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随云》 简随云第1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1部分阅读 ━━━━━━━━━━━━━━━━━━━━━━━━━━━━━━━ ! ━━━━━━━━━━━━━━━━━━━━━━━━━━━━━━━ 《简随云》作者:草木多多 【文案】 她叫简随云。 如云掩在莽莽群山间—— 有一天—— 一个老人,跪地相求—— 求她出山,插手人间事—— 简随云,人如云,浮云淡淡,淡淡然—— 楔子 茫茫浮云间,雪色漫山头—— 烈风飕飕,将片雪袭卷,掩去山林峻岩! 就在这样一个风凛凛、狂雪织的天色中,有个身形在移动—— 移动在这座深山中。 他,是个老人,挎刀背弓的老人。 身形高大,满脸皱褶,面部线条刚硬,一袭劲装将他浑身的英武威猛展现的淋漓,而他没有狐裘在身,也没有风帽在顶,只穿着翻着羊毛的皮袄,逆风行走—— 在迷离的雪网中辩认着方向,一直向上攀登。 这个老人为何会独自上山?并且是在这样一个恶劣的天气中? 深山本无路,他却在无路中找路,任大雪满刀弓!无视周围“嘎吱吱”作响的林木被狂风卷断,用双膝在深两尺的积雪中开路。 风夹雪本就扑天盖地,加上山势陡峻,险峰成林,只要走错一步,踏空一寸,都会滑下万丈悬崖,摔个粉身碎骨! 而他似乎已在山中行走多日,渴了饮雪,饥了取出干粮随便啃食几口,困了就找处岩石后盘腿打座,用内力驱散寒意,功行几周天挨过夜色后便继续上路,并不时拿出一张地图对比着寻找—— (在这种深山老林的冰天雪地中,一身轻装的他入夜后无法辩路,却不能入睡,睡过去很可能被埋在雪中,再也醒不来。) 靠着强韧的意志力,在快爬到这座山的山顶处时,他看到一座木屋。一座隐在林间的木屋!一座简单的灰突突的木屋! 然后,他笑了—— 嘴里没有发声,脸上却是全部的激动,从眼角到嘴角都在抽搐,颏下的胡子也在随着颤抖,并且喃喃自语——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他的呼吸急促,眼里是亮光,手在紧紧地握着腰间的刀柄,直直盯着那幢木屋,眼皮眨也不眨—— 似乎怕一眨眼间,那座木屋便会消失。 片刻后,这个老人开始极力地平复情绪,用习武者的定力来平复。然后整了整衣装,正了正背后大弓,挺身走向前去。 直走到那座木屋前,抬手,“呯、呯、呯”叩门三声,便收手垂头而立,立在门前,静候—— 门内无人应。 老人眼里闪过诧色,有些犹疑地再抬起手,又敲三声—— “呯、呯、呯”! 侧耳听,还是无人应。 这样一座山,连飞鸟都难至,这样一座木屋,粗陋又简单,会有什么人? 正常人不会居住在这样一个地方。 老人却不死心,依然再敲门—— 又是三声后,门内静悄悄,只有风的嘶啸,雪的翻飞—— 暗色在眼中闪过,老人的面部肌肉又开始抽动,似乎在迟疑、在犹豫、在徘徊—— “吱呀”一声,他选择直接推门进去—— 一入内,风雪带进,却遇上一股热流,将雪又反卷而回,卷出门外。 而一个背影直直入了他的眼—— 那是一个坐着的,穿着淡色衣衫,长发拢成一束垂在身后的背影。 老人看到了,先是怔了怔,接着眼中有极度的亮光一闪而过,然后,掩好门,“呯”地一声,轰然跪倒—— 膝盖着地时,就像一座山倒下后的巨响。他不但跪下,双手也抱成拳高高举在头前,“请高人出山!” 苍劲的语音出口后,他开始磕头,重重地磕,一连三个,然后伏在地上,没有起来。 静! 木屋内很静! 静得叶落于地也能听得分明! 坐着的那个背影没有回应,也未回头,但在动。 是一只手臂在动—— 却是向前伸着,冲着座位前的桌面上伸去,并且执着一双竹筷。 原来,这座深山老林的木屋中有人,还是一个活人,不但是个活人,还是一个正在吃饭的活人。 只是这个活人似乎没有耳朵,也没有听到身后人的话和磕头的声音。手臂收回时,筷中夹着青色的菜,缓缓地送到嘴里。 那臂膀在空中滑过的动作,就似一片云在淡淡地、淡淡地浮过—— 说不出的写意,似泼墨画中的山水。 “高人,老朽是由闲竹老人指点而来,务请高人出山相助,救我金澜山庄上下三百零八条性命!” 老人的头再抬起,又重重磕下—— 一个又一个,额上很快见了血迹,沾了尘土,却依然不停。吃饭的人依旧吃饭,动作没有半丝停顿,这次筷中夹了几片腊肉—— “高人,全天下只有您能救我金澜山庄,请您看在三百零八条性命的分上,请您看在老朽千里迢迢来此的份上,救我等一命。” 老人额上的血迹流过眼睑,将他的眼模糊,一边磕一边苍哑的企求—— 就似一只从不折腰的刀,在这一刻,用尽所有的自尊,诚心而又诚惶诚恐地企求着。 “我金澜山庄无意间得罪了江湖第一宫生死宫,那生死宫在江湖上成名以来杀虐成性,因我祖上百年前得罪其老宫主,便发下血帖,要在整一百年后血屠金澜山庄及其所有后人,无论成|人幼童,还是牲畜家禽,都要杀个鸡犬不留,而来年六月初一便正是百年的整日,高人,老朽一死并不足惜,但庄里其他人是无辜的,老朽为求解灾,走遍天下,找到了闲竹老人——” 血顺过他的眼,滑过他的脸,滴落—— 落在木屋的青石地面上,静静无声。 “闲竹老人指点老朽来这浮云山脉寻找避世奇人,老朽依图索冀,在此山脉中整整寻了月余才找到这里,高人——” 他又磕下响头,似乎把他这一生来所有的响头都磕遍了,怀着坚定不移的信念,盯着眼前看到的背影—— 那个背影闲适淡雅,乌发长垂,看起来很年青,并且纤细柔长,似乎是个女儿身,但他依然坚定的相信着只有这个人可以化解他家族的生死危机! 因为他相信闲竹老人! 闲竹老人已是世外高人,而高人口中的高人,更是奇人! 就算对方是个黄口小儿、垂髫童子,他也不会质疑闲竹老人的推荐。 屋内在此时又恢复寂静—— 在这个老人住口后,便是难以形容的寂静。 坐着的背影,似乎只在专注地进食着东西,夹菜、咀嚼,都没有声音。 老人的双手紧紧地攥着,表情中没有任何的不满,只有一种绝不回头的韧性。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背影放下了筷子,似乎已进食完毕。 “你,可以回去了——” 一句话淡淡飘出,就像五月夜间的丁香花在悄悄浮出清香时的飘然、别致—— 老人怔了怔,疑虑地问,“高人?!” “春天后,我会下山。”背影又送出一句话。 而这句话,让老人的脸上在一眨眼间腾起狂喜,眼里有颤动的水气,混合着奇异的明亮。 这句话是否代表着高人肯下山相助了? “可是,高人——”他想再多说些什么。 “明年六月,会到达你金澜山庄。”背影没有回头,似乎在端起碗,碗中袭来的味道中,是粥的香味。 老人的喜色加大,嘴也微微张开,在他刚毅的脸上现出与年龄不相衬的浅白的喜悦。 “多谢姑娘!多谢高人!金断刀在这里谢谢姑娘!” 他又重重磕下头去,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 但再抬起头时,依然没有起身,微微犹疑地问,“高人,您到时位临寒舍时,老朽将怎样辩识出您?” 他不肯离去,原来是为了这原因,而他只能看到那个背影,也只能听到那道清彻如风的声音。 如果就这样走了,连对方姓甚名谁、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回去该怎么向家人交代? 室内,饭菜腾起的淡淡烟气轻拢着那个背影,就听那道声音缓缓地又送来一句话—— 也是最后一句话—— “你只要知道,我叫简、随、云。” 第一章 出山 冬已过,残雪融,阳春三月绿野中—— 一辆马车停在那里。 拉车的两匹马,体型优美,马头高昂,全身血红色,一看即知是难求的千里名驹。而它们虽安静地立着,却马尾飞扬,说不出的意气风发。 至于它们拉着的车身,精美,美得如画,车旁有一男一女正在交谈—— 男子清雅,女子明丽,如一对璧人,遥遥看去,配着宝马香车和周围的风景,仿佛是不真实的。 如果不是风中传来二人隐隐的话语,的确会让人以为那只是一幅静止的图。 “二哥,你说我们此次出来,是否能如愿找到七色花?”女子声音温婉地问着,清丽的容颜上带着诗意,浑身上下透着书香一片。 男子微笑,笑得就像他腰间坠着的一枚清绿的佩玉,“三妹只需放心,天下无难事,只需有心人。” “但是——”女子娥眉轻蹙,“二哥,只怕江湖中人人渴及那七色花,不等你我兄妹摘取,就被别人夺了先,到时,母亲她可如何是好?” 正说着,女子顿住,眼含诧色地盯着远方—— 身旁的男子察觉了她的异样后,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只见一抹淡淡的身影从远处缓缓而来—— 就像春风轻卷着花瓣,飘然而近—— 兄妹二人一时看得专注,心里同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在他们的眼中,看到了一朵青色的浮云,正贴着水面,缓缓地、静静地、又是悠然自在地靠来—— 那姿态,真是他们平生所见中,最写意最悠扬的。 甚至随着那身影的移动,他们似乎听到了一首曲乐在耳旁轻萦—— 近了,非常近了! 二人才看出这个身影是个女子,很年青的女子。 一袭淡青的棉质长袍,贴身的罩着她修长、匀称的身体,腰间无束带,宽松的看不出腰肢的纤韧,显得飘逸与洒脱。 她素面朝天,肤色明净,眉宇宽阔,眼神淡而远,算不得很漂亮,却如云般写意舒展,伴着春风,行在绿野间—— 仿佛无边的绿色也因她这抹淡青多了几分生动。 而这个女子路过马车旁,路过这对兄妹身边时,脚下不停,轻轻地,错过了他们—— 错过前,似乎看了他们一眼,又似乎没有看。 兄妹二人的视线却一直随着她,偏转头颅,直盯着她走远—— 望到她的背影中,长发直垂后膝下,简单又简单的用一条淡青绢带笼成了一束。 青丝飘然,就如同她的人。 而这片原野纵横几十里,没有道路,只有草色铺展,遥摇点缀着几丛林木,还有一些颜色纷呈的花朵。花很小,也散碎,无法影响大片的绿,于是—— 青色的身影像一片薄薄的、悠扬的、大气的花瓣,被春风轻送,在绿海中飘过,直向远方—— 待那身影完全消失时,兄妹二人才如梦初醒一般,同时发出了一声喂叹。 “二哥,那是谁?” 女子问,却又知道问也是白问,她的二哥没有回答,而她也没有再问。 又过了片刻—— 她说,“二哥,世上竟有这样的人。” 男子依然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地望着人影逝去的方向—— 第二章 山林遇盗 又是山林中—— 阳光从林木的缝隙间洒下,婉延小道穿行于间。 一条人影就走在这光影斑驳的小道上,似云卷云舒般,步履从容,意态安祥,全身上下没有一丝远途的风尘—— 如同刚刚淋浴过便出了家门,信步走到了这林中玩赏风景一般。 但这里绝对是野外的密林中,不是哪家的后花园,甚至有野猴在林间蹦跳,“吱吱”地叫着,草丛中也有野兔在穿梭,偶尔露出两只长耳,若隐若现,将这春天的山色,点缀出萌动的新意,似乎也将这个人身上笼了一层淡淡的喜悦。 可惜,煞风景的事永远都有可能发生。 就在这份惬意中,一群人横挡在了山径间,惊起飞鸟一片,也让这个人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弟兄们,瞧瞧我们今天遇上了什么?一个大美人!”粗嘎的声音传来—— 就见十丈处,一群粗衣大汉围着一个桃红衣衫、身形窈窕的女子,个个眼睛发蓝,嘴巴大张着—— 尤其当先的大汉袒胸露||乳|,长得是凶神恶煞,正一边说一边流着口水,眼珠子似乎要脱出眼框直接粘到那女子身上。 而他后面的其他人也都紧紧盯着他们老大口中的“美人”,压根没发现不远处来了一个青衣人。 “美人儿,小娘子,怎么是一个人出门哪?”大汉的口水已经顺着胸脯下滑,沾湿了衣襟,满眼的桃花在闪烁。 就见那桃红衣衫的女子身子往后缩了缩,环起手臂紧紧抱住自己,声音发抖地吐出不成串的话—— “这……这林间……怎么会……怎么会有……” 似乎她想说“这林间怎么会有强盗”,但瞟见那些膀大腰圆的壮汉在步步围紧自己,便连忙住了口,更加害怕地往后缩着,纤细的身子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会昏厥过去。 但看她的背影,细腰肢、自有入格风流,是个看身形也能想得出的丽人。 “小娘子,你别怕,今日你我相见也算缘分,只要你从了我,本大王一定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大汉涎着口水,向前逼近,又似乎想卖弄一下怜香惜玉的风情,将手里明晃晃的大刀往背间一插,搓了搓手,撩了撩耳旁杂发,呲着黄牙嘿嘿笑着,展开一双毛茸茸的大手向那女子抱去—— 只是一对招摇的大板牙,让他的笑显得恶心,而他的意图也把那个美人吓得是脚下一个打转,身子扭了过来,提起裙角就跑—— 边跑边喊—— “救命啊……救命啊……” 其他贼人嘻嘻哈哈地起哄着,认为不过是一个娇弱的小娘子而已,犯不着大动干戈,他们老大看上了,就让他们老大亲自去捕获猎物,说不准在老大享受了以后还会赏给他们尝尝滋味,于是,只是得意地笑,也不来追。 只有那个大汉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咧着嘴乐,待女子奔出数米后,才甩开大步,追上—— “吱——” “呯”! “唉哟”! 突然的惊变打住了所有的人!不对,是惊住了所有的强盗! 那个奔跑的女子仍然在跑,而且是朝着青衣人在跑。 她一转身,自然看到十丈外立着人,紧急关头,见了人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何况对方一看就不是强盗一伙的,先扑过去再说。 “格老子的,你个死猴子,老子非拨了你的猴皮,抽了你的猴筋,放了你的猴血……”只听那强盗头子怒骂着,暴跳如雷地冲着林间指手划脚。 原来在他追那女子的同时,一只野猴竟然向他砸了块大石头,而且砸得那叫一个准,就见他头上瞬间起了个大包,像瘤子一样顶在了头顶。 “小娘子,等等大爷我……”他又发觉美人已奔出数丈,即使奔的是踉踉跄跄、磕磕绊绊,却已离他越来越远,于是顾不得再与野猴斗气,提步紧追。 同时,他也发现了不远处立着一个眼生的人! “救命……救命……” 女子已冲到青衣人面前,眼里闪过一抹诧色,脚下不稳,趔趄,向地上倒去—— 青衣人面上平静,此时伸出双臂,一卷一带,就将这女子扶起。 女子趁势一把抱住对方,“公子,你救救我!救救我!” 她的身子在颤抖,声音也在颤抖,抬起的脸上露出真容—— 只见眼似水波横,眉似山峰聚,丹唇皓齿,真正是花容玉色。而且肌肤凝滑,仿似冰肌雪骨做就的女儿身。 看一眼,就觉惊艳,看两眼,就是蚀骨侵心。 真是少见的丽质天生! 青衣人似乎看了她一眼,但也只是一眼而已,便任她抱住双臂,视线则定向了随后追来的大汉。 那一帮子强盗再迟钝,此时也已发现多了一个人,陆续奔来,“唰啦啦”将青衣人与这女子团团围住,并且在迅速打量过青衣人后,猖狂地大笑。 “哪里来的黄口小儿?”强盗头子拈着胡子,眼睛吊到了头顶,恶狠狠地说,“你小子最好从哪来、打哪去,莫要干扰了大爷的好事,否则,哼哼!” 他一声冷笑,身后立刻有人出来补上一句,“否则让你小子吃不了兜着走,拨你的皮、抽你的筋,放你的血……” 说话的人是个留着山羊胡看起来像个狗头师爷的人物,还摇着一把折扇,晃着脑袋。 只是他说的话非常耳熟,貌似片刻前他们老大才骂过那些词句。 青衣人并不在意他们的叫嚣,低头看着凑进怀中的女子,轻缓地问,“不怕——我——无法救你?” 他的语音飘然、舒扬,不急不徐。 就见那女子眼中又闪过一抹诧色,很快!快得旁人难以察觉。 接着窝在他怀里低垂了眼睑,耸动着肩头—— 好像在啜泣,却看不到眼泪,但神情间是说不出的楚楚动人,如含羞的莲苞,引人暇思。 连那些强盗从旁边瞅见了,都觉得心头一紧,不由喊出,“美人儿,别怕——” 一丝笑意从青衣人的眼里滑过,他伸出手臂将女子推出怀中,定好身形,双臂也恢复了自由。 女子很意外,从未有男人能这般无视她的姿容,暖玉温香抱满怀后还能无动于衷地推开。 “兔崽子,还不快滚?今日老子看在美人儿的面子上,放你这条小鱼过去,搁在平日若不留下买路财,你休想全身而过!” 强盗头子咽了两口唾沫,眼睛盯着女子,嘴里却在对着青衣人呼喝。 那个山羊胡又在后面补充,“大王,不如把这小子劈成两半,一半挂在这条道上,一半挂在山门上,好给咱们山寨填个威风凛凛的标记,让外面的人都知道这里有个斧头山,斧头山上有个斧头寨……” 青衣人突然开口了,打断了那个师爷乱飞的唾沫腥子。 “你们,做强盗多久了?” 他的话问得很认真,虽然语音平静,似清清溪水,但缓缓的流动中浮卷着落花,携着香气一般,还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认真。 强盗们都怔了怔,显然也被这种声音迷惑,但他们是谁? 他们是打家劫舍的强盗,不是惯弄风月的文人雅士! 一个个很快便回了神,立刻又爆出大笑—— “大哥,这小子脑子有问题,死到临头还不自知,反来问咱们做强盗多久了,哈哈……” 所有的强盗都在笑,笑声连成一片—— 此时,强盗头子动了! 他似乎不耐于和这个青衣人浪费时间,甚至等不及让手下去招呼这小子,自己就直接动手了。 神情间是胸有成竹、志得意满,并且想好了要一招就把这小子劈爬下,然后雄赳赳地带着美人儿离开。 可谓是先声夺人,连个招呼也没打,但他那一招出手后,就后悔了。 后悔自己为什么非要亲自出马? 一掌劈去,是冲着对方的脸,想像着把对方劈倒后,就踩住那小子的头,然后再让其钻过他的胯下,好好侮辱一番—— 但明明就要劈着那张可恶的脸了,也明明看到那张像风中云一样淡然的脸在自己掌下逃无可逃了,却发现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冲去—— 错过了那青衣人,直往地上扑,就像后面有十几个人在推着他,力量之大,让他毫无还手的余地,然后—— 他的门牙险些掉了,“噗嗵”一声摔在地上,啃了一嘴黄土。 “大哥?!” 其他的贼人惊怔,不笑了! 他们的老大竟然在一招之间,就被对方摞倒?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惊疑不定。 他们没有看到那个人出手,甚至都没觉到那个人的身子动过一下,他们老大就直接爬在地上了,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沾着。 莫非是老大今天出门前喝多了酒,立足不稳,自己摔在了那里? 再看地上撅着屁股像青蛙一样伸展着四肢的大汉,三两下地爬站起,眼里是又惊又怒,还有不可思议。他也在怀疑是不是自己酒灌多了,失了准头? 但当着众兄弟的面扑个狗啃泥,是非常没面子的事,于是不由分说地把这笔帐赖到那青衣人身上,涨红着脸大吼出声—— “上!统通上!不要放过这个小子,老子要拨他的皮、抽他的筋、放他的血!” 又是那两句话,好像他们山寨再没有了新的劫路的措词。 于是,所有的强盗们都动了。 一共一十三人,在此时全动了。 抽出各自的兵器,抡刀挥斧,招招都向青衣人而去—— 可谓是恶向胆边生,根本不讲什么“以多攻少”是不是符合江湖道义,更不管对方是不是赤手空拳,仿佛要十三把兵器一齐击下,把对方弄个粉身碎骨。 只见那个桃红衣衫的女子已立到一旁树下,并不打算趁机逃去,凤眼半弯,悄悄地看着—— 看着看着,她眼里的异色更重。 只见这群强盗虽然没有绝技在身,却也不是普通的乌合之众,竟然懂得合击之术,将十三个人的能耐发挥扩大,使出了三十个人的力量。 而那个青衣人身形微微挫,像缓缓游动的鱼一般,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躲开了如密网编织的杀招,并且抬起了一只手臂—— 他出手了。 出手同样很慢,使得是最普通的招式。普通的任何一个走江湖耍把式的都能使得出! 只是由他使来,这些招式没有凌厉的杀气,更没有带起风团,只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悠扬。 可奇怪的是,这种缓慢又平淡无奇的出招,偏偏就让那些人无法应对。 明明十三个大汉气势如虎,招招生风,但在离这青衣人还有二尺距离时,就像被胶粘住一般,手中兵刃是抽不回、也砍不下,停在了半空中—— 一个个憋红了脸僵在那里,任青衣人平平的一掌打在身上,“呯”地飞了出去,倒地—— 一个又一个,就像排好了队等着挨宰一般,被青衣人轻松写意地推翻。 落地后,呜呜叫痛,却都没有大的伤势在身,最多只是脸色发白,冷汗直冒。 而青衣人在中间换了三种招式,每一种伺候四个人。三四一十二,将十二个人都推出去后,才单手提住了那最后一个,轻轻地问—— “你们,做强盗多久了?” 又是先前那个问题。 被提住的正是蓄着山羊胡的“师爷”,他的眼里是一幅“活见鬼”的惊色,嘴巴在抽动,答不出话来,仿佛太过吃惊,以至于嘴角僵硬。 青衣人见他全身抖得像筛糠,手一松,山羊胡屁股着了地,疼得呲牙咧嘴。紧接着那个为首的大汉,也就是强盗头子便到了青衣人手里。 “做强盗多久了?” 青衣人徐徐问着。 强盗头子脸色惨白,腿在发抖。他本是被摔出去的十二个中的一个,却同他的手下一样没有还手之力,现在又像小鸡似地被对方提在手中。 而眼前的人明明就像临家的少年在问他今天天气怎么样一般,但却让他忍不住打寒颤。 这个人倒底是谁? 他太吃惊了。 好歹他也在江湖上混过几十年,却从来没有听过什么人竟有这么厉害,几招间便将他们摆平,让他们败得这样狼狈和快速。而对方却是如此年青。 “少……少侠……我们弟兄在此占山为王只……只有一个……一个月……” 他颤颤惊惊地回答着。 青衣人笑了—— 唇角只是勾起一抹,半弯的孤度,静静的笑。 但那笑容,就像他的声音,飘然、清彻,大汉突然瞪大了眼,眼中闪过一抹痴色—— 他实在难以相信,这个少年的笑容,竟然像有一朵花开在了他的心头,若有似无的浮动着浅香,让他粗俗了几十年的心底,突然泛起幼时最单纯的一段回忆。 那些回忆似天上的白云,洁而无暇,是他没有当强盗前最干净的生活片断。 “走——” 青衣人松手。 大汉双脚落地后,回了神,开始又惊又疑,这个人是让他们走?难道这么简单就放过他们? 直到脚下立稳后,他还在拿不准主意,倒底应该立刻撒丫子逃跑,还是—— “你,站起来。”此时青衣人看向了身边地上的狗头师爷。 那山羊胡子呲开牙,不知应该哭,还是笑,显然对方特意点他的名,是要另外“招待”他了。 “不如把我劈成两半,一半挂在这条道上,一半挂在山门上,好给你这山寨填个威风凛凛的标记,让外面的人都知道这里有个斧头山,斧头山上有个斧头寨……” 青衣人缓缓地说着,山羊胡的脸色越来越白。 他仰头看着这个一袭青袍、淡淡立着的人,从对方平静的面色中瞧不出深浅。 而从林隙间投下的阳光照在这个人身上,使对方的皮肤更加的明净,宽阔的眉宇间,竟有一份说不出的让人心里宁静的东西—— 他是粗人,形容不出这种感觉,只是觉得像有一片云从天上落在了地面,浮在了这片树林中,来到他的眼前。 “李三,还不快起来给少侠赔不是?”强盗头子在此时踹了他一脚,催促着。 “是……是……是……”他一边往起爬,一边将跌落在身边的扇子捡拾在手中。 就在他直腰抬头的一刻,几点星芒从他手中扇间闪出,直向青衣人面门扑去。 “小心!”旁边树下的女子惊喊了一声 只见星芒如电,眨眼间就到了青衣人的面门前,那个狗头师爷则在同时三步一窜,四步一跳地向林中逸去—— 接着,是安静。 非常安静。 除了山羊胡逃跑时的穿林过叶声,这周围是一片窒人的静。 所有人都屏着呼吸,看着青衣人,脸上是不可思议,是震惊莫名。 刚刚还在地上“哎呀”呼痛的十一个人都住了口,与他们的老大一样,怔怔地反应不过来。 暗器呢? 暗器去了哪里? 那可是淬了毒的流星针,见血封喉,中者立刻毙命。 他们明明看到那几点星芒已直奔青衣人的面门,并且躲无可躲了—— 要知道,那是铁扇的机簧所发,力道之大、去势之快,人力难为,再加上是偷袭,距离又近,几乎是人就应该躲不过的。 但事情的发展太诡异了。 因为他们中没有任何一个人看到那几点暗器去了哪里,包括离青衣人最近的强盗头子也没看到! 明明那些流星针在空中飞射着,离青衣人的脸只有一寸之遥了,却在突然之间没了踪影,平空消失。 真是诡异。 他们无法相信世上竟有人有这样的身手,连袖子都没动一下,就收了他们以为是百发百中的暗器,但倒底是对方没动,还是动了,他们没看到? “带他回来——” 青衣人又开口了,是对旁边的强盗头子说的。 强盗头子在震惊中,就见青衣人看了他一眼,并且对他说了这句话。 他怔了怔,带谁回来?但很快反应过来,青衣人是让他带那个正在逃跑的师爷回来?不知道他跟着一起跑,会不会成功脱逃?最重要的是,这个人的轻功会不会同样高深莫测? 来不及细想,脚下已动,只念着将那说错话的厮给捉回来将功赎罪,兴许对方会只拿那个师爷开刀而放过他们。 就见黑风掠过,带着落叶簌簌,跑出十二丈外的山羊胡被大汉提了回来。 可见他与他们老大的功力比起来,相差甚远,还没来得及钻进密林,就被捉住。 “少侠,这厮任由你处置。”强盗头子将他摔在地上,搓了搓手。 青衣人却没有看他们一眼,抬头透过树林望向天际,似笑非笑地说,“由你代劳,将他的须髯拔尽。” 他的话让所有的人怔住。 什么意思? “少侠是让我拔光这老小子的胡子?“强盗头子半惊半疑地问,一脸的小心谨慎。 “他一人受过,换你等平安。”青衣人又丢出一句,再不开口。 其他人听了,脸上又怔,接着泛起喜色。互相看了看,眼里在交流讯息—— 难道这个人是让他们把这狗头军师的胡子拔光,就会放过他们所有的人? 但青衣人不再说话,他们无从求证,也不敢求证,再互相对视后,都把目光集中向他们的老大。 包括那山羊胡子也投过去目光,甚至含着喜色。 “难道拔了我的胡子,就能逃过一劫了?” 他这样想着,非常明白青衣人与他们的差别太大,是天上地下的距离,他偷袭不成,跑又跑不了,要死也在对方的一念间,于是,跪在地上,抱住强盗头子的腿,哭嚎—— “大哥啊,你拔吧,如果能用我这点胡子换回众家兄弟的命,我李三甘愿受罚。大哥,你使劲拔吧!” 他倒是一副就义凛然的样子,跟先前的猥琐大不相同,只有眼里闪过几丝阴沉。 于是,林中传来哀叫声—— “哎呀”“哎哟”“啊”…… 各式各样的呼痛声,叫得是山摇地动,就像在被剥皮一般,全是从那山羊胡口里传出来的。 第三章 我的名字 风吉儿 在所有的强盗都提着裤子,狼狈仓皇地离开后,青衣人挥挥衣袖,带起清风一缕,向前而去—— “恩人!” 一声娇唤,桃红身影携着淡香,卷到了他身边—— 而这一次,青衣人没有让她抱住,身形似乎没有动,便闪过了她的搂抱。 女子的双臂扑了个空,瞪大春水双眸,看着青衣人,并收到了一句轻缓的、飘然的话—— “我出手,只因他们挡了我的路。我不出手,你同样能过——” 他在说什么? “恩人,你若不相助,小女子今日就会惨遭凌辱了,这林中又再无他人,谁会来救我?”那女子眼珠一转,笑得嫣然。 “你。” 青衣人脚下不停,一个字作回答。 而那个字仍带着他特有的语气,像淡花浮落。 女子眸中立现流光异彩,竟是十二分的艳丽!艳丽的夺人! 其艳若何,霞映澄塘,艳的真是极致! 她放下手臂,偏着头,笑眯眯地说,“你的声音这般好听,我喜欢。” 梨涡随着她的笑容,顿现,只有一个,现在右颊边,一闪一闪,将她的容颜点缀的生动,仿佛玉雕的天人活了一般,不再只是弱柳扶风的娇柔。 青衣人也看着她,看得仔细,微笑缓缓地浮起—— 女子怔了怔,眼又眨了眨,“你的笑,竟像花开有声!” 她很吃惊。 在先前,她立于树下,并没有从正面看到这个人的笑容。 青衣人脚下又动,衣袍轻扬,没有惊起半丝尘土—— 女子的眼中闪过一抹狡黠,跟了过去,走在青衣人身边笑微微地自我介绍,“我的名字,风吉儿。” 青衣人没有回应。 “你的眼神倒是厉害,看得出我刚才是在装模作样,”她又上下打量身边的人。 “我闲极无聊,便逗那些贼人讨讨乐子,没成想遇上了你,”她嘿嘿冷笑出声,“如果你不出手,老娘会痛快地修理他们一顿,可不会像你那样轻易地就放过他们。” 青衣人看了她一眼—— “只是——” 她却又叹了口气,颇为失望地说:“有些日子没出来了,这次刚出门就碰上这么一路货色,长得倒是人模人样的,功夫却是三脚虾,若非你出现,姑奶奶我也失了装下去的兴趣,会直接踢他们回老家——” 言下之意,她是很看不起那些强盗的身手的,而她掰了掰手指,眼睛又斜了一眼旁边的人,补充,“难道江湖上太平了几年,大盗大匪都改行了?就剩下这些不入流的小角色跑出来唬人,真是坏了盗匪的名声。” 说到此,她的脸上现出些迷离。 “但我风吉儿真没想到的是,你竟然三招两式便摆平了他们,招式普通,身手却莫测,江湖少见——” 言罢,双眸微眯,一直瞅着青衣人的侧面。 “我说了这么多,你就不能开口回个话?姑娘我的名字是风吉儿,江湖人送个外号叫‘柳叶刀’,今日相见,看你万分顺眼,对你可是掏心挖肺地坦白到底,你倒是开个口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那双眼珠子紧紧地绞在青衣人身上,死死不放松,似乎非要盯地对方有了反应。 “你的夫,放心你一人出来?” 青衣人有反应了,声音似落花入水。 但他吐出的这句话,让风吉儿吃一惊,脸上变了几变,才恢复常态,“咯咯”地笑着说,“哟,恩人哪,人家可是个大姑娘,你怎么这样说?” 青衣人看她,似笑,却也非笑,目光中似乎能洞察一切—— “如果,二十三四岁的女子仍未出阁,也许,你是单身。” 风吉儿的美眸眨了几眨,在对方的那种目光下,心思几转几回后,纤细的指尖摸上了自己的脸,反问,“我有那么老吗?是奴家的妆没化好,还是你这人的眼格外毒辣?” 她说着说着,抛了个风情万种的眼神给青衣人—— 青衣人静静地笑。 风吉儿也“咯咯”笑起,突然把头向青衣人的肩上歪去,眼中闪烁着不知名的光,用近乎耳语的声音在青衣人的耳旁呢喃着,“好人儿,你的怀抱可真是舒服,比我家那杀千刀的不知强了多少倍。” 说着,合上眼睑,头舒适地在青衣人的肩上蹭了蹭,似乎在回忆着先前身旁人环抱着她的感觉,但她的话中也承认了她有个“杀千刀”的夫婿。 而青衣人这一次没有闪开她,任她靠着,一边走一边拖着个眉目间有万千变化的丽人儿。 小径上,便是二人相依相傍的影子,斜斜地拉着—— “恩人,你身上有种体香,好像是……”吉儿又睁开眼,笑嘻嘻歪着头思索。 不一刻,弹了个响指,惊喜地说:“对了,是茶香,是绿茶的盈香,这味道不错,比我们这种女儿家的脂粉气雅致多了。” 说罢,她的眸中带着些不易察觉的试探,盯着身旁人。 风正穿过,树影舞婆娑,青青的绿色映在二人彼此的身上—— 她盯着、盯着—— 眼里渐渐失神—— 似乎,看到了一幅山水图,泼墨而成,笔法恣纵,意境旷达,并且带着一些隐隐的雄俊,似恬淡,又似巍然,更多的却是悠扬、高远,让她的心中是无限的延伸—— 耳旁好像在同时伴有一曲流水之音,缓缓地、缓缓地拨动着—— ………… 不知过了多久,脸上的痒意惊醒了风吉儿! 惊醒后,她震动,脸上是再也无法掩饰的诧色。 再看身边人,依然是先前的侧颜—— 微笑淡淡,眼神悠然,盯着小径前方,步履翩跹—— 那轮廓,没有俊郎分明,也没有清丽无双,只是明净舒展,却将风吉儿引入了刚才的那种意境中, 而且她竟然是一边看一边走着的,脚步都没停过一下。 “世上竟有这样的人?” 她暗自忖度,真正让她吃惊的是,自己也算经历无数,看遍风云,竟然就这样失神了而不自知? 脸上又有痒意传来,是林风将青衣人的发丝扬起,有几缕飞到她了面颊上,搔痒了她细致如雪的肌肤。 也正是这种痒意才唤回她的神智。 迅速调整自己的状态后,她“咯咯”笑起—— “好人儿,告诉我,为何你总是问那些贼人做强盗有多久了?” 青衣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她的失神,又似乎注意到了,却并不在意,从容依旧,此时闻言,若有似无的笑,缓缓地作了回应,“做盗的时间越长,恶便越大——” 风吉儿意外。 这个答案并不多让人吃惊,但她从始至终,都没有法子分开心神去想过,既然没有经过自己的思索,乍听答案自然就有些意外。 “他们如果不是只做了一个月的强盗,你有可能就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他们?” 风吉儿双眸紧转,迅速又补上一句,“但他们的话怎么可信?那种恶人,几个会说真话?那样放过他们是太便宜了!” 青衣人唇角弧度微加,没有转过视线,“世间事,自随他去,我,不会杀人,也不会让人杀。” 风吉儿怔了怔,再看这个人—— 他的话中是“不会让人杀”?一个“让”字,便显出一种主动权来。仿佛别人要杀他,要看他“让”与“不让”,而不是别人杀与不杀。 再望他全身—— 体态颀长,没有半丝赘色。一步之间是清风拂云,两步之间,是淡然洒脱。 那种淡然,没有人间半丝的牵杂。 她突然明白,这个人,随心而为,自在卷舒,不能用世间所谓的正恶观念、罚善尺度来衡量和约束他。 而他的话中意,似深似浅,一时难以明了,却也听出了些意味,这个人,不会像很多江湖人一样,即使自诩正派,见了恶人便以为是惩恶扬善,出师有名,就除之而后快,将生命轻贱。 但世间人,尤其?br /gt; 简随云第1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2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2部分阅读 尤其江湖人,有几个能像她这般完全不在乎纵虎归山后的后果? 即使不考虑对方会不会再作恶,也会考虑对方会不会纠结他人,找自己来算帐! 这个人,似乎有资本不去在乎? 风吉儿一时测之不透,但眸中水盈盈,声音酥软地问:“好人儿,你倒底叫什么名字?就告诉我吧——” 她的双手甚至缠上了青衣人的臂膀,左右摇摆地扯着,就像要不到糖果的幼童,眼里是玩劣的星芒。 青衣人再度似笑,又非笑—— 淡淡的茶香随风又浮进风吉儿的鼻间。 “好人儿,你就说说嘛——”她的眼又转了转。 这样的她,从一开始的弱不禁风,到后来的楚楚可怜,再到后面自称“老娘”时的狂放荡不羁,又到现在的小女儿状,真是没有一刻是不变着的。 使她的美丽也随着她的变化而变化。 “林已出,道分两支,你先择一条。”青衣人突然停了步。 而他们此时已走出那座密林,脚下的路在延出树林后,果然是分成两条,一条向南,一条向北,并且是黄土大道,宽阔许多。 风吉儿怔了怔,眼珠子像浸在水里一样,“你,当真不愿告诉我名字?” 她的唇瓣瘪了起来,美人的杀伤力此时也被发挥到极至。 只见她两弯秀眉似蹙非蹙,珠泪盈盈于睫,眸中似有千般失意,万般心伤,当真是让人心怜又心动。 青衣人看着她—— “简、随、云。” 他说的缓慢,笑得飘然—— 风吉儿盯着那份笑,心中正自悠悠,突然“吱”的一声,有个身形从树上扑下—— “七宝,你惊了我一跳!” 风吉儿喝斥,拍打了几下扑到自己身上的“东西”,面色不悦地说,“死猴子,如果下次还敢这么不打招呼就扑来,小心我剥了你的皮!” 就见她肩上正停着一只非常小的动物,模样机灵,行动敏捷,长着一双骨碌碌乱转的眼睛和一条长尾,与那普通的猴子极为相似,但这一只,却只有一个成|人的手掌般大小,而且不像那没长成的幼猴,似乎永远也不会再长大。 此时那小东西在风吉儿的瞪视下,“吱吱”两声,状似惊惧地低下了头。 而风吉儿再看向青衣人时,又换上了妩媚风情的笑脸。 “简、随、云,是你的名字?”她问,似乎想再确定一遍。 青衣人唇边的弧度已收回,眼里余着浅笑,不语。 风吉儿“咯咯”乐着,再眨双眸,“你让我选择脚下路,是要躲着我,不愿与我同路?” “我,去江南。”青衣人说了这句话,似乎是与风吉儿的问题毫不相干。 “江南?那你自然得走左边这条路了,接下来,希望我向北而去?” “随你,南北均可。” 风吉儿美目流转,“那我也去南方,你是否会改道往北?” 青衣人还是似笑非笑,那种写意的感觉弥漫在周围—— 风吉儿无法捕捉这个人的思维,此时提起了身上小猴子的尾巴,眯着眼问:“七宝,你告诉我,我应该朝哪个方向走?” 小猴子“吱吱”乱叫,倒吊着的身子在拼命舞动,但它的一只猴爪竟然非常明显地指向了一个方向—— 而且是伸出一只指头,似人类的动作一般,直直地指着。 任谁都能看得出,这只猴子的举动已超出了普通猴子所能做到的。 “向北?”风吉儿怔了怔,然后把猴子左摇右晃起来,“你最好老实点,如果指错了方向,看我怎么收拾你。” 小猴子惊慌地抱住了脑袋,在半空中摆来荡去,仿佛听得懂她所有的话。 “嘿嘿,随云,真是不巧,我得朝北去了,没关系,它日相见,你我再续旧。”她将猴子头朝上的重新放在肩头,腾出的双手突然向前一抱—— “随云!” 她的动作真是快得让人眼花,绝对比刚刚那些强盗挥刀抡斧的速度要快了不只三倍。 青衣人有些诧异,被她抱了个牢牢实实,“随云,随云……” 她就像中了邪术一般,使劲揉着青衣人,完全不在乎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 青衣人似乎也不在意,任她揉着,直到这个女子揉够了,主动放开了他。 “好吧,今日我们就此别过,你要记得,再相见时,我风吉儿是你的朋友。” 风吹过,林中有野猴跳跃的声音传来,但青衣人没有应答。 “难道你不乐意?我风吉儿快人快语,手段高强,人缘又广,对朋友又是肝胆相照,与我为友,绝对是你赚了。” 青衣人还是不语,却也没有即刻离去,似乎在给足这个女子面子了。 “好吧好吧,你就算不在乎我,但你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想我风吉儿平日里也是眼高于顶,今日可是怎么瞅你都觉得顺眼,不要让我再碰上你,否则的话,管你愿不愿意,你简随云就是我的朋友了。” 青衣人笑了。 “好——” 他作了回复。 风吉儿得到了答案,脸上怔了怔,接着是喜悦,双手抱拳,嘻嘻笑道,“就此告别。” “好——” 简随云躬了躬身,似乎在回礼。 然后,衣袖一挥,向南而去。 “说走就走?” 风吉儿又怔了怔,眨着眼对那个背影喊了一嗓子—— “喂,简随云,你倒底是男是女?” 林风阵阵,就听风中传来那道背影的回答—— “有缘再见时,答案自知——” 青色的背影在春风中,渐渐成了一个点,又渐渐化为无,而风停后,周围静得无声。 风吉儿直直看着他消失后,眼一瞪,冲着身上的猴子挥了挥拳头。 “七宝,如果让我知道你在耍我,到时少不了让你皮肉受若。” 小猴子惊慌地又“吱吱”叫起。 风吉儿很满意地看着它的反应,一只手摸上了自己的下巴,盯着青衣人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你说,那个人倒底是男是女?若说他是个男子,刚刚他任我在他身上乱揉一通也不作反应,就算我是个美人儿,他抵不过美色的示好,也不至如此,何况知道我是有夫之妇——” 她又换了个手抚着下巴,继续思索,“我这种姿色,天下间有几个男人能不对我色迷迷的?除非——” 想着,又看向远方,“可若说他是个女的吧,我刚刚乱摸一通,还真没摸出个眉目来,早知他脾气这么好,我就直接摸到他胸上,嘿嘿……” 她的眼又眯起,“如果真是个女人,你说世上有什么样的男人能与他相配?这个人似云一般,难似捉摸,而且高深莫测,连我家那位也未必能试得出他的身手,啧,云一样的女子,应该什么样的男子来配?” 她想到这儿,突然一弹响指! “对了,那小子是个不错的人选,嘿嘿……” 她说到此,转头看着肩上的小猴子,“七宝,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先发现这样的女人,自然不能偏宜了外人,你要好好带路,早日找到你的主人,也早日给他寻个婆娘——”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幅阴谋算计的表情。 小猴子似乎惧于她的神色,拼命地点着头。 “你最好识相点,走吧,念在你在林中叫你那帮猴子朋友们替我出了口恶气,掷了块石头到那贼人身上,老娘我今天就赏你一顿好吃好喝的。” 小猴子的眼里放出了亮光,在她的肩头跳了起来,抓耳挠腮,一幅猴急样。 “女儿红怎么样?那可是口感醇厚的酒中上品。” 小猴子的叫声更兴奋,敢情还是一只酗酒的猴子? 就见林木掩映中,顺着黄土大道,一人一猴,迤逦而行—— 向北方洋洋洒洒地离去—— 第四章 遇唐盈 四川唐家,是玩毒的高手。 但高手也有失手的时候。 唐盈很懊恼,眉峰紧蹙,卷起衣袖看了看自己雪白的臂膀上那道显明的紫线已走到了手肘处,微微叹了口气。 “呯、呯、呯……” 门被叩响,外面传来店小二的声音—— “姑娘,你是在房里用膳,还是下楼吃?” 唐盈看了看窗外,日正当中,已是午时,又叹了口气,回答—— “在房里吧,麻烦小二哥将饭菜端到楼上来。” “好的,姑娘稍等。” 小二离去,似乎非常明白她要吃些什么。 唐盈笑得有几分咸涩,她已在这里住了六天。六天来,她只会吩咐一句话,“几个馒头,再来几样可口的小菜就可,随便小二哥怎么安排。” 每一次她都是这样说,于是小二不再问她,只需安排些爽口的、入得了眼的,反正这位姑娘看起来出手大方,身上少不了银子。 而唐盈确实不缺钱花,但如果能用钱买来解毒的良方,她宁愿现在身上分文全无。 又叹口气,陷入沉思中,温婉端庄的脸上是阴郁和无奈。 突然—— 门外传来碰撞声,接着是碗盘跌落碎裂的“噼哩叭啦”声—— 就听到刚刚小二的声音在门口惊忙地喊着,“对不住,客倌,对不住……” 还有另外一道声音,粗涩暗哑,在暴怒地斥责着,“你个不开眼的东西,老爷我这一身衣服全被你给弄毁了,妈的,看老子不收拾你!” 唐盈皱了皱眉,听到“叭”的一声巴掌声,然后是小二在不停地低声下气地赔不是。 印象中,这个脸蛋圆圆的小二性子机警,行事小心,不像是那种粗手笨脚的。至少六天来,她都被这个小二招呼得很周到。 也正因为这六天低头不见抬头见,与她即使没什么关系,也有了点关系。 于是起身,开门—— 开门的同时,听到那粗哑的叫骂声还在继续—— “你个狗奴才,老爷的衣服是新裁的,值不少银子,你要是赔不出来,老爷我就找你们掌柜的去,让他把你这个狗东西撵了出去!” 门展开了,首先入眼的是一地狼藉,还有正弯腰鞠躬、点头如捣蒜的小二。 而小二是冲着左手旁的一个员外爷打扮的人在道歉,只因对方凶恶逼人,已顾不得去收拾地面上的碎碗裂盘和汤汁油水,只是一个劲地赔小心。 但在她开门的一瞬间,叫骂声没了。 就像随风摇摆“嘎嘎”叫着的树枝,突然折断,声息全无。 于是,她转目看向那个挺着肚子、显得脑满肠肥的员外爷时,不意外的看到对方也在盯着她,并且是满脸惊艳。 “这银子,是替他赔偿你的,速速离去,不要在我门前吵闹。” 唐盈从怀中掏出银锭递去,很明白对方眼中的意味,她温婉端庄,体态娴雅,姿色又相当出众,单独在外的这些日子中早已受惯了男人的此类目光。那目光中没有几个是干净的,总是充满男性的滛邪秽意,正如面前这一位。 但她黑着的脸和清冷的话让那满脸横肉的员外爷怔了怔,一时有些尴尬。 再恶的男人,也不希望受到女人的轻视,尤其是漂亮女人的。他已明显看出这个秀丽清雅的女子是不欲瞧到他的嘴脸。于是全身的肥肉抖了抖,憋下了怒气,低头瞅向女子递来的手中—— 只见纤长柔晰的指间,是一锭足有十两的白银。 “你的衣物值六两八钱,把这个拿去,不要再找他的麻烦。” 唐盈冷冷地说着,温婉的脸上是平日难得出现的冰冷。 员外爷的神情不太好看,凶狠地盯着小二,又再找不出生事的话由,便伸出肥手去接银锭—— “狗东西,算你今日命好,遇上了这位姑娘替你出头,否则有你好果子吃的。” 银锭入手的一瞬间,他的肥手揩了一把油,趁机捏了捏唐盈的细指。 唐盈皱眉,只是心神已被眼角余光瞅到的另外一个人吸引,没有太在乎员外爷的这个动作,轻袖一挥,似有意若无意地向左方一卷—— 暗香盈浮间,那个员外爷因占了一个小便宜,面上悻悻、暗自里却偷偷乐着地离开了。离开前,还抽了抽鼻子,特意吸了点唐盈身上的香气。 他虽是凶恶又好色,却不敢在光天化日下真惹出什么事情来,尤其是摸不清这个女子的来历与背景时,便只能离开。 唐盈则已看向那让她不得不注意到的身影—— 这二楼厢房外,开门就是楼栏,连通着一楼的空间,而楼栏与厢房之间宽约六尺,足够两个人错身而过。此时,在小二斜背后,也就是右方五尺外,立着两个人,似乎是才上得楼来的,但她的眼,只能盯着其中的一个。 在望过去前,她便感到对方也在注视着她,而在双眼对上后,她便看到一双似笑、又似非笑,却实在瞧不出倒底有没有笑的眼。 怔了怔,再打量—— 那双眼里似轻云笼着,悠悠的淡然,嵌在一张同样淡然的脸上。容颜并不出众,但肌肤明净,微微地半透明,眉宇间宽阔,似乎能容得天下所有的事—— 唐盈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二哥。 唐家历来多毒人,从老到小,从男到女,每个子弟与门人,浑身上下都是毒,也许是因每日钻研毒术的缘故,几百年来,唐家人身上总免不了带着些阴恻恻让人发寒的东西。 尤其男丁,除了气质少有好的,相貌上也多是那貌不出众,顶多算得上粗眉大眼,有些英气的。基本上,没有太俊秀的人物出现过。 但在这一代,有了个例外! 那就是她的二哥。 一个在唐家家族、甚至是天下男儿中,都少见的倜傥人物。 尤其在她出门在外的游历中,从没有看到过哪个男子能与她的二哥相提并论,无论从“神”到“形”,还是从“风骨”到“韵味”,不曾有一个人及得上她二哥的十分之一。 就连那以出美男子著称的柳家堡中的几位公子,也未必及得上。至少她曾见过的柳家四公子,年少英俊,如风飞扬,却也与她二哥相差甚远。 但为什么会在这时想起二哥? 唐盈一时说不出来,仿佛面前人带给她的感觉,让她不由的就想搬出在她眼中最出色的男子来相比。 只见眼前人似遥远又似很近,浑身是写意与舒展,并且那眼神让她觉得极为干净,盯着她时,竟让她的脸微微的发热,不由地想别开,以平复心中的燥动。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小二的声音插了进来,也让唐盈的目光找到了躲避的方向。 原来心念间,只是短短一瞬,小二在那员外爷走后便向她道谢,中间没有耽搁片刻。 “姑娘,您的大恩大德,小的定当谨记在心,如果不是姑娘相助,那位老爷要找到掌柜的将我辞了,小的乡下的老母可就断了活路,没钱侍奉她老人家了,谢谢姑娘——” 他激动又慌然地说着,而说着说着脸红了起来,两只手互相搓来搓去,吞吞吐吐道,“姑娘,小的月银只有二钱,又都寄回了家里,身上实在没有那么多银两……” 唐盈自然知道他要说什么,微微一笑,“我只当用银子打发了一只吵闹的狗,与你无关,不需还我——” 话未完,她突然察觉自己似乎用词不雅,立刻瞟向一旁—— 只瞄到那青衣人似乎还在看着她,并未对上视线,便脸上发烫地收回目光,快速地说,“撞碎碗盘的事未必是你不小心的缘故,我腹中饥饿已久,你先收拾了此处,速速重备饭菜到我房中。” 她说完,身子后退,耳中听得小二连连应承,“是,是,小的这就重备饭菜过来,姑娘真是个大善人……” 话还未完,门“吧”的一声,被轻轻地关上了。 小二怔了怔,只当那姑娘施恩不望报,不愿听他多啰嗦,不由嘴里感叹,“天下竟有这样心善的姑娘!” 念叨着,俯身收拾地面—— 待他手脚麻利的将碎片拾入用来传菜的枣红木质拖盘后,返身正准备向楼下走,便看到了身后的青衣人与另一个小二。 “六子,你眼睛机灵点,才来没几天就撞了客人,如果不是遇了贵人相助,你小子今天就吃不了兜着走了,还不快去?” 立在青衣人身边的小二瞪了他一眼后,弯过身子笑嘻嘻地抬起手臂作了请的姿势—— “这位客倌,让您见笑了,路腾了出来,小的这就带您去您要的最安静、最干净的客房去。” 青衣人未应话,袍起脚步动,携清风淡淡,被他引着走到了唐盈所在的厢房的隔壁。 “这间屋子可是店里最雅致的一间了,又在角落里,先前隔壁屋里的姑娘还想要来着,可惜那时住着人,今早才刚刚腾出便赶上您来了,呵呵,它可就是专等着您来住的——” 言谈间,门开,小二将青衣人引进了屋里,在反手关门的同时,还听到他在不停地絮叨着:“客倌,您放心,这屋里的床单被褥都是新拆洗过、今早才换上的,保您干净……” 剩下的话,那个叫六子的小二没有再去听,而是看了看唐盈所住的厢房,放低了眼,神情冷漠地迅速离去—— 第五章 紫金香 吃罢饭,小二送来茶水,脸上摆着比前六天更为殷情的笑,低头哈腰,侍候的是竭尽所能的周到。 甚至不需唐盈开口,就递来洗得松软干净的巾帕,让唐盈擦拭那双仅仅是吃了一顿饭、抓过一双筷子的手—— 唐盈待他放下茶碗,遣他离去—— “姑娘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小的随叫随到,哪怕是半夜里,小的也会立刻起来侍候姑娘。” 小二躬着腰,边说边退,似乎想要用自己的劳力来回报唐盈十两白银的捐助,并且是眼、耳、口、鼻齐用,察颜观色,听音辩意,就差全天候守在门边了。 唐盈笑一笑,算了心领了他的好意,待他离开后,上前将门闸住,又合了窗户。 接着走到铜盆前,再次净手,拭干,低头从怀中取出一个精巧的筒型布囊,抽开黄|色丝绳,取出一本被卷成轴的小册子,展开—— 那样子,很是小心谨慎,然后,坐于桌前,等待茶水温凉的同时,翻阅着册子。 一页又一页,她看得仔细,眼里却渐渐地失去焦距—— 空洞地盯着册子上的蝇头小字,陷入了某种恍惚中。 室内很静! 静得能听到她浅浅的呼吸。 门外也很静,一直没有什么大的惊扰声。 正如小二所说,这间厢房处于角落,除了隔壁一间外,算得上是二楼最安静的所在了,平时少有人路过。 而在唐盈的失神中,天色渐晚,日色偏西,室内的光线越来越暗—— “叩、叩、叩” 有轻微的音响传来—— 只有三声,中间伴有停顿,音质利落干净。 唐盈怔了怔,她是习武人,耳聪目明,即使那声音极低,也听得分明,但她脸上的诧色浓重。 会是谁? 这应该是指节轻击门棂的声音,却与她听过的任何一次的敲门声都不同! 竟然使她觉得对方是不急不徐,闲散淡逸的。并且恍然间有种错觉,似乎外面就是林间,正有微云淡月—— 一位才子伴着清风,踱步到佳人窗前,轻叩棂,侧耳听,听窗内人浅语,以满腹诗篇会佳人…… 唐盈摇摇头,突然好笑,自己在想什么?虽然从小精通诗律,熟读五经,是唐门内少有的能在诗书浸染中长大的女子,但她更多的也是侧重在武学与制毒研毒中,这会儿却泛起了不合时宜的诗情画意,真是有些古怪。 但这极浅、极干净的敲门声确实让她浮想联翩,而且声音也确实很低,低得如果换了平常人,在思绪恍惚时便不会听到。 莫非是她等候着的人到了?却又不对,这不是唐家的敲门暗语,而且以时间来推算,他不可能现在就会到达。 思思虑虑间,手上却没有迟疑地迅速将册子卷成筒,重入布囊,系牢丝绳,小心又小心地收好后,起身去开门。 六天来,除了小二再无人打扰过她,刚刚她才特意吩咐过入夜前不希望任何人来扰她清静。此时突然来人,让唐盈的手碰触到门闸前,做好了一切应变的准备,从袖中到足上,都有蓄势待发的毒器,并且将每一根神筋都提在了牵一发而动全局的高度集中的状态—— 然后,缓缓开门—— 也在缓缓中,看到了门外人—— 是他? 唐盈怔住,万万没有料到会是他。 只觉得一片青色的云,带着微风,徐徐地浮在面前。既有云的舒展,又有清风随云的飘然。她甚至觉到有风的清彻,伴随着这片云,拂进她的室内—— 于是,她明白了,为何刚刚的敲门声会带给她那种浮想。 “入内详谈。”青衣人轻缓地说出四个字,神情间,仍是似笑,又似非笑。 唐盈听到心底有轻微的碎裂声传来,像是花瓣从花萼脱离时的碎裂。 然后她满身的戒备就突然松懈了,并且有些说不出话来,只用一双明丽的眸子盯着对方,将心中的疑惑问出。 “室内有桌有椅——”青衣人的笑隐在云中,说的话只有一半,另一半,似乎是要到了屋内才会吐出。 她想听另一半。 “请。”侧身礼让,并且终于迸出一个字来。 此时此刻,她知道不能随便相信任何一个人,但眼前这个人,是个例外。她相信他。 青衣人袍裾一动,入内—— 抬步间,茶香漫过唐盈的鼻端,室内则随着这个身形的进入,立刻就多了一份舒缓。 “紫金香,天下奇毒。”青衣人跨进三步后,开口,声音并不高。 这距离,正够唐盈把门掩上,而惊愕爬上她的脸的同时,她便用最快的速度关好门,然后看着青衣人的背影,清丽的容颜上是动容。 “你知紫金香?”她的声音甚至带了些颤抖,眼里升起一种希望。 青衣人缓缓转过身来—— “已入五脏,再过三日,便是回天无力。” 他的这句话有些突然,显得没有头绪,但唐盈听懂了,神情间是更大的错愕,盯着眼前的人,心中起起伏伏,各种情绪纠结,最后,低下了眼,将怅然的叹息化在心底。 她并不想在外人面前表现的懦弱与贪生怕死,因为她是唐家的儿女。 “公子是慧眼,竟然看出我身中奇毒,并且时日已不多。”她说着,眼紧紧盯着面前的人,心中有揣测闪过—— 这个人为何知道我中了紫金香?他的出现又为何是这般突然? 青衣人此时则翩然而行,到了窗下桌前,落坐—— 那姿态,如闲花照水,随风而落。 “你的面上,紫气萦绕。”青衣人的这句话又让唐盈吃了一惊,先前的震动还未退下,便换上更大的惊讶。 “公子是高人!”她腹中的话脱口而出后,才发觉失了常态。 但很快便谅解了自己的失常—— 要知普通人就算懂些医术或毒术,也不会一眼便能看出她中了紫金香,而此毒是天下排名第二的奇毒,在江湖绝迹近三十年,连她在一开始时都不敢确定自己是中了这种毒,这个人却一眼断出。 她非常肯定在今日之前从没见过他,刚刚在门外初遇,也只有短短数语的时间—— 莫非在当时,她望过去前对方便已注视着她,便是因为发现了她脸上浅萦的紫气?那就意味着在她现身门外时,此人只一眼就将她的面色打量的一清二楚。 因想到这个可能,唐盈心中开始翻起惊涛骇浪,并夹杂着疑虑—— 连她自己在镜子中端照时,也没那么快就发现脸上的改变,即便是现在明知有毒,也得细细打量,才能看到那若有似无的浅紫如烟气笼在脸上,但这个人却只需一眼便察出端倪,实在不可思议。 莫非此人与暗中下毒之人有关? 唐盈的警觉心腾地泛起—— “挽起——左臂长袖。” 正自暗涛起伏,青衣人又开口了,语气里是悠扬的韵律,舒缓有致,不紧不慢。 唐盈发觉自己今天是惊上加惊,立刻下意识地用右手抚上自己的左臂,“你我男女授受不清,这个——” “男、女、授、受、不、清。”青衣人神情不变,依旧淡然舒展,并且盯着她缓缓重复她的话,似乎在咀嚼话中的意思,然后笑了—— 唐盈与其他所有看到这个笑容的人一样,短暂的失神,并且微微地张了嘴。这笑,真的含着香气一般,浮在她心头,久久不散—— “肌肤相亲,也分尺度,你先考虑,是卷起衣袖让我看诊,还是死守陈规,等着毒入心脉。”青衣人坐在那里淡淡语,周身的气息似在流动。 而室内已是日落前的昏暗,却无法影响青衣人带起的那种缓缓的清风推着云团的感觉。 唐盈又怔了怔,仔细端详对方—— 眉宇间的宽阔,眼中的淡淡悠然,唇边与眸光里似笑非笑的意味,都让她无法找出猥琐的半丝迹象,更无法让心中的那个阴暗的猜测扯在对方身上。 莫非此人真是让她唐盈命不该绝的救星? 迅速判断与衡量,心中定了主意,便走了过去,卷起了衣袖—— 卷着的同时,一份难言的羞涩让她脸上的温度攀升。虽是江湖儿女,却仍是无法抑制的脸颊飞红,而她不能死,但有一线生机,她都不能死得这样不明不白。 青衣人的眼已盯向她的臂膀,并没有太凑近她,也没有伸出手来把着她的手臂仔细观看,但眼神的确是望着那条缓缓上升的紫线的。 “需要掌灯吗?”唐盈问,现在室内的光线实在很暗了,必竟是春天,昼短夜长,天色黑的很快,也离她巨毒攻心的时间越来越近。 “不需。”青衣人淡语。 唐盈闻听那种语音,花瓣碎裂的声音又从心底传来—— 细细盯着面前人的容颜,感受着含着茶香的气息在周身缓缓的流动,一股说不清的东西从心底泛起,在她整个胸腔间徘徊,不由轻叹—声,涩笑地说,“此毒入身时无色无味,却在侵入人体后中便显示出来,有紫线顺血脉而上,伴有紫气萦于面颊,让中毒人深知自己染毒却无可解之术——” 这就是奇毒,除了让她每日里心脏绞痛,全身骨骼奇庠外,还有明显的迹兆出现在自己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如果不是服用了她唐门的解毒灵药强行克制着基本的症状,她现在恐怕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但那药只能缓解痛苦,却无法解除死亡的威胁。尤其每晚脱衣而睡与更替衣衫时,都会看到手臂上的紫线比上一次又攀升了许多。 也正是这紫线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她的命已不长,并时时刻刻地在让她承受生命即将逝去的恐慌与焦燥。 可这份被压抑的情绪却在此时不由自主的向面前这个陌生人倾吐出来,仿佛那种硬撑出的面临死亡的无惧,在最心底处悄然崩裂。 而她不想死。 也没有人会喜欢死。 尤其是还没有开始享受生命的人。 她只有十九岁,生命正比花娇,又远离家门,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怎么甘心就这样死去?在她思绪间,青衣人的声音又传来—— “离开此处,并准备空房一间,木桶一个,木炭柴火……” 唐盈一时疑惑,“公子让准备这些是为了?” “药蒸,再施以针法与解药,你的毒可清。” 唐盈突然失语,又惊又疑!不可置信! 对方的视线这时从她的臂膀上抬起,看着她,那眼里的轻云让她的心从狂潮中恢复了些冷静。 “公子会解此毒?” 她还是无法相信。 连她唐门都解不了的毒,这个偶然有一眼之缘的陌生人就能解的?这真是让天下人都要惊疑不定的事。 据说江湖中,有个毒物排名榜—— 排名榜上是按照毒性的刁钻、毒发生后的症状,以及难解的程度将最近两百年来天下间所有的毒进行了排名。而排名次序也因有不同的新毒被研制出进行着不时的调整与变化。 但这一百年来,有三种毒,在排名榜的位置却是撼然难动!任那所谓的鹤顶红、七步断肠草,也要退居后位,远远不能与其相比。 而这三种毒,正是排在前三名的那三种—— 第一奇毒:午夜浮罗。 第二奇毒:紫金香。 第三奇毒:黑沙掩月。 乍听起来,这三种的名字个个雅致,但江湖人却是谈虎色变,只愿自己最好一辈子也不要碰到,并且连听也不想听到。 因为,它们不仅巨毒,毒得可怕,更因为它们也是传说中没有解药的三种毒! 没有解药的毒,便是最毒的毒! 而其中排名第三的黑沙掩月,正是唐门之毒。 唐门造毒使毒,历来让世人避之唯恐不及,并且毒数众多,品种繁杂,可以说,在整个排名的三百八十味毒物中,唐门之毒便有三百二十二味,其他五十八种才是别的门派以及从历史中洪流中沉淀遗传下来的。 于是唐门占尽风头,虽然镇门之宝“黑沙掩月”没有抢得第一名的宝座,但整体形势,已让江湖人胆寒,而在最近几十年来,“黑沙掩月”在不知觉中也俨然成了江湖人心中的第一毒。 只因为,排名第一的“午夜浮罗”在江湖上已失传近了七十年,似乎随着当年的“绿妖姬”婆兰儿的死亡而消失—— 排名第二的紫金香也在江湖上销声匿迹近四十年,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当年的三岔路的夺宝一战中。。 没想到,四十年后,这第二奇毒再次出现,而一出现,竟然是让唐盈遇上了,不但遇上,还中了招。 正因她出自制毒世家,同时,也是唐家子弟中对毒物的了解和钻研最深、最出色的一位,才会如此震惊! 她是唐盈,在江湖上,“唐盈”两个字可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因为三年前,在她十六岁的时候,唐家的上任掌门与现任掌门,同时在所有唐门门人的面前声称,当今唐家之毒,要由最具天赋的唐三小姐来承起继往开来、再上高峰的重任。 就是在那时,江湖上一夜之间,便都知道唐家有个唐三小姐,而唐三小姐是唐家的第二毒王。(第一毒王是上代老掌门唐山,也就是唐盈的爷爷。) 由此可见,她对毒物的了解之深。 而据传,她已担负起研制唐家镇门之宝“黑沙掩月”解药的任务,是深得上代唐家掌门与现任掌门的共同信任。(关于黑沙掩月,后文会有交代,它可不是所有唐门子弟都能接触到的东西。) 总之,唐盈是集中了唐门目前四代人的希望,对毒的了解是除了她的祖父外,在唐家目前活着的人中,第二精通的,也是江湖上数得上头脸的人物。。 也所以,在听到这个人说能解此毒时,唐盈的心里已超过了以往十九年以来所承受过的所有的惊!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回过味来,将惊、疑、奇,全都压下,深吸了口气,看着面前人那种似笑非笑的眼神,问:“公子身上有此毒的解药?” 紫金香从出现在江湖中的第一天,就没听说过哪个人能配出解药,包括制出来的那个人也没有配出。真得让她遇上了奇人? 青衣人的望着她的视线似乎没有偏移过,缓缓语,“主药有,副材需现配,你可令人从各家药店中采购——” 短短一言,让唐盈有了一些真实的感觉。 那话中之意是说,最重要的主药就在这个青衣人的身上,而其它配材似乎又极为普通,可在药铺购买。 再看面前的人说的是如此的淡定,看着她的视线中没有躲闪,没有飘浮,有一种安定人心的东西。 她的心中开始松动—— “公子要医我,并让我离开这里?”忆起了青衣人刚刚说过的那句话,她犹豫。 “信我,便离开,另找它处,不信我,就此别过,明日天亮各自殊途——”青衣人淡淡回答,话语里是无可无不可。 唐盈的犹豫加重。 这个人可信?还是不可信? 她从小在唐家长大的,也是从小就浸染在江湖中的。即使娴雅端庄,却与非江湖的女儿家不同,心中有江湖的诡谲,也有习武人的警觉,尤其她现在的情况和身上的责任,不能让她确定自己应该怎么做。 “公子,能否赐告您的名字?” “简随云。” “简、随、云?”唐盈咀嚼,并且立刻认同了这个名字,觉得这三个字与面前人再匹合不过。 “公子,能否容我考虑?今日天色已晚,唐盈明早给您回复如何?”唐盈犹豫再三,决定先按兵不动。 “好——”青衣人一字回答,从座位上起身。 边起身边徐徐地说:“药蒸需分三轮,每轮四个时辰,银针渡|岤一个时辰,配制解药六个时辰,你所余的时间不多——” 唐盈的眼从青衣人进来后,就一直睁得很大,此时,睁得更大,“听公子言,如果要医我,前后需要十八个时辰,而加上寻觅幽静所在、准备东西和购药所要花费的时间,我也只有一晚可以考虑了——” 她很快分清了事情的紧急,现在已离她毒入心脉不到三日,准确的说,是只剩下二十九个时辰毒素便会至她于死地,再也无法解救。 而她耽搁一晚到明日天亮后,可以用的时间便只余二十四个时辰,若是中间再出点意外,就算面前人能救她,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两难的选择让她很想立刻答应这个人,但她不能。 因为不能离开这里,至少今晚不能离开。 于是回答:“公子,唐盈还是明日回复你。”。 “好——”青衣人淡淡看她一眼,向门口而去。 唐盈没想到对方是这般痛快,倒显得自己疑虑重重,小家子气了。 “公子要走?” 青衣人一笑,“不走,会遇到不该遇到的人。” 唐盈听不懂了,愕然间,青衣人已到了门前。 她正欲再说些什么,发现前面的人似乎突然停顿了脚步,然后只觉茶香漫入鼻间,紧接着,身子被抱住,自己的口鼻也被掩了起来—— 她心下大惊,立刻有了反应—— “你的毒器与武功不会帮你脱出我的钳制,而我,只需要你静静不语——” 唐盈听着这缓缓的声音,眼中是今日连番的惊色。 这声音是用腹语传出的! 是只针对她说的!只有她听得的到! 就算现在旁边再有第三者,也不会知道青衣人现在对她所说的话。因为青衣人的嘴巴根本没有动。 她惊归惊,却依然反应迅速,但是她发现自己的身形僵直,完全不能动弹。而她很确定自己没有被点|岤。 一种恐慌开始无可遏制的攀升—— 这个人能进行密语传音,是何等功力?更为惊人的是,对她既没有点|岤,又没有将她全身按在地上压住手脚,便能让她无法反击,也无法施展身上的厉器(她原本腰肢一扭,就可以从腰间洒出特制迷香;脚尖一点,便能飞出啐毒飞刀;而她身上还有许多不需费力便能投出的杀着。) 但现在她连喊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甚至相信,在这一刻如果自己就这么死掉,根本不会有任何人会发现是谁杀死她的。就算她的家人找到她的尸首,也不会查出任何线索。 就在唐盈思绪错乱,以为自己识人有误、轻信此人以至引来祸端时,身上的钳制消失了—— 消失得很突然。 然后在她来不及做反应的瞬间,青衣人已飘然而去—— 去势已不能用“快”字来形容,真如魅影一般,就那么惊魂一闪,没有发出一点声息就出了门外。 在门完全被合上的瞬间,传来青衣人如风一缕的声音—— “明日清晨,你我再会——” 然后那木门也跟着奇怪地没有发出“吱呀”声,便合得没有缝隙了。唐盈立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青衣人就这样没有伤害她便离去了? 她突然又似想起什么,往自己怀中掏去—— 当摸到想要摸到的东西时,舒了口气,可立刻又提起气息,将怀中物取出。 是那个精巧的布囊! 她的眼紧紧盯着布囊,快而捷地打开,抽出里面的册子,再翻开看了几眼后,才真正长长地舒了口气。 “看来,我不能再随身带着它。”她轻轻地自言自语,眼睛开始巡游四处—— 然后又失了神一般地怔忡地喃喃着—— “他叫——简随云?” 第六章 唐盈倒下了 唐盈倒下了—— 在她最意想不到的时候,被最意想不到的人,用最意想不到的方法“击”倒了。 倒下前,她才深刻的明白什么叫作“江湖险恶”。 倒下后,她也知道了“紫金香”真正的厉害。 “你……倒底……是谁?”蜷曲着身子伏在地上的唐盈用尽全力地仰起下巴,看着对方。 “想在死前知道个明白?”对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板的就像刨子刨过的木头,声音里同样是毫无起伏,“唐三小姐,我只相信死人,等你的尸体凉透后,也许我会告诉你,我是谁。” 原来一张脸不笑了,与笑着时的区别很大。 唐盈很后悔自己轻信了这个人的笑脸,更后悔自己没有在此之前认识到,越是看起来普通的人,越是危险。 而这个人,无论从体态到面貌,还是从动作到神情,都太普通,普通得?br /gt; 简随云第2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3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3部分阅读 得钻进人群中很快就会找不到,也普通得让她相信了他就是个普通人。 结果,对方现在的面孔依然平凡无奇,体形与气质也依然没有一点亮色,但她栽了,栽在了这样一个人手里。 ………………………………………………………… 当傍晚青衣人离开后,店小二敲门入内询问他晚饭的事宜,接着就在她的点头下张罗了饭茶端到她屋里。 而用罢晚膳的唐盈在小二离开后,先是静坐,眼睛不时地望着窗外,直到夜幕将天色染黑后,她站了起来,开始于室内走来走去,神情间带着些烦燥—— 在她十九年的生命中,一直是沉着温婉、内敛含蓄的,加上体态纤柔娴雅,容颜端庄秀丽,从没有一个人会想到她唐盈也有那样烦燥失态的时候。 可她今天失态的次数已经太多了。 先是惊了又惊,频频震容,后是急燥如火焚。 即使她的急燥仍然比许多人都要显得稳重,只在眉间多了一点春皱,将那张丽容填了几分让人揪心的动人,却仍然是她生平最坐立不安的一次。 “为何二哥还没有出现?”走了无数个来回后,她轻轻地自言自语,停下脚步,脸上是思索—— “莫非飞鸽传书并未把消息带到二哥手上?但怎么会?灵鸽是唐家培育的信鸽中的将军,经过残酷的训练与调教,即使遇上鹰隼鹏雕,也不会轻易在中途出了差子——” 念到这里,她的燥意更浓。 “二哥收到传书后兼程赶路,以他的脚力今晚便能到了,但现在已是寅时,却为何迟迟不见踪影?”想到这里,她脚下移到窗前,看着外面—— 只见月色清冷,星子稀疏,错落的屋脊绘成夜色中的墨海。作背景的苍穹因有月而显得较亮,却一直看不到她等待的那个身形从远方飞逸而来。 失望让她长叹,叹息中含着凝重,牙齿也已轻轻地咬上下唇。 “再有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我应该怎么做?是跟着那个人离开此地,还是——”想起青衣人,她的脸上泛起些说不出的意味,眼又望了望与隔壁相通的那堵墙。 “他为何偏要带我离开这里才会医毒?而我若离开,东西谁来看管?下毒之人尚在暗处,害我的目的又是什么?”这番话在她口里几乎没有发音,如坟呐一般,似乎在下意识中也防备着被别人听了去。 “如果奇毒并不能顺利解去,我死是小事,但唐家几百年的心血就从我这里遗失了,二哥,你要快快到来,莫要叫小妹失望。”她的最后一句话是放在了心里,眉间的皱褶加深。 就在这份等待的焦虑中,有人敲门。 敲门声并不大,但在这样万籁俱静的夜里格外引人注意。 凌晨时分,谁会敲门? 不会是二哥,二哥如果要出现,极大的可能是从窗口而入,即使敲门也会用上唐门的暗号。也不会是青衣人,那敲门声极其普通,与大多数人的敲法一样。 仿佛除了那个叫作“简随云”的人,天下间再也不会有人能连敲门也能敲出那种飘然闲逸的味道来。 “姑娘,睡了吗?” 就在她疑惑不定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唤声。而听到唤声的一刻,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了,笑自己太过紧张。 “有何事?” “姑娘,小的刚刚解首后正要回楼下杂房里,却发现姑娘屋里还亮着灯,想是姑娘心烦气燥睡不好觉,便特意去灶里为姑娘煮了一碗清心去火的绿豆汤,给姑娘端来解解燥气——” 唐盈怔了怔,看来自己这几天的情绪不宁让这小二都收在了眼里。而她特意留了灯火,原是为了二哥来此后能第一时间发现她所住的屋子,没成想却引得这小二半夜里为她忙碌。 心中有些歉意,想着对方在春寒甚重的夜里为她披衣,特意煮汤,便觉得无法就这么打发着离去,于是去开门—— 门打开后,看到了小二殷勤的笑,笑脸前是捧着一碗汤的双手。 “放下它吧。” 唐盈让她入内,准备等着小二将汤放下后便重新闸好门。 “呃,那个,姑娘,小的是从灶里偷偷煮的这碗汤,碗也是从灶间偷偷拿的,嗯……不瞒姑娘,白日里小的撞了客人打了碗盘,掌柜的对小的好一顿臭骂,并当着所有店里的伙计声称,如果再从小的这里少一个碗盘,就撵小的回老家去,嗯,那个……灶间是大胖在负责管理,小的刚刚进去烧火时被他撞上了……所以……那个……如果今天晚上小的拿不回去这个碗……” 这般细碎繁杂的小事,竟让小二说的是尴尬脸红,万般不好意思。 唐盈听明白了,拿起桌上的碗,发现温度正适宜,于是一口气饮尽—— 然后将碗递于小二,“去吧——” 她在等人,不能让小二在此逗留太久。 小二笑了。 原本转过了头的唐盈突然觉得这个笑有些奇怪,不由得又看向他。 “为何还不离去?”她看着那个笑,心理升起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但小二在听了她的话后,笑得更奇怪了。 “姑娘,你莫急,小的自然是要走的,不然的话,与个死人呆在一间屋里又有什么趣味?小的拿了东西就会走。” 唐盈只觉眼前似乎有一条蛇在对着她吐着信子,冷意从心底升起—— 长袖一挥,袖间闪出乌亮的星芒—— 那星芒,密密麻麻,似密集的雨向小二扑去—— 却见那个平日里总是点头哈腰、小心应对,显得憨厚的小二,在突然之间就变得身轻如燕,连着几个鹞子翻,便闪过了所有的毒针。 唐盈有些吃惊,脚尖一抬,两点寒光直取向刚刚翻起的小二的咽喉—— 但这一次,又落了空。 对方似乎非常了解她的毒器? 袖中的飞花针不同于江湖中普通的流星针,能躲得过的人不多。而脚底的特制飞刀,本藏于鞋底夹层内,关键时刻用暗力一抖,便会飞射出去,可谓防不胜防,但这个小二竟然又躲过了。 这只能说明他对唐盈十分了解,或者说是对唐门的暗器很了解。 唐盈见情势不妙,打算拼着毒性加速的危险硬行催动内力,要用真功夫拿下对方。 但她没有机会了。 因为小二看着她,从奇怪的笑变成彻底的冷笑,并且冷冷地说:“唐三小姐,片刻之前我还怕你三分,但现在不同了。“ 然后,唐盈就倒了下去—— 身上的每一条血脉就像突然钻进了无数毒蛇,在噬咬着她,并在她的奇经八脉中攒动,牙齿也在打颤,发出“咯咯”的互撞声,而眼睛周围的血管开始爆裂,有细微的红色从眼角处流出,模糊了她的眼。 “你……你在汤里下了什么?”唐盈咬牙迸出这句话,努力地集中焦距看着对方。 只见那张平凡的脸上,是没有表情的漠然,再没有先前殷勤的笑。 “唐三小姐,你难道不知紫金香为什么叫紫金香吗?” 为什么? 唐盈的思维似乎也被巨烈的痛在抽离,无法集中精神去思考对方的话。 “你原本只有紫气萦于面部,但紫金香没有金色,怎么配称紫金香?” 唐盈吃惊了。 “唐三小姐,紫金香真正的奥妙还有一点,就是在最后三十六个时辰内,如果再服进珍珠粉,那么,你所剩的三十六个时辰便只剩三个时辰,算你的命不错,多活了半日,若非午时在暗觑你房内的时候有人经过,将饭菜撞洒了,你可能早已饮进珍珠粉——” 唐盈的牙似乎在一颗一颗地要与她的牙床分离,强烈的痛抽剥着她所有的神经,即便如此,她仍然听到了小二的话,并且发寒。 原来中了紫金香的第七日,也就是最后三日内服进无毒的珍珠粉,会加大毒性? “那顿加了料的饭菜毁了,我只得再去准备,你却在一个午后中都没有要过任何茶水,”对方耸了耸肩,像是无可奈何地继续着,“我只好数次来你门前听听动静,你到是老实,从午膳后到晚膳前,都与前几天一样,静悄悄一片,看来是在钻研解毒的良方了,怎么样?研出解药了吗?” 唐盈听到这里忽然想起了青衣人。 那个人是在接近傍晚时来到她屋内的,而小二竟然在整个下午的半日时光中数次来到她门前偷听? 思绪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要贯串起来,痛楚却让她无法集中精神。仿佛每多想一下,痛就会袭至脑部,让她的头从里到外的要爆开来。 “唐三小姐,你是个机警的人,要想成功地在你的茶饭里加进东西实在是件难事,”这个人脸上恢复了木然,平平地说着,“入夜时分来你屋里,发现你面容戒备,防心极重,于是在晚饭里加珍珠粉的计划便改变了,不出所料的是,晚上等人的你果然情绪焦燥,戒心大降,极易下手——” 唐盈心里泛起苦涩—— 看来这个人知道她在等人,所以算准了她会焦燥,也所以在此时趁隙而入。 更可怕的是,这个人是在她跨进客栈后见到的第一个人,而见到时,他就是这间店里的小二,人人都喊他“六子”。 可见对方在她来之此前就布下了局,提前在这里扮成了小二候着,真正是机关算尽! 却算对了。 “唐三小姐,为了你,我挨了一只肥猪的耳光,”对方木然的眼居高临下的盯着她,说到这里眼神没变,但接下来的话却让唐盈觉到了他木然下的可怖。 “当时要隐忍,任由那只猪在我脸上扇过,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吗?” “你……把他杀了?”唐盈的双臂紧紧搂着自己的身子,试图缓解痛楚,并试图提起一些内力。 “杀?”对方静静地摇了摇头,“要杀他就和掐死只蚂蚁般简单,太便宜他了,唐三小姐,提起这个,我要告诉你,你给他的迷花散实在有些太小儿科了。” 小儿科? 迷花散会让一个人全身上下长起一种红色丘疹﹐继而变成疱疹﹐最后成脓疱,并会伴发高热,普通的大夫看不出来倒底是不是天花,结果就会让其他人,包括家人都会对那个员外惊惧躲避,疏离他。 而那种丘疹还会比天花本身更为痛痒,使中毒的人不停的抓搔,就算搔破皮见了血也不止痒。 面前人却说只是小儿科,莫非他使了更毒的办法? “迷花散的药力只会持续半个月,半个月后无药自好,那只猪应该得到更大的惩处。”这个人笑了,笑得没有温度,也笑得仍像没有表情,仿佛木头桩子上被裂开一条孤线。 这个人对唐门的毒这么了解? 而他说到这里似乎不打算再提那个扇过他一耳光的胖子了,突然转了话题—— “在珍珠粉入你喉咙的一刻,紫金香的毒才真正发挥了它的功效,你的命便只剩三个时辰了,”他的口气里带进了怜悯,神情中却是更大的木然,“不要再奢望有人会来救你,你等的人就算有通天之术,也不会在三个时辰内赶到——” “你们……”唐盈听出了对方的话中意,心中焦急,努力控制打颤的牙关问,“你们将我二哥怎样了? “能将他怎么样?他用毒虽不如你,江湖经验却比你丰富太多,武功高强,又有‘魔音穿脑’的本事,想致他于死地,很难,包括想将紫金香投在他身上也很不容易,不过,没必要浪费奇毒在他身上,我们不需要非得杀他——” 唐盈心里松了口气,看来她的二哥不至有生命危险。只是这个人说的是“我们”?而且只想至她于死地? “唐家目前只有唐山那老匹夫,现任掌门唐刖,还有你二哥和你这位小姐能调用灵鸽传书,果然厉害啊,唐家的灵鸽真是一批鸽中死士,双翅受了几尽折断的重伤也要用最后一份力气飞到洛阳,将你的传书送去,可惜……” 他的眼里在此时多了些阴毒的暗色:“可惜就算唐二公子知道你出了事,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一路上会有无数阻隔等着他,而在他能赶来此处后,看到的只能是自己妹子赤身捰体的金色的尸身……” 到这时,唐盈再也无法不去在意这个人倒底是谁的问题了,于是,便问了开头出现的那个问题。 “你……你倒底是谁?” 而在对方作出那个答案后,表情又木然的俯低了身子,“把东西拿来吧,唐三小姐……” “什么……什么东西?”唐盈在捕捉着对方真正的来意,考虑着自己身上倒底有什么宝物会引来杀身之祸? “你在装糊涂?”对方顿了顿,“不说也没有关系,最近一个月来你单独行走,没有与唐家门人接触过,而在你中毒后的隔日便来到这座店里寸步不出,东西一定还在你身上,等你死后,我只需慢慢寻找——” 唐盈的心中是无以复加的惊讶,她的一举一动都被对方掌握着,而且是早已跟踪上她了。 再想到自己身上只有一样东西很重要,但那是对唐门来说至关重要的,与其他江湖人有什么关系? 身上的痛让她的身子更加的蜷紧,她暗中试了多次都无法提起一点内力,甚至站都站不起。 “不要白费功夫了,你今天是插翅难逃。”下巴上有恶心的触感传来—— “拿开你的……你的手……”她的话已是断断续续。 这个人竟然用手摸着她的下巴,并在嘴角边泛起古怪的笑—— “真可惜啊,你这样漂亮的人儿就要香消玉殒了,我一直想尝尝唐家地位荣耀的小姐们的滋味,嗯,像你这般的大家闺秀应该比窑子里的窑姐们要有滋味。” 那只手缓缓地顺着唐盈的下巴移到唐盈的脖颈间—— 唐盈想吐,更想一掌拍死他。 “唐三小姐,你现在的这副鬼样子虽然扫兴点,但好在你身上还没变色,我不防趁机享用一下你这个美人儿……”他的手已随着他的话在解唐盈颈下的衣扣。 “你……你……”唐盈惊急,但她痛得没有了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人轻薄自己,却无法还手。 “怎么?唐三小姐,你不乐意?想你十九年来还没被开苞过,连男女之间的巫山云雨都没尝尝,就这么死了岂不可惜?而你现在的样子别人躲你还来不及,还敢嫌弃我?”这个人说到这里,眼里突然闪过寒光,好像是说到了自己的痛处,手间加重了力道,“嗤”的一声就撕开了唐盈的衣襟,露出里面单薄的中衣。 在看到淡粉色、较透明的中衣下有隐隐地亵衣显出,而胸前的两团挺起似玉峰在高高耸立时,他的眼里迅速燃起火焰,咽喉处在此时猛的吞了口口水—— 唐盈的羞怒升到极点,恨不能立刻咬舌自尽,但她的牙已完全脱去控制,仿佛已麻掉了。 “你……你快杀了我……”唐盈看到对方的手朝自己的胸前伸来,恨意盈满眸中。 “喔?想死?”对方停了手,“没那么容易,这三个时辰你会想死不能,想活不成,受尽极楚,而你不防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 接着一张铜镜直接对上了唐盈的脸。 是床头桌面的那张镜子。 在对过来的一刻,唐盈几乎被镜中反射出的光线刺痛了眼,连续眨了几下,才能再睁眼细看—— 但看到镜子里现出的影像时,她骇了一跳,想要立刻避开脸去,却被对方死死扣住下巴,无法转动头颅。 “看仔细了,你现在的鬼样谁会对你产生兴趣?这金色会从你的脸部开始,一路向下,直到三个时辰后你的最后一个脚趾头也变成金色,你就是一个金人儿了。记得去阎王爷那里报到时,要高兴点,要知道这世上有多少人巴望着有个金人?我会将你摆到街上让众人评赏,说不准会有人抢你回去,用锉刀锉,看看会不会掉下金粉……”看着唐盈越发紧促的呼吸,他扯了扯嘴角,“放心,你那时已死,不会痛——” 唐盈的心跳越来越急,镜中的自己是金光闪闪,从额际到脖颈锁骨处,已经是金色,而那金色还在往下渐渐的变化…… 正是那金色让镜中的反光强烈。 此人为何这般恨她?竟要让她死得这样凄惨痛苦? 她想不通,更看不出什么眉目。 只见到对方的眼中在退下了那种男性的欲望后,便是漠然,仿佛只是在照章说话,并没有涛天的恨意在里面。 “紫金香遇上珍珠粉,才叫真正的紫金香,这毒药得来不易,如果你就带着紫气而去,不是太浪费了此药?唐三小姐,你要怪就怪你自己太出风头,生得那么聪明作什么?你不知道,太聪明的人,死得也会比别人早吗?” 那张木头一样的脸又开始露出怪笑,并且伸出先前停顿的那只手抚向唐盈的胸上柔峰—— 唐盈在感到胸前被脏手摸上的一刻,再也无法忍受,急怒攻心,昏死过去—— “昏了?昏了也无所谓,就算你现在已经死了,我也要尝尝你们这些所谓的正统唐家子弟的滋味!“ 这个人手下毫不留情的揉弄着唐盈,另一只手则掀起唐盈的外裙裙裾,去扯那淡色的衬裤—— 就在他的手已碰到衬裤的边缘时,身后的门突然悄无声息地开了—— 带进一阵风,风里有淡淡的白烟浮动。 这个人感觉到了风的凉意,下意识地回头向门外看去—— 而白烟在他回头的一刻,已到了他的周身,然后—— 他的头只转了三十度角,门外的什么也没来得及看到时,就倒了下去—— 倒在唐盈身边。 第七章 一碗药 一间柴屋,屋内有床,床上有人。 是个女人。 年青的女人。 她平躺于上,被一衾薄被轻覆,眼睑紧合,似乎陷在某种昏睡中。 而她的容颜虽显得苍白,却依然能看得出姿色秀丽、温婉,似白玉生香。 此时,清亮的日光从窗棂投进,渐渐移转—— 当从窗前桌面斜移到床上人的面颊上时,那个女子的眼睫开始闪动,似乎是被这阳光唤醒,细密的睫毛如薄薄蝶翼,以几不可察的频率闪了闪后,睁开了双眸—— 而那双眸子,眸形优美、秀雅,本应该有秋水之神,现在却似刚刚从五百年一觉的大梦中初醒,只有茫茫一片的空洞。 “我死了吗?”这是她的第一句话,喃喃而出,有些干哑。 她当然没死。 而她也很快发觉了这点,眼里有很多东西陆续涌进,像是所有的记忆都在复苏,然后—— 她的脸色变了。 变了的第一瞬间,就是将投在房梁上的视线迅速低下,察看自己身上。 当看到那衾薄被时,一双苍白纤细的手从被间两侧翻出,略微发颤地扯下胸前的被面,露出了里面做工精细的鹅黄|色绢衣。 这不是她原来的那套衣物! 是谁替她换的? 一张秀丽容颜变得更加白上加白。 窗外正有鸟鸣传来,婉转清灵,活泼动人,带进了春的气息。床上人却似乎没有听到,只用自己的双手紧紧抓着胸口的衣襟,眼睛睁得很大,仿佛在感觉自己身上有无什么不舒适的地方。 过了有片刻,她的神情渐渐放缓,眼里现出几丝迷惑。 “我似乎未被侵犯,也未死去,而这是哪里?” 再度轻喃出声,她的眼开始四处打量,却因躺着视野受限,便将双臂撑在身体两侧,努力地起身。 起身时,她觉到自己似大病初愈一般的酸软无力,每个关节处都在隐隐的作痛,而双臂也有如面条似的颤抖着,吃力地将她的身子支撑。甚至轻咳了几声,将胸中的一股闷气咳出,然后打量着屋内—— 从左手墙下的木柜矮几到墙上的竹笠、蓑衣,还有那几串辣椒、苞谷,再到地面中央粗木打造的圆桌长凳…… 边打量,边心里确定了这一处农家小屋,朴拙简陋,显得寒酸。而她的眼最后定在了右手边窗下的桌面上。 那是什么? 她的神情中露出很大的意外。 眼睛与嗅觉,以及经验告诉她,那是药! 一碗草药! 浓浓的褐色汤液盛在一只不太精细却大小合宜,看起来十分顺眼的碗里,碗面上正浮起淡淡的烟气,模糊了窗棂间透进的阳光。 是谁把药汁放在了这里?而这又是为谁准备的? 连番的疑问在看到碗旁有张字条时,顿住,她开始往前探身子,去取那张字条。 桌子紧临床头,她只需要伸展手臂、稍向前倾便能探到。 上面会写着什么? 这是她的疑问,而在伸展手臂后,她发现这么动了几动,身子似乎灵活了许多,仿佛昏睡了很久后的僵硬,应该多活动才有利于恢复一般。 于是她特意又多向前伸了伸身子,当手终于探到了那张纸拿在面前时,纸上的字迹赫然而现—— 她眨了眨眼。 好字! 虽然只有三个字,却看出了写字之人的功力,只觉用笔流畅、开合得度,墨色润燥相间,变化微妙,竟透着一种舒展从容,还有几分洒脱大气。 真是好字! 她的心里再赞一声。 脑海里现出另外一些字来,如游龙浮盘在她的思维中,不由拿出与眼前的字相比—— “二哥,你的字用笔干净利落、气息澄清、不激不厉、从容清雅,与面前的这字有所不同,却是各有千秋,难分高下。” 轻语着,有丝笑攀上她的唇角,“都说字如其人,人如其字,不知写这几个字的人可会如字一般?” 一双美目也因想到这里而现出些迷蒙的臆想,几个失神间,她突然又觉出自己竟然被这字敛了心神,根本没有注意到字的内容。 于是抽出思绪,去看上面写的是什么。 “喝、下、它”。 怔了怔,喝下它? 然后想到了那碗药,而这纸张是放在药碗边的,明确地显示出,是让她去喝下那碗药。 更大的疑惑泛上,留这字的人是谁?为何带她来此却不现身? 但药味萦于鼻间,漫于室内,而自己活着的事实告诉她,她要想恢复,就得服药。 看着那碗药,她心里只是略一犹豫,便向那只碗伸过手去—— 如果留药之人是要害她,就没有必要救她,再糟糕的情况也不会比她先前所面对的更糟。而在瓷碗入手间,发觉温度正合适,并不烫,也未凉。 又一次意外。 莫非留药之人已算出她会几时几刻苏醒? 虽然唐门侧重研毒,但研制毒药也要懂得药理,并且得精通人体各大血脉、|岤道,而她更是格外用心,十分明白一些病理发生后人体的症状与反应。 可以说,世间的大夫看诊,没有几个能准确掐算出被医者会在何时何刻苏醒的,仅多只会说“多少多少个时辰后醒转”之类的话,根本无法将时辰掐得这般分毫不差。 现在是初春,比冬日温暖,但在这清晨也有些寒意,一碗没有遮盖的药就那样置在桌面上,很快就会凉。凉了入口自然不合适,对药性与身体均无益处,必须得加热。而再回炉热,不如不端来这里,完全可以放在药壶中,置在灶火旁等着。 可这碗药在入她手时,是温的,可以直接入口服下。 留药之人不简单! 唐盈在心念间,知道不宜迟疑,否则药就真的在她的反复推敲下凉透了。于是深吸了口气,将唇凑到碗边,饮下—— 苦涩的汁液入口的一瞬间,她就知道了这碗里大有学问,可谓是配材丰富,而且样样都极其珍贵。 但她的舌尖只让她把其中十之七八的配材品了出来,却有两三味无法确定,甚至是她所陌生的。 会是什么? 她的神情发怔,天下间还有她尝不出的药,而且还不只一味?也许正是这两三味救了她的命,是整碗药的关键所在。 于是笑了笑,将空碗置回桌面,开始看着通向外边的那扇门。 “药未凉,留药之人应该离此不远。”她轻轻语,掀起薄被,移双腿,下床—— 在双足趿上鞋子后触及地面的一刻,突来的晕眩让她的身子摇了几摇,双眼闭了闭。而她再睁眼时,没有再躺回床上,,似乎是在坚持,坚持着向门走去。 走着走着,她苍白的脸上现出了淡淡的红晕,眼里升起几分女儿家的羞赧—— “我体力的毒显然已经清了,解毒之人会是……会是他吗?”她自语,牙齿轻轻咬上下唇,眼没有离开那扇门。 结果在手触到门的一刻,她显得迟疑,“施针与药蒸,都需要将我的衣衫除尽,那我的身子是否已被他看去了?” 更多的霞色飞上她的脸,眉峰微皱,“但如果解毒之人不是他呢?那——” 她突然又将手往回缩了缩,身子似乎仍然无力,缓缓地靠在了门上倚着。 “但除了他,谁还能解得天下第二奇毒?应该……应该是他吧?”她的眼眸转了转,手又伸了出去—— “他,会不会已经走了?”她的手再一次停住,“那样一个人,似天边的云,仿佛不会为谁留下脚步,是否在我苏醒前便离去,只留下一碗药?”唐盈的生命中,从来没有这样的踌躇过,举步又停,停了又举—— 在她几番思量几番心思后,终于将门开启—— 而开门后看到的一切,让她久久不能移转目光。 第八章 桃花树下 什么叫作“千里莺啼绿映红”? 什么叫作“桃红柳绿笑春风”? 在唐盈轻启门,怀着复杂的情绪看向门外时—— 没有想到门外的世界是她无法想像的一幅画面。而在看到的第一刻,所有的心神就被完全的掳去—— 门外是小院,黄土铺就的小院。 有一路碎石拼成的小道蜿蜒在其中,从门前的三两级石阶下,迤逦着通向一道青青篱笆门。 篱笆门边是篱笆桩,篱笆桩内是点点春花,扶着篱笆迎风笑;桩外是无数青青柳色,在薄萦的晨雾中绘成千里画卷,写出“烟里丝丝弄碧”的新意。 但轻烟绿柳又怎样?即使有自在娇莺啼于其间,也不敌院内一树芳华。 是的,院内有株树,一株桃花树。 树下有弯溪,溪水清灵,快活地流淌着,曲曲折折地绕过桃树,穿过篱笆,隐入绿柳丛中—— 而树上正开得烂漫,仿佛因这里不是江南,桃花也开得稍晚,在这三月中旬竟粉红一片,繁花满枝桠,点在那无边的烟柳中,让粉红艳得如燃烧的霞! 霞色下,溪水旁,有张青石桌。 桌边有石凳,凳上有两人。 一青衣,一褐衣,相对而坐,似乎在浅谈,又似乎在品茶,周围便是淡淡雾气—— 唐盈看不到那青衣人的面目,只因对方背对着她,却看到了那个褐衣人是个白发如银,面色红润的老人。 她怔了怔。 那老人白发苍苍,整张脸上却无一丝皱褶,平展光润,如孩童的面色,而颏下留着茂盛的银白长须,与他的发相映,让她只觉得是“褐发童颜”。 “童颜”上正是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拈须而笑,气度不凡,与对面人说着什么。 她的眼在瞟过那老人的一瞬间后,就不得不专注地凝向那个背对着自己的背影—— 只见衣衫淡雅处,乌色长发被淡青绢带轻拢,长垂于后,几乎及于地面。 风过,发丝扬,与青色袍裾相合,是飘然舒展,有说不出的意态,仿佛是云中花浮落人间。 唐盈无法回神,心中恍惚,只有一个感觉—— 眼前看到的,是一副名家手笔下的人物山水画,而画中人是世外之人,配着美景,赏心悦目的同时,让心中畅意无限。 脚下不由踏出,下石阶,向前去,眼仍紧紧地盯着那道背影—— 似乎在心底,她无法遏制地想看看背影的正面,而这份欲望让一向沉稳内敛的唐盈再无法成功地克制自己。 一步又一步,脚踏小园香径—— 又有风过,满树春风不染尘,却拂落桃花瓣瓣,点点粉红落于溪中,随水而流,也落于树下人的身上,落在了她一直盯着的那个背影的肩头,将那长垂的青丝点缀。 越来越近了—— 唐盈无法说出自己现在的感觉,是想看到她的正面,还是不想看到? 是的,那是一个“她”,是一个女子。 虽然没有珠钗以饰,也无环佩叮当,但她确实是女子的打扮。即使那青袍无束带缚于腰间,自在随意的洒出,整体从上而下却是贴身的裁剪,将那女儿身勾勒的纤雅得当。 她是谁? 为何也是这般舒展如云?又为何也穿着青衣? 终于很近了。 唐盈在走过青衣背影后,回过脸看到了对方的正颜。 是他? 脚下不由后退一步,眼里满含诧色。 在没看到时,自己的心中已有了些准备。必竟,世间有这样意态的人怎么可能有两个?但当真正看到时,还是无法抑制的吃惊,更多的是一份理不清的情绪。 “小女娃儿,你醒了?”唐盈听到有人这么问,转过脸去看着旁边的老人。 见老人含笑看着她,虽是面容光展、饱满,眼里却是岁月的痕迹,泛着隐隐的睿智。 这个老翁至少在七十岁以上,唐盈心中判断着。 “女娃儿,感觉怎么样?”老人又开口问,一只手拈上了颏下银须,笑得很有些超然物外的洒脱。 唐盈觉出对方的善意,点点头,“谢谢老丈关心,唐盈觉得甚好。” 她没有笑出来,又把目光移往了青衣的那个“她”。 见这时的青衣人已放下了手中的茶樽,一双似笑、又似非笑的眼看向了她。。 而这双眼让唐盈确定了这个人就是那个人。 “你,是女儿身?”即使心中已有答案,口里还是要问出。 “是。”对方的回答简洁,声音仍是那样的飘然别致,浮在空中,萦入飞花片片—— 但这回答让唐盈的胸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牵扯,扯得她的呼吸有短暂的停顿。 “你,救了我?”她再问,细细地看着面前的容颜,不得不承认这张脸在成为女儿身时,似乎要比男子时更为适合。 “是。”又是一个字的回答。 唐盈一时无语。 “姑娘,老朽不便叨扰,就此别过了。”只听这时旁边的白发老人站了起来,对着青衣的她揖了一礼。 青衣的她微微一笑,点头。 “小女娃儿,简姑娘换回女装也只为了让你苏醒后不致因清毒时的过程,自觉失去清白,乱了心态,你怎么现在反倒还是失态?”老人又突然盯着唐盈笑呵呵地问。 唐盈怔住。 他说青衣人换回女儿身是为了她唐盈? 想起了自己刚刚开启木门前,确实因自己的清白之身被医治之人看去而思绪纷乱起伏,举棋不定。 “姑娘,老朽走了,改日来找姑娘喝茶,希望姑娘不致嫌弃老朽。”白发老人又冲着青衣女子揖了一揖,弯腰时的动作让唐盈的眼中一闪,盯向老人腰间—— “且来就是,慢走。”青衣女子微笑回答,没有起身。 老人此时呵呵一乐,转身要离开,却在走了几步后,又回头。 “姑娘,家师交代过,说姑娘闲散随意,最不喜那约束,也不会轻易麻烦别人,老朽但请姑娘不要见外,若有什么需要时,只管拿出家师当年赠你的信物差遣我门下的那些徒子徒孙,他们虽不成气候,也算遍布大江南北,混了几个侠士剑客的名头,只要姑娘一句话,他们会为姑娘效犬马之劳……”老人说着又弯身一揖。 青衣人但笑不答,没有应承,也没有拒绝。 但唐盈有些意外,这个老人话中提到“家师”二字?他的岁数已是不小,那他的师父又该有多大年龄? 老人无奈地摇摇头,“也罢,姑娘随性便可,老朽今日妄称‘姑娘’二字,少不得要回去向家师请罪,这且离去,他日再会——” 话落,老翁挥开双袖,甩开大步,似行云一般,出了篱笆门外,隐入千里绿柳间时,放歌而行—— “六合无尘,空明万里,雨过山也青,我辈且乐陶陶而行……” 歌声疏狂,大有吐呐山河的旷达,让唐盈又惊又疑。 这老人是谁? 举止形容都有出世的味道,就像民间传说中的仙翁。 而她刚刚注意到老人腰间坠着个小葫芦,翠玉雕琢,刻有几行草书。却只是惊鸿一瞥,字体又小,她无法看清上面写着什么。但她心中一动,想起了江湖中有个传说,传说中有个隐匿数十载的高人,腰间便总是坠着个贴身的玉葫芦。 可那高人如果活着也应该有百十岁了,会是这个有些看不出年龄的人吗? 怔怔地望着远去的背影,心中对青衣人更加的揣测。 那老翁见了她唤“女娃儿”,但对青衣女子却是十分尊重与恭谨,仿佛称之为“姑娘”也像是亵渎了青衣人一般。 不由地再看向坐在位上喝茶的人—— 她,倒底是谁? 唐盈没有问出口,江湖中的许多事,不能随便开口问,要靠自己的一双眼、一对耳,还有一幅头脑来辩别、分析。 “坐。”青衣人冲她微微一笑。 唐盈就着春风、花雨、薄雾,看着那个笑,意识恍惚地坐下。 “茶与药相冲,你不便饮。”青衣人放下手中茶樽,缓缓说。 唐盈点点头,没有低头去看桌面。她知道桌上有烹茶的小炉,有壶,也有樽。 “之前你扮作男装,我不知,对你有些无礼,还请原谅——”唐盈说得诚挚,她之前几乎要用毒器来对付这个人。 青衣女子的笑很浅,却是带着清风,穿过飞落的桃花看着她,“男装也罢,女装也罢,我随心而为,过去事自当过去,不需再提道歉二字。” 唐盈怔了怔。 眼前的人,再无法用世间的各种规矩、诸般教条来拘泥。 但凡女子换作男装,无论是不是行走江湖,都是为了方便些,不易引来麻烦,但眼前人的笑,眼前人的话,都告诉她,叫作“简随云”的这个女子,当真如云般,自在走人间,不受任何事物的拘束。 正神思间,桌上多了一样东西。 那东西出现在桌面的第一瞬间,她就投去了目光—— 不得不投过去,因为这件东西哪怕只是被她的眼角余光瞟一下,也会让她心神震动。 “这,怎么会在……这里?”唐盈问,无法置信地盯着那东西被一只修长纤雅的手,缓缓从对面推到她眼前。 “没有再比随身带走它更安全的。”对面人依然缓语。 唐盈开始再一次用动容的眼神盯着面前的人。 并且伸出手取过那样东西,打开,抽出里面的册子,翻了几页,那细细麻麻的小字准确无误地告诉她,是她的东西。 “你,知道它?”唐盈疑惑,但不再戒备。 眼前人如果想取走这样东西,再简单不过,只需要不再救活她。 而她此时此刻相信,这本对她唐门至关重要的册子,对眼前人来说,并不看在眼里。 但她奇怪对面的人怎么知道有这样东西?并且是怎么找到的? “伤你之人午时撞碎盘盏时,在你门前觑望——”对面的她轻轻语,伸出一只手平展开,一片桃花落在她的手心。 唐盈的眼也看向那片桃花,怔忡地说,“原来姑娘早已察觉那小二有问题。” 那时的眼前人,应该是刚刚进入客栈,也应是刚刚上得二楼,按当时的情形来看,那小二防着被别人察觉自己的举动,会在有人接近时便作掩饰,也因那个原因撞碎了碗盘。眼前人登上二楼时看到的可能只是短短一瞬间的事,却已看出了小二的形迹可疑。 这份眼力,常人难及!如果别人都能看得出,当时另一个小二与那个员外爷也不会有那种反应。 “他对你有所图,不是图人,便是图物——”青衣人淡淡语,盯着那片桃花,眼神有的似笑非笑隐在云中。 “姑娘怎知他是图物?”唐盈看了看自己手中握着的册子,思绪翻飞。 青衣人不语,静静地看着她。 “莫非那贼人凌晨时分入我房内所说的一切,姑娘都已听入耳中?”唐盈心中猜测,并因这个猜测脱口说出下面的话,“姑娘既然早已知道那贼人可疑,何不早些提醒于我?” 她更想说如果她早些提防那个装作小二的贼人,就不会有后来的受辱,更不经历那种钻心彻骨的痛楚。 想到这些,自然又想起那个贼人的嘴脸,还有最后的凌辱。羞恨很快充斥在她眸中,不平静的情绪涌上。 青衣人却静静地说,“有些事情只有真实的发生时,你才会相信。” 唐盈明白了。 这个人先前没有提醒她,是要让她亲自经历,只有亲眼所见,亲眼所听才会相信。 涩笑泛上她的唇角,面前这个人不同于常人,之前自己确实对她存有疑虑,不肯轻信,但这个同样是女子的女子竟然看着她的毒性加重,生生受那种痛苦,甚至被那贼人轻薄时,都不肯出面,始终袖手旁观。 这不是江湖中的正派人士能做到的。 但自己必竟没有死,清白也未被毁,却也是受这个人所救,包括解毒,也是这个人花费了诸多精力与时间才有了她唐盈现在能坐于桃花?br /gt; 简随云第3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4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4部分阅读 花树下的良辰美景。 心绪起伏间,她得出最后的一个结论—— 就是面前的女子,真正是随心而为,不能用世人的眼光去看、去评论。 “唐盈还是要多谢姑娘。” 她只有感谢,因为对方也完全可以不救她。 然后低头看着册子,“那贼人莫非真是为了这件东西而来?” “要看它的价值。”青衣人似乎没有瞧那册子一眼。 “价值?”唐盈思索,对面人的话中之意,是要看这册子的有没有被人掠夺的价值? “不瞒姑娘,这是‘唐门毒笈’,上面记载了我唐门从建门以来,世世代代的唐家掌门人与门中长老对毒物的研究和心得,可说是我唐门要代代留传的瑰宝,也可以说是集中了江湖中与江湖外数百年来所有毒物的精华。”唐盈轻轻语。 “那贼人只说要一样东西,却未说是什么,而我身上只有这本册子最为重要,宁死也不能流于他人之手断了唐家的心血,但不论怎样,它不是武功秘笈,更不是能增加功力的灵丹妙药,也不是价值连城的奇世珍宝,尚不至于引起其他江湖人的觊觎。” 说到这里,她眉间拧成了一团,突然自嘲一笑,“但这东西在姑娘你来说,却是不值分文的,姑娘既能解天下第二奇毒,可见在毒物的造诣上要远甚我唐门子弟,可笑我唐门自恃精于用毒,在江湖上总是气势凌人,得罪了不少江湖人,也许是因平日太过嚣张,才引来这场杀劫——” 她的嘲意很浓,在此之前,她虽不像其他门中子弟那样总是横着走路,但也一直认为天下间只有唐门对毒的了解才是最深的,今日今时,眼前就坐着一个超过唐门所有人的高人,还是个不比她年长多少的女子,这让她深深的领会到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 一直以来,她唐盈在女子中便算是出类拔萃的,与对面的人比起来,她不算什么了。 于是,把心中的话说了出来:“姑娘是高人。” “何谓高人?”青衣的她轻笑,手中花瓣随风而去。 唐盈没想到对方反问,又怔了怔,“姑娘,我唐盈是明白人,此时已想通一些细节,你在昨日傍晚轻敲门,快入内,入内既道出紫金香三字,让我惊讶之余,为免让旁人听到便用最快的速度掩好门,而这一切,你应该都是避免让那个小二发现你曾进过我屋内,避免打草惊蛇——” 她静静地说着,越说心中的起伏越大。 “姑娘在欲离开时,曾经说‘不走,会遇到不该遇到的人’,也应该是指会遇到那个贼人。姑娘前脚刚刚走,他便出现询问我晚膳事宜——” 唐盈分析着,并紧紧看着对面那张明静的容颜—— “后来姑娘突然折回掩我口鼻,应是察觉了门口有人潜伏,我唐盈却是丝毫不知,这等眼力、听力与武艺远胜我许多,甚至可以说在江湖中少有人能及得上,姑娘自然是高人。” 想到了那时被眼前人轻易制住无力反击。她有感慨,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亲自遇到,她不太相信江湖中竟有如此人物,尤其对方同样是女子,同样很年青。 但“简随云”这个人,算是江湖中人吗? “那是你心浮气燥,失了平常心,被人趁隙而入——”对面的人喝尽樽中茶,不急不徐地说。 唐盈微微点头,“是,唐盈知道了,姑娘当时让我离开客栈治疗,也是因为形迹可疑的小二才如此安排,而我由此一事得了最大的教训,要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更要谢谢姑娘将此物带了出来,让唐盈没有犯下对不起唐家的大错。” 她将手中的册子重新装入布囊内,收入怀中后,“唐盈还有一个问题想问姑娘,你,是怎么找到它的?” “傍晚后,你应已有所防备,不会再把东西随身携带,它在你寸步未离的情况下,自然仍在屋内——” 她讶然地看着对面的人,“所以姑娘在当时就在客栈厢房内搜寻?” 这东西被她藏在了一个隐蔽的地方,非常隐蔽。 她以为它不会被任何人找到。 “是。” 唐盈又一次惊讶。 当时她是飞越于屋梁上,在椽木最不显眼的一处,小心地用匕首轻轻的开一个小槽,然后将册子藏于内,又将原本的木头削薄,照原来的样子合了回去。 整个过程她做的极为谨慎细致,让那块木头合回去后,没有缝隙,加上那里处于阴暗的角落,光线难达,肉眼便难以看出那里被开启过。 而那槽也做的大小合宜,装进册子后便被塞得满满当当,即使用手在梁上敲击,也不会听到有空洞的声音,更不会被轻易发觉。 可以说,非常隐蔽, 但即使这样,也被对面的她找到了。 她倒底是谁? 为何这般高深莫测? “我傍晚时能有所防备,也是因为姑娘离去前的突然举止让我生了警觉心,自讨不能再将它随身携带,才藏了起来。”唐盈看着那张让任何一个人见了都觉得舒适的容颜,心中再做猜测,莫非青衣的她在当时那样做,也有提醒自己的意思? 对面人只是轻轻笑,没有语。 唐盈想到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那贼人,后来怎样了?” 问出口后,她的牙关一挫,眼里爆出了冷意,想起了昏迷前的无法形容的痛楚。 那是一种让每一处血脉都像被毒蛇攒动噬咬的痛。 若非她是唐家儿女,若非她是唐盈,在当时被那种痛折磨时,她会大喊出声,会呻吟,会满地翻滚,会…… 但她不能,不只因为她姓唐、名盈,更因为她不能在那样一个龌龊男人的面前显出自己的懦弱来! 现在想来,实在是难以甘心,她想杀了那个人! “他未死。”对面的人缓缓语,低下眼为自己斟满茶,似乎没有看唐盈的表情,却知道唐盈在想什么。 “没有死?”唐盈又是一怔,很快思及那个人阴险狡诈,擅于伪装,莫非又使什么暗招,才在这位女子的面前逃走? “人已痴狂。”青衣的她斟好茶后,执起,送到自己口边,透过茶水漫起的氤氲看着唐盈,说得淡淡。 “痴狂?”这是何意?是受伤? “中毒引起。” “毒?”唐盈眨眼,脸上很久没有出现过往常温婉的笑了,被一重重意外包裹。 “原是他用在别人身上的毒粉,还给了他。” 这时,一只彩蝶闻香而来,在唐盈与对面的她之间翩跹而飞。 “别人身上?”唐盈看着那彩蝶落在青衣人的肩头。 “收你十两纹银的人。” 谁收过他十两纹银?与那恶人的对话浮出,她想起那个好色又凶恶的员外。 “那贼人用的是怎样的毒粉?” “随风而扬,形成白色烟气,中者会双目发蓝,胡言乱语,形同痴狂。”对面的她没有去看彩蝶,但明净的脸因那只蝶的相衬,显得似青山绿水一般。 唐盈却在听到毒粉的症状时吃惊了,指甲几乎嵌入掌心中,“难道是白日做梦?” 她话里的“白日做梦”自然不是指人们通常口中所说的那个成语,而是毒药! 并且是她唐家的毒! 毒性之强,在毒物排名榜上排第十三位,但凡上了前二十位的,都是天下巨毒。 那个人怎么会有她唐家不会轻易外传的毒药? 是对面的她又将毒粉还在那人身上? 唐盈想到这里开始往起站,似乎要离去,口中说着,“恶贼如果是中了白日做梦,十二个时辰没有解药,便会一直痴狂下去——” “现在已过了三日,你若去,已晚。” 唐盈怔了怔,颓然坐下,“原来我已昏睡了三日?” 原以为留下了个活口,便于她盘问对方,却不知事情已无法挽回。 “过了时辰,就是我唐门也不好再解那毒了,‘白日做梦’虽不会至人于死地,却会让他神智失常,胡说呓语,仿似日间做梦一般,”她摇了摇头,“我也无法再盘问出什么了。” 青衣人没有就此说任何话,仿佛这些已不关她的事。 唐盈有些惆怅,知道现在再返回也未必能找到对方,那贼人如果真有同党,也不可能将人留在那里等着她回去。而那人对一个给了自己一巴掌的人竟然下那么重的毒,结果自己也中了招,是害人不成反害己。 不知那个好色的员外,是否已被眼前人救下? 定了定心,温婉的笑,“简姑娘,你将我带来此地,配药、煎熬,为我蒸浴,定然花费了许多精力——” 未服下珍珠粉前,解毒的过程已是十分复杂,而在紫金香的毒性加强后,会有多难解? “只需有银,自然有人相助。” 唐盈怔忡,随即一想,自己昏迷后,所有的一切如果只是一个人来做确实不太可能,她当时只有三个时辰的活命,而三个时辰内要准备好一切,还要带她来这里,如果没有人手帮忙跑腿,是不会这么有效率的。 但这女子单身而行,找人出手,自然不会有陌生人肯白白相助。又想起刚刚那个老人临走前的话,似乎有不少门人弟子可听这女子差遣,而青衣的她却似乎不会那么做。 一时间,真是无法猜透这位女子,唐盈再一次诚挚的说:“姑娘破费了,唐盈会加倍奉还给姑娘——” “不需,一切花费皆取自于你。” 唐盈再怔,看着对面的人眼中的悠然,想起了自己原来的衣物中有不少银票。 原来是用了她的银票? “不论怎样,姑娘对唐盈的再生之恩,唐盈会谨记在心,日后,只要是姑娘的事,唐盈与唐家定当在所不辞职,全力而为!”唐盈双拳一抱。 而她的话,在唐家人中是有份量的,此言既出,便代表了唐家人从此将会视对面之人为恩人。 青衣的她似乎并不在意唐盈的承诺,浅饮茶,“你不防起身活动,催进药性的发挥,稍后,房屋主人会送来早膳。” 唐盈突然觉得眼前的女子仿佛随时都会离去一般,而她到时将如何报恩?眼下是要让自己尽快回复才能谈及其它,于是点点头,依言站起。 再看院中,除了她刚刚在内的小屋,还有两间屋子,其中一间似乎是灶房。另一间可是青衣的她所住? 那房主呢?住在哪里? 风过含香,再看小院有草木芬芳,篱笆外有秀色春光,在这样的情景中,她的心开始平静。 正复平静间,篱笆门外传来人语—— “请问,在下能否进贵院叨扰一二?” 声音十分干净,干净得让唐盈耳中一跳,向外看去—— 当看到声音的主人时,便定住了眼神—— 好一个男儿! 原来这世上真有能与二哥相比一二的男子。 第九章 突变 当唐盈随着声音望去时—— 觉得自己有短暂的失神,眼眸忘了眨动。 这是一个怎么样的男子? 她的心神在春的气息中,在绿柳间娇莺的鸣啼中,看着立在篱笆前的人—— 干净! 镇定! 是的,干净,镇定! 她最先想到的两个词,就是这两个! 但这两个词,能遮得过天下许多男儿的俊俏风流,胜得过太多男子的肤白齿红中浅意的漂亮。 因为这个男子的神,韵,都是让人无法忽视的。 他像刀,一把干净的刀。 刀?不错,是刀! 还是刚刚从水中提出、被阳光吸去了水份的刀! 刀身上,正有让人无法忽视的清亮,静静的、无声的。 没有咄咄逼人的厉气,也没有锋芒毕露的杀意。而是隐隐的勃发,更多的却是一种镇定、从容,仿佛泰山崩于前也不会变一下面色。 “姑娘,在下路经此地,可否讨碗水喝?” 男子说话了,声音如刚才一样的干净,神情间没有笑,也不显冷漠,微身一礼间是不卑不亢、长身舒展的雍容气度。 唐盈没有很快回答他,而是从这个男子给她的第一印象中拔回思绪,仔细打量对方。 任何一个陌生人,都是她需要注意的,尤其在连番遭遇暗杀的情况下,更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而这人不是一个人出现。 身后还跟着两个随从,立在两丈多远外,手中牵着三匹马,正将马放饮在穿出篱笆外的溪水中。 最值得注意的是,那两个随从的太阳|岤高高鼓起,眼神睿练,体格也十分健壮,虽是在那里饮马,眼角却是瞟向这里的,身体也处在一种蓄势待发中,仿佛有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扑杀过来,护住这个为首之人。 至于立她最近的这个男子,体形修长,带着几分健硕,却不是孔武有力的那种“粗壮”,而是像经过了长年累月的的煅练,使身体显得饱满、紧实,仿佛少一分则嫌偏瘦,多一分则嫌累赘。 这样的一幅躯体,穿着一袭淡紫色长袍,腰间有玉带紧束,头上是紫色方巾扎发,看似衣着从简,可那份雍容是发自骨子里的,即使没有太多的语言和举止,也透了出来。 而五官上,不算一等的俊美,至少比她的二哥差了几分,但却搭配的极好,形成一种干净、线条极为端正的轮廓,配上一双看起来宠辱不惊的眼,让这个男子有一种比太多普通人强了百倍的气度。 也正是这种气度,让唐盈给了他个高分,认为是她走江湖以来见到的种种人物中最出色的一个,也是与她的二哥稍微能相比的一个! 唐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把别的男子与二哥相比,也许是因为唐家几百年才出了一个精品,而这精品又比外面的所有精品都要出色,从内到外,从容颜到神韵,都让她生出了一份天下男儿兼不如的自豪的感觉。 但眼前这个人的身份绝不简单。 而且来历不明! 在唐盈打量他的瞬间,他也扫过了这院落中的每一处,最后将眼神定在了坐着的那个青衣女子身上。 眼里闪过的东西虽然很浅,唐盈却能想像得到对方心中的诧异。 任谁来此,见到这样一幅画面,都会失神片刻—— 本是农家小院,也本以为会看到的是粗布麻衣、脸色黝黑通红、身形健壮、手大脚大、满身子土气的普通农人,却不料看到了美景如画中,一道写意悠扬的背影似出世之人,坐于桃花树下,而小径蜿蜒的院中,还立着一个鹅黄衣衫,体态娴雅,姿容胜比月中嫦娥的女子—— 鹅黄衣衫的女子自然是指她自己。 如果对方确实是偶然路过这里,也确实是突然看到这种画面,诧异便显得很正常。 唐盈从那份浅浅的诧色中判断着面前人是不是真的偶然经过这里,并开始考虑着是让他们入内,还是拒绝时,有个声音插了进来—— “姑娘醒了?” 声音是女人发出的,不但唐盈顺着声音看去,连那个男子也看去。 就见一个粗布衣装,脸上带着乡土气息的妇人左手牵着一个女娃儿,右手臂弯中还挎着一个枣红色的食盒,正从柳林中走来。 她们身后还有一个弯腰驼背的老者,背着一大捆柴禾,低埋着头紧跟着。 “这位大爷是……”妇人走近后,看着紫衣的男子和那两个随从,一脸的疑惑。 “在下一夜赶路,途经此处,欲向主家讨几碗水喝,并购些干粮以备路上之需。”紫衣男子向这个农妇施了个礼。 农妇的脸红了,似乎从没有瞧过有这般端正好看的男子,甚至低下了头从眼角处瞅着对方。 “你是主家娘子?”唐盈则盯着这农妇臂弯中的食盒。 而那个十来岁的女童像是农妇的女儿,整个身子都躲在母亲背后,仿佛是见了生人颇为羞怯,连个头也没露出来。 “瞧这闺女害羞的,没见过个世面,”妇人拍了拍身后的女娃儿,又转过脸来冲着唐盈说,“姑娘,你这两日昏睡,没见过奴家,这院子被那位姑娘给重金包了下来,奴家一家子是借助在了亲戚家。” 妇人说到这里又指了指身后的老者,“这是奴家的公公,送些烧火的到这里来,等会儿好给姑娘们烧些热水。” 她一边说,一边从眼角里还在偷偷瞧着那个紫衣男子,“奴家可是天天送些饭菜来的,也帮着那位姑娘烧烧水、跑跑腿,今儿个还是那姑娘说了你清早就会醒来,花了不少银子让奴家给置了些好吃的送来,说是让姑娘补补身子,好快快恢复体力。” 妇人说着,又瞧了瞧院内石桌旁始终没有转身的青衣女子。 从篱笆门这里看去,青衣的她,只有一个斜侧的背影(那石桌的位置在院落的靠西处,而房屋位北,篱笆门位南,无论是从屋内开门而出,还是从篱笆门向内张望,看到的都是她的背影。) 现在的她,似乎不受任何的影响,舒展臂,自斟自品,任春风将发丝飞扬,没有回过头,更不曾注意过这里。 仿佛篱笆门前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唐盈也看着青衣的她,微笑,然后转过来,盯着陌生的男子。 发现那男子的眼也随着妇人的话,又望向了桃花树下,眼神中瞧不出什么,似乎是自持的冷静,但那多看的一眼,还是透露了他对那个背影的关注,即使只是一点点。 “这位朋友,主家娘子已来,你有什么需要向她讨取就是。”唐盈看着他。 男子听闻这句话后,转回眼来冲着农妇施礼,“既是主家娘子,尚请能赐些清水与干粮,在下定当重金回馈。” 农妇的眼眨了眨,黝黑的脸上扯起一个笑容,“大爷,这院里没啥吃的,这样吧,你顺着这条小路向前再走个两里来路,那就是俺们村子,这会儿女人家正在屋里洗锅刷碗,还没随着男人下地,你们不防去那里看看——” 紫衣男子眼微低,神情间没有什么变化,又是一礼,“既是如此,在下不便打扰,多谢。” 然后又冲着唐盈礼节性的一礼,单手置于身后,脚步一移,转了方向,朝着农妇来的那条路走去,而一举手一投足间,雍容自现。 唐盈看着男子离去前,似乎又扫了一眼桃花树下,明白那幅画面实在让人心留连。 换作是她,在看不到青衣女子的正面时,心中也会想像着这样一个写意的人,会是什么模样的?也会同样的多望几眼。 而此时,溪水边饮马的两个随从见紫衣男子折身,立刻牵马跟上,显得沉默、干练。 在路过篱笆门前时,唐盈看到轻微摇晃的马背上,有简单的行李和水囊之类的,而三匹马的皮毛中有隐隐的未干的汗水透出。 看起来的确是风尘朴朴,像那个人所说的赶了一夜的路。 “小姐病体初恙,还是快快歇会儿吧,让奴家把饭菜备上后,小姐要多吃些才是。”妇人说着,挎着食盒走向石桌。 而那个女童始终扯着她母亲的后衣襟将身子藏于背后,没有出过一声。 至于那个老者,则是到了自家院中,不显拘礼,沉默的在妇人与男子搭话时已径自走到了灶间去,要把一背的柴禾卸下。 唐盈笑笑,陌生人已走远了,于是返回石桌边。 看到农妇一边摆菜,一边笑盈盈地看了看青衣女子。 随着桌面上一点点丰富起来,她也闻到了饭菜的香气,虽然都是农家风土,但那碗粥看起来格外香甜,正适合她几日以来空腹后食用,甚至引得她腹中“噜噜”而叫。 “姑娘好几日都没进过什么食,饿了吧?要多喝些,奴家带来的不少,喝了这碗还有。”妇人看着唐盈,笑得露出了几颗不算白的牙齿。 唐盈道声谢,就去取那只碗—— 在手碰到碗的一瞬间,一双筷子拦在了碗边—— 唐盈意外,疑惑地望向阻住了自己的她,难道现在喝粥不是自己最好的饮食? 青衣的她浮起了笑,撤走了筷子,手臂划过一道如云浮动的弧线时,轻缓地说:“紫金香无色无味,如果以你现在未完全康复的身体再接连中此毒,即使能医治,也绝不会恢复健康体魄——” 这些话,似清风漫入空气中—— 唐盈怔了怔。 农妇的眼闪了闪。 而此时从灶间走出的老者离得越来越近。 接着—— 动了! 唐盈在动! 农妇在动! 老者在动! 农妇身后的女童也在动! 原本安祥静和的清晨,突然之间就充满杀气! 老者与农妇的动,是扑向了唐盈。 在眨眼间,老者抽出了一对银钩,明晃晃、寒洌洌!农妇手中则多了一条韧带,是在稍退一步后抽出了腰间的腰带,“唰”地抖展,笔直如钢棍一般的击向唐盈。 而那个女童,则从农妇的背后像个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扑向坐着的青衣女子。手中无兵刃,却是双掌赤红,暴涨如蒲扇,同样没有声息地向青衣的她胸前而去—— 一切的变化都很快! 是在青衣女子的那句话还没完全落地时,就开始变了! 而唐盈的动,就是为了躲避突来的变化,但她体力未复,全身酸软,内力根本无法提起,随身的暗器与毒药又在被换去衣物时离开了她。可以说,此时此刻的她,没有什么攻击的能力。 甚至连抵御攻击都成了一种困难! 因为,对方一出手,她就知道了,农妇与老者,是高手! 非常高的高手! 她堪堪躲过农妇的腰带一击,就觉得浑身出汗,而她无法去注意另一边的战场了,只有眼角余光扫到的结果告诉她,青衣女子还没有动。 在那个女童的攻击已到了面前时,仍然没有动。 而唐盈这边,却觉得自己躲不过了。 真得躲不过了。 因为自己的衰弱,因为对方是高手中的高手,更因为对方的合击,配合的是天衣无缝! 就在她要被击中时,脑海中电闪一般地窜过许多设想—— 也许,青衣的她会过来救下自己! 在躲过那女童的双掌后,会神鬼莫测一般的插入这老者与农妇的合击中,救下自己! 但那个女童肯定不是女童,掌上的赤红是巨毒,也是普通人几十年也难练成的“血毒掌”。她听说过,江湖中只有两个人能将这掌法练到这种程度,发掌时是如此悄无声息,而那两个人中最年青的一个至少也应该是五十岁以上了。 所以,青衣的她会不会躲过? 而自己又会不会就这样死在两个高手的合击下? 种种的猜测都只是一个电闪间的念头,甚至只有像唐盈这样聪明又反应极快的人才能在如此短的瞬间想到这么多。 但接下来的,会是什么? 在唐盈躲得了长带如棍棒的击打、就躲不过那双钩的挑刺时—— 在赤红的双掌已离青衣的她只有堪堪一寸时—— 让唐盈怎么预料也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是她先前的设想中,完全没有料到的! 第十章 紫衣如宝刀 在唐盈躲无可躲时—— 在青衣的她没有任何动作时—— 冲着唐盈来的那对银钩与长带,已经笼向了她的周身大|岤,一切都即将定型。 而唐盈在迅速做着反应,并且在两者选一、只能躲过其中一样武器时,决定了要避开那双钩的锋芒,任凭妇人手中的长带夹着内力,打向自己前胸—— 但就在她合上眼睛,以为自己逃不了会受重伤的结果时,“嗖嗖”几声,有突然的异物飞向攻击她的二人。 唐盈听风辩位,发觉那异物去势之快、袭势之猛,是少见的暗器手法! 而且是后来者居上,抢入了那两个人对她的近距离攻势中,使得对面二人如果不回身自救,就会被暗器所伤。 显然那老者和妇人还不想自己就这么挂了彩,硬生生地撤回了双钩与长带,去闪避暗器,并且眼露诧异。 唐盈也诧异,是谁有如此功力? 也就在这个间隙中,半空飞来两个身影,带着明晃晃的亮光,挟着疾风卷向了老者与妇人。喘了口气,定了定心神的唐盈望过去后,怔忡——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的转机,完全不是她刚刚脑海里浮出的揣想中的任何一个。 闯进来助她一臂之力的人,竟然是他们?他们怎么会出现?又怎么会去而复返? 更让唐盈吃惊的是,这两个人正一人手执一把快刀,与老者和妇人缠斗起来,出招迅疾、凌厉,简单又有效。一招一式,使得准而狠,竟也是高手中的高手。 只是两个随从,就有这种武功,如果排名江湖至少也算得上前几十名的身手了,却从没有听人提到过,今日又以别人随从的身份出现,莫非不是江湖中人?那他们的主子呢?如果不是因为某种原因受他们保护,就是在武学上比他们更强。 想到这里,自然想到那个为首的紫衣人,而旁边传来的打斗声让唐盈闪眼望去—— 当望过去的第一瞬间—— 她再没有办法先去捕捉是谁在交斗? 是谁和谁之间的拳脚,激出了厉气扫落一树花雨,让那粉红的霞色在迅速单薄的同时,也织起了更加密集的网? 桃花瓣瓣,落了又飞、飞了又落,婉转起舞中,她只看到一个人。 青衣飞扬,面容平静,似笑非笑隐在眼中、浮在唇边,轻轻地、悠扬地展臂收臂间,夹食着桌上的菜,而手中执着的是先前的那双筷—— 也正是那双筷,阻住了她喝下有毒的粥。 透过花网,青衣的她看起来是那般的平静,从容,仿佛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不存在一般。只是偶尔挥起衣袖,将要落在饭菜上的桃花拂开—— 唐盈努力平复自己的气息,觉得一种安定的东西从心中升起—— 似乎是那张容颜上的波澜不惊影响了她,让她觉得现在就是有百倍的敌人围在身边,也不会再感到危险。 因为有青衣的她! 这种感觉越来越浓,唐盈不觉微笑起来,放松全身,开始打量这场面中腾转闪挪的另外两个人—— 那正在拳来脚往、兔起鹘落的二人中的一个,正是那个紫衣男子。 他是怎么介入的?唐盈没有看到,但一定是在最关键的时候,横空出世,挡去了悄无声息地青衣女子的那对掌。 而之前,男子还像一把静静的、没有戾气的刀,含着隐隐的勃发,又在先前离开时,仿佛归了宝匣中一般,隐去。 以为只是一面之缘,仅仅是个过客,却没想到竟然在此时折返,相助于她们,并且从一把安静的、清亮的刀爆发。 一但爆发,才知他的不简单。 那两个随从至少能从太阳|岤的高鼓,眼神中的精亮看得出是身手不凡的,而这一个却从面容上无法提前预窥出他的深浅。 只有武学上练到一定境界时,才能这样的返璞归真,但他使得不是名家的武功,招式上也不精奇,仅仅是出手干净利落,身形有如蛟龙。但就是这样,也明显得占了上风,如果不是那个“女童”的双掌上有毒,他不能掌掌对实、只能采取游斗的办法外,可能早已将对方击中。 并且他的拳脚间带着雷霆之势,像是内力深厚,开合间推山倒海一般,不比那几十岁的老江湖差,就算对手同样内力不浅,也未必能从他手中讨得了好去。 于是唐盈再一次惊讶,这个人年青轻轻就有这般修为,他倒底是谁?又为什么会突然折回? 如果他们真是一夜策马而驰、急于赶路的话,自然不会随意停留脚步、耽误行程,却在明明离开后,又出现,这其中有什么缘由? 心中有疑问,看着对方在施展拳脚间,身上的雍容气度也丝毫不减,唐盈不得不承认,对方就算像一把刀,也是一把出身非凡的宝刀! 也是在此时,她注意到另一个所谓“女童”的身形,粗鄙、矮壮,完全没有小女娃儿的轻巧柔和,而且四肢粗短,不像正常的比例,甚至在过招时露出的正面面容上,看到的虽是一张幼女的脸,却有一双老沉阴毒的眼。 易容术? 微皱眉,她想起了江湖传言中的那两个会将“血毒掌”用到这般境地的其中一个,正是个侏儒。 会不会就是面前这个人? 如果是,那另外两个的身份就值得揣摩了。 正在她的思索间,只听到有东西落地的声音传来。 看去,发现那个老者的双钩被击落了,并且肋间中了一刀,深入骨,血在眨眼间浸透衣衫,使他没有了强势反击的能力,甚至几乎立刻歪身倒下。 与此同时,另一处的妇人也在随时落败的边缘,口中猛猛地喘气,肩上中了两刀。 但与那个老者一样,竟然都没有痛喊出声,而是像觉不到痛的机器,任鲜血喷涌,咬着牙,继续拼打,甚至都在这关头使出了同归于尽的方法,宁愿自己受伤一分,也要把对方弄挂彩。 尤其是眼神中,都多了一份狠意,和大雪封天后,饥饿过度的恶狼猎杀食物时的凶狠一模一样。 唐盈的神经被那种眼神挑动,也看到那两个随从忙于招架他们不要命的打法,明明得胜在望,却还是无法快速拿下。 “长风、雾影,以不伤自己为准。” 干净的声音从空中划过,是紫衣人在开口,而他是说给那两个随从听的。 就见两个随从点点,眼紧紧盯着对手,在寻找对方的破绽。 此时的小院中,真正是人影翻飞,热闹至极,如果不是有两个身染血迹的人混于其中,远远看来,只觉是美景如画中填了动人的一笔。 …… 打斗场分为了三处,唐盈退了几步扩大视野也无法将所有的变化都看在眼里,等听到一声闷哼时,就看到那个“女童”飞了出去,带着一串血迹,跌在了几米远的地上。 紫衣人落下了身形,单臂背于身后,呼吸匀称,面色不变,就像刚刚在自家花园中耍过一套散拳后,要停下来欣赏园中的繁花美景一般。 至于地面似雾喷洒的血迹,是那个“女童”口中喷出的。 正欲将视线投向跌飞出去的身体时,唐盈只觉耳旁“轰”然巨响—— 接着是迷烟重重—— 吃了一惊,下意识的躲闪开,在迷烟渐消中,她就看到整座小院中,少了一个人。 “火遁?”讶然出口后,发现是那个农妇不见了,就在迷烟散起的一刻间消失。 “长风,不需再追——”紫衣人的声音再度传来,阻住了刚刚与那妇人相斗的随从,“你等江湖经验不多,那女子极其狡猾,采用火遁离去,必还有其他遁术,穷寇莫追。” 已纵出数丈远的随从便立刻停了脚步,而另一个则提着手中抓到的受了重伤的老者请示紫衣人。 “爷,这厮拿他怎么办?” 紫衣人闻言,神情间依然镇定,没有笑,也没有冷意,目光看着坐在石桌旁青衣的她—— 似乎是在刚才收手落地后,他便一直望着那个她了。 “这,要看两位姑娘的意思了。”紫衣人缓缓语,眼睛仍然没有转移视线。 而那个青衣的她,此时停了手中筷,微微一笑,抬起眼来,却是望向了唐盈。 唐盈心中猛跳,在对上那双眼时,种种的疑惑泛上心头—— 如果,青衣的她并不认识这主仆三人,却仍然这般稳如泰山、不动声色,莫非是早已料到会有人出手相助? 而她又是怎么发现那碗粥里有毒的? 紫金香无色无味,当时只有一碗粥被盛出,离她有一个桌面宽,甚至都没见她用眼睛去看过一眼,怎么就会发现粥中有异样? 还有,这三个农家人为什么突然之间就成了杀手? 是原本就潜在这里伺机而为,还是根本就不是前几日她昏迷中的那家人? 杀手来此又倒底是冲着谁来的?为了什么? 第十一章 杀手中的杀手(上) 仍是小院中—— 仍是桃花树下—— 晨雾已散,桃花翩然婉转,没有了先前的横舞乱飞,只是偶尔凌星几片点缀在春风中。 娇莺也跃回枝头,伴着溪水欢歌,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那株桃树上秃露出的许多枝桠和地上铺了一层的粉红,显出了这里刚刚进行过一场打斗的蛛丝马迹。而石桌上,有四个座,正坐着三人。 一个是青衣女子,一个是鹅黄绢衣的女子,还有一个是袭淡紫长袍的男子。 他们围着的桌面上,一道道菜被陆续摆置好,上菜的正是那两个随从,不时地从灶间出出进进。 唐盈看看桌面,还算丰盛,其中一大半本是这里的主家为自己的苏醒而特意做的一些很补的食物,也是青衣的她嘱咐过的。 在先前打斗时,那个她曾稍稍进食了一些,因后来的事情停顿,饭菜又凉得极快,便重新加热。 至于紫衣人,不但没有离去,甚至留了下来,与她们同食。 “小女子唐盈,多谢这位朋友的出手相助。”鹅黄衣衫的唐盈先开口了,看着紫衣人双手抱拳。 紫衣人听了这句话,回视唐盈,露出了他出现后的第一个笑容。笑得收敛,只有三分,却与他的人十分相衬,雍容而沉稳。 “姑娘不必言谢。”他回应,眼睛转向了另一边,盯着青衣的她,“也许,两位姑娘并不需要在下的间入——” 他的话似乎未完,又似乎已尽,说得很慢,话尾放得是余音悠长,而盯着青衣女子的眼是直接又专注的,在专注中又闪过一些迷惑。 唐盈怔了怔,这个男子眼神中的迷惑可是因为看不透青衣的她而引起的?又看向那张舒展明净的脸,依然似笑、也非笑,即使被一个男子直视着,也未曾有半丝的波澜。 如果真没有这主仆三人的介入,青衣的她是否依然会这样从容不迫、处变不惊?唐盈心中早已是疑惑重重,比这个男子的要多得多。 “两位姑娘,还有这位大爷,快趁热吃吧,俺们这里没啥好吃的,只有这些精食,但管饱。”此时,一个妇人的声音插进,并且在手中捧着个笸箩,笸箩里是几张大饼,一边放上桌面一边笑着说。 而这个妇人,穿着碎花的布袄,头上扎着方巾,黝黑的脸和说话的神情,包括那个笑容,都与先前借火遁逃走的女子一模一样。 除了衣衫不同外,可以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位大爷,俺灶上还烙着饼,待会儿给您和那两位爷带着上路当干粮……”妇人笑呵呵地看着石桌上被摆了个满满当当,似乎很是满意。 “多谢。”紫衣男子对这妇人淡淡一语。 “哪里哪里,刚刚要不是那两位大爷救了奴家,奴家这会儿还躺在柳林中受冻呢。”妇人不好意思地搓搓沾着面粉的手,眼珠子从眼角里瞅了瞅这位公子,红晕爬上了脸。 虽然她皮肤较黑几乎看不出那种红色,但唐盈不得不承认这个男子的外形让这个农家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妇人有了羞赧。她之前不也看这个男子看得有些失神? “下去吧,将那两位壮士招呼好,他们还要与这位公子在饭后赶路。”唐盈温婉地笑,对着妇人安排。 “是,是,那两位爷这会儿正在灶里吃着,姑娘与大爷就放心吧,奴家再给他们烙几张饼去。”妇人又搓搓手,离开。 唐盈看着她返回灶间的背影,想到了刚刚发生的事—— 只觉身上再次打了个寒颤。 “简姑娘,那三个人应该是冲着我来的,却几乎连累了简姑娘。”她轻轻地说,看着对面的她。 “何以见得?”青衣的她,话语悠扬,不急不徐,并且当先执筷,夹取桌上的食物,动作仍是那样的舒缓,有清风拂云的意态,似乎天下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惊急、变色。 “三个杀手,有两个都攻向我这身虚体弱、几乎没有招架之力的病人,只有一个去对付姑娘你,显然他们的主要目的,是要致我于死地。”唐盈笑笑,盯着对面那张容颜,只觉青衣的她虽是在反问自己,却早已心中有数,洞察一切。 因为她记得,当时在抓住那个老者与“女童”时,两个随从请示紫衣人,而在紫衣人说“要看两个姑娘的意思”时,青衣的她停了手中筷,透过花雨浮出了一个微笑,并且在风中轻缓地说了一句话—— “粥不能食,菜却不算油腻,处理好事情后,先过来饱腹。” 那个笑,是对她唐盈笑的,那句话,也是对她说的,而当时的她因那个含着香气的笑,脚下不由地想向桌面走去,并且在已经起步时,又突然定住。 只因那句话中有一句“处理好事情后”。 心中震动,思量几番,便觉出那句话是在点明,这突然杀出的三个杀手是针对她唐盈而来的,事情也应该由她来处理。她也立刻反应过来,欲知真相,便得先去盘问那两个人,但在她提起那二人的脖领时,更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对方既是为唐姑娘而来,在下建议两位姑娘不防速速离开这里,转去安全的地方。”紫衣男子又开口了,打断了唐盈的回忆。 唐盈看到他的视线仍然放在青衣女子的身上,可以说从先前到现在,几乎没有离开过青衣的她。 而这个男子的眼神中虽然没有什么,非常干净,但能这样毫不避讳地盯视陌生女子的男人少见。 非常少见! 心中?br /gt; 简随云第4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5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5部分阅读 中不由对他的来历更加揣测。 “刚刚的三人若是江湖中人,会是何门何派?似乎极为难缠,宁可服毒自尽,也不落下活口让姑娘们盘问——”紫衣男子沉吟,眉峰微蹙。 唐盈苦笑,适才就在她要提起那两个人要盘问时,突然看到对方嘴角流出黑色血迹,当下察觉不对,立刻封了对方的周身大|岤。但已经迟了,对方的眼、耳、鼻中也有黑血在陆续地冒出,眼情已经灰白,死气沉沉一片。 想到这里,她的苦笑加深,“那几人非但极为难缠,更是要命的狠角色,只怕那个女人逃去,会引来更大的杀劫。” “江湖中竟有这等角色?”紫衣人听了唐盈的话,眼里有些意外。 “公子似乎不是江湖中人?”唐盈看出些端倪,盯着这个男子问。 “在下的确不是,今日也纯属于路过这里。” “那公子饭后还是早早离去才好,不然,因唐盈而给公子带来麻烦,是唐盈的孽了。” 紫衣人微微一笑,仍是收敛的笑,“唐姑娘可知对方是什么人物?” 唐盈低下了眼睑,“他们的毒应该是装在牙内,而且是在捉到他们的一刻就咬碎毒丸,并用内力催化,才会那般快就毒攻心脉——” 说着,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两个人死前眼中的阴狠,如地狱走出的罗刹,即使要撒手而去,也要在去前将唐盈的灵魂紧紧锁住,让她的背脊泛寒。 而那两个人中的老者更在最后的一息尚存时,留下一句话—— “我等从未失败过,如果不是低估了那个女人,今日不会有这种下场。” 那句话是盯着石桌旁的青衣的她说的,也把他们最后的不甘心放在了话中,当时的语气让唐盈在很久以后都不能忘却,如冥界恶灵的索魂符咒一般,浮在她的耳边、潜在她的心中。 而她,是否牵连了对面叫作“简随云”的女子? “姑娘似乎在顾左右而言它?”紫衣人淡淡地说,也一言击穿了唐盈的目的。 “小女子只是不想将公子扯入江湖中。”唐盈同样淡淡回答。 紫衣人又一笑,“在下先前也听过不少江湖轶事。” 那话中似乎是在说,就算唐盈透露了什么,他也只是多了一点见闻,并与江湖扯不上关系。 唐盈皱了皱眉,“我只是猜测,但如果猜得不错,他们应该是——” 说到这里,她又顿住,想到了那几个人真正的身份后,还在迟疑着应不应该说出来。 紫衣人看着她,没有追问,但那眼神中的镇定,让唐盈恍惚觉得这个人根本不怕被扯进江湖。 “他们应该是,江湖十三煞!” “江湖十三煞?”紫衣人讶然,“传说中的杀手?” “原来公子听说过?”唐盈盯着这个男子的神情,“不错,他们是杀手,但不仅仅是杀手。” “不仅仅是杀手?”男子重复,似乎在咀嚼这句话的意味。 唐盈则直接点透,“他们,是杀手中的杀手!” 紫衣人突然沉默了。 此时有只黄蜂飞过,似乎也因听到了这句话,受惊,从空中跌落—— 空气迅速凝滞。 连周围的桃花也像被这种凝滞感染,不再飘坠。 静默中,只有青衣的另一个她,似乎没有听到这些话一般,自在如常地吃着东西。 旁边的两个人却还没有动筷。 第十二章 杀手中的杀手(下) 何谓杀手中的杀手? 江湖中,有侠客、有异士、有强盗、有飞贼,当然也有杀手…… 但杀手,也分等级。 有一种杀手,是被人圈养的,一生只为一个主人效命,也就是那个培养他们的幕后人的死士。但这种杀手为江湖人所不耻,认为上不了台面,算不得真正的杀手。 因为没有自由。 还有一种杀手,是被人花重金雇请的。而这之中又细分了很多级别,如果是只要花些钱就能请得动的,也不算高明的杀手,江湖中随便也能找得出成百上千个。 但如果是想花钱,也得费尽心思联络、寻找才能雇到的杀手,便有些身价了,而且一定是武功高强、杀人时极少有失手的那种。 “江湖十三煞”便是这最后一种,不但是,还是其中最顶极、最一流的。 顾名思议,他们有十三个人,在杀手中的武功排名也排在前十三位,但他们除了武艺高强,各有一项绝技外,也是最为冷血、最有手段的。 并且也是最为“团结”的。 他们的血没有温度,其中几个曾经亲手轼杀自己的父母、妻儿,可谓是无情、无心,怎么团结? 江湖传言,他们十三人之间有个协议。协议中,十三人平时各不干扰,自己接自己的活,但如果“靶子”太棘手,无法一人成功伏杀外,其他人可以参与,佣金自然也会视难易程度向雇主加倍索取。 而如果有人因接下任务不幸失败,其他人中将会有人出面接收那个人的财产,并且由谁接收,也由谁替失败的人报仇雪恨,继续伏杀对方,直至将对方挫骨扬灰,分尸解肢。 这不是空|岤来风,据最可靠的“江湖风言录”中记载,五年前,十三煞中的老六失败了。 失败的结果是死亡,被那个“目标人物”发觉后反杀了他,但那个目标人物在不出一个月后,被另外的几个杀手合击,最终是将其心脏挖走,尸体分成了十块,其中的三块被送回了“目标人物”的家,让其家人亲眼过目、晕厥一片。 而那个被害人也是江湖中有名的人物,身手是极高的,家族势力也是极大的,仇家才不惜花重金置其于死地。 但被害人不只那一个,其他所有被害人的家属有很多,个个都想替亲人报仇!想把“十三煞”千刀万剐!却没有人能找到这十三个人,也没有人能见到他们的真面目。 见过他们的都死了,死的也都是他们的“目标人物”。 连那些花钱的雇主也见不到他们,费尽心机后,只能找到他们的联络站,把银票和被杀人目标的资料放下后,就只能等着传来暗杀成功的消息。 所以,“江湖十三煞”现在其实是“十二煞”,但他们是杀手中的杀手!也是杀手中的传说! 神秘、血腥、残忍,无情! 为暗杀,不折手段! 十几年来,也只有那个老六失败过,其他人则是无一失手,成功地伏杀了形形色色的人,被杀的则有高官、有侠客、甚至有武林泰斗…… 同时,他们对雇主极为守信,失败后宁肯自尽,也不会透露关于雇主的一切消息。这一点,由今天那两个人服毒自杀便可看出,也让唐盈不得不相信所有关于“十三煞”的传说。 而她之所以猜测这些人是来自“十三煞”,也是因为那个扮作女童的侏儒使得是“血毒掌”。虽然她江湖经验浅,但江湖中大小的传闻与讯息却是十分广博的。因为她是唐家人。 更因为唐家人多势众,遍布江湖各地,每一个门人子弟都受过专门的训练,包括掌握江湖动态,了解江湖轶事。所以她听说过,“十三煞”中第十一煞的特点最为明显(侏儒、五十余岁、擅施血毒掌),其他的只有绰号在江湖中传布。 “没想到我唐盈有如此大的面子,竟然有人肯雇请其中的三个来对付我。”她苦笑,将所了解的关于这些杀手的传闻全讲了出来,心中在想,要杀她的人倒底是谁?能请得动“十三煞”中的三个,得花巨资,是谁恨她恨到了肯花这么多银两的地步? “简姑娘,唐盈连累了你,此次恐怕会招来十三煞其他十煞的报复,还请姑娘用过这顿膳后,继续自己的行程。”唐盈盯着面前青衣的她,语气间十分诚恳。 “你的腹中,在叫——”青衣的她没有回视唐盈,似乎只在专注地进食,但这一句话让唐盈发现自己的肚子确实是在叫,而且不知已叫了多久。 脸腾的红了,想起自己有三日不曾吃过东西,即使在分神想着事情,肚子却无法自欺欺人,不断地“咕噜噜”的响。 再瞧了瞧旁边的紫衣男子,见对方似乎笑了笑,也正在举筷,便又放低眼,端起了自己面前的这碗粥,遮住了自己脸上的红霞。 这是一碗刚刚煮好的粥,也是适才那个妇人为了她又特意架火熬的,虽然时间较短没有煮得太浓烂,却比其他食物更适合现在的她。而当第一口米入了喉咙时,她发现自己的确很饿,饿得无法再去想刚刚说的那句话,几乎是一口气就喝光了整碗粥—— 放下碗,胃里暖融融,心也不再饿得发慌,看着那只空碗,她又问出了盘桓在心中的疑惑:“姑娘,唐盈不明白,姑娘怎会察知先前那碗粥中有毒?” 唐盈不得不承认,即使她中过一次“紫金香”,但万万没有料到在今天今时这种情况、这种环境、这种地方,竟然会有人再次投毒。青衣的她,不是神、不是仙,更不会提前料到会有人来投毒,尤其还是针对她唐盈的。 何况紫金香无色无味,就算青衣的她能辩出那种毒,但当时那碗粥是放在了桌子这一边,离青衣的她有一个桌面远。 除非,她有防备,在妇人往桌上置菜时就看出了破绽,生了疑心,格外注意了那碗粥,才能发现异常。 简随云听了唐盈的问题,微微一笑,如花开一瞬间后便坠落,落入了别人的心中。 “来人若无异样,不会有人去注意粥中是否有毒。” 原来真的是看出了破绽,但破绽在哪里? 看着那个笑,唐盈发现自己即使见过多次,也总是忍不住恍惚。而她是女子就已经这样,那男子看了这个笑容呢? 望向紫衣人,发现他那双眼里似乎有东西浮过,却不分明,也许是她望过去的迟了,没有捕捉到。 定了定心神,唐盈开始猜测,“逃走的那个杀手易容术极为高明,与真正的主家娘子几乎一模一样,我之前虽未见过主家中的任何一个人,但当时扮作公公的老者一直低着头,而扮作女童的侏儒则始终掩在妇人身后,一切显得极为合理,莫非是那个妇人话语太多,与真正的主家娘子有些不同,才让姑娘听出了破绽?” 在之前,她曾经想,杀手们是不是提前就乔装在了这里?但很快被她自己推翻这个想法。 如果杀手早已潜伏在此处,扮作了农家,不可能今日晨间才出手。在她昏迷的这三日中,有太多更好的机会可以出击,尤其是在青衣的她为自己疗伤时。 清毒,免不了会运用内力帮她逼出体内余毒,最是不能分神与分心,也比施针时更马虎不得,如果杀手在那时出手,胜算很大。只要干倒青衣女子,再杀她唐盈岂不是再简单不过?必竟当时的她仍在昏迷中。 可见这些杀手来此并不久,也许是清晨才到的,而她在那老者与侏儒七窍流血后,仔细观察二人颈下,才看出果然都戴着人皮面具。面具下的脸孔,是两张陌生、平凡,甚至是丑恶的男人的脸。但也证实了她的推测。 “他们所扮的主家人,惟妙惟肖,说话、神态无一露洞。” 是青衣的她回复她的问题了。 “但依然被姑娘看出了。”唐盈心中更加迷惑。 那个乔装为妇人的杀手既然敢说那么多话,自然是对自己的易容术很有自信,连声音也应该与真正被模仿的人相差无几才对,而当时青衣的她几乎没有回过头,始终端坐不动,怎么会发现破绽? 一旁的紫衣男子此时也停了动作,看着青衣的她,似乎也在等答案。 “手。”青衣女子一个字。 “手?”唐盈的眼睁大。 “两位姑娘,这是俺家年前放在窑里的蕃薯,甜得很,俺特意煮了几个,你们尝尝。”此时,先前送大饼的妇人又走了过来,将一个装着蕃薯的盆子一同置在了桌面。 唐盈不由地专注地看这个妇人的手,并且在揣想着青衣的她的话中意。可直到妇人离去,也没看出些什么。 “这妇人的手很正常。”唐盈盯着对面的她。 那个妇人的手的确正掌,两只手掌都是五根指头,既没有少一根,也没有多一根,而在她印象中,逃跑的那个女人的手也同样很正常,并且似乎也做了装扮,甚至与真正的主家娘子一样长着粗茧。 紫衣男子在此时却突然说:“这个妇人用的是左手。” “左手?”唐盈下意识的重复,脑中灵光一闪。 “想起来了,先前那个杀手在放碗盘时,用的是右手。” 一定就是这里不同! 杀手虽然在模仿农妇,却万万没有注意到农妇不同于大多数人一样,惯使左手做事。心中越想越确定,再看对面的她,似笑非笑,没有说话,却似乎不反驳她的猜测。 “姑娘真是心细,换作唐盈,既使见过那主家娘子,也断然不会发觉这用左手与右手的细小地方。”她说的是实话,并且开始明白自己的江湖经验真得很差。 甚至不如身旁这个紫衣男子。 “其它破绽,可以由他来对你说。”青衣的她微笑,缓缓地看了一眼紫衣男子。 紫衣男子意外。 唐盈更意外! 这男子与自己是同时见到那妇人的,青衣的她却说这男子会告诉她关于杀手的其它破绽,让她有些难以相信。 紫衣男子似乎在思索,抚了抚下巴后,盯着青衣的她,眼中有一份几不可察的亮光闪过,“那个妇人,的确还有破绽。”。 唐盈怔了怔,冲着他抱拳,“愿听其详。” 如果这男子真说出什么,她唐盈就真得要从中反思了,自己连一个非江湖人的观察力都不如,那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 “在下当时奇怪,一个农家妇人如果听到有人肯花重金购买一些干粮,定会欣喜万分,绝不会那样冷静地把赚取银两的机会往推拒。 唐盈一怔,不由暗中点头。 是的,如果是真正的农妇,一生都未见过大量的银两,骨子里对钱既是“小气”的,也是贪财的,必竟农人在地里一年忙到头也不会挣出几文钱来。怎么可能会轻易地失去这么容易赚钱的机会? 就算这些日子收了青衣的她不少的银钱,也不会表现的那样无所谓。一定会满脸喜色,拉着紫衣人不走,即便自己分不了身,也会让同行的公公或孩子领着去那两里外的村子里,到自家的亲戚家去。 那样,才不会少了赚钱的机会。 “在下还奇怪,这里如果只是租给两位姑娘暂住,也不应该少了吃的东西,至少灶房里会有些存粮,地窑中也会有年前埋下的吃食。” 唐盈再点头。 不错,连她躺的那间屋子都挂着旧玉米,可见灶间一定不会像当时那个“妇人”说的没有什么吃的,除非她是想打发这些人快快离去。 “但在下心中虽有疑虑,当时却不能由此断定什么,而且与两位姑娘非亲非故,不便随意妄断。”紫衣人看着唐盈,说得镇定。 唐盈笑了笑,心中对这个男子的评估又高了几分。 “当在下照着那妇人所指的路向那村庄走去时,发现路上积泥未干中的脚印——” 唐盈听得认真,却不知这件事与脚印有什么关系? 紫衣人继续,“常人如果行在雨后的泥路中,脚印不会只是浅浅的痕迹,而妇人一行三人的脚印却是极浅,浅得远远超出一般习武人所能达到的境界。。” 唐盈又吃一惊。 来时的小路有未干的泥?应该是昨天下过一场雨引起的,所以今早有雾,也所以先前那像仙翁一般的老人离去前提到了“雨过山也青”这句话,而林间因为有树荫遮着,潮气更重,自然比这院落中压实了的土地要湿一些。 紫衣人说那脚印极浅,不似普通人的脚印,果然是处破绽。如果她也注意到脚印,也一定会觉察到那一老一少一妇人的来历可疑,必竟只有会轻功的习武人才会提气,走在泥上也才会不惊起任何泥点。 “如果只有一个人的脚印不正常,在下尚能理解为农家中也有世外高人,但三个人的脚印都不寻常,未免难以解释了。” 唐盈怔怔地点头,那三个杀手来此时也许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他们行在泥路上也全凭习惯,自然而然的提气,以免污了裤角。却没想,也正是这一点,引来救兵,也乱了他们的暗杀计划。 青衣的她微笑,添了一句话,“妇人立在桌旁摆菜时,脚下无泥,衣裙干净——” 唐盈再怔。 原来青衣的她也观察到了这个细节?如果是普通农妇,就算爱干净,穿着新衣出门,但不可能在走过泥地后,裙角上还会一个泥点也没有。 想到这里,她把视线投向篱笆门前的地上,又一路沿到这里,果然没有看到明显的泥脚印走过的痕迹。 一种感叹升起,原来她唐盈的观察力这般差劲。 “姑娘的心思细腻,在下惊佩。”紫衣男子此时盯着青衣的她,眼中再度闪过一丝亮光。 青衣的她似乎没有看到,又似乎看到了不以为意,端起了自己的粥,缓缓地喝着—— “察觉脚印不对后,在下立刻怀疑那三人不是简单的农人,又思起离开这里时眼角曾瞥到那躲在妇人身后的女童一眼,看背影竟是粗壮宽大,不像幼女的体型,而且行为过于羞怯,似乎在掩饰自己的脸部,于是开始在想,这些人乔装打扮是为了什么?” 紫衣人顿了顿,淡淡地继续,“正下更加留意路面,又走出不远时,发现地面的脚步凌乱,其中一对脚印是普通人的,但走到那里便断了,另外则有一对极浅的脚印窜入林间,于是命手下去林中搜索,很快就发现了一个农家妇人晕倒在林中,身体还热着,手上沾着面团,看来是刚刚才做过饭,没有洗净手便急匆匆出门,再翻到正面,竟与刚刚见到的妇人一模一样…… 所有的迷都解开了,看到了真正主家娘子,紫衣人便更能肯定这座小院将会发生不寻常的事情了。 “在下虽与二位不相识,并急于赶路,但见唐姑娘面色苍白,似乎是大病初愈,这位姑娘又意态不俗,绝不像那作恶之人,而对方乔装打扮间眼神闪烁,并不似光明正大之辈,基于这种种理由,都让在下不能就那样离去,于是折返——” 紫衣人说到这里,不再往下说了,但下面的也不需要他再说,唐盈已完全明白了。 她虽聪明,却远远不及面前二人的细致入微,不,这不仅仅是细致的问题,某种程度上代表一种更高的睿智,她唐盈今日算是受益菲浅。 “多谢公子的出手相助。”她再一次道谢,并再一次对这个男子的印象加深。 “在下还是那句话,心中有些迷惑在下的介入是不是真得帮助了姑娘?”男子又望向青衣的她,一句话说到后来变得飘渺,似乎长了翅,飞在了风中—— 唐盈自然清楚地知道,如果只有自己一人面对那三个杀手,紫衣男子的相助无疑是救了她一命,但对于青衣的另一个她呢? 于是,也望向了对面—— 那张容颜上依然从容,好像事情的演变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又好像发生的一切都不关她的事。 平静的神情中看不出任何的痕迹—— 第十三章 同行 一夜春雨后,唐盈与简随云走出了农家小院—— 在穿过院外纵长近五里路的柳林时,唐盈突然停了脚步,怔在原地,微微张开了口,无法转动目光。 接着,这位唐家三小姐做出了六岁以后再没有做过的一个举动,便是伸出自己的手,捏向自己的脸—— 当痛感传来时,她笑了,笑比花娇。 “原来出了绿柳荫,便是桃花林。”她轻语,眼里泛出些如梦似幻,多了种女儿家的柔情似水。 在她们面前,的确是桃花林。 不是小院中的单株桃树可比,而是无数株。株株桃花尽绽,一株连一株,粉红、浅白扑面而来,绘成花海一片,染尽她的视线—— “身在川中,从不知天下竟有这般秀色。”她轻声呢喃。 万万没有想到在经过一片翠色新新的柳林后,便会突然陷入桃林如海,这种从无边绿色到铺天粉红的视觉转换,让她心中是无法形容的冲击,更加觉得中原繁华锦绣、娇娥多姿。 现在的她,也是十九年来最像小女儿的一刻,原本仍显苍白的面颊泛起动人的红晕,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的扫视着那些花枝,脚下也在前进,渐入花中,任勤蜂翩蝶在周身飞过,心中竟有了永远也不想离开这里的念头。 甚至展开手臂,旋转起身子,在飞舞中感觉花海的芬芳—— 就在她的笑声要溢出喉咙时,卡住了,多年的内敛含蓄让她在最后还是没有发出声音,只有唇边的孤度与眼中漾出的盈盈水波—— 尤其当看到身后的青衣人时,身形也顿住,怔怔地盯着那个又换作男装的人—— 简随云,一袭青衣自在飘洒,身形颀长,静静地立在绿与粉红的交界中。没有璀璨的笑,也没有张扬的动,却将所有属于绿的清新和粉红的娇艳压下,让她只觉得周围风露娟娟,琅然无限,可仿佛又在眼中看到了流风中回旋的雪—— 是天山上的雪。 还是一片青色的、独一无二的雪。 三月清风拂着腊月莹雪,奇异的搭配着,不显冰冷,只是一种飘然的明净。 唐盈的眼中是恍惚,心中是恍惚,恍惚的同时,又提醒着自己一个事实,眼前是个女子,与她同样的女子。 但这样的女子,天下间,谁能配得上? 一个人影浮了出来,浮在她的脑海间,与眼前的人就立在一处—— “他,才能配得上她吧?”心中悄悄地问,唇边勾起了笑,那个笑如果让唐家熟悉她的人看到了,一定会惊讶。 什么时候,温婉含蓄的唐三小姐也有了这种带着些小小算计的笑,似乎是在想着怎么把一个最好的东西给勾回家里去。 而青衣的她,眼中是望着这片桃林的,灿烂的花色,将其半透明的容颜衬得有几分浅浅的喜悦,似乎并没有看到唐盈的笑, 谁说春景不宜人?这样的人儿也被春景宜了心情。 唐盈心中一乐,轻身一越,便飞了过去,一把拉住了青衣的她的手—— 简随云低头看了看被唐盈握住的手,没有说什么,任由唐盈牵着。 “我们走吧——”唐盈笑得露出了从未没露出过的四颗牙齿,脚下像长了几分力气。 如果不是要急着去洛阳,她也许会在农家多调养几日,只是洛阳的那个人让她无法安心逗留。即使身体仍然虚弱,内力也只能提起稍许,功力是以前的两三层左右,但只要她活着,半个月后,便又是重前的唐盈。 身边的她本要安排农家人去附近最近的镇上给她雇一辆马车,是她要求先上路,等走到城镇时直接雇车,那样会少了来回的路程,而这个决定做对了。 如果乘车,必要绕道而行,哪里还能看到这种美景?眼前已是她生平看到的最惑人的景色,比川蜀内的千万风景都要娇妍。 嗅闻着空气中清甜的味道,感觉着身边人的手与她的手相牵着的地方,有微微的清凉传来—— 这种触感如此真实,真实的让她心中跳起一种说不清的东西—— 简随云,人似浮云,看似遥远,却已降落人间,她没有疏离、没有清冷,有的,是云卷云舒间的舒扬自在和一份淡淡然。 如果有人觉得她很遥远,远得不可触及,那是因为那个人心中先不肯去主动接近她,她的从容、飘然,让太多人觉得站在她身边时,就像要把人间的尘埃沾惹到她身上一般,不敢、也不愿接近——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想,但唐盈知道,如果不是桃花林的烂漫醉了她,也许她一直都不敢去牵这个女子的手。仿佛心中已蒙了尘,看到明净的东西时,觉得自己配不上去接触。 而现在,简随云的手就在她手间,让她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放松,仿佛远离了江湖,远离了那些形形色色的毒物,也远离了原来的那个总要在许多人面前保持唐家三小姐形象的自己…… 如果身边人不是女儿身,自己就这样和他牵手漫步桃花丛中,是怎么样的感觉?想到这里的唐盈,脸上的红晕攀上了温度,立刻低下了些头颅,又想起了那个紫衣男子。 也许是介入因为她们的事耽搁了对方的行程,在昨日早膳后,紫衣男子还未提出要告辞,两个看起来沉默干练的随从便显出了焦虑,不时地看看天色,又看看紫衣人。 一贯沉稳老练的人如果把焦虑显现出来,意味着事情真得很急。 “两位姑娘,若非在下有要事在身,非常希望能助二位姑娘一臂之力,”紫衣男子的的眉峰是微微蹙起的,“在下虽非江湖中人,却深知江湖险恶,姑娘们又得罪了最刁钻难缠的杀手,还要小心为是——” 唐盈无法从回忆中捕捉到那个人的神情中有什么太深的东西。但那人身上的干净、镇定、雍容,让人无法置疑他的话,仿佛他如果不是急于赶路的话,会如他所说的留下相助她们。 “如果二位姑娘真遇到什么麻烦时,可令人执这东西到京城最大的一家布行,将之交于掌柜的,即会有人出现,满足姑娘们所有的需要。”紫衣男子突然取下了腰间玉佩,向她们抛来。 简随云当时不为所动,静静而立,似乎没看到那枚佩由空中飞到,是她唐盈下意识的怕玉佩落地摔碎,伸手一探收在掌中,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婉拒的话,对方已翩若惊鸿,翻身上了马背,打马而去—— 唐盈很吃惊,对方口中所说的是“所有的需要”! 那不是一般人敢应承的,而且足可看出玉佩对于那男子也是十分重要的,却与她们只有一面之缘时,就敢交给她们。 如果换作其他人,在听了“江湖十三煞”的传闻后,也许会为被十三煞盯住的“主角”泛起同情,但仅仅是同情,更多的是想方设法地把自己置身事外,脱出干系。 那个男子却一副不怕卷入是非的模样,如果没有来路,怎么会放下那样的话? 更惊讶的是马声嘶昂中,奔出去数丈远的一人一骑又折回,“在下舒带刀,姑娘可否赐告姓名?” 那个问题是问身旁青衣的她,唐盈的名字早已不是秘密,而那个紫衣男子在马背上的身影,轩昂、挺拔,一双明目也直直盯视着青衣的她—— 正如先前一样的直视。 现在想来,紫衣男子一直都对自己的姓名极为隐讳,似乎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而临走前的犹豫可是因为一别之后,就会人海茫茫,想得到一些关于身旁的她的讯息,所以用自己的名字换得答案? 青衣的她没有刻意要隐瞒谁,简简单单地就回答了。 在得到“简随云”三个字后,紫衣男子眼中有抹意味深长,马蹄踏碎春泥,飞驰而去—— 那迎着春日远去的背影,就似鼎上铸刻的浮雕一般,清晰地映在唐盈的眼底与心中,并且无法不承认那个男子非同寻常的魅力。 也许只有非同寻常的男子才会主动接近身旁的这个女子,而那枚佩或许也是因为青衣的她才会留下,却由她唐盈接住了—— 思绪翻翻转转间,盯着身旁人的侧颜,唐三小姐一路不语,只是盯着。当周围密密的粉红浅白突然变得空荡荡,她惊觉已走出了桃花林,看到了前面横过一条大路,由北向南而去—— “不知简姑娘要去何处?”唐盈略微迟疑地问着. 这个问题早横在了她的心间,却一直不愿问,而当大道摆眼前时,已不得不问了。 答案也会直接决定她们接下来,会是就此分别?还是有一路同行的缘份? “江南。”青衣的她看着远方,缓缓地回答。 “江南?”唐盈的眼中又漾上水波,“此去江南路过洛阳,唐盈正打算去洛阳。” 简随云这一次却没有很快回应她,仍然盯着远方,让清晨的日将她的侧颜渡上淡淡的金色,唇边有些笑意。 唐盈的眼中泛上些灰暗,声音低了几分,“其实姑娘也不宜与唐盈在一起,莫说我一路凶险,对暗杀于我的幕后主使人一无所知,就是那十三煞中的其他人会用怎么样的手段来对付我,也是难以预知的,姑娘与唐盈分开走自是最好——“ 那些杀手连农家小院那般隐蔽的地方都能找到,而且从离开客栈到找到那里只用了三日,速度之快,效率之高,让她相信对方的下一轮的伏击会更加出乎意料,更加防不胜防。 如果因自己的事牵连了这个女子,不是她唐盈的意愿。但如果分开,这个女子可会如云散去,再难相遇? “走吧——”简随云抬步间,清风自现,当先步上了大路。 唐盈怔了怔,“姑娘——” “唐门子弟遍布天下——”微风将前边青衣的她的话传来。 话中何意?唐盈深思—— 不错,唐门弟子遍布天下,而且个个都不好惹。 她在昨夜就曾用唐门独有的办法召来灵鸽,将一封密函传了出去,并已决定自己再次出现于人烟密布的城镇时,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联络附近的唐门弟子。 前段时间单身行走时,她并未沿途与唐门保持联系,只因没有必要。而在发现中毒后,又心存顾虑,怕《唐家毒笈》遗失在别人手中,只传书于她最信任的一个人。 现在,情势已不同,她自然在做打算,动用自家的力量来应对这件事情的发展。 但青衣的她为何会那么说?并且似乎已知道她所做的一切安排? 又是否在指,有唐家为后盾,就不该考虑会牵连到她?也点出了到达咸阳前,都会与她一路同行? 心中一喜,唐盈追了上去—— “姑娘,雇请杀手之人定然十分了解我唐家,对方为何会不惜重金地请来十三煞?又为何要花尽心思在短短三日内就找到我?也许那暗中下毒之人是虑到我在恢复后就会联络唐门,到时身边有了帮衬,更不好下手,所以才迫不急待地要置我于死地——”唐盈分析着。 “十九年来我多数时间都在唐门内,极少行走江湖,此次出门也是受了家祖父他老人家的重拖,但办的只是唐家内部的事,与江湖扯不上关系,为何会有人要置我于死地?”她的双手紧握了握。 身旁人不语,笑意浅浅留在唇边,步履翩然,袖间清风无限—— 唐盈看了看那张侧颜,也笑了笑,这个女子似乎并不打算就她的分析作任何反应。 也罢,肯与她这个灾祸不断的人同行,已是让她破为意外了。如果一路顺利,也许不到洛阳,就会碰到她要去找的那个人。 唐盈又无声地露出一个笑。 到时,这女子可会像其他女儿家一般,因看到那样一个男儿而失神? 她很好奇,十分好奇,好奇埋在心底,让脸上只有笑意。 脚下的官道被压得平展、紧实,虽是雨后,却无多少泥泞,两旁软草平莎,格外清新,路面上的浮尘也被打湿,紧附着地面—— 走在这样的路上,任熏风拂面,唐盈就算有几分力软,也觉得心旷神怡,走起来轻悄而惬意。 于是,一青衣飘然,一黄衣娴雅,两道引人注目的背影沿着大路向远方而去—— 这一路,也将开始了她们数不尽的奇诡凶险,异事重重—— 第十四章 神秘的轿子 一家野店内。 唐盈与简随云落坐在店中最里的角落,后面就是灰色的墙。 仿佛因为那里太过冷清,被人们忽视了,一直空着,直到她们入座。 入座后,那里不但不再冷清,而是非常“热闹”了。 几十道目光都集中过去,好像灰墙突然之间就变成了白玉雕砌的花墙,粗糙的没有刷漆的圆木柱子,也变成了赤金打造的龙柱。 墙自然还是那堵墙,柱子也自然还是那棵柱,不同的是,那里多了两个人。 唐盈环视店内,对周围的视线视若无睹,她已经习惯了这种目光,从小到大,在唐门中,她就是焦点(除了她的二哥),出门在外,每到一处,也都会引来男子的盯视。 包括刚刚在路上行走时,不论是走卒贩夫,还是快马飞车,但凡看得见她们的,在超过后都会回头盯望,直到走出很远,回望的视线也没有断掉。 那目光中的东西,就如同现在这些食客的一样,有惊艳、有好奇、有探索、有迷惑…… 更多的是一种看到“好风景”时的留连。 而她们走得很慢。 非常慢,慢得被挑着柴禾的老人也能超过。 步行了足足两个时辰的路,若放在平时,她不消一时三刻便能飞掠而过,今天却只能一步步脚踏实地的走,看起来似踏青郊游的红男绿女玩赏风景时一般,实际上并没那么轻松。 一遭走下来,让她明白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她唐盈的体力不比以往,没有听青衣的她的安排提前雇车,是个不明智的决定。 于是,当远远看到这家野店偌大的“酒”字风幡在风中招展时,她腿脚发酸,腹中饥饿,开始比任何时候都希望能歇歇脚力后再赶路。 “简姑娘,已近正午,我们在这里用过午腾后,再上路如何?” 如果这么走下去,要到达向南去的最近的一个城镇,最快也得近七个时辰,而她们仅仅走了一半多一些的路程。 “好——”青衣的她简单回答,看着她的目光中似笑非笑,仿佛完全了解她真实的意图。 唐盈便突然想起这个女子曾对她说过,“有些事情只有真实的发生时,你才会相信。” 那一刻,她相信了!再一次被真实发生的事情弄得相信了。对方原本要做的安排是最适合、最恰当的,却在她没有听从时,并未做出阻止,只是淡淡地随着她,任由她,却让她再一次体会到了真实发生后的相信。 不知怎的,她突然决定,只要和这个女子在一起时,她不会再有什么意见,完全听从对方的。 能让唐三小姐做这样决定的人,天下几乎还没有出现过,包括她的祖父,也未曾让她真正的言听计从。 如果谁知晓了她心中的想法,一定会惊得眼珠子要掉了出来。 唐盈却低下了头,对自己笑—— 而当跨进这家店的第一瞬间,那些人的目光中俱都一亮,从原本的高谈阔论,突然间变得安静,仿佛在眼里装进了钩子,扯着钩子的那头,就在唐盈身上。 即使她进门时敛着不笑,但那温婉如玉的气息依然让这些食客们为她惊艳,何况她的容颜也是少有的。 那些目光在打量过她后,又调向另一个让人意外、却无法不去注视的人。 眼中现出诧色的同时,都有些微眯,开始猜测她身边飘然如动云的男子,与她倒底是什么关系? 虽然青衣的她就像清风携云,意态洒脱,但这些食客更多的是望着女装的唐盈。 他们中多数都是男人,从骨子里更喜欢看漂亮的女人。 即使唐盈与简随云已坐在了角落,招来了小二,点了菜,那些人也渐渐回复了先前的动作,继续吃吃喝喝,谈谈笑笑,眼角却是时不时的扫过去瞄几眼。 尤其几个摇头晃脑的书生,一边举着筷子,一边卖弄文墨,仿佛他们的诗词歌赋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境地,足以吸引窈窕佳人。 唐盈却放心了。 这些人如此直露的表示,让她判定他们只是普通人。 普通人就有普通人应该有的表现,如果食客们在她们出现时,没有这种失态,甚至连瞅都不瞅她们,那种欲盖弥彰才是危险的。 她发现自己开始时时小心了,并且运用智慧在观察着周围的一切,提防着所有潜在的危机。 “原来姑娘也喝酒。”放心后的唐盈温婉地笑,盯着青衣的她。 简随云没有回话,微微一笑。 唐盈没想到青衣的她竟然开口点了一壶酒,而当小二问需要哪种酒时,只回答“随意”二字。 “来二斤女儿红。”唐盈对小二做了补充,她认为女儿红更适合女儿家喝。 而她是习武之人,平日里也少不了沾些酒气,听到青衣的她也要酒时,心中升起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与这个女子又多了些共同的牵扯。即使喝酒对一个女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可值得奇怪的事。 “这家店的外表虽是黄土搭就,显得粗陋,但内部却甚是干净整洁。”她环视店内,破为满意,看着十几张桌面只空着两三张。 “最重要的是,这里的菜竟然很丰富。”她的笑更开心一些,自言自语。 点菜时,就发现这里的菜色要比一般开在道上的野店强了许多。也许是来往的商旅中不仅仅是陌生的过客,也有那经常往返的熟客,才使这里的菜色晕素俱全,品种繁杂,足可与城镇中的酒楼比上一比。 她点的则是这家店里最好的东西,不只为自己点,更为了青衣的她。 在她的怀中 简随云第5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6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6部分阅读 已经恢复了往常的钱充物盈,足够住最好的旅店,吃最好的食物达一年之久。 而那些东西,也是简随云交还给她的,除了原来衣物中的银票,还包括置在客栈床头的包裹。 她没想到,简随云在当时连她的行李也从客栈中带了出来。这种心细如丝,让她有种古怪的暖流从心底升起,虽然简随云什么都不说,但行为中表现出了一点对她唐盈的照顾。 尤其刚刚在路上,一直在迁就着她的速度。 “唐盈连累姑娘的行程了。”她又轻轻语,脸上有些愧色,语音低得只能让青衣的她听到。 简随云未有任何反应,恰好小二端来开胃的小菜,连同着那陶瓷壶中的酒置在了桌上。 “公子与姑娘慢用。”小二退了下去。 “来,我为姑娘斟上一杯。”唐盈探过手,为青衣的她斟满杯。 杯子不大,一口即尽的那种。 “姑娘,你现在是男装而行,我在旁人面前唤姑娘什么合适?”唐盈问,看着这张容颜,笑意盈盈。 那份笑,让周围的目光立刻又集笼。 “随意。”简随云似乎并不在乎称呼的问题。 “简公子如何?” “显得拘束,由你。” 唐盈怔了怔,思索了片刻,心思转了几转后,眼睛紧紧盯着那张明净的脸,“我,可否叫你……” 她有些犹豫,但终于还是问出口:“我叫你随云如何?” “好——”这一次的答案简洁明确。 唐盈的笑又加深,一颗心就像泡在了醇香的酒中。 她们的菜一一上桌,周围浓烈聚集的目光渐渐变淡,那些人依旧各自继续自己的,只是在交谈中偶尔会抛出视线看看她们。 唐盈却将满桌子的菜都忘在了脑后,即使她原本很饿,此时也没有去看桌面,而是怔怔地盯着青衣的她—— 简随云正一手执杯,缓缓送到唇边,浅浅的品着那杯酒。 杯子虽然很小,品起来时也不会很快入肚,而她的意态,让唐盈的眼中蒙上了一层雾—— 仿佛在雾中看到了墨色的远山山头,终年漫绕着浮云,正有三两只白鹤长鸣着,悠然飞过,隐入了天际云端。 她甚至听到了一曲流水般的乐音,从心底潺潺流出,配着鹤鸣、墨山—— 曲乐中,又渐渐的夹了一些丝竹之音,填了些清雅愉快的味道,让这雾隐峰峦的写墨画中渐渐的有了颜色。 山变青了,水变绿了,从悠然忘尘的意境转入了另一种清新靓丽的春色中—— 丝竹之音? 唐盈怔了怔,她确定自己的确是听到了丝竹奏出的曲乐,并且是越来越近,将她的神智从盯着简随云的意态中扯回。 转头寻去,发现店内其他人似乎也听到了,突然间又变得安静,个个脸上颇为意外地停止了进食的动作,竖直着耳朵去捕捉曲乐的来处—— 捕捉的同时,那些人的神情中渐渐现出向往痴迷,仿佛这曲乐让他们神往—— 唐盈愕然,丝竹之音清雅、曼妙,似从天边传来,引人心神。 就似一位娇娜清丽的江南少女,甜蜜的笑着,款款地、踏着莲步走来,腰间还缀着小小银铃,伴着那笑容,“叮当叮当”的响着—— 但这家店靠着大道,从哪里传来的曲乐? 正当几乎所有的人都望向门外时,开着的窗前有人影随着这丝竹声的接近而闪过,然后,洞开的门外,有鲜花洒进—— 花瓣是蓝色的,薄而大,被一阵风卷着到了店内,像一只只蝶轻舞在空中,起起落落,没有很快的坠下。 接着,众人就看到一条红毡被铺了进来,原本是卷着的,从门外抛进的一瞬间,便随着滚势展开了。 一路展到酒家正对门的第一张桌子前,停住。 那长短就好像是提前量好了尺寸一般,正停在那张桌子前。 桌上有两个客人,也是最能直接看到门外的客人。 他们的眼珠子在此时睁大,嘴也张得似一个山洞,手里的筷子“吧嗒”两声落了地。 是什么让他们这们失神? 其他人正自猜疑,就看到裙裾翩然,在丝竹声中,门槛处进来了两个属于女子的衣裙下摆—— 那裙摆荡漾如花,艳红色,镶绣着金边,翻着波浪涌进—— 店里静悄悄一片,仿佛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呼吸。 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那下摆中露出的两只浅浅的绣鞋鞋尖,似凌波微步,点在红毡上,将比毡子还要红的纱裙曼舞于蓝色的花雨中,似真似幻、似远似近—— 就像梦一般编织在众多男人的视线中,让满室人忘了呼吸。 直到丝竹声嘎然而止,众人才发现那两具裙摆也停止了荡漾,立在了红毡的尽头,也是立在了那张桌前。 然后,大家想起了应该看看这两个女子的庐山真目,便顺着裙摆上移着视线,一边移,一边发出了叹息—— 最后将目光定在那两张脸上时,店内是一片倒抽气声。 就像约好了似的,同时倒抽气。 包括正端着盘子上菜的小二和划拉着算盘珠子、翻着帐薄的掌柜先生,也瞪大着眼睛,像木头一样地盯着那两个女子…… 有人不由地脱出而出:“她们,莫非是瑶池仙子下凡?” 说这话的,是个戴着文士帽、先前还正摇头晃脑、现在已经像只呆头鹅的书生。 其他人没有发声,仿佛都受了盅惑,盯着那两张脸,痴痴不动。 唐盈也几乎无法转开目光—— 这两个女子真得够美! 美得清冷,美得华贵,美的艳盖群芳! 她甚至在这一刻,也要不得不承认,这两个女子比她还要更甚一畴。 那两张脸上,面如桃花、发如乌云、鬓似蝉翼、眉如春山、眼如秋水、鼻似琼瑶、唇如红菱、肤似昆玉…… 五官中的每一点每一处,都无可挑剔,最无可挑剔的是组在一起后,用尽天下形容美色的词语,都不显夸张。 而且不只是五官,两个女子体态妖娆,被裹在样式精致曼妙的纱裙中,曲线极为魅惑,又在魅惑中透着说不出的典雅,衬着那华贵衣衫长长的后摆,就像怒放的玫瑰,艳得夺人心魄的同时,散发着贵族的气息。 尤其那高挽着的宫髻,与她们的衣着极为相衬,仿佛人间难寻这样的女子,似画中的仙人。 最为不可思议的是,这般的美人,竟然有两个,活生生的,而且一模一样,似乎是双生子。 可惜,是两个冰一般的人儿!唐盈暗暗想着—— 那两个女子美则美矣,只是面上没有表情,目光直视前方,仿佛是高高在上的,不屑将目光盯着凡间众人,冷冷地直视着正前方的一片空气,手中各自提着一盏灯笼。 如果这两个女子能再嫣然一笑,恐怕身为女儿身的她,也会忍不住心荡神驰。 她必竟是个女子,即使再惊艳,也比那些瞪突了眼睛的男人们要清醒些,眼角余光在顺着那两个女子往上打量时,觉得哪里不对劲,似乎透着些“古怪”,于是,努力抽回心神,开始去寻找—— 很快,望向了那两盏灯笼,也找到了让她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灯笼的本身古怪吗? 不古怪! 古怪的是灯笼上竟然贴着两张红纸。 纸张裁成了菱形,大小相同,一盏上面贴一张,好像遮去了什么。 唐盈觉得奇异。 通常的灯笼上,都会写些“李府”“王府”之类标明宅府的字号,但这两盏灯笼上为何要特意用红纸贴住? 莫非红纸下也有字?或者是画了一幅画? 如果红纸下的东西需要贴住,不如去换两盏新灯笼,为何要费这些麻烦?灯笼并不值钱,普通人家都换得起,何况是这等场面的人物? 就在众人的目光在两个如画中人一般的女子身上流连、惊讶和流谗涎的时候,门外抬进了一顶轿子。 一顶看起来不算大,但绝对精致得挑不出一点暇疵的轿子。 轿子停在了入门的五尺处。 也停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 然后,所有人便发现了,抬轿子的人竟是四个女子,而且是妙龄女子。 并且也是天香国色一般的妙龄女子。 虽比前面两个稍差些,但其中的任何一个,也都是万人中也难挑出的。一律的杏黄衣衫,与前面那两盏灯笼的颜色相仿,衣料薄透,是上等的绢纱做成。 所有的人还发现一件事,就是这四个抬轿的女子都带着笑。 笑得甜甜的,似秋日长熟的苹果,可爱而甜蜜,甜蜜到了人的心里。 众人都不能再眨动眼睛,看看提灯的女子,又看看那四个“轿夫”,最后,把视线都集中向了那只轿子。 开始猜测,轿了里的人会是谁? 是谁有这么大的排场? 天下,就算有那金山银山堆成堆的人家,能做得出这般轿子,但能有几家找得出这般的轿夫和挑灯的丫头? 于是,店内静悄悄一片,静得能听到众人的心跳声。 几个十人的心跳,就像训练有素的军人迈出的步伐,有力而整齐的博动着—— “咚咚”“!咚咚”!“咚咚”…… 就在几乎所有人都屏着呼吸盯着那顶轿子时,轿子里伸出了一只手—— 缓缓地、缓缓地—— 一点点的露出指尖、露出五指、露出腕脉—— 而这只手完全伸出后,店内是一阵猛然的咳嗽声,接着,又是抽气声。 好像所有的人,都因为这只手而紧张得继续提着那口气,终于无法再坚持时,猛松了气,便开始剧烈地咳嗽。 但在新鲜空气又被吸进肺中的瞬间,他们急忙再次抽气凝神,让店内悄然。 包括唐盈也不由地紧紧盯着那只手,呼吸紧张—— 那是一只怎样的手? 她无法形容。 觉得天下所有的语言在这一刻都失了灵,都不能贴切形容得出这只手。 如果非要找出词语来形容,那就只有一个词—— 美。 非常美。 除了这个词,再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它, 它既像男人的手,又像女人的手。 但它不是“玉指纤纤软”,“十指剥春葱”的女儿气,也不是男人的宽厚、粗糙。什么“修长、如玉”等等等等之类的形容都在这只手面前变得苍白。 而这只手,就已带给人这种感觉,让所有的人都不能不盯着它,都不能不盼望它的主人的出现。 手的主人,又会是什么模样? 是男? 是女? 是老? 是少? 所有人都在等着,等得思绪空白。 却只有等,不能再去猜测。 第十五章 轿中人 当手的主人一点点、又一点点地探出手臂后,轿帘的下端翻起,露出了一只脚。 有人开始惊呼。 因为,那只脚上穿着的是一只男人的鞋。 更因为那双鞋子的大小,是只有男人的脚才有的尺度。 惊呼声中是叹息,似乎在为那只手的主人竟然是个男子而惋叹。更多的人却还是摒蔽着呼吸,继续等—— 男子又怎样?能有一双这样的手的男子会长成什么模样? 他们看着那只丝绸为面、洁雅无垢的鞋在缓缓落地的同时,心中的紧张没有半分减少。 店内的静谥,似乎已影响了店外,窗口原本有风丝丝的吹进,也在此时变得死寂,就似仲夏雷雨前的沉闷,整个空间没有流转的气息。 众人的视线,随着轿帘的逐渐拨大,又看到一袭袍裙在渐渐现出,接着是一副完整的身形缓缓地呈现—— 而当那身形双脚落地,全部现在轿外时,原本还在惋叹的人突然打住了,张口结舌地望去—— 他,的确是个男子! 却是个从一开始,就让人无法把目光拔开的男子! 即使他的脚已立在地面,在众人心中却似浮在空中一般,让人无法反应。 不是不做反应,而是忘了反应,唯一能做的,就是盯着他,头脑一片空白。 角落中的唐盈,在此时突然听到“咚”的一声,狠狠地从心中传来—— 仿佛有人钻进她的胸腔中,把那颗心给猛猛地搬起,一直搬到嗓子眼,在她快要承受不住时,突然又“噌”地放手—— 一颗鲜活的、跳跃的心,便带着风声,以极速落回心窝中—— 怦然落回的同时,痛,更多的是慌! 她的眼里与脑中都出现了片刻的迷惑。迷惑对方是真是假?世上怎会有这样从头发丝到穿着鞋子的脚,无一处不优雅的人? 是的,这个男子非常优雅! 颀长的身形,着袭淡淡的浅绿色的长袍。 那绿,绿得恰到好处,仿佛深一些就显浮滑,淡一些就是浅薄。 材质似绸非绸,似缎非缎,泛着舒适的光泽,极有下垂感。 长袍外,笼着一层淡金色的轻纱,纱质飘渺、似有若无,随着那个身形的每一分轻动而缓缓舒扬,不夸张,不剧烈,只有优雅。 优雅的程度,甚至已掩过了他的面孔所带给旁人的惊艳。 唐盈怔忡—— 美男子,她不是没有见过;有神韵的美男子,她也不是没有见过;但能如此优雅的美男子,她就是第一次见到了。 见到前,她绝不相信世上还有如此人物,见到后,她开始真正的认识到,这个世界中神韵极佳的男儿不仅仅只有她的二哥。 店内依然很静,静得依然能听到众人的心跳声。 几乎所有的目光都持续地望着那个男子,甚至比盯着其他几个女子时还要专注。 只因男子的容貌,在他们眼中,比那几个女子要更为出色。而一个面孔如果出色到了一定程度,就没有性别的差异,只有让人心神俱迷的惑力。 他既不阴柔,也不阳刚,面孔是与他周身散发的气质一样的优雅,五官的配合,让人只觉得的那提灯的两个女子也及不上他的十分之一。 而他在双足落地后,一双略为慵懒的眼开始淡淡地扫过店内—— 众人的气息又乱,明显的听到又是一片摒着呼吸的抽气声,这一次,是用鼻子抽的。 似乎每一个人都在渴盼这个人能望上自己一眼,哪怕只有一眼。 但他的视线扫过时,却仿佛是掠过了一片空气,眸中没有任何人的影子,也没有任何的波动。 那平静,就似他衣袍上浅浅的、微微的绿。 坐在角落中、身旁就是一棵原木柱子的唐盈,在那目光就在要掠到时,刹那间,突然紧张,紧张地在想,他是否会看我一眼? 这种感觉让她熟悉,在记忆深处,很小的时候,随着母亲去唐门会议大殿迎接多年不见的二哥时曾经有过。 那一年,二哥从外学艺归来,踏进高高门槛的一刻,便像带进所有的阳光,受到了万众瞩目,而她缩在人群中,看到二哥的一双眸缓缓地扫视殿内所有的人,那一刻她就像现在这样,希望那目光能扫到自己身上,并做半步停留。 二哥是亲人,在后来的日子待她也极好,在那种亲情中,朝朝相处,她渐渐的对二哥浑身散发的吸引力有了抵抗,也正因为身边有那样一个人物,多年来,从未将其他男子看在眼里,更不曾因哪个男子心乱过。 也不对,昨日的紫衣男子也让她失神了片刻,但那种感觉与现在这种不同。 完全不同。 定性极强的她,竟然在今天手心微微出汗,无法去想其它的,也无法去看其他人,只是盯着那个男子的视线,在渐渐移向这里—— 手心的汗越来越细密。 终于,那视线到了这个角落。 也终于,到了她唐盈身上。 她用习武人的好眼力对着那双眸子,没有回避。仿佛因太过在意而不晓得回避,当发现那双眼在扫过这里,竟真的有了一些波动时,她很意外。 心中轻轻地一跳,似有涟漪在心湖泛起。 却又觉得哪里不对。 再仔细感觉,仔细去捕捉,发现那双眸中的波动虽然是冲着这里的,却并非对着她。然后,她的神智有了些清明,摇了摇头,想起了另一个她。 转眼望去,青衣的简随云,唇间是那只小杯,正似先前一样的品着酒。神情中是一惯的飘然自在,仿佛早已看过周围,又仿佛根本没有看过。 一双眼也随着品酒的动作,微微低垂,掩去了眸中惯常的似笑非笑。 似乎在众人失神的空档,她早已自斟自饮数杯,并且已经开始动筷。 唐盈笑了,有点说不清的引以为傲。 在那个男子的扫视中,所有人都不动,都在盯着他呆若木鸡,只有一个人仍旧做着自己原本在做着的事,即使那件事非常平凡无奇,在此时也像突出的一笔。 青衣的她,只是在用膳,与平常一般无二,甚至因坐在角落中,本身并不张扬。 唐盈的笑中又有些吃惊。 自己也像众人一样失态,被那个男子蛊惑,并不是一件让她难以接受的事,只因那个男子是天下少有。她的反应是正常的。 但她吃惊的是,青衣的她见到这样的男儿都不动声色,那—— 耳旁突然传来一声异响,打断了她的思绪,寻声望去,发现正对门的桌子上,多了一锭金子。 亮闪闪的,不大不小,却足够吸引很多人的视线。 “离开。” 有人说话了,声音就像冬季纜|乳|芟陆崃说谋樽孤溆谟裰实氖妫辞謇洹?br /gt; 说话之人是那两个提着灯笼的女子之一,金锭也应是她放在桌面的,话则似乎是对桌旁的两个食客说的。 她们的眼却并没有低下,也没有看着那两个男人,仿佛前面的空气抵得上世人的形形色色。 两个食客眨了眨眼,再眨了眨,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当”的一声,又有锭金子摆在了桌上,与刚才那个排在了一起。 “快走。” 两个食客终于明白了,这些人是要他们让出桌位。 那般美丽的女子亲自开口“请”他们,又有两锭明晃晃的金子开路,二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几乎是同时地立刻站了起来,像屁股底下着了火一般地让开了。 他们却没有离去。 依照桌面上被吃了个七八成的菜,还有两罐空了的酒坛,以及那两大盘包子也被清空的情形来看,他们已经吃饱了。 但二人每人一手金锭入了怀后,只是换了张桌子,继续坐在那里,眼睛瞅着这些人。 仿佛怕离去后,就看不到这么好看的人物了。 此时,呆怔的小二被掌柜的胳膊肘捅了几下,反应过来,连忙迎到那张被让出的桌前去。 而且不只一个小二迎去,是三个。 三人一齐动手,很快将那张桌子收拾了个干干净净,轮流替换着抹布,把桌面擦拭了三遍。擦得叫锃明瓦亮,亮得都要反出光来。 掌柜的拈了拈胡子,在柜台后笑嘻嘻地看,如果不是那两锭金子刺疼了他的眼,他不会这么快清醒过来。 然后,他看到那个优雅的公子,缓缓地踩着红毡,走向了那张桌子。 即使只有短短数尺,也吸引着所有的视线跟着他的步履移动,看着那优雅的行步间,微荡的金纱如笼了一层雾在他周身。 而他站定到一张椅前时,其中一个红衣女子已取出了一方丝帕,弯身拭抹了那张椅,动作似春风拂柳。 男子落坐,姿态缓而慵懒,没有再看周围任何人一眼,半合上了眼睑。两个女子则分别立于他身后一左一中。 轿子在同时被抬在了一旁,让出了门口,四个轿夫也立于了轿侧,排成一排。 “客倌,要……要点些什么菜?”一个小二哈腰问,喉咙似打了结。 “招牌菜只管上,不要多,只需精、干净,没有杂物。”左边的红衣女子开口,脆珠一般的声音,分外动听。 小二怔了怔,点头应是。 右边的女子也开口,“如若菜中出现任何不该出现的东西,这里,将不复存在。” 她的声音同样的动听,入耳后是种享受,却与左边的女子不但长得相同,声音也一模一样,让人难以分辨。 小二再怔了怔,又点头应是。 但在点头后,突然猛抬头,一脸的错愕,他们莫非听错了?这两个女子的意思是,如果菜里出一丝差错,就让这家店关门闭户? 其他食客也听到了,彼此觑望,想从旁人的眼里证实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这些女子好大的口气。 “快去。” 桌上又出现了两锭金子,伴着红衣女子的冷冷催促。 掌柜的眼里立刻闪闪发光,看那几个小二还在发呆,从柜台后冲了出去,亲自上阵。 “是,是,老朽一定吩咐灶里格外的用心,把姑娘与公子们的饭菜准备得妥当又干净——”他一把抓起那两锭金子,眼睛弯成了两条缝。 “我等的菜食稍后再备,先侍候我家公子用过膳,再将饭菜置在其它桌面。”红衣女子没有看掌柜的一眼。 “好、好……”掌柜的一路答应着,一路后退。 富贵人家多讲究,主仆不在一起用膳是正常的,只要有钱赚,他不管那么多。何况今天要赚的是两锭金子,足够他三个多月的收成,是他开店以来遇上的最大的客户。 他心里很乐,这大客户让旁人移个桌位时都那般大方,自然不会再向他讨要扣去酒菜钱后的余银。 两锭金子他是赚定了。 边想边退出数尺,掌柜的一个转身,掀起帘子,亲自到灶上去安排了。 这边,众人正自对这些人的阔绰与大方连连惊奇时,发现轿前的女子竟然从轿里取出几只木盒来。 那些盒子较长,描漆绘金,一看即知是上等的木材制成,被她们捧在手中,莲步款款地走到桌前,再将盒子打开,一一摆出了里事的物什—— 众人的眼又瞪圆了。 撑大的嘴里露出了他们全部的牙。 震惊地看着那些东西,竟然是几只白玉碟子,一双镶银的象牙筷和一只样式精致、带着脚的、半透明的玉杯。 尤其那些碟子和那只杯,看起来洁白、光亮、温润、细密、油脂。 但那些是做什么用的? 分明就是吃饭用的家具,为何摆在了这里?莫非是为了用膳?而且是随身带了出来? “出锅的菜直接盛在玉碟中再呈来,我家公子不会用别人用过的东西。”红衣女子看了一眼在那立着的三个小二,淡淡一眼,已让那些小二浑身一震。 那般漂亮的女子终于瞧了他们一眼,让他们的脸上都发出光来,连忙去端那几个玉碟。 “小心了,这每一只碟子都是用上等的羊脂白玉磨成。” 红衣女子的话让小二们刚刚碰到碟子的手,突然停了。 “还不快去。” 两个女子似乎很有默契,你一言我一语,不紧不慢,虽是催促,却让人觉得像在平平地陈述着什么。 小二们又开始动了,但手指在发抖,脸上的神经都绷了起来,额上也见了些细密的汗迹,唯恐一不小心就打碎其中的一只碟,让他们卖了全部的家当也赔不起。 食客们久久憋着的那口气,在此时也坚持不住地呼了出来,又带起一阵咳嗽声,并且夹杂着又一轮的惊呼。 那些碟子全是羊脂白玉磨就的? “羊脂白玉”为玉中极品,非常难得,价格也极为昂贵,因质地细腻,光泽滋润,状如凝脂而闻名。 但这些尚在其次,最重要的是,自古以来,只有帝王将相才有资格佩这种上等白玉。听说当朝皇帝使用的玉玺,便是专用的羊脂白玉为玉料。 这些人,竟然拿这么珍贵的玉做碟子和酒杯? 众人都在猛喘气,在心中揣测这些人的来路。 那旁红衣女子不再开口,立在了那位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公子身后,静静的,似两座最美的雕塑。 小二们吞咽着口水,小心地捧起了碟子,低着头离开了,那样子是如临大敌的谨慎,腰弯得已经像几只虾米。 店内的咳嗽声在渐渐平复,又变为一片静谥。 静谥中,没有人想起继续喝酒吃菜,而是仍在发呆。 发呆地看着那两个红衣女子中左边的一位,在此时慢悠悠地取出一方雪白的丝帕,执起了桌上的象牙筷,轻巧地、无声地,也是动作曼妙无比地擦拭着—— 仿佛在轻柔地抚着最光滑的肌肤。 也许她们在沐浴中,擦拭自己光滑如玉的身子时,也未必有这样温柔。 那温柔蛊惑了众人—— “娘的,饿死老子了。” 突然,有道震天一般的嗓门从门外传来。这声音本不出奇,但在这种气氛中,就似将一块大石摔入了一面平静的湖中,溅碎了一汪如镜的碧波。 有人甚至捣上了胸口,仿佛被惊了一跳。 而说话的人,在话声落时人也跨了进来,进来后,骂爹骂娘的叫声突然停了,眼珠子似鱼眼一般突出几分,盯着正对面桌上的人—— 他眼神似乎很好,第一时间就瞅着坐在居中的男子,咧着嘴、歪着牙说:“这丫的莫非是个娘们?够漂亮。” 他在发呆,眼里赤红一片,脚下似中了魔一般往前走了几步,。 但他的一步却顶得上普通人的三步,眨眼间就到了那张桌前,吧嗒着嘴,嘿嘿笑着,“就算不是个娘们,也是个小倌,细皮嫩弱的比姑娘们还要精致,让爷爷我乐呵乐呵也不错——” 说着,他的一只手就向那男子的脸上伸去,完全无视于店内其他的人。 就好像天下是他家,所有的东西,只要是被他看中了的,自然就是他的。 没有人料到会有这一出,大张着嘴看着大汉伸出的那只毛茸茸的手,离男子的面孔越来越近—— 而男子,依旧坐着,半合的眼睑似乎是在小憩中,连微微的掀动都没有。 身后左边的女子,也依然在擦拭着那双象牙筷。 右边的女子,照旧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前方的空气。 仿佛都没有看到突然出现的人,更没有听到那几句话。 第十六章 选择一个死法 在那个大汉的手,离男子的面孔越来越近时—— 众人的神色中,有各种各样的情绪闪过。 如果有人能在此时纵观全局,细看那些人的面部,会发现其中很大一部分人的神情中透露出一种莫名的兴奋,仿佛要摸到那个男子的人就是他们一般。 一双双发光的眼,眨也不眨,瞅着那只手已离那张脸不到一尺距离时,突然—— 那只手呢? 食客们面面相觑,兀自发怔。 在他们聚焦的视线中,那只手就突然消失了,消失得很快。 “啊——” 一声惨叫似青天霹雳般响起,几乎要刺穿众人的耳膜。 顺着声源找去,就见刚刚还是一脸横狞、满目张狂的大汉,竟然钻到了桌底,似杀猪一般地叫着。 “啊——” 又是一声叫,大汉如暴发的猛兽,猛弹起了身子,抬起了头—— 那一抬头,全客栈中是一片惊呼,还有接二连三的筷子与杯盏落地的声响。 惊呼声与先前的不一样,是含着恐惧的。 他们当中很多的人甚至捂起了双眼,却又从指缝中继续看向那个大汉—— 就见那大汉正一手捣住了自己的右眼,而在他的指缝间,露出一只筷子。 是只竹筷。 与其他桌上筷筒中插着的筷子,没有区别。 是谁? 是谁在瞬间,竟然将一只筷插进了那个人的眼? 鲜红的血,配上那大汉撕心裂肺的叫声,与痛得狰狞的表情,让众人脸上变了又变,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去看那个坐着的男子和两个红衣女子。 他们没有料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发展,就算想到了大汉可能不会那么容易得逞,但也没想到连个拼打的过程都没有,直接就是这个结果 桌旁的男子,依旧无比优雅地坐在那里,眼眸也依然是微微半合的,就像在闭目凝神,没有半分改变。 包括他摆在桌旁的一只手,也依然是那样摆着的,似乎连一根手指头都没动过。 再看他身后的两个女子,擦象牙筷的还在缓缓地、轻柔地继续,另一个也同先前一样静静地垂手立着,眼睛直视着前方。 他们如果没动,那竹筷从哪里射出的? 另外四个杏黄衣衫的女子,此时也仍立在通向后厨的那面,脸上挂着甜蜜的笑,而她们离有竹筷的地方甚远。 “谁?谁暗箭伤老子?”大汉吼了出来,血在汩汩的冒着,用另一只完好的眼像恶煞一般地瞪着桌旁三人 他忍痛的功夫竟也超出常人,在短暂的呼痛后,便站了起来,呲牙咧嘴中,能把话囫囵地吼出。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是你们!一定是你们!丫的,你……你们竟然敢阴老子?”他冲着那个男子和身后的两个女子再次大吼。 仍旧没有人回应他。 似乎他一直都不存在。 “老子灭了你们!”又是一声狂吼,风声突起。 众人就看到一把巨斧被抡了起来,劈天盖地一般,向桌旁的三人劈去—— 原来大汉身后一直别着一把斧,很大,比通常的都要大,但之前几乎没有人注意到。 那把斧的钢刃斧头暴出寒芒,被大汉单手抡圆了,去势之快,比他拔斧的速度还要快。而那一斧下去,在一招间就将三人全笼在了斧刃下。 有点眼力的人都能看得出,这个人一斧间的功力,是能在江湖上数得上名头的。如果三人不躲,会在同时被一劈两半,变成六块。 但有眼力的人也更能看出,即使他厉害,也厉害不过那三人。 他连刚刚是谁出手伤他都没瞧出来,已经落了下风,拿什么去争? 此时唐盈的心中在猛跳,一瞬不瞬地盯着那里,面部表情中没有太大变化,但她的心中已掀起巨浪。 因为,连她也没有看清楚是谁出的手。 而天下间,能让她看不到出手的人,不多。 对方倒底是什么来路? 在大汉痛叫出声时,她的眼角余光只扫到红衣女子中没有擦拭象牙筷的那个,衣袖似乎有浮动,刹那间便归于平静。 是那个女子吗? 对方立在稍微靠后的位置,离桌面有近一尺远,而桌上的筷蒌又位于桌子的靠里处,整个距离足足有三尺。 但对方竟然在眨眼间把抽筷、射出、收手的一连串动作都做完,让她这个高手也几乎闪了眼,那功夫,是何等境界?简直是伤人于无形。 他们绝不是普通人! 即使看起来更像是官宦人家,但哪个官宦能有这手功夫?就算会点本事的高官子弟,也是花拳绣腿居多,怎么会连个侍女也如此身手了得? 虽然为首的男子并没有出手,但他更加深不可测,绝非外表看起来那么无害。 唐盈的心念只是一闪间,那边的巨斧已经劈了过去—— 就在又有人惊呼出声时,突然风声停了。 是巨斧劈中了? 不是。 是那个大汉出招不成,反被摞倒了? 也不是。 而是巨斧被一只纤纤玉手捏住了。 捏住斧子的手很漂亮,嫩得似青葱一般,小指微微地翘着,就似捏着一只绣花针。 有人又开始惊讶地喊出,好像这一刻,除了喊,便是叫,没有其他能做的了,包括正从灶间出来的掌柜的与身后挤着的三个小二,一个个活像刚刚生吞了几只未褪毛的鸡崽,合不住嘴的同时,脸上是一片扭曲。 “放手!”大汉狂吼,更多的是惊怒。 抓住了他巨斧的少女甜蜜地笑着,没有听话的放手,而是露出几颗可爱晶亮的贝齿,眼中是温柔的水波。 那笑容,就像暖暖的春风,被弄残了一只眼的大汉竟然吼不出来了。呆呆地盯视着那张万里挑一的脸孔,嘴巴张着似乎流出口水来。 唐盈摇头,这厮太过好色了。 但在面对着那样一个丽人儿时,不好色的男人又有几个? 有的人,有那个本事去明目张胆地好色。有的人,只有色心,没有色胆。 但凡有本事的,就不会掖着藏着;但凡藏着的,便是没本事的, 这个大汉看来一直都是很有本事的,并且也一直都是明目张胆地好色,不但好女色,还好男色,一进门就盯上了那个男子。 唐盈甚至在想,如果这些人没有出现,大汉在扫过店内后看到了她时,会不会也上来伸手就摸? 又或者仅仅是因为那个男子的姿色太过出众,才盅惑了他? “小娘子,你笑个啥?”大汉在这种时候,一只眼眯了起来,标准的色像,掐着嗓子说,“你笑得真是甜,让大爷我心里麻酥酥的,就像有虫子在挠——” 女子仍在笑,一边笑,一边探起了一只手抚向大汉的脸部,似乎要为他擦去额上因痛而渗出的汗珠。 大汉也在笑,竟然被那女子迷得忘了钻心的疼痛。但那女子的笑,实在太甜了,甜得周围的人也跟着忍不住的笑。 猛然—— 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喊声。 这喊声对众人来说已并不陌生,因为刚刚就曾听过。但众人扯起的嘴角在这声喊中,以最快的速度僵冷,并且又都是一片惊呼。 那个女子做了什么? 她那红酥手探起时,一股鲜血洒过旁人的视线,红得炫烂、耀眼,就似最美的红杜鹃在盛开。 “老子要杀了你!”大汉抽着气忍住痛喊,巨斧再度抡起,改变了原本的方向,向那个少女而去。 少女依然在笑,笑得依然甜蜜,而她已在血溅出的一刻闪身、退后—— 退到了原本的位置。 “你应该感谢我,没有将它直接穿过你的后脑。”这就是少女的回应,语音柔柔得,要醉了旁人的心。 在那轮巨斧已经到了她的面门前时,她的话尾才刚刚落地,好像为了回答那句话,没有来得及去躲。 此时有人竟然开始叹息。 是为了那个少女叹息。 仿佛是不忍心看到那样一张国色天香的脸蛋儿,就要在巨斧子下被劈开了—— 这样想的人,不是全部,却占了那些食客中的一大部分。 他们只看到了少女娇秀的外表和超出许多女子的甜美笑颜,也只看到现在的巨斧就要到了她面门前,似乎已躲无可躲。 但他们却忘了那个大汉才是受重伤的人,更忘了那个少女刚刚还在众人眼皮子底下,用他们没有看到的速度插过去截下了那只巨斧,并且残忍地一把拔出了那壮汉眼中的竹筷。 筷子拔出时,才带出那样一溜灿烂的血花,远比往进插时还要痛,加剧了血流量,如果不迅速止住,一条命也会保不住。 但看明白的人自然不会为少女叹息,而唐盈就是其中的一个。 所以,当大汉的巨斧飞出店外,远远地落在地上发出呯然巨响时,她一点也不意外。 其他人却意外了。 他们不清楚那只原本劈向少女的斧头,怎么就倒飞了出去? 最让他们意外的是,那个大汉不但手中的兵器没了,整个人也跪在了地上,面朝着那个少女,将头高高仰起。 而少女的纤纤玉手就放在他的下刻上,居高临下的望着他。 “原本你可以活,可惜——”少女用怜悯的目光盯着那个大汉,温柔地说着。 大汉在一瞬间似乎成了一个哑巴,不但跪着,连话也不会说了似的,只是吱吱唔唔地任那个少女掰着下巴。 其他人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后仰的脑稍。 可惜什么? 很多人心里都在问,那个少女要说的是什么? “可惜在你第二次挥起你那可笑的斧子时,就犯了我家公子的大忌,想饶你一命都很难了。”少女甜甜地补充。 众人倒抽一口气。 “那……那是‘一斧定乾坤’罗五爷。”人群中突然有人开口。 “哪个罗……五爷?”又有人颤着声音问。 “是龙虎山的三当家,江湖中有名的黑罗刹,力大无穷,曾经一人劫下了‘天下第一镖局’的镖……” “什么?!是那个罗五爷!”人群中似开了的锅在沸腾。 仿佛听过单人单斧劫下第一镖局的“英雄”传说的人很不少。 但那样闻名天下的人物,竟然在这座店中,被一个小姑娘一招之间就制住了? “你似乎还是个人物,看在你不是无名小辈的份上,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少女瞥了瞥众人,甜甜地对大汉说。 大汉没有回话,但所有人都看到他跪在地上的背影在左摇右动,似乎是想说,却说不出,想动,也动不了。 少女眼里的温柔如同春江水,快要溢了出来,红唇也格外显得粉润,一张一合着,“你,可以选择一个死法。”。 没有人再觉得她甜美了。 从那样一张菱形小嘴中说出那样一句话,让鸡皮疙瘩一排排地爬上众人的后背。 而她言语间,并没有去请示她们主子的意思,似乎杀个人是件稀松平常的事,完全不必要向谁去报备。 众人在想到这个问题时,望向了那个始终半合着眼的男子—— 男子与先前没有任何的不同,优雅得仿佛世外之人。 他不开口,就意味着那个大汉的一条命就在少女的一掌间了,而这家客店中即将多一个死尸。 对于奉公守法的平常百姓来说,这是一场躲之不及的“热闹”。 恐慌在急剧的蔓延,食客们大多都离开了座位,往里缩去,如果不是那些人就守在门边,他们更想夺门而出。 也许爬窗子会来得快些? 在有人蠢蠢欲动时,轻轻的“吧”的一声传来。 正准备开溜的人突然身子一?br /gt; 简随云第6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7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7部分阅读 一抖,望过去,发现是那个擦拭象牙筷子的女子正将银筷轻轻地放在玉做的骨碟上。 而那一声极低的碰撞声,扣紧了众人的神经,他们甚至看到那几个笑得甜蜜的黄衣少女都在此时,用春眸扫视着他们。 于是,气氛似寒冬腊月泼出屋外的水,迅速凝滞。 没有人再说话,那些想走的人也都停了动作,短暂的惊慌过后便是死一般的宁静,仿佛怕动一动就会引来那些人的注意,若是一只筷子插过去,眼睛就保不住了。 “你想留个全尸,还是只把脑袋取下来,好方便你的家人供着,天天看到你?” 捏着大汉下颏的少女如黄莺出谷的美妙声音,漫布在店内。 大汉因恐惧而剧烈扭动着身体,却无法逃出少女的钳制。 众人的额际开始冒汗,在想着自己亲眼看到有人杀人后,会不会被同样灭口。 这里离最近的府衙有多远? 官差会不会在此时正巧路过? 少女的另一只手已在缓缓地抬起,纤细优美—— 大汉的身子更加扭动的猛烈—— 有人已经闭上了眼—— 一声轻咳,在此时突兀地传来。 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在这种时候还敢咳出来的人,胆子无疑是很大的,至少比他们都大。而这个人绝不是那些女子中的一个,也不是那个优雅男子发出的。 当望过去时,他们才讶然发觉声音来自墙角。 唐盈也讶然地盯着青衣的她—— 是她在轻咳? 第十七章 二十一步间 她为何会在此时轻咳? 莫非真是那么巧,她的喉咙偏偏在此时有那么一点不舒服? 唐盈实在意外。 即使那咳声放在先前,会毫无疑问地被掩没在众人的谈话声中,无法让任何人多看一眼,但自从那些古怪的人进入这间店内后,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人注目。 莫非,青衣的她要管这趟闲事? 依她的性情,可能吗? 唐盈的猜测还未完毕,却见青衣的她飘然立起,桌面上多了一锭银子。 “姑……随云?” 唐盈疑惑。 “你未饱腹,可以继续——”简随云缓缓地开口,眼里似笑、非笑,看她一眼,抬步离开桌前。 唐盈又怔了怔,同时也发现了周围聚焦的目光。 但这一次的聚焦让她很不舒服,比先前那些含着好奇与惊艳的目光要不舒服一千倍、一万倍。 仿佛那些人的眼中,是在看着她们下一刻就会变成死人一般。 唐盈自然不相信自己下一刻会成为死人。 因为她不是他们。 对这些突然出现的来客制造出的恐慌并不真正往心里去,即使对方有高深莫测的武功和出手即伤人的狠酷,让她意外与吃惊,却不会让她害怕。 她是谁?唐家儿女,宁死也不会说个怕字。 何况是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唐家荣誉的唐三小姐? 于是,唐盈随着起身,发现一桌子菜自己几乎没动一筷,肚子还是空的,而在饿肚子与跟上青衣的她之间选择,她自然选择后者。 望了望对面的那锭银子,足够付这笔帐,青衣的她并没有打算让她请客? 略一迟疑,移步跟上—— 简随云已向那道门而去,看来果真是要离开这里。 行步间,淡淡清风牵动了凝滞沉闷的空气—— 原本似陷在封闭地窑中一般的死寂气息里,因这抹青色添上了微微的“生”意。 她,并没有多看旁人一眼,似乎只是吃饱了便应该上路,这里既不是家,也不是投宿的客栈,自然没有多留的必要。 没有必要留,就不留,在去与留之间,她似乎不受任何的干扰。 唐盈静静地盯着前方的身影,在想,如果不是她在此,叫简随云的女子会连刚刚那句话都不会说,便迳自离开了。 而从她们的座位到门口,是店里最远的一角,整整需要走二十一步。 在唐盈迈出第一步时,她就发现那个始终不动声色的男子睁开了眼—— 迈出第二步时,那个男子慵懒的目光缓缓地扫了过来—— 第五步时,她发现与那男子同来的所有女子都在看着她们,包括那两个总是直视前方,无视于人的红衣女子。也包括那个扣着大汉的少女,已因此而停顿了挥起的掌势。 当走出第十步时,她的手心又微微地出汗,并且在想,如果这些人果真瞅着她们离开很不顺眼而出手时,自己能抵得住几招?现在虽只有两三层功力,但以对方那伤人于无形的身手,自己就算是以前的自己,又是否能胜得过那些少女中的任何一个? 她相信那些女子不会只有出手的两个是高手,而是个个都有一身同样让人咋舌的功夫。 当走出第十四步时,她发现那个男子的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一直都在懒懒地扫着青衣的她。而那些女子的视线也仅仅是盯着她们,冰着面孔的依然冰着,甜蜜笑着的依然笑着,没有半分要动的迹象。 当走出第十七步时,她甚至听到了周围屏着呼吸的那些人喉咙中滚动着唾洇,并已想像得到那些人紧攥着的双拳中,手心已经湿透。 唐盈垂下头,微笑—— 青衣的她是不欲看到杀人的场面才要离去? 如果那些人没有提到要杀人,应该不会现在起身,至少会等她也填饱肚腹后。 她并没有想过青衣的她会插手这件事,那个大汉即使真要赔出命去,也是咎由自取。 虽然因为色心而搭上条命的惩罚有点重,但不难想像他之前的作恶曾带给多少人麻烦。 关于那个单人单斧劫下第一镖局的事,她也有所耳闻,依照对方的穿着打扮和使用的兵器,还有那使斧的路数,他应该就是那个罗五爷罗昆。 罗昆在江湖上也是出名的角色,因在兄弟姐妹中排行第五而被江湖人称作罗五爷。年幼时就以力大无穷闻名,但性好渔色,传闻中,他便是因为j滛自己的亲妹而被世间不容,要捕到官府时竟然将衙差杀害,奔到龙虎山做了三大王。 那已是二十年前的事,后来似乎是通过了某种关系买通了当地的府衙,找了替身做了替死鬼,致使当年j滛与杀伤的案子成了一桩已了结的陈案,这一点,是江湖中的传闻,无法考证,但今日一看这厮果然好色到无法无天。 并且他身上的命债已是不少。单是劫镖一事就犯下了几十条人命,且不算因失镖,而被拖镖方追究责任,后因抵不过压力而自杀、以死谢天下的老镖头的那条命。 这就是江湖。 有血腥的江湖。 她唐盈不会插手管这趟闲事,而她竟然忘了进食,说到底,自己还是不够饥饿,仅仅是断一顿饭而已,如果三天没吃,应该不会这样失神到忘了填饱肚子? 又笑了笑,抬头看着前面青衣的她就要步出店外了,自己也离那道门越来越近,突然间,她想再看看那个男子,如果这是一场奇遇,也许也是一场偶然的奇遇,不会天天都碰上。 想到这里,望向了那张桌子—— 发现那个男子的视线在她望过去时,转向了她。 又是“咚”的一声从心口传来! 唐盈立刻别开眼,这个男子看似无害,却有最大的杀伤力。 他几乎能让所有的人为他而失神,甚至为了得到他的一个目光而惴惴不安。 最不可思议的是,在看到那两个女子的无情与下手之毒时,也无法将那些血腥与残狠与他联系到一起,仿佛那些女子是另外的,而他是他,之间并无联系。 依旧是优雅的干净,干净的优雅。 这样的人,如果成为对手,是十分可怕的。 此时,简随云已出了店外,同之前任何一次留给唐盈的背影一样,舒展自在,春日暖阳罩在她颀长的身上,映衬着那条显得单调的黄土路也有了几分流畅的写意。 而门外投进的阳光,笼亮了店内门槛前的一块地面。唐盈已走进了这团亮,也几乎要跨上那道高高门槛时—— 她的全身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要有任何动静,都会做出最灵敏的反应,哪怕现在的她功力未复。 只剩这最后一步了,也是第二十一步! 只要跨过这一步,她们就算离开了这家店。 而那些人,是否会允许她们就这么离去? 在一只脚已经跨出门槛,另一只脚也在抬起的欲动非动中,唐盈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道声音—— 但这声音让她顿住了足,神情一怔! 第十八章 有车来了 唐盈的最后半步欲起未起间,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让她颇为意外的是,在自己全身的每一根神筋都做好了应敌的准备时,听到的声音不是飞扑而来的攻势,也不是带着风声的“暗器”,而是一道纯粹的用口齿吐出的话语。 而她发怔,也不仅仅是因为那句话中的含义,更是因为那道音质在入耳的一刻,带给她一种奇异的感觉—— 眼前仿佛看到了一滴圆润的、清亮的凝露,正缓缓地、缓缓地顺着新绿色的长叶,滚落—— 滚落的过程,透着优雅,优雅的就像说话的本人站到了面前。 唐盈瞬间确定,是那个始终没有开口男子在说话,但他的声音竟然也如此的有魔力? 是她听过的声音中,第二种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却能浸入骨髓的音质。第一种带给她这种影响的,就是前面青衣的她。 两个人,不同的感觉,但同样影响人。 那声音说了些什么? “三思,你,似乎忘了这是在用膳时——” 语气间是慵懒,慢条斯理,甚至能想象得到说话之人的神情。 唐盈并没有回头,就听到控制着大汉的女孩儿在听了男子的话后急忙回答,“公子,是奴家考虑不周!” 那声音中带了些恐慌,与先前纯粹的甜美有了不同,仿佛那个男子吐一个字,就足以让她们发颤。 而少女的名字叫作三思? “公子,这等肮脏之人怎可在您用膳时还横在眼前?就算饶他一命,他也不配在公子面前呆着扰了您的心情,奴家这就干净地处理掉他——”话未落,就听到“嗖”的一声,有异响从唐盈的耳侧窜过,伴着一道黑影—— 接着就是“噗通”的巨响,还有惨烈的叫声。 在唐盈看过去后,就见到店外的大路上,那个独目冒着血的大汉四仰着倒在那里,摔得似乎很重,而在着地的一刹那间,有骨骼断裂的声音从他的肋间传来。 他显然是被人从窗户里丢出来的。 唐盈瞥了一眼,没有说什么,这样一个人,不值得去搭理,更不值得去帮助。 江湖是什么? 就是强者为王。 “强者”,靠的不仅仅是武功和智慧,但好身手却绝对是缺少不得的。 她唐盈现在自顾不暇,不会去管他,而那些人没杀了他,竟然是因为不屑于杀,怕脏了眼睛,乱了用膳的气氛? 在那个大汉龇牙咧嘴地半爬起来,并手脚并用地爬到不远处的那把巨斧前,一把抡起斧子,狠狠地想要又冲回店里时,她开口了—— “你最应该做的是先去找个大夫,看看你的眼,还有你断了的肋骨。” 说完这句话,她就再也不回头的走了。 那罗昆虽是力大无穷,却是个莽夫,连审时度势都不会,现在还想冲进去,无疑是找死。 但在听到唐盈的话后,怔在了原地,愣了一愣,随即一跺脚,狂吼一声:“我罗昆迟早要报这个仇!” 然后,大踏步向北而去。 他的吼叫很有声势,奔走的速度却很可疑,似乎是怕店中人因这句话而改变了不杀他的原意后再抓他回去? 任何人都看的出,他除非是吃了什么仙丹妙药,突然变得神勇难敌,否则,这一世也休想谈得上报仇。连一个小姑娘的一招都敌不过,拿什么来报?那句话,十之八九是他为了自己的面子撑场子的。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唐盈笑,笑着笑着不笑了,脸上换上了思索—— 店中的那男子到底是什么来路? 是江湖中人?又或者不是? 如果江湖中出现过这样一个人,以他的容貌与排场,还有那几个婢女的身手,早已会名扬天下,为何从来没有听说过? 想到这里,又突然想起一个奇怪的地方,那些人的出现之前有丝竹声相伴,但为何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到奏乐的人儿?还有,前面青衣的她,遇上这样的人物也竟然声色不变,若是对方果真是非常不讲理的,真动起手来,后果会怎样?青衣的她,又到底在想些什么? 唐盈不知道。 但她知道自己在那种气氛中,选择了跟着简随云离开时,就已打定了主意,即使会动手,也要一同面对,共担当。 而现实的结果是,她们很好,毫发无伤地出了那座店,没有人阻拦她们。 她再笑,快走的几步,与青衣的她并行。 脚下的路,在正午时分被晒得颇有暖意,尘土微扬中,直直通向前方,依然看不到尽头一般—— 二人不语,默然无声地走了数里路后,“咕咕”的叫声从唐盈的腹部传来,她的脸迅速红了,想找些话题来掩过这种小小的尴尬—— 于是,看了看青衣的她,笑着说:“那些人出手极狠厉,江湖中竟然不曾听闻过。” 开口后,发现肚子的叫声被话语声遮去,不再明显了,又瞧瞧延伸到远方的路,照这么走下去的话,最快也得三个时辰才会感到下一个城镇,而那时天色就会入黑。 如果能有一辆马车,再在车厢中摆有几道食物,将是目前最美满的安排。 心中小小的臆想了一下,唐盈很快回归现实,看着青衣的她行在春风中,有几丝发被风拂起,明净的容颜在暖日下找不出任何的粗涩毛孔,宽阔淡然的眉间仿佛凝蕴着清风明月。 即使是在白昼中,也似沐身在朗月下一般,浑身上下流泄着一种明月松间照的静谥与清灵。 “他们的出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简随云在此时,缓缓地回应了唐盈的话,唇边又勾起了微微的弧度。 唐盈怔了怔,从盯着那张容颜的迷蒙中清醒,这话何意? “姑娘,你……知道那些人的来历?” 她问的有些犹疑,心中是不确定。 “嗯——”淡淡的回应,化在了风中—— 唐盈满目诧色地盯着青衣的她。 虽然只是一个语音的回复,却是个肯定的答案。 她有些不可思议。论江湖见闻,她唐家有最好的情报探子,几乎搜罗了天下所有的大、小道消息,如果连她唐家也不知道的事,青衣的她知道的可能性并不大。 而她这么想,既是对自家消息来源的自信,也是觉得青衣的她未曾在江湖中露过面,就算有些背景,但看起来如此年青的一个女子,至少不应该比得上她唐家人多势众的耳脉。 但青衣的她却说知道? 发现自己还立在原地,唐盈快走了几步,赶了上去,盯着那张容颜,“姑娘知道他们的来历?那,他们来自——” 问题还未完全出口,青衣的她转过了脸,微微地笑着。 那笑容,仿佛长了翅飞入了路旁,与细柳轻绕,分不清是微风将绿柳婆娑,还是她的笑容让那些青绿生动地舞了起来—— 但她似乎看得透一切的眼神,让唐盈的另一个猜测不由的泛起。 “莫非……姑娘原本识得他们?” 平时的唐盈绝不会这样追问,她不是一个多嘴多舌又好奇心强的人,只因那些人在武学上的造诣太过诡异,行事作风又十分乖张,如果真是江湖中人,所有的门派都应该提高警惕。 为了唐家,她想弄个明白。 “从未见过。”简随云的回答简洁明了。 唐盈又怔了怔,回忆那男子初入店中,扫向青衣的她时虽然眼中有一丝波动,却绝不是熟人相遇的波动,而是很多的人看到青衣的她时都会有的诧色。 “那他们——” 仍欲追问,却没有想到青衣的她突然反问了一个让唐盈万万没有料到的问题。 “再见店中食客,你,可还能记得他们的样貌?”那不急不徐的语气并不像在问问题,更似在婉转的拒绝她的追问。 唐盈却并不认为这个反问有那么简单,微怔中,仔细地盯着那张容颜,无法从中瞧出什么。 浓浓地疑惑在心头泛起,她开始认真去想自己如果再见那座野店中的食客时,还能认得出几个? 但想过后,她突然发觉,那些食客的容貌都很平常,平常到换一袭装扮后,再站到她面前时,就会无法辨别。 她从小便是以记忆力极强,善记、聪慧而声名在外的,也正是这种潜质才让她在唐家的后辈中脱颖而出。 莫非这其中带着玄机,有什么深意在里面?否则为何青衣的她会好端端的那么问? “姑娘的意思是……” “也许,你很快就会有车坐了——”青衣的她又看向了远方,唇边浅笑不断,说出这句后,不再言语,也没有就唐盈的问题进行回复。 唐盈又怔了怔,青衣的她是想让我唐盈自己去思索、判断,才没有一言点透? 正思念间,便听到有辘辘的车轮声从身后传来,伴着一道清凉的歌声—— 有车来了? 而她也许很快就会有车坐了? 第十九章 路遇东方谨 唐盈回头望去—— 果然有一辆车。 一辆最普通的乌蓬马车。 除了车身宽大外,毫无出众的地方,双辕双骑,正由从东而来的岔路中驶向这条大道,轮边扬起一路风尘。 但那车身虽不显眼,车上的人却十分醒目,尤其是坐在车夫旁的那个红衣少女。 远远的,她就似一朵艳红的榴花,张扬而热烈的绽放着,脸上明媚的笑感染了周遭,如五月的太阳挂在了那里,让车身附近因她而熠熠生辉。 风中,送来的是她的歌声,音质清亮、穿透云霄,唱的似乎是首牧歌。而少女在放声清唱的同时,将双腿荡于车辕外,昂着脸看着天际—— 天上有流云在飞,就似少女的无拘无束—— 但在马车拐上这条正道后,少女的歌声越来越低,似乎是在放低视线后看到了前面的唐盈与简随云是,就开始睁圆了眼,目不转睛的盯着—— 渐渐地,歌声停了,整驾车也离得越来越近—— 当近到只有几尺距离是,唐盈就不得不对上了一双闪着奇异亮色的瞳眸。 “你们在赶路?” 是少女在问,她看起来十七八岁,面孔的线条并非多数少女那样圆润,而是带有几分刚性,声音则十分清朗利落,不含甜腻。 她的问题是盯着唐盈问的,眼珠子则在同时瞟着较前方那抹青色的背影。 唐盈反盯着她,没有回答,但少女脸上热情爽直的笑意让她回了个笑容。 “你真漂亮!”少女的眼睁得大了些,眸中有惊艳闪过。 唐盈没料到这女子如此直接,微微一怔。 “你们要去青河镇吗?”少女又问,眼睛也再一次瞟向前方,似乎对青衣的她十分的感兴趣。 唐盈微蹙眉,这个女子的问话毫无遮掩,但脚下的这条路通向的下一个镇确实是叫青河镇。 “姑娘不回答,是防备我吗?”少女眨眨眼,笑得明朗。 一旁的车夫也在笑,似乎是为了配合少女而故意扯了扯缰绳,放缓了车速。 唐盈心中警惕,看那车夫一脸老实相,憨厚朴实得就似个农家人,一手拉僵,一手扬鞭,眼睛也不停地扫过她与简随云身上。 于是,又笑了笑,仍旧没有回话。 “这位公子……”少女的眼望向了青衣的她,眨了又眨。 车夫在此时仿佛明白的她的意思一般,加了一鞭子,车轮迅速向前转了几圈,便超过了唐盈,也超过了简随云。 接着,少女的脸上是怔忡,红唇都已微微地张开—— 她是看到了简随云的面孔,而看到后的神色同许多人都一样,似乎没有想到这个远远望着便飘然如云的男子,从正面看,更加的有种说不出的意态。 唐盈发现少女的脸上现出些晕红,眼睛从简随云的身上别了开来。 原来是青衣的她在此时偏转了视线与她探索的目光对上了。 唐盈心中好笑,这少女的表现其实也是单纯直白的。但自己当日初见青衣的她时,在那客栈厢房的门前因说出一句不雅的话而被她听到后,那匆匆关门的神情是否也如这少女一样? “你们,打算就这么走下去吗?”少女别开的眼又望向了唐盈,脸上的红意也退了些,仿佛看到她就恢复正常了。 唐盈再笑,她当然不想这么走下去。 在少女眼里也许很是奇怪她们为何会苦苦地步行?至少她与简随云的衣着看起来也不是寒酸到雇不起车辆的那种。 尤其她是个皮相不错的女儿家,抛头露面的出门本就少见,虽然是习武出身,却没有佩刀带剑,也非劲装打扮,自然不会让人联想到江湖儿女。 但这少女却是一身红色短衣靠,腰间佩二尺短剑,长发只高高扎成一束,利落地垂着,尤其眼神极亮,可以确定她定有武艺在身,并且内力不错。 “先生,我们载这位公子与姑娘一程如何?”少女又问,头微微向后偏了偏。 但这句话似乎不是在问她们?唐盈立刻看向了那道稳重而朴实的深蓝色布帘。 就听帘内车厢中传来一个声音—— “燃儿,请二位贵客上车就是。” 声音儒雅干净,是男子在说话。 车辕旁的少女神情中明显的怔了一怔,似乎很意外车中人会这么说,眼睛再瞅瞅唐盈,又瞅瞅简随云,“两位上车吧,我家先生请你们呢。” 唐盈的眼中闪了一闪,看向青衣的她。 那双似笑非笑的眼也转了过来,淡淡地说:“你,正需要用车代步。” 这句话是对她说的,而话中意是在说她们可以上车? 唐盈微微发怔,在入野店前,一路上经过各式各样的车架,她们都未曾搭乘过其中的任何一辆,而此时,突然出现这么辆乌篷车,车主又突然邀请她们同乘,这—— 并非她不愿相信对方仅仅是出于善意欲捎她们一程,而是最近发生的事,让她随时都充满戒心。但戒心归戒心,她更信任青衣的她。于是笃定地点点头,对着简随云一笑,决定搭这辆车。 再看那红衣少女,竟早已让在了一旁,生怕会碍着她们一般,空出一大片地方,脸上是热力四射的笑容。 “姑娘先上吧——”她对着离车最近的唐盈邀请着。 唐盈也不多话,微低头,稍一使力便攀上车辕,而双脚刚刚离地,就听车厢中又传来声音—— “二位,请到里面来。” 唐盈又怔了怔,回头—— 看到简随云立在地面,微笑,并没有阻止的意思。 她是聪明人,不需太多语言便能领会,于是,挑开帘子钻进车厢。 在身子未完全进入时,她的眼便已去搜寻车中人,身上也有着惯有的防备,崩紧了每一条神筋—— 而她搜寻的眼,直接就对上了一双黝深的双眸—— 那双眸,如墨海汪洋,深不见底,又似乎在很深处缀着点点的亮色,似极小的星子撒入沉在了那里—— 如此深邃,又如此沉静,仿佛蕴潜着无限的智谋,并且带着一点笑意,正盯视着她—— 但那种幽深却似要看到她的骨子里去,直透她的灵魂—— “姑娘请坐。”男子说话了。 唐盈心神一凛,“多谢!” 暗中急忙将注意力从那双眼中拔回,坐到了左侧的位置上,开始仔细打量对方。 他,似乎有三十余岁,又似乎像四十左右,年龄让人无法看得准确,但面孔白皙俊雅,虽非特别的俊美,却也是不俗的。 尤其眉间较宽,鼻与唇间的人中也比较长,脸型饱满,穿一袭素白的长衣,静静地坐在那里,整个人有一种沉静似水的气息。 唐盈的视线最后放在了这个人右手执着的一面颇大的折扇上—— 扇面绘有泼墨的山水画,虽寥寥数笔,却勾出了山水意态,并题有一硕大的草字。 那是一个“坤”字,极有力度,洒脱飞扬,仿佛一字间透尽乾坤奥妙、宇内极秘。使拿扇的主人也多了一些沉静外的飞扬和气度。 帘子再一次被掀动—— 青衣的她飘然而进,即使是略弯着身子,却似卷入一叶落花,车厢内便立刻多了些舒缓的气息。 而她进入后,男子的视线转了过去,用盯着唐盈时的那种深邃的目光盯着。 但在瞬间,他的神情中出现短暂的、几不可察的怔然,眸中也似流星一闪,带过一抹异彩。 很快又归于平静。 “请坐——”同样开口请青衣的她坐下,男子的视线并没有立刻移开。 简随云浅笑,未在话语上回应,便坐身于唐盈的对面,也就是车厢的右侧。 这时红衣少女也跟了进来,明亮的眼左右看了看后,与唐盈坐在了一起。同时间,帘外有双马轻嘶,车轮滚动,车夫“驾”地一声,扬起鞭子驱车而行,并且在渐渐地加快速度—— 在这种微微的颠簸中,唐盈环视车厢内—— 发现这辆车外边看起来不起眼,里边却十分舒适,谈不上华美别致,但一应俱全,包括当中的小桌上,置着一些茶果点心,而那茶壶的茶嘴中正萦着淡淡的氤氲。 “两位不弃,肯搭乘这简陋篷车,东方谨万分荣幸。”男子又开口了,唇边含着微微的笑意,并且伸手翻转桌面茶盘上倒扣的茶盏—— 唐盈看了看对面青衣的她,笑着回答:“小女子还要多谢先生肯载我二人一程,哪里会嫌什么篷车简陋?” 这个男子叫东方谨?似乎在哪里听说过?唐盈心中暗忖,但她并没有在回应中透露自己的姓名。 男子又是一笑,“相逢即是客,姑娘与这位公子一路徒步,在下这里有区区碧螺春,可供解乏提神,还望二位不弃——” 说着,桌面已有四只茶盏被翻转,而男子修长的手正要去提那只壶。 “先生,我来。”红衣女子此时离开了坐位,探到桌前,半跪于旁边抢过了壶,一一向四只杯中注入—— 她似乎非常尊敬这位男子,言行举止中都透着一种毕恭毕敬。 唐盈盯着那些杯中渐渐添入的液体,色泽碧绿,茶香浮萦,那就是碧螺春? 洞庭碧螺春向以形美、色艳、香浓、味醇“四绝”闻名于天下,她身在蜀中,一路上虽有天然地理做屏障,却使得蜀道艰险,难与外界相通,整个川蜀一带的货流交易便远远不及中原,就算唐门家大业大,也难得能饮上这南方的上等香茶。 正想着,红衣女子已斟满四只茶盏,并且双手捧起,向青衣的她先递去一盏—— “公子,这是东方先生亲手烹好的,虽然不及现烹的来得味醇,却已比别家同样货色的碧螺春入口的感觉要好上百分,您不妨尝尝。”少女笑得爽直。 唐盈紧紧盯着对面的她,见简随云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地就接过了那只茶盏,并且送到了自己唇边,浅浅地饮下—— 她怔然—— “姑娘,这是你的。”一只杯也递到了她面前,让唐盈回神,放低视线去看盏中清绿,以及那螺旋形的茶叶—— “姑娘面色苍白,像是身体有些不舒服,而且口唇有些干裂,正好拿它来解解渴。”少女的眼里是明朗一片,毫无扭捏之态。 唐盈闻言一笑,她确实口渴,在野店中并没有饮过茶水,而且已确定了面前的茶中没有问题,即使再出现紫金香那样的毒,她也会有所辨别了。 于是也接过,移近唇边—— 当舌尖品到那一缕淡淡的苦涩,接而是鲜醇甘厚、回味无穷时,她赞叹,这果然是好茶。她在同时也已注意到,少女在对青衣的她敬茶时,似乎是不由地带出了“您”字,而在敬她唐盈时,则只是普通的“你”字称呼。 正思忖间,红衣少女又捧起茶恭敬地送到男子手中后,自己也端起一盏—— 车厢内一时安静下来,茶香弥漫,四人各有姿态的浅品着—— 若有外人能再此时瞧见,会觉得眼前是一副无比雅致的画卷—— 画中的男子似水沉静,鹅黄衣衫的女子则温婉端庄,红衣少女是明朗如日,而青衣的她是悠然飘逸。 但接下来的路程中,四个人竟然再也没有说话,仿佛主人不多问,客人也正不欲多言—— 就算主人多问,这两个客人可又会多答? 总之,车厢内的气息静谥,却不凝重,只有窗外传来马蹄得得,车轮辘辘,还有红衣女子的一双眼在其他三人身上不停地移来移去—— 当再下车时,日色西斜,散着淡薄的金色,而在金色的笼照下,是人声鼎沸,一片繁华—— 这就是青河镇? 看着脚下的青石大路,以及路旁鳞次栉比的房屋,唐盈突然觉得这几日过得很漫长,从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后,又遇到一连串的事情,使得这短短五日竟有半生那么长。 在她们身后不远处,就是刚刚乘过的那辆车—— 车厢内—— “先生,那二人气质不俗,尤其那位公子,似乎不沾凡尘半点污浊。”红衣少女掀着帘,从缝中一直望着青衣的她渐渐远去的背影。 “燃儿,她,也许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人——”男子的声音淡淡地传来。 “先生?”红衣少女怔住,回头看男子,脸上是极度的意外。 “寻了多年,一直未肯死心,幸得今日出门前占了一卦——”男子静静地说着,脸上有微微的笑意。 “先生曾卜了一卦?”少女惊讶,“莫非卦象显示,今日我们就会遇上先生多年来一直寻找的奇人?” “是,也非是,相差不远——”男子唇边的弧度加深,“卦意中,我们会在路上有与之相逢的可能。” 少女又怔了怔,“相逢?先生,我们今日一路行来,只与他二人有过交集,莫非在遇到他们时,先生曾在车内掀帘看过了外面,见二人仪态不俗才一反常态的将他们当贵客请上车来?” 东方先生从未轻易的说过谁是“贵客”,即使再京城见到那等人物去府上时,也不曾用过这两个字,今天竟然对未谋过面的陌生人用出,让她在当时很是惊讶。 男子折扇轻摇,晒然一笑,“能让燃儿停消歌声,与之攀谈,并特意邀请同乘的人,自然不会是常人,毕竟燃儿的眼光一向甚高——” 他的回答让少女脸上有点赧然,“先生又夸奖燃儿了,可先生仅仅凭此就在那时断定了他们中的一个,是一直以来要寻找的人?” 车厢内因那折扇的轻摇而流动着婉转的气息,男子回答:“她们未入车厢前,并不能肯定。” 少女有些不太明白。 “燃儿,天下有几人如那青衣人一般?” 少女又怔了怔,偏头细想,然后摇头,“先生,世上再难寻那样的人了。” “是的,世间难寻——”男子幽深如海的眸中闪过一些亮光,“从她的眉目气宇间,略能猜知,她应是我们要找之人——” 燃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猛然想起了什么似地,又透过帘子,见那两个身影已漫入人流中,有些焦急地问,“先生为何不把他留住?哪怕是打听清楚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刚刚一路上都没有说几句话,下车时,也仅仅是那个鹅黄衣衫的女子道谢,他们则是说些“不客气”之类的客套话。这下子可怎么办? “燃儿,不必急——”男子沉静地唤住了少女已动的身形。 少女只得重新坐好,疑惑地看着她的先生。 “你应已瞧出她身旁的女子戒心极重,如果冒然相问,必不肯以实相告——” “可是——”少女的表情是一种急躁,仿佛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走吧,通知雷石传书京城,说我们要找的人可能找到了,派些人过来——”男子往后一靠,微微闭上了眼。 “先生是打算?”少女仔细地盯着男子,但车厢内因天色渐黑而不再明亮,男子的面容掩在了暗影中,让她瞧得不太分明。 “燃儿,如果我看得不错,她,应该是个女子——” “女子?!”少女的眼瞪得很大。 这一次,深深的弧度扯在男子唇边,他没有再回答。 少女也没有再问,而是陷入了某种神思中—— 第二十章 山涧中 青河镇外,有绵山环绕,虽不算高,却是绿意葱葱—— 山间小道中,走着二人。 其中那鹅黄衣衫的女子,脸色红润,眉间含喜,步履轻而稳,眸光流转中秋水为神,似香玉一枚,将山色点缀。 而她身旁青衣的另一人,意态拂云,舒缓从容,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在她出现的一刻,蒙上了一层流转的惬意—— 她们曲曲折折,脱离了小道,越来越深近山林中,似乎是要寻幽探密的游人一般。 “姑娘,转过这个弯就到了。”当有隆隆的巨响声传来时,唐盈便盯着青衣的她笑意浓浓地说。 简随云唇边浮起一抹弧度,似花开又落,并未回话。 “走吧,姑娘——”唐盈早已习惯她的淡然,当先引路,在又转过一处山势时,二人便看到了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道飞瀑从陡峭的石壁间劈挂而下,似白虹饮涧,玉龙下山!轰然奔流的同时,如烟似雾的飘动着水汽,在阳光下折射出隐隐的霞光…… “这里很美!”唐盈轻喃,不由顿住了脚步,专注地看着那道白练。 简随云则继续向前,直直行到了一处崖边,低头盯着崖下—— 唐盈笑了笑,跟上前去,立在简随云身旁。※非※凡※手※打※十※二※献※ 这道崖与飞瀑正面相对,中间有十几丈的距离,崖壁下便是瀑水积起的山涧,但瀑水的落差引起的冲势,使她们站在这里也能感受到空气中带来的飞沫如丝丝的细雨,打湿她们的衣衫。 深山密林中本就寒凉,如果是普通人,即使是在盛夏季站在这里,也会感到寒气逼人。但她二人却似毫无感觉一般—— “姑娘,此处幽深,行人罕至,两年前随着我那二哥出门时曾路经这里,才知晓这儿有处山涧……”唐盈温婉地笑着,她似乎仍然无法直接称呼青衣的她的名字。 简随云低头看着崖下清澈透底的欢流,微微一笑,解开了颈间第一只扣子。 唐盈见她先动了,也开始宽衣解带—— 她们要做什么? 当青袍退落,素白的中衣也被简随云轻扯腰间束带展开后,唐盈怔怔地看着—— 这个女子被贴身衣物裹着的身形,曲线毕露,既不是普通女儿家那般的娇柔,也不是多数习武人那种略显粗壮,而是柔中带韧,纤合有度,线条之修长、体态之纤雅,让她看得有些失神—— 但是,这个女子还在脱? 竟然连最贴身的衣物也要褪去? “姑娘?!”唐盈停了自己的动作。 她没有想到简随云竟然真的全裸了躯体,露出了一副光洁的女儿身,并且一扯发间束带,满头青丝飞下,如瀑一般流泄在那张女性的躯体上,构成一幅最天然的画面—— 再看那张明净的侧颜上是悠然一笑,合上了眼睑,平展开双臂,俯身向崖下投去—— 唐盈一时看呆了眼,怔怔地盯着那身子,没有疾速,似翱翔在天际的飞鸟,又轻盈地如同一片羽毛,像碧绿的涧水中缓缓地、缓缓地浮入—— 有山风吹过,将那青丝飞扬,而碧水为底,瀑水为音,映衬着那副女儿身—— 原来裸露的躯体也可以如此的写意自在,仿佛与天地为舞!竟让同为女子的她也无法拔开目光,似欣赏山间浮云飘入涧水一般。 直到简随云投入了水中后,她才渐渐地回神,并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轻轻咬了咬下唇,最终没有脱去全部的衣物,而是穿着亵衣,跟着跳了下去—— 跳入的过程中,她无法做到像一片云那样飘下,落水时溅起的水花极小,一看既知她水下的功夫也是不弱的。 唐门虽非处在多湖泊沼泽之地,但唐家后院却有池湖水,她幼时也曾专学过泳挤,并且刻苦习练,才在这里毫不畏惧,表现出了一套高超的水下功夫。 就见山林清涧中,一赤裸光洁的身形,如游鱼一般,墨发尽散,悠然游弋于其中。另一个,则裹着丝质的亵衣,躯体半露未露,用丝帕轻拭着自己—— 周围是林木葱茏,脆鸟鸣啼,山花摇曳…… 她们是在清洗身子? 如果去问唐盈,她会点头回答“是”! 这时的她,笑得露齿,红唇间看到了八颗牙齿。仿佛这是她长大以来,笑得最无拘无束的一次,而她盯着旁边的另一道身影,心中升起一种说不出的满足—— 天下间,有几个人能见到这女子如此的一面? “姑娘,我知道附近有处清泉,人迹罕至,想去那里洗浴一番,你,去吗?”清晨,她紧紧盯着简随云说出了自己今日醒转后最想说的一句话。 “好——” 简简单单的回答,在当时似含着花香的清风拂进她的心中。 女儿家本就喜爱干净,不管是?br /gt; 简随云第7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8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8部分阅读 是不是江湖中人,清洗身子自然是免不了的,出门在外,条件不便,就只能自己寻找办法。但她隐隐觉出,简随云是为了她唐盈才会答应的那般痛快。 而现在的简随云,赤着身体,与她这般接近,似乎是一团摸不透的迷雾在她的眼前渐渐的散开,让雾中的人更加的真实。 她又笑,现在是近午时分,但这涧水冰寒刺骨,如果不是她的内力恢复了八成,足可抵挡的话,也万万不敢在这种季节到这里沐浴,更重要的原因是她服下了那颗紫极丹,全身燥热,正需要这种凉意来调息奔腾的内力。 紫极丹是什么? 在昨夜入了青河镇,顺利投店后,洗漱、进食……一系列的事情做完,天色便黑透,而她体力不如以往,只觉疲倦万分,在要回自己房间休息时,青衣的她突然取出了一粒紫色丹丸,吩咐她在睡前服下,并用内力调息。 虽心中疑惑,她却照做了,回房灭了灯火,于暗色中服入那颗丹药,盘腿坐于床面,全神贯注功行三十六周天—— 当时只觉体内有一股暖流随着内力的运行沿过全身|岤道,让她出了一场淋漓透汗,更加乏累,便倒头睡去—— 没有想到,今晨醒转后,突然身轻力盈,周身无比舒畅,弹身而起后,再试着提力,惊讶地觉出,只是一夜之隔,自己的内力竟已恢复了近八成! 那颗丹药绝非普通的药物,甚至可以说是灵药,药效卓绝! 当时青衣的她只是淡淡地说,“紫极丹药性过补,剧毒清除后的二十四个时辰内不宜服用。” 那句话让她想通了为什么简随云有灵药却没有早一点给她。 原来是那颗丹药药性过猛,在她初清剧毒时,体虚力弱,并不适宜猛药大补。而二十四个时辰间,血液循环再生,加上她半日步行,浊气已不仅仅沉于丹田中,再食灵药,药性才能吸收又不至于伤她—— 青衣的她将一切都安排得极为妥当,对她唐盈的恩惠,岂能单纯用言语来表达的? 也正因为昨夜行功后,衣衫从里到外都被汗水浸透,清晨醒转时,就觉得身上发燥,皮肤粘腻,尤其后背有了痒意,已不是单纯的换衣便能解决的问题。便提出要来此清洗,而简随云答应的那般痛快简洁,定然也是十分清楚她的感觉,当时回视她的眼里轻云笼着似笑非笑,对她又说了一句话—— “紫极丹产生的内热,不需急,三日后回归常态——” 话中是在说她身上的燥热,是由于服下了那颗丹药的缘故?而唐盈对这个女子又多了一些了解。 唐门即使懂得药理,精通毒物,但在其他药物上,也只能是练出些普通疗内伤的丹药和治外伤的金疮药。这个女子,却不仅仅是对毒有研究,在练丹方面的造诣也是颇深的。 紫极丹在江湖中从未听过,药效竟那般了得,定然是简随云亲自炼制的,或许,她的医术也非常了得? 揣测间,耳旁传来一句话—— “稍洗即可,浸泡多时不利于你。” 是简随云在对她说话。※非※凡※手※打※十※二※献※ 唐盈自然也知道在这种水中不能久留,于是点点头,看简随云已当先向岸边漫去,便跟了过去—— 那崖壁约有十数丈高,她们没有从水中跃回崖头,而是在附近的乱石滩边上岸。 但见青山秀色中,两个女子出水而来—— 一个如芙蓉一般,美丽、端庄而妩艳,一边上水一边用内力烘干亵衣,身形上散出一些烟气,将她如玉的肌肤笼出几分迷蒙。 另一个,则是明净舒展,即使赤裸着身体,也是那般随意自在,仿佛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形态出现,她都不会有任何改变,始终明净、淡然—— “姑娘,我去崖顶取回你我的衣物。”唐盈笑着说了一句,便几个飞跃,窜上高崖,取回了包裹还有那两身旧衣。 而来时,便早已准备好要换的新衣,返回崖底后,她将简随云的衣物递去—— 那些从里到外都是纯棉质地,手感极舒适,简随云轻拢长发,静静穿上,手臂挥展间,姿态写意。 即使是在做这样普通的事情,也给旁人带来一种难言的感觉,仿佛有她的地方,便只有惬意舒缓,如行在翠竹林间、沐身于晨钟暮鼓中—— 让看的人无论是从视觉,还是心理上,都跟着放松。 唐盈的心里就十分放松,把许多纠结在心头的事都暂时的抛了开来,也一件件套上衣衫,在系好最外层的腰带后,对简随云说:“姑娘,我这里有木梳。” 她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桃木雕制的梳子,笑得温柔:“唐盈为姑娘来梳发,如何?” 简随云回视她,面孔上仍有一些细密的水珠在缓缓的滚落,使她的肤质看起来更加的明透。而她似乎有那么一丝停顿后,微微点头,径自走到一处平滑的大石边,落坐—— 看来她是答应了唐盈的请求。 唐盈笑意如春,走上前去,立在她身后,一手执梳,一手轻轻抚摸那片密发—— “姑娘,你的青丝真是百年也难得一见的,不打结,光滑如缎,是多少女儿家心中梦想的发质——”她开始轻轻地梳着,眼里是温柔的碧波。 简随云淡笑不语。 梳了片刻后,唐盈偏了偏头,“唐盈有一事不明,昨天姑娘说也许会有车可乘时,便真的有车而来,且车主主动请你我同乘,莫非姑娘识得那个男子与红衣少女?” “不——识。”缓缓的两字回答。 “那姑娘可是会未卜先知?”唐盈又问。 简随云的眼睑在此时低垂了些,眸中的笑意加浓,但唐盈看不到,只听到那飘然的声音继续回应她,“我非仙人。” 不是仙人,自然不会未卜先知了? 唐盈再思索,“姑娘如果只是猜测,怎会又猜得那般准而无误?” 简随云此时起身,用手中青色娟带拢上自己的长发,唐盈无法看到她的神情,只听到她轻轻一语:“你,需要一辆车,有车经过,便应去搭乘。” 唐盈怔住。 难道就因为她当时腿乏力软,走了半日,非常需要以车代步,所以不管是谁经过,她都应该乘坐?就算不是那一辆,换作其他车辆经过,车主没有主动邀请时,她们也应该自己开口要求? “姑娘,入野店前便已错过无数车辆,我们并没有乘坐其中任何一辆。” 简随云已将发拢好,话意悠悠,“入店之前,你未到必须乘车时。” 唐盈突然脸红,自己聪明如斯,竟能问出最后这一个有点发傻的问题,是的,入野店前,她的体力还算能坚持,而后来空腹继续赶路,便是不明智了。 这么一说,那一辆车仅仅是巧合?车上的红衣女子与那看起来有些莫测的男子也仅仅是巧遇? 这个问题,真得只是这般简单? 突然,天上传来一阵“扑棱棱”的羽翼扇飞的声音—— 唐盈抬头看去,就见一只灵巧的飞鸟从天上冲下,在疾速飞到她头顶上方时,放缓了速度,停在了她的肩头。 停止后,才看出那是一只鸽子,却比普通的鸽子要小一些,眼神锐利,神情间却很威猛。 唐盈反手从鸽腿上的铜管中取出一卷纸轴后,抓起鸽子挥臂一扬,“去吧——” 一声令下,那鸽子又飞了起来,很快消失在天际。 唐盈则展开纸轴,当扫过上面细密的字迹后,眉头皱起,眼里出现诧色,却又夹着一份意味不明的兴奋,唇边甚至有些微微的发颤。 此时,简随云就如同没看到那只鸽子的来过一般,已当先起步而去。 唐盈瞟见,便收好纸轴,揣入怀中,眼里闪了又闪,跟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了这处瀑水山涧旁—— 风过,吹响了林木,瀑水仍然欢歌,鸟儿也仍在跳跃啁啾,仿佛这里从来没有人迹到过,仍旧是自然山林一片。但是—— 在山崖上远远的林中,却走出一个身形。※非※凡※手※打※十※二※献※ 那似乎是个男子,一袭白衣随风飘展,看不清楚面貌,但那体态间散发出的气质,即使只是远观,也无法让人忽视他浑身上下的出众与特别。 而他凝望着唐盈与简随云离开的方向,驻足许久后,才翻身隐入林间。 也许简随云与唐盈都没有料到,这山林中竟然别有他人。 但又有几个能想到这个季节,林中春寒甚重,谁会到这里?何况那人隐身之处离山涧颇远,就算有通天盖世的武学,也难以觉察密林中他的存在。 但更难料到的是,在他消失后,另一处的草丛中,有一声轻笑响起。 只见随着笑声,草丛中也站起一个身影,他嘴中叼着一只青草,笑眼弯弯地看了看白衣人隐匿的方向,又望望出山的那条路,双手一摆,顺着唐盈她们离去的方向,优哉游哉地也走向林外—— 林鸟仍在鸣叫,瀑水仍在飞溅,也许除了最后一个离开的男子,将再也不会有人知道,这山中的某年某月某日,有两个女子曾在涧中自在游弋,而在另外两处,竟有两个年轻男子窥到了这一切。 更让人无法预料的是,今日,竟也缔结了一段绝世奇缘,拉开了一场江湖儿女爱恋情仇的帷幕—— 第二十一章 七色花到底是什么 “七色花是什么?” “李兄不知?” “听是听说过,却不知道它到底有何妙处,鲁贤弟,你给讲讲吧!” …… 这就是唐盈与简随云一入酒楼听到的对话。 在离开山涧后,她们重入青河镇,雇了一辆车,一路南行,近午时分便来到了这座镇。 入镇后,就直直寻了家看起来颇有场面的酒楼,打发车夫回返后,便走了进去。 “两位客倌,跟小的来——”店小二殷勤地迎上来,其他食客也不意外地都投来了目光。 在众人打量她们的同时,唐盈也扫过了众人,发现这家店里多是配刀挎剑、短衣靠打扮之人,看起来格外扎眼,仿佛误入了哪个帮派的堂会一般。 普通人反倒成了凤毛麟角,零星点缀在其中,而且似乎都很怕周围这些江湖人,小心翼翼的掺在里面,只管埋头吃饭,并且吃得很快,仿佛填饱肚子就能及早离开这里,躲开这些惹不得的人。 “小二,你这店里无空位,要引我们去哪里?”唐盈微蹙眉,低声地对小二说。 小二哈着腰,涎着笑,“姑娘,您别介意,实话对您说,咱这镇中就咱家是最大的酒楼,桌位也最多,但近两日突然来了许多客人,日日都是翻几次桌位,从早到晚都有打尖休息的,没几时会空着桌子——” 小二的脸一边说一边泛着兴奋的光,仿佛因看到唐盈这样的漂亮女子而格外精神。 “不只咱家是这情况,姑娘与公子也可以到别处去逛逛,这时候,家家客满,而来此的大侠们也都是凑和着同桌而食,吃饱了就会赶路,姑娘,小的可没半字虚假,今日可能得委屈二位与别的客倌们挤一挤了——” 小二边说边搓着手,一双眼睛不由地再去扫着一旁青衣的她,似乎控制不住自己,哪一个都想多瞧几眼。 唐盈微微一笑,抬手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罢了,在前引路,只需坐于一楼即可——” 她早已有了判断,对这种情况是心中有数。 小二立刻又哈下腰,“姑娘与公子随小的来——” 于是她们随着小二,向内走去,经过许多桌位时,不少人的眼珠子都瞅着她们,有拿正眼盯着的,也有斜目睨着的,还有眯着眼摸着下巴估量的…… 唐盈也与前面青衣的她一般,目不斜视、坦然自若,而她早已注意到,店中只有两个桌位上较空,而那两个桌位都同处在一个角落,并且都只有一个人坐着。 但那两个人很怪,非常怪,怪得让人立刻觉出没人与他们同桌是很正常的。 “二位客倌,坐这里如何?”小二此时将她们领在一张桌前,桌上坐着一对中年男女。 唐盈看了看,这对男女是相对而坐,彼此之间并不说话,在她们走到桌旁时,男的蹙起了眉头,女的则冷冰冰的握了握桌旁的刀柄。 那样子,看起来是不太欢迎有人加入这一桌。 小二也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嘻嘻一笑,又看向另一边,那里也是坐着两个人,一个大汉,一个老者,但二人形容猥琐,獐头鼠目。尤其干瘦老头的眼珠子骨碌碌地打着转,含着秽意,几乎要直接脱出眶来贴到唐盈身上—— 这样的人,凡是女客都不会喜欢,就算他们乐意唐盈和简随云坐过去,唐盈也不会乐意。 小二自然也明白这一点,正在犹豫间—— “两位不防坐这里来,呵呵……” 一道声音传自角落里。 小二一看说话的人,眼眨了眨,又望向唐盈,眼里赔着小心,仿佛在等着唐盈做决定。 唐盈也看到了说话的人,竟是墙角处那两个怪人之一。 那个人,面朝着众人而坐,背后就是墙,穿一袭锦蓝色衣衫,长得还算周正,脸孔发圆,身子也是发圆的,却并不算胖,而是圆润得恰到好处。 就像一颗莹亮的珍珠,并且是一颗会发热的珍珠,笑得很有温度。 严格说起来,他,其实并不怪,甚至是很容易让人亲近的,但他坐在那里,被另一个人衬着,就是十分怪异的画面。 另一个人,是道深灰色的背影! 一个戴着斗笠的背影! 斗笠上遮着黑色蓬纱,隐隐地随着他进食的动作,飘动着—— 整座店里,除了那个锦蓝长衣的人,谁也看不到他的正面,但就算看到正面,也看不到他的脸孔。 他坐如石雕,仿佛贴着“生人勿近”的招牌,笔直而硬冷,寒气逼人!就似从冰雪极地中刨出的一柄剑,用灰衣裹去了锋芒,却依然透出彻骨的寒凉! 没有人愿意与这样的人同桌,因为他不只冷,还透着危险。 而那个圆润的人敢坐在他旁边的桌位上,已经是让许多人意外的事。 两个人,一个正面端坐,一个是背面留于众人;一个笑得似火,一个阴冷至极,互相映衬,便显得怪异。 “二位,这里的眼界虽不宽敞,位置却是充裕的,若二位不弃,就移位过来。”笑呵呵的男子盯着唐盈与简随云,和气地就像一个咧着嘴的银元宝。 唐盈看了看青衣的她—— 简随云微微一笑,没有回应她话语,却让唐盈心下明白了,青衣的她是随意的,坐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决定权在她唐盈。 于是也笑了笑,她选择了那个和气的男子的桌位,当先走去—— 小二眼疾手快,立刻提前跑到了桌边,擦了擦高背宽椅,抹了抹桌面,但动作间似乎在刻意地避开另一边的灰衣人,仿佛那人的寒气让他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是能躲就躲的。 唐盈有一瞬间的犹豫,空着的三个位置,只有最靠右边的离那个灰衣人远一点,其他两个,都将侧身紧临着对方,自己要坐在哪一面? 她的犹豫只是短短一瞬,却发现青衣的她已飘然而过,坐落于桌位的左侧,正与那个灰衣人成九十度角比邻。而店小二却已搬开了最右侧的椅子,等着她坐入—— 原来女装也有这等待遇,那伙计或许是觉得她为女儿身,又不似个舞刀弄枪的,自然要多受点照应,打算让她离那个人远一点。 这个镜头很微妙,微妙的只有细心人才能发觉,而她不便驳了小二的好意,便走了过去,坐在了右侧。 “两位客倌,要点啥菜?连主食一并点了吧,店里人多,如果点得太晚,等的时间也就长了——”小二哈着腰询问她二人。 在此时,店内又恢复了先前的喧闹,唐盈二人的进入似石子投入湖中,泛过涟漪后,湖面便又恢复了原先的状态—— 毕竟江湖人的定力要比普通人强了许多,而且更多了几分粗莽,十个中,就有七个在高谈阔论,包括有些女人,也是粗壮英武的,大口吃饭,痛快喝酒。 每一个在与自己的同伴交谈时,眼与耳却在时时注意着周围,带着走江湖的谨慎与敏锐。 唐盈随意点了几样菜食,打发小二离去,看向了那个灰衣人—— 的确看不到对方的面孔。 只见那个人身子不动,只有手臂在动,夹着桌上的饭菜从乌纱下递于自己口中,让任何人都难辨他的真容。 他没有言语,甚至连吃东西都未发出一点咀嚼的声音,安静得就像他不存在,却又冷然得让任何人都无法忽视他。 即使是盲人,走到他身边,也会被那身冷气袭得打个寒颤。 唐盈看着离那个男子最近的青衣的她,依旧自在随意,眼睑半低,似笑、也非笑,仿佛身后之人只是一堵墙。 但那个人到底是何来路?为何要乌纱遮面?大男人有几个会遮去真面目的?显得不寻常。 “呵呵,在下姓甄,人人叫我甄财神,今日与两位同桌,深感荣幸——”锦蓝衣衫的男子开口了,眼睛却是盯着青衣的她,笑得露出一口牙,甚至在左牙角闪出一道金色。 唐盈被那道金色晃得眨了眨眼,那是一颗金牙? 定眼一瞧,的确是颗金牙! 不大不小,不突出,镶在对方上排牙齿的最左边。 但金子镶成牙本身就带着张扬了,甚至是俗气的,可奇怪的是,安在这个人的口里,并没有暴发户的俗不可耐,反倒有一种说不出的和气—— 这个人说自己叫“真财神”? 有些可笑,又有些古怪,唐盈一时无法形容,总觉得这个人不似外表那么简单。虽然他是一袭绸子锦袍,不像江湖中人。 但自己也是纱裙着身,同样没有穿着劲装,衣服打扮看不出对方的来路。 “在下是个商人,呵呵,真正的商人——”说着,这个男人始终放在桌下的一只手抬了出来,而手里有一样东西。 这样东西现出的一刻,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让唐盈怔了怔。 那竟然是个算盘? 巴掌大小,通体的翠玉打成,每一颗珠子都是光滑圆润,玉质极好,一眼就可断定是价值不菲,最难得是那些玉珠颗颗大小相同,几无瑕疵,也许这个算盘已算得上是价值连城。 而抓着算盘的那只手,在尾指上套着一个硕大的翡翠戒指,格外的引人注目。这一点,倒是同许多市侩的生意人一般,很招摇,也许他真的是个商人? 就见翠玉算盘被这个人拿在手里拨了几拨后,它的主人又笑着说:“二位,在下的生意无所不包,无所不含,也许在哪天,我们之间也能做笔生意——” 他的眼仍在盯着另一旁的青衣的她,眼神中是一片老沉与和气,没有什么异状。 唐盈皱了皱眉,终于开口,“我们不入商界,不会做生意。” “非也,非也,姑娘,在下的生意通天达地,只要是姑娘能想到的,在下都会做——”男子笑着,一只拇指抿过唇上,就好像那里有两撇八字胡一般,“天下的事谁能说得准?也许很快我们就能有笔交易了——” 他的话说的很有几分把握,唐盈心中突然冷笑,没有回话。 这时,小二端上了饭菜,将这个“商人”的菜食往旁移了移,在腾出的地方一一摆好她们的菜肴—— “姑娘与公子慢用。” 小二离去,唐盈开始不废话,先吃为主,而青衣的她自然也是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受影响,做着自己要做的事,也同样开始进食。 同桌的男子则又拨了拨算盘珠子,笑呵呵地看了看她们,端起自己的酒杯,一边呷着一边用眼睛扫视着店内—— 至于其他人,则没有几个注意到她们这里的,似乎是因为她们的交谈声并不高,被掩在了旁人的话声中,又似乎是因为那些人都急于赶路,虽在说话,但用膳的动作快而利落,像是迫不及待地欲填饱肚腹就出门而去—— “鲁贤弟,刚才说到哪儿了?继续讲来听听,七色花到底是什么?”门口又传来一道声音。 那声音既不特别高,也不特别动听,却在出口的一刻,似一道洪波,在无数道声音中被人格外的吸入耳内。 同时间,店内其他人的交谈声都低了许多,仿佛都因那句话而放低了音量,又仿佛都在倾着耳朵去听—— 那是挨着门口的桌位上的几个人在说话,也是唐盈与简随云入店后一开始听到的那几句对话在继续。 唐盈也在同时,眼里异芒一闪—— 此时,店内的众人都表现出了一些不寻常,是那种不明显的、微妙的不寻常,只有墙角这两桌上的人,似乎未受影响一般—— 那个“商人”仍在笑呵呵地拨着算盘珠子,抿着没有胡子的上嘴唇,视线定在了房梁上,仿佛在遐想着自己又做了一笔大生意,做着日进斗金的美梦。 唐盈则仅仅是眼中异光一闪,面容冷静地吃着东西,眼睛看向了对面—— 那灰衣戴斗笠的人,侧身坐着,也无一丝异常,寒芒掩在灰衣与斗笠下,慢腾腾地进食着。 青衣的她,则舒缓自在,周身有淡淡清风在涌动一般,让唐盈的眼久久放在她身上,并且看着看着,不由地笑了起来—— 但七色花到底是什么? 第二十二章 灰衣人出手了 “‘七色花’又叫‘瑶池仙草’。传言中,它花开七瓣,瓣瓣颜色不同,每片花瓣连着花萼处的下半截均为艳红色,而上半截却分白、黄、蓝、紫、橙、青、绿七种色泽,茎长而直,鲜绿色,叶片不多,也只有一顶花冠……” “啧,鲁贤弟,听起来这花长得倒也奇特,天下少有!” “李兄,最奇的还不在这里,又有传言,说这种花本就是天上花,却坠落凡间,整个天下只有一株,而它吸取日月之精华,已聚集灵气,同那千年的人参一般可自行避开人踪,在山间泥土中任意遁形……” “什么?!” 有人听到这里,开始惊叹。有些人则表现的沉稳,似乎对此早有耳闻。 “鲁贤弟,这般听起来,那七色花果然奇妙,竟然能在土中遁形?” “李兄,世上有些事物非常理可解,七色花若真有了千年命数,移形防身不算太稀奇,而且它似乎只能在元身存在的那座山中移动,想要出山是不可能的——” “喔?这样一来,只要在它元身存在的山中搜寻,定能找到它了?” “应该如此,但许多年来,它的存在只是一个传说,没有人真正看到过它,也无人知道它到底存不存在,更无法说出它会在哪座山里,近日突然有人传言说在紫雁山中看到了七色花,我等也是听了这个传闻,才出来要赶去看看热闹——” 这句话出口的一刻,店内突然很静,静得好像所有的人在同一时间,都无话可说了,嘴巴全闭了起来,只有那二人的声音在店内弥散。 “鲁贤弟,七色花能惊动江湖,让这般多江湖同道都赶去紫雁山,它的奇应该不只外表那么简单吧?” “刘兄说得极是,这花自然还有其它功用,否则的话,也只是株长得奇特点的花草而已,何必当作宝物来珍视?” “那鲁贤弟仔细说来听听——” “这个——”说话之人看了看周围。 虽然店内的那些江湖人依旧在做着自己的事,也未看向说话的桌位,但进食的动作显然放缓了,耳朵也拉得直长—— “鲁贤弟,快说来听听,此次我等也只是听闻传言,却并不清楚七色花真正的妙处,况且……”说到这里,那个“李兄”也看了看周围,笑着继续,“我等几斤几两重,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此次前去也是为了一观奇花真容,并未想着要夺取……” 这句话说出后,有不少人看了他们几眼—— 个别人的面孔上甚至现出了些得意,带着狂妄自傲的目空一切。 被称为“鲁贤弟”的汉子此时也笑了笑,又拈着胡子说:“不只李兄这样认为,我鲁通也同样自认比不上江湖大家,哪里敢去摘取那天下第一奇花?能瞧两眼就行……” 他报出姓名后,更多的人看向了他,有一部分甚至开始倒抽冷气。 是“陕北一枪”鲁通? 唐盈也怔了怔。 眼睛不由地看向说话之人,见那大汉也就三十余岁,方脸盘,粗眉大眼,很有精神,而且腰间也确实插着一只“十三节点|岤枪”! 那是一种不太常见的武器,杀伤力极强,但很难练成。而能练到上乘者,在江湖中也并不多见,所谓的“陕北第一枪”便是以此武器成名。可谓是个中佼佼者,一杆枪打遍陕北无敌手。 但鲁通成名之时已有二十五六岁,在江湖上也出了二十余年的风头,推算起来,现在至少也应有四十五六,怎么会显得如此年轻? 也正因他的外表与传闻中的鲁通不太相符,才让唐盈在一进门就看到对方的武器时,虽心中略有疑惑,却没有想到是那名动江湖的“陕北第一枪”。 现在自称是鲁通的那个汉子,说话间非常谦逊,透露出对七色花并无夺取之意,如果他真是鲁通本人,说出这番话来,倒有点不可思议。他说自己没有资格去“摘取”,那江湖中能有几个有资格的? 如果一件宝物被所有的江湖人都盯上了,便少不了争夺,而争夺的第一必要条件,就是武艺的高强,其次再谈势力、智谋等其它方面的实力。 鲁通虽号称“陕北第一枪”,其实以其武学来排,算得上是半个江湖中都没有对手的,除了一些大门派的掌门人以及一些武林泰斗外,他也是个可以睥睨群雄的人物,却对传说中的宝物表现出这般无欲无求的状态? 怪不得食客中有许多人十分吃惊。 唐盈再细打量周围的人,没有一个是她认识的。看来这些人不是许久都不在江湖上走动的,就是那没什么名气的小角色。 尤其用那种吃惊与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自称为“鲁通”的人,应该都是不入流的。 “鲁贤弟真是自谦。你都说出此话来,我司马龙与李豁李兄自然更加不敢有心去求那七色花了……”那一桌上的另一个汉子开口了,而他的话让店中人更加惊讶。 司马龙与李豁? 莫非就是江湖上的“神风手”与“六臂猴”? 唐盈开始真正估量那桌位上的人了,他们四人同坐,除了开口的三位,还有一个老者一直未曾说过话。 但同桌的都是那般出名的人物,他怎么又会是小角色? 这些人都是要去紫雁山的? 唐盈心中揣想间,那边的交谈还在继续—— “司马兄与鲁贤弟且莫在这里自谦了,我李豁是个直性子,还是请鲁兄再仔细说说那七色花的奥妙才是……” “好、好、好,在下说就是——”方脸汉子显得无可奈何,店里的人则几乎连手中进食的动作也要停了下来。 “传说,七色花不但长得奇特,艳丽娉婷,从上到下更是具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功能,食之不但可解百毒,且能活血生肌,不管受何等重的伤势,只要在未断气之前,含一片在口内,便可延续性命,起死回生。如果再配以其它药材炼成丹丸,普通人食之可保身强体健、延年益寿,但若是习武人食之,则能增加数十年的内力,是武林人梦寐以求的宝物……” 他这一番话说下来,说得是清晰有力,而店内众人的神情在他最后一句话落地时,多数都现出了一种遐想—— 练武之人,修习内力最是不易,要靠一日一日的积累和无数岁月的付出才能换来深厚的根基,江湖中但凡武学精深者,基本都是长了胡子、白了头发的,如果真有什么灵药能让人平白得来数十年功力,就等于让他们的梦想早几十年实现。 尤其是对一些本身就是高手的江湖人来说,将有可能突破练武的极限,成为“天下第一”! “鲁贤弟,七色花真有那般神奇?不但能起死回生,增加内力,还能解百毒?” “应该不假,七色花片片花瓣不同,功能各异,最大的特点便是可让食下之人有了抗毒的能力,再不用怕那些毒物。” “格老子的,如果吃了那东西,是不是能顶得住天下排名前三位的奇毒?” “这就说不准了,李兄,七色花既然那般神奇,也许还真能解那江湖上所谓的三种无解的奇毒……” 唐盈听到这里,苦笑了笑,那三味无解的奇毒准确地来说,应该是只有两味无解了,排名第二位的都已经让青衣的她解了,而排在第三位的是她唐门的“黑沙掩月”,或许在青衣的她的眼中也不成问题? 那第一位的“午夜浮罗”,她能解吗? 想着,看向简随云,却发现此时,那处于一个水平面视线内的灰衣戴斗笠的男子已不再进食,而是将一只手慢慢地放于酒杯的边缘,缓缓地摩挲着—— 他似乎已经进食完毕,不再动半分筷子。 再看店内其他人,也有许多的桌面上已经空了,但此时都抓着大口的酒碗,仿佛在认真地灌酒,耳朵却仍旧拉得很长,有几分装模作样的感觉。 “格老子的,听起来这七色花的确够妙,若是让皇帝老儿知道了,怕不也派大批人马来抢?”那个叫李豁的汉子听得兴奋,粗鲁地猛拍了一下桌子。 其他食客在此时的表情纷繁不一。 “鲁贤弟,有人在几日前亲眼看到了七色花在紫雁山现身了,不知是真是假?” “这个——”方脸汉子又拈着下巴上的胡子沉吟,“消息的来源应是可靠的,据说柳家堡的柳二公子与柳三小姐也到了紫雁山,其它各大门派之人也都纷纷赶去,如果传言不真,怎会惊动那北方第一堡的少堡主?应该不假。” “连柳家堡的少堡主都出动了?” 店内一片哗然,仿佛那柳家堡之人要比其他各大门派更让他们震动。 “如果连柳家堡都去了紫雁山,这消息应该不是空|岤来风了,鲁贤弟,看来你我得早些吃过,才能及早上路,以免错失良机,去晚了可就看不到那奇花了……” “李兄说的极是,不过七色花似乎最喜在月圆之夜出现,以吸取满圆夜的精气,而出现时方圆三丈内都会异香扑鼻,闻之可醉人心神……” “喔?真是一朵妙不可极的花,如果是月圆之夜现身,那现在已经是初十,岂不是只有五天时间了?此处离紫雁山还有近四天的路程,你我可要加紧了速度——” 二人的话尚未说完,店内已有人起身,开始离店而去。 并且是一走一大片,都是江湖打扮之人,包括从楼上都有人不断地跨下楼梯,大步流星地跃出店外,使原本热闹的酒楼在顷刻间便变得冷冷清清。 在他们出去后,门外传来杂乱不一的马蹄声和男女兼有的呼喝声—— 接着是“隆隆”的马蹄声,像闷雷一般,穿过镇中的青石大道,带着山摇地动的震荡远远而去—— 连鲁通那一桌上的四人,在众人都陆续离开后,彼此互相望了望,浮出一个奇怪的笑容,然后也起身离去,掺在众人中上了路。 唐盈看看店内,除了小二与掌柜的,还有自己与青衣的她外,便只余了零零落落的三四个食客。看穿着打扮,他们应该是商人。 而商人也要吃饭,路经此地却每家酒楼都客满,不得不与一群江湖人挤在一起,这下子店内空了,他们都纷纷舒了口气,吃起东西来也不紧不慢的。 “二位,在下也要告辞了——”正在观察间,同桌的锦蓝衣衫的男子站了起来,冲着唐盈与简随云行了个礼,笑呵呵地摇了摇手中的算盘珠子。 唐盈扯了扯嘴角,“保重。” 她没有废话,却也尽到了礼数。 “呵呵,在下很快就会有几笔生意可做,姑娘,且记住,在下的生意无所不包,上天入地皆有可能,哪天若真有需要时,不妨拿着这只竹哨,无论在何时何地,只要连吹三声,哨声两长一短,就会有人出现接应二位——” 男子的脸笑得就像要掬出一汪水来,没拿着算盘的另一只手在桌上放了一样东西。 唐盈看去,那的确是只竹制的哨子,却是浸染成了黑色的,仍能瞧出竹子的骨节。 “二位收着便是,这是在下做生意时与客人们联系的方式,只要有足够的银两,在下无所不做——” 说话间,男子又摇了摇算盘,发出“哗啦”地脆响,整个人摇摇摆摆地离开桌子,在离去前,眼睛又看了看青衣的她。 如果他知道青衣的她是个女儿身,会不会不仅仅是这样子留连目光?唐盈心中这么想着,看着青衣的她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但那意态,即使是男装,也吸引了不少人的注目。 但那个“真财神”的口气当真不小,无论何时何地,吹几声哨子就会有人来接应?而且只要有足够的钱,似乎什么也能办到? 她没听说过哪家商人有这般本事的,但此时她的眼神是看着另一张桌上的—— 那个灰衣男子并未离去。 皱了皱眉,对方左肋间分明挎着一柄长剑,莫非他并不是为了七色花而赶路之人?所以没像那些江湖人一样匆匆而去? 正想间,店小二向这里走来,同时有其他几个小二陆续出现,开始清理各张桌面,并且渐渐移近这个角落。 唐盈低头静静地吃着—— 但她的手突然一抖,眼神诧异地又抬头盯向对面—— 简随云眼睑是低垂着的,手中正执着一只杯子,神情间看不出什么。但唐盈确定自己刚刚听到的那个声音是她的。并且又是密语传音! “越平常的人,越不平常。” 这句话让她心里“突”地一跳,青衣的她为何忽然之间说出这句话?却让她猛然间想起了前几日在客栈中中了圈套一事。 “姑娘,您要的主食来了——”小二已走了过来,将手中的拖盘置于桌面,将上面的两碗面食开始往桌上摆,身子遮在了唐盈的左侧,几乎将唐盈对外的所有视线都遮住—— 唐盈正准备取起其中的一碗面,耳间就听到了一种古怪的声音—— 那声音,如果放在常人耳里,几乎是听不到的,但她敏锐的耳力立刻警觉,这不是其他声音,而是有什么东西正挥来的破空之声! 虽然对方使得是尽量的无声无息,但对方显然还没真达到那个境界! 与此同时,她一把扣住了身旁的小二的腕脉,使力一挫一拧,将小二控制在手,并往前一推,挡在了身前—— 就听到一道骨骼碎裂声清脆地传来,小二的胸前被开了一个口子,惨叫出声的同时,鲜血喷涌而出,唐盈一把又将他推出去挡住了左侧击向她的人,翻身一跃,躲过后面的攻击。 在腾身而起的过程中,她看到一把尖长的利刺正刺向对面青衣的她—— 那本是一把扫帚,但扫帚的前端在击向青衣的她时就散碎如花,迷了众人视线,也脱出了扫帚中真正的原身—— 是一只乌黑发亮、钢铁打铸的长刺。 刺去得速度可谓闪如电、快如风! 唐盈在一瞬间,心中发急。就算青衣的她有高深的武学,也不能丝毫不闪地任别人将利器刺向自己的太阳|岤。 那可是死|岤,一旦刺中,就算练有铁布衫之类的横练功夫,也未必能保万全。但青衣的她却依旧悠然的品着杯中酒,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又好像是来不及躲了。 唐盈已经跃起到房梁的高度,同时有三只武器已跟着她跃起,将她包裹在密集的攻势中,她要对付来自三个方向的高手,眼睛却还在同时看着脚下青衣的她—— 甚至在猜,这一次,不会有所谓的紫衣人出现替她挡去袭击,莫非她是要等到那长刺几乎要刺到她的鬓角时,才会轻轻一错,躲过去? 但那刺的速度,太快了!快得不是普通高手的速度! 唐盈在空中半旋身,闪过后侧与右前方的攻击,“噌”地一声抽出自己的随身武器,一对日月双钩,“当”的架住正右方的齐眉棍。 这一架,她的气血有些翻涌,心中一惊,看来对方的内力极强,不能硬拼硬。于是迅速做反应,采取游斗,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短短一瞬间—— 眼角余光中有寒光一闪,一切突然停止! 唐盈落地,发现攻击自己的三人静止不动,呆若木鸡一般地望着另一方。 她也立刻望去。 就看到一只剑抵在一个人的咽喉处。 剑是灰衣人的剑。咽喉则是拿着乌黑长刺的那个人的。 剑尖与咽喉基本已相触,正有一丝血迹在喉结上泛出—— 而拿刺人的手中长刺,离青衣的她的鬓角也只有一寸距离。 但这一寸,已代表他慢了。 这一寸,也意味着他如果继续向前刺去,自己的喉咙会先被划破,他也会先倒下去。 是灰衣人出手了? 第二十三章 快剑无影 唐盈心中又是一阵震动。 十九年来,她虽然一直都知?br /gt; 简随云第8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9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9部分阅读 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句话,但从来没有这样连番的感受过。 近几日出现的人物,个个都是莫测高深。从青衣的她开始,到后来的那位叫舒带刀的主仆三人,再到轿中绿袍男子以及那几个婢女,然后就是今天的这个灰衣人—— 一个接一个地打破了她往日对武林高手的定义。原本认识中的一流身手,在这些人面前比起来,竟是小巫见大巫! 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江湖不再是以往的江湖?还是她正巧遇到了一些非常理能度量的高高手? 那个灰衣人,仍然坐着。 坐得笔直。 身子没有偏转一分,面孔仍旧对着墙。但他的手中剑,准确无误地指着身侧拿刺之人的咽喉。 仅仅是反手一挥,连出鞘的声音都没有,寒光一闪间便后发制人—— 快得让人无法想象!干净、利落地几乎没有过程! 让人毫不怀疑地相信,他完全可以就那样在对方喉头处开一道口子,悄无声息地结果了对方。而他,留下了那个人的一条命! 他是谁? 为何会出手相助? 莫非与青衣的她相识? 唐盈猜不透,不太相信总是会有陌生人插进来,但心中的疑问无法在此刻获得解答,只得先缓了口气,打量这些突然动手袭击自己与简随云的都是些什么人。 除了那个倒地的小二外,他们还有四人。两个是小二打扮,另外两个,则是原来她并没有十分注意的食客。 不管他们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但凡来刺杀于她们的,便都是杀手! 再看店内,其他桌上已走得干干净净,最后的两人是在端面食的小二被开膛破肚时,惊叫着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几乎是连滚带爬的逃出门外。看来那二人才是真正的普通人。 唐盈想笑,对方如果与以前的那几次杀手是一路的,手法未免也太不高明了,同样的伎俩竟然用在同样的人身上两次。这一回,又是扮作了小二。 但她又苦笑,对方却也是真正的高明,正因为同样的手法用了第二次,对于她这样的来说,也正是防不胜防的。一个人越是聪明,便越是会将事情想得复杂,而她唐盈是聪明的,便以为对方不会笨得再扮作小二。 不料那些人将她的这些反应都掐算了进去,让她也重新开始估量潜在暗处的敌人。如果刚刚没有青衣的她的提醒,自己是否能安然躲过? 就算能听到破空之声,避开了身后之人的攻击,也势必要中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小二的暗袭,在刚刚一刹那间,她的眼因格外注意,察觉到小二垂在身侧的袖间有异物,如果她当时仅仅以为是其他人来攻击自己,而忽略了小二,恐怕现在被开膛破肚的就是自己。 但此时,包围自己的三个杀手却突然停止攻势,眼睛都盯向了灰衣人—— 三张脸上虽无表情,却在眼里都现出一种惊惧,仿佛不太相信自己的伙伴就这么轻易地被人制住了? 拿刺之人的身手,他们最清楚不过,是江湖中少有的高手,竟然在一招间就落败,败得是那样的彻底。灰衣人出手的速度,实在可怕! “此……事……与你……无关……” 被抵着咽喉的人开口了,声音是从牙缝里一丝丝地挤出来的,而他的喉结在尽量的不发生滚动。 剑锋寒利,仅仅只是刚才的剑气便已让他的喉结泛出血迹,他现在连喘息都得非常小心,喉头处起伏的幅度稍微大一些,都会让自己的那个部位立刻见了空气,灌进风去。 至于他的脸孔上同样是面无表情,眼神却如阴冷的毒蛇,死死地盯着灰衣人。 “老七,认识他?”围在唐盈左侧之人皱了皱眉,也开口了。 他口中的“老七”极小心地吞咽了一口唾液,想回话,却再无法让自己的声音出口,即使他的面孔上是十足的镇定,但他的额际却滑下了一滴透明的液体,顺着脸颊缓缓地、又是清晰地滚落—— 那是一滴冷汗。 是死亡近在咫尺前的冷汗。 “他,与这两个点子绝不是一起的。”另一人开口了,声音苍老,是个商人的扮相,锦绸的服饰,面上同样没有表情。 但他似乎是最为年长的一个,话一出口,其他同伴看了看他,交换了一个眼神,仿佛都已认同他的话。他们心中也有判断,在唐盈二人之前便已来到这处酒楼候着了,而灰衣人也同样是早早地便来到了此处,与唐盈二人认识的可能性并不大。 于是,再度集中目光看向灰衣人。 灰衣人的身形依然未动分毫,反举的手臂稳定地就像能那样举着直到天荒地老一般,连一丝颤动都没有—— 被抵着咽喉的人,也绝不会希望他的手臂会不稳定。 “无人,能在我面前杀人,除了我——” 一串串冰珠仿佛在众人的眼里坠在地上,带着响声,更带着彻骨的寒气。 是那个灰衣人在说话? 他的话就如同他的人,开口的一刹那,寒冬突然降临这座酒楼中,将春日的暖意袭走,留下一片冰天雪地。 “你,是她们的帮手?”杀手中的一个又开口了,眼里现出些怀疑,莫非真是他们踩错了点子,这个人与他们要伏击的人是一伙的? “走!”灰衣男子冷冷一个字,寒光又一闪,被指着咽喉的那个人突然长喘了一口气。 对方收剑了! 收剑的速度依然快得无法用眼睛捕捉。但就在这一刹那间,他的手也动了—— 他绝对没有忘记自己紧紧抓着的那根乌刺离青衣的她只有一寸之遥,也离他的成功只有一瞬之间。 然后,“砰”的一声巨响,惊起地面上的尘土,也将始终撅臀缩尾、钻在柜台下的老掌柜吓得尖叫一声—— “你?!”立在唐盈身边的几个杀手全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己的同伴就这么倒下了? 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仰头栽在地面,咽喉处是一抹鲜红的印迹! 远远比刚刚那道血迹要红。 好快的剑! 店内人不得不再次抽气,那一剑割过咽喉竟没有溅出血花,仅仅是道伤口,而那个伤口非常特别。 “他,给了我一个杀他的理由。”灰衣此时的剑已归鞘,手又端起了桌上的杯子,冷冷地又是缓慢地说着。 其他的杀手却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只是怔怔地盯着那个倒在地上之人的脖子,仿佛那里开了一朵花,长出了一株奇异的草。 那里当然没开花,也没长草,但除了灰衣人本人与始终未动的简随云外,其他人都对那个脖子很感兴趣,看得目不转睛,包括唐盈也同样拔不开目光。 “走!” 突然,声音苍老、商人扮相的杀手开口了,说的也是一个“走”字。而一个字还未落地,他的人已无踪影,只留下窗口前的惊鸿一瞥。 同时间,其他杀手也纷纷闪去,似幽灵一般,在白日里走得是诡谲悄然,在他们消失后,连地上的两具尸体也一同消失,只剩下破碎的扫帚和一地的狼藉,还有一滩血迹。 唐盈没有拦他们,也不能拦,以她的身手只能抵得过其中的两个,自然是见好就收。 但她脸上的惊怔从在刚才看着那个人咽喉处的伤口时,便一直挂着,此时又从惊怔变为惊疑,望向灰衣男子。 他,是在让那个执乌刺之人“走”时,便收回了剑,却在对方又想行凶时,再度拔出、重归鞘,整个过程竟然比对方一寸之间所用的速度还要快!快得无影! 那只剑用在他手中,是什么境界? 再看向青衣的她,始终没有动,此时正缓缓放下手中杯—— 杯中酒已在她浅浅的品中空了,细腻的白瓷正泛着温润的光泽,似乎在等待着醇香的酒液再一次注入,而放在杯缘的那只手,纤雅、无尘。 有风起—— 是灰衣人起身了。袍袖带起一阵风动,已从座位间转过身形,没有多余的话,身形笔直冷然,已行出数步,似乎看也没有再看她们一眼。 “多谢。”唐盈冲着这个人的背影抱拳。 灰衣男子顿了顿,戴着斗笠的头颅未曾偏转。 “不需。”他竟然做了回应,语带冰珠,“也许下一次,你,就是我剑下的亡魂。” 撂下这句话,他便再也没有停顿地离去。 唐盈怔了怔,盯着那个背影也消失在门外后,神情中的惊疑已全数收起,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但眉间仍有一点春皱,转回头看着青衣的她,笑了笑,开口问—— “姑娘,你可与他相识?” 第二十四章 索魂十字剑 简随云可与戴斗笠的灰衣人相识? 唐盈有些疑惑,盯着青衣的她,温婉地笑。 “不识。”淡淡飘然的回答。 不识? “那姑娘刚刚……” “胜败只在毫厘间,应敌,需专注——”简随云的眼睑仍旧半垂,盯着杯中酒。 唐盈一怔,她将自己刚刚对她的关注都看在了眼里?是让自己对敌时不能再分神? “姑娘——” “无论有无旁人插手,他们,不会伤到我——”简随云抬起眼,回视唐盈,微微一笑,“你的胜败,便是生死之分。” 唐盈看着那笑容,仿佛清风又回到这家店中,灰衣人留下的寒冬霜雪在这个微笑中消融,只留下花香一片—— 但她话中之意是否在说,就算没有他人突然横插进来,依这些人的身手,也根本无法伤她?而她在武学上的造诣到底有多深? 刚刚那一刺下去,如果不是有一柄更快的剑截住了那个人,她莫非也会轻易避过? 唐盈实在不能想象,自忖自己是无法做到坐着不动便能躲过那一刺的,放眼江湖,也没听说过谁能有那般厉害,就算是少林的“正了”大师和武当的“清水”真人也不太可能做到这一步,毕竟那个杀手的出招,狠、准、快,绝对是一流高手。 “姑娘,唐盈刚刚也在想,戴斗笠之人怎可能与姑娘相识?”她说着,又重新坐了下来,“他的剑法之快,非常少见,而划过那人咽喉处留下的伤口,更让人惊疑,如果他真的就是传说中的那个人,便是一个没有朋友、没有亲人、独来独往的人。” 简随云浅浅笑着,没有回应,执壶,将白瓷的杯子填满—— 唐盈又笑了笑,“不知姑娘对江湖有几分了解?也许姑娘早已看出了对方是谁。” 她也取过杯子,给自己斟满一杯,语调渐渐放缓,“在唐盈幼年的时候,便听闻江湖上有个关于少年杀手的传说——” 她的神情陷入回忆,眼神悠远,仿佛杯中酒带着氤氲一般,迷蒙了她的眼—— “传说中,有个少年,十五岁出道,一剑走天下。在出道那一年,便以手中剑刺破当时最负盛名的‘狂剑’白如雪的喉咙,而那一剑,让少年一夕成名——” 简随云没有语,静静地听她说着。 “白如雪是当时的‘江湖第一剑’,竟然在少年手中走了不过十招,那十招,迷离莫测,却也是少年出道后使得招数最多的一次,从那以后,他杀人几乎全是一招,一招之间取人性命—— 说到此处,唐盈的眉皱了皱,“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甚至没有人知道他的姓名,人们看到的只是一个不及弱冠的少年,面如冠玉、华美无双,生就一副可令男女皆失色的容颜,每个看到他的人,都难以想到他的真正身份,而每个与他过招的人,在死前,都有过迷惑,迷惑他怎么会是一个杀手?还是一个无往不利、从不失手的杀手?” 柜台下突然传出一道非常惊人的倒抽气的声音,是那个掌柜的在抽气? 唐盈唇边泛出一抹苦笑,似乎也觉得那样一个少年竟然是个杀手,真是一件可惜的事,“他冷血无情,从未有人看到他笑过,似乎他生来就是冰冷着一张脸,却因他相貌过于娟秀,每每让人误以为是女儿家,令他深觉耻辱,于是,在他的杀人录上,除了为请他出手的人除掉的目标外,只要有谁将他误当作了女子,那个人便也是他的剑下亡魂—— 又是一阵倒抽气声传来,看来那个掌柜的并不畏惧这坐着的二人,如果害怕,是宁死也不会发出声音的。 唐盈盯着对面的她,见那张明净淡然的容颜上实在没有任何异样,笑了笑,瞟了瞟柜台处,继续—— “那样一个人成为杀手,并且杀人如麻,令江湖恐慌,而他与当今的十三煞最为不同的一点是,独来独往,从不伪装,更不易容,也不刻意掩饰自己,却让所有的江湖人都明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同时,偏又无人能奈何他,可谓是最直露的一个杀手——” 从古至今,哪个杀手不是怕仇家太多而隐匿行踪?那个少年却没有过多的掩饰,却安然至今,靠的应该就是武学上的实力。由此可见他的剑法之高,出手之快! “从少年出道开始,成为他目标人物的,从未有逃出过他剑下的,他杀人的手法也只有一种,一剑割破对方的喉咙。只一剑,便留下十字口,只一剑,便是一条命,整整十年,他剑无虚发,而他从不轻易拔剑,每一次剑出鞘,便有人亡,可谓是让江湖人闻风丧胆,见者就逃,他的名气也越来越响亮,被排为‘天下第一杀手’——” 柜台下老掌柜的抽气声也越来越频繁,店内竟然在这么久的时间内都再未有新的食客出现,也未出现其他的小二。似乎都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全躲了起来。只有唐盈的声音,在空中飘散—— “姑娘,刚刚欲伤你之人倒下后,咽喉处的伤口,是一横一竖的十字口,那灰衣人一剑之间,便划出了两道伤口,并让咽喉处无鲜血喷出,其中的速度已不能仅仅用炉火纯青来形容,再放眼当今江湖,也绝难寻出其他人能使剑使到这般地步的,看来,他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少年杀手!”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肯定,说到这里时顿了顿,抚着自己的杯沿发怔—— “当年的少年,睥睨江湖,可令人不解的是,突然有一天他就莫名失踪了,在他的杀手生涯如日中天的时候,就那么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有人能找到他,而那一年,他只有二十五岁—— 有人说,他是遇到一个更厉害的目标,反被杀了;也有人说,他是对杀手生涯厌倦了,避世而去;还有人说,他爱上了一个女子,但那个女子最后死在了他的怀中,而他也心伤而死…… 无数种传说,传说中的他成为了杀手界中一个不败的神话,被杀手界称为‘杀手之王’,十字剑口也成了他的代表,因无人知道他的姓名,便称他为‘十字索魂剑’。” 唐盈又笑了笑,从回忆中抽回些思绪,“在他之后的一些刚刚入行的年青杀手竟然争相对他膜拜,可以说,如果当年不是他的退隐,现在还轮不到‘江湖十三煞’称霸杀手界。没有想的是,他失踪近八年后的今天,在人们都不认为他会再出现时,这家店中,竟然再见十字索魂剑——” 唐盈将自己的酒一口饮尽,盯着青衣的她—— 简随云依然没有任何改变,静静地笑,静静地听—— “姑娘,如果他当真就是当年的那个人,今日插手便不算奇怪了,因那人有个古怪的规矩,除了他自己外,任何人在他面前都不得杀人。而他今日的出手应该便是由于刚刚的人破了他的规矩引起的。 但奇怪的是,索魂十字剑从来不会在未杀人时便回鞘,适才却仅仅是顶着那厮的咽喉,并没有立刻要那厮的命,甚至还收回了剑,与传说的中的人似乎有一点不同——” 此时柜台处传来一阵撞击的声音,仿佛那个掌柜的因剧烈的颤抖而带起桌子的晃动,发出轻微的“哐当、哐当”的声响—— 唐盈皱了皱眉峰,没去理会,“姑娘,今日来的几个人身手都极为高强,彼此称呼间也是按排名来称,或许就是十三煞中的几煞,但被我作了挡箭牌的小二,武艺似乎与另外那四个相差甚远,并不像是一流杀手——” 简随云唇边的弧度加深,缓缓语:“投紫金香之毒的小二,也非一流——” 唐盈又怔了怔,眨了眨眼,“对,那一个也绝不是十三煞中的一个,在武学上火候太差,看来我唐盈的麻烦很大,有人欲致我于死地,不只花钱雇最顶极的杀手,还另外培植了力量,致使又一次牵连了姑娘你,或许……你不应该与我同行……” 这句话说到后面。唐盈的声音有些迟疑。 简随云抬眼看向了门外,笑得悠然—— “我走我路,你走你路,恰巧同行,何来牵连一说?” 唐盈怔忡,看着那张容颜和那如掩在云中的笑,心里恍惚。 这个女子可会有为谁停下脚步的一天? “你,应该先想想,他们为何要急于索取你的性命——”简随云淡淡的话语飘来,让唐盈回神。 她蹙起眉峰,“我唐盈向来与人无怨无仇,怎么会有人接二连三的非要致我于死地?并且是这般急着要我死?莫非对方是知道了我已与唐门有了联系,并且也正欲与二哥会合,怕再杀我时更难以下手,才在短短数日内不计代价的连番来暗杀我?” 她琢磨着,突又想起青衣的她刚刚曾发出的密语传音—— “姑娘,唐盈吃了几次教训,已在极力小心,但今日又几乎中了暗袭,不知姑娘此次是怎么觉察出他们有异的?” “你,可回忆野店时的那些人——” 嗯?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唐盈怔了怔。 然后开始极力回忆,边回忆边语:“姑娘,今日那扮作商人的二人,似乎有几分面熟,脸孔虽然不太相识,但那眼神却有几分熟悉——” “若将他们换为书生的衣装,也许你会更有印象——” “书生?”唐盈讶然,自己最近有见过什么书生吗? 突然灵光一闪,她诧异地轻呼:“姑娘,你是说,他们是在野店中的那些人?” 记得在野店中,曾有两个书生摇头晃脑地吟诗弄词,想引起她的注意,后来在那轿中人出现后,其中一个甚至发出惊呼。 但怎么可能就是那些人?那种酸腐的书生,怎么会是杀手?他们在见到姿容格外出众的人时,比普通人的表现还要失态,怎么可能会是以镇定、冷血为名的杀手? 青衣的她没有回应,微笑如落花卷于风中——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 唐盈自己开始琢磨,“姑娘,莫非对方也想到了我们会格外谨慎小心,才故意表现的与普通人无异?那样才能迷惑我们?” 如果真是如此,那些人真可谓是智慧型的杀手,但从前前后后所表现出来的迹象来看,对方确实是高度聪明的。 “他们的脸普通平凡,没有任何特点,让人难以记牢,很符合职业杀手的特点,可惜,今日的几个去得太快,无法看出对方是否真戴了什么人皮面具。” 唐盈念到这里,笑得露了两颗牙齿,“唐盈要再一次感谢姑娘,若非姑娘的提醒,唐盈就算觉出了不妙之处,能躲开身后之人,也无法躲开那个小二,可能会在察觉到其他人的攻击时,怕伤及无辜,反倒会护他周全,更可能就是伤在他的手中,正是因为姑娘一语点醒梦中人,唐盈才格外注意他在放下碗盘后,垂下的袖子一抖,有一线寒芒,惊觉那厮必也是杀手之一,才扣住他腕脉将他抵在身前——” 说着说着,她的眼里也现出感激,没有这个女子,她唐盈不知已死过了几次。但这个女子竟然能辨别出易容过的杀手,这靠的是什么眼力? “你不再食,便上路吧——”简随云立了起来,唐盈住了口。 看出青衣的她无意多听自己的道谢,也立了起来,笑—— “姑娘,在投宿到青河镇时,我便与唐门子弟有了联系,并约地在此处碰头,是以才遣返我们从青河镇雇来的车辆,而这座镇要比青河镇大了许多,无论是备置好马,还是购买马车,都方便许多,不知姑娘愿意骑马,还是乘车?” 简随云已离开桌前向门外而去,淡然而答:“按你心中的答案去做——” 唐盈听了这话,立刻明白,“好,姑娘,我们乘车。” 骑马要比乘车快了许多,但她们走到哪里,都会让人多看几眼,若要不引人注意,乘车是最好的。 她又低头看了看桌面上躺着的那只黑色的竹哨,略一犹豫,取在了手中,并从怀内抽出一张银票放在了桌面上,看了看柜台那里—— “桌下的掌柜,这张银票足够赔偿你店内所有的损失,而你应该知道若有官差来问话时,怎么回答才是对你最有利的。” 桌下没有了声息,几乎是立刻地在桌面上探出了一张老脸—— 掌柜的眼睛已经看向了桌面上的银票。 “你最好明白,今日之事以及我等的姓名、长相还有刚刚的那些话,你都要吞在肚子里,让它一辈子发霉,否则——”唐盈说话间反手一挥,“当”的一声,一只飞镖插在了柜台上,离老掌柜的脸只有几分! 惊得那颗头颅又是一声尖叫,缩回了桌下。唐盈笑了笑,不再去看那个人,非常明白银票上的数字一定会让掌柜的眼睛发亮,而这里基本上没有什么损失,最多便是刚刚扮成食管的两个杀手没付饭钱,但开店之人,必然明白麻烦事能躲就躲。在官府来时,一句“江湖仇杀”便能顶过去。 她快走几步,追上了青衣的她,“姑娘,你此去江南,是否急于赶路?” “不急——”简随云没有回头,话语悠然。 “那……”唐盈有些迟疑,并在想着应该怎么说才合适,“如果姑娘不急着去江南,我们路线稍稍折转,去一趟……去一趟紫雁山如何?” 简随云停了脚步,偏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向了她—— 唐盈对上那双眼,不由微微地低下了头,脸上飞上一抹绯红。 她想去紫雁山,自然有她的一点私心,而那点私心,她打算告诉这个女子。就在欲启齿间,突然听到—— “好——” 什么? 唐盈愕然,怔在了原地。简随云答应了?而且答应地如此痛快? 看着青衣飘然,重拾步履的女子又向门外走去,唐盈实在无法相信。 此去紫雁山,必是江湖人物风云际会,草莽、绿林,正邪两道都会出现,而有宝之处,便有争夺,到时会发生怎么样的乱势都是无法估量的,但这样的一个人儿也要去那里?为了什么? 莫非她也对七色花有兴趣?宁愿卷入是非中? 唐盈的眼里闪过一些情绪,最后,都化为一笑—— 二哥现在在哪里?这一路来应该能与他碰上了,为何却没有他的消息?那些弟子们都说他离开落阳后就音信全无,难道是遇上了什么意外? 因想到这个可能,唐盈有些烦燥,再次抬步,跟了出去—— 门外有七级台阶,尚未跨出门槛时,她便看到台阶下有一辆车。 一辆精致而舒适的车。 有车并不奇怪,但车旁那个长身而立的身形让她猛然又停了脚步—— “二哥?!” 第二十五章 明前龙井 酒楼门外,日色中,双驹马车旁—— 有一人,长身而立,立在午后的暖阳中。 乍看一眼,只觉月白长袍裹身,虽在白昼下,却似有明月一轮! 那,只是一个男子!但他,竟让周遭的一切因他的存在而蒙上一层薄晕,仿佛现在就是满月夜色中,桂花飘香里,凉风微微,将花香拂散,而他,就立在月华之上的水晶宫里—— 夺尽日色光芒,带来皎洁月晕,衣袂飘展间,勾出月中剪影一道。似乎再酷热的炎炎夏季,有他的出现,也会将周围的燥热浸凉。 如果细细描述他,可用一句话,何谓以虹为貌?何谓以月为神?何谓以雾为态?何谓以剑为骨?何谓以冰雪为肤?何谓以歌赋为心? 他就是! 这个男子,从内到外,从骨、到血肉,再到每一寸肌肤,似翠玉磨成的一段竹,外表初看温润、光泽,细打量,却有着竹的骨节。 集“清、英、雅、秀”于一身。 而他的肌肤如冰雪,身裹那身长袍时,更似一株半透明的白梅,静静开在冬末初春的月色下—— “二哥?!” 唐盈不由地唤,眼里有些痴茫。 有多久没有见到他了? 他依然没变,也依然能让多少女儿家为他失神落魄,自己是他的亲妹妹,日日见他时尚能克制,但若分别一段时间后,再见他,也会失神,正如现在—— “三妹,这位是……” 男子开口了,声音出口刹那,就又得加一句,何谓“以水为声”?他的音质仿如缓缓的清泉,在潺潺地流动,不急不燥,流入别人的心中—— 二哥在说话了?说了些什么? 唐盈恍惚间,突然反应过来,发觉自己不知不觉中已走下了台阶,并想起身旁青衣的她。 转头望,却只看到简随云从容飘然依旧,脸上舒展明净,没有失神,没有怔忡,只有眼中的似笑、又非笑。 唐盈眸中闪过暗色,如果能在第一时间内不是盯着二哥发怔,而是捕捉青衣的她的神情,是否会有不一样的收获? 但这个女子在野店中见到那轿中男子时都不曾失态,刚刚可曾因二哥而有过瞬间的异常?到底要怎么样的人儿,才会让她格外的注视一眼? 再回望二哥—— 见他也在盯着青衣的她,那双眼中也有一股清泉在缓缓地流动,但那眼神也是往常的眼神,似乎也没有什么异常。 “姑娘,这是唐盈的二哥,唐云引——” 简随云略略点头,微微一笑。 那一笑间,唐盈捕捉到二哥的眼里有一丝诧色闪过。 “二哥,她是小妹的恩人,简随云——”唐盈开始介绍,看着这样两个人,她的心中起了许多情绪。 “简——随——云——”男子似乎在咀嚼这三个字,依旧盯着青衣的她,也是微微一笑,并未多问其中的详由,甚至连知道男装的简随云是女子时也没有多大的变色。 但他的笑,就似玉色白梅在月下随风绽开的一抹绝艳。周围立刻传来一阵唏嘘之声。 唐盈看去,发觉路上的行人,无论是打马而去的江湖人,还是普通百姓,但凡看见他们三人的,皆放慢了速度,将视线绞在这里,却在唐云引的一笑间,有人竟然从马背上翻跌了下来,摔得鼻青脸肿后,怔怔地坐在地上继续看着此处—— 而先前因江湖人太多,怕招惹是非、紧闭门户的人家,也悄悄地开出了一条条缝隙,钻出无数颗头颅,探看着三人,那头颅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还有挂着鼻涕、“伊伊呀呀”的小毛娃…… 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只能瞧到唐云引的背影,但另一些人,即使只是瞄到了这个男子微笑时的侧颜,也失态的发出抽气声,不少人失神到将头撞在了门棂上而不自觉—— “二哥,简姑娘,我们上车如何?” 唐盈环看周围,冲着马前的车夫施了个眼色。 那车夫似乎也从没同时见过气质如此出众的人聚在了一起,一双眼珠子瞪得圆大,偏偏瞧不见唐盈的眼色。 “你,是唐家第三十二辈的弟子?”唐盈只好开口,并且向前走了半步,盯着车夫。 车夫总算回了神,合上嘴,眨了眨眼,很快恢复成唐门弟子惯常的冷静。躬腰回答,“是,三小姐。” “车内一应俱全?” “是。” “其他弟子全都随时待命?” “是。” “很好——”唐盈转向简随云,笑,“简姑娘,我们上车吧——” 一旁的车夫立刻探长了手臂,挑起了车帘,等候着他们。 简随云浅笑间,看了看唐盈,那一眼,让唐盈突然有种感觉—— 现在,自己与二哥会合了,在安全程度上得到了极大的保障,而这个女子似乎明白这一点,莫非,她会改变主意,不再打算与他们同行? 这个念头浮出的突然,却很有可能,唐盈直直地盯视着她,再唤一声:“姑娘?” 语气里有几分不确定,眼神转也不转,直到看着简随云双袖轻卷,携出清风,如落花飘然般向马车走去时,她的脸上立刻泛出亮色,唇边一弯,轻快地抬步,在路过自己的二哥身边时,笑着说:“二哥,我们上车。” 一旁的唐云引眼里再度闪过一抹诧色,仔细地盯着自己的妹妹—— 这样的唐盈,与以往内敛、老成的唐盈不一样,似一个普通人家的青春少女。 “二哥——”唐盈回头再一次唤他,唇边隐隐露出两颗牙齿。 唐云引没有言语,静静地转身,跟了上去—— 片刻后,街道中与街道旁的人群都叹了口气,看着三人依次消失在车帘内,在车夫扬鞭一响中,整架车顺着大道“辘辘”而去—— 聚集的人群便都散开,门缝、窗缝中的头颅也都纷纷的缩回。大街上便恢复了片刻前的正常状态。 …………………… 车厢内,确实是一应俱全,从用到吃,无一不精致舒适,包括桌上的茶点也是秀色可观,卖相抢眼。 但没有人去动那些点心分毫,刚刚吃饱的肚子,并不需要它们,而车内三人,分三个方位落座,座上全是锦绣的软毯。 唐盈一直含着笑,眉眼间是一份快意,起身取出桌上茶盏,注满三盏后,等待茶水温凉的同时,先开口打破了车厢内的寂静。 “二哥,小妹一路行来,一直没有二哥的任何消息,没成想今日在这里碰上,不知二哥是何时来得此镇的?” 车厢内虽然静,但月色一般的光华随着唐家二公子的进入后,笼在整个车厢内。 “二哥途中遇了一些事,来得晚了,好在盈儿安全无恙。”唐云引缓缓回答,话语间看向了简随云,清泉一般的眼波流动着笑意—— “二哥途中定是遭了那些人的伏击,”唐盈眉峰又轻蹙,仿佛回到了当时那种担忧的心境中,“小妹能活到今日,全是简姑娘的恩惠,没有简姑娘解去紫金香之毒,小妹早已毒发身亡——” 唐云引在听到“紫金香”三个字时,眼中又闪过一些异色,似乎对眼前女子能化解“紫金香”之毒颇感意外。但他随之双手一礼—— “多谢姑娘对舍妹的相助——” 简随云浅笑,没有回礼,而是吐出一语:“客套的谢,也可以是一把驱人的剑——” 这句话出口后,唐云引眼中的清泉仿佛有半瞬的凝滞,唐盈则明显地怔了怔。 青衣的她似乎并不想在谢来谢去中,进行这俗世的客套。唐盈很快转了转心思,开始移开话题。 “二哥,这好像是西湖龙井?” 唐云引眼中的清泉又恢复了正常的流动,也随着妹妹的话回应着,“盈儿好眼力,正是‘明前龙井’。” 唐盈却在听到茶名后讶异了。 “二哥,小妹听说过,龙井因收成的先后而有不同称呼,在清明前采制的称为‘明前龙井’,在谷雨后采制的则为‘雨前龙井’,二者中,以明前龙井的品质为最。这,就是‘明前龙井’?” 她开始认真观察着茶盏中的翠色液体—— 龙井茶本身就是茶中极品,排在名茶之首。而“明前龙井”又是极品中的极品,产量极少,非常珍贵。要比她们前一日饮过的碧螺春还要上一个层次。 实在没想到二哥竟然在车上备了这样的茶,以前随他出门时,虽然也少不了这些东西相伴,但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备的是极难得的珍品。 “二哥,龙井茶似乎又按茶芽萌发状况和采下的芽叶大小,分为‘莲心’‘旗枪’‘雀舌’等花色,这碗中的茶叶颇似莲子心,可是那‘莲心’?” “是——” 唐盈点点头,鼻间嗅进茶香,只觉甘香如兰,幽而不洌,竟与简随云身上的淡淡体香极为相似。不由笑了出来—— 虽然江湖人大多不附庸风雅,甚至也有不少莽人看不惯这些雅致的事,但她却认为,这些事天生就该二哥这样的人物来沾惹,现在,她认识的人中,又多了一个宜茶宜酒的人,那便是对面的她。 “姑娘,请——”唐盈捧起茶盏,送到简随云面前。 这一幕似曾相识,昨日是由一个红衣少女在捧茶请她与简随云品饮,今日则是自己以主待客。 简随云微笑,接过茶盏—— “二哥!”唐盈同样递于自己的二哥一盏,唐云引同样一笑,接在手中。 当唐盈自己也将此茶端至唇间,轻轻一啜时,闭目体会—— 初入口,只觉淡然无味,但在稍后,便感太和之气弥漫齿颚之间,甘鲜醇和。她猛然又睁开了眼,盯着简随云—— 此茶是否就像眼前的女子?看似无味之味,却是至味! 再看看自己的二哥,天下少有的男儿。 不知怎的,她将面前二人的名字联了起来,细细地品着:“简随云”?“唐云引”?随云?云引?…… 脑中也在同时现出一幅画面—— 在一座笼着薄薄烟岚的幽谷中,青色盘松下,有二人相对坐在石上,煮水烹茶,浅笑悠然—— 他们,一个是月白长袍、清英雅秀的男子,一个是青衣飘然、如云卷云舒的女子…… 而那现烹的茶,要比这车厢中的茶不知味美多少倍? 正在唐盈的脸上泛出浓浓的笑,神情似陷入无边遐想时,突然,一阵强烈的破空之声传来—— 车内的人都是听力极高的人,在第一时间便辨出这声音是从车外半空中向马车接近的。就似有什么巨物在砸向这里! 唐盈眉峰一皱,是什么? 莫非是有人要投掷巨石,以图将他们一车三人都砸成个肉饼? 但会是什么人采取这么笨拙的办法?他们只消使出轻功,破出车厢便能轻而易举地躲过这一击。 再仔细听,那破空声似乎并没有那么沉重,不像是什么过于重量级的物体,也许不是巨石,但会是什么?难道是具有爆炸性的火药? 思念间,唐盈看向二哥,再看看简随云,见他们正一人一盏专注地饮着,没有半分惊动,也未打算移身挪位,仿佛没有觉察到那声音一般—— 唐盈笑了笑,他们当然不可能没有觉察到,但二人的从容,让她也放弃了避开的打算,重新定好身形,开始等—— 等的时间并不长,甚至只是一刹那间,破空之声已接近顶蓬,只听“嗵”的一声巨响,伴着顶蓬被撕裂的声音,然后—— 一具物体轰然坠落,重重摔在车厢内。 第二十六章 有人挡路 “砰”然一声—— 从顶蓬砸落的物体虽未直接摔上木桌,却将桌上的东西撞得左摇右晃,震颤不已。 唐盈低眼看向那具“东西 ”—— 只见上下通黑、长条形、爬伏状、精瘦无比,形同一截木桩! 但那伸出的四肢,披散的发丝,在说明,那是一个人! 一个男人! 而且是个晕死过去,口吐鲜血的男人! 至于那鲜血,是唐盈在一脚翻过对方的正面时看到的,不由的再皱皱眉,这个人已经断了气。 帘外“吁”的一声,车夫惊急地勒住马车,并挑开帘子探向内:“二公子,三小姐,这……这厮是……突然从林间被震出来的,唐木不及应变,才会让其砸中了顶蓬,惊扰了贵客……” 车夫的眼抬望着顶蓬上的破洞,一脸的挫败,再看看唐云引与唐盈的脸色,最后小心地放在简随云的身上,他能请确定这位客人在唐三小姐的心中,是贵客。 唐盈从窗外看去,道路两旁林木葱葱,绿色幽幽,而林间正有隐隐的打斗声传来—— 是江湖人在斗殴? 再看看自己的二哥与简随云,眉目间没有任何变化,于是摆摆手—— “继续行程,下一站换车。” 说罢,用脚尖一挑,将车上的“天外来客”又“嗖”地一声,从蓬顶上的大洞中给反踢了出去—— 不是她无情,而是她明白,在江湖中不能光以匹夫之勇逞强好胜,她唐门不是所谓的名门正派,唐门中人也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游侠剑客,不相干的事,自然不用去理会,除非别人踩到了自己鼻子上来,否则,不愿去主动沾惹是非。 当然,这是她唐盈的想法,也是近几代唐家掌门人对家族子弟的苛教,就算以她唐家的势力,完全可以去主动挑衅别人,但树大招风,两百年前唐家几乎遭受了一场灭顶之灾后,便学会了韬光养晦。 “二哥,打斗声越来越近,似乎正出林而来,刚刚那人是死于鹰爪功下,看来其中有直隶(今天的河北省)鹰爪门下的弟子——”唐盈手中仍端着茶盏,侧耳倾听着车外的声响。 但她的话尚未说完,就听马声惊嘶,车身巨烈晃动起来。 似乎是马匹受了惊,车夫呼喝着,在勒着缰绳控制着笼头,整个车身都偏转了几分后,再次停住。 “二公子,三小姐,有四名壮汉在合击一名女子,共五人挡在了车前…?br /gt; 简随云第9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10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10部分阅读 ……”车夫在外面宣报,而且连人数和状况也报得精细。 连路都挡了?唐盈的一道眉挑了挑,自然不能再坐视不管,一把掀开车帘,放出视线—— 兵器交击声早已透露了对方的位置,就在车前不到两丈处,正有几人打斗。其中一人十分显眼。 那是一个女子,体态妖娆,在挪转间露出的面孔也极为漂亮,是那种妩媚动人的丽人儿,如春水一般的吸引着人的视线。 只是,这样的人儿却在此时珠汗涟涟,胸脯急剧地喘息着,左肩头挂了彩,渗出了血迹。 再看路旁,有一个随从打扮的男子跌在数米外,唐盈略一判断,便确定那个身形应是在刚才惊了马匹的主因。 在之前她说话的同时,耳朵听到了一系列的动静,似乎是那具人体同砸破车顶的人体一样,飞跌向马背上前,被车夫的鞭子给卷了出去,但马却已受惊才会在嘶声中腾起前蹄,带起了车厢的晃动。 “小娘子,你无路可逃,识趣的就乖乖听话!”围攻的大汉中,有一人桀桀怪笑着,手里的大刀明晃晃的反着亮光,将他的那张脸衬得更加狰狞。 “你们……这些恶贼……姑娘今日我豁出一条命去,也不会遂了你们的意……” 女子挤出这句话后,咬紧了牙不再开口,仿佛气息不继,无法再分心说话,但她使得竟是一手鹰爪功。 唐盈眯眼,细细观察,见那女子在交斗中或抓、或拿、或勾、或掐、或搂,可谓将鹰爪功的“沾衣号脉,分筋错骨,点|岤闭气”的拳诀运用得十分到位。 只是双拳难敌四手,加上她的内力似乎并不深厚,而且对敌间的经验不足,即使使得一手好功夫,却在几个并不怎么高明的汉子围攻下,越来越吃力—— “想死?”大汉像听了什么笑话一般,大笑出声,“兄弟们,这小娘们发起火来更加标致,让人心里痒痒的,可惜,她想得忒也简单了,以为死了就没事了?” 大汉一把刀耍得虎虎生风,一双眼却带着赤裸裸的秽意盯着女子的前胸,呷笑着,“美人,就算你断了气,老子们照样可以剥光你的衣服,常常你这般娇人儿的滋味,要知道你刚刚可是要了我们一条弟兄的命!” 这两句话说得是让人心麻不已,唐盈的眼里寒光一闪。自己曾经听到过类似的话,而那时她今生最大的耻辱! 那厢的女子却似乎在这时发现了他们的车,仿佛找到了救星一般,竟然拼尽全力挣出几人的合击,向这里冲来—— “妈的,想逃?”大汉们红了眼,不甘心到嘴的肥肉就这样飞掉,而是卯足了劲地追在后面,为首的那个汉子甚至大吼一声,猛然扑前几步,一把刀就毫不留情地向女子的后背砍去—— 女子似乎因那奋力的挣脱而体力不支,一条腿竟在关键时刻绊了一下。那一绊,已让她的后背破绽百出,完全笼在了大刀的攻势中,躲无可躲! 唐盈出手了! 电光一般,身子腾起,似蛟龙出海,闪出帘外后脚不沾地的扑向了打斗场中。 而人未到,镖先到,手腕一抖间便听到一声惨叫,那把大刀“哐当”落地,大汉则握着自己的右腕,“嗷嗷”地跳着脚呼痛。 飞镖很准!准得直接穿过了他拿刀的手腕,留了一个血淋淋的洞! “手筋未断,叫什么叫?”唐盈双足落地后,冷视着大汉,她已经手下留情了,如果再偏一分,就会直接废了对方的右手,让他这辈子也休想再能拿起刀来。 “妈的,你是谁?”另外几人冲着唐盈大喝,分开几面,将唐盈围在圈中。 唐盈的唇边勾起一抹弧度,低头看了看跌在自己身前的女子,左肩头的血迹殷红刺目,而她似乎已无力站起。 “妈的,这也是个盘子很正的娘们,兄弟们,要想给老四报仇就不能放过地上的女人,要想多沾沾腥,就与大哥我一起先撂倒这个跳出来的母夜叉!”手腕受伤的大汉搓着牙齿,眼露凶光的狠狠盯着唐盈,并把目光巡游在唐盈的胸前与脸上。 “你们,是强盗?”唐盈瞥着他们,冷笑加重。 “招子放亮点,大爷们是冀州五虎,不但是强盗,还是劫色的强盗!”大汉脚下挪动,看出唐盈的伸手不弱,与其他几个使了个眼神,便围着唐盈转开了圈子。 “喔?冀州五虎?果然臭名昭著,今日要恭喜你们了!”唐盈说着,一手提起了地上的女子,向圈外一抛,“唐木,招呼好她。” 车夫在唐盈出了车厢后便已下了车,立在了旁边,似乎随时准备插进去替唐盈揽下这些人,但此时闻言后身子暴起,探出双手接过了女子,将她安置在车辕旁。 “恭喜?”大汉们有些听不懂唐盈的话了,不由地反问这个冷静端庄的女子。 “恭喜你们劫色的生涯将在今天做个了结,姑娘我会给你们一人一个记号,让你们永远记住今日!”说话间,唐盈抽出了日月双钩,准备快打快结,才能早些上路。 “浩大的口气,大爷们倒要看看你的本事!弟兄们,上!” 一声令下,四人“呼啦啦”地冲着唐盈而上。 “不入流的东西!”唐盈冷嗤一声,对方以多攻少本就是无耻之极,而且看不清形式,分不清轻重,明明伸手与她相差许多,却依然逞凶斗狠着攻来,十足的莽夫,是最不入流的江湖人。 但她并没有立刻反攻,而是在等。 等他们的招式用老,等他们离她非常近后,才开始动! 一旁的车夫面色不变,半点也不为他的三小姐担心,那些人不自量力,是自寻死路,他所要做的,就是候在一旁,如果三小姐不打算亲自对付那些人时,再由他过去收拾场子。 结果,明眼人就是明眼人,瞬间就听到“哦哦哎哎”的呻吟发自各处,那四个大汉就像被丢出去的西瓜,摔在了地面,屁股开花的同时,额上都添了一道伤口,渗出了血迹。 车夫眨眨眼,被救的女子也眨眨眼,看清楚了那四人脸上的伤口,竟然都被钩尖刻了一个楷体字—— “色!” 唐盈在瞬间就用手中钩给他们做下了记号? 那个“色”字就成了这些人日后的招牌,如同古时的刺青,磨之不去、而四个大汉到此时就算不想承认,也已经非常明白,唐盈若想要他们的命是轻而易举! “滚!”唐盈缓缓转身,背对着他们,掏出了一方丝帕,缓缓的擦拭着钩头。那双钩似乎根本就不需要动用,只是为了给他们脸上做记号才使出来的。 几人互相望望,嚣张的气焰没了踪影,撅着屁股在地上向林中爬去—— “等等!”唐盈又是冷冷一唤,四人浑身一颤,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顿住了前爬的姿势,看着唐盈的背影眼露惊惧。 “记住——”唐盈将双钩收了起来,“原本我可以要了你们的命,现在只是将你们废了武功,填了记号,你们,可有意见?” 那些人吞了口口水,抹着汗,开始磕头,“多谢女侠不杀之恩!多谢女侠!小的们要这花拳绣腿也没用,女侠废就废了,女侠仁义无双,小的们记下了,多谢女侠……” 什么乱七八糟?唐盈皱眉,这些人贪生怕死到这种地步,倒真让她不想脏了手,性命对他们来说比什么都重要,哪怕额头上的记号是一种耻辱,也不能让他们放弃生命。 “在我后悔之前,带着你们兄弟的尸首,快滚!” 唐盈再不回头,脸上是冷嘲。这些人作恶无数,不知害过多少人家的女儿,而女子不论婚配于否,一旦毁了清白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便是死。 他们造的孽,足够让他们下几次地狱! 那些人则在听到她的话后,如丧家之犬一般,纷纷爬走,没有了武功,怕得姿势格外狼狈。其中两人在搬抬原先曾跌入车厢内的黑衣尸首时,也像搬千斤巨石似的喘着粗气。 唐盈则向车前走去,眼睛盯着那个女子。 女子与她对上了视线后,摇摇不稳地下了车—— “多谢姑娘……” 她冲着唐盈一笑,整个人便倒了下去—— 唐盈眉峰一蹙,闪身向前捞住她的腰肢,心中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十分妖娆,生就的一副祸国殃民相,刚刚那一笑,有够让人心跳的。 但她现在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脸色苍白,眼眸禁闭,额上汗珠密布,应是失血过多引起的力虚,以致晕厥过去。 唐盈略一犹豫,将女子给抱到了车厢内。 “二哥,姑娘……”她将女子置在自己原先的位上,略带征询意见地看着二人,“她受伤不轻,我们……” 唐云引始终坐在原处,此时眼含笑意地说:“盈儿做主就是。” 唐盈略一点头,翻手去察看女子肩头。 手刚刚触上拿出伤口,就听女子闷哼一声,似乎被碰着痛处醒了一般,费劲地睁开了眼,楚楚地盯着她—— “姑……姑娘……”女子一边说着,一边从唐盈怀里吃力地坐直,又从自己衣襟中摸索出了一只瓷瓶,“不劳……姑娘……小女子有金疮药……” 她的语音短促,说一句,喘三喘,但说到这里时,顿住了。 那双眸子诧异地看向另一边,在订到那个月白长袍的男子时,眸中涌进了茫然痴怔,仿佛所有的魂魄都飞出了体外—— 这种神情,唐盈实在太熟悉了,可以说,除了简随云外,在其他人的脸上都看到过,包括自家的老爹、大哥,还有老爹的老爹,他们的脸上都出现过这种神情。 那是惊艳!是失神!是无法自拔的迷醉! 太多人在看到二哥后,都是这样,只是失神的程度与时间长度不同罢了。 “瓶中是金疮药?”唐盈盯着女子手中的瓷瓶,打算伸手取过。 在指尖已瘫倒瓶身时,女子突然惊觉,从望着唐云引的失神中回了神,“不……不……姑娘,我自己来……” “你要自己上药?那里的伤口仍在出血,再流下去,你的小命不保。” 唐盈盯着她的肩头处,轻蹙眉,出指如风,帮她点了那里的|岤道止住了血。 女子脸上飞红,轻咬下唇,“这……姑娘……贼人已走,小女子不便叨扰诸位,这就……下车去……” 说话间,她便欲起身。 “你,可有同伴?”唐盈问。 女子怔了怔,停下身形,摇摇头。 “你要去的地方,离此处极近?” 女子又摇摇头,眼神黯淡。 “你既受伤在身,又无同伴,离要去的地言路途遥远,下车后你打算怎么做?” 女子闻言,脸上怔了怔,眸中水波欲流,仿佛要坠出几颗晶莹的珠子来,而那张原本妩媚的面孔显得更加撩人心魄。 “你且留在车内,待到了下一镇,我等帮你安排另一辆车,届时你再走不迟——” 女子闻言,眼中泛起感激的神色,“多谢姑娘,多谢两位公子。” “休要啰嗦,我来助你上药——”唐盈不喜拖泥带水,话中意是让那女子将手中药瓶交予她。 女子闻言又红了脸,“谢谢姑娘,小女子自己来就可,只是……只是要麻烦姑娘挡在小女子身前……” 她的眼又瞟向了唐二公子,并扫了扫简随云,脸上如粉红的玫瑰绽放。 “也罢,你执意自己上药,随你就是。”唐盈并不强来,想这女子是见有男子同在车厢内,羞涩而已。 “我等出去……”唐云引如水的声音,在此时缓缓传来。 “不……不必……”女子欲羞还怯,似乎有些受宠若惊,“小女子……怎好麻烦二位公子避出车厢?只消这位姑娘为小女子遮一遮便是——” 她的身子已自行转了过去,并且偏回头来看看唐盈,眼中露出恳求的光芒。 唐盈会意,笑了一笑,略移身形遮在这女子身前,为了不引至对方的尴尬,自己是面朝唐云引与简随云二人的。 二哥这样的人物,莫说自己遮在中间,就算是她在二哥面前直接解衣上药,二哥也不会多看一眼。 唐盈十分相信自己二哥的君子气度,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何况天下间众般女子,只消二哥一个眼神,便会为之迷醉,主动上前的多如过江之鲫,想到这里,她不由忆起了往日在川蜀时,二哥每一次出门时引起的轰动—— 正思虑间,觉到简随云在看她。 望过去,发现那双眸中虽仍是似笑、非笑,可不知怎的,她竟觉得那眼神中含着些深意,仿佛里面有些什么秘密,二那个秘密需要她自己来琢磨。 真是奇怪,这种感觉在之前从未出现过。莫非与身后的女子有关? “好了,多谢姑娘。”女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唐盈回了神,重新坐回原位,看着女子的衣襟已拢好,笑了笑—— “小女子水缃泠,再次拜谢几位的救命之恩。”说罢,她便深深地俯下身形。 “你有伤在身,莫来这些俗礼。”唐盈单手一挥。发出内力阻住了对方的动作。 水缃泠? 这个女子的名字与她的整个人的气质有些不太相符。她本人似一朵四月的牡丹,怒放妖娆,而名字则似出水之莲般清丽秀雅。 任谁听了这样的名字,见到她本人,都会觉得不太般配。 “你姓水?”唐盈笑着问,眼睛则仔细盯着女子神情中的每一个细节。 “是——”女子脸上的红晕未褪,眸转间,风情万种。 但唐盈心里则疑问连连—— 这个女子使得明明是鹰爪门的功夫,怎么会姓水? 鹰爪门向来只收男弟子,她一个女儿家若会此种功夫,除非她是鹰爪门当家门主的子女。 但她并不姓陈,而是姓水。 那她是谁? 于她相遇,是否真是巧合? 第二十七章 初入紫雁山 有时候,钱不是万能的。 唐盈现在对此的理解非常深刻。 她的怀里有一大笔银票,可以买得下一座最大最宽敞的房子,却在一个开满了客栈的镇上,找不到一间可以容身的住处。 “柳林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因南来北往的商贾客旅较多,便在有限的范围内建起了许多的客栈与酒楼,虽没有几家上档次的,但在数量上确实是最有效的利用了空间。 放眼望去,一条主街直直贯过镇中,两旁全是洞开的门,挂着各式各样的牌匾。每隔几道门便是一家饭馆,再隔几道,就是客栈。 可以说,这条街上有不下数十家可投宿的地方,但偏偏她们有钱没处花,找不到一家客栈能容得下他们。 听了帘外车夫第五十八次的汇报后,唐盈无奈地看着自己的二哥与简随云,笑着说:“七色花的引力果然很大,柳林镇已住满了江湖人。” 车厢内早已黑透,桌上燃着一盏油灯。唐云引与简随云的容颜在灯火中明灭不定—— 而唐云引即使是在昏暗的光线中,也似一轮明月,让车厢内因他的存在而笼上月晕,气息中是一片静静的清凉。旁边的简随云则舒缓依旧,仿佛是云团淡淡浮在夜色中、明月旁—— 唐盈只觉自己是在山林中,踏月而行,清风拂面,而她,四哥数人,虽然气质卓佳,容颜出众,却绝对是个沾惹了尘世的俗人,在这里看着面前的二人,心中的尘埃被荡涤一般,无比安宁。 不错,车厢内现在仍然只有三个人,她,二哥,简随云。 那个女子呢? 想到叫水缃泠的女子,不得不承认那是一个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女子。四日前,在她对拿女子的来历有所疑惑时—— “小女子此次出门本是去直隶探望舅舅、舅母,原以为有武学自保,便只随了家仆一名,谁曾想去时安全,回时竟遇上这批贼人,家仆为保我周全,也被杀害……” 那时女子苍白的面孔上,一张唇如褪色的花瓣,眼中浮满雨前的云絮,积了一汪水气。 从那句话中,证明原先跌落在路旁的随从打扮的男子,是女子的家仆。 “以你的武学,也不算弱质女流,只是对方人多势众,你的对敌经验尚浅罢了。”唐盈心中仍有疑惑,回应着的同时仍观察着对方。 女子红了红脸,“不瞒姑娘与两位公子,小女子的舅舅正是鹰爪门的当家门主,而小女子年幼时曾在舅舅家住过几年,甚得舅舅的喜爱,几位表格也常与我为伴,加之小女子极爱武学,才能近水楼台,与表哥们同习了这门功夫。” 难怪她会使一手鹰爪功了。 随后,他们将女子的家仆暂时葬在了那处林中,并做了标志,以待其回家后再起坟移墓。而女子与他们同行了半日,入夜时分同投一家客栈,一夜无事。 第二日清晨,她便令暗处的唐门子弟另备了车,将那女子一路送往洛阳,也是送往女子的家。 想到这里,唐盈笑了笑,那个女子从与他们相遇到分离,都没有异样,行为举止也较单纯,不像那老练的江湖人。看来是自己多心了。 “二哥?我们今夜宿在哪里可好?” 唐盈挑开帘,从缝隙中看着街上十个人中便是六七个挎刀佩剑,个个昂头挺胸,迈着流星大步,或三五结伴而行,或单人独行,旁边的酒楼中敞开的窗口与门户中显出来的思科中也多是这样的人物—— 为何会有这么多的江湖人? 因为这里是柳林镇。 柳林镇与七色花有什么关系? 因为镇外就是紫雁山! 他们连着四日行程后,来到了这里,而今日是农历十四,虽离月圆时分还有一日,但他们已算来得晚了。 如果不是乘车,唤作一人一骑的话,在日落前便能赶到这里。而他们,不得不乘车,只为了不引起江湖人的注意。 有时,外表太过出众,是否反成了一种负担? “简姑娘意下如何?”唐云引此时望着简随云,眼里的笑意随着清泉流动,在灯火中隐隐地闪着一些亮点。 唐盈眨眨眼,二哥的性情她最是了解,淡淡的雅致,却是有些清冷的。 年幼时的二哥她并不清楚是怎样的,但自从学艺归来后,在所有人的眼中,唐家二公子都是这般的似在月华上,出众的容颜让旁人总是迷失了神志,而他仿佛与人不是很亲近,总是在外行走,并不常常呆在唐门内。 但她很疼她这个妹妹,虽然没有亲昵的举止,也没有宠溺的话语,却会对她微微的笑。 只是一点点笑意,已让唐盈十分的骄傲,其他人面前的二哥,从不轻易发笑,也从不主动开口说话。 而这四日来,二哥的神情间总是带着些笑意,与简随云一样,不多言,可那种氛围却显得颇有默契,同样的从容,同样的淡定,一轮月与一片云,是否会有微云绕月的一天? 简随云听了唐云引的问,飘然一笑,“如无客栈可投,不如去山中。” 唐盈怔了怔,去山中? “盈儿,备些薄毯、饮食,入紫雁山。” 二哥也这么说?而且丝毫没有迟疑地就赞同了? 她点点头,转对车外吩咐:“唐木,速去准备夜宿山中的东西,再去酒楼购些菜食回来——” ……………………………… 夜晚的紫雁山有些寒气逼人。 整座峰不算太高,连绵者其它的山峦向远处伸展开去,此时,月正当空,皎洁明亮,从这处山头向下望—— 只见林中有着点点篝火和一些轮廓模糊的帐篷。更有人影憧憧,在火光间闪动着—— 但一切悄然而无声,仿佛那些只是一些幻影。 “二哥,这些江湖人竟然敛起了粗莽的性子,汇聚在山中间如此安静,想来是怕惊扰了七色花。”唐盈立在峰头,看着下面。 一旁的唐云引同样盯着峰下,如水之音伴着夜风缓缓流转,“七色花颇具灵性,柳家兄妹上月便已来此,据传月圆时分果真见到一株与传说中外形相符的奇花,只因当时无万全准备,便被奇花逸去—— 唐盈点点头,“二哥,小妹从灵鸽传书中也得知了这一点,如果那柳家兄妹果真见到了七色花的踪影,那整件传闻的真实性就非常可靠了——” 唐云引衣袂翩然,月下的他浑如月光雕琢,似真似幻,淡淡回应:“凡是奇花异果成灵时,周围必会有护宝的猛兽、毒蛇或者其它一些不可知的凶险,不会那般轻易便让人得手,宝物可遇却不一定可得——” “是,二哥,盈儿明白,此凡前来也是尽力而为,如果真不可得,也不存奢想。”唐盈再点头,笑了笑,“简姑娘慧眼,建议我们上这边山头,而此处确实僻静,无人打扰——” 环看周围,立足之地是紫雁山一处最不显眼的山头,四处是突出的岩石,林木稀少,黄土遍地,可谓是整座山上最不具灵秀的角落。 “传言中,七色花的出现之地必是灵气江聚之所,此处荒凉,土色斑驳坚硬,草色难寻,自然无人会在此地守候——”唐云引说到这里,收回眺望的目光,转头看向身后—— 看着不远处的一块方石上—— 那块石较为平展,简随云正随意地坐在石上,夜风将她的发丝轻扬,清亮的月色笼在她的周身,明净的侧颜上眼睑轻合,仿佛在闭目凝神。 但那种神韵,无法用语言形容,唐云引的眼没有移开,唐盈的眼望过去后,也无法离开—— 夜色如洗,清凉似水,静谧中混合着一种淡雅,笼着这处荒芜山头—— “盈儿,二哥有事暂且离开,你与简姑娘在此稍等。” “二哥?”唐盈诧异,抽回放在简随云身上的目光,没有想到二哥会突然说出这句话。 看向唐云引,发现他神色间有异,似乎在倾耳听着什么? 唐盈不解,也仔细辨听,靠着多年修习得来的内力,集中精神后,捕捉到空气中有一种“丝丝”的声音,非常不明显。 像是某种器物发出的,而这声音自很远的地方传来,却能凝成一股气,形成独有的音频—— 是什么器物吹出的声音? 正欲与二哥再说些什么,“盈儿,二哥去去就回,你内力未痊愈,凡事要小心。” 唐云引最终留下这句话,乘风而去,很快消失在山头,没有多余的解释。 唐盈怔了怔,望着他的背影隐去,似带走了明月的光华。 二哥总是带着点神秘,他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她没有来得及问,却知道问也未必能问出什么。 他,不像其他唐家人,行事间总是独来独往,而且因幼时骨骼奇佳,被世外高人收去,习了一身与唐家人不一样的武学,少年在深山中长大,加上一身出尘的气息,整个人也与唐家人所有的人都不太一样。 再看向简随云,依然闭目,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静静的似乎与周围的空气融在了一起。身旁是唐盈命人备来的薄毯。 天色不早,铁打的人也需要休息,那块石很大,足够数人平躺,唐盈正欲走过去时,眼睛瞥到了异常,心中一惊—— “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山下林中,火光大动,似乎人潮都在往一个地方聚集,手中火把汇成越来越大的亮团—— 是江湖人中素有仇怨的人碰了面,打了起来? 但没有兵器撞击声,而且再有仇恨之人也懂得在此时放下恩怨,以七色花为主。 那会是什么原因引起的马蚤动?莫非是七色花提前出现了? 唐盈的心蠢蠢欲动—— 第二十八章 奇花乍现 “今夜只是十四——”唐盈抬头看了看月色,蹙着眉峰。 不到月圆时刻,七色花会出现吗? 但天下没有不变的定论,十四的月,圆如盘,不比十五的差到哪儿去。或许? 她心中一动,走向石前,轻轻语:“姑娘,山下有些混乱,许是出了什么事情,姑娘要下山去看看吗?” 简随云合着的眼睑缓缓打开,看着她淡淡一笑—— “你若好奇,自可前去——” 唐盈凝视那双眸中的轻云,略微迟疑后,认真地说:“姑娘,实不相瞒,唐盈此次离开唐门,除了增长历练外,更是受了家祖的嘱托,要帮他完成生平的愿望,也是要完成我唐门至关重要的一项任务——” 她似乎想将心底的一切,无所保留地都袒呈在这个女子面前。更想让这个女子明白自己为何会来紫雁山、又为何对七色花动心? 但是—— “回来后,再讲不迟——” 简随云的浅笑将她一肚子的话打住了。 不错,现在不是她要解释的时候,山下的马蚤乱极有可能是由七色花引起的,不宜再拖延时间,否则就会去得迟了。 于是看着明月下的她,点点头,“姑娘先且休息,唐盈去去就回。” 说罢,折身向山下而去。在跃到峰缘时,身后的清风拂来一句话—— “如果,真见到什么,莫急于出手,静观不动——” 嗯?唐盈诧异,回身望,之间简随云又合上了眼睑,刚刚的话已消逝在风中,淡不可闻。 她心中回味,不再言语,身形利落地翻过岩崖,穿入密林,移形换位间很快便到了人群围拢处,放缓脚步,尽量不引人注意地轻轻掩近,见前面人影散乱,个个执着火把低头翻看着草丛间,似乎在找寻着什么。 这般寻法,就算七色花真的出现,也早被他们这些人惊跑了!唐盈思忖着,立在一株树后,静静地盯着那里—— “柳二公子,听大家说,你与令妹刚刚曾看到了奇花的踪影?” 有一道嗓门格外的引人注意,唐盈一眼认出那人正是几日前才遇见过的“陕北一枪”鲁通。而他身边不远处,立着当日与他同行的司马龙与李豁。 再仔细瞧,似乎没看到与他们同桌的那个老者。而其他的人物,有一些是唐盈见过并且认识的,还有些人,则能从穿着长相,以及随身武器揣摩出几分来历。 除了那人见人打的极邪恶的门派外,应该到的全到了。 正邪两派都有!但每个门派又似乎只是来了些代表性的人物,并未全部出动。 尤其几大门派的掌门人中,只有崆峒、点苍两个较小门派的当家人到了。其它真正在武林中的压轴角色,并未露面。还有,似乎没见任何一个光头和尚,莫非少林一派的没有派人来此? 此时,以为年青男子听了鲁通的话后,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反问:“鲁大侠,你这一言,是听哪位朋友所说?” 那男子在人群中较为出众,穿一袭淡色衣衫,因光线的缘故,看不清衣衫的具体颜色,但他风采翩翩,典雅宜人。他身边立着一名同样出众的女子,瘦质纤身,面容清丽,仿佛是从诗书中走出的一般,满身的诗意。 与周围的一群大刀阔斧的江湖人相比,他们便显得十分扎眼,就像两枚玉抛在了柴禾堆里,格格不入的同时,简直就是两个世界的反差。 鲁通则在此时哈哈一笑,笑得很有几分大方,声音也较爽朗,但说出的话却让人耳朵一紧—— “柳少堡主不答反问,莫非是见了奇花却不欲告知真相,想独自占有奇花不成?”他的话刚一出口,立刻又补了一句,“哈哈,笑话笑话,在下说得是笑话,还请柳少堡主不要见怪。” 年青男子的眉皱了皱,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也自己先圆了场,无法再就此发难。但旁边正在草丛中翻看的江湖人却都停了动作,眼睛齐齐望向了他—— 鲁通虽是一句话,却像是提醒了大家,一个个盯着男子的眼里是疑虑与揣测。整个气氛变得有些紧张。 但众人仿佛忌惮着什么,没有似平日那般嚣张地立刻前去再仔细询问,而是收敛起性子,只用眼睛盯着男子,脚下渐渐移步过去,形成一个围拢的包围圈。 唐盈不得不跃到树上,才能看到圈中被众人围着的年青男女,并且心中推测着—— 听那些人的称呼,那男子莫非是柳家堡的二少堡主柳沾衣?而他身边的就是柳三小姐柳扶摇? “鲁大侠,介于阁下的问题,柳某倒是可以回答一二。”男子再次开口,神情间仍然彬彬有礼,不愠不火,眼睛是直直盯着鲁通的。 一直将那鲁通看得别开了眼神,才继续说道:“适才,柳某与舍妹在林间慢步,的确在林木间又看到了那株与传说中的七色花极为相符的奇异花朵,只是——”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却引得众人都屏气凝神,眼珠子似撒进了冰珠一般,反射着火把的光芒,发出奇异的亮!亮得灼人! “只是,柳某与舍妹尚未接近那株奇花,清松道长正好步入这里,却因他的徒儿一声惊叫,那奇花一闪而没,消失无踪——” 没有了? 就这样? 不少人面面相觑,见柳二公子三言两语间就把事情交代完了,并不再开口,多数人的神情间都有些不太满意。甚至有人紧紧抓住了自己腰间的兵刃,仿佛恨不得立刻扑上前去再逼问一番。 只是,他们不能,也不敢,那个年青人的来头不小,又是江湖后起之秀,他们惹不起、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不能随便冲过去。 一旁的鲁通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有人轻咳,打破了这份僵持的气氛。 随着咳声,从人群中走出一位道士,年约五十上下,脸盘方正,留着三绺长髯,走路间沉稳有力,看起来颇有几分正气。 只见他一甩手中拂尘,环看了周围几眼,朗声说道:“不错,贫道可以证明柳少堡主所言句句属实。当时贫道也看到了那奇花在月下草丛中出现,只是徒儿定力不足,一声惊呼,惊走了七色花,也引来了众位朋友——” 他身后的一个小道士闻言立刻低下头去,状甚惭愧。 而他的话引起一片反响,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他,并且有人高声问出了一个大家都急于想确定的问题—— “原来清松道长也看到了那奇花的真容,不知是否如传说中那般奇特?” 唐盈则仔细看那道人—— “清松道人”是武当派掌门“清水真人”的师弟,在江湖中颇有名望,一把铁拂尘扫遍天下,专管江湖不平事,是以正气浩然为名的侠义道士。 他的话,很有分量。他做的事,同样很有分量。 “不错,贫道虽只是惊鸿一瞥,但确实看得清楚,那七色花瑰丽奇妍,花开七瓣,外形与色泽,与传说中的一般无二,若非亲见,确实难以相信世上竟真有此等表相奇特的花种——” 清松道长都这样说了,可见事情不假。世上真有七色花! 众人一时间便议论纷纷,长吁短叹的大有人在,甚至有人啐了一声,没好气地嚷嚷:“娘的,原来又是一闪而现,找什么找,现在再找也迟了。” 于是,有人散了开去,更多的却仍聚在那里,盘在清松道人与柳家少堡主周围,似乎想再探听些什么,又似乎怀着侥幸心理,怕七色花再一次出现在这附近—— 原来是那奇花等不及明满圆夜,提前跑了出来? 唐盈开始分析,应该是因上一个月圆时分出现时,被柳家兄妹惊扰,无法正常吸取月夜精华,才会于这个月冒险提前闪出。 那花虽是奇妙,终是脱不了植物的本性,无法离土,也无法隐在土中太久而不出现。尤其不能长时间地吸收不到日月灵气。 但现在已是后半夜,它又一次受惊,再出现的可能不会大了,所有的希望放在了明夜…… 唐盈开始往回折返,一路上到处都是武林人士,却安静得似无人一般。 有些人甚至并没有举着火把,而是在月色下运用内力穿梭在林间,巡视着。 只是,他们虽未发出声音,却有火把的照明,还有人体散出的气息,打破了林中原有的自然环境,那株奇花可会再度出现? 心中实在存有疑虑,她谨慎地避过那些人,隐着身形,飞快地向山头而去—— 就在快攀上顶峰时,抬眼望着天际明月—— 月色明朗,遍洒清辉,从这个角度看,月,很大,大得似乎就挂在山头。那稀疏的林木也似乎就长在月之中,成了一些墨色的剪影—— 而剪影中,似乎有什么在动?那是什么? 唐盈讶然地顿了身形,睁大了眼看着山上,心中一跳! 峰头上是谁和谁在飞舞? 细细看、定眼瞧,那不是在飞舞,而是在交手,在过招!是高手之中的高手在过招! 唐盈无法抑制此刻的诧异,以她一流的身手,一流的眼神,竟然无法去捕捉那身形移动间的招式。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惊为天人! 这“天人”不是指仪表,是指那两个人的身手! 其中一个是简随云吗? 在明月为衬的背景下,她看到的两个身形,似飞天的幻影,在月中起舞,交错间,快如魅,但那个有着独特的意态,即使是快速挪动也显得飘然写意的身形,是她! 一定是简随云! 简随云的动作,快得几乎让人难以捕捉,与她交手的会是谁? 唐盈的眸子眨也不眨,仿佛怕一错眼间,那两道身影便会消失。 她的呼吸甚至有些急促,如果是自己闯荡了半生的爷爷唐山在这里亲眼得见那两个身形间的过招,一定也会不敢相信,天下竟有人有这般莫测的身手! 而在之前,她已经对简随云可能会有的武学造诣有了些心理准备,却在此时,还是无法压下那种冲击。 虽然只是远观,也不得不承认,太多的武林人与那两个人比起来,差距太大! 再打量,与简随云对敌的身形,似乎是个男子?并且在头部戴着什么东西,以致剪影间,头部的位置较宽大。 而他的动作极为优雅,竟然在月色中与简随云的动作一样的不输风彩! 唐盈明白,武功的要诀在于快、准、稳,招招见效才是真功夫,并不是形式的漂亮,动作的花哨,但那两个人竟然将两者融合得那般天衣无缝! 这只是她几个闪念间的镜头,眼见两个身形忽隐忽现,似乎越来越偏移山头的位置,她在吃惊中有更大的好奇,还有一种突然惊觉高深武学的兴奋,不由地脚下重启步。加快了速度要翻上山顶,想看看到底是谁与简随云在交手? 从来没有用过这么快的速度纵越过,但当她终于上了顶峰后,竟一时间找不到了那两个人! 去了哪里? 开始全力调动耳、眼,搜寻着蛛丝马迹,发现山头有一方土色似乎像被什么翻起过一样,波及的面积约有三尺方圆,全是松动的土壤。 怔了怔,鼻间嗅到了一种奇怪的香气,浓而不腻、郁而不散,漫延在周围。 同时间,耳朵捕捉到一些声响从左侧的林间传来。于是毫不犹豫地扑去,而当窜入林间后—— 她看到了简随云在月下飘然而立的背影! 另一个人呢? 眼睛一扫,便找到了答案,但在看过去后,她的眉峰一蹙。 第二十九章 又一株奇花 唐盈想要看看,到底是谁在与简随云过招? 而天下间,能使出那般功夫的人,还会有谁? 在追入林间后,望到了月色下舒展如云的背影,心中立刻安定了,她没有事!她安然无恙!但另一个人呢? 只一眼,便在稀疏的林间找到了答案——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本无限,只是月华下,十几丈外,有一道身形掩在枝桠交错的几株树下,远远地与简随云对峙而立。 月色很亮,唐盈的眼力也极好,只要是在正常的情况下,她都能毫无疑问地看清对方的容貌,包括对方的眼神。 只是,不正常的事实摆在面前—— 那个人,竟然从上到下没有一处露在外面! 通体的黑色,将他的头发、脸部、身形……全部掩了起来,而那身长袍,极为宽松,虽然依稀能看得出是个男子,却无法更准确地辩明对方的体形,只能确定对方的身高是出众的。 也正因为那身高与刚刚在过招时划出的剪影,才能将他归为男子,否则的话,女儿身裹了酥胸,穿得宽松些也照样能扮作那个样子。 唐盈蹙眉,又盯着对方的头部—— 他竟然戴着一顶斗笠! 黑纱遮面,随风掩映,别说想看到他的脸,就是一双眼睛也被遮得严严实实,瞧不出半点端倪。 真是让她想瞧也瞧不出什么! 而那斗笠,最先让她想到的是几日前遇到过的灰衣人,可此人,绝对不是那个人。 灰衣人身上是万年不化的寒气,可令周遭因他的存在,如陷冰天雪地中一般。且那寒气是发自骨子里的,不是说能掩饰便能掩得了的。 这个人,却似一抹幽灵,衣袍翻飞间,似乎随时都会随风散去,带着夜的神秘、魅的诡异,又混合着一些说不出的优雅,仿佛这样明亮的月夜也因他蒙上了一层奇幻—— 最重要的一点是,灰衣人如果真是传说中的“杀手之王”,不会做如此刻意掩饰身份的扮相,也不会放开他的唯一武器,长剑!此人却腰间无长物,双手负于身后,一副赤手空拳的模样。 他,不是灰衣人! “没想到,天下还有你这般身手的人, 简随云第10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11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11部分阅读 手的人,竟然能与我相抗衡——” 黑袍人开口了,声音不是很动听,甚至还有些刺耳,但他话里却似乎带着些难以觉察的兴味,两道视线透过黑纱射向简随云,开始笑。 那笑声如同射向夜空的哨箭,划裂了月夜下的清宁淡雅,却又古怪得并不高亮,即使山下的个个是耳聪目明的江湖人,也未必听得到。 “有趣的是,你,竟然是个女人,好,很好!既然你喜欢它,就先留在你这里,它,还入不了本架的眼——” 黑袍人收了笑,飘忽地说着。即使有黑纱掩面,那两道视线却仍能让唐盈分明得感觉到是一直放在简随云身上的。 仿佛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到她这个第三者的出现。 “本架倒要看看,你,还有些什么本事!” 对方接下来的这句话让唐盈身子一紧,握了握拳,蓄势待发,只要那人采取什么举动,她愿意随时扑出去,替简随云顶下。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黑袍人话声落地后,突然后退—— 退着的身形似黑云原地浮起,但去势之快,就像被突起的狂风吹散,在她的眼皮子下,一眨眼间就没了踪影,消失在风中—— 那个人,就这么走了? 他是倒着往后飘的,竟然要比她正着飞纵还要快许多? 唐盈以为自己眼花了。但山头上,确实再无那个身影!而他为何突然要走? 是敌不过简随云?还是因为看到来了她,又多了一个帮手?又或者是因为其它原因?他最后一句话是何意? 正飞转思绪间,风中又传来一句话—— “我们,后、会、有、期——” 是那个人的声音!话中的“我们”可是指他与简随云? “姑娘!”唐盈有些急促,简随云一直不言不动,任那个人就这样离去也未有半句话,莫非是受伤了? 她急走了几步,想靠前去看看,却突然顿住,不可思议地盯着简随云的手中! 那是什么? 简随云纤长的指间,拖着一株连着根脉的奇异的植物。非常奇异! 奇异的让她第一刻就想到了一个名字与这株植物相配—— “七色花”?! 唐盈怔住,脑中因过度的惊讶而恍惚,发现之前嗅闻到的那种香气在这里更加的明显,就笼在简随云周身三丈左右。而青衣的她,在此时缓缓地动了—— 在月下,似流风中的轻雪,半旋着转过身来,看着唐盈,微微的笑—— 笑容浮在奇香中,容颜上似有玉晕在流转,眼里是淡淡清风—— 唐盈仍在怔怔地盯着她手中的植物,疑是自己看错了! 直到简随云抬步,向林间走出,她也跟着走在后面,神情间还是恍惚,仿佛被那株奇异的植物迷了神智,脚下是不由自主的被牵引—— 直到走到了原先那块平展的大石附近,看着简随云略略附下了身子,将手中的植物栽往土中—— “姑娘?!”唐盈吃惊地回了神,“它……它……” 眼看那植物的须根渐渐被土色掩住,她不知怎么问出口,这是七色花吗? 如果是,怎么会与传说中的不太一样? 如果不是,怎么也是如此奇特? 细看它,从上到下,是一株直直的花茎,顶部连着一盏碗大的花冠,下面的根须上则沾着泥土,却隐约看得出根部如山药一般,是块状的,而且竟是半透明的莹白色? 可以想到,如果抖去浮土,那块状的根,就是白如玉雕一般。 再看它长长的茎,不同于其他植物那样是翠绿的,而是鲜红欲滴!红得赤目!红得耀眼! 上面只有两片肥厚宽大的叶子,一左一右,大小相同,高低相同,就似一双展开的手掌拖着顶部的花冠。颜色同样红如泣血,只是从叶尖处划下一道金线,直至叶根。显得瑰丽无比。 而它们托着的那盏花,才是真正让唐盈震惊的原因。 花开七瓣,每片花瓣各成一色,分别是黄、蓝、紫、橙、青、绿、白,每种颜色都布满整整一片叶子,炫目的不似凡尘中的花品。 它是七色花吗? 但传说的奇花,与这一株有很大的不同! 花瓣的颜色分布不同,茎的颜色也不同。 “姑娘——”唐盈再一次轻唤出声,不太明白简随云要做什么。 “它的茎间被金丝所伤,及早归土,或许可活——”简随云淡淡回答,指尖轻轻抚上花冠下的一处。 唐盈眯眼细瞧,发现那里有一道勒痕,细如发丝。脑中迅速运转,莫非是黑袍人用金丝所勒?但为何要用金丝? 她开始想象当时的场景—— 这片翻起的土壤离大石不远,如果这株花是在这里出现的,那么就意味着简随云离它最近。 而如果旁人看到了它,想要摘取,要么是直接飞纵过来,在这花隐遁前就一把抓住它!要么,就是抢在简随云摘到手之前,而采取其它的方法。 那个人莫非就是因为后者的原因,才凌空发出细如发丝的金丝,卷在花茎上,再连根拔出?以至这株花的花茎上有了勒痕? 但后来呢? 简随云此时将最后一笼土掩上花根,缓缓立起,低头看着整株花在月下风中轻轻摇曳—— 唐盈也跟着立起,“姑娘,我……” 她有些欲言又止。 “你,想要七色花?”简随云抬起视线,盯上了她的眼。 唐盈对进那双似笑、又非笑的眸中,略微迟疑后,点点头:“姑娘,唐盈承认,想要七色花。” 简随云不语,静静地看着她,眼中依旧云淡风轻。 “实不相瞒,此次我离开唐门,是受了家祖的安排,也是想完成我个人的宿愿——” 唐盈告诉自己,一定要诚实的说出心中的话,而且要一口气说下去。 “姑娘,近二百年前,我唐门经历过一场浩劫,几乎全门覆灭,以致精英尽失,后来,残余的唐家人除人单力寡外,却接连几代未有天赋较高者,以至唐家那九十多年中,都无法在江湖中抬起头来,也无法立足——” 她缓缓地说着,神情间有些肃穆,仿佛回到了那段历史中。 “但在一百余年前,唐门突然出现了一位智商极高、悟力极强的子弟,他三岁时便表现出奇高的天分,六岁那年因天资聪颖而被当时的唐家掌门立为接掌人选,而他,就是我的曾祖父唐啸——” 简随云神情间平静依旧,却一直含着笑倾听着唐盈的话。 “曾祖父他老人家幼时是一代奇童,成|人后也果然非同凡响,在不到三十岁时,竟研制出唐家建门以来最毒的一种毒药,为唐家在毒物排名榜上赢得了撼然难动的地位,也使当时有些低靡的唐家士气大振,重新发奋向上——” 唐盈的神情更加庄重,她生在一个大家族中,从小贯输的思想便是以家族荣誉为重。生,为唐门的荣誉而生;死,也为唐家的荣誉而死。 “也许姑娘也知道,那种毒正是当今排名第三位的‘黑纱掩月’,它的成功问世,为唐家带来扭转乾坤的局面,正是在那以后,唐门的其它毒物才渐渐在曾祖父他老人家的引领下被研出,并渐渐攀居江湖毒物榜,并最终成为现在江湖第一巨毒世家的规模,跻身江湖几大世家之列——” 唐盈的语气在说到这里时,开始变得凝重—— “但可惜的是,曾祖父在‘黑纱掩月’问世后,便开始研制相应的解药,而且花废无数精力,走遍了大江南北,度过数十载春秋,直到他阖目而逝时,‘黑纱掩月’仍是无解之毒,这一点,让他一直无法释怀,临终前将儿女子孙唤到床前,留下遗言——” 唐盈似乎因想到了先祖而心生敬畏,神情间笼在了一种同样无法释怀的情绪中,接下来的一句话说得是字字用力—— “唐门后辈一定要研出解药,否则唐家仍不算真正的用毒世家!这,就是他老人家立下的遗嘱! 我的祖父与父亲叔伯,因受到了这样的嘱托,开始为之奋斗一生,尤其祖父,是曾祖父最引以为傲的儿子,走前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他的身上,并言明,如果研出解药后,要将解药配方烧化在他的坟前,以让他九泉之下能够瞑目—— 姑娘,家祖父余生都在为实现这个愿望而努力,直到他现在七十九岁高龄,仍然将这件事放在心头,念念不忘,而唐盈及笄后,他老人家年事已高,便将这项重任交付在我身上—— 我唐盈,承受着唐家五代人的希望,如果在家祖弃世前仍不能完成这个愿望,便是让他老人家含恨而终,也是作为后辈子孙的不孝!” 说到这里,唐盈顿住了话头,眼里是坚定不移的神采,整个人似从软玉突然变为了钢铁。 月色在她的叙述中渐渐偏移,也渐渐淡去,黎明的脚步越来越近—— 凉风中,简随云唇边的笑没有变化—— 唐盈抿了抿唇,继续:“姑娘,唐盈数年来陆续去了北方的山脉,探遍奇花异草,看能否寻出那配解之方,但一直无果,此次是从阴山而出,欲转去南方腹地,结果遭了道儿,也遇上了姑娘——” 说着,她的视线向地面望去,“都说七色花奇妙,能解毒抗毒,所以……” 话到一半,怔住! 地面上哪里还有刚刚那株奇花的踪影? 倒底那是什么花?之前在山下林中,明明听闻柳家少堡主与武当清松道长都道曾看到了与传说中一模一样的花,莫非天下间有两株七色花? 不可思议,刚刚那株也会遁形,来得奇怪,去得也快。在她的述说中就那么消失了,以她的眼观六路的警觉力竟然没有察觉? 苦笑—— 说不出的情绪泛上,似乎有一点失望,也有一点惋惜,却出乎自己意料的并不特别难受。 简随云并没有看地面一眼,仿佛早已知道奇花的隐匿,此时,翩然转身,向大石走去—— “天下间,不是只有七色花能解‘黑纱掩月’——” 唐盈一惊,简随云为何这样说?莫非真如自己先前的猜测一般,天下第三的巨毒,在这个女子眼里早已不是无解之毒? 抬步跟了上去,“姑娘是高人,既能解紫金香之毒,我唐门的毒在姑娘眼里,也是不值一提的,只是——” 见简随云已落坐石上,她认真的说:“只是,唐门之毒如果连自己门内之人都无法配出解药,是一种毁损家族荣誉的事,唐盈要靠自己的能力来完成这个愿望。” 面前就是高人,也许她开口问就会得到答案,但她不能!不能让祖父失望,更不能让将来焚化在曾祖父坟前的解药配方,是由他人研出的, “你会成功——”简随云缓缓一笑,眼中同样有笑痕微波。 唐盈没想到简随云要说的竟是这句话,虽是短短四个字,却让她觉到了一种热流在迅速流遍四肢百骸,胸腔中升起一种莫大的被信任与认同的感觉—— 她的嘴唇有些轻轻的发颤,甚至不知道接下来应该与简随云说些什么,想了再想后,谨慎地问:“姑娘……似乎不欲伤害七色花?” 盯着简随云的表情,在做猜测。 刚刚这个女子放走的花如果真是七色花,可见她对人人想争夺的宝物是丝毫不欲去占有的,甚至是有心保护的。而她唐盈也是想得到七色花的一个俗人,明夜奇花还会有可能出现,到时她应该怎么做? “你的疑惑,明晚,便会得到答案——” 唐盈怔住。 明晚? 明晚才是真正的月圆之夜,会发生什么事?为何简随云似乎将一切都掌握在了手中一般,仿佛已预料到了明天会发生的事? 简随云不再说话,而是合上了眼,似乎在小憩。 唐盈看天色,月已爬到了西方,如果自己也不进行调息的话,难免在天亮后会精神不济。于是,也坐上巨石—— 这四处安静,人迹罕至,而身边的女子让她无比的安心,似乎就算有无数的人闯来此地,有简随云在,也绝不会发生什么危险。 这种感觉越来越明显,她便盘起双腿,准备进行打座。 合眼之前,略一犹豫,她终于还是问了一个自己很想问的问题—— “姑娘,如果刚刚的黑袍人未走,那你与他——” 问题问了一半,她便顿住了。但言下之意,是想问简随云如果与那个黑袍人继续交手,会是谁胜谁负?谁强谁弱? 先前离得太远,她无法看出谁更甚一筹,其实就算站在眼前,在短时间内,也未必看得出。实在是二人的招式太过莫测,速度也快得超乎想象。 而那一场打斗,如果让山下的江湖人看到,又会有几个敢留下来的?还会有几个敢说自己是武林高手的? 但简随云在经过刚刚的交手后,依旧是那样的舒缓,仿佛未受任何影响,气息平稳得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若真与那个人再相逢时,会是何种局面? 夜风寂寂,四周悄然无声,时间似乎过得很慢—— 就在唐盈以为简随云不会回答时,含着香气的语音传来—— 第三十章 鸡血石 唐盈在今夜见识到了从来没有想像过的武学境界,虽然只是远远观望,给她带来的影响,却是一生一世的。 而她不知道身旁的女子,武学究竟高深到何种地步?与刚刚的黑袍人相斗,胜算有多大? “他,伤不到我——”简随云的话淡淡传来。 仅仅如此?这个答案似乎并不明确。 “姑娘……”她不知是否是自己的好奇心驱使自己这样想得到更清晰的答案,但她知道,自己从来没有如此好奇过。在遇上这个女子后,她就总是有不断的疑问,不断的猜测。也发现自身的历练越来越多,辨别能力也越来越强。 “百招内,他,尚可不败——” 简随云似乎明白唐盈的心意,补上了一句,始终没有睁开眼。但她的话,让唐盈的心“突”地一跳,即使早有些准备,仍然跳得急猛。 百招内,那个黑袍人尚可不败?就是说,简随云要胜那个男子,需要百招外?但如果换作其它江湖人,在她面前又能走过几式?恐怕连十招都走不过! 高手遇高手,有时会是一招定胜负,有时则是平分秋色,难有输赢。而他们这种是奇高的武功,往往不会有超过百招的对打,也很难会遇到对手。 简随云的话,足以证明了那个男子与她之间的境界,都是百年难有的,甚至在一时之间难分伯仲。所以,得超过百招后才能定输赢。但“尚可不败”四个字,应该是说明黑袍男子会输。 唐盈让自己平复心情—— 那个是否难以确定自己的胜算,才会离去的?并没有简随云如此大的把握?可又不像,因他离去前所留的“后会有期”,说得是极有底气的,并且带着些玩味,仿佛那个人因找到了对手而有些兴奋? 简随云没有再开口,唐盈压下心绪,渐渐的抛开杂念,开始入定—— ……………………………… 红日,自云海跳出时,石上的二人睁开了眼。 半个时辰的调息,已足够让她们恢复精力。而唐盈再一次讶异地发现,简随云竟然不需要盘膝打座便能调息,而且并不像一般习武人那样专心入定后便无法分神。 她昨夜以为的小憩,正是简随云在调息内力,在她问出问题时,简随云的回答也是运转内力时的分神,但竟然丝毫不受影响,简直是不可思议。 对于武林人来说,这是梦寐以求的境界,能做到此点,随时随地都可入化境,并且不必怕被人打扰而走火入魔。 “姑娘,我们下山吃点东西可好?” 望着山下有人影憧憧,似乎纳西人都在等了一夜后,在此时才开始放弃七色花再度出现的可能,打算各自散开休息。 简随云微微点头。 于是,唐盈开始收拾石上的东西,虽未派上什么用场,却不能留在这里让旁人发觉。刚刚收拾妥当,遥遥看见一抹月白的身影出现—— 是唐云引回来了。 他在清晨中如同周围的草木一般,仿佛也带着凝露。 让人只觉,白梅一只清凝露,雅而不俗,周围在他出现的一刻蒙上浸凉的光晕。而唐盈看到二哥后,迎了上去。 “二哥——”只是一声轻唤,并没有过多询问他的去处。 唐云引微微点头,算是回应了妹妹的话,眼睛则望向了简随云,泉水一般的眸中若有所思。 唐盈觉出那里有些不对,二哥的神情间没有了前几日的笑意,直觉告诉她,有些什么不太好的事情发生了。 “盈儿,师门突又重事,二哥要赶去,现在便需启程——”唐云引的话徐徐地传在风中,却证实了唐盈的猜测。 “二哥要走?”她实在意外,这次相逢只有短短数天而已。 唐云引的眼仍旧望着简随云,再次点头回应她。 “二哥,是否有麻烦事?”所为妹妹,如果是亲人遇到了麻烦,自然会挺身而出。 “盈儿,”唐云引转望她,“你且放心,二哥自会应对一切。” 他的眼里似乎有些什么东西在涌动,再次望向了简随云—— 唐盈看着二人,心中快速做着反应,“简姑娘,我与二哥一旁说几句话,请姑娘在此稍等。” 说着拉起唐云引的衣袖,并且往旁扯了扯,“请二哥到一旁说话。” 唐云引似乎有些意外,盯着妹妹拽着自己衣襟的手—— 这是唐盈长到这么大以来,十二次做这个动作,而上一次,是在十年前。他没有拒绝,任由唐盈拉扯着往一旁走了十数丈后,才停止。 “二哥……”唐盈轻唤了一声,看着较高较远处的简随云,仿佛在考量着简随云在这种距离下是否能听到他们的对话一般。 “你……”唐云引看着自己反常的妹妹。 “二哥,盈儿想问你一句话。”唐盈转过头来,盯着自己兄长的眼,缓缓地问出,“你,觉得简姑娘是个怎么样的人儿?” 唐云引有些意外,眸中滑过一抹异光。 “盈儿在这几日的观察中,觉得此次相见二哥与往常有些不同,似乎显得爱笑了,唇边总是噙着笑意,而且做事周到、体贴,一路行程中,吃的、用的,都是准备最好的东西,与以前并不讲究的二哥不一样……” “盈儿……”唐云引眸中的诧异加深,似乎在唐盈说之前,并没有发觉自己有那些异常。 “二哥,你告诉我,你的心里是不是对简姑娘有那么一些不同于其他女子的感觉?”她问出口后,也觉得自己有些唐突,脸上飞上了红晕,但她的眼仍然在努力捕捉着二哥神情中的任何一个细节。 诧色在唐云引的眼中退去,换上的是一片深邃,没有回答。 那深邃,是唐盈从来没有见过的。 “二哥,简姑娘这样的人儿,任谁见了都会心生向往,世上,能配得上她的男子不多……”她抿了抿唇,眼里闪出一种亮光,“那样的女子,正如她的名,如浮云一般,美好,却不会轻易为谁留下脚步,二哥,如果心动而未行动,恐是过眼烟云,悔则晚矣——” 唐云引的眸中,更加深邃,似海一般幽深,仍然未语。 此时唐盈挺了挺腰肢,“可惜小妹是女儿身,如果唐盈是男儿,一定会让自己热如火、聂如久,去缠绕她、浸染她,让她为我驻足!” 此番话,她说的是似铁板钉钉,仿佛有无穷的决心,但她毕竟不是男儿,一番话更似在旁敲侧击。 唐云引却怔了怔,眼里似乎翻起些波浪,虽不明显,却让唐盈的眼神更亮,心里多了些底气。 “二哥,仅仅四日相处,你便要匆匆离去,就像过客一般,即使二哥风华绝代,但简姑娘她不是普通女儿家,并不像其他女子会因二哥的表相迷惑,如若不在她的心上铸上烙印,是无法让她那样的人儿多看一眼、多恋一份的……” 唐云引的眼神一闪,凝望着远处的简随云,突然吐出一句不太相关的话—— “盈儿,你何时归唐门?” 唐盈怔了怔,二哥是在转移话题吗? “小妹是否会回去,要看二哥的决定,如果二哥觉得小妹刚刚的话是自作多情的猜测,那盈儿在此地事了之后,也再无与简姑娘同行的理由。” 她的话刻意顿了顿,唐云引又看向了她,眼中的暗涛卷在深邃中。 那深沉,也是唐盈从未见过的,甚至从不曾想像过二哥会有清泉以外的眼神。 他,在所有人的眼中,从来都是不轻易动容、淡如月华的绝代男儿。今日,仅仅是这微小的波动,已让唐盈觉得是不寻常的,说不出心底是喜,还是惆怅,继续刚刚的话—— “二哥,如果你觉得盈儿不该就那样离开简姑娘回到唐门,那盈儿愿意为二哥守着她,紧紧守着,直到二哥再度回来!” 最后一句话说的坚定,神情间是认真又认真。 唐云引凝视着她,似乎是过了很久,一只手臂抬起,在唐盈万万没有想到的时候,揉上了她的头发,眼神中似乎泛上了一些温柔的碧波。 “二哥……”亲昵的举止让唐盈怔仲,这样的二哥离她离得很近,仿若从月华之上降到了人间,真实了许多。 “盈儿,切记,此地之事莫要轻举妄动,唐家子弟只需留在山外,不到万一绝不出手,切记、切记!” 唐盈没有想到二哥要说的竟是这句话,眉峰蹙了蹙,“二哥,紫雁山群雄汇聚,局势难控,如果真发生什么事,小妹一定以保全唐家子弟为主。” “好,盈儿办事,二哥放心。”唐云引的唇边泛起了一丝笑,手在唐盈的发上停留了片刻后,划上她的眉睫。 “盈儿,谢谢你,”他的语气原本如水,此时却像流水驻足、凝滞成露,“二哥,会及早赶回。” “二哥?”唐盈疑惑地盯着这张可迷倒众生的容颜,不太清楚那句话的意味。 “谢谢盈儿守在她的身边——”唐云引的话缓缓地流出,眼神在说到“她”字时,变得悠远,投到了那个人的身上。 唐盈只觉迷雾拨散,豁然开朗,极大的喜悦充斥在胸间,狠狠地点头,“二哥放心,在你离开的这段日子中,盈儿会守着简姑娘,好好地守着——” 唐云引没有再语,泉水又开始在眼中缓缓流动。 “二哥,来——”唐盈扯上他的衣襟,将他又往来时的方向引去。 那一边,简随云正立在晨雾中,被雾气轻绕,似乎在看着远处的山下,并没有在意他们。兄妹话分别,自然有外人听不得的言谈。 “姑娘——”唐盈唤着,已放开了唐云引,走进简随云身边温婉的笑。 简随云将目光移过来,看着他们,似笑非笑。 “姑娘,家兄此番离去,有些放心不下唐盈,只因近日提内力时仍觉有些气紧,恐是那紫金香余毒虽清,服以紫极丹后虽恢复得极快,却仍有些小恙,家兄在得知姑娘医书高强后,想请姑娘继续为唐盈医治——” 她笑得似春风拂面,但唐云引有说这句话吗? 一旁的二公子眼神僵了僵,很快恢复平静。 “早晚各调息一次,三五日后自可痊愈——”简随云微笑,话里表明不需她特意医治。 “是,但若不是姑娘数次相救于我,唐盈早已命丧黄泉,家兄身为唐盈的家人,心中感念,此番分别,愿赠姑娘一点微薄之物以示谢意——”说着,她看向自己的二哥,想施以眼色,可又不能做得明显,便只能直直盯着,希望二哥能明白她的意思。 唐云引闻言,不动声色,仿佛未曾领会一般。 唐盈的双手便在暗处悄悄握紧,几乎要亲自上前去从二哥身上拨下一件东西来,却又极力地忍住了。看着简随云似乎不以为意,心里有些发急。 “盈儿说得有理,简姑娘,此乃微薄之物,权且赠予姑娘——”就在唐盈几乎要忍不住时,唐云引缓缓抬手,申至腰侧—— 唐盈睁大一双眼,见二哥取出一只玉笛,摘下了坠在笛上的一枚红如泣血的佩饰。 她不得不怔住—— 二哥腰间一直有只翠绿色、几近透明的玉笛,只因他本身的光华无限,总是让人的目光留连载他的面孔与颀长的身形上,却往往忽略他的腰间随身携带的东西。 那只玉笛极为普通,在别人手中,也许只是一般的风雅之物,但在二哥身边,却有极其重要的作用,能发挥破军百万的功效。 而那枝笛上,一直坠着那件东西,似乎是石头的一种,颜色却比朱砂还要鲜红,红如淋漓之鲜血,整块石状呈心形,大小约两公分左右,小巧而夺目,宛如一颗鲜活的、滴血的心。 二哥竟然要把此物赠给简随云? 据说那是刚刚进行开采的天然矿石,之前的历史长河中,从未见过这种石头。整个国家除了皇宫贵族存有少数几枚外,民间极难见其真容。并因它像鸡血一样红,被人们称作“鸡血石”。 “鸡血石”的色状有块血、条血、梅花雪、浮云血等,并能达到鲜】凝、厚者为佳,血量越多,便越是珍品。如果整块石上,有七成的血色,就是珍品中的珍品。这一块,却几乎是全红的,听二哥说过,它是鸡血石中的“大红袍”。 还听说,好的鸡血石都不加以雕琢,凡是雕刻过的一般都为遮掩其疵,是不足为贵的。二哥手中的。却没有任何人工的痕迹,是全天然的形状。从石中开出的那一刻,就是一颗心形。 可谓举世难得。 却不知二哥是从何处得来的?似乎关于这种石头的来历,还有一段美丽、凄美的传说? 一直见他爱如珍物,随身携带,连身为妹妹的她也只是碰触过几次,从未拿在手里认真把玩过,现在竟然取下来要赠予简随云,让她大大的意外与吃惊。 简随云盯视着那颗血石,轻云飘进了眼底,并没有伸手接过—— 唐盈见状,很快将讶异收起,“姑娘,这只是件小物什,不是黄白之物那般俗气,却也有些稀罕,还请姑娘不要推辞。” 她说着,将鸡血石接在手中,又拉过简随云的手捺进去,并且将那微凉的手指包起,让鸡血石笼在简随云的手心中。 这样算不算强来? 她不去细想,但她知道简随云要闪开是轻而易举,只是那样睡醒自在的一个人,没有世俗观念的拘束,也许不会像平常人一样刻意躲避。 猜测着,抬头看着比自己高一些的她,笑得诚恳,眼里秋波莹莹,“姑娘,请你收下,你对唐盈是救命之恩,而这却仅仅是件小东西。” 简随云也看着她,眼里淡然无波,“它,若对主人重要,不应赠予——” 这是何意? 唐盈眨眨眼,看向二哥。 唐云引微微一笑,“姑娘,只是一件小物,收下便是,在下不便久留,此番离去后,紫雁山内恐有武林纷争,家妹江湖经验不足,行事不周,姑娘是大气、聪慧之人,智谋甚高,望请督导她莫随意卷入纷争——” 这是唐云引四日来说话最多的一次,一气呵成。而唐盈早已将之前遭遇过的几次暗杀事件都告知了他,包括简随云对每次事件的处理与准确的判断。 他对简随云的了解便并不仅仅停留在一路同行中的浅显认知上。 简随云听了他的话,回以一笑。唐盈细细观察,心中一喜,看来面前的人是不会再将血石往出推拒了,便放开了手。 唐云引此时从怀中掏出一物,递向唐盈。“盈儿,此物交予你,或可对你有用——” 唐盈有些诧异二哥会给自己东西,看向那只手中,眼睛一亮。 那莫非就是人皮面具? “这是一男一女两张面具,盈儿扮男扮女均可掩过真面,交予盈儿,随意使用——”唐云引说着又看了看简随云。 唐盈很快会意,二哥的意思是如果简姑娘有需要时,也可采用。于是探臂接在手中,甚至举起在阳光下透视,但见薄如翼,却逼真无比,手感也极其柔滑,像极了真正的皮肤。但二哥竟然有易容之物? 唐门擅毒,对易容术并不精通,以前也从未听过二哥在此方面有所涉猎,真是一个很大的意外。 “在下告辞了。”唐云引略躬身施了一礼,再直起身后,盯着青衣的她,将最后一句话说得极慢—— “后,会,有,期。” 简随云仍是浅笑,略略点头,同往常一样,并未回话。 唐云引凝视这个女子的容颜片刻后,收回目光,再轻施一礼,折身离开。只是他不下反上,是向山头走去。 “二哥,早去早回。”唐盈冲着他的背影轻语,想了想,又提高些声音加了一句,“二哥要记得,再出现时,热如火、烈如酒,才是上策!” 唐云引的脚步突然顿了顿,停留了片刻,最终没有回头,继续向前—— 唐盈则瞟向一旁的简随云,在那张明净的容颜上看不出什么,也许,这样的女子对俗世的儿女情长并不真正了解,也不十分清楚,才会在刚刚收下了血石。 心中偷笑的她又看着二哥行到另一边不属于紫雁山范畴的崖边时,向下一跃! 她没有吃惊,简随云也无任何异常。仿佛都知道他跳下去,只是避免了与山下众人的相遇,挑了一条捷径而已。即使那处山崖远远比这一边陡峭,有百丈的高度,但他会选择那条路,就绝不会受伤。 在唐公子的身形消失在崖头的一瞬间,周围因他的存在蒙上的光晕也随之顿消。 唐盈收回目光,发现简随云已抬步,袖间携清风,向山下而去。笑着跟上,并且已决定以后都要这样跟着,想尽办法,死死跟着。 就只见,山岚雾障中,下山的路上,一青衣在前,一黄衣在后—— 后面的女子取出怀中的人皮面具,笑眯眯地覆在面上,转眼间,便成为了一个身段虽娴雅窈窕,但面孔极不起眼的女人。 但她的唇边露着莹白如贝的四颗牙齿,看着前面的背影,眼神格外明亮。 第三十一章 风中背影 换一张面孔,果然行事方便许多。 下山的路上,紫雁山中的人流散去不少,但依然有许多江湖人逗留其中,并且是一副餐风宿露,打算就在山里面吃住的架势。而那些人各种各种,高矮胖瘦、男女老少,奇异古怪的大有人在。 人多,便难免相遇,但凡与她们碰上的,在远远看到这样两个年青又陌生的人时,似乎因从未见过简随云那般气质的人而迷惑、失神,眼神一直追着她们—— 直到恶人路过后,有一些人仍在端望。 那眼神中,从开始的迷惑,到后面的估量,接着是一种对后生小辈,默默无名之辈的不以为意。 仿佛认定了她们这样的,就算出现在紫雁山中,应该与江湖脱不了干系,但完全构不成抢夺七色花的威胁。毕竟江湖人的世界中,要的是武艺、背景、名气,甚至是所属门派的强大与否! 而她们,年轻又面生,面生便是无来历,谁会在意? 唐盈在那种目光中随着简随云顺利又平静地楚乐山,心中暗自揣测,如果这些人在知道青衣的她曾亲手放走了七色花后,会怎么想? 实在想笑,但她有更重要的事,一出山便招来隐在暗处的唐家子弟,向那些负责的头目交代了一些事情后,与简随云步行前往柳林镇—— 镇中的各家酒楼与饭馆都是爆满,寻了一家不起眼的小饭馆进入,里面的江湖人吃得粗野,引得豪放,大口吞咽,速度之快,就像在比拼一般。 在唐盈正打量有无空位时,有人起身结账而去,一走一大片,好像个个都想出门出得早些,生怕比别人慢了一步似的。 那些人,应该是急着重入紫雁山? 正判断间,小二迎来,清理出桌位让她们坐入,她开始点菜,而菜食还未上桌,店内又涌进些新食客…… 一批又一批,来得快,去得也快,有些则将饭食直接带走,根本不在店内食用。 这种气氛让原本欲静静享用一餐的唐盈也跟着有些浮躁,那些人似乎是怕七色花在白日也会出现,所以急切地在明知可能性极小的情况下,却也不肯错过任何一个机会,要赶回去死守? “膳后,入山——” 正在她暗中观察时,简随云的声音不急不缓的传来。 她一怔,看见简随云微低眼睑,专注地品着食物,仿佛没有看过周围一眼,但为何会这样说? 莫非七色花真的会在白日出现?既然如此,又为何多此一举地来镇上进食,完全可以让唐门弟子代劳,她们只需在山中等着即可。 心中迷惑,加快了速度,但一餐未毕,她也见识到了什么叫作人多的地方便是纠纷最多的地方! 短短时间内,便连遇几桩“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江湖斗殴! 有那从门外进来,突然瞅见了某张桌上的熟面孔,似乎素有仇怨,立刻拔刀抽剑,横目相向的;也有那本无瓜葛,却为了抢个桌位,一言不合抽家伙的;还有那在饭桌上谈到了七色花,却在还没看到奇花就想着怎么分配时,大打出手,提前“抢”了起来…… 甚至在店里就开始动手,一路打到街上,兔起鹘落,上窜下跳,把个原本平静的柳林镇弄得到处都是刀光剑影、枪舞鞭飞,直让当地百姓紧闭门户,过路的商旅绕道而行,开店的掌柜们则是颤颤惊惊—— 可谓是见者色变,闻者远逃!把江湖人的粗莽发挥个淋漓尽致! 而在混乱中,简随云淡淡地放下了竹筷,起身,步出—— 唐盈随着跟上,避开那些忽上忽下,打得热闹的人群,眉峰微蹙—— 如果不是有一些名门正派在此镇着,恐怕局面会更乱,而她盯着前面行云流水般的背影,脚下踏着青石板路,突然觉得身后是一片烦乱,也突然有了种身陷江湖,不如远离江湖的感觉。 这感觉,她从来没有过。 出镇后,步行三五里便是紫雁山,远远看去,那座山在白日里葱茏秀气,仿佛是出尘之地,却在离得越来越近后,又显出一些杀伐肃穆,甚至隐隐地能瞧到一些冷兵器的反光—— 看来今天聚集的江湖人要比昨夜更多!前面的她现在入山,莫非一切的事情都会提前发生?在疑虑间,让她大大意外的是简随云没有入紫雁山! 而是在接近山脉后,折转了方向,进了旁边的几座相连的山中。 要去哪里? 诧异满怀,唐盈跟着入了这不知名(其实是没有特意打听过)的山中,看着简随云悠然的身形就似在踏青一般,混在山光水色中,漫步间,丝毫无目的的悠游。 那份惬意与明净飘然的气质,仿佛她曾这样在山间走过许多个岁月的轮回,才能与山水如此巧妙的浑然一体,全无一丝凡尘的牵绊—— “姑娘?” 走了约有半柱香,深入林间后,简随云随手拔下了一株茎上覆盖着短毛、卵形叶子,看起来娇弱无力的植物时,唐盈不由地将心中的疑惑泄于口中。 简随云没有看她,低头望着手中的植物,“它,毒性如何?” 心中不解,但唐盈仍是照实回答:“它叫毛地黄。因花开时有如垂铃,也被人们称作仙女钟、女巫环等,若误食了它的任一部分,会先后出现恶心、呕吐、腹部绞痛、腹泻和口腔疼痛症状,甚至会出现心跳异常,半柱香内若救治不当,服食者便会死亡,可谓毒性甚强——” 简随云淡淡一笑,又问:“身中剧毒者,用尽良方都无救时,最后一招往往会用何法?” 唐盈再怔!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普通毒药,只需洗胃,服碳灰,再用碱水及其它汤剂催吐,洗胃后再用绿豆、金银花和甘草急煎服,可解毒,若是超出常理的剧毒之物,这些办法便不可用——” 顿了一顿,她想到答案,“姑娘,在用所有的正法都不能施解时,便只能以毒攻毒!” 这些事潜浅的只是也是她的看家本事,回答起来,颇为肯定。 简随云转望她,没有语,只是微微笑。 盯着那双笑眼,唐盈脑中飞转,眼前的女子对毒性的了解绝对在她之上,不可能是让自己解答她的疑惑才问的。其中有何深意? 联想最近发生的事情,突然灵光一闪,试探地问,“姑娘,你可是在指若要解‘黑沙掩月’,必得以毒攻毒?” 简随云笑意加深。 自己猜对了? 唐盈抿了抿唇:“不瞒姑娘,此种方法正主与祖父都曾试过,而唐盈也曾试图从此处破解,折取毛地黄、鹤顶红、夹竹桃、番木鳖、断肠草、乌头、曼陀罗、见血封喉等毒物,配量研比,但依然无策——” 话毕,她无奈地摇了摇头,“黑沙掩月”本就是各种毒物组成,而不是单纯的一种毒,用这种方式也是他们没有办法时采取的,但百年来的无数次试验证实,这种方法也是徒劳。 简随云此时转身又向前而去,“你,换个方位去想——” 唐盈愕然,换个方位?使之在以毒攻毒的基础上去换,还是针对以毒攻毒的反方向? 简随云第11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12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12部分阅读 看前面的她又顿住身形,盯着一丛缀着花苞的植物,缓缓问:“这个,如何?” 细瞧那丛植物,“姑娘,这些是杜鹃花,也称映山红,再过几日,它们将会盛开,到时这山中将是云蒸霞蔚,初初烂漫——” “毒性如何?” 又问毒性? 疑惑归疑惑,唐盈知无不答:“黄|色杜鹃的植株和花内均含有毒素,白色杜鹃则是花中有毒,误服食后会引起呕吐、呼吸困难、四肢麻木等,重者会引起昏迷,对人危害较大,但它们只是小毒,尚不至于要人性命——” 她实在不知道简随云为何又问起这些不值一提的含有小毒的植物? 简随云则抬头看天上流云,长发被山间的的风扬起,“也许,正因它是小毒,变成了被忽略的理由——” 这句话似乎颇有玄机?唐盈眨了眨眼,“请姑娘明示!” “以毒攻毒,强毒对强毒是许多人惯有的想法——” 强毒对强毒? 唐盈何等聪慧,再窜起前面的两个问题,她突然又惊又喜地问:“姑娘是说,许多人在攻剧毒时,只会想到以同样的剧毒相攻,却不会去使用普通的毒物?” 是这个意思?是吗? 他继续猜测,“姑娘也是在指点唐盈,如果想解‘黑沙掩月’,未必要用那些剧毒,而是要试验一些常见的毒物?” 此时的唐盈心中激动,却又不能确定,毕竟这是一个太过大胆的想法,只是紧紧盯着眼前女子的脸。 “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简随云看着她,唇边浮香。 剩下的就靠她了? 这句话却让唐盈呼吸更加急促,简随云的意思已非常明确,她只觉一种雾气突然从眼中升起,猛然深深下拜—— “姑娘,你点到即止,对唐盈来说,已是足够,对我唐家来说,也是足够,唐盈感念姑娘!” 简随云短短数语间,便让她唐门数百年来惯有的思维有了一种天翻地覆的变化,她唐家自诩研毒精深,所有子弟初入门时便学习了世上万千中植物的毒性,而那种普通毒物的常理,连唐门三岁的小孩都能说得上来,他们这种资深的,便往往不屑于再把精神放在小毒上。 没想到,今日一语点破梦中人,原来要解“黑沙掩月”,还要从被他们一直冷落的小毒着手。而这虽然离配制出解药还有很远的距离,但她看到了一种希望,只要方向弄对,研出解药是迟早的事! 只因她对简随云的话坚信无比! “谢谢姑娘!”她再一次下拜。 “我未帮你——”简随云淡笑间,并未拦着她下拜,而是走了开去,缓缓语,“只是要你明白,七色花就算能达到你要的目的,也是有限的量,未能解其根本——” 绕回了七色花的问题上? 原来简随云不只在帮她,更是在点醒她,七色花的事件对她唐盈来说,并不是一定要参与的? 唐盈心中思量—— 不错,就算奇花真能解奇毒又怎样?即使有唐家做后盾,但能在这么多江湖人中能顺利得到完整的七色花吗? 退一万步讲,就算她福缘深厚,能得到整株的,又能配制多少解药?那只是沾了千年奇花的福,并不是她唐家真正的成功。而且如果解药的量非常有限,怎么传承于后代? 而简随云绝不仅仅是为了七色花才这样良苦用心点透她的,应该是为了让她避免卷入一场乱局。通过这种方式既婉转地将解方告诉了她,也并没有损及他唐家的颜面。 这样的女子,聪慧而不锋芒毕露,在她身边的人只有安心又舒适,毫无被其光芒刺伤的感觉。这,是一种大智慧,大性情。 她不再开口言谢,只是将满腹的情绪压下,独自感受。 “这山间,怎样?”简随云的话再度飘来,微笑的脸似乎融在了风中。 唐盈看着周围,“姑娘,此处青山绿水,让人心旷神怡。” “与镇中相比,又怎样?” 唐盈再眨眨眼,“天下地下的差别。” 镇里是江湖之地,山中是清灵秀远,怎么比? “此处有许多草药,你可去四周看看——”简随云微笑不变。 唐盈点头,对着那张笑脸,只有点头。 虽然她对大多数植物的毒性都有了解,但之前研究“黑沙掩月”的解药时方向不同,现在相当于从头开始,就地取材,重新开始研究才是上策。而且天色尚早,七色花的事简随云一定早有安排,她只需跟着就是。 于是开始静下心来,眼睛捕捉着地面、山岩上,若是发现了一些在川蜀不易看到的植物后,就摘下几株,并且在脑中把记忆中所有的含毒花草都拉了出来,开始琢磨—— 而简随云则不急不缓地走在附近,畅游山色—— 远看去,二人一个在低头四处巡望,一个闲散适怡、卷于春花中,仿佛天上浮云也驻了足,低头看着这山间二人的无拘无束—— 直到暖阳与腹中的饥饿提醒唐盈时,她才察觉到时辰不早了,一看日头的方向,竟然已过了午时? 有些赧然,自己忘了时辰,简随云也没有催促她,而她们现在是返回镇中进食,还是联络附近的唐家子弟送来? 正欲询问简随云的意见,鼻间突然袭来一种颇为刺激肠胃的香气—— 是什么? 这香气极为诱人,浮在空中,就似有一只勾人馋涎的无形的手指,在牵引着嗅觉,而她的鼻翼已自己耸动着,去寻找香气的来源—— 唐盈心下暗暗吃惊,似乎是烧烤的味道,而且烧烤之人非常有手艺,光闻其味便觉出与其它的烧烤有些火候上的差别,直让人更加的饥肠辘辘。 莫非此处有人? 但现在这个时节,谁会在这里? 所有到了附近的江湖人都几乎涌往了紫雁山,就算是普通人也不会选在此时进入这段山脉,以避免卷入是非,有谁会在这山间进行烧烤? 脚下不由向前,耳中听到了流水之音,转过一个弯,她便看到了一处山泉。泉水正淙淙欢流,附近是处积潭,而潭旁坐着一个背影—— 在那个背影入眼的一刻,唐盈无法形容自己的感觉,竟然觉得有一种艳羡的心里升起——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背影? 远远看去,宽肩窄腰,穿一袭青衣,颜色比简随云的棉袍之色深了一些,却有一种洒脱不羁。 一条黑红相间的长带束在腰间,使那个人的腰肢有种刚柔并济的味道,衬得原本就比例极佳的身形更加赏心悦目。而他,是个男子,绝对是个男子! 只有男子才有那种俊拔的身形! 但这些不是让她产生艳羡心理的原因。想她唐盈从来就没羡慕过谁,也从来不会嫉妒别人,却在今天的此时此地,只是看到了这个人的背影,就在心底无法控制地泛起波澜—— 那个人腰间束带长出的部分,正在风中飘展,仿佛春分也是为了让它起舞才吹得这样动人—— 从下往上打量,他的一头墨发不似平常男子一般高高束起,仅仅是在颈后随意扎着的,却奇异地不显凌乱,自有一种自在飞扬—— 配着他斜斜坐着的身形,让看到他的人觉得他就像坐在云端一样,悠哉而舒适,舒适得让人会忍不住嫉妒,悠哉的会以为人生就应该这样。 唐盈甚至希望坐在那里的那个人,就是自己,而不是他。 觉察到心底的这种想法后,它觉得不可思议,世上竟有这样的人?竟然让她唐三小姐有了这种古怪的念头? 甚至让她移动脚步向前走去,想看看那个人的正面,并忘了瞧一眼身边简随云的表情—— 一步步,轻轻移,直到看到一团火就点在那个人的前面,火上正架着三枝木棍,每枝木棍都插着两条鱼时,她明白了香气来自何处。 原来那个人正在烤鱼! 同时她听到了那个人口中似乎在哼着小调,低不可闻,却奇异地好听—— 在她走到对方的身后时,男子好像听到了动静,缓缓地转过了头—— 第三十二章 烤鱼 钓鱼 在潭边男子缓缓地转过身时,口中的小调停了,而停止前,唐盈仍然辨出了那个人哼得是江南小调。 曲音带着江南特有的委婉,却又快活似跳跃着的流水,即使断了音,也仍在耳边浮动着一般—— 可以说,这个人哼得是非常的有味道! 比女儿家的音质,更有一番风味! 而在他转过头后,让唐盈没想到的是,自己直接对进了一双弯弯的笑眼—— 那双眼,弯得似天上的新月,却在月中含着一汪醇香浓浓的酒,形成一片除了笑意便是酒波的月亮湾。酒波盈盈! 笑意是如此生动,仿佛直接将笑花洒进了旁人的心中,没有任何的虚假—— 费了很大的力气,唐盈才把自己的视线从那眼中拨开,心中承认这个男子的眼有一种独特的魅力。而她清了清神志,打量对方的整张面孔—— 越打量,越是有些意外。 乍看一眼,他似乎并不特别出色,至少在她见过的男儿中,二哥与野店内相遇的矫中男子都在给人的第一感觉上,远胜于他,但是—— 他的五官让人很舒服,非常舒服! 舒服得使看到他的人并不去在意他具体长得什么样子。 而她,仍然要细细打量,并且平心而论,这个人的眉眼口鼻其实也是少有的出众,分开来看都算绝顶的好看,合在一起,竟无丝毫的张扬,也无那种让人屏气凝神的“锋芒”。 也许正因为他的“不张扬”,才让人在初看时没有惊为天人的感觉。尤其他的笑会把旁人的目光全都在第一瞬间牵扯过去,以致忽略了他的整张脸—— 但那笑意,使他显得非常真实,毫无让人产生距离感的飘渺,并且悠悠然、自在无比,仿佛他永远都是笑着的,什么事也无法让他不笑。 正打量间,男子的那双眼已转到另一个方向—— 唐盈突然惊觉,他一定是在看简随云! 这样的人,出现在这样的地方,又有一双那样的眼,让她想起自己答应过二哥什么,微微蹙着眉,看看对方手中的木枝,那几条鱼都很肥厚,他一个人吃得了吗? 于是开口问:“你,在烤鱼?” 问题问得很不高明,但这句话能转移现场的注意力。 “我?”男子弯眸亮莹莹的,语速缓慢地悠然而答,“我——在——钓——鱼——” 唐盈怔了怔,这个男子的声音就似山谷的微风,清爽宜人却又带着风的无拘无绊。 其实她更像问问对方是谁,来此做什么?但那样问会更不高明,如果对方不想回答,也绝不会得到真实答案。 而他说他在钓鱼? 唐盈再看看周围,哪有鱼竿?他那木架上插着的鱼儿也不像是钓起来的。倒是潭中有不少游鱼在摇头摆尾,便扯了扯嘴角说:“错了,你是在烤鱼。”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与这个人对答这些听起来像是废话的话,但这个人的眼还在笑微微地盯着简随云,丝毫没有因为她的问题而受影响。 “无错,我是钓鱼——”男子此时总算将目光又移回来,仿佛他要打量人时,不会受任何影响,而如果打量够了,自然会移开目光。 “你已有了六条,还要钓?”唐盈则弯弯简随云,见青衣的她一直就在不远处,似乎并没有在意这里发生的事。 男子笑得牙露了出来,“此鱼非彼鱼,我真正想要的,只有一条,唯一的一条。” “那你钓着它了吗?”唐盈又一次上下打量这个人,明明看起来耳聪目明的样子,说话怎会这么怪?莫非精神上有问题? 但见他的眉毛上似乎都窜着笑意,摇了摇头:“未曾钓着,它,只是刚刚擦钩——” “喔?听起来这条鱼非常难钓,莫非它是一条会躲鱼钩的聪明鱼儿?” 唐盈嘴里随口应和着,心里却有些吃惊,因为她听得仔细,这个人用语间,说的是“我”,而非“在下”、“区区”、“某某”之类的,自古到现在还没几个人这样自称过,除了简随云! 这个男子,也是不拘常理的? “是否聪明,尚不了解,但它是一条我眼中的鱼之王——”,男子眼里的笑就像飞了出来,带着酒香摇曳着上了云霄,“而我将用我的诚心、意志还有专一无二,来钓这条鱼儿——” “鱼之王?”唐盈眨眨眼,“听你这般的决心,那你岂非是一定会成功了?” 男子的嘴角快活地勾起,“成功与否,都将尽全力,至死不悔——” 唐盈蹙眉,这个人说话倒真是古怪,钓鱼就钓鱼,竟然像发誓一般,还说到“至死不悔”?莫非脑袋真有些问题?但他的表情优哉游哉,全无发誓言时的凝重,更像是在谈论天气一般。 “要来一点吗?”正在她用异常的眼光端详男子时,男子晃了晃手中的木枝,并且看看不远处的简随云,颇有邀请她们一同进食的意思。 烤鱼的香气更加浓郁地袭进唐盈的鼻间,腹中的肠胃告诉她,她想吃!但理智告诉她,不能吃! 让自己不去瞧那些烤成焦黄的鲜鱼,她走到了简随云身边,笑着说:“姑娘,现在过了午时,镇中许已平静,我们回镇上进食,如何?” 说完,她小心地看着简随云的神情—— 这个女子的心思是她无法揣测与预知到的,更无法左右,而简随云的双眸正望向潭边的男子。 唐盈的心提高了些,更加细细观察,发现简随云的神情间平静无波,但从那视线的高度来判断,似乎是在瞧着男子手中的鱼,而非男子本身? 莫非她对那两条鱼更感兴趣一些? “好——”正在唐盈凝神等待答案的时候,简随云收回淡然的目光,抬步向出山的方向走去。 唐盈松了口气,看那男子已继续把鱼架在火上慢慢翻转,侧身坐着,那张同样侧着的面孔上仍旧挂着笑,仿佛对她们没有接受邀请并不十分的介意。 倒也洒脱! 唐盈笑了笑,旋身跟上简随云,只是在走出几步后,突然听到身后传来那个男子的话语—— “山外江湖事,山内自在日——” 她一怔! 男子说的可是目前这附近的局势? 山外是因七色花而来的江湖人,而这几处被冷落的山脉内,则是全无江湖的戾气,只有林深茂然的幽静。让她猛地想起先前简随云问她的两句话—— “这山间,怎样?” “与镇中相比,又怎样?” 当时她的回答只是由心而说,并未多思,但简随云问的两个问题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回答,正是身后男子言简意赅的那句话。 因想到了这一点,她突然很不舒服,那男子与简随云似乎在某种思维上,有一点相似? 是巧合,还是二人的机缘? 不愿多想,再看看简随云已自飘然而去,不知是否将身后男子的话听了进去?回头望,潭边的背影悠然自得间,长发扬在风中—— 带着理不清的思绪,与简随云第三次入了柳林镇。镇上的江湖人果然不多了,似乎都涌向了紫雁山,于是较从容地择了一家看起来明亮、干净的酒楼进入。 坐于一楼,原本只打算用一餐午膳,但她们这一坐,竟然从午后直到夜色深浓—— 唐盈低眼看桌面上,午时的饭菜早已撤下,只有壶一只、杯两盏,细瓷的壶身盛着醇香的酒液,一次次地注入自己与对面的她的杯间。 而这是竹叶青,上好的竹叶青! 没想到这通往南方的小镇上竟然有这等好酒,并且未被那些江湖人给喝光。也许他们是怕酒多误事,才能让这镇上食物紧张的同时,却不缺酒。 但唐盈以为天色黑透后,就会入紫雁山。但眼看着圆月越爬越高,简随云始终不愠不火地坐在对面浅品着酒,心中有一些按捺不住了。 如果说她对七色花不好奇,那是假话。毕竟她也想见识一下千年孕育的奇花,与昨夜她见过的那株到底是不是同一株?更想见证一下,奇花是否与传言中那般奇妙? 经过白日里简随云的点透,加上简随云之前对奇花表现出的保护的态度,他不会、也不能再动心思去摘取。但既然简随云有意保护那株花,又为何如此不急不躁? 夜已越来越深,门外甚至起了较大的风,将酒店前的风幡吹得“唰唰”作响—— 店内烛火被门外窜进的风摇的明灭不定,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掌柜与小二不时的打哈欠声。却在唐盈掏出一锭银子后,掌柜的才突然眼睛发亮地精神起来,也打住了含蓄又小心的想关门撵人的眼神。 终于,在唐盈几乎要沉不住气时,简随云动了。 “两位客官,慢走——”掌柜的声音立刻传来。 唐盈跟着出店后,发现镇中很静,静得似无人之地。与白日相比,仿佛突然之间成了一座空镇。除了身后的酒楼中,再无一丝灯火—— 就在她们踏出门槛走出稍许后,最后的灯火也被关起的门收了回去,路上便只有月色如银,接到两旁的房屋安静地笼在月下,连着的地方是一片片阴影。 简随云的步履不急不徐,唐盈则抬头看明月几乎挂在正中天,不由地心里隐隐地发急。 快子时了! 前面的她为何现在才入山?七色花难道绝不会在子时前出现?但紫雁山原有的平静早已被打破,七色花还会似从前一样有规律的出现? 昨夜发生过的事已经算是异常了。如果世上真有两株奇花,为何一株出现在土色稀少、荒疏的山头,而另一株却出现在人流秘稠的地方?显得十分古怪…… 思绪间,看到紫雁山的轮廓—— 与昨夜不同,今夜的紫雁山竟然没有一点火把的亮光,黑压压一团模糊的影子,只有明月投下的清辉为整座山覆上薄薄的一层银色,勾勒出的是静谧与安然,仿佛它已沉入梦乡。 如果不是知道内情,绝不会有人想到这座山中此时竟容了上千个携兵带刃、摩拳擦掌的江湖人。 走到山脚时,林木将月色遮掩,周围的一切不再像刚才那样明朗,形成了一种掩护,让别人不会很快发现她们,至少在唐盈看到了几道可疑的身影一闪而过时,对方似乎并没有发现她们。 心中一惊! 那几道身形就似暗夜中的枭,猛厉而迅急,速度快得如果是常人看到,就算有明月为光也会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但她却在瞬间看出那些身影似乎都穿着统一的黑衣,并且反常的没有深入紫雁山中,而是向旁边连着的山中闪入—— 莫非是什么门派在附近集合?但为何不似其它江湖人一样直接进入紫雁山?又为何也是在这种时分才出现? 转头望身旁的简随云,那张容颜在暗色中也显得明净,而一双含笑的眼正对着她—— “想去看,就去——” 浅浅语,轻悄地似无声一般。 唐盈点点头,她是想去看看,那些人行踪诡谲,让她心生警觉,于是不再犹疑,展开轻功身法尾随那些黑衣人而去—— 黑衣人的速度很快,但她也同样快,小心谨慎地随入他们闪没的方向,不多时就听到了一些动静,于是屏气伏近,很快在林中看到了一些人,约有二十来个,排成一排,显得极有组织性地站在那里。 这些是什么人?为何除一声黑衣劲装外,个个都蒙了面孔?在他们对面也立着一个同样黑衣蒙面的人,身形高大,气势冷凝,似乎是为首之人,并且正在下着什么命令—— 她侧耳仔细辨听—— “你们,都记好了,此行的目的是七色花,不是那些江湖人。听清楚了?” “是!”齐齐的一声回答,那近二十个黑衣人回答得干脆而统一,声音冰冷木然,仿佛他们是没有温度、没有情绪的。 唐盈甚至从那些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包括他们露在外面的眼神,也能感觉到他们的无情无欲。 如果躺在地上,相信没有人会认为他们是个活人。 “很好,此次计划突然改变,只有我等出手,切记,上面只要奇花,到时遇妖杀妖,遇魔屠魔,为达目的,不计代价。”那个人说的同样没有情绪起伏,却比地狱里的死神还要阴冷。 “是!”又是一声整齐而冰寒的回答。 “出发!” 一声令下,二十人便有默契地迅速散开,分几个方向闪走。林中很快恢复了一片宁静,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幻影。 唐盈看得心惊!这些人都是训练有素的,可以说,其中任何一个都能顶得上普通江湖人三五十个。 但山林中也有江湖高手,他们只有二十余人,便想夺得七色花? 她蹙眉,暗中思讨,这些人真正可怕的不是他们的身手,而是他们不要命的架势。 一个随时都准备着豁出性命的人,往往要比一流的高手还要难缠,他们显然是要进行突然袭击的。 吐息之兵,不需要多,只需要精。但江湖上什么时候出了一个这么邪门的门派?那为首之人似乎在说“对付那些江湖人”,莫非他们不是江湖人? 思索间,回到了原先与简随云分开的地方—— 咦,简随云呢? 第三十三章 紫雁山之风波(一) 唐盈没有看到简随云,十分意外。 莫非是那些蒙面黑衣人重入此山中,经过了这里,以致使简随云避了开去? 又或者是与什么人交过手,而被引走?但以简随云的那种身手,不可能毫无声息地就这样消失。 那她会去了哪里? 左右张望,林木森森,看不到半个人影,唐盈不能高喊出声,便在附近寻找,在方圆数十丈内寻了一圈后,没有结果,于是停了下来,开始思索—— 难道简随云自己先入了山?那她现在应该怎么做?山中范围较大,人又众多,这一分散相再相遇便很有困难。心念一转,两指放在唇间,打出一道特殊的口哨声—— 片刻后,从四处飞掠过几条人影,看到唐盈时恭谨地低头,异口同声的唤了声“三小姐”。 唐家子弟也分正支与旁支。正支的儿女,则被旁支的子弟尊称为“公子”与“小姐”,在身份上有一定的差别,并且有些弟子并非唐家人,是在入门之后改姓为唐,同样在地位上没有唐家大掌门以及几位族内正支子弟的身份高。 只有在同支的子弟中,才会有“师叔”,“师侄”的辈分划分。 所以,都姓唐的同时,唐盈的身份尊贵,加上深受上代掌门与现任掌门的共同推崇,她处于领导地位。 “你们适才可曾看到过一直与我同行的那位公子?”唐盈盯着眼前的人,开始询问。 那几人瞧起来都十分深沉冷凝,甚至是带着唐家行毒江湖时的漠然森冷,但与刚刚那些黑衣人相比,也多了几分活气,至少不会让人牙齿打颤,看着像死人一般。 在听了唐盈的问话后,他们彼此互望,一同回答:“没有,三小姐。” 回答的同时,眼睛还从低处瞅了瞅唐盈身边,那位几天来与三小姐在一起的青衣男子失踪了? 唐盈的神情平静,继续询问:“那你们可曾发现一些黑夜蒙面人刚刚来往过这里?” 几人中的一个站了出来,代表性的回答:“三小姐,我等一直守在此处附近,看到所有其他江湖人都是在亥时前便入了山中,亥时后便不曾再见有人进入过。” 唐盈微蹙眉,那些人行踪诡谲,而且人数较少,自家子弟也较集中的隐在暗处,并未向四处散开,没发现也是正常的。 微微一笑,“可还记得清晨吩咐过你们的话?” “记得,如果没有三小姐的信号,绝不轻易进入山中,卷入是非。” “很好,你们下去吧。”唐盈挥挥手。 “三小姐——”站出来的那人有些犹豫,没有立即离去,而他身后的人也端立不动。 “有话就说。”唐盈非常干脆,颇有当家人的气度。 “三小姐,有一桩较为异常的事情,但非江湖事,不知该讲不该讲……” “喔?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有利于我等,既然觉得情况异常,报来就是。”唐盈是个英明果断的人,任何信息都不会错过。 “是,三小姐!”那人低下头开始一一道来,“今日有从附近几处赶来的唐家子弟汇报,说在赶来的路上总是看到一些朝廷中的行兵,并且中州(今河南省)附近的各个县衙也都在陆续调度兵马,在短短三日内就集了约五万兵卒——” “嗯?”唐盈有些意外,这的确不是江湖中的事,“后来呢?” “后来那些兵卒一路向北移近——” “向北?”唐盈的眼神一闪,朝廷中发生了什么大事?莫非哪里有了叛乱?但如果从中州往北移军,似乎也会路过这里? “三小姐,那些行兵在前几日就在北行,但近两日似乎突然停止行程,驻扎在了离此地百里外的一个镇中,较为隐秘的集中在那里,不再往前……” “百里外?”唐盈的心中猛跳,如果是在百里外,就意味着离此处很近,只要行军有素,一日内就可到达,于是连忙问道:“现在那些兵马有何动静?” “仍在百里外,未曾动得分毫。” “此消息可准?” “准确无误,是二公子让下面的弟子格外注意的。” “二哥?”唐盈一惊,“对了,你刚刚说今日有从附近几处赶来的唐家子弟?” 她在昨夜来此处后,便已汇点过在她们一路行来的过程中通知过而赶到的弟子总数,那时已有二百余人。 二百个唐家子弟,算得上是非常强大的力量了,毕竟他们不是一般的人物,杀伤力远远超过许多门派的弟子,当时她便决定不再继续召唤其他弟子。有二百余人足够! 但今日,还在陆续赶来的是怎么回事? “三小姐,是二公子离开时吩咐过,此地形势极乱,让我等一定要护周全三小姐与那位贵客,才让其他弟子继续赶来,并让其注意了附近州县调兵遣马的情况。” 都是二哥的安排?为何要这样做?莫非朝廷驻兵在附近并不是为了安定某处的叛乱?她的手不由得摸上自己的下巴,开始沉吟—— 朝廷与江湖数百年来一直相安无事,此次突然出兵,与紫雁山的事件有多大的关联?如果真有关联,又为何停兵百里外不再前进?若没有关系,二哥又为何格外注意? 也许,仅仅是因为二哥在无意中发现这个情况后,生了警觉心,为以防万一而派弟子暗中注意,所以才没有提前告知于她这个妹妹? 略一分析后,她再次摆摆手,“下去吧,记得让大家隐好身形,并对那些朝廷兵马严加注意。” “是,三小姐放心,我等随时待命。” 领命后,这几人弯腰一躬,飞速闪去—— 唐盈转身,打算向山腹深入,即便要寻找简随云颇有些难度,她也依然得进去。一转身,吃了一惊! “简姑娘?”不由轻唤出口,睁大眼盯着简随云淡淡的身影。 她何时出现的?应该是在那几个弟子离开后,但这中间仅仅是一眨眼的时间,她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身后了? “走吧——”简随云似笑非笑,旋身而去。 唐盈虽有疑问,却安静地跟在后面,只见今夜的林中暗无火光,只有月色洒入,她运足了目力,倒也足够应付这种光线。 正因看得还算清楚,才吃惊地盯着简随云的脚下! 前面的她,竟然脚不沾地,浮行着,明明移动得非常快速,但身形间却不显急掠的匆促,而是像一片云平贴着地面浮动轻涌,有无法形容的写意与舒缓,悠悠地、却又巧妙地绕过了许多江湖人。 这种境界的轻功,她的第一次见到! 简随云并未在她面前表示出轻功身法,但她应该早有心理准备了,于是笑了笑,收起了惊讶,换上平常心—— 只见简随云并没有直接上昨夜的那座山头,而是继续深入,穿梭在林间—— 在非常顺利的穿过了半座山后,路过一片较熟悉的地方时,唐盈想起这里就是昨夜的人群围拢处,也是七色花惊鸿一现的那一处。 眼睛一扫,突然看到柳家堡二少堡主与三小姐兄妹二人正结伴走在林间。身后并无随从,他们看起来也很闲散,似对金童玉女般亮眼,在月色下依然光彩夺目,自有气韵。 他们似乎在边走边轻声说着什么? “二哥,你说今夜那奇花是否会再出现?这几日它已被惊动,也许不会在现身了……”风中,送来柳三小姐的语音,甜静柔和,与她的人一样富有诗意。 “三妹,七色花是吸取天地灵气、日月精华而长成的,满月之夜才是灵气最重之时,尤其子时,月正当空,也是它最有可能出现之时,而它上一月与昨夜都未能如愿吸取,今夜也许不得不再次出现……”柳二公子缓缓分析着,语气温和。 “可是……它今晚未必会在此地现身了,若在它处出现,被旁人捷足先登,该如何是好?母亲她老人家……”柳扶摇抬头看了看天色,话里带出一片沉郁。 “三妹,勿要担心,假使那奇花被别人摘去了,咱们不求得能得到全株,只需向对方商讨一片叶子,便能救活母亲,想来对方不至于不给柳家堡这一点面子……”柳沾衣安慰着自己的妹子。 “但是这里聚集了如此多的人,正邪两路都有,个个虎视眈眈、一触即发,恐怕……” “静观其变,别忘了,还有大……”柳沾衣说到这里不再继续,低头望着自己的妹妹。 他们的话虽然轻悄,但似乎并无可以避着旁人,只是说到最后一句时便住了口,仿佛那未完的话才是不便透露的。 只见柳扶摇似乎也非常明白兄长的话中意,点了点头后,不再追问—— 二人的身形便越走越远,向林中隐去,唐盈收回眼神,见简随云在不远处静静地立着,盯视着她,随即面上一红,这是否算是在偷听别人的话? 她并没有刻意用耳力去捕捉,只是她的功力让自己对柳氏兄妹的话轻易便能捕捉到几分,何况对方也未掩饰。 不过,她也确实是停顿了脚步在倾听着,有偷听的嫌疑,尴尬地笑了一笑,见简随云已经继续向前,便跟上,心中则快速分析刚刚听来的话—— 从那几句只言片语中,柳家兄妹似乎并无强夺七色花之意?并且是事出有因?在传闻中,也是他兄妹二人最早发现奇花出现在此山中的,却为何会弄得沸沸扬扬,整个江湖都知晓了? 至于柳家二公子果然是少年风流,秀逸风雅,比她见过的柳四少要出色一些。而那三小姐她与自己一般,排行为三。与两位兄长及一位弟弟是一起论辈分的。 看来柳家堡与她唐家一样,并无歧视女子,也并非是按男丁与女口的排行来分开算的。 思念中,脚下又飞纵出了一段距离,她发现简随云在穿梭间毫无停顿,而且似乎在走捷径,遇到看似无路枝干纠结的密林处时,竟然能拨云见日一般的找出条路来! 莫非前面的她对此处极为熟悉? 更大的疑惑升上心头,就这样,一路上奇异地几乎没有直面撞上任何一个江湖人,她们就非常平静又顺利的来到了一片湖泊旁。 当落下身形后,唐盈盯着那面湖—— 湖水面积不算大,在月色下波光粼粼,小而秀气,地处紫雁山的最西端。 如果不是简随云领着,让她自己搜寻的话,未必会找到这里,毕竟刚刚经过的最后一段路都是纠结的树干与荆棘,常人若想通过,必得以利器开道,而她们却是纵身飞越,从树木连成华盖的顶部直接越过,翻进了这片空旷的所在。 此处真是常人难以发觉的地方,与世隔绝。周围很安静,没有什么江湖人,但是—— 她眼神一闪,在这座湖边,竟然搭着一座帐篷?一座很大的帐篷? 去瞧简随云,神情间无波无澜,淡淡的眸扫了一眼那座帐篷,向湖边走去—— 水面如镜,月色因它的反光显得格外明亮,天上一轮月,水中一轮月,“双月”皎皎,将走近湖边的她衬得更加明净,仿佛身披流光,要向水中漫去一般—— “谁?!” 突然,有人语传来,声音就来自那座帐篷中。 唐盈回头,就看到一人从帐中走出—— 远远观望,只觉那人的身形极有力度,穿着一袭似乎是淡白色的衣衫,步履间沉稳而潇洒,大气十足,让人的眼前勾勒出一幅“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雄浑、开阔的意境来。 而在他走近后,唐盈也看到了对方的脸,线条如钢骨打造,俊朗如日,一双眸炯炯有神,气度间显出大丈夫一般的男儿本色。 尤其他的身形,竟让唐盈突然想起了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紫衣男子,同样的硕而修长,虽是长衫着身,却仍能看出肌肉紧实,比一般男子要健壮,仿佛是经常在刀风中打滚、水火中历练一般。 准确的说,这个人比苏带刀的身架子还要宽阔一些,有些气盖风云的架势,但也比许多中原男儿粗壮。可以让人想象得出,如果是在白日里看,他定是古铜色的肌肤。 “二位是……”男子走近,颇为讶异地看了看唐盈,但他的眼又被另一道身形所吸引,扫向了湖边的简随云—— 那一扫视后,目光便停留了许久,双眸中也闪过了一些迷惑。 此时的简随云侧身立在湖边,在看着湖中,青袍被风扬起,整个人被银亮的月光笼得有些半透明。 无法否认,她即便是男装打扮,但她的明净飘然与她的性别并没有什么关系,无论男装女装,多数人看到她时都会有这种表情。 “在下卓也,原以为此处幽静,无人可至,不想来了两位雅客——”男子冲着与他正面相对的唐盈抱起双拳,朗然一笑。 唐盈与简随云都属气质极佳型,在他出帐的一刻也没有想到,远远看到的就是这样两个人,让他非常意外。 而唐盈盯着他,江湖中有叫卓也之人吗? 卓姓之人,并不多见,但翻遍记忆中的“江湖录”也绝无叫做“卓也”的人物,而他看起来并不像碌碌无名之辈,莫非用的是化名? 既然同样出现在紫雁山,应该也是为了七色花而来,于是唐盈并没有相应地回答自己的姓名,顾左右而言他,“此处月色明亮宜人,是山中景致最美的一处。” 男人闻言,笑得爽朗,“在下也正如此认为。” 此人实在显得豪迈,若非身上的长衫给他带来一些儒雅之气,恐怕换上劲装后,会更有气势。 唐盈笑了一笑,未再答话,看向湖边人,猜测着简随云为何会来此地? “两位也是为七色花而来?”男子的声音再度传来,一出口便直逼主题。 唐盈再看他,“阁下来此莫非不为七色花?” 她的反问更加犀利,男子的眼中划过一道流星,哈哈一笑:“今夜的紫雁山不同凡响,群雄汇聚,英雄辈出,只是没想到草莽之中竟然还有二位这样的人物,让人眼前一亮!” 他说着看看唐盈,又望向简随云,“相逢即有缘,在下前日便已来到这里,比二位早到许多,不如这样,请容在下备些酒水,我们三人月下同饮,以做个交好如何?” 唐盈心中暗怔—— 这个人什么意思?交好?来这里的都是为奇花而来,可谓是处心积虑、各有所图,此人却在此情此景中邀请她们喝酒? 而且子时已到,山中各方人马都在四处搜寻奇花踪影,他却一副稳如泰山的样子,莫非并不急着寻找七色花?或者是另有妥善的安排? 只听“啪啪啪”三声响,男子双手互击中,帐篷内闪出三个彪形大汉—— 两个手里抬着一张实木的木几,几上有一些盘盏杯筷,盛着一些菜食,而另一个手里则提着三方矮凳。 眨眼的功夫,就在湖边置好了一桌茶酒。 这么快? 而且此人说做就做,不经她们同意? 唐盈眼神一闪,看向抬木几的三人,身形健壮,无半点赘肉,个头高大,同叫卓也的男子一样,是在北方男儿中也少见的壮实大汉。 “二位出现前,在下便令人准备好了这些,正欲月下独饮,想来是天公作美,竟降下二位这样的客人,如果不弃,便来同饮!”男子单手一展,做出请姿。 唐盈望向简随云,此时,简随云缓缓转身,眼里是惯有的似笑非笑—— 男子看到了简随云的正面,神情一怔,闪过讶然,一时间没有再说话,再怔神片刻后,又从上到下打量着简随云,眼睛发亮地说:“天下还有这样的人物,好!” 一个“好”字说得极为痛快,也极为潇洒,让唐盈对此人又多看了两眼。这样坦荡直爽的男人倒也不多见。 简随云则淡淡一笑,缓缓轻语:“有酒,为何不引?” 月色仿佛也因她的笑,生了香气,浮在了空中—— 男子又是一怔。 唐盈则突然想起了白日遇到过的在潭边烤鱼的那个陌生人,为何天下间看?br /gt; 简随云第12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13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13部分阅读 看到简随云的人,似乎都会失神,但那个男子却没有这些表现?包括眼神中也未曾露出半丝讶色? 那个人,与其他人明显的不同! 简随云已到几边,落座,唐盈摇摇头,自己怎么会想起那个说话怪异的男人?连忙收回思绪,跟着过去。 简随云随意自在,没有推拒地便应承了这个人的邀请,其中是否另有深意?她不知,但看这男子十分地痛快,执起一口颇大的羊皮口袋,拔开塞子,往碗中注满酒液。 不错,桌上摆着的是碗! 还是三只非常大的碗! 盯着那三只碗,唐盈暗暗惊讶,好大的碗口!这人出门带着酒具,还备着丰富的饮食,又携着不太轻巧的繁琐的家具,是他个人颇好享受,还是他打算长期驻扎于此? 毕竟比起山中其他餐风宿露、轻装而来的武林人,他准备的东西太齐全了。 “姑娘与这位兄弟莫要嫌弃酒具,在下乃粗人,大碗喝酒惯了,没想到突来雅客,否则定会备那雅致的器物来招待二位,可惜这山林间临时准备也无处可寻,望二位权且将就一下!”男子倒好酒后,当先端起了自己的碗,“来,在下先干为敬!” 说罢,仰头一灌,喉头滚动中,一大碗酒涓滴不剩,而他放低碗后,双眼亮晶晶的盯着简随云。 唐盈瞧瞧自己碗中,似乎是因为她是女子的关系,只斟了少半碗酒液,简随云的那只碗里却是满满一碗。 当下皱眉—— 但更让她皱眉的是,仿佛有道阴冷的视线在暗处盯视着她们,让她身上极为不舒服,竟生出一种寒气来。 略一观察,远远的帐篷那里掀开了一条缝,帐中无灯火,那视线应该就是来自那条暗色中,而对方会是谁? 帐篷中绝对不仅仅只有刚刚搬来东西的三个大汉!应该另有其人,并且也绝不是仅仅在盯视着她一人,而是将简随云也一同笼在了那种目光中。 此时简随云已执起自己面前的那只碗,微微一笑,仿佛未曾察觉到有人暗中注视一般,更无任何提防心理似的,便将碗接近自己唇边。 “姑——简公子,此酒似乎甚烈……” 唐盈有些急切,虽然酒中应该是没有毒的,但光用鼻子闻也能闻出辣味冲鼻,是烈酒的一种,她们先前在镇中时便一直在饮酒,虽是小杯慢品,但半日下来也有了些酒意,简随云毫无异义地端起碗,是要将之入腹吗? 这一大碗下去,她能受得了吗? 尤其暗中盯视之人,是敌?是友? 若是敌非友,更要小心,可对方又不像高明之人。 如果高明,就不会这么轻易能让她们察觉出他的视线,但如果不高明,又为何出现在这里?还与这样一个看起来很不简单的男子在一起? 简随云听了唐盈欲言又止的阻拦后,淡淡看她,泛起一些笑意,唇轻启,碗稍仰,并未高抬头,便浅浅而连续地将酒喂入腹中—— 唐盈睁大了眼! 叫做卓也的男子也睁大了眼! 世上竟然有人在用这么大的碗饮酒时,还能显得如此飘然。仿佛那只碗也在瞬间变作了薄玉磨成的玉碗,泛着明润的光泽,却薄如纸,能透过碗身直接看到碗中的莹莹酒液在微微的晃动—— 如此的美不胜收。 唐盈经过多日来的深深感触后,在此时总结了一句话—— 简随云,可以影响她身边的人、事、物,而任何东西到她手中,都会变了风味,变得与她的人一般写意悠扬。 “好!果然是好男儿!”卓也盯着简随云放下的空碗后,眼里神采奕奕,似乎对这青衣少年虽未有大口灌进的动作,却也将酒喝得干净见底后,十分的高兴。 唐盈蹙眉,将自己的酒一口饮尽,的确辛辣,还不是一般的辛辣,却不能判定这到底是什么酒,似乎是她从未饮过的一种。 “来,再来一碗!”男子竟然又开始斟酒,眼睛一直盯着简随云,月色下,简随云的唇边浮起一抹弧度,没有回话,轻转头颅,看向了湖中—— 她的动作引起了唐盈与男子的注意,与此同时,他们的脸上都现出一种古怪的表情,眼中似乎在刹那间洒进亮星! 那是一种因为兴奋与错愕而引起的亮色! 因为他们闻到了一种奇香! 香气迅速漫延在周围,随风轻摇,越来越浓,浓的将夜风也染透—— 而这种香气让他们敏感地联想到了那个传说,尤其对唐盈来说,这种味道她在昨夜曾经嗅闻过。 香气似乎就来自湖中那个方向?他们的眼立刻扫向湖面—— 然后,二人的面孔上是无法抑制的动容! 第三十四章 紫雁山之风波(二) 唐盈总算有一些明白,为何简随云会带她来到这处极为偏僻的湖旁了—— 因为,她看到了一株传说中的瑰艳无比的奇花! 月下,湖面中,微微波痕里—— 一珠宛似仙苑的奇葩,浮水而出,仿佛是不经意间从天界坠落在了湖中,摇曳生姿,映水生香。细看那妩妍的花瓣,碧绿的花茎,拖成掌型的绿叶……与传说中的那株七色花一般无二! 如果不是风势较大,又是顺风的方向,它的香气在飘到这崖上后,可还会这样的浓香?必竟水中央的它,离岸边也有十数丈远。 唐盈诧异,叫作卓也的男子也诧异,包括远处躲在帘内的一双眸子,仿佛暗林中围攻着猎物的饿狼在看到猎物即将到手时的兴奋,迸射出了幽亮的异色,阴森森如鬼瞳一般。 甚至帐帘都在微微的晃动,可见那双眼的主人掀着帘子的手,在不受控制地轻颤。 “七色花!”身旁男子脱口而出,语音极低,似乎是怕惊动了那株花,眼里含着赞叹,握着羊皮口袋的指节紧得泛白。 “七色花?”唐盈则语含犹疑,眼见为实的情况下,她迷惑了,这株如果是七色花,昨天那株是什么? 而且,它为何会在水中出现?那花茎再长,潜在水下的部分也不可能触及到水底淤泥中,除非,它能脱离土壤! 简随云也望着那株花,神情间似乎没有任何改变,但如果有谁能在此时仔细又仔细地端详她的眼,便会发现那双眸中淡淡地流过什么—— 似秋日晴空中的一丝风,将流云吹动。 没有任何人发现那种眼神。 正在三人凝视着那朵水中花时,突然—— 一道灰色的影子从旁边林中射出,快如闪电,只一眨眼,便足尖连点,在湖面上几个纵跃向奇花而去—— “不好!”叫作卓也的男子身形暴起,也向湖面跃去—— 唐盈脸上一震,并未离座,急速地看向简随云,发现简随云已收回了目光,低下眼开始执起那只又注满了酒液的碗,不动声色地饮着。根本没有想去关注的意思。 唐盈诧异莫名,只得又将视线扫向湖面上—— 那厢,先前闪出的影子本就离湖面较近,而且先发制人,此时已一手将那株奇花从水中拔出,速度之快,如电光火石,任凭奇花颇有灵气,也来不及做反应就离了水面,带起一溜水珠。 接着,那人似乎气息略有不继,用左脚轻点自己的右脚面,原地腾空两丈,仿佛借助那脚尖一点之力换了口气,便像重新上了弦的箭一般,朝另一处岸边射去—— 但他必竟没有用任何的外物垫脚,算得上是一等的轻功! 而淡白衣衫的卓也则踏波而行,紧追其后,没有任何停留地射过湖面到达对岸,便翻越上茂林的顶部,踩着林木枝梢追着那人远去—— 好俊的轻功!比摘花之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追!” 此时身后传来一语,唐盈回头,便看到十数条人影从帐内闪出—— 那些人多数着青蓝色劲装,身材魁梧高大,迅猛如鹰,似流星追月一般,从帐蓬的方向移来。 之所以说是“大多数”,是因为其中一人与其他人孑然不同,不但未像另外几人那样身穿统一的服饰,更因为他的身形在后面大汉的映衬下,显得非常“突出”。 是突出的高大?不是。 是突出的亮眼?更不是。 而是突出的“小”! 干枯、低矮、老瘦,混在一群彪形大汉中,如抽了水份的丝瓜一般萎缩。而他正巧裹着一袭深绿色的衣装,飞纵间颇有些火候,一边领着后面的人跃来,一边扫视着简随云与唐盈。 在几个眨眼的功夫,就纵掠过她们身边,在错身的一刹那,唐盈捕捉到了那个老者的一双眸子中,瞳孔竟然是绿色的! 泛着幽幽的绿光,嵌在布满皱褶的脸上,似让她看到了一株千年老树成了精,在夜晚突然睁开了妖眼,而扫过她们的那几眼也阴冷至极,非常的让人不舒服。 这老者的长相,是生来就让人讨厌的那种,估计不论对着谁都是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猥琐的让人想掐死他。 但唐盈万万没有料到,不久后,她竟然真得非常后悔! 后悔自己怎么没有在这一夜初遇对方时就便毫不留情地抓住他,一把将那细小的脖子给扭断? 否则,就不会有日后的那番令河山撼动的祸乱!也不会发生一场让她与他的二哥痛彻心扉的事件! 此是后话,暂且不讲。 当唐盈看着干瘦的老头领着大汉们“飕飕”地从几旁掠纵而去,到了湖边却并未直接点过波面,而是呈散开型绕过小湖到达对岸后,才一个一个弹上树顶,消失—— 明显的在轻功身法上不如先前离去的二人。 都走了?四处看看—— 确实都走了,大帐中静悄悄一片,再未有人闪出,身上也不再有那种被盯视的感觉,看来刚刚的暗中人应该就是那个绿眼老者。 “姑娘,我们……”她盯着简随云欲言又止。 简随云此时放下碗,碗中酒液在这一次并未饮干净,余留的液体摇晃着月的倒影,泛着盈盈的醉波。 但简随云的酒量已可看出是非常惊人的,必竟这是烈酒,每一只大碗足能盛下三斤二两左右的的液体,她在这片刻饮下了一碗半,算起来有五斤左右,加上先前镇中所饮,简随云的酒量实在已超出了许多常人。 “姑娘好酒量——”唐盈看不出简随云有丝毫醉意,不得不惊叹出声。 莫非简随云本就喜爱这杯中物? “不去饮,怎知它是关外之酒——”简随云的话淡淡飘来,打破了唐盈的猜测。 简随云说这是关外的酒?而她饮下这些,也是为了确定酒的来处?唐盈愕然。 夜风中,却不知是谁在此时突然发出一声惊喊—— “七色花被摘啦!快来人,堵住他!” 这声喊,刺耳嘹亮,划破紫雁山原来的寂静,似引爆了炸弹一般,迅速爆出一连串巨响—— “什么?七色花出现了?” “在哪里?” “何人所得?” “看到了,就是那贼人,快堵住他!” …… 只听得这湖外的世界中是惊呼声、质喝声、吵嚷声、飞掠声、兵器出鞘声…… 乱纷纷一团,前一刻还静得仿若沉睡的山脉这一刻已似开了的沸水钢锅。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就在唐盈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时,看到简随云正立身而起,她也随着站了起来,疑惑地问:“姑娘?” “你,欲知七色花为何有二株?”简随云望了望天上明月,神情间突然似绕了一层薄雾一般,显得有些模糊。 唐盈当然想知道,于是点点头,但她敏感的察觉出简随云身上那淡然的气息仿佛又重了一些? “那就去看——”简随云话语间,已向人群最吵杂处而去。 唐盈再点头,随在后面,那最吵杂处自然也正是摘花之人离开的方向。 刚刚翻出围着湖水的密林外,就看到林中有无数人影穿梭其间,只听到杂乱的呼喝—— “奇花在哪?哪个人夺去了?” “快堵住林子,宝物人人有份,莫叫他跑了” “在这里!在这里!” …… 顺着声音,人群仿佛过江之鲫在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并且涌如潮海,似要将林木冲垮一般,在普通人无法达到的速度中,人潮很快便围在了一处,停止了涌动。 同时间,亮起了无数火把,光芒直逼天际,很有一个不小心,就有失火的可能。 而随在后面赶到的唐盈,也看到了眼前的壮景! 如果说昨夜奇花乍现时,人群围拢着那柳家堡少堡主时已是盛况,但与现在比起来,差之太远,至少今晚的人数是昨夜的两倍有余,黑压压一片!让立在人群外的她与简随云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转头,发现简随云不知何时已飘立在树桠间,袍裾随风,整个身形笼在暗影中,淡淡地望着场内—— 于是一笑,她也选了株大树跃上去,放远视线—— 只见人群中立在最前端的,是一些较有名望与身份的人物,再仔细打量,武当、峨嵋等名门大派的掌门也仍未出现,而柳家堡以及其它几个江湖世家来了的代表人物也同昨日一般,只是那几个少年新秀…… 嵩山少林寺也仍然没有一个人出现,看来,江湖精锐只出动了七成,真正的武林泰斗还没有卷入这次事件。 但即使如此,紫雁山之聚,已可算江湖中近二百年来最大的一场盛事。 现在那些人,眼睛发亮发直地瞪着包围圈中的灰衣人,准确地说,是瞪着灰衣人手中的奇花,神情各异,又都隐隐含着亲眼目睹奇花时的惊喜。 先前在湖边的卓也等人呢?为何没有看到?唐盈四处扫视,无果,便再去瞧那个被围着的灰衣人—— 第一感觉,那个人非常不出众;第二感觉,那个人有些矮小,比一般男子都要显得低一些,双腿较短粗。面部轮廓方正、有棱角。 乍看,他似乎与常人无异,但怎么瞧又怎么觉着那张脸上带着一种异域的味道,仿佛与中原人不太一样? “你这厮是从哪里跑出来的?速速报上名号与门派,否则,休怪我等不客气!”有人开口断喝,手中大刀直指灰衣人的鼻尖,问得是气焰嚣张。 断喝之人本就挤在人群的较前处,此时已腾身而出,立在灰衣人对面,也立在了众所瞩目的焦点中,让所有人都能看到他。 而他长得粗旷健壮,满面虬髯,敞着衣领的胸口上蜿蜒着一道尺余长、似巨型蜈蚣的疤口,显得触目惊心。手中的武器则是一把沉重厚实的朴刀。随着他的说话上下挥动着,整个人显得颇有些狂傲。 唐盈认识他,是江湖上有名“狂刀”马如! 从前行走江湖时曾远远的看到过这个人,那时二哥在身边给她指点过,但并未打过照面。 “狂刀”,顾名思义,是很狂!而马如也确实狂了数十年!因为性情直得不会打弯,更因为武艺高强,走到哪里都有几分面子,别人也怕他三分。才在江湖上得来这个名头。 但对于他的问话,灰衣人并没有回答,眼睛闪烁,左右张望,一手紧握七色奇花,一手则立掌胸前做出防敌的姿势,脚下也小心地挪动着脚步,仿佛想找到个突破口,冲出人群。 “娘的,你是哑巴不成?还是看不起老子,不肯回答?”马如抖了抖手中朴刀,怒气腾腾。 灰衣人还是不开口,嘴巴闭得死紧,面对如此众多的江湖人的围拢,毫无惊慌之色。 “格老子的,只管从这厮手中夺过七色花,问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此时人群中又传来另一道喊声,音质有些尖细,一句话引起许多人的纷纷附和,个个操起了兵器,跃跃欲试,大有一冲而上立刻抢夺的局面。 “你,可仔细观察,是何人在人群中,兴起无妄之言——” 在唐盈定眼看着那些人时,耳旁传来飘然的语音,她怔了怔,简随云让她注意观察是谁在人群中喊这些话?当下用眼向刚刚声音传来的方向找去—— 人很多,但火把亮如昼,还是让她在那个角落里搜出个不算陌生的人影。 是“陕北第一枪”鲁通?刚刚的话是他喊出来的?唐盈意外。 如果她不是站在这个角度,能纵观全局,不会这么轻易发现说话之人就是那个赫赫有名的侠客。而其他江湖人因身在局中,挤在一处,就是想发现也不好发现。 但显然整个场中没有人有兴趣去关注是谁喊了这么一嗓子,更关注的则是那句话的内容,她自己若不是因为简随云的提醒,也断断不会去注意这个细节。并且发现鲁通的声音与前几日有些不同,似乎是捏着嗓子破出喉咙的,难道是刻意在改变声音? 为了什么? 只见千余人的场面,是不熄的燥动,一触及发! 尤其最前面的马如则晃动着手中刀,哇呀呀地叫道:“小子,你手中的奇花可是众家人的,要想拿走也得凭点真本事!马大爷这就会会你,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马如是个粗人!粗人总是意气用事,完全不顾及在场的众多武林人物可能会因他的举动而牵一发动全身,开始乱抢一通。 唐盈摇摇头,到时,局面可就难以控制了! 就在马如的身子冲出去几步后,其他的一些小门小派和江湖散客也纷纷而动时,突然,有人开口阻拦—— “马施主,且慢!” 开口之人是个女人的声音,音量并未刻意放大,却贯透整座林间,似泰山压顶一般,让一些功力较差之人气血翻涌,耳朵嗡嗡作响,但却成功地镇住了那些蠢蠢欲动的身形。 可见其内力修为的深厚。 “静心师太?”马如没硬生生停住冲势,看向说话之人,皱着眉头。 唐盈一听“静心师太”四个字,便明白了那个穿着尼姑衣袍、慈眉善目的出家人是峨嵋派现任掌门的师姑,也是峨嵋派中极有分量的人物,同时,在江湖上也颇有地位。 传闻中,如果不是静心师太无意于掌门之位,现在的峨嵋掌门便不会是她的师侄来做。 “马施主,切莫如此冲莽!”静心师太收了内力,冲着马如打了个揖,微微一笑,“七色花虽是宝物,但必竟是件死物,马施主又何苦为了一件死物而大动干戈、血溅紫雁山?” 静心师太的话显然让马如意外,他怔了一怔,随既哈哈大笑,笑得林叶纷纷而落。那样子极为狂傲。 “马施主,静心师太言之有理,还请三思而行。”这一次开口的是个道人。 马如停了笑声,一双巨眼瞪向那道人,“原来‘清松真人’也说得是此等冠冕堂皇的大话?” 他咧开大嘴继续,“我倒忘了,你们是自诩名门大派的大人物,平日里讲得都是大道理,哈哈,倒想请二位前辈问问在场的其他人,来这紫雁山是为了做什么?难道只是来看看七色花就罢了?” 说着,他的眼斜睨了周围的那些江湖人一眼,“七色花是宝物,而宝物人人想争!我马如心里想什么,便会做什么,从来不干那些假正经的事,面子里说什么仁义道德,骨子里还不是为了一己私欲?比如,你们二位老人家不也是为了奇花而来?” 这番话让静心师太与清松道人都皱起了眉头—— 却见静心师太身后有一位俗家弟子闻言冲了出来,指着马如的鼻子喝道:“你怎敢这样说我师父?我家师父身为峨嵋的师太,岂会同你一般贪婪?若非怕这七色花落入j人手中,贻祸江湖,我们还不屑来这一遭……” “徒儿,不得无礼!”静心师太唤回了女弟子,又微微一施礼,对众人说:“各位施主,大家都为奇花而来,但七色花只是传闻中的宝物,今日虽然亲眼得见,它的功效是否真如传闻中所言便不得而知了,相信大家都有这个疑虑……” 说着,静心师太的眼环顾周围,而她与清松道人立在一处,代表的是名门正派的力量。包括柳家堡少堡主也与他们立在一起,柳沾衣和柳扶摇虽是江湖后起之秀,但柳家堡为北方第一堡,实力强大,当家人柳钟山可是不含糊的,谁敢轻易得罪? 静心师太的一番话引来议论纷纷,却没有人敢随便造次了。 “清松真人”也清了清喉咙,朗声说道:“各位,我等此来也是怕奇花落于邪魔歪道的手中,如果让那j邪之人得去练成了绝世神功,恐怕,平静了百余年的江湖又会掀起腥风血雨——” 人群中的哄闹更大,有的人冷嗤出声,“意思就是说,我们这些非名门大派的人物,是不配得那七色花了?” “对!难不成只有你们这些大门派的才能得,比如说那柳家堡的少堡主,与你们站在一起,恐怕也是有份得到了?” 唐盈细细观察,快速搜寻,发现这些话来自四处,而喊嚷之人,有些她并不熟识,但她看到了“神风手”司马龙与“六臂猴”李豁,那二人隐在人群中极不易察觉。 他们几日前,不正与那鲁通是一路为伴的? 心中有些什么东西漫上,却有些模糊,一时捕捉不住,无法理得清楚,于是,再望旁边的简随云—— 青衣的她,立在树桠间,身上透出的是一种俯看众生、超然世外的淡然,仿佛,她已将这局面全数笼在心中,一目了然。 “各位,请稍安勿燥,我柳家堡来此确也是为奇花而来,相信大家对此十分清楚,并且也同样清楚正是柳某与舍妹最早发现奇花是在此紫雁山的。”柳沾衣开口了,虽是少年风雅,但语音清朗中,同样绕过每一个人的耳朵旁一般,让远在数十丈外的人也听得清清楚楚。 仿佛他就站在你的身边在与你面对面说话,这份功力,让一些以为他年青便不看在眼里的人大大吃了一惊。 但他的话也透出,他兄妹二人才是最早来到这里的,话中意莫非是说七色花他柳家才更有资格占取? 这种揣测让那些人立刻不满了起来,但他接下来又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说:“各位,柳某并不贪求七色花,只因家母身染奇疾,长年缠绵病榻,眼见一日不如一日,我兄妹才遍寻天下,为这七色花跋山涉水、历经奇险,耗时三年零八个月才找到这紫雁山,而在下不为强求,只需一片花叶,能延续家母性命便可——” 言毕,柳沾衣温文地看着周围,柳家堡当家主母多年前身染奇疾一事在江湖中并不是件秘密,而他话里的谦和让大家的情绪缓和了下来。 北方第一堡是当今武林中可与武当、峨嵋相提并论的大家,表现都如此坦荡而不霸道,让那些刚刚纷乱的人群渐渐平静。 “各位,既然今夜有如此多的同道齐聚此地,贫道以为,只要不是沦入邪佞之手,即使平分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以免去大动干戈……” 清松道人的话才出口,人群中又爆出几声大叫—— “多此一举,人这般多,怎么分?不会是弱肉强食、以多胜少吧!” “不错,不错,什么名门正派,狗屁!全是欺名盗誉的假话,那么一株花要平分,怎么个分法?” “格老子的,抢了,抢到手再说!囫囵咽下去,说不准内力立刻提升几十年功力,还用看这牛鼻子和老尼姑的脸色?拼了!” “囫囵吞下?好主意!抢!” 刚刚平静的人群似乎经不起这种煽风点火的呼喊,也有些黑道人物干脆抽出兵刃,“静心师太”与“清松道人”的话明显的摆明他们这些黑道人士的是没份沾的,岂有此理! 何况能独占,便独占,平分了,还有个屁用?人这么多,说不定到自己手里时,连半片花瓣都摸不着。 就在现场混乱,静心师太与一些所谓的名门正派的带头人在安抚众人时,一直被晾在一边的灰衣人突然出手呈掌便向挡在面前的马如拍去,身形一闪,便趁隙往外逸出。 马如本与他面对面站着,也一直注意着他的动静,却对于这迎胸而来的一掌闪避不及,连刀都来不及挥出,就飞了出去,跌在了地上。 其他人惊呼,灰衣人的身手非同一般!竟然一掌就将“狂刀”马如给拍飞了? 但惊归惊,更大的诱惑在吸引着他们,那种诱惑来自于七色花的神妙,更来自于竞争者太多的压力,于是轰轰一片围了过去,就在清松道人、静心师太有些无法控制全局时,突然—— 人群外一阵惨号与混乱,并且是一片杀伐之声,唐盈居高临下,发现外围又杀进几十人。 来势汹汹,也都是一身灰衣,身材都不高大,在人群中并不显眼,却似破竹之剑,把外围的一些身手不高的武林人给击了个措手不及。 而那些人的长相,也颇有些特点,带着异域的色彩,一眼断定是来接应这个灰衣人的。 “快,快拦住他们,那厮的同伙来了,绝不能让他们汇合!”不知是谁又这么高喊了一声。 这一乱,场面再也控制不住,中间的想往前面挤去,夺那七色花,而前面之人已与灰衣人打到了一处,后面的,则忙于应付灰衣人的同伴。 一时间,刀枪剑戟、鞭棍锤斧等十八般武器都满天挥开,林中是人影错乱,呼喝连天,再也听不清谁在喊什么,谁在叫什么…… 就连那些立在前端的功力深厚的武林前辈,也无法分身镇住场子,而是在招呼自家门派的人物,试图挣出这个圈子。 “姑娘?”唐盈看向简随云,不知怎的,她突然觉得只要简随云插手,这场乱局会立刻消弥,即使下面那些人都是些勇莽自大的江湖人! 简随云没有动,也没有言,眼神淡得让她无法捉摸—— 正在此时,她突然瞟到天上似乎有什么落下,张眼望去—— 大吃一惊! 第三十五章 紫雁山之风波(三) 能从天而降的,会是什么? 是鹰? 是隼? 还是其它飞鸟? 从那种高度落下来的,一定是会飞的东西,至少武学境界再高的人也不可能以那种姿态从高空降落。而在唐盈抬头看过去时,她大吃一惊! 那是什么鸟? 非常巨大,双翅展开有一丈多长,在夜幕中似暗枭一般盘旋而下,离地面还有十余丈远便让她的眼角余光扫到了。 世上不可能有那般巨大的枭! 随着打量,那种鸟在展翅中正快速的降落,落脚地就是混乱的人群。而它们约有二十余只,飞得很密,如同黑云压顶,连成一片,将火把的光芒压得黯然失色,仿佛天空骤然变低。 而当它们进入火把的照明范围后,唐盈脸上变色! 那些不是鸟!是人! 一群飞下来的人! 每个人的背部都携着一双巨翅,扇动着,而那双翅膀似乎是用钢骨打造成支架,再加以蓬布做成的?原来是利用了风筝的原理? “天上有人,大家注意了!快!用暗器!”混战中也有人发现了上空的暗影,惊呼了起来,于是混乱中更加混乱,天上来兵,真是让人防不甚防。 那些人,应该是从最近的山头趁着大风跳下来的,却在空中掌握着方向,准确地插向被包围着拿着七色花的灰衣人周围—— 他们的目的很明显,七色花! 他们的手段也很有效,只要能顺利落于地面,便会将灰衣人团团围住,近距离抢夺! 所有的人都分析出了这一点,于是,各种暗器向空中招呼过去,但众人却忽略了一个关键之处,如果那些人功力高强,在空中振臂反击,岂不是要让下面离得较近的人反受其害? 显然投掷暗器之人,要么是在情急之下没有想到,要么就是压根不顾下面同道的死活!而但凡投暗器者,都是离得较远之人,他们本身想靠近前面却因人数众多一时无法接近,便用出这等办法阻挠黑衣人的下落。 唐盈看着那些像花雨一般的暗器,密密麻麻带着破空之声的飞向黑衣人时,心中一凛! 暗器中什么类型的都有,飞镖、飞刀、飞叉、飞铙、飞蝗石、铁橄榄、如意珠、乾坤圈、梅花针……真是数不胜数,虽然离得较远,但她凭着对暗器的熟悉,照样辨得分明,但让她的心中一凛的是,那些暗器中,有一部分在火光的映照中泛着乌亮的色泽,炫起耀眼的流光! 那,分明是淬了毒液的!可见暗器飞出的一刹那间,江湖人的自私与杀戮之意。 那般多的暗器罩向空中之人,就算他们功力高强,能将大部分反弹开,却不可能将全部暗器挡掉,必会有所损伤。就在她瞪着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时,让人惊异的事情发生了! 如雨一般的暗器在接近黑衣人后,竟然没有一个被反振开,似石沉大海一般,有去无回! 去了哪里?全数中标了? 唐盈一时没看清楚,但黑衣人显然没有被击痛的模样,还在下落,而众多江湖人中有人惊呼,似乎对这种现象颇为意外,更多的人涌了过去,彼此间又形成一种联盟阵线,仿佛都在想着先把那些看起来训练有素的“天降奇兵”给挡下再说。 就在黑衣人离地面六七丈左右,离他们成功着陆的目标越来越近时,天空“嗖”地一声,一只巨形长箭划过半空,向黑衣人射去—— 接着是无数支箭! 迅而强劲,似流星刺穿空气,“嗖嗖”一片,夹着如雷惊弦声。 箭从哪里来?唐盈立刻用眼搜寻—— 发现是从附近的林木间射来,而她看到了先前掩在湖边帐中的那些大汉!也就是追着摘花人与卓也离开的那些穿着青蓝色劲装的魁梧大汉。但人数似乎多了几倍,分布在丛林四周。隐约数去,至少有百十人。 只见他们都高高立在树上,一人背一长筒巨型箭囊,拉开大弓,每一弓都会绷上三枝铁箭,弓满则射,箭去带着“唿唿”风声,形成强势的箭阵。 从那力度与准度,完全可以看出他们都是能弓擅射之人。 唐盈忽然想起简随云的话,如果卓也请她们喝的是“关外之酒”,莫非这些人都是关外之人?关外是草原,草原之上是游牧民族,而游牧民族最大的特点就是从小长在马背上,骁勇而善射,臂力惊人。 一箭下去,能透铠甲!能入巨石! 眼睛一闪,发现东南角的树上立着一人,格外醒目,他没有弓、没有箭,却是不停地挥着手臂,似乎是在指挥着所有的大汉,那不正是穿着绿衣、长着绿瞳的干瘦老者? 老者的脸上是一片阴郁,盯着天上飞下的黑衣人,也盯着混战中的千余江湖草莽,眼里是一种嗜血的光芒,反射着火光,隐隐地透着一种撕杀的兴奋。 再看了几眼,仍然没有发现卓也,那个如日一般的男子似乎在追出湖边后就失踪了? 耳边是惨叫呼号声不断地传来—— 现在的场面,怎一个乱字了得? 羽箭离弦带起的惊雷声,也惊住了所有的江湖人!他们终于察觉到,又有一批“奇兵”突现,这批人,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那些“雀”。 漫天的箭网,不长眼睛,铺天盖地地罩向全场!不但将黑衣人笼在射击范围内,也将所有江湖人都罩了起来! 杀伤力之强,远远胜过了暗器,天上的黑衣人似乎乱了阵脚,纷纷躲避着,而一些蓬布做成的大翅上已被射穿了无数个窟窿,“嗤嗤”地漏着风,无法再随风鼓荡,开始呈直线型下坠—— 场内的江湖人则抡圆了兵刃,各自防身,只见流矢中,有人功力较低,无法抵挡四面八方、无缝不钻的箭雨,“噗噗”地身中数箭,发出惨叫! 唐盈瞪着眼,手不由地揪紧了自己胸前的衣襟,呼吸紧促—— 那些中箭之人,竟然是直接被箭羽穿身而过! 胸上、肩胛处、腿部,包括头颅上,立刻便被开了血洞,箭羽则带着血,透过他们的身体后继续呼啸!冲势之远,甚至能连着穿透三到五人,才会余力衰竭,落地! 可怕的箭术!可怕的臂力!交织在空中,箭箭准而狠。穿过人体后,因速度太快并未爆出大量血花,人便已倒地。 只见许多火把被丢灭,林中光线变暗,他们在混战中顾虑到了失火的可能,将火把踩灭,专心打斗,生怕误燃了山林,毁了七色花。 空中的黑衣人则已抵受不住,有的受了箭伤,从天下摔了下来,“噗嗵”落到了人群中,背上的大翅带起巨大的风,刮伤一片人。 而尚未中箭的,也无法继续逗留在风筝似的大翅下,一边挥挡箭雨,一边弃翅提前跳落,却因距离离地面尚远,下落的姿势带着错乱。 但他们即使高空摔落,落地后便像弹簧一般从地上弹起,眼里仍是死人一般的冰冷,仿佛根本不知道痛,哼都不哼一声,与围过去的众人打做一团的同时,也在躲着飞箭—— “妈的!有贼子放冷箭,大家听好了,先把那些王八羔子结果了再来商讨七色花的分法!否则都被穿成满身的窟窿了,还分个屁!” 有人在拼着内力狂吼,号召众人先杀出箭阵,放倒那些下三滥再说。吼声引来一些人的响应,放眼看去—— 有一批人确实在开始向外冲,但仔细瞧,更多的人还是在朝里面拼杀,目标仍是拿着七色花的灰衣人! 他们莫非是怕自己退出场外后便失去争夺奇花的机会,宁愿冒着箭雨?而往外冲了几步的人似乎也发觉了这种情况,明显看得出他们在犹疑,犹疑后狂喊一声“妈的,拼了”,便折转方向再度向内—— 七色花的魔力何其大,让他们疯狂!宁愿拼上性命! 唐盈看得心惊肉跳,突然庆幸自己与唐门的子弟没有卷进去!如果也身在其中,是否会像现在这样能看清全局?恐怕会受周围的人的影响,变得同样疯狂,无法自拔! 而又有谁能想到,今夜竟会冒出一拨又一拨的“突袭之兵”,将个本就混乱的局面搅动得更加混乱!远远比所能预料到的还要乱!瞬间的功夫是连环变化! 唐盈闭了闭眼,看向旁边的简随云—— 意外地发现简随云此时并没有盯着场内,面孔竟然是朝着她这边的。 与林中的血腥拼斗相比,简随云一身的飘然出尘,只是让她瞧一眼,也觉得紧抽的心放松了许多,仿佛清风拂面,吹散了周围带来的迫人气息。 但简随云并不是盯着她,而是在望着她的身后,视线放得较高。在看哪里?她也转头望去—— 是昨夜曾经呆过的山头?简随云为何望着那里? 正猜测间,身边一道青影浮过,便看到简随云错过她,向那个方向行去—— “姑娘?!”唐盈意外,简随云要离开这里?就这样离去? 简随云淡淡飘下一句话:“你,可来山头——” 唐盈怔住。 想起自己先前不知为何,觉得如果简随云出面,现场的一切都会平息,但现在她不由地苦笑,自己的想法何其简单,竟然是不切实际的。 就算是神人再世,也不可能在这种局面下还能控制得住场子,何况那些人都杀红了眼,以一人之力,又能做些什么? 而且,有什么必要去插手这件事? 咬了咬牙,她从怀里掏出一只哨箭,点燃火折子—— 只听“嗖”的一声,哨箭打着口哨,窜上高空。 简随云的背影已远去,而她等得有些心急,片刻后,林中闪过几条人影,来到她面前,低头施礼。 “三小姐!” “你等就在这里观察情况,事后详细汇报于我,切记,让所有子弟都要隐好身形,万万不不能卷入其中,把每一个细节都要看得仔仔细细。”她一口气吩咐完,中间没有做任何停顿。 “是,三小姐。” 唐盈再回头看一眼林中,已瞧不清“清松道人”“静心师太”以及柳氏兄妹等人现在具体的位置在哪里,只隐约能看出他们似乎都在引着自己的门人往外挣脱,好像并没有向七色花而去。 看来,他们也终于有了名门大派的样子,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心思复杂中,放开脚步随着简随云的方向纵去,将这场纷乱抛在身后—— ……………………………… 不到片刻,伴着震天的杀伐声,再度登上昨夜的山头,心中疑惑,简随云为何又会翻上这里? 当远远地看到了月下的那个人影时,当看到一副月下奇景时,她停住了脚步—— 越高处,风越大,青衣的她正临崖而立,长发与袍裾共舞,披一身月色,像是要乘风而去。 那样的简随云,让唐盈突然又觉得很遥远,仿佛真似一片浮云,已回到了天边,让她有瞬间的慌乱。为何会慌乱?她理不清楚,也顾不及再想,怔怔地看着简随云,还有简随云身后三尺距离处的一株花。 是它?是那株昨夜出现过的奇花? 它瑰艳无比,芳香四溢,就开在简随后身后—— 冷寂山头,一人一花在月下娉婷,静静地,无声的,仿佛是一副再自然和谐不过的画面。 一时间,唐盈不知自己是该继续前进,还是停在这里?如果往前走,会不会惊扰了那株花,将它惊走? 思绪间,脚下试着挪动,只是轻轻的动,不再发出任何声息,尽?br /gt; 简随云第13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14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14部分阅读 尽量屏住呼吸,谁知仅仅是移动了不到半丈的距离,那株花“噌”地,就像幻影一般,突然就没了踪影。 消失得很快!快如闪电! 它遁走了?唐盈愕然,盯着土壤处,只有一片浮土,暗讨自己轻功也算一流的,竟然还是惊走了那株花。 简随云自始自终没有回过头,“过来吧——” 声音缓缓地,仿佛对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察觉,但唐盈知道,她不会不知道,只是不在意罢了。 有些赧然的走近,走到简随云的身边,结伴立在崖头,同样俯视着山下—— 林中的厮杀声响彻天际,在这山头上也听得分明,而她们,就似站在众生外,从这个角度看下面,只有一个感觉,壮阔!地动山摇! 天上月,皎皎无暇,清亮地挂于苍穹,似乎也在冷冷地注视着人间—— “它,是真正的七色花。” 唐盈睁大了眼,简随云突然又开口说出的话让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重复着:“真正的七色花?!” “凡是聚有灵气的宝物,必有护佑的猛兽、毒蛇之类,而七色花,无兽护佑——”简随云说到这里,缓缓地回过了头。 唐盈怔怔地听。 “但它,也不会轻易便让世人得手。”简随云的眼定向了一处。 唐盈也回头,鼻间的奇香再次浓郁,奇花又一次出现了?讶异地盯着身后五丈远处的那抹娉婷。 “要维持生命与灵气,必得吸日月精气,今夜,它不能不出现——”皎洁的月似乎落到了简随云的眸中,清彻。 “姑娘——”唐盈无法形容此时的感觉,简随云是在保护这株花。 奇花两次出现在简随云身边,今夜更是与简随云近距离相处,如果不是她的到来,那株花,可能不会躲到五丈外去。 “姑娘,唐盈有些糊涂,又似乎有些明白,如果它是真正的七色花,那山下的那一株呢?” 简随云的眼睑低了低,“那一株,为平息今夜的事件,自愿出土,引诱世人摘取——” “咚”的一声,心猛跳,唐盈脸上是震惊,“姑娘是说,那一株是为了保护这一株才刻意现身的?” 简随云的眼里,有云轻绕,“若非要放弃生命,那株替身怎会弃土而出,浮入不属于它的水中” “替身?浮入水中?它原本不会浮水?”唐盈连连惊讶。 “花非鱼——”简随云简简单单三个字,很快被风吹散,却让唐盈心中爬上一份莫名的悸动。 花非鱼?是的,花不是鱼,不会游泳,先前看到那株花出现在水中时便有千般疑惑,而当灰衣人将它从水中拔出时,明明看到花根并不长,是离开了土壤的。 就是说,那株花是抱着必亡的打算,才出现在湖中的? “姑娘,山下那株是替身?” 简随云略一点头:“是为真正的七色花而存在的替身。” 原来,那一株便是保护灵物的真正的护佑者,七色花无猛兽相护,却有一株随时准备为它而放弃生命力的替身。唐盈动容。 “姑娘,那株替身若是想引开世人,又为何非要出现在湖中?还是出现在那般隐蔽的地方?” 简随云抬头看天际,“若是现身在人多处,心机重重的江湖人又怎会轻易相信,它,就是颇有灵气的七色花,又怎会在得到它后,毫不怀疑地就放弃对紫雁山的搜捕——” 所以刻意在今夜出现在偏僻处?只为了怕世人怀疑七色花的灵性。而湖边,也有人在守着,还不只一批人。它成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唐盈怔忡地盯着远处那株安然地吸取着月色精华的奇花,想着另一株为了它,宁愿落入世人的手中。心中隐隐地一片凄凉。 “花有好花,人有恶人——”简随云的话淡淡而来,却像是诠释唐盈此刻的心情。 花有好花,而人有恶人!山下之人,是为摘花而来,山中之花,是为自保而献出一份生命。为的,是让世人放弃对紫雁山的围剿,更是为了让这山中重新恢复一片宁静。 原来,七色花是真的有灵气! “姑娘,那株替身是否也具有传闻中的奇效?”如果也有那些起死回生的功效,与真正的七色花又有何区别? 简随云淡淡摇头,“替身是否也有灵用,不知——” 唐盈怔了怔,原来简随云也并不清楚。但她所知道的这些,已经超出所有人的意料了。 “姑娘,这一株真正的七色花两次都出现在姑娘身边,看来,与姑娘有缘。”宝物都讲究福缘深厚者可得,而身旁的女子也算有福缘了。 “昨夜,它来此处,是因此地荒僻,几无人踪——” 唐盈点点头,山下人踪稠密,人气也重,它若想现身,必得挑一处安全僻静的所在,所以昨夜那株替身便出现在人们扎营的附近,待吸引了人潮后,它的元身则在别处现身,但是,昨夜这里并非无人之地! 她凝视简随云,考虑其中的关键,突然灵光一闪,“它昨夜来此,莫非是因姑娘身上的气息明净,它察觉不到人气的污浊,以为这里渺无人踪?” 简随云没有应答,笑也无痕。 唐盈恍然大悟,原来真是因简随云不带俗世的尘埃,毫无浊气,才让奇花昨夜现身于此处。 于是,有些兴奋地继续分析着:“它昨夜在此处也受了虚惊,茎上被勒上痕迹,今夜还来此地,应该也是因察觉到姑娘对它无害,甚至是保护它的,才会在适才紧紧依着姑娘身边——” 想起刚刚看到的奇景,盯着远处月下的那株花,她心中倍感奇妙,原来,花,也懂得识辩好坏之人! 而简随云适才重上这山头,是否是要回到这里保护它,让它能不受打扰的吸取月之精气?现在已快过子时,七色花不会停留多久就会隐去了。 只要能安全度过这一夜,它,可能就会存活下去,再至千年万载。 “姑娘要想得它,算是轻而易举。”唐盈不由感叹。 山下人争破了头颅,山上人却并不贪得奇花。这是不是一种极大的讽刺? “七色花,已具灵性,依天地而生,不属于任何人——”简随云已转对山下,俯视林中的刀光剑影,淡淡回答。 这番话,这番场景,伴着冷冷山风—— 唐盈突然明白,为何自己刚刚会有那种错觉,觉得简随云像要就这么回到天边!原来,是人间丑恶,让明净的人不屑于滞留人间。 但为何简随云对七色花如此了解?又为何对紫雁山颇为熟悉的样子?种种的疑惑还是横在心头—— “姑娘,那些人中,不全是为贪图七色花而来——”唐盈想起了“清松道人”与“静心师太”,至少,他们表现得是为捍卫江湖正义而来。是怕七色花落入j邪之手。 简随云的唇齿角浮起了抹笑,笑得透明,“他们,更说过,要平分——” 唐盈哑口。那些大门派之人,的确刚刚说是要平分,而平分二字,不正也说明那些人的心中同样想得到七色花?哪怕只是一点点? “姑娘——”唐盈这一刻,又觉得不是简随云管不了这些事,而是她不欲插手。 “贪念愈少之人,今夜的损伤也愈少,他们中,有些人会全身而退——”简随云仿佛能看清楚山下所有的进展一般,缓缓地说着。 山下林木茂密,人影憧憧,还在争斗中。从这里只能听到声音,看到些兵器的反光,根本无法辩清谁是谁,情况怎样了,唐盈确定简随云是分析出来的。而不是看到的。 “若非,为了私欲,来此自相残杀,也不会落入了别人的计划内——”简随云又是一句轻语。 唐盈打了个寒颤,别人的计划内?此话何意? “你,可细想,若有人得知七色花的存在,是否会到处宣扬,让天下尽知?” 不会!唐盈摇头。 她先前也闪过这个疑惑,如果真有人得知有奇花一事,自然是能把消息封锁得多隐蔽,便多隐蔽,会做的往往是掩埋真相,占为己有,而不是让更多的人知晓后,来此地抢夺。 但此次七色花在紫雁山显现,却在江湖中传得无人不知—— “莫非此事与柳家兄妹有关?”难道是柳家堡故意散布这个消息的? “他们,也在局中——” 唐盈再怔了怔,随即明白,不错,柳氏兄妹如果是背后策划之人,又何必掺和在里面,完全可以隐在暗处旁观。现在他们还在里面自保不及。 “姑娘刚刚让唐盈注意混在人群中胡说妄言的人,唐盈发现,那几人中,有前几日在路上谈论七色花传闻的鲁通、司马龙与李豁等人,莫非此事与他们有些什么干系?” 越想越有可能,当日在酒楼中,鲁通那一桌可是格外热衷于散布七色花的消息的。当时,他们也表现出一副对奇花无所图的模样,今夜却是那副积极生事的样子,极似在煸风点火。 难道他们几个平日里的大侠,竟是个冠冕堂皇的伪君子? “臆测而已,并非定论——”简随云转头看着唐盈,微微笑。 唐盈平复情绪,再次点头。 是的,这些都是推论与猜测,而真相如何,目前并不能下定论。简随云非神,明眼观察一切,却置身事外,不打算干预的样子,出紫雁山后,她倒是要去查查那鲁通等人的底细。 “姑娘,如果这件事的背后真有人在刻意的策划着,会是为了什么?是要引起江湖动乱,好渔翁得利?”这个问题才是值得推敲的。 而对方会是谁?目的是什么? 尤其后来又出现的两批人是怎么回事? 如果鲁通等人与此事有关,但为何也陷入箭阵中?莫非黑衣蒙面人与青蓝劲装之人的出现,也超出了推动这次事件之人的预料? 简随云并没有就唐盈进行回应,“你,可算算今夜,此山中来了几路人——” 唐盈心中又是一跳。 “山林中因七色花而来的所有江湖人,不分正邪,凡中了他人的圈套的,可算作一路;身材矮小、在湖中摘得七色花的灰衣人与他的接应同伴是一路;那些从天而降的黑衣人也算作一路;暗箭伤人的也是一路……” 说到这里,她想到了那个潇洒朗然的卓也,实在有些不能相信那样一个人也会与暗箭伤人之辈混在一起。但他后面未再出现,是为了什么? 她一边想一边计数,“幕后策划之人算作一路,如果再加上我们,今夜的紫雁山中,可以说有六路人。” 而她与简随云这一路,也是唯一一路对七色花没有恶意的。 “也许,可以再加一路。”简随云缓缓语,看向远处—— “再加一路?”唐盈感应到什么,也顺着简随云的目光望去—— 那是什么? 远远的一座山头上,有两点灯火,晕黄|色,在风中显得有些模糊。但在这种情况下,那两点灯火便显得格外诡异。 今夜月色如洗,实在清亮,唐盈能辩得出,那似乎是两盏灯笼在亮着,还是两盏筒型的灯笼。 原来,还有其他人会这样立在高高山岗上,俯看山下风云,置身事外。 运足目力,那灯笼的光晕本就不算强,上面又似乎贴了什么,将它的光遮去几分,而两盏灯笼前的正中间立着一个身形,颀长而让人无法忽视,仿佛集遍了所有的光华。 那个身影后面,则隐隐立着多个绰约多姿、有轻纱飘浮在周身的窈窕身姿。 远远看去,仿佛是一群天人,从月中乘云而下,立在高处观赏着人间。 虽然距离太远,无法看清他们的面貌,但身影间所透出的华贵逼人,万千仪态,让唐盈感觉很是熟悉。 天下间,又有谁还有那样的气派与仪态? 她立刻想到了前几日遇到的一批人—— 第三十六章 紫雁山之风波(四) 远远立在那座山头的,可是曾在野店中见过的那批人? 而最前边的,是否就是当日那个一袭浅绿长袍,令众人屏气凝神,几乎要夺去呼吸的男子? 远观,有急风过,将那些身影迷离,但他们的气韵常人难有,如果不是曾亲眼见过世上有那样的人,乍然看到时,定会以为是一群天人降落凡尘。必竟在普通人中,到哪里能同时聚齐那般姿容出众,仪态出众的人? 尤其当先的身形,仅仅是个模糊的轮廓,体态间的优雅已弥散了出来,让人不得不将视线从一群人身上只能聚拢到他一人身上。 曾相识,乍相逢,唐盈仿佛又回到了当日第一眼见到轿中男子时的感觉,胸口处紧了一紧。 那个男子,有颠倒众生的资本。 那个男子,任谁见过一面后,都不可能忘记! 如果不是从小与二哥在一起,如果她不是经严苛训练长成的唐家女儿,恐怕也会为那样一个俊美优雅到骨髓里的男子而神魂颠倒,似小女儿一般,浅浅心跳,暗暗梦萦,几番默默思量。 让心,镇定。对方立得甚远,山风阵阵,将杀伐声卷起,抛上云端,而山上的彼此对望中,谁看得清楚谁? 只是依稀的影子罢了,但那些人如果真是当日之人,他们今夜似乎比前些日出现时要多了三四人,隐约间,多出来的也是女子身形,同样立在后面。 从原本的七人,变为现在十余人。看来,她们的人数绝不仅仅是那天见到过的,不知道多出来的女子是不是也是同样的花容月貌? 那个男子又究竟是何来历?为何也出现在这里? 而他们行踪诡异,行事又极端狠厉,且在此时此地、此情此况中,也似旁观者一般俯看整个局势,怎会那么巧?难道他们与幕后之人有关? 又或者,他们就是? 一瞬间闪过许多猜测,唐盈将这些人排作了最可疑的人物。但心里另一种猜测也随之升起,如果有人存心要搅起纷争,怎会如此轻易地就暴露行踪?是不把她们看在眼里,还是另有真相? 莫非对方也如她们一般,在这件事上,仅仅是旁观? 或许…… 胡思乱想中,察觉到对方也在望着她们,而那男子的视线,穿过山谷夜风,飘过百丈距离,凝在简随云身上。 简随云则也淡淡的看着对方,舒展依旧,不为所动。 就这样,隔着一座幽深的山林,一个如云般飘逸,一个优雅而慵懒,在风中临崖对立—— 二人的脚下,便是众生在干戈相对!二人的中间,正是一片杀伐争斗! 唐盈后退了几步,盯着这种画面,生出一份古怪的念头,仿佛眼前这二人,生来就是对手,是那种高处不胜寒时的对手! 她自然不认为简随云会去与谁相对,但那个男子优雅的外表下,潜藏着的是什么?是莫测的危险,还是迷离的诡异?似乎未来的许多日子,他,都将这样与简随云相对。 这真是一种奇异的想法,却盘踞在脑中,久久不去,耳旁的厮杀声似乎也变得模糊,就在她专注的思虑间,天空划过一道亮光—— 接着是爆破的声音! 再接着,是一片灿烂,似有繁花在夜空盛开! 那是一枚信号弹! 在唐盈适才发出哨箭后,这是第二道在空中飞过的信号,看来,山下有人在召唤附近的同门了。而那些陷在箭阵中的人,也终于能抽身发出信号了。 几乎每一个门派,都有各自的联络方式,有的以画图、刻记为联络暗号;而有的,则直接发哨箭与信号弹;还有的,两者兼用,比如他们唐门。 “嗖——” 又是一声尖锐的声音划过天际,接着,一声又一声,空中乱了起来—— 无数的哨箭与信号弹在飞叫,刺耳连天,一时间,把个紫雁山的上空点缀得炫烂无比,比那“上元节”烟花烂漫的夜空还要“热闹”十分。也将她们抬起的眸中映射出一片璀璨。 只是,这份璀璨是带着血腥的。 “姑娘,对面之人不知是何来路,如果也如姑娘一般看出这整个情势,是否也同样知道真正的‘七色花’并非那一株?” 唐盈在担心,那些人实在太过莫测,虽然以那种距离不可能看到她们背后的七色花。但天下间,是否再无人知晓奇花的秘密了? 如果七色花真有那般奇效,推动这次事件的幕后之人,难道不贪不恋?又或许另有玄机? 这一细想,还真是有诸多疑点无法解释。 “七色花的风波,会在今夜了结——”简随云缓缓语。 回应的话与似乎与她的问题并无关联,但她听得出简随云是在指今夜过后,七色花便会复得安宁,而这件事也会划上终止的符号,她不需为此忧虑。 只是,为何她有一种风云渐起的感觉?似乎一切仅仅是个开始,而不是结束! 紫雁山中除了她们,另有六路人马,如果那绿瞳老者一行人果真是关外之人,那他们来夺色花是为了什么? 还有身材矮小的灰衣人是从哪里来的?面貌上极似异域人,如果真是其他国家的人,也为何万里迢迢而来?再加上黑衣蒙面人,也似乎不是江湖人! 这样看来,“七色花”之事牵连甚广,错综复杂,远远超出了江湖的范围。似乎潜藏着某种危机…… 想归想,此时山下的又有身影在陆续闪进林中,吸引了她的视线,应该是那些发过信号的门派有帮手到了,而那些身影来的似乎并不多。与天上信号弹的数量比起来,实在有些不相称。 由此可见,江湖人的大批主力都被困在了林中,留在外围的人数有限,也更加证明他们想得七色花之心是何等急切,以为靠武力就能掠得,便把人手全拉进林中,却落得现在没有外援的下场。 月在渐渐西移—— 黎明即将到来。 黎明前,也是最黑暗的时刻,即使明月当空,却偏偏有浓云绕来,遮去月色。黑暗中,山林内的打斗声也忽然消弥,从震耳欲聋到此时的安静,就好像所有的人都在突然之间同时倒下了。 平静得这般快,是奇花之争已有了结果?还是另有变数? 唐盈凝望山下,但她无法看得清楚。身旁的简随云则在此时动了—— 正欲随上,却发现简随云并非是向山下走去,而是行向那株奇花。 七色花,有七彩之色,但周围已如此昏暗,它竟然仍泛着瑰丽的色泽,仿佛它本身就是一个发光体,即使月不明,日未出,它的花瓣、叶片与直茎也都在妖妍的亮着。 亮得不刺眼,温润得就像玉石打造的花株,静静地浮着异香。 停了脚步,她不再靠近,那株花似乎对她有些敏感,不如远观。只见简随云行到花前时,俯身,指尖轻轻触过花瓣—— 轻柔得似天抹微云,又似溪水缓流,唐盈一时间有些羡慕起那株花,被简随云的轻抚的感觉是怎样的?而那一花一人间,似乎有什么气息在流动,有一种无声的语言在交汇。 接着,她吃惊了,惊愕地盯着简随云,张大了眼—— 万万没有想到,简随云竟然撕下一片衣角,摊在地面,然后便轻掘花下土壤。只眨眼功夫,就见那株花的花根露出,被简随云将之从土壤中抽出,根上带着许多泥土—— 唐盈的唇一时无法合上,让她去想简随云是要像其他人一样想得到这株花,打死她都不会相信,但眼前看到的是什么? “紫雁山不再太平,现在是,日后也是,它,需去别处安家——”简随云没有回头,似乎已知道她的惊讶,轻轻语。 一颗心“咚”地又落回胸腔,唐盈的心跳恢复正常。 原来简随云是要把七色花另外安家,要安到哪里去?听话中意,是要离开这座山。 七色花受自身的限制,虽能遁形,却始终无法离开生养之地,而简随云说能带它移家,便一定能。就算别人做不到此点,简随云也一定能做到。 暗色中,青衣的她已将花根上拢了许多土壤,用撕下的衣角包成一团,不再回头,向山下而去—— “姑娘!”唐盈想追上前,又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去。 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好,七色花的新家会在哪里,她不应该知道!这样对七色花来说,才是最安全的。 但她如果不跟去,简随云是否会这样一走了之,不再回来?必竟,七色花安全了,此地的事情便算有个了结,简随云仿佛已没有再停留的理由。 “我,会回来——” 简随云的背影消失前,留下了这句话。 唐盈笑了。 简随云去得那样快,应该是为了争取时间让七色花即使重归土壤。即使是用布团连着土壤包裹,也定然不能长时间那样维持着,而找到新的地方,也一定有些什么处理的过程。 她只能等,等简随云回来。 远处山头上的人影,似乎也在这种暗色中,离开—— ……………………………… 空气中到处血腥的味道,山风阵阵,也无法将之吹散。 林中,尸骸遍野,血迹斑斑,有无数残肢断臂,还有那未来得及合上眼便从颈上被砍下的头颅,像只球一般滚落在一边,七窍流血中瞪着铜铃大眼,盯着她—— 唐盈很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任何一个人被死人的眼盯着时,都会不舒服。 而让她最不舒服的是,眼前的尸体中,有一部分死状更加奇惨,惨不忍睹。只需一眼,便不想再看第二眼。 她转过身,避开那颗无体头颅的“注视”,锁着眉峰,听着旁边唐门子弟的汇报。 “三小姐,您离开不久,情势大变,武当、峨嵋与崆峒等派开始率弟子反扑,要挣出箭阵,那些射箭之人非同一般,普通擅射之人即使有百步穿场的准头,也绝不会有那种臂力,而那些人手中的一张弓敌得上用绞盘发射的大型驽箭——” 汇报之人是唐木,也是这几日来一直驾车的车夫,他很认真地详述着,“那些江湖同道无法顺利脱出箭阵,就在三小姐离开后不久,从林中又出现一批人马,个个迅猛,武功高强,出其不意地攻向树上——” “又出现一批人?”唐盈听到这里,不由大惊。还有其他潜伏着的人? 唐木低着头回应,“是的,三小姐,依我等暗中细辨,那批人的领头人应是柳家堡的大少堡主柳孤烟。” “柳孤烟?”唐盈的眼神闪了闪。 柳家第二代中,有三男一女,分别是柳孤烟、柳沾衣、柳扶摇,还有一位四公子柳乘风。 四个人的名字都极典雅,而身为北方第一堡的武林世家子弟,他们的名字显得格外雅致与诗意,据说,那是因为四子初生后便被人惊为极秀之人,是少有的俊美,而她们的母亲便是当年的“江湖第一美女”韩苏影。 如果,不是与她的二哥比,如果,没有见过轿中人,那几位柳家少年也确实称得上一等的倜傥人物。只是这几日来,她见过的许多出众的人物,仿佛都将他们比了下去。 从那紫衣的舒带刀算起,直到今夜见过的那个卓也,个个都出类拔萃,让她惊觉天下男儿原来是各有特质,不知是自己最近遇到的恰巧都是绝顶男儿,还是她原来的眼界太窄,见识的太少? 想到这里,脑中突然闪出一双弯弯的笑眼—— 自己怎么好端端地想起了那个笑得快活的潭边男子?唐盈怔了怔,甩了甩头。 那个人,不会让人特别地眼前一亮,也不会让人失神恍惚,却偏偏给人的印象最为深刻。 是因为他的笑,还有他身上的那种无拘无束的自在不羁? “三小姐,柳家堡大少堡主带来的人马虽只有数十人,在人数上不及弓箭手,但因出奇不意使对方措手不及,双方打斗起来,箭阵便被扰乱,为场中的江湖同道争取了极大的机会,各个门派便放了哨箭与信号弹,联系人手……” 怪不得当时满天飞花前,弓弦声弱了许多。只是柳孤烟的出现,绝不是为了什么江湖同道,应该是为了接应他的二弟与三妹。 “后来呢?那些人没了箭阵的压迫,又引来帮手,是由谁先夺得了七色花?” 唐盈冷笑了起来,可以想到当时的情况。江湖人都称是柳二公子与柳三小姐在为七色花奔忙,原来柳大公子也来了,只是,没有人知道而已,也可以算作是第三路奇兵了。 而那第三路奇兵的出现,使情况逆转,没了箭阵的威胁,离那手执“七色花”的灰衣人最近的江湖人自然是更加不肯罢休了。在那种混乱的情况下,中间的灰衣人无法很快与外围的同伴汇合,寡不敌众,必会受创,而手中的奇花自然不保—— “三小姐所料不差,当时被围在中间的灰衣人似乎是被‘判官笔’仇鹰所伤,那株奇花便落到仇鹰手中——” 仇鹰? 仇鹰是黑道人物,一双判官笔用的是出神入化,是个数一数二的黑道枭雄。 “仇鹰夺到七色花后,周围的江湖同道都向他而去,而属下等人看得仔细,那仇鹰见要敌不住众人围攻,便当场把奇花往嘴里塞去——” 说到这里,这个唐家子弟一向平板的语调起了变化,这种变化吸引了唐盈,她听得更加认真。 下面的内容会是什么?竟让她唐家一向冷静、自持,甚至寡情,从不轻易变色的弟子们情绪激动。 “三小姐,其他人见那仇鹰吞食奇花,似乎受到了刺激,也再顾不得奇花被损于否,争相涌上,动手乱扯,那仇鹰即使身手了得也无法保全,只见一株花眨眼间便被无数江湖同道撕碎,叶片、花瓣、茎杆全都裂开,而夺到之人哈哈大笑,往口中塞食,未曾夺到手的,便乘抢到之人得意大笑时趁机偷袭,有的……” 唐木说到这里,语调已不仅仅是变化,而是带着轻颤,虽然看不到低着的脸上是什么神情,但垂于身侧的双手攥得死紧。 “有的怎样?”唐盈极为奇怪这个子弟的反应,再看其他唐家子弟,此时脸上都是一片说不出的扭曲,眼里也是一片赤热的东西在激荡。 “三小姐,当……当时有一些人已经将奇花的碎片吞入口中后,只……只是有些武林同道,竟以强胜弱,数十人攻击一人,将那人杀死,然后……” “然后怎样?”这样反常的唐家子弟,让唐盈一时间不知是不是应该发怒,如果是平日,她会觉得这些子弟太过大惊小怪,但今日的事件不同。她只得连番追问。 “然后……然后,那些人在把已经食入奇花的同道杀死后,一口咬向对方的喉咙,吸取对方的鲜血,有的甚至将之开膛破肚,分食啃噬那些人的血肉,一个个全都照此来做,名门正派中也有些小辈的弟子参了进去,场中到处都是人杀人、人吃人……” 回报之人说到这里,脸抬了起来,肌肉抽搐,眼里是波澜滔天,仿佛又回到了当时的情景中。 唐盈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可能?但眼前的子弟,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却露出这种表情,可见当时的场面带给他们震撼。 那些人竟然生吃人肉、生饮人血? 只为了七色花?难道他们认为吞下“七色花”就会立刻增长数十年功力,变得天下无敌? 而吃下天食七色花之人血肉,也会同样吸取灵效? 黑道人物如些,白道也有人如此? 唐盈听得全身发麻,胃在紧抽,只觉先前忍着的胃酸要涌了出来,很想弯下身子,将前一夜进食的东西全部吐出。 但她不能吐,在唐家子弟面前,她得忍。 “三小姐,就在互相争夺、互相屠杀之际,突然有人狂喊狂叫,而狂喊之人形同发颠,变得力大无穷,旁人一时难以接近,但那个人不出半刻便七窍流出黑血,四脚抽搐地倒地,接着,不再爬起——” “什么?”唐盈挑起了眉,又是一个惊讶。 “三小姐,当时不断地有人狂喊,又一个接一个的七窍流血、倒地、死亡……” “后来呢?”唐盈的脸色变了又变。 “随后,有人在争夺中发现蹊跷,大喊‘奇花有毒’!‘奇花有毒’!人群突然便平静下来,众人盯着那些一一倒下之人,停止了抢夺——” 停止了?能不停止吗? 那时应该就是黎明之时,也是就让她疑惑为何会突然安静下来的时候。 “三小姐,原来传闻中的七色花不是灵物,而是毒物,真正的毒物,奇毒无比,那些服食之人的血液与皮肉也同样染中奇毒,啃下他们血肉的人,也同样中毒——” 唐盈扯了扯嘴角,七色花的替身是奇毒无比的,它自己失去生命的同时,也大大地教训了那些贪心生妄之人。 不知它的毒,与排名毒物榜上排名前三位的毒相比,会怎么样?但它的发作之快,却是奇绝的。 “三小姐,林中这些尸首都是无人认领的,其他尸首远远多于这些,各家门派散走时已将自家门人的尸首抬走,而这些全身乌黑的,则是中了七色花之毒的。”唐木指了指一旁。 唐盈此时不得不再打量那些在先前让她无法再看第二眼的尸身—— 从那些尸身上,完全可以证明唐木所说,句句不假。 有的确实被开膛破肚,尸骨不齐,喉咙处是啮咬的痕迹。而有些就算是完整的,也是通体乌黑,面目扭曲,死前似乎极为痛苦,眼睛都暴突了出来,皮肤溃烂。 这些尸首还不是全部的,仅仅只是无帮无派,无人认领的。可见这次一场夺宝之战,损伤是何等惨重。 “武当、峨嵋、点苍、崆峒等派损伤如何?” “来此的名门大派中,只有武当、峨嵋、柳家堡损失较少,他们见情况有变便及早离去,其他门派则损伤过半——” 过半?唐盈的心一抖,来此的江湖人已占了整个江湖的七成,而这七成又损伤过半,这意味着什么? 而这些尸首中,似乎并没有那些黑衣蒙面人的,看来对方手脚很干净,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又是一阵强风吹来,将浓烈的血腥袭入肺间,唐盈不由捂上了口鼻,就算她见惯了杀人与被杀,此时也是满身的寒意,从心里往出透着的冰凉。 “你等,将这些孤尸掩埋,替他们立个墓碑——”她摆摆手,这些人的尸首如果不处理掉,一旦腐烂,此处将奇臭无比,也会惊扰了附近普通百姓的生活。 “是!”唐家弟子领命正欲离去。 “等等!”唐盈又想起什么,仔细看着那些尸首,“这些人既成毒尸,如果埋于地底,恐怕将来祸害土壤,影响周围的草木生长……” 她说的有些犹豫,本不想让这些人尸骨无存,抛尸荒野,但他们的尸体已成了毒的恶源,不能按正常办法处理了。 却不知道那些门派是怎么将自己门内弟子的尸体带回去的? 犹豫后,她咬了咬牙,“你等还是将之抬出此山,寻处旷野,将之焚烧,要谨慎小心,切勿触及他们的躯体——” “是。” “处理好尸首后,再将此处地面沾着毒液的血迹深埋,至少掘地六尺,切不可留下任何祸患。” “是!” “下去吧,动手要快!此地事了后,严把口风,不得到处宣扬。” “是!” 唐家子弟领命后,分散开,由一些头目组织着砍伐树木,用最快的速度做了许多简易抬架,再将那些尸首小心地搬上去,然后,抬走—— 他们办事是有效率的,二百余人,不消片刻,便将所有的尸身带走。而林中也突然静了下来—— 静得只有唐盈一个人立在这里,地上则一片斑驳狼藉。 谁会想到,一夜之隔,这里便发生过的一场人间的杀戮?而杀戮过后的尸赅,竟然是由她唐门来善后的。好在那替身之花的奇毒是要接触后才会染上的,如果随着空气也会传播,后果不堪设想。 但为何,心如此沉重?只感觉这林中也是阴森森一片,仿佛鬼域? 打了个寒颤,她打算先出林再说,一旋身,但看到了一袭青衣的她,就立在身后不远处。 “姑娘!” 简随云回来了! 等待总是漫长的,在等待中,她先离开了那座山头来处理这里的事情,却看到了一副让她很久以后都无法磨灭这段记忆的血腥场面。 而这一刻,再见简随云,竟有一种潮热的东西要涌上眼眶,仿佛刚才在唐家子弟面前强忍着的东西再也无法坚持下去。 青衣的她,静静地立在风中,神情间虽然依旧淡如清水,却没有平日的似笑非笑,缓缓又缓缓地说:“此时,应是用早膳时——” 唐盈怔了怔。 简随云只有简简单单一句话,但这一句话已抵得上世人的千百句。 至少,要吃早膳她们就得先离开这里,简随云是要她先离开! 只有离开,才会脱离这种气氛! 于是用力地点了点头,随着简随云向山外走去—— 穿梭在林间,空气中的血腥味一路充斥着,连周围的震雾中似乎也弥漫着血色—— 血色似张扬的恶灵,无处不在,唐盈的脚下甚至有些急切,想要早一点离开这座山。就在行到最后一片竹林间时,一道飞扬轻快的声音传来—— 那声音,就似最快活的一眼山泉,冲破重重腥风、穿进血雾,拨云见日一般,直透进人心,将压在心头的沉郁击破、驱散! 仿佛,那是梵音清唱。 但那不是! 而是由什么吹出的曲音。 唐盈怔了一怔,简随云淡淡的眼也看向竹林中—— 只见,雾的那头,竹林彼端,一片青青草色的半斜山坡上—— 有一人,正仰躺在那里,翘着二郎腿,两只手似乎拿着什么东西,放在唇边自在地吹着—— 第三十七章不急不急 本是浓山重水,一曲欢音传来,只觉神清目明。 山,似乎又绿了;水,似乎又活了;血雾,似乎也散了—— 一夜杀戮后的怆败,强风难掩的腥腻,在曲音传来的一刻,便似日脱出云层时黑暗的退去一般,迎来春光无限。 草色青青中,半斜山坡上,有一人正躺在那里,唇间吹着什么,风扬起他腰间的束带,也扬起他口中的清音—— 那样子,活似他一直就是呆在那里的,青草坡就是他的席,天空就是他的盖,从这里望去,他在竹林彼端,翠竹间的滴滴新露则将远远的他点得生动。 让人疑是无意中误闯了他的空间,而他就是这片山林的主人! 沐清风而生,饮凝露而长,与山野融为一体,悠哉得让人羡慕,快活的让人嫉妒! 嫉妒? 唐盈先是一惊,接着一怔,然后心中一跳! 这种感觉是第二次突然袭来,并不陌生,不由放缓了脚步,走入竹林,在迷漫着雾气的翠色中,盯向那个人—— 尚未看清对方侧躺着的面孔,就听到又有什么声音从天际传来,抬头望去,只见云中有黑色的点在靠近,带着脆鸣—— 越离越近后,才看清那是一群飞鸟,娇小丰润,羽色艳丽,划过长风,直飞到那个人的头顶上方后,振翅回旋、旋而不散。 再次讶异! 从她们来到紫雁山的那一天,就没听到过这林中有过鸟语,仿佛所有的鸟儿都察觉到了江湖人的杀气,两三日前就弃巢而去。 对于鸟类来说,春季正值求偶期,如果随意另觅它处重新筑巢,必会影响下一代的繁衍,不到万一是绝不会弃巢离去的。既然离去,可见它们对此地的惧怕。 而现在,它们竟然飞回来了,此时的紫雁山血腥尚浓,鸟兽最为敏感,却依然反常地飞回。一只只、一对对、一排排、一行行、欢歌而来,自在娇啼。仿佛是受了那曲音的牵引—— 它们的鸣声极其动听,声声脆耳,配着吹出的清音,让人仿佛畅游在远离尘嚣的世外山林中,没有争斗、没有污浊、只有纯粹的天然,直把心中的蒙昧都抛到了九宵云外! 唐盈不由地停了脚步,在静静地听。 简随云飘然立在她身边,也未再前进—— “竹林曲声正悠扬,美酒一杯入豪肠,三分醉意闲中笑,七分自在酿月光……” 一声轻笑传来,伴随着一句似词非词的话语,音质如风。 唐盈猛然回了神,才发现那曲音已停了,自己却深陷其中一时未曾察觉,再去看那个人,已悠悠然地坐了起来,悠悠然地转过了身,悠悠然地看着她们,笑—— 又是那种笑! 也仍是那种说不出的舒服模样! 仿佛他就是坐在冰刀上,也会笑得那样快活。 但他怎么会在这里? 唐盈瞪向了对方,发现曲音虽停,仍自余音缭绕,天上鸟儿又盘桓圈后,才呼啦啦飞散,再仔细看对方手中,竟然是吹着一片树叶? 仅仅是一片叶子,便能引来飞鸟相和? 古有琴声引凤,今有叶曲招彩翼,这男子的曲音真有荡涤人心的魔力,连鸟儿都能惑来。一个人,如果不是从心底处就这样清明,怎会吹出这样的清音? 她疑惑了,去端详简随云的神情,在那张容颜上看不出端倪,但是,简随云的眼在淡淡地望着那个男子。 再眨了眨眼,她们现在所立的位置只需再走十数步便可走出竹林,再向左一拐,就会离开紫雁山,而那个?br /gt; 简随云第14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15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15部分阅读 个男子则在竹林外山道中的正对面。 离她们约三丈左右。 于是挑了挑眉,问:“你的鱼,可曾钓着?” 不错,对方正是昨日在潭边遇到的那个言谈古怪的男子。 “不曾。”男子笑眯眯地回答。 “喔?既然不曾钓着,又何需来此?” 她将自己的视线盯在男子眼部以外的部位,虽然她知道一个人的眼睛才是最有可能透露心底秘密的所在,但这个男子的眼还是不要看的好。 那双眼,是一汪流动着的乐悠悠的酒乡,而酒,总是会醉倒人的。 “不曾钓着,为何不能来此?”男子的眼弯得越发如月。 “此处无潭,只有浅溪,溪中连细鱼也少得可怜,哪里会有什么鱼王?你来此岂不是要耽搁了你的钓鱼大计?” “呵呵……”男子笑得露出了四颗牙齿,“不急不急。” 随着笑容的扩大,他的左颊边竟在此时显出一个不太深的酒窝,一闪一闪的,如果不细看还真瞧不出,但那浅浅一窝非但没有女儿气,反使这个男子脸上的表情更加生动。 “不急?看来你对那条鱼儿并不上心——” 男子听了这句话后,颊边的浅窝中似乎也漾进了酒意,仿佛是从眼中流到那里去的,抬起一手摘去自己发上的一只草叶,随手一扬,草叶顺风而去,而他的话悠悠传来—— “急则生燥,燥则生暴,又急又暴,岂不是要让它受了委屈?” 这是什么道理? 唐盈意外,男子则已笑眯眯看向了简随云,一双眸并没有对简随云进行上下打量,直接盯着简随云的眼。 据说,一个男人直接盯上一个女子的眼时,说明这个男人并不好色。而是更在乎女子的心灵。 好色的男人,往往会先去扫视女子的前胸与整个身形,或者是一张漂亮的面孔。 唐盈突然冒出这个念头,但问题是,现在的简随云是男装打扮,她想的是否有点远了?再仔细观察对方的眼中,除了笑意,便再看不到任何不干净的东西,仿佛天上的流云也倒映在其中,随着酒波摇曳。 风过,有竹叶的清香漫来,让唐盈一瞬间竟然觉得这种清香是从男子身上传来的,使那张乐陶陶的笑脸也映上了竹香。 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的简随云,则在这时抬步向林外走去—— 唐盈眨了眨眼,想起自己与简随云原本是要去山外用早膳的,如果再不走就要到半晌午了,于是跟上,看着简随云出了竹林后是向左拐去,脸上露出了笑,在自己也出了林子后,对着那个男子指了指脚下路—— “这里出山的路不只一条,除了我们要走的这条,至少还有四条路。” 她的手又指了指其它几个方向,冲着男子笑得也露出几颗牙齿。 男子听了她的话在,眼里有星光在闪:“原来姑娘是怕我与你们同走一条路?” 唐盈一怔,随暗在心中暗叹—— 这个人很聪明! 她的话说得十分隐讳,并没有想着对方一定会听懂,但这个人偏偏连考虑都没有考虑,就领会了她的意思,但领会了自然最好。不管对方是谁,来此的目的是什么,但既然能在这种时候出现,就是可疑的人物。 毕竟这几日江湖人逗留此间,让普通百姓对紫雁山是能躲多远便躲多远,不会随便靠近,更不会进入山中。于是,用力地看了一眼对方,点了点头。 而那一眼,是在强调着什么。 “呵呵,姑娘多虑了,在下并不打算上路,在此吹吹山风也是不错的。”说罢,男子笑嘻嘻地双手向后一枕,再次躺倒—— 唐盈又怔了怔,对方竟然完全不介意她的态度?乐悠悠地又看向了天际。莫非是自己小家子气了?她有些犹疑,但随即不再多想,旋身而去—— 身后的男子则将拿着叶片的手从颈下取出,盯着叶子似自言自语地说:“我们,很快就会再相逢——” 这句话说得并不高,但唐盈的听力何等惊人,她的身子僵了僵,回头望去—— 只见男子并没有看着她们,仿佛什么都没有说过,而是又将叶片放在唇边,悠然的吹起—— 曲音依旧轻快,她瞧不出什么端倪,再次上路,见简随云已行出数十丈远,背影已隐入山外的林间,便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但身后随之再度传来的鸟鸣声,突然让她心里升起一种奇怪的想法—— 莫非这个人的出现,是为了消弥一夜杀戮的血腥气氛,才吹出这样的清音?音律可渡化人心,他却连飞鸟都能引来。 也许那些鸟儿很快就会回归这片山林,让紫雁山重新恢复一片鸟语花香、秀水青山的生机。 猛然摇了摇头,自己的想法太奇怪了,对方不管是谁,只要未犯着她,便勿需去管—— 而她不再让自己回头,却不得不承认先前那种凝重的气息、漫天的血色,确实是在听到这种曲音后,淡化、消弥—— 心底处,一片清宁。 第三十八章突现的担架 再入柳林镇,一片萧瑟。 与前一日的人潮熙拥相比,此时的它,宛如是被狂风暴雨冲刷过的布履,皱褶而苍白,没有颜色。 整条大街上,只有风,没有人。 一地的零乱,菜叶、破布随处可见,被风卷起后四处飞散—— 不论是当地居民的院落,还是沿行走的客栈、酒楼,所有的门户都紧闭着,闭得严丝合缝,悄无人声,甚至前两日不时传出的孩童的啼哭声也听不到了。 静! 非常静! 仿若一座空镇! 唐盈步上一家酒楼,敲门—— “呯呯呯……”敲门的声音越来越高,却只显得这里越发的静,无人应声、无人开门。 回头看看台阶下的简随云,她笑了笑,“姑娘,我们只能再找其它店家了。” 简随云唇边的弧度浅然,无可无不可。 于是,沿街而行,走过整整一条大街后,在最街尾,也就是镇子的最西头,终于看到了一家门户大开的小店。 那家店土坯墙搭就,十分简陋,门前没有台阶,窗子直接临在街边。如果谁打窗口走过,一眼就能将店内览个无遗。 “姑娘,我们先且在这里粗略地进些早膳后,再上路如何?”唐盈询问着简随云。 这家店,实在太小,甚至很不干净,只有搓着光脚板做苦力的市井百姓才会光顾。但它是唯一一家开着门的饭馆。 简随云淡淡一笑,抬步进入,丝毫没有介意的意思。唐盈随着跨了进去,没有想到一进门后,便看到了两个熟悉的人。 其实也不算熟悉,至少她认得对方,对方却不认得她,尤其是现在戴了人皮面具的她。 那两人坐在靠里的位置,紧临着一面灰突突的墙,但二人如珠玉一般,格外醒目,就算是上了年纪、花了眼睛的老者进来,也会一眼瞧到那两个秀丽、雅致的人儿。 而在她们进入后,对方也在盯着她们,在看到简随云时,两双眸中是明显的愕然与惊异,还有怔忡—— 直到她们捡了一张靠窗的位置坐下,那二人依然没有移开目光的意思,驻留的时间之长,让唐盈起了疑惑。 毕竟,对方不是普通人,而是素有定性,也见惯了世面的江湖之秀,在平常的情况下绝不会盯一个人盯得这样失神。 就算简随云有无法形容的意态,他们也不应该会这样,莫非? “二位客官,咱这店里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可招待二位了,今早天不大亮,小店的门就被敲得震天炸响,伙计们只是开的晚了些,两扇门便散了架——” 一个瞧起来像是掌柜的老人迎了过来,一边打着躬,一边说话,神情间颇为无奈,说到这里时眼睛看了看门的方向。 唐盈顺着望去,也看到了门框旁的墙上倚放着几块木板,依那大小与形状,拼凑起来后,正是两扇门。 难怪此处会门户大开,原来是无门可关。 “那些大爷们涌进来后,不但将小店的门给拆了,连店内的吃食与烧酒也都点了去,吃了整整一个时辰,直将小店里吃了个底朝天,这会儿实在没什么东西可招待二位。” 老掌柜搓了搓手,眼里赔着千万个小心,生怕得罪了她们一般。 “那些人都是江湖人?”唐盈一蹙眉,询问。 “是,是,都是这两日来在镇上出没的大爷们,昨夜儿走了个空,今早又都涌了回来,说是用了饭食便要赶路——”老掌柜的说得含蓄眼珠子看着简随云,似乎也有些迷离。 唐盈很快断定,那些人应该是黎明前从紫雁山退出的江湖人,至于这掌柜的与当地百姓自然也应该知道江湖人是冲紫雁山去的,毕竟昨夜的杀伐声可传出数里远,这小小镇上岂能听不到? 所以,才紧闭门户,生怕不小心露个面,惹了那些人。但这家店显然是被一些粗莽之人给砸了门户。 “店家,你这里有什么便随便上些什么,无需多好,能裹腹就行。”她安排着,要到下一个城镇快马加鞭也得有半日多的路程,她们没有干粮,最好吃些东西再上路。 “这个……”掌柜的又搓搓手,“小的这里只有后院的老母鸡刚刚下了几个蛋,还有缸里存着的一些旧粮食,如果二位客倌不嫌弃的话,小的就给您二位拾掇拾掇,凑两个菜端上来如何?” 唐盈看了看另一张桌子,那二人盘中的食物,有卤肉,也有小菜,虽不精致,但远远比这掌柜的所说的要丰富。也许是因为对方来得早的缘故,才将最后的饭食都点了去。 于是,摆摆手,“随意即可,早些上菜才是。” “是、是,二位客倌好性情,先前的大爷们若要有您四位的好性情,咱家那几个伙计也不会爬在床上起不来了——”掌柜的摇摇头,冲她们与另张桌上的二人哈着腰,尤其是对那二人千叩万谢,“要不是您二位,那些大爷们许是连这整座店都不放过的,老头子还要多谢谢二位。” 原来不是这家店里没有小二,而是所有的小二都被人揍爬下去。 看来是那些江湖人在紫雁山受了气、吃了亏,跑这里来发飚了,若非旁边桌上这二人在此镇着,恐怕那些小二就不只是爬在床上那么简单了。 于是,唐盈看向那桌人,只见对方还在盯着简随云,听了掌柜的话后,其中的男子微微一笑,“莫要客气,先去给两位客人准备饭食才对。” “是,是,小的这就去!”掌柜的冲着那人连连点头,退到灶间。 “可惜,我们这桌上的饭菜已经吃了过半,否则,可请二位来共进——”那个桌上的女子也笑了,眼睛还在盯着简随云,似乎是想确定些什么。 简随云微微地笑着,没有说任何话。 唐盈心中一动,正欲回应,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十分清亮,像是什么在被摇动,但在寂静萧索的街上传来却显得突兀,就似从地底钻出的一般,伴着风声,还有满街乱飞的脏物,越发的诡异。 她与简随云离窗最近,略一偏身,便能看到窗外,而那声音由镇的东头传来,一点点地在靠近—— 越来越近—— 放眼探去,只见街那头有一群人行来,走路无声,人数却不少。 当先一人通体的锦绸蓝袍,明晃晃的,脸孔发圆,身子也发圆,却圆润得恰到好处,让人第一眼就把视线集在他身上,而他迈着八字步,走得是不急不缓,左手摇着一件碧绿的器物,右手则抿着没有胡子的上嘴唇,咧着嘴在笑,笑得就像个银元宝。 “哗啦”“哗啦”的声音就是那件器物发出的。 “真财神”? 唐盈眼神一闪,只有她一人瞧到了外面,另一张桌上的二人则也含着疑惑向大开的门口看去,似乎在等着声音的来源从门前经过。 简随云则依然不为所动,没有张望,也没有打算回头。 街上甄财神的身后,跟着二十余个穿着粗布衣衫的汉子,排成一列,每二人担着一副担架,担架上则罩着一张白色的麻布。 麻布下隆起来的部分是什么? 只见有些担架上的尾部露出了一双双大脚,赤裸裸的,没有穿着鞋子,正随着担架的移动在“一颠一颠”的晃悠着。 那是人的脚! 担架上躺着的便绝对是一些人,一些不能动的人! 那些脚则似乎是因为被抬着的人体过于高大,麻布无法盖全才露了出来,但头颅的部位却捂得严严实实,见不得光一般,就像要出殡的尸体。 前后共有十几具,被人抬着在风中迤逦而来,再配麻布刺眼的白色,形成一副奇诡的画面。 难道真是些尸体?这镇上没有了棺材,只用几张麻布覆盖就草草了事? 那尸体从哪里来? 若是从紫雁山抬出来的,为何现在才出现在镇上? 或者是那些凶狠的江湖人出了紫雁山后,滥杀了无辜,弄出了几条性命? 最古怪的,为何会是由那个自称商人的“真财神”在引人抬着? 抬担架的汉子们穿着普通,长相也极为普通,却脚下轻悄,担架在他们肩上丝毫不显费力,像踩在棉花团上一般,不到片刻,一行人已行至了窗下—— 而那位“真财神”也看到了唐盈。 唐盈与他是对着的方向,他最先瞧到的一定会是唐盈,圆圆的笑脸上并没有什么变化,扫过唐盈一眼后,就不再望着她。 唐盈心下明白,这是因为自己戴了人皮面具的缘故,对方认不出她。但那人又前进了几步走到正窗外时,突然停止了脚步。 停得突兀! 停下后,立在窗前盯着简随云,脸上有什么东西快速地一闪而过—— 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那到底是什么,眼里则涌上一种见了老朋友似的欢喜,冲着简随云一弯身,笑呵呵地说:“真巧,咱们在这儿遇上了。” 简随云闻言,偏头望向这个人,微笑一笑。 窗外人怔了怔,似乎也因简随云飘然似含有香气的笑而惊讶,但他极有定力,眼睛眨了几眨便回了神。 回神后,开始仔细地端详着简随云,就好像是第一次遇到一般。就算当日在酒楼初遇时,也没见他打量得这般细致,眸中甚至含着几分估量。 简随云任他细细地盯视,淡然的眼则望向了那些担架—— 唐盈心中早对担架产生疑惑,此时也望了过去—— 巧的是,正有一阵强风吹过,甄财神身后第一只担架上的麻布一角便被吹起。 旁边护担架之人立刻发现,用最快的速度伸出手又把麻布掖了回去,遮住了抬架上之人的脸面。 但即使只是短短一瞬间,对唐盈与简随云来说已足够看清麻布下的情形。 只见简随云神态平静,未曾有什么变化。而唐盈的脸上骤然变色! 第三十九章若有需要时 就吹响哨子 麻布下罩着的是什么? 唐盈变色。 简随云则平静依旧,仿佛什么都没有瞧到。 但如果能轻易变色,她也就不是唐盈所认识的那个简随云了。 让自己迅速镇定后,唐盈的心底迷团升起—— 她先前曾猜想过,抬架上的也许真是些从紫雁山抬出的尸体;也许是这镇中被江湖人滥杀的无辜百姓,也许只是一些其他不相关的人的尸首。但她万万没有料到的是,而在下面被罩着的—— 不是一个死人! 惨白色的麻布被风吹起的一瞬间,她看到了一双眼! 一双瞪得非常大的眼! 那双眼眨也不眨,直直盯着上方,好像眼皮子成了僵直的,失去了掀动的能力,眼眶中则是浑浊与凝滞,没有一点生气。 但即使如此,那也绝不是一双死人的眼! 可一个活人,又为何会罩着白布,无动于衷地任人搬抬着?尤其这个人,竟然是昨夜第一个冲在前面要夺取七色花的马如! 马如是谁?是狂刀! 狂傲、直接、暴烈,真如一把刀!从昨夜的事件中,就能看出他的脾性,从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数十年来也算吒咤一方,走到哪里别人也会给他几分面子,一惯我行我素,虽未陷身黑道,却也非正宗的白道。 但江湖中任谁提起“狂刀”二字,也得说他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没有料到的是,麻布下的他,竟仿佛是从一头狂傲的狮子,变作了一团从污水里打捞出的、扭曲了的破布,就那么全身松软地堆在担架下,毫无反应地任人抬着。 如果他已死,唐盈就算吃惊,也不会明显的变色。但现在仅仅隔了几个时辰,这位“狂刀”就再没有了半分狂气,非但没有狂气,而是毫无生气。 如果说只是受伤的缘故,身体不能再动,但那双眼里却不应该会失去所有的光彩,仿佛是被抽去了灵魂的空壳。 这种神情间的变化,任何一个见过“狂刀”的人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而唐盈就是见过他的人,自然变色。 莫非是中了什么迷|药,才变成了这样?也不对,她是施毒的高手,除了简随云与她的祖父外,不相信这世上还有人比她更会用毒。她看得出,那个马如没有中任何的迷|药,也没有中毒。 那是怎么回事? 再看了看对面的简随云—— 从明净的容颜中无法捕捉任何信息,唐盈只能自己猜测。于是,再盯向窗外的人,挑了挑眉,问:“阁下,这些是?” 如果前面这一个是马如,那后面那些返回上的会是谁?难道也是江湖人,而且全是昨夜受了伤的江湖人?重点是,“真财神”抬着这些人要去做什么? “呵呵……”甄财神笑了,冲着唐盈露出了那颗不大不小的金牙,又摇了摇手中的算盘回答着,“姑娘,在下是个商人。” “喔?”唐盈的眉挑得更高,这个人每次见面都强调自己是个商人,似乎颇以商人的身份为荣。 “而且是个货真价实的商人!”甄财神此时也对着唐盈弯了弯身子,一脸的和气。 “原来商人喜欢掺和江湖的事,不但出现在江湖纷乱之地,还喜欢抬着这些江湖人,莫非阁下是做贩卖人口的买卖?” 非她多管闲事,而是昨夜一事后,对整个江湖带来的重创都引起了她的极度警觉。唐家是江湖十大门派之一,如果真有人想掀起腥风血雨,对江湖人不利,她唐家也会成为对方的目标。 但她的这句话,让店内的另外两个人脸上一惊,眼睛齐刷刷地对上甄财神。 “呵呵,在下的确是个商人,只是,在下的生意无所不包,无所不含,通天达地,只要是诸位能想到的,在下都会做——”甄财神指了指身后的担架,“这担架上的各位好汉黎明时都吹响了黑竹哨,哨子吹响后,不管是在何时何地,在下的人自会出现——” “吹响了黑竹哨?” 唐盈自然知道那个哨子,因为她的怀里就有一个。但她还是要问,毕竟现在的她是易过容的,是这个人不认识的陌生人,陌生怎么会知道黑竹哨一事? “不错,吹响黑竹哨之处,便是在下又接一笔生意的地方——”甄财神笑容可掬地解说着,看起来非常的好脾气,也非常的有耐心。 唐盈怔了怔。 墙前那面桌上的二人也怔了怔。 整座店里唯一没有变化的,就是简随云。她的眼里似笑、也非笑,似乎将一切都已览尽,却不言语。 这种淡然无波,引来真财神的又一轮打量。他今天格外地注意起了简随云。 “喔?这马如吹响了哨子,莫非是与你做了什么交易?”唐盈继续问。 在紫雁山中,她并没有听到吹哨之声。 “若无交易,在下又岂会理会他?”甄财神收回放在简随云身上的目光,呵呵笑着,“这位大爷请我救他,而他愿意为他的命付出五千两银子,在下有银子可赚,何乐而不为?” 是马如自己主动联系的这个人? 昨夜马如被一掌拍出后,立即受伤,跌飞出去,但当时人太多,他未能跌在人群外,紧接着便是一轮血战,他倒在地上如果一时未能爬起,定是被无数人踩踏。 但正因为没有站起的机会,才躲过了箭阵无坚不摧的威力。同时也换来了他现在的遍体鳞伤。 “原来阁下做买卖是要亲自出马的,如果收过你哨子的客人同时在各个地方吹响了哨子,阁下岂不是要活活累死了?” “姑娘,此言差矣,在下有无数人脉,也有无数耳目,他们都为在下服务,自然用不着在下亲力亲为,只是这一次,巧了,在下刚刚好就在附近,又正好闲着无事,这才亲自接了这笔单子。” “这么巧?刚好你就在附近?” “的确就是这么巧。” “那你要带着他们到哪里去?” “受伤之人,自然是要带着他们去医馆。” 唐盈笑了起来,“去医馆,是要救治他们?” “呵呵,大爷们要的,也是让我救活他们。” “喔?如果他们受的伤非同一般,医馆中的大夫救不了呢?” “在下敢接这笔单子,敢收他们的银钱,也自然敢担保会救活他们。” 好大的口气,普通的大夫,怎么会医治江湖人各种各样的伤势?单说马如昨夜那一掌,便非普通人能治得好的。除了内伤外,那一掌颇为古怪,并非中原的掌法,说不准是带了毒性的。 “这么说来,你还真是无所不能。无所不做了?” “不敢不敢,有钱好办事,就算在下没什么能力,但在下可以用银子请别人去办,全天下的事,哪有银子办不到的?” “那你可知你救的是江湖人?” “江湖人也罢,山上的人也罢,哪怕是天上会飞的人,对在下来说完全一样,只要有银子可赚。”他的话中把“江湖”二字曲解了。 “喔?你不怕因此惹上江湖中的麻烦事?” “在下只管老老实实做生意,一来一往间没犯着哪家王法,何来的麻烦?” 这话倒是耐人寻味,唐盈的眼眯了起来:“你身后这些抬担架之人,似乎不简单——” 再瞟了瞟那些人的腿脚,只有下三路功夫高强之人,才会走路那么稳而无声。 “呵呵,再不简单的人,也需要银子,在下刚刚才说过,就算在下没什么能力,但在下可以用银子请别人去办,他们只是拿了在下的钱,为在下办事而已——” “原来他们受雇于你?” “那是自然,有权有势的达官贵人,在自家府上也会雇些身手好的人做个护院,保个安全,何况是在下这种生意人,雇些有身手的人不足为奇——”甄财神抿着上嘴唇,乐得眼也眯成了一条缝,“姑娘,有钱能使鬼推磨,在下要雇人办事,钱越多,人手也越多,在下深知这个道理。” “所以你要不停地赚钱?” “不错,不错,越多越好!” “无论哪方面的生意,你都会接?” “那是自然。” “不论客人让你做什么,就算是于理不容的事,只要有足够的银两,你也都会做了?” “呵呵,基本上是。” “喔?那你倒真是个实实在在的商人了,唯利是图,利字摆中间,要预祝你早日成为天下第一首富。”她的话里含着极大的嘲讽。 “谢谢姑娘,不过——”这个人的嘴又咧得很大,眼里亮闪闪的,“虽然在下的生意无所不包,有利可图便会去做,但有一个例外——” “喔?”唐盈听得有了些兴趣。 店内其他二人也竖直了耳朵。 “天下间有一个人,对于他的话,在下服得很,如果是他不让在下做的生意,就算是把全天下所有的财富都堆到在下面前,在下也不会去做!” 唐盈挑眉。 另外二人则睁大了眼。 他又用手抿了抿上嘴唇,继续:“但如果是那个人亲自开口让在下做什么事时,就算没有一厘一分的报酬,在下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做,哪怕是花光所有的身家财产,也要做到!” 唐盈意外了。 简随云抚着杯沿的手指,也停了一停。 “那个人是你的东家?”唐盈不得不好奇了。 “非也非也,在下向来自由,不喜受人束缚,自己便是自己的东家,也是万千人的东家,岂会听命于人?” “喔?那个人是你的爹娘?” “非也非也,在下的高堂包括所有的亲人长辈早已去逝,只有在下孑然一身,赤条条来去。呵呵,日后倒是有可能会取个媳妇,生些娃娃。” 唐盈越发地起了兴味,“听起来,你倒是一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却怎么会听另一个人的?” “呵呵,在下谁的也不会听,但偏偏就会听他的,而他是在下最最敬服的人,这辈子是,下辈子也会是,下下辈子还会是。” 说罢,他的笑突然与先前的不太一样,只是嘴唇往一边勾直,没有再露出牙齿,眼里带了些神秘的色彩。 “天下竟然还有那样一个人,听你这一说,他岂非是一个非常了不得的人物了?” “不错,姑娘如果说别人了不得,在下心中还有那么些不服气,但如果说这个人,在下服得很,呵呵……” 唐盈愕然。 另外两个人也面面相觑。 “在下急于赶路,姑娘,还有这位朋友——”真财神又转向简随云施了一礼,“咱们有缘再相逢。” 说罢,晃了晃手中的翠玉算盘,摆摆了手,一行人在他的带领下,上路了。 但他走出几步后,又回头露出一个笑。 那个笑实在特别,如同刚才的眼神一般,就似藏着无数秘密,而且似乎是专门对着简随云笑的。 唐盈甚至注意到,对方走时冲着简随云施礼时,弯腰的幅度不小,比第一次见面时那种欠腰的程度要深了许多,也比刚才对她行礼时深许多。 但这只是一个小细节,也许是她想太多了,随即摇摇头,也笑了起来。 “姑娘要记得,若有需要时,就吹响那只哨子——” 窗外突然又传来那个人的话。 唐盈的笑僵在了脸上—— 对方认出了她?如果没有认出,怎么会知道她身上有黑色的竹哨?但她脸上的人皮面具精细无比,连表情都无法掩饰,对方怎么会认出她? 难道仅仅凭着她与简随云在一起,就认定了她是前几日的那个人?或者是自己的声音与身上散出的气质出卖了自己? 如果是这样,对方的眼力与记忆力便实在不简单了。 普通的人,怎么会轻易记得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声音? 她又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那个人如果是个不放弃任何一个生意机会的商人,为何不理会店内现在的其他二人? 他们,可是有身家的,如果与他们做买卖的话,报酬自然也少不了,那人既然不在乎与江湖人做生意,为何偏把这两个人物人漏过了? 思虑间,看向了那二人—— 发现对方也在看着她们,两双眼在她与简随云身上扫视着,见她望过去后,其中的一人开口了—— 第四十章 乱局是必然的 在“真财神”离去后,店内另外一桌上的其中一人开口了—— “姑娘认识刚刚那个人?” 开口的是个男子,眼神明亮,亮得并不咄咄逼人。 唐盈摇头,笑:“有过一面之缘,不曾熟识。” 男子也笑,笑得温雅俊秀,“那是一个古怪的人。” “的确古怪。” 一阵沉默。 “听姑娘先前话中之意,那些担架之上是江湖同道?”男子在沉默稍顷后,又问出口。 他与身旁的女子,无法瞧到风过时麻布被吹起的瞬间,只听到了自称商人的怪人与唐盈的对答。 “惊鸿一瞥,未能瞧得清晰。”唐盈含糊回应着。 男子再一次笑,“在下柳沾衣。” 聪明的人懂得不追问别人不想回答的问题,这个男子很聪明,觉察出唐盈的含糊后,不再追问,而是双手抱拳。 “小女子柳扶摇。”另一个女子也在此时自报家门。 “原来是柳家堡二少堡主与三小姐,失敬失敬!”唐盈回礼,言语上极为收敛。 “不知姑娘与这位朋友怎么称呼?”柳沾衣的一双眼盯向了简随云,问着她们。 他的笑,似春日暖阳,任何一个人看了都会觉得温暖,也很难拒绝回答他的问题。而在往日中,也确实很少有人能拒绝得了他的笑。 唐盈迟疑,发现柳扶摇也同样盯着简随云,仿佛兄妹二人都并不在意她的来历,真正想问的人是对面青衣的她。 就在这关头—— “二位客官,菜来了!” 通往灶间的帘子掀了起来,掌柜的托着一个木漆拖盘来到桌前,将一菜一汤,还有一盘看起来是糙粮做成的大饼,置在了桌面。 盛菜的器皿都是粗瓷大碗,碗边是一溜大小不一的缺口,与这家店油腻的桌面十分的搭配。 待掌柜的退到了柜台后时,柳扶摇一双眼中含着浅笑,盯着她们又开口了,“二位气宇不俗,刚刚的谈话间似乎也对江湖颇为了解,莫非也是江湖同道?” 准确地说,她其实是盯着简随云,似乎很是讶异这样一个人即使是面对如此粗食,也能有那样的意态,仿佛在她面前摆着的是琼浆玉液,天下美味。 让看的人,也生了几分食欲。 “无名之辈罢了!今日能见得柳家堡的公子与小姐,是小女子的荣幸。”唐盈笑着回应。 “哪里哪里,姑娘谦辞了,不知这位是……”柳扶摇的眼又看向了简随云。 唐盈不得不惊讶了,这二人几次三番都在问简随云,是好奇心?还是其它原因引起的? 而她从跨进店门的第一刻起,就在疑惑,柳家堡的大少堡主柳孤烟在哪里?在唐门子弟的汇报中,柳孤烟在黎明时与他二人汇合,一同出的紫雁山,为何现在只有他二人留在了此地? 在唐家后代中,最负盛名的大少堡主柳孤烟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简——随——云——”一直静静不语的简随云,微微一笑,缓缓作了回复。 她的笑,让柳沾衣与柳扶摇的神情间都有了短瞬的恍惚,随之二人互望一眼,眼中的神采就似天上的星子撒落。 “恕小女子冒昧,您,是否是……”柳扶摇盯着简随云,眼里有一些兴奋,话刚刚出口一半,就听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打断了她的话。 蹄声如惊雷,“轰隆隆”地靠来,柜台后老掌柜的脸色在听到这声音的一瞬间,刷地变白了。 唐盈诧异,并未向窗外望去,而是侧耳倾听—— 柳氏兄妹则眉头一蹙,同样在听—— “两人两骑!” 唐盈、柳沾衣、柳扶摇三人同时开口说出了这四个字。然后,三人怔了怔,似乎没想到会异口同声,对望几眼,突然都笑了。 那一笑,颇为默契。 正在此时,“唏律律”两声,马蹄声停止,就停在这家店外。从马上翻下两个身形,脚步迅急地跨入店内。 果然是两人两骑! 在老掌柜苦着脸刚想迎过去前,那二人就似流星一般闪到了柳氏兄妹的桌前,单膝跪地。“二公子,三小姐,大公子命我等传信,让二公子与三小姐速速回江南别院中。” 柳扶摇脸上一惊,冲口问出:“大哥为何突然又改了主意?莫非是母亲她老人家情况有变?” 报话之人是两个身穿劲装的汉子,闻言后仍旧低着头,稳定冷静地回答:“三小姐,属下不知,是大公子收到一份飞鸽传书后突然命我等折回,来请二公子与三小姐的。” “那飞鸽可是爹爹传去的?”柳扶摇扶在桌边的一只手在轻颤。 “属下不知。”两个汉子俱都摇头,回答地极为干脆。 “三妹,勿要心急,许是堡里出了什么事情,母亲身边有华医师在,你且放下心来——”柳沾衣对着自己的妹妹笑得温和。 柳扶摇点点头,眼里仍抹不去忧虑。 “你等先回去向大哥回话,说我们随后就会上路。”柳沾衣转对向地上跪着的二人吩咐着。 “属下遵命!” 两个汉子再度双手举过头顶,行过礼后迅速立起,转身而去。整个过程,毫不拖泥带水,干净利落,并且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过其他人一眼。 当马蹄声又“隆隆”响起时,老掌柜的脸色才松缓下来,并且擦了擦额际冷汗。 “掌柜的——”柳沾衣笑着唤了一声。 “公子,您有什么吩咐?”老掌柜笑得脸上开了菊花,比先前还要殷勤,许是看出了这二人来历不凡,很有身份,更加小心了起来。 “这些是我兄妹二人与这两位朋友的酒菜钱,多余的,则算作掌柜的今日的压惊费。”柳沾衣话落,桌面上多了两锭十两的文银。 “公子?”掌柜的一惊,那些银子是他们半年的收入。 唐盈眉峰轻拢,这个人连她们的饭钱也付了? 虽是小数字,但堂堂柳家堡的少堡主,在江湖上是名门之秀,同时也是具有实力的少年侠客,多少江湖上未出名的小人物想逢迎都苦无机会,更不要说让他主动去理会了。 很多时候,有名气的人,不论原本的性情怎样,都已习惯了高高在上,不会随便与普通人搭话。 今日的她可不是同样名动江湖的唐三小姐,而是一个面色焦黄、身分普通的女子,对方竟然也这般示好? 柳氏兄妹这样做,是否与身旁的简随云有关系? “公子,这些也太多了,让咱家实在受不起!”掌柜的眼睛盯着银子,诚惶诚恐。 “你那几位伙计伤势不轻,可用这些给他们请个大夫瞧瞧,也好早日恢复。”柳沾衣温和不变,言语间站了起来。 “收着吧,刚刚那两个弟子来此时,也让你受了惊吓,我等走后,快快修好门户,歇养几天。”柳扶摇也立起,同样的温文、典雅。 “那个……老朽愧领了,多谢公子与小姐。”掌柜缩手缩脚,迟疑间终是取过了桌上的银两,更加殷勤的弯低了腰。 此时柳氏兄妹则都已同时望向了唐盈与简随云这一桌,正与唐盈的目光相对。 “多谢!”唐盈抱拳,算是谢过对方代付饭菜钱的好意,数目太小,不值得推让。 “二位,今日相逢便是有缘,可惜堡中有事,不能与两位尽情畅谈,如果他日能再相逢,定当与二位把酒言欢。”柳沾衣起身,施礼间尽现翩翩风采。 的确是个俊秀如明玉的男儿! 唐盈同样立起,回以江湖礼数,“柳少堡主严重了,既然堡中有事,及早上路才是。若真能再相逢,小女子也当请二位同席一餐,权谢今日二位的盛情!” “告辞!” “慢走!” 双方客套一番,柳氏兄妹终于离去。 离去前,他们那种想确定些什么的眼神始终是放在简随云身上的。 简随云淡笑,不曾刻意立起相送—— 她的飘逸,任谁也不会觉出她是怠慢无礼的那种,而是不在意世俗的规矩、不受礼数限制的随意。柳氏兄妹似乎已瞧出了此点,神情中没有半分不妥。 在他们离去后,唐盈的脑中一直盘桓着的一个问题是,先前柳扶摇被那马蹄声打断的询问,到底是什么? “恕小女子冒昧,您,是否是……”的后半句,会问些什么? 盯着对面的她—— 意态舒展,即使面前是粗瓷大碗,在她的影响下全似有了灵气,应和着她,似一溪云、一曲音、一抹清风,微微地拂入人心—— 而她,原本以为与柳氏兄妹只是一场相逢罢了,却未曾料到,今后与柳家的纠缠竟会让她刻骨铭心。 …………………………………………………………………… 千里外—— 云峰、古木、深山中,危石青松旁—— 有一人长身而立。 素白的长衣,俊雅的容颜,立在那里,手中轻摇折扇,却不显半丝浮滑,而是有一种属于年长男子的深沉。沉而静,如一汪永不波动的古井之水。 但他的扇,比普通的折扇要大出两倍有余,拿在手中,使他多了一些大开大合的气度。仿佛一扇间,便能指点江山,挥斥方遒,意态非凡。 他高高立在那里,似乎在深思着什么,如墨海汪洋一般的黑眸眺望着山下的某处,望得深而远—— 山外有山,重峦叠障,远远看去只有烟云变化,白色苍茫,他能望到哪里? “先生,雷石的千里飞鸿,到了!” 远远的,有一红衣少女大步流星而来,似一朵绽放着的榴花,热烈张扬,手中执着一张信笺匆匆向男子走近。 男子未回头,依然盯着远处,待少女走近后将信稿递来时,缓缓接过、展开、细看—— 一旁的少女则好奇又仔细地打量着他的神情,可又不敢直视,只是悄悄地偷觑着。 男子将整页纸上的字迹都浏览过后,神情间未有多大波动,眼里的则墨海更加幽深,合上纸页,叹息—— 少女的眼眨了眨,一脸的疑问。 “燃儿,江湖中两百年来的太平,最终,还是被打破了——”男子的眼又定向远处,语音悠长。 “先生?!” “经紫雁山一事,江湖中各门各派必是元气大伤,两百年来黑白两道之间的相互牵制,已乱——”男子的唇边浮?br /gt; 简随云第15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16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16部分阅读 浮起一抹看不出意味的弧度,手中折扇似乎也顿了一顿。 少女有些愕然,“可是先生,朝廷不是已经撤回行军了吗?但为何还会使江湖大乱?而且山中有那位奇人,怎也无法阻止这场乱局?” “燃儿,她是淡然世外之人,岂会轻易扯进江湖中,这一场乱局是必然的。”男子淡淡地说着。 “可是先生,江湖本就多纷乱,而先生远离江湖,又为何如此神忧?” 少女的脸孔明朗,颇有棱角,不是通常女儿家那般圆润,但心丝纤细,即使男子沉静如常,她依然看出了一些端倪。 “江湖乱,有心之人便有了兴风作浪的可趁之机,雷石信中报得分明,参与此次事件的不只江湖人,看来当初所料,正一步步应验——” 少女怔了怔,“不只江湖人?” 男子的折扇再度轻摇,“江湖事且由它去,时间已不多,待师门事了之后,就须速速下山,务必请奇人出手,以避免将来更大的祸乱——” 少女点点头,随即又有些谨慎地问:“先生,要请那位奇人出手,是否很难?” 男子的眼里有一些星芒闪过,“她若不肯自愿出手,天下间无人能强迫得了她——” 红衣少女眼睁得更大了一些,“即使是帝王的权势?” 男子微微点头,“即使是帝王的权势。” 少女不再语,也看向远处的云海,脸上生出了向往之情—— 第四十一章 请入墨柳山庄 云老爷很喜欢盯着自己的手。 不只因为那只手非常漂亮,更因为那只手给他带来了无数财富还为他赢来赫赫名声。 现在,他就在看着自己的那双手。 它们的确很漂亮,修得整整齐齐,泛着亮光的指甲中找不到一点不应该存在的东西。而且保养得宜,嫩白得就像少女的春葱玉手。 任谁看了这样的手,心情都会很好,甚至会忍不住去摸上一摸。 云老爷也一向以此为傲,并且十分的得意。 只是,今天的他盯着自己双手的脸上不再是以往的欣赏,而是一片愁苦。苦得就像一块用脚踩踏过的烂窝瓜。 以致于所有进入这家店的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 看到他后,进入的人都以为自己花了眼,会倒退出去再抬头张望一次是否是自己误闯了地方,直到瞧清楚这里确实是“马家店”时,那些人才又进入。 为何会这样? 因为云老爷就坐在当门的位置,更因为他身上穿着华贵的锦绸,只那腰带上的一枚镶玉,也足够普通人家吃用半辈子。 可他屁股底下的这处所在,却是一间四面漏风的沿街的酒铺中,就算关严了门户,店中也会吹进不少的黄土,寒碜又简陋。 这样的人,在这样的地方,实在的不相衬。 而但凡认识他的,更会以为自己是白日活见鬼了?拼力地擦着眼眶,不敢相信,堂堂墨柳山庄的庄主,真的会在这里? 云老爷仿佛没有看到周围偷偷打量的目光,一心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当店内又踏进二人时,他的眼珠子就像长在头顶上一直盯着店门口一般,立刻从苦瓜脸变成了满脸的笑。 并且,用最快的速度站了起来,抻了抻衣摆,正了正头冠,迎向了门口,冲着那个进来的青衣人弯下了腰—— “这位朋友,老朽有请了。” 唐盈怔住。 她一进门,看到的就是这副画面—— 一个福态的五十多岁的老男人,原本皱着张面白无须的脸,却在她们跨进店门的第一刻就堆上热情的笑,快步迎了过来。 那动作,如兔子一般敏捷,来到门槛前就对着身边的简随云深深地施礼。 简随云因突来的变化而停了脚步,静静地立在门槛处,俯视着这个腰快折断了的男人,依旧的平静。 “你是?”唐盈问了出来,盯着对方,全身戒备地观察着。 “老朽云海棠。” “如意手云海棠?”唐盈大惊,双眸睁圆! “姑娘知道老朽?”云海棠讶异地看向唐盈。 江湖上知道他外号的人,很多!而知道他是墨柳山庄庄主的人,更多!但知道他名字的,就屈指可数了。 唐盈敛了敛神,自己刚刚因太过惊讶而泄露了对江湖信息的掌握,不由闭紧了嘴巴。 江湖上除了十大门派,还有三大庄,一大堡! 如果不算一些避世的高人,以及几乎不管江湖闲事的“生死宫”,这些门派便是整个江湖的中坚力量。而其中的三大庄分别是“烈焰”“墨柳”“金澜”,它们几乎与十大门派平起平坐,可见其势力不小。 “如意手”云海棠便是三庄之一“墨柳山庄”的庄主,早年因一双“妙手解连环”而闻名江湖,更因性子精巧,一路创建的墨柳山庄在他的经营下蒸蒸日上,短短三十年,就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挤身为今天这样的地位,可见这个人的聪明才智,还有能力非同一般! 之所以大多数江湖人不知道他的名字,那是因为“海棠”任谁听来也是姑娘家的名讳,如果一个很有名气的大人物,绝不会希望别人在他的名字上做文章。所以,云海棠出道后,便刻意地不再提自己的本名。 加上他的外号也远比他的名字还要出名,久而久之,江湖人便都忘了他叫什么。只是称呼云堡主,甚至是如意老爷。而他,最喜欢人们称他为“云老爷”。 没想到,今天一道名字,便被一个貌不出众的女子给点出了来历,而这个女子还如此年青,实在让他意外。 意外归意外,见唐盈立在他要等的人身边,一切又都显得可以解释了。不由地对这个青衣的年青人,更加充满了希望。 再度弯了腰,拜请着:“这位朋友,老朽恭请你能驾临寒舍。” 简随云依旧似笑非笑的盯着他,没有回答。 “云庄主为何要请简公子?”唐盈见简随云不多言,便又回应。 “原来这位朋友姓简?老朽恳请朋友能去舍下一坐。” “云老爷倒也奇怪,不说明是为了何事,偏要简公子与你同去?” “姑娘如果愿意,可一同前去。” 唐盈一怔,这个人显然在绕弯子,不肯直面回答。 “有话,直说——”简随云开口了,淡淡的,飘然的,乍听起来并没有压力,却让这个大庄主有种无法形容的感觉,仿佛这样的人问出话来,他不能不再回答了。 “老朽遇上一个难关,想请公子出手。” 难关?唐盈一旁眨了眨眼,发现这位老江湖说到这里时脸红了红,眼里是些狼狈,似乎颇不好意思,她更加的惊异,“什么样的难关?” “天下第一关!”云老爷的脸已红到了极点,额际渗出汗来。 “天下第一关?”唐盈突然心跳,看着简随云。 简随云唇边是浅浅的弧度,波澜不惊。 “云庄主怎知我们会路经此地,先等在了这里?” 唐盈再问,显然这个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如意手”与简随云并不相识,既然不识,为何会候在这里?而且是亲自候在这里? 早听闻这墨柳山庄的庄主是个非常讲究的人物,吃、穿、用无一不是舒适精美,在有了名气、身份与地位后,更是精益求精,出入皆带着随从,据说在外进食时,也必是要到一等的酒楼,十分的讲求环境。 没想到,竟然会屈驾到这种路边小店来。 而她们出了柳林镇后,一路步行两日,今日行至此处时打算进点食物再继续上路。没想到,却被人拦住了。 “是给老朽全庄上下设下难关之人,让老朽在今日候在此处——”云老爷的脸有些发紫了,此话说的细如蚊蚋,似乎极不想让其他的人听到。 “那个人是谁?”唐盈一瞬不瞬地盯着这个老江湖。 “不知。”云老爷摇摇头。 “不知?!”唐盈的眼又睁圆了。 “的确不知。” “你,可是墨柳山庄的庄主?”唐盈想再确定一次。 “老朽正是。” “墨柳山庄的庄主,竟然不知是谁给自己设了难关,也不知对方是谁?” 这话说出去谁相信? “恳请公子能与在下回庄——”云老爷不再与唐盈就那个问题纠缠,而是直接对着简随云再次深深下拜,样子极为虔诚,一颗头颅也要触着了地面,甚至声音中都带出了一片焦慌。 “公子,老朽全庄上下约有四百余口人都陷在那道关中,若在六个时辰内解不开,老朽的家人奴仆尤其一些客人,就全要亡殁其中了,请公子能先行上路,容老朽在路上与二位详谈——” 他的脸埋得很深,周围已有人对这里指指点点,甚至有人在惊呼。以致使他的老脸有些挂不住了,不好意思抬起头来。 但他的话让唐盈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眼前的场景,是她之前无法想象的,云海棠与自己的父亲是同辈,江湖地位也与现任唐门的掌门人一般,这种身份的人在平常的状况下,就是遇上皇帝老儿驾临,也未必会如此! 现在,竟然在一个后生小辈面前表现的谦恭无比,让站在旁边的她想反射性的避开这种躬身礼,觉得有些受不起。 “前面,带路——”简随云缓缓开口了。 云老爷猛然抬起头来,怔了怔,随即眼中有亮光升起,“好!谢谢公子!” 唐盈也怔了怔,简随云答应了? 云老爷已重新整好了自己的衣冠,准备当先带路。 “不知一向好客的云庄主,是否能多请我这样的一位客人?” 角落中,突然传出一个悠悠然的声音。 这声音,就像一股习习的凉风,带着山谷中的草木气息吹进了心头,无拘无束,也无寒意,更无凛冽,而是自在洒脱,让听着的人很是舒服。 甚至想微微的笑。 但唐盈的脸上却立刻反弹似的,变了色。她记得这个声音,并且一直记得这个声音的主人那一脸可恶的笑! 寻着望去后,就看到了角落中坐着一个人,青色的衣着,宽肩窄腰,是一副体态上乘的好身段,那人正背对着她们,自在地饮着小酒,吃着小菜。 那副模样,活似他正做着的事是世上最惬意、最舒服不过的事。 “这位朋友是……”刚刚抬步的云老爷听了那个人的话,望过去后,有些意外。 说话的人缓缓转过了身子,也转过了头—— 云老爷看到了对方的脸,也笑了。仿佛是看到了那个人的笑脸而受了感染,不由地笑了出来。 “这位朋友,老朽的庄上近日正是多事之秋,不比平常,如果朋友想去寒舍,不如改日?” 谁不知道墨柳山庄是出了名的好客?虽然这位庄主极为讲究,但他人缘也极好,颇有古时孟尝君的风范,庄内经常大宴宾客,招贤纳士。 如果要比谁在江湖上的面子广?那就是云老爷! 他可谓是朋友满天下,认识的人极多,而认识的人中,奇人异士更加的不少,正因如此,今日能跑到此处来等着一个年青陌生的后辈,才让唐盈更加的难以相信。 “不知贵庄可有酒?”云老爷的话落后,那个人乐悠悠地问。 云老爷怔了怔,“有。” “好酒?” “自然是好酒。” “可有肉?” “有。” “好肉?” “墨柳山庄招待朋友,从不会拿不好的东西出来。” “有酒有肉,贵庄便是我想去的地方了。”那个人摇了摇自己手中的一个粗瓷烧制的酒壶,眼弯得如新月。 他手中的壶,很普通,这家店,也很普通,普通的店里普通的酒壶中,盛得自然是普通的酒,而普通的酒,也往往是掺了水份的。 这是很简单的常识,基本上来这里喝酒的人,也都知道在这里绝对喝不上好酒,也吃不上好菜。 “朋友,老朽不是不欢迎你,只是……”云老爷苦笑。 “只是,这位朋友忒也没有眼色,你若想饮酒吃肉,去它处便是,为何偏要到墨柳山庄?” “呵呵……”那人笑着,丝毫不介意唐盈的话语,而是翻了翻自己的袖口,又抖了抖自己的腰间,“我这厢,最后几个铜子儿也花在了这家店中,身上已分文全无了,如果不去贵庄,今夜就会宿在街头——” 这是什么答案?唐盈的眉毛又挑了起来。 “朋友,老朽这里有几张银票,如果朋友不弃,收下便是,等墨柳山庄无事之际,朋友再去不迟。”云老爷说着,从怀中掏出了银票,唐盈只需一扫,便看出至少是一百两一张的。 合在一起,少说也有五百两,这等的阔绰,倒是让她见识到了这个庄主的大方,果如传闻中一样。 所以,他庄上的门总是开着的,进去的人,也总是很多的。 “哎——”那个人突然叹了口气,他的叹气,依然带着笑,“在下特意千里迢迢来此,为的就是要一睹名庄风范,如果不去一趟,这番对贵庄的仰望便是要落空了。” 他明明就是笑嘻嘻,可偏偏让人不觉得他是在戏谑,而是真得听出了他有那么几分失望似的。 “云庄主本人就在此地,你已见着他本人,还有何不满足?”唐盈的眉挑得越来越高。 那个人的牙很白,眼里的酒波醉了一店的人,许多看着他,都在跟着笑。 “姑娘,去墨柳山庄的朋友们,不只是要看看鼎鼎大名的云老爷,更是想瞧瞧墨柳山庄的柳,此番已到了山庄脚下,不去一趟,岂不是冤得慌?”他的眼看向了唐盈,点点的莹光随酒波荡漾,唐盈避开了眼睛。 但她不语了。 墨柳山庄之所以称墨柳山庄,最大的原因是因为那里的柳,听说,整座山全是柳树,而且与别处的不一样。多少人都是为了长长见识才去的。 她其实也早想去见识一番。这个人说的,让她无法再反驳。 云老爷则被那个人的高帽子一戴,也叹了口气,“好吧,这位朋友,你如果非要去一趟敝庄,老朽也没有不欢迎的道理,只是朋友去了那里后,进不了门时别怨怪老朽才是——” “好说,好说。” “不知这位公子可介意有这位朋友同行?”云老爷看向了简随云。他的言语里,早已把对简随云的称呼从“朋友”改作了“公子”,似乎更加尊敬了起来。 简随云微微一笑,“随意——” 是的,随意。唐盈早想到简随云会是这个答案,仿佛天下间的事在她来说,都是无可无不可的。 “那各位,请——”云老爷做了请姿。 简随云与唐盈本就未曾跨入店中,于是,原地折身,向外而去—— 那厢的人,也施施然地从座上起身随在了他们身后,优哉游哉的模样,就似要去游山玩水一般。 四人便前后依次出了店外。而门外树下,停着一辆马车。 非常漂亮的马车! 在云老爷请他们上车后,亲自坐在前边执起缰绳时,唐盈才讶异地发觉了这辆车,没有车夫。 一个堂堂的庄主,要给他们当车夫! 云老爷没等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开口问,就苦笑着说:“不是老朽没有车夫,而是车夫也被困在了庄中,全庄上下,只有老朽一人在外面,这马车是老朽为了迎接二位,特意租来的,并未曾雇来车夫,实在是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此事。” 知道什么事? 唐盈有疑惑,但未追问,盯向了坐在车辕旁,舒服地靠在车篷上的那个笑得快活的人。 “不知这位朋友怎么称呼?”云老爷见简随云与唐盈已在车厢中落座,便问向身边的男子。 男子的眼闭了起来,笑嘻嘻回答:“云老爷,对于一个快要死了的人,名字似乎已不太重要了——” 第四十二章 何谓天下第一关 云老爷怔住。 唐盈也怔住。 男子却闭上了眼,任风吹着那张笑脸,勾着嘴角,不再开口。 唐盈发现这个人合上眼睑后,没有了那双酒波莹莹的眸子去引开视线的情况下,反倒能仔细打量他的五官了。而他的合上眼的面孔竟给人另外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 就似一块光洁的石,置在一汪碧透的泉中,泉水缓缓流淌着,石在水中歌唱,有微风过,水面漾着涟漪,现在的她,便正透过泛着微痕的波面在看着泉底的那块石。 有形容不出的美感! 原来这个人掩去笑眼时,与他睁开眼时的感觉,大相径庭!但即便如此,他的脸上也有涟漪的动态,那动态,正是唇边的笑意勾起的。 突然之间,唐盈觉得这个人似一个迷,让人琢磨不透。而她看着那张面孔,久久没有转开目光—— 她并未察觉到自己失态了,更未察觉到云老爷在听了男子的话后,怔了一怔,紧接着神情间闪过一种异色,不再追问对方的名字,马鞭一扬,车轮辚辚,上了路。 简随云则静静地坐在那里,似乎没有看过任何人的表情,淡淡地望着远处—— ………………………………………………………………………… 墨柳山庄,就在酒铺斜对面的山中,严格说起来,离那间路边酒铺十分得近。 只有五里! 马车离了官道拐入这片山脉中,车轮下依然有路,而且是大路! 应该是墨柳山庄为了外来的客人特意进行了人工的拓宽,铺上了青石,平展、宽阔,马车行驶得毫不颠簸,在蹄声得得中也渐渐地看到了一座奇异的山头。 那座山,的确奇异,与周围的山明显的不同。 因为,它从山头到山脚,全是垂杨柳! 或粗、或细、或高、或低……覆满整座山,远远望去,有屋宇点缀其中,并且都是彩绘的楼阁,看起来富丽堂皇。在直直面对的山脚下则有一座恢弘的石门,彰显着山庄的气势。 石门顶部刻着的大字虽然还看不清楚,但无庸置疑的是,那一定是“墨柳山庄”! 车帘未合,唐盈与简随云在车厢内看得清楚,见那些柳竟比一般的柳树颜色要浓重,在这新绿为主的春季,它们全是浓绿色的,因为绿得太深,乍看去,便是墨色一片! 果然是名副其实的“墨柳”! 到了山角,车停。 云老爷回过头来,脸上一片凝重,看着简随云说:“公子,到了。” 唐盈发现眼前的路离那座门还有数十丈远,明明可直通到门前高台下,却偏偏在这里停止,为何不再前进? “公子,姑娘,先请下车吧——”云老爷当先跳下了车辕,言语中,并没有在意旁边那个男子。 唐盈心中虽疑惑,却未问出口,钻出车厢后,发现那个男子合着的眼悠然地睁开,笑盈盈地对上了她探过去的目光。 她猛然别开了眼,从另一头跳下车去,心里却奇怪自己为何总是不敢直对这个男子的双眸? 当简随云也立于地面时,云老爷从怀中掏出一卷白色的绢布,递来。 “公子,先请看这个。” 简随云淡淡地接过那卷白绢,展开—— 立于旁边的唐盈随着那卷布在简随云手中被展开时,看到了一幅画,眼神随即顿住—— 那画中,画的不是花鸟虫鱼,更不是重山叠水,而是人! 两个人! 那两个人中,衣袂飘然的青衣,虽只是寥寥几笔,却让她无比惊讶,因为画的竟是简随云,而另一个人的身形,自然是她唐盈。 画此幅画的人,工笔非常了得! 似灯取影,逆来顺往,意见叠出,竟然将简随云那难以用笔墨形容的意态勾勒出八九分,唯有一分,是简随云身上那独有的清风拂云的感觉,恐怕再有妙笔也画不出了。 “姑……公子,这……”她讶异无比,是谁在暗中竟将她与简随云画作了人像? 简随云微低眼睑,看着白绢,神态平静。 “哎——”一旁的云海棠此时突然长叹,叹声悠长,而他的一张无须的老脸也紧紧皱了起来。 “云庄主,此画何处得来?”叹气声无疑是吸引了唐盈的注意力。 “不瞒姑娘,此画就钉在老朽庄院内的花亭红柱上。” “花亭红柱上?” 云海棠点点头,正欲回话,空中传来一阵飞鸟的振翅声—— 山中有鸟并不奇怪,但奇怪的是,这只鸟刚刚从他们所立位置的后方飞过,就听到尖锐的破空之声响起—— “嗖”! “嗖嗖”! “噗”!“噗噗”! 一连串声音在前方天空刺耳的交集,哀鸣传来,唐盈等人看去时,就见一只飞鸟在瞬间被数只羽箭贯穿身体,挣扎着从半空坠下—— “噗嗵”落地后,翅膀无力地扇动,颈部很快低垂,双爪僵直,死亡! 看着那些箭羽将那只鸟穿成个刺猬一般,唐盈神情一僵。 箭从何处来? 望向大道两旁的柳林,依旧静谥而幽深,万千枝条垂下摇曳的风情,哪里能看出刚刚竟有利箭飞出?那些箭,全是弩箭,箭头锋锐,乌铁打造,并有三叉倒钩,莫说是数箭齐发,仅仅一箭,也足以让那只鸟毙命! 看来林中必有机簧! “哎——” 又是一声长叹,只听云老爷的声音再度响起,“没料想,老朽一生都在精研机关,却不想老来,反被旁人机关算!” “云庄主,这些是……”唐盈盯着前面地上的那只鸟,发现远处林间,另有几具其它鸟类的尸体,或挂于树枝,或坠于地面,有的能明显看出是死于箭矢下,有的则辨不分明死于何因。 甚至有几只野兔,也蹬展着四条腿,垂死之中! “不瞒姑娘,从姑娘脚下再往前三步处,便是阵法与机关的范围内了。 唐盈一惊,三步之遥? 立刻想后退几步,但在场众人无一人有动作,她自然也不能失了颜面,便强力忍住。看向简随云,见她已卷好白绢,正淡淡地望着前方笔直的大道,似乎完全不受影响—— 再去瞧那个笑眯眯的男子,发现那人根本就还没下得车来,仍靠在车辕旁,舒服地坐着,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此时云老爷又开口了—— “老朽前些时日听闻江湖人盛传七色花一事,思讨敝庄就在紫雁山附近,这等江湖盛事老朽何不也参加一番?于是,连日从漠外赶回,却因路途实在遥远,回到中原时仍是错过了十五月夜——” 原来,三大庄之一的“墨柳山庄”未曾参加紫雁山争夺七色花一事,是因为这位庄主不在中原内? 唐盈听到这里仔细回想,似乎其它二庄也没有人参加,这倒是奇了,那“金澜山庄”便在江南,离此地也不甚远,为何也未曾参加?莫非与那个百年来的传闻有关? 还有“赤焰山庄”,为何也无动静? “谁曾想,七色花一事原是欺人的传说,江湖同道尽皆听信了传说,为争那奇毒的七色花,竟闹出一场笑话,众多门派都死伤惨重!”云老爷说到这里时,表情甚是无奈,似乎在为所有的江湖人惋叹。 “这事不甚光彩,老朽不提便是,而老朽是于昨日才归得庄内,那时,有不少昔日曾到庄内做客的江湖朋友从紫雁山退回,并且多数都受伤在身,老朽顾不得洗尘,便请了医师回庄给他们疗伤—— 待一切弄妥后,老朽因连日赶路,加之天色已晚,便睡了个香熟的觉,谁知今日醒转后,才发现一夜之间,敝庄竟已乾坤颠倒!” “一夜之间,乾坤颠倒?”唐盈挑眉。似乎除了她,其他二人都只是听,压根不打算接口。 云海棠的脸则又变得涨红,“不错,老朽醒转后,发现内室的墙上多了几个字!” 唐盈的眼神一闪,是什么人竟然能潜入这种高手的内室,并且还在其墙面上题下了字迹? 云海棠的神情十分不自然,“墙面上题着一行大字,说要老朽勿出房门,否则定会开启阵法机关,将我全庄上下全数困入其中,六个时辰内若无法解得,庄内定无一人能存活!” 如此嚣张的题字? “云庄主相信墙上字迹所言?” 云海棠苦笑,摇摇头说:“老朽当时初看,先是一惊,是何人竟能半夜潜得老朽房中,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题字于墙上?这份功力,已让老朽惊讶。” “不错,天下能让云庄主不察觉而入内室之人,实在少有。” “但老朽一生精玩机关,墙上所言却是说老朽的庄内被设了大机关,而且会置死我全庄上下,这让老朽如何信得?” 唐盈听着,也觉得不信。 云海棠是谁?是如意手! 这个人,可是靠一双手而闻名江湖的,谁提起如意手,都不得不称赞一句,因为“如意手”代表着的是天下第一机关高手! 云海棠最擅长的,正是机关! 他在机关术中的道行,数十年来无人能出其右,据说,凡是他做出的机关,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过去,而他靠此起家,多少年来,有太多同行人不服气的找他比试过,却一个个灰头土脸而去,许多江湖人也花重金,请他设计各式各样的机关。 他的妙手,是被江湖公认的江湖第一手!就连王公贵族也曾请他去府上,布下机关做防护。可见他的名气与能力! “老朽自然不信那些话,走出了房门,倒要看看庄内有什么变化,但是——”他的脸变得更加难看了。 “但是怎样?” “但是,待老朽推开房门出外后,却发现再无法回到屋内。” “再无法回到屋内?” “不错!在那时,老朽才不得不相信,开门的一刹那果真启动了一座机关阵法。而整座山庄便困入了那种古怪的阵中—— 当时,老朽的夫人还在屋内,听到屋外的动静,关怀老朽,欲要出门看看,哪晓得房门只是被轻轻拉扯,尚未开启缝隙,便立刻引来无数暗箭,箭箭声势惊人,老朽为求躲避,连身翻跃,险些避过,却发现再次落地之后,阵法又变,连房门口也回不得了——” “连房门口也回不得?如此厉害?” “何止厉害,待老朽落脚时,才发现自己落在花亭中,而身旁的红柱上钉有一副白绢!” “就是这幅白绢?”唐盈讶然地指了指简随云手中。 “就是这幅!” 唐盈不语了。 怪不得云老爷脸色奇惨,原来暗中设阵之人,不但阵法高明,心机也是极其缜密,可谓是步步先机。 如果不是对云海棠的武功极其了解,提前推算到了云海棠躲避箭雨时会采用的身法,怎么能恰恰在云海棠的落脚位置处,就钉着白绢? 而且,更奇的是,对方似乎只能让云海棠出阵,却不能再进去!这一点,才是最可怕的! “云庄主,你能出得阵来寻找绢上之人,是自己寻路走出的?”她要确定一下自己的猜测。 “姑娘,老朽汗颜,之所以能走出这个阵,是因为对方在花亭中便开始做了指示,一路上都标明了出阵的路线,老朽只能依着那些指示走出山庄,但前脚走出,阵势便在身后变化,老朽是出得入不得,无奈又无奈——” 云海棠说得沉重。 果然是座随时都在演变的活阵! 唐盈心惊,“云庄主,晚辈有个疑问!早先听闻过,贵庄似乎本就有阵法相护,而阵中全是前辈的机关设置,不知此话当真?” “不假!”云老爷苦笑,“老朽这些年来设了机关阵法,是为了护佑庄院,提防那些宵小之辈,平常只要顺着石径走,便不会误入机关,也不会受到伤害,来敝庄的朋友们也都知晓此点,从不会在庄内随意乱闯—— 但未曾想到一夜之隔,所有的机关全移了方位,而任凭老朽花尽数十年修为,也无法看破此局,眼见一些欲去房中侍候洗漱的下人们惨死在原本平安的石路上,无奈间,不得不速速下山,去对方所指的地点等待二位——” “有下人惨死?” “庄内的下人起得甚早,但在老朽开门的一刻,阵法启动,那些下人不明就里,仍按平时的路径走,却触动了机关,死伤俱有,老朽不得不用内力传音庄内各处,请众人呆在原地勿动,但那阵法含天、地、雷、风、水、火、山、泽,并非声音所能贯透,有些人无法听到老朽的警示,恐怕仍会误闯,所以,万请公子能速速助老朽一臂之力,救庄内四百余人的性命!” 云老爷又向简随云深深拜了下去—— 一切因由说到此处,已算做了交代,唐盈也看着简随云—— 风中青衣的她,衣袂飘然,淡淡地望着整座山庄,不语,也没有任何的回应。 云海棠的脸上现出些焦急,似乎想催促简随云。 “云庄主,暗中之人应该是在贵庄原有的阵上动了手脚,否则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在一夜间就布下奇天大阵!” 唐盈见简随云在端望着山庄,也许是在观察整个阵势,于是又接过话头。 云海棠再一次叹气—— “老朽也如此猜测,但即使是在原阵上作了手脚,对方在阵法上的造诣也是出神入化了,老朽自忖机关术还算拿得出手,但阵法,实在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原本为护庄而设,没料到反倒害了自己——” 话中之意,云海棠对自己的机关术还是颇为自信的,此番主要是被更高明的阵法困住,才使得他陷入窘境。 “云庄主可曾得罪过什么设阵高手?” “江湖人哪有不得罪人的?只是老朽想不到,会得罪哪路高人,在机关阵法上的造诣竟如此厉害!只是稍作改动,便有如此杀伤力,可谓是天下第一关!” 这个人已经是江湖上公认的第一,设阵之人比他还要高明,被他称作“天下第一关”似乎并不过分,但天外有天,这一关算不算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也许正是因为阵法与机关融合,才被他称作“关”,而非“阵”。可以猜想得到,里面的机关必是重重叠叠,防不胜防! “公子,只有不到四个时辰了,不知公子可有把握?”云海棠此时又对着简随云拜了一拜,再抬起头后,盯着简随云,眼神幽深。 那种幽深,显得老沉,似乎在眼底的最深处,是某种质疑—— 看来,他也在怀疑简随云这样一个年青的少年,是否真有这个本事! 现在的墨柳山庄可谓是是一座步步危机的所在,阵法本就是奇门遁甲中的奥妙之学,如果再加上机关术,可谓难上加难,两者如果差一样,都不可能闯得过去! 何况云海棠是要请简随云破阵,而非闯阵。光是进去是不够的,还要“解”! 那暗中之人可谓奇绝,设下如此奇阵,却指明了要简随云来解,那对方如此做的目的是什么? 唐盈蹙眉,莫非是前些日子追杀她的那些杀手?可对方想要诱她们入阵,大可不必如此费周折,所谓的“十三煞”中似乎也没有此方面的高人。 那对方难道是为了简随云而来? 自己对简随云的来历也一成不知,这位女子又是否能解得了这个机关阵?毕竟连云海棠这样的行家老手都束手无策,她看起来不过二十余岁,能有这种修为? 气氛突然沉滞,两双视线都绞在简随云身上,而她扫视着大路两旁的墨柳,平静得看不出任何的情绪起。 在一种几乎是迫人的等待中,她,终于开口了,“备琴一张——” 云老爷与唐盈大大意外。 “公子,琴?”云海棠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揉了揉耳朵。 简随云的眼中,是轻笑无痕,没有重复话语,唐盈对她有些了解,从她的表情确定了自己并没有听错。 “云庄主,简公子说要琴,必有因由,庄主快去准备就是!” “但……”云老爷苦了脸,“此处离最近的城镇也得一柱香的路程,一来一往便需半个时辰,公子……” 他是在担心花费的时间,唐盈也有疑虑,如若入夜时分不能解阵而入,庄内人可会无一幸免?如果在这时候去购琴,无疑会使时间更为紧张。到时恐怕就是血溅满山,包括山中的动物也会深受其害! “阵中含雷、风二阵,非清雅之音,不能破——”简随云淡淡语。 云老爷身子晃了一晃,立刻欲往车上而去,老脸上的表情已是六月的梅雨天一般,阴而晦,带着潮气。 唐盈也怔了怔,看着那云老爷的微胖的身子刚刚转身时,简随云笑了,一笑间,花开花落,暗香浮逸。 云老爷瞅见了那一笑,有些怔忡,停下了身形。而唐盈心中突然一动,简随云如此笑,莫非已有它法? 正想着,看到简随云缓缓地转过头去,望着车旁—— 唐盈与云老爷似乎才在此时想到了这里还有第四个人,也望向那里,看到那个乐悠悠的年青男子,正抬着脸好整以暇地晒着太阳。 “叶成音,可替琴声。”简随云的视线放在那个人的身上,缓缓一语。 云老爷听得莫名,眼中满是疑惑。唐盈在怔愕后,眨了眨眼—— 正犹疑间,只见男子笑眯眯的眼对上了简随云的视线,唇边一扯,“能有效劳之处,乐意之至!” 说着,他跳下车,施施然走来—— 而他露出来的八颗牙齿,在阳光下白得亮眼。 唐盈则盯着他右手翻转间露出的绿色,有了些了然,却又升起更大的惊讶! 第四十三章 奇阵难渡 三步,仅仅是三步! 跨出这三步前,青石大道依旧平展,路旁的垂柳也依旧轻柔的似娇羞的少女在低着脖颈,但,三步后,眼前突然黑暗! 暗得不见五指! 光线的急剧转变,让唐盈不由地闭了闭眼,甚至想下意识地去抓住前面简随云的衣襟。 但她看不到简随云,也看不任何人,伸出的手最终停留在半空,顿了一顿后,缩了回来。 四周是空荡荡的感觉,似乎身处在荒野中,阴风阵阵,一拨拨地袭来—— 瞬间就包笼她的全身,钻入她的骨髓,竟比在最寒冷的冬日摔入结冰的湖水中还要刺冷! 黑暗中的人,总是会不由地缩回原型,而此时的唐盈有些慌乱,她甚至听到不前面的简随云还有那个男子的任何动静,包括与她同时入阵的云庄主的气息—— 好像其他三人突然消失了,这黑暗的世界中就只剩下她一人。 冷,太冷! 暗,太暗! 空,空得让人心中发慌! “坎位三步——” 就在这无边的黑暗与阴寒中,一道含着香气的声音徐徐地传来,就像划破黑暗的一线曙光。 这声音,让已经用双臂紧紧环住自己身子的唐盈突然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并且记起了入阵前,简随云曾看着她,说了一句让她不曾想到的话。 “你,可候在阵外——” 当时愕然,以她的身手,简随云却希望她留在阵外?话中意,只有一个,那就是简随云不希望她跟着涉险,由此推理,这个阵法绝对不简单!甚至是极其凶险的! “不,我随你们进去,与你共同面对。” 这是她的回答,墨柳山庄内是何情景无从预知,而她不能独善其身,如果阵中果真危机重重,她也要同简随云一起去涉险。 简随云听了她坚定不移的回话,看着她,足足有片刻后才又缓缓问出,“你,可知八卦之位?” 点头回应,“八卦中的乾、坤、震、坎、艮、异、离、兑的方位还是知晓的。” 但她只知皮毛,未曾深研过。 “稍顷,紧随于后,勿要踏错一步,按照口诀入阵——”简随云留下这句话,便转回头去看着前方,并且当先入了阵。 而她,也仅仅是跟着向前走出三步,便面临了黑暗与极度的寒冷。当简随云的声音从黑暗中再度传来时,她才突然清醒,立刻在心中将八卦图位翻出,按照声音的指示向坎位横走三步。 又是三步! 这三步后,黑暗顿消,眼前骤亮!亮得突然而刺目! 抬手遮住了眼,等适应后再放下手时,看到了简随云,也看到了与简随云并排而立的那个男子,还有随着她走出的云庄主。 同时,也看清了周围。 白茫茫一片,从天到地,全是雾,浓雾重重!视线竟无法达到三尺以外! “姑娘,此阵极为诡异,下脚要准而稳,切莫踏错一步!”云海棠此时看着她,说得认真。 点头,她没有言语,知道自己在此时是万万不能出错的,否则就是耽搁了大家的时间。而她与云海棠,是跟着简随云与那个男子身后的。前边的人不动,他们便不能动。 此时,简随云立在原地,似乎在思索。 那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男子,则立在简随云身旁,腰间束带飞扬,颈后长发也同样朝简随云那个方向飞去—— 虽然是风的缘故,但在唐盈的视线中,他的长发与腰带都漫过了简随云的青袍,与那飘然如云的身形仿佛紧紧相联。 尤其长带是黑红相间的,似在空中划过的最动感的一笔,无比的鲜活。映衬着周围的雾海茫茫,扬过简随云的腰身,似一条线缠绕上一团云,将云笼束—— 唐盈眨了眨眼,再仔细看,简随云本就飘逸,总给人几分抓不住的感觉,恍如不在人间,但似乎因这个男子立在身边的缘故,那种乐悠悠的活力竟像漫延在空气中一般,浸染了简随云的周身,让她多了几 简随云第16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17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17部分阅读 她多了几份真实,也多了几分生动,仿佛不再显得那么飘渺。 这是幻觉? 唐盈再次连着眨眼,发现无论看多少次,那种感觉都无法消除,前面男子的悠闲自在与鲜活,的确在影响着简随云周身的飘忽。 “兑位七步——”简随云的声音又缓缓传来,没有回头。 唐盈忙收敛心神,此时不宜多想,让自己将注意力放在前面二人的脚下。 那个男子在简随云话落时,便向左前方抬去,与简随云同时起步,同时落地,下脚极稳,也极准。 步履间,是一片潇洒,那种潇洒似乎是他自然而然带出来的。 “异位五步——”简随云一边语,一边与男子同时向前,而后面的云海棠与唐盈则也同时起步落步。 这是简随云的安排,两两并行,一同前进,并要保持步履的统一。 但如此走了不到片刻,简随云又停了脚步。 周围的雾则渐渐散去,仿佛有风吹来将之拂卷,雾散后,也渐渐现出周遭的景物。但看清周围后,唐盈只有一种体会—— 入阵前,只凭想象,已知此阵不简单!入阵后,身临其境中,才知它真正的不简单! 现在,他们周围全是巨石!大而奇特,形状各异,耸立在四处,却仿佛是冰凉的、张牙舞爪的石兽,将他们团团围于中间。 石的巨大,极有压迫感,随便栽倒其中的一块也足以将人类的肉身砸成酱末! “背对背,成圆形——”简随云再度开口,淡淡扫视着那些怪石。 唐盈本就聪颖,不许多言便明白了话中意,而云海棠也是老江湖,反应极快,那个乐悠悠的男子则始终笑着,眼里是莹莹的亮光,听了简随云的安排后,也缓缓地调转了方向—— 于是,场内四人便形成了一个圈,面朝外、背朝里,但彼此间又都有些距离,并未肢体相触。 “以我之方向为准,同时移步——”简随云的神情间,依旧舒缓,并未有半分面对奇阵时的紧张。 但唐盈此时却全身紧绷,每一条神经都处在高度集中的状态。 她没想到那个突然插进来的男子似乎对八卦的方位也极为了解,而相比之下,她却显得有些相形见拙。 即使从小接触过遁甲之术,但却是头一次陷身阵中,实际应对时,往往与纸上谈兵是完全不一样的,毕竟她擅长的是用毒,而不是阵法。但此时,简随云的话是让其他三人按照她那个方位来移动,他们便要在简随云的指示下及时辨明相对自己的方位应该是朝哪个方向。 需要应变的快而准! 一般的阵法,不需如此费心,更少有同时起步落步的限制,显然是因为这座阵中有机关的缘故,四人便形同一人,要步调一致,才能避免机关的射发。 “乾位七步——” “离位两步——” “艮位六步——” “异位十五步——” …… 简随云的声音十分清晰,一句句传来,四人在石阵中配合着,每一句指示后,另外三人都要朝同一个方向前进,有的人则需要倒退,有的人则是平移,有的则是斜角前进—— 四人同抬步,同落地,移动的虽然缓慢,却较平稳,并未出现什么异常。 “坎位八步——” “乾位三步——” …… 一步又一步,为何已走了足足半柱香(半小时),场景却仍然不变?巨石仍然矗立,遍布天边一般,走也走不出去? 突然,无数道破空之声传来,伴着“轰隆隆”的巨响,唐盈看到密麻麻的箭羽呼啸而来,黑压压一片,甚至夹杂着飞蝗石与飞刀,尤其那飞刀的闪闪寒光,刺疼了她的眼。 “快闪!” 就听到云海棠的声音在急呼,她也立刻跟着应变,拔出身后日月双钩,抵挡来自四面八方的暗器,但那“轰隆隆”之声显然不是暗器所发的,而是那些巨石在移动! 她咬紧牙关,顾不得去看其他人,但已察觉到那些巨石是向他们四人挤来,仿佛都成了活的石头,在震耳欲聋的声响中靠近—— 并且石与石之间,渐渐也并在了一起,仿佛要连成一片巨大的石墙,要将他们给活活挤在其中! 不停地搁挡,不停地挥臂,抡圆手中武器布下密不透风的护身圈,但巨石的靠近却是迫在眉睫的威胁,她能挡开暗器,却绝对挡不开那些千斤以上的石头! “轰隆隆”…… “轰隆隆”…… 耳膜被震的生疼,心,越来越焦躁,在焦躁中更多的是愧疚!唐盈已经心乱! 如果一个武者一但心乱,就会在招法中露出破绽!她的臂膊尚未力竭,却已因焦躁而使防护圈不再是密不透风! “噗”! 一支箭,插上了她的肩,巨痛传来! 痛的钻心入骨! 那一箭,确实是射在了她的骨上! 咬牙狠狠忍住,不吭一声,继续挥臂,却发现那只臂膀难以抬起,而巨石已近得只有两尺左右,如雷的响声,还有石块的高度形成的压迫感让她呼吸不畅,就在她失了章法时,另一条未受伤的臂膀突然一紧,身子被带得离了地面—— 呼吸又顺畅了,眼界又开阔了,她也看到了在脚下的箭雨中,青衣飘然穿梭,仿若行云流水,不知怎的移动间,一切,突然停止! 响声,停了! 巨石的移动,自然也停了! 而无数的暗器、箭矢也突然不再射出!不再铺天盖地!纷纷落于地面,铺成厚厚一片! 深深吸了口气,她平复气息,看着简随云从那巨石围拢的只有四尺方圆的空隙中拔身而上,如一片青色的雪被风轻轻地扬起,婉转地、翩然地落在了她身边—— “对不起!”唐盈盯着简随云,声音有些颤抖。 是的,对不起! 如果不是她刚刚走神,如果不是她在四人统一的步伐中除了纰漏,脚下跨错了一步,就不会引起这等变化。那动静,实在惊险! 简随云缓缓一笑,并未言语,眼睛看向了她的肩—— 一只铁头短羽箭正插在其中,深入三分有余!而箭头有倒钩,三叉型,正在她的肩内张狂地盘踞着,她的唇已因疼痛而咬得出了血! 但她依然不吭一声,转头,看向了在关键时刻把她拉出石阵的人,努力在咬紧的牙关中再迸出一语:“谢!” 男子依然是笑眯眯的,“随手之劳。” 唐盈扯了扯嘴角,想回个笑容,却实在笑不出来。正是这个男子拉了她一把,并替她当了无数箭羽,而且与刚刚留在阵中,阻挠阵法的简随云配合的极为默契—— 心中更加疑惑,这个人,到底是何来路? 表面看来总是悠游自在,仿佛漫不经心,甚至有些吊儿郎当,但刚刚那一瞬间的身手却是非同一般的,至少,在带她离开地面时,她觉得这个人并未出尽全力,却是轻松无比,就像捏着只小鸡似的,把她给提了出来—— 想到这里,心中有些不自在,眼睛别开。 “姑娘,没事吧?”云海棠此时也凑近,一张老脸上有些泛红,胸口起伏甚大,似乎刚刚才调理过气息。 看到堂堂的墨柳山庄的庄主,也并不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她突然心定了。连这个老江湖都显得力支,她的狼狈便不算太难堪了。 不由又瞧了瞧身旁的男子,见对方正笑嘻嘻地瞧着简随云,眼里的酒波中似乎正倒映着天上流云,比先前更加的莹亮。那副样子,活像刚刚才从自家后花园里摘了一朵花似的,有欣喜含在其中。 突然之间,她很想伸出手去扯下那副笑容,看看这个人不笑时会是什么样子的。 “多谢云庄主关心,小伤而已,无妨!” 压下心头冒上来的想法,唐盈觉得不可思议,自己怎么有这种念头?于是转移注意力,大量四周—— 他们四人现在的脚下是立于一块巨石的顶部,离地约有丈余。从这里看去,只觉乱石无数,望不到边—— 心中突突的跳! 是阵法产生幻觉?还是真有那么多巨石? 所谓阵法,有实有虚,这山中不可能有那般多石头,其中一部分,定然只是幻相,但不通此阵的人,也无法分辨出哪个实哪个虚。如果现在再跳下去,会不会又像刚才那样? 但只呆在石上不动,又怎么破阵? 正自看着,觉得肩上一紧,痛楚传来,心脏也跟着抽痛,回头看,是简随云将一只手握在了她肩上的箭羽上,正淡淡望着她。 对上那双似有轻云的眸子,唐盈明白了简随云要做什么,点了点头,“姑……简公子,自管拔去,我能忍住!” 随即咬紧牙关,等待着。 简随云也微微点头,看她已准备好,手劲一使,箭羽“噗”的从她的肩头脱出,带出大片血迹,还有鲜血的血肉。 撕裂般的痛,让唐盈瞬间脸色惨白,额头滴下如豆的汗珠,几乎要晕厥过去。 她的脸上,被自己的鲜血溅红,腥腥点点地往下滴淌着。而她的眼,已紧紧闭起,生生的撕裂让面部是一片扭曲,即使戴着人皮面具,也依然看得出那种苍白。 如果那枝箭不是射在肩头,取出时应该贯穿伤口,从另一面直接钉出去,但偏偏就伤在肩头,如果往里钉,便会全数没入腋下的身体中。 但现在往出拔,三叉型的倒钩上钩出许多血淋淋的肉,并使她骨上的伤口扩大,腕骨一般,常人难忍!如果不是憋着丹田的一口气,她一定会晕过去! 而她已经比许多男儿的表现更要坚忍! 此时,简随云替她拔出箭后,没有丝毫停顿地点了她肩上|岤道,止住了往外喷涌的血,接着,“嘶”一声,将她肩头的衣衫扯开—— 云海棠与那个男子在撕碎声响起时,转过头去,没有看她裸露的肌肤。 而她一直闭着眼,感觉到简随云揭去了伤口上粘着的血衣,那种牵连皮肤的痛让她更加皱紧了眉,接着,伤口上有一些微凉的感觉传来—— 似乎是被撒上了什么粉末,使痛感消除了一些,睁眼看去,简随云手间已多出一个瓷瓶,正把瓶中粉末倒在伤口上。 所有的步骤,做得是稳而迅速,只是眨眼间,伤口上已全被覆上粉末,又是一声衣衫碎裂声传来—— 她便看到简随云竟然揭开青袍,从自己的中衣上撕下干净的一角,替她包扎起来。 “姑……公子?!”唐盈震动,想拒绝。 “勿动——”简随云短短两字,唐盈停止了。 怔怔地看着简随云纤雅修长的手指,用独有的写意为她包好伤口后,胸中是一阵涌动的暖流。 “稍后,须集中心神——” 简随云的手从她肩下退下后,开始合好自己的衣衫,整个过程并不刻意避着另外二人,也无世俗女儿家的拘礼与羞涩,但却用最短的时间,让唐盈流了最少的血。 唐盈狠狠点头。简随云是要她在接下来的过程中,要集中注意力,不要再走神。而她已领会到此阵的凶险,如果再错,可能就不只受伤这么简单了。 但是,耳旁是什么声音从远处传来?向声音的来源处望去—— 便见漫天的黄沙,从极远的天边,被风狂卷而来! 来势之快,可比奔雷!越靠近,声势越大,一路飞沙走石,凄厉地横扫过巨石堆,铺展的面积如同要把天地覆盖一般! 从那里来的风? 唐盈直直盯着那里,肩上的痛也因注意力的转移而不再那样剧烈。 “糟了,是风阵!”云老爷惊呼,“此中的风阵竟然如此惊人?” 他的脸上是异色,并且迅速看向了简随云。 “取长带,相连,互牵而行——”简随云盯着迅猛卷近的狂风,神情依旧平静,但语速显然加快了一些。 唐盈怔了怔,正欲理解其话中意,眼角却瞥到那个笑眯眯的男子在宽衣解带。 “你在做什么?”她惊讶,眉峰蹙起,这个人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松解衣衫? 男子手间不停,已将束带的活结解开,悠悠地笑着回答:“姑娘,恐怕你那条绣带也得解下——” “你!”唐盈有些气恼,这个男子是在调笑与她? 一旁的云海棠在此时“啪”地双掌一击,呼道:“老朽怎么就没想到?还是这位朋友反应极快!” 说着,也在匆匆解着腰带。 “云庄主?”唐盈的脸颊泛上红晕。 “姑娘,我与这位朋友的腰带相结,恐也不够长度,简公子的青袍却无腰带,看来不得不用姑娘的那条了,烦请姑娘速速解下,否则迟矣!”云海棠的话里是催促,手中随着也加快额速度,如春葱一般的十指极为灵活,翻如浪影。 他的手,果然有几分火候,怪不得能做出精妙的机关。 唐盈再怔,看向简随云,发现简随云正望着她,唇边有些笑意。“风阵,比迷眼,以带相牵,不致误失方向——” 原来如此! 唐盈脸上的温度攀升,不需要简随云再解释,也开始动手解起自己的束带,并且看向那个男子—— 自己是刚刚被本能的羞意冲散了一向的冷静,竟误认为那人是轻佻的举动。但那个男子的反应力却比她与云庄主都要快,莫非真的对阵法也有所了解? 说时迟,那是快,三人的腰带离体后,云海棠迅速接过,并且牢牢打结,系成一条长带,但只是刚刚将一头交到唐盈手中,狂杀已近他们身边,夹着碎石无数,扑打在他们身上—— 好强劲的风! 唐盈攥着带子,眼睛无法再睁开,只觉身上被碎石击打得奇痛,而脸上也生疼,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护住面部。整个身体摇摇摆摆,似要被强风吹走一般! 连忙气沉丹田,使出千斤坠,稳住下盘,感觉手中束带在被前面扯动着,耳边隐隐听的云海棠的声音在对他说话。 “姑娘,抓紧了,你的身前是老朽,简公子与那位朋友在老朽之前,千万别松手,否则迷失在风中可就难回正道了——” 这句话的话尾被风吹得支离破碎,几乎听不清楚,唐盈无法回应,紧闭唇舌,以免风沙入口,但就算她回应,前边之人也未必能听清了。 忆起云海棠在先前说过,如果在阵外对阵内呼喊,陷于阵内的人也无法听到,现在才真正相信,果然如此,就算他们有上乘的内力也无法穿破这超自然的风力! 身子越来越痛,痛得几乎要麻木,腰也弯下,试图阻挡碎石暴雨般的“猛攻”,只有手中的长带在拽着她飘摇的举步,扯着她前进—— 艰难地前进! 如果不是习武人,如果不是有一身内力,恐怕坚持不了这么久而不倒下,前面的三人怎样了?简随云现在是何状况?照此速度走下去,又是否能在入夜前顺利走入山庄内,顺利破开阵法?…… 意识逐渐因痛楚而迷离,简随云说过“风、雷”二阵非清雅之音不能破,那为何到现在还没有“音”传来? 一个又一个疑惑,在脑中回旋,却又在渐渐模糊—— “轰”! 是什么在响?击起地上泥沙无数,四处飞溅! 唐盈被这巨响震得摇了摇头,努力清醒神智,发现脚下在瞬间出现了一个坑洞,就似被火炮击过的一般,吃了一惊! “轰!”“轰!”…… 一声接一声,劈过黄风,在周遭响起,再麻木的思维也不得不起波澜,唐盈终于从阵阵的焦味中反应过来,这是霹雳!是惊雷! 泥土都被劈成焦黑色! 而风依然在肆虐,雷声、风声,处处危机,如果不适时地闪躲,难保不会被劈焦,如果随意踏步,又难保不会触动暗中的机关,而她也再无法顾及遮掩面部,双手齐用,紧紧抓住手中的长带,以免在漫天的风沙中迷失—— 一波波震撼从心中涌起,这座阵,竟比面临千军万马还要可怕! 心在猛跳!耳内嗡嗡作响! 四周在惊雷中又陷入一片黑暗,只有霹雳划破天际的刺目亮光,却带着开山破石的威力! 一颗巨石被劈开,唐盈腿部传来被利器割伤的痛,知道是那些尖锐的石头扫过了腿部,而在种种的痛中,她瞬间产生了一种迷茫—— 他们,是否能活着走出这座阵? 简随云又是否能带着他们安然无恙地破阵而入? 如果继续前进是死伤一路,又是否能就此退出? 为何她什么也看不到了,头也痛得欲裂?是四周太黑暗?还是她自己的视线在模糊? 而她强力稳定的身形,在又一道霹雳响起的刹那,手中突然传来断裂的感觉—— 扯着的腰带,被雷击断! 她的身子因拉扯的力道突然消失,向后倒去—— 倒下前,看到手中的半截布带燃起了火花! 第四十四章 坤元罡气 飓风、轰雷、狂沙、走石……混合着黑暗,交织成惊天动地的一幕!伴随着雷鸣电闪的巨大声浪,震耳欲聋! 唐盈就在这种滔天的声势中,看着手中长带暴起的火花,猝然失了重心,向后摔落—— 摔落不等于一定会摔在地上,她的反应敏捷,立即腰身一拧,往起弹跃! 肩头的箭伤与腿部的划伤,让她的身子不再灵活,但饶是如此,她的动作依然比常人快速而矫捷!脚下却不敢松懈,决定要原地落下,怕偏了脚步就会再次触发机关。 就在双足刚刚准确无误地落地时,简随云的声音再度传来—— “原地盘膝、打坐、屏神——” 风声未退,雷声仍在,简随云的声音却缓而清,仿佛能穿过所有的壁垒,直达他们的耳畔。顾不得再看其他三人,她立即依言原地而坐,双腿跏趺。 盘膝后,身形不再似站着那般剧烈摇晃,努力将眼睑睁开一线,依稀在电闪的亮光中看到云海棠也坐定在她身旁,紧闭着眼,脸色显得异常得惨白。 为何那样苍白?难道是闪电照射的缘故? 但这位庄主似乎面部扭曲,隐忍着疼痛的模样,刚刚那道雷就劈在他二人之间,难道是被惊雷劈到了? 黄沙漫天,碎石无数,骤明骤暗中她无法确定自己的猜测,而她更关心前方的简随云,努力地从双眼打开的缝隙中找去—— “坐定后,入化境——” 简随云的声音又传来一句话,她也实在无法看清风沙中另外二人的所在之处,于是依言合上眼。 但打坐也叫“静修”,现在天在惊,地在动,如何入化境?就算是少林方丈来此,也未必能在随时都有可能炸在身上的霹雳中入定! 毕竟满天惊雷中的任何一道劈实在身上,都会将他们烧成焦肉!而他们却也无法瞧到数丈外的情形。 如果能瞧到,也不可能会像现在这般平静。而是一定会变色,甚至会惊呼! 可惜,他们看不到。 看不到什么? 数丈外,有两道身形正立于狂沙霹雳中,被雷电映得忽明忽暗—— 那是简随云与那个男子。 他们不知何时已弃了手中长带,立于远处,而这并不是最让人惊讶的事。 但见,其中飘然如云的那个身形,在可将巨树连根拔起的飓风中,非但稳而直,并且依旧显得从容舒缓,意态安详,甚至连发丝都未曾被狂风扬起。为何会这样? 如果细看,就会发现,她的周身似有一圈无形的屏障在护着。任风沙再大!任石如暴雨!都无法扑入那圈屏障,也无法伤她半分,在离她尚有近丈的距离便纷纷被弹溅了出去! 这种情况极为诡异,但老江湖如果见到,只会瞠目结舌!因为,那不是异数,也不是邪术,而是武林人士梦寐以求的最上乘的护体罡气! 习武之人,内力修为到登峰造极的境界时,罡气可由体内而发,护在周身,如同罩子一般,可防利器,也可反震他人的内力。现在布在简随云周身的那道无形的屏障,便正是罡气的一种! 周围的风沙在离她近丈远时,仿佛是遇上了软绵之物,无声而悄软地反弹,却并无一般内力反弹时的刚硬,就像是被化去了力量,缓缓地震了出去。 “你习得的是坤元罡气——”一道如风的声音穿过所有的杂音,向简随云逸去。 是那个男子在说话。 他依旧弯着笑眼,与简随云相距近两丈,衣袍猎猎作响,长发随风狂舞,腰间因无腰带紧束,被风卷袭得如大号的旗帜在招展,却奇怪得并不让人觉得他窘迫与凌乱,反倒更显出一份悠然与洋洋洒洒的自在来。 尤其他的身形,就像是生了根扎进了泥土中,没有半分摇摇欲晃,会让看到他的人以为他似立在花海微风中般,惬意得很。 至于那张脸,在雷电的闪烁中,只有生动的笑。口吻里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讶异,眼里的波光更加莹莹发光,并且一边笑着,一边向简随云走去—— 直走到简随云的那道护身罡气的外围,停止。 他并没有简随云那样的护身屏障,但他如果继续前进,却会被简随云的护身罡气所伤。 罡气因修为的不同,分为多种,据传,在江湖上最特别的,也是最难修练的护身能力最强的一种是“乾坤罡气”! “乾坤罡气”,其实是一分为二的,修练到上乘时即可炼成至阳至刚的“乾元罡气”,或者是至阴至柔的“坤元罡气”。 这两者,既是整体的,又是独立的,其中属阳刚之气的“乾元罡气”练成后,可将真气呈球形放射至身体周围一丈左右,布成一道坚若铁石的墙!但凡有异物接近,都会撞到那座至刚的真气墙,若是硬性闯入,便似撞在钢板上一般,会硬生生地受伤。 而“坤元罡气”则正相反,属阴柔之气,同样在练成后可将真气呈球形射到身体周围一丈左右,但却似一道橡皮墙,极有弹性。异物入侵时,则直接被反弹而去,而且是入侵力量有多大,反弹之力亦有多大。 可谓既能防身,又能反伤人! 现在简随云周围的风沙被反弹出去的现象,便正是传说中的“坤元罡气”所造成的效果。男子既能辨出,也定然知道其中的厉害。而他就那么停在简随云的护身屏障外,笑着。 简随云淡淡地看着他接近,又一道霹雳在附近炸开时,抬头望了望天际,“时机已到,风雷二阵相合中,清音破——” 她的话是在对男子说的。 他们的声音在混乱又暴躁的巨响中,稳定而贯透力极强,清晰又不急不缓,却并没有让一旁坐于地面试图入定的另外两人听到。 “恭敬不如从命——”男子对着简随云弯了弯腰,“如果能立在你身旁,吹这东西时,似乎会更加顺利。” 他悠悠地举起手中的叶,晃了晃,那片叶子大有一不小心就会被风吹走的架势。他也并没有很快放到唇边吹起。话中意,似乎是欲更加接近简随云。 简随云望着他,“你,功力有所收敛。” 她点破男子未曾使出全力对抗风沙,提出靠近让她相助的要求不合理。 男子呵呵笑出声来:“在你眼中果然瞒不过去,只是我这点功力若要面对如此强阵,还是有些为难,若有你的内力相助,定是事半功倍。” 说罢,他看了看唐盈与云海棠打坐的方向,如果再迟疑,不等解阵,那二位就有可能被劈成焦碳。 这样的阵法,也的确是常人难渡的! 简随云也看了看唐盈的方向,不再言语,静静地、无声地再度盯向男子,周身的屏障却在缩减—— 迅速又悄然地往她的体内收敛,男子则与她收敛内力的速度几乎是同步地闪到了她的身边,并且背转身,举起了手中叶片—— “这世上若有人练成乾元罡气,是否能与你合为一体?” 这句话,是在男子将叶片完全放到唇边时飘出的,说的颇为突兀,而他身后的简随云听到后面色如常,没有回应,只是一向微风拂云的眼中是否滑过些什么?却淹没在雷电交替中的一片黑暗中,没有人能看到。 “乾坤”本一体,相辅又相成,“乾元罡气”与“坤元罡气”是一脉同源,如果真的相遇,会是何种情景? 这个问题如果去问其他江湖人,必然会引起新一轮的江湖传闻! 毕竟“乾坤罡气”在江湖上失传近百年了。 而此时,简随云的一双手抵在了男子后背,输入了源源的内力。一道清音也在男子唇边逸出—— 逸出的一刹那,他二人周身,似有一道洪流涌起,向外散去—— 空气中,传来一阵微凉—— 清清凉意划过,坐于地面原本正有些烦燥,无法顺利入定的唐盈与云海棠只觉有一股潜流滑入心间,婉转回旋。面上因烦燥勾起的皱痕,也在缓缓平展。 仿佛看到了花开花落,云卷云舒的同时,也听到了幽谷中最细的一丝泉水在汩汩地溢出,甚至听到了露珠呼吸的声音—— 心神渐入空明的境界。 什么叫做妙音清心? 这就是了。 唐盈曾听过这种清音,只觉与那一次在紫雁山听到的,有些相同,又有些不同,似乎更加舒扬,舒扬中又携着轻快,让人浮上天际,坠入云中—— 于是,她与云海棠都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也并未看到那猛烈的风、嚣张的沙石、张牙舞爪的雷电,在音律响起的同时,似遇上了什么无法穿越的大型屏障,不但无法继续前进肆虐,还被逼着,向后倒退—— 包括无边的黑暗,也在悄然地、渐渐地敛去—— 那是简随云与男子共同合力的效果,他们二人的内力齐用,致使乐曲的功力似海水汪洋一般向四周漫去—— 而男子背对着简随云,感觉着简随云抵在他后心的双掌,眼里的笑更加明亮,唇边勾出的弧度竟然带着几分贼贼的坏意。 但是,也同样不会有人看到他的那个笑。 ………………………… 当再睁开眼时,云海棠一跃而起,望了望四周,老脸上是一片惊喜! 冲着立在那里的二人作揖:“简公子果然是高人,还有这位朋友,竟能用叶吹出梵乐一般的妙音,实属难得!” 简随云未语,男子乐呵呵地咧着嘴,也未回话。 风已消,雷已无踪,天空碧蓝如洗,清爽沁凉。 唐盈在跃起的同时,第一眼是去看的那个男子,在先前简随云说“叶成音,可替琴声”时,她便想起了男子前两日曾在紫雁山中用叶子吹曲,也联想到破阵时会需要这个人用叶吹音的可能。 但当时看到此人从马车上下来时,手中就拿着一片叶子,当时心中是连番惊讶。 那是树叶,并非其他的东西,脱离树体较久后会打卷、干枯,所以,他手中的叶子也绝不可能会是两天前的那片,但这个人何时又摘的新叶? 一路上他都坐在车辕旁,也都在她们的眼皮子下,不会是在路上摘的,是他在上车之前就备了在身上?还是刚刚在他们说话时,才从路旁摘取到的?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说明这个男子有些古怪。 若说是提前准备的,为何而准备?难道他随时随地都喜欢备着叶片,吹些曲子? 这个可能性极小,树叶到处都有,摘起来也极方便。当时他在酒铺中进食,没有必要在进食时也携着叶子。那能解释他提前准备叶子的原因,便是这个人也是在乘车前就算到了叶子会有用途! 但如果此人并非是提前准备的,那唯一有可能摘叶的机会,就是他们入阵前,云海棠在给他们解释前因后果时,他趁隙摘取的。 那他又为何会在简随云开口之前就会早一步摘下?莫非他也懂阵法?而他一直坐在车上不曾下车,车身距离两旁大道约有两丈左右,怎么摘取路旁树叶?除非是隔空取物,凌空摄取! 放眼江湖上,能从那个远度凌空取下一枚叶子,还让他们没有发觉的人物,可以说,少而又少!屈指可数! 这个男子,是个谜! 唐盈很心细,再仔细看那个男子,除了腰间无束带,衣衫敞着显得不太整齐外,身上并无伤痕。望向简随云,正背对她而立,虽有少许浮沙在身,却同样整齐,连一处凌乱都没有,更没有碎石击在身上时留下的痕迹。 心中一惊,再去瞧云海棠—— 这位云庄主则是十分狼狈,脸上有明显的擦伤,身上的衣袍被荡满尘土,发髻上也看不出原来的发色,甚至有无数的草叶覆在上面。 仔细一看,那些叶子全是柳叶,墨绿色。 但如此一对比,更显出简随云与男子的异常来,怎么回事? “简公子,现在我们已入庄了!” 疑虑间,云海棠的声音又传来,带着喜意。 唐盈怔了怔,再看周围,已有了极大的转变,没有了巨石、浓雾,风停、雷息,便看出周围全是柳树,而他们脚下正在一条宽敞的石阶上。 这石阶,有丈余宽,数百级高,一路如登天一般延伸而上,两旁也有支路,并有亭台楼阁无数,最多最扎眼的则是那些墨柳。 回身看,那道恢弘的石门就在石阶下。 云海棠说他们已入庄了?那现在看到的是庄内的实际情景? 墨柳,石阶,房宇楼阁…… 还有人! 不错,是有人! 就在附近!或在亭阁内,或在山道中,或在柳林中…… 那些人,似乎看不到他们,零零散散在上上下下和各地各处,有的原地团团乱转,有的正手舞足蹈,有的则面部凄厉,象忍受着什么痛苦一般,有的却拼了力气地在与什么格斗似的…… “公子,那些是敝庄的庄丁,也有些是江湖上的朋友,看来是陷在阵中无法脱身了。” 原来,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去,能看到那些人的各种情况,而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在阵的正道中,是暂时没有危险的地方。才能看清全局,而那些人却似他们刚刚那样,看不到外界的情况。 但其中一部分人已倒地,遍体鳞伤,性命垂危。 “公子,这可如何是好?”云海棠见有人受伤严重,急躁地搓了搓手,盯着简随云,似乎想请简随云出手相助,带那些人出阵来。 “先到阵中枢纽处——”简随云淡淡地看着那些陷于阵中的人,并没有打算浪费时间去援助。 天色已擦黑,如不赶快解开整个阵势,这些人就算能暂时救出,但其他更多的人却是危险了,而且设阵之人说过,六个时辰后如果无法解开,阵中之内的人会无一幸免,可见,到时会有更大的变化。 云海棠无奈点头,只能先让这些人留在其中了。 “云庄主,以你认为,此阵的总枢纽会在何处?”唐盈在旁不由问道。 “这个,老朽不知,今晨老朽一醒转便是在自家的内室中,也是从那里启开了整座阵式,也许——”他看向了简随云。 简随云微微一笑,“先去你的内院——” 话中意,是让云海棠带路上内院了?看来,简随云也把目标放在了那里。既然是启动阵式之地,也极有可能就是破阵之所。 云海棠点点头,回身,指了指山庄顶部的东北角,“老朽的内院便在那一处。” 唐盈则瞪着他转过去的后影,咬住了唇,憋住了即将冲出口的笑声。 只见云海棠华贵的锦缎衣袍现在似破布一般挂在他身上,而最破的地方,在他后摆处接近臀部的位置。那里,黑乎乎得一团,虽然没有见到肉色露出来,但焦黑色中,也已实在看不出哪是肉哪是衣服了。 并且有股焦味传来,仔细闻闻,很像是烤肉的味道。 看来,他果然是被雷劈中了,而且伤势不轻! 云海棠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又猛然转过身来,老脸通红一片,尴尬地不再言语。 简随云仿佛没有看到一样,那男子则笑眯眯依旧,也未曾瞧向他那个部位,而唐盈在他转过身的时候就迅速收回目光,让自己面上的表情一本正经。 心里却道:怪不得这位庄主先前坐于地面时,脸上的表情扭曲,原来是要忍着那个部位的痛。比她唐盈还要显得狼狈。 但这位云庄主似乎只顾着自己脸红了,并未就简随云与男子身上的异常干净表示出反常的疑惑来。 “简公子,您先请——”云海棠往一旁让了让。 他无法破阵,不能在前带路,但恐怕就算是能带路,他也绝不会走在前面,把自己的后身露给他们看了。 简随云微微点头,当先抬步而上—— 后面的三人随着依次向上走去,不敢有半分疏忽,他们知道,剩下的路程不可能就是太平路一条。 走在前面的三人,也并未看到云海棠盯着他们的背景时,眼睛眯了起来,没有胡子的嘴边扯出一个古怪的弧度。 第四十五章 酒宴 简随云是否能带着三人,顺利地破关而入? 又是否能在短短的时辰内,就解开整座阵法,救下四百余人的性命? 月上柳梢头,“墨柳山庄”的偏院内—— “老朽多谢各位搭救之恩,多谢!多谢!” 一道声音在静寂的夜色中响起,含着激动的颤音,格外的引人注意。 而在厢房前的纜|乳|芟拢幸晃1值纳硇握谏钌钕掳荩叫淇泶螅伦呕螅仿竦眉汀k媲八18耍硇务ぃ律涝谝狗缰新嵫铮坪跏丘髟卤叩囊荒u≡贫槁淙思洌谠律禄夯菏婢怼?br /gt; 他们正是云海棠与简随云。 简随云身旁则立着那个笑眼弯弯的男子,挽着双臂,斜斜地靠在廊柱上,悠然而漫不经心地看着她与云海棠。 唐盈则立在简随云的另一侧。 “几位今日多有劳顿,老朽会命下人备来酒菜,待几位洗漱一番,休息一夜后,明日清晨,老朽定当好好叩谢几位。” 云海棠的声音中满是激动,短短几句话间已经叩拜了五次有余,即使如此,也似乎不足以表达他的感激。 简随云微微点头,没有多言,推门进了手边的第一间厢房中。 笑眯眯的男子也未说话,正欲走进第二间,唐盈已先一步跃过去推开了房门,闪进了门槛中,并且回头对云海棠说:“云庄主也快些去休息吧,贵庄受了伤的人士也需要及早安排与医治,我等自己招呼自己即可。” “是、是!”云海棠满脸的笑容,回应着唐盈,笑得十分可亲。 然后,门“呯”地一声关上了,唐盈自始至终都没看男子一眼,仿佛无视男子,又仿佛是刻意忽视。 男子眼里带笑,毫不介意,乐悠悠地折转到第三间厢房外,跨入,随着双扇门在他手中的合掩而渐渐关拢了那张生动的笑脸时,廊下,只剩了云海棠一人。 这个一庄之主在看着三人陆续入了客房后,口里依然说着:“老朽会好好感谢几位的,一定会好好感谢!” 他的眼,映在纜|乳|艿暮斓葡拢裢獾拿髁粒恋帽迫诵钠恰?br /gt; 而此院有客房十余间,只三间住了客人,分别就是简随云、唐盈和未知姓名的男子,其它的,都是空房,使整个院落显得寂寥无端。 唐盈进入室内后,环顾四周,只觉此处布置得华贵舒适,是上等的客房,而在极度的紧张后,突然松懈下来,便是疲累—— 一头扎上那张看起来无比舒适的大床,翻了个身,平躺,仍觉气血翻涌,心绪难平。这半日的经历,远远超过她十九年来所经历过的,但如果不是亲身走一遭,又怎能相信世上有如此奇阵? “有些事情只有真实地发生时,你才会相信。” 简随云曾经说过的话,浮回耳边,她笑了—— 除掉人皮面具的容颜,苍白而美丽,莹着秋水的眸中似燃烧着火焰,回映着一幕幕惊险交织的场景—— 没有想到,仅仅是看起来顺着石阶上攀的一段路,竟然经历了沼泽地(几乎泥潭深陷);经历了火阵(炙热而欲把人烤成焦油);经历了水阵(瓢泼大雨连着湖水茫茫,形成滔天巨浪,几乎要将他们湮灭)…… 那阵式,囊括了天、地、雷、风、水、火、山、泽等自然现象,却更加惊人,声势浩大!云庄主发出慨叹,就算是当年的诸葛孔明在世,重设八卦阵,也绝不会超过此阵的凶险! 而暗中设阵之人仅仅是对云庄主的阵做了些改动而已,却威力倍增,让原阵的主人也无法解开,可见对方的高明。 如果不是简随云,就算有数千人同闯此山,恐怕也得陷在阵中,全军覆没!若是把此阵搬到军事中,移往疆场,又会是什么效果呢? 必定是壮烈! 她有些失神,盯着房梁上的椽木,回忆起云海棠的内室墙面上,果然有两行龙飞凤舞的题字! 内容与云海棠先前所说的一般无二,定是那设阵之人留下的。但草书最讲究“气”,笔断意犹连,墙上字迹可谓是掌握了草书的精华,媚丽无比,如行云流水一般,绝非出自常人之手! 到底会是谁在暗处?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若不是简随云,岂不是要伤命无数?对方在知道阵法被解后,又会做些什么呢? 简随云带着他们一路过关,步步惊心地来到了一处刻写着“观柳院”三个大字的月洞门前时,他们也终于到了云老爷居住的内院。 那时,天已入黑,所余时间不 简随云第17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18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18部分阅读 ,而院中景物明晰,非阵中迷境,只见简随云略一打量,便进入院中,开始搬动一些景设,或是假石,或是石桌、石凳…… 云老爷在旁跟着,见随云走到哪里就是要动哪些东西,便抢在前面动手,到后来,简随云只需开口,他则按着指示去做。 不一刻,便将院内做了一番看起来不太明显却至关重要的改变,甚至移了两棵树,拆了两处雕栏,清除了几丛花草,包括几座亭上的金瓦也调了位置,然后,简随云又当先进入了那座正位的厢房。 推开房门,一个徐娘半老的微胖妇人正坐在房中圆凳上,见到一行人破门而入时,怔怔地盯着为首的简随云,眼珠一眨不眨地随着简随云的移动而移动—— 直到云老爷上前问候时,她才反应过来,失态地扑到云海棠身前抓着其破损的长袖连声询问着,问话间,也透露出她就是云家主母。看样子是一日呆在屋内连惊带怕,还有担忧相公在外的情况才失神,在云海棠安抚她时,妇人甚至流下了一把老泪。 简随云入室后则并未看那妇人一眼,毫不停顿地在室内打量,将一些极不入眼的小摆设做了改变后,再度退出厢房,立于整座院落的最中心,也就是云海棠先前取出白绢的花亭亭瓦之上—— 就那样,高高而立,俯视全局。 “速去山角下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正处,若见地面有打入地底的石桩,即刻拔出,填埋石洞!” 云老爷顾不得再安抚自己的夫人,闻言后深知事情的重要性,立刻甩开飞步,再度纵下山去—— 而唐盈也随之下去帮忙,二人各两个方向,运用上乘的轻功,在天色完全黑透之前,终于在各自负责的方向找到了几乎不可察觉的石桩,并按照简随云的安排处理完毕。 到那时,整座阵法便算是完全解开了! 如果不是一路闯关入内,到了“观柳院”将总枢纽处的机关破开,他们也不可能再度顺利下山,并找出石桩。 其中的微妙,在普通人看来,实在深不可测,也难以掌握! 直到一切都尘埃落定,月已朗朗挂于天际之时,她才发现那个笑眯眯的男子自从进了云海棠的内室后,便一直不曾出来。有些奇怪地返进去看时,发现那人立在墙下盯着墙上的字,似乎盯了很久,仿佛墙上的字能被盯出几朵花来似的。 想到这里,又似乎看到了那个男子弯弯的眼,扯起弧度的嘴唇。无论坐与立,都显得无比的快活与自在,一时间,思绪飞得更远—— 而迷蒙中,她想到天亮后,云海棠及其那些被救的四百余口人也许会集中在一起向他们道谢,到时的场面会是何等壮观? ……………………………… “絮柳厅”! 墨柳山庄的待客大厅! 跨入高高的门槛,首先入眼的是一张圆形大桌!宽厚、大气,用上等的红木打造。桌面上杯盘层叠,器物精美,人未进门,便有美食之味浮萦而来,逸在空气中,勾人食指。 桌旁正坐着一人,笑得如花盛绽。 当简随云、唐盈与那男子一行三人被庄丁请来这间大厅时,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而这座厅足可容得下十几张桌子,现在却只摆了一桌,也只有一个人坐在桌旁,显得十分冷清。 此时,桌旁人见他们跨入,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 “几位朋友,来、来、来,老朽寒舍简陋,只能备些水酒,以此招待几位,快快入席!”云海棠笑得几乎要把嘴咧到耳朵根子上去。 简随云没有回话,顺着云海棠的牵引走向那张桌前,并在其拉开的高背大椅上飘然落坐。 “这位朋友与姑娘怎么称呼?”云海棠看着唐盈与那个男子,热情地问道。 唐盈抿了抿唇:“叫我莹姑娘就可。” “好,殷姑娘,请——”云海棠做出请姿,眼睛却在盯着那个笑眯眯的男子。 唐盈听他将“莹”听成了“殷”,也不去纠正,但见那个男子眼里泛着莹亮,盯着云海棠—— “云庄主对于将死之人的名字,也有兴趣打听?” 云海棠怔住:“朋友?!” 唐盈眉峰一蹙,这个人是何意?两次都是这种回答,莫非他患有什么顽疾难以治愈?这样一个笑得自在又无时无刻不快活的人,难道生命即将消失? “呵呵,云庄主,知道姓名又怎样?恐怕庄主仍不会改变心意——”男子坐在了简随云的右手边,也是在唐盈的对面,笑眯眯地说着。 唐盈一怔。 云海棠则仔细打量着那男子,但男子却低下眼睑,刚刚那句话似乎是顺口一说,并无深意,而且还乐悠悠地望着桌上的珍馐佳肴,点了点头:“果然是天下奇珍,好菜食!” 云海棠闻言,重新笑起来,为在座的几人一一斟满杯中酒,并且盛情地捧起第一杯酒向主位上的简随云递去—— “简公子,这一杯是老朽敬你的!还请不弃。” 简随云微笑,接过杯子。 “姑娘,还有这位朋友,来,同饮!” 云海棠周到地也将酒捧向了唐盈与那个男子—— 好酒! 只闻其香,便知其醇厚!杯未到手中时,浓郁的香气已熏人欲醉,而酒液澄澈清透,果然是上品! “这是三十年的长安酒,极品的陈酿,老朽珍藏许久未舍得打开,今日索性与几位朋友同饮,来,我们一醉方休!”云海棠颇为豪气地举杯,做出请姿,大有一干为净的架势。 长安酒? 自古以来的名酒并不多,而长安酒便是其中之一,始于秦时酿制,其文化可谓源远流长。到初唐时,诗酒双兴,文人墨客常以诗会友,以酒为伴,因国都在长安,那时的“长安酒”更是大放异彩,诗仙李白便每每饮此酒挥毫著诗,诗篇流芳千古。 愤世嫉俗的诗圣杜甫也为酒兴所致,信手发出了“李白一斛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的壮叹。而当时的杨玉环也正是痴心于此酒,酣醉六宫,不亦乐乎,而演出了著名的“贵妃醉酒”一段! “好酒难得,三十年的好酒更难得!遇上好酒而不饮,便是遗憾!而墨柳山庄,果然有好酒好菜——” 轻笑声传来,是那个笑眯眯的男子在说话,他也已接过了云海棠递去的酒杯,轻轻地在手中晃了晃。 原本打量着酒液的唐盈突然抬手捺上了男子手中的杯子:“且慢!” 男子的手便不得不停下了动作,笑眼回视着她。 “酒的确是好酒,但你却似乎也太急了些,就这么想饮下好酒?”她的眉毛挑高,下巴冲着男子也抬高了些。 一向内敛的唐三小姐也未必会发现自己自从遇上这个男子后,便总是喜欢挑高她的眉,也总是在话里带些刺,与平时的她,很不相同。 男子闻言,眨了眨眼,“姑娘,我这厢无功又无德,怎敢饮下第一杯酒?” 唐盈心中一动,盯着这个男子,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 “这一桌上,自然是要德高望重的云庄主先饮才对——”男子转看云海棠,眼里的酒波比他手中的酒,更要惑人。 唐盈再眨眨眼,几次相逢,这个男子都是一惯的无拘无束,怎会在今日突然客套起来?莫非—— 疑虑间,松开了手,见男子手劲一转便将杯子举到了云老爷面前。 “哪里哪里,来者是客,这酒是为贵客准备的,老朽怎能先饮?朋友,毋须客气,这可是三十年的陈酿,正是朋友要的好酒,朋友既然喜欢这杯中物,饮下便是!”云老爷双手摆着,极为谦虚。 “云庄主客气了,论辈份,这桌上要属您最大,论身份,我等都是无名之辈,更加无法与云老爷相提并论,这一杯,无论如何也得请云老爷先饮下才对!”唐盈在一旁也劝起了酒,仿佛与那个男子突然“志同道合”了起来。 “姑娘与小友实在太过谦虚,这样吧,简公子,您先饮——”云海棠则对着简随云劝了起来,样子极为诚恳,仿佛是掏出了十二万分的诚意。 简随云淡淡一笑,将杯凑到唇边—— “公子!”唐盈不由轻喊出声,注意力全转向了简随云。 但耳旁传来的另一道声音让她的耳朵“嗡”地一声巨响,几乎当场跳了起来! “简,这第一杯酒,还是云庄主来饮,才是最为合适的——” 是谁在说话? 唐盈转回盯着简随云唇边那只酒杯的目光,愕然地寻声看向那个男子。这个人竟然在叫简随云“简”? 冷风嗖嗖地从后背窜过,她的双手在桌底捏成了拳头,而且发痒得很,十分想两拳挥过去,一拳打在对方鼻子上,一拳则直接打掉对方那可恶的笑。 简随云却无可无不可,并未反对男子的这种称呼,手中的杯停在唇边,望着云海棠—— 她的眼神,似乎什么都没有包含,又似乎什么都含着,纵横江湖数十年的云海棠笼在她的眼神下,突然呼吸紧张起来。 暗中咬了咬牙,哈哈一笑,云海棠道:“几位都是江湖同道,何须如此俗套?老朽先干为敬,几位还须莫再客气才是——” 说着,一口气干尽自己面前的杯中酒,把杯底现给他们看,然后眼睛扫过唐盈与男子,却没有再看向简随云,仿佛看一眼,便会无法从容镇定下去。 唐盈则收回瞪着对面男子的目光,硬生生扯起一个笑,努力松开拳头取过桌上那只精巧的锡壶,拿在手中把玩着:“云庄主真是海量,不如再来一杯?” 说着,把壶伸向了云海棠的杯上,而云海棠盯着她的手,脸上的笑瞬间凝固。 “怎么?云老爷似乎不喜欢自己家里的酒?”唐盈笑盈盈地看着他。 “这个——”云海棠的脸上有些古怪,反盯着唐盈,似乎想瞧出些什么来,但唐盈面上平静,笑得温婉,没有任何异常。 “云庄主,贵庄上的那些江湖朋友呢?”唐盈又问。 “那些朋友们,有些昨日伤上加伤,今日不便行动,留在客房中调养,有些,则在清晨匆匆离去,说是家中出了些事情,老朽不便多问,来来去去中均随客便,实在抱歉,这一宴有些冷清,慢怠了各位。” 云海棠一脸的歉疚,而唐盈闻言,看了看简随云—— “姑娘,老朽已对那些朋友道明了,是一位仙家风范的简公子,携同一位端庄温雅的姑娘,还有一位丰神俊朗的年少朋友,如神人天降,解了众人的危机,庄内余下的那些朋友们都说,身子好些后,一定要亲自叩谢各位,万死不足以报答各位——” “云庄主言重了,请——”唐盈对这番又吹又捧,又是满含感谢的话不以为意,她知道简随云更不稀罕那些所谓的江湖人的答谢,仍然劝请着酒。 “爷爷!爷爷!” 一道稚嫩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 就见高高门槛处翻进来一个五六岁的娃儿,扎着朝天髻,内里穿着红肚兜,外面套着质地精良的小罩衫,粉雕玉琢般,十分的活泼,正蹦跳着来到桌前。 云老爷变色了! “衡儿,你娘与你的祖母呢?她们怎让你来到了这前厅?!”他正欲起身,去迎向那个孩子,但唐盈却已将酒斟满,端到了他的鼻子面前。 “姑娘——”他有些为难,言语间,那幼童已来到桌边。 “咦?这孩子是云庄主的孙儿?真是人见人爱,男孩儿该早些沾点酒味才不失为江湖人——”,唐盈看着那孩子眼神一亮,将手中的酒向幼童递了过去,“来,小家伙,江湖人哪有不饮酒的?你也尝尝何为好酒,长大后,做个顶天立地的大男儿!” 幼童见唐盈笑得亲昵,加上自家的爷爷也在此地,而且胆子似乎不小,闻言后,竟毫不扭捏地凑过小嘴就要去尝尝那杯中的酒。 云老爷猛然将孩子扯开,“衡儿年幼,不懂礼数,许是自己跑到这厅里来的,各位朋友且先稍等片刻,老朽这就将他送回后院去——” 云海棠抱起了那个娃儿,就要向门外走去。 “云庄主这一走,我们若未饮下这上等的好酒,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云庄主的良苦用心?”唐盈的笑已变冷。 说话间,双眼一眯,出手如风,向身旁的云海棠的肩上扣去,她的动作突然,就算对方是老江湖,在猛然受袭的情况下也绝不可能轻易躲边,至少也会挂了彩! 但云海棠却似早已有了准备,原本胖拙的身体此时竟比矫兔还要灵活,向一旁闪去。 “姑娘,你为何如此?”云海棠惊讶地反问。 “未曾想到,堂堂的墨柳山庄庄主竟施暗箭,在酒中下毒!”唐盈直直追去—— “姑娘许是误会了,快快停手!”云海棠抱着孩子,连番闪躲,但唐盈功力不弱,他又抱着孩子,闪躲间并不轻松如意,毕竟唐盈不是其他江湖小辈,有着一流的身手。 何况坐位上还有两个高深莫测、不动声色的人。 “好一个误会了!原本我还在想,是否是暗中害你之人在酒中下毒?但你却偏偏拦下了你的孙儿,不让他饮杯中酒,看来,你早知酒中有毒,而你壶上有机关,左右旋拧,便可注出不同的酒水,你给我们斟的是有毒的酒,你刚刚饮下的那杯则是无毒的,你见我向右旋拧,重新给你注了一杯,便不肯再去饮下,更加证明毒是你下的!原来,堂堂墨柳山庄的庄主竟是只老狐狸!” 唐盈冷笑着,如果不是这贼人怀里抱着个幼童,让她手脚间有些掣肘,她会使出兵器,一定要制住这个老狐狸,弄清楚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而她每说一句话,云海棠的脸上便少一分笑意,待她话落,已是阴冷一片。 “好利的一双眼,你到底是何来路?”他沉声问道,不再相信这个女子是普通角色了。 “你连我们的来路都没摸清楚,就敢暗下毒手?可惜你虽然用得是无色无味的巨毒,却遇上了用毒的祖宗!” 唐盈吐话如珠,毫不凝滞地截住了云海棠的去路。 “哈哈哈哈哈……” 云海棠突然狂笑,笑声震天,竟有几分狮子吼的功力,震的内力不及他的唐盈气血翻涌,一时放慢了身形,与此同时,云海棠袖间飞出星芒无数,自己则抱着幼童向后倒退,欲要夺门而出! 那星芒是三百六十支淬了巨毒的飞针,机簧控制,力道惊人,又是近距离发射,如满天花雨! 唐盈大惊! 这种暗器,十分毒辣,江湖上一般的机簧暗器最多可射一百余针,还未出现过能同时射三百余针的袖间针筒! 看来是这个机关高手是给自己留了一手,天下没有几个人能够做出这种射法的暗器的,而能躲得过这种暗器的人,也不会太多! 她立即反应,但三百余针的覆盖面积之大,封住了她上下左右各个方向上的退路,不但不能再攻,连自保也非常吃力!一瞬间,她甚至确定自己再怎么躲,也绝不会将所有的针避开,必会受伤在身! 那些针上的毒,也必定是见血封喉,自己是否能在毒发前顺利地解了毒? 电光火石间,闪过无数思绪,而那厢的云海棠已成功地接近了门边—— 就在唐盈无法全数避开毒针时,两道身形如烟而逸—— 几乎未带起半点风声。 那一边,红木大理石面的桌旁,已空! 第四十六章 必死无疑 陷在针雨中的唐盈眼角处有烟雾闪过,而腰身一紧,整个人似腾云一般,下一刻,便落在了数丈之外! 前面,青衣的背影如一抹飘花浮在空中,缓缓落地间,袍袖一展,厅中红柱上传来异响—— 然后,柱子上添了许多乌色的点。 那些点非常小,但因为数量较多,十分密集,望去是墨色一团,布成了一个梅花形,而那赫然便是三百余只细如牛毛的毒针! 在简随云衣袖一卷一带间,它们便被卷入袖中,并被全部连头带尾地钉入了红柱!没有一个漏网! 从容写意如行云,飘然婉约似落花。 那样歹毒的暗器,简随云都能轻松地接下,那天下间还有什么暗器能伤得了她?唐盈感叹间,突然,一道稚嫩的喊声响彻大厅,含着慌恐! “爷爷——” …………………………………………………… 云海棠生平从没有这么吃惊过! 他的脚已几乎跨出门槛,只要再一闪身,便会跃出门外! 在他对着那个面色焦黄的姑娘发出从未用过的保命暗器后,抱着孙儿腾身后跃,并且十分肯定,自己一定可以全身而退! 毕竟,那两个莫测高深的人还坐在桌边,离他有数丈远,可谓鞭长莫及!自己也是纵横江湖数十年的高手,除了机关精妙,武功也不是做假的,否则,怎么能保自己多年的太平? 但是,就在他跃起身子的一刻,他看到了一张脸! 一张笑着的脸! 那笑,悠悠然,仿佛在对他说:“你要去哪儿?” 云老爷突然背脊发凉,额头冒汗,因为这张脸离他非常近!这意味着脸的主人已来到他的身前! 他从未想过,天下有人的速度能这般奇诡!后发制人,在数丈远的距离外,在他以为绝不可能的情况下,向他追来—— 就似瞬间移动!然后,又看到一只手—— 手,极为修长,就似在探取篱笆外的野花,显得漫不经心地缓缓抓来,但为何却让他觉得是泰山压顶?让他透不过气? 他惊骇地发觉,自己逃不过了!堂堂的一庄之主,江湖中的武林泰斗,竟然在这只手下变得恁般渺小,蝼蚁一般! 就在最关键的时刻,云海棠顾不得再错愕,下了一个常人绝对做不出的决定! 然后,从唐盈那里,便清楚地看到了一个细小的身影被云海棠抛了出去,伴随着那声稚弱的惨叫—— 这是什么状况?云海棠竟然舍弃了自己的孙儿,并且是将孩子向两丈外的一根红柱上丢去?孩子若撞上圆柱必是头破血流,小命不保! 虎毒尚且不食子!云海棠如此做是为了什么? 而那个总是笑嘻嘻的男子,真是奇绝的身形!如烟似魅,刚刚还坐在桌边,现在就已闪在门前!尚未与那云老爷过招,便已有了上下之分! 这个发现让唐盈的呼吸暂时停顿,看着那个男子在就要扣住云海棠时,却临时改变了方向,追向幼童—— “爷爷——”孩子年幼,似乎并未真正意识到被亲人丢弃的可怖,声音中没有成|人的凄厉,却含着本能的恐慌,极为讽刺地贯穿整个空间,让听到的人心凉胆颤! 而与此同时,有无数暗器从各个角落射出! 伴随着一阵天旋地动! “哈哈哈,你们是否奇怪老朽为何不在昨夜趁你们熟睡时动手?那是因为,这里等待你们的,不只是一场毒宴,更是一处必死的机关重地,也是你们的葬身之处!” 云海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眼睛森冷地盯着自己的孙儿被那个男子接住后,整座大厅便是各种机关齐动。 知道一百零八道机关同时发动是何种状况? 就是目前这样! 数不尽的暗器,从上、中、下、前、后……各个方向飞袭而来,墙在动,桌椅在动,从上到下,几乎所有的东西中,都有利器射出,大小不一,个个锋锐而巨毒,包括一张巨大的网! 云海棠的眼神,变得似毒蛇一般,而阴毒中,又有一些痛心!那痛心,是对着那个五六岁的幼童的。 “你们,必死!要给我的孙儿做陪葬!” 他的笑,已张狂,因为他无比自信这些机关!这一百零八道中的每一道都是他花尽心思所设计的!费时整整十六年!是天下机关之精华! 就算那个姓简的年轻人有通天之术,还有那个嘻皮笑脸的男子也同样高深得让他走了眼,但他们不可能会在一时间全解开破除这些机关,必须要花费时间来抵挡! 在他们抵挡的同时,便足够让这些人落入一道死|岤! 任何人落入死|岤中,便只有死!包括他自己! 所以,他已当这三人是死人! 而厅内之人,确实在无所不有的机关前应对着—— 桌椅,在动间,会突然变成一个阵式!墙体上,也突然会裂开一个洞,飚出长矛飞枪!红柱中,也会猛然投出火球,甚至是几不可察的迷雾! 这架势,虽没有先前在前庄破阵时的大场面,但却正因为地方小,机关数目之多,举世罕见,而且,这是云老爷最花心血的地方,连他自己陷入后都不会成功脱身,那会是怎样的厉害? 简随云,也的确是简随云,应对间,并不显慌张错乱,闪、转、飘、接、引……无一不把攻向她的阵势与机关化去,但她非神,不可能像仙一样念个咒语,便让一切停顿! 唐盈,也在使尽浑身解术,趁万分之一的空隙取出自家的解毒药丸服下,力图不让自己被那些有毒之物摞倒,并且要多亏先前应对大阵时有些见识,面对这些机关没有很快地落入狼狈中,并且在腾挪格挡间,也看向了那个男子! 一看,惊上加惊! 幼童,没有撞上红柱,甚至没有半分损伤,而是在男子怀是被护着。那男子对阵法与机关的了解,也在此时有了更为突出的显现!身法如随势而走的风,没有太多的闪避,却像随着每一种攻击在变化着—— 谁都知道,风,是无形的,也是捉不住的!同时,是无所不达的,即可掠洋过州,也可钻缝蹈隙! 而那个男子,正似一缕风,悠悠的,精奇地游走在满室的危机中,身法不停,看起来总是险险而过,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刺个满身开洞,但他脸上还在笑—— 那笑容,新月当空也难比及它的光华,与周围嗖嗖而过、刷刷而响、漫天穿刺的飞影极不相衬。 怀中的孩子似乎也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与这样的笑,不再喊叫,不再害怕,怔怔地仰着头盯着男子。 唐盈心中啐骂,那个可恨的云海棠既能舍得把自家的骨肉抛出,这个人,却放弃了捉住云海棠的唯一一个机会,偏偏去救那孩子,如果云海棠没有成功地跃出厅外,这些机关就绝不会被轻启!他们也不会落入如此境地! 但抱怨似乎并不强烈,一种陌生的情绪却从心底升起,复杂而凌乱,让她的胸腔紧抽,抽得她痛,似乎是什么在被拨动的感觉,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一定要全心应对,不能让自己轻易被阵势打倒! 那一边,简随云的青衣身影则不出反入,在接近唐盈—— 阵法对唐盈来说是,是弱项,她已经被一些原本置放着古董的红木架子围住,而那不是简单的“困阵”,是置人于死地的“杀阵”! 如果不会解,必被“杀”! 惊险只在一瞬间,简随云的出现无疑是唐盈的生机,她被带出那个阵,但突然房梁尽裂,红柱断折,四面墙壁“轰隆隆”俱响,向内挤压而来! 那些墙,在震动中表皮的白粉掉落,显出内在,竟然全是钢铁! 钢铁铸墙,又在向内挤来,大厅的门,则在渐渐被两边延出的墙体缩小,似乎在合成没有任何缝隙的钢壁!梁上则罩下一张乌黑闪亮,浸过巨毒的大网! 网下,是无论往哪个方向而去,都不可能遁出其笼罩范围的三人。 门外云海棠的脸,则在渐渐合拢的门框中,勾出了一抹笑—— 突然,一团物体带着一股气流,冲破层层“雨网”,以极速飞向门外—— 云海棠的笑僵住,立刻去接那团物体,身子被冲得向后倒退数十步才接稳妥,诧异地盯着自己怀中的孩子,他的表情愕然—— “爷爷——”孩子也怔怔地盯着云海棠的脸,眼里一片迷茫,似乎已经无法反应过来自己怎么从另一个人的怀抱就到了祖父的怀中? 门,终于被钢墙挤成一体,再无缝隙,而门内的三人,消失在云海棠的视线中。 “老爷!”一声惊呼传来,微胖的妇人奔跑着出现,讶异地看着自己的相公抱着的孙儿。 “把衡儿带下去,压压惊!”云海棠在夫人的呼声中,回了神,脸色阴沉地交代着。 “老爷,絮柳厅内发生了何事?”云夫人一边接过孩子,一边盯着旁边突然变了模样的会客大厅。从外观看去,这座房子成了一个没门没窗的所在,而且是坚不可摧的所在。 “那些人,在厅内!”云海棠阴寒地回答。 “老爷,莫非你启动了绝密机关?”云夫人突然想起了什么,再一次呼出声来。 云海棠的眉耸了耸,“你以为老夫为何一早把那些江湖同道打发走?不但不曾告诉他们是谁破解了阵法,且用了计策,让那些人更加地感激老夫,做了这些安排后,我怎可能还会留着这三人?” “老爷,他们是我们全庄上下的恩人……”云夫人小心地打量着自己的夫君,似乎不敢质问。 “恩人?我云海棠爬上今天这样的位置,不是靠记恩!更不是让别人能有机会比我更强而得来的!天下间,没有人能看我云海棠的笑话,只有他们死,老夫便还是原来的那个天下第一的机关高手!”云海棠冷冷而言,转视自己的夫人,眼神阴沉得似要吞噬了旁人的灵魂。 云夫人打了个寒噤,点点头。 如果她的老爷不再是那个第一高手,那他墨柳山庄便会没落,走向衰弱,谁还会再将他们摆在高处? 江湖的名与利,还有自家老爷一惯的好强与十几年来处于江湖泰斗的优越感,都不允许他失了颜面!尤其是在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辈面前。 “老夫,有些低估那几人的来历了,他们,到底是谁?”云海棠抚着自己的下巴,沉吟。 “老爷,其实……其实带头破阵的年轻人看起来不俗,你怎不将他配给咱们的女儿?既收拢了良材,又不失面子,而且会在江湖上更有优势?”云夫人有些嚅嗫地察看着云海棠的表情。 云海棠一怔,脸上出现片刻的遐想,但再看看已经封死的钢屋,随即又冷声出语:“这等办法毕竟不牢靠,而且你以为那样的人会看得上你我的女儿?就算蝶儿貌美出众,却与那人相差甚远,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云泥之别,怎能拴得住他,让他为我所用?” 云夫人的头很快低了下去—— 却在低头间发现接过手的孙儿在自己怀中神情不对,“老爷,衡儿怎么了?” “受了惊,快去交给他爹娘好生看管,请个大夫开两帖压惊的药。还有,以后再让孩子在老夫办事时出现,小心剥了你的皮!” 云夫人的脸色在听到相公的话后,立即灰败。 这时,一阵隐隐约约的闷响从钢墙内传来,脚下的地面在震动—— 就似有千军万马在奔腾而来,让他与他的夫人几乎立不稳当,而云海棠侧耳倾听,似乎在辨别着什么,直到那闷雷般的响声持续了约有盏茶的功夫后,渐渐停止—— 他满意地笑了。 “这钢壁有三尺余厚,能传得出这样的动静,必是死|岤已开,就算他们有上古的可削金断玉的宝刃,也绝不可能破壁而出,更不可能活着出来!” 他抖了抖衣袖,错过自己的夫人,又瞟了一眼自己的孙儿,眼里闪过一线情绪,便很快压下,摆着庄主的架势向后院走去—— 一边走一边狂笑,笑声中,他丢出一句话—— “大丈夫立身处世,要有所为,必有所失!哈哈哈哈……” 满天的乌云骤聚,滚滚压下,天色变暗,看来,一声暴雨在所难免。 第四十七章 烈焰春光 “龙——占——天!” 一道狂吼声,撕裂了整个山庄的寂静,惊起飞鸟无数! 就见绿意葱葱的山庄内一隅,有座红楼,玲珑精致,却从上到下都是通体的红! 红得如烈焰在烧,分外醒目! 但它似乎也被这喊声震得晃了几晃,而声音就传自红楼的二层内—— 楼外洒扫的侍女与修剪花木的庄丁在这足可震得耳膜嗡嗡作响的喊声中,显得异常镇定,眉头都没动一下,彼此互望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后,便齐刷刷地看向红楼的门前—— 片刻间,只见一道飞影如狂风卷过,一路惊落无数林叶,从山庄的某处向红楼而来—— 恰有一只松鼠在此时跃在石径边,翘着尾巴正从草丛中翻取草果,被这飞影带过的狂风给卷得原地“滴溜溜”打转无数圈!直到飞影远去后,这只松鼠才晕头转向地栽倒在地。 而当掠影闪进红楼雕花镂空的木门后,那些下人又交换了一个饶有兴味的眼神,夹着偷偷的笑意,便各自继续手头的事情了。 红楼内,象牙床上—— 有一抹桃红身影正横卧锦丝薄衾上,体态婀娜,一手撑后颈,一手拈着颗未剥皮的龙涎果,似笑非笑着。 细打量,这身影的主人凤眼半弯藏琥珀,朱唇一颗点樱桃,雪作肌肤玉作容,曼妙轻纱掩风骨!那姿态,如桃花盛绽在春雪中,万种风情,千般媚意,引人遐思! 可用四个字形容她—— “瑰姿艳逸!” 这时,一团风卷上二楼,惊了这内室的珠帘,“叮当”作响中,风停,现出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形。 “娘子?”一颗脑袋探进珠帘,小心翼翼地盯住床榻上的丽人儿。 “夫君,来——”床上人慵懒的弹出一指,冲着帘外大汉妩媚地勾了勾。 细指纤纤软,如玉雕,配上国色生香的笑颜,还有一双凤眸的半眯半合,足以勾魂摄魄,任何人见了都会骨酥几分。 只见帘外的大汉却神情一愕,没有立刻靠近,眼里是更加的小心谨慎,脚下也踟蹰不前,仿佛面前有一丛含毒的荆棘在挡着路。 “龙占天,你没听到吗?老娘在叫你,快给我过来!”床上人娥眉一竖,猛然坐了起来,眼眸眯成了一条缝,而青葱玉指不再向内勾,伸得笔直,点着帘外人。 大汉又一怔,像变戏法似的堆上满脸的笑,立刻挑开帘子钻了进去,腰弯得如虾米一般,凑到床前看着丽人儿涎着脸说:“娘子,今儿个怎么了?” “怎么了?”美人儿的明眸眨了眨,双肩又放松,媚意又生,并把手上的龙涎果递了过去—— “娘子是想吃龙涎果了?”大汉笑得更加灿烂,将那颗果子接过,三下五除二,十分熟练的剥了皮,向女子粉润的唇中递去—— “来,娘子,为夫的效劳,娘子想吃几颗,为夫的给你剥几颗。” 女子张口将晶莹的果肉吞下,啜了几啜,便吐出果核来,大汉早端来旁边的银盘为她接住。 接着,眉又一挑,一把揪住大汉的耳朵,恶狠狠地吼道:“你这个没用的家伙,叫你找个人,竟然花了半年时间也没见你找出个影子来,你说,你堂堂的烈焰山庄是做假的?还是你那些手下都是酒囊饭袋?又或者是你这个庄主,根本就是个饭桶?” “娘子娘子,你轻些——”大汉的脸皱了起来,却仍然陪着笑脸,只是笑得像个包子,唉声叹气地说着:“娘子啊,你亲自出马都走了个空,那小子又贼得和猴精一样,为夫的哪里能找到他?” “不要提‘猴精’两个字,想起来就生气,那个七宝与他的主子一样,狡猾得很,竟然耍弄老娘!”女子的脸迅速燃气火焰,仿佛刚刚的大吼与此时比起来,根本算不上发怒。 “是,是,那小东西也不知是那小子从哪弄来的,一只猴子罢了,竟然将我亲爱的娘子耍得团团转,娘子你消消气,气伤了身子可不好——”大汉像个轻手轻脚的小媳妇一般,将一双蒲扇大的手搭在女子肩上安抚着。 但手劲却柔得似在抚着一枚易碎的瓷器,爱怜的很。 “我不管,从明天起,你令手下全都给我找去,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把那小子找回来!” “是,是!”大汉答应着,却是一脸无可奈何,那小子如果能找到,他这些年来也不用白白受老婆大人这么多气了。 “娘子,你说那小子打小就经常离家出走,他都在外面做些什么?” “我怎么知道?从十来岁时他就不老实,总是跟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在一起,而且三天两头搞失踪,十五岁后更是变本加厉,一走就是一两年。这倒好,最近这几年更是摸不着人影,我就他这么一个兄弟,父母走得早,把他托给了我,让我好生看管他,但他却像个猴子一样,每天找不着人,我怎么有这么一个兄弟?天天让我不省心!呜,我这是招谁惹谁了?咋就不让我过几天好日子,呜……呜……” 美人蹙眉本就楚楚可怜,而这个美人已双手掩面,啜泣不已,哭声如秋雨打在芭蕉叶上,声声是哽咽。 “娘子,娘子,我的好娘子……”大汉着了急,手忙脚乱地不知如何是好,咬了咬牙说,“为夫的这就下令,让庄内外所有的人都出去搜,哪怕把全天下都搜一个遍,也要把那小子给找出来!” 哭声顿停,女子抬起眼来,密如蝶翼的双睫上哪有什么眼泪? “死人,非得让老娘滴两滴泪,你才会把这事放在心上不成?” “这个……”大汉苦着脸,“我的娘子,为夫看那小子从小就有些特异,聪慧得常人难敌,表面上又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从来只有他吃人,别人吃不了他,由他在外面不会有什么危险,娘子何不放宽了心,为夫的日日陪娘子下棋品茶,游山玩水,岂不是更好?” “他当然不会有危险,我就没见过有什么事能让他皱一下眉头的,还有,他聪明不聪明我比你清楚,但那小子老大不小了,像阵风一样没个定性,我当姐姐的岂能放任不管?” “娘子,你也只不过比他早出生那么一时半刻,何苦劳累了自己?” “龙占天,你什么意思?是不想管我家兄弟?”女子的眼一瞪,容颜更加艳丽逼人。 “不是,不是,为夫哪敢违了娘子的意愿?这一次,为夫不但会调动庄下所有的人手,而且会请交好的江湖同道出力相助,并且聘请江湖上一流的暗探高手,撒下弥天大网,就不信那小子能躲到天上去!”大汉陪上笑,笑里颇有馋媚。 他身形高大,脸型方正,满身豪迈浩然之气,就算是当年的楚霸王项羽再生,也不过如此。而他确实也是臂力惊人,一把揠月青刀被江湖人称为“第一刀”!加上他创立了名动天下的“烈焰山庄”人送美号“烈焰刀”! 但就是这样一个吞风吐雨的人物,在外雄姿飒爽,在家却是唯妻是尊。 他曾经对着最好的朋友笑曰:“娘子就是他的天,他的地,他的所有喜怒哀乐!” 这话也曾传伟江湖笑谈,但没有一个人敢当着他的面露出轻视,相反,很多人受过他的恩惠,也被他的豪气所折服,而他的朋友虽不是最多的,却都很够义气,如果谁在外面以此笑话他,那些朋友们会在听到的第一刻便替他出头。 当然,他的朋友没有一个是软茬子,个个不好惹,才让那些普通江湖人闭口不敢谈及此事。只有一群好友围在一起时,才会开他与他娘子的玩笑。用他们的话说,“玩笑只能他们开,别人休想动那个脑子,否则后果自负!” 于是,这位“烈焰山庄”的庄主怕老婆怕的是天经地义!光明正大!并且毫不顾忌别人的眼光! “这还差不多……”女子转嗔为笑,眼眸一转,流光四溢,就似天书瑶池水倾注其中,瞬间化作柔情似水的娇娥,“我亲亲的夫,你可要记得,要再帮我打听一个人,这个人可是务必也要找出来的——” 她嗲嗲地伏在大汉胸前,一只手指拨开其前襟,在裸露出的结实光裸的肌肤上打着圈圈,让她夫君的脸立刻红了起来,似乎神驰荡漾,心猿意马,口齿都有些不清楚起来,“嗯……娘子说什么为夫的都去照做……那个人有什么特征,姓甚名谁?” “特征嘛……”女子又探起臂勾住大汉的颈项,眼里的春水要流了出来,莹莹的转着惑人的波光,“你只要知道,他叫简随云。” “简随云?”大汉一怔,“是男是女?” “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搞清楚,也许是男,也许是女,他曾经说过只要再相见,便会告诉我他真正的性别——” 大汉的脸开始变青,有些像未长熟的葡萄,“娘子,你连对方是男是女都不确定就让为夫地去寻找,莫非对方出众异常,引起了娘子的兴趣?” 丽人儿的双臂一紧,将唇凑到龙占天的耳朵根子上,吐气如兰地娇笑,“难道你怀疑你的娘子对其他男人心怀不轨?瞧瞧,我的夫君又吃起了那陈年的老醋了,口气酸得很哪……” 话尾,她的唇啄上了龙占天的颈,勾出贼贼的笑意,张口咬了下去—— “娘子——”龙占天的眼突然迷离,仿佛那一咬不但不让他痛,反而让他兴奋了起来,无法克制自己,双手抚上娇妻的后背,并一路下滑 简随云第18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19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19部分阅读 一路下滑到腰间,摩挲着、流连着,将炙热的温度透过双掌,尽情地释放在娇妻的身上。 “相公……”丽人儿也闭上了眼,声音更加的柔媚,自己丈夫的弱点与敏感点在哪里,她了如指掌,哼哼!贼笑更重。 “娘子——” “杀千刀的……” “娘子——” “亲亲的夫……” “娘子——” “死相……” “娘子……” …… 红罗纱帐无风自垂,掩去了那双交缠的身形—— 红楼外,是那些又停下手中动作的下人,正看着二楼雕刻精细的花窗,露出见怪不怪的表情。 第四十八章 死|岤(一) “随……随云……” “随云——” “随云————” “随云——————” 黑暗中,一道亮光“唰”得亮起,摇曳吞吐的火光下,是一张在额际布满豆大汗珠的脸孔,伴着张慌不定的轻喊声,她正蹙着眉头、气息不稳地打量四周,眼光略一扫视后倒抽一口冷气。 这是哪里? 用单臂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 除了手中的一点亮光外,四周一片黑暗! 无论上下!无论左右!全是无法形容的死一般的黑暗!伴随着阴秽、潮湿、浑浊的空气!四周静得只能听到她自己的心跳声与喘息声,还有缭绕在耳边的回音—— 仿佛,这里是尘封了几百年的巢|岤!而她,落入了这样一个所在,还没有死! 脚下开始挪动,每走一步都是钻心的痛,并险些被绊倒,低头看,地面凌乱不堪,几乎无处下足,当眼睛再一扫,看到不远处似乎有一个身影正盘膝坐于那里时,她脸上现出惊喜,咬了咬牙继续前进,拖着那条不灵光的腿直走到盘膝而坐的身影前时,也看清了那个人影是谁。 “随……随云……” “随云——” “随云——” “随云——” …… 只是一声唤,立刻引来一道又一道的回音,如波浪一般向外扩散,换来无数声的“随云”。 她愕然,这里的回音竟然如此厉害?而地上之人在明灭不定的光线中,双眼轻合,眼观鼻、鼻观心。 她心中猛然一跳!简随云调息并不需要特意盘膝,此番却摆出打坐的姿势,莫非是在下落的过程中,乱了内息? “你……可好?”焦急的探问刚刚出口,回音再现,她立刻又闭了嘴,仿佛生怕惊了简随云。 “他不会受打扰,你可正常说话。” 一声轻笑传自角落里,立刻又举着火折子转了过去,便对上一张笑嘻嘻的脸。 那脸的主人正支着后脑,翘着二郎腿半躺在那里,一双眼正盯着简随云的方向,眼里幽亮幽亮的 ,泛着深邃的光泽,像一只狐狸。 等等!狐狸? 再去看时,男子已望向了她,笑容已变,但她却不由地立刻别开了眼。这个男子的眼有种古怪的魔力,她提醒过自己,没必要时,一定要避开这双眼。于是,忽略男子,开始四处探查这个所在,并且沿着壁面,用手不停地敲击、推压,倾耳仔细辨听—— 没有任何异常的声音?蹙眉,提气跃起,继续在壁上敲击。 “此处无路——” 身后又传来男子的轻笑。她闻言飞落身形,把十指比上唇的同时瞪了那男子一眼,急忙看向简随云。 发现简随云似乎真的不受打扰,她放弃了敲壁的动作,抬头看了看望不到一丝亮色的顶部,叹了口气,朝男子走了过去。 直走到男子身前,低头瞧,这个人的二郎腿仍然翘着,丝毫没有打算换个动作的意思,好像他正躺在自家铺满云被、舒适无比的大床上,哪有什么死里逃生的狼狈?于是,鼻子里冷哼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其身旁。 “原来,你还活着。”瞄了一眼男子,她的口气不算温和。 “你也活着。”男子乐哉乐哉,对她的话不以为意。 “我活着,是因为她——”看向对面的简随云,发现从这个角度去望简随云,是个不错的方向,至少简随云已睁开眼就会先看到这里。 这男子为何偏偏坐在这个位置? 而此时的简随云,神情平静,虽然衣衫褴褛,飘然的气质仍然不受半点影响,但那青袍上明显是被撕裂的痕迹。 低头看看自己肩头与腿部,两处的伤口已重新得到包扎,并且似乎上过了药。看来,在自己醒来前简随云便做了处理,并再度撕下身上衣为她包扎。 “无她,确实无现在的你。”男子也盯着简随云,眼里的亮点如繁星。 唐盈默然,洞内立刻陷入无声的静寂中,手中火折子的燃烧响起轻微的“噼啪”声。 片刻后—— “这是座山洞。” “很深的山洞。” “应有百丈余深,可能深及地底。” “所以,才会阴冷。” “没想到云老匹夫如此歹毒,大厅的地面上也设有机关。” “不但有机关,还很绝妙。” “绝妙?”唐盈瞪着这个男子,良久后才又叹了口气,“是的,的确绝妙,此番我们是上天不能,入地不行,要困死在其中了。” 没想到云海棠那老匹夫的大厅地板上也有机关,机关下竟是这样一座山洞!唐盈恨恨地咬着牙,恨不得那匹夫现在就在她的牙齿间,能让她把其磨成粉末。 先前那张网当空罩下时,也是在云海棠的笑脸被钢壁掩去后,大厅内再无一丝光线,陷入一片全然的黑暗,正在想着怎样应对那张网时,闷雷声响起—— 房子颤动得更加剧烈!她就似赌坊里的摋子在被猛烈地摇晃一般,而周围的暗器依然在呼啸,看不到另外二人的位置,她只能听声辩位,试图在黑暗中保全自己。 突然,身子不由地下沉! 原来他们脚下所立之处正往两旁裂开,那巨响声是因为地面在打开所起的。她想拔身而起,不愿掉入地洞之中!但大网已经笼下,她能够感觉到那种压力! 如果不下反上,极有可能被网笼住,并被兜起来—— 但在失去光线前,她已看出网绳极粗,黝黑发亮,上面除了涂了毒液,更曾经过特制,在油中反复浸泡、晾干,一旦被其束住,想用内力挣开可是难比登天,只会越挣越紧!所以,绝不能让网罩住! 犹豫、徘徊,却发现无论怎么做都是无路可走!就在那中迅速判断却无法判断的当头—— “下——”简随云的声音传来。 一个字,让她放弃了往上跳跃的挣扎,开始任由自己像坠落的石头下坠—— 下坠前,她想象过,这个裂口的底部也许有排得密麻的尖刀、标枪在等着将她们刺穿,也许还撒满了一般陷阱中都会有的石灰粉。所以,也尽量做好应付一切可能的准备,但她没有想到,那一下坠,身体便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只觉越坠越快,越坠越深—— 竟然似落入了无底洞! 风,很急! 一丈、十丈、二十丈、三十丈…… 四处是随着落下的桌椅家具,在空中带着更强烈的风声,她必须在提气的同时,格挡那些家具,而落势越快,家具的分量越重,便越难抵挡! 心,随着下坠的速度提到了喉咙处,仿佛随时都会跳出嗓子眼外。再高明的轻功,也无法在这种高度中游刃有余,只觉越来越掌握不了自己的身子,在空中失去了平衡。 就在下降了约有七八十丈后,她已头朝下,急速带起的脑充血与缺氧,让她的神志开始模糊—— 如果那样子落地,一定会摔个脑浆迸裂! 她曾经从百十丈的山崖上跃下过,但那时可看得清楚四周的一切,而且崖壁有突出的石头可借力,并且有山藤相助,不像这里四周空洞洞,无力可借,黑暗更让一切显得无法预估。 接下来,她已无法估出到底又落了多深的距离?前一日肩胛上的骨伤早已裂开,还有腿部的伤口,都是深可见骨的,速度越快,痛感越强,猛烈的痛让她失去了知觉—— 失去知觉前,她只来得及感到了一双手揽上了她的腰间,并将她的身子提正。透过衣衫,那只手传来微微凉意,一抹茶香也窜入鼻间—— 而她后来,在昏迷中是被这里的寒意逼醒的。 “此处回音极响,空气也不新鲜,可见此处常年不通风,密闭性极强,而如此密闭的所在,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唐盈仰头看,顶部原是大厅地面的部分,早已合拢,光线难达那般高度,只有黑幽幽一片,在下落前,她已确定那层地面也是钢铁打造。 四周也全是石头砌成的洞壁,打磨的光滑,笔直的延伸上去,使这个洞成为上下一体的方形的空间。而这洞底约有三丈方圆,同样是方形。 这里,的确没有路! 苦笑中,她不得不承认这一点。石壁上的每一块巨石下敲击的声音都是实的,说明这里没有机关,也没门路。而且距离顶部最少也有百丈,怎么脱离这里? 但她们就算没有落下来,又可还会有能力闯出那个金刚打造的大厅?那钢铁的厚度在扫视间已有判断,利器难开。 真是一处死|岤! 他们并没有听到云海棠的话,但这里正应合了云海棠的话,是死|岤!几乎落入这里的生命,都不会活着离去。摔不死,时间久了也会饿死! 那些石壁的厚度,至少在三尺以上!就算是会打洞的穿山甲,也无法离开这里! “你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会出不去?”唐盈盯着这个男子。 男子笑得怡然自得,眼睛盯着对面的简随云—— 唐盈疑惑,莫非这个男子是认为简随云定会有良策离开这里,才会这样盯着她? “此处甚好,就算永远留在此处,有二位相伴也不显寂寞,何况——”男子的眼笑眯成了一条缝。 “何况?”唐盈盯着这个男子的两排牙齿。 “何况,这未免不是上天给我的机会。” “机会?” 突然,手中火折子的“噼啪”声骤然加强,火光极不稳定,唐盈心中有些乱跳!火折子是要燃尽了。而她身上只有一个火折子,一旦灭掉,此处将又陷入无边的黑暗中。 蚀人的寒冷本就让这里如同冰窖中,她不得不提着内力来抗寒,如果再没有了火光,黑暗会助长寒冷!而且更无法看清此处形势,不利于他们继续探察出路,届时将如何是好? 毕竟这里毫无光源,运用内力是不可能看分明的。 “这个,也许你用得上——” 笑嘻嘻的声音再度传来,望去,见那个男子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一样东西,正在她眼皮子下晃悠着。 她怔住,瞪着那东西十分的意外! 第四十九章 死|岤(二) “你,是个怪人!” 唐盈瞪着男子,更是瞪着他的手中之物。 这个人,竟然像变戏法一样,手里多出了一截蜡烛! 而且还是一截又短又粗、大红色的蜡烛!如那洞房花烛夜的喜烛,刺眼地在他手中晃来晃去。 “正常的人在正常的时候,不会带着这种东西。”她瞅了瞅这个人的怀中—— “蜡烛,是好东西——”男子一笑,眼如醉眼流波,在周围暗色的映衬下格外明亮。 “喔?” “好东西不防经常备在身上。” “以应不时之需?” “姑娘聪明——” “那阁下岂非要装很多好东西出门了?” “这里,的确有很多好东西——”男子对她的眼神视若无睹,拍了拍自己的怀里,笑得自在。 “那不是会很累赘?” “累赘之物,关键时却有关键的作用,就如现在——” 说着,他又将手中之物晃了晃,那样子是让唐盈自己考虑接与不接。 唐盈当然迅速考虑过了,此人是个迷,但他亮出来的东西也显然派上了用场。稍一犹豫便接过手,点燃,将之置在地上。 熄了火折子,盯着蜡泪静静地流落,她很快发现这只蜡烛虽然只是普通蜡烛一半的长度,却燃烧得极为缓慢,似乎是经过了特殊地加工处理。照此速度燃下去,可燃十几个时辰! 而小小的烛光,即使只是照亮几尺方圆,都似在黑暗中点燃了心中的灯,带来了一些暖意。 “你,的确是个怪人。” 常人确实不会随身带着蜡烛,就算是江湖老油条,也顶多备个特制的火折子,从没听说过会有装着蜡烛的。 “姑娘不是第一个说我是怪人的人。” “看来你平日里就很怪,才会让别人也这么认为。” 男子闭上了眼,双臂在颈后舒服地抱着,笑而不语。 “最怪的是,你原本可以走,竟然留了下来。”唐盈眯起了眼再一次细细打量此人—— 他能在钢壁合拢的一瞬间,将那个孩子毫发无伤地抛送出去,自己岂不是更有机会逃出去? 虽然当时忙于应对阵法,并没有看清楚那个孩子到底是怎么被扔出去的,但应是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否则定会有孩子的痛叫声。而那时满天都是淬毒的暗器在飞舞,如雨密布,他 是怎么做到的?莫非—— 不可能! 此人如此年轻,怎可能在内力上有如此修为? 习武人的内功至化境时,可在周身布下抵挡利器与他人内力的护身罡气,但江湖上能有此修为的人,少之又少!而能将罡气过渡到他人身上的,更是凤毛麟角。 这男子不可能是在那个孩子身上布下了护身罡气!不可能! 因为他太年轻! 曾听祖父说过,江湖中几百年来内力修为能达到在自身周围布下丈余方圆防身罡气的高手,绝不超过五人!其中最年轻的一个如果活着,也应该是百余岁了,而那几人中最早练到 那种境界的也是在五十四岁时。 五十多岁就能练到那种化境,已让当时的江湖人啧啧称奇。这个男子最多就是二十余岁,就算他来历非凡,有高人传授上乘内功心法,但怎么可能达到那种境界?并且还能过渡罡 气到他人身上? 一定是运用了其它取巧的方法才把那孩子送出去的! 可惜她没有看到当时情景,只能猜测。但不论此人究竟是何来路,先前所表露的武功已足够让她吃惊,一招间便能把云海棠逼得没有反手之力,那招法的精奇莫测不言而喻。 若不是当时情况紧急,可能根本不会看到他露出那么一手功夫,也依然以为他只是个吊儿朗当的年少人物。 “三人同进,却只我一人出去?”男子听了她的话,晃了晃脚丫子,“一人在外,怎及得上与你们在一起?” “你的回答倒是有趣。”唐盈挑起一眉,“你可知你这一留下来,却是会把命也搭进来的。” “我们还活着。” “现在是活着,但此处无路。” 男子睁开眼左右看了看,点点头,“是无路。” “如果找不到出路,与死有何异?” “若真是出不去,那便只是早死晚死的区别了,呵呵……” “你还笑得出来?若你当时追出,抓住那老贼让他解开此阵,岂不更妙?总比三人同时落了下来要强上百倍。” “厅中机关一旦开启,即使是云海棠本人也无法再解——” 淡淡的声音传来,唐盈欣喜地看过去,是简随云在说话! “你……你怎样了?”立刻跃了起来。 简随云微微一笑,淡淡的脸在烛光下如一朵浅色明净的花,“无防——” 唐盈小心地求证着,“你……刚刚是说那老贼设在厅中的机关如若开启,连那老贼也无法再破解?” 简随云点头。 唐盈的表情僵住。男子也一定是看出了这点,就算他出去也开不了机关再救出她们,只是此人与她们并无瓜葛,却也犯不着跟着她们进来,这不是跟着送死? “未曾想到三大名庄之一的庄主,竟是心狠手辣之辈,连自己的孙儿也不放过!”她的牙再度磨起。 “他只是在赌。”男子坐直了身子,不再是半躺的姿态。 “赌?的确,他是在赌!赌得很高明。那一瞬间如果你没有放弃追击他,那他非但逃不了,连孙儿也搭了进来! “他赌赢了!” “但我们却输了。”唐盈叹口气,轻语,“而你这人,在那老贼看来不是个坏人,至少的确改变了方向,去救下了那个娃儿。” “谢谢姑娘夸赞。”男子笑得眯起了眼。 “夸赞?” “夸赞在下不是个坏人。” 唐盈突然好笑,“莫非平日里没人说过你是个好人?” “还真没有!” “喔?那别人都说你是什么?” “姑娘刚刚才称呼过在下的那个……” “怪人?”唐盈见对方笑,便知道自己猜对了,“那倒真是名符其实了。而你这个怪人在旁人问起你尊姓大名时,回答更是怪异。” 清楚地记得云海棠两次询问他的姓名,他也是两次都在回说自己是将死之人。 男子似乎明白她指什么,乐悠悠地回答:“对于云海棠来说,在乘上他马车的一刻起,我这号人物的确是列入了将死之人的名单。” “对于云海棠来说?”唐盈听出些苗头,“你这话是指云海棠把你当成了将死之人,而非你本人是将死之人?” “在下无病无痛,只要别人不来拿我这条命的话,活个百八十年应不是难事。” “那云海棠便是想拿你这条命的人?” “不错。” “你与他有仇?” “无怨无仇!” “那他为何要杀你?” “只要不坐上车同来此庄,他的眼里还看不上我这个无名小辛,更不屑于杀我这样的小人物——” “无名小卒?”唐盈的眉挑得更高,这个人比起很多有名的人物来得更要高深,但这人,话中有话。 “你是说,我与简公子才是他想杀的人,而你只是横插了进来?” 男子不再接话,笑微微。 唐盈看了看简随云,却见简随云只是静静地望着男子,并没有搭话的意思。于是眉头拧起,摸着下巴开始思索,“莫非设下机关大阵的人就是云海棠本人?他是为了引我们来此才故意摆了这么一局?只是,就算他欲不利于我们,又何必特意设下奇阵,搭上本庄人的性命?还有那云夫人当时被困房中,初见我们时的表情也不似做假,而那花亭红柱上也果然有暗镖射入的裂口,那份白绢也应该是被钉在那里的……这一切若只是为了引我们来此,也未免太费周章了,完全可以用其它的方法,最重要的是,我们与他也同样无怨无仇……” 她分析着,眼睛定在男子身上,“最奇怪的是,你怎知云海棠对我二人有杀意?” “在见到他前,并不知!” “喔?” “听他说出请二位的意图后,突然想到,二位来这一遭恐怕会是多姿多彩了——” “多姿多彩?”明明是凶险非常。 “云海棠靠机关出名……” “那又如何?” “却有人给他设了关,难住了他,这对他来说是最失颜面的奇耻大辱……” “奇耻大辱?” “曾在很偶然的机会,听说过一些他成名前的事迹……” 这个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唐盈决定听他说下去—— “据传,在他未出师门前,一个与他同门学艺的师弟资质极佳,甚得其师父的看重,并且打算将压轴的技艺传授……” “这与今日的事有何关系?” “那个师弟却在要正式承传独门技艺的前几日,突然溺水身亡……”男子枕着双臂,就像在讲传说。 唐盈的眼一亮,“突然溺水身亡?” “结果,他的师父痛失爱徒,此后多年都未再寻到资质更上乘的传人,而云海棠的资质也不差……” “所以,他便得到了师门精湛的技艺相授?” “也有了后来独步江湖的,‘妙手解连环’。” “这么听起来,那个师弟死得还真凑巧。” “是很巧……” “莫非你认为是云海棠从中作梗,杀害了他的师弟,只为了得到师门的秘学?” “呵呵……云海棠出师后不久,他的师父也突然暴毙身亡……” “他的师父?听说是个隐世的高人,但一向不插手江湖事,你该不会也认为他的暴毙与云海棠有关吧?” “江湖上这么传言而已,只是从那以后,他果然是天下第一了……” “我怎从未听过这种传言?”唐家的消息网道可谓是天罗地网了,却从不曾听闻过关于三大名庄庄主之一的这般隐私,她狐疑。 “小道传言,偶然得如。” “小道传言你也信?” “现在的你是信?还是不信?”男子悠悠地反问。 唐盈怔住,叹了口气,“如果在来此前,我绝不相信此种传言,堂堂的云老爷交游广阔,以好客闻名天下,怎会是那种嫉贤妒能之辈?又怎可能阴毒狡诈到杀害师尊与师弟的境地?现在,却不得不怀疑了!” 能把自己的亲孙子当作护身符给抛出去,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但你莫非就是因为这种传闻,才觉得他必会对我二人起了歹意?”她又问道。 “他请二位破关,如果二位破不得,以他之性情会把此事的罪过怪在二位头上。但如果入关而无法破解,二位也是凶多吉少,但如果恰恰顺利破解了,他又怎会允许两个年少无名的后辈反成了他的救命恩人?并且是破解了他也破不了的机关阵?” “照你这样说来,他设毒酒欲毒害我二人也能解释得通,而你与我们同行,参与了全过程,他想杀人灭口,也自然不会把你放过——” “所以,在他眼里,我是将死之人。” “不但你是,我们也是——”又叹了口气,原来江湖险恶不敌人心险恶。 但她突然又挑起眉,直直地盯着男子,“如此一来,那设阵之人便定然不是他了。若不是他,又会是谁?不但绘了我二人画像,且指示他等在路上截下我们,这个人非但见过我们,并且清楚地知道我们的行程……” “姑娘怀疑我就是设阵之人?” “你对阵法与机关的精通,比起云海棠有过之而无不及,天下间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并不多,而你也偏偏出现在酒铺中,并且要求同行,还有一点,你对后面要发生的事情,似乎都 早有预料,包括这几只蜡烛的准备,这些难道都是巧合?” “听姑娘这么一说,我确实值得怀疑。” “你设阵的目的何在?” 男子笑得牙都露了出来,“姑娘既然认定了设阵人是在下,可以自行想像我的目的何在,此时我也同落此处,跑是跑不掉的,随便姑娘怎么猜想。” 唐盈一怔,这个男子太沉得住气了,“你不为自己辩解?” “若辩解,姑娘可信?” “不信。” “那我不如省点力气,肚子空着也不方便再浪费口舌——” 他这一说,唐盈立刻觉得腹中饥饿。他们落下来究竟有多久了?在进入大厅前有一夜未进食,清晨的那一桌酒宴也一筷未动,而他们落下来后她曾昏迷过一段时间,又与此人对话 如此之久,腹中经此时一提醒,才觉出早已饥肠辘辘。 转看简随云,只见那双淡含清月的双眸正似笑而非笑地盯着她,似乎对男子与她的对答并不奇怪。莫非简随云并不认为设阵之人会是这个男子?又或者是,她根本不在意是谁设下了这个陷阱? 咬了咬唇,她跃起身形,取下日月双勾走到石壁前,贯注内力于右臂,猛然向壁上挥去—— “当”的巨响传来,震得她耳朵嗡嗡声不断,一条臂膀也瞬间发麻,麻意迅速传遍全身。 再看石壁上,她大惊!竟然只是割开了一道浅浅的印痕,她手中双钩的钩头却打了卷! 好硬的石头! “你再使力,那条臂膀便会永远废掉。”男子的话传来—— 她僵住,肩上的伤口伤及了骨头,如果再度裂开,这条臂膀可就真得再难恢复了。刚刚这一使力虽然用的是另一条臂膀,却因用力过度牵扯到伤口,此时痛感正一波波袭来。 “伤口若要愈合,需静养——”简随云也盯着她,缓缓语。 颓然地垮下肩,走回简随云身边无奈地坐下,“原以为这双钩虽非削金断玉的宝刃,但也是百炼精钢打造,贯注于我的内力应可破开石壁,都没想到这里的石壁竟坚硬如此。” “此洞洞底至岩壁近十丈处,全为花岗岩。”简随云淡淡一笑。 “花岗岩?” 怪不得了,如果是普通的石头,凭她的内力虽不能立刻破开,但也不至于在贯注内力后只是一下子就把兵器给折损了,原来是硬度极强的花岗岩打造,云海棠为了此处可真是费尽 心机、花尽心血了。 “用花岗岩造洞,亏那老贼想得出来!”她咬牙切齿。 花岗岩在这个时代并不是常见的石材,开取时也极有难度。可见此洞建造时费工又费财力,如果不到万一,那老匹夫估计也舍不得用这等阵势对付他们。也许正是看出他们三人中 有两个深不可测、常力难以除去的人物,才用上了压箱底的机关阵势。 “十丈下是花岗岩,十丈上便是普通石头了?”她抬头张望,但十丈的距离远非烛光所能达及,黑幽幽一片,心中不由寒凉。 明知十丈以上是普通石头又怎样?她们怎么攀上十丈处去打洞?就算凭轻功能跃到那般高度,又怎么在半空借力?何况三人中只有她一人携着兵器,又只是精钢所炼,如果有一把 上古的切金断玉的宝器,也许可以开一条路, 思索间,却觉得越来越冷,不由环臂抱紧自己—— “我烤鱼的技术不错。” 唐盈的嘴角抽了起来,没想到男子竟然在此时此地,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而且是看着简随云说的。 最可恶的是,这一句话使她眼前仿佛回到了当日与这个男子初见时,男子手中拿着几条肥嫩的烤鱼,正悠然自在地坐在潭边的情景—— “咕”的一声,她的肚子发出异响。 脸立刻红了,瞪着男子! “那一日,你只望着我手中的鱼,似乎比对我这个人更有兴趣,于是猜测,你,喜欢吃鱼。”男子却像没有感觉到唐盈的瞪视,依旧看着简随云笑眯眯地说着。 简随云淡淡地听着,淡淡地笑,也淡淡地飘出一句话—— “从前,是常吃鱼——” 唐盈怔住,她没有想到简随云会回话,更没想到会回答这么一句,不由仔细打量简随云,想从那淡然的眼中看出些什么。 “怎么吃?”男子问。 “各种方法——”简随云的语音在洞中传来的回音中似花开一瓣又一瓣、飘然别致的意味丝毫不受回音的影响。 末了又顿了一顿,添了一句,“那时,也曾将之架在火上烧烤——” 唐盈想擦拭自己的眼睛,更想揉揉自己的耳朵,这个男子竟然与简随云在讨论吃的?而简随云的回答虽然言简意赅,却与平日的她有些不同,脑中不由回想当日—— 山谷中,男子笑嘻嘻邀请她们一同享用他手中的烤鱼时,简随云的眼并未看着男子,但确实是盯在那几条鱼身上—— 难道鱼的话题,勾起了简随云的一些回忆? 而简随云来自何处?从前的生活是怎样的? “出了此处后,有机会时,定要让你尝尝我的手艺!”男子的牙一闪一闪,左颊上的浅涡又露了出来。 “好——”简随云一字回答。 “请教阁下,我们应该怎样离开此处?”唐盈的眉在听到这里时几乎已是直立的,略含讥诮地笑问着对方。 “姑娘,曹操行军时有段‘望梅止渴’的典故,姑娘可记得?”男子乐悠悠反盯着她。 “自然记得,三岁小儿也知道这个故事!” “望梅止渴意同画饼充饥,可惜此处无笔,画不得饼,在下说说烤鱼,肚子里似乎也饱了许多——”男子靠在石壁上,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唐盈愕然,这个人简直是不按牌理出牌! 眼角余光此时瞥到什么,回头一看,却发现简随云的一只手向她递来,而手中是两只瓷瓶。 “黄|色药丸内服,白色药粉外敷——” 点点头,将瓷瓶接在手中,心里奇怪简随云为何要对她如此吩咐? “我需调息几日,醒转前你须一日两次,及时更换药物——”说罢,简随云再度眼观鼻、鼻观心,合上了眼。 唐盈怔怔地看着简随云的面孔。 “她,是否是受了内伤?”咬着唇轻语,说不清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问身边的男子。 如果简随云不是为了帮她解阵,不出反进,深入了大厅内部,也可能已追着云海棠出了厅外。而落入这处死|岤时,百丈余深的深度换再高的高手也难安然落下,何况在中途再一次 出手救了她,也许正是因对她施以援手才导致自己内息紊乱。 但先前调息已用时颇多,为何还要连着调息?难道几日中她都将不吃不喝,始终保持打座的姿态? 想到这里,不由变色,莫非简随云是受了很重的内伤? “她无事——”男子盯着简随云,眼里莹莹动人。 “数日调息,怎会无事?”唐盈已急得跃起身形。 “她的脸色并不苍白——”男子不急不燥,笑意不减。 唐盈顿住身形,仔细观看,简随云的面色果然平静非常,而且在烛光下,仍是淡淡的半透明,却没有丝毫气息不顺的模样。 “此处阴寒,你也不防专心调息——” 男子说罢,也合上了眼。 只余了唐盈一人,看了看男子,又看看简随云。 简随云是为了抵御寒冷才用功调息?但那个男子却又重新半躺在了那里,一点也瞧不出他着急的模样,仿佛还乐在其中,难道他不需要运用内力抗寒? 如果他不需要,简随云调息内力便不一定是为了抵抗寒冷了。 但这里的阴寒之气的确是越来越重,比先前阴冷几倍,身上的暖意正一点点被剥去,莫非外面天色已黑,夜晚加重了寒气? 她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正是一场暴风骤雨,雨幕冲刷着整座墨柳山庄,一连多日积聚不去,而山庄内正蕴酿着一场惊天动地的变化! 但洞内陷入一片寂静后,她的腹中又传来异响。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即使知道自己身上没有备着任何食物,但依然想摸出些什么来,指尖却突然到触到一件事物。 神情一怔,抽出的手中躺着一件小而精巧的东西,她低头盯着,心中一喜! 莫非,这东西真能救他们出去? 似乎又看到了一张露着金牙的嘴在对她们笑呵呵地说:“姑娘要记得,若有需要时,就吹响那只哨子——” 第五十章 死|岤(三) 看到竹哨,如见“真财神”其人,也依稀记得那个人说过: “姑娘,且记住,在下的生意无所不包,上天入地皆有可能,哪天若真有需要时,不防拿着这只竹哨,无论在何时何地,只要连吹三声,哨声两长一短,就会有人出现接应二位——” 这小小哨子是否真如那个人所说的那般神奇?又或者可以说,那个人是否真如他自己所言的无所不达,上天入地皆有可能? 也许,可以试一试?将哨子放在唇边,轻吹—— “丝丝”的声音传出! 就似蛇信子在吞吐,没有预期中的那种刺耳的尖亮,是很奇怪的声音,若有若无,若断若续,好像在哪里听过? 但这种声音并不影响简随云的打座,便稍稍加了些力气,按两长一短的频率吹了几番—— 偏头间,正对上一双笑眼,立刻缩回手,“瞧什么?” “奇怪的哨子。” “是奇怪,所以吹着玩玩。” 将哨子拿在手中翻转,自嘲地笑笑,此处密不透风,就算吹响哨子又如何?既然声音传不出去,自己刚刚的做法还真是有些可笑。只是,这个希望的破灭,也意味着他们更加的没有了出路。 看了看简随云,那平静的容颜总是能让她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安宁,只要看着那张面孔,无论在何时何地何种状况下,她都会觉得有一种希望。 她甚至相信简随云的淡然无波,可以让任何一个处于绝望中的人,心中跟着同样镇定下来,平静地面对。 蜡泪在一点点流干,更深的冷意又泛起,于是收了哨子合上眼,从丹田引气而上,开始专注地用内力抵抗寒冷—— 洞内又恢复平静,只有那个男子笑眯眯的脸映在烛光中,看着她们的眼里是深邃的亮色。 ……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十几个时辰,也许是更久—— 寂静的黑暗中,突然响起“咕”的一声。引来一道道回音,空气中立刻充满无数个“咕”声,就像池塘中的青蛙在缠绵地鸣叫,一声比一声悠长。 唐盈不得不窘迫地再度睁开了眼。那是她的肚子在叫!但这种声音都能产生回音,实在不可思议。 摸了摸腹部,开始后悔在调息前没有先吹熄蜡烛,将之留着备用。现在,眼前又是一片黑暗,黑得彻底而沉寂,既瞧不到另外两人,也听不到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声息。 这种可怕的黑暗与寂静,让她将先前已快燃尽的火折子再次取出,点燃 当看到简随云依然闭目端坐不动时,舒了口气,而望向男子的方向时,竟然瞧到对方正盯着她,一只手招了招了招,仿佛早已经在等着她望过去了。 有些好奇地扫向男子招着的手中—— 哭笑不得,他竟然又晃出一只蜡烛,与先前那只一模一样!好像就是专等着要给她这只蜡烛似的。 “这东西最好省着些用!” 必竟简随云醒转后,可能才是最需要灯火照明的时候。 男子悠然一笑,将蜡烛向她一抛,双手又枕到了颈后。 她只得探手接住,“难道你身上备了不少这东西?” 狐疑地望望对方的怀中,并不太鼓,不可能装得下太多东西。但他身上除了在腰间别着一个不太大的皮囊外,可说是身无长物,东西不在怀里放,还能往哪儿放?对了,那个皮囊原先也并不在他腰上,什么时候别上去的? “姑娘需要它,想用便用——”男子的眼又闭了起来。 唐盈怔了怔,她是需要它! 无边的黑暗会让她看不到简随云,也会让她心中无可遏制地产生慌乱,那是一种微妙却真实的情绪,只是她不肯轻易承认罢了。 见男子似乎在闭目养神,她也不便再逞强地反驳,此人看似吊儿朗当,却似乎并没有那么轻率,也许真留着备用的,于是将蜡烛燃起—— “咕”! 又是一声异响,脸上的红晕更深。 先前的调息让她身上暖了许多,却无法压住腹中的饥饿,虽然习武人的忍耐力要超出常人,但她生长至今也并没有真正地挨过饿,如果感觉不差,他们落入此洞中至少有二十余个 时辰了,加上先前的一夜,可以说,有近三天水米未进了。 加上此处的冰冷潮湿非同寻常,浑浊的空气也让人难以忍受,她只觉光凭调息是无法抑制这些感觉了。不时地看看那只蜡烛,再看看丝毫没有醒转迹象的简随云—— 男子却搭着二郎腿,面朝天地望着黑暗的洞顶,不知在想些什么,嘴边的笑意就像带着清彻的风,袭在了洞中—— 好象那笑真的掀动了不流通的空气,让她有几分爽然的感觉,而那个人,也仿佛能那样子躺到天荒地老。 她不得不承认,在这种境况下,除了简随云的淡定外,这个男子的悠然也似乎能让人在绝望中看到某种希望,至少,他们都活着。 又饿又冷地活着。 当这一只蜡烛发出“滋滋”的快燃尽的声音时,又是十几个时辰过去了。 暗无天日中无法准确地计量时间,只能估出个大概,而饥寒总是相伴的,她更冷了,也体会到了何谓“饥寒交迫”。 强逼自己再一次打座,她要坚持。忍耐,再忍耐,只能忍耐! 这一次,入定得很难,功行三六周天后才渐渐地抛开了所有外在的感觉。 时间便又悄悄地滑了过去—— …… 又不知过了多久,再一次睁开眼时,唐盈张大了嘴! 因为,她一眼就能看到身旁的简随云,也能看清楚周围的一切。可以说,洞底几丈方圆内的一切,纤毫毕现! 明眼的就像在白昼中一般! 怎么回事?从哪里来的光?绝对不是阳光! 转着头颅寻去时,便看到了一颗流转着七色异彩的硕大明珠! 比鸽卵还要大,照亮了洞底,熠熠生辉! 这个人,竟然带着明珠! 还是一颗极难得的上等夜明珠! 实在可恶,他有珠子,为何不早早拿出来? 为何说珠子是他的?因为简随云还没有醒转,更因为珠子就放在一支木架上,木架就竖在他的身旁。 那木架似乎是某张桌子上的桌腿,顶部被抠出个巢来,明珠就放在那凹陷的巢中,倚在洞壁上。而那人,就抱臂斜躺在旁边,像刚刚才吃饱喝足,晒着太阳一般。 “你既然有这般东西,为何现在才现了出来?” 男子睁开眼,“在下似乎说过自己身上穷得没有一文,如果突然变出这么一颗珠子,姑 简随云第19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20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20部分阅读 的眼睛恐怕会瞪得更加大了,坐上云老爷的马车时,也会将我一脚踢下车。” 唐盈突然说不出话来,牙齿咬得咯吱吱作响! 此人说的不错,如果早知他怀里有这么一颗价值连城的宝贝,谁相信他走投无路了,要来这墨柳山庄找吃找喝? “你这油嘴滑舌之徒!” 男子不以为意,又闭上眼,“至少此时的你,没那么觉得冷了,脸色也红润许多。” 愕然地瞪着那张笑脸,唐盈彻底无语。 是的,她现在果然觉得身上多了些热气,这种热气是恼怒引起的。一瞬间,她有种错觉,这个人难道就是为了让她生气才这样的?而生气便不会觉得那般寒冷? 这个人,是怪胎! 大大的怪胎! “不知道你这人什么时候才会笑不出来!”她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难怪这个人不怕蜡烛燃尽了,原来有这么一个取不尽的光源。 饥饿让她再无法专心打座。 于是站了起来,洞里明晃晃的,做什么事情都方便了许多,她将地上家具的残舷清理到角落,包括那摔成四分五裂的大理石桌面也统统搬到一边后,开始在地上走来走去,并小心 地不发出任何动静。 “把这个拿去——” 男子的声音在她走了有两个来回时,又响起。然后,她便看到这个人手中又多出了一样东西。 “是何物?” 盯着那个不太大的、干瘪瘪的牛皮纸袋,她已经有些习惯这个人总是会突然变出东西来了。 “看了便知。”男子将纸袋抛了过来—— 接住,打开,便瞧到一张片状的物体,用手抽出,看到那片状物是硬邦邦的黑红色,皱着眉头怀疑地辩认了片刻后,再用鼻子一闻,惊讶地瞪圆了眼,“牛肉干?!” “正宗的汉中(陕西省)西乡牛肉干。” 唐盈瞪目结舌,“你身上可真是无奇不有!” “好说好说,先前不拿出来,是怕姑娘觉得又老又硬、嚼不下去,这会儿姑娘许是不会挑剔它的好坏了——” 这个男子是说她现在定是饿得“饥不择食”了?唐盈的嘴唇僵硬地扯了扯,再看手中的东西,虽是牛肉干,却不知放了有多久,光辩颜色,还有那干硬的程度,就能想像它有多么 “新鲜”了。 “它在你怀里有多久了?” “不多不少,正满一个月。” 什么?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着,这东西能吃吗?虽然牛肉干不易腐坏,但在这个人的怀里那么长时间,会不会沾了这个人的体味? “那个……还是你自己留着吧。”她打算将纸袋再抛回去。 “姑娘先考虑好了,你的朋友还需几日的调息,如果姑娘在几日后还能够站着说话,不成为你朋友的拖累,那就还给我也无防——” 唐盈的手顿在了半空,不错,她不能成为简随云的拖累,而她的命是简随云救回的,不能在简随云还没有任何需要她的地方时就这么挂掉。牛肉干虽然不能饱腹,却可以维持生命。 她要活下去! “那你吃什么?”又望了望对方的怀中,再望望简随云。 简随云在这些天就打算不吃不喝了?还有这个男子,躺着的姿势还是那么舒服,神情还是那么悠哉游哉的。似乎只有她的肚子在“咕咕”叫。 “在下要趁此机会,练练那辟谷之法——”男子的眼看向了简随云,唇边的孤度扯大,牙齿又露了出来。 辟谷之法? 唐盈突然想通,有一些世外的高人,或一些道人、佛家人,通常会有意地进行辟谷的修行,而辟谷期间,或者完全不饮食,或者只吃少许的水果,基本上肠胃中不会有五谷轮回, 体内的陈杂之气也会因此而被排除干净,提高修行。听这男子的话,简随云的不饮不食,便是因为辟谷的原因? 据说,曾有高人可持续辟谷一年之久! 那简随云练到了何种境界?可多久不进食? “袋里的东西省着些吃,可坚持三四日,我且睡个好觉,姑娘就自便吧——”男子又送上一句话后,靠在洞壁上,闭上了眼睛。 “你……” 他要睡觉?就在这阴寒的洞中入睡?此处潮湿,如果入睡极易使阴气入骨,落下风湿的毛病。 唐盈想出口劝说,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对方又不是孩子,自然懂得保护自己,她不需太操心。而且简随云能如此心无旁骜地入定,并不担心这个人会突袭,在某种程度上似乎十 分相信这个人。 难道此人真不是那暗中设阵之人? 怔怔地看着他,最终,将牛肉干撕下一块,塞往口中—— 很硬!非常硬! 并且很有韧性! 如果牙齿不够结实,根本无法嚼动这袋东西,她的牙年轻而又牢固,也得一点点的地撕扯,困难地嚼碎,下咽。 “你还需要这个——” 一样东西又飞了过来,连忙接住,发现是一直挂在男子腰边的皮囊。再看那男子,根本没有睁开眼来。 “没有水,凑和着饮它吧——” 喔?不是水,那会是什么?拔开塞子,一股酒香逸出。 “牛肉配酒易上火,但口中生点火总比饿着肚子来得好些——”男子说完此话后,再不开口。 唐盈又是一怔,牛肉配酒,确实易让牙齿生火,但此人连这点也知道?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这个人更似迷团一般。 难道他也颇懂膳食的搭配? 一般人,并不清楚食物的相生相克如同医理一样是很有说法的,她之所以知道一些,是因为娘亲那边有个做过御厨的亲戚,在她幼年时曾到过唐门,与祖父同席时说了不少在饭菜 上的养生之道—— 而牛肉甘温,补气助火,白酒则属于大温之品,与牛肉相配则如火上浇油,易引起牙齿的不舒服(即炎症)。 此时此地,她需要食物与液体来维持身体的机能,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灌一口烈酒下肚,肠胃立刻暖了几分,身子也不再那般寒冷—— 而她,将靠着这袋牛肉干与这袋酒,维持接下来几日的等待。 等待着简随云的醒转,而等待后,又会是什么? 第五十一章 天降奇兵 等待终会有结果。 虽然等待的过程几近于煎熬!但简随云还是在唐盈一遍又一遍地打量中,缓缓地睁开了眼睑—— 睁开的一瞬间,惯是云淡风轻的双眸中闪过一道亮光,清洌而急速,似青天白日中的电芒,一闪而没后便再不看出任何的变化。 “简,醒来了?”男子的声音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响起。 唐盈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人的口气亲热得很,就好像与简随云认识了有千八百年似的。再看那人的脸,在珠光下竟也似也染上了七彩晕色,眼波中伴有无数的亮点在泛滥—— 好像与先前笑得不太一样,似乎有几分特别的喜意? 难道是仅仅是因为简随云的醒转,便让他如此高兴?但她又觉得似乎并不这么简单。 此时,简随云的眼也望向了男子,缓缓立起身形,唇边微微浮起一抹孤度,“时间已不多——” “是不多——”男子同样站了起来,与简随云面对面,说这句话时看了看唐盈。 唐盈有些疑惑,简随云此时也将视线转向了她,而且是盯着她的伤口。 “我……”她有些吞吐,在前十几个时辰她忘了更换药物。但剩余的时间里,她想了起来,并很有规律地为自己换药,可以说,这些天中伤口恢复了许多。但也因没有丰富的饮食 来提供营养,骨伤又难愈,她的手臂动作幅度仍然不能太大,更不能轻易扯动伤口。 “你,进过食——”简随云又看了看她的面色。 点点头,牛肉干虽然不太美味,但能让她此时笔直地站着,而不是萎缩在地上像软泥一样。这点还真多亏了那个男子。 “钩——”简随云向她伸出了手,淡淡地又看了一眼男子,似乎已判断出唐盈为何会有食物裹腹。 “钩?”眨了眨眼,立刻反应过来,从背后取出自己的武器递过去。 简随云接在手,指尖轻抚双钩中其中一只钩的钩尖—— 那只钩正是先前被自己给劈卷了的一只。就见简随云的指尖如同抚过花瓣般写意,手过处,钩头便恢复平展,仿佛从来没有打过卷似的笔直、锐利,闪着寒光!然后,简随云提钩向洞壁而去—— 男子也移动脚步施施然地跟了过去,一只手在怀里摸呀摸,那样子不知是故意放慢了速度,还是这一次唐盈刻意留了心,总之,她终于看到了这个人从怀中往外摸东西了,而不是 像先前变戏法一样地突然变出什么来。 只见那个人掏出一样不太大的、圆圆又扁平的东西,平端在手中,笑眯眯低头瞅了瞅—— 后面的唐盈瞪着那小物件,不得不慨叹,这个人的怀里莫非是个百宝囊?怎么什么都装着? “你,竟然还带着罗盘?” 那东西的圆盘平面上,在圆心四周刻了表示方位的格线与文字,中央有只活动的指针,而指针正随着男子脚步的移动在轻轻地转着方向。不是别物,正是罗盘! 男子乐悠悠回言:“它,是件好东西。” “又是件好东西?”再一次狐疑地瞅瞅此人。罗盘只有风水师才会随身携带,另外,出海的商队以及军队中也会配备,寻常人不会总是带着它。 “需要的时候用得上的东西,都是好东西。” “喔?看来我们现在需要它了?” 男子笑眼弯弯,望着简随云。 简随云已停步,偏过头来盯着他手中之物,准确地说,是盯着罗盘的指针,然后折转了方向,立在了右方的洞壁前,与罗盘指针所指的方向正相反。 唐盈有些奇怪简随云的举动,低头再瞧瞧那物件,“据说,这上面的指针所指的方向,无论何时何的都是朝南。” “所以在老祖宗那儿,早期简化的它叫作‘司南’。现在,它所指的方位正是墨柳山庄的入口处——” “司南?”她听说过,战国时期,人们便发现了磁石吸铁的现象,用天然磁石制出了“司南之勺”,而其柄指南,用来辩别方向。到宋朝时,有位叫沈括的人物又将天然磁石摩擦成钢针,使之磁化成为磁针,进化成了所谓的“指南针”。再后来,又发展成磁针与方位盘联成一体的罗经盘,便是罗盘。 但这个男子说什么入口处?墨柳山庄面南背北,南面不正是山庄的正门?心中一动,“所以呢?” “此洞位于山腹内部。” “那又如何?” “姑娘要出去的话,觉得应该往哪个方向?” 唐盈怔了怔,他们要出去? 心中突突地跳!她一直盼望着—— 盼望着简随云醒转后,一切都会有所不同!但没想到简随云醒后,话不多言便提钩向洞壁而去,她正自猜想简随云的用意,男子的这番话却是笃定了她的猜测。 简随云是打算破壁而出! 又惊又疑,她自然知道简随云在武学上的造诣已非她所能估量,但如果其内力真能破开这坚硬无比的花岗岩,却为何要延搁至今? 为什么不在初落洞中时,就离开这里?难道与那几日的调息有关? 可是,仅仅几日的打座,对于修习内力又会有多大的助益? 一般人内力的修为是长年累月的结果,除非服下灵丹妙药,否则,绝不会在短短几日内就会突飞猛进,简随云如果是靠灵药,也不可能今天才会如此做,那她这些天的调息倒底是 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她想不通,却觉得这个男子那丝毫不以为奇的悠哉中,一定明白些其中的奥妙。并隐隐地觉得,在她从昏迷醒过来前,可能发生过什么事,或者,简随云与这个男子说过什么话。 但她将这个疑问憋在了心里,没有问出。。 直到日后,当她知道了其中真正的内情时,才懊悔起自己当时为何没有去问问简随云?如果,她早一天知道这其中的原由,更知道简随云与那男子曾说过什么话,也许,日后发生的一切都会有所不同。 而此时此地,她却对男子拿出罗盘的用意,明白了几分—— 此洞在山腹内部,又深入地底,在这样一个既无法计量时间,也无法辩明方向的所在,如果他们要出去,那通到外面还有多少距离?往哪个方向出去才是最适合的? 罗盘的出现,无疑是导航的明灯,使他们能少做一些功夫! 按絮柳厅在山顶的位置来分析,距离后山要比其它方向都要近一些,他们往后山打洞,会缩短时间,也不会轻易惊扰了山庄内的人。毕竟前庄的方向人来人往,如果地底有什么声音,也许会引起那些人的警觉。 所以,简随云选择了右边的洞壁,那正是往后山的方向。 这一切,只是几句话的功夫,简随云却在无语中做好了所有的判断,并且在她与男子的言谈间抬头淡淡扫视洞壁上方—— “随云——”唐盈轻唤,她不知道简随云打算怎么做? 是直接在洞底的花岗岩上破洞,还是十丈之上的普通岩石上?但无论哪一种,都是高难度的。 简随云此时回头,微微一笑,“五日内,必出——” 唐盈怔住,她不知道简随云为什么这么说? 这可是要在山里开洞,就算简随云真能破开这层花岗岩,但外面还有山石,此地山脉土质极硬,石与土成就了一座山,就算破开了花岗岩,要想打通一条出路,短短五日怎么能够用? 何况三人中只有他二人能使得上力气,也只有一对钩为利器,可恨她一臂受伤,不能使力,不然的话—— “简,此洞深入地底,你我合力,中途不出意外也得八日左右方能打通,不过——”男子摸了摸下巴,瞅着唐盈乐起来,“为了这姑娘,不眠不休,用尽内力,也许五日内真能贯通——” 唐盈耳朵竖了起来,为了她? 却看见那男子的眼正笑眯眯地盯在她拿在手中的皮囊上,便突然明白了话中何意—— 牛肉干虽然很耐食,她也很节省,但还是在节省又节省中,纸袋已变得空空如也,只有皮囊里余了些酒液。很明显的,现在已没有食物! 没有食物,一个人还能支持多久?何况她这几日也根本无法饱腹,只是维持性命而已。浑身依旧体乏力衰,五日时间可能便是她所能等的极限,而简随云说“五日必出”,是在给 她一种信念,一种坚持下去的希望? 苦笑,“怪不得你们说时间不多了。” 也怪不得简随云几乎毫不浪费时间地就开始要行动了,那些酒液最多可让她再支撑四五日而已。 真是逼人的现实!但她怎能让这二人跟着再不眠不休,拼尽内力?一旦真得开始挖掘出路时,力气会越用越小,内力也同样是越用越消耗,绝不会越来越充盈。就算他们会辟谷, 但的确没有进过食物,那样做,无疑是在拼耗真元。 “退后,堵耳——”简随云淡淡一语,已不再看着她。 “随云……”她要说些什么,但怎么说才合适? 男子这时却笑眯眯向她晃了晃手,“姑娘,此物塞耳,效果不错——” 唐盈便看到这个人的手里,正拿着一团白花花、软绵绵的东西,嘴角抽起,这个人身上倒底还有什么? “若想劝你的朋友不需那样拼力,不如如尽早后退,抓紧一切可用的时间。”男子眨了眨眼,笑得动人。 唐盈盯着那张脸,此人说话总是吊儿朗当的,却是说在了点子上,她不是糊涂人,知道这时没有比争取时间来得更重要的。立刻接过了男子手中之物,配合地后退十数步,将那东 西撕下两绺来,揉成两小团,塞起了耳朵。 塞在耳中,果然管用,天下间,哪有比棉花更管用,又不伤耳朵的? 那男子竟然连棉花也装着,可以想像他身上真是无奇不有了。 而对简随云这样的朋友,需要的是信任,无边的信任!还有配合,高度的配合!不是过度的推让与无意义的倔犟,今日简随云为她做了这些,它日,如果有需要她唐盈的地方,她 将不惜披肝沥胆,哪怕入龙潭、下虎|岤,踩刀山,渡火海,她也将为简随云豁出这条命去,即便是与全天下为敌,也会毫不犹豫地站在简随云这一边! 暗暗地下了决心,她捏紧了自己的拳头!没有料到不久的将来,这个想法竟然应验,虽不是与全天下为敌,却经历了一场江湖上的轩然大波! 但她现在看着前面的两人,沉浸在男子刚刚的话里—— 那个人,数次将简随云称作她的朋友。 “朋友?”这两个字此时听来,让她有一种无法言喻的颤动与快乐,简随云是她的朋友?是吗? 简随云将她当成了朋友,那她呢?她把简随云当作了什么? 恐怕,已不仅仅是恩人,更不仅仅是朋友了。 她的嘴角都在向上弯着,看着前方二人的背影,那男子不知说了几句什么,凑在了简随云身边,一手取过了简随云左手的那只钩。 难道那男子也欲破花岗岩? 正想着,只见简随云已挥起了一只手臂,如在空中浮过一抹舒云,也像饱沾浓墨的笔峰在宣纸上斜下的一笔,是写意山水画中的那一笔—— 然后,即使堵上了耳朵,唐盈也觉得气血翻涌,周围似乎都在震动,尤其脚下所立的同样是花岗岩磨出的地面,如同地震一般,震得她晃了几晃。 再然后,她便看到了碎石击起无数,四处纷飞,而令她心跳的是,碎石舞落后,视线清晰中,花岗岩不再是完整无缺! 简随云做到了! 仅仅是一把精钢打造的兵器而已,在简随云的手中,却仿佛是上古的宝器,将那坚硬的石头硬生生磕出了一道深有尺余的坑洞! 那个坑,竟有两尺余宽! 当简随云再一次挥起手臂时,她仿佛已看到了日光从洞外侵进,已呼到了自由新鲜的空气,甚至瞧到了彩蝶翩翩穿戏花丛中的妩媚妍姿,腹中空落落的饥饿感立刻被抛到了脑后, 整个人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简随云挥臂的动作并不快,她看着,看着,怔住—— 因为,简随云突然停了下来,而一停,就是片刻。旁边的男子则侧着耳朵,似乎在听着什么。 出了什么事?疑惑中,摘下耳中的棉花团,向前走了几步,当隐隐听到什么动静时,她讶异,那是什么声音? 从岩壁中传来一些奇怪的声响,“叮叮当当”“当当叮叮”…… 就好像有无数的工具在岩壁中敲击着。 “是什么?”不由问出。。 “小时,自个儿挖地洞,用斧具凿击的声音,似乎与这声响差不多——”男子的眼很亮,耳朵冲着声音的来处,笑嘻嘻地说着。 “斧具凿击?”唐盈仔细听,是很像那种声音,但在这种山洞中,怎么会有那种声音? “看来,有人跑来救我们了。”男子挽起了双臂,那只钩闲闲地挂在手中。 “救我们?”唐盈挑眉,“你真是异想天开,谁会知道我们在这里?谁又会来救我们?” “那姑娘说说,会是何人朝此处挖掘而来?” “这个……”难不成是云老匹夫怕他们没死,又派人来挖个洞来看看,想亲眼确定他们是否已变了死尸? “云海棠不会费那个功夫,如果那样,倒不如从上面重做机关来得要快。”男子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 云海棠是不太可能,他既然把他们弄入这个陷阱,便是对此处极为自信!自信无人能逃得出去,这会儿估计在饮着美酒,美滋滋地想着他“天下第一机关高手”的大梦。 “也许是盗宝的偷儿们,觉着这墨柳山庄是天下名庄,定有无数奇珍异宝,值钱的玩艺,从上面进不去,便打条地道从下面进,好来个顺手牵羊——”男子干脆靠在了洞壁上,一个劲地笑。 他的话让唐盈几乎噎着,这个人好大的想像力,而简随云都静静不动,眼里露出了唐盈曾熟悉的那种似笑非笑。 “也许,来人还真是救咱们的。”唐盈轻语。 她想到了一个可能,在入墨柳山庄前,唐门子弟一直与她有联络,此番陷入庄内,那些子弟看她们多日不曾出去,也未发出任何暗号,定是想到了她与简随云可能已遇上了麻烦事 ,于是,想尽办法攻入墨柳山庄,甚至从云海棠那里逼出她们的下落,但机关启动后便不能归位,他们便只得从外面挖出条地道而来—— 这种猜测是最有可能的,但首先是要那些弟子能攻入山庄,并能抓住那老匹夫拷问出她们的下落来! 云海棠如果知道她是唐家三小姐时,绝不会自动说出曾陷害她们,最大的可能是抵死不承认。而墨柳山庄与唐盈同时跻身江湖名家,实力相当,就算唐家掌门人亲自率大批唐家子弟到了,也不太可能会轻易闯入山庄,抓住云海棠问出些什么来。 毕竟无凭无据,他完全可以说她们已离开山庄,甚至可以让唐家人在庄内搜察,而搜察的结果,肯定是无果。那么,她们就算是死在此处,也成了无头的公案,永远不会有人找到他们了。 还有一点,此处虽离唐门不算遥遥万里,但几日功夫,唐家人不太可能赶到,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因为,她的爷爷对她的宠爱无以复加,也许真得创造了一个奇迹。 否则,又会是谁在此时此刻,挖洞而来? “简,凿击声越来越近,听动静也是从后山的方向而来,不防等对方挖到近前了,再决定从哪处破开这岩壁。”男子看着简随云,摸了摸下巴,笑微微的。 简随云淡淡一笑,并没有再挥臂,赞同了男子的话。唐盈则仔细地看向了简随云的双眸,淡然依旧,没有半丝的意外之色,仿佛这一切也依然在这个女子的意料中。 但,怎么可能?简随云怎么可能能料到会有人来? 可那目光中的了然与平静,为何那般像洞察先机的智光? 此时,“叮叮当当”的声音已越来越大,仿佛已到了岩壁外,很快,巨大的响声传来,震动了岩壁。 “对方已掘到此处了!”唐盈盯着巨响发出的地方。 “咚”、“当”、“叮”、…… 接连几次不同的响声,在同一个地方响起—— “看来,对方碰在了这壁上同样掘不开,换了不同的工具。”她想像着那些工具在碰上花岗岩会被磕成什么模样? 此时,简随云适时的舒展开那只臂膀,在青袖飘然中,又是巨响传来—— 伴着碎石崩裂!唐盈和男子都闪跃开,然后—— 又是两声巨响,震天动地一般,就听轰隆隆一声,大块的石头倒蹋。 岩壁上现出了一个大洞,而洞口传来一连串的叫声—— “开了,开了,从里面破开了!老大,挖到了!” 然后,从洞口处进来一人。 而土石灰尘的落地中,那个人的现身,让唐盈的表情似见了天外来客! 怎么会是他? 第五十二章 四万五千两 “诸位好——” 来人慢条斯理地踱着八字步,尘埃落定后,冲着洞内三人弯了弯腰,斯文的就像一个秀才。 “是你?”唐盈又惊又疑。 “姑娘,不是在下,还会是谁?” “你怎会来此?”此人真有那么神通广大? “在下可是讲信用的本分人,哨子一旦吹响便算接下了这笔买卖,是概不打回票的,莫非,姑娘后悔了?”对方瞅着唐盈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抿着光秃秃的上嘴唇,笑得似那弥勒佛。 “你是听到哨声而来?”这怎么可能? “呵呵……在下又正巧就在这附近,姑娘,咱们还真是有缘份……” 话到此处,再不用怀疑来人的身份,正是那口口声声自称商人的“真财神”,而他笑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和气得很。 “那哨声能穿透密闭的空间?” “在下现在已经站在了这里。” 言下之意,他的出现已是最好的回答。 唐盈是个冷静的人,不会轻易相信在道理上说不通的事,而且就算此人听到了哨声,又怎么能够知道她们的现状,并且是打洞而来? “姑娘,你的疑惑是在下的商业秘密,这秘密自然是不能随便透露的,见谅见谅!”真财神双手抱拳,一句话便把唐盈想要问的问题全挡了回来。 “呵呵……其实过程是什么并不重要,各位,只要这结果是各位想要的,在下便算圆满完成了这笔买卖。”圆润的身体原地转了转,真财神瞅了瞅其他二人。 当看到那个靠在壁上懒懒的男子时,眨了眨眼,“你,也在这里?” “不错。”男子的眼弯弯的。 他们认识?唐盈仔细观察着二人的表情—— “那件事,已有了眉目。”真财神的表情一如既往,乐呵呵的,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看来,不得不出去了——”男子耸了耸肩。 “不想出去?” “是不太想。” “这倒奇了,还有人愿意呆在这种所在的——”真财神望了望洞内,满地狼藉,阴冷潮湿。 “这是个好地方。” “有意思,好在哪里?”真财神似乎真得很好奇,怎么会有人把这么一个不见天日的洞|岤称作好地方? 男子的眼很亮,只笑不语。 真财神便瞅了瞅唐盈,又看向了简随云,笑呵呵地说,“如果我能与这样的人儿在一起,日日相守,莫说是跌进黑洞中,哪怕是摔入狼窟虎|岤,似乎也差不到哪里去——” 他的话让唐盈睁大了眼,立刻也去望着简随云—— 淡如飘花,写意如云,即使青袍因给她包扎伤口而撕成缕缕,却依旧如有清风在她周身薄涌一般,带出随意三分,飘然三分,洒脱三分,还有一分,万千语言都无法形容! 这样的人,任谁看了,都怎能不心神恍惚? 而简随云,就立在那里,对真财神的话语并不在意,任其打量着—— “多谢你的相助!”唐盈清了清嗓子,双手抱拳,引得真财神收回了对简随云的注视,望向了她。 “不谢不谢,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真财神的眼亮晶晶的,好像在盯着一堆黄金珠宝,那里面比珠宝在灯火下的反光还要亮。 唐盈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毕竟这个人带着一批人马挖来,目的只有一个。 “阁下需要多少,尽管开口便是。”不管怎么说,这个人的到来,很及时。 “好说好说,在下的生意因来往的交易不同分为几等,货物流通、信息买卖这样的,不论是多大的规模,在在下的眼里都算不得一等,只有这救人一命,才是头等的生意,毕竟生命无价……”真财神抿着上嘴唇,乐得眼眯成了一条缝。 好一个生命无价!头等的生意,自然要收头等的费用了? 唐盈的眼也眯了起来,听对方继续往下说—— “姑娘几人不似那普通的市井之徒,这费用也自然不能按普通人头来算,三位都是风流之姿,这个……” 他竟然拿出了那只算盘,开始划拉起来。 “叮当叮当”,算盘珠子发出脆耳的碰撞声,极是好听,只是那单手翻飞的拨动,让唐盈的眼越眯越紧,拨的时间越长,算的银子自然越多了。 “这样吧,四万八千里!” “什么?”唐盈的眼蓦然睁大。 “姑娘,你们是三人,按一人一万六千两来算,三人便是四万八千两,不多不多,在下很公道,银票或白澄澄的银子都可以。” “不多?四万八千两是普通百姓两万四千年的花费,祖祖辈辈多少世也用不尽,就算是一品大员,若不贪污受贿,这笔银子在他们来说也是笔大数目,阁下莫非说错了?” 普通百姓一家子一年的花费也就是二三两银子左右。 “姑娘扯远了,为官者有几个不贪的?看姑娘的穿着打扮,气宇风度可不是那平头百姓的身价,在下可是打了折的,毕竟与几位头一次做生意,便打了个八折,如果按原价,至少一人两万两,合计六万两。而且要的是白银,并非黄金不可。” 唐盈的嘴角发直,哪个人身上会带这么多银子?就算是银票也不可能,那种动辄数十万两的花费,也只有在一些大型的买卖或国家为体的交易中才会有。 拳头捏紧,这个人是在趁火打劫? “记得阁下当初从紫雁山救出一干人时,每个人只收了五千两——”她的记性很好,这个人当初确实说过,担架上的马如付了五千两银子便请了他们帮忙。 “那些粗莽大汉怎么比得上几位?何况在下当初可并没有率着二十余人连日连夜地刨掘山洞,一班兄弟们轮番上阵,已经有十数日不曾合眼了——” 真财神说着,让了让身子,唐盈便能看到地洞中,他身后的大汉们都赤着上身,覆满灰尘的同时,贲张的肌肉上全是豆大的、滚亮的汗珠子,合着灰尘,揉成了泥水在往下淌落—— 而那些人手中举着火把,映在火光下的眼中全是赤红色,下巴也冒出了青黑色的胡茬子,可见的确是有多日不曾合眼了。尤其能在这种阴冷中拼出热汗,打了赤膊,绝对是花了大力气的。 “甄先生,这最后一层岩壁并非你们所开——”唐盈看了看花岗岩的破口处。 真财神也眼露赞叹地说,“的确,这石头非一般坚石,各位竟然能破开,莫非是持了什么宝刃?” 一双眼便开始在洞内三人身上搜索。 “怎样开的,阁下也不必多问,如果单凭阁下,恐怕也无法顺利将洞打通,这……” “不错,如果是在下,恐怕也不得不折回去再寻些特别的利器,才能将这石壁破开,刚刚也正是这里发出的破石声被我等听到,才向着这个方向开来,顺利找到此处,好吧,那在下再优惠一些,四万五千两,不能再少了!” “好,四万五千两便是,我这里有大约七千两的银票,其余的且等我们出去后,小女子再行筹集付予你,如何?”唐盈已准备掏出自己身上所有的家当。 “不行——” 唐盈怔住,万万没料到此人竟然一口回绝了。 “呵呵……在下连姑娘姓甚名谁都不清楚,若就这么放几位出去,万一……那在下岂不是要做亏本的买卖了?”话语中,他身后的那些大汉都脚下移动,已把洞口挡了个严实。 自己的姓名说是不说?唐盈咬了咬牙。 如果不说,此人必不肯相信她们,也不肯就这么放她们出去,虽然对方也并不能真正拦住他们,但如果真要强行通过,一旦交手必会伤了对方,何况忘恩负义的事她们也不会做。 但如果说出她就是唐盈三小姐,虽然在江湖上这个名字是极有信誉的,可她陷于此处的消息若是传到江湖上,岂不是给唐家抹黑?这种事并不光彩,也并不是她一个人的事,事关整个唐门的荣誉。 正自犹疑着—— “老兄,那个,你可喜欢?” 一旁的男子开口了。 这一开口,“真财神”的眼望向了他,看到他一手懒洋洋指向洞内一处,随着望去后,眼里立刻又亮了数倍,直逼天上的启明星,喜然开口:“好东西!” “你若想要,便拿去——” “当真?” “当真。” “好,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呵呵……”真财神踱着步子,摇摇摆摆地向托着珠子的木架前走去,男子所指之物,正是那颗夜明珠。 “且慢!”唐盈喝住,“那颗珠子价值连城,远胜于四万五千两白银,甄先生,欠你的我自然会还你,且请通融。” 真财神回头,“姑娘,这珠子可是你的?” “不是。” “那就对了,现在起,它就是在下的了。” “但……” “珠子的主人都开口了,姑娘,你觉得在下会听谁的?” 会听谁的?他是商人,自然知道哪个更有利益。此时,真财神已一手取过了夜明珠,用袖子擦了擦,仔细端详,“好珠子,珠圆玉润,光彩夺目,又是这般个头,极品,极品!” 说罢,已从怀里抽出一条白绢,乐滋滋地将之包了起来—— 包了一层又一层,洞室渐渐隐去光华。 “路已打通,各位自行出去吧,在下要告辞了。”真财神双手抱拳,施施礼,便打算离去。 “阁下今日可占了好大的便宜。” “好说好说,姑娘,大不了下一次在下免费再赠送一笔买卖,放心,上天入地均可,在下绝不会再要一分银子。” 还有下次? “朋友,慢走——”一旁的男子笑眯眯接口了。 “朋友,不送——”真财神也乐呵呵地盯着男子。 “等一下,你刚刚说你们打洞进来,共用了几日?”唐盈又叫住了对方。 “一班兄弟共费时十日零三个时辰,中间一刻也未歇着。” 十日零三个时辰? 唐盈的心猛跳,在她吹响哨子到今日,有十个昼夜了?那他们总计落入的时间,最少也有十一日左右了。 一个人如果断水又断食时,最多可活七至十日,如果不是那个男子的牛肉干与酒,她现在是否已被活活饿死了?而她现在全身无力,仍处在饥饿边缘,真财神的到来,无疑是又为她争取了几日的时间。 简随云与这个男子如果毫不停歇,拼尽内力,可用五日打通出路,而这二十多个大汉太阳|岤高鼓,必是身怀武学之人,也用了十日来才打通到这里,可见简随云二人的功力比这些人高出太多。 “各位,在下走了,有缘时再见,对了,外面天光未亮,你们出去时应是寅时,光线不会灼伤几位的眼,不然的话,在下还得免费赠送几条白绢以助几位蒙覆双眼。呵呵,省了,省了,省了我上好的丝绢!” 真财神一边拨着算盘珠子,一边斤斤计较着,头也不回地离去—— 唐盈瞪着那个背影,虽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但正是这个人使他们早了几日出去,也避免了简随云与那个男子的一场拼力。 “简,走吧——”男子望着简随云,从倚着的洞壁上站直了身子。 简随云微微一笑,在唐盈与那个商人讨价还价的过程中,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此时,抬步,袖间携清风,向洞口而去—— “喂,你真是舍得!”唐盈随后跟上,看着男子。 男子笑得还是那么快活,闻言后,眼波一转回望着她,波光动人。 唐盈别开眼,“那颗珠子,举世难得。” “好像是。” “你就这么给他了?” “已经给了,想反悔也迟了。”笑嘻嘻地取过了地|岤外土壁上真财神一行人留下的火把,男子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你是个怪人。” “若是觉得过意不去,日后可以请我吃顿像样的酒菜……” “你也会饿?”睨了睨了他的肚子。 “如果有美食当前,它也会抗议我这样亏待它——” “好,出去后,定会请你一顿山珍海味!”唐盈痛快地应下,突又想起了什么,“喂,刚刚见你抢了一只钩去,竟不见你也去破那花岗岩,大男儿家却只站在一边看着?” “大男儿家?莫非,你的朋友不是一个大男儿家?”男子的眉动了动,眼底闪动着幽亮的色彩。 “那个,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说你一个大男人家却只看着别人动手,闲晾在一边不帮忙,脸上也挂得住?” 男子歪了歪头,望向前面简随云的背影,“在下这般浅薄的修为,怎么打得开花岗岩?” “你是说你劈不开?”唐盈狐疑。 这个人既能成一招之间便让云海棠落入下风,也能从百丈余高之处坠下后安然无恙,却说自己内力浅薄? “姑娘,招式惊奇,轻功绝妙与内力似乎并没有必然的联系?” 言下之意是说他就算招法好,轻功妙,也不代表内力足了? 江湖中,太多年少的人物初出道时,如果有好身手,巴不得能一夜成名,甚至时时争强好胜,想在江湖中闯出点名头来,这个人却一直在把自己归为小人物的行列,也一直不欲显山露水。 他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是深藏不露,还是真的在内力修为上不到火候? 唐盈转移话题,“你与真财神似乎很熟?” “巧的很,我这里也有这个——”男子的手晃了晃,手中捏着一样东西,正在火光下泛着黑黝黝的亮色。 “黑竹哨?” 男子呵呵一笑,手中的哨子已消失在他怀中。 “看来他的生意圈不窄的,连你也收到了这样的哨子。莫非你与他之间也有什么生意往来?”不然,怎么解释他与真财神刚刚的对话? “托他打听着一些事——” “打听事情?难不成他还贩卖消息?” “不错。” 唐盈怔住,忆起真财神先前似乎在话中也提过消息买卖,“那个人的生意可真是无所不及。” “他是个有趣的商人。” “是有趣,只是收费也极其不菲,奇怪你为何不找‘竹门’来打听消息,偏偏找他?他的来路既诡异,又名不见经传,未必事事能办到。 简随云第20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21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21部分阅读 能办到。” “竹门”是江湖中一流的暗探组织,号称天下事无所不知。 “名不见经传,不代表他的能力不强,据说,竹门知道的,他也知道,而竹门不知道的,他也知道。” “什么?!”那个真财神有如此厉害? 唐盈心念一动,不知道那些人可知道简随云的来历? 脚下的路并不平,隧道也并不宽,谈话间,三人已成鱼贯的顺序,简随云在前,男子举着火把在中,唐盈在后。话到此处时,路突然变得陡峭,几近九十度地立在前面。 而火把突然灭了。 “怎么?”顿陷黑暗的唐盈下意识地绷紧全身。 “松油用尽。” “松油用尽?” “十日的时间,再好的火把也会燃尽。”男子的声音带笑,在黑暗中如风清扬。 唐盈恨得牙齿又咯咯作响,那个可恶的商人,竟然留了只这样的火把?就算他带着人马挖洞,也不可能每一只火把都经过了长时间的点燃,那家伙却偏偏留了只快燃尽的。 “前面有坡?”她又疑惑地问,走在最后,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那道陡峭的坡度。 “死|岤在地底。” “所以,真财神等人才会往下挖!”唐盈硬冷地说着,那些人竟然挖了个几乎是直角的陡坡,这太不可思议了,对方是怎么想的? 而这道坡到底有多高?如果确定不了高度,即使身怀轻功,上跃时,跃得过了会碰到头颅,而跃得不够高度,后果也很明显。整条路就像一个扭曲了的管道,上下左右的空间并不宽敞。 “稍等——”简随云的声音淡淡飘来。 “好,简。”男子的声音也传来。 然后,又是一片寂静,唐盈侧耳辩听,却听不到任何声息,但短瞬后,简随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一丈六。” 一丈六? 显然是简随云已成功跃了上去。 她是在火把熄灭前看清楚了陡坡的高度?不太可能,一丈多高非火把到达此处的那一瞬间所能照亮的,看来,简随云是利用她无上的轻功在黑暗中测清楚了具体的高度。 唐盈试着提气,准备跃起,却因骨伤未愈,全身力乏,稍一提气,胸口便立刻发闷,抽得她难以呼吸。正在此时,腰间一紧,似乎被什么卷着,整个人便往上被提去—— 很快,脚下落实,腰间之物也松开。她感觉卷着自己的人,应该是那个男子。对方并没有直接揽着她的腰。 “走吧——”男子的声音就在她身前,肯定了她的猜测。 于是,在黑暗中跟上,而剩下的路程,他们只能摸黑前进。 前进中,传来一阵脚步的回声—— 简随云走路并无声,是男子的脚步声,似乎是在有意地发出声音,引导着身后的唐盈。 就这样一路摸索着,唐盈一路心潮起伏—— 十一日,在正常生活中并不算长,也并不意味着什么,但对于陷入死|岤的人来说,这十一日却是极端漫长的。 她每走一步,便越急切一分,既有对终见天日的盼望,又有一种怒意在腾腾升起,如烈焰在燃烧,一步又一步中,燃成了滔天巨焰! 云海棠,你等着,你这个沽名钓誉的匹夫,今日你犯了我唐盈,定要叫你尝一尝唐门之毒真正的厉害! 她的牙在挫着,当一点亮色从前方传来时,她的拳也攥的死紧! 而她,万万没有想到现在的“墨柳山庄”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 她不会想到,包括简随云,也没有想到。 第五十三章他日清风送我来 洞口外—— 月朗星稀,林木丛影依稀可辩,勾出静谥的山林轮廓。 “姑娘,我……我离开片刻……”唐盈一了洞口便靠近简随云,用低如蚊呐的声音轻语。 简随云似笑非笑,唐盈的脸上便升起一团红晕—— 等待的那些天,最难忍的并不是饥饿与寒冷。而是“三急”中最难言的那一急。光进食不排泄,那种痛苦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会知道。她忍了整整十日,漫长而坐立难安的十日,此番出洞,第一件事自然是去舒解。 亏得有夜色掩护,遮去了她的羞色,急忙说:“我去去就回。” 然后,再看一眼那个正伸着懒腰,大口深呼吸的男子,便匆匆离去,隐入密林中。 “简——”男子此时收回扩展的长臂,眼波莹莹地盯着简随云。 “你,有伤——”简随云淡淡回望他。 “有伤?”男子闻言,似乎觉到了痛意,立刻偏头看向自己的左臂。当看到臂上翻卷的皮肉中正汩汩地冒着血时,似才发现一般,眨了眨眼,然后转眼瞅着简随云,脸色如正洗着的退色的布,一点点失去血色,身子也缓缓地坠了下去—— 简随云没有动,也并没有在他倒下时接住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看着男子就那样似瘫软一般地倒在了地上后,双目紧闭,脸色白得在月色下也能看得分明。 如果唐盈瞧到了这一幕,一定会惊得掉牙!那个始终笑嘻嘻的男人竟然就这么倒下了?倒得突然,与先前的悠然自在是天差地别! 四周很静,夜风穿过山林,如顽皮的孩子的手,在拂着简随云的袍裾,她长发轻舞,低眼俯视着男子的面目—— 那张脸在闭着双目时便如静美的水中石,嘴边的弧度仿佛是因为常常笑着的缘故,在此时也依然微微上翘着,整张面孔与醒着时截然不同,如新生的婴儿,光展而恬静,在银色的月下,面色的苍白竟让他显出几分孩子气的稚弱,还有难以言喻的俊美。 看到这样的他,任何人都不得不承认,这个男子只要闭上那双抢尽风头的笑眼,他的容貌上的优势便突显了出来,尤其此时如同睡着了一般,更是将他的容貌显了个淋漓尽致,不再受他身上其它特点的干扰。 这个人,似乎真的晕厥了过去。 简随云望了片刻,地面在夜露中极为寒凉,那男子躺于上,额头甚至出了些冷汗,她微微俯身,单手略一提他的前襟,“你,怎样?” 男子未作回应。 简随云将他又向内扯了扯,似乎扯动了伤口,痛感太强烈,致使男子的眉头在晕厥中也紧了起来,简随云便换了个姿势,将“提”的动作改为“揽”。于是,男子的头到了她的怀中,而她完全低下了身子。 一只捕食的猫头鹰“咕咕”地叫着,展翅划过夜空,月色下,便是一男子躺在青衣的她的怀中,而她将指掐着男子鼻下的人中—— 当密集的睫毛轻微的抖动后,男子缓缓打开了眼,睁开的一瞬间,眼里便是快活的笑意。 “你,怎样?”简随云又问。 男子低下眼,甚至低下了头颈,“我,晕血……” 他的样子似乎颇是难为情,简随云只能看到他头顶的一片乌黑,无法看到他的面部,淡淡回语:“你非第一次见血。” 先前唐盈受伤时,那血是喷涌而出的,怎不见这男子有半分晕血的迹象? “说来奇怪,我……似乎只晕自己的血……”男子的头俯得更低,一个男儿在别人面前竟然见血便晕,换谁也不太好意思,身子动了动,整个人又向简随云怀里靠进几分。 简随云面容平静,并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她的世界中,男女授受不亲的观念很淡薄。 “不用担心,我很快……就可恢复……”话是这么说,他的语音都带着几分有气无力。 简随云无语,将视线调向他的左臂。 男子似乎也想看伤口,却在眼睛别过去前,又立刻调开,生怕再看见那些血似的。就听到“嘶”的一声,简随云的中衣更加残破,雪白的棉质衣襟便欲缚上男子的伤口。 “稍……等……”男子一手摸向自己怀中,身上便后仰,更加贴近了简随云,然后抽出一条同样是雪白色的丝绢,递了过去。 简随云并不在意,将白绢接好,环着他,撕开他臂上的伤口开始清理,撒上药粉,然后用白绢裹好—— 这一切,做得专注,她并没有注意男子捡起了她丢在一旁的那缕衣襟后,盯着上面一朵刺绣的淡色兰叶时,唇边加大的弧度。 当扎好白绢,简随云略转视线,便直接对上了一双闪烁着万千星芒的眼,如最璀璨的宝石撒落其中,莹亮得让周围的一切都没有了颜色。 “他人总说书香、墨香、茶香并为世间香之最,今日看来,茶香才是这天下第一香,多谢。” 男子的话悠然却缓慢,眸底在莹亮中似乎又流动着一些深邃,鼻翼随着他的话在微微翕动—— 唐盈再度出现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那个男子就坐在简随云怀中,而简随云揽着那个男子,在他们头际,则是新月弯眉,好风无限—— 这是怎么回事?她走后发生了什么? “随云?”一步步靠近,从她的角度看不到男子的眼神,也看不到简随云的神情。 走过去后,二人已各自起身,立在风中,飘然的依旧飘然,悠哉的依旧悠哉,并无什么特别之外,只是男子的脸色有些泛白。于是,她看到了男子臂上多了一处醒目的白色。 “你受伤了?” “小伤。” “怎会受伤?” “看不到路时,难免会碰上不该碰到的。” 唐盈怔了怔,这个人笑眯眯的眼中怎么有几分狡黠? 思及刚刚火把燃尽后,是这个人提着她跃上那个狭窄的通道的,在接下来的摸黑前进中,她也很快明白了,两面洞壁上不时地有突出的尖石,那是混在山土的岩石,挖掘中并不能很彻底的清除,否则洞体有可能坍塌。而他们如果不小心,就会被其擦伤。 此人在前,遇到极为突出的岩石时会提醒她,但即使如此,她自己的手掌心与臂上也有些擦伤。莫非是男子在前面的缘故,才会受伤较重? 可怎么对此人的受伤,总感觉有些意外?如果他身手不够,简随云不会不同样提醒他。 她非常坚定地相信,简随云虽话语不多,在需要时却同样会开口,可这个人伤口处透出的血迹也是做不了假的。 “两位,我要告辞了——” 正在思索的唐盈猛然一怔,“你要走?” “不得不走——”男子的眼眨呀眨的。 想起了他与真财神的对话,此人离开必有要事,“原本说好了,出洞后必请你一顿美食。” “呵呵,下次再说。”男子的眼又眨了眨,“姑娘若不愿请,也不妨事,只是请姑娘再遇着在下时,会换个眼神瞪着我。” 唐盈看了看简随云,又看看这男子,“我用过哪种眼神瞪你了?” “让我想想——”摸了摸下巴,男子放缓语速,“是防贼一样的眼神。” 唐盈的眼又睁大,嘴角扯了扯,心中升起尴尬。 “呵呵,姑娘不喜欢这个说法,那就换一个,是恨不得将在下当硕鼠一样给踢开的眼神。” 唐盈又一怔,随即“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男子又盯向简随云,左颊边的浅窝漾着溺人的酒意。 简随云微微笑,眼中云淡风轻。 “今日我且随风去,他日清风送我来!”男子挥开双袖,施施然地转过身,悠哉而去的同时,乐悠悠地轻唱声随风而来—— “山迢迢、水遥遥,年少春衫薄。 纵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问风何处有我笑,尔的眼里,我心中,无处不是山青水在摇……” 唐盈凝视着那个背影,披着星光,带走月下的清风—— 又想起了那袋牛肉干,还有那袋酒,以及男子脸上似乎永远都挂着的笑。 “姑娘,这十余日发生的一切,唐盈一生难忘。”她喃喃出口。 简随云也望着那个背影,容颜上是新月的薄辉。 “姑娘,唐盈想问,姑娘似乎对真财神的到来并不意外?”待男子的背影化成一个点时,唐盈转头凝视简随云。 “有他在,终会有人来——” “有他在?”唐盈疑惑,见简随云的眼仍望着远去的人,口中的“他”定是那个始终不知姓名的男子。 简随云在指什么?是指那个人从始至终都极为镇定,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能离开地|岤,谁会在面临几无出路的绝境时还能表现得那样悠然自在? “姑娘,此人天性乐观,从他的态度中难以看出定会有人来相救。” “他,知晓很多。” “是,云海棠一些隐秘的过往他都了如指掌,此人绝不简单。姑娘,难道真财神的到来真与此人有关?” 简随云看着她,“他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会伤害不该伤害的人。” 唐盈又怔住,简随云话中是肯定了那个男子的品性绝非恶人!一个人,如果不会伤害不该伤害的人,哪怕他再离奇莫测,拥有不可估量的背景,也不会危及良善的人。 “姑娘,你的话唐盈记下了。”她点点头,是的,不管对方是谁,如果对方对你并无恶意,又何需计较那般多? 人与人之间有时是极简单的,并不需要刨根问底、寻究探密。 “姑娘,黑竹哨的哨声我似乎在哪里听过,那声音极其特别,一旦听过便不会轻易忘掉,只是在哪里响起过?唐盈实在想不起了——” “非你一人听闻过。”简随云浅笑。 唐盈怔了怔,难道简随云当时也在场?那就从她与简随云相遇后的记忆中搜寻—— 哨声如蛇信在吐,若有若无,似断似续,如果不注意,绝难觉察,到底是在何处听过?突然—— “二哥?!”她想到了紫雁山! 简随云浅笑。 “怎么可能?”唐盈倒退一步,二哥在离开前,便是听到了一种哨声离去的,难道—— 如果二哥与真财神有瓜葛,那个无名男子与真财神又是什么关系?二哥认不认识那个男子?又或者,他们都只是真财神的顾客? “有些事,现在不知答案,若留了心,迟早会知——”简随云缓缓语。 咬了咬唇,唐盈点头,有些事即使现在想不通,但如果留意了,便一定会知道答案。 “姑娘,你早知会是真财神到来?” “并不知会是谁来。” “嗯。”简随云毕竟不是神,但好的观察与推测能力已每每让她料事如神。 “也亏得姑娘在地|岤中调息数日,正等来真财神一行人的接应,否则,要白白费去体力了——” “不急于出洞,并非因我节省体力。”简随云似笑非笑,翩然转身,向另一方而去。 “姑娘?”唐盈跟上,她不想离开这里,云海棠那个恶人不能就此放过,而简随云的方向虽与男子相反,却也是出林而去,并非从后山直接登上“墨柳山庄”。 “你,不妨先养伤——” 唐盈闻言,无奈的捏紧了拳,她的伤势好转极慢,如果不静养,怎么动手?但依简随云的身手,区区一个云海棠算什么?那墨柳山庄全部上下所有的人加起来,又是否能敌过她? “姑娘,你……” “我,不会杀人——” 唐盈闻言立在了原地,望着那道飘然的背影,如天山的青雪般出尘明净,血腥这东西怎能沾惹上她? 随了上去,简随云并不在意别人伤她,她也绝不愿伤人。这样的女子,怎么会有人想把她扯进阴谋算计中?此次的事件源自于暗中设阵之人,对方到底是谁,竟要为难这样的人? 但简随云淡然世外,不欲寻那云海棠,她唐盈却不会放任那等恶人继续欺世盗名的当他的大侠,就算在功力上敌不过对方,她可没忘了自己拿手的本事,有一身的毒物在身,给他下点料子,也定让他不得好受。 一边想着,一边思虑着何时动手才对,也许,真应该等伤势好一些了,再招来唐门弟子跟踪筹谋一番才是最万无一失的。 “墨柳山庄”很静,似乎那男子走时的轻唱丝毫无法惊扰了它,而简随云与唐盈绕道走至山庄的西围时,简随云突然停步。 唐盈有些奇怪,跟着停步,正疑惑为何停了下来,一阵稍强的风过,鼻间突然袭进一股奇臭的味道。 然后,讶异地看到简随云俯下身,用手指拈起一些泥土,举在眼前端详—— 第五十四章人间地狱 墨柳山庄—— 华美的楼阁静静地闪烁着琉璃的晶芒,月色使它如披上了蔓纱一般,显得迷雾重重,今夜的它,不再只是气宇非凡,而是诡异、阴森。 空荡荡,不见人踪!静悄悄,不闻声息! 只有夜风在轻忽地飘,带着隐隐的血腥,拂进深幽的柳林丛影中,让整座山庄弥漫着难以捉摸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不安的气息—— 这样的地方,不会有人愿意闯入,即使不小心闯入,也会恨不得立刻掉头而去,但此时此刻,月色西移,即将进入黎明前最黑暗时,有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地出现,踏在被月色照得泛白的青石路上,拖出两道长长的斜影。 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简随云与唐盈。 她们为何又重入山庄? 唐盈看着前面的简随云,见其似乎在低头注视着路面,于是也低头,仔细观察,便发现青石板的接缝中,有几不可察的凝滞了的暗红色,与先前所发现的那些暗红色相似。 风中的气味随着她们每走进一分,便越浓重一分,也越令人作呕。而她们一路往内,一路通知无阻! 当到达中院时,终于,看到了这山庄中的第一个人。 一个既不是站着,也不是坐着,而是爬着的人。就爬在一道石径上。 离得近了,看清那人短衣靠,戴小帽,一身下人的打扮,风过,一股更强烈的味道传来,臭气熏天,让人几乎无法张开口鼻。 简随云停了脚步,低头凝视。唐盈闭住呼吸,眉峰一蹙,迅速辩察周围情况,见四下仍无动静,于是用脚尖一挑,那个人便被翻转了过来,现出了脸面。 “呃——”她倒退几步,捂住了嘴,硬生生止住涌到口边的酸液。 她见过死人,也见过死想奇惨的人,在紫雁山一役中,她的眼已经过了历炼,但她没有见过已经长了尸斑,开始腐烂,并且是面目全非,全身虚肿,像被水泡过的死人。 那尸斑,如果亲眼见到的人才会领会到其形的恐怖、其意的糁人!像严重的烧伤,一大片一大片地覆在这个人身上,与普通的尸斑有很大的区别!而鼻子部分的腐烂使他的面孔难以辨认,加上浮肿,似变形的、僵硬的猪头! 恶臭,传自于这个人身上,又不仅仅在他身上。 简随云已启步,唐盈闭了闭眼,逼使自己再睁开时,仔细观察了几眼尸体的特征后,随了上去—— 然后,她们接连不断地遇上了许多人,或躺、或伏、或半坐,或直挺挺伸着四肢,或蜷缩曲成一团…… 所有的人,都是死人! 所有死人都有个共同点,身上全有伤口!而且伤口很大! 甚至有些人直接被劈成了两半,东一块、西一块的散着。 奇怪的是,很大的伤口,应该喷出过无数鲜血,但他们周身除了衣衫上有被血染透的印迹外,地面与附近找不到血迹! 又走到一处院落中时,唐盈更加见识到何谓尸骨累累、堆积如山! 在紫雁山中看到过的尸骸,无法与现在的相比!那时大部分的尸首已被各大门派搬抬了走,留下的少数也并没有像现在这样一具压一具,累叠起来!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豆蔻年华,也有稚龄弱子…… 每一张露着的面孔中,都是惊恐的表情!仿佛死前受到了极大的心里冲击,脸上的惊骇与肌肉的抽搐就被定在了他们死亡的那一刻。而他们的腐烂已引来一些飞虫在盘旋,甚至有蛇鼠穿于其间。 “他们,死于何人之手?”倒退几步,唐盈心惊胆颤地自语出口。仅仅只是十数日后,“墨柳山庄”竟变成一座人间地狱!她们,就一直在这座地狱的山腹中,毫无察觉! 简随云仍在前进,没有语言,就似一抹洁静的云絮,平贴着这人间惨相之上在飘移着—— 向更深的院落飘去—— 唐盈不得不扯下一块衣襟,蒙住了口鼻,简随云似乎已屏住呼吸,不需要靠外物来蒙覆。 再往进走,突然看到倒卧于地的云夫人时,又是一惊! 云夫人的脸面虽长了死斑,却并不浮肿,仍能辨认出来,但看到这个妇人的尸体,便会想到云海棠! 云海棠就是化成灰烬,她也能认得出来,刚刚走过之处,没有他! 从穿着打扮与破阵之时曾有过的印象来判断,这些人中的多数都是“墨柳山庄”本庄之人,全庄上下连庄夫人也未幸免于难,那个庄主又会去了哪里?当走到最后一处死角时,也是这山庄顶部的最后一处没有看过的地方时,终于有了答案。 云海棠没有失踪,不但未曾失踪,而且是她们进来后,所看到的唯一一个站着的人! 并且睁着眼,远远的瞪视着她们,双臂大开,双腿齐分,那架势似一夫当关的应战姿势!暴圆的双目让老远就看到他的唐盈心中一跳,脚下反射性地迟疑了两步。 简随云却依然向前,毫不停顿。此处是“观柳院”,云海棠就立在院落的圆形门洞下。唐盈便抽出了双刃,提防着—— “他,已无法伤人——”简随云的话淡淡飘来,唐盈怔了怔,天色已至黎明,门洞处阴影颇重,如果不是云海棠的眼瞪得太大,她不会有此反应,但再往前走,才发现云海棠虽是站着,却并非自己立在那里! 他是被吊着! 有四道麻绳扯着他的四肢,脖上也套着绳索,如五马分尸一般,固定着他。再细看一眼,唐盈的心“呯呯”猛跳! 一个人,没有了手,没有了脚,还怎么杀人?何况他已不可能再活着,他的胸口被开了个大洞,血满衣衫,似乎有什么在洞口蠕动? 再细看,唐盈弯下身干呕了数口,因腹内空空,只吐出了酸水。但无数的蛆虫,密密麻麻,从洞口进进出出,啃食着云海棠的血肉,让她觉得就算有山珍海味摆在面前,也再无法下咽。 云海棠的心,已被人剜去!那是心脏的位置! 别开眼,不去看那里,却直接对上一双手! 一双白得让人惊悚的手,就挂在旁边的树上! 喘了口气,那是云海棠一向爱如珍宝,细腻如玉、靠之成名的双手,被截下,高高挂于树上,似乎在讽刺着他所谓的“天下第一巧手”也不过如此而已。 再转眼,另一边挂着的是一双蹬着厚底云鞋的双脚! 这个人,是云海棠没错! 而云海棠死了! 并且是全庄上下,死相最惨的一个! …… 脆鸟鸣啼,山笼轻烟,薄雾弥绕—— 是清晨时分。 “新的一天,刚刚开始。” 深吸口气,唐盈喃喃自语。脚下,是离墨柳山庄五里余外的官道旁,身后,便是隐着“墨柳山庄”无数秘密的山脉。 名动天下的三大庄之一的墨柳山庄,以机关防护为胜,却被人一夕之间全数灭口,死得离奇,也诡异! “姑娘,那些人的尸体多数是浮肿的……” “有过暴雨——”简随云看着天际,淡淡语。 唐盈点点头,位于廊下与屋内的尸体并未浮肿,只有在户外的像虚胖了起来,应是被雨水的冲击引起的,但庄内地面平坦,无积水,能肿成那样,可见那场雨下了很久,而且猛烈非常! 所以,那些户外尸体的周身,没有血迹! 所以,山庄下的土壤中,是沉积的血! 在先前要离开时,前面的简随云突然停了脚步,她疑惑,靠近前去,只见地上泥土斑驳,颜色深浅不一,而且十分潮湿,应该是大雨过后被冲刷的痕迹。再看简随云拈起的土壤,略带暗红,粘腻湿稠,简随云就着淡薄的月色辨认后,又放在鼻前嗅闻—— 土壤有何奇异之处? “血——”简随云弹掉手中泥土,眼睛追着地上的暗红色,向四处巡望—— “血?”惊讶地也捏起一搓土,仔细嗅闻,是有些血腥味。 那片山地中到处都是暗红色,渗进了土壤,半干涸,如果不细看,只会以为是土质的缘故,绝不会怀疑那些是血,因为面积太大了,大得让人难以想像,更让人难以相信,从哪里来的那么多血? 现在才知道,那是数百人的鲜血,汇在了一起,被暴雨冲刷着,顺着山庄由高向下奔流所致! 真正的血流如河! 而那些尸体不仅仅只有三四百人,云海棠在先前的话中,定是有所保留,因为,她的眼力已足以判断出刚刚的死尸,超过了六百余人! 也因为那古怪的血迹,才让简随云静静地望着周围足有片刻后,突然折身,重入庄内。 雨中杀人,是毒计! 暴雨,必有雷声,春天的惊雷同样不可小觑,雷声可掩过一切罪恶的声响,也让血腥更加的惊天动地!有雷声的掩护,再撕心裂肺的喊叫也不会被外界听到! 那一场雨下了多久,竟能把杀人现场冲得干干净净,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从伤口上,也看不出任何线索,因为,那些人的伤口并无出奇之处,作他们的人所用的招式全是江湖中最普通的招式,就连跑江湖耍把式的卖艺人也会耍上几招。 但正因招式简单普通,才真正可怕! 更可怕的是,大多数的人都是被一招毙命! 墨柳山庄的人,不是一般手无寸铁的百姓,个个都有不错的武学,包括孩子也应是从小习武。可尸体中,个个穿戴整齐,绝非在夜间睡梦中被人偷袭,并且毫无中毒或中过迷香的迹象,杀他们的人,是明目张胆、堂而皇之地把其一一摞倒的。 从尸体的动作以及所处的位置来看,很多人在死前,都有想逃跑的迹象,是什么让这些训练有素的江湖名门子弟产生想逃跑的念头? 那就是对方太强大,而且杀人不眨眼,一刀一个,一剑一双! 由尸臭满天,还未有人来打理的状况来看,没有人成功地逃出!要杀这么多人,又让他们几乎无一外逃者,绝不是一个人有能力所能做到的,定是一批人! 一批身手莫测,心狠手辣的人! “云海棠多行不义,该死!但那些女人与小孩也无一幸免,杀手何其忍心!” 唐盈看着绵绵青山,想着尸首堆中的孩子有些仅仅只有十余岁左右,还有那七八岁样子的,甚至还有襁褓中的婴儿,是什么原因为墨柳山庄带来灭门之祸? 孩子?! 心念一动,想起了一个五六岁左右,扎着朝天髻,穿着红肚兜活蹦乱跳的身影,那张小脸粉雕玉啄,见过难忘,似乎并不在尸首堆中? 这一点难以确认,死尸太多,云海棠才是她所关注的,其他人,不能肯定有无漏网。 “走吧——”简随云淡语,当先而去—— “嗯。”唐盈再回头看一眼山中—— 她们并没有处理那些尸体,其中的诡异与离奇让她们不能不小心,即使简随云未开口说过什么,她也知道,这种情况下她们不宜出面,更不宜就那样派人手葬尸体。 深吸口气,若非春天未过,又是雨后,依那些人死亡的天数可能早已对周遭的空气与土壤造成了严重的影响,现在,一切还来得及! 她们所能做的,是离开后用巧妙的办法发出这个消息,到时,是江湖同道去处理,还是由官府出马,便不是她们的事了。 抬步,向前—— 脚下的官道通往洛阳。 不知洛阳的牡丹花,是否已经盛开? 第五十五章偷中偷 洛阳。 王朝的更替、世事的变迁,它已不再是一国之都,但它在历史长河中许久以来都是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所沉淀的积蕴致使它的繁华没有没落! 而它,依然是整个华夏的交通枢纽中心! 四通八达的驰道驿路联成网一般,直如箭矢,无远不达!大运河上,舳舻相接,帆影联翩!可谓水路、旱路皆通,东达于海,西至关陇,南下苏杭,北朔幽燕!交通之便利,其它城池难以企及! 交通便利,便是商业便利!商业便利,便维持了它的繁荣鼎盛! 一入城,满目皆是车水马龙,人潮熙涌,加以“丝绸之路”以它为东端起点,人流中便不时穿插着骆驼与宛马,以及形形色色的异域商人。而街道两旁,房屋鳞次栉比,商铺林立…… 再看那些建筑,大块青石砌就,气势磅礴,仿佛重现隋唐时期的气宇风华。丝毫不比现今帝王脚下的京都差。 唐盈与简随云一路入城的过程中,一路引起无数人的注视—— 即使这里金发碧眼、红发赤眸的异国人不在少数,她们只是黑发黑眸的本土人,但简随云步履间的清风拂云、飘洒写意,还是让那些人驻足、观望、回头、凝眸…… 她非天香国色,但她的意态,已能让人在芸芸众生中一眼望到她! 越繁华、越人烟稠密的地方,也越是红尘碌碌难有清静所在之地,生活在这种地方的人,在突然看到了这样明净的人出现时,格外地目不转睛起来。竟比那山野村夫,或者是小城镇的人,更加的失态! 唐盈感受着周围的目光,望着身边比自己高出几分的简随云,不得不承认,即使自己脱了人皮面具,露出本来的倾城之容,也绝无法在这里引去旁人的注意,更无法掩过简随云淡然间的气度风韵。 这里的人,看多了浊世佳人、翩翩公子,什么样的美貌没有见过?却唯独不曾见过清明淡雅到如此境界的人。 原来,见识越广,离明净也越远了,所欣赏的事物便也越加的反道而驰。 “姑娘,我们就去那家店,如何?”唐盈问身边人。 鼎沸的人流中,两旁的商楼都建在石阶上,高出街道许多,她指着一家金檐高挑的酒楼,门匾上龙飞凤舞着四个大字—— “逢春酒楼”! 大地方的气派果然不一般,连牌匾上的字体也颇有火候,像是出自名家之手。 简随云略一点头,脚下向那家酒楼而去。 唐盈跟上—— 世上最奇怪的是,莫过于应该发生的事,却没有发生! 这一路之上,非常平静。 平静得超乎想像! “墨柳山庄”被灭门一事,应该像劈天的轰雷,炸响整个江湖!会引起无数的猜测,甚至会引起某种程度上的人心惶惶。 只因“墨柳山庄”是天下名庄,论实力,论人脉,不输于任何一个有气候的门派,却在一夕间被杀了个鸡犬不留,任谁听到,都觉得是难以置信的。 而在紫雁山夺宝一战后,众多门派都受到重创,听到这消息无疑会是雪上加霜,会猜测到底是什么人能有那个本事?而那幕后之人,无疑是多年来都少见的势力,是十分可怖的! 但现在,又是几日过去了,却没有任何关于此事的传闻! 唐盈暗中惊讶! 莫非是官府在最后处理了此事,将事态压了下去? “墨柳山庄”本有无数门客,在平日里,不可能在十余日中还没有人去登门造访,或许是紫雁山之事让那些人也都避回了自家整顿力量,所以,原本是宾客盈门便变得门可罗雀,才致使这些日子中,无人知晓那庄上已无一个活口之事? 甩甩头,暂不去多想,洛阳是繁华之地,她从未来过,今日要好好见识一番。 正前进中,有几匹宛马被人牵着从旁边挤过,路人为避让马匹,便不免与她们碰撞在一起。 但很快,马过后就疏通了路面。她又看到了简随云,而简随云正回过头,望着她,微微笑—— 人群之中,那一笑,似在红尘外,又在红尘中。 周围的一切突然间就像模糊的过往烟云,而云中只能望得到那张明净的面孔! “你,于店内等我——” 唐盈怔住,简随云说什么? 此时,她们几乎已走到了“逢春酒楼”的高台前,简随云却折过了身子,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姑娘……”她小声地唤,简随云已经错过她的身边。 “稍后就回——”简随云留下一语,渐入人群中。 突来的变化让唐盈有些无所适从,但她没有跟上去。 简随云让她等,那她就等! 望着那道背影—— 简随云原有的青袍早已不能再穿,路上便寻了家成衣店,为她重裁了衣裳。 仍是淡淡的青色,仍是没有腰带束身,也是普通的棉布质地,但无论再普通的衣物,穿在她身上就像变成了云之裳、风之衣。 而简随云要去哪里?为何刚刚还欲进酒楼,现在却改了主意? 城南,一座破旧祠堂内—— 有一人正盘腿坐在地上,翻捡着面前一个包裹里的几样东西。 他左手执着一样挂饰,小巧玲珑,腥红醒目。 而他的眼,却是看着地面蓝布上的其它几样东西,一脸的迟疑不定。 那些,是几块怎么看怎么古怪的东西!有的是黑漆漆的铁片,有的是碧莹莹的玉雕,有的则是褪了颜色的木牌,还有的,是一枚粗大的斑指,像是某种名贵的琥珀磨制…… 但看着它们的人眼里却是波澜起伏,双目越睁越大,舌头也一点点地伸了出来,目瞪口呆! “这些,莫非是……” 一阵清风淡淡拂在身边,这个人仍无所觉。 “你,应该已看够。” 一道飘然别致的声音含着香气萦来—— 什么人在说话? 地上之人终于有了反应,身子一弹,如电话闪一般弹到了丈余外,落在了那张供奉祖先牌位的桌前,戒备地打量着突然出现之人。 来人,青衣淡淡,舒缓从容,周身似有清风拂云,就立在他刚刚坐着的旁边,不知已立了多久! “是你?!”他的脸上是惊了又惊。 简随云似笑非笑,看着这个受惊之人。 此人面目端正,颇有些俊秀,只是偏瘦了一些,身子显得轻飘飘无力。 但他刚刚那一闪身间的动作,却是江湖上罕见的轻功身法。 “你,怎么找到了这里?”那个人似乎在迅速地冷静下来,盯着简随云的上上下下,眼里是一重重的疑窦。 此处是一座年久失修,早没了烟火的破旧祠堂,位于城南最不起眼的一条死巷中,十分隐蔽。 莫非此人是跟在他后面进来的? 简随云没有回话,微微低头,一只手凌空探去—— 就见地上蓝布上的那几样东西就像被什么托着一般,一个个飘浮而起,缓缓地落到了她的手中,而她的眼,又望向桌前之人的左手。 看着简随云隔空取物就像摘颗白菜似的轻松写意,那个人的身子震了震,提起了左手里的那样东西,晃了晃—— “这个,也是你的?” “你,似乎忘了你从何处取去——”简随云似笑非笑。 那个人的喉间滚动了一下,他当然知道这东西是自己从哪里得来的。 刚刚街上人流密集,他是顺手牵羊,从这个人身上取过来的。但是,他一味被称为“鬼魅无影”的手法竟然在今天被这个看起来弱质翩翩的少年人发现了?! “如果我没有看走眼,这是一块鸡血石!还是一块举世难得的天然鸡血石!” 那人的眼里变得灼亮,一瞬不瞬地盯着简随云,似乎在辩察着她每一个幼小的表情变化。 简随云微微一笑。 那的确是块鸡血石,呈天然的心型,并缀着一段翠玉色的细绳,在那个人的手里晃动着,似一颗鲜红的心在看着她—— “它真是你的东西?”桌旁之人眼里短暂的恍惚后,是精光万道。 “我,该走了——”简随云淡淡地语,淡淡地举步—— “等等!”桌前之人向后退了退,将鸡血石缩在了身后,“你先莫靠近,在下有话要说!” 见简随云停了脚步,那人又看看被简随云收回的几样古怪东西,再看看自己提着的挂饰,突然开始笑。 “嘿嘿,在下是个贼,从出道的那一天起,就被江湖人称为‘天下第一贼’!” 一语惊人! 他的笑很奇怪,双眼也滴溜溜地转着,似乎想将简随云从头到脚的所有部分都刻到脑子里去。 即使他原本看起来再不像个贼,这个时候也有九分贼模样了。 “我李空空偷遍天下,摘过皇帝老儿的冠上明珠,取过权相府上的九龙宝壶,喝过华山派密藏的百年竹叶青,也吃过九竹道人炉里的大还丸,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但万万没想到,今天竟然能在这里偷到这样东西!” 那张脸上有种兴奋,仿佛是发现了什么天机一般,让他全身的细胞中都有种无法言喻的激动。而那激动要比刚刚盯着那几样古怪的东西时更为强烈。 简随云仍是淡淡地笑,淡淡地看着他—— 这个人有些笑不出了。 在简随云的眼神中,他突然觉得这些东西也许根本就算不上是他偷到的,更像是对方在当时根本就没有想阻止他的意思,才让他得了手! “如果这物件果真是你的,想拿回去,可以!不过,却有个?br /gt; 简随云第21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22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22部分阅读 个条件!”李空空脑子一转,又嘿嘿一笑。 见简随云不语,他动了动身子,脚下似踩着棉花一般软而无声,但就是这样一双脚,却被江湖人称为“天下第一腿”! 因为,这双腿练出了许多江湖人梦寐以求的好轻功! “李空空”三个字,在江湖上除了意味着“天下第一贼”外,更意味着,他的轻功是目前江湖中最高妙的! 即使是少林主持、武当掌门来了,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贼在轻功方面的造诣是近七十年来武林中的第一! 但他们也会惊讶,这个出了名的贼怎么会在大街上就偷起了东西? “如果,你今天就在这里,能于我李空空的眼皮下把这样东西再偷回去,它便又是你的了,否则,贼不走空,其它东西你已收了回去,在下总得留样东西作纪念!” 他做贼,从来没有出手落空的记录,而行有行规,没有当贼的愿意把东西就这样让别人讨回去的。 即使是这件饰物的主人,也不能坏了他的规矩! 而此人是否真的深藏不露? 他定要试一试!绝不愿就这样翻了船。 简随云静静地看着他,并没有动。 “你莫非是不想要回这件东西了?好,那我就毁了它,让希望看它的人再也看不到这件宝贝!”李空空将那块鸡血石捏在了手心,大有一掌捏碎它的架势。 简随云仍是不为所动,眼里似笑非笑。 “好!好!算我服了你,就是你叫我弄碎它,我也下不了手,这可是个真正的宝贝!这样吧,你就顾及顾及我的面子,今日就从我身上用你的技巧重将此物弄过去,让它怎么来,怎么走,也好让我给那班贼徒贼孙一些交代如何?” 李空空又看了看简随云手中那些怪东西,无奈地央求着,并且把那只挂饰系在了腰间。 看来,他十分不想与简随云来硬的,而且,他似乎对手中饰物的主人有另一种不愿冒犯的成分在里面? “随你——”简随云淡淡回答。 “那咱可说好了,你得是用巧技取走的才成,明抢的不算!”李空空连忙发出警告。 他可没忘了,面前这个人一路在他身后跟来却让他毫无所觉,刚刚又立在他旁边两尺左右都是悄无声息的。 更重要的是,这个人手中的那些东西所代表的意义,让他心里突突地跳,有一种兴奋的激流从脚底板直往脑上冲,太刺激了! 他是个贼,却是个极喜欢寻求刺激的贼!从来只去常人去不得的地方,极少在街上出手。 但今日他却一反常态,是因在茫茫人群中,他一眼就看到了简随云。看到的一刹那,不知怎的,心中一动,临时就来了兴致,想看看这样一个人身上到底会装着什么? 仅仅是一些好奇,却万万没料到竟发现了一些绝不曾想过会见到的东西! 而他的眼,很毒!能辩出天下所有奇珍异宝的来路,这是他作为一个上等贼的看家本领!那些东西他即使没见过,却听闻过! 以他的眼光来看,那些东西都是真的!没有仿照的可能性! 简随云此时已举步向前—— 带着淡淡的笑。 李空空瞪起了眼,一时有些不知应怎么防备了。他以为简随云会用快速移动的方法迷惑他的视线,好趁隙从他身上取走挂饰。 没想到,简随云竟然似风中卷着的花瓣,含着一种说不出的香气向他一步步而来—— 每一步都是飘然,但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的神经上。 他从来没过这种感觉,一种更加刺激的兴奋让他打起了十二分的注意力。在简随云离她只有六尺距离时,身形一闪—— 好一个快影无形! 刹那间,他便闪到了祠堂的另一个角落,就好像他本来就在那里一般! 简随云没有改变方向,仍是似笑非笑,只有一双眼缓缓扫过去—— 李空空的额上忽然沁出些微微的汗迹,眼前之人的那双云淡风轻的眼让他觉得自己似乎已无所遁形。 仿佛自己再怎么躲,也不可能逃过那双眼的笼罩! 他又嘿嘿一笑,掩过心底的感觉,换了个姿势,将腰间的鸡血石用一只手肘捣住,紧紧注意着简随云的每一个动作,也防备着简随云的凌空抓取—— 而他看到这个青衣人在此时扬起了一只袍袖,身子缓缓地旋转,就像在浮动一片云彩—— 依旧的悠然缓慢,慢得让他能看清每一个细节,似在盯着一株花在他的眼前一片片地绽开——。 他突然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就这么立着不动了,要瞧瞧简随云以这么慢的动作怎么取走他的身上物? 于是,简随云在转过方向后又一点点地靠近他,一直扬动着袍袖—— 写意如花。 李空空也一点点地分析着她的动作,想看出什么眉目来。 当简随云只离他有三尺时,不再前进,而是折向了另一个方向。 李空空有些意外,见简随云似笑非笑间,那张面孔像是不染尘间事,似乎离他离得很远。而那青衣的身子的确是错过了他的右边,向他的后面而去。 他立刻跟着回身,避免将后背交给对方,没有比一直用眼睛盯着对方来得更加安全的。但此时,简随云却留给了他后背,停止了所有的动作。 心中诧异,李空空下意识地低头张望,见那挂坠还在自己腰间,于是呶呶嘴,“怎么,就这样结束了?” 话未落,他感觉腰间一凉,紧接着是下身都在凉,吃了一惊,再低头看,自己的腰带竟然断了,整条外裤都在往下滑。 出于本能,立刻双手去提腰带,却发现那只带子裂成了八段,无法再用,“等等!等等!你可千万别转过来!” 即使他觉得简随云是个男子,也不愿让其看到他现在尴尬狼狈的模样。正想着怎么样才能再找到一截东西替代腰带时,一缕风当面拂来,抬眼间他发现那是一条蓝色布条。心念一转,这布条正好在此时能派上用场,于是,立刻接住去束好长裤。 而接手的同时,他仍然小心护着手中物。 简随云并没有打算转过身,飘来一语,“你,输了——” 然后,她向祠堂外走去。 李空空愕然,此言何意?手忙脚乱中再打开手心,哪里还有那件挂饰?于是明白了刚刚对方将地上蓝布在瞬间分成长条时,竟然来了个偷梁换柱。 腰带断裂的瞬间,那块鸡血石便往地上坠去,但他已小心地接住,并且捏在了手中,可在系长带的瞬间,手指难免会翻动,而手中之物竟然就这么没了? 不可思议! 比挂在腰上被弄去,还让他无法相信! 他并未看到对方是怎么弄过去的,甚至手里的触感都还没有完全的转变过来! 一切发生得都太快! 眼看简随云已出祠堂外,他扬声大喊:“喂,走之前,能不能留下你的名号?” 简随云未停步,也似未听到他的问话,在风中携淡香而去—— “哟?不回答?”李空空的眼珠子又一转,“走吧!走吧!李空空向来不欠别人的,今日你替我保全了几分面子,改日我少不得要还给你。” 祠堂内似乎在简随云离去的瞬间,就恢复了先前破败不堪的陈旧气息。而他摇着头大摇大摆地走到供桌前,一屁股坐了上去。 “亏得此人没去做贼,否则我不得改行?师父呀师父,你可别怪你徒弟我今日给你丢脸,我看就是你从地底下钻出来,也未必赢得过他!” 说着话,他的手从怀里摸出一只果子来,“嗄嘣”咬下—— “这小子倒真是不露锋芒,他是不愿招摇,才未在大街上就拆穿我?还是有意地顾了我的颜面?不管怎么说,今日若不是他手下留情,我李空空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在街上现场逮着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大江南北,这‘天下第一贼’的招牌也就会彻底砸了!” 双眼转来转去中,似又想到了什么—— “难道他真是那个人?怎么与那几个老家伙口中所说之人在性情上很有出入?难道是我当日偷听时没听清楚?” 突然,就听到痛叫一声,他整个人从桌上又跳了下来—— “妈的,竟然咬到了自己的手指头!” 一阵春风吹进,祠堂内只有这个人的自言自语播散在空中—— 第五十六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二位客倌,里边请——”登高阶,入高槛,酒楼中立刻有人迎来。 在简随云重新出现于人流中时,唐盈远远地看到她,几步从高阶上跃下,迎了上去—— 即使有满腹疑惑,唐盈却未多问,而她在简随云离开后也并未先行进入酒楼,一直门前等着。 此时,与简随云一同跨入门槛, 楼内,因是正是下午刚刚开店时分,食客较少,加之楼内又打理得亮堂清雅,她们一眼便能看到整座店内只有一张桌上坐着客人。 并且,只坐着一个人! 那个人,背对着她们,正一手执碗,大。而饮,背影间宽浑厚气,骨架紧实,举手间大开大合,极为潇洒,让人只觉是看到了他便似看到了莽莽沙漠、千里草原,胸襟也跟着开阔起来。 此时,那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来—— 一张脸如钢骨打造,线条分明,眉目迥然,五官俊美且朗朗如日,看到她们先是一怔,接着一喜,哈哈一笑,“原来是你们?!” 他笑得爽朗,样子就像他乡遇故知时的热情,“人生何处不相逢,两位,上次没有饮得痛快,这一次我们再来共饮如何?” 说着已站了起来,对着她们一手举起了手中碗,一伸手臂做了请她们入座的姿势。 旁边的伙计停了引步,察言观色,看看她们,又看了看那个男子。 唐盈则看向简随云—— 简随云微微一笑,脚下并未停步,缓缓地走向了那个男子座前—— 唐盈突然想起当初第一次遇见这个人时,对方邀她们同饮,简随云随心而为,坦然应邀,并且说过一句话,“有酒为何不饮?” 男子看着简随云落坐,眼睛灼亮:“好,痛快!店家,再添两双筷,几样好菜,再拿来只碗和杯子,记住,这位兄弟的碗要与在下的一样大!” 店家应了一声,看唐盈也入了那桌,便退下去准备了。 “那一夜追出湖畔后便再不见阁下的踪影,不曾想,今日却在这里遇上……”唐盈坐定后,看着对方笑了笑, “姑娘,那夜走得匆忙,未与二位话别,本已惋惜错失交臂,原来二位安然无恙,太好了,来,在下先自罚一碗,向二位赔礼了!”说罢他哈哈一笑,将碗中酒一饮而尽,满身豪迈。 这时店家添了一只碗与杯来,碗放在了简随云面前,杯自然是在唐盈面前。 这个人,难道仍以为简随云是男儿身? 唐盈看着对方,开门见山:“卓也,你是关外草原之人?” 男子正是当日在紫雁山湖畔一同饮酒的那个卓也。他闻言,看了看四周,略一停顿后,笑着说:“不瞒二位,在下的确来自关外。” “进关内做什么?”唐盈紧紧盯着对方的眼。 “姑娘,我草原人家以游牧为生,自中原贵朝建立以来,我们便与关内通好,经常做些马匹牛羊的生意,在下的老本行便正是贩马,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个马贩子,每年都会往来中原一趟,这次刚刚做了笔生意,正欲游山玩水,正巧又遇上了二位,好!老天似知我心意,又让我卓也碰上了二位,再好不过!” “游山玩水?”唐盈眼神一闪。 关外是蒙古人的天下,虽说当今蒙古的大势已远远不如从前,本族内也是几方分割,但草原上的人素来与中原之间有隔阂,加上以往历史中的争伐,每一个中原人都会对关外之人有些敏感。 “姑娘,卓也的阿爸是草原人,但母亲却是中原女子,卓也虽生在科尔沁草原上,自幼受母亲教导,对中土文化极为向往,并立誓能遍尝中原美酒,看遍中原景色,这一口中原话也是母亲所教,不知说的准也不准?” “绝难听出阁下的口音中有关外之音。”唐盈应语,仍在分辨着对方的神情,这个人坦荡荡,大丈夫一般,举手投足间全无半点猬琐,不似在说假话。 “二位,在下在中原来往十数年,中原人物也见过千千万万,却不曾见过二位这般神秀的人物,那夜一别颇是惋惜,来,今日再相逢,定要痛快一场!”卓也朗然为她们斟满了酒,又当先端起了自己的那一只碗。 “神秀?”唐盈眼眯了眯,“阁下看起来也似那言不欺诈之人,怎么却说这种虚言?我身旁这位公子的确是少见之人,但小女子貌不出众,面黄无神,怎么也被阁下如此看重?” 卓也呵呵一笑,他的牙很白,皮肤呈健康的古铜色,全身都是力与美的结合,却毫不显贲张暴突,如神工刀斧雕琢的岩石雕塑一般,并经历了岁月风沙的洗礼。 “姑娘,一个人是否神秀,卓也看来,绝非看其外在皮相,胸怀、气度、包括姿态、眼神,都入得一流的人物,便是神秀之人!二位的胸怀卓也虽不甚了解,但气宇不俗,绝非那偷鸡盗犬之辈,而且在下与两位投缘的很,一见如故,我们草原上的人,相信自己的眼光!” “好一个相信自己的眼光!小女子敬你一杯!”唐盈举起杯子,停了停,“店家,碗!与他们一样大的碗!” 刚才那个老伙计听到了,立刻应诺着过来,并且极有眼色地添了一坛酒。 卓也一掌拍开坛上泥封,为她们斟上,“今日真是痛快,姑娘也是大性情的人,来,还有这位朋友,我们一起干!” 他举起酒碗,简随云淡淡一笑,那只碗便如当日一般,在她手里似晶莹剔透的玲珑玉碗,悠扬如云袖轻过,满海碗的酒便被她饮入唇间—— 唐盈同样举起,大口灌入—— 卓也双目有神,痛快饮下—— 待碗中干净,卓也率性地用袖一擦下颔上的酒液,双目亮闪闪地看着她二人,“你们,从今便是我卓也的朋友!” 唐盈怔了怔,这个人连她们的姓名都不知道,便说她们已是他的朋友?但这个人就如太阳神的儿子一般,是光明与磊落的精魂,让人不得不相信他的豪爽与大气。 “卓也,中原神秀的人物并不在少数。”这些日子她看到的那些人,何尝不都是极为出众的人物? “但能让在下一眼认定的人,不多!”卓也笑,又为她们斟上了酒,“卓也已拿你们当朋友,二位如果嫌我这个人太过粗莽,卓也倒也不勉强……” 简随云淡淡一笑,未语。 唐盈接过了酒坛,反为卓也斟满,“紫雁山中,阁下怎地离开湖畔后反倒不见踪影?只留下你的那些同伴——” 卓也闻言,眼神突然变得悠远,“姑娘,他们后来怎样了?” “咦,你与他们同路,怎么还来问我们?” 卓也手执酒碗,停在半空,似乎在思索,稍顷后,苦笑,“不瞒二位,在下追出湖畔后,暗中突然有人高喊‘七色花已被夺,快快来人’,惊动了湖外所有人,在下一看人多混乱,本欲速速拿下那厮,但脱脱花儿追上我,说会另有安排,打算以强弓埋伏,用你们中原人的话说,就是欲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那只雀,卓也一听,那等安排非大丈夫所为,是阴招,与他商讨后,话不投机,见他不欲改变主意,便独自离开,后续发生的事,我并不清楚……” “你那时就已离开?” “不错!走前本想寻得你们,只是林中幽密,也曾返回湖边,见你们已不在那里,暗中找了一圈也未寻到你与这位兄弟……” “为何要找我二人?” “姑娘,在下最是清楚我草原人的神射能力,若以包抄形势将中原的武人包在中间,就算有盖世绝学,也难以逃出他们的强弩箭阵,二位与在下投缘,自是不想让二位身涉险境!” “如果当时找到我们,你是否会言明你的那些同伴欲做之事?” “卓也虽与那脱脱花儿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我们同是草原人,自不会出卖自己的家人。我只能劝请两位离开——” “你可知你那些同伴却将我武林人杀伤无数?” 当初,那个绿眼老者所率之人强弓飞箭,将中原武林人射了个满地开花,如果现在有其他武林人士在此,得知此人与那些人是一路的,定会将之围剿,绝不会放他活着离开。 “姑娘,脱脱花儿也是奉命行事,手段虽然极不光明,却是为了完成任务。” 唐盈自然明白为了七色花,施尽手段的人大有人在,那些中原武林人又光明到了哪里去?后面的表现更是为人所不耻。 “为了七色花人人不惜手段,你既然去了,怎放弃了那绝佳的机会,就那样轻易离去?” “哈哈……七色花之于我卓也,并非必得之物,既已看到了奇花踪影,见识了传说中的奇物,得与不得,我卓也没有那种贪欲。” “那你为何去紫雁山?” “受人之托。” “受人之托?” “朋友所托。” “既受朋友之托,你便那样放弃了?” “大丈夫宁可战死,怎可暗箭伤人?就算要得奇花,我卓也也必正大光明地取之,但与脱脱花儿不相为谋,有他在,自可完成朋友之命,卓也离去,也不算辱没了朋友所托。” “你的朋友似乎来历不凡。”就算是草原上的人极为骁勇,但如果没有一定的势力,怎么能培养得出一批那样的神力射手?而且训练有素,来去都极为迅猛,如鹰一般。 “他是我们草原上的英雄。”卓也露齿笑,眼里是一片赞叹。 “与英雄做朋友的人又能差到哪里去?”这个人同样不可小觑。 “卓也生性散漫,只喜欢无拘无束,游历天下做个自在的马贩子,哪里称得上英雄。”说到这里,卓也又倒一碗酒,仰头饮下,豪情迸现。 英雄,往往背负了许多人的期望与责任,是不太好当。唐盈心中暗语后,又笑:“卓也,那个绿眼老头是你朋友的手下?” “脱脱花儿随了他许多年。” “那老头叫脱脱花儿?看来应该是你朋友最得力的助手。” “也许是,脱脱花儿的威望很高。”卓也摸着下巴。 威望?什么样的人能在草原上谈得上威望二字?草原人崇尚力量与威猛,信奉勇者,不比中原人的孔孟之道。 此时,先前那个老伙计端了菜上来,一看菜式便是这里的招牌菜,价值不菲。 “店家,听闻洛阳每年四月中旬便有牡丹花会,不知当真于否?”唐盈温文一笑,询问着。 “当真当真,几位客倌一看便是外来客,这时节来俺们洛阳可是来对了,洛阳牡丹甲天下,家家户户都会种那么几株,每年由官家举办的花会啥品种都有,读书人都会跑去,赋诗写词,还有那各家儿女、名门的千金也会去,许多才子佳人的故事就在那儿发生哩……” 老伙计一边点头,一边兴奋地说着,末了反问他们,“客倌,你们莫不是为了花会而来?” 唐盈笑笑,“路过,自然要看看,毕竟牡丹花是艳冠群芳的一品花卉。” “那你们这次可更是来对了。”老伙计一边说,一边神秘地眨眨眼,看了看简随云,又看了看那个男子。 “此话怎讲?” “客倌,往年的花会都是由官府衙门举办的,可今年这天也奇怪,前几日突下暴雨,竟然一连降了七日,把俺们这附近几百里方圆都浇了个彻彻底底,多少年没出过这种天气,直把那各处的牡丹淋了个花残调谢,你们说奇是不奇?春天还没过,这雨下得就和刀子似的……”老伙计叹着气。 原来那场暴雨一连下了七日?“墨柳山庄”离此不远,暴雨的覆盖面积之广,确实反常!毕竟未到盛夏雨季时。 “店家,这牡丹既然已被浇残,你为何却说我们来对了?” “那个……呵呵,小的话也有所不周,其实对姑娘来说也并不算什么好消息,但对这二位朋友嘛……”老伙计呕了呕嘴,似乎有些后悔在唐盈面前说这件事。 “店家,哪有话说了一半便不说的道理?” “这个……小的说了姑娘别生气,女儿家们听了这样的消息许是不开心滴!这么说吧,那场暴雨过后,除了盆栽的花被搬回了室内,整个洛阳城的牡丹没几户存得住,全被打落了,可是周园不同,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周家满园的牡丹没有一株受损,而且花品齐全,听说还有一株百岁的极品牡丹,这不,周家好像前两年就说要办次花展,今年遇上这事,官家没辄了,便下了通告,把花会搬到了周园……” “周园?” “周家是洛阳的名门望族,祖上有做过官的,但最近几代不知从哪位老爷子开始突然转学武艺,成了俺们这里的武林世家,有名得很,好像在武林中也颇有名气。” “是龙虎刀周田远家?”唐盈搜索着记忆中居在洛阳的武林人。 “正是正是,看来姑娘也听说过周老爷,俺们可不敢直呼其名。” 唐盈奇怪,那周田远在江湖是有些名气,但又不算特别有名,似乎常年经商,与江湖走得并不太近,原来周家还喜欢举办花会? “那周园的花展与官家所办又有何不同?”一旁的卓也问道。 “客官,这周园今年的花展确实不一般,说是花会的前三天,全洛阳城的老百姓都能入周园看看那里面的各色牡丹,但三日一过,便会封了园子,剩下的日子要办一个选仙大会—— “选仙大会?” “俺们初听时也奇怪,周园说是要评什么牡丹花仙,遍撒了帖子,请了各方的青年才俊,一同赏花,一同评出第一届的牡丹花仙。” “看个花还有这等讲究?” “姑娘,你以为是评花吗?”老伙计又眨了眨眼,看看四周与窗外的人流,“选仙大会要选的花可不是那一般的牡丹花,而是美人花!” “美人花?!” “那是,听说有数不尽的美女,在牡丹台上——尽显才艺,由所有的看官们共同推出色艺最佳的美人,那就是今年的牡丹花仙!” “喔?赏花还赏人?”唐盈看了看简随云,又看看卓也,“那不就形同于皇宫选秀?” “可不是,但男人们喜欢——”老伙计也瞅着简随云和卓也,暖昧地笑。 “这么说来倒是有趣,洛阳城的男人岂不是全会涌了去?” “客官,这周家只让年满十六岁到三十五岁的男人去,俺这把年纪了,怕是没眼福了——” “还有这等奇怪的规矩?”唐盈蹙眉。 “哎——不但必须是年轻男子,还必须面目周正,看起来一表人才的才行,像俺这种侍候别人、惯于跑前跑后的下等人,就算再年轻个二十来岁,恐怕也入不了周家的门,一定要是那些什么……什么来着?对了,就是看起来像这二位客官一样的,肯定能进得去。” “你不是说周家发了帖子吗?” “是发了帖子,而且是发给各处的名门望族,听说,武林中的年轻侠士也来了不少,有帖子的都是贵客,能坐入贵宾席,那没帖子的入门就有点困难了,要让周园把门的管家看得上眼才有可能进得去,要不,小的咋说这两位公子一定能进去呢,一看就是人中龙凤……” “牡丹花会几时开园?”唐盈一手打断了他的絮絮叨叨,店内此时也陆续涌进了一些食客。 “四日后,正式开园——” “下去吧——”唐盈取出锭碎银置于桌面,向他推去。 老伙计一看,双目发光,喜滋滋地取过,“谢谢姑娘,说实话,如果姑娘也想看看那选仙大会,不如女扮男装,扮成这两位公子的随从,照样入得了里面。” 他放低声音,悄悄耳语,还看着四周,生怕被旁人听了去。唐盈好笑,这就是银子的魔力,连主意也给他们出了。 待老伙计离去,她看着简随云,“洛阳的牡丹非它处可比,我们去看看可好看可好?” “随意——”简随云微微一笑。 旁边的卓也盯着简随云的笑,眼里滑过极亮的色彩,“兄弟是雅中之雅,秀中之秀,那伙计也算明眼人,来,我们再干一碗,为了四日后的牡丹花会,就多留几日!” 看来,他也要参加! 唐盈盯着卓也,中原男儿少有这等气势的,除了气势,他的俊美也算难得,这样的人一入周园,便会引来无数目光。 窗外,天色渐黑—— 酒楼内掌了灯火,食客一拨拨涌进—— 腹中已饱,唐盈正在想着怎么样与卓也道别时,门外进来几人,个个衣着光鲜,即使是仆人也是上等的绫罗绸缎。 其中,那位主人打扮的进来后,一眼看到窗前坐着的简随云三人,怔了怔,随即眼神一亮,脚下转了方向,冲他们走了过去—— 唐盈也在第一时间看到了那个人,心中意外。 第五十七章 洛阳水席 现在的洛阳,什么最少? 空闲的客栈厢房最少! 那什么最多? 年少风流的男子最多! 放眼满街,会让任何一个女子眼前一亮,只见人流中,面目周正的男人突然多了起来,而且多了很多! 无论是面白无须者,还是稍有胡疵者,个个走路文雅,风度翩翩,就连那携了刀剑的也显得步履缓然,少了许多风风火火的大步流星,而且从头到脚都做了一番修饰,包括那洗得泛了白的旧布长袍裹身的穷书生,也看得出是经过了特别的梳妆—— 男人的好风度,往往是因为女人的注目。 周围楼窗中、房檐下、还有沿街的角门里,到处都是女人在探着身子,凑在一起瞟着街上指指点点,那大胆的婆子甚至站出了门外三五成群地笑着,而那小家碧玉则躲于门后,偷偷观瞧,欲看还羞—— 好看的男人多了,也是一道风景,专给女人提供的风景。 “有这般多女儿家盯着,难怪那些男人的胸膛也挺得格外得高。”唐盈笑了笑,深入城中后,才领略到到这种别样有趣的画面。 “再过几日,等花会的正式日子一到,这里的年轻男子怕不挤塞了洛阳城?” 一道娇笑声响起,是发自一个着锦绣罗衫的女子口中,她艳丽娇妍,身段妖娆,行在简随云与唐盈身边,反让那些男子或有意或无意地看着这里—— “水姑娘,多谢你的款待。”唐盈冲着这个女子抱了抱拳。 昨夜,她与简随云高床软枕,住得舒适,全因这个女子极尽地主之宜的招待,不但请她们回府上安排了上等的厢房,并且在今日引领着她们出府尽赏洛阳城内的风光。 而这个女子是谁? 姓水名湘泠。 水湘泠又是谁? 本已在记忆中将这个女子抛到了脑后,但她在看到对方时,极好的记忆力让她想起了对方是谁,并且第一刻忆起这女子曾说过,自己是洛阳人。 记得那时的车上,蓬顶被砸了一个大洞,她生平第一次乘坐那样从顶部呼呼灌风的马车,也是第一次看着二哥与简随云同时坐在自己面前,赏心悦目的同时,心生暇想—— “姑娘太客气了,若不是姑娘当日援手,哪里有现在的湘泠?亏得昨日送几位朋友出城,回时路过逢春酒楼念起了那里的酒菜极有味道,想进去歇歇腿脚,否则,湘泠便要与两位恩人错过了。” 在“逢春酒楼”领着一群华仆出现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个女子! 出场那一刻,此女举止投足间并非大家小姐娇贵柔弱的感觉,而是一家之主、男人一样的气势,显得极有派头。身边的家仆,个个绫罗,单看那行头,也不是普通人家,不是有财便是有势。 “水小姐客气了,若非遇上你,我们或许也找不到像样的客栈投宿。”唐盈再笑。 水湘泠在见到她们后便一口一个恩人,盛情邀请她们回自己的府上。当时小二在旁边说道,整座洛阳城因为此次花会的特别,几乎所有的客栈都暴满,住满了各处行来的青年男子,欲寻客栈,极是不易。 于是,她们住进了水府。 因为简随云不反对这个女子的邀请,她也不会反对。 就是不知那个卓也可曾顺利找到住处?那男子见到水湘泠出现后,留下一句话,“两位朋友,这位姑娘是请两位回府去,卓也不便随之同往,花会上再会!” 接着豪爽离开,去得酒脱,背影旷达。 “姑娘,洛阳内外风景名胜极多,若你与这位公子无要事在身,不防多住些日子,也好让湘泠尽些地主之宜。” 水湘泠眼如春水,莹莹流转间又望向旁边的简随云,“如果牡丹花会上,简公子这样的人儿能去捧场,怕不折煞许多自诩倜傥的男儿?” 简随云淡淡望着前方,闻言不为所动,明净的皮肤上仿佛有流云的倒影,青衣翩然,将街道两旁的女人的视线都引了过来,以致那些原本被注目的男子们也跟着看向这里—— 于是,便有无数男女老少都在看着简随云—— 唐盈明白她从不多语,笑着接过了话,“像水小姐这样的人,若去参加那选仙大会,那牡丹花仙还能做别二人选?” “姑娘取笑了,周园的这次牡丹大会不同凡响,据说周家千金周浅然周小姐也会参与这次选会,她是我们洛阳城闻名在外的色艺双绝的美人,我这般空有相貌却无才艺的女人,想是不用想的,不过——” 她顿了顿,眼睛盯着前方,仍然笑着,“不过,若是才艺中有比试哪一位赚银子赚得更多这一项,那湘泠倒是堪可去参选一番。” 赚银子? 美人的才艺比试中,不可能有这一项。 自古女子不宜抛头露面,养家糊口、赚取钱财向来都是男人的贵任,就算是穷人家的妇人贴补家用,也仅多是做些绣活,但那赚不了几分银子,这个女子却如是说,那她在赚钱的能力上是颇为自信了? 想起那整座水府似乎只有水湘泠这一个主人,用她自己的话讲,父母早亡,留下一座大宅和几处家业由她一个女儿家独自打理着,勉强支撑家业。 但那座宅院很大,五进五出,既有洛阳传统府邸的恢宏,又有当世家道鼎盛的荣华,单从院落的打理,仆从的穿着,便能看出那个宅子绝不是家道中落!一个年轻女子能将家业支撑到那种境地,可见其能力之一斑。 “周田远倒也有趣,竟然办这么一个大会。” “也许是周家的噱头,是为了将花会办得更有吸引力才这样为之。”水湘泠的眼仍然盯着前方,脸上的笑炫人眼目。 不知怎么的,唐盈却觉得这个女子地笑,并未到达眼底。 正在此时,旁边胡同中拐出几人,走路极为张狂,当前一人将走在旁边的水湘泠撞了个趔趄。 “哟,是个标致的美人儿,原来这洛阳城真有这般美人,几位兄弟,看来我们这番来对了。”那个人先是有些恼怒,待看到水湘泠的脸时,突然转怒为喜,拈着颊边的一颗黄豆大小的痣,虐笑着。 “郝兄所言不差,这洛阳大街上都有这般标致的人儿,可见那花会的佳人定也是倾国倾城!”旁边几位也凑趣着,一齐盯着水湘泠,眼神不一,有赞赏的,也有痴怔的,还有一两位则在眼底闪烁着不明的意味。 尤其为首那位,虽然长相颇为俊美,但眼神游离,脸上长了一簇毛的痣更是让此人显得有些浮滑,他挑着眼打量着水湘泠,“姑娘,你是哪家府上的?” 水湘泠低下了头,向后一退,便到了唐盈身后。 “喔?姑娘是害羞了?”对方看到美人躲在了另一个女子身后,定眼一看唐盈,“啧,这一位姑娘嘛……” 他转回头看了看身后几位,“这一位,不敢恭维了!” 引得其他几人笑了起来,“郝兄,哪有那么多美人?这姑娘背着双钩,许是江湖同道,咱们走吧,听说柳家堡的四公子也到了洛阳,咱们去拜会一下!” 那人冷笑一声,甩了甩袖子,“柳家堡算得上什么?今日小爷去是给他们面子,不是去拜会,而是去让他们认认我这位未来的华山掌门!” 说着,他有意地看了看唐盈身后的水湘泠,脖子挺得很直。那样子,似乎是要说给这位美人听,他是有身份的江湖名流。 “是,是,郝兄说得对,那柳家几位公子与咱们是同辈份的,江湖人却将他们传得那般神气,许是他们长得奇美了些,身手上的造诣未必真有传言中那般火候!” “这话说得不错!紫雁山一事若非被我那老爹给我下了禁足令,哪里轮得到他柳家出风头?”那人眼睛放在了天上,率着其他几人便欲离去,但一众人走出有五六步后,那人又倒退着回来,直走到简随云身去,挡住了去路。 “小子,你是要参加选仙大会的?” 唐盈因不欲多生枝节,对此人的调笑忍耐于心,但没想到他们又返了回来,而且盯着简随云问出了这种话,眼已经眯了起来。 简随云波澜不惊,任对方极其不善地打量着,淡淡回视着,不语。 “去又如何?不去又如何?”唐盈的眉挑了起来,冷冷而言。 但那个人似乎并没有听到她的话,盯着简随云的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不知怎么的,简随云淡如清风的目光竟让他心中一跳,浑身倍感压力。 一个连半字都未吐出口的人,竟然带给他如此的感觉,怎么回事? “郝兄,这一位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书生,在意他做甚?”一旁的人也打量简随云,但个个眼里现出几分迷惑,嘴上却是这么说着。 “我们走——”那人压住心头的跳动,“小子,小爷是华山派郝青松,记住了,那等大会你这样没有身份的人物最好莫去,否则到时丢了面子,可别被怪小爷没警告过你。” 说罢,又冷视了唐盈一眼,转身而去—— “他就是现任华山派掌门郝三通的独子?”水湘泠此时站了出来,望着远去的人。 她倒是极为精明的,知道躲在更强的人身后取得保护,唐盈暗语,口里笑着回答,“水小姐也听过这号人物?郝青松身后的那几人也是一些名门正派的公子哥儿。” “学过几年武,自也听过不少江湖轶事,没想到华山派的弟子竟是这般浮夸的人物。” “英雄的儿子,不一定就是英雄,他们的老子们也算武林翘楚,但这儿子辈的却是资质不佳,非但武学上没有什么大火候,名门公子哥的劣习气倒是学了个十足十。” “怪不得他们如此嚣张了,若非背着名门正派的称号,他们还不在光天化日里做出强抢民女的事来?看来,这名门正派的后代,人才青黄不接了。” 水湘泠与唐盈一搭一唱,彼此互视一眼,相对而笑。 “那等跳梁小丑管他做甚,我们走吧——” “好,我们去前边的望远酒楼怎样?那里有我们洛阳最为出名的水席。 “水席?” “待到了那里,姑娘与公子就明白何谓流水席了。” 枣红的八仙桌面上,店家端上来第一道菜—— 是一盅白色的汤! 颜色清新亮丽,当中的一朵“牡丹花”极为炫烂! 看到牡丹,便如看到洛阳,而牡丹花的四周,则是细细的丝条浮在汤内,白嫩而半透明,看起来极为开胃。 “这是我们这里最为著名的‘牡丹燕菜’,简公子,来尝尝——”水湘泠笑盈盈用新筷为简随云夹食了一筷放于味碟中。 简随云微微一笑,举著,缓缓而食—— 唐盈也夹起一筷那“牡丹”周围的丝条,喂进嘴中,但觉鲜脆爽口,嚼了几嚼后,有些诧异地说,“是萝卜?” “呵呵,姑娘好舌功,但这萝卜可大有来头,而且这汤内也极有讲究,关于这道菜,可是有名堂的,与唐时的女皇武则天有莫大的关系。” “喔?说来听听。” “相传,唐朝武氏执政时,洛阳一块普通的菜地里,竟然在某年长出一个几十斤的萝卜,足足有萝筐那般大。” “竟有那般大的萝卜?” “是,当地百姓直呼奇异,家家互为传告,争相去看,而当的官员就把它作为贡品献入皇宫。武皇一见,心中大悦,认为这是上天对她政绩的褒奖,预示着周朝的千秋万岁,于是命御厨用它作一道菜。可萝卜本就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以它为主的菜肴更不是什么特殊美味,御厨犯了愁,如果做不出美味,怎么敢呈给女皇?于是百般思索,决定将其和宫中的山珍同煮。 没想到,与萝卜同煮的山珍武皇吃后,觉得味道极鲜,几乎可与燕窝相媲美,而且更加清爽,便赐名“燕菜”。从此,一道以萝卜丝加山珍海味的菜肴就上了宫中的御菜单,成为招待贵宾的佳品。” “与燕窝相媲美?”唐盈再度仔细盯着那道菜?br /gt; 简随云第22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23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23部分阅读 菜,回味刚刚的口感,只觉确实颊齿留香,鲜美至极。 “不错,原本只在民间流行的水席,也因而渐渐传入宫中,佐以其他山珍海味,制成宫廷宴席,这‘牡丹燕菜’则成为水席中的重头戏,也是洛阳最负盛名的一道莱肴……” 原来如此,动听的传说,总是会赋予事物美好的想像,何况这道菜是皇家的御菜,唐盈再夹一筷,细细品味—— 汤,向来是菜中最有营养的做法,这汤中有奇珍,可谓营养丰盛,口感又佳,果然不错。 “简公子,这牡丹花,是用鸡蛋制成。”水湘泠继续介绍,一旁上菜的小二也极是自豪地挺了挺腰杆。 “牡丹意味着洛阳,能将蛋做得如此别致,真正是巧思独具。”唐盈赞叹,看对面的简随云淡淡浅笑,举筷间,悠扬如画。 美食配着简随云这样的意态,便如清风无限,曼妙无端。 “洛阳人爱吃汤类,民间总是带汤水的食物见长。而水席,是洛阳最具特色的菜肴,与牡丹、龙门石窟并称为‘洛阳三绝’!其实,名为‘水席’有两层含义:一是以汤水见长;二是吃一道换一道,一道道上菜,像流水一般。姑娘,你看,第二道菜来了——” 笑语间,店家轻巧地托了托盘而来,而唐盈与简随云便在水湘泠的殷勤招呼下,品尝着这洛阳的特色美食…… 水席共由二十四件组成,简称“三八席”。开席时先上八个冷盘下酒,分为四荤四素,紧接着再上十六个热菜,均用不同型号的青花海碗盛放,每一道都选料认真、搭配合理,有荤有素、素菜荤做、有冷有热、有汤有水、咸甜酸辣,口味各异。每三个味道近似的为一组,每组各有道大菜领头,并带两个小菜,作为配菜或调味菜。 吃完一道,再上另一道,如行云流水,而上菜顺序极为严格。 在这雅致的包间中,有六个小二立于她们周围,将菜肴端上来后,帮她们摆置,并递送湿巾,整个过程是侍候得无微不致,如同帝王家的享受。 等到一餐用毕,已是一个多时辰后—— “姑娘,公子,明日湘泠还会带着二位去其他几家有名的酒楼,再尝尝真正地道的长寿鱼、鲤鱼跃龙门,还有清蒸鲸鱼,来洛阳不吃这几样,可就白来一趟了!”笑着,唤小二结帐,准备起身。 “客倌,这桌上的帐有人结了。”小二弯着身。 水湘泠一怔,唐盈也讶异,简随云在品茶,微低着眼睑。 “谁帮我们付的帐?”水湘泠眉峰一蹙,眼里闪过一抹快得难以察觉的异光。 “回姑娘,小的们不认识。” “是男客还是女客?” “女客,两个笑得很甜,长得很俊的女客。”小二抬起了头,脸上的表情有些发痴,“那两个女客笑得就和沾了蜜的花朵一样,甜得人心里痒痒,穿着杏黄|色的衫子,身子窈窕,十六七岁左右,对了,腰里还缀着一圈小银铃,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唐盈越听,脸上的表情越诧异—— “水姑娘,你可认识这样的人?” “从不相识!”水湘泠一口回绝。 唐盈看向了简随云,神情中是一种复杂—— 因为,她的眼前浮现了几个风华绝代的人物,还有一顶精美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轿子—— 第五十八章 刀遇上剑 夜,很静! 静得只有深巷中传来的两三声犬吠。 乌云,很浓! 浓得牢牢锁住了月! 这样的夜,很适合杀人! 水府门前,两盏高挂的大红灯笼下,的确正有人准备杀人—— 要被杀的,是唐盈。 她很平静,即使离死亡仅有一线之隔,她依然平静!只要那把精巧、锋利的刀尖稍稍向侧一滑,她就会倒下—— “你,为何杀我?”她的声音同样镇定。 刀的主人没有说话,刀柄已在旋转—— 那柄刀很薄,薄如纸,泛着凛凛银光,寒气逼人!唐盈的颈间已多出了一道血丝,她的喉咙绷紧,只要再移半分,那里就会被破开。 她怎么会在此处? 又怎么会落在这个人手里? 暗暗苦笑—— 这个时辰,她应该像前两夜一样睡在这大宅子的某间厢房中,而且就睡在简随云的隔壁。但今夜,她不但没有入睡,并在二更时分翻身起床,开窗而出,一路逸出水府,飞驰到洛阳近郊—— 不是她要单独行事,而是她入夜时便发现了唐门的联络暗号,极为紧急的那种!所以,她必须出来!而且不等夜太深,便立刻赶出。 现身荒郊后,暗中出现几人—— “三小姐。” “何事?” “老太爷的信。”其中一人上前,将一封信笺递予她。 “我已无事,祖父他老人家仍不放心?” 困入地|岤时,唐家子弟中已有人为了她突然失踪一事回报唐门,而她在脱离困境后,也从那些子弟口中得知,唐门的现任掌门即她的大哥竟在得报后星夜兼程地赶往墨柳山庄,要亲自去寻找她,并且已到半途中。 当时,她连忙将那些人打发回去,以图阻止大哥,并将那十余日发生的一切简略的书于纸面,让他们带了回去。这几日风平浪静,大哥也未出现,想是返回了唐门,只是,祖父为何派人紧急联络于她? 匆匆展信,就着月色看过,只有察察数语,但她面色急变,“怎会发生这种事?” “我等不知。” 攥紧了拳头,迅速过滤一遍心思,“祖父让我务必要回去,看来,不得不离开了。” 出唐门已半载有余,是有点想念家中,想念祖父与母亲,但—— “你们可有二公子的消息?” “回三小姐,没有。” “那二公子可曾与其他子弟们联络过?” “不曾。” 眉峰一紧,二哥的师门所在之地极为隐密,唐家子弟根本无法跟得上他的行踪,但如果二哥离开了师门,就应该会联络下面的人,好知晓她与简随云现在何处,由此看来,二哥的没有消息便已证实他仍在师门中。只是,二哥之事还未了结? “明日上路,你等先下去。” “可是,三小姐……” “我自有分寸,这种事虽急,却不急在一时,我有要事需办,明日傍晚会合,下去吧——” 那几人互望一眼,齐声应,“是!” “唰唰”几声,人影迅速散去—— 月下只余唐盈,她再底低头看了看信笺,娥眉轻蹙,“二哥啊二哥,小妹能做的便是再多逗留一日了,明日以后小妹就再不能为你守护了——” 轻轻一声叹息。 近三更时分,水府门前—— 唐盈刚刚掠到朱红的大门处,正欲绕道后院翻墙进入,就看到一顶轿子一晃一晃地被抬着过来,轿前打着两盏灯笼,灯笼上写着两个字,“水宅”。 会是谁?正在犹疑,轿子停了,走出一位披了风披,步履蹒珊,抚着额头的女子。 “水姑娘?”唐盈诧异,这个女子大半夜的不在府中,反倒是从府外回来? 水湘泠闻言抬起头来,晃了晃脑袋,胭红的脸上醉眼流波,“姑娘怎么在外面?” 说着就打了个酒嗝,扑鼻的酒气冲到唐盈鼻前,脚下摇摇不稳,“呵呵,身在商场没法子,被那些个老扳请去灌酒,这不喝吧,生意就难做,这喝吧,那些王八羔子个个都想占姑奶奶的便宜……” 又打了个酒嗝,水湘泠弯着身子向墙角冲去,似乎忍不住要呕吐出来一 唐盈实在看不过去,原来一个女儿家要撑起家业有这些难处,于是走了过去,准备去扶她一把—— 就在那时,几乎是她要走到水湘泠身前时,暗中突然有急厉的破空声传来,从左右两个方向同时袭来,目标直取那站都几乎站不稳的水湘泠! 唐盈提气,加快速度飞扑过去,一手揽向水湘泠的腰身,另一手拔出一只钩去磕挡那如流星一般的暗器—— “当”“当”几声,是飞刀! 好快的飞刀! 两名轿夫在飞刀下,吭也没有吭一声,便倒了下去,而她只护住了一个人,如果不是她眼急手快,恐怕其余的已扎进了水湘泠周身大|岤! 但下一刻,她的颈上传来寒意,已被架上了一柄刀! 一柄比刚刚磕出去的飞刀还要快的刀! 心,突然开始泛凉,当刀架上脖颈的一刻,她立刻明白自己又掉入了一个陷阱,而且还是一个早已挖好,就等着她跳的陷阱! “你,倒底是谁?”颈间的血在渗出,身后人不肯回答为何要杀她,她的问题依旧要问。 那柄刀仍在旋转,转得并不快,就似情人的手在温柔地抚过,却带着冰凉入骨的寒意。 “怎么,敢杀我,却不敢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唐盈在脑中判断着现在的情况,自己是否有可能挣出这把刀? 她虽能开口说话,却无法高喊出声,十分确定自己只要有喊的念头,身后的人会在第一时间就划破她的喉咙。 “唐三小姐,你的话太多了——”身后的人笑了,唇边的孤度在红灯的映照下似绝艳的花瓣,眼中是阴暗一片。 “再多,也没有你这两日的话多,你是一个热情的主人——” 冷笑声传来,“若不热情,怎么近得了你们的身?” “看来,你早有预谋,一直在演戏。” “戏演得很成功。” “的确成功。”唐盈苦笑,如果不是真正信任了这个人,她刚刚不会毫无防备地就接近她,并且保护她,这才一招便落入对方手中。 “你是高手,我也是高手,若非你全心信任予我,分神去招架飞刀,并且身上伤势未好,我的确极难一招便制住你。” “那是你演得毫无破绽,包括今夜醉酒晚归,可能也是为了等我所设下的圈套。” “不错,我们一直在等,等你与她分开的时候,为了等这个机会,我们等得太久——”身后人的声音没有起伏,没有温度,冰冷得就似一条潮湿洞|岤中钻出的蛇,手中的刀似有意若无意地在唐盈的咽喉最突出的部分滑来滑去。 那是在告诉唐盈,随时都可以让她死! 与谁分开?唐盈苦笑,听得出是指简随云。 有简随云在,他们不好下手,但这个人还是有些操之过急了,如果知道她明日就会离开简随云,可能不会在今夜动手。看来,自己刚刚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此人未必清楚。 “能否告诉我,你与我们的第一次相遇是否也是预谋?” 叹息,世上竟有人能变化得如此快,上一刻还笑意盈盈、娇媚婉转,下一刻便成了一把杀人的利器。而她,很难相信现在把刀架在她颈上的人,就是白日里还领着她们遍游洛阳城的那个水湘泠! “不制造第一次偶遇,又怎能创造第二次相逢?唐三小姐是一个谨慎的人,你身边的那一位,更加地难以捉摸,不取得你们的信任,太难下手。”水湘泠身上的酒气依然存在,只是眼里却是清明的杀意。 “你们将她怎样了?” “我们?” “难道暗中射飞刀之人与你不是一路的?” 在这把刀比在自己颈上的一刻,两旁暗巷中便再无声息,那几把飞刀也像长了眼睛,盘旋着飞回暗处,四周变得静悄悄一片,好像出刀的人已经离去。 “你很聪明。” “聪明,却不狡诈,还是着了你们的道!” “江湖险恶,三小姐,你还太嫩了。不过,你放心,那个女人不是我们的目标——” “你已知她是女人?”有些意外。 “还是个很难对付的女人。” “听起来,不是你们想放过她,而是你们没有把握去动她。” “随你怎么说,一个快死的人总会逞些口舌之争,杀了你,那个女人将再也不会找到我——”水湘泠眼中戾气一闪,腕间已有了动作。 “稍等!”唐盈的声音比她的动作更快地破出喉咙。 水湘泠的眼底浮起一丝阴毒的笑,“等?如果再等,会错失良机,那个女人还在宅中,唐三小姐,你还是上路吧——” 她已不容唐盈再说话! “千面娇娘!”唐盈用生平最快的速度说出了四个字,而这四个字让身后人的手一顿,眼里闪过异色。 “你为了杀我,要弃这宅子不顾了?”唐盈迅速地问着。 对方既然说杀了她后将再也不会被简随云找到,只能证明她将离开这里,离开这座宅子。 “要它何用,月前我已将她卖出。三小姐,你似乎十分肯定我就是这宅子的主人。” “在你请我们入府后,我便让人打听过你,这洛阳城还真有一个水湘泠,也真有一座水宅。” “你果然心思缜密,为了防止你这一套,我的身份并不都是假的,可以告诉你,我的确叫作水湘泠,也的确是洛阳人,并且平日里也的确支撑着水家的生意。不过,唐三小姐,你竟然知道我就是千面娇娘?” 她是为了这个问题,才停了手。 “没想到千面娇娘是十三煞中最会演戏的一个。为何猜出就是你?第一,要杀我的人并不多,而一直以来想杀我的人,只有一帮人。第二,你现在就要杀我,与他们有关系便是很明显的事。第三,你既然早知简姑娘是女子,那更加说明你与你的同伴早已在跟踪我们!” 从第一次相遇到现在,已有近月的时间,而这之间,叫水湘泠的这一位也并未全程跟着,是直接等在了洛阳,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们早已算准了她与简随云定会路过洛阳,才会提前安排好在洛阳居住的名目,不然,无法合理地创造再次相遇的机会。 而简随云身穿男装时,旁人绝难会认作她是女儿家,她浑身上下的气息并无通常女子的娇媚,是凌架于众多男女之上的出尘脱俗,男装女装均适宜,看到她的人只会将她想得悠远,非凡尘人,绝难去质疑她的性别,包括她自己也是亲见简随云换穿女装后才肯相信那是一个女子。 “水小姐,我认识简姑娘到现在,只见她穿过一次女装,那一次,便是在农家桃花村下,而那一次,有三个杀手突然出现,并且逃走了一个——” “好!聪明!唐三小姐的脑袋果然有几下子,我的确是十三煞中排行第四的‘千面娇娘’,也是其中唯一一个女杀手!同时,也正是那一次借火遁离开的那一个,可惜呀可惜,可惜你是事后诸葛亮,多说这几句话也无法为你引来救兵,此处四周无你的唐门子弟,而那个女人正在宅内深睡,这宅子很深,就算她有千里耳也难听到这门前的动静,何况你这位唐门的小姐是自己离开客房的,一个自己走开去办私事的人,她又怎么会赶着出来,看看你是不是出了意外?所以,唐三小姐,你还是乖乖上路吧——” 杀机从未停止,此时更加明显,唐盈闭上了眼—— 死亡是怎么样的?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就要领略到死亡的滋味了。 她很遗憾,遗憾自己还未完成祖父的期望,尚未配制出“黑沙掩月”的解药;也遗憾自己年轻的生命中除了武学与毒药,竟然是空白一片,甚至没有尝试过“情”的滋味,最遗憾的是,她还没有机会报答简随云,就要这样毫无意义地离开—— 一身牵挂,一身不甘,可奇怪的是,她的眼前竟然又浮现出另一张面孔,面孔上快活的笑意让人忍不住嫉妒。为什么会想到那个人?她有些迷惑。 等待似乎很漫长,漫长得仿佛时间已凝滞在这一刻,她不得不睁开了眼—— 颈上的尖刀仍在,但拿刀的手就像石化了一般,动也不动,停留在片刻前的那个角度。 而她很冷! 周围突然如寒冬降临,温度骤然降到了冰点以下,门前的两盏灯笼也似被结为冰灯,射出的光带着寒芒! “是……你?!” 身后的水湘泠在说话,唐盈一怔。 那两个字很普通,但水湘泠的语气却引起了她的注意。那声音,就像有飞镖猛烈地击在了剑尖上,让剑尖发颤、晃动,并且有一种被击痛的长鸣—— 仅仅是两个字,她便听出了不同寻常,一个女人能用这样的声音说话,非同一般,其中含了多少忍耐,多少挣扎,才能有那种颤意与痛楚?并带着一份隐隐的慌乱。 一个作为杀手的女人,能这样说话,更加不同寻常! 是谁? 现在,有第三个人出现了,一定是!在最关键的出现,心中一阵波澜,是简随云吗? “是你!一定是你!”水湘泠再度开口了,这一次的语气中是肯定,颤意更加明显。 “放——开——她——” 另一道声音响起,出乎唐盈意外的,是个男子的声音。 只有三个字,却如冰珠卷在刺骨的冷风中,钻进人的心窝里。而这三个字,就似某种格外的恩赐,仿佛那个人若不是看着水湘泠的刀就卡在唐盈的喉前,也绝不会说出这三个字的。 周围的寒气更重了,就如陷在万年玄冰的包围中,唐盈感觉自己身上已起了鸡皮疙瘩,是因为寒冷而起的。 “你,是为了救她?”水湘泠这一次的语音中是讶异,是不可置信! 但没有人回话,唐盈看不到水湘泠,也看不到那第三个人,如果她能转身就会发现在大红灯笼的火光下,有一只剑正指在水湘泠的咽喉上! 那柄剑很长!也很窄! 剑尖寒芒慑人! 拿剑的人,反手执剑,背对着水湘泠,但他的手臂很稳,稳定得可以在水湘泠的任何一个小动作下就害开她的咽喉,正如她想害开唐盈的咽喉一般简单。 “为什么?”水湘泠脸部的肌肉在扭曲,艳丽的面孔变得无法形容的阴沉。 那个人仍然没有说话,似乎再多说一个字都是多余的,但他的手以微小的孤度动了一下—— 水湘泠瞪大了眼,仿佛不相信自己咽喉处已经被人害开了一道,而那口子只要再深些,气管便会进了空气,立刻倒下。 “你,从不会救人,为什么?!”她仍没有放开唐盈,狠狠盯着唐盈的后脑勺,似乎在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在制住唐盈的第一瞬间就杀了她。 她的眼神转变得如此之快,从刚刚的那种波澜在一眨眼后就变得无情。她的眼神已能杀人。 如果被她盯着的是寻常普通人,的确会在她的眼神下吓死过去! “你杀我之前,我已可杀她!”再一次开口,她现在的处境与唐盈一样,如果她不惜用一命换一命,有可能会在身后人抹开她脖子时也抹开唐盈的脖子。 而她从不怕死! 那个人没有说话,周身的冰寒更加强烈,辐散到方圆十数丈外,手中的剑依然稳定。但唐盈忽然感觉到颈间一松,威胁着她的那柄刀已离开了她的颈。 “我已放开了她!”水湘泠的声音又已变得平板。 唐盈懂得抓住机会,立刻小心地错开些身子,滑出水湘泠双臂的圈套范围,向外跃出一丈,回头—— 看到的是,有一个黑影立于三丈外,侧对着她们,身形笔直,就立在灯火投下的光亮与黑暗的交界处!仿佛他就站在两个世界之间! 水湘泠则转了身看向那个人影,根本没有再管唐盈。那个人的剑在她的刀离开唐盈的同时,也离开了她。 斗笠! 唐盈看得分明,那个人戴着斗笠!长袍裹身,袍裾在夜风中如翼在飞展。就见那个人此时却将剑缓缓地竖起,缓缓地抽出一块东西,缓缓地拭起剑来—— 好像他的生命中,只有剑,拭剑的手轻柔和缓,就似刚刚水湘泠在自己脖间的轻柔,如同情人的手。 而这个人,她见过! 因为,这个世界上再不可能有人会散发出如此的寒意,能将周围冻结。还因为,这个人穿着的是灰衣,在暗影下不注意看时,以为是黑色,但的确是灰衣。 灰衣、戴斗笠,寒意慑人,还会是谁? “你,已失踪了八年——”水湘泠的声音又开始有了起伏。 唐盈脚下静静无声地向左前方走出数米,能看到水湘泠的眼,还有表情。 “这些年,江湖人都以为你已死!”水湘泠的眼中出现了亮点,一层层密集。 “我却知道,你没有死!也不会死!当年那个人是谁?”她的眼中已是打散的水晶,亮而散乱,并且在颤抖。 “那个人曾用你的剑在你的面上划过一剑,所以,你才戴上了斗笠?可否摘下它,让我看看你的脸?”水湘泠脚下向前一步,仅仅一步,都似风雨飘摇中的孤丹。 唐盈心一跳,曾有人在这个杀手之王的脸上划下一剑?而且就用他的剑? 谁都知道,杀手的武器是不离身的,“杀手之王”的武器更不可能离身,除非他死!是什么情况能让他的剑到了别人手中?并让别人在他脸上利下一剑? 不可想象! 士可杀,不可辱,这个杀手却还活着!如果照此人从前的传说来看,受到那样的大辱,就算别人不杀他,他也会要了自己的命。但他却隐匿了八年,消失了八年。 “你说,他是谁,我要杀了他!”水湘泠又向前一步,那一步,是上刀山下火海的决心。 “谁杀他,我杀谁——”灰衣人终于再一次开口,但说出的话让水湘泠怔在当场,也让唐盈怔住。 “凭你,伤不了他,但你若有杀他的意,也会死在我的剑下——”他接下来的话更让人吃惊! 这个人是在说,水湘泠的身手根本伤不了那个人?但即使伤不了,也不允许旁人有杀那个人的意图? 唐盈甚至看到水湘泠的身子也快速地颤了一下。 而灰衣人已收好了拭剑的东西,寒光一闪,那柄剑已回他的腰间,快得让人根本无法看清他的动作。 “是因为那个人你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是他,一定是他!杀手之王从来剑不刃血绝不归鞘,但凡刃血,必取人命!上一次在一小镇的酒楼中,他们说是你出手干预了那次伏击,我不信,但今日你却又一次空手而归鞘,原来的你绝不会这样,更不会救人……” 水湘泠的声音越说越拔高,甚至明显地激动了起来,仿佛她一直信奉的一个神话被人破灭了,让她无法接受。哪怕她刚刚就在那个人的剑下,如果那个人剑不刃血便不归鞘,便意味着她的死亡,但她依然不愿相信现在这个人会是从前那个人! 从他们的对答中,唐盈更加确定自己原来的猜测,灰衣人的确是曾经的“杀手之王”!也是现在杀手界一直在高高椎祟着的神话人物。 “走,否则杀你——”灰衣人的第四句话出口了,比水湘泠先前的声音更没有温度。 “你真如此无情?”水湘泠停住了脚步,“十五年前,第一次见到你,我水湘泠的生命中便只有你,这八年来你毫无讯息,人人都说你已死,我却不信,费尽所有心机到处找寻你,花尽所有代价,才从‘竹门’那里得知你当年是因为一个人才突然远离江湖,消声匿迹,那个人不是你的情人,更不是你的爱人,甚至是你的仇人,他在你的脸上给了你耻辱的一剑,我一度以为你因那一剑而真如江湖传言,自刎而亡,但一天没有看到你的尸首,我便不肯相信,八年来,我每晚都做着同一个梦,找到你,杀了那个人!” “再说杀他,你必死!”灰衣人就如没有听到她先前的一堆语无伦次的话,而是又冰冷地放出这样一个警告。 “我宁愿死在你的剑下!”水湘泠却突然像发狂一般,“告诉我,他是谁?是男是女?告诉我!” 水湘泠甚至向前冲了几步,因为那个人已在往前而去,似乎要离开—— 但瞬间后,唐盈便看到水湘泠颈间又已被逼上一只剑。 不可思议的剑! 杀手之王的剑,曾是江湖中最快、最诡异的剑! 现在,在唐盈看来,仍然是,至少她不敢相信真有人还快得过那把剑! “如果你的刀指的是院内的另一个人,你,已经死,死于这把剑下。”灰衣人仍是反手执剑,身子直得没有一点弯度。 “你……你真正要护周全的人,是那个姓简的女人?”水湘泠的话中是最为明显的诧异。 唐盈也听出了蹊跷,但这是对方故意在告诉水湘泠,如果她想对付的是简随云,现在就不会还幸运地活着。 “为什么?她是个毫无来头的女人,你是为了她,才要救下这个唐盈?这不是你,你从不会救人,更不会为了女人去救人,这不是你!不是你!……” 水湘泠在倒退,一步步后退,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刺激,而那个人的剑并没有划开她的喉咙,任她倒退。 但她在后退中,竟然像鬼魅一般突然折身,向唐盈扑来—— 恶狠阴毒的眼神似乎在说,她偏要杀了那个人要护周全的人,哪怕是她死! 唐盈先前受制,是因为没有防备,但这番可不会轻易让对方得了逞,即使伤势未痊愈,也不可能再被对方一招制住,何况她的身手不在对方之下。 但她没有来得及与水湘泠过招,就听到那个如万年寒冰的声音又吐出一句更加让人难以置信的话。 “当年之人,是我唯一敬服之人,男人——” 水湘泠就像一直在捕捉着那个声音一般,在攻击中仍然听到了那句话,而且听得很清楚,并且十分明白话中似乎并不连贯的意思。 “男人?你敬服之人?”她猛然停了动作,怔怔地呆立于那里,无法回神。 唐盈也无法回神,能让杀手之王敬服的人,是谁? “他不在时,宅内的人是我会跟着的人。”杀手之王说完这句话后,突然,没有了踪影。 就像被风猛然吹散了一般。 但唐盈知道,虽然看不到了他,但他依然在暗处。而他要跟着的人,是简随云。 是有人让他跟着,保护简随云。 托他之人,是最让他敬服之人,而且是个男人! 这世上,又有什么人能让“杀手之王”敬服,任凭差遣? 夜风,仍在冷冷地吹,那个人离去前带来的寒意还没有退去—— 第五十九章 风雨际会 “你,就这样走了?” “不走,你还想留住我?” 寂冷的暗巷,风摇曳着红灯,水湘泠的背脊挺直,语气冷诮—— 她今夜已不可能再成功!即使没有暗中的那个人,脱出她刀下的唐盈也不可能再轻易受制于她。这一夜,她注定是失败! “你走了,这两具尸体谁来处理?” 唐盈并不打算留她,对于一个死也不会开口出卖雇主的杀手,留有何用? 难不成把她杀了? 而地上躺着的,是那两个轿夫,原本是两条鲜活的生命,却在眨眼间再也不会醒来。 水湘泠似乎知道她会想些什么,冷笑,依然没有回过头,“为了你,平白搭进的性命不止这两条!” “的确,第一次相遇时被你杀死的‘冀州五虎’中的一个,也得算上。” “那等小角色,要利用他们再简单不过、而你少算了一个,那次还有一个随从。” 唐盈想起了那个下人打扮的尸首,“不错,他的尸体是你与我亲手掩埋。” “一个大家小姐出门,没有下人跟着,极易引人起疑。” “有道理,你可真是费尽心机。” 水湘泠似乎完全不在意暴露自己手中的血腥,突然大笑,“他是我临时雇来的,不过,再也没有命去花我雇他的银子了,哈哈哈哈……” 她笑如夜枭,嗜血而与黑暗为舞。 唐盈看着她,面无表情—— 作为一个杀手,杀人如麻并不奇怪。 但这个女人的背影随着那笑声抖动时,就似带着千疮百孔,有难以描述的灰暗与颓丧,仿佛是一只失去了光明的、没有方向的鸟,并且折了羽翼。 “我想知道,我的人头,值多少银子。” 如果无法知道是谁要她这条命,那这个问题似乎算不上杀手不可透露的秘密? 水湘泠的背更直,瘦削如刀,就似她刚刚拿着的那把刀,收住了笑,沉默不语。 四周很静,静得连犬吠声也已消失。片刻后,在唐盈以为她不会回答时—— “一百万两。” “一百万两?”唐盈吃惊,这是一笔巨大的数额,难言的滋味泛上心头,有人为了她宁愿付出这般巨大的代价,自嘲地笑笑,“看来,我的人头的确很值钱——” “我说过,如果要比试赚取银子的能力,我水湘泠不输任何一个女人。” 唐盈低下了眼—— 杀手,是个危险却又充满诱惑的职业!天价的杀手,更是用银子堆出来的!活生生的生命在他们手中,便是白花花的银子。 “你为了钱,才成为杀手?”这个女人引领她们游赏这洛阳城时,那般爽朗直率,曾经以为,就这样会交上一个朋友。 “钱?”冷笑声又传来,“我的钱已尽数付给了竹门。” 水湘泠的眼又看向了刚刚那个人隐没的方向,声音突然遥远,“只有成为最顶级的杀手,才能够配得上他——” 这句话,简简单单,低不可闻—— 但唐盈听到了,却心惊肉跳! 这个女人把赚来的钱都付出竹门,是因为八年中一直在打听那个人的消息?而她成为杀手,并努力成为一个杀手界的精英,只为了能配上那个人? 听起来,是如此不可思议! 扯了扯嘴角,世间之大,何事没有?她不再看水湘泠,抬步,向水府的大门走去—— 而她要从正门进去,并且是一定要进去的。当朱红的门在暗夜中发出被拉动的声响,越开越大后,她的眼自然地向内探望—— 然后,睁大了眼。 门内,是宽阔的庭院,大块的青石筑就了洛阳古城曾经的辉煌,月色在平展的院内如水倾泄,明亮、透彻,一览无遗! 有一身形,正立于院中,立在月下,静静地、安详的,周身披着月的薄辉,脸上微微的笑,仿佛早已在那里,等着—— “姑娘——”唐盈轻轻地唤。 简随云是在等着她。一定是的! “姑娘——”再度轻轻地唤,眼睛一直盯着那个她,一步一步地走近。 简随云站在那里,就似站在空谷中、幽松下、清泉旁,淡淡似云絮,静静如止水,平平无波澜—— 唐盈只觉每走一步,刚刚的仇杀便离她越远!每走一步,心便越开始沉淀—— 有人想杀她又怎样?身在江湖又怎样?这一刻,她的心,安宁。 “空谷幽兰隐隐香,兰花女子静静美……” 夜风中,水湘泠在听到唐盈的轻唤后身子一震,回头,也看到了门内的那个人,一脸讶异。讶异后,面色恢复平静,眼里却是一片迷蒙,似乎带着惘然,怔怔地、直直地望着那个人,低喃—— “气韵超然,暗香浮动,不争、不语、不媚、不显、不露,不施粉黛,天然去雕饰,原来,兰花女子便是这样的……” 她突然笑,笑里是自嘲,就如刚刚唐盈的笑。那个人能在此时站在门内,只能说明一件事—— 她的暗杀早已不是秘密! 叫作简随云的那个女子,早已将一切洞悉。 笑中带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没落,旋身,她悄悄地离去—— “姑娘……”唐盈已走近简随云,却没有靠她太近,仿佛怕太近了,会将一身的血腥污浊了那份明净。 她的眼里,现在的简随云就是一株兰,开在月下的兰,允自然之雨露,沐日月之光洁,得天地之灵气,不入尘嚣,清则久远…… 看到她,只觉远离了世事浮华—— “天未亮,尚能入睡片刻——”简随云眼里的笑很轻,语毕,缓缓回身,向内走去—— 就好像宅内就是她的家,坦然又随意。 唐盈跟上,也完全不在乎这里就是刚刚才想要夺取自己性命的杀手的院落。随着简随云的脚步,一直向后院走入—— 院子很深,路很长,她们走得并不快,这之间有一段说话的距离。 “姑娘,你早知水湘泠有异?”她轻轻问,夜色中,水府静谧得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简随云是怎么看出破绽的?她相信,刚刚那一刻即使没有那个“杀手之王”的突然出现,她也不会有事,因为有简随云。 而简随云就立在门内,与他们只有一门之隔,是否已将一切都听去?那个“杀手之王”又是否察觉了她的存在? 应该是不曾察觉,否则不会轻易现身。 “去紫雁山的路上,她,肩头受伤——”简随云的话随夜风轻扬,不高也不低。 受伤? 唐盈点点头,“是的,姑娘,当时的她被冀州五虎伤了肩头。” “她,未肯让你敷药——” 唐盈再点头,“当时我欲帮她,她拒绝了我。” “只有你的二哥让她失神——” 唐盈怔了怔,二哥让天下诸多女儿家失神是正常的,但为何简随云提到这点? 看着前面的背影,心神又不禁恍惚,恍惚中,突然明白了些什么,“姑娘,你是说她是因为早已知你是女子,并且早已见过你,所以那时 只对着二哥发怔?” 当时,水湘泠与他们同乘的一路上,一双眼总是若有意、似无意地瞟向二哥,似乎并没有怎么多注意简随云。那时虽然有些奇怪,但并未深思,只以为那女子更注重外在的容貌,而无视气质极佳的另外一个人。 但现在想来,简随云无论在哪里出现,无论何人看到都会为她迷惑,久久盯着,尤其扮作男装时,虽无二哥那样惊世的绝代容姿,但也不太可能不会引起女儿家的注目。 除非,那个人知道她是个女人,心中有了抵抗力,并早已见过她,已在暗中注视过多次,否则,即使是冷静麻木的杀手,也不可能不受影响。 看来,简随云能淡然面对任何人的目光,但她也知自己所到之处必会引起的反应,尤其这几日,更加证明男装的她对女子的吸引力,即使有二哥那样的人物在旁,正常女子也绝不应该忽视她。 “农家园中,逸走之人同样伤了左肩——” 简随云的声音仍在淡淡飘着,唐盈已逐渐将这几句话联系到一起。 “不错,当时化作农妇的女杀手借火遁逃离前,确实被紫衣男子的随从之一砍伤了肩头。受伤极重,今夜她已承认自己就是那日之人,如此看来,她从农家逃走到再次出现,之间不过两日有余,伤口绝难恢复,她当时定是为掩饰旧伤,才故意被冀州五虎砍伤在同一个位置——” 一切都已明朗,而她是在知道事情真相后才把这些联系起来的,但简随云却在当时就已有所察觉。她记得那时简随云似有深意的目光。 “你的指欲触及她的伤口时,她,极为敏感——” 简随云言罢这一句,不再开口。 但剩下的,已不需她再言明,唐盈一点即透。 是,那个女子当时明明看着二哥发怔,却在她的手指靠近她的伤口时突然清醒,反应迅速,普通女子绝无那种收发自如的警戒心理。 从前遇到过的其他江湖女儿家也有见着二哥却完全忘神,甚至走路踏空几个台阶的。习武人都比寻常人的定力要强,也少有那么快就回神的。除非,那个伤口是不能让她们看到的!让她格外小心! “姑娘,既然你早已看出破绽,为何这次任她请到这府上?” 这不是送入虎口? “若不由她请来,她,仍会在暗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水湘泠作为杀手,杀掉她是最终的目标,如果在“逢春酒楼”没有应邀而来,她还是迟早要找机会下手,而且是处在暗处,更对她们不利。简随云受邀,无疑是化暗为明! 此时,前面的人忽然缓缓回过头来,看着她笑得轻浅,“这一次后,你,将更会保护自己——” 是什么突然涌上,哽住了她的喉咙,让她无法言语?唐盈盯着简随云半透明的容颜,眼中是潮水一般的湿意—— 是的,她将又增加一份历练,而一次又一次面对死亡的威胁后,她将变得更加镇定与稳重,甚至成熟与淡定。也更能从容的面对这个凶险又处处危机的江湖。 行行复行行,话语间,已来到前两夜居住的那间厢房门前。 简随云停步,手间拈着一只白玉的瓷瓶,“脖颈不同它处,涂上它——” 唐盈点点头,无论简随云让她做什么,她都不会有二话,这个世界虚妄的东西太多,水湘泠的伪装更加让她明白,人心难测。 但,有一个人将永远获得她的信任!无论何时何地! 当门掩上,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点灯,打开那个玉瓶,单从瓶子是白玉雕成来看,这瓶里的东西绝不普通。当塞子被拔开那一刻,奇香四溢,瓶内白色晶莹的膏体看起来是如此的悦目。 放在鼻间嗅了嗅,她的眼里又涌进暖波,她看得出,这是一瓶千金难求的药膏!如果将她抹在自己颈间的伤口上,不会留下任何的疤痕。 一个女儿家,不论美丑与否,在明显的外观上留下疤痕总归是不好的,尤其是在脖子的部位,更加的影响一个女子的形象,简随云竟连这一点也想到了。而这?br /gt; 简随云第23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24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24部分阅读 这瓶药,定是难在世面上寻到的。 烛光下,她的笑更加恬静,就像她现在的心情—— ……………………………………………………………………………………………… 细雨如丝—— 前一夜的浓云,酝酿了这个春雨绵绵的清晨。 这才是春天应该下的雨,湿润了空气,将洛阳的美带入了另一番风情中。 石板路上,有两人,一青袍,一黄衣,各顶一柄油纸伞,并肩向路的远处缓缓而去—— 伞是淡淡的紫色,绘有写意的梅花。人,是飘然的飘然,娴雅的娴雅,远远看,细雨斜织,两道身形如画中人。 “姑娘,这里便是‘铜驼暮雨’了。” 此处,是洛阳城城东北隅的一道巷子,在唐宋时期此巷叫作“铜驼陌”,西傍洛河。因附近有一“丰都市”,在隋唐时是有名的国际贸易市场,到了今朝,它依然人烟稠密,顺着洛河,延至这边,配以红楼绿瓦,与那边市场的喧嚣想比,可谓是别有洞天。 而每当暮色茫茫,家家户户升起炊烟,袅袅上升,犹如蒙蒙烟雨,纷纷扬扬,此处便成了一方特有的景色—— “铜驼暮雨”! “姑娘,现在我们来得不是时辰,待天晴后,傍晚时分再来一次,定然可瞧见那炊烟似雨的景象。” 唐盈看了看四周,此时虽非“暮雨”,但在细雨中,河岸风景如画,织成烟雾,有着清晨独有的安宁,除了安宁,更透着朦胧。朦胧中是一份雨中的干净。 就似脚下被雨洗过的石,干净得舒适。 简随云淡淡笑,闻言未语,眺望着远处的洛河—— 紫色的伞似乎将她的面容映出几分浅紫,伞上梅花也映入她的眼中,而她脚下不起半丝泥尘,浑身上下仍旧似刚刚沐浴过一般。 唐盈眨了眨眼,“曹子建的《洛神赋》便源于此处,那洛神女在他笔下竟成了千古神话,绝美之姿,不知这里在当年可真有一位那样的女子?” “洛河”之景,从古至今都使许多诗人留连忘返,两岸桃李相夹,杨柳成荫,如果她们来得早些,定可看到桃花随水去、莺铭烟柳、燕尾剪碧波的初春盛景—— 据说,当年的曹子建便是因景而来,却遇上一位惊为天人的女子,夜晚神思,便著出千古流传的《洛神赋》,成为多少文人墨客心中最极致的女儿图。如果真有那么一个女子,可及得上面前这个女子的十分之一? 毕竟洛神女在曹子建的描述中,披着鲜丽明净的绫罗衣,耳上戴着雕刻华美的玉环,还有金玉做配挂的首饰,容颜也是在稀世明珠的映衬下才更亮洁,连脚上都踏着绣着精美花纹的鞋履,并拖着雾一样轻薄的纱裙,难免有几分靠衣装才得来的仙姿。 而眼前的女子,全是天然雕琢,没有唯美的衣饰相辅,单这一点,就远胜那位“洛神”。 简随云的眼已看着远处的长桥,桥体卧于波面,桥下河水中微雨点出的涟漪正一圈圈、一环环地漾开—— “秋日来此,更适宜。” 她的周身似蒙动着一层薄薄的喜悦。 唐盈发现,山水之美总是会让这个女子多出几分不一样的感觉。而她,是属于山水的! “不错,姑娘,听那些路人说,‘洛浦秋风’也是洛阳一绝,如果秋日到这河边,看落英缤舞,赏习习秋风,是人生一大畅事。而洛河水清可鉴,严冬不冰,人们也称它温洛,冬日来此,水面有缕缕白烟浮升,仍可见游鱼穿梭,这里当真是春秋四季皆能来得,季季风情不同——” 她们的话语声不高,四处也并无多少游人。只有那早早开铺的酒家,一边打扫着店面,一边探出头张望着她们,就似在欣赏青山绿水一般,显得悠然几分。 悠然中,见写意,写意中,是出尘。 突然—— 一道马蹄声踏碎了这种安宁! “驾”! 有人扬鞭,在空气中抖出清脆的破空声,蹄声迅急,风一般从远处奔来—— 店家之人与路人被蹄声吸引,转头去看,只见一匹黝黑如墨的骏马,似天边而来,体形优美,奔势如雷,直飞的马尾在空中划出极为动感的一笔。 马上有人! 一身白衣,劲挺俊俏,长发随着奔势在飞扬,与那匹黑色骏马形成色彩反差极大的画面,但那身姿让人看一眼,便再难以拔开目光! 唐盈与简随云没有回头,就像没有听到身后的声音,沿着河岸静静地前行—— 马上人加了几鞭,短短几个眨眼的功夫便飞过她们,去势如箭! 但箭也会突然停了势头,猛然折回! 本已驰出丈远的马,被主人硬生生拉住了缰绳,掉转了马头,放缓了速度,马蹄得得中返回了简随云与唐盈身边—— 唐盈抬头,马上人正打量着她们。 她怔了怔—— 好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宽肩窄腰,身形挺拔,发如墨,眼如星,双眉如同他的人,也如那匹马,带着明朗、快活又飞扬的气息—— 而那身白衣,精练合身,仿佛天生就是为了这个男子所裁就的,再没有其它颜色更配得上这个少年郎! “二位远观如画,近看气如霞,是神仙一般的人物,这并肩相走时,真正是一对神仙眷侣!” 马上人开口了,围着她们前后打量,双眼亮晶晶的,充满笑意。就如同一个开朗的大孩子一般。 唐盈似在回忆着什么,并未答话,此时马上少年双拳一抱,“在下柳乘风,现有事要办,若能与二位有缘再相逢,定是三生有幸,再会!” 言罢,打马而去,来得快,去得更快! 唐盈在他道出名字的前一刹那,便已想起了这个人是谁,不由更加讶异。这个人是三年前曾见过的那个人? 记得当年,那是一个稚嫩而青涩的少年,个子没有这般高大,身形没有这般开阔,看来,三年的时间对于一个少年来说,已足够有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当年,不也只是一个身子娇小,看起来柔弱的豆蔻少女?笑了笑,那时与二哥同行,碰到过柳家四少,只有一面之缘,并未有什么交谈。 让她不解的是,今日的她仍戴着面具,虽然在昨夜已清醒的认识到对于那批要暗杀她的人来说,易容并不起什么作用,但她依然戴着,直到需要她脱去的那一天。所以,马上人并不会认出她是谁,正因认不出她,却能说出那几句话,令她实在意外。 她现在只是一个貌不出众的女子,甚至气色不好,面目长斑,但那个柳乘风竟然说她与身旁简随云一对神仙眷侣? 他的眼睛是不是有毛病? 把简随云当作男子,并不奇怪,也许正是因为此点,才使那个人在看到简随云后少了些迷惑。但如果说远观时,从后面看她会觉得她的气质出众,稍稍能与简随云相比,可来到近前后,仍用那种欣赏的目光看着她,似乎并不因她的面貌而失望,便是大大的不正常了。 难道这个男子看不到她的脸,只能瞧到她的气质? 世上有几个人不在乎女人的面容? 实在费解,摇了摇头—— “姑娘,这两日我们去过‘龙门石窟’,也去过‘白马寺’,今日我们不如去那有北方千岛湖之称的小浪底,如何?” “龙门石窟”与“白马寺”还是水湘泠带她们去的,说起来,与那个女人也算有些可回忆的地方。而“小浪底”就在洛阳城东五十里外,并不算远。 “好——”简随云对于刚刚那一个插曲没有什么反应,闻言微笑,唐盈便似看到了花开在雨中,心里的花也开了。 如果只余一日相伴,她也要留下最好的回忆!哪怕傍晚便会踏上归途—— 笑盈盈地放快些脚步,她与她便顺着河畔出了城,城外有唐家子弟备好的马车,一路乘车,向东而去—— ……………………………………………………………………………… 小浪底,北方的千岛湖! 无边水面与崇山峻岭融为一体! 远观水的尽头,“重重似画,曲曲如屏”! 两岸连山,往纵深看重重叠叠,如画景;从横列看曲曲折折,似屏风。 唐盈展开一臂,深呼吸,真想把手中的伞扔掉,全心去感受眼前的美景。只觉放眼处—— 烟波浩淼,雾气濛濛,山河壮丽中显出秀气! 看来选择雨天来此,是来对了。雨中的景,果然凭添妩媚! “姑娘,前面有渔船,我们不防泛舟于此,听说行舟在这水面,沿途山高谷深,一步一景,我们去看看如何?” 小浪底既称千岛湖,便与岛有不可分割的联系。此处有河流、瀑布、关塞、潭泊、奇石、古树……更有湖心岛、半岛,星罗棋布!而岛上,峡谷丛生,或险、或秀、或幽…… “好——”简随云的笑融进了山水中。 唐盈略一打量,便选了离得最近,而且看起来也不算简陋破旧的那条渔船,这种景色中,即使是普通的船,也觉得如水墨画中的一般。 回头再望望简随云,便当先跨了上去—— 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俯身进入舱内,见有一人正仰躺于其中,面上遮着一顶草笠,搭着二郎腿,似乎正在小憩。 而从这船舱的这一头便看到了那一头(这边是船尾,那边是船头),船头上正架着一只小炉,炉上有口锅,锅上盖着盖,小火咕噜咕噜的熬着什么,盖间扑出的味道正是那香气的来源—— “船家,这条船租是不租?”打量完整只小船后的唐盈,看向躺着的那个人。 那人枕着双臂,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一只脚,悠闲得很。 虽然看不到面目,但那种悠哉快活的模样,突然让唐盈的心惊跳。 “此船不外租——” 一道笑嘻嘻的声音响起,然后躺着的人揭开了草笠,坐了起来—— 第六十章 正宗的黄河鲤鱼 “是你?” “是我——” 那双笑眼弯弯,不是他,还会是谁? 唐盈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下意识地想退出这条船,但已迟,身后就是简随云,而她们都已在船上。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怀疑,严重地怀疑,甚至有些不相信这个人曾经离开过她们。 “游山玩水,再惬意不过的事——”对方抛开草笠,让出了一片地方,乐悠悠伸出手臂,“坐——” 舱内有张桌,不大。 桌面置着几碟小菜,不多。 但那菜色红、黄、绿搭配着,极为清丽,当中一只盘最是宽圆,正被一只器皿倒扣着,看不到盘中是什么。而桌边立着一只歪脖子的高脚壶,显出几分随意,随意中又有几分情趣。 就是这份情趣,让唐盈实在的有些不舒服,眉已高高挑了起来。 “舱篷不高,也很窄,姑娘打算一直立着?”那人瞅着她,又看了看她身后的简随云,眼睛眨呀眨。 唐盈有些尴尬,这里的确不适合立着,她如果不往前走,简随云便不能入内。简单地说,她现在正挡着路,不完全是她自己坐与不坐的问题。 于是低下眼,俯身向前,坐于方桌一旁。 简随云收伞,入内,一切都显得从容舒缓,平静无波。 “你,来此也是为了游赏风景?”唐盈有意无意地坐于对方的下手,而简随云便只能与那人面对面而坐,另一边则是一方小窗。 那人不答反问,笑嘻嘻指了指舱外的小炉,“姑娘,火上是什么?” “食物。”唐盈的眼眯了眯,这与她的问题有何关系?” “姑娘应该能嗅得出是什么食材。” “气味香浓,极似鱼的鲜味,不过——”她不由再仔细辩闻,“不过,又不似通常的鱼材,鲜味中多了些酸味,还有一些甜味,还有……” “还有什么?”那人的眼里,酒波似溢非溢。 “还有,似乎是一种药材的味道……”那味道并不好确认。 “呵呵,简,这姑娘好嗅觉,对药材极为敏感……”那人又盯着简随云,白牙露了出来。 简随云微微一笑,不语。 唐盈勾了勾嘴角,她从小与毒物为舞,对药材自然不算陌生,可她偏偏也不太确定那锅中到底有什么药味。毕竟那味道极浅,混在其他更强烈的味道中。 正在此时,船身突然一晃,舱外传来人语,“小哥,老朽回来了,咱们这船是要开了吗?” 唐盈早已听到有人接近,看去,只见舱外多了个老翁,一身蓑衣,头戴斗笠,背微驼,脸上像被车辙子撵过一般,遍布着数不清的皱痕。肤色黑里透红,看起来像是惯受风吹雨打的,而两只手已把在了船桨上,笑呵呵地望着他们。 莫非,这一位才是渔船真正的主人? “老哥,回来得正巧,来了两位客人——”舱内的那一位执起了桌上壶,无时无刻不在笑着。 “原来有客人,怪不得小哥今早上船时,有鱼儿蹦到了船上,那是要向小哥报喜哪!”老翁弯身向内瞅了瞅,话说到这里,眼睛看到了简随云,立刻张大了老眼—— 唐盈听着好笑,竟然有鱼能从水中跳到此船,难不成那火上的鱼就是因为这样,才成了下酒菜的? “老哥说到鱼,这到是更巧了,二位客人一上船,这鱼也恰恰能下火了——”那位将手中的壶伸到简随云面前的碗前,注入—— “鱼好了?呵呵,老身为小哥效劳了——”老翁拔回注视着简随云的目光,利落地解下蓑衣、摘下斗笠,钻进了舱篷。 这舱内本就不宽裕,他的进入迫使唐盈不得不憋起一口气,缩紧了身子,让那位体形宽大的老人从她旁边挤过去,然后,就看着那老人笑呵呵的将炉上的东西给端了下来,并且在入舱后,起入了一道鱼盘中,接着—— 她便看到了两条鱼! 鱼身完整,鱼体通红,颜色极为抢眼,而鱼汤内浮着的除了葱蒜与其它一些配料,还有—— “两位,这可是这位小哥一大早就开始亲手做的长寿鱼,呵呵,长寿鱼可是俺们这里的名菜,小哥竟然将长寿鱼用了新做法,这菜型不变,却多了许多汤料,让老身看着也稀罕——” 原来是枸杞! 唐盈看到了答案! 枸杞,在传统医学中具有重要的地位,其药用价值备受历代医家的推崇,是传统名贵中药材和营养滋补品。但药味并不浓,怪不得她虽能嗅出一些药味,却难以辨出具体是什么,如果换作常人,根本闻不出这种味道。 而这个人竟然亲手下厨? 会下厨的男人,并不多! 肯下厨的男人,也不多! 而既会下厨,又有一手好手艺的男人,更不多! “你准备了三只酒碗?”她看着自己面前那只碗,似乎是玉碗? “姑娘如果觉得不够,舱内还有——”男子笑眯眯。 瞪他一眼,如果这家伙不是有备而来,桌上怎么会刚刚好就有三只碗?近日,总是用碗喝酒,反倒觉得杯子陌生了。 但此人莫非会神机妙算?她们只是临时起意而来,虽然迟早会到这小浪底看看风景,却没提前决定好要在今日来。 更难以理解的是,这鱼要做下来会费一番时间,就算他一路悄悄跟着她们,也绝不会再有时间去做鱼。 “长寿鱼,由黄河鲤鱼加上枸杞子共同烹制而成,咸、甜、酸三味俱全,姑娘,再配以这兰陵美酒,人生至乐,不过如此,呵呵……”那个人咧着嘴,已将壶倾到唐盈面前—— 唐盈便见那只壶除了歪脖子外,壶肚上绘着彩釉画,细一看,竟是个腆着肚子、摇着扇子的汉钟离,而且还是一个倒卧在巨松下,咧着嘴的汉钟离!反把那个仙人显出憨态可掬来,却又有仙风道骨。 汉钟离是“八仙之一”,逍遥自在,如果面前这家伙长出个大肚,粘满了胡子,怕不也是这副德行? 唐盈不由地瞅瞅对方的腹部,可惜的是这家伙偏就毫无赘肉。 “黄河鲤鱼?这里不是黄河。”她的眉几乎已挑到极限。 “姑娘以为我是烹了那条跳来船来的鱼?呵呵,此处的鱼虽也鲜嫩,比起黄河中的来说,还是差了几分,这盘中可是正宗的黄河鲤鱼。”对方显然知道她在想什么。 “黄河离此不远,但也不近。” “若想带几条来此,并非难事。”那人对唐盈的挑衅仍是不以为意,看了看角落里。 于是,唐盈也看到那儿有鱼篓,还有一件类似鱼篓,但并不露水的器物,而那器物就是盛放黄河鲤鱼来此的家具? “两位贵宾,这长寿鱼可有来历,说是那东汉的光武帝有一年春天,到了俺们这黄河之滨的邙山。见那里山青水绿,景色好,正看得入神,突然一条金色鲤鱼跃出水面,那鱼通体泛红,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光武帝看着喜欢,便令人烹制。 下面的厨子哪敢不从?便使出秘技,加上枸杞子等物做出了这道长寿鱼,此菜除了有咸、甜、酸三味,可是极有药性,听说常吃者长寿,而那光武帝当时用了,便觉精神一振,劳累之感顿消。后来呀,这鱼的做法才渐渐流入民间,成为洛阳的一道名菜。 而这位小哥竟然能将之改良,说是如果配汤料会更可口,这不,两位贵客看到的这道菜,既有传统长寿鱼的做法,又有新意在里面,呵呵,这男人做菜,原来比婆娘们更地道,更有手艺……” 老翁乐呵呵的插进话来,说得比做的人还有兴致,只把唐盈听的有些失神—— 她正欲再说些什么的时候—— “三小姐。” 船外又有人来了。 看出去,是唐门子弟,只有一个,无遮无拦地立在细雨中,躬身平举着双手,手中端着一物。 唐盈蹙眉,这些子弟向来隐于暗处,几乎不会主动现身,即使有急事也会发暗号引她离开,就如昨夜那般,但从未像这样。莫非又出了什么事? 遂不再犹豫,起身出了舱外,不待问话,那弟子便又主动禀道,“三小姐,掌门的信。” 这次换大哥来信?与昨夜那封相隔不久,看来是祖父发信后便又加急而来。 立刻接过,展开,又是寥寥数语,但这一次她不仅仅是变色,而是手间轻颤,眼里也在发颤,“祖父他……他老人家……” “三小姐,掌门有令,一切等到三小姐回去后再行商议。” 唐盈的手不自觉加紧,揉皱了信的边缘,而雨水也渐渐模糊了上面的字迹。 “你等在周围待命,随时上路——”她交代一声,那人立刻退去,而她回身重入舱内。 这一次,她的心情复杂,看着已在为自己斟酒的那个人,决定不再拐弯抹角,直接道出自己的疑惑—— “阁下出现在这里,有些奇怪。”她的眼直直盯着那个人。 “哪里奇怪?”那人不愠不火,笑得快活,“似乎说过我做鱼的手艺不错,姑娘今日可与简一同尝尝——” “这就是你等在此处的目的?” “呵呵,姑娘又把我当硕鼠来看了——” 她是恨不得一脚踢走她,但她不能。“你五日前,才与我们分开。” 当时,他的离开似乎是有事要办,怎么会这么快又遇到一起?而且还是游山玩水而来? “姑娘何须怀疑,两日前我尚在千余里外,两日后才到了这里,原来你与简也在此处,看来,老天要安排我们相遇,是想躲也躲不过的——” 唐盈怔了怔,她怎么瞅着这一位似乎带了点坏坏的笑? “两日前你在千余里外?” “比千里要远些,将近两千里——” “近两千里?那一来一往间便是四千里,而你竟在短短四五日内就往返一趟?” “呵呵,不错——” “莫非你长着双翅?” “姑娘,就算我长着飞翅,但真打个来回,也该累得爬在哪处地方歇着了,怎还能在这里游山玩水?” “的确,所以我奇怪。” “姑娘忘了,马可以代步——” “喔?普通的马,怎么可能有这般神速?难道你连着跑死了几匹良驹?” “我有匹好马,只有一匹。” “好马?什么马竟然能日行近千里?” “汗血宝马——” 唐盈突然不语了。 汗血宝马世界上最古老的马种之一,传说那种马高大、清细、勃发,速度快、耐力强,在历史上多作为宫廷用马。民间极难有人得之。 而在汉武帝时,此马更被汉武帝称为“天马”,得到极高的重用。汉武帝甚至为夺取大量“汗血马”,与当时西域的大宛国发生过两次血腥战争,付出无数人命才将“汗血马”引入华夏。 但汗血马自汉朝进入我国,直到元朝,曾兴盛上千年,后来却突然消失无踪。有人曾说过,那是因为宝马的良种引入后,经过杂交、改良、回交,然后消失! 今朝,已难觅汗血宝马踪影,甚至可以说,已经绝种!那种马便渐渐成为史书上的传奇,伴着传奇的说法是,那种马能够“日行千里,夜行八百”! 普通马匹只能日行三百里左右,这是多大的差距? 此人却说他有“汗血宝马”,实在难以相信,可她将这个疑问保留,似乎什么事发生在这个人身上,都有些可能性了。 “有机会时,定让姑娘瞧瞧我那老朋友,可惜它现在累了身子,正好吃好睡着——”那人在唐盈思索的空当,笑呵呵地将桌上的菜重新布置了一番,就差哼两曲小调了。 “老朋友?” “好马,够格当得上朋友,我和它,认识的时间不算短——” 这个人与马做朋友? “你快马而来,莫非现在要办的事就在这附近?” “姑娘想远了,听说洛阳有个花会,而此次的花会有些不同,哪个男人想放过此次机会?我是个俗人,便抛下手头的事赶来凑凑热闹——” 唐盈眉头一皱,“你为选仙大会而来?” 这个人真是为看群集的美女而来? 更重要的是,那选仙大会竟然能传到两千里外? “正是——”他直言不讳,对于唐盈立刻带了色彩的眼神不以为意。 唐盈只觉有些心烦意燥,但她再没有想问的问题,看向了简随云—— 简随云微微笑着,也在望着她—— “此去,需谨慎——” 淡淡的话,只有五个字,却已是在向她告别。 郑重地点点头,她,不能再留连,旋身,走出舱外—— 掌船的老翁早已退出,重新披上了蓑衣,看着她出来,笑呵呵的打招呼,“姑娘要走了?” 又点点头算是回应,简随云不是任何人能随意伤害得了的,何况暗中还有一个杀手之王,她应该放心。再看看四周,那杀手之王现在可仍在附近?如果简随云与那男子上了水面,他可还能跟得上? 甩甩头,不去想,下船走了几步后,又回头—— 此时,是她最不愿意离去之时!而此时,却是她不得不离去之时!并且会一路急赶! 当再看到那些弟子时,她冷静地下了一个命令—— “你等传书于各方弟子,凡看到二公子者,便带口信于二公子,只说洛阳花会便是。” “是——” 有弟子领命而去,其余的人,则随着她一同离开—— 这一次,她将不再独行,为了自身的安全,也为了能顺利赶回唐门,她将携众人一同上路。那些暗中的杀手在人多时想下手,也会难上几分! 而水边渔船上—— “小哥,要开船喽!”船家一声喊,手中一用力,水面便被破开,船身平平向前滑去。 但见,一叶小舟,荡着双桨,驶入漫漫烟波中—— 第六十一章 放酒而歌 雨,在悄悄地落。 天,有些灰蒙蒙。 小船似惊鸿一般,快而稳定地掠过水面,两岸,群山高耸,峻岭飞走! 舱内,鱼汤浮起的氤氲淡淡地萦着,使得空气中弥漫着薄薄的暖意—— 简随云不语,静静而为、浅浅而酌,意态随心,无半分不自在。那男子笑嘻嘻,一只手向扣在中间大盘上的器皿伸去—— “简,这一道是洛阳最卖好的名菜,凡到洛阳者,几乎都会点这一道。”他的手已将器皿取开,盘中之物立现—— 那,也是一条鱼! 与刚刚那两条完全不一样的鱼! 鱼首,似雄盼千湖!鱼尾,则摆动如龙! 整条鱼昂首阔尾,乍一看,似要蓄势跃起,跳出盘外! “这就是鲤鱼跃龙门——”男子眨眨眼。 盘中鱼造型优美,生气十足,如果不是被烧成了红色,旁边撒有玉兰片、香菇等物,猛然现出时只以为是活的一般,而盘前有“青山”垄起,状如门阙,逼真得真似鱼跃龙门! “鱼过龙门便成龙,走过洛阳的读书人,哪怕穷得要用腰带勒紧了肚子,也会点上这么一道,简,洛阳美食中,三道名菜都是用鱼材做成,其中两道必得以黄河鲤鱼才能做出那种滋味,黄河鲤鱼中又属这中州(河南省)境内的最为鲜嫩,呵呵,昨夜便顺手捞了几条来——” 他乐悠悠说着,用净筷夹了肉质最丰嫩的一筷到简随云面前的骨盘中,一双眼闪呀闪,将弄来活鱼的过程一语带过。 简随云唇边浮笑,浅尝—— “怎样?” “极——佳——” “喔?”男子歪着脑袋,“阿简,实话对你讲,这洛阳的做法是我前些日子溜到洛阳城的名馆‘拾翠楼’的后厨,倚在屋梁上从大师傅们那里学来的,原是想饱自己的口腹,没曾料,突然遇到了你——” 他的眼神极亮,话语中,已自觉自发地把简随云称为“阿简”,亲热得就差整个人贴了上去,但他的神情间还是那样快活,似乎并不认为这样称呼有什么不妥。 “阿简,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在想,这天下的美食,九洲的风景,自然是要与你这样的人分享才有乐趣,鲁、川、苏、粤、闽、浙、湘、徽八大菜系,我皆有涉猎,每到一处,都会学来当地特色美食的做法,给自个儿做顿尝尝,这不知不觉竟将天下美食学了个七七八八,也常自己改良一番,也日后遇山上山、遇海下海,取材就用,定让你也试试这世界的万物在我手中变化的味道——” 他一边说一边递过一杯清水,又将原本置于唐盈位置上的空筷向简随云递去,再点了点红艳明眼的长寿鱼,“同样的鱼,不同的做法,你再尝尝这一味——” 简随云淡然以对,从容依旧,对他的称谓并不在意。缓缓用清水漱口,再用那新筷夹食另一道主菜—— 真正的美食,是要用品的,尤其要区分个中精华与好坏时,只有口中无其它异味,筷上洁净,才不影响其味觉的判断。那男子显然是想让她能更加准确的辨出两道鱼味的不同处,才递净筷与清水。 待长寿鱼在简随云的口中回味过,她微微一笑,“极有特色——” 声音仍是不急不徐,眼中轻云淡淡。 “洛阳的做法,便有洛阳的特色——”男子举起了碗,“唐姑娘走得不巧,这会儿恐怕是空着肚子上路的。” “你,早已知她是谁——”简随云似笑非笑。 “一眼能断出云海常酒中的无色无味的奇毒,不是唐门人,还会是谁?美酒当前,不谈其它,兰陵酒在李白老儿的口中是赞不绝口,今日与你尝尝,它是怎样个美法——” 琥珀色的酒液,盛在细腻温润的玉碗中时,有其它酒器难以比及的美感!轻轻摇曳中,就像一汪琉璃湖,更似情人的眼波。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酒客,不知何处是他乡!李老儿既然这么说,我便特意寻了三只玉碗来,看来,这酒果然与玉碗最为相配。” 他举起碗,左颊旁的酒窝一闪一闪。 简随云淡淡一笑,同样举起—— 一碗尽,那男子又眨眨眼,为她再斟满,“卖酒的对我说,兰陵酒能养血补肾、益寿强身,连《本草纲目》中都提起过,那就多饮几碗。” 简随云青袖卷舒间,又缓缓饮下—— 兰陵酒醇厚可口,回味悠长,她曾饮过关外烈酒,数碗不醉,这两碗自然不在话下,面色丝毫不改。 “这壶太小了,到一边去——”男子大手一挥,将酒壶抛开,掀开舱内一角的帆布,提出一只坛子来。 而那帆布下,竟然摆着十数只一模一样的坛子!每个坛口都被泥封着,他提出其中一只,单手一拍,泥封散开,酒香传出—— 很浓的酒香,那些坛中都是酒!每一坛至少能盛十斤左右! 如果唐盈走前看到这场面,恐会脸都会变绿了。 “游赏风光,有美食,美酒,却也少了几分情趣,稍嫌沉闷了些,不如来只小曲助兴如何?” “随意——”简随云酒在唇间,眉眼低垂。 “好,要的就是随意二字!”他又呵呵一笑,眼睛调于舱蓬外—— “船家,会唱曲吗?” “小哥,老朽年青的时候也吼过两嗓子,只是这老了,不中用了,而且咱这中州的渔家不似那扬州人,个个会哼那么两曲,对不住了,看小哥好兴致,不如小哥来两曲如何?”老翁在舱外哈哈笑着,显出渔家人的直率,在雨中平添几分狂放。 男子又摸了摸下巴,“这个主意不错,听别人唱总不如自己来唱,想听哪段就来哪段……” 他的眼一转,略一扫视舱内,牙齿齐露,从角落中翻出一块看起来乌黑的片状东西,又将那只原本盛着花生米的碟子清出,倒扣—— 轻轻一敲,脆声立现,那片状东西是铁器。他侧耳听了听,又试着敲击几声,每次落下的位置不同,有时在碟子中央,有时在边缘,稍顷,他看着简随云,眼睛又眨了眨,朗声而唱—— “放歌弹长剑——” 一句! 仅仅一句! 他只唱了一句,突然收了声音,但这一句,已显出他的音质是少有的音质,极赋天籁之音的底蕴,干净而略带磁性,富有韵味!但这一停止,就似上古的美琴断了弦,让人耳边萦绕不断,心中遗憾。 舱外的老翁传进话来,“小哥,怎么停了?” “他人都是弹剑而歌,我这厢却是击盘而唱,有些寒碜了——”他话是这么说,笑中可没半点寒碜的味道。 “那有什么要紧?击盘,也是应时应景,小哥快唱吧——”老翁哈哈一笑,催促起来。 男子也笑,笑容似风一般穿透雨幕,将这烟雨的水面划出快活的轻浪。 “放歌弹长剑,笑看花开又花谢—— 翩过百峦,繨磕獭?br /gt; 我与我的人儿—— 共游云水间—— ……” 唱至此处,他手中铁器“叮当”一番,似曲乐的过门,一双眼流光旋转,似乎醉了,又似乎未醉,却有繁星难有的亮泽。 “他人欲作苍鹰睨天—— 一生不甘等闲—— 我且看青山野鹭,听松风自在—— 醉桨泛舟,寄身画船—— 管他山高水落,风云突变—— 只当往事越千年—— 袖手何妨闲处看,青山白浪,万重千叠—— 此般风味无边—— ……” 静静的湖面,细雨的网中,他长发未束,青衣散漫,唱罢,提坛仰首,将一坛酒尽数灌入—— 酒滴便顺着他的脖颈似清露一般缓缓滑下,他咧着嘴笑,笑得无声,眼中却似有声。 舱外老人划着桨,也在笑,风霜遍布的脸上是惯看风浪的沉着,眼里则有一片幽幽的神采—— “噫—— 朗哩个朗—— 山对山来,崖对崖—— 蜜蜂采花深山来—— 哥哥只为妹妹来—— 噫—— 朗哩个朗—— 山对山来,崖对崖—— 小河隔着过不来—— 哥抬石头妹兜土—— 花桥造起走过来—— 朗哩个朗,朗哩个朗…… 哥哥只为妹妹来—— 妹妹来—— ……”。 船舱中,突然,又传出一曲山歌! 与前面的曲调完全相反,动感极强,就似一个少年郎在与山里的妹子对歌,老翁听后,脸上怔了怔,接着,划桨的双臂竟然随着那歌声有节奏地动着,完全打破了原先的规律,似乎陷入了歌声中,划得也格外轻快起来—— 一大雅,一大俗,两种曲子由同一个人唱出来,味道完全不同。 前者舒散如风,后者充满异族的气息,两岸青山似也受了感染,在水中笑着—— 一艘小船便盛了酒香、鱼香与曲香,飞在浩淼波面,向水天一色中飞去—— ……………………………………………………………………… 小浪底多岛、多湖! 他们一路行船,途中也会下船赏那“始祖山”的伟岸挺拔、“双龙峡谷”的奇险峻怪、“峪里峡谷”的壮观旖旎、“龙潭峡谷”“一线天”的奇妙…… 老翁总在船上候着,笑呵呵看着他们离去,再笑呵呵地等着他们重新上船—— 简随云则一路不语,除了饮食,便是漫游山间。她随心而为,并不在意身旁始终跟着个人,步履翩然间,仍是那个她。 身旁的那位则快活自在,也不多言,提着只酒坛,边歌边饮,不时哼着各种曲子,应时而变。 他们都没有撑伞,于是,在那突岩怪石、乱山攒拥、流水铿然中,便有一对身形颀长的身影在时隐时现,或现于崖顶,或现于半山湖边,或隐于密林幽丛中…… 时间,便在山水风光中滑过—— 雨,也渐渐停止—— 傍晚时分,空山新雨后! 他们身在一处半岛中,看高山仰止、流云飞瀑、珠露莹碧,崖壁欹斜!山上有座六角亭,虬首昂然。而他们立于山的最高处,临崖远眺—— “阿简,天色已晚。” 雨收后,天空碧蓝,水色清明,远处波平如镜。红日似被雨洗过一般,红得秀气、透彻,已渐渐落入水天一线中—— 简随云始终半含微笑,长发舞于风中,面容淡如远山之云。似乎在扬万千思绪于苍穹中,又似乎什么都不曾想过,听了男子的话,旋身,开始下山—— 男子笑眯眯跟上—— 峰之极,崖之最,常人难及!他们的身形似飞一般,不急不快地从山峦之顶掠下,如果这时有人看到,定会以为自己误闯了仙山,看到了仙踪。而这样的天气,普通的人多不出现,山间,便只有他们二人。 当下到半山,有了石阶,于是拾阶缓步而下,出山到了宽阔的沙洲边,行至他们下船之处—— 水边空阔,杳无人踪,哪里还有渔船踪影? 那个在一路上多次都在笑呵呵地等着他们的船家,竟然连同船一起消失了! 空荡荡,有十数只酒坛,被排在岸边! 映着落日倾映的瑟瑟波面—— (注:此处山歌中的“崖”要念作“挨”的音。) 第六十二章 破千斩 夕阳染红了波面,只剩一线—— 搁雨初晴后,尾尾游鱼清晰可见,在飞速而行的云下,一条又一条不时地跃出水面,溅起浪花点点! 沙洲上,几只白鹭也冒了出来,悠闲自得地捕鱼、梳理羽毛,单腿而立,将头插进自己的翅中,任夕阳晕染了它们的白羽,丝毫不在意简随云与那男子的出现。 似乎这样两个人,影响不到它们!而他二人,并肩立在岸边,眺望茫茫水面—— “看来,今夜只得露宿在外了——”男子眼弯弯地看了看身旁的简随云。 他比简随云要高出几分,身形颀长,衣袂随风而展,一张脸在落日的最后几抹余辉中似镀上了一层红彩,明亮的眸子里是笑海一片。 简随云缓缓转身,向岛内走去—— 岛的边缘是沙洲,往里是林木,林木之中是峰峦,她直走到林深处,来到一处竹林边,停足,看着那些在月色下斑驳的竹。 “借束带一用——”她没有回头,但她的话是对身后人说的。 男子低头看看自己腰间,乐悠悠地动手解下—— 简随云接过,长带一展,在空中划过一抹弧线,就似舞娘手中的水袖,在月影斑驳的林间没有带起半丝风声,缓缓地却是笔直地卷向那些竹,只听“嘎吱”声轻响,一丛竹子便被束成一团,连根拔起—— 手臂又一扬,那丛竹子已横着躺在了一旁,像被人抱着放过去的一般。平而稳定。 “雨后易起风,夜间风势会转大,风大浪便不平,简,明早上路如何?”他似乎猜得出简随云要做什么,笑脸在林荫中影影绰绰,不但这样说着,一只手也伸了过去—— 是伸向简随云抓着束带的那只臂,动作很慢,慢得任何一个普通人如果想躲时,都能躲过。 简随云没有躲,任他取去束带,平静地看着他,似笑非笑—— “天下还有什么事能逃得过你的眼?明日天亮时一同上路。”他叹了口气,却还是笑嘻嘻,将腰带重新围上腰间。 “随意——”简随云转身,走向林外—— 男子立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里渐渐深邃,脸上的笑也渐渐平和,轻身自语:“彼若是仙履衣,我愿作彼之束带——” 然后,他又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你是在对我说,即使困在岛上也能轻易离去,呵呵,慧质兰心,舍你其谁?” 整理好全身后,他也施施然地出了竹林—— 而他们,谁 简随云第24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25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25部分阅读 没有开口提过船家为何要离开一事,包括船上还有三只价值不菲的玉碗,谁都没有再提起。 ………………………………………………………………………… 果然起风了! 一堆篝火照亮水岸,几只白鹭早已归巢,只有潮汐潮涌,伴着风生水起—— 简随云坐于火旁,看着明月浮在水上。 男子一边唱着小曲,一边将顺手捞来的一只细竹杆左右打量一番,然后,变戏法似的,手中多了一把亮闪闪的小刀,似匕首又非匕首,刀身精巧,刀柄处镶有一颗蓝色的宝石,在火光下熠熠生辉,而他用那柄刀有一下没一下地削着竹头。 “破、千、斩——”简随云的眸中在那只刀刃出现的第一刻起,似乎划过一些异常的东西。 “它,是破千斩!”男子的语气肯定,眼里是同样的亮光。 说着,那只竹头已在他手被削得尖利,他站了起来走到水边,扬臂向水中一刺,“哗啦啦”水响,一条鱼儿随之而起—— “乖鱼儿,你好是肥嫩,记得下次要跑得快些。” 他拔下鱼身,向后一抛,准确地抛到了一只半空的酒坛中,手臂又一刺,动作利落、干净,又一条鱼儿上了“钩”!再抛入坛中,再刺—— 不多时,在昏暗的水面已连番打到四五条鱼,之间并没有多花时间去辨别鱼的位置,就似那鱼儿停在那里动也不动地等着他去捕刺一般,眼力惊人,动作流畅。 “鱼在酒中泡过会更有滋味,虽说活鱼新鲜,但死后立即烹制对人体并无利处,最好隔个把时辰才最是合适——”他笑眯眯说着,走回火堆旁又一屁股坐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仰面一倒,便展着四肢躺在那里—— 整个一“大”字造型,舒服的好像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一般。 简随云则盯着他手中的那柄刀刃,不语。 “这世上!除了‘破千斩’,还有一柄‘锁千魂’!”男子将手中刃在火光下翻转,刀身随着他的动作反射出灼人的银亮,亮得似乎能刺入人的心中! “破千斩与锁千魂,本是雌雄一体,双刃同鞘,现在,我这里只有这半只破千斩,是雄刃——” 如果细看,那只刀的刀柄处,一面突出,刻有龙纹,另一面则平展光滑。似乎只有一半,刃身则极为薄俏。而他的语气变得悠长—— “百年前,江湖中突然出现一对年青侠侣,男的俊朗,女的绝色,二人连袂,心灵相通,是对快活逍遥的游侠。他们当时只有二十余岁,却身怀惊世武学,一现身便惊动了整个江湖——” 他的眼随着述说似乎越来越弯,“他们所过之处,会逞j除恶,扶助弱小,那男子更有回春妙手,用一身医术救治过许多人,无论是江湖草莽,还是普通百姓,都有受过他们恩惠的。出道不久,他们便留下美名无数,被江湖人称为一对武林奇葩——” 简随云始终盯着那只刀,从他捕鱼,到他躺下,一直看着那把刀,此时似乎在静静地听着,又似乎将思绪放得很远—— “年少出名,便有寻事的江湖人不断地找上他们,说来那二人是真有本事,无论是绿林枭雄,还是独身剑客,没有一个能在他们手中走过十招!赤手空拳便将一个个寻衅之人的成名兵器都收了,并将那些人打发了回去,直把整个江湖震得摇了几摇!而那些人中有的一次输了也不肯服气,几次三番地再去挑衅。 他们便几收几纵,没有伤其半分,一来二去,那些人之中的多数到最后反倒折服于他们,并一一愿为其效马首是瞻,他们的声名便越来越大,被江湖人传为是侠骨仁心,谦和有度的神仙眷侣,正邪两派都对其甚是敬重……” 说这些话时,男子的眼闭了起来,就像在自言自语。 “他们一路逍遥,自在四方,有一日那对眷侣中的男子偶然得到一块万年玄铁,用上乘的铸炼手段亲手铸就了一对宝刃,送给他的爱人作为防身之用,为表二人情比金坚,他将其铸成雌雄两柄,同归一鞘,又因刃尖过于锋利,可削金切玉,吹毛断发,便连鞘也用玄铁铸成——” 说到这里,男子显得漫不经心地将手中刃向漫漫水面劈去—— 原本浪潮不大的水面似被从中一劈两半,突然惊起了丈余高的激浪,声势惊人! “破千斩,可破千千敌刃,锐不可当!若不是后来的那场恩怨情仇,爱恨纠葛,它们会随着它们的主人成为一段江湖佳话,可惜,两只宝刃一分离便是九十余年,那对璧人也劳燕分飞,余生都未再相见,孤独终老——”他说到此处,语音也似乎散入了风中,轻不可闻—— 而他并未明晰地说出百年前的那场恩怨情仇具体指什么,但简随云的眼中却有散乱的云絮飘过,极浅极淡,难以察觉。 “简,你说九十多年后的今日,两只宝刃可还能同鞘而归?”男子突然坐起来,盯着简随云的眼,一双眸子幽深幽深,深不见底。 简随云没有回话,将视线调开,望向水面—— 篝火燃烧的劈叭声伴着潮水声,涌在他们身旁,男子紧紧盯着简随云的侧颜,又开始笑得轻快,“如果双刃要归鞘,必得先把那只鞘找回来,呵呵,简,快了,拿鞘的后人已出现——” 一颗流星从天际划过,在他的这句话落地时,也殒落在水天一线的那边。 就像是某种纠缠的咒语,在简随云的眼中带过一丝亮色,也在男子的眼中绽放了短暂的光芒。 “时辰已到,鱼儿呀鱼儿,哥哥来了——”男子探臂一把将先前抛入酒坛中的鱼儿捞出,用手中的宝刃利落地刮着鱼鳞,歪着头笑悠悠。 如果有人看了他这样对待那只刀,也许会怀疑他那到底是不是传说中的宝器? “寻常人吃鱼,总喜欢去鳞,去得还是干干净净,在我看来有的鱼儿并不适合刮除鳞片,沿海一带的水洋中有种长条形的鱼,烹制时最好是将鱼鳞留下来,再做成脱骨带鱼,味美无比……” 他说着,已将鱼鳞除净,并开腹取出内脏,然后,从旁边抓过一团他早已洗好的东西塞入鱼腹—— “你,精通食材——”简随云回转了视线,看着他正从怀中掏出的一包东西淡淡语。 “呵呵,这个倒是不假,日后你便知道我的精通精在何处。”他眨眨眼,晃了晃手中的纸包,毫不谦虚,更不脸红,“刚刚塞入鱼腹的是这山间的野菜,春季的野果与野菜鲜而有味,别处还寻不到,再配上这包我独门配制的佐料,烤好后撒在鱼身上,那个味道呀……” 他抽动鼻子深深地嗅了嗅,仿佛他已经闻到了烤鱼的香味。而那只刃已被他用一层白绢包裹,揣回怀里,看来那柄刀果然没有鞘。 此时,鱼已被穿在了早已备好的木枝上,架在了火上—— 火间立刻传来“滋滋”流油的声音。 他另一只手取过一坛酒,开封,抛向简随云,“接着,美酒配美味,人生至乐!” 简随云没有推拒,接过后,就着坛口缓缓而饮—— “简,皇帝老儿的御膳房是个好地方,几百道御膳的滋味很是不同凡响,那地儿我路熟,改天咱们一起去尝尝,如何?” 简随云闻言,拿着酒坛的手顿了顿,看着他—— “呵呵,今夜的云竟是彩色的!”男子仰起了头,转移了话题。 简随云也缓缓抬头,天上彩云追月,伴着群星,更有浩瀚的银河缀在远空,成为明月、彩云的底衬。 “简,何处是那些彩云的家?” 简随云的眼中也是淡淡的云在飘动:“天空——” “的确,天空就是云的家,无边无际,它可以自在来去、不受世间任何束缚!”男子浑身上下都似乎在笑。 简随云的唇边浮起微微的笑—— “可若天上只有一片云,没有日月星辰相伴,没有清风相随,那片云,会不会寂寞?”他又突然冒出一句,像在问简随云,又像在对自己说。 简随云唇边的淡笑依然,眼神悠远,没有回应。 “如果有那么一天,在这样一个地方,我能躺在另一人的膝上,沐风数星,轻弹水上月,会是何等妙事?不过,若是对方能靠在我的怀里,让我揽着,会更美妙——” 男子笑眯眯的面孔在火光的映射下蒙上了一层迷晕,语音竟像夜间悄悄穿过花廊、抚着花瓣的微风—— “我会带着我的她,走遍九洲,探险峰,觅幽谷!上天揽月、下海捉鳖!同入千里沙漠,看大漠孤烟!再扬帆出海,去海外异域、将整个世界走遍,到各方游历!这一生,我们将不虚度,活好每一个日月晨昏……” 周围一片安静,只有他的声音配着火堆燃烧的“滋滋”声,似乎为这个湖心岛的夜晚添了一些别样的色彩—— 远远看去,火光下,二人一个如淡淡闲花,一个似自在水流,饮酒当歌—— 第六十三章 清露为泉 天,亮了—— 日,羞红着脸从水的那一边,缓缓爬起—— 晨风中,盘膝而坐的简随云也打开了眼睑。 薄雾弥漫,似轻纱,笼了云水,也笼了岛上山林,但即使有雾,她也一眼看到了一张脸! 一张很大的脸! 非常大!圆通通,似个大烧饼!脸上的一只眼睁着,一只眼挤着,还吐着舌头,似乎在对着她嘿嘿贼笑—— 眼神顿住,她盯着那张脸。 浪轻轻地涌,推来微潮,将那张脸打得更湿。浪水打湿? 不错!那张脸就在沙滩上! 一溜湿沙环成圆形,圆的直径足有六尺,而圆里有两只细长的眼形,虽然也只是用沙堆成,却像挂着笑,下面没有鼻子,直接是张咧着的大嘴,嘴里歪出一条舌头。 简随云缓缓眨了眨眼,那张鬼脸就像孩子的游戏,滑稽而夸张,却突兀显眼的堆在她的正前方,让她醒转后,第一眼便能看到! 却像一份清晨的礼物,能让看到的人不由会心一笑,也愉快地拉开一日的序幕。简随云的唇边淡淡地浮起一抹弧度—— 那张脸的旁边,还有一只手,同样用湿沙堆成,手上的一只手指横着指向一边,配上那挤眉弄眼的样子,似乎就在对她说:“嗨!醒了?瞧那边——” 于是,她顺着手指所指的方向看去—— 看到了一堆红! 红得晶莹,红得艳丽,红得让人可以想象得到他的鲜脆可口! 而那是一堆野果!春日山间的野果,带着春日的色彩,果皮上似乎还凝着清露,莹莹欲滴。 “新、鲜、早、餐。” 四个字,同样是用湿沙堆起的,写在那些山果的旁边,字迹飞扬,不拘一格,就像写字的人,注明了那些果子是要用来做什么的。 简随云立起,迎面拂来清新的晨风,水波平静似未磨的镜面,远山竞秀倒映其中,四周静悄悄一片,鸟儿未语,日未全出,这座岛似乎还在沉睡中,而周围,也并没有那个男子的踪影! “日出重山喔, 晨歌惊飞鸟, 春来,东风吹雪消, 梅花落野桥—— ……” 突然,一道歌声从山林中逸出,婉转嘹亮,音透九霄,划破了山的寂静!飞鸟振翅,一群群从林间腾起,水岸也应歌而涌起浪潮,变得欢快起来—— 整座岛,似乎被这歌声唱醒了! 绿林中,走出了一个青衣的身影,左手在肩上拖着什么,右手则摇着一截竹管,而头上戴着一顶用草叶环成的草圈。 “快走江湖道, 江湖催人老, 纵使,流剑与飞刀, 不敌我放声一笑, 自逍遥—— ……” 那个人一边唱,一边笑,远远地看着简随云,唱至此处歌声一转,似乎已唱罢一段,重启新段—— “风过重雾消, 水畔兰芷俏, 那是佳人轻然笑, 笑也不争俏—— …… 英雄叹年少, 拔剑也萧萧, 夺造化,尽玄机,运筹云气岚涛, 怎比我迷离秀色、轻风舒波, 两行白鹭水乡谣? 水乡谣—— ……” 歌意深远、豁达!歌音袅袅!唱歌的人,步步清风,十二分的轻快,十二分的自在,十二分的洒脱! 简随云静静地望着他远远而来—— “简!” 来人走近,看着她。歌声已停,却似仍在缭绕,飞鸟出林后没有离开,聚于他们头际盘旋不去。昨日那几只白鹭也似乎闻歌而来,长鸣中,收翅落下,落于沙岸,落于他们的身边。 “你,扎了筏——”简随云似笑非笑地盯向他左肩所拖之物。 “昨夜你所采的竹子已全数用上,看看我扎得筏子怎样?”男子眉眼一弯,松手放下了肩上拖着的东西,让开身子。 那的确是一只竹筏! 用翠竹扎就,上下双排,固定竹子的是一些细藤,藤萝似乎是被拧绞结实后才绑上去的,看得出极为牢固。 而他刚刚就是用绿藤栓于其上,拖着走出林间的。至于拖的姿势,就像溜着一条家犬般,穿林过岩中轻松得很。 简随云微微一笑,昨夜她确实是要采竹编筏,这个男子玲珑心思,将她的意图猜得极准。 “简,昨夜食的是烤鱼,醒来难免有些口干舌燥,这个给你——”男子此时将右手的竹管递来。 那是一截从中截断的竹子,尺余长,中空,里面盛着清水。简随云接过,仰头饮—— 饮入一口后,停顿,盯着那管清水,低垂的眸中滑过一抹异色,“是露水。” “好味觉!昨日一场雨,将这山间百物冲得干净,清晨花草凝露,便取来给你饮用,呵呵,出了这岛,就再难寻这清透干净的凝露了,你可别省着,要都喝了——” 简随云不语。 露水不是雨水,更不可能像收雨水那样拿个容器接着就行,但凡清露,都是一滴滴凝结而成,如果要取,必也是一滴滴地撷取,而这竹管中有半管多都是露水,得采集多久、花多少心思才能集得这般多? “朝饮木兰之坠露,夕餐秋菊之落英,在异域,这露水可是颇为流行的药引,对肌体极有好处,尤其是秋露,更加好处多多,简,到了秋季,再采那百草秋露,给你当清泉用。” 他说得是顺理成章,仿佛他永远都会呆在简随云的身边一般。 简随云执着竹管的手指动了动,再度停止饮用的动作,看着这个男子—— 《本草纲目》中曾记载:“百草头上秋露,未唏时收取,愈百病,止消渴,令人身轻不饥,肌肉悦泽。”可见秋露对人体的益处,因其渗透性要比寻常泉水强出许多,若是常人在沾满露水的草地上打滚,既能健身,又能健肤。而睡眠不足,眼睑肿胀者,蘸而敷之,更有消去浮肿的功效…… 甚至用露水浇花,特别是名贵花卉,都要比用普通水生长得快。 所以,露水便绝不仅仅只是附于草木上的平常之水,在道家修炼中,“不食五谷,吸风饮露”,被誉为是仙人风范。 当然,这些都是指未曾被污染过的清露,山间之露自然清透非常,但男子三言两语间,便透出他对露水的了解不仅仅止于民间的流言。 “你,通医理。” “呵呵,略懂一些,没法子,这世上能吃的东西太多,但不能放在一起吃的东西也太多,如果不学些皮毛,怎么能做得出最有营养又互不冲突的美味?”男子眨眨眼,颊旁的酒窝又在一闪一闪。 “谢。” 浅浅一字,恐怕已是简随云今生说出的第一个谢字,为了这一管不知费时多久才采来的露水。但她的神情仍旧淡而无波。 “怎么听着这么别扭,你这般生分,我全身都会爬出疙瘩,来,你看这筏子扎得怎样?” “极好。” “那我们吃过再上路,还是现在?” “均可。” “那就先上路!稍后食山果,饮花露,乘竹筏,过百峦,不错,不错!”他乐陶陶地将筏子扯到了水边,又将沙滩上堆积的红果捧了上去,然后似想到什么,返回岸内,看了看散置在四处的酒坛—— “阿简,这余下的酒还未开封,我且将它们作个安排,说不准哪一日我们还会返回此处,再饮它一饮。” 他脚尖一挑,那些酒坛便如毽子一般飞了起来,左一个,右一个地浮在空中,他探长双臂,一手接俩,腑下又各夹了一坛,便一路晃悠悠地走到远处的巨岩下,开出几个坑洞,将那几坛酒一一埋入。 那边离水较远,土质也非沙土,他埋入后,拍拍手而来。 而那几坛酒,竟在土中一埋便是许多年,很久很久以后,被人偶然发现启出,开坛只觉芳香扑鼻,浓郁难及,世人惊为“天酒”! 发现之人不舍得饮用,岛中地底有酒一事也变成传闻,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离奇,到后来,便传成是仙人所埋的仙酒,而此处原是仙山。直到那时的朝廷也听了传闻,那几坛酒便被当地的官衙高价收购上贡到庙堂中,敬给了当时的帝王—— 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简,上路了。”男子轻身一跃,跳到了竹筏上,笑眯眯地招着手。 简随云飘然而动—— 下一刻,一艇竹筏乘着二人,划上绿波山水间。 只见竹筏轻俏,横过峡谷,一路回程—— 而山果甘甜,清露入脾,简随云徐徐地进食,那男子一边撑着篙,一边也抓了颗果子咬得“嘎吱嘎吱”作响。 “简,以你之轻功、内力,昨夜若踏波而行,中途再到那些岛屿中换气调息,夜深前定可返回洛阳城内——” 他的话中,似乎对简随云功力十分了解,但若让其他江湖人听到,可能就会瞠目结舌,拿异样的眼神瞪着他们了! 古往今来,能将轻功的境界练至踏水而行的,少之又少!可说是凤毛麟角!即使有少数人能练到,也绝难持续用气,就算中途能有落脚的地方换气,但岛与岛之间的那些距离,在江湖上也难有人能渡过,更不可能就那样横过百里水原! 他却说简随云的轻功足可踏过这片水域,恐怕在别人听来,会以为他在痴人说梦。 简随云缓缓回语,“你,同样可以。” “我?”男子眨眨眼,“若是我会游水,不需轻功,单靠体力也能游得回去,可惜,百年难遇的旱鸭子就在这里,不但不会游,还见水就怕。” 他笑得促狭,还摸了摸鼻子,“幼时太皮,曾溺过水,那回忆可不怎么美妙,现在坐于船上还可以,若真直接踏上水面嘛,还是免了吧。” 简随云闻言,淡淡一笑,转看山峦巍峨,迎面扑来风带着水的气息,将她的发向后扬起—— 他们所过之处,有些峡口水流湍急,暗蕴礁石,昨日行船是那熟悉这片水域的船家掌船,而此时,筏子本就比船身要轻,行在这水域上便摇摇不稳,带着些惊险。 直到过了几处峡口,即将穿过瓶颈一般的水路,摆在面前的也将是较大而平缓的水原时,突然,身后有巨响传来—— “噗嗵”! 溅起水花滔天,打上了竹筏,也让简随云转过了头—— 筏上,已只余她一人! 那个男子去了哪里? 她面色不变,看着水面,湍流中就见有一人冒出了头,载浮载沉几下。 “简——”唤了一声,那人便灌进大量的水,然后,又沉了下去—— 而那,正是刚刚还在嚼着果子的男子,他竟然就那么落入水中?出水的几个空隙似乎在挣扎,但灌水后,便不再浮出。 简随云只是静静地盯着,不为所动。筏子却在此时像生了根一般地停在原处,不再前进,任水流拍打着礁石,激起白浪! 片刻后—— 水面仍未有人浮出,好像那个人已经沉入了水底,不会再出现。只有他头上戴着的那顶草叶编成的帽圈,随水而去。 又过了片刻—— 即使是最好的渔夫要潜在水底这么长时间,也无法再憋得住气时,简随云仍然没有动。 再过了片刻—— 还是只有流水,没有人踪! 而简随云,终于动了! 袍袖一挥,身形翩然浮起,在空中划出鱼儿跃水的弧线,投入水中! 竹筏没了人力控制,便如脱缰的马,撞过湍流,漂到峡谷外的宽阔水面上。 于是,遥遥看去,浩渺水波上只有一艇竹筏在漂旋。 远处的山头上,浮着迷雾,雾中有株盘根错节的巨松扎在山顶,松下有方石临崖斜倚,石上置着一鼎香炉,袅袅地散出檀香—— 石旁,坐着一人,一个无比优雅而慵懒的人。 那个人,只是坐在那里,却似乎让这山顶的一草一木也跟着弥漫出难以形容的优雅,他淡淡的绿袍在风中轻扬,袍外的一层薄雾轻纱如金色的蝉翼,似有若无。 “公子——”一声燕语响起,有一身着淡紫纱衣的女子出现在他身后。 女子就似一株紫芍药,美而婉约,是万里挑一的国色佳人。 “去,查清落水之人的底细,姓名、来历、师承何处……一一报来。”男子懒懒地说着,音质奇妙,如一滴圆润的、清亮的凝露,正缓缓地、缓缓地顺着新绿色的长叶,滚落—— “是。”紫衣少女看了看山下的那片水中,转身离去。 男子的眼没有离开过水面,即使有遥遥十数里的距离,他却似乎能看清发生的一切—— 而他的眼中,很平静。 他的手,正轻轻地抚在石上的炉鼎上,檀香便从他的指缝间逸出—— 山下、水中,简随云再出现时,手中揽着一人,向最近的岛上游去。 她长发散湿,面容虽被水浸过,却似玉上凝露一般,明静依然,单臂游弋至岸近六七丈左右,拔身而起,提着那男子出了水—— 被她揽着的男子,同样一身湿透,发粘在脸颊上,双眸紧闭,似乎失去了知觉,但他的手却是紧紧圈着简随云的腰肢,就像抓着什么救命稻草一般,箍得很紧,甚至将上半身都贴在简随云身上。 简随云已提着他离开水面,袍袖一展,水珠淋落,两人如飞云平贴着水面,慢缓向岸上浮去—— 她没有低头,眼睛平视,一如既往的舒缓从容。 但如果她能低头,也许会发现怀中人长发掩着的脸上露出的嘴唇旁,正悄悄地勾着一抹弧度。 那抹弧度斜斜挑着,有点贼,有点坏,更多的是快活。却没有人会看到,包括远处山头的那个人,也不可能看得清楚。 他的眼,甚至轻轻地启开一线,即使是一条细缝,里面也无疑地溢满了笑意,并且似有意若无意地瞟了瞟远处,便又合上—— 他所瞟的方向,有座山,山上有棵松,松下有方石,石旁有个人…… 人在雾中—— 第六十四章 别来抢 别来抢别来抢,千千万万别来抢—— 抢不来抢不来,怎么抢也抢不来—— 这两句是什么? 一幅对联! 这也算对联? 被人刻在了门扇两旁,明目张胆地供过路的人看,怎么不算? 那这幅对联刻在哪家门上? 一家酒馆的门上。 那家酒馆叫什么? “别来抢”! “别来抢”? 不错!别来抢! ……………………………… 洛阳城内,一条巷子中,简随云立在一间不大也不小的酒家门前,淡淡地看了看两旁的对联,抬步入内—— 那两行字,被人用规规正正的楷字刻写,仿佛生怕别人认不得一般。对仗也极有“特点”,“工整”的可以让一批讲究的文人冷汗直流! “来客喽!”有一人唱喏着从柜台后迎出,是个女人。 一个看不出实际年龄的女人。 发髻斜簪,脸孔俊俏,上身着杏子黄的布衣,下身是七彩的百褶布裙,腰间扎近半尺的宽带紧束其身,双袖高挽,露出了两只光滑白嫩的小臂—— 这,是个成熟而极有魅力的女人!一身的利落!举手投足中又透出说不出的妩媚。仅仅是迎面而来的十数步间,便已尽显女人的万种风情,却又融合了精明与干练。 就像是陈年的老酒,很有滋味,引人入醉。 而她从柜台后绕出的同时,看清了进入的客人,怔了怔,停在原地盯着简随云—— 直到第二个人也进了店,优哉游哉地自己选了张座位坐下来时,她才眨了眨眼,回了神去看那个人。 “来了?”她开始笑。 “来了——”男子当然也在笑。 “老规矩?” “老规矩。” “好!”老板娘“啪、啪、啪”连拍三掌,转头向里间高喊,“包子!” “来了来了,老板娘!”从里间的布帘中钻出一颗脑袋,那颗脑袋胖乎乎、圆鼓鼓,脸上还带着几道褶子,活脱脱一张包子脸。 原来此“包子”非彼“包子”,是在叫人。但这个包子的一对眼珠子转了几转,看到正缓缓落坐的简随云时,睁大了眼—— “包子!又在发呆?”老板娘双手插腰,河东狮吼,完全忘了自己刚才的模样。 那小二一惊,脸上立刻笑得和朵花似的,整个人从帘后闪出,快手快脚地摘下肩上的抹布,三两步扑到简随云二人的座前,一边抹桌子一边笑呵呵地盯着男子—— “来了?” “来了——”同样的问题同样的答案。 “老规矩?” “老规矩。” “还是老三样?” “今日不只老三样,要多两样。”男子从袖间取出一只牛皮纸包,置在了桌上。 小二有些意外,摸了摸头,看了看自家老板娘。 “喔?是什么?”老板娘摆着腰肢凑过来,取过那纸包一层层展开,一边展一边又摸了摸牛皮纸的外层,“这像是在水中泡过——” 牛皮纸虽比寻常的纸张防水,但在水中时间久了也照样会皱褶。男子曾在水下,他身上的东西自然也少不了是被泡过的。只见他笑而不语,已自顾自地开始喝茶。 “花瓣?!”老板娘终于打开了纸包,盯着里面的东西瞪圆了眼。 “十三娘,红色花瓣撒于菌汤中,紫白两色用油煎于葱花兔丝饼中,粉与黄|色掺与小菜中,其余的,蒸于糕点……”男子笑悠悠地安排着。 “听起来似乎是花宴?”老板娘眼睛转了转,将花瓣拿到鼻间嗅了嗅,看向简随云,眼睛贼亮贼亮的发着光,“这花瓣看着新鲜干净,闻着是全然的香味,许是这洛阳城里寻不出这般干净的花来——” “是寻不到。那糕点做起来较费时,不急,做好留着晚上当夜宵——” “连夜宵也准备了?”老板娘的眼睛眨呀眨,转身挥挥手,“包子,让老鱼儿照吩咐去做这顿菜,要做好了,不能给咱丢了脸,听到了没?” “没问题!老鱼儿是啥手艺,错不了!”包子接过牛皮纸包,“嗖”地一声便钻进了后厨。 “老鱼儿手艺再好,怎么比得上某位大爷?可惜那位大爷不肯自己动手—— 十三娘看了看那坐着不动的男子,抽出帕子擦了擦香腮上根本没有的汗渍,便摆着腰肢退到了柜台后。然后“劈叭劈叭”地划拉着算盘珠子,眼睛有一下没一下地瞧着那两人,尤其是瞧着简随云—— “老板娘?”一颗脑袋又凑了过来。 “烧饼,你过来——”她压低了声音,招了招手。 “怎的了?”叫“烧饼”的这个小二满脸的麻子,眼睛细长,闻言把脖子伸直,贴过耳朵去。 “烧饼,你说那人是个男人?还是个女人?”她指的当然是简随云。 “老板娘怎么猜说他是女人?以小的看,女人都透着股水气,像水做的,这个人不像女人。可是……”他抓了抓头,“可是,他也没有男人的泥气,浑身上下透着干净,像是……像是……对了,就像那天上的人一般——” “胡扯什么?哪里来的天上人?依老娘说,他是女人!” “老板娘为啥这么断定?” “笨蛋,他若是男人,进门后怎么会不瞧老娘一眼?哪个男人见了老娘不流几滴口水?” “咳、咳,老板娘,您说的是,可那一位不也从来不对着您流口水?”这个叫烧饼的小二指了指简随云身旁的男子。 “他?他是个怪物,从来就是个怪物!”十三娘的眼珠子一瞪,随即又想到什么,诡笑浮上,“烧饼,附耳过来——” 小二便把耳朵又贴得近了些—— “你到后厨,吩咐老鱼儿把那只鸡给换了,再如此这般……” 烧饼的眼睁大,一脸的莫名其妙,“老板娘,这有什么用?” “少啰嗦,还不快去!” “是,是!”烧饼一溜小跑着离开。那一旁,“包子”手脚麻利地端了菜上桌—— 第一道,粉红的圆形花瓣铺于最底层,黑木耳展在中层,最上层又撒些了细长的黄|色花瓣,间杂着几点香菜的清绿。乍一看,只以为桌上开了朵碗大的花,哪里能想到那是吃的? 第二道,白色花瓣撒在肉片中,虽然简单,但肉丝红嫩,花瓣俏展,二者相互辉映,引人食欲。 第三道,不是菜,是一盘果子,还是一盘腌制过的果子。 除了这些,小二的拖盘上竟然还拖着一个煮酒的器皿,也一并摆在桌上,将酒坛开封,注入器皿中,当场点火,煮起酒来—— 外面的天色,有些阴沉,在此时又飘起了细雨,店外檐下便积了雨柱,一滴滴地坠落,汇成琉璃色的画卷—— “青梅煮酒,是这店中的特色,来此必饮花雕配青梅,还有这里最拿手的三黄鸡与山菌汤,这三样,我来而必食。”男子看着简随云笑眯眯,话语中也透出何谓他的“老三样”。 叫包子的小二则在旁边一边煮酒,一边点头。他煮着的正是花雕。 花雕酒,也称“状元红”、“女儿红”,酒色橙黄清亮,馥郁芬芳,温热后会更加香醇厚实,暖胃而极易入口。 简随云静静不语,看着那些酒被煮热后腾起氤氲,使这洛阳城的小店竟有了一种江南四月杏花春雨中的酥润。 酥润中,四周很静,静得只有柜台上传来的算盘珠子被拨动的声音—— “劈叭”、“劈叭”、“劈劈叭叭”…… 忽然,一阵脚步声“噔噔噔”地传来,打破了这份静谥,门外闪进几人,配刀挎剑,一律的江湖架势。 “店家,好酒好菜,快快上来!”当先一人高喊一声,选了当中的位置坐下。 “没问题,没问题!”十三娘冲着小二一喊,自己也迎了过去。 那些人都是男人,此时看到了老板是个女人,均是一怔,然后,便像盯着鱼儿的猫,一对对眼珠子全绞在了这个女人的身上,也根本没心思去留意店中还有另外两个食客。 “各位大爷,咱这里有的是好酒好菜,这好酒好菜嘛,银子自然也就……”十三娘说着,一只手拿着帕子挥了挥,香气四散,另一只手三只手指拈在了一起搓了搓,笑得娇媚。 “银子?”几人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啪”地摔了锭银子在桌面上,亮闪闪,足有五十两。 “好喽,有银子好办事,包子,还不快去?”十三娘去取那锭银子。 一只手刚摸着银锭,手上便又多了一只手。 “老板娘,话可说在前头,若是这酒菜不好,咱这银子可是要退的,若是这酒好菜好服务也好,这银子剩下的可就都归老板娘你了——”说话的人将手在十三娘的手背上摸来摸去,眼神里极是暧昧。 十三娘不动声色的笑着,抽出了手用帕子掩着嘴,“看大爷这话说的,咱这店名叫什么?” “别来抢。”旁边几人也插进话来,个个眯着眼睛看着她,你一言我一语。 “老板娘,你这店名有趣得紧!” “说得对,就不知这‘别来抢’中,是让旁人别来抢什么?” “以大爷们说呢?”十三娘的身子已后退几步,还是笑得格外得有风情,女人味十足。 “依我们说,定是别来抢你这水灵灵的大姑娘!”几人哈哈大笑。 十三娘则又“啪啪啪”连拍三掌,“烧饼,上酒,上最好的酒,让这些大爷们喝个痛快!” 于是,满脸麻子的小二出现,抱了两坛酒出来。酒坛一开封,那些人脸上先是一怔,耸着鼻子闻了闻,接着大喊:“好酒,好酒!” 便举了大碗让小二斟满,也不管菜上来了没有,个个开始狂饮。 那些酒,的确是好酒,全是十年以上的陈酿,这些江湖人有酒壮胆气,说话声音便越发大了起来,直闹得店里喧哗无比。喧哗中,十三娘早已揣着银子站在柜台后看着那些人,脸上挂着笑,笑得很有味道—— “他娘的,统通滚开,给老子让座!” 一声炸雷平地响起,店中又出现一人。 这个人,虎背熊腰,脸黑似碳,满面煞气,却留着个光头,穿一袭百衲僧衣,脚下还蹬对标准的和尚穿的练功鞋,而他头上的戒疤非常明显。 “你是个和尚?”那桌上的人停了动作,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老子是和尚!” “和尚来酒馆做什么?” “废你娘的话,自然是喝酒吃肉!” “和尚也吃酒?”那些大汉中已有人怒火中烧,要开始发彪,却被带头进来的人用眼神压住,个个涨红着脸看着这个不想要命的和尚—— “老子是有名的花和尚,专门做的便是喝酒吃肉,尔等识相快快让开,这居中的位置是老子的位置,你们到一边去,若不识相,和尚我当教训你们,让你们全都光着屁股滚出去!” “哈哈哈哈哈……”那桌人开始暴笑,“莫非来了个疯和尚?这儿离嵩山少林寺不远,莫不是那少林寺跑出来的疯子?” 那和尚也笑,笑得比他们还大声,一个人的声音压住了六个人的声音,直震得屋梁直颤!门窗乱抖! “哈哈哈哈,老子还真是少林寺的和尚,这们这群贼儿子还真猜对了,老子是千慧和尚,十八年前少林寺里的罗汉!” 一句话出口,突然没有人笑了! 全场静得能听到那一桌大汉喉头滚动,吞咽唾沫的声音。 角落里的简随云与男子已开始举著而食,仿佛根本没有看到这些人。 柜台后的老板娘则闲闲地又开始拨弄起算盘—— 于是,店中又传出一阵“劈叭”声,就像爆裂在空气的火苗,随时可以引发一场大火。 第六十四章 绝配 什么是杀人于无形? 谈笑间,不动声色,甚至连一根手指都没动过,就让对方倒下,便是杀人于无形。 那什么叫整人于无形? 同样,谈笑间不动声色,甚至连一招都没出过,便把一个武林高手整得全身都不舒坦,便是整人于无形。 ……………………………… 酒馆中,气氛凝滞,除了算盘珠子的撞动外,没有人说话! 那些大汉全身紧绷,额头泌汗,喉头在上下滚动…… 他们在紧张,非常紧张,不是因为别的,只因为一个人,千慧和尚! 而千慧和尚是谁? 江湖人闻其名,都会头痛!不但会头痛,还想躲开,能躲多远便躲多远! 为什么?先看看其身家资料—— 千慧,男,现年四十有五。俗家姓名,不详;出生于何处,不详。自幼从师少林,从最低等的打杂小僧到最后成为主持座下的四大金刚之一,仅仅用时十三年零一个月。 那其间他醉心武学,并天赋异禀,生来就力大无穷,七岁时体格壮硕如少年,十二岁时便如成年人,而其外表粗莽,心思却机警细密,资质甚聪,仅仅是旁观其他武僧练拳习武,竟全数贯通,私下里习得一身好拳法,因偶然被少林主持发现,提为武僧,从那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据说,他是个武痴,除了作少林的必修功课,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练武! 据说,他除了力大无比,内力修为也极其深厚,曾经一拳挥去便打折了少林寺后山的千年古木!那棵古杉木要十个人才能合抱得来! 据说,他的资质远远不在于此,常人若多习几门武术,定是贪多嚼不烂,而他却完全相反,少林的七十二绝技,他竟精通七十一项,只有一样,是因为他犯了寺规被逐出寺门,再无法接触那门武学,才使他无法得窥其貌、无法练全所有绝技。 还有一个据说,便是有人传言他真正的身手早已超出当今少林的主持,比起那些闭关、远遁世事的老老和尚们并不逊色! 总之,关于这个和尚武功修为的传说,很多很多,但这并不是真正让江湖人头疼的地方。真正的原因在于,这个和尚性情乖戾,蛮横无理,软硬不吃,破环力极强! 当年在少林寺中,尚有寺规限制,他还收敛着些,但自从犯了戒被逐出师门后,便像把猛虎放出了笼子,无法无天,张牙舞爪得让无数人都吃过亏,受过他的气,被他爆打的人不在少数! 但这个和尚却有个脾气,只揍人,不杀人,要杀也杀得极为隐密,江湖上拿不到他的把柄,于是,即便他横行方圆数百里,近在少林寺旁边,但少林不同其它门派,以佛家为念,慈悲为怀,他既已不在门内,又没犯了滔天大罪,寺内 简随云第25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26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26部分阅读 罪,寺内便对他是无可奈何,由着他在眼皮子底下嚣张。 而他也很奇怪,十八年来哪里也不去,就喜欢呆在这嵩山附近,准确地说,就喜欢呆在少林寺附近,但他的名声早已传遍江湖!只要他所到之处,必是一团混乱!江湖人避之不及! 现在,这个瘟神就来到了近前,那桌上的大汉们都屏住了气息。 “呸,还不滚开!老子刚刚吃过锅狗肉,酒兴到一半这葫芦里的酒就没了,肠子里的酒虫正闹腾着,滚得快些!”和尚猛地吐了一口痰,痰液浓稠,极有异味。 那口痰吐得大煞风景,倒人胃口,柜台后的老板娘眼神闪了闪,拨算盘珠子的手没有迟缓—— 为简随云与那男子煮酒的小二眉头皱了皱,但煮酒的动作依然稳定—— 给简随云正推过去青梅果的男子也没有转眼,他还在笑,笑得很快活,唇边的孤度向一旁斜斜勾起—— 至于简随云,也仍是波澜未惊。 “你这花和尚欺人太甚!”大汉中终于有一人忍耐不住,腾地站起,拔出了身后的九环刀,“哐啷啷”作响。 “娘的,老子就欺你了!”千慧眼一瞪,一拳撞了过去—— 那一拳,虎虎生风,一丈方圆内就像涌起巨大的气流,桌上的碗盏也跟着桌子摇摆作响,是少林的伏虎拳!说话之人似乎没想到他说打便打,拳头看似去的慢,实则快速无比,一个不防,被拳气冲得倒飞出去—— 拳未到,气先到,夺尽先机! “啊——”惨叫声中,那人连刀还没出就跌在门外,狂吐着鲜血在那儿抽着腿乱蹬。 “妈的,抄家伙,一起上!”其他大汉又惊又惧,这个和尚果然难缠,但士可杀不可辱,既然已经开始动手,便不能再躲,纷纷抽出兵器将和尚围起来—— 现场剑拔弩张,眼看一场争斗在所难免! “慢着!” 娇滴滴一声喝,就像一缕春风吹进了战场,跃跃欲势的几人和那个和尚突然停了动作,转头看向说话之人。 “各位,我这个店名叫什么?”说话的人是十三娘,她的声音很甜,甜中带着辣味,眼神也是媚中透着刚劲。 “别来抢!”和尚闻言,当先回话。 “答的好!别来抢,别来抢,几位大爷怎么刚刚一进门就为了个位置抢了起来?”十三娘笑着从柜台后绕了出去,“各位一看便都是鼎鼎有名的江湖豪客,随便几个拳脚就能拆了我这家小店,奴家小本经营,这可怎么受得住?” 她说着,眉头轻蹙,一只手也捧在胸口,那样子就像犯了心病的西施,让粗旷的男人会忍不住泛起爱怜之心。 那几个大汉显然受了影响,盯着她的眼中都显出几分迷醉,全然忘了现在可是刀出鞘、剑在手。 “你这娘们说话倒是娇声娇气,可惜是个老娘们了,像过了季的黄瓜,少在这里耍嗲卖娇!” 谁也没想到那个和尚打量了一下十三娘后,竟然说出这番话来,嗓门似闷雷,震得店里嗡嗡作响。 他的话,很不好听,甚至让人非常难堪,十三娘眼中闪过一抹诧色,脸上却是平静,没有半分恼怒,一手提起腰下裙摆,“唰”的一声—— 那裙子似七彩的花瓣在空中盛开,她趁势抬起一腿蹬在了一张高椅上,身子歪斜,将胳膊也支在那只腿上,整个动作干净、漂亮、利落! “好,你的眼神够厉,老娘就直话直说,诸位大爷要打,可以!但这店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每样东西可都是花钱买来的,大爷们都是男人,靠面子活的,自个儿考虑考虑,若打碎了老娘店里的东西,当怎样?” 花和尚听言,哈哈一笑,“面子是个屁!但老子心情好,你这娘们也痛快,愿意给你几份面子,这儿有五十两金子,你若想要,就拿去——” 他单掌一拍,桌面上现出一锭沉甸甸、亮闪闪的金子,但下一刻,他取过一只海碗,倒扣在那锭金子上,向下一压—— “这金子先放在这里,等架打完后,老子再给你取出!”他话落手开,桌面上哪里还看得到金子? 只见一只碗底与桌面平齐,碗竟然硬生生被他给压进了桌中,深深地嵌了进去。 大汉中有人开始倒抽气!这份功力让人吃惊! 若是单纯地将金子压进去,内力浑厚者不难办到,但上面扣着碗,而碗是瓷器,易碎,他却将之全无破损地压进,这难度要高得多!而他这样做摆明了是在为难人,也摆明了是给那些大汉看的。 “老板娘,这锭金子莫说不够赔偿你,老子们要动手了,你快去给老子准备好酒,待修理了他们后,若是高兴便给你取出这锭金子!可若是咱家犯了困想回去睡觉,你便让人锯开这桌子取出它不迟!” 他哇啦啦一堆,那副样子活像已经搞定了那几个大汉,只见那些人互看一眼,气得头顶冒烟,眼睛赤红,就要全扑了上去。 “且慢!”十三娘又是一声娇喝,笑着将腿放下,摆着腰肢不退反进,向他们走了过去,“大爷们,这金子再亮再闪眼,也得到手了才叫人踏实,奴家怎能等到各位散了架才去取它呢?” 笑语间,她的手探向那只桌子,不是伸向桌面,而是探向桌底,那些人正有些疑惑此举为何时,却见她嫩葱一般的手轻轻一拍,那只碗便飞出桌面,弹向空中。 然后,几个乱影闪,旁边的大汉看得眼花,脑袋左右乱晃—— 眨眼功夫后,一切停止!他们再看老板娘时,大惊!就见这个女人,一手拖着碗,一手拖着金子,正笑眯眯地将金子往牙中咬去—— 好快的手法,在空中接金取碗,竟让那些人看不清动作,乱花无影!而更让人吃惊的是她的内力! 瓷碗压进桌中,很难!但取出时,会更难!她竟轻描淡写地就将金子连碗同时拍出,碗照样未伤分毫。 “不错,好金子!真金无疑,老娘这边没问题了,各位继续!”她的牙已确定金子的真假,将碗向后一抛,拈着那锭金子退向了柜台。 而那只抛出的碗被身后的烧饼一手接住,眼明手快中动作同样利落。 “没想到小小一个酒馆,竟然藏龙卧虎!”花和尚同样震惊,浓眉一竖,但随即哈哈一笑,“不管了,老子看女人要比看男人顺眼,由得你去,他奶奶的,你们这群贼儿子,看招!” 说打就打,又冲着那些大汉而去—— 就见店中立刻鸡飞狗跳,“噼哩叭啦”地桌椅满天飞! 角落里,氤氲轻漫,“包子”已将酒提出,为桌上的二人注满杯中。酒已温,青梅在旁,简随云浅尝—— “如何?”男子问。 “绝配——”她淡淡答。 “当年曹操与刘备青梅煮酒论英雄,才铺下日后三国鼎立的路子,这青梅与花雕,便的确成了绝配!”男子笑悠悠盯着她,似乎从始至终都没看过那些打斗的场面。 有断了的桌椅飞来时,他眼神不斜,中指一弹,就像指尖沾了水要弹出去似的,发出细微的指气,一弹一个准,将满天的杂物弹飞,一星半点也没落到这张桌上,而且未带起大片的风,那些打斗之人也极难发现他的动作。 “包子,去煮碗绿豆汤。”夹一块肉片到嘴中,他笑眯眯吩咐。 “您现在要喝绿豆汤?”包子有些意外,夏天未到,今日又飘着雨,空气中带着凉意,喝绿豆汤很奇怪。 “不是给我煮,去吧,汤越浓越好,碗越大越可。” “好,没问题——”包子离去。 看包子离去,男子眼一转,对上了简随云正淡淡看他的眼神,嘻嘻一笑。 简随云盯着他,缓缓地,在眼中浮起一些笑意—— “两位,十三娘来凑个热闹。”桌上突然多了一人,是老板娘一屁股坐了下来,手里还端着两只碟子,一碟瓜子,一碟花生,兴致勃勃地将椅子又向内拉了拉,离得简随云很近。 “这位置好,怪不得你每次来都会坐在这里,原来是为了看戏。”她瞅着男子眨了眨桃花眸,开始嗑起了瓜子。 “今日,你又赚了。”男子眼里流波。 十三娘闻言,眉梢眼角都是喜意,手中一晃,一手一锭五十两的白银,一手一锭五十两的黄金,斜睨着那些人,“来老娘店里的,从来就没有往回找银子的,给多少便拿多少,哼,老娘的银子赚得比流水还快。” 是很快,就算一流的酒楼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得了这些银子,就算那些人把这店砸了,她也赚得很,何况那些人只是砸些桌椅,撞坏门窗,破费不了多少。 这样说起来,到底是别人抢她,还是她抢别人? “哎,这银子赚得快又怎么样?到头来不也是一场空,在老娘手里存不了多久便流到了另一个大口袋里——”她叹口气.用帕子擦了擦了那锭金子,似乎在恋恋不舍。 此时,包子端来一只盅,揭开盖子,冒出腾腾热气与郁郁浓香。 “这只鸡莫不是跌入了煤堆中,全身的乌黑?”男子眨眨眼,盯着盅中那些鸡骨鸡肉。 “噗哧”一声,包子笑了出来,十三娘横他一眼,接口,“你来的不巧,最后一只三黄鸡昨日才刚刚宰了卖给了其他客人,下一批货还没到,今儿个便给你们做了乌鸡。这乌鸡可比三黄鸡要值钱,而且这可是……” “是乌鸡中的乌鸡!”男子的眼里笑意莹莹,接上了她的最后一句。 “那当然,通常的鸡,都是农人圈养,最好的喂法也是用谷子、麦粒喂成,但这只鸡可是长在深山中,喝清泉而生,吃野生草粮而长,山间的小虫更是它们的点心,吸收了所有的精华,营养远远高于普通的鸡,药用和食疗作用更是别的鸡难以比及的——”十三娘一边说,一边将帕子擦着唇角,也不去看男子,说到后来望向简随云,笑得别有深意。 “你是否还想说,这鸡尤其对女人最好?”男子用汤勺一搅,捞出一些煮烂的红豆。 “可不是?乌鸡配红豆,能活血泽肤、补肾滋阴、明目而祛风解毒,女人喝了是养颜壮身的佳品……”她的眼对着简随云眨呀眨。 简随云此时淡淡回视她,微微一笑—— 她怔了怔,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浮起—— 这个人的笑,似含着香气,但那双淡然的眸中却似已将她这样做的目的看了个通透。她有些拿不准了,这个人,可真是女子? 再瞧那男子,取过碗,给简随云盛了一碗乌鸡汤,汤中除了红豆,还飘着花瓣。 “简,这里原本三黄鸡出名,若是配上香菇等山间菌类,再加上点栗子,倒真是味美无比,也极有药用,不过这乌鸡汤同样是好东西,非女人专属。来——”他已将碗递了过去。 十三娘仔细看着他的动作,看着他的表情—— “呯”! “哎哟”! “哈哈,又干倒一个,来!来!来!剩下的都过来!”那边的花和尚粗声大笑,已经又敲飞两人的兵器,踢出去一个。 他就像猫逗耗子,不急于取胜,反尔趁隙不时摩擦拳头,像在闲时练拳一般将那些大汉当成了沙包,一拳一个,将那些人揍得鼻青脸肿,想跑又跑不了,只能喘着粗气与他缠斗。 “这和尚不愧是少林高手,若我与他对敌,恐怕——”十三娘看看那边,蹙了蹙眉,“许久没来过这种人物了。” “他不来惹你,你便不去惹他,喝酒便是——”男子还是笑悠悠。 “那当然,有你在,天塌下来也无防。”十三娘又笑起来,看着满桌的菜,“你到是说说,采来这些花瓣入食有何好处?” “好看——” “好看?”十三娘眨眼,那些菜颜色纷呈,确实漂亮,“你采花是为了让菜色变漂亮些?我可是听闻过以鲜花入馔,除取其味香色艳外,还取其药用价值——” 她的眼眨呀眨,不停地看向简随云,摆明了不信男子的话,“不如将食花的好处说来听听,我十三娘说不准也开个花食店,红遍洛阳城!” “要听?” “要听!” “好!“男子夹起一片白花花瓣,“这是什么花?” “看其形,赏其骨,是兰花!还是山谷中的兰花!” “不错,兰花入食可清肺解毒,化痰止咳。” “喔?竟有这般好处?那这一样呢?”十三娘也夹起一片花瓣,紫色,小而碎。 “这是杜鹃,此花分为几色,黄白两种均有毒素,不可乱食,但此花若运用恰当,配好材料,可益于哮喘、风湿等病。” “喔?接着讲。” “还要听?” “要听!”十三娘一脸的求知若渴,并且起身给他们斟酒,但准确地说,她只给简随云斟,但那男子的眼睛很亮,似乎给简随云斟酒比给他拍马屁还入他的心。 “呯”! “哎哟——” 那边又倒下一个,并且也被踢飞出去。 这边,男子的声音徐徐而谈—— “菊花可疏风明目,养肝平肝;荷花常用于治疗中暑、吐血、失眠等症;梅花能收敛止痢、解毒镇咳,还可驱虫;茶花可治烫伤、血痢等症;水仙有消肿解毒、清热止痛、祛风散结之效;桂花能化痰化淤;菖蒲花可医恶心、呕吐;合欢花可助安睡;刺槐花凉血止血,清肝降火。梨花味甘微酸,性凉,有生津润燥、清热化痰……” 他慢腾腾地说着,旁边的“包子”早已在摇头晃脑,像是听晕了一般。 “呯”“呯”! 两声响,那边接连倒下两个! “听起来果然奇妙,这洛阳盛产牡丹,不知牡丹可有功效?” 男子的眼眨了眨,笑得捉狭,“牡丹能活血,对女子月事极为有益,同月季都有调经活血之功——” “呸,还说,老娘脸红了!”十三娘站了起来,但她脸上只有笑,哪里有脸红?但这一餐美食在他们的对话中,已显现它的不简单,全是调理滋补性的,非但有味,更对人体有无数好处。 她将最后上来的酒坛一开,便倒在了碗中—— 男子的眼弯弯,取过碗放鼻子一嗅,看着简随云,“简,这是三十年的陈酿,可遇不可求。” “好鼻子,就知道瞒不过你!”十三娘朗笑,又倒满一碗。 “记得你这里只有一坛三十年的酒,似乎……还是你的女儿酒?” “说出来作甚?别人不立刻知道我十三娘的实在年龄?日后我还怎么扮作小姑娘?”十三娘的桃花眸睨了他一眼。 “不但透出了你的年龄,也透出了你生于何处——”男子笑悠悠。 女儿酒是绍兴一带的特色,每个女婴呱呱坠地时,父母都会在土中埋几坛酒,待女儿长大成|人出嫁的那一天,才会取出,宴饮宾客—— “不但透出我生于何处,还透出我还待字闺中。”十三娘柳眉倒竖,瞪着他—— 但瞪着瞪着又“噗哧”一笑,爽快地将碗抬起,看着简随云,“来,朋友,不论你是谁,但既然是他带来的,便是我十三娘的朋友,干了!” 简随云淡淡一笑,举起碗—— 二人对饮。 “呯”! “哎哟——” 最后一声响传来,“哈哈哈,六个贼儿子真不经打,老子来也!” “噔噔噔”那和尚几个大步,震的地面嗵嗵作响,来到他们桌前,“老板娘,让你给老子准备的酒呢?” 他嘴里咋呼着,一对眼珠子便扫向了另外二人,尤其在简随云身上扫来扫去,上上下下的打量,就像要寻找什么似的,最后,看到那男子反瞧着他悠然地笑时,他双眸暴圆。 “看什么看,没看过老子这么威武的和尚?老子向来瞧男人不顺眼,再看,挖了你的眼珠子!” “大爷看男人不顺眼?”十三娘插话。 “废他奶奶的话,男人还能看男人顺眼不成?” “那倒是,可大爷你对女色似乎也是不假辞色的,刚刚那些男人都瞅着奴家不放,只有大爷不受影响,想来,您这和尚还是个老实和尚。” “老实和尚?”千慧哈哈笑,“老子非但不老实,而且好色,还是大大的好色,难道你没听过,老子曾发下誓言,定要娶个天下第一的女人?” “天下第一的女人?” “不错,老子要娶,就要娶个最好的,所以老子这次离了老窝来这洛阳花会看看,倒要瞧瞧那些女人怎么样,够不够格给老子当老婆!” 原来他来此是为了洛阳花会。 “那花会似乎只有三十五岁以下的男子才能进入——” “管那么多做甚,老子是找老婆,不是为评什么花仙而去的,到时若看中了,便来硬的,抢!” 十三娘又是“噗哧”一笑。 “你在笑老子?”和尚的脸上升起火焰。 “天下能像千慧和尚这样想风为风、想雨为雨的人,似乎不多。千慧和尚活得痛快,天大地大,谁都不惧,恣意来去,怎不让人羡慕?”一旁插进男子的话。 千慧一怔,眼睛转向他,“这话听得有点意思,也十分的顺耳,小子,好眼光!” “哪里哪里,包子,去灶上盛汤,给千慧大爷消消火——”男子笑得眯了眼。 “老子不喝汤,只喝酒!” “酒照样,汤也不误,老板娘会给你准备上好的陈酿,让你带回去喝个痛快。” “不错,不错,奴家这就去准备——”十三娘一转身就闪去了后面。 而那包子却在冲进后厨后,只眨眼功夫便端出来一碗汤,乍看是红色,但大多人能一眼辩出,那只是碗绿豆汤。 “大爷,您的汤——”包子直直端过去,好大一碗,没个三斤也有二斤多。 千慧和尚一看,眉头锁起来,“老子为啥要喝这汤?不欢喜这东西。” “也是,我这无名小辈想向鼎鼎大名的千慧和尚表表心意,可这美酒美食,千慧和尚早已吃遍尝过,哪里看得起这一碗压火汤?” “别说了,老子听着耳烦,这会儿喉内确实烦渴,先喝了再说!”那和尚接过碗,“咕嘟咕嘟”,一张嘴似血盆大口,三两下便将汤喝尽。 空碗被小二接过后,十三娘出现,将两只酒坛递了过去—— “大爷,这一坛是十五年的竹叶青,这另一坛是十三年的杜康,大爷要不?” “你这家店里果然有些道行,全是有年头的好酒!”千慧和尚的眼里已是精光暴射,直钩钩盯着那两坛酒。 “好说!好说!大爷喝了如果觉得还行,再来照顾我十三娘的生意便是!只是今儿个这店里没地儿坐了,咱还得打扫打扫,重置办些桌椅回来,恐怕——” 花和尚看了看店内,满地狼藉,只有一两张桌子是全的,“老子自有好地方去,有酒便成,不稀罕在这地儿呆着!” 他倒是风来风去,说走便走,全然忘了自己刚刚打斗是为了争一份座位,抱着酒坛大踏步向外而去,在快要跨出门外时,突然转身—— “你,如果是个女人,老子便会让你当老子的夫人!” 放下这句话,他顶着一身雨水,消失—— 十三娘脸上的肌肉抽了抽,回头—— 不是因为别的,因为那个和尚在走前,看着的是简随云。 室内突然又很静,静得能听到窗外珠珠雨点落地而碎的声音,也能听到那些被揍飞在地上的大汉们,正一个个慢慢地爬起,裹着浑身的泥水不再回头望一眼,相继摇摇晃晃地离去—— 片刻后—— 酒馆内突然传出一阵暴笑声,笑声中隐隐传来十三娘的话—— “包子,咱店里何时有了绿豆汤?” “回老板娘,是公子吩咐煮的,小的在奇怪,公子为何要好心请那疯和尚喝汤?” “傻小子,难道你刚刚没听到那和尚说过什么?” “您指哪句?” “他说他来前刚刚吃过狗肉!” 接着,店内又是一阵突然的安静—— 再接着,是更加暴烈的笑声—— 有十三娘的笑,还有那两个小二的笑。 声震房檐,在雨中传出小巷—— 而绿豆配狗肉,是什么? 绝配! 第六十五章红纱如血 这条巷子很静,非常静。 笔直的伸向另一端的街口—— 两旁的高墙耸立,似乎将它挤压,更显出它的深幽,风穿过,墙后树影婆娑中缀出一地浓荫。 巷口,男子停步,看着身旁的她,“简,我们是否要进?” 他眼弯如月,乐悠悠,说的话只有他二人能听到,也只有他二人能听懂。 简随云淡淡地望前方,“我,自走我路,不会躲——” “好,他人若自找来,必然不躲!”男子摸了摸下巴,眨眨眼,“在我们第四十八步时,他们会出现。” 简随云微微一笑,盯着前方的眸中似映入流云,抬步—— 此处,仍是洛阳。今日,便是洛阳花会的第一日。 “花开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 家家户户早已遍扫门前路,并将自家院落里里外外地打理过,似迎接隆重的节日一般,张灯结彩,就等着今日的到来!而今年的花会只对普通百姓开园三日,三日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如若去的晚些,便无法入园,极有可能会错过,只见清晨未明时分,户户倾巢而出,携老带幼地涌向了今年唯一的一处花会会所,“周园”! 整座城便空了半座,可谓万巷皆空!而他们,就在这半座空城中,一路看不到人踪。 一步、两步、三步…… 简随云步履翩然,男子悠哉悠哉,与她同步伐,二人一步步渐入,巷子中仍然没有任何动静,除了风声,便是风声。 十步、二十步、三十步、四十步—— 越走越深,简随云神情平静,男子笑得快活,与平常无异,但仍是只有风声。 四十一步、四十二步、四十三步…… 已经频频渐趋男子所说的数字,静!还是很静!巷子那头空荡荡,连着另一条街口。 四十六步、四十七步…… 四十八步! 一片叶,被风吹落,在空中转了几转落在男子肩上,就像蝶恋花,温柔静谥。突然—— 风动!漫天红云盖下—— 红色!都是红色!从高墙两边升起,再从空中向中间伸展,然后,连成一片,扑天盖地地以飞速向下罩来!快,快得让人难以反应,迅速连成密密的天网! 简随云没有动,男子也没有动,但男子带笑的眼,很亮! 他看着简随云的肤色中被蒙上淡淡的红,笑出声来,“若是在我的喜房里也罩上这轻纱帐,感觉一定不错!” 那些红云,是无数条红幔纱交织汇成,纱质轻薄却不透明,透过红纱看到的世界只是朦胧一片,血色无边,但朦胧中,有寒光闪来—— 谁说镰刀不能用来杀人? 如果刀锋够快,执刀人手劲够狠,它便再不是庄稼地里用也割收成的农具,而是杀人的利器!就像现在这样! 无数把镰刀忽然出现,出现得诡异而轻悄,似从地底钻出的一般!每一把都磨得薄而利、锃明瓦亮,反射着烁气寒光,无声无息地向红纱罩下的二人勾去—— 每一把执着镰刀的手,都很白皙、柔美、娇弱无骨,就像含情的少女要为心爱的人抚去发间的草茉—— 但那不是情人的手,而是杀手的杀机!布满了各个方向,封锁了所有的退路,即使是只苍蝇也不可能飞得过去,如果落实再收回时,就会将那二人的身体分割成无数碎片! 帐内的人看不到帐外有镰刀,并且已经近在咫尺! 但男子动了! 在红纱即将完全落实在头顶时,他突然动了。没有出招,也不还手,只是原地拔身而起—— 简随云也动了,她比男子稍慢一步,等男子身形腾空时才原地缓缓地旋转—— 红纱帐,红纱舞,漫天红色在眼中,简随云淡淡笑,身子转得似一朵大盏的花落入水中后,随水波婉转而旋—— 然后,碎裂!刺耳的碎裂声传来! 无数腥红满天飞舞,像血红的樱花雨点点坠落—— 原来是男子的腾空中,竟然破出了红纱帐,也破出了密布在头际的镰刀阵!动作快,比那些人还要快!而且轻悄,比那些人还要无声!似一缕风,穿过几乎没有破绽的刀阵—— 几乎没有破绽,不代表完全没有破绽!所有的红纱被他的身形带起,接着是裂帛之声,那些红纱全数在同时间断裂,碎成点点、片片。而他的人,已现身而出! 下面的简随云则在此时将护身罡气散出,就像光波在瞬间扩散,那些原本离他们近身的镰刀便突然变得不堪一击,不但无法再向前割去,反倒开始崩裂! 同那些红纱一样,裂成无数,带出“咔咔”而响的脆音,每一个碎片都在阳光下泛着寒亮,四处飞溅! 整个现场,既有红纱雨的血色浪漫,又有刀片的凌厉无情!共同编织成更大的网,网中传来许多闷哼声,开始有人倒地,一个接一个! 血,染红了地面,红纱碎片落在了血上,镰刀的断刃也一一地坠地,发出“当当”声—— 尘埃落定中,男子从空中降下,简随云正巧旋转一圈,一切停止。 “是一群女人,还是群漂亮的女人。”男子笑。 他们的眼前,仍是满眼的红,除了红色,便只能看到一双双满含震惊的眼。似乎那些眸子的主人仍不相信他二人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破解了她们苦练了十数年的镰刀阵! 尤其简随云仅仅只是防身,没有出手,她们便已受伤十数人。 淡淡的眼扫过她们,简随云不语。那些女子一律红装,轻纱蔓妙,紧紧地裹着她们之中多数人的面貌都极是清秀,的确是一群漂亮的女人。 还是一群不怕痛的女人! 伤人不成反伤己,她们之中的一部分人的身上插满了镰刀的碎片,有的甚至直接插入了胸口、咽喉,倒在地上,而且更多的是被简随云的罡气反弹到两旁的墙上,又摔了下来,满口吐血。 但没有一个痛喊、呻吟,只要不能站起来的,也只是捂着伤口冷冷地盯着他们,仿佛是一群欲重扑而上的狼! “好好一群女娃儿,竟成了杀人的武器,活像要将咱俩生吞了,简,被一群漂亮女娃儿围着,感觉怎样?”男子的眼还是很弯,站在那里浑身都是放松,也无处不是破绽。 但没有人敢轻易对着他扑过去。刚刚他与简随云的配合妙到极处,一个破除碍眼的红纱帐,一个发出罡气弹开所有的镰刀。他若是跃起的慢一些,便同样会受到简随云护身罡气的影响,而简随云的罡气散出后,也会扩大至一丈方圆左右,将所有攻击之人弹开后才收回,那男子也在她收回时才从丈余以上的空中落下。 这之间,配合的恰到好处,是他们没有语言沟通的默契。 “这样站着挺费功夫,想过来便过来吧——”男子眼里流波,看着那些女人,就差勾勾手指去邀请。 就见其中一个较年长的女子突然发动了一个手势,接着,再一次满天血色,红纱乱舞! 那些女子竟然将外面罩身的纱衣解下,露出香滑的肩膀,全都扑了过去! 纱影迷人眼,但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她们看似攻,却在佯装跃出的同时,猛然折身,竟然作鸟兽散,向不同的方向逸走—— 逃得比箭还快! “原来是要跑。”男子笑眯眯看着,等那些女人几乎有多半要跃过高墙时,才从原地弹起,就见青烟一缕穿过那些红纱影—— 眨眼间,许多身影落地而僵,不能再动。 而他拎着两个女人返了回来,似左手拎着冬瓜、右手拎着白菜。 “两位,坐——”笑眯眯地撒手,两个女人便都“噗嗵”一声屁股着了地。 她们中,一个是刚刚发出动作手势的年长女人,一个是看起来最为年青,脸孔发圆,相貌显得较稚嫩单纯的女娃儿。 显然年长者是这群人的头目,知道的绝对要比其他女人多。另一个,也显然是看起来意志最为薄弱,容易透出什么的小丫头。 男子弯着身子将脸凑过去,一副好客主人的模样,“以地作椅,不太舒服,见谅见谅,劳请二位说来听听,你们来此是为谁而来?” 他是惯常的醉眼莹莹,流波婉转,近距离看着那两个女子,惬意的面孔是他独有的魅力,就似带去一汪酒,能醉人。 就见那两个女子忽然红了脸,眼中都现出些迷色,似乎心跳也已加速,胸脯间的气息同样加快。 “我们……”年青的那一个似乎想说些什么。 “一二六,住口,你勿要忘了透出口风的下场是什么!”年长的那个猛然回了神,出口如刀,将另一个女子惊得出了一身冷汗,而四处那些被点了|岤道不能动之人,也都脸色惨白,眼露惊惧。 “喔?不肯说?我可未问你们来自何处,谁指使而来,只想知道来此为谁,这个问题很难回答?”男子还是笑眯眯,但他的问题照常理来说,不难回答。 几乎不涉及任何这些人的秘密。 “你到底何人?没想到你竟是高人不露相,中原从未听过你这号人!”那年长女子却不答反问,与年青女子都别开脸,似乎不敢再看他,尤其不敢看他的眼。 “对我这种山野小子也起了兴趣?呵呵,让我想想,我还真没得罪过什么人,谁会为我而来?”男子摸了摸下巴,歪了歪头,但随即站直了身子,“咱们不如商量一下,你们应该怎样才能离去。” 两个女子此时互看一眼,怎样离去?论身手,天差地别,跑是无法跑掉,除非真透露些口风,也许会—— 就见她们对望中,似乎下了什么决定,然后,二人闭上了眼—— 男子发觉,却已晚,再去抬起二人的下颏时,她们唇中已逸出一窜鲜血,气绝身亡。是咬舌自尽! 那一咬,可是花了她们多年的修为,一但咬断舌根,大罗神仙也难再救。 男子放开了手,身形一闪,再去查看其他被点|岤之人,才看到那些女子,无一再活! 全部自尽! 停下身形,男子眼中露出几分沉思。 风过,叶片簌簌而响,似乎是这些尸体魂魄离体时的低吟—— 简随云立在不远处,脚下是一片血红,偶尔有几片红纱随风而起,舞在她的周身,将她的青衣点缀,而她,静静不语,似随风而涌动的云团,将血腥淡化。 “简,麻烦似乎惹上了你。”男子眼波微微,说话得奇怪,并没有说简随云惹上麻烦,而是麻烦找上了她。 这前后一颠倒,话意便很不同。 简随云闻言,淡淡转身,看向远处—— 男子也不继续,只是微笑地看着她。 “我不杀人,也不让人杀我,他人欲来我不躲,他人欲走我不追,为何杀我,与我无关——” 简随云的声音仍是那般舒缓,从来没有变过。 但她最后的一语“与我无关”却让男子眼中划过一抹惊异,世上人有几人能在有人想置自己于死地时,仍是淡而处之,不放在心中? 那是一份什么样的心境? 男子的眼更加的明亮,“好,此地事已了,我们走——” 简随云没有抬步,转过头,地面上还有那些被自己的兵器所伤的尸体,加上站着自尽的那些,约有四十余具香魂永导地府。 人比花娇,却已经冰冷。 “此处会有人来,而且很快。”男子仍在笑,即使眼中闪过什么,也依然在笑,似乎不会为任何事情改变。 简随云看看他,没有问是谁会来,启步向巷外走去,也是向洛阳花会走去—— 就像风中的花香,远逝而不恋任何人。 男子立在原处,看着她的背影离得甚远后,笑着轻语,“你,不欲知是何人要来动你,我,却不得不出手了,即使你不在意天下任何事,我将付尽今生,绝不让他人来伤你,哪怕一丝一毫——” 他的笑脸,还是那样悠然—— 他的眸,还是那般如酒波在漾—— 而他与她,似乎都已肯定这一次的劫杀,是为谁而来! 第六十六章跳墙而入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周园门外,人山人海,万头攒动!除了洛阳城的本地人,更有闻名而来的外路游客,直将这偌大的府前围得是水泄不通,并且有一条长长的队伍延伸到数里外的街上去。 细看,高挑门檐下,有一些家丁打扮之人正把守着门口,而石阶下另杵着两排官差,衣着显明的手执官棍站在那里,似乎正维持着秩序。 再往旁边看,则能看到一张大红的公告醒目的贴在高墙上,字迹清晰而远远可观,上书内容大致为:因举办选花仙大会,故而花展对普通百姓放行之日从往年的二十日缩为三日,三日期间,为免游人众多发生踩踏事件,特此限定游客数量—— 每日开园六个时辰,每次放千余人入园,每批游客只得在其中游赏一个半时辰,时辰一到便会清场,再放下一批进入。以次类推,一日四批,连续三日,望百姓能遵守此秩序,而为确保该通告的执行,洛阳知府衙门特遣衙差来此镇守,如有捣乱者,一律拷入衙门法办…… 有官府介入此事,纵使人潮汐涌,现场也少了许多纷乱挤攘,只有嗡嗡声不绝。 此时,简随云在哪里? 在园中。 她怎会进入园中?毕竟她与那男子出门时,时辰已晚,若是排队进入必不可能。莫非是他们认识什么人物,走了“后门”才进入的? 不是。 那怎会在园中? 话要从片刻前的一条巷内开始说起—— 那时,她与男子仍行在洛阳城千千万万条陌巷中的其中一条中,四周寂静一片,只有他二人。 当行到巷中央时,男子突然停了下来,瞅着身侧的高墙左瞧右瞧,笑眯眯地说:“这户人家的墙极有气派,不错,不错。” 他那样子活像在打量一件稀有的宝贝,眼里亮晶晶。而巷子至少有百余丈深,前后都看不到其他人家的门,似乎整座巷内只有一户,可见其府院的深幽,地皮的宽阔。 “大宅院,好地方,简,我们进去如何?” 简随云终于也停了步履,看着那堵墙—— 墙内有槐树茂荫逸出,显得那家院落有种难言的幽秘,墙头竟然全都砌着琉璃瓦,泛着金色的光芒,向两处延伸无限—— “是周园——”她淡语。风中传来树木之味,也含着一种花香。 “现在的全洛阳城也只有周园才能满园生香,香气浓烈到能逸出这般高墙。”男子笑嘻嘻,似乎早知简随云会轻易猜出这是何地,“忘了对你说,从前门进入至少要排一日的队,而且要与近万人挤在一处,可如果要从此处进去嘛——” 他眨眨眼,那意思很明显,一堵墙隔得了普通人,却隔不了他们,只需轻轻一跃,便是如履平地。而他是在怂恿简随云跟着他跳墙而入? 简随云不语,转眼望着他,眸中平静得看不出任何思绪。 他笑容可掬地反视回去,眼里同样平静,没有半分不好意思,乐悠悠得很。他是带路之人,顺着洛阳城的大街小巷,七拐八拐地就将简随云直接带到这周园的侧巷中,压根没想着要到前门去,也压根没打算提起那大红公告一事。 片刻后,他们已在墙内。 来而安之,随心而为,从不刻意地“去做”什么,也从不刻意地“不去做”什么,这就是简随云。跳墙而入在她看来,并非什么做不得的事。 现身墙内后,更浓的花香袭来,真正是墙外浓荫道,墙内牡丹笑! 无数株牡丹,开得正艳!一丛丛自然蓬勃地生长着,花容硕大端庄,颜色各异,尽显富贵雍容,有无数是蜂蝶穿梭其中…… 再看远处,亭台楼榭,假山磊石,营出一副“幽”、“雅”、“秀”、“奇”的园林景致,融合了南北方园林文化的精髓。而插在每座建筑之间的便是姹紫嫣红的花圃,所种的花都是牡丹! “简,我们且走且看。”男子顺手摘了根柳枝,把玩着。 脚下,顺着墙根处是梅花型砖石铺就的甬路,可通往其它院落。在花圃之中横竖交叉的则是黄土小路,将每片花圃间开,而每片花圃中所种植的牡丹都各成一个品种,或粉红、或品黄、或妍紫、或朱红、或…… 可谓品种繁多!都正值怒放期,开得热烈而眩目! 至于那些蜂蝶为何会成群而飞,是因此处在周园最西侧的墙围下,游人不曾游到这里来,便使得它们不受惊扰,留连不去。 简随云的双眸淡淡地注视着那些花,缓缓浮起一笑,脚下轻移,漫身其中—— 男子跟着她,也不说话,只是笑。 当他们的身子入了花丛后,蝶舞翩翩,立刻萦来,而他们穿过几片花田,再穿过一道月牙门洞,便游赏着离开了这处偏僻无人的院落—— 突然,“噌噌”两声,在他们跃入的地方又跳进两人! 一高一低,一男一女! 那女子如三月桃花般引人眼球,细腰肢、好风骨!欺霜雪肤、明眸善眯!活脱脱一个用语言难形其容的丽人儿。 她的出现,似让满园的牡丹顿然失 简随云第26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27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27部分阅读 ,而她的轻笑,如带了蜜的黄莺啼鸣—— “娘子,我们跳墙作甚?”旁边的大汉看了看满园春色。 “相公,不跳墙,难不成你想到前面与那大堆人挤去?你能挤得,你娘子这娇滴滴的人儿可挤不得。” “娘子说的是,就算娘子要去与那些满身臭汗的粗人去挤,为夫的也万万不答应。但娘子若真想进这园子,为夫的自会去找那周田远,让他辟条路放你我进来,哪里用得着跳墙?” “夫君,你的面子是大,周田远自不敢得罪你,但你我若从前门进,必是兴师动众,还怕他人看不到你我?哪有跳墙来得自在随意?”女子将头倚在身侧汉子的臂上,斜勾着媚眼软软娇语,“亲亲的夫,待会儿你可得给我睁圆了眼,仔细看看这里有没有那兔崽子的踪影!” 那汉子比她高出许多,体健如山,一身威武。方正而豪气十足的脸上却挂着一幅讨好的笑,与他“力拔山兮、气盖兮”的形象大大不符。 “是,是,为夫一定将这双眼当作十二双的用,仔细给娘子搜查,但是那小子若是未来看这花会,咱们岂不是空走了一趟?” “空走?”女子拂了拂鬓边的青丝秀发,唇边笑着,眼睛却是瞪圆了,“什么叫空走?空走也要比那空等来得强许多!你不想想这么些日子都过去了,也没见你打听出什么来!当初是谁说要挖地三尺也要将他给我找出来的?老娘天天等,就等来一句找不到,还不如老娘亲自出马!” 女子鼻子里一哼,玉一般的手却攀上汉子的耳朵使力拧了起来。 汉子不但不挣开,反倒低下头贴过耳朵去,“娘子轻些,小心累着了你的娇手,是为夫的不对,不过娘子,你说忒也奇怪了,连江湖上最一流的暗探组织‘竹门’都打听不出他的下落,你让为夫的怎么做?难道那小子上天遁地了不成?” 他的耳朵都被拧红了,却还能笑得出来。 “你问我我去问谁?‘竹门’在江湖上好歹也是出了名的,说什么古往今来无所不知,天大地大竹门的消息渠道最大!呸,还不是群窝囊废,小小的事情都办不好,却收了那么一大笔银子!再编排个理由来搪塞,实在可恶!”女子干脆插起了腰,瞪着不知名的远处,眸中是汹汹怒火。 而她越是气恼,人便越发娇艳,艳得仿佛整个人变作了一团流霞! “娘子,竹门中人曾谈及,似乎是有什么力量在暗中干扰着他们的查访,让他们找出的些微线索会突然中断,每每总是雾中摘花,根本查不到那小子的半分踪迹,难道是那小子在外设了什么障眼法,才让竹门也难辩其踪?” 正插腰的女子听了这句后,眼珠转了转,突然又开始笑,“如果真是那小子设了障眼法,老娘反倒高兴了,说明他的道行又深了许多,连竹门与你这第一名庄都查不出来,那小子可真就没给我们风家丢脸了,嘿嘿……” 汉子在一旁小心看着自家娘千变万化的脸,嚅嗫一声,“那你到底是希望我们能找着他,还是希望我们找不着他?” “什么?”女子的眼一睨,斜斜看着自家的夫君,脸上半笑不笑,却让汉子立刻将头颅又放低几分,赔着笑脸。 “娘子莫气,听说近几年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商人,他号称自己无商不做,通天达地无所不能,并且是任何生意都会接手,寻人的本事也极强,为夫的打算找那人试试,你觉得的如何?” “喔?何时江湖中出现了这么一个口气颇大的商人?”女子摸了摸下巴,一脸狐疑。 “娘子,那商人并非江湖人,却敢接江湖事,应该是两年前出现的,他的来历无人知晓,但能力却是了得,我那些朋友个个都是有来头的,却一致说那商人果然有些神通,已与不少江湖人有了瓜葛,做过的生意从未有失败的,咱们不妨找他试上一试。” 女子沉吟,此时显出几分老练来,“试试便试试,你安排下面的人去联络那商人,而咱们既然出来了,也不能就这么回去,最近的江湖中除了紫雁山夺宝之战,还有墨柳山庄全庄被灭门一事被传得热闹外,便是这洛阳花会最为惊动江湖,相公——” 她的眼一转,媚意又生,娇嗲嗲一声唤,直让那汉子脸红了起来。 “亲亲的相公,你说你的娘子若去参加那选仙大会,可会入得了那些男人的眼?” 汉子虽仍在脸红,可这话一钻进耳朵就变了脸色,“娘子要参加选仙大会?” “怎么,你有意见?” “不是,不是!”汉子吞了口口水,“娘子,为夫的认为,娘子若出现在会场,那群女儿家怕都不都要羞煞了脸返下台去?牡丹花仙定是娘子无疑,可……可那是未婚女儿家爱美之心的争强好胜,娘子你……哎哟!”男子下面的话被他娘子一口咬回肚中。 “你这男人什么都好,偏偏这心眼似针尖一般,你不说老娘不知你想些什么?你是怕别人看了我接下来纠缠于我,怕你的亲亲娘子被人拐了去,是也不是?” 汉子呵呵笑了出来,一边揉着被她咬了个牙印的胳臂,一边低眉顺眼的说:“娘子知道便好,知道便好!” 女子看他那模样,“噗哧”一笑,双手也抚上汉子被咬痛的臂膀揉抚着,“别人都道你英雄盖世,却原来只是一个痴心的傻男儿,夫君,有了你,我风吉儿又岂会将天下其他的男人看在眼中?走,我们赏花去——” 她的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汉子突然一怔,盯着她的眼中似凝了什么潮气,瞳仁左右颤动着,嘴里却掩饰性地在问,“娘……娘子,咱向那个方向去?” 他似乎在激动,语音也不稳定起来。女子弯了弯红唇,当没看到他眼中的潮气,而他们此时也已走出这处小院,脚下路通三方,一朝南,一向北,一朝中。 她转了转眸子,抬起一手猛地拍向了他,“死猴精,一路上都不安分,这会儿倒躲了起来睡大觉,你给我出来!” “吱吱”两声,她的襟间突然探出一只小而圆的脑袋来,毛茸茸似猴子一般,却又比普通的猴子小了许多,看起来十分灵活小巧。而那小东西转着一双骨碌碌的漆黑小眼挤皱着毛脸,一只爪子也揉在头上,似乎是被拍疼了脑袋在抱怨地叫着。 “叫什么叫?”风吉儿一把捞住那小东西的后腿,倒提着妩媚地笑:“七宝,你来说说我们该朝哪个方向去。” “吱吱吱吱”! 猴子头朝下,瞪着眼看她,很是不满意现在的待遇。 “娘子,猴儿的话哪里可信,你问它作甚?”汉子在一旁插言。 “相公,这猴精与它的主子气味相投,但凡那小子去过的地方它就一定能嗅地出来。刚刚他突然极是乖巧,说不准是那小子真到了近处,它怕泄露了主子的行踪才缩在怀里不动也不动。” 风吉儿眯着眼盯着猴子,若是一个男子被她这样盯着,许是受不住那种媚意的诱惑,但猴子就是猴子,她再长得娇艳,在一只猴子看来也是无动于衷的。 只见小东西又是“吱吱”两声,上肢竟然像人一样互相挽了起来,抱在了一处,甚至很不屑地撇了撇猴嘴。 “啪”! 风吉儿毫不客气地又拍过去一掌,“说,我们要朝哪个方向而去?若你老实道来,这袋酒就是你的了——” 风吉儿扯下相公腰间的酒袋在猴子眼前晃了晃,并且单手拔开塞子,袋口便窜出一阵浓郁的酒香。 就见那只猴子眼睛一亮,“吱吱”乱叫中抓耳挠腮一番,就欲去探那酒袋。 风吉儿手往后一撤,它抓了个空,随即又挠了挠脑袋,一只猴指猛地笔直地指向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是片刻前简随云二人离去的方向。 “朝南?”风吉儿的娥眉一挑,嘿嘿一笑:“贼猴子,老娘还会信你不成。上次你可是指了个南辕北辙,这一次老娘偏偏要向北而行。亲亲的夫,咱们走——” “娘子?” “这猴子跟了他主子十几年,竟成了一只嗜酒的醉猴,可见那小子这些年定是在外喝酒胡混,正经不到哪儿去,抓住他时定要让他好看!” 而那只猴子还被倒提着,酒袋则已被重新拴上大汉的腰间。 但那只猴脸上却露着古怪的表情,如果细看,那表情似乎是一种奇怪的笑? 第六十七章荷包牡丹 一间书房内—— 书香满屋,墨香浅浅,香逸袅袅。 西窗下,书桌一角,置着一盆兰花,斜斜伸展,静静而开。书桌中央则铺着大张的宣纸,正有一只笔在其上勾勒—— 执笔人素白长衣,沉静似水,墨海一般的眸中是他人难以看透的深邃。他挥毫而画,下笔流畅、气息连贯、提按使转间笔峰似断似连,挥洒有度,深沉大气。 那姿态如同他的人一般,典雅、精严,神情中透着一种专注,仿佛他已与室内的书香、墨香、花香、檀香融为一体,而他所画的似乎是个人?衣袂翩然,初现人形。 “叩、叩、叩……” 有人叩门。 “先生,雷石来报。”门外随之响起一道脆朗的女儿声。 画画人顿了一顿,暂停笔峰,眼神始终盯着纸上勾出的身影,“让他进来——” “是!” 门开,跨进一人,黑色劲装,面目沉凝,干练而利落,走前几步躬身一礼,“先生!” “怎样?”声音似水平静,画画人已放下笔,用一方湿巾缓缓地擦拭着双手,那双手修长而又骨节均称。 “雷石幸不辱命,终又发现了奇人的踪影。”黑衣汉子的声音如刀分明,眼神低垂,神情镇定,腰身又弯了弯—— “先生,从紫雁山附近一直到洛阳,中途几度失去他们的踪影,尤其在墨柳山庄一程,雷石以为出了意外,那时曾给先生飞鸽传书,后见奇人又突然现身,却在小浪底再次失去他们的信息,而先后出现在奇人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极不普通,暗中似乎也隐着些武功奇高、深不可测之人,个个复杂而难辩来历,雷石数度无法跟上他们,也无法全部知晓这些日子来奇人都做过哪些事情,并且几乎现出形迹,也几乎再次失去她的踪影,请先生责罚!” 画画人已落坐椅上,闻言取过桌上茶盏,微微一笑,“恐怕你早已泄露形迹。” 黑衣人身子一震,“先生?” “无妨,你能安然回来,意味着那些人并无意伤你,而你若是在她的周围却不被她发觉,那她便不是我们要找的人了。” 黑衣人又是一震,抬起头来,脸上是些动容,“是,先生,雷石一路暗随,奇人风采无限,却不浮不华,光华内敛,令雷石折服。” 椅上之人轻啜碧茶,眼睑低垂,茶盏中腾起的氤氲迷蒙了他深邃的双眸,止水一般的声音平平流出—— “真正的高人不会锋芒毕露,也不争强斗胜,凡是喜好显山露水者,纵使步步取胜,赢遍天下,说到底,也并非大境界者。” 雷石闻言,眼中又是了阵波动,“是,先生,若是他人有那样的奇学,怕不显尽才学,好让世人仰慕?只为了名利二字,也为了一份虚荣之心,能像奇人那样敛尽光华者,不可多得。谢谢先生,雷石受教了。” “去吧,她既能破解墨柳山的奇阵,又能全身而退,我们要寻的人是她,一定是她了——” 语音悠长,男子的气息拂入茶盏,那碧色莹莹中的茶芯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气息,在盏中轻轻翻转。 “是,先生!”黑衣男子后退几步,打算折身而回,眼睛却扫到了桌上之画,怔了一怔,嘴唇也抽了一抽,似乎想说些什么,又欲言而止。 “有话便讲。”椅上人已察觉他细微的变化,淡淡地语。 “先生——”雷石有些犹疑,似在顾忌什么,在椅上人深沉的盯视后,他又放低了眼,“不瞒先生,雷石在离开京城前,曾看到过一幅画,画中人只有一个背影,但那意态风度让雷石疑是谪仙下凡,不肯相信世上竟有那样的人,可在见到先生让雷石此次出京跟着的人时,极为惊讶,那位奇人分明就是画中人……” 椅上之人眸中划过一道流光,看着这个一向沉默寡言,今日却显得话语较多的男子,“你说你见过一幅画,画中人便是她?” “是,天下不会再有他人能有那份意态,画中虽只是一个女子打扮的背影,看不到面目,但雷石能断定那画中人必是奇人无疑,莫非,爷曾经见过奇人?” 执着茶盏的手在杯沿摩娑,椅上人似乎在沉思,“你是在你们爷那里见过那幅画?” 雷石的头也垂下,“属下多言了。” 他不知自己应不应该讲这些。 “去吧,再加些人手,暗中观察此次洛阳花会的动态。” “先生觉得花会不简单?”雷石又抬起了头。 “小小花会,却收罗了文武全才的青年俊杰,你说是简单?还是不简单?”椅上人微微地笑,眸中是睿智的光芒。 黑衣男子点点头,转身离去。 室内恢复了静谥,只有书香满满、墨香浅浅、檀香袅袅、茶香淡淡…… 而椅上的人又已盯向桌面的面中人,眼神变得更加深远—— 洛阳城内,牡丹园中,人流鼎盛处—— “这里果然有不少名品牡丹。”男子轻弹一株花色浓绿,几乎与叶片一般绿的牡丹笑眯眯地说。 那朵牡丹的颜色在其他花卉中并不多见,整丛花乍看去,一团绿,似乎并未开花,但细看,花茎上又明明结着碗大的花盏,色泽明润,却是绿得彻底,整丛花从根部到花茎,再到叶片,全是绿。 “最绿的牡丹便是这‘豆绿’,色与叶相同;那丛是‘冠世墨玉’,深紫发黑;最红牡丹的当属‘火炼金丹’,红如血泣;而最白的‘夜光白’,白而近透明;‘蓝田玉’是粉里透蓝;这一朵花上两色相间,是最佳的间色牡丹,名唤‘二乔’……” 男子笑悠悠,吊儿朗当的且走且行中,似漫不经心,却每到一处都将各色的牡丹介绍了个通透。 简随云静而不语,此时眼望着前方一丛花瓣繁多,层层叠叠,几乎要多到数不过来其花瓣数目的牡丹—— “那是‘魏紫’,每朵约六七百片花瓣,是花瓣最多的牡丹,你瞧那一丛——”男子随手一点,简随云的眼淡泊看去。 不远处,有一丛花长得实在奇怪,与所有的牡丹都不一样。 就像在花枝上结了一串串小荷苞,花朵极小,不似其他牡丹花那般大如碗,而是长得像旁边的牡丹叶,与叶不同的是,它是桃红色,鲜艳夺目。 “那是一丛‘荷包牡丹’。”男子的眼里亮晶晶,看着简随云—— “传说,在洛阳城东南有个汝州,州的西边有个小镇名叫庙下。那镇上住着一位名唤玉女的姑娘。玉女心思灵巧,天生聪慧,绣花织布样样皆能,尤其她的绣活竟可以假乱真,凡是她绣下的花卉图案,都能引去蜂蝶落于其上,可谓名传百里,芳名远播。在她十八岁那一年,提亲者便挤破了门槛,欲娶其为妻——” 他悠悠地讲述着,简随云神情平静,并未移动脚步,似乎在听着。 “提亲者虽众,却被玉女一一谢绝。原来她已自有钟情的男子,二人两情相悦,彼此好合。而她的意中人却早已去了塞外充军,并一去多年,杳无音信——” 男子一边讲一边笑,但将这个故事讲得很细致,就好像他是专为了讲这个故事才来的这园子一般。 “情郎一去无音信,玉女日日盼,夜夜想,却不知情郎是生是死,她任韶华虚度,任无数人家陆续登门提亲,皆不肯就允。而日日绣于纱窗下,将满腔情思化作手下绣艺。每一月她便绣出一只荷包,并将之挂在窗前的牡丹枝上,引来蜂蝶萦舞,也让所有的人看到她的痴心不变—— 就那样,一月月过去,一季季轮回,她也渐渐老去年华。久而久之中,她窗前所绣的荷包竟形成了一串串,再久而久之,便化成了花,长在了花枝上,成了今日的这‘荷包牡丹’……” 此时,男子的眼睛是看着简随云的,很直接,全无避讳! “从那以后,叫作庙下的小镇上便有了一个风俗,男女青年一旦定亲,女方必亲手给男方送去一个绣着鸳鸯的荷包。若是定的娃娃亲,也得由女方家中的嫂嫂或邻里过门的大姐们代绣一个送上,作为终身的信物。 这‘荷包牡丹’便也成了情花,若是将之送于异性,所表的心意可谓日月昭昭!” 他脸上的笑仍是快活,眼里却不似平常那样单纯的笑意。 而他们所立之处,已行到周园正北一处院落前。 周园的占地面积之广,在洛阳城中算是少见的。似乎是兼并打通了数家的府院才有如此规模,容纳上千人游园仍是绰绰有余。而从古以来的建筑,皆以面南背北为上方。 那正北处,便有座园子,花墙拱门,门上刻有“国色天香”四个字,门两旁的墙面镂刻浮雕,浮雕并非其他大户人家那样是牡丹秋菊的富贵图,而是雕着腰肢蔓娜、腾云驾雾,让人浮想联翩的仙娥。 光是门前便如此精致与讲究,更别论透过园门所看到的园景,真正是占尽风流! 但那似乎是周园的内院。只见数十名家丁严密把守于门洞前。两旁墙下也隔几步立着一些家丁,似乎把守极严,游人无一能入其内。 简随云没有语,静静地听着故事的结束—— 花会,向来是才子佳人得以结识而互传眉目、互结情谊的风雅场所。每年的这个时节,都会有许多文人赶来此地,也有许多未出阁的女子专程而来,尤其是大户人家的千金,盼能在此地结识才貌双全的良人。 今年虽因选仙大会的举办少了许多稍赋名气的青年男子在此时游园,但通常的文书生仍是满目遍及。摇头晃脑间,诗兴大发,摇着折扇便出口成章,这在往日定会引得那些妙龄少女侧目频频,含羞而听。 可今日简随云与男子所过之处,便在不知不觉间引得周围圈了一层层人,男子在外,女子在内,每一个似在不经意地游园,但每一个又都是顺着他二人的行程一路跟着,有的甚至在遇到他二人后不再前游,返身折回,重逛刚刚游过之地。 现在,不知是那个传说的引人,还是男子的笑意影响了周遭,四处是一片安静。 而男子的眼漫不经心地扫过人群,只见那些女子立刻脸红心跳地低下头去,将团扇掩面,连脖子也红了个透。 她们望着简随云时,似乎有些发怔,但与男子的目光稍对时,即使仅仅是被他的余光扫过,便是心跳加速,仿佛男子的醉眼流波含着情一般,让她们沉醉。 男子笑意不减,此时眼神穿过人群,似有竟若无意地扫了扫那园子,又搓了搓自己的胳臂,眨眨眼说,“简,原为赏花来,现被他人赏,那些女人的眼睛要将你我的全身盯出刺来,不如今日离去?” 他那动作似乎真的胳膊上长出了刺,让他很不舒服似的,但他明明笑得快活,快活得让人嫉妒。 “好——”简随云看他一眼,起步向前而去。 “诸家妹妹,莫望他人云上花,只需把握眼前人。告辞了!”男子乐陶陶地看了看外围那些文质书生,冲周围的姑娘们一眨眼,也离去。 那些女子均都一怔。 看着他们的背影似乎真的直走而去,不再停留时,发出一声声喟叹—— 何谓云上花?何谓眼前人? 一颗颗怀梦的女儿心中,已留下久久不散的迷团,还有一份自己才知道的空空落落。 而在家丁把守的那处院落内,地势呈坡形,越靠里地势越高。此时,在较高处有一座三层碧瓦楼阁掩在翠林中。 林中红窗内,正有一双眼注视着外园的人潮,也注视着离去的简随云二人—— “你不来看看?那二人倒真是我从未见过的风采人物,没想到园中竟来了这样的人。” “看了又怎样?”一道如珠落玉盘的声音响起,声音的主人在轻轻擦拭着一把剑。 剑光银寒,雕刻游龙,而擦剑的手却如玉脂一般,仿佛那不该是一只擦剑的手,更应该是一只抚弄琴弦的手,无骨娇柔。 “这次花会,他会来,他一定会来……” 擦剑的人喃喃轻语,唇如丹珠,此时的唇角勾起了一抹弧度—— 似笑,又不像笑。似哭,又不像哭。 第六十八章 入园 三日后,入夜时分。 周园门前红灯高挂,人影绰绰,持帖而入者川流不息。 那些人一律的男子,或戴纱帽着长袍、文质彬彬;或紧身衣、短衣靠,挎刀配剑,侠士风范! “请进!请进!”周园高阶门前有一山羊胡、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格外引人注目。 他眼露精明,举止间显得极为老练,更似有一双火眼金睛,把在门口过滤着每一个入园之人。 凡持帖而来者,他先是验查帖子的真假与否,再用那聚焦般的目光扫视对方,然后迅速作出判断,而被他的目光鉴为合格者,他会躬身尊请对方入园,满面的笑意,满口的和气。 若无拜帖者,则同样由他做最后的鉴定。上上下下将对方打量一番,并问其来历,若觉满意,同样躬身一礼请其入园。但若对方面目不周正,或资质来历不入其眼时,则单手一招,立刻跨来两名家丁将其请至一旁去好好开导,将其打发回去。 于是碰了一鼻子灰悻悻而返的人不在少数。 当简随云与男子远远而来时,月已高升,星已全明,他们来得并不早,入园的人流已至稀少,三三两两地排在门前。 “来得迟些,入园时才不至引人注目。”男子笑眯眯,他说得很有道理,如果要参加花会,又不欲引人注意,最好迟到一些。 而他们这几日来住于何处? 在三日前从周园退出后,男子便引着简随云左拐右拐,停在了一户人家门前。 那户人家是洛阳城千千万万户中的一户,看起来极为普通,但男子敲门后立刻有人应门。开门的是个老者,一脸的老实本分,见了他们也不多言就引着他们入内。 院中不大,收拾的干净利落,花木扶疏中别有小家小户的情趣,要比客栈中的上等厢房来得安静自在。 那男子悠哉游哉,进了那里就像在自己家里一般。而院中除了老者还有一个少年,与老者是父子,同样的扑实寡言,只是做事,一句话都不多说。 每日清晨,简随云在自己暂住的房间睁开眼后,都会有一种香气从门户的缝隙中窜进,待她淡淡地起身、穿衣、开窗时,便必会看到一张脸现在窗外,伴着阳光撇进一室的笑。 “醒了?饮下这碗汤,洗漱后,早膳便好!” 笑脸的主人露出一口牙,左颊边的酒窝浅浅闪动,手中捧着一碗红色的汤。那亲热的模样,就好像他以往的每一个清晨都是那么等着简随云醒转,再递上一碗汤似的,熟捻得很。 然后,待简随云接过碗,他笑悠悠一折身,便落到院中摇起了一把铲子,开始下厨。 而他竟然在院内架了口灶!当院做菜! 切、煮、煎、蒸……每一个流程都做得像行云一般!如果说这个世上,有谁会在下厨时仍是一身清爽,一身自在,不带半点烟火气,还透着无限的快意,那一定就是他! 他做食物时,就像做瓷器的师傅在精心雕刻自己手中胚胎上的花纹,做得精致、用心,神情中是乐陶陶,仿佛人生来便应该那么快活,无论是在做什么。 那对父子则像失踪了一般,几乎不见踪影,只余他与简随云。简随云有时会淡淡地看着他在那里忙活,手里执着他煮的汤—— 汤是用极普通的食材煮成,一颗蛋、两颗核桃、三颗红枣,用一碗水上火半柱香后便启锅,盛入瓷碗。汤料虽普通,但简随云不需那男子明言,便知那种汤对女子的身体极有益处,若是每日清晨空腹服下,能够滋阴、益气、健脑、养颜…… 于是,三日中的每一个清晨,都有一碗汤,还有一桌色香味齐全的食物摆在院中花架下的小桌上,而花架上的翠荫下会停着几只鸟,清歌飞扬,伴着他们进食。 除了早餐,其他两餐只要不是在街上酒楼中进食,那男子也会顿顿亲做。并且会泡了花茶,怡然自得地端给简随云:甚至提了酒,半夜敲门邀简随云跃到房顶上听风赏月,一边饮酒,一边讲故事。 他的故事杂而广,有许多民间传说,也有许多世人根本没听过的那种,他讲的时候总是枕着双臂半躺在房檐上,眼里是星光倒映。 简随云淡淡间如云卷云舒,是来酒便饮,来茶便品,来食便尝,来曲便听…… 二人就这样过了三日。 “得感谢周园有一株百岁的臭牡丹,否则简不会在洛阳逗留如此之久。”男子笑眯眯地看着周园门前的红灯,一边行一边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的话没头没脑,旁人听了一定会觉得云里雾里,但简随云似乎听得懂,转眼看了看他—— “臭牡丹的花名虽不甚中听,却是好东西,百年的臭牡丹就更是难得,周园若不是有这么一株花,简是不会为了看一群女人而来此的,许是早已离开了洛阳,自行离去。”男子眨眨眼,似乎十分了解简随云为何会逗留此地的原因。 简随云仍在看着他,眼里渐渐地涌上一些似笑非笑,“你,已知我需大红花的用途——” “大红花?好,我们就叫它大红花,这个名字好听许多,人们总叫它臭牡丹,把好好一味良花叫得难听了些。”男子笑嘻嘻,摸着下巴做出一幅思索的模样,“第一奇毒‘午夜浮罗’被人们传作是无解之毒,如果要破解它,除了一些罕见的灵药外,若是加上一味百年大红花的花根,也许真有奇效。” 简随云的眼里又渐渐浮上一些东西,没有语。 臭牡丹是什么?自然也属牡丹类,又名大红花、臭八宝等,功可行气健脾,祛风平肝,消肿解毒,而其根部本身也略有小毒。但这样的一种花类,如果放在简随云手中,也许真有其他意想不到的药效。 “我对解毒不算精通,这天下间除了你能配出解方,再无第二人!”男子又眨眨眼,意思是他只能猜出简随云为何对那株花有些兴趣,并不知真正的解药配方。 但他接下来的话似乎才是他的重点。 “简,不如我们一同研究?你我相伴,共入深山大泽,寻遍天下所有草药,除了研出各种良药外,也去看看天下深谷幽山中的奥妙,听说,海外有座仙山,终年轻雾飘渺,内有奇花无数,珍禽千种,常人难入,而在外远观,日日可见仙鹤成群,引吭而歌,朔于山际云雾中……” 他的眼很亮,语音悠长,极赋有诱惑力,仿佛随着他的话语,眼前已不再是洛阳城的普通街道上,而是真到了一处世外仙山中—— 简随云的眼睑缓缓垂下,隐在没有灯光照映的阴影中,让人无法琢磨她的情绪。 男子却并不在乎她有没有回应,只是笑,“三日前与你同游园,那株百年大红花显然不在外园,那今夜它定会现身,毕竟是罕见的高龄牡丹,周家会将它拿出显示一番。” “牡丹能长至百岁,不易——”简随云淡淡语,看向了前方。 牡丹中,若是花期六十年以上者,便可以称作是“百岁牡丹”,而能长至六十年的牡丹花,很少。花岁更久者,则更加难得。 前几日简随云与唐盈初入洛阳时,在“逢春酒楼”中,店中伙计便曾言过这次花会上会有一株真正活到一百年的牡丹,可谓奇绝。 “它能长到百岁确实不易,但未成灵,仍只是一株花。‘午夜浮罗’的毒性却是过于阴毒了些,虽已有七十余岁不曾出现,但若配出解药以防万一,也算那株花修下了正果,简,若你不舍得摘取,我这只手可以替你效劳,来个辣手摧花!” 他伸出一只手,晃了晃,做了个连根拔起的动作,就像要去做坏事的孩子,显得兴致勃勃。 简随云微微一笑,缓缓语:“到了——” 此时,他们确实是已至周园正门的石阶下。男子的神情又恢复了乐悠悠的模样,同她一起跨上台阶。 而在他们上阶的同时,周围立刻安静下来,所有的视线都在注视着他们。 管家打扮的中年人也已发现他们,怔了一怔。 他二人俱都衣着普通,一身流畅、简单,没有名贵的饰物,也未作精心的装扮,但已不需要再用华衣来衬。就见管家几乎是转也不转眼地盯着他们,同两旁的人一样发着怔,并没有上前拦着。 既然无人拦截,又何必停留?他们就那么堂而皇之、光明正大地在众目睽睽中入了周园—— 直到进入十数丈后,管家才恍如梦醒,喃喃着,“似乎忘了打听他们的来历?” 随之,他的眼神闪了闪,也不打算再去追问,而是继续查视着后面的人流。 周园内—— 花香阵阵,纱灯串串。 一轮圆月,淡淡地挂于东方的天际,因未到中天,反倒没有人间的灯火来得亮眼。那些红色纱灯坠于石路两旁,顺着甬道一路延伸,似乎在为入园的人勾出路向,不需人引路,只需顺着灯走便是。 今夜的周园不同前三日,墙内墙外皆有人看守,尤其墙内处处有岗,步步有哨,若有人想似前三日那样越墙而入,已是难事,看来周园十分看重今夜的大会,作了周密的安排。 简随云与男子便在灯路中穿亭过院,走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来到了三日前游人不得随处进入的那处院落前。 “国色天香”四个大字仍然醒目地刻在那里,而门旁左右各立着几名妙龄女子。个个都是豆蔻年华,聘婷秀丽,一色的浅绿薄衫,笑微微似春花一般。每走入一人,皆齐齐侧身一礼,直叫入内的男子中定力稍差者会忍不住心襟荡漾。 简随云二人走近时,那些女子脸上的笑凝住。一个个眼露恍惚地盯着简随云似闲花飘入,直直地站在那里没有反应,直到触及男子的醉眼流波时,才猛然回了神,接着便赤红着脸低下头去。 在他们已深入内园后,几名少女竟还在脸红,过了半晌才抬起头来恢复正常。 而里边的院落与外边相比更加精致,小桥流水、花木繁多,不只种有牡丹,其他品种的花草也满目皆是。当过了一座汉白玉的石桥后,地形乍然开阔! 一座特别的假山,映入眼帘! 它高约两丈,磊石叠就,但这并非它的特别处! 所有看到它的人,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座亭! 一座让人会产生无限暇想的凉亭! 红柱碧瓦,双层八角,金檐斜挑,高高耸立在假山顶部,亭中挂有粉色宫灯,繁复瑰丽,缀有流苏,映出一份朦腚又迷幻的色彩! 每两只红柱间都垂着轻纱薄幔,半透明,随着夜风轻舞,而它的金檐上又都缀着一只极大的金铃,在周围的红灯映照下,那些铃在夜风中播散着脆耳的声响—— “叮当”、“叮当”…… 如化在风中的呓语。 那真是一座梦幻般的凉亭,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凉亭便是选仙的所在了。”男子的眼瞟了瞟亭子,摸着鼻子笑。 在假山后是一片黑暗,没有半点灯光,在这面光亮处则立着许多荣府的家丁拦住了向后的通路,这面的人只能看到远远的有一列厢房,连着回廊直通假山后。 “听说,那处回廊就是佳人们出场的地方,她们会顺着回廊直登这座凉亭。” 有人在说话,是几个文人在对着假山指指点点。 而假山这面摆了许多铺着锦毯的高背大椅,每四椅围成一桌,桌面置有茶点,所有的桌位都似戏园里的摆法,排成一个扇形,椅背均朝着他们进来的方向,另一面刻意空出。 密密麻麻、一排又一排,看去约有百张桌位,几乎已坐满了人。却在中间放一条约丈余宽的过道一分为二,将所有的桌位分明地隔成两个空间。就见先前到了的那些人走过去后,被等在那里的周家家丁引着分别坐于两处。 似乎左边是文人聚集的所在,右边是武人的天地,穿着打扮截然不同,壁垒分明,但人数过于众多,难以看清人群中都是些何人。 简随云二人并未向前,择了一处文人区中离假山距离最远,也是最为偏僻的角落坐下,因那些人多数都争着往前坐,后面的位置反倒无人问津,尤其这最偏远的几张桌位旁边有花木成荫,暗影幢幢,更是无人问津。 他们一入座,身子便掩在暗影下,并没有多少人发现到他们。 “好茶!”男子提过桌上的壶,嗅了嗅,乐悠悠地斟在杯中,一杯推给了简随云,一杯自己端了起来。 “当——” 一声锣响,震碎了前面人群的喧闹,那些早来者有彼相相熟认识的,早在那里互相开始寒喧,称兄道弟一番,此时被锣声吸引,停止了话头,齐齐看向锣声的来源处。 就见假山上出现了一个身材宽胖,笑得很和气的中年妇人。她立在亭前的堆石上,向四周不停地施礼,对文人施的是女人的福身礼,对武人则是豪爽的江湖抱拳礼,声音洪亮地开了口—— “各位,小妇人乔花娘,给各位见礼了!” 第一句话刚刚落音,右边的席位中当即又有人议论起来,纷纷讨论着乔花娘这个人。从那些人的讨论声中,不难得知这个妇人曾在江湖上也算个名人,后来嫁了人,便退出了江湖,而她夫家与这洛阳周家是姻亲,她女儿嫁给了这周园的长子做了周少夫人,她也就是亲家长辈了。 “各位,今夜来此的都是当代少年才俊,文有韬,武有略,是拔尖的人才,乔花娘幸之,能在今夜为这选仙大会做个司仪,把各家的姑娘一一介绍给大家,也请大家棒个场,帮着选出一位美貌与才艺最为出色的佳人,我们就封她为这次牡丹花宴上的‘牡丹花仙’成全了那些姑娘的色艺双全之名,如何?” 她的话又是捧又是扬,脸上笑开了花,就听下面有人连连回应—— “好!” “好!!” “好!!!” 赏花品女人,哪个男人不欢喜?那文质书生也拍着折扇连连称好,更别提武人中的叫嚣。 “多谢各位,明月当空,美景当前,接下来便是美人如卷,各位,乔花娘在此不防说句不是笑话的笑话,今夜的佳人全是千里挑一,万中选出的美人儿,个个明眸皓齿,有才有艺,更是未出阁的女儿家,平日里是眼高于顶,不把世间男儿看在眼中,若今夜这满园才子少侠能入得了她们的眼,那咱这‘选仙会’可就不仅仅是选仙会了,呵呵……” 此话何意? 下面的人群中又引起一阵反应,那话中欲露未露的意思让众人兴奋起来 “莫非这选仙大会,反要成了选婿大会?”男子笑眯眯地看了看一桌子的茶点,摇摇头,从自己怀里摸出一个纸包,展开—— 那里面原来是一些蜜饯,色泽晶莹,看起来十分可口。 “这是两日来我制出的百花蜜饯,纳有百花精华,配着茶吃,人会越来越漂亮。”他眨眨眼,自己拈了颗塞入口中,将其余的全递给了简随云。 简随云淡淡接过,也不应语,眼睛看着假山花亭旁的一盆开得茂盛的红花。 那株花,花型小而成簇,有些像绣球花那样是小花堆成了圆形,看起来不怎么起眼。但那似乎是唯一能让简随云盯着的东西。 “百岁的大红花果然开得旺盛,那株上面约有六十余朵花盏,好花,好花!只是,任凭它花龄奇绝,名字却不好听,竟成了这选仙大会的配角,只是摆在那里称称景,没有人提起它。” 男子也看向那株花,嘴里含着蜜饯。 而现场确实没有半个人提到“百岁牡丹”,仿佛所有的人都忘了这是赏花日,即使那株牡丹更加难得,比“百岁牡丹”还要百岁,而且就摆在人人可以看得到的地方,仍然没有任何人提起它。 “时辰不早了,各方少年豪杰基本已来齐,选仙大会现在开场!”乔花娘一声唱,就听又是一声锣声响起,“当”! 全场静了下来! “这入场的第一位姑娘,芳名叫作叶旋儿,刚刚二八年华,除了诗词歌赋皆有浸染,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外,更妙的是,她的笛声可称一绝,曾倾倒无数音律高手,堪称奇才!呵呵,老身在此处所说也做不得准,还是要靠大家自己的耳力来定夺……” 乔花娘 简随云第27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28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28部分阅读 乔花娘的语调越放越慢,人也渐渐向后退去,身形渐渐隐入亭后的黑暗中。 但已经没有人去注意她在说些什么,因为,在她最后的一番话开始时,一曲笛音天际传来—— 悠扬、轻快、灵动! 就似有无数百灵鸟正振翅而来,鸣叫着盘旋不去,让听到的人一颗心跟着飞扬、飞扬、再飞扬—— 周身如沐浴在三月的明媚春光下,似乎看到了青青草地,满坡山花;嗅到了草木芬芳,泥土清香;听到了潺潺溪水,牛羊喊叫,还有那赶着牛羊的牧童正远远而来…… 第六十九章 月下梅香 几乎所有的人都已沉浸在曲音中,合上了眼去感受那份奇妙。 就在此时,有一道声音响在简随云身侧—— “我,是否能坐下?”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合着眼,忘情于笛音中时—— 有一人竟不受笛音影响,来到这最僻静的桌前,出现在简随云身旁。 “我,是否能坐下?” 声音中带着笑意,虽是问话,却透着股爽朗干脆,也并不太高,未引来他人的注意。 简随云淡淡一笑,没有看这个人,但神情中似早已察觉此人的到来。 旁边的男子正喝着茶,半眯着眼摇头晃脑地听着曲子,有人在旁边说起了话后只是斜斜睁开一眼,笑眯眯地做了个手势。 那手势是请来人入座! 来人卓而不群,身形挺拨昂扬,见了那手势哈哈一笑,潇洒落坐,眼睛看看简随云,又仔细打量着男子—— 静!很静! 曲音停罢,余音缭绕,现场一片安静! 不知多久,终于有第一道掌声响起,接着是轰然一片。再看亭中,已立着一名绿衣少女。 指如削葱根,口如含珠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那少女,体态纤盈,腰肢柔软,静静而立时,如一株清荷才露尖尖角!抬步细跨后,便是风扶扬柳好姿态!虽不艳光四射,却是一个清新、曼妙的小女儿家。手中执笛,对着众人浅浅一笑,梨涡乍现! 台下掌声便又突然停了,尽皆抬颈望着那少女,无论文士,还是侠客,都似乎醉在了那笑窝中,此起彼落的赞叹声开始涌起,夸赞着少女的笛音似天簌,引人入胜,造诣非凡,人似碧玉,清新亮丽等等等等,不绝于耳! 似乎因这是一个风雅的场所,又有美人当前,台下的那些人都在竭力地表现出自己的修养与风度,尽力地做出一副雅士的翩翩风采,比少女出现前要安静许多,热闹而不嘈杂。 绿衣少女待那夸赞声稍稍停息后,微微一福身,“各位公子、少侠,小女子叶旋儿有礼了,适才一曲权当为各位助兴,而小女子这里再舞一套剑法,舞得好与不好,也请诸位不要取笑。” 声音甜而柔美,似清泉一般沁人心脾。说罢,亭后突然飞出一只剑! 剑光凛凛,嗡嗡作响,划过一道亮色后,被少女接在了手中! 台下立刻又响起一片叫好声,但叫好声多数来自右边的人群中。而左边的文弱书生则有不少在叹息—— “美人多娇,捧了剑后更加让人心怜,怕刀剑无眼,伤着她……” 原来是怕女子被剑所伤,在怜香惜玉。而少女一剑在手,身形一转,腰肢突然间变得韧性十足,只见亭中轻纱横舞,宫灯摇摇,剑影翻飞,银光闪烁! 绿衣在翩飞翻转间,似一只绿蝶在穿梭,直看得书生们大呼精彩,而那些少侠们则多数都是含笑不语。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少女的剑耍得漂亮是漂亮,但懂得的人一眼就可看出那剑法只是图了花式,本身并不精妙。但是少女收剑而立后,还是引来很多人捧场的掌声。 “小姑娘倒真是能文能武,曲儿吹得动听,剑也使得让人眼花,长得又像画里出来的,不错,不错……” 桌上,男子吃着点心,笑眯眯地说着,但他的眼却并不总是盯着台上,更多的时候是在瞅着那些卖相可口的茶点,不知是在夸赞茶点,还是在夸赞美人? 后来的人闻言后又在端详他,男子则自顾自地吃着,任那人打量,仿佛什么事情都无法打扰他的好兴致。 “在下卓也!”来人将目光定在了他的脸上,双拳一抱,笑得爽朗,如刀斧刻出的面孔上是五月灼阳的魅力,身上则散发出难以描述的浑厚气息。 “你,带着酒?”男子此时看向来人的腰间,并未像常人那样寒喧客套 卓也怔了一怔,拍拍腰间皮囊,“在下好酒,喜随身携带。” “不如一同来饮。” 卓也又怔了一怔,随即眼睛一亮,哈哈笑,“好!男儿见面,自当以酒交友!” 他干脆地将男子的杯中茶倒去,取下皮囊,看着简随云,“朋友,我们一同来饮如何?” 简随云微微一笑,将自己的杯推出,那只杯正好是空着的。 于是,这桌上的茶壶反成了多余的,三人的杯子各盛了烈酒。 那边,绿衣少女在众人的棒场中脸颊略红,眼波羞怯地福了一福,“多谢各位公子、少侠,叶旋儿就此退下了。” 语罢,她轻巧地转身,浅笑着款款退下,却引去一片留连不舍的唏吁,似乎众人都嫌她的出现太过短暂,去得太过匆匆, “各位稍安勿燥,刚刚的旋儿姑娘仅仅是这次选仙大会的第一位姑娘,小妇人我不防透个消息!”乔花娘又已出现在假山上,此时略带神秘地说,“诸位,今夜的‘名花’可是各有各的特色,每一位姑娘都是一朵花,花不同,人不同,风情也不同,时间有限,诸位不防先静下心来看看后面的姑娘,用大家的慧眼顺利地选出我们这次花会的‘牡丹花仙’!现在,请我们的另一朵名花出场——” 台下静了一静,接着又是一片叫好声,似乎更加激动起来,那头一位女子便已是那般动人,才色双绝,后面的会是怎么样的? “中原女儿果然秀气,只是这场面看着怪异。”卓也看了看前面那些人群,摇了摇头。 “说来听听。”那位笑眯眯的仁兄抛起一颗果子,仰头接住。 “明明是一群该被父母捧着,藏在家中珍爱的女儿,却来这里抛头露面,在今夜她们看来是出尽了风头,却比那关在笼中的金丝鸟差不了几分,任人评头论足,当戏物玩赏。”卓也再摇摇头,话里是不以为意。 “你为她们不值,她们自己却未必这样觉得,被众多男人捧着,何尝不是许多女人的快乐?”男子又灌了口酒,眼弯弯的,盯着桌上的一颗果子,仿佛那果子要比美人来得更有吸引力。 卓也闻言后又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哈哈一笑。 此时,亭中也传来一阵笑声—— 如银铃一般,比亭檐上的那些金铃声更加动听,就似溪水在石上跳跃,轻快的让听到的人也忍不住绽颜而笑。 就见亭后跃上一人,紧身红衣,裹着丰润健朗的体态,发型利落,双目有神,即使是在夜晚,也能看出她的肤色健康,尤其右额前垂着一束发尾在顺着她的步履晃动着。 什么叫作“芳容丽质更妖娆,秋水精神瑞雪标”? 这个女子一出现,就打破了许多人眼中对美人的惯想,谁说美人只能是温柔而妩媚、柔弱而娇嫩的?此女除去姿容甚艳,更有一种说不尽的明朗、大方,甚至带着些俏皮。 “诸位大哥,小女子孟榆儿,今年一十七岁,比旋儿妹妹大了那么一岁,在此有礼了!”红衣少女笑而露齿地开口自我介绍,双手抱拳,全无半点羞怯与惧场,甚至向下面众人又招了招手。 “小女子长得虽不够倾城倾国,可也不算面目丑陋,才艺中既不会吹笛,也不会弹琴,但会舞几套刀法,舞得还算不错,虽比不过在座的各位少侠们,也还能入眼,今夜便耍一套刀法来为大家助个兴,大家若觉得输儿粗莽,也请给个面子,千万莫气恼了赶我下台,榆儿可是受不住的!” 她说到这里,皱了皱脸,而美人皱脸也显得格外的有味道。 就见台下人大笑,此女风趣活泼,英气勃勃中又透着娇态,大得右边场地中人的喜爱,连左边的文人也忍俊不住地拍手称妙,直言此女直爽天真、毫不做作! 孟榆儿此时也是一笑,抬手向身后腰间一拨,“呛郎郎”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刀来,横手一捶,身起刀开! “好刀法!” 场中立刻传来叫好声。那把刀看起来不太轻,但她却耍得很是轻巧,带起呼呼刀风,干净而漂亮! “这套刀法使得倒还真有些功力。”卓也看着那女子,眼里显得专注起来。 但稍顷后,他又皱了皱眉,眼神中现出些疑惑,似乎台上的女子有什么地方让他觉得奇怪,但他并未说什么,而是望向简随云,“朋友,怎未见与你在一起的那位姑娘?” “她已走——”简随云淡淡回答。 “原来如此,可惜了,卓也近日会返回草原,恐怕再难与中原的朋友相见。”说到此处,他朗朗一笑,眼又望向了那个始终笑眯眯的人,举起了自己的酒,“朋友,干!” 那一位笑得依旧悠然自得,碰上自己的酒杯,一口仰尽。 “痛快!”卓也也一口仰尽。 简随云浅浅而饮,不急不徐,淡淡地看着亭中。 此时,叫作孟榆儿的女子已收刀,引来一片喝彩声,她的刀法很扎实,虽算不得一流身手,却比常人要强上许多,台下的武人场中对其是称赞有加! “若是那女娃儿真正的身手要超出那些少年人物,不知他们可还会这样喝彩?”男子看着那些几乎要站起身子鼓掌的各个门派的年青一辈,笑滋滋地又给简随云添了一杯酒。 卓也听到他的话却是眸中一亮,“原来朋友也已看出蹊跷。” “我眼拙,看不出什么,只看到一个又一个让人眼花的美人儿,真正是乱花渐欲迷人眼。”男子嘻嘻一笑,忽然起身,“这酒水饮得多了,便有些内急,你们先坐,我去去就来。” 卓也有些意外他的回答,但听了最后一句话后,笑容加大,“慢走,朋友。” “慢走哪能来得及?要快走才对。”男子眨眨眼,已离开桌位。 “是,要快走才对,这周园府丁甚多,随意找一位打听打听,便能找到所在。” “对极,告辞了。”男子一转身,乐悠悠的身形便隐入树影丛中。 卓也看着他消失后,转望简随云,目光朗朗,“这位朋友,似深似浅,倒叫人不好捉摸。” 简随云淡淡看他,“深也罢,浅也罢,他便是他。” 卓也闻言后沉吟,似在咀嚼这句话,稍顷,点头而笑,“你说的有理,他便是他,我也便是我,而你,自然也就是你!不论深浅,每一人都是自成一体而不同于其他人的,交友便是交心,不需去管他的深浅!” 他似乎想到了妙处,抚掌而笑,眼神更亮,“与你相遇数次,还不知你的姓名,能否赐教?” “简、随、云——” “简、随、云?”卓也重复这三个字,似乎所有的人在听到这个名字时都不需要问是哪三个字,仿佛看着这样一个人,自然而然便想到了应该是哪三个字。 正在此时,从园门方向渐渐走来二人,一高一低,一威武一俊秀,一边走一边四处打看。但大多数人都在盯着台上,没有人去注意他们。 就见那两人的眼睛频频扫射,密切地观察着所有的人,当扫过人群密集处后仍不罢休,死死地张望,隔了几桌空桌直望到这阴暗的角落时,其中一个人的神情中有明显的错愕,接着是吃惊,再接着是满眼的亮闪闪! 然后,就像一只离弦的箭,“噌”的一声来到简随云身边,一双手正要攀上简随云肩头,旁边的卓也腕间一抖,手中杯子飞出,去势凌厉,带着强烈的破风声。 那人反应极快,头一偏,腰身一挫,便要躲开杯子,但空中突然出现一只手,像云絮飘过—— 看似缓慢,可原本定会被砸个粉碎的杯子,便在不可思议的速度中完好无损地落入了那只纤雅修长的手中。 “杯为上等白瓷,砸了可惜——”简随云淡淡语,将杯子置回桌面。 “是你!果然是你!哈哈!”来人听到简随云的语音后,一屁股坐下抱住了她的右臂,甚至将头颅搁在她的肩上来回地蹭着,就像个撤娇的孩子。 卓也一旁惊异,既惊异于简随云接杯时的从容简单,也惊异于来人竟然能这样在简随云身上磨蹭。 “你是何人,为何要出手伤人?!”旁边又插进一个人来,虎目冷冷瞪着卓也,全身看似没有准备,但如果是行家高手,便能看出那人已是蓄势待发,随时可出手攻向他。 “亲亲相公,这人的身手了得,那一杯子如果不是我们的随云替娘子接了,恐怕你的娘子就要脸上开花了。”挂在简随云身上的那一位斜睨着眸子,娇软软地说着话。 卓也眉头一蹙,但站着的那个大汉却眼睛一眯,拳头捏紧! 形势一触即发! “坐——”简随云没有抬头,没有看任何人一眼,轻轻一个字飘在空中。 大汉几乎要发出的拳头,突然硬生生止住! 他那一拳如果发出,必是石破天惊!而他不会在意这是何处,如果有人伤他的娘子,他会毫不犹豫地为之而斗,这半生来,也只有他的娘子能轻易影响他!其它时候,他从不受人左右。 但他却不知自己为何仅仅是听了那淡淡的一个字,便会收了拳,敛起怒气,坐了下来? 一坐下,便直直盯着着简随云,眼中闪出一些疑惑。 “对不住,原来她是你的夫人,刚刚在下见她突然扑来,以为欲对这位朋友不利,才冒然出手,还请勿怪。”卓也冲着汉子抱了抱拳,赔情道歉。 “原来是误会,在下龙占天,内人风吉儿,有礼了。”汉子闻言,倒也大方,同样抱拳回礼。 “误会?”风吉儿在旁将脸搁在简随云肩头,抬脸望着简随云甜甜地笑,“随云,他是你的朋友?你们相识多久了?怎么相识的?他又来自何处?长得侧是一表人材,不过,比他强的人倒也大有人在……” 卓也听得眼越睁越大,龙占天在旁也听得直吞唾沫,暗中在桌下扯着自己娘子的袖子,但他心里还是在疑惑,为何他的娘子粘在这个人身上时,自己却没有那种惯常的醋意?甚至还有一种隐隐的幸有与焉的感觉? 放在平时,娘子仅仅提起其他男子的名字,他也会忍不住吃味,而这个人倒底是谁? “随云,咱们可是说过,再一次相见时我风吉儿便是你的朋友,看来,咱们的缘份不浅,才隔这么几日便又遇到了!” 风吉儿的一双桃花眼眨呀眨,压根不理会夫君在下面的拽扯。但她与简随云从第一次相逢到今日再遇,足足隔了一月有余,她却硬是说成几日。 “夫人!”龙占天告诉自己,既使今天自己心中没有醋海翻腾,但也不能让他娘子这么继续粘在别人身上,毕竟有外人在。 “相公,这就是我与你提过的那个人,记住了,他是简随云,简随云!哈哈,这真叫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风吉儿压根不理他的相公,右颊的酒窝也跳了出来,配着她惑人地笑,直让这偏僻的一角生出几分动人的光彩。 “内人性情爽直,还望这位朋友不要见怪。”龙占天见他的娘子始终不肯放开简随云的胳臂,只好再冲着卓也笑了笑。 卓也一直在看着风吉儿死死抓着简随云的那双手。 “哪里!尊夫人今日女扮男装而来,想是为了看这选仙大会,大家相逢即是有缘,何况她与简兄弟原本就相识,是在下无礼了。” 朗朗一笑,卓也收回自己的视线,思及他草原上的女儿家更是开朗大方,整日骑在马背上奔于千里草原中,谈吐爽快,不似中原人那般拘礼,但他没想到今日在这中土反倒碰上个不扭捏的女子,倒觉得有些稀奇起来。 “他叫随云简兄弟?” 风吉儿在那边却转了转眼珠,暗中一思讨,随即把鼻子放在简随云身上深深地吸了口气,笑眯眯地说,“随云,你身上的茶香让人好生留连,让我想想,我识得一人,他身上的味道也好闻得紧,是三月野外的青草香,让人闻了只觉身在山野中,有说不出清爽与自在,在他身边的人,便似活在笑声中,每日里都会开怀……” “吱吱!” 突然,一只脑袋从风吉儿胸襟间钻出,仿佛已忍了很久,一钻出便大口呼气,并且盯着简随云吱吱乱跳,似乎兴奋得很。 “死猴精,一个不留神你便趁机而出!”风吉儿被一只猴子打断了娓娓动听的讲述,似乎甚为恼火,啪一掌拍在猴脑袋上。 那猴子却在她的掌落实前,飞一般射出,扑在简随云身上,直往她的怀里钻。 风吉儿怔了怔,龙占天也怔了怔,包括卓也同样盯着那只猴子不转眼神。 简随云刚刚既然能轻易接下那只杯子,要躲开身旁人的攀附与猴子的投杯送抱便是轻而易举,但她没有动,神情淡淡,眼神不转,静静地端着杯饮酒。 “贼猴儿,你倒是寻了个好去处,这下你姑奶奶可没法子收拾你了。”风吉儿眨眨眼,开始叹气,但眼里全是笑意,似乎对于那只猴子能占了简随云的怀抱感到很是满意。 但那只猴子的后肢上却系着一根细细的银丝,连在她的怀里,如果她想将猴子给拽回去也是轻尔易举。 在这边三言五语间,凉亭中的孟榆儿早已退下,已上来第三位女子。 一张琴、一只曲、如山间流水,从亭中泄出—— 那女子比前两位似乎年长一些,穿玫红的亵衣,外罩轻纱薄缕,只见她螓首微含,眉目有情,云堆翠髻钗珠坠!红唇轻启间,榴齿含香,顾盼中让人心神俱摇! “好女子!”卓也也忍不住赞叹出声。 “好男人!”风吉儿也出了声,眼睛盯着他。 龙占天眉峰紧起,她的娘子在当着他的面夸赞另一个男人? “嘻嘻,相公,见了美人儿便眼神不动者,是好男人,大大的好色男人!”风吉儿眼一闪一闪,看着简随云,嘴里转了口风。 卓也闻言知道是在讽他,哈哈一笑,“若对方真正是好女子,才色俱佳,在下不介意直言道出,但在下只是据实而言,并未心襟摇动,也未恍惚心智,何来好色二字?” “好一个未心襟摇动,也未恍惚心智,你倒是定力超强了?”风吉儿忽然媚意横生,眼里流波—— 她虽是身穿男装,头戴方冠,但她肤若凝脂,眼似春水,从内到外、从骨到肉都散着一种难言的媚意,而此时,眼中水波转动,似形成一个漩涡,让看着她的人就觉魂不附兮、魄乱飞! 仿佛媚到人的心窝里! 卓也心神一阵恍惚,眼里现出几分迷离,但仅仅是几个眨眼间,突然神智一凛,眼中恢复清明。然后,讶异地再看向这个女扮男装的女子。 而风吉儿也同样讶异地看着他,心中暗暗思讨:“这家伙果然定力极强!不可小觑!” 此时,那只猴子却趁隙跳上桌面,直奔那几碟子果子而去,在棒起一颗果子咬了一口后,突然像发现什么似的,凑到一只杯前嗅了嗅。 那一嗅,似乎让它不能遏制自己,一嗅再嗅口接着,小猴儿竟然显得格外兴奋,将脑袋钻进那只杯中,开始将杯中未完的酒咕咚咕咚地谨进猴嘴中 “七宝!”龙占天有些吃惊,往常小猴儿虽然贼滑,却从不至于如此无礼到随意动用别人正在用的杯子。 “咦?此处有四只杯,却在三只杯中有酒?”风吉儿眯了眯眼,看出些什么,他们来时桌旁明明只坐着两个人。 “夫人,这桌上本还有一位朋友,刚刚离去,这只猴儿用的是它的杯子。”卓也还在盯着那只猴儿,只见整个猴身如巴掌大小,那只杯比它的脑袋还要大,现在已半个身子都栽进杯里,不停地吸着酒液。 “原来如此,我说怎么多出一杯酒来?对不住,这猴儿好酒,见了酒便像发了癫。” 风吉儿笑嘻嘻地解释,却一把将猴子提了出来,夺过那杯子将之放到自己鼻间嗅了嗅,然后,她的鼻子竟也像受了什么刺激,开始耸动—— 耸动范围越来越大,她的眉也蹙了起来,眸中是疑虑重重。 “刚刚坐在这里的……”她正欲开口问些什么时,突然又止住。 只因,现在的周园内院很静! 静得突兀! 静得非比寻常! 原本有琴声缭绕,歌声萦萦,人语闪乱,但现在,所有的声音都在瞬间消失! 再看前方,无论亭中亭下,包括周围立在墙角下的家丁,还有正在端茶送水的下人,都僵在了当场,一动不动地扭着脖子望着同一个方向。 尤其亭中本在抚琴的女子,竟然声断琴音停,整个人似被人点了|岤,令许多男儿痴迷的美眸如凝结了的水银,怔怔地、空茫地望着亭下远远的一方 似乎正是那眼神的痴望,琴音的停上,才让全场突然静了下来,使亭下望着她的人都好奇地顺着她的视线转过了头,接着,便是张口结舌,哑然无尸。 而他们,看着的是园门的方向! 于是,这一桌上,除了简随云淡而无波地低着视线外,风吉儿、龙占天、卓也三人也调头望去—— 眺过那架汗白玉小桥,视线顺着花径一路延伸,就见,远远的那头,在刻有浮雕的圆形门洞下,正有一人长身而立。 立在那里的,除了迎门的少女,还有两个引路的管事,但所有望去的眼神中,只能看到一个人。 一个身着月白长袍的人。 纵使天有明月! 纵使纱灯无限! 纵使美人熏香,遍目满庭芳! 但,那里的那个人,似吸去了万千的光华,使天上月不再明!满园纱灯皆黯然,风流少年俱无色! 周围也突然似变成了水洗过的凉街,两旁也仿若植满了桂花村每一颗树上都是花开满枝桠。 而那个人,就静静地立在桂花飘香里—— 如覆雪的白梅,微微地盛开—— 第七十章 众所瞩目 “唐二公子!” “是唐二公子!” 有人惊呼,有人呓语,更多的人是沉默,似乎已迷失了自己。 无数双目光注视着那个人,而那个人清泉一般的眼神,也在注视着一个方向—— “唐二公子,这边请!”旁边有人引路。 不知是来客皆已到全,不需在门前等候,还是因为唐家二公子的到来引起了重视,总之,本在把门的管家竟也入了园,跟在他的旁边,脸上似乎也是从看到唐云引的震撼中才刚刚回神的某种恍惚。 唐云引口中并不应语,双眸直直望着一个方向,似乎他就是为了那个方向的人或物而来,眼中再不看其它,脚下已再次起步—— 缓缓地、静静地行去—— 但行处,鸟惊庭村;将到时,影度桥栏! 衣袂翩然间,似有淡淡的梅香飘出,混着绿竹的清味,在所有人的注视中,整个人如一轮水月,流过花径,流过小桥—— “唐二公子,前面设了雅座,您随我来。” 就在唐云引州过小桥后,管家突然跨前几步,挡在了他的身前,弯俯着身子殷勤相引。 唐云引没有停步,眼神不动,似未听到那管家的言语,脚下仅仅是多行了几步,便绕过了管家,仍然向前。 所有的人都看到了这一幕,包括管家再度抬起的面孔上,也是一片错愕,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盛情竟碰了个软钉子。但令他更错愕的是,为何唐家二公子会如此地旁若无人? 也许,其他人中最早回神的人是风吉儿。 她此时看着那个人似江面清月,在渐渐移近,突然心中一动。 传闻中的唐二公子,果然名不虚传!神、韵、形、容无一可挑剔,无一不让人迷惑痴然,但唐二公子的眼中却似在凝望着什么? 她让自己清醒一些,顺着那眼神,似牵着一缕线,而线的那头竟然就在她身边! 是简随云! 从园门的方向望来,普通人不会看得清楚这里坐着什么人,但如果眼神够好,能透过重重花影,便能看到简随云的侧身。 而唐云引不是普通人,运用内力,便足可望到这里,即使此处阴暗无光。 “吱吱”! 桌上的猴子突然又叫了起来,在先前被夺去杯子时,它已将一杯烈酒灌尽,此时竟然在桌面上开始东倒西歪,猴爪乱挥,打起了醉拳,并且开始打嗝。 每打一个嗝,它的身子就被自己的嗝震得一屁股墩在桌面,然后再爬起,再打嗝,再墩坐下…… 这画面引得同桌其他两人也回了神,看着那只猴子笑。而小猴竟然在晃晃悠悠中,向简随云的手靠去。 简随云本是一只手执杯,另一只手置在桌的边缘,那猴儿到了她桌边的手前一把抱住,便像掰玉米棒似的要掰开那只手,却不想一个用劲过猛,栽出了桌面—— 头朝下的摔落过程中,它还在挥着拳头,吱吱乱叫。 简随云唇边浮起微微一笑,手掌如花瓣在缓缓展开,缓缓地向下一接,便接住了那只猴儿。 “吱吱”!“呃”! 小猴儿被她接稳后,又猛地打了一个酒嗝,身子震起半尺高,然后,跌躺在简随云的掌心中,勉强睁开一双猴眼看了看简随云的脸,似乎感到很满足,竟然用小爪子楼抱着简随云的两只手指,又左右蹭了蹭身子,翻了个身,再也不肯爬起! 它就那么呼呼大睡,不再睁开眼! “不顶用的醉猴!”风吉儿笑骂。 骂了一句便再骂不出口,只因桌旁已立着一人。而那个人地到来,立刻让这张桌位成了众所瞩目的焦点。 “唐二公子,您要坐这里?”后面跟来的管家看了看桌上的其他人,脸上又是一怔。 这桌上,无一是平庸之辈! 无一不让人眼前一亮! 全园之人似乎才发现,原来这最后一桌上竟集聚了这些人物,让人看一眼,便再难移开视线。全场仍是哑然,只有管家的声音。 “龙庄主,原来您在这儿坐着。”管家似是认得龙占天,哈腰一躬,冲着龙占天与风吉儿各拜了一拜。 龙占天微微点头,算是回礼。 看来,风吉儿虽是一身男装,但一身艳霞根本掩不住她的性别,竟然能过得了周家管家的眼进了园子,定然是在睁只眼闭只眼的情况下被放进来的。 “唐公子,这一桌……”管家看看已坐满的四个位子,要想再坐进人,便得加椅子。 “此处甚好——”唐云引的眼仍是望着简随云,而他的声音流出的一刻,周围人的心中似抖了一抖。 “如水之音”便是如此! 竟比那些音质美妙的女子的声音,还要来得让人心颤。 “那……”管家又看了看桌上的其他人。 毕竟有人要入座,是要征求先来之人的意见,他是管事,自然要负责协调这些事情,而他的眼是看着龙占天的。 在这样一个所在,出身来历无异于要比相貌更加重要。这桌上,他只知道龙占天是第一名庄的庄主,在江湖中极有地位,与十大门派同名。而其他二人虽也神采无限,但毕竟是无名之辈。 但他接下来看到的,却让他吃了一惊! 在他看向龙占天时,龙占天夫妇却在同时与桌上的另外一人竟然极为默契地看向另一个人,仿佛那个人才是决定上否让唐云引入座的人。 这说明什么? 至少说明那个人才是这张桌位最早的主人,但更加说明,这后来的几人全是冲着这早到的人才坐过来的。否则,先后入园的人为何偏偏都坐在了这一桌? 而那个人是谁? 他也盯向简随云。 所有人的,都在看着简随云。 “想坐便坐——”简随云收回望着小猴儿的视线,抬起眼来,淡淡语。猴子还睡在她的掌中,甚至打着鼾声,胸脯在一起一伏。 管家闻言,立刻从其它位上搬了张椅子,加进了这桌。而唐云引神情平静,咨态淡雅从容,翩然入座。 而亭中的女子本也随着唐云引的步履将颈转向了这个方向,此时手中被唐云引落坐的姿势引的指尖一颤,琴弦便被拨动—— 那一拨动间流出的音符,划破了这份奇妙的静隘,让一干发怔的人身子都跟着动了一动,神情也似从恍惚中惊醒。 “这是选仙大会,又非为看我等而办,怎么,大家就打算这么盯着我们?”风吉儿在此时睨了那管家一眼,一只手懒懒地支着下颔。 “是!是!” 管家闻言点头,现在所有的人都在看着这桌,还谈什么选仙大会? 花好月圆、良辰美景,却把美人晾在了一边,都在瞧这唐家二公子了, 若如此继续下去,这大会也甭举办了。 他低着头暗暗思讨,又瞅了瞅桌上的简随云,不竟想擦拭额上冒出的冷汗—— 好在这桌上,除了已是嫁为人妇的龙夫人是个女子外,其他的都是男人,否则,怕不把所有的姑娘给比下去?他们的选仙大会也就无法顺利办下去了。 几声清咳突然传来—— 咳得是响亮十足,将所有人的视线又给扯回了亭中。再看那边,乔花娘已再次现身。 “各位,今儿个可谓群英汇萃!既有江南第一才子的莅临,也有北方首席名士的赏光,还有江湖中各家泰山北斗的公子们屈架来此,就连素有‘月下梅香’之称的的唐公子也赏脸来参与此会,老身代周老爷子谢谢各位了! 乔花娘宽胖的身子福了又福,将焦点聚回她的身上,笑容可掬地继续,“若非亲家老爷突然有急事离开了洛阳,今夜他是一定要亲自见过各位的,但不急不急,他两日内定会赶回府内,与大家见个面,以尽地主之谊!而刚刚老身与周园的管事商量过了,这选仙会本是定为四晚,每晚有七名姑娘出场,共二十八位少女竞逐这牡丹花仙一位。但本园临时决定将日期缩为两日,二十八位姑娘分两夜出现,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台下立刻有人叫好,谁不想早早将美色览尽?四日缩为两日,自是最好。 “那就如此安排了,今夜将有十四位姑娘登场,届时若是夜色晚了,各位不防就住在园子里,咱家自然有好茶、好水、好厢房招待各位……” 几番言语,已将多数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去,毕竟大家来此是为看女色而来,气氛很快回到先前的状态,在花乔娘又下去后,便陆续上来一个个女子—— 每一个都是活色生香,引人暇思,别有风情!年龄均在十六岁到二十岁余岁之间,或婉约、或清丽、或明艳、或妖媚、或楚楚动人、或爽朗如风…… 她们有执琵琶而音者、有展长绫而舞者、有绮亭吹萧者,也有款款弄筝者,甚至还有挥毫作画、当场吟诗弄词,并与台下以才子著称的文人往来应诗对对者…… 文采音律,每一人的造诣都非同一般,让那些文人大为惊叹。 而除此外,每一个少女竟然都会耍几套功夫,使些枪剑刀鞭,那些兵器在她们使出后,并不显凌厉粗莽,只觉仙姿曼妙,可观性甚强,虽非高深的武艺,却已使女色更赋有变化,不再只是单纯诗香女儿家的温文,看得亭下人神魂俱醉,直呼妙!妙!妙! 真可谓一场视觉与听觉的盛宴! 在这之间,简随云这一桌却出奇的安静。 可以说,是在唐云引入座后,便无人再开口说话,每一人的神情都很平静。却并不意味着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是同样的平静。 远远看去,卓也与龙占天,一个如千里平原般大气宽宏、一个如山之颠峰般气势凛然,相对而坐,就似龙盘虎距,各持一方,威猛浩然!但这样两个人,却在注视着亭中女子表演的同时,也在不时地用眼角瞅着最后入坐的那个人—— 莫非是因唐云引的月色光彩令他们无法自持,才不时地观视? 答案,不仅仅如此! 他们对于唐云引外貌上所带来的引力,同样会怔仲、失神,但让他们频频侧目的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们都在疑惑—— 唐云引静静而坐,不多言,也无寒喧,从出现到落坐后只说过一句话,可他的双眸却从始至终都在盯着一个人! 仿佛满园皆空,其它的人、事、物都不存在,他只能盯着那个人! 如清泉一般的眼神中,缓缓流动着一份并不热烈,却能隐隐觉察得出的笑意。清而淡,淡而雅,雅而至极致! 那双眼,会让任何一个对上它的人不由地生出一种遗憾—— 遗憾它盯着的为何不是自己? 这就是传闻中的那个自持过人、清冷无双,因姿容太过出众而总是被人远远端望,如在天边般难以触摸的唐二公子? 从来只有人望他,未晓他也会望人,是什么原因让他望得这样恣情恣意,毫不顾忌旁人的目光?太大的疑惑,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再看看被他望着的简随云—— 平静、舒缓,似乎对所有加在身上的目光都视之不见,一手持杯,一手摊掌,掌上猴儿醉酒贪睡,不时抓挠着毛茸茸的猴颈。而她的气息却与唐云引的神韵相互辉映,如月之皎皎、云之淡淡,将夹在身旁的两道磅礴气势缓冲了许多,也将这方角落笼出安详、恬静…… 她的定力也太过惊人! 同样是让人不可思议的! 风吉儿不时地转动着眼眸,从骨到肉的妩媚与艳丽,似眩目的一笔点缀在四人中。在望着唐云引时,她也难免会恍惚,于是便尽量避免去直视唐云引,但她会蜻蜓点水似迅速地瞟过几眼,再看看简随云,瞅瞅卓也,双手支着下颔绮在桌旁,斜斜勾着红唇,笑得妩媚懒散,眼底却又跳跃着一些不可捉摸的亮点—— 但他们五人的光华,无疑让这一桌成为满园中最为显目的一处,既然所有人都曾看到了他们,花丛树影便再难让他们隐形。 就见数十丈外的亭中,众女子在表演的间隙,眼神都似有意、若无意地瞟向他们,像远远抛射着某种情谊,甚至脸染红霞,眼波含羞,仿佛每一项才艺、每一个动作都是为了能入他们的眼,才演得那般用心。 其他的观众则成了喧闹的海潮,或鼓掌、叫好,或摇头晃脑—— 夜风中,若是从天际往下观望,便是灯影绰绰、华衣霓裳、喝彩声声…… 好一番人间景象! 第七十一章 周园的白日 清晨。 周园的某间厢房中。 平躺于床面的简随云缓缓地打开眼睑,静静地看向那道木门—— 窗外鸟声啁啾,天色将明未明,她醒得很早。 昨夜,当第十二位女子隐入亭后的黑暗中时,已是月过中天三更后,众人如若出园再回客栈极是不便,周家府大房多,便将所有的客人都揽在了府内。 而周园的奢华,不仅体现在园林的景致上,也体现在这间客房中,仅仅是门窗的繁复镂刻,便已显出主人的财大气粗与细致讲究。 简随云缓缓起身,任长发披泄在身后,走至门前,开启—— 门外,是晨曦初露的阳光,空气中含着露水凝结的湿润,乍开门,投入眼帘的是一碗腾着热气的汤。 “每日你都是这个时辰醒来,我来得正好。” 捧汤的人眼睛眨呀眨,一张笑脸掩在氲氤后,笑得还是那么快活。 简随云淡淡一眼,便折身向铜架前走去,似乎对门外人的出现并不意外,而她开门也似乎就是为了能让对方进来。 “这屋子不错。” 门外人“噌”地闪进,掩好门,晃悠悠走到桌前把汤置在桌面,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屋内。 立在铜架前的简随云未语,微微俯身,取盆中清水清洗面容,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如瀑水在缓缓流泄,更似墨色绵缎垂于膝下,表层的发丝随着她周身无时不刻不存在的清风在微扬,带着一份难言的清新,将她的身形勾勒得更加颀长。 男子歪着头,斜了斜嘴角,上前去将她身旁的一方窗打开,又退回桌旁再度盯着那个她—— 窗外的阳光投入,虽未完全脱出云海,但已经带着明媚,跳跃着睛朗的天气中才会有的那种气息,笼在简随云身上—— 淡然与温暖,便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 使她似远似近,似疏似亲,优雅素淡,不入尘嚣!让旁人的心中跟着恬静清远,并有兰香沉淀在心的深处…… 一抹幽深渐渐爬上男子的眼中,却在简随云洗罢转身时用笑掩起。 简随云走至桌前,盯着那碗汤。 “汤料虽普通,日日服用却有妙处,可总得有个人来煮制,你出门在外不方便,我不妨就煮好送来,反正是顺道逛逛。” “顺道逛逛?”简随云缓缓重复这几个字,看着男子,眼里有几分似笑非笑。 “就知有些事瞒不过你。”男子叹了口气,脸上笑得是满脸开花,“在不合适的时机,绝不见不该见的?br /gt; 简随云第28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29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29部分阅读 的人,若是见了,便是乱上加乱。昨夜我只好离开。” 他一边说一边将手中汤递向简随云。 “此处,是周园——”简随云眼里轻云淡淡。 “不错,是周园,但没有人说过我不住在这里,便不能跳墙进来给你送碗汤。” 他是再一次跳墙而入的?男子笑嘻嘻,说的是理所当然,就好像来这里送碗汤和喝碗白开水似的简单。 “老柴家的灶火用得趁手,多煮碗汤实在不是难事,既然煮好,捎来就是。”咧着唇角,男子端汤的手很稳定,指尖衬着瓷碗的边缘,显得修长,而他的牙很白,白得亮眼。 老柴,是他对洛阳城中那户小院中老者的称呼,而这碗汤煮自于那处小院中? 从小院到周园,至少隔了几十道街巷! 要穿过半座城! 他于昨夜半途离开后,便再也不曾出现,即使是最后周家安排众人入住周园时,人流中也无他的半点踪影,就像是平空消失了一般。 今日,他就这么大剌剌地端着一碗汤,再度出现!出现得离奇,仿佛周园密集安插的无数府丁与上千宾客,都是摆设! “周园很大——” “是很大。”男子又叹了口气,“大得让我有些晕头转向。” 周园少说也有数百间客房,分散数十个院落中,每一个院落间又都有亭台花道相连,占地极广。但他在偌大的园中竟然能这么快就找上了简随云所住的厢房? 可谓找得很准,准得无法再准! 至少从汤中浮出的热气推算,他前后所用的时间,并不多!抛去小院到周园的路程,他用来找简随云的时间,会更少! 简随云仍在看着他,眸中含着一些深意,最终没有说话,接过碗,将之就在口边,饮下—— 温度刚刚好,不冷也不烫。 “勺。”男子变戏法似的,手里又晃出一只汤勺。 此汤要连汤带料全数喂入肚子,简随云也不推拒,取过勺,将碗中食材喂入口中,待男子取过空碗后,走向一张桌前的铜镜旁,取过镜旁的木梳。 梳是普通的梳子,在她手中却似千年沉香木打造的一般,含了香气,而她的动作仍是随意飘然。 “真是不巧,有人来了。”男子的耳朵动了动,摇了摇头再度笑嘻嘻地叹气。 但门外静得仍然只有鸟鸣。 他晃悠悠地走至窗前,回身再度盯着简随云映在铜镜中的容颜,突然说了句奇怪的话—— “简,在他出现的那一刻,你,便不再是原来那个你。” 简随云淡淡的双眸从镜中回视着他,他的眼与她的对视—— “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时,便为自己带来诸多不便。他能让全场无声,也便将本未引起人注意的你推到了众所关注的明处,暗中已有无数人在盯着你!” 说这句话时,他双眸的酒波中透出几分认真。 “周园步步玄机!处处有变数!应该瞒不过你的眼,但你不去找他人,他人却会来找你,即使天下少有人能伤你,却难料人心险恶,你,要照顾好自己——” 他的脸转向了窗外,语音中仍带着惯常的笑意,但话尾却显得余音缭绕,像是在对窗外的悠悠白云诉说着。无人能看到他现在的神情! 而话中的最后几个字,却仿佛是一户平头百姓家的长兄,在远离家门前无法放心年幼的弟妹,用最普通的话做着叮咛。奇异地使这屋内流动出一份普通人家才有的淡淡温情,不分明,却真实的浮在空气中—— 简随云手中梳发的动作,顿了一顿,眼波凝聚—— “嘭、嘭、嘭”! 有人在敲门!果然有人来了! “随云,你在吗?”叩门人的声音含着万种风情,是风吉儿。 男子转过脸来,还是那张让人嫉妒的笑脸,眨眨眼,做了个手势,那手势是在说“再见”! “进——”简随云淡淡回应门外人,在镜中看着那男子的一只脚已跨上了窗棂。 “吱呀”一声,就在门外人推门而进的同时—— “他人纵有千娇百媚,怎敌你的凝波一聚?亲亲的简,再会!” 是男子在说话! 也是他今日来此后的最后一句话! 这句话,是用密语之音说出,只有简随云能听到,但他的笑脸却像在空气中撒下活跃的因子,跳动在屋中每一处。 “咦,远远地似乎听到屋内有其他人的声音,怎么不见人?”风吉儿一跨进便将屋里环看一圈,自言自语着,但神情中又带着些不确定。 在她跨进的刹那间,男子从窗口一闪而出,带着那只空碗去势如烟,悄无声息。 一进一出,恰恰错过! 简随云没有说话,收起了木梳。 “随云,你在梳发?” 风吉儿看到简随云正从镜前离开时,眼神一亮。简随云此时长发已束起,又是平日的那个她。 “你可记得那时你曾说过,再次相见时你的性别我便自会分晓,可我瞧来瞧去总没个肯定的答案,昨夜又人多眼杂,不便问话,你就自个儿说说嘛,随云——” 风吉儿脚下移动,将整个身子向简随云贴去,最后一声“随云”叫得是嗲味十足,就像个缠人的孩子。 简随云微微一笑,身子似摸不着的云,滑过风吉儿的贴靠,向门外飘去,留下淡淡一句话。 “我,同你一般——” 扑了个空的的风吉儿闻言怔了一怔,“同我一般,那不就是……” 随即她眼珠眸一转,笑得露出了十颗牙齿,“哈哈!太妙了,等等我! 一边笑,一边提起袍角追了出去。 ……………………………… 白日的周园内院同夜晚不一样。 显得宁静、雅秀,全无夜晚的瑰丽、迷幻。 昨夜散场时,简随云一桌人便被安排在了这处独立的小院。院落虽小,景致却错落有致,安静、清幽。 用管事的话说,那些女子要准备隔日的登场,不便受打扰,所有的客人便都请在了外园中。 而外园除了中间植有大片的牡丹花丛外,在周边又分为多处小院,因龙占天夫妇的江湖声望颇高,唐云引又出自大家,他们当以贵宾相待,当时便欲将众人领去一处更大、装点的更为讲究的院落。 “寻个僻静之所——” 唐云引说了这么一句话,说话时仍然凝视着简随云。仿佛是因简随云的存在,才要求一处僻静的院落。 管事怔了怔,便在众处别致的小院中给他们挑了这一处最为安静的所在。 而此处房屋并不多,刚刚好只有四间。正位两间,东西各一间,中间连有回廊,彼此离得都有些距离。但五人分住四间,安排得正好,再无其他闲杂人等。 此时,风吉儿随着简随云走下石阶,穿过花间甬道,向院门外走去。奇怪的是,院中除了花木扶摇,便只有鸟儿跳跃枝头,却没有看到一个人。 难道龙占天、卓也与唐云引三人还在睡眠中?不然为何会房门紧闭,屋内静悄悄一片? 简随云不在意这个问题,风吉儿似乎也不关心,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园子,在晨风中徐徐而行。 日,越来越高,渐渐送出万丈光芒! 走过几处亭台,再过几处楼阁,便陆陆续续地遇到一些人。 仿佛在白日里,那些参选的女子都隐进了闺楼中,看到的只有男人! 全是来此的男宾客! 他们或三三两两结伴成群,或独自一人挺胸傲行,有彼此相识者便互相寒暄几句;不识者,也都在擦身而过时略略点头,互相打量一番,仿佛都在估量对方。 但他们昨夜睡得都很晚,今日却起得都极早,是周园美景唤醒了他们,让他们不得不早醒?还是昨夜的连番女色让他们心中激动,无法再在梦乡中虚度时光? 他们的交谈中,多是围绕着昨夜那些女子而言,话语间充满无数的赞叹,甚至有人摇头晃脑地即兴作词,吟诵出一些《美人赋》来表示心中的感慨,并对今夜的盛会充满期盼,在猜测着“牡丹花仙”会花落谁家。 总之,所过之处,都是男人,而男人口中所谈的,都是女人。 “周园的花会竟然要比百年的江湖评美大会还要惊人,当年出了个江湖第一美女,今日竟来什么牡丹花仙,说也奇怪,周家从哪儿弄来的那些女子?个个有倾城之容,而且才色双全,没有十数年的培养,怎么可能会有那些技艺?那些女子中的任何一个,若是放进皇帝老儿的宫里,都可压盖群芳,惑乱君心,怎么都隐在民间?” 风吉儿眯着眼小声轻语,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身旁的简随云? 走过一处假山时,迎面又走来数人。远远看去,当中一人显得鹤立鸡群! 那个人,并没有十分出众的相貌,甚至谈不上很年青,约摸有四十岁左右,面白而有微须,着一身湖绿色居士袍,但那个人却明显的气度不凡,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风度。 跟在他身边的人,似乎都以他为中心,对他甚是恭谨与尊重,个个发髻松挽、衣着不修,言谈间显得不拘小节,让人觉得如果他们不是参加这种花会,定会穿得更加的自在散漫。 而他们正一边谈论着什么一边摇着折扇,显得慷慨激昂中又带着文人的某种气节。与刚刚过去的一些人有很大的不同。 “那就是北方首席名士,‘紫檀居士’诸葛闻。”风吉儿盯着那群人,摸着下巴眨眨眼—— “他身边的似乎是梅林七贤。据说诸葛闻胸怀锦绣,极有谋略,是当今天下除东方瑾之外的第二名士。不过他怀材不遇,没东方谨那么好运气,有当今王爷的推举,又逢太平之年,一身学识便没有用武之地,只能终日抚花弄草,植梅养鹤,长年隐在平云岗中,与一些素有德馨之人谈诗煮酒,醉笑人生……” 风吉儿歪了歪头,又语,“他明明已四十有余,也被请来参与花会?难道是因他声望极高,才破格而入?嘻嘻,就像我一样,明明女扮男装,周家却睁只眼闭只眼,分明是不敢得罪烈焰山庄。” 她似乎对这些非江湖人物的事迹很了解,话说得快而平稳。 “梅林七贤便是诸葛闻少有的入帷之宾中的其中几位,都是考取过功名的,可一身儒酸之气不适应当今朝堂中的为官之道,便弃官回乡,散发扁舟,抱酒狂歌,过着人们常说的什么寄情于山水中的生活,倒是有些抱负的人,与那些沉迷酒色、不思营生的文人不太一样……” 话间,她们在看对方的同时,对方也看到了他们。 双方之间只余数丈距离,而那些人在看到她们后,神情都是一怔,一双双眼盯着简随云—— 眼神悠远,含着一份意味不明的神往,仿佛是看到了天外天之中的轻雪,不敢相信,可已亲眼看到,又不得不信。 “诸位兄台,他就是昨夜与江湖中被人传作是谪仙下凡的唐门二公子同桌的那个人,当时,唐二公子似乎便只是盯望着他……”有一人在与其他同伴轻语。 “不错,是他!昨夜距离较远,光线不明,看得不甚清楚,今日再望此人,一身明净、透彻,眼神一尘不染,带着超然物外的淡然、洒脱,可谓天下少有,怎会有江湖人有瓜葛?”另一人接上了话,凝视着简随云一瞬不瞬。 “向来只觉江湖人都是些喜好动武挥拳的草莽匹夫,怎么那唐家公子与这人却全不像江湖人?江湖丑恶,血腥无数,他们桌上几人却都气宇不俗,实难让人相信!” “的确,实难相信……” 几人中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声音并不高,又隔着这段距离,常人是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的。 可惜,他们面对的不是常人,而且也不是普通的江湖人,内力修为早将他们的话收在耳中。 但那个“紫檀居士”诸葛闻却不发一语,略显深沉,看了简随云片刻后,冲着她们微微点了点头,便算是打了招呼,脚下又向旁边的花道走去—— 整个人,内敛而不外露! “诸葛兄走了,我们也莫在此处对他人评头论足,与江湖人离得远些便是……”七人中有人又发了话,其他人皆纷纷点头。 但他们话中虽说要走,眼神却又都在简随云身上留连再三后,才都拐向了那条花径,向另一个方向而去—— 简随云淡淡的看着这一切,面容平静。 风吉儿则是嘿嘿笑着,根本也不想理会那群穷酸。 又往前走,所过之处,遇上的人都会凝望简随云,神情不一,目光中含着各种意味。 走了没几步,看到一群文人正围在几丛牡丹花前,似乎在赏花。 “牡丹花品种繁多,未想这周园中竟包罗了所有的极品牡丹,姹紫嫣红,甚是悦目,你我来此一遭实在不冤!” “呵呵,何止不冤,赏牡丹花时又能看得女人花,那些女子都非空有姿色的草包美人,绝色而又满腹才学,我等能参加如此花会,实在是幸事!幸事!” 有几人的口吻显出一些倾慕之意。 “随云,那个身穿儒蓝长袍,看起来还有几分秀姿之人,便是有‘江南第一才子’之称的韩典章。”风吉儿又开口言道,难道她真对这些文人如此了解? “说起韩典章,可不简单。在幼时他便有‘神童’之称,闻名乡里,是天赋异禀的聪慧之姿,十三岁便考取了秀才,同年又中过三甲进士,十五岁时便因胆识过人,才思敏捷以及擅断案而被任湖州知县,成为当朝年龄最小的一个命官,也是一个断案如神,极得百姓赞喻的少年英才…… 总体说起来,这个人不但学富五车,还智谋甚远,不是一个死读书的文人。但他的官运也仅仅止在了知县一职上,为官十载,却连番调任,足足去了十三个县,做了十三次知县大人,而每去一处都不得上司的欢喜,做不长久,便被调离…… 于是,在二十五岁那一年,别人正是风华正茂时,他却罢官回乡,过起了乡野生活。将当年的满腔志气都化在了田园中,有人说,如果不是他的父亲是当地极有声望的名士,与朝中大臣素有渊缘,他可能不仅仅是做官不得志、频频被调任的结果,也许根本就不可能会全身而退!” 风吉儿讲得漫不经心,简随云淡淡无语,似乎在听,又似乎并没有听—— “呸,什么官场,哪有江湖来得自在?据闻这韩典章当年本是状元之实,但在皇帝阅卷时,只因他年龄太小,不适宜封个状元当,就将他的卷子压后,退出一甲之名,只封了‘进士出身’的二甲功名。他奶奶的,什么皇帝?人以才分,怎么却看年龄来断?” 风吉儿啐了几啐,插着腰瞪起了眼。 但她很快发现,也有人正瞪着她们!不比她的眼睛瞪得小! “咦?那是华山掌门郝三通的独生子?”风吉儿瞅着对方。 前方走来的几人俱都挎刀配剑,走路生风,当先一人面目轮廓较为俊秀,但脸颊上长着一颗豆大的黑痦子,上面还长了几根毛,十分明显地点缀在那里。而最让人不想多看的是,对方脸上与脖颈处红斑点点,看起来就像生了天花一般,十分的影响形象,配上那颗痦子,实在地让人倒胃口。 “怎么看,他也像是那个叫作郝青松的娃儿,但他什么时候生了天花?就算他老爹是一派掌门,周家人怎会放这么一个面目颠三倒四的人进来?瞧瞧那眼神,凶狠得似要吃了你一般,随云,莫非他与你有什么过节?不然他为何这样盯着你?” 那个人瞪着的眼的确是在盯着简随云,眼中是阴阴的冷意。 “一面之缘——”简随云淡淡语,对方的眼神丝毫影响不到她。 几日前,对方曾当街警告过她,似她这样没有身份的人最好莫入周园参加选仙大会。几日后,他们却在园内相遇。 这时,那个人忽然浑身一抖,似是隐忍不住,伸出一手开始抓挠全身。 “郝兄,怎么了?又痒起来了?” 那些跟在他旁边的几人一副急促的模样,甚至有几个也探出手帮他抓挠,一群人一时间显得十分狼狈。 “妈的!这洛阳城定是与小爷犯冲,一来这里便水土不服,起了这莫名其妙的红疹,痒得小爷难受!” 郝青松一脸气急败坏,抓挠的过程中衣服袖子被卷了起来,露出衣下几乎是血迹斑斑的皮肤。肤上全是一道道的抓痕,新的、旧的混在一起,将那些红疹连成模糊一片。 而他的脸上似乎也开始发痒,他腾出双手就朝脸上抓去,把身体交给了其他人。 “郝兄,万万不可,脸上如果抓伤了可就留下了疤,到时再长不回原样,那可就……”旁边有人拦住了他,抱住他的双臂。 “痒,真他娘的痒!药膏呢?快拿来给我!快!”郝青松痛痒难耐,全没了名门大派公子哥儿的风度,脏话出口的同时,跳起脚来。 “在!在!药膏在这里,郝兄先忍忍,等咱们回房里后再涂抹,这大庭广众下有失颜面!”有人从身上摸出了药瓶,另外几人按着郝青松的胳膊,一行人再顾不得看简随云二人,推推攘攘地向回路返去。 “妈的,这洛阳城的蒙古大夫,开的药只能起一时的作用,小爷出来时刚刚擦过,这会儿就又犯了,等小爷好了,要去砸他的店……” 就听郝青松的叫骂声不时地从一堆人中传出,引起路上无数人的侧目,而他们就那样蜂涌着离去。 “咦?那小子身上也都是红疹,莫非是得了什么皮肤上的急症?现在那样子就似发了疯的犬类,给他老子丢尽了脸。”风吉儿歪着头,笑。 “中毒所致——”简随云脚下始终未停过,仍在前进。 “中毒?你是说他是因中毒才导致全身长疹子?”风吉儿有些意外,眼珠子不停地转,“什么人会拿这个华山掌门的心肝宝贝来下毒?莫非活得不耐烦了?但哪种毒竟有如此特点,让那小子以为是水土不服引起的,你若不说,我也未必会怀疑到中毒的缘故上……” 她似乎一点也不置疑简随云的话,即使她从没有见过简随云在医理上的精通。 “他的毒,中于七八日前。” “七八日之前?”风吉尔轻喃,随即似想起什么,“江湖中,除了一些不入流的下三滥的痒药外,只有唐门的迷花散有此症状,听说那毒虽不会要命,却磨人得很,中毒者奇痒难受,全身长斑,越痒越想挠,越挠越痒,足足要痒个半月有余才会散去,那小子刚刚的话里透出曾找过洛阳城的大夫,洛阳城如此繁华,自然有一流的大夫,连一流大夫都治不好,那说明他中的并非是下三滥的痒药……难道他真得罪了唐门之人?” 她自顾自地猜测着,简随云没有回答她。 而她自然也不会知道,七八日前,简随云的身边有个唐盈。 唐盈如果想下毒,不论是在街上,还是在房里,只需挥一挥衣袖,便会给对方留下难忘的记忆。 ……………………………… 半个时辰后—— 风吉儿与简随云返回小院中。 因为已到辰时。 昨夜周家管事临去前曾说过,每日辰时会开早膳。有愿去大厅与众人一同用膳者可自行前往,若有不愿去者,也可向园内下人吩咐,自会有人会将早膳端到各自的厢房之中。 而他们在昨夜便吩咐过,辰时将饭菜端到小院即可。 一入花型园门,便看到了龙占天正站在自己所住的厢房前,一双眼正盯着入口处。 “娘子——”龙占天唤了一声,在看到风吉儿的第一刻,脸上就像一只霸气十足的巨斧斧刃上裂开了古怪的花纹,那是他在笑。 一把斧子在笑,是什么感觉? 笑得温柔甜蜜,笑得很不合他一身的惊人气势。 但他的那种笑,只对他的夫人展开。 “随云,我去找我们当家的问些话,待会儿去找你。”风吉儿眼睛一眨,话未落便一个闪身跃上台阶,一把挽住了龙占天的胳膊,“杀千刀的,你跟我进来!” 使颈一扯,房门被她的胳膊肘捣开,她的相公也被她拽得脚下不稳,很快二人便消失在门内—— “哐当”一声,门关了! “娘子,小心些,莫累了自己的手!”龙占天的声音隐隐传来。 院中,简随云淡淡一笑,翩然上阶行至自己的房门前,没有用手去推门,双袖一卷一扬,那两扇门便被袖间清风推启—— 开得轻悄,而轻悄中,渐渐地露出门里的一切—— 当门处,原本有张桌。 桌上,原本有一只壶、四只杯。 但现在,桌旁多了一个人,桌上多了一只盒。 那个人,正看着简随云微微地笑,那只盒就在他的手间被按在桌面。 而他的一笑间,如月色千顷,光华无限,令屋中其他的事物,顿然失色! 第七十二章 冰魄珠 “查清楚了吗?那个卓也有何来历?” “他是关外人。” “喔?怪不得在中原武林中从未听过他,还有呢?” “他常年来往关内与关外,以贩马为生,似乎与武林没什么关系,是个性情豪放,喜好饮酒的马贩子……” “没有了?” “没有了,他的背景简单,母亲是中原人,父亲是草原人,他从十几岁起开始贩马,而贩马之余便是游历中原,结交各方好友,一年中有半数以上的时间都会呆在中原,所以要查他并不算困难。” “你手下人的能力我有点怀疑,如果他真是一个马贩子,那也是个不一般的马贩子,昨夜他露的那一手可未尽全力,难道关外的一个马贩子竟有中原武林一流高手才有的身手?” “夫人啊,除了那小子的行踪找不到外,为夫的什么消息打听得不准确?你来周园前让为夫的搜集所有接到名帖之人的来历,为夫的可一个都没露过的给你查了,那‘紫檀居士’、‘江南第一才子’之类的,平日里谁会对他们有兴趣?” 风吉儿看龙占天苦起了一张脸,嫣然一笑,将手抚上他的面颊拍了拍,“亲亲的夫,辛苦你了,只是这周田远办个花会,竟请来文武两道,除了华山的郝青松外,还有武当俗家弟子辈中最出色的几位,而且崆峒、点苍等派都有人来,来得都年青辈中最有影响力的,娘子总觉得这花会有些名堂……” “娘子,周田远以经商为生,从这园子的规模可瞧出他赚下的家业十分了得,但周家近几代必竟也在江湖中,虽然不甚出名,可哪个男人不想出人头地?有了钱财,便自然想在武林中也提高一下自己的声望,也算人之常情,何况这花会是洛阳城年年都要举办的,今年又正巧雨浇牡丹,才把花会改在了周园,官府也介入了此事,而且来客中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居多,会有什么名堂?” “可是……” “娘子,如果他真有什么计算,又为何要放你我夫妻二人进入?” “这倒是……”风吉儿沉吟。 江湖中谁不知道她风吉儿除了本身武学一流,一双柳叶刀使得出神入化外,也极为聪慧,性格虽然古怪,但嘻笑怒骂间透出的是精明,曾让无数江湖老油条头痛无比。今日周园敢放她进来,便是不怕她这号被称为“鬼灵精”的人物发现什么。 除非这件事的背后并没有内幕,否则,很难逃过她的眼! “若是他不放我们进入,也有足够的理由拒绝,毕竟我是女儿身,卡住了我,相公你自然也不会跟着入园,从这点看来,他们的花会似乎并不怕旁人的参与……”风吉儿的眼眸闪动。 “不错,而且周家就算加上乔花娘这个亲家,也只是一些普通江湖角色,你想那么多作甚?” “嘻嘻……”风吉儿突然间歪了歪头,抛了个媚眼,“相公呀,那卓也长相俊朗,定力又强,是个讨人喜欢的主,但唐家二公子才是最惹人注目的。” “什么?”龙占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的娘子又说到哪儿了? “从现在起,只要娘子咳嗽一声,亲亲的夫,你就要看我眼色行事,我若是站在随云的左侧,你便要在第一时间抢在她的右侧,入桌位时也是如此,我坐她右边,你就坐在她左边,总之不论何时何地,你都得照着这个去做,只要其他两个人出现时,你就得与娘子我随时把在随云的两侧,听到了没?” 龙占天有些莫名其妙,“娘子?” “你听是不听?”风吉儿插起了腰,竖起了眉,瞪圆了眼。 “但是……” “亲亲的相公,你只管听娘子的便是,你不觉得那卓也与唐云引都是勾花的主,你若是看得不紧些,说不准娘子的心魂也会被他们勾了去,晚上做梦都会想着他们……”风吉儿的眸子闪啊闪,现出几分失神落魄,好像又回到了昨夜初看到唐云引时的模样。 龙占天变色了,卓也的俊朗是少有的,而唐云引的清雅与风韵却是更胜几畴,这二人都是女人的杀手,尤其是后者。 风吉儿满意地瞧着夫君的表情变化,“就这么说定了,相公,你可要机灵点,对了,那小子有消息了吗?” “没有。”龙占天的脸立刻又像吃了黄莲一般,小心奕奕地看着夫人的脸。 “还没有?那个什么天下第一商不是神通得很?” “娘子,就算那个商人无所不能,寻人也总需要一定的时间,何况天下之大,我们谁也不知他现在在哪里。” “你!”风吉儿突然眉眼搭下,唇角也下弯,抚着心口哎哎叹息,“我可怜的弟弟呀,你现在在哪儿?你这一走又是两年多,除了年前捎回过书信便再瞅不到人影,让姐姐我可怎么活? 你打小就身子不好,多灾多难,那怪病让你几度险些丧命,花老仙曾说你难活过十八岁,姐姐我天天揪心、日日操挂,千小心、万小心,总算看着你熬过了十八那个大槛,呜,现在你身子好多了,却少了别人的关心,你的亲姐夫压根就当你是放出去的羊,光晓得放,不晓得收,呜,可怜你在外遭受风吹雨打,姐姐却不知你现在活得怎样,吃得可好、睡得可香,那毛病是不是又犯过?是不是又在哪个角落里痛得满地打滚、咬破了自己的胳臂,却不让任何人知道?呜……” 龙占天的脸越来越绿,绿中发紫,紫中带着黄,随着风吉儿的话,眼中现出越来越多的愧疚,他的半截身子都要矮了下去,几乎要跪在地上一般。 “好娘子,快别如此,为夫怎不知他小时身子不好?但他不也说了,在外游历的这几年无意间得了海外仙岛上的朱果,服下一颗不但怪病全好,而且变得生龙活虎,又得奇人传授武学,练就了一身好功夫,你且就放宽心,他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他了……” 室内突然很静,风吉儿不再“呜呜”哭出声,而是突然沉默。 沉默中,她略垂头颈,神情平静得看不出任何的喜怒,但双睫上却盈着珠泪,那细密的泪点就像蝶翼上的露水,晶莹剔透的同时,却带着某种比任何痛哭的形式都要来得沉重的哀伤。 “相公——”风吉儿轻轻唤,只一个词,就让龙占天心中像在被猛然间撕开了一个大洞,因那语气是如此的揪人心魄。 “相公,你知道他的性子,他是谁?他是风自在!父母希望他能活得自在,便给他取了这样的名,而他总说自己是风,应该如风一般,来去洒脱,活得痛快!但生命之于他,却是一场考验与磨难,胎中所带的怪疾就连当今武林中的神医花老仙都束手无策,他打出生就没有像正常的孩子一般生活过。别的孩子在满世界疯跑时,他却在痛得打滚。每一次犯病,都会让他在滚动中磨破全身所有的皮肤,会让他将牙齿深深咬入自己的下唇中,鲜血淋漓!汗透全身!晕厥无数!那种生不如死的痛楚有几个人能挨得过? 相公,相公!天塌下来他也能笑得出来,他从来都是宁可流血而不流泪!如果他的身子是真的好了,怎为何仍然不肯常常回庄?不错,他从十八岁那年突然失踪后,再出现时显得气色红润,如常人一般,又不知在哪里学了一身功夫,但他那病根子真得除掉了?他在外难道不会又像幼时那样躲在无人可知的地方独自忍受,却不肯让你我看到? 这几年,我与你都默契得从不肯再提起这事,总是谈到他的诙谐与精猾,但相公,这件事还是压在娘子的心头,像刺一般地时时得刺着我,很痛,很痛!” 声声哽咽,风吉儿在沉默后便一句句说出这些话,沉婉而不激烈,在她每唤一声相公时,龙占天的身子便抖一抖,仿佛是巨钟击在了他的身上,让他震颤! “娘子——”粗糙的手抚上风吉儿的发,轻柔得就像最细微的风吻过花瓣,“娘子,你莫伤怀,为夫的在这里发誓,一定会把他找回来!过了这花会为夫的便亲自出马,合我‘烈焰山庄’全庄之力,再加‘竹门’的人脉关系以及那个商人的手段,撒下漫天大网!哪怕我龙占天上刀山、下火海,一定会为娘子找到他!让你看到他安然的模样,好心中安定!” 他的话如此郑重,像山盟海誓一般!屋子里再度安静下来。 风吉儿缓缓抬头,盯着自己的相公—— 眼里是泪意凝聚的水波,双眸就如浮在波中的琥珀,美得让人心襟摇动!她将头轻轻地靠在龙占天胸上—— “相公,难为你了……” 龙占天极少见自己的夫人会如此乖顺地贴在自己身前,满腔柔情涌现—— “娘子,他从小不喜受束缚,自由自在,南来北去,无所不惧!正是那种随时都能笑出来的天性才让他一次次在病痛中熬了过来,那般小小年纪便能忍受许多成|人难以忍受的,人们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有他的造化,而我发现长大后的他,看起来虽是吊儿朗当、漫不经心,但却总有出人意料处,有时连我也捉摸不透,他似乎不再是我们眼中的那个孩子。” 龙占天脸上现出一些沉思,就如风吉儿刚刚的表情。 “在他那次生死劫渡过后回来时,我曾摸过他的脉相,的确如他所言,气血充沛,不再是幼时的若断若续,并有一股浑厚难挡的内力几乎将我反震出去,娘子,他有了他的福缘,如果再找回他,如果你确定了他已成为健康的人,那你要再次有心理准备,他还会离开!” 感觉到风吉儿的身子一僵,他又叹了口气,“好男儿志在四方!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总留在姐夫的家中,承倚姐夫的势力来成长,是真正的男人都不愿做的事,他离开到外面的世界去,是真男儿的担当,你应为他高兴,至少他不是一个软弱而不愿承受风雨的人。” 一番话在情在理,风吉儿的头在他胸前又攒动几下,没有抬起来。 “娘子,你放心,我这次一定会把他找回,好让你看看他的模样,完全放下心来……” “嗯,相公……”语音绵软,可酥人骨肉。 “娘子……”龙占天深情地回应,柔情似水。 “相公,你刚刚可看到那两个一脸桃花相的男人?” 什么? 龙占天愕然地看着眼前抬起脸来的风吉儿,一时转不过弯来,他的娘子又突然转了话题,变了脸色? “相公?”风吉儿妩媚地拍拍他的面颊,眼里是惑人的笑意,泪还缀在睫上在那里闪烁。 “你是在问哪两个男人?”卓也无奈地叹气,风吉儿的情绪转变之快,会让人措手不及,更会让人怀疑她刚刚是否真的伤心过。 但这就是风吉儿,千姿百态,变化无端! 这也是他喜欢的那个风吉儿!喜欢便会包容一切,他认了! “还能有什么男人能长成那副样子?当然是其他房里的那两位。” “卓也与唐二公子?”龙占天反应过来,开始回忆,“那个卓也未见,但我先前路过他的房间时隐隐听到一些鼾声,许是还在睡梦中,至于唐二公子……” “他怎样了?”这个才是重点询问的对象。 “他在一柱香前入了那位简随云的屋里……” “什么?”风吉儿眼眸瞠圆,双手又是一扯龙占天,“相公,走——” “去哪里?” 风吉儿浮起一抹诡笑,“去哪里?当然是去用早膳。” ……………………………… 简随云的厢房中—— 桌旁人,望着她,笑—— 笑如明月破出云彩,让室内所有的事物都因那份笑,而被蒙上一层月色光华。 简随云淡淡地看着他,飘然而入,落坐—— 坐在他的对面。 “这盒中,有一样物件,或许,你能肯定它的来历。” 如水的声音缓缓倾流,带着山间泉水流过卵石时的清彻与从容,手下的盒子则被推到简随云面前。 他是唐云引! 只有唐云引才有这样的笑!也只有唐云引才有这样的声音! 而他手中推来的是一只颜色微紫,纹理淡雅文静,质地温润柔和的木盒,散着一种幽幽的香气,是楠木盒! 并且是楠木中的香楠所制! 楠木,是一种珍贵的用材树种,用其制物,不腐、不蛀,有幽香,无收缩性,是软性木材中最好的一种。在民间并不常见,多被皇家伐用,据说那皇帝老儿的金漆宝座便是用楠木制成。 这种木材在南方诸省均产,但天下间,唯有四川的楠木最好,唐云引来自川蜀,他手中的香楠盒便出自上等的楠木。 仅只一个盒子,就如此讲究,不知盒内装着何物? 简随云淡看几眼,执起盒,开启—— 突然,室内有袭人的凉意在弥漫!似在空气中撒入了万年玄冰的颗粒! 在盒子开启的那一刹那间,凉意浸人!蚀人骨髓!并且伴有一阵眩目的亮光,让人几乎难以睁开眼! 简随云的双眸微微地轻合,无视于那种凉意,仍然将盒子不断地打开—— 越开越大,越来越凉! 这种凉意是带着水性的沁凉,而非干硬的冰冷,让人仿佛置身在冰水的浸泡中。 “冰、魄、珠——”简随云缓缓吐出这三个字,盯着盒中,向来云淡风轻的眸中有了一丝异色,一只手的手指也微微地动了动。 盒内铺着一层极薄的黑色丝绒,而丝绒的的正中央躺着一枚与黑色反差极大的物体! 莹白色、圆型,像水晶一般透明! 却比水晶冰冷千万倍,闪动着水波一般的光晕,照亮了整个室内!屋顶、墙壁、红木家具上……到处都是莹莹的似水蓝、又非水蓝的冰海的颜色! “你说它是冰魄珠,那它便是真正的冰魄珠。”唐云引微微笑,凝视着简随云。 简随云已用双指拈起那件物体,放在眼前端视—— 室内的亮光便像被晃动一般,摇来荡去,如果不是寒意逼人,这种色彩会让人迷惑,如同沉在梦幻的海底,而且是有光亮的海底。 “哧”的一声,那物体被简随云放入了面前的一只杯中,杯里是碧绿的茶水。 但它入水的一刻,就像被烧红的铁块放在水中一般,带出了声音,并且眨眼之间,就见杯中的绿色很快不再涌动,迅速凝结成冰! 那物体就被包在冰中,却依然透过冰体在荡漾着水波亮色,就像活的,美得让人难以移开目光,但它的寒气却从茶水结冰中窥得一班。 “你,能分辩出它的真假——”简随云看着杯子,那只瓷杯似乎也被冰气波及,泛着森森的冷意,与其他几只杯明显得不同。 此等威力,只有传说中的“冰魄珠”能达到。 “我是能分辩出它的真假,但它于我无用。”唐云引的神情淡雅,眼底的笑似穿过迷雾的花香,散播在周围。 “冰魄珠,是世上唯一能对抗‘火魂珠’的灵物,也只有修习坤元罡气之人能将它的灵气发挥至极致,它能有助于坤元罡气的修练,将功力提升。你,应该是它的主人。” 他的眼神,如此清雅,仿佛让人置身于一曲禅乐中,心也跟着平缓、流畅、意境悠远。 简随云也看着他,神情虽无波澜,眸中却涌出一些其它的东西—— 唐云引似乎知道她修习的是坤元罡气。 “舍妹曾形容过你在武学上的造诣,出神入化不足以形容,且你对医理精通,解毒之术也胜过唐家,于是想起一位百年前的奇人,如果你与他有关联,而你是女儿身,那所习内力便应是坤元罡气。” 唐云引说得不急不缓,道明了他为何会揣测简随云拥有坤元罡气的原因。 简随云不语,对他的话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只是执起那只茶水结冰的杯子,用掌心包住了杯沿,就见杯中冒出了丝丝烟气,碧色茶冰在烟气中又开始轻漾,而她另一只手从化开的水中取出那颗珠子,置回木盒中。 从头到尾,她的指尖就似拈着一颗真正的水晶一般,没有半分被冰得无法触手的瑟意。 但那只杯子却在一冷一热的张力下,“叭嚓”碎裂! “这世上,再无人比你更适合做它的?br /gt; 简随云第29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30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30部分阅读 的主人。” 唐云引的眼,似乎从见了简随云后从未移开视!他的笑,也似乎从见了简随云后从未停过,即使只是唇边微微的孤度,却已是世人眼中的惊奇! 听说过唐二公子的人都知道,他的笑,极难得! 他的话语,更是少有连说五句以上的时候!并且每一句话都不会太长!而此时,他说的话已过五句,并且有几句,很长。 简随云将盒盖轻轻压下,就见满室的水波光晕随着盒盖的合拢,顿消!奇寒的凉意也突然被收敛得干干净净!但她没有说要收下,也没有说不收,只是盯着那只盒子。唐云引唇边的孤度加深了一些,视线缓缓地从简随云的面容移向她执盒的手—— 那双手修长纤雅,手间似掬着清风无限,与那只香楠盒是如此的相衬,同样的不张扬,却散着缕缕幽香。 “冰魄珠,属世间难得之物,你再看看这一样。” 唐云引的另一只手一直在桌下,此时抬起,手中有一件紫金色的包袱,包袱是用一等的锦丝编就,而且颜色并不多见,同样是一件极为讲究的外皮。 他的手指轻轻一揭,包袱被缓缓打开—— 七彩的光芒散出,映染了他二人的脸! “锦玉天丝。”简随云的眼中又划过一道异色,盯着七彩之光的来源处。 那种光芒并不刺眼,甚至很柔和,而包中,是一团丝! 细如发,被码得整齐摆放其中,但丝缕间有莹润的光泽,似乎是透明的白色,但因为过于润泽,表面便散出一种光线的反射,即使门窗未开,但似乎只要有光的地方,它就能反射出七彩之色。 简随云伸指去触摸,入手滑凉,却非冰寒的凉意,而是那种如夏日将面颊贴到丝滑锦被上的感觉。 “用它们织一件软甲,可够?”唐云引微笑的眼中似乎有一些亮点。 简随云将丝取出,拖在掌上,又淡淡地看向唐云引的身形,“此为一两八钱,若织男式软甲,尚差七钱。” “织一件女式的,可够?” “恰恰好。”简随云淡淡语,将丝放回包中。 明明是较大的一团丝,竟然只有一两八钱?而如此轻悄的丝,竟然要用来做软甲? “此丝得之于极地冰海中,再难寻取,只得用它做件女式软甲。”唐云引的眼波微微,含笑而语,说每一字都是在盯着简随云的眼。 “锦玉天丝”是江湖中传闻已久的一种奇异冰丝,质轻而坚韧无比,据说用之织成衣衫套在身上,刀枪难穿、水火不侵、百毒不入,可谓是无坚能摧!比天蚕丝还要难得! 若世人能获其稍许,便是奇货可居,一两丝可售得白银千万,终身享用不尽,是真正难得的宝物。 而今,唐云引手中的正是一两八钱的“锦玉天丝”,织一件身材窈窕的女子所穿的软甲是恰恰好的分量,不多也不少。 简随云不语,盯着那团丝—— “天丝难得,将它织为一件成品更难得,若它永远为丝,便永远是废物。”唐云引轻轻抚上那些天丝,丝间的七彩映着他如玉般的指尖,仿佛是青山流水般雅而动人。 的确,“锦玉天丝”虽难得,但如果想把它变成一件刀枪不入的宝甲更困难!天下间,就是最好的裁缝得到了这些丝也会发愁! 什么样的针才能穿上它们?又是什么的针法才能将它们织成一件无卸可击的宝甲?普通的针,普通的针法,无疑是糟蹋宝物,尤其针法不严密时,所织的衣物便会有漏洞,便无法做到无坚不摧! “闻听世间只有‘云梭针’能穿此丝,只有‘天衣无逢’针法能将之织为一件巧夺天工之物,若是能得这二者合一,也不愧它出世一遭——”唐云引的眼看向了那团丝,语气平缓悠长。 “月余后,它会是一件成品。”简随云终于又开口,而一开口,便注定了这团丝将变成真正的宝物。 莫非她有“云梭针”,她也会“天衣无缝”针法? 但唐云引的眼中却似跳进流动的水银,在清彻中多了许多闪烁的亮点,微笑间将包袱合拢,顺着桌面推向简随云,就似在水面推波,每一个动作都透出无双的风华。 “它,应为唐盈来织——”简随云接过了包袱,淡淡语,回视唐云引。 “好。”唐云引回答。 二人不再说话,对视—— 一个眼如清泉,一个似含清风淡月,没有语言,只有互视。 却仿佛深深地明白彼此的意思。 他,是为了能让她收下“冰魄珠”,便请对方织一件世人难织就的天丝甲。 她,是为了能不说“谢”地收下“冰魄珠”,便应允了要用近一个月的时间织一件巧夺天工的软甲作为回赠。 而“冰魄珠”之于她,究竟有何重要性?竟让从不在意人间事的她,为此做世俗间的交换? “只希望,‘火魂珠’若再现身时,它,可护你周全——” 许久后,满室的浅香中,唐云引的声音再度传来,带着一些悠远。 第七十三章 三只碎杯 又是夜色中—— 又是凉亭下—— 又是那些看客! 白日的等待,酝酿了更加浓烈的情绪,许多人曾在日间围在内园的入口处无数遍地端望,期盼着夜晚的早些来临,也期盼着看一看传说中的‘洛阳第一绝色之姿’! 如果说昨夜入园前还有人不知道周家有个小姐名叫周浅然,那今天他必定对这个名字耳熟能详了。 周浅然,这个名字实际说起来并不特别的吸引人,也不会让人产生什么遐想,但每一个叫出这个名字之人的面部表情,却是十分值得让人注意的。 那是一种怎样的神情? 据说,周浅然出生的那一日,彩霞片片,集于周府院落之上,形成一副瑰丽奇特的天景。而当周夫人房中传来第一声婴儿啼哭声时,周园中更是发生了一件让人难以想象的事—— 那一日正是春寒峭时,雪压枝头,冬的足迹尚未远离,当娇弱的婴儿声随同黎明的曙光一同划破大地的黑暗时,所有在房外等待的人的视线中,就见周家园中的牡丹竟然就那么冲破积雪,一朵、一朵地绽开! 满园花开! 四月牡丹二月开! 从那一日起,人们传言,周家的千金定是仙子转世,才会让群花动容,气象因她而改变! 而仙子之容会是怎么样的?如果你问任何一个洛阳人,他们会回答你,周府千金很美,一定很美!绝对是洛阳第一!说不准还是天下第一! 但如果你继续问,她究竟有多美?美到什么程度? 接下来的答案,会让你意外!因为所有的老实人都会摇头,无奈地看着你说,他们不知道! 为什么?因为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周浅然! 没有见过,却说她有绝美之姿?不错!是传言,传言说她的姿容可沉鱼落雁、她的体态可羞花闭月!她的一颦一笑,都可惊绝于世! 传言,总是充满了想象。有人说,包括周家的下人都极少看到她,但每每只是远远望一眼,便是神魂颠倒,魂牵梦萦! 而这些传言在昨日之前还不甚激烈,今晨早膳后,所有在周园入住的宾客却都听到了这个传言,就像空气中注入了某种毒素,让这种传言像疯长的草一样散开—— 于是,还未到入夜时分,整个周园中涌起一种蠢蠢欲动的燥意,晚膳时,许多人也几乎是囫囵吞咽,碗内未干净就抛了餐具向假山而来! 文武两区本是壁垒分明,但此时却几乎引起几场纠纷,每一个早早起来的人都想挤入最前面的座位,都想比昨夜离那凉亭离得更近一些! 周家管事与司仪乔花娘不得不同样极早来此调节纠纷,文人区尚还好说,但武人区却有些乱了,个个都是青年俊杰,有番来历,不好得罪,最后是乔花娘嘴巴涂蜜、心思敏捷地周旋,才将场面控制住些。 但真正让那些人不能大动干戈的原因,也正是因为他们大多数人都背着“名门正派?的头衔! 当简随云几人姗姗来迟时,场内没有什么人有多余的心力去关注他们,而他们的入场,是周家人特意又去小院中请来的。 清晨简随云与唐云引在屋内谈话时,龙占天夫妇二人出现,早膳正巧送到院中,风吉儿便要与随云他们一同用膳。而卓也也在那时拉开了自己的房门,像是刚刚睡足了觉,伸着懒腰也跨进了简随云的屋子,一脸的坦然与爽快! 五人便顺理成章地合在一起用饭。余下的时间,风吉儿夫妇与简随云几乎都在一起,卓也在饭后说是要去园里到处走走,便自行离去。 而唐云引从风吉儿出现后,便不在开口,淡雅无语,膳罢也翩然离开,将满室月色带去—— 似乎,除了与简随云外,他不会与谁多说一句话? 时间过得很快!在他们来说,是很快!没有等待与焦虑、没有盼望与煎熬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 转眼从晨起日落,在多数人都对今夜的选仙会充满期盼时,他们仍不急不徐,用过晚膳后稳坐院中。月上阑杆时,周家便出现了人去请他们,而且是那位周管事亲自去的。 周园似乎关注着每个来客,他们仅仅是迟了片刻,便已注意到他们未曾出场。 当简随云起身的一刻,其他几人才都相继起身,携伴而来。 入场时已有少女开始展示才艺,他们仍旧选了昨夜那处最阴暗的角落。落座前,风吉儿轻咳一声,便坐在了简随云左侧,而她的夫在出小院时便走在简随云身边,此时也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她的一侧。卓也则似无任何察觉,顺着龙占天坐下。 最后落坐的是唐云引,他行止间如高山流水,眼中含微波,坐的一刹那间看了眼风吉儿。 那一眼,仅仅是一眼,风吉儿却几乎又恍惚了神智,并且觉得像在噪子里卡住了什么东西,浑身都有些别扭,立刻别开了眼神。 因为那一眼,让她觉得她与相公的小动作根本无法瞒过这个男子,对方看似不在意,却已是明辨秋毫。 “咦?昨夜那几桌是空的,无人问津,今夜却坐了这许多人?”她歪着头,睨着离他们最近的几张桌位打开了话匣子,也是拉开了几人的注意力。 她风吉儿是谁?就算唐云引深藏不露,她也不惧! 嘿嘿一笑后,她还是她。 “不错,娘子,昨夜无人愿坐这后面的位子,今夜却奇了,前面还有些空位,他们怎的不前反后?”龙占天很配合自己的夫人,夫人想说什么话题,他自然要应上。 就在他们这桌前方不到两丈处,有几张在昨夜原来是空着的桌位中确实坐了一些人。 细看,其中两桌上坐齐了八人,靠得较近,似是彼此相熟的。其中一人着湖绿色长袍,一身风度,正手执茶盏地慢悠悠地饮着,一边饮一边与身旁人说着什么,偶尔点头微笑,整个人内敛深沉,并有一种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大气。 其他七人,皆一副不羁的另类文人相。而他们是梅林七贤与“紫檀居士”诸葛闻。 还有一桌,也坐着几人,俱都挺胸而直腰,显得一丝不苟,但那之中,有韩典章! 他们三桌人,与前面纷攘着想坐到最前端的大多数人,十分得不同! “这些人都是文人中最有身份的,若要想坐个好位子,周家管事也会尽力去安排,但他们却都跑到这后面来,不知是有柳下惠的定力,面对女色而不乱,还是有其它原因?”风吉儿笑眯眯的,话中带话。 “依夫人的意思,他们会有什么其它原因?”卓也面容朗朗,笑着反问。 “那就说不准了,你不见他们在观看亭上女子的同时,也会不时地瞟着咱们这里?许是想结交我们这桌中的一些人。”风吉儿若有所指的看了看唐云引,又看了看简随云。 那些人也的的确确是在交谈间会用眼角余光瞟向这里,眼神也总在唐、简二人身上流连。虽然表现得并不很明显,却躲不过他们这种武学高手的眼力。 “呵呵,唐朋友与简朋友神秀之姿,天下人见得后心生向往之人不在少数,正常、正常!”卓也不以为意。 风吉儿闻言后,干脆不去理他,取了碟中的干果痛快得吃了起来。 当嗑开一颗杏仁籽时,怀里又钻出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就见小猴儿似闻到了味道,“吱吱”叫着就往出窜。 “就知道你不老实,出来吧!”风吉儿一拽系在腰间的金丝,就将那只猴儿给提了出来。 “七宝,本分些,这里有很多外人。”龙占天见猴儿箭一般射向桌面的盘碟,出口叮嘱。 但他一句话未完,那猴子已经刹住身形! 它飞跃时,速度快得只能捕捉到影子,但它刹住身形时,动作也同样惊人,收放间毫不吃力,反应竟比通常的猴子更加敏捷,甚至是敏捷到了让人难以相信的地步! 就见它停在一盘杏仁前,眼睛放光地咂了咂猴嘴,然后“吱吱”一叫,伸出一只猴爪慢悠悠探到碟中,拈起一颗杏仁,然后两只后肢蹲了下来,双爪捧着杏仁又慢悠悠地送在自己嘴边,“嘎嘣”一咬! 整个动作斯文得可怕!又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悠然自在! 就像一个懂得礼仪的人类,让人无法对它用猴爪抓过的碟子产生任何排斥! “此猴颇为通灵,贵夫妇竟有一只这样的猴儿,看着实在讨喜。”卓也怔怔地盯着它,从未见过有猴儿能在行动中透出这股子潇洒的。 而且它不但懂人语,手指也比通常的猴类要灵活,又长得袖珍小巧,不到巴掌大的身子几乎是人见人喜欢。 “吱吱”! “七宝”突然回头,冲着卓也抛了个媚眼,甚至把猴爪放在嘴边“吧”的一亲又放开,来了个大大吻!就像在感谢他的夸奖。 卓也刚刚灌到嘴里的一口茶水喷了出来,瞪大眼盯着那小东西。 他确定,那家伙刚刚对他抛的一眼是“媚眼”!如丝的媚眼!活生生的媚眼!比台上的女子不时送过来的眼神还要让人骨头发痒! 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发痒! “哈哈,七宝,何时学会调戏人了?”风吉儿怔了怔后,反应过来,开始笑,笑得全身都在抖,花枝乱颤。 龙占天也是愕然,愕然后也想同夫人一般地尽情笑,可又碍着面子,怕卓也以为是在取笑于但只能在那里扭曲着脸,硬憋着。 小猴儿仿佛没看到他们的表情,而是又捡起一颗杏仁,抛向空中,仰头接住—— 结果就听“呃”的一声,两只猴爪掐上自己的脖子,使劲摇着头,开始挤眉弄眼的乱蹦乱跳! “吱吱”!“吱吱”!“吱吱”! 它的叫声激烈,样子很痛苦,莫非是被口中的杏仁给噎住了? 风吉儿不笑了,龙占天的表情也僵住,卓也的神情一变再变,急忙出语“快!帮它拍出喉间之物!” 龙占天闻言,迅速探出一掌,向猴子抓去。但飞影一闪,那猴儿竟然躲过他的抓取,直冲着简随云射去—— 满桌突然静下来! “嘭”的一声,猴儿撞上简随云的胸脯,在落下去前被简随云抬起的手展开,接住,然后它就在简随云怀里左滚右滚,掐着自己的脖子拼命地吐舌、翻白眼,好一副凄惨相! 而它是在求助于简随云? “七宝,快让姐姐看看,姐姐帮你取出来!”风吉儿的眉拧了起来,召唤着它,一副心疼的模样。 但它根本就当没听到,或者是听到了,已难受得无法再移开,总之,那样子就像快断了气。 卓也与龙占天也都紧紧观察着它,想随时上前相助一把,但他们渐渐地发现了一些异常的状况—— 简随云没有动! 她坐在那里,既没有去察看猴儿的状况,也没有任何要为其拍出异物的打算,眼皮都不眨动一下,只是静静地看着怀中闹腾的小东西,微微地笑。 微笑的弧度似淡花正在启开,欲弯未弯,眼里的笑痕投射到另一个人的眸中。 另一个人是唐云引!整张桌上,只有他是唯一一个在此时没有盯着“七宝”的人。而他望着简随云,望着那抹唇边的弧度与那双微笑的眸子,眼里是涌动的泉水,深处闪烁着一些无人可察觉的深意。 似乎,他显得格外的愉悦? “随云?”风吉儿有些疑惑,为何简随云不出手相助?前面几桌人也都在回头看着他们,并且是光明正大地看了。 “你,可以安静了——”简随云没有回应她,低望着怀中淡淡语,语速仍然徐徐如落花入流水。 此话何意?难道她仅凭一句话就能让猴儿喉间物顺利吐出,渡过难关? 但,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就见那只猴儿突然安静下来!双爪从自己的脖子上放下,不再乱蹦乱跳,舌头也缩了回去,甚至垮下了双肩,显得有气无力地一屁股坐在简随云的掌上。 “吱吱”! 它从低处高高地仰着头望向简随云,叫声是如此无奈,眼神如此哀怨,摊着猴爪耸了耸肩,似个没讨着糖果的小孩儿,一脸的失望。 “咦?”风吉儿觉出不对,眼睛眯了起来,“你只死猴子,原来是装的!看我不教训你!” 一巴掌就挥了过去! 她快,猴儿更快!“唰”地又钻向简随云怀里,甚至从衣襟处往进钻,让风吉儿的巴掌落了个空! “它是装的?”卓也不可思议地睁大眼,手里的杯子一不小心给捏了个粉碎。 这只是什么猴子?难道是只猴精?连被呛着这事也会装?是为了什么? 风吉儿没拍着它,见它两只后腿凭空乱蹬,上半身已钻入简随云的衣里,那儿是胸口处,衣襟下只有一件薄薄的中衣,而中衣里便是简随云的肌肤。 “啪”!又一只杯子碎了! 风吉儿瞪着眼将碎裂的杯子一抛,顺手一扯! “吱吱”! 那只猴儿被系在腿上的金丝给扯了出来,重回桌面,风吉儿恶狠狠地瞪着它的脑袋,这猴脑袋刚刚可曾占到了简随云的便宜? 但简随云却面容平静,执杯,喝茶,一切照旧。 与她相对的唐云引刚微微的眯了眼,手在杯沿上紧了一紧,最终放开,但指节上仍然不曾松缓,似乎只要一个意念,那只杯子就会同其他二人的那两只一样的下场。 而谁也没有注意到,夜风中,不远处的一个阴暗的角落,还有一只手在月下正缓缓地转动—— 那只手,白晰、修长,即使没有月的映照,也似绝美的象牙雕琢,甚至有些半透明。 而细长的指尖正握着一只高脚的玉杯,杯身晶莹剔透,温润细腻,似羊脂一般,内盛酒红色液体,微微的荡漾中,液体透过玉杯泛着奇美的血色。 与那只手相映成辉! 就在猴子钻进简随云的胸襟时,没有人看到,一只价值连城的玉杯就在那只绝美的手中,被静静地辗为粉末,散进风中—— 而杯中的液体也如溅入空中的血,无声无息地飞洒—— 第七十四章 曳雾绡之轻裾 一只猴子,盯着一个人流口水时,是什么情景? 谁也没想到小小猴儿竟然能看着一个人,口水滴答,满目桃花! 在“七宝”被风吉儿凶猛的眼神瞪得快要猴脑冒烟、灼穿个洞的时候,它抓挠着脑袋别过了眼,像是要避开风吉儿的视线,但那一偏头,才似突然发现这桌上还有一个它没见过的人! 然后,猴眼猛然聚焦,闪闪发光!“吱吱”叫一声后,“叭”地跌坐在桌上,盯着那个人—— 盯着专注! 专注到两只前爪不知不觉地支上自己的猴下巴,咧起了猴嘴,呲着猴牙,歪着猴头傻笑。 它的的确确是在笑,神情夸张,却与人类的表情雷同,不但笑,而且有一道道涎水开始顺着嘴角往外涌,滑过胸脯,落于桌面,“吧嗒”有声! 每一声,都像惊在了某些人的心里。 “这个唐云引,竟能让一只猴儿也如此失态?”风吉儿的眼眯了起来。 “连兽类也望他失神,此人,可谓是天人!”龙占天略略点头,心中不得不承认。 “能令鸟兽无语,能让群花无色,世上恐再也寻不出这样的男子!”卓也同样望着唐云引。 而唐云引清泉涌动的眸中,从容淡雅,任园中轻歌曼舞,掌声如潮,时间一点点流逝—— 十四个女子,十四位佳人,十四朵名花! 当第十三位女子下台时,月正当中,星子几点遥遥挂于远空,风似乎大了些,将亭中轻纱吹得横飞。乔花娘并没有像先前那样为大家引荐最后要出场的女子,但所有的人都突然静了下来! 突然,亭中粉红宫灯熄灭!光线骤暗! 像是被风吹灭的,四盏灯同时熄掉,亭内与亭后的暗色连成一片。只余挂在场地四周的纱灯映照着亭中悬垂的薄纱,投射着无力的光芒。但众人盯着那里,即使只有轻纱曼曼,风声猎猎!眼神却一瞬不瞬! 咦? 有人开始揉擦双眼,再睁得更大,去捕捉白纱后—— 就见白纱飞舞中,隐隐约约有一具人形现在亭中央,似有若无,似虚若实,若非定眼细瞧,绝难看出。但那是否是一个人?或者只是幻觉? 薄纱无风自动,向两边卷起。此时,不知从何处投来一柱光线,猛地映亮了亭内,让众人的眼一下子又从暗到亮,几乎被刺痛。 但适应光线后,看到亭中果然立着一个人!一个一眼就能断定是女子的人! 虽然那仅仅是个背影,却在一刹那间让许多人都屏住了呼吸! 只瞧得,一袭薄绡裹娇身,十尺长袖曳地飞!云鬓峨嵋肩若削,体态婉转如凤翔! 好一个背影!简简单单立在那里,竟透出无法形容的魔力! 尤其那两肩松松不挺,看起来只是随意地垂于身侧,却使她有一种骨子里散出的慵懒。慵懒中又带着雍容,雍容中还透着妩媚,妩媚外则是一些高高在上的华贵。 没有人说话! 几乎每一个人都在望着她,仿佛这一夜盛会本就是为她而举办的? 简随云的双眸也在淡淡地看着亭中,唇边是抹似笑非笑,呼吸平稳浅细,没有任何波动。而她从始至终都没有错过亭中各女子的表演,就像在欣赏花开花落。 可以说,除了唯一一个人的视线外,其他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那个背影上,包括立在附近的周府下人、管事与乔花娘。 而那唯一一个没注视的人,是唐云引。 他或品茗低望杯中碧液,或在抬眼间凝视简随云,就好像眼前只有那杯茗,只有那个人。 任亭中风光潋滟,与他无关! 就在此时,背影缓缓地动了,一只臂轻轻一展,水袖扬起,像划出去的波浪在空中漫开,轻束的腰肢也在缓缓地摆—— 摆动间,是勾魂摄魄! 一大片抽气声响起,仿佛在勾动着一颗颗心在跟着悸动。而她,是在舞蹈? 奇怪的舞姿,却无曲相配、无乐相合,只有腰间环佩之铿锵,还有风过中亭檐上的金铃声在做底音。 远远望去,皓月长空下,曳雾绡之轻裾,翩翩兮若惊鸿,袖间婉转,与周围的纱幔连成迷影,绘成飘渺,织成一副绝二无双的画卷! “她要转过来了——”风吉儿的声音响起,眼直勾勾地盯着亭里,看得是全神贯注,似乎也在屏气凝神。 那个背影的确在轻舞间已一点点地转了过来,渐渐转向前,渐渐地要露出前身。 空气已凝滞,虽然有风在舞动树影,却几乎能听到许多人的心跳声正激烈地在胸腔中打鼓。而人们的注意力已经在瞬间都集中在了那个人的颈部以上—— 如果她转了过来,会是何等模样? “什么?!”风吉儿的眼眯了起来。 场中也一片哗然! 谁也没有想到,那个女子的正面终于转过来后,竟然未得庐山真面目! 但紧接着众人又再度屏气。因为他们看到了一朵牡丹! 一朵红如焰、艳如血的牡丹,开在一片光滑如凝脂般的额上!那是她额前的彩绘,却如活的一般,甚至那层层花瓣都在随着她的动作渐渐打开似的。 而在那朵“牡丹”下,她的眉,如翠羽!她的眼,如晨星!她的脸,隐隐可见,又无法明见,因为有轻纱遮面,只露眉眼! 但那慵懒而携着几分华贵的气质,已让人无法自已地要去想象,那隐约的脸会是怎样的天姿国色? “未想到这周家千金竟如此不一般。”风吉儿一手支着下颚,眸中闪过异光。 她的声音很低,几乎除了他们这桌外不会有旁人能听到。但奇怪的是,亭中女子却在此时将眼神远远地飘来—— 那双眼中是懒懒的媚意,媚意的深处竟是悠悠的清冷,没有刻意的蛊惑人心,却可让看到那双眼的人不禁为之迷惑。迷惑她到底是妩媚,还是傲冷? 而那双眼瞟来后,若无意似无意地擦过他们的身—— 没有像前面的那些女子一般,看到他们这一桌人时会含羞带怯,脸颊飞红,但她的眼若即若离,像是同样地受到了他们的吸引,远远地,就像广寒宫的仙子在看着坠落于人间的水月—— 隔着距离,也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她走了——” 风吉儿又开口时,亭中已无人! 那是女子竟然在舞蹈间就那么翩然离去,走之前的最后一眼留在了这个方向,但人却像是在舞中突然凭空消失了。薄纱再度垂下,徒留纱影横飞人踪杳。 从始至终,她未言一语,未露一笑,未显真容!但亭下众人似乎仍然无法回神,痴痴地看着,包括前面的诸葛闻与韩典章那几桌上的人,也都不眨眼地盯望着那座空亭。 良久后,不知又是谁第一个叹息出声,接着是无数声叹息,一声又一声地弥漫在空中—— 仅仅是一个无言的舞蹈,以及体态间流转的眼波,便已胜过许多女儿家的十八般绝技。 “周家小姐就这样离开了?为何不似其他女子一样说些话,施些武技?”又有人突然开口了,一言惊起千层浪! “不错!她来去匆匆,连一个字都未说,甚至连白纱都未摘下,莫非是看不起我等?” “的确,周浅然即使登场,怎么却如此含糊?她虽有绝妙舞姿,却不肯显露真容,到底是何意?” …… 讨论声纷纷而起。 “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怪不得此园名叫‘国色天香’,原来是因这园中有一个同绝品牡丹一样的女人。” 卓也的声音响起,他似乎也才回过神来,而他现在的目光炯然,眼神澄澈,已无半分的迷惘,话中却透出对中原文化的熟悉,第一句话就用了唐时诗人的词句。 龙占天听了,不由想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迅速看向自己的娘子,满眼的小心。仿佛刚刚的走神让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夫人,但他却没注意到风吉儿那会的神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同样的失神与惊艳。 但风吉儿反睨了他一眼,那一眼仿佛是在说“回去再与你算账”,然后笑盈盈地看向唐云引—— “唐公子,以你看来,周家小姐是否为天下绝色?” 这个问题,吸引了卓也与龙占天—— 虽同为男子,但他们同样会在心底有些微的好奇,在这样一个风华绝代的人的眼中,会怎么看天下女子? 前场是喧闹,这边是安静。唐云引仍是淡淡的雅致,举手间的从容,会让人觉得他根本没听到这个问题。 风吉儿也不抱希望,不觉得这个人一定会回应她的话。且不说唐云引话少,几乎不与她搭言,更是从头到脚都没看过亭中一眼! 连看都不看,这个男人是用什么做的? “表相的华美,骨肉的妩媚,都不及自然而然间带出的神韵,天下女色何其多,真正有神韵的,只有一人——” 什么? 泉水般的声音传来时,风吉儿怔住。 唐云引回话了? 龙占天与卓也也都怔了怔,唐云引的话出乎他们的意料,而唐云引的眼仍在看着简随云。 那双眼,为何在此时竟让人心生遐想?恨不得能让自己沉入那双眼中? 风吉儿猛地甩甩头,去看简随云—— 淡淡地笑,明净的容颜,与平常无异。 “吱吱”!七宝叫了两声,竟在此时连连点着猴头,花痴样的看着唐云引,似乎这只猴子在整个过程中都一直瞅着唐云引不放,口水已经滴满了它的周身,在桌面上汇成了一小摊“湖水”。 “诸位,稍安勿躁!请静一静!静一静!”乔花娘的声音传来,浑厚有力,似乎是为了压住场子而不得不提出了内力。 “各位先静一静,时辰不早,至此为止所有的姑娘皆已出场,刚刚那位大家也都已猜出,不错,她就是周老爷的千金周浅然,大家也别生怪,周小姐从小深居府中,极少见得外人,今夜一舞连我们的亲家老爷也未曾看过,端的是惊天之舞!老身能看上这一眼,都觉得是三生有幸!” 她的话引起另一种反应,就听又有人在人群中朗声附合—— “这倒是不假,国色天香亦不过如此,美之极,花之王,艳而雍容华贵,端而妍姿无限。一支舞决胜天下!奇哉!妙哉!” “谢谢诸位的高言相赞,这周小姐是上天赐于周家的仙子,亲家老爷平日视如珍宝,极为疼爱,不是老身在这里故弄玄虚,而是实在因为浅然小姐貌夺天地,可令春秋无色,这绝胜之姿在平日里是绝不肯轻易展露的。” 她的一番话无疑又是在干柴上又浇下一桶油,熊熊烈火就快要在众人的心中燃了起来,个个坐立不稳、心痒难耐。 “乔司仪,你这话怎讲?今夜选那牡丹花仙,若周家小姐不现真容,我等又怎能秉公而选?只看舞姿、仪态,只见眉眼,不见相貌便给她评个花仙之名,那不是让世人笑话?” 又是一片嗡闹声,就见那武人场中的少年们也都纷纷站起,叫嚣不停。 “大家且听老身说完,各位少侠、才子,请听老身一言……” 困难地压住场子后,乔花娘突然眨了眨眼,“各位,其实世事是没有不变化的,那周小姐今夜虽不曾现出真容,但周老爷曾有言,各位都是远路而来,来一趟实是不易,望请在本次花会结束后,各位能在府中多留得几日,而这些日子,所有登过场的姑娘们也会一一走出绣楼,她们虽住进周园,但因筹办这大会,却也未尽情赏过洛阳牡丹,那时,还望各位勿嫌姑娘们莺声燕语中,惊扰了大家的雅兴……” 前面登过场的女子会出现?那就是说,她们会在明日后与所有宾客同处园中,近距离接触?乔花娘的话无疑是又浇了一桶油,引得群情激动。 但人群中还是有人喧喊,“那周家小姐又如何?” 乔花娘呵呵一笑,“周小姐就住在这园中,各位既然不走,那自然有机会再见她……” “喔?周家小姐平时可也会遮着面目?” “这个……”乔花娘顿了顿,立刻引得无数人的紧迫盯视,“实不相瞒,我那亲家侄女平日对着外人通常也会戴着面纱,可她这样做,是有她迫不得已的因由。” “因由?有什么因由?乔前辈说来听听……”台下的人似乎都被勾起了好奇心,纷纷追问,就像浪潮已被掀到最高端。 “有时越瞅不到脸面,便越是心痒,在男人眼中,漂亮的女人更有吸引力,尤其是一个面容欲露未露、让人好奇难耐的漂亮女人!”风吉儿笑眯眯地迸出这番话,盯着唐云引煽动着眼睫。 那意思好像在说,遇上周浅然这样的女人,他唐云引再有惊世之姿,也难在此时揪过旁人的注意力了。卓也与龙占天闻言,似乎都明白她指什么,都看向唐云引。 而唐云引的身形纹丝不动,举杯浅饮,听了这句话后杯边的唇角缓缓地、缓缓地向上浮起—— 他在笑! 不再是眼中的浅痕,而是真正的勾起了嘴角,似乎是不以为意的一笑。 风吉儿突然停止眨眼,怔忡地盯着他,再度恍惚—— 龙占天也僵住了虎目,像被人点了|岤道,眼神一动不动—— 而卓也提着酒袋的手也突然一松—— “叭”“吧”两声,酒袋落地的同时,桌上的“七宝”也仰面倒下,如果让其他人也瞧到了这笑容,恐怕又会全场瞩目,寂静无声。 但没有其他人看到!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前边,而此时,乔花娘的声音又高高响起—— “各位,周小姐面戴薄纱的真正原由,请恕老身在这里不好斗胆相告,那是一个女儿家的秘密,但各位万请放心,这个秘密老身会在明日亲家老爷回府后与他商量过便给大家一个合理的交代,至于‘牡丹花仙’的殊荣最后会花落谁家,也请各位能不吝赐教,在明日傍晚前,给个决定如何?” 明日,还要等到明日? 话落,台下突然静一静,接着,每个人心中的大火似乎都真正燃烧了起来,就听人群中再也听不到乔花娘的声音,众人皆起身而立,对着亭后的暗色张望连连,喧哗中,纱灯映照下是一张张饱含了某种热情的脸…… 简随云在此时起身,并且离开桌位向外走去—— “随云?”风吉儿诧异地望着她。 “累了,便自休息——”简随云没有回头,已过白玉桥。 风吉儿眨眨眼,又看看前面的喧闹,也起了身,走出桌位。 接着,是龙占天。接着,是卓也…… 一个接一个离开,既然天色已不早,既然他们在园中有往处,那为何不去休息?毕竟腿长在他们身上。 至于唐云引,他却没有起身,而是静静地望着简随云离去的背影,轻笑的眼中,现出淡淡的沉思—— 第七十五章 月夜湘妃竹 四更天后。 喧闹的周园趋于平静—— 选仙会已散场,所有的人都已各归各位,虽然多数人都无法平复激动的情绪,但这个时辰就算躺在榻上睡不着,也都闭上了嘴,并且期待着清晨的早些来临。 小院中同样很静,纱灯已尽数熄灭,只有月披着薄云点在空中,将水似的光华倾洒。满院的牡丹花丛微微地低了头,似乎在风中窃窃私语,交头接耳地讨论着那个人—— 哪个人? 四间厢房内都是黑暗一片,所有的人都应该躺在了床榻上,但西厢房的回廊下却仍伫立着一道身形—— 白袍裹身,衣袂随风,虽有纜|乳|苷诔龅陌涤把谌ニ牧趁妫薹u侨ニ墓饣?br /gt; 是唐云引? 他半夜不睡,为何立在那里?立得笔直,双眸静静地穿过庭院,注视着对面回廊下的一扇窗—— 窗,是绿绮纱窗,合拢着,在夜中显得秀丽别致。而他望得专注,眸中的清泉仿佛静止了一般,一动不动,任发飞衣舞,只是那么望着。 没有浓烈的情绪,没有如海的深沉,那双眸却能让任何一个对上它的人陷入其中,只觉走进了仙苑奇境里,遗失在迷雾重重中…… 可惜,没有人看到那个眼神!只有满园繁华躁动而羞怯地拥簇者,似乎也为它迷醉,不能自已。 当月又西移几分,面南背北的两间正位厢房中隐约传来一些几不可闻的鼾声,并渐渐趋于平稳时,一只猫,踏着轻悄的步伐跳过房檐,惊起了一点尘埃! 唐云引动了。 走出暗影,下台阶,踏石道,穿过丛丛牡丹,再上阶,走向那扇窗所在的房门前—— “叩、叩、叩”…… 指节击在门上,缓慢而有节奏,即使是在夜中,这种声音也不会传得太远。而他只敲了三声,不多不少,似乎非常肯定屋内的人已听到。 稍顷后,“吱呀”一声,门开启—— 月色流进屋内的同时,一缕茶香淡淡浮出,在满园牡丹的浓香腻鼻中,这缕茶香格外的清幽。 “风露娟娟,清夜无尘,不如,去院中走走。”唐云引看着门内的她,微笑。 门内人如三月青雪,一身明净,闻言后,抬头看长空—— 那里是月淡风轻云来去,已无三更前的明亮。这样的夜,很适合散步。 “好——”她回应,向园中走去。 没有问为什么,没有多余的废话。 而她是简随云。 这一间,是她的厢房! 看着她下阶后,唐云引的眸中像被风吹动的波面,有层层的涟漪在漾开。却在漾开的波面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划过,逝去的是那样快,就像他心中有瞬息而过的情绪,却在一刹那后回归平静。 随后下阶,与简随云并肩而行,游走在周园的深夜里—— 此时,一扇窗悄悄地开启,窗内是双春水般的眸子在游视着园内。 “娘子……”一声轻唤传来,带着朦胧的睡意。 “嘘……”风吉儿比了手指到唇前,有些恼怒地瞪了眼床上。见龙占天又翻身睡去时,再看窗外,只有一院花,满庭风,哪里还有人? “偏在这时说什么梦话?你娘子可是在头盔!” 风吉儿又瞪了龙占天的后背一眼,摸了摸鼻子,“我若跟上去,只随云一人也极易察觉我的行踪,何况还有那个 简随云第30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31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31部分阅读 二,听闻那小子不知师从何处,也有身常人难测的功夫,据说比唐门中祖祖辈辈的人物在武学上的造诣都要高强,我……” 眼珠转了转,她嘿嘿一笑,“若不跟着的话,我又怎么睡得着?与其让自己睁着眼等他们,不如远远缀在其后!” 又是一声轻笑过后,当窗子再度合起时,她的身形也融入夜色中,化作一缕轻烟—— …… 小院外,灯火阑珊,只余夹道的两串灯笼在风中摇摆—— 天上云追月,地上月随云! 他与她,一个如云飘然,一个似月无双,成了园中最让人无法忽视的风景,步履翩跹间,仿佛云月相携,沉浮而行,穿过无数回廊、洞门,上阶下级,似乎毫无目的,但每到一个转口处时,简随云都无可无不可地任由唐云引引着。 可以说,是唐云引在决定着方向。 二人都不开口,这样的夜色是需要用心来体会的,哪怕只是一句话,都会破坏它的静谧、安然。 而周园很大,庭院深深,奇怪的是,他们一路漫行中竟然没有碰到一个人!甚至连巡园的府丁也没碰上,就像是所有的人都避了开去,只留下他与她。 这里不是唐门,也不是简随云的家,怎么可能会有人如此做?只能说,很奇怪,非常奇怪!仿佛先前的人声鼎沸只是一场梦,而今梦醒人空,这里已成了无人的世界。 在行到一处树木颇多的围墙下时,他们已走了约两柱香时间,三分之一的院子已尽入他们的眼中,四周仍然没有一个人。 只有偶尔路过某处住满普通宾客的院落时,似乎有一些高低不等的鼾声浮在空中,证明了这里不是没有人,而是没有醒着的、四处走动的人。 突然,在这时,从墙头闪进一道白影! 快似电,轻如烟,煞白色,刺眼得很,如一抹诡异的幽灵!若是胆子小点的撞到这幕,必会张口失色,被惊出一身冷汗来! 简随云与唐云引未受半丝惊动,即使他们就走在墙下,即使那影子离他们只有六尺远!仿佛他们早已听到了动静,淡淡地将眼望了过去。 “咦?!” 一道惊疑声传来,原来白影非鬼,也非幽灵,而是一个人,并且惊疑出声! 那个人,宽肩窄腰,背挺姿昂,短衣靠、素白衣,将身子扎得精干利落,十分俊拔! “是你?”对方怔神了片刻,显然没料到墙内有人,在乍看到眼前二人的轮廓时,就像被人施了定身法,呆在原处,而终于回神后,他才看清了简随云的面容,眼里现出惊喜。 唐云引与简随云立在月下,背后是园林的风流景致,身上是无法形容的气度神韵,任谁看到这一幕,都疑是闯进了世外之境,他在错愕中甚至没有看清眼前二人的面孔,仅仅只是两道身形便让他失去了武者的把持。 此时,他盯着简随云,开始笑—— 一张脸上是眉分八彩、眸似朗星、唇若丹朱、皓齿内鲜!俊美,并且年少飞扬! “原来你也在这里?”他笑的很开朗。 简随云微微一笑,回应了他。 对方眼里因她的笑又是一阵迷惑,但随即似乎想起了自己现在的境地,不由瞅了瞅四周,“那个……明明听墙内无人,没想到进来后竟遇上你们……” 他的神情略显尴尬,说到此处时又重新打量眼前的二人,还是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竟然没有发现墙内有人,这说明什么? 说明以他的功力,根本听不出这二人的动静! 自己的身手在江湖上的年轻一辈中已是少有,这两人看起来也是非常年青的,怎么可能在功力上与他相差如此之多?满腹狐疑压在心中,他又扫向一旁的唐云引—— “这一位,可是‘月下梅香’唐少侠?”他在问,虽是问句,话中却带着几分肯定。而他的眼在触及到唐云引的面容时,游旋不定,无法正视。 那张脸上的光华,可令世人倾倒,即使他是男子,也怕自己会再迷失清明的神智,只能避开! “你与我,曾见过——”唐云引回言,语音仍似泉水缓流,但脸上的神情却隐入雾霭中,显得模糊,带出了几分悠远。 这才是平常的他,也是人们眼中熟悉的他。 “是,数年前曾在洞庭湖远远观过唐少侠,那时,还有唐三小姐……”对方眼里一亮,似乎很意外唐云引竟然记得与他见过一面。 那时,洞庭湖边人潮汐涌,唐云引所到之处总是引起轰动,围绕着他的人层层又叠叠,谁料想当年生涩年少的自己只是在湖上泛舟,远远地看到了唐门的二公子与三小姐立在另一艘船上时,便与其他所有人一样拔不开眼神,杯中酒溢满了船上小桌都不自觉。 而唐云引竟在众人的瞩望中,注意到了他?整个身子因为意识到这点,有些微微的贲张…… 就仿佛是地上的泥被天上的云注意到了一般的感觉。 四周又变得很静,唐云引与简随云没有再开口,长发被夜风扬起,在他们身上更添了几分随时会化去的飘忽。 “两位想必都是被这周园请来的客人了,没想到周家竟然连二位这样的人都能请来,他们的面子不小……”对方望着他们,眼里又无法自抑地现出些迷蒙,此时身子动了动,似乎在犹豫什么,当再看向简随云一尘不染的眸子时,像是突然下了一个决定。 “其实不瞒二位,在下本在江南,此次周园的花会遍请江湖少年,除了少林这样遁世的门派外,凡稍有气候的各帮各派都有后辈收到请帖,不管他们来与不来,是否到会,但令在下奇怪的是,偏偏我柳家堡却从未收到这样的帖子……” 柳家堡? “我柳乘风少不更事,算不得英才,但大哥与二哥却均是人中龙凤,远胜许多后辈同道,却为何也被忽略?而周家与我柳家堡即便不算有渊源,可也绝未有过节,这其中是什么原因造成如此差异? 其实收不收到帖子,只是小事,就算有帖子,我那大哥与二哥也压根没打算来凑这热闹,只是在下出了江南一路来此的路上便听闻无数传言,说这花会极有特色,兴师动众,想起曾见过周田远几次,那人看起来老实谨慎,但基本上是个完全的商人,虽在武林,却很少涉足武林事,这次突然大张旗鼓的办花会,请了许多江湖人,心中总觉得有些怪异,便来看看……” 说着说着,他搓了搓手,又尴尬地笑了笑,但脸上是认真明朗,就似九月的太阳,热力散播的同时,却给人秋高气爽的痛快与舒服,看不出做作的痕迹。而他是柳乘风? 堂堂柳家堡的四少堡主,走到哪里别人都会给几分面子,就算不是少年英雄,光论出身便高人一等,何况柳家的四位后辈皆是名符其实的江湖新秀,怎么会未收帖子? 他如今跳墙而入,却是赶在了花会已基本结束时,是因为来得晚没赶上群芳争艳时,还是他已不只第一次潜入? 但他全无老江湖的油滑与戒备,如此轻易便把自己来此的动机全盘托出,莫非真的是因为觉得内有怪异之处才来探究? 可哪有上门当“贼”,却在被“偷盗”的人家里明言说自己是来“偷东西”的?除非,他对眼前的二人是全然的相信!相信他们与他所怀疑的周家不是一路,相信他们不会出卖他,相信他对这二人说出来由后,也不会受到影响,照样能来来去去。 或者可以说,是他相信自己的眼光! “天,要亮了——”从头到尾都没开口的简随云在此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柳乘风微一错愕,没想到换回来的是这句话,随即看看天色,“嗯,快到五更天了。” “要做什么,便去做——”简随云眼中的笑意又浓了一些。 又怔了怔,柳乘风很快反应过来,简随云是在提醒他,他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好,那在下就自便了,近日遇得不巧,在此不好与二位多言,哪日再相逢时,我们……”他的话还未说完,远远地就听一阵脚步声传来。 表情一变,柳乘风的身子随即一动,就欲腾身而去,但在脚尖还未离地时,又突然停了下来,匆匆地问:“唐少侠,不知……唐三小姐现在何处?” “她,现在唐门——” 柳乘风点点头,眼里更加明亮,“唐少侠与这位朋友如果得空时,望能屈驾柳家堡做客,你们,将是我柳乘风的贵宾!” 说罢,来不及待二人回应,展身而去—— 如夜间的白色鹏雕,去得快而矫健,,身姿飞扬,眨眼间便消失在周园的暗影中。 此时,甬道的那边转过一对人来,个个统一的紧身短衣,腰挎佩刀。前面二人掌着灯笼,后面之人整齐相列,是周府巡夜的家丁。 而他们此时才出现? 那列家丁显然也看见了简随云二人,远远地,眼神发直地停在了转角处,约莫过了四分之一柱香时间,才一一回神,并挺了挺胸膛,紧了紧腰间的刀,迈着正步而来。 但步伐已不再整齐! “二位公子好!”当先领队的家丁躬身一礼。 唐云引与简随云淡淡点头。 “二位公子,小的们巡夜去了——”又是一礼,那个家丁冲其他伙伴招招手,一队人马便错过他们的身走向园子的另一处。 他们竟然就那么离开了,没有打问,也没有任何劝阻的意思,仿佛这周园就是处公开的游览场,可以随意来去,哪怕是夜半游逛!与先前的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截然不同! “这园子可真有点意思!”数十丈外,缩在假山后的风吉儿眼睛亮晶晶地摸着下巴,看着柳乘风消失的方向转动着眸子,“那小子夜闯他人府邸,连个夜行衣都不换换,明目张胆的穿着白衣潜进来,摆明了就是年少自负,不过——” 她的眼又眯起,“不过,天下第一堡怎么会没接到请帖?这点,倒真是耐人寻味了——” 而她还来不及寻味,前面二人又已启步,便连忙紧闭嘴巴,不敢再发出任何声息,又缀了上去。 就见前面之人是随意而行,后面的她是鼠步寸行。一方走得自在,一方跟得小心,又走了不久,来到了周园的东北角时,唐云引停下了脚步。 “湘妃竹——”他的眼,看向了前面的一片竹林。 简随云也停了下来。 那片竹林在风中飒飒,随风而舞,似乎占地甚广,并且很深,有一道蜿蜒小径延至密林丛中。而每一只竹的竿部都生有斑点,乍看去,宛似泪滴溅洒其上,点点滴滴,随竿摇曳。 “尧之二女,舜之二妃,曰‘湘夫人’,舜崩,二妃啼,以涕泪挥,竹尽斑……” 幽深的林影似乎映入了唐云引的眸中,让他的眸深邃,他的声音如此清雅,淡淡的叙述间,只三言两语便道出了那段上古年间流传下来的传说。 湘妃竹,湘妃泪!以泪染竹,泪尽人殁,是一段刻骨爱恋的传奇! 简随云静静地立着,她似乎知道关于湘妃竹的传说,望着那片林,不语。 夜风中竹林婆娑,也似在低吟着那段委婉的血泪故事,舜帝与娥皇、女英之间的爱恋赋予了它神秘而悲凉的寓意,这样一丛竹,竟让这角落与其他地方有明显不一样的感觉,哀婉、凄凉。 “当一份情,担着黎民百姓的福祉时,它,便不再是寻常的情——”唐云引再度开口。 语声似乎与那竹林的低吟混在了一起,幽远无限。他的视线抬了起来,望向了天边—— 仿佛遥远辽阔的苍穹中,才是他心的深处。 如果,当年的舜帝没有从千里外奔赴湘江,斩恶龙,平江患,帮百姓重筑家园,最终沥肝竭胆累死于九巍山中,谁又能看得出,一代帝王家中竟也有那般情深义重? 舜帝是那时的部落联盟的首领,统领人间,权掌四方,相当于现在的帝,但在他的人生中只有鞠躬尽瘁,没有贪图享受!他用他的病死异乡,成就了他的功勋,真正的做到了为民而死,为民而亡! 而他的妃,用她们的情包容他,用她们的义放他平天下、除万恶,共同与他为百姓谋福。在他出门几载不见归踪时,踏征程,翻身涉水、历经艰险地寻找他,最终发现的是他的坟后,二人泪如雨下,抱头痛哭,连哭九日九夜不息,哭肿了眼,哭哑了嗓,哭干了所有眼泪,并继续哭出血泪来—— 血泪练成血雨,血雨混合着涕水溅撒在坟旁的竹上,在血泪也流尽后,二人双双倒在了舜帝的坟旁—— 心竭而亡! 她们用生命追随着舜帝,共赴黄泉!没有怨言,没有悔恨,只有以死相随! 那样的情,已不仅仅是通常的儿女私情,中间夹杂着天下苍生! 因此,她们的名字同样铸进了历史,在滔滔史册洪流中,流传至今—— “如果,一生能得知心人,一个,便足够。” 唐云引的声音再度响起,语气仍似无波。他是否在说,舜帝得两位有情人相伴相随,而在他的人生中,得其一,便已足够? 慢慢的,他的唇边又浮起了一个微笑,那个笑让世界皆无色!所有的花丛树影都渡上了一层光华! “都说女子性伤感,为情,可折身牺命,男儿,若在情关,同样可以命相抵——” 语音很平淡,没有起伏,但唐云引的这句话却以不再是溪水潺流般的写意从容,似乎带了一份暗蓄的波涛,潜在了很深很深的底处。 他的眼,望向了简随云—— 简随云的眼,仍在看着那丛竹,月光在她脸上流泻,没有人能看懂她现在在想些什么。 情之一字,世人皆在尝,她是否能独善其身? 忽然,有人在笑! 笑声几不可闻。 仔细听,竹吟风唱中,的的确确有一丝笑声在隐隐地绕着,轻微,似一缕若有若无的牵在空中的线,随着风起伏。 并不像在对他们笑,是从竹林深处传来的,时高时低、时断时续,就如花间的精灵在夜间趁人类熟睡后的偷笑一般,动听,又充满着奇异的魅惑,仿佛在对听到它的人说,“来吧,来吧,快随我来……” 二人对视一眼。 “可愿去看看?”唐云引的眼仿佛在这样说。 “随意——”简随云的神情淡淡。 视线略一交流,他们便举步向林中走去,是“既然已经到了,不妨看看而已”的随意。 林中竹影斑驳,风声簌簌,脚下曲径似要将他们带到一个无人可预知的国度,而那神秘轻悄的笑声也渐渐地停了。 二人不受影响,仍在行进,当眼前豁然开朗时,一阵含着湿意的风迎面而来—— 他们看到了一面湖。 准确的说,是那面湖看到了他们!只因他们现身的一刻,湖旁的氛围便忽地变了,因他们的出现而倍有风情。 那是一面人工湖,不太大,在月下波光粼粼,湖面幽幽,有月的倒影在夜风惊起的涟漪中摇曳。此时,笑声又起,弥漫在空中,像是无处不在! 但如果内力极强的人可以确定,那笑声其实来自湖中。可湖面只有微波,没有其它! “尔等是何人?” 突然,周围的空气涌出一阵阴寒,阴寒中有道很古怪的声音冒出—— 并不刺耳,也不高亢,但偏偏就像是一只带刺的勾子直接勾上了人的心脏,并在里面撒上了几千只毛虫在横行蠕动。 让人很难受,说不出的难受! 同时,有一只怪东西,从暗中出现! 第七十六章 香培玉琢 简随云的背后,突然横出一样东西。 长而暴突,纵横交错,在月下泛着死气沉沉的青白色,活脱脱就是一只一掰就折的干柴。 但这干柴却有莫测的攻击力! “尔等是何人?” 话未落,它已到,直扣向简随云的肩—— 快!仿佛它已不知练过了几百万次,在黑暗中蓄积着力量,就等着这一击。 隐于暗处的风吉儿突然紧提一口气,即使她是老江湖,即使她见过简随云出手,并知道其看起来虽弱质纤雅,实则身怀绝学,但她仍然紧绷了神经。 只因她瞧得出那东西至少包含了一百五十种以上的随机变化,只要简随云有所反应,它便会跟着应变,封掉简随云所有的退路! 真可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而那怪东西的出现,也仿佛让乌云在瞬间蒙上了明月,天地间顿显黯淡,远远看去,她,竟然没有动?! 为何没有动? 有些意外,风吉儿眼睁睁看着那东西所有的变化都落了空,直接就扣上了它的目的地,毫无悬念。 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油然而生,似乎那东西极是刺眼,不应该落在一身无暇的她的肩头,就像是尘埃染镜,污浊了那具身子。 但简随云倒底是躲不开,还是不想躲? 这个问题未及想明白,接下来的发现让她微眯了眼,脸上惊疑不定。 夜风阵阵,一切似乎都已停止—— 静而不动的东西,总是会让人看得更请楚。原来那事物不是什么干柴,根本就是一只手! 一只没有血色,形容枯槁,每一根指头都扭曲变形,似枝桠交错的手!如果不是连着一条臂膀,谁都无法认定它是人身上的一部分。 这个发现,让风吉儿的眼神涌起了阵阵波澜。简随云却仿佛对肩上的变化仍无所觉,即使是现在,仍没有回头看一眼的打算,衣袂轻扬,淡淡地盯着湖面。 唯一略有所动的,是唐云引。 他在那东西出现的一刻,也似毫无所觉,此时,只是轻挥双袖,在半空划过流云两道,剪于身后,又微微地移了目光,看向了简随云的背后—— 那里,正杵着一截枯木!笔直一条,从上到下裹在深色中,僵硬木然,没有半丝温度,与夜融为一体。 但木头不会有那样一双眼! 亮得出奇,咄咄逼人,在整个近乎黑色的身体上显得格外的醒目,也使他在死气沉沉中透着一种慑人的奇诡。而奇诡的眼正死死盯着简随云的肩,一瞬不瞬! 但简随云的肩上除了他自己的手,什么也没有,他的视线为何就像被钉子牢牢钉住了一般? “核尧,退下——” 又有人在说话,似来自天外,飘渺游离,却如瀑中之水从高空坠落后打在了玉盘上迸裂时的扣人心弦。 “是!” 像勾子一般的声音再出冒出,这一次可以确定它是来自那截“木头”的口中。但他的手,没有移开!他的人,没有退下! 而他盯着简随云的眼中闪过一道厉光。喉头在牙关打开的一刻伴有一阵猛烈地滚动,胸部也有一个极大的起伏,僵白的脸上突然冒出一抹刺目的鲜红色,顺着他的嘴角在汩汩地下流—— 就像一条腥红的细河,浸染了他的胸前! 淡淡的轻笑浮上了唐云引的眸中,他就像看到了一片飘花落到了简随云的肩上,眼中只有写意如画的风景,仿佛再不堪的事物与她沾上了边,都会变得入眼几分。 那份笑意中,是了然一切,全然放松的平静。就算那只手在扣上简随云肩头的第一刻起便不失时机地将内力贯出,他也依然在轻笑。 “禾尧——” 天外之音似乎掺进了几分冰冷,在催促着这个木头人放手。 严格说起来,此人面孔虽僵白硬冷,却五官深刻,眉目有型,宛似刀斧所琢。 如果他不是这样面无表情,如果不是同时有那样一双奇形怪状、不同常人的手,他会是一个同样引人注目,让人惊心动魄的俊美男人。 可惜,现在的他不像活在阳光下,就似深埋在地底不见天日的木块,即使再俊美,却少了几分生意,消了许多光彩。 “是!” 此人再度应答,脸孔有些微的扭曲,但他的手还是搭在简随云的肩上,动也不动。 旁人如果远远观看,只以为他制着简随云不愿离开,却无法发觉他唇角的血迹与手臂上轻微的颤动。 但唐云引显然已看出,这个人不是不想退,而是退不得! “禾尧?” 第三声轻斥传来,似乎含了几分不耐。 此人奇亮的眼中又划过道电闪,开始再催内力,打算用十二成的功力来脱身! 只有他最清楚,自己的内力在逼出掌心后,只觉是遇上一堵柔韧又难以摧破的墙,将他所有的内力反弹而回! 非但如此,最意想不到的是这张肩就像被突然涂上了强力的粘剂,让挨着的人无法脱离,牢牢的被粘住,拔也拔不出! 就像沉入泥浆!欲进无门,欲退无术! 他被自己的内力所伤,气血翻腾,筋脉受损,如果要硬提内力想拔出那只手很可能是伤上加伤。 但他显然打算硬来! 刚一提气,手中突然脱空,身子几乎要扑了出去,连忙气沉丹田,站稳脚跟,然后,看了眼简随云—— 是简随云主动放开了他! 枯白的脸仍无变化,对简随云的手下留情也无半点反应,僵冷的身子突然似吹起的球一般渐渐膨胀起来,整个人也原地浮起,向后倒退—— 越退越远,随夜风混入了暗影中,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简随云没有理会他的离开,唐云引也未阻止,远处的风吉儿则眯着眸子紧紧地盯向了那波光粼粼的湖面—— 原本无人的水中央本有一轮月倒投其中,此时,月影正渐渐变化,有浪花涌起,并且像喷泉一般地突出,带起流动的水音…… 万千水花溅洒,莹光点点,有一挂墨色的飞瀑冉冉上升,就似一朵水莲花沐月而出,悄悄绽放! 渐渐地,空气中幽香暗起,又一声轻笑逸出。妖冶的声波,不同于先前听到的轻忽飘渺,却听得出是出自同一个人的口中。 简随云与唐云引淡淡地看着水中—— 看着那里水花渐落后,显出一段玲珑曲线、似柳还折的腰身,还有一对肌理晶莹、孤度圆润的肩头…… 好一个望不到面孔的背影,似曾熟悉,又似陌生。而对方随着笑声开始回转。 转得不紧不慢,他们也看得是不紧不慢,眼神既未避开,也不急于探究,平静地等待。等待中,空气里中的幽香似乎变得浓郁! 但何处来香? 是因为那水中人的脸,使周围如同生了香气? 看到那张脸前,你绝难想像得到世上竟有这样一张女人的面孔。 不错,是女人的面孔!地地道道的女人面孔,但却是一张让人惊讶的面孔! 你可以想像很多种女人的脸,无论是鹅蛋型还是瓜子脸,无论是丹凤眼还是杏仁眸,或者是柳叶眉、桃花腮,等等等等,你都可以想像,但你绝难想到会有这样一张脸。 它很丑?或者它很怪? 不,它不丑不怪!但它很有特点! 一个唐云引,已集世间精华,他的风华是男子中的极致,而水中的那张脸,却可以说是女人中的精品! 香培玉琢,却不仅仅是美! 它的轮廓、眉眼的边缘,都与多数的女人不同,有某种深刻的孤度,使它在美得惑人的同时,有种独一无二的东西! 可以说,如果单论容貌,她能与唐云引媲美!只是,唐云引的身上还有一份出尘的气质,是月魂神貌,气韵皆备。 而她的美却还在俗世中。但她已是女人中的精品!红尘中的极艳! 此时,她就像栖于睡莲中的妖灵,微微侧着头,看着岸上的两个人,神情中似挂着张薄冰,有些许冷淡,却又似乎能透过那薄冰看到一份妩媚与慵懒。而她的身子若有力似无力地浮在水中,并在一点点破水而来—— 长发似网般张开,波痕在她周身划出奇美的曲线,水位越来越低,她的身子渐渐显出—— 脸如白玉、胸如挺峰、腰肢婀娜似莲花细萼,竟然是完全赤裸,没有任何遮掩的,所有女儿家的私|处都暴露了出来! 而她毫无羞涩,也不避讳,坦然地直直上岸。任光裸的肌肤曝于月色下,如最上乘的丝绸,带着属于丝绸的华贵与光滑,使她的人有凌驾于许多女子之上的贵气。 风,似乎因她而停止了脚步;月,似乎因她的显身而羞入云中。岸上的人,仍在望着他—— 包括唐云引,也毫无要移开目光的打算,但眼神却像穿过了她的脸,直接盯着悠悠的湖面。 场面便显得有些奇异,明明是一副活色生香图,每个人的反应都平静得出奇,是因为看的两个人太过镇定,还是因为被看的人太过坦然? 那女子双脚带着水渍踏上陆地时,一个天然的、无寸缕避身的美人图便完全展现在眼前,而她仍在步步前进! 每走一步,都似踏莲而来,额上的牡丹,也似配着她脚步间的韵律在片片绽开—— 那是一朵艳红的牡丹彩绘,艳得如火烧云!红得似骨中的血! 简随云的眼,看着那朵牡丹,也看着她的周身,淡淡地笼着所有能看到的一切,包括了她的头、脸、胸、手、腿、足。 唐云引的视线则只盯着她的脸,即使牡丹的红已那般惊心,却似乎没有映入他的瞳孔,那双眸里仍是清泉缓涌。 终于,女子的脚步停了,来到了他们的身前,与他们面对面立着,中间只隔着两尺距离。 实在是很短的距离,只要微探手臂,就能触摸到那具无可挑剔的胴体,尤其是那对怒耸的胸近在眼前,绽放着两颗微颤的樱桃,能让天下男人为之血脉贲张。 “他娘的,看的老子直流鼻血!” 平地起惊雷!一道粗嘎的吼声突然从暗中劈出,惊破了眼前这场奇怪的局面,也惊起了飞鸟一群! 有人在暗中偷觑?女子的面孔在瞬间有一闪而过的紧抽,似乎未料到附近还有人。 “找死!” 又一个声音响起,是那个枯木一样的人发出的,原来他一直隐在近处,此时从另一个方向飞起,像驽箭一般射向第一道声音响起的灌木丛中。 “哈哈哈哈,老子今夜没白来,天下第一的老婆有着落了,哈哈哈哈……”狂笑声如轰雷,声音来处窜起一道巨大的身影,并挟着雷霆之势不进反退,向远方滚滚而去。 “贼人莫走!”追去的人语调森森,身形却加快了速度,直追那道奔雷! 天上的飞鸟被惊得更加乱了方向,湖边的三人都似未听至这一切,仍然保持着先前的互望。 “两位夜半突现,是乘风而来,还是踏月而至?” 一张不涂而朱的红唇缓缓开合,似花瓣轻启,吐气如兰。唇上方的双眸则随着头颅微斜,眼底似乎有些幽绿的色彩,看不分明,但隐隐有一些神秘的漩涡在转动。 仿佛这个女子在此时是一尾来自幽深之境的人鱼,从发梢到脚趾,无一不有一种让一探究竟的魔力。 只是,她面前的二人,似乎不是一般定力的人。 “误闯,告辞——” 是唐云引在说话。只有四个字,却成了告别的话,袍袖一展,旋身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如厢江云水远流,没有就自己误闯了此处,看到了一个女儿家的赤身捰体而作出任何表示。心神全不受干扰,甚至没有看那个女子的躯体一眼。 不只他,旁边的简随云在此时淡淡一笑,同样没有回应那个女人的问话,青衣动处,飘身而去—— 二人,几乎是同时的离开,他们的背影像来时一般,云月相随,逐渐淡在竹影中,带走了云的风度,月的光华。 于是,微微湖边,只余女子立在原地,曲线玲珑的身似月下的玉雕,仍然有晶莹的水珠在不断的下滑—— 她的美,是迫人心神的,而她的眼,看着远去的二人,没有被冷落的愤怒,也无被慢怠的阴霾,神情间平静得就像她刚刚出现时的那样,带着些许冷淡,又附着几分慵懒,唇边甚至勾起了一抹笑的孤度…… ……………………………………………………………………………………………… “周府管事曾对我言,此园东北隅有一处竹林,是景致最好的所在——” 回程的路上,唐云引的眼看着前方,他们身后,是越来越远的竹林。 “所以,你来到了这里。”简随云回应,淡淡然,同样看着前方。 “希望我来,我,便来了。”唐云引眼中似乎有丝亮光滑过,只是如风过波面的皱痕,一闪而逝。 白日那周家管事的确曾送茶水到过他的房里,并提及过园中的东北隅有处竹林,而林的深处是面湖,环境清幽雅致。 似乎,他们对于唐二公子好僻静、不喜受干扰的性格有所了解,才指出一个周园此时难得的清静所在。 但说话之人是有意,还是无意?唐云引似乎不只是简单的随意散步? 而他却选在了这个万籁俱寂的夜半时分,并且邀上了简随云。 为什么? 第七十七章 心动难求 一扇窗被打开—— 窗外有只碗。 碗里有汤,汤上浮烟。 碗边另有两颗红色的果子,而果下压着一张纸。 简随云看着那碗汤,似乎汤里的白气浮进了她的眸,透过气体看到的是朦胧,而她的手拾起两枚果,揭起了那张纸,盯着纸上字—— “简妹妹,你想我之时,我会出现,不想我时,我也会出现。有风的地方便有我,风随云动,云在风中,呵呵,拒绝无效。” 短短数语,没有落款,字迹乍看极为潦草,如乱笔横书,可细看下却歌正相搏,变化多端,就像一个醉酒的人信手而落,带着洋洋醉意。 尤其最后几个字,似乎能听到对方带着坏意的笑声。 简随云的双眸微微地合了合,眼神轻转,便将视线从字上移向了那两枚红果—— 晶莹圆润,没有暇疵,新鲜得带着细小的清露,就像千挑万选出来的一般,而且枝叶相连,竟是一对并蒂果。 但那上面竟然还刻着画? 定睛细瞧,有弯弯上挑的弧度,还有下弯如月的细眼,两三笔便勾勒出一对笑脸。一看就是用刀刃在果皮上划出的痕迹,像两个紧贴着脸的娃娃,正笑眯了眼地盯着她。 可以想像得到,刻画之人一边哼着曲子,一边拿着绝世神刃“破千斩”倚在树上雕下这几笔时的乐悠悠模样。 简随云的眼抬起,望着天际—— 那碗汤,已告诉她是谁留下的这些,无需费神去猜测。但对方竟然在这次直呼她简妹妹? 天边正有红日攀升,朝霞片片,还有清风卷着舒云飘过。 是否,有云的地方真免不了风的存在?天上无风时,云便难行寸步,无法卷舒? “随云!” 一张脸凑了过来,爬在了那碗汤上东瞧西看,并用飞速抬起,滴溜溜乱转地盯着她手里的那张纸,试图要看清上面写着些什么。 波澜不惊的将纸卷起,她在风吉儿的眼皮子下收起了那张纸,连同两枚红果。 风吉儿有些意外自己竟然看不出简随云的动作间,那纸张与那两个一瞟而过的红珠子去了哪里?而她根本无法看清那是两枚果子。 满腹狐疑挂在了脸上,她又将鼻子放在汤上嗅闻,“咦?这是什么?”“汤。”简随云折身走向室内,她开窗只是每日的习惯。 讦多人清晨醒后,气候允许的情况下都会开窗流通空气。 “汤?”风吉儿的桃花眸眨了眨,“这周家办事这般殷勤?天还未亮透便送了汤来?” 端起碗,她眯着眼查看,“有核桃与枣肉,还有一颗蛋,莫非这里面还加了什么我看不出来的奇珍异材?” “你,可以饮。”简随云轻束长发,拂整衣袍,折步出了屋门。 “我可以饮它?”风吉儿转了转眸子,她想知道汤中还有什么,难道真的只能自己去尝尝? 但简随云的神情中似乎并不介意她真的去喝下这碗汤,于是又转了转眸,仰起脸,一口灌下—— “味道不错!”咂咂红唇,她偏着头笑,“随云,这汤是女人喝的汤,似乎天天饮才会发挥功效。” 她紧紧盯着简随云,可惜,从那淡然无波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我瞧这汤中干净,也未做什么手脚,只是这周家怎么会送汤来?或者,这不是周府上的东西?” 她的话并没有因为简随云的淡然而停止,可惜,纵使疑窦丛生,也无法凭借几分猜测就寻出结果。 此时,院中似有清凉一片,桂香浮萦,她敏感的察觉到另一间屋内的人出来了。放眼望去,对面廊下长身而立的人,正是唐云引。 竹的风骨、月射寒江的淡雅、午夜梅香的清冷,全在那一个人身上。 但那个人的眼,似乎正盯着她手中的碗? 并非是余光轻扫,好像盯的有些用心? ………………………………………………………… 如果说,昨日之前的周园以花取胜,那今日的周园便是以人为景。 出了小院,三拐两拐过几处门洞,便见到繁花似锦处,红男绿女不绝于目,才子佳人笑语欢声…… 周府果然一言九鼎,在两夜的选花仙大会后,本隐于秀楼内的那些女子竟现身而出,用她们倾城的笑容妆点这万丛牡丹。 白日里,她们也比夜晚更加明媚,能清楚得看到她们水润无暇的肌肤,流转生辉的眼波,举手投足间挥洒风情,使园内处处弥漫着一种琪花瑶草的迷幻气息。 真正是如园名所言的“国色天香”! 而她们每一个人的身旁都围着不少青年男子,多数皆端正俊秀,举止风流,与她们或品茗聊天、或抚琴作画,或赏花对奕…… 似乎那些男子所围之人是他们心中倾向之人,随她们分散各处,自成一派,使得满园皆人影,齐乐融融。 “美人乡果然厉害,放在平日里,那些人若遇见了那不识相的酸书生,怕不早开打了?” 风吉儿的眸子四处张望着,笑得古怪,盯着几个江湖少年。 那些人挎刀配剑,挺胸昂背,平日里个个都自诩少年英雄,快语豪行、骄傲一身,动不动就会对看不顺眼的人拔剑相向,尤其是向来看不惯酸儒的书生,走在路上遇见了都会不屑一顾,若不小心同屋相处也会觉得是失了身份、沾了酸气。 可现在却一反常态地混在文人堆中,同向那些女子陪着笑脸,即使那些书生成为了他们向佳人示好的阻碍,也个个显得很有风度地包容着,就像突然间从锋芒毕露的刀化作了春水一般。 “不过,看去倒是一副好风景,若世间男女都是这般样子,哪还有美丑之分?” 风吉儿又摇摇头,鼻孔也跟着发出笑,就像一只狡猾的狐狸伏在草丛中盯着远处的人间。 而她一身男装打扮,不细看,宛如秀气过分的小倌,与另一旁的龙占天形成显明的对比。 “龙夫人所言极是,若人间男女都是这种皮相,就没有以貌论人一说了。”卓也哈哈一笑,炯亮的眼同样环看着周围。 “听此言,莫非阁下平日里也是以貌论人?”风吉儿不怀好意地盯向他。 “若真以貌论人,那夫人也是占尽先天优势的。”龙占天回视她,眼神清明。 风吉儿一怔,这个男人双眸带笑,但话语却不弱于她。 “如果人间再无美丑之分,世人便会更注意他人身上的其它特点了。”龙占天一旁插进话来,冲散了此时微妙的气息。 “不错,若不再去注意外表,的确可以更分得出人的良莠善恶。”卓也的眼更加明亮,单臂一挥,满身坦荡。 龙占天再度点头,“对极,性情、品学的好坏也会更列于人们的首选行列。” 两个男人一对一应间,竟然形成了某种默契? “有趣有趣,都道英雄难过美人关,你们两个却对那些美人无动于衷,怕不叫那些女人听了,伤心而去?”风吉儿看看自家相公,再看看这个异族男子。 面上虽带些讥诮,心底却有些感叹:如果天下男人都能明白这一点,都能这般自持,所谓的蛇蝎美人还有什么施展余地? 那就更不会有什么以色乱天下、以相惑人心的事情了!就连皮肉好却居心叵测的男人在没有了明显的外表优势后,也会少去许多诱骗女人的机会。 不过嘛,就算如此,她风吉儿可不算在其内,抛去了外在不说,她的心性可也是数一数二的,绝对是优选对象! 嘿嘿一笑,至少她认为自己算不上坏坯子,顶多就是个贼女人。 心下打过了算盘,桃花眸却迫视着卓也,红唇弯弯,“你们的话在此时说来怎么这么别扭?依兄弟你看,这里的女人怎么样?是徒有其表?还是算得上品性一流?” “夫人,这要断定一个人的品性,还需时日相处,在下不能随意论说。” “喔?那你对她们的表相就无半点动心?” 自己的相公是什么性情她最是了解,现在,她只想针对卓也。 而那个唐二公子在先前拒绝了与他们一同游园后,独留在了院中,现在瞧不到那人的反应,但那位太过出众,本身就凌架诸人之上,让人不能逼视,看不进天下美色是说得通的。 这一位不一样,是地道的红尘血性男儿。 “在在下眼中,所有美色都抵不上‘义’之一字!”卓也目头迥迥 简随云第31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32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32部分阅读 目头迥迥,毫不回避,“朋友与酒才是在下行走天下的伴侣。今生如果与女人无缘,在下也不强求,甘之如饴。” 此言何意? “难道你尚未娶妻?” “未娶。” “也无心上之人?” 哈哈一笑,“美人可遇,心动难求!” 心动难求? 龙占天一旁也有些震动,诧异地望着他。 风吉儿怔了怔,好一个心动难求,那要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入得他的心? 不由转了转眸子,步步紧逼,“那若是周家千金显露真容,也出现在此处呢?” 这次换卓也怔了怔,回想昨夜情景,如梦境一般,更似昙花半现,那种氛围中的确没有几个男人能做到全不动心,多多少少都会有暗香残留心中。 “在下还真有些好奇这周家姑娘会长得何等模样?不过,天下之事岂能事事都如意?看得到也罢,看不到也罢,在下今日午后便要离开了。” “你要离开?” 实在意外! “在下虽游历中原,遍游四方,但这贩马的买卖还是要做的,不然,哪来的美酒?何来的银子?”卓也拍拍腰间皮囊,白牙展露。 “那你可要小心了!”风吉儿摸着下巴,开始笑,“听说最近边关可不怎么太平,兄弟你可要走好,而且这中原武林人对你们外族人向来不怎么看得顺眼,你也最好别再让他人瞧出你的来历。” 她笑得眼睛眯成了缝,根本不像诚心叮嘱,更像是在欢送对方。 但卓也似乎并不在意她的表情。 “卓兄的确需小心,听闻边关近日时有冲突发生,朝也对贩马一事有了新令,不再像往日那样可自由买卖。”龙占天看了看娘子,心下无奈。 而他虽是江湖人,但因前段时间为探查卓也的背景,派人去过边关,也顺带着对那里的一些消息有所掌握。 “多谢贵夫妇的衷告,在下自会留心。”卓也抱拳,神情中似乎对这些信息并不感到意外,也许他早有所闻。 而他的眼望向了始终没有开过口的简随云—— 写意舒缓的她,是如此安然静隘,立于这衣香鬓影、笑语喧哗的园中,自有幽香暗浮,让看着她的人心中也随着平静下来,仿佛所有的事都只是身外事。 “朋友,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中原龙蛇混杂,像朋友这样之人,还需事事小心。” 不到离别时,他却说出了离别的话。 简随云微微笑,略点头,回应了他。 那一笑,似花开有声,卓也的眼中闪过瞬间的恍惚,朗笑加大,“朋友,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还真不愿就此离去,与你这般神秀之人分开,卓也也会生思念之情。” 草原人,果真是直言快语! 风吉儿的眼兀得睁大,再仔细打量此人—— 他,长身而立,就似头顶青天、脚踏华夏大地的太阳之子,满身荡然浩气!似乎并不是什么粘乎乎的儿女情长? 但此人就算是个马贩子,也绝非池中之物! 也许,谁都没有注意到此时淡青的天际正掠过一只灰白的飞影,迅急地窜进了周园的某个角落—— 那个角落,似乎就是简随云他们目前正居住的小院所在的位置。 第七十八章 伏击 洛阳郊外—— 一人一骑快马飞奔,蹄声如雷,急如电挚! 一路驰过平坦大道,渐近密林前,远远望去,只觉策马之人身形豪迈,有火之血、酒之气、山之骨,与烈马相衬,引人注目! 仿佛他生来就是长在马背上的! “吁——” 突然,黄鬃马被勒紧了缰绳,匆匆而停!马上之人看着前方密林,断喝:“何人设伏,出来!” 阳光下,他的脸如钢骨打造,眉目迥然,正是刚刚离开周园的卓也。 这时的他身上除了惯常的大气沉稳外,又多了种难以形容的威严,还有警觉。 前方,是官道笔直的延伸,五丈外便是一片密林,林间幽暗,寂寂无声,似乎连一声鸟鸣都没有,只有丝丝冷风窜出。 但他已察觉出林中隐隐的杀气,即使掩藏得很好! 杀气是否为他而来? 猜测间,前方阴暗的林荫中有黑影浮出。 仔细看去,的确是有影子!一个接一个,无声无息地飘出。分散在他的左前方、正前方与右前方,并仍在扩大范围。 “尔等是何人,因何拦我去路?” 既然将他半包围起来,便是冲他而来! 没有人回答,空气中是死一般的静寂,那些影子还在前进—— 胯下之马似乎感受到了某种不祥的气息,腾起马蹄刨撅着地面,并喷吐着鼻气。 “青龙,安静!”卓也轻拍马颈,眼仍看着前方。 那匹马似乎听懂了他的话,立刻静下来。由此可看得出,这是一匹受过严格训练,并且极通人性的良驹。 卓也打量这些诡异的影子,在一步一步地走到阳光下后,天色似乎也跟着暗下来,仿佛乌云聚集到了人间,他的眼中是通体的黑,黑压压一片。 那是一副副裹着黑绸的躯体在越来越密地靠在一起,每一个躯体都如水蛇一般妖娆,却看不到任何一个面孔,只能有一双双眼露在外面,死气沉沉又阴寒无比。 这些莫非都是女人? 那身段,那眼形,都是女人才会有的。 “尔等是谁派来?”卓眼的眼中越发沉冷,他自问在中原中从未与人结怨,更无仇家,何人要截他? 还是没有人回答,无数寒光乍起! 数十把利器突然从那些身影的背后冒出,锋芒毕露,同时向他挥来—— 每一只利器的反光都强烈逼人,迫使他不得不眯起了眼,却听得风声凌厉,杀气如泰山压顶! 来人,是要杀他!绝不仅仅是拦路! “唏律律”,马声惨嘶,嘶声短促,紧接着有巨物轰然倒地,震的人心脉一跳! 那匹马再是良驹,也无法躲过几乎毫无破绽的合击。倒地的刹那间碎成无数块,鲜红的血迅速染红了地面。 活活一匹活马在瞬间被分尸,却是在倒地后才裂开,可见那利刃之快! 但卓也躲过了。 他腾空而起,拔高数丈,堪堪从阵中脱身,身上衣角被削去几片。 “青龙!”看着地上被分解的马尸,他的目中腾起火焰,那匹马陪着他走过大江南北数年时光,早已不只是坐骑,更像一个朋友。 但他已看清那些利器竟然是镰刀? 什么人会拿镰刀来做兵器? 听所未听,闻所未闻,更难猜测对方的来历! 心思电转,身子仍在腾空,他自点脚尖,再度拔高身形,并硬生生虚空横移三丈,打算在上空脱出那些人的包围。 而这一身法可令中原中的众多江湖人汗颜失色! 但凡能在空中不借外力移动者,除了轻功身法的绝妙造诣外,更需要深厚且源源不断的内力相辅,还要能将气息绝佳地调用。 可谓缺一不可! 只见他几乎脱出了下面黑衣杀手的包围,正欲下落,就听身后有无数破空声又跟着而来—— 眨眼间就迫在身后,逼得他不得不又在空中回身反击,才发现那是一道道黑纱绸从地面扬起,像纠缠的毒蛇向他卷来—— 原来杀手们是一手镰刀,一手长绸,身法跟不上他,便使出长绸布阵,要死死困住他。 真正是远近皆攻! 他,不能再开口,这是个阵法,是一个配合极度严密、变化多端的阵法,布阵之人又都是一流身手,他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有所闪失。 而那些杀手趁他应对长绸时再度逼近,重新将他围住。 黑色,便如来自地狱的颜色!并在不停地转动,连同一具具扭动的妖娆且诡异的身子,转、转、转…… 转动到极快时,就成了风一般的旋涡,旋涡中会突然转出十数只镰刀向他割去! 这种旋涡能让任何一个人感觉头晕目眩,卓也的眼中有瞬间的目迷神离,而到此时,也才能看出这个草原男儿的武功深厚、博大,并且定力之强。 只是片刻迷糊,他就让自己紧闭双目,集中心志,用耳去倾听,用心去感受—— 凭感觉对敌! 一次又一次险中又险地躲过杀招,又一次接一次的试图击倒对方,破解阵法。 但他很快发现自己每次插进一个空隙后,那阵法便又立刻变化,原来的破绽消失,反变为陷井,逼得他不得不立刻收回招式,再觅时机。 如此一来,他防大于攻,反击机会并不多,于是,他必须拳拳贯注十足内力,以图在抓住时机后一击奏效! 而他的拳法十分浑厚,甚至是惊人的,只要被他寻准切点,击中了某个目标,对方便会立刻倒下,再不会站起! 但是,对方有数十只手臂,他击中对方的同时,对方也会击中他。不同的是,他一拳能要一人的命,对方却无法让他一下子倒下。 而他,只有一个人。 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身无长物,没有趁手的兵器。闪转腾挪间,气息渐渐紊乱! 时间流过,一柱香后,他打中了七个人,对方则成功割中他三刀! 刀刀入骨! 痛,却已痛得麻痹,他不皱一下眉头。 这些杀手,非但配合严密,缠人的功夫也是极强,几次想脱出重围利用轻功摆脱,但都不奏效,那黑纱长带长有六七丈,像影子般跟着他,次次都将他逼回。 真气在大量的耗去,体力越来越不支。即使是车轮战,他以一对几十也会极为吃力,何况对方的阵法会随着人数的变化而做变化,并不因有人倒地而露出太大的破绽。 “莫非我卓也今日要亡在此处?”他睁开了眼,双目赤红。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没有一个行人经过,似乎这条路已被从两边封了起来。而他的真气已尽枯竭,身法也渐渐迟缓,对手却还剩下八个! 八个,放在平时不在话下,但放在这时,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伤口的失血,让他的眼中渐渐变得模糊,肢体已近似在机械似的反应。 “不,我卓也要死,也当死在草原上,岂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亡在异乡?” 强烈地求生欲让他紧提最后的气息,集中涣散的神智,只要没到最后一刻,谁也不能断定他卓也会死。 阳光是如此的炎热,已有初夏的威力,烤在身上让人昏昏欲睡—— 是什么?他突然觉得身上起了许多鸡皮疙瘩,空气中像撒进了无数的冰珠,变得奇寒无比。 与此同时,一个又一个杀手,无声地倒下—— 倒下前,那一双双露在面纱外的眼中是不可思议的震惊!似乎不能相信会半路突变!更不能相信,她们竟然在没看清对方是谁时,就觉眼前寒光一闪,自己的喉咙就被割开了。 是被割开了,因为她们感到了那里凉嗖嗖一片,贯进了风,然后,身体不再受控制地瘫倒—— 卓也也觉出了异象,黑影在减少,杀手包围的圈子也在一点点疏散,生机出现了! 精神一振,用目搜去,却只看到一道又一道寒光,就像阳光下的流星在划过,每划过一次,就有一个人倒下。 亮了数次后,他的对面便只剩下了三个杀手。 压力倍减,阵法再也无法像先前那样完善,他猿臂一展,觑准时机,呯呯打飞两人,一把扣住了最后一个的脖子。 手法是干净利落,无一虚招。 “说,你们是何人所派?”他的牙在紧咬。 但他已经问不出答案。 发现不对劲时,手中人的唇角露出一抹乌黑的血迹。 “不好!”立刻松手去检视其他伤者,但无一活口。 所有的杀手,一半是被杀,一半是受伤后自杀。 “全都是女人!”看着被自己扯下面纱的一张张面孔,卓也说不出是想怒,还是想叹气。 这些女人多数都很年青,面孔俊秀清丽,却如此结束了生命。 数一数,竟然有二十八个。中原中似乎并没有身手如此之高、又是这等规模的杀手组织,那倒底是谁派这么多一流杀手来对付他一个?。 收起心神,他的眼转向另外一处—— 但只看到了一片灰色,还有一顶覆有面纱的斗笠。 那灰色笔直而硬冷,却散发着彻骨的寒凉!就似从冰雪极地中刨出的一柄剑,用灰布裹去了锋芒,杵在了那里!仿似生人勿近! “多谢!”他不认识对方,从未见过。 对方不应语,却没有走。 在留下最后三个杀手时,他就可以离开,但他显然有事未完成。 于是,卓也又看到了一只剑,乌黑的剑鞘毫不起眼,挎在那个人的腰间,很长,也很细。 就是这把剑救了他? 他看不到剑身,只因看到时剑已归鞘。 对方的剑法,只有一个字,快! 快无影! 如果不是这只剑从外围放倒那些人,破坏了阵法,他无法脱身。 “请问尊姓大名,卓也当感恩图报。”满身的血不减卓也的荡然浩气,即使落难,也依旧磊落坦然。 一样东西飞了过来,他有些意外,但那东西并无杀气,是对方抛来的,便探手接过。 是个筒型的布囊,囊口系着明黄的丝绳。 “我的剑,从不救人!”对方终于说话了,声音如他的人。 “这是它第二次为救人出鞘,你,要谢就谢图上所绘饰物的主人。” 对方似乎从来都未说过这么长的话,分开了两次才说完。 卓也眉峰一紧,低眼抽开丝绳,里面是张卷轴。取出展开,一片鲜红映入眼帘—— 红得如血,样式却玲珑,画的是一件小巧的挂饰? “要报恩,去找那人,与我无关。”冰寒的气息消失了,灰衣人在抛出布囊后,不见踪影。 “我该怎样找到他?”卓也看着空中,对方走得太快。 “不需你去找,时机到时,他自会出现。” 冰冷的余音浮在空气中,却让卓也更加皱紧了眉头。 时机? 什么时机?莫非今日之事是场诱他入局的阴谋? 再看一眼地面的尸身,不由有些变色,原来这段间隙中,所有完整的尸体竟然都在慢慢融化! 可怖的毒药,不旦可瞬间杀人,还能化去尸骨! 到头来,这些人连个尸身也不会留下,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人世间一般。而她们,每一个都是多年才能培训出的精英,如果舍去,对谁都是个巨大的损失。又有什么人会牺牲这样的高手,就只为了诱他入局? 或许,救他之人与要杀他之人并不是一路? 林间的风拂来,带来一些凉气,也将血腥味播得更远—— 官府很快就会赶来。 连点伤口周围的|岤道,再撕下衣襟包扎后,他,上路! 前方的下一站,他将会再有座骑代路,也将会有兵刃携手。 第七十九章摘花飞叶 唐云引的眼,望着简随云—— 简随云的眼,望着手中所持之物—— 风吉儿的眼,则妩媚地打量着自己的手,一个一个地修剪着那些春葱玉指。并在修剪的空隙,不时抬眼看看这两人,又瞅瞅简随云手中之物。 “二哥: 唐门之危,小妹与大哥难以解之,望二哥能速回唐门共解危难。若二哥已与简姑娘相会,小妹另有不情之请。简姑娘虽是女儿身,却实乃当世奇人,希二哥能请其同行,助我唐门一力,并解小妹挂念之苦,小妹将在此切切等之。” 娟秀的字迹,密麻地布于一张有明显卷痕的羊皮纸上,看得出这封信并非通过平常的信使送来,应该是放在卷筒中带来的。 但唐盈离开只有十余天时间,就算其快马加鞭,这段时间也只够其刚刚赶回唐门,那这封信是何时发出的? “门内新培育了一批信隼,半个时辰前,一只隼刚刚离开。” 淡淡地叙述,唐云引道出信的来历。 隼,是一种猛禽,飞翔能力极强,也是视力最好的动物之一,并且是一般信鸽的天敌。唐门竟然把信鸽的天敌也训了出来? 要知道“隼质难羁,狼心自野”,能将隼训服,唐门果然不一般。更不一般的是,这封信是在青天白日中进入了这江湖人遍集的周园中,是不怕人发现?还是事情太过紧急? 又或是,那些人都沉醉在女儿乡中,根本无心发觉? 但即使如此,也不该这么快就有信送来,除非—— 风吉儿坐在一旁虽看不到那封信的内容,却已听出这件事是唐门中事,只是唐门之事与简随云有何关系?为何这唐二会把信直接递予简随云? 简随云仍在望着那些字迹—— 信中言词简单,却含恳切之情,尤其最后一句出自一个精明冷静、不擅柔情的毒门女子口中,使人能察觉得出那份心底的期盼。 而唐云引并没有任何多余的邀请话语,只是将信直接拿来让她阅览,去与不去,在于她。 “十几日前,门内所有‘黑沙掩月’无故失踪。”唐云引的声音淡雅如故,又说出一句话。 “什么?!”风吉儿几乎掰折一根指甲,讶然出声。 “什么?!”龙占天也握紧了手中杯,不由失态。 “黑水掩月”失踪了? 人人都知道“黑沙掩月”是唐门镇门之宝,是江湖毒物榜排名第三的天下巨毒。因其杀伤力极强,并且没有解药问世,它的使用便格外谨慎,一直被唐门小心收藏着。 而从它的研制成功到现在,只在江湖中出现过三次! 三次中,曾毒倒苗族第一毒人“毒蜘蛛”,放平漠北枭雄“半只手”,还逼退了当年西域“离月门”的妖娆门主…… 那是震惊江湖的三次现身,也是让江湖人永远铭记的三次,尤其最后一次现身,可谓是当年江湖纷争中让人刻骨铭心的一笔。从那以后,所有江湖人才都知道了这世上又多了一种毒药,叫作“黑沙掩月”! 但唐门内一般的子弟根本无法接近它,甚至不知道它到底收在何处,只有门内最高辈分的几位长才与掌门人才能进入保存之地。现在,这“黑沙掩月”竟然失踪了?而且是所有的?还是在唐门内? 风吉儿与龙占天面面相觑,他们并不知道身边坐着的简随云也许就是对那奇毒的克星,只晓得那毒药一旦流入江湖,被有心人滥用,是连唐门也束手无策的。 何况,到时谁又会相信唐门真的丢了毒药?还不把所有的罪过都怪在唐门身上,兴师问罪? 这是一件大事,对江湖、对唐门来说,都是一件大事! 这等大事,唐云引竟然并没有避开他们? “天丝甲,尚需一月完成。”简随云此时收回放在信上的目光,似笑非笑。 “不错。”唐云引的眸中也涌出轻笑。 一种默契无言的流转,唐云引已知简随云的决定。 风吉儿却笑不出了。 傍晚,夕阳西斜—— 简随云临湖而立,只有她一人。 本是如影相随的风吉儿夫妇此时不知到了何处,似乎发生了什么事,使他们避开了简随云,到了其它角落自行去解决。 但离开前,唐云引也不在旁边。 此处是周园一角,四周僻静,一棵柳树倚湖而斜,简随云就立在树下,眺望湖面。 湖面正有暮色连天楼台倒影投于水中,无风无波。 无风,叶就不应该飞落。但此时,却有一些柳叶突然脱树而下,并横空飞起,向简随云背后飞去—— 是谁说柳叶轻盈,遇风而翔? 这时的柳叶却像飞刀一般,笔直地伸成直线,数十片布成前窄后宽的锥形,不带半点破空之声地罩向简随云的后门。 罩着的,都是死|岤! 简随云并不回头,没有几个人见过她出手,但见过的都会毕生难忘。 在最后千分之一刻前,她还没有动,但在最后连眨眼功夫都不到的瞬间,她的身子向一旁倾倒—— 就如身后的柳荫被风拂过时那种悠扬,却在悠扬中偏偏让过了那些叶尖闪着寒芒的柳叶,动作飘逸得让人心折。 突然,湖面射出数十条水柱,每一柱都如碗口大,似蛟龙出海,带着凌厉的攻势,向她缠去—— 条条水柱都能任意翻腾变化,带雷霆之势! 气氛陡然变得杀气腾腾,附近树上又有许多叶片接连飞下,更有无数牡丹花瓣被某种气流卷入其中,漫天飞舞—— 如果现在有人闯来,只以为是遇到了怪象,绝难相信传说中的摘花伤人、飞叶成兵、吸水为柱就这么同时出现了?!也更难相信,那令人眼花缭乱的青色竟然是一个人的身影在移开换拉! 而她,在水柱腾出时就再也看清踪影,只觉有无数的青色在闪动,周旋在水柱的透明、柳叶的翠色,还有花海的色彩纷呈中—— “轰隆隆”“哗啦啦”“咄咄咄”…… 不断有声响发出,纵谈江湖,百年以来没有人看到过这种景象! 这是顶级高手与顶级高手之间的较量! 也是绝顶高手才能应对的场面! 附近已经有人听到了这种响声,并且有好奇者开始从其他院落赶来—— 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在此时,如浮烟般漫入了空气中,就像某种掌控着全局的神秘符号,所有的一切突然停止。 水浪消声,花瓣渐渐坠地,一切都停止下来! 望去,四围粗壮的树干上被钉满柳叶繁花,本是轻无分量之物,入木三分,竟比飞刀插得还要深! 而湖边山石就像被炸过一般,裂成无数小块,溅得到处都是。甚至有块大石上被柱击出了一个深洞,就像用凿子凿出的。 简随云就在那块石上,仍面湖而立,看起来,毫发无伤。 “果然,天下女人中,只有你够格与我相提并论。”不知何时,五丈外的石桌上出现了一个人。 还有一盏茶,一鼎香炉! 茶是好茶,炉是金炉,香是好香,而那个人,就像在晨雾中—— 有些飘渺,有些疏懒,更多的却是优雅。 优雅得让人会忍不住叹息,叹息这个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浅绿的长袍裹在他的修长合度的身上,似绸非绸,似缎非缎,随着他的坐姿流出如水的光泽与一气呵成的线条。长袍外,又笼着层淡金色轻纱,无风时也扬动,编出薄薄的金雾。 怪不得他像在雾中,但他的优雅无人能比。 从发丝到足底,每一寸每一厘都是优雅,优雅的程度盖过了他的面孔所能带给世人的惊讶。 “你该知道,我是为你而来。” 他又开口了,语音如露水轻滑,而他的眼半合着,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简随云此时舒展袍袖,抖落最后几片坠于她身上的已无杀气的花瓣,慢慢回身—— “那一夜,不需你换装,你的气味已透出你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武功至化境的女人。” 哪一夜? 桌旁人的语速缓慢,懒懒的,一手的指尖轻触着金鼎香炉。 “能解奇阵,精通药理,并处变不惊,善于分析事理,你的身上还远远不止这些……”在说到此处时对方睁开了眼,缓缓扫向了简随云。 简随云始终未回话,飘下巨石,携清风几缕行之桌边,落坐—— 二人隔桌对视。 彼此的眸中,就如现在湖面,无风无波。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无法阻止他们的对视,虽无暗涛起伏,却让他们之间仿佛不仅仅是隔着一张石桌。 “墨柳山庄六百余人,一夕丧命。”简随云脸隐现在那缕缕檀香中,淡淡语。 桌旁人笑了—— 慵懒的笑意,让这个优雅到骨子里的人透出种睥睨众生的高高在上。 “我,不屑于杀那些人。” 他的眼,极为漂亮,漂亮得胜过许多极美的女人。而他的手,同样漂亮,修长匀称,色泽如磨得最光滑的白象牙,无半分暇疵,并且干净,干净得让任何一个人看到这只手,都不能相信它是一只能杀得了人的手。 “阵,是你所设。” “天下又有什么比在‘巧手解连环’的门前设阵,更能直接试出你的好方法?”对方仍在笑,懒懒地,却透着些漠然。 但他的话却一语惊人! 原来,墨柳山庄上的奇阵是此人所设! 而他,仅仅是为了试出简随云去奇门遁甲的掌握程度? 那个局设得太大,大得牵入了数百个与他们无关的人,也让简随云等人几乎陷入绝境中。 地下死|岤是常人不可能脱身的死地! “能从墨柳山庄中活着走出,你,已基本合格。” 他的视线此时从简随云的眼移往她的身、她的手,神情中似乎浮出些意味不明的东西,“再过两关,你便会是我的人。” 又是一句惊人之语! 地上的花瓣似乎因这句话而被惊起,卷卷浮浮。 而此人在说出这句话后,那张几乎能与唐云引并驾齐驱的面孔中竟似有水木清华,就如他身上的衣,泛着浅色光泽。使得此话出自他的口中后,就像是无比的顺理成章。 音质也优雅得干净,仿佛他只是在听风赏月中说了一句“月色极美”。 简随云仍是波澜不惊,即使这句话与她莫大的关联,她无所动,看了看天边红云。 四周隐隐地有人语传来,有人要来了,她,起身—— 绿衣人端起了茶,身子慵懒地靠着桌边,“下次再见时,你与我之间,将有一场令世人瞠目的颠峰之战。” 他的眼角微微地上挑,于优雅中透出忽然射出一种无法形容的张力。 就像一个坐在宝位里的君主,俯看着座下的芸芸众生。那袭浅绿长袍裹在他身上,也似比九五之尊的镂金龙袍更有一分莫名的气度。 简随云淡淡一笑,没有再看他,动作间的流畅从来没有打断过,离开了桌位—— 绿衣人在她走过身边后,也未跟着回头,只是将那盏茶放在了唇边,又将双眸微微地合起—— “记住,我,是步惊云!一步惊云!” 简随云仍不停顿,远去—— 一步惊云! 就是一步可惊云? 那句话就像是被定格在了空中,久久不散—— 一阵风过,桌旁之人也消失了,就像出现时一般的离奇。陡留下落花满地、树叶斑驳、乱石成堆,让随后闻声而来的周园府丁莫名所以。 “扑啦啦”一声,附近的树上飞出一只鸟。 灰色的鸟羽掠过池塘,穿过重重花木,扑进周园一个最深的角落,最后入了一方六角花窗,停在了一只手上。 那只手涂着鲜红的寇丹,掌心苍白,寇丹便显得极为醒目。 “嘎嘎,你该知道我是为你而来……那一夜,不需你换装,你的气味已透出你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武功至化境的女人……嘎嘎……” 灰鸟一停在那只手上,竟吐出人语,复述的话是刚才绿袍男子的话,音质虽不同,话语却不差分毫,比通常的巴哥、鹦鹉学得还要逼真! 它每复述一句,那只手的五指便越往内回缩一分。 “嗄嗄,你记住,我是步惊云!一步惊云……”最后一句尚未复述完,鸟突然又扑着翅膀飞了起来,像是要逃离某种灾难。 但它尚未冲出窗口,就被那只手牢牢叩紧,立刻传出双翅被折断的脆响。 而它痛苦地喊叫着,“嘎嘎,主……主人……你好狠……” 小小的眼珠暴突而出,鲜血顺着鸟嘴流出。 但那只手仍不肯停止,仍在向内挤着,直接将鸟身捏成碎肉、瓦解分离,鲜红的指甲又深深嵌入掌心中—— 手掌的血便混合着鸟血,一滴、一滴从指缝渗出…… 第八十章枯木掌 “你可知我昨夜看到了什么?” “什么?” “我看到了一双手。” “手?” “对,手!” “夫人,这是人便长着手……” “但这双手不一样!如果让它伸到你的眼前,你绝对不会认出那是一双手!” “喔?” “它和干柴堆里的柴禾几乎一模一样,足可以假乱真!” 龙占天的神情中有了变化,“夫人,也许那双手的主人先天不良,一出娘胎便长了双畸形的手。” 风吉儿算了里发出冷哼,一把揪着他的领子,对上他的眼睛,“那把干柴一出招,便是一百多种变化,就是连我这样的身手也未必能躲过!” “什么?!”龙占天有些震惊,“难道是……” “你总算想起来了?”风吉儿松开手,斜眼瞅着他。 龙占天变色连连,在江湖中只有一门功夫会将正常的手练成像柴一样扭曲变形、枯槁怪异的! “娘子,那只手可曾伤人?” “正要伤人,却被周家小姐拦住了。” “周家小姐?” “这周府只有一位千金。” “莫非娘子昨夜见到了周浅然?”龙占天意外,似乎他不知道的事情并不少? “哎——”风吉儿突然叹气,“我真是后悔昨夜没带着你一同去,后悔呀后悔。” 她连连捶胸顿足,叹得是痛心疾首,就像做了生平最让她后悔的一件事。 “娘子?”他娘子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 “我这个后悔呀,如果你去了,我倒是能看看,你这个天下第一庄庄主的定性到底有多高!难道真不如那个唐家二少?那小子简直就不是人!” 她没有提到简随云的反应,仿佛无论简随云做什么,都是正常的。 龙占天哑口了,他连当时是什么状况都没搞清楚,怎么应答? “相公,昨夜你娘子流了不少鼻血!”风吉儿转了话风,揉着鼻子说。 不行,不行,得忍住!她的眼前似乎又回到昨夜情景,那具丝滑的身体,那极艳的仿佛是来自秘境之地的面孔,让她觉得又有股热流在往鼻腔上冲。 但连她这样的女人都觉得无法抵受,那男人见了会是什么样子?实在怀疑自己相公若真在当场时,会不会跟着丢人现眼? “娘子受伤了?莫非是被那只手打伤?”龙占天一把掰住娇妻的身子左右察看,见露在外面的部分并无异样,便打算揭开她的衣襟察看里面。 “一边去,天还亮着,你毛手毛脚地做什么?”风吉儿拍开他乱扯的手,“我刚刚说过,那把干柴一出招,就是连我这样的身手也未必能躲过,你该庆幸那只手对付的并不是我!” “昨夜到底发生了何事?”龙占天不得不追问了。 风吉儿昨夜出去他是有所觉的,只是清晨醒来就未听娘子说过任何详情,他从来不追问娘子不愿说的事。 风吉儿挽起双臂,她不是不说,而是没空说,现在卓也走了,唐云引也从午膳后就不见露面,加上上午的那封信带来的变故,她才拽着自己相公避到这处角落中来。 不过,那个唐云引不知为何,自从午膳后便退回了自己屋内,再不见出现。她便有意无意地路过那人的房前,却在运用内力后也听不出所以然。 心中总觉得那个唐二极为神秘,在出现的那一夜于众所瞩目中披月光而来,于千人中只凝望着简随云一人! 当时的眼神,能让世上千千万万的少女痛断芳心,也能令许多人痴生暇想,就好像他的眼中只能看到简随云,他的心里只有那一个人! 但这两天,他却并不是时时跟在简随云身边,虽然在每次出现时,同样会用那种眼神凝望着简随云,但他仍然保持着自己的特性。甚至显得从容不迫! 真是让人琢磨不透的一个人。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娘子?”龙占天看出风吉儿的思绪走远了,是在想什么想得这样失神? 嘻嘻一笑,风吉儿抽回思绪,“快,附耳过来,娘子给你讲讲昨夜我都看到了什么!” 不等龙占天低头,她一把就扯住了相公的左耳,抬着脚尖将嘴凑了上去—— 那急切的样子让龙占天好笑,面目呲牙咧嘴,眼里却隐着笑意,趁机将大手轻揽上爱妻的柳腰,附耳静听—— 但随着风吉儿的句句讲述,他的眉头渐渐紧蹙,待爱妻终于落了话头,他问出一句,“娘子,你是说昨夜那只手打在了简姑娘身上?” 他已知简随云的性别。 风吉儿翻了翻白眼,敢情她花了不少功夫绘声绘色地描绘周浅然的春光图,他相公听了后却只关心这个问题? “当时我伏在暗处,看得不甚清楚,但今晨观察,随云似乎未曾受伤。” “一个中了枯木掌的人,竟然毫发无损?”龙占天的脸上是无法置信的诧异! 那只手如果真是后天练功所成,那它,就极有可能是江湖中传说中的“枯木掌”! 而枯木掌,曾经是江湖中的一个恶梦! “也许,那只手根本未发力。” “即使未发力,但凡挨上者又岂能丝毫无损?”龙占天不得不重新估量简随云。 虽然他曾从简随云接杯时的动作看出其身怀武技,并且功力不弱,但万万没料竟高到出乎他意料的地步。 枯木掌,闻名可知与枯木少不了关联。据传言,那种掌法缘自于西域,习练者会双手变异畸形,渐渐地脱离常人手掌的模样,而在功力练到七成以上后两只手便如同干柴一般。 但同中掌者,轻则中掌部位血液凝滞,肌肉坏死;重则会由五脏六腑向外波及至全身,让中掌者如深秋中的草木般水份尽失,皮肉干竭,在瞬间变成一具灰白的干尸。 可谓是毒辣诡异,威力无穷! “夫人,也许那只手使的并不是枯木掌!”龙占天定了定神,他无法想像简随云那样一个年青秀雅之人,怎么可能会在枯木掌下完好无损? 而在娘子的描述中,简随云并没有躲开那只手,是任那只手打在了身上的! 换作是他,也万万不会那样冒险! “相公,依我看,那的确是枯木掌!使掌之人在随后离开时,后退的身法也极似当年的‘随风无影’!” “随风无影?如果‘随风无影’的身法也同时出现,那只手便应该习过枯木掌了,但怎么可能?枯木掌当年已随着‘绿妖姬’婆兰儿一起失传,而那老怪物是被各大门派缫除的,死前并无传人。” “是没有传人,所以当我看到那小子使得竟然是枯木掌时,比你此时还要惊讶!” “出掌之人是个男子?” “还是个长得不错的男人。” “那就更奇怪了,婆兰儿是个妖姬,她那一门从不会把武艺授给男人,怎么可能由一个男性把武学习了去??” “相公,你还少说了一件事,当年随着婆兰儿消失的可不止是枯木掌,还有一样!” 龙占天的脸上又变了色,看着风吉儿的眼里变得凝重,二人异口同声地道出:“午夜浮罗!” 随后,夫妻二人面面相对,都不语了—— 当年,天下第一奇毒“午夜浮罗”便是掌握在妖姬婆兰儿手中,配着她妖异的神功,在武林人元气大伤的时机趁隙而出,几乎横扫天下! 而那时的武林才刚刚经历过百年前的那场浩劫,各门各派都处于萧条期,虽有十余年的整顿,却只是略微有些恢复而已,于是,得以让妖姬的势力迅猛增长,用奇毒奇功几乎又一次端了全武林人的老底! 谈起那次事件,会令任何一个老江湖记忆犹新!但更记忆犹新的是那场真正让武林人大损元气的“蓝雪之恨”! 那,是百年前的一场恩怨情仇!曾翻起多少惊涛骇浪! 而那之后,曾让世人惊心动魄的几门奇学便悄然隐匿了,随着隐去的是当时江湖上最为诡异的两个门派—— 其中一个,便是一直以来都极其神秘的“生死宫”! “那只手如果已与干柴相似,那它至少已练到七重境界,但凡出掌便必伤人,随云竟能完好无损失,实在称奇。相公,我只见她出过一次手,只能说,她深不可测。” “深不可测?”龙占天咀嚼这四个字。 “江湖中像这般奇异的人物在百年前就出现过,我们何需大惊小怪?而她来去自在,无心世事,是那般洒脱……”风吉儿的眼在说到此处时,竟像蒙上了层雾,红唇也在微微开启,早忘了脑中的旖旎画面。 龙占天看到娘子的这番神情,一种说不出的酸味冒出,他娘子这样子分明就是带了些迷恋的色彩,但他为何无法从心底找出适当的语言来反驳? “娘子,莫非这周园中真有什么蹊跷?” “很难说,枯木掌当年虽曾作恶无数,但已绝迹江湖近七十年了,而这些年来它再未出现过,更未有人伤在其下,这便不能证明那习掌之人便是恶人。何况,周浅然当时立刻拦下了那人,是在避免对方伤及随云与唐云引。” “莫非是那人不知从何处学来这掌法,未在江湖行走,便被这周家请来当了护院?” “这个可能性不排除,许多高官大户都会请些江湖人士护宅卫院,自古以来,也有不少同道会为躲避江湖恩怨而折身成为他人的下手。只凭一个会枯木掌的下人不能说明什么。” 龙占天的眉峰一直紧蹙,“如果这其中真有不可告人之处,又怎么会轻易暴露出如此人物?绝不会因为有人误入周浅然沐浴之地,便将这样一个人物显露出来,就算果真是无心之过,也定会将发现之人灭口。” “而随云与唐云引是在毫无阻拦中便轻易脱身了,今日周家也毫无动静。 简随云第32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33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33部分阅读 “娘子当时是否暴露了行踪?” “应该没有,你娘子极是小心,可昨夜还有另外一人突然出现!” “喔?就是你刚刚提到的那个暗中大呼之人?” “是,看来,是有人按捺不住好奇心,想一探周园,看看那一舞惊人后的周家小姐到底是何模样。” “也许吧,且先不说这个,只那唐云引便是江湖中人,周家却并没有对他不利,在此时,仍然表现得正常。” “所以,我们还不能就此判断出什么,不过,那‘午夜浮罗’是否会随着‘枯木掌’重出江湖?” 龙占天闻言,神情再一次凝重。 风吉儿却转了转眸子,歪着头咯咯一乐,右颊的那只酒窝又露了出来。 龙占天突然有些紧张,他娘子每次出现这个表情时,都意味着她又有什么算计了。 “亲亲相公,明早你就打包打包,离开这里。” 龙占天意外,随即又点头,“此时的周园就像鹊桥会一般,的确不再适合你我夫妻呆着,明日我们就上路。” “你似乎听错了,我是说明早你自个儿打包离开,并没有说娘子和你一块儿走。” 龙占天愕然。 “你是不是忘了前答应过我要去办什么事儿?”风吉儿斜眼瞅他。 “为夫一直不曾忘记,不出两日,那个天下第一商人就会有回话了,即使为夫的要去亲自寻找那小子,也该把娘子你安全送回庄中后,为夫的才能放心去寻人……” 风吉儿挑了挑眉,“可是,我要去唐门。” “唐门?!” “相公,唐二与随云明早上路,那时就是你我分开之时。” 龙占天眉头紧皱了。 风吉儿斜眼看着他,“唐门是毒门,多少年来都独成一派,与外界隔绝,有几个江湖人进入过唐门?何况你娘子我向来好奇心都很大,早想去瞧瞧了。” “但是……” “你有异议?”风吉儿插起了腰。 龙占天立刻陪起了笑脸,“娘子,唐门本就门规森严,从不肯轻易邀同道人进入,现在出了此等大事,那里更是成了禁地,又怎肯让娘子随同?何况,万一……那‘黑沙掩月’……” “你是怕我万一遇上了那黑沙掩月,不小心着了道?”风吉儿眯了眯眼,“你应该知道,我要想做的事,谁也拦不住!至于你的另一个借口,放心,那唐二绝不会反对我入唐门的。” “喔?” “说你聪明,有时怎这么糊涂?你不想想,那唐二为何会将门内丢失镇门之宝一事毫不避讳你我夫妻地和盘托出?” 龙占天不语,他没点明他娘子整日粘在简随云身旁,以致唐云引几乎没有机会与其独处的事实。 “相公——”风吉儿一掌拍上他的脑袋,似乎明白龙占天心里在想些什么,“那唐二如果真想找随云单独说这事,就算是半夜敲门,他也是做得出的!” 昨夜她可是亲眼看见了那小子半夜敲门的。 “夫人是说,他是故意当着你我的面拿出那封信的?” “不但如此,还且还是刻意避开了那个卓也。” 龙占天沉吟。 “那唐二偏偏在卓也走后当着你我夫妻的面才将上午送到的信件拿出,那就是有心让你我知道此事,这种事虽是唐门机密,但如果真有人中了那巨毒,并死于非命,那死者的门人、亲属在找不到真凶时岂肯善罢甘休?非得把帐算在唐门头上,唐门到时有口难言,说不定会犯下众怒……” 龙占天眼中一亮,“不错,如果娘子也同入唐门,亲眼看到了唐门丢宝一事并参与了全过程……” “嘿嘿,那唐门无疑是找到了最有力的见证人!” “那他果然有可能会让娘子随同了。”龙占天叹了口气。 “但要想名正言顺地跟上他们,还需要些方法!”风吉儿妩媚地笑着,用手拍了拍龙占天的脸颊,“乖相公,明天就靠你了。” 龙占天觉得头皮发麻,明天就靠他了?不由地再一次叹气。 “又非生离死别,你叹什么叹?如果你真对这周家有什么疑心,明天你也好趁我们走后,再返回这园里暗中探查一番。”风吉儿笑眯眯将脸靠了过去,贴上了龙占天的胸。 “哎——”龙占天无奈地揽着她,粗糙的大手轻抚着她的头发,“我‘烈焰刀’只有在遇上‘柳叶刀’时,才会英雄气短。” 风吉儿嗤嗤地笑,撒娇地往他怀里又钻了钻。而她并未看到龙占天的眼中划过了一道睿智的光芒。 也许,强大的男人在心爱的女人面前,适当地扮弱些,也是一种疼爱女人的方式? “轰隆隆”“哗啦啦”“咄咄咄”……嘈杂的声响突然从远处传来。 “咦?”风吉儿抬头张望,“那个方向好像是我们刚刚与随云分开的方向,相公,走,看看去!” 不等龙占天回答,“嗖”地一声,她已跃身而去,全无了刚刚的小女儿姿态。 龙占天摇摇头,自己的娘子性情急了些,尤其在沾着简随云那女子的事时,似乎更加热心地过了头? 正欲随后跟上,眼角余光瞥到一个影子,心中一动,转目看去—— 就见不远处的一颗歪脖子树上,正有一人斜躺在那里,看着他笑。 笑得是醉眼流波,快活无比。 “你?!”龙占天的眼睛一亮,有种想立刻卷过去抓住对方的冲动。 “别急!别急!”对方的笑加大了,冲着他晃了晃手指,“我这次来不是让你抓的,而是要教你一招。” 龙占天的瞳孔有些收缩,脚下在悄悄前进—— “这一招如果你能学会,保你能管住你的老婆,让她乖乖跟你回庄去,短期内也绝不会再上窜下跳地多管他们的闲事。” 龙占天不动了,竖起了耳朵! 他,很有兴趣听下去—— 第八十一章初露锋芒 有时,人不找事,事却找人! 在简随云刚刚离开那片湖边后,就有人陆续赶来,一部分人错过她跑向湖岸察看,而一部分就横在路上挡住了她。 “且慢!” 拦住她的约有七八人,个个都是男子。当前一人二十余岁,面白无须,轮廓俊秀,腰间配了柄镶了宝石的长剑,正恶狠狠地瞪着她。 “小子,你似乎忘了,小爷曾警告过你,这等大会像你这样没有身份的人物最好莫来!” 浓烈的香气从对方身上扑出,如果细打量,此人的脸上分明就是敷了许多白粉,才让他脸颊旁的那颗痦子不甚明显,包括那些星星点点的红团也被掩去不少。 简随云不说话,仅仅是回视着他—— 对方的眼神有些跳跃,似乎不能再与她对视,移开了目光,仰起下颏,“不知你怎么与烈焰山庄的人搭上了关系?还与唐家那小子也相识?但今日既被小爷碰上了,就让小爷试试你的身手!” “不错,从未听闻江湖中有你这号人,既然与龙庄主等人坐在一起,定是会些功夫的,今日郝兄肯试你功夫,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还不拔出你的兵器?” 那人身后几人纷纷应语,一个个盯着简随云,眼里是种种复杂的情绪,但那里面更多的是一种对同性的妒忌。 简随云似未听到他们的话,打算绕路走过—— “你莫走,怎么,你是小瞧我等,不肯与我等过招?”对方移动身形重新将她围住,引来一些陆续赶来的其他人的注意。 本是到了湖边看到一地凌乱的人正自诧异那些柳叶飞花是如何射进树中巨石的,听到这动静也暂时放下了疑惑,望了过来—— 而那些多数是些江湖人与一些周府的家丁,似乎那些文人对这附近的呼声反应较慢,还未曾赶来。 “拔出你的兵器!”对方又向前一步,将心中窜起的莫名的不安压下。 面前这个人即使不言不语,却像是光华内敛,无形中有种压力,让他这个一向意气风发的名门少侠竟有了几分心慌意乱。 这种感觉在洛阳街上初遇的那次就曾有过,但此时他身后有一群人叫嚣轰闹着,让他胆气生了不少,他便只当自己是多日来发疹子睡不好,精神紧张引起的错觉。 于是将眼高高吊着,对简随云冷哼:“你应该记得,小爷是华山派的郝青松,当今武林中的青风剑,在少年剑客的排名榜上排第二位!” 武林中有个少年剑客排名榜,每一年都会将一些名门大派的年青子弟以剑术的高低做个排行,原意是为了督促自己的门人勤习武艺,力争向上,但现在看来,却成了郝青松这般人物炫耀的资本,也让他生了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傲气。 “郝兄,他无兵器。”后面的人打量简随云,怎么看此人都像一个弱质少年,怎么会与第一名庄的庄主有了关系? 但此人即使不与“月下梅香”唐云引在一起,也依旧抢尽了他们的风头,有他在,哪里还有他们的光彩? “郝兄,不如让我等试试他,看看他有什么本事!”有人往前拥了拥,对付这样一个名不见传的小人物,哪里能用什么功夫? “你们退后!”郝青松因他们一闹,更加底气十足,眼看周围人越来越多,包括那倾城的美人也走来了一些,此时不表现,更待何时? 这两日,他的身份虽让周园之人对他不敢怠慢,但脸上的红斑与时时搔痒的动作让他几次三番在那些女子面前出丑,即使少女们仿佛没有看见一般,仅多是掩唇一笑,但心底的晦气早憋了多时。 尤其他竟然无故地发起了高热,让整张脸通红无比,红疹也越来越难控制,渐渐地化成了脓包,让他更加焦燥不安,再也顾不得保持形象,今日终于逮着这小子一人独行的机会,正好发泄发泄,拿他出气! 如果等来了龙占天等人,他就不好再出手了,毕竟他对龙占天的名号还是很忌惮的。 “你既无兵器,好,小爷就赤手空拳来试试你,接招!”说做就做,郝青松掌法一摆,向前冲去。 华山派以剑法闻名,但掌法同样不可小觑,他虽未像父辈那样功力深厚,却算得上家学缘源。一出生,他学武的条件就比一般人强上许多,接触的是上等功夫。就见他掌上带风,架势十足,挥向简随云胸前,并带了五分内力。 在他以为,五分内力已足够简随云难堪,并且已经是高估了简随云。 后面的人脸上都露出兴奋来,纷纷鼓掌,明里是为郝青松助威,暗里却是扩大了事态,能让更多人看到这里,瞧瞧笑话。 “郝兄,佳人面前怎好唐突?点到为止就行。”有人喊了这么一嗓子,声音中带着大笑,似乎是告诉周围的人他们只是切磋武技,并未打算在这里伤人,众人可不必大惊小怪。 简随云立在原处,看着挥过掌来的郝青松,不动声色。 “他人欲来我不躲,他人欲走我不追”!这是她说过的话,而今,她也不会刻意地去躲。 在郝青松那一掌已挥到她胸前时,现场突然变得很安静! 所有的叫嚣声在瞬间低了下去,每一个看着这里的人都瞠大了眼! 郝青松的掌法竟然落了空?! 第一掌无效并不会让他们这么意外,毕竟一招致敌的事情并不太多,但让他们无法想像的是,他们竟然没看出郝青松这招是怎么落空的! 极度的讶异让数十双眼都注向了简随云—— 郝青松也有些发怔,明明对方并没有动,他的掌在到达其胸前时怎么就错了过去? 有些犹疑,更多的是轰闹声的突然停止带给他的压力,这意味着他的面子要挂不住了!尤其简随云的那个笑,竟让他觉得自己此时就像一条乱咬人的疯犬! 恼意升起,他原地回身,一招横断巫山就切向简随云的腰身,大有将简随云拦腰截断的狠厉! 这一次,所有的人都在很仔细地看,看着那掌法在接近到简随云腰间只余一寸时,他们能确定郝青松的掌法精准到位,并且贯注了更多的内力。 而这一次,他们也终于看到了那只掌是如何落空的。 就在掌尖已切到简随云腰身上时,几乎已经与她的衣袍相触,她的周身就像拂过了一缕风,将她的衣袂拂动,在翩翩拂动间,那只掌又一次错过了她的身! 众人惊讶! 与其说他们看清了,不如说他们更没弄明白,那个人动也没动,仅仅像是风过衣飘,怎么就躲过了华山派的掌法? 那般的写意,那般的从容,与多数江湖人腾身飞跃的大幅度的动作完全不同! 郝青松身在局中,没有旁观者惊怔与思考的时间,再次失手的打击让他的眼中划过一线阴狠的光芒,“呛啷啷”一声抽出三尺青锋! 剑,是他父亲请江湖有名的铸剑师用百练精钢打造的,光芒逼人,拿在他的手中给他增了几分威武,而他脚下一挫,身形一拧,照着简随云的面门“嗖”地刺去—— 华山派的剑法从来都没有人敢小瞧过,数百年来,它都是华山派能跻身江湖大派又能保其长久不衰的支柱。 郝青松得其父亲嫡传,即使悟性算不得最好,但他在剑法上的火候也是极有功底的。从他身边同行的那几个人事事以他为首就能看出,他在几大门派的少年辈中是有威名的。 就见剑影翻飞,一招出去,便有二十八式变化,剑尖微颤,宛如龙吟,带着杀气! 郝青松的眼中也已含着杀机!他今日要让简随云好看,不死也得见点血! 简随云自然感受到了那种杀气,淡淡的眸中划过了一些微云,缓缓地笑了—— 一笑间,让郝青松怔愕,就像眼前腾起了云雾,对面人的脸孔隐在了雾中—— 下一刻,他只觉腕间一紧,虎口处猛的生痛,回神一看,自己的剑还在自己的手中,但自己的手却落在了对方的掌握下! 现场,又是一阵寂静! 刚刚因郝青松拔剑而带起的燥动在瞬间又平息,但一种更大的震惊在无可遏制地攀升—— 众人眼中看到的,是少年剑客榜上排名第二的剑客竟然在一招中便被对方制住了! 一招制敌的事,似乎真的发生了? 简随云看着与自己相隔不到两尺的这张面孔,淡然的眼中没有情绪。 她的右手袍袖反卷着,袖中是郝青松的腕脉,她甚至不需肌肤相触,便已让这个狂傲十足的名门子弟动弹不得。 郝青松的脸在急剧地变色,暗中使力,想将简随云的袍袖崩裂好脱身而出。但他立刻发现自己即使调上了十二分的内力,对方看似普通的袖子仍然完好。 难道这家伙的长袍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脑中闪过疑惑,他仍不肯轻易罢休,眼中的戾气仍在。 “你,再动杀机,必自损。”徐徐地、飘然的声音拂来—— 郝青松一怔,抬眼对上简随云的眼,心中不由打了个哆嗦。 那双眼,就像一面平静的镜子,反照着他。镜中的自己竟是那般猥琐与渺小,小得连他自己都无法装作看不到了。 “发生了何事?”一道甜脆的声音从半空劈来,场中飞落一人。 明眸善眯,雪肤玉容,正是闻声赶来的风吉儿。 她乍一出现,看到这情景有些意外,随即眯着眼瞅向郝青松,“哟,让我瞧瞧,这不就是郝三通的好儿子郝青松?怎么两日不见,脸面就变得白了许多?而且香气扑鼻,比这园子里的姑娘们还要香上几分?” 她何等精滑,眸子转了两转,便立刻明白其中因由。想是这小子中了唐门的迷花散,满身长斑,马蚤痒难耐外,那红斑扩散到了他的脸上,将他弄了个满脸开花!为了掩饰,才敷上了厚粉,又将那颗碍眼的痦子上的毛也拔了去,就是想让自己不至于比这园子里的其他男人太逊色。 说到底,还是想让自己不至于被姑娘们无视。不过,那粉扑得也太厚了! 郝青松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厚粉也无法掩饰他现在的尴尬与羞恼。 周围的人在渐渐增多,从各处赶来的人也都在聚过来—— “走——”简随云淡淡一语,松开了袍袖。 郝青松险些立不稳,连忙沉气,借助收剑的动作掩饰了过去,但他的脸有些抬不起来,一双拳也在腿侧紧紧地攥着,“咯嘣嘣”作响。 那是他心底的挣扎! “郝兄,到了上药的时间,大夫说过,莫错过了时辰,否则这湿疹便无法好利索了。”他身后挤出一人,将他拉了过去。 其他与之同行的少年也都反应过来,郝青松丢脸,便意味着他们也都没了面子,趁现在围观的人还不太多,早溜为妙! 于是,七八人全拥上去,将郝青松架在中间,开路而去—— 可谓时来得嚣张,去的慌乱,走前都从眼角处又瞄了眼简随云,神色是更加复杂。 “随云,你有无怎样?”风吉儿上前探看。 她十分清楚,依简随云的性情绝不会与他人主动生起争纷,必是那些人不自量力地来找事。 “无妨——”简随云淡淡一笑,向外走去。 所过之处,围着的人都不由自主地让开了路—— 看着她淡然无波的面孔,那些人仍在张口结舌,仿佛还未从刚刚发生的事情中明白过来。 风吉儿瞧瞧众人的表情,琥珀瞳眸盈盈闪动,这些人今日可曾见识到了何谓真正的高手? 她虽未来得及看到刚刚发生了何事,但她知道,如果不是简随云出手利落,简单几招就制住了那个小子,恐怕赶来看热闹的人会更多。 而简随云无心在众人面前显露! 也许,从今日起,简随云这个名字将不胫而走,越过周园的高墙,飞到外面的世界中去—— 但她不知道,不久后,简随云带给整个江湖的震动,是她所无法想像得到的! 第八十三章 杀机 今夜,将是简随云与唐云引等人,呆在周园的最后一个夜晚。 而这个夜晚中,她踏着微缺的月影,随着一人行在曲折的花径中,步向周园的深处—— 空气中浮动着浓烈的酒意,浸染了春风,也浸染了整座周园。 何来的酒气? 如果上千人聚在一起大肆饮酒,并且是从入夜时分就开始灌下几百坛酒,没有酒气浮萦才是奇怪的。 傍晚时,周家管事便到各处邀请宾客,将之一一请到了周园的前院大厅中。 因为,周府的主人回来了! 周田远,一个相貌清矍、话语不多的中年男子,举手投足间都是沉稳。他的长子周平乐也同样显得稳健,虽年青,却貌不出众,远不及园中众人的倜傥风流,若非是“主”的缘故,可能不会有人多看他们一眼。 但父子二人举办的这场盛会,却深得在场众人之心。主客之间,虽不相识,场面却很快热闹起来。 而大厅宽绰有余,灯火辉煌,席开百桌!这一宴既是为急赶而回的周家父子接风洗尘,也是向大家陪罪。 但那父子二人在略为客套寒喧后便默默坐回了主位,寡言中显得行事低调。 反倒是乔花娘极为老到,绕着场子为大家敬了敬酒,将场面控制得宜,并频频将酒宴推到高嘲,直让千数人喝的是酒酣耳热,彼此间不相识的也打着哈哈,互相猜起拳、斗起酒令! 初入席时,龙占天夫妇与唐云引便被管事引往首席,因他们在江湖中地位是这园中最有份量的,让周家对他们格外相看。 龙占天,虽只有三十过五,却已成名近十五载,并且创立了天下第一庄!他的身份与各大门派的当家人是平起平坐的,远比在场的少年后辈要高出许多。 而唐云引,出自唐家,据说他用毒的能力在唐门中虽非最强的,但他在武学上的造诣却是非同小可。江湖上有种传言,说唐家二公子的身手其实早已超过了唐家任何一代中最杰出的人物,甚至远非所有唐门人所能比。 当今武林中,没有人能真正说得清楚他的武功有多高,只知道他出江湖以来,从不主动招惹别人,但所有招惹过他的,没有一个能达成目的! 其实天下间想杀他的人并不多。因他不主动竖敌,更不轻易卷入江湖是非,最重要的是他所到之处,几乎会让所有看到他的人神思恍惚,呆怔当场。那样的一个人,绢绢风流,谁会想得起与他为敌? 但也有跟唐门素有过节的见他常独来独去,不与其他门人在一起,便想控制住这唐门二公子来要挟唐家人。 传言,就曾有一个成名多年的刀客在找上他时,特意用布将自己的双眼蒙了起来,就为了避免看到他的脸!但那个人仍然没有成功! 唐云引与人过招也往往只是短短几招,那些招术也尚无人能说出真正的来历,甚至还没有人完全领受过他所有的招法。 只听说,他不喜与人对手,如果找上他的人太过纠缠,他就会拿出他的那只玉笛来驱赶你—— 笛音,便是他的一种武器。 他吹出的笛曲既能让人痴痴笑笑,不能自已;也能让人头痛欲裂,生不如死。更有甚者,可令天地变色,创造化神奇。 但那笛子到底有没有那么厉害? 仍是没有人能准确地说出,领教过的人都不愿回忆那个过程,更不愿与其他江湖人谈及那种丢面子的事。但短短几年间,他确实已让所有对唐家不服的人在看到他时,都会绕道而走,宁可去找使毒高强的唐家掌门去过招,也不想直接碰上他! 无疑的,唐云引三个字在传言中,成为了江湖后辈中最负盛名的一个名字。 而简随云并没有在受请的行列,即使她风姿无限,在千数人的大厅中却不能破格入首席。 原因极简单! 在此之前,谁都没有见过她,更不曾听说过她这号人物,江湖中也罢、官场中也罢、即使是普通百姓的家族中,就餐入坐时也是要讲究论资排辈的。她无名无势,如果请入首席,必有许多人会心中不服! 而下午她的出手,虽然也让许多人的心中翻起波澜,但似乎周家的主人并不知道。 依风吉儿的性子,自不愿遵守这所谓的规矩,欲与简随云同桌。但唐云引却没有拒绝周家的安排,竟随着管事入了首席,让她很是意外。 唐云引,向来独来独往,清冷疏离,绝不像个遵规守矩的人物,怎么在今日做出了这么出人意料的举动? 心底的一番犹豫后,她打消了主意。因她知道,简随云这样的人绝不会因为区区的座位往心上去,更不会像众多追名逐利的江湖人一般喜欢在人前显耀。 于是,他们与简随云分开了。 简随云则落坐在最偏僻的一个角落,混在一群文人中,依旧的随意飘然,让附近几桌的人总是在不时地瞄着她。 而当酒宴渐入高嘲,一坛又一坛美酒被开封后—— “这位公子——”突然,有一人出现在简随云面前,冲她弯了弯腰。 来人微低着头,样子恭谨,穿着打扮极是普通。 淡淡的眼仍看着菜食,缓缓地夹取着,简随云不语。 “公子,我家主人有请,请您随小的来——”对方未等到简随云的问话,自动道出来意,伸长一臂做出请姿。 简随云仍旧平静地进食着,流云一般的动作让周围涌上清风无限,不急不燥。 请他的人很有耐心地等着,似乎一定要等到她的回应。 引得周围几桌的人便都好奇地张望过来,似乎在奇怪会是什么人选在此时请这样一个人离开? 终于,简随云的腹内有八分饱时,放下了竹筷,起身—— 那个人仿佛明白了她要做什么,转过身去,在前带路。 桌位离大厅厅门并不远,觥筹交错中,只有少数人注意到他们,大多数人则喝红了脸,正放浪形骸地划拳拼酒。 也没有人注意到,远远的那端,最前的席位上,唐云引如月投人间,在喧哗的众人中仍是那般清英雅秀,始终不多语。 但他的双眸却穿过重重人影,投在简随云身上,并随着简随云的脚步,一点点移出厅门外—— “公子,请!” 一路无声,曲曲折折,穿过花丛茂林,折过无数楼阁回廊,简随云跟着那个人来到了周园一处深深的角落,停在了一幢红楼前。 门被推开,门内无人,只有家具冷清地摆置着,但每一个物件都极其讲究、精致典雅。 “公子,你再请——” 那人跨进,带着简随云穿过一楼,直上二楼的木梯。 “公子,到了——”在踏上二楼,行到一道珠帘前时,引路人转身离去,他的任务已完成。 简随云淡淡地看着那道帘,翠绿的玉珠穿成,在室内透出的烛光下泛着明润的色彩,就像一片绮色的梦境。 “既然来了,为何不进?” 一道冰凉的声音传出,就似那珠帘上的玉珠坠落,凉,却动听。 简随云分开珠帘,如闲花飘进—— 帘里,是一室的朦胧。烛光摇曳、轻纱掩映,一道白色的波斯长毛地毯从她的脚下一路向内铺展,尽头是一张金丝楠木雕刻的贵妃椅。 而椅上正斜卧着一个人。 一个似从画中走出的女人。 “坐——” 女人开口了,看着简随云,懒懒地将手中的团扇轻摇。 那摇扇的动作就像她的人,慵懒、绝美、高贵!而执扇的手,纤长如玉,每一只指上都涂着鲜红的寇丹。 简随云舒缓地行至一张椅上,落坐—— 淡淡地看着那个女人。 女人微微一笑,堕云髻上的金步摇轻轻地晃了一晃,闪烁出的金色与女人身后不远处烛台下的金色底座相映成辉,映着那张脸,似在梦中。 而她身上着一袭腥红的薄缕,胸口处绣着一朵极大的金色牡丹,使她陷在一片金色与红色的纠缠中,却让她显得更加妖冶、奇美,绝无俗气。 “昨夜你应已知晓,我,就是周浅然。”女人望着简随云的眼中,有些迷蒙,就像刚刚才饮下一杯薄酒,让她的脸上生了红热,也让她的眼中有了醉波。 而她额上的牡丹,正似火一般地盛开着。 如火如荼! 简随云淡淡一笑,没有回话。 她虽为客,却无半分不自在,在她进入这室内的那一刻起,满室的迤逦便化作了微风淡月下的清幽写意。 而她的笑,不明不媚,不争不显,却偏偏将椅上女子的绝艳压下。 周浅然的眼更加迷蒙,为她的笑。 “咳、咳……”一阵凉风穿进,周浅然摇扇的动作停了,坐起了身子轻咳几声。 就见她的眉头也微微蹙起,单手抓着自己的前襟,有些气喘的模样。 仿佛是那阵凉风让她有些不适。 “咳、咳……这些天受了些风寒,让公子见笑了。”轻咳中,周浅然从袖中抽出一条白绢掩上口鼻,整个身子也在随着咳声抖动。 她的模样,似风中的牡丹在微颤,让人心怜。 简随云看着她,眼中就似乎在看着一朵牡丹。 “帮个忙吧,将那只檀香点上如何?”周浅然微微抬起些眼,探手指向离简随云很近的一张花架。 花架上正摆着一鼎小巧的香炉和一包檀香。 她的样子很不好过,似乎需要嗅闻着檀香才能镇定心神。 简随云微微一笑,没有拒绝她的请求,离座行至那张花架旁,取出香,用旁边的火石点燃,插在了炉中。 很快,室内便萦出一些淡淡的香味—— “谢——”周浅然重新靠在椅背上,似乎舒服了一些。 而她的眼在看着正返回座位中的简随云,看得很专注,仿佛在数着简随云的脚步。 一步、两步、三步…… 整整七步,简随云走到了椅边,坐下。 周浅燃的眼中掠过一抹异色,又轻咳几声,探下双足,趿上了椅前的那双缎子鞋,站了起来。 “今夜,请公子来,是想你帮个小忙——” 她慵懒地向简随云走来,腰肢的摆动间是种天然的韵律,脚下步步生莲。 这样的女人,会迷倒天下间的多少男儿? 简随云的眼很平静,看着那具媚惑的身子走近后,一只极为精致的妆盒递到了她的眼前。 “公子,请帮着看看这盒中的物件,可算是个宝贝?” 周浅然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那个盒子,如洋脂白玉般的手指按在盒子的扣卡上,即将打开—— “小姐!”珠帘外传进一道声音。 那声音,只要听过的人就不会忘记。 周浅然的动作被打断了,双眸眯了眯,“禾尧,你太大胆了,竟擅自闯了进来!” 她的声音中,凉意似乎又重了些。 “小姐,属下有话要传。” 周浅然的眸子闪了闪,“谁传话?” “白翁。” 周浅然的眼中又划过一道异色,低头看了看简随云—— 简随云的眼却望着那只盒子,因是坐着缘故,那只盒子就摆在她的面门前。 “说。”周浅然头也不回。 “白翁让属下转告小姐,小姐即使再喜欢看那雪中的白梅,但现在时辰未到,希望小姐能平心静气些,莫急坏了身子,冬季一到,白梅自然会开……” 周浅然的眉峰又蹙了蹙,突然叹了口气。 手臂也滑下,放低了妆盒,腾出一手抚在了额角,“想来,我这心病是无药可医的,劳他费心了。只是我这好端端的,头怎么又痛了起来?” 她又叹了口气,冲着简随云笑了笑,“浅然身子不好,这会儿恐是又加重了,公子,我们改日再谈如何?” 她的眼中是幽幽的清冷,清冷中是懒懒的媚意。 虽非刻意的妩媚,却已是媚到了骨子里,天下间,似乎没有人能拒绝这样一双眼睛的请求。 简随云回她一笑,飘然立起—— 周浅然低下了眼睑,语气中似乎有某种惋惜,“今夜难得能将公子这样的人物请来,却不想又这样送你走,是浅然的过了。” “无妨——”简随云淡笑间衣袖一挥,过珠帘、下楼阶,去意从容—— 在错过帘外人的身边时,那个人冰冷妖异的眼从低处看着她,直望着她下了楼后,才又木然的垂下视线。 帘内,周浅然独自立着,手中抓着那只盒子,指尖在盒上摩挲,一圈又一圈…… 良久后,她挥了挥手,“你也下去!” “是!”禾尧躬身离开。 周浅然重新走向贵妃椅靠了进去,踢掉了缎子鞋,重露出那双欺霜赛雪的玉足。 足形千巧,每一根足指上也都涂着蔻丹,红白相映。 美人不但人美,就连双足都美得不可思议。 “喵——”一道黑影从窗外闪进,就像一个幽灵。 落地后,才能看出,那是一只黑色的猫。 它在地上踱了几步后,“蹭”地跃上了周浅然的怀中,闭上了那双略显诡异的猫眼。 周浅然的五指懒懒地抚摸上它的皮毛,双眸中也泛起幽幽的绿色,“为何,阻止我杀她?” 她在对谁说话? 楼内很静,静的似乎只有她的呼吸。又是一阵风过,带进更大的寒气,而这一次,她没有咳嗽。 “你以为,只凭着天机驽便能杀得了她?” 风停后,一道声音响起—— 声音很奇怪,似男声,又似女声,让人极难分辨到底是什么性别的人在说话,却带着一种让人心跳的魔力。 似乎就来自周浅然身后的那张楠木大床上,而床前,正垂着厚重的紫色幔帐。 “天下间,没有人能躲过天机驽!”周浅然笑着,笑得很冷,冷而妖冶。 “‘三步倒’并没有把她迷倒,若天机驽再失手,成为尸体的,会是你。” 周浅然眯了眯眼,“刚刚我也在奇怪,莫非三步倒失了效?但它与千日醉并列为迷香之最,怎会轻易失效?” “你可自己试试,若非你提前嗅闻了帕中的解药,你已被迷倒。” “难道她不怕迷|药?”周浅然怔了怔。 “若她真与当年的那个人有关,那她,极有可能会百毒不侵。” “什么?”周浅然的眼神一闪,“你可知,她是个女人!” “不但是个女人,还是一个棘手的女人。” “我要她死!”周浅然猛然一拍贵妃椅的扶手,五指鲜红的指甲插进了扶手中,就像插入五只刀一般的简单。 “杀她,很难。” “你是说,那个人已将一生奇学全数传给了她?”周浅然的脸上是不可思议。 “那人曾经说过,定会找一个资质第一等、骨相第一等、慧根第一等的传人,而她,要比那个人当年初出世时更要惊人。” “不可能,那人已是武学奇才,她不可能比他还要厉害!” “别忘了,禾尧的枯木掌打在她身上毫无反应。” 周浅然的眼里有乱波横生,“禾尧已将枯木掌练至第九重,昨夜他已明明发了力。” “世人都以为‘坤元罡气’最大的威力是向外形成屏障,将外力反弹,但极少人知道,它再上一成境界时,不但能将外力弹回,更可死死粘住出力者,让你抽身不得,欲退不能,只能生受自己的内力!” 周浅然的红唇有些发颤,“你是说,昨夜禾尧之所以未听令抽身,是因为根本无法动?” “你应该庆幸他出掌时未动杀机,否则,他已是死人。” 周浅然的脸色又变了变,如果一个人攻击另一个人,连抽身而退都做不到,就意味着得任人宰割! 何况自己出几分力,便被反弹回几分,死,也是会先死在自己的内力下! “当年那个人归隐时,也未听说能将‘坤元罡气’练到如此境界,她如此年青,怎么可能?!”周浅然的手缩紧,将那只猫卷长的皮毛拽了起来。 猫儿痛叫一声,睁开了闭着的眼。 “也许,那个人对她用了特殊的传授方式,不要忘了,你我的功力能达到今日的境界,也是通过非同寻常的途径。” 周浅然听到这句话,淡冷的眼中似乎随着回忆起了什么,一种恨意从眼底升起,迅速泛滥—— “如果,她真与那个人有关,那她更应该死,我们幼时所遭受的种种,全要算在她的身上!” 话语中,周浅然仿佛从一朵雍容华贵的牡丹,在刹那间就化身为恨意滔天的毒棘! 怀中像幽灵一般的猫儿也骇得紧缩成一团,动也不敢动。 “你太急燥了——”帐后人的声音平淡,比起周浅然的情绪起伏,那声音的主人就像沉封在地底一般,幽暗而稳定,掺杂在那份令人心跳的魔力中,就像一簇隐藏着的火焰。 可以随时引发一场熊熊大火,将整个世界燃烧! 周浅然喘息的胸脯在听到这句话后,稍稍平复了些,但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再次猛地一抠躺椅的扶手。 五指便贯穿了厚厚的金丝楠木,似毒剑一般地透现在扶手下。 “如果早发现她就是‘坤元罡气’的传人,绝不会让她进入墨柳山庄!”她的牙在互相挫着,语气里是懊恼与悔恨。 “墨柳山庄,确实成全了她。” “可恶,修练坤元罡气必得在极阴极寒处,那处地|岤正是难得的阴寒所在,非旦没把她困死,反倒给了她一次绝佳的练功机会!” “那十余日中,她的功力确实又提升了一个境界。” “难道这世上再没有人能动得了她?”周浅然的眼紧紧眯起,有浓浓的不甘意味。 “你应该知道,能克制‘坤元罡气’的,是‘乾元罡气’。” “乾元罡气?但乾元罡气如果真有传人,又怎么可能与坤元罡气的传人为敌?” “但你得期望,乾元罡气与坤元罡气在百年后,不要有阴阳合一的一天!” “阴阳合一?!”周浅然的脸又变色了。 她几乎忘了,“乾坤罡气”虽能互相克制,却也是相辅相成,正如阴阳之理!如果互相为敌,便是生死难分,但如果合而为一,便是天下无敌! “我们在要乾元罡气的传人出现前,杀了她!” 帐后的人并没有回应这句话,室内浮萦的檀香的烟气也似乎在此时凝滞—— 片刻后—— “也许,你的天机驽也能牵制她几分。”那个声音再度响起。 周浅然的眼睛一亮,指尖又抚上置在椅侧的那只盒子,声音变得轻悄,“天机驽一出,能穿透三尺钢板,能钻过花岗巨岩!这世上没有人能抵挡得了它,但你刚刚为何阻拦我动手?” 一声冷笑传出。 是那个声音在冷笑。 “我只是说也许会克制,并不是万无一失,你应该将它用在最有可能成功的时候。如果你现在动她,一旦失败,会折损我们的实力,也会打草惊蛇。” “但是……” “你是在担心,她会成为那个人眼中的唯一?” 周浅然的唇咬了咬,没有言语。 但她的眼神似乎有些悠远,像是在盯着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就像一个少女透过雨幕在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带着遥远的,却是从心底散出的某种渴望。 “要成大事,必要忍得,你勿要因为一个男人就乱了计划,等他们再从唐门走出时,便是风云渐起,天下祸乱之时!到时,天下在你我手中,你还怕你得不到那个人?” “他们要回唐门?” “对,而且很快。” “但是……” “不要再但是,记住,只有天下尽在你我掌握中时,才能得到这世间的一切!那时,我想要的人,也会在我的掌 简随云第33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34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34部分阅读 在我的掌握中!” 周浅然有些诧异,似乎没有想到帐后之人也在口风中透出有一个“想要的人”? “对了,那龙占天夫妇也在这园中,而那个风吉儿太多事了,昨夜偷窥到了禾尧出手。” “那,似乎是你的错——” 周浅然不语,剖解其中的因果,的确是她的错。 “那我就把他们杀了!”她想了想,眼又眯起。 “你又心急了,要知道,越是聪明人,越是喜欢凭借自己的聪明做分析判断,也越容易被自己的聪明所误,你所要做的,只需不动声色。” “但‘烈焰山庄’迟早是我们的绊脚石,何不趁此机会将之铲除?” 帐后人突然开始笑,笑声就像一曲琵琵音。 只有琵琶,才能弹出“十面埋伏”的那种霸气与玄机。 “杀人,有时不需要亲自动手,对付烈焰山庄的方法很多,可以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你是说……” “其它的你不需去管,你只要在他们明天动身之后就开始照计划行事,将这里的一切弄好便是。” 周浅然点点头,“对了,这两日夜间,柳家堡的柳乘风曾三次夜探这园中,我们……” “喔?”帐内人似乎不以为然,平淡的声音没有变化,“那小儿不自量力,看在柳镇钟的面子上先不需去管他,只是他欠缺家教,勿让他在明日后再出现。否则,杀无赦。” “是……”周浅然应声。 “你记住,简随云其人交给我来处理,你以后做好你自己的事,明白了?” 周浅然的眼里又是一阵变化,唇间动了动,最终没有再开口。 “百年了,整整百年了!百年前的那老鬼没有完成的大业,将在你我手中完成,而那时,人们将不会再提起当年的‘蓝雪之恨’,只会记得今朝的一统天下!所有的人,都会臣服于我们,无论是谁!所有的人,都会在你我的掌握中,无论是谁!” 一阵风起,紫色帐帘在风中涌动,那道声音似乎越来越远去,带着一种让人无法自持的魔力,化在夜风中—— 徒留一丝幽忽的香味浮散在室内—— 周浅然没有动,仍然抚摸着那只猫,而她的眸中幽绿的光芒在变深,红唇的孤度也弯了起来—— 似乎梦已成真。 “小姐,天字一号求见。” 帘外,无声地出现了那个木头人,低着头禀报。 周浅然的眼穿过珠帘,“传他进来。” “是——” 木梯处一阵轻微的响动,有一个老者挑帘进入。 这个老者面色凝沉,相貌普通,但如果简随云与唐盈在此的话,一定能一眼认出,她们曾见过这个老人。 而这个老人的出现,意味着又有一场阴谋开始了—— 第八十三章 你 回来了 “叹大江东去,穷身流放扁舟,笑我辈南来,散发狂歌轻舞!哈哈哈……” 一道歌声划破九宵,响彻夜空! 伴着歌声的是几道疏狂不羁的大笑声。 就见远远的对面,有几人脚步踉跄,搭臂而来—— 渐走渐近,看到那是七八个文人,多数发髻散乱,衣衫不整,有一两人怀中还抱着酒坛,正一边笑一边高歌。 只有走在最旁边的一人,步履还算平稳,着一袭湖绿色居士袍,行止间气度不俗。 简随云与他们越来越近—— 酒宴已散,许多人在先前便陆续返回了住处,似乎只有这几人归得较晚,与正返往小院的简随云不期而遇。 “此……此人是谁?” 到了近前,有一人身子不稳地喷着酒气,醉眼朦胧地打量着简随云。 其他人也俱都停了脚步,一个个像第一次见到简随云一般,看得仔细,也在无形中横占了花径,挡住了她的去路。 “此人,莫非……莫非就是你……你我心中之人?”先前开口之人突然指着简随云对同伴高声语。 “喔?”其他人晃了晃头,有些不明所以。 那人又言:“无嗔无喜、无波无动、无燥无尤……不正是你我心中欲做的那个你我?” 其他人一听,俱都一怔,随即纷纷抚掌赞同,“对极!对极!此人不沾俗世半分,不染尘埃一点,正是你我想做却做不到之人!” “哈哈哈……”几人在笑,笑得张狂,狂中又带着些落拓。 “谁曾想,他却是武林之人!” “而这武林人,竟比那庙堂之人更来得干净……” 你一言,我一语,他们看着简随云的眼,似乎都醉得不轻,又似乎比哪一个世人都要清醒。 而他们在这样一个场合中,于一个不相识的人面前竟然扯到了庙堂之人,真是很大胆! 谁不知道,当今的天下,平民百姓是不能随意说朝廷与朝廷官员的是非的? 即使只是短短一句话,却有不满之意在其中。若被有心人听去,足可以抓住他们的把柄,治他个口舌之罪! 简随云淡淡地立着,周身仍似云团轻涌,携微风几缕,一眼中已将八人全笼在视线下,但双眸中的平静,带出的是一些幽幽的兰香。 笑声终于渐渐低下,其中一人向前跨出一步,“敢问,你如何做得这无嗔无喜、无波无动、无燥无尤?” “你可愿回答?”又有人踏出一步,追问出口。 简随云的淡然让他们并不确定是否会得到回应。 而简随云却没有回避,去路已挡,便是淡然地面对。 “得舍之间——”缓缓的四个字飘进对面人的耳中。 “得舍之间?”那人与同伴互望一眼,他们的眼中都闪过些惊讶。 再一次细细打量简随云—— “得与舍,舍与得,大得大舍,小舍小得!也曾听那庙观的高僧言过,人生的最高境界便是懂得‘得’与‘舍’之间的奥妙与玄机,我等也曾就此参详过,没料到今日再听到这四个字,竟是出于你的口中——” 他们读过诗经礼易,参过诸子百家,得与舍的问题从未在书本中见识过,直到两年前,在一次结伴游历中曾路过一座庙观,无意间遇到一位得道的高僧,谈及了人生的道理。 那高僧便说到“得”“舍”二字,并用禅机妙语注解了一番。他们当时颇为震惊,那种道理是他们在万卷书中也未意识过的问题,只觉受益无穷。 但那时,却也未免觉得那是出家人的观点,他们毕竟是俗世之人,随着时间推移,便渐渐地在记忆中模糊了那些话。今日再次听到,只觉心中又翻起波浪。 “请问,你在得舍间又是怎样的?” 八双眼,都在看着简随云,包括那立在一旁始终未语的着居士袍的中年男子。 简随云这样的人,不是出家人!即使不沾尘世,她却绝非出家人! 出家人,最多只有一份看破红尘的淡定,却绝难有她身上的这份飘然写意! “我,无得无舍。” 众人一怔。 “为人一世,怎会无得无舍?” 人活在世,每一刻都是要经历得舍的。就算是吃饭这样的小事,也得先用劳力做好饭食,或者付出银钱购买这样的“舍”,才能“得”到入口的食物。 甚至包括呼吸之间,也得先有“呼”才有“吸”。 只要活着,必有得舍! “得时忘舍,舍时莫因得而喜、不因未得而愤,便是不得不舍。” 几人又是一怔,再看此人—— 淡淡的飘然,缓缓的从容,那双眼中似容得了整个天下! 她是在说,即使有舍有得,心境却不应该在“得舍”间考量徘徊?大舍大得也罢,小得小舍也罢,得时不沾沾自喜,舍时不怨天尤人,才是真正的关键所在? “你无得无舍间,又是怎样的滋味?”再站出一人问她。 “平静、安宁。” 简随云的话永远都是精简的,却含着深意。 那些人互相再望,安宁、平静,正是他们想求却求不到的。 众生中,不以物喜,不以物悲者,并不多。而有些人,以为大舍便会大得,但一旦大舍后,却没有期望中的回报,便会抱怨、生愤。而当真大得时,又会暗生得意,喜气盈面…… “罢了罢了,这个奥妙恐是我们这一生都不能研透的,志难抒,郁结心中,不得不舍又怎样?恐是无计可施了。” 一番思量后,几人又开始哈哈大笑。 简随云淡淡地微笑—— 有一人发现简随云这个笑似乎有些不同,心中一动,“以尊架之意,我等这种得舍间又当如何?” 他们读书数十载,永远无法忘记初读书时的志气,正是那志气让他们寒窗苦读,熬过无数岁月,如今,空是学富五车,却无用武之地,这种落差怎会是一番话语便能将之解开的? 恐怕那种纠结早已根深蒂固地扎在心中,直到死也无法解脱。 “人与人,不同。无法放下时,便不去放,只需如竹。” “如竹?”几人听得有些莫名。 但简随云的话意,是在说,他们这种无法放下心结的人,既然做不到“不得不舍”,便不需刻意去做? “此言何解?”他们再度看向简随云。 而简随云的眼看向了路旁—— 不远处,正有一丛竹林。有风过,修竹顺风而逸,风骨依然。 “竹与树,哪一个更能抵得过自然风雨?”简随云淡淡语,眼又看向一颗树。 那棵树足有几十年树龄,粗壮笔直,高耸入云。 那些人顺着她的视线望了望那些翠竹,又望望那棵挺拔的树,有人笑道,“一龄之树,都要比竹子来得粗壮,自然是大树更能经受风雨。” 简随云似笑非笑—— 见她没有回应,那些人又互望一眼。 一直立在旁边的中年男子此时突然开口,“曾在平云岗中亲见,飓风中,一株二十余年的白杨断折,而山中竹仍是完好。” 其他人怔了怔,诸葛闻说出的话,不会有假!但在飓风中,看似柔弱的竹子竟能完好不损,粗壮的大树却拦腰折断? 真是难以相信,可仔细想想,他们过往的岁月中,似乎当真见过在狂风暴雨过后,便有田野旁的树木一排排倾倒,落叶飘零,而细细的竹子,仅仅是被卷去竹叶,却极少有被风雨弄折的。 这是什么道理? “竹,顺势而为;树,宁折不屈。”简随云仍是似笑非笑。 八个人再看周围的修竹与那棵树—— 突然明白了。 竹,遇风则弯,风停则直。再大的风,也不能伤其分毫。树却直直而立,不肯折腰,下场便是断折。 就像做人,如果无风无波时,当自耸立。但如果人生的境遇中遇到了强势的风暴,便应该考虑适当的顺势而为,等待风过,再复直立。 “人若像竹,遇风则弯,岂不是连做人的气节都没有了?”他们仍旧看着简随云,除了那个中年人外,其他人眼里都有些咄咄逼人。 好像他们遇到了简随云后,就是想弄明白这个人的思维与心理。 “竹,中空而外有骨节,风中似倒又未真倒,风过后,它仍是竹。” 那些人又是一怔。 片刻后,其中一人突然向简随云举起酒坛—— “我等枉为梅林七贤,却原来连同为岁寒三友之一的竹能傲世飘霜的道理都未曾真正理解过,今日,当真是受益匪浅了。” 简随云的话很明白,竹在风中所做的,只是应势而为,并未真正的失去气节,只是懂得保护自己而已。这世上,懂得自保的人,似乎更有能力再去保护他人? 但他们有些奇怪,现在的他们虽不得志,只是寄情山水、做个浪荡的普通文人,如此现状与做“竹”有什么关系?这个人为何要给他们这句话? 当然,此时的他们万万没有料到,这句话很快就会给他们带来意想不到的助益。 但单单是那得舍间的道理,已让他们心中都涌起一种新的认知,即使这一生只能吟风弄月,也不至于那般愤世嫉俗了,心境似乎平和了许多。 “呃!” 其中一人又打了个酒嗝,身子摇摇晃晃,几乎要摔倒,被同伴及时发现,连忙将他从两边架起。 他们喝的确实不少! “醉酒当歌,人生几何!哈哈,我等不胜酒力,该……该走了……” 喷着酒气,他们的眼中,简随云已由一个变成三四个了。看也看不清楚,呆着做甚?一人发言,其他人都笑着附合,癫癫狂狂地互搭起肩臂——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时不予我,我不应时,不如携两袖清风,自逐山野外,哈哈哈……” 笑声中,他们错过简随云的身边,就这么突然离去。从头到尾都未与简随云互报家门,仿佛今夜的相逢只是“风遇到露”的巧然而已。 走在最后的,是“紫檀居士”诸葛闻,他并未急于起步,而他的眼看着简随云—— “在下诸葛闻,未知尊姓大名?”他的声音很稳定,神情也依旧内敛沉着。 “简随云。” 诸葛闻的眼神似乎因这个名字联想到什么,变得深远,笑了一笑。 笑中有些意味,似乎酒意也让这个人多了些真性情,也同样显出了几分不得志的蹉跎。而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微点头,便离去—— 简随云眼前的路便重复开阔,她同样继续回程—— 四周寂静,似乎那几人是最晚归的客人了,只有她的影子在石径中移动。未走几步,突然,又一个酒嗝响起—— 简堕云眼神不动,并未在意,但路旁的一处假山后却传出一些响动,接着转出一个人。 那人一手扶着身后的磊石,一手举着杯子,刚刚转过来便滑坐在地面,后背靠在石上,像是醉得不轻。 简随云的眼淡望去—— 那人冲着她举了举手中杯—— 而他,竟是江南第一才子韩典章!也是那个做官十载,却调任十三次的少年进士! 但这时的他,全无清醒时的一丝不苟,似乎酒后的人,无论是哪种人,都会与清明时有些不同。 “你与他们说的话,韩某俱都听到了。”看着简随云,仿佛是简随云与那些人的对话将本是暗影中独自醉酒的他给引了出来。 “他们与韩某,相同,也不同。相同的是,都是读书人,读书也是出于同样的目的。不同的是,他们是放荡不羁的诗人,我则是出于礼教极严的书香子弟,只想问一句,这鸿鹄空有凌云志,却无翅搏展,当如何飞得起来? 似乎酒后的人,问题特别得多?而且这个人的问题,更不好回答! 简随云这次仍然没有回避,但她只回应了一个字。 “等——” “等?”韩典章用手抚着头,“鸟儿不能飞,是因羽翼未丰,所以要等。而我的羽翼早在多年前便已长成,曾经也到过天上,只是……” 韩典章在笑,头歪眼斜,笑得有些冷嘲,“只是,它们已被活生生地折断!” 这真是个奇怪的夜,似乎每一个醉酒的人,都在借着酒意将心中的许多东西发泄了出来。 不待简随云回答,韩典章又举起了手中杯,低喃:“帝王年少,权臣当道,等又有何益?” 这句话倒像是在自言自语了。 简随云收回视线,没有再回应他,继续行程—— 韩典章却若有所思地从杯间抬起眼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那如云舒缓的身形消失在视线中后,一口灌下杯中酒—— “青云上,燕雀几只?我欲竞高低,恨无搏天翅!倾尽西江倒做墨,难抒河山志!这天下之大,何处能濯我缨?何处能濯我足?呵……” 最后的一声笑,笑得落寞,化在周园的团花锦簇中—— 再接下来的路,几乎未再碰到任何人。简随云所过之处,所有的景都会少去些浮华,多出些沉淀的淡香。 而在即将走到所居的小院中时,远远的那端—— 月华无限,桂香浮萦! 有一人宛似立在水晶宫里,满身风韵,将四周的景物蒙上清凉月色。 而那,是一个不需要看到面孔,便能想到是谁的身影! 越走越近,那身影的主人一双淡雅的眸子一直凝视着简随云—— 即使隔得尚远,那眼神也似穿过夜色的春风,凝绞在空中—— 就仿佛他已在那里等了千年万年! “你,回、来、了——” 简随云到了他面前,如水的声音泻出这简单的几个字,却在清雅中多了些深沉。 就似乎,他终于等回了简随云。 却等得太久,久得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声音也有些变化了。 而他手中执着一只短短的玉笛,翠绿的色泽,在他的手中也似沾了些雅秀的脱俗。 简随云微微一笑,她是回来了。她脱离他的视线的时间并不长。 唐云引也微笑,将玉笛反插身后,仿佛那只笛子在此时也终于可以归位了,不再需要紧握在手中。 然后,他折身,与简随云并肩而行—— 脚下花径曲折幽长,已近小院的入口处。 “如果能够,愿与你共走余后的路程——” 淡淡的声音流淌在花间,唐云引的眼看着脚下的路。 “不论会遇到什么,唐、云、引都会与简、随、云同行。” 话语在继续,没有强调的语气,却是一字一句。他眸中的清泉里也似在瞬间倾进墨色的海,迅速地将那份清彻染得深邃—— 就似在述说着心底的某个誓言。 简随云顿了顿,看向了他—— 转头,他对上她的眼,微笑挂在唇边。 远方的天际,云的影子没有白日来得显眼,但明月正在云中俯视着他们,仿佛也在听着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简随云的眼里仍是淡淡的悠然,是那般平静—— 那种平静,既像是她对这句话的话意还并不真正的明白,又像是她的心从未有过半分的波动,无法体会这话中的深沉。 唐云引仍然望着她,仍然在笑—— “初离师门时,曾想过,会如你这般云卷云舒,不问世事,来去无挂,做一个逍遥人……”再一次开口,他的眼中是简随云的脸,而简随云面上的平静,便映进了一泓微带忧伤的泉水中。 即使那忧伤,几乎令人无法察觉。 “你,不能——”简随云直视他的眼。 “是,我不能。在我从唐门出生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我不能;在我拥有这副皮相起,也注定了我不能……” “唐云引”这三个字,在他呱呱落地起,就注定了江湖与他的关系。他有父有母,有兄有妹,有数千同门!他是唐家老掌门的嫡系孙儿,是现任掌门的亲弟,是数千门人眼中的正支唐家公子! 除非,他公开与唐门划清界线、断绝关系!或者,唐门不再是武林世家,在江湖中销声匿迹! 否则,他永远脱不了江湖! 这就是每一个武林世家的子弟从出生起就注定的命数! 即使是唐云引这样的性情,所能做的,也只是尽量不沾江湖事,但江湖人还是会将他看作江湖的一分子。他不想出名,名也会找上他! 所以,他如果没有成为江湖仇怨的牺牲品,他便只能成为负有盛名的后起之秀。 而抛去这些,他的容颜气韵,也注定了他的一生的不能平凡! 历史上,无论男女,表相过于出众者,无一能像普通人那样生活。 女色过美时,不是成为他人的玩物与男人之间交易的筹码,也必然红颜多薄命。而男人中,如果姿容也出众到令世人瞠目的地步时,他的命运齿轮也将不再由着自己的意愿去行进。 就拿魏晋时期的一个美男子来说—— 据言,那时有个叫作卫玠的男儿,自幼便风神秀异,长大后更是美如珠玉。每当他坐着羊车行在街上时,远远望去,恰似白玉雕的塑像,时人称之为“璧人”。人们往往为了观看他,会家家户户地倾巢而出,挤堵了道路。 有一次,他至东晋都城建业(今南京)时,建业的官员们因久闻他的艳名,立即答应予以重任。那江东人士听说他到了,竟更加狂热,整座城中之人都聚了出来,夹道而观。观者如堵墙,里十层外十层地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 挤得卫玠是举步维艰,又因连日赶路,当场便气息不济,晕厥了过去。被随从救回到府中不几日,竟那么累极而亡!成了典故“看杀卫玠”的由来! 而一代美男子,也就那么被活活看死了! 除此外,历史中还有多位美男子,他们的人生都非顺遂,除了最基本的出门上街不能太随意外,更有甚者,会被皇家贵族收罗去,成为帝王后宫的禁脔玩物。 今日的唐云引,绝非当年的卫玠所能比,就是搬出所有古往今来的美男子,也未必及得上他的形神兼备! 他这样的容貌如果不是身负武学,那他的际遇是否会步入那些人的后尘? 至少,目前来说,他的武学保全了他自己。武林人的身份,也让一般武林外的人不敢动他! 言谈中,二人已入小院,院内很静,四间厢房中无一亮着灯,只有房檐下的几盏纱灯摇出粉红的光芒。 但如果细看,就会发觉满园的牡丹花竟像被秋风打过似的,凋零残破,大多只剩下了花枝,花冠却不知跑到了哪里去。 难道有人会偷牡丹花瓣? 唐简二人却像没有看到这怪异的现象,穿过光秃的花丛,步上东厢房的台阶后,简随云推门进入自己的厢房—— “随云——”唐云引第一次唤她的名。 简随云回头—— “明日起,将是一路快马奔波,安睡。”他的微笑,在先前看到简随云回来的那一刻起便没有停过。 微点头,简随云回以一笑,合上了门。 门外的他,并没有立刻离开,仍凝视着那扇门—— “你,是第一个直视我双眼的人!” 唇齿轻轻翕动,他的唇间逸出几不可闻的声音—— “当第一次你直视我的眼时,我的心,动了。而你的,却未动……” 一声叹息化在风中—— 门,静静地合着。门内的人,是否能听到他的话?又是否能看到他现在的眼神? 另一间厢房内—— “相公……” “娘子……” “杀千刀的……这……可是在别人的府中,你好大的胆子……发了什么疯……难道不怕被别人听……听了去……”黑暗中,风吉儿的声音软而无力,带着些喘息。 “娘子,今日是好日子……”龙占天的声音则粗重暗哑,有些模糊,似乎他的唇在说话时还忙着其它的。 “不成……若是让随云听到的话……对了,酒宴散后未见随云,也不知这会儿是否回来了?” “娘子莫再提他人……现在是良辰美景,为夫的要努力……” “努力?”语音中透出意外。 “娘子,在明月夜的前后三日,躺于铺满牡丹花瓣的花床上,最易受孕……” 屋子里突然很静。 有夜猫子在房梁上跳过,“喵呜”地叫了一声。就听屋内突然传来“啪、啪”两声痛快的脆响,接着是一声惨烈而又压抑的痛叫。 “娘子快松口!”男声似在拼力地压住嗓音,但话语间带着皮肉被牙齿撕咬的颤抖。 “怪不得你把满园的牡丹花瓣都揪了下来,谁教你的?说!”娇斥声又响起,有松了口后的咬牙切齿。 “没有……没有……娘子,为夫的是偶然听来的。” “以前怎从未听你说过?” “那个……为夫是前些日子才听来的这个说法。” “喔?” “娘子,听说这法子极有效果,如果错过今夜就得再等一月了,娘子……”最后一声唤叫拖得尾音很长,如水般温柔。 女音没有回答。 “娘子——”又是一声缠绵到骨子里的唤声。 还是没有回音。 “娘子——” “你是否怪我这几年来一直未曾给你龙家添过一丁半口?”风吉儿的声音中已透出某种威胁性。 “哎——”一声叹息传来,“娘子,为夫的从未就此怨怪过娘子,而且为夫的也答应过你,在初婚的几年,以自在那小子为重,直到他完全成|人前我们都不会要孩儿,只是,为夫的这几年每每看到娘子望着别人家的孩儿发怔时,便心疼娘子,知道娘子也极喜爱孩子,如果……娘子不愿,为夫的决不强求……” 又是一阵寂静。 “我已嫁于你近八年,八年来我这肚子从未有过动静,你当真不怪我?”这些年他们并未刻意避孕,而她的弟弟早已成|人。 “娘子,他人纵有天香国色,但为夫心中只有娘子一人。有孩儿也罢,没孩儿也罢,我龙占天只愿与风吉儿共守一生。” 龙占天的声音很坚定! 黑暗中虽看不到他的脸,但他的的眼神却透出同样坚定的色彩! 那是一种多少女儿家都梦寐以求的眼神! “你说的那法子当真有效?”风吉儿的声音又变得妩媚,像是又化成了一滩水。 “据说有人试过几次,很快便有了身孕……” “那我们就试试?” “好,试试……”龙占天含糊的应声中似乎含了欣喜,唇又凑了上去。 “奇怪,竟然还有这法子?不知是什么人传出的这个说法?”风吉儿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娘子……”龙占天胸腔中那颗心脏的博动规律突然紊乱,跳得激烈! 但他强迫自己用最快的速度压下,唇的攻势更加猛烈。 “咦?你刚刚突然间心跳得很快?” “娘子,男人在这种时候通常会心跳加快,莫再多想,天就要亮了……” 今夜已是农历十八,是月明后的第三日,过了今夜,的确就要等到下个月了。 “你……”风吉儿的语音中有些颤音,龙占天唇间的温度灼烫了她的肌肤,呼吸又开始急促,神智也渐渐陷入意乱情迷中。 而二人的语音极轻,就算有人将耳朵直接贴在窗下也很难听到他们此时的对话。 “等等!” “娘子?!” “随云若是还未回来……” “娘子,她那般身手,你何苦操心?她与你我萍水相逢,许是独自离开去做什么事了,我们怎能随意干扰她……” “说的也是,看得紧了,难保不会对你我反感,不过,我要你先答应我一个条件,否则就等到下个月……”风吉儿的声音带出些让人毛骨悚然的恶劣因子,甚至又传出那声招牌式的“嘿嘿”贼笑。 “呃……不防说来听听。” “附耳过来——” 于是,室内又恢复了一片静默,紧接着,传来龙占天惊讶的声音,然后,是他一连串的应承,而那间屋内也在这深夜中上演了一场人间的无边春色。 春色中,是风吉儿的呢喃—— “你龙占天永远是我风吉儿的!” “是,我龙占天永远是你风吉儿的,这一生是!下一生还是!” 龙占天的声音让室外的空气似乎也升起一份山盟海誓的庄重。 在他们的心跳如鼓、血脉贲张中,未曾觉察到简唐二人回来的动静,也更不会知道唐云引就那样立在外面等着简随云。 此时,唐云引已步回自己的房门前,在纜|乳|艿陌涤跋氯粲幸馑莆抟獾乜匆谎勰欠蚋径说南岱浚匾恍Γ朊拧?br /gt; 门内伸手不见五指,他未掌灯,直行到榻前翩然落坐于榻边,抽出了腰后的玉笛。 短短的笛身似乎在黑暗中也散出一种明润的光泽,与他的眼相互辉映。 “有你在时,我,便只能是唐云引……” 指尖轻触着玉笛,唐云引的唇边又浮起笑意—— 那个笑,掩在黑暗中,与他以往的任何一个笑都有些不同。 第八十四章 分道扬镖 “听说了吗?烈焰山庄的龙庄主终于出手了!” 天色未全亮时,周围便非常热闹! 不仅仅是热闹,而且是哄闹! “据说,堂堂烈焰山庄的庄主龙占天,竟然在大庭广众下背着他的夫人绕行周园!” 不但绕着园子,并且每走十步,便喊一句‘我爱娘子’! 一早下来,共走了五万零六十九步,不多不少喊了‘我爱娘子’五千零七声! 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都已突出,目瞪口呆。 “哪个是龙庄主的夫人?” “昨夜酒宴上与他坐在一起的那个细皮嫩肉的小倌,就是江湖上的‘柳叶刀’!” “这园子里还准女人进来?” “那得看是谁要进来,第一名庄的当家和当家主母能夫妻同来,是给了周家面子,莫非你想那龙庄主一人来?” 听着的人不语了,龙占天的威武与身份地位非他们所能比,若真是一人来,难免会在佳人的眼中夺去他们的光彩。 “不过,听说烈焰刀是个妻奴,唯妻是尊!” “这倒不假,今日竟公然在周园里背着老婆游行!” “这样的事并非第一次发生,听说上次是在陕北罗家,龙庄主曾抱着他的夫人坐在那罗家后院最高最大的一株树上赏中秋明月,而且还亲手将葡萄一颗颗剥了皮地喂进他娘子口中,当时,亲眼目睹的人至少有一百零八口!” 闻者愕然,“世上竟有这样的男人?不是给咱武林男儿丢尽了面子?” “嘘——若是被人听去,保不准你明早醒来就成了个光头,就连你的眉毛也有可能被人剃了去……” “不但如此,你回家的路上会无缘无故地丢了坐骑、失了兵器,也会稀里糊涂地走错了路,更有甚者,你连自己的家宅都会找不到!” 嘀咕的人立刻闭上了嘴。 片刻后,终于又有人开口了—— “不过,你们可知道,今天龙庄主终于出手了!” ……………………………………………………………………………… “嘭”的一声,门被撞开! 一抹桃色卷着风冲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扑向简随云—— “随云!” 凄惨的唤声混合着桃色的风,罩住了简随云—— “随云!!” 又是一声唤,桃风落定,是风吉儿。 “随云!!” 她的脸高高仰起,双臂已紧紧缠上简随云的袖子。而她的半边脸上煞是精彩,红白相映,突出得浮着一只“五指山”。 脸上血红中还带着瘀青,在另一边的水做肌肤下衬得是触目惊心! “随云,奴家这里很痛……”见简随云仍在不紧不慢地取下铜架上的湿巾擦拭着双手,她一把拽起简随云的手抚上自己的脸—— 但指尖刚刚触着她的肌肤,她便痛得倒吸口气,不由眼里升起水汽—— “他奶奶的,那杀千刀的竟然在众人面前括了我一掌!随云,听到了吗?那个冤家竟然在满园子的人前给了我一巴掌!这让我的颜面何处去寻?谁不知道我柳叶刀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下子没脸活了……” 将简随云的衣袖搓成一团,她挫着牙,并且是越挫越响—— “老娘何曾经受过这种恶气?那帮看热闹的也好不得意,个个掩嘴偷笑,当老娘不存在似的,一群臭男人!” 中间发生了什么?竟让这对恩爱夫妻突然在别人的府中公然上演了一出众所瞩目的大丈夫翻身记? 而龙占天掌掴娇妻一事,不但武林人知道了,连读书人也知道了,他们夫妻瞬间成为周园最大的议论焦点。 不过,简随云的视线似乎从未离开过梳洗的铜架一眼。 “好他个龙占天,我要剥他的皮,挫他的骨,将他踢回老家……”风吉儿突然又站直身子,柳眉倒竖,双手松开简随云—— 并且亮光一闪,手里多出一双寒芒迸射的柳叶刀,“随云,你别拦着我,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要找他算账!” 言罢,腰身一扭,就向外冲去—— 边冲边喊:“老娘打不过他,便大不了与他同归于尽!拼得玉碎,也不瓦全!” 那架势还真有一去不归的壮烈!但是—— “随云?”她突然停了去势,扭回身—— 似乎对于简随云的淡漠极为得失望,脸上是更加的委屈与苦楚,莹莹的泪意在眼眶中转了又转。 那样子,如雨湿海棠,任是铁石心肠的人见了都会难免动心几分,心怜几分。 简随云终于有了反应。 缓缓偏头,看着她,微微一笑—— “然后呢?” 愕然,风吉儿没想到简随云飘然吐出的话,竟然是这三个字。 然后? 她对上简随云的那双似笑非笑的眼—— 不由地也眨了眨琥珀双眸,再眨了眨—— 眨着眨着,气势汹汹的肩膀松了下来,“啪”地一声,掳起长袍抬起一脚,踩在了一张圆凳上。 又探手取过桌面盘中的一只果子,“嘎嘣”咬下—— 边鼓着腮帮子嚼动,边又看着简随云,脸上挤出了一个典型的、风吉儿式的笑—— ……………………………………………………………………………… 再出周园,恍如隔世! 当那恢宏的朱红大门被“轰隆隆”地拉开时,车水马龙、人来熙往的闹市扑入眼帘—— 门内,是仙园奇境!门外,却是现实红尘! “几位慢行!”周家主人周田远双手抱拳,恭送贵客—— “龙庄主、龙夫人、唐少侠,还有这位公子,周园招待不周,如有怠慢处,乔花娘在这里代亲家老爷赔罪了。”宽胖的、脸上无时无刻不洋溢着热情笑意的乔花娘哈哈一笑,同样双手抱拳。 “哪里,几位留步。”龙占天回礼,但他一向巍然不动的脸上似乎心不在焉,眼角余光不时地觑望着另一旁头戴斗笠看不到面孔的风吉儿。 而风吉儿自清晨后,便一直与他能离多远便是多远,甚至在出园时向周家讨要了一副围有黑纱的斗笠,除了面对简随云时,其余人前一概遮面。 谁都看得出,她很生气! “周老爷,你面有郁色,似乎心中有什么不痛快?”抱着双臂,再度无视龙占天探巡过来的目光,风吉儿透过纱帘询问周田远。 “这……”周田远没想到风吉儿突有此一问,不由叹了口气。 他从出现,便是内敛寡言的,到今晨再见,似乎眉间更添愁几许。 “夫人有所不知,亲家老爷昨夜丢了件宝贝,心中不舍,才叹息连连。”乔花娘接过话去。 “喔?昨夜丢了宝贝?难不成这园子里招来了贼?”风吉儿应语,从她的语气中能想到她现在正高挑柳眉。 “哪里,哪里,龙夫人言重了,这园里来的都是少年侠士、风流雅客,怎么会有贼?其实丢的也不算什么贵重之物。”乔花娘眉头一皱,瞬间又展开,看了看周田远,又看了看周家长子周平乐—— “不瞒各位,敝府丢失的只是一株花。”一直立在父亲身后,眉眼低垂的周家公子在此时插言。 他仍如昨夜那样稳健而不显张扬,只是眉宇间的过度沉稳却让他显得有些呆板。 “一株花?”风吉儿的声调扬起—— 难不成这周家是在计较昨夜他夫妻二人捋了小院中的许多牡丹花? 但今早那周府管家进园时虽有些意外,却很快归于平静。 “龙夫人,这园子里到处都是名贵花种,本来少一株也不会有人在意,只是家父年少时曾花了重金从它处购回一株大红袍,精心培养多年,早已花开百盏、粗如儿腕,本植在花亭旁,日日璀璨,不料,今日清晨却只余一个空盆……” “空盆?”风吉儿的声调带出讶异,“有趣,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偷花?” 难不成有那不长眼的贼,进这园子里放着国色佳人不去理会,却只偷那死物? 真是不开眼的贼! “怪便怪在此处,那株牡丹虽有整整百岁之龄,花中少见,却不算什么奇珍异宝,家父也只因一生爱花成痴,又精心培育多年,乍然丢失后才会心中不舍,但对别人来说,那只是盆花而已……” “有意思,也许是哪位爱花的同道人借了去?”风吉儿耸耸肩,前几夜凉亭旁似乎真有一盆开得灿烂的红花,但她对牡丹的繁复品种无甚了解。 “是,是,也许是爱花的同道君子借了去,不提也罢。”乔花娘此时搓了搓手,又接过话去,“只是对方不但刨去花枝,盆里还留了张字条……” “字条?!”龙占天也露出诧色。 “上写着‘尔等将花视粪土,不如拿来为我用,谢过,谢过’。”乔花娘的眼含着笑,但双眼却从简随云到唐云引,再至龙氏夫妇,一个一个地扫过…… 好嚣张的贼! 风吉儿挽起了臂,龙占天蹙起了眉,而简随云与唐云引的面上则依旧是云淡风轻,让人看不出任何的思绪—— “周老爷、乔女侠,时辰不早,我们可要上路了,告辞!” 看看天色,风吉儿再次抱拳。 一株大红袍再了不起,也只属牡丹花科,又不是前段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七色花那种绝世奇珍,实在引不起她太多兴趣。 于是当先转身下阶,直奔阶下的那辆马车—— 而车,是唐门的车。 “告辞!”龙占天同样别过,脚步已跟上下阶的风吉儿,在娘子几乎已要跳上那辆马车时—— “娘子……” 如果再不唤,便是分道扬镳了。 风吉儿不理,一提长袍下摆,脚尖轻点—— “娘子……” 如云飘下的简随云与唐云引也已到了车边,而台阶上还站着周家父子与乔花娘—— “娘子……” 风吉儿终于忍耐不住,猛地旋身,翻下车子,一把拽住龙占天的前襟—— “你给我住口!让姑奶奶在众人 简随云第34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35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35部分阅读 前丢尽颜面,现在又想来哄我回心转意,告诉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她咬牙切齿,揪着龙占天高大的身躯向路旁远远的一处走去,边走边骂—— 待离众人的视线极远后,她压着嗓子,“喂,现在谁都知道你与我闹翻了,眼看我就坐上了唐家的马车,你唤什么唤?” “娘子,面上还痛吗?”龙占天背对着众人轻声语。除了他娘子,谁都看不到他现在的表情。 “火辣辣的,肿得和小山一般高,你说痛不痛?” “娘子……”龙占天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欲抬起去抚摸风吉儿遮在黑纱下的脸。 “忍住、忍住!你要忍住,他们都在看着!”风吉儿瞪他一眼,那眼神凌厉地似能刺过黑纱。 “陪你演这场苦肉计,为夫的心中不忍……” 风吉儿闻言,将手摸进黑纱,抚上自己的面颊,“说实话,早知道就不挨这巴掌了,根本瞒不过随云的眼,倒是你,现在应该抬头挺胸地立刻回庄去,跟在我后面一个劲地唤我,他人都当你在向我赔不是,想哄我开心,你那极难得扳回的丈夫颜面又要丢了!” “大丈夫在外立身处世,当信义两字;在内居家安室,当宠妻爱子。我外不愧朋友,不罪江湖,内宠我妻,敬我娘子,碍着了谁家王法?又何来的颜面尽失?” 龙占天笑了笑,不以为意。但是风吉儿的肢体动作有发作的苗头,立马言归正传—— “吉儿,你此去当照顾好自己,为夫的可能会再潜入周园,昨夜的约定你切要记得。” 他的表情渐渐严肃,眼神凝在娇妻的脸上—— 即使那里有黑纱,却仿佛无法阻止他的目光。 “你要重入周园?” “是!为夫的夜间思索,这场花会开得时机实在突然,而园中毕竟集聚了大半的江湖后辈,他们既是当今少年一辈的主要力量,又是各大门派的子弟传人……” 他的话未尽,但他的神情不似在玩笑,语音中升起一种身为老江湖的慎重。 风吉儿瞧了瞧远处周府门前尚未回去的乔花娘与周氏父子,“其实这场戏既是要让我能顺理成章地爬上唐家的马车,也是让所有周园的人都知道我们要离开了,并且是我负气出走,你龙大庄主也为了这事正满心烦乱,无心它顾……所以,当家的,算你与我有些默契!” 龙占天眼中一亮,“难道娘子也有再探周园的打算?” 她耸耸肩,“那周田远是个从不张扬的主,今儿个竟办起什么花会,办便罢了,却将事情都交给了亲家,自己则不知躲到了哪里去,而那乔花娘事事出头,连刚才我问周家家长的话也要抢过去回答,哪像个亲家该有的样子?而那周田远眉间隐有的郁色。是在昨夜一出现时便显出来的,隐藏得很好,但能瞒得过旁人却逃不过我柳叶刀的眼,再加上今天只是丢了株花他便唉声叹气,既然宝贝花株,为何几日来没人向众人隆重推荐过?毕竟这办的可是场牡丹大会!” 如倒豆子一般,风吉儿迸出这些话,龙占天在微微点头…… “况且那个周平乐过于呆板,全不像个意气风发的年青人,就算他随父亲多年经商。也不应该那么低调老成、像在刻意收敛着什么似的,所以嘛,若不是要去唐门,我还真有兴趣再陪你‘逛逛’这园子……” “娘子一向观察入微,常人难及,只是娘子既已对周园有所怀疑,却仍要去唐门?” “喂,你该不会是又绕着圈子在阻止我吧?”风吉儿又插起了腰,“莫再啰嗦了,你我现在已是明里要离开的人,就别再让人起疑心,还不快走?” 说罢,她摆了摆手,挥着袖子错过龙占天向原处走来—— 任谁远远看去,都觉得她是在不耐烦地驱赶着龙占天,似乎对先前挨耳光之事仍在耿耿于怀。 但走没几步,她又插着腰转过身子—— “喂,你身为一庄之主,干嘛非得自己再跳进这道墙去?完全可以交给你得力的手下去办,自己早日回庄处理事务为宜!” 他的眼神一跳,凝视她,“娘子是在担心枯木掌的传人会伤了为夫?” “什么担心不担心?跟你说多了,连我也婆妈了起来,走了!走了!” 风吉儿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她的表情掩在黑纱下,仿佛是不耐烦地甩甩袖子,再次转身—— 但她末了的一句话,虽仍显娇蛮泼辣,却带出了一些不舍、一些嘱咐,一些离别的东西…… 龙占天的嘴唇又动了动,似乎还有话要说,但最终咽了下去。 “娘子,一路小心。”看着娘子的背影,他将这句话压在心底。 即使不愿有一时一刻的分开,却仍然要说再见,给所爱的人以最大的自由,便是他龙占天的爱。 而他希望,这个分别会很短暂! 当风吉儿终于爬上周府前恭候着的那辆马车时,当周家主人终于算是送行完毕,收回远望他们的目光,返身进入周园并开始合上那双扇金漆的朱红大门时—— “娘子,为夫的是想告诉你,如果今日飞鸽传书中所说的泰赤乌氏卓也,与昨日离开的那个卓也是同一个人的话,那他,就非常不简单了……” 叹了口气,龙占天抬高视线,遥望天际—— 现在说这个消息,会不会讨来一顿骂?烈焰山庄的探子不是没有效率,而是前几日边疆起了些乱事,官府封锁了边关,无人能自由来往于关内关外,才致使这个消息到现在才传来。 “泰赤乌氏卓也,泰赤乌氏卓也……” 反复咀嚼这个名字,龙占天的眼里浮上沉思—— “泰赤乌氏卓也,草原上伟大的巴特尔!” 第八十五章 荷包灼灼 进入车厢,所有的物品一应俱全,极是舒适。 风吉儿一把甩下黑纱帽,瞟向了简随云身边放着的一样事物一一 那样东西在先前出周园时便握在简随云手里,虽不大,却有些引人眼目—— 是只紫色的小包裹,布料极为考究,普通人家绝拿不出那等货色。 简随云在何时多了件这样的行礼?难道是入这周园时便带了来的? 心下疑惑,却不多问,她将身子一歪,倚在窗上,挑开车帘打量车外—— 车轮辚辚,已启程,而洛阳的街道依旧繁华。 周府的门已被掩上,门前的石狮子也依旧威严的镇守着那里…… 不知怎的,她竟升起一种浓烈的感觉,仿佛随着那道大门的关严,周园已成了一处与外界完全绝缘的所在,并且会突然消失! 摇摇头,甩下这种奇怪的念头,笑眯眯地取了桌上的一块糕点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只消几眼,她便确定这辆车后没有人缀着!周园如果真有什么秘密,定会派人跟着他们,至少会看着他们完全离开洛阳。到底这周园是深是浅? 心里千思百转,面上红唇带笑,嫣然地瞧瞧简随云,再瞧瞧对面的唐云引—— 如她所料的,唐家二少并未拒绝她的随行。而她不得不承认,直到现在,她还是无法逼视唐云引的面孔,更无法保证在望向那张颠倒世人的脸时,尤其是对上那双眼后,会不被迷惑。 这家伙倒底是不是人?一个男人又怎么生成这样? 微蹙眉头,她的视线停留在唐云引执着茶盏的手上—— 那只手如最细腻的玉一点点磨成的,看不到半分的骨节,润泽得没有一点瑕疵,让看着的人,渐渐得心神恍惚—— 突然—— “公子,有人拦车。”车身一震,车夫禀报。 嗯? 风吉儿眼神一亮,立刻探臂勾起车帘—— 车外,是人流鼎盛,车前,是一个女人! 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百褶布裙紧扎腰间,腰身利落,体态饱满!正一手叉腰,一手高高举着,似个茶壶一般大辣辣地立在那里,利落、干练,却风味十足! 而那张面孔看不出有多大年龄,正满脸带笑—— 笑得就像一坛刚破了封口的老酒,正把酒香迅速地向周围飘窜!引得路人都留步观望—— 尤其是在观望她袖筒高掳下,露出的两截白生生的小臂。 好辣的女人! 风吉儿发现路旁人群中的许多男人都在吞咽口水,眼珠子也都暴凸了出来,紧紧地贴在那个女人的身上—— “嗨!”女人在笑,笑得爽气。 但似乎对突然露在挑开帘子后的唐云引有些接受不了,眼中是极速的震惊与迷怔,笑容凝在脸上,木在当场。 “嗨……”风吉儿偏了偏头,拖着娇滴滴的长音回应。 这个女人拦车,是为了那般? 她的眼瞟向了唐云引,而唐云引正如先前一般地啜饮着车上自备的清茶,眼皮似乎抬也未抬过? “随云,要上路了,路上乏闷,送你一坛好酒解解闷!”耳旁传来一阵笑声,就见车前的女人似乎已回过神来,高举着的手腕一抖,一团黑影向车厢扑来—— 原来是为简随云而来?!但她好大的定力,这么快就回神了? 风吉儿实在意外,她早已看到那女人手上端着一只好大的酒坛,坛上还顶着一只白瓷碗。就那么随手一抛,便连坛带碗地丢了过来。 而因距离不远,碗在坛上尚未因与酒坛的重量不同而速度不同地分开时,便被驾车的车夫两手一探,接在了手中! 唐门无凡人,这驾车的车夫一出于便知是高手!稳稳的、手脚不乱地接住了酒坛与那只碗,并回身用询问的眼光看着唐云引—— 唐云引此时淡淡地抬眼,淡淡地看向简随云—— 白瓷碗中竟然有东西? 风吉儿眼中划过异光。那暗红的汤色,熟悉的枣肉与核桃仁、还有一枚黄白相间的荷包蛋,都告诉她,这种汤她不久前才见过! 急速的从汤碗掠向简随云的面孔一一 简随云正微微地笑,回视着车前的女人。 “酒,是我店里二十五年的陈酿;汤嘛,是别人煮的,也是别人让我送来的……”那女人又冲简随云挤了挤眼,哈哈朗笑。 喔?! 风吉儿又迅速地望向唐云引—— 却见唐云引清冷淡雅的脸上仍如一波静水,但她看到唐云引做了个手势。那个车夫便将酒坛放置在了车厢内靠门帘处,腾出的手则与另一手共举着碗,端到了简随云的面前—— 然后—— 她便眼睁睁地看着简随云淡淡地、来而不拒的缓缓接过那只碗,饮下了碗中汤—— 整个过程如流水一般,出奇地自然,没有任何人就此发出疑问,包括她。 虽然她心里已好奇个半死。 “好,痛快!酒也收了,汤也喝了,虽然你们要赶路,但我还有第三件事要做……”车前的女人双手一拍,露出一口如蜜贝编织的白牙。 第三件事?! 风吉儿的眸子撑大了—— 看风过处,人流中,那个女人腰下的百褶布裙如花般绽开,端得是满身风情,一泓风味! …………………………………………………………………………………………………… 第三件事,竟然是一车人跟着那个女人来到了洛阳城内万千小巷中的其中一条内,并将车停在了一户普通又普通的院门前—— “请!”女人看着简随云。 简随云下车,踏上这户院门前的石阶。 很显然,那女人只打算请简随云一人进入此院中。 而唐云引不动声色,风吉儿也依旧娇媚地靠在车上,瞅瞅巷子周围,又瞧瞧这户不起眼的小院—— 直到门开、门合,那个女人与简随云消失在门内后,她轻唾一口—— “真是块木头!” 白一眼唐云引,她掏出块帕子擦了擦嘴角,实在摸不清面前这个人心里在想什么? 唐门出了那等大事,传书中又要他们急速赶回唐门,但这会儿有人拦车耽搁行程,这位唐二公子却如此地沉得住气? 尤其对方那个赠汤的背后人是男是女尚且不知,却明显是冲着简随云而来的! 她不安分地转了转眸子,瞅到了车帘旁的那坛酒,一把掳了过来—— “既是给咱们解闷儿的,不妨现在就打开尝尝!” 她说一不二,立刻拍开泥封,浓郁的酒香窜出—— “好酒,是花雕!” “吱吱!” 她怀中冒出一颗头颅,探出一只毛爪子。 “死猴子,你倒是闻香而动!有好酒的地方便少不了你……” 嗤嗤一笑,“哗啦啦”斟了两茶盏酒,一人一猴便扑到了桌面上,各据一盏,狂饮了起来—— 只是那只猴子在把头埋进酒里前,忽然冲着唐云引抬起了头,并且猛烈地吞了口水—— 就不知那咽下的口水,是冲着美酒而流?还是冲着唐云引? ……………………………………………………………………………………………… “吱呀”一声,木门被启开—— 满室繁花入眼! 郁郁清香随之而出—— 这,是简随云曾住过的那间民屋,而此院,正是她入周园前呆过的那座小院。 院中清净依旧,一花一木未有不同,但这间门内…… 她有那么一瞬间似乎停顿了一下脚步,看着门中—— 原本可一览无遗地床几桌凳不见踪影,却只见花色重重、花枝叠叠…… 桌面、窗台、地面……到处都是桃红藕绿,簇拥着、绽放着,香气四溢!而绿色间 的无数红,乍一看,就像有千万朵荷包坠在枝头,正随门开风入而摇曳—— “不知那小子从哪里弄来这么多荷包牡丹堆在这屋中,敢情他要开个花铺不成?”身旁的女人满含风情地笑,眼睛盯着简随云。 简随云的眼则盯着那花影包裹中的一只硕大的木桶—— 桶,就放在屋内地面的正中央,桶口正冒出腾腾的热气,将室内迷蒙。 “那小子还说,有人要赶远路了,路上会不方便投栈沐浴,上路前便应该洗个澡、净个身,利利索索的才好赶路,又托我站在大街上傻等,从天未亮就等在那里,一直要等到一辆他所描述的马车出现后,再把车上我见过的并唯一认识的那个人请来这里……”女人叹了口气,不太满意地抱着双臂,但那眼里的兴味却像是很满意。 简随云的停顿只是片刻,此时已在她的絮叨中重新抬步,袍角翩然间过繁枝花影,立到了那只桶前。 俯视—— 水波清澈,飘着些红色的花瓣,而水中有她的倒影。 “这是咱洛阳城外的泉水,是绝对正宗的清泉。”女人跟着她,手指一点又指向一方桌面,“呶,那还有叠衣物,是他拿来给你换洗的,你就当在自家一般,洗过后换上便是!” 说完,女人立在旁边,直勾勾地盯着简随云。 从洛阳到唐门,若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路,确实至少得十余日的路程,而一但出洛阳便会放速行驶,也确实不会再有净身的机会了。 简随云如花的眼睫轻垂间,对着自己的倒影,一双手已移向腰身,轻解束带—— 女人仍然不肯离去,仍然盯着她,好像要把她盯出个洞来似的。 直看着腰带离身,青衣飘然落地后,现出里面的胜雪白衣—— 女人还是杵在原地。 她赖着不走,简随云也不以为意,继续着,当一层层衣物像云衣一般被退下时—— 露出了一具光洁、修长、纤雅合度的女性躯体,线条紧实而匀称,肌肤明净而透亮,长发似水墨飘散……整个人就似云水间勾勒出的。 十三娘的喉咙滚动了一下,眼里像跳进了两颗北极星,嘴巴不由地张开、张大,又慢慢地咧起—— 微微的水响,花瓣浮动,简随云的足踏入了水中,身子沉进了花瓣里—— “对了,我还有事,你自便!”女人的喉咙再次滚动,匆忙地提起裙角,拔腿离开—— 而当她“哐当”掩上门,后背靠在门上时,那脸上的笑就像山花烂漫,直要将天上的日头也比了下去! ……………………………………………………………………………………………… 荷包牡丹的香气,浮逸在每一个角落—— 荷包牡丹的花影,遍布屋内视线可及的每一处—— 艳丽的花苞将水温腾起的微白的、迷离的氤氲点缀的生动,仿佛透过他们能看到一张张笑脸,而每一个笑脸都是同一个人的。 曾记得:那个人说过,当一个人送另外一个人荷包牡丹时,其间所代表的意喻,便是日月昭昭! 而这屋中,每一朵“荷包”都那样饱满、灿烂,密密缀挂,足有千朵万朵,那当年的痴痴等待、穷尽一生的玉女所绣出的荷包又可曾有这般多? 简随云的眼穿过氤氲、穿过花枝,放在对面摆满盆花的方桌上—— 那余留不多的桌面上,有一摞淡色的衣物、一个不大也不小的木盒,还有一株带着花叶、粘满泥土、像被人连根拔起的红花。 红花的花盏大多已被去除,花根成块状,有如成|人的拳头般。但根须上却有张纸卡? 即使卡上的字迹有如蝇头般大小,简随云也已看得分明,那上面写着—— “走过、路过,不能错过,牡丹易得,百年的牡丹可不太好得,妹妹既在明处,不如我来顺手牵羊,笑纳、笑纳……” “纳”字后,有一张笑脸—— 画得是弯弯眉、细细眼,一眼睁来一眼闭,唇角歪歪舌头吐…… 第八十六章 秘语(上) 再见简随云,长发如瀑,衣袂翩翩—— 换了衣服? 风吉儿眼神一闪,见那袭衣衫同之前的长袍款式雷同,只是颜色更浅,有些近于白色,却又不是完全的白,就好像是…… 她的眼角余光瞥到了另一种颜色,调眼看向唐云引—— 对了,就好像原本的那种淡清色融合了唐云引现在身上的这钟月白色,二者合一,便混成了更雅、更飘逸得浅浅的青。 青雪半透明,盈盈婉转间,便是现在的简随云。 等等! 简随云的手里似乎比进去前又多了件东西? 的确是多了件东西,虽然只是一只普通的木盒,但却绝不是简随云带进去的。 院里会有什么人?简随云进去后都做了些什么?那只盒子里又有什么奥妙? 风吉儿有了更多的疑问。但身旁的唐云引却依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只是微抬起眼,将视线在简随云跨出门槛时便投了过去。 望得依旧淡而从容。 “随云,三件事已做完,咱们该道别了!”门内,跟出的是先前拦路的女人。 她一手立掌、一手撑拳,笑意浓浓地举在胸前行了个痛快的江湖礼,说到此处,看了看台阶下半掩在车帘内的唐云引与风吉儿。 “不过,随云呀,你可别忘了在这洛阳城的千家万户中有一间屋子是为你留着的,那屋里的桃红,我十三娘会派人日日来打理,日日来浇灌,好叫它们都完好无损的等着你回来!” “呃。” 风吉儿微眯的眸子又睁大了。 “驾!”马夫扬鞭—— 终于,再度起程。 车厢内,又复平静,坐着的三人均无语,只有七宝“滴嗒,滴嗒”流口水的声音。 它已过足了酒瘾,正歪坐在茶盏中,湿漉漉地将头靠在茶盏的边缘,瞬也不瞬地斜睨着唐云引。 一边睨,还一边笑,那笑怎么瞧怎么像色眯眯的模样? 风吉儿恨不得一拳打扁它的头,如果不是十分确定这是只公猴子的话,她真怀疑这是只犯花痴的母猴。 但她现在顾不上这个,心神基本都凝在那两件简随云的行李上,紫色的包裹与后来出现的木盒中会装着什么? 琢磨间,马车很快驶出了洛阳城,上了城外官道。而大道平坦,车夫连加几鞭,立刻风驰电掣。 车行约两盏茶功夫,突然—— “公子,有人拦车。”车身又是一震,车夫禀报。 又有人拦车?! 意外中,风吉儿瞟到那两位仍是淡若清风而她又离车帘最近,最重要的是她的好奇心又被挑起,便立刻挑起车帘—— 一个很年青的女人!但见入眼处一团火红,立于绿色织荫中,就像一朵榴花炸开在那里,将热力逼放! 而那是一个着红色劲装的少女,体形健朗,棱角分明,满脸朗日般的笑,肋间还跨着柄二尺短剑。她是谁? “高人,咱们又见面了。”少女在看清车内的人后,笑容不变地躬身——但她的眼于低垂的头颅中微微抬起,视线定在车内的一个点上。 又是为简随云而来?谁都能看得出对方所盯之处正是简随云的身上! 而简随云本在闭目凝神,此时张开眼,回视车外的少女—— “高人,我家先生有请。”少女的身子躬得更低,脸上明媚的笑让看着的人心中也像要升起一轮太阳。 这一次,简随云没有很快做出回应。 即使她淡然无波的眼中依旧不显山露水,但她似乎真得比平时有那么一些些的迟缓? 风吉儿凭借老道的江湖经验与直觉判断出这一点。 “高人。”少女再唤,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声音中透出一种坚持。 风吉儿从刚才就在思量“高人”这个称呼,现在更是紧紧打量着简随云。但见茶香过处,简随云动了!她动,便意味着这辆车又要被耽搁行程! 马车被引到了大路旁的一条折道上,而折道通往一处密林边。 那个少女将简随云请进林中后,很快又返出守在林边,并且一只手始终把在腰间的短剑上。 似乎并不希望别人再跟进。 于是,唐门的车就停在距林十数丈处,看不到里面,也听不到里面的动静。 “木头中的木头!”风吉儿再瞟一眼唐云引,并且咬了咬嘴唇。如果不是跟着这么一个呆子,她一定会想办法避过那个丫头的耳目,溜进林中瞧瞧里面到底有什么乾坤!但现在,她顾全身份,只能老老实实地坐在这里,任凭好奇心像海水起潮一般狂泛,并将她淹没。 林内,郁郁葱葱。 一个不太大的空场中,有一车一人。 车,是乌篷马车;人,是会让人眼前一亮的人。 长身而立,衣衫淡雅,那个人折扇轻摇间不显半丝浮滑,却散发出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东西。就仿佛是那里有一波古井,虽有无边的深沉、安静,却在最底最底的深处反映着群星集聚的璀璨。 “你,来了?”他在笑,笑眼中卷着欢愉的千层白浪。 简随云也笑,笑仍然如花开即落,并已停步,立在了入林处。 离对方不远也不近。 “想问,你是否真来自‘山外山’的‘洞中洞’?”他的眼看着她。 “这次比上次多一句‘高人’。你,已确定我的来处。”她回视他。 “果然是你!”他似乎更加欢愉,几番苦寻,终于寻到了你。 “寻我无益。”她淡淡回言,而她的回答他似乎并不意外。 “姑娘,在下知你不喜插手身外事,但这件事事关天下!” “天下何其大?”她又微微一笑。 他眼里的笑意却逐渐褪去,“是,天下何其大,世人何其众,但这件事,非姑娘不可。” “你,同样可以。”他们的话就像某种禅语,虽无明确的指示,却都明白彼此的意思。 “在下所学,皆为安邦定国之能,也自负天下无几人能在此中胜过在下,但此次要遇的劫,在下恐力有不及。” “不及,便不去管,尽力为之。” “尽力为之?”他摇了摇头,“在下是想尽力为之,但且不谈在下的抱负是否能成真,只谈这天下若真有变局,祸乱的会是苍生百姓。” “世间变迁,自有定律。” “的确,古往今来,历代历朝的更替都有它不可挽回的必然的现律,但若能够避免,也是造福无数,何况此次祸及的可能不只是庙堂,还有江湖。” “江湖从来多事端,不足不奇。”她的回答仍是简单。 而他的话越来越多,“姑娘,恕在下实言相告,在紫雁山一乱中,朝廷本有意将所有江湖人一网打尽,若非姑娘当时突然出现,江湖,也许已不是现在的格局。” “人人皆为七色花而去,朝廷也不会轻易改变江湖的格局。”简随云的眼里透出一种明了。 “原来姑娘将这些也看得分明!”他的眼中一亮又一暗,不错,朝廷本也是听闻了传说,对世间是否真有七色花一事存在疑虑,连派几路暗探打入江湖。在确定了的确有人看到过七色花瓣的花后,对于它会落于江湖人之手颇为忌惮,才会派大内高手前去。 而随后布兵中州省附近,是想趁江湖人为夺七色花自相残杀时将其剿灭,但意外出现的几批人也让原本的局势更加得难辨,便临时撤消了杀令。 忽然,他看到了简随云的眼里浮上了些似笑非笑,不由停顿,随即又微微一笑,他接续前言,“姑娘应该是对皇家真正想得到七色花的目的不以为然。七色花在传闻中有克解百毒、延年益寿、起死回身的奇效,皇帝是一朝统治者,权顷天下,享有了世间人所没有的富贵后,便想着怎样能永坐江山、寿与天齐!从始皇帝赢政派使出海外求仙丹开始,每朝每代的皇帝无不想着真能万岁、万万岁,姑娘淡看世间,自是不耻皇家出兵的真正缘由。”他摇了摇折扇,“不过,原本只是中原江湖内的一场夺宝战,却连异族人也闻风而来,除了草原上的箭手外,另外一批身材矮小的来客也颇有来历,还有里应外合的灰衣人,都是万中挑一的高手,朝廷若再擅自动作,难免会牵连甚广,而那时再改变中原武林的格局,也许正中了有些人的下怀,反会使天下乱得更快。 毕竟,七色花寂寂千年,为什么会在一朝间便闻名天下。并且几乎所有人在同时间突然都知道了它以及它的藏处,还听到了关于它的种种神奇功效,引得多数的江湖门派俱都参与了进去,杀了个乱七八糟。 那种手段,极像是有某种势力在背后谋划着。 但即便不加速江湖的分裂、覆灭,趋势却已有,江湖纷纷,外族蠢蠢,当朝者又少不更事,敦厚软弱,致使权相当朝,多年来早已朝纲不振,神州动荡也就指日可待,届时百姓必将陷水火之中,姑娘。” 墨海汪洋是他原本沉静的眼神,而今,那眼神更加深邃,语音中也有着千斤之重的深沉。“姑娘虽现身紫雁山中,必不会像那些人一般是为夺七色花而去,而姑娘冷眼旁观,也定当看出了当今局势,天下欲乱,姑娘是扭转天下格局的关键。” 如果此时,有旁人听到他的这番话,定会惊然变色! 毕竟,现在的天下仍是太平。他的话足以有惑乱人心的大不敬之罪! 但君子治未乱之乱,天下间,真正能统观全局,洞悉未犯之祸的人又有几人? 这次简随云并未回话,长发于风中微扬,眼神却似乎更加得淡然了—— “姑娘,在下虽料得天下必乱,入庙堂却甚晚,格局已定,而在下无法在乱前左右当朝者,只能尽全力去化解,若姑娘能出手相助,平息一场危机,是苍生之幸!是百姓之幸!是东方瑾的幸!” 他,弯下了腰,冲着简随云一躬—— 他,微垂下眼,冲着简随云郑重语。 仿佛,轻跳的林风在此时也被熏染,翠绿的村影也变得凝重。 而她,眼神悠悠,好像是立在莽莽山头,周身涌漾一种难以捉摸的、飘忽的气息。 让人难以确定,她的回答倒底会是什么? 第八十七章 秘语(下) 林外—— 莫燃儿一手俯在自己腰间的短剑上,另一手垂在身侧。 她的眼正穿过空气定在不远处的车厢内,似乎在此时她才注意到唐云引,眼里,有谜样的怔仲。 那是许多少女在看到唐云引后都会有的表情。 “喂,那女娃儿好像到现在才看到你这么个大活人!”风吉儿漫不经心地修剪着自己的指甲,歪了歪嘴,看着唐云引笑。 唐云引并未理会她意有所指的话语,淡然地做着他一直做着的事—— 品茶。 “啧,说来奇怪,哪个女人瞧到你的第一反应便是发呆,但这个少女却有些反常,你说,是她的定力太好?还是她的脑袋有点问题,反应比别人的慢几拍?又或者——” 她不怀好意地盯着唐云引,而为了能瞧出个端睨,她第一次让自己的眼看向唐云引的双眸,并且开始提前控制自己的心神。 好一双眼! 清如寒江月,冷如关山雪! 清冷中又仿佛是江上起烟波、雪上漫迷雾! 简直难以用语言来形容它秀丽雅致中透出的那肿清冷无双,以及迷蒙着的一种让人琢磨不透的东西。 “吱吱!” 七宝的叫声刺耳而突然。 风吉儿的脸腾得红了! 他奶奶的,老娘我还是没敌过那双眼!怎么看着看着就走神了?这小子的眼里难道有魔咒不成。就好象牵着自己的灵魂走进了仙苑中,难以自拔地沉在其中不知回途。 她懊恼地看向七宝,发现这小猴子正冲着她挤眉弄眼,那神情很可疑,似乎是在嘲笑她? 火气陡升,一巴掌正准备拍过去,“吱吱”一声,七宝跳了起来,冲着外面欢叫。 她又停了动作,回头望去—— “咦?随云回来了?”眨眨眼,她重新摆上笑脸。 不过,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心底泛起。 她有些莫名,这种感觉好像是唐云引的那双眼带给她的? 虽然只望了片刻,并有一半以上的时间在出神,但唐云引的眼好像带给她什么触动,但倒底是什么?她一时无法说出口。 林旁的莫燃儿此时也回了神。 在简随云的影子从眼角余光处逐渐移向她视线居中时,她才惊觉,并意外高人这么快就出来了? 但已经来不及打招呼,于是,望着简随云的背影,直到其重新飘入那辆马车,车轮飞转,再续前程后—— 她转身,进入林内。 “先生?” 她家先生,正双手背负地立在她离开前的位置,马车旁。 “先生。” 又唤一声,她有些奇怪,先生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虽面朝这个方向立着,却仿佛并未看到她的进入? “先生。”再向前走几步,她发现先生的眼神悠远。 突然,她不知自己应该不应该再唤,这样的先生有些反常,仿佛是想什么想得出神了? “燃儿。” 沉静的声音响起,她家先生终于像是从遥远的地方回到了现实,并且真正地看着她了。 “先生,高人答应了吗?”她微抬头,认真地问。 “要她出手,谈何容易?”微微地笑,他羽扇再摇。 “那——”莫燃儿的脸上有些急切,连她家先生出面都无法请得动那个人? 且不说她家先生一品风流、气度非凡,就论她家先生是“天下第一名士”的名号,也无法打动对方? “燃儿,她身处世外,花开自在,吾出面无济于事。” “可是——” 先生说过,只有寻到当年那个人或者那个人的传人,才可解将来的一场危难。 “不过——”他的眼睑低下,看着手中折扇,“吾虽面薄,却有先师的源缘。” 扇面上那斗大的“坤”如飞龙摆尾,映在了他的眼底。 “先生,您是说,您抬出了师公?!” 莫燃儿十分惊讶! 她知道先生有个师父,而她一直跟着辈份称作师公,虽未亲眼见过那位长辈,却知道那是一个隐世的高人! 并且是一个很有传奇色彩的高人! 据说,百年前的师公便已名满天下,江湖中无人不知!他极擅星象之学,观星望月间便能未卜先知;又精推算周易、加之思维缜密、智彗绝伦,以至每每料事如神!且武艺高强,相貌不凡,据说是面如满月、眼似星斗、眉蕴乾坤,鼻纳海!被当时的天下惊为神人,送美称“神机子”! 而各大门派遇事皆喜求教于他,却因他性情古怪,行事总是凭当时的心情来断,全不管对方是何方神圣,有多大来历,只要是他看不顺眼的,统统不去理会。加之行踪不定,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求他之人见他一面便极难,得他点拨更是不易,但,只要得他相助者,便能绝处逢生,逆转乾坤。 渐渐得,他成了一个传奇,与当时另外几个传奇人物,共同缔造了一段百年前江湖神话! 想到这里,莫燃儿的眼中现出一簇火焰—— 传说,那时候的江湖中还另外出现了几个让世人称奇的人!而且,也是几个少年男女! 江湖,从来都是资深历厚的老辈人的天下,尤其是当少林,武当、崆峒、峨嵋这些大派成了气候后,江湖便几乎是被名门大派占据着格局,即使出现过几个独行侠客,或者是一些绿林人物想闯出个名头,最终也只是混个响当当的名声,却绝无法撼动大门大派的声誉地位,更无法在年纪轻轻时就能与武林泰斗相媲美。 但自从那几个少年出现后,这种格局就被打破了!那几人,风神俊秀,如降世奇葩,这且不谈,更让世人惊惧的是,他们虽年少,武学造诣竟已违背自然规律,达到了出神入化、登峥造极的境界! 三招五式镇名门、轻描淡写挫群雅,挥袖之间可翻云,股掌之内能覆雨,直把个江湖惊得是颤了几颤。 可以说,一夜之间,江湖不再是老辈人的天下,也不再是那些成名门派的世界,真正是少年自风流,江湖纵逍遥! 而师公呢,虽不以武学出众,却与那几个少年被当时的人共举为“江湖五鼎”引领了当时风云! 那真是一段让许多江湖后辈无比艳羡的往史,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那些爱恨纠葛,那段岁月会成为永远的美谈,但是—— 莫燃儿想到此时,眼里似乎起了风云—— “燃儿,上路了。” 沉静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暇想。 “是。”她点头,收回思绪,但心中的关切仍然继续,“先生,那您抬出师公后,高人答应了吗?” 那个人飘然独特,但瞧起来那般年青,绝不像过二十岁的人,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架子,非得让先生抬出师公。 师公遁世多年,但无论他的辈份,还是他的玄奇妙学,即使是少林、武当的掌门见了也得折腰几分,何况师公在江湖中的地位远不止如此。听说近百年前的那场几乎颠覆天下的大乱中,就是师公一语道出了其中解难的关键,才点醒了武林人该从何处下手,从而避免了一场浩劫。 但似乎也是在那场大乱后,师公也突然地放下了所有的一切,避居到了不见人烟的深山中,并且发誓永不会复出,也永不会再管武林中的任何事。 而她,是在前不久随着先生回师门时,才意外地知晓传说中的“神机子”竟然就是先生的师父! 可惜,他们回去也是为奔丧而去!那位传奇老人在隐世多年后,就那么默默而亡了!他遵守了他的诺言,一生未再出山,带着一身奇学埋骨山间! “先生,那您抬出师公后,她答应了吗?”这才是莫燃儿最关心的。 “燃儿,时机到时,一切自知。” 此话何意? “先生——” “她是一个无论何时都会遵从于自己内心的人。”他笑了笑,“即使抬出先师,她也会遵从于她的内心,只是,百年恩怨终需了,也许她也明白这一点。” 那结果到底是什么? 莫燃儿的心绪起伏,只是几句短短的对话间,她的情绪却跟着像潮涌一般,是因为那个人的飘逸自在是她一生所无法达到的境界,令她心生向往的同时,又觉得太难以捉摸,不能用世俗的思维去揣度的缘故吗? 不由慨叹一声,“先生,她,可真是冷情。” 一个人再出尘,怎么能那般冷情的无视人间苍生的祸福?“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即使她不为名利,不喜功过,但如果空有一身绝学,却不为天下兴亡去施展,那要那些才学又有何用? 莫燃儿十分不解! “没有人会是天生的冷情。”眼神再度悠远,他的眉宇间有些难以捉摸的薄雾笼过,“这样的她,也许是天性使然,也许,同她幼年所经历的种种也有关连。” “幼年?” 莫燃儿愕然,那样的人就像是天边而来的浮云,很难让人将之与红尘扯上半点关系,突然听到先生谈及她的幼年,很是意外。 “谁人会是天生地长?”每一人都会有父母、家人和他的身世…… “先生,那她——”莫燃儿的好奇心从来没有这般浓烈过。 “有些事,你,还是不知的好。”他突然转过眼,看着面前这张少女的脸—— 莫燃儿一怔,先生的眼是那般的深沉! 原本就黝如墨海汪洋,深不见底,此时,更仿佛蕴藏了什么秘密。 而她,不敢再问。 “吾也只是听先师三言几语地提及过她的过往,并不知详情,说也无用,上路吧。”他淡淡收回直视莫燃儿的眼神,摇了摇折扇,再次启步。 步履间,就像静水被风吹动后那一刹那间的变化,令人有种怦然心动的韵律。 “是!”莫燃儿眼里一跳,低下了头,正欲埋 简随云第35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36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36部分阅读 ,正欲埋头跟上时,发现先生翻动的袍裾又突然停下—— “燃儿,吾与某个人相比,谁,更出色些?” 什么?莫燃儿猛抬起头,看到先生并未回头,只是微侧着身子。 那侧影上的等待证实了她刚刚并没有听错!但先生似乎问得有些迟疑? “先生是在指车上的那个人?”她小心地问。 他没有回答! 不回答,也不驳回,便是默认了她的猜测?莫燃儿不由出神—— 先生是在问他与某个人相比,谁更出色些?这个问题却太出乎人意料了,她从来不认为先生能问出这样的话!但是—— 回想那个人,有月魂神貌,风华无双,世间少有,任是谁见了都会难以自持!而她,同样在看到那个人后,心底会升起一种无法描述的情怀,会有些脸红心跳,会有些惴惴不安,会有些—— 想到这里,她微微地叹口气,那样一个人,只能远远观望,是她这一生都难以企及的,而她的心—— “先生,燃儿的心中,先生是最重要的!”她做出了回答。 他闻言,仍未回头,片刻后,沉静地语,“吾,是你的恩人。” 再眨眨眼,莫燃儿明白了先生的意思,开始猛烈地摇头—— “先生,燃儿并非因为先生是燃儿的恩人才这么说的。”她用力的回答,颇有轮廓的脸上是坚定! 这一次他没有回应,开始沉默。 先生不信?莫燃儿有些急了。 这么多年来,她的世界中只有她家先生!从多年前她家先生把她从尸骨累累中拉出的那一刻起,她莫燃儿的命便是先生的!她在先生面前长大,先生面前习艺,在先生面前从一个女童变成现在的少女! 先生就是她的天、她的地,她的一切! “先生,燃儿说的是真的,不是因为先生是燃儿的救命恩人才说这样的话,也不是因为先生曾替燃儿报了全族人的血海深仇。先生待燃儿如父、如师,又更胜父、师,但抛却先生待燃儿的情意不讲,先生睿智、博学、气宇非凡,就算是谈笑间令强虏灰飞烟灭的公瑾再世,也不及先生这般闲洒!还有那诸葛孔明虽指点江山、谋戎天下,却绝无先生这般的翩若惊鸿,你们同是身赋惊世奇才之人,而先生却更雅,更有气度,更——” “燃儿,你又急燥了。”他突然抬起了手,止住了她的话。 莫燃儿似乎有满腹积蓄的言词吐出,但看到了先生的手势,便硬生生憋住了未尽的话。 “你性情过于急切,以后的路很长,需收敛。”他淡淡言。 “是!”莫燃儿低下了头。她刚刚的语速是很快,就像个急切的想辩驳的孩子,而多少年来,先生总是教诲她,为人当镇定果敢,切不可急燥,否则定会因心绪不平而出差次。毕竟他们的世界不是普通百姓的世界,需要沉稳与精细。 “上路吧。” 他再次启步。 “嗯。”她点头,看着先生重新启步的背影—— 长身玉立,素雅翩跹,全无一般少年人的浮浪,沉静如水间自有风流!她确定,像先生这样的人,也是世间少有的! “燃儿。”他已入车厢,看着仍呆在原地未动的少女。 “是!”莫燃儿将心绪收起,提气飞身而上,执起鞭绳,轻扬架! 乌蓬马车开始缓缓地驶出这片密林—— 车身后,留下莫燃儿轻快的话语—— “先生,您刚刚为何不见那个人?” 干净儒雅的声音平静地回应—— “道不同,不相为谋,一在江湖,一在庙堂,并不宜时时见。” “喔——” 风过,乌蓬车诮失在北去的方向。 鸟声复又啁啾,似乎在证实着,刚刚这林间曾有过的一番惊天动地的对话只有天知、地知,还有那两个当事人知。 而另一边,官道上—— 飞驰的马车,突然再次被拦截!但这一次,车上的风吉儿做梦也没想到,他们不但被拦截,还碰上了一场大大的热闹。 除了热闹,还有一场令人实在哭笑不得的笑话! 第八十八章 劫色(上) “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打此过,留下老婆来!” 一声轰雷平地起,群鸟惊飞马蹄乱!好熟悉的台词! “有人打劫?” 离开那座林子后,快马飞奔蹄声恣纵在官道的平坦上,超掠过无数行人商旅,带起风团阵阵。 行人中没有几个会有那般速度的!但车厢内,却平稳依旧,桌面的茶点未有半分的晃动,是双马步伐一致、密切配合所致。还是驾车人的驭术超群? 那还用说,自然是两者皆有,因为车马与车夫都出自唐门!风吉儿不得不承认这辆车驾得很有水平,拉车的马也很有速度,好像路上没有什么人能与他们争风? 刚这么想,车外却突然有另一阵蹄声从后而来,并且是越来越近。她有些惊讶,因那蹄声绝不是一匹马发出的,却快如密集的鼓点,又有惊人的统一性!而且,在以比他们更快的速度奔驰! 一丝好奇,让她又挑起车窗的帘探头觑去,意外地发现几道让她眼前一亮的身影。就见车身后,骏马飞扬,有三人三骑! 那三骑,矫健、勃发!骑马之人,挺而笔直、健而朗然,毫无躬腰驼背的局促! 一看便知,那是久在马背上混迹的人,与马身的配合默契到让人咋舌!像从天山下塞外而来,驭马飞行的身姿在几人碌碌的大道上,显得格外出众。 尤其是当前的一骑! 几乎是在第一瞬间便引去风吉儿的注意! 只见长袍翻飞,紫色如云,飘洒中带着一种难掩的刚正锋芒,却又显得极其得干净,远不像其他驾马之人的风尘仆仆,更像是乘风而来风中,还带来从一种说不出的雍容气度,就像是从那个人骨子里散发出,又飘到他周困的空气中,影响。那一团凡真是一个静与动、雍容与勃发的矛盾结合,此人,不一般! 未及细看对方眉目,那三骑竟已策马而至,与他们的车并驾齐驱,在错过车窗前时,当先之人似乎偶然地瞟了眼窗内。 然后,传来“吁”的一声令人意外的,那人竟双手拢缰,侧转马头,突然停了下来! 身下车子又是一震,听到车夫也“吁”的一声在那匹停下时,也停! 只是,风吉儿注意到,不是车夫得到了唐云引的指示,也不是他擅自做主要停,而是他无法再前行! 那人倒马时,是以一种十分精准而巧妙的角度拨转马头的,角度既不会有咄咄逼人之势,却偏偏让同样擅于驾驭的车夫没有足够的尺寸再前行! 除非,车夫想撞到路旁的树上,否则,他不得不停! 而对方跨下的马匹在突停间蹄步却毫不显错乱,包括后边的另外二人,也在此时策马缰,跟着停下。 反应之迅捷,非同寻常! 毕竟他们与前边之人的距离非常近,换作他人,大有收之不及撞上去的可能,而他们却像是经受过无数次的演练,绝无普通人在遇此情况时的慌乱,但这三人,意欲何为? 刚有疑问,就听一道干净的声音传来—— “抱歉,在下有事相问,请车主暂停一二!” 是当前马上之人,他高坐其上,抱手成拳,向车内朗声发语。 眨眨眼,风吉儿上下打量这个人—— 后面两人略一扫,便知应是两个随从,穿着普通,神情沉着,但太阳|岤却高高鼓起,眼神灼亮,像是随时都处于处于一种蓄势待发中。 他们的修为显于外,一看便知是内力高强的高手,风吉儿不于多加注意,只专注前面之人—— 这个人,体形修长,饱满紧实,穿一袭淡紫色长袍,腰间束玉带,紫巾扎发,衣着简单而简单,但是—— 他就像一把刀! 一把雍容自敛的刀! 刀,除了在市井间,通常是用来杀人的!而他,却像是盛在宝架上、放在亚匣的那种! 没有咄咄逼人的戾气,也无锋芒毕露的杀意,似乎是已经过太多的洗练,他已化外露于内莅,只带着隐隐的勃发,并透出一种泰山崩于前也不变色的镇定! 还有一份大浪滔沙后的从容与干净! “请问,尊架是否见过一辆双辕乌蓬马车从此路上行过?”马上人再度询问,既是在问架车的车夫,但眼睛也看着窗内的风吉儿。好一双眼! 这个人的双目清朗迥然间有一份宠辱不惊的淡定,即使是同询于人,也显得不卑不亢! 而他身上透出的那种雍容,再配上他的这双眼—— 风吉儿突然觉得,在这个人面前,任何一个江湖人都会不由地想收敛几分身上的江湖气! 因为,这个人离江湖很远!更因为,这个人会让耍刀弄剑的江湖人生出一种比之不及的尊荣!不过,对方的眼似乎在有意无意间她的身侧望了几下? 心中一动,她放下窗帘,挑车帘—— “阁下在问什么?”笑眯眯地反问,她歪在车棂上。但手中的帘子只将她的半个身子露出。 “请问姑娘,刚刚此路上是否行过一辆车身宽大的乌蓬车?驾车人是个年约十七八岁的红衣少女。”马上人略转身,正面相对风吉儿。 红衣少女? 风吉儿转了转眸子,看到对方除了望着她,眼神似乎又在车帘上留连了那么一瞬间?虽是很浅的变化,但她最擅长的就是捕捉别人的表情。 身子动了动,她将帘子又掀开些,“咦?刚刚我们恰巧还真碰上一个红衣女娃儿,长得挺俊秀,腰上配着只剑鞘特别的短剑,头发扎得很利索,看起来就像一朵耀眼的石榴花。” “是她!”后面两匹马上的随从之一闻言,突然应语,“爷,那应该就是燃儿姑娘。” 紫衣人点点头,“请问姑娘,那少女所驾车辆是否行此路而去?离去约多久?” “这个嘛,风吉儿又动动身子,车帘又被掀起些,“你倒是说说车里坐的是什么样的人,我看到底是不是我们刚刚遇上的那拨人?”她笑得好不妩媚,而她长这么大,也从未这么热心地回答过路人的问题。 “那辆车应是在行驶中,姑娘只需回答车行的方向便可。”紫衣人淡淡回应。 唷! 风吉儿咬牙,本想从这人口中套出与那红衣少女在一起的会是什么样的人,没想到这个人竟谨慎如厮!如果他们与那辆车只是路上相遇,的确只能看到驾车人,车内的情况是瞧不到的。而这年头能抛头露面又当车夫的姑娘会有几个?刚刚她虽未看到林中是不是有所谓的鸟蓬马车,但那个少女特征明显,对方话语间又那般肯定,应该是差不了的。 但若事情真有那么巧,与少女同行之人,便一定是刚才与简随云密林中相会之人! 可惜了,没套出话来! 眸光流转中,她笑得更加娇媚,并且打了个哈欠,像是坐得久了需伸个懒腰一般,将双臂押起,手中的帘子便被自然地拉开—— 然后,她看到了紫衣人宠辱不惊的眼中有了变化! 那是一种初时一怔,接着定神,然后带着一闪而过的喜悦,接着,便又是淡定的眼神。 叹了口气,风吉儿想翻白眼。这位仁兄的那双眼分明就定在了简随云身上,不肯再离开! 而坐于旁侧的简随云原本正低眼看着卧于她膝面打着酒嗝的七宝,此时抬眼,回视车外的人,微笑—— “是你。”马上的人同样一笑,就像刀锋经过千年的沉封,突然重现于月光下时那一刹那间的闪亮。 他们果然认识! “刚刚惊鸿一瞥,疑是认错了人,原来,的确是你。”紫衣人的笑很浅,而且稳定,他的眼始终看着简随云。 这家伙也果然是从窗外瞥见了简随云的侧影,才会突然拦马相问的! 怪不得刚才那眼神分明是瞧往她身侧。 风吉儿悄悄地叹气,她实在未料到,简随云身边会出现一拨又一拨这许多不一般的人物,无论男女,皆非常人! 可是,都说物以类聚,像简随云这样的人,吸引来的又怎会是那凡夫俗子?至少太普通的人,在看到简随云的一身明净无暇后,会升起一种心中蒙尘、自愧不及,不欲主动接近的心理。 “那个,我说这位仁兄,如果我们刚刚遇上人就是你要找的人,就很不巧了,半盏茶前,我们才与之错过,而且如果再不追的话,可是会越走越偏差。”风吉儿觉得自己得提醒一下对方。 毕竟这三人看起来很急的样子,她可是很好心地在点醒对方,绝对没有其它的意思! “嘿嘿。”至少她自己这么认为。 再看看这三人的跨下马,嗯,很不错,都是好马,但如果没急事,又何必跑得这么快? 当然,若唐门的马拉得不是一辆车,单人单骑地与他们相比的话,未必会让他们追上,但足以证明了她风吉儿绝对没有会错意、表错情地插话。 闻言,紫衣人将视线重新移向风吉儿,微微倾了倾身子,“请问,那少女与所驾车辆去往了哪个方向?” 看来,这个人头脑很清楚,听到了她话中所指,如果是同方向而走,也不会有“偏差”二字。 “让我想想,刚刚我们遇上时,是在先前的那条黄土岔道土,那里有片林子,而穿过林子便是向北的方向了。” “北?”紫衣人沉吟。 他身后两匹马上的随从也在此时互望一眼,彼此点了点头。 “多谢!”紫衣人冲风吉儿点头,又转向车厢内的简随云—— “似乎多有不巧,与你相逢,总有十万火急之事在身。” 说到这里,他的眼神也极为稳定,并看了看另一旁的唐云引。 也许在先前他就已用最快的速度打量过唐云引,此时眼中未有迷茫,只是一种平静,平静却带着一些估量。 而唐云引同样回视他。 “事有缓急,急,便去做。”简随云此时淡淡回应,微笑的面容是明净舒缓。 紫衣人收回与唐云引对视的眼,再看她,握着缰绳的手似乎紧了紧,“是,若非情势不允,再见你,定当煮酒清谈。” 煮酒清谈?还是清谈? 风吉儿抿了抿红唇,如果不是有事在身,这家伙好像还打算与简随云找个清静地安安静静地聊聊天? 呵呵,也不看看别人有没有急事?她再膘了瞟那位唐二公子—— 这一路上连遇波折,他也不说催一催某些拦路的人识相些?可是,唐家二少还是沉得住气,只是淡淡地看往马上的紫衣人,清雅依旧,依日得让人扎眼! “缘到自相见。”简随云再回应,清风浮盈着茶香,将她的微笑晕染。 紫衣人望着她的笑,眼神停留了片刻—— 最终,再点头,“是。” 也许,再相逢时,他不会再有不得不做的事要去做!不会再有不得不负的责任得去负!而现在,他必须要走了! 转看风吉儿,长身抱拳,“姑娘,在下需赶路,告辞!” “告辞!”风吉儿回礼。 鞭声脆响—— “驾” 紫衣人调转马头,向原路折去—— 另外两骑也立即打马跟上,三人三骑,像来时一般踩着密集而统一的鼓点,背影千练、飞健,却带着一种远古的雄浑。 就好像,他们此去,是乘风归去,去到远古的天那边—— 遥望那当前的背影,风吉儿偏着头,说实话,若非此情此景,她还真不想与那个人这么快分开。 毕竟那个人还真不让人反感! 耸耸肩,她这个客人当得也不容易,一路上的迎来送往全由她来完成,那位正牌主人却躲在一边凉快着,到哪去找像她这么尽心的客人? 抚了抚鬓间青丝,娇懒地打了个吹欠,放下了车帘,“得了,这下子总该清静会了吧?七宝,过来给姑奶奶捶捶肩!” “吱吱!”七宝一听,立刻弹起,钻进了简随云的怀里—— “好你个死猴子,反了天了!”她倒竖柳眉,怒睁瞳眸。 “吱吱!”七宝冲她挤了个鬼脸。 “你等着!死猴子!她又掳起了袖子—— “吱吱!”七宝抛出个飞吻,就再也不肯露头,缩在了简随云的怀里。 只剩下风吉儿插着腰,干瞪着眼不久,车里又传来她咯咯的笑声。谁说她风吉儿会真与一只猴子一般见识?不过,这路上如果少了她风吉儿,那不就会少了许多乐趣? “哦哈哈哈哈——” 只是,她又岂会料到,她的如意算盘也在别人的巧妙安排中,而她想进唐门刻下风吉儿到此一游,的美愿也会在几乎不到一日内就被打破! 当然,车内的他们也未看到远去的三骑中,那紫衣人在奔出数十丈后,曾回头一望—— 一望间,眼神虽仍稳定,却显了几分深凝,握缰的手也紧而又紧。 最终,换得快马一鞭“驾”!远远离去。 “路上寂寞,唐二公子不如来首曲子?” 又行数柱香后,风吉儿的双眸瞅着唐云引腰间的玉笛,转了又转。 只是,唐云引似未听闻。 “那不如唐二公子吹笛,小女子来首小曲附合?” 唐云引还是纹丝不动。 “哎——这大眼瞪小眼的,多是无趣?随云,你想不想听曲?江湖有传,唐公子的玉笛可是天下第一笛,笛声美妙而臻化境,如果能得一闻……”,她开始转移目标,将双手又缠上简随云的双柚,身子也靠了过去—— 唐云引的眼似乎微微地看向了她的手。 “随云,路上山青水秀,日色温暖,如果能有清乐相伴,例不失美事一桩。” 眨着蝶翼般的双睫,风吉儿像个楚楚的无害少女,身子也已经靠在简随云的臂上,并将花香般气息沾惹在茶香中。但她心中在暗笑,她倒要看看,寡言少语的唐二公子的忍耐的极限在哪里?而且,她确实想听听令江湖人谈之色变的笛音。今天有简随云在,这小子总不会真来个魔音穿脑吧?就算他真魔音穿脑又如何?她风吉儿也想领会领会,管它结果是什么,她就是耐不得一路平静! 只是,好像从未听人说过这唐二的笛子除了驱人离开、令人疯疯傻傻外,还有其它的用途,难道这小子就那么没情趣,平时也不吹个小曲愉人愉己一下。 “呔!” 平地起暴雷! 这道惊雷炸飞了风吉儿的满心盘算,搅乱了她刻意营造的微妙气息—— “此山是我开, 此树是我裁, 要想打此过, 留下老婆来!” 窗外又传来一串霹雳,震得人耳中嗡嗡,马匹惊嘶,整个车厢也跟着抖动—— 更震得风吉儿气不打一处来,他奶奶的,是什么人此时插话?眼看着唐二有那么点反应了,偏偏在此时搅局。 等等? 那熟悉的台词,是千古一经典,难道前方有劫匪出现?兴奋的血液在蠢蠢欲动,风吉儿来了十二分的劲头,又是第一时间挑开车帘—— 却未料到双眸几乎被刺得睁不开! 那是什么? 怎么那么亮? 眯了眯眸,她努力适应光线,待略为看请现状后,不由讶异得张开了嘴—— 不知何时,脚下官道又已穿进一片林中,两旁树木将路夹在中间。而正前方,有无数的亮点在闪闪发光!每道光都像磨得锃亮的铁葫芦发出的,却因光点太多,密密麻麻,连成一片而格外耀眼! “呔,爷爷在此等候多时了!” 耳朵再次嗡嗡作响,用绢帕懒懒地捣向耳朵,风吉儿瞥向暴喝声的来源—— 哇呀呀,那不是一座小山?! 高九尺,宽三尺,黑压压一团,扑压过来足能把个活人压死!但山哪能说话。 再细瞧—— 虎背熊腰,浓眉巨目、直鼻阔。再加上时招风耳,黑碳般的脸—— 那可不是就一个人? 而且,还是一个和尚! “和尚?”风吉儿歪了歪头。 对方身穿百衲僧衣,足蹬方。僧鞋,顶上烫了戒疤,可以说,除了腰间的那只大酒葫芦外,完全是一副武僧打扮。 “不错!”对方回答,嗓门一开,再旁林叶簌簌落地。 “打劫?”她再往远看—— 对方可不只一人!不远处还呼啦啦站着一群! 并且个个都顶着光头,拿着各种兵器!若非那些人穿着花样百出的布衫,头土也少了几点烫疤,还真让人会以为是一律的和尚! 但还是有些以假乱真,毕竟众多光头集聚一起所产生的效果,十分壮观,刚刚也正是那片壮观才让她闪得睁不开眼! “不错!”当前的和尚再回答,并且在笑。 笑得很奇怪! 奇怪得让风吉儿不得不注意到! 再仔细瞧他,双臂正大开,蒲扇般的手中扣着一截巨大的圆木,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姿势横在路中,而一对腿就像两只从房顶上卸下来的椽梁,稳当当、黑压压地扎在那里,如老树生根,入土几分! 正是那架势,惊得马儿也不敢向前。 不过,她好像听到先前那段精典台词的最后一句,有点与众不同? “等在此处很久了?” “不错!”和尚又答,笑得更加奇怪。“不等别人,就等你们!” 哦?! “等我们作甚?” “你的耳朵用来作甚?听清楚了,爷爷我不为钱财,只为老婆来!” 呃!她刚刚没听错,那打劫的台词最后一句果然是篡改过了!这个和尚不但是来抢劫,而且是要来劫老婆! 那不就是劫色? “讨厌啦!”风吉儿突然不知从哪里抽出个帕子,掩在脸上害羞地低下了头 “你说你这和尚不去吃斋念佛,偏来做强盗,还学人家娶媳妇,真是讨厌——” 她的尾音托得很长,娇滴滴地似要酥到人的骨头缝里,末了还白了和尚一眼。 那一眼,媚意无限! 加上她左颊上还有一道没有完全消失的巴掌印,衬得她的脸是分外动人。 就见不远处的那群光头一个个都打了个哆嗦,并狠狠吞咽着口水,满目的垂涎—— “他爷爷的!”和尚突然瞪大了眼,再放响嗓门—— “婆娘,你莫向洒家抛媚眼,爷爷要抢的不是你!” 第八十九章 劫色(下) 和尚打劫,本就不多见! 和尚劫女人,就更加不多见! 但和尚劫的竟然不是她这个漂亮女人,那就…… 风吉儿眼神一闪,这车上,加上车夫只有四个人,但没有一个不是穿着男装! 只有她,在半途嫌男袍宽大,又因离了周园,遂将袍身紧束,边角挽起,并将头发泄下,加之她雪肌玉肤,过于俏美,任何人乍一看,四人中似乎只有她一个像是个女人,并且还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 “小娘们,你听好了,爷爷人不劫多,只劫一个,让那个叫什么的快快下车,再让那个唐什么什么的带着你速速离开!走得要利落,否则……” 炸雷声又响起,拦路的和尚“嗖”的一声抡起手中的圆木,将之“嘭”地竖插在身旁,看着风吉儿怪笑—— “否则,莫怪和尚爷爷将你们这些闲杂人等一个个绑了,晚上炸到天上去给老子的喜堂当爆竹!” 好大的口气! 风吉儿暗惊,就见尘土飞扬处,那颗圆木被之硬生生地扎进了路面,而圆木直径足有两尺有余,却入土深达半丈! 但她惊的不是对方的力气! “哟,这是哪来的大力和尚?瞧瞧那身筋骨,好不结实,看着真是讨喜。”风吉儿身子一起,从车厢中钻出,立在车辕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和尚笑—— 笑得面不改色,“不过,你这和尚一口一个爷爷,又一口一个老子,连自已的辈份都颠三倒四地弄不清,莫不是哪个庙里跑出来的疯和尚?” “哈哈,爷爷不是疯和尚,是花和尚!” “花和尚?” 风吉儿的灵眸顿住。 就在此时,一股飓风袭来,直罩她全身。来势之急,气势之猛,让她身上一紧。 不好!她眼疾身快,在车辕上一个鹞子翻身,于空中旋转三百六十度,干净、漂亮、轻盈地落在了地面。 但是,那道飓风仍在继续,直冲车厢—— 风吉儿连忙看去,她想瞧瞧车内的人会有怎样的应对。但她发现那道飓风竟在碰到车帘时便力竭势衰,只是“扑啦啦”一声将帘子卷起—— 好功夫!收发自如,用力恰到好处,原来,掀开车帘才是对方真正的目的! 而此时,车帘被反搭在了车顶上,车内的一切顿时被一览无遗! 但是,帘子明明是被狂卷起的,却在卷起的过程中,就像在缓缓地揭开一副画—— 画内有几、有物、也有人,而人,却如在青山秀水间,将满身月色光华与云水悠然流泄—— 仿佛随着那两个人的显露,这洛阳郊外的大道上能听到一阵泉水琮涂、竹舞婆娑的乐音。 现场突然变得很安静! 静得能听到数十道有力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 其中,风吉儿的心跳最急最快。 他奶奶的,这和尚竟然偷龚!若非她反应快捷,怕不早被扫飞了出去? 但对方在突然之间又拔出入地半丈的圆木向她挥来时,那动作迅猛得惊人!连眨眼的功夫都不到,就将拨、扫、挥的动作一气哈成,所带起的风团,也是内功极强的高手才能发出的! 而对方也并未尽全力,他说他是花和尚? 看着路面上留下的那个深洞,风吉儿突然忆起,这些年来嵩山附近一直盘踞着一个让武林人一提起就头痛的人物! 据说那人所到之处,是人见人躲、神见神让、鬼见鬼也愁!被喻为江湖第一瘟神! 难道此人真是彼人? 再瞧去,和尚从帘子被反卷后,就直勾勾地盯着车厢内,脸上奇怪的笑也更加得奇怪—— “你,就是洒家要等的人!” 原本震天雷般的嗓门突然间变得沉着,一身的狂妄也被收敛,和尚的脸上换上了一种笑嘻嘻、却笑得让人发毛的表情。 而他的眼,盯着的是简随云! 又是简随云! 风吉儿真得开始翻白眼了,她原以为,许是某个被唐云引的美色迷得荤素不知的呆子,跑来劫这位姿色满天下的二公子的。 毕竟以往听过不少传闻,说无论江湖中、还是寻常富家人,有不少曾打过唐二公子主意的。 不过,冲着简随云而来,那个、似乎、好像,一种更大的兴奋开始漫延—— 风吉儿用绢帕使劲捣着胸口,告诉自己要控制再控制,千万别笑出来,憋着声音问向车内—— “随云,你见过这疯和尚?” 车厢中是风毕绢绢,那二人仍是不惊不动,似乎帘子被狂卷起时,也未让他们眨动过一下眼皮,而在风吉儿的问话中,简随云只是缓缓看向她。 “一面之缘。”淡淡回答。 “那他识得你?”瞟瞟旁边的唐云引,风吉儿原本想问“那他知道你是女儿身吗”,话到嘴边又改了…… 未有交集,不算相识。 简随云有同必答,答而简单,双眸中仍是悠悠写意,并未看向他处一眼。 呃!风吉儿转动眼珠—— 从她遇上简随云的那日起,简随云便是一身男装现身。飘然写意间淡然如花,但即使像花,也是大气舒展的话,绝无小女儿家的姿态,也无通常男儿的粗糙,很难让人判定她的性别。 “那么和尚,你有断袖之癖?”挽起胳臂,风吉儿斜眼看那厮。 但对方并没有回应她,直勾勾的眼仍放在简随云身上,又说出的话让风吉儿再惊。 “你……是女人!” “什么!”风吉儿再仔细打量这斯—— 而和尚还在笑,笑得得意,笑得精明,但那笑怎么看怎么还像带着些色眯眯的味道? 好像又不完全是,似乎还有一种又j又猾的意味。 “你哪只眼珠看到我们随云是女人?”风吉儿挑眉。 “随云?”和尚的眼眯成了条缝,“挺相衬的名字,你的全名!” 他的眼仍旧大刺刺地盯着简随云,还是不搭理风吉儿。 唷,原来连随云的名字都不知道!但如此一来,更证明他与随云之间最多是萍水相逢,那他凭什么笃定随云的性别? “疯和尚便是疯和尚,连姓甚名谁都没打听清楚,就跑来劫路,不是疯和尚是什么?”风吉儿对着手指吹了口气,话中带出挑衅。 没法子,她一定要弄清楚这家伙是怎么断定随云的性别的,太好奇了! “你住嘴,老子是花和尚,不是疯和尚,再乱喊乱叫,小心老子捏碎你!”和尚猛地转过头来,瞪向风吉儿。 风吉儿压根不恼,对方有反应就是她的目的,而她也开始得意的笑,因为对方接下来的话就是她要听的—— “听着,我之所以断定她是女人,是因为一个眼神!”和尚脖子一挺,下巴一抬,给了她一个鼻孔。 眼神? “我家随云与唐二公子同样是处变不惊的人,你怎凭一个眼神便能断定他二人性别的区别?”风吉儿手往腰间一插,也将鼻孔给了对方。 “哼哼,处变不惊是处变不惊,也许在其它事上他二人眼里的变化很难区分,但那一晚,他们的眼神很有不同!”和尚的下巴又抬高了些。 “哪一晚?” “哼哼,那一晚你这婆娘也瞧得过隐,鼻血都险些流了出来,怎么就忘了?”和尚的下巴干脆全抬了起来,从正面看是完全看不到他的眼睛了。 “什么?原来那天狂笑大喊的人是你!” 风吉儿想起来了。 前夜里,她缀在简随云与唐云引身后闯进那片竹林时,误见的那副月下春光简直将她看得是热血贲张,脑门出汗,而正在那时,暗中突然世爆出一道声音,大喊着“他娘的,看的老子直流鼻血”!现在想来,那一夜的暗中爆出的狂笑声可不正与眼前这位先前发出的一般无二?原来当日潜入周园的人,还有他! “哼哼,想起来了。洒家可是想流鼻血便流鼻血!不会像某些人一般,明明想看,却偏偏不敢看,许是怕自己控制不住,也流了鼻血,失了面子,才刻意避开那女人的身体,只敢瞧对方的眼。” “你说谁不敢看那女人的身子来着?”瞄一眼简随云与唐云引,风吉儿脸上闪过那么一丝可疑的红晕,但很快又被她的笑脸湮灭。 毕竟刚刚她冲口而出的话可是告诉了那两位,她曾经跟踪过他们!否则她能怎么知道曾有人暗中狂笑大喊。 “哼哼,是谁?一个只盯着那光身子女人的眼,一个看得是对方的全身,依你说,这两种眼神,哪一个更像是女人的?” 如果说只看光身子的女人眼的人是男人,看全身的便不是男人,那这世上还有登徒子之说?风吉儿还击,但她心中已是惊异连连。就算那晚月色很亮,但能在远处将别人的眼神看得那么清楚的,是什么样的眼力?又有什么样的精细? “哼哼,这世上的男人在见了光身子的漂亮女人时,只有两种反应!一种是看个过瘾,又恨不得扑上去的那种,另一种,就是柳下惠的假正经,想看,又不敢全看,逼着自己避开眼。” “呃——” 这厮竟然说唐云引是假正经? 话到此处,她已听明白! 因为简随云看那个女人的目光,更加坦然无忌,所以,这和尚断定简随云是个女人!他认为,只有女人在看到那样一个赤条条的美人时,才会那么平静。 而另一个,显然就被归为了柳下惠一伙。 不过,柳下惠是真君子,还是假正经,她可不知道!她想知道的是车里的那位在听到有人拐着弯骂他时会是什么反应。 瞧去—— 一身月华中,唐云引端然而坐,就坐在正对车门处,与那和尚是面对面,但他的指尖正摩挲着茶盏的边缘—— 而那瓷盏细润的光泽,竟不及他指尖光润的一半!玉质般的手,已甚过最美的瓷。 但他低垂着眼帘,看不出任何的思绪。就好像,车外人对他的折损,只是耳旁吹过的一阵清风—— “都说男人最了解男人,和尚,你厉害!”风吉儿竖起了大拇指。 也许唐云引的眼神只是代表了当时心中的一个下意识,但,不无道理—— 不过,抹黑他人,成就自已,这和尚很有她风吉儿的风范,哈哈! “哼哼,洒家的口水喷多了,得回去补点酒来消消火,你,那个叫什么什么随云的,来,下车,乖乖随洒家回去,晚上咱便拜堂成亲。” 和尚突然又出惊人之语! 现场又是一片寂静! 静得能听到风吉儿的大喘气。 够嚣张! 她连忙屏气,去看简随云—— 林风过处,青衣飘然,简随云在那样无遮无拦的眼神下,她的平静,她的悠然没有一分改变,而她只是回望向和尚—— 与其对视! 时视中,她的笑,如花开半盏,微露而不张扬,和尚的眼却越睁越大—— “咦。你这女人的笑像是在老……洒家心里撒下了什么,让洒家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日子——”他皱了皱眉,随即一拍胸膛,大吼:“罢了,洒家图个痛快,你快下车来,洒家的和尚窝里备好了喜堂,就等着你!” 他又开始笑。 这次笑得很贼! 而他的嘴角竟然是天生的上翘,笑起来时,使他如铁塔般的粗壮中,竟然显出几分好看来,但他的话,可不好看! “你果真是花和尚?”风吉儿突又高声问。 “除了老子,谁还敢称花和尚?” 江湖中有个千慧,可也是个花和尚?” “老子就是千慧,千慧就是老子,你要再在一旁罗嗦,小心你的牙!”千慧转头瞪她。 “哎哟,小女子好怕,这就收口!只想说声,和尚你真是厉害,竟然瞧得上我们家随云。失敬、失敬!”她抱拳。 “哼哼,爷爷说过,这一生,爷爷一定要做到两件事,第一件不与你讲,第二件就不妨告诉你,那就是老子一定要娶个天下第一的女人作老婆!这找来找去,找了二十年,终于让爷爷给碰上了,不娶等什么?” “呃——” 那天晚上,这和尚可是瞧着另一个赤条条的女人在流鼻血来着,今天竟然打定了主意要冲着简随云。好像那晚,他在最后还狂笑着落下一句,“老子今夜没白来,天下第一的老婆有着落了,哈哈哈哈”? “好!和尚,你的眼光真不错!我若是个男儿,也得瞧上随云,并紧巴住不放,不过——”风吉儿的眼有意无意地瞟了下唐云引,打了个哈欠—— “不过,你做白日梦,也得看看时候,还得看看人家答应不答应!” “嗯”,和尚一拧眉,几乎是立刻地看向了车内的另一个,渐渐地眯起了眼。 “他爷爷的,老子前日在洛阳城内空然腹痛无比,如刀绞一般,痛得老子哭爹叫娘,差点去阎王爷那里报了到,若非老子功力深厚,又请来个有名的郎中诊断,老子还不知道自已竟然着了道! 哼哼,你这女人身边又换了个人,若是当日那个满脸带笑的小子,爷爷非得把他劈了,他爷爷的!竟给爷爷濯下了碌豆汤,绿豆配狗肉,就是道催命符,呸!” 和尚盯着唐云引,突然说出了这么一大段话,听得风吉儿莫名其妙,但她还不及反应,和尚又变了话头—— “爷爷知道,好女人身边总是会多些花花肠子的蜜蜂蝴蝶,而这各路是通往蜀的,看来,你小子是要把洒家的准老婆往唐门拐!” 咦?这句话风吉儿听懂了! 她怎么就没想到用这句话来概括?唐云引分明就是有意想把随云拐到唐门去! 咯咯一笑,她腰肢一扭,一屁股又跳上车辕,伸个懒腰,绮在了车棂上—— “哎,反正又不是奴家要急着回家,先睡会再说。” 她干脆闭上了眼,像是先前的酒意泛上,要假寐了。 于是,唐云引成了焦点! 其实,在他一显身的那一刻,便已是焦点! 环顾全场,不远处的那些光头都在张口结舌的瞧着他—— 仿佛从先前帘子被勾起后,那些人就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到现在都还没回过神来,也没听清之前花和尚与风吉儿的对话,就顾著瞧他了。 但风吉儿早已看出,他们不能小觑! 虽然定力差些,但唐云引面前能保持定力的又有几人?而他们乌啦啦乱站成一群,个个吊儿朗当,手执花样兵器,也都脸生得很,但都双目有神,筋骨有力,脚下站姿颇显扎实的功底,绝不像那小打小闹的乌合之众! “酒,还是茶?” 一路上未言过一个字的唐云引,在此时,终于说话了。 他的眼看着简随云面前的空杯,泉水般的声音缓缓流泄—— 除了一碗汤外,出洛阳后,筒随云再未沾过半点茶水,而车中有好茶,也有好酒,他似乎是在询问简随云现在需要点什么? “茶。”简随云微笑。 “好。”唐云引也微笑,眼里泛起几点光亮,像是倒映着寒月的清江波面,被吹出几丝涟漪。 并且长臂一探,将壶执在简随云的杯前,倾注—— 动作间如水面行云。 恼人啊,这一幕太过赏心忱目了!从假寐的眼中偷觑到这一幕的风吉儿,不由地抓心挠肺!他奶奶的,这小子当然高兴了,茶是他备的,酒是别人送的,而我家随云 简随云第36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37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37部分阅读 选了茶。 “呔!”花和尚的眼里此时冒出了蓝光,“唐二,给爷爷下车来!” 他开始指名道姓地叫阵。 “阿嚏!”风吉儿突然夸张地打了个震天响的喷嚏,又睁开她那妩媚的桃花眸—— 她改变主意了。原本她四两拨干金,将苗头引向了唐二公子,是想逼着唐二出手,看看他的深浅! 花和尚是谁? 是个破坏力级强的瘟神!据说,他性情乖戾、蛮横无理、软硬不吃!并且天赋异禀,视武成痴,一人便将少林七十二绝技几乎学了个精透!(这点很难让人相信,她保持怀疑。) 但不管多少个据说,反正江湖传言,这和尚的功夫早已超出少林主持,也就是说,他比武林中的泰山北斗还要高端! 如果真如传言中那样,那他就是个怪物! 而怪物出马,还怕逼不出高手的深浅? 不过,万一,唐二当真身怀奇学,被他来了次英雄救美,好象就给了他一次在随云面前显山露水好机会。划拉划拉算盘,不合算,得换个主意—— 思念间,她“噌”地一下跳下马车,一边掳起袖子,一边走向花和尚,并拨出了腰间的一对寒光闪烁的柳叶刀—— “哎哟,姑奶奶差点忘了唐二公子是个翩翩佳公子,与你这五大三粗的黑猩猩斗在一起实在不搭调,若不小心被你再弄伤了冰肌玉骨,可那怎么成—— 得,姑奶奶最是讲义气,你既是冲着随云而来,而姑奶奶与她可是姐妹,看来你想成亲的春秋大梦,得先问月我这柳叶刀答应不答应。” 她已不去在乎唐云引是否已知晓简随云的性别,并且开始与简随云称姐道妹,称得是脸不红、气不喘,坦然得很。 “柳叶刀?”花和尚看了看她手里的那两把薄如蝉翼的刀,似乎听过风吉儿的名头,但他嗤之以鼻,“爷爷看那不是什么柳叶刀,更像是一对刮脚毛的刀,小娘们不如借来给爷爷使使,今晚洞房花烛夜前也好给爷爷剃剃这身上的粗毛,免的伤了爷爷的婆娘。” 这和尚的嘴好不干净!风吉儿不怒反笑,传言再夸张,但无风不起浪,就冲刚刚对方挥来的那劲道,也定是高手中的高手,她万万马虎不得,若因为气怒乱了章法,那她还能算是老江湖。 再瞧瞧和尚那身架,好象力拨山兮的大力士,她风吉儿可是娇滴滴的美人一个,就算她功夫高强,内力也不弱,但自讨要与这花和尚硬碰硬,很有吃亏的可能,万万不可与这神怪物去硬斗!可若论动脑子,她虽刁钻、机敏,但对方也不是省油的灯! 竟能仅仅凭眼神便能断出随云是个女儿身,那眼光之毒辣,足已证明对方也是极其精滑的老油条一根! “讨打的和尚,放着和尚不去当,偏跑来抢什么媳妇,姑奶奶这就打得你回老家去哭爹寻娘,让你知道这媳妇不是好娶的。” 她放声一喊,人就冲了过去—— 花和尚哈哈一笑,摆好了架势等着她—— “哎哟!”噗嗵! 就在此时,谁都没有想到风吉儿冲出去的身子竟然被袍角绊倒,猝在了半中间! 现场一静,远处的光头怔了怔,仿佛被惊醒了过来,齐刷刷地都看向她,然后—— 开始轰然大笑! 花和尚也没料到这出,愣了愣后,也开始笑。仰头狂笑! “哈哈哈哈,有趣……哈哈哈哈……” 是有趣!风吉儿抚了抚鬓角,就像醉酒的贵妃下盘不稳地从地上爬起,虽有几分狼狈,更多的却是一份美态,而她眼眸一闪—— 和尚是练武的怪物,她可不是!以己之长,攻彼之短,才是正道! 她要的就是这个机会!寒光一现,手中的一把柳叶刀就飞向花和尚的脖颈—— 空气中,陡然寒芒迸射! 数十道笑声还在空中漫延,她的刀已到花和尚的颈前! 狂笑声突断,仰着头的花和尚喉头一紧,立刻偏身—— “哇呀呀!你这婆娘竟使阴的?”巨眼一瞪,和尚抹着凉嗖嗖的脖颈,瞪着与他错过的风吉儿。好险!如果慢那么半分,他的脖子可就开天窗了! “哼哼,这是在教你,不要动不动就搞突袭,你忘了你刚刚也同样阴你老娘了?”风吉儿已将飞出的柳叶刀接回手中,吹着刀。挑着柳眉,还在说。 花和尚的眼爆得更圆,“你在教训洒家?” “可不是?对付别人,我还懒得用这招,这是以彼之术还之彼身,谁让你先坏了江湖规矩的?”风吉儿的妩媚映在刀锋上,眼角眉梢全是春意。 “好,再来!”花和尚突然又笑,“你够阴,对老子的脾胃,看招!” 风声骤起,沙石狂飞。 花和尚抱起巨木就扫了过去—— “好!再来就再来!”风吉儿咯咯一笑,迎了上去—— 于是,旁边刚刚跟着顿住笑的光头们这才明白,今天他们的老大碰上了同道中人,与他是一样的古怪,一样的不按牌理出牌!就见,路中间,两团人影裹在一处! 尤其是那道玲珑娇小的身影,显然很明白她的劣势而采取快打的方式,招招见快,身形游离,处处见缝插针—— 车厢内,“吱吱”两声,七宝从简随云的怀里钻了出来,“噜”地跳到桌面上,挥舞着猴爪,看着斗场,开始手舞足蹈。 那样子,像是在给风吉儿呐喊助威,但更像是在看热闹般的兴奋异常! “她,会输。” 被凉在了一边的真正的主角之一,此时淡淡语,眼睛并未看向场内,而是看着侧面的简随云。 “她早知自己胜算不大。”简随云回语,微笑。 “所以,你知道,她是为让你出手而出手。”他也笑。 “为我而来,我,应当接手。” 轻风淡语间,二人执盏,共饮—— 只任旁边斗得天昏地暗,杀得呼喝连连,他二人自是悠然自在。 第九十章可怕的对手 传闻,总是夸张的! 但如果,一个听起来夸张的传闻,内容却真实到不能再真实时,那就是可怕的! 今天,风吉儿就体会到了这种可怕! 在她扑过去前,花和尚就把手中的圆木扫了出来,但并没有用来应对她,而是将之穿风过云地给抛在了二十丈外! 注意:二十丈外落定后,入的不再是黄土路面! 洛阳周围以平原为主,但同样有山,也同样有石,而石质的硬度也同样不含糊! 那块木头,所入的便正是路旁的一块巨大的青石内! 几乎没顶而进,只露了个头在外! 风吉儿不得不再次心惊—— 青石大如半座山,未有被风化的痕迹,普通人用斧锯也难开,但不普通的人,也无法做到这般地步! 木材比岩石脆弱,入土尚算容易,如果要入石,可就是难上加难! 就算是内家高手,能将宝剑利器没入,却很难将木头完好无损的刺入!更难隔着二十丈有余的距离给几乎全刺进去! 因距离稍短,尚能借力,可凭速度而产生更大的力量,但距离远了,往往抛出的物体会因力竭而坠落…… 放眼江湖,又有几人能将如此粗重的圆木抛出这么远的距离后却不使之力竭的? 屈指算,在五丈左右做到投巨木不落地而双能入坚石者,整个江湖中,可能不超过五十人;而十丈左右做到者,应有三十余人;再往外,十五丈左右者,应略有十三四人;二十丈以外者…… 越算越心惊!这和尚动作间仿佛比往豆腐堆中插根筷子还要容易,显然是未尽全力,那他所能做到的距离可能不只这二十丈左右! 可怕的力气! 还有能将这力气巧妙运用的功力! 就算是当日“别来抢”酒店中的十三娘在场,也得自叹弗如,因将瓷碗扣金压入桌面虽与此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因是近距离用功,远无这等难度! 捺下心惊,风吉儿不敢轻敌大意,面上虽仍嘻笑怒骂,却在短兵相接的第一刻就采取游斗的方式,欲以身法上的灵活来赢得先机。 只有掌握先机,才可能掌握后面局势的能力! 但是,她很快就意识到了更大的可怕! 花和尚将圆木弃去,这不奇怪,毕竟圆木太过强势,对她小巧的柳叶刀,有欺人的嫌疑,但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那厮空手对白刃间,所施展的功夫竟要让她“刷新”对少林武学的看法! 谁没见识过少林功夫?! 一万个江湖人中就有一万个能说得出少林门大部分的绝学与招式,但…… 风吉儿从来没想过,这世上还有她这双柳叶刀递不进招式的“少林功夫”! 成名江湖十数年,一对薄刀纵得意,她的刀同她的人,刁钻古怪中总是让人防不胜防、制敌无常,可以说,她走江湖靠的不仅仅是性情的机警,更是凭一身一流的本领! 否则爱妻如命的龙庄主怎会放心她一人出来? 可今天,她就像遇上了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双刀耍得是滴溜乱转,却只能围在大和尚的周身,根本找不到一丝间隙递进白刃! 怎么可能?! “见缝插针”也得有“缝”可插!这…… 就算与少林主持对手,她也绝不会在二百招内不会于招法内趋于下风!要败,也是因为她的内力修为不如了通大师的深厚! 而她也一直认为,目前江湖中所有会少林功夫的,绝不会超过了通大师,因为了通是少林近十代主持中,修为最高的一个! 就算未照过面的隐世的那几个老和尚,也不可能会让她连一招都递不进去! 风声阵阵,数十个空招很快过去—— “哼哼,小娘们,你手里的刀看起来挺快,来,让爷爷试试到底它利不利?”花和尚又哈哈大笑,眼睛瞅向了那双薄刀,大掌就切了过来—— 说到就到,掌厚如蒲扇,却无蒲扇的招风笨拙,竟切过风吉儿的刀影,直接就切上了她的腕脉。 脑中一紧,风吉儿欲收招闪身,但腕间一痛—— “咦?是挺快的,好刀。”寒光闪过,花和尚脸上的胡子少了几缕,而他竟然用自己的胡子来试验夺来的刀。 风吉儿喘了口气,一跺脚,另一只刀挥上—— “咦?还来?好,我再试试这把刀!”花和尚又一切、一抡,风吉儿的另一手,也空。 接着,面颊旁一凉,她的鬓角青丝也轮为试刀品,散入空中! “哈哈,好刀!” “哼哼,秃驴!”风吉儿面上恢复镇定,心里已是震惊! 震惊对方用普普通通的一招六合拳,就拿下了她的兵器?! 全场几乎有瞬间的死寂,接着,远处那群光头热血沸腾,开始跳起脚来地为花和尚加油助阵,混合着七宝的尖叫声,直冲云宵…… 而一路上为风吉儿他们驾车的车夫,埋在斗笠下的面孔似乎也抬起了些—— 那是一张平淡、稳定、并不出众的面孔,似乎就像石头一般没有情绪,但此时,也闪过了一抹诧异。 只有车中的另外两人,在把盏间依旧像静静的云、淡淡的月…… “你这刀,拿来给爷爷剃脚毛,确实不错,爷爷留下了!”花和尚对着风吉儿晃着两只夺来的刀,怪笑。 “秃驴,看掌!”风吉儿掩起心中震动,既然快打不见效,那就实对实,她气运丹田,双掌贯风,冲出—— “秃驴?好,秃驴就秃驴,来!”花和尚大掌半伦,迎上—— 只听“呯”的一声! 似有巨烈的火花在空中碰撞、炸响,引起山摇地动,带起气流湍急!周围的树木又开始纷纷坠落叶片—— 风吉儿的身形晃了几晃,倒退几步后,稳住! 而她的脸已变得煞白! “咦?”花和尚似有几分诧异,“你还真有两把刷子,来,再接一掌!” 他的巨掌再度挥出—— “呯”的再响,风吉儿的脸更加煞白,白中泛上青色,脚下又划出数尺—— 他奶奶的,这秃驴的内力有山河倾倒之势,老娘撑不住了,此时不退更待何时? 咬紧牙根,风吉儿忽视耳中不停作响的嗡嗡声,不退反进,向前冲去—— “又来?他爷爷的,老子不能陪你玩了!再拖下去,这拜堂的吉时可就要过了!”花和尚大笑中,掌化为拳—— 好一记伏虎拳! 如雷霆万钧,压盖而下,就算有几头猛虎在前也要被打趴下! “哎哟!” 风吉儿尖利的叫声传来,身子从空中横飞了出去—— “好!老大果然是老大,天下第一的老大!” 喝彩叫好声又从光头群中响起,他们互击着兵器,撞出无数的铿锵声! 说时迟,那时快,空中的风吉儿眼睁睁看着一株大树越离越近,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不由闭上了眼—— 看来,老娘今天怕是要摔得不轻了! 他奶奶的,竟然碰上这么个瘟神,原本想假摔的,结果连个漂亮点的姿势都选不成了…… 气血翻涌,她念头还未摞下,身子已到大树前—— 玉做娇身,撞上去可就是鼻青脸肿!她只能等着疼痛钻身! 远处的七宝也摇了摇头,无奈地捂起了猴眼。它似乎很喜欢看风吉儿的笑话,只是今天这个笑话看得让它叹气。 风,在耳旁划过,身体几乎已感觉到疼痛,胸腔的气血的翻江倒海…… 等等……怎么突然间,风像是静止了? 就好像灵魂在瞬间出了窍,感觉不到任何的痛意与风过的紧啸?像是被一片柔软包裹? 这柔软,非通常的那种无力的娇软,而是一种舒适与恬静、安宁与薄暖的编织,就像有一团云笼了她,使她坠入一种飘然却不飘浮的安祥中。 一缕淡香浮过—— 睁眼去看,是简随云?! 风吉儿惊讶! 惊讶的不是简随云的出手相助,而是简随云明明在车厢中,离她的距离是在她的认知中,根本无人能及时赶来相接的距离! 不,就是这世间最急的风,也无那般速度,简随云竟然能接住她? 看着上方那张面孔,淡然无波,却有清风相携,风吉儿望得痴迷—— 觉得此时的简随云,更像一片明净的雪。自己正随着这片雪,从空中轻轻的飘落、飘落—— 婉转间,似闻到了雪的馨香—— 雪有香吗? 有,如果你去细细闻,去体会,它的香,是世间最纯净、最安然的,香得无味、香得透明,却能入心间,融在心中。 “你,可以落地了。”花开的声音随进—— 风吉儿回神,叹息,“随云,奴家恨不能永生永世地窝在这个怀里……” 她将脸更加的贴紧,并且蹭了蹭。 简随云低眼看她,似笑非笑。 “好吧、好吧,我就下来。”风吉儿呶了呶嘴—— “随云,奴家就知道你舍不得让奴家摔伤。”她眨眨眼,歪着身子一点、一点地松开在半空中早已反抱着简随云的双手,又一点、一点的移开自己的身体,再一点、一点地把双脚落向地面—— 速度慢得让地上的蚂蚁也要自叹不如! “你,现在不宜受伤。” 不宜受伤? 为何不宜?莫非是怕会影响去唐门的行程?那若是不赶路的话,是否就代表她很适宜受伤,而随云界时也未必会来接她? 脚下终于着了地,风吉儿又趁势靠在简随云的臂弯里,抬着脸笑,“随云,这秃驴厉害得紧呢!” 话没说完,唇边溢出一抹血迹。 “去歇息——”简随云淡淡使力,将她的身子扶正。 “好,你要小心。”风吉儿抹去血迹,瞅了瞅对面的和尚,见那厮正望着简随云发怔—— 也许那秃驴也压根没想到简随云竟然能在不可能的情况下接住了她吧? 唇角一勾,她抬了抬下巴,转身向车厢走去—— “你应调息,勿服任何丹丸。” 简随云的声音又传来,风吉儿疑惑—— 嘱她不得服药?淡如随云,怎么会就此事特地叮嘱她? 不过,她的确受了内伤! 行走江湖之人,多数会自配金创药与疗伤的丹丸,虽然不太重的内伤可靠调息恢复,但在受伤较重或情况不允许时,则会直接服用丹丸。 而她受的伤虽不重,但依现在这种状况,她可真没打算把时间浪费在调息上。这个…… “好的,云,你要小心了。”她回眸笑,应答。 不能明摆着不给随云面子,她决定先看戏,过后再调息! 不过嘛,啊哈哈……我家随云终于要出手了! 你甭管我风吉儿是真败还是假败,哪怕就是狼狈,只要能让随云出手,便是我的目的达成了! 得意间,又有血气上涌,胸口憋痛,用手捣住胸口,蹙眉—— 这和尚真不是个善茬!若换了别人,还不得被他捶成肉泥? 简随云毕竟年少,论练武的时日绝对长不过那个和尚,而且那和尚天赋异禀,精猾油j,如果…… 再看远处的那群光头,她突然有些犹疑,个个都功夫不弱的模样,对方人多势众,如果简随云当真有个闪失,他们要走的话,是否会那么容易? 心念处,又瞟向车内的唐云引—— 静静如他,光华无限,正淡淡地望着已出车厢的另一个人,就如望着风中最美的风景…… 仿佛他比任何时候都还要来得从容清雅? 都说这唐二从不愿显露武功,就算是刀架在脖子上,也绝不会动手与之过招,致使数年来从没有人看到过他的招式! 但今天她却是他的客人,去唐门的路上做客人的若有了闪失,身为主人的颜面上便不会好看,更不好向江湖同道交代,而这小子却眼睁睁瞧她落败也不出手相助,屁股稳得像是早已料定先机,难道是吃准了随云会出手? 又或者他也是想趁机看看随云的身手? 若果真如此,这小子倒有些腹黑…… 风吉儿眯了眯眸,哼哼,就算随云真吃亏了又如何?到时不怕这小子不出手! 再看场中二人—— 花和尚立如泰山,他的对面是简随云。 似乎在简随云接到风吉儿的那一刻,风中的气流便真的凝滞了! 凝滞到紧迫! 近百双眼也都在同一刻集聚向淡青色的她—— 所有的人,都似乎只能去关注简随云!尤其那些光头,个个神情不一,有疑惑、有不解、有讶异、有莫名所以…… 有的甚至揉了揉眼,难道是他们看花了眼?此人怎么就能接住明明已撞到树上的那个女人? 那里他们无法看清的一幕,正因无法看清,便不肯相信!或许根本不是对方在风吉儿被打飞后才飘过去的,而是早已出了车厢等在了外面? 一种希望得到答案的期待开始充斥在每一分空气中—— 连一心想看热闹的风吉儿也变得越来越紧张。 她知道,这一刻将是难得的一次能真正见识到简随云身手的时候! 也知道,这也将是一场武林人想遇而遇不到的高手过招! 也许只有花和尚这样的对手,才能够试探出简随云的深浅!而不是会被她一招打趴下! 因为,经过她的抛砖引玉,所有的人都应该已意识到,花和尚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可怕到会让许多人都庆幸他这些年来只是守在洛阳周郊境内,而不是到江湖中闯荡! 否则,什么十大门派、三大名庄(暂时不去想包不包括她相公)、七十二洞、五十六寨等等等等,都得靠边站! 若他再一个不高兴,恐怕还会把那些泰山北斗从名流的宝座上给一脚踹下去! 而风吉儿不知道,很快她又会开始对花和尚真正的身手叹为观止。 更没想到,会看到一出史上最无前例、闻所未闻的最死皮赖脸的打法! 第九十一章对招之外 “第一次见你,以为你是个普通的小倌! 第二次见你,也以为你穿了什么宝衣护甲,才会在枯木掌下面不改色! 第三次见你,洒家得说,是洒家走眼了!” 花和尚盯着简随云,就像从来没见过这个人,“啪”地一声,一掌拍在了自己的胸口上!拍得很用力,震得旁人的耳朵又在嗡嗡作响—— “但洒家不得不想,你如果不普通,那就是极不普通!” 他被自己拍的咳嗽连连,眼睛却瞪如铜铃,“因为,没有人会武却能逃过洒家的眼!” 风吉儿灵台一醒!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武学境界通常分为几种—— 一为初学者。不用多言,就算是骨骼奇异、天资聪颖,也得日夜刻苦,才可有所成就。 但在未有成就前,整个人均与常人无异,也就是说,与原来的自己不会有多大的差别,你是啥模样,就还是啥模样! 二为渐入佳境者。因刻苦的习练,功力的增长,练武人的肌腱会跟着越来越结实,冲力也会越来越大,并且身形渐粗、双眼渐亮…… 三为略有所成者。此境界已可闻风而动、听声辩音,若同时修得内力,从里到外是眼神咄亮、筋脉贲张,太阳|岤也在渐渐鼓起…… 四为登堂入室者。凡能登堂,是已将所学之武使得炉火纯青、收发自如!此时,外观与常人会有大大的不同,眼神亮如烛火,太阳|岤高高鼓突,走路步履深沉,腰挺如松,但这须是内外皆修,不包括习练十三太保之类横练功夫与专习轻功者! (真正的高手,必须内功外功齐练,否则外功过强,而内力不达者,则会反受其害,久而久之自食苦果。) 五是入化境者。 化境,便是内力充盈、外功绝顶高峰时。至少是要将一门精妙的武学练到它所能达到的最顶重的境界! 这境界也是许多武林人梦寐以求,为之终生努力却也难达成的! 很多人往往须眉皆白时,最多只做到了登堂入室,却已可傲立群雄,游刃江湖,何况是入化境?那便是高手中的高高手! 令人望尘莫及! 而此境界比登堂入室者会少去许多锋芒、敛去不少扈气,外形上没有了那么大的显露,但是,细细观察,无论身法步履、眼神反应,仍与常人有很大的不同! 可以说,只要你习过武,就不会逃过高手的眼!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在简随云身上却与此理相驳,越瞅她越不像个武林人? 她一身通透,飘然明净,没有任何武人的精莽,也无肌肉的过度紧实与贲张,甚至那双眼也不是格外的咄亮,太阳|岤也未突出,体态更是匀称纤雅…… 但花和尚的话却像当头一棒,让风吉儿突然想到了一点—— 她怎么就忘了这一点? 忘了这世上还有一种武学境界! 一种几乎被许多江湖人淡忘了的境界! “洒家好像听过,这世上如果有人能把武功练到化外于内时,便会返璞归真!”花和尚的巴掌摸上了自己的下颏,一脸狐疑,“奇怪,难不成你这女人竟已到了那个火候?” 他的话正点出了风吉儿心中的所想—— 不错,“返璞归真”! 璞,为含玉的石,也就是未经过雕琢的玉。浑金璞玉则用来常指从未经开发而天然形成的事物。 返璞归真,便是回返自然,归为真形! 就像是一个女人浓妆退去、淡尽铅华,还了本来模样! 而在武学造诣中,这几乎是一种不可能达到的地步! “哈哈哈哈……”花和尚又在笑,像是突然变得异常兴奋! “洒家不相信,不相信这世上真有能把功夫给练回去的!尤其你这女人与那小子都是一上街就让人紧盯着不放的,人们光顾着瞧你们发呆了,哪里有闲功夫细瞧你们端倪的?哼哼,什么返璞归真,让洒家试试再说!” 摩擦着双手,就欲一扑而上—— 风吉儿却是把眼光掠向唐云引—— 这小子在令人颠倒的轮廓中,有那比养在闺中不经风雨的千金小姐还要润泽细滑的肌肤,比书生还要秀雅清英的气韵…… 她也不相信“返璞归真”一说!因为只有武林史册中有过记载,而真正的江湖中,几百年来都没听说出现过这样的人物! 包括传极一时的百年前从天而降、搅得江湖波动不休的那几个人物,也未听说从表相里看不出半点习武的痕迹,何况史册的真假又有谁能说的清楚? 但眼前的二人呢? 他与她,娟华神秀,在看到他们的第一眼起,多少人都只是迷怔,有几个能真正地去仔细观望他们的每一处细节? 包括她,即使到现在,也没有去真正观察这二人的细处…… 说来是丢脸,但也许正因此点,才让人忽略了他们习武的特征?也许是,可…… 不,她有些不确定了,即使在此时她有心细辩,却还是没有看出这二人除了气色极好,看得出气血通畅外,哪里还有半点武学根基的模样? 不是她孤陋寡闻,而是她根本不曾相信“返璞归真”一说,但今天才开始考虑这个说法的可实性,是不是有点赶不上现场的变化? 说变化,那边就有变化,急忙去观—— 花和尚是有心扑前,但简随云在所有人的目光聚焦中,无视花和尚的兴奋,袍袖流云—— “我行我路,你归你处。” 轻语淡淡,她折身而返—— “咦?”花和尚一怔,“嗖”地一声,黑影闪过—— “站住!”堵在了简随云身前。 简随云并没有躲,微微的一笑。 “嘿嘿,别这么笑嘛,笑得洒家心里痒痒……”花和尚的脸上突然出现一抹红晕。 那红晕让车里的风吉儿刚刚费力压下的一口血喷了出来! 这……这疯和尚竟然在脸红? “既然出来了,想走可不成,怎么着也得与洒家过过手,不然洒家不舒服!”花和尚腼腆一闪而过,但已经让一堆人起了鸡皮疙瘩—— “让洒家秤秤你的斤两,若你够衬手,那就与洒家更相配了!嘿嘿……有个高手婆娘也不错,成亲后,每日里与洒家过过招、练练手,再一同出去砸砸别人的场子,当他对混世魔王,岂不妙哉?” 风吉儿又开始咳嗽,这疯和尚要让随云跟着他做“混世魔王”? “嘿嘿,来、来、来,别害臊,洒家虽然长得粗,心眼可不粗,过手时不会舍得伤你,来吧,好婆娘……” 简随云淡定如常,再启脚步—— “唷,还走?休想,看拳!”风声立起! 终于,开始了! 等这一刻等得几乎已迫不及待的人,也终于笑了—— 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花和尚第一招,使得便是闻名天下的“罗汉拳”!拳未到,风已到,瞧不清拳头打过的路径,只能看到一阵风,伴随着周围树桠的“嘎嘎”作响! 简随云的长发随之飘起,淡青色的身子瞬间便被裹笼! 就如没有选择的落花,被毫不留情的带入—— 任何人看了都会觉得有一刹那间的心痛与心疑,轻花一缕,又怎能敌得过那般的凶猛? 于是,诸人屏气凝神,不敢疏露—— 嗯? 刹那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就好像再狂再猛的风,也都会过而即逝!花和尚的拳风在一招后,突然停顿—— 停顿处,那淡淡的人立在他的背后。 二人背对着背,就像从来没有面对面过。 风吉儿瞠大了眼! 许多人都瞠大了眼! 还来不及有惊疑的反应,就听花和尚又是一声大喝—— “好!”他旋身一转,拳风再起,捣向简随云腰身—— 如千斤巨锤,精准而力无穷!比刚才更快、更猛! 简随云再次被卷入—— 仿佛这一次的风誓必要将她绞碎!而她,在风中浮盈—— 浮盈处,有暗香浅萦,再一次风平时,她又到了花和尚的前面。面对着面,就像从来没有背对背过。 众人更惊! “好!再来!”花和尚眼神更亮,左膝一弯,右腿扫出—— 什么是精钢铁腿、横扫千军? 这就是! 而人们也终于看清,简随云在平地浮起—— 就像是随风而动!风来时,便是她动时! 神情舒缓,不急不徐,在那只腿几乎沾上她袍裾的最后一刻,堪堪避开—— 但却像是并不急于躲避,只是在对方伤及她前让了过去…… “哈哈哈……”花和尚狂笑,似乎从来没有笑得这样纵情过,连眼泪也要掉了出来。 但他分明就是快活的笑,大笑间,身法连环,越来越快! 如暴风骤雨!如横沙肆虐!如惊海狂涛!如乱石飞崩! 搅起湍急气流,刺煞众人肌肤! 数十丈外的黄土亦被卷起,形成龙形游柱,揉在拳风中、弥布半空—— 风吉儿眯着眼,忍着颊上刺痛,心中惊了又疑、疑了又惊! 原来,这和尚刚刚与她对手时根本只是牛刀小试! 想她风吉儿也算一流高手,却只能算是这秃驴轻松戏耍的对象。但是,更令她吃惊的是,在这样的攻击下,简随云竟然仍能只是只守不攻,并没有被逼到非反击不可的地步?! 这……她到底出自何处? 行转间翩若浮云、婉若轻雪,不改她平日的半分意态。而那,是一种轻功身法! 却是一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身法! 就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天下间似乎只有她才能衬得上这样的身法! 她到底来自何处? 此时,那群光头皆似入了迷、着了魔,一个个的眼眸眨也不眨—— 连斗笠下车夫的面孔上,那曾经闪过的一抹诧异也再度显现,并且像是看到了副令他动心的画—— 平板的表情中是一种触动。 “哇呀呀!好过瘾!洒家还从来没出拳出得这样过瘾过!” 几乎辩不清身影的拳风中,传来花和尚满高亢至极的笑声—— “你越厉害,洒家越喜欢,强盛的女人又岂是每个男人都能驾驭得了的?好匹胭脂马!来、来、来,边光顾着躲,咱们对对手!” 他急于与简随云对手,但简随云却像在御风而行,让他捉摸不到—— “咦,还不还手,洒家不管,就用‘锁字诀’锁住你,看你还不还手!”突然间,拳间又顿,气流骤消—— 任何人此时都能清楚地看到花和尚收了拳,竟然双臂抱展,向简随云抱了过去—— 那抱姿,就像一个三岁的娃娃冲向娘一般的猛浪而无章法,看不出任何武功的路数。 “婆娘,洒家来了,抱抱吧!” 是谁说过粗壮高大的人必然会动作迟缓笨拙的?呸,全是假话! 和尚比寻常七尺男人足要高出三、四个头去,双臂展开的尺度,就像巨鹏展翅,而那魁梧的身材分明是更比鹏矫,让人有措手不及的暴发力! 风吉儿自忖是十个自己是绝躲不过这招的! 紧紧攥着双拳,瞪着简随云会怎么反应? 就见,那淡青兰叶似乎化成一团气凝成的云雾,在和尚扑压过去时,身子像被分散开,当和尚穿过去后,又再度合拢—— 真是不可思议的变化! 几乎每一个人都目瞪口呆!包括七宝! 只有车中的唐云引,淡淡的神情未有波动,但他的眼中有轻轻的笑意,那笑里是一种静静的欣赏。 就像在欣赏水墨山川中的云涛雾岚—— 是一种宽博而全然的欣赏。 说时迟,那时快,花和尚在扑空后竟然就地一滚,不前反后,倒翻着滚向了落在他身后的简随云,双臂又去搂抱向简随云的双腿—— 反应直快、招数之怪,实在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这算什么招数? 所谓的“锁字诀”就是这般? 风吉儿挫了挫牙,少林寺有这种招式吗?怎么看怎么像那种市井街头地痞无赖间的撒泼打滚? 不过,她又不得不承认,这方法确实够缠人!就像一块狗皮膏药,紧紧地巴着,如影随形,大有想甩甩不掉,想躲摆不脱的架势! 简直就是死缠!但不是这样的纠缠,绝对逼不出随云这套身法的淋漓展现! 看得过瘾啊! 简随云原地而起,再次让花和尚落空,但那家伙又像个肉丸子般趁势缩成一团,从地上弹了起来,跟着追向空中的简随云—— “洒家一定要抱住你!抱着你上花轿!” 一边喊着,招式是越使越怪,越来越脱离常规。 风吉儿觉得自己热血沸腾,没坐热的屁股又移开了车辕,跳下车,单脚蹬在车轮上,将双手圈在了嘴边—— “随云——” 她大喊,喊声能透到几里外去。 “随云,午时可快到了,吉儿我肚子好饿呀,这胸口又难受得紧,不如快快把这疯子打发了,咱们去馆子里吃顿好的如何?” 她一边喊一边揉着胸口,拧着眉毛,顺带还加了两声带血的咳嗽。 “亲亲随云,你似乎应付那和尚并不吃力?但这么个躲法要到何时?我可是想看更实在的过招,拜托你就快还手吧!” 这句话她憋在心里可没敢喊出来。 但时辰确实不早了,在连番的遇阻中,出洛阳并不远,竟已到了近午时分。 此时,简随云平静的双眸在错转间,对向那花和尚狡猾又兴致勃勃的眼时,似乎有了些决定。 “我若伏住你,你当离去。” 她,终于说出了一句让风吉儿等的如饥似渴的话。 但显然花和尚更加期待这句话的到来!停下了身形—— “好!”一双眼冒出了蓝光,此时牙都露了出来,“你莫再使身法避让,花和尚就与你痛痛快快地打,若连你都打不过,洒家哪里还配做你当家的相公?不如当个龟儿子!” “好,随云,就让他当个龟儿子,打得他四脚朝天,翻也翻过不龟壳!”那旁风吉儿又拉开了嗓子—— “有你什么事?”花和尚瞪她一眼,随即又瞅着简随云笑嘻嘻,“不过,准娘子,咱们可说好了,你若输了就留下来到洒家的和尚窝里做洒家的夫人!” 简随云尚未答话,风吉儿再度插话—— “随云,今天就收了他,也莫让他做甚么龟儿子,就让这疯和尚给你行三跪之礼,拜你为干娘!” 她的声音仿佛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干娘?”花和尚愣了愣,那群光头也愣了愣。 “怎么?难道你已瞧出你压根敌不过我家随云,心里怕了?”风吉儿火上浇油,连双袖也兴奋地掳了起来。 “去你娘的!”花和尚双目暴睁,“好!一言为定!你若输了,你就给洒家留下来做婆娘,若洒家输了,就做你儿子孝敬你!哇呀呀,看掌!” 原来,再精猾的一个人在气头上也有受激的时候,她风吉儿把这个老油条激到了!只是,风吉儿心下不定—— 这和尚明明连随云的袖子都没碰着,现在还敢落下这话,难当…… 一个人如果身法极精妙,轻功极高明,可在别人的攻击中穿梭避让而达到自保,却并不代表这个人功夫便一定是与轻功等同。 毕竟,过招时要的是招式的精妙与内力的深厚! 随云自保间游刃有余,如果真正对招,难保不会…… 她不由暗唾自己,罢、罢、罢,若随云真有不敌,也是她风吉儿硬揽下的,到时就由她割了出去不要这张脸了,反正随云可没答应半个字,嘿嘿…… 主意已定,心中只剩下推波助澜,便又往前走了几步,离场中更近—— 而一片云与一座山斗在一起是什么场面? 就是现在这样了吧? 简随云如薄云,穿插在压人的黑风旋影间,不再避让、不再游离—— 而当她素手轻招时,就仿佛云开云合,变化无端,每每于意想之外地卸云花和尚的千钧之力…… 又或指间轻点,看似平淡无奇,却见招拆招…… 而此时,花和尚也终于一点一点地面露惊疑,并且,露出了他真正的功夫! “通背拳!” “照阳拳!” “连环拳!” “金刚拳!” “五虎拳!” “观潮拳……” 每喊一声,便出一招!每出一招便换一式!每换一式便是一种绝学! 没有一样重复的,却没有一样不是惊天动地的! 转换自如、千变万变!似乎要将他满身所学要统统出一遍,并且是越来越精妙,越来越深奥! 完全打破了常人贪多嚼不烂的规律! 花和尚呀花和尚,你也当真算是个武林奇才了,不,是鬼才!能将少林武学练到如此地步的,古往今来,舍你其谁?! 风吉儿惊叹! 光头群惊叹! 车辕上,车夫的眼中浮进沉思—— “如果,能得花和尚此人为助力,又岂止是如虎添翼……” 他的声音沉稳,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但一双眼看向了车中的唐二公子—— 车外人影翻飞,车内月华微凉,唐云引的眼中是泉鸣空涧的清彻,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仿佛,他只能看到那淡青人影的流云写意,却无法听到其他人的任何声音。 车夫便又转回了目光,不再耽搁这难得一见的盛斗场面—— 而唐云引,在此时微微一笑—— 倾人的光华吸引了跳跃中的七宝,它突然转过头来,盯着唐云引大张着嘴滴涎水。 那模样,似乎是要抢尽所有唐云引微笑的瞬间,一次也不肯落下的想瞧个过瘾。 唐云引的眼中同样有轻淡的笑,视线移向了这只猴儿—— 一人一猴对视。 七宝呲牙,冲他抛了个飞吻。 并且迅速转头瞧了瞧外面,尤其瞟了眼风吉儿,再回头,冲着唐云引挤个鬼脸,比手划脚起来—— 细小灵活的四肢在抓耳挠腮间,就 简随云第37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38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38部分阅读 腮间,就像在跟唐云引滔滔不绝地表示着什么,眉飞色舞又古灵精怪。 唐云引静静地看着它…… 直到它突然“吱吱”叫了两声,用爪子在脖子里抹了一下,“呯”的一声仰面栽倒—— 栽在桌面上,肚皮一鼓又一泄,再无声息。 那样子活像是抹颈自刎了,连眼睛也闭了起来! 唐云引轻如飞烟的笑意不减,也不增,看了看车外那个人,缓缓地垂下了眼睑,指尖伸入他始终摩挲着的茶盏,带出几点茶水,于桌面上轻轻描画—— 微侧的容颜,就似一个喜欢浸滛在书画中的人,在此时突有所感,便借身旁所有能借的工具来描摹…… 淡雅间的风采令人屏息,而他的神情中有一份从容宁静与微微的惬意。 与车外的“动态”,形成鲜明的对比。 车夫又转回了头,看向唐云引指尖—— 表情一怔,又点了点头。 而桌面的七宝似乎也因久久没有等到任何回音,终于按捺不住地睁开了一只猴眼,见了唐云引的动作,不由又睁开另一只眼,“噌”地坐起,蹦了过去—— 半蹲在那水渍留下的痕迹前,摇头晃脑地看了片刻后,抓了抓脸,露出了一脸的迷茫…… 第九十二章 琴动出山 “风自在—— 男,二十五,原籍湖州风塘。 祖上曾居高官,繁盛一时,后没落,父辈开始涉猎武学,以防身护己为主,不跨足江湖。 其姐风吉儿,聪慧机警,幼时拜“白眉女道”为师,离家学艺数载不归。十四岁时,因父母早亡,胞弟无人照看,便结艺回家,与胞弟相依为生。 后变卖家产,出道江湖,于十七岁时嫁于“烈焰山庄”庄主为妻,带弟同入。 时年,风自在同为十七岁。 他自幼体弱,不同常人,胎中便带出怪疾,发病时常抽搐晕厥,癫狂不能自止,多方求治,均无效,曾被武林神医花老仙断言,不会活过一十八岁!家中由此对他管教甚疏,由他任性发展。 他性喜周游,不安于室,病痛未发时常混迹于市井、赌坊、酒庄之内,斗酒、摇骰、无所不为…… 十三岁便与三教九流结交无数,十五岁时曾数月不归;十七岁半时,于一次病发后,突然失踪…… 再出现,是一年零七个月后,怪病突去,时至今日,再无复发。 唐云引—— 男,二十五,唐门上任掌门唐山之孙、现任掌门唐刖之弟。 据言其出生过程极有传奇色彩。唐母怀胎时未有异处,临近分娩,门中有事务急于处理,遂与其父外出,在路径九嶷山时忽腹痛不止,周郊无有人迹,便寻一山洞生下麟儿。 归来时,唐门数千弟子见其怀中孩儿不及足月,却面相丰秀,眼似清泉,唇似丹珠,惊为天人! 唐母声称在阵痛而昏迷时,曾梦到九天玄女赠她一明珠,并对之语‘明珠降世,异彩纷呈’,众人遂觉唐云引为‘明珠’投世,才会俊美无双,秀雅奇绝。 而其被誉为唐门有史以来,最为标致的典范,尤其年岁越长,相貌越发惊人,常在无意间启唇一笑,便令见者或撞墙而跌、或失神无语,或心跳如鼓…… 致使门人无不对其迷怔,深信其确为转世明珠,逐渐景仰而奉若神明。其父母兄嫂,包括唐山,也对其敬若神子,并严密保护,致使外界从未有人观得其形。 当其年满三周岁时,有一异客突然登门拜访,盘衡数日后,离开时将其带走…… 十数年后,其重归唐门,一只玉笛、一袭白袍,丰姿神秀于半夜间闻名天下,人送美称‘月下梅香’。” 林中—— 草木清幽,光影斑驳。 有两名女子单膝跪地,垂颅低颜—— 她们一紫衣薄纱,一杏黄绢裙,从侧颜处依稀可见是水眸香腮,燕脂粉颊,都是难得一见的国色佳人! 但就是这样的佳人,神情间是无比的谨慎,言辞精练地徐徐禀述着上述的一切—— 而她们的面前,有一架琴,一鼎炉,还有一个人! 琴,是古琴! 炉,是鎏金炉! 人,却是一个笼在金雾中的人。 慵懒而淡漠,浅绿长袍如流泄的水,倾在草面上,将他颀长的身子更加得延长—— 仿佛他虽坐在平莎软草上,却像是坐在九天之外! 而他的脸,微侧处,会让人无法遏止的惊讶!惊讶这世上怎还会有这样的男子,竟让地上的两位佳人也黯然失色? 并且,他浑身每一分每一厘都透出了优雅,优雅得盖过了他面孔所能带给人的震动。 仿佛这片林也因他的存在,散发出月下才有的水木清华…… “你们所述,有未详尽处——” 他,开口了,似有露水在轻轻的滑过,而他的眼半合着,垂于琴面上,平静的没有情绪。 琴就架于他的膝面,正有一只手抚于琴上,似乎正拨动琴弦—— 而那只手很美! 美得无法用语言形容! 就像是一只象牙精心打磨后,用惊世的工艺雕琢而成—— 但是,那张琴没有弦! 的确没有弦! “是,公子,这二人的背景资料确有几处不详。 其一,风自在最后一次病发时,情况极为严重,几乎回力无天,后熬过死关也是元气大伤,与死无异,而其随后突然失踪,多人猜测是其临近一十八岁的大限,不愿旁人看到他的最后一面,才刻意躲出烈焰山庄。 当时,龙战天夫妇也命人各处搜寻,在寻无所踪后,也曾抱了他已不在世间之念。以至他日后回庄时,龙氏夫妇悲喜交加,意外连连。 但他失踪的那一年零七个月中,去了哪里,做了何事,至今成迷。 而其回归后,隔不多日,再度接二连三的失踪中,又去了哪里,做了何事,同样是迷…… 其二,唐云引当年被什么人带走,带去了哪里,江湖上并无人知晓。包括唐门子弟也多数不知,而其父母与唐山本人也都三缄其口,从不透露。 奴婢多方查询,费番周折,终于查出当年带走他的人,是隐于世外、当年‘江湖五鼎’之一有‘神机子’之称任竹闲……” 琴上的手指动了动,似乎因听到“神机子”三个字而有所波动—— “神机子于八十六年前突然隐世后,无人知其隐于哪座深山,我等却已查知其所在之处为终山离浮洞,并且其在余生中曾两度出山。 第一次,遇上一名少年并收其为徒弟,第二次,进的便是唐门,带走的正是唐云引……” 他的眼此时微微地抬起,仿佛在思索这话里的因果,平静淡漠间看向了山林的另一方—— 远处,青郁葱葱,似乎地势较低,是条大路所经之处。 而那里正在黄沙漫扬,不时传出一声声暴吼,以及一两声尖锐的女音。 女音的音频极为高亢,有心人一听便可断出,那正是风吉儿兴致勃勃、唯恐天下不乱的叫喊声。 “神机子只收了两名徒弟,大弟子主学星相观人之术与兵法武略,目前志在庙堂,保了当今王朝。 二弟子唐云引似乎因资质罕见,被其倾囊相授,但其到底继承神机子多少本领,奴婢尚且不知……” 紫衣女禀述到此,略有停顿,杏黄衣衫的少女此时也递言—— “还有一事,奴婢认为须禀于公子明知。 唐云引在神机子门下似乎只呆到了一十五岁,十五岁后便离了终山离浮洞,直到二十二岁才真正重现,回归唐门……” 他的手指又动了动—— “至于十五岁到二十二岁之间,他在哪里,有何际遇,几乎是一段空白,无论我等用尽多少办法,都无法填补,而那个风自在目前又在何处?正做什么?我等也确实不知,请公子责罚……” 林风静静—— 静得似乎能听到草叶之间的低语。 二女的身子伏得很低,仿佛接下来无论会发生什么事,她们都会一动不动地接受。 他,没有说话。 手在琴面微拨,仿佛他的指下真有看不见的琴弦在跳跃,未有琴声流淌,也似听到了琴音悠悠…… 似乎过了许久—— “起来吧。” 两名女子又低了些头—— “请公子责罚!” 她们不敢冒然而起。 “若是连你们都查不出的事,这世间便无人再知……”绿袍外若有似无的淡金色薄纱将他编在雾中,而他的声音干净优雅得让人只能想到碧水晴空。 “谢公子不罚之恩!” 二女似乎松了口气,尤其杏衫少女在站起后笑了起来。 笑脸就似秋日熟透的果子,甜蜜而诱人—— “公子,江湖中最近出了一个专门搜集江湖杂事的情报组织,叫作‘竹门’,他们受龙占天夫妇所托,也在查风自在其人的行踪,并且在查所有关于唐云引的资料。不过,正如公子所言,我等查不出的事,这世上便无人再能查出……” 他的唇角微微勾动,一种优雅之外的淡淡潮意沁出—— “哇呀呀,看掌!” 远处又传来暴喊声—— 杏衫少女望向了来声处,“公子,千慧这和尚也可算得上是现在武林中真正的高手了。” 她似乎能看到正在发生的一切。而此处山势虽略高,却并不高出许多,那条大道又掩于林木中,彼此间根本互望不到。 紫衣女也望向那里,神情中是一种稳定与冰冷—— “如果公子问鼎江湖,千慧又算什么?” 仿佛没有听到二女的话,他一直空着的另一只手,缓缓地伸向身旁青石上的金鼎香炉—— 炉旁有一盏茶。 “公子,不说千慧,只说唐门二少,他的皮相虽然出彩,但那是因为众人未见得公子,若公子现身,天下风流又岂能他一人独占?” 杏衫少女甜笑的眼看向了自家的公子—— 在她们的眼中,没有人能与公子相比! 平静地执起茶,他的眼合起,似乎在让茶香拂入鼻间—— “任何出彩之人,遇上她,就似白水遇上这盏茶……皆无味。” 二女一怔,陷入沉思。 而远处,拳风依旧,捣海翻江,惊喝连连! “世间有华裳,曲中有绝唱,凤歌音一出,宇宙复洪荒……” 他的声音又起,在露水轻滑中带出了一点谜样的东西,就似正有一支万古流传的琴音在他的唇间游转—— “你二人可曾听过,这世上有一曲‘凤歌绝唱’?” 他问,眼并没有打开,问话就似在淡淡地述说。 二女又一怔,互望一眼,齐摇头,“未曾听闻过,公子。” “你们也许会有机会听到,去吧,按我先前所嘱,将这架琴送到它该去的地方——” 袍袖一挥,古琴从他的膝上缓缓浮起,浮向紫衣女子。 紫衣女连忙接过,低头躬身—— “是!” 抱琴而去—— 杏衫少女看着同伴离去的背影,轻喃:“公子,那是一架弦的琴……” “琴无弦,便无心,无心之琴若有一日被重新续弦,事情便更有味道了……” 青茶腾起的薄烟中,他的脸上于慵懒中透出了不屑睥睨众生的浅淡—— 而他不再去听闻远处的一切,只任那缕茶香在鼻间萦绕—— 第九十三章 厚脸皮的最高境界 每一场比斗,都会有结果! 但不是每一个结果都是痛快的! 尤其像今天这样让人不得不瞠目结舌、无可奈何又摇头叹气的不痛快,实在是没有几人遇上过! 花和尚的出招,的确让人惊叹!但更让人惊叹的是与他对招的人! 简随云为何还能如此从容? “般若掌!” 花和尚变拳为掌,脸面通红,额上青筋暴跳!他发现他的每一招都如泥牛入海,被化解得一分不剩,在拳法无功后,出掌! “千叶掌!” “阿罗掌!” …… 少林绝学不只拳法,他的掌法同样惊人!并且每项绝技只出一招! 最精妙的一招! 强强贯通,精华汇聚,只为了简随云! 许多人在屏气凝神中,早已暗暗地数着:一招、两招、三招……十招、十一招…… 招招都拉紧了他们的神经,当第二十一招顺序而来时,空气中突然窜过一种迅猛的波动! 因为,所有人都看到了简随云的袍袖一卷一带,花和尚铁塔般的身子就冲了出去,“咚”的一声—— 倒地! 有人惊呼出声,却没有人动! 怎么倒得那么干脆利落?!在很多江湖人来说,是不可能就那样毫无回旋余地的就栽出去的,何况是对花和尚这样的高手?怎么回事? 尘土飞扬,黄沙弥漫—— 数十双眼都看着黄沙模糊处,尘埃渐渐落定后,更多人的嘴张大—— 未想到,刚才还威猛如山的花和尚竟然面朝下地爬在了一个坑里! 一个好大的坑! 惊呼声再起,风吉儿则回了神,迅速地跳起几丈,冲了过去—— 直冲到那个大坑前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坑里的人,咯咯一笑,“喂!疯和尚,你输了!” 静,很静! 周遭惊呼不断,却越发显得地上的人反常得静。 咦?这和尚莫不是给摔晕了?正疑惑间,坑里的人似乎动了动—— 就像迟缓的乌龟久离了水,突然受到了刺激后,缓慢而萎缩地抽了抽四个爪子,虽不明显,却又证实它还活着。 风吉儿不由得乐了,正犹豫着该不该用脚踢一脚对方时,看到那家伙又动了动四肢,并在缓慢地爬起—— 也许是因为摔得太重,他爬得很慢,但在终于立起之后,就看到小山般的背影又挺了起来,并且用手拍了拍满身的土,悠悠地转过了身子,看着简随云,笑起来—— “嘿嘿,没曾想你的内力还真得不浅,不错、不错……” 一说话,他嘴里的黄沙就簌簌地往外掉,但笑得很不尴尬,并且重新扎了扎腰带,“好功夫,不过,洒家没输!刚刚是怕伤着你,未出全力,来、来、来,咱们再打一场,这次不但要比招式,还要拼内力!” 这还叫没输? 风吉儿看着地面上的大坑,足有尺余深,若是下场雨水,便是一个小鱼塘!那可是这家伙摔倒时硬给砸出来的! “哇呀呀,这次你可要小心了,洒家来也!” 一声大叫,花和尚如虎啸山林,又扑了过来—— 不及讶异,风吉儿立刻向后飞弹,瞪圆双眼,瞧着简随云再度被一座山纠缠! 只见花和尚不同先前,竟收去了所有的急势,变得无比的沉稳!大开大合间,每一迈步,地面都被踏出个深洞,真正的是一步一坑,如山而动! 带起风雷皆动的磅礴气势,直扫简随云全身八脉! 过招讲究“手是两扇门,全凭腿打人!”即两只手应象两扇门一样,随时作格、挡、拨、封等防守动作,而用腿则踢、弹、踹,专攻对方! 这才是比斗的精髓! 看来,这秃驴是卯足了劲! 反观简随云,在仿佛能随时压扁她的山前,眼神淡淡,虽仍轻如云,却又似多了一种水的圆通与无所不至…… 水,能依形而变,可依山,也可围山。而她显然将云水的境界做到了天人合一的地步! 她就是水,也是云!云水就是她! 山再强,压不住云,也无法真正击倒水! 众人又开始数。 一招、两招、三招…… 八招、九招、十招…… 十一招时,每一个人又看到简随云的袍袖又是一卷一带,花和尚又冲了出去—— 空气中再度窜过那种波动! 因为,花和尚撞出去后,“咚”地一声,竟然又倒了地!而且就倒在刚才那个大坑内! 没有人动!似乎是不愿动,眼巴巴地看着黄沙弥漫处—— 直到花和尚终于又露了出来后,先前大张着嘴的人群,嘴巴张得更大了! 花和尚这一次是脸朝上,挺着肚子仰躺在在里面的! 显然他在倒地前曾想反身而起,可惜,在有被摔过一次的经验下,没有成功! 风吉儿吞了口口水,又一跳几丈高,冲了过去—— “喂,疯和尚,你又输了!” 脸上已没了一处干净地方的花和尚,正睁着比牛还大的眼珠子直直望着天际,听了风吉儿的话,抖了抖了眼睫—— “刚刚洒家又大意了,你果然有几把刷子!”他在众人的注目中又像活过来的乌龟,开始慢慢地往起爬! 爬得笨拙,却在爬起后又挺了挺背,拍了拍土,看着简随云,笑—— “嘿嘿,洒家最拿手的是兵器,来、来、来,咱们这次不光比招式与内力,还得带上家伙!” 呃?! “孩儿们,还不快把爷爷衬手的家伙给拿过来!”一声大吼,刚刚还在笑,转头间,对自己的那帮手下便成了凶神恶煞! 怒吼声震醒了光头群,一个个像受了惊,慌乱中面面相觑,像是有些不知所措,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老大,您忘了您的兵器还在寨子里,没带出来!” “喔?他爷爷的,洒家还真忘了这茬!不过,嘿嘿……婆娘,这就得怪你了。若早知你的功夫比你的小模样更称心,我就把我那家伙也带出来了,不如你跟洒家回去一遭,咱们比比兵器,赢了你就走人,输了便直接留下,咱们好拜天地,也省了那些麻烦。” 风吉儿突然觉得后背在起鸡皮疙瘩——“嘻嘻,看来你不乐意随洒家回去,也罢,来人,把那木头给爷爷再使唤使唤!”瞅着简随云平静的面孔,花和尚眼睛眨呀眨的,满脸的狡猾。 光头群中有人立刻奔向远处的青石旁,抽住那根几乎没顶的木头,使劲往外拔—— 他们的力气倒也了得,在两个人合力之下,粗木在一点点往外退出,由此可见,他们非同一般! “一群笨蛋!还费那功夫干啥?这到处都有现成的,婆娘,你可别动别跑,否则洒家一定追也要追你到唐门去!” 指着简随云连声叮嘱后,花和尚人影一闪,就到了路旁,“嗖”地拔起一根数十载之龄的大树,手一捋一掳,将上面的枝叶三下五除二地去掉,眨眼间又闪了回来—— “来吧,就拿这根木头凑凑数,咱们再来一场!” 风吉儿的鸡皮疙瘩漫延到了全身,搓了搓胳膊,“喂,和尚,你似乎忘了刚刚才被人摔出去过?” 但花和尚并不理她,笑得眉毛像两把刷子,“今天打得好不过瘾,洒家的筋骨从来没这么舒展过,本想抢个媳妇生个娃,没想到遇到了对手!哇呀呀,过瘾!过瘾!真过瘾!喂,你也快拿出你的兵器!” 简随云没有兵器! 任何人都看得出她身上只有清风两袖,别无长物。 “风为我伴,云为我裳,钢铁利器,不属我用。”她微微一笑,没有摔人出去后的张狂,也无被百般纠缠的不耐,只是淡淡的平静。 “喔?原来你不喜欢用家伙,好,洒家也不强求!小的们,退远些……” 双臂一动,花和尚身子挺起,大喊一声,“婆娘,洒家来也!哇呀呀呀!” 狂风卷起,黑影再度扑来—— 风吉儿脸上生疼,立刻又飘后! 但她已对花和尚有了深刻的体会!原来这世上还有脸皮这般厚的! 分明被随云打得落花流水,却还要再来,难道他在兵器上还有什么特别的长处不成?反正有热闹便不能错过,继续观战—— 退到十丈外,她只觉身上衣服鼓荡不止,身后有马匹嘶声。 巨木抡起的风就像利刃飞穿,让空气中全是犀利,刺得那匹唐门良驹也忍痛不住,扬蹄而嘶。 抽空回望,只见车夫已掉转马头,将车驾回了来路,退去约有数十丈外停下。而车上的那个人,如玉像般盘坐于车厢内,周身是月满人间的风华—— 他奶奶的,老娘可没空看他了,先瞅这边再说! 据说花和尚天生神力,年幼时就曾举起过千斤巨鼎,把那少林寺传承了上千年的大香炉从正殿的殿门前给单臂举到了后院,惹得满寺的和尚震动,还为此挨了顿杖刑,并被罚面壁三月。 而他自小身在少林,闻晨钟暮鼓,受清规戒律,却仍是一身桀骜不驯!小时因练武成痴顾不得惹乱,长大后便露出形迹,不受管教,狂妄乱行,最终被逐出师门! 可想而知,连养他、教他的人都管不了他,他是何等的张狂忘形、恣意不驯? 这样的和尚,怪不得少林寺不要他!也怪不得被人称为瘟神煞星!素有恶匪、悍匪之称! 而他却偏偏纠缠上了简随云,又偏偏像是遇上了克星,到底是简随云一身恬静淡泊被他给连番侵扰后,蒙上了几丝不幸?还是他眼光太好,劫色劫错了人? 那就得看他家伙在手后,胜算有多大了! 巨木在被狂抡,飓风也在狂卷,百丈内,无数树木在随风“嘎吱”乱叫,有的干脆顺风倒下! 只觉得,现在是天昏地暗!于是光头群在不停地后退,他们看不清风中形势,只能紧紧握着各自的兵器,或躲进树林、或跃于石上、或跳到树顶上…… 但又不得不不停地变换地方,因为他们所在之处很快就被殃及,让他们无立足之处。 而平素人烟稠密的这条官道就像绝了人迹,只剩下了现在的这些人—— “哇呀呀呀……”花和尚的喝喊从飓风中不断传出,并且听到他自己在高声数着—— “一招、两招、三招……十招、十一招……哈哈哈……二十一招、二十二招……二十九招……三十……” 突然,一声爆裂的声响传来,无数木片随风四散!就如片片飞刀! 有的人脸上被之划破,身下所站树枝也被之切断,不得不惊跳开,再各自寻找避护处躲藏…… 而一切都在他们的慌乱中停止! 喘着粗气的光头群终于看到了他们的老大,同样地喘着粗气,躺在了摔进去两次的同一个大坑里! 目瞪口呆,是现在多数光头们的唯一表情! 当落地较晚的一块石头砸了风吉儿的脚时,她合上了嘴,又一蹦几丈高,跳了过去—— “疯和尚,你又输了!” 那个坑又深了几尺!而坑里的人,崭新的僧袍已成了支离破碎的布条,无精打采地裹着那庞大的躯体,望着天空的双眼也没有对她的话很快地做出反应。 只是张着大嘴不停地喘着气,就像离了水的鱼,拼命地呼吸着。 “咦?你的兵器呢?一片、两片、三四片一……七片、八片、千万片,飞入风中皆不见!”风吉儿看看无所不在的木头碎片,摇头吟诵。 眼眸转动间,又看到简随云早已翩然落地,青衣飘飘,虽略有浮尘,却依旧掩不住那份出尘写意,明透飘然。 风吉儿只觉自己要仰着头来望简随云了! 自打她入江湖以来,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随云……”正想扑过去,突然,耳朵又听到某种动静,不由回头—— 呃?! 风吉儿顿觉糁人的寒气从背后窜起! 花和尚又在往起爬! 爬得就像个风中的九旬老翁,抖腿颤肩,但浑身哆嗦地站直后还是挺直了背,拍了拍满身的土,笑—— “痛快!舒服!好婆娘,遇着你真是美事一桩!”他的嘴里已分不清哪是土,哪是牙,但笑得眼睛眉毛挤到了一起,“嘻嘻,咱们再来!” “还来?!”不只风吉儿一个人想这么大呼了。 “我每一招便换一种功夫,刚刚用木头替作了枪、棍、刀、剑、戟……不过,我与你从头到尾共计过了六十一招,不够不够,还得再来!” 原来这和尚一器多用,一根木头,在他手中竟然把少林绝技兵器谱挨个耍了一遍。 风吉儿感慨,但更感慨的是这家伙的脸皮之厚、境界之高,非她可及!明明已经败得惨不忍睹,却还不肯服气! 但简随云显然未尽全力! 她,到底来自何处? 无法遏制的疑惑再度在心里漫延—— “有些人会有其一生的执着,执着时,若未得尽情释解,便易走火入魔……” 在众人对花和尚不依不饶的惊讶中,简随云却缓缓轻语:“我,可再陪你一遭。” 诸人皆怔! 花和尚的眼里闪过一道精芒,紧紧地盯着简随云—— 在那双眼里,他看到了一种剔透。不由心神一震,双眼紧眯,用大笑声掩过—— “哈哈哈哈……原来你有一双明世的眼,竟然晓得洒家的症结,好!好女人,咱们再来!” 风吉儿立刻退开! 她对简随云最后说的那句话,虽有些不明白,但顾不得去细思,只想知道,花和尚到底要到什么地步,才会认输? 虽然这和尚一身狼狈并且喘息连连,却有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韧性! 若把这韧性拿到世间,怕是许多人再不会遇到点麻烦就轻言放弃了!某方面来讲,真是值得人学习。 “七十一绝技,尚差十技未出……”数十丈外,重新将脸压在斗笠下的车夫此时似在自言自语。 他的话,只有近在咫尺的唐云引能听到。 而车厢内的人淡雅依旧,坐着的姿势就似一枝梅开在泉水清流处,眼波凝视着他始终凝视的那个人—— “武痴,最痴武学,若一生所学不得运用,无处施展,是一种寂寞……” 车夫微怔,随即点头:“不错,一个高手没有敌手时的确会寂寞,而千慧是个高手,也是个武痴。” “所以,他们会过完七十一招……” “而她是陪着他过招,在早已能够取胜时,仍然陪着。”车夫呆板的唇角扯起一张弧度,眼里同样涌进一种欣赏,看向简随云—— 并且似乎又在自语,“她,已非通常意义上的高手,千慧遇上她,也许不会在将来成为江湖的大恶……” 唐云引没有再应声,只有眼底的清笑似乎多了几分。 而他的指边,有未干透的水渍,如果细瞧,依稀可辨出那是四个草字,写的是—— “顺其自然” 每一笔,都透出草书最上乘的精华!横、如千里阵云,隐隐然其实有形;撇,似陆犀象;竖,如万岁枯藤;点,如高峰坠石,磕磕然实如崩也…… 可谓行云流水中带着清奇绵劲,刚柔并济。但若有明眼识字人,却会对其颇感意外! 因为都说人如其字,字如其人,唐云引在淡雅清英中,似不沾人间烟火一般,可他的字,却透出一种无所拘泥的洒脱,并带着山高水低的险绝与纵情纵性的快意。 可惜,除去车夫与七宝,没有人看到这几个字。 那一边—— 花和尚沉气,提身,整个人原地腾空而起,双手合十胸前,在离地十数丈后,一拧身,头朝下暴喝一声,飞回—— “伽若神掌!” 无数掌影铺天盖地,让人眼花缭乱,空中似多了万千只手同时印下,让人想起传说中的西方宝象——“万佛归宗”! 风吉儿的眼不舍得眨动。 七宝早已不再上蹿下跳,张着嘴看着这一切—— 光头群们哑口无言,呆若木鸡。 原来越留在后面的,才是越惊人的!这一招,比之前使过的所有招数都要惊人! 但简随云没有动,在这一时刻,她反倒没有动! 静静地立在那里,甚至没有去看上空一眼,仿佛她现在只是立在湖光水色边,就在无数的掌影几乎已将她压在掌山下时,她的手才微微探出…… 就似看到了一朵淡花被风吹来,于风中一拈—— 于是,人们见到了拈花一笑! 但她的手拈过的哪里是朵飞花?怎么就变成了花和尚的破碎衣襟? 花和尚偌大的人就那么被随意一拈就拈了个正着,并且像个陀螺一般,被顺着力道转了起来,并且越转越快,越转越快,刚刚才能看清他半弓着的身子,现在就只似转起的圆球了! 球不但能被转,还能被弹出去,就听“噌”地一声,简随云手里的球,没了! 去了哪里? 回不了神的人正自疑惑,就听到远处有“吧嗒吧嗒”的声音传来,望去—— 嗯?林中有个身影正一步一步地挪过来,脚步蹒跚,趔趄狼狈,一边挪一边嘴里还嘀咕着:“有趣、有趣,好功夫……” 那是花和尚? 光头群中有人不由移开了眼,似乎不忍再去看,因为那走来的人不但瘸着腿,脸上更是鼻青脸肿,甚至脚上的鞋也分了家,只留下一对没离开的鞋底在不停地敲打着地面,“吧嗒吧嗒”…… “好!好功夫!”离着简随云尚有十数步时,花和尚擦擦嘴角的血,“哇呀呀,洒家来也!” 一提起丹田气,他又一次冲上—— “波罗蜜多掌!” 天地再度无光!一个花和尚瞬间变成了千百个,并且每一个都呲着牙,冲着简随云怪笑,笑得像饿狼! 简随云素手再出—— 因注意力过度地集中,很多人已无法看清花和尚是怎么很快的又变成了一个陀螺?并且又被转了起来,“噌”地一声被弹了出去—— “洒家马上就回来!”空中传出他的哈哈大笑声。 不久后,“吧嗒吧嗒”的脚步声又从林子里传来,人们看到花和尚的背更加佝偻,腿更加拐瘸,脸上的瘀青也越来越重…… “有趣,有趣,好功夫,咱们再来!哇呀呀……” 有越来越多的人在叹气—— 他们见过欠揍的,但还没见过这么欠揍的! 而那群光头就算叹气,也不敢叹出声来,他们似乎也早已明白了结局是什么! 于是,一次又一次,空中飞过花和尚团成的圆球,一次又一次,他们听着“吧嗒吧嗒的”声音…… 终于,在又一次拐着腿一步一步挪回来后,花和尚像是被拧碎了的破布,直接扑倒在那个坑里,脸朝下地埋了进去! 静谧,再度回到这条大路上,仿佛许多人的心跳声都蹦出胸腔,集体地敲着鼓—— 结束了?应该结束了吧?会不会又迸出一招? 风吉儿似乎是第一个有动作的,而她的第一个动作是合上了嘴,左右看看后,冲着那个大坑慢慢踱了过去—— 共踱了一百五十二步,坑里还是没动静,她有些确定和尚是不会再爬起来了! “喂!”用脚尖点了点坑里的人,“疯和尚,你还活着没?活着就回个话,你是输了,还是赢了?” 她压根没打算听到和尚的回话,只因后半场这秃驴压根就无视她,但此时,她掏了掏耳朵,好像听到了回音? 花和尚在坑里动了动脖子,抬起了些头,有气无力地瞪着她—— “瞎了眼的婆娘,你看不到洒家这不但是输了,并且是服了,而且服得是五体投地?” 呃,四肢与脑门都着了地,果然是五体投地! 风吉儿突然想狂笑! “你若敢笑,洒家定会打掉你所有的牙!” 她又突然收住了笑! 这和尚还是这么目空一切? “随云,这厮已挡不成路了,咱们还得赶路,走吧!”她风吉儿是有些惹不起这和尚,若没有随云,她的牙随时都能被全部敲落。 不过,哼哼……惹不起,躲得起,以后再听到这和尚的名,先跑了再说! “慢……慢着……”谁知在坑里的和尚一听风吉儿说要走,就又往起爬,两条腿一直在抖,还没站稳,就冲到了简随云身前—— “想走?没那么容易!“ 他的脸上基本已面目全非,身上像被一千个人同时揍过,腿也抖得和筛糠一般,但他的神情却还是不依不饶! 难道他…… 正在众人莫名时,就听“嗵”的一声,接着是“呯、呯、呯”三声巨响,再然后,人们才发现花和尚竟然在眨眼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响头,又闪电般地站起—— “好了,我头也磕了,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以后你就是我的干娘了。”他拍拍衣服,一脸的平静,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嗯?! 几乎忘了这出,风吉儿眨了眨眼,那群光头也眨了眨眼。 “贼儿子们,贼孙子们,还不快喊干娘?”见没有人响应,花和尚立刻冲后面大吼—— 光头群中有几个机灵的突然反应过来,举起手中的兵器大声呼喊“干娘!”,其他的也纷纷效仿,一支支兵器都被指向天空,震耳的响声像浪潮般传向天际—— “干娘!”“干娘!”“干娘!”,其中还夹杂着许多声“干奶奶!” 风吉儿搓了搓胳膊,就听到数十声呐喊停息后,简随云淡淡开口—— “我,并未应你。” 她的神情同样平静,平静如初—— 从始至终,她的确没有应过花和尚什么。 “哼哼,你是未应,但你刚刚也没反驳,没驳回就是默认!洒家不管,若不做你的儿子,便得做个龟儿子了,这孰轻孰重,洒家还不糊涂,怎么,你难道是想俺做个龟儿子不成?” 他的眼又瞪了起来,一脸蛮横! 简随云微微一笑,转身—— 花和尚这次却不拦,屁股一撅,跟了上去,“嘿嘿,干娘……” 他的脸就象变戏法似的,突然将蛮横抹得一干二净,挤上了春花朵朵。而且“干娘”二字叫得很是滑溜,屁股也撅得快要朝了天。 “干娘,您既然路过这里,不如回咱的寨子里去住上几日?” “干娘,我那儿美酒无数,比皇帝老儿宫里的差不到哪儿去,您不如去喝上几碗?” “干娘,那辆车看起来还宽敞得很,我这模样走出去会吓死一堆人,不如和您同乘一辆车?” “干娘……” 风吉儿终于忍不住了,“和尚,你若再跟着,小心我家随云她又拍出你去,把你当球踢!” “哼哼,你这小娘们似乎忘了,刚刚是谁施着法激洒家认干娘的?你以为爷爷不知你心里的算计?莫惹爷爷,闪一边去!” 呃! 风吉儿差点被口水噎住,但她留心到,这和尚自对上简随云后,从未自称过爷爷、老子,而在打斗中,也渐渐地由洒家换称了“俺”。难道这和尚打一开始就将随云看得与其他人不一样? “干娘,您瞧我刚刚那些招式,还有没有能精进的地方?您不妨给些指点,也好让为儿的能再进步些,日后您若有用得着的地步,为儿的也好鞍前马后的侍侯您……” 咦?他的最后一句,听起来怎么那么动听? 眼眸一转,风吉儿招手,“喂,干外甥,你过来!” “看来你当真是不想要你的牙了。”花和尚看她,笑里面透出冷气。 风吉儿冲他挤了挤眼,见简随云又走前数步后,压低声音,“和尚,奴家这是帮着你,你怎么反来嫌我?要知道,你若真想攀上我家随云,得先过了我这关才可,你若不愿当我外甥,那就罢了,我也没理由替你去说话……” “喔?就凭你?!”花和尚眯眼看她。 “我又怎样,你可知随云与我的关系?” “喔?”花和尚直起了身,低眼俯视她。 “你奶奶的,真是没大没小,小心你干娘她不高兴。”风吉儿哧哧笑着,就像在调弄一个小娃儿,只差伸手去掐一把花和尚的脸。 花和尚的眉毛炸起,但瞅了眼简随云后,也放低了声音,“你说来听听。” 风吉儿又看看简随云,将声音压得更低,低如蚊蚋,“不防透你个秘密,这随云,迟早是我风家的人!” “笑话,莫非车里坐着的那人是你风家的?” “嘻嘻,你别只看到唐二,天下有一人可比那唐二更与随云相配。” “哼哼,你错了,想与我干娘相配,得先过了我花和尚这关!日后,任何一个出现在我干娘身边的小白脸,要过的第一关,便在洒家这里!” 咦?他倒反客为主了? 如果由他把关,那天下能有几个男人过得了关的? 风吉儿白他一眼,“哼哼,疯和尚,你先能巴上我家随云再说此话吧!” 她不再理会这个疯子,扭着腰肢追向前去。 花和尚比她更快,即使遍体鳞伤,却还是比她快地闪到了简随云身边! “干娘,您若不去我那寨子就可惜了,咱那寨子虽是个山寨,风光却不错,去年俺特地到京城的百年老店中掳了个大厨,到寨子里做了个掌勺的,他祖上进过御膳房伺候过皇帝老儿的,那手艺,没得说……” “嘿嘿,干娘,你一日不收我,我就一日不回头!死活缠着你,你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你若不喜欢就一掌拍死我得了……” 风吉儿翻白眼了,也终于明白了这世上厚脸皮的最高境界! 不是厚颜无耻,而是你不理他,他却自个儿凑过来! 并且是打不走、踹不飞、拍不碎、揉不烂,对你死乞白赖、死磨硬泡、死缠烂打、死活不依…… 后面的光头中似乎有不少人在偷笑? 她将嘴凑在了简随云耳边,“随云,这和尚的张狂也算天下第一了,不如你就收了他,好过他无人管教,将来成了江湖上的祸害……” “对!对!对!干娘,我这脾气禀性确实是需要个人来管束着,以后,俺就听你的了!”花和尚也凑过脸去,笑得一脸涎相,毫不介意风吉儿的话。 简随云停步—— 花和尚的腰立刻弯得更低。 “我无心江湖,你我之间不干江湖事。” 花和尚一怔。 风吉儿也怔了怔。 “我世间无牵挂,红尘无亲故,你我若有缘,干娘也罢,其他称谓也罢,缘来我不拒?br /gt; 简随云第38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39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39部分阅读 拒,无缘我不求,你,可以回去了。” 嗯? 花和尚的眼突得更大! “再相逢时,缘深缘浅自可知——”简随云再启脚步。 风吉儿意外! 却又不完全意外! 换作任何一个人,如果能有花和尚这样一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高手折身认亲,哪个会不觉得十分得意?但那是指普通的江湖人! “喂,和尚,先回去吧,如果真得再遇上我家随云,说不准你还真的有机会能认了干娘,别忘了到时喊我一声干姨!” 花和尚却眯紧了眼,只是盯着简随云,让人无法琢磨的情绪快速地闪过后,他哈哈一笑—— “俺知道你不喜牵挂,不妨,不妨,你不挂着俺,俺挂着你便成,反正俺头是磕了,你就是俺干娘了!对了,俺在洛阳西北占了座山头,取名‘通天寨’,寨子虽不大,但来往拜在俺门下的草寇无数,绿林大盗、惯匪常偷俺也收了许多,个个驯得跟孙子似的,他们虽然比干儿子差了许多,但那是因为您干儿太厉害,把他们比得没了光彩!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直飞九霄,将山林也染上纵情的飞扬跋扈—— “其实他们每一个都有拿手的绝活,放出去,也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干儿也因他们才成了‘匪中祖宗’!您呢,今日就是祖宗中的祖宗了!嘿嘿,今日您有事,俺千慧就不跟着了!就先暂别,他日您若有吩咐,只管遣人来寨里招呼一声,俺与俺那些徒子徒孙们,就是为您随时备着的家伙,想啥时候用就啥时候用! “对!对!“重新聚在一起的光头群见一场风波竟然变成了认亲大会,不由得也都眉飞色舞起来,管他主角是否答应了,跟着老大先赖上再说! 他们亲眼看到了简随云在武学上的境界,而武者,以武定高下,简随云的身手让他们不得不服! 何况,简随云的意态,让他们心底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很干净的东西升起,令他们觉得沾了这个人,仿佛也跟着明亮起来——“干娘一句话,我等上刀山下火海,哪怕是去将天捣个窟窿,也不会含糊一下!“ 兵器撞击声再度响起,每一个光头激|情澎湃中是难掩的张狂,让风吉儿忽然觉得这次被劫,似乎也是一场意外的收获?! 这才是“几收几纵伏悍匪,淡写轻描收恶僧“! 而在很多年后,花和尚“天下第一匪“的名声传遍五湖四海,无人不晓,无人不知,威名赫赫,也无人敢对其不敬时,也常常会听到他逢人便讲—— “洒家一生谁都看不进眼里,但唯独只服一人!也只愿听那一人的话!那人就算想要洒家项上的人头,洒家也会毫不犹豫地给她摘下来!“ 闻者无不惊讶,并神思他口中所提之人又是何人? 也是由此日起,简随云开始了她在江湖与整个天下中的传奇故事—— 但现在,马车,在等着她。 车上的人,也在等着她。 “欢送干娘!”花和尚手一摆,一群光头全围了过来,为简随云送行。 身边欢呼高喝,简随云仍依旧平淡,向马车云行而去—— 旁边的风吉儿只觉热血翻涌,出洛阳不到半日的功夫,简随云带给她的冲击是一波比一波大! 从送酒的美人到洛阳一隅的小宅院,从问路的紫袍人到挎刀的红衣少女,再到痛揍这“江湖第一瘟神”花和尚…… 她对简随云的来历更觉得扑朔迷离,心痒难耐,总觉得紧接着会有更大的意外扑面而来! 甚至连花和尚也惊讶莫名,几乎掉了眼珠子! 第九十四章 哪里逃 嵩山秘谷中——钟声阵阵,万鸟惊飞! 草木皆兵! 无数和尚一个又一个地从少林各处不断涌出。每一个都手持兵器,迅猛矫健地跃于寺内的主道两旁,将入寺之人层层夹住! 即使他们怒火燃烧,似要随时扑上去把来客吞下,但无疑的,在看到当先而来的那个身影时,每一人的脸上都闪过无法遏制的迷惘—— 那是谁? 远远走来,竟让他们看到了鹤飞云山中、水流天尽头……好干净的一个人! 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人? 无数的和尚都在发怔—— 而风吉儿暗自咋舌! 从未听说少林寺迎接谁时会有这么大的阵仗!竟然从青头小沙弥到须眉皆白的老僧,全都涌了出来!就算是武当掌门莅临,也不可能享受这等待遇!她今天竟然能跟着如此沾光,嗯,还真有几分荣耀! 虽然这阵仗不是为她准备的,她依旧兴奋!就在他们的马车扬鞭时,突然,原本就拥挤的林中,脚步如雷地又掠进一群人,黑压压约有百十号,一进林便将他们团团围起—— “杀人的凶手,哪里逃!” 竟然又是一群光头! 但与花和尚身后的那群不一样!百衲衣、方。僧鞋,头上烧着点数不一的戒疤。齐刷刷正宗武僧的打扮! 然后,他们知道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也是一个属于少林的绝秘! 至少在现在的江湖来说,是还未被任何一个门派所知道的信息 “千慧,你个孽障!!” 来者直冲花和尚! “呦,我到是谁?原来是了圆、了凡两位师叔,今日怎么好好的离了少林寺,莫非是来看望洒家?”花和尚当时环视了一遍来人后,不以为意地翘起了眉毛。 了圆、了凡? 风吉儿当时暗惊!如果那果真是了凡、了圆,那他们就应该是少林执法堂的左右护法!而执法堂为少林寺执法所在,执掌者辈份之高尚且不算,武功修为却是众僧中最精湛的! 可以说,两个护法可算是主持之下,数千和尚之上! 而后面的和尚,竟然有少林寺著名的四大金刚、八大罗汉,三十六头陀,再后面的,光论戒疤的多少也知是辈份极高的武僧。 可以说,突然出现的人,几乎囊括了少林半数以上的高手! “呸,尔个恶贼,叫谁是师叔?尔当年六根不净、顽烈成性,被掌门师兄驱除少林,与我们早断了同门关系!这些年来,你为祸嵩山附近,立了山寨,当了劫匪,败了少林的名声,掌门师兄出于我佛慈悲,又念你未曾伤及人命,便对你一直睁只眼、闭只眼,未曾想到你个恶贼竟欺师灭祖,向掌门师兄下了毒手,我等岂能再容你!今日若不把你索回师门伏法,天理不容!” 他们对鼻青脸肿,眼歪嘴斜的千慧显然有些不敢相认,但从远处循声而至,听音辨人,又确定那就是千慧! “你二人在说什么?”花和尚只是掏了掏耳朵,“你们说了通那小子怎么了?” “休得装蒜,我们今日便要清理了门户,替主持师兄抱仇!” 原来,少林寺内,横出变故!一夕之间,掌门被刺! 先前还不时提到的了通大师,竟然离奇遇害! 少林僧人无不震惊恼怒,欲追凶而杀之后快!四处拨寻,才找到了林中,将他们围起—— 而千慧已被定为疑凶。 花和尚张狂恣情,听了只是哈哈一笑,“洒家以为自己耳朵不太灵光,原来没听错,你们是说了通那老小子突然驾鹤西归了?他爷爷的,还有几个师公活着,他小子着什么急?想侍奉佛祖,也不带这么赶的。 不过他死便死了,与我千慧何关?大老远的跑来,难道是找洒家给他念往生经的?” 一语又起千层浪,他的话再度加重一干和尚的怒意—— “孽障,你几次三番偷回师门,欲偷《洗髓经》,掌门师兄与诸位师叔也一次次念尔是武学奇才,只要你未破坏寺中之物与伤及寺中之人,便都放过了你,谁曾想,你竟歹毒如此!此次定是你又潜去偷秘籍被掌门师兄发现,才下了毒手!” “呀呀个呸!洒家是想着能把那唯一没学到的绝技能学到手,但了通那小子还算顺眼,洒家从未打算找他麻烦,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洒家对他下毒手了?” “休得装糊涂,你夜间潜入后将师兄害于方丈禅房内,还来狡辨作甚?” “喔?那不就是他自已的房内?俺没事跑他屋里作甚?嘿嘿,洒家只对那本秘笈感兴趣,莫非那东西就藏在方丈禅房内?啧,俺怎么没想到?” “你……” “别急别急,你们再说说,他是死于何时?” “昨日早课时,有弟子发现师兄未像平日一样出席,前去恭请,竟发现师兄横倒于自己的卧榻之上,连唤数声无应,察觉不妙,上前翻看,竟见师兄七窍流血,已亡故多时,你个孽畜——” “你们说是昨儿早上发现他的,那他应该是在前夜到昨日凌晨之间死翘翘的……前日、昨日……嘿嘿,那可就对比上了,洒家前晚一直在洛阳城内,昨日午时才回的寨子,哪有那闲功夫找他去?算一算,洒家已经很久都未去过寺里了。” “孽畜,你怎么不问问方丈师兄是死于什么招势下?” “喔?这洒家就要听听了,快快说来…” “师兄的背后所中的正是伽叶掌,而且掌印显明,并且力透前胸,一掌打穿了胸腔!” “咦?奇怪,这世上练成伽叶掌的只有我和他,难不成他活着活着也觉得没了意思,便自己给了自己一掌?看吧,我早就对他说过,做和尚有什么好?喝不得酒,吃不得肉,也娶不得老婆,没滋没味…… “孽畜,你……”老和尚气红了眼,“就算你违背誓言,将这掌法传给了他人,但世上能有几人能将此掌法练到如此境界,又能潜近掌门师兄跟前暗害于他?” “这倒是,嘿嘿,除了洒家还真没听说过有哪个能把那掌法练到透至前胸的,而且就算有人能练成,也没几个能近得了他的身,除非是与他熟悉之人背后暗算,嗯,这么分析,的确像是洒家干的。”花和尚摇头晃脑,不急不燥。 “果然是你!千慧,今日便是你伏法之日,纳命来!” 一干和尚气怒不已,便欲动手! “嗨,你听着,洒家向来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做了就会承认,没曾想你这老和尚比洒家的性子还急,怎么,要练手不成?好!洒家刚刚被揍得过瘾,今日还未揍将别人揍得痛快,来、来、来,打一场便是!” 花和尚也拉开了架势,无视自己一身的伤,就欲开打! 他身后的光头也立剂拌起兵器,摆开阵势—— 风吉儿则不由抽了口气!她是老江湖,极谙江湖各门派的门道! 不要忘了,千慧曾用短短十三年半的时间便将少林七十一套绝技学全,在被逐出寺门前,武学上的造诣早已高出寺中大多数的僧人! 而今天与简随云一战,虽然惨败,但那是遇错对象,她觉得千慧已是少林寺开寺以来,将少林武学学得最精深的一个!毕竟“奇材”不是说遇就遇的,可能几百年都遇不上一个! 何况他看起来虽是遍体鳞伤,但简随云并未伤其要害,也未耗其真元,只是让其皮肉受损,挨揍挨得累了点,但杀伤力仍在! 而少林来的也都是精英! 应该就是为了应付花和尚而来,至少知道他不好拿,不付出相当的代价是不可能的! 何况千慧身后还有一群人!如果打起来,就是一场极大的混乱! 可谓死伤难测! 尤其那些和尚瞧都没瞧她们这旁人一眼,想是辑凶心切,不愿有半分耽搁,而花和尚骄狂,也不肯服软——她犹豫,是继续看好戏,还是说上两句?但她不知内情,少林掌门被害一事,可是江湖大事!数百年来,少林与武功当都是武林的重要门派,共同把持着武林大局!形成了“北崇少林,南尊武当”的局面! 尤其少林,因其弘扬正道,武学博众,加之创建极早,算得上武林鼻祖,在有武林的那一日起,每一代的主持推选便不再是它一门之事,更成为整个武林举足轻重的要事! 而了通,是现任的少林主持,也是一代武学大师,更是江湖共同推选的泰斗,其身份之特殊,地位之重要,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局,关系着整个江湖。 虽然她知道千慧前夜曾同入周园,但距此时已有一日多的功夫,谁能保证他当时离开后没有连夜出洛阳直奔少林? 何况,正如僧人们所言,了通大师是何等样人?除了千慧这样的高手,谁能轻易接近他?更何况他是死于少林掌法下! 难道这世上还有像简随云这样的惊世高手? 那“伽叶掌”又如何解释? 千慧难脱嫌疑! 风吉儿就算平时再嘻笑不羁,为了烈焰山庄,为了夫君的身份地拉,也不敢轻易卷入,只能等着看戏! 但是,就在两群光头兵刃相见时,一场纷争在所难免,空气中却突然拂进了一缕花香,每个人的耳朵随着听到了一句话—— “他,并非凶手。” 什么?! 没有人想到那个时候会有人突然说出那样一句话! 所有人都意外,看向说话之人—— 于是,他们出现在了这里,少林寺! 而从他们跨进山门的第一刻起,无数的钟声在密集地敲响,一声比一声紧急,惊动了数里外的山鸟,让绵延的嵩山跟着燥动—— “喂,疯和尚,人到底是不是你杀的?”风吉儿低声询问走在身边的花和尚。 “俺杀人向来隐秘,真杀了,也不会告诉你!”花和尚斜睨她。 “你可知这事非同小可?别忘了我家随云也被牵扯了进来!”风吉儿看了看前边—— 花和尚眯了眯眼,也望着前边,眸中精光万道—— “俺还真有点意外,干娘竟然能替俺说话。” 风吉儿也奇怪,并且十分不明白! 在那种时刻,说出那句话的竟是简随云!轻淡如她,所出之言,可谓惊人之至! 淡淡一语,却是在为花和尚开脱,她可知那一语,已将她卷入了是非,并且是不小的是非? 而且,她怎会插手此事?难道就因为花和尚唤了她几声“干娘”?不,不可能! 但她一句话,却压下一场几乎是不可能压下的争斗! 清晰地记得那群和尚在听到那句话,转头看向说话之人时,所流露出的表情—— 他们也许是入林后捉人心切,未曾发现简随云那样的人。但也许是早已看见,却不曾细打量过,但他们真正看到时,却是无法遏制的发怔。 当时的简随云只是微微地笑,静静地回视他们—— 那种境象,不浮燥、不急进、不妄形、不狂言,恬静而安详,和尚们瞧着瞧着,似乎突然就那么意识到了自已的失态,佛门本为修行,而他们因主持被害,便忘却了多年的修持,竟然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辈前,突然感觉到了几分自惭。 自惭露于形色中,被风吉儿看得真切。 还有,他们无法忽视简随云的话,即使她很年少! “此事,可回寺中详谈。”简随云又出一语。 于是,他们便来了这里。 除了唐云引及那辆车与车夫外,林子里所有的人都来了这里! 而唐云引似乎在和尚们出现的一刹那间,便似消失了一般,隐入车帘中。 花和尚则在对简随云的话意外过后,突然放下开打的架势,大喝一声:“和尚们听着,不是洒家怕你们,而是俺听俺干娘的,她说回寺里详谈,那就回寺里谈!儿子们,还不收了家伙,跟着一起去!” 一声“干娘”,让众僧又是一惊! 千慧性情玩劣,骄狂不刃,被逐出寺后更是常常无端生事,动不动就断人手足、折人腿脚,揍人如家常便饭,就算是一门之主、大派之首,遇上他,也像猛狼虎上恶虎,从不会被放进眼里,怎么今日就出来个了干娘? 但连凶蛮的千慧都做了让步?和尚们能不费一兵一卒便把人索回,便不再坚持,“阿弥陀佛,好,回寺中再谈,施主,请——” 现在,他们呼啦啦、浩浩荡荡一群,鱼贯而行在无数和尚的中间,场面非几! 一路往深走,红墙绿瓦,斗拱彩绘,好不壮美的佛家宝地!当年也正因此处殿宇非凡,才弓得达摩“一苇渡江”而来,留于少林! 而少林殿宇甚多,他们行行复行行,终于,走到了少林内院的一处大殿前—— “请——”了凡、了圆对与简随云揖礼,也同样尊重风吉儿。 因为他们早已认出武林新秀中的“柳叶刀”。 只有花和尚大刺刺地跟着后面,一路走一边向两旁的和尚笑哈哈地打招呼,仿佛是多年不归家的人见了乡里人一般的亲热。当到了这殿门前时,一摆手,将后面的一群尾巴给留了下来,自己随着入内好大的殿堂! 这恐怕是少林寺的议事大殿,也只有发生重要的大事时才会用的地方!但是,进入后,两个和尚并没有开口,而是都看向简随云—— 此时,只剩下了五个人! 风吉儿、花和尚、两个老僧的眼,都看着简随云—— 简随云似笑非笑,立于大殿中央,只是淡淡地袖间一动,一样东西从她袖里飘出—— 没有风,却像有风托着,那东西在空中慢慢浮过,浮到两个老僧中的一个前。 了凡立刻接过,但在接过前,眼里已现出一种无法用语言的震惊! 然后,与身旁的了圆互望一眼,突然一个字都不再说的,转身而去—— 嗯? 风吉儿尚未瞧清那是件什么东西,包括花和尚也似乎正瞪眼仔细观看中,但那件东西已随同了凡消失。 只留下了圆,神情不定的望着简随云,仿佛在思索着什么。片刻后,突然也一句话不说地转身离开—— “咳、咴……”风吉儿讶异,难道少林寺的和尚都喜欢这样晾着客人?说走便走,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算他们不算贵客,也被千慧牵扯成疑凶的同伴,但这种状况,太过出人意料。 空荡荡的大殿,有风穿过,大殿内侧竖着几尊佛像,因为佛家建筑的关系,这里面还真显得有些阴暗。她搓了搓胳臂,看向简随云—— 发现其不知在何时,早已走到大殿深处,落坐在一张桌位旁,坐姿闲适。 再看花和尚,竟然还站着发怔!仿佛从看到简随云抛出的物件后便一直是那种表情!难道他认得那东西? “喂!”风吉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能让这家伙出神的,那东西必不寻常! “哼哼,看来你不但不想要你的牙,连你这只小手也打算送给洒家了!”花和尚冷眼一瞪,似乎要把那只手给捋下。 风吉儿立刻缩手,嗤嗤地笑,有简随云在,她不相信这家伙敢轻举妄动。 果然,花和尚瞥了眼简随云后,皱眉,像是极力地压下自己的念头,错过风吉儿,找了个位置也坐下,并且毫不客气地取过一旁盘里的果子,张大了嘴—— “唉,午时已过,奴家的这肚子好生难受,它在叫、它在叫——”,风吉儿楚楚地抚着肚子,一步一扭地也跟上,并且也盯向了盘里的点心。但是,屁股还未挨着椅面,就听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细碎,却不零乱,紧接着,有一行人出现! 遥遥一看,是几个老和尚。 或枯瘦清矍、或圆润福态,但无一不显得朴素,甚至连个袈裟都没披着。就像随便走过的几个普通僧人。她并不特别在意,但是,花和尚张大的嘴里正咬着一口果肉,突然间动也不动,连那黄澄澄的大牙一起僵露在空气中—— 风吉儿眼皮一闪,能让花和尚发怔的原因,绝不简单! 立刻细瞧来人,当对方越走越近后,她发现这几人虽然年老,却不显龙钟老态,步履轻盈中是一种不张扬的刻意的有声,仿佛他们完全可以做到走路无声,只是为了礼节而出了声音。 再往上看,心中一跳! 这几个和尚面目无不光滑细致,明明远看都是老者,近瞧后却发现每一张面孔都像孩子般红润,连一丝皱纹都没有! 但他们的眉毛都很长!长有尺余! “阿弥陀佛!”老和尚走近后,直接就看向简随云—— 静静地看着,一动不动。 简随云已起身,回视,面容舒展—— 仿佛过了很久,和尚们突然皆向简随云揖手一礼,“阿弥陀佛,施主,你终于来了。” “是,我来了。”简随云微微一笑。 “老衲们等你已等了很久。” “没有需要,我不会来。” 和尚们点了点头,仿佛明白简随云的话中之意,稍顷,其中一个又语:“了通遭劫,事关重大,种种罪证皆指向千慧,他,很难推脱。” 言语中和尚突然转过头来,看了眼花和尚—— 那一眼,竟像一个老者在看着一个犯了错的孩子,是没有怒气的平和。仿佛他们已经过太多的风浪,看惯了生死,即使对刺杀同门主持的疑凶,也依然不愠不怒,慢火温吞。 但那微垂的眉角间,有一些暗敛的睿智。 “他,很像凶手。”简随云淡淡的声音流出—— 风吉儿眼皮又一跳! 但很快听到飘然语音又流转出一句,“若因此辑拿他,少林与他之间,便是二虎相争……” 嗯? 和尚们互相看了看,似乎都在沉吟,然后,那个说话最多的和尚又冲简随云揖手—— “施主既已来,不防内室详谈,请……” 微点头,简随云并不推拒,脚步移动—— 然后,她与几个和尚向殿深处移去,直到尽头的佛像前,向右一拐,消失。 大殿内又复安静。 只剩下大张着嘴的风吉儿,愕然地看向花和尚—— 花和尚的大嘴似乎从先前些老和尚出现时便未合上过,此时突然拢起,却忘了嘴里的果肉,结果卡在了喉咙处。 “咳、咳、咳——”跳起了脚,他用指掏挖咽喉,直到咳出那口果肉后,又“咚”地一屁股坐下,望着通往后室的通道处,拧起眉头—— “咦?没想到俺这干娘竟然还有这等排场!”他的眼里是意外连连,是几番起伏! 风吉儿紧紧瞅着他,辨察他的表情—— “小娘们,你可知那几个老头是谁?”花和尚眉眼不转,突然问。 风吉儿的确很想知道,非常非常想!但她若主动询问,这和尚未必肯顺当当地告诉她。 眼波一转,漫不经心地应:“这里可曾经是你的地盘,你若不知,奴家又怎知道?!” “明明想问,偏还装腔作势,果然是个耍心眼的婆娘!”花和尚睨她一眼。 “嘿嘿……!”眉一挑,风吉儿素性不再作样子,将身子与脸都凑到了花和尚面前,妩媚地眨眨眸,“好!老娘就干脆点问,我不知他们是谁,阁下可愿告知?” “哼哼,洒家现在瞅你这娘们十分顺眼,罢了,就说给你听听!”花和尚“嘎嘣”咬下手里的果子,一边横牙立齿地嚼着,一边翻着白眼,“你可知,少林寺有几个闭关多年的老和尚?” 风吉儿一怔—— 传言,少林寺很久很久以前,有几个非常厉害的武僧,他们资历、武功、修行无不出类拨萃,在当对很负盛名,是撑起少林寺辉煌的重头人物,而他们的师父曾参与过百年前的一场武林浩劫,是那场浩劫的见证人之一。 因在浩劫后少林萎靡不振,人才调零,无以为继,他们的师父才多方敛取资质较高的人才,收了他们几人,并倾心传授技艺,再广招门徒,才又渐渐重振少林山门,而他们的师父在圆寂前把他们叫到榻前,不知说了些什么,第二天,他们突然就闭关了! 在年华正盛时,就闭关,那一闭,就再没有出来过! 难道,风吉儿屈指算了算,如果传言属实,那几个和尚闭关至少也有五十余年了,对正常人来说,五十年可不是小年头! 至少很多人的一生也就七八十岁,断不会把五十年的时光都浪费在闭关上,而他们当时入关时听说有五十来岁了,难道他们还活着? “不用怀疑,他们就是少林闭关多年、辈份最高,几乎要成了精的那几个老不死的!” “呃,那他们不就是一群百岁老头?”风吉儿咋舌,那岂不是要比当今武林中的任何一个老江湖的辈份都要高? “哼哼,俺只是很意外,连俺都没瞧过那群老头一眼,只是小时常到后山转游时曾发现那里有紧闭的石门,后来想偷《洗髓经》,又去打探过几次,确定那里还住着活人,外面有不少弟子隐在暗处把守着,便猜出里面应该就是师公们提及过的老家伙,没想到俺干娘一来,他们竟然全都像从棺材里爬出,争先恐后地就飞了过来!唯恐俺干娘跑了似的,要知道,从后山到这里,普通脚力可不会这么快就赶过来!” 风吉儿一听,又是一惊! 刚刚了凡突然转身离开,到这群老和尚出现,中间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来得可真快! “随云,她倒底是何来历?”风吉儿不由地长出一口气,自周园以来,一路上从送酒的美妇到洛阳一隅的小宅院、从问路的紫袍人到挎刀的红衣少女,从痛揍这“江湖第一瘟神”再到这少林寺峰回路转的。 简随云,带给她的意外,太多太多! 而她对简随云的感觉也越来越难用平常心来待之。 “原来自称跟她关系非浅的你,也不知道?”花和尚从眼角处白了眼风吉儿。 风吉儿回眸,“奴家呢,自然与她是好姐妹,这点你也不用怀疑,关于她的来历,我只是有所感慨,其中缘故又怎能与你道之?” “哼哼,我看你是压根不知!”花和尚懒得看她,眯了眯豹眼,看着后室通道沉思—— “不过,洒家倒是有些联想了,只是无法想通,干娘她的武功修为为何会那般高绝?竟然比俺要高出不只一点?” 风吉儿也眯眼—— 花和尚,已是一个习武鬼才!但简随云比他还要高出几畴,也许不只几畴,这怎么可能?她必须得承认,现在的江湖不是没有真正的高手,而是真正的高手不都在江湖! 但就算传说中百年前的那几个异数人物横空出世时,也未听说有这般厉害!简随云难道不是人,而是仙? 等等,百年前,风流人物数“五鼎”,年少风华倾江湖!难道……她的心中一动! “哎,”花和尚突然叹气,叹得十分大声,大声的不得不引人注意。 “你又怎得了?” “俺在想,俺那干娘这些年来不知受过多少苦?” “受苦?”风吉儿愕然。 “难道你的武学是平空逮来的?”花和尚白她一眼。 这倒是!没有人不付出努力就会有收获! 想她一身武艺,是付出多少代价才练到今天的境地?也曾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朝习外功,夜修内元,负过沙袋,淌过冰雪,汗流浃背,受伤出血,甚至在年少时全身筋骨酸痛难以入睡的夜晚,曾偷偷地在枕边咬着牙流过泪…… 那些岁月,是血与汗的交织,是痛与苦的结合,一日十二个辰,常常有十一个时辰都在不停练功、揣摩以图精进…… 那真是恨不能一刻钟当成两刻钟来用,期望早早习成一身高强本领,能仗剑江湖、游走天下! 但简随云呢?她一身纤雅,淡如闲花,她又是怎样度过练功的岁月?就算她资质一等,悟性一等,所习的又是最上乘的武学,甚至吃过灵丹妙药,使得内力迅速提升,但也不应该到达如此不可思议的境地! 因为她太年青! 正因年青,才更让人疑惑! 是什么样的付出,什么样的环境,才修得一个如此的随云? 而她付尽辛苦,练出一身奇学,却只是光华内敛,不露锋芒,也不与人间争高低…… “俺那时练功,为练这双拳,硬把一双手的骨节撞出过无数次的血茧,为练这双腿,也曾把自己栓在村上,用膝盖跪趺那石板,跪穿石板后又换了钢板……吃过多少苦头,才换得今天的一身本事?俺干娘纤弱得就像花似的,又得付出多少血汗?喷、啧、喷,俺是服了俺干娘了……” 风吉儿沉默,沉默中,突然又有人进入殿中,看去—— 竟然是先前同样突然离去的了圆!他雄猛威武,踏步如雷,看得出下三盘功夫极硬,而他的身后带着几个小沙弥,一溜烟地来到他们近前,把手里的东西一一摆下,屁股一转,又都离去。 离开前,那了圆回头望了望他们,眼神复杂,但显然与先前的气势汹汹大有不同! 那时明明是一副“凶手哪里逃!”的暴燥与急切,现在,却像是款待客人一般,哪里有看管凶手的氛围? 风吉儿再度诧异—— 而桌面上,摆下的竟是许多茶点,花样甚多,花和尚早用袖子一抹大嘴,双手开动,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 一边吃还一边烦为潇洒地摇着头,啧啧有声! 风吉儿同样饥饿,加入抢食的战局,而天色,就在他们的进食中渐渐地黑了下来—— 又有僧人进入,点上了灯,一句话不说地退出—— 简随云,却再也没有出现—— 直到月当中天时,仍然没有出现。 嵩山外,月光下,马车上! 有两人正坐于车辕旁,一人手中一碗酒,对月而饮—— 其中一个,望着嵩山幽秘连绵的山头,眼里的光很亮,“听说,紫雁山夺宝战中,少林并未参与。” “多年来,少林都在修生养息,不再轻易参与江湖大事。”另一人一身风华,淡淡地看着明月。 “不参与,才未伤元气,少林已学得聪明。” “聪明,却难自保,猎人会盯上它。” 先开口的人笑了,平板的面孔因眼里的笑意,仿佛生动起来,“未伤元气的少林的确是块极大的绊脚石,猎人会为它布下精密的陷阱。” “陷阱,也许早已启动……” “也许今日的事,就是其中的一步,少林与千慧相争,定会两败俱伤……”眼里的光更加的明亮,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所以,我们的客人进入了少林。” 另一个他,微笑,不语—— 但满身光华倾洒,连隐在林中的夜鸟也仿佛因他的存在,在悄悄的私语、偷偷地观望—— “若非为保存少林元气,她应该不会卷入此事,看来,她的心中,有天下……” “不是她的心中有天下,是天下离不开她。”笑意加深,另一个他的眼里是清泉淡涌。 “看来,你很了解她。”呆板的面孔更加生动。 “用‘心’去观她,是会比用‘眼’去观她,更了解些。” “用‘心’?看来,想了解你的人,也应该用心来看你,对了,除了少林,当时未在紫雁山受损的墨柳山庄已一夕覆灭,金澜山庄则要应百年大劫,名门大派中,只剩下一个烈焰山庄……” “有些事,需要你去做了。” “喔?那我又会很忙了,可是,我突然觉得我很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钱……” “做事都会需要钱,你的钱已经很多。” “这倒是,天下有许多人都有秘密,也有许多人想知道别人的秘密,所以我的生意不错,钱也来得不少,不少……”,他用手指抿了抿唇上,叹了口气,“不过,我的那些钱,比起你的来,是小巫见大巫。” 说着,仰头灌下碗中酒,他哈哈一笑,“这世上又有谁知道,你唐二公子,才是世间最会赚钱的人!” 林鸟被笑声惊得飞了起来,在夜空中聋过掠翔的痕迹—— 另一个他也笑了,碗中酒一饮而下,精英淡雅中忽然泄出一种飞流直下的豪情,“明天,会是一个好日子……” “你很期待明天。” “是,因为明日的确值得期待……” 第九十五章 你,已该离去 第二日,终于来临! 天初曦 少林山门迎着日先沉沉地打开 “阿弥陀佛……”,一群老僧,带着一群小僧,齐揖首—— “施主的话老衲们已铭记于心,前途漫漫,施主保重。”他们的眼,看着的是简随云。 淡淡点头,简随云的面孔于晨曦中越发明透。 “千慧——”一个老僧突然转向一旁正腆着肚子、东张西顾的花和尚—— “嗯?”花和尚眉毛一翻,既没有张狂得不去理会,也没有应得很恭顺。 “了通一事,尔且要约束于手下,勿传到江湖上去……”老和尚无波的眼中隐隐透出些庄重与严肃。 “咦?瞧来这事还真有蹊窍……”花和尚搓了搓下巴,“那个……洒家听着就是。” “另,尔这模样,应是昨日败于简施主手下所致,不足为奇,但切记,也勿将此事四处张扬。” 嗯? 花和尚扬眉—— 风吉儿眨眼—— 诧异快速的在他们脸上闪过! 花和尚被挫一事,的确可在江湖中引起不小的波动! 虽然他多年来只守在篙山附近,但已颇具名气,那还是许多人不知他的真本领,若他肯依着真正的武学跑出去横行一番,再绘声绘色地描述描述是怎样被“干娘”收服的,还不怕惊动天下? 至少,所有看过那场打斗的人,无不心中激动,包括风吉儿也早已情绪澎湃地想找人一述而快! “千慧,尔虽顽劣,却有慧根,当知你败之事,他人若知,必令简施主一日之间闻名天下——”老僧看着干慧,眼里庄重更甚。 那个…… 花和尚的眼珠转了又转—— 风吉儿的眼眯了又眯—— 身在江湖之人,哪个不想一举成名? “时机未到,尔等须管束自己的性情。!”老僧的话再次传来。 花和尚眉毛一翻,眼神连闪—— 什么时机? “好!俺干娘不是那爱出风头之人,洒家听着了!”他突然举拳捶着自己的胸口,大声应承,但脸色却变得难看—— “不过,俺难受呀,心里憋得慌!昨日那一败,俺觉得虽败犹荣!毕竟捞到了一个像样的干娘,恨不能抱着酒坛到处去说,好让全天下都知道俺从今以后有了个亲人! 这下子倒好,不但不能说,还得记着回去告诉那班匪儿,让他们不去到处宣扬!他爷爷的,捂在心里真不痛快!得回去喝酒去!” 他的模样是痛不欲生的夸张,风吉儿的表情也十分有趣—— 昨夜,她与和尚守在烛火劈叭中,一直等—— 等得油灯续了两次油,等得一群小和尚轮着来问他们需不需要厢房休息,等得眼皮沉重、哈欠连连—— 硬是没等到简随云! 直到山鸟啼叫,天色微白时,她才惊觉那一等就等了一夜,而起来洒扫寺院小僧还疑惑不解地瞅着他们,似乎在笑话他们只知干等,却不晓得寻个床榻入睡,白白浪费了时光。 她哪知简随云竟然一夜不归? 而令她等待的原因,无非是她太好奇! 好奇简随云会与那些和尚谈些什么? 好奇接下来少林寺又会发生什么热闹? 更好奇花和尚会被怎样处理? 但是,一夕过后,今晨再现时,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场风波终化无,少林不但大开山门,还打算放走花和尚! 太奇怪了,也太轻描淡写,难道了通主持被刺一事,就这样解决了? 简随云,凭借的是什么,让少林做了这样的决定?没有充分的理由与充分的证据,又怎能为干慧脱罪? 这,是一个谜团,迷得她心里痒痒,想抓抓不住,想挠挠不上,难受呀。 尤其现在老和尚们明里是在叮嘱花和尚,暗里却也是在旁敲侧击地警告她这号女侠! 但是,为什么老僧们要作这些嘱咐? 又为什么不让把了通被刺一事传布江湖? 更为什么连花和尚被挫、认干娘这等私事,也要他们守口如瓶? 她不解,又知道问出也不会得到答案,看来,昨日的种种,她也只得憋在心里,让它成为一个秘密! 而保守一个秘密,并不会十分好受! 至少让喜好热闹,更喜站在风头浪尖的典型江湖人特色的她压下这份激动,简直难受到极点! 不由再看向简随云—— 立在晨林前,恬静安祥间,是浑然天成的山水清泉。 罢了!罢了!为了这样一个人,她忍! “施主,保重!”老和尚们似已从他二人的神情中断出他们心中的决定,不再多言。 “留步。”简随云点头,微微一笑,请风携起,向谷外而去—— 风吉儿立刻也抱拳回礼,脚下轻快地追上—— 花和尚则回头又瞄了眼山门,嘿嘿一笑,“几位师叔祖,俺也要走了,不过,师叔祖与几位师叔们要记得,俺千慧随时还会再回来的!” 和尚们一怔! 尤其跟在后面的了凡、了圆与那八大金州、十六罗汊,眼睛里都冒出火花来,难道千慧这厮还不死心? 哈哈一笑,千慧拨脚—— 山路曲折,林木掩密,风吉儿回头望那座掩映在秀色山林间的庄重山门以及门前的那群和尚—— 想她半身江湖,也从禾享受过这等尊荣六竟然连隐退江湖数十年不见的几个少林老前辈都亲自恭送他们出门,这恐怕是会让许多湖人艳羡不及的。 那些大师本欲率着一群和尚将他们送外谷外,是简随云的一句“不需多送”阻住了他们的浩荡送行队伍,而她看得出,他对简随云不仅是尊重,似乎还有一些恭谨的 简随云第39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40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40部分阅读 道。 “喂,和尚,你可真够嚣张,刚刚才死里逃生,这会儿又嚷嚷着要闹少林,你莫非是欠揍欠上了瘾?”她瞅着追上来的千慧。 千慧身后一群尾巴,早已在昨夜便被打发回去。 “嘿嘿,婆娘,洒家说过,俺生平有两个最大的愿望,其中一个是要娶个天下第一老婆!但这个愿望是成不了……”看看行在前边的简随云,花和尚叹了口气—— “但不防告诉你,洒家这辈子还有一个更大的愿望,就是一定要把少林绝技学全了!七十二技,俺要技技精通!” “喔?这个愿望你已快要达到了。” “是快了,从十八年前就快达到了!”花和尚瞪她,前面七十一技他才只了十三年,但这最后一技,却又花了近十八年,竟然还未练成。 “他爷爷的,七十二技,偏偏有一技必须得习练‘洗髓经’方可达成,可洒家偏偏就没瞧过‘洗髓经’他们都说那本书只是达摩传下来的一本普通经书,是修佛参禅的瑰宝,被当作镇寺的宝贝给藏了起来,说将来要传承万年,当成古董留给后代。 呸,全是屁话,洒家就是觉那最后一技必须得靠‘洗髓经’!否则洒家为何一直参不透那招式的奥妙?却不知老家伙们把书给藏到了哪里去,寻了多年也未找到,简直不得之而不后快!今日这一走,洒家自然还得再潜回,迟迟早早也得给他偷出来!” 风吉儿瞧着他一脸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张狂—— 难道这家伙这么多年死守在附近,不肯远离嵩山,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他已经做到了常人做不到的,还那么执着,这种坚持与韧性,不可谓不绝了! “喂,和尚,奴家怎么越瞅你越顺眼了?”她闪着眸子笑,不可否认,这和尚的身上还真有些可爱的地方,很对她的胃口。 “哼哼,小娘们,洒家也瞅着你越来越顺眼,实在比江湖上那些假东西们来得舒服痛快!” “嘿嘿,同感同感!” “那小娘们,洒家认干娘一事,你就得多多出力了!“花和尚翻着眼皮道。 呃!这家伙实在是狡猾!风吉儿回言,“好说、好说,其实,和尚哪,将来你若见着我家那小子,恐怕会更对眼法!” “喔?哪一个小子?” “嘿嘿,到时你就知道了,你是老j滑,他是小j滑,我怕你们二人若遇着,便是狗眼看绿豆……” “咦?那不就是对上眼了?听你这么一说,俺还真想见见他,就冲你这份不老实,想必他也不会是个好东西!哼哼,哪一日我若与他遇上了,定要好好验验他滑到了哪个程度!” “嘻嘻,就怕你也滑不过他……!” 此时,面前豁然开朗,原来已出密谷! 谷外路上,有一辆车,停在那里—— 车帘卷起,车中人,淡淡地望着他们—— 似早已等候在那里。 而薄染晨雾的山林、葱葱渐郁的青绿、妍红烂漫的山花,仿佛突然因那个人的存在,没了颜色—— “喂,你瞧那小子是否顺眼。”风吉儿呶了呶嘴。 花和尚吊着眉毛,也瞅着车上人,“洒家不得不说,这小子的皮相挑不出半点毛病,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瞅,都顺眼得很。!” “你也觉他顺眼?!”有些意外。 “哼哼,好看的东西,洒家没理由偏去说他不好看!” 风吉儿偏头,这和尚侧真是真性情!张狂中,竟然丝毫不做假! “不过,洒家倒想探探他的深浅,可惜,干娘在这里,洒家又得回去处理事务,否则,那班小子会把昨日的事给传得到处都是,不过,这小子不像个简单的料子!”花和尚眯着眼,喷着气。 “我看他也不简单,就是不知到底如何,和尚,咱们瞅空时好好摸摸他的底,如何?” “那是当然,毕竟他想拐走俺干娘!”花和尚说得理所当然。 而二人的声音悄如蚊呐,早放慢了脚步,与简随云拉开了许多脚步—— “好,那就一言为定了!”风吉儿又挤了挤眼。 “哼哼,别算计了,俺知道你是想借俺这身功夫替你试探,你个婆娘回去也练练功夫,别嫁了人便不思上进!!”花和尚睨她一眼,脚下一动,眨眼间,追上了简随云—— “干娘,这下子可真得道别了!俺若回得晚了,那班贼儿贼孙会以为俺遇了不测,还不得冲来攻打少林山门?干娘,就此别心,” 他倒十分干脆,大刺刺地冲简随云拜了一拜,就展身一掠,如大鹏飞去—— 走得好快! 风吉儿也追上前,伴在简随云身边,行向马车—— “你,该离开了。” 就在她离车身还有数丈远时,她突然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恩?花和尚不是已经走了? 抬头,正对上简随云的眼—— “你,已该离开。”简随云的眼望着她,淡笑,重复。 什么?!风吉儿眨眼,这话来得实在突然。 “出中州后,路途颠簸,你不宜再行。”简随云看向了她的腹部—— “随云?” “怀胎初期,不宜颠颇。” 怀胎? 愕然中,低头瞅瞅自已的腹部,那里平坦而紧实,杨柳纤腰,细得仍可一手盈握,开什么玩笑? “嘻嘻,随云,你许是弄错了,我这肚子一向不争气。”她再拍拍腹部,不已为然。 “你的葵水,可按期到来?”简随云似笑非笑。 “葵水?”风吉儿膘了眼车里的唐云引,她是很大方,但当着那样一个男子,突然谈起这女儿的私事,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自在。 “说起来,这次的葵水是来得晚了些,不过,到今日也只迟了几日而已……” 她自幼习武,气血自是比寻常的妇人通畅许多,葵水一向来的准时,但一般人迟几日、早几日也是正常的事。 “你的脉象,不会欺你。”简随云笑的浅淡,声音仍是不急不徐。 “喔?奴家也懂些脉象,却没摸出它有什么变化……”风吉儿立刻用自己的右手探上自已的左腕,而简随云是什么时候摸过她的脉象的? “不足一月,并不明显。” 风吉儿微张着嘴—— 但凡行走江湖者,都会为保己身,学些简单的医理。例如配个金疮药、处理些皮肉伤,甚至用内力疗伤、逼毒之类,而擅长点|岤、解|岤者,更是熟知人休经络|岤道,以及气血运行的轨道。 但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所懂的那些,只是皮毛而已! 不由摸向自已的肚子,开始半信半疑,因为,简随云说出的话,她无法置疑。 如果说一日之前,简随云在她心中只是高深莫测,那一日之后,她便觉得这个女子是无所不达! 至少,不会做欺骗他人之事! “先前飞出,接你时,于空中已给你号过脉,他,很平安。!”简随云的笑,舒缓。 闻言,风吉儿忆起她自己被花和尚打飞时,简随云是抱住了她,而她也反抱住简随云,但那时,手腕并未被简随云碰触。 “女子有孕,会有多方显现,气色、面象、肤质,走路形态……不同的时期,不同的表现,把脉,也不需腕脉相接,臂内同样可以……” 风吉儿从来没听简随云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而且这个女子总是似遥远又似很近,但这一刻,她似乎在那双总是淡淡悠然的眼里,看到了一些微微的暖意? “难道我真的有孕了?”她听出了名堂,觉出了简随云在医理上的精深,竟然可不抚腕间脉而断他人内情! 抚着腹部,说不出是喜悦,还是激动,嫁为人妇八年了,除去前三年,为照顾患有怪疾的幼弟而刻意避孕外,这五年来,一直顺其自然,但她的肚子从未有过消息! 她以为,“怀胎”这个词离她很遥远! 即使在此时,也是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不过—— “不过,就算我这肚子里有了小娃儿,那离他要出来还早得很,不影响我们上路……”突然咯咯一笑,她柳眉飞起。 “孕初,不宜颠簸,否则,易坠。” 嗯? 风吉儿笑不出了—— “昨日受伤,你已动气血,牵扯胎气。” 风吉儿更加笑不出了—— 怪不得昨日简随云不让她服丹丸疗伤,原来是看出她腹内胎儿不宜用药,他奶奶的,好在她来少林的路上,趁机于车中调息过了。 看来,现在需要更加谨慎了。 “随云,你是何时看出我有孕的?是昨日,还是更早?”她很疑感。 “第一面时,便知。” 竟然在入周园前,她便已有孕在身? “那你为何不早此对奴家说?” “早知,现在知,对你而言,皆同。” 呃,风吉儿眨眨眼,嘿嘿笑—— 的确,早知又如何? 虽然她是想要个小娃儿来玩玩,但那时就算知道自己有孕,也断不会错过周园的热闹,何况身边还跟着粘人的相公,如果那家伙知道了,怕不把她缠死?更会逼着她回山庄,哪里会让她有机会坐上马车,遇上这一路的好戏? 说起来,她得感谢简随云,不然,龙占天若缀在身边的话,可当真就没这一番奇遇了。 “你,最想做的事已做了一些,已该离去。”简随云又是淡淡一语。 风吉儿怔住—— 简随云的这句话,有深意! 对上那双悠然如薄云轻绕的眼,她不得不再次惊讶—— 难道这个女子真能透人心思?她目前最想做的事,就是跟着这辆车,而她已跟了一程,虽仅仅一日,却像是过了许多时光,收获颇丰。 若让她此时离开,是有不舍,极想再知道接下来又会遇上什么?却已比完全没跟时,多了些了却心思的安定。 难道,不将怀孕之事早此告知她,也是为了让她了却这点小心思? 但简随云怎会如此到透?虽有锋芒,却不外露,让身边的人舒适而自在,丝毫感觉不到她聪慧下的压迫。 心中无端儿涌起一种情绪,她风吉儿绝不是儿女情长之人,嘻笑怒骂间,是快意江湖,除了对相公与胞弟,对他人只有江湖凶险的虚实不定,哪里有过半分心里的真东西? 可此时,她竟然觉得有一种东西硬是从心里冒了出来—— “娇妻呀!!” 突然,一声大喊,有人从林中冲来—— 全身一抖,风吉儿只觉汗毛倒竖!这、这、这,她没听错吧? 连忙望去,那奔来的人影,威然如山,可不正是她那相公? “娘子,你还犹豫作甚?为夫在那旁听得分明,也早已等得心急,你却久久不做回应,既然简姑娘叫你离开,你离开便是,要小心身子……”,来人一把就扶上风吉儿胳臂,就像扶着个易碎的瓷瓶,小心翼翼中,满是急切。 “你怎会在此处?”风吉儿瞪起了眼。 “为夫的若不在此处,定会懊悔一生,娘子,蜀道艰险,你现在的身子娇贵,咱们还是回庄里安养着去……” 龙占天的从一出现,那双眼就没离开过风吉儿的肚子,声音中是惊喜交加的狂热。 翻了个白眼,她就知道会这样! 风吉儿揪起了相公的耳朵,“你听着,我是习武之人,不是关在闺阁里的千金小姐,你少给我来这套……” “娘子,刚刚听言,你昨天似乎受过伤?此事当真?发生了何事?你有无怎样?感觉如何?你……”龙占天的耳朵被揪得通红,但嘴里就似倒巴豆一般问个不停,完全无视另外的人。 “你不知昨日之事?”风吉儿眯眼,难道这杀千刀的并未一路暗跟着他们?那他为何会突然出现? “娘子,你的脸色似乎有些苍白,近日都吃了些什么?有无好好休息?马车是否颠簸……” “够了够了,我与你回去,天哪,老娘受不了了!”风吉儿双手捣上耳朵,顾不得去揪那只好像没痛觉的大耳了。 “当真?太好了,娘子,咱们这就起程,出了山,为夫的就给你雇一辆最舒适的马车,备最好的吃食,还有最软的靠垫……” “还不快走!”翻着白眼,风吉儿看了看简随云,顺带瞟了眼车内的唐云引,她觉得此时的龙占天太给她丢人现眼了。 好在,旁边的三人都是不形于色的那种,否则,怕不早偷笑他们了? “随云啊,唐二少,对不住了,奴家多了个贴身的膏药,怕是一会半时也甩不掉,只得与二位道别了!再会!!”风吉儿没想到是在这般匆急的情况下离开,但再呆一时半刻,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发飓! 听说,有孕的人发怒对胎儿不好,她得忍! 对,得忍! “你此去,须不再饮酒。” 刚刚转身,突听一句话又从身后传来,而这句话,不是简随云说的! 看去—— 车厢内,另一人也在淡淡地望着她—— 清雅如厮,寡言如斯,竟是他在叮嘱她? 很意外!但这份叮嘱让风吉儿想起自己昨日在车上喝的酒,当时还有些暗中不满,所谓的好酒,竟然是米酒!难道送酒的人对好酒的定位不同常人? 现在,却有些感慨,好在那酒是米酒,若真是烈酒一坛,她腹内的小东西可能受得住? “多谢,别过!”算了,就冲这小子给了她这一句善意的叮嘱,她就向他打个招呼吧! “二位,龙占天在此谢过二位路上对内人的照顾了,告辞!”龙占天倒是没忘了江湖礼节,终于恢复了些常态。 但辛瞰一过,发现抱拳的空当,娘子竟然甩着大步当先离开,不由急急追去—— “娘子,慢些,山路崎岖——” 风吉儿堵上了耳朵,加快脚步—— 他更加急切,追上,不由分说用双臂搀拢—— “你个杀千刀的,如果没这孩儿,还看不到你这德幸,说,你是不是因为我这些年一直没动静,早已对我心存不满?”手又揪上了那只耳朵。 “哪里,哪里,为夫怎敢,娘子何出此言?” “少来这套,你……声声说不在乎,但为何一听说我有了孩儿便这般人不是人样?” “娘子,为夫爱妻,从结发那日之起便已如此,今日妻有了孩儿,便又多了一条性命,你现在一身两命,为夫的自当更加疼惜,有何不妥之处?” “你……你个妻奴!” “是,为夫的是妻奴。” “你个混帐,竟让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来——” “是,为夫的混帐。” “你……”她突然没了脾气,说起来,自己虽古灵精怪、不安于室,但也早想当回娘亲,要个小娃儿,必竟那样一来,生活似乎更有趣许多? “算了,你倒是说说,你不重入周园一探究竟,怎会突然就在这里蹦出?” “娘子,为夫的是要重入周园,但就在昨夜准备妥当,于周园后墙外欲要跳入园中的那一刻,突然,暗中飞出一件东西,将为夫的挡了下来!” “什么?那是何物?” “为夫以为是暗器,当时躲了开去,待那东西落地一看,才知是一块石头,包着一张字条?” “喔?”听起来,情况十分诡异。 “为夫的察了四周,找不到人影,想是暗中之人已离去,便栓起石头,取下字条,细看——!” “字条、字条,定然有字,写着什么?”已等不及地追问。 “尊妻已有身孕,现在少林山中,为夫者不去侍妻,却来探人门径,差极!差极!” 嗯? 风吉儿眉峰扬起—— 字条上的字怎会如此奇怪?竟然点出她已有孕,连她本人都是刚刚才知的事,对方怎会知晓? 还有,那最后几个字,怎么越听越有几分调侃的味道—— “说,你当真不知是谁在暗中投字?”她的眼紧紧盯向龙占天。 “娘子,为夫一听你已有身孕,立刻乱了心绪,怎还去顾是谁在暗中?只是连夜飞奔少林而来,正思量着上山之际,便见到娘子一行出谷,犹豫着是否出现时,于林中才听得简姑娘对你说的那些话。”龙占天说着弯下了身,将耳朵凑在了风吉儿的腹上,“来,让为夫的听听孩儿他在腹中是否乖巧,有无踢痛了我的娇妻?” “笨蛋,现在哪里听得出来?”风吉儿被他弄得马蚤痒,咯咯一笑,并未看见龙占天神情中的变化。 龙占天借那一低头之势,暗中吁气—— 总算躲过娇妻毒利的眼神,但若被娘子知道他不但已辨出字条上的字迹出自何人之手,并且就在两日前才见过那个人时,会不会被活活剥去一层皮? “周园之事你还有何打算?”风吉儿推开他贴着腹部的头颅。 “我已唤来长刀,今夜他会替我夜探周园。” “喔?长刀跟你多年,为人谨慎老练,功夫也不弱,派他倒还是个合适人选——” “所以娘子,你且随为夫的回庄去,咱们为孩儿着想,权且安养几日——” 边走边言中,他们已拐个了山路,走出数十丈远,但是,风吉儿突然停下脚步—— “等等!”她从怀里一掏,就听“吱吱”乱叫,七宝被她拎着尾巴倒提了出来—— “叫什么叫?老娘早看出你这猴崽子不老实,许多日子来都在耍着老娘玩,哼哼,老娘今天要把你卖了!” “吱吱”!七宝睁大了眼,倒看着她,并且挽起了猴臂,一脸不屑地偏过了猴头。 “你似乎不太相信我会卖了你?哼哼,我要把你卖给那海外的商人,让他们带着你飘洋过海!”她指着七宝的鼻子,阴笑—— “听说海外有那专耍马戏的,最喜像你这样少见的动物!定会领着你到处去卖艺,说不准你若不听话,就会饿着你,还要毒打你,甚至会剥了你的猴皮!到时莫说美酒,就是顿饱饭也混不上上,哼哼,海外水深路远,你机灵又如何?恐怕这辈子都甭想再回来找你的主子……” 她抖了抖七宝的尾巴,就像在抖一截绳子—— “吱吱”!七宝的叫声又尖又细,被她抖得头昏眼花,但两只猴爪轮番指着风吉儿的鼻子,似在抗议。 “你再不老实,小心我现在就把你绑在石头上,丢到山上喂狼去!”风吉儿恶狠狠地又拍了它的头一巴掌,“听着,看在你许是受了那小子的指使才故意戏弄老娘,我就饶你这次,不过,我还是要把你送了人!!” “吱!”七宝不叫了,瞪着圆溜溜地眼望着她—— “这一次,我也不为难你,给你个美差如何?”眉毛一挑,冲七宝眨了眨眼。 七宝又挽起双臂,斜着眼睨她—— “瞧你那臭模样,过来,我且告诉你,打今儿起呢你就去跟着随云,如何?” 七宝明显一怔,眨了眨眼,一脸置疑。 “别怀疑,随云似乎还挺喜欢你,算你有福气了!“风吉儿又敲了敲它的头,一脸勿庸置疑的肯定。 七宝伸出一只猴爪,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似乎在考虑。 “考虑什么?再迟疑随云就走了,听着,你知道自己到她身边后应该做些什么吧?” 七宝闻言,又翻了翻眼皮—— “你也别装,老娘看得出你喜欢随云也喜欢得紧,想与她永远在一起吗?” 风吉儿一步一步诱导,眼睛看了看山路,希望能很快搞定—— “如果你想永远与她在一起,就放机灵点,记住,该破坏时就破坏,该捣乱时就捣乱,干万不要客气,还有,不要再发花痴,就晓得瞅着那小子流口水,听明白了没?”咚地一拳,她又恶狠狠敲七宝一记。 七宝吃痛,但眼睛一转,猴嘴一咧,似乎颇为心知肚明地贼笑起来—— “不愧是只猴精,对了,你在破坏的同时,若猴鼻子嗅着了那小子的气味,不防就跑开去引那小子来,你也好牵个线,搭个桥!哼哼,如果姑奶奶不在身边,想是那小子也不会到处躲着了。” “吱吱!”七宝也开始冲她挤眉弄眼,不到核桃大的脸上一脸j滑,像是很赞成她的想法。 “看来你已经完全领会,好,咱们就开始行动。”风吉儿一弹响指,转身,提着七宝就向来路返回—— 一直愕然地看着他们的龙占天,此时连忙跟上—— “娘子,你小心此,刚刚回身的动作有些猛了。” “真是罗嗦!”风吉儿快步如风。 “娘子,你忘了那简姑娘说过的话。”风吉儿的耳朵抽了抽,脚步放慢了些,但依旧很快 再拐山路,她看到那辆车果然还没离开时,心下一喜,一个飞身就掠了过去—— 惊得后面的龙占天手脚都有些慌乱起来。 “随云!”一声娇呼,她扑上前横身就拦下了马车,再掠上车辕“噌”地一声拉开车帘,贴到了简随云身上—— “奴家刚刚走得急,忘了一事,随云,听闻这妇人怀胎最见不得杂毛动物挨在一起,最好能离多远便离多远,想一想,奴家这身孕来之不易,自是要好好安胎,可奴家怀里偏偏正有一只惹人生厌的小杂毛!”一口气说着,她将七宝提了过去—— “哪,随云,这东西向来不安分,我也无处处置它,见它挺喜欢你,不如将它送于你如何?” 嘴里说着,也不待简随云答应,立刻将七宝丢了出去—— 七宝眼急手快,于突然的变化中反应急速地捞住了简随云的衣袖,三两下顺着爬上简随云的肩头。 “随云,以后它就跟着你了,奴家实在嫌它麻烦,再不想招呼它了,而奴家的回程也颇远,这就要上路,随云,保重!” 她嘻嘻一笑,说走就走,生怕简随云推拒似的,一扭腰掠下车,一边离开一边回头依依不舍招手—— “对了,亲亲的云,怀胎初期需得谨慎,那奴家肚子大起来后,还会再出现的!你要等着奴家。” 紧跟着她的龙占天,脸立刻绿了起来—— 简随云则一言未语地看着她离去,面容平静。 龙氏夫妇便再一次一前一后、一躲一追地消失在山路上—— 而他们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正是昨夜那张字条,使龙占天避过了一场命中大劫。 现在,再度启程—— 车内,除了一只猴儿,只余下他与她—— 仿佛仅仅只是少了一个人,空间却像是大了许多。似乎整个世界中,就只有他与她。 而他的眼,望着她—— 在她的视线也转过去时,微笑—— 一笑间,同样是微微一抹,却似乎与他任何一次的笑,都有些不一样—— 第九十六章 终于独处 如果说,唐云引以前的微笑,能令行人坠马、老少失色, 那他现在的笑,却像是能令周遭的事物跟着他那薄唇微启的一刻,仿佛活了一般—— 同样是微微一抹, 同样是于瞬间将他倾世的光华流洒, 但这一次,却更像是一轮月,在褪去一直包裹于周围的月晕—— 月在长空,若有晕相随,便如围了层模糊的衣! 而现在的他,就像是在剥开那层模糊,一点点地,现出了无双的清丽,现出了月的本色,现出了几分能看得见的真实…… 刹那间,车厢内原本没有生命的杯盏茶物、软垫靠枕,就也似蒙上了生命的活跃,仿佛茶盏在轻笑、方桌在轻笑、软垫在轻笑、靠枕在轻笑,车窗丰帘也在轻笑…… 甚至,能听到一种清泉流过鹅卵石时的轻快—— 淡淡的轻快,却足以与以往的他不同。 “在周园,唐云了让你陷入了众所瞩目中……”他望着她,眼里同样是一些笑意。 “有你出现的地方,自然会众所瞩目。”同样微微一笑,简随云回视着他。 “如若不是在那时的周园,唐云引不会让你同陷瞩目中……”,此刻,他的眼中仿佛只有她—— 就如同在周园突然出现的那一夜! 正是这样的眼、这样的神,才让许多人在那一夜发现了角落中的简随云。 “不那样做,引不出另一个人。”平静地坐于他的目光中,她的微笑似薄云飞过。 “你,已经知道了……”眼中似乎升起一点亮色,“引出另一个人,却为你带来了危机……” “危机,也是玄机,他人伤我并不易。” “是不易。!”他眼里的亮色一点点增多,就如同碎星洒落于江面,摇曳了波光点点—— 而每一个点里,都倒映着简随云的面孔! “剔透如你,明眼世间,唐云引要谢你,谢谢你的理解……” 紧紧地盯着她,如泉水涌动的声音也注入几分深邃—— 深邃中,“谢谢”二字仿佛早已坠在他的深处,如同灌着铅,吐之不易。而吐出后,又凝在了空中—— “吱!”蹲在简随云肩头的七宝叫了一声,黑黝黝的眼珠子看一看他,又看一看她,滴溜溜地乱转—— 它的叫声,在此时无疑十分得显耳。 唐云引缓缓地探出了一只臂—— 手腕翻转间,揭开了身旁的一张毯—— 毯薄而精致,就如这车中所有的物件,不沾俗气。而毯下,露出一只坛! 坛身普通,坛口有塞。塞子正被那只手启开—— “吱吱”!一股浓香溢出,七宝的眼突然发亮! 那是酒香! 好烈的酒香! 唐云引的唇始终微笑着,眼没有离开过简随云一分。而他的手轻提坛口,将酒缓缓注入面前的茶盏。 动作间,就如一曲禅乐—— 随着酒液注入,更浓的酒香窜出! “吱!吱!吱!”七宝的咽喉处滚动了一下。 “酒浓、茶淡”,一边注酒,一边轻轻语,唐云引眼里的笑加深了些,“浓淡之间,是徘徊…” 他的眼,也深凝了些—— 仿佛那里面,已是一汪酒,又似一波茶,有酒的浓,也有茶的淡,在浓淡之间交织成纠结的漩涡…… 而他已将一只茶盏注满,微微向旁一推,放下了坛。 “吱”!七宝的眼珠子转了又转,看着那盏酒,所放之处既不是简随云面前,也不是唐云引本人面前,却是一个空位上。 唐云引的另一手不知何时也放到桌面,并且慢慢展开—— 展开后,掌心郝然露出几枚干果! 果形奇异,宛如一颗颗白色的豌豆,却比豌豆皮要坚硬,中间还裂着一道口子,似乎是因成熟而自然开裂的。 空气中也似乎串进一道干果的香气,不明显,却真实的存在。 “吱吱”!七宝的的鼻子又抽了抽,紧紧盯着那手里的东西,屁股挪了挪,似在坐立不安—— 识货人可看出,那几枚干果是异域的产物!中原难见! “当当,”几声轻响,干果落到了盛酒的茶盏前。仿佛是唐云引在不经意间随手洒落了一般,动作再自然不过。 “吱”!简随云肩头已空! 再瞧,七宝已蹲在了那盏酒前,一只爪子把在茶盏前,另一爪子早已捞起了干果—— 先是深深嗅了。盏里的酒气,又看了看爪子里的干果,它似乎略一犹豫,便“嘎”地狠狠咬下干果,再一头埋进盏中狂吸—— 空气中再也听不到“吱吱”声。 “他人都道,唐云引集聚了世间光华,是生而有幸……”淡雅的声音又起,唐云引的双眸中似有风过,渐渐平息了漩涡,从容再现—— 但他的脸,从未似此刻般,清晰而明彻,将月的清亮的投洒在每一个角落。 “却少有人想过,唐云引自出世的那一刻起,便活在众所瞩目中,时时都在体会着‘众所瞩目’的滋味。” “天上明月,人皆仰望,你,身来便在天上。”简随云淡淡言,微微笑。 “月,可俯瞰世间,却是天际独悬,即使有星无数,也是独亮一方。‘众所瞩目’就似一个牢笼,走到哪里,牢笼便会在哪里。” 他的唇边也仍然带笑,眸中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浮动,使得这个人越发的真实起来。 简随云静静地看着他眼中的浮动。 “也许,有人会说,牢宠本在心中,心中若无笼,周身便无蜘。”他的手,又动,为她斟茶—— “此话,于你来说,不合宜,……” 他的眼中又现光芒—— “曾经,有一人也如此说过,他,是唐云引今生的知己,但他也未似你这般,相逢第一眼时便直视我的双眼,在那一刻起,唐云引知道,自己已等到了一个会真正明白我的人……” 他的眼在此时,是如此明亮! 仿佛一树白梅尽绽时,那朵朵半透明的花瓣反射着月光时夺天地造化的灿烂! “世人只羡唐云引,却少有人看到唐云引光华的背后,偶尔也有人曾言,若我能打破心中的攀篱,这世间便无束我的笼,但他们却忘了,唐云引不只活在现实的红尘中,还活在一个让人瞩目的皮囊中……”, 他似乎叹了口气,只是轻轻一叹,就如白梅的花瓣在风中的叹息。 “即使我心中无樊篱,这具皮囊下的唐云引却无论走到何处,都会成为他人的焦点,无自己的空间、自己的随意——” 他的话,似乎在只有他二人的空间中,很多。 仿佛要将他积压了半生的语言倾尽。 而他的眼里,又涌上一些东西—— “唐云引”,所代表的不是他一个人! 一个普通的唐门弟子,哪怕就是掌门,行走在外时,虽有身份的限制不能任意行事,但若生成个平凡普通的外表,至少不会时时引起他人的注意。 甚至在想去做一些自已的私事时,能够轻易地遮掩身份, 但一个不论走到哪里,都让人无法拨开眼神的人,无疑的,便没有了那个条件! 而唐云引在唐门的身份又注定了,他做错一步、走错一着,都会带给唐门莫大的影响! 也注定了,他不能做错,也不能走错! “你,已是这世间最了解云引的人,即使是父母,即使是手足,也从未曾真正愿意走进云引的心中……” 深深地凝视着她,他的眼在简随云的容颜上流转、又流转—— “冰魄珠,得之不易。”她的眼缓缓地移开,看向了桌面的紫金色包裹。 在此时,她突然提到了“冰魄珠”。 他,接上她转变的话题—— “冰魄珠,原只是一个传说,无人可证实存在于否,而为找到传说中的它,有一人,用五十年的时光,走遍天涯、踏尽四方,翻穷山、倘恶水,终在一处万年玄冰下找到了它—— 但找到它,明知其所在,取之却不易,那个人为从冰层下取出它,制出抗寒长索、亲身下到冰岩中,用一双腿跪于万年玄冰上,再用他的双手亲凿那从未曾融过的冰层,一日复一日,一夜复一夜,冰层被他一点又一点地破开……直至四千三百八十个日夜后,那块冰魄珠,现世了……” 车厢内一片寂静—— “冰魄珠”,冰之魂,寒之魄! 它所在之处,会是怎样的严寒?又是怎样的理由,能让一个人用了一生中多半的时光,极尽艰辛,甚至不惜致残,只为了得到它? 四千三百八十日,便是整整十二年! 而十二年,加上寻找它所费的时间,便是六十余年! “在取出冰魄珠后,那个人的双腿因长年跪于极寒上,已不能行走,双手也因使力与寒冷的浸磨,血肉被一层层磨去,只余一对白骨……” 唐云引的眼神,似乎因想到那个人,而变得悠远—— 简随云的双眸,同样悠远—— “那个人,因当年曾做过一件令他终生懊悔的事,他在用一生去弥补——” 简随云的眼里似乎又飘过些什么,眼睫微垂。 “八十余年来,他一直放不过自己,他的愧疚无一日不在。”唐云引的话虽然多了起来,却是徐徐的,不急不燥的,流如清水。 “悔,已无法改变过往的一切……”,仿佛有雾升起,简随云的神情变得模糊—— “往事无法改变……”唐云引的眼里也似闪过些什么,凝视着她的眼睫,“紫雁山中,唐云引不得不离开,离开,是要去见那个人的最后一面,唯有让冰魄珠问世,或可让那样的事不再重演,是他认为自己唯一能做得弥补……” 简随云的眼又微微地抬起,“当年之事未曾了结,并不意味着会往事重重……” 她又笑,笑得安然、平静。 唐云引不再语,只是看着她—— 看那明净的肌肤、那平展的容颜、还有那似能容得下天下所有事的眉宇—— 片刻后,他也笑了—— “也许,唯有你这般性情的人,才会让一切不同,不论以后会遇到什么,唐、云、引、都会与你共同面对。” 最后半句,他说得一字一顿,声音仍旧淡雅,但他的笑,似乎已与他的眼波融合—— 真实,而分明。 而他身上清寒的梅香,混着绿竹的清味,也仿佛逸出,与她的兰香融织—— 突然,车身一震! 车厢中的气氛,被这个震动激散—— “公子……”车夫稳定而平淡的声音在外唤了一声,车帘被挑了开来—— 于是,便知道了车为什么又突然停下的原因! 因为,车前又有一个人! 一个十分普通的少年! 粗衣布衫,面目黝黑,手中端着一只碗。 而端碗的手似乎在车帘被挑起的一刹那间,抖了一抖,有些许的汤液在碗边溢出—— “你,拦车何为?”车夫一路并不多语,但此时出声询问。 因为那少年正看着车厢内,张口结舌地发着呆,似忘了自已拦车的目的。 “啊?”少年回了神,“俺叫二狗,是附近庄里的,先前正准备下地时,碰上一个人,他给了俺五两银子,让俺来这条路上等着,说只要俺拦下这辆车,就把手里的汤送出……” 他一口气说完这些话,仿佛很慌乱,脸上也急红了起来。 车夫压在斗笠下的面孔向内移转,看了眼简随云—— 简随云则微微笑着,望着那少年—— 少年的脸更加得红了,定了定神,垂下眼,似乎怕再失神,不能再多瞧车里的人一眼,也似乎因受过嘱托,知道应该把汤交给谁,脚下踌躇一番后,便上前几步,将碗递向简随云—— 那模样,任何人看去,都像个朴实的农家少年。 简随云淡淡地接过碗,送往唇边—— 碗里的汤,在日光下腾着细细的烟气,将她的脸晕染,而她的唇即将触着那汤的一瞬间,似乎顿了一顿。 唐云引静静地看着她,看得很仔细。 “汤,可有异处?”他轻问。 微摇头,简随云的停顿只是刹那,手抬起,饮下—— 唐云引的眸中似乎又闪过些什么—— 当碗已空,淡笑间将碗还给了对方。 “公子既然喝完了,俺就该走了……”少年搓了搓手,接过碗,不再多说,从一旁的小路甩着飞步,离开。 唐云引的眼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 “送汤之人,如何?”他淡淡问,问得自然而然。 “他,无恶意。”微笑未变,简随云转眼,去解一直放在身边的那只紫金色包裹。 七彩的霞光逸出! “锦玉天丝!”静静地暴露在空气中—— 手间一转,简随云从身上取出一个扁平的布夹,展开—— 里面,是许多细针一样的物件分插于布夹的分层中,就似针夷所用的银针,泛着银亮的光泽。 她似乎随意地抽出几只。 细瞧去,那是四只粗细匀称、两头略尖,像普通人家用来针织一样的短针,她的手略略一拉,四只针竟然被拉长!仿佛针的中间有巧妙的机簧,可使它们伸缩自如。 然后,她另取出几只更细的银针,轻抽一缕“锦玉天丝!”将之穿向银针尾端。 针尾有孔!的确有孔,却是几不可察,寻常人的眼力,无法看出! 她悠然间,就见细丝固定在了那里,是准确无误!并将先前取出的略粗的针棒支成四方形,再执起穿了线的银针,在四字形的银棒间穿棱飞舞。 唐云引看了眼布夹中其他的银色物体—— 除去先前被取出的那几只,刺余的全是极细极小的针体。长短不一,粗细不一,而其中最细的竟比发丝还要细几分,若不细瞧,只觉是一缕银光而已。 “锦玉天丝,唯有你能织就,天衣无缝针,也唯有你能运用——” 那,就是传闻中的“天衣无缝”针! 据闻,它们的材质只有冶炼它们的人知道,而那工艺,当世难寻! 只有能练出“锁干魂”与“破千斩!”那般神刃的工艺,才能炼出它们! 简随云垂眼,静静地编织,在挑针间手法奇特,速度奇快,似招风了云,又似在编织一道飞瀑…… 却偏偏仍旧显得舒缓,将她独有的写意织在手中。 七宝此时打了个酒嗝,从酒中抬起些头来,也好奇的看向那些针,但当瞧到飞针走线的简随云后,发起呆来—— 笑,又浮上唐云可的唇角—— 他的指于腰间一探,通体翠绿、晶莹剔透的玉笛到了手中。而他的眼移向了被风掀起的帘外—— 不知何时,外面竟下了雨?细雨绵绵,无声地将两旁绿色的平野涤绿—— 而平野的尽头,是墨色山峦,在马车的风驰电掣中,高低起伏、连绵不断…… “唐云引一直在等,等能与你独处的每个时分,周园中的第一次独处太过短暂,唐云引希望,这第二次,会长知……” 他看着细雨,低语—— 似在轻喃,又似在说给她听,眼里的清江也似被风吹过,皱起涟漪—?br /gt; 简随云第40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41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41部分阅读 —— 而玉笛被移到了他的唇边—— 一道音符逸出。 “吱”!七宝的耳朵突然竖直了,眼睛瞪得溜圆。 音符在逸出的瞬间,仿佛时光回溯! 就像是又回到了新春三月时,看到了阳春白雪,嗅到了莘木清香,听到了雪融后那泉水“叮咚”“叮咚”的声音…… 不,更像是他眼里的春江水在泛起涟漪时,有细微的水珠在跳动于水面。 跳动着、跳动着、和着心踟…… 入到了灵魂的深处—— 仿佛山更青了、水更绿了、雨,更细如烟…… 车辕上的车夫怔了一怔,眼中划过一道异光,嘴角扬起。 七宝瞪着的猴眼终于眨了眨,突然“噌”地又跃上简随云的臂,爬上她的肩,将两只猴爪叠在一起,斜放在一侧腮下,闭上了猴眼,一条尾巴搭在简随云的肩外,摇来晃去—— 那模样似乎是不得不醉在了曲乐中! 而车外,两旁夹道的枝头上不断地传来振翅声—— 有无数的鸟雀飞来—— 脆鸟、黄莺、喜鹊……将振翅声汇集在空中,又纷纷停在枝头,探望树下驰过的马车。 却没有一只鸟开口鸣叫,只是挺着胸脯随着马车走过后转动着小小的头颅,仿佛它们也在听着笛音,生怕自己的鸣叫会影响了笛声—— 而在车过后,它们又纷纷飞起,追随着车。 田野里,忙作的农人也远远地抬起了头,张望大路上—— 原本因劳作而蹙起的眉头,似乎在抬脸时也变得舒展、眼神悠然,随着马车移动视线。 简随云也合上了眼—— 轻笛声中,她手中飞针不断,唇角似乎有一抹淡淡的弧度,面孔更加恬淡。 这辆车就仿佛已不在大道处,而是驶向云霄—— 飞!不停地飞! 飞过云、飞过雾,飞入明月中—— 而他和她就乘着月船,一个吹笛悠悠,一个飞针走线,还有一只精灵般的小猴儿靠在她的肩上—— 这才是“一程山水一程歌,一笛疏雨任平生”! 第九十七章 琴现 再舒适的马车,如果日夜奔波,也不会再舒适! 再高明的驾术,如果所走之路或穿林过崎岖、或舍大路抄山径,也不会显得不颠簸! 这几日,才是真正的赶路! 披星戴月,日夜兼程! 除了补充干粮与必要的休息,这辆车没有再停过! 而车中的人,也再没被打扰过她,一路编织。 他,一路轻笛。 而七宝,则是一路优哉游哉,吃得饱、喝得足,若是风吉儿见了,定会气歪了鼻眼,一把拎住它的尾巴将它甩飞出去。但它若是会说人语,也定会摇着猴指,醉眼朦胧地指着风吉儿应答:“不急不急,这里有香吃、有辣喝,又有两个画里走出来的人陪着,其它的事,不急!” 于是,本该行色匆匆、风尘仆仆,却因她的写意,他的清雅,它的精灵,反倒像是乘风而行。 再加上那笛音相伴,更像是风中插曲—— 原来,曲乐可以与山水如此相融! 又原来,与山水相融的笛音不是轻快,而是悠扬,并于悠扬中透出一种高远、豁达与惬意。 唐云引的笛声,真正的非同一般! 所有的不舒适与颠簸,在他的笛音下,就像是不存在了,只余水色山音。 可惜,听到的人,不知车中竟坐着这样一个人!而知道他的人,又从未听过他吹的音!除了简随云与车夫! 现在,车内很安静。 因为,它正驶入一座闹市。 又到了需要补充干粮时,而闹市哄哄,人语喧哗,无数叫卖声在车外蒸腾着,衬出人间的繁华。 车速不得不放慢—— “好一张琴!” 窗外忽然传进一道叫好声,声音中是无法遏制的赞叹。 “瞧这琴身,凤头凤尾,木质古朴,莫非是上古传下来的?” 又一道声音中透出惊讶,掺杂在闹市的哄乱中,虽不甚显耳,却因为离得较近而听得分明。 “古琴一张,黄金万两,不足万两者,只看莫动。”又一道沙哑的声音传入—— 是那种最普通的老妪的喊声,音质不高,应被埋于万千的嘈杂声中。但是,“万金万两”四个字太过突出,就像带着刺,钻进了每一个听到它的耳朵中—— “万两。”有人惊呼。 “吱吱”!七宝似乎也听得懂那四个字的含意,竟然从简随云的肩头“噌”地坐起来。 “什么琴,竟然售价万两黄金?让我等来看看——” 四周仿佛有越来越多的人挤入了那沙哑声音的周围,车外的嘈杂声更加纷乱,甚至能感到车身也被拥在极度的熙攘中,无法再前进。 “让区区也来瞧瞧,啧,果然是好琴,其形若凤,琴身为整木所制,应是上古所传,只是可惜……” “可惜呀,惜哉,如此好的琴身,却是无弦……” 无弦。 简随云淡然的眼中,似乎闪过一种轻微的波动,眼微抬,移向窗外—— 风,掀起一道帘缝,一眼可观知窗外的一切。 唐云引似乎捕捉到了简随云眼神中一判那间的变化,眼波同样一动,也瞧向窗外—— 外面红男绿女,老少皆有,是红尘滚滚,而人群中有一老妇,形容枯瘦,满面皱褶,正被一群书生包困着。 人,都是普通的人,而老妪的手中,正端着一架琴,看起来也不十分亮眼,但是…… 简随云的眼停留在了那架琴上—— 唐云引的眼中闪过一道异样的光芒…… “老妇人,你莫非是发了疯不成?一架琴竟敢售价黄金万两!” “不错,就算古时的‘绕梁’、‘蛇腹’也断不会如此昂贵,何况这琴身已有些残破……” “非也非也,琴身稍损尚是小事,但它是没有弦的,无弦之琴,便是费琴一辗……” 议论声嗡嗡不断,似乎整座闹市的人都将目光集聚在此,甚至有更多的人在闻风而来。 “老妇人,你这琴从何处得来?为何无弦还敢拿出来叫卖?”有一员外似的人,吊起眼角。 “老身这琴是偶然得之,你也莫管它来至何处,只需买或者不买……”,沙哑的声音中透出此冷淡,被困着的老妇人眼皮子向上翻着,比那个员外还要显得傲慢。 “咦?你老妇人可知黄金万两不是几升几斗的米面钱,那是天价!” “天价又如何?老身愿卖,自有人愿买……你们也莫说它有弦无弦,若嫌它无弦,大可自己再去另配!” 老妪一身乌色夹衣,发际斑白,看起来实在不起眼,但她的神情又实在是倨傲,话语傲气冲天。 “琴身倒是稀世难寻,这弦又岂是能随便能配的?好琴自当配好弦,绝世之琴的弦要到哪里去配相符的弦?就算它配上弦,售价也太过了,黄金万黄?你这妇人想是疯了……” 有人开始唏嘘,更多的人脸上透出嘲意—— 似是将老妪看作了疯癫,所谓的“卖琴”不过一个疯婆子的异想天开而已。 “不识货便勿来掺和!你等买不起,自有买得起的人,这琴少一文都不会卖!”老妪任身边评语纷纷,自是抱琴于人群中,并且随着人流在沿街而走—— “看来,果真是个疯婆子……” 更多的人摇头,围挤的人群也渐渐散去。 “售琴!古琴一张,黄金万两!有钱出钱,无钱莫动,上好古琴一张。”老妪眼皮一扬,转了个方向,似无意若无意的瞥了眼这辆车后,抖着苍老的声音向它处渐渐移去—— 如果窗外的人想观瞧车内,心得仔细盯着,才或许能从乍泄的缝隙中看到些车内的芳华,但是,没有人多注意这辆车。 而简随云的眼依然从不时随风而起的帘缝中,盯着那张琴—— 在那个老妪渐渐隐在人流中后,依然盯着—— 唐云引的眼早已移向她,仿佛要看出她神情中所有细微的变化。 他在风吉儿离开后,总是轻笑着的。即使在此时,他眼底的笑都似在空气带出此许快活的意味—— 一路上,他的行止也总是自然从容,除吹笛以外,会在每一次进食时!将食物分配,也会为简随云斟茶递上,没有太多的语言,只有静静的行动。 却像是已与她这样走过了一生似的 此时,简随云的眼随着那张琴,直至卖琴的老妪完全消失在人群中后,微垂下,手中织针再续,面容平静。 车,继续前行。 唐云引的眼仍然看着她。 直到,走到一处较僻静的巷子中,车夫的声音再度传来。 “公子,稍候。”车夫简练地禀报一声,离开车辕。 他,是去备茶水干粮,而他的动作会很快! “随云。” 车厢内突然逸出这两个字,淡如水,却如水面生波。 是唐云引在轻唤。 这是她第二次直接唤简随云的名字,清雅中,还是那份自然。 “你,稍候……”身子微动处,他看着简随云留下一笑,也下了车。 简随云没有问,也不会问他要去哪里,而她的手间,锦玉天丝已渐渐被织起,虽离软甲的成型尚有距离,但那织起的部分,密而不僵,细而轻柔,散发着沁凉的七彩光泽。 可以想像得出,那会是一件只是看着也会让人怦然心动的衣物! 似从梦中编成! “吱吱”七宝此时从她肩头跃下,跳到桌面上走来走去—— 它多数时候都呆在简随云的肩头,有时甚至会钻进其怀中入睡,但每一次的动作都从不影响简随云的编织,而它此时背负着两只猴臂,将爪子倒扣于腰后,一边走,一边歪着头、拧着眉侧眼打量简随云—— 那模样,似在思考什么重大的问题,在走了几个来回后,又停下,盯着简随云—— 当简随云随意地抬眸看了眼它时,它像是来了精神,突然伸起一只爪子直指其面,吱吱地叫着—— 一边叫,一边上下乱点!活似一个教书先生在数落他不听话的学子,直到把简随云全身上下都点个了遍,又叫了一通后,它猛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摊开了爪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仿佛简随云做了令它很头疼的事,让它很无奈! 简随云微微一笑,腾出一手,摊开—— 七宝眨了眨眼,看着那只手似玉兰花一般在它面前绽放,脸上一变,吱吱跳起,挤眉弄眼地做了个鬼脸,就跳进那只手中。不但跳进,它干脆往倒一躺,舒服得仰着肚皮看着简随云,笑—— 笑得很贼! 此时,帘动—— 月毕流进,唐云引回来了。 简随云淡淡萦笑的眼,移向唐云引的手,有了变化—— 那手中,比去时多了一样东西!不大,也不小,在他未落座前便被置在了桌面。 简随云的眼移在那件东西上后,不再离开。 “它,应该是你的。”唐云引刚刚还显清冷的眼,在重入车厢后,再度含笑—— 那,是一架琴! 一架没有弦、通身是韵的琴! 与先前市场中老妪手中的那架,一模一样! 琴,从唐朝开始盛行,琴形主要为伏羲式、神农式、连珠式等。从北宋初年起,琴面的弧度渐渐自浑圆向扁平变化,外形以仲尼式为主。 而南宋以后,其发展便越来越多样,琴型也越来越丰富。但是,最早的琴,是依凤形而制成!就如现在这架! 面板和底板都是整块木头掏空而成,音箱壁也较厚,内部有暗槽及纳音,其全身与凤身相应(也可说与人身相应),有头,有顼,有肩,有腰,有尾,有足。 其“琴头”上部称为额。额下端镶有用以架弦的硬木,称为岳山!又称临岳,是琴的最高部分。琴底部有大小两个音槽,位于中部较大的称为“龙池”位于尾部较小的称为“凤沼”。 这便是上“山下泽”,有龙,有“凤”象征天地万象! 观其形,已足以使人心怡。 简随云的手,探前,抚上那架琴,从琴头到琴尾,一点点抚过—— 当抚到琴身上刻着的两个篆字时,她的手指停顿,指尖依着那两个篆宇摩挲—— 相忘——应该是这架琴的名字。但它们,仿佛历经了岁月,带着沧海桑田的深沉,在她的指下如沟壑一般,甚至能觉得它们已长了青笞,面上虽看不出,却潜在了深处。 而简随云的眼中,有淡淡的流云在飞,像是有许多久远的东西在眼里一一演过。 唐云引看着她,似乎因从未见过这样的简随云,眸中也闪过无数的波动。 “如果,你愿意,我,会为它重新续上弦。”他,轻语,眼里深凝。 简随云没有回言,只是静静地抚摸着—— 直到车重新启动,出了镇子驰上大路许久后,她才开口。 “琴弦,难配。”四个字,淡淡的,眼仍未离开那架琴。 唐云引沉默—— 是,琴弦难配。 什么样的弦,才能配得上这架琴? “你为何当时不在闹市中直接为她得到那张琴,而是要在后来特意再出去一遭?”数十日以后,有一个人,曾经这样问唐云引。 “闹市,也是人多处——” “人多处——可以想像得出,若你当时现身,哪怕只是车帘被掀起一角,闹市也会更加得热闹,所有的人都会像你以往所出现的地方一般,争着挤着拥去看你,会形成|人山人海,里外围观,你们也会更加得寸步难行……不过,我在想,原因也许不只是这个。” “钱财,即使是金,也沾惹了太多的攻利,那样的东西,如果非要沾惹,不如由我去沾。” “她看起来两袖清风,身无长物,的确不像是会有太多金银货币随在身上,世人都为钱财奔波,她却离此甚远,但任是谁,由别人出巨金而为自己得来一样东西,心中或多或少都会有些人情上的压力,原来,你是在为她免去一份为难……” “钱财也罢、俗物也罢,她不会将万两黄金放在心上,也不会刻意去在意什么,我所做的,只是不想让她直接面对那一个过程。” “好一个过程!也许,正是因为那个天价,她才未于当时去购那张琴,只是,那张琴出现得太过巧合,万两黄金也不是平常人会开口要的价。” “其,不是一个真正的老妪。” “喔……对方的形容举止、眼神语态无一不像老妪。不过,这世上,没有人能逃过你的眼,即使是最高明的易容术!你说其非老妪,那便一定不是,而一个易了容的人,突然出现在一个你们正巧要路过的地方,要出了一个平常人出不起的价钱……看来,那卖琴人,是意有所卖。” “不只走意有所卖,也是在试探。!” “试探?” “一个真正的唐门二公子,又怎会拿出得一万金。” “如此一说,对方果然是在试探你,而你明知有人试探,却仍然要出面去购那张琴。” “也许,她不在意这世间的许多人、事、物,但她,在意那张琴。” “所以,你为了她的在意,不惜去透露自己一直以来所隐藏的东西。” “有些事,当去做时,便要去做。”唐云引的声音淡而清缓中,有一种无可忽视的镇静与从容。 “看来,你对她——只是,我更加奇怪,你为何在她面前,还是那个你?” “你知道,我从不急进。”微微一笑,笑如寒梅初绽,对面的人眼中也闪过比隐。 “你是不急进,这么多年来,仿佛所有的事都在你的预料中,而你想做的事,也从没有一件不会不成功的,不过,说实言,她那样的一个女子,很是令人向往……” 问话的人为唐云引倒满一碗酒,同样也笑,“没有男人不会对其产生向往之情,包括我。” 唐云引仍是淡淡地笑—— “咦?你似乎没有一点反应?不过,我这样的人即使有心于她,却是无法去接近她的,但凡接近者,必是自付能够与之匹配者,而你,无疑地让我失去了这份自觉。” 问话的人突然大笑,笑中又给自己倒了碗酒,“如果我是你,我便让自己像团火焰,去燃烧她,似缸烈酒,去浸软她,她那样的人,不得不说,也许只有像花和尚一般,用上缠字诀,或可走进她的心里……” “你应该知道,我同样会占卜——” “你不但会占卜并且不逊于当年那个人!” “唐云引,未必会终老。” “你”,声音中含着意外,意外后又是一阵静寂—— 静得,似能听到心跳声。 心跳声中,问话的人凝神,盯着对面的人。 “那是卦中所示?你忘了,任何人想让你倒下之前,必先要让我们倒下!所有投向你的利器也必先要穿过我们的身体。” “你们的命,并非我一人的,如果,我的劫数在我们的事未做完之前便应验,到余的便需要你们去完成。”唐云可淡淡的声音,平静而从容。 “我们的命,是不是你的,这也并非你说了便算,不论发生何事,我们必会与你同在,这也是我们的决定。” “命中的劫数并非说避,便能避开。” “是何劫数?” “具体为何,无法测知。” 问话的人一声叹气,“所以,你对她,不浓烈,不纠缠,只是顺其自然?” “你,可知那张琴背后的故事?” 能让她有所波动的物件,必然与她有极密切的联系,那是一张琴,一张古琴。眼中一动,“据说,当年的那二人,在全天下所有武林同道前发下誓言时,曾将一张琴拨断琴弦,丢下深谷,以做鉴证,莫非——” 当年,他们得到了那张琴,作为定情之物,而琴上一直无名,二人也一直欲为其起个最适合的名字,结果,名未定,他们已到不得不分离时,也是在分离那一日,他们在琴身上刻下‘相忘’二字。” 相忘——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悠长的语气中,问话的人似有所悟,再度沉默。 沉默后—— 听闻,当年他们彼此交还于对方的信物中,除了琴,还有一套针。 “一套原本引线的针,一架原该传唱干古的琴。” “他们,是为了天下,舍弃了对方。” “也是在舍弃对方的同时,便已死去,” “死去?” “心若死,形同于死。” “莫非他们只因不能相守,便连心也死去。” “余生中,他们未再笑过一次,也未再言过任何一句传授技艺以外的话,甚至一双眼中也如空洞一般,在所有剩余的岁月中,他们的脸上都未再出现过一丝一毫的表情。” “那岂不是只留了一个空壳?” “也许,不是为了寻找合适的传人,他们连空壳也是不愿再留着。” “曾听你说过,他们寻找传人,并非为了自己所学能遗留世间,只因另一个人预测出多年后,他们所滋生的事会再起风波。” “再起风波,恐比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于是,为防患于未然,他们希望这世上还有人能阻止将来的一切,而他们用了多年的时间,在悉心寻找根骨、资质、悟性都是一等的传人。” “还有性情,无论定力,还是操持,都需一等。” “根骨、资质、悟性尚可理解,竟然连性情也其在内——” “性情很重要……” 问话的人眼中一亮,“所以这世间出了一个她……” “是,所以,这世间有了一个她……” 又是沉寂—— 沉寂许久后—— “你,是怕她动了情?” “不轻易动情的人,如果动了情,会是其致命的要害。”浮起一笑,唐云引的笑里,有明亮,也有一丝黯然—— “如果,不能保证一生都能与她相守,宁愿她,永远保持最初的那个她,永远眉间舒展,不为世间所累,只与山水相融。” 更深的静寂。 静寂后—— “你,也是不轻易动情的人,但动了情,便也成了你的要害。”一声叹气,“此时的你,让我也恨不能成为一个女人了,一个能被你放进心里的女人。” “我对朋友又怎样?” “自然无话可讲,否则,我们又怎会以你为首,甘愿隐姓埋名十数年?” “如果是朋友,你们就去你们应该去做的。而我——”他的眉间一动—— “你怎样?” “我,若能度过命中的劫数,这世间将没有人能阻止我!”他又笑,笑中,除去无双的风华,突然迸现出一种面对激水湍流时的惶然洒脱—— “我,会带着她,追风逐月,双宿双飞!” 第九十八章 天崩地裂 剑阁!峻岭横空,危崖高耸,峰如剑插,石壁横亘,森若城郭!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便是形容此处! 他与她,一路出中州、过泰地,来到了剑阁。 只要翻过此处,便是正式地进入了蜀地,也正式地进入了唐门的势力范围内。而车夫与那辆车,在送达他们到此处后,离开 因为,剩下的路,已不能再乘车! 简随云淡淡仰头 剑阁峥嵘崔嵬,那奇峰险壁似乎离天不过尺余,无数松柏例桂于上,显得无比荒寂,而荒寂中,是惊心动魄,似乎那些峭壁随时会扑压而下 让人不得不感叹,此处地势的奇险!也不得不感叹,大自然造物的神奇, 在此等奇险前,人类似乎显得小而又小! “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揉欲渡憨攀接心。”唐云引立在她身边,同样仰望山高处,轻笑 一座剑阁,连同一个剑门关,便将巴蜀与外界隔绝了!古来有多少人想攀越此处都不可得,如果不是出现了一座找道,这里恐怕永远都是一座难以越渡的的天然屏障! 而它,也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微微一笑,简随云当先抬步 山风过,衣袂猎猎,这里的风也显得格外苍劲,将她的发丝狂扬,青袍斜裹,仿佛她随时都会遁飞而去。 看着她,唐云引眼里的轻笑,是欣赏。 全然的欣赏! 仿佛简随云的每一处、每一点,在他的眼中,都只有青山写意,流水悠悠。 启步,他随上 栈道,是依崖而建,或在崖避上开槽,陷于其内;或突于崖,临空而出。细窄而险高,普通人即使是站在上面,也不敢看往找道外,就算不小心看一眼,都会头晕目眩,忧恐着会不慎掉落下去 而她与他,似不受此山的影响,共行于栈道间,远远看去,只仿佛是天地灵气所蕴、日光精华所化。 在寻常人需要费力攀登的石级上,他们也如履平地一般。 “川子哥!”远远的,山势转折处传来一道细细的女声,带着浓重的川味。 “细妹儿,你慢些点,过了这儿个郏,再拐个弯,我们就要翻过这剑周喽。” “真地么川子哥?” “真地,翻过剑阁,我们就算出了巴蜀,到那时,你便能看见外面的世界,有多大、有多美!” “那我们快点吼”女声似乎兴奋起来,但声音带出了几分疲惫。 接着,那头顺着山势,从栈道处出现两个细瘦的人影。 一男一女,俱都是典型的!人打扮,男子身后还背着个竹篓,一边擦拭着额头,一边扶着身旁的女于,双眼也时时盯着女子的面孔 “细妹儿,这一路你累喽,慢些点走,过了这塌塌,我们好好歇息一番,让川子哥(guo)儿再给你弄两个野味,干饱了才好上路。” “川子哥,我好兴奋喔,终于要走出蜀地喽!”女子的脸上全是汗迹,肤质黝黑的脸上泛着通红的热气,身上的衣衫也有些凌乱,腿部甚至有擦伤的痕迹,仿佛他们是费了太多的力气才走到这里。 而他们的话音,婉转,有韵味,哥哥妹妹的称呼中,带着地方特色的亲密与直白。 “细妹儿…”男子探起一只手,用柚子为女子也擦了擦脸颊的汗,“你辛苦喽。” “川子哥,我不苦,跟着你,走到哪儿都是甜地。”女子抬起头,回望着男子,眼里是一份喜悦。 而他们的另一只手,始终是交握着的,从出现,到走近的许多步中,一直握着。 尤其是在上下石级时,男子总是第一个上或者下,再返身接着女子,帮助她一起前进,尖锐的石棱不时地擦着他们的身体,他们的手,却握得很紧。 看着那对男女,唐云了的眼眸中,那双交握着的手似乎是放大了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轻语。 简随云也看到了那对男女,在对方转过栈道后便自然而然地成了风景中的一部分,但她只是静静地看,脚下不停 “川子哥,今日我们便能好好睡一回喽,我要吃这外面地吃食,喝这外面地水,还要跟着你走南闯北,过我们红红火火地小日子,对喽,我还要再给你生几个娃儿,教他们识字。”女子一边说着,一边因路程的艰难而喘着粗气,但她的语声突然顿住了。 “细妹儿……”男子有些诧异,顺着女子的视线看过来后,也顿住—— 此时,已走到一道隆隆的瀑布前。 刻阁的水,更加声势惊人! 飞流直下,回旋动荡,震耳欲聋! 但简随云与唐云引能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楚,而他们却是才发现这样两个人—— 发现后,立刻怔立当处,仿佛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直到唐、简二人与他们在狭窄的栈道间错过,直到他们看到的只是两个背影—— “……川子哥,我们莫不是白日里……撞仙了不成?”女子瞪大着眼。 男子呆愕地点头,“细妹儿,或许这山里灵气逼人,少有人来,才……” 他的话并没有说话,似乎他的神思仍未回笼,无法集中思绪去言语。 轰隆隆、轰隆隆—— 旁边是壁立千仞,横亘绵延,若天垒城郭,下面是飞瀑直劈,气势磅礴 整座山中,都充满了动荡的流音!仿佛万马奔腾,并且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强烈 突然,简随云淡青的身子化作一缕轻烟! 突然,唐云引月白的长袍如水月横移,原地飘飞而出! 他们去的方向,全是向后 而后面,正是那两个青年的男女。 眨眼间,不,不到眨眼间,无数巨石从天而降! 也在不到眨眼间,简随云的手揽上了那个女子的腰,唐云引也提住了那个男子的后背衣襟,然后 简随云与唐云引纵身向栈道外跃下 万丈深崖,不过如此! 巨石纷纷,如骤雨、如狂涛,带万钧之势,扑天盖地地打下!天地在瞬间变色,看不到苍翠朦朦,只有青白的山石! 除了山石,还是山石!山石滚滚中,一淡青一月白的两道身影,携着另外两个细瘦的影子,迅速下坠! 坠的过程中,激流飞起,已到瀑布的位置 而瀑水湍急,隐着突出的山岩,被落石击打的同时,水滴成刿!山岩也随之撞起,大的、小的,溅飞空中,连同下落—— 几个人影便隐在了石飞水乱中,再也看不清,道不明! 到底是地在震动,还是天在塌陷? 这突然的变化,就像是大自然的震怒,要毁灭整个世间一般! 在任何一个寻常人的眼中,这就是一场灭顶的灾难! 似乎没有人,能躲过这场灾难! 即使武功盖世,又怎能与天崩地裂相抗? 石,仍在落着 大地,仍在震动着瀑水,也仍在飞溅着她,与他,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危险仍在!就在他们的下坠中,密集的石雨如黄河之水,覆盖面积之大,声势之骤,就算是最不可思议的身法,也无法在其中躲闪! 可以说,没有生物能够躲避! 只有面对! 也是在今日,可以看到从来不显露武学的唐云引,其内力修为与轻功身法,是足可让世人惊愕的! 他,与简随云同时下跃,没有语言交流,却仿佛像是提前便沟通好了一般,动作快捷而默契!并与空中始终并肩齐位! 一直在同一个高度,保持同一个速度,挥单臂,集内力而出,向外拨、挡、格……用自身真气去硬生生地把那些落石给击开!就像在混沌中的开天劈地!看不见人影,只看到落石横飞! 这是武学高手才能做出的反应,却不是每一个高手都能做到的地步! 因为,他们没有躲避的空间,甚至不能随意挪动身体!而他们的中间,还有两个人! 两个双手仍在交握着的人! 正因那两人仍在紧紧相连,才使他们不得不并肩齐位,不能自由游离,只能四个身形连在一起,于空中一同下坠!而在应对乱石的同时,既要保证自身在空中的稳定,也要为中间的二人谋求一份空间。 做起来,何其之难? 只要有一块碎石趁隙而入,中间的人都会有性命之忧!而那两人似乎早已陷入昏厥,如两团软泥般,不能给出半点配合。 但风吉儿若是看到了这一幕后,会立刻打消去试探唐云引的念头,并会直接仰问苍天:到底这世上真正的高手,还有几个? 为什么唐云引的身法似乎不输于简随云? 尤其那些碎石尚算容易被击飞,但石雨中多数都是丈余的千斤巨石!就算是一滴水从百丈高空坠落,也是力道惊人,何况巨石压顶? 但唐云引,竟也同样做到了将之挥出,打偏数尺的境地! 是许多内家高手根本无法做到的! 与简随云一左一右不停地往外格挡、格挡、再格挡! 如果他的内力差一分、轻功差一丝,都不可能与简随云配合得如此默契!并为自己,也为中间的人支起了一份难以想像的生存空间! 坠,不停地坠! 万丈深崖休现出它的可怕! 越往下坠,落石越多,速度也越快,其产生的力便也越大! 他们毕竟是人类,面对的,是大自然的威力!习武所练就的内力不会随着下降越用越强,而是会渐渐不支每下降一寸,激烈的瀑水便将他们的身体又彻底打湿一次每下降一分,便越是在生与死间徘徊 内力可将石雨震飞,却无法阻挡无孔不入的水,随着衣衫浸水,身子也越来越重,而简随云与唐云引撑起的屏障也越来越小,他们上方的破绽正在逐渐显露 他们的确已有所不支!所磕出的石头,距离也越来越近 忽然,一块更大的巨石从当头罩下 约两丈有余,就在他们四人的正上方!比前面落下的所有的石头都要大, 大得让人无法想像要凭借什么样的力量,才能将之从空中迸飞? 瀑水的轰然声,早已被湮灭,那石头仅仅只是锐利的破空声,便几乎要贯穿耳中的鼓膜! 而离地面,还太远! 远得即使他们没在半空中被砸得骨碎筋断,也会因力竭,在着地后,被其压到谷底,成为肉泥! 但石头的落势显然要快于他们,越离越近,越离越近—— 四人的身体任凭再躲,也无法在击打其它落石的同时横移数丈! 四尺、三尺、二尺、一尺…… “轰”的一声,在巨石几乎已挨着他们头皮时,一股气流从简随云的右臂散出 所至之处,所有的石头都被反弹而回,包括那块巨石,就仿佛遇上了一道无形的气墙,在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向上空震了一震—— 又震起半尺距离! “进!”简随云吐出短促的一个字! “随云!” 唐云引眼神中,也突然闪过急促! 那种急促仿佛是发自心底的一种刺痛,他的脸于瞬间变色! 但他并未唤出声来,只是将“随云”二字映入眼中,同时间,用快得难以看清的速度,收臂、抽出腰间束带,向后一抛 于是,空中出现一道白练,直直穿过身后的瀑布,打入瀑水中 下一刻,她,与他,便被吊在这处四陷的岩石下瀑布,是水依山势而成,只有在山的高低落差中才能急歌飞舞,而瀑布下面,常常是靠突出的岩石来支起瀑水成练——如果,不是此处恰巧有这块突出,又如果,他们的身体没有在千钧一发的时刻硬生生向后横移,钻入了水幕,那块巨石会在震起半尺后,重新压上他们的身!但是,真正让他们能避开巨石的原因,是因为这世上有一种武学叫作”乾坤罡气”! 而今日,其中的“坤元罡气”再现!就在刚才,从简随去右臂所挥出的气流正是被许多武林人神往的“坤元罡气”!但简随云对它的运用,却已超过许多武林人对其的理解! 无论是哪种护身罡气,都因自周身而发,将发气之人完全笼在其中,形成没有破绽的半圆形的屏障,而简随云却只是集中在右身,左半身仍与平常无异,显然是怕伤了旁边的人。 但她竟然能将罡气在身体的局部部位使用,已超乎太多武林人的想像! 也正是“坤元罡气”将巨石反弹回上空近半尺,才给了他们这唯一的避开机会! 而那块巨石也在他们钻入瀑水的刹那间,擦着他们的身体叫嚣着,继续落了下去 “你,怎样?”瀑水外,落石仍在惊天动地的滚动着,瀑水内,他与她,面面相对 急速下坠的身子因那条束带被突然挂在岩石上后,在空中打了几个转,然后,因束带并不长,转了几圈后,稳定 而他和她也是在冲进瀑中后,由他将束带再抛成孤线,她及时抓住另一头,让带子成对折形挂住,他们的手中,也依然各自揽着一个人,为使那二人不致被挤压,上方的挂着他们的岩石又极小,他与她只能面对。 额,对着额;眼,对着眼;身体,对着身体。彼此紧紧地对着,没有几分空隙。 “无妨。”简随云的脸色似乎更加得透明,鼻息间有些微微的紊乱。 “你,不应吐字。”唐云了看着她的面孔,也在看着那双似乎永远淡定的眼—— 任何一个武学高手,在集中运用内力时,无人敢轻易发声,尤其是在运用罡气时,要比通常的运用内力更加费力,加之身在半空中,只有催动更强的功力,才能支撑! 而刚刚的局面险之又险,如果发声,便会破气,导致内力疏出,功力尽破,给自己带来致命的危险! 简随云竟然在那时吐字!唐云引因之变色的脸,似乎到此时也未完金平复,紧紧地看着简随云 看着她的鼻息在一点点放缓,明净的脸在山尘与瀑水激荡的潋滟下,似乎透出种苍白 但她的唇,淡淡的红润,如兰花在幽谷月色下的微微绽放 离他的唇,只有两寸之遥。如果,只是如果,能够微微地向前 两张唇,如……就在山崩地裂的巨响与飞石急瀑的震动中,突然能看到唐云引的胸腔似乎在鼓动 即使是之前的生死一线间,那里也未曾有过异常,现在,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突出,突出并一博一动 而那,是心脏的位置 第九十九章 至死不分 乱石在耳旁崩飞,天地似乎要塌陷! 他们的脸,是如此得相近,他们的眼,也如此得相近 他的眼望着她 整个世界仿佛在他的眼神中,突然安静下来 只是静静地凝视,映着他唇边的笑。 笑里是天崩地裂也无法遮掩的光华 “这,也许会是我唐云引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语音似泉水沉凝了万载,并未随着山摇地动飘散,竟稳稳地束在了空气中,萦绕在他与她之间 “你的一生,还很长”同样是静静的眼神,简随云回视着他。 “是,很长”眼中闪过些什么,唐云引依然笑。 他胸口的博动,却仿佛越来越快,甚至,能听到那博动的声响 是谁说过,人与人面对面地近身相接时,最能感受到的是另一个人的心跳? 简随云的眼,淡淡地移向那里 “原来……”低眼,也看了眼自己的胸口,唐云引再抬起视线凝视她,“原来,唐云引也会有心跳加速的一刻。” 他的眼,又深了几分 他的话音中,有一份淡淡的意外。仿佛,连他自已也未曾想到,自已的心,会在此时跳得那般激烈! 就像一片从来都是开在冰寒中的梅,突然有一日,有了鲜活的心。 而心律,无人能自控。 “我的余生,又是否能比此刻更幸福?”他眼里的泉水似乎凝固了一般,攥着束带的手指,在上方微微地动了动。 不能自控,是否便是情不自禁? 他的眼,似乎在等待,等待着答案。 简随云眸中有些悠悠的浮云流过—— “吱吱”! 胸口相接的位置,突然钻出一颗头颅来。 “吱吱吱”!拼命地叫了几声,七宝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爪子也不停在捋在自己毛茸茸的胸脯上,撑得圆溜溜的眼瞪着对面 正是对面的胸口,几乎要把它挤扁在简随云怀里! 而也正是对面胸口处的博动,使它更加得难受,不得不钻了出来,拼命地呼气! 它盯着那胸口,再顺着往上望,看到唐云引的面孔后,露出几分不可思议的表情来 仿佛它不能相信唐云引这样的人,竟也会心跳加快? 但它的叫声,却似天外一笔,冲散了清寒的梅香在空中的渐渐浓郁 “他们,是普通人。”简随云的眼于此时,微微地侧转 “他们,的确是普通人。”唐云可的脸也偏转,看向另外两个人 那二人依然昏着,只是那双交握的手,仍在紧紧地相连! 连得是那样紧! 仿佛无论是什么,都无法将 简随云第41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42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42部分阅读 都无法将之分开! 即使唐云引与简随云的速度足可惊天下,但之前毕竟已离开这对男女有段距离,在他们返回揽上对方前,男女已被最早落下的石块所伤,并在倒下地过程中 现在,女子在简随云手中无力地向后仰着身,额角有血在不停地下流,看得出那里是块被尖石砸破了一个洞。 而男子也同样身子瘫软如泥,由唐云引提抓着,身上有几处明显的伤痕,黝黑的面孔中也显出苍白来。 而在这番动荡中他们都未苏醒,可见受的伤并不轻! 但是,现在没有人能去救治他们。 即使是简随云! 只因,危险仍在! 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中,“隆隆”的声音不断传来,他们的身子也在时不时地晃动着 那是山体的震动! 瀑布外的石雨也仍未停止! 头顶的束带却已发出轻微的声响,是一种不抵负重的欲要断裂的响声。而挂着他们的那块岩石也在摇摇欲坠,随时有可能也脱出山体,滚落! “也许,在有些人眼中,你,不会去救他们。”唐云引转回视线,胸口处的鼓动平缓下来,但那里的心跳,依然能让与他相接的简随云感受的明切。 “救他们,只是顺手为之,能去救时,便去救,无法救之,便不救。” 简随云此时看着那两人,眼里的平静没有一丝的改变,仿佛她仍旧独立远山中,淡看人世间 她的声音中,透出的也是几分随意,她没有刻意要去救谁,全只在当时的情况。能顺手为之时,便为之,若不能为之时,便不为。 而任何人在遇到刚刚的突变时,自保尚且不及,即使有心救人,也无力为之。 他与她,却在发现乱石突落的第一瞬间,未经交流,都自然而然地去接住了这两个与他们完全无关的人。 没有过多的语言,只是简单的行动。 “吱吱”!挤在中间七宝探着头,黑幽幽的眼珠子望望他,又看看她,似乎在研究他们的对话,但那眼里除了精灵古怪,又闪烁出些难以辩明的东西。 小小的猴脸上,竟是比许多人类还要复杂的神情! 唐云了没有再语,也没有再去看其它的事物,只是凝视着她—— 寒梅的气息与悠悠的竹韵又从他唇间散出,仿佛透过了所有的屏障,在山崩地裂、水流激溅、尘土飞扬、发乱衣舞中,拂上她的面颊 “啪”的一声,裂帛之声从头顶传来 七宝惊叫地捣住了双眼,又缩回了简随云怀中 急风再度在耳旁响起,所有人的身子都又开始下坠! 石雨再度临头! 与先前不同的是!石雨的声势已无扑天盖地的浩大,大部分的山石在他们悬在瀑布下时已滚落深谷中,只留残余的石块顺着坡度在零星地下落着,除了头顶脱出的石体较密集外,周围已有了可躲闪的空隙。 经过适才的歇息,他二人已得到调整,再展身手中虽仍需调动深厚的内力,却已不再显得紧迫。 于是,便能看到空中,他们的身形在空中如笔书草字,舒展飞扬! 终于,万丈深崖有尽头,他们已近谷底! 终于,乱石渐停,山尘渐定! 也终于,他与她能够稳定身形,双脚真正地着了陆! 着陆处,是块较为平坦的大石,甫一落定,简随云便松开揽着,女的左手,指间翻点不停,连点女子身上多处|岤道,并将掌心贯入女子背后…… 唐云引也在瞬间松开他的手,任男子与那女子并躺在大石上,淡淡地看了看周围 谷中到处都是巨石! 早已瞧不出谷底的原貌,乱石的堆积使一切看起来有一种可怕的翻天覆地的巨变,仿佛在刚刚那一刹那间是经历了天地同毁的震撼! 此时简随云突然撤下忙碌在女子身上的手,指尖在女子颈部摸了摸,又翻起其眼皮看了看,神情中未显出任何的变化,但她却转身面向了男子,略一检查,便从怀中探取出一只布夹,展开,银光闪烁,是一些银针。 真正的银针! 她一针就插向男子头顶百汇,再快如流星地解开男子衣衫,连插其周身|岤道数十处 男子的身体似乎动了动,她便抽出银针,再行着重拍打,并取出怀中药丸,捏下腭、启牙关、喂人……所有的动作都如行云流水,准确快速。 不到半盏茶,男子的胸口一震,于昏迷中咳了一声,嘴角溢出一口血。 血流出的同时,她的动作也突停,微微站起,稍退后,盘膝跌踟而坐 坐得动作却带出些不稳,身子仿佛晃了晃。 一直立在旁边的唐云引的眼神一动,俯身去看她的脸—— 那一向明净的容颜此时似乎褪去了血色,变得更加得透明,而一缕刺目的鲜红正顺着那如幽兰轻绽的唇角缓缓下流—— “你,终是受了伤口”唐与引的眼中倒映着那缕鲜红,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在微微的颤动 也许,只有他最明白简随云先前所冒的风险与现在所受的伤,并不像简随云表现出的那么风轻云淡。 幽幽地叹息—— 唐云引的叹息很轻,几乎听之不到,但他的眼里,却升起一种浓浓的复杂 那里面有几分自贵,几分矛盾,几分犹豫,几分徘徊……还有,还有一种隐忍。 他的手甚至在身侧握成了拳,而他的面部,仍是波纹不起的平静。 “在世人的眼中,我与你,似仙……”,旁边躺着的那对男女是普通人,普通人遇到他们时,竟只有呆怔与迷惑。 “但我却一直希望,他们看到的我与你,只是人,寻常人。”又是一声叹息,唐云引的眼专注在她的唇边 那道鲜红,衬着她的脸,使他眼里的纠结,就像碧水睛空被闪电划破,并且裂出缝隙,撕裂成蔓延的网 简随云此时鼻息匀称,双眼微合,仿佛听不到他的话。 她,的确听不到! 真正的疗伤,必然要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她在他面前毫不犹豫的便进入了化境,已无法听到、看到周围的一切。 “吱吱”! 七宝的头从简随云的怀里又探了出来,疑感地看了看唐云引,看了看周困,再看了看上方,当看到简随云唇边有血时,它似乎也十分惊讶,又轻轻地叫了两声。 仿佛它也明白了简随云正在做什么,举动立刻变得小心起来,那模样就像个心疼母亲的孩儿,缩在那里动也不敢动,生怕会惊扰了简随云。 武人入定后,如果被惊扰,是极易走火入魔的。 但也正因如此,简随云在唐云引面前毫不犹豫的举动,似乎是对其极为的信任。 一只手,出现在了七宝的面前 就如一朵玉兰花在静静地绽开,无声的,却带着难以形容的诱惑力。 那是唐云引的手! 他肤质明润,在日色下,显得更加得通透,就如最细腻最无暇的羊脂白玉细细打磨而成,指形优美修长,展开中,更似初春最早绽放的一朵玉兰花,雍容尔雅又含着隐隐的香气 掌心向上,似乎在邀请七宝跳入。 眨了眨眼,七宝伸出一只猴爪,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一脸狐疑地顺着那只手向上望 看到了唐云引微微笑着的眼。 那眼神,会让世间许多人都无法自持,迷失在其中。 七宝突然咽了口口水,脸上又现出花痴的模样来。而猴子生性好动,让它缩在简随云怀里一动不动,似乎也不是个好主意? “吱吱”!它转了转眼珠,冲唐云引挤了挤眼,呲牙一笑,“噌”地一下,就轻巧地跳出了简随云衣襟,跃入那只手中。 并吸了吸了鼻子,唐云引的手似乎真有香气,它蹲在其中左右看了看,十分享受地嗅闻着。 唐云引静静地看着它,手臂缓缓抬起,让猴儿离自己的脸越来越近,也离自己的眼越来越近 “吱吱”!七宝感受到了,又望着他的脸,看得如痴如醉。而唐云引唇边微微一抹的孤度似乎在渐渐放大,清冷含波的眼眸也似乎在眼角处有微微的弯起 他的笑,渐渐得不同了! “吱吱”!看着看着,七宝突然瞪大了眼,露出一脸吃惊的神色,双眼骨碌碌一转,身子就想往出跳,但刚一动,尾巴就被倒提了起来 然后,就见清英雅秀的唐云引慢悠悠地,手指间轻轻一抡,“嗖”的一声,不到巴掌大的七宝中被直直地抡上了天际 就像随手抛出的一粒果核! “吱吱”!七宝在空中很快变成一个点,并由点变作什么都看不见了! 而它被抛出前,只来得及看到它张慌失措地捣住了猴眼,声音仍旧憋得细小,仿佛在那一刻,它仍怕自己的惊叫声会惊扰了简随云,叫都不敢叫出来! 但现场,没有了能动的东西! 除了唐云引。 他放下了手,似什么都没发生过,平静地俯下身,凝视着简随云 “如果,我的一生会很长,我想,在之前你我唇齿只有寸余之遥时,我,也许会做我最想做的一件事。” 他的眼看着简随云的唇 那唇边的红,映着那张如兰花花瓣的唇,竟有种奇怪的瑰丽。就仿佛,你过重山、趟万水,忽有一日,看到了一朵兰开在深谷危石旁,袅袅而立,淡淡悠然。 没有惊艳,没有浮牟,空气中都是那朵兰的微香,你一时怔忡 只觉它旷世而立,气韵超群,与世无争,但它的叶却在埋在花茎的下面,将心里东西透了出来,流出了一抹腥红。 似乎隐隐地透示着,它平平无波澜的背后,所经过的风雨、历过的寒暑,是有屋檐可依、有人心相护的家花远远无法想像与比及的。 “问花花不语,为谁落?为谁开?”唐云引的气息有些微微得急促起来,指尖也在探起,移近简随云的唇边—— 移得很慢,越移越近,似要去抚上那抹红,也似要抚去他眼底又升起的纠结…… 简随云突然睁开了眼,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要触着那只唇时,睁开! 风,静了下来!他的眼,对着她的,他的指尖仍停在距她的唇一分的位置。彼可对视,静静地对望 “你,受过很多苦。”轻轻一语,唐云引收回了指,平静的表情中看不到了刚刚的矛盾与自责。 简随云眸中的流云似乎因这句话顿了顿,微低眼,起身。 “吱吱”!空中传来叫声,唐云引的手由原来抛出七宝的位置展开,看也没有看地,就接住了空中掉下的“东西”—— “吱吱吱”!七宝又落入唐云了的手中后,紧紧抱住了他的手指喘着粗气,似乎生怕又会被抛出去。如果它没有被及时接住,势必会被掉得屁股开花、脑浆迸裂。 又如果唐云引接它时没有用暗力化去它下坠的冲劲,它同样会在唐云引的手中受伤,毕竟被抛出的距离太高,让它腾云驾雾了一番。 但现在,让它虚惊一场的始作俑者,又带给它无比的舒适,掉进唐云可的手,比掉进一团棉絮还要软和! 它甚至忘了应该狠狠瞪唐云引一番,只是抱着那手指喘着粗气,眼睛又滴溜溜地乱转起来 “细妹儿!”一旁传来声音。 “这……这倒底是发生了啥子事嘛!细妹儿,细妹儿,你睁开眼瞧瞧川子哥……” 是那个巴蜀的男子声音,他醒了过来!但他睁眼后似乎不知发生了何事,苍慌而忙乱的抬起些身子,当看到了这样两个人处于身边时,先是一惊,再是恍惚,接着想起什么,顾不得再为身旁这样的两个人物惊讶,立刻摸索向旁边的女子 而女子仍旧躺在那里,原本瘦黑的面庞显得更加得细小,额头的血已被止住,但脸色苍白得仿佛随时再也不会醒来,气息极弱。 “细妹儿…细妹儿”他的手不停地摩挲着女子的脸,手指颤抖着,声音也颤抖着。 大地的震动在此时已完全平息,所有的尘埃也已落定,崖底的风再次吹起 “细妹儿,细妹儿……” “她,已无救。”淡淡地声音,是简随云在做应答。 地上的男子怔了怔,抬头看了看简随云 脸上是一片迷惑与不可置信,仿佛不能相信刚刚还与他执手相牵的人,现在竟然定为了无救? “能否见你最后一眼,要看她的意志如何了。”简随云平静地望着他们,没有细说其中的因由。 之前,她以最快的速度检查过这女子,也曾试过要救她。但女子额上的伤口被砸中的是要害,也是死|岤,有时伤不需要多,一个关键处便会致命。 她知其无救,遂不再浪费时间在其身上,而是专力去救男子。 但现在女子并未完全绝断气息,是因她的内力在支撑。她曾将手抵在女子背后,注入内力,而这女子毕竟是普通人,体力未有任何武学根基,即使她的内力可使任何一个武功高手受之后能功力大增,却不能被普通人完全吸引利用。 但没有她的内力,这个女子也不可能到现在还维持着气息,至于能不能再睁开眼,就要看这女子对这世间的留恋有多深了。 至于中间她所做出的,是一字不吐。 “细妹儿……”男子紧紧地将女子搂在怀里,似乎要将自己的温暖传给女子,他感觉到了女子在怀中的瘫软,就像是没有了任何的生息。 “细妹儿……”男子一声声地唤着,不依不饶。 简随云静静地看着,忽又低身再取银针,直刺女子头顶、心脉等几处大|岤 男子被她的举动惊得有些无措,不及反应,就听到怀中女子似乎轻轻地咳了一声,眼睫动了动。 他有些惊喜,再细看,女子的眼又动了动,就像蝶化蛹成茧后再破茧而出时的那种困难,仿佛是经过了许多的挣扎,费尽了所有的力气,却让人看到了希望 “川子哥……,”那双眼最终撑了开来! “细…细妹儿?”男子更加惊喜。 “川子哥……”,女子的眼神涣散无神,嘴唇已没有颜色,声如蚊呐,却准确地看向了男子的脸,似乎想抬头去摸那张脸。 “细妹儿,你觉得啥子样?”男子按住了她的手,似乎是怕她费力,并且又紧紧反握住那只手。 “……川子哥……我……我听到了你唤我……我……” “细妹儿,莫开口,你好好歇息一番,待会儿川子哥就带你去找个最好的医馆,把你治好了,我们就去开我们地小店……” “我…………我恐……恐怕是不能跟着你……”女子的眼睁得吃力,仿佛又在缓缓地闭上—— “不……细妹儿,你说过,你要吃这外面地吃食,喝这外面地水,还要跟着我走南闯北,过我们红红火火地小日子,对喽,还要再给我生几个胖娃儿,细妹儿,你睁眼瞅瞅,咱们就要到了外面的世界喽……”男子一句句地述说着,并且摇晃起女子来。 女子的眼却在一点点地瞌上,他急切地摇着、晃着 “子……哥……我很…很欢喜看到……看到了这外面的天……”女子在他怀中,呆滞的眼神望向了天际 那里有浮云飘过,有晚霞层层,作为背景的天,显得很高、很明彻—— 男子也望了望天际,这里还不是剑阁以外的天,也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巴蜀以外,至古以来,有多少蜀人想过翻越重山,走出蜀界,去看看外面的中华神秀?可又有多少蜀人都被险峻的山脉因在了蜀地?而许多穷人更是没有足够的盘缠能走出蜀地,去外面的世界生活。 他的脸上现出几分哀痛,“是滴,细妹儿,这就是外面的天。” 他并未告诉女子实话,宁愿女子以为他们已完全出了蜀境,“细妹儿,我们再往外走走,会看到更美的天,我们还要去那东海边,看海上的天,去江南看荷花池上的天,去……细妹儿!” 男子突然声嘶力竭地大叫! 女子的眼在他娓娓地述说中,闭上了 完全地闭上了! “细妹儿,我和你的阿爸不欢喜我们在一起,要将你嫁入那土老肥家做那小老婆,你不嫌我川子穷苦,跟了我出来,细妹儿……我们出来……,好容易逃出来喽,说好要一辈子不分开,细妹儿!细妹儿!” 男子呼叫着,山中传来一声声回音,仿佛整座山中,只有他的叫声。 但女子的眼再也没有睁开过,也永远不会再睁开。 简随云与唐云引淡淡地立在旁边,没有说一个字,只有彻骨的风在回谷中乱石间回荡 “细妹儿,走,我们走……川子哥这就带你去外面……男子突然往起站,手脚哆嗦着抱着女子。 但还未抱起,就摔了一跤。 他的伤虽不重,胳膊与腿上却都有擦伤,有几处一吃力血就渗了出来。但他在摔下前,用自己的双臂为女子撑住全身,生怕女子会再被摔痛。 而他身上又添了几处瘀伤,趔趄地爬起,却不愿放下怀里的女子,笨拙地在乱石堆上向谷外爬去 的确是爬,从一块石头到另一块石头,他抱着女子一块爬 日,已薄挂西山! 夕阳中,那细瘦的身子里是一种的坚持,坚持地抱着女子,一步一摔,一步一趔趄,却仿佛他再也不会放手! 他们会像先前紧握双手一般,至死不分! 看着那背影渐渐地远离,简随云与唐云引没有多说一个字。就仿佛他们是立在红尘之外,看着世间之人 “最普通的人,却有最不舍不弃的情。”唐云引说了一句话,声音如水在风中流泄 “他们,原该相守一生。”简随云的眼里,仿佛有些悠远,“也许,只得他一人独活时,不该去救他。” 唐云引的身子似乎微微一震,看向了她—— 简随云的面孔仍同以往任何时候一般,平静舒展,声音含着她独有的香气,将山崩石落所带来的苍败冲淡了一些。 但唐云引的眼里,却因她说出的话闪过复杂的光芒。 “每一个人的命,都有他的命数,期望能相守一生的人,也不会都能相守,该活着的人,应该活着。”低了低眼,唐云引似乎要让眼中的东西尽速退去—— 而在说到“应该活着”四个字时,他的语音也似乎加重了些。 简随云在风中回身,望向身后的山脉,“这,非天灾。” 刻闹,依旧葳峨! 从崖下仰观,其势更加凶险! 虽然几乎是半座山都崩塌下来,但它依然是大自然鬼斧神工下的杰作!那飞流的瀑布底已被这累堆的巨石掩盖大半,而不久后,半山的栈道会被重新修建,挡路的乱石也会被移开。 再经百年后,此处将再也看不出曾经崩塌的迹象,剑阁之山将会继续用它的奇、险、难,伫立于后世中! “非天灾,便是人祸。”唐云引也回身,仰望高崖。 放眼处,其它的山脉下连一块落石都没有! 若真是地震之类的天灾所了起的山崩,不会只有他们所处的这座山上有震动,旁边相连的山脉却没有变化。 “本为你我而来,却牵连了他人的人祸。”简随云顺着山高处,望着天际 她的眼中,似乎更加的淡然。 淡然中,又透出些比刻闾之山还要奇险的雒俊,整个人似恬淡,又似巍然,更多的是高远 “却也是令你受伤不轻的人祸。”唐云引也望着天际 周身本是如立月中水晶宫里的微凉月华中,多了一丝入骨的寒气。 “唐门,已近。”她回首,看他—— “是,已近。”他也回首,看她—— 微微一笑,他们折身,掠起 就如一轮水月、一片浮云,在乱石崖底向外而去 而他们,也将正式进入巴蜀,走近江湖中人人谈之色变的用毒世家“唐门”中! 就在他们离开后 半山腰未受震动波及的密林处,飞起一只几乎与山石同色的灰鸟,它在空中盘旋几因,用豆大的眼看了山崖底远去的两道身影,展翅,飞入云霄 用比鹰阜还要疾劲的速度,一路穿风过云,掠过寻常飞鸟难过的山脉,再过十数个城乡小镇,飞入了一处隐在林间的红墙绿瓦中—— 最后,停到了一只手中。 这只手,指型优美,掌心苍白,指间的蔻丹鲜红如盛开的玫瑰! 鸟收翅后,“咕咕”的鸣叫中竟然吐出一段人语,语言简单,却绘神绘色,描述了剑闾山崩中发生的一幕。 手在听完它的汇报后,轻柔地抚上它灰色的小小的头颅 同时间,又有一个满身灰尘,气息急促,似经过急速奔波的红衣女子突然掠来,跪倒在这只手前 “主,已照您的吩咐,遣最好的爆破手,置十万斤炸药于剑阁山顶,在其进入爆炸范围内后,借瀑水流声的遮掩,二十名弟子同时可燃火线,炸药顺利在于同时燃爆,半座山峰如期坍塌。” 女子禀报简单利落,与鸟儿所述内容,相近。 “他们,怎样了?”抚着鸟羽的手并未停止动作。 女子的身子伏低了些,脸色突然变白,“他们,活着……,” “活着……”那只手停了停 “属下所率一字辈二十余名弟子与炸药师,因爆炸无法及时离开剑阁山脉,皆被火药波及,也被乱石压于山头,只余属下因摇旗发令,离炸点稍远,得以一人独生。” 女子的声音没有起伏的情绪,那张脸虽变白,却平板得就像从来没有过情绪 而她本是极绢秀的。 手又动了起来,继续抚摸着鸟羽,“为了她,我又废去了二十余名我培养多年的人手……” 忽然,一道笑声响起 就如同琵琶急奏一般,有种惊心动魄的张力! “这世上,能够从那场山崩地裂中逃生的人,是只有将乾坤罡气练到极致的人,看来,她的确是坤元罡气的传人!” 一片静寂 地上的女子伏在那里静静地听着,仿佛连呼吸都已经闭了起来。 “唐门之事,怎样了?”那只手的主人忽然又问,笑声收起,抚摸着鸟羽的动作间透出种漫不经心。 仿佛其笑得本是张狂,却在猛然间又变得意态斓珊。 “主所设的一石二鸟之计,一直在如期进行。!” “你似乎忘了,那件事应该在他们进入唐门前,就会有所了结……” 地上女子的脸瞬间又变白了些,“属下一直潜人在暗中观视,但唐门似乎自唐盈回门后,原本阵脚已乱的局面有所变化,突然闭门自守,断绝了所有与外界的来往,也未如我等计划中的立刻就……” “唐盈……一个不足为道的小辈,如果不是遇上她,早已是死人……不过,也正因如此,才让她显露出来……”,手在鸟羽上似乎变了个动作,竟然由下而上逆着抚起了羽毛。 任何鸟兽都不喜欢毛皮被逆着抚摸,但那只鸟却动也不动地立在手中,甚至像是敏感地察觉到什么,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唐门充其量只会些玩毒的小把戏,如果不是当年之事有唐门的一笔,也不会第一个就拿它开刀,但第一个开刀的门派,到现在还未有结果,你们,令我失望了……” 那只手,突然就卡在了地上女子的咽喉处 它刚刚还是抚着鸟羽的,就在猝然间,便到了女子的脖颈上。 仿佛它原本就在那里一般! 而它很美,即使是在女子细白的皮肤下,也依然是美得惊人!掩过了那女子绢丽如花的脸,就像沾染了鲜血的玫瑰! “咕咕”,灰鸟已飞到一旁,立在架上冷冷地看着这里 “巴蜀一带有剑门关做屏障,是一块极好的地势,如果得到唐门的势力,便算盘踞了巴蜀,这大好河山中便又多了一块有利的地盘……”那只手在女子的咽喉上轻轻地滑动着,悠悠的语气似一个人在茶余饭后,望着窗外说闲话一般。 但那指甲上的蔻丹红,却似要燃烧起来!。 “在他们到以前,唐门之事就该解决,现在,他们已近唐门……”手还在慢慢地滑动着,一寸一寸的游离在女子的脖颈上,卡紧,“如果,唐门之事有任何意外,你们这些无用之人我留着便实在没有用处了……”,” 女子的脸更加得泛白,被卡住的部分让她无法呼吸,眼珠都突了出来—— 但她的眸里仍是一片死寂,仿佛她早已陷入了地狱中,没有了生的希望与活的光芒。 “你们,是我一手培养成的,每一个都抵得上江湖一流的高手,如果没了,还真有些可惜……” 那只手似乎松了一些,女子突然通畅的呼吸让她不由地咳了几声。 “不过,我实在没想到,那个千慧会去劫他们的路,又偏偏了通一事让他们撞上了……” 空气中,传出一声轻微的脆响,被扼住脖子的女子唇角逸出一缕血迹! 血,越流越多,汩汩而下一一 而手,离开了那只脖子。 离开的同时,女子细如花颈的脖子软了下来,“呯”地栽倒在地! “少林之事,令我很不愉快,你知道,我不愉快时,只有看到鲜血才会舒服些……”,那只手中,又多了一条细绢,轻柔地擦拭着自己,它上面根本就未沾上血迹,却依然擦拭着…… 架上的鸟又“咕咕”叫了两声,冷漠地收回了视线,低头啄了几口架旁小罐中的饮食。 罐中,是些鲜红的液体,被鸟嘴啄起后,顺着弯弯地嘴角在缓缓地下滴 依稀能闻到,那是血腥的味道。 而更浓的血腥,正从风中带过,吹散了这只手的主人接下来的话 “生死关头,潜能会尽现,唐二竟靠她来护身,显然也并非乾元罡气的传人,但他晦莫如深,又到底是何来路?乾元罡气又到底有无传人?如果有,又会是谁? 乾坤罡气,相辅相成,阴阳相合,便是天下无敌……哼哼,好一个天下无敌!我倒要看看,是你们天下无敌,还是本尊!” 第一百章 迷魂夜之一 密室 一灯如豆。 摇曳的光,映在一张刀刻般的脸上! 这张脸,有岁月风霜的痕迹,也有江湖历练的老辣,内敛沉凝的双眼正看着对面的人 他很难相信,这个人会如自己的妹妹所形容的那般,是当世奇人。 但又不能完全不信,因为初见这个人的一刹那间,他不得不意外又惊愕, 意外这世上竟有这般干净通透、大气飘然的人,惊愕的是,他看到了另一个人对这个人,竟然露出了那种无法想像的眼神与微笑…… “多谢姑娘对舍妹的数次相救。”微微抱拳,他的眼仍放在对方的面部。 即使是见到他这样的江湖前辈,即使是进入外人畏之甚深又觉神秘难测的唐门内,这个人,眼里的悠悠淡然,都未有过半丝的变动。 是真正的从容与自在,他能看得出,因为他是老江湖! 没有回应他的话,对面的人只是微笑 他人谢她,她不会回言客气,他人不谢,她也不会去在意。 而她,是简随云。 现在,正处于唐门中! “唐门此次突遭巨变,是二百年来所遇的最大的变故,镇门之宝不但全数丢失,老掌门即家祖也无故失踪,姑娘以为,此事当如何?” 所有寒喧的话,都已在进入这座密窒前说过,现在,只需要直入主题。 他,看着简随云 灯火太暗,隐去他大半张脸,也隐去他眼底深处难以察觉的几分质疑。 “你们,已不需旁人插手……”坐在灯下,简随云的影子同样与周围的黑暗相融,平静的眸中,没有半丝锋芒。 没有锋芒,却已胜锋芒! 仅仅只是静静地坐着,她满身的轻风携云,已将这昏暗密室内僵滞的气息吹动,影响了她周遭的事物。 眼中闪过一道异光,刀刻的脸上晦莫如深,“唐利请姑娘入此密室,自是已信任姑娘。” 他,就是唐利。 唐门现任掌门,原掌门之长孙,年五十有余,比唐盈与唐云可的年龄足足长出二十多岁。 而他,执掌唐门也已近二十年,二十年来,唐门无甚大的风波。 自古打江山不易,守江山更不易,他守持唐门的过程中虽未似祖父一般有大的建树,却也是领着全门上下,稳稳使门内剧毒在排名榜上步步前进,并保持着其稳定的江湖地位,未使其衰。 但现在,他遇上了他一生中最棘手、最难处理的一件悬案。而任何一个门派,在遇上此等事后,都不会希望他人来插手! 不但关乎门内机密,更关乎一门上下的颜面!甚至严格上说,外人的插手,无疑是代表了作为掌舵手的一门之主处理事务的能力,是有所欠缺! 如果,这个人不是他的妹妹极力推荐又大加赞誉,并数次救之于生死之间,如果,这个人不是他一向如身在世外、让人观之如雾、神秘难测的二弟亲自带回,并且一同出现在唐门内引起所有门人弟子的惊讶与意外;如果,这个人不是曾解除排名第二的“紫金香”之毒,保住了他门内另一件宝物《唐门毒笈》,又轻言几语克解‘十三煞”那般杀手中的杀手所设出的刺杀局,令他对之的能力有所疑惑,想一辨真伪—— 他,不会请这个人进入这间密窒! “姑娘,唐某在请姑娘进入此间密室前,心中的确不欲有外人介入我唐门之事,但此时,本密室只有我唐门最信得过的客人才能进……” 看着简随云淡淡微笑的容颜,他没有情绪的脸上,有了情绪 这间密室,即使是唐门内部子弟都少有能入者,而整个唐门能有资格进入的,包括他自已在内,不超过七个人! 今天,却请进了这样一个客人! 也许,所有的人都不会想像得到,当这个客人的到来是由他的二弟陪着一同出现时,带给他整个唐门的惊讶! 唐门,是个与众不同的门派,唐门人,也是与众不同的人!因长久沾惹毒物,接触了太多黑暗的东西,唐门上下所有的子弟,包括老朽、妇人、孩童,无不失去了外界平民百姓的本真,即使是一个三岁幼童,也能说得出数干种自然界中的毒物,甚至随手就能配个小毒,在出奇不意中对人下毒! 所以,没有江湖人愿意轻易进入唐门,即使是非对立门派! 而处处沾毒的人,又世世代代生活在严苛的门令下,唐门人,便个个显得呆板而阴寒,长相又多为普通平凡。 只有在这一代,才出了两个例外。 一个是唐盈,她无疑姿容出众、秀美端庄,加之聪颖好学,无小女儿家吃不得苦的娇态,自幼时起便甚得诸位长辈的宠爱,唐家族长即老掌门更把之视为掌上明珠,悉心培育,严格教导,将一身本事悉数传授,完全打破了传门之术不得接于女儿家的常现,使之成为唐门的骄宠与目光的焦点! 但唐盈与唐云引无法相比! 唐云引甫出生不久,便让人疑为天人!一个微笑、一个眼神,也会令老少妇儒怔颜失色,越长大,他的气韵也越出乎于常人,哪怕只是一个动作,都带着行云流水的意态,常令人难以自禁! 而其在离家十数载后突然归来的那一天,引起的惊动才真正是让唐门人刻骨铭心!也让唐门人足足回味了数载…… 他于门中任何一处走过,都能引起目光的追随,甚至会有人跟着他走出数百步而不自觉。 似乎只要看到他,就能让唐门人忘却每日接触的那些毒蛇、蜘蛛、蝎子及种种见血封喉的毒草植株,也忘却了研毒的复杂与试毒时看到的种种惨厉 他,成了唐门中最无与伦比的亮色,甚至成了唐门人生活之余,精神上的一道无法替代的调剂! 但是,他在唐门现身的时刻并不多! 除了离门学艺的那十数年外,他回归唐门后也常出外行走,并不久呆于门内,而即使在门中的短暂日子中,也总是独处于自已的偏院里,不留一个随身的下人在身边,也不轻易走出他的院落! 甚至不参与唐门内的任何事务! 可以说,能常看到他的子弟,并不多!大家想见其一面是极其之难,而在唐门人的眼中,从未见他与谁亲近过,甚至从未见他与谁站在一起过,即使是他偶然出来拜见家人长辈时,明明就站在他的祖父、父母、兄长姊妹前,却偏偏仿佛没有人在他身边! 他的光华掩盖了所有人的存在,让人们觉得他永远是孑然一身立在那里,似乎只能远远观望,难以近身亲近。 但今日,却有另一个人伴在他的身边,从天边而来 就如一片淡淡浮云,伴着明月从水面飘近 想到了这里,唐利的脸上闪过一些东西—— 他清楚地记得,当时,在他们迎上去为之接风洗尘时,分明感觉到了身旁的众人盯着远来的两人时,无法遏制的惊讶与意外。 这世上竟然还有人在与他二弟并肩而立时,未被其光华掩下?并且,与之是无与伦比的契合。 他甚至察觉到,二弟那双从来都没有过多注视过别人的双眼,似乎总是在看着身边的人,并且唇边含着一些笑意。 那让他也不得不跟着惊讶! 云引性情之清冷,有目共睹,即使是对家人,露出笑容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并且总是一闪而逝,蒂着同样的清冷。 而云引的那双眼,他更是从未去直视过,他相信这世上也没有几个人能直视那双眼,但他会于侧面暗暗地观望二弟的神情,意外地发现了那双眼中的清冷在望着这个人时,就似春风拂过江面…… 唐利眼里的深思又沉凝了些 他的二弟自出生后,因其相貌如天人转世,父母与祖父望着其时也会每每发怔,常陷入其中不能自拔,并未给其取正式的名字,似乎怕任何名讳都配不上这个孩子。 直到其三周岁时,也只有一个||乳|名,而在那一年,有一个世外高人突然进入唐门,带走了二弟! 并且在离开前,那高人给二弟起了一个名字,记得当时高人拈着颇下胡须,眼中若有所思地看着天边,许久后才言:“就叫他云引吧,唐、云、引 他当时不以为然,这名字并不出众,字义也很粗浅,怎配得上二弟?何况唐门子弟数百年来取名都讲究排辈,除女。外,男性子孙都须以金、木、水、火、土的偏旁取名,并且五辈一轮回,到他这辈,正又轮上金字辈,所以他叫唐利。 并且几乎每一个子弟的名字都是两个字,从未出现过三字的。整个唐门历史中,算来也只有他的祖父在名字上是特殊的,并未按辈份以“火”字旁取名,据说那是当时曾祖父见祖父资质非常,心喜之余请高僧研究其命理,说其不宜以“火”为名,当取平实普通的字,故而得了个“山”字。 但他的二弟又一次成了个例外! 不但例外,还是非常例外! 三个字的名字在唐门是绝无仅有的! 云引,唐云引!随云,简随云! 唐利心中一动,再看眼前人 简随云并未回视他,也未游移眼神,只是静静地微着眼,微微地笑 她所在之处,无论是怎样的境地,都能变作旷野山谷中的旷达与清风淡月下的写意。 感受到了这份无法贴切形容的意境,唐钊刀刻般的面部神经似乎也放松了些—— 有些事,只有他与他的祖父,还有他的父母知道!包括他的妹妹,甚至云引本人也丝毫不知! 也许,那会成为一个秘密,永远的秘密! 身子动了动,他的脸随身子的移动显在了灯火下,露出了岁月侵蚀的痕迹,“这些,实乃我唐门丑闻,不足为外人道也,老夫今日既请姑娘来此,便已把姑娘当作我唐门少有的朋友之一,愿放下所有忌讳,请姑娘不防尽情言诉对我唐门之事的看法!” 再度开口,看着对方 简随云的眼睫一动,抬眼,回视他 双目对接的那一刻,唐利的心中一震! 那双眼,仿佛一尘不染,又仿佛装进了天下所有的事物,他竟然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心! 似乎他心中的所想,全在那双眼中被倒映出!明晰淋漓地展现在他眼前,让他看到了自己作为一个江湖人的复杂! 难道在这个人眼里,任何的复杂都逃不过去?唐刽的眉极细微地蹙动了一下—— 但简随云此时回应了他的话 “你们,已知外人不可为。”淡淡地回答,如云卷云舒,她从不会刻意拒绝他人的问话。 眼中又闪过一道异光,“在老夫得知‘黑沙掩月’被盗的第一刻,也曾怀疑过,倒底是什么样的人,竟然能找到置放‘黑沙掩月’的所在?又是什么人,竟然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复杂的唐门内院中把家祖劫走?” 唐利的身子又往后移了移,整张脸重新掩入暗中 “我唐门地形复杂,密室暗道不计其数,任何外人进入,就如同进了迷局,莫说盗物,就是想接近家祖居住之所,必也得闯过重重关卡,听起来,似乎外人不可为,但家祖与老夫一向治门有方,多少年来,唐门内所有子弟都循现蹈矩、按部就班,未出过任何差错,何况,就算是我门子弟也并不知‘黑沙掩月’的所在……”, 他的面部于暗处,隐隐地抽搐了一下,“本门门规,只有掌门一人能有资格保管‘黑沙掩月’,即使父母妻儿,包括上任掌门,也不得参与管理镇门之宝。” 多少年来,无?br /gt; 简随云第42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43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43部分阅读 无数的人想知道“黑沙掩月”的藏处,但没有一个人成功,由他保管的岁月中,他尽心尽力,即使是至亲骨肉,也无一透露,而唐门普通弟子,更加无从得知。 不知,又怎么去盗? 何况,他对本门弟子的情况了如指掌,每一个人的特点与本领也都一清二楚,没有人能有那个本事,既能盗走镇门之宝,又能劫走他老辣精明的祖父。 而且,盗宝与劫人,又是否是同一人所为? 稳稳地陈述中,他更加仔细地辩查眼前这个人的神情—— 简随云没有回话,又似先前一般,静静地坐在那里,回视着他,淡淡地笑 看着那抹笑,那双眼,唐利似又看到了自己的复杂 片刻后 “不过……”声音有些迟缓,他的指节动了动,“盈儿回门后,助老夫探察此事,发觉此事,确有蹊跷……” 他的眼,专注在简随云面部,没有一份偏移 眼前这个人,竟一语道中关键! 而他们却是费了诸多功夫,才查出一点线索。 “但线索尚未明确,也尚无明确的证据来证实……”他的话里又现深沉。 没有被证实,便不一定是事实,这个人也未必是推测对了。 但此人,又是凭借什么,说得那般肯定?倒底是推测,还是其它? 神情掩在暗中,唐利的面部没有人能看得清楚 眼里有似笑非笑,简随云的神情却在灯火下一览无遗,“唐门,有你,加之唐盈助你,一切自可解……” 淡淡地语,淡淡地笑 微微一怔,唐利的脸上闪过一层雾,他青筋毕露的手,拈上颏下胡须,“盈儿的确果敢、干练,此次出江湖历练一遭后,似乎更为沉稳、周详,只可惜,她是个女儿身……”。 是的,可惜是个女儿身!不然的话…… 叹了口气,唐利沉默。 简随云也不再语。 静静的密室中,只有油灯在角落里,滋滋地响着 密室外 皓月当空—— 梧桐树下,有一人长身而立。 回廊处,唐盈步履匆匆地走来,在看到树下的那个人时,不由迷了双眼,放缓脚步…… 远远望,天上月,在万里云层外,遥远得只有盘大,而那人所立之处,是千般光华。仿佛天上的月,只是轮假月,他的周身,才是真正的月满人间, 那,怎会是他唐门之人?又怎会是他唐盈这般儿女的嫡亲兄长? 都说梧桐树下引凤凰,有梧桐的地方就会“有凤来仪”,莫非是因他们唐门种植了难以计数的梧桐村,才引来这样一个凤一般的人? 一步步向前走,一步步地迷感,也越发觉得自己是在一步一步地走进月宫中—— 满心的的沁凉,满身的壮香,…… “二哥,你不入密室吗?” 终于走近,她看着那个人,轻轻地问 她二哥回来了!在她的盼望中,回来了! 她无法忘记,当她看到二哥与那个人一同出现的一刻,心底是怎样的激动! 那个人,果然也来了! 虽然与之分开仅仅是二十余日,她却是久别重逢的恍惚。而看着那个人由远处与二哥一同出现时,她发觉自己从未有过那般的视觉享受 也是在那一刻,她越发得觉得,这世上,能与二哥相匹配的人,只有那个人! 树下之人此时缓缓地转过了身,看着她—— 微微一笑,笑得很淡,就如同他的眼,仿佛还在云天之外,但所有的花木都因这一笑低颈垂颜地失去了颜色,看得唐盈的心不由地又露跳一拍………… “盈儿,事情进展的如何?” 唐盈连忙收回心神,二哥在问她话,“线索断了几次,但不出三日,西郊山外必会给出结果。” 她的脸上随着话语透出了些疲惫。 这些日子来,她明察暗访,没有一日停歇,而唐门内似乎处处危急,越去查,越让她心惊。 “盈儿,你处事已越来越成熟,此时,当镇定,”唐云引看着他的妹妹,平静而清雅。 他似乎从未失过从容,至少在唐盈眼中,二哥从未因任何事表现出急切与失态,即使是在此时! “二哥,如果目前所查出的一些端倪属实,可能这次事件会牵扯……”她的脸上又露出些忧虑,那是一份不想面对而又不得不面对的忧虑。 “当‘如果’成为事实时,你再考虑不迟,现在,应需尽你的全力……”唐云引的声音也如平常一般,缓如清泉流动,似乎并不打算听她后面的内容。 点了点头,唐盈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知道,即使她说下去,二哥也未必会表示出什么意见。这么些年来,二哥总是遗世独立,自在清雅,就仿佛他虽是唐门人,却从不做唐门事。 她曾经疑惑过,为什么祖父与几位长老也任由着二哥这样子自行发展,从不强迫他参与唐门事务?但这样的二哥已让所有的唐门人都习惯了。 “二哥,我有事需禀报掌门,你,不进去吗?”看了看密室的方向,虽然掌门是她的亲大哥,但在处理事情时,她必须称之为掌门。 而只要二哥愿意,唐家所有重要的议会他都可以参加,所有唐门掌门能去的地方,他也都可以进入! 微微摇了摇头,唐云引的眼里也涌进几份笑意,“大哥有你相助,已足够。” 闻言,唐盈怔了怔 他的大哥继承掌门之位后,似乎便只有大哥一人独立承担起了整个家族,虽然也有几个长老会在一旁给予辅助,但那多是参考性的帮助。 真正做决断的,往往是大哥一人。 而早年间,祖父在完全放手前,也曾不时给些建议,后来大哥成熟后,祖父便几乎不再管门内事务。 至于他们的父母,更是在最近的二十年内从不插手任事件。 他们的父亲生性平庸,为人老实敦厚,甚至带着几分木纳,很不被祖父看好,而母亲早年间倒也精明干练,被祖父侪重,后来,听说是在出外办事的途中忽然动了胎气,早产生下二哥,回门后不知为了什么,性情变了许多,常常陷于某种情绪中恍惚发呆,渐渐得,也不再参与门内事务,只与父亲做了对寂情书画的鸳鸯。 天天只知写写字、描描画,学起了书香门第的那些花样,也许正因如此,才让她这个女儿沾染了不少的书香气,多了唐门内其它子女少有的端庄温婉的气息。 但在她渐渐长大后,祖父便不时的派她些差事,除了配制“黑沙掩月”的解药外,也常让他旁听大哥处理事务的细节,甚至也会交给些事务让她处理。 她的身份也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变化,门内弟子对她越来越恭敬与顺从,大哥也越来越看重她的意见。 现在,唐门突然遇到这样的大事,无疑的,他兄妹三人成了主事之人,也只有他们三兄妹能与几个长老进入密室商谈应变之策。 但显然二哥仍欲置身事外,不打算进入这间密室? 眼眸里有疑惑,也有无奈,唐盈低身施了个礼,“二哥,那小妹这就进去了。” 折身,踏上青石板阶,她走入那间普通弟子无法接近的所在 唐云引的眼并没有随着她,又望向天上明月 月华下,只有夜风陪着他 墨发飞扬、白袍胜雪! 突然 他身后的假山叠石的阴暗处,闪出一个黑点,探头探脑间,如弹丸一般地在假山石上跳来跳去,动作轻悄无声。 即使是听力极强的高手,也未必能听得到那个动静。 “出来吧,”唐云引的声音再度响起,缓缓地,却像是早已心知肚明的。 那黑点停了动作,从黑暗中钻出脑袋,看了看他的背影,然后,又是一弹,弹出近丈远,闪到了旁边的树上,再几个翻转,就到了唐云引头顶的那株梧桐树的枝叶中 “吱吱!” 从枝叶里露出头来,冲着唐云引挤了挤眼 竟然是七宝! 唐云引没有去看它,仍望着天上月 转了转眼珠子,七宝呶起了嘴,似对他很有不满 唐云引的手忽然动了,掌心向上的托在了枝叶下 “吱吱”!七宝的爪子一探,就从那只掌中捞起几枚干果,凑到鼻下嗅了嗅,又冲着唐云引撇了撇嘴,似是勉强接受的神态。 但它的牙还是耐不住干果的诱惑,“嘎嘣”一咬,满嘴留香中,充分现出了它的馋嘴。 于是,月色下,一人独立,如乘在风中。 而树上的枝叶间,倒吊着一只猴儿。 猴儿爪中捧着干果“咯咯”地嗑着,卷着的尾巴则晃过来晃过去 晃得是悠哉悠哉…… 第一百零一章 迷魂夜之二 又是密室 又是一灯如豆。 “果如姑娘所言,黑沙掩月的丢失,是我唐门之人所为。” 他,看着对面的人,声音依旧沉稳。 沉稳得只有沉稳! “而盗宝之人,与掳走家祖之人,也是同一人!一个应该姓唐却不在唐门内的人!” 他的眼,注视着对面的人,突然地,叹了口气。 就像一块坚定的岩石在猛然之间化作了一摊碎沙,被风吹走! “唐某年轻时,也曾年少风流,做过些糊涂事,二十五年前,在外留下了一点血脉……” 而他的话,很惊人! 任何人听来,都像是一个秘密! 一个作为一门之主,会绞尽脑汁去保守的秘密! 仍坐于灯下,简随云的面孔依然可以被轻易得一览无遗 “每个人,都会有过往……”淡淡应语,她的眼里是没有任何听到秘密的云淡风轻。 “的确,每个人都会有过往……”他看着简随云的眼,也看着那份云淡风轻,“年少轻狂中,每个人也都会难免犯些错误,只是所犯的错有大、也有小,而老夫所犯的错,是毁了一个女人的一生,也给了一个孩子没有父亲的成长过程……” 他刀刻般的脸,仍然隐在暗中 此时如果有人能凑上前去细瞧,可看到那上面所有的神筋线条都抽到了一起—— 而他的声音却依然沉稳! 除了沉稳,便只能沉稳! “没有父亲在身边的孩子,在别人眼里就是野种,是见不得光的,而我这个父亲,一直不知道他的存在……” 他的轮廓,也依旧刚硬理性,如山一般镇定。 但他的眼,却在黑暗中似乎陷入了某些过往,复杂深邃 “他,又是个好强的孩子,不甘心一出生便是私生子,也不甘心要一生一世受尽他人的白眼与嘲弄,他发誓,他要让世上所有的人都看得起他,所以,他在长大后,做出了反咬他亲身父亲的事……” 又是一声叹息 叹息声与他声音中的沉稳并不矛盾,迂回在密室封闭的空间中,绕耳不去 但简随云还是平静,明净的肤质,就似皎月清辉下,月光透过的兰花花瓣 从外到里,纤尘不染! 如果,其它江湖人听到了唐门掌门的这段话,会在一夜间将它飞播流传、演染夸大!也会在一夜后,让他的名声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哪怕是在这样一个男权社会里,每天都会发生着无数的关于男人的风流韵事,任何平常的男人,都可以年少轻狂、红袖飞招、粉蝶无数、蜜意留情 而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名人,发生在其身上的任何一件小事,都会倍受关注,有不同寻常的意味! “倒让姑娘见笑了,原来这一场风波,起因竟是老夫留在外面的血脉,伙同了一干旁系子弟共同所为。” 他的脸上,划过一抹笑 笑里有复杂,也似乎有几丝黯淡。 只是,同样隐于暗中。 唐门,从来都是等级分明的,分正支子弟与旁系两系弟子。 正支,为族长以下的直系亲缘,或男或女,均是最钝正的血统,也是身份地位最高者。而旁系,刖为血统较远者,也有从外收罗拜在门下的非唐姓人,后在入门后改姓为唐,而他们的后代子孙与弟子,也一一跟着姓唐。 唐门的人数因此越来越众,规模也越来越大,势力则越来越盛。 但血统越远者,身份也越低微,也越不可能处于管理的中心层。而正支的儿女,则从一出生便身份尊荣,有继承门主的权力! “老夫没有想到,旁系弟子,已不都像他们的先人一样,会忠心不二的服从于唐门了……”再度叹气 他万万没有想到,三日前的怀疑,三日后竟成了事实! 已有足够的证据来证实,是他唐门内部出了乱子! 也是他这个掌门的管理不当,使之出了乱子! “乱的,非你的管理,而是人心……”简随云的声音又似花开又落,浮暗香而来 怔了怔,他的眼里闪过意外,开始沉默 沉默良久后—— “老夫几乎忘了,久居人下的人,必然会生不甘之心!而旁系弟子生来便要听从正支弟子的命运,是他们无法选择的,他们中并非每一个人都愿意接受这样的命运,原来,是老夫疏忽了……” 人性,是复杂而多变的。 他身在江湖,又岂会不知这点? 只是身在其中,事关己身,不肯也不愿去想到那点,但眼前这个人,竟然又是一语点中关键处! 这莫非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但这个旁观者,却几乎没有任何旁观,到他唐门也仅仅只有三日,三日中,也几乎未出招待她入住的别院。 “我唐利,因为生来是正支弟子,天资不差,便继承了先人的家业,但弟子中,就算是资质再高,都不可能坐上老夫现在的位置。有些人,是生来便不甘平庸的,而在心有不甘时,如果给其一个机会,就会去冒险! 这一次,旁系子弟中终于有人冒险了,所冒的险,便是伙同一个生于正支,却又没有被承认的人,来一起改变命运!” 他剖析着,分解着,却又是陈述着 “怪不得,老夫没有收到任何要胁信件,曾经也诧异,倒底对方的目的是为何?显然与普通江湖人的行为不符,而在昨日盈儿突然带人夜龙西郊山外,救回家祖后,才查知一点,主使人竟是老夫多年前留在外的一点血脉。” 他的身子忽然又动了动 是的! 他们的祖父回来了! 在一个他们几乎想像不到的黑暗小屋中,被找回! 而唐盈在此过程中,功不可没! 只是,老掌门被救回,并没有解决所有的问题! 因为“黑沙掩月”仍未被寻回,更因为,祖父从被找到那一刻便在昏迷中,面部若染黑漆,全身倍硬如铁,竞然是中了他们的镇门之宝! “未曾想,盗走我镇门之宝的人,竟将之用在了家祖身上………” “黑沙掩月”虽是他唐门所配制,但因所须材料极为特别,又难觅全,故存世量并不多!只有一只微型的小盒盛装! 而其配方也是个秘密,也只有他与祖父及唐盈三人知晓!连《唐门毒笈》中都未有所记载! 祖父是上任掌门,在他继位那天将密方传给了他,唐盈则因熟知毒理,甚至超过了他这个大哥,被祖父授命研制解药,才得已知道配方。 但他们,受过严苛的教育,即使是被人杀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擅自配方传出,盗宝之人如果得到“黑沙掩月”后真有所圄,便不该轻易浪费那一点成药。 没想到,对方竟然把药用在了他祖父身上! “他们,想要做主唐门,所以,在盗走镇门后,什么动作也没有,原来,他们是要所有门人先对老夫心生不满,认为老夫管理不当,既丢失镇门之宝,又令家祖受劫,不配为掌门之位,让门人及几位长老给老夫以压力,更让老夫自觉愧对祖先的同时,他们才会突发哥兵,以唐门一个措手不如…… 他的确曾心中有所愧对,也的确蒙生了自己不配为一门之主的念头。但现在,他的头脑越来越清晰,越分析,他的神情也越有明显的变化—— 仅仅只是一个生于外的私生儿,就算他多年培植力量,又怎能在一夜间进入复杂又守卫森严的唐门,既盗走镇门之宝,又劫走人? 唐盈查知的结果是,有一干旁系弟子做为了内应! 而昨夜救人一事必会打莘惊蛇,对方也极有可能提前生叛! “未到紧要关头时,没有人,会真正的冒险。”简随云唇边浮笑,看着他,又缓缓语 眼神一闪,这个人仿佛知晓他现在心中所想? “的确,没有万分把握时,没有人会提前生起干戈!只有被逼急了的兔子,才会咬人!关于旁系弟子做内应一说,本是三妹初得的线索,而知道这个线索的人,也只有老夫与盈儿两人,其它弟子均无所查觉,也许,昨夜的行动,未必真正的惊动了他们…… 他的手,拈上了颏下胡须。 “我唐门的当务之急,是要先救醒家祖。” 他看向了简随云平静安祥的脸 “有唐盈在,他,会醒转。”简随云唇边的笑,浮入了他的眼中 淡淡的话,让他的眼中又划出一抹异色。 此人如此说,是不会参与配制解药了? 听盈儿提及过,此人心思灵透,不争锋芒,曾就配制解药一事旁敲侧击的给过盈儿一些暗示,而一切的缘由,是只因不愿伤他唐门的颜面,…… 不由沉吟,再度细细望着眼前的人 这个人,又是否当真能解开各种奇毒?上次解“紫金香“之毒又是否只是凑巧,或者她本身就有“紫金香”的解药,却对其它奇毒无奈,故而推辞? 而盈儿,是否能不负所望,及时配出解药? 他们,又是否得在无计可施时,不得不放下颜面,去求助于眼前的人? “探能知镇门之宝存放之处,又能接近你祖父之人,不会是一般的唐门人” 忽然,简随云又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双眸从未回避过他的直视。 唐利的眼中再度闪过一道异光,“姑娘何出此言?” 手在太师椅上的手,又动了动 “唐门最近发生的事,很多耐人寻味。” “的确,先有盈儿在外数次三番地被追杀,再到镇门之宝丢失,再到老掌门失踪……是一波接一波。” “你们,似乎尚未去查过唐盈被追杀一事。” 再怔,唐利眼里的异光更盛。 他几乎忘了此事!不是他不关心三妹,而是唐门忽遇变故,让他已顾不得此事。 “盈儿江湖历练尚少,并未曾竖敌,而杀她之人竟不惜花巨金请了杀手中的杀手,这事非同寻常。” “花巨金雇请杀手,须要有值得花那些巨金的动机。” “动机?”唐利又拈胡须,“江湖中,有时杀一个人,仅仅只是因为对方看着不顺眼而已,没有理由,也会有人被杀,但如果能让人去花百万两白银雇请当今当湖中最难雇请的‘杀手’这个动机,便一定是动机了……” 唐刽开始沉吟 “有些事,也许就似藤蔓结瓜……”简随云的笑,又淡淡浮出。 藤蔓结瓜? 唐利的眼又一闪,“藤蔓结瓜,便是许多看似散乱的瓜,其实本为一藤所结,若想顺利摘得那些瓜,只须顺藤去捞。” 只是微笑,简随云不再语—— 而她的笑,似将豆大的灯火,无限的放大 也似将唐利眼中突露的精光,无限放大—— 密室外 仍是梧桐树下。 唐盈再度步履匆匆而来远远地,她又看到了那个人,正独立月色下! 再度恍惚,放慢脚步她无法不恍惚,即使天天能见到那个人,她也知道自己会恍惚,就如同许多人表现得那样。 “二哥?”轻轻地唤,月下人在她走近前,已转过身,看着她。 “盈儿,解药之事可有进展?”摇了摇头,她脸上的疲惫更重,“虽然曾得简姑娘提醒,着力从小毒范困去配制,但世上有毒之物何其众,盈儿不才,这几日试验了五千六百二十三种配法,还没有配出……” “你,定会寻出良方。”唐云引眼中的泉水,仿佛流到了空气中 将这夜中隐隐暗藏的急燥冲淡 “但是,二哥,祖父身受巨毒,在黑沙掩月的折磨中倍受煎熬,我等作子孙的不能立刻配出解药,解他老人家之痛,是不孝……二哥,我……” 可恨她资质愚钝,竟不能立刻为祖父分忧解难! “黑沙掩月”的毒性之猛,并不亚于“紫金香”多少,她身受过紫金香之毒,深知那种痛苦非常人可忍。 而祖父却已是高龄! “你,还有二十四个时辰。”他周身沁凉也将初夏的夜浸染,浸湿了空气,浸染了月光,让一切都显得清彻 怔了怔,唐盈抬头看着这张倾世的容颜—— “若你能独力配出解药,即使祖父受再多的痛苦,他醒转后,也必然会骄傲,为你骄傲。”他的眼里,分明是清泉涌动,却为何,一旦对进那双眼中,就像进入了迷雾中? 隐隐听得二哥的话,她的心,奇异得平静下来 是的,祖父毕生的希望便是能够看到‘黑沙掩月’的解药问世,她明白,祖父不希望看到解药是由他人配制出的! 虽然她心中万般挣扎,在昨夜救回祖父后,便想直接去寻简随云,但,为了唐门的荣誉,为了祖父的期望,不到最后关头,她必须要靠自己的力量来解决! 是的,必须! 叹了口气,一直以来,她也认为自己是聪颖而有天赋的,但上次远行中—— “你,已是唐门近三代中最杰出的弟子,不需拿自已与她去相比。” 二哥似乎能看到她的心里? 唐盈回过神来,望了望密室的方向 室内的另一个人是千古难觅,自己怎能与她相比?不与她比的话,也许放眼江湖,自己果真是出类拨萃的。 “许多时候,信心可以战胜一切。”唐云引的声音也是不急不缓的,虽入的是耳,却似直接流淌进心里 信心?唐盈的眼眸眨了眨。 “信心可以让一个人克服难关,如果没有了它,再出色的人,也无法拿出全部的自己去迎难而上。” 唐盈再怔,随即明白了二哥话中意。 是的,她不能灰心,她需要信心! 挺了挺肩膀,也挺直了背脊,她的声音在疲备中透出种坚定,“嗯,二哥,盈儿当信任自己!目前,盈儿虽着力从小毒配制去出发,但毕竟与以往配毒思路大径相庭,世上有毒之物何其多?而按此速度,不能及时配出……” “急,则生燥;燥,便心乱,欲速则不达,先让自己的心沉静。当年,先祖研出黑沙掩月时,有一味巨毒产自苗疆一带,有巨毒之处,必有相应的解毒之物……” 心中一跳,唐盈突然脑中灵光闪过 不错,黑沙掩月是由五十七种毒物配成,其中有一味是产自苗疆黑岭一带的催心莘,她一直着力于中原常见的小毒物配伍,如果…… “二哥,你是说这解药也应该先从能解这异地之毒的解药上出发?” 五十七种配药中,只有一味是产自苗碧,所占比例极小,可能吗? “也许,你可以去试试……”唐云引的唇边,浮起一抹笑意。 一笑间,万物皆失色! 唐盈的眼里又现比惚,现在的二哥,似乎比以往爱笑了些? 是因为那个人的存在吗? “二哥,你,仍不进去吗?”她又看了看密室。她知道,大哥很希望二哥能进入。 在五年前二哥回归唐门的那一日,就这么希望着! 又是微微摇摇头,唐云引淡淡语,“你且去吧——” “那,二哥,既已有了新的思路,事不疑迟,我这就去试试……”只见唐盈的脸上现出几分急燥来,打算一刻也不延迟地再重入练药室,放弃了原本要进入密室的打算。但刚折身,走没几步,便又听身后传来二哥的声音—— “切记,需凝神静心。” 心,又猛然一凛! 对,她不能急燥,怎么又不小心便急燥起来?不能急!要冷静!她要仔细想一想,关于催心草的种种,到底有哪些东西能解催心草? 催心草,属苗疆产物,生于潮湿多雾地带,所生之处,方圆百丈内皆会寸草不生,连毒蛇猛兽也避而远之,但知其者并不多,尤其中原人,即使是常年研医开方的大夫,也多数都没听过催心草的名字…… 等等,她突然回头—— 去看,唐云引已回转身去,仍是眺望着天上明月。她只能看到二哥的侧影,与那地上伴在风中的影子。但她的眼里是不由地露出迷惑与意外! 二哥自幼便在唐门之外,归门这三年来,也极少在家中滞留,更从不过问研毒一事,似乎,所有的唐门弟子都从未将毒物与二哥联系在一起。她也从未曾想过,二哥对毒物会有什么了解,就算耳濡目染中学到了一些,也不会精深到哪里去。但此次几句对话间,二哥似乎对毒理极为在行? 竟然知道催心草?难道他也知道“黑沙掩月”的配方? 又或者,不是全都知道,只知道一部分? 怎会如此?她从小就听说,二哥是在三岁时便被一个世外高人带走,而且她曾无意间听到父母提过,二哥在那位高人门下呆到十五岁时,便去了它处。回唐门时,已经二十有二! 那他离开师门之后呢? 他去了哪里?做过些什么? 似乎连祖父与爹娘与不知他的踪迹? 而在他终于回唐门的那一天,祖父与爹娘似乎对他也极为宽松,他在门内,就像一个独立的个体,或描字书写、或看些古书、或植花赏梅、或自己独坐品茶煮酒。 雅秀出尘间,遗世而立!让看到的人疑是自己误闯了蓬莱仙境,撞上了一个静静自在的仙人……但现在,她觉得二哥更像一个谜! 让所有人都猜不透的谜!疑惑又疑惑,却没有时间再疑惑! 现在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做,她只得再启脚步,甩下所有思绪,穿过门洞向练药室走去—— 而待她消失在夜风中后,院中又只余唐云引一人。 他,凝视着明月,忽然袍袖一挥 一挥间,竟流泄出一种旷世的洒脱。 “盈儿,你可知为兄若进得一次密室,日后便次次需得进去?” 他,又笑了—— 笑中不再只是清雅淡冷,却如高山流水,仿佛有山水的碰撞,激出动荡的水浪,让这院落里在突然间,因他的笑,而多出份旷达与快意浑合的气息 并且带着几分随性。 风,也仿佛跟着他的笑,活跃了,摇晃着梧桐树,枝叶婆娑………… “出来吧” 他在笑中,说出了这三个字。 话音刚落,头顶上树技就“嗖”地就钻出了一颗脑袋 “吱吱”! 七宝又一头栽下,倒挂在那里,挤眉弄眼地看着他—— “你,是否已想见另一个他?” 唐云引没有望它,问。 七宝闻言,似乎怔了怔,又眨了眨眼,“吱吱”一叫,开始点头。 紧接着,又猛烈地摇了摇头,然后,又点头,接着又摇头……,…… 摇头、点头无数次后,它干脆捧起爪子来,呲着牙笑,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唐云引却似乎知道它所有的表情变化! 眼里,又渐渐变得深邃,天上所有的星都落到了那双眼里的请江水中—— 而他的笑,也收起,渐渐得平静,平静中透出些若有所思 “也许,她,也在想看到另一个他了……” 第一百零二章 迷夜之三 仍是密室 仍是一灯如豆 刀刻般的脸,似乎在几日之间,老去几分。 即使,仍掩在黑暗中,但那依稀的轮廓,任何人都能看得出,它在短短时日内,仿佛经过了苍海桑田,岁月蹉跎…… “果不出姑娘所料,刺杀舍妹之人,与盗宝、劫家祖之事,有所干系!”他的声音,也不再只是沉稳。 沉稳外,含了一种事态严峻的凝肃! 而他在说罢后,又开始沉默。 微垂眼睑,简随云安祥中,任灯火在她脸上投下静静的剪影,也任对方看着她 只有灯心燃烧的声音在空气中炸开 良久后 “姑娘果然是个言少的人。若非姑娘的点拨,家祖此劫难过。” 唐门的老掌门,醒来了! 江湖上人人谈之色变的排名第三的巨毒,有解了! 唐盈竟然当真配出了解药!在最后一日,成功的解开了他唐门数十年来无能为力的巨毒! 而他们的祖父,已经醒转! 他有些不能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 七十余年了,唐门等这一天,已等得已太久!祖父醒后的第一件事,却是在笑! 看到了他唐门无解的巨毒,在他的有生之年终于被解开,并且是由他嫡亲的孙女解开时,那位老人饱受毒性折磨的脸上,笑得是不枉中毒一遭的欣慰! “是唐盈之功。”闻言,简随云提起唐盈。 唐盈在其中的付出,的确很多。 “但老夫心中清楚,若非姑娘,舍妹不会如此快就配出解药,尊驾是我唐门上下的恩人!”他,抱拳,向她施齐礼。 即使未站起,但这一礼,已是一个掌门人郑重的谢礼。 也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谢礼! 坐而未动,简随云对一代掌门施出的谢礼淡然处之 这世上又有几人会如此应承?甚至连客气的回语都没有? 眼底又升起些意外,他看着这个明明十分年少、却不遵循世间规矩的女子飘然自在间,仿佛任何世俗辛撤都与她无关! 不由突然地想,如果是他的祖父亲自拜谢,她是否也仍然如此? 唐山虽醒,却仍虚弱,需静养调理,并且仍不知门中来了这样一个客人,但唐利虽有疑问,答案却似乎已在他心底—— 任何一个看到简随云的人,似乎都会知道,无论摆在她面前的是什么人、什么样的环境,她便是她!永远是她! 灯,摇曳着 又是一阵沉默 沉默后 “未曾想,顺藤摸瓜,摸来的瓜,竟是如此一个瓜!” 他的身子似乎在暗中轻微地晃了晃,声音里又添了几份干涩,仿佛他真得已经老了。 不但脸上现出了老态,身子也有些佝偻,连地上坐在太师椅中的影子,也没有那般笔直了…… “二十六年前,一个草长莺飞的季节,老夫奉家祖之命出外办事,路过了江南……”他又突然开口,眼神也突然变得深远—— “记得,江南的花开得很红,红得像胭脂一般,草也很绿,疯长着,老夫当时也正是青春年少时,提剑飞马,踏碎春泥,一路狂歌。” 仿佛记忆的年轮将他带回了久远的过去,从他的话中,也仿佛看到了一个意气风发、挺拔矫健的少年剑客,正乘风飞驰—— “当路过一幢植有桃花的农家小院时,我因口渴难耐,便下马走近那座小院,想讨杯水喝,于是……”他的声音顿了顿,脸上似乎有一些微微的触动,就像当年的春风正拂过他的脸一般 “于是,我看到,她,就站在桃花树下东篱旁,穿着一身农家少女的薄红小袄,就像桃花一样,脸上是少女的笑……” 他的眼在昏暗中,竟然亮起了细碎的光芒 “那一天,我决定留在那里,不为赶路而赶路,即使身负急任,却只想留下,喝她的一碗水,看看她的脸……” 语音中似乎也注进了几分春风,变得柔软几分,似水流年 “未想到,她也想看我,在她的眼总是偷偷地打量着我,并在我对过去后羞红了脸时,我就明白,她,同样希望我留下,而那一夜……那一夜,窗外有雨,雨水很细,就像她的发丝,很温柔,带着香气……” 眼角布满皱纹的双目,似乎在此时更加得明亮,之前还有几分沉重的黯淡,现在却亮如烛火。 “天将亮时,我不得不离开,在她为我披衣送我出院的那一刻,我决定,会再回那里,将她带走,而我与她约定,西湖莲子结满蓬时,便是我带她离开时……” 一种笑,浮上他的脸。 奇怪的笑,有难以辩清的东西—— “我以为,一个春季,已足以让我办完所有的事,但万没有想到,在我飞奔而回的路上,遇上了伏击,我一人敌数十人,最终受伤、倒下,……” 醒转后,我已在巴蜀唐门内,全身数处大伤,内伤也极重,原来,是家祖怕我年少,历练不够,遇险不敌而暗中潜人保护着我时,将我救回,但我已不能动弹,只能躺在床上修养,而当我渐渐恢复并能够下床时,已是冬天—— 冬天,是下雪的季节,姑娘应该知道,江南是不常下雪的,但那一年,江南的雪却不比北方的小,在风雪中我再次驾马赶去那里,找到那幢茅舍时,除了一株干枯了的桃树,什么都没有找到,茅屋不见,她,也不见…… 寻遍村庄左右,我没有再找到那个记忆中的屋舍,甚至院外的篱芭也没了踪影,只有风,伴着雪,将天地间的一切覆盖…… 我以为自已曾经的一夜温柔,只是南柯一梦!又或者,当真是走进了民间盛传的鬼怪故事中,遇上了所谓的孤仙,与我风流一遭,却最终幻去——” 他的眼似乎在看着简随云,又似乎透过了简随云,看着不知名的远处—— 而他述说中,似乎忘记了对面的人,只是一个还并不熟悉的客人。 又或者,只有不熟悉的人,才能够让他尽情言述? 在此时,他也仿佛已不是江湖上极负盛名的唐门掌门,更像是一个平常的老人,在大槐树下对着儿孙在回忆着少年时…… “哪知,那不是梦!”他的身体突然又直了直,“她也不是所谓的狐仙,直到前几日,老夫才知道,当年,她一直在等,等到莲蓬结满、被摘,等到莲藕也被启出,荷叶凋残,又等到叶子黄了、秋风渐起,等到快要入冬了,一场大火突然生起!” 他的声音于此时显得奇怪起来 似乎仍是沉稳凝肃,但,就像它本该是颤抖着的,只是多年的江湖历练与身为掌门的必须,使他硬生生地镇住了那份颤抖 “原来,她有一个父亲,当然,她是有一个父亲,我原本就知道的,只是并未见过,因在我在那里的半日一夜中,他的父亲并不在家,也正因孤男寡女相处,才让我们…… 在我未按时赴约去接她时,她一直没有告诉他的父亲,她已私定终身,而她在等我的过程中,肚子却一天天大了起来,越来越显眼,左邻右舍看了出来,他的父亲也不得不察觉了……” 一个未嫁的少女,突然大起了肚子,所要遭受的白眼,是任何一个人都能想像得到的,说到这里,他的眼,似乎闭了闭,脸依然隐在黑暗中 似乎只有黑暗的遮掩,才能让他说出这一切。 “她受到了父亲的鞭挞,才吐了实情,而她几乎要被人捉去浸了猪笼,他的父亲心痛怒愤之余,毕竟只有她一个女儿,是辛苦带大的独女,在那一夜,趁夜色,他的父亲一把火烧毁了屋子,也烧毁了一切,带着她离开了那里,远走他乡…… 于是,再也没有了他们一家,至少在那个村庄,他们永远地消失了,而在异乡,她可以掩去未婚有孕的事实,但却永远背上了寡妇的名声。 后,孩子呱呱坠地,她的父亲也在数年后去逝,世上便只剩下她一人,独立扶养那个孩子。 这个世道中,一个贫穷的年青女子,要独立抚养大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无疑是艰难而因苦的。老夫在突然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我的孩儿时,一直在想,为什么她不来找我?在我不知她在何处时,她为什么不带着孩子来找我? 当年,我虽未告诉她我的身份,却把名字如实的对她讲了,而且送给了他一个信物,虽然那时我只是一个唐门的公子,于江湖的名气不如现在,但在数年后,几乎全江湖的人都知道我是新任唐门掌门,唐利二字也在一夜间名传天下,就算她非江湖人,想打听到我,也并是难事……” 又是一笑,这一次,他的笑里分明是苦意 而他的脸,在暗中隐隐地抽搐着。 “但我对她还是不了解,原来,她虽然是个村姑,却有她的骄傲,她认为是我负了她,不愿迎她进门,她便不愿厚着颜面来找我,宁愿一人隐姓埋名,独自将孩子带大!却不知,老夫也曾四处寻找过她,也不知老夫当年未按时赴约,是因为—— 叹了口气 深深地叹气—— “命,是很奇怪,有时,它会捉弄一个人,想在一起的人,未必会在一起。也是在前几日,老夫看到了他,看到了……看到了那个孩子……” “老夫,原来还有一个孩子,一个倔强、自负,却聪明、独立、智慧的孩子!他已经长大,在知道有他时和真正看到他时,感觉也是不一样的……也是在看到他时,我才知道当年的一切原委!是他对我讲述的,而他的眼里……” 身子似乎又晃了晃,并且又向下滑了几分—— “那个孩子,很像我,也像他的母亲,同样的骄傲!在从小没有父亲的生活中,即使远在异乡,人们也依然用别样的眼光看待他们,甚至有人会直接叫他杂种,事事都欺凌他,他从小便发誓,他要让所有的人不再用白眼看他,并且,他恨我!他要让我后悔终生!” 声音又顿了顿,悠远的目光仿佛回笼了些,望着面前的人 “姑娘,你可知,盈儿被追杀一事,也有他的一笔?” 简随云第43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44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44部分阅读 ” 简随云没有回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低垂着眼,仿佛他的述说,只是对着一抹影子,又或者,只是自言自语。 如此的静谧安祥!令看到她的人,心会渐渐平静 “他甚至恨所有生在唐门、光明正大的做唐门弟子的人!论辈份,盈儿是他的姑姑,而他,不惜勾结门内之人,对其痛下杀手!” 声音急转,仿佛在这一刻,唐利,又是那个镇定沉稳的掌门! “当年的故事,老夫已不愿再提……也许,没有人会去关心当年发生了怎样的事,也没有人会去想当年的我是否有不得已的苦衷,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声音又渐渐收敛,他的身子也渐渐直起—— 其中真正滋味,只有他一人心中最是清楚。但未来依然要继续,因为,他是掌门! 他不能够退缩,也不能被任何事情打倒,他要继续他身上的责任! “简姑娘!”他突然这么唤。 仿佛,这一次,他真正地把对方从一位普通的姑娘,看作了一位能记得住的人! 某些人,只有在要记住一个人时,才会郑重地唤对方的姓氐。 “姑娘,原来,那株藤上,还有另外的瓜。”他的手在太师椅上动了动。 做掌门这么多年来,已学会怎样去控制自己的情绪! 但这句话,他说的似乎比之前的话,更要困难! “想问姑娘,若是还有一个年轻的孩子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那个错误伤及了他最亲的亲人,他是否可以被饶恕?” “年轻,是否已成年?”简随云淡淡抬眼 唐利面夹的肌肉抽了抽,“已过弱冠之年。” “所伤之人,受累可大?” 唐利的指间又颤了颤,“很大。” “其所做之事是否可影响至亲之间?” 唐刽略一停顿,声音更加干涩,“影响范围不止亲人间,所涉范围极大。 “我所问之语,皆是你心中之问。” 唐利的身子一震,盯向那盏油灯—— 是的,这三个问题他自己曾经问过自己,并且问过千百次,他希望答案不是他现在所回答的。但是…… “如果我不是身处这个位置,一切都会变得好办许多,我,不是一个好父亲……”说罢这句话,他的脸似乎在突然之间又变得苍老许多。 而那张脸,已现了灯火下—— 不再隐于黑暗中。 “姑娘,唐利是江湖人。”再次抱拳,他收回目光,声音庄重。 简随云却似乎从他突然的语言与行动中明白了他的意思,“江湖,有江湖的复杂。” “多谢姑娘理解!” 前两次,在这间密室中,他对面前这个人充满戒备,也将自己隐于黑暗里,所有的情绪都作了隐忍,只为在这个人似能看透别人心思的眼中,保全自己作为一个掌门的所有! 江湖,不只是血腥、挑衅、争名逐利,也有阴谋与暗斗! 如果他不复杂,无法撑起这样一个门派,如果复杂得不够,也无法预防与躲避那重重的暗箭与意料不到的灾祸! 这就是江湖! 而今夜,他决定,将自已暴露在灯光下! 因为眼前这个人,似乎是可以信任的! 此时此刻,他所说的一切,都不能再对其它任何人讲出,包括他的父母、弟、妹,以及刚刚醒转,仍极虚弱,不宜受扰分神的祖父! 而有时候,一个人信任另一个人,不需要太多时日的了解! 简随云,虽比他年少许多,甚至只是一个晚辈,但她身上却有超乎了年龄的淡泊安宁,还有明透与干净! 那是一种可以让人心中稳定的东西! 让他知道,就算说给对面的人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一般的可靠! 他又突然笑了,并且又叹了口气 笑里带着落莫,但叹气声中透出了一种渗到骨子里的凝重。 仿佛山雨欲来风满楼! 是的,山雨欲来,有些事,应该了结了! 密室外 圆月已缺! 再圆的月,必有缺而不满时,就像生活,不会总是平静、美满! 步履匆匆,快走如风的唐盈再一次走进这座院落,也再一次看到了梧桐树下的那个人 “二哥……”那个人,仍像前两夜那样长身而立。 淡淡回身,唐云引望着她—— “二哥!”她又唤,神情中是凝重。 “一切都会过去。”唐云引流泄在空气中的声音,从容而安定,他周身的一切也都在他的从容中,变得沁凉平和。 “二哥应该知道所有的事情了,一切都已准备妥当,但事关重大,我要来请示掌门。”她犹豫,也矛盾。 这件事太过重大,至少对唐门来说! 做决定之前,她必须要向掌门大哥再做一次请示。 “再难做的决定,也会有最后的结果。” 点了点头,唐盈咬牙,“未想到,祖父的醒转带来的是这样一个结果,盈儿心痛……” “你是要做大事的人,即使痛,也要坚持。”唐云引看着她,宁静的脸上仍是月华,“去吧,去进入你该进的地方。” “二哥,这一次你仍不进去吗?” “此时,掌门身边更需要的是你,唐门中最需要的也是你。” 不,唐门需要的是大哥之后的更好的一个继承人。尤其是在这次事件过后! 而她,是女儿身! 二哥才是那个真正应该进入的人! 但二哥似乎未远也不愿踏入唐门议事的密室一步? 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于二哥来说,是没有多少影响力的,只得启步 但刚启步,她又停下! “二哥……”有些事,是不是应该告诉二哥? “心中有事,可直言。”清雅的声音,似在鼓励着她。 “二哥,盈儿至回门后,已觉门内危机重重,但在彻查此次事件时,遇阻甚多,几次三番都断了线索,可每一次迷了方向时,便总是会有一些意外的提示出现,二哥,我,我总觉暗中似乎有什么力量在帮助我们。” 是的,在一次次的困难面前,她以为自己找不到新的线索时,很奇怪的,总是会有新的提示出现! 每一次都出现在紧要关头,她甚至怀疑,如果不是那些提示出现得及时,可能她的祖父已经中毒而亡!也不可能被他们突发不意地救回! “你可看到,有何可疑之人?”唐云引眼里的泉水,流动得缓而清彻,仿佛是水之源头。 “无……但,但盈儿的直觉……”略为吞吐地说着,唐盈神情中透出些不确定。 难道真的是她多心了?但她的直觉总是告诉她,暗中仿佛真的有什么力量在帮助他们。 “这些,不需对大哥讲,你的能力,也是不需怀疑的。”唐云引似乎对她的怀疑不以为意,轻言淡语地带过。 但是…… 对上唐云引的眼,那眼里的清江水又引她走进花香迷雾中 是,她的干练与成熟,的确在这次事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而唐门的几位长老似乎在这件事中,对她这个女儿家也烦为赞赏。 甩了甩头,她做了决定,“二哥,我不向大哥提起便是。” 她记得简随云曾对她说过,有些事,不需要弄得太明白,只需要知道对方未必会伤自已。 是的,对人如此,对事也当如此!何需想得太明白?而且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摇在面前! “那二哥,小妹便进去了。” “去吧……” “嗯。”再启脚步,她又是步履匆匆。 不得不步履匆匆,因为如果晚一步,都有可能迟则生变! 待她离去,唐云引望向天上月 “如常人所言,女人的直觉,总是很准确的。”他微微一笑。 “假以时日,盈儿足可担当大任,唐门的将来,也会交给她了。”又是袍袖轻挥,满身风华尽现,他的眼中,仍是天上月 而远月,悬挂长空,并且越来越高 很快,会升至中天,那时,也会是夜深人静时。 “吱吱”!头顶的枝叶间又冒出那颗毛茸茸的头颅。 七宝的尾巴又吊在那里,悠哉悠哉地摇来晃去 “今夜过后,唐门风波就该尘埃落定了,届时,你想见的另一个他,也该出来……” 仍然没有看它,唐云引淡淡地说着。 但他的话,让七宝的眼立刻亮了起来 第一百零三章 对饮成双 冷香 夜,很静 整个唐门陷入一片深沉的安静中。安静的风也无声。 几片云绕上月,明亮的世界顿显昏暗。 突然,一群轻悄无声的黑影以快捷、迅猛的速度从唐门的各个角落中闪出! 依着房屋的阴影处,在唐门的院落中如鬼魅一般地向唐门中央的某片院落包围 房屋连舍,暗影重重,黑色身影行进间似暗流在会聚,并有冰冷的寒芒在闪烁 那是刀锋与刻影!映着云遮月的暗淡月色,交织出一种急促、诡异又无声的杀气! 杀气中,一阵笛声传出 笛音并非一般笛子的轻快,有一此洞萧的味道,就好象是夜里含着花香的风在浮动,绵长无限—— 但每一个唐门人都知道,这是唐二公子的笛声! 因为,在唐二公子带着一位客人突然回来的那天起,这声音便开始浮悬在唐门的夜空中,伴着他们入睡 初时,他们很奇怪,更讶异,因为他们从未听过二公子吹笛,甚至从来不敢想像能听到他的笛音。 但二公子给了他们一个意外,更意外的是,他们听到后,只觉从来都不懂音律的心底,竟似沉在了难以述说的情绪中 曲乐里似含着某种心事,淡淡的、幽幽的、深深地—— 仿佛那心事没有人能猜得透,也无人能听得懂,却奇异地能钻进人的心里,与心跳声相合。 除了沉醉,便是沉醉! 人们不但不反感,相反,很快醉在了这种声音中,许多人会睡得更加的香甜 “千年月光,洒满西窗, 窗下是你淡妆模样, 未染胭脂,不沾风霜, 宛若笔墨留香…… 唐门东隅的一处小院中,是谁立在那里? 月白长袍翩然随风,颀长的身形如在水晶宫中 在这一刻,他的整个人、整个身,就仿佛是他手中的那枚笛!是玉做的骨,月铸的魂,水做的音。 而月魂神貌下,他的眼望着院中一处微起的窗 窗内,烛光下,是另一个人,正飞针走线,如穿风了月地编织着。 “刀剑冷,杀气凉, 你我之间是谁的疆场? 十丈相隔,有如红尘梦, 又有谁知,我收尽寂寞画中藏?” 他的唇间吹笛,眼,只是凝视着那七彩的光芒于她手间流溢,在灯下如梦境。 而他距离那只窗,正是十丈的距离! 窗内的人,则静静编织者,微低的面孔,不施铅华,于曲音中,似薄云悠悠然。 半刻钟后,灯灭、窗合、门启 窗内的人出门而来,拾着台阶缓缓下 笛声顿停,院中的人将玉笛收起,迎面走去 夜风中,他们越离越近,似从世界的两端在慢慢靠近 同时间,一阵杀伐声在夜空中骤然响起! 那是兵器交合声,混合着喊喝与暗器飞箭在空中戎过的尖锐利啸! 在整个唐门的夜空上,盘旋激荡! 似最突如其来的一场厮杀,拉开了序幕! “锦玉天丝,已有了它的归宿。”语如淡花浮落,在相距不到咫尺时,简随云将手中紫金色的包裹递出 那里面,是刚刚才收工的“锦玉天丝甲”!也是将会出现在江湖中的天下第一宝甲!更是唐盈未来须臾不离身的护身宝衣! “今夜,唐门的风波也将结束。”接过那只包裹,唐云可却没有去看,只是望着她的脸 兵器声、厮杀声,在他们的耳边,如急风骤雨,越来越响! “尘埃必会落定,事情终有结果。”她的眼里,是平静,似未听到夜空中的声声惨烈。 “尘埃落定时,你,也将会离去。”他的眼里,则是她的脸。 “该走的,总会走。”微微地笑,简随云折身,行向院落中一处假山流水旁。 那里有一挂极小的瀑布从假山上涌下,流出这方院落中最欢快的声音,而瀑布旁是一方石桌,两方石凳。 落坐于其中一凳,她的眼,望向了石桌上的一架琴 “若没有锦玉天丝,你,也不会来。”同样落坐,唐云可的眼里含笑,清雅从容 从容得没有急迫,更无相争。 而“锦玉天丝”在简随云手中,已整整一月。很恰好的,加上赶来唐门路上所用去的时间,是三十日整,现在,它已从丝变为甲,又回到他手中! “若它永久为丝,便永久是件无用的死物。”淡淡地笑着,她的眼仍是看着那张琴 唐云引在将丝交到她手中时,曾言过“天丝难得,将它织为一件成品更难得,若它永远为丝,便永远是废物。” 而她,使它们变为了旷世奇宝! “你,不会事负世间任何天然的美物,遇上你,任何奇物,也将不枉出世一遭。”他仍在笑,抬手,去执早已备在石桌上的壶。 而他们中间的那张琴。 琴身古韵,琴上无弦。 “今夜,这壶里的是酒。”他的笑里竟带出此随性,显得更加真实。 就仿佛,他现在已是旁边的那桂小瀑,正是自然畅流时 而那细细的瀑水,在他们的身边涂综而流,就如山间的一眼泉。 “酒,可醉人。”简随云的眼移向了壶里倾出的液体 “你,知我。这世间只有你一人,不需我言明,便可知我意。”他闻言,眼里如流星擦过水面。 “没有人,愿意去经历骨肉相残——” “所以,此时的唐云引,当弃茶换酒。”为简随云斟了一盏,并为自己也斟了一盏。 他,执起自己的盏,轻饮。 又有谁知,今夜天上月明时,却是唐门骨肉相残时? “也许,每一人的一生,都需要有醉的时候……”他眼里的笑,如涟漪 “你,不会醉。” “的确不会醉。”凝视着她,眼底的涟漪在扩散,“你,也曾经历过骨肉相残……” 话中是一种陈述性的稳定,而他,似乎很了解简随云? 眸中飞过此什么,简随云只是微笑,“过去的,都已过去。” 淡淡的平静,仿佛所有的过往都时她无半分影响。 “我,当如你一般。”唐云引看到了她眼里的悠然,笑语,而他的眼里,同样是悠然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酒斟时、须满十分。 浮名浮利,虚苦劳神。 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虽抱文章,开口谁亲。 且陶陶、乐尽天真。 几时归去,作个闲人。 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缓缓的语声飞在空气中,他的眼,似乎有些了醉意 酒,仅仅只是初入他的唇,但那眼里,就已有酒波。 “今夜,且把浮名俗事抛,作个闲人…”他又是一笑,举盏 动作间除了青山绿水的雅致,又带出一种无法形容的快意与闲洒。 仿佛,那酒已入了他的骨,让他在清冷淡雅之中,多了份随意 更仿佛,他在简随云面前,才越来越是他! 离那个众人眼中的他,越来越远! 而他的身前便是一张琴,他的手中就是一壶酒,他的对面,则正是“一溪云”。 “其实,唐云引很简单。”他的眼似乎从未离开她的脸,“只是,这世间少有人会接近唐云引,更少有人会想到来看一看真正的唐云引。” 天上月,正渐渐地脱出那几片云,整个大地,又渐渐得明亮起来 杀戮声,却正是浓烈时! 血腥味弥漫在风中,并有呯然倒地的声音掺杂在寒光闪烁里!甚至有火光,在远处的院落里升起 “不过,很多年前,有一个人做到了,他,主动接近了唐云引,比起云引的父母兄妹来,更将云引当作了一个人,一个活着的、有情绪的人。”他的笑,仍是微微而不张扬的。却早将天上渐出云层的月色比了下去 并透着种难言的舒适!非常得舒适! 仿佛,他原本就是这般真实而令人舒适的,只是太多的人,从未真正地去看他的这双眼。 简随云也同样执盏,饮—— “那个人,应是你的知己。”她静静地直视着他的眼,从第一日初见时,便是这般直视。 “是,他是我的知己,第一个知己,也会是永远的知己。”唐云引也直视着简随云的眼,而直视的深处,是深深得沉凝。 他们的脸,完全的显现在彼此的目光中 而风,在他们的耳边擦过擦过时,唐云引抬起了眼,望向天际 月,已完全脱出云层! 但如果没有风的推动,那些云不会离开那轮月! “明月有心随云去,怎奈有风渐起——”他轻语 自回唐门后,他本又是那个言语极少的他,总是远远立在人群外,言少语寡,清冷如霜。 但今夜,他的话又变得很多。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宅院,就在隔壁。 在为他们接风洗尘后,唐盈便择了这清幽雅致的一座小园,作为简随云的客居。 而这园子极有风格,在奇山险峻的蜀地算得上是独具风流,但却与唐云引的小院紧紧相临,只隔了一道花墙。每一夜,便都有会阵阵笛声穿过镂空的花墙,飞进简随云的客房 萦绕在她的睡梦中!直到天明。 仿佛那笛声,是为她独吹! “纵然风起,却不知,浮云是否会为明月作停留?”他的眼,又凝向简随云 似乎是这月色与对面人的容颜,让他心中的同,终是逸出! 而在问与不问间,他的眼底,闪过一种情绪 很快!快得如同从未出现过! 而那情绪中,是一些克制。但那克制在对着这样一张容颜,还有今夜月下的对饮成双中,仿佛是无法坚持—— 简随云的唇边,也是酒,看着他的眼眸里也是微微的笑。“云如浮萍,无根相系,海闹天空,自在来去。”她的话,洒脱飘然。 他的眼中一动 “若明月能挣脱东升西落、千篇一律的束缚,浮云又是否能与明月沉浮相随?” 不知何时,夜空中的杀伐声,已在渐渐消弥 刀光创影,也在藉淡! 他与她,静静地对视,没有旁人在,只有风花月石与流水 简随云未作回答,忽然地,眼移向了远处回廊 那里是一道转弯,有一面画壁横着。 在她的视线中,壁后探出一颗头颅,而那是唐盈的脸。 当对上简随云的目光后,唐盈的脸明显得燥热起来她是在偷听?不,不是!她是急急地往这里走来时,乍然看到了远远的画面,不由地便放轻了脚步 而她敏锐的听力,听到了他们最后的只言片语!在听到的第一刻,她的心突然提到了嗓子眼里,身子顿停,后背紧紧地贴在了转角的墙壁上。她不想打扰他们! 如果不是必要,她甚至,不愿冒然来到这里! 但二哥在问什么? 随云又会做怎样的回答? 聪颖如她又岂会听不出这番话中的意喻?地期盼着,紧张着,就仿佛开口询问的那个人,就是她! 但是,似乎是过了许久,空气中只有花香,却没有听到简随云的回答。她按捺不住,不由得探头觑望,却意外的对上了简随云的眼。 原来随云已知她的到来!而她,恨不得剁掉自己的这双脚!剜掉自己的这双眼!如果,没有她的突然出现,随云是否会回答这个问题? 去看 二哥已低下眼,静静地饮着 但她清楚地记得,刚刚自己躲开的一瞬间,看到了二哥的眼望着对面的人时,望得是那样专注。 专注得,令她觉得那是一生的等待! 同是周园 另一处,在前几夜唐云引伫立的密室外 梧桐树上,一只小小的身影倒吊在枝桠间。不足巴掌大的身子正晃来晃去,嘴里“唔唔”地叫着。 那是七宝! 它的叫声很不明显,如果有人能去细看,便可瞧出它嘴里是被一个果子给堵着了。 果子外,还缚着一层细纱,缠绕中严严实实地堵住了它的嘴。而它的身子,除了尾巴勾着枝独外,更被一缕金丝绑缚在枝叶上。金丝级细,乍看去是透明的,就算有人发现,也以为是它自己倒吊在那里玩要。 何况,没有人会路过这里 密室本就是唐门弟子不能擅自接近的地方,而今夜,更加不可能有人会来! 它,只能吊在那里,用不满的猴眼瞪着天上的月亮,“唔唔”地叫着。但若有明眼人能看到它身上的金丝,却会惊讶!那丝质坚韧,是普通人都难以断开的,绑在它身上极易伤到它! 可现在的它,不但不会被伤到,还保持了一种非常舒适的姿势。 看起来,比它自己挂在那里,还要舒适! 而那是因为,绑缚的手法,太过高明! 千里外,空谷中 同一轮明月下 山野寂寂,又因位居偏北方,谷中没有初入夏的燥热,有的,只是深夜的寒凉! 寒意,会打湿任何一个人的衣衫。 而这样的一个夜中,没有人会愿意来这随时有猛兽出没、石横遍野的所在。但现在,有一人正坐在这里!就似坐在云天中,有些飘渺,有些疏懒,更多的却是优雅。 优雅得,令所有山谷中的景物都变得模糊!而他的身边,还有一盏茶,一鼎香炉,一丛兰!茶味淡淡,炉烟袅袅,兰,则开得清幽 那是野兰,自然地开着,包围着他。 而他,在兰丛中半合着眼,慵懒得似刚刚沐浴过,随手取了一盏云雾茶,靠在自家最舒适的云锦红凳上 “你们可知,何为冷香?” 空气中,戎过如露水轻滑的声音,就似那正凝在兰叶上的夜露,变为了人声,说着人的语言。 优雅而干净,让人会忍不住闭上眼去静心聆听 “不知,公子。” 又有两道声音响起,脆冷如冰玉。 那是两个女子在应答。 而她们一直都在,就站在那个男子身后。但因那个男子的存在,使得这幽谷中仿佛没有她们一般。 “兰,有‘四清’,气清、色清、神请、韵清。”如露水的声音又起,半合的眼中是一种平静的漠然。 而他身边的兰花,正自在地舒展着叶细而潇洒,花幽而素洁,并不炫美夺目,但是,幽香遍萦 “其种类,又分春兰、葱兰、建兰、墨兰,还有一种,是寒兰。”在说到寒兰时,略停顿,而他的眼此时微微地张开了些,看向了那些兰 眼里,仍然没有情绪。 仿佛刚刚只是夜风吹过,并非他在说话。 “兰香则有幽香、清香、浓香、甜香、微香之别,而葱兰与白芷为一对,素被称为‘王者之香’!” 王者之香? 两个女子对视一眼 那岂非便是香绝天下?难道这世上繁花万种,都敌不过小小芒芷香?她们的眼也看向了地面那丛兰 “此,非惠兰,而是寒兰。” 寒兰? 那丛兰的兰叶,似乎比她们曾见过的所有兰花的叶子都要细一些,尤其是基部!叶姿潇洒,直立性强,叶的中脉稍突,似乎刚性更强,仿佛比所有的兰叶都更加挺拨、纤秀与疏朗。 “寒兰的株型,比春兰更显气度,比葱兰更为碧润;比四季兰又具精神;比报岁兰则显了清秀。”露水般的声音浸在这夜的寒凉中,所谈的,皆为兰! 仿佛这一夜,是属于兰的夜! 两个女子冰冷而稳定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意外! 公子为何会谈起这些微不足道的花木? “葱芷之香虽有王者之香,但寒兰另有三香,胜出葱芷——”他的眼,于半合中又懒懒地垂在了手间茶盏中 碧色的茶汤里,映着的是一轮稍残的月—— 二女的眼眸闪了闪 惹芷已是王者之香,还有什么香能胜过它? 那岂不就是比王者之尊? “一,为‘遗香’。寻常兰花,在花蕾初绽时便开始放香,多数在开花数日后才放,但授粉及凋谢后,便再无香气,惟独寒兰,花开数月至完全凋谢,哪怕花瓣干枯,仍存香味。只要蕊柱和舌基完好,便能日日放香,这,就是‘遗香’。” 香味竟如此持久? “二,为‘常香’。通常兰花有白天放香者,有夜间香郁者,也有清晨或暮时才香者,又或只在日的照射下才得香气,却皆不能终日放香。而寒兰则不然,不论白日夜晚,有光无光,它,终能自在释香,持续不断。” 能持续不断? 又不分环境如何,都能香气萦萦,听起来,果然是“常香”了! “寒兰之香,属幽香,清香之列,若有似无,缥缈久远,时而香飘数十米,时而近在咫尺,正是‘久坐不知香在室,推窗自有蝶飞来’……”他的话,就如释放在这夜中的兰香,也是缥缈久远似乎总是嗅闹不到,却又在突然之间,香入骨! 两个女子的眼盯着他们的公子 二十年来,公子对她们所说过的话全加在一起,恐怕也不如现在的这般多! “三,则是冷香。”冷香?这冷香,二字,让她们的视线又集中向那丛兰 因为先前公子正是在问她们“何为冷香”。 “多数兰,皆惧冷,冷而不开,只有寒兰,在低温时香气更佳,且越冷越香——” 更多的惊讶浮入两个女子眼中 未想到,只是小小的芒,竟有如此特点! 既不挑剔环境,又不挑剔温度,且常常放香,香而久远,还是越冷越香!那它岂非比计多花草的生命力更加顽强?顽强中,却是平静淡泊、潇洒纤雅,并且香气伴随一生!甚至在枯萎后,也会将那余香留给这世间,许久许久 细细地闻,果然这山谷中的每一处都是那幽幽清冷的香 包括杂莘、山石、土壤、空气……甚至他们的衣襟上,也都沾染了那香气入了肺腑! “既是寒兰,便应当将其放在寒凉处,越寒凉,便越能令其尽绽冷香。”坐着的人,忽然浮出一笑 笑意只有一线。 “而她,便是寒兰。” 手中的茶盏,被他轻转脸,模糊在茶气腾起的薄烟中 二女又看向了他。静静地看着,仿佛又看到了另外一个人一个远远的,青衣飘然的人。 “今日,距六月初一尚余几时?”忽然,他立起。立起的动作不显突然,仍是只有优雅。优雅的,连他呼吸间的吐纳,透出的也是干净与心旷神怡 而他颀长的身形,一袭长袍似绸非绸,似缎非缎,随着他的动作流出如水的光泽与一气呵成的线条也流出一种王者的气度与雍容! “禀公子,今日已四月底,据六月初一,尚有月余。” “月余,已足够唐门事了,也足够其行至江南了。”他的眼,又懒懒地半合上。草丛中,一阵异响传来。 二女看去,兰叶下,有一条巨大的蛇正翻腹挣扎!蛇头呈三角,蛇身黑质白章,吻端有上翘的突起,约腕粗,其身后,有一条明显爬过的乘迹,但所过之处,是草木皆枯!竟是奇毒无比的巨蛇!但这条蛇显然是刚入兰丛,便突然翻腹,身子稍扭曲后,很快便不再动,冷冷地看着那条蛇 二女眼中并不意外! 因为蛇顾七寸处,有一个指洞!洞口不大,却精准,是凌空一指所射出的指气所致!但能在昏暗的草丛间准确地一指伤及蛇颈的指法,惊人!更惊人的是,出指的人,并未让人看到他出指的任何动作!仿佛,他的手指从来都没有动过!并且,没有看过地面一眼! 而在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逃过公子的手!两个女子又互望一眼 只要公子愿意,他可以取任何毒蚝猛兽的命!包括人! “天下间,只有我能动那寒兰,任何人、任何兽,勿想。”干净的声音又响起似那些凝露坠落,被风吹入风中不但没有半分起伏,相反,更加得优雅慵懒,似要入睡前的轻语。但突然间,隐在暗中的鸟兽都似有所惊,整座山谷都悸动起来 而他的眼,扫向天际看着那轮月,透出种浅淡的睥睨。 第一百零四章 我所能做的(上) 唐山、唐壕、唐柳千眉与唐钊,以及一干长老,齐聚! 唐壕与唐柳千眉又是谁? 正是现任掌门唐钊的父母,也是上任掌门唐山的长子、长媳,更是唐盈与唐云引的高堂。 多少年来,他们都未曾出现在唐门中任何一次的重要事务中,但今日,与所有地位重要的长老一起出现! “姑娘,慢走!” 为首一人,身形微佝,皱纹堆积,如沟壑千渠,足有九旬开外。但其形老而不朽,其容瘦而干练,虽有病容,却眼蕴精明,似老树盘根! 他,就是唐山,曾经的一门之主,现在的一族之长! 而他的对面,是简随云。 “观姑娘一面,如得水月三分意境,如沐春风万里闲云!” 手拈额下银须,唐山眼含惊讶,“老朽一生江湖,自从出生起便从未做过这咬文嚼字的事,今日想出这两句话来,却只觉不足以匹配姑娘,可惜,姑娘却是要走了。” 若非突然听说门中竟然有这样一个客人,并且这个客人今日便要离开,他不会在剧毒刚刚被解去,尚是身虚体弱时,仍坚持出来! 但现在,他的眼中除去老辣的精锐外,又有一种极大的意外! 唐钊已把一切都告诉他! 而他最宠爱的孙女也告诉了他许多! 听闻那些点滴后,再亲眼看到这个人,突觉九十余年的寿数中,从未有过这样的感慨! 感慨真正的年少风流! 除去武学、智谋,眼前这个人,竟是少有的少而不莽,淡定非常。 不论眼神、意态,还是那只静静立着,便似云行千里的飘逸、高远,无不令人惊讶,但令人更惊讶的是,他在此人身上还看到了另外一种东西! 一种在表相难辨端倪,但凭借九十多年来在浪里刀尖的历练与天赋所赐的眼里,他发现其身上还有一种蕴藏在深处的东西! 那似乎是一种力量! 很难用语言贴切形容,就仿佛她本为一座绝顶高山,有巍峨之质,有倾世之重,本可跺一跺脚便能惊动天下,但她宁愿平和、淡然,只做天上微云一缕,将那力量敛去,用飘然的气度融合! 让他这样的“老江湖中的老江湖”看到后,却只觉更加惊心! 也比一般看不出门道的江湖人,所受到的冲击大了许多! “姑娘去意甚急,不知能否多做几日停留?”收回眼中的惊讶,他朗声一笑。 笑声未停,突手抚胸口,咳嗽连连—— “余毒,需清。”淡淡回言,简随云回视着这个老人。 她本比一般女子高出许多,身形修长合度,直而纤雅,虽近身立在对面,却似立在山头低视着他们一般。 蜀人多瘦矮,唐门因世居蜀地,满门人中少有身长者,一群人中竟少有高过简随云的。 “若非老夫中毒甚深,又岂会到现在才知道有姑娘这样一位客人?”唐山略止咳嗽,脸色显得越发青白。 这样的人,他有意与之多处些时日,但他也看出,此人如云行天际,过而无影,要走时,是难以挽留的。 于是,不再多问,而是换上一种略含深意的笑。 笑意布在堆积的皱纹中,有属于长者的慈和,也有一种睿智的精明。 现在的唐门,似乎只有他在笑! 其余跟着送出来的门人,无不面色凝重,甚至带着沉痛。 虽然,今晨的唐门大院与平日看起来并无异,但飘散在空气中未散去的血腥味,已彰显了这个大家族曾经过一场血腥的风波—— 风波后,无人能笑得出来。 但唐山却在笑! 仿佛他知道应该要面对的必须去面对,既然面对了,造成了无可挽回的事实,便不需沉湎其中。 在满门人面色沉凝时,他依然能把持自己的情绪。虽不像少林那几位闭关高僧面对大事发生时的平淡,却比一般的江湖人多了几分拿得起,放得下的镇定。 而在这小小的区别中可以看出,这个老人虽然年事已高,却是老而不僵,仍有领导者真正的风范。 “咳、咳……”几句言语又牵动了他的心肺,咳嗽再起。 “祖父!”旁边的唐钊立刻想去搀扶。 “黑沙掩月”非一般的毒物,即使已解,但已伤及五脏,深入肺腑的余毒需要长时日的排除与调理,中毒者更需静卧休养。 摆了摆手,唐山阻止了他的动作,只是看着简随云,“姑娘,在此次唐门事件中,姑娘为我唐门所做之事,老朽心中有数……” 他还在笑,笑里的深意仿佛是一种心知肚明。 “姑娘似是不喜他人言谢,老夫便也不在此多礼,但只说一声,姑娘,来日方长!” 他突然抱拳一揖,最后六个字说得简简单单,却一字一顿。而那一揖中,整个身子几乎弯成直角,深深地埋下了头—— 众人愕然! 这一揖,竟如此到位,到位到让他们不得不愕然! 那是一种含着某种敬意的礼数! 一种不应该是长辈对晚辈的敬重! 在目前的江湖中,无论以年龄排位,还是以辈分排位,唐山都是排在最高位的! 因为少林那几个闭关多年的高僧并不为江湖人多知,而其他传闻中的高人,即便活着,也是世外之人,何况活着的可能性极小。 所以,整个江湖,光论年龄,唐山也足够目前正仗剑江湖的许多人称之为“爷爷”了,而辈分也高出少林、武当现任掌门两辈,加之他虽退位已久,但实质上仍是唐门有决策能力的真正的当家人。 今日,他却对着一个年少女子抱拳一揖,一揖中施的竟不是那种单纯的礼数! 有几位长老的眼里露出深思—— 唐柳千眉与丈夫互视一眼,也露出深思。 包括唐钊。 而唐盈,看了看祖父,又看一看简随云—— 眼中是更大的惊讶! 难道祖父知道了? 只有她明白,祖父能醒来真正的关键,并不只是她努力配出解药的结果,而是另有其因! 这,是个秘密! 在她为配制解药熬得头痛欲裂,时间却一分分的紧迫时,她发现祖父心脉突然有异—— 立刻察觉那是因为祖父年事太高,身体机能已不能抵抗剧毒,再难坚持到最后!她惶急无措,甚至来不及去禀告大哥,第一时间内想到的便是简随云! 打开炼药洞门,正欲飞奔至简随云别院时,却发现月夜下,淡淡青衣正与月色融合—— 那个人,竟然就立在洞外不远处! 讶异、惊喜,让她当时的嘴唇都有些发抖,而那个人只是微微一笑—— “年岁太长者,难坚持到最后,需施针封住心脉。” 一句话,让她立刻明白了,简随云是早知她会遇上这个难关,才不似那些日子一般只留在自己的客宅中,而是立在洞外。 她也知祖父有可能会随时面临死亡的威胁,只是尽可能地想提前配出解药而已,未料到一切都来得很快,让她措手不及! 但简随云竟然也想到了? 对简随云推理事件的能力她早已不再有所怀疑,但其不可能算得出祖父心脉有变的具体时间,也许只是提前预料到,却不曾打扰她,一直等候在外,为她在关键时候省去了一份时间—— 那份“等候”,让她的心再度温暖! 简随云,一个看似遥远,似是无心的人,却总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她在惊喜中,将其引入山洞,然后眼睁睁看着,仅仅只是少许功夫,简随云手中便如飞花一般,奇迹似的稳住了祖父的症状,为她能成功配出解药而赢得了必须的时间! 所以,唐门老掌门能被成功救回,真正的功臣,不是她! 而且,在解药配出后,因所有的“黑沙掩月”都已丢失,无法用在动物身上做试验,她也曾一度犹豫,怕直接用在祖父身上,若不对症,会更加重其毒性运行…… 那时,她也是第一个想到简随云,并掠到其院落寻其鉴定。 只几眼观测,并将之略略嗅闻,简随云便微笑着对她说:“你的心愿,已成。” 那微笑给了她最大的肯定,让她才敢将解药喂服于祖父—— 更重要的是,在她离开时,简随云曾又语一句:“解药已成一事,当愈少人知晓愈合宜。” 她当时一怔,未解其意,但简随云从来只是淡淡提点,并不明示。 她却也因此留了心,几番思索,联想到近日暗查所得的线索,显示整个事件似乎与唐门内部子弟有密切关系,而但凡能接近祖父又能将其成功掳走的人,必然是祖父极为信任者。 否则,祖父是典型的姜越老越辣,又怎能在自家遭逢暗算? 她原本细细推敲是能想到此点的,却因配药费神,几乎忽略了这关键的一步,也几乎要按捺不住地向家人去报喜,但简随云的话让她惊醒,解药配制成功一事果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她甚至连掌门大哥都未告诉,直接将药偷偷喂服于祖父…… 甚至将祖父移至了另一处更为隐秘的所在! 而在祖父醒转后,她才从祖父口中得知了整个事件中,还有另一个让他们绝未想到的元凶! 那也是一个令他们最痛心疾首的人! 她不得不后怕,如果当时因心喜激动,将解药配出一事先去禀告了大哥与其他至亲,又是否会被那个他们意想不到的人得知,而逼使其趁祖父未真正醒转透出他这个角色时,提前发动叛乱? 如果是那 简随云第44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45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45部分阅读 ,便不会有昨夜他们的突然行动,跟不会像昨夜那般干净利落的肃清门户,俘获所有不肖子弟!而是会引发一场更大的干戈,致使唐门内部血雨腥风、飘摇动荡! 造成更多人员的死亡,使唐门元气大伤! 但现在,一切都已过去! 唐门的主力仍在,元气未伤多少! 这些,都只发生在她与简随云之间,她甚至未曾将这些告诉祖父,更未对其他人提起一字。 不是她不想提,也非她欲一人居功,而是她明白简随云! 在祖父压住毒性,延缓了最终发作时,她几乎要叩于地上来感谢这个人,简随云却仍只是微笑—— “我,无心江湖。” 同平常一般淡淡的语气,却让唐盈心中一跳! 只因说那句话时,简随云眼里仍是无边的悠然,却仿佛突然有种不可及的遥远。 那份遥远,让唐盈也突然就深深的明白了,简随云从来都不在乎功过,更不在意他人是否对她心存感念! 哪怕是唐门这样一个大门派的由衷谢意,会为她带来他人的侧目与推崇! 而她,只是她,一人来往,简单无挂,无心江湖,不涉纷争! 唐盈心中也在那时悸动着,甚至升起一种浓烈的欲望,希望自己能为这样一个人做些什么,只为让这个人永远是这般不沾尘埃,写意飘然! 故而,她隐了下来!为了简随云清淡不喜功过的性格,硬是将秘密隐在心中,不再对别人提起一字! 包括她最敬戴的祖父! 但现在,祖父竟然对简随云施此大礼,并且笑得很有深意,不得不让她惊讶与疑惑! 难道祖父已知晓一切? 否则仅仅凭简随云救过她这个孙女,并保住了《唐门毒笈》一事尚不足以让祖父行此大礼! 回忆着,在简随云行针时,痛苦中深深皱着眉头并不停翻转的祖父似乎曾睁开过眼?但当时双目只是半开半合,眼神也是一片恍惚与涣散,并不似神智清明…… 难道…… 又或者是另有其他人看到了一切,将之告诉了祖父? 不,不可能,那是一个密封的山洞,洞中除了药材,绝对再无他人藏身之所,何况她也一直在注意着四周…… 那到底是…… 思之不通,唐盈看向祖父—— 唐山却只是微笑地望着简随云,神情慈和中仍是精明暗蕴,却丝毫未给她这个孙女一点提示。 “姑娘,今日你去意已定,老朽不便多留,但他日若姑娘能再来唐门,老朽定要亲自作陪!”哈哈一笑,唐山透出几分豪迈—— 却又扯动心肺,使他再次咳嗽。 唐钊又立刻上前,将之扶稳,“祖父,您身子尚虚,不宜劳累,还是钊儿代祖父往前送一程便是。” “也好!”唐山这次并未拒绝他的相扶,“姑娘,老朽无法多行,未能亲送姑娘出山了,就在这里止步吧!” “来人,将老掌门扶好!”唐钊令旁边弟子上前接手,再看简随云,“姑娘,请!” 唐盈此时不由双眉微蹙,回顾身后—— 二哥呢? 为何这送行的人中,唯独少了二哥? 第一百零五章 我所能做的(下) “钊儿,传令下去,从今日起,简随云简姑娘之事,便是我唐门之事!” 在几乎已眺望不到简随云二人的背影后,唐山看了看在场的几位长老,还有那对几乎不管任何事务的儿子儿媳,突然对着返回的唐钊,威严高语。 所有的人又是一震! 那几个数十年来几乎从未因惊讶而睁大过眼的长老,更是面露惊异! 比先前唐山深深一拜时,还要惊异! 唐钊也意外,但随即应承,“是,祖父!” 唐壕夫妇互视一眼后,微低下头,眼里的思绪更加浓重。 几位长老则面面相觑,未多说什么,神情中却仍是无法退去的震惊! 每一个唐门人都明白,唐山这句话中的意义所在! 他的话,非常不简单! “简随云简姑娘之事,便是唐门之事”,这句话意味着,将来所有发生在简随云身上的事,无论荣辱、无论福祸、无论大小,都将与唐门有关! 这是唐门几百年来,从未做过的决定! 因为唐门自开创以来,一向独善其身,极少与其他门派与人物有过多牵扯,更不会轻易因为其他人卷进任何是非! 而今日唐山的决定,便是唐门的决定! 他竟然要将唐门与一个年少的女子相连,打算与她休戚与共,福祸同当! 为什么,他会做这样一个决定? “钊儿,此次你安排盈儿与简姑娘同行,甚好!”此时,唐山收起适才威严庄重的语气,若有所思地看着唐钊—— 果然瞒不过祖父的双眼,他的确是刻意地安排盈儿能与简随云同行。 于是唐钊立刻回答,“是,祖父,盈儿此次回门后尽现成熟,上次出门虽短短时日,历练却颇丰,钊儿以为,只有与简姑娘在一起,是最放心不过了。” “在她身边,盈儿的确会日进千里,很快便能独当一面,你可谓用心良苦。”唐山点了点头。 无疑是承认了唐钊安排,是最佳的安排! 也是认可了简随云对唐盈的影响,将是最毋庸置疑的!那个年少女子,他毫不怀疑地认可! “钊儿……”唐山再度细细看着自己的长孙,面部的神情又放缓了些,“这些年来,你受累了。” 唐钊又一怔。 原来祖父虽体虚力弱,却明白一切,莫非也知道他为何会单独去送简随云? “祖父,钊儿不累。”他低下了头。 “你当知,做掌门,必然要舍弃许多!就像那坐江山的皇帝老儿,又有几个能随心所欲者?随心者,必是昏庸者,如果再加上儿女情长,便更是举棋不定、优柔寡断者,久而久之必为他人所制,败了江山也是迟早的事,所以,自古以来能撑起江山不倒的英明君主,又有哪一个不舍弃的?而最大的舍弃,便是自己!” 唐山深长的话,如钟鼓齐鸣—— “是!”唐钊的心情越发沉淀—— 他明白! 在他二十年前义无反顾地接下这个担子时,他便明白自己日后的人生,必然是责任与义务! 他自知天资不如祖父,这些年来,唯有勤奋努力,不敢有所懈怠,尽可能地做一个尽责的掌门! 而在昨日,他舍弃的东西,恐怕是一些平凡的家庭中所无法承受的!他又怎能不累? 但唐门是个凝聚力极强的门派!从开创到现在,每一任掌门无不倾心倾力,虽然,他们是毒门,为一些自诩名门的大门派所暗暗不齿,但他们的团结,却是许多门派所不及的。 也是让他们多年来,虽不与其它门派结交,却在武林屹立不倒的真正原因! 而祖父也是唐门近几代内最出色的领导人!他一生所经历的,必是刀林剑雨,波澜不断,所付出的,也必是非常人所能及的! 他要向祖父看齐,舍小我,成大我,只为唐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钊儿,你也已经老了,我们都老了。”唐山叹了口气,又显出几分慈爱,“此次事件后,我们都应该休息一下了。” 祖父话中何意? “现在,应该是年青人的天下了,下一任继承人一事也该有所定夺。” “是!”唐钊意外,但他的确需要休息了,从未像现在这样,期望能如自己父母那般,能放下所有的事,去休息一下。 “去吧,叫云引到我房中来,我有话要对他讲。” 唐钊更加意外。 难道这一次,祖父终于要将云引引进唐门事务中了? 但唐山并未就此多言,只是咳嗽着,由两个弟子相扶,转身向门内走去—— 所有人便只得一一跟进,却并未看到唐山在转身前,似乎看了一眼远处立在林木中的那座高高楼阁。 楼阁上—— 风,将薄帏吹动—— 他,坐在风中,看着远去的另一个人—— 静静的眼中,是专注。 虽山径小路上还有另一个人,却只有那个人,入了他的眼。 而他的眼,在此时仿佛是大海茫茫,万里长空—— 竟是难以想象的辽阔! 即使那个人是在远离,越离越远,却仿佛化为了一尾游鱼,一卷流云,正在他的眼中自在游弋、任意卷舒…… “我心无疆,任你徜徉。”他静静地看着她—— 普通漆制的楼阁因他的存在,就似是最通透的和田玉通体打造一样。 而他的眼底,还有一份欣赏,完全的欣赏! 无论那个人是远去,还是靠近,只要看着她时,他的眼底便是所有的容纳。 即使那个人淡然、无心、遥远,却在他眼中,不受拘泥,不受束缚! 只像是得到了更宽广的空间! 唇边浮起了微微的笑—— 他笑得平静、从容。 “你,可知,在我把鸡血石交到你手中的同时,是将什么交给了你?”他的眼中,也泛起微笑,语音清淡,但一只手却紧了紧。 那只手正置在桌面上,掌心向上,露着一点红。 红得艳丽,是一颗饱满的红豆。 红豆生南国,但少有人知,最出名的红豆是出在云南和川蜀。 而只有巴蜀的红豆才能大到如此,光润扁圆,就如一滴泪! 一滴赤热的鲜血凝成的泪! “当鸡血石交予你时,也是在这里埋进了一颗红豆,它在生根、发芽、疯长……”他的另一只手,捂上了心脏的位置,眉微微地蹙起—— 仿佛那里有一种不适,让他的眉不得不蹙起。 而他的眼中,划过一道淡淡的痕迹。 就像秋日带着离别忧伤的风,吹过了海面—— “若非劫数难料,我,唐云引,会尽释心中狂热,埋首于你这烟波云岚之中……”抬头望了望天际,他的眼突然闭起,合住了掌,将红豆紧紧包进掌心—— 再睁开眼时…… 第一百零六章 飘来的轿子 官道,烈日,快马飞奔—— 激起一片黄沙! 驾马之人,多为官差信使的打扮,浑身汗迹,满面风沙,呼喝中连连扬鞭,驾千里快骑,飞驰而去—— 去的方向,京都! …………………………………………………………………… 同样是官道,各种各样的江湖人也在骑马飞奔,一身尘土,挎刀配剑,行行色色…… 至偏僻之处,更有哨箭在四处飞散,甚至天空中的信鸽也多了起来—— 春,已完全过去。 夏,来临! 唐门的风波在巴蜀之内悄悄地发生着,也悄悄地结束了。 而中原,不知何时起,无数的传闻像从地底冒出的风,在气温的攀升中随着初夏的足迹四处扩散—— 数月前的紫雁山夺宝一役,忽又被传得沸沸扬扬,就像是刚刚发生过的事! 有人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像仙丹妙药般的七色花,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骗局…… 还有人说,在紫雁山中所有武林同道都为七色花争得死伤无数时,却另外有人立在高高的远处,望着他们在为一件莫虚有的东西拼杀,笑看整个事态的发展…… 又有人说,在紫雁山一役后,曾有两个人出现在山外的小镇中,不但全身完好,未受牵连,甚至还慢条厮理地入店进食,后又缓步离开,整个过程都透着潇洒轻松,全无江湖同道的沉重…… 更有人说,那两个人中的一个,是个一身青袍、满身写意,有神仙姿态一般的人,另一个则总穿着鹅黄衣裙,身形窈窕。 同时间,还有一个传闻,像劈天的轰雷,在江湖人的耳朵上劈了一道!迅速传遍了大江南北,比任何的飞鸽传书还要传得快! 那就是三大名庄之一的“墨柳山庄”,还有盛名满天下的“妙手解连环”,竟然在一夜之间,被灭门残杀! 据可靠传言,前不久,官府收到了一份密报,说墨柳山庄庄下有大片的泥土都被染成深红色,细闻有血腥味,庄内更散发出阵阵恶臭,官府便派人前查,却意外又震惊地看到无数的尸体累叠成山,断脚残臂遍处洒落…… 每走一步,都能看到尸体,尸身上扭曲的脸和死不瞑目的双眼,配着石斑与恶臭,形成了一副地狱之图! 官府大惊,派人清点,查出尸体共有六百多具!遂请熟知江湖大门大派的知情人员辩查,发现其无一不是“墨柳山庄”之人,且有少数寄住庄中的江湖散客! 而在最后一座院落内,堂堂云大堡主的尸身竟然被人剜心剖腹,断手断足,是死不瞑目! 这个消息,不亚于紫雁山一役带给江湖人的震动! 是谁? 能够直入“天下第一妙手”机关王的住宅,破其无数防护,将其肢解分尸? 又是谁? 竟然把满门皆会武的名庄门人屠杀了个干干净净,并且是招招毙命? 官府派出最好的仵作,查验尸体时发现死者伤口毫无出奇之处,多数是被一招毙命,并且是死于江湖上最普通的招式下!而且死前全无中毒或中迷汗药的迹象,是在清醒状态下被杀! 这,简直无法让人相信! 曾有江湖人满心怀疑地专程去“墨柳山庄”一探究竟,看到的却是空山一座,往日的楼阁庄院、鼎盛繁华全成断垣残壁,满山的“墨柳”也只留下黑色的灰烬…… 仿佛整座山都被焚烧过,而山上的人事物,已不复存在! 一个名门大庄真得灭亡了! 彻底灭亡! 灭亡得却太过离奇! 而这本是一个早已发生的秘密,若非官府中有信息透露,恐怕江湖人到现在还不知道!但知道后,无数的猜测像瘟疫过后的蚊虫,满天飞萦—— 受过他恩惠的人言,云庄主可是门客满天下的一等一的大侠、豪客,几乎所有的江湖正派都十分恭重他,连不少绿林豪杰也得过他的恩德,他哪里会有什么仇家? 与他从未有过干系的人也说,就算有仇家,这世上又有几个能做到在神不知、鬼不觉中便血洗他满门,并使其无一幸免者?别忘了云海棠可是机关王,除了武学造诣高强外,他手里的护身机关也是最精妙的,可谓独步天下! 而他平常送给朋友们的护身器已经是飞雀难近,蚊蝇必损,他留给自己用的自然也会是最高明的,早听说他设计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利害暗器,不但能防身,更能伤人于百步之外,就算是绝世高手也难抵防! 像这样的云堡主,怎么就会被人分尸解肢?难道那个神秘的防身利器是子虚乌有之事? 那血洗山庄之人,又会是何等样的人? 下手时竟是老弱妇孺无一饶过,有违江湖道义之举,可谓用心险恶,毒之又毒! 更有人说,这是否是一场阴谋?会是否与另一个大庄要迎来的百年大劫有所瓜葛? 因为六月要到了! 所有的江湖人都知道今年的六月,是最与众不同的六月! 在这个六月,同样跻身于名庄之一的“金澜山庄”将会面临一场覆顶之灾! 人们之所以一直未曾提起这件事,是因为前些日子“七色花”一事吸引了几乎整个江湖的注意,更因为,那会牵扯到一个任何江湖人都不愿提起的门派! 传说中,那门派在一个神秘的所在,那里的人都像天人,有天人的相貌,也有天人一般的武学! 它离江湖很远,但曾经很近,它的每一次出现,必须有无数人命的消殒! 而它很少出现,可是今年,它必然会出现! 那“墨柳山庄”一事,与它是否有关联? 有人曾亲眼看到,在“墨柳山庄”出事前,云海棠云庄主曾屈居在一家路边野店内,恭身请了两个神秘的人进入庄中。 那两人一个淡青衣袍,一个鹅黄衣裙,十分面生,但气质不俗,尤其青袍的那个,会让看过的人毕生难忘,仿佛非凡尘中人。 并且在数日后,又有人看到那两人曾离开墨柳山庄所处的山脉,并且去意如云水归去,十分潇洒轻松—— 紧接着,官府便接到线报,发现了墨柳山庄被灭门的惨案! 那他们到底是谁? 为什么总是出现在是非之地? 又为什么在他们离开的地方,便会是尸骨累累? 他们中的一人气质非凡尘人,不就是天人一般?与传说中的那个神秘门派中的人似乎很吻合? 那他们到底是谁? 纷繁的猜测,像瘟疫过后的蚊虫,满天飞着—— 原本自紫雁山一役后,各个门派本都在闭紧门户地修身整顿,使得江湖上大为平静。现在,却像有一股暗流在隐隐波动着,飞鸽传书满天布及…… 如果有人打下几只飞鸽,便会发现,那是各个门派在招回各自流走在外的门人子弟,尤其是前些日子收了请柬,参加盛阳盛会的那些年青之秀! 而中原大道上,尤其是北方的大道上,便多是飞奔的快马,惊起的黄沙! ……………………………………………………………………………… 仍然是大道上! 通往江南的大道上! 不同于北方的,这条路上走卒贩夫、商旅游贾在络绎不绝间,略显繁荣而平静…… 此时,日正当中。 路的尽头,有一顶轿子悠悠地出现—— 不华丽、不繁奢,但很大。 就像一座平平正正的屋子,由四个人抬着,从远处飘来—— 的确是飘来! 抬轿的人,脚不沾地、贴着地面在飞一般,没有声息,也不晃动,平稳又迅速地移近…… 很快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南来北往的都不由地停了下来,看向那顶轿子—— 越看,越拔不开目光! 第一百零七章 另有乾坤 刀快! 刀光,更快! 但比刀光还快的是什么? 七把刀,笼满周围上下,凌利得会让任何一个靠近的人脸面生疼,但没有人靠近。 轿夫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七把刀的去向,在外围打得热闹,而某种张狂已显在握刀黑衣人的眼中,他们似乎已看到了那只轿子在自己的刀下被分成碎片! 包括轿中的人! “叭叭”“当当” 刀风已及轿身时,几串声响猛然比刀光更快得响起! 但比响声还快的,是一抹飞影!如同惊鸿一闪,在几乎不可能的同时,从轿中飘出、盘旋、飞掠—— 于空中几个打转,密集似网的刀光便像湖中倒影被投石惊乱,突然就杂乱不堪,四下乱晃! 而腾若飞枭的黑衣身影也突然就“劈里吧啦”地不断地掉落,伴着血红的烟花在空中灿烂得炸开—— 也几乎是眨眼间,轿子周围便是一片狼藉! 七把大刀,成了七把残刀! 七个人,成了十一个人! 其中八个,只有半截身子,或上半身、或下半身、或左半身、或右半身……每一个的上面都喷涌着血,快速地渗进黄土大地中—— “叭叭叭”又是三声响! 一个身影从空中缓缓坠落,潇洒地拍着自己的手,仿佛刚刚那几下实在不够他热身,有些意犹未尽地往那一站,便笑嘻嘻地扫视着地上还算完整的黑衣人—— “哟?你们的钢刀果然锋利,若是落在哥哥我身上,岂不是也要如此这般地被分得到处都是?” 说话之人摸上了自己的下巴,一条腿斜斜的支起—— 但似乎觉得自己的姿势有哪里不对,低头看了看自己后,又换了条腿。 仿佛这个动作才更符合他心中所想的潇洒与标准。 也是在此时,方能看清这个人是何模样! 他,很年青! 也很挺拔!比那几个轿夫更加挺拔,虽然穿着奇怪的服装,但挺拔之姿丝毫未被掩去! 就如同一只出众的孔雀正立在鸡群前,而他的衣服似孔雀的羽翎,成了醒目的妆点。 那身衣服,的确很醒目! 对襟上衣,襟袖细长,青蓝两色中,有长条的细格。并且敞开的衣襟中,露着一层又一层的里衣,一眼可见那内在的服饰十分精美,美得汉服远远无法比拟。 而他的下面并非袍子,也不是汉家的长裤,却是裤筒短大的大裆裤,十分夸张,却看起来舒适活溜,脚上则用青布裹着,穿着少见的尖钉牛皮鞋…… 鞋上的图案极其精美复杂,似手工绣上去的,不由让人想顺着这只鞋再往上看—— 直接跳到头部,可以看到那里竟然缠着丝帕,青蓝色,被缠成了斜十字形,十分有情趣。 而往下一点,是他的脸! 咦? 看到的人,多数应该会这么惊咦一声! 因为实在很难想象,这个身体的主人,竟然有一张这样的脸! 尤其是看了他男人味十足、充满魅惑气息的四个轿夫后,更难想像到轿子里的主人,竟是如此…… 细白,红润,饱满,天真! 天真? 不错,就似一个天真的孩子般,尤其上面还嵌着双乌黑亮闪的瞳眸,瞳眸上下则是两排密密长长的睫毛,一扇一扇的,如羽扇一般,闪动着一种孩童的无邪! 无邪得让人很难把刚才杀人不眨眼的那一位与他联想到一起。 黑衣人似乎也没想到正主原来长这个样子,一个个的脸上露出不可思议,但他们身旁倒地而亡的同伴,还有地上正在浸染的血渍,无不在证明这个人远远不是一个“孩童”! 但他们更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失败了!不但失败,还败得如此快,如此惨烈! 他们手中的刀,向来只会砍在别人身上,今天却无一例外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躲不过,收不回!所幸的,是他们三个在发觉刀锋回转的一刹那间,用尽平生所学撤去了几分力,否则,会像那四个一样,被分尸两半,干脆了断! 但他们的伤,也已经很重! 重得让他们开始懊恼,自己在出刀前为何要用那么多的功力?如果少用一分,他们的伤就会轻一份! 原来有时候,对别人狠辣的同时,也是对自己的狠辣! “啧啧啧,怎么一批不如一批?还没开打就全挂了?喂,能站起来否?要不要继续?” 轿中人又好整以暇地吹了个口哨,歪着头问。 但他的吐字并不纯正,就像是半路出家才学了这门语言似的,极为别口,可他的声音却动听得紧,配上别口的话,有着一种山路十八弯的迂回味道。 黑衣人试图爬起,却因伤势太重又跌回地面。 他们的眼里,开始涌上深深的恐惧—— 一种对死亡的恐惧! 泊泊地血仍在从他们紧压伤口的指缝间涌出!即使他们连点|岤道,却仍止不住那血浆的喷涌! 而止不住,他们便还是会死! 有时,活着等死,远比痛快死去,更加可怕! 但轿中人还在笑着,眼睛忽扇忽扇着—— “这轿外的天气还真不错,好像到用饭的时辰了,一提吃饭,咱这肚子还真觉得空得慌,嗯,咱得上轿里再去吃顿好的……”说罢,他似乎准备转身,但好像又想起什么,歪了歪头—— “对了,看你们一个个恨不得扎进土里寻死的模样,许是恨极了请你们来的人没跟你们说清楚咱的手段,害你们白白往火坑里跳,这下倒好,他们很快就会与你们哥几个来作伴……” 他的嘴呶了呶,地上的黑衣人便不得不注意到,另一边,与轿夫对手的同伴竟然也已死伤过半! 原来那几个轿夫,也比他们预料得要厉害! 难道他们真得要全数阵亡在此? 互相再望一次,恐惧已经从他们眼底,向他们的脸上攻城掠地—— “哟,想起来了,我的功夫中好像有一招,可以有效止血,比这大的伤口我也试过,效果还真不错,那个,你们自己行不行?要不,哥哥我来个助你们一臂之力?” 一句话,让地上的黑衣人眼里瞬间亮了起来—— 活命的希望让他们又互相看了眼,几乎是没有挣扎地便一个个地争相点起了头,努力支着牙吐出求饶的话—— “哥……不,大爷,老祖宗,你饶了我们吧,我们只是受人钱财,替人办事,今天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你,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救救我们吧,我们……” 真正冷酷又训练有素的杀手,不会就这样求饶,他们的企求,让他们显得弱小,他们甚至不惜动了动身子,想要跪下给这个人磕头—— “嘻嘻,我的肚子怎么这么饿呢?好像还挺困,难道是酒意袭人?啊——”轿中人却又仰起脖子,伸着懒腰打起了哈欠—— 打完哈欠,又摸了摸肚子,“咱大哥告诉过咱,若是饿了便一定要吃,千万不能委屈了自己,对,不能委屈,轿子里有吃有喝,我还等着干啥?喂,咱饿得发慌,实在没空管你们了,你们继续啊……” 说完,就笑咪咪地转身,再不打算看地上的人,更不打算伸那一臂之力了。 恐惧、绝望在黑衣人眼底又潮水般涌上,比刚才没有希望时,更加绝望! 而另一边,几声惨叫,鞭声忽停,与轿夫对手的黑衣人也都倒在了地上,没有一个再站着,并且无一活着! 轿夫下手之狠绝,是十分彻底的,杀人后,他们则在慢条斯理地把鞭子往腰上一圈圈缠着,并不往这边看。 黑衣人的脸色已比纸还白! 但煞白中,委顿的眼里又突然出现一种迷惑与恍惚—— 似乎是又看到了什么,让他们在刹那间失了神—— “咦?”轿中人一声短促的惊咦后,身体顿在半转中,像泥塑一般! 对面,十数步外,一个人正在缓缓浮近—— 青袍一袭,携风而来,衣衫淡雅处,无珠钗以饰,无环佩叮当,只有乌色长发被淡青绢带轻拢,长垂于后,于风中轻扬—— 竟是一路风尘,未沾她身,烈日当头,也未侵她肤…… 明净得似天山雪!舒展得似兰中王! 淡然得,则如天边云! 云,总是不会停留脚步,就如现在!直到此时,对方也未有半丝停顿,静静地、安然地从那头浮过轿夫周围横七竖八的尸体、浮过那四个也突然怔住的轿夫、再浮过满地腥红的血迹—— 奇异的是,在她浮过时,地上的血迹仿佛顿时就化作了茫茫冰原里,正随风飘落的点点红梅花瓣—— 红得惊艳,写意!再无了杀戮和腥气—— 就像风中的画景! 直到一缕茶香萦鼻—— 轿中人猛然惊觉对方不但已离他很近,并且已在与他擦身而过—— “嗨!”他密如扇子的两排睫毛飞快地闪了闪,突然就抬起了手,“这位姑娘似乎没有看到这里有很多人?” 这里的确有很多人,但多数是死人! 对方仍在静静地前行—— 仿佛她本是自行自在,既然就是这么行着的,便不需要刻意停步,也不需要刻意去在意路上发生了什么事。 “咦?”轿中人歪了歪头,开始随着来人倒着行走,一边走一边紧紧地盯着身侧的面孔—— “这里有血,也有死尸,你却瞧也不瞧,只能说,要么你看不到,是个瞎子,甚至是个坏了嗅觉的瞎子,闻不到空气里的血腥味;要么你就是高手,根本不惧这里一切……” 他密长的睫毛扇动着,脸上是如孩童的笑意,眸里的光芒则似守在鼠洞前窥探着的猫—— 充满等待与探究。 但身旁的人还在前行,安详得就似在春日午后,沐着暖阳徐徐漫步—— 眼睫又扇了扇,轿中人的身体往旁一横,就拦住了对方的去路—— 于是,简随云便停了下来。 天下间,能有这份意态的,只有简随云!来人,正是她! 而本该与她同行的唐盈去了哪里? 为何只她一人独行? “我行我路,他人事,与我无关。”回言,只淡淡一句。 简随云的话从来都不多,但每一句,都会让人印象深刻。 而她也不是第一次被拦路,每一次被拦,她也都不会急燥,更不会乍起波澜。 轿中人又怔了怔—— 的确,大道通天,人人可走!人家走人家的,他们做他们的,杀人与被杀是他们之间的事,人家只是路过,既未干涉,也不打算掺和…… “有道理,你既未扑过来给我一刀,便不是来杀我的其中一个,既然不是来杀我的,便果然与我们无关,但在这种时候,可并非所有的人都还能继续前行……” 他笑眯眯的眼映着润白的皮肤,就像个充满好奇的孩童,但在眼角眉梢间却有一触即发的应变。 “未有阻挡,为何不走?”似笑非笑,简随云应得自然而然。 男子不由再怔—— “也对!这大道本就极宽,先前这几只小猫扑来时,或是占据了路面,让人难以通行,但在你走来时,他们却恰恰倒下了!” 倒下,便是由竖着变成了横的,也果然算是没有阻挡了! 没有阻挡,也果然是能够前进的! 简随云的话虽只有片言只语,却点出了这世间最简单的道理! 很多事,本就极简单,但许多时候人们都会将它复杂化,而她,只是简单地随心而为,随意而动! 但天下间,真正能随心而为、随意而动的人又有几个? 讶异开始在男子的眼里不断攀升,他依旧挡着她的路—— 简随云却只是静静地立着—— “妙极!妙极!入中原这些天,第一次遇上这般妙的事!”男子回过神来,开始连声称妙地拍起掌,拍着拍着,忽又眉飞色舞道,“姑娘累是不累?怎么走着何时才到个头,不如搭咱的轿子走一程?” 话出口,又立即觉得不妥,补了一句—— “不对,姑娘一定是累了,这大热的天,哪个姑娘不会累?来,咱轿子里很是舒适,让哥哥送你一程,如何?” 他分明是娃娃脸,但“哥哥”二字却吐得十分顺畅,仿佛他本就是个可亲的小哥哥,一双眼还忽闪忽闪的泛上了秋波一样的水色。 回视着他,简随云眼里仍是似笑非笑—— “咱的轿里可有全套的东西,姑娘呀,这脚下路现在只有 一条,所通的地方也只有一个,咱们不顺路都不成了,来,让你看看轿子里……小子们,打轿!”男子眼波婉转间扬声一喝—— 四个轿夫听闻,立刻行动有速地各归各位,“啪”地揭起了轿围—— 揭起的一刹那,一阵光华泄露,万般色彩飞奔! 轿子里竟然另有乾坤! 而色彩中,一道声音悠哉悠哉地传来—— “嗨,亲亲的简,真巧!” 第一百零八章 七宝呀七宝 世上的轿子,有很多种! 有的宽大,有的窄小;有的华丽,有的简朴;有的只用来代替脚力,最多备个手炉与脚炉,而有的则布置的极尽舒适,配置齐全…… 但,你很难相信,这世上竟然有这样一顶轿子! 在轿帘被揭开的一刹那间,光华流泄,万般的色彩奔腾而来—— 红、黄、绿、紫、黑……仿佛所有的颜色都被容纳,铺成一个色彩丰富、锦绣斑斓的世界! 也是在那一刹那间,才能看到这轿子里的的宽大,远远超乎了外观所得! 宽敞、平展、就像一间屋子! 甚至比一间屋子还要大! 朱红的罐、木黄的桌、彩编的蒲团、蜡染的画……兼职应有尽有,琳琅满目,只让你误以为是闯入了一家充满风情的苗户中! 苗户? 苗户! 那几只正随风轻颤的银晃晃的挂饰,只有苗人才做得出! 还有那正对面的一副巨大的蜡染版画,其工艺也只有苗族才有! 它就像壁画一般,占了整座轿壁,如果不是在此时此刻,也许任何一个人在轿帘打开的一刹那间,都会以为那里有一位穿着盛装的苗家少女正冲着你盈盈的笑—— 但是,那是一幅画! 画中的少女身穿彩云般的衣裳,头戴繁复精美到极致的银饰,似在舞蹈,又似在低眉浅顾,与真人几乎大小,神情妩媚间又透着某种狂放的热情…… 那脸面极美,美得能令无数个男子心碎…… 只让人恨她为何不是一个真人?却是在画中? 简直是巧夺天工! 可惜,在你的目光刚刚被吸引去时,一道优哉游哉的声音却像快活的风,划破了这色彩斑斓的炫丽—— “嗨,真巧!” 于是,没有人会再去注意那副画了! 只觉得一股含着山谷中草木气息的风吹进了心头—— 无拘无束,自在洒脱! 甚至心里十分舒适,想跟着那声音微微的笑! 也是在此时,才能发现,这轿中还有一个人! 一个十分隐蔽的人! 他,横卧在画下的一张矮桌后,整个身子几乎被那原木的桌子完全遮掩! 似乎本是在一手支腮,一手举了坛酒仰颈而饮,汨汨的酒液也如河水般往他的口中飞洒时,轿帘的掀动让他的动作忽停,高举的手臂也自然下移—— 于是,他人都是“犹抱琵琶半遮面”,他确实“一只酒坛半遮脸”,大部分的面部都被酒坛遮了起来—— 并且,只能让人看到一只眼! 一眼弯如新月的眼! 眼里是酒波荡漾,正乐眯眯的眨动着—— 一眨一眨,仿佛有无尽的快活! 而他头是歪着的,身下是五彩蒲团,腿是惬意的随意伸展着—— 整个人就像横卧在云堆里,望着他们,笑眯眯。 “咦?”简随云身旁的另一个人又惊咦一声,眼睛立刻睁大了—— 看着简随云,又立刻看看轿子里的人,然后再看看简随云……一双眼忽闪得更加频繁,只差将眼睫变作一对蝶翼飞了出去! “姑娘,这轿子里看着舒适,但如果坐进去,会比看着它更加舒适!”他很快就又回了神,眉毛飞舞得更加欢畅,甚至摊出了臂膀—— 那架势是在请简随云上轿,但那眼神大有想把简随云一把拽上去的感觉! 四个轿夫也直直地看着简随云—— 仿佛压根也不认为这样的一个女子会坐上这只轿子。 但是,下一刻,茶香过,清风起—— 简随云浮入那座轿时,轿夫的眼更加得直了! 娃娃脸男子的眼也直了! 卧于桌后的人眼睛却又弯了弯,笑得更加快活了—— 这座轿子果然很舒适! 也果然比看起来更加舒适! 尤其是这般多东西堆在里面,却不显杂乱拥挤,只有无比的和谐!仿佛每一个物件都摆设得恰恰好,多一件不多,少一件便缺了什么似的,并且每一样东西都极具特色! 浓聚在一起,让你不得不感叹,天下间能舒适到这般程度,配置齐全到如此地步,而又能具有此等风情的轿子,实在不多! 尤其这里还有一张琴! 琴身弧线流畅,琴弦单薄,正静静地支在桌后那个人的另一旁。 但不知是否是因为那个人的存在,琴身竟似乎是活的一般,也透着一股快活与笑意,并且琴弦仿佛仍在跳动着…… “上路!”娃娃脸的男子也进了轿中,声音干脆利落,轿帘重新掩下—— 瞬时间,因阳光的阻隔,所有的色彩都被光滑的似丝绸的轿面反射回来,轿子内便是各种颜色奇异的交织,如真似幻而又旖旎无端…… 像是身处梦中楼阁,异域虚境! 这,简直是一顶放下轿帘比不放轿帘更令人惊讶的轿子! 但简随云的进入,却给这梦幻的虚境增添了一层静谥的安定——。 她飘然间坐得随意,也坐得同样的舒适,正与桌后之人相对,明净的面孔似乎反射着周围的色彩。就如清澈见底的泉在缓流间,倒映着天上的彩色流云—— “唉——” 从一入轿,娃娃脸的男子便开始叹气。 “唉——” 叹了一声又一声,他看一看桌后的人,再看一看简随云—— “唉,我以为我会给你带来一个惊喜,但好像是你们给了我一个意外!” 他的眼定定的落向了桌后之人的身上,似乎不太相信那一句“真巧”所意味着的含义…… 而在轿子中,他同样随意的坐姿间,仿佛是回到了他掌握的世界中,虽然笑嘻嘻的面孔不变,却在一举手一投足里,透着种隐隐的华贵…… 那是一种收敛了的,却无法完全隐藏的气息、 “你已经意外过很多次……”桌后之人笑悠悠的回言,没有看他,只是望着简随云。 “怎会这样?曾听你言,中原的姑娘形形色色,大有杰秀者,我一直信,此次出来,特意擦亮了眼四处寻瞅—— 瞧来瞧去,倒也见着许多貌美的,却不过都是用尺码量好了似的,站相、坐相都有许多研究,像个布偶没有生气,正觉得了无意思,今日,却突然眼前一亮,心中大动,本想着领进轿中让你也见识见识,却原来……” 他又长长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世界总是很小,简,我们又相遇了……”桌后人眼里的笑几乎要流了出来,将酒坛随手一抛,懒懒地支起些身子,手肘撑在桌面上,托着脸继续看着简随云—— 从简随云进入,到坐好,一直看着—— 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那个“简”字也是叫的亲昵无比。 但他的人却依旧显得无比快活与自在! 就好像他生来便是那般,无关乎轿子! “看来,你们果然是相识了。”娃娃脸男子叹气声更加深长,“但就算相识,也分个熟与不熟的,我原以为,这位姑娘不会进入轿子,至少不会利落地进来,没想到……” 没想到不但进来了,而且进得并不慢。 难道他们很熟? 但这女 简随云第45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46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46部分阅读 但这女子看起来淡而遥远,就算与人相熟,也不像那亲热之人…… “那是因为,阿简知道,我不希望多余的人能看到我。”桌后的人又眨了眨眼,呵呵一笑,眼中酒波荡漾—— “不希望多余的人看到?”娃娃脸的男子又扇了扇眼,突地把身子凑上前去,贴近简随云—— “只是,若不想多余的人看到,便需将帘早早地放下,若想放得早,便需进得早,难道……” 他眼里全是闪亮的好奇,仿佛眼珠子都恨不能脱出眼眶直接望到简随云心里去—— “难道姑娘也当真知晓我家英雄大哥的心意?” 咄咄地亮光,使得他的脸越发的细润白晰,就似是用新鲜的、刚挤出的牛奶,配上熟透的、能掐出水的蜜桃,再混上最甜的蜂蜜做成的! 这是一张甜蜜得会让许多人忍不住想去掐上一把的脸! 简随云在他的脸越来越近时,平静地、淡淡地拂出一句话—— “有轿可乘,无需拒绝。” 只有八个字 男子的动作停下,看着眼前这个她—— 一身的明净、清透,语气和神情都是如此自然,脸上没有因陌生男性的靠近而产生的局促,只有坦然,并且散发着一种无形的光华,竟让他突然就觉得自己无法再这样靠前! 即使他从未经过男女授受不亲的汉家教条,却依旧觉得自己不能再向前! 诧异在他的眼中又浮起—— “小鬼,你是弄不懂的,不如倒碗酒!”桌后的人笑眯眯的推过几只碗来—— 男子立刻收回脖子,笑嘻嘻地搬了旁边的一坛酒,启封,注入碗中—— 碗,同样很有特色,是汉族人难以看到的。他一边倒酒,一边又瞧了瞧简随云—— “今日想见的,没有都见着,却意外地遇上如此一个人,妙!妙!妙!” 说着,他又皱了皱鼻子,似乎有些感叹,“说实言,这些日子,除了大哥你,小弟我甚是想念另一个小东西,这次左看右看,却不见那家伙在大哥身上,难道你伏不住它,被它给跑了?” 眼睛又上上下下地看了看桌后人,“不过,那家伙古灵精怪,当初死活赖着要跟了你出山,怎么会溜走?嘻嘻……” 姑娘呀,说起来,你可不知,这世上竟然有一样东西,它是活的,却不是人,但比人更加古怪伶俐,而且个头很小,但年岁可不小,据说,它竟然已经活了七百年,足足七百年!” 说着他伸出手比了个七,然后摇着头,“汉人都说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咱可不认为这世上还有啥东西能活那么久,但那小东西比比划划偏说自己是七百高龄,并且很是不满我的怀疑,总挑高了眼从上而下的望着我,那样子,活似它是我的老祖宗,要让我对他低头叩拜一般……” 他的眼神采奕奕,似孩童提到了自己最有趣的玩伴一般兴奋。 而他的动作间,那一身里外几层的衣物也随着他的动作流动着—— “咱自是不以为意,哪里信它,但那家伙古灵精怪得出奇,不但听得懂人语,甚至听得懂你的粗话,并且能与所有的鸟兽相通!当年,我曾经亲眼看到它立在一处遇高的山头,几声尖叫,回音一波波传出去后,山中竟然百兽齐吼、万鸟皆鸣,不多久,山摇地动,河川大震,竟然所有的鸟兽都从山下而来——” 仿佛又似回忆到当初的奇景,他的眼里现出一些震动—— “那景象十分壮观,整座山峰鸟飞兽奔,虎豹齐聚,连熊瞎子也来了数十头,仿佛所有的动物都朝拜而来,见到它后,低首躬身,比什么都要驯服,甚至动物之间弱肉强食的争斗在那一刻也像从不存在一般,狐狼缩在后面,虎豹前面低伏,对那两旁的鹿群兔族,就好像没有看见一般……” “姑娘呀,如果不是真正看到那一幕,谁能相信?” 的确很难相信,百兽齐聚,在这世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再加上万鸟齐飞,更加不可能! “咱到那一刻才不得不迟疑那小东西的身份!它立在石上,还没咱一个巴掌大,但那神气威风的样子,就好像它是一个山中王,兽中霸,是那片山林的主宰!而它不过就像一只……” 说到这里,他的眼又瞄了瞄桌后人的怀里与周身上下,似乎想确定一下是否会有什么东西突然跳出来,在等了片刻后,不见有异,便又忽闪着眼—— “嘻嘻,还是不说的好,当初按它的模样随口叫了他一声,结果它竟然一撮嘴,就有几只恶虎向我扑来……乖乖,那时的咱可不是今日的咱,一个不防,险些进了虎肚,若不是英雄大哥一把将我提出去,咱可就被一群虎给吞了! 总之,那小家伙精怪的很,它是在一处人迹罕至的深山大泽被咱大哥发现的,据说他们的相遇很是传奇,并且很有几分不可思议,大哥与它在山里斗法几千回后,那家伙竟然在大哥要离开时,死活就不肯罢休,跳在大哥身上,软磨硬泡,又加上百兽万鸟的威胁,最后,又弄出一本书,才让大哥答应了带着它! 从那以后呀,它就在大哥身上安了家,跟着大哥哪里也去,奇洞幽谷、火海冰川……就像英雄大哥的一个影子,虽然它只会吱吱乱叫,却偏能与大哥心意相通,咱是听不懂它说什么,也常看不懂它在比划什么,大哥却摸得透它所有的语言,你说,这是奇与不奇?” 娃娃脸似乎忘了简随云只是他遇上不足一刻的陌生人,乐淘淘地述说着,仿佛在讲一个传奇,一个不是人与人之间的传奇…… “唉!奇怪的是,明明是个影子,今日却不知去了哪里?早上见了大哥,惊喜中,也想着能见着那家伙一面,哪知找来找去都没发现它在哪里?大哥只是笑,也不告知一下,让小弟费尽猜疑,难道,它当真在出来看到这花花世界后,又有了什么新念头,抛了你而去?” 他眼中秋波一样的水色又泛了出来,带了几分坏意—— “嘻嘻,说不准真是这样,那小家伙当日肯舍了山林跟你出来,本就透着古怪,而它竟然能随手拿出一本古书与一些奇珍异宝,更加透着古怪! 难不成它守那山林守了几百年,呆得烦了厌了,却自个儿找不到出路,翻不出那绵延几千里的重峦叠嶂,便利用大哥带它出来,然后便过河拆桥,弃你……” 越说,他眼里的猜测越发笃定,仿佛他已经能肯定了其中的因由—— 桌后之人则在怡然自得间,仍然看着简随云,仿佛在听着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 如果细看,娃娃脸男子的动作与神情,似乎与他有几分神似,只是他更显悠然,更显自在,透着种天然而然的逍遥…… 仿佛他的魂,便是自在快活的! 无人能改变! “吱吱”! 简随云怀里传出一声尖叫,冒出一颗头颅! 突然,娃娃脸男子的舌头被打了结,瞪着简随云的襟前,一动不动! 第一百零九章 我将热情燃烧 这个时候,你才能看到七宝的表情竟然能如此的老气横秋!如此的不屑一顾! 半个身子露在简随云衣襟外,它互挽着双臂,高昂着头,斜吊着眼,一脸睥睨! 它的身后,是简随云的安祥恬淡,而它的表情却十分不安然。 “你?”几乎是怔愕片刿后,男子伸起一指,指了指它 “你?”那只手指又往上些,指了指简随云 “你?”手指又移动,指向了桌后之人—— 然后环望着眼前的三个,“你们?” 一个分明坐在他的轿中,一个只是行人般路过,这看起来几乎是完全不相千的两个人,竟然认识!不但认识,他们之间…… “大哥的七宝,怎会在这位姑娘的怀里?”眉目一转,他的表情由讶异到揣度,从揣度再到…… 再到一点点暖昧!就好像他发现了什么秘密一般。而他的话,也点出了他口的中“小东西”正是七宝! “我也在研究这个问题……”桌后之人仍在笑,一只手抚在了自己的下颚上,歪着头、眯着眼瞅着七宝—— 那神情似乎当真是在琢磨,这个小东西是怎么到简随云怀里的? 七宝闻言,转过头去,看到他时也抬起一只猴爪,摸着自己的下巴,用同样的动作、同样的神情反看着他—— 那样子似也在琢磨,你难道真得不知道我是怎么到她怀里的? 一人一猴的眼波便在空气中碰撞,那眼神里真正的意味,也只有他与它知道。 “今日的意外实在太多,好在,我刚刚未说你这小祖宗的什么坏话。”娃娃脸男子又叹口气,随之又笑嘻嘻地冲七宝挤起眼来。 七宝立刻从眼角处睨着他,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似乎在说:喔?你当真没说什么吗?我怎么似乎听到了不少? “那个——嘻嘻,关于过河拆桥几个字你就权当我没说,来,小弟这次出来,带了我苗疆最好的酒,要不要尝尝?”男子立刻又翻出一只碗,倒满酒。 那样子似乎十分的想讨好这只猴儿,与七宝称兄道弟起来,并且他才是那个“弟”。 而七宝在此时,竟然与在风吉儿面前时大为不同,又是冷哼一声,跳出简随云怀中,一步一步朝酒碗走去。 步子迈得极为老成,一板一眼,就好像一个少年君主正襟威步地踏入列满群臣的金銮宝殿时一般,透着种威严与气势。如果风吉儿看见了这幕,恐怕会掉出眼珠子来,并且会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但娃娃脸男子却像瞧惯了似的,只在嘴角边偷偷地笑,手里却连忙把酒碗又往前推了推—— 七宝走至碗前,并未立刻扑进碗里,而是又突然翻眼看了看他,露出一抹笑—— 笑得j小! 男子好像突然有些毛骨悚然,嘴边的偷笑也立刻止住,额上跳出了几根青筋,“嘻嘻,七宝大人总不至于如此记仇,来来来,小弟可是诚心道歉,原谅小弟这一次嘴快舌快……” 他的眼又看看了四周,仿佛是透过了轿子看着外边一般。随后又瞄了瞄桌后男子,小心地问:“大哥呀,这外边不会伏着一群虎豹豺狼吧?” “此为大路,并非山野。”桌后人还在摸着下颔,笑眯眯地摇了摇头。 “喔?那是,不是山野,自然就不会有那许多野兽了,嘻嘻,七宝,今日的小弟也已经不惧那许多虎狼了,你……” 话没说完,就见七宝抬起一根手指冲着他摇呀摇—— 猴嘴边的笑越发得j小起来,然后,突然一闪—— 是什么那般快? 快得肉眼难辩! 甚至看不到影子,就听到男子“哎哟”地叫了一声。 然后,七宝立在酒碗边潇洒地拍了拍猴爪,就如同男子之前收拾了黑衣人从空中坠落时一般的潇洒。 “七宝,你!!”男子拍着额头,瞪着七宝。 他头上缠着的丝帕散了开来,露出里面的发,并且额头上肿起了一个青胞,显得狼狈与措乱,但他却顾不得去整理,只是吃惊地看着七宝。 似乎这一次,他的吃惊是难以遏制的! 简随云淡淡的眼波扫了过来—— 也似乎在这一刻,七宝的动作让她有一些注意。 而那,竟然是七宝的手笔! 娃娃脸男子的身手已非寻常可比,轻易间便能挡下江湖高手的杀着,却躲不过它的一击! 它的快,已无法用语言去形容!那是一种罕见的,难以想像的急掠! 雷电之快,尚可见影,它却不见闪出,便已回位! 就算是靠敏捷为名的猴类,也万万达不到如此奇速!它例底是什么异种? 凭此速度,去袭击任何一个生物,恐怕都是百发百中,何况它在弹指不到间,便已施力将一个人的额头敲出个大胞,力道之准、之大,远远超出它的身量所限! 它却仿佛未施全力,仅仅像是惩戒,但已显出它的爆发力,并已显出它能轻易地伤害任何一个比它大数十倍的生物! 也许,正是因为此点,百兽才惧怕它? 又或者,不只这一点? 而这,才是真正的七宝! “七宝,你也是深藏不露呀,深藏不露!”捂着肿胞,男子又惊又好笑,眼里异光连连。 “吱!”七宝不以为然地瞟了瞟他,接着突然飞起一吻抛给了简随云—— 简随云淡淡地笑。 七宝猴的眼中大亮,似是得了宠般分外开心,猛地扎过去,一头又钻进去简随云怀中,再也不肯出来! “七宝!大哥,你……”娃娃脸男子又意外地看了看简随云襟前,再看看桌后之从,那样子是想说,“你的七宝叛节了。” 桌后人却不以为意,仿佛更加的悠然,将另一只酒碗推向简随云,“来,亲亲的简,这苗家的酒别有滋味,错过了可惜。” 简随云接过碗—— 正如有轿代步时,她也是来而不拒。 当碗近唇,酒入喉,酒香也淡淡地浮入她的眼。 就似玫瑰的颜色浸上了透明的兰叶。 娃娃脸男子的眼中又现出一些恍惚。 比惚后,他也一把抓起自已面前的碗,仰头饮尽。 “好,有酒就干!痛快!”看到简随云接酒时的毫不扭捏,他不由地豪情迸发! “英雄大哥呀,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为何我入中原来,竟一路都打听不到大哥? 出苗领前,我以为你在中原定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但万万未料到,这中原中竟无一人知道大哥这样的人物,大哥不但毫无名声,并且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唉——” 又是一个十分深长的叹气,好像酒一入肚,他突然就憨肠满怀了。 “就在小弟寻你无果,也觉得寻你无路时,今早刚出客栈,一掀轿子,却突然就看到了你!大哥呀,你怎又神出鬼没了?把小弟惊吓一跳!” 他夸张地做了个惊吓的表情,眼睛甚至睁得像核桃那么大—— 但他眼底却有戏谑的神采。 “如果再让你打听下去,岂不是所有人都会知道我这号人?”桌后之人无视于他的戏谑,只是乐悠悠地接过他侧的酒。 “所以大哥自己出现了?” “想认大哥,认来便是,莫再道英雄二字,人前做英雄的,未必不是一只狗熊,何况计多时候,不出名还是比出名的好,我现在是个无名之辈,日后也是,将来也一定是。” 桌后人说得漫不经心,眼睛瞧着简随云,眨呀眨—— 仿佛他已经醉了,却又比谁都清醒。 “也所以大哥才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轿子,只为了不让太多的人知道?” “没有人知道的时候,通常也是不会有人看到的时候。!” “于是,大哥一上轿,小弟便只好紧垂了轿帘……” “只有垂了帘子,才免了我跟着你一起招摇……” “哪里是我招摇?分明是杀我之人仍未消绝,只是奇怪,来的人似乎不比从前了,不太经打……” “你在越来越强,此地也离你的来处也越来越远……” “对极!对极!果然是这个道理,在苗岭,也是他们的地盘,自能寻得到他们所了解的强手,而中原非他们所熟悉的,自然未必能如愿找到的他们所希望的厉害角色,何况,这些年来,他们也没有多少银钱去雇请人手了。” “你已经学会了自保……” “是的,并且学会了很好地反击。” 他们一搭一唱,都是无比的快活与轻松,却是笑谈风雨。 “大哥行事总是高深莫测!莫测高深呀高深莫测!若是把大哥当年在苗岭的所作所为讲出来,怕不让这里所有人惊呆了眼?” “那最好不讲,免得他们呆了眼后,还得劳我再给他们回神…… “嘻嘻,怎觉得这中原反不如我苗岭来得自在?” “复杂的地方,什么都会跟着复杂,这里非苗如……” “那大哥还呆着作甚?不如……” “小鬼,不用想着怎么让我跟着你回去,你有你的世界,我有我的归属。” “那……”娃娃脸男子飞了飞眉,“那朵以妹妹又该如何?” 说着,他瞅了一眼轿壁上的画,画中少女低眉中,那如月光般皎洁的面孔、如烈火般热情的笑容,仿佛也在看着他们,痴痴地等着—— “人间百花自缭乱,我心只候命中人!”桌后男子将酒饮下,笑脸似撤满阳光的水波。 动人得似能让所有的人都跟着他笑起来。 “命中人?”眼睫忽闪忽闪,亮光又起…… “小鬼又来多问了——”桌后之人睨他一眼,捉坛将简随云的碗又注满,“来,阿简,既相逢,便不妨酒过千巡,干!” 简随云的酒量似乎很好,接碗,饮—— 娃娃脸男子看看他们,眼里划过一道流星,一把抓过了旁边的琴,“有酒喝,没曲唱岂不无趣?大哥,咱们再唱一曲如何?” 他的声音十分高亢! “小鬼,想唱就唱,何来问我?”桌后人眸中酒波流转。 在年龄上,他并不比那男子大了多少,但他“小鬼小鬼”的称呼间,极是顺口,而那男子也听得极是顺耳,仿佛在他面前,他当真是个可以被拍着头的“小鬼”。 “好,想唱就唱!刚刚我一路上唱的是大哥往日在苗疆所教的那支,回想当年,刀光剑影,若无你这位高人的相助,我哪里过得了那些时光?无你,便无我,更无今日苗疆的蚩牙!” 他将手掌放在胸口,说到“蚩牙”二字时,眉间迸射出一种锋芒! 是一神凛冽的、潜伏着的锋芒! “忘了告诉这位姑娘,我,苗族男儿,蚩牙!”他那锋芒一闪而逝,重新被笑脸掩下,“不过,我还有一个汉名,姑娘想不想知道是什么名?” 眼睫又忽闪忽闪起来,充满狡黠与逗趣。 简随云不语,只将微笑映在酒中。 “哈哈,一笑!我的汉名叫一笑!只因大哥对我说,既然我已经是‘蚩牙’便不如‘一笑’合起来便是‘呲牙一笑’!” 他的眉更加飞扬,而他的表情果然是“呲牙一笑”,笑得露出所有的牙来。 牙齿十分整齐,白得生亮。 “当年,在我四处奔逃时,只以为自己便永远是那般如丧家之犬,躲闪过日,终日见不得光!整个苗岭无我一席容身之所,最亲近的人也是最想要杀我的人,我无亲,也不再有故,那时的我,心中没有明日,甚至不待他们将我杀死,自已却觉得已无活的价值——” 说到此处,他仍是笑嘻嘻的,嘴里说着“已无活的价值”时,眼底仿佛闪过一种灰暗,但同样很快的消逝不见! “记得,在我被追杀八年又六个月后的一日,我立在苗岭中遇高的雷公峰上,看着峰外云气滔滔,回想我自九岁起便颠沛流离地四处奔逃生活,再回想八年中,我不能离开苗岭,却要瞧着所有曾经保护我的人他们用他们的血、甚至是灵魂换我的安全时,我对他们的死却无能为力! 只能不停地逃,不停地逃——,多年的逃亡已让我疲累不堪,随着保护我的人一个一个的逝去,也使我觉得自己的人生是永远的灰暗,我,认为是个多余的人,也是一个不应该存在的人,想跨前一步,只需一步,一切便都会有个了结!” 他仿佛回到了当日的情景中,周身又现出一些与他的天真面孔不相符的深邃,好像现在的他,又是立在雷公峰前的当年的那个他 “就在我脚步微动,下定决定的一刻,我也永远也无法忘记,那时,身旁的山崖上突然就响起一道笑声! 那笑声,是那么快活,就好像天下所有的快活都在其中,甚至让听到的人不由地想跟着笑!我不愿笑,也笑不出,但我还是忍不住去看,想看看那个能发出那种笑声的人倒底是什么样的?甚至想,会不会又是一个来杀我的人?” 说到此处,他的嘴又喇开了,眼睛看向桌后之人 “我万万没料到,自已瞧见的却是一个从来没见过,也没想像过的人,他,就斜卧在山崖最陡峭的一块石壁上,就好像是卧在最舒服、最柔软的一张毯子上,并且用一双笑眼看着我,问我‘小鬼,你叫什么?” 那声音很特别,像风一般让人舒服,并且也带着快活,而他很年青,不比我大多少!但我确定我没有见过他,他穿着汉服,不是苗家人。不是苗家人,便有可能不是要追杀我的人,我本不想回答,可他的笑眼却像有某种魔力,我似中了蛊术一般,后又想想,我既然已不惧跨出那一步,又何必惧怕回答一个问题?他是一个要见着我跳下崖去的人,我可以通过他让人知道我所在的地方,也让那些人知道,我在片刻后,就会落到最深的谷中,彻底结束他们的追杀, 于是,我回答‘蚩牙,我叫蚩牙’!也于是,我听到了那句话,‘既然你已经是蚩牙,便不如一笑,死也罢,活也罢,都不如呲牙一笑!哈哈……” 他说着说着,开始大笑出声,眼里又迸射出万丈光芒。 “从那天起,我的身边便开始有一个人,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指导我,也护着我,甚至给我弄来一本练功心法,教我习武!那武艺不同于我苗家的掉斗比武,竟然能运气为神、纵身为燕,我开始重新认识我的生活,一边继续逃亡,一边刻苦习练,一边感受他的话语” 他说我既然又选择活了下来,无论怎样活,都是要活,我的出生背景、亲人、环境已是无法选择,但有一样我可以选择,便是活着的心情!与其整日苦着脸,便不如时时去笑,笑给仇人看,笑给自己看,也是笑给保护我的那些泉下有知的人看! 无论遇上哪种事,我没有理由不去笑,这世上,也只有我自己能让自己不能笑,是大哥教我浮生于乱世,名噪于道衰,披轻裘,挟长剑,策烈马,引狂歌!我若笑时,自当笑!” 他突然又一呲牙,露出最大的笑。 那长长眼睫下有一丝岁月的残痕,却让他无邪的笑脸带过,只留下孩童般的流光溢彩! 简随云静静地坐着,静静地听着,也静静地似笑非笑,眼如明镜,反射着他话中的又一个人生百态。 “小鬼,你的汉语果然是进步神速……”桌后之人此时眨了眨眼,对他山路十八弯的汉语大加评赞,轻描淡写地带过了他的话。 “那是,我的汉语也是大哥所教,怎能不好?” “这马屁听着怎得这么顺耳?”桌后人掏了掏耳朵。 “大哥是高人,高人的马屁自然得处处都得拍着才行!” “你这方面的功夫也越来越有火候了——” “那是因为我从不随便拍别人的马屁,而大哥也知道,我只拍你一人的 “哎,看来我是想不挨拍也不行了,不过,说的没有唱的好听,既然想唱,你就弹起你的琴,放开你的嗓子——” “好!” 琴弦拨动,“铮”的一声,渍亮的音质洒出,他突然又停了手,“等等,再唱一曲又该唱些什么?小弟愚拙,往日总是大哥给即兴而唱,今日不妨再劳大哥也就此情此景,再给唱一曲如何?” 他说得激|情荡漾,眼里波光闪闪。 “我唱?” “大哥的音质,不唱太可惜!” “你今日想是拍马屁拍得上了瘾?” “嘻嘻,小弟可是千里迢迢而来——” “也罢,也罢,拿过琴来——” “是!” 于是,琴到了桌后男子的手中。 而他斜斜地支着琴,就像刚刚春睡初醒一般,吊儿朗当又漫不经心地手指一拨,顿时间,清亮,欢快,别致,带着一种异样风情的琴声流出—— 那琴,只有三根弦,绘有苗族特有的图案。 苗家人多能歌擅舞,即使是男子,也爱曲乐舞蹈,而少年男儿,常弹着这三弦琴、吹着笙歌向少女传情达意,可以说,这琴虽只有三根弦,却已能被苗人奏得炉火纯青,但他随手一拨间,仿似曲乐是为他而生,三只弦跳跃出万般音色!比炉火纯青还要炉火纯青! 音符瞬间冲破空气,直达人心。 晃得人心中颤了几颤! (下面的,希望大家配上一首张真唱的老歌《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来感觉一下,我基本是按着那个底乐写的词,而其中几句有原词的痕迹,但因其与本章内容十分相衬,再找不到其它词去代替那感觉,我便留了下来。) 过门很短,如浪水激流,他微微闭上了眼,歪着头,醉悠悠地看着简随云。 “天地我笑一笑, 古今我照一照 喔,人间百媚娇, 怎敌我眼前浮呀浮云呀—— 花开风自好, 任刀剑齐出鞘, 喔,哼首快乐调, 我不是神仙也懂得乐逍遥—— 自古青春能呀能几朝?不如功名两呀两袖抛,抛呀抛呀,我给你的爱有多好, 江山也不要,热情尽燃烧,你可知道! 自古青春能呀能几朝? 追逐浮云飘呀一起飘, 江湖寂寥,挥沾银毫, 一笔将恩仇结了,拥抱着你,将快活到老 天上日,躲到了云层里,仿佛是听得羞红了脸! 大路迢迢,两旁杨柳,不停地摆,不停地摆 这歌声,竟如此的癫狂!如此的直白!如此的热情如火! 第一百一十章惊现冰雕浮罗 “哈哈哈……” 笑声飞扬,歌声狂! 娃娃脸早已在摇头晃脑,边摇边饮,边饮边笑—— 轿夫也像是醉了酒,一颠一颠地将轿子晃起,使这顶桥就像泡在酒里的船,跟着一同摇—— 七宝的尾巴则早伸出了简随云衣襟外,吊在空中,晃来晃去—— 只有简随云,身未动,坐在这曲中,坐在酒香中,坐在那对快活的人中,眸里,似远山墨云的画卷—— 画卷里,有一些微微的波痕。 似远山中的一弯细水绕行而出后,在山脚下的缓缓流动—— 带出一些淡淡的生意。 于是,轿子摇哉摇哉,轿中人乐哉乐哉,一路飘行—— 直到传来轿夫的禀报声! “主,已近城郭。” 歌声停—— 娃娃脸摇头晃脑、高举过头灌酒而饮的动作,也停—— 七宝则像被浪水拍了一般,翻了个身,收回尾巴地探出头来—— “咦?”挑帘看向轿外,娃娃脸一脸的意犹未尽,“时间过得如此快?竟已到了日暮时分,看起来像是要降雨了?” 他润白的脸上泛着酒气,似密奶中添上了胭脂红,看么看,都不像一个生活在高原地带、饱受日光照射的苗人! 而不知何时,帘外已是浓云汇聚,天色阴沉。 但浓云掩不住已是薄暮的事实。 “白云突变乌云,是谁在作怪?”桌后人此时笑意不变,只是将琴松开,一只手又爬上桌面支着自己的下颏,看着简随云,眨眼—— 雨前的空气是沉闷的,几乎无风,掀开轿帘后,涌进的只是沉闷的气息。 但他的笑却似拨散了沉闷,带出诙谐。 “咦?难道是大哥的歌声飞上了天,进了云中,才让这白云变作了乌云?”娃娃脸的眼也跟着忽闪。 “白云被染,是因水汽的积聚与骄阳的热力,也是……”桌后人也不理会旁边那位,说到这里时顿了顿,又继续,“也是浮云所要经历的劫。” 说这句时,他眼里的笑波中透出些幽深,语气未刻意加重,却已是让人注意到那最后的半句。 “哦?浮云过雨,会将云原本的脚步打散,也会变了它的形态,听起来,果然像是云的劫。”娃娃脸的眼睫还在忽闪,脸上是故作的深思。 “简,从踏入这座城起,将正式进入了江南地界。”桌后人直起了腰,映在酒波里的幽深似乎更加的幽深—— 简随云回视着他—— 娃娃脸则眼里泛光,又将眼探出帘外,“早听说,中原当属江南最好,物产富饶,景色如画……” 前方大路直通处,的确有座城! 依稀可见其轮廓,深沉,如远山。 而天上云越往南,似乎聚得越重,就见那座城的上空,浓云如盖顶一般,仿佛是团黑暗,随时欲扑下! “咦?怎瞧得那里显得有些幽暗与神秘?” 浓云下的城郭,似一道通往黑暗的门,黑暗处,自然显得幽秘。 桌后人却笑波泛滥,“一道城池隔两路。” “聚散离合,本常态。”简随云微微笑,淡语间置碗,飘然而起—— 气息因她的飘动而立刻有了变化。 “姑娘要走?”娃娃脸意外! “已是隔两路,怎还会同路?”桌后人冲上他摇了摇手指,似乎在说:你的汉语还需精进。 “我以为,我们会同入此城。” 看来不是! 他随之又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的二位,左看右看—— “你们似乎很是明白对方在想什么?或是要做什么?” 怎么他觉得自己明明坐在旁边看着他们,听着他们,却仍然像是没看到、没听到什么? “人生的确常聚散,不过,亲亲的简,我说过,有风的地方便有我。”桌后人未理他,接上简随云的话,颊边那个隐隐的酒窝又露了出来—— “嗯,风总是无孔不入、无隙不穿的。”娃娃脸又不无深沉地添了一句。 简随云只是微笑,身已出轿,去意无阻—— 娃娃脸更加讶异,见她说走便走,并且真的已行出几丈外时,不由往前欠着身子,高举手臂而呼—— “姑娘呀,今日有我大哥在,咱是当不成你的哥哥了,但你要记得,我的汉名虽然是一笑,却还有另一个我自己起的名儿,不妨也一并告诉你,风小弟!风的小弟!记着啊,风小弟!” 他的喊声极有扇动性,就好像要诀别一般,带着种沙哑与歇斯底里。 并不停强调着“风小弟”三个字,眼睛还不停地瞟着身边桌后的人。 简随云没有回头—— 浮向那座浓云重压下的城。 “走了?”娃娃脸的眼不再忽闪,只是大大地睁着。 似乎怕此时的眨动,会少看一眼那青衣的背影,又似乎不太相信简随云当真就走得那样痛快,不留一丝云彩。 “走了……”桌后人仍是笑悠悠。 “就这么走了?”他的眼还是不肯眨—— 简随云的背影在离那座城池越来越近时,奇怪的,那城上浓云竟似仿佛化为了一片泼墨,那城郭,也仿佛当真成为是一座远离尘嚣的山脉了。 他看得眼睛又直了起来。 “糟了,还不知她的名字!”突然一拍额头,猛呼。 但这一次,没有人理他! 只有七宝远远地从简随云怀中窜了出来,爬在肩头挽着猴臂、斜着猴眼地朝他不冷不淡地笑着—— 似乎是在嘲笑他。 “唉……”又叹了口气,他随即撇到七宝别着眼,在望向桌后之人时挤眉弄眼地比划着什么—— “咦?七宝在向大哥说什么?” “他在说,它要走了,叫我别想它……”桌后人笑悠悠。 “哦?小弟怎么看着那家伙是在向大哥打什么暗语?” “你知是暗语,便也该知道,暗着的语言一定是要秘密着的。” “所以,如果让我知道了,便不是秘密了?” “正是。”桌后人眼里的笑如潮水猛涨—— 娃娃脸眼里的笑也如潮水般涨起,嘴里却又大大地叹了口气,“大哥呀,我可是瞧出了一些苗头……” “喔?” “大哥一向如风自在,悠然不羁,但今日唱得那只曲好像有些……”他的眉眼也挤了起来,与七宝的挤眉弄眼一模一样。 “我唱曲一向直白。” “嘻嘻,那倒是,大哥的曲子有咱苗家的味道,我族儿女常山间对唱,哪一支唱得不是热辣直白?但今日这位姑娘好像……” 好像是全无所动? 他没将剩余的话说出来,只用波光闪闪的眼波来说着。 桌后之人只笑不语,仍是悠悠然。 “大哥的这双眼,无时不刻不在笑着,但小弟记得,当初我苗疆最美的朵以姑娘向你敬酒时,你眼里虽也是笑意,却远不是今日这般……格外的生动!” 他又开始挤眉。 “小鬼,你想说的似乎不只是这些?” “咦?大哥莫非是我肚里的蛔虫?嘻嘻,小弟只是好奇,哥哥你为何不随着她去,却让她这般就走了?” 再望望远去的背影,他又开始摇头叹息,“相逢恨晚呀,相逢恨晚!” 桌后人睨向他,眉眼微挑。 “嘻嘻,不过有哥哥你,小弟就是悔得肠子都青了,也不敢再恨了!只是,哥哥呀,如果是我与她先相识,如果今日这里无你在,我一定会将她带回我的部落中去……” “哦?”桌后人又灌进一口酒,连那端酒的指尖都是笑意了,“小鬼,如果你真想将她带回去,便去试试——” “咦?”娃娃脸又听出了点苗头,眼珠开始骨碌碌转起来,“哥哥的意思一定不简单,难道……” 他半信半疑地又看向外面渐行渐远的青影—— 那淡淡的写意中,难道当真是深藏不露? “这世上,如果她不愿意,没有人能强迫她,但如果她愿意了,也没有能阻止她。” 桌后人将碗中酒仰尽,哈哈一笑,也站了起来—— 娃娃有些诧异,又有些失神,“这次出来,除了寻找大哥你叙旧,说实言,也是想寻个心中的姑娘,与大哥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中,耳濡目染中早对这中原的姑娘心生向往,想着能带回一个与咱过那神仙一般的日子……咦?大哥要去哪?” 他也终于看到了桌后人的动作。 “小鬼,你已经出来数月。” “是,寻大哥不易,又加上山水迢迢……” “出来得越久,不该发生的变故就越容易发生。” “大哥,小弟出来前,已将一切交由可信的人打理……” “当年,也是最信任的人变成了最不可信的人。” 怔了怔,娃娃脸眼里又划过一抹岁月的痕迹—— “简刚刚说得好,聚散离合本常态,我们汉人讲,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但是……” “知你向往中原,向往汉家生活,向往能与我在这里一同生活,不过,你的人生也不在这里,你一直很明白这点……” “大哥,小弟寻你三月,却只见得一日不足……” “呵呵,他日我兴致来时再去苗疆溜达,会去看你。” 当年,这个人突然出现在苗疆时,就是说听闻那里风光不错,便去溜达溜达,结果,遇上了他!竟然改变了他及数十万个苗人的命运—— “大哥……” “小鬼又儿女情肠了?” 低了低眼,再抬起时,忽闪的双眼中又是笑意,“不,大哥说过,既然活着,便要笑着活着,每一天每一刻,除了自己,没有人能让我们不笑……” “所以就别再苦着脸,呲牙一笑才是你。” “是,若大哥笑着,小弟哭着,别人怕不以为是大哥欺负了小弟?” “呵呵,这里没有人会替你出头。” “所以小弟是万万不能苦着脸让别人看笑话了。” “这一点,你一直做得都不错。” “但不是所有的时候都能做到……” “你早已能独自处理所有的事,只是见了我便又生了依赖,你得多想想在分开的这三年中,你一直处理得很好。” “但……” “呵呵,在将来终有一日,你后无后顾之忧,前无狼虎可瞻时,再来中原畅所欲游……” “咦?”看了看远处的城郭,再度忽闪双眼,“难道前面有虎狼?” “江南是好地方,好地方人人都想去……” “所以?” “不只有虎狼,比那虎狼更厉害的,也有……”眨了眨眼,笑悠悠不变。 但天下猛兽中比虎狼更厉害的,还会有什么? 天上飞龙?还是传说中的麒麟神兽? 娃娃脸的眼又睁大了,从帘缝内看着几乎成为一个点的青影,“那位姑娘去往的方向,好像便是江南?” “呵呵,小鬼,你哥哥我得走了,做事情不能拖,拖了会赶不上……” “哦?大哥有事要做?” “钓鱼而已,除了钓鱼,我会有何事?只是这钓鱼也是门功夫,耐心、恒心都得要,还得精心,若一个不小心,可就什么都没了。”眨了眨眼,他悠哉一笑,将脚边的琴一把拎起,抛出—— “接着,弹起你的琴,像你来时一般,唱着回去!” 娃娃脸立刻接好琴,坐在那里仰头看着这个人—— 眼前这个人,似乎永远都是悠哉游哉的,好像什么事都不会让他紧迫?一双眼常是醉意悠悠,却像是能醉了所有的人—— 微风过,人影杳—— 轿中只剩他一人! 似乎知他心意,轿夫在此时把轿帘又揭了起来,用挂钩钩好—— 而这座轿,不同于一般轿,是三面可揭起,只有背面是整体的。当三面露风时,他一身精美的服饰,端坐在轿中央,身处七彩锦绣中,看着远远而去的那道青影,又看看另一处的密林—— 密林中的幽深早已吞没桌后人的飞影—— 他看着那里,如天真孩童的娃娃脸上,渐渐得,浮上一种沉静。 那是一种成熟的睿智与一种经历风雨的坚定。 眼角眉梢也透出一种高高在上的贵气—— “他说的对,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即使我想追?br /gt; 简随云第46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47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47部分阅读 追随他们,却无法放弃自己的人生!我,是应该回去了,回到属于我自己的地方……” 他的声音也不再是嘻嘻的笑意,而是稳定。 “没有你,便无我的今日,我不会再依靠你,但你永远在我的心中,直到我儿子的儿子,孙儿的孙儿,他们也将会记得你……” 静静地语,他眼里浮上一抹尊敬。 那,是一种无比的尊敬。 当琴声再响时,他的身子歪起,脸上重新挂上逍遥的笑—— 叮当间饱含异族风情的歌声飞起—— “天地一声笑, 白云随我飘, 古来今往, 今来古往, 几人能长啸……” 轿子在歌声中掉了个头,向来路而去—— 而现在的中原,几乎没有人知道,这顶轿中的人,在不久后的天下动乱中会有着他举足轻重的一笔。 雨,终落! 乌云,未散! 初夏的雨势,不绵细,也不过分的磅礴,但如豆大的雨点仍可迅速浸透衣衫,带来返春的寒意—— 城中,行人寥寥,孤寂清冷。 除了偶尔冒出的野犬与打伞急奔的人影穿过雨幕消失在街角处外,只有两旁的店家中透出灯火的摇曳,照亮水湿的青石路面…… 静! 很静! 客栈内—— 雨天的阴沉让店中同样昏暗,即使点了灯火,但天未完全黑透时,灯火照亮的范围有限,整个大堂内仍显得暗沉。 简随云,就坐在这间店内,缓缓进食—— 她所在之处,独成一景,飘然间仍是自在的随意,写意的舒展,清风携云的淡淡—— 所有的眼,便都在有意无意间把目光投向她—— 包括窗前两位盘中餐物早已食净的客人,状似闲聊地坐着,似乎不打算就此回房,只是那么聊着,不时多看几眼这个女子。 如此天气,早早回房,无疑是徒惹寂寞,没有人愿意离去。 而在简随云初入这家店时,他们已经看得很多。 那里,无精打采的小二与昏昏欲睡的掌柜无不眼前一亮!与懒散地坐在各处的零星食客都呼吸一顿,只是看着她,一片寂静—— 在她落坐许久后,才有小二反应过来,上前拭桌招呼。 平日里只抹一遍的桌子,今日却绕着圈子地擦了数遍,仿佛小二只为了在她身边多留片刻,便不停地擦着,问着。 直到点食,上菜,她举筷而食,小二才缩了回去,边整理着店内,边不停地瞄着—— 她的存在,为这阴冷的天色里多了一份无法形容的舒适。 看着她,这湿冷的暗沉就会消散许多,他们的神情也比之前显得惬意起来—— 而角落里,有一双眼也在看着简随云—— 从她进来的一刻起便专注得看着。 这双眼似桃花一般,眼尾微微上挑,多情而湿润,很是漂亮。 “姑娘一人?”眼的主人抖了抖衣衫,迈着儒雅的步伐走近,立在桌旁微欠着身,低眼看简随云—— 静静地夹食入口,如行云流水,简随云未应。 “姑娘是否介意在下也同坐此处?”眼的主人又问,丝毫不在意简随云的淡然,也不等随云的回应便自己坐了下来。 而他面如冠玉,唇红若朱,是个十分好看的男子,穿着合度的锦服,温文尔雅。 “店家,来一壶酒。”他向小二招了招手,脸上的笑也同样儒雅。 店小二本就总注意着这边,此时怔了怔,立刻应了声去取酒。 来者是客,客人与客人间是什么关系?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这个人看起来年青俊秀,与这样一个女子坐在一起,似乎也不是很碍眼。 外面的雨,又大了些—— 路上的行人更加得稀少。 这样的天气,来入店的客人恐怕也会更加少了。 看了看天色,掌柜的开始盘算着是否应该早点打烊时,一只脚踏入了门槛内—— 怔了怔,似乎因为突然看到了那样一只脚,掌柜的睁大了眼—— 那只脚,不大也不小,不宽也不窄,着云纹薄底的皂靴,鞋样不特别,但鞋底镶着一枚翠绿得似能生出水汽来的玉,净得就像是新做出的! 任是谁在雨天里看到这样一只不沾半丝泥污的脚,都会意外。 顺着脚再看上去,会更加意外! 此时,几乎所有人的眼都睁得很大—— 大堂内又是一片寂静。 “来喽,一壶好酒来喽——”取酒的小二从后堂传来了唱诺声,但掀开布帘后,也突然没了声,只托着酒,怔在那里看着进入的那只脚。 准确的说,是看着进入的脚的主人! 随着那只脚的落地,一只黑色的油纸伞从门顶被撑进,并被慢慢地收起—— 伞上的雨滴,似飞散的珍珠,在灯火下划着亮光,清冷的坠落、迸裂—— 接着,一袭绸衣涌入—— 如一团烟,淡淡地涌入—— 黑色本无浓淡之分,但这个黑,却偏偏是淡的。 那是丝绸料的光滑与冰凉,而丝绸外似还覆有一层薄纱,正随着动作飞起一层烟雾,于是,那便是一团淡淡的黑色。 而黑色罩着的是一个颀长挺直的形体,腰间束一条同样黑色的宽边腰带,正中镶着一枚白色的玉。 黑白相对,显眼,却越发清冷。 然后,伞彻底收起,人们看到了这团黑色身影的脸—— 如果说,他的身是淡如烟的,那他的脸,却是用刀刻出的真实深刻! 那鼻子,挺直间,就似孤傲的玉山,山上是双深邃到难以见底的眼眸。山下,则是一张薄唇。 而他从进入起便是直直看向前方的,所有能看到他的人,也只能看到他的侧面。 但一个侧面,便已足够判定,他是一个俊美无俦 ,并让人印象深刻的人。 比现在坐在简随云身边的人,更加俊美,却孤冷冰凉。 “客……客倌……”掌柜的终是反应过来,捅了捅小二,小二便连忙迎上前去。 “客倌是要住店,还是打尖……”小二按惯例问出口,随即又打住。 这样的天气,来得这样晚的人,除了住店,还会有什么? 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小二连忙甩着抹布纠正,“客倌,楼上有上好的客房,您是在大堂用膳,还是给您端到屋里去?” 穿丝绸衣物的,通常都是会住上房的,何况这位客倌身上还配着身后还跟着两个衣着不俗的随从。 “给我家公子准备最清静雅致的上房一间,另,给我二人准备普通厢房两间,热汤热菜端到屋里,要干净爽口、速度要快。”其中一个随从扫视着一遍店内所有的人,口中安排着,眼却最后定向了简随云—— 在他们进入的一刻,几乎所有人都望着他们,但这个人却是个例外。 而在他看过去后,本是满眼的戒慎,却突然换作惊讶—— 他身旁的另一个同伴,也同样惊讶。 他们前面的公子,深邃却孤冷的双眼似乎也注意到了那边有一抹淡青,似云水一般给这暗沉的客栈带来了清风写意,于直行向前不停的步履中,淡淡地扫向了简随云—— 然后,那眼里也划过一些意外。 他似乎又更深地看了看简随云,看了几眼,便仍直直向前行去—— 简随云不受影响,仅仅是如常地饮食,但在所有人不动时,她的动又成了突出的一笔。 红尘中有太多的意外,让她原本的简单成为与众不同的不简单! 而她并不在意周围的变化,也不在意自己给众人带来的影响。 坐在她旁边的锦衣男子则同样在看着进入的黑衣人,似乎也看得有些出神,但此时回了神,招了招手,“小二,酒。” 托着酒的小二便甩了甩头,立刻快行几步,躬着腰,上酒—— “姑娘,在下也是一人,这雨夜漫漫,独饮总是寂寞,在下既与姑娘同桌,也省却了这在外的孤单……”男子举起了酒壶,看了看桌面,“小二,先将这空了的盘收拾一下,再添几样拿手的菜来……” “是!”小二本未来得及离去,便又立刻弯着腰整理起他们桌面的盘盏,俯身中,恰恰立在简随云与男子中间,也恰恰遮去了一些简随云的视线。 此时,男子已温文地笑着,将酒杯注满,待手脚利索的小二退去时,他已将举起,递向简随云—— “姑娘举止不俗,在下心甚仰慕,相逢即是缘,敬姑娘一杯!” 他口齿伶俐,并且几句话便给简随云戴了高帽,话语间很是亲近,寻常的人,很难拒绝他这样一个雅士的攀好。 简随云非寻常人,但她不会拒绝,任是谁来,她都是坦然受之,淡淡的眼未抬起,手已接过递来的酒杯—— 此时,已入内十数步的黑衣来客带着随从与他们的桌子擦身而过,在即将踏上通往二楼的木梯时,突然又回过头来,看了简随云一眼—— 一眼间,那双深邃沉冷的眼眸似乎眯了眯,一道异光突闪! “嗖”的一声,锦衣的雅士突然头伏桌面,一动不动! 小二与其他客人有些讶意,见刚刚还笑着说话的人现在却爬在了桌面上,难道他之前已喝多了酒,现在支不住酒力,伏在那里睡着了? 互相看看,昏暗的灯光与寂静的气息中,一切都平静得让他们不知发生了何事。 孤冷地立在楼梯前,黑衣人看着那锦衣男子一动不动的身子,稍许后,眼眸扫向柜前的掌柜与小二—— “你们,将此人的尸身领了去见官府,只需捋开他左膀衣袖,露出那里纹着的琵琶,官府便不会为难你等,并会赏你们一笔缉凶的赏金。” 说罢,他又看向简随云,“那杯酒中有一流的迷|药,倒了就是。” 话落,他便翻身而去—— 去之前,似乎又看了简随云一眼。这公子的声音就如他的人,带着一种难以亲近的孤傲,他是哪家的公子?为何会说这些奇怪的话? 掌柜的与小二面面相觑,当那三个人消失在楼上后,似乎仍未回过神来。 静寂中,简随云停筷,饱腹后,她再无停留的必要,但她的手中还有那杯酒。 而她淡淡地、随意地将酒杯递向唇,饮尽—— 再起身,飘然步向木梯,回往自己的客房。 从始至终,她都是自行自在,并未看一眼周围的任何事物,甚至也并未真正地去瞧过坐在身旁搭讪的男子,包括那杯被称为“有一流迷|药”的酒也被她似未所闻般地饮入。 随着她的离去,大堂内的众人视线一时没了聚集处,才都一一回过神来,看一看空荡荡的楼梯,再看一看简随云刚刚坐过的桌面—— 震惊! 那个伏倒的锦衣男子去了哪里? 为何一眨眼间,就只剩空桌一张? 所有的人惊讶莫名,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雨停! 郊外—— 一道飞影在急掠,动作间略带些不稳,显得苍惶。 直到离城十数里后,飞影放慢了些速度,才看得出,那竟是酒店里突然消失的锦衣男子。“狗娘养的,如果不是老子江湖经验丰富,一向护身有术,又及时认出了那小子是谁,岂不是会被他一招毙命?” 他破口而骂,此时的他全无了儒雅的气质,原本俊秀的脸也扭曲着,一只手抚在胸口,神情狰狞而阴冷—— “那小子果然厉害,也果然是不愧被称为江湖新秀中的第一高手,哼哼!若非我不愿恋栈,岂容你在我面前放肆?只是我本与你无怨无仇,你却来破坏我的好事,而且也竟然认出了我就是玉琵琶?好,很好!今日你伤我在先,休怪我他日狠毒还你!” 说着,他紧皱的眉头又拧紧,吐出一口血来。 抚着胸口的手也从怀里伸出,手中有一面被几乎打穿的护心镜,而护心镜上插着一枚薄如蝉翼的飞刀! 那刀,极短小! 长如拇指般,却刀锋凛冽,泛着寒光。 “飞刀封喉?怪只怪你今日刀头改了向,竟然要拿我的心脏开刀,你以为你从不失手,便会万无一失?哼哼,是想在佳人面前杀我于不见血?哈哈哈哈……我武艺虽非一流精进,但自保之术向来有之,谁能拿得住我玉琵琶?哈哈……” 笑得张狂,他一脸恶狠地拔下那把刀,将略残的护心镜又重新装回怀内,又重新看着那把刀—— “好刀!险些真要了我的命,他日,我就要用这把刀还之于你身,或者……” 他的眼眯了起来,露出一抹笑—— “记得你还有一个貌美如花的妹妹,而且听说人如美玉,气质如虹,哼哼……” 他的脸越来越狰狞,狰狞中,显出一种极下流的滛意来。 就仿佛,一位豆蔻年华少女的正被他剥尽衣衫,压在膝下。 而他的脚步渐渐平稳,似乎他在慢行中调理着内息,但在他又前行不久后,步伐却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那是什么? 他的眼中现出些迟疑—— 初夏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云过后,天又晴。 半轮月,清冷的高挂在远空,冷冷地投射着这郊外的原野—— 一片平展的视线中,他看到了什么? 是两点灯火? 但灯火不是让他突然放迟脚步的原因,而是一种声音! 似断似续,似有若无,似琴音,非琴音!似筝乐,非筝乐!却像是来自飘渺的远古,清清冷冷、疏疏落落,侵入心神! 他寻声仔细再看—— 灯火处,应该是两盏灯笼在风中摇曳—— 似明似暗,通红而引目。 而灯笼所在,有两个窈窕的身影,曲线之曼妙,身姿之典雅,就仿佛是天上人落到了凡间。 即使他阅女无数,却依旧难掩心惊!一般的女人怎会有那样的轮廓?定是两个绝色美妙的人儿。 喉咙处滚动了一下,他不由地向那走去—— 越走越近,越近,便越看到飞纱缦舞,美妙的人儿手提红灯,正面对着他的方向—— 但他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只因她们背对着月色,面部稳在昏暗中。但幽幽的女儿香在空气中弥散,拨挠他心中发痒,并且,还有一股淡淡的龙涎香兼在其中。 他的脚步又迟了迟,那两个女子中间,还有一个人! 一个坐着的,背对着他的人! 一震! 那是一个怎样的背影? 长袍泄地,发髻微松,淡淡的慵懒中,两臂于开合间似乎在拨弄着什么乐器—— 他看不到再具体的,只能望到那样一个背影! 甚至辩不清那长袍的颜色,只看到长袍带着水似的光华,如银河之水倾流而下! 优雅,无比的优雅,优雅得令人屏息! 干净,无比的干净,干净得令人想像不出那个人会有一张怎样的脸? 优雅干净外,还有一种平静的漠然,漠然中是一种君主也无法比拟的气度。就仿佛其正坐于天上云间,睥睨着众生—— 第一百一十一章只剩十天 姑苏! 江南最富庶繁华地之一! 未进城,已知它的昌荣安盛! 离城尚有百里路,便是行人如潮,肩挑手提、车推马负者不断,而直到城门前,更是车流不息,人头攒动…… 远远的,一个窈窕的身影立于恢宏的城门侧,极为醒目! 淡雅的青紫色长裙,端庄宛秀的面目,整个人如白玉生香! 并于端庄中又透着一种隐隐的英气,双眉间也略显飞扬—— 是娴雅与挺秀相融,引得来往的行人不时地注意着她,包括守城的兵卒也格外地挺下了背脊,比往日更显精神抖擞! 而她不时地探望着大路的远处—— 从天未亮时,便出现在此处,一直到日上三竿,再到现在日正当头,她仍然立在这里。 火焰般的日头晒得所有的人都有些头昏眼花,她却丝毫未有离开片刻的打算。 一些行人的眼里便开始透出些怜香惜玉,似乎不明白这样的人儿,怎舍得将自己放在曝光下暴晒?而她又是为了哪般? 她却只是望着路上,隐隐地带着些急切,又带着些不确定,对周遭不闻不顾—— 直到一抹淡淡的青色在远远的人流中飘然而来时,她的眼中一亮,所有的急切变为安定,裙角也一提,迎向前去—— 快步行到那淡青身影的近前时,停步,“姑娘,你终于到了。” 声音有些压低,含着喜悦。 微微一笑,来人看着她—— 笑如花开有声,周围路人集中过来的视线中立刻现出恍惚。 “姑娘,咱们进城再谈。”她又压低些声音,折身与来人并肩跟上。 周围有太多的眼在看着她们,她不能不放低声音。 很快,入城! 穿过城门时,那些守城的兵卒似乎无一不望着她们,两排目光似行着注目礼一般,追随着她们—— 而她们,是简随云与唐盈。 “姑娘,近日江湖中发生了大事!” 一入城,唐盈的眼便若有意似无意地看着周围,虽在人流中,却保持着武人的警觉与戒备。 那神情,那形态,无不肃穆而小心。能让内敛的唐三小姐如此表现的,也一定是发生了大事! “姑娘不在江湖,许是不知江湖的动态,这些年来,江湖中一直有个恶贯满盈的凶神,真名不详,但因其身上有个琵琶的纹身,长得又俊俏,便得了个‘玉琵琶’的绰号。 可他的为人却实在侮辱了琵琶二字,从出道之日起,便是个不折不扣的滛贼,不知害了多少良家少女,并连名门大派与黑道枭雄的女弟子也不放过,引得人神共愤,江湖与官府都在追拿他。 但十数年来,他在武林同道及官府手中不断逃脱,并被他反伤了不少人,可见其十分狡猾,手段多样,擅于伪装,并且听说武功也不弱,是个高手。 而他的劣行还曾惊动了皇家,以前的皇帝老儿曾派了天下第一名捕出动,只为捕捉他!但那厮竟也真有办法,在名捕与黑白两道一齐夹攻中,也被他逃脱了……” 唐盈说得流畅,几乎所有江湖轶事她都耳熟能详,虽然简随云似乎不涉俗事,远离江湖,但这件事让她觉得不吐不快,一定要说出来。 在提到朝廷与国家的最高主宰皇帝时,她也带着江湖人典型的不以为然。 “姑娘,‘玉琵琶’其名我也早听闻过,若不是其从未招惹过唐门,或许我也会去替天行道,参与捕捉,但唐门一向自扫门前雪,我便未真正的与其打过交道!只是,光从这些传闻已足够证实,那厮是十分难捕的!能多次在朝廷与江湖联合捕捉中逃脱,其狡猾的程度尤此可见!” 说到此处,她有些蹙眉—— 但她却永远也不会想到,就在几日前,那个“玉琵琶”曾与简随云同桌共饮,并且表演过一出“诈死记”。 “就是那样一个凶徒,万万未料,前几日突然暴尸荒野!有人曾去验过身,的确是那厮,而尸骨的身上,有一朵冰雕浮罗花!” 说到这里,唐盈的声音有了变化。仿佛前面所说的种种都不是她要说的重点,只有这最后五个字,都是她真正要说的! “不知姑娘是否也曾听说过冰雕浮罗?”望向了简随云,仔细地望着—— 而简随云淡淡微笑,看着前方—— 日正当头,唐盈早已秀面微红,额际沁汗,身上燥热,但简随云的肤质却仍似半透明一般,微凉清透得无任何改变。 可以说,风尘滚滚,未沾其半分,她竟总像是刚刚沐浴过一般,干净安详得让看着的人心里是无法形容的舒适。 就似“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 那她到底是真正的玉骨冰肌,还是因为武功练至极高境界后的寒暑不侵?还有那舒展面容上的淡淡微笑,也似乎仍无任何变化? 而她又是否听说过冰雕浮罗? 唐盈的眼里涌起激浪—— 她早知简随云的波澜不惊,只是,突然就很疑惑,像这样的人是否也知道冰雕浮罗? 因为,冰雕浮罗的出现,带给江湖人的震惊是无与伦比的! 凡是听闻的人,无不形容变色!就算她祖父听闻,也同样会变色! 而现在几乎有人的地方,就能听到人们在议论纷纷—— 议论着那朵花数百年中所出现的次数,以及随着它的出现,还有两盏点起的红灯,以及无数瑰丽的面孔与血色漫天的屠杀! 每一个谈起的人,神色中有激动、有揣测、有好奇、有戒备……还有一份刻在眼底的恐惧! 百年了,整整一百年了,它,还是出现了! 多少人都希望,它永远都只是一个传说,就像这一百年来,它只在人们的记忆与口传中,离江湖会非常远、非常远! 但是,在人们的避讳与不期盼中,它乍然出现! 一出现,便有人命消殒!就同它以往出现的每一次一样! 而消殒的人,只有一点伤口,小而几乎看不见,似被蚊虫叮过一般,却在其上插着那朵剔透的、美极的冰雕浮罗,让尸体看起来死得是那般轻松简单! 简单得让江湖人食难安、夜难寐! 玉琵琶之狡猾难捕,人们早有领教,其却最终死在了那朵花下,死得同样简单利落!但为什么那朵花突又出现时,所杀的第一个人会是玉琵琶? 论资历,论背景,玉琵琶虽有十数年江湖经验,可与那朵花背后的力量比起来,却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小人物! 而那朵花从来不会随便出现在任何一个尸体上,但凡出现,便必是那个尸体在活着前很大得罪了对方。但它却不是谁想得罪的,还得看那花后的人愿不愿意去在意你! 很多时候,对方并不屑于去理会它看不上的人物! 可玉琵琶却确确实实的百年来,所发现的第一具死在冰雕浮罗下的尸体! 他凭得是哪一点哪一条能让对方注意得上他?难道…… 难道是他一不小心,色字头上带了刀,招惹上了不该招惹的人! 所有人都记得,那朵花背后无一不是女子,在之前的几百年中,它每一次出现,所代表都是女子!而每一个女子无不绢秀过人,尤其为首的,更是倾国之色! 凡好色之人,见了美人,便很容易被外表迷惑而走了眼! 对,应是这样! 渐渐的,这个猜测在越来越多的认同中,似乎真成了一个答案,而只有江湖人自己心底最清楚,他们只愿意这就是答案! 因为他们不愿相信玉琵琶之死还有另外的原因! 更因为他们都知道,那个力量既在江湖外又在江湖中,在很久以前,它几乎不插手江湖上的事,但一旦插手,便是十分彻底,彻底得让江湖人刻骨难忘! 就是在百年前,那个力量与另外一股力量几乎把整个江湖都给掀个底朝天,也几乎让整个天下都有所动摇,也让江湖人死伤无数! 它简直是江湖人的恶梦! 没有人愿意它再插入江湖! 这一次它的出现,应当是为了履行它当年所下的血杀令而来! 玉琵琶应该只是不小心撞上去的一个倒霉鬼,毕竟他的尸体是在江南边界的城镇被发现,而“金澜山庄”就在江南! 在它完成它所下的死约后,可能还会远去—— 就像这一百年来没有任何消息一般,它会再度销声匿迹! 是的,应该会这样! 人们希望是这样! 唐盈也希望只是这样! 从幼时听来的传闻中,她对百年前所发生的浩劫虽未身临其境,却同样十分震憾!那长达十数年的事件,影响了整个江湖,成为多少人久谈不忘的回忆,她唐门虽因一向自保其身而受创较小,却同样有所波及,死伤不少! 身为一个正常的江湖人,她也不希望目前的江湖局面会有所变动! 而一旦那个力量又介入江湖,带来的会是什么? 无人愿去想像! 所以,人们宁愿对方的出现,只是为了应百年之约!杀玉琵琶也只是因其得罪了她们,绝不是又突然对江湖事起了兴趣! 而现在,冰雕浮罗再现,那个血杀令也要如期履行了! “金澜山庄,六月初一”!这八个字,成了江湖沸腾的焦点! 在今日赶到与简随云约好会面的这座苏州城外时,唐盈突然就意识到,自己竟然来到了江南! 来到了江湖人口中最为敏感的地方! 而金澜山庄就在杭州郊外,与姑苏城之间,如唇齿相依,相距的路程,用普通人的脚力,也超不过几日! 而离六月初一也剩十天! 是非之地,是非之时,离她们却是如此之近! 看着简随云的面孔,她心中划过许多东西—— 随云在淡然随意间,是否有自己的事要去做?她来自哪里,又要去往哪里?出现一遭,就如云落世间,那她随性而走,还是自有其路? 她又可知万一遇上冰雕浮罗,便有可能惹上无法预估的麻烦? 有武学之人,最易卷入江湖是非,而像随云这样的人,又是一个走到哪里都会让人一眼注意到的人,虽明净得不沾一丝尘埃,不显不露,但她秀水青山,却不代表别人不会招惹上她! 自己又是否应该提醒一下? “姑娘……”唐盈不知应怎么说,若将那些久远的故事都讲出来,似乎在此时此刻很不合宜,而简随云的平静淡然,也似乎是对任何事都不甚在意。 “姑娘,江南非久留之地!”她终于吐出一句,言简意赅,却直切重点。 现在的江湖门派几乎都在闭门休戚,并有紧急招回自家的门人弟子,似乎生怕流走在外的惹了事端,撞上那“不该撞”的人。 而那些人在赶回的途中,也都是避江南而过! 仿佛踏入一步,就有可能被扯进恩怨中! 而她赶来苏州前,虽然发现一些流动的好事者凑到了江南附近,探头探脑地关注着六月初一的到来,但那些人却也只是在江南外围—— 可以说,“冰雕浮罗”,是人人都想避而远之!美如画的江南,也已是人人止步的敏感禁地! “去苗疆,可穿过此处,折向西南。”就在她心绪凝重时,未想到,简随云淡淡地笑间,说了一句似乎完全不相关的话—— 一怔! 唐盈并未忘记,自己此次出来,是为了采齐配制“黑沙掩月”的材料! 而她之所以在这几日与简随云分开,也是因折到附近的山脉中去寻找几味毒物,她也是懂分寸,识进退之人,与简随云相随,是因她贪恋其周身的随风写意。 但她不会因为自己的事影响随云的行程,何况大哥也曾叮嘱过,所以,一出唐门,她已将自己采药的路线做了安排,尽量与随云的步调保持一致。 但分别似乎已是迟早的事? 在自己身中紫金香被随云解救并离开那座农家小院时,就听随云说过,要行往江南。而她一路走来,也已采到三味重要的配材,加上唐门库存中的一点其它原料,“黑沙掩月”所需的基本具备,差,也只差一样! 那就是产自苗疆的催心草! 催心草,只在苗疆! 简随云既能提点它解药的配制,便一定知黑沙掩月中有催心草! 而苗疆却离此地甚远,位于西南边陲,如果不早早上路,怕是到了那里后已是入冬时分,天一降雪,再采集深山雾障中的催心草便更是难上加难。 所以,简随云是在提醒她,她应该离开了? 难道是要让她早点离开是非之处? “姑娘……”心头突又涨起一种情绪—— 这样的人,就似云过天际,满淡间有种微凉,不会为谁做过多停留,也似乎在自在卷舒间,将世态变迁、聚散离合俯瞰过—— 自己不也早知,与这样的人相随,分开只是迟早的事? 既然要分开,自己也是江湖儿女,又岂能拿不起、放不下? 想至此,她将那种情绪又压下,笑了起来,“嗯,姑娘,过苏州后,我便会折向西南。” 依目前的情况,过江南,直去苗疆,似乎是她目前最适合的做法? 不论简随云来自哪里,要去往哪里,她似乎有她的脚步,有她的世界,她要做什么?她会做什么?自己无从得知。 但既已与随云行至此,断不会为避是非而刻意与之疏离,冰雕浮罗又如何?只需自己小心些,再告诫这江南附近的子弟格外注意些便是。 而这江南的面积不小,哪一处是随云要到的地方?若遇到麻烦,自己定然不会独身离去! 简随云看了一眼她,眼眸里又是那种熟悉的似笑非笑与一份了然—— 却似乎已知唐盈心中的起伏,但仍然那般平静,带着清风的写意与流云的舒适,周围的人流便似乎都成了她模糊的背景—— 让人在芸芸中,只能看到一个她! 这样的人,又有谁见之后愿意这般离去? 唐盈不无感慨,却突然又想起什么,“姑娘,还有一件事,不能不说。” 她的眼又迅速扫了扫四周,重复先前的警觉与戒备。 “也许姑娘一路走来,也听闻了,近日有关紫雁山一事突又被传得沸沸扬扬!”她的神情也复凝重,声音又低成蚊呐一般—— “那夺宝之战发生在数月之前,本已渐风平浪静,但突然就又被提了出来,迅速地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并且有无数种版本,其中真真假假、有夸张、有讹传,简直莫衷一是、众说纷芸,直把那一夜说得是血雨腥风,离奇诡异。让听的人叹息又变色,说的人则眉飞色舞,慷慨激昂……” 除了唐门子弟收来的信息外,她自己也亲耳听到、亲眼看到了那些传闻者的唾沫飞溅—— “但这些尚非什么,只是,这些传闻中竟然都提到了两个人,一个是娥黄身影,一个是淡青长袍,说这二人出现在事发之后,满身轻快,与紫雁山的血腥格格不入,并且,这二人也出现在了墨柳山庄外!” 她的眼微低处,满身的警觉被暗敛着—— 有时候,人多处未必就是不安全处,她有些急切地想把这些信息说给简随云,但如果等到僻静独处时,也未必就是安全的。 这段日子经历的种种,让她迅速地成长。 “姑娘,你是否觉出,那两个身影的描述与你我二人有关?”眉峰更加蹙起,她又盯着简随云—— 简随云仍是淡笑,“你,换了衣衫。” 嗯?唐盈的脸红了红—— 她一向喜欢娥黄|色,却在这几日换成了青紫色长裙,与以往的她有些不同。 而简随云的话让她突然就明白了,随云已看出她为何变装。 红着脸,她又继续,“姑娘,我一路上听了那些传闻,便在奇怪,当初你我在紫雁山时也看到过不少江湖人,但没有人在意我们,只当我们是后生小辈,不以为意,后来,我们离开那里时,也几乎没碰上任何人,只有在快出山时,遇上了那个总是在说自己钓鱼的笑嘻嘻的小子……”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似乎眼前又出现了一张无时无刻不在笑着的脸。 有多久未曾看到那张脸了,为何一想起来,她的牙齿便想狠狠地挫一挫? “除了那小子,便只有在破败小店里的柳氏兄妹,还有那个曾路过窗前的摇着碧玉算盘的商人!除了他们,便再无他人看到过你我,而这传闻中,怎会出现关于你我的部分?” 分析着,唐盈的眉头越紧蹙—— “至于墨柳山庄一事便更加奇怪,前前后后中我们周围都未出现过什么人,当初的路边野店里也只是些普通人,可巧,那个小子也在那里,而在陷入地底后,我们又遇到了那个商人……” 她用手指比算中,只有两个人曾在两个事件都看到了她与简随云,难道…… 但随云曾说过,那笑眯眯的小子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会伤害不该伤害的人。话中,随云似乎是在意指那个男子应非恶人一流? 但为何传闻中没有提到他? 还有那个“真财神”,他与那小子分明认识,难道是他身为商人,喜欢到处传播是非见闻?如果是他传播,便有可能将那小子略过不提,但所有传闻里,只是描述了那二人的形貌特怔,却无具体的名讳,听起来,果然像是传闻,不像是知道她们的人在传播…… 可为何这传闻如此来势汹汹,并且将她二人的特征传得那般神似? 莫非与柳氏兄妹有关? 也不对,墨柳山庄一事却并无柳氏兄妹在场。 或者当时是另有其他江湖人恰巧看到了她们的出现,也恰巧就发生了那几桩血腥大事,而她们的一身轻松,尤其简随云的飘然写意与现场反差太大,让他们印象深刻,以至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传了出来? 但她却觉得有种隐隐的不安,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只是下意识的出于警觉,将一贯的穿衣风格作了变化,娥黄衣衫换成了青紫衣裙。 “你,已不同从前。”简随云看着她微红的脸,似笑非笑的眼中似乎加深了些笑意—— 什么?唐盈微愕—— “从前的你,会跟着传闻而传闻,陷在传闻中,现在的你,已能跳出传闻,看到传闻外……”简随云微转双眸,那笑意在眼里划出微微的痕迹。 唐盈心中一跳—— 传闻外?传闻外 忽然,她想起在紫雁山中,自己曾与简随云并肩眺望山林内无数群雄为争夺七色花而互相残杀的那一幕—— 那一幕,似烙印在她的心中,永远也无法忘记,更无法忘记那里的自己原本也会是混战中的一员,却因简随云的一句话便脱离了一场无谓的争斗,袖手旁观、远远眺望。 那情景,是一个局外人看着局内! 而当时,对面的山头也同样立着另外一群,同样俯看山下风云,置身事外。 局内?局外?传闻内?传闻外? “姑娘……”一种触动从心中划过,正欲说些什么,突然,身子一震。 斜上方有人影闪下,撞向了她! 她下意识地一闪,却因思绪集中,反应较慢,加之密集的人流与四处普通人太多的限制而未完全闪开,被那个人撞了个正着。 一撞间,觉出对方并无恶意,只是步履匆忙间的仓促。 “在下多有不慎,见让。”对方道着歉,脚步仍在继续,去意匆匆,似怀有心事,但在走出几步后,忽又回头—— “是你?”对方眼中一亮。 是他?唐盈也惊讶! 第一百一十二章也许会后悔 竟然是他! 有时候,世间很小! 不常见、也不怎么可能碰得上的人,竟然能在偶尔想起时,却突然就能想到便遇到! 对方,俊雅温润,就如他腰间配着的那枚绿色的玉,风姿翩翩,立于人群里,就似美玉落于柴禾堆里。 但明亮的眼看着简随云,诧异之中,似乎升起一些不确定的疑惑—— “二哥!”又传来一道声音—— “咦?”那声音顿住,停在了石阶上。 街道两侧,本是延路的台阶,阶上则是各家店铺。而唐盈与简随云正靠右侧行走,离石阶较近。 刚刚撞下之人正是从阶上急步而下。 “是你?”石阶上的声音带出惊喜。 唐盈早已顺着声音看去—— 他也在? 那里,立着一个白衣少年!宽肩窄腰,身形挺拔,一张脸上是眉分八彩、眸似朗星、唇若丹珠、皓齿内鲜! 好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俊美飞扬! “真的是你?”那少年则讶异地望着简随云,仿佛是在跨出门槛的第一刻便不得不注意到这道淡淡的青色,但他的眼很快又注意到另一个人,“唐三小姐?” 他直接呼出来,眼中闪过一道亮光—— 唐盈怔了怔,未想到对方很快认出了她!并且未像其他人一般只盯着简随云不放而忽略了她。 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个人时,是在数年前的一次擦身而过,而第二次相遇,是在洛阳花会前,但那时自己戴着人皮面具。 “柳少侠好!”唐盈抱拳,对方既已认出她,便要施江湖礼。 “好!唐三小姐好!”白衣少年连忙回礼,眼里闪过一些忙乱。 但他很快将视线又移向简随云—— 似乎很难相信今天突然就同时看到了这两个人。 “你,一定是你!在洛阳东郊打马奔过时遇到的人,以及夜入周园那晚看到的,一定是你!原来……” 他的眼上上下下打量起简随云的勾勒出纤雅身形的青袍,“原来,你竟是个姑娘?” 他很惊讶! “但这天下间,到哪里再找第二个这样的人?所以,无论男装、女装,都是你!” 他绽出笑容,如九月的太阳,热烈却不刺眼,只是他眉宇间隐隐有一些暗色。 原本奕奕生辉,八彩齐放的眉目,平端的生出几分不相符的沉静来。 “二哥,她就是我向你们说过的让我惊为世外之人的那个人,我在路过洛阳东郊时,远远的看到她与一个姑娘打着伞走在雨中的背景,只以为是看到两条虹,当然,这位姑娘的气质比虹更胜一畴……后来,在周园,我跳墙而入,万万未料到墙内竟有人,意外中,见到她与那月下梅香唐公子立在一起,就疑是闯入了蓬莱仙境,?br /gt; 简随云第47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48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48部分阅读 ,二哥,你不知我那时的感受,只觉自己眼睛已不够用了一般……” 他一边说,一边几步跨下来,围着简随云前后打量,语气里的笃定,却是很确定他看到的人,一定是他曾经遇到过的人! 而他口中的“二哥”便是之前与唐盈相撞的男子。 原本也是诧异地看着简随云,此时却神色变了变,仿佛是少年的某句话触动了他,让他一怔中,口中轻轻地低喃—— “这天下间,到哪里再找第二个这样的人?所以,无论男装、女装,都是你……”他重复着弟弟的话,忽地又看向简随云的眼里不再是那种不确定的疑惑。 而是一种同样笃定的神彩! “对了,三小姐,这位是我二哥,‘玉扇飞袖’柳沾衣!二哥,这位便是唐门三小姐唐盈唐姑娘!”白衣少年却在这时引荐,并未注意二哥的变化。 “原来是唐三小姐,见过、见过!”柳沾衣抱拳,温润地笑。 “原来阁下便是‘玉扇飞袖’,久仰久仰!”唐盈也似初识一般客套着,毕竟他与这位柳家堡二公子唯一的一次正面相交,也是在戴着人皮面具时。 “二哥,这一位朋友嘛……那个……”柳乘风指向简随云时,挠了挠头,“说实话,这位朋友的大名我还从未问过。” 他虽挠头,却不显尴尬,就似一个大孩子般坦坦直白。 柳沾衣则冲着简随云俊雅地再次施礼,“如果四弟弟曾遇到的人是你,那在下当日所遇的人也一定是你了,这一位朋友,应当是……简、随、云,简姑娘?” “咦?”白衣少年此时意外地睁大眼,看了看自己的兄长,又看看简随云—— 唐盈却并不意外,当日在柳林镇与柳氏兄妹分别前,他们曾专问过简随云的名讳,而随云回答了。 但她却记得当时柳氏兄妹对简随云可是格外的注意,那注意,远非一个陌生人初遇时所应该有的。 “简、随、云?”白衣少年也咀嚼起简随云的名字,随即抚掌赞叹,“世上竟有这般巧的事?兄弟二人都曾见过姑娘你,太好了!在下曾说过,如果唐少侠与你这位朋友得空时,能屈驾我柳家堡做客,你们,将是我柳乘风的贵宾!今日虽未见着唐少侠,但能与你相遇,简直是天意安排!二哥,我们请两位朋友入别院如何?” 他,便是当日夜入周园的柳乘风! 在说这段话时,脸上现出明朗,就像以往的他,热力散播的同时,难人秋高气爽的痛快与舒服,看不出做作的痕迹。 柳沾衣似乎怔了怔,眼里闪过一丝犹豫—— 唐盈也一怔,但她何等眼色?也看出这柳沾衣眼中的犹豫,“两位少侠,之前你们步履匆匆,眉间不展,似有急事,而我与简姑娘也是路经此地,这个……” “恐是不好打扰”几个字未说出口,但已不需要明说。 而她并不怎么想与柳家堡的人打交道,虽然江湖中有太多人想与柳家结交,但她唐门却非其中之一。 “二哥,母亲之事虽堪忧,但江湖之道仍不能忘,父亲也常教导我们,身在江湖,当以道义为主,两位姑娘今日路经姑苏,已是在我柳家别院门前,你我岂可不尽地主谊?” 柳乘风深知二哥心中顾虑,他的眉间虽也有暗色,但整个人更加爽直通透。 柳沾衣闻言,略思虑,点头,“不错,四弟所言极是,江湖之道不能忘,家中之事早已有之,母亲的状况虽让我等忧心,但两位朋友远道而来,我等虽非当地之人,却已在姑苏久居,也算半个地主,姑娘,上次在下也曾说过,他日能再相逢,定当与二位把酒言欢,你们今日若无急事在身,不如便随我兄弟回府一聚,如何?” 再度抱拳,柳沾衣言辞里极是恳切,甚至,那微笑的眼含着一些隐隐的希望? “对,柳家别院就在附近街巷,离此不远,现是午时,二位姑娘想是并未用膳,就算身有急事,也当歇息片刻,进酒楼也是进,不妨就进我柳家别院中!请——”柳乘风扬眉一笑,热情地招呼起来,并且当先带起路来—— 这…… 唐盈看向简随云—— 未分开前,随云到哪里她便到哪里,随云的决定便是她的决定!而她的眼神也告诉了柳氏兄弟,简随云的回答才是重点。 于是,所有的眼都看向简随云—— 包括周围的人流,也都望着他们。 这样四个明亮的人,一齐出现在立在这苏州城时,使苏州城仿佛变成了一幅展开的清明上河图卷,而整幅图的中心点在简随云身上。 柳氏兄弟出现后,她,只是淡淡地立着,未言过一语,但,没有人不在意她的存在。 天上炎日当头!街上的人似乎都显得有些浮燥,她的如清风携云的恬淡却已是不需语、不需动,便能引人注目良久。 而她在等待的目光中,微微地看向唐盈,似笑非笑—— “你我,的确需用膳。” 嗯? 唐盈愣神中,简随云启步—— 启步的方向,是柳乘风摊臂引领的方向。 柳乘风眨了眨眼,反应过来,立刻双眼亮晶晶地继续当前带路。 而唐盈也明白了!的确,她们没有用膳,也的确,她们需要进酒楼或客栈。如果柳家别院就在附近,便是顺路之为,她们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于是,她便跟上—— 留在最后的柳沾衣则同样是一怔,微愕地看着简随云的背影,温润的脸上那原本漫布的暗色似乎在渐渐的退去,升起了一种如玉环在灯光闪烁的明亮。 一行四人,便在人潮中行向街道的另一处。 而在他们拐向另一条主街的一刹那间,周围的人才发现,这条刚刚还似画卷的街面,突然就像花谢的早春,没有了颜色与亮点—— 眼里也变得空落落一片。 相反的方向,在该街的另一处,一家客栈内—— 上等的厢房,舒适的软床—— 床上躺着一个人,搭着二郎腿,半合着眼,笑悠悠地叼着一根草,晃着脚—— 床下、桌边,坐着另外一个人头歪身斜地自斟自饮中,正饶有兴趣地盯着手中的酒杯,就像在盯着一朵花。 “柳家堡,是北方第一堡。”桌边的人开口了,对着那只杯子开口。 “是的。”床上人也开口了,脚丫子还在晃。 “第一堡的势力很大。” “雄踞北方,是很大。” “在紫雁山后,似乎就更大了。” “的确,别人衰弱,它不衰,比起来,是显得更强盛一些。” “而其第二代的四个娃儿,也果然很亮眼。” “有江湖第一美人做娘,自然亮眼。” “亮眼的总是很吸引人。” “那倒是。” “尤其是大公子柳孤烟,听说更加吸引人,无论能力,还是皮相,于江湖新秀中都是非常出彩的,在紫雁山中,似乎也是他突然杀出,于外接应,才最大程度的保全了柳家堡的实力,使其受到了最小的损失。” “你听说的没有错。” “那他是名至实归?” “名至实归。” “可你似乎一点也不急?”桌边的人摇了摇手中酒杯。 “呵呵,急什么?”床上人仍是悠哉地笑。 “好像你最近一直在钓鱼?可现在鱼儿却要跟着别的鱼钩走了……”床边人也笑起来,笑里很有些坏意。 “呵呵,你似乎也一直觉得柳家堡有些奇怪?”床上的人眼皮都没抬,唇边的酒窝里是酒波荡漾。 “是奇怪,奇怪得查不出有哪里奇怪。” “也许她进去后,会替你看出哪里奇怪。” “哦?”桌边的人似乎有了兴趣,转过了头,看着床上人,“难道她比我的眼力还要好?” “不但眼力比你好,其它任何方面都要比你好!” “咦?”桌边人的身子也转了过去,兴味更浓,“眼力比我好的人,已经世间少有,怎么其它方面也比我好?” “呵呵……”床上的人只笑不语。 “能让你这么说的人,一定错不了,不过,她似乎并不是好奇心很重?”桌边人挑了挑眉。 “不但不重,她是一点好奇心也不会有,但她不主动打探别人,不代表别人主动招惹上她后,会逃过她的眼。” “听起来十分有趣,如果柳家堡有什么玄机,也许会很后悔请她进入。” “也许真的会。”床上的人又笑了起来—— “那柳镇钟也岂不是也有可能会懊恼,自己的孩儿竟然随便勾人回家?”桌边的人笑容加大—— “呵呵……”那一位笑意悠悠。 “哈哈……”这一位坏意更甚。 而在他们的笑中,苏州城最繁华的一条街巷处—— 简随云与唐盈已被请至一座朱红大门前!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大公子回来 柳家别院! 江南之园,必有江南特色! 柳家堡的别院处于江南,同样极具此地特色! 一路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红墙绿瓦中是秀丽婉约,柳沾衣与柳乘风在前引领着,简随云与唐盈在后徐徐而行—— 有简随云在的地方,似乎从来都没有急迫,只有淡淡的飘然。唐盈一旁跟随着,四处观看—— 此园的精致与规模,不输给这里的任何一家大户! 但她对那些建筑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看着那些庭院中高墙下的林木花草和一些假山堆石,心中暗暗惊讶,柳家堡不愧是柳家堡! 即使是别院,也将机关设置得如同壁磊森堡! 她本不懂多少机关之道,却因唐门建筑中也同样设了不少类似的防护,加上在墨柳山庄的一趟机关大阵的遭遇,让她的眼力有了飞速的提高,便看出这园里明是假石堆石、绿竹繁花,实质上却是步步为营,处处有卡。 看来,柳家很看重这个别院,但柳家堡既为“北方第一堡”,它真正的势力范围便是在北方! 某种程度上讲,它虽与三大名庄齐名,却在势力范围上要胜过三大名庄! 因它所在的位置毕竟更辽阔,辐原更广! 且那作为一堡之主的柳镇钟也极是显山露水,常出没入各项江湖大事中,并结交四海之内,做过几件影响颇大的事,使得其声名无所不至!也在无形中,关系更四通八达,枝脉更错综复杂! 何况紫雁山夺宝之战后,诸多门派都受创较重,却只有它柳家、峨嵋等少数大派因抢夺之念较少得以保全甚多!而柳家因有柳大公子在外接应,更是受损失最小! 当然,“烈焰山庄”与唐门等个别门户虽未参与那次事件其中,但在原本的势力范围上就没有它的先天优势,当家人也不似它的出尽风头……种种因素下,便使它在江湖中的位置与影响,于目前的江湖中是十分微妙与重要的! 但是,这样的一个大堡竟远离北方,长期扎于江南,并将别院布置如斯,何故? “二哥,有客人?”一道声音响起—— 唐盈与柳氏兄弟同时看去—— 只见甬道的转折处,花丛旁,立着一个婷婷袅袅、宛如从书中走出,充满诗意的人! “是你?” 对方却惊语一声,只盯着简随云,怔在当场—— 那讶异的口气与神情,与之前的柳沾衣是一模一样! ……………………………… “流苏厅”! 大理石为面的红木圆桌上,坐着五个人。 除却简随云,其他四人俱都有鲜亮的外貌,姿容远胜常人。只有她,明净的肌肤、宽阔的眉宇、淡淡悠然的眼神中,让人无法去注意她的容貌,只能看到一团写意、一叶舒卷…… 而桌面上,则是珍馐美味,美酒玉杯! 柳家堡待客之道果然不同凡响!也果然把简随云与唐盈当作了贵客!每一样食物,都是寻常百姓家一生也难见到的,光论盛器,也是极尽精致,就算是富商贵胄,也难将这一桌置全! “原来,你,当真是你。”柳扶摇凝视着简随云的眸里有些微微的迷怔,似乎仍陷于先前乍然看到简随云时的情绪中—— 之前惊语之人,便是她。 “姑娘,你可记得,冰雪初融的二月,千里草坡上,你从天的那方走来,与我及二哥擦身而过?”她又轻轻地言,神色奇异—— 什么? 正举着酒杯的唐盈吃惊!一旁的柳乘风也惊! 二月?冰雪初融时? 那是多久以前? “那时,我与二哥为寻救母之方,走过五湖四海,翻遍三山五岳,用时两年又四个月多,有一日,走至了一处人迹罕至的草原中,身疲力乏,满身倦怠,正与二哥边歇息边商谈救母之事,却不防一抬眼,便看到姑娘远远而来……” 柳扶摇的眸中有些朦胧,就仿佛她又回到了当初,看到了那一望无边的绿色中,一抹淡淡的青色似花瓣般在风中浮来—— 那般大气、那般飘然—— 伴着古音,携着香味,让她满身的疲乏一瞬间就风吹云散。 唐盈与柳乘风又惊!看向简随云—— 简随云手中正执着琥珀色的酒,容颜上一片宁静,并未就柳扶摇的话作回应,只是那微笑间,似乎已说明一切? “姑娘,那一眼,扶摇我想是会永生难忘了。”柳扶摇也腼腆地笑了。 即使同为女子,她也无法不承认,初看简随云的那一眼,带给她的冲击太大! 那样的时间,那样的地点,又是在那样的心境下,看到那样的人,想不终生难忘都难! 世上怎么会有那样的人? 而那样的人今日竟与她同坐一桌。 “妹妹,她也是我们在柳林镇遇到的那个人。”柳沾衣此时补充一句,同样望着简随云的眼里似回到当初初遇的那一刻—— 柳扶摇的眼立刻又睁大了,“原来果真是同一人!在柳林镇中,我便想问来确定一下,只是父亲派人催你我上路便耽搁过去,未曾想,姑娘与我们此等有缘,今日又相逢!” 眼里流光旋转,柳扶摇似乎特别开怀。 唐盈便忽然想起,当日在柳林镇中,这兄妹二人离去前,由柳扶摇曾问出过半句话。 那时她还在疑惑,那“恕小女子冒昧,您,是否是”的后半句会是什么? 现在想来,她想问的也许是“恕小女子冒昧,您,是否是女儿家?”或者,是“您是否曾穿过一片千里草原?” “原来二哥与三姐才是与这位姑娘最有缘的人,在那般早时便遇到过了。”柳乘风咋舌。 就算是今年二月发生的事,也要比他们遇到简随云的时间早许多! 这样的人,不似江湖人,至少在江湖中从未露过面,却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与他兄妹中的三人都有过交集。 这岂不是一种缘份? 简直是与他柳家太有缘了! 那大哥呢?四兄妹竟然有三个都与她有所交集,只剩了一个大哥!若大哥也与她会过面,那缘份怎一个“有”字了得? 柳乘风不由冒出这个念头来—— 唐盈也有些感叹,简随云并没有想涉足江湖的迹象,从紫雁山中的袖手旁观,到墨柳山庄被困地|岤后的不欲追究,还有唐门中数次对她的暗暗指点而不明言插口的种种,都说明她无心江湖。 但她却与江湖子弟却这般有牵连! 而她在这种情况下,可还能一直云淡风轻地不露锋芒下去? 视线又都集中的简随云身上,四人各怀感叹,简随云却平静自然地举筷—— 坐在摆满饭食的桌边,自然是要来进食的,她不受影响,当用膳时便用膳。 而无论怎样的饮食,怎样的器具,粗糙也罢、精致也罢,山珍海味也罢、清粥小菜也罢,在她面前似乎都是一样的…… 除柳乘风以外的三人也都不得不想起,曾经在那间破败小店中,油黑发亮的桌面、缺口的粗瓷大碗,还有陈年的旧米糙粮,在她唇间时也似沾染了她的气息,仿佛滋味也变得格外引人,不输今日这等菜肴! “各位,请——”唐盈因久与简随云相处,不似她们这样盯着不放,镇定地也开始举筷。 柳氏兄妹也终于想起自己是待客的主,连忙回神,添酒中热情招待—— 主客之间,便显得甚是融洽,而他们的明丽亮眼,也让门外守着的侍从与不时上菜的下人不停偷偷地觑望着—— 突然—— “二公子、三小姐,四公子,不好了,华医师走了!” “什么?!” 一只酒不落地,碎成一片!柳乘风反弹似地站起,大惊失色! “公子,刚才属下照往常那样送晚膳到华医师房里时,一推门,就看到华医师的东西全没了,空当当一片,只有桌上留了这封书信!” 奔进禀报的人一眼可知,是柳家堡的弟子,他双举托上一封信笺,似是无限慌张。 “你们……”柳三小姐也急了起来,不无怨责地冲向那弟子。 “属下办事不力,未及时发现华医师留书出走,请三小姐责罚!”那弟子更加慌张,将身子俯低。 “先莫管这,四弟,速拆信看来!”柳沾衣却更在意那封信件,提醒着,并且也站了起来—— 柳乘风立刻抽出信,展开,急急阅览,并连声读了出来—— “令堂临近命关,大劫在即,老夫虽倾尽全力,却实在束手无策,望贵堡另觅高人,且刻不容缓!别过——” “什么?!”柳沾衣“嗵”地坐下,身子贴在椅背上,满脸失望—— “他走了?连神医也走了?”柳扶摇则喃喃自语,“难道……难道母亲真的无救了?” 她也坐倒,声音轻颤中典雅的眸里是全无主张的失措。 “什么鬼神医?”柳乘风却紧紧一握拳头,恨恨而语,“竟然说走就走,来人,速备快马,带齐人手,追!” 他倒是说做便做,身子已动。 “四弟!”柳沾衣连忙喝住,“那华神医数月来对母亲照顾不小,若非他,母亲恐怕更加苦楚,况且神医若说无法救治,那便已当真无法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是无奈的灰暗。 “我不相信!还未到最后关头,他怎能说走就走?那与背弃病患有何分别?什么鬼神医,全是盗世欺名之辈!”柳乘风已将手中的信纸捏得皱褶不堪,似是不肯甘心。 “四弟,华神医确已尽力,为母亲也当真想尽奇法,付出辛苦,只是……唉……”柳扶摇叹了口气。 有哪个神医愿砸了自己牌子的?如果不是不得已,怎会就此离去? 只是,这样离开,却无疑地带走了他们的最后一线希望!难道真得没有办法了? “咚”!柳乘风也重重地落在了椅子上,眉眼低下,再无笑容。 气氛一时间陷入无法形容的沉重中—— 沉重得让唐盈不得不放下了酒杯。她看了看这兄妹三人,又看了看简随云—— 简随云似对发生的事毫无所觉,仍是那般自行自在,仿佛没有什么事、什么人能影响到她,该做什么时她便会做什么。 食物在她的唇间,也仍在被细细地咀嚼着—— “柳少侠,不知发生了何事?”略一思索,唐盈决定开口。 毕竟这兄妹三人对她们招待得很是周到,做客人的似乎也不能完全对主人的郁色漠然视之,而她非简随云!她只是一个江湖人,人人都知道的江湖人,出于礼数,她得略表关心。 柳氏兄妹忽然意识到还有其他人在,不由互望一眼—— “唉,事出突然,惊扰了二位,失礼了!”柳沾衣微微抱拳。 “同在江湖,不拘那等小节,只是贵府似发生了大事,若不便道之,我自当不问。” 唐盈倒也不在意,她已听出一些端倪,而且,关于这柳家堡为何会有江南别院一事,又为何让这几个子弟久居江南?她也有过一些猜测。 并且猜测中也想到了是否与以往听过的一些消息有关?依这情况看来,那些消息似乎所传不假? “不,并无不便处,只是……”柳沾衣望了眼简随云—— 只是,有这样的人在,却正逢如此事件,只让他觉得不合时宜。若不是情非得已,又怎会让自家烦心事务在贵客前表现出来? 毕竟,她们是第一次入他柳家作客! “二哥,唐三小姐一向磊落,无不可讲之处!” 那一旁柳乘风却很是干脆,直接接过了话头,“三小姐,此事并非什么秘密,江湖中也有许多人听闻过,其实,是事关我母之事!” 果然是堡主夫人的事! “她两年多前,突然得了一场怪病。”柳乘风仿佛十分信任唐盈,并且也信任简随云,打算将更多的细节托出—— 柳扶摇与柳沾衣又互相看了看,似乎仍有些犹豫,但最终未阻止。 “不瞒三小姐,两年多前的一日清晨,在下的三姐与寻常一样去为母亲请安时,突然发现我母沉沉安睡,未同寻日般早早醒转,遂疑惑,上前唤之,才发现,母亲竟然任凭怎样呼唤,都未有所反应。” 哦? 许多江湖人都知道,柳家堡的堡主夫人近两年几乎从未在各种场合中露过面。仿佛一夜之间便退出了所有人的视线,据说是生了重病,并且常听闻柳堡主命人四下打听名医,请过不少有名的大夫入堡—— 但柳夫人得的是什么病?病情又如何?很多人也并不清楚。因为那是柳家堡的家务私事,非重要的江湖讯息。 而唐盈虽也早有所听闻息,却也同样并未仔细打听其中因由。 “小女子以为母亲是平日劳累,倦极难醒,但发现其呼吸匀称,面目平和,体温也如正常人般,甚至眉间安宁,就似陷于黑甜乡中,不但不像倦累,并且连一点病痛之状都没有……”柳扶摇也开始细细述起。 如此奇怪?一个人怎会好端端的突然就沉睡不醒? “母亲她就那样再也未曾醒来!两年多来,春去春回,花开花落,任我们用尽千方,费尽思量,她老人家却像沉入了睡梦中,永远地睡了过去……”柳沾衣的眼里陷入更沉的暗色中—— 那暗色仿佛是天幕完全被黑色遮蔽,没有了任何光亮。 唐盈终于有一些好奇了! 如果柳夫人是生了病,那必然会有痛楚难过的症状,并且也不可能如安睡般长达三年不醒不动,却无任何加重或缓解的情况…… 但如果不是生病,那会是什么? “令堂之之前是否有其它病痛,或者脑部受过重伤?”她开始跟着分析起来—— “无,母亲一向身体安好,我父亲也向来疼受母亲,从未使其重劳过,在前一夜,我母尚在花厅中为我等温酒,嘱我等练功时勿受了寒凉……”柳乘风的表情则更加显然,那眉中是掩饰不住的情感。 “后母亲在父亲陪伴下回房安寝,去时仍嘱我等要早些歇息,与她往日一模一样,毫无不妥之处,第二日,却怎样唤她都无所反应时,小女子曾仔细检察过,母亲卧于床面,穿着的仍是那套我亲手缝制的并头莲花金丝绣衣,周身上下无任何伤处……” 柳扶摇似乎因是女儿身的缘故,显得更加感性,连声音都含了湿意,眼里也有波光碎点—— “那你们父亲可知道些什么?” 事情越来越奇怪了! 而他们的父亲与其母同床安寝,并且在那一夜色是一同回的卧房,应当会对中间发生过什么事有些察觉。 “父亲向有夜间修习内力的习惯,那一夜送母亲回房后,便照例去了练功密室,他平日常常会修习至天明时才会回返……那一夜,父亲因练至关键处,需冲关破|岤,到天大亮时仍在密室中,在我等发现异常时,父亲却仍被蒙在鼓内,我等不敢侵扰他,傍晚他出密室看到我母亲时,悲痛欲绝,用最快的速度四请名医,却在久治无果后,抱着我母日夜不息,并最终也大病一场……” 柳扶摇整个人陷入一种痉挛中,双手紧紧地抓住了桌面的宝蓝团绣桌布,似乎不能多回忆,每一次回忆都会让她痛苦—— 也仿佛从她眼里,能看到他们父亲悲痛的脸。 柳沾衣在一旁扶住了妹妹的肩,柳乘风则握着拳头沉默—— 而那个一堡之主竟然曾因之病倒过?唐盈又有些感慨,关于柳家堡当家人与其妻的恩爱故事她也同样有所耳闻。 “三小姐,两年多来,我们遍请名医,甚至绑了宫中的御医来为母亲诊治,但都无果,我们便不得不想到人们神传许久的江湖神医,便用了各种办法,去请他,但那神医脾性古怪、作事不循常理,无论许下多少金银,也不肯出诊,我们不能威逼,便同跪于其门前七天七夜,任雨打风吹,最后妹妹不支倒地晕厥于雨水中,他才肯答应入别院为我母诊查一下……” 什么? 早听说现在的江湖有一个赛华佗的神医! 在近几十年来,游走江湖中很是有名气。治好过不少疑难杂症,并且还听说曾把当年断了腿近半年的独行客刘通刘大侠的断腿也给奇迹般的医好了! 让人不可思议!断腿难医,而断了半年的腿更是不可能医好的! 但那华老仙却做到了!其声名也一夜窜起,引得无数豪侠刮目相看,捧着巨金前去看诊。 那老头却是不按牌理出牌,想给医的,是一分钱不花也肯给医治,不想给医的,你就是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干。 弄得许多大侠也按捺不住脾气想一刀了结了他,好在也有许多被他医好的愿豁出命去保护他,并且四处放言,谁敢对他不敬便是对他们不敬,以使得那神医数次面临杀身之祸时,到现在还活得很逍遥。 没想到,柳氏兄妹为请那家伙竟然下跪门前,看来对方果然是很怪的,连“柳家堡”的面子也不给,而这柳氏兄妹竟然能低声下气到那般? 他们对他们母亲的在乎,已使他们放下了少年盛名的傲气与尊严! 那是一种在目前江湖中,极难得的孝道! 试问江湖,多是粗蛮,少有孔孟之道的教养,有几个少年成名的新秀愿那样折身降贵? “但是,花老仙来别院后,却也无法救醒我母……他只嘱我兄妹要每日为我母亲周身按拿,务使其气血运行顺畅,保持肌身不萎,并要另去多方搜寻深奇药灵材,而他,只能做到保证我母不会在这些时日内有所恶化,却不能……唉,时日一天天过去,未想到,今日他……” 今日他却给跑了! 唐盈听到这里,也不由想磨起牙来—— 竟然连那个神传的神医也摞担子跑路了,这柳夫人看来真是凶多吉少! 那一边,简随云仍是淡淡地进着食,眉目间的安然,仿佛已与窗外拂进的微风清柳融合—— “我兄妹这两年多来翻跃千山万水,深入奇山大泽,不假门人弟子之手,便是欲觅得灵丹妙药,以图乾坤扭转,当听说这世上有那能延寿命,功可起死回生的七色花!我们便信了,所以……”柳沾衣长长地叹了口气,话未尽。 所以,他们才参与了那一次的夺宝之战! 可那一役,不可谓不冒险,虽未受大损,但连武道的清水道人、峨嵋的静心师太也受了重伤,他们能全身而退,真是万幸! 不过,如果不是柳大公子突然杀出,他和他妹妹又可会能安然返回? 但他们为救母,亲身劳累,更不惜卷入七色花事件中与整个江湖纷争,他们对母亲的孝已不仅仅是普通的孝。 看来,他们对他们母亲感情非常深! 深得母亲病倒就似天塌下来一般沉重! 早听闻柳家堡虽贵为江湖大家,却齐家融乐,不但堡主夫妇间伉俪情深,儿女们也是孝心为先。 今日一见,似乎不假! 唐盈的心底也突地升起一种情感来—— 回想自己长大的过程,有多少个不停习武又钻研毒物的日月里,仿佛就只有祖父的严恪与大哥的教训?而母亲便总是缩在小院中,很少见到…… 这些年来,祖父在她心中的地位也变得越来越重,远远超过了母亲。但那多是一种尊敬与爱戴,却似乎与幼小在母亲身边的感觉很是不同? 细细想,不论隔得再久远,母亲的爱似乎在这世间是无人能够替代的? 那如果是自己的娘病重,自己又会做到哪些? 今日,这兄妹三人却能如此不计辛苦与风险,从他们的话里,依稀能感觉到那个柳夫人是一个美丽温柔的娘,无时无刻地关爱着自己的孩儿,冬时温酒、夏时扑扇、饥时送餐,渴时斟茶…… 那,是一种普通人家的亲情,也是一种久违的,让心中情绪牵动的亲情…… 不知为什么,唐盈的眼里似乎也有一些潮意,但她很快意识到了,眨了眨眼后便又是那个冷静的她。 “对了,二哥,唐姑娘是唐门中人!”柳乘风突然高语一声。 因其声突然拔高,并且是在这样一种气氛中,便显得有些惊人。唐盈的耳朵也当真有那么一点受刺激,看向他—— 却只见柳乘风的眼里升起灿烂一片,与刚刚的灰暗大为不同,明亮得扎眼。 柳沾衣似乎也怔了怔,有短暂的瞬间不解四弟为何会兴奋高亢,但许是兄弟同心的缘故,他的眼里在瞬间后也迸射出一种光芒! 包括柳扶摇也猛地盯向唐盈—— 齐刷刷得三双眼,让唐盈一时间有些怔神。 但他们眼里的那种似重见曙光的希望,让唐盈也突然意识到了情况有变! “三小姐,唐门精通毒物!”柳沾衣明润如玉的面孔在专注地看着一个人时,竟有几分常人难以抵挡的惑人。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唐门只是略通毒物而已。”唐盈心神恍了恍,便很含蓄地回言。 自从发生那些事后,又自从遇上简随云这样一个人,她再也不认为唐门有何资格能在毒物界中骄傲宣夸? 这世间真正是人外有人,而那个“人外人”就坐在她的身边! 柳氏兄妹不明就里,见她面上沉静婉秀中并无刻意的谦虚,而是一种真正的平和,便越发觉得唐三小姐是名不虚传,虽年纪青青,却无少年轻狂,更无身居唐门的阴冷和以毒横行的霸道。 都说唐门人难相处,多年来他们也确实像大多江湖人一样,与唐门人有意无意间保持着某种距离,但今日看来,唐门人并不像传言中的那样,带着全身是毒的荆棘。 至少,唐三小姐令他们意外。 “三小姐过谦了,若论对毒物的了解与掌握,除了唐门便再无他人,包括皇宫中的太医!”柳沾衣眼里的亮点又多了些。 越是谦虚的人,往往越是有真才实学! 何况所有知道唐门的人都知道,唐三小姐是唐门中继老掌门之后,最精通毒物的!在目前的唐门中,排名第二! “三小姐,我母亲的状况非病、非伤,我们怀疑是否是中毒一说!今日有三小姐在,许是我母的机缘,若三小姐不介意,望能移驾一看我母。”柳乘风倒是不拐弯抹角,爽快而直接地说出了心中所想。 他的眼神也同样直白,没有复杂,也没有迂回。 果然被她猜到了! 唐盈想叹气,如果是往日的她,或许会因心中好奇,或是自负对毒物的掌握,更或是为了赢得更大的名气,她都有可能去看看那个柳夫人。 毕竟研毒之人,有时也像钻研医术之人一般,逢遇常人难遇的疑难杂症时会有跃跃欲试的兴奋,如果别人解决不了的问题能由自己这里绝处逢生,那感觉可是很不错! 但是,今日的她,不是半年前的她!她不由地望向了简随云—— 简随云已停筷,正执着一只薄透的玉杯,缓缓饮着—— 也只有随云不所受阻地饱了腹,而且她似乎也从来不会拒绝美酒,无论是哪种酒,她都会饮尝。 玉杯的光泽映着她半透明的指尖,配着酒液微荡中那眼神里的淡淡悠然……让人只觉所有的沉重都在退后、退后、退后—— 为什么看到她,那压抑在心头的忧急也像是被扑来的云水浸透,只剩下肺腑的清新与鼻间的淡香暗萦? 柳家三兄妹很费解,但他们更费解,为什么一向果断干练的唐三小姐竟在每一次做决定时,都会望向这个人? 在之前是否要受请来别院时,唐三小姐似乎也是这样? 还有这个人曾经与唐二公子在一起,那她与唐门有何关联? 那她倒底是谁?为何在如此气氛中,竟还能如此闲洒自在? 换作别人,至少都会像唐三小姐一样在面上作出一副同为沉重的表情,哪里还会这般饮食不误? 但她却无法让人心生烦意,只觉这样的她,才是应该的她! “三小姐……” 再看下去,怕是要忘了当前的大事,至少对他们来讲,救母是天下第一等的事!柳扶摇终是忍耐不住,回了眼,轻轻唤着唐盈。 “嗯……”唐盈沉吟。 如果直接拒绝,便有驳江湖之道,至少,她应该去看看,那柳夫人是否真的是中毒引起的? 只是她不擅医人,只擅毒人,这……柳夫人毕竟是一条性命,况且与她素无冤仇。 应该怎么说?有简随云在,她似乎缺少一种底气?如果柳夫人当真只是生了某种怪病,她去了,怕也是无能为力。可就算真是中了某种毒,以她的了解,似乎没有哪种毒物会使人如此,除非是……不,不太可能! 但数月来发生的事,似乎又总是本不可能遇到的事,便偏偏遇到了!尤其是在简随云身边!难道真的是那样东西重现江湖了? 如果当真是,恐怕…… 双眸不由又看向了简随云—— 随云她有何想法? 这柳家兄妹对其母感情至深,常人听了都难免有所感触,可随云却仍是那般云淡风轻,仿佛任何生死悲欢都离她很远,那她又可会插手此事? 若插手,便无疑是在柳家前显出了锋芒,但随云又向来随性,心到便行到,淡然薄冷间并不全是冰凉。她是否会参与此事? 柳家三兄妹终于发现了什么,唐三小姐又看向这个人!眼神里还似乎有某种征询的意味? “简姑娘,你也一同去,如何?”柳乘风反应很快地补充一句。 简随云此时终于微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唐盈—— 于是,唐盈的脸在今日第二次红了—— 随云似乎又明白了她心中所想的一切。 她是希望随云能一同去,只要和随云在一起,她就觉得一切都会不成为问题!虽然如果真是那样东西重现天下,便是与毒无关! 不知为何,她觉得简随云不仅仅是精通毒物! 能解紫金香,能解“黑沙掩月”,不代表就能救柳夫人!但她就是认为任何事情遇上随云,都会迎刃而解! 这是一种直觉!又似乎是她缘于钦幕而生出的无条件的信任! 说出去,怕会是被江湖同道笑作是不理智的妄断,但她却无法不这样相信! 而她只是隐隐地期望着,若随云能去,她便更有信心去看看!如果随云不去,她也只能自己硬着头皮去!不会给随云带去任何不便。 一个眼神,真是道尽百转心思,柳氏兄妹看不出这些,只是略有所察地觉得这位简姑娘在唐三小姐心中,有很重的份量! 如果能同请去,自然最好! 而简随云本就在饮酒,他们的视线在此时也依然无法打扰她的缓饮,酒液仍是那般速度地流入她的唇齿—— 唐盈云却知道,在那杯酒被完全饮入后,她会得到答案。 柳氏兄妹也望着简随云,等—— 静寂中,厅外,一道急速的脚步声与嘹亮的通传声骤然响起—— “大公子回来了!” 大公子? 那不就是久闻其名,未见其人的柳孤烟? 第一百一十四章 柳孤烟 何谓孤烟? 只有你真正看到了他,才会明白什么叫作孤烟! 烟,无风直上,有风则袅袅! 飘忽不定,似无力可着,无形可拘,但如果于广袤无垠的天际,只看到一缕孤烟扶摇直上,融入天之蓝与风云为伴时,那感觉才是真正的看到他的感觉! 在那个人脚步跨进的一刻,整个大厅里似乎暗了一些—— 不是沉闷的暗,而是像一团烟淡淡地涌入,悄悄地弥漫—— 暗色中,便越发清晰看到一具颀长挺直的形体,还有一张深刻的脸! 就像明亮的东西需要用暗色的映衬,他的脸在他带来这淡淡的暗色中,被映衬的无比清晰! 尤其是映着腰间那块醒目的白玉时,他的脸似伫立于雪山之巅的玉石雕琢!工笔深刻,却冰凉冷傲,让人一见难忘! 是的,太深刻了!尤其那双眼,宛如冬雪漫漫的清晨那寒凉深邃的天际升起的第一颗星! 有难以触及的孤冷! 孤冷中,是浅淡的傲然! 就仿佛他当真是孤单一缕,直升天际的烟青!青烟难登天,如果登上了天,便是普通烟尘无法岂及的。而那一缕,在风中穿行,似散非散,于云旁飘忽,似聚似聚,透出的便是一种骨子里的傲。 这就是柳孤烟? 唐盈惊讶! 不得不惊讶柳家堡堡主与其夫人是何等的会起名字?竟将四个孩儿的名讳起得如此贴切! 而这四兄妹虽各有千秋,但在气质上,却偏偏唯有这个大公子更加得引人注意。 这似乎是许多人的通性?见到越显得?br /gt; 简随云第48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49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49部分阅读 得深远孤冷的,便越觉神秘,而越觉神秘未知的便越会放入心神去—— 显然,这位柳大公子孤冷中有些深邃难测,尤其他向以武学精湛、才干出众而排名江湖新秀榜第一位,何况他的相貌也是出类拔萃的! 当然,江湖中有一个“月下梅香”,使他的容貌未被人着重提起,但今日一见,却无法否认,柳家四子个个都是风流人物,分外明目! 而无数人都夸赞柳堡主有几个好儿女,他们是柳家堡能蒸蒸日上,如日方钟的最得力的助手!人们谈起时更多谈起的却是柳大公子,无不议论这位大公子的智谋与能力更加突出。 他的光芒已压过了他的弟、妹,单是紫雁山中,如果没有他的杀出,柳家堡可能就要损失一对儿女了。 唐盈暗暗评度,更拿曾在周园出现过的郝青松之流与这兄妹相比,显然那等货色与眼前几人比起来,虽与其同在排名榜上,却分明是逊色许多! 有些人,是见面不如闻名,而这位柳孤烟却是闻名不如见面! 唐盈专注地打量着—— 从这个人带进的淡淡烟岚中,她发现其身上有一些远途的风尘,不明显,但对方的眼角眉梢却还有几分倦怠劳累,两相判断,他,应该是经过长途的奔波后,并没有得到充分的休息! 那他去了哪里?为何会风尘仆仆? “大哥,你终于回来了!”柳沾衣显然有些激动。 “大哥,你怎才回来?华医师今日不辞而别了!”柳扶摇似乎更加激动。 他们对大哥是久盼而归,几乎不等柳孤烟深进厅内便急急而语地迎了上去—— 柳孤烟闻听到弟、妹的汇报后,神情变了变!却并未有多少变化,只是眉间一皱。 而他脚下在稳定地踏入中,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深邃的眼扫向厅里的一角,定在了一抹淡青的身影上—— “大哥,怎么样了,采回来了吗?”柳乘风的步伐最快,双眼灼灼地扫向柳孤烟的手里—— 当瞧到其左手中有一个包裹时,他的眼更加地亮了。 “大哥,看样子,你应该马到功成了!有大哥出马,一定错不了,只是那华老头忒没道义,不等你回来便跑了!”柳乘风恨恨而语,眼在那个小包裹上又转了几转—— 那包裹被黑色的绸布包得只有巴掌大小,绸面的冰凉与丝滑同大哥身上的衣,透着一样的孤冷。但依那大小,嗯,应该错不了! “大哥,天无绝人之路,来,小弟给你引荐引荐,这位是唐三小姐!唐门的唐三小姐!”柳乘风似乎无时无刻都记得唐盈的存在,立刻便提到了她,并将“唐门”二字加重了语气。 唐门?柳孤烟的表情又变了变,视线转向了唐盈—— 那视线极其深邃,深邃的望不到底,却在乍看的平静中,有一簇隐隐得破竹之势! 就好像是一缕盛夏正午的阳光,正被集中在一块透明的冰上,要透过那块冰看到冰的里面,并且要融化它! 而唐盈就是那块冰! 她感觉到了,对方正穿心透腑地在定夺她的能力! 她心神一紧,用自己的定力回视过去—— 厅内便是短暂的安静,几个人的脚步几乎不存在一般,只有柳家堡大公子与唐门唐三小姐的眼神,在空气中无声地碰撞! 而那碰撞,仿佛已不仅仅限于他们两个人之间,更像是柳家堡与唐门之间的碰撞! 直到柳孤烟突然收回了视线,看向另一边后,唐盈才暗暗舒了口气—— 好厉害的眼神! 她将自己的心念提至最集中的境界,才将心底的那份底气不足压下,只让自己仍是平日那个冷静内敛的唐三小姐! 但已感到有些吃力,如果不是简随云在身旁,她可会败下阵来? 这时候,她看到柳孤烟突然望向的是简随云。 应该说,在看向她之前,跨入厅内的第一步时,望着的便是简随云。 任何一个初见简随云人的人,都会多看其几眼,唐盈对此不奇怪,但她见那眼神中仍是看似平静的深邃,深邃中也仍是雪原寒星的孤冷……不知其对向随云时是否有同样的压力?而随云又可曾感觉到了? 此时简随云仍在饮着那坏酒,酒已见底,几乎已尽。而她的眼睑自然地微垂着,神色安宁,唇边似笑而非笑,仿佛正是一人独坐幽谷青松下、云涛雾岚中—— 真是不需回眼,已让唐盈确定,就算柳孤烟的眼中带有锋芒,也在触及随云时,便化无有! “唐门,擅毒,请——”突然,柳孤烟停步,看着她们,一臂伸展—— 那是一个“请”姿! 唐盈微怔! 柳孤烟是在请她们? 这位大公子声音沉炼,言辞简洁,动作也极是果断,就像与其弟、妹早有默契,在一照面听到“毒门”时便作出如此举动。 但他要请的是“她们”,而非她一人! 因为那双眼看着是简随云与她两个人! ……………………………… 一间没有阳光的屋子! 淡淡的药味浮在空气中—— 几支蜡烛点在四周,明灭不定的光下,一张垂着布幔的床上,躺着一位妇人。 “这,就是家母。”语音低微,柳沾衣像是怕惊醒了床上之人。 看去—— 床上之人面色红润,呼吸匀称,像是睡着了一般,甚至能听得到浅浅地呼吸—— 但那面目极为饱满清丽,让人只觉如沐皎月清辉!掩在被下的体态,也能从隐约起伏的曲线中,看得出是与面目再相衬不过的好体态! 他们的娘竟如此年青?即使已是四个孩儿的母亲,并久卧床塌,却依然美得惊人! “千日醉?” 唐盈脸色一变! “姑娘知道?”柳沾衣在旁则眼中一亮。 “姑娘果然知道!“柳扶摇的眼中更亮。 “唐三小姐自然知道!”柳乘风则眉目又扬了起来。 果然是千日醉! 果然是! 唐盈急敛心神—— 从那妇人饱满红润的面颊与淡淡水润的唇上移开目光,看一眼柳乘风,再看看其它柳氏兄妹,很快就明白了,他们刚刚对她与简随云是有所隐瞒! 原来他们早知其母是中了“千日醉”,却仍含糊告之,为什么? 难道他们是要考考她这位唐门三小姐的眼力! 若她看不对名堂,便是徒有其名!若她看得对,便是名符其实。那他们便会将希望放在她身上—— 而现在,他们的眼中果然含有了更多的希望! 暗吸一口气—— 怎么真的会是千日醉?怎么会? 数百年来,江湖中除了兵器的较量,也有毒物与迷|药的掺与! 而毒物虽被人戒慎,却还算不得下三滥,因为其要远比迷|药难配制,等级上要比迷|药高出许多! 加上有无数门派都会或明或暗地在兵器及暗器上淬毒,用者甚众,后来又出来个以毒为名的“唐门”,使毒物更加得成了气候,也成了能见得光的东西,甚至还弄出了个排名榜! 但迷|药却一直是被人所不耻的! 它常与下流的勾当扯上关系,尤其是一些作j犯科的小人物,常在打斗不过强者时用这一着,而最常用的,是j滛掳掠者。 而其又随处都可弄到,配方简单,效用又不致伤了人命,便被江湖人嗤之以鼻。 但是,自从江湖之中出现过一种迷|药后,人们对迷|药的看法便大为改观,由对它的不屑,迅速提升为恐惧…… 那一种,是被人们称为天下第一迷香的“三步倒”! 顾名思义,“三步倒”,中者会在三步之内倒下!其发作之快,世间罕见!而发作后,会全身酸软,浑身无力,思维却是反常的无比清晰。 因迷|药往往会使人昏昏然不知身在何方,甚至会产生错觉,生出美好幸福的想像,甚至能将憎恶之人看作心怡之人,但“三步倒”却是反其道而行,会让中者的思维比平日更加敏捷,所有的感观也会格外灵敏。 如果施药者对中者进行侮辱,那中者便会比中了其它迷|药更加痛苦,因为太清醒! 清醒的无法躲避,任人鱼肉却又无半丝还手之力,那感觉自然比昏迷中更是生不如死! 真可谓是迷|药中的迷|药! 只是其似乎极难配制,传世极少,只在百年前出现过,据说在当年的大乱中也给一些江湖豪客带去过无法抹抹煞的屈辱。但随着那场恩怨情愁的销声匿迹,迷|药的解方也随着迷|药的主人一起消失,多少年来未再出现。 可那以后,人们对迷|药便已经很是忌惮,不再把它看作是登不得场面的不屑一顾的东西! 也将“三步倒”视为“天下第一迷香”!但是,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味迷|药,它更加得消魂蚀骨,让人惧慎! 那就是“千日醉”! 千日醉,味如酒,甚至是美酒一般的醇厚,让人与真酒难以分辨,但只要饮入一滴,便会如醉酒千坛,昏昏入睡。 而一睡,就是进入了非生非死的梦境!不痛、不苦,却是再难醒转! 因为它似乎没有解药,至少,唐盈从来没听说它有解药!但她知道,千日醉不会让人永远沉睡,而是会让人在昏睡整整一千日后,于时日到达的一瞬间时,肌肉会迅速得萎缩,形容干枯,立刻死亡! 并且死相极惨! 就像那一千日中,肌体就已在悄悄萎顿,却被华美的表相掩盖着,直到千日的关头便是瞬间爆发,让中毒者成为一具青黑的干尸! 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比三步倒更加令人不可思议! 三步倒以快为胜,它却是刁钻到让人会怀疑这世间为什么会有这种迷|药? 通常迷|药只是迷倒人,却少有能要人命的,它却是一味要命的迷|药! 这柳家夫人怎会中了这种东西? “听华医师说,千日醉是古方传说中的一味迷|药,这世间并未真正的出现过,而家母于两年多前突成现在这样后,我们遍请天下名医,也确实并无人能看出是个什么名堂,只有华神医提出‘千日醉’三个字,令我等意外之极。”柳沾衣的眼紧紧盯着唐盈,仿佛真把她看作了救母的一线希望—— 似乎能说出“千日醉”三个字,便已能救他们的母亲! 唐盈又暗暗吸了口气—— 不错,她是知道“千日醉”!并且是偶然得知! 在唐门,有无数的专记毒物的书籍,就算是一些医书与奇闻杂谈,只要有提到毒物的,都会被收集过去,但唐门人没有兴趣去研究医术,往往只摘取其中关于毒物的一部分,将之抄录下来并另行整理成册,最后,再由唐门世世代代的长老与掌门结合自己的心得,浓缩成精华,便成了她曾随身携带的那本《唐门毒笈》。 而唐门弟子学毒,则直接学习那被整理出的册子,少有翻看古籍者,便致使唐门数百年来搜罗的那些古籍都被束之高阁了。 但唐盈与其它唐门子弟有些不同,她好学、聪颖,不仅仅只研读前辈的心得,更愿意自己去再发现些什么,便时常搜出那些书翻看,间接得也看到过许多医学上的东西,虽不通却有简单涉猎,并且也看到过许多奇谭,领略了许多行走世间后也难碰上的奇事妙物…… 记得有一日,在祖父床下的一堆书中,偶然翻看到一页,便惊讶得发现这世上竟有一种传奇的迷|药,叫作“千日醉”。 迷|药的奇特令她印象深刻,当时还置疑,世上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既为迷|药,却能让中者死去,死便死吧,却偏偏要睡上一千日之久才能死掉,简直有些多此一举,用来何用?而且能有什么东西能达到那药效? 许是撰书人的想像罢了!当时一笑了之。 但是,今日听柳氏兄妹说起柳夫人的症状,脑中突然就浮出那书中的半页记载,心中便突突跳个不停—— 再亲眼看到柳夫人久睡中仍肌肤如雪,唇色红润,甚至颊染红霞,分外动人时,心中更加跳个不停!那不正是书中所述的“表相华美,栩栩如初睡”? 当猜测变成现实时,还是有些难以相信! 古籍记载的东西,从未出现在世间出现过,怪不得连皇宫的御医也莫名所以,而花老仙竟然也认定了是“千日醉”?但认定又如何,不也束手无策、干脆一跑了之了? 唐盈的眼,不由地又向后看去—— 身后,烛光难及处,是简随云。 随云终是同她一道来了这里! 在柳大公子作出请姿后,自然而然地随了过来。别人邀请时,从不会刻意地拒绝,这是唐盈认识的随云!是让她此时又一次无比关注的随云! 随云啊,奇谭古书中记载的迷|药,你可也有能力解之? 看不清随云的眼,只见得人在暗中,清风随意,仍是那般的平静—— 平静中,她感到另一道视线也在注视着随云。 是柳孤烟? 他,走在最后,此时静静地、孤冷地立在同样的暗处,满身的黑与暗色融为一体—— 融合得自然,但他的视线却如他面部轮廓的深刻,于暗色里很深地在看着简随云。 看得除了深,再也感觉那眼里是否还有其它的意味? 为何这柳大公子不打问一声随云的名讳便请她们同来? 是因为随云与她一同出现在自家的厅内,已无可非议地被看作了一道?还是因为他性本孤冷,从不说多余之言,懒于打问?亦或只是单纯地想母亲得到及早诊救而不愿耽搁时间? 就不知当初下跪花老仙门前的柳家子弟里是否也有他?很难想像这样一个人给别人下跪会是什么情形…… “姑娘……”柳扶摇的温文典雅在此时似乎更难把持,唤中带出些急切。 “令堂从昏迷至今已有多少时日?”唐盈回神,几个思念间,其实只是短短两句话中。 “九百九十二日。” “什么?”唐盈惊诧。 离一千日竟然只留下八日的时间? 意味着柳夫人只有八日的寿命,她已经在生死的边缘! 怪不得这兄妹如此情急!怪不是那花老仙不告而别! 八日,对于一千日来说,岂不就是相当于结局? “所以我等愁眉不展,实是在为家母担忧。也许我等的母亲会就此归入尘土,连这样站在床边看着她的机会也不再有了……”柳占衣语音沉重。 “八日,就算是现在研究解药也恐是来不及了。”唐盈蹙眉—— 简随云,仍是那般安然—— 似乎在淡淡地看着床上人的面孔。 而唐盈却有些惶惑了—— 随云自在卷舒,无法用通常的世间观念来揣度,虽同来此屋,却不意味着定会参与此事,她那淡然不惊中也无法看出是否对千日醉有破解的把握? 而她的淡,只是她的性,就像当日旁观紫雁山的生死争斗,还有飘行于墨柳山庄的尸骨累累中时,不也是同样的淡? 何况这味迷|药毕竟是从未在世间出现过的!虽然她总觉任何事遇上随云,都会迎刃而解,但在真正地确定柳夫人果真是中了古书奇方后,心底又为何还是泛上一种难以柳暗花明的不定? 就算随云出手?一切可能扭转? 似乎不太可能? 屋内很静,静的只有柳氏兄妹叹息的声音—— 除了柳孤烟,其他柳家人的眼过度的专注在唐盈身上,而唐盈在他们含着希望的眼神中,微微咬唇,决定告诉他们自己也无可奈何的事实! “各位,我……” “开窗,通风。”忽然,如午夜中含着紫丁香的微风拂来,简随云向窗边而去—— 嗯? 柳氏兄妹一怔。 唐盈却迅速地反应过来,“听简姑娘的,开窗,通风!” “什么?!”柳氏兄妹骇然变色! “不!简姑娘!”柳扶摇急呼! 但呼声未影响简随云的动作,她飘然间,看似舒缓,却偏偏在柳扶摇呼声未停时,便将窗开,洒进一室阳光—— 阳光瞬间侵入,在这间昏暗多日的屋中亮得刺眼! 又是“嘎崩”几声,更多的阳光洒进来,是唐盈将四周的窗也打开。 而窗子是被巨钉钉着木板固定的,她使出内力,就不断地发出木板碎裂的声音! 仿佛她早已在等待简随云的任何一句话,属于神经反射的快捷,在发现简随云去开门的第一刻,便没有半分犹豫地前去配合!不问为什么!不含任何质疑! “你们?!”柳乘风捏起了拳头,目中升起火焰! 柳扶摇则惊得几乎合不住嘴! 柳沾衣却是在变色中飞快地去摘下床上的布幔,仿佛生怕一丝阳光侵到床上! 动作迅如急风,却不起一丝风团,似乎在刻意地收敛,怕带起任何一缕微风! 柳乘风意识到二哥的动作,顾不得冲出拳头,转身去配合二哥,在布幔将床上的母亲完全笼起后,他回过头来,升腾着火焰的双眸如火箭一般射向简随云—— “你们可知,我母最忌见风,也忌见日照?”这个总是大笑的飞扬少年,在此时显得让人心惊! 如果不是二哥拉住了他,恐怕他现在已冲上前去递出自己的拳头! 但那双拳仍在紧握,握得“咯嘣嘣”作响! “华神医曾特别嘱咐过,千日醉不同寻常迷香,症状奇特,且我母亲睡中气血难通,怕肌理有损,切勿见风见日,否则……”否则母亲性命堪忧,恐会立刻殒命! 这句话柳沾衣没有说出来,他同样显得有些难以冷静。 柳扶摇则还在目瞪口呆! 他们万万想到,唐三小姐还未作回应,那个她竟然直接作出了这种事! 也正是因为没有想到,才会在唐盈继之把窗也打开时,他们兄妹几乎没有反应过来! “二哥,现在怎还是说这些的时候?关窗闭户才是头等之事!”柳乘风欲挣脱二哥的钳制,那双眼里的火焰仍在蒸腾! 他们对母亲的感情,让他们不愿冒任何一分险! 就算是这样一个人,也不能让他们冒这个险! “四弟……”柳沾衣再度使力拉住他—— 他从其眼神中看出,关窗或许是小弟要做的,但他可能更想做另一件事! 因为他明白,如果有人要伤他们的母亲,他的小弟会豁出命去抵挡! 不论对方是谁! 而他们也同会是这样!母亲之于他们,是天! 如果真有受损,那对方就是他柳家最大的敌人! 而他虽同样的惊愕与莫名的恼怒,甚至是恐慌,但是…… 他注意到了大哥! 一向最负机智、沉冷果断的大哥,竟然…… 柳孤烟,本立得离简随云最近,此时,也仍然离她是最近的。 可是,他没有动,也没有语!只是如玉石一般笔直地立着,看着光影中的简随云—— 简随云正在一扇窗前,身后是阳光—— 夕阳斜挂,虽无正午的灼热,却同样的光芒万丈! 金色灿烂中,因逆光的缘故,无人能看清她的面容,但她的轮廓在光影下,就似从光中而来的一抹飞花…… 一旁的唐盈则心中怦跳,柳夫人也许有救了! 却万万没有料到,简随云这一次,几乎遭逢杀身之祸! (“三步倒”前面提过,记得吗?周园中……因我写文喜欢前后贯穿,并且不喜欢有漏洞出现,会将所有出现过的人事物有所交代,如果后面真出现遗漏,也请大家记得及时提出。文长,我的记忆力也在大幅度下降,想做到完全没有漏洞,是很难的。 第一百一十五章 需你护关 气氛在瞬间紧张! 原本的主客相欢,突然,就是剑拔驽张! 即使柳沾衣拉住了柳乘风,但他的全身上下也有一种蓄势待发的火焰要喷将而出! 柳扶摇也缓过神来,惊与慌乱后,同样泛起一种恼怒! 除了父亲,母亲便是他们心中那根藤最底部的根蔓,早已盘枝错节地牢牢扎在他们的生命源泉中,根深蒂固! 如果母亲有半分闪失,他们要用对方的命来抵偿! 但柳孤烟依旧没有动! 包裹在绸衣下的身形似在烟中,泛着淡淡的黑—— 黑本无浓淡之分,他的黑却偏是淡的,只有那双眼,深得出奇,静静的,凝如黑潭…… 简随云在他的目光中,立在窗前的金色灿烂里—— 青衣翩然的轮廓中仍是那般点尘不惊,闲洒安宁……仿佛窗外风中带进的蝉鸣,在穿过她的身前时,从原本的聒燥突然就化作了云水之音 “备丹炉静室一间。”淡淡地语,她于光中飘然一旋,向室外而去—— 什么? 气氛再起变化!柳沾衣等愕在当场,全未想到,这个人竟然无视于他们的怒气与质疑,像随着风浮去—— 唐盈也同样意外,她们初进这别院,尚未熟识这里,更未有厢房可待,随云要去哪里? 但无论去哪里,在正式分别前,她都会跟随。 “若想救你等的母亲,便速去准备一间安静的练丹室!当然,你们可以试着相信简姑娘,或者可以继续相信那个跑了的华老头!”她飞快地吐出一句,跨门追出—— 脸色又变了几变,“大哥!” 他们的大哥竟然到此时还是未语未动? 而他们却像张满了的弓,突然就失去了瞄准的对象。还从未遇上这样的状况,从来没有人在柳家堡的势力范围内,无视于他们四兄妹的环伺,轻描淡写的不做一句解释,就留下一团疑问地离开。 而现在是门户大开,窗扇齐豁,不但阳光洒进,连微风也扫到了每个角落,还有那蝉鸣,在那个人离开的一瞬间便又显得极其聒噪起来—— 他们要先怎样做? 柳乘风显然更加急切,大有挣开二哥的手,也追出门外弄个究竟的架势,而柳扶摇则不安地回头张望着床上,似乎担忧着幔布后的母亲是否已受到光与风的侵害? 但柳孤烟还是没有动! “大哥?”他们终于发现了异样! 柳孤烟像没有听到他们的唤声,双眼只是盯着一个方向—— 疑惑,他们也顺着望去—— 只看到一扇窗! 除了窗外的风景与掠进的阳光,什么都没有,但是,那却是简随云刚刚打开的一扇。 但能让大哥这么望着,必有缘故!再仔细看! 窗,是柳木雕花窗,漆红涂绿,幽雅别致,开启处,是窗棂的齐整,非常齐整,齐整得就像别的人家的任何一扇。 任谁初看都看不出什么异样。 而他们毕竟是一些眼力过人的非寻常人,虽年少,却经过历练,个个又身怀绝技,当将那扇窗上上下下再打量过后,瞟一眼周围其它几扇,突然间,他们的眼里迸射出无比的惊讶!然后,都死死地盯着那扇窗,如同盯着一件让他们屏息的奇物—— 他们没有忘记,这里,不是别人家,而是他们母亲的卧房,从他们搬到这里的那一日起,就将所有的窗子在外用尺余宽、两寸厚的实木板加以七寸钢钉牢牢地钉死! 普通人,不可能不用工具就打得开! 不普通的人,也不可能只是轻轻一拉,便不出一点声息地就拉开! 在此时他们才发觉,刚刚简随云拉窗时,似乎就像随手翻开一页书般?仿佛那些木板早已被锯子齐齐锯开,只是虚掩在那里,没有半点参差不齐的断口。 而唐三小姐打开时,却是无数声木板被内力崩断的的嘎巴声,并有碎屑飞沫,断口处也是长短不一! 这…… 他们面面相觑,似相信,又不能相信! 这世间,是什么样的力才能做到这等地步? 他们为习武之人,除了拳脚的蛮力,也修习内力,但就算用内力,若想开这种窗,能做到的也是唐三小姐那样,硬生生地断木扯开,却万万无法让木头断得那般齐整,并与整个窗子原有的结构完全贴合的地步! 难道那个她在手至窗前时,便将内力导入窗棂,输至窗上每一处,手拉动时,力也在同时间断了窗外实木,两者的进程是完全一致,不差分毫! 可是,为什么没有断裂声? 太不可思议! 无法想像! 如果那也是一种武学,却是一种什么样的境界? 而那个她却让他们感觉不到任何使力的过程,并且,就像是她自然而然的一个动作,从头到尾,是那般轻淡,仿佛既能轻轻得拉开窗,又何需弄出声响? 全无刻意显露的张扬,只有不掩饰的随意。 “果然身手莫测。”柳孤烟说话了,在一室的震惊中,他的眼还是看着那扇窗,低低地自语。 他的话如石投静水,引起波澜—— “果然?大哥,你……”一旁的柳乘风眼中一闪—— 虽然最是年少,也稍显冲动,但柳乘风却绝非莽撞的浑人,他有他的智慧,在此时他捕捉到了大哥话中的关键! 一个“果然”,岂能用在完全不了解又不相识的人身上? 难道大哥也认识那个她? 柳沾衣与柳扶摇同样听出了异样,齐望向柳孤烟—— 他们的大哥终于有了回应,却是将双眼微低,表情莫测地凝视着地面,在他们几乎近似于急切的等中,淡淡一语,“她,是玉琵琶被杀之前,曾同桌共饮之人……” 什么? 玉琵琶之事他们自然也听说了,江湖上最近所有沸沸扬扬的传闻他们都听说了! 却因母亲之事未去多加理会,但那些传闻同样在他们心中起伏不已,现在,突然提到玉琵琶,自然就想到了那朵让整个江湖沸腾的冰雕浮罗! 那朵冰雕,是在玉琵琶的尸身上发现的,而玉琵琶死亡之前,竟与她同桌共饮? 那她与冰雕浮罗可有关联? 她是谁? 她倒底是谁? 而她与他们兄妹四人竟然都有过交集,就连大哥也未例外!惊愕之余,柳乘风心中又泛起这个念头。 “大哥,那现在我们……”柳沾衣却看了看布幔后,如果那个她与冰雕浮罗有所关联,那便事关重大,他们在母亲之事上,是应该信之,还是不信? “对母亲,你们,可有更好的办法?”柳孤烟的视线仍然微垂着,缓缓地语,深刻的面孔泛着一种难透端倪的深沉。 互望一眼,柳沾衣三人摇了摇头—— 花神医的离开让他们失去了所有的希望,现在,他们没有更好的办法! “但是大哥,你带回的东西……”柳乘风看着大哥手中的黑色包裹,那是花老仙让弄到的,为取到它,大哥千里奔波,费尽心思,甚至冒了无比的风险! “如果它真能有用,花老仙又可会离去?” 这……的确! “拿去!”柳孤烟手中一翻,一个黑影飞向柳沾衣。 柳沾衣接过看,正是大哥带回的黑色小包裹。 “去问,此物对救治母亲是否有助?若有,交给她们!” 柳沾衣一怔—— 手中之物,于江湖人来说是极令人垂涎的,大哥竟然要双手奉上?他为何对那个她如此信任? 但如果此物真对母亲有益……他沉吟,母亲时日确实已不多,救与不救,似乎无甚差别?既然已无希望,何不选择去试上一试? 想到这里,他点头。 “将布幔打开,通风!”柳孤烟留下这句话,也离去。 去得果断,带走淡淡烟岚,仿佛相较于看望母亲,他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只留下柳沾衣三人的面色又急剧地变化! ……………………………… 院中—— 花荫下—— 唐盈追上了简随云。 此处,仍是柳家别院,远处有回廊,近处是花坛,四下无人,只有风过长廊,和着花香,让视线一览无遗。 她在追出后,便随着简随云步行到此,一路看着那青衣背影将满园风景模糊,直到此处,回身,望着她微微地笑—— 似乎在等她。 “姑娘,千日醉真有解药?” 那笑容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看到,都只觉心中安宁,她将心中的疑问轻轻地问出,难道古书奇方当真有解? “中前九百日时,有,中九百日后,或者有。”简随云的眼神似乎有些悠远,缓缓地语间,让唐盈的眼瞠大—— 或者有? “初中前三百日,可服汤药解之,中五百余日后,汤药配以施针,尚可解,若过了九百日……” 过了九百日会怎样? 唐盈的眼睁得更大—— 简随云的话让她吃惊无比! 如果药入体中,的确会随着深入的时间而增加解救的难度,这不是让她惊讶的原因,她惊,是因为简随云这番话的前几句中,竟然能将千日醉的解法分成几个阶段明细说出,并且显得那般轻松简单,仿佛只是遇上了一种寻常可遇的病症。 让她不由地想像,如果花老仙那等神医听到了,岂不是要汗颜得背过气去? 而自己若非是对随云有些了解,在初听此话时,即使是面对这样一个意态的人,怕不也会以为是一种大话? 只当异想天开的吹觑之人! 但随云却仿佛是对毒物与迷|药了解到了一种无法想像的境界,把这世间万物,尤其是草本植物的根性弄得透彻无比,这需要一种什么的悟性与记性? 并且只有博学广闻,才能知晓这千日醉一物!知晓后,也要一种探索的韧性与不懈的努力,方有可能解开那古方的奥秘! 这其中,就算有第一等的智慧与灵性,如果没有艰辛的付出,又怎可能有此收获? 哪怕得过高人相授,直接承他人基业,又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教出这些东西?何况,这千日醉的解方很可能是随云自己研制出的! 再想起自己虽出身唐门,身在专研毒物的世家,比寻常人接触毒物有得天独厚的环境,但不也是从幼时起便得付出比别人多百倍的努力,才能得到今天的成就? 那随云的付出又有多少? 唐盈第一次生出这样的感觉,第一次意识到,简随云飘然淡淡的背后,可能会有常人无法想像的艰辛? 越是大成者,越是艰苦者! 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姑娘,过九百日后,会怎样?”万般感慨被唐盈小心地收起,她只问出这句。 生怕自己心底的感慨会触及随云的深处,波及了她的轻淡。即使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过九百日,迷香深入心脉,游魂一线,算得上已亡。” 算得上已亡?岂不是已经与死神见了面,只差断了那最后一口气? “姑娘……”那随云还要去救? “一线之机,可以一试。”简随云仍是微笑着,笑如淡花微微地开着—— 开得那样浅,却又那样得让人无法转移视线。 “姑娘有几分把握?”唐盈咬了咬唇。 “未知。” 未知? 就是说随云也无万全的把握?不能确定炼出了丹丸后,是否能解开那已入心脉的迷香? 唐盈又睁大了眼—— 她可是看到了柳家兄妹刚刚要杀人的眼神,开窗通风的举动已让他们不能自制,仿佛其母若有半分闪失,便是拼了命也要扑上来! 如果随云炼丹能救醒柳夫人尚且好说,如果救不醒,那几位可会将其母的无力回天赖在随云身上? 虽然那几位也算少年英杰,素无胡搅蛮缠的名声,但在其母之事上,却仿佛显得冲动而茫然,只有那柳孤烟的态度显得莫测,让人猜之不透。 但越猜之不透才越让人难以估量! 如果那个大公子也在这种事上失去明析的判断时,恐怕就会得罪整个柳家堡,而在现在的江湖中,如果得罪柳家堡,会比得罪华山、崆峒那些大派更要麻烦,将会寸步难行,处处受制! “炼丹,需七日。”简随云却看着她的脸,又缓缓语—— 微笑间的安定,仿佛是天塌地陷,也不会让她有一丝起伏,更遑论那几位少年的怒气环伺! 唐盈眨了眨眼—— 是的,她几乎忘了,随云是谁? 随云不是她,也不是任何一个江湖人! 柳家堡可以让其他敌人浑身难受,甚至危机四伏,但随云在刚刚柳沾衣三人怒焰冲天时,不也只是风轻云淡地带过? 她看起来只是单身一人!没有门人数千,没有弟子上万,没有兄妹相护,更不像有庞大的人脉背景支撑……与柳家相比,她的力量薄弱许多,可在面对他们时,也仍像是立在高远的巅峰! 使那几人的发难,如风至崴峨重山前,陡有风力,却未撼其分毫,甚至连一点影响都没有。 随云是压根就没在意他们的怒气? 不由想笑—— “姑娘,柳夫人的时日只余八天了,就不知姑娘需要炼丹需要哪些配材?我且去让他们准备。”唐盈压下笑意,不论如何,随云要做什么,她都会全力的配合! 哪怕是一同面对柳家! 但随云炼药竟需七日? 记得她中紫金香时,也未用得上丹炉,整个解救时间也只用了一日半,这次不但要炼制丹丸,甚至要用七日之久,而柳夫人却只剩下八日寿数了! 准确是说,是已不足八日! 时间何等迫切,越快越好! “所需,非珍奇,寻常药铺皆可得。” 唐盈一愕,忆起当日简随云指点她去解“黑沙掩月”时,也是从一般毒物去对抗强毒的反向思维出发!难道这一次,要解那几乎无解的千日醉,竟也只需一些寻常的东西! 听来真是有些奇妙。 “姑娘稍顷将方子列于纸上,我让他们去准备。” 如果柳家兄妹想救母,必然也会全力配合!既然不需奇珍药物,那自然更加方便。 而且武林世家中定少不了丹炉,也不少了许多基本药材,说不定,不需出府,便能很快备齐所有东西。 “七日中,需你护关。”在她几乎要快步离开时,简随云微笑间,又淡淡吐出一语。 唐盈却突然心头一凝! 因为随云从未对她说过这种话! “此次炼丹,需凝神,火候差一分皆不成,期间,我会提内力,以内元罡气加助火焰。”简随云看着她的眼,笑里只有平静。 “姑娘要提内元?” 如果只是凝神注意火候,那便只是药成不成的问题,但如果要提内远加助火焰,便是将炼丹之人的内息那炉火融在了一起! 就像道家用三昧真火一般,需要非常高的修为才能做到! 也势为会随着炉火的升腾而不断地调整变化自己的内息,并在全神贯注后,如坐定一般,到达物我两忘的虚境,那时,就受不得任何侵扰了,更不能走神旁顾,否则会功亏一篑,甚至会内息大乱,走火入魔! 在紫雁山中,她到是见过随云调息时,可不需特意的盘膝打座,并且不像一般习武人那样专心入定后便无法分神。但此次,随云炼药竟需提内元罡气,并且特意向她说明,这意味着什么? 是否意味着,这一次不同于她平日的调息? “姑娘若炼丹时受了惊扰,后果会如何?”她冲口而问。 一定要问! “轻则气血逆冲,伤筋断脉,重则,亡。” 大惊!唐盈从没有此刻这般惊得几乎忘了呼吸! 那岂不是比一般走火入魔还要严重? 怎会这么严重? 她并没有看到过墨柳山庄中简随云曾破阵而使出“坤元罡气”的一幕,但如果看到了,就不会再奇怪! 内元往外运用,可自保或伤及他人,如果在体内运行时受了惊扰,便会直接伤害自身,而越是深厚的内元,伤害越大! 能修成坤元罡气的内元,其威力会有多大?光是想像,已会让许多江湖人不敢去想了! 但她虽不知这些,却也深知简随云的内元定是非同寻常! “姑娘,如此有风险,你……”柳夫人已是将死之人,甚至已算得上亡,救不救得回尚是未知数,随云却要如此冒险?并且不仅是受不得惊扰,只论加助火焰一事,便需要耗损一定的内元,于自身功力是有损伤的。 当然,这里是柳家堡,虽非北方正居,却也是普通宵小之辈定不敢闯入的地界,何况柳家子弟又急于救母,当会全心配合,给清理出最安宁的一处所在。 应该不会有意外! 但万一呢?焦急显在她的脸上—— “能救便救,不能救便不救。”简随云却是淡淡地答。 答的是如此简单!简单的没有一丝复杂! 唐盈怔怔地望着她—— 随云话中,仿佛是在不能救时,也绝不会浪费任何时间,更不会心下惋惜,替那无救的人伤怀 而她眉宇间的淡然,对于救人,也仿佛只是顺手为之,无关乎情感,无关乎怜悯与同情,无关乎正邪之道…… 却是能救便救,哪怕,只有一丝生机,也会去做,并不在意其中的付出 即使那付出很大! 她,倒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为何每多接触她一分,便越会惊讶?惊讶后,却是更加的想留在她的身边? 心中有一种情绪又满满地涨起,她的神情浮上前所未有的庄重,举起一手,望着简随云,一字一语—— “我,唐盈,将在此以我的性命,来护姑娘的周全!” 夕阳下,薄风中,她的声音也是从未有过的凝肃,而她的背后,房檐屋角已隐于半明半暗中—— 夜色的黑暗,将来临! ………………………………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同一轮月下,城外,江畔—— 一叶小船躺在寂寥的江面,遥遥地对着远处的寒山寺。 没有江枫,但有渔火,小船中 简随云第49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50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50部分阅读 出了晕黄的光,映着江水的波光粼粼,晃着天上的残月。 月下,是一曲笛音,绵长的覆在浩渺的江面,穿透每一处空气—— 带着洞箫的味道,将夜空沉醉。 周围再没有其它的渔船,只有远处的钟声,芦苇丛中的蛙声,还有江畔草丛里的虫鸣…… 这是一个很安静的夜晚。 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愿意到江畔来,只有这只船,像是漂泊天涯的游子,一曲音,一壶酒,独坐江中。 的确有酒味,浓郁地窜出船舱后,被风吹得很远—— 如果有好酒的人,闻到这味儿,定会食指大动!只因闻香识酒,这味道可是顶顶一流的好酒才能散出的,简直可以蚀入骨髓,让酒虫大肆翻动。 忽然,江畔的远处,有两个身影“踢踏踢踏”地过来! 一个高,一个矮;一个瘦,一个胖;一个走起路来带着仙风道骨的飘逸,另一个却是像趿着草鞋,腆着肚子的大摇大摆。 显明的对比,直让人以为是看花了眼,但那走路的声响却实实在在地告诉你,确实有人走过来了,一边走,一边还在谈笑风生。 笑声直传数里外,惊得蛙声虫立刻消失,仿佛这天地间只有他们。 等走近,就着星光月色,可以看到,那两人果然是天差地别! 高瘦那个,一身道衣飘飘自在,面如满月,眼似寒星,颏下还垂着三绺长苒,极像个修道成仙的世外之人。而矮胖的那个,却当真是赤脚趿着一双草鞋,敞怀露||乳|,手里挥着一个芭蕉大扇,哈哈的笑间,双眼精亮无比,每一个不经意的瞥视间,都能洞若火烛。 而他们谈笑中透着洒脱不拘,脚下更似踩风踏月,凌空而行,如果有人看到,定会以为是撞上了天上的神仙要去那王母盛宴赴会,怕不要将眼珠子也瞧得要掉了出来? 但在走近那条渔船时,那两人却突然停了步。矮腾那个的侧耳听了听,惊咦一声,“喂,牛鼻子,这莫非是他在吹笛?” 高瘦的道人也侧耳听了听,“声音来自船上,应该是他了。” “咦?老鬼我还从来没听他吹过笛子,牛鼻子你听过没有?” 道人摇了摇头,“没有,没有,听过的人不是疯了,就是癫了,你又不是不知他的魔音穿脑极是厉害,贫道怎有机会去听?” “那倒是,如果真吹起来,这江面就会风起船高,巨浪滔天,附近所有的鸟兽也都会翻了肚皮去奔了西天极乐,你我哪里还能这样站着说话?只是今天他突然吹起了笛子,还不是魔音穿脑,难道他转了性儿?” “老酒鬼,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是哪个定下的他只能吹那要人命的魔音?年青娃娃们,没事了吹吹小曲,喝喝小酒,也挺不错。” 矮胖的道人挥了挥蒲扇,睨了他一眼,又侧耳听了听,皱了皱眉头,“牛鼻子,你再听听,这曲子里好像含着心事。” “喔?贫道只听得山风水音,极是悦耳……” “哼哼,牛鼻子不通韵律,老鬼我也不会笑你,不过,这曲子里……”他眨了眨眼,有些放低了声音,“这曲子的味道好像带着股相思味,而且还不浅!” “喔?”道人”道人也低下了声音,凑近他,“相思味?难道老鬼你懂得相思不成?” “哼哼,老夫当年也是情海翻波,有过相思的。”矮胖者哼笑一声,抬起了脖子眯起了眼:“想我当年我年少得意,哪像你早早便入了道,连个女娃也没碰过?话说,那些岁月红袖飞招,我也曾为一个妙龄姑娘陷过相思,唉……” 他突然叹了口气,“不曾相思,哪懂相思?只说相思渺无畔,渺无畔呀渺无畔!” 虽是叹气,但他摇头晃脑间仿佛很是缅怀过去,并且眉眼里的笑意不减。 “哈哈……老鬼,这话有些奇了,说你相思,贫道还信的,但若说他相思,那倒是天下第一奇事了,他那样的娃儿,若是招招手,怕不是天下姑娘都要拥了上去,恨不能永留在他身边,哪里来的相思?” “非也非也,这情之一字嘛……”矮胖者有些神秘地再眨眨眼,“牛鼻子你不会懂,这情是很奇怪的,非常奇怪!” “我倒是更奇怪,他这次怎么约在了姑苏城外?这姑苏离他那里少说也有上千里,他竟然来得这么快?”道人则看向了小船。 他们的声音并没有压得太低,仿佛并不在意船里的人是否会听到,谈笑间仍是那般自在不拘,所有的对话都是随性而发。 “来了便来了,在外面,又怎能喝得上这样的美酒?” 笛音忽停,船里也传出一道笑声,笑如飞流激水,悭然间竟是十分的洒脱动听。 “哈哈,说得不错,好酒当前,又岂能只说不饮,牛鼻子,还不快上船?”矮胖者大笑中,蒲扇一摇,整个人腾空而起—— 旁边的道人也哈哈一笑,手捋长髯中,也已腾空—— 两道身影,就像飞入月中,衣袂翩翩,没有声息地落在十丈外的船上。 船身丝毫不惊,甚至连舷边的水面都没有一丝晃动! 好精妙的轻功! 大笑中,他们钻入船舱,而舱蓬被揭开的一刻,酒香更浓,笑语更重! 天上残月也仿佛生动了起来,在水面弯如笑眼。 第一百一十六章 千钧一发 七日,不长也不短! 但夏日的威力却在一日比一日渐长。 尤其江南的夏,来得比北方更加凶猛!风静树不动,虫鸣也无力,任何人在这炙热中,都恨不能躲在荫凉处,捧一碗冰镇酸梅汤…… 但他们没有! 一处偏隅厢房前,立着几个人。 除了唐盈,还有柳氏三兄弟—— 他们立在静寂中,看着那座厢房的门,看得很专注。 四周很静,仿佛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包括那隐在草中的虫鸣也不知被赶到了何处。 而他们中,只有唐盈一人,从六天多前守到现在。无论是骄阳白日,还是潮热的夜晚,她都在这里。 除了必要的出恭外,她寸步不离,尤其到了夜晚,借口屋内闷热,极不习惯南方的夏日而到院中纳凉,便光明正大地将一架躺椅移在屋外树下,静静的,无声的,守着。 她并没有对柳家兄妹多说什么,只说炼丹的火候需要极其严密的注意,严谨打扰,若乱了心神,差了火候,后果自负! 关于简随云提内元一事则只字不提,不是她不信任柳家兄妹,只是江湖经验让她知道,此事知晓的人越少越好,不告诉他们是一种正当的谨慎。 她自己也尽量表现得平淡,不想让任何人怀疑到什么。 而她认为,这柳家别院也算是步步为营、有机关防护的,光论名声也不会有什么宵小之辈闯入,白天出意外的可能性极小,重点是在夜晚。 所以她将唯一无法避免的出恭大事也安排在白日柳扶摇来送午膳食时,而一旦入夜,她便不敢再饮一滴水,更不敢让自己的眼皮合上一分,即使是稍顷的小憩,也决不允许自己去做。 那架躺椅则完全是个摆设,只是为了不引起柳氏兄妹的注意所置。 看到了她的用心,柳家兄妹似乎有些意外,他们曾无比担心开门豁窗会给母亲带去致命的伤害,但事实证明,风与阳光似乎并不影响母亲。 由此,他们对简随云的希望又多了几分,虽然唐盈在让他们准备那些药材时曾冷着脸郑重地对他们说,简随云这七日炼丹,未必能真正救回他们母亲,但他们心底的期望却在一分分长起—— 尤其是在今夜! 因为,今夜是第七夜! 到午夜子时时分便是简随云进入室内的整整八十四个时辰! 而天亮时,便是母亲的最后时限! 他们无法在这最关键的时刻离开这让他们抱最后希望的所在,一双双眼凝视着那扇门—— 唐盈则坐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静得如同雕塑。 她表面平静,暗里却紧绷着神经,密切注意着周围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就像一支随时待发的箭。而过度的紧张会让心乏体累,她又未得正常的休息,偶尔的调息也无法代替睡眠,此时的她,很累! 但她的意志力也在此时发挥的淋漓尽致,告诉自己,只要再坚持几个时辰,随云出了这间房,她才能放松! 突然,一阵细碎的几乎听不到的脚步声传来,她突地睁开眼—— 是柳扶摇! 她本守在其母亲房中密切观察着其母最后这几个时辰的反应,此时难道也按捺不住,跑了过来等候结果? 不对,她步履匆匆,神色仓惶,难道柳夫人状况有变? 没有人知道千日醉快到期限时,应该会有什么状况,难道真是书中记载,直接就是肌肉迅速萎缩干枯,气血瞬间尽失?但他们母亲具体中那迷香的时辰并不确定,只是依当日发现的时辰来约略计算,定在了天明时分。 莫非计算有误,提前发作了? 柳家三子也发现了柳扶摇的到来,一个个脸上变了色! 柳沾衣是神情一紧,柳乘风则是明显的吃惊,而柳孤烟则只是眉间微蹙,虽同样的变色,他却仿佛任何时候都保持着冷静。 柳扶摇走近后对着他们耳语了几句,他们的脸色似乎更加难看,彼此望了望,由柳沾衣向唐盈走来,低声用蚊呐般的声音言:“姑娘,家母有变,我等要去看看。” 果然有变! 唐盈心中一紧,现在随云已经将丹丸炼到了哪步?莫非真要到子时才能出来?那是否赶得上救治柳夫人?如果没赶上,这柳家兄妹又会作何反应? 而她这几日如此辛苦,既是为简随云护关,也是在明里告诉柳家,她们作为客人,已在尽心尽力,如果结果不尽人意,他们也要懂得点她与随云的付出! “你们且去,此处有我。”她回语,唇齿微张,声音更加低微。 “那……”似乎有些犹豫,但犹豫后是决定,柳沾衣抱拳,“那此处劳烦姑娘了。” 他回答得极为尊重,诚如唐盈所想,他们对这位客人辛苦已看在眼里,在开窗之举未对母亲造成明显伤害后,他们已放下那部分激动,冷静地来看待这个事件。 而简随云的付出他们现在还并不完全知道,但唐盈早已打算,如果简随云不反对,出关后她要好好给这些人一个提示,让他们明白,谁才是最辛苦的那个! 柳沾衣返回其兄妹身前,又向他们轻语几句,柳扶摇等便向唐盈都抱拳一敬,仿佛也是无声地感谢她的守候,遂都转身离去。 只有柳孤烟,在转身前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唐盈,那一眼,仍是孤冷而遥远。 仿佛永远也无人走近他的心! 唐盈微微一怔,看着他们都离去后,站了起来—— 比起等候解药,柳夫人的突变更加重要,他们离去实属应当。何况她也并不希望人太多,人多,声响便会大,出意外的机会也会更大。 而随云可还顺利? 四周静悄悄一片,除了外围有柳家子弟夜巡外,这处偏院中只有她一人。柳氏兄妹已下令严禁任何弟子擅自闯入这里,即使送些饭菜或因其它靠近这间屋子时,也会以打手势及耳语的方式与她交流。 那柳夫人究竟会是哪种变化?会不会等不到随云? 仰望天上,今夜无云,星辰闪亮,如眉残月在风中细得只剩了一线,几乎看也看不到,难道已是月底? 突然惊觉,果然是月底了,再有两日便是下月的初一! 而且是六月初一! 金澜山庄,一个百年名庄,在两日之后是否会再也不复存在?江湖无情,可以一夕成名,也可以一朝败落,身在江湖中,恩怨情仇难两清,是幸,还是不幸? 正自神思,唐盈周身突地响起一种警报! 有人! 思绪立刻拨回,循声望去,不远处似乎有个黑影闪过? 是谁? 她脚下欲动,但刚动又停下! 这个时候,她没有忘记身后便是随云所在,以往的她或许去追去看看,但现在,任何情况下她都不愿轻易离开这间房子五丈方圆内,即便有黑影闪过,也不能离开! 要以不变应万变,这个地方才是她要守护的!其它的,管它什么,就算是有人大举进攻柳家别院,杀人放火,呼喝连天,只要不杀到这座厢房前,她也当什么都没看见! 所以,她没有动,迅速地扫视着四处,花影丛丛,树叶婆娑,但再也没有任何异常! 难道是错觉?毕竟她刚刚仰头看了看天上,虽然周身感官告诉她周围有动静,眼角余光也扫到一抹黑影,但那未必不是夜风吹过后竹影的歪斜,风过竹动,的确会带起一些晃动的影子。 看来今夜会是个凉爽些的夜晚,竟然起风了,还不太小—— 又过了许久,四周仍是静悄悄的—— 难道真是神经过敏? 且不说柳家子弟救母心切,就论随云几乎未入江湖,未入便没有树敌的机会,哪里会有什么人来侵扰? 何况有谁会知道随云要运用内元炼丹?她守护在此,更多的担心是其它的意外,如下人的莽撞,夜鸟的惊飞等等。 想到此,她哂然一笑,或许真是自己敏感了,不由得动了动身子,拭了下顺着脸颊往下淌着的汗—— “嗖!” 在抬手的一瞬间,有抹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厢房撞去—— 大惊!唐盈的身形暴长,拦向黑影! 如果不是她蓄势待发的力量几乎在大脑发出指令前便已喷射而出,她可能无法这么快的有所反应! 即使是她自己曾经遇险时,反应都没有这么快过! 而她是高手!如果不拿简随云那般身手来比,她的武功在江湖青年一辈中是屈指可数的,郝轻松之流在她看来,不足一提,而她比之江湖前辈们,所欠的只是内力的不足。 但她没有用那对日月双勾,赤手空拳地拦过去,一对手,发现对方竟然也没有兵器,难道也是怕兵器交击传出声响? 当然,她不想发声是怕惊扰了随云,而对方是为了什么?是擅长拳法,还是怕引来柳家人? 电闪中,她一掌过去—— 对方前扑的身子硬生生刹住,不得不回身躲闪!躲闪间,仿佛也十分意外她的速度竟如此快,让其突袭功败垂成。 唐盈也意外,因为对方竟也是个高手,能用那样不可思议的姿势闪过她拼尽极限速度的一掌! 一咬牙,她第二掌拍出,直扫对方面门! 对方除了那一身黑衣,还蒙着黑巾,整张脸上只露出了一双眼于夜中精光灼灼。如果能除下那张黑巾,会看到一张怎样的脸? 掌到风到,她的掌已到对方面门一寸处,但对方挫肩侧头,并不吃力地避过,反手一拳—— 拳大如斗,声势惊人! 好拳法!并且内力雄厚,打在身上,不死即伤,唐盈立刻回掌格架—— 而对方的目标分明是在厢房内!那他是谁?来意为何? 是怕解药炼成,救醒了柳夫人,还是冲着随云而来? 即使唐盈的守候本就是在等待着任何一个意外,但这个意外还是太出乎意料!并且过了没几招,她就发现对方的武功在她之上! 这……她有些焦急起来,没想到这柳家不但出现异客,还是如此高手,偏偏此时只有她一人,没有帮手,也不能出声唤叫,这是何等状况? 二十招很快过去,她的心焦加重,因为对方每一拳都带着雄厚的内力,她却不能躲避,只能招招接实,只要她往旁一躲,对方便趁隙向厢房扑去,速度之快,不输刚才,她得付出更大精力去拦截,便不敢让出丝毫间隙,并要不时分神注意四周—— 这黑衣来客是否只是一人?暗中又是否会再闪现出其他人? 身后厢房中仿佛也有丹炉的热气扑出,隔着门都能感觉到那份热浪,也让她意识到,自己被对方逼得步步后退,从台阶下逼到了台阶上,又逼到了门前—— 不!不能再向后退,唐盈咬紧牙关,“噌”的一声,拔出身后双勾! 其实她早有准备,双勾是她最趁手的兵器,远比赤手空拳更有威力,而她事先为了以防万一,用粗布将勾身包起,只留最锋利尖锐的勾尖在外,“唰”地向对方挥去—— 对方一惊,向后一跳,唐盈立刻紧逼,让打斗场所成功远离房门两丈,在对方脚跟未稳时抓紧一切机会递招! 冷哼一声,对方眼中闪过杀机,寒芒处,竟也抽出一把短刃,直刺唐盈胸前—— 于是,开始短兵相接! 唐盈的勾因包了勾身,杀伤力大减,但如果勾尖能挑中对方,同样可要人命!而对方手中是把尺余长的匕首,普普通通,可被对方施展起来,十分可惧!她硬格硬架间,因布的包裹,消去大多数的声音,但每一次都被震得虎口生痛,手臂发麻…… 时间开始显得如此难捱,她浑身大汗,气息越来越浊…… 到底是谁?普通宵小之辈不可能有这样的功力!他是怎么进来的?现在离子时已越来越近,柳家子弟是否还会过这院中? 痛! 好痛! 她的牙关颤了颤,发现那把匕首扎上她的肋间—— 好凶猛的内力,让她后退几步,几乎站立不住! “咦?”对方大惊,未想到自己一匕首下去,竟然没有预期中的扎入唐盈体内,而是突然滑了开来—— 然后,发现唐盈的外衣破裂处,露出七彩光芒! 那是什么? 唐盈也吃惊,忍着痛立稳身形,也诧异地低头看着自己,发现那光华流泻处正是二哥送给她的那件衣物!只记得二哥说,这是随云亲手编织而成,要她须臾不得离身。 但怎么这件衣物竟然能抵得住这狠狠的一刀?她初见此衣时,只以为是件梦中的衣裳,女儿心在瞬间倾倒,曾摸着那沁凉的柔软,以为是夏日炎炎时最舒适的一件贴身衣物。 万万未想到,这件软甲竟然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救了她一命! 因为那一刀带着雄浑的内力,若无任何阻挡,完全可以直接贯穿她的身体!现在,却被薄俏的软衣挡住,难道,是宝物? 她的讶异不输于对方,但身后的随云也正在关键时刻,如果她不抓住机会,将会给随云带去无可想象的伤害,于是,她迅速回神,一翻手,就将双勾划向对方面部! 对方似乎仍在惊讶中,从唐盈身外的角度来看那破洞处露出的光华,无疑是更加的如梦如幻,他的眼直直瞪着那里,在唐盈的双勾划过来时,倒抽口气,急忙躲闪—— 却因回神太晚,反应稍迟,勾锋划过面部,一方蒙面黑巾随风飘落—— 室内—— 火焰吞吐,热气蒸腾! 简随云盘膝而坐,对面,是一鼎丹炉。 丹炉极大,有一人多高,炉下火焰焚烧,从炉底窜出,扑打着空气—— 炙热非常! 仿佛整间屋子都陷于火海中,饶是寒暑不侵的简随云,也有了汗迹。细细的,如凝结在花叶上的水露般从她明净的肌肤间沁出,顺着她的面孔,滑下—— 而她的脸,仍是那般清淡、安详,透着微微的凉,仿佛就算真的陷入火焰中,她的眉间也不会有半丝的皱褶。 使这间屋子里,因为她的存在,有了火焰燃烧意外的清凉,仿佛她就包在云中,被清风携云包裹。她的发际,甚至有淡淡的烟气浮起,越来越浓—— 如果细看,那烟气中泛着紫色,仿佛紫烟缭绕,如果有江湖人看到这一幕,怕不会大惊失色? 那竟是武学境界中内力修为最高的一重,紫气东升! 也只有在内力于体内运行到极致时,才会出现这种状况,而此时的她,正是最要紧的关头,整个人、神、灵,都已陷入虚境,可谓是灵台空明,神游太虚—— 就仿佛坐着的只是一具空壳,元神早已超出体外! 如果,有人在此时动一下她,甚至只是轻轻地推一下,她都有可能再也不会醒过来,而如果是惊了她,她元神便难归窍,气息也会随之紊乱,然后便是气血逆冲,后果不堪设想。 屋外,正是唐盈与黑夜蒙面人打得难解难分之时,屋内,则是静寂一片—— 除了丹炉,整间屋子只有一侧墙角处摆着几个蒲团与一些竹筐,筐内装着各种草药,还有置药的秤与秤砣。 其它处,则显空旷,没有摆设,唯独两只柱子连着顶梁,垂着深青色的布幔,将此屋点缀得更加冷清。 加上屋中无灯,炉火的光无法遍及每一个角落,布幔处便更显幽暗,仿佛那是一处落了幕的戏台,空留没了人踪的寂寞。 时间一分分地移动,简随云头际的紫气也在一分分凝聚,昏暗的角落里也更加昏暗—— 就在门外唐盈一刀划下蒙面人黑巾的同时,布幔处,粗圆的柱子上,有什么在渐渐浮出。 就像是一面本是平展的镜子,突然地就从里面凸出一些东西,诡异的,轻悄的…… 那竟然是一团黑色!像烟,像雾,像深处的漩涡,于暗中脱出,越来越清晰,并且在成形—— 到最后,一具人形就那么脱了出来! 的确是个人形! 却更像是从柱子里挤出的鬼怪,若有人见到了,定会大叫着掉头跑去,但屋里只有简随云,她什么都看不到。 而那个人形却是看着她,在通体的黑色里,闪烁着一双幽幽的绿眸,直直地看着她—— 眸子的形状之妩媚,实属罕见,但里面的寒气,也是同样的罕见。并且带着一种慵懒,还有一些隐隐的兴奋,端详着简随云,一边端详一边靠近—— 靠近的步伐似婉延、似袅娜,似飘飘而行,又似步步生莲,显得不急不忙—— 似乎他是在静静地观赏着简随云,从简随云的发看到她的脸、再看到她的脖颈,再顺着往下,直到盘膝而坐的腿,然后又往上返回去看……又到简随云头顶,停留在那团紫色烟气上—— 明显的意外在幽幽的绿中闪过,仿佛是在确定简随云头顶的紫气是否是眼花所致,当在更仔细地看过后,闪出复杂的光芒。 然后,一只手伸了出来—— 手,十指纤长,涂着妖红的蔻丹,美得不像是真实的,却又是无比真实地向着简随云探出—— 似要摘下花枝一般,探向简随云的脸—— 第一百一十七章浴血 屋外——唐盈愕然! 蒙面黑巾飘下后,她没有想到,看到的竟是一副鬼画脸! 屋内—— 简随云悄然。 那只手探近后,她依然不动,静静的,仍在坐定中。 “哼”的一声,屋外鬼脸下的人冷笑,寒光再闪,匕首刺向唐盈—— 唐盈立刻招架,却已失最好攻击的时机!一招两招……对方又划破她几处衣衫,露出那七彩软甲,唐盈皮肉未损,每一刀都被软甲挡在了身外,但对方内力太强,使她胸口闷痛,气血翻涌,如果不是软甲卸去一部分力,她可能会吐血—— 真是一件宝衣!她咬着牙,借宝衣护卫,不肯退后一步,只向前冲—— 黑衣人被逼得倒后,他每一刀都下手无效,一时攻之无门,但脚下却离厢房的门越来越远,他眼微眯处,似乎急于抓紧时间,突然主攻唐盈的面部与四肢,试图找出破绽! “锦玉天丝软甲”只能护唐盈的前胸后背等重要部位,双臂与下半身,以及头部自然不在防护范围内,唐盈已查觉此点,却依旧不管不顾,大开大合,只攻不守,力图伤对方一分,也不顾自身半分安全! 她拼了命的架势让黑衣人惊讶,饶是内力深厚,也一时拿不下她,唯有匕首连闪,尽出奇招,仿佛也是不得不使出了压箱底的功夫,想早早伏住唐盈! 好强的对手!他到底是谁?就算是柳家兄妹四人齐上,也不会让她如此狼狈!而他蒙面黑巾下,竟然还带着一副面具! 狰狞的鬼面上只有眼部露着两个洞,其余的全被掩住,让人难端其容! 不得不更加迟疑这个人的来路,对方显然是不想让人看到真面目而做了双重的准备,他是谁? 双钩飞闪间,唐盈已头发散乱,衣衫尽碎,粗气连连,身形迟钝……突的,奇痛传来—— 血花在眼前飞溅,她的左臂上中了一刀! 刀深入骨,甚至感到骨骼也被砍得凹进半分,在匕首被拔离时,几乎要连着刀刃被带出体外! 刺骨的痛! 竟是这样的痛! 她狠狠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喊出声,但脚下仍不退缩,向前递进,一钩就钩上了对方同样的地方! 对方大惊,立刻撤身,却因进攻太深,退招太迟,不得不挂了彩,但手臂上的伤口并没有唐盈那么重。 唐盈笑了笑,她宁可自己挨深深一刀,也要顺势还击对方,哪怕只是伤对方一点,也能有效阻止对方! 惊讶再度从黑衣人眼中划过,他也已气息微重,仿佛用了太多的精力在这几招间,但唐盈的忍耐与强悍让他十分意外!略一点臂上|岤道,止住血,便又执匕首扑来—— 唐盈晃了晃身子,也趁机连点止血|岤道,并脚下一蹬,迎上—— 又一刀,从她的大腿上划过—— 更多的鲜血溅出! 她依然不顾,趁势也划向对方—— 黑衣人意识到了,每让唐盈伤一次,他自己也必冒着风险,因为唐盈完全是两败俱伤的打法!完全不考虑回手救护自己,只考虑前冲、前冲! 简直是拼命三郎!黑衣人不想拼命,他还没有到了要不顾自己的地步,于是,打得制肘,也显然有了燥意,腾挪间不再与唐盈招招对实。 时间却在一点点地移近子时—— 屋内,那只手冷白的肤色映在火光中,泛着森森的寒气,已近简随云的脸—— 只要,再前探尺余,就可触上那明净舒展、看起来沁凉的肌肤。 而简随云闭目的容颜,似寒兰所开的那一瓣花心,淡淡的,依旧是平静的。没有任何反应! 即使她能感应到危险潜近,也无法在此时很快回神,在功行几重天的过程中,是无法很快收回内息的! 而那只手,离她的脸,只隔尺余! 对普通人来说,尺余,还是一段不短的距离,但对高手来说,这一段距离已太具危险! 有几人,能在这么短的距离中拦下一个高手的出击? 何况,这间屋内,只有这个人! “嗤”—— 角落里传来一声轻笑! 谁在笑? 手,几乎是立刻地停止动作,幽幽的绿眸看向角落—— 靠着墙的竹筐旁,一张蒲团上,不知何时,竟然坐着另外一个人。 一个同样是一袭黑衣,浑身上下包裹在黑色中的人! 似乎绝没有想到屋内会出现第三者,绿眸中显出意外—— 而那个人却好像早已在那里坐了千年万载,只等着这个人一般,甚至又歪了歪身子,冲这里招了招手。 绿眸中的异色更重,眯了眯,罕见的妩媚的眼形如猫一般,散出一种慵懒的媚意—— 那是一种天然的媚意,媚意中,是懒懒的估量与评断,并且偏起了脖颈—— 一偏头间,是惊人的销魂蚀骨! 仿佛他是来自黑暗中的妖灵,每一处、每一个动作都有妖的灵气与冶态。让人只看形,便觉骨酥力软。 坐着的那个人好像当真也软了几分,身子又歪了歪,同样是唯一露着的一双眼,迷迷的看着绿眸人,仿佛当真有些被迷得眼花头昏了。 不以为然从绿眸中闪过,那只原本探向简随云的手也在此时懒懒地收回,以着优雅又漫不经心的姿态,轻轻一弹—— “咝”的一声,空气中划过一道劲风,直飞坐着的人! 坐着的人却似乎打了个哈欠,仿佛困倦了,将坐着的身子又向下滑了滑。 滑得很自然,也很懒散,却奇异地,那道劲风堪堪擦着他的面部飞过! 绿眸中异光又现,手掌一番,涂着寇丹的指尖连点,又是数道劲风于空气中穿过,罩向蒲团上的人! 一片闷哼传来,蒲团上人的身子动了动,便再也没有反应! 咦? 绿眸又眯了眯,望着那个萎在蒲团上的黑影似乎再也不动,便又转向仍是毫无反应的简随云。瞬间后,手又探出,直向简随云—— 这一次,却是以极快的速度探向简随云的脖颈! 仿佛只要他探到那里,他的手便可掌控一切! “嗤”—— 又是一声轻笑! 又是从角落里传来! 绿眸里又闪过诧异,手上的动作又停—— 看向角落,蒲团上的人不知何时又坐了起来,坐的姿势与先前一模一样,好像从来就没有倒下过,并且又歪了歪身子,冲这里招了招手。 招手的动作,就像在招呼一个老朋友过去坐一坐般,十分的亲切。 微微的愕然浮在绿眸中,他又眯了眯眸,手收回,指尖一点,几丝劲风又射出! 并且,另一只手也翻转连点,指风如箭,射向那个人周身几处大|岤! 这是运指化气的指气,功可穿透几重木板,更可以轻易将一个人的身上打出无数个洞! 但坐着的那个人似乎突然有些痒痒,挠了挠脖子,好像越挠,痒的地方越多,又挠向后腰,甚至挠向自己的脚—— 明明是十分缓慢又懒散的马蚤挠,却偏偏在电光火石间避过了所有射向他的指气!让每一道劲风都堪堪擦着他的身体而过! 更大的意外在绿眸中闪现,袖子一挥,数十道,甚至上百的指气锦延飞出!布成了一张网,罩向那个人! 又是闷哼一声,蒲团上的人倒下,一动不动! 绿眸中的寒气如冰在结起,冷视着那个应该再也不会起来的人! 稍许后,那个人果然没有再起来,他发出一声轻微的冷笑,极美的手又探出—— 探出的姿势更加快捷,仿佛已有了不耐与恼怒,想立刻掐住简随云的脖子! “嗤”—— 还是一声轻笑! 还是从角落里传来! 手的动作顿了顿,却没有再看向角落,而是加快了速度,直取简随云! 尺余距离,在此时是如此万分紧急,那手的速度用肉眼几乎已无法看清,不需眨眼间,便能掐上简随云! 但是,“咝咝”几声,空气中又响起指气的声音,飞向他的手—— 而且来势之快,出乎想像!那尖细如蛇吻的声音,普通江湖人也能断出,其蕴藏的内力与威势,如果打在身上,任何人都不会受到了! 绿眸中闪过更大诧异,是不可置信的诧异,然后,手急缩,身急退,飞出五尺外,才避过那几道指风! 然后,绿眸直直地瞪向角落,仿佛是因为发现什么而震惊! 角落里,蒲团上,那个人不知何时又坐了起来,并且在缓缓地站起,甚至一只手摸向自己的下巴,同样回视着,只能看到一双眼的黑衣绿眸人。 二者,隔着两丈距离,两两相望—— 望得是刻骨铭心! 炉火噼叭,火光不定,绿眸人眼里的意外与震惊还未收笼回来,妖冶的身形中却布上一种戒备!仿佛他此时才真正地将那个人看在眼里,并且是非同小可的戒备! 又是一声轻笑,那个人一边摸着下巴,一边迈起了步子—— 一迈步间,晃悠悠的潇洒,好像要出门散步一般,就晃了过来。 绿眸人的眼又闪了闪,烟处,身已动,目标:简随云! 现在的简随云,再好拿下不过!就算是个手无寸铁的幼童,也能给她要命的伤害!而他不能放弃这个机会,在蒲团上人晃过来时,决定先向简随云下手! 又是起烟,另一缕轻烟也飞向简随云—— 那是那个晃悠悠的人也决定了加快速度! 以快对快!却是常人眼中看不到的快!只看到两缕黑烟用无法形容的速度碰撞到一起! 屋外,唐盈摇摇欲坠! 虽然她在拼命,但对方内力太强! 功力悬殊中,她只能拖延时间,却无法改变落败的局面! 身上已中十数刀,即使有宝甲护身,却依旧鲜血满覆!上三刀,下七刀,包括脸上,都有刀锋划过! 而她不知道屋内已有巨变,但她却明白,如果放这个人进去,简随云是险上加险! 现在的情况是,那个黑衣人如果真的在此时闯进屋中,单是门扇巨响,也会给简随云带去惊动,何况这样一个高手,若对简随云不利,也会使得屋内的现状又有所变化! 有时,两个高手对决,如果再参与进一个高手,会立刻打破平衡的局面! 唐盈的视线已经模糊,粘腻的血糊住了她一半的眼,还有头发的散乱,无不影响她的视线。但对方从外观上也好不到哪里去,同样是多处挂彩,虽轻微许多,但左手腕那一处伤得也比较重! 血在不停地顺着那里往下滴,那竟是唐盈在被对方制住时,她用牙狠狠咬下的! 刚刚,曾有一幕万分凶险,唐盈因腿部受伤,动作受阻,身子也直不起,加上个头本就低出对方,竟被对方从后背拿住衣领,便要一刀划破她的喉咙,但她反应极快,一口就咬上了对方已经到了喉边的刀口,硬生生将刀口锋利的边缘咬住,使刀锋无法进向她的喉咙。 甚至她牙关紧扣,将边缘硬咬得卷起,并趁机又移口咬上对方握刀的腕脉! 黑衣人显然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如此的顽强凶悍,也万万没意料到那不是招式的一招,便被咬了个实在! 而唐盈用属于女人打架时才用的招式扳回了一局! 牙齿向来是女人的特有武器,在特殊的时候会发挥特殊的功用! 但那一咬,她费尽所有的力气,满口的牙都酸痛无比,甚至双唇也被刀锋割伤,鲜血直冒,整个人惨不忍睹。 而她却在笑! 因为她还没有倒下! 黑衣人用另一臂的手肘狠狠撞击她的后背,才使她松了口。在倒退几步后,黑衣人握着自己的腕脉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唐盈。 唐盈则因后背又受重创,哇的吐出一口血—— 如果不是那件宝衣化去许多力,她是否会五腑俱碎,立刻死去? 抹了一下唇边,割伤的唇一挨就痛,她又立刻缩回手,冷笑地看着对方—— 而她的腿在颤抖,失血与用力过猛,那只腿已经支撑不住,不停地颤抖着。 “老夫要杀了你!”黑衣人似乎再也忍耐不住了,忘了身在何处,低吼一声,脚下一翻,挑起唐盈先前因手臂受伤掉落的一只钩,挥向唐盈—— 唐盈已无力回击,在那只钩到面门前时,她的身子软了下去。 黑衣人一怔,却显然已不将倒地的唐盈看在眼里,跨过她就向房门扑去—— 就在第二只脚要远离时,他的腿突然抽不动了!回头看,竟然是唐盈在地上狠狠地箍住了他的腿! 即使站不起来,唐盈仍用最后的力气,伏在地上,用受伤的臂狠狠地箍着那只腿! 而她的头颅同时也高高的抬着,血染的脸上,半露的眼中透出了一种深沉的倔强! 仿佛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倔强,夹着冷冷的恨意! 黑衣人又是一怔,抬起脚来就狠狠地踹下—— 唐盈受伤的臂传来“嘎吧”一声,骨骼断裂!但她仍然紧箍着,仿佛那两只臂是被铁浆烫化后紧紧了融在了一起! 任是天崩地裂,也不会松开! 黑衣人眼里又闪过一丝困惑,是一种什么样的毅力,又是出于什么样的心境,竟让这样一个如花的女子如此拼命与坚韧? 但时间紧迫,狠辣迅速替代了困惑,黑衣人手臂抬起,钩锋向下—— 一钩下去,唐盈头颅便会脑浆四溢! 但她仍在笑,那笑容就像开得灿烂的啼血杜绢,在血色中,夺目! 一丝恐惧浮上黑衣人的眼! 那是他从来都没有过的恐惧! 一个将死之人竟然能让他如此恐惧? 随云,唐盈已尽力!唐盈真的尽力了!随云,你还没好吗?你快些醒转吧,快些……唐盈已无法守护你了,无法了…… 一行泪从唐盈的眼中滑下—— 她的笑悲烈,仿佛已看到自己的死亡! 第一百一十八章变中有变 黑烟相撞,混成更大的烟团! 简随云的身旁,两道烟交织在一起,乍分乍合、似缠似绕—— 如果唐盈能看到这一幕,她会立刻想起,紫雁山头七色花的替身乍现的那一晚,她回返山上时,远远看到的月中飞影—— 当时,那是简随云与一个蒙面之人交手! 而她永远都会记得那一幕,因为两道影子宛如天上飞仙,过招间,似飞天幻影,将招式的快、准、稳与动作的潇洒飘逸,形式的优美灵幻完美的结合! 会让太多的武林人汗颜,生出望尘莫及的感叹! 但唐盈看不到这一幕,江湖人也看不到! “不!” 呼声响起,在钩锋带着煞气向唐盈颅顶而下时,有人冲来—— 但杀气充盈,钩到锋到,黑衣人动了真正的杀机!即使不为冲向屋内,他的眼里也闪出势必要杀死唐盈的狠意!只因这个女人的笑刺激到他了! 他一生中,从来没有过如此莫名的恐惧!仿佛那笑容?br /gt; 简随云第50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51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51部分阅读 容是一种嘲笑,嘲笑他就算武学盖世也奈何不了一个小小的女子!即使把对方伤到体无完肤,也无法折掉她的意志! 仿佛输的是他,败的是他,伏在地上任人宰割的也是他!这让他狼狈,恼怒,并像有一种精神上的东西侵入他脑中,让他汗毛倒竖!急于想抹煞这种感觉,他就要杀了唐盈,让这个女人彻底的消失! 毕生功力倾在手中,挥钩的速度加快,再加快! “不!”冲来的人睁大双眼,却救不及也救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钩锋划上唐盈的头颅,无法阻止那拼尽全力的锋芒的落定! 唐盈的脸上,却仍是笑容,血染的眼中透出一种奇怪的东西—— 屋内,一场颠峰之战! 没有观众,只有对手! 如同光华四溢、千年难得的明珠被封死在盒中,陷在黑暗里,寂静地演绎—— 可惜,太可惜!如果有好武之人得知了这小小的室内竟上演着如此一场比斗,怕不会因未身临其境、亲眼旁观而懊恼终身! 好武之人,多是爱武之人,即使是别人打斗,也恨不能见一见传说中的颠峰之战,但纵观江湖,豪雄无数,又有几人在一生中有此机会? 两道黑影,一个轻灵妖异,一个潇洒自在,都集视觉感观与功力于一体,上飞下挪,无所不至,将室顶房梁,四壁滑墙飞了个遍,却偏偏无法打至简随云身边—— 幽幽的绿眸是越打越惊,眼神如箭,要穿透横空插出的这个人! 而那人自蒲团上站起后,于黑巾处露着的一双眯眯笑眼一直笑得幽幽放光,就好像一只狐狸。 简随云头际缭绕的紫烟则似到了最浓的时刻,浓得即使不用细看,也能看到紫气冲天,直上梁顶! 她的脸上,也有更多的细密的珠汗沁出,滑落,放在膝上的手,掌心向上中,也仿佛有两股看得到的气流在源源不断地流向丹炉,并且似细河汇聚,越来越粗圆—— 圆得似两团龙柱!但炉火的火焰却在渐渐的低落—— 异色又浮入绿眸眼中,时间要到了!最好的时机也要过了! “咝”—— 又有什么在空中划过,直向简随云! 不是剑气,而是一缕黑线!丝迹笔直,且是出奇不意,在与蒲团上的人打斗间,于袖间飞出—— 就像突然多出的一只手,诡异绝伦! 风突起,蒲团之人的眼中划过一道亮光,长袖反卷,带起强风,卷向黑线—— 看不清,道不明,说不出,述不了,只知道,黑线在不可思议的速度下,被不可思议的风团卷裹,就像光与影、风与气的冲撞! 柱旁的青幔突然如被无数利剑割裂,炸成飞花片片,于空中飞舞—— 墙角竹筐中的草药也随着筐子腾起,四分五裂,到处飞散—— 但诡异的是,那些碎布与竹筐,都舞得没有声音,散得轻悄静谥!并且毫无落地的声音! 只有回旋飘浮,绝不落地!像被空气托着—— 一切都近似无声,而无声中,炉中火焰如熄兵掩鼓,青蓝的焰苗没在灰烬中,掐断了最后一丝火苗。 然后,简随云的眼打开—— 屋外,静! 很静! 短暂瞬间的静! 冲来的人似乎不能相信这种变化,怔愕当场! 黑衣鬼面人也不能相信这种变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眼里浮出惊疑、莫名、不可思议,然后,是恐惧!比先前更深的恐惧! 在一钩挥上唐盈的颅顶时,那几乎不可能被挡住的钩锋,竟然在最不可思议的时候,被他自己收住了! 太奇异的变化!就像天河之水从天上倾下的那瞬间,突然就覆水而收,逆流回流,重归天上! 怎会这样? 他为什么会收手? 冲来的人几乎是立刻地发现,这个鬼面人执钩的手竟然在颤抖,并且在迅速的变黑! 就像投入烈火中被燃烧一般,变得焦黑的同时,仿佛能闻到一种恶臭!而那手的腕处还有个血淋淋的伤口。 “你……你竟下毒?”鬼面人的手臂在颤抖中,更加狠辣地怒瞪向地面的唐盈。 他的声音甚至在扭曲!是一种痛苦的扭曲! 唐盈的头颅仍在高高地抬着,嘴上的笑更加奇怪! 是的,她施毒了! 在清明的神智被周身的疼痛逐渐剥离的时候,她没有忘记,自己出自毒门!更没有忘记,自己身上所备的最厉害又见效最快的毒,是在牙齿中! 之前,她数次想下毒,但意识到这个人的武学修为也是十分罕见,属顶级高手,非一般人,并不能想给其下毒便下毒,而且情况紧急,如果一击不中,便会打草惊蛇,再难成功!且对方显然也知道她出身唐门,打斗间分明是处处防备,所以,她要在对方想像不到的时候,才能给其重重一击! 就在刀锋即将划上她喉咙的瞬间,她一口咬住匕首锋芒,不惜咬破牙关,唇齿皆伤的同时,又咬向对方的腕脉,就是为了把装在牙中的毒给注入了对方体中! 而对方当时以为她败势已定,更以为会一刀会结果了她,却万万没有想到她出了那样一招,也是那一瞬间的疏忽中,被她一击奏效! 她冷笑! 这种毒叫作“满布沙”,毒性猛烈,会很快的由中毒处顺着血液入心脉冲去,并有运行中会迅速破坏肌体组织,产生常人难忍的疼痛,是唐门有效的武器之一,也是毒物排行榜上赫赫有名的! 如果救治不及时,便很快会攻入心脉,让中者惨痛而亡! 鬼面人的眼眯成一条缝,甚至能看到眼角处有青筋在抽搐,他的手抖得很厉害,甚至钩也在摇摇欲坠,这疼痛让他刚刚收回了手,但现在,他右手臂的焦黑已漫至曲池|岤处,牙也在咬得咯咯作响,手中的钩却迅速地移到了另一只手中,再起锋芒! 一旁冲来的人,大惊,飞快拦来—— 唐盈的眼里在逐渐涣散中,划过意外—— 鬼面人显然也有强韧的意志,即使毒性猛烈的疼痛中,也仍然要坚持杀了她!而她尽力了,尽了全力,她已再无能力阻挡…… “叮”的一声! “咦?牛鼻子,你怎么乱吐东西?瞧瞧,都吐到别人身上了。” “老酒鬼,你也知道我一向怜香惜玉,眼见一个好端端的姑娘,突然成了这模样,不得不惊叹这个人竟然下得了如此狠手,叹息呀叹息,这一叹息,嘴里就吐偏了……嘿嘿,不小心,实在是不小心!” 空气中,突然传来这样两道声音,声音不高,仿佛就似站在身旁的两个人在对着你轻轻地耳语,非常低浅,却咬字清晰。 可以说,丝毫不影响空气的寂静,但偏偏就是钻到了人的耳里,让人听得清楚却看不到人影! 鬼面人不知在何时竟然飞到了几尺外,握着仍在不断泛黑的手臂,扫视着院中每一处,包括房顶墙檐,最后,眼睛是盯着身旁的柱子上—— 那里,有一个洞!洞里,有一枚杏核! 竟然是一枚杏核?而且还沾着湿润的杏肉与口水,分明是刚刚才吃完吐出来的! 但就是这东西打下了他倾尽力气的一钩?! “原来如此,我说你今日怎如此不讲清洁?将带着自己口水的东西随便乱吐,好了,好了,这戏也看了,酒也喝了,可葫芦里也是光光的了,咱们该打酒去了……”刚刚出现的第一道声音又响起,带着笑意,仿佛有世外之风,清隽非常。 “你不说,我倒忘了,这肚里的酒虫的确早已闹起,走吧、走吧……喂,下面的,我们走过路过,却偏偏没错过这么一场辣手摧花记,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便不小心吐了一口,不小心啊,不小心,对不住了,你们继续,俺们走也……”这道声音则仿似含着酒气与黠虐,显得疯疯颠颠,不拘正形。 黑衣鬼面人眼中的惊疑更重!视线从柱子上拔开,更加密切地扫视着周围,试图找出声音的来源! 但两道声音却越来越小,像在真的远去,如细细的风化在空气中—— 又是寂静! 短暂又瞬时的寂静! 刚刚冲进的那个人似乎又被突然的变化惊住,但此时正往唐盈身边冲去—— 黑衣鬼面人眼神复杂地看了眼那个人,又眯了眯眼,扫向他的目标:厢房门! 似乎他在做决定! 如果继续攻击唐盈,有可能会从其身上找到解药,用毒之人,必有解毒之药,只要杀了唐盈,就可从其身上搜索,但势必便要与那个后面冲来的人发生冲突,增加他取解药的困难! 而现在时间有限,子时几乎已到!他没有时间可浪费了! 决定在一刹那后已定,鬼面人身形再闪,冲向房门—— “尔等何人?竟敢夜闯我柳家!”脚步声响,竟然又有人出现,并且迅速观察状况后,直取黑衣鬼面人!而且喝声低微,似从牙齿里挤出,仿佛并不敢发出高声。 同时有几只拳,形成拳网,共同罩向鬼面人后背! 鬼面人的眼神又变! 因为那几拳无不凌厉如风!更因为事已败露! 还有更多的脚步声在向这座偏院冲来! 如果他继续向前,就算这来的几人没有及时拦住他冲入房门,但势必会堵住他的去路,形成围攻的局面! 而他已中奇毒,功力大减,依此情形也无法顺利得逞!就在他的身子即将撞上厢房门口之时,他突然回身向身后发出一拳—— 拳风如山,后面几人闪了闪,他趁势身子一拧,拧向另一个方向,跃上高墙! “哈哈哈哈哈……今夜,是唐盈小儿坏了老夫好事,但老夫会再来的!唐盈,你今日不死,他日也当死在老夫手中,哼哼哼哼……” 留下狂语一声,鬼面人森冷的眼看了眼地上的唐盈,飞入黑暗中—— 最后那一眼,藏了太多的不甘,是唐盈,毁灭他所有的计划与步骤!是唐盈,延迟了他的进攻,给其他赶来的人带来宽裕的时间! 他不甘,他的眼是阴至骨的杀意!即使要离开,他也要狂笑而语,这笑声如惊雷! 下面的几人脸色又巨变!因为那笑声太大了,也因为厢房门还未打开! “追!”眼看着鬼面人嚣张地笑声后飞走,来人中的一个身形急起—— “二哥,母亲重要!”一声轻呼,拦下追起的人! 他们正是柳扶摇与柳沾衣,身后还有一群柳家弟子! 而最先冲到的那一个,是柳乘风,现在他正冲到唐盈身边。 “唐三小姐!唐姑娘!唐……唐盈!唐盈!你醒醒,你醒醒……”扶起唐盈,轻轻摇晃着,柳乘风神色怆惶,唤声急切,并且在注意到唐盈的手臂竟然有骨折时,立刻又放轻了力道,小心地注意着不晃到那里。 但他的眼里仿佛还映着唐盈刚刚那如啼血杜绢般的笑,那个笑,就像一只赤红的铁铬铬进他的眼里,让人太过惊心动魄! 现在,唐盈躺在他的手臂上,血染满身,发乱衣破,没有完整模样,但是,她的唇边仍然笑着!那一臂也仍然在环着! 仿佛之前那是一双铜筋铁臂,死死地箍着一只腿不肯放松,即使那只腿已抽离,它们,却仍然在环着! 仿佛它虽已无能为力中,却仍是不肯放弃! 而骨已被断,又怎能紧箍不放?她已伤到如此,又怎能再紧箍不放? 她鲜血淋漓的唇边带着的笑,映衬着那环形,显得是如此悲凉—— 柳乘风的眉紧紧皱着,唐盈的头也不再似刚才那般高高地抬着,仿佛已耗尽最后一丝力气,萎顿地搭着,脸上血迹模糊中,依稀可见那双眼眼神涣散,焦距在越来越不集中,瞳孔仿佛也在放大…… 而臂上与大腿处,有几道血口处正在有血不断地流出、流出…… “二哥,去找大夫,快去找大夫,最好的大夫!”柳乘风猛地抬起头来,焦急地眼扫向柳沾衣,大吼着! 仿佛完全忘了,此时此刻,他们的母亲还在危急中!更完全忘了,在厢门内未被打开,里面的人未走出前,最忌大声高呼! 柳沾衣怔了怔,看向那张几乎扭曲而通红的脸,这是他们的四弟? 柳扶摇也极为意外,这是他们一向飞扬明媚的四弟? “快!二哥,她不行了,这血止不住,止不住,她不行了,快,要快!”柳乘风抱着唐盈,似乎想立起,却因唐盈汩汩流血的伤口,以及那骨折的臂而不敢动,只是催促着、催促着…… 另一手忙乱地为唐盈流血的伤口堵着,又堵着…… 却怎么堵也堵不住!点|岤也不起作用! “乘风!”柳沾衣与柳扶摇面色变了又变,情况怎么会变成这样?客人受损,是他们不愿见的,但母亲危急,更是让他们焦心难奈的,而房门为何还不打开? 子时已到,子时已到!他们应该怎么做?应该先做什么? 唐盈是客,都伤成那般,正是性命攸关中,他们又何其忍心? 柳沾衣想阻止四弟呼声小些,却欲言又止,柳扶摇咬着唇,眼里浮出些湿意,想转身立刻去找大夫…… 慌乱中—— “发生了何事?”又有声音传来,低沉清冷,是柳孤烟! 他一身冷峻,带着孤绝走来,即使是现在,仍只是眉峰微蹙,在环视一遍现场后,他看向四弟怀中的唐盈—— 而唐盈涣散的眼神似乎一动,谁都没有注意到,她的视线似乎在极力的移向这个最后出现的人—— 移得是那般缓慢吃力,仿佛与力乏沉重的眼皮做着最后的斗争!极力地撑着一线,极力地定着焦距,极力地看向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是柳孤烟的右手手腕处—— 就在此时,“吱呀”一声,房门开启! 第一百一十九章 血救 “吱呀”声,轻悄低微,却在此时,能震动耳鼓! 所有的人,几乎在同时都望向门开处—— 除了柳乘风。 他盯着怀中的唐盈,手忙脚乱地阻止着那些不断涌出的血,身上与双手上也早已被血覆满,触目惊心! 而他怀中的唐盈,因那开门声似乎动了动耳朵,又动了动眼神,却像再也无法移转视线,只是望看着原本的那个点——柳孤烟的腕脉处,眼神越来越呆滞。 “唐盈,你是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你醒醒,你听到我唤你了吗?听到了吗?醒一醒,唐盈,唐盈!”如果唐盈就此闭上了眼,便再也无法醒来,他不停地唤,不停地唤。 没有感觉到一股热浪在门开处扑出! 那是积了七日的火焰之热! “唐盈,唐三小姐,你醒醒!醒醒!” 在他的焦急中,一双手伸展到眼前—— 满目的血红中,突然就多了一种颜色。 这双手修长纤雅,如来自冰雪世界,如此干净,如此明透,带着微凉,掬着清风,在他眼前,翻转、连点,又闪烁过几点银芒…… 然后,他看到唐盈血流不止的伤口处被插上数十只银针,再然后,看到这双手像接过一片花瓣般,轻轻的、却是安祥地从他怀里接过唐盈—— 愣愣地看着,也愣愣地任唐盈被接去,就仿佛那双手做的任何一件事他都无法抗拒!直到唐盈在那双手中被带得越离越远,他才抬起眼,去看那双手的主人—— 是简姑娘!她出来了? 青衣淡淡的身影,宛如天山旋风中的一片青雪,于夏日的夹热中,是那般薄凉飘逸 而唐盈在她怀中,就似回归了最原始的所在,自然、祥和……逐渐涣散的眼神也仿佛因隐隐约约地看到了简随云的脸,唇边的笑又扯大了些—— 随云,我看到了你,是你吗?还是我的幻觉?你是否已无事?是否已出来?我很冷,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我知道我要走了……随云,请允许唐盈在这一刻叫你随云,你是我的恩人,也是这一生唐盈最敬重最钦羡的人,唐盈只愿你永远是这样的你,永远…… 眼里原本的不甘、不舍与不放心突然间就懈去了,唐盈在血色模糊中闭上了眼—— 像是永久地睡去了。 简随云平举着她,走过花坛、走过竹丛,又走过看到她出现与接近后,依次分站在通道两旁的柳孤烟、柳沾衣、柳扶摇,还有许多柳氏弟子身旁。 一步一步,在众人间淡淡地、面容平静的,仿佛发生的一切,都只是过眼云烟。 所有人看着她,随着她的移动而转头—— “备厢房、热水、净盆、衣物一套……” 嗯? 众人怔了怔,她在说话?就像天外飘来的声音,淡远得不像在近边的空气中。 “速去备上好厢房,烧热水,取净盆,并给唐姑娘准备干净舒适的衣服一套!”柳孤烟冷邃的声音也传来,震醒了众人。 柳沾衣与柳扶摇迅速互视一眼,随即点头。 但是,她们又看着直直走过,并未回顾他们一眼的简随云的侧颜,那母亲呢?这位简氏姑娘已经出关,母亲的药怎样了?焦急显在他们的眼中—— “丹丸已成,炉中自取,以甘草水喂服后,静观其变。”未回头,简随云又留下一语,于夜色中带着唐盈,离开—— 仿佛没有人没有事能够再留下她的脚步。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月门外后,那些柳家堡弟子门人仍收不回视线,唯柳沾衣与柳扶摇又互望一眼—— 药已成?那喂母亲服下后就只能静观其变?这个高深莫测的女子是否会过母亲房中诊看服药后的结果?那他们是否只能等?等着药的成功或者失败? 心中是何滋味?他们说不出,又一齐看向大哥—— 柳孤烟仍望着月门处,从简随云打开房门走出的那一刻就一直望着,眼神仍是深而难测。 此时,觉察到他们征徇与等候的目光,收回视线,看一眼仍半蹲在地上的柳乘风,“药既已成,速救母亲!” 只看了一眼,便衣袖一挥,带孤烟几缕,干脆利落地跨向炼丹厢房。 点头应是,柳沾衣也跟进,柳扶摇则分身速去准备简随云要的东西,而面色仍有些通红的柳乘风此时也终于收回望着唐盈二人离去的目光,从地上站起,跟进房中—— 但一进房门,三人俱都一怔! 发生了何事? 为什么青石地面上,除了丹炉静静、留有余温外,其它处无不是凌乱不堪? 而房内本就器具不多,空旷可一眼瓣观,现在却像有人疯狂地炸过似的,甚至空中还有碎布与草药的粉屑在不断飘落—— 怎会这样? 一片碎布飘下,击过柳沾衣的脸,他的脸立刻感到生冷的痛!大惊,退后,怔愕的摸了摸自已的脸,发现脸上有了血迹。 柳乘风此时也飘退,因为他的身上凡是被粉屑与碎布碰过的地方,无不像被利刃划过,一套上好的长衣就那样瞬间出现了几道口子,露出里面的中衣。 柳孤烟则同样发现了异处,迅速闪退的同时,双眼盯向房中那棵柱子—— 柱为石柱,通体皆为石,但现在,柱上竟嵌着无数碎布与草药根末!就似钢刃打进,深入半寸! 柳沾衣等也看到了,眼惊异得睁大! 大得就像当初周园中有人看到水柱入石打出石洞、柳叶入木宛如飞刀时一般的大!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厢房,烛火通明! 锦绣床上,唐盈静静地躺着。 这是一间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厢房,只有富贵人家给最尊贵的客人才能准备的出! 贵气典雅中,有少女的细致在其中,仿佛这就是一间闺房。 而唐盈满身残败的血衣已被除去,只剩贴身的亵衣,四肢大露中,原本白润细滑的身子除了腰腹胸部,其余处无不是大小横布、交错累累的刀…… 尤其左臂与大腿外侧,伤口之深,能看得到血肉翻卷中隐隐露着的骨骼 而这样的伤口,在退下血衣时,也势必是非常的因难,血满身,早已粘连着伤口紧紧贴在衣衫上,只要轻轻地扯动也会牵扯伤口,可起更大的痛若。 但她似乎已感觉不到痛苦,躺在那里,没有声息。面色也煞白,双目紧闭,如一具尸休! 往日的她,如白玉生香,现在的她,却是玉上生暇,刀锋戈过的伤口与唇上血痴的满覆,无不似白玉上的暇疵。 让人再也看不出原来那个婉秀端庄中又不失英气矫健的唐三小姐! 而简随云坐在床边—— 似乎是刚刚坐下,脚边是一堆退下的血衣,她身上因抱着唐盈时也沾染了血迹,皱褶又斑斑点点,但既使如此,在她身上却依旧如云之衣、风之裳。 她正左手执一卷布袋,展开中,露出密密麻麻的银针,右手指尖连翻,看也不看地迅速精准地施于唐盈周身上下—— 一根、两根……十根、二十根…… 除了原本扎在重要伤口处的几十根外,很快的,唐盈身上又多了上百针!就如司一只刺猬,除了血,便是针的银芒。 弃布卷,简随云又从怀中又取出一只细颈瓷瓶。瓶身简单普通,拨开,倾出粉末,倒于唐盈身上伤口处—— 在粉末接触到血肉时,能听到轻微的“哧哧”声,但每倒之处,唐盈身上几处止不住的血。似乎在急速地收敛。而且银针微颤,仿佛有什么在震动着那些针,只见得,被柳乘风点|岤也无法阻住的血,在越流越细、越流越缓。 毫不停顿,简随云又取过两只消过毒的玉板,双手相执,拨弄着唐盈右臂伤口处—— 伤口中,血肉翻卷里是断裂的骨骼,就像参差的白色的木头,裂的是那样惨裂。是在被鬼面人跺断后,唐盈又因过度用力的箍着胳膊而致使骨骼互错。 简随云拨弄着,神色平静得仿佛是在做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但稍许后那已经露出的断折又错开的骨骼竟然合了起来! 如果不细看上面的裂纹,仿佛从没有断有。简随云又取出一些粉末撒入—— 突然,几乎没有声息的唐盈动了动! 就像是枯木逢春,更像是一具尸体受到了某种刺激而反射性的震动! 但仅仅是一动,便又没了声息。 略观她的面色,简随云手中再翻,又取出一样东西。 取出的竟然是曾经编织过“锦玉天丝”的云梭针,并从一只薄匣中又抽出一种细细的、透明的丝线,在酒中消过毒,穿上云棱针,缝向唐盈那只臂 缝合的动作快无影,行云流水却有难以形容的速度,缝合后,又缝向她大腿处侧的另一道伤口前,同样的先上药粉,再缝合,缝后又上药粉。 当两处最大的伤口缝合,唐盈身上所有的流血都已止住,只剩下殷红的血迹在渐渐干涸。 简随云又取出一个瓷瓶,瓶身仍是简单普通,但瓶塞被拔开的瞬间,异香扑鼻!向手间一倒,便倾出一颗黄豆大小的丹丸,丸身乌黑中有五色光彩,在灯下竟有几分夺目。 又迅速撬开唐盈牙关,将丹丸寨进,然后,又从怀中取出一只刀! 刀身闪亮,似匕首又非匕首,刀柄处镶有一颗宝色的宝石,在火光下帽熠生辉。如果细看,刀柄上只有一面突出,另一面则平展光滑,而突出的那一面刻有凤纹。 与之前小浪底那个总是笑眯眯的男子手中的“破千斩”几乎一模一样,大小相同,刀身也一般的薄俏,比纸还薄,并同样的没有鞘。只有刻的花纹不同! 简随抬起左手,露出纤雅明透的腕脉,右手刀锋划下—— 血,流了出来! 汩汩地流,就像山泉一般欢快而涌跃,流入下面接着的一只海碗中。 那只碗很大,比当初紫雁山里初遇卓也共饮烈酒时盛酒的碗还要大!而鲜红的血液在碗底聚着,如同泉水汇入江河般,迅速上涨着。 简随云的面容却依旧平静,仿佛血是流自别人身上,淡淡的眸中没有半分情绪。但她的脸,却在越来越白,变得更加明透。 直到碗中满满,几乎要溢了出来时,她手腕一抬,自点|岤道,取过一旁早已备好的竹管,再次撬开唐盈的牙关,撑起其后背,将竹管支在唐盈牙关中,便将碗中血注入。 唐盈的嗓子里发出咕咕的声音,并且有一些呤咳,仿佛是某种药力的发作,让她的呼吸突然就迸发了出来,虽浅细而不稳定,却再也不是无声无息。 血液不停地流进她的口中,她被动地灌进,但她却永远也不会知道,这碗血对世人而言,意味着什么! 武林人也不会知道,这是一碗什么样的血!如果知晓了,恐怕所有有野心的武林人都恨不能生啖简随云的肉、狂饮简随云的血!但首先是要能够伏得住她!碗底见空后,弃碗,拨除所有的银针,简随云又将掌心贴于唐盈心口处,内力输进输得并不急快,但却是源源不断。 唐盈煞白的脸色像被染着的布,在渐渐红润,简随云的脸色却在越来越白,越来越明透—— 一声闷哼传出,唐盈的气息有了波动,眉间也动了动—— 这个被一脚踏断骨髅却也未哼出一声的女子,此时于昏迷中再也不会掩饰地哼了出来,因为她体内正有一团火焰四处运行着! 那是强大的内力,配合着先前五彩纷呈的丹丸之力,正迅速又奔腾地推动着药血走遍她的七筋八脉。 奔腾中,会让她痛苦,如在烈火中煎熬,却会给她带去生的契机与她想也想不到的益处。 又过了两柱香,唐盈的脸色越来越红,眉头越蹙越紧,简随云的额上则渗出汗迹,滚滚滴落,她收掌撤力,取过一个木板,将唐盈的断臂支起、包好—— 包扎中,唐盈的眼睫在残烛下有轻微的抖动,就似破茧重生的蝶在挣扎、挣扎……但最终没有挣开,只见得她的唇动了动。 我,是否已死?为何如此得痛?这是在哪里?周围怎么全是雾?随云!随云!你倒底怎样了?唐盈的死是否能换来你的安好? “有我在,你,不会亡。”淡淡的声音传来,仿佛能听得到她心中的呓语。 是谁?是谁在说话?就像拨开重重迷雾的风,直接穿进这朦胧虚幻中,如此得让人安宁!让人平静! 是随云,一定是!只有她的声音才有如此的力量! 有她在,我便不会亡?难道我没有死?那话平淡简单,却像是一种承诺,仿佛是在说她唐盈在任何人手中都已是回天无力,但在这个人身边,却不会亡! 唐盈的眼睫抖动得更加厉害,仿佛想要醒过来。 简随云的手微微抚上她的眼睫,“静睡,当你再醒来时,一切,雨过天睛。”轻淡的话,不变的语气,手再移开时,手下的那双眼却不再抖动。 静静地闭合着,仿佛是因感觉到她手的微凉而安然地合上了,不再挣扎。 拉起薄被,轻掩在唐盈其身上,再放下床帏薄纱,简随云立起。 立的过程中,身子微晃了晃,又很快稳定。 任何一个人,在流出那般多的血后都不可能无所反应,而她是人,不是神!那些血若是出在普通人身上,足以会使出血的人晕雁倒下。但她没有,神情依然淡淡,在这半夜中,她以她的内力、她的鲜血、她亲手炼制的药,还有她无尚的医术,在鬼门关前拉扯着唐盈,却没有人看到!而她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现在,唐盈七魄已归六魄,三魂尚差一魂,还有一关,只要过了下一关,便是活! 晨曦的阳光正悄情地从窗隙中透进新的一天,又已来临! 微低眼,过屏风,轻开房门,简随云跨出。 门外,有人!不只一个!但其中,有一个在她未跨出前,便投过一种目光! 那目光如泰山倾倒一般,威慑震人!比柳孤烟的目光更有压力! 第一百二十章 此人是谁? 在门打开的一瞬间,一双眼投在简随云身上—— 同样是掩在望不到底的深邃中,却比之前柳孤烟初现时的眼神更有压力! 柳孤烟的眼神虽深邃寒冷,更多的却是估量与定夺,无明显的咄咄逼人,但这个眼神却是凝肃如刀,深邃如渊,威严如山,集迫人的强势与倾压,扑面盖下—— 似要将一个人的灵魂从肉体中压出,直曝在阳光下! 什么样的人,才能拥有这样的眼神? 几乎任何一个被这样眼神注视的人,也都会想去看看眼神的主人到底是谁?但简随云没有。 微抬眼中,她双睫平静地,却是自然地掠过了那眼神—— “简姑娘,唐姑娘她……” 柳乘风的声音随之传来,在简随云的眼望过去后便立刻问,仿佛早已迫不及待。 而立在后面之人正是他,身边还有柳扶摇。 这双年少男女,本是同样的夺目,站在任何一处都是不惶上下,但此刻,晨曦中,白衣少年却在第一眼望去便格外引人眼目,甚至仍是触目惊心! 只因他挺拔的身形上,飞扬无尘的白袍正被一片又一片的深红、暗红浸染,就像从红漆中托出后再拧绞,不规则的红色便结成了块,凝成了团,甚至有一些在袍子翩动中揉成了粉末,飞散—— 而那是唐盈的血,虽已干竭,却仍在他身上。 简随云的眼淡淡地扫过那些血迹,看向少年的眼,“照料她。” 声音在风中轻浮,如花旋盈。 柳乘风一怔。 门内除了那个“她”还会有谁?难道…… 他的脸上浮起不敢相信的惊诧,双眼紧紧盯着简随云。 一旁的柳扶摇同样惊诧,难道……唐三小姐还活着?! 怎么可能? 唐三小姐是在他们柳家受伤,于情于理,她都不希望其有所受损,但她亲眼看到当时的唐三小姐在被抱离后,地上一大块地面都被血染红了。 要流多少血才能染红那一大片地面?而且唐盈那里的眼神分明已经涣散! 要知道四弟虽年少,点|岤手法却是江湖一绝,而点|岤止血不是凭内力深厚于否,凭的是手法的精准无误,在四弟连番点|岤后也无法阻止那些伤口的血流,足以证明那伤口之大,血流之猛,就算是前辈高人在场也断难止住。 何况唐盈早已失血过多,必是重伤后又强行运功抗敌致血流加速所致,并且有两处大伤深可见骨中伤及要害,而断臂处还好说,腿要那处却更可怕,那是人体重要的筋络处,万万不能受创…… 那样的伤,要怎样去救? 以她所知道,是无法救的! 但现在,这个女子在独自处理了小半夜后,再现身时只简简单单的“照料她”三个字! 这…… 柳扶摇的脸上升起迟疑不定,如果唐三小姐真得还活着,那眼前这个女子医术岂不是已至通天之境?可为何母亲却…… 想到母亲,柳扶摇的眉峰更紧。 “姑娘……”她也同样紧紧地望着简随云。 “你,在此亲身守护,彻日观察。” 简随云似未听到她的唤,平静无波的眸只看着柳乘风,从门开的那一刻,就看着。 未看过其他两个人一眼,而柳乘风也一直看着她—— 为什么他一对上这个女子的眼,就像是忘了身在何处?觉得这双眼中似乎什么都没有,却又什么都含着,好像能看到他的心,所有的话都是对他一个人说的! 不觉点了点头,神情庄重。 柳扶摇在旁更加迟疑,看一看简随云,再看一看自己的四弟—— 为何这女子偏让四弟在此守护?又为何四弟毫无考虑地就答应了?男女有别,授受不亲! “姑娘,你……”你是否有事?为何脸色看起来如此似真还幻? 她也终于发现简随云的面色似乎有些异样,那本是淡淡粉色的唇有些发白,明亮净透的肤质也更加的半透明,竟像是隐在雾中的冰雪雕成,随时都会消失化去一般。 微笑,简随云带着笑转来视线—— 柳扶摇后半句的问便突然卡在了喉间,看着那微笑的脸,只觉什么也不能再问出来。 那张脸,仍是安详舒展,微笑也如花开有声,虽然肌肤几无血色,却奇怪的依旧稳定。 稳定得似风中的一团奇怪的云,纵使风大,想要吹散它,它却自停留不动,停在风中,任风吹!不散不摇,不变不乱…… 柳扶摇恍惚—— “老夫柳镇钟。”一道声音在此时劈来—— 现场顿时一寂,几乎是同时的,柳扶摇与柳乘风都回过神来,诧异地互看一眼,像想起什么,异口同声道,“简姑娘,忘了介绍,这位是家父。” 他们的手,也同时引向另一个人。 一个一直存在,却被忽略的人。 他就立在柳氏兄妹身前,离房门最近,与简随云面对面。而他的眼,一直在静静地、无声地打量着简随云,直到此刻,开口说话。 他,就是柳镇钟? 鼎鼎大名的“北方第一堡”堡主,江湖中的风云人物! 却身形瘦长,面白微须,无伟岸之气,无雄浑之力,任何一个人在初看到他时,都很难将他与传说中的柳镇钟联系到一起! 尤其他眼角眉梢布有倦色,暗红血丝充斥其间,加上衣衫皱褶,风尘仆仆,更像是书生落拓中,失意不振时。 哪里像个数万门徒的大堡主? 但是,书生不会有那样一双眼。 正是他的眼如山倾倒般逼压在简随云身上,除了在简随云初抬起双眸的那一刻划过丝异色外,便再无变化,深沉又深沉,凝肃又凝肃—— 而直到此时,简随云也看向了这个人,对上了这双眼—— 眸中是一贯的轻云淡月,仿佛没有半丝的疑问,并不在意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谁,又到底是否是柳家堡堡主? 那种平静,似立在重山云雾间,俯视着万丈红尘中的一个点。 第二次意外闪过柳镇钟的眼中—— 这个年少女子在直接与他对视后,竟然还能如此! 在之前门开后,因绝未想到会看到这样一个年青女子时,曾意外,更未想到这女子抬眼后能无视于他的逼视,直接跳过他便望向身后儿女。 但那时,意外只一闪而过,似流星,快速得如不曾闪现。 这一次,却不得不惊!惊得不得不形于色! 自己江湖半生,历经数十年风雨,一双眼曾压倒过多少豪杰? 虽然自己形如书生,状似力弱之人,但在心中有意时,眼神就会立刻化为最迫人的刀锋,迸出最压人的气势! 多少武林同道败在他的眼神下?就算是绿林枭雄也不无在他的逼视下慌乱而退缩的,这个少女却能镇定如斯? 甚至那眼里明明有他的影像,他也明明看见了自己的脸,却偏偏如水中幻影,自己的逼压也像撞进一片能收纳一切、化解一切的淡水中,被收为全形,化为虚无…… 怎能不惊? “老夫连日快马加鞭,一入园中便闻听有位异人能解千日醉之毒,救我夫人于水火之中,心中甚喜。但入夫人房中后,夫人已服下了异客所炼丹丸,却未有反应,不知道姑娘,此情何解?” 微微抱拳,双眼更加凝肃。 仿佛他也从未动用过这样的肃穆,却在今日不得不动用。想看看,这个女子的定力能达到什么程度。 但,简随云仍是静静地回望着他—— 并且,脚下一动,“照看她,让此地安静。” 嗯? 柳镇钟抱着的拳僵在空气中。 柳扶摇的眼张大,红唇再一次失态地张开—— 简随云竟然他们穿过三人,离去—— 怎会如此?这个女子怎会在父亲的问话中,连一句都未回应,就这样离开?她要去哪里? 一瞬间有些慌乱,柳扶摇几乎要忍不住追上去! 又有谁知他们在两个时辰前撬开母亲牙关喂服那颗弹指大的黑色丹丸后,是怎样的焦心与期望?守在母亲身边,密切地观察着任何一点改变,但时间一分分地过去后,他们的期望却在一点点被磨蚀! 终于,他们无法再那样纠扯心脏、紧绷着神经地等着、守着,便与四弟疯了一般奔进这偏院,几乎要不顾一切地闯进这门中!却在手碰到门的一刻,又硬生生止住! 为什么止住?因为她永远都无法忘记昨夜简随云抱着唐盈离开的那个背影—— 薄凉遥远,如天山之雪,飘逸又难以捕捉。是的,难以捕捉! 当时她真的以为简随云就会那样离开,即使接下来在听到其的话后也无法回应,深深地认为如果不是唐三小姐受伤太重,对方一定不会再为任何原由而留下。 只让他们升起一种莫名的害怕,仿佛是不敢也不能,不敢去打扰,不能去强迫。 于是,在为其准备厢房后,他们只眼眼睁睁地看着门关合,却不敢去打扰!何况唐三小姐同样也是在生死关头,他们又有何情理要这个人放下唐盈跟着他们先去救母?他们只能等,只能等…… 等门开启,等简随云出来,也在等天亮的到来! 刚刚,父亲也突然出现,并且一出现便满身愠怒地要破开那扇门,他们在惊讶中立刻用最快的速度拦阻父亲。 就在父亲要?br /gt; 简随云第51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52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52部分阅读 要弹开他们的手,强行进入时,门开了! 他们千等万等的人终于出现了! 但现在,他们的千等万等,只换来两句与他们母亲病情毫不相关的话,这…… 她从未见过有哪个人能在父亲这样身份的人面前时还如此的自顾自的从容浅淡。就算非江湖人,也没有人能这样! 父亲是江湖上数得上名号的大人物! 代表的是北方第一堡,是几乎整个北方的武林势力,甚至,不仅是武林势力! 多年以前,“柳镇钟”三个字便已响喻三山五岳,多年以后,柳家堡更是因下设三十二堂、七十四坛,弟子数万兼属下几千,势力范围遍及整个北方! 而放眼武林,无论黑白两道,无论英雄袅雄,无不给柳大堡主面子的,包括官府,哪怕是出了人命,只要牵扯上了柳家堡,官家也能不深究便不深究,只以江湖斗殴轻易带过。 可以说,他们的势力虽在江湖中,却已声势浩大到让官门不敢轻易动弹。而十大门派虽与父亲平起平坐,但实际上,除了少林武当因创建太早,于武林中的地位已是根深蒂固外,其他派系之人无不见了父亲要热情地尊敬地称一声“柳大堡主”,遇江湖大事也无不要请父亲多多参详。 尤其紫雁山事件后,各门各派虽都在休自戚养,彼此见面较少,但他们也分明感觉到了“柳家堡”的影响力更加明显,父亲的地位更加举足轻重,就算是有过节的,也都避得远远,生怕惹上了柳家。 她是从有记忆起,便未见过哪个人会无视于父亲的,但凡出现的,便都是主动的恭敬与恭维,以及攀附。 可今日,叫简随云的这个女子竟能如此?仿佛你就是一国之主、江山之宰,在她面前,也不过是风过云移、花落无痕。 而她一直以为对方只会在他们这样年少的同辈前才会那样,却原来,在父亲面前,她同样能做到! 不由看向了父亲—— 柳镇钟僵着的双拳早已收回,正背负身后,双眼盯着远去的简随云,不语不动,似在沉思。 但她知道,父亲是何等地关心母亲!也知道,这一次父亲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在这最后一夜赶回来的! 那风尘仆仆的倦容,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而一进园中,听到母亲是服用一个陌生的、听也没听过名号的人物所炼的丹药时,似乎有些责怪他们的冒失。 但母亲已是最后关头,他们如果不去试着相信,又能有何方法?父亲也明了这一点,同样升起一种希望,眼见得天色越来越明,便不顾身份,亲自跨入此园欲破门而入,揪出那个配制丹丸的人一问究竟。 却在门开后,又看到那个胆敢去解千日醉的人竟是如此年青的晚辈,并且还是一个姑娘家时,父亲定是受了不小的冲击,也更加置疑对方的能力。 所以,才会用那样的眼神逼视简随云,为的,就是要探出其深浅! 如果心中无底,便会心虚,在父亲的逼视下露出端倪,如果相反,则代表有些真才实学……她知道父亲的用意,可眼见简随云的反应大大超出意料,甚至都没应父亲一下。不由心中深深叹息—— 唉,简姑娘呀简姑娘,世界怎得这样一个你? 思绪百转千回,视线早已又跟着简随云的背影,当发现那抹淡青色转过几处弯折,通往的是一处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方向时—— 柳扶摇现出惊喜之色,“爷爷,她莫非是要去看望母亲了?” 唐三小姐还在这间厢房内,那简姑娘就此离开的可能便并不大,一定是去看望母亲了! 还有,她连唐三小姐那样的伤都能应对,所炼的丹丸便不会完全没有效果!是的,不会! 只要她亲自去看看,就一定还有希望! 有些激动,柳扶摇又想急急跟上,却瞟见父亲还是不动。 “爹……”轻唤。 一声咳嗽,柳镇钟的眼也从简随云离开的方向拔回,转头,“乘风,一同去看你的母亲。” 柳扶摇这才想到小弟,回头望,柳乘风却是在望着厢房之门,似乎又在发怔。 “乘风?” 阳光下,血衣少年听到了他们的唤,回头,看了看他们,又微低颈,“父亲,母亲身边有您与三姐他们,孩儿要在此处照看唐姑娘。” “你?!”柳扶摇未想到四弟当真要亲守这里,“乘风,男女有别!况且我们园中有不少女婢女……” 四弟怎会如此糊涂?要守,也不当是他这个少年男儿呀。 “三姐,唐姑娘受伤是在我园所受,而且她是唐门中人,如果有半分闪失,我柳家怎向唐门交代?若只托给女婢,我柳家便失了尽心尽力之名,女婢与女弟子中也并无武功格外出众者,何况此次事件也说明园中防卫疏陋,近千个柳家弟子竟看不好一座园子! 而那黑衣鬼面人能伤唐三小姐那般境地,可见武功极高,只恨我等到的晚,未看到其出手,也无法观其武功来路,但他神出鬼没,离去前留下的话三姐也听到了,其极恨唐姑娘,难保不会再潜回伤害,而他的出现是为了干扰母亲被救,还是另有其因?我们不得而知道,现在也顾不得去管,唐姑娘重伤却是事实,她就算活着,也暂无自保之力,我柳家如不尽力照看,便无法交代于唐门,更无法交代于江湖……” 柳乘风又抬起头来,认真地回答着,神情严肃。 “可你毕竟是男儿……” “是,我是男儿,但我可紧守外室,让女婢近身照看,小弟所要做的是护其周全,保证她不再在我柳家被伤!”柳乘风显出某种固执,眼神却执着而明亮,坦坦荡荡。 “爹……”柳扶摇看向父亲。 柳镇钟的眉却在幼子先前说要留下时便一直微微蹙着,此时,眼眯起,仿佛想要看清自己的儿子到底在想些什么,“风儿,如果我柳家要看,可由扶摇在此,你毕竟不便。” “父亲,近年来一直是三姐在亲身照看母亲,母亲她老人家的状况只有三姐最知道,此时正是母亲危急时刻,万万离不得三姐。:” 呃! 柳扶摇惊讶地看着弟弟,突然觉得那个一向年少飞扬的小弟长大了,似乎不再是那个只会笑,不懂担当的少年。 “咳……”柳镇钟突然咳嗽起来,脸色因咳嗽而在白中泛起些红色,最终收回望着儿子的目光,弯腰应对无法控制的咳嗽。 “父亲,您?”柳扶摇急上前几步抚着父亲的背,柳乘风也露出焦急。 “无妨,这几日赶路赶得急,生怕见不到你母亲最后一面,途中又遇了大雨,受了风寒,便旧疾复发……”柳镇钟的眉蹙得更紧,抬眼又看向自己的儿子,“乘风,你若想留在此处,便由你吧,但切记男女授受不亲,你切要格外小心,恪守本分,莫坏了唐家女儿的名声。” “是!孩儿晓得。”柳乘风点头,这个世道,即使是江湖中,一个少女也是要注重名声的,未出阁前不能与父亲兄弟以外的男子走得太近。 “但父亲,你自从生了那场大病后便落上咳喘的毛病,也要保重才是,母亲正是需要您之时……”柳乘风是孝子,对母亲是,对父亲也是。 “是的,父亲,母亲此时……您可不能……”柳扶摇不停地帮父亲顺着背,急切又急切。 “天色不早,看你母亲要紧,扶摇,走!”柳镇钟止咳嗽,望了望天色,跨步追向简随云离开的方向—— “四弟,你在此好好照看,三姐走了。”柳扶摇也叮嘱小弟一声,跟步而去—— 当他们走的比说的还快时,足可看出他们的逗留并非不珍惜时间,实在是因柳家幼子要亲自照看唐三小姐,他们不得不做些安排与叮嘱,否则早已跟着简随云而去。 现在,日在越升越高,晨曦的薄雾散去,柳夫人的生死大关在面临最后的考验! 看着父亲与姐姐远去的背影,柳乘风心中明白,也许他会因为留在此处而错过看母亲最后一眼的可能,但是—— 但是简随云的那两句话,还有离开前的那个眼神,让他无法就这样跟着离开。 是的,简随云在离去前似乎又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眼神淡得像没有看过他一般。 但他分明感觉到了,并且觉得那眼神是在告诉他,只有他亲自看护唐盈才可,不能假他人之手!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理解,可无法不这样理解! 简随云,简随云,不由口中咀嚼这个名字—— 她是谁? 为何她的眼为何有这样的影响力?里面像什么都没含着,却又像看得透他的心,直透灵魂! 琉璃灯点在四周—— 灯下,纯白的波丝长毛地毯上,伏着一团红。 红得雍容、华贵,并且耀眼!就似一朵盛绽的血牡丹开在白之涯上,红得惊心动魄。 而四周,寂静。 静得只有琉璃灯的灯心在燃烧的噼叭声。 “你,失败了?” 一道语音幽忽浮起—— 像地底窜出的风,刺破空气,四处漫扬,并且奇怪的是,音质似男声,又似女声,雌雄莫辩。 “是。”波丝毯上的红动了动,也吐出一声。 一声中,已能确定是个女子,如珠如玉的清音,也只有女子才能拥有。但她的语气却像霜打过一般,透出的是萎顿,仿佛空有华艳,却了无生气。 “那你可知,你这一次擅自行动,是打草惊蛇?” 空中的声音淡淡的,如一曲琵琶音刚刚奏起,虽轻缓,但每一个音符都透出一种不可忽视的杀气。 寂静—— 非常得寂静—— 地上的红在寂静中又动了动,仿佛是某种痉挛,直到片刻后才又吐语,“我以为,这一次定是万无一失!” 她的声音是突然地拔高,清冷冰凉。 “以为?”空气中的声音笑了。 笑得很轻,很柔。 “是,如果……如果不是半路杀出一人,我,不会不得手!”红再一动,一只手掐进掌心,一张脸猛然抬起,露于灯光下—— 好一张脸! 所有琉璃灯的光芒瞬间失色!所有的器具也都像不再存在! 这张脸的每一寸都集聚了世间的精化,如香培玉雕,更如一朵牡丹化作的容颜,有国色天香的美,更有骨中泛出的属于花的妍、花的媚,无可遮掩! 尤其额头的中央,一朵牡丹正随着手指掐进掌心的动作在渐渐盛开。 一瓣一瓣,一层一层,似胎记,又似手绘上去的图案,艳如血,红似火,却像活的一般! 而牡丹花下,两团幽幽的绿正映着琉璃灯的光华,折射出千变万化! 那竟然是一双眼! 泛着绿芒的眼! “另一个人?”空气中的声音却停了笑意。 “是,另一个人。” 绿芒幽幽,显得诡异,像来自秘境的幽火,却偏将那脸衬得更妍美无比。 “呵……”又是一声轻笑,空气中又是寂静。 寂静后,一只手突然就出现在了牡丹花下的细颈上—— “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即使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一个与我有血缘关系的人。”那只手轻轻地摩挲着。 每一根手指上都涂着鲜红的寇丹,衬得每一根指都极美,美得如梦似幻。 而手的主人,声音却是意兴阑珊,好像正是闲时看花、暇时赏月,不紧不慢,不刚不柔—— “我……”牡丹花颜上幽绿的眼有些紧缩,仿佛有某种惧意闪过,但如细瓷的脖颈并没有丝毫移动,“我并未骗你,的确出现了另一个人。” “哦?”手继续轻轻的摩挲着,手下的脖颈中却传来空气被阻隔后气息加重的声音。 仿佛是水中冒出的气泡,在汩汩地响着—— “其实,我倒真未料到,她竟然会插手柳家之事,会去救那个毫不相关之人……”手一边摩挲着,一边透出奇异的优雅,仿佛完全没注意手下的脖子已快被拧成一条细麻—— “原本,她的出现让我有些意外,她是那个人的传人,但性情却出人意料,好像并不似当年那人。当年,那个人有一副菩萨心肠,一出道,便以高明的医术到处医人救人,博了个医圣的名头,赢了无数美名侠喻,但到头来又怎样? 到头来,他弄出个以救天下为己任,将自己与爱人都放在了拯救苍生的秤码上,落得个终生不得再见,至死不得相守……哼哼! 倒也曾疑过她当真是那个人的传人?从她出现起,做事便随心所欲,不拘一格,不循常规,那副模样,仿佛世间之人与她皆无关,但万万未料到,她这一次会插手。 莫非她其实与百年前的那个人是一样的,见不得别人受罪,有一副所谓的菩萨心肠?不对,不像,她上次救唐家小女也是顺手为之,其它时候常袖手旁观,对他人之死也是无动于衷…… 那……这一次竟然敢解千日醉!可见她果然继承了那个人的医术,甚至青出于蓝而甚于蓝,说起来,她这次插手还真是一次不可多得的好机会,可惜,可惜……” “我……我也以为是一次不可错失的机会,所……所以当地字第一号传来消息时,我因恰逢就在江南,便当机立断。咳……咳……,本来,以我的身手,要对付用内息炼丹的她是绰绰有余,但未想到,会突然杀出另一个黑衣人来……” 被扼着脖颈的牡丹花颜微微仰起,颈间的空气的渐失让她吐语困难,但她坚持说着,眼底幽幽的绿更加如火焰般张起—— 手,停止了摩挲,拇指与食指扣在那细颈的咽喉部分,“你如此说,是在为自己的莽撞开脱了?” 声音仍是轻轻的,指尖也仍是温柔的。 被扣的脖子处,呼吸困难的喘息却越来越重,“不,是我疏忽了,我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应该告诉您,是我疏忽了……” “岂止是疏忽?你,别忘了,她毕竟是那个人的传人,更别忘了,她的坤元罡气练得比当年那个人还要更上一层楼,而她突然现世是为了什么?到江南来又是什么?” 牡丹花瓣下的眼里似乎现出惊异,“你是说,她有可能是为了百年血杀令而来?” “这个……谁知道呢?”手又缓缓地动起,在那咽喉处上下动着,“倒是你,你的一个冒失,很有可能使她知道有我们的存在。会毁了我们多年的努力,也极有可能暴露了地字第一号,你知道,我培养地字一号用了多少心血,你竟然敢擅自动用?你太莽撞了,我一直把你当作我最好的帮手,将来的天下也会是与你共享,但是,你因为一个男人,竟然如此沉不住气,一个男人而已……” 手又加紧,手下的脖颈被扼住得只剩一线。 “我……” “我说过,得天下之日起,世上之人无不臣伏于你我之下,届时你想要谁,无不是举手可竿,但你太令我失望,太令我失望了……” “我……”幽幽的绿色从牡丹花瓣下的眼中渐渐的消退,仿佛是生命之火在消退。 “你浪费了一个绝佳的机会,说什么你恰逢在江南?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到了江南?你是认为那个人举世无双,见不得他身边有其他女人,更见不得他的眼里只有那个女人,所以你忍不住了。 但情是什么?百年前那老鬼就是为了情,将即将到手的天下都不要了,功亏一篑,遗憾余生! 还有练飞衣,狗屁的天下第一宫!不过是个笨蛋,一群笨蛋!天下没有比重权在握,苍生皆俯于我脚下臣服来得更重要,今日,你却坏我事,我又怎能容你?或许你以为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便舍不得杀你?” 牡丹花颜似乎再也忍受不住那只手的紧扼,喘息声已几无可闻—— 而她自己掐进掌心的那只手似乎在红衣中悄悄地紧了紧,又松开—— 突然,颈上的手停住,手的主人又笑了—— “很好,你在想要反抗的一刻打消了主意,否则,今日定是你的死期,虽然你的身手仅次于我,但我若让你死,你以为你能逃得过、抗得过?现在,该怎么说呢?我还真舍不得让你死……” 轻笑怕仍似男似女,雌雄匪辩,带着丝弦被拨动的玄音。 “你死了,我会有多么寂寞?你要记住,在我们共享天下前,你最好不要给我理由让我杀了你,还有,那个女人我会来应付,你不得再插手,听着,她是我的,与她为敌、再将她握之在手的人,会是我……” 本是渐渐灰败的牡丹花颜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又突然一震,仿佛在盯着那只手的主的面孔,想要看清楚那上面任何一丝的表情。 “你看不出什么的,你情欲不断,心不够狠,怎能看出我在想什么?现在,你来说说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半途插手的那个黑衣人既能阻止你,的确不同寻常。 这天下间,除了我,应当只有两个人的身手会在你之上,现在出来的这个人是谁?嗯,是应该好好听听过程了……” 牡丹花颜又震了震,开始大口的呼气—— 仿佛到此时才想起自己可以顺畅地呼吸了,手已给了她足够喘息的空间。 但她的神情却又是一变,眼中的绿,也再度像鬼火般幽幽地浮起—— 因为,她突然想到了昨夜的一幕! 想到了那个叫简随云的女人,在练丹收功后,双眸打开的一刻,带给了她怎样的冲击! 第一百二十一章 “边关又起烽烟!” “什么?” “边关又起烽烟!” 一夜之间,整个北方但凡见人外,无不三五成群,议论纷纷…… 仿佛只是一夕之隔,便有一种不安的气息在整个中原内流动着。 “瞧见了吗?近日驿马不断!” “瞧见了,一日数次,奔跑急快。” “驿马是作甚的?” “自然是皇家专为传递公文、情报,并向各州各府传送物资而用……” “那你们可曾发现所有的驿马都是从一个方向来的,去的方向也都是一个?” “这……去往的方向似乎是……京都?” “就是京都!那你们又可发现驿马来的方向是来自哪里?” “呃……” “要知道天下有九塞……” 有人惊呼,“对了,雁门关!九塞之首的雁门关!” 所有的驿马来的方向,似乎都是来自那方。 “但雁门关不是早已废弃了?虽然它曾是最重要的关塞,可现在……” “可现在,它的附近又起新关!” 面面相觑中,所有的人同时想到一个词,“大同!” “难道真的是大同?”有人不信,不信的人很多。 大同,是重中之重的边塞!守卫之严,防守之重,天下皆知道。 那里怎会频繁动用驿马? 寻常公文的传送,不可能一日几趟驿马飞奔,并且是一次比一次急!甚至烈阳下马不停蹄地跑死多匹良驹,累伤多位官差! 不是大同,一定不是大同! 如果真是,那就是发生了非寻常事! 而边关的非寻常事会是什么? “我朝盛世太平,边关向来稳定,蒙古、女真,高丽等族也无不与我朝交好,加之当朝恩威浩荡,常助其贸易买卖、蓄牧耕织,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犯我朝?” “正是,正是,驿马未必来自那里……”附合之人极多。 “要不怎说狼子野心?就是瓦刺日前滋事生扰,突然攻向我北关大同,向我朝宣战!” “啊?难道……真的开战了?” “是已经开战!瓦刺小贼采用突袭,我大同守将猝不及防,北方诸镇已经告急!” “什么?!” 是闻者惊,听者骇! 才说烽烟起,怎知道却是诸镇告急? 大同,因其三面临边,东连上谷,南达并恒,西界黄河,北控沙漠,实在是京师之藩屏,中原之保障! 如果大同不保,诸镇连失,京师危矣! 几乎是连夜间,此消息飞遍大江南北,比驿马的激跃奔腾还要迅速,比武林人之前急招门人回门的哨箭、信号弹还要快捷! 世上,没有比百姓的嘴传播得更快的工具,能让百姓最关注的,也就是战争。 而突如其来又来势汹汹的战争,更加让百姓关注! 尤其北方,因接近战地,更加蜚言不断,士家工商,无不聚众而谈。 而江南,因它鱼米之乡的富庶,商贾往来的繁华,红柳绿荫的温柔,又隔着一江之外的地势,对于战争是后知后觉的,却也同样有些隐隐地燥动,于这个蒙蒙的清晨中,显得格外得鲜活。 柳家别院,则是一片平静。 似乎所有的非江湖事都无法影响这个武林大家的镇定,满庭芳华中只有蝉声依旧,花开依旧—— 尤其这间屋内,更加寂静! 虽有晨曦的光亮挤入,却压盖不住那份沉闷、炎热、昏暗……仿佛是生命消逝的气息在侵吞着每一份空气。 “姑娘,你来了。” 眼中一亮,柳沾衣惊喜地立起。 在那抹淡青色进入的一瞬间,整间屋子都似乎亮了起来,让人喘不气来的气息也有所缓解。 她,终归是来了!在天色未完全亮起前,终于到来! 但父亲与弟、妹怎未跟着进入?有些疑惑,柳沾衣却未问出口,只有那眼里的明亮,如同初见简随云的那日。 简随云的确是来到这间柳家兄妹守护多时的卧房。 仿佛这柳家堡只是无人的山林一座,而她踏月影、携微风、信步林间般,自然而然地就到了这里。 步履中也仍是那般舒缓,风随轻动的青袍上同样沾了唐盈的血,却似红花落于其上留下的淡淡印迹—— “姑娘,家母服下丹药已近两个时辰……”柳沾衣紧紧盯着简随云,“在下与长兄在此期间未有一刻敢离开,仔细观看母亲,但无论气息、面色,还是脉相,母亲都无半点变化,她……” 他的语气中带着紧迫与焦虑。 不得不紧迫,不得不焦虑,因为天色在越来越亮! “姑娘,我母亲近三年来,几乎无有任何变化,只在昨夜我等守在练丹房外等姑娘出来那里,舍妹曾说母亲突然全身抽动,四脚痉挛,我等遂急急起来,却见母亲已无异状接下来,便喂服了姑娘所炼丹丸……” 在简随云入门不到几步间,柳沾衣便说了这许多话,仿佛生怕说得慢一些就会多占去多一些时间。 如果能够,他并不愿说得这样细致,此番话是在对简随云所炼的那颗药丸是否有效提出置疑,但为什么母亲没有一点变化? 这个,没有变化,比任何一种变化都可怕! 天色正越来越亮,如果再不变,那就只有一个结果! 而任何一颗药丸入胃,两个时辰的时间也足够消化、吸收、运行,不管药效如何,母亲都应该有所改变。除非,根本就没有效果!一点效果都没有! 不言不语,简随云淡淡行至床边—— 床上,那个妇人静静地躺着,面若朝霞,肌肤水做,栩栩如生……她看起来没有一丝改变。 就那么立着,简随云看着床上的人,床前的另外两个人则在看着她。 在角落的黑暗中,还有一个人。一身丝绸的黑与屋角的暗融为了一体,乍望去,似乎只是一团飘渺烟雾。 而在简随云进入的一刻,烟雾中便有两点星芒投向简随云,那是柳孤烟,他的眼有如寒冷夜空中的星,孤冷地,如在天边亮着。 却同样不言不语,仅仅是望着简随云。 屋里一时又静谥如斯。 更多的阳光在从窗缝挤入,柳沾衣的额上似乎浮出许多珠液,空气中乍闻他的心跳声! 他很急切,非常急,急时间的流逝,急简随云的不动。她为何还不动?难道就这样一直站着? 但他的温文让他不吐语催促,只有紧张的汗液与骤然急促的心跳兆示了他的急切。 千日醉所带来的死亡的那一刻,是否当真会那般可怖,让一个人瞬间形容枯槁,成为青黑的干尸? 他不知道,也怕知道!他的心跳越来越急,几乎已无法压制时,床上的柳夫人唇角突然溢出了一缕黑血—— 像细水在流,悄悄地溢出,没有声息。如果不是不眨眼地盯着瞧,很难发现。 “娘!”柳沾衣大惊。 “夫人!”一道黑影闪过。 “怎么了?”刚刚进来的柳扶摇有些不明所以,急声问询中看向床榻,在也见到那如蛇般婉延而下的黑色血迹时,身子震了震,呆在原地。 就见柳氏妇人除了唇角有血迹的溢出,眉心中央似乎也有一团黑色在往外漫延—— 而出现在榻边的柳镇钟,一只手紧紧握住了柳氏的手,盯着其面颊。 那团黑色向颜面四周扩散着,使柳氏红润的桃花面迅速笼罩在黑色中,并且由浅黑到浓黑,再到青黑……越来越黑!整张脸都被黑色攻掠!似某种被尘封的力量突然暴发,飞速地改变着柳氏的相貌! 这…… 难道是千日醉发作了? 中千日醉者不会永远沉睡,会在整整一千日到达的一瞬间中便肌肉迅速的萎缩,面容立刻的干枯,成为一具青黑的干尸! 就像恶毒的诅咒! 柳扶摇面露恐惧,双手攥住了自己的衣裙,眼里全是母亲脸上那可怖的“青黑”—— 柳沾衣的呼吸则完全闭了起来,再也听不到他的心跳声—— 伏在床边的柳镇钟则紧紧包着夫人的手,一句话不说,眉头皱得如山川叠加—— 而昏暗中,一身黑衣的柳孤烟的身子仿佛也震了震,垂在身侧的手握起成拳—— 只有一个人,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风卷云舒,淡淡悠然。 “简姑娘!”柳扶摇再也无法忍受这一刻,猛地看向那个还能淡远得无一丝改变的人。 简随云听到了她的唤,眼转向她,“千日醉,虽为迷方,最后一刻发作时实为至毒。” 她的声音如从晚风中浮来,神情宁静。 “姑娘!”又唤一声,柳扶摇不知道在此时除了唤这个女子,还能做些什么。她的眼里是一种恳求,一种希望。 那青黑色的确似剧毒发作才有的症状,但“最后一刻”是何意? “你们已知道,所炼丹丸未必能救她。”简随云又吐出一语。 柳扶摇身子又震,只觉这一刻,这个女子身边当真是裹着云团的,让她看不清,解不透,她不明白,这个女子为何在此时仍然能那么淡然? 一个生命的即将殒落,在她的口中就像是一缕风的吹过! 而唐盈的确曾对他们说过,母亲中迷|药时日太长,已是游魂一线,就算炼出药,也未必能救! 未必!未必!就是说,母亲现在当真是最后一刻?她没救了,真的没救了! 身子再晃,柳扶摇眼里露出一种无望。 柳沾衣闻言也看过来,怔怔地盯着简随云—— 母亲真的就要这样离开了?在躺了一千日后,就这样无意识地离开? 甚至不会再睁开眼看他们一眼? 那这一千日来,到底算什么?他们想尽办法,多次在希望与失望中挣扎徘徊,换来的结果竟还是如此? 一向明亮的眼里黯淡下来,柳沾衣仿佛已接受某种事实。 角落中的柳孤烟则仍孤冷无言,似乎仍不打算往前一步,从母亲突变后就将视线从简随云身上移开,看着母亲,也看着父亲,却让人几乎要看不到他。 “梨花处,断桥边,你在桥上,白衣如雪,我在桥下,望着你的脸……”一道声音如诗诵般响起—— 柳扶摇与柳沾衣一怔,望向父亲。 柳镇钟包着妻子的手在此时脱开,轻轻地抚上了妻的面颊,那张刚刚还是红润绯色的美颜,现在却是不忍目睹。 而他一边抚摸一边吟念,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中,并在回忆的甜蜜里现实的残酷中徘徊。 那声音也无比沙哑,不似之前对简随云说话时的稳定。念出的话也似词似诗,配上他一身的儒雅,仿佛他当真是一个书生,而不是叱咤江湖的风云人物。 在他的抚摸中,柳氏面部的青黑色仍在一路扩展着,迅速地到了脖颈处,并且几乎是在眨眼间,就看到露在薄衾外双手也开始变黑—— “毒至足心时,她,亡。”简随云的声音又浮来。 至足心?柳扶摇情不自禁就冲至床边,揭开薄被,掳起母亲腿上衣物。 这里没有外人,只有兄弟与父亲,唯一一个外人就是简随云。而她已顾不得兄弟的存在,只想看看母亲的毒发作到哪里? “娘!”柳扶摇的眼里涌起泪水,那青黑色竟然已到了母亲腿上膝处,怎么这么快? “夫人,我来晚了!夫人!”柳镇钟突然把脸埋在妻子摊开的手中,肩头隐隐抖动,并且剧烈地咳嗽起来。 仿佛他忍了太久,久得在这一刻实在无法再忍下去,咳嗽得全身颤动,腰背难直,最后一声呼唤也似倾注了所有的情绪。 “爹!”柳沾衣双手抚上父亲的后背帮他顺气,指尖跟着父亲的身体一同抖动。 他何曾见过父亲如此情切?父亲一向与母亲恩爱,却不得不因为自己的身份、自己的责任,而在母亲濒危时远隔千里外。 如果不是堡中有大事发生,父亲怎会现在才来?即使他用尽了所有的力量,在解决完大事后马不停蹄地赶来,却还是只赶在这最后的时分。他是在懊悔自己来得太迟,只能来得及看到母亲的最后一面,却没有能多陪陪她。 而他是赶路太急,受了风寒?怎咳得如此厉害? “扶起她。”就在满室如被乌云遮盖时,简随云的声音再度拂来—— 如透过林隙的月光,悄然地洒进微妙的光明,所有的人一怔。 柳扶摇眨了眨泪眼,柳沾衣莫名所以,掩面的柳镇钟则突然抬起头—— 但角落里的柳孤烟却突然动了,身形如电,闪出! 并且一把扶向母亲后背。 真是不动则已,一动便是果绝无比。 再抹一把泪,柳扶摇像明白了什么,立刻也去搭手帮忙,这个时候她似乎只要听到简随云的任何一句类似吩咐的话,都会像抓住最后一棵救命稻草般,飞快去照做,根本不去想,不去问。 柳沾衣则向后退了退,因榻边已经太挤,他在为大家的动作腾出更多的地方。而他也同样像是在下意识地配合着简随云,没有怀疑,没有疑问。 柳镇钟布满血丝的眼中闪过诧异,在这一刻,他看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那就是自己的儿女,竟然受这个女子的影响如此之大! 他们,哪一个不是骄傲又出众的?走在江湖中,无不意气风发,论才情、武功,都是少年一辈中最杰出的。 但今日,他们却阵脚微乱,虽然是因为母亲濒危才情牵意动,但分明在这个年少女子的气场下有所折服。 那种毫不犹豫的信任与听众,配合与决断,他看得出,绝不仅仅是因为他们要急于救母才有的盲目听从,更像是受此女身上散发出的某种无形的引力所致。 此女,会影响很多人!并且让人不由自主地受影响! 电光火石间,柳镇钟诧异的目光已在简随云身上流转几翻,而同时间,床上的柳氏突然就直了起来。 就像身上安了个机关般,迅速弹起! 惊了一跳,齐齐望去,柳家人看到柳氏身上的薄被已滑至了脚下,只穿单衣的身形高高立在床上,青丝背后如瀑,却是双目闭合,双手下垂…… 这……惊异还来不及化为喜悦,便清楚地发现柳氏根本不是醒转,而是仍在毫无意识中,只是四脚像被无形的绳索扯了起来而已。 然后,银芒一闪,她眉间的印堂|岤上多出一只银针! 再然后,又是银芒闪动,过如花影—— 等柳家人定神后,却见柳氏的神庭、百汇、四冲、玉枕,一路往下的大椎、灵台、中枢、悬枢、命门……又过督脉,分至两腿,再至脚尖到前身,又从下往上至腰腹关元、气海、下脘、中脘 、膻中、天突……等大|岤,无不被插入银针! 好快的手法!无法辨别的快! 柳家人全都睁大了眼,真正的惊讶在他们的眼中弥漫—— 因为他们亲眼看到了一种速度竟是他们所无法捕捉的,让他们难以相信,这世上有他们看不出的手法! 又都望向简随云,她却袍袖翩动,手中无物,那银针在哪里?装裹银针的器具又在哪里? 难道真的已快到让他们完全捕捉不住? 异色连亲,每一个柳家人的神情都不同,而其中,到底有几个真正未瞧清,又到底有几个只瞧见端倪,并非完全没看清的?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 但简随云平淡的一举,却无疑在让他们的心中波潮起伏。 起伏还未定,就见简随云青袍一起,翩然间就到了床榻上,立在了柳氏对面,并且一双手的拇指按在了柳氏的印堂之上,缓缓揉动。 此举何为? 柳家人的眼紧紧盯着简随云的指尖,一圈,两圈,三圈…… 那半透明的指尖似乎略用了力,沉睡中的柳夫人眉头也跟着转动—— 静寂中,好像所有人的心跳声都能听到的了。 除了简随云之外,也包括一堡之主柳镇钟的心跳! 他们自己却似未所觉,只专注地盯着简随云的指尖,而不知何时,柳孤烟又已退回角落中,混在暗色里。 当指尖揉动到第十五圈时,突然,什么声音? 柳家人直勾勾地看向柳氏,他们是否听错?柳氏的喉间发出了一声闷哼? 有些不敢相信,所有柳家人眼里又闪过一道不可思议的光芒。 紧接着,“哇”的一声,一口黑血如雨幕般盖下! 来得突然,在场虽无一不是高手,但距离太近,似乎无论怎么反应,也会无一幸免沾上几滴。 一抹青云流过—— 就在柳家人各自要腾挪闪躲时,空中黑雨,无踪! 然后,他们发现简随云已离开了床榻边,淡淡行至角落铜架前,一散袍袖,一团黑血便倾在铜架的面盆中。 柳家人面色再变! 她,竟然能以布袍揽下喷洒的液体,并且在倾注盆中后,袍袖上未沾的一分? 任何一个人用布袍接流液,都不可能不湿不透,何况那黑血并不稠粘。 莫非,那是许多武林人难以做到的“覆水重收”的内家火候? “覆水重收”顾名思义,泼出去的水便难以收回。是说,一盆水如果洒出去,无论洒向何处,想要再收回几乎是不可能的。 只因水洒出的方向是八方十六面,随自然形态而出,无法预计它会到何处,而且遇土则入,遇木则侵,遇布则染,遇棉则浸。 除非遇到金属等光滑表面,才会滑落。或是遇上编织细密的丝绸之类,只要速度够快地再将水抛出,就还能保持丝绸面的干柔。 但简随云身上的是棉袍,非常普通的棉,而她将黑血收之袍中的动作虽如风中幻影,收后行到铜盆边押脚步却缓缓不急。那段时间足够让任何一种液体浸透棉袍。 可她的袖子上并没有一点改变,甚至连一个污点都没有,那些黑血却全数被她收了。 莫说众人身上,就是床角柜几和地面,也找不到一点被遗漏的。 这,只有极高重内力的人才能够做到!是“覆水重收”的火候! 柳家兄妹的脸上又是变化多端,他们想起了之前被整齐破开的窗棂,又想起了炼丹房初开后那中划伤人的粉末…… 而他们看着简随云的眼神已经不能用言语再去形容。 只有掩在暗色中的柳孤烟的表情让人无法看到,而一家之主的柳镇钟则在短短的惊后,视线再度移回榻上。 本是僵直立在那里的柳夫人在简随云离开的一刻,又倒了下去,包括她身上所有的银针也都不见。 她静静地躺着,只见得脸面与手上等所有能看得到的肌肤,仍是青黑色,但颜色似乎淡了一些。 而她刚刚竟然张口而吐? 难道她有意识了?可现在她紧闭的唇,合着的眼,没有变动的呼吸,又仿佛是在告诉大家,刚刚的喷吐生理上的反应,本非有意识的行为。 “千日醉,醉过千日,难一时清除,每隔两个时辰气血循环数周后,她喉间的毒血会溢满,强吐一次,所吐毒液含剧毒,沾者蚀肤,须避。若今夜过后,汁液尽数吐出,她,会活。若汁液受阻,不得尽排,便,收尸。” 简随云的声音平静的,浅淡的,却因最后两个字,又是让人心惊的。 柳家人似乎想问,怎样才能不让汁液受阻,尽数排出?但青袍翩然处,茶香拂过—— 在说出入柳家堡别院来最长的一句话后,简随云离开。 只留那一盆的血水,在铜器中幽幽地荡漾—— 还有柳家人忽然看到重新平躺在床的柳氏的足心后,那怔忡的眼神—— 足心处,本是攻城掠地的青黑雾色,像婉转腾飞的黑龙被硬生生定格在了柳氏足底距涌泉|岤不足半寸的地方! 不足半寸,好可怕的距离!仿佛只要再慢半分,当黑色完全 简随云第52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53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53部分阅读 黑色完全攻入足心后,一切将无可挽回! 怪不得,简随云入针的速度会那般快! 在她入针前,黑色应该已至足底,却赶在了漫延到终点前,将几十处|岤道全部定妥! 那速度,让他们见识到了这个年少女子不可思议的一面! 还有凌空飞针,隔着薄衣入针的认|岤之准,手法之精,同样是不可思议! 怔忡中,直到这一个特别的日子延续至入夜前,柳家人发现,简随云似乎失踪了! 在离开这间厢房后,便没有人再看到她—— 而她,去了哪里? 姑苏城外—— 一人,一猴,如踏风而行。 人,青衣淡淡,自在卷舒。猴,则四处张望,一脸老j巨猾。 当简随云如履无人之境般地出了柳家别院后时,路旁的树上便突然弹下一粒黑丸。 速敏非常,普通人难以看清,却正是七宝! “吱吱”!七宝跳上简随云肩头,夸张地挤眉弄眼着,仿佛有几辈子没见到似简随云的,抱住她的脖子,“啵”的亲了一口。 声音十分响亮,简随云的眉眼微微一转,看了看肩头的它。 “吱吱!”七宝眨眨猴眼,像在得意地笑,但瞬间又像变戏法似地,掬起猴爪,频频地向简随云打揖,似在讨好的赔不是,让简随云千万别计较一般。 微微一笑,简随云的眼中仍是云轻风淡,七宝的眼却因看到那笑,立刻桃心四溅—— 而它,也同样失踪了一段时间。 在简随云入关后,初始,它还翘着尾巴,喝着小酒,啃着干果地杵在炼丹房的横梁上,居高临下的瞅着简随云,很是悠哉游哉。 但到接下来,许是房内持续攀升的高温让它不耐,又许是除了丹炉火焰吞吐外再也没有其它声音的寂静让它无趣,在守了简随云两日后,它便悄悄地溜走了。 而没有人察觉它的离开,正如极少有人知道它的存在,在离开几日后,今日简随云才一出柳家别院,它便又蹦跳了回来。 现在,“j吻”得逞,它打始猴眉猴眼的上下打量简随云,仿佛对简随云沾血的衣襟很是不满,摇了摇头,又竖起一根猴子跟着摇,仿佛在说:“啧、啧、啧,你这样子很不乖喔,怎么几日不见了,就弄成这样?” 但当它的眼在简随云面部转了几转后,眼珠子一瞪,那竖着的猴子就探向简随云的唇边—— 简随云正自然地偏回脸,它的指头便落了空,而它再接再厣,又往前凑了凑,一爪攀住简随云的脖领,另一只爪则拼了命似的探长去抚着简随云的唇,眼里是一汪痛惜爱怜。 那神情,如果换在人脸上,定是情深意重,而若是风吉儿见了,却会一把拎下它,大吼一声,“他姐姐的小屁猴,姑奶奶还没摸过俺家随云的脸,却叫你今儿个把便宜都沾光了!” “吱吱!”七宝又哀宛地叫几声,仿佛失血很多,唇色有变的人是它一般,但眨了眨眼后,它弹了个响指,突然从身上挎着的一个包里抽出一卷东西,“哗啦”一声展开。 然后又吱吱地往后退了几步,停在简随云肩头外侧跳了两下,仿佛是让简随云转头看看。 简随云没有让它失望,微转眼,便看到它猴爪子里展开的是一张白纸,纸上有蝇头小字一行—— “亲亲的简,俺知道一处非常秘密又秘密的所在,跟俺来吧!” 字迹小巧,飞扬不羁,被抓在七宝手里十分相衬,大小长宽好似就是为这猴子量身定做一般,而它洋洋得意的表情,也好像那些字就是它写的一般,但猴子怎么写字? 简随云没有半丝惊讶,甚至对七宝身上多出的一个斜挎的布包也无异色,静静地看着它,静静地再次微笑—— 花开又落,七宝眼中一亮,把字条揉成一团,捻成粉末,扬在风中,再举起爪子捞住简随云的脖领,挺直了腰板,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前方一指。 那动作,就似航海舵手在引路一般,而它捻碎的纸将再也不会有人看到,更不会有人知道,简随云在元气受损时,去了一个非常隐秘的所在。 于是,淡淡地笑里,一人一猴便在晨曦中穿过姑苏城,走向七宝所指的方向——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夜深沉—— 有入梦者,也有清醒者,众生万相,各有不同。 而这个夜里,对于柳家别院来说,是格外不同的。 两条性命,将在两间房中渡熬她们最后的一关!过了这一关,她们就活,过不了,便是亡! 西院,屋内,柳乘风隔屏风而立。 “怎样了?”盯着进进出出的婢女,他的眉紧蹙。 婢女们一慌,看向四公子—— 今夜,她们眼中的四公子与往日有些不同。原本的年少飞扬竟在这样的灯火下凭添了几分另外的味道。那身上渐敛的气息与眉间紧蹙的皱褶,分明是一个少年正从青涩中褪出,悄悄地染上了一种属于男人的深邃…… 尤其那双眼,依旧亮如晨星,却又在深处泛着幽幽的光芒。光芒是如此动人,如同驻入了某种专注的东西,让人觉得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时,会不由地心跳加速……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四公子,于是,她们的脸微微的红了,“回公子,唐姑娘全身发烫,持续不下,我等虽一直在为她擦身,但情况未有所好转……” 即使脸红,她们的举止依然得体,看得出是受过良好的调教,而她们手里托着的是盆盆清水,每盆水在端进去不久后便会被端出,换掉。 “怎会这样?”柳乘风的眉蹙得更紧,“你等继续擦拭,不可停,对了,加入冰块,去窑中取一些冰块加入水中,快去!等等……切要记得,冰不宜太多,视情况而增减……” “是!”婢女应声,再看一眼四公子,发现他的眼早已重新移向屏风处,脸上的红便退去些,急急离开。 柳乘风则隔着屏风看着里面模糊的人影,“环桃、映月,你二人要小心了,擦拭时万勿碰到唐姑娘的伤口,有任何异况都要迅速报与我听。” 他的声音很低,似乎是怕惊扰了里面。 “是!”屏风后传来同样轻浅的回答,还有衣裙磨动地面的声音。 除了这几声言语外,整间室内是极其安静的。 另一处—— “爹,您累了,我们来!”柳扶摇扶着又开始咳嗽的父亲,并接过父亲手中盛着黑血的铜盆。 血腥味充斥在空气中,浓厚而刺鼻。既然那些血液有毒,就需十分小心。而父亲接血时也并不轻松,好在母亲除了第一次的狂吐外,后来的吐血都基本是小范围的,只需用盆接在胸前即可。 不由地想,如果第一次的血雨时没有简随云在,他们可能一滴不露地接得住?包括父亲,又是否能保证不会被毒血而伤? 只要一想到简随云,柳扶摇的心中就再次浪潮涌动—— 在入夜后,他们才发现那女竟然不知所踪!整个别院都没有她的影子,也没有任何人看到她去了哪里,似平地消失了。 但这园里少说也驻守了数百号的守卫庄丁,又是光天化日下,怎么就会无一人看到过简随云? “摇儿,为父不累……”柳镇钟摆了摆手,咳嗽声加重。 柳扶摇立刻帮他顺着后背:“爹,你连日赶路,旧疾复发,娘如果听得到,也一定要怪我们做儿女的不孝,这里有我与大哥、二哥在,您就去歇息片刻吧。” “不!为父欠你们母亲的太多了,这些年来,为父未尽好责,让她受累不说,又遭遇如此奇苦,我却无能为力,现在怎能放下她不管?你们下去吧,让为父在此守着便好……”话未说完,柳镇钟的咳嗽又起,背身抖动中,一只手也不得不伸出袍袖捂向嘴边。 “爹!”后边柳沾衣大惊。 那是什么? 他的眼看到了什么? 父亲捂嘴的袖子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他看得不甚清楚,因父亲很快便把衣袖卷起,但眼角余光瞥到的依稀像是血迹? 难道是父亲旧疾加重,却怕他们担心而不告知?那父亲这一路上是怎样的奔波劳苦?但如果真是咳出血迹的话,那可是非同小可。 他心中猛跳,正欲追问,突然,柳镇钟看了他一眼。 只一眼,沉稳地、镇定的、无声的。 柳沾衣的急切却像被一块石头重重压下,压在了胸腔里,上不得,也下不得。 父亲的眼神是在告诉他,稍安勿燥,不必大惊小怪,目前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母亲! 一直以来,柳镇钟的眼都有无形的力量,只要他将精神上的东西蓄积在眼神中时,他的眼就是一座山。而整个江湖与非江湖间,截至目前为止,所有遇上过他并受过他眼神逼视过的人,几乎从来没有不受影响的。 只除了一个简随云! 他的眼,太有力量,每个受影响的人所被影响的程度会因身份、地位、定力、武功等高低的不同而不同,柳沾衣是他的孩儿,为他所养,受他所教,从小就更是受着他的影响长在,对父亲的尊敬与仰视,让柳沾衣对他的眼神几乎是习惯了服从。 于是,即使心忧,却因为那样一个的眼神,柳沾衣不得不压下追问的话,沉默。 “爹,您刚刚连日赶路,身体怎能吃得消?我兄妹三人轮翻照顾母亲,爹还有不放心的?”柳扶摇未觉察到什么,将盛了毒血的铜盆换掉,重新备了一个新的置在床边。 她担忧母亲,也同样担忧父亲,父亲的咳嗽如同咳在她的心上。 “爹,母亲都已过了今日清晨,续命至此,一定是上天怜见,那简氏姑娘莫测高深,竟能为母续命,也算奇人,而她放手离去,定是因母亲已无大碍,只要我等时刻注意,不让母亲喉间受阻,一定可以挽回母亲性命,爹,您就去歇歇吧!” 柳扶摇劝说着,简随云如谜,她看之不透,但她愿往好的一面去想。 但柳镇钟依旧不为所动,一瞬不瞬地看着妻子,握着妻子的手。他的咳嗽声则越发苍哑,甚至面目无法展开,因咳嗽而紧成一团。 “父亲,咳嗽加剧是事实。”突然,角落里的另一道声音传来。 像飘飘的烟浮腾而来,虽飘渺,却让人不得不注意到。 因声音就如说话的人,孤冷而冰凉—— 柳镇钟怔了怔,回头看了一眼角落里。 那里,是他的长子,从他这一次相见起,就那样立在角落中,一直立着。仿佛已那样注视着这里很久很久。 对上长子的眼,柳镇钟的似乎开始沉吟—— 对上父亲的眼,柳孤烟的眼则孤冰不变,仍似在天边般遥远。 这一刻,柳扶摇却有些欣喜,大哥终于也发话了。 一直以来,大哥都是父亲的左膀右臂,他从来不多言,却行事果绝,敏锐非常,是父亲处理堡主事务的最好的帮手,甚至也是这些年来柳家堡能不断扩大势力范围的最重要的一员。 可以说父亲很倚重他,事事多以他的意见为主,而大哥虽年长他们几岁,却更像是他们的半个父亲。平日常在外走动,加之性情孤冷飘忽,与他们并不是很亲近,但是,在关键时刻,却能为他们担当、支撑…… 就像那一次在紫雁山,群雄混乱、箭雨漫天,他们如海中帆船般随波而逐,疲于应对着到处乱飞的箭矢和暗器,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栽在那混战中时,大哥却像天外来兵,就那样突然杀进! 那里,黑夜的大哥,飞刀处,为他们挡下无数暗器,剑过处,划出一条血路! 那里,大哥孤冷如烟的身形于剑雨腥飞中飘渺又难以捉摸,却又似夜枭般暴发着无穷的张力—— 尤其大哥身后跟着的柳家堡培植的最精锐的一部分力量,就像大哥张大身侧的一双羽翼!在海中劈浪般,将外围树上出现的强弩手攻了个措手不及,又将围着他们的武林群雄分开,为他们引出一条出山的大路,让他们几乎没有半点操作地就脱出困境…… 如果不是大哥,他们以及其他武林同道,恐怕会伤之更深,紫雁山一役也会更加空前反响! 而大哥救出他们后,背对他们,望着深沉的山林沉凝半晌后,只留下一句话,“日后,勿再擅自行动,任何事,都当告知父亲。” 然后,便在血染的空气中如烟岚散去般地离开—— 当时他们已安全,整个事件也在发生逆转性的变化,七色花是巨毒的事实震惊了太多武林人,一个又一个倒地的高手将紫雁山化作了修罗地狱。 他们怔怔地看着那互相争夺撕杀、人吃人的惨相,不知身在何处,直到天渐亮了,才反应过来大哥已离去,并没有要求他们一同离开,甚至没让他们看到过他的神情。 而他们一直有些奇怪,大哥那一夜出现的怎会出现得那样突然又神秘?比天上惊现的风筝鸟人,还有远处树上包围突袭的强弩弓箭手还要离奇! 但现在,大哥无疑也是在劝说父亲去休息,虽言辞简单,但意思明了,他的话一向最起作用,父亲应该会有所松动。 齐齐看着柳镇钟,柳镇钟的气息已因咳嗽而紊乱,闭了闭目,似乎在犹豫,思考,最终再睁开眼—— “不,为父不会在这个时候再离开你们母亲身边,她陷入昏睡后,为父不能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早已心中有愧,现在,就算是天塌地陷,为父也不会再离开她身边,她睁开眼后看到的第一个人会是为父!” 柳镇钟的话哪些坚定,再度的咳嗽让他的背更加弯曲。而他的神情却是一种勿庸置疑。 柳扶摇的眼里似乎有些湿润了—— 这样的父亲母亲,是何等恩爱? 而她们何其有幸,生在这样一对恩爱夫妻的家中? 虽在江湖,但江湖血腥,功名利,而他们的家庭却如此温暖,虽有门徒千万,但他们一家人却不离不弃,紧密团结,这温暖似乎比天下最大的名利显得更加重要? 柳沾衣也有些触动,看着父亲的面孔,只觉这一刻,父亲在他心目中的位置似乎更加高大。 而柳孤烟则不再多语,沉寂—— “快!快!快!不好了,唐三小姐又全身发冷,浑身似个冰块一般,这可如何是好?” 婢女的声音忙乱地传来,似乎因看到刚刚还似火炉般发烫的唐盈一转眼间就变得全身发青白、四脚冰凉而惊慌。 “怎么回事?”柳乘风在屏风外显然也是一惊。 “公子,不知为何,唐三小姐刚刚还烫如炭火,现在却冷如寒冰,浑身直打颤……” 怎会这样? “你等切要小心伤口,看看那里有无变化?”柳乘风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起来。 一般的伤口在治疗后,通常会在前几夜有感染的可能,而感染也必定会发烫,只要能降了温,成功试过反应期,就会安全,而度不过则是危险。但唐盈怎会乍热还寒? 如此奇怪的现象不同于一般受伤后的反应。 “公子,伤口处无变化,但唐姑娘嘴唇发抖,四肢打寒颤,似乎很是痛苦。” 瞳孔一紧,柳乘风迅速下令,“你们将柜里的棉被给唐姑娘盖上,如果一床不够就加成两床,两床不够就再去拿,但要小心伤口处,切不可压实!” “是!”里面又穿来前裙摩擦的琐碎声音。 另一边—— 柳扶摇与柳沾衣手忙脚乱地接住又一次的吐血。 父亲既然不肯离去却又体力不支,而吐血的范围也明显减小,便由他们代劳照顾,父亲则在旁稍事休息。 “二哥,母亲这已是吐了第八次了吧?” “嗯,从清晨到现在已过了八个时辰,果然如简姑娘所言,母亲每一时辰吐一次,到这一次,不多不少,正是第八次了。” 擦一擦额上的汗,柳扶摇的眼里发亮,“二哥,母亲这一次吐得血颜色浅淡了许多,皮肤也白净了不少,你说是不是就要排尽毒血了?” 简随云的话显然应验了,母亲的情形是完全按照其的话来发展,那结果也定会依其言,只要不阻滞毒血的排尽,母亲便可活! “看起来是的。” “那……再有一个时辰就要天亮了,说不准到时母亲就会醒来!”柳扶摇的喜悦映在了眼中。 并看了看一旁闭目休息的父亲,还有角落里的大哥。 “是的,母亲一定会醒来,一定会!”柳沾衣的眼里也泛起亮色。 每一次呕吐后,柳氏肌肤上的青色的确都会淡一些,像浓墨被水洗淡,而眉间也渐渐得有了一种蹙动,像是无意识的,又像是有意识的,但显然那是一种挣扎。 一种生命的体征在清明与不清明间的挣扎。 他们有些欣喜,有些忙乱,有千万分的小心,也有千万分的盼望,运用了多年习武所得的眼力与手法去接那些血,并为以防万一,在自己的手臂等裸露处都裹上了棉布,只为避免沾到任何一滴毒血。 他们要保护好自己,要让自己以最好的状态等待着母亲的醒转。 天下最大的孝心就是身为子女的不让父母担忧!而他们的母亲绝不会希望自己醒来的那一刻看到他们有所受损! “咳……”柳镇钟睁开了眼。 短暂的调息后,让他略略恢复了一些精力,虽抵不上深度睡眠与物我两忘的调息,但已让他不似刚才那般。他也看看自己的孩儿—— 这几个孩子也明显是劳累不堪,面色憔悴,眼布红丝,尤其两个兄弟下颏上也冒出的青色的胡髭。 “你们下去吧——” “父亲!”兄妹们明显一怔。 “这些时日来,你们照顾你们的母亲定是衣不解带,食不知味,尤其这几日,既要等那丹药的炼出,又要紧紧守着母亲不能有所懈怠,如此辛劳,为父何尝不心疼,这里就交由为父来照理,你们且下去歇息一番,再梳洗梳洗……” “这……”他们累,父亲难道不累?何况就要天亮了,再等一个时辰就会天亮。 “下去吧——”柳镇钟的眼又一一看过了他的孩儿,眼里是一贯的深沉,还有威严。 柳扶摇咬了咬唇,父亲的威严之于她也是一向不能反抗的,何况这一刻,父亲是为了守着母亲。而且,父亲刚刚曾言,要让母亲醒来后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他! 这……如果她是母亲,是否也会希望醒转后看到的第一个人会是父亲? 望望二哥,柳沾衣正也望向她,兄妹二人眼神略一交流,便齐施礼,“那孩儿们听爹的吩咐便是,望父亲也勿过于心焦,有何差遣,孩儿们会立时赶到。” 施了礼,他们退后,临去前看了看角落里—— 他们的大哥还立在那里,但他们不需去管去问,他们已习惯了大哥这样的孤远与莫测。 “你,也下去吧。”柳镇钟叹了口气。 但是,柳孤烟并没有动,只那样看着自己的父亲—— 空气中是沉默,一片奇怪的沉默。 片刻后,由柳镇钟打破了沉默,“你,一向是我最倚重的孩儿,四个孩子中,也只有你,最像当年的我。” 他细细地看着长子,声音却仿佛穿透了所有的昏暗,直达柳孤烟的耳鼓。 仿佛这话含着千斤的重量,更含着别有意味的深长。 但柳孤烟的视线移开了—— 论外形,他和父亲并不太相似,但是,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同样的深邃与不可捉摸,并且,都无一眼可见的锋芒。 一个,似儒雅文气的书生,一个,是如烟般的孤冷飘忽,他们的锋芒不在明处,但却像柳孤烟传名于江湖的飞刀,平常人看不到,看到的几乎都已是死人。 柳孤烟的视线又低了些,并不语。 “你知道,我们都没有想到千日醉真有解。”柳镇钟却仍直直看着儿子,一字一句压过去。 “是没有想到。”柳孤烟突又抬起眼来,也直直看着父亲,一字一句地还回去,“但好在能解的人,无事。” 对上长子回过来的眼神,柳镇钟怔了一下,突又开始猛烈地咳嗽—— “父亲,现在孩儿先退下了。”柳孤烟的视线又放低,黑袍一起,织成淡淡迷雾,向门外而去—— “等一等!”柳镇钟忽又唤。 停步,柳孤烟停在距门三尺处。 “孤烟……”柳镇钟似乎在考虑怎样开口,盯着长子的背影,面目变得越发深沉起来,“孤烟,那女子也算稀世少有……” 柳孤烟没有动,听着。 “同样未想到,世间会有那样一个女子,若是当年的为父初见,恐怕……”短暂地犹豫后,继续,“恐怕也会有所意动,试问那样一个女子,世间有几个少年男儿见了不会有所想?除非是心里不够强大者。” 仍没有动,柳孤烟的视线仿佛已穿过门板,透向不可知的远方—— “但是,大丈夫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当做的,一定要去做,不当做的,便不能做,孤烟,有些事早已经注定了,而注定了的,便不能再去想!”柳镇钟的话的语气加重,最后几个字似乎是无比的语重心长。 柳孤烟的视线从遥远处收回,身上的气息更加的飘忽—— “现在,我只望母亲能活!”说罢,回头看了一眼床上—— 床上是生他、养他、教他的亲母,他童年所有的记忆里几乎都有那张面孔上的笑脸相伴。 只看一眼,他便再转回头,离开—— 但转回去的一瞬间,他的眼底闪过一种情绪。 那情绪就如同沾衣等人看着母亲时一般,却深敛着,几乎要看不出来。 “公子,不好了!”婢女的声音又急急地传来,带着忙乱与疲惫。 “什么?”柳乘风的身子一震。 “唐姑娘又全身发热,手足烫得似火球一般!可是她好像还很冷,一半身子在发颤……” 柳乘风的眼睁大。 “公子,我们摸了摸,唐姑娘的身子是一半冰一半热,一半像在雪水中,一半像在炼火里,我们该如何是好?”婢女们的声音已经匆促。 “去请大夫!快去!”柳乘风显然也开始慌乱,这种状况简直是闻所未闻,但他很快又低头沉吟,最终一跺脚,“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自语一声,便再不犹豫地转过屏风—— 而一个婢女正听了他的令,急急地擦过了他身子冲向室外去请这苏州城内最好的大夫,剩下的两个婢女则手忙脚乱又不知应该如何处理地拥在床前。 入眼处,内室是无比凌乱,地面摆满铜盆,盆内有擦拭抹身的布巾,还有许多半化的冰块。而床上是拥堵的被褥,被褥下则是几乎要被埋了一般的唐盈的脸。 “唐三小姐!”柳乘风在看到唐盈脸的那一刻便掠过去。 原本的唐盈,身姿高挑,并不娇小,但在此时竟像漩涡中的一朵白花,似随时会被激流漩涡拧断、吞没! 而那满床的被褥,就像挤压她的漩涡,她的脸在其中,半边青白半边妖红,双目紧闭,肌肉扭曲…… 看起来是狰狞的! 如果没有见过她本来面目的人,会在这一刻被这张脸吓退,尤其脸上有数条刀锋划痕,使她更像是从地狱中走出来的罗刹。 柳乘风没有被那张脸吓到,只是十分意外,冲过去后惊声唤:“唐三小姐!” 唐盈似乎听不到,额上大滴大滴的汗液滚滚而下,扭曲的脸左右摆动着,猛地,一只手从被中挣出—— 那只手,是没有受伤的那只,伸在空中像要抓住什么一般地晃动着,手上五指曲张,惨白无色。 “唐三小姐!”柳乘风一把抓住那只手,并且稳住那手臂。 这样大幅度的动作无疑会牵扯到身体的其它部分,更会牵动伤口。而那只臂一入手,便感觉到渗骨的冰寒,好像抓住了一块千年寒冰。 柳乘风不由手中一缩,但未完全缩开就又紧紧抓牢,咬着牙不让自己松手,一双眼也仔细地看向唐盈的面孔。 “祖……祖父……”唐盈在昏迷中似乎在呻吟,不甚清晰地唤着。 她的唇因为曾狠狠地咬过一只匕首后又咬过一只手腕,已经唇肉翻卷,尤其下嘴唇,伤痕极大,本是结了痂,现在又因为疼痛而被自己的牙咬得鲜血淋漓。 她是痛苦的,非常痛苦! 柳乘风看着,一只手摸上她的脸,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刀痕后,分别摸了她的左脸与右脸。 当确定了那青白与妖红两色果然一寒如冰、一灼如火时,他的眉头拧到了常人无法拧到的程度,眼睛定定地看着唐盈可怖的脸。 “唐三小姐!你是唐家最骄傲最杰出的三小姐!你是最坚强最韧性的唐三小姐!你要活!一定要活!”紧紧攥着唐盈臂的手用上了力,柳乘风似乎要把一种信息传到唐盈心中去。 他的力道无疑增加了唐盈身体的感受力,那火与冰的煎熬让唐盈神智皆失,恍恍惚惚中只有痛楚,只有折磨…… 痛得无力,被折磨得颤抖,想偎在最亲近的人身边。 记忆深处,很久很久以前,她很想像鸟儿般天真快活地偎在祖父膝前撒娇,但祖父是严厉的,将她从父母身边带开后,便苛刻地教她武艺,授她制毒研毒之方,更教她江湖险恶、处世之法! 她的天真,便被没日没夜的勤学苦练所淹没;她的快活直白,也被那江湖之道一点点压抑收敛……而她在十六岁那一年,被祖父牵着手,以隆重的形式引荐给所有门人,并被允许立在唐门最神圣的祭坛前,像所有男儿一样可以对祖先神灵祭祀时,她突然发现,祖父严厉的表相下是对她无以复加的疼爱。 那疼爱,是将她当作男孩儿一般的爱,祖父对她原来是寄予了厚望!而她在那一天起,所得到的已比许多女儿家多了很多。 于是,她对祖父有敬,也有孺慕与感激,还有同样的爱,现在,她很痛,痛得想依偎在祖父身边,汲取一份力量…… 但是什么在箍着她的手臂?那紧箍的感觉比起水火交织的痛似乎不算什么,却让她渐渐的有些意识,似乎听到了一声声的话语…… “唐盈,你要活,一定要活!你要用你的骄傲与坚强,闯过来!” 是的,她是唐盈!她是骄傲的,她是坚强的!她曾经认为她是非常出众的!而她的出众在遇到了一个人后,似乎便变得如明月身旁的一颗普通星子般,不再耀眼,不再显亮,但她却无怨有怼,也无所失意。 因为,那明亮的人让她的心似乎更开阔,让她的世界,被一种叫作云淡风轻的东西所浸染,让她的精神,有了一种向往—— 她想追逐那个人,想沐浴在云淡风轻中,想长久地领略那种意境……但她不能!她知道她与那个人的世界太远,远得永远无法追上云行的脚步。 “随云……”呓语着,血色的唇唤着那个名字。 “唐盈!你的未来还很长,你的生命如花如歌,你的生命在你自己手中,你一定要闯过来!只有你自己能够救你!唐盈!唐盈!”柳乘风的睁直直盯着唐盈的脸,手紧紧地箍着她的臂,用力地、不停地说着。 是谁在对她说话?是随云吗?不是,声音不是,那这是谁? 她如此疼痛,她的眼如此模糊,灼热一冰寒在体内就像两个左右分开的绞架,要将她往不同的方向撕扯,却又像两个融炉,要把她炼化了再挤到一个炉子里去—— 冷,很冷!热,很热!痛,太痛! 唐盈的整个身体都被那不同的颜色一分两半,从额中心往下到鼻中心、唇中心、胸中心……直到足中心,成一条直线地将她的身体分割。 仅仅是看着也能想像得到她的痛楚是非人的。而没有人知道,那是简随云施给她的内力与血液正在她的体力融合。 她原本的真气将接纳简随云的真气,原本的血液将吸收简随云的血液精华,在排斥与融合间,在伤口抵触与功力悬殊的差异间,她要经历一场从生到死、凤凰涅磐般的演变! “唐盈!”柳乘风感觉到了她的意志,也感觉到了她的挣扎,眼中露出一点欣喜,手中更加了劲,由箍着唐盈的臂变为往上紧握她的手。 两手交缠,男性的手掌紧紧包握住女性的手。 而唐盈的手,虽显得细长娇小,却因为长期舞弄兵器,早已长了女儿家没有的厚茧。那厚茧的粗涩在此时却使她如此的真实。 “唐盈!你要用力,你是自由绽放的你!你一定要活过来,将你的生命继续下去!”柳乘风的话就像一曲歌。 歌的意境与普通江湖人的粗旷是不一样的,而他身上的年少将这番说得又像飞扬的词,充满生命力的诱惑,在远远地那方牵引着一抹游魂,招聚着散在唐盈体力四处游走的气息与意志—— 是的!我的生命还未完全开始,我的未来还很长!我一定要活!为唐门,为祖父,为爹娘,为大哥、二哥,还有……为我自己! 我的命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我不自由,生在江湖,我怎有自由?但我要绽放! 一阵巨浪扑天盖地般地冲上过唐盈的身体中线,突然,“啊”的一声,唐盈的喉咙里破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就像沉压在地底的生命重逢朝日时一刹那的灿烂。 然后,她扭曲的面孔上的双眼也突然睁开—— 一时间,柳乘风惊住,唐盈的眼里像奔腾着火焰,又像窜流着冰水,激荡而潋滟着!让看着的人似被瞬间碰撞了一下灵魂。 “唐盈?”又放低了些声音,柳乘风注意到唐盈面上的青白色与妖红色在嘶喊中突然合二为一,就像两湍汪流海豚音融合,整个肌肤猛然就都变了色,成为了正常的肤色。 而眼里的光芒也在一刹那后黯淡下去,变得散乱而又模糊。 那她到底是否醒了过来?她的手在刚刚的嘶喊中暴发出一阵力量,挣脱柳乘风的包握,竟紧紧反握住了他男性的手。 握得很紧,紧得像是在抓住一种不可放弃的东西。 随云,是你在叫我吗?我要活下来,我要看着你,看着你会带给世间怎样的惊讶! 一片白茫茫中,唐盈似乎看到一张脸,年少飞扬,皓齿丹唇,眼若晨星,但眉间却紧紧地蹙着。 为何要蹙眉?与那张脸上的青春并不相附,但是,很奇怪的又与那双眼却衬到了极点,而那眼里映着的什么? 怎么像是她唐盈被映在其中? “唐盈?”柳乘风又小心地唤着,因为唐盈的眼里虽睁着,却似清醒,又非清醒。 这个人是谁? 随云,你在哪里? 你不是在我身边吗?那这个人是谁?他的声音不是很陌生,却也谈不上亲近,至少不是刻在心底的最熟悉的那几道声音,但刚刚在痛楚中似乎正是这道声音在不停地唤她? “唐盈……”柳乘风任由唐盈握着他的手,握得指甲嵌进了他的皮肤。 “我……”唐盈的唇动了动。 周围一片蒙沌,她什么都看不清,一股倦意漫无边际地涌了上来,像浪潮一般冲上她的意识—— 累!很累!在发出一个音节后,唐盈再也支撑不住,眼皮沉沉地闭了起来。 “唐盈!”柳乘风一惊,但随即觉察到手中的触感已无那份冰寒,怔了怔,腾出一手,又去摸了摸唐盈的另一只掩在被下的手—— 也无任何异常,只有湿湿的粘腻和微凉,像极了发过高烧的人在出汗退烧后的凉。 “公子,大夫来了!”门外传来一声禀报。 柳乘风回神,回头看,旁边的两个女婢正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仿佛她们刚刚看到了一场从来没有见过的奇景,使她们太惊讶,就那样的撑着眼皮,愣着身形。 “不用了,给予重金,遣大夫回去。”柳乘风挥了挥手,现在的唐盈看起来像是恢复了正常。只要体温正常,这种昏睡便不可怕,只会有助于恢复体力。 “是!”门外的女婢应声,便传来两个人的脚步离去的声音。 “你们也下去吧。”再挥挥手,柳乘风感觉有些累。 “是!”呆着的两个婢女在门外婢女的禀报声中时便回神,现在,低了头,福了福身,略微整理了地面的凌乱后,便离去。 而她们近一夜折腾,似乎也在此时突然放松了神经,走路中明显带出了疲态。 吁了口气,柳乘风看看还被唐盈握着的那只手,怔了片刻,用另一只手为她掖了掖被子,又将累在唐盈身上的多余的被子去掉。 最后,挑了挑灯芯,移了移烛台,便坐在那里,看着唐盈沉睡中的脸—— 而夜色还在悄悄地滑过,这一夜,并未结束! 第一百二十三章 吻意 黑暗中—— 简随云盘膝坐在一块长满苔鲜的湿滑的岩石上,眼观鼻、鼻观心…… 这是一处位于姑苏城外山脉中的岩洞,掩藏于密密麻麻的灌木与藤萝后,就算是常走于前的人如不仔细勘察,也无法察觉这个洞的存在。 而现在,夜色漆黑,洞中更无一点亮光,她的身影于暗中几乎看不出来。 事隔不久,她再一次进入物我两忘。 七日七夜的炼丹过程,她毫不停歇地提用内力,就算因一个黑衣人的插手而未被偷袭者伤及,但那内力不间断地运用已耗损她的一部分真气。之后为唐盈疗伤,虽医术超绝,但那等大伤对任何一个医者来说都是一种挑战,要付出对等的精力,后又为唐盈输出常人所难忍受的血流量。 再然后,为柳氏飞针,并在千日醉发作的最后时刻及时遏止,无不需要快速的判断力与反应力,还有功力。包招接毒血,如果没有她的出手,柳家人未必能躲得开…… 每一桩,每一样,在常人来说都是难以想像的,于其他武林高手来说,也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而她做到了,并且做得淡如清风。 尤其那些血液的流失,是真正地伤了她的精气,如不进行辅助调理,等血液自行生出,需百日之功。 人体的气血循环,自有规律,在保证充足休息与规律饮食的前提下,必须得百日才可再生自盈。而“药补不如食补,食补不如睡补”,她却已有百余个时辰未真正地进入睡眠状态。 现在,她不得不调息,深度调息! 不同于唐盈见过的那种可随时随地睁眼说话的普通调息,同样是经不得任何风吹草动! 在没有人再能为她护关时,只有这等隐秘的场所才最安全。 而这等场所,是七宝带她寻来的! 黑暗中,除了潮湿与滴水声,便只有一对绿幽幽的眼珠子在骨碌碌地转。 也是在此时,能看出七宝的眼同其它猴类的眼绝不相同! 它正挽着猴臂,同样盘腿坐在一小块突出的石头上,但它的眼在全然的暗中竟然贼亮贼亮,发着绿光,就像两盏灯点在那里闪烁不停。 乍看时,甚是渗人。只有具夜视能力的动物才会有那样的眼,比如狼、豹! 它却有这样一双眼,非同寻常。而如果有人能看到它现在的表情,会瞧出它似乎很是得意—— 这地方不好寻呀,就算来过几次的人,走出这山脉后再想返回来也未必能顺利找到,它却一路没有半点差错地引着简随云找来,像是提前早队好了路似的。 而它为简随云能最快地进行调息了省去不少时间,加上调息前服了一颗自携的生血丹丸,只要静养十日,简随云便可恢复,能将身体机能的自行恢复提前九十日。 微微地动了动,七宝也似乎有些受不了洞里的阴冷,将身上椅着的布包垫在了身下,成了一个简易的坐垫,一双眼盯着简随云,不知在打着什么主意,很是狡黠的样子。 从进入后,到现在已过数个时辰,简随云正是北行九重天,七窍皆闭,已听不到也感觉不到外界的任何事物,但哪怕是一滴水在此时落到她身上,都有可能使她走火入魔。 好在她那处并无没水,只有潮意,还有她身上散发出淡淡茶香,随着功力的运行与腾腾的气体的浮出,正漫布在岩洞的各个角落—— 打了个细细的哈欠,七宝的身子又歪了歪,这样枯燥事情还真不是它能做的,不由翻了翻白眼,猴猴嘴里不知道在微微地嘀咕着什么,却只有它能听得懂与明白。 正在它挤眉弄眼,颇似对什么很不满意的时候,岩洞的深处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声音低微,常人细听也是听不出的,但七宝的耳朵却瞬间竖直了,眼珠子也立刻盯向那处。 很快的,深处的洞里地面上也出现两点绿芒,幽幽的、阴森的、闪烁的…… 并且伴随着咝咝声。 就像蛇吻的声音! 但那 简随云第53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54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54部分阅读 确是蛇,并且是剧毒无比的蛇! 先前奇怪的声音也正是冰凉粘腻的蛇皮,从洞深处蜿蜒着爬行过来时磨擦到地面的声音。 而蛇本喜热,不耐阴寒,这条蛇却像是嗅闻到了什么美味的东西,依着嗅觉不停地吞吐着蛇信,冒着阴寒,从不应该出现的洞内滑出,一点点地接近简随云所在位置。 仿佛那味道正是来自简随云身上,使它半夜里也受不了诱惑,遁味而来。 七宝眨了眨眼,立起—— 它本在一个极偏僻的角落中的突出一块钟||乳|石下坐着,但一眨眼都不到的时间,便出现在了简随云身前三尺外的一块石头上,再一次挽起猴臂,立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那条蛇。 蛇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停了动作,竖起了前半身—— “咝咝”,剧毒的蛇吻无疑是一些常在深山老林的猎户与山民们最恐惧的恶梦! 这条毒蛇极其肥大粗壮,却非蟒蛇一族,应该是一条吸食了不知多少动物的精血、经历了不知多少自然考验的老蛇。 应敌的经验时它来说,已太过丰富!而一向的顺利成功也助长了这条蛇的阴毒本质,它竖起的上半身炸开,散出浓重的腥气,看起来十分恐怖。 七宝却挥出了一只猴腿,吊儿郎当地点着地晃了起来,仿佛时此不以为意,并且很是看不起的伸出猴指点了点对方嘘了口气。 毒蛇却突然异常地僵了僵,身子一缩,炸开的上半身像被雨洪了一般地蔫了下去,气势大减。 不但如此,它整个蛇身都没了刚才的凶征,连“咝咝”的叫声也低了下去,有些畏缩不前。 七宝斜眼看对方—— 蛇伏在那里,像是想退,又不舍得退,想进,又不敢进。 突然,洞口处也传来一些异响,并且一声接一声。 如果有人能看得到,一定会毛骨悚然!因为地面,洞顶,岩壁上……所有有缝隙与||乳|洞的地方,都正有无数的蛇虫蛛蝎涌来—— 密密麻麻,千万只,一只挤一只,甚至叠加到一起,拼命地蜂涌般地挤进,只朝一个地方前进! 也许无人知其因,但简随云会知道。 她的血,在腕脉被割开后便在流出的同时散出一种淡淡的气味。这气味人类嗅闻不到,对蛇虫来说却是异常敏感。 而她手腕的伤。并未长好,在功行几重天后,气血加速,使那味道又散了出来,各处毒虫便像受了无法控制的诱引,一只只从洞|岤中乐出,涌来—— 最先到的那冬蛇似乎又竖起了身子蠢蠢欲动。它是其中最大个的,也是毒性最猛的,现在无数同类的到来,仿佛让它多了几分按捺不住。 七宝的眼眨了眨,也仿佛提起了某种兴趣,搓了搓爪子,憋着嘴,悄悄地看着那些东西的接近—— 悉悉索索的声音听在它耳里,似让它很是猴血沸腾,直待那些毒物爬得越来越近,近得将简随云几乎只包裹在一丈方圆时,它动了! 身子如弹丸! 上、下、左、右……几乎是电闪间,它就从四面八方返了回来,又立在了那块石头上,吹了口猴指,好整以暇地瞄了瞄周围。 然后,地面又传来一阵异动,仿佛所有的毒物都受了惊,全部停止了爬行。 而每一个方向,都翻倒了一片尸体,无论毒蛛还蝎子、无论娱松还是蛇,死了一大片,全是打头的! 有的还伸着肢体挣动着,仿佛已死却百足不僵,挣动得让后面的蛇虫全趴在了原地…… 包扩最先到的那条蛇,又往回缩了缩,放下了炸开的蛇皮。 许多动物是群体合作,并不会对围攻猎物的过程产生恐惧,哪怕是死伤无数,也会勇往直前! 尤其是毒虫这类低等生物,它们的智慧远比许多灵长类生物要差,并不会产生过多的情绪,但这时的情景十分诡异,仿佛所有的毒物都意识到了这洞里的有一种死亡还可怕的东西! 七宝小小的身子又立在了那里,如高高在上的君王,睥睨着四周,对着自己的猴指又吹口气。 它是故意突然袭击的,并不想让毒物们提前知道它的存在而失去逗玩的机会,现在目的已达,它也小试牛刀,便不在意让它们知道自己的存在了,摇着尾巴很是散慢。 仿佛这些东西都不够给它看的! “咝咝”,无数的蛇吻在空气中交汇,无数的蝎蛛螟松又开始原地团团转,它们是应该前进,还是抵住诱惑地后退? 猴眼一斜,看了看简随云头须雾气已浓,它似乎有些不耐烦了,猴嘴一撅,发出一声尖细的、音频几不可闻的啸声—— 就听黑暗中无数“悉悉索索”声又响起,比先前更加挤堵,像潮水一样包围过来的毒物们突然往后漫开—— 仿佛受了太大的刺激,不敢再排徊不定,掉转方向就往各处退去! 比来时还快,有的爬过同伴的身体,似飞一般,迅速钻进来时的缝隙。 而此时,最先到的那条蛇也似乎不得不接受现实,慢慢地往后退—— 就在七宝龇着牙,自鸣得意地仰着脖子j笑时,一个飞起,那条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简随云弹去—— “咝”“咚”! 四处外窜的毒虫像被雷霹了一样,突停! 停了一瞬间,便又发疯般,以更快的速度爬窜,仿佛怕慢了半分,就会轮到自己再也爬不出去! 刹那间,走个干干净净,只剩下最早阵亡的那批翻着肚皮留着些许的腥气,还有一条蛇重重地落了地,扭曲了几下身子后便搭下头,僵死—— 七宝再度吹指,摇着头无奈地看着那冬蛇,仿佛在叹息:啧啧,你原本可以活的,非要挑战俺,你说说这是图啥呢?不就是明白地找死吗? 世人不识俺,难道你们这些东西也不知道俺是谁?想当年,俺可是称霸王一方丛林,上至猛兽,下至小虫,哪个不对俺臣伏? 俺生来就是你们的克星!至于对付人嘛,哼,人类太复杂,一个个狡猾得不成样,就像当年那一个,不是用了诡计,怎能让我服他? 但俺虽不一定搞得定人,可对付你们还不是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不开眼的老蛇呀,活该! 七宝翻着白眼,又回头看一眼仍在坐定中的简随云,笑嘻嘻地抛了个飞吻—— 然后又眨了眨眼,跳回了最早立的那块石头,一屁股坐上那个布包,将两只爪子往下巴上一支,就又瞅着简随云瞧呀瞧—— 这等隐秘的所在,常人难以寻来,但真的没有人会寻来吗? …… 终于,简随云收功,气归丹田,慢慢吐气,缓缓打开眼—— 一打开,便时上另一双眼。 “嗨!”一声招呼传了过来,带着笑。 笑意像是山谷清彻的风,卷着谷中草木的芬芳,恣意地、快活地奔来—— 并且笑眼眯眯,弯成月芽形。仿佛他每一寸每一分都饱含笑意,连扑过来的呼吸也充满优哉游哉的快活,直将简随云包裹在笑团里—— 的确是呼吸也含着笑! 因为对方的眼就近在眉睫处,对方的鼻就顶着简随云的鼻,甚至对方的唇也几乎要与简随云的碰到一起。 如果不是隔着两只鼻,恐怕已经碰到!而呼吸就勿庸置疑地不需开口便弥漫而来,与简随云的交织在一起。 这距离,太近! 近得比一般亲密的人还要亲密! 纹丝不动,简随云没有意外,也没有要移后或偏转头颅的打算,只是静静地回视着对方—— 她能看到对方,对方也能够看到她。 武学的根基让他们有夜视的能力,但毕竟没有光线的辅助,只能看到其形与眼中闪动的隐隐浓光,却看不到真正的细节的表情。 一声招呼后,对方就那样盯着她—— 七宝却不知跑到了哪里去,两只绿幽幽的灯笼一样的眼完全没了踪迹。空气中很静,滴水声像某种音符般,轻轻的也是清清的叩响着—— 虽然有蛇虫的腥气布在四周,但她与他之间,却似乎只有彼此的气息在交流。 过了不知道多久—— “亲亲的简,这时候,我实在是希望自己能是一只猫!一只真正的猫!” 他的笑似乎很有坏意,一只眼也眨了眨—— “猫儿在对着已经到嘴的鱼时,一定会伸出舌头舔上一舔……” 说着,他的舌似乎当真在唇边舔了舔。 一种初春青草与竹林新雨后的气息在他唇齿间泛出—— 这个人的气息无比清新,而他与简随云的距离,如果真伸出舌,不需要持别伸出,便会碰到简随云的唇。 她依然没有动,仿佛以不变应万变,又仿佛根本不在意这样世俗男女间无法接受的距离。 又是一声笑,对面的人头颅微微一动,本是鼻对鼻的相对,经他一错转,鼻子交叉而对,唇离得更近—— “吱吱!”黑暗中终于传来七宝的尖叫—— 原来它仍在,只是躲在了某个角落,在这个人突然出现并那样潜近简随云身边将面孔离简随云越来越近后,就捂着眼缩在角落,似乎是不好意思去看。 此时从猴指缝里分明看到那人一错转,与简随云更加地近,近得从任何一个角度看去都像是人类男女间最亲密的吻触时,它实在忍不住刺激地叫出声。 想当初呀,它见过风叶儿与龙占天的激烈交缠,这会儿,怎不让它猴毛再竖?尖叫出声后,便又捂住自己的嘴,瞪大着猴眼,仿佛很是后悔自己的莽撞—— 但那眼睛却比先前更加溜圆,又像两盏绿灯笼般十分耀眼地闪着。 简随云依旧不动。 两张唇,似触未触! 对方眼里的笑意几乎要流了出来—— 含着青草与竹林气息的呼吸却变得滚烫! 仿佛是一潭水在原本的清凉里猛地被抛入一块炙热烧红的铁,发出“哧哧”的交击声! “吱?”七宝的叫声明显地带出了诧异的声调,抓耳挠腮地研究状况。 但它研究了稍时后,眼珠子一转,开始竖着两只猴臂一上一下地蹦跳起来,情绪颇为激动,仿佛在为那一位呼喊助威,鼓动那一位继续继续! 但那一位就停在那里—— “亲亲的简,如果是其他小妹遇上这状况,一定会慌张,脸红,甚至是手足无措,或者是怒气勃发,你,却依然是你……” 他含笑的声音如同裹了蜜,甜软得似要融化在简随云的心中。 “让我想想,莫非是你见惯了伤情的人,知道多情不易,才自幼绝情,心如古井?那个人当真如活死人般,余生都没有半分生气?” 简随云仍不语,微微地低了眼睑—— “唉——”他突然开始叹息,眼里却仍然闪着浓光,“阿简呀阿简,情是个好东西,如果没了情,人的心便如石头一般,是凉的、硬的,如果……” 他又动了动,呼吸在简随云唇间更加温热,嘴唇似蜻蜓在水面乍落乍飞,离简随云的唇忽近忽远—— “如果,这世上有一个人,能给你永久的相守,永生的知心,永世的开怀,你在哪里,他便在哪里,你若不愿笑,他便逗你笑,你若不知泪为何物,他也替你将泪演尽,世间疾苦,他替你担,只让你随心而为,永如浮云淡淡。而你做云,他做陪衬你的风,推动着你,陪伴着你,隐在你的四周,待天下大定,尘世了清,他与你携手山林,沐晨云雾霭,看水色山光,一生一世不叫你知分离、相思、情痛、断肠之苦……你,可愿意?” 眼睛眨呀眨,他说得似真还假,笑幽幽的口气就似一个痞子哥哥在调笑一个;邻家小妹。 但他眼里的笑意深处仿佛有什么格外的明亮,即使在黑暗中,也像一点星光在闪烁。 眼尖的七宝瞧似乎兴奋起来,仿佛抓住了什么把柄一般,脸上十分的精彩,大有取笑的意味,却又不想破坏气氛地笑出来,只在那里捧着肚子憋笑。 淡淡的茶香,是简随云的气息,她浑身的飘然写意仍自不改,而对方的惬意悠悠也是浑然天成,如同蛛丝细细地缠过来,要将她的气息包裹—— 而简随云不答,他也不再问。 静寂中,水滴声仿佛越来越远—— 简随云微低的眼睑在黑暗中,也仿佛是兰花的花叶用生命的浅淡空幽化去了太多的过往红尘—— “未曾经过,何谈堪破?简……” 他的呼吸放慢,眼中似乎有幽幽的深—— 而他的唇,向前—— 他与她,相识于二十年六前—— 他与她,钟情于一眼间! 当屋内只剩下柳镇钟与床上的人后,他的咳嗽也铺天盖地地响起—— 没有了刻意地压制与掩饰,他咳得眼泛泪花,鼻子通红,再掏出一只帕子掩在嘴部深吸一口气后,才又短暂地压下。 调整呼吸,摊开帕子,低头去看—— 雪白的帕上是一团黑红,果然是血迹。却不是正常的血色,是红中带黑。 眉皱起,眼里透着复杂,柳镇钟征地用力一握,将帕子紧紧攥进手心, 仿佛是将一段骨头给狠狠地捏碎。 一道微弱的闷哼声传来,他一怔,立刻转向床榻。 榻上的柳氏眉间又动了起来,并且整个身体似乎都在紧缩—— “夫人!”脸上闪过一阵惊喜,柳镇钟揣起帕子去扶弄妻子,而柳氏像是某种痉挛,身体在紧缩了片刻后又停息,重复昏睡。 “夫人……”柳镇钟看着的妻子面,专注地地看着,一只手也沿着妻子的面孔一点点地抚着,“夫人,影儿……” 他有多久没这么叫过妻子了? 自在上一次离开昏睡的妻子到现在再见,已隔了数月有余了,而影儿是妻子的闺名,全名则是韩苏影,嫁为他后成为柳韩苏影。 提起韩苏影,江湖上也无人不知。 因为,她是当年的江湖第一美人!并且是这许多年来,据说是最美的一个! 每隔十年,江湖中都会举办一次选秀大会,有些类似于周园的选美,但参选之人主要是年青一辈的参加比武,再由老一辈的江湖人评出最优秀的青年剑客与刀客等,并排了名,列了江湖榜。 诸如郝青松之类都是从那盛会评出的,而女儿家除了也比武外,另会弄个美人榜。 因为江湖人留给普通人的印家多是舞刀弄枪、粗蛮无礼的,江湖女儿在世人眼里也是性格粗野、貌比钟离的化身。 于是,江湖人便特意弄了个美人榜,意在告诉天下,江湖女儿也有那秀丽出众并才情兼备的,不比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差。 而二十多年前,韩苏影正是二八年华,秀美轻盈,如出水芙蓉,并且琴棋书画样样皆精,武艺也十分不错,无意间被江湖同道撞见,便一传十十传百,美名遍江湖,更有许多江湖少年慕其名而屡登韩府借拜访之名以睹芳容。 那韩家说起来也是鼎鼎有名的,当家人韩寅晶师出少林,本是少林俗家弟子,出师后自开门户,渐成规模,但一向以少林为荣。而韩苏影也算得上少林后辈。 后来,正逢选秀大会,那韩苏影虽未出得几次家门,却被全江湖的少年男儿拥为江湖第一美人,而她当时本人并不在场,也未报名参会,就那样得了称号,羡煞了许多其他江湖女儿,也成为了一次江湖奇谈。 那时,柳镇钟也正是刚刚出道,并在选秀中被评为少年第一鞭王。 想到这里,柳镇钟微微地笑了—— 他十六岁出道,一人孤闯江湖。无家世背景,无高人引荐,靠一只钢鞭走天下。 因他相貌儒雅,身形单薄,走到哪里都被人以为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许多江湖人对他更是不屑一顾,甚至时他腰间缠鞭大加取笑,说是不伦不类,如猴子耍大刀。 而他,用他的实力、他的勇气,他的锋芒,让那些取笑的人再也笑不出!也让整个江湖在短短几月间便传遍他的名字! 他出名了,出名后,无数的麻烦也找上了他。 在江湖中,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卒,会因为挑战并挑战成功了一个名人而一夜成名。于是,许多更想出名的人找到了他,只要打倒他,那些人也会很快出名! 他没有门派的支撑,也没有势力的围护,便只能面对刀光刻影的挑衅。而他在又一次接到决斗的挑战书后,到了杭州西湖畔。 那时,正是春风十里、新柳垂堤,他一鞭将挑衅的人抽到西湖中后,一抬眼,便看到一个人。 一个站在断桥上,白衣如雪的人。 周围正是梨花纷飞,远处是水波荡漾,那个人就立在梨花香里,笑眼看他—— 而他在一望到那双眼后,便觉得再也看不到其它。 “梨花处,断桥边,你在桥上,白衣如雪,我在桥下,望着你的脸……”柳镇钟摩挲着妻子的面孔,一遍又一遍。 “那一眼,我们一见钟情,那一眼,我们情定三生!只那一眼,你便成为了我的,我也成为了你的。” “少年第一鞭王”与“江湖第一美人”在西湖桥边初见初识,不久后便结为连理,成为江湖又一佳话。 而现在,那双曾经让他一眼望进去便再也移不开的眼,已经闭合了近三年,他已有一千日零十个时辰未再看到过那双眼及眼里的清彻与含情。 “影儿,你应该知道,这些年我对你怎样……”柳镇钟的声音低沉又低沉,低得似在耳语,仿佛他只愿将这样的话说给他的妻子听,才遣走了孩子们,只让这一刻属于他一人。 窗外起了风—— “一直以来,你都最懂我,其他人不懂,你却一定懂……”将妻子的手捧起,贴在了自己脸上,柳镇钟的表情深沉,深沉得好像天下所有的大情绪都集在其上,却让人无法看出那到底是些什么。 窗外风声加剧,摇晃着村枚叩击着窗棂,显示着不久后,可能会有一场大风雨来临! 而柳镇钟突然又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在瞬间转换了—— 变得平静,平静得就像没有了任何思绪。 然后,他慢慢转过了头—— 身后,室中央,不知何时,竟有一团“火焰”在“燃烧”! 那是一团红纱曼映,却偏像“火焰”! 铺天盖地般,将室内充斥,明明只在一方斗室,却像是占满了整个天地间! 张扬至极!耀眼至极!辉煌至极! 却又是无声、无温度、无灼热的,冷幽幽,如来自幽冥深处的地火,在世人不经意间便腾上人间,要将世人窒息! ……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两日不见,魂魄兼收;只怕一吻,乱我心肠,情动意动,梦中难休。” 就在两张唇真正地要触到一起的那一刻,对方突然地抽离,突然地闪开,草木的清香与竹林新雨后的清彻也突然间淡去—— “为了还能睡得着些,还是将这一幕留于梦中。呵呵……阿简,六月初一就要到了,切记,切记,那小子不是好东西,要留心了……” 笑语声仿佛能让你看到说话之人的笑眉、笑眼、笑齿、笑酒涡—— “对了,唐盈那丫头护你周全,我有一份礼物给她,就装在七宝随身的布包里。阿简,我要走了,记得有风的地方便有我,你想我时我会来,你不想我时我还会来,呵呵……” 几声笑,几份悠然,声音越来越远,渐渐地,只剩下笑音浮荡—— 简随云静静地看着其离去,眼波未转,淡如闲花—— “吱吱!” 七宝又叫又跳,直跳到她面前上下挥舞着爪子比划着。似乎是在说:你为何不躲不闪,万一被占了便宜可怎么是好?好悬呀,就差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呀一点点! 最末的一根小猴子夸张地比着,反复地强调着那“一点点”。 “我若愿意,天下无人能阻我;我若不愿,便是叫对方地覆天翻。”看着它,简随云的声音仍如携着花香的晚风一 “吱!”七宝瞪大了眼。 她的话,没有声调起伏,却于平静中意境宽宏,有一种潜在的力量! 仿佛这世间之事,只在她“愿”与“不愿”间! 若她愿做之事,便无人可阻,世俗眼光皆不入她心;但若她不愿做,无论对面是何人,身处何境,她便是她,对方会落个地覆天翻的下场! 而刚刚那个人的接近,她并没有动,却不代表在真正的最后时刻她不会动! 但她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七宝吞了口口水,看了看先前那位所呆的地方—— 幸好呀幸好,那一位没有真地去做,但如果做了,这里会不会被打得火花四溅、地陷洞塌? 还是那位压根就不会不手,直接被一掌拍飞? 七宝的眼里闪闪发光,口水几乎要流了下来—— 简直是一臆想,就会无比兴奋! 第一百二十四章 风,越来越大,酝酿着一场可以预见的暴雨! 天,越来越暗,即使抛去黎明前的黑暗,它的暗也像在积着一场要暴发的沉凝! 仿佛这世间许多的不足、不如意、不圆满全要通过它的堆积,直到堆积到不能再堆积后,再尽情地渲泄! 屋内,灯火通明—— 即使如此通明,也无法驱走那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的阴霾—— “现在,你们的母亲醒了……”高高坐在太师椅上,柳镇钟一字一句。 他环眼看过自己的孩子,除了柳乘风,其余的都在。 “爹!”柳扶摇的眼紧紧盯着父亲,神色似被亘古以来从未停歇过的风吹得煞白,无喜意,无欢腾,只有煞白。 仿佛母亲的醒转,不足以喜悦。 “难道千日醉被解后,就是这样的结果?真的是这样的结果?” “摇儿,你已经看到了……”柳镇钟将眼神也定在女儿的面孔上。 “不!孩儿不相信,不相信!”柳扶摇突然后退几步,嘶吼出来。 为何事实会成这样? 为何? 整个空间里,塞满了她的叫声。 “扶摇!”旁边的柳沾衣一把握住妹妹的肩,似要让她安定,但他的眼同样盯着父亲,另一只手在身侧紧紧握成拳,似有一种不确定被握在那手心里,让他不敢放开拳,怕一放开,就会成为无可改变的事实飞出来。 “爹!母亲她……”只言了半句,柳沾衣的拳又紧了紧,眼里是沉郁的哀伤。 一道闪电刮过—— 撕裂了天空,也撕裂了窒内的僵凝。 “千日醉,毕竟是千古迷方,你们的母亲沉睡了一千日,整整一千日……”柳镇钟咳嗽又起,眼里的红丝像要挤得出血水来,浓得如漆染。 “不,我不相信!不相信千日等待,会是这个结果!我不相信!” 柳扶摇一步一步后退,眼睛直直地瞪着,面孔上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一 绷得像随时都会断裂! 她所有的典雅婉秀、书香一片早已被飓风吹皱。 “啊——” 一声凄厉的喊叫猛然从内室传来! 凄楚、惨烈、癫狂! 就像来自十八层炼狱的声音,更像天上电闪在猝不及防间就刺到了人的心里!张牙舞爪的同时又撕心裂肺,让人毛骨悚然、坐立难安! 是什么样的人会发出这样的声音?又是什么样的情景让一个人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啊——” 柳扶摇也尖叫一声! 那内室的声音像刺激到了她,让她想起之前亲眼看到的那幕,双手抱上了头部开始拼命地摇着—— “扶摇!”柳沾衣连忙扶住了她。 “扶摇!”柳镇钟双目圆睁,望着突然暴发的女儿。 只有柳孤烟,从父亲再一次召唤他们来此后,他就又一次地静静立在角落中,经历着所有的事,看着全世间,却不言不语。 “不!我要去看母亲,要再看一看,那不是母亲!不是!”柳扶摇突又放下双手,冲向内室。 “扶摇!扶摇!”柳沾衣使了内力,箍住了她。 妹妹先前就激动到失常,现在不能让她再进去。他的眼里是止不住的担忧,混合着那份哀伤,让他的如玉温润失去了光彩。 “不,我要进去,母亲!母亲!”柳扶摇似乎听不到父兄的唤喊,双眼通红,发丝凌乱,拼命挣扎。 雷声骤响!内室的嘶喊也再度传出—— ”啊!” “啊!” 声声凄厉,声声刺耳,声声癫狂!夹杂了无数器物落地的碎裂声,还有女婢心慌的喊声:“夫人!夫人!” 柳扶摇的脸色在窗外闪进的电光中,更加煞白! “扶摇,镇定点!你是柳家的女儿,是江湖儿女!”柳镇钟“啪”地一拍坐椅! 他的四个孩儿都是由妻子一手教导,无论言行,还是举止,都无不脱出于一般武林人,既集了习武人的冷静果敢,也有书香墨客的才情气质,一向言误得体,举止有度,在以往遇上的江湖事件中,未见他们乱神乱智到如此地步。 但今日,自己的女儿竟像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到了泛滥的地步! 柳扶摇被父亲的声音震住。那声音贯了内力,也贯穿了某种愤怒。 她停下了挣扎的动作,看向父亲—— 只看到书生般的落拓仿佛一夜之间更漆几分,而双鬓染白中年华又似老去,盯着她的一双眼里有沉痛,也有恼怒! 是怒她不争? 她的心晃了晃—— “瑶儿,你听着!如果你们的母亲有知,她不希望你们如此!如果你们有孝心,便不要如此!”柳镇钟的眼紧紧盯着女儿的眼—— 泪,从柳扶摇的眼里便涌了出来—— 滂沱得就像窗外的浓云已径化下了雨。 “如果,不是一次次从希望到绝望,又从绝望到希望,你们,或许不会如此……”柳镇钟抚了抚额头,仿佛所有的力气都付在了刚才那一声喊中,现在,声音萎顿了下去,身形也苍老无力地依在了椅背中。 他之前将孩子们叫到厅中,就是因为怕这样,结果,还是这样。 如果一开始就没了希望,他们的母亲在平静中离去,不经那一次次的希望与绝望,他们是不是就不会有现在的情绪? 人心再坚强,若是在希望与绝望间反复地挣扎徘徊,就会像钢铁拧成的丝一样,在弯直又弯直后,终有断的一天。 正如现在! 柳扶摇的身子又是颤—— 柳沾衣也是一颤—— 千日醉,世人鲜知!中者,一千日中不言不动、不醒不思,肌体沉醉,神经麻木,又有谁知,它真正被解后,倒底对人体有无造成伤害? 毕竟母亲沉睡了一千日,整整一千日!正常人久睡不醒,也会肌体生僵,头脑迟顿,而千日醉也许自古以来从无人能真正地解开过它,也就无人知道它被解后会是怎样的状况! “这,也许是你们母亲的命……”柳镇钟沉下了眼皮,语音更加低沉下去,握在太师边的手则深深地抠入了红木中。 再退一步,柳沾衣与柳扶摇都紧屏气息。 又是一道雷声炸起! “轰”的一声,映合着刺白的闪电! 江南的雨,多是缠绵,但今夜会有一场暴雨! “不!”柳扶摇猛地打了个激灵—— “我不要母亲醒来后就是这样!不要!二哥,记得吗?三年了,从母亲沉睡后的那一日起,我们一直相信母亲会醒来,为寻解药,我们踏遍千山万水,搜遍奇山大泽,甚至为花老仙下跪,后又经紫雁山风波……历经波折,我们都从未放弃过!哪怕要我们付出无数代价,拼上性命,折损寿数,也要让母亲醒来!那些日子中,我们未放弃过任何希望,只在……” 她顿了顿,但只顿了一瞬—— 只在不久前,千日醉真正地发作时,黑色雾气一路往下飓飞到母亲的膝处而简随云仍浅淡如初的那一刻,她才有过短暂的灰心与绝望。 但那灰心是因看到简随云的浅淡才引起的,那绝望也是因为简随云的“最后一刻”那句话,但简随云之后的行止又使她重燃希望,并且是确凿无疑的希望! 她信简随云! 那样一个人,能出现在世间,又在这样的时机现身于江南柳家别院前,她认为是上天为救母而出现的一个契机! “对,还有简姑娘!她能解千日醉,能创奇迹,她就一定还有别的办法!”柳扶摇眼中亮芒闪起,发丝散乱的掩映下,煞白的脸上现出极度的潮红,“我要去找简姑娘,去找她!” 身子一转,她就要挣脱二哥的束缚,向门外冲去—— “休要再提那简氏!”柳镇钟猛然立了起来—— 书生气质,在此时忽然就暴涨,如猛虎出山! “那年少女子,你们不知其来历,不明其背景,竟妄然带回别院,好!姑且是因你们的母亲危难当头,便信她一信,但现在,为父宁愿你们的母亲在千日醉下静静离去,也不愿看她现在生生受如此痛苦!” 柳镇钟赤红的双眼就像要噬人般,身侧太师椅把手上已印上了一个深深的掌印! “她的出现,对你们的母亲来说究竟是幸,还是不幸?你们母亲的醒来,究竟是幸,还是不幸?”一声声,似质问,似怒吼,眼角青筋暴动,柳镇钟似也有种压抑太久的情绪想要迸发出来! 那种气势,气贯长虹,穿过沉沉浓云,劈向天际! 柳扶摇与柳沾衣又被震住了—— 但电光中,柳扶摇脸上的狂热与眼中的灼亮却仿佛是赤热的神经在弹跳着,被某种执着的信念支撑着。 “千日醉,醉千日!我不信,母亲一生良善,从未竖敌,这些苦不该她受,不该!”嘴里嚅嗫着,眼神痴茫中,她一步一步向后退—— 柳沾衣在父亲发作时便忘了束着她,而她脱出了二哥的臂膀后—— “夫人,夫人!”里面传来女婢的慌乱与一片乱声。 那乱声就像有十几个人在撕扯,夹杂着那凄厉的痛喊,汇成魔乱苦楚之河! “啊——我不甘,我不甘,简姑娘一定没有走,一定没有!”柳扶摇嘶喊着,“唐三小姐还在,她一定还未离去,一定,一定!” 但为何嘴里说着一定,心里却在发颤?为何她的心告诉她,一个唐盈,并不是能留住那个人的全部。 那女子来去无踪,也许就这么消失了? 但她要去试试,要去找! 柳扶摇在嘶喊中,疯了般,裙裙飘起,抹着泪,冲出—— 去势之快,如驽出绞盘,让人抓都不抓不住! “扶摇——”柳沾衣的手臂抬了抬,最终放下。 他没有要去抓,仿佛妹妹所言所行皆是他要说的,他要做的! “爹,妹妹情绪激动,孩儿跟去看看。”施了个礼,柳沾衣似乎在略思索后,也跨步追出。 去得坚决,不回头。 柳镇钟突然身子晃了晃,一下子跌坐回太师椅—— 他看着自己的儿女离去的背影融在漆黑的夜色里,就那样,直直地看着—— 似乎在这一刻,他不得不意识到,他的孩子们对母亲的关切之心,在情急时会无视于他的威严! 父亲之于他们,是天,但他们的母亲,也是天! 份量都很重,重得已超出许多武林世家的少年时长辈们的孺慕。仿佛更接近于平常百姓家的那种浓浓亲情。而教养他们、时常含笑陪伴着他们习文练武的母亲,对他们来说,则比他更显亲近! 闪电依旧,雷声依旧! 天色是不是已径快亮了?却被这浓云掩盖! “父亲,母亲怎会这样?”角落里,孤凉的声音传来—— 一直没有动的柳孤烟终于又说话了,身形笔直,淡淡黑色绸衣在他身上流出冰河倾泄的冷绝。 而他腰间白玉映衬着他深刻的面孔,使他那如雪山之巅玉石雕琢的脸更加透着孤烟直上、逆顶势的浅淡傲然。 他在弟与妹离开后,也问出了同样的问题,为什么他们的母亲会这样? 他的声调也仍然无起伏,眼睛并未看着父亲,只是盯着内室的门,像透过了门板,看到了那道凄厉声音的来处—— 柳镇钟的神情又了怔,看向了他—— 这个孩子是四兄妹中唯——个一直在唤叫他“父亲”而非“爹”的孩子。 静寂—— 稍许的静寂后,突然,柳孤烟的眼就闪向父亲,与之时视! “现在,我不得不在想,当初,为何母亲会中千日醉?” 城外,江畔—— 仍是一叶小船。 船身透出微微灯火,映着远处寒山。 而风中江面,波澜渐生,小船身浅,在风中不时摇摁,似随时会被江风翻覆,打没在浪头了……但,险险又险险中,它始终就那样立在浪顶,清清冷寂里,唯那点灯火晕黄出一点温度。 “哈哈哈哈……” 忽然,远处有两个身影“踢踏踢踏”地过来,大笑声也风卷而来。 这个时候,是更没有人愿意到江畔来的,来人却一边走一边谈笑,仿佛在驾风而行。 他们一个高瘦,一个矮胖;一个仙风道骨,一个大摇大摆,笑声也直传数里外,任凭云浓风急,也无法影响到他们的不拘,比那清风踏月还要快意。 但如果有人听到了那笑声,恐会惊讶笑声的穿透力竟是许多内家高手也无法做到的! “咦?牛鼻子,等等!”在走近那条渔船时,矮胖的那个突然停了脚步,侧耳听了听,“奇怪,牛鼻子,好像船里没人。” “喔?”高瘦的道人也停了脚步,侧耳听后,手捋长须,“的确无声无息,难道他不在?” “应是不在,就算他能收声纳息,不想让我们听出动静时,我们也确实听不到,但这会儿他用不着如此,奇了,奇了,你说风高云急的,他会去哪里?”矮胖的挥着芭蕉大扇,左顾右盼,似在张望四周。 而每一个瞥眼间,他的眼都像是洞若观火般,精亮无比。 “去哪儿?老鬼,你知道他常来去无踪,想出现时便出现,不想出现时,翻了天下也找不到……” “啧啧,这个酒鬼我自然知晓,只是今日忒是好奇。他突来江南,原以为是为了那金澜山庄的百年一劫,毕竟嘛,现在的江湖,留着点实力的门派确实不多了,但他未直去杭州,竟是进了苏州,又突然召了你我二人去什么柳家别院,说是看着那叫唐盈的女娃儿如果实在不支了就顺便搭个手,哈哈,他一向知道咱们不管江湖事,却向你我开口,绝对是事出有因呀!” “哦?” “牛鼻子,说是不开窍,你果然不开窍,那唐盈小娃儿虽是他妹子,可她妹子当时可不是为自己受的伤。他明是护她妹子,暗里地真正想护的又是谁?这其中的奥妙呀,你个出家人恐怕一辈子都想不透喽!” 摇着扇子,摸着肚子,矮胖者开始又哈哈大笑。 道人闻言,看了看风中小船,也开始笑,“老鬼,如果他在,或许会问你,为何唐盈那女娃伤成那样了你才出手?要知道,那娃儿的伤可不轻哪,说不准是救不活的。” 听了这话,矮胖者笑声突敛,但表情却还是笑着的,只是显得神秘起来,冲道人挤了挤眼—— “牛鼻子,说你不懂你就更加不懂了,他不是说,屋里的那位是当年之人的传人?你怎不想,若真是当年那位的传人,哪有救不活的道理?而且呀,我这是在给唐盈小女娃造福呢!” “哦?说来听听。” “哼哼……”矮胖者笑得得意起来,“当时那唐盈女娃所护的屋内之人,你可见了?” “见了,远远旁观。” “观后感觉如何?” “一个字,叹。” “你叹我也叹,叹这世上咋还有那样的娃子呢?若她早出生个几十年,哪里还有你我的天下?当然了,咱们已久离江湖,不稀罕去争那捞什子的名声,可那娃子那模样、那神情、那气态、那行为,连你我二人见了都有想亲近的味道,那唐盈女娃又怎不想更加亲近? 光论姑苏城外她顶着毒日头一等就是大半天的情形也能瞧出,她喜欢那娃呀,喜欢得就像恨只不作其身边的一缕风、一粒尘,心里面是江湖少年中少有的仰慕与尊从,也有心折与向往,说起来,唐盈女娃也不错。 江湖人,妒贤妒能的多呀,尤其小小年纪的更是自比天高,没几个有自知之明的,也多是见不得他人强过自己,但唐盈女娃却不年少气盛,也不刻意超比,只是打心眼里想跟从那娃儿,或者,只是想将走近那娃儿的的心里罢了…… 老酒鬼我做了一辈子人精,这点看得贼清,罢了,就成全她一回,由着她拼了命去,舍了身才能尽了情,说不准,就冲她那份拼命的份上,那娃几也会多看她两眼,将她记住了……” 笑语道来,矮胖者大有趣于世人、却又精于世人的精猾,旁边的道人捋着长须徐徐地听着—— 等他话音落了,一双寒星般的眼看着风中船,微笑:“老鬼,你说他会去了哪里?” 矮胖者眼睛一闪,同样看向那叶小船,“是呀,暴雨在即,他会去了哪里?” 风声紧,没有人回答他们,而他们也不需要人回答。 “牛鼻子,你有无发现上次见他时,他手边有张琴?” “不但是张琴,还是凤琴。” “不但是凤琴,还是一张无弦的琴。” “无弦,并且刻着‘相忘’二字……” 他们的声音在风中若隐若现,仿佛因突然提到那架琴而变得格外飘忽—— “老鬼,那是一张好琴,真正的?br /gt; 简随云第54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55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55部分阅读 的好琴。” “是好琴,做工了得,木质稀有,据说,当年它有弦时,琴音动天下。” “那你说,他是如何得到了那张琴?” “这个……你说不准,我也说不准,但可以料想的是,如果那架琴能被重续上弦,将会凤音再现,天下再动!” “凤歌绝唱,一曲复洪荒,老鬼,贫道有些盼望了……” “哈哈,连你这自诩出世的牛鼻子都盼望,我老鬼岂不是更加好奇?只闻百年前,一曲天下动,这百年后若能让咱们也赶上那绝世之音,例真是妙事一桩?也不算白活了一场呀。” “是啊……”道人也开始大笑,仙风道骨中透出洒脱,“老鬼呀,看来贫道的修为尚是浅了些,仍然抛不开这世俗的一切呀。” “你才知道吗?从你被那小子能支使动的那一天起,你就已经算不得真正的出家人了。不过哪,也不怪你,老鬼我久离江湖,不也被那小子用得团团转?你说,咱们都一大把年龄了,离也离得久了,咋还这么经不住那小子的勾引?” “都说臭气想投,也许是因为那小子太投咱们的气味了吧。还有,风声渐起,你我这一次可能不但离不得世,或许还会被卷入这百年后的大风波中……” “哦?”矮胖者闻言将手中扇指向江面,大有让强橹灰飞烟灭的架势,“也罢,大风起兮浪潮紧,笑入江湖纵豪情!百年风波,是可遇不可求,我们掺和一脚又如何?” 狂放中,他腆着肚子的身影在风中似赤脚罗汉云游天下时,突然看到了一方劫乱,便挥挥扇子,打算出一臂之力的潇洒豪气。 “不错,那小子的突然不见,也许正是为那张琴去续弦了,罢罢罢,琴动天下时,你我也动吧,将一身本事尽展,也算为天下苍生尽了一把力。” 甩一甩衣柚,道人风骨如海外仙山隐士,也要决定入那红尘历劫一场了。 而他们临江观潮,谈笑风生,将天下大局尽揽眼中—— 第一百二十五章 汤不简单 房檐上,风很大—— 大风中,躺着一个人。 枕着双臂,翘着二郎腿,哼着江南小调…… 那小调被他哼得是有滋有味,随着他身上猎猎飞起的腰带扬入了夜空—— 仿佛天下最大的快活就在他的身上,而他所在之处也仿佛不再是硬滑的屋须上,却是春风柳绿、碧水青波的江南岸。 “小子,在做什么?” 突然,一只手出现在房顶坡角的那侧。 手,不大也不小,不胖也不瘦,但皮肤很光清,清得就像是每日里都会浸泡在牛奶中滋养着一般,只是看着都会觉得有一股养尊处优的甜味。 尤其尾指上套着一节翠绿的指环,又大又绿,绿的似能生出水汽来,大的像是某位有暴发户情结的人恨不能将最大的财富暴露出来。 而随着手的出现,那里又冒出一颗头颅。 头颅圆圆的,札着很正经的发譬,脸面在白净中就像那颗头颅一样透着无法形容的圆润,圆润得就像一颗珍珠。 并且满脸带笑,笑得很有温度,隐约可见一颗金牙在内闪闪发光,使他整个人珠圆玉润的同时又带着金元宝的喜意。 而他慢慢地爬过坡角,又慢慢地爬到原先那人的身边,再同样慢悠悠地躺倒在了那里,枕上了双臂,翘起了二郎腿。 并且同样的眼睛带笑,笑意流波。 “在乘凉。”原先躺着的人笑眯眯回应,看也不看来人,只是盯着天上。 “乘凉?” “酒足饭饱,天又凉爽,正是乘凉好时候。” “咦?难道你不觉得今日虽凉爽,却是凉爽得有些过了头?” 急风迷眼,浓云遮天,连打更的人也不知躲到了何处去,整座苏州城除了风声,便是风声,半个人影都没有!谁会在此时乘凉? “难得风起,除了连日燥热,呵呵,就算过了头也还是凉快……”那个人悠哉一笑,不以为意,仿佛就算风势再大上几分,也不会影响他。 “好,乘凉便乘凉,但你这样似乎很是浪费时间?”珍珠般的人冲他眨了眨眼。 “浪费?” “浪费!听说,你最近在钓鱼……” “你果然得到了消息。” “我当然会得到消息,别忘了,我是天下第一的商人,并且是生意通天达地、无所不包的妙商,这无所不包,自然囊扩了打听消息,我的消息来源可靠,并且信通八方,就连号称无所不知无所不探的‘竹门’也及不上,好像,就连那关于墨柳山庄云海棠老儿的所有过往身家秘密也都是咱打听来给了你的?” 珍珠般的人又眨了眨眼,一只拇指抿过唇上,就似那里有两撇八字胡正被他抿得溜光整齐。 但那里并没有胡子。 “呵呵,那些都是秘密中的秘密,是他出道前的极秘。” “也是非常难打听出的。当然,你小子也聪明,不知在多少年前就想出那么一招,将所有武林中成名人物的秘密都打探了一番,还给了我不少的资金,遣我在十年之前就去做那些调查,如果没有充足的钱财与时间,哪里能打听得出那些秘密?小子,你是个怪物呀!” 十五岁时就盯上了所有的江湖名人,将所有重要人物身家秘密几乎都掌握在手中,而他自己到如今却仍是一个默默无名的小人物,并甘愿无名,甘愿做小人物。 这不是怪物,还有什么是怪物? “呵呵,过奖过奖。”笑意悠悠,周围的急风暗影迅速地染上了那个人的笑意,仿佛枝叶狂摆也是因为跟着他在笑。 而他的眼还是望着天上,一直望着—— “从上次你突然打算入墨柳山庄,并在进入之前让我于附近注意着,说你们如果进入两日后还未出来,便带人从后山挖条地道进去时,我便知道,你又要做怪事了!果然,果然,你不但备了几根‘烛风堂’特制的超级蜡烛,还准备了一袋牛肉干,并且带上了一颗稀世难得的深海明珠,我当时还好奇,依你小子料事如神的本事,就算真遇上危险,怎么还会陷入其中等着我去救你?但当打通地道看到地|岤里的那个人时,我就忽然明白了……” “哦?” “我忽然就明白了你明明知道云老儿有一处能要人命的死|岤,也明明知道如犯了他的大忌便有可能遭他忌害,还明明知道自己本可以袖手旁观,却依然跟着进去一同涉险,原来是为了陪一个人。” “当时地|岤里有两个人。” “但我眼里,还真只看到了一个,也十分确定你看到的也只是那个。并且知道你让我晚两日再打通地道,也是为了能与那个人多呆两日,啧啧,现在想起来,那时黑灯瞎火,你们共处一洞,果然妙妙妙呀……” 珍珠般的人继续抿着光突突的嘴唇,笑容更加可亲,“可惜呀可惜,那里却是多了一个人,如果不多人,岂非更妙?” “所以,你才特意留一只快要燃尽的火把,也特意挖一条直角的通道,并且那只火把恰好就在走到那条通道前就燃尽了。” “聪明!这黑暗中,总是会有无穷的机会,而直角上升的通道,也总是会有许多的意外,依你小子的精猾,一定不会放弃那些机会,何不说来听听,当时你都做了什么?是暗中不慎摔了一跤,正巧摔到了那人身上,还是通道十分不好上,你便英熊救美,扶香携软,带着那人一起跃了上去,又还是……” 絮絮地猜测着,珍珠般的人笑得斯文又和气,珍珠般圆润的脸面在暗色里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两只眼却亮光闪闪,仿佛在盘算着什么。 而先前那人只笑不语—— 笑意悠悠间,仿佛回到了当初那一日,离开地|岤的过程中,在火把燃尽后的黑暗里,他用腰带提着唐盈上了那个直角的通道后,又在继续的前行中“适时”地擦破了身体,再“适时”地于出洞后因晕血而倒,最后“适时”地被某个人揽在了怀里。 那个怀,是淡淡的凉,浮着淡淡的茶香…… “小子,我为你制造机会,这一笔你得记着了。”珍珠般的人眼睛一闪一闪,开始直入主题。仿佛这一句才是他真正想说的。 “还有,老夫的那一笔也得记着!” 突然,房脊的另一头又露出一双手。 手,不大也不小,不细也不清,又老又皱,皱得好像风干了的牛皮。 接着,随着手的攀出,又露出一颗头颅。 头颅上白发苍苍,满面风霜,皱纹多的像是丰辙子撵过般,但眼里却是岁月洗礼过的苍桑睿智,即使是一身普通渔夫的打粉,也掩不住那份惯看风浪的沉着。 他一边说着,一边也翻过屋脊,躺在了最先躺着的那个人的另一侧,同样枕住了双臂,搭起了二郎腿。 三个人,便躺得几乎是一模一样。 但只有中间那个人,舒适的模样让人看了后会忍不住嫉妒,嫉妒他无比的快活! “老愚头,你说的是你的哪一笔?”珍珠般人此时笑眯眯地问后来的人,似乎他们之间不需要去看,便知道对方是谁。 “呵呵,小浪底‘一线天外’孤岛独处!” “喔?” “真财神哪,老夫那一次给他们的机会可确确实实只有两个人,一夜露宿,星月相伴,还有美酒数坛,并且没有再多出任何一个人……”渔夫捋了捋颔下白须,眼里神彩幽幽,“小老弟,你也要记着老哥这一笔。” 他一脸惯受风吹雨打的苍桑,与一旁细腻润白的珍珠面,还有中间那笑意悠悠的小子是完全的不格调,仿佛他们无论年龄,还是身份,或是穿着打扮,都应该是三个世界里的人,但他们同时躺在这里时,却又是无比的协调。 好像他们之间有同样的东西在互相吸引着,而那个东西似乎是以中间之人为牵系,让他们,或者是更多不同世界里的人都聚到了一起,显出了同样的洒脱,同样的快意! “好说,好说,记得你当时曾拿走了我三只玉碗。”中间人笑意不减。 “玉碗?”珍珠人那眼睛一亮,几乎坐了起来,“莫非是你上次弄回来的波斯国公主送你的皇家御用的那三只玉碗?” “正是那三只。” “哦?”珍珠人当真坐了起来,“哗啦”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只碧绿的翡翠算盘,劈哩啪啦就拨开了起来—— “那每一只碗毫无暇疵,是上好的美玉,晶莹通透,打磨光滑,并且三只大小一致,从整玉打出,用材罕有,加上是皇家所用,又是那美丽高贵的公主所僧,意义非凡,拿到市上去卖,要比通常贵胃家的更有升值空间,嗯,七八五十六,六八四十八……” 他一边念叨,一边飞快地拨着,忽然手中一停,眼睛睁大,“好家伙,小子,你给老愚头的足足可以买下半座城池了,啧,他只为你划桨一次,留酒数坛,便将你们抛在小浪底自个儿 回去睡了好觉,你却给了他半座城池?” “真财神,你似乎也忘了,你曾经也拿走了一颗听说足足有拳头大小的夜明珠,论成色,论个头,就算皇帝老儿九珠龙冠上的那一颗也万万比不上,整个世间,只有那一颗……”渔夫则笑呵呵地继续捋着胡子。 珍珠人瞪起了眼,但瞪着瞪着突然又笑了—— “罢了,这小子一向大方,由的你我拿几件如何,何况到最后,那些东西不都又流向了另一个大口袋?唉,你我也只是过过手罢了,说来说去,是沾不到一文的。” 他又拨了拨算盘珠子,似乎又在算着什么,“这些年来,我这又出力又出钱的,似乎因为你这小子也赔了不少自家财产?” 他斜了一眼中间还在躺着的那一个,“小子,如果哪一日在下我没了钱去娶那媳妇,养那娃娃,这笔帐便是迟早要向你讨回来的。” “对,要讨,要讨,还要让他多赔咱们喝几碗酒,下几盘棋,并且罚他将来无论到了何处,也不能忘了咱们……”渔夫点了点头,抚掌赞成。 “不错,你小子滑溜的似鱼一般,平日里捞也捞不着,对了,说起鱼儿,你最近既在钓鱼,怎的现在不急不徐,还在这里乘凉痛快?”珍珠人又躺倒,揣起了算盘珠子,重新用手指抿上了光突突的上嘴唇。 “呵呵,不急不急。”中间人眼里的酒波要流了出来。 “不急?早有旁人在侧虎视眈眈,你真不急?”珍珠人摇了摇头。 “不错,老弟,少年人,该出手时便出手。”渔夫则伸出一只手,来了个快刀斩乱麻的动作,那眼里的幽幽神彩与脸上是惯看风浪的沉着完全不搭。 “呵呵,其实这钓鱼说得未免有些亏待了她,应该说是在种花。”中间人却慢条斯理,声音如清彻的风贯穿于夜空中,让整个空气都因他的慢悠悠乐陶陶而变得从容惬意起来—— “种花?” “种花。” “哦?这世上看过花、赏过花,闻过花的人很多,但真正种过花的人,并不多。即使是老夫,也未真正地种过花。” “但常听种花,需松土、灌水,除虫,让它沐浴阳光……”珍珠般的人眼神幽幽。 “是,但如果这世上有一粒花种,你们知道它是一粒特殊的奇花的种子,却在松了土,灌了水,除了虫,并让它沐浴了阳光后,它却迟迟不开,甚至连出土发芽都未有,你们等过一日又一日,它依然那般,无法知它何时会发芽,何时会抽长,何时会绽开,那时,你们当又如何?” “这……”渔夫开始沉吟,“莫非,那本不是一朵会开花的种子?” “或许,在土中时它出了什么问题,如果久久不出土,连芽都未发,又怎会期待它会开花结果?”珍珠般的人也沉吟。 “但我会等,不会急,只会等,耐心地等,并且会更加得精心,为它施更肥沃的肥,灌最清甜的水,勤力除虫,让它沐浴更充足的阳光,并给它最适合的生长空间,直到它自己破土而出,抽节而长,完全绽开的那一刻—— “喔?”珍珠人的眼亮了起来—— 渔夫的眼也亮了几分,“那需要很多的时日,很多的耐心。” “是需要很多的时日,很多的耐心,但它自己绽开的一刻,定是奇美绝伦!”中间人的眼睛亮晶晶,堪比天上的明星,直让人怀疑天上浓云遮去的星芒全掉在了他的眼里。 而天空划过一道闪电! 宛如那“奇美绝伦”四个字在夜空中所炸开的烟花! 三个人,三张面孔,便在电光的闪现下于房檐上形色不同—— “老弟,奇美绝伦,便是异世奇葩,你有那信心?” “呵呵,老哥,异世奇葩,便不是人间之花。也许直到它绽开的一刻,也不会像其它花儿一样逞娇显艳,甚至仍淡淡遥远,自在一方,但你对它所做过的种种,却会不知不觉中潜入它的生命中,潜入它的心里……” “哦?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潜移默化?”渔夫抚着下颔。 “不,不仅仅是,更应该是轻风细雨随入夜,润物细无声……”珍珠人又抿上光光的上嘴唇。 “呵呵,我只知对待她,只需恒心、耐心,还有细心,总言之,是用心。”中间人的眼更加明亮,所有的星光已不足以形容那明亮。 “好一个用心!当日老夫在小浪底为你们撑船,见你从千里之外几乎骑伤了你那匹‘老朋友’才奔回的同时,便赶到小浪底亲自烹鱼,而那条鱼是你前一夜刚到洛阳郊外就又弃马用轻功连夜从几百里外的黄河边用竹篓背过去的新鲜黄河鲤鱼时,老夫我就心里嘀咕了,你要款待的人,不一般!” “还有,你在洛阳城、小院内,日日为她烹茶煮酒,还熬了一些奇怪的汤,听说,她要离开洛阳时你还特意为她准备浴桶衣物,并备了满屋子的荷包牡丹,其心昭昭呀,其心昭昭……” “呵呵,你们弄错了,我只顺手拔了一株周家的百年牡丹,其它的荷包花是十三娘自行准备的。” “喔?看来十三娘时你们的事十分上心。” “岂止十三娘,老弟,你身后的人都会很上心……” “那岂不是会很热闹?”中间的人眨了眨眼—— “的确会很热闹。” “那我岂不是应该躲得远远的?”中间人又眨了眨眼—— “小子,诸人本是个个都在世外,却被你拉进了这世中,难道你想在如此好事上避着我们?” “呵呵,哪里、哪里……”中间人晃了晃脚,但笑得像只狐狸—— “一看你地笑,就知另有诡计,谁能算得过你?唉——”珍珠人突然叹起气来,“一颗朱樱果,三百年一开花,三百年一结果,你竟然将之磨成粉末,混在汤中,日日给她服下……” 另一个人也叹起气来,“又有谁知道,这世上除了一朵千年奇花七色花外,还有一种海外仙果,是六百年才一结果的灵株,被你福缘深厚地得之,却毫不可惜地送了人……” “不错,你的用心,竟用心到如此地步。”珍珠人突然又坐起,掏出算盘拨弄起来,让区区来算算,朱樱果,是六百年自然精华所化,应有七色花一半的功效。寻常人食了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习武人若食了,也可提升内力,有助修习,并可解奇毒。 世人只为七色花抢破了头颅,死伤惨重,却不知你这儿曾有一颗朱樱果,虽比不上七色花的神妙,但同样是世间难得,就算遇上了,如果福缘不厚也未必能得到,你极不易才取得,竟未给自己留一分半毫,如被江湖人知晓,怕不是恨得咬牙切齿? 小子,你就算是将之随便卖了,也会得到数不尽的好处,你竟然毫不可惜地送了人,还是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出,这世上能做出这种事的,恐怕也只有你一人了,而你这买卖算是亏大了,亏大了!” 他的算盘拨得“哗哗”直响,一边拨一边摇头,一脸的惋惜。 “任何一个人都有私心,私心的程度在于是自己应该得到的,还是去抢来的。如果是老夫得到了那样的灵果,恐怕也无法如此大方,哪怕是给心中的人,老弟,你不简单呀不简单。” 他们几番言语,道出了另一个江湖人不知的秘密。 原来,这世上曾出现过一种类似七色花的灵果! 虽不及传说中的七色花,但效果同样惊人,会让世人动心,但是,那株果子只是曾经出现过,现在,已无! “朱樱果呀,就那样悄悄地没了,悄悄地进了一个人的腹中。”突然停了算盘,珍珠人再度叹气。 “嗯,进了另一朵异世奇葩的肚。”渔夫拈须而笑, “呵呵……”中间人还是不看两边一眼,只是笑眯眯瞅着天上—— 一直瞅着,仿佛风急云涌的天上有什么吸引着他,让他就那样一转不转地瞅。 “朱樱果,三百年一开花,再三百年才结果,长于山海外仙山中,它性属至阳大补之物,这世上能服下它并克得住它的人不多,虽然我服下后会同样有排斥,但凭功力可将其异感压住,并将其功效全数运用,但它如果能用来更好地控制冰魄珠,岂不更妙?” “冰魄珠?”珍珠人的眼中一亮,忘了叹息。 “百年前,有一颗火魂珠,百年后,将有一颗冰魄珠,是为火魂珠而出世。” 渔夫的眼里也闪过什么,“火魂珠……想当年,那火魂珠几乎要了许多江湖人的老命,也使事态无可遏制地发展,如果不是它的威力,想来,那一对碧人也不会被逼到在天下人面前摔琴绝念,立下誓言,余生不再相见吧?” “这个区区也听说过,火魂珠,是火之魂,威力之大,没有亲身经历过那一场劫难的人无法真正体会,但据说,操控火魂珠的人必是至阳至刚的内力,并且从幼时便要经受火炼之苦,还要受尽千般煅打之刑,才能够将火魂珠的威力发挥……” “呵呵,不错,而冰魄珠,必得是至阴至寒的内力才可操控,并且从幼时起就要忍受极阴极冷极冰极冻之苦,受万般冰针刺骨之罪……” 中间人的声音变得幽幽起来,眼里的笑也仿佛幽远—— 旁边的二人听得眼中一跳,“你是说……” “她,可以操控冰魄珠,这世上,也只有她能够操控,习练乾元罡气便是要从一开始起,必得在极阴、极寒、极湿处修练,从幼时便要忍受常人所不能忍,而她今日修为更甚当年之人,其中付出多少,不用去想便可知道……” 渔夫沉吟了—— 珍珠人也抿着嘴唇沉吟了—— “坤元罡气越修习越强大,她随之所接受的阴寒之气也越重,就如墨柳山庄内,那处地|岤是处不可多得的阴寒之处,深陆地下百丈,云老儿挖得辛苦,却也给她缺了一处练功之所。当时不急着出来也是为了让她在那趁势修习,以助功力,她果然也把握了那个机会,使修为更上一重楼。但积在她休内的至阴至寒便越厉害。她虽然可以靠修习其它内力与心法以做调适与互补,积压的阴寒却至始至终都是被封在那里的,并未化去,如果有一日,她不慎受重伤,无法再控制那被封的力量,或者随年龄渐长而体力渐弱后,她便有可能受那阴寒反噬,被积聚的寒气所伤。功力越高,反噬越重。如你们所言,朱樱果六百年才得一果,其功效不及七色花,但其性是至阳大补之物,也是一味克阴寒的最佳的调物,若她服下,必能将之体力阴寒化去许多,对她,是至大的好处……” 中间人的声音缓缓的、带笑的,眼睛弯弯的、细细的—— “所以,你便给了她,一点不留?” “我又未受阴寒所苦,要来何用?她服之既能更好地控制阴寒,也是助她控制冰魄珠。” “但火魂珠在当年事件后已经被其主人封存,并誓言不再现世,难道百年后,它还会再出现?” “这一点嘛……”中间人摸了摸下巴,笑得幽幽,“也许会,也许不会。” “可火魂珠的主人应该已经换了人,却在百年中从未现过身。” “呵呵,马上就要出现了。” “不错,马上就要出现!这次现身却不关其它事,难道只这一次出现,也会再度卷入是非中?” “世上无不可能之事。” 渔夫与珍珠了怔了怔,“你小子这么说必有因由,难道……” 他们眼睛一亮,“难道这一次又会像当年一样,会是乱上之乱?” 火魂珠的主人会因为什么原因再度卷入? 这个问题似乎很是吸引人,并且是非常吸引人。 两双眼睛同时看向中间人—— 中间人只是笑眯眯—— “小子,如果火魂珠当真再问世,也当真是因为那个原因问世,你小子还能笑得出?” “所以我要倍加努力,支持冰魄珠,打倒火魂珠。” 最后的话十分逗趣,“打倒”二字说得就像是顽童之间的打闹。 “咦?这么一听,怎么越发觉得你小子是念着私心才会热衷这些?难道你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为天下人?” “呵呵,大志向的人才会想着全天下,我是小人物,只会快活逍遥的小人物。” “如果小人物都是你这般,天下就没有小人物了,老弟,倒是当年如果要有冰魄珠这玩艺,也许所有的事都会有所不同,看来,你将朱樱果给她也果然最是合适了,但你难道忘了朱樱果也许也有起死回生之效,你自己也有可能会需要它的一天?” “我?只她一人服,都尚且不及,我留它作甚?” “可是……”两边的人突然同侧过了头,灼灼的眼望着他,仿佛要透过皮肉看到他的骨头里去,“小子,你确定你不会有用到它的一天?” “好人不长命,褐害遗千年,我是个地地道道的祸害,哪里有那一天?不过那些汤其中一次被另一个人无意中饮入。” “另一个人?” “是一个怀孕之人,也好,她怀胎不易,又性情好动,胎儿于她腹中不易安活,她体质属阴,也适饮那朱樱粉,只那一点便会使胎儿受益。” “小子呀,我们该如何说你?任何奇宝你得来都不易,却都全数送了人,这么些年,你送人的岂止这一桩?” “只是……”中间人动了动双臂,躺得似乎更加舒适了,“如果能在早些年得到朱樱果,或许,早已送给另一个人,那个人也许就不会……,。 他眼里的似乎浮上一层淡淡的雾,唇角却依然带着笑。 仿佛无论何时他都是笑着的。 “小子,过去的事谈他作何?倒是那人儿非寻常人,武学造诣自不必说,对药物、植物的熟识也非常人可及,难道她真得毫无所觉,就那样服了朱樱果?” “这一点,还真费了多时的考虑,曾抠取了一点朱接果的粉末研其味,发现其与枣肉的味道极似,但效用猛烈,入腹会有炙热感,于是,混了核桃仁与蛋,共同烹成汤,让她同服,与那几样东西配伍后,不但可冲淡其味,更能互补其效,缓解烈性,并时她更有好处……” “所以,你不但掺在汤中,还分成多次送她服下。” “不错。” “而且分成多次,她身体内的不适反应也会大大降低,更不易被她察觉。” “的确。” “细细研磨,每次加入少许,慢慢积累于她休内,免去她突然服进大量的不良反应,也会使其更易被吸收?” “自然。” “所以呀,小子,你为她可谓是用心良苦了……”两边的人突然都支起身,隔着中间人互相对望着着。 你看我,我看你片刻后又都躺侧,再一同叹气—— “她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你为她所做的。” “不需知道。” “不需?” “不需。” “你……”珍珠人又叹气,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人,侧过身仔细地看着那张笑眯眯的脸—— 看了很久,又冲着那边的渔夫问了声,“老愚头,你说,那人儿也算神妙的一个人儿,难道真没有丝毫察觉?” 渔夫也似被问到了关键处,抚着须沉吟,“这点有些怀疑。” “呵呵,朱樱果是我于海外仙岛偶然得来的,中原从未有过,医书上也未有过记载,即使她熟知天下草物,却未必真听过朱樱果一名,就算听过,也未必知道朱樱果是什么味道。而我是自己亲尝了一点后才知其味如何的,其它资料中绝无记载,她未看到果子原形,便不会联想到什么。不过,在入巴蜀前,因不便再日日送汤,最后那一次将所有剩下的料都给加了进去,她当时入口后顿了一顿,似乎有所觉察。” “有觉察?” “但她依然将汤饮尽。”中间人笑得仿佛连心窝里都是笑意了—— “明明觉出汤中有异却仍然饮尽,而依你分析,她应该不可能知道那是什么,却依然饮尽,小子,看来她很信任你。” “呵呵,是好事……” 两边的人也笑了,“的确是好事。只是,我们更加好奇,她在武学上的造诣上本已难以预测,又加上你一颗果子的功效,那别人这辈子岂非永远望尘莫及?而你却还给她服那东西,莫非怕她成不了天下第一,将来伏不牢你?” “不错,小子,你原本的功力或可能与她旗鼓相当,但她若再精进,岂不是要女强男弱?你莫非极希望被她压在身下,永世不得翻身?” “哈哈,那又如何?”中间的人忽然坐起,“老哥,财神,咱们煮酒去!天上风在起,雨要下,你们与我煮酒配青梅,任它那边狼火烽烟,剑拔骜出匣,乱世间,谁会来笑我们太疯癫?” 他扬袖而起,快活洒脱,炎炎夏日也要煮酒而谈,仿佛乾坤之间皆随他意。 两旁人眼中又一亮,也都站起,跟在他身后—— “好!好!好!今夜莫误其它,你这半生,纵情快活,虽看起来吊儿朗当,却生性豁达,性格有趣,并且十分聪明,若非这样,我们又怎么会围着你?只是呀,小子,跟着你久了,我们也都变喽,一个一个从老古董变成了老不正经,甚至不苟言笑的也被你弄成了活生生的人,若被以前识得的同道见了,怕不惊掉了大牙?” “惊便惊了,老愚头,你个江湖油条还比不得我这育商人的悟力?应是说,咱们是被这小子染得不拘了常形,快乐陶陶,自在逍遥,领会了活在这世间的真滋味,比起往日的假正经,真是好了千般万般!何乐不为?” 珍珠人一个劲地抿着嘴唇上边,也跟在后边摇摇摆摆地走着。但怎么摇摆都没见他脚下浮滑,分明是立在瓦上,却像是如履平地。 而他们的笑声与闪电雷呜交织在一起,仿佛给这暴雨前的夜色增色。 只是雷骤风狂,他们的笑在这方圆之内便被风吹散,远处人听不到,也听不清—— 但树影狂摆中,苏州城的另一端突起喧嚣! 喧嚣声嘈杂,含着暴喝连连,贯有习武人的内力,仿佛发生了什么大事,使整座苏州城都跟着颤动!而那边,正是柳家别院的位置,似乎正有人抓捕着什么。 但这边三人却像没有听到,逍遥依旧—— “对了,小子,刚刚你一直望着天上,望得专注,说什么都不肯别开眼,那天上倒底有什么吸引你?”一个一个地翻过房脊时,后面二人突然问前面的他。 “呵呵,我是在看月亮。” “月亮?” 天上没有月亮!已近察明,又是月底,加上云浓,哪里来的月亮? “有趣,有趣,好,是有月亮,那月亮是圆的,还是弯的?” “圆的,又大又圆的满月。” “喔?满月又为何让你望得如此出神?” “因为……”走在最前面的人顿了顿,忽然回头—— “因为,我一直在想,天上的云与明月呆在一起最合适,还是与风在一起最合适?”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一语风云变(上) (在上章更新的日子约两天后,我将上章内容又做了更改,希望第一夜看过的朋友们能再看一遍,更改的是中后部分,是关于火魂珠的。) 一根线,从房顶处悄悄地移了下来—— 极细,粗不及发丝,透明无色,在灯火下几乎难以看清,直从房顶下到床上之人的唇齿处,停住。 紧接着,一滴同样透明的液体从线的顶上无声地滑下,速度快而轻悄—— 一阵风过,背后一凉,柳乘风突然睁开了眼! 睁眼的一刹那,就看到了那滴液体,大惊,身体在大脑反应之前便做出动作,一指弹出,那滴液体于千分之一时刻从床上之人唇边划过,滴落在旁侧的被褥上。 只听“滋”的一声,被褥被灼出一个洞,冒出白气。 好剧的毒! 瞳孔一缩,身子一起,启窗飞了出去—— 在出窗口后凌空一个鹞子翻身,折上了屋顶,再看,屋顶床榻的位置上方有片瓦被揭了起来,露出屋内的灯光。而夜空中,房屋连舍,树影重重,一道黑影正向远方飞去—— 去势之快,令人惊异,柳乘风有片刻的犹豫,追?还是不追? 如果追,显然已有些来不及,对方除了身法迅速异常,并似十分了解别院的关卡暗哨,一路腾挪中闪开了所有庄丁的守卫。但如果不追,可能就此断了线索。 “众柳家弟子听令,有刺客现飞于屋顶高墙向东南方而去,速速出动,围杀!” 一声清喝,他向夜空中发上一个少主的命令,便翻身下房,闪进窗内—— 毕竟屋内之人身旁无人照看,他不能轻易离开。 “简姑娘?!”一进屋,便看到室内中央,青衣淡淡,微风随动。 不是简随云,却是谁? 有她在的地方,总有风几许、云几许、惬意几许,她的三千发丝与一袭青袍也总是在轻轻地扬着,让人如步云中! “简姑娘怎在这里?”问出口后,柳乘风随即想起自己刚刚背后的微凉,如果不是那微凉,他可能无法及时惊醒,也无法及时发现那滴毒液。 难道那时就是简随云在背后提醒了他?而她再一次潜近自己身旁,却让他毫无所觉? 收起惊讶,自责升起—— 本为母亲忧心多日,遇上简随云后,同样在炼丹的七日七夜内不眠不休,后来又守着唐盈多番忙碌,任是铁打的筋骨也受不了,而他在残灯如豆中看着唐盈的睡颜,一室静谧,气息淡淡,他的眼皮便沉重起来—— 谁知就在他似睡非睡中,竟发生刚刚那一幕! 倒底是谁在暗中,无时无刻地要把握住每一个机会,要致唐盈于死地?是为唐盈而来,还是要给柳家制造麻烦?或者是那个先前出现过的黑衣人? 想起黑衣人离去前曾言“今夜,是唐盈小儿坏了老夫好事,但老夫会再来!唐盈,你今日不死,他日也当死在老夫手中”,难不成那人是再度而来? 但对方显然也有伤在身,并且似乎是中了毒? “她,已过难关。” 一点残烛的光影下,简随云似笑非笑—— 柳乘风眼中一恍,看着那面前容颜似远似近,似微凉又似有薄暖,竟无一丝一毫的怪罪,仿佛对刚刚的一幕并不在意。 而他并不知简随云曾离开这座院近一日之久,此时也是在无任何人知晓的情况下又出现在了这里。但他知道,自己刚刚险些因大意而使唐盈再临危机。 原来他柳家堡竟这般不安全! “是乘风大意,竟然……”无法说出口,自责已让他有些无地自容。 “需备流食。”简随云不燥不尤。 柳乘风又怔,面前人的平静,让他觉得一切的变端都在她的意料中! 怎会如此? 他无法说出这种感觉,但那双明慧通透的眼,分明是世情尽在她眼中,一切莫测皆明了! 还有,他一人独留此处照看唐盈,于情于礼,都与世俗不合,刚刚女婢离去前,眼里都有意外与不解,而其他人看了也定会有诸多揣测。 这女子却如此淡然,让他觉得没有拘谨,仿佛能摆脱一切人间的束缚礼教,只做一个简单的自己。 这感觉,非一般的舒爽! “姑娘是说,唐……唐三小姐已过难关?”他的眼中,升起亮色。 不语,简随云似笑非笑,静静看着他—— 柳乘风眼中更亮,转望沉睡中的唐盈,面色平静,呼吸匀称,手臂已被他掩回被内,只作一只手搭在床边。 目光停留在在那只手上,手白如玉,虽纤细却有骨节微突,记得掌心还有长年累积的茧,粗糙中却又显得奇异得柔软。如果不是有刺客突袭,它应该还在紧紧攥着他的掌…… “姑娘说她已过难关,便一定是过了难关!在下这就去准备流食!”当机立断,柳乘风转身便走。 此处,有简随云在,似乎再放心不过。而重伤在身的人,只有吃流食才最合适。唐盈会醒来,醒来后,也一定会腹饥。 那她是否就要醒来了?简姑娘如此吩咐,就意味着离她醒来之时不久,煮粥需要一段的时间,尤其是要煮又软又烂的粥,早点动火才是上策。 年少的脸上露出一丝不自觉的笑意,柳乘风离去—— 简随云不言不语,看着那挺拨的背影消失在合起的门后,翩然一坐,掌心贴上了唐盈胸口。 一股热力又源源不断地输进唐盈体力—— 昏睡中,唐盈的四肢百赅里有蠢蠢欲动的力量被牵引,慢慢地像千万条游龙般,聚集到了下丹田处。 越聚越多,越凝越重,那里像有一团火球被团起,却不炙热,至少比先前如在炼火的灼烫差了太多,只暖暖得充胀着。 直到整个丹田都胀满后,在其中融合运转,稍许,突又爆了般向四肢百赅分散,并且奔腾着、充盈着,直达每一条血管的末稍! 突然,静睡中的唐盈又睁开了眼! 就那样忽然睁开! 像两盏灯被点亮,生命之火在其中闪烁! 而这一次,她的眼不再模糊,不再无力,却有些迷感,不知身在何处般,但屋内的另一种气息让她心中一动,便寻着移视线,看到了她想看到的人。 喜悦、惊讶,在那眼中。 “随……随云?” 微微一笑,简随云俯视她。 “随……云。”难道她真的活了? “勿动。”简随云贴着她胸前的掌心微微一按,将她的身子按下。 直到此时,唐盈才觉得自己是真的活了! 生命的感觉如此鲜活!虽然全身有多处疼痛,但这种枯木逢春的感觉无比清晰,就像她的生命被一种回生之水灌溉! 而她也感觉到了简随云的掌心正贴着她胸前,并有一股热力源源不断地输入她体内。 “随云,你……你又一次救了我……” 倒下前的一幕幕在此时回现,她想起了所有的事。 她以为,这一次自己定是必死无疑了。 当自己的身体渐渐的冰凉麻痹后,神智也飘忽不定,整个人仿佛飞了起来,飞到了半空中,却奇怪地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倒在血泊中,有一人则扑在自己身上,揽住了自己不停地喊叫,并为自己拼命地止血。 那 简随云第55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56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56部分阅读 血。 那个人是谁?依稀记得是一身白衣,但白衣很快被血染红。低着的面孔望不清楚,声音急切而年少—— 但为何自己当时会有在上方看着另一个自己的感觉?很是奇怪,却又确切地知道那一幕的确曾经发生过。 这感觉,是只有离死亡最近的人才有可能体会到的。而她竟然又活了! 是奇迹吗? 在随云面前,似乎所有的不可能都会变成可能,奇迹只有在她面前才会发生! “随云……”她觉得自己气息虽有些弱,却并不影响说话,甚至气血涌动中,有一种隐隐的力量积在体内。 难道她并未伤及要害才会如此中气未乱? 而眼前人救了她一次又一次,到如今,她又欠了随云! “你为我护关,濒危,我救你回来,理当,恩情两消,不挂不碍。”简随云却像能看到她的心里,淡淡地说着。 “恩情两消?”唐盈听得一怔, 简随云根本不需要她的报恩之心。 她永远不会知道简随云曾喂她饮过一碗至关重要的血,给了她生命的延续,更使她日后受益匪浅,而简随云为那碗血要付出许日的调息与补养才能完全地恢复,甚至在日后的一场大关中,几乎因之丧命。 但她知道,来往世间,不留情,不留心,不留任何牵挂,才是眼前这个女子真正的心意! 爱恨嗔痴,离这个女子太远太远,她站在七情之外,看着他们,做着她随心的事。想做就做,做了便不计付出,不想做便不做,不在意他人目光…… “随云……”唐盈唤着,不知道除了这么唤还能说些什么,似乎说什么都显得苍白。 “天亮时,离开。”简随云的笑如浮在风中。 离开? 唐盈惊讶,按正常来说,她受了这等重伤,不宜被搬动,尤其她的手臂明显是断折了,腿部的伤如果移动也极易加重,但这不是她惊讶的原因,只要简随云一句话,就是让她现在立刻再起来抵挡那样一个黑衣人,她也义无反顾!但她惊讶简随云怎会说离开便要离开? “随云……”她动了动身子,“唐盈以为柳家之事有些蹊窍。” 她想她应该说出来,毕竟还身在柳家! “当时,有异客突袭,我曾用兵刃挑下对方蒙面黑巾,但未想到,对方黑巾下竟然还有一副假面具,随云,如果是一般异客,就算不想让人看到真面目以有被追辑之险,但也少有会带两层遮面之物的,除非,对方极怕人看到他!” 她开始努力运转尚有些不灵光的大脑,仔细回忆事发时的一切细节—— “并且是非常怕!但什么人会这么怕别人看到他的脸?是熟人?还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人?只有怕别人一眼就认出他,才会那样戒备…… 还有,对方显然熟识这柳家别院,无论是潜近后的悄然,还是逃走时的轻而易举,无不证明对方对此别院的建筑、路径与哨卡了如指掌,堂堂一个大堡,怎会那般容易让人潜进来? 最关键的是,对方用尽方法,只想逼近炼丹房,极目的也显而易见,并非冲着我唐盈而来,而是为了房内,那他是为了干扰炼丹成功?还是为了姑娘你?可唐盈认为,姑娘从未显山露水,更不曾名显江湖,怎会有人想对姑娘不利? 何况,又有几人知道姑娘炼丹会提内力以内息辅之?就算是柳家兄妹那里我也之字未提,那对方便更有可能是为干扰炼丹,如果真是为此,那目的又是为了什么?是怕柳夫人被救并且苏醒? 但据我所知,柳家主母在出嫁前也极少行走江湖,性情温婉恬静,从不招惹是非,并无宿敌,何况就算有,也不可能在嫁人二十多年后才找来。而她成为柳家主母后,也几乎从不出家门,只呆在柳家堡后院潜心家相夫教子,贤惠勤持,被江湖人称为最具妇德的江湖女儿。 这样一个柳夫人,又到哪里能竖立人仇敌,难道害她之人是柳堡主的仇家?无法伤得了柳堡主后,便将主意打在柳夫人身上。 可为什么对方却只对她施以千日醉,将她迷醉,却不干脆毒死她?她一死了之,对柳堡主的打击才会更大,而千日醉又非慢性毒药,需要一次一次少量的放才能起效,只需食入一滴便能起效。 柳夫人毕竟也是江湖人,早听惯见惯了许多江湖伎俩,为了丈夫也会多多警醒自己,保护自己。对方竟然有能力让她毫无所觉地饮下那稀世迷|药,也完全有能力给她喂进毒药,何况同样无色无味的毒药并不少见。 那么,到底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要将她迷醉?又为什么不想让她苏醒?哪怕姑娘当时能解救她的可能微乎其微,对方也不惜冒险潜入地干扰,一般仇人又何需做得如此麻烦? 完全可以在一开始就毒死她,或者在她当真被救后,再找机会暗害她。却偏偏选在炼丹快要结束的那一夜,难道就是怕柳夫人一醒来,会发生什么大事? 柳夫人就居在柳家,行在柳家,她醒来所能影响的,又是能会哪里?” 一句一句、一步一步,唐盈说得清晰而有条理,连她自己也惊讶自己竟然在重伤后能说出这么多话而不觉力乏。 但说了这么多后,她突然脸红了—— “其实,姑娘慧眼通透,唐盈在姑娘面前分析这些,实在惭傀……” 简随云,淡淡然,但所经之处,所历之事,哪个能逃过她的眼?只是她不多言,不多顾,只要不主动招惹上她,她便是飘然事外,淡眼相看。 即使在此时,也只是静静地听着唐盈的话,微微地笑着—— “二哥,三姐,你们怎会在此?” 窗外,突然传来柳乘风惊讶的声音—— 唐盈一怔! 院内,是柳乘风正端了一碗粥从月牙洞外穿来,粥上盖了盖遮去了腾腾热气,而他突然看到了院中呆立的两个人后,意外。 只见风狂、树摇、电闪下,是二哥与三姐的衣袂狂飞。 而他走近后,更加看清三姐发乱眼红,神情怔仲,二哥则衣衫皱褶,蹙眉微思。都立房前石阶下,仿佛被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 “乘风……”柳扶摇听到了小弟的唤,有些怔怔在转过头来,似乎在看着小弟,又似乎并没有看,眼里迷茫一片。 “是柳……柳家小姐。”侧耳听了听,唐盈辩出声音,那么,她刚刚说的话也被听去了? 而此时,她才真正注意到自己所在的环境。 厢房中一片凌乱,地上有许多水渍,床边左侧是扇窗,窗前桌上点着许多灯。而窗内如果有什么动静,窗外便可以看得到剪影,也可以听得到话声。 但外面似乎起了风,很大的风声,并且整座柳家别院都在喧腾,细细听,竟像是在呼喝追喊着什么人。 发生了何事? 为何如此喧闹?刚刚她竟只看得到听得到简姑娘,却没有留意窗外的一切。 “简姑娘还在,便是最好,家母……家母醒了……”窗外又传来柳沾衣的声音,小心翼翼中仍是儒雅翩翩。 醒了? 唐盈听了,惊喜。 难道随云所炼的丹丸真的起了效?那不是又创造了一个奇迹? 千日醉,谁能解?只有简随云! 她的心在伤后的虚弱中膨胀起来,虽然不知道之后还有飞针一事,但她觉得无比荣耀! 比自己当年第一次像男儿一样站上祭坛前时更加荣耀! “简姑娘,家母虽醒,但是……如果姑娘方便,能否……能否请姑娘再移步……”柳扶摇的声音又传来,显得激动,却又犹豫。 她本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找来,结果冲进小院后就看到窗上有剪影。 那剪影是简随云的!不用细看,一眼便定! 世上只有那个人能有那样的剪影,而她又惊又喜中不由放慢了脚步,却又突然听到了唐三小姐的声音。 不免吃惊,唐三小姐竟然醒了? 她活了下来!而且在此时就醒转,并且能开口说话? 这是难似想像的,她捺着激动与喜悦,对简随云的医术有了更多的信心。却在移近的过程中,听到了唐盈的所有的话! “什么?三姐,你是说……你是说母亲醒了?”后面的柳乘风却几乎连手里的碗都要惊掉了,脸上是喜悦中的喜悦。 柳扶摇回头又看他一眼,点了点头,却神情古怪地立刻转回头去,盯着窗上简随云的剪影。 “简……简姑娘?”她小心地再唤,恨不能冲进去揪了人出来,但只能这样死死地压着心中的急切,小心地盼着。 就见窗纸上,简随云的剪影像风中的花轻旋—— 是在起身? 她的心,急跳!喜悦的猛烈的跳! “随云……”唐盈看着简随云立起,眼中现出一些担忧。 看了看窗外,咬了咬唇,她将声音放低了些,“随云,我……曾将刺客的手腕咬伤,并将毒投了进去,是左手腕。” 语毕,她紧紧地盯着简随云。 却看到简随云依旧面容不变,依旧微微地笑着,并且微微地俯下身来—— “你,是否想一同去。” 什么? 她的眼睁圆了,简随云是在问她是否想一同去看看?那声音如晚风拂香,没有问的语气,却是在向她征询她是否想一同去? 一阵惊喜,她想去!但她的现状,能去吗? 还未答,就感觉一双微凉的手从身下贴进—— 什么?! 那双手一只贴上了她的后背,一只放在了她的后膝弯,然后,她的身连同被褥腾空而起,贴向了简随云的怀。 简随云竟然将她平平地举了起来? 一阵晕眩,只觉淡淡的薄凉似云中的水汽将她包裹,却是无比的安定与详和。而她没有想到简随云会抱起她,为什么? “有些事,需要亲眼去看,亲眼去辨,参与了过程,过程后,便是智慧的总结。”淡淡的声音又从上方传来,没有波澜,让她心中一跳! 亲眼去看?亲眼去辨?参与了过程便是智慧的总结? 突然想起,简随云曾对她说过“有些事,只有经过,才会相信”!而今,她对简随云所做的任何事都已经没有理由地会去相信,但现在,简随云要她去看什么?辨什么? 房门被打开,猛风被灌进—— 她的眼被风逼得眯起,但她的身体在被褥中很是安定。虽然重伤在身,但简随云的平举几乎未牵动她伤口半分,而且体力那股隐隐的力量让她觉得自己中气十足,仿佛比未受伤前,还要充盈。 她不解,但被褥下的身子似乎只着了薄薄的亵衣,是万万不能露出来的,而薄被加身,足以抵御这风狂电闪。 就算是立刻下了雨,她都觉得,在简随云怀里便是无比的稳妥!是世上最安定的所在! “姑娘?”柳扶摇本是一脸期盼后的惊喜,却看到了被抱着的唐盈后,愕然。 “唐三小姐……”柳乘风本因听了母亲醒转的消息后喜悦着,却看到了不能被轻易搬动的唐盈竟然被搬了出来,惊讶! 而简随云不语,只淡淡地拾级而下,与他们擦身而过—— 怔怔的看着,留下的三人突然觉得风声加大! 抬头望,雷电在空中织成难以直视的光网,他们的发被飞扬,脸面生痛—— 是谁说过,山雨欲来风满楼? 为什么他们突然觉得,这会是一场前所罕见的暴风雨? …… 电交雷鸣,是苍天的渲泄! 渲的是什么? 没有人知道! 但呐喊嘶吼是人类的渲泄,泄的是什么? 因人而异! 眼前这个人,在嘶吼,在呐喊,在拼命地挣扎! 似乎太痛苦,痛苦得让她癫狂! 唐盈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更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人竟然是之前静静地躺在床上面染红霞,眉生璀璨的柳夫人? 那样一个清丽秀婉的妇人,一日之隔后,竟成了这样?不,准确的说是,是一日一夜后,便由一个秀姿出众的睡美人,变成了癫狂的疯婆子? 看着她在几个女婢的束缚中挣扎着,长发如魔,衣乱如丐,双手双腿均被人紧紧地摁着,仿佛一时一刻都不能放开她,一旦放开,她就会奔逃出去。 而她的力气似乎很大,总有那么片刻能挣出一只手,或者一条腿,在拼命地摇着头的同时,会狠狠咬上身边人,或者发狂地四处扫射踢打。 屋里几乎没有半个瓷器或者易碎的东西,甚至简单简陋到只有床铺了。桌子也不知被搬到了何处,只有五六个婢女焦急又无奈地想抓牢她,可又不敢伤了她,额头的汗像瀑水一样直流的同时,不时求救般地向这里张望几眼—— 她们无力呀,虽然只有小半个时辰,她们却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屋里所有不安全的东西也被搬出去了(当然,被砸了的也不少),但她们还是感到束手无策,不能让手中人受伤,又不能用绳子绑起,因为,那是她们的夫人! 更因为,他们的堡主在看到醒转的夫人竟然变得如此时,怕夫人伤害了自己,一声叹息后,想要给夫人点|岤以让她安宁时,二公子与三小姐是一语就反驳了的! “母亲刚刚救醒,再点昏睡|岤,岂非更受伤害?” 二小姐当时的表情是极其恐怖的,脸色煞白,双眼通红,仿佛跟着她们的夫人一样的疯了。 “随……随云。”唐盈惊愕地看着那个妇人,有些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这样? 难道千日醉被解后,人会变得疯癫? 而身后是柳氏四兄妹,包括柳孤烟,都立在那里,看着一切,神情各异中,是或明显或不明显的沉痛。 “怎会这样?”柳孤烟是四兄妹中最后一个看到事实的,同惊得不可遏制。他圆睁双眼,紧握双拳,一脸的不敢相信。 “简姑娘!求你救救我们的母亲!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一定有!”柳扶摇突然扑在了简随云身前,双手绞住简随云的袖子,整个人颤抖地几乎要滑跪了下去。 但她似乎是真得想下跪,跪下求这个人! “简姑娘医术神通,能解千日醉,也能救唐三小姐,还请简姑娘再为母亲望诊,救她一救!”柳沾衣也紧紧盯着简姑娘,声音不稳,眼里的红丝要化成了血水, “怎么会这样?”柳乘风却又发出此语,不能相信地倒退一步,忽地,又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你们做什么?用了多大的力气?知不知道你们箍痛了母亲!” 他一把就挥向那几个女婢的手,女婢不防,吃了痛不由就松手了。 “啊!”披头散发的妇人手腕被松,像得了自由的疯魔,狠狠一踹,将伏在地上箍着她双腿的女婢猛得踹倒,而她四肢大张,高仰起头,凄厉地叫起—— “啊——啊——” 叫得痛苦,那仰起头的瞬间能看到她脸上滑下的泪,泪过处全是大小不一的抓伤。 但却看清那的确是柳氏的脸,脸上却有无数处伤痕,有的还在殷着血,看起来无比凄惨! “娘!娘!”柳乘风一把抱住母亲,眼中涌出了泪。 是谁说,伤在儿身,痛在母心? 这一刻,是伤在母身,痛在儿心! “啊!啊!“柳氏却像看不到也听不到身边的人,再次挣扎撕扯起来,柳乘风被推了个趔趄,脸上与臂上立刻被抓下几十道伤口。 “娘!别怕,有风儿,娘!”他不松手,又牢牢抱住母亲,任母亲的指甲与嘴在他身上胡乱地抓着、咬着,手里不肯使太大的力气去箍母亲的腕脉。 “怎么会这样?”唐盈也再一次问,仿佛觉得外面的电闪雷鸣在心中奏响,撑得她的胸口像要爆了一般。 “痛!痛!”柳氏在疯狂间却又突然双手抱上自己的头,猛烈地摇起来。 一边摇一边模糊地喊着,仔细听,是在喊痛? 她是在痛吗?什么样的痛让她如此发作? “娘,我是风儿,娘,你睁眼看看!哪里痛,风儿帮你揉,娘!”柳乘风的泪像雨一般,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长至如今,除了幼时挨板子时哭过几次,也当真十数年都没掉过一滴泪了。 哪怕是练功练不小心伤了筋骨时疼痛难忍,也没有哭过,此时,却像孩子一般,投在母亲身上哭得眼泪哗哗。 “噗嗵”一声,柳扶摇的双膝着了地! “姑娘!请你再出手吧!扶摇求你了!”她的泪也如雨而下。 唐盈的眼从柳乘风那里移回来,看着下面的柳扶摇—— 只觉这一室都是浓浓的伤痛,而柳扶摇又何需如此? 虽然简随云捉摸不透,让人难以揣测,但她哪一次出手相助时需要旁人下跪折身? 是因为她心中也太痛了,看到母亲那样就不由地身软,乱了方寸?还是因为她明白,千日醉能被解已是奇迹,而奇迹后的后遗症在病理学上已是一个不可解的难题? 任何理论上讲,如果是药物与伤病带来的后遗症,基本都是不能解的。千日醉,醉千日,千日沉睡后,人体必然会有所影响。 但万万没料到,会是如此结果! 她通毒理,也略晓医理,知道如果真是后遗症,那是再也没有办法了。 叹气,看了看上方简随云的面孔—— 仍是淡淡的,平静的,安然的。 “能救则救,不能救便不救”,随云说过这样的话,而今,应该是不能再救了。 再看看那柳氏,抱着头,剧烈摇动又喊痛,分明是头痛!沉睡近三年,那药已入骨入髓,伤及脑部神经也是完全有可能的。脑神经被伤,便是意识不受控制,这样的癫狂便似乎能解释得了了。 再叹一口气。 唐盈本就内敛冷静,少有眼泪,而此时,叹气中是同情,没有小女儿家的泪水。 也在这一刻,彰显出了她在某些方面的潜质,而她将一步一步成熟,一步一步睿练,一步一步为走向一门之主的位置奠定了不可磨灭的意志、魄力与智慧!并在将来,成功地领导着唐门,塑造了唐门新一轮的神话。 但此时,她是在简随云怀中,感受着、成长着、被影响着。 “你看到了了什么。”突然,简随云微微低头—— 唐盈一怔,随云是在问她? 依然没有问的语气,淡淡无波澜。 “我看到了伤情,看到了几个孩子时母亲深重的依恋。”她直言。 “简姑娘!”柳扶摇泪眼朦胧中,仿佛已不再是简单地望简随云,更像是望着一个希望。 最后的一丝或者是半丝希望! 她的耳甚至根本听不清楚简随云与唐盈之间的低语,已经完全陷在了自己的情绪中。 “起来——”简随云没有低头,脚步微动。 柳扶摇的身子跟着脚步被扯动,但她似乎还未完全感受到简随云的动作。 “柳扶摇,你给老夫起来!”低沉威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唐盈从简随云臂边看去,就看到了几乎要认不出来的柳镇钟。 她认识柳镇钟,在几年前随着大哥出席一些江湖事宜时远远地看过柳大堡主坐在江湖席位里重要的位置上,而当时大哥作为一门掌门也被请去了前面,她却作为小辈被排在不起眼的角落里。 但她记忆力超群,那时的柳大堡主意气风发,显得很年青,并且一身书生儒雅气,让她意外了许久。看似一介书生的人,竟然就是“北方第一堡”的堡主? 未想到,只隔短短数年,应该是三年有余吧?柳大堡主竟苍老如此? “柳扶摇!”柳镇钟面目沉痛地盯着地上的女儿,万万没料到自己刚刚在大厅再也坐不住,踏进这厢房的第一眼便看到自己的孩儿竟然伏在了别人的脚下! “她不是在下跪,只是在伤痛!”唐盈看出了柳镇钟眼里的意味,道出了事实。 柳扶摇是在为母伤痛!痛得已经直不起身! 柳镇钟的眼转向了唐盈—— 深沉、复杂,讳莫如深!并且布满血丝与煎熬!这是唐盈在柳镇钟眼里看到的。 而柳镇钟似乎只看了她几眼,便将视线移向只留侧面的简随云。 同样深沉、复杂,讳莫如深! 细细地、一瞬不瞬地看着。 “扶摇,快起来,简姑娘要看看母亲。”柳沾衣在旁边弯身扶向妹妹。 柳扶摇哭泣中,似乎终于听清了周围的话语,顺从地又是无力地被二哥扶起,而简随云脚步无碍后,青袍翻动,一步、一步,如月下闲花,随着晚风微浮,行向那对母子。 柳乘风还在紧抱着母亲,柳氏也还在紧抱着自己的头猛烈地摇着。 一步,一步,又一步,距离柳氏母子越来越近—— 一步,一步,又一步,柳镇钟的视线跟着她移动着,眼皮一眨不眨。 始终未有一语的柳孤烟也在深寂中,看着简随云,眼皮同样一眨不眨。 除了简随云本人与那癫狂的柳氏外,所有的人的眼皮都是一眨不眨。 就在她的脚步离那对母子只有三步之遥时,突然—— 第一百二十七章 突然—— “送唐盈,回巴蜀,即刻启程。” 谁也没有想到,就在简随云的脚步离柳氏母子三步之遥时,她突然步停,语淡,说出了这句话。 一阵呼吸停顿,一阵不可思议! 就如同看着一支饱含希望与期盼的利箭,在空中呼啸时突然就停下! 本希望那支箭能命中红心,一语道出柳氏的症结,带来治愈的可能。却如此一停,停得生痛,痛得让人不解与意外! 她说出的怎么会是与柳氏毫无关系的一句话? 所有人看着她,而她的眼,淡淡的,像是并没有真正地看着谁,却让她对面的柳乘风在怔愕中,心神一凛! “送唐盈,回巴蜀,即刻启程”,这句话是如此的突兀,却像是在对他一个人说,让他送唐盈,只有他亲自送才可。 这就像是先前的感觉,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又有这种感觉,但无法不这样理解! “姑娘……”神情几变,柳乘风的喉咙里像卡进了铅块,看了看唐盈,再看看怀中的母亲—— 他很想问“为什么要即刻启程”?“为什么不让唐三小姐多休息一段时间?”“为什么天色有异,却要让重伤后的唐三小姐受旅途颠簸?” 但他什么都想过,却偏偏没有想过去问一句“为什么是要他亲自护送?” 而唐盈在简随云怀中也十分诧异简随云突然的话语,不明白,却不问,只立刻回应,“好,唐盈会即刻启程!但不需劳烦贵府,唐门之人遍布天下,出得贵府,唐盈自会与门中之人联络。” 只要是简随云的安排,她会无条件地照做,而她环看了一下柳家之人,除了柳孤烟的深寂孤远让人无法看透、柳镇钟的讳莫如深让人无法研酌外,其他人的表情一览无遗,而她的目光最后停在了柳乘风身上—— 一身白衣,将他衬得更加出类拨萃。 记得生死浮游间,就是这样一个一身白衣的人冲出来抱住了自己,不停地唤着自己的名字,让自己的血沾了其一身,而那白衣的主人,声嘶力竭的声音与眼前这位刚刚呼喊母亲的柳四少的声音似乎很是相似? 再看向柳乘风的脸—— 年少飞扬,皓齿丹唇,眼若晨星,但眉间却紧紧地蹙着。与那张脸上的青春并不相附,可是很奇怪的,又与那双眼衬到了极点。 突然脑中生痛,依稀记得自己在冰火相交间,曾有这样一双眼模糊地出现过,就如茫然世间中唯一的一个亮点,并且伴着一道声音,引领着自己的游魂回归。 那声音曾告诉她:她唐盈是骄傲的,是坚强的,是自由绽放的!一定要活过来,将生命继续下去!“要活,一定要活……” 柳乘风的眼睛也对上了唐盈的—— 那有些探索的微眯的眼神,是一个年少女子少有的犀利,虽不似未重伤前的明亮,但那眼底属于内在的坚强不屈的意志,却如同数年前,他第一次在游船上看到时的那样。 眼中一跳,他想起了自己家的别院是如何不安全!就在刚刚不久前,还有一个夜行人几乎要将唐盈毒毕! “唐姑娘如果要离开,自属应当,只是……”柳乘风迟疑。 唐盈重伤在身,不宜搬动,但也许,她要离开却是最正确的选择,在这样一个柳家别院里,生命几番受到威胁,而他们又因母亲之事,心神不定,难以旁顾,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选择离开。 但是,他怎么能在此时去送唐盈? “啊!” 在柳乘风一疏神中,怀内的柳氏猝不及然地挣脱了他,嘶吼着,舞起双手就向前冲来—— 她的对面是许多人,离得最近的是抱着唐盈的简随云。 眼看柳氏就要冲上简随云的身,疯魔一般的张牙舞爪中,似乎具有极大的破坏力,所有人又都一惊。 柳镇钟的眼里也在刹那间闪过一阵浮动,似乎身子欲起。 一只臂抬了起来,简随云青袍长袖一卷,一团微凉就拂向了柳氏—— “娘?!”柳乘风本能地伸出手再环向母亲,突然发现自己这一次很容易就抱住了母亲,并且发觉了母亲的瘫软无力,低头一看,“你点了我母亲的睡|岤?” 柳扶摇等人神情又一变! 而柳镇钟几乎掠起的身体顿停,脚跟落地。 暗外的柳孤烟看了向了父亲—— 而简随云袍袖又浮,柳乘风就觉怀中再起异样,不自觉地松开了手,就看到母亲的身子被平平托起,像被几个人安稳地抬着,在空间缓缓地浮过,缓缓地到了床榻的上方,又缓缓地落到了床榻上—— 好神妙的内力! 这一次,柳家所有的人同时看到了简随云运用内力! 虽然这种隔空摄物的能力不及先前袖卷毒血不落半滴那般让人震惊,但再一次让他们活生生地意识到了,眼前之人非常人! 寻常高手,需要在内力修为至为上乘对,才能够凌空点|岤,如隔空摄物,则往往摄的是小型物体。 只有功入化境的高手,才能将他人隔空而摄,但那常是一种爆发力,操作时使得是猛然的力气,被摄之人也往往是非常快的被抛出或者被抓入手中,却少有如此缓慢速度的。 越是慢,越是难以掌控,越说明摄物之人的内力之强与控制得当。 但简随云抱着唐盈,在柳氏冲到身上的一刹那间就看似舒缓,实则快如烟逸的就靠袖风点了柳氏的睡|岤,并且将之隔空而摄地放在了几尺外的床上。 这处隔空摄物的能力,父亲是否能做到? 柳扶摇等人的眼神已不足以用语言形容,甚至不确定武功高强如父亲,是否能及得上此人?如果不是母亲之事摆在当前,他们恐怕会再也无法遏制地想去弄明白简随云武学修为到底到了哪种境界?她的背景来历又倒底是什么? 心中突突地猛跳着,可有更迫切的事在眼前,他们只能先观察向他们的母亲。 柳氏静静地躺在了床面上,身形轻柔而放松,面部的神情也平静安然,虽然额前的发凌乱着,但看得出她呼吸匀称,不复癫狂。 “姑娘……”柳扶摇的眼里充满期待。虽然母亲睡|岤没有避免地被点了,但或许简姑娘是另有安排? “只说,送,与不送。”简随云的声音再起,淡淡的,没有起伏。 整个空气中,除了风雷电声从外传来,便是她的声音。 而她的话分明是接着前面的话。 为什么随云会就此问题再说第二遍?从未多说过一句话的随云竟然为了她的事,多说了一句?而为什么她的离开明明可以由唐门人护送,却非要扯上柳家人?唐盈诧异了—— 柳扶摇等人的呼吸好像又紧了紧,为什么此对要一而再地提起送唐盈一事?难道唐盈的走,比救他们的母亲更加得紧迫? 柳乘风怔怔地看着简随云,再一次为难了—— 唐盈在柳家确实太不安全! 她在命悬一线中痛楚挣扎过来的过程是他亲眼所见,也是他陪伴着走过来的,而他也是柳家唯一一个看到唐盈几乎又一次死于暗中投毒下的人! 那种直接参与的感观,远远比没有看到的人感受更深,而唐盈能活过来是如何的不易,他的眼又看向唐盈—— 唐盈也正看向他—— 一个的眼中,是一夜之间忽然出现得与飞扬直白不太相符的某些深度,其中有挣扎、有犹豫,有难以抉择,还有一些难解的东西像是碎星一样在闪烁着。 而另一个的眼中,是些微的疑惑,也是一贯的内敛,还有越来越坚强的冷静与韧性。 “乘风,去准备,立刻送唐姑娘上路!”就在众人的沉默中,威严的声音插入。 “父亲?!”柳乘风诧异。 柳镇钟立在最后面靠近的门的地方,将一室人皆能一眼一览尽,但他的腰身在此时却挺得笔直。 即使这两年来他的背一直都有些驼,这两天也显出更多的苍败,却比先前简随云初见那一刻要直挺。 一堡之主的威仪也在此时尽现,不再是收敛在眼神下。 “风儿,唐姑娘为护丹而负伤,无论怎样,是因我柳家而伤,于我柳家便是有恩,我等要确保她的安全,简姑娘精通医术,既能救她,对她的安排自然最恰当不过,既然简姑娘要她离开,便离开,要你去送,你就去送!”柳镇钟话里带出不容置疑。 “但是……” “风儿!”柳镇钟的声音提高了些,“记住,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柳乘风又一震,看着父亲——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又是这句话! 从幼时起,忙于堡中事务的父亲并没有太多闲暇亲自教导他们,而每当能见到父亲时,他常常说的一句话便是:“男儿生在江湖,便是大丈夫,行事要当机立断,要有所为,有所不为,切不可儿女情肠!” 当时那声音,是坚石一般的声音,那眼神,也是不可置疑的眼神,是要让他们记入骨中,永远不能忘记。 他与兄长们是听着这句话长大的,包括三姐,父亲也常对她说“江湖儿女,不枸一格,但身为柳家子弟,无论何时何地,都要以大局为重,不然,不配为柳家人”! 此时,柳乘风被这句话震住了,柳扶摇等人显然也已记起了父亲的教导。于痛楚中,看着自己的弟弟—— 此时此刻,让最受母亲宠爱的小弟离开母亲身边,无疑是不近人情的。 他们敬孝,但正因孝顺,离开便是一种折磨!远隔千里的牵挂怎比得上近守榻前来得更加蹋实?这种苦是心灵上的,不应该他们幼弟所受,但为什么简姑娘要做此安排? 柳乘风的神情也渐渐得凝重,回头又看了眼母亲—— 睡|岤被点,非长久之计,母亲醒来后,会怎样?仍是发狂难止,还是另有转机?简随云是否会为她医治? 他从未像今日这样面临如此难解的问题,脸上飞扬的线条又崩塌一些。而简随云的淡然却让他无法捕捉其对母亲倒底会怎样? 闭了闭眼,他猛然转回头来,“自古孝义不能两全,父亲,孩儿听你的,这就去准备!简姑娘,家母要劳烦你了!还有,唐姑娘,在下备好马车与一应物品后便来接你。” 说罢,略施礼,便大踏步离开,仿佛是怕自己慢一步,就会再陷入迟疑与犹豫中。 风,在他开门而去的那一刻,又从堂外传来—— 整间内室却又变得寂静,所有的目光又都聚向了简随云。 “姑娘,现在四弟已去准备,您……”柳扶摇的泪眼并没有真正的停止过,此时不由地用了“您”字来称呼简随云。 其他人没有再说任何的话,柳沾衣的眼与柳扶摇的相似,却不完全一样,毕竟是男儿,他带着一份更加理智的含蓄,而他与柳扶摇是现在室内表情最明显的两个人。 淡淡的,青袍起,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简随云旋过了身—— 烛光下,她旋得缓慢,似淡青的兰叶在风中的微动。 “有时候,救,不如不救;醒,不如不醒;生,也不如不生。” 什么?! 柳扶摇后退一步,而柳孤烟与柳镇钟的眼中俱都划过异色。 而简随云话中,脚下不停,向门边而来。 在柳乘风离开后,她便是立在最里边的人,其他都在她身后,在她转过身来后,便是与大家面对了面,此时,仿佛已是看着门外,一步一步,与刚刚走近母子时的脚步一般的舒缓,却是分明地行向那道通往外室的门! “姑娘!姑娘的话何意?”柳扶摇嘴唇颤抖。 为什么要说“救不如不救,醒不如不醒?”难道是说先前便不应该去救她们的母亲?现在母亲醒来了,却不如不醒,那就是确定了她们的母亲当真是属于千日醉被解后的后遗症? 那为何她连靠近都不再靠近母亲就要这样离开? 她是要离开吗? 呼吸如此困难,柳扶摇用手揪住了自己胸前的衣襟,简随云的面部太平静了。 仿佛这世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不,是发生了任何事都与她无关一样。她的脚步是向着门外,她就是要离开! 简随云并没有回答她的话,仍然前进着。 “简姑娘!”柳扶摇几步掠到简随云身前,拦住去路—— “姑娘,我母为何会这样?是否是千日醉被解的后遗症?您为何不为她把脉望诊,就要这样离开?” 她的话语一句紧似一句,仿佛鞭炮连珠而发。 简随云脸上没无一丝波澜,微低头地看着拦路的她,“也许,这是她最好的结果。” “不,这不是我母亲应该的结果,姑娘还没有为她细细看诊,姑娘,你为她再看一看,姑娘……”柳扶摇眼神中又现出先前冲出去寻找简随云的那种固执与不甘。 她不甘母亲就是这样的结果!不接受!不要接受! 而她的神情又出现那种潮红,似执狂,似痛苦。 但话未落,柳扶摇突然整个身体腾空而起,向旁边横浮—— 怎么回事?她觉得自己的四肢仿佛是被什么捆住了,整个身子都陷在一种看不到的紧密的气团中,然后脚就离了地,再落地时,已离原地三尺。 再然后,就看到简随云又启步了,目标不变,仍是向外而行。 柳家人的面色又变了! 简随云在不动声色间,便把挡路的人给挪开了,而她只是挥了挥衣袖。 挪的这个人却是一个武功高强、神智清楚又分明可以做反抗的人! “简姑娘!”柳沾衣惊中惊,却没有时间再去惊,因为简随云的话是在说母亲应该便是这样的“结果”了,并且是“最好”的结果?但她毕竟没有再为母亲把脉,甚至都没真正仔细看过母亲一眼! 他无法再按耐不动,追了过来,“姑娘,我等母亲现在形同癫狂,痛苦难忍,请姑娘再为她细细望诊,如果……如果她……也请姑娘能开些汤药,为她缓解一些……” 他没有像妹妹那样拦在简随云前面,只追在旁边抱拳请求着,诚恳地请求。 而他无法说出那个“如果”是如果什么,因那无疑是承认了某种结果。但这位简氏女子真得就要如此离开?行医者,讲究望闻问切,母亲的症状虽不能问,她却只是望了望,并无实际的闻与切! 而简随云仍然没有停步,离门越来越近。 门前,是柳镇钟。 他就在入门处,真正会挡着简随云离开的最后一个人,是他。 唐盈的心忽然提了起来,随云为什么要带着她离开就离开?她不知道,但也许正是因为柳夫人已经无救了,不需再去看,才会离开。 但看着越来越近的柳镇钟,她却觉得此对此刻的柳大堡主,就是一座随时倾倒压下的泰山! 山之重!山之沉!山之压力! 她并未见过先前柳镇钟初见简随云的那种眼神,也并未真正感觉过这位江湖大家在需要的时候便会迸出的气势,但现在,她只觉压力扑面而来,让她一阵窒息—— 不由的身子也绷直了,甚至有想往简随云怀里再挪深一点的冲动。却在身体的一动牵扯了伤口而传来钻心的痛时,忽然就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她竟然被一个眼神影响了?好可怕的眼神! 这就是真正的柳大堡主吗! 那个江湖传言中总是温文儒雅、和气待人的柳大堡主,原来竟有如此凝肃如刀,深邃如渊,威严如山的一面?一个眼神,便是迫人的强势与倾压,好似要将一个人的灵魂从肉体中压出,直曝在阳光下! 而她,竟然底气不足,几乎败倒在了这种眼神下。 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抬头看向简随云,却见上方的那面容颜,依旧得平静舒展,依旧得安祥淡然…… 不由眼中一迷,心底涌起舒适与安宁。 原来,即使是面对如此的柳大堡主,她也依然是她! 整个身子又放松下来,任由简随云平抱着,只觉前面无论是什么,都只是一面风景。 柳镇钟此时的眼神,与之前的简随云初见的其实并不同。 那时,是深沉的压力,虽难测,但更多的只是压力,但现在,仿佛有一种怒气在其中,隐隐的,却又不完全被敛起,似随时会爆发! 而他并不说话,注视着简随云,眼里却像是在说:“你,难道就要这样离开?不作一句交代?br /gt; 简随云第56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57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57部分阅读 代?” 他瘦长的身形仿佛也突然暴涨了一般,宽袍大麾无风而动,占满了整个门前,挡住了简随云所有的去路。 简随云已到他的身前,停了下来—— 停得自然而然,神情仍未有半丝变化,只是那样静静地停下,微风携身,长发轻扬,淡淡地看着面前的人—— “劈哩啪啦”…… 点在周围的蜡烛忽然灭了大半。原本熄灭前该是“滋滋”声,却在此时格外显耳,似火星子在熄灭前的挣扎,演变成了劈里啪啦声。 柳沾衣怔了怔,看了看忽然暗下的周围,发现只余下两三只蜡烛苟延残喘着,而大多数熄灭了蜡烛并没有燃尽。 “姑娘,我的妻,是否能再救。”柳镇钟开口了,声音沉沉,如同他的眼神。 仿佛他已知,如果他不开口,对方也就永远不会开口。 但即使开口,简随云也仍未回答,似乎不需再回答,已经说过的话,何需再重复? 只是回视着他。身上的气息是微微的,所携的风团是清风几许。而柳镇钟此时的衣袍翻起则是内力逼发后所致,带着不可忽视的侵扰! 却无法侵扰那淡淡清风,她的身上仍是不急不迫,自在一方。 而唐盈在此时细细地看着每一个人,并且,在看到角落里的柳孤烟时,又望向那黑绸衣下的左手部分。 可惜,他的手竟掩在了其袖中,什么也看不到。 “啪”地一声,外堂传来巨响—— 原来是风太大,将堂门撞了开来,而且风一路贯穿,吹熄了堂中所有的灯火,又撞开了柳镇钟身后的门! 于是,户外的风便与柳镇钟身上内力逼出的风交集! 他的人,便立在内室的微光与外室的昏暗中,被闪电在明灭不定地照亮其身后—— 那明灭不定,就如同他的神情!在简随云的平静不语中,不定地变幻着,仿佛他也在考虑,在挣扎,在放弃与继续间徘徊……毕竟,简随云一旦离开,这世间便当真没有人能再救他的爱妻。 “咳咳……”剧烈的咳嗽又响起,柳镇钟再也压不住自己忍了许久的咳嗽,开始无法克制地咳了起来,咳的身上内力逼出的风立刻就消退,腰背也变了下去—— 咳嗽中,他苍白的脸因气息紧促而泛红,但他突不再看向简随云,而是沉重地闭上了眼,摇了摆手,“也许,天意便是如此,你,走吧……” 话语中,他无力地让了开来。 而他整个人也再一次显得苍老衰败起来。 “爹!”柳扶摇惊唤一声,连父亲也无法留住此人吗? 父亲何等心痛母亲这样的结果?他不多言,却同样是不愿让这个女子就这样离开的!他与他们是一样的想让这女子再留下看一看,哪怕只是为母亲缓解症状,无法完全康复,也是比现在要好的结果。 而父亲已然如山般立在那里,那女子却依旧不为所动,真得已成定局了? 已成定局!已成定局!母亲无望了! 眼里所有的希望开始急剧地殒落,柳扶摇煞白的脸上显现一种死灰色—— 在眼睁睁看着父亲让开了门,又眼睁睁看着简随云抬起了脚步时,突然,她突然撕心裂肺地叫出声来:“不——” 她的双手又抱上了头颅,开始疯狂地摇起来,“不!我母亲究竟犯了什么错?她一生良善,从未伤过他人,身在江湖,却不步足江湖,相夫教子,二十余年都几乎不出柳家堡一步,她招惹了谁?是谁让她受千日醉之苦,是谁害她如此?是谁?是谁” 她的身子剧烈地颤抖,而她的脸现现出一种狰狞,“我要查出真凶,要将之将粉身碎骨,挫骨扬灰!不管他是谁!我柳扶摇在此发誓,用我的剑,我的血,在此发誓!” “呛啷啷”一声,她的配剑被抽出,划向她自己的手腕—— 一切都快得如外面的电闪! “扶摇!”柳沾衣一惊,待再看时,妹妹的手臂上已多了条伤口,血迅速地流了下来。 而柳扶摇此对竟奇异地收起了所有的眼泪,并且挺直了身形,面上由狰狞变成种无比的坚定,眼里则是更加的坚定! “扶摇!”柳沾衣直直看着自己的妹妹,再看着那些鲜红的血,走了过去—— 突然,又是一道剑光闪过,“我柳沾衣也在此用我的剑、我的血立誓,今日起定要全力追查凶手,排尽万难,誓报母仇!” 将被划开的手臂搭上妹妹滴血的伤口,柳妹二人的血便融到了一起,汇聚后同时往下滴流—— 滴成了一道血色的细瀑,却像是汪洋一般,涵括了所有的仇恨! 唐盈震住了,从简随云肩头看向那兄妹二人,只觉二人眼中那坚定的神采仿佛是灯火点亮在暗中,笔直倔傲的身形更像是两尊在绝望与痛楚中竖立起来的铜像! 不肯倒,便是勇不退缩的意志! “你……你们?!”咳嗽中的柳镇钟也怔了怔,直起点身子望向自己的一双儿女,仿佛万万没料到自己的孩儿们竟会如此做。 而此时的唐盈已被简随云抱着跨出了内室,一步一步,缓缓间,离那间内室越来越远,但来得及去扫视角落中的柳孤烟。 却见那一人,只那样立在昏暗中,身形依旧的笔直。 看不清面部表情,只看到那腰间的白玉在一身黑中像显得冰冷的白,映着他眼中的孤冷。 似乎他更加得遥远了,至少从唐盈的角度看去,他的人如在重重的黑色烟岚中。 在她几乎快要看不到内室所有的人了,只从门框处看到那交叠着手臂的兄妹和露着半个背影的柳镇钟时—— “现在,你看到了什么。”淡淡的,如晚风拂花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这声音,在此对是如此让人舒适,比平时更加舒适。仿佛那道门里有太多的仇恨与不甘,使整间屋子黑压压、暗沉沉、而这声音响起时,便像晨曦的光亮划破了这世间的黑暗,是无燥无尤,祥和清净。 “我看到了复仇之心,如熊熊的火焰在燃起——”唐盈静静地说出了自己看到的。 而那火焰像是势不可挡的! “回唐门的路上,有他送,或许会更安全,或许,杀机会更浓……”简随云的声音似微风,在门外的电闪雷鸣中,是只有唐盈才能听得到的。 什么?唐盈的心神收回,讶然地看向简随云的脸—— 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她现在就要走?又为什么在明明在唐门中人可以护行的情况下,还要柳家四子相送? 可她知道,这一次她离开,简随云不会再伴着她,她不会像此刻这样能再感觉到如此的安定,而随云轻言淡语间,却像要在告诉她,她回程的路上,或许会因那位四少的相关而少些杀机,或许,是杀机更浓? “轰”的一声,一道雷劈入—— 堂前的门前,青砖立焦! 这雷,竟然劈到了屋内?就在她们眼前不到一丈远处!青砖地面也发出了一阵焦味,并且随着那“轰”声,外面下起了雨! 好大的雨! 天空,终于在酝酿了许久后,暴发了!雨势狂猛,直接就浇盖下倾盆的大雨! 唐盈感到了一阵寒气,风夹着雨,堂门大开,寒气逼人! “简姑娘!”后面又响起唤声,是声到人到,一阵风卷来,柳扶摇再度拦住了简随云的去路。 既然明知道自己根本拦不住,很容易就会被“移“开,也依然拦来! 她还要做什么?唐盈看着这位同是排行第三的柳家小姐。 “想再问姑娘一句,以姑娘所知,这世上,可有什么人能拥有千日醉这种阴狠的东西?”柳扶摇的眼紧紧看着简随云,后半句话中,每一字都有咬牙切齿的恨意。 那种咬牙切齿让唐深立刻明了,她之所以这么同,是要从千日醉开始入手追查! 随云能解千日醉,虽结果让柳家人难以接受,但他们显然明白,是他们遇上随云太晚了,如果早点遇上,或讦柳氏不会是如此的结果。 但事隔近三年,如果想追凶,真是万般纷杂,极难入手,而千古迷方,世人几乎不知不识,所以,他们想问问随云可知这世间有谁才能拥有这东西?或许知道了谁可能拥有,便有可能找到凶手! 而简随云并没有回应,只是望着的门外的茫茫雨雾,三千发丝在风中飞起—— “你应该知道,就算简姑娘能解迷|药,并不意味着她就知道这种迷|药来自哪里。”简随云不语,唐盈却说话了, 而她说的是事实。 “扶摇知道,但哪怕只是一线希望,我等也要追查下去,只因不报此仇,枉为人子!”柳扶摇态度坚决。 是的,天道人伦,父母之恩,是世间最大的恩,如果父母受人陷害,而人子不报仇,便仿佛是枉在人间了。尤其在江湖中,官不追,民难究,杀人与被杀是天天都在上演的事,一旦步足江湖,就是刀光剑影的恩仇记! 唐盈理解,深刻地理解! “求姑娘能告知一点线索,求姑娘!” “咚”的一声,柳扶摇的膝再次落地,不是瘫软,而真正的跪倒!她的脸上,是一种必然的决心,就像当年为求花老仙出山为母亲治病一般,折下尊严,跪于人前。 但这一次,简随云比花老仙更令她心甘情愿的跪!七日七夜不眠不休地炼丹,费了周折救她母亲,却不要半点回报地就这样想淡淡离开的恩情,她柳扶摇记在了心中。 虽不知道其中还有其他许多的险情,但从炼丹房事后的凌乱与诡异来说。 她也猜想到曾经还发生过其它什么事,而无论如何,眼前的人,有可能会带来一些线索。 为了这有可能的线索,她的心,是义无反顾! 她的跪,也是一种决然的表现!让所有人知道,她为报母仇,将不惜一切! “柳扶摇!”内室门内的柳镇钟背对着外堂的身形一动,转过了身—— “柳扶摇,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为父面前向他人下跪,你眼中可有柳家堡的声誉?” 柳镇钟的脸色铁青,他曾无数次告诉他们,柳家儿女,傲骨当当,跪天跪地,跪父母,不跪他人!上一次在花老仙门前下跪之事他已知,但那江湖神医脾性古怪,当时无它法,为救其母尚可理解。 但现在,这样的女子又岂是一个能在意他人下跪与否的人? 他的眼又看向简随云—— 一个年少女子,竟影响他柳家孩儿如此深?而柳家的颜面也在女儿下跪的一刻,便被其折在了身下! 没有人不在乎颜面,尤其是江湖大家。他是长者,对方只是一个未见其名的年少女子! “你就算是跪,也是对方让你跪时才予的考虑,现在,你跪给何人看?”柳镇钟的脸色更青。 “父亲,不管他人受与不受,孩儿只知孩儿要表明自己的心意!母亲被点睡|岤非长久之计,醒来后必还是要受那癫狂之苦,那是何等的苦?孩儿痛,更加恨,恨那下手之人!如果能得到一丝线索,孩儿要无所不用其极!何况简姑娘是高人!”说罢,柳扶摇猛然向下磕去—— “当”的一声,其额头重重地磕在地面。 “请姑娘告知!”柳扶摇的额头立刻就见了血,但其神情固执绝决得近乎于无情! 唐盈看得有些心惊肉跳! 万万未想到,柳家三小姐竟如此执着,其为母报仇的心已天地昭昭。 “三妹!”柳沾衣有些痛心,但只唤一声,便复沉默,在门内那方,看着这里—— 而柳镇钟的宽袖大袖间传来“嘎嘣嘣”的握拳声—— 这样的女儿,是大孝,却是丢尽了柳家的颜面! 如果那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如果不是念在她是为母而忧、为母而急的份上,如果不是怕现在招来门徒看到这些更加丢脸,如是不是…… 他的眼眯得更紧,如果不是种种原因,他会立刻招来弟子,将此不肖女立刻抓进厢房,闭门思过去! “扶摇,你非要在为父的面前向一个外人救教吗?难道我柳家堡弟子徒众数万人,也不及一人的力量?”柳镇钟忍着,自己的女儿放着第一堡堡主千金的身份去折身求他人,置他这个父亲的颜面在何处? 何况还有一个唐家人在此,那是江湖人,这个笑话会可能很快会传到江湖上去。 “母亲遭人陷害已近三年,我们又查出了什么?父亲,这三年我们将心力多数都花在了照顾母亲与寻求解药之上,现在,已无法改变事实,女儿为救母,不惜一切,望父亲理解!”柳扶摇没有回头看父亲,又是“当”的一声。 柳镇钟的气息又有些发紧,他怒吼:“柳扶摇!” “姑娘,求姑娘!”柳扶摇却一直在磕着,仿佛听不到父亲的声音,又似乎是陷入一种自我情绪的执狂中,没有表情没有思维地一直磕着。 唐盈震撼了,不由看向上面的简随云—— 柳家三小姐如此做,难道就不怕随云根本提供不了任何线索?或许她已经把希望只放在随云身上了? 而简随云淡淡的,仿佛并不在意一个人正在她面前下跪磕头,也听不到有一个人在下逐客令,只那样不再看柳扶摇,而是看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门外是茫茫一片的暴雨,她迎风而立,青袍翻飞。 明明中间隔着一个柳扶摇,明明她只是一个普通人的身形,却看起来,她竟像是立在整个苍穹的中心? 仿佛浩瀚宇宙中,只有一个她! 柳沾衣的眼中又现出了怔忡—— 柳镇钟似乎也有些失神了—— 而柳扶摇却一下又一下地磕着,眼睑上早已覆满自己的血。 “姑娘,求姑娘了!”柳扶摇声声震耳,字字锥心。 唐盈只觉自己不忍再看那张血流满面的脸了。 “你,当真要寻仇?”风中,简随云的声音终于响起。 是问句,又不似问句。 唐盈突然心中一跳! “是的,姑娘,上究碧落下黄泉,我也要找到凶手!誓杀之!”柳扶摇没有忘记回答,剑一直紧紧地被握她在握在手中,剑身上还有她自己立誓的血。 雷声鸣,电光亮,简随云的眼移向了柳扶摇。 淡淡地看着,对方跪与不跪,她并不在意,而她的眼却像是看着一个明了的事实。 “有时,知道凶手,不如不知道。” 凶手? 唐盈的心中又一跳!—— 而柳扶摇的神情再度变了,为什么“知道不如不知道”?为什么又是这样一句话?为什么她觉得眼前的女子像是知道些什么? 那双眼,太过明了,似看透了许多东西。分明这只是一个过客,参与的事情仅仅是帮母亲解千日醉,她为何却觉得这女子像是知道很多很多? 或许是自己的错觉?可这双眼是明透如此! 柳沾衣的脸上也有些惊讶了,三妹问的,只是千日醉的可能的来历,只想依迹而寻,但这女子却直接说到了“凶手”二字! 此时,隔着内室与外堂的那道门前出现了柳孤烟,与他的父亲同在门内,而“凶手”两个字似乎也使他有了反应。 “姑娘,请问姑娘知道一些什么?望姑娘能告知一些端倪,求姑娘!” 又是“当”的一声 “知结果,未必更好,仇,未必能报。” 简随云的声音似在对柳扶摇说着,又似在对所有人说着,更像在对遥遥的一方说着,而她云淡风轻的眼中浮过一些久远的东西。 一浮而过,却似在记忆的深处。 “不,我要知道!无论是怎么样的结果!母受奇苦,我等怎能混沌一生?望姑娘告知一二!哪怕对方是……是天下第一宫,我柳扶摇也断不会后退!”柳扶摇越来越坚定地相信简随云一定知道些什么。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如此笃定的认为,也许是因为线索太过渺茫,让她想抓住这唯一能解千日醉的人!如果这个人走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要到哪里去寻线索? 天地何其大,母亲又无仇人,她的寻仇路如漫漫长路,上下难求索! 但在提到“天下第一宫”时,她的脸上还是变了变,那个神秘的又遥远的所在呀,即使是提一提,都觉得心惊胆颤,如果……如果真是那样程度的仇敌,她柳家堡全堡上下可能有敌得住? 不,她不会退缩! 而此时,柳沾衣也屏起了呼吸,想听一听,这女子是否当真知道些什么 柳孤烟的眼也专注地凝视着简随云—— 柳镇钟因为则刚刚气结,正开始了新一轮的咳嗽。 “你,可记得,伤你之人,是中了毒?”简随云微微低下了头,看着唐盈—— 嗯?唐盈一怔,随云为何这样问她? 立刻回答,“记得,对方中了我唐门的‘满布沙’,毒性猛烈,会很快的由中毒处顺着血液入心脉冲去,并在运行中会迅速破坏肌体组织,产生常人难忍的疼痛,是唐门有效的武器之人,如果救治不及时,便很快会攻入心脉,让中者惨痛而亡!” 她徐徐地说着,但心中疑惑—— 她曾经怀疑过什么,为什么当时她打斗多时,柳家人许久未出现?为什么那黑夜人能防守重重的柳家别院来去自如?为什么她倒下前的最后一刻,柳家人才赶来,而最后——个赶来的,是柳孤烟。 柳孤烟是那样让人无法捉摸,深邃孤冷的似是无情又无心,甚至其表现得太过冷静,冷静让他与其他兄妹相比对,便显得并对其母感情像并未有那么深。 而这天下间,对父母大不孝的人也多而有之,何况当对那个黑衣人虽口口声声自称“老夫”声音是可以伪装的,其面目却是重重掩护,极怕被人看到! 但后来,她实在看不出什么,因为今日再见柳孤烟,对方依然笔直地立着。 “满布沙虽非无解,但其毒性在毒物榜上也是郝郝有名的,解药也在我唐门中深锁,外人难以拿到,姑娘,任何一个人中了满布沙,如果没有解药,现在应该已经倒下。”唐盈继续说着—— 虽然唐门曾发生过“黑沙掩月”被盗一事,但其他毒药与解药没有半份丢失,她是十分确定的。 柳沾衣与柳扶摇却听得一怔,而柳扶摇停止了磕头,只仰起头来,专注地听—— “如果,一种毒由内家高手逼出体外,后果会怎样?”简随云仍淡淡地问着。 好似身处幽山中,只有她与唐盈在对话,而别人不存在了一般。 “这……”唐盈一惊!对呀! 如果一味毒药没有解药的情况下,可以通过高强的体力将毒逼于体外,或者是暂时封在体内某一处,待寻到解药后再化解。 而前者,必得是内力非常高强的高手才能做到,并且需要快速及时!晚一步,毒入五脏便是无力回力,并且前提是不像“黑沙掩月”之类的无解又凶辣到不能靠内力排除的毒! 可“满布沙”也不是其它普通毒药,在唐门毒物中仅排在“黑沙掩月”之后,寻常高手不可能排除,就算是祖父他老人家那样的内力,也不太可能能排除! 正因为她想到的祖父这类的高手,而与之能并肩而谈的,就是其他大门大派的掌门与长老,可以说,都是现在江湖中最高实力的人,但她怎么忘了,她还遇上了一个简随云! 简随云,神秘莫测,其身手虽未见过几次,但刚刚的凌空摄人,还有紫雁山中随时可调息的内力修为,都无不让她感觉到,其深不可测已无法想像的地步! 甚至可能高于她的祖父! 这样的人,是否有可能排除“满布沙?”对,有可能,传说江湖中,曾出现过一些绝世高手,让现今的江湖人都望尘莫及…… 而那些传说,有些久远了,却让她在现在想起,并且心中又跳,难道这世上还有其他深不可测的高手存在着?并且就存在在不远处? 随云不可能是那个为墨衣蒙面夜行人排毒的人,那么,那个排毒的人就不会在远处! 她的呼吸紧了起来,如果一切都按照这个方向去揣测……心咚咚地跳着,她不知道假如将这个揣测告诉祖父,老人家会是如何的震惊?一个简随云,已是让人无法想像了,再有人…… “姑娘,如果一味剧毒被内家高手逼出体外后,既然性命无碍,也通常会体虚力弱,需要适当的休养与调理。”她心中连翻骇浪,但嘴里依然清晰地回答着。 “不及对休养调理,又会怎样?”简随云依然淡淡地问着。 唐盈又一怔,但随云这样问她,一定不是自己不明白,一定是要通过问她而她在回答让其他人明白,并且也是让她跟着多思多想,于是,更加仔细地思索—— “如果不及对休养,自然对身体是不利的,甚至加重脸色的苍白,以及气喘心悸,还可能引起咳嗽与……” 等等!咳嗽? 唐盈一愣,眼睛立刻扫向一个正在咳嗽的人—— 柳扶摇与柳沾衣脸色又大变,也看向了那个人—— “不,你们在说什么?我父亲的咳嗽是旧疾!”柳扶摇突然插进话来,声音高亢。 “唐姑娘可知我父与我母亲鹣鲽情深,数十年来恩爱如初?你又可知,我父亲的咳嗽缘何而来?你是否还知道,他为何早生华发,形容落拓如此?”柳扶摇眼睁得很大,一句一句声嘶力竭,只咄咄看着唐盈。 仿佛虽是简随云淡语间引起的话,她却只能看向唐盈—— 这半夜发生的变故太多了,多得几乎要超出她的承受范围,而她几乎不能接受现在的话风。唐三小姐竟然能对父亲有所怀疑?那眼神,虽不是明显的置疑,但即使看一眼,都会让人有所联想。 “唐姑娘,我母出事后,父亲终日茶饭不思,短短几日间便老去甚多,当年,正值雨水天气,他几日几夜独坐母亲身边,不眠不休,不言不语,加之心气郁结,便受了风寒。 至那以后,落下了病根,若操劳过度便会发作,常咳嗽不止,近三年中已发作过数次,这一次,是因堡主发生大事,需我父亲自打理,但他为赶在千日醉发作前来看我母亲,连日连夜奔波劳苦,不得休眠,才致旧疾又复发……”柳沾衣也步出了内室,一步一近地说着。 他一身温润,不似柳扶摇那般激动,但他的眉间也已微微蹙起—— 唐盈却并没有看他们,只是盯着咳嗽的人—— 那个人在她先前看过去对,便在咳嗽中微眯了眼,此时,似乎是听到了某种笑话,突然冷笑一声。 仿佛他身为柳家之主,被一个小辈来妄加猜测,是个笑话而已,而他根本他不屑于去解释什么。 唐盈疑惑了—— 柳镇钟显然是很是镇定,显得光明磊落。 是否是她多想了? 据记忆中唐家消息所知,柳沾衣所言也句句是实,并且柳堡主在江湖中也是众所周知的疼妻、爱妻。虽未像“烈焰山庄”的龙占天那样宠护娇妻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却绝对也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的典范! 夫妻二人真正是夫唱妇随,伉俪情深,常有人看到柳镇钟对爱妻的关怀爱护是无微不至,让人艳羡,最难得的是,随着江湖中地位的提升与势力的扩大,柳家堡成了北方第一堡后,身为一堡之主的他竟仍能洁身自好,从未有过纳妾添房的举动。 光论这一点,已是男人中极少见的! 而他们二十多年的结合,也戍为了江湖中的一段佳话,尤其这两年多来,常有他四处为爱妻询医问诊的信息,使得江湖上原本不怎么关注其夫妻感情的人也看到了一个爱妻丈夫的忧心如焚! 何况,柳堡主又有什么原由去伤害一个爱她如深的妻子? 这种种种种,难道真是她多想了?但为何随云却与她一问一答间说到咳嗽?不由又看向随云—— 简随云,仍是淡淡的,甚至众人不一的反应中她并没有移开目光去看一下各人的神情,只是在唐盈思索与转回目光后,微微一笑—— “现在,你看到了什么?” 嗯?唐盈看着这笑,顿觉周围的人只是风轻云淡外的风景,而随云根本不在意他人—— “我看到了对他们父亲同样的敬孝与维护,与对他们的母亲一般,容不得他人对之有一分损伤。” 她怔怔地回言,心中的疑惑更浓,却也像是忘了身在何处,竟也无视于自己就在柳家,说出了这样不应该当着柳家人面说的话。 柳扶摇等人愕然了—— 简随云抱着唐盈,就像一个长者抱着孩子,自说自故,当他们如同空气。 难道,直到认识这许久,他们也未真正走进这女子的眼中吗? 为什么会有一种失落,而不是名门少年的心性受挫所引来的应该有的懊恼与气愤? 柳沾衣的眼中那初见简随云时的明亮似乎在此时,有些黯淡了—— 柳扶摇则莫名所以,简随云先前并没有去意有所指地看向父亲,也没有真正明说什么?但她倒底要说的是什么? 柳孤烟却那样看着对唐盈说话的简随云,一直望着,凝视着—— 柳镇钟的眼则眯得更紧了,此女无视了柳家所有人,这如果发生在其他江湖人身上,无疑是对他柳家最大的不敬,甚至是蔑视。 但在此女身上,却像是自然而然的,仿佛她本就心无天下人,说什么做什么,又与他人有何关系?她只随心而做、随意而为——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穿风过雨地来到门前—— “禀报堡主,四公子已收拾停当,命属下来接二位姑娘。” 原来,柳乘风已准备好了? 他未亲自来这里,恐是怕自己再进得这屋一步面对母亲时,便会再有所有迟疑不决吧。 唐盈看了看门外的柳家子弟,又看看柳镇钟等人—— “既然已备好,如此天气,还是早早上路得好,二位姑娘慢走,沾衣,扶摇,送客!”柳镇钟略止了止咳嗽,便一挥衣袖, 唐盈微愕,柳镇钟显然已不耐她们在此地了,下了明确的逐客令。 想一想,自己刚刚的反应对任何一个江湖人来说对是难以忍受的,换作是自己的唐门中若有人如此做,恐怕也算是一种踹场子的表现。而柳大堡主却不能隐忍不发,已经是极好的修养了。 简随云似笑非笑,他人怎样,都不会影响她,而现在车已备好,是应该走了—— “等等!”柳扶摇看出她又欲离开的打算,突然弹跳而起,又拦在了拦住了简随云前面,“姑娘尚未告知千日醉未倒底有何人可能拥有?还有,姑娘可是看出有关凶手的一丝线索?” 她不能放弃!既然明知简随云能轻而易举地“移”开她,也不能!她知道这二一旦离开,她就再也没线索可言了,她一定要问出什么! 唐盈都看着如此的柳扶摇,又看着她额头的血流得满脸都是,心中再叹。 但柳扶摇只是望着简随云,固执地张开着双臂—— “不信结果,何须再同。” 什么?! 柳扶摇脸白如纸,闻言倒退一步,而她后面是这间屋最后一道门槛,她几乎倒摔出去,是柳沾衣快走一步,一把拉住了她。 而他们两个就立在门槛上,将那里塞得满满,如果这一次简随云要“移”出门,已经没有空间能像先前一样将之横移。 “姑娘在说什么?请明示!”柳沾衣也同样白了脸。 唐盈心中又一紧—— 不信结果,为什么不信? 能有什么结果会让他们不相信?难道…… 简随云的周身似乎突然起了一起雾气。 她的脸,是那般平静,她怀中的唐盈也当真像是被一团薄云所笼着,只看得到一张脸,周围便都是属于简随云的写意舒缓。 但此时,分明觉得简随云的附近仿佛起了某处变化,竟然有那种云气滔滔所聚的雾气在越来越浓。 “我……姑娘继续说下去,我柳扶摇要听!”被扶着的柳扶摇又挺直了身子,额上的血已经流上了脖颈处,顺着脖子往内流去。 “仇恨,是堕入魔障的开始,此时回头,尚来得及。”简随云的眼里似乎又浮过一些什么,仍是那种久远的、记忆深处的东西。 却是很淡,淡得像是只存在过她的记忆中。 “如果不报仇,才是痛苦的开始,一日不报,一日无休!姑娘如果今天执意要这样离去,那就请踩我柳扶摇的尸体而过!”柳扶摇抬起了脖子,下巴上的血流下了衣服上。 她知道拦不住简随云,但除非她死,否则,绝不会让这女子就此离去! 简随云的眼从那久远的境界中收回,真正地又看着柳扶摇了—— “你须知,知晓结果,便须承担所有的后果。” 一句话,又让唐盈的心提起—— “我柳扶摇会承担后果,不论是什么后果!” 风声、雨声、雷声,声声不及柳扶摇的誓言! 柳沾衣的脸色已经白到同他的妹妹一般的,却没有说话,直直立在那里听着一切。 “拿一块磁石,吸去你们母亲颅顶之针,一切便知。”简随云不再去看任何一个人了,抬步—— 什么?! 每个人的面色又大变了! 包括柳孤烟,也包括柳镇钟,那种变是骇然之变! 室内突起一种惊涛骇浪! 简随云却向前一步—— 而柳氏兄妹便倒退一步。而他们一退就退到了门外! 风,已打到了身上,还有狂织的雨。 简随云再前一步—— 柳氏再退一步,这一步,已快到檐外! 唐盈一脸震惊中,就这样被简随云抱着向外而走—— “站住!”一道暴喝传来,是柳镇钟在喊,黑影一闪,他的人就到了眼前。 “姑娘刚刚所言是何意?难道姑娘是说,我妻颅内有针?但为何会如此,姑娘为何知道得这般详尽,莫非,姑娘有何不可告人之处?”柳镇钟的身形又像突然暴涨了几分,逼人的压力再次扑盖而来—— 而这一次,含得更多的是杀气! 柳大堡主的杀气,非同小可! 所有的江湖人都知道!因为他们极少看到柳大堡主想杀人,而看到后,结果无不是人命的消殒! 当然,江湖人知道的柳大堡主并不常杀人,因为他通常都很和气,而曾经杀过那些人也通常都是非常该杀的人。 “不错,姑娘为何如此说?”柳扶摇震惊了,父亲的话让她回了神,也再度围上来。 为什么此人要说母亲颅内有钢针? “你可知,千日醉可使人神智浑沌,昏睡不醒,中者久睡后,多会肌体虚弱,三焦不通,四肢细瘦,并且记忆力减退,但不会忘记所有,更不会头痛难忍,形同癫狂……” 谁也没有想到,此对此刻,简随云又微微低了头,看着唐盈淡语。 如携着花香的声音,在骤风中是如此的舒缓,而风声雷电竟然无法掩盖她淡语间的清晰度? 就好像她的声音是被凝炼了,风吹不走,雷压不过! 唐盈仍在为刚刚听到的震惊着,但她跟着简随云多日,这种意外似乎已领受太多次,很快就在简随云淡淡的话中回过神来。 “原来千日醉与其他迷|药在本质上还是类同的,唐盈明白了,而姑娘所说的,肌体虚弱,三焦不通,四肢细瘦,并且记忆力减退,是每一个长久昏睡的人都会有的症状。”她应和着,很认真地看着简随云。 “通常难忍的头痛是由外力重撞头部,颅内有淤血集聚引起,而若颅内非|岤道处扎入钢针,间于骨缝间,可令人头通欲裂,却不至死亡。” “随云,你是说……你是说柳夫人突然头痛难忍,是因为她颅内扎有钢针?” “细如发丝——”简随云没有波澜。 周围的人却吸气连连! “你们……”柳镇钟的拳又在袍袖下握得嘎嘣嘣作响,似乎有冲拳而出的冲动。 而他最擅长的是鞭法,如果钢鞭一出,江湖中没有几个人能与之争锋! 但他现在似乎并未揣着钢鞭,而他的钢鞭在哪里? 柳扶遥与柳沾衣则早被惊呆了! 细如发丝的钢针竟然被插在母亲的颅骨内?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现实? 但这是现实吗? “姑娘为何知道柳夫人颅内有针?难道那些针是早被插入的?”唐盈又开口了。 “若早入其颅,既使千日醉未被解,其形容也必有变化。” “什么?”唐盈更惊讶了,偏头想了想,“不错,钢针若入骨,那种痛楚,就算是在迷睡中也不可能完全无端倪,既使身体不会因疼痛而弹跳起,但眉宇间一定会有所反应。疼痛是会神经反射的,柳夫人那时却一直面容平静安祥,可见那些针丝是在她迷|药被解后,即将苏醒前才进入她颅内的!” 唐盈分析着,但她心中真正惊的是,简随云竟然能发现那么难以察觉的手段? 妇人的头上都有青丝长发,而柳夫人的发细密乌黑,任何都无法想像,那里面会有什么蹊窍。 而细如发丝的钢针竟然被插在一个妇人的颅骨内,这种事匪夷所思,但她信简随云。 只要是简随云说的,她都信!她只是太意外这样的结果,更意外这种隐蔽难察的手法,随云怎么也会看得出? 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她又遇了一上桩令她开眼界的事! 旁边的柳氏兄妹已经脸白得无法再白了,仿佛成了雕塑,僵在那里,动也不能动。 柳镇钟的脸上已再没有先前难辨的深沉,他的不动如山,他的沉着冷静,统统在此时不见踪迹! 江湖上从来不喜怒形于色的柳大堡主,在这一日已经完全与以往不同,但他似乎还在极力隐忍着,让自己不爆发。 “但是,姑娘,若那些针丝果真是在她苏醒后才进入她的颅内,那就只有与她亲近者才可为之,而她醒转后,莫非有人趁人而入,施了此手段?”唐盈蹙起了眉,仿佛也当真看不到围在旁边的柳家人。 “不可能,我母亲在被姑娘施解后,我等都一直不离片刻地照料其旁,甚至不假下人之手!”柳扶摇的声音又高又尖亮,已完全找不到那诗香一片的典雅。 “喔,那就奇怪了,既然柳夫人一直由孩儿须臾不离地照顾着,又怎么会突然多了钢针?”唐盈思索着—— 但柳扶遥与柳沾衣的神情却渐渐得又发生一种变化! 因为,他们想起来,在母亲被解后,近七八个时辰内,都是有她们贴身照料的,只有最后一段时间内,他们离开了! 而当时他们不得不离开,因为母亲会由另一个人守着! 他们的眼突然就同时看向了那个人—— 他们的父亲之前曾说过,由他看照看着母亲的过程,并未离开一步!而且照那情况,也不可能有离开的可能! 柳镇钟的面色变了又变,“信口开河,此种话谁能相信?人的颅中插入钢针岂会不死?又怎会活到如今?” 不错! 柳扶摇与柳沾衣也觉匪夷所思,他们的母亲虽癫狂,但还活着! “姑娘,我幼时曾听祖父说过,乡下里有那恶毒的妇人,做别人的后母时,为了早早欺凌死前妻的孩儿,又不致被他人与夫家发现,便会施此种方法,将绣花的针偷偷趁人不注意对插入那孩儿头中,而孩子尚小,不懂与人说,却常常头痛难忍,不吃不喝,大夫多方诊治也看不出端倪,渐渐得,便那样痛死了……”唐盈徐徐而言。 什么?!柳扶摇与柳沾衣的脸色又惨白了—— “你所言,与入针之症相吻。”简随云淡淡语。 唐盈微微一怔,她蒙对了? 刚刚她说的只是信口拈来的,因为她信简随云!相信,并对旁人置疑下意识地就想去维护,所以转眼间就编了个谎,却没想到所说的,竟然被肯定。 “你,简氏!”柳镇钟突然又向前一步,直立在简随云对面,直呼简随云“简氏”!。 不再是敬语相称,而是眼含浓浓杀意—— “你,今日你竟在老夫府中信口雌黄?你可知,老夫敬你为救我妻辛苦几日,又是江湖后辈,初出茅庐,遂多番忍让,不意与你一般见识,你竟步步紧逼,句句鼓惑,说,你究竟是谁?来自何处?入我柳家又有何目的?钢针入颅这样难以查觉的隐情你竟不靠近辩查便能说的如此笃定,莫非是你所为?” 柳镇钟一句一向前,步步逼向简随云。 唐盈又感到了那种压力,就好像对方每一步都踩在她的心脏上,每一步都要将她们踏成尸骨! 她的气息又紧滞了起来,几乎不能呼吸。 倒底是谁步步紧逼?这才是真正地步步逼迫! 柳氏兄妹此时神情一愕,父亲的话让他们也不得不想,此人是谁?倒底是谁?为什么如此神秘莫测?为什么能创造如此多的奇迹?而她出现得如此巧合,所说的一切又如此不可思议! 竟然牵扯上了他们的父亲! 不,父亲没有理由要伤害母亲,没有理由! “现今江湖,老夫了如指掌,但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年少人,你是谁?”柳镇钟的眼眯得成了一丝线。 但简随云却不动,一分不动。 对方步步上前,她自安然自处,淡淡地回视着柳镇钟,却好像是立在远山之颠,看着万丈红尘中的一个点。 而唐盈要不能呼吸了! 天,难道柳?br /gt; 简随云第57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58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58部分阅读 柳大堡主平日里在所有江湖同道前都有所收敛?为何他的气场如此重? 她来没见过如此的气场!不由闭上了眼。 “说,你究竟是谁?来我柳家为何?说!”柳镇钟的眼几乎已逼上简随云的,唐盈被夹在中间,仿佛置在了死亡的气息下。 简随云略低头,看着唐盈微微地笑了—— 笑如花开又谢。 “唯一有机会施针的人,能在此时施针,三年前,也有机会施千日醉。” 什么?! 唐盈猛然睁开了眼,迎上了简随云的眼,脑中顿时清明—— “对,柳夫人受难,是近三年前就发生的事!千日醉,是在三年前就被施了的!如果简姑娘意图贵堡,莫非三年前就用了手段?那这三年中贵堡有何受损? 何况此次我们进贵堡,也是尊架的儿女多番请求,包括为尊夫人解迷|药,并且包括刚刚要说出什么前,也是尊架的儿女执意相求!而且尊架在千日醉被解后一直陪着尊夫人,难道简姑娘能趁尊架的眼皮子下再施钢针?如果是,莫非尊架任由别人接近尊夫人却不自知? 还有,你如此我们逼近为何?难道简姑娘会图谋你们柳家?笑话,如果随云有意,直接动手又如何?何需什么手段?” 唐盈觉得自己的定力在一步一步回复了,而她咬牙后也突然迸出这串她自己也没想到的话,就像要挣脱什么压力的束缚似的,是迸发而出的。 柳镇钟突然止步了! 柳家兄妹也突然怔住了—— 关键在此! 这就是关键,母亲三年前就遭了千日醉的毒害,任何一个仇家,都不可能用这么不可理解的方式来做手段! 而母亲三年前被人下迷|药本就是一件极少人能有机会做到的事! “你……”柳镇钟的气息一滞。 而简随云抬头看向了他,仍然像看着万丈红尘中的一个点,淡淡的看着—— “你,便是施针与施千日醉之人。” 一句话! 简随云说出了她与柳镇钟之间的第一句话!也是唯一的一句话! 从柳镇钟之前等在门外初见她的那一刻起,直到现在,她真正与柳镇钟说过的话,只有这一句! 但这一句,却是在确定一个事实! 她说的那样轻淡,却又那样明了,一句道明,这个人,就是元凶,而这一句,已是结果! “你……”柳镇钟的脸上是一变再变又变! 唐盈只觉他要爆发了,但就在她以为会发生什么时,柳镇钟突然后退了,退到了几步处,环目看了自家怔如雕塑的儿女,又看了看简随云,一甩衣袖,“好!好!老夫如果就此动手,无非是以大欺小,并且有心中做鬼之嫌,哼哼,老夫心中无愧,何惧之有?二位,柳家不欢迎你们,扶摇,沾衣,送客!” 他的态度又复深沉冷静,并且再也无半分浮燥。 唐盈一愕,这样的柳镇钟让人捉摸不透,为何情况至此,他反倒不予追究了? 而他的态度间,是无愧于心的镇定,难道他当真是心无所愧,还是…… 不,随云的判断,就是定论!她信随云! “其实尊夫人的癫狂倒底是否因钢针而起,尚未查实,柳堡主又何须如此,欲知真相,只要找一块磁铁,向尊夫人头上一吸,就能知道!”唐盈也恢复了冷静,又一语道出另一个关键。 柳氏兄妹在一旁神情又巨变,突然就要拨腿向屋内冲去—— 对,真相就在母亲身上! 如果母亲颅内当真有钢针,而父亲又是唯——个守着她没有离开的人,那一切就知! “扶摇,沾衣,做什么去?看着她们,莫让此二人走了,如果你们母亲当真有颅内有钢针,她二人脱不了干系!”说罢柳镇钟也撤身向屋内走去—— 他做父亲的不容置疑还是存在的,柳氏兄妹一怔,同时停了脚步。 脱不了干系? 唐盈的眼中突然划过一刹那间的如有风吉儿般的目光,而她生平第一次出现这种目光! “随云,如果唯一一个有机会施针的人,第一个赶到柳夫人身前,是否有机会消除罪症?”她看着简随云很认真的问。 刚停下脚步的柳扶摇与柳沾衣身子一晃。 如果那个唯一有机会下手的人,第一个赶到母亲身边……他们的眼已难以相信地睁大,看向了离开的父亲。 “住口!”一声狂喝,柳镇钟大袍敞开,如回弦之箭—— 风中传来一道惊人的破空声! 仿佛他在此刻所有的克制力都瓦解了,爆发! 而破空声虽只一道,却像扑天盖地,如檐外的雨网,似乎只要罩身其下,便是无可逃遁! 唐盈吃惊了,不好!竟然是鞭声! 从哪里来的鞭! 太出意外,听风辨声,便知非同小可!不,是非常可怕! 世人都知柳镇钟的鞭法出神入化,但不是所有人都见识过他真正出手对是怎样的一种境界! 他明明身无长物,钢鞭却是从哪里变出来的? 唐盈万万没想到,柳镇钟会突然出手,因为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定论,钢针未见,还有疑团未解! 但对方一出手就是鞭! 而随云还正抱着她,并且背着着对方,前面还有两个柳家儿女! 随云,你可能躲得过? 唐盈终于又意识到,他们是在柳家,如果刚刚随云所说的种种都是事实,那柳家便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每一个门派都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但不论柳家的秘密是什么,既然当着极有可能是元凶的面戳穿了一切,又怎么有可能让她们就这样活着离开? 但在电光火石间,略通医理的唐盈又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不对! 柳夫人脑中如果真有细针,必已插入其颅骨被血肉骨缝死死卡住,只靠磁石怎么可能吸得出? 进得容易,出则难!还有,磁石所能吸附的往往只有铁物,而钢针非铁,磁石怎么吸出钢针? 但随云却分明说是钢针,怎么回事? 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二十八章 说时迟,那是快—— 思未落,鞭已到! 是什么在鼻间浮过? 微淡,沁入肺腑,天地在这淡淡的味道间旋转—— 是茶香!本有风侵雨扰,又有刺耳鼓的鞭声,但在这茶香间,唐盈只觉自己在如羽毛般飞起—— 整个世界都变得模糊了,连时间也像变得滞缓,她好像听不到了一切,又好像听到的一切都变得太缓慢,被一种什么力量隔在了外面。 然后,由什么都没看清到什么都再看清时,大吃一惊! 就见风还是风,雨还是雨,雷电交加也依然是雷电交加,而前面的柳氏兄妹还立在那里,禀报马车已准备好的那个下人也杵在门侧,但柳镇钟呢? “咚”的一声,重物落地声传来—— 看去,竟然看到柳大堡主整个人跌在身后门槛上,而其四肢不稳,袍袖拳起? “是你!”唐盈指住了柳镇钟的左手腕脉。 心嗵嗵地跳着,她有些不确定自己的眼睛,柳大堡主竟然被摔了出去? 是随云做的? 但她的眼很快被另一个发现吸引,就见柳镇钟狼狈的摔姿间,翻起的袍袖下,左手腕上分明包扎着一圈白纱布,布上有隐隐的血迹。 “我曾在倒下前,咬在刺客的左手腕上,并将毒通过牙齿咬入对方体内,而那位置正巧与堡主现在绑缚纱布的位置一模一样!堡主,你那里也正巧受了伤,而你也正巧在今日咳嗽不止,请问,世上是否还会有如此巧合的事?” 盯着那道白纱布,唐盈凌厉的话语,如同刚刚的鞭声! 她确定,刚刚那一鞭含着的是不需怀疑的杀意!既然柳镇钟有杀她们之意,她何需再客气? “柳大堡主,就算你事后用其他利器破坏了我的牙印,也不能将你腕上的伤解释得通!你,就是在炼丹房外欲破门而入的蒙面刺客! 怪不得刺客能在柳家来无影去无踪!怪不得对方晓得柳家发生的一切,更知晓柳夫人要被救一事,并能赶在最后一夜入袭!怪不得我唐盈打不过刺客,并且几乎命丧其手!怪不得……” 唐盈冷笑,之前的种种重回眼前,“更怪不得柳夫人明明迷|药被解,却又发生异变!原来一切竟被掩在你这位柳大堡主一身落拓的袍衣下,又原来,儒生气息穿着宽袖长袍本是最合宜的,却在今日几乎将一个事实掩盖!” 她的话,雷鸣电闪中声声厉耳,句句清晰! 柳镇钟倒在那里,苍白着脸,大睁着眼,看着掉落在丈外的钢鞭—— 那只鞭伴了他数十年,从初出江湖到称雄武林,一直跟着他。而他最得意的就是鞭法,最有把握的也是鞭法。 他以为一定能一击奏效! 毕竟那一鞭汇聚了他一身所学,贯穿了他鞭法中所有精华! 不可能就这样被摔出!不可能!甚至根本没有伤到对方一分,未沾其身,便被摔出! 不!自己所纵横的江湖中,任是谁也不可能让他如此狼狈,江湖人何其众多,即使有能与他匹敌者,在智谋上也深不过他,他是江湖大家!是一代豪雄!是…… 难道,自己的武学竟是一场空? 难道,自己当真离绝世高手,还太远太远? 难道,他这一生一世都将止于此,永世不将再前进一步? 脸越来越白,就像柳扶摇听到母亲不能再救时的那种白,柳镇钟的脸已经白如纸,仿佛一败涂地的不只是眼前,而是他所有的一切! 风狂雨织,天地黑暗! 太阳去了哪里?怎不见雨势稍停? 柳氏兄妹怔怔地立在那里,怔怔地看着一切,怔怔地消化着所有所有…… 他们的父亲出手了?而一出手就被摔了出去? 是因为之前听到的种种事情太过吃惊,以致神智不集中,才没看清刚才的过程,还是因为那过程发生地太快,使他们无法看清?或者二者都有? 他们什么都没看清,却什么都听到了! 唐盈的话,与之前在偏院去找简随云时于窗外听到的那些话,也全都在瞬间扑入脑海,交织在一起——孰对?孰错?孰真?孰假? 他们的眼再看向父亲左手腕上那道正殷出血迹的伤口—— 唐三小姐已一口堵绝了所有的可能,说什么“就算事后用其他利器破坏了她的牙印”,也不能解释得通父亲为什么正巧那里也有伤口。 这、这、这……倒底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虚幻的? 他们惊骇得步步倒退,这时,房门口,柳镇钟的身后,又出现一个人! 出现得飘忽,却在出现后,让人无可忽视地就发现了他。 静静地飘出,黑色的绸衣,如淡淡的烟岚,将一身孤绝尽显。 “大哥?!”柳扶摇与柳沾衣望过去,就看到大哥的神情依然是那样深邃而难辨,而他的眼似乎看着他们,又似乎望得更远。 “母亲的颅中,确有这个。”柳孤烟的声音也如烟岚般飘出—— 柳沾衣与柳扶摇的神情又变了! 他们看到了大哥的手中,左手执着一块黑色的物体,右手执着三只明晃晃的东西。 是磁石,还有针! 细如发丝的针!在屋内透出的灯火与电光中,闪烁寒芒,也在此时格外的刺痛双眼! 平日中,就算他人手里再多拿几只这样的针也未必能看得清。而今日有目的地去看,却一下就看到了! 为什么,他们的眼力要如此好?他们宁愿什么都没有看到! 不由再后退,就跌下了石阶,跌坐在了风雨中,也是跌入了万丈深渊里—— 柳夫人的颅中当真有针?那些针当真能被吸出?柳孤烟在外面发生一切变化中,已经先行一步,去证实了母亲颅内有针? 那事情似乎定型了?一切似乎都解开了? 唐盈同样在看到那些针时吃惊了。 一只伞在她的上方被轻轻地撑开—— 房屋在倒退,天地在狂鸣! 柳镇钟仍在那里瞪着自己的钢鞭,一脸的骇白,但不知为什么,他的眼中似乎有一种类似后怕的东西在疯狂的泛上。 那是恐惧吗?恐惧什么? 让人觉得是那般强烈,那般深沉,那般黑暗! 而柳扶摇与柳沾衣跌落在泥水上,看不到神情,只能看到他们僵直的背影。 只有柳孤烟面对着她们,仍旧笔直在立在门里,立在其父亲的身后,也立在风雨的那端—— 似乎在望着她们的离开。 但花摇树动,雨幕编织中,柳孤烟的神情模糊,只觉得他的眼太深邃,深得是那样得刻骨。 “随云……”这一次,她们是要真得离开了吧? 潮起潮涌,唐盈如在梦中。当意识到了自己正离柳家人越来越远时,抬头,发现身上有一顶伞,而伞下是那张淡淡舒展的容颜。 此伞从何而来? 她想起之前那个柳家弟子前来禀报马车已备好时,手中就提有这样一只伞。 再去看,便看到那个弟子似乎也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如木鸡一般杵在那里,手中空空如也。 而这把伞应该是随云隔空摄来的吧?此时却撑在自己了的上方,几乎全遮在她身上。 于是探出了一只手,接过了那只伞,再将伞悄悄地再悄悄地移了移。 “姑娘为何知晓柳夫人颅中会有针?”她疑惑,太疑惑,疑惑地等不及走了柳家,便想问出。 简随云看着前方,这一次,没有人会再阻止她们的脚步,而她淡淡间回应了唐盈—— “闻、查、辩、思,融于一起,是事实与真相的浮出。榻下,地面,针闪,便是第二步,查。” 唐盈的眼前出现了一只针,就拈在简随云刚刚撑伞的手指中,于电光里忽明忽暗。 针? 不自觉地从被下探出另一只手接过那只针,仔细观察,唐盈想着简随云的话。 “此针是铁制的,细如发丝!虽然看起来亮闪闪,但的确是磨亮了的铁针,就像绣花针一样,做工并不怎么样。”唐盈又抬起了头,看着简随云的面孔—— 一直以来,每当她有什么疑惑时,简随云从来都不会直接告诉她答案,而是让她自己去思考,去判断。 而她也在一次次的思考与判断中,迅速增长着智慧,这一次,她也在疑感着随云为什么会知道颅中有针这样隐蔽的事?难道是亲眼看到了什么不成? 以随云的功力,要接近柳镇钟,看到其暗中的手脚应该不其是难事吧? 但依随云现在的指示,仿佛告诉她事实并非如此? 她又看了看手中的针,脑中一闪,难道这只针与柳孤烟手中的那几只一样? 刚刚柳孤烟手中举针,虽离得不其太远,但针芒太细,她辩不分明,可此时此刻随云提起,一定与柳夫人之事有关。 “姑娘,‘榻下,地面,针闪’,就是说,这只针是在床下地面发现的?而且就是在柳夫人床下发现的?” 她的心又咚咚地跳起。 简随云微微地笑了—— 一笑间,似认同了她的话。 而她们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出了一进院落。 “这样一只针,随便掉落在哪里,都容易让人觉得这只是最普通最细小的绣花针,而一个妇人的房里出现这个,也更加不奇怪,就算是柳夫人昏睡中不需要,也难保不是柳三小姐在照顾母亲时,借绣花以聊度时光,而其落在床下,是十分隐蔽的所在,但姑娘却发现了……”唐盈惊叹。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眼力? 床下昏暗,在白日里也光线难达,刚刚屋内虽点了许多蜡烛,但那些婢女怕多余的事物伤及她们的夫人,是将蜡烛点得离床能多远便多远的。 可以说,就算眼力极佳者,也不太可能看得到这样细的一枚针落在床下,而就算在在偶然的角度偶然的场合中不小心看到了,也不会去多想什么。 毕竟以柳扶摇的典雅,如果会绣花女红,也像是极有可能的事。 “姑娘莫非是一进房便开始‘查’?柳夫人症状奇怪,如果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以为是久中千日醉之故,连唐盈也以为那一定是后遗症了,现在想想,确实是我等太轻率下定论了,迷|药再厉害,也只会让神经受损到记忆减退甚至失忆的地步,又怎么会让一个人疼痛到那种程度?而姑娘却明查明辩,清醒如一!” 唐盈再一次惊叹,当时的状况混乱而激烈,柳夫人癫狂不止,让人心惊也同情,在同情的情绪占主导时,自然会失去一些明确的理智,何况,就算懂点医理又如何?在不知真正原因时,人们更容易将原因归于一些能想得到的结果,而她也不由地就将原因归在了千日醉上。 她懂医理尚且如此,那些不懂医理的人岂不是更容易会那样认为? “不该头痛时,突痛,只有外伤可致。”简随云微笑间,缓缓语,声音不飘不散—— “而外伤分多钟,无论是钝器所作,还是锐器,都会留下明显的痕迹,只有针入颅骨最是难查,并且直压神经,让其不能回归正常!”唐盈的眼中奕奕生辉,心中越来越明—— 是的,在看到柳夫人癫狂的那一刻,随云就已经将所有的可能排列出,并且开始了“查”,任何一个细节,包括一枚不起眼的针也入了她的眼。 “但姑娘是何时取到的这只针?”唐盈思绪再转,眼中又一亮,“莫非是姑娘刚刚将柳夫人放置于床上时,收回袍袖中,顺手便将针收来?” 对,只有那个机会! 整个过程中,随云都没有接近柳夫人,更没有接近那张榻,而唯一有机会的一次就是隔空将柳夫人点|岤放置回榻上时,将袍袖收回,顺带着将床下的针摄回。 隔空摄物,既能摄人,摄针岂不是更加容易? “你已擅‘思’。”简随云的笑加深了一些—— 她们已穿风过雨,出了第二进院落。 但唐盈的脸又红了,“姑娘说闻、查、辩、思,融于一起,便是事实与真相,而闻,是指我们先前所听到的;查,则是我们所看到的;辩,是指我们要从听到与看到的中去分辨真假;思,则是三将之前的反复三思,重重过虑,最后才是真相!但是,我们同时听,同时看,姑娘看到的却远远比我们多!辨得也更明,思得也更远!” 而且,知晓得也更广! 不然,不会发现这枚针! 因为她知道这世上有针入颅可致神经受压而疼痛难止一事,所以,即使是一枚针也不会逃过她的眼! 而寻常则以为针入颅,便是必死无疑,哪里还会活着? 没有广博的见闻与知识,便不会有明查的双眼与双耳! “经过后,总结出,便是将来的底蕴……”简随云似乎明白她所想的,道出了人生的智慧所在。 唐盈用力点头。 有些事需要亲眼去看,亲眼去辨,参与了过程,过程后,便是智慧的总结!这句话是随云对她说的,而她将永远记住!还有,要善于总结! “可是,唐盈还不明白,为何姑娘刚刚数次提到是钢针?”她知道随云一定知道她在问什么。 “柳镇钟,其人如何?”。 “其人深沉,太过难辨,直至最后他倒下露出手上伤口前,也不能确定他是真是假!” 那个人,的确太深沉了! 竟那样擅于收敛情绪! 在其女儿跪地相求一丝线索时,也只是责令女儿不得随意下跪于外人,并未表现出其它的蛛丝马迹。 总体反应,是极其正常的! 如果换作其他人,作为元凶时,恐怕会悖然色变到会尽方法阻止女儿的相问以及一切线索的透露上,但他竟几乎镇定如山,深沉到看着一切事态的发展。 恐怕是因他太自信了! 自信得认为颅内入针这样的秘密,是不会有人能看出的,所以才能一直静观其变!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世上有一个随云吧? “猜测,并非是定然的事实,一只针不能说明什么。”简随云的眼中是明透,不入尘嚣,清则久远的明透。 唐盈又一怔! 是的,随云发现了一枚针,并且想到了一些令柳夫人疼痛癫狂的可能,但并不能证明那就一定是事实! 毕竟随云没有上前查看,也没有真正取出针来,而一切在柳孤烟拿出那几只针前,果然只是猜测! “心定,则智清;心乱,则智乱,擅计谋、智聪者,未发现明显的疏露并予以反驳,便已是心乱……”简随云极少说长段的话语,今日,在柳家,在唐盈面前,她的话多了一些,却每一句都是让人心动神动的! 唐盈恍恍然,她本就是一经点拨便能举一反三,此时,再度极力思索简随云言简意赅的话…… 心定,则智清;心乱,则智乱? 一个人,只有在心乱智昏时才会出现不容易犯的错误,而错误出现了,才容易露出破绽! 柳镇钟有足够的镇定,也是一个极擅计谋的智聪者,但刚刚在最后一刻显然把持不住了,出了手,这一出手,便露出了最后一个破绽! 是了,随云有意无意地说出钢针,并且是说了数次,一个正常的思维敏捷的人,都会想到一个问题,那就是磁石根本吸不了钢! 她之前在鞭声到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柳家兄妹可能是事关母亲与父亲,心中太过震惊,也未想到,但柳镇钟呢? 当时矛头直指向他,如果他心中无鬼,依他的为人与智敏,一定能够发现这个言语上的漏洞并予以反攻。但他没有! 为什么没有! 那就是心中有鬼! 因为颅中确实有针,并且是他所为!在听到有人指出时,他惊了,乱了,不够镇定了,才无法发现那个漏洞! 而他的心乱,也让随云进一步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随云……”唐盈又感叹了,智慧哪里光靠广博的知识便能底定?还要靠擅于掌握人心。 而随云淡然间,明透人心,却不显于外! “随云,莫非你任由我顺着你的话往下说,也是为了打乱那匹夫的心?而之后,他以为我们确定了事实,甚至是看到了事实,他便失去了理智,再也控制不住地出手,一出手,便就又多了一个证据证实了他与其妻的变故脱不了干系!” 也让唐盈她知道了谁就是那个伤她、几乎要了她命的人! 柳镇钟呀柳镇钟,你当时恐怕是怕别人出手会拿不下我唐盈,才会亲自出马的吧?结果,还不是功亏一篑! 唐盈感叹又感叹,确认着自己的猜测,而简随云只微微地笑着—— 重重院落在她们的话语间已被抛在了身后—— 一重又一重,简随云走得不急不徐,暗处防守的柳家弟子看到了她们,却因没有接到任何的指令,只能那样看着她们。 她们每过一处,那些人的眼神便怔怔地随着她们移动—— 为何青衫一人,抱着另一人,踏步于狂风暴雨中,却像是淡淡闲花在月下翩然?更像是看到了一幅泼墨山水图,笔法恣纵,意境旷达,并且带着隐隐的雅俊与高远! “轰”的一声,又是一道雷! “劈叭”响中,焦味传来。 一棵树竟然被雷劈倒在身边,就在身边! 树身倒下,枝叶凌乱,几乎擦着伞而过,在她们身后压向地面—— 唐盈张的眼突然又瞠大,等等!她看到了什么? 这么长的时间内,她并未感觉到有一丝风吹到身上,也未有一滴雨落在脸上! 怎么回事? 如此狂风骤雨,又岂是一只伞能阻得住的? 她应该早就想到了,但因为过于专注地思考柳家之事,却没注意到,现在,细细看,觉得伞下仿佛有一团看不到的薄薄的气团涌动,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屏障,将她的周身包裹,隔绝了所有的风雨。 这是什么? 就见几朵残花被风卷来,在离身两尺余时突然反弹而去。 眼睁得再大,那里果然有道无形的屏障,但如果不细辨,是辩不出的。任何人初看她与简随云,都会以为她是被伞所遮,而不是被围在了一层罡气下! 罡气?是护身罡气吗? 她看到了传说中的能布于周身的罡气?! 唐盈开始激动,非常激动!激动得想跳起来! 祖父曾经对她描述过的那种能形于体外、成为屏障的护身罡气竟然在今天被她看到了? 虽不明显,只散于体外两尺有余,但谁知随云是不是有意收敛? 她气血翻涌,怪不得随云能把柳镇钟那老匹夫摔打出去! 刚刚还在吃惊柳镇钟那样的高手竟然就那么被摔出去,几乎没有还手余力,是否是因为先前中毒,体力受损,并且也是多时未休息才影响了功力? 毕竟柳镇钟纵横江湖数十年,半世豪雄,一只钢鞭,更是奇门绝学,真材实学自不多言,今日竟然没有还手余力地就这样被摔出,栽得太痛快、太简单! 虽然她早在紫雁山中曾远远看过随云与一个黑袍蒙面人在月中飞斗,但那是远观,不如今日直接看到一个江湖大家被利落摔出的结果来得真实实在。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就算柳镇钟没中过毒,元气未伤又如何?在面对这样能将罡气布于体外的绝世高手时,恐怕只会多过几招而已! 那随云的罡气是哪种? 护身罡气分为多种,而据祖父说,在江湖中出现过的最厉害的罡气是…… “此处,将会发生什么?”茶香轻逸,简随云又淡淡地问—— “将会……”将会有一个人激动地喷鼻血而亡! 唐盈很想这么回答,但她努力再努力地捺下激动的心,让自己一定要按下,否则气血涌动太快,伤。会再崩开出血,一旦再出血,就真有可能再也救不回。 深吸气,又深吸气,看了看简随云的面孔,再看看风雨中的亭台楼阁—— “将会有一场更大的暴风雨在此处发生!” 是的,比现在这场暴风雨更大的风雨! 柳扶摇与柳沾衣的誓言还历历在目,柳家主母的痛苦还历历在目,柳镇钟的伪装也还历历在目! 一切,都还在眼前,而一切,都将往一场可以预知却又不能想像的方向发展! 她们的离开,柳镇钟没有反应,柳家子女也没有反应,那是因为他们还在看到的事实中惊讶,讶得神智混沌,五官闭合,而一旦神智清楚后,柳家人在将现实的面前如何自处? 夫害妻,父害母!父亲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柳家子女的血誓将遇上这世间最艰难的考验! 那柳三小姐满面的血、仇恨的眼神,也似乎又被放大在眼前—— “如此,你在路上,会更多安全。” “姑娘……”唐盈意外了。 “他人欲走我不追,他人欲来我不躲,我不杀人,也不让人来杀,包括来杀护我周全的人。”简随云淡淡的眼里似乎悠远了,仿佛天之尽头在其中。 唐盈全身一震! 她为护随云周全,几乎丧命,但伤势之重,已成事实。 而简随云“不让”? 难道这一切的一切,是为了她? 她亲眼见到在墨柳山庄中,随云并不在意别人对她的恶,出得死|岤后,若非土壤中有血迹,甚至不会得上墨柳山庄看一眼便会翩然离去。 也亲眼看到在紫雁山中,武林争斗,厮杀抢夺,血雨腥风中,随云只是淡眼旁观,不卷入、不参与,任你死伤无数,她皆无动于衷。 而今日,因为她的离开,几乎重复了一句话,说了第二句让柳乘风送他的话。 又一句话间,定了柳镇钟是导致柳家主母一切变化的元凶! 那一句是轻描淡写间一语掌乾坤,让柳家人陷入了深渊中! “姑……姑娘……”唐盈在这一刻,又无法叫出“随云”二字,仿佛那名字太重太重,重得只能放在心里,而她永远无法岂及这个人,仰望中,不是不想与之更贴近,而是更愿意将之敬重。 柳家风云变,波澜起,柳镇钟接下来哪里还会有再有时间与精力来想着她? 随云是为了她吗? 是吗? 她将身又向简随云怀中靠了靠—— “吱吱!”所靠的怀里一阵尖叫,钻出一颗毛茸茸的头来。 “吱吱吱吱!”那颗头上的眼殊子愤怒地瞪着唐盈,紧接着,弹出整个毛茸茸的小身体,立在简随云肩头,对着唐盈比手划脚,叫个不停。 是那只猴儿? 唐盈愕然,几乎忘了随云身边还有这么一只小东西。几日来,并未见着它,未想到这时倒突然跳了出来。 七宝居高临下,对着唐盈好不威风,一通比划中,似乎在说“猴爷我睡得正好,你一个硬挤险些把猴爷我挤断了气,你说说你的眼长在了哪里?” 最后,给了唐盈一个竖起的小指,让唐盈所有的感怀都噎在了喉咙里。 而她看着七宝身上斜挎的小布包,觉得十分奇异,想像着会是什么有能给这么个猴儿挎上个如此相配的布包? 不会是随云吧? “吱吱!”七宝似瞧出了她的眼神,又高高跳起,仿佛在说,“你看什么看,没看过如此出众漂亮的猴精?” 唐盈眨了眨眼,她是没见过如此的猴精,转念间,又想起一件事—— “姑娘,柳夫人颅内的针被取了后,会恢复如初吗?” 她想到了这个问题,而这也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那个被插入针芒的柳夫人,其千日醉已被解,是否会因为柳孤烟取出那几只针而恢复神智? 那神智清明后,是否所有柳镇钟想掩盖的秘密都会暴露? 柳镇钟三年前为何要对其妻出手?后来眼见千日醉被解,其妻要醒来,又造出另一种假象来掩盖,是为了不让其妻醒转,那柳夫人如果当真清醒后会发生什么事? 这中间倒底有什么秘密? 江湖诡谲,柳家所要掩藏的秘密是否与江湖有关? “针入颅,并非一定会疼痛难止,若只入针于骨缝间,不压迫重要神经,尚不会癫狂。”简随云为唐盈解惑。 这一次,只靠唐盈自己思索是不会知道答案的,因为,她未深研医理。 而简随云的话,补足了她在这一方所有的疑惑。 是说,即使细针入颅,只要没有刻意压迫重要的神经,也不会让柳夫人那样疼痛到发狂,只可能是时不时的疼痛,而也不可能是毫不停歇的狂乱。 但柳夫人却癫狂成那样,就是说,入针时刻意去压迫了重要神经? 也就是说,入针之人极其擅长此手法,并熟知颅中神经布局,其目的极其明显,手段也极其恶毒。 但那个柳镇钟竟如此了解颅内组织? “初入针,未生锈,可靠磁石取出一二,其余之物,除去开颅之术,永不会去除。” 什么? 唐盈又愕,她适才在想,细针被扎入颅中后,不是入了血肉中,就是进了骨缝间,怎么会靠磁石就能简单吸出? 但柳孤烟取出了! 随云之语,是在说针本是铁质,尚未与血肉粘连,也来不及生锈,如果靠磁石及时吸取,或可吸出一二,但不可能完全吸出。 不错,那些针应该是在今日才被刺入的,脑中神经何其多?被刺进的应该不可能只有柳孤烟手中的那几枚。 就是说,柳夫人颅中还有其它的针?并且不在少数? 头颅不同它处,也不能硬去挤压迫出细针,随云说,除去开颅之术,永不会去除,那就是说,柳夫人将永生如此了? 开颅之术!谁能做到? 传言古时华佗欲为曹操开颅解其头痛,被曹操一怒下杀之,自那以后,再未听闻有谁敢谈开颅之术。 可以说,天下名医,古往今来,只有一个华佗提过开颅,其他人是提都不会提了! 或许,柳夫人真得将永生如此了…… 而柳家子弟也将永远活在母仇父恨中! 但柳夫人本人,或许永远也不希望自己能清醒吧? 世间最悲哀的事,便是被至亲至爱者伤害。明明是传佳话于江湖二十余载的恩爱夫妻,明明是关爱疼惜的枕边人,却原来也是痛下狠手之人! “有时,救,不如不救;醒,不如不醒;生,也不如不生”,原来,随云早就点出了这个道理。 行行复行行中,最后一道朱门,就在眼前。 她们即将跨出这道门,离开柳家! 明明只呆了数日,明明所有的变化只集中在今日这半个时辰中,却像是过了浮生半世,也仿佛经过了一场岁月轮回。 是是非非善善恶恶终有报,沉沉浮浮悲悲欢欢无穷期…… 唐盈回头看一眼,她们的身后,就是一场人间的悲欢演绎。 而朱门外—— 白衣年少正撑着伞,立在马车旁。 宽肩窄腰,身形挺拨,年少飞扬,似乎正盯着门匾若有所思,待发现她们出来后,立即迎上,接过唐盈手中的伞,并将车帘揭起—— 而他没有发觉那近在眼前的隐形护身罡气,简随云的罡气也在他接过伞时收回,只微微俯身,将唐盈连同薄被置进车厢。 车内布置齐全,尤其放了许多防震的软垫,铺得平实而妥当。并且有一个婢女模样的女子立刻帮着安排唐盈 当唐盈被放在了厚厚的垫上平躺好后,她知道,要说再见了! 这一次,简随云将不再与她同行。 “姑娘……”欲言又止,这一别,将何时再会? “弹指流年一瞬间,缘生缘灭自安然。”简随云看着她,手中多出一只盒子,放在了她身上—— 唐盈疑惑,又探出手,启开那盒子,看到了一颗漆黑的,黄豆般大的丸药。 “这是……” “鬼域墨莲,十日后,调息时服下它。”简随云淡淡留语,微转眼,肩上的七宝突然跳下来,将斜挎的布包甩给了唐盈,并且赠送飞吻一个后,又跳入简随云怀中。 唐盈又诧异,看那布包并不大,再打开一看,吃惊! 催心草? 只有苗疆才产的催心草,并被压成了粉末? 她一眼认了出来,而这是配制黑沙掩月的最重要的一味毒草,也是她此次出来的目的之一。 她以为,她这次苗岭去不成了,黑沙掩月的重新配制也将往后延。 但现在,她竟然看到了催心草? 这个意外的礼物,将省却她一场数千里的跋涉,但她却不知道曾在不久前,曾有一个人与简随云同坐在一辆由苗岭而来的大轿上。 而那个人在简随云调息的山洞里笑嘻嘻离去前,曾说“留给她唐盈一样礼物。” 但此时,简随云没有再说话,于她的惊讶中,转身,离去—— 离去前,自然地取过了柳乘风手中的伞,青袍起,青丝扬,行入风雨中—— 柳乘风像是没有发觉手中伞被取去,只是怔怔地念着:“鬼域墨莲……” “你知晓鬼域墨莲?”唐盈转看他,她熟悉天下草药,但柳乘风却似乎也知道? “是大哥前几日带回的异国之物,产于海外番邦鬼域中,功可疗伤行血,并有其它妙处,万金难得,是大哥历经千般风险亲入鬼域所采。”柳乘风回过神来,看着唐盈手中的东西,实在没有想到,原本想为母亲治伤的奇珍竟然被留在了这里—— 原来,是柳孤烟带回来的。 怔怔然,唐盈想起了初见柳孤烟时,其手中所拿的包得只有巴掌大小的包裹。 柳孤烟取之不易,竟然被随云炼成了丹给了她? “此物给姑娘是最恰当不过,姑娘当安心服用。”将车帘放下,柳乘风也钻进车厢来。 他将亲自照看唐盈,并且随身在侧,而他眉宇间,有几分牵挂。 唐盈不言,这个少年还不知道朱门中发生的一切,当他知道后,又会怎样? 她将眼投在车帘上—— 帘虽放,她虽平躺,却仿佛能透过车帘看到远去的那个人—— 一人一背影,在雨中独行! 无人知她来知何处,也无人知晓她将往何方—— 只知她浮云为裳,兰叶为眉,无牵无挂,将惊讶留给见过她的人。 而她,还会将更大的惊讶,留给即将见到她的人! ———————————————————————————— 另一方,百里外,一曲音,在天接地的雨幕中,响彻—— 非筝,非琴,是瑟在被轻弹。 曲音飘忽,懒散疏落,穿过了雨幕,充斥于整个天地间,将风雨的喧嚣压盖。 “她,走出了柳家?”弹瑟的手,美如幻,白如象牙雕琢。 “是。” “完好无损?” “应是完好无损,但期间炼丹房中发生了何事,我等不知,只是她怀中所抱之人,九死一生中被她救回。” “很好,我只需要知道她走出来了。那她接下来便要过我这一关。如果过了,她,会是你们的女主人。” 一阵寂静—— 除了暴风狂雨,除了瑟音轻响,只有寂静。 寂静后,众多声音齐答—— “是,公子!” —————————————————— 雨在下,风在狂,江湖在乱! 天下风云,百年恩怨,岂只是江湖乱? 金戈铁马、杀伐疆场,皆将拉开画卷! 试问:谁能主天下沉浮? 又试问:茫茫人间,千古群雄、今朝人物,哪个能敌她飘然写意,宠辱不惊? 而最后,快活自在如他、清莫雅秀如他、浅淡优雅如他、神秘莫测如他、沉稳雍容如他、还有无数江湖儿女,谁能与她并肩而立? 且看后续—— (注:第一部,正式完结。 第二部,皆在?br /gt; 简随云第58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59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59部分阅读 在番外内。名为番外,实为正文,其中缘由请看公告。) 第一百二十九章 金澜山庄(一) 传说,这世上有两盏灯,一旦被点亮,便必是生命的消殒! 传说,点亮那两盏灯的人,无一不是女人,并且都是瑰丽华逸,出众异常到让人匪夷所思的女人! 传说,那两盏灯上写着两个字,简简单单,却是代表了宇宙乾坤中最真实又最复杂的奥秘所在。 又传说,那两盏灯与那两个字已经有百年未出现了,而百年后,它们将在“金澜山庄”现身! 六月初一! 杭州,郊外—— 一座恢宏的山门,洞开着! 山门之内,是宽阔的操场。操场之上,是黑压压的一团人! 从老到幼,从主到仆,男丁女口,无一不在。每一人,都身穿劲装;每一人,都手拿刀枪;每一个,都是一身沉重! 而前一日的暴雨所带来的清凉潮意,已被重升的烈日逼退。现在,头顶骄阳,每一人却都没有躲到阴凉下的意图,全集中在操场上,暴晒着。 立在最前的,正是一庄之主“刀弓双全”的金断刀。 这里,也正是“金澜山庄”! 从天未全亮时,一庄之主的“金刀客”便率领全庄上下集聚在此,静静地、沉默地,凝肃地,等—— 而他,身穿深紫色紧身衣靠,手带铁打护腕,成名宝刀挎于左腰,金雕大弓背在身后,镂空箭筒里则插满了铁翎羽箭……是一副全副武装的打扮。 他的眼,则直直地看着那道洞开的山门—— 在很多年前,那道山门从来都是朱漆鲜艳的,金漆兽环也无时无刻会被擦得锃明瓦亮。 而整个江湖中,也无人不想踏入这道门槛与这门内的势力结交! 但,在这百年之中,一切都不一样了! 一切的一切,都从百年前的那一刻起,不同! “金澜山庄”就像划过天上的流星,在灿烂过后迅速变得灰暗,也被整个江湖迅速地遗忘,甚至避如蛇蝎! 从门庭若市变成了门可罗雀! 从高朋满座变成了凄清寂寥! 所有的名、望、利,都在远去—— 祖先数代所创立的基业,便如那道山门,从原来的鲜艳夺目,变得沉旧、破败。山庄上下,也由原来数万人的浩浩荡荡,凋零成现今的几百人口。 几百人,男女老幼,参差不齐,除了几个死活不肯离开的老弟子与奴仆外,几乎全是至亲……这就是现在所谓的“金澜山庄”! 一个只有三百零八口人的“金澜山庄”! 不,是三百零九口了!金断刀的眼里突然跳了跳—— 握在刀柄上的手也紧了紧,胸口间的呼吸起伏也急促了些。 在昨夜之前,他认为他这一生已不能再有什么太大的惊喜。如果这场灭门之灾能被化解,便是他这生最大的期望。 但万万没料到,就在昨夜,就在百年之约即将到来的最后一夜,他这冷落衰败的江湖大家,竟然又添了一个曾孙儿! 是曾孙儿呀! 他的手抖了抖,眼里升起潮意—— 他永远记得父亲去世时,同父亲一辈的几个叔伯都还是形单影只。 只因所有与金家有婚约的武林世家,都在一夜间,用尽各种理由将婚约给退了。 并且所有曾一起喝酒赛马,比武射箭的世交子弟们,也在一夜间销声匿迹,偶尔再遇时,也都是形同陌路,似从不相识一般,甚至远远地见了便绕了开去。 就连仇家也在一夕间消失,仿佛生怕与他们结仇也会是一种瓜葛,能惹来某种牵连! 牵连? 是的,牵连! 一旦受牵连,就有可能跟着满门覆灭! 这种威胁下,哪怕是曾经煞血为盟、义结金兰的,也都像潮水般退去了……是友人离去,敌人也离去,“金澜山庄”就那样被隔绝了。 只留金氏一门,连个姻亲都没有!而他以为,自己这一生能祖孙三代同堂便已是庆幸,怎料到,竟然也有看到曾孙儿的这一天? 他有些激动,但更多的是感谢。 回头看一眼—— 他身后,是他的长子与次子。一左一右地做着他的左膀右臂。其他的,有他另外几个儿孙,也有许多终生都未嫁出去的金家女,还有几个成了苍苍老朽的叔伯。 但,凡是算得上青壮的男子,都在他们之后依次围开,呈包围型将老弱妇孺围在中央。而被围在最中央的那两个,一个是他的老妻,另一个…… 他叹息了一声,眼睛盯着那个被妻子揽着的苍白年少的女子的脸—— 他很幸运,他的父亲娶到了妻子,便有了他。而他也娶到了爱妻,有了自己的孩儿。他的孩儿似乎沾了他的幸运,也结了亲,使他有了孙子。而唯一的一个孙子…… 潮意在眼框里转了转,心中要感谢那个年少瘦弱的女子。 那曾经是一个官宦人家的千金,深闺所养,未尝世间苦楚。却在与自己的孙儿相识后,不顾整个家族的反对,毅然决然地要嫁入他金家! 当年,他亲眼看到了孙儿满身是伤地扶着一个遍体鳞伤的少女回来,并且一进门就双膝跪地,求他们能容纳她。 那时,他们才知,少女为了能与孙儿在一起,被家人乱棍鞭打,若不是孙儿去得及时,少女已经被杖毙了。而孙儿替那少女顶下了其余所有的棍子后,落得浑身是伤,鲜血淋漓,才最终让那户官家放了手。 但,官家却宣布天下,与那少女划清了界限,并将其从族谱上剔了出去,正式赶出门后,才允许他们离开。 他听了,是震动! 那个姑娘,顶着被家人几乎乱棍打死的险境,也要跟随他们的孙儿,得有多大的勇气与决心?尤其是在百年之期即将到来时,竟然义无反顾,他们又怎么能不容纳她?不感谢她? 却又不得不惊讶,那个力量,即使是官家也不敢轻易得罪!既使背依朝廷,也是能避就避开,不与他们金家有瓜葛。 而他们在举全家之力精心照顾了两个孩子后,待他们伤愈,便为他们操办了一场只有自己族人参加的婚礼。婚礼上,没有娘家人送行,他们便将那少女看作是自己的孩儿,既出嫁,也迎娶。 没想到,那孩子很快就有了身孕,就在几个月前,怀上了他们金家目前存留的第五代! 整个家族又喜又悲,却都纷纷劝她把孩子做掉。只因按预产日推算,她就算生下来,也有可能是在六月初一之后了。 六月一日后,山庄是存在,还是灭亡?无人可知! 如果到时全庄上下奋力抵抗,必然是一场混乱血战,她身怀六甲,又怎能照顾自己?即使无数人去护她,她也无法利落行动,万一受损,便是一尸两命! 而她既然对孙儿有情,金澜山庄又岂能对她无义?劝她将孩子做掉,也是为了到时如果能有一线生机的话,她行动自如,也有活命的可能。 但她不肯,坚持要怀着孩子,用那曾经毅然决然与自己家族断绝关系的坚定,排开了所有人的阻挠,留存了金家血脉。 也就在昨日,她甚至偷偷请了稳婆催产,冒着生命危险,将孩子硬是提前一个月催了出来! 如果不是老妻例行前往地照看那孩子并撞到一切时,他们也根本不会发现,那孩子竟然做出了那样的傻事,甚至因催产,致使自己的身体大受损伤,几乎失血过多而亡! 而那孩子还花了重金,准备托稳婆偷偷将孩子带走,并且想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以图瞒住所有人! 他们震惊,痛心,却更加得无以复加地感谢—— 感谢那个孩子的善良与隐忍! 她那样做,只是为了能给金家续存一点血脉呀! 他们无一不痛骂替她维护的丈夫,竟然能听从妻子的话,背着他们做了那么危险的事。但事情到了那般地步,已无它法,小小生命初来世间,怎么忍心让其跟着他们受屠? 于是,再加重金,他们请稳婆将孩子带走,而走时,是以“幼儿出产不利,夭折”的形式,将孩子用破布随便包走的。 为的,也是怕“金家孙媳有孕”的消息曾不小心泄漏出去,以做的防患而已。 想到这里,金断刀眼角泛红—— 他看过一眼那个小生命的脸,是那样的瘦小与脆弱,却是他金家的希望! 只期,这一切能瞒天过海! 只期,那一点血脉能得以侥幸留存! 哪怕今日全都战死在此,只要那个孩子能活下去,他们就都死而无憾! 握刀的手更加得紧了,看看门外山林葱郁,再看看门内烈日灸烤的操场—— 他不怪那些江湖同道!如果换作是他,遇上同样的事情,恐怕也会躲得远远的,即使不为个人着想,也要考虑整个家族与门人,绝不会因一己义气,将家族与门派贴上。 而他当年,是要以挽救整个家族的命运来要求自己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勤学苦练,又四处寻访用刀高手,悉心钻研,终将他金家刀法更加精益求精,并同时练了一手好弓法! 可谓刀弓齐用,远近兼备,霸气威猛! 但,即使他的武功已超过金家所有先辈,又能怎样? 如果不是那件事的发生,他的威名或许会比现在的侠客们,还要显赫!如果不是百年前发生的那桩庄事,“金澜山庄”在他的带领下,或许也要比百余年前更加荣耀! 可是,他即将要面对的那个力量呀,何其可怕? 他的父亲在临终前,曾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对他说:“不足、不足啊,刀儿,你的功力还远远不足!你,一定要去找,找那个能真正救我山庄的人!去,一定要去!先去找……找竹闲老人……” 父亲的手已近枯槁,却将他握得是那样得紧,紧得仿佛要把指尖按进他的掌内去。而他知道,那是父亲的不放心! 不放心在他继承山庄后,他会自以为以己身的功力已能抵抗那个力量,将整个山庄的命运一肩扛起! 眼中暗了暗,更加直直地盯着山门外—— 天不亮就率领金庄人聚在此处,怕得也是分散开时,彼此之间没有照应。但,为什么?为什么高人还没有来? 那个唯一的,可能会带给他们一线生机的人,为何还未出现? 他甚至不知道,对方是何模样。只记得,那样一个背影—— 一个穿着淡色衣衫,长发拢成一束垂在身后的背影。 一个只是伸臂夹食,也如水墨画中的云烟浮过般的背影。 还有那样一道声音—— 如同晚风拂来,含着花香的声音。 “爹,您说的那位高人,是不是……”长子的声音从身后侧旁轻轻地传来。 非常轻—— 这个时候,长子不敢将心中的疑虑大声地问出来。 因为午时已近! 百年之前,那个“血杀令”是在午时时分下达的!而百年之后,是否也将在午时时分了结? 他们不知道,但越近午时,他们的脑中便似乎越空白。有期望,也有绝望,交缠着、纠结着,形成了一种等待太久的空白。身体却越发的凝肃与紧张! 仿佛一触即发! 谁人想死?没有人愿意白白地死去。能有活的希望时,自然想活! 而所有的庄人,都是沉重的,也都是想看到那份希望的,所以,他的长子不能在此时增添疑虑的情绪,只能悄悄地问。 但金断刀没有回答,双眼仍直直望着那道山门—— 一道门,就像隔着两个世界,那个将在今日踏进门内的第一个人,又会是谁? 同样心中有忧虑,他们所期盼的人,倒底为什么还未来?是记错了日子?还是路上遇上了什么事,被耽搁了?又或者是…… 如果,如果她不来,那是否意味着,他们在今日就只有一个结果?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等待,一点一点持续—— 日头,一点一点移至正中—— 烈日光芒,也越来越炎盛。而大门外,仍是寂静又寂静,空清又空清,没有任何人踪。 难道,那个百年之约已被对方所遗忘?那个力量在今日或者不会到来? 有些人的眼里,露出这样的期待。 但金断刀的心里,却越来越灰暗。 “老夫人,老夫人……”身后忽地传来一些马蚤乱。 “爹,是母亲晕倒了!”次子的声音也有些乱了,似乎想抽身退后去看看。 金断刀面部的肌肉一抖—— 是他的夫人? 那个跟着他同样在日日面对灭门危机,却依然坚强地给他生出八个儿子,并严格督促、用尽栽培,以使孩子成为他最好帮手的夫人? 他想回身去看—— 就在此时,空气中传来一种动听的声音—— 第一百三十章 金澜山庄(二) 丁铃、丁铃…… 是什么?尤如东风夜放花千树—— 丁铃、丁铃…… 是什么?那样的清脆,那样的生动? 三百零八双眼,突然就直直地盯向门外—— 包括正回转头颅,要查看身后的金断刀。也包括刚刚昏厥过去,又被掐着人中幽幽醒转过来的他的夫人。 丁铃、丁铃…… 声音细碎,似乎是从山下传来,又像是从四面八方而来,却如同山间初融后的雪水在叮冬地作响,又像初春轻快的风在枝头跳跃—— 轻盈、动听,而山庄外,那一头,渐渐出现了一个点。 握刀的手猛然紧抽,金断刀眼中骤亮! 那个点,是一个姑娘的身影? 这个时候,所有出现的女子,都是最让人敏感的。而来者,只有一人!是高人吗?是吗? 当日的背影,他永远记得,青袍一袭,腰间纤雅,正是一位女子才有的背影。 并且是一位年青女子的背影! 可即使年青,只要是竹闲老人引荐的,就会让他相信!相信对方会给他们带来无比的希望。那现在,是“希望”来到? 心猛跳!眼,更加紧迫地盯着—— 那个点,在渐渐得变大,并且所有人都能看清,那是一抹杏黄|色。 如同春日开出的第一朵迎春花,带着鲜亮的生机,款款移近,让人无法忽视。 而“丁铃”、“丁铃”声,也正是从那身影中传来—— 怎么会是杏黄|色? 金断刀的眼一眨不眨—— 并且是上等绢纱,精致薄透,做工精良的衣裙?记忆中,背影只是淡青色的布袍,无华丽、无精致、简单舒展。 但,衣服可以换!任何一个女人,都会喜欢换衣服的! 他握刀的手却已经发白—— 丁铃、丁铃…… 近了,又近了,近得能让人看清那个身影上的面孔;也能确定那声音,是对方腰间所挂的银铃发出的。 好一张娇俏的脸! 所有人的眼睛都现出了诧异—— 杏眸桃腮粉花唇,是一张极难得一见的美人面!美人面上含着笑,眼露春色。而那笑意,未及近,就已像是一张甜蜜的网,将众人网了进去。 怎么就那样甜蜜? 如春日里的嫩蕊扑下的第一层蜜粉,又如秋日里的熟果挤出的甜汁,让人看着,一颗心也跟着轻轻地甜蜜起来。 万万没有料到,会是这样一个少女! 金断刀的眼,跳了又跳—— 而对方已一路不停,轻快婀娜地走近了山庄大门,并且,像是没有看到庄门上的门匾,便提起罗裙,欲一步跨入! “且慢!” 当若隐若现的鞋尖在裙下抬起,眼看就要落实那跨过门槛的一步时,突然有人就这样冲口喊出了。 喊出的人,是金断刀身后的次子金横越!他与其他所有的庄人一般,无比意外。而他们万万没有料到,在今日,要第一个跨入“金澜山庄”的人,会是这样一个人? 但这是谁家的小女儿,竟然跑到了这里? “姑娘,请止步,今日,此处不宜留人,请速速离去。” “金澜山庄”长久都没有外客的到来了,百年来的冷落,早已让他们忘却了江湖大家的派头与架势,即使是最普通的农人闯进来,也不会轻狂地撵赶。 但今日不同!只要不是在今日,其它任何时刻有人肯上门的话,他们甚至是有些欢迎的。 尤其这样一位姑娘,似江南中的哪户小女儿家,在出门游玩后,不小心误闯到了此处。而少女的笑,实在是太甜蜜了,甜蜜得让人不忍心。不忍心就这样让她卷入是非中! 是的,太甜蜜了! 金断刀的眼中,又连跳—— 其他人的神色,却与开口的金横越是一样的,都是希望少女能速速离开的一份急切。 但少女却像未听到,依然笑着,不受影响地落实了那步,连后脚也跟了进来。 婀娜的身姿,便似将春风带进;铃铛的晃动,也似将清彻的溪水引入。而水莹莹的明眸,流转间,将庄内环视一圈—— 那目光,是那样的柔和,却像是并没有望过所有人,只是环视着远处的房屋高墙,还有那庄院的更深处。 仿佛是进入了一处除她之外再无人存在的风景中。 而她唇边的笑,使很多人几乎又要忍不住地开口了。开口劝她早早离去,快快远去。因为,午时即到! “金断刀。” 就在有人当真忍不住,话到口边已张开嘴时,一声甜蜜地叫,传来—— 声音温柔而美好。 一个激灵,金断刀的全身分明是震了一震。 是谁?对方倒底是谁? 误入的普通少女绝不会叫出这三个字! 心突突猛跳,他想起父亲都曾对他说过,那个力量中,无一不是女子,也无一不相貌瑰丽! 但也无一有人情、人味、人性!可谓都是冰冷的,充满杀性的,眨眼之间就会要人命。那既是杀人如麻,又怎会如此甜蜜温柔? 并且,只出现一个? 父亲还说过,那个力量里,所有的女人都是穿着白衣,除为首的着银色华衣外,其余的全是白纱,并且全都面无表情! “爹……”身后的长子,心也在急跳。 半年前,父亲出外寻访高人回来后,曾对他们说过,“高人”,也是一个女子,并且是一个很可能极为年青的女子。 但为什么是“很可能”?问时,父亲却再也不肯多说什么,只交代,如果有一日,一位叫作“简随云”的人物上门时,一定要立刻迎入! 并且以庄中最高的礼数迎入。 不管对方是何模样! 而他们奇怪,也并不知道,金断刀当时根本没有看到对方的正面,也根本无法确定对方的年龄、模样与本领,便无法真正地形容给他们听。 在没有确切的信息时,又如何能让让他们的内心踏实?与其说了,不如不说。而在那样简单的交代后,庄人心中只觉讳莫如深,神秘非常,却也更加充满希望! 只因金断刀又说过一句话:“竹闲老人所荐,有何可置疑”? “竹闲老人”四个字,便把他们镇住了! 于是,他们开始等待! 等一个很可能是年青的女子!等一个叫作“简随云”的人! 但,今日之前,什么都没有等来。而今日,这样一个少女突然出现…… 是希望吗?是吗? 对方能一口叫出父亲的名讳,便不是误闯的普通人了。可对方太年青,太甜美,太…… “看来,你们已准备好。”少女的声音却又在温柔地响起—— 唇边如花,笑眼如蜜,一只手也探向了自己的衣袖内—— 无人应语,无人眨眼,所有的人都盯着她,也盯着那只手。 就见那只手再取出时,多了一只沙漏。 一只非常精美的沙漏! 而沙漏里的流沙正无声地流着,并且下面多,上面几乎已空,只剩几粒流沙! 仿佛那沙漏在少女的袖中时,就一直在保持着正常的流动,此时拿出后,依然稳定。 像有一根无形的刺扎入眼底!金断刀盯着那只沙漏,心跳再猛—— 那只沙漏,分明是在宣告着一个钟点的即将完结,以及另一个钟点的到来! “沙”“沙”…… 所有的人,也似乎都听到了轻微的沙粒的滴落声,就像滴落在心脏上。 并且所有的人,都像着了魔一般,看着那几粒沙缓缓落下,缓缓地,缓缓地,只剩最后一粒沙! 即使后面的人,因隔着太多头颅,根本望不到前面少女的手中物,却依然怔怔地盯着。 最后一粒沙,最终,坠落! “时间到!” 少女脆声语,素手一翻,精美的漏沙便飞了出去—— 像被丢弃的野花一朵,却比花快,眨眼间就撞到数十丈外的高墙上,“啪”的一声,碎裂! 如烟花的炸开,碎在众人心间! 而少女在原地向上一起,开始旋转—— 纱裙被绽开,如同迎春花的花瓣,从地面往上转着、转着—— 转得唯美,直转到超过恢宏山门的高度时,停止,就那样停在了山门的飞檐上,居高临下。 而所有人,也抬起了头,望她。 少女的手里,竟然又多了一张卷轴。金黄|色,绣盘龙飞鹤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而她两手一展,就展开了卷轴—— 就像展开一道圣旨。 “今日,金澜山庄立于此处者,为三百零八口。金家本族二百三十九口,其余皆为家生子与老年弟子。十年内,无人再主动逃逸……” 什么? 少女口中逸出的话,怎像一团冰水泼入心中?是彻骨的寒凉! 所有人的面色都变了! “但,十年零九个月前,家生子金娇儿携金银无数,于暗夜脱逃,连逃两日三夜后,于五百里外一无名渡口登船,奔至西南隐姓埋名……” 又是什么? 所有人的脸色,变上加变—— 突然,“咚”的一声,一团黑物从空中坠落,砸在了地上,溅起尘埃! 而黑物出现地太突然,根本没人看清是从哪里进来的,仿佛是从天上直直坠下! 待尘埃很快散尽,众人再定眼看去时,就看到:一具尸身,通体乌黑,面朝上,直直地挺在那里—— 但尸身早干,肌肉早枯,只看到应该是眼睛的部位有一对圆大的黑洞,而嘴鼻处也是大张着,仿佛死前呲牙咧嘴,双目圆瞪地死不瞑目。可瞧不出了原貌,却依然能辩出那是个女尸。 并且,女尸的衣物腐化难认中,腰侧有一枚金色的饰物,刻成双蝠嬉戏的图形,显眼的闪亮在那里。 “娇儿,是娇儿!”旁侧的护翼里,有一壮汉失声叫喊。 而更多的人,脸色苍白! 那是金家家生子奴才金娇儿最喜欢的饰物!金娇儿,在十年前突然失踪,并且其所侍候的主子屋里丢失了许多金物。 当时,金家虽事后察觉,却并没有追查和追捕。他们也猜测过其失踪的许多原因,却也不免地向一个最有可能的方向归结。 那就是,年少活泼又生得俊俏的小丫环,爱惜自己的生命,对于未来充满了希望,不愿留在金家,不愿去面对那个传说中的满门被灭时! 即使其父母兄长仍忠心耿耿的侍奉老主,其当年也只有十六岁,却在一个月黑风高夜,失踪了! 跟着失踪的是一批金银珠宝,但金家大家长金断刀在沉吟许久后,并没有下令去追查,只是看着那对因女儿离去,羞愧地跪在地上请求责罚的金娇儿的父母叹息—— 既然,迟早会有一张“血煞令”降临金澜山庄,又何苦非要一个年少青春的生命陪葬?十年后的金娇儿,也只会是二十六岁的青年,既然想走,就走吧。 金澜山庄不愿牵涉他人性命,而要走,便要早早地走!越早,越有活的希望! 但,十年前的离开,竟然…… “娇儿、娇儿!”后面人群中,一对年老的家仆打扮的男女,在手握兵器的同时,全身颤抖着,眼中含泪地嚅嗫着。 刚刚惊喊出女儿姓名的壮年男子,正是金娇儿的兄长,也是他们的另一个孩子。同时,是金家剩下不多的家生子中,最杰出的一位武士。 他们曾愧疚过,恨怨过,为女儿的逃离无颜面对祖宗想自尽过!但金家阻止了他们,并且宽容了他们。 而他们在羞愧中,以更加誓死效命的决心来回报金家!可在暗中,又无数次地试想过,也许女儿那一逃,便是留下了他们夫妻俩的一点血脉。只是娇儿呀,你逃便逃,为何要带出主家的金银?做那不仁不义又不孝的畜生? 但再怨,再愧,也是他们的女儿!未曾想,十年后,这一日,他们还未被屠杀,却先看到了自家女儿的尸体! 儿子不会认错的,论身量、论体形,还有那块饰物,都不会认错! 而他们没有扑前去看,仍严守在原地,伤痛着,却依然把持着自己的阵位。 “十八年前,金家旁系金为山一支,以其子女屡犯门规、上行不孝为由,将子女赶出山庄、划出族谱,并宣告天下,其子女德行败坏,不配为金氏一族,已正式不属金家一门。” “咚”!“咚咚”!“咚”! 空中,又坠下事物!落地后,又是惊起尘埃! 人群一阵马蚤动,却依然没有人乱动,只将眼眺望过去,努力地看—— 就看到,地上两对尸体,其衣着尚未腐化,面目也依然可辩。为两男两女,皆是中年,衣服华贵,配饰讲究。而旁边,还有五个大小不一的年轻男女,跪伏在那里。 竟然是五个还活着的人?大的约二十余岁,小的只有十一二岁。面貌十分相似,像是兄弟姐妹。却一脸呆滞,似被点了|岤,又似因太过惊恐,而忘记了反抗,只呆呆地跪着。 “金为山,其明为恶惩子女,实为保全,其子女与其孙远走他乡后,改姓为章,落居定阳……” 少女的声音甜脆的,不快不慢地道着,头顶着烈日,一身鲜亮的身姿,如同宣读御旨般的高高在上,也让所有人似都伏在她脚下,仰望。 “是金满与她娘子,还有金秀与他相公,那几个……那几个中大的是金满当年的孩儿,小的莫不是他们后来又生的?”有人呼出口。 声音不大,但立在前面旁侧的一位老人,却面色惨青了! 那正是金家一位旁系的老人,金为山! 而地上的人,是他的孩子,还有……还有他的孙儿与外孙!是他的!是他当年以其不争为由,硬赶了出去的! 有谁知,为父母的苦心?又有谁知,身为金家长辈,他要与金家共担责任、保全金家名誉的同时,却又在无数个夜不能寐的夜晚后,想出一着“金蝉脱壳”? 可怜当年,自己的孩儿也不明白自己的苦心,硬是在绝望后,泪水潸潸中,拖着幼小的孙儿一跪一磕头地离去…… 孩子呀,为父是为了保全你们呀!是为父的私心想保全你们呀? 苍老的眼里,通红了;而苍老的面颊上,肌肉抖动。为何?为何苦心经营,还是功亏一篑? 看着那两对尸体,老人握子长枪的手在不自觉的痉挛着—— 孩子,孩子,难道为父错了吗?错了吗?你们,还是先为父一步地走了呀!这不仁不孝的罪,应该为父替你们来背,为何,却是你们走了? “三十年零七个月前,金家十一位金姓的弟子,暗中勾结,一朝背门,相携离去,并改姓化身,隐居塞外……” “咚”“咚”“咚”“咚”…… 空中,又坠下一堆事物。这一次,物件不大,不是尸体。 但,却是一个又一个的坛子,像是骨灰坛?十一个,整整十一个骨灰坛! “六十八年前,金家冷字辈金冷秋与一世家女子私奔出逃,逃出十年后,金冷秋抛妻弃子,独自返家,留其妻与一对子女在外……” “咚”“咚咚”…… 这一次,竟然是一副棺材!一副好像是从地底挖出来的棺材! 而棺材旁,有六个同样呆呆跪伏的的人,两个年纪稍长,两个年纪稍轻,还有一个,竟然才六七岁左右。 “那两个年纪长的,莫非是冷秋的与那女子私奔后所生的孩子?而年青的两个是孙儿辈?那最小的一个,难道是曾孙儿?”有人看着那六个活人的面貌,开始猜测,声音发颤,几乎抖动不全—— “棺材里的又是谁?难道……难道就是被冷秋抛弃的那个女子?” 惊惧、震动,在所有人的心上无形地泛滥—— 当年,有一个世家女,不顾家族反对,曾与金家冷字的冷秋互相爱慕,私奔出去。后,在外十年,生有一子一女。突然,有一日金冷秋休妻弃子,回转金门。而那女子携子女无颜再回自家,独避世外,隐居生活。 但,金断刀与几位叔父的长老却清楚地知道,金冷秋当年是他们最看好的一个后辈,因为钟情于那女子,才私奔出去。 可其根性忠义,钢骨铮铮,在外每一日每一夜都心寄家门,活在对家门的愧疚与牵挂中。而其妻深知其心中郁结,便请求休弃,让丈夫回家。 可那时,一对原本恩爱的夫妻,要分开是何等艰难!但身为金家男儿,有金家男儿要担负的责任!不愿真因一己之私,终生在外逍遥。 最终,金冷秋离开了妻儿,回转。可私下里,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那女子与冷秋痛哭一番的生离死别中,是对对方的成全! 女子成全冷秋的仁孝!而冷秋成全女子的深情! 金断刀与一些长老,便正是知情者。现在,他们的手开始抖了—— 原以为,那女子被休,儿女被弃,又是发生在那么多年前的事,并且冷秋为了不拖累妻儿,硬是在六十八年中,没有回去看过一眼!更没有任何书信往来! 甚至,连做梦都不敢说出相关的梦话!可现在,他们看到了什么? 冷秋,冷秋,孩子呀,我们对不起你! 金冷秋,在当年回转金门后,悉心练武的同时,也将自己的技艺心得全数授给后辈子弟,就是为了能帮助他们,给金家多培养出一些强壮的武力。 而自己却因牵念妻儿,余生未再娶的同时,早早的病逝了。 如果……如果冷秋还活着,看到这一幕,会是何等心痛? 那个女子,也终生未进他们金家的家谱!今日,倘若能活下来,他们一定要将女子的棺移进族中,与冷秋的合葬,并将其姓名刻入祖谱。 “九十六年前,金家断字辈金断钩的妻金梅婉儿,以梅家在江湖上的地位自居,要求金家休她出门,行时,带走金家两子一女……” “咚”“咚咚”…… 这一次,又是一个骨灰坛,还有三十二个年龄大小不一的活人。 那么多活人被抛下来,却无一喊出声,只是呆呆地,甚至是脸色苍白地任人抛下,伏倒在那里,一声不吭。 而所有站着的庄人,又都马蚤动了—— 金梅婉儿,是梅鹤门现任庄主的姑母,也是当年老老庄主的唯一的女儿! 百年前,事件发生时,她已是金家人,所嫁之人正是金断刀的兄长。 而梅婉儿在事件发生的四年后,终是仗着自己是梅鹤门的掌上明珠,屡屡蛮横,要求金家休她出门。 后,金断钩抵挡不住妻子的蛮横与发难,还有梅鹤门的威压,将妻休出。并且,梅婉儿也带走当年尚且年幼的三个孩子。 至于内幕,也的确是那梅婉儿不甘被金家拖累,加上梅鹤门也是堂堂大派,不愿受波及,虽离百年之约尚久,却在旁多次怂恿梅婉儿早早离开,以绝后患。 而金家虽有些恼恨梅婉儿的无情无义,却又有些侥幸其带走了子女。就算那三个孩子后来改了姓,也还是流着他们金家人的血! 可是,现在…… 没想到,那三个孩子的后人,竟然有这么多? “除却这些,百年中,金家有数百名卖身家奴与改姓弟子,均潜逃。四散分开,有逃往海外孤岛者,有逃往滇西荒山者,有欲飘洋过海前往番邦者,也有潜进朝中为官者,更有自宫入皇城为太监者……其所有人,均在当年已被毙命,并被挫骨扬灰,洒于当地风中,已不屑将其带回……” 脆甜的声音一直在继续着—— 下面的人,却与那些被抛下的活人一般,呆滞苍白中—— 静! 死一般的沉静! 原来,还不只这些骨灰、尸体与活人,所有曾潜逃的家奴与改姓弟子都在当时就被毙命了?并且,也被挫骨扬灰了? 甚至是不屑将其骨灰也给带回来? 直到此时此刻,没有人会再觉得那位少女甜美了,所有人的脸色,除了惨白,便是呆滞。 而眼底,却是深深的恐惧与绝望! 即使是金断刀,也同样恐惧着! 没有人能逃过!没有人! 百年中,所有离开的那些人,全没有逃过!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这力量,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恐怖? 生死宫!生死宫! 天下间,谁能敌得住“生死宫”? 是的,生死宫!那个力量,正是生死宫! 它,是江湖人的恶梦!也是非江湖人的恶梦! 它在江湖外,又在江湖中,不常出现,可一旦出现,便有无数人命的消殒! 而它基本不插手江湖上的事,但不小心得罪了它的,却再也无路可逃! 它存在几百年了,却在一百年前,掀起过一场滔天巨浪! 很不幸,“金澜山庄”在那次巨浪中得罪了它。可又很幸运的是,当时,那个“血煞令”被决定是在百年后实施! 但生死宫的力量,哪怕你跑到天涯海角,都逃不出它的手掌心! 今日看来,果然是逃不过!逃不过! “金澜山庄,出不仁、不义、不孝、不忠之徒,我等已代为严惩。至于金满子女,金冷秋与金断钩的子孙,不在此列,特将活人带回,待今日,与金家满门同亡共殁!” 甜美的声音,还在一句一句地道着—— 天上的日,在少女身后,像是后光芒万丈的衬景。 而金断刀的眼里又是一跳! 少女的这段话,他听清了! 是的,那多年前,全在当时就被杀的,本身就是私自出逃的家生子与改姓弟子。 家生子,是被卖了身,永世不得翻身的。改姓弟子,也不同一般弟子,是曾经说要以金家为主,要世世代代为金家效力的。并且将姓氏也改为“金”,就是要表示忠心与不弃。 却在事情发生后,连个招呼都不打便逃逸了。而其余那些异性弟子,是他的祖父与父亲开口解散的。并且有一部分留下的改姓弟子,也是他们又亲自给改回了原姓,遣散出去。 就不知,正式被遣散的那些弟子,如何了?是活,还是亡? 还有,他看着前面地上那些呆滞的活人—— 他们,也是金家的儿女呀!虽然有的从未见过,但他们,都还活着! 生死宫,将她们活着带了回来,让他们与金家满门在今日同亡共殁? 可那几具刚死不久的尸体与那具干尸,又是怎么回事? “被金冷秋所弃之女为自行病亡,下葬七年,于近日挖出,带回!其明为被休,实则是暗渡陈仓、欲留金家后人,仍为金氏一族。 金满、金秀夫妇则在我等前去后,不敌时而羞愧自尽,亡于三天零五个时辰前。 金娇儿,于十年前逃亡路上被他人j滛夺财后谋害,为以儆效尤,我等制成干尸,保存十年,带回!”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死了太久的,直接挫骨扬灰了,而死了十年的,就弄成干尸带回,以儆效尤! 金断刀突然开始笑—— 笑得苍凉! 如果,今日的一切传了出去,江湖中,谁人不会更加惧怕?惧怕生死宫! 生死宫,掌握世间生死!连那些逃出的人,怎么逃的、逃往哪里,又是出于什么意图逃的,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而这个少女,无疑的,已能肯定她来自何处了,但,就她一个人? 一个人就要灭我山庄? “百年恩怨,一朝解!血煞之令,谁能避?金断刀!” 裂帛声响,那卷卷轴被撕裂了! 脆甜声,也变成了清喝声。 百年恩怨,一朝解!血煞之令,谁能避? 是啊,谁能避?避不开,无法避! “今日你等的死,会让这笔恩怨一笔勾消,受与不受,不在你等。” 少女随手抛出裂帛,又笑了。并且身形一闪,就从庄门上就缓缓飞了下来,手中又多了一只箫。 箫看起来是普通的竹制,被比在少女的唇边,在少女温柔甜美的笑中,荡出箫音—— 音起时,所有的人,又都眼现愕然。 萧音似水纹,一圈一圈地漾开,但萧音漾着、漾着,却仿佛与什么融合到了一起?连成一片,铺天盖地而来—— 是什么? 众人侧耳去听—— 金断刀,也不得不去细听—— 就听到萧音之外,似乎又有乐曲传来。一开始低微,仿佛在很远处,被近前的萧音压盖了,但眨眼间,那声音便脱出了萧音的掩盖,并且,就响在了门外! 快! 太快! 仿佛是从山下,短瞬间便来到了山上!而曲音轻雅流畅,似山间的溪水在潺潺地流动,也似初春的红花在渐渐地绽开,更似二月的微风裁过细柳—— 烈日下的山峦,便仿佛退去了浓绿;无力低颜的花,也像在纷纷抬起头,变得生机盎然…… 一种属于春的气息,在越来越浓,越来越浓—— 浓得,让金家所有人的面上都现出了一种恍惚。 他们真得感受了春天的到来! 来到了身边,来到了心?br /gt; 简随云第59部分阅读 欲望文 简随云第60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60部分阅读 心里,来到了金澜山庄!而沉肃、凝重与紧迫,竟被覆盖! 同时,巨大的山门外,有无数鲜花飞进。 所有的花,都是蓝色的,薄而大,轻而逸,似蝴蝶在张开翅膀,翩翩舞动。织成了密密的蓝雨。 花雨中,两团红色也像是凭空出现,浮过了高高门槛,向内飘来—— 的确是飘着的!离地两尺,不沾尘土,凌空飘浮。 凌空? 那又哪里是红云,分明是两个一身红衣的人! 红衣的下摆,绣着金边,荡漾如花,似真似幻,而往上看,身姿魅惑,艳红的纱衣拖于后,飞扬—— 盛夏无风,但那衣摆确实在扬,就像怒放的玫瑰! 再往上看—— 那身姿,于魅惑中又透着说不出的典雅与高贵,充满贵族的气息。 而玉颈秀项上,两张面,面如桃花、发如乌云、鬓似蝉翼、眉如春山、眼如秋水、鼻似琼瑶、唇如红菱、肤似昆玉……再配上高挽着的宫髻,活脱脱的画中仙人。 人世间,到哪里去寻这样的女子? 而这样的人,竟然有两个! 一模一样的两个! 如果,只是想像,根本无法想像出这样的两个女子!即使在之前,知道今日如果要来女子,便定是些国色天香,心里早有了一定的抵抗与戒备,但此时,众人却依然迷怔了。 而那两个女子,冷如冰霜,面无表情,目光直视着前方。本就凌空而行,神情则便使得她们高高在上。 仿佛是不屑将目光盯着凡间众人,只手中各自提着一盏灯笼。 灯笼? 是,很普通的灯笼。 她们之后,又有十数人跟着飘进—— 每一个都身着彩衣,或拉、或拨、或弹、或吹、或敲……手中都有一样乐器,而所有的乐器都是丝竹所做。 怪不得曲乐声如此清雅,原来是丝竹声! 弹奏拨弄之人,也都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并且,便都是凌空停下,不坠不落。 要怎样的轻功与内力,才能做到凌空行走,却徐徐然间,不快不慢?并且还能在凌空中继续吹拉弹拨? 所有金澜山庄人的呼吸都开始紧滞了! 红衣女子与彩衣女子却已越离越近,在离立在最前面的金断刀两丈处,停。并且前后铺排开来,占据了前方所有的视线。 眼前,便是一片华丽、一片旖旎。 而女子们又突然往两边分开—— 如同波浪被劈开,她们的中间,出现了一顶轿子。 一顶不算大,却绝对精致得挑不出一点暇疵的轿子! 抬轿的人,也是女人!杏黄衣衫,衣料薄透,与之前第一个进入的少女穿着一模一样,并且,也都在笑着。 笑得同样的甜蜜,与曲乐相融。仿佛,她们都是春天的使者,给这里的人带来了福音。 看着那笑,有几个本是呆滞的孩子竟然眨了眨眼,眼中的恐惧减轻了,脸上也出现了一些红晕。 仿佛,他们是见到了仙人,不得不脸红了。 而许多人,穷其一生,也不会有机会能同时见到如此多的天姿丽人,美伦美幻,如同升入仙境。 不只孩子,那些大人们,也似乎沉入了其中。 金断刀的眼,却是一刻比一刻凝重! 从那两盏灯笼出现后,他的眼,就只盯着灯笼看。直到此刻,仿佛要盯到灯笼的里面去! 那盏灯,是否被点亮了? 在白日的艳阳下,看得不甚清楚。因为灯身上,还各贴着一张红纸,呈菱形,挡住了一部分灯身。 传说,那两盏灯在被点亮时,便是屠杀的开始! 而当灯笼上的红纸也被揭下时,屠杀便避无可避,再无回头的机会!就算是神仙来了,对方也不会再停止。 望着灯笼,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胸口正剧烈地起伏,但他的眼因为盯得太紧,甚至有些眼花的乱影在瞳孔中闪动—— 没有亮? 他紧紧闭了闭眼,再睁开—— 真得还未亮? 并且红纸还在! 他胸部的起伏加剧,而红纸下的倒底是什么? 他有些知道,却又知道得并不确切,只是,他一点也不想看到那两张纸被揭起! 百年前,就是在那两张红纸即将被揭下时,突然事情出现了变化,让当时生死宫的主人把“血煞令”延迟到了百年后。 而百年后,在灯亮前,还有那红纸被揭下前,是否还有逆转的机会? 这个时候,他又想起了高人。 高人,你在哪里?这些女子,只轻功便已卓绝到超乎寻常的境界,而我们,是否能敌? 还有,这些女子,都像是远离尘世般的干净、美丽、高贵,似乎与传说中的一样。 但那几个杏衣的女子也都笑得那般甜蜜,还有彩衣女子的服装艳丽瑰华,却与传说的那个力量,又似乎有些不一样? “爹……”身后又传来轻轻的唤声。 呼唤声同样充满了迷惑。 金断刀神情一凛,正准备开口叮嘱身后人要“凝神守元,不可大意”时,那只轿子停下了。 轻轻的、无声地停下!在抬轿女子的脚落地后,便停下,停在了地面。 所有的曲乐,顿停! 仿佛曲乐本就是配合着轿子,轿子一落地,便会停。 一片寂静! 金断刀的心跳,在这一刹那间也真得停跳了一下! 这个时候,没有人不去看那顶轿子了! 轿中,是否有人? 如果有,便应该是现今那个势力的主人!或者,还是当年那个人? 会吗?百年之后,父亲口中的那个人还活着吗? 屏气凝神中,他一点也没有感觉出轿中有任何气息,仿佛里面是空的。 但这些女子来到山门外,他都无法提前察觉出。除了第一个是一步一步走来让他们看到了,其余的都像凭空变出来的。 连明显是下属的轻功身法都无法察觉,他又怎敢说这轿中无人? “金断刀。”又一声甜蜜的叫,传来—— 所有的汗毛都竖起来,金断刀不应。 轿子里如有人,就应该是决定这场生死的主宰! 如果他突然出手攻击,会不会有一些胜的可能?擒贼先擒王,先下手为强? 他的心,已准备觑机而动。 “今日之前,十年之内,金澜山庄无主动逃逸者,无主动,不包括无被动者。” 什么?! 觑机而动的心抖了一下! “金断刀,这第三百零九口,又怎能缺席?”甜蜜的笑,似在放大—— 轿子的后面,又走出一位紫衣的女子—— 女子美而婉约,如同晨雾中的一朵芍药,带着让人无法想像的大家女子的气质。而女子怀中的,是什么? 最怕的,也是最让他恐惧的,来了吗? 金断刀的眼里冲进了血红,握刀的手,几乎已经嵌进了刀柄中—— 那,是一个旧红的襁褓,一个在昨日才见过的襁褓。 “儿呀!”一声惊呼传自身后。 “那是我的孩儿!墨郎,那是咱们的孩儿,墨郎,是他,是他的襁褓……”惊呼声声,带着虚弱与焦急,而一个气紧后,声音断了。 “香儿,你怎么了?快醒醒!香儿!” “孙媳呀,我的孩子!你醒醒!” “墨儿,快,快拿回魂露喂进去,不然,急火攻心,加上产后虚脱,她就回不来了!快!” 始终保持阵形的金家人,乱了! 从这一刻,由最中心起,乱了! 心,开始痛—— 也是在这一刻起,金断刀开始真正地期盼高人的到来了! 原本,如果高人没有及时出现,他们也抱着壮志成仁的决心。可在昨夜看到了那样一个小生命后,他的心,柔软了,又有一种生命能延续下去的希望。 可现在,曾孙儿呀,如果高人不来,我们可能救下你? 而你的离开,也的确不是“主动”的,你那样弱小,怎么会主动? 手中的刀,要挥出—— 即使明明白白地知道,那些女子只凭凌空而立,还能说话运气两不耽误的武学境界来说,便已是一种灭顶的压力! 是一般通常意义上的武学,与绝世武学之间的差异! 他们,在江湖上已算得上是有高强的身手,但在以力量著称的生死宫面前,却显得何其苍白无力? 对方只有十几个人,却个个御风而行,他们则在一开始就被对方的声势压倒了! 不,为了曾孙儿,他要赌!赌自己的刀能不能一招击中那个紫衣女子,抢过孩子!即使孩子无声息了,也是他金家的孩子! 刀尖已颤,手腕已翻转—— “生死即定,点灯——”清甜的声音高高扬起—— “哇”!啼哭声传来—— 谁在哭? 眼睛猛抽,盯着襁褓,哭声的确是从襁褓里传来的。 那孩子还活着? 两盏灯笼,在此时,被点亮—— 却没有人去注意,所有的金家人,都看着襁褓,听着那婴儿的哭声。 这世上,最动听的声音,难道就是一个新生命的降临所传出的声音吗? 为何那哭声,像是这人世间最真实的天簌之音? 却在此时,更是一曲悲痛伤绝的天簌? 而昨夜,很多金家人并没有听到孩子的哭音,此时,却勾动了心中最伤情的角落。 婴儿无邪,不知世事,他的哭,是在开心?还是在悲叹? “如此聒噪,就从这第三百零九口开始吧。”紫衣女子的手,高高拖起—— 什么? 要从这孩子先开刀? 灯点亮了吗?点亮了吗? “不!”又一声撕心裂肺地呼喊传来,是那个刚饮了回魂露,刚刚睁开一线眼睛,就听到啼哭声,又看到襁褓被拖起的曾孙媳妇在狂喊。 不顾气息衰竭地狂喊! 而金断刀的刀,已出! 数十年的功力,集在一刹那间! 一招!只一招! 偷袭与夺人,成与不成,只在一招间!如果败,将再无机会! “不!”又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传来—— 金断刀看着自己的刀,眼底映上无边的绝望—— 不! 他的刀并没有切上对方的手臂,身体却被一股大力弹回。 而他的眼,还看到几乎与他同时出手的长子与次子也在往外被弹出,并且,身形无一能控制地在栽倒中。 但那个襁褓,却在紫衣女子抬臂反挡他们时,被崩飞了出去—— 不! 襁褓,正向着次子举起的长枪枪尖飞去—— 次子已倒,枪却未倒。 锋利的枪尖,在昨夜才被磨了无数遍,寒光凛洌! 而襁褓被撞去的速度,太快! 快得,让金断刀想再稳定身形地扑过去,已无法做到! 快得,使所有金家人都来不及做反应! 也快得,只剩下让绝望的心,呐喊! 不! 不要! 所有的金家人,都舞动了武器,决定:冲上! 一决死战! ━━━━━━━━━━━━━━━━━━━━━━━━━━━━━━━ ! ━━━━━━━━━━━━━━━━━━━━━━━━━━━━━━━ 简随云第60部分阅读 欲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