拱手道,“影姑娘,方才里的太远没有看清楚是您,得罪了。” “你们也是为了主上的安全着想,无碍的。”我也收住缰绳,微微的呼出一口气,“主上他们人呢?” “哦,就在前面,姑娘请。” “嗯!”我点头,打马从四人中间穿过去,然后狠抽了两下马股策马前行,后面的四个人也是手脚利落的跟上。 因为跟风北渡的这些亲卫交锋耽误了一小会儿功夫,韦北辰他们的脚程又是极快,我追了足有两柱香的时间才在前面的一处岔路口与他们会合。 见到是我,风北渡脸上的表情倒是看不出什么,平静道,“杜明楠呢?” “因为主上走的匆忙,属下就擅作主张让他暂且留在苍月城帮忙了,最迟今天下午他应该就会带着随行的仪仗和御林军启程了。” 对于杜明楠,风北渡虽谈不上信任,但向来放心。 他似乎也并不曾怀疑我的话,只是淡淡的看我一眼便率先打马往前走去,“赶了一晚上的路,就在前面的林子外头休息片刻吧。” “是!”众人纷纷应声,随他往前面的树林外头下马休息,吃干粮。 我跟韦北辰没有马上跟过去,彼此很默契的翻身下马,牵着马往旁边的岔路口走去。 “影子——”默默的走了一会儿,韦北辰拧着眉的侧目看我一眼,犹豫片刻终还是欲言又止。 “嗯!我在。”我牵动嘴角回头冲他笑笑。 他的眼中充斥着一种很复杂的色彩,我本来是想就这么微笑着面对他,可只是在片刻之后那种那种淡然的表情就再也维持不下去。 我往一侧稍稍偏过头去,刻意的回避他的目光,“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可是列国之间,我不用为我做任何事。” “我以为,至少你会再听听他说什么的。”韦北辰说着一顿,声音里却是有一线不易察觉的僵硬,沉默片刻他才又继续问我道,“影子,关于当年——你真的完全不想再追究了么?” 关于当年?我跟骆无殇之间的那些纠缠不清的当年吗? 我心头微微一震,却还是勉强自己刻意的避开这个问题反问道,“那么韦北辰,平心而论,你真的希望我现在再回头去找那些什么所谓的真相么?” 韦北辰没有再接话,静静的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伸手轻轻的摸了摸我一侧的脸颊。 “自私的讲,我不想!”然后,他揽我入怀,在我头顶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我这样的一个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眼前还有多少个明天,可是影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却越来越想留你在我身边——” “韦北辰,我会的!”我的身子一颤,猛的从他怀里探出头来,以手压住他的唇截下他的后半句话,“我会一直留在你以身边,所以再不要做今天这样的事。我们要一直都在一起,所以无论会发生什么,你也都要在我身边,好不好?” 其实,这些天来韦北辰会一意孤行的做了这么许多事情的缘由我不是没有预感,只是惧于承认,自欺欺人的不让给自己去面对罢了。 此时此刻,我再一次真真切切的握着他的手,可是却有一种铺天席地的恐惧感袭来,一寸一寸蔓延过心头,让我觉得恐慌和无助。 我求乞的看着他眼睛,兀自用力的点头,“好不好?” 两个人,四目相对,韦北辰眼中的明亮都蒙了一层沧桑的薄纱。 “好!”良久之后,他终于展颜一笑,那一线明媚却刺的我的心口越发的疼痛。 短暂的休息片刻之后,一行人又开始马不停蹄的往回赶,日夜兼程的又行了三日,终于到了苍月城属地的尽头。 傍晚时分出关的关卡已经早早的封了,再加上连日里的奔波,人疲马乏,风北渡就没有勉强,带着我们折回三里之外的镇子上歇脚。 他这样的身份又带了这么些随从,若是住客栈会有诸多不便,所以就由我出面寻了镇上的一个大户,在他府上借了间院子暂且留宿一晚。 为了避免主人家起疑,除了我跟韦北辰,随行的三十名亲兵他也就只带了四个进府,其他人都安排在附近蛰伏,以备不时只需。 因为没有贴身的近侍在侧,这一晚风北渡的饮食起居都是由我亲自打理。 晚饭过后,我收拾了碗筷端着正要往厨房去,走到回廊的尽头竟是意外的见到一个熟人。 这镇上的富户自是不能和凌飏的排场相比,一道回廊再长不过数十丈,我站在中间已经能将那人的身形辨的分明—— 白衣白影,茕茕孑立,一眼看去永远都是那么一幅不染凡尘的谪仙模样,可是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本身,身上就已经纠结了这人世间的红尘万丈。 我心里防备着脚下不由的止了步子,正在犹豫着何去何从,陆雪衣已经转过身来。 呵!狭路相逢,即便是冤家路窄,此时也断是没有走回头路这一说的。 虽然不想再与他打交道,我还是暗暗提了口气,挺直了脊背迎着陆雪衣的面走了过去。 彼时陆雪衣所站的位置刚好是回廊的出口,下了那个台阶就是通往厨房的小径。 我站在他面前,面色的不善的挑眉看他,“我们有言在先,你让开。” 陆雪衣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丝毫没有避让的打算,也没有接我的话,沉默片刻却是兀自伸手来接我手里的托盘。 我心下诧异的同时,本能往后退开两步避开他的手。 陆雪衣的手落在空气里迟疑了一下,而下一刻,就好像是完全忽视了我还挡在他面前的事实一般,竟然抬脚一步一步的向前走来。 他骨子里本就是个清冷无情的人,被他身上的寒气所慑,我脚下就跟着不自主的往后退去,连着被他逼退了十几步,一直到后背抵上身后的柱子避无可避。 “东西放下,跟我走,我有话要跟你说。”陆雪衣道,语调清冷,说着已经是趁我不注意夺了我手上托盘,放到了旁边的栏杆上。 他这种咄咄逼人的气势让我极为恼火,所以在他再次探手来抓我手腕的同时,我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运了内力,以双掌向他迎去。 陆雪衣的反应极快,可是在发现我意图的同时却是神色自如的不避不让,只见他手腕一个灵巧的翻转,转瞬之间已经探到半途的那只右手就转化为掌,迎上我的掌风。 武功招式和杀人的手段可以强记强用,内力修为却不是一两年可以速成的,与他对掌,无异于自己找死。 我心下一惊,但此时若想撤掌已是明显的来不及。 与陆雪衣双掌相撞的一瞬,我明显觉得内脏受压整个人几乎都要炸开,登时出了一身的冷汗。 然则下一刻,这种强烈的压迫感却是出乎意料的突然减退,只剩下掌心交接处一点不轻不重的力道互相压制。 我一愣,诧异的抬头看向陆雪衣。 陆雪衣仍是双目清冷的看着我,既没有撤手,也没有为难我。 我自知不是他的对手,两个人静默的对峙片刻,终于还是放弃,撤掌往后退开两步,背过身去。 陆雪衣举步走到我身后,讽刺道,“现在愿意好好谈了么?” 我打心底里讨厌见他这副目中无人的德性,却也拿他没有办法,只能耐着性子咽下一口气,“你有话就快说。” 陆雪衣冷笑一声,并不与我计较,只道,“你随我来。” 说罢,也不等我表态就径自转身往小径的另一头走去。 我心下狐疑,望着他的背影迟疑片刻,然后举步跟了上去。 陆雪衣的房间在院子东南角一处不起眼的小院里,旁边一大片的常青竹,远远看去几乎将整个院子罩住,自是给人那么一种隐世而居的平静感。 我跟在陆雪衣身后亦步亦趋的进了书房,关上门,他也不说别的,只径自走到书案后头,从架子上取了一个长约一尺的紫檀木盒子放到桌上推到我面前,示意我打开。 那是个样式挺普通的盒子,表面上雕刻的一层浮花也都是无名的野草,盒子方方正正的摆在桌上,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陆雪衣弯身靠坐在身后宽大的太师椅上一动不动的看着我,屋子里的气氛很宁静。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此间环境的感染,我看着眼前的盒子,心里竟是慢慢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迟迟伸不出手去打开,只是目光游移不定的在陆雪衣的脸孔和这盒子中间徘徊,想要试着能不能看出一星半点的蛛丝马迹。 陆雪衣等了半晌,见我着实没有动手的意思,终于忍不住呼出一口气,坐直了身子把那盒子拿回去,打开之后才再重新推回我面前。 盒子里只有一样东西,用红色的绸缎裹着安静的躺在盒底,看形状应该也是方形的木盒之类。 横竖拖着也不是办法,我暗暗提了口气上前一把抖开上面的绸子。 艳红的色彩飞过眼前,最终呈现在那盒底的竟只是一本老旧的书本,书面比盒底稍小,厚度足有两寸,因为年岁久远纸面已经泛黄,首页空白,平平无奇。 我看在眼里却是如遭雷击,心下一惊的同时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惊诧的抬眸看向陆雪衣,心中不由起了防备,“这是——” 陆雪衣的神色不知何时已经敛起,他随手从盒子里将书取出,也不去翻,只以指尖轻轻抚摸着空白的首页,然后缓缓的抬眸看我。 “半月之前,韦大公子来找我谈了一笔交易。”他说,“这本医典就是他许给我的筹资。” 【50】曲终人散 这部医典是韦北辰的师父耗尽毕生心力的杰作,对于一个医者而言,单是书中所载的各种草药资料就是千金难求。 又因为是他师父的遗物,韦北辰一直都将它视若珍宝,可如今却是拱手送予别人—— 可见,他对陆雪衣所求之事非同小可。 “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既然是韦北辰与你之间的交易,你今天找上我又是为了什么?”我微微有些紧张的看着陆雪衣,攥紧了袖子底下的拳头,手心里已经泌出一层细汗。 “因为他出的价码有够诱人,本来我以为接下这单买卖会稳赚不赔——” 陆雪衣若有所思的低头看着手里的医典沉默片刻,然后把书重新放回盒子里,倾身向前把那个檀木盒子郑重的推到我面前。 我抿抿唇,不解的低头看一眼桌上的盒子,然后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交易取消,筹资我原物奉还!”陆雪衣重新靠回椅子里,声音平缓的继续道,“你转告他,作为补偿,这一年之内不管他开出怎样的条件,雪阁上下都将全力以赴。” 这些年里,陆雪衣的手上还没有做不成的买卖,我不知道韦北辰到底给他出了怎样的难题,逼得他连雪阁辛辛苦苦打下的金字招牌都能舍了。 但此时我真正关心的是,既然是韦北辰跟他之间的交易,为什么现在他找上的人是我。 我暗暗的咬着下唇权衡良久,终于还是没有让陆雪衣失望,强作镇定的开口道,“你们交易的内容是什么?” “他要我找一个人,”陆雪衣道,语气不咸不淡的静静看着我,“并且用这本医典跟我买他的命。” 韦北辰买凶杀人! 巨大的阴霾压下来,空前的恐惧感盈满心房,几乎要将我整个人淹没。 我屏住呼吸,理智告诉我,我应该马上离开这里不要再追问下去,可是脚下就像是着了魔一样,怎么也挪不动步子,就那么一动不动的杵在那。 “他——要找的是什么人?”终于,我还是问了。 从陆雪衣眼中迅速变换的色彩中,我想我已然看到了自己的狼狈。 “三年前,大郓城外,皇陵近郊——”陆雪衣的声音很淡,风轻云淡间描摹的就好像是那一天晴空万里的澄澈风景。 我一直以为我忘了,我一直以为只要我刻意的不再去想起,就不会再记得了。 这三年里,我甚至于刻意的去深化自己对骆无殇的恨,我以为只要这样就能把心里最深的那个伤口盖住,让它安静的在皮下结一个丑陋的疤,然后随着岁月的风干慢慢的磨平消失。 我以为所有的伤口都可以随着时间不药而愈,却忘了除了痊愈之外,还有一种结局是不治而亡。 虽然我还自欺欺人的活着,可是那个见不得天日的伤口早已偷偷的腐烂化脓,再也不会愈合了。 可是韦北辰,你在我面前什么都能伪装成不管不问的模样,为什么这一次偏偏要是你来叫醒我? 我们之间风平浪静彼此依偎这么久,终于—— 也要曲终人散了是吧? 心口似是被什么突然大力一压,冲撞间一股腥甜的液体涌至喉头,我脚下一个踉跄,忙以手压住胸口背过身去,强忍着不适把那口血水咽下。 唇角有一点残血渗出来,我刚准备拿手背去擦,陆雪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身后,递了方帕子到我面前。 我看着他手上素白的帕子,也觉得那色彩讽刺至极。 我用力打开他的手,继续抬手用手背把唇边的血迹抹净。 陆雪衣低头看着自己悬空的右手静默片刻,倒也没有不高兴,想了想还是旧事重提,“普天之下,没有雪阁拿不下的单子,还是——你想让我把这项交易完成?” 当年的那件事关乎我的清白,但对南野的皇室而言却是不折不扣的件丑事,除了我跟骆无殇,就连我身边最亲近的两个宫女琉璃和翡翠都不明原委,她们也跟所有?br /gt; 皇女 完第14部分阅读 欲望文 皇女 完第15部分阅读 皇女 完 作者:肉书屋 皇女 完第15部分阅读 有的朝臣一样,都只是知道那半年间我与骆无殇之间的感情莫名的出了裂痕,至于前因后果根本没有人敢去追究。 莫说是以雪阁遍布天下的杀手耳目想找一个人,其实如若有心想要追究的话,以骆无殇的身份地位,他也早就可以做到了。 但也许是为了他自己的颜面,这三年,他跟我一样,对那件事都选择了自欺欺人的遗忘。 不管他是出于怎样的用心,总得来说,我其实都很感激他的守口如瓶。 而如今陆雪衣会在这件事上犹豫的原因我也明白,他常与凌飏混在一起,想来是对这天下间今后的局势也估算的很清楚—— 除了风北渡会幸灾乐祸之外,如今凌飏还想借我的力,而骆无殇又丢不起这个人,如果这个秘密因他雪阁而走漏半点风声,那么雪阁上下绝逃不过灭门的祸运。 陆雪衣此时的云淡风轻,不过是在等着讨我的口。 可是我已经溃不成军,只能遂了他的愿。 “不用了!”我失控的嘶声打断陆雪衣的话,转身去桌子上抱了那个盒子,回过头来愤恨的盯着他的脸道,“这件事到此为止,这笔交易,取消!” “好!”陆雪衣轻轻的扯了扯唇角,安静的点头,我却很难将他此时的表情归结为一个微笑。 我没有心情再去研究他的表情,一把推开他,逃也似的夺门而出。 我们借住的小院比陆雪衣那里也大不了多少,左右大两个厢房,风北渡和韦北辰各占一间,门口处还有一间小屋,给四个亲兵轮流打盹儿休息。 当我气势汹汹的冲进院子里的时候,门口两个守夜的亲兵吓了一跳,慌忙的拔刀由风北渡门边聚拢起来,见着是我才松了口气,重新把刀收起来,“是你啊影姑娘,你怎么才回来?” “嗯!”我趁着脸没有吭声,直接绕过俩人回房。 风北渡那边的灯已经熄了,而韦北辰房里的灯还亮着,他该是还没有睡,可是站到门口的那一瞬间我却犹豫了,手伸到一半竟是没有勇气去推门。 我低头看向手里的盒子,从陆雪衣那出来我就一直把它紧紧的扣在怀里,因为用力过大,此时指关节处已经开始微微泛白。 这盒子里放着的是韦北辰最珍视的东西,可是他却用他最珍贵的东西去买了我那段最肮脏的过去,怎么看都是讽刺至极。 我闭眼缓了口气,然后把收握成拳的右手五指一根一根重新放开,贴在冰冷的木门上狠命一推。 吱呦一声,房门应声而开,我低着头一步跨进去,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身将房门拉上。 身后静谧的空气里晕染着柔和温暖的灯光,我就那么静止在门边,任凭唇边苦涩的笑纹一层一层无休止的绽放开来,就是久久不愿回头。 可能是我开门关门的方式太过激烈吓到了他,韦北辰也没有说话,只是半晌之后他清瘦修长的指尖安静的落在的了我的肩膀上。 我手里抱着那个盒子,我突然觉得自己很脏,心下一个轻颤的同时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往旁边退开一步甩开他的手。 “影子,怎么了?”韦北辰问。 那个笑容,如五月的朝阳,丝丝缕缕都带着和煦的暖意。 “哦,没……没什么!”我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慌乱的掩饰,却怎么都觉得此时的自己已经狼狈的一塌糊涂。 我想要再让自己伪装成一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的模样,可是心里却有另一个声音在一遍一遍的叫嚣—— 风影潼,醒醒吧,再可怕的噩梦也总有需要清醒面对的那一天。 “你来,我给你看样东西。”我努力的让自己的脸上牵出出一个类似微笑的表情,拽了韦北辰的袖子回到桌前,然后没事人似的把那个盒子推到他面前,打开。 泛黄的书页映在灯光下就更显陈旧,可是韦北辰的脸上并没有出现我所预期的那种惊慌或者尴尬的表情。 他的表情很镇定,带一点点清浅的微笑,那样子像是带着超脱世外的大智慧。 然后,他从盒子里把那本医典取出来,端在手里把皱掉的首页捋平,默默的转身收进了他自己的行李里面。 我不知道此时在他平静的外表下会包裹着一种怎样的心情,本来我一直以为对于他我是用不着去掌握的,因为信任,我从不费劲心机去思考他在想什么,会做什么。 可是这一刻,我才猛地发现,无知竟会是这么让人觉得这么恐惧和无助的东西。 “对于我的那些过去,你很介意是不是?”我的喉头哽咽,每一个字眼爆发出来都强烈的震慑着自己的四肢百骸,疼痛异样。 不是心痛,是浑身上下的每一根骨骼,每一寸皮肉,每一滴血液都被粉碎了一般,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所有的意念里只有一个清晰的念头—— 很痛很痛! 韦北辰没有回头,我看不到他的表情,我想要试着从他的背影中看到一星半点儿他处于挣扎中的痕迹,可是—— 他的脊背挺直,像一株苍劲的松,那个背影纹丝未动。 半晌,空气中响起他的声音。 “是!”他说。 一个字,斩钉截铁。 我本以为这个字的重量足以将我压入无底深渊,永世都不得翻身了,但是出乎意料的,那一刻,所有的束缚竟是仿似瞬间消散,那些遗失的意识也瞬间回拢到脑海中。 “呵——”一声释然的浅笑不经意的溢出唇角,“好!我明白了。” 我转身,绝然的推门奔了出去,却因为跑的太急,正好与外面迎面过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夜半三更,你要去哪儿?”风北渡的声音冷硬,带着明显的嘲讽味道。 我抬头,对面上他阴霾的双瞳,不期然也是毫无顾忌的冷笑,“堂哥你不是一直想我回南野去拿回骆无殇手里的传国玉玺么?我现在就去。” 我说,嫌恶的扫他一眼,绕开他就往院里走。 然后,毫无意外的,四个亲兵已经剑拔弩张的冲上来,横刀将我拦下。 短兵相接我手里又没有与之匹敌的兵器,束手就擒似乎是唯一的出路,但是那一刻我已然什么都顾不得。 就在与他们正面交锋的那一瞬,我趁其不备扯出右手小指指环里的血蚕丝,身形一侧从两人中间错过去的同时出手勒断了其中一人的脖子,而回过头来的同时颈边已经是寒气逼人的三把大刀。 应该是没有想到我在这种情况下还有胆量在他面前杀人,风北渡看着地面上的一片残红,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上前一手扣住我的下巴,寒声道,“风影潼,敢在朕面前杀人的你还是头一个,朕的耐性有限,别以为你手里抓着把柄朕就真的不敢动你。” “风北渡,你错了!”横竖是避无可避,我迎上他的目光也是凌厉的反驳,“自始至终,我从来就不觉得自己手里有任何的把柄,相反的,却是你一直想要将我用作把柄才会养虎为患,走到今天这一步。” “养虎为患?”风北渡像是听了笑话,“阶下之囚,这说这话也未免太过自不量力了。” “也许吧!”我不以为意的抿唇一笑,冲他扬眉道,“但很快就不是了!” 许是我此时这份自信晃了他的眼,风北渡的脸色微微一变,还不及反应,院外已经是一个男人如一团炽烈的火焰般灼目的卷了进来。 【51】血凤还巢 “哟,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啊!”凌飏轻曼的一声浅笑,本来正是举步往里走,但见着院子里横着的那具尸体,又不动声色的退了出去,扒在拱门边上嘻嘻哈哈的笑,“怎么了这是?月黑风高杀人夜么?” 既然陆雪衣会上我,我自信凌飏定然也已经到了此地,所以他会在此时出现我并不觉奇怪,反倒是风北渡有些意外。 “凌飏?”风北渡沉吟一声,面色一沉,颇有些不善,“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嘴上虽是这样问,但只看凌飏身后那密密麻麻的一道人墙,想来也是了然他此行必定来者不善,眼中怒色也瞬时凝为杀意。 “我?”凌飏想说什么,但是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看自己身后,尴尬的掩饰道,“哦,出门在外,多带几个人壮壮声势。” 终究,他也没有交代自己此行的目的,在为他自己留下余地的同时,我知道,他也是在等我的那句话。 而此时此地,我成全了他,也就是成全了我自己。 我没有理会他,深吸一口气,以两指拈着横在我颈前的那把钢刀往外推却半寸,然后转头对上风北渡的目光,平静说道,“对南野而言,你这风氏一脉不过是乱臣贼子,骆无殇不配得到的,你更不配,你凭什么以为我会把玉玺给你?” 这是第一次,我在他面前完全的与他展开对立的立场。 风北渡的脸色阴沉至极,我知道,若是恼羞成怒,他此时手下一个没准卡断我的脖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面前还站着一个凌飏,就算此次他随行的那上万御林军和皇家仪仗都可以统统不要,毕竟这里还是苍月城境内,他想要安然离开也不得不照顾一下凌飏的面子。 所以不等他接话,我便又转向凌飏,目色一寒,沉声道,“凌飏,你动手吧!” 凌飏丝丝的抽了口气,不由的从门边站直了身子。 毕竟是从腥风血雨里走过来的人,风北渡的神色还算泰然,目光中竟是隐现出一点似笑非笑的意思。 “朕的脾气你清楚,不能为我所用的人,就没有存在于世上的价值。”他的语调平静,听不出半分威胁的味道。 这句话在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曾对我说过,我一直都记得。 “你的脾气我是清楚。”我说,无所畏惧的回望他,“你从来都精于计算利害得失,现在我走了,你手里至少还有夜澜,可如若我走不出去——” 后面的话我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抬眸往凌飏的方向瞥了一眼,其中的意思大家都明白。 风北渡的目光森寒已经完全失了温度,又盯着我的脸看了良久,然后,他转向凌飏,“你怎么说?” 凌飏摸着下巴,眼睛眯起来,狐狸样的狡黠目光在我与风北渡身上流连了好几遍,似是在斟酌。 一切都不过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他这个假意思索的表情落在我的眼里破绽百出。 “凌飏我跟你赌,你的条件我答应了,”我也不再与他迂回,深吸一口气冷声道,“现在,我要离开这里。” 感觉到逼近我后颈的两道刀锋明显一颤,凌飏却是在一瞬间展颜笑开了。 “风国主,得罪了!”他耸耸肩举步进了门来,却是直接站到一旁,整个门口都被他带来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堵得水泄不通。 没有人真的动手,也没有人再说什么,这样明显的差距其实已经完全不需要再用言语表达什么了。 “皇上!”身后的两个亲兵端好防御的架势,压着我往风北渡身边退去。 风北渡沉默拿眼角的余光向我瞥来满含杀意的一眼,然后,一寸一寸,他慢慢抬起自己的右手。 眼前的情形一触即发,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数百道目光齐刷刷的聚集在他缓慢抬起的右手上。 然则只是在那个竖手为刀的动作挥下去之前,他却只是轻轻的晃了晃所手,“让她走。” 这样的结果本来就在意料之中,可凌飏却几乎是一副将要欢呼雀跃起来的样子,欢快的拍手道,“好了好了,皆大欢喜,皆大欢喜啊。” 我转身迎着他走去,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很自然的凑过来与我并肩,前面的人群很自觉的往两侧退开,从中间给我们让出一条路。 “影子!”风北渡的声音压抑着强烈的愤恨由背后缠上来,“你记着,下一次见面我们就是名正言顺的敌人了。” 所谓敌人,就是势不两立,见面便要厮杀,非要至死才肯罢休的。 其实没有必要回头,我却还是停下来,果断的回转身去展颜一笑,“我们本来就是!” 韦北辰的房门开着,我知道此时此刻他是断然不能再出现的,但是无可否认,这个回眸,其实我只为再看这最后一眼。 说罢,便是头也不回的快步走了出去。 身后的人墙重新粘合起来,我片刻不停的径自往后院的马厩走去。 凌飏一句话也不说,抓着袍子,一路小跑的跟着,身后的随从又是寸步不离的跟着他。 顷刻之间在这座民宅里拉开了一条让人哭笑不得亮丽风景线,一直到我牵了马从马厩里出来,凌飏才喘着气从旁边直了直身子拦到我面前。 “这么就走?”他笑,那个笑容纯真明媚的就好像明天的太阳都在这一瞬间提前升起来了一样。 我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你的条件我已经答应了,你还想怎样?” “小人之心,”凌飏嘿嘿一笑,倒是毫不避讳,“我信不过你,万一你这一走再不回头,我岂不是人财两空?” 经过这几次的接触我已经看的明白,只要是他想做的事,就没有失手一说,所以他这个“小人之心”不过是个借口。 我嘴角抽了一抽,耐着性子反问道,“否则你想怎样?随我一起走?” “这倒不用,赶路是个辛苦活儿,舟车劳顿,本城主身娇肉贵可是受不了这个苦。”凌飏后怕揉了揉腰,眼珠子绕着我身上咕噜噜一转,又道,“至少你该留下样信物与我做为日后相认的凭证吧。” 我现在身上一穷二白,唯一也就是手上牵着的这匹马还有些价值,以凌飏的无赖禀性,如果他硬是要扣下,我也拿他没辙。 我心里想着,正在失神,却见着眼前人影一闪,他的身子已经如条泥鳅一般从我面前滑了过去,行动间袖子扑到我脸上,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发间插着的那根发展已经被他拈在指间。 那根发簪是他们大婚当日我父皇赠予母后的信物,亦是我母后的遗物。 “还给我!”我心下一阵紧张,几乎是本能扑上去想要夺回来,但是凌飏的反应却比我快的多,身子往后一仰躲过我抓向他的手,然后就势扯着我的袖子借力把自己甩到一边,反倒是把我拖了个踉跄。 “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是不还。”我人未站稳他嬉笑的声音已经在身后响起,“这么一点小小的诚意,你不会都吝啬的不敢给吧?” 凌飏似乎是铁了心要拿这根簪子,我不确定他心里是不是又有打算,又怕再纠缠下去会弄巧成拙,惹得他怀疑,于是咬咬牙道,“我今天没时间与你计较,如果你觉得那是诚意的话,那就算是吧。” “当然!”凌飏得意的扬扬眉毛,从袖子里掏出一方帕子把那簪子包起来,然后小心翼翼的收进怀里。 我不耐烦的看他一眼,翻身跃上马背。 这一次他却是很配合的摆摆手,带着他的随从往旁边退开。 我打马从他面前走过去,他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赶紧冲出来,追在后面嚷道,“我这苍月城境内的风景正好,潼潼你要是有时间的话就别急着走,再回头看看啊——” 座下马匹跑的很快,耳畔呼啸而过的冷风带着他的声音飘散的很模糊,至于到了后面他又说了什么已经完全无从考究。 此时通往夜澜的关卡还没有开,我在心里把凌飏的话琢磨了一遍,出城之外也没有往南野的方向走,而是直接原路返回,择了通往苍月城的那条官路前行。 然后果然不出所料,连着跑出去两个时辰之后,前面真就出现了一队声势浩大的人马,书着巨大“骆”字的明黄旌旗开道,赫然是南野返程的仪仗。 我稍稍松一口气,稍稍收了收手里的缰绳,迎上去。 看到我毫不避讳的挡了他们的去路,那队仪仗也是很警觉的早早停了下来,一队八人的轻骑兵率先迎上来将我拦在大路中央,怒声叱道,“你是何人如此大胆?见到南野王的御驾难道不知道回避吗?” 许久不曾见过这么趾高气昂的奴才,我心里顿时觉得有几分滑稽,漠然的开口问道,“这次负责随驾护卫的是卫尉钟旭?” 以钟家此时在南野的所持的势力而言,钟旭这个卫尉的官职并不算高,但因为他掌管宫门警卫,常年出入宫中,所以也算得御前的一个红人。 “大胆,卫尉大人的名讳岂是你等草民可以直呼的?” 听我突然提到钟旭,那几个骑兵皆是一愣,反应过来之后已经有人疾言厉色的向我甩了一鞭。 我直觉的错身躲过,反手扯住他鞭尾的同时手上发力使劲一扯。 那骑兵该是没用料到我一个女人能有多大的力气所以少了防备,竟是直接被我甩下马背,跌在地上发出一声痛苦的惊呼。 其他几人见着同伴落马,瞬时慌了,赶忙就去拔刀。 我就着还窝在手里的鞭子用力一挥,卷住为首一人的手腕,敛了神色冷声道,“我不想与你们为难,马上叫钟旭来见我。” “卫尉大人是什么身份,是你说见就见的么?”那人被我扯着手腕,试了两下竟是没能脱手,虽然嘴上强硬,额上已经见了些汗。 我无意与他们多做纠缠,反手抽了马背上的一柄弯刀,滑下马背的同时刀锋入地刚好抵住仰躺在地的那名骑兵的脖子。 那几人大骇,颤声道,“你,你要干什么?不想活了吗?” “我今天不想杀人。”我单膝半跪在地上,手上刻意一抖,刀锋上已经见了红。 无需多言,几个人面面相觑的对望一眼,终于有人策马回去报信。 不多时,又是一阵马蹄上逼近,钟旭带着那回去报信的小兵奔了过来,还不到眼前已经听着声音,“钟卫尉,前面不知道是个什么来历的女人挡了路,挟了我们的人,还非要见您。” 几个人纷纷策马往旁边让开,我也不紧不慢的提了手里的刀站起身来,冲钟旭牵了牵嘴角,“钟旭,告诉他们,本宫是谁?” “长公主?”钟旭喃喃的自语一声,那表情活像是白日里见鬼,愕然的愣在那里半晌,才慌忙翻身下马,单膝跪倒我面前,“微臣该死!” 他身后的几个人还一脸茫然的坐在马背上不明所以,我也懒得理会,把刀插回鞘里,上前一步拉他起来,平静道,“骆无殇呢?带本宫去见他。” “是!”大概是消化好了我重新出现的这个事实,钟旭此时的神情语气已经愉悦的有些兴奋。 两个人正一前一后的快步往回走,然则还不等回到队伍里,迎面那人已经坐在马背上款步迎了出来。 不去顾及此时他脸上的表情,我只是看在他轻曼的扬了扬唇角。 “骆无殇,回宫!”我说。 【52】妖孽成双 这三年,虽然后来骆无殇身边有了许如云,并且给了她一个名分,可是他却从不曾对天下宣称风影潼已死,所以我的回归顺理成章。 “骆无殇,回宫!”我说,字字强硬,没有给他一丝一毫反驳的余地。 骆无殇眸色深深的看着我,然则代替他回答的却是身后猝不及防爆发出来的惨烈厮杀声。 众人一惊,我才循声看过去,钟旭已经果断的跃上马背往队尾的方向疾驰而去。 然后不多时,一个探子小兵匆匆的奔至眼前,急道,“陛下,后面有一队人马杀了过来,为了安全起见,陛下还是先行一步吧,此地不宜久留。” 既然已经与我达成协议,那么来的就不能是凌飏的人,但若要说是风北渡,他又好像不该这么快便能翻身。 我心下盘算的同时想来骆无殇也是在分析形势,沉默的思忖片刻之后,他道,“知道是什么人吗?” “不知道,但是他们来势很凶,钟卫尉正在率众抵挡,陛下还是先避一避吧。”那小兵急急的拿袖子抹了把汗,踮着脚往回看。 对于他的提议骆无殇不置可否,只是抬眸向我看来。 我与他四目相对,不甚在意的牵了牵唇角,然后径自朝队伍中部的马车走去。 身后的骆无殇没有迟疑,举步跟了上来。 “陛下,危险呐!”那小兵急的一声尖叫,两步蹿到面前。 “调虎离山。”韦北辰呼出一口气,神色淡漠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让钟卫尉小心一点。” 南野这一趟的随行队伍足有万人,除了凌飏之外,在苍月城的范围之内绝对没人能够奈何的了它。 我跟骆无殇面对面的坐到车厢里泰然的喝了一壶茶,外面钟旭就已经清理的差不多,可是回来给我们报讯的时候却是一脸的愁眉不展,神色凝重道,“皇上,长公主,这事儿似乎有点不对。” 骆无殇似乎是有意的让着我没有接话,我低头抿了口茶,淡然的开口,“怎么?” “刚刚从后面缠上来的那伙人有古怪,他们杀过来的时候都是不要命的架势,可是打到一半,又自行撤了,好像并不是有意要与我们为难。” 这样看来就没错了,他们的目的果然不在南野的这支队伍上,而是个声东击西之计。 我不以为意的勾了勾嘴角,没有再接话。 骆无殇沉吟一声突然接口道,“马上从后面的卫队里调派三百人上来护卫马车,轻骑兵也全部拉过来。” “嗯?”钟旭一愣,旋即反应过来,“陛下的意思是——他们的目的——” 钟旭的话没有说完,目光移到我身上,一脸的愕然。 我也不过才刚刚回来,这后面的路怕是一时半会儿顺畅不了了。 钟旭倒抽一口凉气,刚要领命下去安排,马车外头已经是连着两声惨叫,同时,一汪热血泼洒出来,在车窗的帘子外头印下刺目的一片殷红。 钟旭大骇,马上提剑奔了过去。 骆无殇的脸色一变,伸手就要来拉我的手腕,我回过神来果断的避开,抓了手边的弯刀纵身跃下马车。 此处官道的右侧是一道连绵的土山脉,地势不高,山上青松繁茂,只一晃眼的功夫就有数十条敏捷的身影冒出来,几个隐现到了眼前。 来人——是段红绸! 而她身后跟着的,是影卫,是那些前一日还唯我马首是瞻的杀手影卫! 千算万算,人算不如天算,对于她们的立场我统统的无话可说。 那些影卫本来就是风北渡的人,而凌飏对段红绸有不杀之恩,可是最终也她还是选择了“仇恨”,选择了回到风北渡身边。 我知道在她心里一定没有忘记过风北渡才是逼死她姐姐的始作俑者,可是在对这个幕后黑手无能为力的同时,她选择了针对我这个直接的杀人凶手来宣泄心中的仇恨。 在这个女孩子单纯的心思里,她的想法跟我和韦北辰应该是一样的。 我们都如飞蛾扑火,不顾后果,只固守着自己对亲人许下的承诺,自欺欺人的想要换一个心安理得。 在这件事上,我不能说段红绸做的是对或是错,我只是很佩服她对待仇恨这种执着的勇气。 “风影潼,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也不管都有什么人给你撑腰,但是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你欠我姐姐的一条命,今天必须给我一个交代。”段红绸的声音决绝狠厉,眉宇间带着玉石俱焚的刚烈。 说话间她身后隐藏在半山腰的影卫手上已经拉弓搭箭,骆无殇大袖一挥,上百名藤甲兵就从两侧涌上来,用藤制的盾牌在面前铸起一道防护墙。 只是段红绸他们占着地势上的优势,这角度的箭射下来损失在所难免。 我站在人墙之后漠然的看着她,“你试试看吧。” “动手——”段红绸愤恨的剜我一眼,一句多余的话也没再多说,只是竖手为刀挥下。 寂静的空气被利刃划破,箭如密网从侧面盖下来,激烈的撞击声过后,地上面已经横七竖八倒下十几个人,我却还是毫发无损的站在骆无殇身后。 欠债本应还钱,杀人却不见得非要偿命。 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之下,风影潼已经不再是那个无名无姓的影子杀手了,她的身后站着的是整个南野王朝,身份权势的强大就在于此。 “段红绸,我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一句话,现在我再多教你一句。”腥风血雨过后,我从骆无殇身后款步走了出来,站在段红绸面前平静的看她,“这世上不仅没有是非对错之分,而且从来就没有绝对的公平可言,就凭你?” 段红绸死死的咬着下唇,怨毒的眼神几乎要将我的身体洞穿。 我的话音未落,队伍的最前方又是一片烟尘滚滚的马蹄声,一个冷硬森寒的男声平地而起,“不是凭她,是朕!” 我与骆无殇俱是一惊,不约而同的循声望去,又是一队轻骑兵势如破竹、声势浩大的奔涌而来,而策马跑在众人之前的赫然就是风北渡与韦北辰。 他的人也赶上来了,刚刚在人数上的优势被压了下去,双方的实力顷刻间变成旗鼓相当,而此时这个两面受敌的处境对我们又是尤为不利,看来是少不了一场血战了。 我暗暗攥了攥拳头,身后的骆无殇刚要说话,队尾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匆匆而来。 难道是方才被钟旭打散的那群人去而复返,我心下一紧,却敏锐的发觉另一侧风北渡的眉头也是不易察觉的微微拧起。 眼前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一时间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再动手,所有人就转过头去侧耳聆听。 不多时,两骑轻骑就已经穿过人群奔至眼前,来人竟是凌飏跟陆雪衣。 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绕到后面去的,但只看远处那些密密麻麻的人头,想来也是早有准备。 这是我第一次见着凌飏骑马,没有多少倜傥的风度,但是那身繁复的袍子被风带起,衬着他面若桃花的一张脸,别样的夺人眼球。 而与凌飏那种张扬妩媚不同,陆雪衣性子清冷,眉目间展露的是一种天然妖娆姿色,清寒彻骨,冰冷绝艳。 所谓妖孽成双,凌飏与陆雪衣,红衣白影相衬,果然是人间少有的风流一景。 “来晚了,来晚了!”凌飏的骑术似乎并不精湛,一个收缰的动作手忙脚乱的做下来已经在原地转了好大一个圈,停下来之后他才费力的调转马头,很热情的朝风北渡招手道,“风国主,若是还有我呢?” 他的双手挥动间,宽大的袖口兜了风猎猎作响,明艳的色彩舞动的像是两面招摇的旗帜。 这一天之内凌飏三番两次的出来坏事,风北渡对他的耐心已经告罄,几乎是不加掩饰的,眼中就迸射出杀意。 然则就在这一眨眼的功夫,对面的土山顶部已经如雨后春笋,绵延数里冒出无数个人头,把段红绸带来的弓箭完全手困在了战圈里头。 这样的立场之下,多说无益,风北渡目色一寒,毫无征兆的直接一声令下。 他身后的骑兵冲上来,紧接着是步兵,钟旭马上指挥我们的人迎上去,凌飏带来的人离的稍远,随后也扑进战圈。 三方人马混战,我突然完全领会了风北渡此举的用意。 这样混乱的场面之下,敌我难辨,凌飏的人虽然站了高处也再不敢贸然放箭,否则结果只有一个—— 就是玉石俱焚。 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见着这种大规模厮杀的场面,凌飏似乎显得很兴奋,抓着袍子站在保护他的卫兵后头孩子似的上蹿下跳,四下里观望。 骆无殇并不知道我与凌飏之间的约定,但是以他的头脑也是很快明白其中必有猫腻。 他没有直接追问我什么,只是侧目递给我一个询问的眼神。 我与他四目交接,只是不咸不淡的一眼就重新移开目光。 此时,凌飏已经回过头来,眯缝着眼睛又笑了一脸的狐狸样的远远冲我挥挥手道,“走吧走吧,这里交给我了。” 毕竟这里是他的势力范围,我自信他应付的来,再看他那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遂也就放心的回头对骆无殇道,“叫钟旭把人撤回来,我们走。” 骆无殇深深的看我一眼,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有说,然后转身去牵马。 人群中厮杀的很惨烈,根本就没人有闲暇注意到后面我们的动向。 吩咐了人去给钟旭传信,又为了不引起注意,我跟骆无殇先是带了几个人步行往后撤出战圈,然后才牵了马来代步,然则还不及上马,一抬头—— 就好像是事先料想到了我们会走这一步一般,风北渡跟韦北辰身后带了一队十二人的弓箭手已经拉开了架势,不偏不倚恰巧挡在大路中央将去路封死。 时隔三年,南野与夜澜,风家这两脉骨血终于狭路相逢,形成对垒之势。 我与韦北辰的目光相接,各自泰然的对望一眼又是顺理成章的错开。 “风影潼,你别走!”身后的段红绸尖锐的一声嘶吼已经带人扑了过来。 凌飏和陆雪衣紧随其后,转瞬之间在那个大的战圈之外又起了一场更加激烈的厮杀。 凌飏的人没有带过来,钟旭的援军也尚未赶到,双拳难敌四手,每个人都无暇他顾。 可能意识到这将是她手刃我的最后机会,段红绸像是发了疯,死死的缠着我,一招一式完全是枉顾生死的架势。 这样的人是来自地狱的恶鬼,无法战胜,就像曾经的我。 可是这一刻——可是浴血重生之后,我已经做不到了。 我被她步步紧逼完全没有招架之力,所以当她用了自己的血肉之躯做掩,向我刺出那致命一剑的时候,我已经完全的束手无策。 【53】最后一次 “潼潼!”茫然中,我耳畔回旋的是骆无殇近乎癫狂的一声嘶吼。 彼时凌飏离我最近,他几乎是本能伸出手来想要护我,可是伸到一半,却只是惊呼了声“小心”身形就霍的顿住。 我下意识的去人群外面寻找韦北辰的身影,此刻他却是端坐在远处马背之上,分毫未动,还是那么一副眉目清远的模样。 但是最出乎意料的,千钧一发之刻,那个不顾一切扑过来为我挡了段红绸一剑的人竟会—— 是陆雪衣。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出现的,只是当我看到他时,那把剑已经从他的左肩刺穿。 他应该是用了内力相抵,所以剑锋并没有深入的太多,刺透他的身体之后只在我肩上挑破了一点皮。 彼时陆雪衣是背对着我,身形稍一稳定之后就又闪身去与那些影卫纠缠。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回头,而我也没有看到他的表情。 我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也不想问他为什么,只是那一瞬间好像是天地间突然万籁俱寂,隔绝了时间与空间将我丢弃到了一片陌生的山谷里。 洪水猛兽,朝堂战场,所见的一切都好像与我有关却又好像无关。 完全忽略了眼前的环境,刀光剑影中我只是茫然的站着,恍惚间钟旭已经带了人从远处过来。 他的身影由小到大,一点点清晰起来,只是当他脸上惊恐的表情展现在眼前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几乎是毫无意识的,我顺着他的目光乍一回头,段红绸的剑锋已经再次斜劈而下,近在咫尺。 这一次连凌飏都离的远了,我也没有再回头去找韦北辰。 然则又是生死一线间,我的手臂突然被人扣住大力一拽,身子被向后甩去的同时,另一个人的身体取代了我方才的位置。 然后,剑锋划过长空,冷剑无情的劈下。 “陛下!”钟旭暴怒的大吼一声。 下一刻,身后的禁卫军蜂拥而上,挡下段红绸那一伙人,人影往来穿梭,很快就在我们的另一侧铸成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 骆无殇死死的抱着我,把我护在他怀里。 我的手落在他宽厚的脊背上,他背上的伤口处有大片温热的鲜血涌出来,透过我的指缝,漫过手背,浓烈妖艳到荼靡。 其实我不是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做,只是明明已经全无意义,他此时的举动分明比方才的陆雪衣还显滑稽。 当我还处在震惊当中无法自拔的时候,骆无殇的声音却是在耳边响起。 “从今以后没有人再能伤你一分一毫,欠你的,我还。” 骆无殇的声音刚烈决绝,一字一顿,带着激烈的情绪。 段红绸方才的那一剑斩下极狠,应该是伤他不轻,他虽然没有吭声,额上却已经因为隐忍而暴起了两条明显的青筋。 我怔怔的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孔,俊朗的眉,深刻的眼,高挺的鼻,刚毅的唇,仿佛一切的一切都又回到我们初识的那个冬日,什么都那么的美好,可是—— 眼前,物非人也非,什么都回不去了。 虽然很多的事情还都没有真相大白,可是我知道,这一刻我已经完全的不再恨他了。 我没有说话,稍稍往一侧偏过头避开他的目光,往他背后看去。 人群里陆雪衣的袍子已经红了一片,随后凌飏的人也赶了过来,三方人马混战在一起,击起满地的烟尘弥漫。 人影交错,短兵相接,光影晃动间,心中牵念的那个身影终于在硝烟中遍寻不见。 我被骆无殇护在怀里,手上身上都是他的血,我突然想起了很多的往事,眼前氤氲的一片朦胧,眼泪开始放肆的涌了出来。 有了凌飏的人做掩护,我跟骆无殇也无心恋战,只留了些人断后,就匆匆的上了马车离去。 我哭的眼前一片模糊,也不想动,上了车就直接窝到角落里,背靠着车厢发呆。 因为是伤在背上,骆无殇自己碰不着伤口,随行的侍女就上车来为他处理。 两个侍女的都是十四五的年纪,应该是见不惯这种血腥的场面,虽然勉强上了车来,手上抓着绷带就已经开始微微发抖。 骆无殇趴在当中的矮桌上,镇定的递了把剪刀过去,让她们把他背上的衣服剪开。 侍女颤颤巍巍的接了那把剪刀,颤抖着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背上的衣服剪开,露出里面带血的皮肤,他又让她们拿了药棉清理伤口周遭的污秽。 那道伤口划的很深,可能还伤了大血管,血一直没有停过的往外涌,药棉只要刚刚碰上去,马上就被血染透。 如此手忙脚乱的换了三次药棉无果之后,其中一个侍女终于忍不住低声的哭了出来。 因为失血,骆无殇的脸色已经开始微微泛白,那侍女隐忍的啜泣让我心中烦乱,我犹豫了一下,然后起身摸过去接了她手里的绷带,“我来吧,你们先出去。” 两个侍女俱是一愣,面面相觑的对望一眼,不知何去何从。 听到我的声音,骆无殇有些诧异的回过头来,神色复杂的看我。 我没有理会他,从容的把手里的绷带抖开,沾了水给他清洗伤口。 这样的事,这三年间我几乎每天都在做,鲜血和死亡于我,都已经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就算是有再多的血,一个伤口处理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洗净了伤口周边的污秽,我身上有韦北辰特意为我配的金疮药也掏出来给他止了血,等到伤口处理好要给他缠绷带的时候,两个侍女才终于迟疑着退了出去。 自始至终骆无殇都没有吭声,我没有刻意的去看他,也能明显的感觉到他眼中慢慢沉淀下来的情绪。 曾经在他的眼里,风影潼是一个即便是护在手心里也随时可能会碎裂的瓷器娃娃,可是如今,他看到的却是一个就算是跌入泥泞也可以满身灰尘再爬起来的泥偶,摔的粉身碎骨了也能自己重塑。 沉默良久,骆无殇慢慢抬起右手,用他的指尖一点一滴轻?br /gt; 皇女 完第15部分阅读 欲望文 皇女 完第16部分阅读 皇女 完 作者:肉书屋 皇女 完第16部分阅读 轻轻描摹我眉眼的轮廓。 “潼潼!”他说,“今天我才知道,原来你的眼泪这般真贵。” 不同于惯常的清冷,此时他的眼眸中带着一种朦胧的类似于暖意的东西在丝丝流淌。 这几年,眼泪于我早就淡漠成一个乏味的表情,我已经许久许久都不曾这般真实的哭过了—— 可是这一天,我又哭了。 心里的感觉说不出来,我抬头,迎上他的目光缓缓而笑,“骆无殇,难道你不知道,女人的眼泪也是会骗人的么?” 此时,我与他两个人的面孔贴的很近,鼻息相抵,呼吸可闻。 看上去亲密缠绵的一个距离,早就不合时宜,可是谁也没有主动退开。 此时的我们就像是两个争强好胜的孩子,明知道只是一场心照不宣的游戏,却非要去赌一个输赢。 “是么?”骆无殇的眼神有些苦涩,竟是牵强的扯出一个微笑,调侃道,“可是我以前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潼潼你也会骗人。” 以前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他几乎都是经年不笑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笑,只是觉得心烦意乱很刺眼。 我自嘲的苦笑一声,就势垂下头去,“我以前也不知道,骆无殇也是会笑的。” 骆无殇一时语塞,没有说话。 “曾经我们都以为自己看到的就是真的,事实上我们从来都没有真的了解过彼此不是吗?”我无所谓的摇了摇头,再扬起脸来的时候已经褪掉那张伪装出来的笑脸,换了一个认真的表情。 两个人面对面的坐着,骆无殇的目光一直很沉静,我能清楚的看到他眼中自己的倒影。 原来人的眼睛真的会骗人呵! 我想着,不禁哑然失笑。 “骆无殇,结束了!”我低低的呢喃,歪着头似笑非笑的看他。 纠缠这么久,这句话说出来,其实远没有想象中的难。 我的声音微弱的近乎叹息,我想他听见了,但也许是没有听清楚,因为他俊朗的眉梢突然没来由的拧起一个不协调的弧度。 “我已经不爱你了。”我说,“现在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只是心疼,而不是心痛。” 骆无殇紧紧的抿着唇,一动不动的看着我,他的眼睛里一直都是我淡淡微笑的样子。 于是我也探出手去,以指腹一点一点慢慢抚过他的眉眼,“骆无殇,你可知,这一刻我的眼里没有你,我的心里也没有你。” “我知道!”没有迟疑,骆无殇的声音冷醒清澈,恍如又回到我初遇他的那个冬日。 这一次,怔住的是我。 两个人再次默然相对,骆无殇惨然一笑,然后将头转向窗外。 “潼潼,你的眼泪没有骗人。”他说,“只是你刚刚的眼泪并不是为我流的罢了。” 我以为我伪装的很好,却原来从头到尾又都是自导自演的一场自欺欺人的戏码。 打心底里苦笑一声,我也撇开脸看向另一侧的窗外,“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了解你!”骆无殇道,“自始至终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潼潼,你太任性了。” 我总以为当年我们分开的原因就是对彼此的无知,却是怎么也没有想到沧海桑田过后的今天,我与骆无殇,我们两个竟会这样面对面坐在一起,像朋友一样平静的交谈。 “是啊,我一直都这么固执,”我自嘲的笑笑,低头狠抓了两把自己的头发,“可是很多的时候,不到最后我也不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情是对是错。” 骆无殇,就像我跟你之间,没有走到最后之前,我也从来没有承认过是自己错了。 韦北辰说,关于当年我不该不问原因的选择逃避,我想我的话骆无殇他听的明白,可是他选择了沉默。 “潼潼。”良久之后,他才声音悠远的打破沉默,“就当是最后一次,让我送你回南野吧?” 我回过头去看他,他的目光仍是落在车窗外面没有回头。 傍晚的阳光透进来,将他脸上的光线渲染的有些模糊,就好像他已经离开我好远了一样。 “好!”我说。 【54】惊天秘闻 七日之后,我与骆无殇一起回到大郓城。 虽然是我自幼长大的地方,但是时隔三年,这里的一草一木却都已经让我有了陌生的感觉,甚至于连那座皇宫里的一砖一瓦看在眼里也隐约有些格格不入。 我突然在想,当年孝康皇帝也是离宫二十余载才骤然回来,那么在他一朝君临天下的那些日子里,他会不会也有一星半点儿我现在这样的感觉? 这样想着,我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唇角不觉的微微翘起。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这个小动作惊扰了他,旁边的骆无殇突然侧目向我看来。 即便是把过去种种都放下了,但是回到这里,我跟他之间都不可避免的催生了一些尴尬。 两个人相对无言,匆匆的一眼,便又各自面无表情的移开目光,我也这才发现,此时我们座下龙辇所去的方向并不是回我的栖凤宫。 我瞬时警觉起来,不悦的蹙眉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骆无殇没有说话,只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长方形的小锦盒递到我面前。 我狐疑的接过来,回头看他一眼。 骆无殇脸上的神色淡漠,丝毫没有半点情绪流露。 恰在此时座下步辇也跟着落了地,他便是一声不吭的起身走了下去。 我盯着他的背影失神片刻,觉的他的反应很有些莫名其妙,然则打开那个盒子之后却是神思恍惚的愣了很久。 隔着明黄的纱帐,辇车外面那个孤身而立的侧影依然伟岸挺拔,就在那一念之间我又想起了很多的往事。 我想对于骆无殇,原来我真的是太不了解。 默默的把锦盒收进袖子里,我举步迈下龙辇,站稳了脚跟这才发现骆无殇带我来的不是别的地方,而是毓硫宫。 这座宫殿始建于南野开国的初年,规模庞大,气势恢弘,只这座大殿就占了整个皇宫近乎十分之一的面积。 它的位置在整个宫殿群中比较靠前,有引领天下之意,整个建筑的色系以金为主,风雨数百年还明艳如新,华贵中尽显皇室之风。 此时我与骆无殇就并肩站在殿前的广场上,金碧辉煌的一座宫殿矗立眼前,蔚为壮观,与之相较,后面庞大的宫殿群反倒黯然失色,仿佛成了陪衬。 数百年来南野的历任帝王都是在这里登上大位,接受百官朝拜的,而我虽然贵为公主,真正有机会踏入这座宫殿的也仅有两次—— 第一次是我与骆无殇大婚,他携我之手往这大殿之上拜别父皇; 第二次是骆无殇登基为帝,他在这朝堂之上亲手为我戴上后冠。 往事历历,如今入眼的却只剩繁华褪后的沧桑。 “为什么来这里?”我问。 骆无殇没有回头看我,只是目色深远的凝视着眼前这座如众星拱月般的宫殿。 入暮时分,宫灯万盏浩瀚如海,也就是在这时,才更见出这座毓硫宫与众不同的气势—— 它不只是一座宫殿,更是一个象征,象征着南野王朝至高无上的权利。 骆无殇在殿前静静的站了很久,一直到天色完全了黑下来才终于微微侧目看我一眼。 “潼潼,你跟我来,我有些话要与你说。”他道,说完也不等我反应,径自举步上了台阶往正殿的大门而去。 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也容不得多想,犹豫了一下便是快步跟了上去。 殿前的台阶是汉白玉所制,中间以一幅巨大的龙图腾分割成左右两边,不多不少共计一百零八阶。 我与骆无殇一前一后拾阶而上,负责看守殿门的内侍早早的把殿门打开候着,等到我们进了门去,又是自觉的将门合上。 偌大的宫殿里就只剩下我跟骆无殇两个人,虽然两侧点了好多盏的宫灯,却仍能觉出些森冷的寒气来。 进了门之后骆无殇脚下不停,踩着红色的长毯步子平缓的继续往前走,一直登上最里面的九级台阶,站在了那张纯金打造的龙椅前面。 然后,他转过身来看我,“潼潼,你过来。” 彼时我已经在台阶下面提前止了步子,听到他的声音咋一抬头就很自然的要以一种仰视的角度去看他。 为了应付百官接驾的场面,下午进宫之前骆无殇特意换了龙袍,他整个人的气质本来就很突出,所以即便此刻只是站在龙椅前面长身而立,也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这里是朝堂,他现在所站的位置又是朝堂之上的至高点,按理说我是不能随便过去的,只是今时今日,我与他之间都没了这份束缚,所以我也没有推脱,紧跟着也走了过去,直接开门见山道,“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骆无殇没有马上说话,他安静的看了我的侧脸片刻,然后错过我身边走到台阶边上看着脚下大片空荡荡的屋子道,“潼潼,你知道整个南野的天下最血腥的地方是哪里吗?” 南野开国以来经历内外大小的战争无数,哪一场没有牺牲?哪一场没有流血?可是我却不明白骆无殇为什么会突然这样问。 我心中困惑,一时间也不知如何作答,只是不解的看着他留给我的背影。 仿佛是料准了我答不出来一样,骆无殇也没有等我回答,停顿片刻就很肯定的说道,“南野境内最血腥的地方——是这里。” “这里?”我一愣,狐疑的抬眸四下扫视一圈。 “对,就是这里!”骆无殇道,重新回转身来面对我,“普天之下最血腥的地方往往都在统治者的脚下,就比如——你现在所站的位置。” 他此时的目光忽而变得深邃,幽暗如同无底的深渊,让我没来由的一阵紧张。 我下意识的低头去看自己的脚下,纯黑色的大理石地面被打磨的圆滑明亮,擦洗的干干净净,只要光线稍好就能现出人的倒影来。 我不是很明白骆无殇的话,但是看他的样子又没有半分玩笑的意味。 骆无殇看着我眼中惶惑的神采,并没有再做进一步的解释,紧接着却是话锋一转,又道,“孝康皇帝继位的经过你还记得吗?” 孝康皇帝继位前后发生的事可以算是南野历史上最为混乱也最为戏剧化的一段,父皇跟我提过一些,学堂上太傅也有讲过,这些骆无殇也都知道。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明知故问,所以便也没有说话。 见我刻意不语,骆无殇也不介意,就自己开口道,“相传那是武德十六年的元月,景贵妃和武德帝意外先后暴毙,废太子风誉卿和南敏郡王纷纷借乱起兵,天下大乱,社稷岌岌可危。澜妃,也是后来的沈太妃力挽狂澜,在最后关头寻回流落在外的昭远太子,也就是后来的孝康皇帝。因为膝下无子,所以孝康皇帝继位之后太子之位仍是许给了由景贵妃所出的武德帝幺儿风拓,也就是先皇。十五年后孝康皇帝归隐,先皇顺理成章的继承大统,尊为一国之主。” 骆无殇所说的武德十六年也可以称之为孝康元年,那一年的元月十五我父皇被册封为太子,同日皇祖父也颁下了诏书册封皇祖母景贵妃为后。 但也许是皇祖母福薄,当日的封后大典刚刚举行完毕,她就旧疾突发不治而亡故,紧接着皇祖父也因为悲伤过度一病不起。 或者是因了爱屋及乌的原因,时年已被打入冷宫的澜妃却是因祸得福,搬进了栖凤宫掌管凤印,成为后宫之主,并且于皇祖父病重期间垂帘听政,连做了几件大事,不仅不费一兵一卒拿了北越的五座城池,还于最后关头寻回了流落民间二十多年的昭远太子,南野王朝数百年的基业因此才能够得以保全。 “皇祖母是个了不起的女人,没有她就不会有今天的南野!”我极少会有这样打心眼里去佩服谁的时候,即便是对我父皇,有的也只是尊敬而已,但是这一声感慨却是由衷的。 “是!”骆无殇很赞同的点头,却是用了一副近乎肃穆的表情定定的看着我的眼睛道,“没有沈未央就不会有今天的南野,但却不能说她跟南野之间到底是谁成就了谁,因为——如果没有当年的南野,也同样不会有后来的澜妃。” 骆无殇这些话表述的有些含糊,我总觉得他话中另有玄机,“骆无殇,我——不明白。” “我想告诉你一些传言以外的事。”骆无殇道,可是嘴张到一半却又似乎是短暂的犹豫了一下,然后才道,“当年的镇国将军沈腾恩父子屡立战功,功在社稷,却因武德帝误信谗言双双被害,战死沙场。后来景贵妃和澜妃相继入宫,二人皆因父兄被害一事耿耿于怀,景贵妃就借怀孕之际与澜妃合谋打掉了腹中胎儿,并且偷龙转凤由宫外抱养了一个婴孩儿进宫。” 骆无殇的话说到这里就没有再继续下去,而是一步步款步下了台阶,走到大殿另一头的窗前,推开窗子迎风而立。 外面飘着雪,纷纷扬扬的雪花从窗子飘进来又很快被殿中的火盆所融,不消片刻,他的头发上,袍子上已经挂满一层氤氲的朦胧水珠。 我用了最大的努力去消化他的那些话,我想不明白皇祖母和这个南野的朝廷之间是怎样而互相成全的,只是他最后的那句话如鲠在喉,怎么也咽不下去。 多么荒唐呵! 我想笑,我想把这句话当做一句玩笑一笑置之,可是我笑不出来。 非但笑不出来,心里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堵在那,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他们抱养回来的那个婴孩儿——就是我父皇!”我问,声音细若蚊蝇,小心翼翼到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骆无殇没有回答我的话,算是默认。 我父皇是皇祖母她们抱养回来的孩子? 历朝历代以来,混淆皇室血统都是天理不容的大罪,我不知道当年她们是怎样瞒天过海做到这一步的,那一瞬间我却只是觉着这世道真是荒唐至极。 枉我这些年来都一直理直气壮的把风北渡那风氏一脉冠以“乱臣贼子”的帽子,可事实上我自己却连这四个字都配不起。 “呵——这不可能!”我脚下踉跄着连退了好几步,不可思议的冷笑一声,再抬头看向骆无殇的时候,就突然又开始憎恨他。 骆无殇并不理会我,只是继续兀自陈述那段不为人知的历史,“当年的景贵妃和澜妃都是为了复仇而进的宫,景贵妃被册封为后的那一天她手刃了阴谋害死她父兄的仇人,然后在这座大殿之上拔剑自刎。” 骆无殇回过头来失神的看着我的脚下,“据说她当时所站的就是你现在的位置,血从台阶上一直流到大殿中央。” 我的脑袋嗡的一下炸开,双腿瞬时一软蹲到了地上,终于忍不住捂着耳朵凄声叫嚷,“这不是真的!” 骆无殇不再说话,一直等到那些凄厉的嘶吼声在空寂的大殿里破碎,消失,然后,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苦涩道,“严格说来,自四十四年前孝康皇帝归隐以来,南野皇室之中维继的已经不是风家的血脉。先帝说,当年在他继位的前一天晚上,就是在这座大殿之上孝康皇帝亲口把这个秘密告诉了他。潼潼,我跟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如果只是为了责任,那么——你可以放下了。但如果你是为了别的——” 骆无殇的话说到一半又是戛然而止,良久之后却是转身往门口走去。 【55】传国玉玺 骆无殇走后,我把自己关在毓硫宫里一整夜,等到再次推门出去的时候雪已经停了。 殿外的广场上清扫的干干净净,完全的不留痕迹,远处浓墨重彩的宫殿群却是已被白雪掩埋,银装素裹一片洁白。 骆无殇事先打发人备了轿子在殿外候着,我出来之后就直接送我回了栖凤宫。 栖凤宫是即为中宫,是南野历任皇后的寝宫,但是自当年被澜妃破了这个先例以后,这座宫殿恍然是在一夜之间就冷清了许多。 孝康皇帝一生未娶,他在位的那十五年间,这座栖凤宫也跟着空置了十五年;又因为我父皇继位之时年岁尚轻,所以一直到两年后他迎娶我母后进宫,这宫里才又恢复了些许的生气,只是天意弄人,我七岁那年母后却又早早的去了,即便是后来我嫁给骆无殇,这座栖凤宫却都好像是受了谁的诅咒,再没能恢复它往日的荣光。 轿子抬到栖凤宫外就停了下来,轿夫替我拨开轿帘,旁边马上有一个嬷嬷递了手过来扶我下轿。 虽然今时今日我已经没了往日里的娇贵,也还是像往常一样搭着她的手背款步踏了出去。 时隔三年,这座宫殿的样子却是丝毫未变,只是门匾上“栖凤宫”那三个鎏金的大字在阳光下灼灼生辉,刺的人眼睛生疼。 心里苦涩一笑,我一声不响的把目光移开,往大门前走去。 彼时门前的台阶下面正密密麻麻的跪了一地人,也不知道是谁的主意,这栖凤宫里大到管事的总管、女官,小到守门的宫女、太监,整整七十四个人,一个不少全都到齐了,动作规整划一的跪在那,把大门堵了个严实。 而腰杆笔直,跪在众人之前,正眼泪汪汪的看着我的—— 正是自幼便跟在我身边一起长大的宫女琉璃。 我不知道他们跪在那里有多久了,只是从那一张张冻的或者通红或者的青紫的脸蛋上看,该是时间不短了。 宫里有规矩,是以虽是三九严冬,他们也都穿着统一的宫女、太监服,偶尔寒风拂过,几个年纪小的就瑟瑟的抖上一抖。 按照南野宫廷沿袭下来的惯例,这些宫人该是每年都在不断的更换的,可是我的目光从前到后一路扫过去,七十四张面孔竟是张张都有着我曾经熟悉的影子。 “奴婢恭迎公主回宫。”琉璃仰头看着我,唇角微弯,然后便是伏下身去,刻意加大了幅度的一个响头重重的叩在地上。 “奴婢、奴才们恭迎皇后娘娘回宫。” 后面的七十三个人也紧随着她的动作,伏下身去,七十四个弯曲的脊背连绵成一片,温暖且踏实。 也就是在那一刻我才终于意识到—— 即便是再没有了骆无殇,这里于我,也终究还是“家”的。 “琉璃,带他们起来!”我说,往前一步,弯腰拽着琉璃的胳膊把她拉起来。 “是!”琉璃的语气明显是欢喜的,只是出口的声音却带着哽咽。 她没有多看我一眼,起身之后便是马上背转身去疏散人群给我让出路来,我注意,转身的那一瞬,她抬起胳膊使劲的抹了一下眼睛,可是我没有揭穿她。 琉璃带着众人把我拥簇进门,在正殿里又正式的给我见礼之后,这才安排他们各自退下。 然后,她转身下去斟了一碗茶双手呈到我面前,“这是公主最喜欢的茉莉,公主喝两口润润喉吧。” 虽然一直没有真的见她哭过,可是从刚才开始琉璃的眼圈就是红的,此时看着她刻意笑的乖巧的样子,我心里突然没来由的一酸。 我伸手接过那杯茶,可是没有心情喝,捧在手里踟蹰片刻,还是执意的开口道,“翡翠呢?” 翡翠长琉璃三岁,早前是在我母后身边服侍的,母后驾薨之后她就跟了我。 因为是同乡,所以她与琉璃两人的交情甚笃,拜了姐妹,平日里形影不离,即便是当年我在苦寒寺里避世的那半年,也是她二人一起服侍左右的,可是这一天—— 自我踏进栖凤宫,翡翠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 乍一听我提起翡翠的名字,琉璃很大程度的愣了一下,刚好证实了我心下那种不安的预感。 然后,下一刻,很顺利成长的她的眼圈再度一红,虽然没有吭声,眼泪却如断了线珠子倾盆而下。 我倒抽一口凉气,手上一抖,碗里的茶也跟着溅出来好几滴。 我赶忙放下茶碗,也顾不得去找帕子,直接拿手去抹琉璃脸上的泪,强作镇定道,“翡翠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琉璃开口,那些压抑着的感情终于瞬间爆发,伏在我肩上大哭起来。 我心乱如麻的抚着她的背,“先别哭,告诉我,翡翠她人呢?” “我——我不知道!”琉璃哭的越发汹涌澎湃,整个身子都颤抖不止的断续说道,“三——三年前,公主——公主你失踪之后的——的那个冬至是——是皇后娘娘的寿辰,翡翠姐姐——就请了皇上旨意,代公主去皇陵拜祭,然——然后——” 难道是翡翠出了意外?我心下一惊,然则说到这里,琉璃早就泣不成声,整个人都瘫软了似的落在我怀里,只剩颤抖。 “琉璃!”我手忙脚乱的抓着她的双肩,强迫她打起精神来与我对视,“然后怎么了?翡翠到底怎么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琉璃悲切的摇头,“那天翡翠姐姐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驸马派了好多人去找都没有找到她,会不会——她会不会——” 哭泣声戛然而止,琉璃的眼中突然闪现出一种明显惊惧的神色,怔怔的盯着我的双眸,似是乞求。 我看着她的眼睛,我想要告诉她不会的,可是这样的话连自己想来都觉得不可信,于是就生生的咽下了,只是重新揽她入怀,紧紧的拥着取暖。 琉璃没有再哭,只是把头抵在我怀里安静的藏了好久,直至内侍进来传信说骆无殇请我过去一趟。 这个时候想要见我的定然不会是骆无殇,只是我失踪这么久又突然回来了,则是必须去与那些朝臣做一些交代的。 我先打发了那内侍回去回话,然后琉璃紧随其后就要去招呼人进来给我梳洗更衣。 “琉璃,你先别急着走!”我叫住她。 “嗯?”琉璃回头对我福了福身,“公主还有什么吩咐?” “凤印呢?”我问。 “凤印在啊,”琉璃不明所以,目光有些犹疑的在我脸上打转,抬手指了指后面寝殿的方向,“一直都在里面的书房收着呢。” “你去把它给我拿过来。”我如释重负的出一口气,却还是不敢太掉以轻心。 “现在?”琉璃诧异。 “对,现在!”我点头。 “可是——”琉璃还是有些犹豫,“可是——驸马那边——” 虽然后来我嫁了骆无殇,又有了一个南野皇后的新头衔,可是琉璃却一直没能改过口来,她一直唤我公主。 其实,曾经我倒是很乐意听她这般称呼骆无殇一声驸马的,总觉得相较于“皇帝”,这个称呼听起来都更单纯一些,他只是我的丈夫,可是如今却生生的成了讽刺。 我心里自嘲的冷笑一声,脸上还是不动声色,“你马上去取来,我只是看一眼,不会耽误太久。” “是!”见我如此,琉璃也不好再坚持,转身往后面去了,不多一会儿就双手捧着个一尺见方的黄|色锦盒回来,恭恭敬敬的摆在我面前的桌子上道,“公主,凤印!” 我怔怔的看着桌上那个失而复得的盒子,下意识的伸出手去,可就在指尖触及盒身的那一瞬又迟疑了,咬咬牙,终于还是作罢。 琉璃见我犹豫不决,有些了然的上前一步,神色悲戚道,“这三年,凤印一直都放在公主的寝殿里,从来没有别人碰过。驸马差不多日日都来,也不与奴婢们言语,只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内殿呆上一阵就走,幸而,公主您回来了,否则——” 琉璃口中的“别人”该是指的许如云了,她这样说是意思不过是为了隐晦的告诉我,虽然骆无殇身边有了许如云,但是她始终不曾取代不我的在骆无殇心里的位置,或者至少是不能取代我在整个南野后宫中的地位。 可即便如此又能怎样?我是还需要这个后位不假,可是骆无殇心里的那个位置于我—— 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呵! “琉璃!”我冷声打断她的话,“你先出去。” 琉璃一愣,愕然的抬头看我,有些怯怯的道,“公主——” 她永远也理解不了我与骆无殇之间的事,是以我也不想跟她多做这些无谓的解释。 “什么也不要说了!”我再次制止她,摆摆手道,“你先下去吩咐准备衣物吧,我马上就来。” 琉璃死死的咬着唇,惶惑的又抬眸看我一眼,最终还是顺从的福身退了出去。 “是!” 琉璃带上门退了出去,我举步走到桌前去把那个锦盒打开,盒子里用同样明黄颜色的绸缎包裹着的就是用以统率南野后宫的凤印。 这枚凤印是用足金熔炼而成,个头比一般的凤印要大了两倍,样子倒是很普通,在四四方方的底座上雕着一只火凤在烈焰中振翅而飞的图案。 那火凤的眼睛是以血玉镶嵌,莹润中透着一线血色的锋芒,栩栩如生。 我从盒子里小心翼翼的把凤印取出放到桌子上,稍稍迟疑了一下,用指甲拈下火凤左眼的血玉,露出里面掩藏的钥匙孔,然后从袖子里掏出骆无殇给我的那个小盒子,用里面放着的发簪将凤印上面的机关打开。 火凤的金雕跟下面厚实的底座断开,露出安置在里面的那枚碧色的翠玉国玺—— 那枚让风北渡和凌飏绞尽脑汁都遍寻不见的南野的传国玉玺。 【56】一无所有 凤印之于国玺,不过是一个附属品! 没有人能想到,南野的传国玉玺会藏于凤印之内,澜妃的谋略智慧着实让我望尘莫及。 是的,澜妃,又是澜妃,而时至今日,我也再不能称呼她为皇祖母了。 据说在澜妃执掌后宫以前南野的凤印与玉玺本该是一对,都是从一块千年古玉上面取材雕琢而成的,大小也是相仿,后来澜妃得势便将原来的凤印毁弃,重新命人打造了这一枚。 因为当年沈腾恩父子之死是国舅李伶谗言所致,朝臣推断澜妃是因为父兄之死嫉恨李后,所以不愿意沿用她用过的东西才命人重造凤印。 但是昨夜听了骆无殇的话之后,我才方知那些朝臣的肤浅,这枚凤印,自始至终都不过是她借以维权的把柄而已。 当年景贵妃弑君犯下死罪,本该诛灭九族,但澜妃联合钟家一手遮天封锁了武德帝暴毙的消息。 当时风誉卿已经被贬谪在外,鞭长莫及,虽然那时他是继承皇位的最佳人选,但国不可一日无君,满朝文武也是心知肚明,他们一方面担心天下大乱会危及自身的利益,另一方面又惧于澜妃的手段,所以就自欺欺人的不敢将此事说破,但是一夕之间要他们对这一个女人心悦诚服也是绝不可能。 不过很奇怪的,后来澜妃往漓江城与北越夜帝交锋的那段时间本是他们联合风誉卿倒戈的绝佳机会,但一直到两月之后澜妃顺利拿下北越的五座城池归来,朝臣们也都安分守己,不见有半分的动作。 是以,风誉卿也就错失了重夺储君之位的最佳时机,反倒为后来归位的昭远太子争取了时间。 曾经我也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澜妃能将这一个天下拿捏于股掌,直到昨夜才有所顿悟—— 那些朝臣不是不想反她,而是在找不到传国玉玺的情况之下,不敢贸贸然的走这步险棋。 而澜妃稳坐后宫,既没有越权,也没有动过传国玉玺,她持的—— 自始至终都只是凤印而已。 莫说这凤印之上的机关没人能够轻易识破,就算是被谁看穿了,可那支作为钥匙之用的发簪还牢牢的握在她手里,谁也无能为力。 是以她就这样把持南野的朝廷,直至后来心甘情愿的把它交到孝康皇帝手里,并且一手扶持他成为南野新帝,君临天下。 这个女人的一生,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字眼来形容才足以涵盖,可是只在她的一念之间她却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包括南野千千万万的子民的,包括我父皇的,也包括我的。 其实孝康皇帝登基之后,这凤印上面的机关已经没了用处,只是我父皇继位之前孝康皇帝还是把这个秘密告诉了他,并且把开启凤印上面机关的发簪也一并交到他手里,就是之前凌飏强行从我这里抢去的那一支。 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后来我父皇又命工匠打造了一支同款的男用发簪,并且在大婚当日把原来的那支赠予了母后作为定情信物,再到后来这两支发簪又分别辗转落到了我和骆无殇手上,而现在—— 骆无殇心甘情愿的把它交换给我。 之前我一直以为他是为了南野的江山而娶的我,可是在他毫不犹豫的把那枚发簪放回我手上的那一刻,我突然发现,其实我是真的完全不了解他。 曾经我以为我足够爱他,可笑的是,我从来就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也不看不懂他的心思。 这样完全陌生的处境,我还有什么资格说爱我爱过他?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把凤印重新锁好交给琉璃,我才匆匆换了衣服去找骆无殇。 因为早上那会儿我占着毓硫宫,所以这一天的早朝骆无殇给免了,传召了几位重臣在御书房议事。 我过去也没有别的事,只是与他们打了个照面来证实我确实还活着而已,待到他们再要追问这三年间我的去向的时候,骆无殇却是很适时的出面把话题截了下来。 这三年间我与夜澜之间的种种纠葛必须永远沉淀成一个秘密被封存起来,至于要怎样与他们交代,我确实还没有想好,所以我还是该感激骆无殇的。 骆无殇只把我送到门口两个人就自觉的止了步子,但是彼此很默契的都没有回头去看对方的脸。 曾经我觉得我们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曾经我也以为我们之间此恨绵绵,会至死方休,却从不曾想,我和骆无殇的结局竟会是相顾无言,这般缄默的收场。 我垂眸看着脚下的石阶一时无语,良久,骆无殇轻轻的吐出一口气道,“三日之内我会把这里的一切处理妥当,然后我会离开。” 没有留恋,没有叹惋,骆无殇的语气平静,带着看透沧桑的淡薄,他只是在对我宣布他的一个决定—— 一个摆在我面前,却与我半分关系也没有的决定。 “好!”我点头,然后举步踏下台阶,不曾想才迈下两步,身后的骆无殇又突然叫住我。 “潼潼!” 彼时我的脚步刚起,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重新落了下去。 “还有事么?”我问,却没有回头。 骆无殇没有马上说话,似是在思虑什么,沉默片刻才极为慎重的开口道,“潼潼,我知道,有些话我已经没有立场跟你说了,可是在这三天里,我还是希望你也能再慎重的考虑清楚,天下江山毕竟非同儿戏,一着不慎就会粉身碎骨,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一夕之间他涅槃超脱,我却还在地狱见浮沉,永无天日。 我突然十分讨厌他用这种近乎施恩态度与我说这些。 “那又怎样?”我冷声一笑,霍的回过身去逆光看着他的脸,言辞犀利的反问道,“我早就一无所有了,你以为我还会在乎什么?” 两个人,终于再次四目相对,骆无殇给我的又是一个仰望的角度,迎着光,他的轮廓分明的脸孔上是一种平静到近乎圣洁的表情。 我心里莫名的被堵了一下,黯然垂下头去。 “骆无殇,我很羡慕如梦。”我说,声音细若蚊蝇,字字句句落在自己的心里都是讽刺至极。 “嗯?”许是没有听清楚,骆无殇略一诧愣,紧接着递给我一个询问的眼神。 “自始至终你的心里从来就没有容下的这座江山,可是你却肯为她夺了天下,又负尽世人!”我的眼睛发涩,抬起头来却是刻意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微笑的表情,“骆无殇,有你这样的爱着她,即使最后你们没有在一起我想她也没有遗憾了不是吗?” 我不接受他对许如梦的感情是因为那是对我的侮辱,可是此时此刻我却是打心眼里嫉妒起那个红颜薄命的女子。 至少在她的有生之年,他们都还能时刻见到彼此依恋的容颜,她的记忆里留存的始终是她牵念的男子爱她的模样。 骆无殇没有说话,只是神色复杂的看着我,嘴唇嗡动了几次终究还是欲言又止。 我又与他对望片刻,然后再次转身往台阶下面走去。 御书房门口的那座台阶其实算不得太长,可就是那区区一十八级的石阶我却好像走了半生那么久远,直至最后站在台阶下面再听到骆无殇的声音的时候会觉得恍若隔世。 “她爱先皇。” 身后的声音悠远的仿似叹息,我心里一阵迷茫,下意识的回过头去,茫然道,“什么?” “没什么!”骆无殇摇头,自然的错过这个问题,而在我失神的空当已经款步下了台阶重新站在我面前。 “潼潼,你骗不了我。”骆无殇突然道,眉宇间那种凝重的味道让我有些心悸。 我蹙眉,防备的看他,“你什么意思?” “你的个性我很清楚,你虽然固执,却从来就不是个盲目的人。”骆无殇不以为意的摇头苦笑,看着我的目光里竟是隐隐透出一线心疼,“潼潼,你与别的女子不一样,你说你一无所有,什么也不在乎,所以孤注一掷要把筹码都压在南野的这座江山上面,可是我知道,你的不在乎,恰恰是因为太在乎。” 其实归根到底,在这一点上我跟骆无殇竟是惊人的相似,我们都不是有野心的人,却都是甘于为自己所念之事不择手段的人。 走到今天这一步他还能将我看的明明白——我自知,他若要有意为难我,我断不是他的对手,所以也着实是无话可说。 骆无殇见我不语,顿了一顿继续道,“你要借这天下的权柄来保全你自己来保全他,从情理上讲本是无可厚非,可是潼潼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铤而走险的后果?如今南野的朝堂之上貌合神离的局势你也看的通透,很多的事情一触即发,就算你手持玉玺又有长公主的身份作保,你觉得自己的股掌之下可能握得住这么多人?” 骆无殇的话虽然有些咄咄逼人,却句句属实,让我无法辩驳。 “骆无殇你够了!”恼怒之下我厉声打断他的话,愤然道,“我现在的处境自己心知肚明,用不着你来提醒。我是个女人不假,可骆无殇难道你忘了澜妃了吗?她能做到的,我未必不行,了不起今天我就是把她当年所做之事原原本本的再做一次罢了。” 可终究—— 我不是澜妃,也没有她那样的魄力和手段,她手握乾坤,我却没有半分的把握。 时至今日,我知道我已经不该再迁怒到骆无殇,可是他的每一句都戳中我的死|岤,失控之下我的语气也不由的激烈起来。 骆无殇的脸上始终都一副了然于胸的淡泊模样,而在他的注视之下我却已经狼狈不堪,完全的无所遁形,只是伪装出一副虎视眈眈的样子勉强与他对峙。 两个人针锋相对的又站了好久,终于还是骆无殇先一步妥协。 “你不是澜妃,他也不是孝康皇帝。”他说,然后转身一步一步踏上台阶,往大殿之内走去。 【57】物是人非 浑浑噩噩的回到栖凤宫已经是傍晚时分,远远的就看到琉璃搅着手里的帕子站在门边张望。 看到我她便马上快步迎了上来,焦躁的一把握住我的手,“公主,奴婢都去御书房外头寻了您两趟了,您去哪儿了?” 她的手冻得冰凉,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回过神来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我只是随便走了?br /gt; 皇女 完第16部分阅读 欲望文 皇女 完第17部分阅读 皇女 完 作者:肉书屋 皇女 完第17部分阅读 了走,没事。” 在冷风中走了半天,脸部的肌肉都已经僵硬,加上力不从心,我想那时我所表现出来的笑容应该很抽象,所以琉璃只是怔怔的看着我,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进去吧。”我也没有心情再跟她多说,于是从她手里抽回自己的手,径自错过她身边往台阶上走去。 这天的晚膳备的很丰盛,琉璃带着众人传膳的时候特意强调是骆无殇吩咐御膳房为我准备的。 我看着桌子上摆的满满当当的美味珍馐心里自嘲的笑了笑,只象征性的吃了两口就回了寝殿去对着那方凤印发呆。 骆无殇说的对,我不是澜妃,即便如今国玺在手我也做不到她的决绝。 她要毁了这个天下不惜所有,可是我却为了要保全自己而心存顾虑。 在争权夺利的战争中本就如此,不管你手握的筹码如何,可一旦心有牵恋,就再没有绝对的胜算了。 天色渐晚,琉璃带人进来掌了灯,然后端了一碗新泡的茉莉送到我面前。 我接过来抿了一口,抬头见她还站在身后没有走,目光在我的脸和桌上的凤印之间来回的扫了两圈,但应该还是惧于我的脸色,始终死抿着唇没有做声。 我觉得她是有话要说,就暂且放下茶碗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你有事?” “没!”几乎是条件反射的,琉璃赶忙接口道,但转念一想又似是有些后悔,咬着下唇垂下头去,小声道,“二更都过了,驸马还不见回来。” “二更了?”我闻言一怔,神思恍惚的抬眸看了一眼墙角的水漏,这才发现不知不觉竟然已经是二更了。 此时偌大的寝殿里只有我跟琉璃两个人,宫灯的色彩再暖也显得冷清,可是当年的栖凤宫里明明不是这般光景的啊! 虽然心中另有所属,但成婚之后的那半年骆无殇待我却还是极纵容的。 那时候我很依赖他,总喜欢粘着他,但他继位之后却骤然忙了起来,时常是天不亮往毓硫宫早朝之后不到深夜就再不见着回来,我却偏要等到见了他才肯安寝。 劝了我几次无果,想来那时他也是十分无奈的。 后来有一次琉璃忘关了一扇窗,我窝在睡榻上小憩的时候就染了风寒,高烧烧了一夜。 醒来的时候骆无殇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眼睛里满是血丝。 那是我记忆里的第一次,作为一个君王,他没有去上朝。 我看到他的脸色很难看,带着明显的愤怒情绪,自始至终都没有对我说过一句话。 我想那一次我是真的惹恼了他,只是再后来,他晚上便不在御书房逗留了,每天入夜就回,即便是还有政务要处理,只要不是须得召集群臣面议的,也是命人把奏章送到这边的书房里来批阅。 那时我也是喜欢坐在这张圆桌前面,隔着半垂的帘帐托腮远远的看着他,不知不觉就酣然入睡,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却发现天色大明自己不知何时也到了床上,虽然身边的位置又已经空了,心里却是暖暖的甜蜜,拥着被子都能独自傻笑半天。 琉璃跟了我多年,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自然不会觉得我与骆无殇之间会有什么问题。 即便是当年的我自己——对他,不也是深信不疑? 这三年间我时常在想,若不是后来发生在皇陵的那件事,即使不爱,就这样与他举案齐眉的走过一生也未尝不可。 只是—— 此时二更已经过了,可驸马还没有回来,并且没有只言片语传过来。 此间,物是人非! 回想往昔重重,我唇边不禁蔓延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琉璃看着我的样子,愕然长大了嘴,半晌才回过神来,商量道,“公主,要不要——” “不必了!”我打断她的话,头也不抬的道,“不用等他了,你先去睡吧。” 我的语气不善,琉璃并没有离开,低头抓着自己的衣襟犹豫半天才鼓足了勇气,嗫嚅道,“公主——你是不是生驸马的气了?” “嗯?”琉璃的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我反应了一下才恍然明白,她指的是许如云那件事。 可是我与骆无殇之间的种种,已经远非一个许如云所能涵盖。 见我失神,琉璃又谨小慎微的试探道,“奴婢知道不该多嘴,可是公主您能不能不要怪驸马?” 骆无殇这个人性子清冷,绝不是个平易近人的主儿,我还记得当初,琉璃对他的态度虽谈不上惧怕却是多少带着些疏离,无论怎么算,这关系也不能算作亲厚。 所以此时琉璃会替他辩解,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的。 我蹙眉,用一种探究的眼神不解的看着她。 “奴婢——奴婢不是那个意思,”琉璃与我四目相对,不由一惊,惶惶然的摆着手有些语无伦次的解释道,“奴婢不是说驸马跟那个女人是对,不是,奴婢也不知道他们之间是怎么回事,可是——可是——” 骆无殇跟许如云之间是因为许如梦,这件事琉璃怎么可能会知道。 可能是被自己的思维绕住了,琉璃说着声音便是不觉弱了下去,羞恼的闭了嘴继续扯自己的衣襟。 我没有接她的话,又等了片刻,见她着是再说不出什么了,才又重新转头去端了桌上的茶碗。 就这么个说话的间隙,捧在手里茶碗的外沿已经感觉不出暖意。 我不甚在意的用盖子把浮在面上的两朵小花拢到一边,然则杯沿还不及送到唇边却被琉璃拦了下来。 “凉了,”琉璃怯怯的指着我手里茶碗,“奴婢重新去给您泡一杯吧。” 因为服食过冰蚕的缘故,我自幼体寒惧冷,只是这三年漂泊在外这些矫情的习惯却也断断续续的忘了,不想琉璃却还记得。 我略微愣了下神,见着琉璃脸上紧张的表情本来是不忍心拒绝,手下却是鬼使神差的轻轻推开她横在面前的那只手饮了一口冷茶。 琉璃愕然,愣愣的看着自己落空的右手再抬头看我,声音一抖几乎是带了哭腔低低的唤了我一声,“公主——” 我如梦初醒,可是待到要跟她解释的时候突然就又改了主意,毕竟—— 再怎么伪装,我也再不可能做回原来的那个我了。 于是我什么也没有多说,只起身把桌上的凤印放回盒子里,推到琉璃面前,“先收进去吧。” “公主,奴婢不是存心要替驸马辩解的!”琉璃伸手捧了那盒子用力的抱在手里,却是迟迟未动。 我没有接她的话,复又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这几年,驸马他一直明里暗里的派人再找您。”琉璃见我不语,微微有些紧张的干吞了口唾沫,然后又大着胆子往前挪了一小步,继续说道,“奴婢知道不该论主子的是非,可是公主突然失踪了这么久,这几年人前人后的又怎么能少了是非?他们有人一直在暗地里议论,说驸马是碍着先皇的那道旨意,怕朝臣造反才迟迟不肯承认公主遇到不测,可是这三年奴婢一直在他身边看着,奴婢看的出来驸马心里是真的放着公主的。” 骆无殇的心里有没有我我不想追究,这三年他又到底有没有找过我我也不知道,但是从重逢之后这两个月他的表现来看,他对我,自始至终却都是顾念着一份情谊,手下留情了。 可这也不代表,以往种种就能完全抹杀,重新来过。 “你不懂!”我说,背过身去深深的吸进一口气。 “是,奴婢不懂!”琉璃说着黯然垂眸顿了一顿,再抬起头的眼圈就红了,“奴婢虽然不懂公主和驸马之间的事,可奴婢说的都是自己眼睛看到的。虽然公主不说可奴婢也知道,这几年公主在外面一定受了很多的苦,就算公主心里有怨气,至少,也再给驸马一次机会吧。” 琉璃说着便是泪盈于睫,几乎是带了乞求的神色迫切的望着我。 我心里一堵,张了张嘴刚要开口,院子里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转眼一个内侍已经站在了门口,恭敬的对我施了一礼道,“娘娘,钟卫尉在宫外求见。” 因为职位之便,钟旭是可以随时出入宫门的,又因为自澜妃以后钟家一直很得皇族的倚重,所以钟旭会出现在后宫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夜已经深了,他会此时出现却是非同小可,想来是我让他办的事情有了眉目了。 我沉吟着暗暗的思量了一下,对那内侍道,“有请。” “是!” 那内侍应声下去,片刻之后钟旭也由外头快步走了进来。 与颜家的自视甚高不同,这些年无论是在我父皇面前还是在骆无殇面前,钟家都一直谨守着为人臣的本分。 钟旭进门之后很郑重的单膝跪地给我见礼道,“微臣参见公主。” “钟卫尉不必拘礼。”我抬抬手示意他起身,回头是以琉璃把凤印收起来。 琉璃也是个识大体的丫头,虽然心存困惑,也只是偷偷的看了终须一眼就默默的收了凤印送到旁边的书房,出来之后也没等我吩咐就自觉的转身带上门退了出去。 听着她的脚步声走远,我才敛了神色把目光移给钟旭,“可是我交代给你的事情有眉目了?” “是!”钟旭点头,眉宇间却是皱出凝重的两条褶子,慎重道,“翡翠的姑娘的下落微臣已经查到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贯的刚毅味道,我却能明显的看出他目光中的闪躲。 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底升腾而起,我心中已经有了七分了然,但是在他给我明确答案之前却还是耐着性子道,“她人呢?” “在——”钟旭的嘴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看那表情,似乎是在心里狠狠的挣扎了一下,才一咬牙,垂下头拱手道,“在陛下入宫前的旧宅,平远将军府里。” 【58】风起夜澜 骆无殇! 能让钟旭这般为难才敢说出来的——我也早就料到会是他。 谈不上失望,也好像算不得愤怒,我不知道自己此时所持的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只是觉得胸前压了一口气,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把持住自己,不至于踉跄跌倒。 “查清楚了?”强打了精神,我问。 “还没有,现在只知道人在那儿。微臣也是临时得了消息,因为赶着进宫来见公主,还没来得及细究,不过臣已经差了人再去打探,今天晚上应该差不多就能有消息了。”钟旭说着话锋一转,眼中神色不由的更加凝重,“微臣今天连夜赶着过来拜见公主,是有别的消息禀报。” “嗯?”我心下一紧,抬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是夜澜!”钟旭道。 夜澜?韦北辰? 我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只等着他的后话。 钟旭一脸愁眉不展的看着我,正色道,“夜澜的梁太后薨了!” 梁太后驾薨?夜澜国主风北渡的生母梁太后殁了? “你说什么?”我一惊,噌的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 “夜澜那边刚传来的消息,梁太后薨了。”钟旭重复。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她这突发的怪症之中定有猫腻,却从不曾想,一个月前还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那么一个女人,这转眼之间竟然真就这么去了。 当日还在苍月城的时候陆雪衣就曾一再暗示我,梁太后的病会与韦北辰有关,而后来杜明楠那些模棱两可的话也隐隐的透露出这层意思。 不过因为那时候韦北辰一直都跟我一起在苍月城,我也想不出这事儿跟他会是怎么个有关的法子,所以对陆雪衣的话也就没有全信。 不管跟韦北辰有没有关系,以前我就只当她的病是个助我脱身的契机,而如今看来,却是毫无悬念了。 我知道,虽然他从来不说,可一直以来韦北辰都因为他母妃的事而对梁太后耿耿于怀。 但是这几年间,为了顾及到我,他却一直隐忍不发。 可现在明知是最坏的时机,韦北辰,他终于还是做了。 这件事从一开始他就被牵扯在内,再加上我的离开,风北渡势必要迁怒于他。 此时的夜澜朝中,只怕是太平不了。 只是按照行程风北渡他们还应该是早我们两日便可回京,这一路上南野这边却也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这个时候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至少要给我时间。 我一遍遍的劝慰自己要冷静,攥着拳头胡乱的在殿中踱了两步,还是没能压下声音里的颤抖。 “确定消息可靠吗?是什么时候的是事情?”我问。 “说是昨天一早的事,消息绝对可靠,夜澜那边的讣告已经发了,三五日之内咱们这边应该就能收到了。” 昨天一早?也就是说我们前脚才刚刚跨进大郓城的属地,夜澜那边的梁太后就去了,时间拿捏的倒是刚刚好。 “那死因呢?”这个巧合让我心惊肉跳,只眼睛一瞬不瞬的盯钟旭。 “这个暂时还不是很清楚,好像是病殁。” “病殁?”以风北渡无风也能掀起三层巨浪的性格,更何况这件事上从一开始就是漏洞百出,怎么可能只一句病殁便息事宁人? 不过钟旭这样说我倒是先松了口气,平定了一下情绪才又问道,“夜澜那边一点别的动静也没有?” “没有!”钟旭摇头,也是双眉紧蹙一筹莫展,“微臣急着前来跟公主禀报也正是觉得事有蹊跷,且不说这一次梁太后病的古怪又死的突然,自古以来皇室之中的葬礼都是仅次于帝王登基和大婚的大礼,更何况梁太后还是夜澜国主的生母,可是他却丝毫没有追究的意思,随后已经降旨准备举办国丧。” “那么——”风北渡的不追究正是整个事件的问题所在,其中定有原因,只是眼下我也没有心情去揣摩他的心思,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安王是随夜澜国主一起回的京都么?” 果不其然,我话才出口钟旭的目光瞬间已经变了几遍。 只是他也没有戳穿我,仍是恭顺的答道,“这个倒是并没有得到特殊的消息,应该是吧。而且最近得到的消息多是关于梁太后的,除了这件白事,倒也没听说他国内还有别的异常。” 虽然在夜澜占着那么一个尴尬的地位,但是因为身份的关系,他若出了事绝不可能一点风声也听不到,只是我却不信风北渡真的会在这件事上息事宁人。 “我知道,没有别的事的话你先去吧。”不过眼下时候也不早了,我也不能让钟旭在这里多留,于是就先打发他。 “是!”钟旭拱手施了一礼,转身告退,走了两步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就又止了步子,回头犹豫的看着我道,“公主,翡翠姑娘的事要怎么处理?陛下那边——” 钟旭说着却是欲言又止。 我知道,他是怕我跟骆无殇撕破脸,而暂时我也确实没有打算这么做,毕竟他与我之间还有个三日之约,不到万不得已,我还想等三日之后的那个结果。 “暂时不要轻举妄动,先想办法把来龙去脉查清楚。”我说。 “是!”我这样的决定应该算是让步,可是钟旭脸上的表情却并未见出轻松。 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毕竟从四年前成婚的那日起我与骆无殇就已经被视为一体,此时我二人的关系直接关系到南野朝中的局势,只是眼下—— 已经完全没了回旋的余地。 钟家是我在南野所必须依仗的人,就算钟旭不问,我下一步的打算也是要找时间对他言明的。 “钟卫尉,”择日不如撞日,我想了想,深吸一口气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坦言,“本宫与驸马——可能要分开了。” 所谓分开,便是世人夫妻间所谓的离合。 公主休夫自古以来不是没有,只是我与骆无殇之间的这层夫妻关系却是兹事体大,关系到整个南野的天下。 “公主!”钟旭震惊之下脸色瞬时铁青,我竟然在这个素来性格刚毅无所畏惧的汉子脸上看到了一种近乎滑稽的惊慌表情。 钟旭张了几次嘴都没能吐出话来,我看着他的样子惨然一笑,往旁边挪开两步平静道,“你不必为难,我这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你只要把本宫的这句话原封不动的带给钟老将军即可。” 到了此时钟旭才算是回过神来,惶然的上前一步急急道,“公主,此事非同小可,望——” “本宫知道!”我打断他的话,岔开话题道,“现在的东、西两座城门还是由颜家的人主要负责把守吗?” 应该是还处在方才的震惊中没有完全缓过来,钟旭愣了片刻才狐疑的点了点头,“是!” “明日一早你带上本宫的懿旨,往两处城门各自再多安排一小队亲兵过去。” 为了均衡起见,大郓城的四座城门也是分别交予钟、颜两家来看守,钟家守卫南北两方,颜家护卫东西两处,井水不犯河水。 钟旭闻言,有些为难道,“几十年来我们钟、颜两家向来各司其职,这样怕是不妥。” “本宫已经差人跟南敏郡王打过招呼了,你只管遣了过去就是,不用理会他们的日常事务,就说这两日会有本宫的一位朋友造访,让你的人负责等候。” 南敏郡王本是当年武德帝赐予颜南敏的封号,后来孝康皇帝继位之后他被尊为摄政王,而皇恩浩荡,在他百年之后“南敏郡王”这个封号就由他的子孙世袭下来。 而我现在所说的南敏郡王,正是他的嫡长子颜怀越。 我这样说,钟旭也就没了顾虑把这事应承下来,想了想又道,“敢问公主的朋友姓甚名谁?可知道具体到访的期限?臣也好吩咐他们。” “无须多问,照我的吩咐去做就是,一旦有自称本宫朋友的客人到访便即刻带他入宫见我。” 其实我倒不是有意要卖他这个关子,因为凌飏这个人着实让人捉摸不透,我自己也没有这个把握他到底会不会来,而他若要来又会以这样一种惊世骇俗的方式。 钟旭见我如此,也就没有再追问,却也犹豫着没有主动告退。 “夜澜边境有我们多少兵力?如果——”殿中一时沉寂下来,我垂眸想了想,又抬头问他道,“如果我们与夜澜发生冲突,一日之间能聚集多少兵力过去?” 许是今日我的思维跳跃太大,钟旭闻言又是一愣,眉峰不由的蹙紧,“公主的意思是——我们要与夜澜开战了?” 谁也不是傻子,他既然知道我与韦北辰的关系,自然就能想到我的用意。 我也没打算瞒他,于是坦言道,“事已至此,开战只是迟早的事,我只是先问问,心里也好有数。” “夜澜与我们也算宿敌,边境上常年驻扎了十万精兵以备不时之需,附近的小股散兵我暂时无法估算,不过离边境六十例外的山海郡还有八万守兵,半日可到。”钟旭默想了一下,然后又道,“为了保险起见,如果公主有需要的话,叔父手上的——” 按照族谱来算,其实钟旭才是当年沈腾恩麾下副将钟永和的嫡孙,只是当年的他的父亲文弱不成气候,所以钟家的权柄沿袭下来就落到了他三叔钟孝庭手上。 不过好在钟家这一门良将之中鲜有心思邪佞之辈,所以虽是叔侄,钟孝庭待钟旭却是十分亲厚,更胜于他自己的两个儿子。 我知道,在钟孝庭面前,钟旭的话还是很很有分量的,很多的时候也就能间接的代表钟孝庭的意见。 我也知道,以钟家的惯常的态度立场,只要我开口,就算是他们心存顾虑也不会拂我的意。 只是此刻,在风北渡那边有明显的动作之前我却是不能妄动,否则极有可能逼得他狗急跳墙,做出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来。 “暂时不用。”我伸手制止钟旭,正色道,“未免打草惊蛇,我们暂时按兵不动就好,不过我要随时知道夜澜那边的动向。” “微臣明白。”钟旭抿着唇,意味深长的看我一眼,然后慎重的点了点头,“公主要是没有别的吩咐臣就先行告退了。” “嗯!”我点头,唤了外面的琉璃来引他出去,就径自回了卧房休息。 因为连日里奔波赶路再加上前夜无眠,我这一觉睡的时间比较长,等到被琉璃唤醒的时候已经接近第二天的晌午—— 钟孝庭来了。 【59】习惯会变 想来是钟旭已经把我的话都带给了他,他此时过来多半是来向我求证的,于是洗漱过后,我便召了他进来,在正厅之中把昨天对钟旭所言之事原原本本的又与他说了一遍。 自沈家以来,钟家的身份就一直等同于南野皇室的家臣,我知道,只要我坚持,便是心中顾虑再多他也终会妥协,是以千算万算,我也没有想到钟孝庭最直接的反应会是一言不发的给我跪下。 他对我无所求,连一句象征性的劝诫都没有,只以膝下千金告诉我他的态度—— 如若我一意孤行,那么,从今日起,钟家与我之间的关系最乐观也就只能维持在一个“貌合神离”的表面上。 虽是保持着一个双膝跪地的姿势,钟孝庭却是腰杆笔直,再加上自幼习武体格健硕的缘故,一眼看去,他的身形隐隐给人一种小山般岿然不动的感觉。 在颜家站出来反对之前,钟孝庭就先给了我这样一个不大不小的下马威。 人心不足,只怕想要再看他安安稳稳坐在这一个位居人臣的位子上的时候也不多了。 我心里冷笑一声,面上不动声色的看着他,“大将军何以行此大礼?” 钟孝庭并不看我,只面色肃然的直视正前方,口中字字铿锵的吐出四个字—— “江山为重!” 江山为重,社稷至上。 因为责任,这四个字也曾重重压在我的心上,恍若枷锁,逼迫着我重新站到骆无殇面前,卷进风北渡他们列国争霸的这片急流骇浪之中。 可是如今,这四个字,成了落在脚下的泥尘,对我而言,分文不值。 江山之所以为重,是因为它能为我所用。 “是么?”我不以为意的笑笑,“本宫还以为大将军是为了驸马的去留问题才会如此上心。” 钟孝庭脸上颜色不变,仍是肃然说道,“臣关心的是南野的江山社稷。” 他想要把话题绕回去,拿江山社稷来压我。 “好一个关心,好一个南野的江山社稷。”我轻声一叹,便是放下手里的茶碗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那么今日本宫倒是要请教将军何谓南野的江山社稷?” 骆无殇是武将出身,虽然与钟家没什么私底下的交情,也算是钟孝庭的半个门生,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是很玄妙的。 他们也许以为我不懂,可是我心里却是一早就知道,也就是骆无殇,如若当日这个皇位是换做其他人来坐的,那么只怕在我失踪的这三年间也不能这般相安无事。 我刻意的加重“南野”这两个字的语气,言辞之下嘲讽的意味也是相当明显。 我这句话已经完全没给钟孝庭留面子,他的目光不易察觉到微微一动,终于缓缓抬眸向我看来。 他的目光深沉,自带着那么一股子不怒而威的霸气。 两个人,四目相对,我也没有回避,嘲弄的扯着唇角与他对视。 半晌,他微微抽了口气,语气平缓的说道,“陛下登位是受了先帝的遗命,天下安泰,百姓和乐便是苍生之福。” “你不用拿我父皇来压我。当年父皇会把江山的权柄交由驸马的缘由钟将军心知肚明。”我呼出一口气,凌厉的反问,“可是今时不同往日,驸马另娶并且已经有子嗣,难道钟将军的意思还是要那孩子入我风氏的族谱不成?” 皇室的血统不容混淆,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孝康皇帝那样豁达的人,是以这从来都是一个不容辩驳的借口。 钟孝庭被我噎了一下,抿着唇一时没有接话。 我也不理他,只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继续道,“父皇他泉下有知,定然是同本宫一样都容不下那个孩子。如果钟将军还承认这是南野的天下那么就该知道,只要这片天下一日还冠以南野之名,本宫就不能容它落入异姓之手。 当年我求韦北辰帮忙保住许如云腹中的孩子是个权宜之计,只是为了暂且安抚朝臣,如今我死而复生,这个孩子的存在反倒成了我扳倒骆无殇的把柄。 他负我,这个孩子就是证据,谁都无话可说。 钟孝庭的脸色沉了一沉,沉默半晌终是无言。 “还是——”我也不指望他此时再能说出什么,又等了片刻便是刻薄的继续反问,“钟将军的意思是,只要天下安泰百姓和乐,这天下姓甚名谁本是无关紧要?” 纵使他对风氏一脉已经不再死心塌地,但是位极人臣有些话说出来便是大逆不道。 “臣不曾这般说过。”钟孝庭闷哼一声,阴沉着一张脸终于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这样最好!”貌合神离也罢,我要的也正是他表面上的这句话。 我上前一步将他搀起来,象征性的弯身替他拍打了一下朝服的袍角,缓和了语气道,“其实说到底这件事只算是本宫与驸马的家务事,本宫与驸马已经说妥了,明日早朝自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给所有人一个交代,钟将军大可以不必如此忧心的。” 钟孝庭是下了早朝才来的我这里,想来之前他是已经跟骆无殇交涉过了。 我不知道骆无殇是怎么与他说的,但见他此时脸上凝重的表情也该是没能与他达成共识。 “公主的家事臣不敢逾矩,”看的出来他也是强压着心里的一口气,钟孝庭开口也是寸步不让的针锋相对,“只是历朝以来皇族的家事都等同于半件国事,其中利害——” 钟孝庭的话没有说完,顿了一顿之后却是话锋一转,重重的对我拱手道,“臣——告退。” 说罢,不待我首肯已经兀自转身往外走。 我失神片刻,然后轻咬了一下下唇往前追出去半步,终究还是默默的看着他离开。 送走了钟孝庭已经是下午,趁着琉璃带人传膳的空当我回房去取了事先写好的休书出来,顺便遣了个宫人去请骆无殇过来。 因为正在御书房与朝臣议事,半个时辰之后才有内侍进来通传说他来了。 我回来三天,这还是第一次骆无殇踏进栖凤宫的大门,琉璃喜不自胜,马上招呼人去热菜。 因为知道是最后一次,我也没有阻止她,等着她带人重新把热好的饭菜端上来,与骆无殇面对面的吃了这餐饭—— 席间,两个人都不置一词。 殿中的气氛沉闷到了极点,琉璃站在身后渐渐的屏住呼吸,似是紧张的很。 我放下碗筷,侧目拿眼角的余光扫她一眼,吩咐她道,“你先下去吧。” 琉璃如蒙大赦,下意识的上前一步,但是膝盖弯到一半又忽的收住,垂眸道,“奴婢留下来服侍公主和驸马。” 名为服侍,实则是对我不放心。 我心中烦闷,待到再要开口打发她时,骆无殇也已经放下了碗筷,淡然道,“去沏两碗茶端过来吧。” 以前尚在宫中的时候我一直都有饭后饮茶的习惯,但骆无殇不喜茶味,却是少喝。 我颇为意外,下意识的抬头看他,骆无殇牵了牵嘴角并没有说话,琉璃已经欢喜的往后殿去取茶叶。 我的本意是支开琉璃好与他开诚布公的说些正事,此时两个人四目相对竟是出其不意的沉默了好久才从袖子里掏出那封休书,从圆桌这端一点一点慢慢推到他面前。 “明天便是第三日,你我之间该做一个了结了。”我说。 骆无殇一语不发的看着我推到他面前的信封,目色有些游离,看不出在想什么,又过了一会儿琉璃才回来。 她把刚泡的两碗茉莉分别放到我与骆无殇面前的桌上,正要从骆无殇面前退开的时候,目光不经意的一瞥就刚好看到那个安放在桌面上的信封。 “公主——”休书是前天夜里她亲眼看着我写的,此时便是愕然的张大了嘴巴在原地愣了很久,等到回过神来只愤愤的扫了我一眼就抹着眼泪跑了出去。 因为慌不择路,琉璃跑出去的动静很大,撞开殿门的时候满院子的奴才都齐刷刷的扭头看过来。 彼时我与骆无殇都还没有离席,我是正对门口坐的,是以他留给众人的就只有一个背影。 “潼潼,茶要凉了。”他说,脸上那种平静的近乎圣洁的表情却是怎么看都显得不合时宜。 我低头盯着桌上茶碗静默的看着,见我迟迟未动,片刻之后还是他先伸手端了自己面前的茶碗,姿态优雅的轻轻拢着上面漂浮的茶叶沫子。 习惯究竟有多可怕?可是之于光阴岁月它却是脆弱的不堪一击。 我心里一恼就一把抓起眼前的茶碗冲到门口,骆无殇没有阻止我。 我扬手,把整碗茶水泼到了殿外的台阶上。 四九寒天,冒着热气的茶水洒在冰冷的汉白玉石阶上,不消片刻已经冷凝成剔透的冰层。 “习惯是会变的。”我回头,冲着他的背影挑衅的扬扬眉。 “有的习惯是永远都不会变的。”骆无殇没有回头,我从背后只能看到他那一个轻微摇头的动作。 然后,他轻轻的把手里的茶碗放下,水面上一层浅浅的水波荡漾,碗里的茶水却还是满的。 我只略一失神,他已经收了桌上的信封起身朝门口这边走了过来。 “诏书我也已经拟好了,明日早朝的时候我会带过去。”他说,错过我身边的时候眼中仍是带着一种悠远空旷的味道。 只是这样,我与这个男人之间所有的一切纠葛就都能重新归位为零吗?就这么简单? 我心里觉得滑稽,忍不住就突然嗤笑一声。 “骆无殇!”我叫他。 骆无殇止步,却没有回头。 我看着他的背影往前走了两步,也没有越过他去,只在唇边慢慢勾勒出一个浅笑的弧度,淡然道,“我好像——很久都没有见过许如云了。” 自从那日我在苍月城找上他开始,就没有在随行的队伍里见过许如云,并且也没有关于她的只言片语传到耳朵里。 这个女人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音讯全无。 如果说宫人、内侍不提是因为在我面前有所忌讳,但是连钟旭也对她的下落一无所知就未免说不过去了。 骆无殇没有说话,脚下又略微顿了片刻,然后便是一撩衣摆跨出门去。 夜幕降临,眼前的风景慢慢氤氲,我站在原地,看着他踽踽独行的背影一点一点淡出视线,唇边那抹笑不由就绽放的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然后,我回转身去,殿门就在身后一寸一寸重新闭合。 【60】一纸离书 次日的早朝骆无殇特意派了轿子来接我,琉璃一夜没有露面,此时听了动静从偏殿进来眼圈还是红的。 一会儿朝堂之上定然少不了一场风波,我不想再与她闹这份别扭,着装完毕就打发她道,“一会儿你就不用跟着过去了,去后面把翡翠的房间整理一下。” 听闻前半句话琉璃愣了一愣,但等我说完神色间已经满是讶异。 趁她愣神,我接了她手里的披风快步走了出去。 来人是骆无殇身边的内侍,也不知道是不是提前通晓了□,见着我,笑的一脸的谦卑柔和。 我面无表情的斜睨一眼他身后的宫轿,“他呢?” “下半夜北边新递了份折子进宫,皇上提早过去了。”那内侍答到,弓身退到一旁替我挑起轿帘,“请皇后娘娘上轿,陛下正在毓硫宫中等您呢。” 以骆无殇的为人我倒不担心他会出尔反尔,遂也就点头,放心的上了轿。 一路上没有什么波澜,轿子平稳的在毓硫宫前的台阶下面落地。 可能是为了以防万一,这天殿门处的守卫换成了钟旭。 应该是还抱着一线希望我会在最后的关头收手,所以我从轿子里出来的那一刻就清楚的看到他眼中神色由焦虑换做失望再转为凝重。 略一怔愣,钟旭快步迎了上来,“公主!” 我假意什么也不曾察觉,漫不经心的四下扫视一圈,淡然道,“驸马还在忙么?” “是!”钟旭点头,迟疑了一下又道,“微臣这就进去禀报——” “不必了!”钟旭作势就要转身,我赶忙制止他道,“不着急,本宫去偏殿等他片刻就好。” “那——”我这样说,钟旭也没有坚持,往旁边让出路来,“微臣引公主过去。” “早朝要紧,你还是守在这吧,我自己过去就行。”我摆摆手,径自越过他面前往一侧的偏殿走去,“一会儿这边的政务处理完了,你差人过去知会本宫一声。 “是!” 钟旭差了两个侍卫把我送到偏殿,片刻之后就有宫女点了火盆,送了茶点进来。 因为急着过来,我是空着肚子出的门,这会儿横竖是没事儿,就静下心来捡着色泽素雅,软糯清甜的芙蓉水晶糕吃了两块。 约莫大半个时辰过后,骆无殇差了人来偏殿请我过去。 我放下手里喝到一半的茶水,又从容的起身抖了抖一群,这才不徐不缓的随了内侍过去—— 时间刚刚好,见着骆无殇把手里的最后一份奏折递到旁边的内侍手里。 因着我是从大殿的正门走进去的,是以殿中众人并没有马上察觉,直至察觉骆无殇的目光移过来才有人狐疑的回转身来看到我。 朝堂之上鲜有女子出入的先例,一干朝臣分庭而立俱是愣在当场,满脸迷茫的看着我,一直到我走到队伍的最前方只与骆无殇四目相对,站在队伍偏前的于尚书才勉强回过神来,吱唔道,“公——公主,您怎么——” “本宫是来找驸马谈些家事的。”我说,目不斜视的又往前走了一步,平静的看着骆无殇。 所谓家事,他们理所应当理解成我与骆无殇之间的私事,只是找到这里来了就非比寻常。 于尚书眼中迷茫的神色不改,看看我又看看骆无殇,然后勉力镇定的拱手一揖,试着道,“既然早朝已毕,那臣等就先行告退了?” 我不置可否,骆无殇也没有马上说话,殿中气氛颇有些诡异。 众人察言观色,纷纷附和着都有回避之势,踟蹰间却是面面相觑,并没有人真的离开,因为—— 两列队伍最前方的那两人还稳如磐石的站在那,丝毫未动。 上朝时的这两列队伍是按官阶大小从前到后依次排开的,依仗手中所控的权势,钟、颜两家分庭抗礼,当仁不让的各自占据了一方首位。 虽然他们身后的并不就代表了各自的幕僚,但满朝文武之中却是十有八九都要以他二人马首是瞻。 此时他二人不动,其他人自然不敢擅自离开。 钟孝庭是提前预知了今日之事在等后续的发展,颜怀越的心思我一时却无从捉摸。 “众位大人暂且留步吧。虽是本宫与驸马的家事,本宫也还是觉得当着众位大人的面说清楚会比较好。”心中略一思忖,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挺直了脊背款步往前一步步跨上台阶,一直走到骆无殇面前站定。 骆无殇的眸光沉得很深,带着一种不甚分明的情绪。 我与他的目光相碰,唇角牵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然后不动声色重新回转身去微微一笑,“驸马,还是你来说吧。” 彼时骆无殇也已经起身,两个人站在那张巨大的龙椅前面并肩而立,高高在上的俯瞰脚下面面相觑的朝臣百官。 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隐隐的?br /gt; 皇女 完第17部分阅读 欲望文 皇女 完第18部分阅读 皇女 完 作者:肉书屋 皇女 完第18部分阅读 的有一种凌驾于万人之上的骄纵之感,又因为这种高处不胜寒的处境渐渐觉出些忐忑的情绪,两种感觉交错撞击,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翻卷,却不知道究竟是得意多余忧虑,还是恐惧胜于欣喜。 身边的骆无殇没有马上说话,只是神色自若的回头对他身后的内侍使了个眼色,那内侍便马上心领神会,迈着小碎步疾走上前,躬身奉上一卷封存整齐的圣旨。 脚下的人群中不可遏止的发出一阵细碎的耳语声,骆无殇仿似没有听见一般,径自伸手去取了那卷圣旨握于手中。 他在人前的举止表情一向都优雅大度处变不惊,但是因为离得近,我却还是轻易捕捉到他探手时那一瞬间的迟疑。 “三年离别,我与公主各自心意已改,昨夜我们已经签下离书。”他说,毅然的抬起头,手里抓着那卷圣旨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在人前站定,“ 说话间,振臂一抖,将手里的退位诏书展开现于人前。 江山易主,非同小可。 不出所料,骆无殇此言一出,朝堂之上顿时一片哗然。 起初的震惊过后,于尚书第一个站出来,面色肃然厉声驳斥道,“江山社稷,非同儿戏,此事万万不可。” 经于尚书提点,众人也陆续回神跟着附和起来。 “事关我南野王朝被年基业,请陛下收回成命。” “陛下与娘娘之间定是有什么误会,切莫为了儿女私情置社稷存亡于不顾啊。” “是啊,当年陛下登位乃是受先帝遗诏所托,先帝亡灵在上,陛下三思啊。” …… 文武百官齐齐施压,虽然事出突然,口径却是惊人的一致。 我孤身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俯视脚下喧嚣一片的大殿,可笑的是此时此刻他们竟然已经完全将我这个在整个事件中举足轻重的当事人抛在脑后,只把骆无殇周身围了个水泄不通。 “先帝遗诏上的字字句句我都铭记于心。”在众人苦口婆心的劝诫中,骆无殇一直没有接话,直到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执到无话可说才重新开口道,“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既然我与潼潼之间的夫妻情分已尽,这个皇位就理应交出来了。” 他的语气坚决,平静间却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强硬气势。 说罢,他便真就不再流连,一撩衣摆,大步朝门口走去。 “得吾女者得天下!”这是我父皇遗诏中的原话,我跟骆无殇记得,满朝的文武也记得,只是没人提起,他们就理所应当的选择了遗忘。 此时一经骆无殇提点才终于有人记起我来,以于尚书为首的众人俱是一愣,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外就不约而同的缓缓回头向我看来。 我保持着这样一个居高临下的架势,面无表情的回望他们。 可能是被我刻意表现出来的这种蛮横的气势打压到了,于尚书很是怔愣了一会儿才猛地回过神来,急切的往前一步恳求道,“皇后娘娘,国事为重,请您劝劝皇上。” “在国事之前,本宫说过,今天先要处理的是本宫与驸马的家事。”我说,并没有打算从台阶上踏下来,只稍稍缓和了语气继续道,“如今骆将军已经心有他属,本宫既不愿他屈就于我,也不想委屈了自己。” 许如云已经是打在我与骆无殇之间的一个死结,谁都无力反驳。 于尚书被噎了一下,干涩的嘴唇抖了很久终于还是无话可说,最后可能是气急了,他忽而一个转身,朝向殿门敞开的方向重重的跪了下去,对天一揖,狠狠的叩下首去。 “先帝膝下无子,夜澜、北越两国本就对我们虎视眈眈,如今陛下若是贸然退位,势必给人以可乘之机,国不可一日无君,何以安民心?” 于尚书情到浓时,语气不由的激烈起来,可能是气急了,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都憋得通红。 然后,他跪着转身,膝行着往前爬到我脚下台阶跟前,“如若我南野有什么三长两短,陛下和娘娘又怎么对得起先帝在天之灵?百年之后,我等朝臣又有何颜面与先帝在地下相见?” 老人的眼中目色浑浊,那种悲戚的神情看的我有一瞬间的恍惚,刚要说什么,外面钟旭却是行色匆匆的走了进来,在大殿当中跪下。 “公主,宫外有一位您的故人求见。” 【61】倾城皇夫 故人?凌飏? 这厮莫不是能掐会算?来的时间竟是刚刚好,不管他准备的后招如何,总算是暂时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我心下一松,脸上仍是不动声色的开口道,“有请!” “是!” 钟旭深吸一口气,抬头时以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的瞟了他叔父一眼,然后应声退了出去。 因为我故意没有追问来人的身份,朝臣们心中各自猜测起来,殿中竟是奇迹般的恢复了平静。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过后,记忆中那股异常明艳的血色风暴已经卷了进来。 “潼潼!”凌飏的声音里带着一线明媚的喜悦,眉眼间那种妩媚的风情就更加淋漓尽致的表露出来。 其实我与他之间并算不得相熟,但可能是受了这画面的感染,一时间的心境竟是有所放松。 我不知道凌飏这样疾如旋风般的奔进来,若是任其发展,到最后他是不是会给我一个小别重逢之后的拥抱,只是他还没有走到我面前就已经被两个武将拦了下来。 “你是什么人?朝堂之上岂容你如此放肆?”经过了方才的一番争论,于尚书已经急怒攻心,很自然的便将胸中积蓄的怒火转移到了这个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身上。 “哦,在下凌飏。”凌飏神态自若的露齿一笑,显然是无暇顾及到其他,从两个身材健硕的武将中间探出头来,自顾手舞足蹈的冲我招手。 凌飏毫不避讳的自报了家门,但可能是因为这一日之内遭遇到的变数太多,于尚书等人竟是没有马上参透这“凌飏”二字的玄机,广袖一挥沉着脸斥道,“我不关你是谁,毓硫宫中岂是任你喧哗嬉闹之所?来人,把他拉出去。” “全都住手!”眼见着凌飏就要被强行架出去,我也终于不能坐视不理,于是深吸一口气,款步由台阶上面走了下去,在他面前站定。 凌飏牵动嘴角,不知死活的咧嘴与我相视一笑,虽然是面对面的站着,可是我知道,这一刻我与他的关系已经变作同盟。 “公主——”于尚书一脸愤然的看我。 “放开他!”我冷声打断他的话,面无表情的看着凌飏的脸孔,平静道,“他是本宫的朋友!” “公主莫要开这种玩笑。”两个人针锋相对,于尚书并没有退让,讽刺的斜睨凌飏一眼,“您是金枝玉叶千金之躯,这种不知大小不懂礼数的纨绔底子怎会是公主的朋友?” 本来有钟孝庭在场,钟旭是不便多言的,但在这满朝文武之中唯有他是见过凌飏的,他也自然可以料到凌飏此次定是有备而来,若是再要僵持下去可能不太妙。 逼不得已之下,钟旭也只能站出来,“尚书大人,这位——是苍月城主!” “苍月城?”于尚书倒抽一口凉气,脚下轻微的一个踉跄往侧退开半步,愕然张大了嘴巴看向凌飏,脱口道,“公主怎么会认识苍月城的人?”言辞之间满是怀疑。 我回来之后,对于这三年间自己的去向一直没有向群臣做出一个明确的解释,此刻凌飏的出现恰好为我提供了一个很好的素材,于是顺水推舟,我就随着他给我的思路与他一起编排了一个故事。 我深吸一口气,往旁边踱开两步,面色肃然的叹了口气,“三年前本宫往皇陵拜祭父皇,路遇歹人坠落崖下,幸得苍月城主路过相救,将本宫带回去疗伤,是以——苍月城主乃是本宫的救命恩人。” 三年前的种种已经完全的无从考究,我这一番话不能说是全无漏洞,但要说的过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众人嘀嘀咕咕的暗自议论片刻无果,最后还是由于尚书出面打了个圆场。 “凌城主救了公主性命也就等同于我南野朝廷的恩人,老朽方才得罪了。”他说着,大方得体的躬身施了一礼,然后话锋一转,继续道,“贵客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只是眼下我朝中还有些家务事要处理,所以——是不是可以请城主暂且移驾?” 言下之意,是请凌飏回避。 “家务事?呵,正好,我此行过来也是有件家务事要办。”凌飏闻言,眼睛瞬时一亮,附和着的同时从袖子里掏出一份红绸裹面的折子捏在手里,然后眼珠子滴溜溜的绕着殿中众人转了一圈,为难问道,“请问——在场哪一位是司管礼部的大人?” 人群之中一片寂静,踟蹰片刻之后礼部侍郎李廓站了出来,“是下官。” “哦。”凌飏嘿嘿一笑,抓着袍子小跑到他面前,很熟络的打了招呼之后就把手里的折子塞到他手里,面上有些羞赧道,“我这次过来的本意是来向潼潼提亲的,因为路途遥远就顺道把聘礼也带了过来,这一份是礼单。” 凌飏向我提亲,怎么看都像是一场无稽之谈,李廓的双手一抖,刚刚接过去的礼单就落在了地上。 这一场所谓联姻,就是当初凌飏开给我的条件。 他以苍月城的势力助我重回南野,然后彼此之间以七年为限,或者我说服他放弃夺权之路,或者他说服我把大好河山想让。 等到七年之后,也就是他与他父亲所定的十年之约终结之日,再来论断输赢。 当初我拒绝他,是因为韦北辰,如今还是因为韦北辰,我却已经完全没了再拒绝他的理由,现下最重要的只是朝臣的反应。 短暂的唏嘘过后,大殿之中又陷入一片无边的死寂。 钟孝庭自始至终一语不发我并不意外,但是出乎意料,第一个站出来点头的人竟会是颜怀越。 莫说是满朝文武,便是我也是狠狠的愣在当场。 朝堂之上一片寂然,我循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 一身紫色朝服的老者昂首而立,身形颀长,脸颊消瘦,微闭的双目之中看不到他的情绪,悠然捻须的样子颇有些仙风道骨之资,显得高深莫测。 “王爷,您——您说什么?”半晌之后还是于尚书先回过神来,不可置信的问道。 颜怀越不为所动,仍是神态自若的长身而立,仿似置身事外一般,片刻之后才淡然开口,“凌公子贵为一城之主,与我南野也算是门当户对,既然公主有心,这门亲事倒也不失为天作之合。” 此情此景之下,只要有他的一句反对之词,南野的朝堂天下马上就将四分五裂、天翻地覆。 一时之间我也有些拿不准他此举的用意,只能不动声色的看着。 凌飏的眼珠子转了转,也是很明智的没有去淌这趟浑水,跟我一样选择了静观其变。 我不能说凌飏的出现是好是坏,虽然他以苍月城做靠山对群臣施压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但同时,他这个苍月城主的身份也成了一个桎梏。 因为他是西华皇室的遗孤,再加上当年强取苍月城所生的嫌隙,即便我与他结成秦晋之好,南野上下也绝不会容许他如骆无殇那般占据这个储君之位。 “可——可是王爷,”既然我想到了,其他人也是很快反应过来,“如今长公主已经是我皇家仅存的血脉了,一旦公主大婚,这南野的储君之位又该由何人来坐方可服众?” 颜怀越静默捻须,这一次,先开口的是钟孝庭。 “既然长公主是皇室唯一的血脉了,那么由长公主来继承大统实乃天命所归。” “什——什么?”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又是一片哗然。 为了权衡两家势力,其实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也料到他们唯有如此选择,虽然有些骇人听闻,倒也没有多少震惊。 许是怕我与凌飏联姻终将导致南野的朝政大权外移,关门足足商量了两个时辰之后,朝廷上下的口径竟然达成了完全的一致—— 朝政不再交予异姓把持,而是由我登位,以女帝的身份执掌朝政。 而既然我要登临大位,那么凌飏的那个所谓提亲也就完全失了意义,在驳了凌飏脸面的同时,更是对我的一个巨大的下马威。 表面上看我是顺应天意得万民拥戴,实际上一旦没有了凌飏跟苍月城在幕后支持,我又能如何?到了关键时刻不过是个受制于人的线偶罢了。 这些所谓的权臣,果真个个都不可小觑。 可是我知道,想要有一天站在权力之巅,首先要适应的便是一无所有。 我从来就没有想过我与凌飏之间异想天开的交易会顺利达成,我要利用他帮忙达到的,本来也就只有这么多,所以虽然他的苍月城是个不小的诱惑,却也谈不上有多少遗憾。 我心里冷笑一声,转向凌飏微微一笑,“这一次我虽然有心,可人世种种,却是半点由不得人心。” 两个人,四目相对,凌飏的目光难得沉寂下来,隐隐透出一丝失落的情绪。 “既然潼潼你不能随我走,那么——”良久之后,他才声音低靡的开口,说着却忽而展颜一笑,换了个轻松无比的语气继续道,“我随你留下。” “你留下?”我不是很能明白他的意思,可是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无不在叫嚣着阴谋的味道。 “你答应我的事情不能作数。”凌飏仍旧是笑,一双桃花眼灼灼生辉的盯着我茫然的双瞳,在我面前吐气如兰。 他的声音很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落在耳朵里会让我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我脚下本能的往后退却半步,还不及再做出其他的反应,他已经拽了我快走几步踏上前面的台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郑重的抓了我的手,字字郑重的说道,“横竖我们都是要在一起的,既然潼潼你嫁不得我,那么便娶我吧。苍月城,便做我带予潼潼的嫁妆,可好?” 【62】覆盆之水 凌飏此人,天生就是一个出色的戏子。 当着朝臣百官的面,他执我之手,他看着我时那双桃花眼中含情脉脉的眼神仿似穿越云海,漂浮到了流云之上的那片仙境之中。 我们是唯利是图的合作伙伴,我不信他的话,却还是不知不觉的信了他的表情。 虽然不是我,可桃花树下他所描绘的那些誓言,还是让我轻而易举的相信他是真的刻骨铭心的爱着一个女子。 许是受了他的感染,再回想到与己有关的一些往事,我的心情不禁有些黯然。 因为凌飏突然抛出的诱饵,当下的场面再次出现了转机。 差人暂且将凌飏送往宫外驿馆歇息之后,我也早已精疲力竭,不愿继续再留在这里跟朝臣们做这些无谓的争执,找了借口匆匆离开。 钟孝庭和颜怀越带着文武百官在毓硫宫中热议到午夜,南野和苍月城联姻之事终于敲定。 因为是在意料之中,所以三更时分,当内侍带了朝臣的联名帖前来请旨的时候我也并不意外。 其实从南野和苍月城之间世代的渊源来看,即便不是水火不容,两家也是绝难有握手言和的一天,更莫要说是联姻或者结盟之事。 可是这一次凌飏给出的这份所谓“嫁妆”的分量着实太重,换做其他任何人也都断然不会拒绝。 更何况眼下的情况是他要入赘,而非我要下嫁。 说白了,就是他以整座苍月城为代价,换了南野的一座虚有其表却无实权的后宫。 这笔天上掉馅饼的买卖,怎么看都是南野赚了,没有理由拒之门外。 不过国事为重,因为我还没有正式继位,再加上跟骆无殇之间的事刚刚了结,所以这笔儿女情长的风流帐暂且不宜张扬,是以我与凌飏之间的这门亲虽是定了下来,婚期却是刻意的往后延缓到二月。 次日的早朝我又去毓硫宫与文武百官见了一面,凌飏也在场,双方开诚布公的把将来的大婚的有关事宜妥善的计划一番也就散了。 早朝之后于尚书就带了各司官员在栖凤宫外求见,说是要与我商讨筹备不日之后的登基大典。 即便一夜之间我在那也朝中已经可以一手遮天,可后宫毕竟还是后宫。 我命人先将他们一行带到御书房等候,换了身衣服正往那边赶,路过御花园的时候,一抬头迎面却见着钟旭行色匆匆的从回廊另一侧走了过来。 “公主!”两个人,狭路相逢,钟旭恭敬的施了一礼。 “你找我?”我问。 “是!”钟旭点头之后便是谨慎的没了后话。 他会在这个时候来找我,必定是有要紧事禀报。 我会意,摆摆手示意身后跟着的宫女内侍退下,然后才又抬头看他道,“说吧,什么事?” “公主,探子回报说陛下——”钟旭深吸一口气,神色匆忙的开口,说着又马上发觉自己失言,尴尬的定了定神,改口道,“探子回报,昨晚骆将军已经连夜出城,带了两个亲卫往西北方向策马而去。” 签了离书,我与骆无殇已经再无瓜葛,只要不是还在朝堂之上,他的事我都无权过问。 只是去往苍月城和夜澜都要取道西北,他此行的意图看在众人眼里就未免玄妙了。 骆无殇那么一个心思缜密的人,在这么关键的时刻怎么反倒不知避嫌了? 我心里想着,不禁莞尔。 钟旭等了片刻,见我没有表态就又试着道,“还要继续盯着吗?” “不用!”我回过神来,果断的伸手制止他,“把人都撤回来吧,以他的身手,我们就不要画蛇添足了。你现在马上飞鸽传书到苍月城和夜澜的边境,让他们注意盯着,不管他去了哪里都尽快回报。” “是!微臣即刻去办。”钟旭意味深长的看我一眼,并没有再多问,拱手道,“公主若是没有别的吩咐臣就先行告退了。’ “恩,你去吧。”我摆摆手,见他转身忽而想起翡翠的事就又叫住他,“钟卫尉。” 钟旭回头,递给我一个询问的眼神。 我咬着下唇思量片刻,然后抬头看他道,“一会儿忙完了——你亲自去一趟骆将军府上,把翡翠接回来吧。” 虽然分道扬镳,可我与骆无殇之间却是以最和平的方式分的手,此时我若是去他府上要人,这层表面上的和谐关系怕是很难再维系下去。 钟旭微微抽了口气,神色间有些犹豫的看着我。 “照我的吩咐去做就行了,一会儿我拟道手谕让琉璃给你送去,你带着过去,就说是本宫的懿旨要接翡翠回宫,他们再要违逆的话——”我说着不由一顿,片刻之后才稳定心神,敛了神色道,“反正只要能把人给本宫带回来就行了。” 钟旭嘴唇动了动,但见我态度坚决,终于还是没有多言,转身离开。 出乎意料,钟旭这一趟去接翡翠的事竟是办的出奇的顺利,不到天黑已经把人给我送了过来。 只是不知什么原因,翡翠一直昏迷不醒,宣太医过来瞧了半天也没能瞧出个所以然。 就说钟旭这事儿办的顺利的近乎蹊跷,原来骆无殇是早有准备,不想让我从翡翠那里听到些什么。 他这样做明显的就是欲盖弥彰,不过见着翡翠脸色无异,身上也没有丝毫伤痕,我也就没在这个节骨眼上计较,吩咐了琉璃好好照顾她就摆驾出宫去见凌飏。 凌飏那边预定此意一早便要启程折返苍月城,是以我过去的时候随从们正在忙着准备行装。 他贴身跟随的内官是认得我的,可能是提前得了凌飏的授意,并没有提前通禀就直接把我引进了正厅。 热气萦绕间,整个屋子里茶香四溢。 厅内没有别人,只凌飏一个人坐在桌旁摆弄一套做工精美的紫砂茶具。 修长秀美的手指优雅的操控着深色的茶具,他的肤色本来就偏白,再加上保养得当的缘故,一眼看去,那双手竟是有一种堪比女子的剔透之感。 虽然唇边已然噙着笑,但此时他脸上表情却是从容素雅,像极了一幅动态的泼墨画卷。 “坐!”听闻我的脚步声,他淡淡的抬眸看我一眼,示意我落座。 我款步走到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失神的盯着他手下从容熟练的动作看了一会儿,然后抬眸看他,“你知道我要来?” “当然!”凌飏扬眉一笑,颇有些自得之意的把手边斟好的两杯茶递了一杯到我面前,“我沏茶的手艺是新近领会的,你尝尝,味道可有什么不同。” 我低头看一眼他擎在我面前的杯子,杯子的内壁是白色的,更衬得其中茶水莹润碧透。 凌飏等了片刻,见我迟迟没有去接,无奈之下只能悻悻的把杯子放下。 “我把苍月城备做这么厚的一份大礼亲自送过来,合作的诚意可见一斑,以潼潼你这么精明的性格,若是不来与我把这单交易敲定才是需要做个解释的吧?更何况以我们现在的关系,就算只为人前做戏,你也是必得要来与我惜别不是?”凌飏轻轻的呼出一口气,开始从怀里往外掏东西。 因为袍子繁乱的缘故,他摸索着掏了好半天才拈了支发簪在我面前晃了晃,一脸暧昧的继续笑道,“我们有言在先,你忘了?” 我们有言在先,他助我回南野,我许他骆无殇之前所占的那个位子,至于将来会鹿死谁手就要各凭本事了。 可是以目前的状况,虽然他的承诺一一达成,可是他从我这里拿到的离着原先的期望值还相差甚远。 以凌飏的为人,我自然不信他会有这种“为他人作嫁衣”的胸怀,只是这个赌,他孤注一掷也未免也太冒险了点儿。 “我没忘!”我说,从他手里接过那根发簪捏在指间踟蹰片刻,然后深吸一口气抬头对上他的目光,正色道,“只是今天在朝堂之上颜怀越他们的态度你也看到了,就算是因为苍月城的缘故,他们让了一步,可后宫与朝堂虽是只有一墙之隔,却是断然不可互通逾越的。” “我知道!”凌飏无所谓的耸肩,嘿嘿一笑之后径自起身往我身后踱去,明摆着就是故意在吊我的胃口。 我的目光一直追着他转过身去,“那你到底是什么打算?” “着什么急!”凌飏不以为然的轻笑一声,两手扶着我的肩膀把我的身子重新扳回桌前,然后拿了我手里的簪子,在我发间比划着一边寻摸合适的位置,一边悠然说道,“兵强马壮,富可敌国,苍月城这么大一块肥肉送到嘴边,不咬下去他们才是傻子。” 凌飏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淡之又淡,就好像是在述说预计无关的闲话一般。 因为此时他是站在我身后的,是以我也看不到他的表情,烦闷之下就再次转过头去,“别跟我绕圈子,苍月城的分量我很清楚,可难道你就不怕今日一旦让出去就如覆盆之水,永无回流之日?” “不对!”凌飏突然伸出他右手的十指抵在我唇上淡笑着摇头打断我的话,然扯着袍子俯身蹲在我面前,仰着头一脸无害的看着我的眼睛,郑重的强调,“苍月城不是可以随意泼出去的水,它是肉,是生在我的肌理之上,与我血脉相连的骨血,除了我自己,任何人的牙口都嚼不碎它,所以——我一点也不担心。” 没有信誓旦旦也没有咄咄逼人,凌飏看着我时脸上的表情纯真干净的像个孩子,可是他的这些无关痛痒的话却让我没来由的打了个寒战。 “你——势在必得?”我问。 “呃——”凌飏蹲在地上没有起身,双手托着下巴想了片刻,然后抬眸对我道,“那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我心下狐疑,还是很配合的点了点头,“什么问题?” “南野这个朝廷——现在潼潼你还是要与我争么?” 以前,南野的江山是我对父皇许下的承诺,可是现在,它与我,与我的父皇都再无半分瓜葛。 我不过是个女子,自私且顽固。 虽然在骆无殇面前执意的不肯承认,可是对于天地间谁主沉浮这件事,我已经完全无所谓了。 是以现在,对凌飏而言,我可以只是盟友而非对手。 抿着唇沉吟片刻,我抬眸直视他的目光,“现在我只求全身而退,至于其他——我什么都不想过问。” 数天之前还视若至宝的东西转眼之间就弃如敝履,我这种变节的本身就是无从理解的。 凌飏闻言一怔,就连脸上亘古不变的笑容也跟着凝固下来。 “我不能知道原因?”半晌之后,他问,却是用了一种异常笃定的语气。 “是!”我深吸一口气,刻意回避他的目光,自己重新回过身去端了桌上的一杯冷茶仰头灌了下去,“如果我现在就把南野的皇权移交给你,你有多大的把握可以把它吞下去?” “嗯?”凌飏愣了一愣,片刻之后才抖了抖袍子起身,绕到我对面坐下。 “你很着急!” 他道,唇边噙着吊儿郎当的一抹残笑,眼神表情无一不透着狡黠。 “我的事不用你管。”我十分讨厌他这种仿似可以料知一切的语气,恼怒的往一侧别过头去,深吸一口气冷声道,“为免夜长梦多,明日早朝我就可以借口把南野的国玺交给你,现在就只看你敢不敢点这个头了。” 【63】一败涂地 南野跟夜澜之间已经撕破了脸皮,眼下正是一个契机。 无关乎风氏的江山到底是传给了一个女人还是被外姓窃权,不管之后上位的是谁,两国间的战事都是一触即发。 凌飏抿抿唇,若有所思的低头看着琳琅满桌的茶具,似是在权衡。 可是我却知道,他此时真正在比对的并不是得失,而是如何以最小的消耗得到最大的利益。 “凌飏,令尊是一个非常有远见的人。”我不动声色的看着他,“苍月城接手了当年铁家带过去的堪比南野一国的财富,再加上这数十年的休养生息,定然蓄积了更加雄厚的资本是吧?” 凌飏并不否认,似乎对我知道的这些也不觉奇怪,只故作厚重的吐出一口气,“可是战争的消耗并不只在于钱财啊。” 除了钱,便是人。 凌飏的话适可而止,暗藏玄机无数。 我看着他眼中异常明亮的光彩不禁莞尔,顿了一顿又道,“以我的观测,当年末白公子的最终目的应该只在那座苍月城是吧?” 前后两件事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凌飏却是照单全收,靠在身后的椅背上饶有兴致的耸耸肩,“何以见得?” “因为他所谓的圈地三百里其实只是一个幌子啊!” 当年的公子末白在西华国中已然大权在握,只手遮天,如若他只是想觅一片天下建国立事,也犯不着舍近求远,不惜与南野开战拿下苍月城来。 只能说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让他瞄上了苍月城,是以才会大费周章的举家迁移。 我也学了凌飏的样子往后靠在椅背上,换了一副好整以暇的神态安然的与他对视,“乱世之中一座孤城怎可安立不倒?苍月城周边这方圆三百里——为的就是用来安置从西华带出来的四十万军士,以他们筑起一道壁垒屏障,守护苍月城,而如今,这些暗藏的兵力应该已经被你暗中集中起来,准备蓄势而发了吧?” 四十年,可以苍老很多人的年华,遗忘很多的过往,但是只要有新生命的不断注入,有些东西就永远都不会腐朽死亡。 凌飏撇撇嘴没有说话,目光四下飘了飘,就是这样一个动作已经坐实了我的推断—— 那么此时他手上掌握的兵力就同操控的财富一样不可小觑。 “这股力量是你手中操控的王牌,轻易不能暴露,同时为了在明面上牵制其他各国,以防苍月城被他们任意一方侵吞,这些年你也一直都在不断的培植自己的军队力量。这两股力量加起来,如今想要克制南野应该不在话下。就凭这些你已经占据天时地利,至于人和不过是一个形式,你还在犹豫什么?” 我想要给他造成一种强势的感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说到最后语气却是不受控制的激烈起来。 平白无故被我揭了底,可是凌飏自始至终都不置可否,只一语不发的看着我,唯一不同的是,此时他的眼中笑意已经不觉隐去,留下大片大片清明的冷色。 我与他四目相对,突然冷醒的打了个寒战,才要悔悟自己的失态,凌飏已经兀自从椅子上站起来,款步向着门口的方向踱去。 “潼潼,权术之斗,只要你失了常心也就输了。”头一次,他的声音里带了一种与他的性格极不搭调的厚重的叹息,然后走到门口之后他又止步转身重新向我看来,字字清晰的说道,“输了的人,会死!” 互相利用的人都懂得掩藏自己的弱点并且想方设法的互相牵制,而一旦把柄被对方扼住,就失去了对等交易的资格。 忽然之间,我在凌飏面前一败涂地。 也是在那一刻,我突然看透了一些事情。 “原来一直都是我高估了自己,我这枚棋子在你眼里从一开始就是可有可无。”我苦声一笑,缓缓往一侧别开目光,“凌飏,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野心该不止于南野吧?你最终的目的其实是指向北越的是不是?” “也可以这么说吧。”对面,凌飏沉默片刻才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坦言道,“或者更确切的说——我的最终目的是整个天下。” 凌飏说这话时语气中仍是带着惯常揶揄的笑意,北越夜帝戎马一生都未曾放出这样的大话,可就是眼前这个凡事总带着三分孩子脾气的男人在清清楚楚的告诉我,他的目的—— 是一统天下。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把南野视为囊中之物,拿下南野只是你巩固手中权力的第一步棋?你要收拢南野的力量以作你与北越抗衡的筹码?” 虽然嘴上不说,可是南野历任的每一位统治者都心知肚明,自当年由皇祖母和澜妃一起引发的那场政变以后,这座铁血王朝从内而外实则已经开始慢慢腐朽,虽然有孝康皇帝倾尽心力开拓出来的一度繁华,但在如今朝臣貌合神离的伪装之下,要它分崩瓦解并不是难事。 虽然不甘,但大势所趋,衰败已然是它的必然命运。 “天下大势本来就是一个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不断更替的过程,”凌飏不置可否的嘿嘿一笑,径自回身去关门,“近千年前四国鼎立的局面已经一去不返,东敖、西华的位置也相继从列国的版图中抹去,这天下的格局是时候该重新洗牌了。” 南野苟延残喘,夜澜羽翼未丰,这种不均衡的势力局面本来就是不可能长久的存在下去的,只是北越如日中天,却是天地间极不容易轻易被撼动的一股王者之力。 凌飏的大话说的有些过了,偏偏他那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让人有心想要反驳都觉得乏力。 “别的姑且不论,只是与夜帝交手,你有几分胜算?”我问。 “我没说要与他交手!”凌飏耸耸肩,关了门转身折回我面前,一双狐狸样狭长的桃花眼再次眯缝起来,笑笑说道,“夜帝的手段天下闻名,当年我爹也是屡次败在他的谋算之下,我为什么还要去长他的威风?” 历来我听到最多的话是“此仇不报非君子”,相较而言凌飏的这种论调就未免太拿不上台面了。 我意外之余很是愣了一下,就听他大言不惭的继续道,“是非功过转头空,唯以成败论英雄。夜帝的年岁大了,我大可以多等他几年,况且南野之后还有一个夜澜不是?潼潼你这么急着把南野的整座江山都压在我身上,为的不也是这个?韦大公子现在的处境可是不妙的很。” 谁都以为自苍月城一别之后我与韦北辰之间就彻底撇清了,凌飏的这种心计突然让我觉得害怕。 韦北辰是我的死|岤,他拿捏的恰到好处,让我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我只要保他周全。”良久之后,我苦涩一笑,重新抬头看向他,“有我在,总能替你省下些不必要的麻烦。说罢,你现在需要我做什么?” 凌飏脸上是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却没有说话,而是抖出藏在袖子下面的右手,把手里的那根发簪重新插入我的发间,一边道,“女皇的继位大典,还有接下来的大婚庆典,潼潼你要做的事情很多呢。” 我若登位,那么一时半会儿这皇权想要再转让出去就须得费些周折了。 凌飏的用心我不甚明了,只狐疑的看着他,“缓兵之计?” “算是吧!我本来是在权衡要不要快刀斩乱麻,可是今日的早朝,我看明白了一些事情,所以这事儿就还得缓缓。”凌飏笑笑,退后一步,审视我片刻又重新上前把那发簪换了个位置再插好,这才垂眸看着我的眼睛柔媚一笑,“而且我也很想一睹潼潼你君临天下的风采。” 君临天下?终不过别人手中牵制的一个玩偶罢了。 我无心与他玩笑,只道,“一次早朝而已,你能看到什么?” “看人心,一眼就够。”凌飏颇为自得的伸出食指在我面前高深莫测的晃了两晃,然后绕回桌后,抓着散乱的袍角收拾了好半天才稳妥的坐了下去。 “钟孝庭是个有野心的人,靠不住。”他道,“为免鸡飞蛋打,我暂时还不能冒这个险。” 钟孝庭的野心从我回来那一天他对我的态度中已见分晓,但是只凭今日朝堂之上的那一眼,凌飏如此笃定的判断却是很难让人信服。 “但是有野心的人也是有弱点的人,就看你拿不拿的住。”我蹙眉,面上将信将疑的看着他问,“相对而言,你不觉得颜家的问题才更棘手么?” “恰恰相反!”凌飏不以为然的摇头,悠然的拿起茶壶斟茶,“与钟孝庭相较,颜怀越这种人自傲又清高,反倒构不成威胁。” 对于颜怀越和他掌控的颜家,我一直都是敬而远之,却不明白,面对他凌飏何以如此自负。 凌飏端起茶碗才要往嘴边送,见我还一动不动在看着他,手下动作就又顿住,迟疑着又把茶碗放下。 “这么说吧,如若此时我挟持你逼宫夺权,那么钟孝庭势必以正义之师的名义揭竿而起,至于闹到天翻地覆之后会成全了谁就不必我多说了吧?”凌飏说着顿了一顿,然后不等我接话就又兀自说道,“可是颜怀越不然,他不会为你拼命,也没那么多堂而皇之的借口,充其量也就是带着他的人回到颜家的封地自立为王,从此两不相干。虽然结果都是一样,一个道貌岸然的小人会远比一个目中无人的狂人更让人头疼。” 说到底现今南野朝中的格局其实并没有大的改变,钟、颜两家各自拥兵自重,只是那个在中间起牵制作用的人由骆无殇换做是我而已。 而一旦这个均衡被打破,此时已经不仅仅是我意料之中的颜家,就连钟家只怕也会崛地而起。 这样一来,就相当于整个王朝土崩瓦解,就算手持传国玉玺,凌飏他拿到手的也只会是一个空壳虚名。 所以,要从真正意义上拿下南野,就要赢得他们之中至少一家的臣服,而凌飏的意思是—— 取钟家而弃颜家。 他明明抱着一统天下的野心,这种矛盾的说法让我无从理解。 “你的意思是舍弃颜家?”我问。 “凡事没有万全,要得全局,就必得先有所舍。”凌飏道,言辞间并不见得会有什么遗憾,“你说的对,以我手中现在掌控的财力和兵力,要攻陷南野甚至夜澜都易如反掌,可我最大的目的是北越。就?br /gt; 皇女 完第18部分阅读 欲望文 皇女 完第19部分阅读 皇女 完 作者:肉书屋 皇女 完第19部分阅读 就算将来夜帝不在了,他留下的那个大摊子要吞下去也要费些力气,所以——” “所以你就须得用到我来牵制钟家。”凌飏的话点到为止,我心中了然,便代他说完,“钟孝庭纵有野心,也背不起一个乱臣贼子之名,你不动我,就是为了暂且缚他的手脚,然后以我为饵来一步一步逼他就范?” “人生一世,知己难求,说利用多伤感情?我们暂且还是称之为合作吧,在这之前,我会无条件的配合你,至少我们还有的是时间不是么?” 凌飏莞尔,湛亮的眸子里重新堆满明媚的笑意,隔着面前的桌子神情专注的看着我。 这男人看似无害,身上却处处透着邪气。 他的野心,他的心计,无一不在提醒着我,这个人的危险度又提升到了一个崭新的高度。 但是我承认我是被他最后开出来的这个条件诱惑了,只略一思忖便是斩钉截铁的点头。 “好,一言为定。”我说,“只要他无恙,三月初六我准时往苍月城与你成婚。” 【64】女皇登位 凌飏大袖一甩,安然折返苍月城,大郓城中的一切却都按他料想中的发展事态在跟进。 继长公主失踪三年又戏剧性的重现之后,南野的史书上紧接着又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骆无殇称帝的第四年元月,正元的年号被正式废止。 同年的二月初九,我以南野长公主的身份在钟、颜两家的支持之下于毓硫宫的大殿上受加冕礼,成为千百年间列国之中的第一位女帝,南野更国号—— 永寿。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苍月城中凌飏焚金册,毁宫印,将当年圈地三百里分离出去的苍月城属地尽数重新加绘于南野的地图之上。 同一天,西北战报八百里加急由边关呈送大郓城—— 南野、夜澜两国正式开战。 为表女皇继位之后南野君臣一心,我从钟、颜两家各自调配精兵十万往两国边境迎敌。 钟孝庭没有表示异议,颜怀越那边也痛快的调派了人手。 大军出征的第三天,我也盛装上路,往苍月城“迎娶”凌飏,而这时—— 我已经完全失去了韦北辰的消息。 我知道钟旭没有胆量也没有理由刻意对我隐瞒,却不知道是不是风北渡有意的封锁了消息,总之所有派出去的探子带回来的都只有四个字—— 查无此人! 月前还在苍月城里闹的风生水起的一个人,此刻却仿似人间蒸发一般,音讯全无。 我觉得这个结果很荒唐,但事实面前又是完全的无话可说。 是以,我宁肯相信是风北渡那边因为恼羞成怒而限制了他的自由,并且有意对我封锁了消息,也不承认还有除此之外的其他可能。 况且,我坚信,凌飏既然答应过我会保全他以作为我拱手让出南野的条件,就不会坐视不理,背弃自己的誓言。 现在的当务之急,我就是尽早与他会合,以便探知他下一步的打算。 因为今非昔比,以我南野一国女皇之尊的身份,我此次北上苍月城迎亲的仪仗礼官打点的声势浩大,随行之中除了礼部的官员,朝中资格最老,德高望重的南敏郡王颜怀越更是以主婚使的身份一同前往。 这样,一方面彰显了女主大婚的奢侈排场,另一方面也是给对方的凌飏做足了脸面,凸显两家联姻乃大势所趋,为前线的兵士振奋士气的同时也意在打压夜澜的气焰。 从大郓城通往苍月城的方向上,昌黎城是必经之路。 迎亲队伍途径那里的时候刚刚过午,本是来得及赶往下一处的镇子上歇脚,不过因为突然想起有些私事要办,我就命他们提前停下来在城中休整,安置妥当之后自己则是带了钟旭由后门出去,一路打听着往丁家的祖屋去看丁素玉。 当日凌飏那里的事情了结之后,我讨了凌飏的人情把她要回来,又遵从她自己的意愿托杜明楠将她送回昌黎城来安顿。 其实严格说来我与丁素玉之间也算不得什么交情,用她的话说是只互相利用而已,我用她作为桥梁接近凌飏以达到我的目的,她用我毁掉她的过去,开启另一种人生。 按理说我与她之间已经算是两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得知自己途经此地我却突然很想见见她,只是没有料到会扑了空,入眼的只是断壁残垣的一地焦炭废墟。 邻里之间都在唏嘘着议论半月前那个深夜里丁家突如其来的那场大火,没人知道火势的起因,只是被发现时火蛇已经将整个正屋吞没,是以偏厢里住着的五个下人虽然尽数逃了出来,素玉叔父那一家四口却是无一幸免,全部葬身火海。 而事后,因为房产无亲属前来收管,就暂时寄压在府衙名下。 时隔半月,如今丁家的六间祖屋还是一片废址,既没有被赎回也没有被重新翻修整理,丁素玉不知所踪—— 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她自始至终根本就没有回来过,因为自年前她被卖入暗春坊之后就再没人见过她。 夜澜那边来的消息说杜明楠早已回去,他做事我向来放心,他既然答应了我,必定已经如约将素玉送回,何况丁家的这场火不能是无端而起,其中原委无须言明便可见分晓。 对素玉“过家门而不入”的行径,我想我多少是能够理解的,即便是穿金戴银的衣锦还乡也好,很多的事情,一旦变了就再没有退回原位的可能,太多纯澈的过往入眼是会将自己伤的更重的。 不知道素玉去了哪里,我带着钟旭漫无目的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回去的路上已是华灯初上。 临街两侧的店铺或者打烊,或者高挂起揽客的灯笼继续经营,主街的两侧不断向外延伸出一条条或宽敞整洁或阴暗狭窄的巷子,打通整个昌黎城的脉络。 主街尽头最后连着的一条巷子就是世人口中常说的“花街柳巷”,与主街毗邻的恰是暗春坊。 我与风北渡互相知根知底,如今两国开战,他暗中操控的这房产业自然是要转移的。 暗春坊会人去楼空我并不奇怪,却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被人拾掇起来,与以往不同的是朝向花街开着的正门已被围墙封死,转而冲着主街重开了一个排场的门脸儿,并且换了个“如意客栈”的醒目的大招牌。 我心下好奇就循着多看了两眼,这个时辰它楼下大堂里生意很红火,与门前迎来送往的热闹显得十分不搭调的是临街的二楼透露出来的风景。 彼时栅栏后面悠然坐着一个青衫磊落的少年在拉胡琴,该是初学乍练,奏出的曲子不甚连贯。 那少年的面容生的甚为清秀,只是冷眸冷目,像是一座完全失去感情的冰雕一般,那眉眼—— 赫然就是丁素玉无疑。 不知道怎的,我看过去的瞬间她也正好抬眸望来一眼,目光不徐不缓的从我面前一掠而过就再无交集,然则就是这冷到骨子里的一眼,却让我突然知晓了自己执意想要见到她的理由,因为—— 她是我的影子。 当一个人已经完全失了自己本心的时候,唯有从别人的身上才能依稀分辨出自己此时的模样,此时的丁素玉才真真切切的让我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我见我突然停住,钟旭试着在身后叫我,“主上?” 我猛的回过神来,回头就刚好触到他眼中困惑的目光,摇摇头,“没事!我们回去吧。” 回到驿馆内侍来传说是晚膳已经备妥,送去了我房里,遣退了钟旭我独自回房,穿过正厅的时候刚好跟从后面出来的颜怀越打了个照面。 我与钟孝庭之间已经是各怀鬼胎可以彼此心照不宣,但是关于这一月之内发生的种种,我与颜怀越是早该打开天窗各自说些什么的。 以前是没有拿住独处的机会,此时撞见,我以为他至少会借机训诫我一番为人君王的大道理,但是意外的,他却是进退有度的与我行了君臣之礼便是再无后话。 我看不透他心中盘算,再想起凌飏那些深谋远虑的推断就有些沉不住气,率先开口道,“郡王可有话要与朕讲?” 听闻此言颜怀越倒是有些微怔,看样子像是暗自思忖了一下才缓缓抬眸看我,收放得体的平静说道,“眼下乱世,两国战事正烈,陛下再出门时定要多带些随侍护卫。”语气间完全带着属于人臣的谦卑。 颜怀越如此无关痛痒的一席话完全的出乎意料之外,我本已经落下去一半的心此刻就悬在了半空,进不得,退不得。 “臣,告退。”见我默然,他又极本分的施了一礼,继续往门口走去。 “郡王留步!”所谓的机不可失,我咬咬牙唤住他,终于道出了多日以来萦绕心间的困惑,“郡王真觉得由我继承大统是明智之举?” 颜怀越的身形一顿,片刻之后才重新回转身来。 他的身形高且瘦,在厅中长身而立的样子与“魁梧”二字无关,却也处处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我微微仰着头,毫不避讳的看着他,重复道,“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以郡王开明大度的为人,我从不认为郡王会是个趋于纲常、顽固守旧之人,当日拥我父皇登位颜家的态度已属勉强,如今以我一介女流的身份,却得郡王厚待拥立——说实话,若是不能听郡王亲口道出其中原委,我很难放心。” 我这样说无疑是把两家裹于窗户纸下的关系彻底明朗化,如若触了颜怀越的底线,日后就连表面上的和平共处都难。 但是摆在明面上的关系总要比那些看不到的暗箭好提防,我也只能如此。 颜怀越双手拢在袖子里,不动声色的看着我,不答反问,“那么陛下觉得老臣此举是何原因?” 我摇头,“就因为猜不透,所以冒昧请教郡王。” 两个人,四目相对,谁的眼中都没有情绪流露,良久之后颜怀越才使劲的抿了抿唇,挺直了脊背一步步往门口走去。 因为料准了话已至此他不会不给我一个交代,所以这一次我也没再逼问他,只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款步离开的背影。 “自姑母辞世的那日起,风家的天下江山与我颜氏一族就再无关系。”只走了两步,他苍老却浑厚的声音就再次响起,“但是只要孝康皇帝的牌位一日还没有奉进南野皇家的祠堂,风、颜两家就始终都是君臣有别。” 颜怀越口中的姑母便是孝康皇帝生母兮敏皇后,当年她的惨死和颜家横遭贬谪的事情发生之后,风氏与颜氏之间的君臣之义就已经彻底斩断,如今维系在南野和颜家之间的就只剩她留在世间的那滴血脉。 就因为这皇位是孝康皇帝亲传给我父皇的,所以阴错阳差,此时他的生死未卜恰是暂时成全了我。 知晓了颜怀越的态度,我也就没了顾忌,之后的路途之上也是顺畅,十日之后的二月廿八迎亲的队伍已经抵达苍月城。 三月初六是良辰吉日,本是定在那日我与凌飏当着他母亲的面举行大礼完婚,然后再回大郓城白眼册封,但是因为我初登大宝,前线又战事紧迫,南野朝中的人心也不甚安稳,所以我也只能打破原先的计划,提前折返以定民心。 好在利害相关,凌飏也很配合,次日一早我与他同往清漪园拜别了凌老夫人,并简单的行过夫妻之礼就马上启程往回走,至于大礼也就只能延后,等回到大郓城再补办。 归途上也算事事顺利,只是是不凑巧,途经苍月城境内最后一道天险关卡的时候恰逢前两日连降暴雪将山中出路封死,无奈我们也只能从山外绕行。 苍月城和南野的交界处本来就与夜澜毗邻,如此一来我们就是紧贴着两军交战的前线战场边上行过。 凌飏的兴致很高,几次嚷嚷着要往军中去凑凑热闹,当然也只是嘴上上说说作罢。 相安无事的穿越两国边境,行至半途前面的队伍却是突然毫无预兆的停了下来。 【65】结发夫妻 凌飏性子活泛,当即都扒着车窗往外去看热闹,不多时却是嬉笑着退回车内来抓我的手腕,“走,出去玩会儿。” 说罢,便是不由分说的拽着我下了马车。 其实从队伍停下来的那一刻我就有所察觉,此时也拗不过他,索性就不动声色的由着他去了。 凌飏要了近卫的一匹马,将我揽在怀里,两人共骑往队伍最前面奔去。 因为山路狭窄容不下四人并行,所以将队伍拉的很长,我与凌飏策马一路小跑只走了有大半盏茶的功夫才算是大约看出些端倪—— 原来是前面遇到一个岔路口,不巧恰逢从旁边的岔路上也遇到一行人赶路,双方的人马撞在一块儿就把路给堵了。 狭路相逢,本就不是什么要不得大事,此时双方也是很礼让的没有去抢占那个路口,但现场却是莫名其妙的僵持住。 我心里突生了一线不安的预感,待到再走进了些方才明了,合着是他乡遇故知了,而偏巧不偏巧的—— 来人,正是骆无殇一行。 此次的整个仪仗中负责带队的是骁骑营的一个年轻都统,因为以前时常在御前走动,自是认得骆无殇的。 骆无殇此人虽然平素冷淡寡言,待人却是宽厚大度,政务上又是严谨上心的很,朝中众臣会顾念曾经与他之间的那段君臣之情我无可厚非。 而且,前些日子我也得到确切的消息他是暗中带人潜入了夜澜境内,此时他会出现在两国边境也是合情合理,只是在时间地点上会这么凑巧的碰上—— 就不能说是因缘际会了。 见着我与凌飏过来,那年轻的都统赶忙指挥前头的人给我让出路来。 凌飏并没有下马的意思,故意放慢了步子控着马缰款步走到人群之前。 彼时,骆无殇就在五丈开外的地方,也是高坐于马背之上,我也这才发现他的脸色竟是憔悴异常,脸上虽然表情无异却是血色全无,该是为人重创所制。 他那一行,人数并不多,早前钟旭给我的线报说的他只带了两个随从离京,此时回来的不多不少还是他们三个,只是后面多了辆马车随行。 因为马车上的帘子是紧紧的压着,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但是联系到骆无殇夜澜一行的神秘目的,倒也不难猜到里面究竟坐了何人。 “哟!”率先开口打破僵局的是凌飏,他的声音带着惯常戏谑的味道稍稍俯首在我耳侧吐出一口气,“不虚此行,是旧相识。” 说是耳语,声音不高不低,却是刚好足以让外围的每个人都听的明白清楚。 我与骆无殇都不是拿不起放不下的人,凌飏也不会无聊到拿这种事再来寻骆无殇的不痛快,但既然是他刻意的安排安排,我也就躲不过了。 静静的与骆无殇对望片刻,我也不再矫情,深吸一口气抬手指向他身后的马车,平静道,“骆无殇,今天我不与你为难,你把车里的人留下。” 似是早就料到我会有此一说,骆无殇并不意外,只力不从心的弯了下嘴角,哑声道,“你提这个要求的本身就是在与我为难。” 他的声音里带了一种疲弱的无力感,加之开口时呛了冷风,嘶哑中就又混杂了一种由胸腔里牵扯出来的噪音,完全失了平时清冷的卓绝之气。 “你伤的很重!”我笃定的开口,虽然不是有意威胁他,还是忍不住心虚的微微往一侧扭头避开他的目光。 骆无殇紧紧的抿着唇,沉默片刻才是苦笑一声,“一切因我而起,纵有千般过失都当是我欠你的。我再求你一个人情,回京之后所有的事我都会给你一个交代。” 我与骆无殇之间最大的过失就是我们之间那一场荒唐的婚姻,我明明以为已经结束了的。 骆无殇此时决口不提许如云的名字,其中原委我怎会不知? 或许他是真的有心想要护着她,但也或者更多的—— 他也是为了想要顾全到我吧。 这个男人,在我初识他时是何等的孤傲清高不可一世,我从来就没有想到他会有这么多的难言之隐,但如今,也恰恰是他想要保全我的那些难言之隐彻底将我逼入绝境,避无可避。 其实从意外发现陆雪衣和许如云之间非比寻常的关系时起,我心中就已经起了孽障丛生的一片藤,盘根错节的踞在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终会结成恶果。 他们那两个风马年不相及的人之间怎会有那种不足为外人道的怨结?从苍月城回来的路上许如云何以会神秘失踪?骆无殇火急火燎的与我了断关系又急着奔赴夜澜是何原因?夜澜之内又是谁有理由和能力将他伤的如此之重? 这段时间我的脑子里一直很乱,关于这些事一直没有形成一个完整的逻辑,一切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猜测,而且本着一种自欺欺人的心态,我也更是愿意相信这些猜测全是错的,可是此时—— 骆无殇的这些话已经说明一切了。 许如云,我与许如云之间的深仇大恨呵—— 夺夫之恨算是最名正言顺的理由了是吧? “我不需要你的交代!”头脑中积压的很多东西都要逐渐炸裂开来,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保持这份冷静多久,我突然觉得冷,没来由的身子痉挛打了个寒战。 凌飏有所察觉,松开环在我的腰间的手臂,给我紧了紧披风。 此时我已无暇估计到他,只是目色一寒,冷冷的看着骆无殇道,“就算此时她是你的妻子,这些事也不是你能承担了的,骆无殇我告诉你,今天,这个女人我非要不可。” 我竖手为刀狠厉的挥下,动作间全无半点拖沓,反倒是身后的禁卫军迟疑了一下才往前列开阵仗将矛头尽数指向骆无殇一行。 “啊——”那赶车的老汉见状已经尖叫着从马车上摔下来,什么也顾不得的转身,连滚带爬的往来时路上狂奔而去。 “潼潼,你何必非要如此?”骆无殇的眼中涌现出鲜明的矛盾之色,手下动作却是毫不犹豫的控马往前挪了半步以表明他的立场。 眼前剑拔弩张的场面一触即发,可是自始至终他身后的马车上都无半分动静。 我突然想起数月前三方人马在凌阳行宫外面厮杀时的情形,那时候他们二人生死相携的模样是如何的招人嫉妒,可是这一次,骆无殇这么义无反顾挡在车前的动作看上去却是这般的滑稽可笑。 我不知道骆无殇此时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心情,我只是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很可怜也很可悲。 “双拳难敌四手,我知道你可以为她死,可是你别忘了,那个孩子还在我手上。”我说,低头又抬头,唇边慢慢勾勒出一抹嘲讽的冷笑静默的看着他,“把人留下,回头我会让太医带着孩子去你府上。” 孩子对谁而言都是致命伤,我不是在危言耸听,我是个疯了的女人,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骆无殇应该也看清了这一点,他闻言,身子明显一僵,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说出话来,此时钟旭也已经带人从后面赶了过来。 我没有心情再与骆无殇纠缠,扭头对钟旭使了个眼色,吩咐道,“准备车马,把随行的太医叫过去给骆将军疗伤。” “是!”钟旭深深的看我一眼,然后兀自上前走到骆无殇的马前站定,对他做了个礼让的手势,“骆将军,得罪了。” “潼潼你——”骆无殇的眉心猛的皱起,他身后的两名随从也是警觉的往马车前面靠拢戒备起来。 明知道是个必输之赌,骆无殇他还是决心为了那个女人孤注一掷。 我心中恼怒,厉声逼问,“我再问一遍,你让是不让?” 骆无殇面无表情的定定看着我,半晌之后还是缓缓摇头,“你明知——我不能让。” “好!”我咬牙切齿的由牙缝间挤出一个字,广袖一挥回头对钟旭狠声说道,“调派三十名弓箭手过来,乱箭给我把马车上的人射死!” 人群中隐约传来几丝抽气声,钟旭还是看我一眼就顺我的意去办了,不消片刻三十名弓箭手已经准备停当列在阵前。 钟旭递给我一个询问的眼神,我淡漠的往一侧稍稍偏过头去算是默许,只是骆无殇始终一动不动的挡在正中,若是大面积的放箭就很难绕开他。 钟旭等了片刻,见他完全没有退让的意思,不得已还是略有些为难的回头看我。 骆无殇那边只有三个人,而且他又身负重伤,我若动强自是可以不费吹灰的将他压下,只是以他的个性却是万不能束手就擒的。 若说许如云是个无关紧要的外人,可骆无殇不然,他早前征战沙场于国有功,又曾位居人君之尊,如今再两国交战的节骨眼上,我若不能给出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而贸然命人动他,势必会扰乱前线军心,于己无利。 场面僵持之下,弓箭手虽然调配过来却无人敢于轻举妄动。 为防迟则生变,我也顾不得那么许多,身形一矮从凌飏怀里滑下马背,顺手抓过离我最近的一名弓箭手手里长弓,拉满弓弦,箭尖直指骆无殇身后的马车。 “公主不要啊!”因为事出突然,人群中已经有人按耐不住,逾矩惊呼着便要往前挤。 “你们全都退下!”我厉声喝退他们,控稳了手中弓箭死死的盯着落伍的脸孔,字字清晰的开口道,“现在用箭指着你的是我,与南野的朝廷无关。既然他们都还惦记着与你之间的君臣之情,那么正好,现在当着这些臣民的面,你就如实答我三个问题。” 所谓政治,不过是为所有的私欲编排一个堂而皇之的借口昭告天下,让你要算计的人百口莫辩。 骆无殇也是从这条路上走下来的,对于我的用意他不会察觉不到,可偏偏大庭广众之下,让他想拒绝都难。 深深的看我一眼,骆无殇不得已只能勉强点头。 “好!”我亦是颔首,面不改色平静的望着他道,“第一我问你,这三年我们虽然因故未能相守,那么在你心里,你可有一直当我是你妻子?” 我与骆无殇之间已经很久不曾谈情,但是与爱无关,曾经结发夫妻的名分却是赖不掉的。 不知道是不是由此想到了什么,骆无殇的目光不易察觉的微微一晃又迅速恢复平静。 片刻之后,他安静的点头。 “结发之谊,天地为鉴!”他的声音里虽然还透着一丝难掩的虚弱,我却隐隐的产生了一种幻觉—— 似乎是强加了什么意念在里边,这简短的八个字是掷地有声的。 “那么——”神思恍惚的一瞬间我心里紧跟着自嘲的冷笑一声,面上继续不动声色的问道,“三年前我离宫一事,可是与许如云有关?” 这个问题我问的极为隐晦,别人会曲解出另一重含义,但骆无殇是听的明白的。 他的脸色微微一变,似是想说什么,但终于却还是没有勇气再点一下头,死抿了唇算是默认,身后的队伍里又发出程度不同的稀疏抽气声。 既然第二个问题的答案坐实,那么第三个问题就已经没有了继续追问的必要,我却还是再重复一遍,“你确定还是要护着她?” 骆无殇的答案是在意料之中的,所以我也没有等他回答,第三个问题问出口的同时已经拉弓发箭射了出去。 【66】狭路相逢 我的第一箭射的稍高,正好从骆无殇的肩上寸许划过,他动作迅捷的伸手接了。 一击不成,趁他接箭的空当我果断的往旁侧走位,第二箭瞅了个空从他腰际的漏洞射向马车帘帐的正中,他又用另一只手拿住。 第三次开弓,我搭了两支箭,弓身斜拉,两箭走势刚好相反,右上左下,他再想截下却是难了。 不过骆无殇的反应也是很快,右脚踢飞攻下那支箭的同时借力用力从马背上飞身跃起,又捉住了攻上的那支。 他的人既已离地,在空中再想要收放自如就需得费些力气了,而这也正是我想要的。 在他脱离马背的那一瞬间,我急速的后撤两步,再从箭囊中抓取三只羽箭齐齐搭在弓上射了出去。 “啊!”护卫在他两侧的随从见状惊呼一声,亦是齐齐出手各自挥刀斩落一支贴着自己飞过去的箭,而因为骆无殇的离席突然多出来的漏洞无人填补,待到俩人紧接着伸手来拦的时候已是晚了一步,夹在中间的那支箭已经呼啸而过,往马车的车厢内钉了过去。 骆无殇大骇,脸色大变的同时腰身竟是出其不意的直接在空中往侧后方一个翻转,在箭头即将没入车内的那一刻一把牢牢的握住箭尾翎羽。 因为这一个高难度的转身,他的身子在半空中扭曲的幅度极大,恍然间甚至于时间都有一丝静止的迹象,然后—— 他翻身落地,单膝跪落在那辆保护完好的青布马车前面,只留给我一个巍峨如山的利落背影。 自始至终许如云还是不曾露面,我突然觉得很无趣,手里捏着刚从箭筒里抽出来的箭不知道是该收还是该放。 正在犹豫间,旁边骆无殇的两个随从已经迅速闪身奔了过去,一个防备的挡在他身后,另一个则是单膝跪下去要扶他,紧张道,“少爷,没事吧?” 骆无殇没有说话,像是刻意回避一般及时的伸手制止他,并没有让他碰触到自己,那随从的手擎在半空却是几经犹豫才终于慢慢垂了下来。 这个细微的动作入目,我突然隐隐生出些不安的预感来,只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的背影。 方才在空中转身的动作虽然惊险,但我确信那支箭是没有伤到他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骆无殇此刻并没有马上起身。 我心里疑窦丛生,旁边的凌飏也是从马背上跃下径自走到我身后站定。 我蹙眉,下意识的回头看他。 凌飏努努嘴,只与我交换了一个意味不甚分明的眼神就移开目光,唇边妩媚的笑靥依然绽放如花,明澈的双瞳中却是丝丝闪着狡黠的光。 我顺着他的视线重新收回目光,又稍稍过了片刻骆无殇才以手拄着那支羽箭慢慢支起了腰身。 他起身的动作很慢,但因为慢又显得沉稳而从容,该是无碍。 原来竟是我多想了,我低头看着抓在手里的箭,心里自嘲的苦笑一声,然则就在这低头的空当忽听得一声闷哼,抬头就见着骆无殇明明挺直如松的脊背只在一瞬间就如同崩泻的河堤瞬间垮了下去,同时一口血喷出来把前面马车是帘帐染红了大半。 “少爷!”我心下一惊,还不及反应,他旁边的随从已经眼疾手快的上前一把拽住他的手臂,下一刻他就再次单膝重重的跪在了地上。 莫名的,我的大脑有一瞬间的被抽空。 骆无殇的身子又是静止良久,人群中一片寂然,然后就见他再次缓缓抬手推掉那随从压在他胳膊上的手,自己撑着眼前马车上的横梁缓了口气再次试图站起来。 我下意识捏紧了拳头,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的看我他留给我的背影。 他靴子的后跟已经深深陷入泥土里,显然已是尽了全力,可怎么只在一念之间,这个男人素来硬挺的脊背就好像再也无法支撑起来了一样,那个佝偻的背影刺得我的眼睛酸疼。 我心里莫名的压了一口火,终于在他第三次跪地喘息的时候再也克制不住自己脚下的冲动,两步跑过去压下他的手腕。 手触到他的皮肤是一种超乎想象的冰凉触感,我下意识的打了个寒战。 大概是将我误以为是他的随从,就在我本能的想要抽回手来的同时骆无殇却是毫无征兆的推了我一下。 以他的力道,只漫不经心的一下就足以将我推倒在地,可是这一次—— 他的力气轻如鸿毛,愣是没能撼动我分毫,反倒因为抬手的瞬间没了支撑自己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栽去。 “骆无殇!”我一惊,迅速的闪到他身后单膝跪地将他的身子托住。 听到是我,骆无殇的身子冷不防一僵,我这也才后之后觉的发现他身上袍子已是温热湿濡的一片。 不过因为这一天他穿了一件玄色长衫,虽然被血色浸透,但看在眼里仍然不甚分明。 恐惧感袭上心头,瞬间蔓延到全身,我愣了片刻,僵硬着探出手指缓缓往他襟前摸去,却被他一把攥住了指尖。 我不想看到的,他亦不愿我去碰触。 没有撕裂般的痛楚,我低头,看着怀里男子微闭的双目、紧蹙的眉心和那张熟悉的脸孔上种完全陌生的苍白颜色,只觉得心里五味陈杂。 骆无殇的脑袋靠在我怀里,呼吸浑浊混乱,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缓不出力气来说话的。 盯着他的脸静默的凝望片刻,我把目光移开,抬头递给旁边身边随从一个询问的眼神。 “少爷他——”那随从脱口而出,说着却又欲言又止的闭了嘴,垂首静默片刻又道,“半月之前少爷在与人交手的时候受了很重的剑伤,昏迷了好几天,后来——” 那随从说着突然一顿,目光骆在骆无殇脸上停滞良久才语气沉重的重新开口道,“大夫诊治说他的剑伤若是细心调理虽然有望愈合,但内里经脉受创,已是油尽灯枯之兆,回天乏力。” 那人说完就重新闭了嘴,默然站到一旁。 他并没有告诉我骆无殇与人交手的原因,而我也没有追问是谁伤了他是因为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用他的命换了许如云的周全。 包括凌飏在内,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再说话,骆无殇靠在我怀里,右手捏着我的指尖急促的喘息了好久才攒足了力气慢慢睁开眼。 两个人的目光再次交会,他的眼神带着黯淡的空茫静静注视我的脸孔,像是凝望却捕捉不到目光。 “你——还有什么话说?”半晌之后,我往一侧偏过头去淡漠的开口。 骆无殇没有马上说话,失神的仰头看着天际的流云良久才是苦涩的牵了牵嘴角。 “有些错,既已铸成就再也无法弥补了,这些事既是因我而起,就由我来做一个了结好么?” 该是真的提不起多大的力气了,他此时的声音沙哑低靡,落在耳朵里有些空旷,像是飘离的很远很远,有种迟暮的悲凉。 不管他跟许如云之间怎样,但是将我逼到今天这个地步,我原以为他至少是要跟我说一声“对不起”的,可是没有。 “潼潼,”他说,终于缓缓收回目光,神色矛盾的看了一眼身后的马车又回头看我,“她——是我儿子的母亲。” 其实就在他回头的那一瞬我就已经料想到他要说的话无非是求我放过许如云,却没有想到竟会是这样的理由。 他护她救他甚至不惜以命相搏,只因为她是他孩子的母亲,而不再因为她是他的妻子。 我觉得这种理由很悲哀,却说不清在这场闹剧中到底是谁失身失心输的更惨。 不管到底爱的是谁,骆无殇都为了这段所谓的感情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许如云算计一场,最后得到结局却仅仅“是他儿子的母亲”,而我—— 原来从头到尾都不过是最让人啼笑皆非的一件牺牲品,在别人的一往情深里彻头彻尾的葬送了一切。 怪不得后来再见面的时候骆无殇对我会有那么多的纵容和成全,想来在许如云被人强行掳走那一日所有的真相在他面前就都已经被识破了。 可是多么可笑呵,到了今时今日他却要我放过许如云,我怎么就能够放过她? 我死死的咬着下唇不说话,骆无殇沉默片刻却是突然由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沙哑的浅笑,只不过那笑声虚弱的太过飘渺,仿似更接近于叹息。 我诧异的低头看他,四目交接之时他看我的目光忽而变得深不见底。 在我的印象里这是他第一次用这种浓烈的近乎能将人吞噬的目光看我,无需言语,很多记忆里褪了色的往事就涌上心头,硬生生把即将脱口而出的拒绝卡在了喉头。 我想表现的若无其实,眉心还是不受控制的往中间拧起。 “我答应先皇会护你一生,”骆无殇的唇边缓缓勾勒出一个类似微笑的弧度,一寸一寸抬起他垂于身侧的左手一下下慢慢把我的眉心熨平,然后那些消失了的褶皱就一点一点神奇的聚拢到他的眉心,“潼潼,我——食言了。” 我瞪大了眼睛措愣的看着记忆里那只强健的手臂从我面前坠落,直至察觉他捏着我指尖的右手也突然完全失去力度才如梦初醒的发现—— 在他面前我已经永远丧失了开口说话的机会。 骆无殇就这样走了,这个我曾经那么鲜明的爱过也恨过的男人如今就这样在安静的在我怀中永远沉睡下去了。 他欠了我那么那么多,走的时候却是那般坦然,我很想跟他说一句“其实我已经不恨你了”,可是—— 至死,他都没有求过我的原谅。 骆无殇,他还是用这样的方式摆了我最后一道。 “呵!”我心里想着不禁哑然失笑,不经意的乍一回头却见着不知何时许如云竟是已经从车上下来,彼时正在我身后四五步远的地方面无表情的站着。 她的眼中是一种空洞的苍白色彩静静的看着眼前的我与骆无殇,眸子里没有喜怒哀乐也没有我预料之中所谓的泪水。 此时此刻,我突然觉得,在她面前骆无殇冰冷的身体已经变成了一种巨大的讽刺。 与骆无殇无关,但是回望前尘种种,这个女人的存在却是真的让我深恶痛绝。 我只是目光一沉旁边骆无殇的两个随从已经会意,赶忙过来接了他的尸身小心翼翼的放平在地上。 因为跪坐的时间久了我腿脚酸麻,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脚下轻微的一个踉跄。 身后的随从眼疾手快的赶忙扶了我一把,我没有拒绝,只原地稳住身形,目光森凉的盯着对面许如云的脸。 “钟卫尉,那个——”凌飏见势不妙,眼珠子咕噜噜的转了转,回头挺客气的冲着钟旭嘿嘿一笑,指着护卫的禁军、仪仗比划道,“烦你带着他们先往别处撤撤?我这儿——有些家务事要办。” “是!”凌飏刻意表达的有些含蓄,而钟旭是个聪明人,自是一句话也没有多问就转身去指挥队伍人马分别往两边的岔路口退去。 外围聚拢的人群迅速退散,三岔路口的正中间—— 我与许如云两个狭路相逢! 【67】曾经而已 我与许如云之间针尖对麦芒这已经不是不是第一次,上一回在暗春坊初见,各持着新欢旧爱的身份,身边站一个骆无殇;这一次意外重逢,已然是新仇旧恨不死不休,骆无殇却是看不到了。 两个人静默的对视,我的眼中凝满愤恨,许如云的眼中多的则是讥讽。 现在骆无殇就一动不动的躺在面前,她的这一个云淡风轻的眼神显得特别刺眼。 我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道,“他死了!” 许如云闻言终于抬眸,越过我淡淡的扫了身后的骆无殇一眼,便又将目光重新移回我的脸上。 “我看到了。”她说,声音清冷平静,仿佛她看到的只是一个与己无关的陌生人一般。 毕竟是爱过,说到底骆无殇还是为她而死,这个女人此时的态度着实让人啼笑皆非。 “呵——”我想笑,笑了一声又是荒凉的戛然而止,一个箭步上前拽了她的手腕将她拖到骆无殇面前,大袖一挥指着骆无殇的尸身咬牙切齿的说道,“他是你夫君,现在他就这样倒在你面前,难道你就没有一丁点的感觉,你的眼泪呢?” 因为练过几年拳脚的缘故我手上的?br /gt; 皇女 完第19部分阅读 欲望文 皇女 完第20部分阅读 皇女 完 作者:肉书屋 皇女 完第20部分阅读 的力气较之常人本来就是有些偏大,再加上此时情绪不稳下手更是没轻没重,许如云被我拽了个措手不及,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到骆无殇身上。 我本以为她至少也该是恼了,但是出乎意料,身形稳住之后她的情绪仍是不愠不火的静静看着我,口中不屑的反唇相讥,“我也没有看到你的。” 我与骆无殇早就一刀两断,更何况他今日的下场也是自找,与我扯不上半分关系。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许如云这么近乎挑衅的一句话竟然就是戳中我的软肋一般,噎得我一时无言以对。 “你不用在我面前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清高姿态,你没有资格用这样的立场跟我说话。”见我沉默,她唇角讥诮的那个弧度就牵扯的更加明显的冷笑一声,“是,我承认我爱他,甚至为了爱他耍尽手段,什么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可是就因为我一直都爱着他,所以在他面前我永远都不欠他什么。” 因为爱,所以没有亏欠? 许如云这些话虽有强词夺理之嫌,但因为她斩钉截铁的这个“爱”字,我却无力反驳。 因为,感情本来就是一笔还不清的重账,就算她的所作所为受尽千夫所指,但在这世上却唯有那个人是没有资格指责她的—— 她之于骆无殇是这样,我之于韦北辰亦然。 可是现在,她口口声声说爱的那个男人为她而死,她这样无动于衷的表现着实让我难以理解。 “是么?”我蹙眉,不可思议的反问,“就算他为你丢了性命你也心安理得?你的爱就是这么一个无所不能的借口么?” “他的性命是为我丢的么?”许是被我戳中了痛处,许如云的目色一寒,语气也跟着凌厉起来,恨声道,“说到底他这也是自作自受!” 一句话咬牙切齿,非但无愧,还似是快意的很。 我越发不能理解这个女人的想法,目光烦乱的四下一瞥正好看见身后骆无殇冰冷的尸身。 他就那么一动不动的躺在那,襟前濡湿的大片衣衫尚未风干,妖娆的血色绽放,刺得人眼睛生疼。 “许如云,我突然觉得他很可怜。”短暂的沉默之后,我不可遏止的笑出声音。 “你错了,他不是可怜,是可悲!”出乎意料,许如云却是声音冷涩的打断我的话。 我诧异的回头看她,两个人四目交接,她顿了一顿又是冷声笑道,“风影潼,我告诉你,他这一生所受最大的折磨不是我姐姐的背叛也是我的算计,而是千不该万不该他会爱上了你。” 骆无殇爱我?若不是曾经在皇陵里亲耳听到他对许如梦的私语,或许我真会天真的以为他是爱过我的,可此时这句话由许如云口中说出来却像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我牵动嘴角冷涩一笑,稍稍往旁边移开目光,“你何必要为自己的心虚找借口。” “我们两个到底是谁在逃避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我说过我不欠他的,反倒是你,我倒要看你以后还能怎样心安理得的跟别的男人缱绻相依。”许如云寸步不让的反驳,眼中颇有些得意之色的绕过我径自走到骆无殇的尸身面前站定,低头定定的看了他苍白的容颜片刻又重新回过头来看我。 此时她的眼中有恨,怨毒的目光里仿似掺杂了无数利刃。 我自觉在她面前顶天立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竟会突然有种想要远远退开的冲动。 我看她的眼中充满防备,许如云该是看到了,所以她笑了,仰头望天极其压抑的笑了很长时间之后才忽的神色一敛重新低头向我看来。 “想知道他为什么会跟我在一起么?”她问。 我没想到她会突然有此一问,不免愣住。 她跟骆无殇会在一起能是因为什么?不过就是因为一个许如梦。 虽然心中早有答案,但此时我却像是着了魔,只捏紧了掌心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见我默认,这一次许如云却是沉默了,眼中神色游离的愣了片刻才抿抿唇重新抬头看我。 “那晚他喝醉了,我在他的酒里下了药。”她道,语气虽然平静,却带了深刻的嘲讽,也不知道是对骆无殇还是对她自己。 一个女人会对一个自己喜欢的男人主动投怀送抱我并不奇怪,可我从未想过会是以这种手段。 因为她的容貌像极了许如梦,所以我一直以为她跟骆无殇之间是你情我愿的。 我错愕的瞪大了眼,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旁边的凌飏也是不可思议的抽了口气往前移近两步。 “后来我告诉他是他喝醉了把我误认为是姐姐才做出那样的事,他信了。”这对她而言绝对是件丑事,然则许如云似乎并不介意,只毫不避讳的继续道,“一个人醉酒之后是不会说谎的,我是喜欢他不假,可若他醉酒之后心心念念想的真是姐姐我也许就不会那么做了,可是风影潼你知道吗,偏偏那一晚他口口声声叫的都是你的名字。那一天——是六月初九。” 六月初九,是我与骆无殇大婚的日子。 许如云咄咄逼人的话让我有些恍惚,大脑被抽空的那一瞬,我忽而想起四年前骆无殇从边关回来那日的情景和那个让我猝不及防的拥抱。 那时候因为幸福来的太过突然,我就只顾沉溺,这一刻回想起来才猛地发现那其实是我们之间的第一个拥抱。 午后的阳光绚烂美好,他一去三年之后终于重新策马奔到我面前,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了所有的力气把我扣入怀中,力道大的近乎让我窒息。 这些年来我一直都记得那个拥抱中他手臂传递给我的力量和他在我耳边呢喃的细语,听到他用沙哑疲惫却迫切的声音跟我说—— “潼潼,我回来了。” 那也是第一次,他摒弃了君臣之礼唤了我的名字。 许是那时等待的心情持续的太久才让我把一切的转变都当做顺理成章的去接受,而从未想过这种突然的转变是多么的不合情理。 他离开的那三年就只是为了做下这样的一个决定—— 回来见我! 可他究竟是决意回来骗我呢还是回来爱我,只有鬼才知道。 我努力的收摄心神,冷涩的牵了牵嘴角寒声道,“你们之间的事,我没兴趣知道。” “怎么,你怕了?”趁我思绪紊乱,许如云就更加肆无忌惮的嘲讽道,“很吃惊是吗?很不愿意相信是吗?你忌恨了我姐姐这么多年不就是因为无殇他至死都没有对你说过这个字么?而现在,你已经永远都听不到这世上最爱你的那个男人说爱你了。” 骆无殇死了,我已经不爱他了,可是许如云的这些话却是真的让我害怕。 我心情烦乱的甩甩头,逼着自己不再去想那些陈旧的往事,愤恨的盯着许如云幸灾乐祸的面孔冷哼一声,“说了这么多你无非是要把自己从这件事里撇清,如果你觉得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我身上就能置身事外了,那么随便你怎么说,可是咱们之间的账,今天却是非算不可的。” “算账?既然是要清算为什么要只限于你我之间,就因为他现在已经去了,你跟他之间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吗?”许如云不屑的反问,撇撇嘴重新回转身来与我对视,声色俱厉的连连逼问,“你也曾经自诩爱他,可你真的了解他吗?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我早就说过我不了解骆无殇,可是此情此景之下又惧于承认这样的事实。 “你不知道!”然则许如云确乎也并没有指望能得到答案,只顿了一顿就摇头一声叹惋,闭上眼仰天荒凉笑了出来。 “他骨子里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你以为他会只为了报复姐姐就去娶一个他根本不爱的女人吗?”她说,又兀自摇头,“他的骄傲和自尊都不允许,而要不是因为娶了你,他怎么会有今天的下场?所以真正害死他的人其实是你。他真的很可悲,会爱上你这样一个永远都不会懂他的蠢女人。” 许如云他口口声声都在宣称骆无殇爱我,他生前我永远都期望不到的结果,怎么到了这一刻就仿似板上钉钉的事实一般。 为了成就他们之间的美满姻缘,许如云设计葬送了我的一生,而他,最终也是为了保护那个女人而要誓死与我对峙。 这其间种种就是爱么?如果这就是许如云口中所谓他对我的爱,那么我岂不是活该万劫不复? 现在,偏偏还有人这样歇斯底里的指责我要为他的死负责,这真是可笑呵! “呵——”我想着不禁哑然失笑,随即便是眸光一敛扫向许如云,“你说完了?” “我与你之间本来就无话可说。”许如云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缓缓的睁开双眼神色怨毒的看着我道,“我不过是可怜你才告诉你这些,怎么样,看着自己曾经深爱的男人死在面前的滋味不好受吧?” “曾经而已!”我挑眉,亦是寸步不让的由唇边绽出一抹邪毒的冷笑,“我跟你的心情自然是不一样的。” 说到底也没有哪一个女人真的是铁石心肠,既然她爱骆无殇,那么她口口声声用来打击我的这些话又何尝不是她自己的致命伤? 既然我没有被打倒,那么想要击败她也不过是反手之间的事。 对情对爱,女人有时候就是太过愚蠢,不惜伤害自己。 “你——”许是没有料到我表面维持的风度还能够支持到现在,许如云闻言一愣,猛地抬头不可思议的看我。 我缓缓牵动嘴角不以为意的轻声一笑,回头拔了凌飏腰间佩剑款步走到她面前。 因为一直低着头,所以我看不到此时她脸上的表情,只是最后她脚下不由自主往后退去那半步让我不禁哑然失笑,笑过之后我重新抬头,一寸一寸抬起手中长剑指向她的喉间。 “既然你已经没话说了,那么——我们之间做一个了断吧。” 【68】不共戴天 “既然你已经没话说了,那么——我们之间做一个了断吧。”我说,目光冷涩的盯着对面许如云的面孔。 死亡面前,没有谁是真的无所畏惧的。 于是我如愿看到了许如云的面色一白,眼中有难掩的惶恐之色从锐利的剑锋上扫过,但—— 只是一瞬便又恢复如常。 “你很健忘!”深吸一口气,她抬头迎上我的目光再次嘲弄的牵了牵嘴角,目色森寒道,“方才你答应他的话不会这么快就不作数了吧?” 我答应骆无殇的话其实不过是因为他没有给我机会让我拒绝,此时许如云却是堂而皇之的搬出这个理由来压我。 不管我对骆无殇还有没有情分,但是无可否认,在那个最后的关头他确实是摆了我一道。 虽然那时我什么也没说,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也是相当于默认,更何况说不出一个苦大仇恨的理由,此时我若还对许如云不依不饶是定会授人以柄的,但若要我就此放过她,我又不能甘心。 “一命换一命,他能救你一次也就够了,你还指望第二次么?”许如云看着我的眼中充满挑衅,我恼怒之下手腕一个翻转把剑锋架在她的脖子上,咬牙切齿的冷哼一声,“你在我手里不过一个贱民,就算我把你千刀万剐也是没人敢于追究的,你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你非但不能动我,还最好要祈祷我能长命百岁!”许如云轻笑一声,不以为然的摇头,紧接着又是眸色一冷,寒声道,“今天这里发生的事情所有人有目共睹,你对我的态度人尽皆知,就算日后我有什么闪失,只怕女皇陛下也脱不了干系的吧。” 不得不说,这个女人很善于攻人心计。 如今横在我面前的一个是骆无殇,另一个就是南野女皇的这顶大帽子。 只可惜她千算万算还是料错了一点,南野的这座朝廷压根就压不住我,更何况我还没有时间去消化她对我说的那些话,而即便是我对骆无殇还有一丝的牵念不忍,但他也构不成让我放过她的理由。 因为那些还没有挑到明面上的真相就像一个暗藏在心里的毒瘤,让许如云在这个世界上在多存一日,我都感觉自己马上要疯掉一般要被彻底的撕裂。 所以我不能放过她,一定,不能。 “既然横竖是脱不了关系——”我心里冷声一笑,不再等她反应便是手下发力往她颈边抹去。 许如云惊惧之下眉头一拧,然则还不及她反应我手中控着的剑锋却是一滞,回过神来才发现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凌飏不知何时已经闪身到了面前,并以右手两指捏着我的剑锋阻了我的动作。 一面是我,一面是陆雪衣,无论如何凌飏此时也不会临阵倒戈,只是他突如其来的举动着实让我无从理解。 我蹙眉,恼怒的瞪着他。 “嘘,别气别气哈!”凌飏干笑一声,冲我狡黠眨了眨眼睛的同时试着想要将我的剑锋从许如云颈边移开。 “你也要拦我?”因为尚不了解他的意图,我就手上发力相抵。 凌飏愣了一愣,无奈只能一手捏着剑锋不让我得逞,另一手压下我持剑的手腕,再将我手中宝剑强行夺了去,又可能是怕我情急之下再与他动强,口中还一边半哄半无奈的叨念,“我不拦你,我帮你,我帮你还不成吗?” 他的话从来就只能信三分,我将信将疑的看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再去抢他手里的剑。 似乎是心有余悸,凌飏小心翼翼的提着那剑转向一旁,背对着我收剑入鞘在腰际挂好,然后重新转身走过来站在我与许如云中间,只是—— 这一次他朝向的却是许如云。 许如云别过头去,只以眼角的余光淡淡的扫他一眼,不屑道,“怎么,你找到借口予她开脱了?不妨说出来听听。” 一句话,占尽先机,提前堵了凌飏的口,只是凌飏这样的人,本就是在尔虞我诈中磨砺而成,许如云的这点小算计在他面前未免班门弄斧。 “怎么会?”我不动声色的看着,但见凌飏凤目一挑,笑的颇具风情的摇摇头,“君无戏言,潼潼说话自然一言九鼎。”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这个人的习性我也了解了几分,他的表现越是看似无害的时候恰恰就是私底下爪牙伸展的最锋利的时候。 我心里冷笑一声,索性不去管他,只等着他的后话。 果不其然,前半句的余音未落凌飏已是话锋一转,嘿嘿笑道,“但本城主可没说不与你计较。” 许如云没有想到他会毫不避讳的突然横插一脚,不免愣住,但很快便是恢复常态,冷声一笑,“我与你素无恩怨,你要与我计较,至少也该有个理由吧?” 为了各自心里的小算计,虽然彼此都心知肚明,但我与许如云之间苦大仇深的根本原因还是没有正式捅破。 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更何况凌飏一个大男人,我与许如云计较可以牵强的说是女人之间的小肚鸡肠,谁都无可厚非,而若是他要冲冠一怒就难免要落人口实了。 许如云不动声色的将了他一军,凌飏微怔,很有些怅惘的摸着下巴想了片刻,然后一本正经的重新抬眸看向许如云,正色道,“本城主与潼潼新婚,名分上就是她的男人,你却这般口无遮拦的上门寻事,倒是让我情何以堪?” 因为是“嫁”而非“娶”,说白了我与凌飏之间的关系在外人眼里是有些本末倒置的,他的强出头势必惹人非议,而若是只因许如云自己惹恼了他就另当别论了。 配合上一个微微蹙眉的表情,凌飏这话说的颇有几分新妇闺怨的味道,许如云愣了一愣,回过神来恨恨的深吸一口气,讽刺道,“那么你要如何计较?” 凌飏闻言眉头不由拧的更紧,敲着额头苦思冥想半天,再抬头看看许如云又看看我,似是很难抉择。 许如云的眼中有隐隐的得意之色,但是以凌飏的手段我自是不担心他会技穷,就只好整以暇的等着看他的致命一击。 凌飏的目光在我和许如云之间游移不定的来回扫了好久,最后就在两个人的耐心即将告罄之际终于下定决心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我下意识的屏住呼吸,许如云的眸光也瞬时敛起做出一副防备的姿态,然则凌飏这一口气吐完,却是忽而沉痛的闭上眼揉着眉心道,“你走吧!” 我与许如云俱是一愣,回过神来一股怒火直冲头顶,狠瞪他一眼怒声嚷着就要上前,“凌——” “潼潼!”凌飏眼疾手快,一把将我拦腰抱住拉到一边,一边不迭回头对许如云道,“本城主好男不跟女斗,你还不走?” 可能是一时还未能接受这样的事实,他身后的许如云又是痴愣片刻方才半梦半醒的撂下一句话,“你不要后悔!” 说罢便是快步往不远的马车旁边牵了之前骆无殇的那匹马,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绝尘而去。 自始至终凌飏都由背后死死的抱着我,一直到许如云的马离了视线方才如释重负的松了手。 “凌飏你——”我猛地一把将他推开,指尖颤颤的指着他半天却是没能说出话来,最后还是愤然的一甩衣袖脚下一个起落跃至旁边的马车前面,伸手就要去解那马缰。 “潼潼!”凌飏不依不饶的再次跟过来,一把死死的扣住我的手腕。 “你放手!”我反手使劲的将他甩开,凌飏防备不及再次被我推了个踉跄,眼见着拉不住我,无奈之下只能再次扑上来把我整个儿死死的抱住。 再怎么说他也是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真要较起劲来我也拿他没辙,两个人纠缠在一起撕扯了好久,最后我趁他不备点了他的|岤道才得以脱身。 “让她走吧,”我翻身上马,凌飏急了,突然在后面扯着嗓子嚷道,“你不觉得让她活着会比死了更痛吗?” 我一时间没太明白他的意思,迟疑了一下还是重新调转马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你说什么?” 凌飏身子动弹不得,此时怀间那一个虚抱的动作显的很滑稽,在我是注视下他不自在的干咳两声才平复了目光解释道,“就像她自己说的,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死在面前,此后的哪一天对她而言不是煎熬?活得越久,折磨越久。” 眼见着自己最爱人离去,偏偏还是为她,这种心情—— 凌飏的话让我不禁打了个寒战,神色恍惚的看着方才许如云消失掉的路口却没有任何快意的感觉,反倒是心里压抑的莫名难受。 重新翻身从马背上滑下来,我有气无力的折回去拍开凌飏的|岤道,又木然转身向骆无殇走去。 束缚解除,凌飏夸张的舒活了下筋骨也举步跟了过来,站在我身后有些怅惘的呼出一口气。 “潼潼你记着,对一个人最大的报复,不是让他死,而是让他痛。” 他说话是语气显得有些高深莫测,我没有理会他,只是低头静静的看着骆无殇的脸。 我似乎是有些明白许如云方才离开时的那种决绝,那不是毫无感觉的舍弃, 而是撕心裂肺的埋葬。 从此以后再也看不到那个人的脸孔,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再也感知不到他的呼吸,这个世界会是空白的多么可怕呵! 或许,凌飏的话是对的。 我心里想着凄然一笑,慢慢的俯身蹲下去,以袖子一点一点把骆无殇唇角的血迹擦拭干净。 无关爱与不爱,所有的前尘都成过往,这个男人的一生都被责任捆绑,为人臣,为人夫,为人父,他付出了一切,却终究是没有真的为自己活过,我只是忽而觉得—— 我默默的跪在他身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回暖的春风带起彼此耳边的乱发,舞出一片无处诉说的相思。 我知道,我与骆无殇之间纠缠了一生的种种在这一刻是真的过去了。 吩咐人把他的尸身妥善安葬之后,我与凌飏就上了马车继续赶路。 因为这一段山路崎岖加上这一天我也折腾的累了,凌飏就用裘皮的大氅裹了我的身子将我揽在怀里。 我与他之间本来就没有男女之间的七情六欲做羁绊,所以也就没有了那诸多顾忌。 我靠在他怀里神智迷茫的强撑了一会儿就慢慢失了意识,再醒过来人已经到了驿馆的卧房之内,窗子外面天色一片灰暗。 床前服侍的侍女告诉我这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了,也就是说我昏睡了整整一天,而在太医诊治之后,在这段时间之内足够我身怀有孕的消息不胫而走。 【69】我补偿你 虽然未婚而有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在南野国事不稳的今天,这却不失为一个好消息,是以虽然暂时没有昭告天下,整个驿馆里的气氛却是大有改观,晚上凌飏来看我时亦是一脸的欢喜。 他人前的戏份做的很足,再加上我俩之间明面上的关系,所以理所应当众人就把这个孩子记在了他的头上。 打发了侍女们下去,凌飏亲自端了汤药进来在我侧卧的矮榻边上坐下,却没有劝我去喝,而是迟疑了一下便将手里的药碗放到一侧的矮几上,心平气和的试着道,“睡了?” 此情此景之下我如何能够安睡不醒?想必他也是料的到的。 我睁开眼,缓缓翻了个身,从黑暗中抬起头看他。 因为之前我一直在“睡”,所以卧房里并没有点灯,外面厅里的宫灯也只点了两盏,是以现在即便有光射进来,我也仅能看他一个略显清晰的轮廓。 此时他面上的表情很平静,一动不动的坐在身边,神色无从考究,秀美的一双手掌随意的搭在膝上,衬着大红的袍子,更显的他的手指修长,肤色白皙如玉。 这个男人,无论何时都能给人展示出一副完美的无懈可击的皮相,这一副近乎完美的样子看的我又是一阵恍惚,嫌恶的慢慢的又往一侧偏过头去,重新合上双眼。 “凌飏,你很残忍!”我说,忍不住的由喉间溢出一声自嘲的苦笑,因为是沉默一日一夜之后的第一次发声,声音干涩沙哑竟是有些类似阴间野鬼的阴寒之气。 出乎意料的凌飏并没有辩驳,这却是极不合他的性子的,屋子里的气氛又瞬时沉寂下来。 我等了片刻,见他仍是没有开口打算,心下奇怪就又欠身坐起来。 “怎么不说话?”我问。 彼时离的近了就能碰到他的目光,乌黑锃亮的一双眸子像黑夜中闪烁的星子,他的这双眼睛里就像隐藏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小世界,因着他的喜怒哀乐而透出某种神秘的力量,却让人窥探不透。 凌飏抿抿唇,仍是没有立时做声,沉默良久之后,也不知道是出于一种怎样的思量却是稍稍往一侧偏过头去,再过片刻,他道,“我以为你想知道。” 语气温婉低靡,带了一线若有似无的叹息。 我想知道?很多的事我不是不知道,我只是宁肯糊涂一辈子,可是凌飏,他却是连这样一个自欺欺人的机会都不给我。 “不,我不知道!”身体里埋藏的那根最微弱的神经被猛地触动,我失声反驳,双手捧着头使劲的抓着头发妄图让自己从这场噩梦中醒来,可是脑中浑浑噩噩回放的都是那些残破不全的血腥画面。 隐忍了良久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的决堤爆发,我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哭还是在笑,只是声音凄厉的冲着他嚷,“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什么都不想知道。” 吼过之后,身上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我颓然的瘫坐在榻上。 凌飏默然的坐在眼前,对我也无半分安抚,此时才是缓缓抬眸向我看来。 两个人,四目相对,他的目光深邃悠远,在他意味不明的注视之下我突然觉得此时的自己像极了一只困兽,所有的爪牙都伸展开来,却发现周遭是壁立四刃的一处牢笼,再惨烈的厮杀都不过垂死挣扎。 顷刻之间我心如死灰,然后,他道,“我补偿你吧。” 语气不轻不重,认真细致的让人有一瞬间恍惚的错觉。 “补偿?”我愣了一愣,却是忍不住的哑然失笑,笑的眼泪都从眼角溢了出来,“凌飏,那是我的一生!一生,你明白吗?再也回不去了,我失去的谁都无法弥补。” 凌飏微垂了眼眸没有说话,脸上那一副沉思的表情让我觉得滑稽。 “好!”片刻之后我止住笑声,深吸一口气重新抬眸看他,“你说要补偿我,那么你要怎么补偿?带我回到十八岁再重新活过?帮我杀了陆雪衣挫骨扬灰,然后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还是违心的哄我说这根本就是件无关痛痒的小事,你们谁都不介意?” 事不关己,谁会介意?传出去也不过是为些闲人供些饭后的谈资笑料罢了。 但是凌飏,我却知道他是真的不介意,即便我们之间守着一个众人皆知的夫妻名分。 因为虽然自诩风流,他的清漪园中又猎艳无数,但凌飏却从不染指别人碰过的女人。 世人盛传说他滥情,但事实恰恰相反,他那哪是什么滥情,他根本就是无情呵。 换句话说,就是他对女人有种天生的洁癖,而我在他眼中也未能免俗—— 他与我联姻的初衷就是一单建立在政治利益上的交易,仅此而已,与情、色无关。 他知道我的一切,他知道骆无殇,知道韦北辰,他甚至知道那个连我都不知道的陆雪衣—— 在他眼里我是怎样的一个女人一目了然。 “哦,我忘了,你是不介意。”倒靠在身后软榻上半梦半醒的看着头顶的房梁,我自嘲的再次苦笑出声,“我连你清漪园里的那些女人还不如,你都能若无其事的娶我呵——” 我说着,声音却是戛然而止。 凌飏就那么一动不动的逆光坐在我面前,他的影子落在我的脸孔上,完全封闭了我的世界,就像这段时间以来一样,有关我的一切都被他牢牢锁住,在他的掌控下亦步亦趋,永远没有翻转的可能。 我看不清此时他眼中深埋的情绪,但其实对我而言看与不看都没有多大差别,因为凌飏这个人即便是你看他看的再清楚,转过身来他也能瞬间再给你一张新面孔让你重新去猜。 这样的人让我从心底里觉得害怕,可是潜意识里排斥的同时却突然着了魔似的想要接近他。 “凌飏你知道吗,”我被自己这种矛盾的心理吓了一跳的同时已经一咕噜爬起来,迫切的望着他的眼睛,诚恳说道,“除了皇祖母,我这一生还从来没有佩服过谁,可是我真的很佩服你。” 两个人隔着面前咫尺的地方静默的对视,凌飏的呼吸很静,温润的气息点点喷薄在我的鼻尖上有点痒,因为情绪激动,空荡荡的屋子里就只能听到我一个人混乱的喘息声。 “是么?”凌飏没有说什么,良久之后才淡淡的呼出一口气,伸手将我额前垂下来的一缕乱发拨到耳后。 “嗯!”我肯定的用力点头,又觉得这样简短的一个字欠缺说服力,脑中飞快的想了想又急忙的补充道,“你的野心,你的志向,你的度量,你的手段——” 不是刻意的恭维,而是真真正正的心悦诚服。 我一口气说了很多凌飏的好话,直至词穷。 而自始至终凌飏都没有插话,只安静的坐在面前听着,此时见我停了却是意犹未尽的轻声问道,“还有么?” “有,还有,还有——”我先是愣了一愣,随后情急之下便是赤脚从榻上跳下来,焦躁的拍着额头在屋子里不停的踱步,“还有——你别急,让我想想。” 我极力的想要说出更多的理由,可此时脑子早就是浑浑噩噩的一片,根本就理不出头绪。 许久之后,身后传来凌飏忍无可忍的一声叹息。 “潼潼!”他叫我,虽然听得出来已经是极力压抑了情绪,语气里还是很有些不耐。 “别打岔,”我制止他,像一只幽魂一样继续不停的在屋里转悠,闭着眼喃喃自语,“你让我想想——想想,一定还有的。” “潼潼!”凌飏再次出声喝住我,可能是料准了我不会听他的话,说话间已经起身一个箭步上前稳稳的握住了我的手腕,“潼潼你冷静点,别这样行吗?” “那你要我怎样?冷静?我怎么冷静?”我低头看着他落在我腕上的手声音低靡的苦笑,然后目光一寸一寸上移落到他脸上。 在我的印象里凌飏这张脸孔上的表情永远都是明媚的,即便偶尔神色会有一瞬间的暗淡,也丝毫不影响他意气风发的气度。 可此时他却是紧绷着唇角,眉心拧起,堆叠起来的褶皱把目光掩映出几分慌乱。 我觉得新奇,不禁缓缓抬起未被束缚的左手一点一点慢慢抚上他的眉心,试图将他的眉角熨平。 因为合作的关系,我们之间不过徒有一个夫妻的名分,这样的举止明显的不合时宜,可是凌飏也并没有闪躲,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站在那,任由我的指尖毫不避讳的沿着他脸孔的轮廓游走,目色深远,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歪着头,目不转睛的凝视他的脸孔,目光开始一寸一寸的游离。 不得不承认,凌飏的这张脸真是完美到无懈可击,五官的搭配姑且不论,单是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质就仿似带着天生的魔力一般。 说不清他那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气质,只较之骆无殇的冷硬会多了一分柔和,较之陆雪衣的冷傲又多了一分随意,较之杜明楠的呆板更多了一分灵动,较之韦北辰的温暖,他明媚中更添了几分超然的邪魅之气。 这种种特制混合在一起,让这个男人在人前展现出来的一面无论何时对人都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呵,我想起来了,还有你这张脸!”我说,眉眼弯起,唇边不觉慢慢勾勒出一个清浅微笑的弧度轻声笑道,“凌飏你这张脸完美的近乎妖孽你知道吗?你清漪园里的那些女人除了钱和权一定还都爱你这张脸!” “是么?”凌飏闻言仍是无动于衷,仿似根本没有听到我对他的赞美一般,只声音平静的看着我道,“那么潼潼你呢?” 我与他之间,非是男女之间,何时需要论及这样的话题? “我?”我愣了一愣,再对上他的目光恍然有种如梦初醒的冷醒感。 “我恨!”我说,眼中笑意敛去,说话间,手下突然毫无征兆的扬手甩了他一记耳光,狠声道,“凌飏,我恨你这张会骗人的脸!” 即便当初那么那么的恨,我也从来没有打过骆无殇,而我与凌飏之间连半分私人间的情谊都谈不上—— 清脆的余音仿似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旋不去,我愣愣的盯着自己酸疼的左手半晌没有反应,直至凌飏重新把偏向一侧的脑袋转回来。 “闹够了?”他问,言辞神色间仍是寻不到嬉戏的迹象,每一个字每一个表情都郑重的完全不像是他。 是啊,该是够了,他跟我是什么关系?凭什么要容忍我的无理取闹呵! “对不起!”顷刻间我只觉得无言以对,默然垂下头去。 凌飏该是真的恼了,我又是半晌没有听到他的任何回音,正觉得头昏脑胀之际脚下却是忽然悬空被他一把拦腰抱起。 我惊了一下,但身上也确实乏的很索性也就没有拒绝,任由他把我抱到里面的床榻上安置好。 我不想与他说话,上了床就直接裹着被子侧身朝内闭上眼,凌飏一个人在床沿上坐了会儿也没有开口,最后却是翻身上床脱了外袍在我身后仰躺下来。 我与他成婚已有数日,这却是头一次同榻而眠,两个人各持了被子的一角空气里的感觉却是冰冷而生疏的。 我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猝不及防便有一双强劲的手臂从背后将我捞起。 “我已经查到韦大公子的下落了。”凌飏把我的脑袋压在他的胸口,然后轻轻的呼出一口气,“睡吧!” 【70】此处茫茫 我原以为这一晚注定无眠,醒来的时候却是在凌飏怀里。 “醒了?”见我转醒,凌飏撑起一侧的手肘欠了欠身,俯视下来的眉眼带着惯常轻佻妩媚的笑意。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而就记起前夜甩他的那一巴掌,心里不自在的微微别开目光,推开他的怀抱爬坐起来。 “呵——”凌飏倒是并不介意,轻笑一声也跟着坐起来大力的甩了甩膀子,一边往身上套衣服一边漫不经心问道,“想吃什么?我让他们去做。” 他对前夜的事只字不提,我便更觉尴尬,抬眼看了看外头不早的天色敷衍道,“随你吧!” “嗯!”凌飏手下动作顿了一顿,然后翻身坐到床沿上把靴子穿好,又往妆台前面对镜整了整头发这才回头对我道,“丫头们都在外头,我去去就来。” 说罢,一撩衣摆就疾步往门口走去。 “凌飏!”见他要走,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叫住他。 凌飏似乎早就料到我会是如此反应,几乎是顺理成章的马上回头递给我一个询问的眼神。 “你昨晚跟我说——”我暗暗咬着下唇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再矜持,郑重的抬头迎上他的目光,“我想见他!” 凌飏定定的看着我,眼中神色明灭不定的闪了一闪,那一瞬间的停滞突然让我怀疑前夜自己听到的那些话是否只是在梦里。 我蹙眉,目光凌乱的四下游移起来。 凌飏见我失神就又重新折回来,俯身坐在床沿上。 我神智朦胧的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孔,再开口的时候自己也变得不确定。 “你——知道他在哪儿?”我问,刻意垂下眼睑来遮掩自己的情绪。 凌飏不置可否的抿了下唇角,然后缓缓抬起右手以指尖轻轻拨开我额前流海,将我眼中迷茫的慌乱情绪尽数暴露在他的注视之下。 两个人四目相对,我强迫自己不要在他面前落荒而逃,然则就在我打起精神准备再追问的时候他却又是猝不及防的明媚一笑。 “先吃饭!嗯?”他道,宽厚的手掌绕到我背后轻拍了下我的后脑,声音柔和的让人恍惚。 我略一怔愣,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只从即将闭合的门缝里捕捉到他袍角翩飞留下的那一抹红。 该是厨房早有准备,凌飏去的时间不长,约莫一炷香之后就领了两个丫头端了几道精致是清粥小菜回来。 我不是很有胃口,但考虑到腹中的孩子也就静下心来与他面对面的坐着吃了这餐饭,其间凌飏倒是与人前无异,言笑晏晏,很周到我替我布菜递汤。 因为起身稍晚,用完饭时已过午,看着丫头们把碗碟都撤了凌飏却是坐的稳如泰山,丝毫没有出去的意思。 我耐着性子又与他饮了半碗茶,终于按耐不住放下茶碗道,“你有话要与我说?” 凌飏笑而不语悠然的拢着杯中茶叶,只淡淡抬眸往门口扫了一眼。 我狐疑的扭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院子里业务异象,正在纳闷儿却见外头一个小太监埋头快步走进来通禀道,“陛下,颜郡王求见。” 颜怀越会在这个时候过来的确非比寻常,不过联想到凌飏的种种举动我也立时明白其中原委,虽然不知道他背地里究竟打的什么算盘也还是不动声色的点头道,“有请!” 小太监转身退了出去,不多时就由院外引了颜怀越进来。 颜怀越维持着一贯处变不惊的风度,进门之后便是极有分寸又向我与凌飏行了君臣之礼,平静道,“陛下和凌城主急召老臣过来不知所谓何事?” 按照常理,我与凌飏成婚之后朝臣是该尊他一声凤后的,只不过他始终一个七尺男儿,再 皇女 完第20部分阅读 欲望文 皇女 完第21部分阅读 皇女 完 作者:肉书屋 皇女 完第21部分阅读 上私下里我也总觉得这称呼别扭,是以大家也就心照不宣的沿袭了之前的称呼尊凌飏一声“苍月城主”。 身边的凌飏一直是一副泰然处之的神情,我无奈,只好回头煞有介事的冲他牵动嘴角勉力一笑,“阿飏,这两日我身子有些不适,还是你与郡王说吧。” “这样也好。”凌飏握着我的手很配合的点点头,继而转向颜怀越略有些尴尬的以手虚握成拳掩嘴轻咳一声才道,“其实这只算是个不情之请,虽然有些不合规矩,但也是无奈之举,所以我才与潼潼商量冒昧来求郡王的一个人情。” “城主言重了!所谓君臣有别,陛下有命老臣自当遵从,不敢有人情一说。” “既然这样那我也便直说了。”颜怀越不为所动,凌飏逢场作戏的功夫也是炉火纯青,随即便是换上一副深度担忧的神色静默的看了我片刻然后方才重新转向颜怀越正色道,“这几日路上横生了不少枝节,潼潼很是费了些心力。郡王你也看到了,太医诊断说是现下潼潼的身子正虚,实在不宜再为国事操劳,我想让她在此多留几日,沿途带她散散心再行返朝。郡王身为三朝元老,深得先帝倚重,所以大郓城那边——” 凌飏说着顿了一顿,略微迟疑片刻才是深深吸进一口气道,“不知这样可会有什么不便?” 虽说起不了什么作用,但按理来说边境战事打的正值惨烈之际我也是不宜在外久留的,不过因为南野跟苍月城联姻的关系,朝中局势倒也暂时稳定下来,而此时我这身子于社稷而言又是个不大不小的借口,而凌飏之所以会与颜怀越商量此事的用意我也明白,因为在现今的南野朝廷当中也唯有他颜家是对我的所作所为完全的不在意。 果不其然,对于此事颜怀越并未表现出丝毫的异议,只面无表情的颔首道,“陛下龙体为重,只要陛下无恙,大郓城中的一切也就方便了。” 颜怀越此等漠不关心的态度正中下怀,凌飏大喜,眼中颇有些感激之色起身,郑重对他拱手施了一礼,“如此——那么晚辈就代潼潼拜谢王爷的体恤之情。” “君臣有别,老臣愧不敢当。”颜怀越不动声色的起身一手拦下凌飏下拜的动作,回转身来对我施了一礼,“陛下龙体违和就请安心静养,明日一早老臣会偕同礼官先行回朝,大郓城城中诸事也不必忧心。” “有劳郡王了!”我点头,垂眸略一思忖又转向凌飏,作势与他商量道,“阿飏,话虽如此,我们逗留此地也总是不宜张扬,一会儿你还是去安排一下,让苍月城随行的仪仗官员也都先随了颜郡王先行返回大郓城吧,至于这边——还是留下钟卫尉来听从调配即可。” 凌飏的身份终究是西华幸存下来的血脉,南野上下虽然明面上不说,暗地里对他都是存着戒心的,若是只把我留于他的掌控之下难免他们不会多心。 而我留下钟旭,也是为了让留守在大郓城的钟孝庭安心。 我此举的用意凌飏自是明白,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他便是点头应允道,“还是潼潼你想的周到,一会儿我便吩咐下去,你累了,先歇着?” 凌飏说着伸手来扶我起身,颜怀越行了礼便是识趣的退了下去。 一晚上相安无事,次日一早前院他们已经打点好行装折返大郓城。 凌飏坚持没有让我起身,而是由他代我出面送别了颜怀越一行。 他出门之后我也没有再睡,梳洗完毕就打发了丫头们下去独自坐在房中等他。 凌飏去了约莫个把时辰才回,回来的时候身后却的带了一队传膳的侍女。 “咦,起来了?”推门看到我,凌飏脚下略微迟疑了一下,之后便是笑着过来把我拉到桌前坐下,“正好,我们先用膳!” 虽然心里集了些火气,但是人前我也不好发作,就耐着性子看他指挥一众侍女把碗碟摆好。 然后,他也俯身在我身边坐下,顺手递了双筷子到我面前。 我接了,趁着他去成汤的空当挥手示意旁边候着的侍女退下,回过头来果断的压下他端到我面前的汤碗,冷声道,“该走的人都走了,现在你该是可以将他的下落告知于我了吧。” 因为我手下动作的幅度稍大凌飏又防备不及,碗中的汤水溅出来刚好有一滴落在我的手背上。 无奈的呼出一口气,凌飏懒洋洋的伸手扯了手边的帕子就要给我擦。 我没有心情与他再继续做戏,就一把夺了过来,恼怒道,“别玩了!” 韦北辰的下落是他承诺我的,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不想凌飏的眉头却是突然拧起,不由分说又抽了我攥在手心的帕子,拉过我的手轻轻把我手背上的汤汁擦拭干净。 这一次,我没来得及拒绝。 “潼潼,你越来越沉不住气了。”丢了帕子,他道,抬头郑重看我的时候声音里带了一声刻意沉重的叹息,之后又是没心没肺的展颜一笑,目光灼灼近距离的望着我的脸孔道,“是你不再把我做外人所以少了掩藏?还是真的方寸大乱到这种地步?” 明知道我在他面前早就无所遁形,我自己都已经放弃了,却不明白他何以会对我的挫败如此耿耿于怀。 “我从来就不敢自诩为你的对手,你大可不必如此。”我烦闷的往一侧偏过头去,不想再与他计较输赢的问题,只话锋一转冷然说道,“可是凌飏,别忘了,那是你答应我的!” 凌飏张了张嘴却是难得语塞,神色不明的又盯着我看了片刻,最终还是颓然的垂下手去整了整袍子叹道,“罢了!我说过的话哪有不算的?再等两天你身体好些了,我亲自带你去找他。” 话已至此这顿饭凌飏自是已经不能再留下来陪我吃完,他的话我虽然不能全信,只是此刻除了信任也别无他法,却不曾想他这个所谓的两天竟是让我一等就等了足足十日的光景。 凌飏仍是没有言明韦北辰的去向,我心中纵使怨念再多也别无他法,只能心情忐忑的随他取道驿馆往东南方向的一条官道一路前行,待到再过五日,看着眼前乍现的一片无边的海岸线,心情突然明朗开阔的一片空白—— 其实我也早该料到,韦北辰他会音讯全无唯一的去处也只能是千屿国了,只是很可笑的,我却刻意逼迫着自己去忽视了这种可能。 定定的望着远处海面上停泊的那艘华丽的大船良久,我侧目回头看了身边的凌飏一眼。 “等了这么多天,你就是在准备这个?”我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算是吧。”凌飏得意的眉眼弯起,负手往前走了一步,迎着海风傲然而立的模样别样的光彩慑人,“怎么样,这艘船的排场足以匹配潼潼你一国女皇的身份了吧?” 如此的大费周章仅仅是为了衬得上我的身份?可我这样的人,何须这样的排场? 这话若是换做别人来说我可能也就信了,但是凌飏呵—— 我不以为然的牵了牵唇角,只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凌飏兀自淡定的强撑了片刻,不得已终于还是缓缓回过头来嘿嘿一笑,“趁着造船的功夫我也顺便着人在附近寻了两个经验老道的渔民同行,绝对万无一失。” 【71】所谓运气 抵达海边的当天下午我便随凌飏登船,一行人扬帆起航前往大海深处去寻找那个遥远而神秘的圣屿国。 凌飏把一切都安排的甚为周到,不仅寻了熟悉航向的渔夫引航,还提前请人卜算了风向气候,是以虽是第一次出海,一路上却是风平浪静没起什么波澜。 怀孕不过三个多月,我身上也还算轻快,再加上所乘的这艘船凌飏特意命人精工赶造的,包括船长、甲板宽度甚至船帆的数量尺寸都经过专人比对改造,所以行船极稳,我也没觉出多少不适,只是莫名的,心里总觉得不是很踏实。 海上漂泊了整整七日,第八日的黎明我是被甲板上突如其来的欢呼声惊醒的。 猛的弹坐起来,映着桌上摇曳的一盏残灯看到凌飏长身立在窗前的背影方才狠狠的呼出一口气,瘫坐在床上。 “醒了?”凌飏闻到身后的动静转身走到床边坐了,从袖子里掏出帕子给我擦拭额上的冷汗。 “嗯!”我定了定神,接下他手里的帕子,抬眸往窗口看去,“外头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到了,前面就是圣屿国了。”凌飏道,也是沿着我的目光往窗外看了一眼,说话间如释重负的轻轻呼出一口气,伸手去取了放在旁边的外衫递给我,“天要亮了,我们去甲板上看日出吧。” 因为心情的原因,这几日我大都是窝在船舱里休息,此时闻言还是有些迟疑。 外面吵嚷的欢呼一声盖过一声,许是灯光太暗的缘故凌飏并没有注意到我的表情,自顾俯身又去取了我的鞋子把我拉到床边,口中喋喋不休的继续说道,“海上日出的景象与别处可是大不相同的,难得寻这一次机会,不看看是会遗憾的。” 看着凌飏兴致勃勃的样子我也不好扫他的兴,回头想想反正马上也便要下船登岛了,遂就点头,穿好衣物随他一起上了甲板。 因为我们的船已经往正东方整整行了七日,此时太阳升起的方位已经不在大船的正前方,而是在船头稍稍偏右。 那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大的一轮红日,没有绚丽夺目的光环笼罩,只是干净清爽的一轮从海天相接的地方被轻薄的海雾拥簇着慢慢托起来,红彤彤的色泽温暖而柔和,倒映在明净如镜的蓝色海面上洒下大片金色的鳞波。 那景象不能说有多震撼,却能让人感受到一种源自于灵魂深处的归属感,祥和宁静,远离战争与尘嚣之外。 凌飏扶着我的手带我一同站在甲板的边缘来迎接这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湿润的海风拂过面庞,带着清清凉舒爽的味道。 明明是陌生的地域,陌生的空气,我贪婪的大口呼吸,却觉得压抑在心口这么多天的心事也变的不是那么沉重。 远处的太阳慢慢脱离海平线的束缚,通透的红色躯体逐渐燃烧起来,金色的光线穿透柔和的薄雾洒向眉睫,凌飏适时的抬手替我挡了一下。 我下意识的偏过头去看他,晨曦洒下,恰是映出他身后一大片岛屿连绵的轮廓—— 因为韦北辰而无数次闯入我梦中的圣屿国的轮廓。 圣屿国的春天来的较之中土较早,此时入眼已经是一片苍翠的碧色,加上漫野的桃花盛开,粉色的云霞锦簇,将这一片不起眼的岛国映衬的仿似人间天堂。 圣屿国是一处清净之所与外界少有往来,而我们的船又造的太过奢侈华丽,未免引人注意,凌飏就命人将大船停在海上,安排了两名随从撑小船携我俩上岸,上岸之后又撇了随从,只与我两个人沿着海边小径徒步登岛。 路线应该也是事先打探好的,凌飏胸有成竹,走的很从容且优雅。 我心里惦念着一些事情就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目光胡乱的扫视着四下的风景,但是很奇怪的,似乎每过一处眼前都有看不尽的桃花。 那些大大小小的桃树或者单独成株开在灌木丛中点缀,或者三两成簇的绽在路旁相依,再或者也有很多株连成一片花海。 我心下奇怪,如此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忍不住在一处桃园前面停了下来。 凌飏见我止步也转身折回来在我身后站定,不解问道,“在看什么?” “在看这些桃花!”我说,信手摘下枝头开的最艳的一朵拈在指间狐疑的看着,“这圣屿国的人对桃树似是有种特殊的偏好。” “噗!”我不过是随口一问,不曾想凌飏闻言却是哑然失笑。 我不解,蹙了眉回头看他,“怎么?” “没什么!”凌飏摇摇头,拿了我手里桃花把玩片刻才是若有似无是轻轻吐出一口气叹道,“应该不能说是偏好吧,更确切的说应该算是尊崇。” “尊崇?”他这样一说倒是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此话怎讲?” “这其中自然是有典故的。”凌飏道,故意卖了我一个关子,停顿片刻才稍稍敛了神色举步走到我身边与我并肩而立,缓声说道,“相传在很久以前,圣屿国有一位国君爱上了一名青楼歌妓并且沉迷其间不可自拔,更是为此冷落了他的新婚妻子。后来国君的胞弟篡权夺位带人杀入皇宫,两方人马与御花园中交战厮杀的万分惨烈,最后的危急关头国君心爱的女子舍身替他挡了致命的一剑,国君执迷,也就随着那女人去了。” 本该是一个跌拓起伏感人至深的故事,凌飏说起来的声音自始至终却都很平静,我不经意的回头却更是轻易捕捉到他眼中嘲讽的一抹冷色。 “所以——这些桃树便是国人用来纪念国君与他心爱女子的真情的?”我愣了一愣,本来对这个故事的结局唏嘘不已,此时却又有些不确定。 凌飏不置可否,只淡淡的看我一眼,然后举步走到前面的一株桃树下面,于乱花丛中回头看我。 到了我此刻我才猛然注意到这一天他竟然没有着那一身色彩浓烈的红色袍衫,而是归归整整的穿了件素白的长袍。 长袍的料子很普通,剪裁却是十分得体,衬得他身形修长挺拔,而他头上束发的金冠也换成一根朴素的白玉簪子,再配合上此时眼中略显淡远的神色,整个人的气质竟是与以往截然不同—— 少了张扬的妩媚和华贵,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份高高在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虽然脸还是这张脸,可这个人却恍然不似凌飏,而确乎是完全变作另一个人。 我措愣的站在原地愕然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凌飏却是神色泰然的摇了摇头继续方才未完的话题。 “当然不是!”他道,不以为意的走在桃花丛中款款而行,“国君死后叛乱的英王终于如愿以偿继承大统,但是碍于王后娘家的背景,当然,也有可能是为她的才貌折服,总之最后的结果是这位曾经很不得宠的王后并没有被累及到,不仅侥幸生还而且还是稳坐中宫之位做了新君的妻子,享尽荣宠。” 自古以来,皇室之家最怕的就是这等有违礼法的丑闻轶事,女子如我这般休夫改嫁的就已经犯了大忌讳,更莫要说是兄弟二人先后迎娶同一个女子过门。 我心中惊愕不已,不禁开口追问,“那后来呢?” “后来?”凌飏莞尔,嗤笑一声继续说道,“后来在新君继位大宴百官的国宴之上,王后以身作饵以一壶毒酒毒杀了弑兄夺位的新君,她自己亦是毒发气绝在国君与那歌姬殒命的桃花树下。” 凌飏的故事至此终了,是以千屿国这铺天盖地的一片桃花海为的不是纪念国君与他挚爱女子之间的深情,而是为了铭刻那位致死也未能得到夫君垂青的王后的大义功绩。 这两个女人,哪一个的爱情拿出来都是大而无畏的传奇,可是一旦涉及到第三个人,其间种种品味在心里就只剩了苦涩。 “真可惜——她们会爱上同一个男人!”我心中黯然,无奈的叹息着吐出一口气,“被这样两个至情至性的女子爱着,那国君虽然挚守了前者,但对后者也不能是完全的无动于衷吧。” “都说最痴情的人也最是绝情,他爱过一个女子,但同样也负了一个女子,这样的男人——”凌飏说着却又似是无话可说,沉默片刻便是抬眸看向我道,“潼潼你觉得呢?” 对于那位含恨而终的王后,我不能说是没有遗憾的,只是作为局外人,我们永远都没有立场去指责一个人的痴情,即便这份痴对另一个人来说会是寒入骨髓的薄情。 “无关对错!”我说,“情之为物,半分也勉强不得。或许——这只能说是那两个女人的运气问题吧。” 一个恰巧遇到了那个爱他的人,一个遗憾的错过。 凌飏没有说话,隔着乱花飞溅的桃林,他眼中深埋的情绪我看不太真切,一直到静默的过了好久之后他才由桃花深处重新举步走到我面前,执了我的手眉眼弯弯的笑,与平素一般的风情万种,“是啊,潼潼你就总是有这样的运气。” 我遇到骆无殇,我又遇到韦北辰,的确,我是有这样的运气,不必饮恨也无需劳烦后人为我种下这片桃花林。 虽然明知道凌飏此时并无恶意,他的这个故事还是让我看到了冥冥之中那种可怕的宿命,骆无殇的下场我已经身临其境的看到,关于韦北辰—— 我突然不敢再想。 “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触了电似的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手,我局促的往后退开半步。 “好!”凌飏无所谓的耸耸肩,折回小径之上继续前行,我脚下略一迟疑也快步跟了上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一路无言的翻过两个小山头,终于进了前面山坳里的一个村落。 那村子不大,只有四五十户人家,因为是建在山地里,所以房子架高大都是竹制的阁楼,稀稀疏疏的掩映在树木花草之间,俨然一处世外桃源的模样。 这里的环境韦北辰曾不止一次对我描述过,可是这一刻真的见了,却是觉得恍惚的很不真实。 “走了半天了,是这里吗?”凌飏摸着下巴喃喃自语。 我回过神来扭头与他对望一眼,也四下扫视一圈。 村口附近的第一座阁楼前面是一处篱笆圈起来的小院,院里很多的竹制的架子上面晾着各种草药。 我的心口突然没来由的一阵紧缩,刚要上前却听得身后突如其来的响起一个陌生女声。 【72】出嫁从夫 “你们是来找北辰的?” 女子的声音清冷淡漠,平稳中带着淡淡疏离的味道,完全听不出热络,但是落在耳朵里也不会让人觉出怎么的不舒服。 我与凌飏俱是一愣,不约而同的回转身去。 那是个看上去约莫三十多岁的女人,着一身素色的粗布衣裙,墨发如丝松散的挽在脑后,昭示着她已为人妇的身份,身量不似山里女人那般高大健硕,一眼看去甚至是有些单薄。 她的相貌不能说是多出色,五官却是生的极为清秀,眉目间带着忘我于世外的超脱,几乎完全看不到喜怒哀乐的迹象。 这女人,仿似生来给人的就是一种超然世外的淡薄之感。 “您——是师娘?”我问,心里突然变得很不确定。 照韦北辰的说法他师娘是由他师父一手抚养长大的孤女,两人相差二十余岁,而十年前他师父仙逝之时刚好六十岁,那么单从时间来讲他师娘此时的年岁就应该是在五旬左右,可是这女人身上却丝毫看不到岁月雕刻的痕迹。 女人没有说话,微微颔首算是默认,目光淡然的看我一眼又抬眸看了我身后的凌飏的一眼,神色间没有半分情绪流露。 然后,她很自然的错过我们身边往篱笆后面的小院走去。 既没有追问我们的身份,也不好奇我与凌飏之间的关系,仿佛包括我们的出现在内一切都顺理成章。 “进来吧。”她道,声音仍然平静不带任何感情。 我跟着往前走了一步,心中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就又止了步子回头去看凌飏。 彼时他还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血色的妖娆红唇微微挑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饶有兴致的看着韦北辰师娘踽踽独行的从容背影,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我这才恍然觉得这一天他的表现也着实奇怪了些,莫名其妙的换了一身他从来不穿的白色袍衫不说,就连展露在人前的这种沉稳内敛的性格也与平素聒噪高调的作风判若两人。 我心下狐疑,就又折回他面前,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你不进去?”我问。 “进去!”凌飏眼中精光一闪,然后便是不假思索的牵动嘴角粲然一笑,说话间已经先我一步进了院子。 容不得多想,我也快步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院子,韦北辰的师娘已经放下方才提在手中的药篓,见她转身我赶忙迎上去。 “师娘我——”我说,开口之后突然一种强烈的不安感袭来,却是欲言又止。 听她方才的意思韦北辰应该是在这里的,可我们出现这么久他都没有露面—— 虽然竭力的不想要自己胡思乱想,可是把这些天来的种种迹象联系起来,我却怎么也无法心平气和的呼吸。 在所有人看来当初我与他的结局都不过是错爱一场之后的不欢而散,但我知道,虽是真的伤了我,但其实他的那句“介意”,最大的目的不过是一个逼我离开的借口。 对于我的那些不堪的过去他从一开始就心知肚明,他若介意,起初就不会选择与我在一起。 他了解我,他知道我最怕的不是曾经骆无殇的背叛,而是那场连我自己都选择遗忘不愿提及的“意外”。 守护了我那么久,这一生,他就只让我痛了那么一次,为的—— 就是将我逼离他的身边。 他从不肯给我天长地久的承诺,他说他的天长走不到我的地久那么久远,而我又何尝不明白,在他真正选择放弃我的时候会意味着什么。 我死死的咬着下唇,目光凌乱的四下游移,努力了多次,却是怎么也无法把那句话问出口。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该是料准了我会欠缺这样的勇气,韦北辰的师娘兀自轻轻的吐出一口气道,“辰儿不在我这,一会儿我带你们过去。” 说罢,便是神色淡漠的错过我身边去把药篓里的草药倒到旁边的一个台子上摊开。 她不说韦北辰究竟怎样,这是否意味着他会安然无事呢? 他有一个那个了不起的师父,他还有一个被描述的那么和蔼可亲的小师叔,他们研习了那些医典将近二十年,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是不是? 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奇迹般的希冀,我屏住呼吸慢慢往前挪了两步,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背影小心翼翼的吸进一口气,“他——还好吧?” “嗯!”女子点头,手下动作不停把一些细碎的草药渣子挑拣出来重又扔回药篓里边。 我本来还试图想要从她的反应中窥测出一些迹象,可压根就没有,只局促的站在那里一时没了主意。 韦北辰的师娘也不再多言,把草药晾好又转身朝门边的架子走去。 院子里的气氛一时有些沉寂,凌飏从背后走上前以手用力的拍了下我的肩膀。 感知他手臂传递给我的力量,我的心绪才稍稍有些稳定下来,扯着嘴角回头象征性的递给他一个安抚性的眼神。 凌飏并没有说什么,挤眉弄眼的冲我妖娆一笑,然后径自越过我面前款步走到另一侧的架子前把摆在下排的簸箕挪到上面采光。 他这个人向来眼高于顶,此时会纡尊降贵来做这种事着实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联系到今日登岛之后他的种种表现,我心里不由的警觉起来,只不动声色的站在旁边看着。 韦北辰的师娘倒是没有觉出什么不妥,忙完了回过头来仍是神色淡然的跟他道了声“谢谢。” “举手之劳!”凌飏莞尔,低头拍了拍手上灰尘,似是忽而想起来什么就又沉吟着脱口问道,“对了,还未请教师娘该是如何称呼?” 经他一提,我这也才恍然发现自己的失礼之处—— 从一开始我就是循着韦北辰称呼她一声师娘,凌飏也是自主入戏,因着我夫君的身份又沿袭了的我的称呼,但其实细究起来,这个称呼都是不甚妥当的。 虽然凌飏这话问的有些唐突,不过好在韦北辰的师娘并没有与我们计较这些俗礼,一边把整理出来的空簸箕拿到旁边靠着篱笆放了,一边很随意的回道,“我姓风!” 之前韦北辰就只道他师傅是位隐士高人,至于姓甚名谁却是不曾提过,不曾想他师娘竟也是姓风的。 我心中感慨,略有些失神,正说话间外头忽而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和朗朗的笑声传来,“沈家姐姐你在么?” 我诧异的回头,不经意间正好与凌飏飘过来的目光相碰,两个人彼此心照不宣的对望一眼又齐齐扭头看篱笆外面看去。 来人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身形微胖,鹤发童颜,脸上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眸子里却是分毫窥探不到属于他这个年纪应有的沧桑,乌黑纯澈的一片,那样子—— 竟是有些可爱。 “沈家姐姐——”两步跨进院子,那老者脚下生风径自快步走到韦北辰师娘的面前,满面春风的扬了扬手上抓着的一本纸页泛黄的旧书本道,“这两天我又把公子留下的医书都翻——” 沈家姐姐?暖暖?她明明说自己是姓风的。 自古以来女子都有出嫁从夫的习惯,我愣了一愣,方才了悟她之前口中所谓的风姓该是指她夫家的姓氏。 后知后觉的见着院子里突然多出来两个陌生人,话到一半老者的声音便是戛然而止,惊异的目光在我与凌飏身上都打了两个旋儿,最后还是落回韦北辰师娘的脸上,敛了眸色困惑道,“暖暖,他们两个不像是岛上的人。” “嗯!”女人神态无异只自若的点了点头,又兀自回身去继续做她的事情,“他们是来看辰儿的!” 可能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那老者手指点着我与凌飏吱吱呜呜的愣了好一会儿才是忽的眼睛一亮,两步奔到我面前欣喜道,“哦,你就是小辰子时常提到的那个丫头!” 我礼貌的笑笑,牵动嘴角扯出一个笑容,“前辈唤我影子便是。” “你这丫头——”老人翻了个白眼,不满的撇撇嘴道,“什么前辈晚辈的,以你跟小辰子的关系,至少是该随他称呼我一声师叔的吧。” 其实他的身份从方才进门起我就已经料到七分,此时看来定是韦北辰的小师叔魏明月无疑,只是他的热络却是一时让我有些无所适从。 “明月!”我这边微微恍神,韦北辰的师娘已经整理好东西走过来对魏明月道,“他们急着要见辰儿,你来了就先带了他们过去吧,我迟点就来。” 提到韦北辰,魏明月脸上容光焕发的姿采忽而一黯,下意识的抬眸向我看来。 虽然他什么也没有说,可我还是心头一紧,慌乱中脚下险些一个踉跄,好在凌飏眼疾手快不动声色的上前扶了我一把。 “嗯,也好!”魏明月点头,招呼了我再抬头去找凌飏的时候却是不由的拧了眉头讶然回头去看韦北辰的师娘,“咦,这小子生的倒是俏生的很——” “师叔有礼!”韦北辰的师娘没有接话,凌飏落落大方的拱手一礼,“晚辈凌飏,是潼潼的夫君。” 他们都知道我与韦北辰的关系,他却以我夫君的身份自居,凌飏此时这话绝对是有意为之,对于他此行的目的我也忽而变得不明确。 我心中暗恼,正欲解释,却听的魏明月沉吟一声。 “凌飏?”略以怔愣,他再看向凌飏的时候忽而面色一沉,惊疑道,“你是苍月城的人?” 说是询问,用的却是一个十成十了若指掌的语气。 圣屿国不过一个存在于千里之外的岛国,与中土各国都鲜有往来,千年来唯一的牵连当属近百年前北越与其的一场联姻—— 时为北越国君的夜千赫册立圣屿国君上之女为后,即为北越史书所载的昭荣皇后,也就是夜帝和已经夭折了的长公主夜赖雅的生母。 这也就是说夜帝与圣屿国的皇室实乃姻亲,不过因为地域原因他们两家也是早无往来。 而魏明月不过一介布衣却像是对中土列国的形势都有所估量,我心下狐疑,眉头不由拧起。 凌飏倒是收放自如,眼中精光一闪面上表情却是无异,侃侃笑道,“家父名讳是唤作凌末白的!” 魏明月闻言神色一滞,整个人仿似僵住一般,下意识的张了张嘴,然则片刻回神之后却是重新挂上那种爽朗慈祥的笑容,抬手指了指村尾的方向,“那个——我先带你们去我那?” 看他的反应,他对苍月城的认知应该绝不止于有所耳闻的程度。 我心中虽然疑窦丛生,但在亲眼确认韦北辰无恙之前一时间也顾不得追究那么许多,只道,“烦请师叔引路。” 魏明月点头,跟韦北辰的师娘打了招呼之后就带了我与凌飏出门。 “哦,对了!”走了两步,凌飏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就又重新回头,“恕我唐突,之前有听到明月师叔称呼您做沈家姐姐的,那么师娘的闺名是——” 女人神色平静,轻眉淡目的抬眸看他一眼,答道,“我叫风暖!” 凌飏不再多言,微微颔首便是微笑离开,我心里虽然有那么一丁点异样的感觉,但诚然也无暇多想,也跟着告辞离开。 魏明月的小医馆设在村子的另一头,地方不大,也是一个竹篱笆的院子套着里面一高一矮两座阁楼。 三人步履匆匆的走在村间小径上,我乍一抬头远远便见着那院子里一个无比熟悉的背影。 【73】世事无常 手脚动作笨拙,正在院子里研磨草药的人是杜明楠。 心里暗藏的不安的预感徒然加俱,在那一瞬间我忽而失了继续靠近那座院子的勇气,脚下步子略一停顿的同时杜明楠已是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回转身来。 “影子!”见到我他也是有些吃惊,手里握着尚且沾满墨绿色药汁的石杵木然的僵愣片刻才是猛的回过神来,目光凌乱的干吞了口唾沫一时间有些进退维谷。 只看他这些慌乱的动作我心里已经有数,许是心里早有准备的缘故,脑中万般思绪被抽空的一瞬,我突然发现其实自己是并不如想象中那般难过的,只是胸口的位置被什么用力的压着,呼吸有些不顺畅。 该是我当时的脸色不大好,魏明月和凌飏都也已经止了步子回过头来默无声息的看着我。 “明楠!”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我举步径自从他二人中间走到杜明楠面前,垂着头缓了片刻才对上他的目光,平静道,“韦北辰在里面?” 杜明楠倒抽一口凉气,张了张嘴还未及回答先是下意识的抬眸去看了一眼我身后的魏明月。 “是——是!”他道,声音里带着明显迟疑的犹豫。 “呵——”韦北辰在“里面”总比在“外面”要好的多,我有些释然的呼出一口气就举步往他身后的阁楼走去,“我去看看他。” “影——”几乎是下意识的,杜明楠便要追过来拦我。 “明楠!”魏明月适时的开口将他喝住,略有些怅惘的叹息一声,“让她去吧!” 杜明楠不放心的又往前追出一步,终于还是作罢。 踩着简陋的竹制楼梯一步步进到屋内,正屋不算太大却收拾的很整洁,正中一张方形旧木桌,两把椅子,在里面就是一左一右两间卧房,左侧的一间背阴,房门大开着,一眼看去是正中的桌子上堆叠的乱七八糟的书籍,而右侧是一间虽然房门也开着的,门前却垂了一条半长的蓝花门帘遮了视线,只能看到门前地面上丝丝缕缕落下来的阳光。 屋子里静谧无声,我径自绕过桌子走到那扇挂着布帘的房门面前,探出去的手却在甩开帘子的前一刻僵硬的愣住,手指往一侧用力的扣在门框上。 身后三个人的脚步声在跟着我上了楼梯之后就再次戛然而止,我不想他们看到我的狼狈,可众目睽睽之下暗暗的试了几次,手臂都像是被什么死死的束缚住,怎么也无力抬起来。 死死的咬着下唇来积蓄力量,不知道过了多久以后,我的唇齿间已经满是腥甜的鲜血味道,正在力竭之时凌飏的手却是不期然落在我的腕上强行将我的手从门框上拉开。 “我来吧!”他道,说着便要伸手去掀那帘子。 “不用!”我心下一惊,几乎是条件反射的一把将他推开,借着那股恼怒的情绪不假思索的一步跨进门去,反手将那扇竹制的陈旧房门撞上,然后—— 我看到了韦北辰! 窗前的床榻之上他就那么安静的躺在那儿,表情平静,面色如常,敞开的窗口处有大片的阳光洒向他的眉睫,可是他闭着眼,脸孔上却是怎么也渲染不出一个温柔微笑的表情。 他的样子像是在熟睡,可是方才我关门时那么激烈的动静他都没有转醒。 “韦北辰!”内心的恐惧感在不断的升腾,我试着想要开口叫他,可胸口沉重挤压下来的那股力道作怪,声音到了喉头又回旋着落回心里,只剩自己脑海里一个余音在回响。 脚下毫无知觉的一步步挪到床边,我缓缓弯下身去紧紧攥住他的手,感知到他掌心里干燥的温度一点一点捂热我原本冰凉的指尖。 为什么他会突然间音讯全无,为什么他会不声不响的回到圣屿国—— 其实早在看到凌飏准备的那艘大船时我心里就已经看到了这里的结果,只是我不敢承认也不愿承认。 所以我自欺欺人,所以我非要固执的撑到这一刻来自己亲眼看到才不得己艰难的妥协—— “韦北辰,我来了。”我说,眼泪簌簌而落,砸裂在他裸、露的皮肤上破碎不堪。 我想叫醒他,我又怕我叫不醒他,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惧的颤抖,俯首贴靠在他胸前听着他心脏平稳的跳动声。 我知道他还在我身边,我知道他还舍不得走远,可此时我们的灵魂却是再不能站在同一片阳光下了,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跟我说一声他爱我! 也许他能看到我,也许他也能听到我,也许他也能闻到我呼吸里面咸涩的泪水味道,可是—— 我看不到他看我的眼神,我听不到他或喜悦或悲伤的说话声,他的喜怒哀乐,我的悲喜怅惘或者忧伤都再不能交叠在一起。 曾经他那么用力拥着我的时候我们是我们,可是现在我用尽全力握着他手的时候,我看到的就只有一个我,还有—— 一个他。 虽然他的呼吸他的心跳都告诉我他还活着,可是这样的活着让我感受到的却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绝望。 凌飏说,对一个人最大的报复不是让他死,而是让他痛,这一刻我终于领会—— 一个人这一生所受的最大折磨也不是你爱的那个人他不爱你,而是明知道你爱的那个人他也爱你,只是面对面的时候他却看不到你。 “韦北辰!”我跪在床榻之前紧紧紧紧的握着他的手,我甚至不敢大声的叫出他的名字,只剩下一个声音歇斯底里的在血液里咆哮。 骆无殇之后,我一直以为他是上天赐予我的救赎,爱上他也没有用到任何惊心动魄的理由,与身份名利全然无关,只因为无论何时他都肯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 那个下午,我仿似是经历了人世炼狱里的第二次涅槃,顷刻间天地不复,巨大的黑暗漩涡席卷而来,将坚冰包裹的心脏撕裂开来,鲜血淋漓。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当浑浑噩噩的意识再次苏醒的时候我是躺在一张完全陌生的床上,凌飏坐在床头,见我睁开眼便是舒缓的一声浅笑。 “醒了?”他倾身过来扶我的同时顺手捞了个枕头垫在床柱上让我靠着,又端了旁边暖炉上温着的汤药,亲自用汤匙舀了送到我唇边,但又可能是怕我不喝,就眉眼弯弯有些讨好的笑道,“安胎药,我亲手熬的。” 略显清苦的草药味道溢满鼻息,充斥在心房间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我往一侧偏过头去避开,“阿飏,我想跟师叔说两句话。” 凌飏还想说什么,可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妥协。 ?br /gt; 皇女 完第21部分阅读 欲望文 皇女 完第22部分阅读 皇女 完 作者:肉书屋 皇女 完第22部分阅读 “好吧!”他说,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把药碗重新放回暖炉上,起身在我面前又站了片刻,该是见我一直没有回头的打算便是有些不情愿的转身走了出去。 听闻他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我才重新扭头回来呆呆的看着门口的地板,不多时魏明月就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脸的愁眉不展,看着我的神色间诸多闪避。 “咳——”虚咳一声,他忙抬手指了指炉子上的药碗干笑道,“你身体底子好,没什么大碍,我给你开了贴药,喝了总会妥帖些。” “师叔!”我摇头,打断他的话,“您不用避讳我,韦北辰他——” 提到韦北辰的名字我还是忍不住后头梗塞,顿了一顿,闭目稍稍缓了口气才勉强牵动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纹,“我看他面色无异,呼吸心跳也都正常,您就跟我说实话实说吧,怎么会弄成这样?” 梁太后的死因成谜,风北渡听之任之的态度更是让人无从理解,虽然嘴上这样问,但我心里已经有数,韦北辰今天会躺在这里跟夜澜是定脱不了干系的。 可不曾想我话才出口,魏明月却是惊讶的脱口道,“怎么小辰子从来没跟你提过么?” 我一愣,狐疑的抬眸去看他。 见我是真的迷惑不解,魏明月不由更加沉重的叹息一声,然后转身走到墙角的书架前,从中间一行的最右一格里拾掇起一本事先打开的纸书折回我面前,犹豫了一下才递给我。 “他的时辰到了!”他说,声音一瞬间恢复了他这个年龄的人应有的苍老味道,转身走到门口站着,只留给我一个苍凉的背影。 时辰到了?这是什么意思?我心里咯噔一下,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收摄心神低头去看手里打开的书页。 那是一本百草典籍,纸页枯黄应该已经有些年月了,而且看上面的字迹也应该不是出自韦北辰师父的手笔,此时打开的那一页上记录的是一种唤作夜修罗的植物的资料详解。 关于药理我本来知道的就不多,对于夜修罗这种植物更是闻所未闻,于是只能耐着性子一行一行的看下去。 书上说那是生长在炎热沼泽地带的一种藤蔓植物,叶子细小藤条粗壮,里面蓄满||乳|白色的汁液,这些汁液经过提炼可以制成一种能令人产生幻觉的特殊迷|药,是能催发“无常”毒性的几种珍贵药引中的一味。 所谓“无常”是早前活跃在南野宫廷之中的一种亦蛊亦毒的南疆毒术,施蛊控蛊的方法都很奇特,而且一旦被外物催发,剧毒无比,约莫五十年前还被传为无药可解,当年为了夺位李后便是以此蛊毒杀昭远太子。 只是,二十年后这个本该已死的人却奇迹生还,并且顺利登位成为一国储君。 自此——“无常”无人可解的传说也被打破。 而孝康皇帝继位之后,当时已被尊为太妃,曾经的澜妃未央颁旨驱逐了南野宫中豢养的所有巫师,并且焚毁他们做法的器具,巫蛊之术为南野朝廷所禁。 “无常?”虽然现今的“蛊毒无常”已经不似当年那般令人闻名丧胆,但是乍一听闻这个名字我还是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你是说韦北辰所中的也是蛊?” 蛊一般为人所控,只要对他施蛊的人想要他死,一般外人都很难逆转。 “不!”魏明月否认,加重了语气强调,“他中的是一种叫做幻沙的毒。” “幻沙?”乍一听去瑰美华丽的两个字,却不知道怎么会把韦北辰折磨成如今的这副模样。 不过既然是毒,那么只要弄清楚来龙去脉就还都有解救的希望,总要好过是蛊。 心中暗暗升起一线渺小的希望,我目光凌乱的四下扫了扫,瞟见手中书本不由的脑中灵光一闪,“这毒可是与这夜修罗有关?” 魏明月目色一沉,似是有些难言之隐,欲言又止的迟疑了好一会儿才不得已的点头道,“幻沙——是夜修罗的花粉!” 【74】全身而退 我一愣,困惑的低头去看手里是书本,“可这书上明明说夜修罗不会开花结果,是以根茎蔓延分裂出新的植株的。” “它不是不会开花结果,而是没有人见过它开花结果而已。”魏明月道,接过我手里攥着的书本扫了一眼就扔到旁边的桌子上,“夜修罗只在午夜开花,并且花期极短,之后会迅速凋零,结出果实并且脱落,起初它也是因此而得名。并且此物本就生长在气候炎热的沼泽地带,白日里都很难寻见,再加上夜间毒物出没频繁,更是鲜有人踪。其实夜修罗的寿命极短,只能活一季,来年再见的已经是种子萌发出来的新的植株,只是因为它开花结果的过程极短,一般只能维持在一个时辰左右,又很难为人所见,久而久之人们也就误以为它不会开花结果,世世代代以根茎延绵下去。” “所以其实它会开花结果,并且它的花和果实都跟藤蔓里隐藏的汁液一样含毒?”我接下他后面的话。 想来也只能是这样了,但如若幻沙是如此一味不为人知的毒,那么眼下韦北辰的情况也就不容乐观。 魏明月的神色凝重,并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勉强压制住内心深处疯狂涌现出来的恐惧情绪,我聊作镇定的看着他问,“这幻沙到底是怎样的一味毒?” “夜修罗本身的毒性是乱人心智、使人产生幻觉,但毕竟要经过提炼得来,所以毒性不是很烈,一般不会伤人性命,但它开花之时其内所有的毒素都会凝结于花蕊之上,幻沙也是因此得名。”魏明月道,“如若为人服食,之后便会随血液融入大脑,致人麻痹昏睡,短则数月长则半年,中毒人就会油尽灯枯,直接睡死过去。” 油尽灯枯?一觉睡死? 韦北辰的体内一直有一种无法轻易去除的诡异热毒,这我是知道的,据说是当年梁太后设计谋害他们母子时留下的祸根,而他的身体不好我却一直以为是幼年受创所致,是以这么久以来却是从未将二者联系起来。 但如果他体内热毒就是他此时重症的诱因,那么压制了二十余年而终于在这一刻爆发—— 后面的事我不敢去想。 摸索着爬到床边,“可是这么多年了,他不是都没有事么?” “这味毒在他身上埋藏了二十余年,早前公子试过很多种方法,最终的结果也只能做到这样,替他暂时压制毒性发作,却无法根除。”魏明月道,回头去看着桌上的医书失神片刻又是神色凝重的叹息,“这十年间我也不断的在翻看公子留下来的医典,也曾试着往沼泽深处寻了那花粉来研究,却是始终无果,终于也还是毒发了。” 短则数月,长则半年!现在毒发了,那是不是意味着韦北辰的大限就在眼前了? 我穿鞋下地,径自挪到桌子旁边捡起那本书握在手里,犹豫良久,还是带了最后一线希望渴求的望向魏明月,“如果配不出解药,那么——他会怎样?” “就是现在你看到的这个样子。”出乎意料,魏明月却是自嘲的一声苦笑,重新抬起头来的时候又是一筹莫展的看着我继续道,“一直一直的睡下去,不会醒,也不会死,甚至也不会苍老。” 不会醒也不会死?可是一个人怎么可能不会苍老? 我心下困惑,但隐隐的又涌现出一种更加浓烈的不安感,勉强压抑住呼吸,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道,“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大概就是他的生命会永远停留在睡过去的那一天,之后若不是为外力所毁,他的身子甚至可能与天地同寿,换而言之就是——”魏明月逐字解释,但这些浅显的字字句句联系起来,却是我怎么领会不了的意思。 最后,他顿了一顿,目色的深沉的注视着我的脸孔,长长的叹息一声。 “他已经不存在了。”他说! 声音很轻,语气也不重,但是落在我的心间却似一记闷雷,轰然炸开的同时我身子一晃,脚下亦是一个踉跄,好在扶着手边的桌子才得以稳住身形。 其实魏明月的意思我明白,只是一直不愿承认。 如若这一生韦北辰就只能毫无知觉毫无意识的躺在那里,那么对我们这些人而言,他确确实实是已经相当于不复存在了。 我看不到他的痛苦也感知不到他的心情,这种所谓的“活着”无论是对他抑或是对我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不打算让我参与其中,所以他才会撇开我一个人躲回这里来承受。 无可否认,在这一点上他是自私的,可我却丝毫无法指责他。 “是药物就总有与它相生相克的东西,即便不能完全解毒,但也不该这样全然的不起作用啊。”我咬咬牙,强自支撑着自己不要倒下去,“难道——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无常”尚且有药可解,我不信这一味素未闻名的“幻沙”竟会霸道至此。 魏明月深深的看我一眼,终还是不忍的背过身去,“幻沙的药效很奇特,不能轻易为其他药物所融。” “师叔,要不你取了我的血来试试吧。”心中烦乱,我的目光凌乱的四下飘了飘,脑中忽而灵光一闪,两步绕到魏明月面前扯了他的袖子,“小时我曾服食过一只千年冰蚕,这些年来血液里一直留有那时的寒毒,寒热相克,饮了我的血对他或许会有些帮助。” 犹如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我迫切的望着他。 “荒谬!”魏明月愣了一愣,回过神来却是气鼓鼓的一把甩开我的手。 “怎么?”我愕然,随即便是有所顿悟,只是不可置信的低头看着自己落空的双手。 “人命攸关,为人医者岂会做这些混账事?这些胡话是谁与你说的?”魏明月余怒未消,脾气暴躁的在屋子里转了两个圈才得以压制住胸中恼怒的情绪,满面通红的斥道,“若是区区一只冰蚕便能解他的毒,我早就寻来予他吃了。” 原来真是如此—— 当年他与风北渡说我是能克制他体内热毒的药引,是以我就做了风北渡拿捏他的把柄。 虽然自始至终我都是心甘情愿跟着他,可每每想到是这样的诱因,可那些痴缠相依的夜晚和那些纵容宠溺的暖语里头也总会有一星半点的遗憾,却从不曾想,原来这不过是他借以保全我的借口而已。 一直以来的惺惺相惜,到头来只是他一个人导演的独角戏,而我深入其中,最后—— 全身而退。 是我太天真了么?韦北辰,原来从一开始你就一直都在骗我! 傍晚时分,我独自一人坐在沙滩上看水天尽头光彩渐散的夕阳,水面上被赤色的余晖笼罩,波光闪烁间是一种静谧安详的味道。 我的记忆里游走着那晚跟韦北辰偎依在海滩上看烟火的情形,想着他垂眸对我说他没有愿望时的寡淡目光。 那时我曾虔诚是对着天上那些炸裂的烟花祈祷他可以永远陪在我身边,却和难理解,他何以从一开始他就将自己的生死看透,却唯独没有把我放下。 如今,想要我轻易的便将他放下又是谈何容易呵! 我闷着头低低的苦笑一声,并没有回头去看已经在身边落座的风暖,“师娘是来找我的?” “算是吧!”风暖点头,目光静远的注视着远处的海面,沉默良久才是淡然的回头望我道,“你现在贵为南野一国的女帝之尊,还有那么多的看不开么?”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可以坐拥天下,可天下之大却再没有那个人与我相辅相携! 世人所见都是我万人之上的荣光,可归根结底,谁又看到隐藏在这个身份底下的无奈。 我黯然的低头又抬头,偏过头去看她,“师娘,说句冒犯您的话,假使当年有人愿以天下作聘,换您与师尊此生不见,您又可会应允?” 再怎么说她也是长辈,更何况韦北辰的师父也已经不在了。 我承认我说这话很有些大逆不道,便是再没有脾气的人也是无法容忍别人如此无礼的去揭开他隐藏心底的暗伤的。 我直觉的等着她的爆发,然则她眼中却连一点涟漪也不曾泛起,只淡淡看我一眼,语气平静利落的说道,“情之为物,非在旦夕,若我离开能换他安泰也未尝不可。” 最绝情的言语,不带片刻犹豫,但是莫名的,我心里却突然涌出一种恍如澎湃的仰望之感。 有时候放手不见得就是绝情,不知道此时此刻沉睡中的韦北辰怀的是否也是这样一种心情。 “我若离开——”我失神的喃喃念道,闭上眼,突然有一种巨大的悲痛感涌入心房,“是啊,如若他能安泰——” 可他这样毫无知觉的睡到老死也算是平顺安泰么? “师娘,我放不下!”我说,埋首于自己的膝头,终于忍不住的落下泪来,“一直以来都是他在为我安排后路,如果可能的话,我真的宁愿此时长眠不醒的人是我。无关乎亏欠与偿还,我只是——想要他活着!” “在难以两全的情况下,你这样想,他又何尝不是?”风暖缓缓的吐出一口气,语气平静的伸手抚上我的肩头,“只是同存了这样的心思,还要看谁下手更早一些,既然走掉的那个人无悔,那么留下的人能做的就只有成全。” 这个女人,仿似是天生便超脱在世俗之外,不会对任何人任何事动情。 她对韦北辰明明是心存怜惜的,但说给我的却永远都是那些我参详不透的真谛妙理。 我缓缓抬起头,双眼茫然的看着她素净的面孔,“师娘的意思是我太贪心了?” “不,若然超脱在七情六欲之外的就不是人心了!”风暖摇头,径自起身往前走了两步,面朝大海迎风而立,“我只是说,一切皆是天意,命里伦常都是定数,半分也勉强不得,我劝你也不要去强求。” 人不可与天斗,我又岂会不知,可偏就那么自不量力的妄图逆天改命。 风暖的最后一句话忽而让我想起之前韦北辰与我提过的一件旧事,一时好奇心起,我就冒昧起身走到她身边,“师娘,我可不可以问一个问题?” “嗯?”风暖侧目,递给我一个询问的眼神。 “我听韦北辰说早些年师尊也似是做过一件有违天意的事,师娘可是方便告诉我那是什么事?” 风暖闻言,眼中波澜不惊的神色忽而轻微一晃,虽然只是一个很难轻易捕捉的瞬间,那却是第一次我在这女子脸上看到淡漠以外的神采。 那件事定然也是她不想提及的,我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 但是出人意料的,风暖并无回避,只略微沉默片刻便是坦言说道,“在你看来那或许是一件跟北辰所做一样的傻事,可是我接受了。” 她并没有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与我详说,但对我而言已经够了。 我看着她清淡如水的眸子,渐渐的好像是有些明白她之前跟我说过的所有那些话,然后便是她蓦然转身的一剪浅影流逝在天外。 【75】我很抱歉 “影子你记着,钱权富贵虽不可恋,但有时候身居高位也不见得就是件坏事,在这乱世之中,你们母子平安喜乐就是遂了他的愿。” 海风带着风暖的声音在耳际徘徊不去,夜幕落下,繁星隐退,一轮半圆的月高挂在海面上空,洒一片皎洁的月光。 我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在荒芜的海滩上,不经意间裙角已经被扑到脚边的浪花打湿。 初春的海水很凉,我下意识的往后退开两步,抬头却见着远处的礁石上白衫的男子对月独酌的寂寞背影。 “潼潼!”听闻我的脚步声,凌飏回头冲我扬了扬手上半大的一个酒坛子招呼我过去。 因为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我先是犹豫了一下才举步过去,绕到礁石的后面提了裙子爬上去。 凌飏抬眸看我一眼,随手扯了放在旁边的披风扔给我,也没说话,只兀自重新回过身去仰头灌了一口酒。 我把披风铺在石头上,俯身坐到他旁边。 因为这一大片礁石往海中延伸了许多,所以此时我们所处的位置三面环水,虽然这晚海上的风浪不大,也时而有轻微的海浪掀过来扑打着岩石,泛起白色的破碎泡沫,我也这才发现脚下的海面上已经飘着两个空酒坛。 不知道为什么,一改往日里笑看苍生的豁达,这一晚凌飏的神色很淡,并且除了起初隔着老远唤我的那一声,他一直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面朝大海一口接着一口不停的喝酒,凛冽清凉的酒香弥散在腥涩的空气里,映着他唇瓣上绝艳的一抹红,妖冶的近乎诡异。 我失神的看着脚下两个酒坛子在海水的冲击下翻滚碰撞,直至凌飏再把手上的一个丢下去,两个酒坛相撞碎裂沉入水底,海面上就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只在随着波涛起伏。 “怎么你有心事?”我说,缓缓从脚下移开目光太后看他。 “不可以?”凌飏反问,捞过左手边剩下一坛酒,拍掉上面封口的陈泥。 “不是!”我摇头,垂眸低低的嗤笑一声,“我只是觉得你不该是这样的人。” 他这个人向来运筹帷幄,似乎是不该有烦恼的,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他这个总是深藏不露,即便是真有什么烦恼也能不动声色的掩饰过去。 我一动不动的看着他,想要等着听他的辩解,然则等了许久却是一直再没等到他的回音,心思正有些游离的时候他却突然反手把手里抓着的半坛子酒送到我面前。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他问,几乎是毫无征兆的,声音却是沉稳庄重。 什么时候回去?是啊,他的承诺达成了,我也见到了韦北辰,可是该在什么时候回去呢? 我愣愣的看着他擎在我面前的酒坛,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接,他却像是又想到了什么,霍的收了回去,自顾又吞了一口。 “不想走?”他再问,已经换了一副笃定的语气。 这样的话,何须多言,想来凌飏也是不指望我的回答,而我也是顺理成章的沉默。 两个人静默无言的又坐了好久,凌飏也不再喝酒,只垂首盯着手里的酒坛子发呆。 我想,如果我不再离开这里,那么有些事情也是该做一个了结的时候了。 双手捧过放在凌飏脚边的酒坛,我抿着唇斟酌片刻,便是偏过头去看他。 “那个人真的是陆雪衣对不对?”我问,不能说是没有积蓄勇气,但话一出口的那个瞬间却也不似想象中那般难以启齿,反倒有了种轻松的感觉。 凌飏闻言,处于沉寂中的侧影不易察觉的微微一晃,愕然的抬头向我看来。 这个问题是我一直都不愿提起的,甚至为了刻意的回避,我那么心不甘情不愿的放过了许如云,可是到了这一刻,竟是由自己旧事重提,揭下了一直掩盖于溃烂伤口上面的那块痂。 毫无征兆的,只能说是在重新见到韦北辰之后,我已经在一念之间把除他以外的所有执念统统放下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凌飏看着的目光里满是困惑。 他极少有这么失措的时候,我心中莞尔,就先他一步往侧偏过头。 “过去了,我已经不介意了!”我说。 凌飏仍是没有说话,而是沉默片刻突然从我手上重新把那酒坛子拿回去,仰起头一口气把剩下的半坛子酒都灌了下去。 之后,又是长时间的静默。 “雪衣的事——”沉默良久,他突然开口,“我很抱歉!” 这么久以来,这我是第一次听他用这么情绪复杂的语气说出的一句话。 他跟我说“抱歉”,可这抱歉究竟从何说起? 我觉得好笑,一时忍不住就低低的嗤笑一声。 凌飏并没有理会我,扬手把空了的酒坛子甩向远处的海面,因为用力过大,坛子从水面上斜掠而过的时候蓄满了水,咕噜噜的冒了几个泡就淹没了踪迹。 “其实那一年我与他同在南野,出事的那天我们本来约了傍晚在南城门外见面,然后一同往湖上泛舟,后来他差人来说临时有一位主顾约见,会迟些过来。”凌飏的情绪似乎有些低靡,说着又是若有所思的顿了一顿,之后才道,“晚上我得到消息,就已经出了那件事。” “约见他的人是许如云?”虽然已无再确认下去的必要,我还是接下了他的后半句话。 陆雪衣会对一个素未平生的许如云恨到咬牙切齿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想来会是在这件事上的出入。 可是许如云,这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女人? 想那四年前我与她也不过素未平生,想来“爱”之于她真的是一股异常强大的执念,谁能想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会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女人? 曾经一度我是那么那么的憎恨命运,但到了这一刻却是突然释怀,因为对我而言这只能说是意外呵,许如云就是出现在我生命里的那个致命的意外。 “是啊!雪衣就是太过自负,才没有想到自己竟会着了一个女人的道。”凌飏故作漫不经心的吐出一口气,说着却是自嘲的冷笑一声,“见面之前那女人就在香炉里焚了药,说是媚药,实则也是一种毒性诡异莫测的毒药,他是乱了心性才会如此,但可笑的是醒来之后他唯一记得的竟只有那女人的背影和声音。” 所以从一开始陆雪衣也没有记得我,是后来在苍月城认出许如云之后也才带出了我。 也所以在那以后他对我的态度才会有了那么大的转变,会与我说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话,也会出人意料的替我挡下致命的冷剑。 我不知道此时我对他抱有的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可许如云,这真的是个了不起的女人,以陆雪衣高段的身手和缜密的心思居然也会成了她的棋子。 原来从头到尾,我都是小瞧了她,轻敌者败,虽然心存愤恨,又确乎是真的无话可说。 那一晚我与凌飏并肩在礁石上坐了整夜,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他不跟我提陆雪衣的打算,我也什么都没有追问。 我与他,本就是两个不相干的人,阴差阳错他害了我,但又是刻意为之,他救我一命。 不能说是谁亏欠谁,就这样无声无息的从彼此的生命中退出—— 这样很好! 两个人一直在海边呆到天色大明才起身往回走,却是意外在中途遇到了钟旭。 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马蚤乱,我们的船是伪装成商船停留在海上的,而除了采办日常供给以外船上的其他人都得了凌飏的禁令不准随便登岛。 钟旭会在这个时候找过来,我跟凌飏都颇为意外,正要追问缘由,岛上杜明楠也行色匆匆的找了过来,而不曾想他二人此行的目的恰是不谋而合。 杜明楠说岛上的占卜师推算十日之后海上会有一场持续一月之久的大风暴,而钟旭所言,我们船上同行的一位使船的老者也得出了相近的结论。 由圣屿国回去中土地区至少需要七天时间,也就说如果不能在近期内返航的话,我们之后就至少会被困在岛上一个多月才能回去。 而之前我们与颜怀越分道扬镳已经有一段时间,再音讯全无的拖上一个月,南野朝中势必交代不过去,这也就是说我们必须马上启程回南野。 许是我神色间犹豫的情绪表露的太过明显,还是凌飏先往我边上打破沉默,“还是不想走?” 不能说是不想走,只是韦北辰在这里,我能去到哪里? 但如果我就此消失,那么对南野上下,凌飏又断然交代不过去,到时候就不是南野的内乱问题,而是他的整个苍月城都将遭受灭顶之灾。 我不说话,凌飏也并没有逼我,只靠在门边眉目含笑静静看着远处的流云。 我与他之间虽然谈不上什么情谊,但作为合作伙伴,他答应我的都一一践诺,便是只看在韦北辰的面子上我也是不该陷他于水火。 其实做出这样的决定并没有费我多少时间,只是要下决心离开却又让我很犹豫。 暗暗的咬牙挣扎良久,我才身一口气举步走到凌飏身后。 “阿飏,我们回去!”我说。 然则话音未落,凌飏却是眉开眼笑的扬手指向门外,欢喜道,“明月师叔来了!” 思绪被打断,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抬眸看去,魏明月正由院外快步走了进来。 凌飏与我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后侧身把他引进门,“师叔如此行色匆匆而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该是走了不近的路,魏明月有些微喘,进门后也顾不上答话,先径自往桌旁倒了杯水灌下去,这才转向凌飏道,“我听明楠说你们这就要走了?” “是啊!”凌飏点头,也跟着走到桌旁又倒了一杯水递给他,“说是要变天了,而且以潼潼现在的身份在此间逗留久了多有不便,所以这两日就准备启程回去。” 问罢了凌飏,魏明月这才转向我,神色间有些不太分明的问道,“丫头,你这一走,什么时候再回来?” 对韦北辰,我确实亏欠很多,就算我们之间彼此不甚计较,但在外人看来我此时弃他而去就难免有些说不过去,更何况我答应凌飏的事又不是一年半载可以速成,此时若问归期—— 我只剩无言以对! “南野那边的事情有些麻烦,可能——”虽然非我所愿,但有些话说出来却连自己都觉得只是一个借口。 我心里自嘲的笑笑,往一侧别过头去,“北辰这边就暂且托付给师叔了,中土之地的能人异士甚多,正好我也可以寻寻看。” 魏明月没有接话,沉默片刻才是忽而深深的吸进一口气道,“丫头,我过来——其实还想跟你说件事。”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头突然没来由的轻轻一颤,几乎是下意识的回头看向他道,“是——跟韦北辰有关?” “嗯!”魏明月点头,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样子。 他不再说话,因为心中不安我也小心翼翼的不敢贸然追问,最后倒是凌飏先行上前一步来打圆场,“师叔有话要与潼潼单说?需要我回避么?” 玩虐的语气中虽然是一副玩笑的口吻,凌飏却也识趣的抬脚就要往外走。 “哎,不用!”魏明月赶忙叫住他,下定决心要开口之前又是反复抬眸看了我几次才道,“这几日我思前想后,觉得还有个法子可以一试。” 【76】我想试试 我心下一喜,近乎木然的怔愣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急忙往前拉了他的袖子,急切道,“师叔你找到化解幻沙的方法了?” “我本来是不想先与你说的,但——”魏明月不置可否,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新近写好的药方递给我。 因为他脸上凝重的神色自始至终都没有完全化开,我的心也始终悬着不敢轻易落下。 趁我低头去读那方子的空当魏明月继续道,“冰蚕虽是至阴至寒之物,但与夜修罗相较,一个生在雪山之巅一个长在沼泽低谷,彼此本身就相互抵触药效也很难激发。但有一种罕见的冷血毒蟒与夜修罗同生在炎热的沼泽之地,寒热相克的话倒是可以试上一试。” 关于药理我不是太懂,只把他写在方子上的十数味药从头到尾扫了一遍,最后目光重新移回首行标注着“药引”二字的地方,那里用朱砂刻意标注的四个字是—— 真龙之血! “夜帝!”这个如神祗般高高在上的男人如一座无法攀越的高山突然横亘到面前,我不禁倒抽一口凉气,顷刻之间也就明白了魏明月此时愁眉不展的原因。 夜帝少年英武,五岁那年曾率部众于沼泽之地猎杀了一条千年巨蟒,巨蟒的尸体运回北越,举国称奇。 后来北越的御医将巨蟒的心脏剜出,取其内之血加以各种名贵草药提炼出一滴具有奇效的蛇血—— 即为现在我们所说的“真龙之血”。 因为弥足珍贵又不易保存,夜帝就命工匠将那滴血封存在琥珀之内存放。 两年后,夜帝生母昭荣皇后诞下北越的嫡长公主夜赖雅,夜帝又命人将那琥珀做了一挂项链赠予小公主。 那滴真龙之血夜赖雅贴身带了五年,五年后她被北越王送往东敖为质,临行前又将那琥珀作为信物还给了夜帝,两人约定,等到她他朝回国之后再重新拿回来。 可是世事难料,谁也没有想到夜赖雅这一走就是死生不复相见。 第二年东敖覆灭,苍月城被焚,留在夜帝手中的真龙之血就再也没能重新挂回小公主的脖子上。 夜帝对他这个唯一一母所出的妹妹一直视若珍宝,她的死偏偏又是南野的过失,而这滴真龙之血正是她的遗物,怎么说夜帝肯割爱的可能性都是微乎其微。 “这件事——怕是不太容易!”凌飏抽过我手中方子扫了一眼,沉吟着抬眸看向魏明月。 魏明月摇头,重重的吐出一口气,“这也是我能想出的最后的办法了,而且成败尚未可知——唉!” “师叔!”我打断他的话,“试一试也是好的!” 该是没有想到我会如此决绝,魏明月脸上表情一滞,眼中神色一时有些复杂难辨。 “北辰这边就烦劳你多费心了。”我垂眸避开她的目光,不禁伸手抚上自己犹且平坦的小腹,“我现在身子不便,可能稍微晚些时候,我一定会带了真龙之血回来见您。” “可是——”魏明月的目光落在我的腹部亦是蹙眉,“不出意外的话你该是八月临盆,从时间上算那一阵你正是你体内寒毒发作之机,我怕你身子会吃不消。我看你还是暂且留在岛上稳妥些,有我跟暖暖在旁边好歹也能放心!” 如若之前我还可以为了一己之私不顾凌飏的死活留在岛上,那么此时却是无论如何也非得回去不可。 “不了!”我摇头,“以我现在的身份,实在不宜在岛上久留,莫说南野那边,就算万一稍有不慎在岛上走漏了风声,只怕也是不妥。” 圣屿国的子民素来排外,这一点魏明月也是清楚。 “那好吧,小辰子现在这样,让你们朝夕相对也不见得是件好事。”他思忖片刻,虽然还是不放心,但终于也还是没有多说什么,松了口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启程?” “事不宜迟,风暴无情,还是早走为上。”我说,回头跟凌飏交换了一个眼色,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这才重新转向魏明月道,“就明日一早吧,一会儿我跟阿飏先过去跟师娘辞行。” “嗯,这样也好!”魏明月点头,转念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快步走到凌飏面前拿回他捏在手里的那张方子。 因为他的举动反常,我与凌飏一时间都摸不清状况,只剩面面相觑的看着。 “收好了!”魏明月把那方子叠好又折回我面前,拉过我的手再把那个纸团郑重的塞到我的手心里,敛了神色正色道,“不过这个方子的事你们暂时可千万莫要与暖暖说。” 风暖对韦北辰明明也是上心得很,如若知道有医他的法子,她是断没有理由阻挠的。 魏明月此时的举动着实是有些莫名其妙,我愣了一愣,手里抓着那方子回过头去看凌飏。 凌飏倒是唇角含笑,一派自然的颔首应允,“既然是师叔的意思,我们照办就是,也省的师娘跟着担心。” 与其给人希望再将之湮灭,莫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这样。 我暗暗思忖了下,觉得他这话也在理,是以也就没有再追究,也冲魏明月郑重的点了点头。 当天晚上由魏明月亲自下厨,我与凌飏连同杜明楠一起往风暖的住处吃了餐便饭,算是作别。 风暖寡言,只象征性的叮嘱了我们两句,倒是魏明月滔滔不绝,说了好些无伤大雅的闲话。 可能是离别伤感的缘故,魏明月醉了,凌飏和杜明楠一左一右的搀了他回药炉,将他安顿好已经是二更时分。 凌飏有睡前沐浴的习惯,早早的就先回了房里打理自己,杜明楠却在阁楼门口叫住了我。 “影子!”他说,低沉稳健的声音里隐隐透着一股压抑的情绪,感觉似乎不是很自在。 彼时我的前脚已经跨过了门槛,闻言还是止步回过头去,“有事儿?” 杜明楠张了张嘴,似是有些犹豫,迟疑片刻才由怀里掏出两个小瓷瓶抓着走到我面前站定。 “这些药是北辰留给你的,不过因为走的太急我没来得及交给你,现在正好——”他说着顿了一顿,然后拉过我的右手把两个瓶子一并塞到我手里,“你收着吧。” 在苍月城最后与韦北辰相处的那几日他几乎都是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里炼药,如若他自此不会再醒,那么这该是他予我的最后纪念了。 “明楠,谢谢你!”手里用力的握着两个小瓷瓶,我说,抬头看着杜明楠的眼睛莞尔一笑,“先替我好好北辰,等我回来。” 说罢,用力的拍了下他的肩膀,不再等他首肯就转身快步进了阁楼。 我们的船次日黎明已经离港返航,风暖没有出现,魏明月宿醉未醒,是以只有杜明楠一个人前来相送。 大船驶出浅滩,我站在甲板上吹风,久久不愿进去,凌飏倒也不勉强我,自己转身进了船舱,片刻之后再出来已经重新换回了他那一身繁复华贵的大红袍衫,大摇大摆的坐到船头的栏杆上。 我心中疑窦再起就偏过头去看他,“有理由吗?” 虽然话未言明,但我知道他心知肚明,只是离了圣屿国他又习惯性的选择了装傻充愣,只嘿嘿一笑就抓着袍子从栏杆上跳下来冲我招手道,“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咱们一醉解千愁好不好?” 一醉解千愁?只可惜没有人能长醉不醒呵! 趁我失神的空当凌飏已经命人直接抬了两大缸酒到甲板上,一人一只海碗邀我对饮。 两个人在甲板上席地而坐,有孕在身我自是不能如凌飏那般畅快豪饮,手里端着一碗酒仍是面向船头去看远处的茫茫无边的海景,是以最后—— 我醒着他已面带桃花,两眼迷茫。 “潼潼!”他把脑袋抵在我的肩膀上,带些顽皮的样子一遍遍的唤我的名字。 “什么?”拗不过他,我只能应了一声。 “呵——”确乎是恶作剧得逞一般,凌飏心满意足的笑了,就势翻了个身滚到甲板上,把头枕在我腿上,笑靥如花的仰面看着我。 他的笑素来明媚无邪,让人看不出凡垢,尤其是刻意为之的时候,虽然你明知那不过一副迷惑世人的皮相,却是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打心底里去排斥。 这样想着,我心中无奈,目光不禁有些游离。 “潼潼!”凌飏又唤了我一声,突然抬手抚上我的面颊。 海上吹了一天的风,我的脸孔也略微有些僵硬,但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掌心却是干燥温热,肌肤相触间冷热交汇的触感让我猛的一惊,下意识的往一侧扭头避开。 凌飏探到半空的手指僵硬的滞住,片刻之后却是无所谓的笑着颓然坠落。 “在你心里,我,再加上整个苍月城近百万人的性命才勉强能跟韦大公子打一个平手。”他道,不能说是失落,也不能说是责难,只能说是略带感慨的一声叹息,然后便是重新调整了一个姿势毫无防备的仰面朝天去看云层后面缓缓坠落的繁星。 情之为物,在学会去爱的同时首先教会人的两个字是“自私”。 虽然凌飏并没有质问我什么,可他的话我无力反驳,也不想反驳,只能默认。 沉默片刻没有听到我?br /gt; 皇女 完第22部分阅读 欲望文 皇女 完第23部分阅读 皇女 完 作者:肉书屋 皇女 完第23部分阅读 我的回音,凌飏又重新收回目光来看我,换了一副吊儿郎当的语气调侃道,“你爱他?” 虽然我与韦北辰之间从未面对面的提过这个字,但他所给我的和我愿意给他的都远胜于这个字,所以,我不想否认。 “是!”我点头。 “会爱多久?”凌飏不以为然的撇撇嘴,但又可能是料准了这个问题不易回答,想了想又道,“要不这么说吧,如果他不是为你想了那么多,若干年后你会不会也像对待骆无殇那样把他忘掉?” 我与骆无殇之间是错过的太多以至最终无法回头,我与韦北辰—— 绝不是那样的结局。 “不会!”我摇头,不假思索的否认。 许是我说这话的语气太过刚硬,凌飏目光一滞,有些迷茫。 我看着他的眼睛淡然一笑,重新选择了静默不语。 两段感情,一段将我打压的遍体鳞伤,一段将我折磨的精疲力竭,我已经没有心力再去重新爱上一个人了,所以—— 我要韦北辰活着!我一定要让他醒过来! 这些话,我没有对凌飏说。 “爱?”凌飏也不再追问,闭上眼却是语带嘲讽的突然嗤笑一声,“若不是我曾在我娘面前立誓此生不会爱上任何女子,我真的很想试一试。潼潼,告诉我,爱一个人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样的?” 我心下轻微一颤,低头看着他孩子般温顺的睡颜,忽而想到那日桃花树下他白衣翩然与我说过的那些的话—— 他说,“他爱过一个女子,但同样也负了一个女子!” 是啊!凌末白,他爱过一个女子,但同样也负过一个女子,所以他的儿子要为他的痴情与薄情同时埋单! 凌飏醉了,一夕之间说了很多他清醒时永远都不可能说出口的胡话。 我不想去追究他这样的人是否真的会有神志不清的时候,但那却是第一次我真正看到这个男人的心—— 去那一身言笑晏晏叱咤风云的伪装,他的人生中较之常人更多出一些身不由己的无奈。 我一直以为他是不屑于去把真心交付一个女子的,却原来—— 一个所谓的誓言要他断情绝爱,我突然有些理解一个所谓强者站在王者之巅的寂寞了。 【77】永夜未央 那日醉酒之后的话酒醒之后凌飏就再不曾与我提过,我也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转身就忘了。 因为顺风顺水,从圣屿国回到中土我们只用了六天时间。 登岸之后凌飏先派人往回传了信,我们一行随后也就起程折返大郓城。 在我们离开的这一个月里,与夜澜那边的战事因为后来钟孝庭亲往督战,再加上有凌飏从苍月城就近调派过去的人手做支援,所以进展的很顺利。 我与凌飏回京之后南野朝中动荡暗涌的局势也慢慢平复下来,一切逐渐转入正轨。 虽然我自认没有皇祖母当年那种手段和气魄,但好在朝堂之侧有钟、颜两家的支持辅佐,并没有因为我这一介女流当政而动了天下的根基。 不过更多的时候,关上房门都是凌飏在出谋划策的替我拿主意,日次我便按部就班的上朝理事而已,而我—— 亦是很乐于享受这种简单单调的生活,只安心等着肚子里的孩子出世。 只是相较于我,凌飏对这个孩子期待似乎更甚。 私底下,不管是人前人后他都是将我宠上了天,不同于骆无殇那种内敛含蓄的纵容,他喜欢把一切都摆在明面上,做出最高调的姿态—— 形影不离,嘘寒问暖,提早几个月就把从各处搜罗来的婴孩衣服堆满了整整三间屋子,甚至常常只为了备我一桌膳就带着一众御厨在御膳房折腾整夜。 五月我寿诞那日,他带我往城外的普陀苑烧香还神,傍晚回来的时候却看见燃着我名字图案的焰火从南山脚下一路排到宫门口。 那一晚大郓城灯火绚烂彻夜不息,恍如白昼。 于是,他对我的好,天下皆知; 而我,只能一笑置之! 日子平稳安乐的走到七月末,赶在身上寒毒发作之前我提前临盆诞下南野的嫡长公主,并遵从凌飏的意愿取名风桃。 然则在接下来那个让我提心吊胆的八月里,那个如影随形的噩梦却是没有如约而至,一直到过了九月都不见动静。 十月金秋,我产后的身子已经完全复原,迎来的—— 恰是北越夜帝的寿诞。 “凌飏,我等的机会来了!”这日晚膳后,凌飏随我一同往偏殿探望小公主,踟蹰多日我也终于还是开口。 “嗯!”彼时凌飏正抓着一把彩色的风车趴在摇篮边上手忙脚乱的逗孩子,闻言他也似是无暇他顾,头也没回的应了一声。 两个月大的孩子还不懂得咿呀学语,玩的高兴了就挥舞着一双小手脚咯咯地笑。 虽然我无意打破这一室静谧的和谐,但韦北辰于我始终是一个心结。 我相信凌飏是听到了我的话,但此时他只选择沉默。 孩子的笑声吵的我心烦意乱,张了张嘴又没能说出话来,恼怒之余就甩袖进了里屋。 “潼潼!”凌飏在背后唤了一声,我没理会他,片刻之后就听他传了奶娘进来把孩子抱走,然后也跟了进来。 “我又不是外头有了女人,跟自个儿闺女倒是这般小家子气。”示意侍女把茶碗放下,凌飏笑嘻嘻的走过来坐到我旁边的椅子上,转而换了副一本正经的表情道,“潼潼你的事我何时怠慢过,主意我都帮你拿好了。” 夜帝这个人,不可小觑,但见凌飏一副泰然处之的神态,我心下狐疑就试着问他道,“你有办法了?” “以夜帝的为人,肯不肯单独见你都是两说,你想要拿他的东西,当然是要先备下一块能让他感兴趣的敲门砖了。”凌飏这一次倒是没与我卖关子,随手从袖子里抽出一份折子递给我,“这份礼单是我替你备下的,你带着它过去,定然万无一失。” 凌飏颇为自得,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其实我倒也不是信不过他,只是觉得在这件事上能利用的余地确实很小。 狐疑的盯着他送到我面前的礼单看了两眼,我接过折子展开,但是很意外的,里面竟是不见只言片语,只裱了一小片绘着半壁江山城池图样的软羊皮。 “漓江城?”凌飏竟然堂而皇之要我拿漓江城以北的五座城池做寿礼,主动奉予夜帝? 众所周知,这五座城池是当年皇祖母大军压境从夜帝手中夺得,以致后来成了他的心病。 我现在若是以此作为突破口的确是多了胜算,可圈城划地却是犯了为人君者的大忌讳,乃丧权辱国之兆,怕只怕不等事成就会在南野国中引起马蚤乱。 而且夜帝的态度还未为可知,若是以后再要动起手来,是会动摇军心的。 我心中大骇,不可思议的提高了音调抬眸看他,“你的意思是要我用漓江城与他交换真龙之血?” “你忘了,漓江城本来就是归北越所有,你送出去最多也只能算是物归原主。”我心中疑虑重重,凌飏却是不以为然的笑道,“现在我们与夜澜那边的战事一直未消,你以稳固与北越之间的邦交为由,自然不会有人反对,并且——” 他说着刻意顿了一顿,继而眯着眼睛神秘一笑,“我有种预感,十有八九夜帝也是不会受了你这份大礼的。” 从圣屿国回来我就已经鲜有机会见他这般狡黠的笑过,心口不由一紧,脱口问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试上一试自然可见分晓!” 凌飏话到这里就死守着再不肯多言,他的脾气我自然心知肚明,也就没再追问,转而去着手准备之后的北越之行。 自当年的漓江城一役之后两国之间的关系就一直维系在一个若即若离的临界点,既然我有意要化干戈为玉帛,朝臣自然不会反对。 不过为了揣摩夜帝的态度,动身之前我先遣了礼官带着凌飏准备的那份礼单送去,十日之后我与凌飏的銮驾也顺利抵达北越的帝都。 北越的帝都是百年前翻修重建的一座新城,原来叫做锦都,是夜帝继位之后将其更名永夜城,应了他霸道无双的姓氏。 该是事先得了夜帝的密令,进城安排凌飏他们往驿馆休息之后,那随行的礼官就直接引了我往城北的一处行宫去与夜帝会面。 我过去的时候夜帝还没有到,宫人将我引进一座偏殿,奉上茶水就退了出去。 我一人闲暇无聊,就四下里将这偏殿打量一遍。 据说这座行宫是从当年的九皇子府邸的基础上改建而来,说是当年夜帝登基的前夕,还曾偕同他后来的皇后一起在这宫中宴请过孝康皇帝。 而值得一提的是夜帝在位将近五十年,其间却只在他继位的当天立下这一位皇后,封号“夜妃”。 没有人知道他这位皇后的身份来历,只知道夜帝对她用情甚笃。 据说当年夜帝登基之时,也是他帝后二人一同上的祭天台,又一同登上朝堂受的百官朝拜。 但也许是应了红颜薄命这句话,只在夜帝继位的数天之后,夜妃就因病亡故,香消玉殒。 后来这几十年间,夜帝身后虽然已经儿女成群,但在他的后宫之中,不仅后位始终空悬,他也再没有给过任何一个女人名分。 在世人的记忆里,夜帝身边的女人永远只有一个—— 就是那个陪着他君临天下,并且被一同铭记的,没有名字的“夜妃”。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我父皇虽与母后情深,后来也还是有了许如梦,相对而言,夜帝生命中所谓的这个“唯一”却更容易让人刻骨铭心。 这一刻我突然有些明白男人的心境了,有些时候他们对爱或许远比女人来的执着,强烈,只是作为男人,他们不能如女子这般肆意的任性,多担了责任而已。 为了那个无法逾越的身份,孝康皇帝用他的一生孤旅埋葬了内心的那份感情,成就了两个人冰清玉洁的一生。 凌飏的父亲一生都固守着为人夫,为人父的本分,他的未能忘情,就是在百年之后还为她留下了一个十年之约。 而夜帝之于夜妃,他却是用最强烈的方式,在普天之下镌刻了一个血色的“唯一”。 我心中略有感慨,行走间就觉得这座色彩单调冷漠的宫殿也跟着温暖了不少。 正殿的里面就是卧房,我不好擅入,就转身进了另一侧的书房。 因为是跟寝殿连在一起,这书房的摆设很简单,厚重的黄|色幔帐挑起来,里面的构造一目了然—— 一张宽大的书案,两个摆得满满当当的大书架,三五盆长青的盆景随意的安置在房间的各个角落,增了些生气。 我举步绕到案后,这张案台是以黑色的大理石镶嵌的桌面,面上很干净,只文房四宝一套,一打素白的宣纸压在当中,左手边是一卷裱制的非常考究的画卷。 夜帝应该是经常过来,彼时砚台里的墨尚带着些湿气。 我四下看了看,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闲暇无聊就信手将那画卷展开。 那画面比一般的画卷要宽出一些,呈横向,画面的主旨简单明了—— 是一个女人。 整幅画面上没有落款也没有印章,只在右侧用朱丹书下四个字“永夜未央”,作画的时间是乾启元年八月,也就是夜帝登基为北越王的年月。 就是在那一年,北越的帝都更名为永夜城。 永夜未央?我不知道这四个字代表什么意思,只是突然想到了两句话——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 夜帝的名讳便是这三个字——夜流火! 而从衣着上看,这画中女子应该就是他登基为帝时亲封的皇后“夜妃”。 北越的帝后袍服都很特别,不是历朝历代惯常所用的明黄|色,而是以黑色为主,黄|色绲边,面料上再以金线勾勒出腾龙、飞凤或者祥云的图案,华贵中尽显王者霸气。 做衣料而言,黑色算是个极不受人待见的颜色,再怎么风姿绰约的女人,穿了这一身黑,也会黯淡无光,不伦不类。 但是鲜见的,这画中,夜妃竟将这身黑色的凤袍穿的十分出彩。 不招摇,不妩媚,从容的姿态居高而立,许是内在的气质使然,一眼看去隐隐的竟会有些君临天下俾睨苍生的气度。 冥冥之中,似乎也只有夜帝那样的男人才能与之匹配。 我想,他们大婚当日并肩站于祭天台上的风采一定震慑天下。 这副肖像临摹的应该是她大婚当日的妆容,一袭凤袍拽地的尊贵女子沿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大理石台阶款步的拾阶而上,一步一步走向她人生的巅峰,回眸间清眉淡目的样子,一面像是看透了世态炎凉的淡漠,一面又像是笑看人间冷暖的薄凉。 我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这女人的目光竟是让我由心底生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清冷淡漠,桀骜孤高! 一个十二三岁稚气未脱的少女和一个双十年华嫁为人妇的女人,这中间本来已经淬了岁月的毒,再加上画师作画的着重点不同,两张脸孔放在一起根本无法辨别。 可是那双眼睛,那种目光,若非同一个人定然无法这般完整的复制。 我的心口急剧收缩,虽然理智在一遍一遍的提醒自己打消这个荒唐的想法,但那三个字还是不可遏止的从脑海中蹦出来。 我的目光不觉右移,又落回那四个字上。 永夜未央?永夜未央! 我想起凌飏曾经对我说过的话,他说——或者我可以称她为澜妃或者沈太妃,她的名字,叫做—— 沈!未!央! 【78】此间唯一 夜帝府上这幅夜妃的肖像和当日我在凌飏父亲的书房里看到的那幅画上画的根本就是同一个人,而这个人是皇祖母? 回想当年,南野那边皇祖母突然离世的讣告才发出不久,来历不明的夜妃就进了北越的皇宫,这些巧合在时间上也刚刚好,可是—— “这不可能!”我脑中思绪混乱,脚下一个踉跄,远远的撇开那幅画往后退去,正在慌乱间外殿的大门却是不合时宜的应声而开,有男人稳健的脚步声径自由身后而来。 我一惊,眼见着想要再把画卷收好放回原位已经来不及,索性也就坦然的转身迎了上去。 来人就是夜帝无疑,夜帝这一生都好像极其偏好黑色,单从他那身黑色的龙袍上已经可见分晓。 只是我见过穿黑色的人不少,但却没有谁能穿出他这般气势的,高贵无双似乎可以压倒一切。 这一年夜帝已经是七十四岁,鬓角的白霜无从遮掩,面上的皱纹却见不到几条。 可能是因为体格健硕的缘故,他整个人竟是看不出丝毫老态,面部的轮廓冷硬如同刀雕,薄唇挺鼻,凤目狭长,倒是一眼便能还原出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的流火公子的风采。 这个男人,就像是天生的王者,往人前一站,无须言语,冷然霸道的气场浑然天成。 我不动声色的将他上下打量一遍,他人已经走到了跟前。 他的眸光深邃,里面有一种冷厉邪魅的味道,让人不敢凝视或者深究。 我确定,在这个男人面前再怎么伪装,也绝没有强势一说。 他的目光从我脸上一扫而过,落在桌上那卷展开的画卷上微微一滞。 我心中一抖,赶忙收摄心神,强自镇定的笑道,“方才一时无聊,擅动了夜帝的私藏,还请见谅。” 夜帝并没有接我的话,径自往前走了一步与我并肩站在案头,低头去看面前展开的画卷,然后缓缓抬起右手,以拇指的指腹轻轻的在那画面上摩挲。 他的目光一直深不见底,以至于让他展现出来的神色显得极不分明,让人捉摸不透。 我屏住呼吸,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暗自绷紧,静默的等着看他接下来的反应。 “南野的天——又变了。”然则沉默良久,我也没有等到他的爆发,反倒是听着他由喉咙深处爆发出的一丝沙哑的浅笑。 六分嘲讽,四分感慨。 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实则暗藏玄机。 我微微抽了口气,还来不及细想,却见他忽而眸光一敛,抬眸向我看来。 “给朕贺寿只是个幌子吧?”他问,却是笃定的语气,说话间已经从容的收了手里画卷,从袖子里掏出一卷羊皮纸随意的丢到我面前的桌案上,缓声道,“说说你的来意吧。” “贺寿是真,只是晚辈此次前来,其实——”我心下一个轻颤,只觉得头皮发麻,直觉的想要回避他的目光,却还是强硬的挺直了脊背与他对视,“晚辈冒昧,其实还想顺便向夜帝求取一物。” 因为拿不准他的心思,我心中惴惴,说罢便是强压住心跳一瞬不瞬的望着他。 “哦?”夜帝的表情倒是无异,仿似有了些兴致,绕开我回到案后的椅子靠着坐下,悠然的拿手指敲着椅背道,“说来听听,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竟然要南野的女皇陛下纡尊降贵亲自来前来?” 我看着他的眼睛不给自己逃避的机会,暗暗咬紧了下唇努力的蓄积勇气,“晚辈听闻北越宫中收藏了一件奇宝‘真龙之血’,夜帝是否可以割爱?” “嗯?”夜帝闻言似是有些诧异,重新抬眸看我的时候眼中就多了丝玩味的笑意,“这件东西是在朕的手里不假,只是你要它作甚?” 直觉告诉我,在这个男人面前编排任何的谎言到最后也只能是自取其辱,所以我也没有刻意掩饰,索性坦言,“有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患了重症,须得以此物为引方可替他解毒,所以——” “所以你想以漓江城作为筹码,与朕交换真龙之血替他续命?”我的话没有说完已经被他贸然打断。 “这只是晚辈的一个不情之请。”虽然他一语中的,我也还是急忙撇清,心平气和的解释道,“至于漓江城,之前本就是北越所有,此次适逢夜帝大寿,晚辈只是借花献佛,物归原主。” 跟凌飏所做的一样,这就是一场异想天开的交易,他以苍月城的回归为注,要赌若干年后南野的江山易主,而我以漓江城的礼让为饵,来换夜帝手中这一滴弥足珍贵的真龙之血。 两个人四目相对,夜帝不动声色的冷声一笑,“你以为朕的东西是可以任人予取予求的么?” 对于这件事我本来就没有抱着会太顺利的希望,此时他没有明言拒绝就说明还有余地。 “晚辈说过,这只是个不情之请。”我牵了牵嘴角,低头兀自将桌上那卷羊皮纸展平了才又抬头看他,“这五座城池的所占的地界虽然不大,可是分量该是不轻的吧。” 夜帝这一生,不论是在朝堂还是战场,都是一个所向披靡的不败神话,而唯在当年的漓江城一役中五座城池为澜妃所夺,颜面尽失。 不管他跟澜妃到底是什么关系,也不管当年他到底是不是有意相让,我都不想追究,我只是知道,以这个男人专横一生的强悍的性格,不耿耿于怀是不可能的。 “呵——”我承认我是在故意激他,但是出乎意料,他闻言却是笑了,笑过之后脸上的表情忽的收冷。 “也许你不知道——”他说,“只要是夜流火想要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更不需要以这种方式。” 只在一瞬间,这个强势男人的眼中已经布满冷厉的刀锋,目光交会的一个回合,我在潜意识里已经觉得自己身上布满了千疮百孔的漏洞。 只是我这样的人,早已经不求还会有羽化登仙的一天了呵。 “夜帝一生,运筹帷幄,自是不需与人做下这等无聊的交易。”扬眉还他一个同样凌厉的眼神,我也跟着冷笑出声,“只是与陛下恰恰相反,风影潼这一生虽然所求不多,但只要是她想要的也就万万没有放手的道理。” 如果他有能力毁天灭地,那么我所能做的极限就是玉石俱焚。 以夜帝的为人,我知道我威胁不了他,可还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做了—— 做了,却不后悔。 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韦北辰就这样在我面前沉睡下去,如果他再也不醒,如果他的瞳孔里再也不会出现我的影子,我想从此我的世界里就连天与地都不存在了。 生平第一次,那么那么的依恋一个人。 生平第一次,那么那么的想要不遗余力的抓住一个人。 生平第一次—— 会感觉到这种近乎毁灭性的无助。 如果骆无殇是我错过的,那么韦北辰就是我再也失去不起的。 夜帝一动不动的看着我,幽暗的眸子里带着分辨不清的情绪,然则就在我以为他会就此爆发的时候,他却是忽而缓缓的呼出一口气,从身体上的动作到脸上的表情都彻底的松懈下来。 “真龙之血呵——”他的神色迷离,若有所感的笑笑,“非它不可么?” 他的情绪变化太快,又衔接的恰到好处,在这个男人身上,就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是顺理成章的,没有矛盾冲突一说。 “是!”我点头,犹豫了一下,然后从袖子里掏出明月师叔给我的那张方子递给他,“夜帝博闻,应该听说过‘幻沙’这种东西,夜修罗的热毒唯有真龙之血有望化解,所以——” “真龙之血——”未等我说完夜帝已经打断我的话,不甚关心的扬手把那张方子扔回面前的桌案之上,玩味的笑着摇了摇头,“写这张方子的人呢?” 韦北辰的师父已经仙游,这张纸上记录的方子到底能有多大功效连他小师叔也说不准,我是疯了,却不敢指望夜帝也跟着我一起盲目。 “不瞒夜帝,这张方子——”我咬咬牙,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是机缘巧合从一位前辈的遗物中找到的,可是——” “遗物?”夜帝沉吟一声,再次出其不意的打断我的话。 同时,出乎意料的,他竟是突然神色恍惚的愣了一下。 但是旋即,他的神色便是恢复如常,重新闭目仰靠在身后宽大的椅背上,唇边玩味着牵扯出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喃喃说道,“圣屿国的引魂之术乃是邪术,需以活人心脉之血来祭蛊,逆天改命乃是违背伦常之举,折人阳寿更是意料之中。” 他这些没头没脑的话配合上稍稍游离的眼神,与其说是对我,莫不如当做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我心中困惑,不由蹙眉,“夜帝的话,晚辈不是很明白。” “你不用明白。”夜帝的唇边勾勒出一个冷酷的弧度。 “你走吧,你要的东西,朕不会给你。” 他说。 语气森冷,颇有些不耐。 “可是夜帝——”因为这一声拒绝来的太过突然,我不免一时愣住,等到回过神来再想说什么的时候,他已经再次开口截断我的话,冷酷喝道,“送客!” 身后紧闭的殿门瞬时应声而开,我慌乱的转身再回头他已经安然的闭上眼睛,不再与我纠缠。 只在他的一念之间,就绝了我最后的希望。 我想笑,最后溢出口的却是冰冷的愤恨,“夜帝你非要做到如此决绝么?” 夜帝没有回答我,只是略显疲惫的摆摆手。 门外进来的两个内侍一左一右胁迫在我身侧,但是碍于我的身份也没敢贸然动我。 胸口压着一口闷气无处发作,我冷冷看着面前闭眼假寐的男人片刻,愤然的甩袖离开。 “普天之下,能取我夜氏真龙之血的唯有一人。”大门在身后闭合的瞬间,身后夜帝霸道无双的声音再次冰冷的崛地而起,“记得把朕的这句话原封不动的带给赠你药方的人。” 最后的一句话,十成十是命令。 我无暇再去揣测他的心思,脚下不停大步流星的穿过花园往大门口走去。 出了门,凌飏的马车已经等在那里。 【79】冲冠一怒 凌飏什么也没有问,想来是只看我的脸色已经了然。 “上车吧!”拉我上了车,他把一杯刚沏的茉莉递到我手里。 我接过那杯子,默默的捧在手里没有说话,凌飏紧接着又是惊叫一声,重新从我手里把那杯子夺了去。 “烫!”他蹙眉,飞快的撇了杯子,从旁边的脸盆里取了冷水润湿的帕子敷在我的掌心里,骂道,“手里把持着那么大一份家业,夜帝这老头儿也是够抠门的。” 其实我知道,说到底这件事并不能完全归咎于夜帝的小气,从两家的宿怨考虑,我也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不是么? 凌飏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的脸,良久也没等到我开口,似乎是真的有些急了。 然后,他拽着袍子半蹲着挪到我身边,拿肩膀撞了我一下,打着商量的语气道,“要不——明儿个我去试试?” 他这不过是一句逗乐的话,我自然不会当真,但是看着他脸上故意做出来的那副壮怀激烈的表情,还是不禁莞尔。 凌飏见状也就跟着嘿嘿的笑了两声,只是笑过之后我就更是觉出无边的荒凉,表情又跟着瞬间沉寂下去。 “我们回南野吧。”我说。 “嗯?”凌飏一愣,诧异的侧目看我。 “夜帝向来说一不二,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闭上眼,我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自己听到的却是心口处回旋的一声低低的叹息。 我的话虽然没有言明,凌飏已经心领神会。 “要动强了吗?”他的神色也跟着瞬间庄重起来,抿抿唇认真的思忖道,“以夜帝的性格,惹恼了他怕是会让你鸡飞蛋打。” “那就大家一起玉石俱焚吧。”我冷声打断他的话,猛的睁开眼,看着凌飏的眼睛一字一顿的告诉我自己—— “如果拿不到真龙之血,那么,我就要北越一国为他陪葬。” 南野与北越的战事始于永寿二年的元月,浓厚喜庆的年味儿还未散尽,两国的精锐之师就已经开到了时为两国边境的桓城之外。 事情的诱因是南野的驻军在桓城中捕获了北越的探子,还不及兴师问罪北越那边却是恶人先告状,宣称近日之内经常在两国边境发现有小股伏兵启用,要南野的一个解释。 数十年来两国都相安无事,就在前数月之前南野的女皇陛下还带着最大的诚意亲往永夜城为夜帝贺寿,此等破坏两国邦交的说辞明显是子虚乌有。 朝堂之上一干朝臣俱是万分愤慨,但眼下与夜澜的战事正打的如火如荼,如若与北越再起干戈,南野所处的就会是一个腹背受敌的境地。 联想到这层关系,这场所谓“误会”的起因就未免玄妙了。 是以本着化干戈为玉帛的原则,商议之后,就由于尚书亲往桓城议和,与北越商议解决此事。 当年的漓江城一役,澜妃共从夜帝手中拿下五座城池,由南向北,桓城便是最后一座,也就是南野和北越的边界所在。 当然,因为某些历史原因和人为原因,谈判的结果毫无疑问的告破。 于尚书是拖着一副孱弱的病体重新出现在我面前的,见面之后什么也没说,只涕泪交流的掩面跪在我面前。 同年的二月十二,两国国主分别颁下诏书,战争的号角正式吹响。 许是我的态度真的惹恼了他,夜帝对那曾经送出去的五座城池似是存了必得之心,一夕之间往边境压兵三十万,只攻不守,短短半月时间已经以不可抵挡之势由桓城一路往南逼至漓江城外。 自当年吞掉西华之后北越在夜帝的统治之下国力日增,虽然在表面上有南野与之分庭抗礼,但若要真的论及实力却是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即便西北边境对抗夜澜的战场上屡有捷报传来,南野朝中还是一片人心惶惶。 不得已,三月伊始我便以南野女帝的身份御驾亲临,赶往漓江城督战。 陪我同往漓江城的路上,凌飏懒散的斜靠在宽敞的辇车里,手持杯盏笑的别样的春风得意。 两军交战,前方战事岌岌可危,我看不惯他此时醉生梦死的媚态就一把夺了他手里酒杯放回桌子上。 “呵——”凌飏并不生气,只撇撇嘴不甚在意的坐起来又重新拾了那个杯子,然后兀自低头斟了一杯酒送到我面前,展颜一笑,调侃道,“不过是上一次战场,有我在呢,别紧张!” 说实话,因为心里没底,这一趟漓江城之行我确实是有些紧张的,只是我紧张的原因却不是摆在眼前的这一场战争,而是因为站在对面的那个人是北越的夜帝。 “我现在没心情与你耍嘴皮子!”把他送到面前的酒杯抚开,我横他一眼,怒声问道,“眼下漓江城岌岌可危,你就不担心夜帝会借此机会一举挥军南下?” 其实夜帝此次挑起战事的原因我很清楚,与称霸天下的野心无关,若不是我挑衅在先,他也断不会为了多年前已成事实的那区区五座城池震怒至此。 但毕竟他不是个凡人,既然战事已经拉开,就很难保证他不会顺手牵羊再进一步。 “怎么会?”凌飏不以为然的反问,自己把那杯酒喝了又动作优雅的斟了一杯,这才重新抬眸看我道,“难道你还以为他是对南野的江山存了觊觎之心么?他若有心,这几十年间机会多得是,何必非要等到苍月城与你打成一气才来淌这趟浑水?” 凌飏的这些话都是我早前认真思量过的,之前我一直都想不明白这些年来夜帝会之所以对南野无所企图的原因,我本以为跟凌飏一样,他暂时按兵不动只是为了养精蓄锐以便在合适的时机蓄势而发,但自半年前在他的书房里见了夜妃的那幅画像我便明了—— 永夜未央!今生今世,轻易,他不会动南野的江山分毫! 发掘出来的理由虽然看似很荒唐,但这也很好的解释了以北越当年强大的国力何以会在一夕之间失掉那至关重要的五座城池。 隐隐洞悉了这背后的玄机,是以我也才会这么肆无忌惮的想要逼他就范。 但其实说白了,这就是一个赌,用我臆测出来的那个理由赌他身上世人看不到的真性情,赌他最终的妥协! 可是面对一个冷酷无情的高傲帝王,我没有必胜的自信,是以虽然已然走到了无路可退的这一步,我仍是无法对自己完全的信任。 “好吧!”胸中情绪压抑的厉害实在找不到突破口,烦闷之余我夺了凌飏刚刚端到手里的酒杯仰头灌下一杯酒,正色道,“是,现在虽然明面上找不出是哪家的过失,可是你别忘了这一次总是我们理亏在先,以夜帝眼不容沙的个性,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如果他不肯妥协——” 夜帝此人,深不可测,是列国之间对他统一的评价,我的担心绝不是空|岤来风。 “呵——”凌飏轻笑一声打断我的话,唇角微弯似笑非笑的摆弄着手里的杯子满不在乎道,“反正势均力敌,最坏——不过是大家一起继续打下去!” 虽然他曾对我坦诚,继南野和夜澜之后他的最终目的会是北越,但眼下他在这边的根基初定,北越的国势又如日中天,却不是双方短兵相接的好时机。 他说会帮我护韦北辰的周全,那是我们之间的君子约定,但这些天来他对我听之任之的程度却是远远超出了我对他的理解范围。 “为什么?”这一句话心里埋了很久,其实我一直想问。 “潼潼你想做的我自然都会陪着你,答应你的我几时食言过?”凌飏反问,言笑间眉目如画。 这个人,总能以最深情款款的方式说出最不可信的虚言妄语。 “说实话,我从不觉得你是个会无条件践诺的人!” 我无心与他玩笑,沉着脸观察他片刻而无果,明知是最坏的时机,最不该说的话,还是毫无保留的对他说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我原以为这一次即便是不翻脸,凌飏脸上也改是见些颜色了,但是风平浪静,他仍是笑的一脸洒脱。 “冲冠一怒,血性而已!”凌飏双目灼灼生辉,看着我的脸孔隐隐带一种希冀的神采道,“当初发狠撂下话来的时候,潼潼你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此时也莫要沉不住气嗯?” 说不清他这语气算是鼓励还是挖苦,从他的表情里我也从来看不出端倪。 无心再与他争论下去,移开目光,我径自拿起他手边放着的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灌下去,等到再要探手去拿的时候却被凌飏拦下。 “会醉!”他道,一手握了我的手腕,一手强行把我已经抓到手里的酒壶拿走,可能是怕我再去抢,他就直接回头放到了身后的矮柜上面。 “凌飏!”我不禁莞尔,垂眸看着他落在我腕上的手指片刻,又抬起头去看他的眼睛,认真道,“从来都不醉,会不会很痛苦?” 此时凌飏的眸色也稍稍有些安静下来,他没有说话,默默的与我对望片刻,还是强行把我另一只手里捏着的杯子也一并取走放到一旁。 然后,他起身绕到我身后,从背后圈着我,让我脑袋抵在他胸口的位置靠着。 辇车里渺无人声,入耳的只是身下车辙碾过,轱辘和轴承之间有节奏的摩擦声。 凌飏他本就居心叵测,可这一年多的相处下来,我却讶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已经开始无条件的信任他。 与私人的感情无关,不是对他所做事情不顾一切的认同,也不是那种超乎在理智之外的盲从,只是他每说一句话我就会有那么一种感觉—— 那很真实。 所以我没有再追问他对这场战争有几分胜算,因为我知道——他在做! 凌飏亦是没有做声,两个人默无声息的互相靠着,良久之后才听他在我轻声在我耳边说道,“看着吧,迟早总会见出分晓的。” 再次见到夜帝已经是半月之后,地点是漓江城外不远的一处开阔谷地之中,相传当年也就是在这里,澜妃与夜帝达成共识,拿到了漓江城的所有权。 而如今历史的年轮碾过,将岁月的容颜已被摧残的破败不堪,偏偏还会出现这样的巧合。 此时,对面,那个男人的战马就列在数十万大军之前,以最高傲的王者之姿与我形成对峙。 战袍猎猎翻滚,发丝迎风狂舞,将他冷峻的神情幽暗邪魅的气质都展现到极点。 我不知道当年的漓江城一役中皇祖母面对他时是怎样的一种心情,而抛却私人的爱憎不顾,我对他却只有仰望,只是—— 我不能低头。 打马上前一步,面对前面黑压压的人群我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 我知道,此时只要这只手落下去,那么下一刻眼前必将血流成河,生灵涂炭! 韦北辰,这是此生我为你所做的最疯狂的一件事,可是正如曾经所言—— 如果这一生我也必得要有一次强求,那么像你师父一样,我不后悔。 “此时此地,夜帝可还有话要说?”我问,语气漠然。 夜帝远远的看着我,面无表情,片刻之后,摇头。 “朕什么也不想与你说!”他亦漠然。 “那——就这样吧!”果然也只能是这样! 我点头,微微的扬起下巴,鼓满风声的袖口一寸一寸慢慢落下,身后剑拔弩张的队伍里却不合时宜传来一阵唏嘘的马蚤乱声。 【80】别来无恙 那声音是从阵列之外传来,由远及近都是兵士挪动时铠甲武器相碰的声响。 “有人来了!”凌飏策马过来,贴近我身边小声提点。 这个时候,又是这种地方,会是什么人? 好在对面的夜帝好整以暇并不急着发难,我心中惶惑也就暂时止了用兵的念头狐疑的 皇女 完第23部分阅读 欲望文 皇女 完第24部分阅读 皇女 完 作者:肉书屋 皇女 完第24部分阅读 头狐疑的回头看去。 因为列在身后的阵容过于庞大,所以一直过了好一会儿那人的身形才从众人之间展露出来,却是—— 风暖? 一身粗布裙褂的素颜女子神色淡然的行走在铜盔铁甲的队伍当中,所到之处人群自觉散开。 恰在这时平地而起一股强劲的北风,卷起一地的沙尘狂舞。 穿越层层迷障,这小小的一个女子,恍若天女降临,行走间竟会有那么一种藐视天下的卓绝之感。 女人的步调从容镇定,穿过人群,最后径自走到两方兵马对峙的沙场中间,面对夜帝。 夜帝的唇边勾勒出一个嘲讽的弧度,闭上眼浅浅的呼吸,等到良久之后重新再睁开眼的时候却是由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低哑的浅笑。 然后他翻身下马,徒步往前走了老远,负手与孤零零站在大军中间的风暖相对而立。 “师娘——”从方才风暖出现的一刻起我就一直处于震惊之中无法自拔,此时才是稍稍有些清醒,口中如梦呓般唤了一声,下意识的就要打马上前,可是手腕却是及时被凌飏扣住。 我回头,恰好迎接到他给我的那一个制止的眼神。 风暖会出现这里的原因我百思不得其解,夜帝此时面对她的态度更是让人无从理解。 虽然心中疑窦丛生,我暗暗权衡了一下,也还是顺着凌飏的意思,按捺住情绪只远远的看着。 站在百万雄师包围之中的两个人各自神色泰然的站着,平地而起的风不时卷起两人的衣衫,翻飞中白色裙裾和黑色的袍角各自洒向一边,在黄沙的装点下壮烈如画,仿似随时可以定格一般。 而对我而言,这场面竟会是——似曾相识? 曾经,我以为这世上能与夜帝鱼水和谐站在一处的唯有夜妃一人,此时却也困惑—— 莫不是我自己急功近利心魔作祟因而刻意将他神化才会产生那样的错觉? 原来无欲则刚,能在气质上与他分庭抗礼的并不只是盛装华服高高在上的夜妃,便是清静如水超然世外的风暖也有这般魄力—— 不卑不亢,俾睨四海! “九哥,别来无恙!”良久之后,先开口的人是风暖。 她的声音仍是如以往那般淡然轻缓,不掺喜怒哀乐,不染嗔痴妄念。 九哥!九哥? 因为是逆着风,又离的较远,虽然有声音入耳,但因为之前就一直神似恍惚的缘故,我一时微愣。 可是由于风暖开了头,等我甩甩头清醒过来想要再去分辨真伪的时候夜帝的声音也是紧随而至。 “漓江城外,两军阵前!”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唯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里面深度自嘲的口吻,“这算不算是托了这些小辈的福?朕还能在有生之年见到你!” 男人的眼睛眯起来,带着看不清的邪佞表情注视着面前女子的面孔。 “九哥你还是老样子,总要把人心算透!”女人面不改色的淡淡吐出一口气,然后再次从容举步前行,将两人中间不足一丈的距离缩到只剩数寸,微微挺直了脊背直视夜帝幽暗的双瞳郑重道,“到了最后,还是要我先来迈出这一步?” 这两个人的话,每一句都暗藏玄机,困惑之余我下意识的拧着眉回头去看凌飏,却发现他目色里虽然蓄满深不可测的玩味笑意,些眉心亦是蹙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场中两人。 面对风暖的质问,夜帝不置可否,只面无表情的看她一眼就转身往自己那方的阵营走去。 “随朕来吧!”他道,语气算不得强硬,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命令,可是—— 风暖没有动! 夜帝兀自走了两步,似是想起了什么,脚下就又重新顿住。 远远的,我只见他原地稍稍迟疑了一下,似是由怀里掏出一个什么物件摊在掌心里看了一眼,然后便是回转身来,几乎是毫无征兆的向我这边甩了过来。 那似是块石头样的东西,极有分量,但又确乎该是块宝石,阳光下折射出星星点点刺目的光亮。 夜帝该是用了不下的力道,那石头划过空气带起一声细长的悲鸣。 我心下警觉起来,刚要伸手去接,凌飏却是广袖一甩,一个反手已经先我一步把那东西收入掌心。 所谓的“暗器”被劫,夜帝也不恼,只平静的再把目光移回风暖脸上,沉声道,“现在可以了吧!” 风暖颔首,继而转过头来看我,平静道,“你们先行离开,我去去便回!” 她要一个人跟夜帝走? 这毕竟是两军阵前,又是这样的立场,我自然不能放心,但见着这两人之间好像有什么约定的样子,一时间有些举棋不定。 “潼潼!”正在迟疑间旁边凌飏沉吟的唤了我一声,然后他把自己的右手五指缓缓张开在我面前。 我狐疑的垂眸看去,看着静卧在他掌心里的东西,大脑瞬时一片空白,震惊之余险些就由马背上跌下去。 那是一块鹅卵石大小的金色湖泊,成色极佳,通体清透不含任何杂质,阳光下灼灼生辉,看不出任何人认为制作的痕迹,却在中间嵌着鹌鹑蛋大小的一湾色彩殷红色泽醇正的液体。 “这是——” 真龙之血! 我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因为这个变数太过突然,我思绪恍惚的久久未能回神,而夜帝和风暖,一明一暗两个身影已经慢慢隐退在对面阵容强大的队伍后面,消失不见。 我如此大费周章他都不肯松口让出来的东西,此时经是奇迹般的落入我手。 “怎么会这样?”我觉得荒唐,想笑的时候最终出口的却只是哭笑不得的一声呢喃,而不期然,身侧却是传来凌飏意味深长的一声轻笑。 “我们走吧。”他道。 我乍一回神,因为没料到他会突然由此一言不免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对面北越阵前罗列的八万铁骑,焦躁脱口道,“可是师娘她——” “没事!”凌飏心平气和的打断我的话,打马上前握着我持鞭的右手手腕,几乎是带着诱哄的语气递给我一个安抚性的眼神劝道,“走吧,她不会有事的。” 朝夕相处了这么久,对于他的习性我早已了若指掌,他这个人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更不会做没理由的事,此时他不开口心里也定然运筹帷幄,只是风暖一人随了夜帝入营我心里始终难安。 “可——”我还是有些犹豫,但在凌飏目不转睛的注视下也只能作罢。 “那——好吧!”我勉强点头,眉心的褶皱却是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舒展开。 “呵!”凌飏无奈的笑笑,吩咐暂且收兵,然后拉了我到他的马背上载我回到了辇车上。 此间我的思绪一直没有回拢,想着方才夜帝与风暖相对的那一幕总觉的疑云重重。 辇车的幔帐垂下,我使劲的甩甩头力图保持清醒,然后迫不及待的回头去看凌飏,“阿飏,为什么韦北辰的师娘会称呼夜帝为九哥?” 普天之下有资格如此亲切的称夜帝一声九哥的就唯有当年的长公主夜赖雅,莫要说她亡故已久,就算尚在人家,也不该是这个年岁。 可是风暖却是堂而皇之的唤了夜帝一声“九哥”,而夜帝亦是心照不宣的默认。 我百思不得其解,所以只能寄希望于凌飏。 可能是我当时望着他的眼神太过紧张急切,凌飏无奈的摇摇头,先是没有说话,而是从身后的柜子里取了套湖泊的杯具出来给我倒了一杯水。 此时此刻我只期待这一个答案,是以也没与他矫情,忙把那水灌了下去,他这才心满意足的开口道,“还记得夜帝让你带给明月师叔的那句话吗?”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想起那件事,还是点点头,等他继续。 凌飏莞尔一笑,低头又去满满的斟了一杯水,漫不经心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真正想要你传话过去的人其实并不是明月师叔。” 当时他的原话我记得很清楚,他说“记得把朕的这句话原封不动的带给赠你药方的人。” 因为那方子是魏明月偷偷塞予我的,我便理所应当把夜帝想要传话的人当做是他,而如果从一开始夜帝就跟我一样理所应当的误会了呢? 我想着不由丝丝的抽了口气,失神的喃喃自语,“你是说——” “嗯!”没有等我说完,凌飏斩钉截铁的点头。 如果真如凌飏所料,那么现今发生的种种就确乎都可以解释了。 夜帝说普天之下能取北越真龙之血的唯有一人,所以任我软硬兼施都无动于衷,而现在—— 这个人来了。 夜帝口中那个唯一不是别人,正是韦北辰的师娘风暖? 整个事情在逻辑上解释通了,几乎无懈可击,但在情理上却怎么看都是匪夷所思。 我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再次抬头去看凌飏,“可——可是为什么?” “你忘了,”他笑,手里擎着那个琥珀酒杯,借着窗口透进来的光线整个杯子显得晶莹剔透,杯子外壁折射过来的光线刚好映在他微微眯起的眼眸上,就更衬得他的目光深刻不可捉摸,“当年——还有一个人也从夜帝手里拿到过一样东西。” 夜帝所言,若非他有意相让,他的东西是绝然不会拱手予人,而他在生的这七十多年间却唯有一次例外—— 我心下略微一个轻颤,不可思议的倾身向前一把抓了凌飏的手,脱口道,“你是说漓江城?” 凌飏愣了一愣,并没有说话,而是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神色有些游离。 察觉自己的失态,我面上一热赶忙松了他的手,偏头转向一侧掩饰自己的尴尬,重新平稳了语气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当年夜帝所封的夜妃应该就是皇祖母吧,因为他们之间有情,所以夜帝会以漓江城相赠也无可厚非,那你说他会为师娘再破一次例又是为什么?” “呵——”凌飏不以为然的轻笑一声,放下杯子仰身靠在身后的软榻上,两手交叉在眼前,目色间略微游移了一下,才是抿抿唇道,“那么如果这所谓的两个女人实则是同一个人呢?” 【81】莫失莫忘 皇祖母与韦北辰的师娘?一眼看去最大的漏洞还是出现在年龄上。 “这不可能!”我拍案,几乎是条件发射的绷直了身子,面上如临大敌的看着凌飏。 我想要如往常一般再从他灵动的眸子寻到那些蛊惑人心的微笑,然则这一次他的表情很认真,眼中神色庄重的看着我的面孔片刻又轻轻的呼出一口气,目色悠远的扭头看着窗外缓缓道来,“圣屿国的子民崇尚巫术,历代的宫廷之中都豢养着一群身负奇才的御用巫师,相传在这些巫师中有隐世在潜龙山谷的龙族后裔,他们手中掌握着卜人生死的神秘能力,并且如果机缘得当的话,甚至能为死去的人聚魂重生。” 圣屿国?巫术?聚魂重生? 我心里玩味着这些个字眼,突然就再次想到那日夜帝对我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他说:圣屿国的引魂之术乃是邪术,逆天改命违背伦常。 那么从凌飏的话中推断也就是—— 实际上当年皇祖母并没有死,而是因缘际会被圣屿国龙族后人引渡重生成了现在的风暖? 怪不得魏明月唤她为沈家姐姐,可—— 她却是称夜帝作九哥的啊! 不管凌飏给出的逻辑怎样缜密,但聚魂重生一说本就让人匪夷所思,再加上摆在眼前的这些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我一时间仍是千头万绪。 “好!”思量半晌,我咬咬牙做了那个让自己都不能信服的假设,“那我们退一万步讲,就算有你说的这种可能,韦北辰的师娘就是皇祖母的再世为人,可生前她已然心甘情愿的嫁予夜帝为后,而且还有令尊死守着一座苍月城在等她,既然大难不死,她又何故孤身远渡重洋跑到圣屿国去终老一生?更何况方才你也听到了,她称呼夜帝为九哥!” 九死一生的劫难我经历过,所以我不信一个人可以在一念之间就抛却红尘种种,就算她舍得下名利富贵,那么那些爱着她,抑或为她所爱的人呢?总有一些是放不下的吧! “那是因为没人告诉你,沈未央就是夜赖雅!”凌飏嗤笑一声,重新把目光从窗外移回我的脸上,字字清晰的认真说道,“六十年前南野大将军沈腾恩率军攻陷苍月城带回了那个女孩儿,并且给了她一个新的身份,只是到了现在我都一直没有想明白,我爹他这一辈子惦记的到底是夜赖雅还是沈未央啊!” 沈未央是夜赖雅?凌末白爱的是谁姑且不论,可那就是说—— 夜帝娶了自己的亲妹妹,并且矢志不渝? 呵——这太荒唐了! “可是——”我心里一片慌乱,只想着找出理由来打破这个可怕的设想,却发现根本就无话可说。 “潼潼!”看到我的挣扎,凌飏不由的摇头叹息,郑重的提醒我道,“她姓风!” “姓风?”我脑中乱成一片,根本无力思考,只机械的重复他的话。 凌飏点头,唇边勾勒出一抹玩味的笑意看着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韦大公子应该也不知道他师尊的名讳该是唤作风黎歌的!” 风黎歌?失踪了四十多年,音讯全无的孝康皇帝么? 当年宫中的史料记载,他远行之时只带了贴身的医童和一个侍女,难道—— 我心中慌乱的一遍一遍自我催眠,然则整个事情却开始不觉慢慢形成一个清晰的脉络在脑海里呈现出来。 之前我一直都不明白,既然公子末白心系皇祖母他何以会选择空守一座千里之外的苍月城来孤独终老,却原来是因为她还有一个名字是夜赖雅,是那个曾经一起陪他往东敖为质,遍尝人间冷暖的北越小公主! 而又难怪她最后虽死而未能与流火相守,不管爱没爱过,也不管有多爱,他们之间—— 根本天理不容。 心中五味陈杂,我很难静下心来思考,就再蹙了眉去看凌飏,“你说韦北辰的师父是孝康皇帝?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夜澜梁太后的死因!”凌飏道。 “嗯?”梁太后的死与韦北辰定然脱不了关系这一点我心里有数,但凌飏的逻辑又着实让我摸不着头脑。 “我暗中派人查过,梁太后最终死因是源于一种叫做蓝血祭的蛊!” “蓝血祭?那是什么?”自我出世以来就知道蛊毒是南野国中明文禁止的邪术,明面上流转的甚少,而蓝血祭这个名字更是闻所未闻。 “是一种很邪门的蛊术!”凌飏道,说话间神色稍稍有些庄重的进一步解释,“这种蛊虫分为雌雄两只,互相依傍互相牵制,在植入人体之前需用被施蛊者的活血喂养一段时日,施蛊之时只以雄性虫体植入被施蛊者体内,而雌虫则是控制在施蛊者手中作为牵线,将来一旦蛊毒被催发不仅可以随时取人性命,而且还能摄人心魄,让被施蛊者成为无意识的傀儡,对被施蛊者言听计从。” 所以,韦北辰对梁太后施蛊,控制并且毒杀了她? 怪不得风北渡会对此事既往不咎,却原来是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拿到把柄! 但即便是凌飏说的这道骇人听闻的蛊毒真的存在—— “就凭这道蛊,你就认定他师父是孝康皇帝?”我问。 “那是因为潼潼你甚少查阅野史!”凌飏莞尔,闲适的靠到身后的软垫上继续道,“史料记载,近百年前南野的宫廷之内出了两位远近闻名的御医,一位是布毒解毒的高手柳楚云,一位是养蛊中蛊的奇人林云棠,后来昭远太子风黎歌阴错阳差继承了柳楚云的衣钵,而由于因缘际会,收录林云棠蛊毒的药典却落入澜妃之手。” 他说着顿了一顿,略有些感慨的长嘘一口气,深深的看着我道,“韦大公子能同时习得柳楚云的传世医术又通晓林云棠的独门秘蛊之方,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他同时认识孝康皇帝和皇祖母,并且与两人关系甚密!”凌飏的话适可而止,我就深吸一口气接了他后面的话茬,“所以你就在借口替我寻找韦北辰下落的时候暗暗查访,并且为了确认师娘的身份,登岛那日你才刻意换了装束试探!因为你父亲生前惯穿白色的袍子,并且你们父子的容貌本身就极为相像,而皇祖母与他的关系又非同一般,如若是她,见到你的时候在言辞神态间就总会有破绽露出来。” 凌飏撇撇嘴,扭头去看窗外,只算是默认。 步步为营,机关算尽。 难怪那日在岛上他会喋喋不休的追问风暖的姓名来历,也难怪与北越开战以来,他都一直表现的胸有成竹。 原来他所谓的会见分晓是因为他早就洞悉了风暖和夜帝之间不为人知的关系,并且笃定她会为了韦北辰而亲自出面来化解这场干戈。 凌飏不再说话,我也无话可说,辇车就在两个人相对无言的沉默中一路缓慢的往大营方向驶去。 午膳过后,风暖折返,依旧是一个人,表情平和,目色安静,而我悬了好久的心亦才慢慢放下。 我本来是想询问她与夜帝见面的情形,但转念一想那毕竟是她与夜帝之间的私事,遂也就作罢,只简单聊了聊明月师叔和韦北辰的近况就各自回帐歇息。 而不出凌飏所料,当天傍晚北越那边已经鸣金收兵,次日一早我往营外送别风暖之时更有线报传来,说是夜帝不仅放弃了漓江城,并且挥军北撤,连之前攻下的桓城等四座城池也一并舍弃。 我讶然的回头去看风暖,张了张嘴却是在称呼上犯了难,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无奈的牵了牵嘴角道,“我是不是该称呼您一声皇祖母?” 眼前这个女人就是澜妃么?是那个凭一己之力撼动整个王朝统治,不费一兵一卒便从夜帝手中连取北越五座城池,又间接促使末白公子弃国,西华覆灭的沈太妃么? 这个女人,翻云覆雨,无所不能,可最终面对她的时候,我还是心中万般感慨,总难凝聚成一种可以表达出来的心情。 “你若愿意唤我一声祖母便是!”我想风暖她是能够明白我此时的心情的,她上前一步轻轻的握住我的指尖,执了我的手带我回头去看远处的漓江城。 初晨的迷雾散尽,五彩斑斓的霞光洒下,这座轮空冷硬的城池也跟着瞬间柔和起来。 “这座漓江城曾经是我迈向人生至高点的见证,”她说,“在这里我终结了前世的一切,背弃了自己的亲人,抛却了曾经的信仰,斩断了骨血的牵念,也埋葬了苦心挚守多年的爱情,从两手空空到一无所有!” 她说,“影子,也许你不会相信,在经历了那么多的生死离别又看到了那么多人的悲欢离合之后,可是回到这里——现在,我的心是暖的。” 她说,“影子你需记得,这世上你可以爱很多人,也可以有很多人爱你,但爱恨一念间,有些事不是不悔就能恩怨全消,有些过去是须得走出去的。” 最后,她说,“而风暖,只是风黎歌的妻子!” 也许她不是对凌末白冷情,也不是对夜帝虚伪,只是走出所有的那些过去,现在—— 风暖只是风黎歌的妻子。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我忽而想起那日桃花林外凌飏感慨的那些字句,纵使有三个那么出色的男子为她挚守一生,但她在选择其中一个的同时也注定会负了另外的两个。 人生一世哪有十全十美,夜帝执意留下的这五座城池就是一个无法言说的缺憾。 最后回头又看一眼晨雾散尽的漓江城,我与风暖各自转身去走自己的路。 四月初我与凌飏回朝,一场平地而起的风波过后,南野与北越之间的一切又奇迹般的退回原位,而风暖带了真龙之血先行折返圣屿国,之后便是渐渐的失了消息。 永寿三年七月,凌飏长子降生,取名风无夜,被册为南野储君,自此我许诺他的种种一一兑现。 次年三月,我以养病为名,偕同桃儿一起离京前往圣屿国。 登船前,当着前来送行的文武百官,凌飏轻轻的抱了我一下,可是什么也没有说,可是等我到了甲板上却听他在岸上大声唤我的名字。 我回头,迎着璀璨的阳光看到他绚烂的笑容,听他大声的喊,“潼潼!我等着你回来!” 圣屿国又到了桃花遍地的季节,魏明月的竹楼还是亲切陈旧一如往昔,可是我进得门去,曾经韦北辰睡着的那张床却是空的。 那一刻我才终于相信,我痴心妄想的永寿,终于还是没能换他魂兮归来的长生。 一座孤坟,两树青松,我告诉自己,这样的离开对他而言或许是解脱,可—— 一夕之间,我与他之间的一切都成了必须走出去的过去。 我在岛上留了三年,当偶尔经过的第三十六艘商船再次离岸那日,我带着桃儿登上甲板。 因为海上遇到风浪,商船靠岸是在十日之后。 我牵着桃儿的手踏下甲板,迎面凌飏牵着夜儿的手站在海滩上,父子俩都是一身夸张的红色锦袍,海风过处,招摇且妩媚。 歪着头好奇的打量我片刻,男孩子狐狸样狭长的凤目就缓缓的眯起来,脆生生的唤了我一声—— “母皇!” 我与凌飏之间,他不会爱我,我亦不必费尽心力去爱他,我想,这样的相处很公平! 韦北辰番外两篇 【壹】梁太后之死 凤寰宫,沉香殿。 梁太后突发怪症,卧床不起,如今已是病入膏肓。 正午时分,虽然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但这沉香殿里却是透着丝丝阴冷的凉意。 韦北辰跟着一个管事嬷嬷快步行走殿宇中间,层层叠叠的明黄纱帐随风摇曳,所到之处,都是战战兢兢伏在地上的宫女内侍。 事发已有一个月,那个女人终于还是沉不住气想要见他了。 这些年来她手上染了多少血,杀了多少人都无所畏惧—— 他本以为或许她是到死也不会向他低头的,但想来还是他高估了她,她虽视人命如蝼蚁,却把自己的命看的太重! 这样想着,韦北辰心里不禁冷笑一声,唇角亦是不易察觉的微微上扬,多了抹嘲讽。 梁太后的寝殿在西暖阁,此时包括太医院院使在内的所有御医都挤在那会诊。 之前风北渡从苍月城匆匆折返,又颁下一道圣旨,若他们医不好太后就让他们跟到黄泉之下接着诊,但其实他们也已经诊了一个月,却是全然没有一丝的办法。 韦北辰过去的时候几个太医都面如死灰,比床上的梁太后也见不出几分颜色。 该是竖着耳朵一直在等着他,听闻他的脚步声梁太后便是睁开眼缓缓偏过头来,双目无神的看了他一眼。 韦北辰长身而立,并不曾如以往那般屈膝行礼,亦是不动声色的回望她。 但这一次梁太后似乎也并不介意,又闭眼提了口气便摆摆手,示意跪在榻边的太医宫女退下。 这几十年间,这个女人在这座皇宫之中向来说一不二,即便现在她是躺着的,也是有着极大的震慑力。 跪在里外两间的太医侍女纷纷抹着冷汗鱼贯而出,片刻之后整个大殿之内就只剩下梁太后沉重的仿似随时可能中断的喘息声。 “是太后要见我么?”韦北辰未动,站在两张之外的地方漠然看着她。 他的目光很静也很深,看不出憎恶也没有仇恨。 曾经一度在她还能呼风唤雨的时候,梁太后曾经很快意于见到他这种毫无反叛也无力回击的目光,可是—— 这一刻,她的身子突然不可遏制的痉挛着打了个寒战。 “北辰——”她的声音嘶哑,带着极大的颤抖,带着一线猩红的渴望的双眼死死的盯着韦北辰的脸孔,表情,语气,无一不透着绝望的恐惧。 “时至今日,我不求你能放过我,可是——你可不可以原谅我?”女人的胸口剧烈起伏,涂着丹寇手指用力的抓着身上锦被想要试着爬起来以一种对等的角度与他对话,整个身子却重如铜铁连脖子都不曾抬起来过。 挣扎了好久,她终于放弃。 韦北辰静静的看着她脸上这种滑稽的表情,这些年来他曾不止一次做过这样的梦,想着有朝一日她跪伏在他脚下乞求他宽恕时的快意。 现在这一刻终于到了,这个女人再不能趾高气昂的站在他面前对他和他的母妃颐指气使,可是—— 他高兴不起来。 “那么这些年,你对你所做的一切后悔过么?”他问,极其厌恶,因为从这个女人的眼神里他仍看不到忏悔的情绪。 他觉得他这样的言辞无非是一个想让他适可而止的借口,为什么?是怕他转而再将这份积累多年的怨恨转移到她儿子的身上么? 于是,他也想到了自己的母妃。 那个悲凉一世,连死后都无处安身的可怜女人。 梁太后闻言,目光瞬时一滞,然后她缓缓抬眸看向他。 他本以为她会辩解,可她张了张嘴,最后却是出人意料的沉默了。 明知有愧,却不后悔? 所以在这个女人的心里,这些年她所做的一切从头到尾还都是对的? 她巩固了自己的地位,筑起了她儿子脚下的万里河山,别人的白骨堆累起来只是她踩在加下的垫脚石,所以她认为自己没有错。 成王败寇,宫闱之中游走了这么久,韦北辰觉得他其实是有些明白的,这里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有时候他甚至会想,也许他们今天这样的下场其实只是源于他母妃当年的软弱。 可是,他不敢把这样的念头表露出来,那样会让他觉得自己大逆不道,毕竟那个可怜的女人也是为了护他付出了生命。 “既然你自己都不觉得自己做了,又何必虚伪的来要我的宽恕?” 韦北辰的声音里带了极大的悲怆之感,冷冷的看着梁太后,“当年你连她的尸骨都不肯放过,事到如今,你却让我原谅你?” 那个女人的死和她身后的荒凉,是他一生之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那是第一次,这个素来温润如玉的男子眼中充斥着一种可以称之为残忍或者恶毒的情绪。 他想到了很多年前随着师父在圣屿国生活的情形,师父教给他包容和忘却,他自己又拖着一副随时都行将入木的残破之躯,他想也许他是没有资格去与人争的。 可是当他放下了自己的身世和过去,想要回去接他母妃的尸骸回岛上安葬时那座无名的坟冢早已被人挖开,成了一座暴于荒野的空坟。 他们发现了韦氏的葬身之所,却没有寻见他的尸首,是以斩草除根,他们带走了她的尸骨,妄图引他入瓮! 就是在那一天,那个只有十多岁的孩子知道,他这一生是不可能摒弃仇恨的,即便他想,他们也绝不会放过他。 所以现在,他也绝对绝对不会放过她,只当是替他母妃至今无处安身的魂魄寻一处安歇之所。 作为儿子,他能为她做的其实也很有限,所以不终于还是不能责怪她当年的无所作为。 【贰】我介意的,是你曾受到的伤害! 从凤寰宫出来,韦北辰趴在门口的柱子边上又吐了好大的一口血,胸口的位置撕裂般的疼。 已经记不得这是的几次了,年前最后一次从圣屿国回来之后这几乎就已经成了他每日里的必修课。 他知道,这就是小师叔口中所言的劫数,他逃不掉了。 这段日子里他拿了大把大把的时间用以回忆往事,回想圣屿国中被那么多人宠溺着长大的童年,想着那个午后他不遗余力爱上那个陌生女子时不顾一切的冲动。 那是个天气晴好的秋日,他在那座偏僻的农家小院里第一眼见到她。 虚弱惨白的女子倒在污秽的尘埃中苦苦的挣扎,那时他才刚往梁太后身上中下蓝血祭不久,他是任地厌恶那样的自己,他不想用那双邪恶的手去虚伪的导演一出普度众生的戏码,可是那女子却是一把死死拽住了他的袍子。 “杀了我,求你!”瘦弱是身体蜷缩成一团,她乞求的望他,虽然为了抗拒痛楚目光涣散而无焦点,可是她的眼睛清澈明亮,倔强的没有一滴泪水。 那一晚他们坐在篝火前静默的对望,他说,“我中了毒,你身上的冰蚕血可以为我解毒。” 女子似乎并不吃惊,她说,“我信你!”然后只看他一眼就往一侧偏过头去眉眼弯起轻轻的笑了声。 他刚刚给自己下了一个坏人的定位,可是看着她眼睛的那一刻他突然明白,自己是注定做不了坏人的。 他不知道这三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他也没有如她所愿的杀她,而是做了一个连自己都意外的决定,带她离开。 说实话,由于多年的病痛折磨,他的脊背也并不宽阔,可是女子趴在他的背上睡的很沉,偶尔醒来就用袖子去拭他额上泌出的汗。 她问他,“韦北辰,我不会死了吧?” 他点头,她就笑了,“那我们就一起活着吧。” 活着于他一直是个很奢侈的词语,然则这个认识前后不足一天的女子却用她的血与他立下誓约。 山谷里不能行车,三日之后他们才从深山里走出去。 回头去看身后走过的路,那时候他想,就这样在一起吧! 可终究——活着的时候一切都太过容易,等到须得有人退场的时候他没有办法把自己冰冷的背影留给她。 所以曲终人散,他请她先转身。 他忘不掉那晚她离开时那种绝望悲凉的眼神,他也无法原谅自己,因为那痛是他给她的。 没有人知道,当他在说“我介意”的时候,实则是用力的吞下了一口已经涌到喉管中的浓厚血液。 也没有人见到,当院子里刀光剑影她绝然离去之时他最后倒下去的绝望身影。 他曾试图为她撑起一片天,他真正能给她的就只有那么短暂而已,可那已经是他耗尽心力的一生了啊。 为什么我们生不逢时?为什么我们没有在一开始相遇? 影子,自私也好贪恋也罢,只是遗憾,自己再没有机会告诉你,其实那天我真正想说的话—— 我介意的,是你曾受到的伤害! ——完—— 皇女 完第24部分阅读 欲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