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乌鸦在沙漠》 分卷阅读1 一只乌鸦在沙漠 作者:陈留王 分卷阅读1 一只乌鸦在沙漠 作者:陈留王 文案 一个小可爱,失恋之后独自来西域看沙漠。不小心掰弯了活泼狠毒的小王子,又以独特的人格魅力征服了深沉腹黑的大王子。 最后小可爱拂衣而去,深藏功与名…… 内容标签: 强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乌鸦,蓝贝贝 ┃ 配角: ┃ 其它: 天涯沦落人 乌鸦渡过长江之后,从湖北走到河南,又往西走经过山西、甘肃,最后到达了张掖,他在山西的时候还穿着单薄的夏装,走到张掖时,那边已经飘起了零星的雪花。 乌鸦从马车里往外面看,只有一望无际的灰尘、戈壁滩的斜面种植着整齐的骆驼刺,一个穿羊皮袄的羊倌懒洋洋地挥舞着鞭子。乌鸦心想:这就是沙漠了啊。他两手撑着车板,呆呆地看了很久。这种广漠而苍凉的地方,很容易让人升起伤感的情绪。 车夫不肯再往前走了,他收了钱之后指着一条古道说:“沿着这条路走,一天之后你会到一个叫三不管的地方,那里有客栈。再往西走,可就只有沙漠了。” 他给乌鸦留下了一瓶水。一个穷人对一个浪子的同情心。 乌鸦把水瓶拴在腰带上,往太阳落山的的地方走。这里的风沙非常大,随便张开嘴就会吃到一嘴的沙子。他孤独地站在那里,成了黄沙世界里的一个小黑点。 “真有意思。”乌鸦笑着对自己说:“我喜欢这里。” 一直走到太阳下山,天色完全黑下来。他觉得自己该入睡了,于是在沙漠里刨了一个大坑,把脖子以下都埋起来,然后用多余的布料盖住头和脸,从布的破洞里看星星。 很多个夜晚就是这样躺在荒野里里看着星星入睡的。他能辨认许多星星,春天的时候,正南方出现朱雀七星,夏天的时候正南方出现苍龙七星,秋天是玄武七星,冬天是白虎七星。长江以南黄河以北的星宿位置还不太一样。 这其中的奥秘乌鸦可能这辈子都参不透,但他还是看得兴致勃勃。 早上他从土里钻出来,抖抖身上的灰尘,继续赶路。他穿越了几十公里的沙漠,终于来到那座所谓三不管的城镇时,整个人已经累成一堆泥了。 所谓三不管,其实是一个贼窝,马帮、政府、土匪各自为政,经常厮杀,偶尔和平共处。良民要是想在这里过一夜,除非很有钱,或者很不要命。 乌鸦趴在了一堵厚实的墙壁下面,至少这里挡风。两个马贼跑过来,拿刀尖指着他:“哪来的?站起来。” 乌鸦摆手:“让我……歇一会儿。” 马贼踢了他一脚:“站起来,大爷要搜身。” 乌鸦顺着那一脚翻了个滚,嘴里嘟囔道:“不行……不行,我累死了。” 那两个马贼无奈了,临走之前吐了一口:“呸,臭要饭的。” 乌鸦这一觉睡得很长,最后生生是被饿醒的。他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遮风避雨的木板床上,是他很熟悉的那种——廉价客栈里最便宜的大通铺。 一个灰扑扑的少年木讷地看着他,手里正端着一碗小米粥。 “我救了你。” 乌鸦啥也不说,端起小米粥往肚子大口大口地吞咽,吃了半碗才抬起头:“多谢。” “你有钱吗?”少年问。 他是那种贫苦人的长相,麻木而呆滞:“床板要钱的,粥也要钱的。” 乌鸦摸了摸身上,自己的钱袋也许是被马贼拿走了,也是地落在了沙漠了。他看着少年,少年也看着他,最后少年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腰带上。那是一条用金银丝线勾勒的黑色腰带。乌鸦看着这略显贵气的东西,才想起来这是灵犀给他买的,其实是三人一块儿逛成衣店,灵犀给他挑选的。 “这个不行。”乌鸦说着站了起来,起身往外面走。 “你睡了床,也吃了东西,这些都是要钱的。”少年追着他说。 乌鸦推了他一把,他一声不吭地仰头栽倒,然后坐在那里,很认命地哭:“三不管的东西都贵,你多吃一口,我们就要少吃,你不给钱,我们就要挨饿。” 乌鸦转过身体看他,最后长叹一声,低头把腰带接下来扔给他:“刚才那句多谢我要收回去。” 少年跪爬着过去,把腰带举高看了看,又用牙咬了咬,点头说:“这东西值钱,你可以再睡一晚,还能再吃一碗粥。” 乌鸦有些讶然,不知道该说西北的民风是淳朴还是彪悍。他想起来桌子上的半碗粥也是自己花钱买的,于是端起来毫不客气地吃完了。 乌鸦躺在床板上继续睡觉,硬木床板到底是比沙窝子舒服,睡着之前,听见楼下叮叮当当,似是来了客人,掌柜的一高一低地喊着:“阿狗,收拾桌子,阿狗,去上菜,阿狗,领客人上楼……” 乌鸦想象着那个少年忙得四蹄乱飞的样子,心里稍微觉得宽慰。 当天晚上起了风沙,尖锐的风声夹杂着砂砾呼啸而过,阿狗客店的墙壁非常厚实,足可以与西安的古城墙相比。入夜时又来了几个客人,在楼下跺脚咳嗽,有的说汉语,有的说方言。乌鸦侧耳听了一会儿,也不甚在意。他如今没有仇家,又穷成了叫花子,躺在大街上都没人多看一眼。 睡到半夜感觉身边的床板多了几个人,闻到了马帮人特有的膻味,蒙古语的交谈,还有拍打虱子的声音,抱怨的声音,磨牙放屁打呼噜,不一而足。乌鸦以他超强的自制能力,忍耐着继续睡下去。 第二天身边的人陆续起床吃饭了,乌鸦了睡了一天一夜,这会儿才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窗外光线明亮。一个男人抱膝坐在窗前,很文静地整理着什么东西。 乌鸦根本没有细看,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这应该是一个美人。这倒是件稀奇的事情。乌鸦想了想,又把目光投向那人,这一看惊得他脸色都白了。 那人长发披散,浑身只穿了一条短裤,脸颊和身上的肌肤细腻、饱满、润泽,骨架玲珑细长,是那种天生的美人胚。他手里捧着一个铁皮盒,里面是乳白色的油脂,带着些许芬芳,他用指尖挑起一块,放在手心里搓化了,然后啪啪啪地拍在脸上和颈上。 他转动细细的脖子时,也看到了床铺上仅剩的那个男人。昨夜光线昏暗,只以为是一个要饭的,今天早上骤然见面,他也呆住了。 乌鸦慢慢地下床穿鞋子,这种感觉可真不好。天下这么大,为什么要偏偏遇到他。 蓝贝贝扔下雪花膏,几步蹿过来,抓住乌鸦的衣领啪啪打了几耳光,斥道:“狗奴才!为了个女人背叛我,什么东西!” 以乌鸦的本事,本来是轮不到蓝贝贝掌掴的,但是他是光着身子袭来,乌鸦想去推他,又找不到地方下手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一只乌鸦在沙漠 作者:陈留王 分卷阅读2 。最后乌鸦只好抬脚踢向他的肚子,力道不大,但足以把蓝贝贝踢到一个稍远点的位置。 “我没有背叛你。”乌鸦解释说:“我帮灵犀的时候,你我主仆的期限已经过了。”他看了蓝贝贝一眼:“你过的怎么样?怎么又回到中原了?” 蓝贝贝瞪着他,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里渐渐升起一团水雾,他说:“你问我过的怎么样?你要不要自己去试试,被装进箱子搬运,摆在台子上被几百人欣赏竞拍。我不知道是怎么回到中原的,也许我的身体早就死在妓院里了,现在的我只是个鬼魂,向你索命的鬼魂!”他站起来,本来打算穿衣服,看见床铺上的雪花膏盒,一把抓起来,砸向了乌鸦。 乌鸦随手接住,心平气和地放在桌子上。他看着蓝贝贝雪白的肌肤套上半旧的布衫,外面套着蒙古男人的袍子,光着脚穿一双脏臭的皮靴,脚底生了许多紫色的小泡。他站在地上,拉紧了腰带,衣服大概是别人给的,宽松的款式显出过于纤细的腰身。蓝贝贝跺脚,试图把脚底的水泡踩烂。 乌鸦咧嘴,替他害疼。 蓝贝贝从床头抓起一个大概是黄鼠狼皮做成的帽子,盖到头上,焦黄的皮毛遮住了乌黑的头发和大半张脸,他就这样踩着大皮靴咚咚咚地下楼了。 蓝贝贝是那种除了美貌一无是处的人,乌鸦想象着他流落海外的时光,大概非常艰难吧。不过乌鸦对他很难生出同情心,他自己收拾了一下,也下楼吃饭了。 昨天夜里沙尘肆虐,将三不管镇外的道路全都封死了。客栈里一下子聚集了好几拨人。阿狗弯着腰给人盛饭上菜,阿狗的父亲也就是掌柜的也忙着擦桌子扫地。这个客栈只有他们两个人在经营。 乌鸦坐在角落里,阿狗给他端了一盆稀饭,分量很足,这是他消费能力的极限了。阿狗说:“吃完这顿就没得吃了。” 乌鸦点头,很认命地:“唔。” 阿狗说:“今天晚上也不能在店里过夜了。” 乌鸦端起饭盆,小口小口地吞咽。 蓝贝贝和马帮的人是一伙的,鬼知道他是怎么混进去的,不过他在马帮的地位很低,因为那些蒙古人把吃剩下的饭菜倒在他面前,他才用手捧着吃。那些人哈哈大笑,抬手用胳肢窝夹蓝贝贝的脑袋。 乌鸦昨天晚上与这些人同眠,就算使用了闭气法,也无法隔绝那些恐怖的气味。乌鸦心想他们也许一辈子都没有洗过澡。蓝贝贝不吭声,照样吃得很迅速。看来这几年的经历至少让他学会了忍耐。 除了蒙古人,还有一群身材高大像是打手的人,簇拥着一个中年男子。男子打扮很普通,然而气质很出众,乌鸦见过很多这样的男人,最高端的是顾庭树,出身显赫,事业有成,娇妻美妾什么的。 气质男大概是来西北观光游览的,这会儿他正优雅地喝着早茶,不时看一眼窗外的风沙。 另外还有一群人头戴斗笠,腰间长刀以布条包裹,这些人身体庞大,脸上咬肌分明,太阳穴凹陷,一看就是常年厮杀的武人。 阿狗端了一个托盘过来送饭,还没走到近前,身子已经开始哆嗦。武人哈哈大笑,踢了他一脚,阿狗噗通一声跪下,额头磕在凳子上,托盘却被武人稳稳地接住。 阿狗父亲赶紧从柜台后面出来,拽起儿子的手往后院躲了。 客栈里常年刀光剑影,这两位老实巴交的父子只好尽量不招惹是非。 武人们吃饭而不喝酒,腰上的刀也不曾解下来。蒙古人吃完了饭,开始拿蓝贝贝取乐,这种玩笑似乎在马帮很常见,反正不是蓝贝贝,也会是另外一个身体略弱一点的人。几个人按住蓝贝贝的手脚,领头的掀开袍子跨坐在蓝贝贝的脸上。从他漆黑的双腿来看,他里面显然的裸着的。 蒙古人放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屁。蓝贝贝哀嚎了一声,哇地把食物全吐出来了。 乌鸦看着自己珍贵的半碗米粥,他这会儿实在没胃口吃了,但又不想浪费。于是他端着饭盆去了后院。 气质男倒镇定,看完了风景开始玩手里的九龙玉佩。 阿狗的额头上的伤尚未凝固,然而他已经在忙着劈柴了。他一动,额头上就渗出一点血,血水混合着汗水落在生锈的斧头上。 乌鸦终于吃完了米粥,又用小勺把残渣刮干净。他把饭盆放到井台上,然后帮阿狗把柴禾搬运到厨房。阿狗说:“你不要做这些,你干活也没有饭吃的,我也不会让你住在这里。” 乌鸦说:“我不是为了那个。”乌鸦是那种在路边遇到流浪狗都会蹲下来喂水的人,他的善良和同情心发乎天性,然而这些要跟一个常年被欺压的穷苦人讲,似乎有点不合常理。对于他们来说,任何一点好意大概都是别有所图的吧。 “你叫阿狗,这是你的真名吗?我叫乌鸦,这是我师傅给我取的。我以前也老是砍柴挑水,干不完活儿不准吃饭。”乌鸦相貌温润,是那种很有亲和力的男人。 阿狗说:“我爹对我好一点,不过家里穷,饭也总是吃不饱。” “开客栈总比一般百姓好些,比那些跑马帮的人也好点。”乌鸦说。 阿狗想起了那些蒙古人,觉得有些安慰,他又朝前院努嘴:“马帮的人倒也罢了。我们客栈里最怕的是那些带刀的。一场仗打下来,一年的收入全没了。又不敢找他们理论,只好自认倒霉。”他劈完了柴禾,托着沉重的步子打水,又看了乌鸦一眼:“你真的一分钱都没了吗?” 乌鸦老实的点头。 阿狗叹气,诚心地为他发愁:“那你晚上只能睡在外面了。” 乌鸦无所谓地说:“那就睡呗,反正冻不死人。” 阿狗苦着一张脸:“三不管这个地方,没人能活着在外面呆一晚上的。” 麻匪火拼 一群麻匪围住整个客栈。他们骑着烈马绕着房子转圈,嘴里发出尖锐的呼哨声,营造出一种野蛮残忍的气氛,然后麻匪首领推门而入,一身说不出材质的奇怪衣服,披风上积满尘土,戴着一顶牛皮毡帽,他大声吼道:“掌柜的!” 阿狗从柜台里钻出来,腰几乎弯到了地上:“老爷。” 首领径直走到一张四方桌前,从鞋子里拽下沾满泥土的马刺,扔到桌子上:“借贵宝地一用。” 阿狗开口就要哭了:“爷,您赏条活路吧,这店经不起折腾。” 旁边的麻匪唰地抽出厚背大砍刀,拍到桌子上,又扔下一袋钱,说:“要钱还是要命,你选。” 阿狗垂着头,无力地拿了钱,跟着父亲一起躲到后院了。 首领仰着脖子,千沟万壑的脸上有一双阴鸷的眼睛,他扫了一眼大堂,开口道:“天星帮办事,闲杂人回避。你们是外地来的,我不滥杀无辜,去楼上猫着。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一只乌鸦在沙漠 作者:陈留王 分卷阅读3 ” 大堂里众人都在吃饭,一时间面面相觑,有点拿不定主意。蒙古人骂骂咧咧的,有点不太情愿。气质男倒是最先起身,他的仆人们也训练有素地端着他的餐盘上楼。 那几个带兵器的武人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麻匪首领一个眼色,喽啰们扑上去把这几个人压在桌面上,后脖颈挨着明晃晃的砍刀。 麻匪首领冷笑道:“跑什么,给你们双枪会的老大报信?好孝顺,反正你们老大也活不过今晚了,你们先替他陪葬吧。” 话音未落,手下人举刀砍下,刀刃砍断颈骨血肉,七八颗脑袋离了腔子,在桌子上晃了晃又滚在地上,那身子犹自痉挛,鲜血却喷了一整面墙壁。 客栈里有一瞬间的宁静,然后那几个人蒙古人噗通坐在了地上,显然是被吓傻了,有一个甚至还尿了裤子。还是蓝贝贝胆气壮一些,硬扯着这几个人上了楼。最后整个大堂就只剩下乌鸦了。 首领凝视他了一会儿,用刀尖挠了挠脸:“你这位小朋友是什么来路?” 乌鸦看了看地上的死尸,神情有些无奈也有些愤怒。他并不打算参与这些帮派间的斗争,只是淡淡地说:“一个路人。” 首领大笑:“一个多管闲事的路人。” 乌鸦摇头:“我又不傻,不会自己找麻烦,你请便。”他说完这话,自顾自地上楼了。身后嗖嗖射来几支利箭,乌鸦头也不回地接住,随手扔到了地上。 他回到房间时,屋子里简直臭气熏天。那几个蒙古人瘫倒在床上,有的吓吐了,有的目光发直。蓝贝贝挽着袖子清扫地上的秽物,又踢了一脚那个吐得最厉害的,骂道:“麻怪,你胆子比小鸡还小。” 麻怪是马帮的头领,生的高大粗壮,其实很胆小,平时连老鼠都不敢杀。他用袖子捂着嘴巴,吚吚呜呜的哭:“出门的时候俺娘就说这趟有危险,早知道就该听俺娘的。这些土匪杀人不眨眼的。杀完了对头,就该拿咱们开刀了。”其他人听了,神色也更加凄惶。 蓝贝贝把拖布扔到外面,打了一盆水进来,往麻怪脸上泼了一把,骂道:“放你娘的屁,你们要死自己死去,老子还没活够呢。等你们全死了,那一队骆驼的货物全归我。我卖了钱去中原睡婆娘。” 一提到女人,这些蒙古人才恢复了些精神,又哇哇叫道:“小白脸没良心的,咒咱们死,汉人都没良心的。”众人叫骂了一阵,有人在怀里摸了一会儿,掏出一个油腻腻的羊腿,咬了一口就扔给下一个,包括蓝贝贝在内大家都吃得很欢乐。然后羊腿扔到了乌鸦的怀里。 乌鸦有点发蒙,忽略掉这东西是从某个常年不洗澡的人身上拿出来的,它的味道还算不错。接着又开始轮流喝酒。乌鸦不会喝酒,但是蓝贝贝很促狭地把酒壶递给他。他喝了一口,感觉一颗火药在胸口|爆炸了。众人哈哈大笑,麻怪说:“这酒是俺们自家酿的,保你操婆娘的时候使不完的力气。” 乌鸦流着眼泪说谢谢,房间里充满了热烈的气氛。他扶着墙壁晕头转向地走出来,过了一会儿蓝贝贝也从他身边走过。乌鸦扶着额头,随口说:“你现在的样子,倒是比以前可爱多了。” 蓝贝贝停下脚步,神色有点古怪:“啊?” “别误会,我是说,不像以前那么惹人厌了。” 蓝贝贝觉得很好笑:“我不会觉得很荣幸,你也太自以为是了。” 他绕过前厅去厨房,见阿狗正在剁羊肉,登时两眼冒光:“晚上吃肉?” 阿狗一脸木然:“这是给大堂里的老爷吃的。晚上咱们吃馒头稀饭。” 蓝贝贝失望地咂嘴,转身上楼了。乌鸦站在楼梯口,两人错身而过。阿狗说:“你没钱,什么也没得吃。” 蓝贝贝毫不遮掩地笑了一下。 乌鸦倒也老实:“我不吃。”顿了顿又说:“我是不是该走了?” 阿狗头也不抬地切肉:“你现在走就是个死,等过了今晚再走吧。”抬起头呆了一会儿,又说:“房钱就算了。” 乌鸦也知道说谢谢显得多余,于是帮他挑水做饭。西北物资贫乏,给前院老爷们准备的饭菜几乎耗尽了阿狗客栈的家当。轮到给自己做饭时,一大锅清水里只放了小半碗米。外面寒风凛冽,阿狗蹲在灶膛边扇风,乌鸦也蹲在旁边整理柴禾。通红的火苗映着两人的脸颊。 外面从傍晚开始打了起来,两拨人马分别占据了街道两侧的店面,长弓短箭架设在窗口,门口放置一排桌子,桌上堆了三层棉被,暂时充作战壕。石子、短剑乒乒乓乓地投射,战死者的尸体就堆放在大堂里。 乌鸦听着前院嘶喊搏杀的声音,轻声说:“这是在火拼吗?” 阿狗专心地用火钳倒腾炉火,神情悲伤而麻木:“总是在打架,要么是西边的大王打败了东边,要么的东边的大王杀了西边。他们打一次架,我们这几年就白干了。本来我爹打算给我买个媳妇的,现在只能再等几年了。” 乌鸦苦涩地说:“买?” “好女人是不肯嫁到这里的。西边村子里有个寡妇,快四十了,但还能生养。买回来生个儿子,等我和爹死了,就能给我们上坟。” 乌鸦沉默了一会儿:“阿狗,你姓什么?” “我姓李,木子李,我爹穷人的命比畜生还贱,所以给我取名阿狗。” 乌鸦转过脸看他,忽然发觉他其实很清秀,这样的人不应该像牲畜那样活着。 “阿狗,三不管不是你这样的人该待的,你很年轻,又勤快,到一个适合你的地方,只要努力干活,你会有自己的房子,也会有女人喜欢你,愿意给你生孩子。你活着的时候看见他们就很快乐,而不是为了死了给你上坟。” 阿狗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问道:“你有房子,有女人吗?” 乌鸦苦笑:“没有。” “你都没有,我更不会有。”阿狗黯淡地低下头:“我是在西北生的,我只能待在这个地方。” 乌鸦哑然,最后沉默地离开。 我是李越 秦朝的疆域往西到玉门关,但实际上从西安往西的一大片土地,长期处于无政府状态。羲和帝初年,楼兰国王统一了西北,此后十余年秩序稳定,百姓安居乐业。 楼兰王中年病逝,两个儿子为了争夺王位连年交战,无心管理政事。因此各地盗匪猖獗,民不聊生。 在阿狗客栈里交锋的是本地最大的两拨土匪——天星帮和双枪会。战争从傍晚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凌晨,乌鸦躺在床上,听见叮叮当当的声音,那是箭尖射在屋檐上的动静,偶尔会有兵刃插}入皮肤的噗嗤声。他有些迷惑,世界上竟有这样专好杀戮的地方。 阿狗提着一盏煤油灯,孤独地在走廊上行走,查看整个客栈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一只乌鸦在沙漠 作者:陈留王 分卷阅读4 的损坏程度。 蒙古人在睡觉。他们也不喜欢这里,他们像草原上的马一样高大而驯良。蓝贝贝推开窗户,抱着手臂往外面看,他安静的时候,脸上显出沉郁而惊艳的美丽。 气质男的房间亮着奢侈的油灯,他站在窗前沉思,目光长久地凝视着蓝贝贝。 黄沙漫漫,这是一个悲伤的夜晚。 第二天早上天色大亮,天星帮以自损八百的代价全灭了双枪会。客栈门口的弓箭和砍刀宛如下雪似的铺了一层。双枪会的尸体从对面房间搬出来,稻草似的堆放在大路上。 天星帮首领双目通红,但不是因为熬夜,而是嗜杀的亢奋。他骑着烈马在三不管的街道上纵横,粗着嗓子吼道:“以后这里就是老子的地盘,都他妈得给我出来,见见你们的新主子。” 家家户户的门板都紧闭着。首领横刀立马,沉思片刻,挥手道:“烧。” 立刻有喽啰提着煤油桶过来,随手扔到一户人家的屋顶,乌鸦本来是在窗口观看的,此时就走了出来,把土匪手里的火折子夺了,朝首领一拱手:“大王,百姓跟你们无冤无仇,饶了他们吧。” 首领便说:“我杀人不问恩仇,只图个爽快。” 这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乌鸦迈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马鞍,双足用力,竟把一匹马倒拖了十几步,那首领滚鞍下马,气得要发疯:“杀了他。” 几百土匪立刻以陀螺般的形状包围了乌鸦。 阿狗客栈里的几个人都看呆了。麻怪张着嘴巴,半晌才说:“他是不是傻。” 蓝贝贝皱眉,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道:“他脑子里就是缺根弦。” 气质男目不斜视地看着,忽然问:“他是你朋友?” 这话没有主语,旁人都有点疑惑,蓝贝贝回答说:“不是。” 气质男点点头:“物以类聚,我想你也交不到这样的朋友。” 蓝贝贝咬咬牙,不搭理他。 长街上的混战并没有持续太久,乌鸦剑术超群,有以一敌百的能力,然而土匪们悍不畏死,一层一层地围堵上来,乌鸦渐渐有些招架不住了,一个不小心,腿上挨了一刀。 首领见露了血,更加兴奋,站在柴垛上挥舞着大刀:“谁取了他的脑袋,我封他为二大王……”这句话的结尾本来应该跟随着怪叫,这会儿却戛然而止了。众人回头看,只见首领眉心露着一支箭的尾端,身子僵硬地立着。 大家被这忽然的一幕吓得呆住。直到首领轰然倒下,人群才开始怪叫:“有妖怪。”“魔王显灵了”做鸟兽散。 乌鸦被人群冲击得东倒西歪,他看向那支箭的来处,只见长街尽头,黄沙翻滚,一骑快马驮着一个穿灰衣斗篷的人。那人速度很快,转瞬间冲到乌鸦跟前,又紧紧勒住缰绳。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马背上的人戴着面纱,帽檐低垂,只露出一双鹰一样的眼睛。 他熟练地从后背摸出三支长箭,将弓拉满,嗖嗖三下,那箭射入三个逃跑土匪的后背,三人口吐鲜血,跌倒在地上。他有条不紊地继续拉弓,动作精确地宛如一台杀人的机器。 眼看这条街又要成为修罗场,乌鸦忍不住叫道:“喂,你杀了首领就够了,其他人是从犯,罪不至死。”乌鸦伸手握住了那三支正要飞出去的利箭,箭尖锋利,带着金属的冰冷质感。 蒙面人目光微微低垂,直直地看着他,半晌卸了力道,将长箭收回。他扯掉面罩,放下帽檐,朝乌鸦和气地一笑:“我叫李越,你是谁?” 乌鸦有点发愣,这是个年轻而俊秀的男人,乌鸦恍惚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他。 “我是乌鸦。” 李越点点头,他甚至都不下马,只是纵马在三不管的街道上驰骋,他对每家每户的人大声说:“我是李越。” 窗户打开了一条缝,门板被推开,几个年老的人抖抖索索地往外面看。三三两两的人涌出来,最后所有人都跑出来,跪在地上说:“大王。” 李越颔首,他不像土匪,实际上他看起来很有教养。在一片跪趴的人群里,他看到了几个异乡人,他勒住马打量了片刻,开口说:“蒙古人?卖的什么货?” 麻怪点头哈腰,差点要下跪,他这辈子都没和文明人打过交道,他说:“回老爷,是香料。” 李越哈哈大笑:“你们自己臭得跟牲口一样,卖的出去吗?” 他着重看了蓝贝贝一眼,然后说:“中原人,果然光彩夺目。”又去看气质男和那些仆人,半晌他皱眉:“我瞧不出列位的路数,这是我的辖区,几位还是自报家门吧。” 气质男淡淡地说:“一个闲散的富人而已。” 李越盯着他:“来西北做什么?” 气质男沉默了一会儿,坦然回答:“找我媳妇。” 李越:“……” 蓝贝贝往地上吐口水。 李越哈哈大笑,调拨了马头,嘴上说:“有情怀。”他再次回到乌鸦身边,下了马,他注视着乌鸦,笑道:“你挺不错,跟着我干吧。” 乌鸦怀疑地看着他,最后说:“你又是哪个山头的?” 李越一愣,笑道:“你不认识我?” 乌鸦看了看四周下跪的人,谨慎地说:“你好像很有名气,不过我是第一次来西北,对本地的风俗民情不太了解。” 李越玩味地看着他,最后摆摆手:“虚名而已,我只是个普通人。” 正说着,从李越来的方向又卷起滚滚黄沙,遮天蔽日,隐隐又有奔腾呼啸之声。从黄沙里显出一排黑影,几十铁骑呼啸而来,士兵们翻身下马,跪在李越面前:“殿下。” 李越兴味索然地说:“起来吧。” 乌鸦看着他:“你是楼兰王?” “王子。”李越说,他往前走了几步,又转过脸:“不过也差不多了。” 家事 阿狗的客栈刚送走了一群狼,现在又要迎接一只虎。 李越和他的数十名侍从风卷残云地霸占了大堂,李越抬手,手指略弯曲了一下。阿狗弯着腰跑过来,阿狗父亲呆呆地站在柜台后。 “这是十里沙漠中唯一的客栈。”李越说:“所有来往的客人必然会在你这里住下。你记性怎么样?” 阿狗垂着头说:“小人会记账。” “十天内在你这里住宿的客人,你还记得吗?” “小人大概记得。” “那你抬头看看我。”李越淡淡地说。 阿狗顿了顿,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小人看到了。” “一个跟我有八分相似的男人,什么时候来过,什么时候离开,从哪个方向走的?” 阿狗低头想了一会儿,才艰难地说:“没有和殿下相似的人。” 李越一愣,沉下脸:“撒谎,该死。”一脚踢在阿狗的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一只乌鸦在沙漠 作者:陈留王 分卷阅读5 膝盖上,阿狗噗通跪在下,脑袋又被狠狠地踩在脚底下。 李越冷笑:“我知道三不管是他的势力范围,这里有多少他的手下,我没兴趣调查,不过我不介意全都杀干净。外乡人,这是我的家务事,劝你不要插手。” 乌鸦便隐忍地站在那里,然后说:“欺负一个老实人,不算本事。” 李越听了,就微微抬起脚,趴在地上的是一张灰暗麻木的脸,大概是从小就被人欺负惯了,脸上一点愤怒的痕迹都没有,只是沉默地忍受。 李越很厌恶这种人,所以把他踢到一边,然后对乌鸦说:“卖你个面子。” 乌鸦并没有表现出一点感激的样子,他去扶阿狗。 李越率领侍从起身,出门。好像要把三不管整个翻过来似的,他们把镇上所有人都叫到一起,一个一个地盘问辨认。 蒙古人意识到此地是非多,他们打算离开。蓝贝贝跟着他们回房间收拾行李。气质男也慢慢走到门口,问道:“你还打算去哪里?” 蒙古人知道这不是问他们的,所以并不吭声。而蓝贝贝只是沉默地系包袱。 气质男看了一会儿,长长地叹气。 “从南海到沙漠,一年的时间,千里万里的跋涉,这就是我的诚意,你呢,贝贝?” 蓝贝贝侧坐在床上,手上打着绳结,头发长长地垂落下来,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别问我,我不知道。” 气质男只好微笑,他慢慢走进来,用眼神示意多余的人立刻滚蛋,然后他坐在蓝贝贝对面,温声说:“真是个可怜的人,没有被人爱过,所以不敢去爱别人吗?” 蓝贝贝很抗拒,实际上他很讨厌眼前这个人——他在他面前简直是透明的,没有任何隐私可言。 气质男是双秋国皇帝的胞弟,南海某个岛屿的王爷。他的仆人把蓝贝贝从妓院买来孝敬他,凭蓝贝贝的姿色,这位王爷立刻就被迷住了。偏偏蓝贝贝性子不好,两人在王府里从吵闹到打架,后来蓝贝贝逃出来,一路从南往北,而这位王爷竟然很痴情地跟随下去。 气质男低头看着他,伸手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划,被蓝贝贝转过脸躲开了。 “重华,别这样。” 这位叫重华的王爷很收放自如地坐直了身体,然后说:“你的眼睛下面有一道很浅的印痕,小时候一定很爱哭吧。” “不是。”蓝贝贝说,停了停他忽然说:“你贵庚?” 重华一愣,笑道:“三十有五,不算很老吧。” “比我大三岁。”蓝贝贝说:“可是我觉得你有六十五岁了。” “哦?” “你很聪明,很世故,很成熟。”蓝贝贝站起来,看着他说:“我见过一个跟你类似的男人,可我很讨厌他。你知道你为什么会一直追来吗?不是因为你爱我,你只是喜欢做痴情的事情。你们这种人专情起来是可以做到海枯石烂,矢志不渝的。我知道,所以一点也不感动。” 重华脸上的笑容正在一点一点的褪去:“你这个人还真是很难取悦。” “那你何不找一个简单点的目标下手。” 重华看了他一会儿,起身出门:“我会考虑你的建议。”门被摔了一下,这有违重华一向优持重性子,说明他真的生气了。而蓝贝贝风云不变地继续打绳结。 街道上人很多,但并不喧嚣。李越目光如炬地站在那里,剔除了大部分良民之后,剩余的是一些可疑的人员。 “列位谁是我大哥的手下,就请提前站出来吧。时间宝贵,我不想浪费在你们身上。” 停顿了几秒钟后,没有人动。李越点头,但是一点赞赏的意思都没有:“你们都是他的好部下,不枉他栽培你们一场。”他拍拍手,旁边是侍从端上来一个盘子,里面是一些香囊汗巾等女人的用品。 “你们跟着我大哥叛逃之前,至少要安置好自己的女人和孩子。”李越示意侍从把盘子里的东西给他们看。 那些站着的人沉默着,竭力不去看盘子里那些来自自己妻子或者女儿的私人物品。 “我给你们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告诉我李苏的下落,我会放了你和你的家人。”李越说:“不然,我会用血把这里洗一遍。” “二殿下,我知道……”人群里的这一个声音刚爆出来,旁边有人准确地把刀插入他的心脏。 李越冲过去一掌劈开了那行凶的人,受伤的人也倒在了地上。那是一把裁纸刀,划过腋下,一根骨头都没碰到直接插入了心脏,几乎瞬间毙命。 行凶的人被侍从们用刀架在脖子上,眼睛里是那种沉默而决绝的神态。他是李苏的死忠,对这种人用刑都没用的。 李越看了他一眼:“刀法这么好,可惜跟错了主人。你是义士,我不□□你,也不会欺辱你的家人。” 那人抱拳说了多谢,冲向刀刃,血溅当场。 “剩下的,你们错失了弃暗投明的机会,也没有勇气杀身成仁。都下去吧,会有人伺候你们的。” 站着的人被拉走,李越的贴身侍从走上来,问道:“殿下,我们要不要继续往东追赶。大殿下不会留在三不管等死的。” “我了解他,他喜欢兵行险招,以虚代实。按照常理,他会一口气往东逃到关内,可我断定他还留在三不管。” 李越的侍从们占据了几间民房,很迅速地改造成刑讯室,开始对那些李苏的手下严刑拷打。房间是不隔音的,半个镇子都回荡着鬼哭狼嚎的声音。到傍晚的时候,陆续有人把几乎成了碎肉的身体倒在大街上。 阿狗坐在后院的天井上,把一瓶气味刺鼻的东西倒在乌鸦的腿上。 乌鸦坐在矮凳上,一条腿光着,上面的刀口深可见骨。他本来还强忍着,直到药粉洒下来,他大叫一声,额头上布满了汗水。 “疼死我了。”乌鸦说:“我都要哭了。你给我涂的什么药啊?” 阿狗低着头,很节省地把洒在地上的粉末搓起来重新倒在伤口上:“硫磺。” 乌鸦脸色变了变,真的哭了:“阿狗,我没得罪你啊。” “刀伤药都要钱的,酒精也要钱,盐也要钱。硫磺是山上采的,不要钱。”阿狗老实地说,用一条干净的布裹住他的腿。 乌鸦看着自己的腿,沮丧地说:“我要离开这里,我讨厌这个地方。” 过年好 西北有三恶,其三是狼群,咬死牲畜,袭击农舍,为牧民所痛恨。然后是楼兰国的小王子李越和大王子李苏,各占一恶。 这两人的性格秉性不大被外人熟知,然而弟兄俩为了王位斗了几十年,把好好的西北弄得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比那群恶狼更惹人憎恨。 一个卖糖人的坐在客栈门口的地上说着闲话。乌鸦很专注地蹲在他旁边听,阿狗坐在台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一只乌鸦在沙漠 作者:陈留王 分卷阅读6 阶上,低头用刀刨南瓜。老南瓜皮厚,阿狗刨得额头上的青筋都露出来了。 卖糖人的继续说:“二殿下如今势头正盛,要对大殿下赶尽杀绝呢。” 乌鸦摇头:“那不能,好歹是两兄弟,做弟弟的怎能杀大哥呢?” 正说着,一队侍卫匆匆而过,拖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卖糖人的立刻转移了话题:“阿狗老板,晚上做啥饭啊。” 阿狗抬起头,木然地说:“南瓜米饭。” 卖糖人的舔舔嘴唇,很羡慕:“我有好几个月没吃过白米饭了。” 乌鸦没好气地说:“米饭是给那位二殿下预备的,我们吃玉米糊糊。” 阿狗深以为然地点头,南瓜刨干净后,他低头捡地上的南瓜皮,这些可以放进玉米糊糊里。乌鸦帮他收拾家伙。 傍晚,客栈大堂里点燃着煤油灯。李越一身戎装,大刀金马地坐在正中央,他面前摆放了一碟风干牛肉,一盘葱炒鸡蛋,两张比锅盖还要大的馕,一碗南瓜粥。 李越拍拍手:“开饭了开饭了,楼上的都下来。” 阿狗父子往角落里的桌子上搬运晚饭——玉米粥,咸菜和杂面馒头,乌鸦帮他们拿筷子。重华王爷从楼上下来,身后跟着垂头丧气地蓝贝贝。这两人很自动地坐在了阿狗父子的那张桌上。 李越看了看众人,疑惑道:“才这么点人?”过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蒙古人走了。”他又笑着朝乌鸦探头:“哎,朋友,你是不是也很想走?” 乌鸦早就想离开这里了,但是那些守卫的士兵并不放他走。 乌鸦把筷子递给重华王爷和蓝贝贝,待众人都开始动筷子时,他才说:“是。” 李越起身在大堂里走了一圈,最后停在蓝贝贝身边,弯下腰看了一会儿,忽然问:“哭了?” 蓝贝贝垂下红肿的眼皮,重华王爷抬手压在他的肩膀上,是一个保护的动作:“家务事。” 李越对这两人兴趣不大,就走到乌鸦身边,从中间的竹筒里拿出一双干净的筷子,夹了一根腌萝卜条放进嘴里,点头说:“这个不错。” 阿狗说:“殿下喜欢就拿去。” 李越老实不客气地把这盘萝卜条端走了,然后他又把一盘牛肉端过来:“我不占你们的便宜。” 大堂里的气氛很沉默,蓝贝贝低头用筷子搅汤,重华王爷关切地看着他。阿狗父子缩手缩脚,尽量降低存在感。乌鸦有条不紊地吃饭,一口馒头一口粥。 李越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道:“灵犀……”他说完这两个字,又夹了一块咸菜放在嘴里咀嚼。他是个急性子,但是他不介意让别人等待。 乌鸦手里的馒头掉在地上。蓝贝贝也停下了筷子,一脸惊讶且困惑地看着这个沙漠里的小魔头。 灵犀是一个被尘封的名字,乌鸦自己不提,也很讨厌被别人提起她。 “灵溪镇是你的老家?”李越咽尽饭菜,终于把这句话说完了,然后他看着对面桌子上别的人:“我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吗?” 蓝贝贝重新捡起筷子,没精打采地吃饭。乌鸦捡起馒头,一点一点地掰开放进嘴里:“是我的老家。” “哈哈,我的手下为了调查你,还颇费了些时间。” 乌鸦神色厌恶,压下眉头:“调查我?” 李越点头,欣赏着乌鸦的神情,最后才揭开谜底似的:“骗你的,这里离江南几千里,飞鸽传书也没有这么快。我是从你的口音猜的。” 李越自得其乐,其他人默默地看着饭桌,虽然馒头和稀饭早就吃完了,但是他不起身,旁人也只好老实地坐着。 一个侍从跑进来,趴在李越耳边说话。李越的脸色迅速阴沉下来,一个人神情可以变化这么快,只会让人觉得凶狠。 “不可能。”李越几乎是咬着牙说:“我不会估算错,他一定还在这里。” 李越身边的谋士,地位大概比别人高一些,所以讲话没那么多忌讳:“也许他早就料到这一点了。大王子跟您比起来,更懂得揣测人心。” 李越瞪着这个不怕死的谋士。大堂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旁观者毫不怀疑这位小王子会劈刀砍了谋士。但最后李越只是说:“集合,往东边出发。” 口令传下去,整条街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虽然仓促但并不忙乱,可见这支军队的训练有素。 谋士继续说:“您要得到的是王位,不是大王子,调转方向回楼兰,您立刻就能成为新的楼兰王。” 李越用钢刀一样的眼神看着他:“我做事情需要你指点?” “我只是在尽为人臣的本分。” “闭嘴吧,我不是父王和大哥,也没有从善如流的心胸。再多说一句,我会割了你的舌头。” 谋士就闭嘴了。 李越率领军队出发,彼时正是夜晚,天空乌云密布,军队里亮起的火把宛如一道银河,渐渐消失在沙漠深处。 三不管镇空留下一堆尸体,和一群惊慌未定的人。 蓝贝贝对诸事都不关心,他回房间睡觉。偌大的床板如今空荡荡的,桌子上留着一张破旧的皮袍子,这是蒙古人留给蓝贝贝的最后一点关怀。 蒙古人把他卖给了重华王爷,他们得到了一大笔钱,嘴里嘟囔着:“汉人真麻烦,婆娘不听话就要打嘛,不能惯着。”又对重华王爷说:“不过你还是别打他了,他弱得跟鸡似的,不禁打。” 这些话重华王爷对蓝贝贝只字不提,他只是把卖身契给蓝贝贝看,并且笑着说:“这是我第二次买你了。”他随手把这张纸扔到了火堆里,火光跳起来,映着蓝贝贝心灰意冷的脸。 重华王爷跟随蓝贝贝进了房间,他看见蓝贝贝蜷缩在床板上,保持着安静而悲伤的姿势。但是蓝贝贝看见他,立刻就坐了起来。 重华王爷举止闲散,说话也慢声慢语的:“你跟他们不一样,为什么一定要拼命融进去呢?要是你喜欢被人欺负,到我身边来,我也可以满足你。” 蓝贝贝靠着墙角坐。他用这种态度表达对重华王爷的抗拒。 “你喜欢他们,是因为只有他们把你当成一个男人来对待。”重华王爷看了他一眼,继续说:“但是贝贝,这很幼稚,一个人的本性是与生俱来的,不是别人怎么看待你,你就能成为那样的人。这段时间我看着你,穿臭烘烘的皮袍子,说脏话,喝烈酒,谈论女人。我觉得你很好笑,又很可怜。你想成为一个蒙古人,一个马帮,一个无赖,可就是不想成为自己……” 蓝贝贝终于咬牙切齿地冲了过来。不过他的武力值在重华王爷面前类似于小猫的爪子。 “那是我的事情!你觉得你很聪明,可你这样只会让我更加厌恶你。”蓝贝贝脸颊通红,双手被重华王爷紧紧攥着,他大声说:“我真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一只乌鸦在沙漠 作者:陈留王 分卷阅读7 是恨透你了。” “因为我是第一个走进你内心的人。”重华王爷抬起眼皮,温和地注视着他:“我知道你有一个不幸的童年,对你而言,敞开心扉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吗?” 蓝贝贝愣了一下,他挣不开重华王爷的束缚,只好跪坐在床板上,保持一个体面的姿势。他低声说:“我不是那样想的。” “嗯?” “我不介意跟别人讲述我自己,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货色,我这种人不值得被了解。” “别这么说自己。” 蓝贝贝不为所动:“我,浅薄、愚蠢、自私,我是这样的人。”他的手已经被松开了,于是他身体微微后仰,坐在自己的脚后跟上。他看了重华王爷一眼:“我不知道您为什么对我纠缠不休,但是迟早您会对我失望的。” 重华王爷微笑着说:“能说出刚才那番话的人,一定不浅薄也不愚蠢。不要把自己说的一文不值,要不然我两次花钱买你,岂不是很亏本?” 蓝贝贝很烦躁:“你上当了,你是个冤大头。”他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两只手臂抱住了脑袋:“我睡觉了,别再和我说话。” 重华王爷下床吹灭了灯,把窗户关上,然后躺在了这张光秃秃的木板床上。 阿狗拎着煤油灯站在楼梯口,乌鸦借着灯光修补窗户。窗外夜色很暗,一阵大风袭来,沙子迷住了乌鸦的眼睛。他一手拎着锤子,另一只手弯曲着,用唯一干净的手腕擦拭眼睛。 阿狗呆滞地站在那里,然后说:“这个月已经修了第四次了。” 乌鸦仰起脸想了想,安慰道:“今天是月末,最后一次了。” 阿狗不能领会他的幽默,只是凄苦地站在那里。土坯墙壁上摇晃的身影,叮叮当当的敲击声音,在这种无聊且乏味的气氛中,阿狗忽然说:“今天在饭桌上提到的人,对你很重要吗?” “谁?”乌鸦头也不回地说。 “灵……犀。”阿狗不太准确地说出这两个字。 锤子砸在了手上,乌鸦跳下板凳,眉毛眼睛皱在了一起,指甲缝里渗出丝丝缕缕的血迹。他甩了甩手:“好疼。”仰起脸看了自己的成果:“差不多就行了,我饿了。” 他看了一眼灰扑扑的阿狗,也不指望对方能整一碗汤面条或者汤圆之类的宵夜了。耳听见外面寒风呼啸,乌鸦很有兴致地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阿狗似乎从来没有自己的主张,他把煤油灯放下,取了一件破旧的羊皮袄子放到乌鸦的手上,跟着他一起出去了。 外面夜色很暗,两人沿着街道上的土路行走,风沙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乌鸦体格强壮,走得很稳健,阿狗则有些摇摇晃晃,那件羊皮袄也披在了他的身上。 在呼啸的风中,乌鸦说:“那是我爱过的人。” 阿狗拱肩缩背,眯着眼睛说:“啥?” 最后两人站在一堵厚实的土墙下面,墙壁遮挡了风沙,他们能看见靛蓝色的天空中划过的闪电。乌鸦声音很轻,像是在喃喃自语似的:“她抛弃了我,我离开她的时候甚至很恨她,又觉得自己很可怜,像是没有利用价值的破布,我那时候还很年轻,觉得被女人拒绝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 阿狗望着夜色里他的侧影:“那时候?” “三个月前。” 阿狗点头,人是会在某一个时刻忽然长大的。 乌鸦微笑了一下,语调很温和地说:“后来我才明白,爱情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爱一个人就只是单纯地想对她好,有好吃的想分给她,有好玩的也第一个想到她。那些嫉妒、占有、怨憎并不是爱。虽然我没有跟她在一起,但她让我变得更温柔,更有责任心,让我能充满善意地看待这个世界。” 阿狗轻声回应:“您本来就是善良的人。” 乌鸦转过脸看他,颇有些好奇地说:“你有喜欢的女人吗?” 阿狗沉默了一会儿:“我们这边的大部分镇子,女人占不到十分之一。有些羊倌一辈子也没有见过年轻的女人。” “你见过吗?” “小时候俺爹带我去赶集,见过几个回疆的女人。” “漂亮吗?” 阿狗有些茫然地看着夜色。 乌鸦忽然有些懊悔,忙说:“对不起,不要聊这个了。” “不,不碍事的,您的心真好。”阿狗慌忙解释说:“我只是不知道怎么算是漂亮。” 然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一道闪电劈下来,忽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西北这种地方常年少雨,因此阿狗颇有些欢喜地举起两手:“下雨了,来年有好收成了。” 乌鸦不喜欢雨,他有些意兴阑珊地说:“回去吧。” 阿狗跟在乌鸦身后,他想把羊皮袄脱下来给乌鸦,但是酷爱潇洒利索的乌鸦肯定看不上这种东西。雨滴落在沙漠上寂静无声,而风也渐渐变小了。一向波澜不惊的阿狗因为下雨而高兴了一些,他努力追随着乌鸦的脚步,气息有些紊乱:“沙漠里几年也难得有一场雨。” 乌鸦的家乡几乎每天都要下雨,他哼了一声:“我讨厌下雨。” 阿狗继续说:“很多植物的种子,随着季风而来,沉积在沙漠里许多年,一场大雨就足以让它们生根发芽绽放。我不知道怎么评判一个人是不是漂亮,但是当你睁开眼睛,看见沙漠变成彩色的花海,那应该是很美的。” 乌鸦睁圆了眼睛,呆呆地想象着阿狗描述的景致,最后说:“那一定很美,我能看见吗?” 阿狗垂下眼皮:“不知道,镇上的老人曾经讲过。” 乌鸦很失望,他加快了脚步回去:“你在骗人。我喜欢沙漠,可我讨厌这里,东西难吃,床板又硬,没有女人,没有音乐,只有土匪,比石头还要硬的腊肉,满大街的尸体还有大部分除了吃饭干活就是攒钱买婆娘的男人。” 乌鸦陡然停住脚步,看向阿狗:“哎,相识一场,我看你年纪比我还小,叫我一声哥,我带你去看看另外的世界。” 阿狗站在夜色下的沙漠里,远处的土墙影影绰绰地成为了背景,他只迟疑了一秒钟,就摇头,木然的说:“不了,我的家就在这里,我哪也不去。” 乌鸦预料到是这个结果,因此也不怎么失望,只是说了一声:“我明天就走。欠下的房钱和饭钱,我会托驿馆带给你的。” 乌鸦走得很快,他知道凭自己的速度,那个店小二肯定跟不上来的。他行走江湖,识人无数,阿狗是他遇到过的万千人中极普通的一个,但也许是太普通的缘故,他对他有一丝怜悯。 乌鸦小时候养过一只杂毛土狗,一分钱不值的家伙,他却觉得可怜可爱。 乌鸦回到客栈的时候,阿狗父亲正披着破大衣,朦胧着睡眼抽旱烟,问阿狗去哪里了,问完就开始骂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一只乌鸦在沙漠 作者:陈留王 分卷阅读8 骂咧咧,一方面是习惯使然,一方面是发泄对乌鸦拖欠房钱的不满。 乌鸦想了想,把腰上佩刀上的装饰铃铛摘下来,佩刀是上次跟土匪打架时捡来的,铃铛是铜质的,倒还值几个钱。他把铃铛放在桌子上,阿狗父亲立刻拿过去咬了几下,然后闭嘴了。 乌鸦上楼,心想:“再过十几年,阿狗也是这个样子。” 第二天他离开的时候,天气晴好,空气里带着一点潮湿的味道。阿狗给他准备了一个水瓶,用绳子穿过瓶嘴,挂在他的腰上。然后阿狗站在客栈门口,目送他。 乌鸦看了他一眼,然后想起自己养的那只小狗,后来似乎是跑到街上被别人捉走了。他伤心了几天,也就不了了之了。 “再见。”乌鸦说:“以后会见面的吧?” 阿狗一如从前般的木讷:“我不知道。” 乌鸦沿着官道,往东边的方向走了。昨天夜里李越和他的军队也是从那个方向走的。 蓝贝贝和重华王爷及其仆从还在楼上睡觉,但那只是无关紧要的人。阿狗搓着手去厨房,里面烟熏火燎,潮湿的木柴在灶膛里翻腾着烟雾,阿狗父亲一边煽火,一边咒骂。 阿狗说:“我出去了,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阿狗父亲看了他一眼,点头说:“我晓得。” 阿狗走出客栈,沿着街道走向尽头的一栋颇为殷实的院落,几个守卫持着长刀嘻嘻哈哈,他们是本地的驻军,平时就松散懒惫,李越的军队离开后,留下了几十个囚犯给他们看管,他们也不大当回事。 看见阿狗走过来,几个相熟的侍卫笑道:“阿狗老板,你的麻脸婆娘买回来了没?” 阿狗畏畏缩缩地站在他们面前,伸手往怀里掏,动作像是在摸虱子,但是他掏出来的却是一块莹白的玉佩,上面除了雕刻了交错的蛟龙,还有他的名字。 “我是楼兰国的大皇子李苏。”阿狗身姿笔直,眼神阴鸷,他的语调冷静刻板:“开门,放人。” 月下相会 李苏带着军队行走一天,傍晚的时候才放缓速度,他的谋士与他并辔而行,指着前方洒满了夕阳的沙漠说:“越过阿卡塔沙漠就是咱们楼兰了,宫里的事情我都打点过了,现在大臣们大多都是拥护您的,只要咱们回去,立刻举行登基典礼……殿下,您在听吗?” 李苏只是有一瞬间的晃神,但很快清醒过来:“二弟很快会回来,到时免不了一场大仗。” “恕我直言,二殿下徒有匹夫之勇,是不足惧的。之前在三不管遇到的汉人青年,倒是个奇才,可惜不能为我们所用。” 李苏垂下眼皮:“他?他跟咱们不是一类人。” 谋士继续道:“不能为咱们所用,最好……”做个割喉的动作:“以免碍事。” 李苏皱眉:“他往南边走,咱们在北边。两不挨着,碍着你什么事了?一天到晚就知道杀杀杀,不长脑子。” 谋士无故被训了一顿,十分尴尬,立在原地不动。李苏自顾自地往前走,天色越来越暗,他走上一处沙丘,忽然眼前一亮,连绵不绝的花海呈现在眼前。李苏不由得惊叫了一声。 他身后的那些侍卫们以为遇到敌情,抓起长弓短箭簇拥上来,然后也惊讶地说不出话:碧绿的草叶、金黄色的蒲公英、粉色的罂粟花恰如湖泊一般在夕阳下缓缓流淌。这些花的寿命很短,经过了一整天烈日的炙烤,根茎已经显出枯黄的痕迹,明天大概就香消玉殒了。 众人惊讶赞叹着,直到太阳落山后才回到自己的营帐。李苏却径直去牵马,叫了两个随身侍卫同行,调转方向往回走。他走的很隐秘,唯有几个谋士察觉了,连忙赶上去抓住缰绳:“殿下去哪里?” 李苏坐在马背上绷着脸:“我处理一点私事,很快就回来。” 那几个谋士都担心他年轻冲动,更不肯放手了:“此刻是危急存亡的关头,哪里顾得了私事。” 李苏怒道:“怎么顾不了,我是太子,又不是傀儡。”眼见一众将士都呆呆地看着自己,他顿了顿,放缓了语气说:“天亮之前我就回来。” “若是不回呢?”谋士紧紧地看着他。 李苏看了这人一眼,想了想才说:“按原计划行进,你们都是我的好部下,我消失了一年多,你们都做得很好。外人以为我和李越争的是王位,其实我不在乎那个,你们才是我的王国。” 众人听得热血沸腾,纷纷以刀剑敲击盾牌,宣誓效忠。 在一片呼喊声中,李苏打马离开,三匹快马沿着官道疾驰。 他出生时就被预定为王位继承人,承受着楼兰王和百姓们极高的期望,在这样的氛围中,他的言行举止一直严谨克制,从不敢逾距。长大后性格则变得有些极端,时时沉稳内敛,时时又喜怒无常。因此失宠于父王。而从小无拘无束的李越才华横溢、锋芒毕露,很得民心。弟兄俩的分歧也由此产生。 三匹马疾驰一百多里,月光下的沙路如银似水。两个时辰后,李苏忽然看见道旁一个小土堆,土堆里似乎有人,忙忙地勒住缰绳,那马长嘶一声,跪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吐泡沫。 他跳下马折返回去,细细地看了土堆里入睡的人,笑道:“果然是你,我的感觉再不会错。”伸手去推乌鸦。 乌鸦正梦到自己在大雪里走路,浑身发冷,又困又饿,忽然脸颊上被拍了两下,他睁开眼睛,只见月光下一个青年男子,容貌俊雅,神清骨秀。 乌鸦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愣了一会儿,才作揖道:“兄台从何处来?为何深夜至此?” 李苏微微一笑,也不答话,只是看着他。 乌鸦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其妙,虽然这人来的突然,但乌鸦对他竟有些好感:“我认得你吗?” “我姓李,木子李。”李苏变了声音,用阿狗式沙哑懦弱的声音说话,而后又笑道:“我是李苏。” 乌鸦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倒退几步,连连感叹:“你们弟兄俩是在玩什么角色游戏吗?” 李苏苦笑了一下:“双龙夺嫡的游戏。” 乌鸦细想前几日的情景,陡然觉得沮丧:“我被你骗的好苦。” “在三不管多蒙你的照顾,今日深夜前来,是要带阁下去一个地方。”李苏说着,两名侍从骑马赶来,翻身下马行礼。李苏的马已经力竭而亡,两名侍从的马匹倒还能支撑。 乌鸦见他如此急匆匆地赶来,对他所说的地方也很好奇,遂跟他一起上马,两个人并辔而行。身后的侍从掩埋了马匹,远远地跟着。 李苏只是临时兴起,要带乌鸦去看那传说中的沙漠花海,如今见到了乌鸦,却不急着赶回去了。虽然花朵会在凌晨凋零,但他却宁愿这路长得没有尽头。 乌鸦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一只乌鸦在沙漠 作者:陈留王 分卷阅读9 一开始还骨朵着嘴巴,对于自己被欺骗一事耿耿于怀,但架不住李苏柔和的话语,他自己也不是小气的人,两人很快又谈笑风生。李苏问他打算去哪里。乌鸦很踟蹰:“我想回去找我师父,也想去金陵看看。” 李苏狡黠地一笑:“看你的心上人?” 乌鸦一愣,顿时又气又恼,胡乱抓起马鞭,朝李苏一挥,骂道:“混蛋鞑子,再胡说八道,我撕了你的嘴。”又恨恨道:“我瞎了眼才跟你这种人说心里话。” 李苏不禁暗暗懊悔,不该拿他的伤心事开玩笑,遂又把话岔开,聊起了西域的风土人情以及各色美食。他平时不言不语的,真想开口说话的时候,却又妙语如珠,风趣幽默。 乌鸦起先是侧耳听着,过了一会儿心中起疑,转过脸看他,开口道:“哎,你真的是阿狗?” 李苏便把脸探过去,叫他仔仔细细地看,又解释说:“易容的时候,我刻意把鼻翼弄宽,填平颧骨,又剃掉了眉毛,但眼睛是不会变的,你看。”睁着一双深邃的眼睛,几乎凑到乌鸦的脸上。 乌鸦低下了头:“你要么不看人,要么就这样看人吗?” 李苏只好又道歉,虽然他长这么大还从没跟人道歉过。 “以前是阿狗的时候,我不跟人对视是怕被人发现了我的眼睛。” 乌鸦点头:“有这么一双眼睛的人,的确很引人注目。”又想,怪不得之前看到李越的时候,觉得有点眼熟。弟兄俩都有一双同样漂亮的眼睛。 两个人且说且走,不觉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李苏连声嗟叹,乌鸦问其缘故,李苏解释说:“我要带你去看花海,但是天一亮,那些花就会枯萎。”怕乌鸦不信,又举手发誓说自己真的看见沙漠里盛开的鲜花。 乌鸦笑着说:“你深夜奔驰千里来找我,我信你。你既然见过了,讲给我听,我就也如同见过了一样。” 李苏听了,忙收敛神色,郑重地组织语言,轻声慢语,娓娓道来。 乌鸦微笑着静听,心里只觉得很诧异,这异族男子对自已何以如此温柔。早先听说他弟兄俩与群狼并称为西北三恶。群狼是没见着,李越的确很凶暴,这位李苏却极儒雅温柔,并不似外界传说的那样。 乌鸦想到这里,便轻轻地摇头。李苏开口询问:“我讲的不对吗?” “不是,”乌鸦忙说:“只是觉得你跟传说中不太一样。” 李苏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外面人说我凶狠残暴,喜怒无常,这话是没错的,我父亲也这么评价我。” 乌鸦听他语气古怪,忙转过脸看他。晨光熹微,他的脸色微微发白,双唇紧紧抿着,像是在极力隐忍着情绪。 乌鸦温声道:“旁人的话未必做的准。我说你是个至情至性、有情有义的男子。” 李苏展颜一笑:“你不奉承人,说的话又使人很舒服。”说罢从马鞍上的箭囊里捻出一支长箭,取下长弓拉满,嗖地一下就射了出去。 乌鸦只顾跟他说话,陡然间他来这么一下,吃了一惊,放眼望去,只见前方一片混乱,断刀残肢四处散落,士兵们或死或伤,哀鸿遍野。 一名青年男子乘着一匹黑马,单手握住那支箭,远远地看着他们两个,微笑。 柔情错付 李越纵马走到两人跟前,彼此相距一丈。同时几十名士兵以包抄之势围住了李苏和乌鸦,拉开强弓利箭,只消李越一声令下,便将他俩射成刺猬。 李越先是得意洋洋地看着李苏,而后又扫了乌鸦一眼,不悦地说:“你怎么在这里,我大哥许你什么好处了?” 乌鸦看了一眼李苏。李苏不看他,目光直直地看着李越:“咱们俩的事情,跟他没有关系。” 李越哼了一声。 李苏放眼望去,只见自己的士兵多半战死,尸体暴露在荒野,几只秃鹫盘旋着随时打算落下来。 “大哥,你菜烧得不错,但领兵打仗就不行了。在三不管装了那么久的孙子,终于出兵反击,还没走出几公里,就被我全部歼灭了,现在感觉如何?”李越玩味地笑。 李苏低头不语,手腕一松,佩刀掉了下去,他苦笑一下:“我本来就不如你,没什么可说的。”他朝乌鸦看了一眼,柔声说:“你去吧。” 乌鸦被他那温柔哀愁的眼神笼罩住,登时一怔。他本来就是吃软不吃硬的主,人家拿钢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不会服软,要是露出可怜的神色,他反倒被激起侠义心肠了。 乌鸦伸手指着李苏,对李越道:“你大哥的士兵已经被你杀了,现在他独自一人,对你没有任何威胁,你放过他吧。” 李越冷冷道:“你懂什么,他是太子,单是这个名头,就能在楼兰召集一半的国民。他活着就是对我最大的威胁。” 李苏听了,凝视着李越。李越避开他的目光,看向别处。 两人相貌有五分相似,李苏沉稳儒雅,风度翩翩。李越秀美稚气,伶俐活泼。他们俩年纪相差不大,小时候也曾一起玩闹淘气过,后来越长越大,分歧也越来越多,终于成为陌路。 乌鸦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感觉他们两个是走入了死局。乌鸦说:“两位王子,在下偶然路过贵地,并无心插手贵国的纠纷,我可以先离开吗?” 李越扬起下巴笑了一下:“你倒是个识时务的,走吧。”调拨马头,身后的士兵也推开几步,给他让出一条路。 乌鸦礼貌地朝李苏点点头,双腿夹马腹,闲闲地离开。他错身经过李越时,身形陡然暴起,腾空一跃,手中多了一把短刀,一手紧紧勒住李越的脖子,身子落在马背上,大声喝道:“退后!” 李越脖子被勒得通红,双目上翻,咬牙道:“不准退后,杀了他!” 李苏动作极快地抽出袖中宝刀,走上来将刀尖指着李越的心口,略一用力,一片鲜血弄湿了衣襟,他淡淡地说:“你道乌鸦不敢下手杀你,我却是敢的。” 李越自然知道自家兄弟心思之酷辣,当即脸色发白,虽然不甘心,但只能恨声道:“退后!妈的快退后,你主子的命快没了。” 那些士兵将弓箭拉得紧绷绷的,然而也只能后退,让出一条路子来。 李苏走在前面,乌鸦挟持着李越断后,那李越的背心挡住两人的身体要害,即便是神箭手也不敢贸然发箭。 李苏朗声道:“你们原地待着,一天之后,往东走一百里,自然能见到李越。”那些士兵眼看主子被捉,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三人两骑离开。 李苏自幼在沙漠中长大,颇能辨识方向,他在前面引路,乌鸦与李越在后面跟着,眼看已经见不到士兵了,乌鸦才略松了手。李越反手一击,捣在乌鸦的喉咙上,几乎击碎了他的喉管。乌鸦摔倒在地上。李苏反应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一只乌鸦在沙漠 作者:陈留王 分卷阅读10 极快,一把将李越自马背上拖下来,反剪了双手,扬手啪啪两巴掌,打得他两颊红肿,宛如蜜桃。 李越十分倔强,仰着脖子大骂,又说:“有本事在战场上见输赢,仗着外人欺辱自家人,算什么本事!” 李苏冷笑:“你跟我也算得上自家?李越,你很有才干,可惜骨头太硬,大哥今天练练你。”说罢从马鞍上取出一条拇指粗的绳子,缚住李越双手,另一端却系在了那匹烈马的两条后腿上。 这是楼兰国对付极恶之人的刑罚。 乌鸦尚自懵懂,李越却已经变了脸色:“不、不要……” 李苏扬起长鞭,抽在马背上,那马长嘶一声,呼啸而去,粗粒的沙漠上顿时血迹斑斑。 乌鸦叫道:“停下!”推了李苏一把,翻身上马,就要去追赶。李苏扯住缰绳,不许他走,又说:“他若是活着,咱们两个都得没命。” 乌鸦怒道:“那也不能害人!”夹紧马腹直追过去,幸好那匹马拖着人走不快,乌鸦很快追上,又抛下一枚短刀,切断了绳索。他跳下马,一把将李越抱起来。 李越头发蓬乱,衣服破碎,下半截身子血肉斑斑。乌鸦想到第一次见他时英气勃勃的身姿,又见他重伤如此,心中大为怜悯,伸手摸了摸他身上的骨头,所幸皮肉伤得严重,却并未骨折,想是因为沙漠土质松软。若是在平地上来这么一下,人可就废了。 李越被他碰到身体,痛得浑身发抖,脏污的脸颊抽动着,眼角又是血又是泪花,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苏随后赶到,只是沉默地站着。 乌鸦瞪了他一眼:“你要真这么恨他,干脆一刀杀了他。何必用这种法子零碎折辱他。你们是亲兄弟,小时候一个碗里吃饭,一张床上睡觉,即便是为了夺王位,也不该如此狠毒。我们中原人有句话叫做长兄如父,你们的父亲去世了,做兄长的便应该如父亲那样关爱怜惜弟弟,做弟弟的也当如同对待父亲那样尊重敬爱哥哥。二位虽是异邦王子,难道连这么个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吗?” 这两人都是沉默不语,李苏走过来,伸手拭了拭李越的鼻息,然后盘腿坐下,拧开一个水壶,取出一块手帕递给乌鸦。 乌鸦把李越放在李苏的膝盖上,自己用手帕沾了清水,简单处理李越身上的伤口,然后掏出随身携带的药粉。虽然药粉劣质,好在都是外伤,只需静养几日便好。 李苏在他上药的时候便轻声讲述弟兄俩的恩怨,两人一开始争斗得没那么激烈,不过是在楼兰王面前逞强斗勇罢了,后来楼兰王身死,两人才图穷匕见,李越抢了李苏的新婚妻子,李苏杀了李越最敬爱的奶娘。李越又杀了李苏的好几名幕僚。 乌鸦虽然武艺高强,其实没怎么杀过人,更别提这种皇室斗争了,他正听得目瞪口呆,那边李越恢复过来,便挣扎着开口说:“你那老婆本来就是你娶来掩人耳目的,我纵然夺了又如何。还有你那些幕僚,哼,别人不知,难道瞒得过我,其实是你养的男宠罢了。” 李苏劈手将他推到地上,正要上前打他,被乌鸦拦住了。李苏哼了一声,重新坐回去,显出一副不屑争辩的样子。乌鸦把李越扶起来,重新包裹伤口。 李越仰着头看他,忽然又笑了:“乌鸦,我是诚心要招你做将军,他安的什么心思,那就不清楚了。不过你这模样,恰好就是他最爱的类型。” 李苏大声说:“别听他胡说。” 乌鸦抬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既然是胡说,我自然不信了。” 李越又转过身看他,似笑非笑的:“李苏,你知道为何父王忽然冷落你吗?” 李苏本来是最受器重的太子,成年后不知为什么,忽然被楼兰王厌憎了,连他自己都很觉奇怪,以为是被人暗算了,李苏不禁问道:“为什么?” “那年你生日喝的大醉,我和父王去你宫里探视,却亲眼看见你和侍卫在床上颠鸾倒凤,父王大惊之下,病了很久,因此才把对你的期望转移到我身上,可惜还没来得及废掉你的太子之位,父王就病故了。” 李苏呆了半晌,低声说:“原来如此。”顿了顿又说:“你故意把父王引过去的是吗?” 李越大笑:“那不重要了,反正我可没诬陷你。”又朝乌鸦抛了一个眼风,难为他都伤成这样了还如此淘气:“我没说错吧,你以为他把你当朋友,其实他只是想上你。” 乌鸦自动过滤掉后半句粗话,心想:怪不得这位大殿下说话做事总含情脉脉的,我以为西域人都这样,原来是钟情于我……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尴尬,低下头不再说话。 李苏脸色绷得紧紧的,也不说话也不动。李越凭空抖出这样大的一个消息,涉事双方却反应平平,弄得他自己也好没意思,加上周身疼痛,不一会儿就昏过去了。 晚上三人吃了一点干粮,就躺在沙堆里睡下了。乌鸦望着夜空里的繁星闪烁,一会儿想起在山上学艺的情景,一会儿又想起灵犀,甚至想到了顾庭树,也不知道顾庭树会不会对她厌倦了。然后又想到了阿狗,灰扑扑的一个小人,忽然魔术似的变成了玉树临风的李苏。 乌鸦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便轻轻地起身,想四处走走。忽然身边黑影一晃,李苏不知道何时也醒了。他把一个水壶递给乌鸦,压低了声音:“带上水壶和干粮。” 乌鸦一愣,才说:“我只是散步,没打算走啊。” 李苏听了,才讪讪地收起了水壶,眼见乌鸦迈步走了,他也跟在旁边。月色皎洁,照的沙漠宛如玉石一般。李苏迟疑地说:“白天的话你也听见了,我对你好,并不全是出于情义,但我对你很敬重,绝对没有一丝亵|渎的想法。” 乌鸦斜了他一眼,说:“哦。” 两人并肩而行,皆是长身玉立的身姿。李苏扮作阿狗时,总弯腰缩背,如今直起腰来,竟与乌鸦一般高。 李苏便又期期艾艾地说:“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恶心?”他虽然寡言,其实很有才智,极少像今天这样语无伦次。 乌鸦轻松地说:“不会啊。” 李苏苦笑了一下:“你这人总是很善良。” 乌鸦就认真地说:“中原地广人稠,这样的事情其实有很多,便是史书上,也有分桃断袖的典故,情爱一事,本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何况你对我极好,我把你当成朋友,怎会鄙薄你?” 李苏听到他说前半段,心里已经欢喜非常,及至听到那句我把你当成朋友,一颗心又冷冰冰地沉到了谷底。他心中对乌鸦极是恋慕,此刻倒宁愿被他斥骂鄙夷,也好过一句礼貌客气的朋友。 既然是朋友,两人的关系是再无前进的可能了。 李苏心中难过,俊秀的脸上也蒙起淡淡的哀愁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一只乌鸦在沙漠 作者:陈留王 分卷阅读11 ,他只是勉强笑道:“那真是……太好了。” 乌鸦见他目光泪盈盈的,似是下一刻要落下泪了,忙别转过脸,心中颇为不忍,又想,他这个人真是奇怪,在别人面前那样凶狠恶毒,在我这里又如此单薄脆弱。 李苏长叹一声,转过身要回去,忽然觉得前方绿莹莹的似是有光,定睛看时,心中大骇,脸色也变了。乌鸦也瞧见前方一公里处堆积了许多绿色光点,他心下疑惑,以为是李越的军队趁夜追来,却恍惚见听到密密匝匝的牙齿咀嚼声音,听着让人头皮发麻。 李苏脸色青白,抽出短刀横在胸口,又推了乌鸦一把:“快走,是狼群!” 月下心事 乌鸦在南方长大,从没见过狼。但此刻看见那绿莹莹的眼睛,不禁汗毛倒竖,下意识地握住了李苏的手腕:“怎……怎么办?” 李苏虽然心中害怕,但为了使他心安,勉强做出镇定的样子,叫他骑马逃走。 “咱们骑的是蒙古马,狼群跑不过他们。”李苏甩开他的手:“快去!” 乌鸦叫道:“一起走。” “我拖住它们。”李苏蹲在地上,动作迅速地垒沙堆,有经验的猎人都知道,沙堆可以短暂地拖住狼,它们必然要把眼前的沙堆刨开才继续往前赶。 乌鸦愣愣地看着他,眼看那群狼潮水般的逼近,空气里几乎能闻到一股皮毛的骚臭味道。乌鸦把李苏拽起来,两人提气奔跑,回到休息的地方,那两匹马已经感觉到危险,四蹄不安地踩踏,李苏先翻身上了马,乌鸦一把抱起昏睡的李越,扔到马背上,然后才跳上马背。两匹马不待主人扬鞭,当即发足狂奔。 那群饿狼整日流荡在西北荒漠里,此刻正值隆冬时节,万物凋零,它们早就饿得皮包骨头,如今陡然见了活物,牙齿一齐咬的吱吱作响,不管不顾地追赶起来。 乌鸦带着李越,两人的速度拖累得那匹马也不能跑快。忽然一匹狼飞扑过来,一张血盆大口正对着乌鸦的后背。 李苏反手射箭,那匹狼额头中箭,沉重地栽倒在沙子上,尸体很快被群狼淹没,血肉横飞。其他抢不到肉的狼则继续追赶。 乌鸦从未见过这样骇人的场面,正觉胆寒。那边李苏大声道:“把他扔掉。” 乌鸦大怒:“他是你弟弟,你要拿他喂狼吗?” 李苏努了努嘴,补充说:“胡杨树。” 乌鸦这才意识到道旁有几株极粗壮高大的胡杨,树身粗约三尺,高有三丈,枝杈颇繁密。他醒悟过来,一手抓了李越的腰带,运足力气,嘿地一声,将李越扔到了树上。他大声道:“二王子,坚持住。” 李越四仰八叉地卡在树枝上,双目紧闭,显然是人事不知。两三只狼闻到他的气味,嚎叫着围着树根打转,又用狼爪抓挠树枝,不肯离去。 乌鸦□□的马速度快了一些,与李苏并肩而跑,两人不时转身,射杀那些即将扑上来的狼。奈何这群狼有数百头,一时间杀不尽,若是拼体力,这两匹马大概不到天亮就力竭而亡了。 乌鸦只好问计于李苏:“大王子有何妙策?” 李苏迎着呼呼烈风,大声说:“我不知道。” 乌鸦说:“你们弟兄俩和群狼并称西北三恶,说起来你还是三恶之首呢,难道是浪得虚名吗?” 李苏没好气地说:“你他妈的闭嘴。”略凝神想了想,调转马头往西走,又大声说:“跟我来!” 乌鸦紧跟上去,又说:“你有办法了?” 李苏点头,谈话见又发出几支利箭,然后说:“这群畜生常年危害西北,今日撞在我的手里,便一个活口也留不得。” 乌鸦又是一愣,嘀咕道:“这会儿又说什么大话!” 李苏也不答话,眼看两匹马口吐白沫,速度渐渐缓了。李苏抽出短刀,刺在马屁股上,这两匹马吃痛,又狂奔起来。天色渐渐亮了,两人回头看时,只见百步之外,上千只饿狼奔腾咆哮而来,黄沙遮天蔽日,宛如丈许高的城墙。 乌鸦和李苏看了,皆有些胆寒。这时在他们前方的路上,显出一团黑色的影子,靠近后才渐渐清晰,乃是一座废弃城堡。 李苏大喜,又对乌鸦说:“你会轻功,待会儿先跳上城墙,我把群狼引入城内,然后你关闭城门。这座城是封闭的,墙壁又高又厚,这群狼在里面待上十天半月,就会活活饿死的。” 乌鸦听了,大赞他的计谋,又蹙眉道:“你引群狼入城,岂不是送死?” 李苏看了他一眼:“你站在城墙上,只消伸出一条绳子,把我拉上去就是了。劳你担心,我还不想死。” 乌鸦又羞又愧,点头称是。 两人越入城中,乌鸦凌空飞起,飘飘扬扬地落在了城墙上。李苏见了,心中暗暗赞叹,眼看群狼呼啸着奔入城内。李苏犹自在城内奔突砍杀,乌鸦眼看最后几只狼入城,当即飞落地上,运足力气,将那两扇石头做的城门轰隆隆地合上。而后又飞到城墙,大叫道:“李苏。” 两匹马早已经被群狼撕成碎片,内脏鲜血涂得满地都是。李苏立在一处高地,手执长剑,浑身是血,身旁有两三具狼尸,周围则是几十只狼沉腰低吼,随时打算扑杀的样子。 乌鸦慌忙解开腰带,一甩手扔过去。却发现这城墙有三丈高,而自己的腰带扔出去还没有一丈远。他登时急了,眼看一头狼扑上去,李苏虽然勉强躲过,肩膀却被咬出极大的口子。 乌鸦急得五内俱焚,当下也不及思索,纵身下去,一把抱住李苏的腰。本打算飞上城墙,奈何气力不济,加上墙壁光滑,没有着手之处,试了几次,他又急又慌,夹着李苏在城内奔跑,李苏本打算要说什么,乌鸦只是一个劲儿地嘀咕:“怎么办,怎么办。”正说着,忽然脚下一空,身子直直地坠落下去。 两人都是有功夫在身的,落地后就势一滚,倒也没受伤。接着噗通一声,却是一只狼追赶过猛,也掉了下来。李苏反应极快,一刀将狼杀了。 这是个荒废了的枯井,井底干燥松软,四面用青石堆砌,十分斑驳。乌鸦估量着到井口的距离。两人出去倒也不难。只是外面全是狼,还不如躲在这里得好,横竖狼肉是现成的。 李苏坐在地上歇了一会儿,忽然看了乌鸦一眼,问道:“我让你用绳子拉我上去,你怎么反而下来了?” 乌鸦也是一脸委屈,举着自己手里的腰带,解释说:“绳子太短了,我又看到你有危险,所以才急了。” 李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过了一会儿才说:“你把衣服撕成布条打结,不就够了吗?唉,不说了。” 乌鸦听了,更加郁闷,抱着手臂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斜眼看见李苏正艰难地处理伤口,他才挨挨蹭蹭地过来,帮助李苏把上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一只乌鸦在沙漠 作者:陈留王 分卷阅读12 半身的衣服脱了。 李苏宽肩细腰,长发披散,肌肤因为常年日晒的缘故,带着颇为迷人的颜色。即便是坐在地上,小腹间也不见赘肉,腹肌和人鱼线清晰可见。他的肩膀被狼牙划过,一大片血肉外翻,几乎能看见白骨。他自己倒也镇定,眼看乌鸦给他包扎,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乌鸦心中暗暗佩服,又擦拭着他肩头的血迹,说道:“你的肩膀比一般人要宽,显见的是要承担很大责任的人。” 李苏身为王子,从未有人敢评价他的身体,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美还是丑,听了乌鸦的话,李苏有些不安,伸手丈量了自己的肩膀,果然比别人更宽阔一些。他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苦笑着说:“我原不是能担大事的人,空长了一副肩膀有什么用。照你那样说,扁担岂不是能肩挑江山了?” 他自己解嘲似的哈哈大笑,乌鸦坐在他身边,半晌才说:“我是夸你生得好,又不是挖苦你,你干嘛那样说话。” 李苏一愣,一时间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乌鸦心中暗暗发笑,心想,他刚才还像个运筹帷幄的大将军,现在又像个挨了骂的小孩子。 当天晚上两人吃了一点狼血狼肉,腥臊的气味弄得两人一直反胃。当天晚上两人和衣而睡,一起看着井口上巴掌大的月色,听着哀婉凄清的狼吼声。 李苏跟他讲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他那会儿很乖巧很用功读书,各方面也都很优秀,偏偏父王总是不满意,嫌他不够勤勉,不够机敏,不够睿智,弄得他一直畏首畏尾,敏感自卑。反而从不被人重视的二王子更加活泼机灵,受旁人的喜爱。 乌鸦也跟他讲了自己的事情,小时候的学武经历,长大后游历江湖,遇到的那些让他忘不掉的人。 李苏听了心里发苦,却又忍不住想一直听下去。心里又想,也不知道那女人有什么好处,竟让他这样魂牵梦绕,呆了一会儿又问道:“你是不是还要回去找她?” 乌鸦笑道:“她有她的生活,我有我的生活。我在心里记住她就是了,干什么去找她?” 李苏心中微喜,希望他永远留在沙漠里才好。 当天两人睡下,第二日又吃了一点狼肉。此时天气寒冷,肉质一时间倒不容易腐坏。地面上的恶狼只是整日咆哮,冲撞,没一刻消停。他们俩倒也不怕,每日在井中谈天论地,十分逍遥。 乌鸦本是淳厚的人,虽然知道李苏对自己是别样心思,但对他并无一点轻慢鄙薄的态度。何况他早年间也深知爱而不得的滋味。因此他对李苏言谈间更为委婉温和。 岂不知他这样却让李苏内心很受折磨。 李苏明知他不好男风,也不敢对他再有他念,偏偏他言语缠绵情致,倒似极有情意。李苏去试探他,他却懵懂无知,不解风情。 如此又过了七八日,两人都是饥肠辘辘,情绪低落。乌鸦无意间说起了塞外风情:“你们这里的男人粗野彪悍,女人倒是很秀美,又能歌善舞。” 李苏点点头,低头用短刀割狼皮上的一点腐肉。 乌鸦又玩笑道:“这么多美貌的女子,大殿下竟一个都看不上吗?” 李苏的情绪本来就很难控制,他顿了顿,忽然把短刀摔在地上,手指被刀刃切过,鲜血淋漓。他也不理,起身走到井壁前,拳打脚踢,嘴里嘶吼怪叫,全是野兽的声音。 乌鸦不知他心中的凄苦,但这几日相处下来,也隐约察觉了这位王子的脾气古怪。他见李苏捶打墙壁时用了十分力气,恐他折了手指,忙扑过去将他拽回来,强行按在地上,大声问他:“你又发什么疯?” 李苏不搭理他。 乌鸦见他手指流血,叹气道:“你这人倒是乖觉,只拿自己的身体出气。要是手指弄残了,还不是自己受苦。” 李苏瞪着一双黑潭般的眼睛,声音冷森森地:“我自己死不死,关你什么事!”抓起地上的短刀往手背上刺。” 乌鸦阻拦不及,忙伸手垫在他的手背上。李苏赌气自残,力道很大,刀刃瞬间刺透了乌鸦的手心,他这才醒悟过来,猛然收手,将短刀扔了,眼见乌鸦手心鲜血翻涌,显然伤口极深。 李苏又是心疼,又是懊悔,呆呆坐着,不发一言。 乌鸦疼得直吸气,翻过手背,见并没有扎穿,这才略放下心。他把手掌摊放在膝盖上,又扫了李苏一眼,长长地叹气。 两人再也不说话,到傍晚的时候各自躺着睡下。月光皎洁,照得井底一片雪亮。乌鸦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察觉李苏走到了自己身边。他闭着眼不说话,手掌却被抬起,小心翼翼地被擦拭着伤口。 乌鸦心中一动,坐起来笑道:“我没事。” 李苏低着头,半晌才说:“对不起。” 乌鸦倒是很豁达:“这点小伤不算什么。”他看了李苏一眼,见他面色如玉,双目低垂,眼皮微微肿着,像是哭过了。乌鸦心里砰砰乱跳,模模糊糊地想:他若是个女人……他若是个女人……这个念头陡然升起,便再也收不住。 李苏轻声细语地说了很多道歉的话,乌鸦一个字也听不见,只觉月光下的李苏皎洁出尘,恍如仙子。 李苏见他只顾呆呆地看着自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转身回到另一侧睡了。 乌鸦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待要去解释,又不知如何开口。他一时间心乱如麻,心想自己大概是太久没见过女人了,所以才会对漂亮的男人生出妄念。这么一想,才勉强平静下来。又筹划着早些离开大漠,免得再受这位大王子的蛊惑。 情定楼兰 在枯井里待了七八天,外面冲撞吼叫的声音渐渐停止,两人这才沿着井壁的缝隙爬上去,只见地面上铺满了死尸,个个骨瘦如柴。乌鸦看了,十分不忍,倒是李苏挺镇定,安抚他道:“这些狼常年危害百姓,死就死了。” 乌鸦叹了口气,两人合力推开了石头门,只见大漠孤烟长河落日,颇有些悲壮萧条的意味。两人看得呆住了,半晌才慢慢地往前走。 李苏和乌鸦这些天只能以狼血为食,身体早已饥渴不堪,嘴唇上裂开口子,鲜血刚渗出来就凝固了,他们没力气开口说话,手指却紧紧握着。这几日两人相依为命,已经把对方当做唯一的伴侣。 李苏常年生活在沙漠,毕竟对此地非常熟悉,他走一会儿沉思一会儿,又趴在地上仔细地听。乌鸦也不说话,只是很信任地看他 两个时辰后,天色黯淡下来,乌鸦气若游丝,脸如金纸,目不能视,眼看是要坚持不下去了。李苏一手托住他的肩膀,低声道:“还好吗?” 乌鸦膝盖一软,身不由己地靠在李苏身上,轻声说:“我要死了。” 李苏笑了一下:“别说傻话。”扶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一只乌鸦在沙漠 作者:陈留王 分卷阅读13 着乌鸦慢慢往前走,乌鸦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李苏的气息在自己耳边,又沉重又急促。这样不知道走了多久,李苏忽然跪倒地上,笑道:“总算到了。” 乌鸦靠在他身上,只觉一捧清凉甘甜的液体碰到嘴唇,他闻了闻,一头埋在李苏的手心大口地吞咽,连素日秉持的风度都没有了。 过了一会儿乌鸦清醒过来,发现两人正坐在一处湖泊旁边。湖水澄澈干净,微微有些咸,但对于他们而言无异于琼浆玉露,两人不顾形象地趴在水边大口大口地喝,直到肚子都贴到地面,这才直起身子,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又是高兴,又觉得很不好意思。 湖水旁边有仙人掌,也有沙鼠洞。乌鸦去捉沙鼠,李苏找了些干草和动物骨殖,在水边升起了一堆火。他把捉来的沙鼠剥皮去内脏,用树枝穿着放在火上烧烤,不一会儿就散发出诱人的气味。李苏刚咬了一口,想起乌鸦,就分了一半给他。 乌鸦有点犹豫,他是中原人,从未吃过这样的东西,试探着咬了一口,顿时两眼冒光:“啊太好吃了,沙鼠万岁。” 李苏见他模样可爱,就微微一笑。又把剩余的沙鼠架在火上。他自己则蹲在湖水旁边,用长剑挖了一个深坑,又把湖水都引进去,然后对乌鸦说:“吃完饭可以洗个澡。” 乌鸦见他诸事做得熟练妥帖,对他十分敬佩,说道:“你真像我师父,什么都会。” 李苏笑道:“那你给我磕三个头,我就收你为徒。” 乌鸦扁了扁嘴:“你才多大,还要当人家师父,好意思吗?” 李苏正色道:“反正比你大,你不是也要做我大哥吗?” 乌鸦想起这是那天雨夜里两人说过的话,那时的李苏一脸怂样,唯唯诺诺的,跟现在这个聪明俊秀的大王子截然不同。乌鸦又是惭愧又是气愤,恨声道:“快别提那件事情了,我被你骗得好惨。” 李苏那时是为了躲避李越的追杀,倒不是成心欺骗他。这会儿见乌鸦生气,他也就不再提了。 吃过了东西,李苏找来许多干草做床铺,又叫乌鸦去洗澡。乌鸦自是不肯,抢着干活儿,叫他先去洗,自己用剩水就是了。 李苏既是太子,又是兄长,向来是说一不二的,这时就拿出做哥哥的派头,连推带骂地把他赶走了。乌鸦也知道他是诚心对待自己,自己再推辞,反而生分了。他悄悄地褪了衣服,踏进水池中。那水经过日晒,余温犹存。 乌鸦在水中泡了一会儿,只觉十分舒服。睁开眼睛时,看见李苏背对着自己,独坐在湖边的石头上,月色朦胧,越发显得那身子的孤独萧索。 乌鸦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情不自禁地叫了他的名字。 李苏走过来,问他怎么了。 乌鸦脸上一热,支吾道:“没事,就是想叫你一声。” 李苏半蹲下来,低头看着他,笑道:“是不是怕黑呀,没事,我在旁边守着呢。” 乌鸦怒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别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他看见李苏明明是在笑,眉眼却很是忧伤,又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遇到伤心的事情了。”他趴在水池边,一手托着下巴,温声道:“是不是在想王位的事情,其实当国王有什么好的呢,我觉得……唔……”他僵直了身子,呆呆地承受着李苏忽然而来的亲吻。 李苏亲吻了一会儿,便松开了他,见他神色呆呆的。李苏心中难过,苦笑了一下,起身就要离开,忽然乌鸦伸出湿淋淋的双臂,将他拖到水中。只听哗啦一声,李苏尚未站稳,眼前一暗,碰到了乌鸦薄薄的唇瓣。 乌鸦没什么经验,李苏只好反托住他的后脑勺,慢慢地加深这个亲吻。亲了一会儿又想笑,乌鸦满脸通红,低声说:“不准笑。” 李苏在他脸上啄了一下,柔声说:“我好高兴。” 乌鸦有些甜蜜,又有些苦恼,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李苏本以为两人没有可能,谁知竟有今晚,当下欣喜若狂,情难自已,双手将乌鸦抱在怀里,低头吻着他的身体。 乌鸦只觉筋骨酥软,意乱情迷,忽觉李苏的身体压下来,他一愣,忙说:“等一下。” 李苏热情似火,哪里会听?乌鸦大急,抬脚踢中李苏的小腹,自己跳出水池,捡起衣服披在身上。 李苏挨了一脚,热情也消减了一大半,只得站在水里,迷惑地看着乌鸦。 乌鸦正色道:“李苏,你知道我是不好男风的。今日发生这种事情……”脸上一红,放低了声音:“是因为我敬佩你的为人,又感念你对我的情意。咱们就算是好,也必得是正正经经的交往,你要是把我当做你府里的那些男宠优伶,那你可打错了主意。”说着,拿出一柄短刀,手指捏住刀尖,嘭地一声把刀身掰断,扔到了地上。 李苏对他又是敬重又是爱慕,怎会存一点轻慢的心思,忙辩解道:“我知道你是庄重的人,我何尝不是。你别听李越胡说,我府里没什么男宠幕僚,少年时候虽然有一两个要好的,现在也都不在了。” 乌鸦听了,这才放下心。两人都沉默不语,半晌乌鸦才说:“你快从水里出来吧,不冷吗?” 李苏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在水中,忙笑着跳出来。两人到篝火边取暖,却又斯斯文文地坐着,连里衣也不曾脱掉。睡觉的时候,又各自躺在干草上,离了一臂的距离。 李苏满心欢喜,乌鸦满心踌躇,各自翻腾着睡不着,却又不敢贸然开口跟对方说话,如此折腾了许久才睡下。 之后二人晓行夜宿,同吃同眠,虽然风餐露宿,彼此却都觉得甜蜜快乐。乌鸦少年时亲人离喪,又在山中习武多年,野猫似的一个人,忽然被李苏这样尊重爱护,如何不被感动。那李苏性格孤僻,从不与人交往,如今与乌鸦在一起,却有说不出的温柔缱绻,仿佛两人前世就认识似的。 他俩沿着被狼群追赶的路线回去,见那片胡杨树光秃秃的,已经没了李越的踪迹。李苏蹲在地上看了一会儿,见沙堆里有一些羊粪,这才放下心,想来李越是被牧人所救,性命无虞。 乌鸦现在跟他熟识了,遂笑话他道:“前几日不是还要他死吗?现在又这样好心。” 李苏跟乌鸦待久了,身上戾气消减,他知道乌鸦是淳厚善良之人,自己也不好做出狠巴巴的模样,便故作严肃道:“好歹是我的弟弟,我怎会真去害他。” 乌鸦侧过脸看他,微微一笑,心想:好像前几日用马绳拖李越的人不是他似的。李苏被他看得脸颊一红,低下头走开了。 两人越过阿卡塔沙漠,四周渐渐有了人烟。一家好心的牧民收留他们,给他们晚饭吃,还分给他们一张毛毯。当天晚上两人睡在帐篷内。外面风雪呼啸,两人身上盖着毛毡,头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一只乌鸦在沙漠 作者:陈留王 分卷阅读14 颈依偎着靠在一起。平时李苏敬重乌鸦,最多就是拉手而已。今日能有这番境遇当然是欢喜无限。 乌鸦虽然有些不自在,又不好在外人面前跟他争执,只得忍了。睡到半夜,那风刮得甚急,这帐篷又不怎么遮风,四面透出森森寒意。牧民一家依偎着,倒是睡得很香甜。乌鸦虽然是习武之人,毕竟从南方来,不敌北方酷烈气候,睡梦里冷得瑟瑟发抖,却忽然觉得身边簌簌响动,过了一会儿膝弯被抱起,冰凉的腿脚放入极温暖的地方。 他睁开眼睛,只见黯淡的篝火映照着,李苏将衣服解开,把乌鸦的双脚抱在怀里,又拉长了袖子,用手掌遮住乌鸦的脸颊耳朵,不让他受一点风寒。 乌鸦呆呆地看了一会儿,重又闭上眼睛。李苏笑了一下,很歉意地小声说:“让你受委屈了。” 乌鸦也是极刚强的人,若是平时听见这话,必然要大大地反驳一番,但今夜风寒露重,天地苍茫,李苏的手掌还护在自己的耳边。他鼻子一酸,泪水就从眼眶里落下来,掉在了枕头上。他低声说:“你怎么待我这样好?” 李苏笑道:“这也叫好吗?好没出息。我爱护你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嘛。” 乌鸦听了,就把脸朝他怀里蹭了蹭。他极少表现出这样主动的样子,一来是心理上有些抗拒,二来是性格刚强使然。李苏见他这样,又是高兴又是伤感,心想这个可怜的小家伙,我以后必然好好待他。 之后又走了几十日,附近的居民越来越多,乌鸦是中原人的相貌,为免引起注意,就用头巾包裹了头脸。李苏问了一路,才知道李越的军队尚未回城。他本来想着若是李越回楼兰做了国王,自己也不跟他争,带着乌鸦远走他乡就是了。但现在李越既然生死不明,自己自然不会把王位让给他人。 他只在心里暗暗筹划,外面并不露出一点痕迹。李苏是什么人,乌鸦心里跟明镜似的,但是乌鸦从来不打探他的事情。这是乌鸦对他的尊重,李苏也很喜欢他这一点。 楼兰国的都城建立在一条河的两侧。整个都城白墙白瓦,宛如一颗巨大的珍珠似的镶嵌在长长的河流上。乌鸦在远处看了,连连赞叹。走近都城,道旁有贩卖皮草丝绸的,空气里都弥漫着香料味道。乌鸦只觉得很稀奇,又见那些男女高眉深目,很是漂亮。李苏拉着他的手进了城。城内行人不多,常有士兵持械巡逻,气氛十分紧张。 两人衣衫破烂,灰头土脸,形似乞丐。李苏拉着他的手在城里闲逛,又问他肚子饿不饿。乌鸦虽然对楼兰国的政事一无所知,但见李氏兄弟斗得这样惨烈,也猜到李苏回来要有一番大动作。他见李苏跟没事人似的,不禁有些紧张,低声道:“你要是跟人打架,我可以帮你。” 李苏笑了一下:“不打架,我们先找东西吃。” 虽然街上到处都是烤肉和烤馕的店铺,但是李苏身上一毛钱都没有。两人流着口水在街上东走西走,最后停在一处极僻静的大院子前。院墙极高,院内隐隐有流水声。他俩跳进去,见庭院宽阔,两侧都有喷泉,泉下是池水。这在极度缺水的西域,无疑是非常奢侈的。 乌鸦咬牙道:“好可恶的财主,这都是百姓们民脂民膏换来的。” 李苏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两人又贴着墙根走,乌鸦低声说:“这个财主很有钱,咱们把他的财宝偷了,分给外面的穷人。” 李苏顿了顿,说道:“哦。” 宅院大而安静,院子里仆人不多,两人在回廊里兜兜转转,不知怎么闯进一个极安静的房间。只见里面纱帐低垂,最里面是一张大床,地毯四周都编织着宝石,显然是一个卧室。 乌鸦蹲在地上摸了摸葱绿色的宝石,又看了看桌子上金光闪闪的盘子器皿,说道:“你的国人好富有。” 李苏道:“这些都是祖宗留下来的,现在却不如以前了。” 乌鸦问为什么。 李苏指了指外面,说:“咱们来的时候你是不是看见很多工人在河里挖沙?那条河本来是极宽广,如今却渐渐干涸,若是持续下去,只怕有倾国之祸……”顿了顿,却又不提这个了,从桌子上找了一些瓜果,两人坐在地上吃。 乌鸦担心有人忽然闯进来,然而周围却极安静,似乎佣人并不往这边走。他放下心,喝了桌子上的美酒,又吃了两个蜜瓜,手指被汁液沾湿,他胡乱擦了擦,晃悠悠地站起来,掀开罗帷,见那一张大床上铺了白色软缎,明黄色的锦被,又是洁净又是柔软。乌鸦便歪身躺下,又说:“这财主真会享福,我也躺一会儿。”也不脱鞋,四仰八叉地睡下了。 李苏又是笑又是气,端起架子上的铜盆,从水壶里倒了些温水,绞了一条毛巾,坐在床边给他擦拭手,又把他的鞋子脱了。乌鸦虽然喝了点酒,其实脑子还算清醒,他躺在枕头上,目光怔怔地看着李苏。 李苏给他擦了手,把毛巾又打湿,微微俯身,慢慢给他擦脸,声音又轻又软地:“身上要不要擦一下。” 乌鸦只觉心口噗噗乱跳,不禁舔了舔嘴唇,哑着声音说:“这、这是人家的房间,会被骂的。” 李苏嗤地一笑,随手一拉,那重重的罗维纷纷扬扬地垂落下来。 李苏的心思 乌鸦自从离开江南来到大漠,每日风餐露宿,衣食简陋。今日在楼兰国的富家宅院里饱餐一顿,又躺在宽大柔软的床上,自是非常惬意。 李苏趁着酒意跟他做成了那事,见他神色倦怠,便不再纠缠,哄着他睡了。 待乌鸦熟睡后,李苏披衣起身,推开屋门,院子里站了管家及许多士兵。原来这座豪宅是李苏的。 众人正要行礼,李苏抬手说免了,他怕扰了乌鸦的好梦。他做事一向雷厉风行,当天夜里携带士兵在楼兰城中奔走,只见城中亮着几处灯火,刀剑挥舞,人头落地,隐约听见妇女婴儿的哭泣求饶声音,后来渐渐消失,只剩北风呜咽之声。这一夜的功夫就肃清了本城中的敌对势力。 李苏天亮才回来,佣人们给他换下带血的衣服,给他擦拭手和脸。他收拾干净了才回卧室,只见床帏低垂,乌鸦朝里而卧,鬓发散乱,铺在枕头上,一段瘦肩从棉被里露出来。 李苏给他整理了棉被,只觉得心满意足,欢喜无限。自己虽然趁洞房花烛之际处理政事,但跟乌鸦相比,整个楼兰国其实很不值一提。 他坐在窗下看书,旁边侍女小碎步地进来,又是捧香瓜,又是送清水,来来往往,但因为地上铺着毛毯的缘故,竟一点声音都没有。 外面太阳渐渐升起来,院子里的仆人清扫地面,两只宠物猎豹在走廊走来走去,看见主人回来,隔着一道窗子舔他的手指。管家急急走来,说是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一只乌鸦在沙漠 作者:陈留王 分卷阅读15 王宫门前聚集了许多大臣,请太子主持大局。 李苏没理他,自顾自地放下书本,眼看太阳已经升高了,而乌鸦也素来不是贪睡的人。他叫仆人下去,自己走到床边,掀开床帏。因为还没想好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只好温柔地看着他。 乌鸦顶着一头乱发,又是尴尬又是窘迫,飞快地扫了他一眼,张了张嘴,又清了清嗓子,才沙哑着声音说:“我的衣服呢?” 李苏醒悟过来,忙把准备好的衣服捧过来递给他,又说:“这里暂时没有汉族衣服,你先委屈穿着。我明天再派人做。” 乌鸦伸手抓过来一看,见是雪白的短衫长裤,外面是黑色无袖的长衫,还有一双皮靴子和一顶帽子。他把被子拉高,钻到里面穿衣服。李苏坐在旁边,看他手忙脚乱的样子,不安地问:“你是不是……后悔了?” 乌鸦穿好了裤子,慢慢坐起身,眼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半晌才说:“不是。” 李苏这才欢喜起来,猛地握住他的手,狠狠一攥,开口道:“我真害怕,”他笑得像个小孩子那样:“我真害怕你醒过来讨厌我,或者杀了我。” 乌鸦见他这个傻样,也笑了起来:“我为什么要杀你?我也不讨厌你。” 李苏睁圆了眼睛,贼头贼脑地看着他:“那你喜欢我吗?” 乌鸦不好回答,就抬腿把他踢到一边,低头穿袜子了。 李苏待他穿了衣服,又亲自端来水给他洗脸洗手。把他拉到镜前,从抽屉里找出一把镶着玉石的牛角梳,说道:“我给你梳头发吧。” 乌鸦还没说话,李苏就已经把他的头发压平,一点一点地梳笼开,虽然动作笨拙,却十分温柔,唯恐把他弄疼了。 乌鸦见他笨手笨脚的,就说:“叫你的侍女来吧。”他在床帏里已经听到了李苏和侍女们的对话,也知道李苏是这个宅子的主人。 李苏不答言,他自己的头发和衣服是侍女服侍的,但他却不愿意别人碰乌鸦一下。他很仔细地把乌鸦的头发梳成一个髻,然后戴上帽子。他趴在乌鸦的肩膀处,朝镜子里看了看,见乌鸦心不在焉,不禁有些心灰,轻声埋怨道:“你怎么总不搭理我?” 乌鸦低头苦笑了一下,他这会儿心里乱糟糟的,全无一点头绪。对待李苏,他常常是却之不恭,又受之有愧。更兼昨夜的那一场事情,若是自己真的喝醉了被他诱骗,那也罢了,偏偏自己十分清醒,当时大概也是心甘情愿的。 李苏没见过乌鸦恋慕灵犀时的痴傻热烈,还道他天生是个冷淡性子。因此埋怨了几句,就又兴高采烈地叫人准备早饭了。 两人走到外间,桌上已经摆满了盘子,盘中盛放着奶茶、馕饼、羊肉、水果等物。乌鸦用勺子尝了一口奶茶,点头说:“这个好像还不错。” 李苏大喜,当即对佣人说:“这是哪个厨子做的,以后每顿饭必须有这道茶。” 乌鸦有些无奈地笑,他知道李苏非常爱他,他只是不好意思接受这份毫无缘由的爱。 两人吃了早饭,李苏带着他去花园散步。当着外人的面,李苏不敢牵他的手,然而目光却一刻也不舍得离开他。 院子里站了许多大臣,满脸焦急之色,眼睁睁地看着李苏。 李苏装作看不见,倒是乌鸦说:“他们是不是有事找你,你不要为了我耽误正事。” 李苏哼了一声,小声说:“除了你,也没有其他正事。”虽然这样说,还是叫那群大臣过来。 那些人抢着奔过来,一叠声地禀告,说是某某大臣被杀了,又说城外聚集了几万人马,是二王子的军队。 大臣被杀的事情李苏知道,李越回来的事情他不知道。虽如此,他脸上也很平静,说道:“急什么,二弟迟早是要回来的。”领着众人出去。 乌鸦很担心,也随他一起去。李苏想到两人并肩御敌的场面,不禁又是一阵心神荡漾。 两人站在城楼上,果然瞧见城下几里外,被一万多士兵以扇形包围。中间停着一辆战车,李越扶着车辕站定,身后跟了两三随从。 战车越众而出,李越站起来,身前放着盾牌,他戴着头盔,披着铠甲,脸色清瘦黑黄,大声喊道:“大哥,开门,我要回家。” 李苏大声道:“既然叫我大哥,岂有用刀剑对着兄长的道理?” 李越道:“我持刀剑,非为行凶,乃是自保。” 李苏哼了一声:“你安安生生地回来,这里没人会加害你。” 乌鸦对他侧目而视。李越更是冷笑一声,却对乌鸦说:“多谢你上次救命之恩,你如今跟了他,便是与我为敌了。” 乌鸦对他本没什么好感,因此默不作声。 李越嘿嘿笑了两声,战车慢慢退回去,双方阵地上立刻站满了弓箭手,随时待命。李越本来很欣赏乌鸦,不料对方竟被李苏收服。他对这位大哥既嫉妒又不屑,如今见乌鸦乖乖地站在他身边,心中更是恼怒,遂传令道:“谁能活捉李苏身边的白衣男子,赏银十斤。” 他的战车距离城楼很远,一般人是听不见的,然而乌鸦耳力过人,偏偏听见了这句话,不禁大怒,当下足尖一点,轻飘飘地飞离了城楼,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宛如一只猎鹰俯冲而来,站立在李越身侧,抬手啪啪两巴掌,冷冷道:“你活捉一个试试。” 手臂一伸,折断了战车后面丈许高的军旗,以旗杆为支点,纵身一跃,又稳稳地落在了城头,将那军旗宛如丢垃圾似的扔了下去。 两军将士尽皆被他这一手惊呆了,他们没去过中原,自然不识的中原武艺的精妙,有些人以为是天神降临,竟朝着乌鸦的方向跪拜祈祷。 唯有李苏面露微笑,他是见识过乌鸦轻功的,然而此时还是有些后怕,唯恐乌鸦一时不慎掉落下去,那自己可也活不成了。他伸手把乌鸦拉到自己身边,见他喘息未定,就轻声说:“以后不准这样,太危险了。” 这时城楼下双方已经打了起来。李越的军队先是主帅被辱,军旗又被折断,士气大减,打了半个时辰,不能攻下城墙,遂偃旗息鼓,退后了几十里驻扎。 李苏与乌鸦回去,那些士兵们见识了乌鸦的神勇,这会儿都纷纷涌上来,想要之结交。乌鸦是老实人,不忍拂了他们的好意,遂认认真真地跟人家说话。李苏被冷落到一边,气得咬牙切齿,恨不能昭告天下:他是我的!他是我的! 脆弱 李越的军队驻扎在楼兰城十里外的沙丘上,欲夺城而不可得,欲后退而无处安置,处境非常尴尬。 而李苏则洋洋得意地坐在城中,选了个黄道吉日,登基称王了。当日百官朝贺,普天同庆。一名文官走到城楼上,捧着诏书宣读了楼兰王的旨意,称只要李越肯俯首称臣,就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一只乌鸦在沙漠 作者:陈留王 分卷阅读16 饶他和他的部下不死。 李越军队里的一名弓箭手走过来,一箭把文官射死了。 李苏非常生气,心想二弟未免太不识抬举了。从此加固城池,操练兵马,打算剿灭这一伙反叛。他初任国王,每天都有一大堆事情要做,常常忙到深夜才回宫。那时候乌鸦早就睡了,李苏换了衣服,坐在暖炉边把手烤热了才钻进被窝里。 乌鸦的身体温暖结实,李苏环抱住他的腰,哼哼唧唧地说:“你怎么睡这么早啊。” 乌鸦只好装作听不见。李苏自顾自地说了一会儿话,才讪讪地睡下了。 乌鸦并不讨厌跟他肢体接触,却也不怎么喜欢。 这天早上乌鸦醒的晚了些,他听见李苏在外面跟臣下议事,便躺着没动。旁边的枕头尚温,残留着几丝长发,乌鸦伸手把头发绕成圈圈,缠在手指上。 外面谈话的声音时不时传过来,那些人正在讨论退敌的策略,李越骁勇,城内能与之对抗的寥寥无几,众人商量片刻,都举荐了乌鸦。 乌鸦自上次战场上一显身手后,被李苏封为国师。他虽然是异族人,但群臣都敬仰他的神勇,对他十分尊敬。 乌鸦听见别人夸他,有些不好意思,又想这些人这么时候才能聊完呢,他想出去尿尿。 李苏听见旁人夸奖乌鸦,比听见夸奖他自己还要高兴。那几个大臣里有一个是跟他从三不管回来的谋士,就奉承李苏道:“二殿下千方百计地拉拢国师大人,国师大人对他不理不睬,陛下您不费吹灰之力,国师大人对陛下却忠心耿耿。” 乌鸦自然不会对李苏忠心耿耿,但李苏听在耳朵里,颇满足了虚荣心,遂故作深沉地说:“攻心为上嘛。” 众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才散去。 李苏返回屋内,看见乌鸦还侧躺着,就来推他,又笑道:“小懒虫,还不起床。” 乌鸦慢慢地转过脸,脸色白得像。李苏把衣服递给他,笑嘻嘻地说:“你在家里待得闷了,要不要出去打仗?” 乌鸦没看他:“跟谁打?” “李越啊。”李苏笑着说:“你们俩都是万人敌,可以在战场上比个输赢。” 乌鸦沉默了很久,才说:“我不懂打仗,也不喜欢。” “这样啊。”李苏有些失望,遂又说:“没关系,我再挑其他人就是了,只是放眼楼兰,又有谁比得上你?”连声叹气了一会儿,又急急忙忙地出去:“我还有事,早饭一个人吃哦。” 乌鸦呆呆地看着他,忽然叫住他:“李苏。” 李苏一脚踏在门口,转过脸,眉目如画,笑靥如花:“怎么了?” 乌鸦凝视着他,半晌才说:“没事,谢谢你。” 李苏挠了挠头,笑着出去了。 乌鸦慢慢坐在凳子上,脑子里想着他那句“攻心为上”,身子宛如坠入了冰窖,脸上却一阵阵地发烫。他只顾呆呆坐着,外面侍女进来送饭,叫了他几声都没有回应,只好撤了出去。 过了很久,他长叹一声,起身打开衣柜,换上了来时的那件破衣服。他看见自己手背上有水渍,也不知道是茶水还是泪水。 乌鸦出了王宫,一路上并没有遇到太多阻拦。他走到城外,眼看四周荒无人烟,远处是李越的军旗。乌鸦走一会儿就回头看看城楼,心中越来越难过。想道:我是不是应该回去打他一巴掌,或者叫他给我讲清楚:是真的喜欢我,还是为了和李越斗气。 他走了几十里,又重新折转回来,眼看夜色里楼兰城灯火通明,士兵忙忙碌碌的,似乎城中发生了大事。他呆呆地站了许久,心想:他待我终究不错,我这样一走了之也不好。索性把李越抓了送给他,也算是报答了他的恩情。 乌鸦想到这里,趁着夜幕走向了李越的营帐。因为连日征战,士兵疲惫不堪,他很轻易地潜入了中军帐前,只见里面灯火通明,武器寒光闪闪,几十名军官席地而坐,面红耳赤地争辩着什么。最中间坐着李越,脸色清瘦,神态倦怠,身后站着两名侍从。 乌鸦侧耳听了一会儿,原来这些军官分为两派,一派主战,一派主降。主战的都说要打进楼兰城内,杀了李苏,尊李越为王,从此加官进爵,封妻荫子。主降的讲究实际,说粮草不足,军心不稳,将士们思念城内的妻儿,长此以往,难免要哗变。两方争吵不休,最后竟至于动了刀剑。 李越盘腿而坐,默默无言。 乌鸦大为奇怪,心想李越是刚猛果断的性子,如何能忍受属下这般吵闹。 营帐内乱成一团,忽然惨叫一声,原来是某裨将失手杀了某个谋士,地上一片血污,众人呆呆站着,李越抬起眼皮,说道:“今日讨论不出结果,暂且散了吧。” 众人正不知如何收场,听见这话,乐得逃得干净。那地上的死尸却无人收拾。李越的侍从们也都各自去别处睡觉,转眼间营帐内就剩下李越一个人。 乌鸦又观察了半个时辰,见李越只是呆呆坐着。他大着胆子走进营帐,袖子里藏着利刃,唯恐李越忽然发难。 乌鸦还没来得及开口,倒是李越看见他,一呆之下,用口型说:“救我。” 生死相许 乌鸦把李越从地上拉起来,李越脚步虚浮,宛如三岁的孩童。他看见乌鸦携剑而来,还以为是奉了李苏的命令来杀他,遂闭上眼睛,心灰意冷地说:“你要杀我现在就动手,免得再受旁人侮辱。” 乌鸦大奇,伸手在李越肩膀上一推,李越轻飘飘地蹲到了地上。乌鸦再要试探,忽然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他一时无处可躲,翻身钻入了案桌下,单手捏住李越的脚踝,防他喊叫。 李越斜斜地坐在席子上,外面一名副官不经通报即闯进来,跟他要调动军队的兵符。 李越没给他们,而是说:“这场仗胜算不大,依我说还是罢兵为好。” 乌鸦心想:他跟部下说话怎会这样客气。 那副官直着脖子说:“胜负未定,殿下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李越不言,垂下眼皮,仿佛睡着了。 副官大步上前,直走到案桌旁,大声说:“殿下请把兵符交出来。” 乌鸦紧张地握住了刀柄,唯恐自己身形被副官察觉。李越沉默片刻,慢慢解下腰间香囊,从里面掏出一个核桃大的白色兵符,符上雕刻九只蛟龙,显然极为贵重。李越把兵符放在桌子上,被那副官一把夺走了。 李越神色倦怠,开口说:“过几日是父王的忌日,我想回城中祭拜。” 副官冷冷一笑:“殿下是想投降吧。” 李越没有回答。那副官当即大声说道:“众将士身先士卒、舍生忘死地为殿下打江山,殿下为何这般消沉。请殿下与众将士共存亡。” 李越叹气道:“你不让我走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一只乌鸦在沙漠 作者:陈留王 分卷阅读17 ,是担心自己掌控不了大军。若不是我还有这点威信,只怕你早就把我取而代之了。” 副官也不接话,握着兵符扬长而去。 乌鸦这才从桌子下面钻出来,呆呆地看了李越片刻,说道:“原来你已经被他架空了,你这样厉害的人物,怎会甘心受他挟持?” 李越并不回答,淡淡地说:“你要拿我的人头讨好李苏,请动手吧。” 乌鸦本来是打算擒住李越扭转战局的,但如今李越只是傀儡,抓了他也没什么用处。乌鸦把短剑放入袖中,拱手说道:“打扰了。”转身要走。 李越登时急了,他受了重伤,又被下属挟持,度日如年,要不是大仇未报,依他的性子,早就一头撞死了。如今乌鸦是他唯一的救星,他自然不能放他走。李越情急之下胡乱说道:“你朋友蓝贝贝还在我手上。” 乌鸦停下脚步看他。 李越立刻说:“你想要见他,须先把我带走。” 乌鸦叹气说:“你真是狗急跳墙了,蓝贝贝和他的朋友已经出了沙漠,现在大概回中原了。” 李越一愣:“你怎么知道?”复又点头说:“是李苏安排的,他虽然心肠歹毒,但为了取悦你,自然不会加害你的朋友。你们两个进展很快嘛,我提醒过你,他迟早要把你拐带上床的,你还不信?当然,也许你早就想投怀送抱呢。” 乌鸦脸色一沉,慢慢走过来,抓起一块破布,一股脑塞到李越的嘴巴里,然后一脚把他踢翻,朝他的肚子和背上踢打。 李越满地翻滚,虽然被打的地方不致命,却疼的要死。乌鸦把他狠狠地打了一顿,李越抱着脑袋蜷缩在地上,咳嗽了一声,吐出一块带血的破布。他的声音很怪异,像是再哭,又像是在笑,他说:“他们在我的食物里加了水银,我活不了太久的。” 乌鸦早就发现他脸色黑黄,脸颊浮肿,原来是这个原因。乌鸦刚才打他,是因为自己心情不好,如今见他奄奄一息地躺着,又有些愧疚,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越挣扎了几下,发现自己没力气爬起来,索性躺在了地上,张开嘴,露出两排带血的牙,他说:“能麻烦你为我做最后一件事情吗?” 乌鸦不忍细看,把脸转到了别处:“你说。” 李越道:“我的枕头底下放着一瓶药粉,你把它拿来给我。” 乌鸦脸上露出怀疑神色。 李越宽慰道:“是那种吃了之后就感觉不到疼痛的药粉,不过对脑子不太好。我平时很少吃的,今天疼的厉害,顾不得了。” 乌鸦依言走到行军床边,掀开枕头,果然瞧见一个扁扁的小瓷瓶。他把瓶子拿给李越,李越颤巍巍的,连手指都举不起来。 乌鸦只好把药粉倒在手心,那是一滩乳白色的小颗粒,散发着若有似无的香味,乌鸦一手托着药粉,一手托着李越的肩膀。李越将脑袋凑到他的手心,抬起眼皮看了乌鸦一眼,忽然诡秘一笑,呼地一下把药粉吹散了。 乌鸦猝不及防,连连后退几步,他唯恐药粉里带毒,是以闭目屏气,用袖子擦拭脸颊,过了一会儿,却不见任何异状,唯独鼻子里有些发痒,像是有虫子钻了进去。 乌鸦睁开眼睛,见李越还坐在原地,脸上头发上挂着药粉残渣。乌鸦怒道:“你搞什么鬼。” 李越脸上一扫刚才的颓废破败,笑道:“没什么。” 乌鸦走上来捏住李越的手腕,见他脉象虚弱,果然是重病的迹,只不知道他刚才玩的什么花样。乌鸦不愿意在此多停留,他走出军帐,才走了十几步远,忽觉心口剧痛,宛如针刺一般,忍耐着走了几步,心口仿佛被扯裂了似的。乌鸦半跪在地上,喘息片刻,猜想大概是着了李越的道,当下怒不可遏地返回去。说来奇怪,那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他走到营帐门口时,身体已经恢复了正常。 李越坐在案桌旁,倒了两杯水,仿佛早就料到他会回来似的。 乌鸦见他这样,更明白是他捣鬼,遂一脚把案桌踢翻,抓住他的领口,大声道:“我不杀你,你却反要害我,今日是你自寻死路。”举起右手,正要一掌打在他的天灵盖上。 李越不慌不忙地说:“你想清楚,我死了,你也活不了太久。” 乌鸦将他推到地上,伸开五指举到他面前:“把解药拿出来。” 李越整顿衣裳,端坐在地上,说道:“你很赶时间吗?” 乌鸦生平第一次说了粗话:“你大爷的!” 李越笑了一下,还要再调笑几句,又见乌鸦怒发冲冠,只得进入正题道:“西域有一种蛊虫叫做生死相许。这种蛊虫很难养,一百年才得练成一蛊,中了蛊的人呢,从此血肉相通,共享荣损,这人受伤生病,那个人也会同样觉得疼痛。这人若是死了,那个人的身体也会慢慢腐烂掉。” 李越咳嗽了一声,朝乌鸦微微一笑:“而且这两人一辈子都要待在一起,要是离得远了,体内蛊虫感应不到对方,便会钻进心脏肝肠,把内脏搅成浆糊才罢休。 乌鸦听得呆住了,半晌才铁青着脸说:“你胡说。” 李越懒洋洋地说:“我好容易才得了这一蛊,若非生死关头,也不会贸然动用。你不信?我现在给你演示一下。”说着,从腰间拿出一把匕首,右手持刀,左手摊放在地上,手起刀落,竟然把小拇指齐根斩断了。 乌鸦阻拦不及,忽觉左手一阵剧痛,他大叫一声,翻倒在地上,冒出一身冷汗。李越脸色苍白,牙关紧咬,却还稳稳地坐在原地,腾出另外一只手包扎伤口,鲜血汩汩流出,将他的衣衫染成血红。 乌鸦一手撑地,爬了起来,他举起左手,那小拇指尚在,然而用手去捏,用指甲掐,却宛如死物一般,半点知觉都没有了。 李越咧嘴一笑,又疼得直吸气:“这回信了吧。” 乌鸦点头,也是疼的龇牙咧嘴:“二殿下,我真服你了。” 李越把断指装进口袋里,穿了一件大氅,腰间带一柄长剑,袖子里又装了一点金币,就跟着乌鸦出了营帐。外面到处都是巡逻的士兵,来来往往地走过。 李越轻轻扯住乌鸦的袖子,低声说:“我想起来了,我副将那里有解药。” 乌鸦先前被李苏蒙骗,如今又被李越算计,接二连三地栽在这一对兄弟手里,他真是恨不能呕出一口老血,要不是忌惮蛊虫,他早就一巴掌把李越捶成肉饼了。 乌鸦说道:“放屁,先骗我中蛊,又跟我说找解药。你他娘的消遣我!” 李越的生死如今全握在乌鸦手里,他当即伏低做小地说:“不是蛊虫的解药,是解我水银之毒的药。那蛊虫的解药在练蛊人手里,等我病好了,一定跟他求取。” 乌鸦颇懂医术,遂沉吟道:“水银之毒虽然厉害,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一只乌鸦在沙漠 作者:陈留王 分卷阅读18 却并非无解,孔雀石可以解毒。” 李越道:“好哥哥,这沙漠里哪来的孔雀石,你陪我走一遭,拿了我的解药,咱们再去找练蛊人,不然我很快就要毒发身亡了。” 乌鸦听他所言很有道理,遂跟他一起,悄悄的潜入那副将的帐篷,只见营帐内一片漆黑,床榻上躺着一个高大的男子,鼾声如雷。 李越轻声说:“你按住他,我搜解药。” 两人走到床边,乌鸦抬起食指,虚扣住那将士咽喉处,李越蹲在床边,慢吞吞地伸手,在他胸口衣服上摸索了一阵。 那副将忽然闷哼一声,身子哆嗦一下,便不动了。乌鸦一惊,低声道:“你做了什么?” 李越不搭理他,自顾自地出去了。 乌鸦抬手摸索,那副将脉象全无,呼吸停止,显然是断气了。他在副将的胸口摸到了细小的刀柄。刀刃锋利,准确地切断了心脏的动脉,瞬间毙命。 乌鸦顿了一会儿,从案桌上找到了那块白玉兵符,将兵符揣到袖子里,快步走了出去。 李越站在月光下等他,神态悠闲,顾盼神飞,他对乌鸦说:“现在叛贼已除,军队又归我掌控。你若是肯助我夺得楼兰,我愿赠你半壁江山。” 李越开出的条件不可谓不优厚,即便是李苏,恐怕也说不出半壁江山这种话。 乌鸦冷冷地看着他:“解药的事,你在骗我?” 李越笑道:“那也是无奈之举,若非你在场,我杀不了他。多谢了。” 乌鸦眯着眼睛看他,半晌才说:“你这样歹毒阴险,还想当国王?” 李越脸色一变,正要喊人擒他。乌鸦揉身上前,一手提起他的腰带,足尖一点,踩着帐篷的尖顶,无声无息地去了。 后知后觉的爱 乌鸦怀里揣着兵符,一手提着李越,趁着夜色潜入楼兰城,要把兵符赠给李苏。李越被他强拖着往前走,嘴里愤愤不平道:“你要拿我讨好他?我大哥到底有什么好的,就把你迷成那个样子。”李越想起小时候的经历,更是满腹委屈,嘟囔道:“他这个人脑子笨,脾气又怪,大家都不喜欢他。可他偏偏又是太子。我呢,又聪明又机灵,爹娘都喜欢我,可那有什么用,再喜欢也不会把王位传给我。” 乌鸦听他唠叨得没完没了,遂从地上捡了个松果,塞进他的嘴巴里。又把他往王宫门前的草堆里一推,捆住手脚,低声说:“乖乖躺着,我片刻即回。” 李越又急又怒,一双眼睛里迸出怒火:把我扔在这里是什么意思,别忘了你我身上还有蛊毒哩。 乌鸦再不理他,纵身飞过了宫墙,一路穿花拂柳,轻车熟路地来到两人素日的居所。他见窗纸上一盏烛火,房内寂静无声,不禁一阵心酸,轻轻推开门,只见李苏斜靠在床边,似是刚刚入睡,神色憔悴,眉宇间尽是愁苦之色。 乌鸦默默走上前,李苏膝上放着自己昨日穿的衣服,衣服上尚沾染着斑斑泪痕。一想便知是李苏对着他的衣服黯然伤神。乌鸦轻轻叹气,将玉石兵符放在桌子上。那兵符质地坚硬,嘭地发出一声轻响。 李苏本未熟睡,这时蓦然睁开眼睛:“谁?”只见房门大开,屋外月色如洗,屋内桌子上却放着一块玉石,上面还残留着些许体温。 乌鸦纵身飞出,在屋檐声几个起落之后,已经来到宫外,掀开草丛,见李越还好端端地躺着,便放下心,解了他的束缚,将他扶起来,又说:“多有得罪,走吧。” 李越撅起了嘴巴,正要骂他几句。忽然王宫大门轰隆隆打开,一骑快马飞奔出来,身后寒光粼粼的全都是带刀侍卫。当先一人身穿白衣,头发散乱,赤着一双脚,正是刚从卧房里出来的李苏。 乌鸦一把抓起李越的手腕,施展轻功朝城外飞去。李越也知道被李苏捉住下场定然不好过,故此并不敢拖他的后腿。两人轻飘飘的越过了城墙,一径往东边逃走。东面旷野上尽是砂砾盐湖,人马很难过去。 李越跟着他一起一落地飞奔,耳听见呼呼风声,他是小孩子心性,只觉得很好玩,又问道:“你为什么躲他?你们俩不是好上了吗?” 乌鸦脸色阴沉,只是不答。 这时两人已经出城十余里,眼看追兵是跟不上的,这才放缓了步子。乌鸦松开他的手腕,独立于一块岩石之上,只听烈烈西风之中,竟隐约传来嘚嘚的马蹄声,蹄声单调,显然只有一骑追来。 李苏虽然不懂轻功,然而骑术精湛,脚力也不弱,竟然独身追了上来。他自始至终没有看清留下兵符的人是谁,但心里已经认定了那人就是乌鸦。他极目四望,眼看月光下的戈壁滩上乱石丛生,心中悲痛又是急切,大声喊道:“乌鸦,你出来见我!”撕心裂肺地喊了几声,最后竟呜咽起来。 乌鸦和李越藏在大石背后,李越嘿嘿冷笑,难得看见大哥这般失态狼狈的样子,他自然要抓紧时间嘲笑几声。乌鸦从石头后面去看,却见李苏的马陷入沼泽中,已然寸步难行。李苏只得跳下马背,光着脚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朝左看看,朝右看看,也不知道乌鸦走得是哪个方向。最后便迈步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轻声喊:“乌鸦,你在这里吗?”声音断断续续的,脚掌被尖利的石头割伤,鲜血慢慢渗透到砂砾上。 乌鸦再也忍耐不住,纵身飞奔过去,一把将他抱了起来,恨声道:“唉,傻子。”轻轻地把他放到旁边的石头上,摸了摸他冷冰冰的手指,又握住他的脚踝,小心查看伤口。 李苏扳过他的脑袋,月光下细细看了,见果然是乌鸦。虽然两人只是一日未见,他却好似阴阳两隔一般痛苦。呆呆地看了半晌,李苏忽然身上在他脸颊上痛打了一拳。 李苏力气不弱,这一拳打下去,乌鸦的脸颊登时红肿起来,他也不生气,只是慢慢擦拭李苏的脚掌,又用布条把受伤的脚包裹起来。 李越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心想,深更半夜的竟然还有这种好戏看。 李苏双目含泪,凝视着他,大声说:“你跑到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乌鸦垂下头,轻声说:“抱歉,我应该好好跟你道别的。你待我很好,我没什么回报你的,那枚兵符是我的一点心意。” 李苏从怀里掏出那枚玉石,一甩手扔到石头上,登时碎成几瓣,又颤声说:“谁稀罕这破东西。” 李越心想:妈的。 这时远处传来人声和马蹄声音,显然是李苏的军队追上来了。乌鸦舒了口气,又定定地看了李苏几眼,像是要把他刻到心里似的,然后说:“我要离开沙漠了。” 李苏心中一痛,伸手抱住他的腰,宛如小孩子那样,悲伤又无助地说:“不,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我什么也没有,只有你。”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一只乌鸦在沙漠 作者:陈留王 分卷阅读19 乌鸦苦笑了一下,轻轻拉开李苏的手,低声说:“殿下,对不起。那天在湖泊旁,我不应该亲你。” 李苏眼看他去意已决,心都凉透了,这时也只好呆呆地仰头看他,梦呓似的说:“这是什么话,你不喜欢我吗?” 乌鸦有些茫然,轻声说:“我不知道啊。” 李苏却垂下了眼皮,半晌凄然一笑:“我知道了,你去吧。”反手推了乌鸦一下:“你去找她吧。” 乌鸦一时想不起来他说的那个她是谁,但是被李苏这样推了一下,他心里只觉一阵刺痛,宛如钢针穿心一般。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李越的蛊虫在捣鬼,很久之后才明白,其实那是他自己的心在疼。 一大群侍卫簇拥上来,将李苏背到马背上。有人在前方举着灯笼探路,有人在侧面举着屏风遮挡风寒,有人在后面提刀护卫。李苏就这样被前呼后拥着离开。他攥紧了缰绳,强迫着自己不回头看一眼。 乌鸦却只是呆呆地看着他。虽然他身边有那么多人,但乌鸦一瞬间却想起了那天在湖畔月光下,他孤单忧伤的身影。那是乌鸦第一次被他打动,从此那身影便深深地刻在了乌鸦的灵魂里。 李苏回去了。沙漠里又恢复了寂静。李越这才探头探脑地走出来,蹲在地上捡起兵符,眼看是修补无望了,这才不甘心地扔到一边,又踢了乌鸦一脚,叫道:“回魂啦。” 乌鸦垂下头,轻轻地把碎裂的玉石捡起来,用手帕包裹住,揣到了怀里。李越道:“碎了,不管用了,士兵不会听这几块破石头的调遣的。” 乌鸦并不理会他。其实乌鸦之所以把玉石收集起来,是因为这是被李苏一扬手摔碎的。他出来的时候没有带一点关于李苏的东西,现在只想留一点念想。 李越没精打采地跟在他身后,两人默默无言地在大漠上行走。李越好奇地问:“你们俩在闹分手吗?为啥啊。是不是你们中原人都喜欢这样做,像戏曲里演得那样,平白地给两人的感情制造许多障碍,来显得这段爱情的荡气回肠。”他竖起手指,举例道:“就像那条蛇精和书生,仙女和孝子。” 乌鸦此时心灰意冷,也不想斥责他的聒噪,只是淡淡地说:“我跟他,没有爱情。” 李越便睁大了眼睛:“我的妈呀,你们俩刚才那一段又是哭又是抱的,闹啥呢。中原人是这样表达友情的,你也抱抱我呗。” 乌鸦猛然刹住脚步,朝他一瞪眼:“滚。” 晓寒深处 自那日三不管镇化为废墟后,蓝贝贝与重华沿着丝路往东行走,过了十几天,眼看脚下的土地渐渐有了小草,四周虽然没有房屋城镇,却有三三两两的帐篷。两个人衣衫褴褛,去向牧人讨要食物。那些蒙古人天性好客,见有客人上门,虽然语言不通,却也好酒好菜地招待,待两人要走时,还亲自骑马相送。 蓝贝贝一眼一眼地打量那男主人所骑的高头大马。重华却只是一连声地跟人家道谢,又挥手道别。蓝贝贝附耳道:“咱们把他的马夺了,换些盘缠。” 重华蹙眉,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待那男主人走远了之后,他才缓和了语气说:“人家好心招待你,你反而抢人家的马,这是什么道理?” 蓝贝贝睁圆了眼睛,理直气壮道:“反正他也不缺这匹马,可是咱们没钱,往后吃苦的日子可多了。” 重华毕竟是皇族,虽然落魄至此,也不会自降品格。他柔声对蓝贝贝说:“我护着你,不会让你吃苦的。” 蓝贝贝嘿嘿地冷笑,露出很刻薄的神情。重华不喜欢看见他这个样子,便转过脸,去看远处的白云和草地。 重华常年居住南方海岛,从未踏足北国,一进入草原便迷失了方向,这里多是蒙古人,语言不通,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家,一时间彷徨无计,在草原里兜兜转转一个多月,不但没有走出去,还带累得蓝贝贝生了病。 重华很疼爱他,只好暂且在此地居住,他跟牧民讨要了两只小羊,用树枝搭起了一个小蒙古包。两个人对外宣称是兄弟,白天放羊捡牛粪,夜里则栖身在帐篷内。 蓝贝贝身娇体弱,不适合北方的干旱气候,身子总是病怏怏的。重华倒不似蓝贝贝那样娇气,他是武人,很有一把子力气,昔年做王爷时就把辖区内治理得井井有条,如今做了牧民,自然也是勤勉简朴,维持一家生计。 两只羊秋天的时候下崽,生了四只小绵羊,当日正是秋风飒飒,重华穿着皮袄,带着皮手套,坐在院子里给母羊接生。 蓝贝贝揣着手站在一边看热闹,也不晓得害怕。 重华抱来干草铺在母羊身下,又恐小羊受寒,起身去生火,他自己忙得跟陀螺似的,见蓝贝贝就只是傻站着,忍了忍,才缓言说道:“贝贝,麻烦你找一把伞过来遮在母羊身上,一会儿可能要下雪。” 蓝贝贝哦了一声,团团转了一圈,说道:“咱家没有伞。” 重华对着冒烟的柴草堆吹气,又被熏得眼泪直流,咳嗽了几声才说:“去隔壁博尔赤爷爷家借。” 蓝贝贝撅起了嘴巴,哼唧道:“我不爱跟这些鞑子说话。”话虽如此,还是慢吞吞地去了。 博尔赤是一个老牧民,为人宽厚善良,平时跟重华关系很好,也很喜欢蓝贝贝。不过蓝贝贝不爱理人家,拿了伞就小跑着回来了。他回到自己蒙古包前,看见柴草堆里躺着四团黏糊糊的东西,母羊趴在地上,慢慢地舔它们。 蓝贝贝弯下腰伸着脖子看了一会儿,见这四只小羊实在丑陋不堪,大失所望。他把伞斜放在母羊身上,就自顾自地回帐篷里了。 当天晚上重华翻找出旧衣服铺在羊圈里,忙碌到很久才回来,帐篷内点着一盏酥油灯,蓝贝贝坐在床边梳头发,床边的铜盆内燃着炭火。重华往盆里加了一点柴禾,然后说:“今天晚上天气冷。” 蓝贝贝放下了羊角梳,从木头柜子里里又抱了一个棉被出来,在床上铺开,然后重新梳头。 重华坐在毯子上,拖来一个木柜做桌子,铺开粗糙的纸,以木炭为笔,随手在纸写写画画。他毕竟是文人,草原上生活单调,闲暇时他就会随便画点东西做消遣。上次他费了一个月的时间画了一幅山水图,被蓝贝贝随手扔了,气得他好几天没理他。 重华一边画画,一边随口说:“贝,不要坐在床上梳头发。” 蓝贝贝黑发宛如瀑布,他本来是坐在床沿上的,听了重华的话,立刻盘腿坐在床上,把头发梳得簌簌作响,又说:“我坐在床上梳头怎么了。” “整个屋子里都是你的头发,床上也是,地上也是。”重华有点郁闷地说:“明天你把头发搜集起来,给我织一件毛衣吧。” 蓝贝贝嗤嗤笑了一下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一只乌鸦在沙漠 作者:陈留王 分卷阅读20 ,把梳子放下,慢慢把棉被上的头发捏起来扔到地上,又欠起身子往重华那边看,见他在纸上东点一下,西描一笔,完全不知道要画什么。 蓝贝贝梳完了头发,百无聊赖地在屋里团团转。他没有修身养性的定力,也缺乏清静无为的涵养,一生除了撩事犯贱招人烦之外,也无甚大的功绩。草原上的日子枯燥乏味,着实狠狠地煞了他的性子。他坐在重华旁边,一眼一眼地打量他。 重华穿着半旧的蒙古袍,头发编成小辫盘在脑后,脸颊因为常年风吹,黝黑粗糙,怀里总是散发着干草和酥油的味道。 蓝贝贝忽然想起那年初见重华时,重华还是一个丰神俊朗的青年王爷,那时他养尊处优,雍容华贵,宛如芝兰玉树。 蓝贝贝的心跟石头差不多,然而石头被人捂了这么久,也都要热了。此时蓝贝贝心中又酸又涩,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呆了半晌,轻轻地叫了他的名字。 重华嗯了一声,虽然没有看他,却腾出一只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蓝贝贝双手托着下巴看他:“你想不想回家啊。” 重华沉默了一会儿,说:“有时候会想的。”顿了顿又说:“等明年春天再回去吧,现在河道都结冰了,你身体现在还没康复。“ 蓝贝贝嗯了一声。 重华却又放下笔,很认真地瞧了他一眼,问道:“你会跟我一起走的,是吧。” 蓝贝贝一怔,只觉得心中噗噗乱跳,那灯光虽然柔和,重华的眼睛却深情款款,灿若星辰。蓝贝贝不敢细看,只得低下了头,含糊道:“我,我肯定是要离开这里的。” 重华苦笑了一下,捡起笔,沉吟片刻才说:“然后呢。” 蓝贝贝呆了一会儿,说:“我还有很大一笔钱。” 重华打听过蓝贝贝的来历,对他的过往颇知一二,这时就点点头说:“是那个长乐太子留给你的。”顿了顿又笑着说:“他对你真的很好,贝贝。” 蓝贝贝低下头,神情有些凄然。重华忙放下笔,伸手把他抱在怀里,轻轻地拍了几下。蓝贝贝低声说:“他死得很惨,幸好我帮他报了仇,不然死了也没脸见他。”他对于斩杀蓝影这件事,倒是从来没有后悔过。 蓝贝贝靠在重华的怀里,回忆往昔,只觉得恍如隔世,少年时与灵犀同窗读书识字,青年时与昭明成婚,一直东奔西走,居无定所。现在他才知道,他要的不多,一顶帐篷,一把羊角梳就够了。 两人又轻声说了一会儿话,只觉得北风又起,寒气逼人。重华起身添了一些木炭,与蓝贝贝脱了外衣,钻进棉被里睡下了。 善妒的男人 冬去春来,草原上百草萌发,冰河消融。河面上也有了运送货物的大船。重华和蓝贝贝想到能离开此地,都觉得非常高兴。 这天两人收拾了行李,将那些笨重的家具都送给了邻居,只带了些许银两和换洗的衣服,搭乘一艘运送牲口的大船离开。 沿着河道行了许多日,那船在天津靠了岸,两人遂下船,一眼看到城市里繁华如锦,车水马龙,俱欢喜无限。他俩都是公子哥出身,很知道钱的妙处。当下去澡堂子里洗掉了一身羊粪味,到成衣店里买了锦衣玉带、束发金环、鹿皮长靴。蓝贝贝比较虚荣,硬是缠着重华说要买貂,重华拗不过他,给他买了一身极贵重的紫色貂皮大衣。 两人在城中最好的客栈烟雨楼住下。烟雨楼濒临码头,三面环水,常年被水面上的雾气萦绕其中,是以叫做烟雨楼。蓝贝贝坐在窗前,翘着兰花指吃蜜饯,春寒料峭,他把貂皮大衣往脖子上紧了紧,露出一张雪白洁净的脸颊。 重华从外面端了热水进来,见他这个懒洋洋的模样,就笑着说:“怎么才吃了晚饭,又吃这种甜兮兮的东西,过来洗手睡觉。” 蓝贝贝瞧着楼下的情景,说道:“你来看,下面有人打架,哎呀,这个玫瑰味道的蜜饯真好吃,你尝尝。” 重华走过来,低头将他手里的半个蜜枣吃了,又探身看向窗外,叹道:“两个流浪汉挨打,怪可怜的。” 蓝贝贝见他若无其事地吃着自己咬过的东西,不禁脸颊通红,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装作没看见,正自踌躇的时候,重华很惊讶地哎了一声。 蓝贝贝没好气地说:“咋啦?” 重华指着街上那两个被群殴的流浪汉,说道:“这两人我好像认识。” 蓝贝贝听了,又趴在窗口仔细看了。此时暮色朦胧,他那一双眼睛是中看不中用的,白白睁了那么大,只看见两个灰扑扑的男人倒在地上,被一群闲汉无赖拳打脚踢。 蓝贝贝疑惑道:“谁啊?” 重华认真地回忆了一下,说道:“在三不管,那个名字很奇怪的青年,和那个凶神恶煞的王子。” 蓝贝贝的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了:“乌鸦?” “嗯,好像是这个名字。” 蓝贝贝跳起来往外走,与其说是对旧友的关切不如说是幸灾乐祸:“看看去。” 蓝贝贝当先一个冲到街面上,地上那两人容色枯槁,衣衫褴褛,已经被打得不成人形了,旁边的泥水坑里掉了半个馒头。那几个打人的无赖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大概是说这两个人偷了小摊贩的馒头。 蓝贝贝虽然在重华面前很霸道,但其实在外人面前很文静,尤其这还是一群凶巴巴的家伙。还没开口,蓝贝贝的气势就低了一截,几乎有些嘤嘤呖呖地:“哎,不要打人了。” 一连叫了好几声,那些人才听见,然后抬眼见说话者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小公子,不禁哈哈大笑,走上来跟蓝贝贝逗乐。蓝贝贝又气又恼,一张脸涨得通红,又下意识地回头找重华。 重华含笑从客栈里走出来,他生的高壮,说话自有一股威严的气势,先是把那些无赖训斥走了,然后才过来扶地上的人。他把那人的头发拨开,又用袖子擦掉脸上污泥,只见一张脸虽然瘦削苍白,依旧不掩剑眉星目的英气,果然是乌鸦,旁边那个更瘦弱一些也更稚气一些的,是李越。 店里伙计帮忙把人抬进来,得了重华一锭银子之后,又快马加鞭地跑出去延医诊治、买衣买药、烧水做饭。 乌鸦先醒过来,看见重华和蓝贝贝后,又是羞又是喜,朝重华道了谢,然后对蓝贝贝说:“我还担心你走不出沙漠,原来你已经到了此地。” 蓝贝贝这人没什么心肝,他倒是从来没有担忧过乌鸦,如今听乌鸦这么说,忙道:“我还好啦,两个大男人在一起总不至于饿死的,你们怎么回事啊?” 重华横了他一眼,意思是你要么别说话,要么说点不给人添堵的话。 乌鸦脸上一红,叹道:“惭愧,惭愧。” 他和李越在沙漠里走了几十天。李越身中剧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一只乌鸦在沙漠 作者:陈留王 分卷阅读21 毒,导致乌鸦也身受剧毒之苦,走出沙漠时,已经去了大半条命。之后两人一路乞讨往南走,一边治病,一边寻找解除蛊虫的法子。乌鸦身上的盘缠都用来买药了,所以只能去捡别人饭桌下的食物,也因此挨了不少打。 蓝贝贝这人自卑得要死,一向觉得人家瞧不起他。他这回听见乌鸦落魄至此,心中大是快慰,又升起了怜悯之心,安慰道:“大丈夫能屈能伸,那也没什么的。朱元璋以前也做过乞丐嘛,不过你肯定当不了皇帝就是了。” 乌鸦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该怎么接话。重华低头一笑,从桌子上拿了一个苹果,塞到蓝贝贝的嘴巴里,轻声说:“好孩子,去看看乌鸦的药煎好了没。” 蓝贝贝有点尴尬,默不作声地转身走了。平时重华叫他宝宝贝贝小乖乖之类的,他也不怎么在意,不过那都是私下里,当着别人的面,就很让人不好意思了。 蓝贝贝坐在外面大厅里生了一会儿闷气,心想:我已经跟他把话说清楚了,他为何对我还是这样轻薄,难道我行为不端,举止轻佻,让他以为我是那种轻浮浪荡的公子?蓝贝贝反躬自省,认为自己还是挺正派的。但重华除了言语上有时过分一些,其他时候倒是个挺正经的男子。 他思前想后,决定在言语上弹压重华,使他对自己保持最起码的尊重。 拿定主意之后,蓝贝贝端着药碗进房间,却见重华坐在乌鸦床前,两人身体一坐一躺,脸上带笑,谈得很是投机。蓝贝贝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只觉得那才是两个成年男子该有的相处模式。自己就不会跟重华那样,自己嘴巴笨,脑子又慢,完全跟不上重华的思路,就像是一个短腿的胖子拼命跟着一个巨人奔跑。 蓝贝贝慢慢走进来,把药碗放下。乌鸦道了谢,又叫他去看看李越。蓝贝贝站着不动,故作轻松地问:“你们俩怎么聊这么投机,在聊什么?” 乌鸦和重华都笑了起来,乌鸦道:“在聊你啊。” 蓝贝贝撇嘴,心想,我有什么可聊的,不想说就算了。摔着袖子走了出去。 蓝贝贝端着药碗去看另一个房间的李越,李越刚刚苏醒,见自己身上光溜溜的缠着许多绷带,遂大叫道:“这是哪里?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缠着本大爷?” 蓝贝贝黑着一张脸站在他面前:“吃药。” 李越眯着眼睛看他,觉得眼前这位美男子很眼熟,不过他脸上杀气腾腾的,看来是来者不善。李越严厉道:“谁派你来的,这是什么药,你先尝一口,毒不死人再给我。” 蓝贝贝手腕一翻,把一碗滚烫的药倒在他身上,把李越烫的嗷地一嗓子跳了起来。 蓝贝贝哼了一声,自顾自地走了。 回头去看 重华和蓝贝贝打算回南海,而乌鸦和李越也打算去云南寻找解除蛊毒的人,这两人身患重病,重华很不放心,邀请他俩同行。乌鸦见他性格豪爽豁达,便同意了。 当天晚上烟雨楼前有富贵人家燃放烟花,引得半城人蜂拥而至,在码头边评头论足。重华四人亦在楼上窗前支了一张桌子,摆上香瓜葡萄并桂花酒等物,又请了两个歌姬,一个在帘子后面弹琴,一个站在桌边温茶倒酒。 李越嘟着嘴巴,老大不高兴,他脸色青白,弱不禁风,眉眼微蹙,颇有点薄怒含嗔的少年气。乌鸦暗地里踢他的脚,叫他懂点礼貌,他只是装作不知。 重华涵养很好,又是个温和健谈的人,三言两语就把李越吸引住了,他闲闲地说起了在南海的一些轶闻趣事,说到关键时刻,却又停住,李越身子前倾,眼睛瞪得溜溜圆,一手扯住重华的袖子,问道:“后来呢,后来呢?” 重华微笑,给他倒了一杯泡了参片的热茶,叫他暖暖身子。李越乖乖地喝了,又缠着他问。李越自小生在沙漠,对于海洋上的事情自然非常好奇。那乌鸦和蓝贝贝虽然也听得入神,却不如他那样急切。 乌鸦早已见惯了李越炸毛猫似的脾气,如今见他这样温顺。心中对重华大是赞赏,又想自己若是能学的一招半式的就好了。 蓝贝贝身子后仰,两手交握着杯子,杯里面的酒都凉了,也没人给他换一下。那歌姬也只顾黏在重华身边凑趣,不怎么理会他。 蓝贝贝秀目横斜,一会儿看一眼重华,一会儿看一眼李越,心里哼哼冷笑,又有些自怨自怜:我只道他对我才温柔体贴,原来对每个人都这样。那我又是什么,给他消遣取乐的粉头吗? 蓝贝贝性格乖张,明明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他偏偏要钻牛角尖,一心只觉得重华是个负心薄情的轻狂子弟,那眼泪便盈盈地噙满了眼眶。他倒是没有反省过,自己从来没给过重华一言半句的承诺。 蓝贝贝心中难过,又不愿被人看见,遂起身去窗边看烟花,只觉得夜风寒冷,他闷闷地说了一句:“我去外面走走。” 重华便笑着说:“一起去吧。” 李越道:“怪冷的,我不去。”乌鸦也捧着热杯子道:“我也不去。” 重华尚未回答,蓝贝贝笑着说:“他俩还病着呢,你陪着坐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重华有些狐疑地看着他。蓝贝贝从来不是通情达理的人,也不会说出这样识大体的话,若如此,定然是要发脾气了。重华也不知道他是为何生气,只好起身取了一件大衣给他披上,却没有松手,一径搂着他的肩膀下楼,又轻声问道:“好好的,又怎么了。” 蓝贝贝眼圈微红,却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对所有人都这样,还是只对我一个?” 重华一愣:“什么?” 蓝贝贝低头笑了一下,又说:“没什么,我今日知道你的为人了。”说完这话,把披风上的帽子戴上,径自下楼去了。 重华眼见他神色有异,只好追上去,还没碰到他的衣角,蓝贝贝忽然转身尖声道:“不要碰我。” 这声音又尖又利,把楼上楼下的客人都惊动了,那些大厅里的人只见蓝贝贝锦衣华服,姿容娇艳,还当他遇到了轻薄男子,俱笑着看热闹。 重华出身尊贵,从未被人当众这样抢白过,一时间有些下不来台,蓝贝贝不理他,抓着披风的衣角大步走了。 重华想要去追,又想这城镇不大,想来也不会出事,只好没精打采地回来。乌鸦和李越坐在桌前,有些讪讪地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倒是重华解嘲地一笑:“没事,他心情不大好。” 李越很同情地看着他,说道:“蓝公子品貌一流,可惜脾气不太好。” 重华倒是很维护蓝贝贝,当即说道:“他平常不这样的。”呆了一下才沉吟道:“也许是我不小心惹他生气了。”神情很是不安。 李越朝乌鸦挤眉弄眼,只觉得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一只乌鸦在沙漠 作者:陈留王 分卷阅读22 很好笑。同时又想,重华哥的脾气真是没的说,一个人的模样和地位是天上的,难得的是人品风度还这般优雅,那可真是让人尊敬。 三人又胡乱吃了几盏,各自散开了。重华出门寻找蓝贝贝,乌鸦和李越回房间睡觉。他们俩的房间里并排放置了两张床,中间隔着一尺多宽的距离,放着一个黑色的小茶几。 李越擦了擦手脸,弯腰脱下鞋子,一头趴在床上,哎呦哎呦地喊骨头疼。 乌鸦被他的蛊虫牵连,身上也时时刻刻地感到疼痛,不过他性格刚硬,是从来不喊疼的。他端来热水洗了脸,把剩下的残水用来洗脚,擦干净脚之后,便坐在床边把头发解散了,慢慢地梳头发。他从酒席上回来,神色便一直郁郁的。想起了那天下雪夜里,在阿拉塔沙漠,李苏把用手掌捂住了他的耳朵,不让他感到寒冷。 乌鸦鼻子一酸,一颗眼泪就落在了梳子上。 那边李越哼哼啊啊地乱叫,又说:“哎,我腿好疼啊,你帮我锤锤呗。”他打小被人伺候惯了,如今虽然落魄,却改不了这颐指气使的脾气。 乌鸦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过来。” 李越素来知道他性格温厚,便高高兴兴地跳到他的床上,伏趴在床单上,摆成一个大字。乌鸦把他的头发撩开,从脖颈处慢慢地捶打揉捏,力道很是温柔。 李越侧过脸,只觉得落在身上的手指沉稳有力,乌鸦脸色沉静,双眸柔和,发丝垂落下来,轻轻地缭绕在他的脸颊上,带着一点皂角味道。李越一时间呆住了,忽然想:“他好温柔啊,真像我妈妈。” 乌鸦给他捏了全身关节,见他舒服地快要睡着了,便笑着把他拉起来,叫他回自己的床上睡觉。李越坐在床上,揉着眼睛看着他,说道:“啊乌鸦,你对我可真好。” 乌鸦凝视着他的眼睛,轻声说:“原是我不对,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沙漠里。” 李越一怔,只觉得这话来的莫名其妙,便笑道:“你在跟谁说话啊?” 乌鸦垂下眸子,摇头说:“没什么。”又推了他一把,有些不耐烦地说:“回你的床上去。” 李越撅着嘴巴,很不高兴地回去睡觉了,他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醒来,脑子里忽然一道闪电划过,想起了那天黑夜的戈壁滩上,乌鸦和李苏诀别的样子。 他自己从来没有爱过谁,但是这时忽然意识到,他的大哥在和乌鸦相爱。而昨天晚上乌鸦的那些话,显然是对大哥说的。 李越陡然间觉得很刺心,他这人从小就掐尖要强,喜欢跟那位大哥相比。实际上除了年龄不如李苏外,李越的确在其他方面都极优秀。凡是李苏看上的东西,李越就一定要想办法给他夺过来。 现在李越转过脸,看着另一张床上的乌鸦,心想:他真是瞎了眼才看上我大哥。当然此时李越也不会幼稚到要施展魅力去勾引乌鸦的地步,只是觉得很可惜:一只乌鸦插在了牛粪上。 他们俩起床之后去楼下吃饭,却看见重华失魂落魄地从外面回来,一身衣服还是昨天穿的,发丝蓬乱,脸色如纸。他俩急忙抢上去问怎么了。重华长叹一声,一双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声音沙哑低沉:“早知他气性大,我不该让他出去的。” 原来蓝贝贝昨夜负气离开后,竟是再也没回来。重华出去找了一夜,几乎把每条街道都走了一遍,俱找不到踪迹。他甚至还沿着河边找了许久,担心蓝贝贝或是失足落水了。 乌鸦和李越劝他了几句,又说:“蓝公子不是小孩子,也许是外出散心,等气消了自会回来。他那样强势的人,在外面难道会吃亏吗?” 重华呆呆坐着,嘴里说道:“他就是在自己人面前耍横,在外面最腼腆怯生,我看他不是生气,倒像是被拐子抓走了。” 乌鸦笑道:“重华哥你也是关心则乱,蓝公子少年时走南闯北,又孤身进入沙漠,是见过世面的人,他在马帮里尚且混得很好,难道在中原还会被拐了去吗?” 重华想到这一层,才放下心。乌鸦又说:“咱们且吃了早饭,再拿他的画像去街上打听。昨天夜里那样热闹,蓝公子又是相貌出众之人,所到之处,必然有人能看到的。”李越很感激重华的搭救之恩,又对他颇有好感,也争相恐后地说:“我们俩出去帮你打探,你且宽心在客栈里休息片刻。” 重华听到此处,站起来团团朝两人作揖,颤声道:“多谢两位帮忙,在下真是……真是感激不尽。” 两人忙把他搀扶起来,坐在桌边吃饭。重华只略动了一下筷子,想到蓝贝贝也许在哪个角落里挨饿受冻,不禁一阵心酸,推开饭碗,去楼上作画去了。 乌鸦和李越面面相觑,李越小声道:“重华哥对蓝公子很上心啊。” 乌鸦慢慢地咀嚼着馒头,也不说话。 李越凝视着他的眼睛,心想:“瞧他眼神这样伤心,一定是又想到我大哥了。”心里也是很不高兴。 重华的文采武艺都很出众,片刻功夫就拿出了几幅蓝贝贝的画像,都是蓝贝贝平时发呆或者微笑时的神情,虽寥寥数笔,却极传神,可见作画之人对画中人的痴情怜爱。 李越和乌鸦盯着画像,心中都想:平时没仔细瞧过蓝贝贝,原来竟这样天姿国色,怪不得这位万乘至尊的王爷也这般痴迷呢。 三人各自拿着画像出去打探,却宛如大海捞针一般,忙了一整天也没有半点音信。傍晚时候三人在街上碰头,俱是一脸沮丧。重华更是仓惶落魄,全无平时洒脱利落的风采。乌鸦和李越都劝他了几句,又都觉得蓝贝贝也许早就出城了。于是三人一起去牲口市场上买马,打算出城寻找。 牲口市场上熙熙攘攘,李越和乌鸦只顾着看马,重华呆呆的,什么也不看。忽然一个穿着紫色貂皮大衣的马贩子穿过,重华下意识地抬头,一把攥住了他,却见这人獐头鼠目,一脸市侩相,衣服却正是蓝贝贝的。 重华大声道:“这衣服是从哪里来的?你把贝贝藏到哪里去了?” 那马贩见来人身形高大,神色威严,当即吓得魂不附体,旁边商贩们以为这人是来砸场子的,遂放下手中家伙,大吵大闹地涌了上来。乌鸦和李越一看不是事,忙把双方劝开,又把那个马贩子拉到一边细细盘问许久。然后出钱把那衣服买了回来,捧着衣服走到重华面前,说道:“蓝公子原来已经离开了。他用这件衣服换了马,想必这会儿已经走远了。” 重华把衣服接过来,想到那日蓝贝贝缠着自己买貂时的软语轻笑,心中又是一酸,又想:他怎么这样绝情?说走就走,一点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乌鸦见他神色落寞,忙劝道:“我想他必然是一时冲动才走的,要不然怎会连盘缠也不带,这会儿大概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一只乌鸦在沙漠 作者:陈留王 分卷阅读23 已经后悔了,咱们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重华早已经习惯了蓝贝贝的脾气,此时虽然伤心,却并不沮丧,很快就打起精神,又问道:“他去了哪里?” 乌鸦转过脸去问马贩,那马贩赔笑道:“那位公子临走时,问我去金陵的方向。” 李越这人没出过远门,便好奇地问:“金陵在哪里,是个好地方吗?” 马贩捻须而笑:“那是前朝的京都,如今达官显贵云集,最是繁华不过了,据说太上皇和太后也在那里颐养天年。” 李越拍手笑道:“那可真要去长长见识了。” 重华和乌鸦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一时间也没什么话可讲。重华虽然打探过蓝贝贝的历史,却只知道他曾娶过一个公主妻子,那公主如今就住在金陵。重华心想:原来他是旧情难忘。 乌鸦却是想到了灵犀。他刚跟灵犀分开时,只觉得肝肠寸断,每天早上醒来想的是她,临睡时心心念念的也还是她。原以为一辈子都要被她所折磨。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把灵犀忘得干干净净了。如今骤然想起来,只觉得恍如隔世。 乌鸦想起了那天夜里李苏对他说:“你去找她吧。”现在才明白过来,原来李苏以为他还挂念着灵犀。乌鸦又是一阵心酸:他那样说,心里不知道又有多难过呢。 护短 蓝贝贝负气离开客栈,在街上闲逛许久,陡然想起下个月便是母亲的忌日。他跟蓝家人关系淡薄,只跟母亲最亲厚。思及童年时候母子二人在蓝家艰难度日的情景,一时冲动,便用衣服换了一匹马,直接出城而去了。 他心里也知道重华会担心他,但是又不愿意让别人掺合自己的家事。他在外面总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要是被李越和乌鸦知道,自己是小妾生养的,那真是太丢人了。 蓝贝贝骑着快马沿官道行了十几天,到了汉口弃马登船,走了十几天水路,就在金陵登岸。 眼见暮色四合,岸边酒肆客栈,依稀旧时模样。那路口卖桂花糕和臭豆腐的夫妇,脸上添了许多皱纹。蓝贝贝买了几块桂花糕,老妇把刚蒸好的糕点一块块夹到纸包里,递给蓝贝贝,又说:“哥儿好久不见了。” 蓝贝贝没想到这做生意的好记性,遂笑了笑,捧着热气腾腾的桂花糕离开。 他走到蓝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此时自家宅院已经扩充了两条街,蓝府大门上写着镇国公府几个字。原来自家已经被封了公卿了。想必这是蓝影的功劳。蓝贝贝心想,皇帝倒也恩怨分明,不因自己睡了他的女人而迁怒蓝氏一家。 府门口几个年轻的奴才正聚在一起说笑。蓝贝贝不认得他们,也不好从正门入。他对蓝府的房屋格局还算熟悉,便寻到了一条平时挑粪水的侧门,眼看那门还没来得及上锁,他闪身进去,一路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内院的祠堂。 祠堂内点着两支蜡烛,一个银发老妪弯着腰擦拭桌面。蓝贝贝推门而入,站在堂前细细地看牌位。那老妪眼花,只看见蓝贝贝锦衣玉带,还以为是某个房里的小公子,遂弯腰叫了声小少爷,又去别处忙了。 蓝贝贝绕着供桌走了一圈,瞧不见自己母亲的牌位,又忽然想到母亲是妾,也许牌位另外放置到了偏殿,遂走到隔壁房间寻找。正在这时,只听见外面脚步纷乱,夹杂着几个男女说话的声音。那老妪睁大眼睛往外面看了看,跪下道:“老爷、太太、大奶奶、二奶奶……”啰里啰嗦地叫了一连串的名字。 蓝贝贝心想,顾庭树起兵造反的时候,蓝家人就被凌帝杀得差不多了,怎么又冒出这么多的老爷太太。他一时间没想太多,竟然直挺挺地站在大厅里,跟那一群蓝家人打了个照面。 众人皆是一愣,那些年轻的夫人姑娘们见了这陌生美貌的男子,俱是又羞又惊,躲避不及,几个小公子也是睁着眼睛发傻。唯独最前面一个方脸长须的中年男子定了定神,开口道:“三弟,你回来了。” 蓝贝贝认出这人是自己二哥,因为素来关系不好,他也只是随便哼了一声,又问道:“我母亲的牌位在哪里?” 蓝二神色古怪,朝几个佣人连续打眼色,又叫自己的姬妾儿女都退下去,然后才说:“当时兵荒马乱的,姨娘的尸首没找见。” 蓝贝贝心中恼怒,一巴掌拍在供桌上,厉声道:“没找到就算了?” 蓝二紧紧靠在门板上,忽然颤声问道:“三弟,大哥被你杀了,是不是?” 蓝贝贝见他如此畏惧自己,心中亦觉得好笑,遂故作深沉地点点头:“是我杀的。” 蓝二听了,更不答言,忽然拉开房门,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嘴里一叠声地喊道:“快来人啊,逆贼就在此处!” 蓝贝贝心想,我怎么就成逆贼了。他迈步走出祠堂,一脚刚踏出门槛,还未落地,只听得嗖嗖嗖一排长箭直直地射入门前台阶上。若是自己反应慢,只怕脚掌上就被戳出几个透明窟窿了。 蓝贝贝立住脚步,往外面一看。只见偌大的院子里,灯火通明,长箭闪闪。几千名御林军拉满弓箭,齐齐地瞄准自己,那箭尖在灯火照耀下格外璀璨耀眼。 重华一行人晓行夜宿,紧赶慢赶地来到金陵,到底还是迟了一步,三人打听到蓝府的地址,只见府门前的两条街上都站满了士兵。那些士兵手持利刃,甲胄闪闪,肩上披着斗篷,显然是皇帝麾下的羽林军。 只听得围观的路人说,昨天夜里蓝府来了个刺客,把那些女眷们吓得花容失色,所幸蓝老爷及时叫来了羽林军,将那名刺客缉拿了。据说这人来头不小,跟老皇爷还颇有些恩怨。 重华听旁人说完,已料知刺客就是蓝贝贝了,又是担忧又是恼恨:这个四处惹祸的家伙。但不知他跟老皇爷又有什么纠葛。他在南海时也听说过一点羲和帝的事迹,他对这位秦国的开国皇帝还是颇尊重的。 重华四处打听了,都不知蓝贝贝此刻被押在何地。重华对乌鸦道:“贵国的羲和帝早已经亡故了,不知道如今的静和帝是怎样的性情,又会如何处置我的贝贝?”顿了顿又说:“静和帝如今在洛阳,恐怕贝贝不日也要被押解到洛阳去了,我们最好即刻动身。”停了一会儿又说:“我要给皇兄写信,叫他来助我。这件事情,恐怕不借助外交手段是不行的。李越,研磨。” 李越答应了一声,乐颠颠地跑出去借笔墨了,他倒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乌鸦呆呆地站在原地,见重华已经开始动用各方关系搭救蓝贝贝了,这才迟疑地开口:“其实没那么麻烦,我知道蓝贝贝在哪里。” 重华停下笔墨,朝他看了一眼:“你知道多少?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乌鸦扫了李越一眼:“你出去。”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一只乌鸦在沙漠 作者:陈留王 分卷阅读24 李越立刻抱住了桌角,坚决道:“我不。” 重华没心情跟他乱扯,直接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扔出去了。 乌鸦沉默了许久,才说:“羲和帝跟他的原配夫人是极恩爱的,他夫人跟蓝贝贝又是好友。但是蓝贝贝这人心术不正,做了一些伤害这位夫人和羲和帝的事情,还差点害死了这一对夫妻。所以他们俩应该很恨蓝贝贝的。” 重华有点困惑:“可是他们已经死了啊。” 乌鸦咳嗽了一声:“那是掩人耳目的说法。实际上他们俩活得好好的。” 重华思索了片刻,开口道:“他们还在金陵?” 乌鸦知他聪敏睿智,一点即透,遂点了点头:“这会儿蓝贝贝大概就在他们府上了。” 重华一拍桌子,起身取了长剑,说道:“那还等什么?我的贝贝落在那一对男女手里,还能有活路吗?我今晚就把他救出来。” 李越咚地一声从外面撞进来,一手提刀,摩拳擦掌地喊道:“好啊,咱们去闯皇宫,我要看看中原的皇帝是个什么样子。” 乌鸦忽然沉下脸:“李越,出去。” 李越嘿了一声,开始犯浑:“你这会儿装什么蒜,横竖被抓走的不是你的心上人,你自然不急了。重华哥,咱们俩一块儿去。” 重华以目视乌鸦,开口道:“乌鸦兄弟,咱们相识日子不多,但我一直把两位当做朋友,今日营救贝贝乃是我的私事,两位身中剧毒,不必陪我涉险。” 李越当即急得哇哇大叫起来。乌鸦连连摆手:“我不是贪生怕死,凭我对他们夫妇的了解,蓝贝贝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他找了个椅子坐下,叫两人都冷静下来,然后说:“蓝贝贝作恶太多,吃点教训也是应该的。” 重华当即沉下脸:“什么叫应该的,我的人,谁敢教训他?” 李越听了乌鸦的话,本来想笑,见重华满脸怒容,又生生忍住了。 乌鸦一向不大看得上蓝贝贝的为人处事,因见他和重华两情相悦,才对他宽容了一些,如今见重华又如此护短,不禁心下恼怒道:“你当你那位心肝宝贝是什么好人吗?坏人家女子的清誉,又使诡计把人囚禁起来凌虐拷打,哼,哪一点叫我瞧得上眼?” 重华扬眉道:“他纵是杀人放火,十恶不赦,横竖我给他摆平。有人找他算账,只管冲我来。” 乌鸦听得心头一震,竟说不出话来。又想,我对李苏,仿佛也是如此。 李越乐呵呵地看着两人争吵,自己找了个板凳坐下,又说:“男子汉大丈夫,不要耍嘴皮子功夫,干脆出去打一架吧。” 乌鸦却又缓和了脸色,朝李越脑袋上揉了揉,然后对重华说:“我陪你去他们府上走走,帮你把贝贝救回来了。” 重华喜之不尽,连连作揖。 乌鸦心想,这人洞悉世故,人情练达,却难得至情至性,忠贞不渝。旁人只道是重华艳福不浅,实际上蓝贝贝遇到他,才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似是故人来 当天夜里,乌鸦等三人穿着黑色夜行衣,行至金陵城南一处极高大宽敞的宅院里。只见夜色朦胧,那院墙上盖着金色的琉璃瓦,墙内树影婆娑,灯火摇晃,隐隐有婢女说笑声音。李越看见一座极高的牌坊,上面用绿色小篆字体写着几个字:长乐别苑。 他暗暗咂舌,心想:中原果然地大物博,这么一个宅子,竟然比我楼兰王宫还要气派。他却不知道这是秦国的太上皇的宅子,自然精巧绝伦。 重华一心挂念着蓝贝贝,无心欣赏这院子的精妙。三人进了院子,只在花丛树影后穿梭,并不惊动旁人。忙碌了大半晌,却并未找见蓝贝贝的踪迹。重华一时恼怒,顺手抓了个路过的小厮,横刀拦在他的颈上,先是呵斥道:“想活命就老实点。”然后又问:“白天你们抓回来的刺客,现在关在何处?” 小厮面如土色,开口道:“小人不知道什么刺客。” 重华眉头一皱,就要去割他的耳朵。还是乌鸦伸手在小厮的颈上按了一下,那小厮眼皮一翻,昏倒在地上。乌鸦这才说:“见了血就不好收场了。” 正在这时,廊下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阿四,热水端上来了吗?大奶奶在催呢。”众人这才看见地上还放着一个铜壶,壶内隐隐有白气飘荡。 那婢女催促了几声,又转身去做别的事情了。李越却是个活泼好玩的,他见自己跟这小厮的身材差不多,遂起了冒充他的心思。换上了阿四的衣服后,又用黑巾遮脸,假充得了感冒,声音也刻意压得低沉。 重华知道他胆子大,功夫也不弱,对他很放心。乌鸦则很犹豫,又说:“你能探得消息最好,倘若蓝贝贝不在这里,你也不许惊扰他们。” 李越叽叽一笑,说道:“我心里有数。”又对乌鸦说:“好哥哥,你离我近一点,不然我心里不踏实。”李越说话轻浮浪荡,但乌鸦知道他指的是那能吞噬心肝的蛊虫,遂与重华暗暗跟在他身后。 李越提着铜壶,低头小跑着走到廊檐下,见了婢女便口称姐姐,倒是很有奴仆的样子。那婢女训斥他偷懒,又说道:“明天就不要去上房了,若是把病传给了大奶奶,大奶奶虽然仁慈,大爷定会剥了你的皮。” 李越唯唯诺诺地称是,又穿过了几道游廊,迈过几个花厅,只觉四周花木繁盛,虽是冬季,却不知道这府里从哪弄来如此多稀奇名贵花卉。忽然来到一座极素净淡雅的院子里,只见门口挂着青布帘子,廊檐下几只小花狗乱蹦乱跳。那乌木窗棂上镶嵌的却不是窗纸,而是透明的琉璃,里面挂着淡淡的青色窗纱。 帘子微动,一个穿粉红色夹袄长裙的女人走出来,略施粉黛,容色秀丽。李越心道:这就是大奶奶了?果然好看。 那女人却说:“取个水就耽误这么久,只怕已经凉了。” 李越忙说:“刚从炉子上端下来,这会儿还烫手呢。” 那女人嗯了一声,叫他进来。 李越一手提着茶壶,一手打帘子走进屋内,只觉满室温暖,香气阵阵。这香非兰非麝,却极好闻。刚才说话的那个女人则自去旁边书架上整理书籍,原来只是个丫鬟。 李越把茶壶放下,四下一看,只见这屋子陈设华丽雅致,几个红衣丫鬟或者低头刺绣,或者擦拭桌面,静悄悄地没有一丝声音。那位大奶奶也不知道是在何处。 他没打探到消息,自然不肯现在就走。丫鬟见他直直地站在那里,就训斥他道:“阿四你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出去!” 李越一时间没奈何,忽然听见一个轻柔软糯的声音:“是大爷回来了吗?” 婢子们回道:“还没回呢。”顿了顿又笑道:“大爷三天前出门,说是明早才回呢。奶奶先睡吧。”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一只乌鸦在沙漠 作者:陈留王 分卷阅读25 那边声音就没有了,想是有些不好意思。 李越只见房间内并无其他人,心中大是诧异。他被婢子连声催促,不得已灰溜溜地离开了。又几步跨到重华身旁,说道:“这回可有便宜占了。他们家男人不在,只有个夫人在家,可我终究没瞧见这夫人的面,可真是奇怪。” 重华听他讲了屋内的情景,说道:“我瞧他们家的样子,也不像是抓住了大仇人那样高兴,竟跟没事人似的。” 乌鸦有些不安,说道:“我只当是顾庭树抓了蓝贝贝,却原来他出远门了。这样一来,也许蓝贝贝还在蓝家人手里,或者关在本地知府大牢内。” 重华也不去责怪他,只是说:“还是要从蓝府查找。” 三人离开长乐别苑,又动身起蓝府。李越好奇心旺盛,只是一个劲儿地问:“那位妇人到底是藏在哪里呢,怎么我只听见声音,见不到她本人?也不知道她是美是丑,是老是少?人家都叫她大奶奶,想必是个七老八十的婆婆了,可听她的声音,又十足是个娇滴滴的美人。” 重华脸色阴沉,只顾往前赶路。乌鸦看了他一眼,对李越说:“重华哥都要急死了,你别总问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我们中原房屋格局精巧,内室与外间之间以书架、琉璃镜、屏风做门,那也是很平常的事情。你自己见识少,别吱声就算了,还要大咧咧地讲出来,只怕别人不笑话你吗?” 李越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他只道乌鸦素来宽厚,却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双利嘴。 三人尚未走到蓝府门前,只见黑暗里站了两排羽林军,尽皆持刀带甲,严阵以待。三人都大吃一惊,羽林军隶属于皇室。若非御驾亲临,纵然是王侯公卿,也难以调动一兵一卒。 府门前尚且重兵把守,府内就更不必说了。三人一时间很踌躇,不知道要不要硬闯进去。凭他们三人的功夫,对付这些士兵自然游刃有余。然而他们一个是楼兰国的王子,一个是双秋国的王爷,若是不慎暴露身份,恐怕会落个行刺的罪名,到时候三国交战,后果不堪设想。 三人正犹豫着,却见那蓝府大门吱吱打开了。两个婢女提着宫灯走在最前面,道旁皆有几层羽林军守护,黑夜里隐隐听见兵戈撞击铠甲的声音。 宫灯后面,一群锦衣华服的男女簇拥着一个中年男子,那男子身材高大,一身黑色斗篷,神色庄严,气度华贵,鬓角微白,颇见沧桑。 重华和李越见了这人,都忍不住暗暗喝彩,心想这人气质非凡,可恨不能与之结交。 这男子走到马车前,身后众人忙跪下行礼,他也不回头,径自进了马车离开。众人目送他的马车,直到转到巷子口不见了,这才慢慢起身,又各自散开了。 偌大的一条巷子瞬间变得空荡荡。李越心道:我只当中原的皇帝无非是钱多,地多,女人多而已。 今日才知道什么叫做万乘至尊。 众人正默默地出神,忽然蓝府的大门又是一开,几个奴仆拖着一个男子出来,推搡到大街上,虽然动作粗鲁,却并未出手伤人。那男子衣服头发微乱,脸上却并没有什么伤痕,只是神色茫然沮丧,失魂落魄。 重华叫道:“贝贝!” 乌鸦还想拦住,但是重华已经飞扑过去,一把将他抱住,又在月光下细细地看了他的脸色,问道:“他们打你了吗?你身上哪里疼?”见蓝贝贝目光呆滞,心想一凛:难道被打成痴呆了,或者是喂了蛊虫?忙卡住蓝贝贝的下巴,扒开他的嘴巴往里面看,又问:“你吃了什么东西吗?”又左右晃了晃他的脑袋:“你头疼不疼?” 李越和乌鸦等了一会儿,见并没有人出来抓他们,这才慢慢走过去,心中又着实纳罕。乌鸦还记得当初蓝贝贝把顾庭树装进大箱子里带走,鲜血顺着箱子流了一路的事情。而顾庭树刚刚离开,蓝贝贝却又安然无恙。连乌鸦也怀疑蓝贝贝是不是中毒了。 几个人又是揉他的胸腹,又是摸他的头发。蓝贝贝被揉搓得不成样子,最后忍无可忍地推开他们,撅着嘴巴说:“我没事啊,别摸了。” 重华收回手,见他目光清明,声音清朗,的确不像是带病之人,这才欢喜无限地抱住他的脖子,叹道:“你这家伙,真是上天派来折磨我的。” 蓝贝贝却也没有推开他,只是垂下目光,自顾自的地往前走。乌鸦满心疑惑,忍不住问道:“你见着他了?” 蓝贝贝知道这个他是谁,遂默默地点头。 乌鸦更是惊骇:“他没把你剥皮抽筋,挫骨扬灰啊?” 重华推了他一把,怒道:“你会不会说话啊你。” 蓝贝贝垂下眼皮,慢慢地说:“蓝家人把我抓住,本来是打算讨好他的。他听说我被抓住,也当即骑快马赶回来。谁知他见了我一面后,却只是笑了笑,叫他们把我放了。” 乌鸦啊了一声,只觉不可思议:“他不恨你啊?” 蓝贝贝抿着嘴巴,半晌才说:“他从来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过,就算我曾那样□□他,他也只是把我当做蝼蚁一样。他又怎会自降身份跟我为难?” 乌鸦心下了然,笑道:“这倒是他的脾气。你阁下白捡了一条性命,还累的我们三个奔波了一夜,可要好好做个东道,请我们喝几杯。” 蓝贝贝正自沮丧,却见重华正深情款款地看着自己,心中微动,便放缓了语气,道:“应该的,多谢你们。” 李越却犹自嘀咕:“我还没瞧见那位大奶奶的模样呢,怎生想个办法去看看。”他却不知道那位大奶奶今夜有大爷陪着,是不劳他挂心的。 医馆艳遇 蓝贝贝安然回来,四人到城中酒楼里畅饮了一夜,第二天中午才起床,结算了房钱后,牵着马出城,径往南边去了。 才行得一里路,只见道旁站立着许多婢女小厮,地上洒了清水,铺着绒红色的地毯。远处的亭子围着明黄色的布幔,似是有极尊贵的女眷在里面。 四人正迟疑着,一个管家模样的男子飞跑过来,拱手行了一礼,说道:“四位公子安好,我家夫人请乌鸦公子到亭内喝茶。” 乌鸦一愣,说道:“你家夫人是哪位?” 管家笑道:“我家夫人身份高贵,她的名讳是不方便告知的,但乌鸦公子与我家夫人是旧识。” 乌鸦心中一动,笑着跳下马,径直往亭子里走,那些婢女们款款地掀开布幔,乌鸦正要进去,迎面遇到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一身半旧的服饰,素雅洁净,并无多余的饰品,竟然是顾庭树。跟昨天夜里的冷漠孤高相比,今日因是陪妻子出行,他的气场显然沉静柔和了许多。他朝乌鸦点点头,说:“好久不见。” 乌鸦嗯了一声。顾庭树便错身离开了,他显然跟乌鸦没什么话可说。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一只乌鸦在沙漠 作者:陈留王 分卷阅读26 乌鸦走进亭子里来,一个穿白色长衫襦裙的女子背对着他,发髻高耸,肩膀瘦削,颈子白白细细的,两颗翡翠耳环鲜艳欲滴。 乌鸦没做声,只是怔怔地看着。那女子却缓缓地转过过身,眉眼灵动,嘴角含笑,先是看看看乌鸦,又看向他身边,也不说话。 乌鸦身边忽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啊,你果然跟我想象的一样好看。” 乌鸦猛地转身,才发现李越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在自己身边。他不禁蹙眉怒道:“谁让你跟过来的?” 李越呆呆地看着他,秀目圆睁,轻咬嘴唇,慢慢地显出水汪汪的两摊泪水。 乌鸦不理他的鬼样子,转脸看着女子,温和地说:“灵犀,想不到你会来看我。” 这女子叫做灵犀,是顾庭树的妻子,也是乌鸦的好友。她请乌鸦和李越坐下,又给他俩倒茶,笑道:“上次你不告而别,害的我伤心了许久,这次来金陵,又不找我,是我哪里得罪你了吗?” 乌鸦见她面若满月,眸若星辰,薄怒轻嗔,娇声软语,浑然是个娇滴滴的妇人。想来这几年是过得很好。他又想起自己独身远赴大漠,那时候的心酸凄凉,如今想来却有些可笑了。乌鸦忽然想给灵犀介绍李苏,想跟她说:“我在沙漠遇到了一个人。” 但是他手边只有李越。 灵犀看着李越,对乌鸦说:“交到新朋友了吗?” 乌鸦有些嫌弃地看了李越一眼,说道:“不能算是朋友,只是被迫在一起的人。” 顾庭树在亭子外面站了一会儿,听他们聊的都是别后各自的情形,看来并无重拾旧情的意思,遂放心地走到了别处。重华和蓝贝贝站在杨树下面,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那重华瞧见顾庭树,心中十分仰慕,遂走上去与之攀谈。 顾庭树上上下下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尊驾在中原安乐否?双秋国物产丰饶,比之我大秦如何?” 重华一愣,知道顾庭树已经看破了他的身份,遂哈哈大笑起来。两人在道旁的白桦林内闲谈了一会儿,因为都是皇室贵胄的缘故,倒也很投机。 蓝贝贝一个人呆呆地站在树下,婢女小厮们不来招呼他,几匹马站在远处喝水,亭子内欢声笑语,林子内高谈阔论。他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登时觉得很沮丧,心想:李越也就罢了,你却为什么把我丢在这里。明知道我跟姓顾的有仇,还巴巴地去讨好人家,成心气我吗? 他越想越觉得郁闷,一个人蹲在路边,把枯草上的积雪收拢起来,握成一个又一个的球,垒在路边。大概捏了二十多个雪球的时候,忽然远处布幔微动,乌鸦和蓝贝贝一齐走出来,连声说:“留步,留步。” 只见亭子内一抹白色的倩影,却瞧不见样子。蓝贝贝直起腰,往前走了几步,布帘却唰地一下拉上了,两个婢子将他推搡到远处,斥道:“不得无礼。” 蓝贝贝心想:她不愿见我。顿了顿倒是有些安心:那也好,我跟她有什么面目想见呢。 重华也从林子里走出来,四人牵着马离开。顾庭树站在原处,朝他们微笑。他虽然退位,毕竟是一国之君,不好向人行礼。这时灵犀也站在亭子里,掀开布帘目送他们。 乌鸦一手拉着缰绳,脸却一直朝后看着,直到转了一个弯,那林木彻底阻隔了视线,他才转过脸,只见前方林木森森,一条小路蜿蜒其中,蓝贝贝手里玩着雪球,走在最前面。李越和重华并辔而行,两人一个说那妇人的美貌温柔,一个说那丈夫的英气勃勃,聊得很是投机。乌鸦心想:这世间的事情,说到底还是一个缘字。若是没缘,那也勉强不来的。 呆了呆,却又想起了李苏,也不知道自己跟他是有缘还是无缘。 四人趁着天气好,又行了十几里的路程,到天色全黑时才到一个城镇投宿,哪知道这地方太小,连个客栈都没有。重华却是个有办法的,他在河边租了个小船,船内有火炉又床铺,倒也能安睡。原来南方多水,船只跟北方的马匹一样,是随处可以寻到的。 只是船舱究竟不如客栈方便,当天晚上四人找了个铁锅架在火炉上,炉内添了煤炭,锅子里添水,煮沸之后加了面条、火腿、葱姜盐蒜,出锅的时候扔进去一把青菜。 蓝贝贝把洗干净的碗端过来,李越又去林中砍了些许树枝做筷子,四人早就饿坏了,尝起这面条来都说鲜美异常,又称赞乌鸦的手艺。乌鸦便笑着说:“这算什么?明天要是在林子里露宿,我抓几只野鸡来,给你们做叫花鸡。”说的三人怦然心动,看乌鸦的目光也十分地垂涎。 当天夜里却忽刮起了北风。重华和蓝贝贝倚在一起睡下了。李越身上□□发作,趴在船舱边哇哇地呕黑血。乌鸦身上也极不好受,却勉强支撑着给他配药。 其时李越体内的水银已经排泄得差不多了,这倒是多亏了乌鸦的妙手神医。只是每次吃药的时候,五内翻搅的滋味着实不好受。 乌鸦把一杯淡蓝色的药递给李越,李越脸上虽露出恐惧厌憎神色,却还是一仰头喝了,又踉跄着坐回甲板上,唰地解开腰带,咬在嘴里,以免因为过于疼痛而咬到自己舌根。药效发作之时,他脸上显出一层蓝光、一层银光,二者交替出现,瞧着十分恐怖。 乌鸦从地上捡起杯子,掀开帘子弯腰走进船舱,不提防脚尖碰到了台阶,啪地一下摔在地上,额头上汗珠纷纷落下,打湿了地面,原来他已经疼得浑身是汗了。 好在李越捱了一盏茶的功夫,脸上渐渐恢复正常,他喘息方定,转过脸去,见乌鸦身子清瘦,弯腰扶着船舷,凝目望着河面,剧痛之下倒也神态自若。李越想起他这般受苦,终究是因为自己,心中升起歉意,轻声道:“你身上好些了吗?” 乌鸦虽然性情敦厚,但这一次着实被李越害惨了。他虽然没有辱骂殴打李越,心中却也有气,便冷冷地说:“我身上好不好,你不知道吗?” 李越被呛了一下,立刻翻了脸,哼道:“呸,算我多管闲事。”径自掀开帘子,去船舱里睡了。乌鸦在甲板上站了一会儿,只见四周阴沉沉的,脸颊手背上偶尔一片冰凉,似是有雪片落下。他看到雪,不自禁地又想到了李苏,也不知道楼兰下雪了没有,又想起那次大雨之后,李苏巴巴地骑马跑来,要他去看沙漠里的花海。那时候他还觉得莫名其妙,现在想来,才体会到李苏的一片痴心。 乌鸦只觉对李苏的思念更炽,一时间无可排解,只想骑一匹快马,一口气穿过中原,跑到沙漠里找到他,跟他道歉,好好地抱着他才好。这样胡思乱想了许久,灌了一肚子凉气,终于没精打采地回去睡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天色大亮,乌篷船外一片晶莹雪白,原来是下了一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一只乌鸦在沙漠 作者:陈留王 分卷阅读27 场大雪,河面虽然没有结冰,却也落了一层薄雪。船舱内因生着炉火,并不如何寒冷,四人却兀自沉睡着。蓝贝贝一向娇懒,却第一个钻出了棉被,一眼看见外面银装素裹,喜道:“好雪,好雪。” 他是南方人,难得看见大雪,心中自然欢喜。身子挣了挣,腰肢却被重华紧紧抱着,蓝贝贝轻推了他一下,重华双目紧闭,却并不动一下。蓝贝贝当即恼了。他们俩虽然耳鬓厮磨许久,但其实重华对他极为敬重,便是平常拉一下手,若是蓝贝贝皱眉,重华当即就松开了,像今天这样耍赖胡来的事情,是绝不会有的。 蓝贝贝又羞又恼,有心在他脸上打一耳光,却又察觉他身上滚烫,双颊微红,呼吸也有些拖沓沉重,遂轻声叫了他的名字。 重华嗯了一声,慢慢启开眼皮,说道:“天亮了吗?我去买些早饭。”还未起身,又哎呀一声,重重地倒在了床上。 蓝贝贝忙扶住他,将棉被盖在他身上,摸了摸他的额头,拉了他的手腕,说道:“你怎么了?”眼睛里登时有了泪光,声音也哽咽了:“你是不是生病了?” 他不是没经历过大事的人,只是这一年来与重华朝夕相处,早已经被他当做最亲密的伴侣,骤然见他病倒,这才乱了心神。 重华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笑道:“不碍事的,这几天忙着赶路,又受了风寒,歇一会儿就好了。” 蓝贝贝强自定了定心神,说道:“我去找大夫来。”起身披上衣服,又走到乌鸦和李越的床铺旁,见他俩兀自沉睡,遂一脚一个地踢醒。李越哼了一声,乌鸦慢慢转过身,脸色蜡黄,双目睁开,开口道:“几时了?”又咳嗽了一声,诧异道:“我的声音怎么成这样了?” 蓝贝贝伸手在他俩额头上摸了摸,悻悻道:“咦,都病了。”他却不知道他们三个日夜兼程地从洛阳赶到金陵来找他,早已疲惫不堪,这会儿天气骤变,自然要生病的。 蓝贝贝穿了大衣,往船舱内的铜盆里又添了许多炭,这才起身出去。在城镇里走了几条街,只看见一个极小的铺子,外头三角旗上写着妇科圣手孙儒医。蓝贝贝心想天下医术总归一理,男科妇科也没啥区别,当下迈步走了进去,只见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一个柜台,柜台后面是一排药柜,小抽屉上写着白头翁、紫河车等奇怪药名。又有一道黑色帘子垂下,想来里面别有洞天,他也没多想,直接走过去掀开了帘子,还没开口,却骤然瞧见一个妇人光着上身站在那里,旁边一个婆子一个男子正在说话。 蓝贝贝登时呆住了,一时间竟不知作何反应。房内的妇人、男子和婆子也呆呆地朝他看,最后还是妇人大叫了一声,那男子一把走上来,攥住了他的手腕,又一巴掌打了过去,怒道:“好大胆的淫贼!” 蓝贝贝何曾受过这样侮辱,待要用力挣脱,那人是庄家人,力气却十分大,一时间竟挣不开,蓝贝贝当即沉下脸,冷声道:“误会,我是来治病的。” 男子更怒:“你须是长了眼睛,看不见外面牌子上写的妇科吗?” 那妇人伏在床上,哭得抽抽搭搭。虽然秦朝民风开放,但是被一个陌生男子平白地看了身体,终究是奇耻大辱。那婆子神情倒也沉稳,将手边的一排针灸等物都推开了,说道:“既然是误会,那就算了。”想来她就是大夫了。 男子哼了一声,上上下下地打量他,说道:“岂有此理。” 蓝贝贝脸颊被打了一下,心中也是气恼,遂腾出另一只手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子,扔到了床上。他若是就此罢休,原也没事,本来那男子见他衣饰华丽,也是想讹他些银子。偏偏蓝贝贝又说:“我看了一眼,赔你十两银子。你妻子纵然是秦淮河的花魁,这价码也够高了。” 那妇人怔了一怔,登时羞愤欲死,便要往墙上撞去,那男子更是破口大骂,骂完之后,又拽着蓝贝贝的手腕,要送他去保长那里法办。原来这小镇离县城很远,平常大小事务都有保长处理。蓝贝贝是贵公子出身,也不缺智谋口才,偏偏在这穷乡僻壤之地,全无施展空间。他打不过人家,又骂不过人家,竟被人强行拖走了。 瞎逞威风 重华三人在船舱内躺下,许久不见蓝贝贝回来。乌鸦强撑着站起来,烧了一点热水。他颇懂医理,从灶台里拿了葱姜等物熬汤,然后给重华和李越灌下去,又用毛巾包裹冰块敷在两人的额头上,他俩出了一身热汗,总算好一点了。 重华一眼一眼地朝外面看,嘴里念叨着:去了这半晌,早该回来了,不知又遇到了什么事情。 李越两手捧着汤碗,脸颊微红,额角带汗,因为生病的缘故,倒消减了平时的顽劣可恶,露出娇怯怯的少年体态,他笑道:“大概是贪玩,看见街上搭了戏台子就走不动了。” 重华摇头道:“他又不是小孩子了,放着三个病人在船上,他怎会独自出去游玩。”想了想,心中总觉不安,便摇晃着站起来,说道:“我去找找他。” 李越和乌鸦对视一眼,心想:重华哥也太惯他了。他们俩在船舱里呆得烦闷,便也一起出去。三人穿了厚厚的棉衣,戴上斗笠穿上蓑衣,迎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径自往镇子里去了。 大概因为下雪的缘故,街道上空荡荡的。三人在街边买了几个热番薯,又打听了一下。那卖番薯的倒也诚实,笑着说:“刚才有个外乡人被捉到保长家里,想必就是您几位的朋友了。” 李越大奇,问道:“怎么你们无缘无故的抓人啊?” 那人敛容正色道:“可不是无缘无故,我们这个小镇民风最是淳朴,只因为……”迟疑了一下,又说:“跟你们这些外乡人没什么可说的,快走吧,别耽误我做生意。” 三人只觉得这人颇为蛮横,但也不愿意多生事,就沿着街道来到了保长家里。只见那保长家是一座青砖大瓦房,门口清扫得极干净。院子里乱哄哄地站了许多乡人,正吵闹不休。廊檐下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站在凳子上,挥舞着手臂做演讲状,大约就是保长了。 三人都觉得好笑,迈步走进来。只见众人团团站定,似是围着什么东西,走到近前,才发现是蓝贝贝,他抱膝坐在台阶上,双手双脚都被缚住了,衣服微破,脸颊红肿,头发披散在肩膀上。 李越和乌鸦都甚为诧异,那保长见又来了三个陌生男子,遂从凳子上下来,微一拱手,神色郑重道:“三位公子从何而……”话未说完,小腹上挨了一脚,身子平平地飞出去,撞到一丈外的桌子才停下。 重华也不看他,蹲下来将蓝贝贝手上脚上的绳索都扯断了,又捧起他的手腕,眼见细细白白的腕子上添了些许红痕,心疼得直吸气,问道:“你身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一只乌鸦在沙漠 作者:陈留王 分卷阅读28 上疼不疼?有人打你了吗?” 蓝贝贝其实也没怎么挨打,见重华对自己这样爱护,倒有些不好意思。 那边保长已经被扶了起来。乡民们又惊又怒,胆子小的远远躲开了,胆子大的则抄起了铁锨犁头等家伙,瑟瑟发抖地朝四人挥舞。保长自觉脸面无光,却也不敢太靠近这四人,只颤声道:“快去报告县衙,就说强盗来了。” 李越笑着走过去,左右两个壮年男子拦他,被他随手一挥,摔了出去。他一手抓着保长的衣领,竟似举小儿似的高高提起来,笑道:“你这老汉,真有眼不识泰山。我们四个是何等金贵人物,既驾幸你们镇上,不好好招待也就罢了,还敢私自扣留,真是该死。”说着,竟把那老汉的后颈衣服挂在了廊檐下的铁钩上。 那院子里的乡民何曾见过这样悍勇之人,当下吓得魂不附体,就要往外面跑。李越抓起地上一把铁锨,嗖地扔了出去,直直地插在大门口的青石地板上,竟没入地板一尺有余。众人登时不敢上前,又哆哆嗦嗦地回来,跪下来道:“求大王饶命。” 李越哈哈大笑,他在西域是野惯了的,斯斯文文地跟乌鸦待这么长时间,简直要憋坏了。他随手折树枝做马鞭,威风凛凛地走在廊檐下,说道:“别跪我,给这位蓝爷磕头。”又对蓝贝贝说:“刚才谁打你了?” 蓝贝贝嘴巴一撅,下巴朝人群中一指。 李越会意,一把揪住那个中年男子,手腕一翻,咔嚓两下把那人两只手都折断了,然后说:“便宜你了,若是那位重爷动手,折的就是你这里。”伸手在那人脖子上划了一下。 那些乡民又连连讨饶,李越志得意满,然后说:“爷心情好,虽然驾临本地,却并不打算扰民,都下去吧。”那些人方倒退着出去了。李越又迈步进了屋子,见房内宽敞温暖,东西各有厢房,遂对那保长说:“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出去。” 保长刚刚从挂钩上下来,这时便哭着脸说:“回禀大王,这里是小老儿的家。” 李越秀眉一扬:“混账,老子要在这里住一晚,你还敢多嘴!” 乌鸦抬脚在他屁股上踢了一下,掏出一锭金子递给保长,说道:“不须麻烦,腾出个干净的屋子就是。” 那保长起初还不敢收,见乌鸦面色温和,这才千恩万谢地收下了,又忙忙地把正屋腾出来给他们住。 重华横抱着蓝贝贝,把蓝贝贝羞得不敢睁眼,直到进了屋子,见四下再无旁人,他才说:“你别这样了,叫旁人看见,很有意思吗?” 重华一心只挂念他的安危,听他这样说,忙端直了身体,满脸通红,低声说:“我……下次不会了,刚才看见你坐在雪堆里,我心里难受得很……” 蓝贝贝想到自己被一群乡民侮|辱,很觉羞惭,忙止住他:“这个就不必再提了。” 李越手里捧着一碟子女人爱吃的蜜饯,笑道:“蓝公子,我为你出气,你高兴吗?” 蓝贝贝不要别人提这个,偏偏李越还得意洋洋地讲个没完,他只得冷笑一声:“欺凌弱小,也算不得本事。” 李越哦了一声,说道:“那么你被一群弱小者欺凌,便算得上本事吗?” 蓝贝贝捶床道:“我夸耀过自己有本事吗?” 李越睁圆了眼睛:“咦,一个人这样愚蠢,脾气还这么大,也真是闻所未闻了。” 蓝贝贝道:“你才蠢,你比我蠢十倍。” 李越说:“你比我蠢一百倍。” 蓝贝贝说:“你比我蠢一千倍。” 李越说:“你比我蠢一万倍。” 蓝贝贝说:“你比我蠢十万倍。” 重华:“……” 重华说:“你们两个半斤八两吧。李越,别跟贝贝吵架了,去看看乌鸦在做什么。” 李越抿嘴一笑,指着他说:“我知道你要向着他了。好吧,我去找乌鸦。你们两个……嘿嘿嘿,我把门关上,一个时辰够不够?” 重华笑道:“够了,多谢。” 李越迈步出去,将房门一关,门口一只斑纹大猫看见他,嗷呜一声逃走了。他身上自有一种神憎鬼厌的气质,平常生物见了他,都下意识地躲得远远的。 李越往东西厢房里探头,西厢房里的太太小姐尖叫一声,晕了过去,东厢房里的保长咕咚一声,重新跪在地上。李越满意地点点头,负手走进厨房。却看见乌鸦正坐在小板凳上剥洋葱,旁边案板上一个老妇人正咔嚓咔嚓地切土豆,汤锅里咕咕冒着热气。若是旁人看见了,一定会以为这是挺温馨的农家人做饭画面。 李越呆呆地看着,只听见乌鸦和那老妇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尽是庄家收成之类的话。乌鸦把洋葱剥完了,又起身去看火炉里熬着的汤药,看见李越,笑道:“肚子饿了吗?”从案板上拿起一块刚蒸好的米糕,说道:“过来。” 李越傻傻地走了过来,乌鸦把米糕塞到他嘴里,说道:“自己去外面走走,可别再吓着别人了。过一会儿回来吃饭。” 李越性格躁动狂暴,但见了乌鸦这般沉稳细腻的样子,竟是痴痴呆呆地说不出话,只觉得他举手投足都十分温柔妥帖,说出来的话也似和风细雨,绵绵地落在他的身上。 乌鸦见他木木傻傻的,也不理会,自去跟那老妇聊天。老妇说的是江浙口音,李越听不懂,乌鸦却能听明白。原来镇上这段时间出了采花贼,弄得许多大姑娘小媳妇都大了肚子。县衙里也派人来调查过,可那些女子竟连采花贼的样子也说不清楚,因此调查许久,只能无功而返。 蓝贝贝偶然闯进去的医馆,便是新近才开张,专为给那些怀了孕的女子看病的。这些乡民深恨采花贼,却无可奈何,因此见了这些陌生的外乡男子,才十分惊恐憎恨。 乌鸦听了这些,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打算等明日天晴了就启程赶路。他把做好的饭菜和药放在盘子里,跟李越一起回房。李越朝他挤眉弄眼,站在门口大声咳嗽,然后说:“我们进来了。” 乌鸦疑惑道:“你做什么?” 李越笑道:“唉,非礼勿视嘛” 乌鸦醒悟过来,笑道:“你也太把人小瞧了。”这样说着,径自开了房门。见重华坐在窗边看雪,蓝贝贝坐在床上嗑瓜子。李越吐了吐舌头。乌鸦道:“过来吃饭吧。贝贝你先吃,我们三个把药喝了。” 此地虽然是江浙地区,然而乡村毕竟寒冷,屋子里贴墙一排炕,能容三四个大汉睡下。蓝贝贝把床褥揭去,摆上四方桌,然后四人坐在桌边摆放碗筷。窗外雪片纷飞,屋内温暖洁净。桌子上四菜一汤,汤是玉米炖排骨,菜是清炒菠菜、蒜蓉腊肉、麻婆豆腐、蒜苗炒鸡蛋。四人吃着饭,乌鸦又把这村里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对蓝贝贝说:“人家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一只乌鸦在沙漠 作者:陈留王 分卷阅读29 被采花贼欺负,已成惊弓之鸟,你忽然闯来,也怪不得他们要抓你了。” 蓝贝贝道:“既然是这样,那也情有可原。”顿了顿又说:“我平白无故地闯进医馆,本来也不对。” 李越哼了一声,哗啦哗啦地往嘴巴里扒饭,心想:“你们都是好人,就我一个是坏蛋,行了吧。 正吃着饭,忽然外面大门一响,众人朝窗外望去,却见一个老妪举着伞慢慢走进院子来,肩膀上提着药箱,身材甚是痴肥。那保长及夫人忙迎上来,将她领到了西厢房里。 蓝贝贝咽尽口中食物,说道:“这就是那个专门给妇人看病的儒医,我白天被那男子打时,她说,既然是误会,那就算了。倒是个讲理的人。” 重华也点头说:“女子谙熟医术,又专门给妇人看病,那可真难得了。” 乌鸦呆了一会儿,开口道:“奇怪,奇怪。适才厨房里的老妇说,这女医生是县衙派来,专门给那些被采花贼玷污的妇女看病的。难道那西厢房里有女子?” 他们四个都是极清闲无聊的,当下胡乱猜测了一番。见那老妇迟迟没有出来,乌鸦收拾了碗筷,要端回厨房,他见李越脸颊上沾了许多饭粒,遂笑着拿手帕给他擦了,又说:“你心里不痛快,可别拿自己肚子撒气。” 李越被他说中了心事,把薄薄的嘴唇扁了扁,捧着肚子站到旁边了。 乌鸦忙碌了一会儿,又回到房间,四人铺了床褥,支起方桌,找来一副麻将,哗啦哗啦地开始玩。忽听得外面一声门响,四人探头去看,只见西厢房房门打开,一缕微光透出来。那儒医拄杖走出,步履颇为蹒跚,门内传来细细的女人声音:“婆婆慢走。”瞧不见身形,但身影落在地面,隐约是个瘦瘦弱弱的女子,发髻垂肩,显然是姑娘打扮,诡异的是肚腹却高高隆起,似是怀胎十月。 四人瞅着那个影子发呆,但很快西厢房的门被阖上。保长夫妇一起送儒医出门,那儒医看起来痴肥,步伐倒是稳健,迈步走出院子,消失在风雪之中。 蓝贝贝摇头道:“可怜,这么如花的姑娘,竟被采花贼糟蹋,如今怀了身孕,更是可怜。” 乌鸦坐回位置,呆了一会儿,说道:“这好像不太对。” 李越自顾自的地洗牌,哼了一声:“管别人做什么,咱们玩咱们的。” 乌鸦不语,重华又朝雪地里看了几眼,说道:“是有点不太对,那个儒医的脚印,未免太大了些。” 雪夜追踪 四人眼看这儒医形貌有异,但他们素来不是见义勇为的豪客勇士,又看外面大雪飘飘,便互相推诿着:“重华哥去瞧瞧究竟。”“乌鸦身手好,可以跟踪他。”“李越年纪最小,应该他去。” 一面说着,一边哗啦哗啦地搓麻将。重华到底年长一些,见这三人俱娇懒耍赖,只好苦笑:“若是不去查探那婆子的底细,我心中终究不安。”说着就要起身。被蓝贝贝一把抱住,说道:“你别由着他俩的性子。乌鸦跟李越呆得久了,也变得奸猾起来。” 李越当即哎哎呀呀地站起来,要跟蓝贝贝吵架。乌鸦倒是脸色一红,说道:“贝贝说的很是。这个村子出现歹人,我们既然遇到了,岂可袖手旁观。”当下穿衣穿鞋,披上薄毡披风,径自出去了。 李越跟他是分不开的,只得胡乱套上鞋子,撅着嘴巴小跑着出去了。 此夜虽然无星光,然而漫天遍野皆是白雪,两人视力极好,循着那浅浅的脚印,追踪了几条街。只见那矮胖婆子歪歪扭扭地走路,时而咳嗽几声,时而拍拍肩膀上的雪片,走到一处极普通的民房,推门而入,又反手阖上。 乌鸦和李越对视一眼,又翻身跃至墙头,只见院子简陋,半旧的窗口露出点点烛光,似是个极普通的老妪院落。那婆子回屋子之后,过了好一会儿,又蹒跚着出来,一手提着水桶,想来是要烧水。 李越见这婆子并无半点异状,不禁很不耐烦,扯了扯乌鸦的衣袖,催促他快走。乌鸦低头想了想,只见那青石铺垫的院落上落了一层薄雪,甚是光滑。他随手捡了一个瓦片,轻飘飘地掷出去。 只见那婆子脚底忽然一滑,身子猝然前倾,这一下就要摔个狗□□了,却不料她单手支地,凌空翻了个筋斗,平平稳稳的站定,这一下她也不弯腰,也不瘸腿,身形笔直,肩膀宽厚,俨然是个男子。 这人站定之后,随即蹲在地上,像是在寻找什么。 乌鸦屏住呼吸,半点不敢动弹,半晌那人似无所获,径自回屋里去了。乌鸦和李越对视一眼,轻轻地跳下墙头,疾步走了数百米,这才大口地喘气,又说:“这贼子忒可恶了。看来他就是那采花贼,却装作大夫给那些女人看病,真是好心机。”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回走,风雪更大,片片雪花洒在他们的脸上身上。乌鸦双手揣进口袋里,见李越只穿一件灰布长衫,衣襟微开,鞋带松散,在雪地里蹦蹦跳跳,也不晓得寒冷。乌鸦笑了一下,开口道:“我看你的身体大好了。” 李越转过身,微一拱手:“还要多谢乌鸦先生的高妙医术。” 乌鸦道:“我解你身上的毒,也是为了我自己。等咱们二人身上的蛊毒解了,我能跟你商量一件事情吗?” 他说话向来客客气气的,李越虽然跟他性子不同,却又很喜欢他这个脾气,遂笑着说:“我连累你到这个地步,本来就很抱歉了。你的吩咐,我不敢不从。” 乌鸦心想,这家伙心情好的时候,倒也乖得很。遂又开口:“等你回西域后,不要跟你大哥为敌了好吗?”他见李越呆呆的不说话,忙补充说:“他现在已经做了国王,你回去跟他打仗,闹得生灵涂炭,又是何苦呢。再说,你兄弟二人都是聪慧俊秀的人物,若是能联手管理楼兰,定能使楼兰成为西域第一强国。” 李越忽然抓起一个雪球朝他扔过去,喊道:“打雪仗啦。” 乌鸦被他打断了话,心想这人终不脱孩子气,连忙走了几步,待要继续说,那李越噗噗扔过来几个雪球,打在他的脸上脖子上。乌鸦一怔,意识到李越举止带着怒气,他虽然有些狐疑,但也只好止住了话头,随手抓起地上的雪,握成团子朝李越扔过去,三两下就把李越打得举手投降了。 李越气哼哼地拍掉身上的雪团,开口道:“我跟不跟他为敌,要等你我身上的蛊虫去掉再说,不然我拖着你这个大油瓶,纵然想害李苏,也不能够啊。” 乌鸦心中微喜,点头说:“你说的很对。” 李越自顾自地在雪地里走了几步,忽然转过脸看着他,问道:“乌鸦,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给你下蛊?” 乌鸦一愣,有点茫然:“因为我恰好路过了你的中军帐。”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一只乌鸦在沙漠 作者:陈留王 分卷阅读30 李越摇头:“这种蛊虫很危险,我不会随随便便就下蛊的。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乌鸦笑了笑:“我不知道啊。” 李越凝视着他,一双漆黑的眸子放射出幽幽的光芒。停了片刻,李越收回目光,有些意兴阑珊的样子:“算了,回去吧。” 乌鸦松了一口气,默默走在他身边。 两人回去的时候,蓝贝贝和重华已经准备睡了。乌鸦把刚才所见的情景讲了一遍,蓝贝贝和重华都觉得这采花贼十分可恶,重华又说:“不要打草惊蛇,明日当着众人的面拆穿他,再把他交给官府就是了。”又摸了摸蓝贝贝的脸颊,说道:“这些乡民打伤了你,我本来是不想管他们的事情。” 蓝贝贝打了个哈欠,抱着棉被,呆呆地说:“唔,你这人心肠好。” 此时此夜难为情 第二天一大早,重华四人把保长叫来,跟他说要去抓采|花贼,保长半信半疑,但有鉴于李越的威慑,当下也并不敢怠慢,忙召集乡里的几个好手,跟在四人身后。乌鸦和李越在前面引路,走到那医婆子的家里,一脚踹开房门,大声道:“搜。” 几个人龙精虎猛地闯进屋里,却见室内空空,陈设依旧。保长揣着手,砸了咂嘴,虽然不敢提出异议,但还是小心翼翼地说:“四位大王,这是本乡大夫的宅邸,何况还是个女大夫,更不会是淫|贼了。” 乌鸦伸手在棉被里摸了一把,说道:“还是热的,我去追。”抬脚要走,顺脚踢开了一口箱子,从里面滚出头巾靴子等男人物品,哼了一声:“他是男是女,等我抓回来你就知道了。” 因为下了大雪的缘故,外面道路上皆有雪痕,乌鸦和李越一路疾行,行得一里多远,忽见路边石头上坐着一个俏生生的小媳妇,头戴靛蓝色头巾,身穿粉红色棉袄,一双葱绿色的绣鞋半掩在裙子里,娇怯怯,羞答答,双手绞着手帕,嘤嘤嗡嗡地叫了声:“两位相公留步。” 李越没搭理她,还是乌鸦停下了,问道:“小娘子有何见教?” 那女子还没张嘴,羞得满脸通红,低声道:“见教是没有的,奴家被夫家驱逐,独身回娘家,可惜天寒路滑,道路难行,劳烦两位相公送奴家一程。”语未毕,露出弱柳扶风的态度。 李越哪懂得怜香惜玉,当即说道:“我们弟兄俩有要事,谁耐烦送你。” 乌鸦上下扫了她一眼,笑道:“送娘子一趟,也不值什么。” 女人遂起身,尚未走出一步,又哎呦一声伏倒在石头上,说道:“奴家脚软,走不动。” 李越嫌她麻烦,就要走过去扶她,却被乌鸦一把拽住,又见他神色古怪,忙往地上一看,眼前那片雪地有些异样,像是刻意盖了一层。当下李越也不动声色。 乌鸦道:“娘子从何处来?” 女子低首道:“是从对面的何家庄来的。” 乌鸦笑道:“娘子好齐整的鞋面,这一路走来,雪水竟不曾沾染罗袜。” 李越听了,也低头去看,果然见她绣鞋整洁干净,似是新换上一般。 那女子呆了一下,慢慢抬起头,笑道:“这位相公好无礼,不来扶奴家起身,却只顾瞧人家鞋袜做什么。”话未完,袍袖一挥,卷起大片雪花,直扑两人面门,乌鸦早有防备,拉着李越的手腕倒退几十步,只见雪花落处,躺着十几枚碧绿色银针,显然剧毒无比。李越见了,骂道:“这婆娘好恶毒。” 却见那女子亦退出丈许,长发披散,一袭白衣,脸上掉下一张□□,原来是个青年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身形清瘦,面容俊雅。 李越咦了一声,奇道:“你是谁?” 乌鸦道:“他就是那个采|花贼。” 白衣男子哼了一声,道:“两个鞑子小狗坏我好事。”他见李越高眉深目,面容白皙,就以为两人都是外族人。 李越和乌鸦一齐恼了,施展拳脚往他身上招呼,白衣男子从腰间抽出软鞭,挥舞得噼啪作响。雪地上只见三人上下翻飞,李越乌鸦身形轻捷宛如鹰豹,白衣男子鞭法鬼魅,长发与银鞭旋转成一个圆圈,一盏茶的功夫,李越乌鸦身上各挨了一鞭子,那男子的胸口被打了一拳,倒退几步,哇地吐出一口鲜血,他朝两人怒目而视:“两位只管跟着我做什么?” 李越道:“你淫|□□女,我们要抓你送官。” 男子笑道:“原来是多管闲事的。实对你二人讲,我虽扮作医婆,却并未玷|污那些女子,我是另有所图。” 李越道:“你所图何事?” 乌鸦道:“是谁玷|污了那些女子?” 男子沉吟道:“所图之事,不足为外人道哉,至于那个淫|贼。”男子就手一指:“就是他。” 两人转身去看,却见白茫茫的荒野上,哪有半个人影。再回过头,男子已经不见了。 两人又找了一会儿,不见那人踪迹。江南水路四通八达,不知他是从哪条水沟潜行逃遁了。他俩不识水性,只好捡了那张□□和绣鞋回去。 回来时已是正午,只见那假医生的院子里,里里外外站了许多人,正中央放着几箱子男子衣服和药罐药材等物,众人又是惊讶又是叹气,只恨自己识人不明。李越把□□和绣鞋扔到地上,讲述了旷野里遇到的事情,众人又连连称奇:“这淫|贼着实可恶,身上又有功夫,只怕是官府也未必能抓到了。” 正说着,几个婆婆搀扶着年轻女子走来,只见这些女子面黄肌瘦,腰腹臃肿,似是怀胎十月。几对母女相对啼哭,又跪在四人面前道谢。 乌鸦想起白衣男子所说的话,想来他既然已经被识破了真面目,也没有说谎的必要,只是如果淫|贼另有其人,却不知道是谁。女子们到了谢,含羞忍辱地离去。众人有的去县里报官,有的各自回家。 眼看天气晴朗,四人就要告辞离开,村民苦留不住,只得捧着鸡蛋煎饼等物品相送。乌鸦临去时,又留下几副堕|胎药,嘱咐给那些未婚怀孕的女子服用。众人感激不尽。 再往南走了几百里,周围草木葱郁,气候也不似先前那样寒冷刺骨了。这一日傍晚四人来到一个极大的城镇,听本地人口音,大概是潮汕地界。四人到客栈投宿,客栈生意兴隆,大堂里坐了许多四五十岁的公婆,地上放着渔网鱼篓,桌子上放着几碟蚕豆和鸡爪,正自旁若无人地说话。 重华和蓝贝贝回房间睡觉,李越去街上玩,乌鸦无处可去,要了一壶黄酒,坐在窗下独饮。却听见那些渔人正在讲各地的奇人异事,虽然荒诞不经,倒也有趣。忽然说到了湖南地界上一个小乡镇,镇上十七八岁妙龄女子俱被采|花贼玷|污,乃至怀了身孕。幸得几位义士戳穿了采|花贼的真面目。乌鸦心想: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一只乌鸦在沙漠 作者:陈留王 分卷阅读31 这说的是我们的事情。 但是接下来才是这个故事的吊诡之处。那些怀孕的女子服用堕|胎药后,腹痛几日,呕出一升多肉|虫,虫约一寸,粉红色肉|身,在盆中跳跃蠕动,乡民们往盆中倒入滚水,才将肉|虫杀死。而那些女子卧床一日,身材恢复,又过十日,暴毙而亡。 众渔人啧啧称奇,又说那采|花贼乃是蛇精所化,凡女子与之交|合,俱被蛇毒所染,命在旦夕。 乌鸦听得半信半疑,但既然故事的前半部分与事实出入无多,想必后半部分也并非杜撰。这件事情委实匪夷所思,问题的关键大约就落在那位白衣男子身上了。 当天夜里四人吃饭时候,乌鸦把这件事情讲了出来,其余三人都被恶心得不轻,连晚饭都省了。然后几人去海边散步。重华看到海面上有几艘规模极大的渔船,遂上前询问,果然那些渔船是要出海的。 重华转身对三人笑道:“这一年颠簸不易,终于可以回家了。” 乌鸦和李越听了,既为他高兴,又十分不舍:“一路上多承重华哥照顾。” 蓝贝贝脸上神色怪怪的,忽然冷不丁地说:“什么重华哥,他是王爷,凭你们也配叫他哥?” 重华敛起笑容,沉声道:“别胡说,我把他们当做兄弟,没什么王爷。”顿了顿又对两人说:“咱们索性在城里多玩几日,你二位的蛊毒解了,也请到我这里做客。” 李越和乌鸦高高兴兴地说:“好。” 这沿海小镇乃是大陆与海岛物资交汇的码头,镇上商铺林立,物资丰富,各国人物来来往往,十分繁华。四人在镇上每日吃喝玩乐,倒也逍遥自在。 这一日忽然下起了小雨,海上风浪极大,所有船只都停在了港湾,几个渔民小孩子在沙滩上游泳玩闹。几人也撑着伞在沙滩上玩。乌鸦撑着伞,李越手里捏着一只章鱼,章鱼半死不活,满身的粘液和墨汁,李越也不嫌脏,自己玩的不亦乐乎。 蓝贝贝昂首阔步地前行,重华弯着腰挥舞着两只手在他旁边说话,声音又轻又软,极尽哀求之态。蓝贝贝绷着脸,只是不理。 乌鸦只觉得很好笑,然后又对李越说:“把那东西扔掉,脏不脏啊。”掏出一块手帕递给他。李越擦了擦手,把脏兮兮的手帕塞到袖子里,看了一眼乌鸦,问道:“他们俩走了,咱们去哪里呢?” 乌鸦沉思道:“听说大理人最擅下蛊,咱们要解蛊,自然是去那边了。” 李越张了张嘴,又垂下头,片刻之后又张了张嘴,却只是咳嗽了几声。 乌鸦奇道:“有话就说,你又捣什么鬼?” 李越唔了一声,低下头,慢慢说:“我觉得其实这蛊解不解都无所谓,反正对身体没损害。” 乌鸦笑道:“我总不能跟你一辈子待在一起吧。” 李越顿了顿,点头说道:“是。”其后就不再说话了。 忽然远处传来小孩的哭叫声,一群大人围拢过去,又是争吵又是喧哗,片刻之后,一个渔夫抱着一个儿童快步回到沙滩上的棚子里,旁边渔民亦争相围拢过去,乌鸦看了一会儿,说道:“恐怕是被水母蛰到了,看看去。” 李越没精打采地说:“我不想去。”一个人走到别处了。 乌鸦走进那茅草屋,只见众人层层围拢之下,中间躺着一个□□岁的男孩,双目紧闭,全身赤红肿|胀,肚腹如水桶,两颊水肿透亮,似能瞧见皮肉内的经脉,那孩子口不能言,目不能视,气息微弱,唯鼻内哼哼几声,眼角流下泪来。 渔家夫妇急得团团乱撞,剥开孩子的衣服,全身并无伤口,只有脚趾处有两个细细的牙痕,众渔民们既惊惧又担忧,三三两两地低头细语。乌鸦忍不住道:“这位大哥还是赶紧带上孩子看大夫吧。” 一语提醒了渔夫,他忙把孩子搂抱起来,大步跑出去,朝城镇方向去了。剩余的人窃窃私语,都说这种病症十分罕见,恐怕是得罪了海神,海神降怒于犯人。正在争吵不休,那渔夫却又回来了,怀中孩子浮肿更甚,他回到棚子里,只是流眼泪,半晌才说:“大夫说不济事了,还说幸而我们夫妇俩还年轻,还能再生一个。” 众人又是叹息又是伤感,忽然有人说道:“何不请老头子来瞧瞧,他本领是极大的。”其他人亦附和道:“他前几日把枯死半年的海棠树医活了,当真本领高超。”又有人道:“他是外来人,整日神神经经的,谁知他是好是歹?”正说着,早有一个小孩子飞快跑出去,去请那位老头子了。 乌鸦心想:能把死人救活已经算是大本事了,能把死树救活,更是匪夷所思,不知道这位老头子是何等样人。 片刻之后,只听一个小孩子飞跑着喊道:“老头子来啦,老头子来啦,快让开。”自己当先一步把草棚上的帘子掀开,一根金丝楠木的拐杖先走进屋内,杖头雕着两只尖头毒蛇,青面獠牙,十分张狂,然后是一袭青袍闪进来,乌鸦抬头一看,暗暗喝彩,来人约莫七八十岁年纪,一头银发,面色红润,双目清澈,器宇轩昂,宛如图画中的仙翁。 这老者走进屋内,环视四周,目光在乌鸦脸上停留了几秒钟,然后走到床边,伸手摸了摸那孩子脚趾上的伤口,蓦地哈哈大笑起来。渔夫心下微喜问道:“老先生可有医治小儿的法子?” 老者道:“法子是有的,却不知能不能救活,只好勉力一试。”说完,吩咐渔夫准备十只活公鸡。剁掉鸡头,将内脏与鲜血盛放到桶内。渔夫救儿心切,急忙跑出去置办,片刻之间,就拎着一大桶血淋淋的内脏进来,老者又叫众人散去,却单独留下了乌鸦,然后对他说:“劳烦壮士在门口守着,不许放任何人进来,也不能发出一点声响。” 乌鸦连声答应,将房门合上,自己站在门口。那老者用拄杖在地上画出两条线,也不知按了什么按钮,拄杖内流出黄色粉末,微有些刺鼻。 此时夕阳从窗外照进来,远远听见波涛声音。 乌鸦忽然觉得有些紧张,仿佛置身于古老的巫术仪式中。 老者将铁桶放在离床板十步远的地方,用木棍搅动内脏,鸡血性热,气味刺鼻,整个房间弥漫着浓重的腥臭味道。片刻之后,那孩子猛地抽搐一下,却又不动,只见他脚趾牙印处,慢慢钻出一细小爬虫,爬虫虽只有筷子般粗细,然而尖头利齿,一身金鳞,额头上又有一颗珠子,鲜红如血,显然藏有剧毒。这虫子一寸一寸地往外面爬,乌鸦起初以为是蜈蚣之类的虫子,后来才意识到是极少见的毒蛇。这蛇不时昂首吐信,似在试探,又蜿蜒着爬下床,只在那两条黄线之间爬动,忽然碰到了铁桶内的鲜血,当即蛇身暴起,倒悬身体垂入桶内,嘶嘶地吞吃鲜血。 片刻之后桶内鲜血见底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一只乌鸦在沙漠 作者:陈留王 分卷阅读32 ,蛇身亦粗如手腕,顶上的珠子红若鸡蛋。那老者用药粉画了一个圈,堵住蛇的归路。那蛇左突又闯,冲不出去,半支着身体,嘶嘶地吐信。老者微微一笑,从腰间取出一截竹筒,筒内有小洞,将竹筒放入圈中,那蛇立刻钻入洞中,瞬间消失不见。老者用木塞堵住竹筒,轻轻敲了几下,说道:“不成气候的东西。”说罢收起竹筒,转身要走。 乌鸦道:“孩子怎么办?” 老者懒懒地说:“蛇已经取出,他自然也没事了。”外面众人听见,一起簇拥上来,跪谢老者大恩大德。老者随便哼哼了几声,转身就走。 乌鸦跟在他身边走了一截路,说道:“老先生救人一命,功德无量。” 老者哼了一声。 乌鸦又道:“不知可否抵消那十几名无辜惨死少女的业障。” 老者斜视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乌鸦道:“阁下的易容功夫,可谓巧夺天工,然而人的容貌可以改变,体态肤质骨架却是不能变的。阁下扮演妇人,一双大脚就露出了破绽,这次扮演老叟,破绽却在那一双细皮嫩肉的手上。” 话未说完,老者骤然出手,劈面掷出一物,乌鸦早有防备,抽出短剑格挡,咔嚓一下把那物砍成两半,他听见竹筒碎裂声音,忙闪身躲避,果然看见地上竹筒破裂处,那只赤红色长蛇翻滚着正打算钻入沙土之中。 乌鸦知道这毒物的厉害之处,更不能放它逃脱,挥剑掷去,正好将蛇头切了下来,只听呲地一声,暗稠的血液从蛇身上流出来,瞬间染湿了一大片沙子。 那老者亦呆呆地瞧着地面,半晌忽然发狂,大声道:“你毁了我的心肝宝贝!”狂怒之下,假发胡须纷纷掉落,露出极年轻清瘦的一张脸。 两人在沙滩上对打了一会儿,乌鸦和李越联手能制住他,单独一个人就有些勉强了。此时李越正站在不远处玩沙子,乌鸦喊道:“李越,过来打架。” 李越根本不理睬他。 男子挥舞长鞭跟他斗了片刻,忽然嘿嘿冷笑几声:“你毁了我送给老师的礼物,我只好把你们两个抓回去了。” 乌鸦道:“什么?” 男子忽然收回长鞭,摆手说:“不打了,你为什么总是跟我作对。” 乌鸦正色道:“你做了坏事,我既然瞧见了,就不能坐视不管。我问你,那镇子上女子肚腹肿大,吐虫而亡,全都是你这妖人作怪,是不是?”他见这人行事诡异,自然视作妖孽一流。 男子道:“她们肚腹肿|胀,是因为我用她们做炼蛊的容器,吐虫而亡就不是我的责任了,那是因为你呀。” 乌鸦怒道:“你放屁。” 男子道:“本来蛊虫练成之后,我取出来,那些女子就恢复正常了。偏偏你又多管闲事,把我赶走,又开的什么堕|胎药。她们被蛊毒反噬,自然就要死了。” 乌鸦怒极反笑:“原来是我多管闲事,你胡乱用无辜女子炼药,倒是毫无过错了。” 男子连连摇头:“我哪里是胡乱炼药呢。我是为了在老师的寿辰上献出一份厚礼,才不停地提炼蛊虫,那些女子能够为我恩师的寿辰尽一份绵力,该觉荣幸,屋内的小孩子也是,可惜这蛇又被你毁了。” 乌鸦道:“你这人心狠手辣,毫无人性,我今日杀了你,也算功德一件。” 男子负手而立,笑道:“你算什么人,凭什么要替天行道,若说我做了错事就该被杀,难道你一辈子堂堂正正,一件错事都没有做过吗?” 乌鸦本来拙于辞令,听他这样一说,登时迟疑了。 男子又道:“放眼天下,又有谁一生公正良善,没做过一件错事了。既然如此,你我何不放下执念,坐下来喝一杯,我觉得你倒是很合我的眼缘。” 乌鸦啐道:“跟你这种人?” 男子哈哈一笑:“好吧,你瞧不上我的为人,可若是我能帮你解蛊呢?” 乌鸦一怔,随即淡淡道:“什么解蛊?” 男子道:“还想瞒我,你道我是谁?我是天下第一下蛊大师赤炎法师最得意的弟子出尘子,这全天下的蛊虫皆出自我老师的炮制,凭是什么虫子,我只瞧上一眼,就知道是怎么个解法。” 乌鸦见识过他邪魅的功夫,听他这样说,有些半信半疑:“赤炎法师?没听说过,出尘子?这名字倒是不俗。” 出尘子哼了一声:“我老师这几年只在大理国行走,你们中原人没听说过他,那也很正常,你不相信我的本事,嘿嘿,我就露一手给你看看。”说着咬破食指,指尖渗出一粒黑血。他举着手指在乌鸦身上虚晃了一下。乌鸦陡然觉得胸口皮肉下剧烈跳动,宛如有物要破肉而出。 乌鸦急忙扒开衣服,只见左胸乳|首下一寸处,一片指甲盖大小的小黑点正跳跃攒动,隔着厚厚的皮肉,隐约可见那虫子的触角和四肢。乌鸦大惊,抽出匕首就要挖出来。 出尘子忙阻止道:“不可,这虫子连接着心脏动脉,若强行挖出,宿主立时就要毙命,我劝你也不要着急,这蛊虫的名字叫做生死相许,是妇人家给自己丈夫下的,不但没有生命危险,反而浪漫得紧。” 乌鸦听他叫出了蛊虫的名字,才信他真有本事,遂郑重道:“先生既然有解蛊的法子,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出尘子哼了一声:“刚才叫人家淫|贼,妖人,这会儿又叫人家先生了。” 乌鸦道:“之前你行事诡谲,伤害无辜,叫你淫|贼妖人你是受之无愧。这会儿见你果然有过人本领,出于对你本领的尊重,才叫你一声先生。我身上的蛊毒,能解开自然好,若是解不开,那是我的命,怨不得别人。 出尘子的性子,是吃硬不吃软,若是乌鸦低声下气的哀求,他理都不理,如今乌鸦说的这般硬气,出尘子不怒反喜,赞道:“这才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你的蛊毒,我还真就解定了。” 忽然背后被狠狠地拍了一张,他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双目发直,轰然倒地。 李越收掌站定,洋洋得意:“嘿嘿,这家伙身上功夫不错啊,没有我你一个人还搞不定呢。” 乌鸦蹲在地上试探出尘子的鼻息,气息微弱,口鼻流血,面如金纸,眼看是不行了,乌鸦大怒:“刚才叫你的时候你不来,这会儿捣什么乱啊!” 李越又是委屈又是生气:“去你妈|的死乌鸦,老子来帮你,你还派老子的不是。”一跺脚大步走了。一口气跑出十几步远,转过身一看,见乌鸦正把出尘子横抱在怀里,一步步地往城镇里走。 李越噔噔噔跑回来,抬脚揣在出尘子的腿上,大声道:“你把他放下来。” 乌鸦横了他一眼,冷冷地说:“他刚才说能解你我身上的蛊毒,却被你一掌打死了。”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一只乌鸦在沙漠 作者:陈留王 分卷阅读33 李越愣了一下,声音低了下来:“我又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刚才觉得心口疼,还以为你被他打伤了。” “是他用自己的血刺激了蛊虫。” 李越哦了一声,慢慢走到他身边,看了一眼出尘子,说道:“他死了吗?” 乌鸦并不看他:“我不要和我说话,我怕忍不住揍你。” 李越只得默默地低下头。 出尘子被抱进医馆,大夫解开他的上衣,只见后背左肩胛上一个乌黑的手印,边缘甚至有些焦化。大夫自是惊诧莫名,乌鸦也连连皱眉,低声对李越说:“你想杀他?” 李越脸上殊无愧色,说道:“你不是也要杀他吗?” 乌鸦点点头,道:“这句话你倒是听得很清楚。” 李越把脸转向别处。 大夫看了看出尘子的伤势,又摸了摸他的脉搏,对乌鸦说:“这位伤者跟两位是什么关系?” 乌鸦沉吟了片刻,李越说:“是不共戴天的大仇人。” 大夫捻须道:“那我要恭喜两位大仇得报了。这人早已经脉断绝,此刻不过是胸口还残留着一点热气罢了。” 李越若有所思地看着乌鸦,乌鸦重新把出尘子抱起来,又去了七八家医馆,得到的答复也是那样,最后乌鸦只好买了上好的人参,炖成汤,一滴一滴地喂到出尘子的嘴唇边。 当天晚上重华和蓝贝贝得知他们捡了一个活死人回来,都好奇地去看,又听乌鸦说了事情的经过,俱感叹:“可惜可惜。李越性子也太莽撞了。” 乌鸦低声说了句:“我看他不是莽撞,是精明得太过了。” 重华听他言语古怪,有些好奇,蓝贝贝笑道:“你从来不是小性乖张的人,怎会说这样的话?” 乌鸦不便和他们讲太多,顿了顿,便转移了话题,问他们两个何时动身出海。 重华笑道:“左右不过是这一两日吧,你呢?”转头看着蓝贝贝。 蓝贝贝懒懒地说:“我还没想好。” 乌鸦奇道:“你们两个不在一起吗?” 蓝贝贝哼了一声,冷冷地说:“你这话说得就奇怪了。他有他的家,我也有我的家。我跟他既非兄弟,又非君臣,干嘛一定要在一起。” 乌鸦看了看两人神色,笑了一下,也就不再说话了。 又过了一两日,重、兰二人坐大船离开,虽然蓝贝贝声色俱厉地表示不会跟重华同行,然而船只数量有限,他俩不得不坐同一艘船。一夜无话,第二日大船在一座小岛上停靠,岛上多渔民,只设有一个府衙,这已经是双秋国的地盘了。重华登岸后在茶馆里喝了茶,很快就有穿着铠甲锦衣的神策军、羽林军打马而来,涌入茶馆内行礼。重华笑道:“你们动作倒是很快。” 为首的侍卫道:“殿下离开双秋之后,皇上日夜为您悬心,今日得知你回国,特遣属下前来接应。” 重华笑道:“皇兄倒是费心了。” 当下把整个茶馆包下来,以供前后赶来接应的侍卫和仆人休息。重华身份尊贵,又极受部下和仆从的喜爱,当下一众仆从把他照顾得密不透风,重华在中原游荡惯了,忽然回到锦衣玉食的生活,一时间倒有些不适应了。当天晚上众人在客栈里住下,重华这才想起来一整天都没有跟蓝贝贝说话了,心里只怕冷落了他,正要出门寻找,却见一个干瘦的中年男子走进来,恭恭敬敬地行礼,说道:“卑职是太医院的大夫,奉了皇帝的旨意,来为王爷排忧解难。” 重华虽有些诧异,但他毕竟是皇帝派来的,因此对他十分恭敬,两人略客套了几句话,那太医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说道:“王爷的心事,皇上也是知道的。卑职这次来,主要是奉上这瓶药粉。” 重华有些不解,微笑着看他。 太医又说:“这药是宫中秘制,本来是不外传的。凭是如何刚烈顽固之人,服了这药,保管对王爷服服帖帖。” 重华听了,哈哈大笑:“难为皇兄费心了。”他弟兄两个关系很好,彼此有什么心事,也从不隐瞒对方。是以皇帝巴巴地派人送来这媚|药。 正在这时,忽然听见外面侍卫说道:“卑职参见蓝公子。” 重华一愣,疾步走出去,只见两个侍卫呆在原地,却没有蓝贝贝的身影,侍卫道:“刚才看见蓝公子在院子里散步,属下刚要来见礼,他又走了。” 重华想了想,挥手道:“没事了,都下去。”随手把那瓶药揣到了怀里。 当天夜深的时候,蓝贝贝一身整齐衣服,手里提着一个行李,走到重华房间。重华上下打量他一眼,知道他要来告别,长叹一声,从袖子里拿出那个药瓶,笑道:“我离家出走的原因,连我皇兄都知道了,这次还特意派人送了药来,要我给你服下。” 蓝贝贝正恼他做事卑下,再不料他会来这么一手,不禁又是惊讶又是疑惑。 重华道:“我跟你相处这么久,素来敬你爱你,怎敢亵|渎于你。”说完这话,抬手把药瓶扔了出去。 蓝贝贝呆了一下,慢慢低下头,面红过耳,半晌才嘤嘤嗡嗡地说:“我知道你其实是很好的人。” 重华笑道“哦,好人又怎么样呢?你对我总是不冷不热的,如果可以,我倒宁愿做一个坏人。”说完这话,慢慢把蓝贝贝抱在怀里,一起坐在床边,温言道:“我王府里除了奴才侍卫,再没有多余的人。我是早就打算跟你过一辈子的,只是不知道你心里怎样想的呢。” 蓝贝贝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慢慢道:“我很久没有回瑞龙岛了,只怕那些人不认得我。” 重华道:“不如这样,我先陪你回瑞龙岛,你料理了家事,再陪我回双秋国,我带你见我皇兄。” 蓝贝贝抿嘴一笑:“我见你皇兄做什么,怪没意思的。” 重华道:“他早知我被一个汉人男子迷住魂魄,连家国天下都不要了,因此对这汉人男子的相貌品格很是好奇。” 蓝贝贝脸上红晕不断:“那我更不要见他了,说不定他要把我当成红颜祸水呢。” 重华道:“那么咱们一齐回瑞龙岛,在岛上住个三年五载,闲了再回双秋国,好不好。” 蓝贝贝慢慢点头,又说:“可是你身边这么多仆人侍卫,他们是要陪你回国的。” 重华眼皮一抬:“甩掉他们不就好了嘛。”起身胡乱装了一点散碎银子在身上,从地上捡起蓝贝贝的行李,一手拉着他的手,推门而去,避过侍卫的巡逻,翻墙而出,走到码头,乘坐一艘渔船,就此潇洒地离开了。 渔船上尽是腥臭味道,两人坐在船舱角落里,彼此依偎着打瞌睡,重华把他抱在怀里,摸到他腰上有东西,拿出来一看,竟然是那个被扔掉的小药瓶,不禁哑然失笑:“你带上这个做什么?”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一只乌鸦在沙漠 作者:陈留王 分卷阅读34 蓝贝贝脸颊通红,所幸船舱黑暗,旁人看不见,他支吾道:“我看着瓶子怪精致的,就随手捡了来。” 重华嗤嗤一笑,说道:“那你就好好收起来吧,说不定哪一日就用上了呢。” 蓝贝贝举着拳头一下一下地打在他的肩膀上。 过了半晌两人沉沉睡去,船舱外皓月当空,海面被月光笼罩,如梦似幻,恍如仙境。正是,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民风开放 出尘子被乌鸦带在身边,大概吃了十几斤的人参,几乎把乌鸦都吃穷了。三人在客栈里盘桓了一个多月,出尘子总算能睁开眼睛,淡淡地看了乌鸦一眼,开口问道:“现在是几月了?” 乌鸦见他醒来,喜不自胜,本来要问他解蛊的法子,听他这样问,就说:“今天是四月四日。” 出尘子一怔,挣扎道:“再过一个月,就是我老师的生辰。”咳嗽了一声,又晕了过去。 乌鸦摇晃了几下,见他委实很虚弱,只好丢在一边,心里想:“自己都快死了,还惦记自己老师。”他把出尘子放回床上,自己推门下楼吃饭。刚好看见李越慢吞吞地从外面回来。 在海边玩了一个多月,李越皮肤黑了许多,他会说一点潮汕话,能跟街上卖米粉的阿婆聊天,他喜欢在鱼排上帮人家捕鱼,哪怕一分钱也不要。 李越走到饭桌前坐下,一手捂着另一只手的手肘,脸颊有些发白,精神倒还不错。店伴把两碗米饭和一盆酸菜鱼端上来。乌鸦拿起一双筷子分给他。 李越没有接,有些不自然地呲牙,他抬了一下手肘,略微破损的袖子里,露出红肿的皮肤。 乌鸦微微欠身,问道:“怎么回事?” 李越轻声说话,他一生中很难有这样细声细语说话的时刻:“今天鱼排上来了个新人,是内陆的。我们一起搬运鱼的时候他滑进水里,顺手又拽了我一下。我摔进鱼堆里,胳膊被一种叫做臭都的鱼鳍扎了一下。” 乌鸦听得兴味盎然:“哦,那又怎样呢?” 李越吸了一口气,道:“臭都是本地的一种凶鱼,身上有毒素,中毒之后全身剧痛无比,无药可医,捱过两三时辰才能缓解。我知道有一个汉子痛得当场尿了裤子。” 乌鸦笑了一下,又觉得不太厚道,遂弯腰去看他的腿,问道:“你没尿吧。” 李越垂下眼皮,嘴唇咬的有些发白:“你大爷。” 既然痛过之后没有后遗症,乌鸦就不怎么关心了。他自顾自地把鱼汤浇在米饭里,往嘴巴里扒拉饭,吃完了一碗,又把李越那碗端过来,又夹了一块鱼肉放在嘴里,鱼肉鲜嫩少刺,乌鸦咽尽口中食物,说道:“你要不要回房间睡一会儿。” 李越说:“我不爱跟那个妖怪待在一起。” 他们三个为了省房钱,住在同一间房里。乌鸦笑道:“那么我陪你一起上去吧。”把饭碗一推,带着李越一起上楼。房间里并排放置了三张罗汉床,出尘子躺在最里侧,面朝墙壁,和衣而睡,因为生病,身子瘦成了柴禾,衣服显得十分宽大。 李越摸着床板坐下,却又不躺着。乌鸦见他双目紧闭,秀眉蹙成了山峦,额头上汗珠簌簌落下来,显然是疼的厉害了。乌鸦跟他多少有些感情,遂坐在他身边,温言道:“要不我给你买一点蒙汗药。” 李越摇头,轻声说:“不要,疼的睡不着。”一句话没有说话,眼睛里吧嗒吧嗒落下眼泪。这倒不是因为伤心,纯粹是疼痛导致的生理性流泪。 见此情景,乌鸦本该是同情的,不知为何又想笑了,这个小恶魔竟也有如此脆弱可怜的时候。乌鸦起身去外面买了一点安神的草药,叫店伴熬成汤,端给李越。 李越依坐在床头,全身止不住的发抖,喝汤时牙齿叮叮当当作响,好容易喝了半碗汤,李越闭上眼睛,腹内的热气竟然抵消了身体上的疼痛。乌鸦见他双目低垂,睫毛细细长长,容长的脸颊光洁细腻,颇有几分李苏的神韵。心中不禁对他升起了怜爱之情,轻轻地拉住他的手。 李越虽然觉得手指被碰触之后,宛如烈火炙烤一般,却究竟不舍得松开,只是轻声说:“你又想我大哥了?” 乌鸦一愣,笑道:“有一点。” 李越垂下头,过了半晌说:“我能不能靠在你身上。” 乌鸦笑道:“看你今天这么乖的份上,当然可以。”他脱掉鞋袜坐在床上,将李越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抓起桌子上的书,摊放在床上翻阅。 李越只觉周身皮肤宛如置身于荆棘丛中,他抽了抽鼻子,眼泪哗啦哗啦地流在手背上、棉被上。乌鸦把书本挪了一个地方,笑道:“看你疼成这样,我实在不忍心,要不我一巴掌把你打晕吧。” 李越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了他一眼,开口道:“乌鸦,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杀出尘子?” 乌鸦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不想让他解蛊。” 李越嗯了一声,轻声说:“原来你都知道啊。” 乌鸦不语。 李越又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我。虽然问出这种问题很丢脸,但是,每一次,你眼睛里看见的是我,心里想的却是他,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有时候你笑着跟我说话,我会产生一种错觉,以为你其实没那么爱他,以为我们两个会有在一起的可能。但是很快的,你心里又在想他了。” 李越呆了片刻,又说:“等我们身上的蛊毒解了,我陪你回楼兰吧。我答应你,不跟他争王位了。你们两个要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李越仰起脸看他,疑惑道:“你怎么不说话?” 乌鸦怔怔地,半晌才说:“哦……我在想,你会不会忽然一变脸,说是逗我玩。” 李越又是心寒又是苦笑:“我心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很认真的。” 乌鸦一时间又是惊讶又是歉疚,只得说:“谢谢你。”心中并未因此而轻看他,反而对他敬重起来。乌鸦起身下床,刻意避免跟他有亲昵的接触,只是说:“我帮你倒茶。” 李越缓缓地躺在枕头上,轻声说:“我要睡一会儿。” 第二天李越生龙活虎地跳起来,拿着叉子去海边叉鱼。对于昨天晚上的事情,他只字不提,乌鸦也不问。虽然有一点轻微的尴尬,但是两人很快又恢复到了活泼的氛围。 出尘子喝了一点参汤,又睁开了眼睛,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乌鸦想起昨天刚说了日期,对方就晕厥了,所以这次干脆沉默以对。出尘子呆了一下,才猛然醒悟,对乌鸦道:“不要给我吃人参,屁用都没有。给我生蛇胆。” 说完这话,又栽到了床上。 乌鸦心想,吃了一个多月的参汤,其实一点效果都没有。蛇胆或者有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一只乌鸦在沙漠 作者:陈留王 分卷阅读35 效,反正死马当做活马医。”起身去药店里买了二钱的蛇胆,拿回来熬成汤,又慢慢喂到他嘴里。 这个时候李越已经提着两尾鱼回来,他把鱼交给店伴,回到房间看见乌鸦正在喂药,就也凑过来看。出尘子吃光了一整碗的蛇胆汤,半晌悠悠醒转,开口道:“要新鲜的蛇胆,刚剥出来那种,到云南……” 李越撇嘴:“有的吃就不错了,还要新鲜的。” 出尘子扫了他一眼,道:“你虽然不愿意解蛊,但他爱的又不是你,强扭的瓜不甜。” 李越眉头一皱,举掌往他的天灵盖上击过去。幸好被乌鸦格挡了一下。乌鸦对出尘子道:“李越是我爱人的兄弟,也是我的朋友。我自然也爱他,这蛊毒能解最好,解不开也无所谓,轮不到你这妖人挑唆是非。” 出尘子又急又气,雪白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待要争辩,却又晕了过去。 李越很感激乌鸦为他解围,细细回想乌鸦刚才的那番话,既觉无情,又觉有情,翻来覆去地咀嚼,半晌又觉得好生无趣。 出尘子的伤势需要新鲜蛇胆,然而城镇里哪来那么多的蛇,两人雇了一辆马车一路往西边走,据说云南地区的毒蛇虫蚁是极多的。三人走了十几日,果见四周树木遮天蔽日,遍地沼泽,草丛里多是毒蛇猛兽。 李越是西北人,没见过蛇,见了这东西只觉得很害怕,因此抓蛇的任务就都交给了乌鸦。乌鸦白日赶车的时候手里捏着两根树枝,看见道旁有花斑大蛇,就跳下去叉住蛇头,切开蛇身,取出蚕豆大小的蛇胆塞到出尘子的嘴里。剩余的蛇肉则留到晚上架火蒸烤,当做晚餐。 出尘子吃了十几枚蛇胆,精神渐渐恢复,居然可以坐起来说话了。他的伤虽然是李越所打,命却是乌鸦所救。况且这十几天的朝夕相处,三人渐渐熟络,倒也很是融洽。 乌鸦又请出尘子解蛊,出尘子道:“解蛊这种事情吗,要讲究机缘,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啊不要打我。” 乌鸦松开他的衣领:“还讲究什么?” 出尘子整了整衣服,苦着脸说:“我现在什么法器都没有,怎么解呢?” “你有血啊。”乌鸦道,他是见识过出尘子一滴血的威力的。 出尘子怒道:“我身体这么虚弱,哪能耗费心神给你们解蛊,我会死掉的。再说了,”他话锋一转:“我看你们俩关系挺好,这蛊对你们也没什么损害。” 乌鸦黑着脸:“我跟你处得也不错,你要不要吃个蛊虫。” 出尘子婉拒道:“心领了。” 正说话间,只见夕阳之下,远处的树林里升起了淡淡的烟雾,李越疑惑道:“怎么这会儿起雾了。” 出尘子道:“这是瘴气,西南地区最为常见,根据时令不同,又被分为桃花瘴、杏花瘴、梅花瘴,其实都一样的,不过是以名字区分时间。” 李越道:“咱们看见的是什么瘴呢?” 出尘子道:“是晚饭瘴。” 李越奇道:“这是什么瘴气。” 出尘子道:“是傍晚的时候本地乡民把柴禾放到灶膛里点燃做饭,从烟囱里冒出来的炊烟聚拢在一起,是以叫做晚饭瘴。” 李越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啐道:“好好地跟我说是炊烟就罢了,什么晚饭瘴,欺负我见识少吗?” 出尘子点头:“你以为你见识很多吗?” 乌鸦对出尘子道:“李越是西北沙漠上来的,没见过树林,也没见过瘴气,这也算不得见识少,难道你又识得沙漠里的景观吗?” 出尘子笑道:“我跟李越弟弟斗嘴呢,偏偏你这样认真,倒像是怕我欺负他,您也不瞧瞧他的性子,是个能吃亏的主吗?” 三人且说且走,很快就到了炊烟的来处,原来是三间茅草屋,房屋简陋破败,房前一个稻草搭建的棚子,一个老婆婆跪在地上,使劲吹灶台里的烟,那灶台里塞满了半湿的柴禾,咕嘟嘟地只冒白烟,却一点火星都不见。 乌鸦走上去道:“老人家,你的柴禾湿了,这样是烧不起来的。” 那老婆婆颤巍巍的站起来,偏过脑袋,大声说:“吃了?我还没吃呢,这不是刚准备做饭。” 乌鸦无奈,把老婆婆拉到一边,说道:“我来吧。”把里面的柴禾一根一根地取出来,留出足够多的空隙,又见旁边有一把干燥的稻草,随手抓起来,打开火折子点燃,那一堆稻草嗤啦一声,发出蓝盈盈的光泽。乌鸦微觉诧异,眼角余光看到那老婆婆倒退几步,以袖子遮掩口鼻,乌鸦暗叫不好,扔了那团稻草,正要拔剑,只觉头晕压花,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他倒下之后,并未完全晕厥,只是看见李越跟出尘子厮打,后脑勺被那老婆婆拍了一掌,也软软地倒在地上。 乌鸦苦笑:“傻瓜,你或者趁乱逃走,或者倒在地上装晕,也省的挨这一下子。”他浑身无力,眼皮低垂,模模糊糊能看见周围事物。只见出尘子伶俐地从两人身体上跨过去,一点没有大病初愈的虚弱之症,他笑道:“大师兄来得真快,我一路上跟这两个人周旋,几乎要演不下去了。” 乌鸦看不见那位大师兄的相貌,想来就是刚才伪装成老婆婆的人了,只听他声音温和细腻,约莫是二三十岁的年纪:“凭你的本事,连这两个汉人都搞不定?我不信,小师弟你平时最机灵古怪,不会是有事瞒着师兄吧。” 出尘子声音诚惶诚恐:“我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欺骗大师兄。这两人是山东断刀门的徒弟,我被两人挟持,又挨了一掌,他们胁迫我来大理找老师,我身上有伤,不敢不从。”说着转过身,宽衣解带,露出一截雪白的肩膀,肩膀处果然有一个乌青色手印。 乌鸦心道:明明是他自己指引我们来这里,却为什么要说受我胁迫呢。 那男子走上去看了看,见手印是真的,这才点头相信,目光在那雪白的肩膀上一扫,笑道:“师弟冰肌玉骨,怪不得最受老师宠爱。”声音里颇有垂涎之意。 出尘子大怒,脸上却不露声色,微微一笑:“大师兄喜爱说笑,我是没什么,但这种话叫老师听见了成什么样子呢?” 男子一惊,脸上露出惶恐神色,垂首道:“师弟,师兄说话口没遮拦,请师弟不要往心里去,也别告诉给老师。” 出尘子嘻嘻一笑:“我这人记性不好,你说的什么,我早忘记了。” 男子这才高兴起来,两人又聊起了师门中的事情,眼看天色渐晚,两人把乌鸦和蓝贝贝的身体拖回房间里,他们俩又各自铺了稻草,男子盯着那两个人,忽然道:“师弟,这两人不会是你带来送给老师的寿辰礼吧。” 出尘子哈哈大笑:“师兄你这笑话太不高明。这两个男子有甚稀奇之处,值得我从广东带到云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一只乌鸦在沙漠 作者:陈留王 分卷阅读36 南来。我要送师父炼药的容器,从本地找精壮男子岂不是更省力。” 男子点头,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 乌鸦却在心里想:这小杂|种要拿我和李越当礼物送给老妖怪,可恨我之前竟一直被他蒙在鼓里。 那男子却又说:“既然是无关紧要的人,这会儿我肚子饿了,就从他们身上割一两条肉来烤着吃也不打紧。”说罢从靴子里抽出短刀,朝两人走过去,左边瞧瞧,右边瞧瞧,撇嘴道:“可惜是两个大老爷们,没一个细皮嫩肉的。” 出尘子却噗嗤一下笑了,说道:“师兄这话,倒使我害怕了,这屋子里细皮嫩肉的只有一个,师兄可别饿的狠了,把我也吃了。”虽是说笑,声音里却满含春意。 男子听得心中一动。这出尘子本来是美男子,师门里又没有女人,因此很受众师兄的垂涎爱慕,不过出尘子性格古怪狠毒,又很受赤炎法师的喜爱,因此在师门中也没受过欺辱。 男子朝出尘子斜了一眼,道:“你又要出什么古怪题目?” 出尘子道:“我出什么古怪题目?” 男子哼了一声:“老五因为摸了你的手,中了你下的蛊毒,双手溃烂,白骨暴露在外面,挣扎了一个多月才咽气,老七因为和你说了几句玩笑话,双唇被割下来,到现在脸上还有个大窟窿。” 乌鸦听见这些讲述,只觉得浑身发冷,这些人的凶狠残暴,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但出尘子只是哈哈一笑,道:“我不喜欢他们,才那样对他们。我若是喜欢一个人,就会握着他的手,亲亲他的嘴唇,绝不会伤害他一丁点。” 男子听得有些心猿意马,走上来问道:“那么你喜欢谁?” 出尘子微微低下头,轻声说:“我也不知道。” 男子哈哈一笑,眼看地上稻草柔软,外面暮色四合,不禁淫行大起,伸手把他推到了地上,急不可耐地脱他的衣服,出尘子虚虚地挣扎了几下,也就软瘫了四肢,任其所为了。 乌鸦起初听见两人风言风语,以为要打起来,后来听见窸窸窣窣的稻草碾压声音,不禁有些莫名其妙,及至听到男子野兽似的闷哼,这才省悟过来,又是尴尬又是好笑,心想这两个邪派人士行事也真是够随性的。 南疆邪派 耳听见那些吭哧吭哧的声音,似是激斗,又似是交|欢,乌鸦面红过耳,偏偏四肢不能动弹,只好别转过脸,却看见李越斜躺在地上,双目圆睁,有些好奇地瞧着那声音的来处。 正在尴尬时,四周忽地又安静了下来,乌鸦察觉到有脚步声靠近,仰起脸,看见一双鹿皮长靴和灰色布袍的下摆。 出尘子神色自若,蹲下来低声说:“别出声,跟我来。”说着,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一块湿淋淋的破布,一劈为二,分别糊到两人的脸上。乌鸦只觉腥臭扑鼻,几欲作呕,四肢倒是渐渐恢复了力气。他一咕噜爬起来,随意朝稻草处瞧了瞧,只见黯淡灯光下,躺着一个浑身赤露的男子,长手长脚,性|器硕大,垂在腿间,肌肤上起了一层细汗,也不知是晕了还是死了。 出尘子一手抓住一人手腕,推门而出,冲向夜幕下的树林。此夜繁星点点,林间事物依稀可辨。出尘子不暇思索,在树林里健步如飞。也幸亏李乌二人身体强壮,才能跟得上他。乌鸦只觉耳边风声呼呼,草木摇晃,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三人累的满头大汗,渐渐放慢了步子,出尘子把手一松,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喘着气说:“坐下歇歇吧,我师兄一时还赶不到这里。” 乌鸦和李越也都坐下,李越道:“你和你师兄是相好?怎么你又躲着他?” 出尘子摘来宽大的树叶,把露水收集起来清洗身体和头发,他朝李越翻了一个白眼,道:“你哪看出来我跟他是相好了?” 李越语塞,朝乌鸦看了一眼。乌鸦说:“出尘子,你把我们骗到这里,有什么企图?” 出尘子哼了一声:“我可一句话也没说,腿在你们自己身上,你们爱去哪就去哪儿,我管得着吗?” 李越大怒,霍地站了起来,一把抓住出尘子的衣领,刚触到他的衣角,忽然哎呦一声,倒退了几步,扬手一挥,一条拇指粗细的竹叶青被摔在地上。乌鸦抢上来握住李越的手腕,眼看上面已经有两个血洞,伤口周围乌气森森。 乌鸦看了一眼李越,问道:“疼不疼?” 李越面若白纸,牙齿咯咯作响,回道:“不疼,有点痒。” 乌鸦听了,已知是剧毒,转过脸看向出尘子,冷声道:“把解药拿出来。” 出尘子坦然自若地坐在地上,淡淡道:“你这位朋友话太多了,我很不喜欢,叫他吃点苦头也是应该的……” 话未说话,忽然腰身一紧,身子一轻,竟被乌鸦抱着腾空而起。出尘子脸色一红,怒道:“放开我……” 乌鸦也不理他,一口气攀上了十几米高的榕树枝干,他自己站在最顶尖一根拇指粗细的树枝上,出尘子却被拎着后衣领,飘飘扬扬地悬在半空中,微风过处,两人的身子一起摇晃。 乌鸦道:“把解药拿出来。” 出尘子脸色发白,咬牙道:“没有。” 乌鸦的另一只手里捏着那只奄奄一息的竹叶青,他摇晃了一下蛇头,往出尘子的衣领里凑了一下,出尘子吓得哇哇大叫,说道:“在我怀里,蓝色瓷瓶。” 乌鸦这才带着他落到地面,却又倒提着他的双足,胡乱摇晃了一下,只听的叮叮当当一顿响,落下来好多瓶罐器皿。这些有的是出尘子自己的,有的却是从那位大师兄身上搜刮出来的。 乌鸦捡到那个蓝色瓷瓶,见里面是几粒药丸,他先倒出一粒,拖过出尘子的身体,往他嘴巴里灌。出尘子哇哇叫道:“药不能随便乱吃的,唔,这种药很贵的。” 停了一会儿,眼看出尘子并无异样,乌鸦这才把药丸喂到李越的嘴巴里,见他神智昏迷,吞咽困难,就找来叶子上的露水,慢慢地滴进他嘴里。 李越服了药丸,身上青紫渐渐退下了,只是神色依旧有些倦怠,他朝出尘子看了一眼,笑道:“喂,你的师父有没有教过你,往别人头上拉屎时,不要把自己弄得一身臭。” 出尘子颇为讪讪,又道:“你得意什么,要不是他,你这会儿身子都凉了。” 李越神色得意,摇头晃脑地说:“用不着你提醒,我们俩是一体的。” 眼看两人又要在一些细枝末节上打口水官司,乌鸦正色道:“出尘子,你老老实实地把事情原委讲出来。不然我和李越绝饶不过你。”李越亦摆出一副要打架的架势。 出尘子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从小在南疆长大,师从于无涯派,我师父的法号叫做赤炎,是本地有名的大法师,能呼风唤雨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一只乌鸦在沙漠 作者:陈留王 分卷阅读37 ,起死回生,本地人都叫他上仙。”眼看乌鸦和李越面露不屑,出尘子当即怒道:“我师父的法术精妙绝伦,你们这些中原莽夫又如何能懂?” 乌鸦敛起笑容,点头道:“你继续讲,我们认真听就是了。”李越又插嘴道:“你的师父要用活人练习法术,所以你才骗我们来这里吗?” “当然不是!”出尘子道:“我没有想过要骗你们,你们身上的蛊我是可以解开的,但你后来又把我打成重伤,使我体力不济。好在你二人阴差阳错地把我送回了南疆,也算是功过相抵。”顿了顿又继续讲述:“九年前我师父在魔云洞内闭关,无涯派众弟子无人约束,渐渐地放浪形骸起来。今年五月初五是师父出关的日子,也是他老人家的生辰,因此我们师兄弟几个都从各地赶来给他拜寿,你们之前见到的就是大师兄。“ 乌鸦心道,从来没听说过无涯派,想来是边疆地区的邪派魔教,倒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当下并不做声。那李越却问道:“你们师兄弟多年未见,为何不叙离别之情,反而那样。” 出尘子瞪圆了眼睛:“那样?” 李越挑了挑眉毛,含糊道:“先是易容,然后又……”做了一个脱衣服的动作。 出尘子脸颊一红,争辩道:“他不知道你二人是友是敌,只好先弄晕了。本派师兄弟间本来就没什么感情,不以入门的先后分尊卑,而是以能力强弱来定长幼的。我杀了他,明日我就是大师兄了。若是有人能杀了我,自然又可称为大师兄。” 乌鸦点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们二人年纪差不多,你却叫他大师兄,他又叫你小师弟。” 出尘子脸颊更红,喃喃道:“本派功夫包罗万象,棋艺书画、□□暗器,插花下蛊,武艺茶道,我只擅长下蛊,大师兄武艺高强,我自然比不过他了。” 同门相残 南疆的树林茂密且多野兽,三人一时之间出不去,又要抵御那位大师兄的追杀。乌鸦遂对出尘子说:“请你将我二人的蛊毒解开,我们俩可以帮你抵御仇敌。” 出尘子自知能力不济,往后的日子很需他俩帮助,倒也爽快地同意了。他请二人坐下,然后从怀里取出一柄短刀、一个手掌大小的铜碗,走到二人面前,说:“请把衣衫解开。” 乌鸦解开胸前衣襟,又看向李越,李越垂着头不说话,忽然站起来要走,却被乌鸦一把拉住。 “李越。”乌鸦看着他,没有说别的话,然而眼神冰冷严肃,宛如利箭。 李越心中一酸,慢慢坐下来,头发垂下来遮住半张脸,眼睛一眨一眨地,望着自己的脚尖。乌鸦想了想,对出尘子道:“劳驾你先回避,我跟他有些体己话要说。” 出尘子歪着头,笑道:“啧啧,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可惜,可惜。”这样说着,果然走开,站在一棵大榕树下面摆弄树须。 乌鸦转过脸看向李越,轻声说:“我们是从去年春天离开大漠的,在一起一年多了,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不令你讨厌吧?” 李越哼了一声,低声说:“你实在是非常讨厌。” 乌鸦笑了一下,说道:“我却并不讨厌你,虽然你常常把我惹生气,不过我挺愿意跟你在一起的。” 李越猛地抬起头,一双红彤彤的眼睛里露出异样的光彩。 乌鸦继续说:“就算蛊解开了,要是你愿意跟着我,我们俩可以回到楼兰,其实我喜欢那个地方,也喜欢和李苏住过的那个宫殿,咱们三个可以都住在王宫里。李苏是端庄严肃的人,他忙着处理军国大事时,咱们两个可以外出打猎,或者去天山采雪莲。” 李越本来脸上带着笑的,但听见他说到李苏两个字,那笑容瞬间就碎掉了。 乌鸦说:“很久之前我迷恋一个女人,以为她是我人生的全部。失去她之后,我非常痛苦,就像你现在这样。李越,我希望能让你好受一些,我一点也不想伤害你。” 李越面白如纸,双目微微泛红,沉默了许久,忽然对远处的出尘子道:“你过来,动手吧。” 出尘子笑嘻嘻地走近,又点燃了一簇篝火,一面用火给刀子消毒,一面说道:“哎呦,你两位谈妥了。”他提起刀尖在乌鸦胸口划了一个口子,又把指尖咬破,往铜碗里滴入鲜血,将铜碗靠近伤口,只见胸前肌肤晃动了几下,忽然一只黑色小虫从伤口钻出,一跃跳入盆中,出尘子笑道:“好了。”又依此法在李越身上取出了蛊虫。 两人朝铜碗里探视,只见一寸厚的血泊里,似有两块血团盈盈蠕动。出尘子将铜碗盖上,扣上机关,郑重放入怀中,说道:“说不得明日大有用处。”抬起头看了看天,眼看天色将明,郑重道:“今日是我师父出关的日子,咱们快去吧。” 乌鸦从地上抓了一把草木灰,随手在两人伤口上抹了一把,正要走时,李越拉住他,轻声说:“蛊已经解了,还理他作甚?”乌鸦道:“大丈夫言而有信,咱们既然答应要帮他,怎能半途而废。”李越听了,也只好跟在他身后。 三人在林间走了一阵,视线渐渐开阔起来,远处有一座极高的牌坊,上面用红字写着无涯派三字,字迹斑驳,颇见风霜,牌坊后面是一片红墙黄瓦的房子,林林总总约有十几幢,房屋虽然巍峨,细看却十分破旧,地上散落着瓦片碎砖,青石道路上百草丛生,想来许多年没有人烟了。 李越和乌鸦大喜,他俩奔波了这几天,早已经又累又饿了。出尘子却呆呆地站住,脸上有些发白,半晌才喃喃道:“想不到无涯派竟衰落至此。”须臾,才缓缓走过了牌坊。三人朝院子里走,忽然一股浓烈的腥臭味袭来,其中夹杂着簌簌声音。 三人都是一愣,抬眼看去,只见四处青草剧烈晃动,宛如地下有巨兽一般。忽然李越尖叫了一声:“有蛇。”出尘子眼疾手快,挥手洒出一包硫磺,在三人周围设下屏障。果然草木晃动出,涌出成千上万条绿色小蛇,口中吐涎,身体扭曲晃动,前蛇在硫磺面前止步,后蛇又翻涌而至,顷刻间成了一尺多高的蛇墙。其中腥臭味道扑面而至,毒液四处横流,令人观止欲呕。 正在惊疑不定时,远处走来一个白衣男子,三十多岁年纪,清瘦儒雅,手执长棍,不时驱赶群蛇,将四处游荡的蛇挑回蛇阵。想来就是群蛇的主人了。 出尘子见了他,哼了一声,说道:“二师兄,怎么大白天在此牧蛇?” 白衣男子假作才看见他,走上来笑道:“咦,小师弟,你也来了?很好呀,咱们无涯派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出尘子冷冷地看着他,并不吭声。 白衣男子道:“听说大师兄被你杀了?”目光朝他身后看了看,又道:“原来是找了外援,我说凭你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一只乌鸦在沙漠 作者:陈留王 分卷阅读38 的本事,怎么动的了他?” 出尘子朗声道:“碧游子已经被我杀了,现在我才是无涯派的大师兄,摘星子,还不收了蛇阵,向大师兄磕头?” 饶是危急关头,乌鸦听见这白衣男子的法号叫摘星子,还是笑了一下,李越奇道:“你笑什么?”乌鸦道:“他叫摘星子,嗯,好大的口气。” 摘星子脸色阴晴不定,缓缓走上前来,那些蛇在他前后左右翻腾,却并不袭击他,想来他自己带的有驱蛇灵药,摘星子阴测测地说:“碧游子本事虽大,却有一点不好——是个色中饿鬼,我想你纵然能杀的了他,手段也不怎么高明。你那点狐媚手段,能迷倒师父师兄,在我这里却是行不通的。” 一席话说得出尘子脸颊紫涨,勃然大怒,唰唰抽出长剑朝他刺去。摘星子口中做哨音,群蛇暴起,朝三人身上扑去。出尘子挥剑将蛇斩做两端,那蛇却有成千上万条,哪里砍得过来?乌鸦抓住李越的手且战且退,眼看四周皆是毒蛇,他忽然一跃而起,带着李越攀上了几十米高的牌坊上。那群蛇遂攀援着柱子朝上爬行,奈何石柱被风雨打磨,十分光滑 ,爬不到半米,又噗噗摔下去。 乌鸦遂对出尘子喊:“快上来。” 出尘子全身被蛇覆盖,已经力不能支,听了乌鸦的话,遂收起长剑,纵身爬上牌坊,三人勉强在石牌上安身,出尘子摘掉脖子上的几条小蛇,脱了上衣,露出后背。李越啊地一声,几欲晕厥,只见苍白瘦削的脊背上,纵横交错着十几条青色小蛇,蛇口紧咬皮肉,涎水将皮肤浸的油光发亮。 乌鸦纵然头皮发麻,也只得取出小刀,将这些蛇一条条挑落。出尘子神色淡淡的,取出解药给二人服下,又捡起在身上蠕动的青蛇,一条条掐死,取出蛇胆服下。 三人守在牌坊之上,一时间倒也难以靠近。摘星子在下面急得跳脚大骂,却又无可奈何。他武艺其实一般,所凭借的只有毒蛇,让他跳上牌坊跟三人搏斗,那是绝无可能的。 摘星子骂了一阵,又笑道:“我不信你能在上面待一辈子。反正今天晚上师父就要出关了。哼,等我得了师父的真传,再来收拾你们。”这样说着,又指挥手下在牌坊下面铺设酒席,喝酒吃肉。 三人相互依靠着休息了一会儿,李越嚷着肚子饿,要跳下去,他说道:“你们是师兄弟,哪有自相残杀的道理。”乌鸦看了他一眼,说道:“亲兄弟还要自相残杀,况师兄弟呢?” 李越气得不说话。 出尘子呆了一会儿,才道歉说:“连累两位了。”又说:“我们虽然是同门,关系其实很淡。师父总是单独教我们武功,每人教的路数都不一样,或者奇门遁甲,或者暗器下毒。我们暗地里用功,待学有所成之后,才向其他师兄弟挑战,若是打赢了某个师兄,就能取代他的排名。输了的人便会受到同门排挤唾骂,一辈子抬不起头。因此众师兄弟们虽然是同门,实则是仇敌,恨不能杀对方而后快。” 两人听了都目瞪口呆,乌鸦道:“竟有这种门派,真是闻所未闻。”李越却说:“此法虽然跟世间的正统礼教相违背,然而却能激发众人潜力,使人人争先,不敢落后。将贵派武学发扬光大。” 出尘子笑道:“就是这个理呢。我师父最厌烦汉人虚情假意的那一套了。他说,无涯派以功夫高低论尊卑,若是有人能打赢了他,嗯,他也会把掌教的位置让给那人。”顿了顿又说:“不过我师父的武学造诣极高,有通天彻地之能,我们就算再修炼几百年,也不及他功力的十分之一。” 出尘子说这些话的时候,满脸微笑,顾盼生辉,十分动人。 李越听了很不以为然,想说几句嘲笑的话,却被乌鸦打了一下手背,只好识趣的闭嘴了。 牌坊下面酒席已经散去,唯有毒蛇团团而立,只增不减。三人又饥又渴,正在商量突围的策略。忽然瞧见远处一红衣男子呼天抢地而来,手舞足蹈,做撕裂衣服状。跑得近了,才看清这人竟然就是摘星子,他满脸血污,身上白衣已经被鲜血浸湿。 群蛇闻到血腥味道,当即扭转身体,朝摘星子扑去。这些蛇平日凭气味识主人,如今摘星子浑身血污,污秽不堪,在群蛇眼中就宛如美餐一样。乌鸦三人在牌坊上坐着,眼看摘星子在地上匍匐爬行,起初想捡起长棍御蛇,袖子裤脚里却纷纷钻入毒蛇,连嘴巴、眼睛、耳朵里也尽是摇动的蛇身。不多时,他整个人被一个巨大的绿色肉球包围,球身尽是涌动的绿色小蛇。隐隐听见簌簌爬动声,吞噬骨头皮肉的声音。 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一炷香的功夫,群蛇渐渐散去,地上空余一件血衣,一团头发、一双靴子而已,满地的粘液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出尘子看了他两人一眼,这才从牌坊上走下来。三人走了几步,只见从那群房屋中间,走出来一群青年男子,个个俊朗不凡,中间一人却坐着轮椅,脸色苍白,眉宇间十分温和。众人对他也颇为恭敬。 乌鸦和李越昨天夜里只看见了碧游子的裸身,如今见他衣冠楚楚地出现,一时间还不认得。倒是出尘子脸色大骇,牙齿咯咯作响,说了声:“大师兄。” 那坐在轮椅上的人自然是碧游子了。他被出尘子暗算,虽然没有丧命,下半截却瘫痪了。饶是如此,一身功力却并未废去,刚才出手杀掉摘星子,就是他随手为之。 碧游子点点头,道:“小师弟,你好啊。” 出尘子噗通一声跪下,双手垂地,连连磕头道:“大师兄饶命,小弟一时糊涂。” 碧游子哼了一声:“一时糊涂?我看你是早有此心了。你想做大师兄,本派的规矩你是知道的,出手吧。” 出尘子吓得瑟瑟发抖,待要再磕,碧游子忽然一挥手,出尘子只觉一股劲风袭来,竟是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倒退了几步。他好容易站定,一时间无可奈何,摆出了迎战的架势,却低声对乌鸦说:“待会儿我拖住他,你们俩快逃。” 李越道:“不消吩咐,我们俩本来就是要走的。”又推了乌鸦一把:“咱们俩把他送到此地,也算仁至义尽了。” 乌鸦对出尘子道:“你替我们俩解蛊,我们俩答应护你周全,又岂可半途而废?” 李越怒道:“他自己叫我们俩走的,再说咱们三个也打不过那个人,这叫知难而退。” 乌鸦笑道:“焉有是理?”又对出尘子说:“你只管跟他打,打不过就认输。若是他执意取你性命,我们俩定然出手帮你。” 李越道:“敌众我寡,你有什么良策?” 乌鸦微笑道:“没什么良策,大丈夫既许诺与人,不过尽力而为罢了。” 出尘子听了他的话,心中颇为震动,走上几步,对碧游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一只乌鸦在沙漠 作者:陈留王 分卷阅读39 子道:“大师兄,你我师门恩怨,跟这两个外人无关。我若是输了,请不要与他二人为难。” 碧游子怫然作色道:“本派一向行踪诡秘,本门弟子即便是对外人说出无涯派这三个字,也要立即杀了那听见的人,再自杀谢罪。这两人得悉本派秘闻,岂有活着的道理。小师弟,动手吧。” 出尘子只得拉开步子,左手做拳,右手从身上布囊中抓出些许粉末,他擅长下蛊施毒,武艺却不及碧游子。碧游子驱动轮椅上前,余人皆散开。碧游子知出尘子下毒功夫厉害,遂根本不许他靠近,随手嗤嗤两下,几道蓝光闪过,打在出尘子身上,出尘子翻滚几下,坐在地上,哇地吐出几口鲜血。 乌鸦见多识广,也没见过掌风里带蓝光的,又见碧游子手掌磷光闪烁,才恍然大悟,想来这人在手掌藏了药粉,才使得这一掌威力如斯。但尽管这样,能把出尘子推那么远,也算真有本事。 出尘子翻滚了几下,发带松散,长发纷飞,衣带飘扬,双目赤红,手执一把秋水剑,朝碧游子袭来。碧游子见他这般情状,倒是一愣,待回过神来,剑尖已经刺到咽喉,他咦了一声,身体一缩,推开轮椅,坐在地上,反手在出尘子腰上一击,出尘子收势不及,挨了一击,只觉气血翻涌,临倒地之时,抓起一把泥沙,朝碧游子脸上一扔,自己倒退几步,以剑拄地,半跪在地上。 碧游子一时轻敌,被打落轮椅坐在地上,颇失颜面,他胡乱擦掉脸上灰尘,双手撑地,坐回轮椅,笑道:“嗯,九年不见,就学了这点本事。” 出尘子却不站起来,手一松,跪坐在地上,脸上却笑着说:“师父说,功夫没有高低贵贱,但凡学到极致,一草一木皆可杀人。” 乌鸦和李越忙走上来扶出尘子,却觉察尘子双腿僵硬,宛如死物。乌鸦只道是被碧游子打伤,遂大声说:“他已经输了,不要打了。” 碧游子好整以暇地坐定,说道:“既然认输了,乖乖给师兄磕三个响头,做师兄的或许能饶你不死。” 出尘子笑道:“我打不赢你,可你也未必敢杀我。我最擅长下蛊,你以为我的功夫是白练的?”又对乌鸦说:“昨日帮你二人解蛊,幸好没把蛊虫扔掉,今日倒是派上用场了。” 碧游子听了,忙撕开衣服,扒开毛茸茸的胸毛,果然一条青丝线缠绕在心口,登时脸如死灰,作声不得。 乌鸦和李越听了,又惊又喜,连声说:“真有你的。” 郎心似铁 先时,碧游子对出尘子欲行非礼,出尘子以□□弄伤了碧游子,致使他双腿瘫痪,现在两人中了生死相许的蛊毒,身体同气连枝,以至于碧游子便不能加害他了。 碧游子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计可施,虽然他武艺比出尘子高上许多,解蛊的能力却很不如他。周围那些师兄师弟们亦各有所长,却对这蛊无可奈何。 出尘子一脸无辜地坐在地上,说道:“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呀。” 碧游子举起手掌,直直地看了他一会儿,又重新放下,半晌,笑道:“小师弟,我喜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杀你呢。” 碧游子脸上殊无惭色,倒是其他人听得有些发愣,连出尘子脸上也微微一红,随即垂下眼皮,笑道:“嗯,那么大家心平气和地说话好不好。” 碧游子点头称是,却朝其他人递了眼色,众师弟当即摆开姿势,朝出尘子身后靠拢。乌鸦早有防备,一把抓住李越的手往后撤,忽觉脑后呼呼风声,身体骤然一紧,被什么东西缚住了似的,手脚竟也施展不开。 其时暮色正浓,只见他二人身上黏着细白色的银线,乌鸦用力挣脱了几下,竟然纹丝不动。碧游子才笑起来,对出尘子道:“师弟,你朋友现在被雪蛛丝缠绕,过不了一时三刻,就要被蛛丝勒死了,你要是识相呢,就早早把蛊毒解了。” 出尘子翻转眼珠看了看,淡淡道:“这两人跟我也谈不上朋友。” 李越听了大怒,骂道:“你这臭妖精,我们俩好心帮你,你竟如此待我们。” 碧游子道:“既然不是朋友,那就顾不得了。”朝旁边人递了眼色,那人举起雪亮钢刀,就要朝乌鸦头顶招呼。李越破口大骂,出尘子望了望天边,然后说:“啊呀,时候到了。”径自往山上走,碧游子捂着胸口,蹙眉道:“你说什么?”看了一眼天边晚霞,大惊道:“啊,师父出关的日子要到了。”当下与众师弟们一拥而上。 出尘子临走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火折子扔给乌鸦。 乌鸦伸手接过,明白了他的意思,打开火折子,引燃丝线,那雪蛛丝当即寸寸断裂,落在地上。乌鸦看了一眼李越,李越龇牙咧嘴地揉着自己被勒疼的手臂。眼看四周没人了,乌鸦道:“咱们是就走呢,还是跟着去山上看看?” 李越是个淘气的,马上说:“我想瞧瞧他们的师父是什么样子 。” 乌鸦点点头,又说:“不过咱们要悄悄地上山,这群人古怪狠毒,防不胜防。” 李越哼了一声:“就是呢,那个出尘子真是坏透了,咱们好心帮他,他却不顾咱们的死活。” 乌鸦笑道:“那只是权宜之计,再说出尘子若是受大师兄要挟,真给他解了蛊毒,那个大师兄也未必能饶了咱们。” 李越道:“你这人一向好心,爱替人开脱。” 一面说着,两人也沿着山路往前走,这山高大巍峨,山道极是崎岖,走了半个时辰,天色渐渐暗下来,山林里鸟兽齐鸣,山风阵阵,李越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牙齿咬的咯咯响。乌鸦笑道:“你在西北那样霸道,怎么到这里却这样没用。”虽然这样说,还是捉住了他的手,轻轻握了一下,笑道:“好凉。” 李越一怔,心口噗噗乱跳,只觉他的手温暖有力,一时间竟不愿意挣脱。 前面几百米处亮起了火把,不时夹杂着吵闹之声,想来是无涯派众弟子在说话,转过了几道巨石,众人来到一处开阔的平台前,将火把插在四周石缝里,面向一堵石壁,纷纷跪下,口中颂道:“恭迎师父出关。” 乌鸦和李越躲在远处的巨石后面观看,只见那石壁完整光滑,与周围山体密不可分,那些弟子们却对石壁敬若神明,连头也不敢抬。两人心中自是诧异,不知道那石壁有什么古怪。 过了片刻,只听见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像是发声之人就在耳边。乌鸦看了看李越,李越看看乌鸦,都觉得毛骨悚然,一起转过脸看向身后,夜色苍茫,旁边是万丈深渊,哪里有什么人影。 两人正在惊疑不定的时候,忽然听见喀拉拉声响,足下山石隐隐晃动,乌鸦心道,不好,地震了。正要拉着李越逃走,却见那些弟子们一动不动,面向石壁,脸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一只乌鸦在沙漠 作者:陈留王 分卷阅读40 上露出惊喜畏惧的神色。 那石壁像是被无形的外力拉扯,一寸寸碎裂,只听轰隆隆响声过后,石壁坍塌,烟尘中显出一个高大身影,后面是一个极小的石室。那人一身灰衣,不辨颜色,往前走了几步,火光照耀下显出一双极清澈的眼睛,此人年约四五十岁,虽然胡子拉扯,然而神清骨秀,仪态高雅,宛如神仙。 众弟子大叫师父,原来此人就是无涯派的创始人赤炎。赤炎缓缓走了几步,目光在众人身上一扫,点点头,笑道:你们来的很齐整,虽然多了两个外人,嗯,算了。” 众人听得大惊,转过脸朝四周看,哪里有什么人影。乌鸦和李越听了也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所幸赤炎也并没有再提,他垂下眼帘,目光落在出尘子身上,道:“尘儿过来。” 出尘子身子一哆嗦,慢慢起身,走到他身边。赤炎身材高大,宛如大树一般,将手臂搭在出尘子的腰上,笑道:“几年不见,越发地清俊了。” 其他人低下头,脸上却露出嫉恨羡慕的神色。出尘子轻声说:“师父,请更衣吧。” 赤炎这才放开他,双手伸开,立刻有弟子围拢上来,将他的旧衣服除去,旁边又有人举着一袭五彩斑斓的拖地长袍,赤炎穿上这件衣服后,当即焕然一新,真如朝霞明月一般,众弟子们也是夸赞不已。然后有人端来热水,毛巾,剃刀等物。 赤炎拂了拂袖子,端坐在石头上。出尘子挽起袖子,将一块布围在赤炎的颈间,双手浸入盆中,绞了湿毛巾,在赤炎脸上擦拭了一把,然后拿起剃刀,刀刃锋利,在火光照耀下熠熠发光。 剃刀在赤炎的脸上游走,出尘子双目低垂,神态谦和,其他弟子亦垂首侍立在身边。赤炎神态悠然,笑道:“还是小尘儿的手艺好,别的人我也信不过。” 出尘子微微一笑,手上不停,温言道:“是师父□□得好。”一语未毕,手腕下沉,刀刃没入赤炎喉间,鲜血飞溅。 赤炎脸上笑容凝固,大喝一声,一掌拍飞了出尘子,袍袖一挥,倒退几十步,伸手按住颈间血管,口中咯咯作响:“逆徒!”其他弟子也不答话,纷纷抄起火把,就往他身上扔去。火星落在赤炎的衣袍上,只听轰地一声,那衣服上仿佛洒了药粉似的,沾火即燃,发出绿幽幽的光芒,顿时将赤炎彻底包围住了。 众弟子不敢松懈,手持兵刃,盯着那团火焰。乌鸦和李越赶过来查看出尘子的伤势,只见他眼耳口鼻内鲜血直流,身体绵软,肋骨全断,眼看是活不成了。乌鸦和李越俱感惊惧,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忽然火光四溅,两人俯下身子,只听得耳边嗖嗖作响,夹杂着众弟子的惨叫声音。抬头看时,却见赤炎浑身□□,头发焦黄,那衣服却已经化作碎片,将一众弟子击杀在地上。 赤炎脸上呆呆的,并无太多表情,他俯下身去,揪住一名弟子道:“青松,为什么要杀师父,嗯?” 那弟子满身鲜血,眼看没有活路,遂大声道:“我本来是进京赶考的书生,是你强行将我掠来,供你取乐,我恨不能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其余人亦大声咒骂呵斥,又说自己妻女俱被赤炎所杀,有的说自己多年未能与父母相见,都是因为被赤炎相中,强行抢到了山中。 赤炎直起腰,目光沉沉地掠过众人,开口道:“我虽然将你们掳来,但这几年来对你们极好,你们嘴上说敬我爱我,却原来心里那样憎恨我,真是……难为你们了。”说完这话,抬手抓住一名弟子的肩膀,随手一扔,掷入了黑暗中的深渊里。其余人吓得瑟瑟发抖,或者大声咒骂,或者低声求饶,却无一例外地被扔进了深渊里。 眼看地上只剩下三人,赤炎缓缓朝他们走去,凝视了一会儿,说道:“你们是尘儿请来的帮手?”顿了顿,又说道:“他却是我亲手抚养长大的,想不到也要置我于死地。”抬手在颈间摸了一把,这个时候他身上流出的血已经将大半个身子都染红了,他却浑不在意。 乌鸦和李越见了此人,不由得浑身战栗,从心底里感觉害怕。李越没有吱声,乌鸦颤声道:“这位大师,出尘子并不想冒犯你,他心里一直惦记着你。” 赤炎冷冷道:“惦记着让我死。”大手一挥:“你们让开。”乌鸦和李越不由自主地倒退几步,坐在地上,竟不敢上前。 赤炎俯下身,托住出尘子的后背。出尘子本来已经昏厥,此时却忽然醒转,虽然目不能视,脸上却微微笑了一下。赤炎道:“尘儿,为师白疼你了。” 出尘子怔了一下,开口道:“师父,我快要死了。” 赤炎盯着他的脸,说道:“你中了蛊毒,又被我拍了一掌,自然是活不成了。” 出尘子嗯了一声,又说:“那要是我死了,师父你会难过吗?” 赤炎蹙眉,神色古怪地看着他。 出尘子微笑道:“师父你今天喜欢这个师兄,明天又喜欢那个师兄。我却只喜欢师父你一人。我心里想着,要是活着不能跟师父在一起,那么死在一起也是好的。”他说这话的时候,鲜血从眼睛里流出来,语气却十分婉转娇媚。 赤炎不答,出尘子又道:“师兄他们密谋要杀您,我虽然也参与了,却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能死在师父的手下,我心里其实很欢喜。”笑了笑,把脸埋在赤炎的手掌里,低声咕哝道:“我很想念您,您闭关九年,我每天都在想您,现在终于见到了,我死而无憾。”说着说着,语气几不可闻,终于没了声音。 赤炎低头看着他,半晌才轻轻把他放在地上,手指掠过他额间碎发,说道:“傻孩子。”顿了顿,才又起身,脚步踉跄了几下,走向乌鸦和李越,声音极是低沉沙哑:“你们偷听了本派秘事,本该受万蛇噬咬的苦楚,但你们又是那孩子的朋友,看在他的份上,本尊就给你们留个全尸。” 说完这话,手掌提起,只觉一股劲风被吸入掌中,周围树木纷纷摇动。眼看这一掌后再无活路,乌鸦和李越抱住彼此肩膀,双目紧闭,瑟瑟发呆。半晌,二人却察觉不到掌风落在身上,他俩抬起头,只见赤炎还站在原地,双目圆睁,手掌提起,一动不动。 两人看了半晌,乌鸦走上去,碰了赤炎的肩膀,赤炎随即倒地,一动不动,原来已经断气多时了。 两人劫后余生,均觉得十分庆幸,眼看天色将亮,地上血水干涸,只留下赤炎和出尘子这两人的尸体。乌鸦想了想,把两具尸体搬入石室内,并排放置,然后又用碎石掩盖,旁边石壁上刻着:无涯派师祖赤炎及弟子出尘子之墓。李越笑道:“这真是生不同床死同穴,那个小妖人若是在天有灵,心里也必定高兴。” 乌鸦叹道:“世间竟有这样痴情的人,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一只乌鸦在沙漠 作者:陈留王 分卷阅读41 倒也少见。” 李越盯着他的脸颊,说道:“痴情的人很多,你瞧不见罢了。” 乌鸦听了,咳嗽一声,径直走了。 两人下了山,在树林里行走几日,买了两匹骏马,一路往北走。一路上倒也没什么阻碍,待过了河北地界,天上飘起纷纷扬扬的大雪,两人骑马而行,乌鸦用手掌托着雪花,说道:“有一次我跟他在帐篷里过夜,也是这样的大雪,当时身上只盖了一层毡布,竟然不觉得寒冷,真是有趣。”脸上显出淡淡的笑意。 李越心口泛酸,开口道:“你当初舍他而去,现在又厚着脸皮去找他,不怕他打你耳光吗?” 乌鸦笑道:“我那时太年轻了,不知道自己心里有多么爱他,等见了面,他打我几下也是应该的。”朝李越看了一眼,说道:“你答应我不跟他为难的,还记得吗?” 李越沉下脸:“你自己那样说的,我没答应你。” 乌鸦勒住马头,转过脸看他,李越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只好垂下眼皮,哼了一声:“我现在没有一兵一卒,怎么跟他作对啊。” 乌鸦点头笑道:“那就好了。” 两人往西行了几十天,入眼皆是一望无际的沙漠,路过三不管时,那里已经被沙漠覆盖,成了个巨大的沙丘,乌鸦感慨了许久,又往前走了数日,在路边瞧见许多白骨,乌鸦心里隐隐有不好预感,李越安慰他道:“沙漠里常有迷路的旅人饥渴而死,不必大惊小怪。” 两人沿着丝绸之路又走了几日,在本该是楼兰国的地方,只看见一座被风沙覆盖的废弃城堡,城外的河床干枯,积满泥沙。两人骑马绕城一周,心中惶惶不安。乌鸦忍耐不住,跳上城楼,只看见城内房屋倒塌,空无一人,黄沙覆盖住了红墙黄瓦,满城萧索。乌鸦大声喊道:“李苏,我回来了。”他向着王宫的方向奔跑,只见宫门大开,里面花树枯萎,水池干涸,屋内空空荡荡,宛如被洗劫似的。 乌鸦在王宫里转了半晌,走出宫门,迎面撞上了李越。李越也是满脸迷惑:“人都到哪里去了?” 两人面面相觑,乌鸦问道:“会不会是集体搬迁了?” 李越呆了一会儿,说道:“我在楼兰生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听说过搬迁这种事情。”顿了顿,又醒悟道:“不过那也说不准,几年前我父王和臣下商议,说城外河流水量逐年减少,要及早筹划搬迁事宜。” 乌鸦想到李苏只是搬走,并没有生命危险,这才放下心来,然后又说:“咱们今晚暂且休息,明日再跟牧民打听他的去向。” 李越看了他一眼,慢慢说道:“西域广阔,他们若是一去几千里,你哪里找得到。” 乌鸦笑道:“不至于。”顿了顿又说:“总能找到的。” 李越咬着嘴唇,歪着脑袋看他:“那要是一辈子找不到呢?” 乌鸦低头笑了一下:“不会。” 李越挑挑眉毛:“会。” 乌鸦遂不再理他,两人当天夜里在城内空房里睡了,第二天早上吃了一点干粮,走出城门几公里,看见一个羊倌,乌鸦大喜,走上去问了几句,羊倌是附近的牧民,恰好知道楼兰国的去向。 李越又恨又气,冲上去只想把这个羊倌打死,还是乌鸦拦住了他,又对羊倌说:“你继续讲吧,我这个兄弟精神有问题,喜欢乱咬人。” 羊倌听了,就走远了一些,然后说,今年立春后,楼兰城外的河彻底断流,国王没奈何,只好率领全国人民往西搬迁,去往天山脚下,据说那里河流丰沛,风景宜人。羊倌说完后,又得了赏钱,就挥舞着鞭子离开了。 乌鸦举目四望,天界尽头,隐隐现出一圈云雾缭绕的峰顶。乌鸦笑道:“他倒是很聪明,咱们这便启程吧。” 李越一甩手,大声说:“我不去了。” 乌鸦笑道:“那么咱们就此别过了。”朝李越一拱手,径自去了。还没走出几步,忽然身后被撞了一下,腰身被紧紧抱住。乌鸦呆了一下,只得说:“好了。”耳听见李越有些急促的喘气声,乌鸦反手慢慢摸住他的肩膀、下巴、脸颊,试图推开他,又轻声说:“好了李越,不要抱我了。” 李越不吭声,死死地抱着他不放,半晌才说:“你知道我喜欢你吗?” 乌鸦一呆,有些哭笑不得:“我知道啊,你和我说过。” 李越无话可说,只好慢慢地松开了他,眼睛直直地望着他,目光漆黑发亮,半晌才轻声说:“要是我跪在地上抱着你的腿,求你不要找他。你会不会留下来。” 乌鸦苦笑:“不会,你也不会做那种事情。” 李越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那我陪你一起去吧。” 乌鸦见他脸上泪痕俨然,心中不忍,轻声道:“其实你不必勉强自己。” 李越忽然换了怒容,道:“我见了他,先把他一刀宰了。叫你们做一对鬼鸳鸯。”说完这话,径直走了。 乌鸦不知他说的是真话还是气话,也只好快步跟上去。 心碎 两人一路往西行走,出了荒漠之后,地面渐渐有了植被,沿途有许多穿着异族服饰的游牧民族,虽然语言不通,却十分好客。两人连比带划地打听,竟能探听到楼兰王的去向。原来李苏率领数万人民迁移,一路上颇经风霜,臣民死伤大半,终于来到了高昌国边境。高昌国王本来是不愿意接纳他们的,后来不知为何竟同意了。 两人进了高昌国,只见男女皆穿兽皮,袒露着四肢在街上行走,间或有一两个穿着丝绸长袍之人,畏畏缩缩地在街边兜售商品,或者搬运货物,这些人便是楼兰人了。想必他们虽然融入了高昌国,地位却并不高,常常受人欺凌。 李越看得大为恼火,恨恨道:“我哥哥也忒无能了,把自己的子民送给人家当奴隶,他自己倒逍遥快活。” 乌鸦还没看到李苏,当即不发一言。 两人傍晚在客店里投宿,那客栈只是几间土坯房子,房间里堆放着几堆稻草,就算是床了,店老板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不动弹,倒是一个楼兰人打扮的少年在店里忙前忙后。这少年骤然见了李越,呆呆地说不出话。李越也瞧着他很眼熟,只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那少年也没有说什么,自顾自地去忙碌。 李越和乌鸦在房里休息了半晌,因嫌饭店里食物粗糙,就去外面买了面饼、酱羊肉、酒等食物,铺在地上,大快朵颐。忽然外面传来细细的声音:“二殿下,方便说话吗?” 李越一愣,当即起身,将房门打开一条缝,瞧见了那少年。李越上下打量他,那少年忙说:“奴才先前在宫里当差,见过殿下几面,殿下却不记得奴才。” 李越点点头,闪身让他进来。少年进门后才跪下磕头,说道:“外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一只乌鸦在沙漠 作者:陈留王 分卷阅读42 面都是高昌国的人,奴才未能及时行礼,请殿下恕罪。” 乌鸦笑道:“你们连自家国土都没了,还讲这些繁文缛节,快坐下一起吃饭。” 那少年推辞再三,直到李越开口,他才坐下。他在高昌国做下人,难得见到荤腥,当下吃的头也不抬。李越和乌鸦虽然急着打听李苏的下落,此刻倒也不好催促。眼看地上的馒头酒肉都见底了,少年才摸摸嘴唇,道了声惭愧,说道:“咱们国家的人来到此地时,已经死伤大半了,剩余的又染了病,也是凶多吉少。高昌国王关闭城门,不许我们进城,还放箭射我们。后来大王独身去见高昌王,不知道说了什么,高昌王竟然同意打开城门,接纳我们入城,还找了医生给我们治病。” 李越奇道:“他一向拙于辞令,又是怎么说服高昌王的?” 少年叹气道:“我们在城内治好了病,又各自寻找谋生的手段,因为是异族人,难免受本地人排挤,却也无可奈何,本来还指望着大王能为我们出头,谁知高昌王又颁布了圣旨,说是楼兰王自愿降位为臣,服从高昌王的统辖。” 李越哼了一声,十分不屑。乌鸦却说:“他为了保全自己的臣民,甘愿做亡国之君,真是可敬可佩。” 少年垂泪道:“咱们的子民并不怨恨大王,大王下葬那日,全城的楼兰人都出来送葬,街道上到处都是哀哭之声。” 乌鸦和李越都愣住了,李越道:“谁?谁下葬?” 少年道:“二殿下还不知吗?大王来到城里没几日,水土不服,暴毙身亡了。他的陵墓就在城南,坟上的泥土还没干呢。” 李越哦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他虽然恨李苏夺走了他的一切,但也从来没有想过李苏就这样死掉。呆了半晌,他才去看乌鸦。见乌鸦静静地坐在那里,脸上并没有什么情绪。 李越推了乌鸦一下,说道:“哎,你别这样,想哭就哭出来吧。” 乌鸦表情如梦似幻,他看着李越,轻笑了一下,问道:“我为什么要哭?” 李越道:“因为李苏死了啊。” 乌鸦疑惑道:“谁?谁是李苏。” 李越大声道:“我大哥,楼兰王,你的爱人。” 乌鸦点点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目光散乱,茫然地往外面走:“我还要找他,他一个人在沙漠里,孤孤单单的,太可怜了。”身子竟轻飘飘地出去了。 李越见他有些神智失常,当下也有些发慌,只得跟在他后面。两人出了客栈,外面朔风凌厉,雪花纷飞。李越身上穿了熊皮袍子,依旧觉得寒冷彻骨。乌鸦浑身只穿一件单衣,脚上鞋袜丢了一只,却健步如飞,径往城外跑去。 李越恐他冻坏了,只好在后面拼命拉他,又劝道:“你要去哪里?” 乌鸦脸颊微红,双目熠熠发光,轻声说:“我去楼兰,我要见李苏。”他脚步虚浮,沿着街道飞奔,然而心智迷失,不辨方向,徒然在城内转了几个圈。李越抓住他的胳膊,见他身体冰凉,气息紊乱,只好强行拉进客栈里,又大声说:“李苏死了,你哪儿也找不到他。” 乌鸦咬紧牙关,手扶门框,脚步虚浮,咕咚栽倒在地,身子慢慢蜷缩起来,两手抱着头脸,剧烈哆嗦起来。 李越坐在他身边,只听见他大口大口地喘气,牙齿咯吱咯吱地作响,也不知是哭泣还是害冷。李越将他强行拖到稻草上,又把一床棉被盖在他身上,好言安抚了许久。见他始终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半句话也听不见似的,只好自去睡觉。 李越和李苏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虽然感情不怎么深厚,终究是朝夕相处过的。骤然听到李苏离世,李越心中也很是感慨,长吁短叹了许久才睡下。 第二天李越先起床,他爬到乌鸦身边,只见乌鸦坐在一堆稻草之中,双目圆睁,容颜憔悴。李越叫了他几声,乌鸦才回过神来,木然道:“嗯。”声音沙哑干涩。 李越料想他心中悲痛,却不知该如何解劝,想了想才说:“我们去看看我大哥的陵墓吧。” 乌鸦慢慢躺下,用棉被盖住头,低声说:“不去。” 李越只觉得李苏死得很蹊跷,一定要往陵墓里看看才觉踏实,他吩咐店伴照顾好乌鸦,自己则出门南行,走了一个多时辰,果然瞧见一处陵墓,旁边有石头雕刻的瑞兽,又有一座庙宇,庙内供奉着楼兰王的塑身。这架势倒也有一国之君的风范。 李越蹲在坟前看了看,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案桌上的祭品尚未腐烂。他一时间也瞧不出什么结果,眼看四下里无人,便从庙宇里找来一把铁锨,去挖那坟墓。 此处土地松软,很快就露出了暗黑色的棺木,李越胆气壮,也不怕什么忌讳,随手撬掉钉子,推开棺木,定睛一看,只见里面铺设了层层绸缎珠宝,又有一束黑发横卧中间,唯独不见李苏的尸身。 李越伸手在里面扒拉几下,确定李苏不在棺材里,心中又是惊讶又是疑惑,呆了半晌,将棺木重新合上,用黄土掩盖住。 他在坟前静坐了许久,心想:我大哥没死,这自然是好事情,但是乌鸦若是知道他没死,必然不顾一切地去寻他。我心里又要很难过了。 天色黯淡的时候,李越才终于起身,只觉手脚麻木,浑身冰凉,他回到城里,在街上吃了一碗羊肉泡馍,又买了几个烧饼,这才若无其事地回到客栈。 少年伴当悄悄过来跟他汇报道:“您的朋友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我叫他,他也不理。” 李越点点头,径自回到房间,看见乌鸦依着墙角坐下,脸色蜡黄,形容枯槁。李越走上来,从怀里掏出一沓牛皮纸包着的烧饼,放到他面前,说道:“你别总这样呆坐着,是要寻死呢,还是要活着,尽早拿主意。”顿了顿又说道 :“你跟我大哥认识了终究没几天,要是为了他殉情,其实很不值当。”李越只顾拣一些没紧要的话来讲,企图分开乌鸦的心神,免得一味地伤心下去。 这样唠唠叨叨地讲了许久,乌鸦的眼珠子忽然动了动,看向李越,问道:“李苏真的死了吗?” 李越点头:“死了。” “你看见他的坟墓了?” 李越垂下眼睑,说道:“看到了,那是个新坟,布置得还算华丽,旁边又有庙宇,也算对得起他的身份。” 乌鸦半晌不做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垂下眼皮,拿起地上的烧饼,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李越心中一喜,忙道:“你想开就好,我给你盛点面汤。” 乌鸦狼吞虎咽,脸上并无表情。李越把汤碗递给他,刚说了一句:“小心烫。”乌鸦端起碗一饮而尽,将汤碗放下,又把几十张烧饼吃的干干净净,这才站起来,说道:“我想出去走走。” 李越忙道:“我陪你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一只乌鸦在沙漠 作者:陈留王 分卷阅读43 出去吧。” 夜里的高昌国竟然非常热闹,城墙上放着五彩的烟花,百姓们提着灯笼走在街上,又有一些青年男女在城墙上放孔明灯。他们俩入乡随俗,也拿了孔明灯去燃放,只见夜幕深蓝,几百盏灯笼飘飘摇摇地升入天际。两人并肩朝远处看,一片人声鼎沸中,李越在他耳边大声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乌鸦神色木木的,嗯了一声。 李越握住他的手掌,只觉触手一片冰凉,再抬起头时,只见乌鸦的脸上一片亮晶晶的泪痕,他一动不动,只是仰起脸看着夜幕,那泪水一滴一滴地从脸上落到衣服上,打湿了衣襟。 李越不吭声,安安静静地陪在他身边,心中却想:“我愿意永生永世地陪伴着他,只要我有这个机会。” 和城楼遥遥相望的高山上,也有烟花燃放。旁边人议论,说是皇家寺庙,庙内供奉着德高望重的喇嘛,前几日又有一位皇室贵胄出家,高昌国王赏了许多金银,因此比往年更热闹些。 乌鸦忽然开口说:“我想去寺庙里看看。” 李越笑道:“那有什么可看的,无非是一群老和尚罢了。” 乌鸦不语。 李越又道:“那好吧,咱们明日一早去庙里上香。不过那是皇室寺庙,不晓得许不许咱们外人进入。”心想,陪他散散心也好。 两人一起下了城楼,在街边吃了东西,又回到客栈睡觉。乌鸦倒头就睡,并无一点异状。李越渐渐放下心来,想:他毕竟是个七尺高的汉子,不至于一点挫折都受不起。等他心情好了,我们再找个安静的地方生活,嗯,草原上很不错,我们去放羊打猎。他顿了顿又想,要是李苏没死,此刻又在哪里呢。大概被高昌王软禁起来了吧。呸,我关心他做什么, 第二天两人一早起床,街上早点铺子刚开张。乌鸦没什么情绪,只随便吃了一碗奶茶,李越点了一笼羊肉包子,又要了一碗牛杂汤,吃的不亦乐乎。乌鸦淡淡看了他一眼,说道:“胃口很好啊。” 李越呼噜呼噜地吃着包子,抿嘴一笑。 乌鸦垂下眼皮,心道,他们弟兄俩的关系果然寡淡得很。 吃了早饭,两人并辔而行。李越左顾右盼,说道:“今天这种日子,很适合放风筝,可惜本地没有卖风筝的,你能帮我做一个嘛?” 乌鸦转过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李越摸摸后脑勺,问道:“你看我做什么,我说错话了吗?”顿了顿又撅着嘴巴说:“我想让你高兴一点嘛。” 乌鸦目视前方,轻轻叹气:“我高兴又怎么样,不高兴又怎么样?”言语间颇有避世的念头。 李越心中一沉,偷眼看他,放轻了语气道:“乌鸦,你不会是要出家做和尚吧。” 乌鸦呆呆地说:“做和尚又怎样,不做和尚又怎样?” 李越见他神色迟钝,更不敢再问,只得默不作声地跟在他左右。 去也终归去 两人走了一个多时辰,来到山脚下,此山遍布红石,山上多榆树,并不十分巍峨陡峭,偶尔有几个小喇嘛挑着木桶往山下取水。两人行至庙门前,见上面写着藏语,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庙内许多穿着袍服的喇嘛,或者浇花扫地,或者打坐参禅。虽有外人进入,竟是目不斜视。 李越道:“这里的和尚好,不巴结俗人,也不要香火钱。”又对乌鸦说:“你要在这里出家吗?可他们说的都是藏语,你听不懂。” 乌鸦轻声说:“我不在这里出家。” 李越道:“那么你要回中原做和尚了,那也很好,我陪你一起做和尚,咱们俩是师兄弟。” 乌鸦只得笑了一下:“我不做和尚。” 李越故意逗他说话,便问道:“那你还寻死吗?” 乌鸦说:“不寻死。”停了一会儿又说:“我很累。”其实他体力一向很好,但自从听了李苏的死讯之后,竟是对外界世界都失去了兴趣,连说话走路都觉得是累赘。 李越不解其意,说道:“怎么才走了两步就累了。”扶着他的胳膊走进一间客房,坐在蒲团上,对门口的小喇嘛说:“麻烦你准备些茶水来。” 小喇嘛手拿扫帚,呆呆地看着他。 李越走上去比划了半天,又冲他吼了几句,那小喇嘛一拍脑袋,飞跑着走了。李越又回到屋内,坐在乌鸦身后,抬手揉捏他的肩膀,轻声道:“我身上还有一些银两,咱们离了这里,找个洁净温暖的地方,买一个宅子,置办些田产,或者开个店铺。我年轻,有的是力气,什么活儿都会干。我小的时候,总想着扬名立万,做一番大事业。现在我只想和你拥有一个家庭。” 乌鸦歪着头看他,低声说:“你别和我说这些。” 李越神色尴尬,苦笑了一下,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总想着他,要是你能分出一秒钟想我,我就算此刻死掉,也是高兴的。” 乌鸦低下头,慢慢说:“你也很好。” 李越见他目光柔和沉静,不觉心中一动,轻轻地握住他的手。正要开口说话,忽然门口人影一闪,李越只好松开他,料想是路过的喇嘛,不禁心中气恼,当即起身出去,正要出言训斥,只见台阶下面站了一大一小两个喇嘛,小喇嘛天真无辜,大喇嘛一身半旧绿袍,身姿秀雅,面容洁净,一双眼睛似笑非笑,正是李苏。 李越顿了顿,慢慢转过身,对乌鸦说:“我出去一下,等我。” 乌鸦漫不经心地点头。 李越随手把门合上,慢慢走下台阶,朝李苏看了一眼,下巴朝外面一扬。李苏冷笑一下,率先走了出去,小喇嘛也要跟上,被李越推倒在地上,捂着摔坏的门牙跑开了。 李苏和李越一前一后地出了寺庙,来到后山一片空地上。李越直直地打量着他,开口道:“我本来以为你死了,心里还失落了一阵子。” 李苏整理了僧袍,缓缓道:“我在楼兰人心中威信甚高,高昌王很忌讳这个,又不愿意处死我,只好让我出家做喇嘛。” 李越咬牙道:“那你就老老实实地呆在寺庙里,别让他看见!” 李苏笑了一下:“出家不是我的本意,我挺愿意见他的。”顿了顿又挑了挑眉毛:“他好像也很想看见我。” 李越攥紧了拳头,哆哆嗦嗦地蹲下,大声道:“你凭什么得到他,我陪着他从北往南地走,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而你什么也没有做!” 李苏只是懒懒地哦了一声:“这就是命。”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是李越想不明白的。他并不比李苏差劲,却事事都争不过李苏,比如王位,比如心爱之人。李越慢慢地直起身子,手上多了一把拇指粗细的竹竿,末端被柴刀斜劈,锋利如霜。 “他劝过我,要我别跟你作对。”李越缓缓地说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一只乌鸦在沙漠 作者:陈留王 分卷阅读44 :“我什么都可以让给你,唯独他不行。既然你没死,我不介意再杀你一次,或者你来杀了我。” 李苏随手解开僧袍,从腰间取出一把金色手杖,轻声道:“你事事都爱跟我争,你以为我真不在意吗?我早就想宰了你。”一语未必,李越手执竹剑劈来,李苏堪堪避开,金杖落下,将竹剑敲断了一截。 他两人的武学老师的同一人,武学造诣也都不相上下,然而李越毕竟更灵活机变一些,几百招过后,李越一剑切下去,斩断了李苏的一块衣袖。 李苏脸色一白,后退几步,忽然道:“你知道我为什么看上那小子吗?” 李越动作顿了顿:“为什么?” 李苏道:“那天在三不管,你几次要招他为幕僚,我知道你喜欢他。”他笑了一下:“所以我才要把他抢过来。弟弟,不要觉得你很聪明,这个世界上的东西,只要我想要,没有得不到的。” 李越神色大变,倒退几步,正要说话,忽然金杖袭来,他急忙用手格挡,那金杖刺破他的手心,直直插入了咽喉。 一瞬间天地万物都静默下来,李越直直地站在那里,另一只手徒劳地堵住咽喉里汩汩而出的鲜血,他咳了一下,轻声说:“你……你不能这样对他。” 李苏也有些发愣,慢慢地收回手,看着鲜血顺着手杖流下来,他茫然地站着,说道:“弟弟……” 李越只是咳嗽,漆黑的眼睛渐渐模糊,他伸手徒劳地在面前抓了一把,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过了很久,李苏才慢慢走上去,跪在地上,摸着李越的头发、鼻子和耳朵,他的身体已经凉透了,双目紧闭,皮肤瘫软,喉咙里的血凝结成块。 这是跟自己纠缠了二十多年的死对头,李苏一直以为自己很恨他,现在李越的尸体就躺在这里,李苏忽然意识到,他们之间除了仇恨,还有更深刻的羁绊。尽管那羁绊是什么,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乌鸦在禅房里等,从上午等到中午,从中午等到傍晚,他本是心灰意冷之人,此刻也有些疑惑了,出门找了个喇嘛询问,偏又语言不通。他在寺庙前后遍寻不见。又想李越是武功高强之人,大概也不会出事。当天夜里就在禅房里睡下了。房内温暖洁净,他竟睡得十分香甜,梦里看见了他想念的人。 他看见李苏在很远的地方,他大声地喊李苏的名字,对他招手,拼命地朝他奔跑。李苏只是微笑着回应,笑容却越来越朦胧,终于消失不见了。乌鸦只好伤心地坐在原地,李越靠在他肩膀上,细声细语地说着安慰的话。 他说了什么,乌鸦全听不懂,但应该是很温柔很体贴的语言。乌鸦就在这种语言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色大亮时,乌鸦睁开眼睛坐起来,心想:李越呢?他这一年多与李越朝夕相处,早已经习惯了对方的存在。乌鸦正打算出门寻找,一个小喇嘛跑过来,递给他一张纸。 乌鸦打开看,见上面是汉字,立即问小喇嘛:“谁送来的?” 小喇嘛指指外面,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乌鸦这才打开那张纸,上面是一首词: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归去,住又如何住,待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吾归处。 字迹粗拙,然而写的很用心,寺庙里尽是喇嘛,不懂汉语,这字必然是李越的了。 乌鸦呆呆地看了半晌,忽然鼻子一酸,大步跑出去,只见外面树影重重,层峦叠嶂,哪里还有李越的踪迹。乌鸦又将那首词看了一遍,心想:他这是……离开我了…… 手指一松,那纸片飘飘扬扬地飞出去,随着山风消失在天际。 他站在那里,只觉天地之大,竟没有他的容身之处,先前李越说过的话,此刻在一字一句地在耳边响起:咱们离了这里,找个洁净温暖的地方,买一个宅子,置办些田产,或者开个店铺…… 乌鸦想,李越这个人,是真的很好,原来我并不想让他离开我。 此时山间雾霭散尽,阳光洒落下来,乌鸦茫然若失地朝山下走,一个小喇嘛提着扫帚在寺庙门口扫地,过了一会儿一个年轻的大喇嘛也站在那里,他看着乌鸦,好几次想追上去,但终于刹住了脚步,目送着乌鸦的身影终于消失在层层树影之中,他垂下眼帘,也安安静静地回到寺庙里,终生与那青灯古佛为伴了。 全文完 分卷阅读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