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在初春的几场谈话》 分卷阅读1 发生在初春的几场谈话 作者:镜台 分卷阅读1 《发生在初春的几场谈话》镜台 文案: 赫莫斯来拜访帕雷萨。龙是来讨好凡人的,对方却想和他分手。 内容标签: 奇幻魔幻 异世大陆 西幻 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赫莫斯,帕雷萨 ┃ 配角:柏蒙特(艾尔伯特) ┃ 其它: 第1章 第一章 帕雷萨将军让人把余下的几桶葡萄酒送到领主府邸的会客厅。领主已经殉城,现在他的会客厅是帕雷萨的卧室,那里就在一层,方便他的亲兵随时通报消息。 然后他离开了他的庆功宴。 他呆在他的临时卧房里,首先擦拭他的剑和盾。接着是他身上的铠甲。他把那上面的血迹擦干净,然后一件件穿上。 做完这一切,他开始喝他的酒。 这位领主的酒。他纠正自己。 他喝了一会儿,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他走到窗边,把窗户打开,再走回来。 当帕雷萨坐回他的座位,再度举起酒杯时,一个人从窗户上面翻身进入房间。这是一个浑身雪白的人,白衣,白裤,白靴,连头发也是白色的。他浑身上下都是可疑和显眼,却没有引起外面亲兵一丝一毫注意。除了帕雷萨,没人知道他的到来,没人知道他的存在。 这个访客向帕雷萨走来,他的眼睛是金色的。 “我等你开窗等了好久了。” “我忘了,”帕雷萨歪歪头,“喝吗?”他示意身边几桶红酒。 “好啊。”赫莫斯说。他坐到了离帕雷萨很近的地方,拿起一个酒桶。他把它抱在膝上,接着伸出了他的一只手,很难想象那修长白皙的手指比钢铁更加坚不可摧,它们□□坚硬的木头里,毫无阻碍地沿着铁箍画了个圈,木头纤维断裂的声音和飞溅的木屑混合。赫莫斯把盖一掀,浓烈的香气扑面而来。他举起桶,仰头,开始把这陈年好酒往嘴里倒。 整个开酒的过程中,帕雷萨几乎是用欣赏的目光望着赫莫斯的动作,但当对方开始喝时,他撇了撇嘴。 “这就是我讨厌看你喝酒的地方,”他评价说,“暴殄天物。” 赫莫斯把整整一桶酒倒进了嘴里,然后开始开下一桶。他不喝的时候金色的眼睛就一直望着将军,脸上的笑意毫不遮掩。赫莫斯似乎就是想让帕雷萨知道,能看见他对他来说是件乐事。 赫莫斯把另一桶酒在不到几分钟的时间里喝干了,然后是第三桶,第四桶…… “你曾经醉过吗?”帕雷萨把盛酒的碗放下了。当他当上将军后,他就已经习惯用碗而不用酒杯饮酒了。 “我小的时候。”赫莫斯回答说。他把几桶酒都喝光了后伸手去拿帕雷萨没喝完的那桶。 帕雷萨没阻止他,只是说:“给我留一口。” 但龙把酒桶放下时,顺手往地上一扔,显然他已经喝得一滴不剩。 帕雷萨面无表情盯着他,似乎有些不悦。赫莫斯回给他一个微笑,伸手摸上将军的后脑。他向帕雷萨探身。 他给他留了一口。 当他们分开后,帕雷萨舔了舔从他唇角流下的红酒。他注视着赫莫斯,用一种可以称为迷恋的眼神。赫莫斯喜欢这个凡人的这种眼神,他喜欢被那双褐色的眼睛用这种眼神注视。赫莫斯变成人形时一般会把显眼的头发和眼睛用魔法改成别的颜色,但当他来见帕雷萨时,他喜欢把它们亮出来,因为他知道帕雷萨喜欢它们。帕雷萨喜欢那些龙的象征,那些异类的象征,那些力量的象征。龙知道帕雷萨喜欢,所以它就这样讨好他。赫莫斯希望帕雷萨能再多迷恋他点,越多越好,他希望帕雷萨迷恋他直到凡人短暂的寿命走到尽头,对龙来说,那便意味着一个永远。 帕雷萨抚摸着赫莫斯长长的白发,然后他开始回吻龙。龙身上的衣服像有生命一样开始变化,他的上衣像消融的积雪一样消失,露出下面和人类相像的胸膛。 在细碎的喘息中,赫莫斯听到了凡人的轻笑。 “先生,”帕雷萨说,“您可真是直奔主题。” 也许换一对情侣,某一方说出这句话,情况可能会不一样。或者,换一个时间点,即使是两年前的赫莫斯听到这句话,情况也会不一样。 但此刻的赫莫斯听到这句看起来像是玩笑的话,仿佛被烫了一下似的,猛地放开帕雷萨。帕雷萨向他疑惑地眨眨眼睛,然后发现龙的衣服已经重新变得完整了。 房间里顿时响起了凡人的笑声。赫莫斯面无表情看着帕雷萨。 “那么我应该怎么做呢?”龙问,他看起来有些恼火。 他一本正经地问,对方却更笑得停不下来。 赫莫斯站起来,后退了几步。 “哎?你要去哪?”帕雷萨叫他,声音还带着笑意,“别走啊,我们继续吧。” 可赫莫斯这次不想一带而过。 “你对我不满,”赫莫斯说,“为什么?” “我对你不满?”帕雷萨莫名其妙地望着他,“我怎么不知道。亲爱的,我们继续吧。” 赫莫斯没有动。 “那好吧,”帕雷萨于是说,“既然你不愿意陪我找乐子——我要休息了。或者你想在这里守着看我睡觉?”赫莫斯以前干过类似的事,在帕雷萨刚上战场那会儿。 但赫莫斯早就不那么干了。 可出乎帕雷萨预料,赫莫斯回答他:“好啊,我给你守夜。你去睡吧。” “那你出去守吧,”帕雷萨说,“我早就养成习惯:有人在时我不会入睡。” “成啊,”赫莫斯说,“等你睡着后我再进来。一样的。” 帕雷萨微笑:“那你试试吧。” 赫莫斯望着帕雷萨。 “不是。不。”赫莫斯懊恼地说,他重新坐了下来。 “你对我不满,帕雷萨,”他再次说了这句话,“我知道你对我不满,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我怎么会对你不满呢,赫莫斯?”对方回答他,“你什么都没做啊?” 赫莫斯眨眨眼睛。 “也许就是因为我什么都不做……”他停住了话语,因为帕雷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以为这个问题我们早就讨论清楚了,”帕雷萨说,“‘龙不干涉凡世’。” “是的,龙不干涉凡世,但没有什么东西在监督我,”赫莫斯低下头,“只要我想,什么都阻止不了我。这只是一句话而已。” 帕雷萨露出一个冷淡的微笑。 赫莫斯抬头望向他:“你终于开始怨恨我了,是不是?我没有救你的妻子,我也没救你的朋友和部下,因为我不想。” “你完全错了。”帕雷萨回答他,“问题不在我,而在你,事实上我对你没有不满,反倒是你,你不满意我不像一个妻子顺从丈夫那样顺从你。”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发生在初春的几场谈话 作者:镜台 分卷阅读2 赫莫斯瞪着他:“你这么想的?我……” “而且你根本意识不到这种不满,”帕雷萨打断他,面无表情地继续说下去,“因为你不愿意承认。你感到不安了,因为你意识到了问题却不知道原因。你害怕会失去这段关系,原因却可能不是因为我死,所以你变得这样神经质。” 帕雷萨露出了厌烦的神情。 “好了,我想问题很清楚了。从我这里滚出去,你竟然浪费了我这么久时间让我解决你的心理问题!”将军说。 * 帕雷萨在夜里醒过来时,离太阳升起还早。他刚才似乎做了噩梦,但他现在已经忘了那是什么了,所以他就不在意了。他只是觉得他的冷汗沾湿了他的衣服,亚麻布贴着他的后背,很不舒服。 他想闭上眼睛继续睡,但有种熟悉的感觉阻挠了他。 帕雷萨抬起手揉揉眉心。他觉得自己完全清醒了。 “出来。”他在黑暗里低喝道。 没有东西回答他。 “你已经把我吵醒了,”帕雷萨说,“现在,出来,赫莫斯。”他用胳膊肘支起上半身,另一只手向一个地方伸过去。在他碰到了什么时,一只突然手握住了他的手腕。那是一只凭空出现的手,戴着镶着银边的护腕。接着赫莫斯现身了,他正半跪着在帕雷萨临时搭出来的行军床前,在黑暗的房间里,他金色的眼睛仿佛在发光。“我听到你做噩梦了,所以才进来的。”赫莫斯轻声解释说。 “是么,你听到了什么?”帕雷萨问。他把手抽回去。 赫莫斯沉默一会儿。 “你没有说出一个完整的单词,但你在恐惧。” 帕雷萨笑起来,似乎听别人描述他做噩梦的样子是件趣事。然后他听见赫莫斯问他:“你梦见了什么?” “我忘了。”帕雷萨说,“你有什么比较有想象力的猜测吗?” “……你今天下令屠城,”赫莫斯回答,“这是你今天第一次这么下令。” 帕雷萨几乎就要笑出声。但为了防止守门的士兵怀疑他们的长官开始发疯,他尽力把笑声压倒最低。 “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了第一次下令屠城而有负罪感?不,事实上我什么感觉都没有。” 那双金色的眼睛望着他。 “是的,”赫莫斯说,“什么感觉都没有。战争改变了你。” “什么?”帕雷萨笑出了声,“‘战争改变了我’?难道我以前是个仁慈善良的人吗?”他伸手去抚摸龙的长发。 帕雷萨对赫莫斯说:“让我们别再用这些没意义的对话浪费这个夜晚了。”他拽住他白色的长发,把赫莫斯拉近。他看起来很想吻龙。 “从前你愿意用很多没有意义的谈话浪费很多个夜晚。”赫莫斯说。 帕雷萨的表情冷了下来,他扔下了手里的长发。赫莫斯意识到他说错话了。他想说些补救的话,但帕雷萨先他一步。 “其实有句话我想对你说很久了。”帕雷萨盯着他,这次他没有笑。 别说出来。赫莫斯想。他的预感成真了。 但是帕雷萨仍旧说出来了:“也许我们该分手了。” 赫莫斯笑了一下。他的眼神没有笑。 “告诉我那是一个玩笑。”龙说,然后吻上了帕雷萨。他吻了很久,似乎觉得这样能让凡人冷静下来,当他们分开时帕雷萨会收回那句话。他吻得很温柔,小心翼翼,又有点绝望。 帕雷萨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吻,但当它结束时,他牵起了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你认为我对你不满?不,赫莫斯,”他说,“我早就习惯了。我不会奢求一头力量强大一向随心所欲的龙突然间就懂得平等地对待一个凡人。”他拽住赫莫斯的头发,掐着龙的喉咙,开始粗暴地回吻他。变成人形的龙没有那一点不像人类的,赫莫斯似乎像任何一个普通的凡人一样,在帕雷萨掐他喉咙的力道越来越重时,他开始发出痛苦的喘息声。帕雷萨几乎是带着杀意完成了这个吻,然后他突然放开了赫莫斯,后者被放开后立刻咳嗽起来。帕雷萨温柔地望着龙,又开始抚摸龙的白发,满怀喜爱地感受它们的触感。 “我没有任何不满,”帕雷萨对已经复原了任何伤口,抬头望向他的龙说,“我很迷恋你,我敢说即使我和我妻子结婚的头一年里,我都没这么迷恋过她。而我迷恋了你这么久。如果你愿意并且感到高兴,我可以对你说:是的,我爱你。” 如果他的表情不是这么冷淡,赫莫斯想,自己应该会很高兴。 “我为我下意识的行为感到抱歉,”赫莫斯说,“我可以做出改变。” 帕雷萨的动作停下了。 “对不起,”他说,“我让你误解了。我不需要你改变,我需要你离开我。” 赫莫斯的鳞片冒出来,金色的眼睛里瞳孔变成了竖形。他把凡人摁在了他的行军床上,力量大得几乎要把帕雷萨的肩骨连同他的床一起摁碎。 “我说过的吧,”赫莫斯愤怒地望着凡人,“‘告诉我那是个玩笑。’” 帕雷萨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那是一个玩笑。”他从善如流地说,“然后我可以再认真地和你说一遍:我们是时候分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文在我心里被叫做《被谈话浪费的夜晚》233 第2章 第二章 赫莫斯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要把凡人撕碎。 “我可以现在就把你带走,”龙语速很快,“那些杂碎们没法阻拦,他们再也不会找到他们的将军。没了你,这些弱智组成的军队很快就会自相残杀,分崩离析,你那年幼的国王和他身边羸弱无能的大臣们无法挽回颓势,你的国家会完蛋——当然,这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你不会再和凡世产生半点联系,直到你死,你唯一能看见的就只有……” “哦,”帕雷萨露出了无聊的表情,“你确定你的手段只有这个?” “或许你觉得你有反抗的手段。很遗憾,实际上你没有。一开始你会憎恨我,但时间会淡化你的仇恨,磨灭你的坚持。你会开始习惯一切,我们会拥有更深厚的感情,有一天我会成为你最重要的人,你会如我现在爱你一般爱我。你别无选择……” “哈。” “也许你觉得你还有最后一条路可走——你可以死。但我不会让你有机会,我会不眠不休地守着你,控制你,你的一举一动都不会逃脱我的视线,几十年不睡觉对一条龙来说算不了什么,尤其是为了最珍贵易碎的宝物。你是我最重要的宝物,帕雷萨,我不能……是的,我应该这样做,我早该这样做,我为什么要把里留在这儿看你为可笑的荣耀和梦想冒险……” 在听到最后这句话之前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发生在初春的几场谈话 作者:镜台 分卷阅读3 ,帕雷萨本来没什么表情。但现在,他眯起眼睛,那眼神让赫莫斯没有继续说下去。 赫莫斯咬牙,金色的眼睛毫不示弱地瞪着帕雷萨。他的鳞仍然覆盖在脸上,在月光下微微闪着细碎的光。 他们互相瞪着彼此时,敲门声响起。二人很有默契地都没动。敲门声响了几下后停下,然后门开了一条小缝,一线亮光落尽房间里,那是走廊里的火把的光。这间会客厅隔音效果不错,所以有人来报告消息时都会把门开一些,但他们不会进来。 “大人,”一个人的声音清晰地传进帕雷萨和赫莫斯耳中,“很抱歉打搅您,您醒了吗?” “什么事,拉德利?”帕雷萨大声回答。他的视线没有偏移,依然瞪着压着他的赫莫斯。 “‘火花鸟’的情报送回来了,您现在要看吗?” “当然。你把它带过来了吗?” “是的,大人。” “好极了,拉德利。”帕雷萨说。他突然对赫莫斯露出一个微笑。 “进来,”将军吩咐他的部下,“我就在这儿看。” 赫莫斯抓着他肩膀的手猛然收紧了。但是龙没有动,既没有放开帕雷萨,也没有隐藏自己的身形。 他对帕雷萨露出一个冷笑。 但是让两个人都没想到的是,门没有应声打开。 “可是啊,大人,”门外的拉德利说,“现在还没天亮,您房间里那么黑,还得点灯……”他诚恳地建议道,“您还是出来看吧。” 房间里的长官沉默了片刻。 “他妈的——你哪来那么多废话?进来!” 不远处的守卫忍不住瞥向拉德利。拉德利扭头,对这个士兵呲牙咧嘴狰狞地笑了一下。 守卫立刻把眼神归正,一本正经目视前方。 拉德利缩缩脖子,不明白他是哪儿得罪帕雷萨了——一开始听帕雷萨的语气明明心情很好嘛!怎么这么就炸了? 骑士捋了捋头发,挺起胸膛。 “是,将军!”他大喊一声,把门推开。 在赫莫斯眼里,帕雷萨军队里所有人都是蠢货。帕雷萨不这样认为。不过在他眼里,拉德利绝对算是蠢货中的一员。 世道总令帕雷萨惊奇,聪明人千算万算往往仍落入某个阴谋诡计之中死于非命,而蠢货们却总被幸运偏爱着,千百次逃脱了他们所没察觉到的危险。 拉德利打开门,门外的火光照亮了房间,他看见他的长官仍躺在临时搭起的窄床上,盯着天花板看。帕雷萨看起来好像在思索什么——总之不像生气的样子。拉德利松了一口气,喜上眉梢。 “大人,我来点灯?” 帕雷萨竖起小臂,向他摆摆手。 不用? 拉德利于是站在那儿,等长官的下一步指示。 过了一会儿,帕雷萨开口了。 “你说的没错,拉德利,”他语调很轻快,“点灯熄灯太麻烦了,我们还是出去看吧。”他坐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肩膀。 拉德利一脸无语地看着长官。 “好,大人,您说怎么样就怎么样。”拉德利说。在帕雷萨走出去时,他顺手把门关上。 * 赫莫斯独自站在黑暗里。他伸出手,凝望着自己被细密的鳞片覆盖的手背。情况本不到需要它们冒出来,但是他失控了。 几个小时前,在明亮的灯火下,帕雷萨问他,他曾喝醉过吗? 他当时说,在他小时候。赫莫斯觉得他当时应该再加上一句:喝醉的感觉就像面对你一样。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他还没有赫莫斯这个名字。第六*把他灌醉了,结果他差点失手杀死了他刚出生不久的混血侄子——后者摸了他的玩具。 他当时冒出了鳞片,就像现在这样。 第六替他向第一辩护说,小七醉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其实他是知道的,他在看到洛尔柔软的鳞片和漆黑的眼睛时,他就明白他根本不需要他动用龙的力量就能把这小家伙拎走。可他就是直接那么干了,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黑暗中,赫莫斯手背的鳞慢慢缩回皮肤下面。 赫莫斯很少用自己的力量威胁什么人。强大到他这种境地后,简单粗暴的威胁未免太愚蠢了。他明明有一千种比直接威胁帕雷萨更温和更有效的方法。 赫莫斯坐到了帕雷萨的行军床上。月光从轻薄的窗纱后漏进屋内,轻轻流淌在地板上,让这个房间不至于陷入纯粹的黑暗。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赫莫斯心想,他要是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凡人就好了。 但现在想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他爱帕雷萨,他必须得到帕雷萨,就像占有他最喜欢的玩具一样,除非帕雷萨死去,不然他不会放手。帕雷萨不爱他也没有关系。 帕雷萨刚刚说他爱他。赫莫斯很高兴,但他一点也不信。帕雷萨和艾尔伯特一样,是那种说起谎话来比真话还让人觉得真挚的人。他知道帕雷萨可能很喜欢他,但这种喜爱和喜爱一件举世无双的工艺品没什么区别——赫莫斯一直知道,帕雷萨根本不像自己爱他一样爱着自己,如果自己没有在帕雷萨喝醉后趁人之危,这个凡人甚至根本不会想要与他成为恋人关系。那也是一个春天,帕雷萨的妻子刚死了几个月,赫莫斯来拜访他,发现凡人喝醉了,对他又哭又笑。龙抱住他,安慰他,忍不住吻了他。 帕雷萨喝醉了,他根本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他没有阻止赫莫斯做下去。 之后的一切只是顺水推舟,赫莫斯很乐意继续保持这样的关系,而帕雷萨没有反对。 不过从那天起,赫莫斯再也没见帕雷萨醉过。 帕雷萨不爱他,这没什么奇怪。首先,他是一头龙。其次,他的人类形态不是女人。而帕雷萨,赫莫斯甚至从来没听说他有过情人,除了他的妻子外,帕雷萨之前从来没和任何人有过恋爱关系。 显而易见,帕雷萨说那些话是为了安抚他。他怎么可能爱他胜过爱他的妻子?——法尔蒂娜,赫莫斯还记得那个女人的名字,帕雷萨的青梅竹马,帕雷萨孩子的母亲。他永远也忘不了这个名字,就像他永远也忘不了帕雷萨。在那个秋天的末尾,他来到帕雷萨在府邸上,看见帕雷萨坐在那个女人的病榻旁,紧握着她的手。 “你能救法尔蒂娜吗?”他问他。 “我很抱歉,”他回答说,“但是,龙不干涉凡世。” 龙对他的朋友说谎了。让法尔蒂娜病愈对龙来说易如反掌,那不过是凡人间常见的传染病。他只是不想救帕雷萨的妻子。赫莫斯知道只有法尔蒂娜死了以后他才有机会。 冬天的第一场雪下完后,法尔蒂娜病逝了。之后,帕雷萨再也没向他求助过任何事。凡人贯彻那条准则比龙还严苛。当他投身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发生在初春的几场谈话 作者:镜台 分卷阅读4 战争后,他不允许赫莫斯光明正大地来拜访他,不允许任何人知道赫莫斯的存在,不允许任何人知道,他有一位半神**情人。 而现在,他干脆想甩掉赫莫斯。 赫莫斯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为了拥有帕雷萨,他可以坐视他的妻子死去并为此高兴,可以趁他喝醉□□他而不后悔,可以做出任何龙本来不屑于做的事情而不羞愧。他爱他,除了死亡,没有什么能让他失去他。 * 帕雷萨把手放在门把上,这时候他嘴角仍有笑意。他们的间谍送回的情报令他高兴极了,情势正在转变,命运向他偏首,他这些天来所做的决定都是正确的,他的冒险和牺牲没有白费。不过将军并没有一个可以分享他喜悦的人,他的朋友们,要么死了,要么不在这里,要么就像拉德利一样,只要有酒喝有人杀就觉得一切完美,要么比如赫莫斯…… 帕雷萨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他的思绪从喜悦中抽离,陷入忧虑和烦躁中。 想到赫莫斯,帕雷萨开始后悔他刚才挑起了事端——虽然他并不打算责怪自己,毕竟当时,赫莫斯让他心烦,战况让他心烦,他真是受够了,他当时觉得两个让他心烦的东西必须消失一个。结果谁能想到喝几杯酒的功夫,情况就变了。现在只剩下一个令他心烦的东西了。 帕雷萨把门推开,看见那东西坐在他的床上,金色的眼睛发着光,直勾勾盯着他。一般来说,人形的龙眼睛并不会发光,因为人的眼睛没有发光的结构。 帕雷萨重重把门关上。他开始思考。他要安抚龙吗?他真不想。和赫莫斯交谈已经到了令他反感的地步。帕雷萨觉得他下次应该在龙一来到时就开始吻他,堵上他的嘴,然后等他们睡完后最好再找个借口叫他立刻滚蛋。要是能让他永远滚蛋就真是幸运眷顾了…… 帕雷萨没有站太久。他做决定向来很快。他只是在等他的眼睛适应黑暗。等他能看清赫莫斯的轮廓后,帕雷萨向龙走去。 “我刚刚知道了一个好消息。”他语调轻快地对赫莫斯说。帕雷萨在赫莫斯身边坐下,很自然地把手搭上了龙的肩膀。 龙扭头望着他,眼睛的光似乎暗了些。赫莫斯拿不准帕雷萨想做什么。 凡人露出一个愉快的笑容。 “我觉得我们应该先庆祝一下。” 然后他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开始吻龙。 这个吻温柔得让赫莫斯受宠若惊。他想起战争开始的前几年,冬天的时候帕雷萨既没有领地的事务要忙,也没有宴会或狩猎活动要参加。那时候他和帕雷萨就会在书房里缩上整整三个月,凡人有时候守着火炉看书,大部分时候和他聊天,然后他们开始接吻,就像现在一样。帕雷萨的表情总让龙误以为他也爱他。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设定中,龙喜欢以齿序互相称呼。赫莫斯是家中第七子,被家人称为第七。 **本文设定中,纯血龙被人类尊为半神。赫莫斯是半神中比较出名的一个,因为他经常干涉凡世(……),有好多神话传说流传于世。 * 感觉我要写崩= = 第3章 第三章 帕雷萨没想到赫莫斯会推开他。或者说他想到了这种情况,却觉得它发生的可能性太小。 “你在敷衍我。”赫莫斯说。 帕雷萨盯了他半晌。 “你为什么要指出来?” 这句话让赫莫斯始料不及。 “我为什么要指出来?”赫莫斯睁大眼睛,“难道你认为,我会乐于看你虚假的表演,乐于看你——”他突然停下了。 “你对我有误解,”赫莫斯继续说,“我并不希望你顺从我,取悦我。相反……应该是我来取悦你,我希望你由衷感到轻松和愉快,而不是因为我的力量忌惮我……你看,我是尊重你的,我从来没有干涉你的决定。” 但帕雷萨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告诉他:“这就是我厌恶你的地方,赫莫斯。你总是在说,我可以忽略你的身份……怎么可能?如果我继续要和你谈分手,你会怎么做?我想想……你会失去耐心,就像你刚才说的一样,你会把我掳走。” “那只是口不择言,我不会那样做。” “谎言。”帕雷萨轻声说。接着他突然笑了。“不过你确实不会那样做,因为我不会把情况搞到那么糟糕。你是龙,只要你想,你可以做到任何事,真的惹火你对我可没好处……” “帕雷萨。”赫莫斯突然抬高声音,“你根本不明白,我爱你。从前,往后,我都没有也不会再这样爱一个凡人。” “你认为你付出了很多,”帕雷萨面不改色,“你错了,赫莫斯。你像一个被宠坏的孩子,从来没被教导过要接受那些你不喜欢却发生在你身上的事。” “那还没有发生,”赫莫斯低声说,“一切不是没有转机。” “如果你说的是分手,那确实。一头纯血龙如果不想被抛弃,谁能够抛弃它呢?”帕雷萨微笑着说,“不过我的想法永远不会变:我们是时候分手了。” 赫莫斯这次表现的比较冷静。 “凡人是善变的。”龙说。 帕雷萨眯起眼睛。 “那倒真是。”他这么回答龙。接着将军表示他困了,请他们别再聊了,改天继续。 * ……我后悔介绍你们认识了。我的朋友,它是一头纯血龙,一位半神,寒冰的赫莫斯,只要他想,他对你做什么都行,而你什么反抗的手段也没有。我诚恳地向你提出我的劝告,帕雷萨,趁这个机会,断绝你们的友谊,切断你们的联系,把一切扼杀在萌芽中。尽快再娶一位妻子。 柏蒙特 海瑟堡的伯爵放下了信。他坐在自己的书房里,望着窗外树枝上的新芽。伯爵是雷诺西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贵族,留着贵族常见的长发,穿着一件简单的灰色绸衣。 没过多久,帕雷萨收回视线,抽出一张信纸,开始写信: 亲爱的白塔法师: 我最智慧的朋友,你的建议的确合理,但是十分无情。我爱上他了,这种感情在每个见不到他的时间里都变得更加激烈。我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它不会自行消失,而且还会更加可怕地折磨我。光是想象就让我无法忍受。 他是一头龙,这正是我迷恋他的原因。真神曾向你透露我注定爱上他,他注定爱上我。现在这一切发生了,谁也无法停止。而我已经做好准备。万事皆需代价,我思考了我的代价会是什么,并且认为它是值得我付出的。 帮助我吧。劝说赫莫斯来拜访我,我想念他的声音和眼睛。 帕雷萨 * 帕雷萨一手支着下巴,扭头望着窗外绽放新绿的树枝。 “如果你的长发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发生在初春的几场谈话 作者:镜台 分卷阅读5 还在,”法师打断了他的沉思,“我会觉得时间倒流,让我回到了过去。” 将军对老朋友的话付以一笑。 “你觉得这样做是最好的吗?”法师又问。 “我不知道。”帕雷萨回答他。 柏蒙特脸上那种安适愉快的神情消失了。 “我不知道我该为谁感到可悲。”柏蒙特说。 “那就认为我俩都活该吧。”帕雷萨回答。 法师沉默了片刻。 “这是我的错。”他说。 “不。你警告过我了。” “我理解你的感情,”法师摇摇头,“并且认为这种感情需要被满足。所以我帮助了你。这是错的。” “我感激你为我犯错,我的朋友。全靠你,我们确实有过一段好时光。”帕雷萨说。他忍不住又说:“我当时真的以为我可以忍受一条龙。实际上,如果我始终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我确实可以忍受他。”他认真地注视法师的表情。 “谁能料想到现在的状况呢?”帕雷萨又说。 柏蒙特没有回答他。他问了另一个问题。 “不能再好好谈谈吗?” 帕雷萨发出一声尖锐的嘲笑。 “我无法再忍受与他交谈,每一次,他的语气令我厌恶,他眼神里的轻蔑令我作呕。我视为比我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对他来说是可笑——不,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他对这一切没兴趣。所以他一而再再而三……在他自己没有察觉到的时候,他提醒我我的执着在他眼里荒谬极了,提醒我我付出的一切毫无价值,提醒我我的成功就是失败,我的决定就是错误,”帕雷萨的语速越来越快,眉头紧皱,仿佛他不想说却偏要逼自己说下去,“他还提醒我他因我的选择感到多么痛苦,我在为不值得的事业浪费生命和时间。他不得不尊重我的选择,即使他多么不赞同,因为他——”他突然抬起手捂住眼睛,“见鬼!” 当他把手放下时,他脸上恢复成冷漠和讥讽的神情。 “如果我们之间语言不通多好,”他说,“这样我继续迷恋他同时不被他惹恼。” 两个老朋友同时笑了一下,好像帕萨雷刚才说了一个不好笑的笑话。然后他们谁也不说话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推开了。赫莫斯大步走进来。他遮掩了他的发色和瞳色,装束也变作了游侠的打扮:皮甲,长靴,漆黑的披风,腰上还别了一把短刀。帕雷萨在之前下过命令,所以这位游侠一路畅通无阻。门一关上,他就迫不及待变成原来的样子,衣服和头发白得像会发光,一双金瞳灼灼逼人。龙抿唇注视着帕雷萨,后者平静地和他对视。好一会儿,赫莫斯才移开视线,看向身穿深蓝色长袍的法师。 “艾尔伯特。”他招呼,笑得有点勉强。 “你到的很准时。”柏蒙特对他说。龙总是习惯叫他原来的名字,而法师在提醒过一次没有用后就不再管他了。 “我以为你不会亲自来这儿。”赫莫斯说。他看见法师装模作样地露出惊讶的表情。 “怎么会呢?我还要为你们画魔法阵呢。” 赫莫斯冷笑了一下。 “我还没同意。” “为什么不?”开口的是帕雷萨。 赫莫斯把视线移向他。 “哦?”龙说,“我为什么要同意,这对我有什么好处——用我自己的力量立下一个束缚我的誓约,让我五年内不能踏上沃野的土地也不能飞过它的上空?” 帕雷萨缓慢地牵起嘴角。 “小别胜新婚嘛,亲爱的。” “小别?”赫莫斯嘲讽地重复这个词。他来到帕雷萨面前,弯下腰,两臂撑在这把椅子的扶手上。他的鼻尖几乎要与帕雷萨的相触。 “为什么我觉得,要是我五年不去见你,”他的眼神变得可怕,“五年后我再见你时,你会已经拥有别人了。” 帕雷萨望着龙的金瞳,眼睛毫不眨一下。 “那有什么关系,”他靠上椅背,与赫莫斯拉开了一点距离,懒洋洋地说,“不管我再爱上谁,你都可以让他或她消失,然后……” “我在你妻子的事情上做出了错误的决定,”龙打断他,“错误只有一个就够了,我不会再犯第二个。” 赫莫斯的表情看起来有点痛苦,但这并没有打动帕雷萨。 “法尔蒂娜一直都与你毫无关系,”帕雷萨面无表情地说,“我现在郑重声明:不要再让我听到你提起她。” 龙闭上眼睛。 “我就知道……”他的话没能说完。一旁的法师突兀地咳嗽一声,这是一个暗示,于是龙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 “赫莫斯,”法师对龙说,“其实你的座位在那儿。” 但是赫莫斯没动。帕雷萨似笑非笑地看着龙。 “赫莫斯,”法师又重复了一遍,“你的座位在那儿。”柏蒙特表情平静,看起来若是赫莫斯再没动作,他会很有耐心地一直重复他的话,直到龙动了为止。 “我只是想爱你。像龙爱龙一样爱你,或者像凡人爱凡人一样爱你。”赫莫斯突然说,“你觉得我会束缚你,但我并不想那么做,即使我能。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我已经竭尽全力,我在顺从你,我在取悦你,我在侍奉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龙是傲慢的,可为了你我已经放下了我的傲慢。我自愿如此,我很高兴如此……” “而我却轻贱着你的付出,我厌倦了一条为我低下高贵头颅的龙,”帕雷萨的语气很冷淡,与龙形成鲜明对比,“我真是个人渣。” 接着他突然抬手,钳住了龙的下巴。 “你的话听起来多么感人肺腑,”将军露出杀气腾腾的微笑,“又多么虚假令我厌恶——为什么你总要这么不坦诚?你的傲慢让你不能面对自己的什么?” “帕雷萨!”柏蒙特喝到。 作者有话要说: 求留言 第4章 “你玩一个游戏,在这里你可以随便作弊,”帕雷萨没理法师,继续说,“你想赢,你也不可能输,为了乐趣你选择遵守规则。亲爱的,我要感动什么?你为了我遵守我被迫必须遵守的规则和我公平对抗?好吧,也许理论上来讲我确实应该感动,但我的情绪是非理性的。” 将军顿了顿。他盯着龙的眼睛,钳制龙的手指慢慢松开。帕雷萨看起来就像是在考虑怎么拔下睡龙的鳞同时不让其醒来。 “我想退出,”他继续说,“但我不能退出,所以我退而求其次,我妥协了,好吧?五年,嗯?也许等我把你抛之脑后时,我就能重新喜欢上你了。”他的手已经松开并放下来了。 柏蒙特在一旁注视他们,他觉得两个人的态度正在软化,这是个好兆头…… “现在也可以,”龙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发生在初春的几场谈话 作者:镜台 分卷阅读6 最终小声说,“我正在为此努力……” 帕雷萨笑起来,嘲讽中带着无奈。 “你希望像龙爱龙一样爱我,或者像凡人爱凡人一样爱我。”他重复了赫莫斯之前的话,“这是不可能的。客观事实是:你不是凡人,我不是龙。对我来说至关重要之物于你来说永远不值一提受你轻蔑。而你因爱我做出的牺牲和奉献的一切我永远不能感同身受还要心生反感。” “我已经厌恶你,”凡人最后说,“别让我憎恨你。” * 拉德利在紧闭的门外走来走去,他不明白在收到转移命令的当口,帕雷萨为什么要招待他从前的,和这场战争毫无关系的,甚至和沃野都毫无关系的,朋友?虽然这个现在的长官从前的领主一直都非常异想天开让人理解不能,但他也一向分的清楚孰轻孰重——拉德利真想推开门冲长官大吼:您难道不知道现在时间一点都不充裕吗?! 骑士当然不敢这样做,所以他在脑海里模拟了一下来缓解一下自己的不满。 就在拉德利脑内的怒吼进行到吐槽帕雷萨在国家生死存亡之秋竟然还像以前一样做决定全靠心血来潮时,大门突然开了。骑士打了个激灵,立正站好面向帕雷萨。 接着他发现怎么出来的人只有帕雷萨一个! “大人,您还没谈完啊……”拉德利努力使自己的口气变得谦恭。 “我谈完了,”将军说,“但我的两位朋友仍想好好叙叙旧。”他把门重重关上。 “都收拾好了吗?”将军又问。 拉德利反应了一秒。 “是,只等您的命令——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 拉德利睁大眼睛。他看看长官的表情,又看看那扇紧闭的大门。他的长官转身开始往大厅走了。拉德利连忙跟上。 “那您的朋友们……”骑士欲言又止。 “哦,他们不会在意的。”帕雷萨说,“反正也不会有人来打扰——这座城里的居民不是都死光了吗?” “是,”拉德利回答,“都死光了。”他的语气有点不自然。 帕雷萨停下脚步。他的部下跟着他停下。 将军转身,盯着他自幼相识的同伴。 “我知道你不喜欢,”他褐色的眼中波澜不兴,又好像骇浪翻涌,“可是有的时候,为了我们所求,我们必须做出我们内心抗拒的决定。因为命运绝不允诺我们两全其美。” 拉德利望着帕雷萨。现在的场景令骑士感到奇妙。 这类风格的话,身为伯爵的帕雷萨经常说;但身为将领的帕雷萨不会说,拉德利听得比较多的是冷笑话和命令。 人的意识可以在回忆里掠过数年漫长的时间之河,而在现实里不过只度过了几秒钟。拉德利在那几秒种想起了端庄威严的法尔蒂娜夫人,令人头疼的雷蒙娜小姐,无所事事的年轻的伯爵大人。他想起从前他们在打猎时伯爵提起的刁钻又古怪的话题,他对纠结伦理的逻辑,探寻道德的本质,界定善恶的分别从来没有半分兴趣。贝尔克倒是很乐意和伯爵谈这些。 拉德利的意识回到现实,一个念头自然而然冒出来:站在这儿的应该是贝尔克。贝尔克能明白他们的领主想辩解什么,想摆脱什么,想抗拒什么,想希求什么,而他不明白。 但是贝尔克已经战死了,和很多人一样,尸体送回海勒堡,裹着战旗埋进泥土之中。 拉德利眨了一下眼睛。 “额,您知道我听不懂那些文绉绉的话。”骑士说。 “但是,好吧,”骑士又说,“我不喜欢屠城,但我赞同您的决定。您说得对,我们不能冒险。” 拉德利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我们得赢。” 他诚恳地望着将军,将军沉默地望着他。帕雷萨其实在心里暗暗唾弃自己竟然沦落到要找拉德利求认同——而他竟然真的给了他认同。 帕雷萨看着他的朋友,一直绷紧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 “我们一定会赢。”将军说,“我们不止会赢。” * “我觉得这很荒谬。”赫莫斯坐在椅子上低声说。 柏蒙特等了他一会儿,然后发现那不是半句话。 “说的清楚点,”法师说,“你觉得什么荒谬?你是一个保命符,帕雷萨却想把你扔掉?区区一个凡人想把你甩开,你却丢弃你的自尊不停纠缠他?你想永远拥有他,却不想采用最直接稳妥的方法?你是一头真龙,却找不出满足你愿望的方法?” 赫莫斯没有回答他。并非是在尘埃面前承认自己的无能会令他感到难堪。 难堪的是在自己面前承认。 “我见过无数凡人,和帕雷萨性格相同的人有很多,和帕雷萨容貌相似的人有很多,和帕雷萨经历等同的人有很多。”赫莫斯说。 “可你没爱上他们,你只爱上了他?”法师懒洋洋地说。 “……所以这是为什么?到底是什么决定了我会爱上他?” “关于这个问题,我在凡人间收集过一千种答案,”柏蒙特说,“但还没总结出一条普适的规律。” “那不爱呢?是否有一天我会不再爱他,就像那些见异思迁的凡人?” “也许吧。当你所有幸福的幻想都破灭,当你从他那里得到的只有失望和痛苦时,渐渐你的爱情就枯萎了。反正凡人大多都是这样。” 赫莫斯沉默良久。 “也许我不应该答应这个提议……”赫莫斯迟疑着开口,“这有什么用呢?我的妥协毫无意义。也许这能不让问题加深,但也不能让情况好转。顺从不会换来爱,他可能还会得寸进尺……艾尔,我是不是应该现在就把他带到我的洞穴里,把他囚禁起来,饲养他,保护他,让他的眼睛只能注视我一个人?” 龙的金眼睛望着法师,他的语气显示他在真诚地向朋友寻求建议。 “如果你能做,那就去做,”柏蒙特对他说,“这是多么简单奏效的办法,你早该这么做——” “那么,是什么阻止了你?”法师微笑着。 赫莫斯咬牙。 “我知道帕雷萨不爱我,他根本就不爱男人。他爱的人是他的妻子。”龙说,“他迷恋的是我的力量,我的非凡,这一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发生在初春的几场谈话 作者:镜台 分卷阅读7 切我都清楚。所以我只想取得我能取得的……我希望他保持他对我的迷恋,即使那是一种很肤浅的对强大存在的羡慕和向往。而那些迷恋的基础是我对他毫无伤害。” 赫莫斯顿了一下,他脸上露出一种恍然和愤恨的表情。 “是否这就是真神的陷阱和圈套?命运对我的报复和警告?我爱上一个永远不会爱上我的凡人——帕雷萨对我可以产生任何一种感情,却唯独没有爱情。他高兴,就把我当成朋友,把我当成情人;他不高兴,就把我当成障碍,把我当成隐患……” “而我却只会爱他!” 柏蒙特叹了口气。 “既然悲剧已经发生,你就无法规避。巴尔卡莫尼菲多,我的朋友,”法师十分郑重地叫出了龙的真名,“他不可能爱上你,所以你的囚禁毫无意义。正如帕雷萨刚刚说的,他已经开始厌恶你,不要让他憎恨你。” 柏蒙特闭上眼睛。赫莫斯的话令他动容,却没有打动他——他仍然选择欺骗龙,让事态朝他与帕雷萨商议好的方向平稳前进。 过了很久,他听见赫莫斯回答了。龙的声音头一次透出那种真正的无奈,因无能而做出妥协,因妥协而心生痛苦。不甘过,愤恨过,悲伤过,但是没有办法,只能接受。 赫莫斯接受了。 “你说的对,艾尔。”他说,“我只能答应。” 柏蒙特睁开眼睛。 法师并不为他的成功感到高兴。 * 帕雷萨勒紧缰绳,让马停下来。他翻身下马,牵着缰绳站在那儿,望着远处的天空出神。 这个万物重生的季节里,荒原上已经长出新鲜的野草,稀稀疏疏点缀辽阔的土地,有一个人影站在那里,手中法杖的法杖顶端冒着柔和的白光,像一颗坠入凡世的星。离天亮尚且有一段时候,远方的天空是淡紫色,接近地平线的地方略略发出明亮的淡绿色。帕雷萨仍能看见群星在其中闪光。 赫莫斯还没来。 如果没有意外,他们下次见面就要在五年后了。帕雷萨心想。 柏蒙特之前给他传了一封短函,告知他一切顺利。法师顺便还告诉他,赫莫斯认为他从始至终都不爱它,认为他只爱法尔蒂娜。 法尔蒂娜。帕雷萨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忍不住笑了一下。他一直在避免把她和赫莫斯牵扯起来。 在那个秋末的的下午,法尔蒂娜陷入了昏睡,而赫莫斯来拜访他。他的妻子随时可能断气,他不想离开她半步。 后来的一切证明那是错误的决定。 赫莫斯来了。他让他来到法尔蒂娜的病榻前。 柏蒙特曾警告过他,不要向半神祈求眷顾,若它能给,它会主动给;若它不能给,你的祈求会引它反感。 但龙就站在他身边,他的朋友就站在他身边,他肖想着的人就站在他身边。龙看起来那么不像龙,他把手放在他肩头,他对他说我感到抱歉,他的语气透出同情和哀伤。 于是他说出了那句话。你能救她吗? 当赫莫斯走后,他才发现法尔蒂娜是醒着的。 “我失望极了,”她的声音很虚弱,“你竟然去求他……” “我希望你活着。” “你可以请求任何人……除了他。”她翠绿的眼睛睁得很大,“你的这位朋友看我的眼神如同看待灰尘……我不需要这种人的施舍。”这绝不服输的女性勾起一抹冷笑,“……他凭什么轻蔑我?” 作者有话要说:  帕雷萨:我们必须做出我们内心抗拒的决定。因为命运绝不允诺我们两全其美。 拉德利:贝尔克肯定能明白帕雷萨在说啥。 贝尔克:你高估我了。这句话背景信息太少,我估计还得那位赫啥啥先生亲自来解。 赫莫斯:额……这句话难道不就是字面意思吗?后一句还是掉书袋,化用了谁谁谁在某某书里某章某段某句话…… 帕雷萨:…… 柏蒙特:(耸肩)我跟你说,虽然第七年纪那么大在人间混了那么久……可他不爱动脑子……谁也救不了…… 第5章 第五章 振翅的声音打断了帕雷萨的回忆,他仰头,看见一头龙正盘旋下降,翱翔的身姿优美而矫健。赫莫斯在半空中开始变化,当他落到地面上时,他的翅膀刚好变成一件纯白的披风。帕雷萨望着赫莫斯,在心底惊叹龙的美丽。 “我来了。”赫莫斯走到他面前。 帕雷萨没有说话。凡人只是微笑了一下,松开手中的缰绳,向前踏出一步。帕雷萨和赫莫斯一样高,他很自然地勾住龙的脖子,在龙的唇角印下一吻。帕雷萨关注着赫莫斯的神色,后者因为他的注视才勉强牵了牵嘴角。帕雷萨看到龙的睫毛颤动了一下,让凡人想起脆弱的蝶翼。 帕雷萨忍不住笑了。他知道他不该笑,他的笑可能会刺激到赫莫斯,但他就是忍不住。他知道赫莫斯这样误会他对他有利,但他仍然感到愤怒——在赫莫斯心里,到底得做到什么地步才算是爱? 帕雷萨松开了龙。他移开视线,望着远处正在布置魔法阵的法师的身影。 初春的寒风吹过旷野,稀疏的草依次倒伏,显出萧索的气息。 “我和艾尔商量了一下,”赫莫斯开口了,“修改了一下……你的提议。” “嗯。”帕雷萨依然望着远处。他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坦白地说,赫莫斯对他的反应感到失望。 “艾尔会让魔法的期限无限延长,我把停止的权力交给你。” 帕雷萨终于有反应了。他慢慢扭头,仔细打量赫莫斯。龙觉得凡人的眼睛里闪烁着一些不同寻常的情绪,但他抓不住它们,它们也不是他期望的那些。 龙伸出手,递给帕雷萨一块儿手掌大小的龙鳞,它有锋利的边沿和棱角,在微亮的天幕下呈现白银的质感和层叠的纹理,像一块供人收藏的奇异矿石。 帕雷萨接过了它,小心不使自己的手被割伤。 “当你的血滴在上面时,那个限制我的魔法就会失效。我会来找你,这片鳞会告诉我你在哪儿。”龙的声音低下去,听起来有些压抑,“然后,无论当时是什么情况……我会把你带走。再也不放你走。” 帕雷萨心不在焉地听着,更多的注意力放在那片鳞上。当赫莫斯说完后他突然抬头,却不是为了和龙对视——他打量着龙的脸,耳朵,脖颈,最后他在龙的喉咙上看到了那个伤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发生在初春的几场谈话 作者:镜台 分卷阅读8 痕。那是一个很小却让帕雷萨觉得扎眼的伤痕,在龙白皙的皮肤上十分突兀,像雪地里的一滴血。 赫莫斯以为帕雷萨要说什么。他等着,期待着。但凡人最终什么也没说。帕雷萨转身,从马背上找出一个存水用的空袋子,把鳞装了进去,挂在自己的腰带上。做完这一切,他继续看法师的影子在远处走走停停。 赫莫斯把手攥起,又松开,再攥紧,又松开,再攥紧…… 人在希望落空时容易走极端,他们会怨恨别人或者怨恨自己,种种负面的念头挤满内心,并且认为那是“客观”。赫莫斯不是人,他几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所以当这种情况出现时,他没有丝毫察觉,即使它是一头真龙,一位半神,他的年龄几乎与人类的历史等长。 黑暗漫过心头。 妥协是没有意义的。有个声音诱惑他,那是他自己的声音。他不爱你,他不会爱你,你得不到你想要的感情,那么何必要妥协呢?他听到了自己心底的轻笑。喜爱?不!你要的是爱。你要的只有爱!既然你得不到它,何必要费尽心机得到一个乏味的替代品? 把他带走。 现在就把他带走。 你早就受够了,早在他应征时就不满了。他为了不值得一提的荣誉冒着生命危险,完全不顾你会为了他的安危日夜煎熬。何必忍受这一切?你是龙,你的退后是为了更好的娱乐,根本没有凡人值得你的诚心尊敬。独立,自由,尊重,那些都是瞎扯的鬼话。即使一个凡人对待另一个凡人都不会真的在实际行动中讲求这些。 把他带走。 他会憎恨你。但那又如何?他能做的也只有憎恨。蒙上他会流露情绪的眼睛,堵上他会吐出咒骂的嘴,锁住他的脚踝,抓住他的手腕,让他在你的怀里颤抖,抱紧他直到死神把他敛入虚无。摧毁他的理智,摧毁他的信念,摧毁他的人格,摧毁他的一切。他会发疯,他也会陶醉。他会像你一样陷入狂热。 让他只有你,让他只有你! 让你只有我。赫莫斯盯着帕雷萨。他曾对帕雷萨说过类似的话,那之后他告诉帕雷萨,他不会那样做。 龙慢慢抬手,轻轻搭上凡人的肩膀。用力的话他就能把凡人搂入怀中,然后张开翅膀,远走高飞。 帕雷萨疑惑地扭头,看见龙灼灼的金瞳凝望他。赫莫斯脸上没什么表情。又或者是龙的眼睛在黎明前的夜色里太亮了,帕雷萨分辨不清他的表情。 凡人抓住他肩头那只手。它像冰一样冷。 如果他把他的手移开,赫莫斯对自己说,我就把他掳走。 令他遗憾的是,帕雷萨只是抓着他的手,没有下一步举动。 “我发誓,”凡人的半张脸被红霞照亮,另一侧被暗夜掩藏,“不会很久,最迟五年。” 赫莫斯分辨不清帕雷萨的表情。他无法确定帕雷萨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以什么样的目的说出这句话。这种未知令希望重新燃起。他想起就是这种未知驱使他做出离奇的选择——他放任帕雷萨脱离他的掌控。帕雷萨可能会在危险的战场上独自穿行,可能会以身试险,死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可能会把这片鳞埋在不起眼的角落,和他不知道的人相伴余生…… 但帕雷萨还可能会用他的鳞刺破皮肤,用血解除他身上的咒语,在他到来时张开双臂,让他把他带走。 这就是未知的美妙和可怕。 龙把手抽回去了。 “等我们再见面时,”龙对帕雷萨说,“我告诉你我的真名。” 将军似乎是诧异了一下,但最终所有表情被一个微笑掩盖。 “好。” 赫莫斯收回视线,向已经做好一切,一动不动站在远处的法师走去。 “说实话,你让我刮目相看。”他走到法师面前时,对方对他说。 “艾尔,趁我反悔前,”龙走进法阵中心,“快开始吧。” “已经开始了。”法师的身影突然像烟雾一样消散了。 远方的旭日已经冒出一点头,金红色的光芒触及龙脚下的法阵,魔咒一层层被点亮。龙回头想看看帕雷萨,从法阵上升起的光芒阻碍了他的视线。 龙闭上眼睛,人形的眼皮太薄,光轻易就能穿透。赫莫斯觉得自己好像站在一望无际的霞光里,举目皆是一片热烈的红色。这触发了龙的回忆,赫莫斯想起他看过的相同的色彩。 那时他靠在柔软的枕头上,那抹艳丽的朝霞就在一方窗口之外。那时他爱的凡人躺在他怀里尚未醒来,光把凡人的皮肤染成橘红,热烈得像那次醉后回应给龙的吻。前一个晚上,帕雷萨刚刚承认了龙是他的情人。龙一夜没睡,守着他的珍宝,以为自己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 太阳完全升起来时,魔法结束了。赤红色的光芒和白龙的身影一齐消失,空旷的原野上只剩下风在呼啸。 法师站在将军身边,低笑了一声。 “命运会感谢你,”柏蒙特说,“幸运会眷顾你。你帮她们算计了她们最讨厌的人。” “这全是你的功劳。”帕雷萨淡淡地说。 “你的选择才是关键。”法师顿了一下,“不过容我提醒你,你的理想不会受命运待见。她老人家最讨厌异想天开。” “啧。让命运不高兴?”帕雷萨挑眉,“不过一死罢了。” 柏蒙特撇撇嘴。 “赫莫斯才刚走,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要折腾自己?” “我自由了。我亲眼看他消失,我觉得我已经不会受他的存在影响了。”帕雷萨抬手把手放在心脏的位置,“如果我活着,一切圆满落幕;如果我死了,我也看不见那双眼睛了,我不会因他的痛苦而痛苦。”帕雷萨露出一个微笑,“他的悲伤和我没关系了。” 柏蒙特自认是一个人渣,然而他听到帕雷萨的发言,惊觉自己原来还有良心。 他选择不说话。 “我求赫莫斯救法尔蒂娜的时候,被她听到了。”将军又说。 “哦?” “你猜她跟我说什么?‘求谁也别求他’——她讨厌赫莫斯。” “这我倒是不知道,”柏蒙特回想了一下,“我以为他们只是不熟。” “我一直都知道法尔蒂娜讨厌他,”帕雷萨说“从他们初次见面起。” “因为伯爵夫人看出她丈夫的朋友觊觎她的丈夫?” 帕雷萨给这句笑话捧了个场,笑了一声。柏蒙特比赫莫斯更清楚他家的情况。这个推测对一个正常的妻子来说很合理,但放在法尔蒂娜身上就变成了幽默。 “因为她看出赫莫斯把她当成灰尘一样看待。” “它是一位半神,”柏蒙特说,“几乎没有什么凡人在他眼里不是灰尘。” “我本来也想这么回答她——”帕雷萨垂眸,“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发生在初春的几场谈话 作者:镜台 分卷阅读9 她当时问我,‘他凭什么轻蔑我?’” “‘本来?’” “我发自内心认同她,”帕雷萨转身跨上马,“即使他是半神,哪怕他是真神,‘他凭什么轻蔑我?’” “你听起来像个孩子。”柏蒙特仰头看着将军,“幼稚的人死得更快。” “让我死吧,”帕雷萨用朗诵诗歌的语气说道,“凡人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死。”他策马返回他的营地,留给法师一串爽朗的笑声。 (完) 分卷阅读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