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罪者》 分卷阅读1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1 《戴罪者》作者:桐川林 不正经版文案: 爹不疼娘不爱,五岁被送去当血袋,幸亏,吸血鬼还有良心在。 西瑞尔:你那么好,我想和你谈恋爱。 菲利克斯:……就做个安静的美血袋吧。 装b版文案: 人类如尔,怪物如我,但凡活物终有一死。 正常版文案: 这是一个关于爱哭小男孩被冷淡年上折腾成阴郁小狼崽的故事,有养成有恋爱,恋爱之路有点曲折,何况,还有打怪。 主角第一位攻,第二位受。 是he!!! 内容标签: 年下 奇幻魔幻 西方罗曼 异世大陆 搜索关键字:主角:西瑞尔,菲利克斯 ┃ 配角:反正不重要 ┃ 其它:吸血鬼,蒸汽朋克 ☆、第1章 马车里的男孩抬头朝窗外看去。夕阳是冷的,花园是死的。棕黄的爬山虎抽长枝条钻进桃心木窗棂,灰色的墙砖上凝结着一层乳白色的冰。 车辙在雪地里留下两道漫长带泥的痕迹,他屈膝跳下马车,风卷起飞扬的雪粒,长长的斗篷拖进雪里,他小心翼翼把下摆抱了起来。高大的棕红马匹喷出冗长白雾,他畏惧地缩着肩膀绕过这高大的牲口朝着灰色的宅邸走去。 在雪地里留下两串小小的脚印。 站在门口的女仆年纪很大了,一张脸像揉皱的蜡纸堆着皱纹沟壑,看人的眼神略有些呆滞迟缓,穿着一身旧长裙,裙摆上还打着补丁。她看着拎着小行李袋走得吃力的他,表情冷漠,丝毫没有上前帮忙的打算。 “你、你好,我是西瑞尔·穆勒。”男孩走上台阶,歪着肩膀拎着沉重的行李,将头顶的小帽子递给了女仆。老女仆拿过帽子扣在她另一只皱得像橘皮的手上,没说话,瘪着嘴的样子像极了绘本里的邪恶巫婆,转身便朝屋里走去。 西瑞尔跟在女仆身后走出两步,听见身后传来马的嘶叫声。他在风里回头,看见胖车夫拉着缰绳赶马掉头,棕马缄默垂下头,拉动马车在雪里压出两道新的辙痕。 他轻轻“啊”了一声,扭头看看身影渐渐隐没进阴影中的老女仆,又看看渐渐走远的马车,神情焦急,下意识追下了台阶。皮鞋踢起雪粒,手中的行李重如顽石,他费力地用双手拖着它跑出几步,呼出的白雾被风吹着拍打在脸上,脚下却被长长的斗篷绊住。 他摔进了雪里。 冰冷的疼痛自手掌与膝盖传来,他轻轻抽噎了两下,忍着痛从雪中抬头,马车已经远在他再也追不上的地方了。 “父亲……” 眼眶越来越热,鼻尖越来越酸,眼泪落进了雪地里。他啜泣着爬了起来,抓着头蓬用力擦了擦湿润的眼睛,揉揉疼痛的膝盖,弯腰捡起掉在身旁的行李袋,转身认命地朝灰色宅邸走去。 老女仆不知哪儿去了,西瑞尔不安地走进昏暗前厅,悄悄打量着宅邸的装潢。与他那在城中伯爵府邸的家相比,这里既不富丽也不风雅,墙上缺了画像点缀,空空荡荡。虽然烛台上插着蜡烛,可两三根蜡烛根本无法将这偌大前厅照亮,反而更透出几分诡异的幽森。黑漆漆的壁橱里堆着木柴,却没生火,风穿过前廊涌入,这里冷得像冰窖。 来之前只知道是要去偏僻乡下的庄园,庄园里就住着赫肯叔叔和……他的“仆从”,其余的一概不知。也想象过是那种被果树和花圃环绕的房子,每个房间里都飘散着果实与花的香味;说不定叔叔会养几只羔羊和几条牧羊犬,如果那里的仆从也不爱理睬他,至少他还能和动物待在一起。可这阴森宅邸与男孩的想象相去甚远,他宛若迷失般站在前厅中央,任由一双脚在浸了水的皮鞋里愈来愈冷。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走廊中,男孩回头,只见一道颀长剪影斜斜倚靠着门框,凭借微弱的光,他只能看清那人用来把长发绑起的红色发带。拖着小行李袋走到男人身前,他颇有礼貌地将右臂横过胸前朝对方鞠了一躬。 “赫肯叔叔,我叫西瑞尔,是穆勒伯爵最小的儿子,很高兴见到您。”他说完抬头,瞪着一双宛若海洋的蓝眼睛打量着男人。 头发是金色的,看起来很柔软。 眼睛是绿色的,像父亲戒指上的猫眼宝石,陷在阴影里,高深莫测。 皮肤透着病态的白皙,睫毛很长,眼窝很深,耳朵微微有些尖,脖子纤细,搭在腰上的手生着长长的指甲。 父亲从没提起过赫肯叔叔,他是从仆人口中得知自己即将见面的这位叔叔是个怪人的,可他追问叔叔究竟怪在何处,却没人答得上来,若他继续问下去,仆人们只好支支吾吾地说他们也难得见上那位绅士一面。 现在看来,这位未曾谋面的叔叔确实有点怪。 西瑞尔不禁忐忑起来,习惯性地缩了缩肩。他像面对父亲那样垂下头,不安盯着自己的鞋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接着他就听见嗤笑声。 “连自己的叔叔都不认识吗?” 下巴被手捏住,长长的指甲抵着喉咙。那手指和声音同样冷得出奇,西瑞尔禁不住抖了一下,被迫抬头直视长发的男人。 “很高兴见到你,西瑞尔,我叫菲利克斯,是赫肯——是你未来的仆从。” “仆从”这个词让男孩陡然绷紧了身体,令他的视线不由自主集中在了男人的嘴唇上。男人笑着说话,双唇张开又闭合,一对尖锐犬齿若隐若现。他惊恐地倒吸了一口气,身体晃动着,只觉得脖子上掠过刺痛,抽噎着抱着手里的行李躲开。 但很快他就后悔了。 男人会被激怒吗?会生气吗?会像父亲那样用手杖打他吗?还是直接撕碎他? “你在这里做什么,菲利克斯?” 又一个声音响起,懒散冷漠,漫不经心,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并非真的出自关心。 西瑞尔偷偷抬眼,另一个男人走了过来。他比名叫菲利克斯的男人矮了一些,同样用红色的发带将头发束起,同样苍白,双眼有些浮肿,样貌普通,不如父亲那样端庄威严,也不如身边的菲利克斯英俊迷人。 “你侄子。”菲利克斯说着放开了西瑞尔。 “我侄子?噢……噢。”赫肯顿了顿,这才无精打采地点点头,终于扭过头正眼打量着站在幽暗之中的男孩。 那眼神让西瑞尔感到难受,像有人放了数十只壁虎到他背上,冰冷的轻微刺痛令他不由得吞咽了一下,僵硬地朝叔叔欠身,又做了一次自我介绍。 “果然很像莉莉安。”赫肯说着也伸手捏住了男孩的下巴,像看牲口般扭过他的脸左右端详,毫无神采的眼中终于燃起星点光彩,嘴唇不由自主地扭出一抹怪异的笑容,“五官简直一模一样。嘿,小东西,就是你害死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2 了莉莉安,对吗?” 男孩在母亲的名字里狠狠抽搐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颤抖着嘴唇呢喃着在父兄姐姐面前说过成千上万变的道歉词句,眼泪毫无征兆地自眼眶中涌了出来。 “可怜的小东西,”赫肯弯腰为男孩拭去眼泪,微微撅起嘴用哄骗的语气说道,“你的原罪比我们可都多了一笔——天生的杀人者。难怪大哥急不可耐地把你送来这里。”为男孩擦去眼泪的动作很温柔,言语与唇畔的笑容却是肆无忌惮的恶毒。赫肯一把拉过男孩说要带他去房间看看,撇下菲利克斯,穿过长廊,一级一级踩上台阶,有关伯爵是如何憎恨这个小儿子的话题就这么对着男孩说了一路。 那天晚上,西瑞尔没有下楼和叔叔共进晚餐,亦没有人上楼叫过他,仿佛他是多余的,这里没人记得他。 男孩饿着肚子缩在阴冷的房间里不知不觉睡着了,夜半醒来时发现壁炉里不知何时生了火。火焰驱散了寒意,房间里亮堂堂暖烘烘的。他从床上坐起来,睡意在惊诧中烟消云散,茫然揉着饥饿的肚皮,他爬下床想从自己的行李袋里找本书看看,又诧异地发现有人帮他把东西拿了出来。他打开衣柜,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小礼帽正放在一堆衣服的最上面。书也被摆在了桌上,不过有两本放反了,看来为他整理东西的人根本不识字。 男孩怀着虔诚的感激之心将那两本书放正,又凑到壁炉前烤了一会儿火。虽然饥肠辘辘,他却依然满怀感恩,扭头再次看了看衣柜,乖乖爬回了被子里。 ☆、第2章 翌日男孩是被一双手粗暴地摇醒的。睁开眼看到一张布满皱纹宛若女巫的脸,他吓得倒吸了一口气,双手下意识抓紧被子想蒙住脑袋,那刚刚离开他肩膀的干瘦双手便捧来了衣服示意他换上。 睡意在惊吓与冬季的寒冷空气中渐渐散去,西瑞尔想起眼前的妇人便是昨天出门迎接他的老女仆。绷紧的双肩放松下来,他惭愧地爬出被子,摊开双臂让女仆为自己换好了衣服。 “谢谢你……呃……请问我该怎么称呼你?”他将双脚放入女仆拿来的皮鞋里,抓着头发不好意思地问道。 正系着鞋带的老妇人闻言抬起头,张开嘴发出哇哇啦啦的几声,又举手比划了几下,男孩这才意识到原来她是个哑巴。他一边道歉一边将小手伸到妇人跟前,说可以把名字写在他手心里。妇人迟疑地缩了缩身体,抬起一双浑浊的眼睛看向他,看起来很是忐忑。天真无邪地男孩就这么伸着手站在她面前,带着小心翼翼的微笑等待着。 干瘦的手终于抓住了男孩的手腕,手指轻轻触碰他柔嫩的手腕,像担心自己粗糙的皮肤割伤了他。另一根手指在男孩掌心里写下歪歪扭扭的四个字母。 “玛——丽——”男孩跟着妇人写下的字母一边缓缓点头一边念出了她的名字,“谢谢你,玛丽。” 妇人闻言笑起来,脸上的皱纹堆积到一起,干瘪的嘴唇咧开,露出了她残缺不全的牙齿。她慢慢放下男孩的手,继续为他系好鞋带,接着将他带到了楼下的早餐室。 比起家中的早餐室,眼前这房间简直小到堪比柴房。西瑞尔左右环顾着叔叔家的早餐室,由女仆领着坐上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之后玛丽又匆匆离开。即便已经很饿了,西瑞尔还是拘谨地坐在椅子上等待着叔叔的到来。 时间已近中午,阳光透过排窗照进早餐室里,在浅灰色的地面落下霜白的光块,像那里铺了一层细细的雪。那光让西瑞尔无端感到寒冷,他搓了搓手臂,扭头看向另一侧同样没有生火的壁炉。 不一会儿,赫肯便跟在玛丽身后走了进来,西瑞尔立刻跳下椅子朝他鞠了一躬,乖巧地向他问早安。赫肯仍是昨晚那副没精神的样子,双眼的浮肿还没消退,苍白的皮肤在冰冷的阳光中显得愈发病态,泛着令男孩担忧不已的灰败。面对侄子的问候,他只是点点头,抬手示意玛丽把早餐端上来。 庄园的厨师也是个老人,不像玛丽那么枯瘦,脸色红润,身材甚至称得上健硕。他在为主人和新来的小少爷端上早餐后便离开了早餐室,什么话都没说。很久之后西瑞尔才发觉原来他也是哑巴。 男人和男孩沉默地吃着盘中的豆子和饼,待赫肯吃完了盘中的食物,举着餐具的西瑞尔这才迟疑地问道:“为什么菲利克斯不和我们一起吃早餐?” 童稚的嗓音令起身正欲离开的赫肯停下脚步。他转身看向坐在餐桌另一端的男孩,脸上渐渐浮起一抹厌恶与残忍交融的笑容。这笑容在他青白肤色的显衬之下显得格外可怖,而他毫无自觉,一手搭上身旁的椅子,他故意用温柔的语气说道:“伯爵大人没告诉过你吗,菲利克斯不需要这些——我们的血才是他的食物,”看着男孩血色尽褪的脸,他仿若很满足,伸出红艳的舌尖舔了舔嘴唇,“你和我都会死在他手里。” 一席话令西瑞尔犹遭雷击般僵在那里,瞪大的双眼不可置信地盯着叔叔,他轻轻抽噎起来,努力想为自己和父亲辩白几句,却也只能无能地重复着“不是的”。 看着侄子又痛苦又恐惧的脸,赫肯终于心满意足地离开,将西瑞尔一人留在了这冷得叫人牙关打颤的早餐室里。 男孩也不是没听说过“仆从”的事,都是从父亲那里知道的。除了父亲,家中的仆人、乃至他的兄长和姐姐都不知道这个。而他是那座宅邸中第二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父亲只告诉了他——在他被送来这里的前一天晚上,也就是前天夜里。晚餐过后从不会主动与他交谈的父亲破天荒将他叫到书房,他受宠若惊,在兄长与姐姐们诧异的视线中怀中忐忑与欣喜推开了书房的门。 他见父亲搬出了家谱在他面前摊开,尽管识字不多,但先人的名字他还能勉强辨认。男孩好奇地伏在家谱上将那些名字一个个读出,一直读到他这一代,一直读到最后。 他发现了不对劲。 家谱上没有他的名字。 困惑地抬头看向父亲,他正想询问,父亲却率先开口跟他讲了一个以“很久很久以前”开头的故事。他说祖上某位勇敢的骑士在无意之中与某个拥有强大力量的人签订了契约,对方发誓愿意成为穆勒家族的仆从,愿意为穆勒家族做任何事,直到他死。 “他拥有无与伦比的力量,骑士求之不得,”父亲语气冰冷,仿若没有看见他亟待解释的焦急眼神,“但他有一个条件,即只能认穆勒家族之中的一个人为主,他只听从主人的命令,而主人为他提供一切的生存所需。他是拥有永生之人,穆勒家族每一代都会选出一个子嗣成为他的主人。他现在和你的叔叔赫肯住在乡下的庄园里。西瑞尔,明天我会送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3 你去他那里。” 赫肯叔叔? 被父亲故事吸引的西瑞尔本已全然不记得家谱上没有自己的名字这件事,可听这个陌生的名字从父亲口中说出,才惊觉它也不在家谱上。 “你是那仆从下一任的主人。”父亲说完这些便合上家谱,又将它放回了高高的书架上。男孩站在父亲的椅子旁边愣愣盯着桌上的烛火,知道看见父亲背着手要走出书房,这才心急地追过去拉住了他的袖子。 高大的男人陡然止步转过脸,猛地从他手中扯回袖子,面色阴沉地盯着他。 父亲只会对兄长和姐姐们和颜悦色,而这些,西瑞尔早已习惯。他伤心地咬咬嘴唇,怯怯问道:“为、为什么我和赫肯叔叔的名字不在家谱上?” 父亲闻言只是冷冷哼了一声,没有理会他的发问,径自离开了书房,而他很快也被匆匆赶来的女仆带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还来不及将这个离奇的故事告诉兄长和姐姐就被送上了一早赶来的马车,在风雪中赶了半天路,直到傍晚雪霁天晴时才来到这座死气沉沉的庄园。 而父亲并未告诉过他成为“主人”的结果是死在仆从手中。 恐惧倏然攫住西瑞尔小小的身体,他试图用颤抖的手再次握住落在桌上的刀叉,却屡试屡败。眼泪落进纯银的盘子里,他突然跳下椅子冲向宅邸门外,在雪地里跑了好久好久,久到他以为自己已经逃出可怕的庄园,惴惴回头,却发现那座被爬山虎包围的房子依然伫立在视线之中。他紧张地吸了吸鼻子,抬手胡乱擦掉眼泪,迈开酸软步伐企图继续逃跑,衣服的后领却被陡然伸过来的一只手抓住。 男孩吓得尖叫起来,一边哭一边大叫着“不要”,还在手脚并用地挣扎,试图逃脱这恐怖的桎梏。谁料身体忽然腾空而起,他像一捆柴那样被人猛地扛到肩上,无论怎样踢打,握在他腰上的手始终都没有松开。 直到他又被带回了庄园。 那双手一将他放回地上,他便再次拔腿就跑,可还没跑出两步就被抓了回去。那双手索性把他抱住高高举了起来,一路就这么举着上了楼进了房间。 他被扔进了床里,在柔软的被子里狼狈地滚了两圈。抬起惶恐的双眼,只见一个异常高大的老人站在床边,正双手叉腰地喘着气。老人脸上同样布满沟壑,双眼几乎被皱纹埋住,鼻子很小,嘴却很大。他穿着同厨师一样的粗布衣服,戴着一顶漏了线的帽子,双手也大得出奇。 老人难辨颜色的眼珠在几乎小得看不见的眼睛里转了半圈,走过去抓住西瑞尔的肩用力按了两下,这才离开了房间。埋进被子里的男孩见他走了,急忙又爬起来跑出门外,不料才跑到楼梯口便看到玛丽略略佝偻的身影出现在楼梯上。 他不知她会不会放过他。 这里的每个人都很古怪。 父亲为什么要送他来这里。 男孩越想越害怕越想越难过,最后竟蹲在楼梯口呜呜地哭了起来。 老妇人像是听见了哭声,着急地抬头往楼上看去,拎着裙角加快步伐来到西瑞尔身边,拍拍他的背,又哇哇啦啦叫了一长串他根本听不懂的音节。 “我想回家……呜……”男孩呜咽着说道,“我想回去……” “想回家?” 陡然出现的人声让西瑞尔暂且停下了哭泣,抬起了头。 穿着黑色斗篷的男人站在自己身旁。他抽噎着抬手擦擦眼泪,眯起眼睛仔细辨认,发现居然是菲利克斯。 想起不久前赫肯叔叔说过的话,他吓得立刻缩紧身体,努力用双臂抱紧了双膝,仿佛如此一来就能免于悲惨命运的降临。 一旁的玛丽见到菲利克斯,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平时这种时候他应该还在房间里安歇,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她为难地看看被黑色包裹的男人,又怜爱地看看哭得可怜兮兮的男孩,双手卡在身前,不敢过去安抚。 “老杰克在做什么,刚才上楼的声音那么重。”虽然像提问,菲利克斯的语气里却没有半分好奇,视线胶着在西瑞尔身上,也没有露出任何不耐的表情。 像他根本不具备任何感情。 玛丽的双手在半空中飞快地比划了几下,指了指屋外,又指了指跟前的西瑞尔,做了个逃跑的动作,又做了个把东西扛上肩的动作。 大致看明白的菲利克斯点点头,忽然弯腰抱起了缩成一团不断啜泣的男孩。西瑞尔惊恐地吸了一口气,瞪起含泪的双眼提防地看向菲利克斯,而男人只是慢条斯理将他也包进了黑色的斗篷里。 “想回家?” 西瑞尔闭起眼睛,不敢说话,不敢承认。 “我送你回去。” 男孩闻言心中一惊,正想睁开眼睛,却又听男人说道:“别睁眼,不然就回不去了。”他迟疑了一下,带着哭腔地问道:“你、你真的会送我回家吗?” “很快就到了。” 声音自男人的胸膛传来,有些沉闷,像困在云中的雷声。西瑞尔将耳朵贴在男人发凉的身体上,小声说了一声“好”。 他用力闭着眼,听见风声与菲利克斯的呼吸声,抓着斗篷的双手渐渐失去温热的温度,他打了个喷嚏,身体在菲利克斯怀中猛地震动了一下。但自始至终,他都听话地没有睁开眼。 不知过了多久,那双抱着他的手将他放到了地面上,那个声音在他耳畔说道:“到家了。”他闻言惊讶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竟真的站在伯爵府邸之外。两扇顶端竖着尖刺的金属大门紧闭,他着急地想从栅栏之间传过去,却听见远远传来一个声音大叫着“西瑞尔少爷”。 是管家。 他真的回来了。 西瑞尔惊喜地笑开,想向菲利克斯道谢,可回过头才发现,热闹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唯独穿黑斗篷的男人不知所踪。 ☆、第3章 西瑞尔再次被送到赫肯的庄园已经是深夜的事了。 夜空中乌云密布,风刮过光秃秃的树枝间隙,酝酿成魔鬼的哭嚎。 寡言的胖车夫无精打采地甩了甩马缰将马车掉头,离开前都没回头看看可怜的小少爷。 身形单薄的男孩独自站在紧闭的大门外,在夜风之中瑟瑟发抖。夜色浓郁,他几乎看不见那辆与黑夜融为一体的马车,垂下肩膀,也不再像昨天那样哽咽着追过去,只是抬手敲了敲厚重的门。 他甚至不期待此时还有人能听见敲门声。 或许要在寒冷的屋檐下待上一整夜了。 他抱紧手臂,手掌无意识摩挲着,在门口来来回回踱着步子,看呼出的气息凝结成白雾。脸上的那道口子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更痛了,他低下头,努力地想让自己忽略它。然而想起父亲忽然暴怒地举起手杖的样子,眼睛还是无可抑制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4 地变得模糊,胸膛里传来急促的心跳声,他抬手拍拍胸膛,试图阻止令他难受不已的痛楚蔓延至身体的其他部分。 他一直都知道父亲厌恶他。父亲对待兄长和姐姐们很严厉,却总是很有耐心地听他们说话;父亲会送兄长马匹,还雇匠人为姐姐制作最美丽的宝石胸针;可是父亲从不主动与他说话,也从不理会他的亲近,更是从来没有送过他任何礼物。兄长和姐姐们也不理他,他有一次被花园里的蜜蜂蜇了,他们都笑话他,而父亲连正眼都没看过他。 他知道父亲厌恶他。 他真的不是别人想象中的那种蠢钝之徒。 可他还是爱着父亲。他希望父亲只是被动人的传说蒙蔽,希望父亲本不知道“仆从”的真面目。 抽噎了两下,西瑞尔捏着袖子擦了擦眼睛,又用手掌搓了搓手臂。 这时,紧闭的门居然开了。 从门后走出的人是菲利克斯。他没有穿那件古怪的黑斗篷了,单薄的丝绸衬衫让西瑞尔觉得寒冷异常。看到门外站着中午才离开的男孩,男人一点都不惊讶,伸手将他拉了进来,轻轻关上了门。 走廊里一片漆黑,菲利克斯也没有点蜡烛。男孩在黑暗中跟在男人身后亦步亦趋,最后还是被楼梯的台阶绊得摔了一跤。火烧般的疼痛从额头与膝盖传来,他惊呼了一声,很想忍耐,可眼泪还是从眼眶中涌出。 “我很抱歉。”他抽噎着说,“劳烦菲利克斯先生送我回家,可父亲还是把我送回来了。我很抱歉。” 一直缓步上楼的男人听到这句话时才终于停下了脚步,却依旧没说话。 “我很抱歉……”男孩没能忍住哭声。他从楼梯上爬了起来,摸黑抓住了扶手,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跟上菲利克斯。 “浪费了您的好意。”他吸了吸鼻子。 “父亲并不喜欢我……他对我总是、总是很冷淡……”膝盖很痛,但也没到不能走路的地步,男孩慢慢走到菲利克斯身边,仰起脸,像试图去看清他此时的表情,“可我以为那也只是冷淡而已……” 一只冰冷的手伸了过来,拇指准确地落在脸颊边那道新伤上。西瑞尔疼得缩了一下,心中困惑为什么菲利克斯能在这么暗的地方看见他脸上的伤。 “不想见你才是厌恶。”菲利克斯抚摸着男孩的伤,几乎能想象出手杖上的宝石划开皮肤染上鲜血的样子。他握着男孩的手牵着他上了楼。 “他不想见我。”男孩幽幽地说,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抓了一下菲利克斯的手指。 “他不是不想见你。”男人将男孩送回房间,抬手推开门,“那不是厌恶。”他把男孩推进房间,带上了门。 菲利克斯慢慢走向楼梯,身后又传来开门的声音,男孩慌慌张张跑了出来,怯怯叫住了他:“那是什么呢?如果父亲不是厌恶我的话,那是什么呢?” 而菲利克斯没有理会他的追问,径自下了楼。 男孩愣愣站在房门口,希望能得到答案,希望好心的菲利克斯能给他解释。 然而他并不知道那仆从的“好心”绝非善意,只是让他早些认清现实的手段罢了。 从赫肯的只言片语里轻易窥见了事实,一个孩子不受宠总归有各种原因,而属于西瑞尔的是最无解的那种,若他的父亲会因为他的可怜境遇而心软,一开始就不会把这个才五岁的孩子送来。 菲利克斯慢悠悠回到赫肯的房间,人类脖子上的两个小洞还淌着血。他上了床,即便没有光也能看清人类那宛若亡殁的死寂表情。他俯身舔着赫肯脖子上的血,呢喃着主人的名字。人类用一双手脱掉了他的衬衫,抚摸他冰凉的背。 “你早就知道他会被送回来才送他回去的吧。” 菲利克斯没有回应赫肯的猜测,只是用带血的嘴唇亲吻他的脖子和耳朵。 像西瑞尔那么小的孩子,只懂得喜欢和讨厌,懂得爱与惧怕,还没有什么能让他明白什么是憎恨。 所以痛苦势必还会绵延,他还要挣扎,还会用一百种理由说服自己。 每个人都是如此。 菲利克斯已经见过许许多多牺牲品,上一个是眼前的赫肯,他已变得和之前的每个牺牲品一样。 都会变得如此。 他说不上期待,倒也没有厌倦。 赫肯分开了菲利克斯的腿,仆从轻轻吻了主人的嘴唇。 在黑暗里,菲利克斯也没有错过赫肯盈满憎恶的扭曲表情。 下一个就是那孩子。 都会变得如此。 菲利克斯低声喘息,将手搭在了赫肯肩上。 他没有再想男孩的事。 而男孩缩在被子里一直想着他的话,一直在想如果父亲对他不是厌恶还能是什么。 如果不是厌恶的话,为什么父亲从未对他露出过笑容。 如果不是厌恶的话,为什么父亲从不曾关心过他。 如果不是厌恶的话,为什么父亲只对他视若无睹。 如果不是厌恶的话,为什么明知后果父亲仍执意送他来这里。 男孩想不通,如果不是厌恶,还会是什么,还能是什么。 没生火的房间里潮湿阴冷,他在被子里打着颤,直到黎明前才终于红着眼睛坠入梦乡。 翌日起床后,他既没看到赫肯叔叔,也没能遇到好心的仆从。见他出现在面前,玛丽惊呆了,扯着他的肩哇哇啦啦大叫了一通,又弯腰抱起他跑向厨房,拍醒了打盹的胖厨子,对着他一通比划。 早餐过后,玛丽把他带进一个房间,让他坐进了阳关里,自己去点燃了壁炉里的木柴。 火焰烧得呼呼作响,冬阳照在身上十分宜人。阴郁的心情被温暖驱散,西瑞尔坐在光里,开心地向老妇人道谢。玛丽笑得豁开了一张嘴,露出里面参差发黄的牙。过了一会儿,她好似意识到自己的仪容,羞赧地用手挡住自己不体面的口牙,匆匆离开房间,不过多时又端着盘子走了进来。 盘子里装着点心,她殷勤地递给西瑞尔。男孩惊喜地接过,笑得脸颊通红。玛丽又进进出出地为男孩张罗来了茶和别的点心,见他吃得不亦乐乎,又掩嘴笑了起来。 后来的几天里,这里的主人赫肯依旧没露面,菲利克斯也从不在白天出现。多数时候西瑞尔都是独自一人,但如果他开口请求的话,玛丽也很乐意留下来陪着他。老妇人将男孩照料得很好,男孩也愿意和她亲近。她不能说话,他们之间没有交谈,而男孩会要求她拿两个茶杯过来,他们可以坐在一起喝茶。 有阳光照进来的房间,壁炉里燃着暖和的火焰,还有愿意陪他喝茶的人。 对西瑞尔来说,这再完美不过。 他被禁止与家人一起吃早餐及喝下午茶,能和家人坐在一起只有每天的晚餐时间。即便如此,晚餐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5 时他也被安排在距离父亲最远的位置,甚至和兄长之间还隔着两张椅子。仆人们都不爱和他说话,就算被他强行拉住,也总是敷衍。 父亲最疼爱的二姐养了一只叫凯蒂猫,一身白色的长毛,长了一对异色的鸳鸯眼。喝下午茶时二姐总会把那只乖巧慵懒的猫放在自己腿上,一边喝茶一边用戴着手套的手抚摸它。有一次他躲在门外偷看时,甚至看到父亲也伸手摸了它,还叫了它的名字。 他羡慕极了。 他羡慕凯蒂,恨不得自己也能变成一只睡在二姐腿上的猫。 父亲都不会叫他的名字。 每当西瑞尔想起这些,他总会难过地放下手中的点心,难堪地低下头去看自己的鞋尖。玛丽从不知他因什么而情绪低落,总以为是自己的不体面破坏了他的心情,便拎着裙角慌慌张张逃了出去。 每次要过许久许久西瑞尔才会发觉玛丽的离开。 死寂庄园里的时间仿佛凝滞,冬季漫长得宛若结冰的河。赫肯叔叔依然是失踪几天又忽然出现几天,和他坐在一起进餐时仍会说些令他伤心不已又万分恐惧的话。倒是那可怕的仆从自他回来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男孩猜测他可能一直躺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憩,他知道仆从的房间,就在二楼尽头,庄园里每个人都会小心翼翼避开那里,不光是他,不光是玛丽,还有上次那个扛着他回来的强壮老头——老头叫老杰克,男孩记得菲利克斯提到过——谁都不敢靠近。 天晴的日子西瑞尔会待在有阳光的房间里打盹,下雪天里他就会躲进赫肯叔叔的书房。赫肯叔叔似乎从没进来过这里,桌椅被擦拭得很干净,但书柜里的书上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灰。他悄悄爬上梯子去数那些厚重的大部头,现在认识的字还太少,有时他连书名都读不出来,只能找找那些有精美插图的书对着图画编故事。 某天玛丽像忽然兴起似的带着他走出宅邸,他高兴地发现光秃秃的树枝上开始有嫩绿的叶芽冒头了。他抓着老妇人的袖子手舞足蹈地说春天到了,玛丽摸了摸他的头,蹲下来比划着凿土撒种的样子,他猜出她是想说等天暖和了他们可以种些花。他用力点头,玛丽笑起来,脸上的皱纹挤到一起,像一张风干的橘皮。 正在他们比划交谈时,一道黑影赫然出现在两人的视野中。那黑影步履匆忙,看步态还有些踉跄疲惫。西瑞尔轻轻“啊”了一声,以为有陌生人拜访,扭头不安地看了玛丽一眼。而玛丽却忽然收敛了笑容,起身迈着蹒跚的步伐急匆匆迎了过去。 ☆、第4章 西瑞尔跟过去时玛丽已经搀着黑影进了屋,他追了上去,玛丽却回头凶狠地瞪了他一眼。他一愣,不自觉停下脚步,只见玛丽将黑影扶进了赫肯叔叔的房间。很快地,老妇人从房间里走出来,焦急地在宅邸里寻找着什么。男孩又好奇又忐忑地悄悄摸到门边,门虚掩着,他轻轻推开,闻到一股古怪的气味。 那是赫肯叔叔吗? 他怎么了? 生病了吗? 男孩有些担心,猫着腰溜进幽暗寂静的房间,不安地叫了一声“赫肯叔叔”。 无人回应。 床边坐着一个人,还披着黑斗篷,脸被兜帽遮住。 西瑞尔迟疑了一会儿,不敢靠近,又远远叫了一声叔叔的名字。床边之人仿佛是聋了,没有应答,甚至都不曾抬头看他。男孩无端感到害怕,缩着肩膀慢慢后退,想趁对方不备溜出去。可他刚刚退到门边,那黑斗篷不知何时已近在眼前。他受惊地叫了一声,接着就被一只手卡着脖子拎了起来。他在令人目眩的窒息感中胡乱踢蹬着双脚,拼命想用双手掰开扼住喉咙的手指,然而那只手却越握越紧。 失去意识之前,颈侧传来宛若被洞穿的剧痛。 他听见了粗重的喘息声。 他会死吗? 接着他便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不知昏迷了多久,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是斑驳的屋顶。四周很暗,从窗户外透入的夕阳余晖红得吓人,他茫然起身,发现自己居然躺在地板上。房间里很冷,没有壁炉,也没有蜡烛,空荡荡的,地板上放着一件黑色的斗篷。 噩梦般的记忆忽然浮现,西瑞尔倒吸了一口气,急忙爬起来。他伸手摸摸自己的脖子,又摸摸胳膊和肚子,不确定自己是身处天堂还是地狱。 他记得自己被那个穿斗篷的人掐住脖子拎了起来,脖子被不知名的武器刺穿。身体直到现在还保留着当时的记忆,他记得那种窒息的感觉,记得那时的痛楚,也记得宛若被浸入冰河的恐惧。 他死了吗? 房间中央放着一张大床,床上躺着一个人。 男孩不安地吞了吞口水,蹑手蹑脚走近,然而还没到床边,床上的人便坐了起来。长长的金发披散下来,对方抬手向后捋了捋头发,丝绸衬衫的袖子由手肘滑向上臂,露出一截结实却苍白的手臂。那人侧过脸看过来,西瑞尔这才发现原来是菲利克斯。 “醒了?”男人说着下了床,光着脚走到他跟前,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强硬地扳过他的脸,审视般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冰凉的手指抚过脖子,他怕痒地缩了缩,捏着他下巴的那只手愈发用力,疼得他忍不住开始挣扎。 “我、我死了吗?死了也会痛吗?”他躲避着菲利克斯的手,口齿不清地自言自语。 “真是万幸,你没死。”菲利克斯不冷不热地说道,表情里也不见有多高兴。他放开傻愣愣的西瑞尔,扭头朝被残阳浸透的窗外看了一眼,语气冷淡地让他出去。 虽然感激菲利克斯曾把自己送回家,但赫肯叔叔说过的话还牢记在心,西瑞尔一直有些害怕着神出鬼没的仆从。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菲利克斯的房间里,毕竟不能说话的玛丽曾警告过他千万别接近这里。 男孩最后偷看了一眼仆从,逃跑般离开了房间。 他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个被玛丽带进赫肯叔叔房间的陌生人是谁,为什么陌生人要攻击他,后来究竟又发生了什么……想知道的太多,他得找到玛丽问个清楚才行。 一扇扇推开二楼每个房间的门,没能发现玛丽的身影。继而又跑下楼,除了赫肯叔叔的房间,又是每个房间都找遍了,依旧没能找到玛丽。西瑞尔茫然地站在他们经常一起喝茶的房间里,喘息着将手扶在了小圆桌上,诧异地发现桌上不知何时落了灰尘。 为什么桌上会有灰?玛丽不在吗? 她去哪里了? 西瑞尔困惑地走到门口朝外面张望。天已经黑了,平时这个时候玛丽已经为他点燃了壁炉里的木柴,再过不久就会带他去晚餐室等着赫肯叔叔一起吃晚餐。 他思索着玛丽会去哪里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6 ,忽然,余光瞥见门外的屋檐下有几块深色的污渍。他疑惑地出门走近,蹲下身细细看了看,发现是几摊血迹。 这里怎么会有血? 西瑞尔不安地又四下看了看,正巧老杰克背着一捆柴走了过来。他急忙起身迎过去,抓着老人的衣角将他扯到血迹旁,焦急地问这是什么。老人一看那血迹脸色就变了,一把甩开男孩的手,连连摆手,扛着柴冲进了宅邸。西瑞尔不死心地追上去,跟在老人身后上了楼,不断追问那是怎么回事,又问他知不知道玛丽去了哪里。老杰克将木柴放进西瑞尔房间的壁炉里,点燃,又点上了蜡烛,忽然将男孩抱上床,用被子将他盖得严严实实。待西瑞尔从被子里挣扎出来时,老人早已不知所踪。 本想晚餐时问问赫肯叔叔,谁知那天晚上赫肯叔叔也没出现。胖厨师端上晚餐是脸色阴郁可怕,男孩被他的眼神吓住,握着叉与勺子一时忘记提问。 他带着惴惴不安的猜测辗转一夜,翌日早餐时庄园的主人终于出现。他迫不及待地询问玛丽以及门口那几摊血是怎么回事,赫肯用那双浮现着青色血管的浮肿眼睛恶狠狠看了他一眼,低头一边将肉干送进嘴里一边让他去问菲利克斯。 叔叔的话令西瑞尔犹豫了。但早餐过后他还是鼓起勇气敲响了菲利克斯房间的门。 房间主人迟迟不开门,男孩揉了揉发红的关节,想离去,却又迫切想知道玛丽的行踪,便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敲了下去。谢天谢地的是,门终于开了,菲利克斯仍是一如既往地苍白,凌乱的金发从斗篷的兜帽里伸了出来,发尾打着卷。 开门见到满脸惴惴的小不点,原本阴沉的脸色缓和了下来,斗篷里的男人扶着门框问男孩有什么事找他。 “早上好,菲利克斯。”尽管被菲利克斯不友善的神情吓了一跳,西瑞尔还是压下心中的害怕礼貌地同他问好。菲利克斯的反应很冷淡,这也在意料之中,男孩不安地低下头看看自己的鞋尖,踟蹰了一会儿这才鼓起勇气仰头说道,“你能告诉我玛丽去哪里了吗?我……我找不到她,很担心。” 意料之外的问题让菲利克斯忍不住挑起眉毛,沉默许久这才说道:“去问赫肯。”说着他作势便要关上门。 西瑞尔见状,连忙扑过去闪入门内,后背用力抵着门板急切地说道:“是赫肯叔叔让我来问你的!求你了,告诉我吧,我真的很担心玛丽!” 男孩看起来可怜兮兮的,两条眉毛无辜地垂下,那双蓝色的眼睛看起来随时都会涌出眼泪。他仰着下巴紧盯着在房间里还要披上斗篷的古怪男人,菲利克斯看得出他很害怕,也看得出他现在所有的坚定都是强装出来的。 忽然就有些心软了。 菲利克斯知道自己对小孩向来没有抵抗力,他摇头叹息,冷冰冰地告诉西瑞尔玛丽死了。 “死、死了?” 菲利克斯的答案宛若晴天霹雳,西瑞尔瞪大眼睛愣住,呆若木鸡。 “她、她昨天下午才和我约好要一起种花的……她昨天还那么健康,怎么可能……”那不祥的词汇涌到嘴边,无论如何都无法吐出。西瑞尔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了一会儿,忽然又激动地扑过去抓住菲利克斯的斗篷,问他玛丽是怎么死的。 “她昨天下午还在的!”他红着眼睛大喊大叫。 “昨天?”菲利克斯抓着男孩的后领将他拎开,“她死了两天了,你昨天什么时候见过她?” 西瑞尔闻言心中又是一惊。他惊恐而迷茫地看向菲利克斯,呢喃着昨天早餐之后他们还一起出去过。菲利克斯拎着手脚扑腾不停的男孩走向窗边,将他推进了光里。 “你昏迷了三天,昨天白天一直睡在我这里。”他将手收进斗篷里,还小心翼翼用下摆盖住了双脚。阳光太刺目了,他转身背对着西瑞尔,语气恹恹地催促知晓了答案的男孩快离开。 而接二连三听到料想之外的答案的西瑞尔彻底愣住,呆呆看着菲利克斯黑色的背影,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忽然昏迷三天。 “有人刺伤了我的脖子……”他说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发现颈侧真的有两块类似痂子的硬物,“是那个人杀了玛丽吗?他也刺穿了玛丽的脖子吗?”他想象着箭矢刺穿玛丽老朽的身体,想象着浓郁的血色自妇人身体中徐徐蔓延的景象,忍不住颤抖起来,“他为什么要、要伤害我们……” 西瑞尔站在阳光里伤心地哭了起来。 这一次,他不是为自己的境遇而哭,而是为了玛丽。老妇人长着一张阴森的脸,笑起来丑陋可怖,可她却有一颗温柔的心。他从她那里感受到此前从未感受过的温暖与爱意,他愿意为了她留在这里,因为她有时看上去是那么忧伤那么孤独。他每晚睡前都会祷告,为家人的健康祷告,也为玛丽祷告,他祈求天父保佑善良的玛丽,祈求玛丽平安。 可是现在菲利克斯却告诉他说玛丽死了。 男孩伤心欲绝,哭得几乎喘不过气。 “我咬伤了你,”菲利克斯安静地叙说,“你失血晕了过去。那天夜里玛丽想带你逃走,被赫肯发现,他用马鞭打死了玛丽。” 玛丽的惨叫像鸟喑哑的悲鸣,他待在赫肯的房间里都能听见。那惨叫消失之后赫肯抱着昏迷的西瑞尔才拎着马鞭气喘吁吁地回来,他看见马鞭上全是浓稠的血迹。他离开赫肯的房间后特意绕到门口看了一眼,几摊血在月光之下反射着黯淡的光,玛丽的尸体却不知所踪。赫肯将西瑞尔抱进了他的房间,不耐烦地让他盯紧。 “赫肯叔叔打死了玛丽……玛丽想带我逃走……你咬伤了我……”西瑞尔失魂落魄地重复菲利克斯的话,每眨一次眼就会有眼泪落下,“玛丽为了我……她是因为我才死的……”他忽然用力吸了一口气,“又是因为我……” 就像母亲也是因为他才死的。 “所以父亲才厌恶我,他明知道我会死,还是把我送到这里……他希望我死——”西瑞尔幽幽说着,他仿佛终于参悟到什么,语气近乎死寂,“因为我害死了母亲。” “活物终有一死。” 西瑞尔猛然抬头看向依然背对着他的菲利克斯,眼中迸射出愤怒的瞳光。菲利克斯对待死亡的淡漠令他震惊,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赫肯叔叔要叫他怪物。 “你就不会!你就不会死!”他含泪大吼,忘却了对菲利克斯的畏惧。 穿斗篷的男人闻言转过身,朝男孩伸出手。 白皙的手指浸淫在阳光里,像烧着似的腾起青烟,皮肉从指尖截截剥落,掉在地板上,露出内里的森白骨头。血在地板上汇聚成细长的蛇,蜿蜒爬向西瑞尔的脚尖。男孩惊恐地瞪起含泪的双眼,不顾一切地扑过来将那只手护入怀中。 “人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7 类如尔,怪物如我,但凡活物终有一死。” 他听见菲利克斯的声音,像虚弱的青烟,可语气依旧淡漠。 “不……”他下意识反驳,更加用力地握住了怀中的那只手。 ☆、第5章 赫肯不知菲利克斯是如何向西瑞尔解释的,玛丽死后,西瑞尔消沉了不少,看他的眼神总带着几分稚气的阴郁,而那孩子也没有放弃逃走的念头,两个月里被老杰克抓回来三次。赫肯倒是不在乎这家伙的,反正他死了,几年后兄长也会咬牙再送一个孩子过来。 邻国正闹着轰轰烈烈的革命,他们的国王处决了不少意欲推翻王室的贵族子弟,听说刽子手从月头到月末就没休息过,洒在断头台上的血来不及清洗干净就迎来了新的死刑犯。革命的事大抵都是相通的,邻国造反闹革命了,想必本国的王也如坐针毡。他们的家族数十年前就承蒙王室倚仗,兄长更是深得今王信赖,赫肯知道他的手段厉害,那些从邻国偷渡来的革命者只怕要一个不漏地死在菲利克斯的爪牙之下了。 想到菲利克斯,正吃着晚餐的赫肯顿下手中的动作,掀起眼皮看了坐在长桌另一头的西瑞尔一眼。他吩咐侄子养成修剪指甲的习惯,男孩抬头看向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问为什么,可没出声,只是麻木地点了点头。 男孩不懂为什么叔叔会提这么古怪的要求,本是想问的,可看到他那张脸他就会想起菲利克斯口中惨死于马鞭之下的玛丽。那总让他愤怒,让他想将手中的叉子□□叔叔的手掌里,他很想问叔叔那样是不是很疼,想问叔叔为什么要那样对玛丽。 他没问。 因为那天离开之前菲利克斯让他别那么做。 菲利克斯让他别再问赫肯叔叔任何问题,也别对他抱有任何指望。菲利克斯让他做自己想做的事,想逃走就逃,这里也没人在乎。他真的逃了,还是被抓了回来。赫肯叔叔果真不闻不问,仿佛早就知道他根本逃不出这里。 西瑞尔忽然很难过,他感觉自己被父亲送进了通往断头台的牢房。 赫肯叔叔不在乎一个玛丽的死,可能父亲也不在乎他的死。 男孩放下了手里的餐具,一双脚在桌下轻轻踢着椅子腿。 年迈的仆人走进晚餐室,双手比划了两下。赫肯也放下了手中的餐具,吩咐杰克收拾桌子,自己起身匆匆离开。西瑞尔急忙跳下椅子跟了出去,看着赫肯叔叔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出门去。月光之下的院子里停着一辆马车,男人坐进马车里,车夫便甩起缰绳,拉着马车离开了庄园。 就连主人都不愿住在这里。 来这里已近三个月,西瑞尔大体已经摸透了赫肯的行踪。多数时候他都是不住在这里的,至于到底住在哪里,男孩也不清楚,只知道菲利克斯偶尔会外出几天,那几天赫肯叔叔就会住在庄园里,像等着菲利克斯回来。菲利克斯回来的两天后他一定会离开,三五天后回来一次,然后又离开。 一开始他还困惑既然能不住在这里,为什么赫肯叔叔总会回来。直到某天晚上犯迷糊的他进错房间,撞见菲利克斯将赫肯叔叔压在墙上,歪头埋首在他的颈间。 困惑就此解开。 赫肯叔叔留在这里的唯一原因就是为菲利克斯提供自己的血而已。 受到惊吓的男孩忍不住惊叫出声,他急忙捂住自己的嘴,慌不择路地想逃走,哪知刚转身便在慌乱之间被自己的脚绊倒。他听见了赫肯叔叔的咒骂声和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脏在胸膛里扑腾不停,那边的两人不会对他如何的,他知道,可身体还是忍不住颤抖起来,那一刻,他怕得几乎要哭出来。 一只手揪着他的后领把他拎了起来,他吓得打起了嗝,哆嗦着不敢回头。那只手就那么把他提着放出房间门外,双脚落地时他下意识回头,一只手却伸过来遮住了他的眼睛。嘶哑的声音命令他转身回房,他听话地连连点头,头也不回地跑上了楼。 经过了一夜他才想起来那只遮住他眼睛的手有一根手指露着半截骨头。 那是菲利克斯告诉他玛丽之死真相的第四天夜里。 那时那根手指仍是残缺不全的样子。 两天前的晚上裹着黑色斗篷的菲利克斯从门外冲了进来,险些将他撞到。一只手及时扶住了他的肩,曾经皮肉剥落的手指而今已完好如初。那天夜里,他躲在楼梯旁偷偷看到菲利克斯进了赫肯叔叔的房间。 菲利克斯会享用赫肯叔叔的血。 男孩想起两个月前被吸血鬼咬伤昏迷的那次,那么痛,即便伤口早就愈合,疤痕都没留下,可痛楚与当时的惊恐却深深烙进了心里。 大概十几年后,他就必须和赫肯叔叔一样忍受那样漫长的疼痛和恐惧。 那时,他应该也会变成赫肯叔叔那样的人,在喂饱吸血鬼后就坐着马车离开庄园。 可如果,在那之前吸血鬼就死了呢? 活物终有一死。 如果菲利克斯死了的话,他是不是就能回去了? 男孩内心惴惴,因为这突然涌入脑中的问题出了一身汗。 杀了菲利克斯的话,杀了他的话…… 他惶恐地打了一个寒颤,低着头飞快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用力关上门,他钻上床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不能想。 他闭上眼睛。 眼前忽然出现几摊深棕色的干涸血迹。耳畔陡然想起玛丽嘶哑怪异的惨叫,他吓得堵住耳朵,不住摇头,喃喃自语告诉自己不能想。 杀人是罪。 可是,吸血鬼算人吗? 寒意自脚底升起,西瑞尔在被子中缓缓睁开眼睛,抓着光滑的布料喘息不已。 他下床从柜子的抽屉里拿出一把剪刀。这是玛丽留在他房间里的,那时玛丽裁了布给他缝了一个很小的钱袋,他高兴地把自己的硬币都放了进去。 男孩把剪刀藏进了枕头下。 这天夜里,他躲在被子里梦见了父亲和只活在画像里的母亲,梦见二姐养的那只名叫凯蒂的猫和在庭院里撒下花种的玛丽:凯蒂咬死了一只鸟,玛丽拎着篮子哇哇大叫想把它赶进屋,父亲和执扇的母亲躲在轻纱窗帘后。 醒来时他发现枕头上湿了一大片,眼睛酸涩涩的,脸颊不知为何有些疼。 天已经亮了,春日的晨光里带着一丝暖烘烘的气味。他从被子里爬出来,顾不上汗湿的睡衣黏在背上,从枕头下面拿出剪刀,光着脚走出了房间。 幽暗的走廊里静极,他双手握着剪刀,瞪起眼睛,迈着不踏实的步子走向菲利克斯的房间,像一只警觉却胆小的猫咪。 吸血鬼被阳光照到就会死,所以白天里菲利克斯会躲在房间里睡觉,如果一定要出来活动也会披上黑色的斗篷——就算在屋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8 子里也是。他的床在阳光照不到的边隅,西瑞尔知道自己一定拖不动他。 男孩更加用力地握住手中的剪刀,边走边紧张地吞咽,手心因为汗水而一片湿腻,他却不敢放松。 菲利克斯房间的门时常都是虚掩着的,赫肯叔叔也习惯如此。但他基本不会主动去找他们,甚至都不会靠近他们的房间。 这个时候,菲利克斯应该睡着了。 走廊长得宛若无边无际,男孩的喘息里带着哽咽,身体抖得不成样子。他好像历经了整整一个上午才终于走完这条走廊来到菲利克斯的房门前,而正如他所想,那扇门与门框之间留了一条缝。 男孩将眼睛凑近那条缝,往房间里偷看。 菲利克斯果然在床上,背对着门,似乎睡着了。 只要吸血鬼死了,他就能回家了。 只要吸血鬼死了,他就不用像赫肯叔叔那样了,他就不会变成赫肯叔叔那样。 用肩膀慢慢顶开门,他蹑手蹑脚走到床边,看着菲利克斯的背影,一时抖得愈发厉害了。 他想起菲利克斯送他回家过,又想起自己被他咬伤。眼前的吸血鬼是谜,他很好很好,却恐怖至极。 男孩笨拙地爬上床,耳畔蓦地响起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尖锐杂音。他在惶恐中举起剪刀用力刺进菲利克斯的手臂,见白色的袖子很快被血色浸染,一时之间愈发慌乱了,想拔出剪刀,可无论双手怎么用力,剪刀都想忽然长进菲利克斯身体中那般纹丝不动。 求你。 他死死咬住嘴唇,在心中疯狂大喊,身体因为用力而拱起,高耸起的双肩几乎贴到耳朵。 是时,从窗外传来一声鸟叫,男孩吓得惊叫一声跌坐在了床上,瞪大的双眼畏惧地盯着菲利克斯身上的那把剪刀。 一只白皙的手攀上那条手臂拔出了剪刀。侧卧在床上的男人缓缓坐了起来,将凌乱的长发捋向脑后,垂眼斜斜看向一旁已经抖得说不出话的男孩。 “阳光和银器才能杀死我。”菲利克斯把剪刀扔到西瑞尔脚边,视线移向他沾满灰尘的肮脏双脚,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别乱打主意。我死了,赫肯,还有你,甚至你的父亲,也都会陪着我一起惨死。” 吸血鬼的话让西瑞尔倒吸了一口气,他看看脚边那把带血的剪刀,又看了看衬衫染血的衣袖,嚅嗫着,拼命从喉咙里挤出一句破碎的“我不会相信你的”。 男人闻言不置可否,一双绿眼睛盯着男孩看了许久,最后抬手指了指门让他出去。 西瑞尔不想就这么认输。可他实在没有勇气再与菲利克斯对视,他不敢看吸血鬼的眼睛,也不敢看他血红的手臂,他怕极了,双手宛若迎春花的枝条般柔软无力。看到菲利克斯抬起手时,他仿佛看到父亲高举起握着手杖的手,下意识紧闭双眼等待着落在脸颊或是身体任何部位的疼痛,哪知迎来的只有菲利克斯一句不冷不热的“出去”。 诧异地睁眼,菲利克斯依然盯着他,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漠然表情。不知为何,胸膛里忽然传来揪紧的感觉,男孩低头爬下床,缩着肩朝门口走出两步,忽然又转身跑到床边,拿起玛丽的剪刀飞快地跑出了房间。 ☆、第6章 三天后赫肯回来时西瑞尔正坐在他和玛丽喝茶的房间里发呆。小圆桌上没有茶壶也没有点心,他扭头看向阳光明媚的窗外,想起与玛丽的约定,又难过又茫然。是时,怒气冲冲的男人抓着马鞭气势汹汹地推门而入,一把将他从椅子上扯下,不由分说地举鞭抽向他。 第一下落在了脸上。 宛若被火舌舔过的疼痛自颊边蔓延,西瑞尔痛得狠狠抖了一下,下意识想逃,却被赫肯一脚踢中后背,踉跄着仆倒在地。盛怒之中的男人跟过来,狠狠踩住他的脚踝,举着鞭子不知轻重地责罚。 他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没心思去想赫肯叔叔为什么要这么做,只能哭着缩紧身体,下意识用胳膊护着自己的头,口齿不清地求饶。狠心的男人却置若罔闻,一边咆哮着“我要杀了你”一边愈发疯狂地举鞭抽打。 肢体每一次都叫嚣着痛楚,男孩哭得声嘶力竭,双手不再遮挡头部了,只是发了疯似的抓挠着地面,妄图逃离这无妄之灾。他不住讨饶,不住祈祷,拿着马鞭的男人却暴跳如雷地让他住嘴,最后索性一脚踢晕了他。 血痕渐渐浮出布料表面,不动声色地在经纬之间浸漫延伸。被打得奄奄一息的西瑞尔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赫肯喘得厉害,在意识到侄子晕过去后,这才终于恨恨收了马鞭,迈着满是怒意的步伐离开。 他得给兄长写封信。 告密的老杰克在赫肯回到房间后踱着步子走到那房间门外,看着被打晕的西瑞尔趴在满室阳光里,终于露出快意的笑容,这才迈开满足的步伐走出宅邸继续他的工作。 他和妻子玛丽从四十年前就在这庄园里工作了,那时这里的主人叫金缇,是个矮胖的男人,性格很懦弱,却很善良。是他收容了他们。后来这里的主人变成了崔斯特、莫莉,然后才是赫肯。玛丽怀孕过三次,可是都流产了,最后一次得知孩子又死在了肚子里时,刚从昏迷中醒来的她哭得像天塌了一样。后来他们就再也没要过孩子了。 庄园的新主人总在十八九岁的时候才被父亲送来这里,第一次见到五岁的西瑞尔时,玛丽惊得说不出话,把那孩子的东西放回房间后,她就拎这裙角找到他,双手飞快地比划着,那高兴的表情,让他想起她十五岁那年在田间捡到一只兔子时的模样。妻子趁着男孩睡着时为他整理好衣柜摆好了书,他搬了木柴去小少爷的房间,为他生了火。不识字的妻子为男孩整理书时显得很苦恼,手忙脚乱弄了半天,但他看得出来,她很快乐。 玛丽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照顾男孩上。她每天下午都会把厨子赶出厨房,自己一个人忙进忙出地做了点心,烧好水沏了茶,去那个满是阳光的房间陪着男孩,一坐就是一下午。她还拜托他去镇上买些鲜花种子回来,那天正好菲利克斯回来了,他捆完柴回来就发现男孩被咬伤了。玛丽守在房间里,哭得伤心欲绝。主人刚刚到家,他不忍心再让妻子劳碌,一个人里里外外地忙碌,但干完活之后他还是趁着傍晚的夕阳去了镇上。玛丽喜欢郁金香,他把带上的钱全换了郁金香种子。 可是回来时就发现妻子倒在门口,身下全是血。 身体已经冷透。 主人大概在房间里,菲利克斯也是。 没人知道他坐在冷风里哭了整整一夜。 天快亮的时候,他独自背着妻子的尸体去了庄园后面的山上。泥土和矮草是湿的,也许它们昨晚也为玛丽哭过。此刻她正伏在他背上,他不知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9 是不是因为自己太老了,她瘦小的身体竟那么重。 他把她埋在了湖边的树林里,还把刚刚买来的花种都倒进了墓里,一边哭一边祈祷它们还能为妻子开出最好看的花。 回去时,主人醒了,叫他把还在昏迷中的男孩抱去菲利克斯的房间。他那时才知道是主人打死了妻子,原因是她想带着昏迷的男孩逃走。 他们是仆人,没资格憎恨主人。要不是那五岁的孩子,玛丽也不会死在主人的马鞭之下。 老杰克推开门,低头看向那块残留在地面上的血迹。 他想过掐死那孩子,想过摔死他,可最后还是决定把惩戒的权利交还给主人。他虽然老迈,还是个不能说话的哑巴,可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那孩子不安分,迟早会闯下让主人无法忍受的祸。 苦等了两个月,他终于看到男孩拿着带血的剪刀从菲利克斯的房间出来。他趁男孩躲回房间后偷溜到菲利克斯房间门口张望,躺在床上的男人穿了一件袖子带血的衬衫。 他不能说话,也不会写字,但想一想办法,总能让主人知道这些的。 他又抬头看看高悬于天空的太阳,久违地露出一丝舒心的笑容。 而他也知道,这不会是终结。那孩子的怯懦只是表面,他还会持续地做一些让主人难以容忍的事。他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观察,只需要等。 而他也相信,今天过后,那该死的男孩再也不会去那个该死的房间。他多么希望玛丽从没爱过那个男孩,多希望玛丽从未把他当成过自己的孩子;他多希望能回到过去,回到那个夜晚,他不去买花了,要留下来守着妻子。 笑容自堆满皱纹的脸上垮塌,老杰克缓缓低下头,难堪地伸手揉了揉酸涩发痒的眼睛。 不过多时,赫肯走出宅邸,将一封写好的信交给老杰克,让他找人送去伯爵府。他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才结果主人手中的信,翻来覆去看了很久,直到赫肯不耐烦地开始咆哮催促,他这才急忙把信揣进怀中,大步走出了庄园。 第二天下午又一辆马车来到庄园,一位戴着高礼帽的绅士从车上下来,绷着一张瘦削的脸大步走进宅邸。他戴着单片眼镜,衣饰考究衣料昂贵,戴着手套的右手里握着一根顶端镶嵌着宝石的手杖。跟在绅士身后下车的还有一个年轻女人,她穿得很朴素,站在马车旁显得紧张而局促。 老杰克见有陌生人来了,急急忙忙冲过去想拦下,待看清来人是谁时,他惊讶地瞪起浑浊的双眼,一双正欲拉住对方的手忽地就退缩了。中年人倨傲地斜睨了他一眼,用手杖敲了敲地面,皱起眉头让他把赫肯叫来。 老杰克此前见过这个人。就见过一面,在十七年前。那时对方也是乘着马车而来,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不满二十岁的赫肯。当年的他还没有如此瘦削,深邃的眉骨与鹰钩鼻让他看起来精明又莫测,两颊比现在丰满,宽阔的下巴和唇下的一捋胡须颇有男子气概。 老杰克知道他。他是赫肯的兄长,穆勒伯爵。 赫肯闻声而来,神情泰然自若,步履慢慢悠悠。见到兄长他也没有问安,只是朝楼梯抬了抬下巴,说老杰克会带他去房间。伯爵沉默地看了弟弟一眼,见他如此邋遢不修边幅,忍下怒意冷哼一声,只说钱放在马车上便抬脚跨上台阶大步走向二楼。 在赫肯跑进马车抱出两袋钱时伯爵已经走进了小儿子的房间,他回头以眼神示意老杰克离开。老人配合地为他关上了门。 楼下传来赫肯的叫声,老杰克抓着扶手慢慢下了楼,只见赫肯一手抱着钱袋一手拽着刚刚站在马车旁的那女人进了屋。 “这是新来的女仆,我问不出名字,你先带她去洗衣房把衣服洗了。”拿到钱的赫肯面有喜色,开口随意吩咐了两句便躲进房间数钱去了。 老杰克领着年轻的女仆往洗衣房去,他们一边走一边用手势交谈。女仆在老人的手心里写下自己的名字,她叫多丽丝,和他一样,除了会拼自己的名字就什么单词都不会了。这个家族有秘密,来庄园的仆人都是不识字的哑巴,如此一来,主人才不用担心秘密会被这群仆人泄露给别人。 他帮多丽丝打了水,在多丽丝洗床单时便去了马厩,之后又去修补了在冬天之前就打算补好的屋顶。直到穆勒伯爵乘着马车离开后,他这才终于忙完今天的活。主人大概还躲在房间里抱着钱做着美梦,他轻手轻脚上了楼,摸到西瑞尔的房间外,怀着一丝期待的心悄悄推开门,却惊诧地发现男孩根本不在房间里。 倒吸了一口气,他慌慌张张跑下楼,咚咚捶响主人的房门。主人带着一脸不耐烦地开了门,质问的语气恶劣。他着急地比划着,告诉主人西瑞尔又不见了。主人劈头盖脸骂了他一顿,抬脚狠狠踢了他的膝盖。 “那臭小子在菲利克斯房里,做什么梦,滚!” 门砰一声关上了,砸中了他的鼻尖。老人捂着鼻子呜呜叫了两声,但转念想想那可恶的男孩没能逃出去,心中顿时又充满快慰。他拖着疼痛的腿一瘸一拐走进厨房,推醒偷懒打盹的胖厨子,问他还剩了什么吃的。哑巴们躲在厨房里狼吞虎咽地吃了点剩下的面包,吃饱的老杰克拿了几片面包,又往盘子里舀了点煮豆子。胖厨子比划着问他这是给谁吃的,他告诉厨子说今天来了新女仆,这时大概还在洗衣房里洗床单,他得给她送点吃的过去。 老杰克还是这么热心肠。 吃饱又开始犯困的胖厨子揉了揉几乎睁不开的眼睛,无精打采地想道。小少爷今天又没吃东西,特地准备的点心也没了用武之地。他自己偷吃了一点,剩下的本想留到明天再吃,看看身旁正为新来的女仆忙得不亦乐乎的老杰克,他不好意思地叹了一口气。犹犹豫豫从柜子里端出藏起的点心,他拿了两块放进盘子里,又迟疑了一下,最后把剩下的都塞给了老杰克。 玛丽被打死的那个夜晚他一直躲在厨房里不敢出去,玛丽凄厉的惨叫像墓地里爬出的鬼魂一直缠着他,甚至追进了梦里。他在半夜里被噩梦吓醒,窗外的风声像幽灵哭嚎。他缩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还是披着衣服绕到宅邸前想看看玛丽怎么样了。可还没走近门口就听见断续破碎的哭声,他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慌慌张张一头扎进旁边的矮灌木里,只敢露出一对小眼睛紧张地张望。 而他借着月光,看见老杰克正坐在妻子的尸体旁呜呜地哭。 ☆、第7章 赫肯在伯爵离开后的第二天跟着又离开了庄园,早餐都没吃。老杰克和胖厨子习以为常,他们打着手语向多丽丝解释,庄园里住着无能的主人老爷和白天里基本不露面的吸血鬼,据说伯爵老爷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全靠吸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10 血鬼私下为穆勒家族干了不少脏活。多丽丝是穆勒伯爵从家里带来的,此前从没听过这些事,甚至不知道伯爵还有个叫赫肯的弟弟。 你不知道的事可多着。 胖厨子洋洋得意比划了几下,转身走进厨房开始为他们三人准备早餐。主人不在,吸血鬼也不用吃东西,那些平时里吃不到的好东西全都是他们的了。 多丽丝勤快地打扫起屋子,老杰克背着手上了楼,又到西瑞尔房间外偷窥。男孩依然不在房间。 大概还在菲利克斯的房间里。 忘记是什么时候听来的,主人打着哈欠走进早餐室,看到恭恭敬敬等在那里的小男孩,扭头朝他诡秘一笑,说菲利克斯大概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嗜好。他是个哑巴,又是仆人,主人说什么他就听什么,纵使好奇像猫爪挠着心脏,他也忍着不敢问。或许是少了人的应和,主人瞬间就变了脸色,他惶恐极了,抬手比划着为自己辩解了几句,却依然没能挽回什么。 菲利克斯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嗜好是主人知道而他们不知道的? 要说见不得人,菲利克斯的身份本身就是秘密,可庄园里人人都知道。 或是菲利克斯每隔一阵都会在主人房间里过夜,仆人们虽然都是哑巴,好歹也不是聋子,三个老人,一对夫妻一个死了老婆的鳏夫,也都不是不谙世事的蠢孩子,用听的都知道他们在房间里做什么。 那可够见不得人了。 但主人说的明显不是那档子事。 老杰克转而走向菲利克斯的房间。 主人诡秘的笑容在脑中盘旋不去,他寻思着究竟还能有什么更加见不得人的事。 他轻轻将房门推开一条缝,布满血丝的一只眼贴着门往里面张望。本该安寝的吸血鬼盘腿坐在床上,金色的长发散落在肩上,一团乱。他低头看着床上还在昏睡的男孩,苍白修长的手指像抚摸一只刚出生的羊羔那般抚摸着男孩青肿带伤的脸颊。 噢,抚摸羊羔。 菲利克斯大概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嗜好。 老杰克的心忽然一紧。他忐忑地合上门,站在门外不住搓手。他不知这件事究竟值不值得告诉主人,说不定主人早就知道,因而才会同他说那些话。 正在他左右摇摆之际,突然有人拍了他的肩。他下意识反手扇了身后那人一巴掌,转身时才看清原来是厨子。胖胖的老人瞪起豆子大小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两颊垂下的肥肉因为震惊而抖动不停,一张脸不知是愤怒还是难过而涨得通红。 手掌因太过用力,此时正弥漫着虫咬般的疼痛。老杰克心虚地把手藏到背后,堆起尴尬的假笑凑过去,眼神讨好地看着老朋友。胖厨子举起双手飞快比划着,感情脆弱地红了一双眼。老杰克赔着笑,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老哑巴们在吸血鬼的房门口对峙了一会儿,孰料紧闭的门这时却忽然开了。 仆人们被开门的声音吓得险些跳起来,老杰克心虚地站到胖厨子身后,生怕被菲利克斯发现自己偷看的事。厨子困惑地看了穿上了黑斗篷的男人一眼,又用更加困惑的眼神看向被他抱在怀中的西瑞尔,比划了两下,伸手想抱过看起来还没睡醒的小少爷去早餐室。 从黑斗篷下伸出一只手拦住了他。 菲利克斯拉紧斗篷盖住西瑞尔,对厨子说道:“他发烧了,我去叫医生。” 厨子闻言扭头看看身后的老杰克。两人面面相觑。 平日里,主人生病的话会叫他们去请道格拉斯医生过来,很少自己去他那里。如果小少爷病了,吩咐一声,他们也会骑马去把医生请来的,没必要亲自跑一趟。 虽然看出二人的困惑,菲利克斯也不打算解释。抱着西瑞尔去了他自己的房间。推开门,不出所料地被照进房间里的耀眼阳光刺得下意识紧闭双目。拉起斗篷遮住眼睛,他把男孩放上床,离开前意味深长地盯着老杰克看了好一会儿,这才不紧不慢说了一句:“我很快就回来,准备好热水和茶叶。”说完他便下楼出了门。 胖厨子向来听话,菲利克斯刚离开他就拖着滚圆的身子跑进厨房烧水,多丽丝跟在他身后走了进来,就站在门口,一脸羞赧。意识到她可能饿了,厨子匆匆给她切了点面包,又倒了一碗羊杂碎汤,自己这才囫囵吞了两口面包,老杰克又跟了进来,告诉他说医生来了。 水还没烧开。 要是骑马去请,大概午后才能到。 主人生病都不见菲利克斯这么心急。 老杰克揪了一块面包塞进嘴里,愈发笃定自己的猜想。 胖厨子烧好水,叫多丽丝去招待医生。她端茶上了楼,推开小少爷房间的门。小少爷还躺在床上,脸上布满青紫与细小的伤口,每一口呼吸里都含着混沌不清的呻吟。医生被“放”在床边的椅子上,一只手搁着扶手,上半身斜斜挂在另一边的扶手上。看样子是被人打晕带过来的。 女仆将茶水放到桌上,小心绕过地上的药箱,将医生推醒。 “给我退下!” 蓄着络腮胡的男人一睁眼便跳起大喝,吓得女仆没站稳一下跌坐在地。他喘息着按着自己的胸口,警惕地环顾四周,又低头看向瑟瑟发抖的多丽丝,吞下津液,问道:“你是谁?” 多丽丝摆摆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张张嘴,又摆手表示自己是哑巴说不了话。 狠狠皱起眉头,道格拉斯踢开脚边的药箱大步走到窗边向外张望,在认出这里是赫肯的庄园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你是新来的仆人?”医生终于放松了紧绷的情绪,长长舒了一口气,从上衣胸前的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眼镜,“那个黑斗篷的男人也是?怎么那么没礼貌?” 多丽丝回答不出他的问题。 “好吧,知道你是哑巴说不了话。怎么回事,赫肯病了吗?”他戴好眼镜,又用手帕擦了擦一番折腾而出汗的额头,折返回来提起药箱就想离开房间。 女仆急忙拽住他的袖子,往床上指了指。医生这才终于注意到床上的男孩。满布淤痕的脸让他不由倒吸了一口气,大步跨到床边,他先是将手贴上男孩的额头试探体温,接着掀开他身上的毯子解开了衣服的扣子。 不光是脸上,男孩身上也满是淤青与交错的伤痕,男人的表情变得肃穆而凝重,他脱下外套挽起衣袖,让女仆去弄一桶热水来。多丽丝闻言立刻转身小跑出房间,道格拉斯为西瑞尔检查了身上的伤,发现他一条腿骨断了,着急地又掏出手帕擦了擦脸,接着给他喂了点退烧的药。 道格拉斯可从没在赫肯的庄园里见过什么小孩。赫肯没妻子,这孩子不可能是他儿子——不过医生转念一想,说不定是哪个妓女为赫肯生的。赫肯好色放浪,时常留宿妓院,若是有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11 妓女怀了他的孩子,仔细想想也不是不可能。 这想法刚刚冒头,道格拉斯便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忍不住端详起男孩的长相。赫肯样貌平平,尽管男孩此时还在昏迷中,脸上也是青青紫紫凄惨可怜,但他皮肤白皙,五官精致讨喜,任谁见了都会由衷夸赞一句漂亮的孩子。 “说不定是长得像母亲……”医生低声咕哝,搓着手往门外看了一眼,抱怨热水怎么还没来。他给了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便放下了,着急地盯着男孩被打断的那条腿,忍不住猜测他被毒打的原因。 赫肯一定不喜欢这私生子,妓女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他儿子还难说。说不定只是见这孩子生得漂亮赫肯才勉为其难收留,但心中总愤愤不平,总会找各种借口责罚惩戒。 想象力丰富的医生几乎要被自己的故事说服了,看向男孩的视线里多了几分怜悯。他摸了摸男孩柔软的头发,心想着倘若赫肯不喜欢,也许自己能把他讨来做学徒。不过这孩子还太小,现在就带走实在太不像样,但过个三五年一定没问题。 他一边盘算一边喝光了茶壶里的茶,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他回头,只见老杰克抱着木桶走进房间,身后还跟着女仆。他们把热水倒进桶里,弯腰朝他毕恭毕敬行过礼后又一前一后离开。 放下茶杯,医生开始为男孩处理伤口。他做得很小心,生怕弄痛了这可怜的孩子。他还发现男孩身上除了有新近留下的伤痕外,还有一些老旧的疤痕,那些痕迹多数集中在他脑后,是硬物敲击造成的,被头发盖住,若不是细心之人绝不会发现。 “这可太过分了,赫肯,这就太过分了。”他拨开男孩脑后的头发,扶了扶眼镜仔细观察伤痕,摇着头喃喃自语,“谁忍心伤害这么可爱的孩子?” 孩子身上的伤口太多,他甚至开始担心自己带来的纱布不够用了。在为男孩处理腿上的伤口时,他忽然听见一声夹杂着啜泣的惊叫,抬起头,男孩醒了,正瞪着一双盈满恐慌的蓝眼睛死死盯着他。 “求您、求您别再……别再打了……”男孩拼命想缩回腿,手脚并用地试图钻进被子里,好像如此一来就能避开所有即将到来的伤害。他不住呢喃着“求您了父亲”“饶过我”,克制却恐慌地想挣脱握住脚踝的那只手。 道格拉斯这时已经完全笃定他就是赫肯的私生子了。 他竭力摆出和蔼的表情安抚男孩,指了指一旁放在椅子上的药箱说道:“别怕,别害怕,我是医生,是来为你看病的。”他说着还扬了扬自己手中的纱布和自制的药油,“别乱动,小家伙,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包好了你身上的那些伤。” 可男孩像是完全不信他的话似的,一个劲往毯子里钻。叹了口气,他只得放手由着男孩躲了进去,再把毯子的一头卷起来,继续为他处理伤口。 毯子鼓起小小的一包,像一座小小的山丘。道格拉斯在为男孩包扎好所有伤口后才注意到那小山丘在不停颤抖震动,他在心底又谴责了赫肯一次,弯腰拉下毯子,用诱哄的语气说道:“你发烧了孩子,而且你的腿被打断了,我给你固定好了,千万别乱动。药我会留在你房间里,每天吃,不能断。涂伤口的药油还有换用的纱布我会交给那个哑巴女仆,纱布要每天拆下来洗,千万不能偷懒。”他见男孩还在试图躲进毯子里,只得换上凶神恶煞的表情,恶狠狠地喝道,“刚才说的都记住了吗?” 男孩似乎真的被络腮胡的凶恶医生吓住,眼泪噙在眼眶里,连呼吸都这么生生停下。他忽然想起握着手杖走进房间的父亲,那时他也是如此虚弱无力地躺在床上,父亲的到来令他又惊又喜,满怀期待地等待父亲开口,等待着父亲说接他回家。 “记住了。” 可父亲没有。 戴着白色手套的左手将他从床上拽到地面,右手举起手杖劈向他的脖子,那一下甚至比上次被菲利克斯咬伤时更痛。他爬过去抱住父亲的腿,哭着道歉,哭着求饶,父亲却踢开他,让手杖重重落在他遍布鞭痕的背上。 父亲说这次是专程来教给他一些东西的。 父亲一边说一边用手杖抽打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盖过了他的求饶,而下手也越来越重。 “只要他还是穆勒家的仆从,只要他和我们穆勒家族的契约还有效,任何有家族血统的人杀了他,整个家族都会跟着他一起惨死!明白了,蠢材!”男人发了狂似的咆哮,最后一下落在了他的小腿上。他痛得浑身抽搐,身体被汗湿的衣服包裹,使不上半点力气。 “你想害死我,是吗?你想杀死我!” 手杖落在额头和胸膛上,痛呼卡在干涩的喉咙里,他抬起迷蒙的泪眼看向自己日思夜想的父亲,然而近在眼前的暴怒男人却陌生得宛若素不相识。 “不是的。” 他想了想。 是您想杀死我。 ☆、第8章 断了腿的西瑞尔在床上躺了足足一个月,早晚餐都是多丽丝送进房间的。赫肯还是三五天才回来一趟,菲利克斯关在房间里不见人,三个哑巴仆人时常无所事事地坐在一起,说不出话,老人们在太阳下打瞌睡,年轻的女仆盯着不远处的一棵树发呆,一坐就是一整天。 到了秋季就是入学的时候了,那时西瑞尔的腿已经痊愈,没有瘸,道格拉斯医生可算松了一口气。他收拾好药箱,状似无意地随口问男孩愿不愿意做他的学徒。那时西瑞尔穿着有些皱的衬衫坐在高高的椅子上盯着窗外发呆,一条裤腿被挽起,露出了白皙的小腿与脚踝。听到医生的询问,他反应迟缓地转过头看向络腮胡的男人,没说话,眨眨眼睛,而后摇头。 医生没忘第一次见这孩子时他躲进毯子下偷偷哭泣的情形,后来每次来看他的时候还额外费心检查他身上有没有新伤,幸运的是,那次之后,男孩身上便没有再出现别的伤痕了。那次他离开时,男孩没有向他道谢,自然也没有道别。后来每次也是如此,没有道谢,也没有道别。妓女的儿子就是妓女的儿子,一点教养都没有。锱铢必较的医生大度地原谅了男孩,因为每次来都错过赫肯,故而也找不到人好好谈谈这孩子的教育问题。 他可太阴沉了。 想到这里,对于男孩的拒绝,医生忽然庆幸起来,万一这孩子真的黏上他非要做学徒,可能不光他的病人,甚至他的妻子和孩子都得成天唠叨抱怨怎么带了这么个不知趣的家伙回家。 万幸。真是万幸。 医生拎起药箱,最后看了男孩一眼,尴尬地咽下津液,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天晚上在晚餐室里,赫肯向西瑞尔提到了上学的事。他拿出伯爵的信摊在餐桌上,封口的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12 蜡被掰碎,在沾了油渍的桌角上落下几块暗红色的蜡屑。 “他为你申请到诺利亚公学的入学资格,这两天会派马车来送你过去。” 赫肯心情似乎不错,特地让老杰克去酒窖拿了酒来。 坐在餐桌另一头的男孩正低头认认真真吃着盘子里的煮豆子,听叔叔提起入学的事,他也只是停顿了两秒,点点头。 “我今晚把东西收拾好。” 或许是说得太冷淡,赫肯不由得抬眼多看了侄子两眼。 自从被父亲打断腿,男孩变得一天比一天寡言。多数时候他都是躺在床上休养,哪儿都不去,赫肯也没有主动去看过他。对这种情况,赫肯倒是满意极了,之前是三天两头想着逃走,后来居然还起了杀菲利克斯的心,现在老老实实的,可比那时讨喜多了。 果然,把兄长请来是对的。叔叔哪里抵得上父亲。 赫肯得意洋洋地想着,把桌上的信纸叠好收进怀里,想到再过两天就能有好几个月不用见到这多事又该死的男孩,心情就好似阴霾多日的天空忽然见晴,瞬间明朗。 晚餐过后,他打发多丽丝去帮赫肯收拾东西,暗示她最好能把他带来的所有东西都塞回他那个小行李箱里。 “从哪儿拿出来的就放回哪儿去,别留在这里。” 多丽丝打扫完屋子就上了楼,走进西瑞尔的房间时男孩已经把衣柜里的衣服都叠好放进了箱子里。多丽丝又把他的书都抱了过来,男孩看了她一眼,轻轻问这些就不能留在这里吗,哑女仆没想到他还有如此一问,为难地咬住嘴唇,但最后还是把书压在了那些叠好的衣服上。 “放假还是会回来这里的。”男孩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可女仆已经起身开始寻找他还留在这房间里的其他东西了。 对多丽丝,西瑞尔并不陌生,毕竟是父亲从伯爵府带来的女仆。在家的时候他时常见到她,和其他仆人一样,她对他也是不冷不热,偶尔在走廊里碰上,她也总是一副紧张得快晕过去的样子,生怕他会忽然叫住她问些奇怪的问题。家里的仆人大抵都是这样,不愿被他知道名字,不愿被他叫到名字,不愿同他说话,不敢回答他的问题。 在这里第一次见到多丽丝时,西瑞尔还以为自己做梦回家了。那时他刚被父亲毒打了一顿,被勉强固定的腿还疼得撕心裂肺,他躺在床上看她端着食物进来,忍不住叫了她的名字,问她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那时她又露出了他习惯的那副表情,睁大眼睛微微张着嘴,肩和胸膛快速起伏着,要不是手里还端着东西,说不定下一秒就转身夺门而逃了。 他还以为从家里来的人总要和他亲近一些的。 多丽丝比别人待他更疏远。 就像父亲下手比赫肯叔叔更重一样。 男孩看着多丽丝在房间里转来转去的背影,起身走到床边,从枕头下拿出玛丽为他做的那个小钱袋一并放进了行李箱里。 他好想念玛丽。 “东西都收拾好了,谢谢你,多丽丝。”他一边说着,一边又忍不住拿起钱袋抓在手里轻轻抚摸,抬头正见多丽丝转身过来看着他,脸上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那夜,西瑞尔是抓着钱袋睡着的。 他又梦见玛丽了。她还是那么苍老,眼角与脸颊上布满岁月刻下的深邃沟壑,身上穿着下摆打了两块补丁的旧裙子,咧嘴笑的时候会露出一口残缺不全还泛着黄色的牙齿。他梦见他们到了一处不知名的原野,风掠过低草发出沙沙的响声,头顶的太阳模糊得像散开在水中的蛋清。 他告诉玛丽自己要去上学了,玛丽闻言高兴极了,弯腰过来抱住他,干瘦的手不住抚摸他的头。他搂着玛丽的脖子说等假期回来他们要一起喝下午茶,老妇人亲亲他的额头,又起身拉着他的手朝着太阳的方向走去。看起来他们是要走到太阳的脚下去,那似乎是一段好长好长的路,可他兴高采烈,一颗心雀跃不已。 从美梦里醒来时天已经亮了。西瑞尔盯着高高的屋顶看了一会儿,扭头看向窗户。阳光透过飘飞的轻纱照进房间,像极了散开在水中的蛋清。钱袋还握在手里,里面的硬币相互碰撞着,隔着布料发出叮咚响声。 他要离开这里了。 却没人期待他的归来。 好似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肩膀没来由地颤动起来,眼前不知为何就模糊一片,有什么眼角滑落,滴进枕头里。他感觉脸颊被枕头弄湿了。 窗外传来伯劳鸟的叫声,起初只有一只,几声鸣叫过后,又陆陆续续多了几只。 房间里的男孩擦擦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唯有他是多余的。 孤独极了。 早餐时赫肯仍保持着由昨晚延续而来的好心情,早餐时里弥漫着酒香,他举杯前看了看侄子,男孩用面包蘸着肉汤,眼眶红红的。 可怜的。 男人轻叹。 可怜的,谁叫他害死了自己的母亲。 喝着酒的男人并未察觉自己的伪善,还拼命装出一副悲悯模样。他破天荒地没在这大好天气里出门,而是待在庄园里陪着侄子一同等待马车的到来。可直至天阳落山,期待中的马车也没出现。 晚餐时,他砸碎了一只杯子。 可恶的。 该死的。 谁叫你害死了自己的母亲。 谁叫你还想杀菲利克斯。 谁叫你想害死我们。 男人咬着盘中烤熟的伯劳,浮起血丝的双眼恶狠狠瞪向另一头的男孩。他连同皮肉嚼碎了鸟类纤细的腿骨,又粗俗地吐出碎骨渣,油腻的嘴唇贴近杯口,在上面留下一道油乎乎的唇印。 兄长的来信他一直贴身带着,此时又拿出打开来看看,说好近日来接,却不守信。 兄长向来如此,装腔作势的伯爵大人向来如此。答应给他的钱也总要拖上十天半个月才肯送来,他为此还特意绕路去过伯爵府,可没进门就被赶了出来。他知道,伯爵大人现在要和他撇清关系,他不过只是某个乡下的庄园主而已,住在老旧的大房子里,仆人又老又哑,最要命的是他还得向一个吸血鬼屈膝献身——可若不是他,伯爵大人还能成为伯爵大人吗! 赫肯瞪着自己的侄子,愈发觉得日渐阴沉寡默的男孩越来越像他那令人作呕的兄长。 他愤懑地不断往酒杯里倒酒,愤懑地不断给自己灌酒,借着醉意走过去把男孩拖到门外,将他推到台阶走下,咆哮着让他滚蛋。摔得满身泥土的男孩挣扎着爬了起来,站在冰冷的月光里,紧抿嘴唇一言不发地回望。 他连哭都不哭了。 “你连哭都不哭了!”赫肯挥舞着双手愤恨大吼,踉跄着追下台阶,扬手又把男孩推倒在地,“给我滚,给我滚!”他抬脚踢中男孩的腰,清楚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13 地看见男孩的身体猛地震动了一下。快意跟随在体内奔涌的醉意河流般冲刷着四肢,他咯咯笑起来,弯腰拎住男孩的后领把他提了起来,用力抛向远处,又迈着醉步东倒西歪地跟过去,盘算着还要怎么在他身上发泄自己的不甘与憎恨。 “赫肯。” 一个冰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徜徉在施虐快感中的男人陡然僵住,燥热的身体仿若被人推入冰河之中,瞬间从头凉到了脚趾。 夜色中的菲利克斯没穿他那件阴沉的黑斗篷,白皙的脸与身上那件白色的衬衫在泛着淡蓝色的月光照耀之下仿若泛起光晕。他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站在赫肯身后,右手却亲昵地握住了男人的手腕,拉着呆若木鸡的他走向老旧宅邸。 焦灼的疼痛自腰间传来,全身的皮肤仿佛被点燃,陷入火海的西瑞尔抑制不住身体本能的颤动。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意外地尝到了血的味道,舌尖便停在了涌血的地方,又烫又黏。他喘息着,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像冬夜穿过树枝的风声,浑浊、喑哑,恶心得几欲呕吐。 他躺在地上,没有动,什么都没想,只是微微抬起了头。 刚刚突然发狂的赫肯此时踉跄地跟在菲利克斯身后,双肩僵硬得宛若被钉入两根尖锐的木楔。 月光之下缓慢步行的菲利克斯苍白得像一缕即将消失的幽灵。而这幽灵自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看过他。 ☆、第9章 翌日仍旧没有马车来接西瑞尔。 每日唯有早晚餐时能与赫肯碰上寥寥两面,两人分坐长桌两头,一个边喝酒边抓了盘中的肉吃得嘴边油脂满溢,另一个低着头吃得慢慢吞吞规规矩矩。 昨晚经过赫肯的房间时听见里头传来些些细碎的呻吟,西瑞尔驻足向那扇紧闭的门,听不懂里头在做什么,便又拖着疼痛不已的身体上了楼。 一直低着头的男孩忽然抬头快速地瞥了叔叔一眼,不出所料地在他的颈侧看到两个小小的洞口。通常只有第一天的时候会如此显眼,再过一晚它们就会愈合,从赫肯身上消失。男孩早就摸清了规律,只是不解为何自己被咬后却花了那么长时间等待脖子上的伤痊愈。 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赫肯是时也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西瑞尔早已不会像初到时那般惊慌失措,眼帘迟缓地垂下,掩住视线,他转而又看向自己面前的盘子,慢条斯理从里面舀了一勺汤。 满怀期待的一天又以失望收尾,赫肯再次掏出兄长的来信,封口的蜡已经掉得七零八落,羊皮纸在他怀里窝得皱成了一团。他摇头晃脑读了两段话,啐了一口,嗤笑着给了“装腔作势”的评价。又念了两段,他像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问道:“你修过指甲吗?” 西瑞尔闻言先是一愣,下意识看看自己拿着银汤匙的手。 “修过了,赫肯叔叔。” 修指甲的要求莫名其妙,但他还是听话地照做了。一开始是请求玛丽帮他,后来为他修指甲的人变成了多丽丝。 赫肯又把那封信叠好塞回怀中,起身踱到西瑞尔身旁,捞过他的一只手放在手心里细细地看。男孩的手小小的,很软,皮肤白皙而柔嫩,赫肯捏了捏他的手心,漫不经心地问道:“知道我为什么叫你修指甲吗?” 男孩困惑地看着他。 男人忽然露出诡秘一笑——倘若老杰克也在的话,他会发现主人的这个笑容与几个月前对他说菲利克斯有不可告人的嗜好那时的一模一样——他慢慢弯下腰,让自己能与坐在椅子上的男孩平视。 “我十九岁第一天来这里的时候,我的伯父也是这么要求我的。”他用只有他们才能听见的音量慢慢说着,手指有一下每一下地捏着男孩柔软的手指,“为了讨吸血鬼欢心。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讨他欢心。说不定兄长早就知道那吸血鬼的嗜好……”他凑近男孩,又伸出一只手抚摸着他的脸颊,用拇指摩挲着他被磕破的嘴唇,眼神闪烁,语气缓慢而暧昧,“他看上去非常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你。你知道他在我的房间里都做过什么吗?” 混杂着恶心、下流又带着一丝兴奋的怪异表情浮现在男人苍白浮肿的脸上,西瑞尔下意识向后缩了缩身体,看着叔叔这张脸,他无缘无故出了一身汗。黏在他脸上的手指像一只冰冷的壁虎,他感到不适,腹中一阵翻搅。 “他吸我的血——噢,这当然是毋庸置疑的。他还会要求我抚摸他,他会脱掉衣服骑在我身上,”赫肯盯着男孩盈满不解与惶恐的脸,愈发兴奋起来,他舔舔嘴唇,用一种黏腻的声调直白露骨地向男孩讲述他们在他的房间里做过的事,他的呼吸因此刻的激动而变得急促,双眼甚至迸射出平日里绝对不会出现的激情,“而吸血鬼非常非常喜欢你,我猜他也会对你那么做,抚摸你,吻你,让你骑——” 男孩忽然闭紧双眼发出一声尖叫。他猛地从赫肯手中抽回手,跳下椅子倾尽全身的力量用力撞开叔叔,头也不回地逃出了晚餐室。 他在幽暗漫长的走廊里飞奔,背与腰因为刚才的撞击与此时激烈的跑动而疼痛,可他不敢停下,生怕叔叔会追过来,抓着他继续刚才的话题。 其实他听得不太懂,可叔叔的语气与表情让他想吐。他不想继续听下去,不想知道叔叔和吸血鬼里躲在房间里做过什么,不想知道吸血鬼会对他做什么——他不敢知道。此刻他只想逃进自己的房间,反锁上门,在黑暗中用毯子把自己包裹。 他低着头拼命跨上一级又一级台阶,却在即将上到二楼时一头撞上了某个人的腿。他喘着气忙不迭道歉,抬起头,却看见一张苍白如幽灵的脸。冰冷的绿眼睛向下看着摇摇欲坠的他,他迟疑了,没留意脚下一脚踏空,身体摇晃着向后倾倒,他惊呼,下意识伸出手,于是一只冰凉的手将它握住。 惊疑的视线落在了自己手上,他看到自己的手指,看到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 他想起叔叔的话。 抬起头,那对毫无温度的绿眼睛依然盯着他。 触碰陡然变得黏腻起来,冰凉的触感像一条慵懒的蛇,顺着他的手臂攀向肩膀与脖子。 它还会抚摸他的脸。 还会抚摸他的嘴唇。 它会剥下他的衣服。 腹中一阵翻搅。 喝下的肉汤从胃里涌上咽喉。 西瑞尔吐在了楼梯上。 他哆嗦着避开菲利克斯的手,狼狈地呛咳,呢喃着“别碰我”,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吸血鬼问他刚才的尖叫是怎么回事,他没有回答,只是飞快地从他身边跑开,上了楼,钻进房间用力关上了门。 仍站在楼梯上的菲利克斯看着男孩跑进房间,瞥了一眼脚边的秽物,下楼在晚餐室里找到了还在喝酒的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14 赫肯。 昨晚忽然出现的菲利克斯让赫肯大吃一惊,但现在的赫肯很镇定,似乎提前知晓菲利克斯一定会出现。他起身端着杯子走向吸血鬼,醉态醺醺地想靠在他身上,却被不着痕迹地避开。喝得双颊酡红的男人打了一个酒嗝,傻笑了几声,仰起脸说道:“这半年多里出现的次数可比过去十年加起来都要多。昨晚我教训他的时候你忽然跑出来,今天他尖叫了你又来了……嘿,我说,你喜欢那孩子?”他站在菲利克斯跟前摇摇晃晃,用手背拍了拍对方的胸口,“我都跟他交代过了,要把指甲修得整整齐齐……唔,不过他那么小,唔……我听说过,有人有过这种嗜好,专门找这么小的孩子。菲利克斯,那孩子的脸和手指都软得不可思议,皮肤光滑得像最好的丝绸,你会喜欢的,你一定喜欢……” 赫肯借着酒劲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令人意想不到的下流话,他说起西瑞尔,又说起与自己厮混的妓女,大笑着将他们混为一谈。菲利克斯没说话,从赫肯手中拿过酒杯搁到餐桌上,抬手信信将他推到椅子上坐下。 “我要把西瑞尔送到你房间,一整晚,你们都不会睡觉。”赫肯笑得得意又猥琐,像终于抓住吸血鬼的把柄,“你喜欢他的,你喜欢那种一只手就能捏死的孩子,他们……” 扼住咽喉的白皙手指截断了还未说出口的话。 “你喝醉了。”菲利克斯说话语气温和,收紧手指时眼睛都没眨一下。 呼吸困难的赫肯惊愕地瞪大双眼,挣扎着想摆脱菲利克斯的手,肩却被吸血鬼的手死死按住。对方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令醉意忽然就清醒大半,他猛地一个激灵,刚才说过的话流水般淌过大脑,意识到自己大概真的撞破了不可说的秘密,他抬手抓住菲利克斯的手腕,想以虚妄可笑的主人名头喝令对方退开,张张嘴,却发不出声。 喉咙上的那只手越收越紧,窒息感在颔骨之下的软腭处收拢,越挣扎越昏眩。嗡鸣声降临在耳畔,幽暗的视界中落入金银交错的星,憋红了脸的他惊恐地胡乱挥舞起手臂,脚在慌乱之中踢中了菲利克斯的小腿。 冰凉的手指陡然离开身体,丰沛的空气顺着他大张的嘴被吸入体内,在肺中汇聚缓慢顶开肋骨。嗡鸣与错落有致的星自世界中渐渐淡去、消失,赫肯猛然起身躲到椅背之后,一双眼警觉地瞪向菲利克斯,生怕他再次毫无征兆地出手。 “酒醒了?”看着赫肯颈间缓缓浮起的勒痕,菲利克斯毫无愧意。 因为有契约在,穆勒家族杀不了菲利克斯,而菲利克斯也杀不了穆勒家的任何一人。尽管多年来仗着契约有恃无恐,然而在刚刚的那无数个充满窒息与惊惧的转瞬之间,赫肯真心认为菲利克斯会在此时此地杀了他。 不安定的惧意浮上脸庞,一对蓝色眼珠在眼眶中惊疑地左右游移,赫肯喘息着,一手用力抓着椅背稳住颤抖不已的身体,吞咽着让菲利克斯退下。 菲利克斯点头,说西瑞尔吐在了楼梯上,趁早找人去打扫干净。 “我、我马上找人去。”赫肯发现自己的牙关在打颤,说话时牙齿不受控制地碰撞着,发出碍事的咔啦声。 他在心中大骂了一句。 “晚安。”菲利克斯转身,正当赫肯松了口气之时,他又回过头,“我不喜欢人类,不管几岁,不论手指多柔软,皮肤多光滑。你们可是异类。” ☆、第10章 逃回房间的西瑞尔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夜里听见房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响动,他在黑暗里小心翼翼睁开眼睛,吃力地用毯子把自己卷得严严实实,紧张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而后,门开了,黑影挤了进来。他看不见它的手脚,只依稀能辨认它白皙的脸。它静默无声地来到他身边,弯下腰抚摸他的脸颊和嘴唇,从被子里拽出他的手,检查他是否修剪过指甲。 然后他看清楚了,黑影有一双绿眼睛。 男孩惊恐地大叫出声,猛地翻身坐起。稀薄日光射透白纱,伯劳仍三五成群地聚在枝头欢叫。 多丽丝推门而入,动作麻利地将他抱下床,飞快为他穿好衣服,拎起他的小箱子,又一手牵着他下了楼。 赫肯正站在门口,脸上依旧是不健康的青白,双眼还肿着,唯有笑容还算畅快。他见女仆带来了西瑞尔,迎过去一把抱住侄子。 “马车来了,小家伙。我会想念你的。” 他说着就想亲吻男孩的额头,却被后者避开。示好落空,忍耐着羞愤,他抬眼看向西瑞尔,男孩瞪起的眼睛里满是惶恐,双手搁在胸前,已紧紧握成了拳头。想起自己昨天说过的话,猜测着或许男孩也被它们折磨了整晚,如此想想,内心里那点羞愤渐渐又化作一丝狰狞诡异的快意,于是对男孩的无礼,他只报以大度的微笑,亲自将侄子送上马车。 男孩离开后,庄园又恢复了往日的死寂,赫肯依然流连妓院,菲利克斯也仍旧宛若不存在。老杰克每隔几天都会去湖边看看妻子,撒进土里的种子就算没人照料也还是开出了馥郁的花,后来天气转凉,花也落了,他便心心念念想等到来年再去买些种子回来。 西瑞尔放假回来时,也没人迎接。赫肯没过问他在学校的生活如何,多丽丝依然习惯性躲着他,而老杰克还像过去那样阴沉地监视。他变得比以前更沉默,偶尔遇上外出回来的菲利克斯也知道躲得远远的,倒是菲利克斯见到他时还讶异地多看了几眼。 四年级那年,听说赫肯大病了一场,假期回到庄园,发现赫肯变得异常消瘦,脸色比从前更差了,一张干瘦灰白的皮绷着凹陷的双眼与高高突起的颧骨,让他看起来就像一具活着的骷髅。西瑞尔向他问好,他也只是轻哼了两声,靠着门,宛若行将就木。西瑞尔无意憋了一眼他的双手,十根手指上的指甲还像从前那般修剪得整整齐齐。 认识的字越来越多,西瑞尔学会躲在书房打发时间。他踩着木梯爬上书架,大部头的书搬不动,就挑了些相对薄一些的传说轶事来看。 其实在学校里也是如此。 同学都是受宠的少爷,他虽然是伯爵的儿子,可在聊到各自的家庭时总插不上话。父亲打猎不会带上他,参加舞会晚宴也会把他一个人撇在家里,后来被送去叔叔的庄园,自然更是与那些奢华刺激的生活无缘。他知道同学背地里都叫他乡巴佬,不仅是高年级的学长们,就连同级的男生们也会打着恶作剧的名义欺负他、孤立他。 他试着反抗过,反倒因为触犯了校规险些被赶回家。那一次父亲来了,戴着他最喜欢的那顶高礼帽,双手依然戴着洁净的白色手套。那是这四年里他第一次见到父亲。父亲向校长一再保证他绝不会再犯错误,走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15 出阴森校舍后扬手给了他一耳光。 那时他已经十岁了。他知道无望是什么感觉,也终于明白多年前父亲为什么一而再地将他送去叔叔的庄园,为什么执意要让他成为下一个牺牲品,为什么那么迫切地想把他的名字从家谱上抹去。 并不是厌恶。 他已经十岁了,懂得憎恨与厌恶的区别。 后来他就变得很听话了,从来不反抗那些欺负他的学长和同学。舍监巡视时看到他肩膀与手臂上的淤青,问他怎么回事,第一次他说是走路不小心摔的,第二次说是从楼梯上滚了下来,第三次是撞到了校舍的墙,第四次那些欺负他的同学被前来的家长们带回了家。 他站在窗边看着曾经趾高气昂的同学们灰头土脸地跟在父亲身后,有的上了马车,有的在走出很远之后忽然迎来一个愤怒的耳光。他关上窗户,坐到桌前继续阅读昨天没能读完的那本书。 读书的时候可以不去想憎恨的问题,也能暂时停下思考怎么才能让那群令人憎恨的男孩滚蛋。 七年级时学校出了丑闻。据说是有学生撞见自己的同学和从教堂来为他们授课的牧师在办公室里。课上、集会和进餐时没人说起这些,平静得宛若无事发生,可到了下课,流言便疯了似的在口舌与耳朵之间蔓延,言之凿凿。 流言里的学生西瑞尔也知道,比他低一年级,和他一样,从入学开始就一直受欺负。听说也是在家不受宠的孩子。丑闻爆发的第三天那孩子的父亲便赶到学校,不仅要求带走孩子,还扬言一定会把那该死的牧师送上桩刑台。西瑞尔看到他们离开时,父亲给孩子披上了斗篷,宽厚的大手从他们走出校舍那一刻便一直护在男孩肩上,直到上了马车也没离开。 那是个不受宠的孩子。 或许在真的发生什么之前,父母都摸不清自己的心。 西瑞尔心中燃起了一簇火苗。 他在十岁那年学校才发现他长期遭受欺凌的事实,而在他之后,仍有无数男孩默默忍受着欺凌。即便他现在七年级了,也依然不时会有高年级的学长把他堵在走廊尽头或是推进废弃的储物间里。最后一次,他们拿出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裙子逼他穿上,他脱掉制服穿上裙子,弯腰脱袜子的时候听见学长们窃窃说着他穿上裙子真的像女孩,还伴随着暧昧下流的笑声。 他们抚摸他的肩膀和胸,半跪下去掀起挂在他身上的这条可笑的裙子。 他问他们为什么不继续做些有趣的事,于是他们照做了。 学长脱了鞋,穿着短裤站在他面前。他弯腰抱起他们的裤子,打碎玻璃钻了出去。男校里凭空出现一个穿裙子的人,学生们围了上来,他把学长们的裤子扔在地上,用双手捂住了脸,双肩颤抖不已。 那是最后一次了。 他们被父母带走时他依旧站在房间的窗户旁静静地看,那条来路不明的裙子被他收进了自己的箱子里。 人们打死两只老鼠就以为消灭了全部,殊不知在弥漫恶臭的阴沟里还生存着上百只。欺凌永远在悄无声息地进行,他相信丑闻也是——藏在办公室里,藏在桌子底下,藏在阳光找不到的墙根,藏在深夜无人会去的祷告室。 从不关心流言的西瑞尔开始留意身边各种窃窃私语,他一改过去热衷低着头的坏习惯,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抬头直勾勾看向迎面而来的每个人。不止一个人说过他长得像女孩,曾经他把这当做是嘲笑与侮辱,现在不会了。他接受了,他接受自己长得像母亲的事实,接受母亲因自己而死的事实,唯独挣扎着想证明父亲对他的憎恨是他们两个人的错觉。而这正是他现在要做的。 然而努力数月,他却失败了。恶臭与阴影掩盖了老鼠的身影与叫声,流言永远只闻其声,他试图挤进那些传闻有事发生的办公室或是房间里,正派的老师取下单片眼镜和颜悦色地询问他遇到什么困难。 学生之间的倒是不少,被迫穿上裙子的可不止他一个,但他知道那种事在父亲眼里算不上什么。那还不足以戳穿错觉。 那年的冬假他鬼迷心窍地让车夫把他送回伯爵的府邸,到家那天风雪大作。他在漫天鹅毛大雪里等了一个小时却不见有人开门,心灰意冷地裹紧了身上的斗篷,他提着越来越重的行李箱走上通往庄园的那条路。 其实原本的用意是向父亲证明些什么,希望父亲能把他接回家。他不愿做牺牲品,即便在那毫无生气的庄园住了这么多年,即便他和那三个哑巴仆人一样习惯了赫肯叔叔的阴鸷与反复无常,习惯了菲利克斯是吸血鬼的事实,习惯了赫肯叔叔与吸血鬼的苟且,但他仍抱有一丝期待,他依然不甘心。 可这风雪天里,他无家可归,脑中首先想到的依旧是那老旧庄园。 男孩很多年都没哭过了。自从四年级那年被父亲当众甩了一个耳光,他就再也没哭过了。这世上已经没什么值得他伤心难过的事了,后来的眼泪都是博取同情的道具,他眨眨眼睛就有了,呼吸颤抖声音哽咽,有人投来怜悯的视线,有人为他叹息为他义愤填膺,他心中却是空寂一片。 但此时不知为何,他却感到眼眶滚烫鼻尖发酸。 他不愿回到庄园。 他不愿接受那样的宿命。 他在呼啸的风里拉紧斗篷,脸颊被刀刃般的凛冽寒风割得生痛,曾经断过的那条腿因为彻骨寒意疼痛不已。在洋洋洒洒的大雪中,他驻足高高仰起头远眺,头顶的天空、近旁的树、乃至延伸至荒茫中的道路与不可知的远方……呼出的白雾与白雪模糊了目之所及的一切,他犹豫了一会儿,忽然背过身朝着反方向走去。 不如趁这个机会逃走。 男孩顶着风艰难地吸气,走走停停,不时伸手拂开被风吹进衣领里的冰冷雪粒,或是弯腰揉揉疼痛的腿。天黑得很快,温度更低了,可风雪正烈,全然不见停歇的势头。拎箱的手指冻得麻木,手臂酸涩沉重,他妥协地将箱子丢进雪里,忍受着饥饿跌跌撞撞继续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不知走了多远,汗水浸透衣衫,呼吸深重冗长,而迎风的脸颊依旧被漫天风刀割得生痛。辘辘饥肠发出不受欢迎的叫声,他将手贴在肚子上,费力地将双腿从深及小腿的雪中拔出,迈步,踩下,再重复这艰难的过程。 这茫茫雪夜中只剩凛凛风声,然而再过许久,他连风声都听不见了,耳畔唯有自己拖长的呼吸与渐起的嗡鸣。伸出舌头舔舔干涩的嘴唇,却也只是杯水车薪,干渴早已从嘴唇灌入喉咙。作痛的腿重得他已经拖不动了,眼皮沉坠,原本幽暗的世界变得愈发阴暗,像被夜幕遮盖的天空又盖上一层漆黑的幕布。 男孩一头栽入雪中,冰冷的雪粒涌向他散发着热气的身体,迫不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16 及待扑向他裸露在外的脸颊、脖子与双手。他下意识蜷起身体,双手抱住膝盖,困倦得几欲睡去。触碰身体的雪粒融化了,冰水顺着衣领滑入,他在彻骨的严寒中瑟瑟发抖,想爬起来,挣扎许久,却敌不过疲累与寒意,再次倒入雪中。 力气与温度渐渐流逝,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血正在慢慢变凉。黑暗的世界一瞬变得好远好远,被推到与北极星相同的距离。那一刻,他又觉得温暖,手在雪中抓握,最后的最后,就只剩与世隔绝般的麻木。 他合上了双眼。 纯黑降临。 好像做了一个梦。 于深夜疾行的黑影上前来抱住了他,那黑影有着一张酷似幽灵的白皙脸孔,还有宛若绿宝石的眼睛。他想起自己的父亲,想起赫肯叔叔,想起那些曾伤害过他的厌恶与憎恨,又想起庄园里那怪物的一对尖牙。 “我要……死了吗?” 他对黑影说,气息奄奄。 黑影没有回答,只是将他抱了起来。 即便在梦里,他也能感受到黑影冰凉的体温。 玛丽曾给予他恩惠。 可玛丽死了。 仔细想想,那怪物也曾给予过恩惠。 在他被叔叔毒打时,那怪物出现过。 他不确定那算不算巧合,但现在那些也不重要了。 “我要死了吗……”他又问,干哑的嗓子几乎发不出声音,“你要回去了吗?赫肯叔叔……在家吗……你等得到吗?反正我就要死了……我的血都给你……” 权当报答。 他努力想扬起下巴,可这具躯壳的每个部分都那么重,这颗头颅自始至终只能无力地垂着。 而那双抱着他的手臂忽然收紧。 “不会让你死的。至少现在不会。” ☆、第11章 母亲总说他是她从猪圈里捡来的。 “晚上就听见有什么可怕的动静,一群人不知在追捕什么,想想可能是豺狼或者野猪。第二天早上去猪圈里一看,居然凭空冒出个脏兮兮的小孩。” 那时她的大儿子已经两岁了,她没有奶水,他是用羊奶喂大的。他两岁的时候,四岁的哥哥得天花死了,母亲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妹妹,强忍眼泪看着丈夫用裹尸布包着大儿子的尸体抱了出去。 那时他才有自己的名字。 父母把大哥的名字给了他。 “菲利克斯,看好艾玛和盖勒斯。” “菲利克斯,怎么少了一只羊?” “菲利克斯,家里没水了。” 他是父母的大儿子,父母外出劳作时,他就背着弟弟和妹妹去给地主老爷放羊。家里很穷,粮食不够吃,父母会把好吃的留给弟弟和妹妹,最后剩下的才是他的。到了冬天,母亲会把厚实的旧衣服改小给弟弟妹妹穿,他的衣服总是最单薄的。 但他并不怨恨他们,毕竟他们给了他名字,给了他避身之所,给了他蔽体的衣物和果腹的食物。如果他们没有捡回他,最终的结果也不过是篱笆墙外多了一具婴儿尸体罢了。这种事不少见,每年都能看见又有人挖坑埋尸,裹尸布里的尸体小得只有小臂那么短,有饿死的,有冻死的,最多的是得病死的。 他是弃婴,能活下来不是上天的垂怜,而是父母的恩惠。 为了减轻父母的负担,从五岁开始他就尽心尽力地照顾他们的孩子,那年他只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七岁时又多了一个弟弟。那年作物的收成不好,父母拼了命的干活,他跑去山上打果子抓兔子,下河里抓鱼,不管走到哪里都背着最小的弟弟。 后来弟弟长大了,还是喜欢往他背上爬,揪揪他的头发,拖着软软的童音叫他的名字。十岁那年他被父亲送去铁匠那里做学徒,走的那天,那孩子摇摇晃晃追出来,他回头一看,小男孩哭得满脸的眼泪鼻涕,或许是追得太急了,一只脚上穿着鞋,另一只脚还光着。 做学徒之后就不能回家了,师父有什么事都会交代他去做,最重的、最累的还有最脏的。头两个月他的身体总在痛,四肢酸痛,常因为行动迟缓被师父打骂。师娘是个尖刻的女人,家务全交给他了,做不好就会向师父告状。他时常被人高马大的师父揍得鼻青脸肿,夜里睡在铺子的草堆里偷偷哭,第二天早上还是要擦干眼泪老实干活。他也没想过要逃走,毕竟每年最末的那几天师父会象征性地给他一点钱,还会在最后一天和新年第一天放他假。 他揣着钱在集市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盯着那些好吃的直咽口水,然而最后总会双手空空地离开集市,把师父给的钱一分不剩地交给父母。 第二年就好多了,他又长高了一点,一年的累活干下来,曾经干瘦的身体也结实了不少。摸透了师父和师娘的脾气,他学会了讨好,也知道要像照顾自己的弟弟妹妹那样照料师父的孩子。铁匠的铺子离家不远,师父嘱咐他看铺子,待师父一家睡下后,他会蹑手蹑脚锁好门,偷偷跑回家。 那年艾玛九岁了,盖勒斯八岁,最小的弟弟亚伦四岁,三个孩子围着偷跑回家的哥哥,亚伦抓着他的腿还想爬到他背上,他弯腰抱起他,男孩咯咯笑着搂住了他的脖子。 十七岁那年,也不记得是几月的哪天,师娘突然冲出来捏着正在推风箱的他的下巴,冲自己的丈夫大喊“就看这张脸也要让他做我们的女婿”。他不解地看着满脸激动的师娘,不着痕迹地挣开她的手,低下头继续推着风箱。打铁的师父大吼着让师娘别碍事,身材丰满的女人插着腰站在铺子门口指着丈夫的鼻子骂骂咧咧,师父扔下手里的铁锤就冲了过去。 最后的结果是师父气呼呼地带着脸上的十道抓痕折返回来,抡起锤子泄愤似的一锤一锤砸在铁片上,过了许久这才闷声咕哝了一句“我把蕾嫁给你。” 他拒绝了。 师父闻言惊诧地抬头瞪向他,忽然发了疯似的举起锤子朝他砸过来。他被怒气冲冲的男人追着跑了两英里,最后情急之下一跃跳进河里才终于躲过不会游泳的师父的追杀。 师父不知道,他有秘密。 他有秘密,不能被任何人知道。 师父的那通火过了整整一个礼拜才消下去,而师娘对他更尖刻了,那年年末拿到的钱也是历年里最少的。回家把钱交给父母时,他们还怀疑他私藏了一部分,拿狐疑的眼神盯着他打量许久,直到孩子们扑到他身上这才不得不作罢。 长大的亚伦早就不再热衷爬他的背了。那年最后一天的晚上,三个孩子手里拿着母亲裁布的剪刀围着哥哥,吸着鼻涕傻笑着,咔嚓咔嚓给他剪了个特立独行的发型。 他在铁匠那里做了十年的学徒。倘若不是突如其来的战乱,或许还会一直做下去。 他永远不会忘记二十岁那年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17 的冬天,十一月的隆冬夜,屋外有人敲着钟大吼敌军来了,他从睡梦中惊醒,只见窗外火光冲天。他立刻跳起来,鞋也来不及穿,匆忙叫醒了师父一家,打开门就看见刚从梦中惊醒的四邻同样惊慌失措地涌出家门,朝着火光的反方向跑去。 回过神时,师父带着家人已经跑远,他挨家挨户叫醒尚在睡梦中的邻居,最后拔腿冲回自己家,发现父母已经带着三个孩子离开了。原本已经顶到嗓眼的一颗心总算是稍稍放下,他跟着四下逃散的人群逃出村子,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马蹄声。 他猛地回头,被远远抛在身后的村落渐渐被火焰侵吞,漆黑浓烟直直涌向天空,仿佛一柄邪恶的利刃要把清明圆月捅穿。心脏狠狠揪了一下,他费力地呼出一口气,拽了拽身边的陌生人,犹疑地问他是否听见马蹄声。 只顾逃命的男人下意识从他手中拽回自己的衣袖,目光怪异地瞪了他一眼,没搭理。 他又接连问了好几个人,都说没听见。 他怀疑那只是错觉。 村民们挨挤着,在寒风中朝临近的村子逃去。有些人逃得太急,穿着单薄的衣服就出门了,此时已被冻得瑟瑟发抖。没穿鞋的他同样冷得牙关打颤,一双焦急的眼睛在人群中来回扫视,却依旧没能找到自己的家人。 村民们好不容易逃到另一个村子,他们纷纷捶响紧闭的门,请求主人收容。熟料震天的马蹄声由远而近,高举的火把连贯成刺目而恐怖的城墙,敌人的军队踏雪而来,披甲的战马冲散人群,冰冷的利刃刺穿人们的咽喉与胸膛。 惊叫、哭喊、狂笑与马嘶声交织,不知何处而来的血溅上他的脸,那温热的温度与异常诱人的气味叫他猛地一个激灵,黑色战马冲到身前,剑刃反射火光投射在他酸涩的眼皮上,他扑进雪里,狼狈地滚了两圈,躲开剑与马蹄,用他那几乎被冻麻痹的双脚追上了逃亡的人群。 他们在寒风中逃了整整一夜,黎明来临之际,敌军嗜血的狂欢终于停歇。自血与尸体中勉强得以逃生的村民个个都被染了一身血,他们中有些人受伤了,有些走运的竟毫发无伤,多数人都与家人走散了,谁也不知道他们是死是活,也没有人敢折返回去寻找。 他从死气沉沉的人群中找到艾玛和亚伦已经是傍晚的事了。两个孩子挤在一堆大人中间,艾玛披散着头发,额头上有一大片血污,嘴唇冻得乌青;亚伦不知从哪里捡来了一件大得不可思议的厚衣服裹在身上,一只手死死握着姐姐的手。 他们看到哥哥,哭着扑了过去,他焦急地询问他们父母还有盖勒斯去哪儿了,孩子们只是摇头,艾玛紧紧抱着他,颤抖着说自己好饿。他为难地咬咬嘴唇,不知这冰天雪地里还能找出什么食物来,一回头却发现亚伦又不见了。他急忙背起艾玛匆匆寻找亚伦,过了一会儿,只见小男孩鬼鬼祟祟跑了回来,敞开身上那件大得过分的衣服,扔出了一双染了血的鞋和一块冻硬的面包。 “哪里来的?”他诧异地看着弟弟。 “那边有个人死了。”男孩忍着颤抖的哭腔小声说道,羞赧地低下头,弯腰把鞋往他跟前推了推,“再不穿鞋,你的脚就要冻坏了。”他说着又把面包捂进怀里,说面包太硬了,等捂软了再吃。 他把面包留给了艾玛和亚伦,自己什么都没吃。受伤的艾玛总是平静一阵又忽然吓得哭起来,他把妹妹抱进怀里,看看亚伦,不忍心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只说等安全了就一起去找父母和盖勒斯。亚伦也挤了过去,伸手搂着哥哥和姐姐的腰,小声说等天完全黑了,他还要再去偷点面包来。 担心敌军又会追上来,村民们都不敢单独行动了,天黑之后所有的幸存者都挤在一起。伤得最重的那些被刻意留在了最外围,毕竟谁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就死了,倘若敌人来了,他们的躯体还能为其他人挡一阵。这当然引起了伤者的不满,他们拼命往人群中挤,又被几个身材高壮的男人扔了出去。冲突越来越激烈,人们纷纷指责伤者,个头小的亚伦趁机摸进人堆里,想碰碰运气再给哥哥偷点吃的,谁知还没得手就被逮住。 对方也是个小个子的男人,可虽然矮小,但肌肉发达,他拎起亚伦狠狠扔进雪里,抬脚狠狠踢向他的肚子。男孩捂着疼痛的肚子狼狈地在雪地里爬行,可还没爬出多远就被男人扯了回去。更多拳脚落下,男孩大哭着捂住自己的头,拼命求饶。 最后是他去救下了弟弟。他跑过去抱起男孩,不住地道歉,男人不依不饶,一拳砸在他脸上,颧骨上传来火烧般的疼痛,他见一只手伸过来揪住了弟弟的头发,而弟弟就缩在他怀里瑟瑟发抖。男人的咒骂声传入耳中,红着一双眼赌咒要打死这偷东西的小杂种。 向来好脾气的他只觉得一阵热风刮过大脑,耳畔翻滚着血液沸腾与心脏隆隆跳动的声音,他低头看着那只几乎要剥下弟弟头皮的大手,忽然愤恨地咬紧了牙。等他回过神时,在耳畔回荡着的只剩男人的惨叫了。他抬起头,男人捂紧了被折断手指的那只手,痛得满脸是泪。 “我不饿,别再为我偷东西。”他抱紧弟弟,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轻声说道。 亚伦在他怀中抽噎着用力摇头,哭着呢喃“你骗人”。他带着弟弟回到艾玛身边,伸手把她也搂进怀里,低头看看弟弟,认认真真地说:“我不骗人。” 男孩哭了一会儿就困了,他脱下男孩身上那件衣服披在艾玛身上,让艾玛抱着弟弟。他把妹妹揽进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肩膀,耐心地哄睡了他们。 四周的喧腾随着时辰渐晚也慢慢平息,他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再确定没有马蹄声之后这才悄悄抽回手,起身从熟睡的人群中走了出去。但他也不敢走出太远,只能偷偷去背向人群的地方刨开厚厚的雪,期待能挖出一两只死掉的兔子。可是他没能找到,只在雪里刨出两只冻死的老鼠。 聊胜于无。 他把老鼠捧在手里,回头又看了看睡得沉静的村民,反复确认不会有人跟过来,这才终于又扭过头去,张嘴咬在了老鼠冰冷的脖子上。 尖锐的犬齿咬破皮毛刺入血管,冰冷的死血涌入口腔,他贪婪吞咽着腥臭冷腻的液体,不消片刻就吸干了一只老鼠。把干瘦尸体扔进雪里,他迫不及待地又咬穿了第二只老鼠的脖子。 十七岁那年他不肯娶师父的女儿。 因为他揣着一个可怕的秘密。 ☆、第12章 西瑞尔醒来时浑身暖烘烘的,壁炉里的火呼呼烧得正旺,蜡烛把房间照得亮若白昼,他一时还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处。记忆停在雪中昏迷的前一秒,后来发生的事一概不记得了。动了动身体,这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18 才发现被毯子裹着靠在壁炉旁的椅子上,他忍不住四下张望,熟悉的摆设告诉他已经回到了庄园。 这是他的房间。 中断的记忆仿若有人故意为之,他跳下椅子,正想开门出去,却被身后陡然传出的一个声音吓了一跳。菲利克斯走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和脸,不冷不热地问他饿不饿。 吸血鬼的殷勤叫少年困惑,但更多的还是怀疑。他警惕地打量着一身黑色斗篷的菲利克斯,思量着如何回答,低下头赫然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时被换下。 多年前叔叔说过的话他一直没忘,每到假期回来他都竭力避开菲利克斯,生怕怪物真会对他做些令他反感恶心的事。 扯了扯过长的衣摆,他向上拉起几乎盖住双手的袖子,意识到这可能是菲利克斯的衬衫后身体陡然僵住。他偷偷看了身后不远处的吸血鬼一眼,吞咽着,呼吸因紧张而变得急促。 “不、不饿。”他撒谎,可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他听见菲利克斯发出嗤笑声。 懊丧地一手捂脸,大脑飞快转动着,搜肠刮肚想着能让菲利克斯赶快离开的借口,菲利克斯却迈开步子朝他走来。黑影越来越近,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少年那颗小小的心脏好似被一根绳子吊了起来,顶在喉咙里,堵得呼吸困难。 吸血鬼朝他伸出手,他咬住嘴唇正想抬手挥开,然而菲利克斯只是握住门把开了门。 “别锁门。”离开前,菲利克斯是这么说的。 而少年在他出门后就立刻关上门上了锁。 他是怎么回来的? 西瑞尔什么都想不起来,此时满脑子只剩当年叔叔对他说过的那些下流猥琐的话语。他甚至连叔叔当年看他的眼神与抚摸他的动作都记得一清二楚,寒意与厌恶沿着脊椎向上攀升,即便腹中空空,可还是无可抑制地泛起了呕吐的冲动。他抱着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搓了搓,又跑到壁炉旁把自己裹进毯子里,曲起膝盖呆呆坐了好一会儿,身体这才在炉火的温暖中渐渐放松下来。 而一个想法也在此时忽然撞入紧绷的大脑。 丑闻。 那个被发现与牧师在一起的半裸的男孩。 他想要的是消抹错觉,倘若与他有染的不是老师或者牧师而是住在这庄园里的吸血鬼……说不定父亲会立刻把他带回家。 父亲之所以还能对他的遭遇视若无睹,是因为实际上什么都还没发生过。 西瑞尔的双手忽然用力抓紧自己的小腿,将下巴搁在膝盖上,盯着炉心里的火焰怔怔看了好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打开了房门的锁。 他在等菲利克斯。 既然说了别锁门,就一定会回来。 再次拉高衣袖时西瑞尔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不只是双手,他的膝盖也打着颤,踩在椅子上的双脚冰得不像话。他用毯子将它们裹住,双手揉着脚趾和脚背,可无论他怎么努力,它们都无法温暖起来。 理智和计划是一回事,真正到实施的时候,还是会怕。 他等待着,闭上眼睛,希望菲利克斯别来,又希望他快点来。 时间在矛盾的夹缝中静默无声地流逝,他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睁开眼睛扭过头,看见脱掉了斗篷的菲利克斯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肉汤,那画面怪异又滑稽,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 菲利克斯把肉汤递到他手里,见他双手发抖,挑起一边的眉毛,没说话,转身作势就要走。 手中滚烫的温度稍稍安抚了他那颗紧张躁动的心,见菲利克斯要离开,西瑞尔急忙开口,结巴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赫肯叔叔在吗”。 “不在,大概明天才能回来。”菲利克斯一手握着门把,回头催促少年先把肉汤喝掉。 不敢忤逆,西瑞尔急忙用汤匙舀了汤送进嘴里,和记忆中的味道不太一样,没想象中的好喝。他皱起鼻子看着这碗肉汤,确认似的又喝了一口。果然不太好喝。这一定不是厨子做的。 他狐疑地回望向菲利克斯,试探地问道:“这是……你做的吗?” “仆人们都睡了。”菲利克斯答非所问,但少年还是从中听出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试探的表情渐渐转为惊诧,而后又变回困惑。他像遇到什么无法解决的难题似的再次皱起眉头,双手捧着碗,视线却不曾离开过菲利克斯。 他困惑的不是菲利克斯居然会做肉汤,而是菲利克斯居然会为他做这个。无数猜想在脑中成型,他不知哪一条才能正确地解开自己的疑惑。而问题归问题,味道归味道,人一旦饿了也就顾不上太多了,他抱着碗一口一口喝光了肉汤,热乎乎地出了一身汗。 而菲利克斯似乎暂时也没有离开的打算,就站在门边看着他喝光了那碗汤。汤匙刮过碗底发出刺耳的刮擦声,舔舔嘴角,少年羞赧地偷看了吸血鬼一眼,抓了抓头发,跳下椅子把空碗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赫肯叔叔不在……你还好吗?”吃饱了肚子才想起不久前没问完的问题,西瑞尔心中惴惴,不知菲利克斯会怎么回答自己,也算不准自己能用什么办法挽留住他——可今晚赫肯叔叔不在,仆人也都睡了,就算他真的能和菲利克斯发生点什么,也没有见证人,自然也就失去了让父亲知晓的途径。 他咬住嘴唇,内心左右拉锯摇摆不定。 “暂时没关系。”菲利克斯说着走向西瑞尔。少年暗暗吸了一口气,后背顺着脊椎的方向好似被人穿入了两股线,随着菲利克斯的靠近,那两股线越拉越紧,他甚至感受到了绷紧的疼痛。 “睡吧。天快亮了。”菲利克斯端起空碗,无论是肢体抑或视线都不曾落到西瑞尔身上过。 眼看菲利克斯就要离开,少年猛地咬紧牙关,追过去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 “你可以喝我的血。”他以为自己很镇定,谁知发出声音时才察觉到自己又开始发抖了。他用力吞咽,喘息着补充道,“我的……也可以吧?” 菲利克斯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拂开他的手,语调平直地答了一声“不行”便离开了房间。他将碗与汤匙送回厨房,回屋时,忽然就停在了雪地里。 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个那么大的男孩在奄奄一息之际对他说过那句话。 我的血都给你。 那男孩发现了他的秘密,那时他手里还抓着一只被吸干了血的老鼠,嘴唇上还残留着冰冷的死血。男孩站在冰天雪地里睁大了双眼看着他,揪着身上的衣服用颤抖的声音问他究竟是什么怪物。 那年他二十岁,答不上来那对他而言过于艰深的问题。 异变发生在十五岁那年,吃惯的食物再也无法消除鬼魅般日也纠缠的饥饿感,他盯着师父脖子上突起的血管,闭上眼睛就能听见血液在其中奔涌的声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19 音。尖牙刺破嘴唇,师娘问他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他眼神闪烁答不上来。 第一次喝到生血是在某个电闪雷鸣的夏季雨夜,他在轰鸣的雷霆声中溜出铺子,偷了邻居家的一只鸡,在它发出叫声之前狠狠拧断了它的脖子。他扯下脖子上的羽毛,迫不及待地咬了上去,带着腥味的热血涌入口中,死寂多日的感官在倾盆大雨中终于复苏。他在夜里看到了光,听见雨水砸击地面的声响,皮肤感知到潮湿与凉意,一颗心在胸膛里扑腾不已。 那个雨夜,他意识到自己是与众不同的。 他是怪物。 第二天暴雨停歇,裸露在外的皮肤被猛烈的阳光灼伤。青烟自伤口腾起,师父打着哈欠走出门,他急忙将血流如注的手藏在身后,战战兢兢躲进了树荫下。 他只知道自己是怪物,不知自己到底是什么。面对弟弟的问题,他为难又羞耻,现在再把死老鼠藏起来已经太迟了,带血的嘴唇触碰又分开,他发不出声音,转身就想逃走。 可男孩过来抱住了他的腿。男孩吸着鼻子求他别走,说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包括姐姐。他求他别丢下他们,求他带他们去找父母和哥哥。 他留下了,仍像过去那样无微不至地照顾妹妹和最小的弟弟,仍然会趁着他们睡着时去雪地里翻找死去的动物。敌军扫荡的村落越来越多,逃亡的流民越来越多,而天气越来越冷。妹妹在流亡过程中染上重病,他走到哪里都会背着她,给她吃最好的,喝最干净的水,却依然无法阻止她的日渐虚弱。他背着她就像背着一片轻飘飘的叶子,恐惧感时时刻刻勒在他的脖子上,太可怕的事他一直不敢想。可她最终还是死在了他的背上。他们把她埋在了一棵树下。那天晚上,在他怀中睡着的弟弟又哭着在他怀中醒来,嘴里一直口齿不清地叫着姐姐的名字。他抱着他,不知该怎么安慰,张开嘴也只剩呜呜的哭声。 逃亡的人群中不断有人死去,有些是被敌军抓走,有些是病死的,还有的冻死在了雪夜里。他一直祈祷像死亡这么恐怖的事别再降临到他们身上,然而弟弟还是病了。他一直叫着冷,牙关打颤,身体不住发抖。没过两天就昏迷了,怎么都叫不醒。他穿着弟弟偷来的鞋抱着弟弟在雪地里飞奔,见到人就问能不能救救弟弟。逃亡途中谁都自身难保,那些人一见脸色惨白的男孩便躲得远远的,谁都不肯靠近他们。 在一个下着雪的夜里,弟弟忽然醒了,用脸蹭了蹭他的胸口。他又惊又喜,将弟弟紧紧搂住,可不久后男孩又没动静了。他强忍着惧意将手指探到男孩鼻下,见还有微弱的气息,这才松了一口气。接近黎明的时候,男孩又醒了过来,他像是困倦极了,眼皮只能勉强撑开一道缝隙。他叫着哥哥的名字,气息奄奄地说自己好像就快死了。 “反正就要死了……我的血都给你……”他靠着哥哥,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 菲利克斯停在雪里,双眼看向东方的天空。 启明星高悬闪烁,红光冲破夜幕。 天亮了。 ☆、第13章 翌日赫肯回来时被过来迎接的老杰克告知马厩里死了两匹马,他阴沉地点了点头,双手搓着冻红的耳朵进了屋,挥手吩咐年迈的仆人去收拾尸体。他呵着气踏着沉重的步伐推门走进房间,赫然发现一人坐在窗边,吓了一跳。 算上他,庄园里一共五个人,敢这么大胆的也只剩菲利克斯了。 想到这里,他厌烦地在没有生火的寒冷房间里脱下外套,一手搭在领口的纽扣上,眼珠在眼眶中转了半圈,趁着菲利克斯转身前抓起外套就想离开。 既然喝过了马血,现在应该不至那么饥渴。男人摸摸自己的脖子,手刚刚握住把手,身体就被一股巨力狠狠压在了门板上。疼痛自颈后传来,四颗锐利犬齿刺进皮肤,力道又凶又恶,仿佛巨兽饥饿躁动的撕咬。他发出疼痛的惊呼,一只手从身后绕了过来,捂住他的嘴,指端尖利的指甲刺破了脸颊。 怪物的进食于他而言不啻酷刑,他被高大的躯体压制着,无法动弹,肩膀和双膝紧紧贴着门板,皮肤被顶得生痛。粗重的喘息与吞咽声在耳畔交替,这种时刻里,他总是无可抑制地被某种出自本能的恐惧支配。 没有人是为了这个才出生的。 他的兄弟们不是,他理应也不该遭受如此的命运。 年轻时跟随父亲一起去打猎,一天下来一无所获。站在收获颇丰的兄弟们中间,他又羞又恨,咬着牙压抑内心的愤懑,父亲只是拍拍他的肩,什么都没说。 他应该还是受宠的,就算样样不如自己的兄弟,父亲也从未对他疾言厉色过。谁知大学念了一年,父亲的一封来信勒令他退学,一辆马车把他送来了这坟茔般的庄园。 从此他的人生便葬在了这里。 葬在怪物的爪牙之下。 多年之后再回忆过往,他幡然顿悟,父亲对他的宽容或许不是出自宠爱,而是愧疚。他是他最无能的儿子,即便得到了钱和土地也经营不出什么,一切都在流逝的时光中被悄然定论,不出众的脑子,不出众的体能,不出众的性格,大概最适合他的就是成为投给怪物的饵食。 手指抓挠着门板,赫肯不甘心地挣扎,身后的菲利克斯搂住他的腰,不紧不慢舔着他的脖子,用带着轻微鼻音的低哑声音警告他别乱动。他闭上眼睛,呼吸越来越急促,即便已经十多年了,痛与屈辱也不是说麻木就能麻木的。 该死的吸血鬼,该死的庄园,还有他该死的兄长和父亲。 他们都该死。 他在心中疯狂咆哮,身体却在菲利克斯的威压之下不住颤抖。精明如菲利克斯必然也察觉到赫肯的畏惧与愤恨,可他向来视若无睹,他与穆勒家族之间的契约不过是各取所需,赫肯是穆勒家族给他的酬劳,跟多年前铁匠塞进他手里的那几块铜板一样。而今没了可以交付的人,倒是可以大大方方地尽情享受了。 对现在的菲利克斯而言,人类就是这么个东西,是活着的肢体与血,就跟人类看牲畜禽鸟一样。 餍足的吸血鬼舔干净了人类脖子上的血,终于满足地放开了他。人类哆嗦着从他的桎梏中逃开,故作镇定地换了衣服遮住颈后的咬痕,二话不说又开门冲了出去。 菲利克斯都来不及告诉他西瑞尔回来了。 跟在赫肯身后,菲利克斯也走出房间,穿过走廊转身迈上旋梯。 他在人类的庇佑下度过了童年,甚至一度以为自己也是人类。他接受人类的照顾,照顾人类的孩子,按照人类的生存方式生存,直到披着不老的皮囊活了两百年才终于认清自己与人类全然不同的事实。 可他这一生的起点是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20 与人类一起度过的,自以为认清了异类的面目嘴脸,然而在每个晴朗的夜里,他总会想起三个令他备感温暖的名字。他很害怕孩童的眼睛,因为它们会让他暂时忘记自己是谁,它们会让他想起许许多多个偷溜回家的夜晚,他趴在窗户上往里看,孩子们挤在一起手□□缠地睡得酣甜。 那是过了两百年都淡忘不去的记忆。 或许是因为他的时间走得比人类慢,所以忘却需要花费的时间也比人类长久。 第一次在这里见到西瑞尔时他就想起了自己的弟弟。那时他有些愤怒,他贫穷的父母都知道竭尽所能地把最好的都留给孩子,西瑞尔的父亲却冷酷地将一个五岁的孩子推进住着怪物的洞窟。 他劝自己说,那是异类之间的事,与他无关。可他还是没能忍住,一次又一次插手异类的事。他看到那男孩哭泣就想过去对他说些晦涩的大道理,他想告诉他不必为了不值得牵挂的人与事哭泣,他想告诉他这些都与宿命无关,残忍的是人心,和天命一样不可违抗。他让他认清了何为憎恨,或许让一个孩子变得冷漠麻木是件悲伤的事,可磨硬的心才不会痛。 他不想插手穆勒家的事,却放不下出现在这里的那个孩子。 生命从错误的起点开始,经历了错误的轨迹,他花了几倍于同类的时间将轨迹拨正,却时时刻刻都有再次偏离的危险。 菲利克斯踏上二楼的地板,走到西瑞尔房间门口,不自觉地便停下了脚步。门虚掩着,他歪头往里看,少年搬了一张椅子坐在窗边,盯着屋外的雪怔怔发呆,身上还穿着那件大得离谱的衬衫。 昨夜能遇上冻晕的西瑞尔也只是巧合。其实就算那孩子冻死在雪里也关系,伯爵会再为他送来另一个孩子。可他却从少年口中听到那句熟悉的话语,就像后来的这三百多年时光只是一场梦,他一觉醒来回到那个雪夜,终于找到救活弟弟的机会。 他再也不能欺骗自己,他真的做不到对这样一个孩子冷眼旁观漠不关心。 也许少年是时光对他的补偿,迟到许久,但聊胜于无。 菲利克斯不动声色地下楼又回到赫肯的房间,打开他的钱箱,拿着钱找到老杰克,叫他带西瑞尔去镇上买些衣服回来。老人接过钱揣进怀里,一双眼不住悄悄往他这边瞟。他知道老杰克对西瑞尔有怨恨,但他是穆勒家的忠仆,自己一定不会对西瑞尔做什么。吸血鬼从赫肯房间里翻出一件斗篷让老杰克别忘了给西瑞尔穿上。 老杰克抓着斗篷,一副有话要说却说不出的样子。菲利克斯看看他,知道他满腹疑问,却什么都没解释,只让他们赶在天黑前回来。说完这些,他就独自回房去了。 这庄园里太孤独了,时间过得很慢,也不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以致庄园里的每个人记性都格外好,多年前做过的某件事、听来的某句话,多年后也记忆犹新。 老杰克回忆着主人说过的有关菲利克斯的嗜好。过去的七八年间菲利克斯都没再表现出对西瑞尔的丝毫兴趣,他一度以为是主人和自己想错了,没想到这么多年后,冷漠的吸血鬼居然又关心起男孩来了。 玛丽去世也有八年了,他还是在得空时就会上山去湖边坐坐,说不了话,只是盯着湖面发呆。每年开春他也依然会去镇上买些花种回来,头两年只买郁金香,后来还会买些玫瑰风信子之类的。荒芜的坟墓被他用花装点得像富人家的花圃,他希望它们能让长眠地下的妻子做个悠长甜蜜的好梦。 古怪的是,再回忆起玛丽,悲伤已经很淡了,淤塞大脑的是过往的回忆,他们十三岁初相识,十六岁结婚,生活很辛苦,可现在想来,竟只剩让他感怀的温暖。 然而对西瑞尔的恨意却依旧鲜明。他仍期待着某个契机,某个能将少年置于死地的契机,不能是他动手,必须是主人来。 抬手拍拍塞着钱的胸口,老人上楼敲敲西瑞尔房间的门,比划着告诉他说一起去镇上买几件衣服回来。他为少年披上斗篷,从马厩里牵来两匹马,扶着他上去。秋季牲畜贴膘时喂得很勤快,马厩里的马都长得膘肥身键,少年骑在马上看起来有些不安,双手牢牢抓着缰绳,一刻不敢大意。 他们按照菲利克斯吩咐的,赶在天黑前回到了庄园。西瑞尔被等在门口的多丽丝带去了晚餐室,老杰克从马上拿下买来的衣服,扛着上了楼。这天的晚餐又是西瑞尔寂寥一人,多丽丝提前烧好了壁炉里的木柴,火焰将房间照得又亮又暖。 “赫肯叔叔今天会回来吗?”少年少见地在晚餐时主动叫住仆人。 同多年前一样,面对西瑞尔,多丽丝还是万分紧张。她屏住呼吸,耸起双肩转身面对少年,双手飞快比着手语,告诉他上午赫肯回来过,和菲利克斯在房间里待了一阵后又出去了。 他又走了。 少年握紧手中的餐具,内心仍在为昨晚的问题犹豫不决。晚餐吃得敷衍,厨子撤走了盘子,还坐在椅子上的少年甚至想不起自己刚刚都吃了些什么。冬季的风猛烈叩击着窗户,发出砰砰巨响,他跳下椅子凑近壁炉,抬起双手靠近炉火,静静思索了一阵,迈起步子径直上楼走向菲利克斯的房间。 ☆、第14章 菲利克斯在入夜后醒来。风钻过没关紧的窗户缝隙,被拥挤的狭窄甬道挤压得发出尖锐阴鸷的怒号。他下床闭紧了窗,抬手将散开的长发拢住,却找不到束发的带。 再过不久这庄园就该陷入沉睡了,一个人难免寂寥,但他习惯了孤独,无人交谈也好,甚至无书可读也好,大不了躺回床上一觉睡到伯爵的下一封书信到来。 他在床下找到了那根红色的发带,一边绑着头发一边想着老杰克与西瑞尔也该回来了,正打算去看看,却听见了敲门声。 打开门,门外的男孩还穿着不合身的衬衫,布料层层叠叠堆积在手臂上,一双白皙的手抱着一件厚重的斗篷。菲利克斯不发一言地接过自己的斗篷,虽然没有忽略西瑞尔脸上那抹古怪的紧张,却也没有主动过问,开口说了一声谢谢,没放他进屋,只随口问道是否买到了合意的衣服。 吸血鬼的一头凌乱金发绑得随意匆忙,西瑞尔看着纠缠的发尾,皱了皱眉,敷衍地“唔”了一声,见吸血鬼抬手就要关门,急忙上前跨进房间,顺势靠在了门板背后。吸血鬼看起来有些惊讶,却也仅仅只是扬起眉头,没过问原因,转身将斗篷扔到床上,走到桌旁从上面的一堆书里随手抽出了一本,像是默许了他的行为。 学校里的那些男孩很好算计,装装可怜再扮扮乖巧,哄得他们都以为他屈从了,哄得他们对他的欺凌更加肆无忌惮,再刻意将身上的伤暴露给舍监,耐心一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21 点,几次过后就能将他们一并解决。当然,也不是没想过更恶毒的方法,但那样势必需要更多受害者——他唯一能完全掌控的人只有自己,多一个外人就多一分风险,不如就照着自己的步调慢慢来。 十岁之后就再也没怕过欺负他的男孩们,也不再惧怕赫肯叔叔了。他们在他心目中是同一类人,色厉内荏,很轻易就能看穿心思。 猜得透和看得懂的就不可怕。 不知道藏着什么怪物的床下才令人害怕。 空无一物的双眼更叫人紧张。 西瑞尔靠着背后的门深呼吸了好几次,绷紧身体在连壁炉都没有的阴冷房间里凝视着借着幽微烛光静静读书的菲利克斯。一句话由喉咙涌到舌尖又被他生生咽下,如此往复数次,词汇被他紧缩的下颚与咬紧的牙碾碎,含入鼻腔的气息也断断续续不成片段,他张张嘴,终于在轻微的喘息声中叫出吸血鬼的名字。 菲利克斯自书中抬首,扭头看向这边。房间里太暗了,西瑞尔看不清他的眼睛,收紧的一颗心竟因此放松了些。冰凉的双手揪紧了袖口,他鼓起勇气朝菲利克斯走过去,待终于站进烛光之中,他已经汗流浃背。 曾经的家中挂着母亲年轻时的画像,画中的她戴着精致昂贵的珍珠项链,戴着蕾丝手套的左手搭在右臂上,目光温和地看向画外凝视她的人们。她是美得像百合花一样的女人,仆人们曾悄悄议论过,不苟言笑的伯爵年轻时为了追求夫人写了不下百首情诗,倘若伯爵不是伯爵,把那些情诗收集起来出一本诗集,说不定现在也能成为赫赫有名的诗人。 赫肯叔叔也曾在醉酒时说他越来越像母亲了。 西瑞尔不确定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离菲利克斯很近了,足以看清他的眼神。 空无一物的双眼叫人紧张。 他告诉自己,菲利克斯就和那牧师一样,他告诉自己只有这么做了才能赢回父亲的爱,父亲会意识到他的重要,会意识到过往的厌恶与恨意都是不真切的错觉。 父亲会意识到过去的他是错的。 菲利克斯的一只手随意搁在摊开的书上,指腹按在书页边缘,食指微微蜷曲着填入书缝中。他的手指修长,关节匀称,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弧度圆润,看得西瑞尔心中毫无来由地一紧。男孩缓缓抬起手,手指胆怯地藏在袖子里,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握住了那只手。 他抓着它,倾身亲在了冰凉的手心里。 烛光摇曳,他依旧不敢抬头去看菲利克斯,只是愈发用力地握住了那只手,闭上眼睛让嘴唇贴在了吸血鬼发凉的脸颊上。他什么都不敢说,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双腿谨慎地靠近,妄想爬上菲利克斯的膝盖。 那些瘟疫般蔓延的流言里都是这么说的,男孩坐在牧师的腿上,□□的背上印着数不清的指痕。 他记得那个父亲愤怒的脸,也记得那为男孩拭泪的手指。引导迷途羔羊的牧师带男孩去了地狱,而那个曾令他伤心欲绝的父亲将他自重重烈火中救了出来。 西瑞尔用膝盖将菲利克斯腿上的那本书踢开,硬皮书脊撞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他的身体因此狠狠激灵了一下,闭起的双眼顿时闭得更紧了。他茫然又畏惧地重复着亲吻菲利克斯的动作,除此之外也不知自己还能做些什么。菲利克斯的一只手还被他握着,而另一只手此刻放在何处他不敢确认,只能谨慎又笨拙的抓着对方的衣服,过了许久才终于想起自己是不是应该脱掉衬衫。 房间里冷极了。 他迟疑了一会儿。 最终还是哆嗦着解开了纽扣。 在那些逼迫他穿裙子的学长面前他脱得很坦荡,就连建议学长们脱掉裤子时也不觉得羞耻畏惧,那时能一心一意地思考该如何脱身如何顺利让这群混蛋滚蛋,可现在却连止住身体的颤抖都做不到。 衬衫从身上滑落,又顺着菲利克斯的腿滑到地板。西瑞尔在寒意中下意识抱住了菲利克斯,却发现他的身体竟比自己的更冷。暗自后悔自己的冲动,谁料一直没有动静的菲利克斯忽然抱着他站了起来。惊慌失措地发出短促低呼,下意识睁开眼睛低头看,菲利克斯的一张脸陷入他的影子里,那双深不可测的绿眼睛此刻瞳光黯淡看不出情绪,唇畔却是含笑的,两颗尖锐犬齿抵着柔软下唇,显得狰狞又邪恶。 这笑容看得西瑞尔一阵头皮发紧背后发麻,像无数只蜘蛛伸着长长的足肢踩着他的后背向上攀爬。他吓得只记得要抓紧菲利克斯的衣服,动弹不得,也想不起还能高呼叫来楼下的仆人。 他被菲利克斯抱上了床,后脑陷入柔软的枕头里,寒意在饱胀的胃里缠结,他下意识曲起膝盖并拢了腿,在菲利克斯倾身下来时逃避般再次闭紧双目。 手腕被那修长匀称的手指死死握住,冰冷的气息掠过下巴,虫翼般拂过颈侧。对方柔软的头发落在脸颊上,他因这突如其来的触感而狠狠震动,从喉咙里挤出两声模糊而破碎的低吟。一只手忽然摸到了他的脚踝,利索地脱掉了他的鞋袜。 “你想要什么?” 柔软嘴唇贴在了颈侧,皮肤被尖锐犬齿压得发痛,吸血鬼的声音犹如多足的爬虫沿着身体钻入耳中。少年在桎梏中抖得不成样子,咬着嘴唇没回答菲利克斯的问题,开始挣扎反抗的四肢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畏惧厌恶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刺痛传来,吸血鬼的气息愈发迫近,湿润的触感浸润冰凉皮肤。一种说不清是眩晕还是困倦的感觉袭来,呼吸被迫变得悠长深重。西瑞尔怀着惧意悄悄睁开眼睛,吸血鬼正埋首在他颈间,未能完全被发带收束的金发正水一般铺散在他白皙瘦削的胸膛上。 那些有如瘟疫的流言。 男孩们暧昧的眼神与下流的笑容。 校长义正言辞之下尴尬的表情,还有老师们刻意看向窗外的目光。 沉重的胃里好似被插入一柄不听话的汤匙,它胡乱搅动着,他发出讨饶的啜泣,双手挣开吸血鬼的手,抗拒地推搡着他的肩。可菲利克斯似乎早已默认了他愿意献身于他,拂开他的手,发出威吓的喉音。 半裸的少年躺在宽敞的床上发着抖,胃里的那柄汤匙因为菲利克斯的强硬而愈发肆无忌惮,他忍不住干呕起来,一张脸被胸腔里疼痛折磨得通红。他哽咽着,凭着一股不知何处而来的勇气突然揪住菲利克斯的头发粗暴地拽开他,来不及逃下床便吐在了床单上。 菲利克斯终于放开了他,不发一言地用毯子把他包得严严实实。他低头在毯子上蹭了蹭脸上的眼泪,咬着嘴唇不敢开口。菲利克斯开门出去了,不过一会儿领着老杰克和多丽丝进来。少年见吸血鬼又走过来,来不及闪躲就被他连人带毯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22 子地抱了起来。生怕被人看见自己□□的样子,他竭力缩在菲利克斯怀里,脖子上的洞口似乎还在往外淌着血,而他也顾不上了,只是揪着毯子连自己的头一起盖住。 多丽丝先是点燃了几支蜡烛,在看清床上那摊秽物之后为难地叹了一口气,强忍着异味为菲利克斯换了床单,一双眼睛却耐不住好奇地不时偷偷看向抱着少年的男人。老杰克站在一旁无所事事,心想着这种事找多丽丝一个人做就够了,何必再叫上他。但他对刚刚发生在这里的事倒是万分感兴趣,小心翼翼避开菲利克斯的视线,谨慎地扫视房间,终于看到那件落在椅子旁边的衬衫。 菲利克斯此时穿戴得整整齐齐,衬衫更像是西瑞尔白天里穿的那件。 这个发现让本已昏昏欲睡的老人陡然来了精神,他克制地控制着自己的视线,确保眼神不会叫菲利克斯起疑,装作刚刚发现那件衬衫地走过去捡起,攥在手里,抬头看了菲利克斯一眼。 吸血鬼还是那张漠然的脸。 他又看向被毯子包裹的少年。 少年的脸被毯子遮住,看不见表情,上半身被包得严严实实,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没穿衣服。 却有一只□□的脚露在了毯子外面。袜子和鞋落在床边。 说不了话的老仆人陡然捏紧了手中的布料。 ☆、第15章 赫肯接连好几天都没回庄园,老杰克等得分外焦急。每个夜晚他都会确认西瑞尔究竟在哪个房间,结果也不出人意料,少年睡在吸血鬼床上,吸血鬼甚至为了他改变了作息时间。秘密卡在心里,老杰克总在喂过马劈完柴之后走进厨子的房间,拍醒总是睡不醒的老友,双手激动地飞快比划。 他在主人回家后的第一时间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他。 中年男人自从大病过后身体一直没有太大起色,他一面担心自己哪天就会死在菲利克斯的尖牙之下,一面又放浪形骸地觉得如果是死在□□床上死亡也就不可怕了,毕竟伴随脂粉与香水的气味,死后说不定还会有□□为他盖上带着花香的手帕。 但他又不能脱离吸血鬼的掌控,不能脱离家族的掌控——一旦彻底离开这座庄园,他就真的什么都不是了,撇开权势地位不谈,他那冷酷的兄长势必也不会继续放任他的挥金如土,说不定到最后他一个子都落不着。 多年前的猜测终于得到忠仆印证,他可完全高兴不起来。假如菲利克斯真的改认西瑞尔那小家伙为主人,那么对于穆勒家族而言,他就一点价值都不剩了。曾经也是气盛才对菲利克斯说出那些话,大病过后陡然明白了自己的实际地位与立场,他对菲利克斯还算有点用处,但对兄长来说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人,随时可能被西瑞尔替代。 赫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想了一夜,黎明前还披了外套悄悄上楼在菲利克斯的房间门外转了一圈,门虚掩着,房间里又冷又暗,他眯起眼睛竭力想看清,结果仍是一无所获。 没有声音。 不过菲利克斯在床上本就很安静,人被过度吸血很可能晕过去,听不见什么动静倒也不足为奇。 男人在门外急得团团转,不死心地转头去了西瑞尔的房间,推开门,一股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壁炉里别说是木柴了,连柴灰都不见多少。赫肯知道装柴和铲灰的活都是老杰克干的,老哑巴不是特别勤快的人,少年回来也有好几天了,房间里真烧火的话,壁炉里不可能只有这么点灰。 唯一的解释就只剩西瑞尔确实每晚都睡在菲利克斯的床上。 不妙。 他下到书房想给兄长写一封信,羽毛笔刚蘸上墨又觉得不妥当。反复思量了一番,最后还是放弃了写信的念头,天刚亮就叫来老杰克,让他赶快去雇一辆马车来。 早餐时叔侄两人一如既往地面对面坐着。赫肯盯着侄子露出的小半截手腕看了半晌,终于发现他身上穿着的好像不是专门量身做的。 “这衣服哪里来的?” 少年闻言抬头看向叔叔。赫肯是个相当会享乐的人,拿着伯爵的钱花得理直气壮,请的裁缝是最好的,裁缝去买的布自然也是最好的。镇上买来的衣服不如专门量身定做的好,布料不柔软,袖子和衣襟的长短比例也不对劲。 “镇上买的。” “你的衣服呢?” “回来的时候扔在半路上了。” 从不关心侄子的赫肯自然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越长越大的西瑞尔个性越来越怪,虽然不清楚为什么要扔掉衣服,可这孩子做什么他都不吃惊,这孩子多反常他都觉得正常,倒是倘若有一天少年又变回当年那个懦弱爱哭的男孩,他才真的会诧异。 “你哪来的钱买衣服?” 带他去镇上的人是老杰克,可再蠢钝西瑞尔也心知肚明那些钱不可能是老杰克的。赫肯对他买衣服这件事又一无所知,所以最可能的就是…… 那名字很快涌到唇边,呼之欲出,少年这时却迟疑起来。 毫无来由地,他感到一阵心虚。 对答如流的少年忽然沉默,赫肯敏锐地从中嗅出一丝不同寻常。现在他愈发确信自己的侄子与菲利克斯之间有过什么,看着少年身上的新衣服,他顿觉怒火中烧。 恶毒的少年。 好色的吸血鬼。 冷酷的兄长。 愚蠢的仆人。 每个人都面目可憎。 赫肯沉下脸,不觉多喝了两杯酒。一顿早餐没吃完,老杰克走了进来,赫肯知道是马车来了,他抓起餐巾敷衍地擦了擦嘴,不等少年吃完盘中的食物,强硬地让仆人收走了盘子,不由分说地拉起侄子走向门外。 “发生了什么,赫肯叔叔?”被打断用餐的西瑞尔看起来没有生气,他只是费劲地想挣开男人的手,脚下略显狼狈的步伐也不情不愿。 出了门赫肯二话不说地将他抱上马车,动手插上门闩。被困马车里的少年不可置信地盯着叔叔,猜不透他想做什么,开口追问了好几句,直到马车拉着他们缓缓离开庄园,一直沉默的赫肯这才说要送他回去。 “回去?” “你不是一直都想回家吗?” 西瑞尔沉默。 他确实想回去,可每次回去的结果都让他难堪。 “我以前就告诉过你菲利克斯是个什么样的怪物。他强迫你的?”赫肯故意说得含混,语气里充满试探。见少年还在沉默,他继续说道,“那几天我不在,要是我知道了一定不会让他动你一根手指。”他假惺惺地说着,竭力装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咬牙切齿看着身旁的少年,却连穿着单薄的他冻得瑟瑟发抖的事实都没发现。 西瑞尔听出叔叔不是真的在生气,说真的,他也猜不出叔叔忽然急着送他回家的真正理由。但无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23 论他的目的如何,都不重要。少年的目的很简单,让庄园里的人知道,让叔叔知道,总有一天父亲也会知道。他甚至做好迎接漫长等待的准备,却没想到叔叔的动作这么快。 也好,至少能免去许多不必要的煎熬。 待在菲利克斯房间的每一秒对他来说都是可怕的酷刑,不仅是因为那里又暗又冷。菲利克斯甚至不许他走出房间,早餐和晚餐都是多丽丝送进来,菲利克斯也不许仆人留在房间里,他吃完了他们才能进来端走空盘。 大概每个人都在猜测。 每个人心里都会出现无数个故事。 少年低头看向自己搁在膝上的双手,修剪指甲的习惯是很早就养成的,一切的开头也都源自叔叔的一句嘱咐。 马车颠簸在铺着雪的小径上,双轮发出轻微的吱嘎声。车里的这对叔侄沉默许久,最终又是赫肯开口打破僵局。他问自己的侄子菲利克斯都做过什么,少年猛揪紧裤腿,吞吞吐吐说那夜吸血鬼吸了他的血。 “还有呢?” 西瑞尔抬眼看向叔叔。 男人的表情让他想起那些强迫他穿裙子的学长,写在那双眼睛里的并不是什么关切什么忧心忡忡,反而无时无刻不透露着令他不适的兴奋。他虽不知叔叔此刻的想法,可细细一想,大概也就是男孩们听闻流言之后那些莫名又猥琐的想象——男孩们聚在一起,把在那间办公室里发生的事情描述得绘声绘色,言辞凿凿仿若他们亲眼所见。 他感到胃中翻搅,却还是在一阵迟疑过后把那些男孩们讲过的故事转述给了叔叔。 他非常肯定听完故事的叔叔没有生气,唇角藏着笑意,得意得活像一只猫扑到躲藏在大树枝杈间的鸟。 他能猜到叔叔忽然如此关心自己的原因。但不管叔叔出于什么目的,他的诉求向来纯粹单一。 抵达伯爵府邸时天已经黑了。赫肯知道兄长素来不愿外人知道他们的关系,特意让车夫把车停在了另一个街区,他领着侄子徒步走过一条街,绕过气派的前门,在后门抓到一个仆人这才得以进入。 不巧的是,穆勒伯爵此时正在会客,赫肯很自觉地带着西瑞尔进了一间偏僻的房间等待。年迈的管家递上纸笔说把来意写下,他好向老爷说明。赫肯闻言,眉毛一竖就要发怒,那矮小的管家却面不改色地站在一旁,好似真要等到赫肯写完来意才会离开。两人无声对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赫肯败下阵来。他悻悻提笔写下几个潦草的单词交给管家,老人将纸条对折几次,便用客气的语气让他们现在这里休息等待。少年见素来跋扈的叔叔到了伯爵府也知道收敛,咬着嘴唇偷偷笑了笑,但很快他又想到自己,唇畔那抹笑意便就此消失。 等待的时间里既没有茶也没有其他消遣,颠簸了一日,赫肯又累又饿,本就不甚红润的脸此时更是雪一般苍白。他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了两圈,终于按捺不住地走到门外揪住一个仆人,趾高气昂地吩咐弄点点心和茶来。那仆人是四年前才来这里的,不认识赫肯,也没见过西瑞尔,见眼前这一脸病色的中年人态度倨傲,虽然心中颇有微词,但也不敢怠慢,嘴上恭恭敬敬地虚应着,没说上两句话就见老管家朝这边走来。 老人走进房间,将手中的斗篷为少年披上,又将一袋钱交给赫肯。 “两位的来意我已经向伯爵大人说明,但他今晚很忙,抽不出时间见客,两位不如先回去吧。” “什么?” 听完管家的话,第一个跳起来的竟是抱着钱袋的赫肯。 “我写的字条呢?你给他了吗?他看了吗?”他冲到管家面前一把揪住对方的衣襟,低头急切地大吼。 “伯爵已经看过了,字条是我亲手递给他的。” “他真的看了?他看过了还什么都没说吗?”赫肯一边问一边拉过身旁呆若木鸡的少年,将他推向老人,“他看明白我写的什么了?这回可是关于他儿子的事!” 管家被赫肯摇得头晕眼花,门外的仆人连忙冲进来将他从赫肯手中救出。颤颤巍巍伸手扶了扶险些掉出来的单片眼镜,老人疲累地咳嗽了两声,看看赫肯,又怜悯地看了一眼一言未发的西瑞尔,终于狠心说道:“伯爵大人让我转告二位,以后不要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烦扰他。” “无、无关紧要?这怎么是无关紧要的事?他真的看过字条了吗?我写得那么清楚!”赫肯抓着管家不依不饶,浑然未察刚刚被他抓在手里的少年已悄然挣脱桎梏,拉紧了身上的斗篷朝屋外走去。 ☆、第16章 赫肯还在房间里与管家理论,西瑞尔一个人在雪里等了很久。 不知是不是因为名字早就不在家谱上了,他们来时竟也没觉得从后门偷溜进来有什么不妥。原本在等待中备受煎熬的一颗心此时竟出奇平静,于是他也终于有机会思考那么古怪的问题。 他和赫肯叔叔也活成了和吸血鬼一样的怪物,见不了光,也见不到陌生人,在伯爵大人心中,他们只配活在派得上用场的时候。 少年拉了拉身上的斗篷,揉了揉冻红的鼻尖,站在雪里呵出长串白雾。 赫肯最后从后门出来时手里还拎着管家给他的钱袋,他凝眉耷拉着嘴角,还是一副火冒三丈的样子。年迈的管家亲自出来为他们带路,关上铁门时一句挽留的话都没说。中年男人揣着钱将手珑进袖子里,低着头骂骂咧咧地走。寡言的少年跟在后面,追逐的步伐有些吃力。 赫肯的步伐越来越快,西瑞尔猜到他可能是想甩掉自己,虽然不知原因,却也没时间猜测也没时间难过,小跑着跟了上去,扯了一把他的袖子,抬眼看向他,满脸“休想甩掉我”的倔强表情。 在兄长那里受了满肚子的气的赫肯一见侄子这酷似他母亲的脸更是怒火中烧,想到这该死的小家伙很可能就是凭着这张见鬼的漂亮脸蛋勾引了菲利克斯,抽出笼在袖中的手,扬手就想甩他耳光。 少年也没有闪躲,抬手挡下叔叔的手,看向他的目光仍是倔强,吃惊的赫肯吸了一口气,细细一看,竟觉得侄子的眼神里带着几分陌生的凶狠。他瞪起眼睛呲着牙,冷不防抬脚踢向少年,西瑞尔被这猝不及防的一脚踢得摔倒在地,身体扑进雪里,斗篷被肮脏的雪水打湿。就在这短暂的工夫里,赫肯一下子又走出了很远。少年忍受着身体的疼痛爬起来,扯下身上又湿又重的斗篷扔到路旁,咬牙追了上去。 被西瑞尔追得烦不胜烦的赫肯大骂着脏话抬脚再次踢向自己的侄子,没想到却踢了个空。他怒极地推开少年,恶狠狠叫他别再跟着自己。 “给我滚!” 被骂的西瑞尔绷着一张小脸,起先只是抿着嘴唇不说话,可叔叔骂的话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24 越来越下流粗鄙,他忍不住皱眉,抬头朝前方看了看,见马车就停在不远处,这才出声问道:“把我赶走,父亲就不会再送一个孩子去菲利克斯那里了吗?” 按照赫肯与父亲所说,契约的废止需要菲利克斯和穆勒家族两方同意,只要契约的效力还在,菲利克斯就必须一直为穆勒家族效力,而相应的,穆勒家也必须继续为他提供“贡品”,这一点不会因为穆勒家某个孩子的失踪或死亡而改变。 就算他失踪、他死亡、甚至就算他从未存在过,这一点也不会改变。 “就算我不在了,也会有另一个人去替代你。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如果失踪了,再去到庄园的孩子会更早地从你那里继承契约。” 赫肯越走越快,西瑞尔只能一路小跑地跟着他。少年跑得气喘吁吁,但他冷静的语气并未因此有任何改变。一心想保住目前的地位的赫肯并未看透整件事的本质,而少年早就想到,就算父亲愿意接他回家,也会将另一个孩子送给菲利克斯,他的命运还未定,但无论如何,赫肯将被取代的事实不可能再有任何转圜余地。上午出门时没说,因为他不想提醒叔叔,而现在他已经无处可去,叔叔的庄园大概是他最后的避身之所。 ——尽管今晚并未见到父亲,但这种冷淡足以让他看透父亲对自己的憎恶。他十三岁,几天前差点冻死在雪里的经历让他终于明白,现在的他根本无法依靠自己的力量逃走,即便离开了庄园,他也活不久。距离二十岁还有七年,他应该等到自己更加身强体健时再考虑逃走的问题。 他需要一个能庇护自己的地方。 所以不能被叔叔赶走。 他的一番话成功让赫肯停下脚步,男人看向他的眼神仿若是要将他生吞活剥般凶恶可怖,因为愤怒与一路疾行的缘故,男人惨白的脸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模样是说不出的诡异吓人。 “你威胁我?”静立了几秒钟后,赫肯忽然揪住西瑞尔的衣襟狠狠将他拉向自己,微微前凸的眼珠死死盯着少年,像一只停在夏夜中的青蛙凝视着细小的猎物。 西瑞尔摇头。 “求您收留我,我没有别的去处了。”他说得可怜兮兮,可无论表情还是语气都冷静得骇人。赫肯惊异地吸着气,想从眼前这少年身上找出多年前那个懦弱爱哭的男孩的影子,上上下下寻遍,却连残影都抓不住。 “我确实在菲利克斯的房间里过夜,但他没有对我做过什么。在马车里我说的都是谎话。” 西瑞尔刚说完就被赫肯推了一把,还没反应过来接着又挨了一个耳光。赫肯大骂他是骗子,咆哮着让他滚,扬手又想打他。他避开叔叔的手,绕路跑向马车,赶在叔叔之前钻进了车里。 愤怒的赫肯追上车,将钱袋往座椅上一扔,伸手卡住少年的脖子把他往车外推。少年一面挣扎一面死命抓着他的胳膊不让自己掉下车去,一只脚拼命够到叔叔的脚踝,脚腕一勾将他绊倒。两人相继倒在车里,赫肯的额头磕到座椅的角上,撞开一道口子,血流如注。他抱着头缩在车里□□不止,西瑞尔狼狈地爬了起来,喘着气让车夫回庄园。待马车动起来之后,他这才扶起满脸是血吓得大叫连连的叔叔,用自己的衣服帮他擦掉了脸上的血。 “那些事是从同学那里听来的,学校里出过丑闻。” 受了伤的赫肯老实了不少,尽管对西瑞尔还是一副颇有怨言的模样,但像是害怕再次受伤似的,在空间狭窄的车里不敢像刚才那么莽撞地动手了。少年坐在他对面,低着头断断续续向他解释。他们一个说得不真心,另一个听得不诚意,虽然坐在同一辆车里,却好像被各自关进了不同的世界里。 夜很深了,马车虽然颠簸,赫肯还是熬不住困倦地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西瑞尔也有些累了,挨了耳光的脸颊疼到现在,大概肿了,他也无心去管。叔叔身旁的钱袋在马车的颠簸中不知不觉就滑到了座椅边缘,他担心它会掉下来,伸手把它往里面推了推,一旁的赫肯几乎是立刻就醒了,一巴掌挥开他的手,睁着满是血丝的双眼提防地瞪着他。 西瑞尔本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可转念想想又作罢。冬夜的寒气幽灵般侵入车中,他搓了搓手,有些后悔自己扔掉了斗篷。抬眼看向叔叔,只见他直接将钱袋抱进怀里,双手牢牢护着,不一会儿便再次入睡。 西瑞尔不知曾经的赫肯叔叔是个怎样的人,男人自己从不提这些事,仆人们都是哑巴,而菲利克斯更不可能告诉他。倘若他一开始就是如此悭吝贪财自私自利,那也就罢了,最害怕的是他原本并非如此。 少年冻得用双手抱住了胳膊,双脚踩上椅子,将身体蜷缩成一团。 他不知叔叔是怎么被选上的,也许和他一样不受父亲宠爱,也许只是因为平庸无能。他不会问的,反正问了也得不到答案,甚至可能再遭一顿毒打。 西瑞尔回想过去的这八年,赫肯叔叔动手也不在少数,可最痛的还是那次父亲来的时候。当年困惑许久为什么父亲偏偏只对他如此,后来上了学,认识了不少字,读了不少书,也听过不少道理,渐渐地懂了。大概有人为去世的伯爵夫人哀叹过,有人为深情的伯爵大人哀叹过,他很想知道有没有人为他哀叹过。 或许是没有的。 正如赫肯叔叔所说,人人带着原罪出生,而他的罪天生比别人多一项。 所以别人有理由憎恶他。 可他还是对父亲抱有幻想,看到别人的父亲如何如何,就以为自己的父亲也一样。大概横亘在别人父子之间的不是仇恨,大概别人的父亲心不如伯爵大人那么硬。 他站在雪里,想明白了一切。 那么他的风险还有什么意义?就算他愿意成为吸血鬼的贡品,就算他愿意为自己的家族风险自己的血和生命,他的名字也不会写在家谱里,他的父亲、他的兄长与姐姐们也不会感激他,甚至都不会想起他。 他只是多余的人。 就像赫肯叔叔那样,住在偏远的庄园里,身边只有一群老迈的哑巴服侍。他甚至不能被人知晓自己的姓,不能被人知晓自己与伯爵的关系,活得就像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 少年呵着气,在黑暗中眯起眼睛看向自己那狡猾市侩、贪得无厌的叔叔。 那也许就是二十年后的他:做什么都没有意义,做什么都无人认同,一生活得像连死去都得不到墓碑的囚徒。 值得同情。 可这点同情并不能挽回少年心中的厌恶。 叔叔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叔叔。只是他的这种厌恶并不是那么理直气壮,毕竟他还寄人篱下,他还要仰仗叔叔。 他不是没有感恩之心的人。 等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25 逃出去了再报答叔叔吧。 ☆、第17章 马车走了一夜,第二天早晨终于回到庄园。天还阴着,天空中挤着厚重的铅色云层,不知何时又会降雪。体弱的赫肯在寒冷的马车里待了一夜,果不其然又病倒了。道格拉斯医生不再像十年前那样蓄着络腮胡,两鬓的头发也由栗色渐渐转白。他给赫肯留了药,走前叮嘱他要多休息,出门时正好撞上西瑞尔。 多年不见,道格拉斯几乎忘记了男孩的存在,而今再见,竟又被他那张漂亮脸蛋惊到。他发现男孩的脸色也不太对劲,手掌贴上额头,发现他有些发热,又给了他一些药,嘱咐他按时服用。男孩接过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扶了扶眼镜,难得有耐心地等待。半晌过后,男孩终于开口询问能不能请他顺便也给家里的厨子看看病。 “他咳得厉害。” 赫肯病了,早餐又只剩他一个人。胖厨子近来瘦了很多,脸颊塌瘪之后就更显苍老了,他视力下降得很厉害,最近经常放错食材,更要命的是,近两个月里不知得了什么病,一直咳嗽不止。少年察觉到他的异样,恰好道格拉斯医生前来出诊,他便忍不住出声请求医生也为家中的仆人看看。 一番问询与触诊过后,医生没说什么,留了药,让老人按时吃。离开时他扭头看了看站在门口的少年,不由得皱眉悲悯地叹了一口气。 世上最难治的是老迈。 医生走后,庄园又恢复了往日的死寂。西瑞尔将药带回房间,又给自己添了一件衣服。壁炉里仍旧是除了稀薄的炉灰再别无他物,他思量着是不是该让老杰克搬些木柴上来,不知为何,忽然又想起了住在走廊尽头的吸血鬼。 人人起疑的那几天里他确实睡在菲利克斯的房间里,和所有人一样,他也以为吸血鬼会做些什么。他又害怕又抗拒,从房间里找出当年那把旧剪刀,刀刃已经生锈,而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虽然被迫脱了上衣,但菲利克斯只是让他睡在自己身边,除此之外,连他的头发都没碰一下。吸血鬼好像完全不畏惧寒冷,夜里什么都没盖,用毯子把他整个人捂得严严实实。 他隐隐约约猜到可能菲利克斯知道他想要什么,可在那些寒冷的夜里他将全副的精神放在了担惊受怕上,无暇多想别的问题。 现在他回来了,带着一颗完全死去的心。今晚也用不着去菲利克斯的房间了,可能吸血鬼并不在乎,但出于礼数,他也该去道个谢,倘若吸血鬼忽然心血来潮对他的故事产生兴趣,他也愿意耐心解释。 想到这里,少年离开房间朝走廊尽头走去。 菲利克斯的房间一如既往地阴冷死寂,但吸血鬼并不在床上。少年走了进去,见毯子还好好地铺在床上,一时有些迷茫,扭头看向房间另一侧,这才发现菲利克斯正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本书。 他不知道那是不是几天前菲利克斯看的那本。 听到门口的响动,菲利克斯只是抬了抬眼皮,见是西瑞尔,便又将视线移回到了书页上。没打招呼,没有寒暄,也没问任何问题。 分明是一副对人类毫无兴趣的样子,西瑞尔不知自己当初为什么就信了他会对自己这样的小孩感兴趣。他轻轻关上了门,迈步朝菲利克斯走去,可直到站到他面前,少年也没能想好该如何开场。他焦虑而尴尬地盯着菲利克斯,房间里太暗了,手指揪着衣摆绞了两圈,最终他只能结巴地询问需不需要点蜡烛。 话一出口就听见菲利克斯的笑声。少年在心中埋怨了自己一百句,羞赧地将视线移向别处,被布料缠住的指尖账得通红。 “得到你想要的了吗?”菲利克斯没有回答男孩的问题,合上书,他抬头看向男孩,破天荒主动问起他的事。 西瑞尔自己也吃了一惊,下意识扭头回望。但这惊异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是沉寂一夜姗姗来迟的悲伤。他从那个房间里走出的时候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他不难过,也不想哭,后来在雪地里等待叔叔时也很平静,甚至还有余暇反省自己的天真蠢钝。 马车上的一夜又黑又冷,他想了很多与将来有关的事,思考倘若真的能逃离命运,自己还能以何为生,还能过上怎样的人生。那是充满迷惘与憧憬的一夜,他野心勃勃,因为自己已经陷入最坏的命运中了,往后无论再向哪条路逃亡都是越来越好。 那么长久的时间里他都没能想起父亲,那么长久的时间里他都未曾感到伤感,然而现在却被菲利克斯一个简单又复杂的问题轻易勾起了悲伤的情绪。 酸涩的疼痛自胸中泛开,少年忍不住抬手按住胸口,可那疼痛却沿着他的骨骼皮肉朝着四肢蔓延,而后不仅仅是胸膛,连肩膀、连脖子和手臂都能感受到那种酸涩的痛楚。他试图用深呼吸压下这不合时宜的难过,眼眶却开始发热发酸,他想不通自己为何总会忍不住在菲利克斯面前哭泣,不愿在看对方的眼睛,他再次将视线投向别处。 “你什么都知道,不是吗?”他艰涩地说道,没有回答菲利克斯的问题,“你知道我想要什么,知道我为什么利用你,一定也早就知道结果。” 他一定都知道。只是不说。 这庄园太寂寥,就算是吸血鬼也需要一点生活的调剂。 男孩猜测菲利克斯配合他只是因为太无聊,就算早就知道答案也不妨碍他去欣赏另一个人寻找答案的过程,不妨碍他欣赏那人得到答案之后的反应与表现。 “我是你的玩物吗?” 少年感到一阵愤怒。他终于敢于回望菲利克斯,终于敢于让自己的目光迎上菲利克斯的眼睛,他看进那双叫人捉摸不透的绿眼睛里,拼命地找寻,希望能从中找出足够他反击的蛛丝马迹。 “你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除了为你奉献血液,我还要奉献自己的感情为你逗乐吗?” 他忍不住了。 他在菲利克斯面前总是哭得很狼狈,他也觉得这样的自己太不体面,举起袖子胡乱擦着眼睛。可想到自己的处心积虑与殷切企盼在对方眼中只是打发时间的笑话,眼泪便怎么都止不住。 “你才十三岁,就算偷一双鞋偷一块面包也应该被宽恕。”菲利克斯说着西瑞尔听不懂的话,将书放到桌上,“你才十三岁,谈奉献感情才是逗乐——我确实什么都能猜到,你想做的,你想要的,还有最后的结果。如果我一开始就把结果告诉你,你会放弃吗?”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他所有的期盼都是妄想,他还会继续吗?他还会忍着惧意与恶心接近菲利克斯吗?他还会在驶往伯爵府邸的马车上对叔叔编故事吗? 西瑞尔知道答案。 就算提前知道了一切,他还是会不顾一切地尝试,他不会放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26 过任何一个机会,一定会耗尽自己所有的希望,直到被父亲亲手结束自己不切实际的梦。 他也知道。 和菲利克斯一样,他也早就知道结果。父亲将他送来这里就是答案,父亲亲手打断过他的腿就是答案,雪夜里那扇始终不曾打开的铁门就是答案……是他不愿面对,他不肯承认,他不想面对自己被憎恨的事实,妄想用梦置换现实。 从未有过哪个时刻,西瑞尔觉得自己如此狼狈,如此悲惨。此时此刻,他站在菲利克斯面前啕号大哭,然而令他如此伤心欲绝的不是吸血鬼,而是终于认清现实、终于被现实击溃的自己。 “因为是我害死了母亲,所以他才那么恨我。”他哭得浑身颤抖,说话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这个理由他对自己说过千万遍,他想以此说服自己,想以此证明自己确是罪有应得,可他还是嫉妒,还是痛苦,他没有上断头台与火刑架的勇气,也不敢在心中为父亲对自己的感情彻底定论。 “刚出生的你又知道什么呢?” 哭泣中的西瑞尔听菲利克斯又开口了。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他不甘又别扭地挣扎了几下。菲利克斯将他拉过,他又听见吸血鬼的叹息声,很轻很轻,竟让他产生了吸血鬼很温柔的错觉。 菲利克斯起身,出门前不忘抓过斗篷披到身上。他带着哭得眼睛都睁不开的少年下了楼,推着他走进屋外的冰天雪地里。 “你出生时,闭着眼睛,还不会哭,被人从你母亲的腿间抱了出来。世界对你来说空无一物,你要怎么在空空如也的世界里杀人?”菲利克斯将身体藏进黑色斗篷之下,让阴影覆盖自己的脸,“你降生的原罪来自你的父母,而你弑杀母亲的罪愆也来自你的父亲。” 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直白明确地告诉他母亲之死不是他的错。 西瑞尔啜泣着抬头看向身旁被黑色笼罩的菲利克斯,迷茫地呢喃道:“可如果不是我出生……” “别忘了,令你母亲受孕的人正是你的父亲。他亲自将这份危险置于你的母亲,而你的母亲冒着这份危险也要让你诞生——原罪属于他们,谋杀的罪也该由你的父亲承担,而你,”菲利克斯从斗篷中伸出一只手为少年拭去眼泪,“正是你的出生,才让你的躯壳和灵魂得以继承你母亲全部的爱意。你父亲知晓这个事实,所以他才憎恨你。你的出生本身已为你辩明,你无罪。” 西瑞尔今年十三岁。从未有人告诉过他,他是因为承受了母亲的爱意才诞生。 他今年十三岁。所有人都说是他害死了自己的母亲,所有人都说他是天生的罪人。 现在有人告诉他,因为他出生,因为他活着,所以他无罪。 不知为何,胸中竟比刚才更加疼痛,勉强忍下的哭声再次响起。冰凉的手指在眼眶之下来回摩挲,而他完全无法抑制自己流泪的冲动。他抬起头,第一次那么认真地看向吸血鬼,即便那张苍白的脸被阴影笼罩,即便他看不清那双眼睛,甚至——甚至即便他仍惧怕着他。 他的人生被怪物宣判无罪。 这太荒谬了。 但从菲利克斯说出“无罪”这个词,这么多年总像有重重山峦压住的双肩陡然变得轻松起来,他还在哭,也依旧感到心痛,甚至还在为父亲对自己的憎恨感伤,然而终于有了一个瞬间,他感觉自己不再卑琐,他感觉自己可以用力挺直后背,感觉自己可以理直气壮地与任何人对望。 他凝视着菲利克斯。 直到淡薄青烟腾起,他嗅到一股焦糊的臭味。暴露在天光中的白皙手背如同干涸的土地裂开皲痕,一边流血一边剥落皮肉。他惊骇地倒吸了一口气,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将吸血鬼的手护入怀中。 同他五岁那年所做的如出一辙。 ☆、第18章 那天的菲利克斯看起来还想在雪地里多待一会儿,害怕他身体遭受天光侵蚀的西瑞尔却忍着惧意固执地把他推进了屋里。少年一直将他的手藏在怀里,手指紧紧捏着他的手指,直到他们回到房间,直到菲利克斯一手脱下了斗篷,少年仍惯性地抓着他,全然不顾自己的衣袖染上血污。 菲利克斯将手抽回,任由鲜红的血顺着手指滴落。西瑞尔就那么执着地盯着那只流血的手,还在抽噎,而眼泪已在不知不觉中止住。他说要给菲利克斯包扎,男人漫不经心地用另一只手擦了擦血,盖住露出骨头的部分,不冷不热地拒绝。 菲利克斯总在竭力避免与人类接触。 西瑞尔知道这不是错觉,可他不明白既然如此,菲利克斯为什么又愿意配合他做戏,还愿意同他说那么多话,甚至将他背负的罪愆摘得一干二净。 菲利克斯有一颗莫测的心。 少年抬手擦了擦残留在脸上的眼泪,试图找出能帮菲利克斯把手包起来的东西。吸血鬼似乎有些厌烦了,出声赶他出去。他内心惴惴,左右摇摆许久,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走向菲利克斯,拉开自己的衣领,问他是不是吸过血之后就能立刻恢复。 男孩的举动让菲利克斯眼波微沉,在这时又想起了自己的弟弟亚伦。 在他失去了所有亲人之后的二三十年中,他总会想起那段无望的逃亡,他忘不掉弟弟为他偷来的鞋,也忘不掉妹妹睡着时紧握着他双手的手,他忘不掉妹妹死在自己背上时的漫长死寂,忘不掉弟弟殉身般的遗言……太悲伤了,所以他花费了更多时间去遗忘。他是吸血鬼,却因为幼时的经历与自己的族类格格不入,可他是怪物,终也回不到人类之中。他在漫长的游荡里终于习惯了孤身一人,也终于不会去想自己的养父母,不再去想自己的妹妹和弟弟们。 即便他仍有下意识善待孩童的可笑举动,至少不会主动去想那些悲伤惨痛的过往。 可眼前的少年破坏了一切。 每当少年主动提出可以吸他的血,他就会想起死在他怀中的弟弟。那是包容了他所有污秽的弟弟,是愿意为他保守秘密的弟弟,是愿意将最后的生命献给他的男孩。 这让他无措极了。 他知晓所有事实,记得每个过往,却仍旧忍不住想从这少年身上得到慰藉,仍试图通过少年重温他生命的初始,弥补多年以前那些无可挽回的遗憾与悲剧。 抬起染血的手粗鲁地将男孩推出门外,他关上门,反常地落了锁。 再怎么样他们都不是同类。他从人类身上得到的教训也够多了,而今这种契约关系单纯方便,结束之前他都不用太过担心。 被西瑞尔这么一闹,他也倦意全无。被侵蚀的右手一时半会儿也止不了血,皮肉要长好也要花费一段时间。其实男孩猜得没错,吸过血很快就能长好,可他偏偏不是那种喜好吸血的吸血鬼。听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27 起来很怪也很可笑,他猜这大概是他杀了自己的弟弟的惩戒。 读了一半的书忘记看到哪里,他重新坐到椅子上,一页页地翻一段段地找,血弄脏书页,唯一该庆幸的是没盖住上面的文字。 紧闭的门被捶得砰砰作响,看来他无意中救下的少年是个固执倔强的家伙。 菲利克斯叹了一口气。 别再想那孩子了。 别想了。 那不是弟弟。 门外的西瑞尔听见门内落锁的声音,先是推了几下,发现菲利克斯果然锁门之后,又不死心地用力捶着门。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这么执着,菲利克斯是住在这里的怪物,是异类,靠着赫肯叔叔的血才得以生存。而往后,倘若他没能逃出去,供养这吸血鬼的人就会变成他。 西瑞尔很清楚自己憎恶这样的命运,他清楚自己一定会想尽办法离开这里,离开穆勒家族,吸血鬼往后如何他根本不关心。 可他现在却扑在这扇门上发了疯似的捶打,目的居然只是为了让吸血鬼吸自己的血。 大概是吸血鬼的那番花言巧语打动了他。吸血鬼知道他想要什么,动动嘴皮子就能施予。 少年捶得手掌通红,不依不饶叫着吸血鬼的名字。 可他无法否认的是,自己的确被打动了,继那个雪夜之后,他再一次被吸血鬼拯救。而现在吸血鬼因为他受伤流血了,还一点血给他并不是什么不可理喻的事。 西瑞尔用力拍着门。 他知道这很荒谬,可是,他真的很担心菲利克斯。 他担心那伤口会扩大,担心菲利克斯的整个身体都会遭到侵蚀。 而他现在也不得不承认,除了玛丽,菲利克斯是第二个主动给予他恩惠的人。 用力拍打一阵过后,房间里还是没有任何反馈与动静,门依旧锁着。西瑞尔气喘吁吁地盘腿坐在了房间门口,摊开疼痛发麻的双手,发现手掌早就拍得通红一片。他将双手交握轻轻搓了几下,一边揉着疼痛的手心一边思考要怎么才能让菲利克斯的伤口早点愈合。 赫肯叔叔病了,要是现在被吸血的话,不知道会不会病情加重。 菲利克斯以前还吸过马的血,偷马不难,可现在的他大概没法骗菲利克斯出去,而把马牵到这里更是不切实际。 三个仆人里老杰克和厨子都太老了,多丽丝相对年轻一些,可真要他把她骗来这里让菲利克斯吸血,他又觉得太卑劣低贱。 少年无奈地叹息,算计同学时脑子转得飞快,怎么偏偏这种时候想不出办法。 晚餐时又是他一个人,厨子病了,连吃的都是多丽丝做的。女仆的厨艺不太好,将晚餐端上桌时显得格外忐忑不安。西瑞尔对食物并不挑剔,虽然尝出味道确实不尽人意,但还是乖乖吃光。 最后擦嘴时忽然想起菲利克斯为他做的那碗汤,现在想想,味道居然比多丽丝做的还要好一些。西瑞尔一时无法分辨究竟是多丽丝做的太差,还是菲利克斯的厨艺确实还算差强人意。 之后他又独自上楼摸到菲利克斯的房间外,悄悄推了推门,发现居然还锁着。他丧气地再次坐到门口,搜肠刮肚思考着有没有其他方法能让菲利克斯的伤快些痊愈,一面还暗暗希望吸血鬼快些抛弃锁门的坏习惯,能像过去那样只把门虚掩最好。 也不知在门口守了多久,入夜后的气温下降很快,西瑞尔曲起膝盖将身体紧紧蜷缩,双手抱着小腿将脸埋进双膝之间,希望以此能让身体保持温暖。菲利克斯总是在夜里活动,以前玛丽告诉过他,菲利克斯时常在半夜里去书房看书,说不定再等等他就会开门出来。 等在冬夜中的西瑞尔又冷又困,他将冰凉的脸颊贴在膝盖上,一面竭力撑起沉重的眼皮一面祈祷菲利克斯快开门。手臂和双脚都冻得麻木了,动一动就有宛若虫咬的疼痛袭来。他困倦地半眯着眼睛,用手缓缓捏着手臂和小腿,整个人仿佛被两条绳子绑住,被迫在睡意与疼痛中来回摇摆。 就在这时,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靠着门的少年来不及调整重心,整个身体向后仰倒。双腿反射性地翘起踢蹬了两把,接着身体就被一双手接住。他抬头,正对上菲利克斯的眼睛,而这一次,他竟能从中读出些许情绪。 菲利克斯将西瑞尔抱进房里,和过去几天一样,用毯子将他裹得严严实实。西瑞尔困倦地在毯子里挣扎了几下,探出脑袋拔出双手握住了菲利克斯的右手。房间里没点蜡烛,黑得什么都看不见,少年不敢太用力,手指小心翼翼贴着皮肤摩挲试探,直到指尖触到一片黏腻,他这才忙不迭停下,匆忙缩回手指。 “要多久才能好?” “很快。”菲利克斯将西瑞尔的双手塞回毯子里,沉下声催促他睡觉。少年鼻音浓重地“嗯”了一声,倒在床上翻滚了几下,迷迷糊糊嘟囔着“我的血给你”,很快就睡着了。 菲利克斯在黑暗中又看了西瑞尔一眼,转身捡起地板上的斗篷盖在了毯子上。 吸血鬼的感官比人类敏锐,西瑞尔什么时候离开又什么时候回来他都听得一清二楚,原本以为困了那少年就会回房休息,谁知居然能坐着守到深夜。白天的时候就发现他的体温不太正常,虽然很想狠下心就让他在门外睡一晚,可听着门外困倦的呼吸声,搁在膝上的书合上又打开,打开了又合上,反反复复好几次,一面告诉自己别再多管闲事,一面又担心夜里的寒意会加重病情,摇摆到最后还是熬不过内心里的不忍。 走向书桌时还能听见熟睡中的西瑞尔的呼吸声。 多年不再与人类有过任何感情瓜葛的吸血鬼心中陡然升起一丝动摇与不安。 ☆、第19章 赫肯卧病半月,餐食多半都是多丽丝做的。病弱的男人最后忍无可忍摔了盘子,侧卧在床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大骂食物难吃,女仆哭丧着脸跑出主人房间,求着瘦了不少的厨子下厨重新做了点吃的。 唯有老杰克还是一如既往地身体健朗,也一如既往地悄悄监视着西瑞尔。自回来之后,那男孩每晚都会睡在菲利克斯的房间里,他向主人报告过,病怏怏的男人白着脸恨恨咒骂一通,又捂着胸躺下,缩在毯子里瑟瑟发抖。 赫肯骂过的那些话无一例外地全都被菲利克斯听到,他也不生气,只觉得可笑。赫肯大概是这庄园里最了解他作息的人,吸血鬼习惯在夜间活动,就算少年每晚都抱着枕头一脸怯怯又期待地等他收容,他能做的也只有用毯子裹着少年任他一人在床上入睡而已。若说在夜里少年真对他做过什么,思来想去,也只剩抓着他的手忧心忡忡地反复询问深可见骨的灼伤什么时候才能痊愈。 偶尔仍会主动要求吸他的血。 菲利克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28 斯总是拒绝得很干脆。 所幸庄园里除了沉默的他们二人,剩下能说话的也只有一病不起的赫肯。哑巴们聚在一起也只能哇啦哇啦地打着手语,说了什么,菲利克斯不在意,而西瑞尔也看不懂。 流言在这庄园里无法存活。 而今少年对父亲的事似乎也完全看开想通了,和菲利克斯一起时,他再也没提起过父亲,也没说过类似“我害死了母亲”的话。不过多数时候他都是不和菲利克斯说话的,毕竟他醒来时菲利克斯就该休息了,而到菲利克斯清醒活动的时候,他总是睡得又香又沉。 新学期就要开始了,气候也渐渐转暖。马车等在开始冒绿的院落里,少年拎着新买来的行李箱轻手轻脚走到菲利克斯的房间外,见门没锁,不觉露出欣喜的微笑,伸手轻轻推开门悄悄走进去,在光线幽暗的房间里盯着菲利克斯已然完全愈合的手背看了好一会儿,这才退出房间下了楼。 读到九年级,少年收到父亲的来信。伯爵在信中表示不打算让他继续念书。读完这封信,十五岁的少年很平静地将信纸叠好,转身把它放进了自己的箱子里。他觉得无论父亲又下了什么决定、又做了什么事,自己都能泰然处之了——他坦然接受了被父亲憎恨的事实,接受了自己就是牺牲品的事实,早就不会难过了。 回到庄园时已经是傍晚了,叔叔不在。少年下了马车,恰逢老杰克出来。匆匆一瞥之间,少年发现老人的背驼得厉害,沟壑满布的脸上也不复往日的健康红润。 老人见了他,没打招呼,收回视线迈着蹒跚的步伐往屋后走去。西瑞尔提着行李慢悠悠走进屋子,上了楼,穿过漫长走廊,走进那间门总不会锁上的房间,往菲利克斯的枕头下塞了一本诗集。 这是他最喜欢的一本诗集,他曾想过,以后无论去哪里念书都会带上它。或许他会把它翻上一百一千遍,直到它的书角卷起,直到被他翻烂。 可现在看来,那都是遥不可及的事了。 不如把最爱的诗集送给喜欢的人。 西瑞尔看了一眼尚在熟睡的吸血鬼。 不知十三岁那年他到底做过了什么,虽然之后菲利克斯还在竭力维持冷淡的态度,可他能察觉到吸血鬼态度上的变化。那时他还有些担心跟害怕,暗自猜测菲利克斯真如赫肯叔叔所说那般,对他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想法。可时间久了,他发现并不是那样。就像赫肯叔叔绝不可能对□□怀有慈悲,假使菲利克斯真如猜测中的那般,对他就不该是悲悯的态度。 他一面害怕着菲利克斯,一面又因为曾经被他拯救而怀有亲近感,他总是克制不住地想靠近菲利克斯,好奇他的一切,想和他待在一起,哪怕那时他们一个醒着一个已经入睡。而出乎意料的是,菲利克斯对他很宽容,从不对他的打搅感到厌烦,就算他偶尔提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要求,菲利克斯也会迁就。 很多时候,西瑞尔都觉得菲利克斯像牧者,而他是跟随牧者的一只羔羊。羔羊看牧者需要仰视,牧者看羔羊充满悲悯——那样的眼神在他清醒是是绝对看不到的,唯有在困倦至极时,菲利克斯过来抱起他,那时他才能用自己这双昏沉迷蒙的眼睛捕捉到那样的眼神。第一次以为是错觉,可历经了第二次和第三次,他知道都是真的,牧者抱起困倦的羔羊,呢喃着不真切的低语。 于是少年以为他和菲利克斯也能变成像从前和玛丽那样亲密,他为菲利克斯沏茶,为他读书,可那时菲利克斯又表现得异常冷淡。好似牧者愿意抚摸羔羊,愿意抱着羔羊入睡,牧者给予羔羊慈悲与怜悯,却并不愿给予感情。 西瑞尔低头看着菲利克斯。 他来这里已经十年了。 他长高了,老杰克更老了,胖厨子而今因病瘦骨嶙峋,赫肯叔叔灰败羸弱像活死人。他们都经历了许多。可只有菲利克斯的时间凝滞,金发耀眼,英俊如昔。 怪物是不会老的。 少年忍不住伸手,悄悄将一缕金发握进手里。 不会老的怪物告诉他活物都有一死,不会老的怪物在阳光之下为他拭干了眼泪,赦免他无罪。 他一定是从那个时刻才开始活着的。他卸除了身上的罪,再也不会被任何传言、讥嘲乃至欺凌击倒,也不再处心积虑地妄图用极端手段博取父亲的关注。他读懂了诗,听懂了音乐,也终于能欣赏绘画之美,这一切,都拜怪物所赐。 所以他也想给予菲利克斯一点什么。 他一无所有。 便想尽心尽力地去喜欢这个怪物。如果能为他做些什么,这少年会很高兴。 他带回了最爱的诗集,便把它塞进了吸血鬼的枕头下。 他希望菲利克斯也能读一读他喜欢的诗,希望菲利克斯也能放开感官感受令他沉醉的世界。 他希望菲利克斯能明白,究竟是谁救活了他。 如果可以,羔羊希望能带牧者去往牧草更丰沛的地方,去更广袤更温暖的地方,羔羊希望牧者无忧,希望牧者也能早日脱离樊笼。 菲利克斯醒来时发现了枕头下压着一本书。封面半新不旧的,硬壳边缘起了粗糙的毛边。点燃蜡烛凑近光里一看,是一本诗集。 大概是西瑞尔回来了。 每次回家西瑞尔总会给他带一本新书回来,有时是诗集,有时是游记。他能想到少年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阅读那些游记的,也知道终有一天他会离开这里。 菲利克斯低头看着手中的诗集。 这本却是旧书。 翻开书,素色的蝴蝶页上写了一行小字,字体还有些稚气,写得倒很认真。 赠菲利克斯 西瑞尔以前是不会写这个的。 以指摩挲着这行小字,菲利克斯微微皱起了眉。 他坐在房间里读了一夜的诗,天亮时起身将诗集放回了枕头下,披上斗篷走出了房间。赫肯破天荒地披着晨光回到庄园,脸色一如既往地差,手里还握着一封信。以往的信都是送到庄园的,现在信差们知道还不如直接送去妓院。 进门迎面撞上菲利克斯,他哎哟一声,后退了两步撞到身后搁着花瓶的桌子,上好的修长细颈瓷器摇晃了两下坠落地面,砰一声碎了一地。赫肯心烦意乱地咒骂了两句,粗鲁地把手中已经拆过的信塞进了菲利克斯怀里,没说话,低着头就要回房,谁料却被吸血鬼一把拽住了袖子。 “哈里斯还给你寄过别的信吗?” 满脸倦意的赫肯闻言正要否认,刚刚张嘴,忽然想起一个月前确实收到过一封来自兄长的信。但那是一封还算普通的“家书”,提及的内容与菲利克斯全然无关,他看完就扔抽屉了,要不是现在菲利克斯忽然提起,他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29 提防地看了菲利克斯一眼,赫肯内心闪过一丝不祥。 “跟西瑞尔有关?” 果然。 赫肯厌烦地翻了个白眼,抬手挥开了菲利克斯。 可真够恶心的。 见他不肯答话,菲利克斯也没有逼问。展信匆匆看了几眼,把信纸还给赫肯之后他便拉紧斗篷离开了庄园。 两天后,赫肯又收到了一封兄长的来信。那时他正恹恹躺在床上,多丽丝将信递过,他挥手赶她出去,直到听见门关上的声音,这才用拆信刀划开封蜡。草草读了几行,他忽然惊得坐了起来,像是不相信自己看到的,眨了好几次眼,又从头把信看了几遍,不敢置信兄长居然改变了主意。 他把多丽丝叫了进来,让她把这封信交给西瑞尔。 向来刚愎的兄长绝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 这可是第一次。 还是为了西瑞尔。 赫肯忍不住好奇这几天里在兄长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20章 在赫肯收到来信的三天后菲利克斯才回来。 赫肯又去了妓院,房间里空空如也。这么多年,每次菲利克斯回来时仆人们都知道要躲得远远的,他们可不想被怪物一口咬穿脖子。 菲利克斯喘息着从赫肯的房间里退出,迫切的饥饿感与伤处传来的疼痛让他少见地发了脾气,抬起染血的手打翻了门口的一只花瓶。倘若只是普通的武器倒也还好,对方举起匕首捅过来时他就认清了那是一把纯银的兵器。刀刃刺穿布料捅入腹中,比血液流逝得更快的是力气与意志,尖锐犬齿不受控制地生长,刺破嘴唇。他咬断了对方的脖子吸干了血,匕首还插在侧腹,他不敢动它,就这么一路步履踉跄地赶了回来。 必须找人拔出匕首。 也只有赫肯的血才有用。 焦灼的痛楚令菲利克斯不住喘息,少见地汗流不止。他烦躁地又踢倒了搁置花瓶的桌子,颤抖地拉紧斗篷,正要出门寻找赫肯,却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待转身,已经被一只手拉住。 西瑞尔本来待在书房里。 这两天心情很好,因为父亲突然改变主意同意他继续学业。虽然不知父亲出于何种考虑,但事实本身就足够叫人高兴。不过他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不该那么着急把诗集送给菲利克斯,那本书太旧了,倘若知道自己还能继续念书,他一定会去买一本新的送给菲利克斯,而不是断念似的把最爱的书送给喜欢的人。 菲利克斯又出门了,这两天没人陪着他看书,他也不好意思把已经赠人的诗集偷回来,只好从叔叔的书房里找出几本旧的诗集抄抄诗。 花瓶碎裂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起初他以为是多丽丝,本不想管的,可又听见另一声巨响,似乎是桌子倒地的声音。 这可不太想多丽丝。 他放下手中的笔小跑着循声而去,快到门口时看到了一袭黑色的人影正要出门。他甚至来不及多想了,加速冲过去一把拉住了对方。 转头回来的菲利克斯脸白得可怕,几缕金发被汗水黏在脸颊上,嘴唇上密布着细小的伤口,而他长长的犬齿似乎无法收回。 察觉有异的少年立刻上前扶住菲利克斯,贴近他时发觉有什么硬物压在了自己的肋骨上。菲利克斯一时喘得更厉害了,从鼻腔里呼出夹杂着尖锐的哨音,喉结上下滚动着,破碎的低吟自无法合拢的双唇之间逸出。 西瑞尔陡然紧张起来,身体一下子就冷了下来。他吞咽着掀开菲利克斯的斗篷,看到一柄银色的匕首赫然还插在菲利克斯的侧腹中,周遭的衣服早已被血浸透,凝成深浅不一的猩红色斑块。 从未见过如此血淋淋的画面,西瑞尔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气,手忙脚乱地就想帮菲利克斯把匕首□□。谁料菲利克斯却用力推开他,竭力维持着镇定冷淡,拉紧斗篷就想出去。 少年不死心地追了上去,一把将即将迈入阳光中的吸血鬼拉了回来。他踮脚抱住菲利克斯的脖子,努力让自己的脖子凑向他的唇齿。虽然不懂为什么菲利克斯的犬齿不能收回只能暴露在外,但他猜一定和侧腹的伤有关。吸血鬼有着人类无法比拟的复原能力,可缺少血的话,它们可能比人类更加脆弱。 它们不会老去,但是会死。 想到这里,西瑞尔猛地一个激灵,愈发用力地将菲利克斯按向自己。他死死揪着对方的头发粗暴地将他拽向自己,嘴里却近乎无助地呢喃着乞求的词句。他说“求你”,说“我的血给你”,手贴在吸血鬼宛若冰雪却覆盖着一层汗水的脖子上,气息急促,身体止不住战栗。 他感受到了菲利克斯的呼吸喷洒在自己的颈侧,冰冷,沉重,急切。吸血鬼用一只冰凉的手捧住了他的脸,这让他紧张,心跳快得好似他随时会晕过去似的,可他知道这不是因为害怕。 而是因为菲利克斯的亲近。 他想不透自己这近乎献祭的急迫心情究竟是为何。 他也记得多年前自己被菲利克斯咬伤时的疼痛与恐惧。 可现在他知道自己正期待着那个时刻的到来,坚硬的牙齿与干燥却依然柔软的嘴唇贴在了他的脖子上,这让他下意识更加用力地抱紧了菲利克斯的脖子。 犬齿刺破皮肤扎入血管,身体在难以承受的粗暴疼痛中变得僵硬。少年开始喘息,四肢发软,他被吸血鬼推着按到了墙上。随着血液的流失,寒意渐渐侵占身体,意识慢慢开始模糊,他想起那个雪夜,自己在旺盛的炉火前醒来,菲利克斯端来一碗热腾腾的汤。 少年想起自己曾睡在菲利克斯身边,想起他用毯子裹住上身□□的他,想起他默许纵容他的利用。 他猜不透菲利克斯。 摸不透他的脾性。 却还是想靠近、想了解他。 “求你……” 少年呢喃,却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 施加于身体的重量陡然撤去,停留在他身上的唇齿与手相继离开,本已逐渐远去的各种声音再次变得清晰真切,他听见菲利克斯的喘息声又一次响起,而这一次,他甚至听出了其中的讶异、懊悔与不可理喻的愤怒。 “别靠近我。” 菲利克斯的声音低哑而模糊,少年猜想一定是因为那两对碍事的牙齿。他一边摸着还在流血的颈侧一边看着菲利克斯,这一刻,竟有种吸血鬼很是慌乱的错觉。他见菲利克斯又拉上了斗篷头也不回头地出了门,心中一惊,混沌的意识忽然就清醒了大半,可登台追出去时,对方早已不见踪影。 西瑞尔心急地在门廊下呆呆愣了一会儿,突然拔腿跑向马厩。 他听叔叔说过,因为菲利克斯,他每年都要额外花上一大笔钱买马。 失血的无力加之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30 四肢疲软,西瑞尔一路跑得气喘吁吁,待他终于跑到马厩,一抬头便看见菲利克斯用他长长的指甲撕开了一匹挣扎不止的马的脖子,血水顺着巨大的裂口瀑布般倾落,被一身黑色包裹的菲利克斯在阴影中倾身咬穿了马匹暴露在外的血管,过了一会儿,似乎是嫌马挣扎得太烈,便松了口,弯腰下去一把拧断了它的一条腿。 那匹马嘶叫着倒下。 脚步陡然顿住,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中□□般浸散。西瑞尔瞪大眼睛一瞬不瞬盯着正在不远处贪婪的菲利克斯,脑中一个声音声嘶力竭地大喊。 那真的是怪物。 菲利克斯撕开马颈折断马腿的画面在脑中一遍遍重复,与那些残存的美好回忆穿插交叠,那碗里冒着热气的不再是汤了,而是混着碎骨与肉屑的血。 西瑞尔忍不住俯身干呕起来。 那真的是怪物。 他用手撑住大腿,呕得胸腔与喉中撕扯开一片疼痛,呕得不知何时开始竟是泪眼迷蒙。他也没再去看菲利克斯了——不敢看——抬起袖子擦擦眼睛,浑浑噩噩回到宅中。多丽丝正收拾着被打碎的花瓶,他不知她是否看见菲利克斯压着他吸血的样子,可他也不关心了。低着头迈过满地碎瓷,西瑞尔一言不发地上楼将自己反锁在了房间里。 晚餐时有人敲响了房门,他坐在窗边盯着外面的夕阳,告诉门外的人他不饿。 一定是赫肯叔叔回来了,不然这时是不会有人理会他的。 少年麻木地想道,继而又开始猜测菲利克斯这时是否已经吸食过赫肯叔叔的血了。可他刚刚想起菲利克斯的名字,午后看到的血腥画面便又一次狠狠撞入脑海。 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菲利克斯是怪物。 他以为自己也一清二楚。 然而不是的。 在此之前,菲利克斯不是那种怪物,不是那种残忍可怖的怪物。 西瑞尔难受极了。 他抬手抚上颈侧。血止住了,四个洞口还留在那里。他是不是该庆幸自己没像那匹马一样被直接撕开脖子。 努力深呼吸了几次才终于压下盘踞在心中的不适,他离开房间走到走廊尽头,怪物一如既往没有锁门,迟疑了一会儿,他推门走了进去。 幽暗的房间里,怪物睡着了。 少年蹑手蹑脚走到床边,克制着去看怪物的冲动,小心翼翼从他枕头下摸出了那本硬皮诗集。 蝴蝶页上的字也涂不掉了。 他懊悔地咬住嘴唇。 抬头看向放在房间另一侧的书桌,上面整整齐齐码着几本书。他认出其中大半都是他买来送给怪物的,和手里的这本书一样,都是被他悄悄塞在枕头底下才送出去的。怪物拿到了也没还给他,每次假期回来时他都会去偷看书里那根红色的绸带夹在了哪一页。每一次都不一样,说明怪物确实在慢慢看完那几本书。 那时他还很高兴。 那时他还想过,也许留下来也不是坏事,也许接受这样的宿命也不是坏事。尽管他厌弃这宿命的开头,可说不定过程与结局都不会太坏。 他没想过自己面对的是怪物。 那时他在心里把怪物叫做菲利克斯。 然而现在他发现了,怪物始终是怪物。 他接受不了。 或许是他误会了,是他擅自把怪物想象得太好太接近人类。 少年没意识到自己想这些时呼吸在打颤。他低头绕过怪物的床,想赶快离开,可走到门边还是忍不住回头了。 他看向躺在床上的怪物,视线避开他那张迷惑人心的脸,直直落在他受伤的侧腹上。 衣服换过了,也看不出伤口是否愈合。 西瑞尔感觉自己的这颗心猛地揪了起来。 他抓紧了手中的手,咬咬牙,狠心地低头离开了房间。 一直闭目安眠的怪物直到听见少年关上他那扇门时才睁开眼睛,将手伸进枕头下摸了摸。 ☆、第21章 21 西瑞尔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到深夜才想起,原本他是要把自己能继续念书的消息告诉菲利克斯的。那时的高兴与欢欣很真切,而迫切想与菲利克斯分享的心情也很真切。 如果菲利克斯不是那样的怪物就好了。 可盘踞在心中的不是失落,而是几乎要让脏器麻痹的疼痛。 他想不明白。 偷回来的诗集放在枕头下,和它躺在菲利克斯的房间里时一样。他将手探了进去,抚摸着毛糙的书封边缘,又心虚地缩回手,翻过身,强迫自己早点入睡。 翌日早餐时叔叔还在庄园里,他们面对面坐在餐桌两头,赫肯看了一眼少年颈侧上的小洞,也不再像过去那样露出卑琐邪恶的笑容了,眼神反而显得阴鸷。少年没说话,握着餐具默默吃着早餐,心下却总有一股想询问菲利克斯情况如何的冲动。他忍住了。 后来赫肯叔叔又离开了,很久没回来。 怪物也不露面了。 偌大庄园好似只剩少年与三个哑巴仆人。 开学前收到父亲的来信,信里称学校已经定好,万事安排妥当。父亲的措辞冰冷疏离,带着一点虚伪的客气,少年不知他要作态给谁看,心中全然不见悲伤,反倒感到一丝滑稽。 走之前他再三整理过自己的行李箱,到了学校才发现诗集还是忘在了枕头下。就那么毫无来由,他突然心中一动,不知为何有了一种莫名的冲动与渴切。 假期他也选择留在学校管理校舍,校方还额外会支付他一些报酬,虽然微薄,倒也聊胜于无。他把这些收入放在那个破旧的钱袋里攒了起来,每每看到它,他都会想起过世多年的玛丽,而想到玛丽,又绕不开地总是想起菲利克斯。 那个怪物。 他总是莫名想起他,甚至会梦到他。梦里的怪物总出现在风雪里,双眼碧绿,双唇红艳,唯有双颊苍白,好似要与铺天盖地的白色融为一体。梦中他总仰望着怪物,带着满腔诡异的憧憬,想靠近,又动弹不得。每当从这样的梦中醒来,那一日也总是困倦恍惚,他拍拍心口,猜不透这颗跳动的器官里究竟还藏着什么。 他曾在学校的某条小径上捡到一件老旧的黑斗篷,那一瞬他还以为是怪物来了,一颗心蓦地热切起来。手里抓着斗篷跑遍了整个校园,他气喘吁吁地寻找,最后却得知是一个牧师的。那一刻,他分不清心中究竟是失落还是庆幸,接受道谢时失魂落魄,甚至想不起自己说了什么。 后来就更过分了,看到金发的人会想起菲利克斯,看到绿眼睛的人也会;看到高个子的人会,看到英俊之人也会;甚至即便对方没有哪一点与菲利克斯相似的,但凡脸色苍白手指冰凉的,他也会从这全然陌生的人身上看到一星半点那怪物的影子。 就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31 像怪物用牙齿咬开他的脖子,不光吸取了他的血,也悄悄吸走了他的灵魂。 可他就是不愿回去,就是不愿面对怪物。他忘不掉那个午后发生的事,忘不掉那匹马凄厉的嘶叫,也忘不掉那种干呕到浑身发痛的感觉。 后来索性就远离人群成为旁观者了,那样一来,就用不着和金发的人亲近了,在他的世界里不存在什么脸色苍白或是手指发凉的人,他告诉自己,再也没什么能让他想起怪物了。 他不会再去想他了。 虽然因为他的容貌而妄图讥笑与欺凌他的人也依旧存在,可他也不再是过去那个任人欺负的男孩了。装乖巧装可怜让舍监为自己出头的伎俩对他而言已经过时了,旁观者看起来孤独,却也能发现不少旁人难以看透的东西,他握着实际上虚无缥缈并不存在的“把柄”,吓退了不少只想以欺凌他为乐的人。 整整三年,少年与周围保持着最冷淡的关系与最疏离的距离,醉心于诗与历史。十八岁那年,长着雀斑的室友跃跃欲试地告诉他说自己想去皇家医学院,虽然考试很难,但他想试试。他冷淡地嗯了一声,一边对着书描画着地图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祝你好运”。 三年没有回去,整个家族好似已经将他这个人彻底忘却。对他来说,这正是个逃离的好机会,趁着谁也不在意的时候走得远远的。钱也攒得差不多了,节省一点的话,可以支撑好几个月,这期间找到一份工作就好了。 想到这里,青年停了笔,回头看了看正坐在另一张桌前抄写着什么的室友。 其实他也想考大学,但学费是个问题。 钱可以伸手向父亲要,可那样一来就意味着他必须再次回到庄园。 不能回去。 不仅是因为宿命。 西瑞尔感觉胸口好似被什么压住,有些喘不过气。 墨汁汇聚在停滞的笔尖,待他回神再低头时,描绘到一半的地图早已被滴落的墨汁弄脏。 他愣了愣,最后不得不叹着气揉皱整张纸。 两周后,西瑞尔还是雇了一辆马车送自己回庄园。到达那天,赫肯少见地等在门口迎接他。三年不见,赫肯显得愈发老态了,人很瘦削,脸上皱纹很深,而头发也掉了大半。西瑞尔计算着这位叔叔的年纪,听说他比父亲小了七岁,那现在也不过刚刚四十出头,可看面相,却像一个年过五十的老人了。 见他回来了,赫肯先是一言不发地沉着脸上下打量,而后又是一反常态地迎上来,亲昵地和他拥抱了一下。 青年在叔叔怀中不适地挣扎了一下,轻轻推开年长者,他向后退了半步,脸色显得阴晴不定。 “你又长高了,”被推开的赫肯堆起假笑,伸手过去想为青年拿过行李箱,“头发留长了,更像莉莉安了。” 西瑞尔并不喜欢旁人反复提起他的长相,相较其他同龄的男孩,他的五官乃至整张脸的轮廓确实更为精致漂亮,甚至还有人用“艳丽”形容过他的长相。但天生如此,他也不可能因为别人的言论就拿刀破坏自己这张脸。更何况,曾有人告诉过他,他的躯壳继承了来自母亲的全部爱意,而自己的长相也让他更加相信这一点。他并不憎恨自己的长相,正与父亲截然相反。 侧目看了一眼赫肯,西瑞尔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提着不算太重的行李箱大步走入宅邸。 他告诉叔叔说自己是回来向父亲讨要念大学的费用的,老态的男人闻言大吃一惊,确认般又追着问了一句:“你真的还要念大学?” “嗯,已经考上了波尔顿大学的理学院。”西瑞尔说得轻描淡写,本想上楼,却被叔叔推着走进了当年他和玛丽一起喝下午茶的房间。 “来了新厨子,给你准备了点心。” 西瑞尔闻言一顿,本想问原来的厨子去哪儿了,静静思索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开口。 “老杰克也死啦,老头子就剩我一个了。”赫肯说着发出几声不自然的笑声,在门口大喊出一个名字。不过一会儿一个矮个子红脸膛的男人推着点心和茶水走了进来,他将一切摆好在陈旧的圆木桌上,为西瑞尔沏好茶后便退了出去。 青年本不想逗留的。 可是看到腾起袅袅水雾的热茶与摆了一桌的点心,思绪便不由自主飘向了久远的过去。他想起那些与玛丽一起度过的下午,他们之间没有交谈,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起,可那却是他此生最快乐无忧的一段时光。 他迟疑了。 抬头便看见赫肯笑得恳切的脸。 他沉默地将行李箱放在了墙边。 叔侄二人在圆桌旁坐下,依旧是相顾无话。赫肯不停喝茶,把点心往青年面前推。西瑞尔勉强吃了几块,实在想不透叔叔忽然如此殷勤的理由,又觉眼下这场面太过尴尬难受,喝了一杯茶,终于还是起身离去。 房间还跟三年前一样,却无人打扫,无论是床还是柜子、无论桌子还是地面上都落了厚厚一层灰尘。青年放下箱子走到床边,忍着扑面而来的灰尘拿起枕头,果不其然,那本诗集还放在老地方。说不定这三年都没人进来过。 他把那本书握在手中,踟蹰再三,终于开始朝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去。 他没有考大学。波尔顿大学也看不上他这样的庸才。向父亲讨要学费的事自然是假的。刚才的一番说辞都是骗赫肯叔叔的。 要去的地方已经定下了,在两国边境的接壤处,很偏僻,估计父亲也不会浪费精力找他。他不关心自己消失之后会有谁来替代他,只是偶尔想起再过几十年那怪物也会将他忘得一干二净,心中就会揪痛不已。 但那种错觉也只是一时的吧。 青年很清楚自己不会接受与一个怪物朝夕相处。 他推开那扇向来都是虚掩的门。 他撒了那么多谎,不过只是想找一个冠冕的理由回来完成一件事。 对于当年后悔过的某件事,他后来又后悔了。 诗集应该留在怪物的枕头下的。 他回来就是为了做这件事。 把写着“赠菲利克斯”的书再赠给那个叫菲利克斯的怪物。 三年不见,赫肯已经老迈得变了模样,可菲利克斯仍如十三年前他们初次见面时一样年轻,一样英俊耀眼。 或许再过三十年、三百年,他仍是这副年轻的皮囊,仍住在这老旧庄园里,仍与穆勒家族维持着契约关系,却根本不记得过往那些穆勒们的名字。 青年轻轻将诗集推进了枕头下面。他低头,长久地凝视,碎片般的记忆再次纠缠到一起,怪物仿佛折断了他的腿,医生低声诱哄缩在被子里哭泣的他,他被叔叔拖进月光里,最后怪物用长长的指甲撕开了叔叔的咽喉。 他可能已经疯了。 “再见,菲利克斯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32 。” 他最后一次叫出怪物的名字。 西瑞尔忍下想要触碰菲利克斯的头发的冲动,正欲转身离开,腹中突然翻滚着宛若刀片旋转的疼痛,他急急弯腰捂住肚子,还来不及做出其他任何反应,便张口呕出一口血。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 ☆、第22章 血在怪物洁白的衬衫上开出靡艳的花朵,青年忍痛竭力揪着床单,无奈身体却陡然失去力气,他就这么倒在了怪物胸口。 从听见有人进来时便清醒过来的菲利克斯一直闭眼装睡,光听脚步声就认出是西瑞尔。 男孩三年里从没回来过,可能已经打定主意不回来了。从三年前男孩钻进马车的那一刻他便料定有这一天,心下也对自己威胁伯爵改变主意的行为有了一丝慰藉。赫肯对侄子的行踪漠不关心,他也不闻不问,谁都没再提起过西瑞尔,仿佛他已是不值一提的故人。 只是,极为偶尔的时候,他会在完成了自己的暗杀任务之后刻意绕路去往西瑞尔的学校——伯爵在给赫肯的信中提起过,他看见了,便暗自记下了。往日那个在他面前格外胆怯又格外爱哭的少年如今竟变得愈发阴郁,男孩之间的意气之争时有发生,吸血鬼不了解人类,在看到西瑞尔被其他少年围起时,他还动了上前解围的心思,谁知那漂亮的少年却用三言两句就打发了他们。比起兄长,可能他才是更适合继承爵位的人,毕竟除了容貌,此时的他与他那冷漠狡黠的父亲可谓如出一辙。躲在树后的菲利克斯最后看了少年一眼,拉紧了斗篷悄然离开。 也有差点被发现的时候,他躲得匆忙,灌木勾住斗篷,他无奈舍弃了它,忍着疼痛躲进树荫之下。少年捡起斗篷时的满脸惊愕他看得一清二楚,却没出声,更没钻出树荫去直接面对他。少年抱着斗篷离开后,他打晕了一个途经此地的牧师偷走了他的斗篷。 西瑞尔在眼前时他总是故意表现得冷淡,可一旦离开,他又放心不下。他甚至知道自己也无法再把他当成弟弟的替身了,毕竟亚伦愿意接纳他所有的污秽,可西瑞尔却不能。 西瑞尔与其他人类没有区别。 菲利克斯清楚自己应该断念了,美梦悠长,也总有醒来的时候。 所以西瑞尔进来时他没有睁眼。他不想让男孩面对自己,一醒一梦是两个世界,他们各自做好自己的事,关上门,从此命途再无瓜葛。 一只手揭开枕头一角好似往下面塞了什么东西,他忍着没动。男孩长久地站在床边,呼吸声他听得一清二楚。然后他听见一声轻若云烟的叹息,男孩与他道别,声音轻柔低哑,好似藏着万般不舍。 他没有让自己醒来。 直到他嗅到了血腥味。 睁眼的一瞬西瑞尔倒在了他怀里,他下意识搂住了浑身战栗吐血不止的青年,见他面色惨白汗如雨下,神色一凛,皱起眉将他横抱起,赤着一双脚冲出了房间。 他大叫着赫肯的名字。 他知道他在这里。 他问赫肯给西瑞尔吃了什么,男人眼神闪烁,看到被他抱在怀里的青年,却还是忍不住露出了嫉妒与憎恨的表情。 “他就要二十岁了!” 赫肯说得咬牙切齿,抓起盘中的点心扑过来就要往青年嘴里塞。菲利克斯侧身避开他,低头见西瑞尔又痛苦地呕出几口血,向来漠然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愤怒的表情。 “就算他死了也会有别人来。” 见赫肯又不死心地扑过来,菲利克斯抬脚踢开了他。 又是一个轮回。 每隔十几年类似的事就会发生。旧主对自己即将被取代之事充满恐惧,对即将替代自己的新主充满憎恨,好似只要那些人不来,他们就无需面对接下来的凄惨命运。 曾经的菲利克斯向来都是旁观不语,那是穆勒家的事,他不会插手。 痛苦的□□自怀中传来,菲利克斯下意识将青年抱得更紧。知道没有时间再与赫肯纠缠,他抱着西瑞尔冲向门外。 忘了穿鞋,也来不及披上遮蔽身体的斗篷。 吸血鬼的移动速度很快,赶到道格拉斯医生家不过眨眼工夫。恰逢医生出诊,夫人带着二女儿与小儿子回了娘家,整个家中只剩医生的大女儿在。年轻的女人将她那头甜美的红发绑成了麻花辫,见家中赫然出现冒着青烟浑身是血的不速之客也不惊慌,扯过一条斗篷披在对方身上,又从他手中轻而易举接过奄奄一息的青年。 “我见过你一次,十二岁那年。突然出现,打晕了父亲,又带着他突然消失。”女人将西瑞尔抱上床,检查了他的七窍,又掀起他的衣服按了按肚子,迅速从家中放药的柜子里拿出一粒药丸塞进了他嘴里,“□□中毒,要是再晚一点或者找上别的医生他可就真完了。”她抬头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眼神阴鸷沉默不语的菲利克斯,走进房间,过了一会儿捧着另一种药丸走出来,“好在你是遇上了我。说实话,我都不确定父亲是不是能救活他,不过没问题,我能。” 她给西瑞尔吃下药丸,拉过毯子盖在了他身上。 “父亲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可以等这小家伙醒了再走。”她一边说一边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最后终于找出一双鞋扔到菲利克斯面前,“穿着吧,免得走得满屋子血,父亲回来了怕是要吓晕过去。我还要赶在他回来之前把地板给弄干净。还有,如果你要活血的话,最好别打院子里那只孔雀的主意,不然父亲回来可能会杀了我。” “你知道我是什……” “我说了,我见过你。”女人一边说一边拉开柜子的抽屉,手脚麻利地为西瑞尔配药,“后来就对像你这样的……呃……生物很感兴趣,瞒着家人悄悄加入了一个充斥着你的同类的兄弟会。我这几手比父亲还高明的医术和药方也是从那里学到的。”她将药包好递给菲利克斯,“来不及做成药丸了,不过没关系,刚才给他吃过解毒的药了,这些是排出余毒的,都是草药,煎水喝下去就好了。” 她说完又一次检查了西瑞尔的双眼与口鼻,便留菲利克斯一个人待在西瑞尔身边,自己端了一盆水开始擦拭地板上的血脚印。过了一会儿,她突发奇想地出声问道:“给你喝你自己的血能不能帮你快速复原。” 站在床边盯着西瑞尔的菲利克斯闻言看了女人一眼,漠无表情地答了一句“不能”。 “那你只能自己去弄活血了。我必须提醒你一句,因为我加入的那个兄弟会里奇奇怪怪的生物很多,为了防止意外,我配了药给自己的血做了点改造。如果你想吸我的血,劝你趁早放……” “我不爱喝人血。” 正埋头卖力擦着地板的女人闻言猛地抬起头看向浑身各处的伤口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33 仍在流血不止的菲利克斯,丰润的嘴唇因为惊讶而聚拢成一个圈。但她很快便镇定下来,低下头继续为了不让父亲吓晕而努力。待她擦完地板,见菲利克斯□□在外的皮肤还在流血,便又回房间拿出几粒红色的药丸,盯着让他吃下去。 “我自己发明的新药,给你的几个同类试过,效果虽然没有活血好,不过也总比你什么都不吃强吧。”她盯着菲利克斯因灼伤而惨不忍睹的脸仔细看了看,“你对吸血的克制会影响到你的身体机能,时间越久你的各方面能力就会下降得越厉害。有条件的话还是学学你的同类吧,也不一定非要人血,鸡血,鸡血总可以吧!” “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吃过药之后,西瑞尔不再吐血,本已呈现青紫的脸渐渐地也恢复了些许血色,微弱的呼吸也趋于平稳,只是一直躺在床上,还没有要醒来的迹象。菲利克斯一边问,一边抬手想为他拭去嘴边的血。 对自己的话被无视这点,女人很是不满。她看着菲利克斯为西瑞尔擦血的样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绢,推开吸血鬼的手,嘟囔着“你的手上也有血”,细心地为青年擦去了唇边与下巴上的血。 “中毒的人很虚弱,就算解毒了也需要休息。让他再睡一会儿。我也去休息一下,太阳落山时要是你还叫不醒他就叫醒我,要是他能醒,就带他走吧,不用特意跟我说了。”女人说了伸了一个懒腰,当着菲利克斯的面颇不雅观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走出两步,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转身小跑着凑过来,神神秘秘地说道,“既然不是父亲接诊,我也不收你什么钱了。但我好歹救了他的命,就算你欠我一个人情吧,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债主了。我叫薇雅,也可以叫我薇。”她说着抓起菲利克斯的胳膊推起衣袖,从一旁装着各色液体的瓶瓶罐罐中拿起一瓶将其中的蓝色液体倾倒在了他的手臂上,口中快速念出一串古奥难懂的句子。蓝色的烟雾自菲利克斯的手臂腾起,烟雾掩映之下,蓝色纹理枝杈般在皮肤之下快速延伸。突然又有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胳膊,用力想让他挣脱薇雅的桎梏。 专注念咒的薇雅与注意力都放在那蓝色液体上的菲利克斯同时诧异回头,只见醒来坐起的西瑞尔喘息着握住菲利克斯的胳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阴鸷凶狠地紧盯着薇雅。 “你对他做了什么?” ☆、第23章 见西瑞尔醒了,薇雅只稍稍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而这抹情绪很快便被她的笑容掩盖。不理会看起来愤怒非常的青年,她紧紧握着菲利克斯的手腕,继续念着被打断的咒语。 西瑞尔没想到这陌生女人居然完完全全无视了他,更没想到菲利克斯竟就这么任由她摆布。他挣扎了爬了起来,不由分说地就想扯开菲利克斯,谁知女人一手按在他肩上,生生将他按在床上无法动弹。 纹路自接触液体的地方顺着胳膊向上下蔓延,从中指指尖开始一直生长到肩膀。念完咒语的薇雅低头仔细瞧了瞧这刺青般的繁复纹路,又轻轻抚摸了一会儿手背上的部分,终于满意地点了头。 “借据算是写好了。”她同时放开了菲利克斯与西瑞尔,又打了个哈欠,挥手让吸血鬼把青年带走。 虚弱的西瑞尔捂着胸口不住喘息,一双盈满担忧的眼睛却一刻都未从菲利克斯身上离开过。他抓着对方拉向自己,摇摇晃晃爬下床追过去想拦下那莫名其妙的女人,不料身后伸出一双手忽然将他整个人横抱了起来。他下意识抓紧了对方的衣襟,却抓了满手的湿血。低头一看,自己和菲利克斯身上竟全都是血。骇然倒吸了一口气,他还想问,菲利克斯垂眼说了一句“别说话”,他就真的乖乖闭嘴不再说话了。 两人回到庄园时天还没黑透。刚一进门西瑞尔便迫不及待从菲利克斯怀中跳出,抓起他的双手焦急地端详,左臂上那些不祥的花纹在这眨眼的工夫里突然凭空消失,菲利克斯身上还多了不少灼烧出来的伤口,尤其以脸上最为严重。额角上有一道几乎能看见骨头的裂口,破碎的肉屑黏在外翻的皮肤上,血顺着脸颊滑落,黏住了垂下的金发;从耳下到肩膀处也有斑驳的伤口,鲜红的皮肉外露着,不断向外渗着血珠;双手就更不用说了,十根手指的指甲与前两节的皮肉几乎全部脱落,露出了森白的指骨。 西瑞尔看得浑身战栗,那些伤就像他亲身遭受的一样,疼痛从指尖、从颈侧与额角开始,带着火烧般的刺痛与灼热,很快就遍布全身。古怪的是,他面前的菲利克斯却像完全不痛一样,没有□□叫痛,甚至不曾露出痛苦的神色。 “你……”他颤抖着吐出一个字就再也说不出话了,盯着菲利克斯的眼神又急又痛,双手无力地握着对方的手腕,使不上劲,也不敢用劲。 “去休息吧。”菲利克斯说着从怀中拿出薇雅交给他的药递上去,声音因为脖子上的伤口而显得粗哑难听,“我有事找赫肯。” 熟悉的名字突然提醒了西瑞尔,因为注意力一直放在浑身是血的菲利克斯身上,他几乎都忘了自己不久之前的遭遇。一瞬之间,受阻的记忆回归脑海,他想起自己本是打算将书送给菲利克斯就离开的,只是没能料到叔叔竟会给自己下毒。 赫肯那张殷勤的脸蓦地窜入脑海,青年呼吸一滞,但旋即便镇定下来,一手勾住菲利克斯的手臂,另一只手绕过腰后搂住他,不由分说地拉着他上了楼。 “我也有话想问他。不如晚些时候我们一起去。”他看了身旁的菲利克斯一眼,刻意忽视了他皱眉的样子,放任了自己疲软的身体和虚浮的脚步,在尽量不触碰他伤口的前提下让身体靠向他,暗示他自己现在还很虚弱,十分需要别人的额外照料。 明明看穿了青年的诡计,却仍是无法漠视他苍白的脸,菲利克斯反手扶住西瑞尔,沉默地将他带回了自己的房间。西瑞尔刚倒上床就伸手去抓菲利克斯的手腕,菲利克斯回避得很小心,从衣柜里找出干净的衬衫扔到床上让他换上。 西瑞尔坐在床上默默脱掉了身上染了血的衬衫,换上了菲利克斯的,直到扣扣子时才发现这衣服的袖子似乎有些短,而肩膀的部分也有些紧。他讶异地抬头朝菲利克斯看去,正好看到一个细细将染了血污的长发从伤口慢慢挑出的吸血鬼。那吸血鬼用双手拢起已经难辨颜色的长发,一身的血和污秽,额头与手指外露着骨头,脸颊、颈侧、手臂无处不是骇人的伤,甚至那双脚,甚至那双脚也被阳光灼得掉了一层皮肉。 西瑞尔这时忽然想起来了。 原来菲利克斯是怪物。 他见过的,怪物攻击过他,在他面前撕开了一匹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34 马的喉咙。 他记得自己干呕到满脸是泪,记得自己后悔送了怪物那么多喜欢的游记,他记得自己上了马车就下定决心不回来,记得自己为了不再想起怪物而远离人群。 可要不是现在看到这样的画面,他都忘了,原来怪物是怪物。 只记得醒来看见陌生人往他的胳膊上倾倒不知名的液体时的恐慌与震怒,只记得看清他满身伤口时的揪痛与心疼。 他记得是怪物抱起自己冲进了阳光里,甚至都没顾得上披一件斗篷。 他又一次被这怪物拯救。 这一瞬,他感觉自己整个人被一种类似下坠的错觉紧紧攫住,就像他掉入一个陷阱,掉入了黑漆漆的井,掉入无底的深渊。那感觉又可怕又惊悚,他感到眩晕,虚弱的身体在错觉中战栗,时而觉得寒冷又时而感觉燥热。 而最诡异的在于,从那可怖的体验中,他竟还感受到了一丝甜蜜。 怪物始终是怪物。 往后怪物也仍会撕碎无数活物的脖子,只为肆无忌惮地吸食血液。 而他接受了。 他接受那样的怪物了,他接受了怪物身上所有的可怖与可恶,接受了他所有的卑琐的污秽。他想自己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弄错。 怪物就是怪物,不可能是人类,也不会变成人类。引领羔羊的牧者从一开始就不存在,那只是羔羊的一厢情愿。羔羊更无需找到水草丰沛的草原,唯一可做的,不过是敬献上自己的血与生命。 西瑞尔下床,跌跌撞撞走到菲利克斯身边,一手为他拢起长发,一手解开自己的发带为他绑好了头发。 “你的习惯好像变了。以前都会把头发束起来的。” “睡觉时不束发。”菲利克斯背对着青年,垂下了双手。 西瑞尔借着为菲利克斯绑头发的机会悄悄比较了一下两人肩膀的高度,发现自己果然长得比菲利克斯高了。三年前还要抬着头同菲利克斯说话,而今怕是要低头了。 绑好头发,又弄了满手的血。他垂眼看向菲利克斯脖子上的伤,伸手将手腕凑近他唇边,意图表现得很明显。菲利克斯摇头,用一句“你中毒了”堂而皇之拒绝。他为自己披上斗篷,遮住了脸上骇人的伤,告诉西瑞尔如果睡不着可以看看书。 见菲利克斯要离开,西瑞尔急忙追过去问他去哪里。吸血鬼依然背对着他,沉默半晌才说道:“我受伤了。” 青年立刻就听懂了。 他刚才伸出手也正是因为这个。 颓丧地“嗯”了一声,西瑞尔不再说话,任由菲利克斯离开了房间。 但菲利克斯没有去马厩。 赫肯没走。 回来时路过赫肯的房间时听见里面传出的呼吸声,看来这个下午,庄园的主人过得也不好。可能也想过暂时逃出去躲避一阵,但那也只是暂时的。这种事他经历过一次,不过那时他是被害的那一方,当初那妄图杀死他的人,此刻早就躺进了棺木。 菲利克斯推了推赫肯房间的门。 上了锁。 他叫了一声赫肯的名字。 里头没动静。 于是他又叫了一声。 接着是第三声和第四声。忘记叫了几次,门终于开了。一柄匕首从灯火通明的房间里刺了出来,恰好刺进了吸血鬼的胸膛。自刀尖传来的阻力令持刀的男人面色一喜,愈发用力地向前推动手臂,几乎是压上了整个身体的重量。 他就要死了。 很快的,很快就会死。 既然这样,不如让这该死的怪物和整个该死的穆勒家都陪着他一起死吧。 “都给我去死吧……都去死吧!”他机械地重复着这句话,用力拔出匕首,紧接着再次狠狠捅入怪物的胸膛。他几乎已经能预见怪物的死了,像那年它被一把匕首捅穿了肚子那样,他也要那样,他也要像那样捅穿怪物的心! 他在幻想的胜利里发出愉悦而扭曲的怪笑声,双眼直勾勾盯着怪物染血的胸膛,仿佛正期待有一颗残破的心能从皮肉的裂口中跳出。拔刀时喷涌出的血溅上他的脸,他因此激灵了一下,手中的动作顿了顿,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又一次将匕首狠狠插入怪物的胸口。 二十多年前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他险些被自己的伯父勒死,那男人又老又疯,一身鸦片的臭味。他什么话都来不及说就被一根绳子绕住脖子,老男人骑在他身上拼命向两边拉紧绳子,口中不住念道“谁都别想”。 谁都别想。 谁都别想让他认命。 谁都别想取代他。 谁都别想夺走他享乐的权利。 谁都别想让他这么早早就死在怪物手中。 谁都别想。 谁都别想! 赫肯发了疯似的咆哮,闻声赶来的仆人们和西瑞尔眼睁睁看着发狂的男人抽出匕首扎进了菲利克斯的脖子。 两鬓长出白发的多丽丝吓得晕了过去,新来的男仆手忙脚乱扶住了他,而西瑞尔已经箭步冲了上去。 浑身是血的菲利克斯一手扼住赫肯的咽喉将他整个人拎了起来,赶在西瑞尔扑过来之前关了门,顺手上了锁。 ☆、第24章 门外的西瑞尔不停捶着门,大叫菲利克斯的名字,满身血污的吸血鬼置若罔闻,举着主人瘦削孱弱的身体一把按到墙上。他抬手拔掉了还插在颈侧的匕首,碧绿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面容狰狞的赫肯,眼神狂热而贪婪。 “怎么没留下当年那把银匕首。”他呢喃,倾身用力咬在了赫肯的脖子上。 从不曾体验过的剧痛令男人发出盈满恐惧的尖细□□,他奋力活动着四肢,捶打蹬踢,妄图挣脱吸血鬼的桎梏,可扼住他咽喉的那只手却越收越紧。 这么多年来,尽管他对菲利克斯的厌恶溢于言表,但对方反馈给他的唯有宛若视而不见的冷淡。菲利克斯根本不在乎他,便也不在乎他的感情,不在乎他的喜怒,不在乎他对自己究竟是喜欢抑或憎恨。 ——对菲利克斯而言,他的生命不过同朝生夕死的虫蝇一般,他渺小,卑微,生命一瞬,纵有天大的憎恨也伤害不了一个吸血鬼分毫。 就像他的兄长,像他的父亲,像他那最后得了失心疯的伯父,没有人在乎过他,而他也不是赫肯,只是一副骨架外裹着皮肉,只是一堆脏器与源源不断的鲜血。 骨架、皮肉、脏器与血本来就是死物。 活物不会处心积虑再去杀死死物。 可此刻,赫肯分明在菲利克斯眼中看到了凶狠的杀意。 “杀了我……你……也会死……”他双手抓着菲利克斯的手,用尽全力想扳开令他无法呼吸的手指,指尖碰到光滑的指骨,他吓得一个激灵,这才终于看清对方脸上深可见骨的灼伤。 “活物才可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35 能被杀。”菲利克斯的嘴唇紧紧贴在男人松弛的脖子上,贪心不足地吸着血。 他感激穆勒家的先祖与他订下了契约,那时他正在自戕的边缘,觉得活着也了无生趣。骑士将他拉入漆黑的山洞中,带着一身血的气味说想和做一笔交易。那骑士的眼睛里充满勃勃野心,他感觉自己心中某一处的火焰忽然被唤醒,想到自己曾是如何活下来的,终于同意了骑士的要求。 他同情每一个牺牲者,但也不愿再与人类有更深的瓜葛,维持着简单的交换原则最好不过,却仍会在索求鲜血时克制自己作为怪物的一面,努力地对他们温柔相待。 今晚他却失控了。 他知道。 他的伤,对血的渴望,以及愤怒。 因为赫肯伤害了他最关心的那个男孩。 他放任了自己。 赫肯在急速的失血中变得越来越虚弱,四肢早已没有了动作无力地垂下,呼吸随之也变得微弱起来,只有身体的颤抖从未停过。死亡的预感迫近,疼痛与恐惧反而一下子被推远,他哆嗦着,呢喃着菲利克斯的名字,忽然发现自己从未像现在这样好好生生叫过这仆从——他的樊笼的名字。 被放开时,赫肯已经气息奄奄。他蠕动着干瘪的嘴唇,虚弱地说着乞求的词句,不知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他知自己大限将至,又拼着一口气诋毁自己的父亲与兄长,诉说着对侄子的憎恨,抽噎着诅咒。他想推开吸血鬼,受了伤的怪物却搂上他的腰,用那只残缺不全的手盖上了他的眼睛。 “不,不……不行……不……”他惊恐摇头,抗拒地后缩,而脖子上再次传来了轻微的疼痛。 就像过往的每一次那样。 吸血鬼咬得很轻很小心,妓院里的□□们也那样咬过他,嬉笑着说要在他身上留下些什么痕迹。他发了疯似的怒斥,警告她们别再那么做。艳丽的女人们面面相觑,唯有他才知道自己反感的是虚伪的怪物给予自己的错觉。 “不……求你了,求你了……” 赫肯哭得浑身颤抖,菲利克斯锐利的指骨刺得他脸颊发痛。他不知道那个曾想勒死他的伯父在这样的时刻里哭得比他更加可怜,还有他伯父的叔叔,以及更多更多在穆勒家谱上根本找不出名字的人……每个人都是如此,因为平庸无能而怯懦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同时憎恨着自己的父亲与兄弟姐妹;每个人在面对自己即将被取代的一刻时,都是如此涕泗横流,妄想着吸血鬼能网开一面。 没人能逃过。 这时,菲利克斯却放开了赫肯。他擦了擦自己唇边的血,低头凝视眼前这胆怯自私的男人,开口说道:“那么你答应我一件事。” 意识到事情还有转机,赫肯立刻头如捣蒜,还没听菲利克斯的条件便忙不迭承诺一定答应一定照办。 菲利克斯不紧不慢说出了自己的条件,赫肯大惊,刚要询问缘由,却被吸血鬼抬手阻止。 “我只有这两个选项给你,要么今晚你就躺进地下室那口早就准备好的棺材里,或者我等你寿终正寝。” “那、那你以后……” “像以前那样就好。我们互不干涉。” 赫肯闻言凝眉沉思一番,最终还是依言答应了菲利克斯的条件。 捶门的声音一直没停过。 赫肯困惑地看了看菲利克斯,又扭头看向那扇响个不停的门,不知菲利克斯与西瑞尔之间发生过什么才让眼前的吸血鬼提出如此匪夷所思的要求。 难道…… “如果你能收敛几年,别那么下流放浪,大概还能多活几年。”菲利克斯意有所指地忽然出声提醒,接着就在赫肯愕然的视线中打开了门。 门外的西瑞尔瞪着一双急红的眼喘着粗气,因中毒而苍白的脸颊都染上了一丝不自然的红色。没料到有人突然开了门,激动的他差点一头撞上菲利克斯。见他出来了,青年按着胸口艰难地呼吸了几次,急忙将他拉到自己身后,眼神警惕地朝房间里看去,只见自己的叔叔无力地靠在墙上,一道血渍从衣领一直滑到了衬衫前襟。那把用来刺杀菲利克斯的匕首此刻正落在距离赫肯不远的地面上,青年走进房间捡起它,抬头冷冷看了满脸是泪的叔叔一眼。 “他又对你做了什么?”握着匕首走出房间,西瑞尔上下打量了菲利克斯一番,不放心地问道。 吸血鬼闻言,伸出舌尖舔了舔残留在嘴唇上的血,少见地笑了起来。 “是不是关心错人了?”他一边说一边迈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身后的青年急忙追了上来。 两人一起回到菲利克斯的房间,菲利克斯让西瑞尔早点休息,自己脱掉身上的血衣,翻出一件干净的换上。 谁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 之后的几天,庄园里的三人也算相安无事,一场恐怖的骚动在死寂之中渐渐平息。 受到惊吓的赫肯又病倒了,道格拉斯医生为了他在庄园小住了几天,每天都在抱怨厨子的手艺还不如自己的妻子。尽管仆人把自己的房间打扫一新,但西瑞尔一直住在菲利克斯的房间里,药是拜托多丽丝煮的,连着喝了几天,气色终于有所好转。 五天后,菲利克斯身上那些骇人的伤也终于痊愈。对西瑞尔明面不说实质却是耍赖留在自己房间的行为,他也心照不宣默默纵容,只是对他的态度如往常一样不冷不热。 西瑞尔没告诉菲利克斯原本他回来是想见他最后一面的。现在他走不了了,这些事也没必要明说。更何况,就算他说了,也许菲利克斯也不在乎。 他总是那样,若即若离。 不过既然改了决定,对叔叔的那套说辞他也要找个借口改改了。 尽管叔叔也从不关心他。 好似住在这庄园里的人谁也不关心谁。 赫肯的病拖了小半个月才终于有所好转,在他能下床外出散步的第二天一封信被人送到了庄园。作为主人的他拆了信,还没读完脸色就变了。他抓着信纸急匆匆上楼,见西瑞尔不在自己的房间,绷着脸低声咒骂了一句,径自闯进了菲利克斯的房间。 菲利克斯在休息,西瑞尔坐在窗边读着一本最新的游记。叔叔粗鲁的举动惹得青年不快,他看了一眼仍在熟睡中的菲利克斯,放下手中的书,谨慎而戒备地挡在叔叔面前,担心他又会对菲利克斯图谋不轨。 侄子的小动作赫肯全数看在眼中,各种细节更是印证了他此前的猜想。眼前的青年似乎早就将自己被下毒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倒也正好,赫肯毫无负疚之心地想道,忘了就忘了。 他沉默地把手中的信递给侄子。西瑞尔疑惑地接过信纸,展开草草浏览了一边,陡然也瞪起了眼睛,下意识回头又看了菲利克斯一眼。 “是真的吗?”他不确定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36 地问道。 “我可以雇辆马车送你回去亲自和你的父亲对质。”赫肯带着嘲讽地说道,一把抢过侄子手中的信纸,绕过他身边推搡着叫醒了菲利克斯。 “天大的好消息。”赫肯冷笑着说道,将信纸交给醒来的菲利克斯。 吸血鬼接过瞟了两眼,眉头一挑,立刻下床披上斗篷就要出门。 西瑞尔却跟上去拽住了他的袖子。 “要去见父亲吗?我跟你一起去。” “这是我和穆勒家主的事,他不会见你的。”菲利克斯说着推开了青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庄园。 西瑞尔还想追过去,却被身后的赫肯拉住。他反射性地挥开男人的手,眼神阴沉地回望向他。 “我们解脱了,孩子。” ☆、第25章 菲利克斯靠着一棵树缓缓坐下,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 夏夜晴朗,他撕开几乎已经碎成布条的上衣,借着明朗的月光细细检查了一番左肩上被狼人咬出的伤,感觉骨头很可能被折断了。身上其他地方还分布着大大小小的伤口,无一例外都是狼人弄出来的。菲利克斯记不清上一次伤得这么严重是什么时候了,疼痛令他意识有些涣散,他艰难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将头靠在树干上狠狠喘息了几下。 资料里只说对方是只刚刚二十岁的幼狼,没想到这么凶,是他轻敌了。要救的人还在那只小狼手里,此行的目的就是不计手段地救出那人,现在他受了伤,看来要多花几天才能完成任务了。 吸血鬼在疼痛中喘息了一会儿,从腰间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盒子,从里面倒出几颗红色的药丸吞下。 薇雅把这个交给他时特地带着炫耀地说明改进了配方,据说功效离活血很近很近了。他拿到也只是“嗯”了一声,多话的医生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又是嘱咐他多抓几只鸡,又是建议他想个办法强行毁掉契约。 他没理会。 出行前当然也没像她说的那样偷鸡。 他想一只幼狼应该花不了太多工夫,就算事先不进食也没关系。 真是失算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感受着身体感官的逐渐复苏,伤处开始发痒发热,外涌的血渐渐止住了,以一种肉眼可见的缓慢速度开始长拢愈合。 是药丸起效了。 看来薇雅没骗他,功效确实比之前的好很多。 菲利克斯不禁开始思考医生到底在药丸里加了几种动物的血。 以她那种狂热的性子,在这种给吸血鬼特供的药丸里加入其他非人智慧生物的血也不是全无可能。 希望她的丈夫能及时发现并阻止这种危险的行为。 ——第一次见薇雅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而今她不仅结了婚,孩子都两岁了。 菲利克斯希望医生还是别把她可爱的女儿带去都是怪物的兄弟会里,他有点担心那孩子会和她的母亲一样对非人生物产生与众不同的兴趣。 在树下休息了两个小时,除了左肩被折断的骨头,身上其他的伤恢复得差不多了,吸血鬼这才起身朝约定碰头的地点赶去。 行动前就被告知会有新的观察者加入,独来独往的他素来不愿与那些旨在监视他们这些怪物的观察者打交道,但他曾经有过太过伤人的前科,自知就算拒绝高层也会指派观察者前来,与其多费口舌不如放弃抵抗。又听薇雅说这次的观察者是布雷的学生,布雷是出了名的严苛难缠,不知他的学生会不会也和他一样。 隐隐作痛的左肩与未曾谋面的观察者令菲利克斯少见地感到一丝烦躁。 约定的地点在切博里大剧院旁边的一家旅馆。大剧院是切博里市最显眼的地标,平日里往来的人极多,菲利克斯不懂为什么对方会要求在这种地方碰头。他突然想念起住在庄园深居简出的那么多年,他早就习惯了平淡的生活,杀人之外的时光属于美梦与书。如果不是当年欠薇雅的债务,他应该也会找个偏远的村庄隐居。 夜很深了,切博里市宽阔的中央大道空无一人。多年前这条大道上曾发生过骇人听闻的火灾,死了数十人。后来城市里便流传着一个传说,每当礼拜日的夜晚,就会有数十辆马拉的黑色灵车缓慢地走过这条石板铺成的大道,领头的那辆灵车上坐着胸口戴着一朵白玫瑰的车夫,车夫头顶戴着黑色礼帽,双手戴着黑色的皮手套,遇上当晚所见的一个活人,便会以胸口白玫瑰相赠,而那人通常活不过第二夜。所以礼拜天的夜晚,这条道路上是见不到活人的。 这些传说自然都是听薇雅讲的,据说她跟兄弟会里的每个人都说过,还兴致盎然地发愿说一定要亲眼见识见识那神秘的黑色车夫。 疾行中的菲利克斯陡然听见一阵散漫的脚步声,他立刻闪身躲进建筑的阴影中,用黑斗篷掩住身体。是时,两个穿着制服的巡警走过,他们低声交谈着,不时发出几声老鼠叫般的笑声。 今天又不是礼拜天。 菲利克斯赶到旅馆时老板已经睡下,深夜被吵醒令这位矮胖的先生异常不悦。他报上房号,对方粗鲁地扔过钥匙,用力关上了旅馆大门,又打着哈欠回房继续美梦去了。 旅馆的木梯不仅老旧,还受了潮,踩上去一阵吱吱嘎嘎地响。菲利克斯踏上二楼的地板时瞥见一只老鼠正飞快地从走廊一侧跑向另一侧,与此同时,两只蟑螂正顺着墙朝两个不同的方向爬去。 他没理会那些动物。 钥匙很旧,门锁好像还有些生锈。 一切都不讨人喜欢。 这时,他听见门锁里传来咔的一声。门开了。 开门的青年提着灯,一头栗色长发被红色发带绑得一丝不苟,那张漂亮的脸蛋上此时正盈满了惊诧愕然。 菲利克斯从没费心想过布雷的学生会是怎样的人。因为无论对方如何,他都不在意,无论对方做什么,他也不会太过介意。兄弟会里不少非人生物都和人类一样情感鲜明,可他不是。他只是厌倦身边有人类试图影响自己的事实。倘若所有观察者都像薇雅甚至像他过去的那些主人都对他本身无甚兴趣,他也就不在意那些人出现在自己身边了。 所以他也从没想过是不是有那么一点微小的可能,布雷的学生会是他认识的人。 譬如说,西瑞尔。 布雷老师让他来迎接李斯特少将,这次行动事出突然,老师没有交代太多,甚至连执行者的代号都忘了告诉他。吸血鬼的代号在左眼下面,狼人的在颈侧,海妖的靠近右边的腮,梦魔的在肚脐旁边……不同的怪物代号在不同地方,用特殊咒语写在皮肤下面,平时看不出来,兄弟会里也只有那些掌握了咒语的人才能看到。 他在这里已经等了快一天,切博里日报最负盛名的巴纳记者新出版的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37 游记他看完一大半,直到这深夜才终于听见外面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 提灯开门,谁知站在门外的竟是失踪已久的菲利克斯。 西瑞尔心中一动,暗自默默念下咒语,一串数字赫然出现在菲利克斯左眼之下。 四目相顾,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自从叔叔宣称契约已废,菲利克斯去往伯爵府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从此销声匿迹,他便也离开了庄园,再也没回过伯爵府。后来试着寻找过菲利克斯,一路留意各种有关吸血鬼的传闻,却始终没能找到。 成为布雷老师的学生实属偶然。他对地理甚感兴趣,阅读过大量游记,对大陆各地的风貌、矿藏、人情都有了解,当时布雷正需要一个这样的助手协助自己研究,便收了他做助理,是后来发现他亦适合做研究,这才正是将他收做学生。 加入兄弟会是半年前的事,老师向他介绍过兄弟会的内部构成,他知道这是一群旨在清除对所有族群来说都是危险分子的组织,犹豫了一整天,最后同意加入了。 说不定能得到一些关于菲利克斯行踪的情报。 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菲利克斯竟也在兄弟会中。 西瑞尔呆愣许久,凝视着菲利克斯那张始终不曾变过的脸不肯移开视线。直到余光瞥见他斗篷之下隐约可见的血迹,这才如梦方醒,侧身一手拉他进来,抬脚一勾关上了门。 菲利克斯脱下斗篷,忍下再吃几粒药丸的冲动,冷淡向西瑞尔报告了这次行动遭遇的对手,隐去了自己重伤的细节,只说要解救目标可能还需要更多时间。西瑞尔因为他淡漠的态度有些难过,可转念一想,当年契约一废除他就离开了,也丝毫不见眷恋,说不定当年他对自己的诸多迁就不过是出于怜悯,既然悲惨的宿命已是过眼云烟,那些怜悯自然也就荡然无存。 西瑞尔常听布雷老师说长寿的非人生物大多薄情,他们看人类就像人类看待路边的一条狗一只猫,也许会动恻隐之心,多数情况下却只是片刻的温存罢了。所以人类不要妄想他们能成为自己的族类,不要妄想他们当中温和的那部分能一直与人无害,更不要妄想他们还能与人类发展出什么不同寻常的感情。 “他们是各自族群中的异类和叛徒,但这不代表他们就永远都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应当谨慎地与之交往。这同样也是人与人的交往之道。” 布雷老师对兄弟会里的每一个观察者都说过这句话,对每一个惩戒破戒执行者的行刑者也说过这句话,每次提起这些时,他总会不自觉地看向自己手背上的那道疤痕,大家都猜测那会不会是一个怪物留下的。 西瑞尔为此困惑过。 而现在,面对久违的菲利克斯,他竟开始慢慢相信布雷老师的训诫了。 也许在菲利克斯眼中,他的存在就如同二姐养过的那只名猫一样。 他不是羔羊,甚至不再是准备献身的贡品。 不过是一只无关紧要的活物而已。 ☆、第26章 西瑞尔将写好的报告塞进了一只发条萤火虫的信筒中,打开窗户扭紧发条将它放了出去。发条慢慢转动,机械小虫扇动它透明的翅膀飞出窗外,尾部备用炉膛里一明一灭闪动着火光,在夏夜的天空中拖曳出一道漫长的红光。 菲利克斯已经准备好了,此刻正站在门边等着他。 年轻的观察者行李简单,一条多功能的皮带就能装下他所需的大部分装备。他依次检查了装着匕首、药水、符文书和机械小工具的口袋,将装衣服的小行李箱留在了旅馆,最后披上外套拿起钥匙走出了房间。 据菲利克斯说那幼狼的巢穴离这里并不远,趁夜疾行还能赶在天亮前到达。和吸血鬼不同,狼人可不害怕阳光,如果在白天里碰面,吃亏的只会是他们。他想不通这样的任务为什么会委派吸血鬼前来,对付狼人的话,明显是他们的同类或是其他半兽怪更有优势。 正想着,二人已经走入一片建筑的阴影之中。吸血鬼欺身靠近,沉默不语地一把将他抱了起来。青年下意识低喝了一声,吸血鬼依旧没说话,低头瞥了他一眼,像是警告他别出声。 这就太不公平了。 消灭怪物的执行者多数都是怪物,而监视他们乃至消灭叛徒的大多都是人类。倘若人类要和怪物们一起行动,移动时多半都是怪物们抱着人类——除非人类本身就是术士,也不管是炼金术抑或通灵术,总之只有他们才有追上怪物们的办法。 这也是布雷开始让西瑞尔阅读一些炼金术师手稿的原因。 吸血鬼抱着人类在月下疾行,不过多时,西瑞尔发现菲利克斯的呼吸频率有些不对,感觉抱着自己的他显得有些吃力。过去像这样被菲利克斯抱在怀里的经历大抵也有过三四次,虽然最近几年自己的体格强壮了不少,可吸血鬼能轻而易举制服一匹挣扎的烈马甚至举起一头健壮的公牛,人类的这点体重对他们而言应该不算负担。 西瑞尔不动声色地观察,发现菲利克斯抱着自己的姿势有些怪异,像刻意让右手承担了更多重量。他试探地抬手搭在了菲利克斯的左肩上,用力抓了一把。 菲利克斯突然闷哼一声,垂眼厉色瞪了他一眼。 青年挣扎着从吸血鬼怀中跳了出来,不由分说地将他拽到一棵树下,扯开他一直裹得紧紧的斗篷,这才发现他身上那件衣服根本就是一堆染血的碎布。 菲利克斯挥开他的手,正想拉好斗篷,他却快人一步地抓住菲利克斯的手,厉声低喝了一句“别乱动”。他细细摸索,确认是菲利克斯的左肩骨折,一时惊诧又困惑,手中却一刻未停地迅速打开腰间的一个小口袋,从中抓住一把红色药丸,捏着吸血鬼的下巴扳开他的嘴就塞了进去。 “没带应急的红药丸吗?”他一边问一边低头摸索着检查菲利克斯身体的其他部分,言语中不觉混入了一丝责备。 菲利克斯也不愿解释,便敷衍地嗯了一声,没说话。他靠着树干坐在青草丛中,疼痛扰乱了呼吸,而多年不见的青年正半跪在自己身前,即便低着头也能看清他拢起的眉。 “那这是什么?”西瑞尔从菲利克斯腰间的口袋里掏出一瓶药丸,摇了摇,抬头质问。 “配方改良之前的。” 他不觉撒了谎。 西瑞尔从瓶中倒出几粒嗅了嗅,又从自己的口袋中抓出一把塞进瓶中,没戳穿吸血鬼的谎言。 五年前菲利克斯一走了之,而他在庄园里多待了几天才离开。那时赫肯也正忙着收拾东西,还悄悄联系了中介商人帮他卖掉这座庄园。叔侄二人在那冷寂的庄园里一起吃了最后一顿晚餐,赫肯喝了酒,醉得在晚餐室里又叫又笑,把没吃完的食物弄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38 得到处都是。那男人看起来高兴极了,跳上桌子手舞足蹈,最后从桌上摔了下来,吓坏了一旁的厨子和多丽丝。可他还在哈哈大笑,躺在地上像个耍赖的孩子那样滚来滚去,最后却缩在壁炉前哭了起来。 那晚,喝醉的赫肯拉着他说了很多话,很多他不知道的事。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菲利克斯并不爱吸食血液,那对他来说是一件痛苦的事,可他无法违抗本能。赫肯没告诉他为什么吸血鬼却不爱血液,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西瑞尔将药瓶放回了菲利克斯的口袋,说等骨头长好了再走。菲利克斯却摇头说天就要亮了,他说那就等入夜了再出发,还说那时骨头一定就愈合了。 菲利克斯没说话。 西瑞尔起身拍干净了身上的草屑,抬头看了看月亮的位置,说暂时先找个地方借宿。伸出手把菲利克斯拉了起来,吸血鬼的手指仍是那么凉。他看看自己的手指,常年为布雷老师整理各种手稿旧书孤本,不仅要戴手套,指甲也要修剪。而这时,他却忽然想起十多年前叔叔吩咐过他的事。 要把指甲修得整整齐齐才行。 月光陡然变得炽烈起来。 黑影扫过,穿着黑斗篷的吸血鬼放开了他的手,踩着脚下绿意盎然的野草走向通往无名村庄的小径。青年眨了眨眼睛,如梦方醒,不觉将手指藏进了掌心,低头无言跟了上去。 黎明前他们幸运地找到了愿意借宿的人家。西瑞尔谎称是切博里日报的记者,日报近日要开一个全新的地理版面,他们为此日夜奔波收集素材。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纸钞塞进了主人手里,微笑的样子一扫之前的阴沉,活像从王宫里走出的王子殿下。 他一身考究而不失干练的服饰与得体的谈吐骗过了主人,老人眯起眼睛打量再三,在衣服上擦了擦自己的手与西瑞尔用力握手,只是看菲利克斯的眼神还带着几分不确定的怀疑。 “这是我的仆从,形貌丑陋,不得已才用斗篷遮住脸。”西瑞尔不着痕迹地挡在了菲利克斯身前,一边解释一边往老翁手中又塞进了一张纸钞,“我们在附近奔波了好几天,今天打算好好休息一番,拜托早餐后就不要再来打扰。” 老人将纸钞卷一卷放进了口袋,领二人进了二楼的房间,略略羞赧地说道房屋简陋。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两张凳子,不过他们也用不上别的东西,西瑞尔摆手说不在意,老人转身又打开了另一个房间的门,说这是给仆从先生的。 西瑞尔下意识正要拒绝,菲利克斯从他身后走出,对老人淡淡道谢之后便走进了隔壁的房间。 关上了门。 多年不见,连习惯都变了。 西瑞尔无奈也关上了门,和衣躺下想闭目休息,脑中却思绪翻涌,过往记忆悉数用来。叹了一口气,他索性睁眼,翻了个身,曲起胳膊压在头下,直直盯着一条桌腿愣愣出神。 不知菲利克斯的伤怎么样了。 这几年他都是靠着那种红药丸才存活下来的吗。 他看起来也不太喜欢现在的生活,为什么会加入兄弟会呢。 想得到答案的问题太多了。 可菲利克斯一个都不会告诉他。 他又翻了个身。 他们的组织分布很广,由上而下的层级结构森严,最底层的执行者的数量是最多的,每个分部都有专门监视他们的观察者,除此之外,最高级的总部还回定期派遣观察者与有不良记录的执行者一同行动,以评估他们的危险系数。观察者的指派是随机的,也只有不良记录达到一定数量的执行者才会与观察者绑定行动,从概率上来说,就算他们真的在同一组织,一个作为最高总部的观察者,一个是最低级的执行者,碰面的几率应该非常小。 却偏偏碰上了。 说不定往后的一段时间里都要待在一起了。 西瑞尔知道自己很高兴。他将手贴在心口,不规律的心跳隔着皮肉骨骼撞击着掌心,耳畔亦是隆隆搏动声。他想起十五岁那年自己把诗集塞进菲利克斯的枕头下面,想起十八岁编着憋足的借口只为回去再见菲利克斯一面,想起自己这五年中从未放弃过希望的寻找……高兴的只有他,踟蹰的只有他,忧郁的也只有他,而菲利克斯却如他们初见那时一样淡漠疏离。 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手指无意识地轻击着胸膛,西瑞尔思忖着,等这次任务完成,如果上级要求他继续和菲利克斯一起行动,他就写信申请调离。 也只有如此了。 ☆、第27章 完结倒v开始章节 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 自窗外而来的刺目晨光斜斜涂抹在眼皮上,西瑞尔猛地惊醒坐起,开了门就往隔壁房间冲去。他猛敲了一阵门,叫着菲利克斯的名字,片刻过后门开了,菲利克斯依旧用斗篷紧紧裹着身体,只露出一双绿眼睛静静看着他。 西瑞尔抬眼朝吸血鬼身后看去, 发现阳光几乎铺满整个房间。他退后又看了看自己的房间,两相比较的一番,伸手把吸血鬼拉进了自己房里。 “我们交换房间, 我这边阳光小一点。”他说着拎起墙边的小行李箱就要走,一条腿迈出门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缩了回来。他打开箱子从里面翻出一件衬衫扔给菲利克斯,示意他换下里面的血衣。 “我就在隔壁。”说完他便带着箱子去了隔壁房间。昨晚入住得太匆忙, 都忘记确认窗户的朝向了,他有些懊丧, 放下手中的行李箱,想把剩余的红色药丸都交给菲利克斯,一摸腰间,这才发现腰带还留在刚在的房间。 如果平时也是这么粗心, 恐怕布雷老师就不会让他加入兄弟会了。西瑞尔叹息着扶额,打开箱子扫了一眼其中的物品,确认自己只是把腰带忘在了隔壁。他出门,见隔壁的房门还虚掩着, 说着自己来拿腰带,推开门就见□□着上半身的菲利克斯提着他的衬衫正打算穿上。 金发的吸血鬼背对着他,被皮肉包覆的脊柱与蝴蝶骨山峦般连绵高耸,显得他瘦削骨感,隐隐带着一丝病态的禁欲感。可此时,西瑞尔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此处。 菲利克斯后背上有暗红色的光在时隐时现地浮动,像几尾潜藏在血管中的鱼,只趁四下无人之时才敢在血液中欢畅地摆尾游弋。而在红光亮起的地方就会生出细小的水泡,红光熄灭后水泡随之破裂,汩汩向外涌着血,血流经的地方片刻之后就会破皮溃烂,以致菲利克斯整片后背几乎没有了完好的皮肤。 菲利克斯的正片后背上几乎都是水泡与血点,它们沿着红光涌动的轨迹构成一幅怪异的图案,像极了某种符文。 是契约书。 已经从中读懂了某些讯息的西瑞尔下意识关上了门,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39 随手反锁,在菲利克斯少见的狼狈仓皇的眼神中大步走上前,抬手想握住他的肩,却被躲开。菲利克斯匆忙套上衬衫,强自镇定地扣着扣子,西瑞尔却猛地将他面朝下压到床上,扯开纽扣拉下衬衫,在出声质问之前手指已经碰到了那束流动的光。 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 光突然顺着西瑞尔的手指改变了方向,像鱼从一个鱼缸里游进了另一个。光流过西瑞尔的手背,沿着他的手臂攀上肩膀,他甚至能感受到它在自己体内涌动。光像翻越了一座山岭般越过他的肩,在他一边的蝴蝶骨上盘踞了一会儿,又继续向下游去,似是也要在他的身体里写下一份同样的契约书。 青年突然明白过来这是什么。 菲利克斯翻身推开西瑞尔,顾不上没穿好的衣服,拉着他走到门边,开了门就把他推了出去。可还没得及关门,西瑞尔一个侧身又挤了进来,脸上的表情因为渐渐在后背泛开的疼痛而有些扭曲。 他一手按在了门板上,门砰一声合拢。 “契约没有废止。”青年在疼痛中喘息起来,含怒的双眼直勾勾盯着面前的吸血鬼,“既然没有废止,当年你为什么没有……” 他说着突然顿住,一个猜想猛地闯入脑中。 “根本就没有废止契约这件事,你骗了我们。你假装去——”他说着,又停了下来,混乱的思绪令他不由皱起了眉,“不,不是你想逃走才设计骗了我们所有人,你至少还需要一个帮手……你和赫肯叔叔两个人。” 那封信来得突然,现在回想起来,赫肯叔叔的表现太过冷静,那都不像他了。 西瑞尔忽然想起两人分道扬镳前叔叔专程来感谢过他,他问叔叔为什么要谢他,男人笑得诡秘,转身就钻进了马车里。 如果是菲利克斯和赫肯叔叔两个人都有心逃走,完全可以各自离开,从此隐姓埋名,老死不相往来。但他们伪造了一封信,还冒着被揭穿的风险给他看了,花言巧语哄骗他信了那信中所说。 他应该是多余的才对,他们的计划中应该不存在欺骗他才对。 西瑞尔走向菲利克斯。 不同的契约条款对应不同的轨迹与图案,通过将不同的图案以不同的顺序与方式组合排列,最终才能形成正确的契约书。循着后背疼痛的轨迹,西瑞尔脑中已有了契约符文的全貌。他读懂了契约的内容。 除开父亲和赫肯叔叔告诉过他的,他还知晓了另一些在长辈们眼中无关紧要的条款。 契约为自动继承。一旦旧主契约失效,新主只用通过触碰仆从的契约即可继承。 在契约有效期之内,仆从只能从主人的血液中获取力量,只能以主人的血液抵消饥饿感,亦只能利用主人的血加速愈合的能力。 而违约者将遭到惩罚。主人的契约失效后若没有新主继承,主从双方的身体都将遭受符文侵蚀,日复一日,直至新主继承契约。 青年将吸血鬼逼退至光与影的分界。向来都是淡漠疏离高高在上的吸血鬼此刻却低着头,过大的衬衫还挂在身上,衣领歪斜露出肩膀,最上面的两颗扣子也在刚才的拉扯中崩落。他挺着背,身体因为即将接触阳光的预感而僵硬。一直折磨了他五年的侵蚀之痛此刻终于停歇,而这也意味着另一份契约书已然写成。 这五年光阴全然浪费。 西瑞尔又朝菲利克斯走近一步。 而菲利克斯已无退路。 他们近到几乎是鼻尖抵鼻尖。 心跳的声音与血的气味自西瑞尔身上涌来,宛若带着香气的灼热浪潮,一直以来都处在饥饿状态中的菲利克斯忍不住吞咽,犬齿难以克制地生长,不过眨眼时间便刺破了嘴唇。 “我的血给你。” 西瑞尔揽住菲利克斯的腰,嘴唇凑到他耳畔低喃。他一手握住菲利克斯脑后,将他按向自己的脖子,吸血鬼急促的呼吸喷洒在他发烫的皮肤上,明明是凉的,他却有种快被灼伤的错觉。 羔羊又一次成为了牺牲。 菲利克斯却还在抗拒。他懊悔极了,明明只要自己再小心一些就不会被撞破契约仍在的秘密。西瑞尔的气味与心跳声包围着他,西瑞尔的呼吸声与血液在血管中奔涌的声音撞击着耳膜,他感到眩晕,双手不由自主攀住青年的肩,张开嘴,只要咬下去就能得到自己渴求的。 他向后退进阳光里。青烟自脑后、颈后与□□的肩膀腾起,痛楚蜿蜒着在体表扩张,抽气声自耳畔响起,下一秒他就被拉进了由阴影填充的角落里。 “不能咬脖子,会被发现。”西瑞尔一边说一边扫视房间,好似搜寻着什么。菲利克斯拉起衬衫,挣脱了青年的桎梏,压低嗓子让他出去。青年不依不饶,从扔在床上的口袋里拣了一把匕首,掀起袖子露出手肘,眼都不眨地割开了有脉搏跳动的肘窝。 血低落到地面,西瑞尔在刺痛中喘息了几下,没有错过菲利克斯凝望血液时露出的渴切表情。他走近,菲利克斯绷着脸,破开的嘴唇上满是自己的血。 “就当你是为了我才撒谎,”青年信手把自己的血也涂在了吸血鬼的嘴唇上,“我继承了契约,你也没有坚持的必要了。”他低头看着菲利克斯的眼睛,看那对漆黑瞳仁在宛若幽碧森林的虹膜中缓慢散大,像一滴墨汁坠入澄澈湖中,安静而绝望地扩散。 西瑞尔不知道当年菲利克斯为什么要撒那样的谎,也终于学会不那么自作多情地猜测。他只是接受了这个事实,接受了自己因此而愤怒的事实,又飞快地接受了他们终于遵从契约成为主从的事实。 他想,调离的申请也不用写了。 即便往后没有上级的指令,他势必也会要求和菲利克斯一起行动。而他发现,自己对别人如何看待这变故并不在意。 他举起手臂凑向菲利克斯,另一手捏着他的下巴微微扳开他的嘴,让他别再那么自虐地任由犬齿咬伤嘴唇。那对瞳孔依旧在慢慢扩大,菲利克斯的呼吸也愈发急促,他似乎想动,想从这境地中挣脱,身体却无法动弹。 西瑞尔再次握住菲利克斯的后脑,在一片黏腻的血肉模糊中将他按向自己的伤口。 被迫低头的吸血鬼扑入血中。 死寂多年的感官在这一刻宛若爆炸般轰然复苏,他畏惧的光在浮灰的间隙中跃动,他听见风吹过低草发出的轻响,听见楼下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血的芳甜在嘴唇与舌尖开出艳丽的红花,长河般涌动蔓延,连着他的心脏,连着他的血管与脏器,带着最诱人甜美的香味,发出星辰闪耀般的尖哨声。他好似站进了月光里,星光与水流淌过身体,羽毛轻抚脸颊,花藤手指一般亲昵地将他包裹。 所有疼痛的、焦躁的、干渴的都离他而去,这一刻只剩宛若到达大洋尽头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40 的平静。 吸血鬼眨了眨眼睛,浓密的金色睫毛在他眼前如蝶翼般扇动。而后,他闭上了眼睛。他抬起自己的双手,牢牢握住了人类的手臂。 ☆、第28章 横贯几年的溃烂在饱饮的畅快中开始愈合。血液与碎肉都被赋予了生命, 爬虫般朝皮肤的裂口处涌去。它们钻入伤口,开绽的皮肉向中间聚拢,淌着血的肌肉长合,撕裂的皮肤重新生长,如两块织物被细密缝合。 身体里交织着闷雷般的鸣响,疾驰的血液宛若奔流的长河撞击着血管,菲利克斯在贪婪与渴切之中感受到一丝过于餍足而产生的疼痛。金星在视界中坠落, 砸在发梢与肩头,他沉沉呼吸,感受着原本蜷伏的感官在体内恣意舒展。 他嗅到了血的气味, 以及独属于西瑞尔的,他听见西瑞尔的呼吸与心跳声,指尖察觉到青年身体的轻微震颤。这一切丝线般在他的感官中交织,编成一张网, 他有些眩晕,在宛若飞翔的快感中失神, 一手轻轻扶在了主人的肩头,染血的嘴唇顺着对方青筋浮现的手臂吻进了温热的掌心。 他抬起了头。直起脊背,伸长了脖子。 血在主人的颈侧印下浅淡的唇印。他将双唇贴在人类急速跳动的脉搏上,闭上眼睛轻轻吮吸, 手指摩挲着对方的身体,像一切开始之前的耐心安抚。青年仿佛也有所预感,喉结一沉,嘶哑地叫出他的名字。他模模糊糊“嗯”了一声, 嘴唇还在青年颈侧流连,意识仿佛已经流入另一个世界,在此的不过是一具贪欢的皮囊。 吻与触碰越来越放肆,西瑞尔耳畔只剩自己宛若擂鼓的心跳。过往在庄园里的隐秘回忆于脑中回放,无论是叔叔古怪的叮嘱、抑或他在叔叔房间门外听见的怪声,这一刻,它们穿过蒙尘的时光清晰地铺展在脑中,他不再年幼了,当年他不懂的,而今也有了答案,有关吸血鬼的习性他学习过不少,饱饮过后的欢爱对这群怪物来说再平常不过——他伸手搂住了菲利克斯的腰,深深吸了一口气,打算放任仆从为所欲为。 吻却停在了他的锁骨上。 抚摸游走的手僵硬地卡在腰腹之间。 西瑞尔低下头,正好与菲利克斯对视。 散大的瞳孔开始收缩,迷蒙的表情逐渐恢复清明,两对犬齿而今已经缩回,嘴唇虽还带着血,伤口却早已消失。菲利克斯只剩呼吸还带着一丝丝喘息,喉结上下滚动,狼狈却迷人。他放开西瑞尔,微微皱起了眉,看起来仓皇而挫败。低头去扣扣子时这才发现最上的两颗扣子被西瑞尔扯掉了,视线在房间的地板上一番搜寻,发现它们都滚落进了光里。 他盯着它们,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 而西瑞尔从未见过如此无措的菲利克斯,不知为何,心中竟蓦地起了一阵揪痛。他迷瞪瞪走过去捡起扣子,翻开手心递了过去,终于回过神的菲利克斯摇了摇头,无言披上了斗篷。 在主人送来早餐之前,西瑞尔料理好了自己的一切——包扎了肘窝的伤,还弄干净了身上的血。他已经知晓了全部的契约内容,现在才知道自己身上但凡接触过菲利克斯唾液的伤口都会加速愈合,直到今天他才终于明白当年自己被菲利克斯咬出的伤口愈合得那么慢的原因,而赫肯叔叔没过两天就能去妓院继续他的风花雪月放浪形骸。 早餐是茶和面包,很简单,西瑞尔吃光了属于他的那份,菲利克斯喝了半杯茶,面包放在盘子里没动。之后谁也没说话,菲利克斯破天荒也没有睡觉,只在傍晚时告诉西瑞尔该动身了。 得到活血的菲利克斯明显比之前更加矫健敏捷,被他抱起时,西瑞尔仍是无可避免地感到一丝别扭,但他很配合地抱着菲利克斯的脖子,为避免疾行带来的眩晕而闭上了眼睛。 幼狼的藏身之处空无一人,西瑞尔仔细检查了旧屋中的痕迹,推测他们很可能昨晚就离开了。 “三个人的脚印,除了幼狼和少将,还有一个人。”西瑞尔半跪在地上借着月光细细端详地上的脚印,“似乎是个孩子。”说到这里,他眉心猛地一敛,还没来得及继续说下去,就被菲利克斯拉出了旧屋。 “可能是幼狼抓来做食物的。”西瑞尔边走边说,“狼人移动速度不如吸血鬼,一个白天的时间,加上还要躲避,走不太远。”这里人迹罕至,泥土松软,脚印在经过一天一夜之后仍有迹可循。 他们顺着脚印追进附近的一座山里,却在茂林中失去了线索。 菲利克斯站在原地静静观察了一会儿周围,突然迈步朝一个方向走去。西瑞尔追过去,没说话,很信任菲利克斯。想必幼狼是受人雇佣绑架少将,如果要杀早就会杀了他取心食之,不会一路绑在身边,更不会为了他与前来救人的吸血鬼大打出手。这样的夜晚,若想在林中休憩,只能寻找空旷或是靠近水源的地方落脚。吸血鬼在夜中感官发达,西瑞尔不会怀疑他的判断。 夜禽停在高高的枝头阴沉地注视整片树林,夏虫攀在树干上发出嘹亮的鸣叫声。菲利克斯的靴子踩入繁茂的草丛中,警敏地踢开了脚边伺机而动的蛇。那蛇飞出几英尺远落回草中,又蛇形着尾随而来,被从后面赶上的西瑞尔踩碎了脑袋。他抬头看了一眼前方不远处的菲利克斯,掏出手套戴上,从腰间分格的口袋里掏出一柄小刀一只小瓶,弯腰捡起死蛇往瓶中放血,又挤空了蛇的毒腺剜了心与胆才丢弃尸体,一路弄干净了小刀摘下了手套加快脚步跟上了菲利克斯。 走了半晌终于隐隐约约听见水声。 二人放慢脚步在树影的掩映之下循声靠近,只见一条小河自密林中横穿而过,两边的河滩上卵石密布,河沙潮湿而松软。一簇篝火亮起在河滩上,两道人影笔直围着火光,其中一个正是昨晚抓伤菲利克斯的幼狼,而另一个背对着他们,看不清脸,此时正盘坐在沙地里,一个小小的身体伏在他的膝盖上,睡得酣甜。 菲利克斯与西瑞尔对视一眼,依旧无话,但各自分工已然明确。菲利克斯缠住幼狼,西瑞尔趁机带走少将与那个孩子,待将他们安置,他再回来帮助菲利克斯。 西瑞尔掏出几个小瓶交给菲利克斯,其中正有他刚才采集了蛇血与蛇毒的那个。除去鲜血,瓶中都是颜色不一的液体,西瑞尔没有一一向菲利克斯解释,只说是□□,必要时可以往幼狼眼中泼洒。 菲利克斯接过小瓶,扯下斗篷扔给西瑞尔,猫腰悄然向那幼狼靠近。西瑞尔带着斗篷绕到另一方向,躲在树后等待时机。 火光中,幼狼似乎有些倦了,耷拉着脑袋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然而每次将要睡着时他都会猛地惊醒过来,抬头朝少将的方向看去。菲利克斯本想再安静观察一会儿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41 ,不料那幼狼忽然站了起来,鼻子皱了皱,迈步朝西瑞尔的方向走去。 人类的身体是热的,相较吸血鬼而言,更容易散发气味。狼人的嗅觉发达,菲利克斯猜测幼狼可能是闻到了西瑞尔的气味。他不再犹豫,猛地从树影之中跃身而起,挟着身体掠过低草发出的窸窣响声扑向幼狼。 那少年模样的幼狼原本已通过气味锁定了目标,乍见一道身影从另一个方向跃出,愣了一下,即刻转身迎上。黑影在月色中纠缠,于无声中贴身搏杀。幼狼见还是昨夜的吸血鬼,眼中涌上暴怒,尖利的指甲划破对方的衬衫,他凶狠地扑上来,张嘴就要咬住吸血鬼的脖子。 菲利克斯敏捷地避开,反手抓住幼狼的手腕,将他往自己怀中一带,另一手已经绕过肩膀扣住了他的脖子。犬齿在略带腥味的风中生长,他在幼狼充满威吓的低哮声中扼住了对方的咽喉,一口咬在了他暴露的血管上。 胜负在电光闪石之间已然决出,剧烈的撕裂疼痛自颈侧传来,幼狼咆哮着,试图用尚还自由的那只爪子再为自己拼出几分胜算,吸血鬼却轻而易举折断了他被掌握的那条胳膊,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拦下了他的最后一击。 幼狼疼得浑身一震,心中的惊诧骇然在月光中暴露无遗,却强忍着没有哀鸣出声。 伏在另一头的西瑞尔见菲利克斯顺利制住幼狼,动作迅速地跳出草丛,将斗篷披在少将身上,一面小声交代自己是布雷的学生,一面拉起他就要走。他见少将的手被伏在他膝上的那孩子抓着,心中一动,正想抱起,那孩子动了动,在幽微的风中醒了。 正要诱哄她过来的西瑞尔手臂突然一麻,盘腿坐在地上的男人翻身站起,一柄刀已经贴在了他的脖子上。 “露可,过来。”男人出声叫道,声音清雅语气平缓,全然听不出这曾是在战场上带领士兵以奇袭大破敌军的将军。 被制服的西瑞尔压下心中震诧,一手想悄悄从口袋里掏出些能解围的东西来,身边的男人又低声警告他最好别轻举妄动。 “别害怕,露可,过来这里。”男人再次叫道。 名叫露可的女孩从沙地里爬了起来,站在他们与怪物之间,瞪着双眼盯着染血的幼狼,身体微微颤抖着,鼻腔里不断发出类似抽噎的声音。 “放开莱奥。”男人扬声朝吸血鬼喊道,抬高的声调反倒显现出几分威压,握刀的手稳重从容,力道却愈来愈重。 莱奥是幼狼的名字。 幼狼仍在吸血鬼怀中挣扎。 吸血鬼分神朝火光闪烁的地方看去。 西瑞尔的脖子上俨然多了一条细长的红线。 ☆、第29章 四人两两对峙, 站在中间那名叫露可的女孩仍紧盯着幼狼,抽噎声越来越明显。 “放开他。”李斯特冷静地威胁,手中的刀尖割开西瑞尔的皮肤,眼睛都不曾眨一下。而下一秒,一阵风扫过脸颊,手中的刀不知何时被夺走,他被突如其来的一股力量推倒在了篝火旁。 菲利克斯将夺下的刀塞进西瑞尔手中, 双眼阴沉地扫过幼狼与中途倒戈的男人,正欲上前结束幼狼的生命,幼狼却拼命爬起来用他仅剩的一条手臂紧紧将呆愣的女孩抱紧了怀里。 “没事了, 露可,闭上眼睛,闭上眼睛,没事的, 我在这里。”他用力将女孩的头按入自己的肩窝,一边亲吻她的额角一边安抚。 李斯特倒地时被放在篝火旁的碎石割伤了脸, 他不甚在意地用拇指拭去脸上的血,捡起落在一旁的斗篷起身走近递给了菲利克斯。 “情况危急,伤害了你的朋友,很抱歉。”他说着看向被吸血鬼护在身后的年轻人, 再次道歉。他外表看起来文质彬彬更似文臣,但从刚刚被挟持的短暂经历中,西瑞尔仍体验到他作为军人的果断与狠厉。颈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痛,但伤得不深, 是男人斟酌过力道,下手精准而克制。 “布雷老师交代我来接您,但看起来您已经有了别的计划。”西瑞尔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幼狼。 听出西瑞尔话中的讽刺,男人不躁不怒,简明扼要地说明了自己被绑架的经过。 “露可是莱奥的妹妹,因为被狼人袭击时年纪尚小,智力一直维持在当年的水平,但她的攻击力比莱奥更高,一旦她因为目睹兄长受伤发狂,后果不堪设想。”他正说着,已经被兄长安抚好的女孩懵懵懂懂走近,双眼畏惧地看着与之对峙的两个高大男人,怯怯躲在了他身后。 “莱奥受雇绑架我,我救了他妹妹,所以他同意护送我去伊利安王国。这件事我会写信向布雷先生说明。”他说完回头看了看受伤的莱奥,被折断的手臂还无力地垂在身侧,他烦躁地紧皱着眉,抬眼恶狠狠瞪向菲利克斯。 西瑞尔听完原委,掏出纸简单写下两句,叠好塞进了一只新的萤火虫的肚子里,扬手将它放飞。接着又走到幼狼身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装着赭褐色液体的小瓶,拔出瓶塞,捏着他的下巴不由分说灌了下去。 幼狼呛得咳嗽不止,下意识抬手将他挥开,他不甚在意地拍了拍身上的沙子,掏出另一瓶扔进幼狼怀中。 “肝脏浓缩液,能加速狼人的复原能力。” 在贫民窟长大,也从未接触过任何其他同类的莱奥从没听过这种东西。刚才喝进去的东西又腥又苦,全然不似肝脏的鲜嫩美味,他怀疑地瞪着西瑞尔,阴郁的青年却毫不理会。 “他交代过是受雇于谁么?” 少将摇头。 “他只说有一天突然有人找上门说知道他是什么东西,也知道他杀过人,说只要帮他们绑架一个人就能给他一笔足够他们兄妹二人后半生无忧的钱。” “他们都穿着斗篷,看不清脸。”莱奥扶着手臂靠近,翕动鼻翼嗅了嗅,忽然看向西瑞尔,“有个人,和你的气味很像。”他一边说一边轻嗅着凑近西瑞尔,菲利克斯抬手拦下他,他桀骜地甩开吸血鬼的手,舔舔嘴唇,确认般用力点头,“和你的气味很像,血脉的气味。” “血脉的气味”这几个字令西瑞尔不由得眼皮狠狠一跳,一个猜想在心中成型。他不动声色,没有接下莱奥的话头,转而又与李斯特少将交谈了几句,便与菲利克斯双双离开。 “我们先分头回去,少将的事必须我亲自向布雷老师说明,”西瑞尔说着顿了一下,“还有你的事。你因为有严重的前科才会一直被观察者盯着,这次回去我会向老师说明你的情况。” 菲利克斯没应声。 他知道西瑞尔需要说明的不仅是他的事,还有关于穆勒家契约的一切。这已经不是秘密了,赫肯获得自由后离开了庄园,后来坊间便有穆勒伯爵豢养吸血鬼的传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42 言流传,赫肯死得突然,传言在蔓延一段时间过后忽然销声匿迹,菲利克斯猜测这也都是穆勒伯爵的手段。 像布雷那种醉心民俗与怪物的学者势必早就听说过。 “有关契约,不要对布雷无所隐瞒。”他只交代了这么一句。 他们回到切博里市的旅馆拿了余下的行李,菲利克斯披着斗篷陪西瑞尔等到天亮,西瑞尔出门前换上了正式而不是轻便的晨礼服,转而去了火车站。切博里市有全国最新最豪华的火车站,宽敞的候车厅地面铺着两色的大理石,高高的穹顶镶嵌着彩色玻璃,阳光穿透玻璃射入色彩纷呈的光,令人宛若置身天堂。 菲利克斯陪西瑞尔买好了回亚伯特市的车票,站在站台上等待火车到来。蒸汽车头响起悠长笛声,灰色浓烟自烟囱中腾出,恶灵般涌向天空,巨大的车轮在铺着枕木的铁轨上转动着,拖着十八节车厢停在了站台前。 空气里充满了烟尘与硫磺的气味。 西瑞尔上了火车。车厢里空空荡荡,他将行李箱放在了行李架上,摘下头顶的帽子放在了桌板上。穿着斗篷的吸血鬼还站在站台上,黑色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车厢里有人将头伸出狭窄的窗外,用快活的声音叫着不知是兄弟还是朋友的名字,高兴地挥手。 西瑞尔没那么做。 他坐了下来,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 一个金发的姑娘坐到了他身边,起初只是矜持地看着别处,火车开动之后,还是忍不住向他搭话了。姑娘看过来的眼神他也不是第一次见了,被父亲憎恶的容貌在别人眼中就像太阳一样吸引人。他礼貌而冷淡地回应,扭头看看阳光普照的窗外,心想着倘若那吸血鬼能在阳光之下脱下斗篷,势必也会有这样的姑娘带着这样的眼神同他聊起自己的第一次远行。 而现在,能享受到这一切的只有他。 斗篷下的那张脸是他一个人的月光。 他们再也无需分享第一次远行,第一次读诗,甚至无需交谈,无需对视。 而月光需要他。 西瑞尔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弥漫着血腥味的满足感。 那姑娘仍慢慢地说着,他耐心地听,思绪却早已从车窗之外的这片森林飞向了死寂的庄园。人与人的相遇是由无数必然构成的际遇,他将此一刻的时间与第一次出远门的美丽姑娘分享,聆听她的兴奋与热切、企盼与向往,而往后的无数个瞬间,他都将与冰冷的吸血鬼共享。 他起身拿下了自己的行李箱,从中拿出一本书送给了这陌生的姑娘。 回到亚伯特市已是午后,离开火车站走出很远,那股仿佛在鼻尖萦绕不去的烟尘味才终于淡去些许。西瑞尔雇了一辆马车去西五大街的孔雀花园,布雷就住在孔雀花园最后一排的最后一幢民居里。 佣人端上泡好的红茶,布雷此刻已经摘下了眼镜,更显得他一张圆胖的脸和蔼无害。放飞的两只萤火虫他都已收到,听西瑞尔说完少将的经历与决定,他啜了一口红茶,慰劳了学生一路的辛苦,起身从抽屉里取了几张纸钞。 西瑞尔没有推辞,将钱卷好放进了礼服胸前的口袋里。 “还有一件事。”他开口,想起菲利克斯交代的不可对布雷无所隐瞒,顿了顿,在布雷问询的眼神中向他说明了契约的事。有关契约的具体内容他隐瞒了大半,只说自己与菲利克斯的生命因为契约的缘故休戚相关,一毁俱毁,希望今后能与菲利克斯一同行动。 布雷听后仔细斟酌了一番,终于答应了学生的请求。他留西瑞尔一起吃晚餐,年轻人欣然同意,师生二人坐在餐桌两头,其间聊了些研究上的事,布雷又问了问有关菲利克斯的情况。西瑞尔说得很笼统,遇到过于细节的问题,他担心布雷会写进他的研究里,便推说自己离开得很早,很多情况都不清楚。 获得了老师亦是上司的准许,西瑞尔翌日便动身去了菲利克斯所在的分部——就是他曾经生活了十三年的地方。分部离赫肯的庄园不到三十英里,因为这个原因,他一直希望上面不要委派他去那里。此前一直很走运,确实避过了。而今再回去,却是他主动提出的。 西瑞尔搭上了去往分部所在地的火车。 乡野长大的孩子,直到十八岁那年决心远走高飞才第一次搭乘宛若钢铁长蛇般的火车。其实后来跟随布雷老师四处奔波研究,多数也是乘坐马车和步行,毕竟他们要去的地方大部分地处偏僻,或是地形复杂,火车根本开不到。倒是加入兄弟会后,时常乘坐火车在各个分部之间奔走。 下了火车,按照老师给的地图,他轻易找到了分部接待人的家。 抬手敲了敲门,等待许久这才终于有人开门。 红发的女人抱着两岁的孩子站在他面前,讶异自她红润明朗的双颊一闪而过,还不等他开口,她挑起眉毛露齿一笑。 “居然是你。” ☆、第30章 西瑞尔亦是讶然。女人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五年前吃下了混着□□的点心,菲利克斯带他去了道格拉斯医生的家,医生不在,年轻的红发女人成竹在胸地说可以救活他。救命之恩自然记在心里,但他不会忘记她曾在菲利克斯手臂上写下玄妙莫测的契约书。 “五年不见,还以为好歹会有个热情的拥抱。”红发女人——薇雅不满地嘟囔,转身带着西瑞尔进了屋。寡言的青年没心思打量屋内的装潢, 更没心思感叹堆在角落里的那些透明药罐,只是简明扼要地要求见菲利克斯。 “现在就去?” “现在就去。” 薇雅颇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怀中的孩子放进了摇篮里。 “等我丈夫回来了就带你去。”她朝那手脚不停折腾的孩子努努嘴, 表示不可能留她一个人在家。见西瑞尔没说话,又自顾自解释因为太穷所以没钱请佣人。她撒谎时大概忘了自己正住着一幢穷人绝对住不起的大房子,光是摆在门口的那对珊瑚树就价值不菲。没有佣人八成是因为吝啬,但西瑞尔没有多嘴拆穿。 “把他的住址告诉我, 我自己过去就好了。” 听他这么一说,向来懒得出门的薇雅顿时喜上眉梢, 好似就等着他这句话。她报了一遍地址,又用纸笔记下递给西瑞尔,怕他找不着路似的,还好心地在旁边画了一幅详细的地图。 “那边道路交错很复杂, 外来人第一次去绝对会迷路,不过我给你画了地图,放心吧,照着地图保证马上能找到。”薇雅豪气干云地拍拍西瑞尔的肩, 说得眉飞色舞。 西瑞尔接过那张纸,对着地图横看竖看硬是没看出薇雅画的是什么。他默不作声地将纸折好放进了外套的口袋里,向女人道过谢便匆匆离开。 “噢,等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43 等,等等……那个,你叫什么来着?” 人已到门口,薇雅拎着裙子追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根做工精细的手杖。 “听说是新的观察者要来,丈夫连夜做了这个,权当是见面礼吧。”她将手杖递给西瑞尔,又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堆瓶瓶罐罐塞进了他怀里,“这是我新研发成功的一堆东西,瓶子上都贴着使用说明,用完了可以来找我。” 西瑞尔草草瞥了一眼那些瓶子上的标签,除了非人生物常用的一些补给药品之外,还有诸如致盲剂、焚烧剂之类的东西,有个瓶子里甚至装着只有大小姐们才会随身携带的嗅盐。一时还弄不清这些东西的功用,他一股脑地全都放进了腰间的口袋里,都来不及分类。手杖没地方塞,他只好拿在手中,颔首向薇雅致谢。 “趁着天没黑,快去吧,天黑了那地方就更难走了。” 西瑞尔一手拎着行李一手握着手杖出了门,却怎么都雇不到马车。他默念着薇雅告诉他的地址,对照老师给的地图步行许久才终于找到菲利克斯居住的那条街。他本以为那会是普通的平民聚居地,没想到却是贫民窟。 可能比贫民窟更糟。 天已经黑了。 月光之下,高矮不一的破旧民居在蜿蜒狭窄的街道两旁参差坐落,木墙上散布着大块霉点,石墙上生长着青绿色的苔藓。石板铺成的道路坑坑洼洼,缝隙里长着几篷顽强的野草,两旁肮脏的水沟里散发着难以描述的臭味。 衣衫褴褛的孩子们穿梭在快步行走的路人之间,想伺机从他们口袋里摸出几个铜板来,倘若能有几张卷起的纸钞就算是发财了,至少一家人这个月的房租开支都有了着落。 衣着暴露的流莺穿着束腰,努力想让胸脯显得更加丰满诱人,每当有行人从面前经过,她们就会争相用戴着破旧蕾丝手套的手拉住他们的胳膊,凑过去用胸脯磨蹭,端起虚伪贪婪的巧笑想将人拉进屋子。 皮条客与老鸨们的目标是那些第一次来这里的年轻女人,她们迫于生活不得不来此,满脸羞赧畏惧。皮条客和老鸨虫蝇般围上去,像打量牲口般打量着她们,捏起她们的下巴强迫她们抬起因羞耻而低下的头,对着五官甚至牙齿一番品头论足,双手下流地抚摸、抓捏着她们的胸脯和腰,甚至在大街上想掀开裙子检查。 孩子们尖锐的笑声、流莺与皮条客们的淫词浪语以及迫于生计的姑娘们的尖叫啜泣声在水沟的臭味里交织成一片,衣冠楚楚的绅士们踢开胆敢偷窃的肮脏小孩,纷纷从他们手中抢回自己的钱,又涎着脸与流莺们讨价还价,曲起中指将手中的钞票弹得砰砰作响。 西瑞尔终于明白薇雅说这里天黑更难走的原因。 一路上他被那些妄图偷窃的小孩绊住无数次,又在廉价香水的气味中拂开了无数双拉住他的手,更是喝退了无数暗示他还有更多更加刺激的服务的皮条客。当他终于找到纸上所写的地址,一路跟来的皮条客不禁哈哈大笑,用油腻的手拍拍他的肩,满脸“用不着装得这么道貌岸然”的表情看着他。 就算站在屋外,西瑞尔也能听见从墙那边不时传来的声音。那皮条客说这是他的家。也不是所有□□都愿意站在街道上拉客,暗娼们躲在这里,他将客人一个个带来,事后他分得七成,而一个暗娼一整晚的所得可能只够接下来两天的餐食费。 皮条客凑得更近了,巧舌如簧地说可以同暗娼们还价,说她们天生下贱,只要有钱,无论多低的价格她们都愿意张开双腿接客。 “下贱的是你。”西瑞尔冷冷说道。他撇下那令人作呕的皮条客,绕到屋后找到了地下室的入口,正要下去,那皮条客又追了过来,用一种极为讨厌的语气大喊道:“你是来找那个怪东西的吗!他后背一直溃烂流血!别装了,我都知道,那种病只有最下贱的暗娼才会得!你趁早……” 话还未完,一道刺目的银光掠过眼前,冰冷锐利的刀刃已抵在了脖子上。 衣冠楚楚的青年一手依然拎着他那不大的行李箱,另一手举着一柄纯银打造的纤长□□,刀尖正对着皮条客的咽喉。半截桃心木制成的手杖落在脚边,最底端的包银在月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 “这是朋友送的珍贵礼物,本来不想用脏血为它开刃。但如果你还这么不识趣的话,”西瑞尔目光如刀,表情有如乌云压境般森冷阴鸷,“我不介意告诉这一屋子暗娼明早她们能拿走你所有的钱离开——这种地方,死一两个你这样的人,警察也不会认真计较的。” 皮条客被西瑞尔的眼神吓得顿时一个激灵就不敢说话了,他哆嗦着抬起手比了个安抚的手势,扯起脸颊僵硬的肌肉赔着笑,窝囊地绕过屋子又逃上了挤满流莺与老鸨的恶臭街道。 举刀的手,半晌才缓缓放下。西瑞尔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待情绪稍稍平静之后这才捡起地上的木鞘,让手中的刀重归手杖的伪装。 踩着吱嘎作响的木质楼梯走下,没点蜡烛也没有窗户的地下室里一片漆黑。西瑞尔在腰间的口袋里摸了摸,火柴他有,但这一时他分辨不出究竟哪个瓶子里装着硫酸,最后也只得作罢。 正想着,不远处亮起了一簇光,苍白的吸血鬼端着烛台走近,抬头看着还站在楼梯上的年轻人。 借着微弱的烛光,西瑞尔打量着这逼仄的地下室。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一个摆在墙边的旧木箱,这就是房间里的全部摆设了。菲利克斯身上的衬衫很干净,却很旧了,西瑞尔内心里忽然涌出一股莫名的愤郁。他快步走下,将行李箱和手杖往桌上一搁,正想质问菲利克斯为什么要住在这种鬼地方,却听砰一声,码在桌上的几本书倒了。 他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 书名都很熟悉。大部分的书很新,唯有一本好似被翻过很多次,书脊上的烫金掉了几块,硬壳的边也被磨得粗糙起毛。 西瑞尔诧异地发现,这些是他送给菲利克斯的书。 五年前菲利克斯一声不响地走了,他天天看着那几本摆在桌上的书,不知该带走还是该扔掉。后来走时犹豫许久,决定还是把它们留在那可能再也无人会去的庄园。它们会在那里蒙尘,被躲藏在那里的老鼠与蟑螂啃食,它们会被这些肮脏恼人的小动物拖到地上,书页散开,无人问津。 西瑞尔想过它们的结局。 却没想到在这里与它们重逢。 愤郁在一瞬之间烟消云散,质问的话语融化在口舌间,他盯着它们,又抬头看菲利克斯。吸血鬼将烛台放上桌子,沉默地扶起倒下的书,伸手拎过青年的箱子放在了那个旧木箱上。 不时有令人尴尬烦躁的声响从头顶传来。 西瑞尔抬手摩挲着那本旧诗集,抽出,翻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44 开,十五岁少年认认真真的字迹赫然还留在蝴蝶页上。 “为什么要住在这种地方?”他放软了语气,咬咬舌尖,藏起了几乎压抑不住的暗喜。 “这里便宜,也隐蔽,多的是与众不同的怪胎。” 怪胎这个词让西瑞尔想起刚才那皮条客的一番话,无名之火蓦地涌上,他不得不再次闭上双眼加深呼吸,开口让菲利克斯脱掉衣服。 ☆、第31章 菲利克斯扬眉, 虽然没能明白西瑞尔的意图,却还是照做了。他解开衬衫的纽扣将衣物扔上了床,青年举着蜡烛绕到他身后,伸手一寸寸抚摸着他的背。溃烂与脓包已经全部消失,新生的皮肤紧致白皙,甚至没留下任何疤痕。西瑞尔终于放下心来,抬头再次环顾这逼仄的地下室, 在不绝于耳的□□声中提出搬家的要求。 菲利克斯猜想西瑞尔大概忘记了他已是有着几百岁“高龄”的吸血鬼,经历过战乱,经历过饥荒, 甚至见识过人类之中的易子而食,现在不过是一群流莺暗娼与皮条客,夜晚虽吵闹,白日里却安静异常。 见西瑞尔端走了烛台, 菲利克斯捡起衬衫套上,扣好纽扣, 抬手将长发从衣领中拉出。 “住在这里没什么不便。” “总不能要我每次都来这里找你。”西瑞尔说着,眉头皱得更紧了,从来时就没露出过笑容的脸此时更是阴霾满布,竭力忍耐着那些声响带来的不快与烦躁。 这种环境里, 多待一秒都是煎熬。 西瑞尔态度坚决,恨不能立刻收拾了菲利克斯的东西带他离开。吸血鬼踟蹰半晌,在青年灼灼逼视中终于无奈叹息,道出令人哑然的实情:“我没有钱租更贵的房子。” 西瑞尔闻言果然瞠目结舌, 呆愣许久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涩然问道:“薇雅她没有给过你报酬吗?” “我与她之间也是契约关系,记得吗,五年前你中毒那次。除了该发放的药品和补给,她从不给我任何报酬。” “这个吝啬鬼!”西瑞尔咬牙低喝,冷着一张脸打开了那旧木箱,开始把菲利克斯的衣服往自己的箱子里塞。吸血鬼的东西少得可怜,西瑞尔的行李箱原本也不大,却也勉强装下了两人的东西。唯有桌上的书是个难题。他环顾房间,抱起书扔到床上,掀起床单系了个简单的包袱,拎起扔进了吸血鬼怀里。 “今晚先睡旅馆,房子的事明天再说。” 事情在西瑞尔的一句话里就这么轻巧定下了。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地下室,西瑞尔走在前面,沿着来时的路折返。那些还没招到客人的流莺们见这脸蛋漂亮衣饰讲究的年轻人又出现了,身后还跟着另一个英俊的男人,拎着裙子纷纷又围了上去。西瑞尔的表情越来越阴沉,一路挥开无数双手,甚少出门的菲利克斯跟在他身后,或许是神情过于淡漠冷酷,反倒少有人找他搭讪了。见前面围住西瑞尔的流莺和皮条客越来越多,他快步上前,略略吃力地揽住青年的肩膀拉着他飞快地走出了这条恶臭熏天的街。 在路口,西瑞尔终于雇到一辆马车,一路上他的脸色再没好过。坐在他对面的菲利克斯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忽然轻笑出声,年轻人抬眼瞥向他,见他笑得眉眼弯弯,烦郁的心情顿时扫清大半,原本紧绷的双肩也不觉放松下来。 “笑什么?” 他开口,声音里还有些闷闷不乐。 “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菲利克斯边笑边说,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让薇雅通知我就好了,也不必你亲自跑一趟。你从出生到现在大概从没去过那种地方,当然不习惯。” 寡言冷淡的菲利克斯难得会说这么多话。 西瑞尔盯着涂在男人垂下的浓长睫毛上的月光,听着马车的车辙轧过石板路发出的声响,一时有些入迷。垂睫的男人在突如其来的沉默中好似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眼,便和西瑞尔的视线撞个正着。 对视令人尴尬。 可西瑞尔没有避开。 能如此坦率直接看进他眼中的,记忆中,除了妹妹和弟弟们,也只剩五六岁的西瑞尔了。 因为孩童纯粹,所以他们从不畏惧别人能从眼睛里看出他们单纯而高贵的爱与厌恶,他们不畏惧自己的爱,亦不畏惧厌恶,赤诚坦荡。 长大后,有了秘密,有了畏惧,才学会躲藏和隐瞒。 而此刻,西瑞尔却像孩童般看着他。那双美丽的蓝眼睛清澈深邃,像涌动的海水倒映从容的天空。 最后是菲利克斯避开了。 他再次垂下眼睛。 也不再微笑了。 “你习惯那样的地方吗?” 西瑞尔问他,好似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去过很多地方,也不在乎人类做过什么,不习惯的只有阳光能照到的地方。” 吸血鬼的答案令西瑞尔再次皱起眉头,而这一次,他什么都没问。 马车载着二人来到这座小城的中央大街,最后停在了一家不起眼的旅馆前。西瑞尔要了两个房间,特意嘱咐最好是朝北日照时间少的房间。上楼前他从大堂里拿了一份今天的晚报,想看看上面有没有登载什么租房信息。 两人的房间并不在一起,甚至不在同一层楼。西瑞尔把菲利克斯的衣服带进了自己的房间,看了一会儿报纸才上床就寝。这一夜他睡得并不好,骚扰过他的流莺和皮条客从那条破旧的街道一直追进了梦里,他被塞了满怀的蕾丝手套,皮条客笑起来露出满口的黄牙,大声宣告他那住在地下室的朋友身染恶疾,成天蛆虫般蜷缩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不敢见人,他梦见自己用那把银质的□□刺穿了皮条客的喉咙,鲜血通过放血槽流得满地都是。 夜半从梦中惊醒时他感觉难受极了,手从枕头下摸出怀表,眯起酸涩的眼睛盯着看了许久才终于看清时间。五点不到,外面天还是黑的。他躺在床上翻了几个身,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梦里那皮条客令人作呕的嘴脸。 是时,他忽然听见门外有人敲门,咚咚咚的,急促又沉重。 翻身下床,来不及从口袋里掏东西了,他抓起搁在桌上的手杖走到门边,刚开门,一具身体便软软扑进了自己怀中。 是个女人。 他下意识搂住对方的腰,察觉到她似乎失去了意识,吃力地将人抱起放到床上,待点了蜡烛过来一看,只见斑斑血迹从门口一路延伸到床上,而此时躺在床单上的女人睁着眼睛早已咽气,洁白的睡裙被血染得透湿。而她脖子上不知被什么东西咬开两个血肉模糊的大洞,血仍在从这洞口中汩汩外涌。 西瑞尔心中一凛,只听门外又想起一阵脚步声,他反射性拉过毯子想盖住尸体,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一只冰凉的手已经快人一步地抓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45 住了他的手腕。 是菲利克斯。 血色与血的气味令吸血鬼的呼吸旋即变得粗重起来,他克制地扭头不再看床上的尸体,只问西瑞尔是怎么回事。西瑞尔摇头,简单说明了尸体出现在自己房中的经过,猜想菲利克斯一定是被血的气味吸引而来,不免又多看了他几眼。 “尸体还是温热的,刚死不久。”西瑞尔端着烛台弯腰细细检查了一番女人的脖子,“看起来像吸血鬼干的……但我不确定。”他发现女人的伤口下还有几道不规则的抓痕,直觉有异,一时却找不出头绪。 微凉的呼吸拂过耳际,他身旁的菲利克斯也俯下身来,带着极力克制的表情抬手扳过女人的头,凑近观察颈侧的伤口。浓郁的血腥味涌来,手指之下的触感令菲利克斯感到一阵眩晕,他咬牙忍耐,再三确认过后点头认同确实是吸血鬼所为。 西瑞尔注意到菲利克斯把沾了血的那只手藏进了身后。 照常理而言,吸血鬼和人类不一样,在一次获得所需的鲜血过后可以一周甚至半个月不再进食,但这不代表他们能就此免疫血液带来的吸引。根据布雷老师的研究,没有吸血鬼能抵御血液——尤其是人类血液的诱惑,他们之中不乏善于克制的佼佼者,可面对大量活血仍存在很高的失控风险。 “你让旅馆的人报警。”菲利克斯边说边朝门外走去。西瑞尔急忙拉住询问他的去向。 “应该还没走远……”菲利克斯回头,视线不由自主胶着在了西瑞尔的脖子上,伸长的犬齿渐渐显现轮廓,湿润的舌头反复舔舐干涩的嘴唇。他快速眨动眼睛,一手拂开西瑞尔的手,强忍下粗重的喘息告诉青年现在追过去可能还有机会抓住凶手。 西瑞尔本想挽留,但他见菲利克斯坚持,便放手让他离开。菲利克斯在门口站定,最后绕过血迹转而从窗户跳了出去。过了三五分钟后西瑞尔这才带着满身的血下楼让旅馆的人找警察来。 坐在门口原本昏昏欲睡的男人被西瑞尔这一身血吓得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口齿不清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双手在身后摸索着,似乎在寻找什么能够防身的武器。西瑞尔原谅了男人无心的冒犯,只说楼上发生了凶案,男人囫囵擦了擦嘴,披上外套急急忙忙就出门找警察去了。 回到房间的西瑞尔又点燃了几支蜡烛摆在桌上,脱了染血的衣服擦了擦手,从箱中拿出洁净的衣服换上,一边思索如何应对警察的盘问。尸体现在在他房间里,而凶手不明,警察的矛头势必会首先指向他。西瑞尔不紧不慢扣上了衬衫的扣子,抬眼看了看那根手杖,不知它能不能躲过警察的检查。 ☆、第32章 就算是有命案, 警察依旧在天亮之后才姗姗来迟。菲利克斯比他们早一步回来,西瑞尔不让他进门,隔着门简单询问了情况。尸体还在房间里,旅馆里的人不敢动,也不敢轻易放他走,只是悄悄清洗了走廊上的血迹。即便开了窗,房间里依然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他每次呼吸的时候都有种随时会晕过去的错觉,更不敢放菲利克斯进来。 “对方速度太快,没追上。”菲利克斯的话里少见地含着一丝懊丧, 西瑞尔讷讷安慰了两句,把自己的腰带和手杖塞出门外交给了他。 “警察快来了,被他们看到这些东西,又要找麻烦。”西瑞尔轻喟, 菲利克斯接过手杖,他细心地多嘴了一句, “手杖里藏着银刀。” 他见那纤长手指用力握了一下手杖,一颗心竟不觉吊了起来。 吸血鬼离开没多久警察就来了,一高一矮,高的那个胖胖的, 横在走廊里像一版屏风,矮的那个瘦瘦小小,站在同事身边好似一只不起眼的家鼠。他们推开房门就被扑面而来的血腥味熏得眉头直皱,待看到床上的尸体, 高个的那个更是忍耐不住地冲出去吐在了走廊里。 瘦警察捏着鼻子走到床边,视线先在西瑞尔身上转了两圈,最后定格在他脸上,扭扭捏捏遮遮掩掩瞧了一会儿才把注意力转向床上的尸体。他用两根手指掀起女尸身上的衣服,左看看右看看,又俯身拨了拨她脖子上的伤,走出房间大声支使同事去把住在这附近的克里医生找来,接着掏出手帕擦了擦手指上的血,回到房间上下打量着站在一旁镇定不语的西瑞尔。 “什么时候发现的尸体?” “昨天夜里,大概四个小时之前。” “她跟你什么关系?” “陌生人。” “陌生人怎么会在你床上?”瘦警察眼睛一瞪,显然不信西瑞尔的话。他从进来时就觉得这年轻人有问题,和死状如此凄惨的尸体一起待了这么久,见到警察还这么气定神闲,全然不见普通人的惊恐害怕。 西瑞尔被这警察理直气壮的逻辑说得一愣,叹了一口气,扼要复述了一遍昨晚的经历。当然,他隐去了菲利克斯这段,如若警察不问,他不会主动提起。 “所以,你把她抱上床的时候不知道她已经死了?”警察盯着西瑞尔的双眼中直白写着“可疑”一词,背着手走近他,咄咄逼人继续问道,“半夜一个女人敲门,扑进你怀里,你就顺势把人抱上了床,不觉得有失体面吗?” 这警察难缠得近乎可笑,西瑞尔强忍下嘲讽的冲动,维持着平和冷静的语气一字一字解释:“听见门外有人敲门时我不知是个女人,她倒在我怀里时已经没有意识。夜半天黑,我手里没有蜡烛不知她当时具体情况怎样,除了让她躺下我还能怎么做?”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说的都是实话?” “你有什么证据怀疑我。”西瑞尔被逼问得有些烦躁,适逢那高个警官带回了医生,抬头一看,竟是薇雅。 一大早被吵醒的薇雅·克里满脸不高兴,进屋时还打着哈欠揉了揉眼睛,全然不把这满地血和床上的尸体放在眼里。倒是看到与瘦警察针锋相对的西瑞尔,哈欠打到一半生生收住,她眨了眨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在一胖一瘦两个警察的催促下她这才把手里抓着的外套披上,又像个屠夫似的穿了一件皮围裙,拎着她的小箱子走到尸体旁,看看女尸的眼睛,捏着女尸的下巴扳过她的头,弯腰仔细检查颈侧的伤口。 “你不妨让这位绅士咬咬生肉,看他吃不吃得动。”薇雅一边验尸一边说,“女人的脖子是被利齿咬断的,死因是失血过多。你们上个月不也接了一具死因相同的尸体吗?后来怎么样了?没人认领吗?是不是偷偷拖去埋了,案子也就这样了结了?” 医生大胆而精准的猜测说得这边的瘦警察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嘴硬地狡辩了几句,却在医生讽刺意味明显的笑声里渐渐没了词。 “虽然这里一直流传着有吸血鬼出没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46 的传说,这么多年我也……我也没见过,”医生说着哽了一下,或许是想起其实自己近几年里见过的吸血鬼比别人几辈子见过的加起来都多,她不甚在意地撇撇嘴,“不过你们走运了,我觉得这案子——包括上次的,都是吸血鬼干的。” 她边说边用手帕擦干净了手上的血,脱下皮围裙走到西瑞尔身边。 “你是吸血鬼吗?” 西瑞尔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她说着一拍手,突然拉着西瑞尔走到窗边,抓着他的手伸出窗外的阳光里,“我们都知道,吸血鬼害怕大蒜和十字架都是胡扯,但怕阳光是真的……” 两名警察的心都提到了嗓眼,紧张得怦怦直跳,那俊美绅士的手被拉入阳光之下,却无事发生。 “看来凶手另有他人。”薇雅耸耸肩,抬手拍了拍瘦警察,“吸血鬼,这可不容易,上次的加上这次的,大概又要拖两个月了吧。” 瘦警察被说得尴尬得直摸鼻子,薇雅趁他们不注意悄悄朝西瑞尔挤了挤眼睛,动手脱了外套说着要回家带孩子,这时从门外又探入一颗脑袋。 是旅馆的服务生。 “昨晚和这位先生一起的还有一位先生。”他说得吞吞吐吐,不安地看了西瑞尔一眼,“说要靠北面的房间。这样的房间只有傍晚才有阳光照入。” 薇雅那得意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她又悄悄瞪了西瑞尔一眼,好似责怪他怎么不早说菲利克斯也在。西瑞尔没理会她,只瞥了那服务生一眼,在瘦警察的逼问之下带他去了菲利克斯的房间。 薇雅自然也跟了过去。 前来开门的菲利克斯长发散乱,衬衫的扣子也扣得马虎,一副刚被人从睡梦中吵醒的样子。见一群人站在门外,他扬眉问西瑞尔怎么回事,年轻人还没来得及开口,那瘦小的警察就开口了:“有几句想问你,能跟我下楼一趟吗?” 站在他身后的薇雅拼命对菲利克斯挤眉弄眼,他却像没看见似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她前面这瘦小的男人身上。 “不能在这里问吗?” “我刚从都是血的房间里出来,你这里怪阴森的,不如下楼去谈吧。” “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朋友房间里多了一具尸体,医生说是吸血鬼咬死的。”瘦警察一边说一边观察菲利克斯,却实在无法从他淡漠的表情里看出任何破绽,“旅馆的服务生说你刻意要了一间几乎照不到阳光的房间。” 菲利克斯闻言不语,盯着男人静静看了几秒。男人被他看得只觉后背一阵发凉,却还不得不拉上自己身边壮硕的同事,装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仰着下巴不肯让步。 “等我换件衣服。” “不用了,很快的。”见他松口了,瘦警察反倒迟疑了,但他不愿放过这个机会,抓着菲利克斯的手便风风火火冲下楼。 西瑞尔见状,神色一凛大步跟了上去,猛地抓住了瘦警察。台阶下的男人仰头示威般看着他,得意洋洋。已走到楼梯拐角处的菲利克斯见一群人站在台阶上僵持不下,索性叫那胖警察与自己一同下了楼。 早晨的阳光正好,只是菲利克斯穿得不太体面。他站在旅馆门口朝外面看,抬手将散下的头发往脑后捋去。纷乱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他迈步跨出阴影站进了阳光里,回头问那瘦警察是不是这样就可以了。 “还是,你还有别的问题想问?” 阳光下的菲利克斯金发耀眼,颜色浅淡的眉因阳光刺目而微微皱起,白皙的皮肤在光芒之下泛着白瓷般柔和的光。这画面宛若一记重锤,狠狠锤在忧心忡忡赶来的西瑞尔心里,他愣在门边,看着阳光之下坦荡自若的菲利克斯,宛若目睹神迹降临。 他想象过这样的画面。就在离开切博里那天。他想象过菲利克斯脱下斗篷站在阳光下的样子,那势必会吸引众多人的视线。 有途经此地的人好奇地朝这边张望,因菲利克斯的容貌而惊叹。西瑞尔注意到了。 所以说是神迹。 见瘦警察一脸挫败不说话了,菲利克斯缓缓走回旅馆,撇下一句“容我换件衣服”,便从容上了楼。 “还有什么问题吗?” 直至菲利克斯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西瑞尔这才回过神,扭头冷睇向一旁的两个警察。那一高一矮的男人自知理亏,说着要把尸体带回警察局,便灰头土脸跟着上了楼。西瑞尔跟在后面,还不时能听见那胖警察抱怨瘦警察以及瘦警察色厉内荏的辩解声。他们抬着用床单裹起的尸体出了旅馆,唉声叹气怎么弄回警局。 而西瑞尔和薇雅径自去了菲利克斯的房间。 门还是虚掩着。 西瑞尔不打招呼地闯了进去,薇雅在门外看得咋舌,却也理直气壮地跟了进去。 刚才在阳光下气定神闲的吸血鬼此时正坐在椅子上喘息不止,桌上放着装红药丸的瓶子,而他□□在外的正腾起青烟,不断剥落破碎的皮肉。 “药效持续的时间太短了。”菲利克斯抬头对薇雅说道。 “老天,你先闭嘴吧。”薇雅狠狠瞪了他一眼,正欲从箱子里再拿些特效红药丸,却想起箱子还在西瑞尔房间。她匆忙转身想回去拿,一旁的西瑞尔却在简短的道谢过后示意她可以回去了。 “我们有契约在。”西瑞尔边说边走向菲利克斯,抬手解开了衬衫领口的扣子。 ☆、第33章 身后传来关门声, 西瑞尔已站定在菲利克斯身前。他倾身,拉低了领口露出脖子,一手扶在菲利克斯颈后,呢喃着“别忍了”。 脉搏跳动的声音浪潮般涌入耳中,以一种清晰可辨的节奏敲打着耳膜,菲利克斯低头喘息,西瑞尔的气味却跟随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扑面而来。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之下若隐若现, 他能看清血液在其中奔流的方向,血色渐染视线,他无力地张开嘴, 放弃了抵抗。 颈侧传来刺痛,西瑞尔的眉头一时皱得更紧,在他手掌之下的菲利克斯突然站起,一把拥住他的腰。两人倒上那张不大的床, 菲利克斯伏在他身上,嘴唇紧贴着皮肤吮吸, 湿润的舌头贪婪而细心地不肯放过任何一滴诱人的血液。 房间里静极。 阳光被整栋建筑阻隔在了另一侧。 他们沉陷于阴影中。 菲利克斯的呼吸在耳畔起伏,唇舌与尖牙缠绵地紧贴,西瑞尔一手搭在吸血鬼的腰上,不知是因为失血还是别的, 感觉一阵眩晕。 但他仍能嗅到菲利克斯的气味。那与人类的极为不同,浅淡得几乎不留痕迹,像夜月之下莹白冰凉的雪。他情不自禁拥住吸血鬼,任由吸血中的怪物放任本能和欲求膨胀, 任由那双从不曾温暖过的手抚摸他的耳垂与肩膀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47 ,任由它们施予暗示、施予蛊惑。 房间里静极了。 光被挡在窗帘之外。 他们沉陷于迷幻中。 菲利克斯的呼吸在他贪婪急切的渴饮中越来越急促,带着颤抖,让出于饥饿的吮吸变成了意义暧昧的吻。他亲吻西瑞尔的脖子,亲吻他的下巴,用带着血的舌头舔舐他干涩的嘴唇。散开的金发水一般铺散,落进西瑞尔眼中,青年挣扎,吸血鬼微微支起身体,用那双猫眼石般的绿眼睛凝视,茫然地眨了眨眼,忽然起身想避开。 西瑞尔抓住了他的手。 年轻人由下而上地回望,像昨夜在马车里那样坦荡荡地看进他眼中。 “菲利克斯……” 他低喃着这个名字,微微扬起下巴,像请求,又像骄纵的命令。菲利克斯收拾好了情绪,不发一言,好似拒绝,青年闭上眼睛,抬手抚上颈侧的伤,扯开嘴角说道:“这不是你们的伎俩吗?让猎物乖乖任你们摆布,给了血还不够还要陪你们耗到连□□都消磨光了才算完。”他说着睁开眼睛坐起,拉过菲利克斯吻了吻他的嘴唇,“怕到嘴的猎物不配合,尖牙里的毒液除了不让血凝固,不是还能催情吗?”他低头吻在菲利克斯的喉结上。 “你想忍,我不想。” 西瑞尔的眼神很认真,菲利克斯猜想那不会再是假的了。 那眼神不再让他想起死在自己怀中的弟弟,而是别的人。 年少时还会有自己仍是人类的错觉,遇上不畏惧自己的人高兴得恍惚以为上了天堂。他和他们一样对彼此毫无保留,做尽了情人之间能做的所有无关乎纯洁抑或羞耻下流的事。 他曾想尽一切办法弥合与他们之间的差异。 吸血鬼将灼烧的手盖在了青年眼睛上。 “闭上眼睛。” 他说。 两弧睫毛轻轻刮擦过掌心,痒得心头一颤。 强硬的青年又变得乖巧听话,抬起下巴任由吸血鬼亲吻他的脖子和肩膀,举起手臂任由他脱掉衣服,手指被含进嘴里时他想起五岁那年叔叔对他说过要经常修剪指甲。 房间里再也不安静了。 喘息声很克制,谁也没说话,床却一直耸动发出吱嘎声。冰凉的手撑在滚烫的胯骨间,灼热的手握在冰凉的脚踝上,火焰却皮肤接触的地方一路烧进脑中,颅骨里的脏器熔化成滚烫的岩浆,在起伏与震颤中翻滚流溢,而后在凝滞过后的漫长寂静中渐渐地又凝聚成形体。 西瑞尔睁开眼睛时菲利克斯正从他身上起身,脚踝上浮起鲜红指痕,宛若囚徒的脚镣。他们之间交换了无声的眼神,他看见菲利克斯腿间黏着星点液体,心中一动,刚起身,菲利克斯已经套上了裤子与衬衫,扬手将钻进衣领里的金发拉了出来。 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西瑞尔蹙眉。 他以为自己会从中得到满足——有那么一刻确实如此,可现在却感到虚无。菲利克斯身上的灼伤在愈合,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一切都应该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应该如此。他见穿好衣服的菲利克斯走过来,下巴被捏住,吸血鬼俯身亲吻舔舐着颈侧的咬伤,细心而温柔,在意识到他只是在帮自己加速伤口愈合,青年无力地闭上眼睛,只觉得怦然跳动的一颗心被压上了整条山脉。 他在穿衣服时菲利克斯递过腰带,这时吸血鬼也终于再次开口了。 “那些药品是谁给你的,薇雅吗?” 将搭扣扣好,西瑞尔正了正挂在腰带上的那些分格小包,之后才抬眼看向菲利克斯:“什么药品?” “我喝掉了一瓶抑制液,功效书上说可以抑制阳光对吸血鬼的侵蚀作用。” 从西瑞尔那里拿走了腰带与手杖之后他就立刻回房了,那些小包里的新药是意外发现的,看到有吸血鬼专用药他才费心多看了两眼功效书,听见楼下的警察说要上来见见他,时间急迫,他便喝了其中一瓶抑制液。 原来不是抑制,只是延迟。延迟过后皮肤遭到的侵蚀更加严重了,看来又是实际功能并不怎么样的半成品。 听了菲利克斯的话,西瑞尔这才想起从昨晚到现在,他都没好好研究过薇雅给的新药。打开小包他一样一样掏出那些小瓶小罐,潦草浏览了贴在瓶身的功效书。 “说是新研发出来的,看来是打算在我们身上做实验了。”西瑞尔将它们重新收回口袋里,套上外套,拿起手杖又说道,“出了事,大概兄弟会也有指令下达。不过既然我们遇上了,就不劳其他人费心了。你先休息吧,我去一趟分部,有什么线索晚上回来再谈。” 他说完,也不等菲利克斯回应就离开了。谁知刚到楼梯口,披着斗篷的菲利克斯就从身后追了上来。 “一起去吧。” 西瑞尔盯着菲利克斯看了许久,终于还是没有拒绝。 他们在旅馆门口雇了一辆马车,刚上去,就听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两人没回头就听出了是薇雅。红发的女人拎着小箱气喘吁吁追过来,在跳下马车的西瑞尔的帮助下上了车,不客气地坐到了菲利克斯对面。 “要不是我心血来潮往窗外看,都不知道你们居然不打招呼就要走!”薇雅一边说一边抱怨地瞪了菲利克斯一眼,但表情里全然不见任何愤怒之色。 “怎么不先回家?”上了车的西瑞尔关了门,视线在菲利克斯与薇雅之间转了两圈,最后还是坐到了菲利克斯身边。 “等着你解释契约的事呢。等了这么久,差点睡着了。”薇雅轻哼一声。她猜到这两人大概是要做些特别的事了,对这个没什么兴趣,只是心痒痒地想知道有关契约的一切,“房间里都是血,要不是我,怕是等你们回来了也没人去收拾。” 听薇雅提起契约,西瑞尔忽然想起一件事。 “你是不是从没给过菲利克斯酬劳?我是说钱。” 被这么一说,薇雅噘嘴嘟囔了两句,伸出手指尴尬地挠了挠脸,试图用契约蒙混过去。 “人手不够,菲利克斯又欠了我人情,我当然要先考虑自己的立场。老大也没有额外给过我酬劳呢!”想起这件事薇雅就火冒三丈,她辛辛苦苦采集各种药草、待在实验室里和各种化学品打交道,结果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的酬劳也是一分钱没涨过。每次她提出是不是能多拿点报酬,老大就一纸契约按在她脸上。 少不经事,为了混进兄弟会研究感兴趣的非人生物,她满口答应了愿意用降低酬劳的方式随时阅览那些关于非人生物研究的书籍和珍贵手稿。 好在和菲利克斯签订契约时她已经精明了不少。 “给你们的那些药品和补给,要是放去一般的街头药店里出售,我早就是大陆第一女富翁了!住在比王宫还大的庄园里,身边八十个女仆环伺,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48 每天喝茶、看戏、听歌剧,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想什么时候起床就什么时候起床,还用得着一大早被不识趣的警察拉去验尸吗!”薇雅在一番妄想之后越说越生气,最后竟气鼓鼓地抱着小箱子不肯再说话了。 女医生的思路向来跳脱,菲利克斯和西瑞尔早已领教过,此刻见她自说自话地居然生起气来,西瑞尔也只好尴尬地沉默下去。 马车将薇雅送回了家。车夫打开车门,正要扶她下车,一个年轻男人却迎了上来,直接将她抱下了车。不明就里的西瑞尔起身就要下车,菲利克斯一把拦住,说那是薇雅的丈夫,也是兄弟会里的执行者。 “是个人类。” 这样的解释让西瑞尔放下心来,他关上车门,很自然地坐到了菲利克斯对面的那一侧。 ☆、第34章 马车在一座新哥特式建筑外停下, 车夫盯着门外那块写着“新古代生物研究学会”的牌子看了好一会儿,在西瑞尔上前付钱时困惑地问道:“什么叫新古代生物?”青年不好直说这里就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地方,瞥了一眼那夸张的牌子,随口解释说就是研究最近在西海岸挖出的巨大骨架的新兴学会。 车夫点点头,想起报纸上也报道过那些骨架,说研究者认为那是一群大概有两人高的古代巨型蜥蜴。 实际大陆各处的分部所打的旗号都不尽相同,生物研究学会比较才常见, 还有药学家联合会、炼金术研学会、甚至机械研发所,当年那群命名人的心思已经无法揣度了,而今最大的好处大概就是能以看似高深的名头唬住周围的普通人, 以防总有好奇的人前来一探究竟。 听布雷老师说这个分部现在的负责人是一头龙,也是分部中资历最老的执行者。为此布雷老师还特地帮他准备了一件送给龙的礼物。 两人从半敞的铁门走入花团锦簇的庭院,绕过中央的喷泉,沿着石板铺就的小径走入学会建筑群最前面的那幢建筑。与外面的阳光明媚不同, 建筑里光线幽暗,堆放在四角的巨大冰块散发着稀薄的乳白色雾气, 使得屋内凉爽宜人。 这是一座空屋,全无摆设,更遑论有人了。 菲利克斯对发愣的西瑞尔淡淡说道“跟我来”,便领着他穿过幽长曲折的走廊走入另一幢建筑。同样幽暗, 同样凉爽,这幢建筑的屋顶相较前一幢更高,弧形的穹顶上画着繁复精美的壁画。建筑两侧各有两架旋梯,沿旋梯走上二楼, 不算宽阔的过道一侧是堆满了各种书籍档案与手稿的书架,另一侧是栏杆。西瑞尔扶着栏杆朝楼下看去,这才发现原来一楼的地面有不同颜色的地砖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图案,那正是兄弟会的纹章。 每四个书架之间就会有一扇门,依据经验,西瑞尔猜测那些可能是药剂师们的实验室,或是研究学者们的办公室,除非收到命令或是特殊要求,执行者、观察着乃至行刑者平时都不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一路走到这过道尽头,菲利克斯转身进了旁边的一扇门,西瑞尔跟进去后才发现居然又是旋梯。他们拾级而上,通过开在砖墙上的小窗,随着高度的攀升,视野越来越开阔,不仅是这座小城,甚至连穆勒伯爵府邸所在的城市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如果这建筑再高一些,说不定能看见西面的海。 旋梯尽头又连着漫长走道,西瑞尔边走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送给龙的礼物。菲利克斯带他走到一扇门前,伸手推开门,猛烈的光芒扑面而来,早有准备的吸血鬼拉起斗篷掩住双眼,抬手将毫无防备的西瑞尔往自己身后拨了拨。 与光芒一同扑来的还有风,两人的衣摆被吹得猎猎作响,西瑞尔从菲利克斯身后走出,拢了拢被吹乱的头发,昂首走入这个只有三面墙的房间。 一个背影正站在光里,高大得像神话里的巨人族。大概是听见推门声,他回过头,瞪着火一般的红眼睛盯着西瑞尔和菲利克斯,半晌,忽然露出爽朗和善的笑容。 “你就是布雷的学生?”他说着,伸出手给了西瑞尔一个热情洋溢的拥抱,见菲利克斯还站在门外,便想过去也给他一个拥抱,却被吸血鬼冷淡地避开。西瑞尔注意到他一只手是人类的手,手指上戴满了各种镶嵌着宝石的戒指,而另一只手却是生着红色鳞片与坚硬指甲的爪子——像龙的爪子。心中猜想这大概就是那头龙了,便将事先准备好的礼物递了过去。 男人拆开盒子,发现是一枚纯金的戒指,笑容愈发灿烂,迫不及待拿出戴了起来。 看来龙钟爱黄金的传说是真的。 “我是西瑞尔·穆勒,来此的事由布雷老师应该通过书信向您详细说明过……” “唔,既然是特殊情况,今后你就和菲利克斯一起行动吧,”男人不等西瑞尔把话说完便径自做了决定,他从一旁的桌上拿起一只发条萤火虫,“听说西大街又有吸血鬼出没,一个月前那个案子警察没破,我们也没找到凶手,怪让人不舒服的……这次就麻烦你们调查了。” 西瑞尔闻言,回头看了看门边的菲利克斯。 看来男人还不知道正是他们遭遇了吸血鬼。 西瑞尔简述了昨晚的经历,男人听得眼睛都瞪圆了。他一面孩子气地抱怨那帮警察确实没能力又爱找麻烦,一面又担心地朝菲利克斯看去——西瑞尔自然又隐去了警察离开后发生的种种。 菲利克斯早就习惯这位龙先生少年般的赤诚和脾气,在他上前来为自己检查伤口之前便开口申明伤口已经无碍。 察觉到自己的热情被拒,男人委屈地垂下眉毛和肩膀。明明是巨人一样的高大男性,西瑞尔却有种站在自己身边的是一条幼犬的错觉。怪脾气的非人生物他见过不少,不是狂傲就是孤僻,像男人这样喜怒由心、情绪都写在脸上的倒十分少见。 男人用戴满戒指的手按了按眉心,说了些诸如“辛苦你们”之类的话,又过去想拥抱西瑞尔。西瑞尔向来不爱与陌生人有过多肢体接触,见男人张开手臂又迎了过来,下意识后退避开。红眼睛的龙先生一时愣住,没过片刻,脸上的表情更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压低的眉几乎要盖住眼睫。 “案子我们会尽快调查,如果遇到凶手,菲利克斯是执行者,有权在上报前自行决定是否清除。”面对男人的哀怨无辜,西瑞尔无动于衷。兄弟会的规则他烂熟于心,离开前向这里的负责人重申了他们的权利。龙先生轻哼了两声,失落地转身,抬头远眺,像此时已不在意他们的去留。 直到很多年以后,西瑞尔才从薇雅口中得知,这位龙先生一直在那只有三面墙的房间里远眺着西边广阔的海,因为他的爱人就沉睡在那片海域之下。 离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49 开分部后西瑞尔没有立刻回旅馆,他担心地看看身边的菲利克斯,吸血鬼一言不发地跟着他,不问去处,俨然一副信任他的模样。这让西瑞尔一直揪紧的心终于放松了些,他摸了摸腰间的口袋,低头确认带出的药品和补给品是否足够。 他不是专职的调查者,所有的经验仅来自其他调查者的报告与口头传授。警察局当然是最直接有效的情报来源机构之一,如果能从警察口中骗出一点情报,他们的调查工作也会轻松很多。但这个方法显然不适用于目前的情况,他们再乔装假扮成记者套话也会被早上那两名警察识破,白费力气。 西瑞尔带着菲利克斯走进一家酒馆。 现在时间尚早,工人们在工厂里,匠人们在铺子里,酒馆里冷冷清清。蓄着小胡子的老板叼着烟斗擦着杯子,见有客人来了,放下手里的抹布,不冷不热地询问他们要点什么。 西瑞尔是不喝酒的人。他捡了角落的一桌坐下,环顾整个酒馆,正襟危坐地要了一杯在大学里甚是流行的卡夫农。 “我们这里不卖那种给毛头小子喝的假酒。”小胡子老板叼着烟斗说得含混不清,言语里充满对卡夫农的鄙夷,连看西瑞尔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轻蔑。 本是冷脸端坐的西瑞尔被老板这句话说得不由自主红了脸,一旁的菲利克斯刚拉下披在头顶的头蓬,头发都没来得及整理好,没忍住轻笑出声。 “两杯黑雪克。”他没问西瑞尔的意见便径自替他改了主意。 “这才像样。”老板嘟囔着起身,倒了两杯黑雪克端过来,见西瑞尔和菲利克斯是生面孔,又哼哼着问了一句,“外乡人?” “我们是切博里日报地理版的记者。”西瑞尔立刻又端出他那套说辞,哄骗老板说自己和同事正在为接下来的游记做准备。 切博里是首都之外的第二大城市,听说眼前两个年轻人是切博里日报的记者,小胡子老板看他们的眼神顿时就变了。他立刻藏起了刚才的轻蔑,又倒了一杯黑雪克,拉开椅子坐到他们身边,前前后后问了不少有关切博里的问题,自然,也少不了那最著名的黑色马车夫的传说。 西瑞尔只去过一次切博里,面对老板的问题,他却对答如流,一半靠书里看来的知识,另一半则是靠他似模似样的胡编乱造。他的话很少,语气淡然,虽说是撒谎,谎言却说得从容不迫,居然也骗过了虽然精明却一辈子没出过城的酒馆老板。一旁的菲利克斯边喝边听,配合地不去拆穿。 生意冷清,本就百无聊赖的老板难得遇上这么一个知识渊博又彬彬有礼的年轻绅士,他不觉多喝了两杯,原本略显冷硬的脸上渐渐也有了热络的笑容。他往西瑞尔那边挪了挪凳子,西瑞尔微微皱起眉头,小心移开自己的胳膊不让老板碰到自己,是时,坐在他对面的菲利克斯突然开口问道:“你这里离格林旅馆很近,听说昨晚那里发生了命案,是真的吗?” ☆、第35章 听人提起命案, 酒馆老板举起酒杯又往嘴里猛灌了一口。 “是啊,命案——你们记者就对这个感兴趣吧?像我们这种小城,早上九点发生的事,到十点半就传遍全城啦!”他说着嘿嘿一笑,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摇了摇,故作神秘地说道,“说来也奇怪, 上个月我们城里也发生了一桩命案,听说人也是死在旅馆里的。都是外乡人……”说到这里,老板突然顿住, 担忧地看看眼前这两位年轻的英俊绅士,不无担心地嘱咐道,“两位小心啊……” “尸体也是在格林旅馆发现的吗?” “噢,我想想……对对对, 似乎也是那个旅馆!”老板一拍大腿语出惊人,倒吸了一口气, 他不由猜测道,“难道那旅馆里住着个喜好杀人的怪人?要不然就是——噢,老天,要不然那杀人凶手就是老格林!” 老格林就是那旅馆的老板, 如今快六十岁了,昨晚入住时西瑞尔和菲利克斯都见过,是不是吸血鬼一眼就能辨出。这小胡子老板不靠谱的猜测令西瑞尔暗自叹了一口气,与菲利克斯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掏出几个铜板扔给老板,二人又在正午时折回了旅馆。 满是血的房间终于被收拾一新,西瑞尔一边思考着这旅馆究竟有何与众不同,一边想将手杖与行李箱放到一起,待他找遍房间这才想起手杖还在菲利克斯房里。上了楼,敲了几次门却无人应门。就算现在正是菲利克斯休息的时刻,却也不至于熟睡至听不见敲门声。西瑞尔又敲了几下,依旧无人应答,他急忙下楼软磨硬泡找老板要到了房间的备用钥匙,打开门,却发现菲利克斯根本不在房里。 房间的窗户大开着,风吹起窗帘,像淑女们手中扬起的丝绸手帕。床被收拾得干净整齐,就像菲利克斯回来后斗篷都没脱就立刻由窗户钻了出去。 和菲利克斯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他的脾性西瑞尔很熟悉了,但凡如此一言不发地悄然离开,其中必有重要事由。来不及多做思考,西瑞尔抓起手杖冲下了楼,待走出旅馆,刺目的阳光猛兽般袭来,他这才察觉自己对菲利克斯近年来的生活一无所知,即便要找也毫无头绪。 雇了一辆马车,去了薇雅家、又赶去了分部,甚至去了他再也不想踏足的风月街,可哪里都没有菲利克斯的身影。现在正是阳光最猛烈的时刻,菲利克斯身上只有一件斗篷,如果不慎被人掀走……西瑞尔狠狠皱眉,一时又急又怒。 马夫坐在马车上,拉着缰绳以询问催促,他默默掏出几个铜板递过去,走进路旁建筑的阴影里,顺着街道一路走一路思考。 陡然间,他想起昨夜为那女尸检查伤口时发现的几道抓痕,当时因为情绪过于浮躁,一些出于直觉的想法只是一闪而过,他没有认真抓住,现在细细一想,竟觉得那些抓痕组合起来像两个字母。 巧合吗?还是错觉? 一个月前的命案也是吸血鬼所为,如果两起都是同一个吸血鬼干的,说不定那具尸体上会有什么线索——假使那具尸体上也有那种类似字母的抓痕,就能断定那确实是凶手的故意为之。 西瑞尔懊丧叹息。 薇雅猜测那具尸体早已下葬,看警察们的反应也知道她猜对了。就算他能冒着大不韪悄悄掘开坟墓拖出尸体,照现在的温度,那尸体也腐烂得差不多了,大概看不出什么抓痕了。 西瑞尔决定再回一趟分部。 分部之间会共享所有的资料,孤本与手稿也会用手抄的方式邮寄,以确保每个兄弟会的成员能得到相同的资料与信息。假如那吸血鬼也在兄弟会的追捕名单上,说不定档案管理师会对那个抓痕印记有印象。 他以最快的速度赶了回去,小跑着穿过石板小径与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50 空空如也的第一幢建筑,沿着走廊一刻不停地跑入有着高高穹顶的主建筑,上了楼,喘息着在过道里伸长了脖子辨认搁在每个书架上的分类标签。 走运的是,恰好有一个档案管理师正在整理新到的资料,西瑞尔走过去,戴着手套的中年女人坐在梯子上居高临下的俯视他,一边将手边的大部头塞进书架,一边用极快的语速询问他要找什么资料。 “我今天发现了一具被吸血鬼袭击致死的尸体,伤口下面有几道抓痕,组合起来看着像两个字母,我想知道……” “字母?确定吗?” 在得到肯定答案之后,女人麻利地把大部头塞进了两本大部头之间,接着跳下梯子推着它来到另一个书架前,动作迅速地爬上去从书架最上层那一格里抽出一本老旧的手工装订的书。书页是羊皮纸,边缘磨损得厉害,每一页的内容有文字也有图,明显不是印刷品。 女人抱着书下了梯子,不顾飞扬的灰尘飞快翻动。 “那抓痕是这样的吗?”她翻到一页停下,抬手递到西瑞尔面前,“没戴手套不要碰书,站在那里看着就行了。” 建筑里光线不算充足,加之书本老旧,上面的内容模糊不清,西瑞尔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会儿。 “就是这个。” “吸血鬼eg,追捕历史一百五十年,狡猾残忍,至今仍逍遥法外……居然又出现了。”管理师对这个名字早已烂熟于心,在她还是学徒时,师父就告诉过她,以兄弟会今天的规模,很难再有追捕不到的人类或是怪物了,而eg就是其中之一,“每隔三十年左右它都会出现,半年后销声匿迹。其实我们都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甚至是男是女也不清楚,eg就是抓痕组成的字母,我们就用这个做了它的代号。” 吸血鬼eg,活在羊皮书里的噩梦。 档案管理师的表情另本就焦急的西瑞尔脸色一沉,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菲利克斯知道这个吸血鬼吗?”强撑着冷静,西瑞尔继续问道。 “菲利克斯?”管理师闻言沉思,“我……不这么认为。虽然他也是吸血鬼,但就像你作为人类不可能认识所有人类一样,他也不一定认识这个eg,况且他来得迟,eg消失很多年了,我们也有好多年没提起过它了。事实上我们的执行者基本不会碰这些书架上的任何一本书或者册子,下达指令时我们都有具体的画像,对方藏匿的巢穴我们也会事先调查清楚,他们确实没必要花时间来看这个。” 话虽如此,西瑞尔却直觉菲利克斯一定认识这个eg,退一万步讲,至少也是有所耳闻的。他回忆着命案发生后菲利克斯的种种表现,总觉得无功而返懊丧不已的菲利克斯十分反常。 “除了这些,再没有别的关于eg的资料了吗?” “再就只有它每次出现的地点记录了。” 管理师说着又爬上梯子从书架上拿下另一本满是灰尘的笔记本。西瑞尔索要了一对手套戴上,急切又不失小心地翻阅着这些手写的时间地点记录,发现eg曾多次出现在多玛河附近的一个小村庄里。 “曾经没人去那个村庄调查过吗?” “去了,都无功而返。说是也没查到什么异常。” 从这里乘火车的话,去那个村庄最快也要一天半——火车去不到那么小的村庄,只能到附近的车站,再雇马车过去。 西瑞尔决定先等。过了今晚,如果那之前菲利克斯回来了,他自然也就不用去了,但如果菲利克斯没有回来—— 青年向管理师道谢,回到旅馆时天已经黑了,他草草吃了些东西,拿出纸笔写了两张内容一样的字条,一张放在自己的房间,一张放在菲利克斯的床上。他在菲利克斯的房间里等到半夜,不小心睡着了,醒来时天已经亮了,而菲利克斯还没回来。 换了衣服,往口袋里最大限度地塞进了各种药品、应急的化学品和薇雅给的各种补给品,他披上晨礼服戴上礼帽,抓起手杖便下了楼。又预付了一周的房费,交待老板不用打扫他和菲利克斯的房间,西瑞尔雇了一辆马车催促车夫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火车站。 每天有两班火车去往那座多玛河畔的小城,西瑞尔在五内俱焚的焦急中等待了两个小时,牙龈几乎要在他长时间的紧咬牙关中出血。火车上出奇拥挤,每张椅子上都坐满了人,他将帽子拿在手中随意坐在了靠近车门的一张椅子上,随后身边的空位便迅速被另一个男人占据。陌生的人们在漫长旅途中有一句没一句地交谈着,他抓着手中的帽子不发一言,身旁的男人三五不时凑过来与他搭话,询问他要去哪儿,在最后一次的搭讪中他阴沉地瞥了男人一眼,尴尬的搭话终于在此结束。 火车晚点,到站时已是深夜,他立刻雇了一辆马车马不停蹄地赶路,赶到目的地时天边已经透出一线光亮。启明星在东方的天空闪烁,他走下马车,一脚踏入这座宁静恬淡尚在睡梦中的村庄。 ☆、第36章 黎明时分的风习习而来, 吹动繁茂的树叶,西瑞尔在沙沙的轻响中朝村庄中央走去。普遍而言,村落中央都会有水井,这里不如城镇富裕,几乎没有任何先进的供水系统,西瑞尔知道再过一会儿就会有人去水井取水了。 第一个来取水的村民是个结实的中年男人,额头与眼角的皱纹沟壑般深邃, 身上是乡下人朴素舒适的打扮。村落很小,村民们世世代代居住在此,出去的人少, 也几乎不会有外乡人来。他提着水桶朝井旁的外乡人看,对方一身考究的衣饰叫他有些无措,抓抓头发,他移开了过于直接的视线, 闷不做声地将桶挂在了摇杆的挂钩上。 西瑞尔等男人打了水才终于走上前问好,男人礼貌却窘迫地回应, 说话的口音很重,西瑞尔听得有些吃力。他询问最近有没有外乡人来过这里,譬如披着黑色斗篷的男人。对方困惑地歪着头,称最近来这里的外乡人只有他一个。年轻人看进男人的眼睛, 几近审视。这让那人更加窘迫了,他低下头,提起水桶转身就走。 西瑞尔没有追上去。 男人不像在撒谎。 青年站在水井旁又等了一会儿,陆陆续续问过几个人, 都说没见过什么外乡人。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里都有藏不住的好奇,仿佛他们这辈子就没见过几个外来者。藏在树枝间的金翅雀在晨光中欢叫了,前来取水的人越来越多,西瑞尔自知守在这里也得不到答案,迈开步伐正想去别处寻找线索,忽然听见自不远处传来了沉闷的钟声。 钟声很快传遍在哼歌村庄,村民们闻声纷纷走出家门,带着满脸困惑朝钟声响起的地方聚集。西瑞尔驻足思忖了两秒,转头也跟了过去。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51 村里的治安官是个矮胖的乡绅,带着土气的礼帽,穿着土气的晨礼服,腆着肚子站在那里,像个黑色的不倒翁。他站在钟下环顾前来的乡里,面色凝重地宣布村里又有人失踪了。 “这次不见的是玛姬和吉芬姐弟,屋子里有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治安官的一番话惹得村民之间一阵骚动,不少人低声议论着,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惊恐的表情,无数只眼珠在眼眶中左右滑动,悄悄窥伺身边的人,仿佛每个人都有可能是这场血腥阴谋的主谋。 站在人群之外的西瑞尔注意到那乡绅的措辞,得知这并不是近期来的第一桩失踪案。 可能真的与eg有关。 eg很有可能还在这附近伺机而动。 但菲利克斯的行踪西瑞尔依然不能判定。 他趁人们议论纷纷之时悄悄绕到一排房屋后面,村落不大,常住的不过几十户人家,就算靠最蠢的办法一户户地查也能马上找出玛姬和吉芬的家。 纵使心中再担心菲利克斯,既然来了,西瑞尔决定还是先找到eg。他坚信eg身上一定有能找到菲利克斯的线索。 他花了点时间,终于在一幢房子的门上发现了几个血手印。门半敞着,他拉低了帽檐闪身入内,双手握着手杖,一副随时都能抽刀作战的架势。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客厅不大,两旁的两个房间更是小得转身就能撞到墙。地面上,一行血迹清晰可辨,横贯客厅,从一边的房间进入到了另一边。而后又有一行血迹从东边的房间里出来,一路延伸到门外。 西瑞尔折返出门,跟着断断续续的血印一路追到了多玛河畔。途中血印突然截断了好长一段路,又正好遇上三岔路口,他绕了点路,好在最后终于又发现了新的血迹。 此刻呈现在他面前的,不仅有阳光下波光粼粼的多玛河,不仅有芦苇有水鸟,更有一片被石块围起的十字架木桩——是一大片坟场。那些木桩立得杂乱无章,有些坟墓挨得很近,有的又分开得很远。坟场所占的面积很大,依多玛河的流向在河边延伸出一条漫长的灰带,西瑞尔甚至怀疑这里可能还埋着上百年前亡故之人的尸体。整片坟场几乎找不出一丛野草,而地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草灰,拱卫着木桩的石块底部大都漆黑,看来是时常有人来这里放火除草。 血迹到这里就消失了。 西瑞尔走入坟场,看见几只乌鸦停在同一根木桩上。它们不时低头用坚硬的喙梳理着羽毛,见有人走近,便扑棱着黑色的翅膀鸣叫着飞上天空。 坟场里有乌鸦并不新鲜,它们循着死尸的气味而来。坟场对这群食腐的鸟类而言,就如散发着新鲜肉腥味的屠宰场。 怪的是所有的乌鸦都停在同一根木桩上。 西瑞尔走上去,发现那木桩后的土似乎有被翻动的痕迹,黑色的草木灰不是铺在最上而是与泥土伴在一起,而土里的草籽也被翻了上来,有些已经发了芽,露出几茬刚刚冒头的绿色。 四下里正无人。 西瑞尔脱下晨礼服扔到一边,挽起袖子从木桩旁捡起一块楔形的石头俯身刨开泥土,不一会儿石块便凿到硬物,发出沉闷声响。他丢开石头用手扒开泥土,是棺木没错,可通常故人下葬时棺材不会埋得这么浅。 桃心木的棺材上着赭色的漆,看得出有些年头了,西瑞尔半跪在坑旁伸手抚摸,总觉得有一丝怪异。他又细细盯着看了一会儿,手指拂过棺盖边缘,脸色突然一变,随手拿起手边的手杖,毫不费力就撬开了棺材——棺材没有钉上,棺盖下还留有一丝缝隙。 抬起棺盖,西瑞尔这才发现这棺材里是没有尸体的,底部被整个锯开,下面连着黑洞洞的地窖。藏在坟场棺材下的地窖本身就够引人疑窦了,刚才停在木桩上的几只乌鸦更是暗示了其中可能暗藏玄机。西瑞尔抬头又往四周看了看,确认近旁无人,便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被封得严严实实的浓硫酸,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抽出一根裹着糖的细长木棍,将带糖的那头迅速在浓硫酸里蘸了一下拿出,火苗腾起在木棍顶端,他一手盖紧浓硫酸的瓶子,抓着手杖小心下到了地窖里。 地下的空间比他想象中的更幽深宽阔,照明用的木棍没一会儿就要燃尽了,他不得不又掏出一根点燃,左右递送着,试图从这漆黑的空间里找出能够照明的东西。蓦地,他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稳住身体之后他举火弯腰,发现是一小截蜡烛,他立刻捡起来点燃,又顺利地在墙根捡到烛台。蜡烛与黄铜的烛台上都有几道凌乱的抓痕,烛台一边还有磕碰的痕迹,他怀疑它们是被人扔到这里来的。 西瑞尔一手举持烛台,一手握着手杖,警敏谨慎地朝地窖深处走去。密闭的空间里弥漫着一股发霉的气味,他不适的皱眉,却发现越往深处便越是能闻到一股不祥的血腥味。那气味太浓烈了,年轻人的眉头越皱越紧,暗自希望菲利克斯最好别在这里。 正想着,只见一道瘦小的身影自黑暗中突然窜出,小兽般径自扑了过来,目标直取他的咽喉。西瑞尔下意识举起手杖格挡,剧痛自手臂传来,那黑影扑咬咽喉失败,居然转头咬住了他的胳膊。他移火靠近,跃动的火光照亮了攻击者的脸,那苍白人影在光里瑟缩了一下,西瑞尔趁机抬脚踢开,对方尖锐的牙齿险些撕下了他的皮肉。 是个姑娘,十八九岁的样子,但根据她刚才攻击的姿态以及她的牙齿,西瑞尔怀疑她可能不是人类——或者她不再是人类了。对方在一阵短暂喘息过后立刻又扑了过来,这一次,目标依旧是西瑞尔的咽喉。青年急忙扔开手杖,强忍疼痛从最外侧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一指掀开瓶盖朝对方的眼睛泼去。 凄厉的尖叫声蓦地在这死寂的地窖中炸开。剧毒侵蚀着那姑娘的双眼,灼烧着眼周的肌肤,她倒地惨叫,刚用手捂住眼睛,沾染了□□的掌心顷刻间便也跟着被侵蚀掉了皮肉。丧失了视觉的她在剧痛中哀嚎发狂,凭着嗅觉癫了似的冲向西瑞尔。西瑞尔矮身躲过第一击,顺势抽出手杖中的银刀,一刀刺穿了对方的小腿。 血顺着手臂由手指滑向刀身,西瑞尔举着烛台在剧痛中站定,喘着粗气看向拖着瘸腿痛得倒地打滚的——怪物。但他没有立刻了结她,只是一脚踢在她颈后。她晕了过去。 顾不上手臂上的伤,也顾不上还扔在地上的鞘子,西瑞尔加快速度朝更深处走去,不料还未走出多远便又听见一阵响动。他也顾不上隐藏行迹,端着烛台飞奔而去,却见披头散发的菲利克斯摊开手臂,左右手腕上各被一柄银刀插着钉在了身后的十字木桩上,头颅虚弱地垂下,似乎已经晕过去了。他身上攀着两具躯体,正一左一右咬着他的脖子吸血。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52 而他的脚边,赫然躺着一具女人的身体,双眼大张,脖子被咬得血肉模糊,已经死了。 ☆、第37章 万般情绪在胸中翻江倒海, 而此时的西瑞尔脑中却只有一个念头——立刻带走菲利克斯! 他提刀冲上去,索性扔开手中的蜡烛,一手揪住其中一个吸血鬼的头发将他从菲利克斯身边扯开,又抬脚踢开了另一个。太暗了,他看不清菲利克斯此时的样子,只能听见浅短微弱的呼吸。手握住刀柄时迟疑过,拔刀势必会带来失血, 可如若不这么做,就没办法带走菲利克斯。 犹豫的当口,身边蓦地又传来低沉粗重的喘息声, 吸血鬼们围了上来,齐齐扑向他。手中的银刀刺穿了其中一个,却没能避开另一个,剧痛自颈侧传来, 他宛如被野兽咬住脖子,凝滞的记忆蓦地回溯到十八年前, 第一次被菲利克斯咬伤时似乎也是如此,疼得以为生命将就此终结。 西瑞尔忍着剧痛挣扎着揪住吸血鬼的头发,拼尽全身的力气举刀割开了对方的喉咙。冰凉的血宛若泉水般自咽喉喷出,溅了西瑞尔满脸。他在这腥味浓郁的血雨中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死死抓着吸血鬼的头发将它从自己身上扯下,还没来得及起身,另一个身受重伤的跟着就扑了过来。 西瑞尔狼狈地在地上滚过一圈避开怪物的尖牙厉爪,顾不上颈侧的伤, 急忙爬起来迎上去照着怪物的背心里刺了下去。怪物陡然爆发出尖锐的惨叫,还带着一丝颤抖的哭腔。西瑞尔走上去踩住怪物的脖子,抽出刀正要斩断它的咽喉,却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微弱的低吟。 是菲利克斯醒了。 “是我。” 颈侧的伤仍源源不断向外淌着血,西瑞尔感到一阵眩晕,他甩甩头,在黑暗中踉跄着摸索到菲利克斯身边,不再犹豫,一把抽出那两把银刀,只听菲利克斯发出克制的轻哼声,下一秒,那冰凉的身体便倒进了他怀里。 菲利克斯受伤的样子,西瑞尔从小到大见过无数次,最严重的那次是菲利克斯腹上被插了一把银刀,最骇人的那次是赫肯叔叔发了狂地举刀想杀了他。然而没有哪一次让菲利克斯如此虚弱过,西瑞尔紧紧抱住怀中的躯体,下意识数着他的呼吸,一颗心好似被套进绞刑架高高悬起,倘若这呼吸突然中断,他便也跟着被宣判死刑。 前所未有的恐惧如噩梦般涌来。疼痛从颈侧的伤口开始,跃动着,灼烧着,顺着血管与肌肉向四肢蔓延。可现在西瑞尔已经顾不上了,他顾不上疼痛,顾不上眩晕,顾不上自己流失的血与气力,只是下意识抱起菲利克斯,拼尽自己最后的力气飞快地朝地窖出口奔去。 怪物们都还活着,必须立刻带菲利克斯去安全的地方。 怀中的躯体伸出手臂抱住了他的脖子,嘴唇贴在了他的伤口上,不知餍足地吸食着他的血。这反倒让他稍稍安下心来,他知道只要自己还活着,只要自己还有血在,菲利克斯暂时就不会有事。 他带着菲利克斯来到地窖入口处,阳光在地面投射出一个棺材形状的光块。他想先出去捡回自己的晨礼服给菲利克斯盖住脖子和脸,菲利克斯却一直勾着他的脖子不肯放手,嘴唇黏在他的伤口上就没离开过。 “我们先离开这里。”他说,语气不自觉地带着诱哄,吸血鬼却置若罔闻。无奈之下,他只好抱着菲利克斯坐进避开阳光的角落里。 菲利克斯跨坐在西瑞尔腿上,带血的手搭在他肩上,歪着头从他颈上的伤口中汲取血液。此时的他不知时间几何,忘却自己身处何处,只能隐隐约约分辨出抱着自己的人是西瑞尔,他知道自己安全,知道自己不能继续贪婪下去,却又晕晕乎乎地忘却一切,只想做一条在血泉中打滚撒欢的蛇。 人类的体温太烫,像阳光,可他就像扑火的蛾虫,经不住如此的诱惑。 他咬住西瑞尔的脖子。 人类的躯体在颤抖。 他听见愈来愈急促的喘息。 带血的手自肩膀滑落,手指上的血污弄脏了衬衫的扣子,在人类结实的胸膛和腹部留下不成片段的指痕掌印。 他抬头看西瑞尔。 人类也正垂眼看着他。 那双蓝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显得暗淡,他感到惋惜,扬起下巴吻在了青年的眼皮上。 “美丽的你……” 他呢喃,像吟唱一首十四行诗的首句,富有含义的词汇自双唇间流溢,他不知自己说过什么,只是忍不住赞美感叹。 那双眼睛哭起来像洗过的珍贵宝石,而他更愿它们是从不会下雨的天空。 菲利克斯沉溺进幻梦中。他和青年接吻,舔舐柔软的嘴唇,在喉结上印下血色的唇印。他不记得今夕何夕,不记得身处何处,只记得不下雨的天空和美丽的青年,却在陷入泥沼的一瞬忘却正与自己相拥的人是谁。 他在自己的欲望里,对于血液的,对于肉体的。他想起自己终究是贪欢的吸血鬼,血与肉‘欲是他的罪与枷锁,他惧怕阳光,却迷恋温暖。 他被诱惑了。 于是一遍遍赞美。 他读过诗,引用诗句时宛若疯狂的诗人与浪漫的哲人。 眼前最具意义的只剩皮囊、他钟爱‘的’肉‘体,而躯壳中藏着谁的灵魂却被他忘得一干二净。 他只想满足自己。 一条手臂揽住了他的腰,他被放置在了泥土之上,滚烫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脸颊和脖子上,他满足地低吟,牵起那只宽大而潮湿的手引向自己身下。 菲利克斯的身体仍是冷的,在他们贴得最近时依然如此。菲利克斯似乎认不出他是谁了,即便在将他紧紧包裹时。这让西瑞尔感到一阵恐惧,然而恐惧中又迸溅出锐利的甜蜜,他感觉自己被割伤,从伤口里涌出的血引来了被甜味吸引的蜜蜂。 于是他没有打破这岌岌可危的平衡。 血色中的菲利克斯依然维持着他那股近乎病态的禁欲感,即便此刻他放纵,即便他不再压抑自己的声音。而西瑞尔只能沉默,沉默接受菲利克斯似是而非的赞美,接受菲利克斯的亲昵与主动,试图以此说动自己,试图以此窥伺菲利克斯那颗莫测不定的心。 他希望现在的一切对菲利克斯是有意义的。 从头到尾,西瑞尔都很小心,菲利克斯依然不时凑向他的伤口,带着起伏的喘息享用他的血。 这是他和他的第二次。不像第一次那么不情不愿,也不像第一次那么不冷不热。事后菲利克斯依然抱着西瑞尔没放手,他似乎还没恢复神智,在一阵饱饮过后又用低哑的声音要求再来一次。 牺牲的嘴唇贴近他的耳廓,说着“好”,将滚烫的气息吹拂进了他的耳朵里。 但第二次没能如愿,怪物们自癫狂与昏迷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53 中醒来,瞎了眼的数次碰壁后摸索而来,那被割断了咽喉的与捅穿了背心的也带着满身凄厉的伤与血追到了入口处。 西瑞尔眼疾手快地抓起衣服盖在菲利克斯身上,握着刀便站了起来。腰带在脚边,还来不及捡起怪物们就争先恐后扑了过来。这时的西瑞尔终于看清蓬头垢面的怪物们的模样,都还只是一群年轻的孩子,最大的怕是还不如他年长。他一边诧异为何这村庄陡然出现这么多吸血鬼,一边举刀劈刺,想以此吓退他们。 怪物们围着他,被尖牙刺破的嘴唇淌着血,视线却一直朝他身后的菲利克斯飘去。不知菲利克斯现在情况如何,青年也无暇回望,绷紧了身体飞快思考着应对办法。搏斗并非他所长,真能在危机中救命的东西都装在腰带挂着的那些口袋里。他一边挥舞着银刀,一边矮身飞快捡起腰带,在怪物们扑来之际从中拿出了两支焚烧剂扔了过去。 薇雅新研究出来的东西,他还没试过效果。 身后的菲利克斯突然出声阻止,却为时已晚。 药剂泼洒在了怪物身上,刺鼻的酸味随着青烟迅速弥漫在这幽闭的空间里。青色的火焰点着了怪物们身上的布料,沿着他们的皮肤上下疾驰,顷刻之间便将他们紧紧包裹。 皮肉烧焦的臭味在惨绝人寰的尖叫声中混入酸气之中,那气味令人作呕。西瑞尔皱眉退到菲利克斯身边,扭头见已经穿好衣服的男人靠在石壁上。脖子与手腕上的伤还未痊愈,可他似乎完全不在意这些,紧盯着在火焰中翻滚的怪物们,双眼中流露出万分痛苦的神色。 这是全然陌生的菲利克斯。 西瑞尔从未见菲利克斯流露出如此浓郁的感情过。幼时的他甚至以为菲利克斯天生如此,天性淡漠,谁也不足以叫他愤怒,不足以叫他大笑,更不足以叫他痛苦。 他扭头看向那几个怪物,不知为何,竟觉得胃中沉甸甸。 “他们是谁?”他问,感到后背的肌肉一寸寸绷紧。 “曾经是人类。”菲利克斯说着吸了一口气,继而不堪痛苦地合上了双眼。 ☆、第38章 怪物们在火焰中焚烧殆尽, 焦黑的尸体蜷缩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像胎儿蜷缩在母亲的子宫里。西瑞尔抱起菲利克斯想带他出去,他说斗篷在刚才他被囚禁的地方。西瑞尔了然地放下他,点燃一支火柴折返。 待青年找到斗篷与刀的鞘子回来时,菲利克斯正站在那几具尸体旁,满脸哀切悲悯。 那又是陌生的菲利克斯。 西瑞尔为他披上斗篷,细心遮住每一寸□□在外的皮肤。是时, 菲利克斯忽然抬手将他拦在身后。脚步声从石阶那边传来,西瑞尔的视线越过菲利克斯肩头,见另一个神穿黑斗篷的人走了下来。 心跳陡然加速, 湿润的喉瞬间干渴,身体因过于紧绷而隐隐作痛。西瑞尔抽出刀,不顾菲利克斯的坚持,猛地窜出挡在了他身前。 他有预感, 那就是eg。 对方从容不迫走进阴影里,拉下头上的斗篷, 露出一张苍白而英俊的脸。他瞪着一双灰色的眼睛看向地面上的三具尸体,转而看向菲利克斯,而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了西瑞尔脸上。 他笑了起来。 那笑容充满了怪异的邪气, 说不清是怨毒还是讽刺,西瑞尔顿觉身上汗毛倒竖,握刀的掌心顷刻间便被汗水打湿。 “这就是你新选中的爱人吗?两百年多年了,你的喜好怎么一直没变?替身吗?”eg说着舔了舔嘴唇, 皱着鼻子嗅闻着空气里的气味,“他还是人类……你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为他初拥呢?”他注意到西瑞尔脖子上的咬痕,也发现了另一侧的鲜红吻痕,嗤笑出声,他扯开身上的斗篷,迈步逼近西瑞尔。 西瑞尔的手已经搁在了腰间,毒剂在最外的口袋里,焚烧剂在第三格,他一时想不起自己有没有带出能在此时派上用场的符文书,咬咬牙,决定靠着现有的东西碰碰运气。 可就在他思考这些的间隙,身体猛地被一股力量推开,他重重摔倒在地,再抬头,菲利克斯与eg已同时出手扼住了对方的咽喉。尖锐的犬齿刺破嘴唇,他们虎视眈眈注视着对方,eg吊起嘴角笑得阴森,菲利克斯却满脸肃穆。 “下得了手吗,亲爱的菲利克斯?”eg说着发出两声亲昵的鼻音,故意将脸凑近,仿佛随时会吻上菲利克斯的嘴唇,“你面对的,可是自己的爱人啊。” 菲利克斯眼波一沉,顾盼之间竟又流露出几分痛楚的神色。一旁的西瑞尔闻言更是惊诧不已地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那灰眼的吸血鬼,脑中不断回想着他刚刚说过的那句话。 那是菲利克斯的爱人。 他们是同类。 割伤过他的甜蜜在心上长出荆棘,每一根刺上都外涌着毒液。 西瑞尔突然打了个寒颤。 握刀的手颓丧松开,那一瞬他竟觉得痛不可当。 “你不是。”菲利克斯却沉声应道,收紧带伤的手,尖利的手指刺破对方的皮肤,“别想用这张脸哄骗我。” 灰眼的吸血鬼又发出了长串笑声。他拉过菲利克斯,奋力亲吻他的嘴唇,尖牙刺破彼此,他舔着嘴上的血,又温存地舔了舔菲利克斯的。 “我不是吗?我们接吻时会不小心咬破对方的嘴唇,欢爱时也要吸对方的血。我不是艾顿·格雷特吗,菲利克斯?” 那名字让菲利克斯狠狠瑟缩了一下,西瑞尔看得一清二楚。在那对吸血鬼眼中好似世界缩小成了一个果核,而果核的中心就是对方。世界即无物,他即无物。那吸血鬼刚才问菲利克斯他是谁,问是不是替身,那太可笑了,青年想反驳——他不是。 而他什么都不是。 他想起十三岁那年的冬天从华贵的伯爵府邸离开,雪下得很大,他殚精竭虑,用尽一切办法却仍无法从父亲那里博取一丝一毫的关注。 他不知为何会在此刻想起那件事。 也许此刻和那时一样。 父亲愿意同他说话根本原因是憎恨。 菲利克斯愿意在他身上倾注时间是因为他能够替代某个过往挚爱的影子。 父亲看不到西瑞尔。 说不定菲利克斯也看不到。 十三岁那时明明很平静,现在却很痛。 青年陡然抓紧了手中的刀。 他起身走向灰眼的吸血鬼。 可还没近身又被菲利克斯推开。 “出去!” 吸血鬼厉声喝道。 他想起自己被父亲推进雪里。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吸血鬼们开始了他们无声的致命搏杀。受伤的菲利克斯明显处于下风,eg一把将他扑到石壁上,尖锐的指甲自他暴露的伤口探入,疼痛令他表情扭曲,他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54 喘息着,试图寻找时机反击。 “你不知道吧,我找了你一百多年。艾顿死了,你就躲起来了。”eg恶狠狠撕下皮肉,攥紧拳头一把捏碎,“我恨你把我们变成吸血鬼,恨你害死艾顿——我每天都想着要怎么一口一口吃掉你才能入睡,菲利克斯,你——恶心的怪物——” eg的脸因为恨意而变得狰狞,他外露着两对尖牙,低头往嘴里塞入菲利克斯的血肉,却在低头咬住菲利克斯脖子的前一秒被一把刀刺穿了心脏。 剧痛贯穿身体,身体猛地一滞,他回头,只见西瑞尔绷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举着刀,另一手迅速地往他嘴里塞了一个小瓶,用尽全力扳住他的下巴逼迫他合拢牙关。 装着毒剂的瓶子在吸血鬼巨大的咬合力之下碎了,毒剂顺着食道滑入腹中,不消片刻,吸血鬼的肚子便被蚀出一个血洞。西瑞尔一把勒住他的脖子,想把发狂挣扎的他拽进阳光里。eg一口咬住他的脸,剧痛令他猛地一震,他又往吸血鬼肚子里泼了一支焚烧剂,冒着被焚烧的危险将他拖进了阳光之下。 吸血鬼的身体在光芒中腾起青烟,他扭曲着身体发出痛苦的哀嚎,化作白骨的双手拼命卡住西瑞尔的脖子,好似要与他同归于尽。西瑞尔挣扎着,却怎么都挣不开这骷髅的桎梏。他仰面躺在光里,双眼刺痛,不住涌着眼泪。属于吸血鬼的血肉一块块掉落在他身上,火也被引了过来,他闻到了焦糊味,听见火焰焚烧布料发出的幽微声响。 他不想再被推进雪里。 如果这就是承受母爱的代价,那也太痛苦了。 他闭上眼睛。 穿着破旧长裙的玛丽伸手向他递出一朵花。 一双手却突然将他拉进阴影,菲利克斯的声音与喘息响在耳畔,抓着他胳膊的双手颤抖,厉声问他为什么不听话。他抬手擦了擦脸颊上的眼泪和血,睁眼看向同样浑身是血的菲利克斯,冷漠而固执地说道:“我不喜欢。” 地窖里又多了一具尸体。 西瑞尔捡起斗篷为菲利克斯披上,自己捡起鞘子套在刀上,径自走上坟场。 他没再费心还原掩饰物,就由着一副棺材的棺盖大开,由着从内里传来的腐臭味引来成群乌鸦。村民们迟早会发现这里的秘密,坟场底下藏着怪物,老鼠一样活着,就等能大仇得报的那天。 ——当然,这天到是到了,心愿却未了。 西瑞尔和菲利克斯一前一后走进树影叠印的茂林。青年脸上的伤一直在流血,他擦了又擦,弄不干净。身上的衣服被烧掉半截,露出带血的胳膊和侧腹。他瞥见四下无人,转身看着菲利克斯,吸血鬼似乎知晓了他的意图,眨眨还带着血的眼,无声摇了摇头。 西瑞尔却无视了他的拒绝。 加入兄弟会之后才知晓原来吸血鬼受伤了也会痛,他们感官较之人类更加发达,所感知的疼痛也更加激烈。 西瑞尔强硬地将菲利克斯拉进怀里,一手撩起散落在肩上的头发,露出颈侧那两个醒目的小洞。见菲利克斯迟迟没有动作,他出声催促,语气却很僵硬。 吸血鬼妥协了。 他们躲在树影后,像偷情一样。 都是他心甘情愿的。 西瑞尔想道。 得知契约并未废止,他欣然接受了自己曾排斥抗拒的命运。或许因为那时他不必再受父亲摆布,又或许,只有如此,他才能堂而皇之与菲利克斯一起。 他明白自己的心。 他知道自己在逃离菲利克斯的那三年里也终于认清了这颗摇摆不定的真心,他知道菲利克斯对自己有何意义,他知道驱使自己靠近菲利克斯的初衷变了,他不再自欺欺人。 他接受了菲利克斯是怪物,因为这是事实。 可他不能接受——他不能接受eg的猜测,他不能接受eg说他是某个虚像的替身——可菲利克斯没有否认。 那这也是事实了。 但他不能—— 年轻人感到不甘。他有形体,有灵魂,他有自己的名字,是血肉与思想凝成的生命。 他是西瑞尔。 他是他。 他—— 他感到羞耻难堪。 西瑞尔仍紧紧抱着菲利克斯。 那些凄惨的伤口不会好得太快,疼痛势必会在那具敏感的躯体上多逗留几天。而西瑞尔也预见了菲利克斯的忍耐和冷淡的拒绝。 他低下头,试图亲吻菲利克斯。吸血鬼愣了愣,撇头躲开了。 “你就当我是那个影子的替身。” 他感到羞耻难堪。 他感到不甘。 他不相信自己能说出这样的话。 他被推进雪里,好像从此就丢弃了尊严。 吸血鬼错愕地抬头凝望。 而他神色平静。 像他在悄无声息中发了癫,现在不过扯了一张虚伪淡定的人皮。 他太渴望菲利克斯了。 而他的吸血鬼却摇头。 “你无法替代他。” 语气还是那么冷漠。 ☆、第39章 西瑞尔在火车上做了一个梦。醒来时百思不得其解。他不是想不通为何会做梦, 而是想不通怎么会睡着。菲利克斯坐在他身边,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他们之间的这种状态维持了不下十个小时,回到旅馆又是深夜了,西瑞尔回到房间,明明很困倦,躺在床上却再也睡不着了。 他一直认为人生是很严肃的一件事,每个人的生命历经从无到有, 最后重归于无,这之间一定藏着与众不同的意义。革命的火焰呈燎原之势在这片大陆上横行蔓延,年轻人们在街头奔走、演说, 聚集在酒馆里谋划,他们大声疾呼人生来是为了自由,为了自己所选择的事,他路过很多次, 听过很多次,麻木不仁, 直到此时突然开始思考,倘若选择错了,又该如何是好。 前十三年的时间浪费在了父亲身上,血缘都是虚妄, 不爱就是不爱了。 而后的生命又全都折射在了另一人身上。 如果他无私,便可担负殉道者的重任,怀着广博的胸襟与非凡的勇气向不合理的说不,即便殉难亦是义无反顾。 而他不是。 他不是无私的人。他希望每一件事都公平, 每一件事都遵循公道,若他付出,就应有回报。 这太一厢情愿了。 他不是乞食的狗,父亲三言两句的温和并不能挽回他冰冷的心。 菲利克斯也不是。 他付出的,菲利克斯没有义务报以最热切的回应。 这就是痛苦的根源了。 菲利克斯第一次如此干脆地拒绝了他,甚至宣判他连做替身的资格都没有。他在听到那句话之后就知道结果了,菲利克斯显然还有话要说,也许是安慰,扇了耳光又想给两块糖诱哄,这太难堪了,他不想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55 让自己看起来如此不体面,便制止了菲利克斯。 他还能选择什么? 西瑞尔想不出答案。 他猜这一定是因为他的世界和眼光还太狭隘。 辗转到后半夜,额头两边开始泛起疼痛,他叹息着揉了揉,却收效甚微。最后索性起床了,披了外套端着烛台上了楼。 菲利克斯的房门关着。这习惯不知是什么时候改的,西瑞尔也不知他这几年究竟经历过什么。 这次追踪eg的事恐怕也不会跟他详说了,虽说他最后也能从兄弟会的档案资料里读到这次的整个经过,但那毕竟……毕竟和菲利克斯亲口说的不一样。西瑞尔这时才恍然大悟,从小到大,他没向菲利克斯隐藏过什么事,菲利克斯却从未向他分享过自己的事。 一次都没有。 说来可笑,他甚至不知道菲利克斯的年龄,连概数都不清楚,更遑论确切的年纪了。 年轻人从没喜欢过谁,没有爱过菲利克斯之外的任何人,而他站在菲利克斯门外回首,突然发现自己竟那么粗心盲目,竟敢爱上一个他一无所知的怪物。 抬起的手又迟疑了,曲起的关节不敢敲响紧闭的门。他端着烛台站在门外,没出声,亦未离开。外面的天色依然深沉,月光很亮,却也弥补不了什么。青年茫然无措,摇曳的烛火仿佛他摇摆不定的心。 门却出人意料地开了。菲利克斯站在门后,看着脸上还带着伤的西瑞尔,侧身让他进门。 西瑞尔愣了愣,最后居然摇头拒绝了。菲利克斯似乎也没料到西瑞尔有此反应,跟着也愣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了一贯的从容冷淡。 他什么都没问。 没问西瑞尔为什么还没睡。没问他为什么这时来找他。也没问为何既然来了却不进去。 像他什么都知道。 不用问,答案也全都了然于心。 于是他们就隔着一扇门,在幽微的烛光中对视。西瑞尔看得还是那么理直气壮,好似他生来便拥有这样的权利,好似他从来不畏惧别人的眼睛,也从不畏惧别人的感情——好也罢,坏也罢,他似乎已经从父亲那里学到了完全的应对之策,一颗心被自己武装得宛若铜墙铁壁。 于是菲利克斯又败下阵来。 他从不敢与西瑞尔长时间对视。年轻人类的眼睛里藏着足以焚天灭地的火焰,他害怕的不是引火烧身,而是担心人类会被自己灼伤。他无法不去拒绝人类。 静默在两人之间筑起一堵坚实的墙,谁也没有打破的意愿。 菲利克斯垂眼,视线从青年的脚移向他的腹部,担心他的伤,终于还是妥协地伸手,不由分说地把他拉进房间推到了床上。烛台被他接过,顺手搁在了桌上,外套滑到床上,他没去管它,手指抓着衬衫下摆掀开,灼伤的地方还没包扎,血是止住了,伤处却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他低头亲吻伤口。被他按住无法动弹的身体猛地震动了一下,却没有声音出来喝止。 他被默许了。 青年此时的表情如何,他没有猜测,也不曾抬头去看,注意力全在那开绽外翻的皮肉上。吻和舔舐都小心翼翼,他竭力将头发拢向而后,也竭力忍耐对血的渴望,只想让西瑞尔的伤能好得快一些。 伤口从侧腹向腹股沟蔓延,一部分收在了裤子里。菲利克斯的手指扣在裤腰上,终于还是抬头了,青年垂眼看着他,蓝色的双眼在黑夜中闪着动人的光。他注意到西瑞尔额头和鼻尖上的汗,也注意到他微微张开的嘴唇,潮湿的呼吸像一场下在傍晚的雨,在悠长的夜里淅淅沥沥,宛若某种可与永恒攀比的征兆。 美丽的你。 这赞美突兀地跃入菲利克斯的脑海,他觉得熟悉,却无法从记忆中找出与此相近的片段。 那一定是赞美西瑞尔的。 菲利克斯如此笃定。 “怎么了?” 西瑞尔终于开口说话了。 菲利克斯依然盯着他,从他眼中看出一丝审视,或许是在审度他迟疑的原因。他拒绝了西瑞尔,所以现在也要拒绝继续吗?抑或他应该装得坦荡些——他可以坦荡,他可以坦坦荡荡地帮助西瑞尔治愈伤口,他也可以坦坦荡荡和西瑞尔一起调查别的案子,他甚至可以坦坦荡荡留在西瑞尔身边,坦坦荡荡做任何事。 需要坦荡的不是他。 他们面对彼此都很坦荡,只不过对方亦直白拒绝。 他们陷入了矛盾。 菲利克斯没有说话,拉低了裤腰继续亲吻西瑞尔大腿上的伤。 西瑞尔的喘息破碎而沉重,他知道那不仅仅是因为伤口疼痛。但他继续坦然自若地无视,既然要拒绝,索性做得残忍些。 沉默继续发酵,血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碍事的尖牙几次勾住伤处的皮肉,他听见西瑞尔压抑的低喘,想起青年为了他不惜舍身赴险,心中又内疚又疼惜。 一开始他割舍不掉的是对自己亲人的感情,于是将西瑞尔当成了慰藉,也由着男孩将他当成慰藉。可在男孩数次离开与回归之间,他发现他们对彼此的意义都发生了改变,他清楚地知道西瑞尔不可能是亚伦了,他放心不下西瑞尔也不再是因为亚伦——相处久了就会有感情,他们不断给予彼此稀薄却近乎掏空自己的善意,好似彼此成为自己的唯一。 他们就是彼此的唯一了。 但这不是菲利克斯希望的结果。 错过一次两次,没想到还能一错再错,菲利克斯懊丧,忍不住叹息。 西瑞尔听见了。 他猛地拉起菲利克斯,翻身将他压倒在床,就这么不体面地伏在他身上。他在疼痛与渴望中呼吸得很克制,在黑暗之中变得迟缓的双眼依旧紧盯着唇角带血的吸血鬼,目光反倒比刚才更加犀利了些。 如果关乎人生的选择选定了错误的选项,那还要为此义无反顾吗? 可如果关乎人生的选择里只有一个选项呢?无论对错,他能选择的只有那一项呢? 菲利克斯就是唯一的那个选项。 迟疑过,挣扎过,逃离过,以为此生再也不会相见,兜兜转转,却在破旧旅馆的房间里重逢。 他想知道为什么菲利克斯不能从一开始就对他弃之不理。 想知道为什么菲利克斯要一次次对他伸出手。 想知道为什么菲利克斯要用那样一番话将他从罪责中救出。 对菲利克斯来说,他只是提供血液的活物。 西瑞尔想知道为什么菲利克斯愿意冒着被灼伤甚至死亡的危险救他。 他想知道的太多太多,张开嘴,说出口的却是“爱你”。 同学们评价他阴郁。 布雷老师说他内敛。 想来是他把所有的明朗与直白留到了此刻。 他想知道的很多,它们很重要。但这一刻,又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56 变得不再重要了。 他不在乎了,不在乎那些为什么,不在乎原因,不在乎初衷,也不在乎目的。 他在迷雾中看到了关乎人生的选择,没有岔路,一条笔直的道路而已。于是他选择走下去,无论最后他将到达山谷、海岸、抑或深渊死地。 他凝视菲利克斯。 “就把我当做影子的替身。” 他比昨天更冷静了,呼吸平复了下来,每个词汇说得清晰有力。 这不是乞求,更不是乞食与乞怜。 这是他选择要做的事,是他选择会一直做下去的事。 无关菲利克斯的承认或拒绝。 “你替代不了他。” “你说过。我知道。”他说着低头吻了菲利克斯。 ☆、第40章 这一次, 菲利克斯没有拒绝。 西瑞尔却有种这将是最后一次的错觉。 他继续亲吻菲利克斯的下巴,亲吻他的脖子,吸血鬼轻易推开他,双手抓着他衬衫的衣襟拉紧,翻身下床,明明自己才是这房间的主人,却独自离去。 难熬的伤, 难熬的痛,难熬的长夜。 西瑞尔躺在菲利克斯的床上,睁着一双情感太过饱满反显得空洞的双眼, 烛光太微弱,什么都看不清。被旧床单包起的书还放在桌上,旁边就是烛台,他盯着它们看了一会儿, 起身将书抱到了一旁的柜子上。 明明愿意带走他的书,却非要拒绝他的人。 如果能有一把刀剖开菲利克斯的胸膛, 西瑞尔想细细观看他的心,看他的心是什么颜色,流着怎样的血,藏着怎样的秘密。 他会那么做的, 一定会。 西瑞尔离开了这叫人伤心的房间。 接下来的两天里,菲利克斯都没离开过旅馆,好似他又找到一处满意的巢穴,只要没有阳光, 他就万分满足。西瑞尔拿着每天的晚报东奔西走,终于在第三天找到了合适的房子。 房东马珂太太是个寡居的老人,两个女儿出嫁了,小儿子参了军,她一个人住着上下三层的房子,怪寂寞的。她拒绝了很多前来租房的人,独独看到西瑞尔时露出了高兴的笑容,说他长得和自己的儿子有几分像,兴高采烈带他看了二楼的房间,还请他喝了下午茶。 老妇人让西瑞尔想起过世过年的玛丽,她们笑起来时一样都是满脸皱纹,松弛的眼皮几乎整个盖住浑浊的双眼,干瘪的嘴唇咧开,露出残缺不齐的牙。妇人拿不出太好的茶叶,点心的味道也差强人意,西瑞尔却陪着她坐了整整一个下午,听她喋喋不休说着自己的孩子。 她开的房租很低,西瑞尔很诧异,她说他让她内心里感受到慰藉,降价只是表达谢意的一种世俗的表现形式。 西瑞尔道谢过后便赶回了旅馆,天快黑了,菲利克斯差不多也该醒来了。 这两三天里,虽然同住一个旅馆,他们却没再见面了。西瑞尔有些担心菲利克斯的伤,吸血鬼却总是闭门不见。现在他们要搬家了,菲利克斯总不会再找别的借口拒绝见他了吧。 谁知回到旅馆,老板便说菲利克斯让转告的,说他回研究所了,近期暂时都无法见面了。看完留字,青年也顾不上搬家了,扭头小跑出旅馆,匆匆雇了一辆马车就往兄弟会赶去。 入夜后的分部更加死寂了,西瑞尔下了马车又是一路小跑,穿过回廊,迎面撞上了一个人。是个女人,金棕色的卷发茶色的眼睛,麦色的皮肤像涂了一层金色的蜂蜜,光艳诱人。西瑞尔下意识默念起咒语,数字跟随着女人眨眼的频率一个一个由她眼中跃出。是死灵妖。 本是缓步款款正欲离去的女人见来了陌生人,不由停步打量。她嗅到涌动在空气中的某种气味,下意识又吸了吸鼻子,一双动人明眸直勾勾盯着眼前的青年,直白问道:“你是谁。” “西瑞尔·穆勒。因为特殊情况和菲利克斯一起行动的观察者。” “菲利克斯?那个吸血鬼吗?”女人喃喃自语,接着又嗅闻了几下,“这可不像吸血鬼身上的气味……好吧,既然你和那吸血鬼一起行动,这时候来这里有什么事吗?又是谁犯事了?” “菲利克斯在里面吗?” “不在。不是说你们一起行动吗?”女人说得漫不经心,似乎对他们的事毫无兴趣。 听到女人的答案,西瑞尔即刻皱起了眉。礼貌与女人告别后,他里里外外将分部跑了个遍,确实没见到菲利克斯的影子。 这么多年了,菲利克斯还是如此行踪莫测。 想了想,西瑞尔只好摸到行动管理室,翻看最近几天发生的事件以及给执行者们的新委派。日志翻到最后,他果然找到一条执行者是菲利克斯的委派任务,备注里明确写着“与观察者西瑞尔·穆勒一同执行”,可他还是我行我素一个人去了。 西瑞尔咬牙,正要关上日志,忽然注意到这次委派的目的地。 他一直记得自己不愿来这个分部的原因。 离“家”太近了。 无论是距离伯爵府邸,还是那座死寂庄园,从这里出发,雇马车去的话都花不了太久。 菲利克斯独自回庄园了。 那里出事了。 西瑞尔合上日志,大步流星离开了分部。 这个时候要雇一辆马车并不难,他握着手杖沿着街道走向热闹的街区。 要赶回去也很快。 但西瑞尔内心很抗拒。 那并不是让人愉快的地方。 他长大了,也逃离了属于穆勒家的宿命,可深埋于心的记忆并不会因此消失。惨死的玛丽,暗中监视的老杰克,在点心里下毒的叔叔……他不会主动回想,可它们是噩梦中的阴云,只要他闭上眼睛,便在他心里下一场伴随雷霆的暴雨。 他摆脱不掉。 周围的行人渐多。 戴着帽子穿着礼服的淑女挽着绅士的手,漂亮的丝绸扇子掩住妆容精致的脸,空气中飘着宛若百花齐放的香水味;男孩们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衣领上的小领结不知为何总有些歪,但白色长袜一定服服帖帖地贴着小腿;一家之主的绅士戴着高高的礼帽,鼻下的胡须修剪得一丝不苟,握在右手中的手杖桃心木涂黑漆,顶端包了金。 这一家人从西瑞尔身边走过,大概是去剧院看戏的。 即便多年前就认清现实,西瑞尔仍会羡慕这样的家庭。 他摸了摸口袋,还是雇了一辆马车。 马车奔驰在月光下,西瑞尔听着马蹄与车辙转动发出的声响,不由想起切博里中央大道的黑色马车夫的传说。那车夫驾车拉着灵柩去往死地,而他此行的目的地也差不多就是如此了。 抵达庄园时已是深夜了。荒废的庄园被野草、藤蔓与夜枭占领。猛禽低沉的叫声自半掩的铁门那边传来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57 ,瘦小的车夫拉着马缰紧张兮兮地东张西望,生怕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出其不意冲出来,连接钱的手都抖抖索索。 西瑞尔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门轴发出刺耳声响,夜枭的叫声一时更盛。即便多年以前便无人对这片庭院上心,可至少老杰克还会定时除草、为树木修剪枝条。而今故人已逝,这里成为野草与藤蔓的乐园,曾经高大的树木被菟丝子攀附,几乎被吸干所有养分。青年踩着没过小腿的野草艰难地朝破败建筑走去,多年不见,灰色的爬山虎俨然成为庄园之主,伸长枝条钻入窗户,落落大方地登堂入室。 门廊之下有几块褐色石砖,砖缝之间野草茂盛,几乎要将它们掩盖。西瑞尔抽出银刀,弯腰割下野草抛开,半跪下,并起食指与中指轻轻触碰嘴唇,又用这被吻过的手指触碰那褐色石砖。 玛丽而今一定身在天堂,与随风轻舞的天使为伍。 久不曾用的门轴彻底被锈蚀,从门框上脱落,两扇大门就这么塌了一扇。穿过门框,一股灰尘的气味扑面而来,墙壁上蛛网层叠,曾经用以摆放装饰品的木头方桌上满是啃咬的痕迹。 走在这废弃的建筑里,西瑞尔恍如隔世,内心充满唏嘘。他顺次推开每个房间的门,上上下下找遍,却没找到菲利克斯的踪迹。他在吸血鬼曾经的房间里逗留了一会儿,推开窗户,看到一座顶上竖着十字架的小屋子。 玛丽以前告诉过他,那是祷告室,谁建的他不清楚,从小到大,他也从没去过那里。 看着月光之下的矮小房屋,西瑞尔不知为何忽然心中一动,下楼绕过这建筑,笔直奔向祷告室。 这里亦被蛛网包围,顶上甚至落着两只猫头鹰。西瑞尔推开木门,里面陈设简单,除了正对着门的巨大十字架,便只剩两把椅子了。他走到十字架前转过身,往门外看就能看到菲利克斯房间的窗户。 它们几乎在一条线上。 菲利克斯每晚都能看见它。 菲利克斯每晚都在看着它——西瑞尔忽然有了这样的错觉。这让他不安,好似这里藏着什么。 思绪到此,青年猛地心中一凛。他弯腰借着月光仔细端详地面,果然发现了另一串模糊的脚印。脚印从门外而来,绕过十字架便消失了。他用脚尖试探地踢踢脚下的地面,指腹细细抚摸过墙壁上每一条砖缝,突然发现脚下有一块区域是空的。他再次弯下腰,观察良久,终于发现了两块酷似手印的痕迹。顾不上脏,他用手拂开灰尘,一阵摸索之后忽然掀开了一块木板。 他扬眉。 又是地窖? 不过这次不在坟场,而是在祷告室下面了。 有光亮从地下幽深的空间里隐隐透出。 西瑞尔矮身钻了进去,待落地站定,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愣住了。 十几具棺材整整齐齐排列眼前,有些当中躺着人,有些空着,这些棺材全都没有棺盖。 而菲利克斯正端着烛台站在它们中间。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作者哇!!求收藏!!! ☆、第41章 面对菲利克斯第二次一声不响地单独行动, 西瑞尔不再像上次那么好脾气。他大步上前,冷着一张脸向吸血鬼讨要解释。菲利克斯也没想到西瑞尔会连夜追过来,摇摇头,说不想让他看到这些。 “他们是谁?” “这是金缇。”菲利克斯指着身旁的这具棺材,里头躺着一个面容隽秀的中年男人,“这里头的是崔斯特,就是赫肯的伯父。”他说着又指了指躺在另一口棺材里的胖男人。 在金缇和崔斯特的棺材之间还有一副棺材, 是空着的。 “莫莉很年轻的时候就染病去世了,死去的人要下葬。”菲利克斯边说边秉烛走到另外两副空棺旁,“这是赫肯的棺材, 这副——”他抬头看向西瑞尔,轻声说道,“本是为你准备的。” 西瑞尔闻言不由一悚,下意识顺着菲利克斯手指向的方向看去。棺材都是梨木的, 黑漆涂得均匀,做工精细, 里头无一不是铺着暗红色的天鹅绒。 “如果我和你后来没有离开这里,在成为我的新主之后,你就要着手为接替你的那个孩子准备棺材了。” 成为吸血鬼主人的第一件事不是学习该如何驯服这莫测的怪物,而是亲自为将来的侄子或是侄女张罗一口价格不菲的棺材。这真是叫人发噱的隐喻, 每个人都是受害者的同时又是刽子手。 西瑞尔听懂了。躺在这里的人曾经都是菲利克斯的“主人”,在被替代之后,对穆勒家族来说,他们便失去了利用价值, 而菲利克斯就会替代新一任的家主解决这些无用的麻烦—— 可他注意到了一件事。 金缇死了少说也有三十年,可棺材里的那副皮囊却全然没有腐烂的痕迹,就像男人只是陷入沉睡。而菲利克斯刚才也说过,“死去的人要下葬”,那是否说明此刻躺在棺材里的这些事其实——没有死? 可能吗? “这些人究竟……” “没有死。”菲利克斯看穿了西瑞尔心中的困惑,不待他发问便径自解释道,“没有死,也不是活着。” 棺材里的人没有了心跳和呼吸,但仍会做梦。此时,他们躺在棺木里,活在长梦里,永不会醒来。他们也不会再经历死亡——活物才会死,而他们不是了。 梦是菲利克斯给予的。生前求不得的,在梦里会得偿所愿。于是每个人都很安详,一脸平静与满足。 “你知道他们想要什么?” “被送到这里的穆勒大抵都有相似的夙愿。”菲利克斯说话时正低头凝视金缇,似乎很怀念这位温柔的旧主。那表情令西瑞尔胸口猛地一窒,一时又嫉妒又难过,上前从菲利克斯手中拿过烛台,绕过他身边朝地窖深处走去。 可没走出两步就被菲利克斯抓住了胳膊。吸血鬼拿回烛台,示意他别往黑暗里去。 “你还没告诉我你来这里的目的。委派书上不是写着由我和你一起行动吗?” “你会乐意看到一口早早为你准备好的棺材吗?”菲利克斯的反问堵得西瑞尔哑口无言。他端着烛台一直站在金缇的棺材旁边,视线几乎不曾从他身上离开过,“你先回去吧。” “你呢?” “我必须守在这里。” “你打定主意不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菲利克斯摇头,话都不愿说了,只是轻轻推了西瑞尔一把。青年向来固执,自然不会因为这点拒绝就妥协。他索性坐在了属于他自己的那口棺材上,菲利克斯不走,他也就不走了。吸血鬼见状,少见地露出了烦躁焦虑的表情,开口又想赶人,孰料本是躺在棺材里的金缇忽然睁开眼睛,缓缓从灵柩里坐了起来。 一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58 旁的西瑞尔见状,惊得立刻站了起来,还不得菲利克斯说话他就已经冲过去拦在他身前,一只手摸进了腰间的口袋。这次他记得带了符文书,对付这种死灵僵尸最有效。 身后响起叹息声,一只冰凉的手搭在他颈后,不轻不重捏了几下。这突兀的动作却奇异地安抚了情绪激动的他,青年不由回头看向菲利克斯,吸血鬼上前,不着痕迹地将他护到身后,语气淡然地说道:“好久不见,金缇。”伸手帮助他站了起来。 “菲……菲利克斯?”金缇迟疑开口,看了看面前的吸血鬼,又低头看看身下的棺木,抬脚跨出,环顾四周,“我在哪里?” “不在梦里。” 菲利克斯的话令金缇大吃一惊。他是菲利克斯历代旧主中最坦然面对终焉之时的人,他说他曾痛失所爱,倘若能在梦中与她白头,也算一偿宿愿。侄女二十岁那年他迎来了此生的终结,那天的菲利克斯一如既往冷淡漠然。他抚摸门口那只白瓷花瓶,闭上眼睛请求吸血鬼成全他的心愿。 “怎么会醒过来?” “还不清楚。” “你怎么会在这里?” 菲利克斯高举烛台,让金缇能看清周围的几具棺材。而除了他之外,原本也有几个应沉睡于此的人却不见了,那几具棺材空空荡荡。 原本应该沉睡的,醒了。 金缇更加诧异,他扭头看向菲利克斯,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指腹隔着双唇按向牙齿,想确认自己是否也长出了尖锐的犬齿。 他想确认自己是不是也变成了菲利克斯的同类。 “你不会变成我的同类,”菲利克斯一句话打破了金缇的担心,但他接着又说道,“但你以这种状态支持不了太久。你的心脏早就不跳了,血也已经冷了,金缇。” 金缇闻言,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是啊,没有心跳了。 他甚至都忘了该怎么呼吸。 都是不必要的东西了。 “我这样能撑几天?” “五天内你就会丧失所有记忆和意识,你的身体会跟着腐朽,你会开始攻击其他人,夺去他们的心脏。” 菲利克斯说得很慢,语调平直,听起来冷漠无情。金缇听得皱眉频频,在菲利克斯说起身体腐朽时,他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听起来很糟糕。”他苦笑。在请求菲利克斯尽快解决自己之前,他的视线终于落在了西瑞尔身上。那年轻人生着一张叫人过目难忘的脸,刚才紧张兮兮跑来挡在菲利克斯身前,他还吃了一惊。菲利克斯不动声色护住这年轻人的举动他也看在眼里,看来他们关系匪浅。 “这是莫莉的侄子吗?”他不想让接下来的时光变得太过煎熬,试着转移话题。菲利克斯摇头,说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后,说他睡得太久了。 “可不知是谁叫醒了我,煞风景。”他笑着说道,又朝西瑞尔看去,“但愿你能成为他的朋友,可能在我之后,他就再也没交到什么朋友了。”他见西瑞尔愣住,也不待对方回应,便径自要求道,“就让心脏早就不会跳的人也有个亡者的样子吧。” 在场的人都听懂了金缇话中的意思。 菲利克斯仍是那副冷淡表情,反倒是他身后的西瑞尔瞪起眼睛,满脸不可置信。从金缇的话里他听出他和菲利克斯曾是朋友,这一刻,他放下了自己幼稚的嫉妒,只觉金缇的要求对菲利克斯而言太过残忍。既然谁也不知为何睡在这里的活死人们纷纷醒来,那么一切尚未盖棺定论,说不定眼下的难题也有解决的可能。 “说不定还有别的办……” “你先出去,西瑞尔。”菲利克斯陡然出声。 “菲利克斯!”西瑞尔厉声喝道,抓着吸血鬼的手便要将他也拉出地窖。 手却被拂开。 “出去吧,最好不要等我。” 西瑞尔咬牙瞪向吸血鬼,冷淡的怪物心意已决。醒来的活死人看着他们,颇是苦恼地皱着眉,走向西瑞尔,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青年微微一愕,看向金缇的眼神讶然,中年男人无奈一哂,拍了拍他的肩。 西瑞尔终于还是妥协了。走上祈祷室的步伐很沉重,他盖上木板,抬头看看笔直伫立的十字架,迈步走了出去。 金缇也让他离开。 金缇说菲利克斯不想他看见他们不体面的样子。 年轻人不知如何才能杀死一个称不上活着的人,可怪物会知道。或许金缇对此也有千百种想象,而哪一种势必都不会让他们如绅士般体面高尚。他忽然意识到,说不定菲利克斯撇下他独自前来的原因也在于此。 他回头看向祷告室,又抬头看向菲利克斯的窗户。原来吸血鬼时常观望的并不是树在屋顶的十字,而是十字之下的灵柩。 西瑞尔忽然很好奇,每当吸血鬼凝望这里时,他会想些什么。 但他没有任由想象继续发酵延伸。 只是静静地等。 而等待比他料想之中的漫长。旧友重逢也有些话想说吧,金缇的梦,菲利克斯的现实,还有他们之间的告别。 金缇那句“他就再也没交到什么朋友了”蓦地窜入脑海,西瑞尔顿时僵在那里,待意识逐渐回笼,双腿早已自发带他回到祈祷室。 他做错了。 他不该听从金缇的。 他不该把菲利克斯一个人留在那里。 他不该让菲利克斯动手。 他不能让菲利克斯再一次杀死他的同一位好友。 那已经无关体面与高尚了。 他做错了。他放任自己做了一件残忍的事。 怪物也有痛觉,他们感官敏锐,比人类更能感知疼痛。 西瑞尔绕过十字架,弯下腰,正要揭开那层木板,一股力量从下面将它推开。 菲利克斯从地下走了上来,手中仍端着烛台,一手拥着被斗篷包裹起来的金缇的尸体。他看起来并不伤心,面无表情,嘴唇与双手也干干净净。 唯有衬衫前襟沾了点血。 ☆、第42章 看到菲利克斯的这副模样, 西瑞尔禁不住吸了一口气。他伸手将对方拉了上来,还没来得及开口,菲利克斯便又催促他离开。 “别忘了上一次可是我救了你!”西瑞尔气得口不择言,不懂为何菲利克斯总想将他推开。 菲利克斯深深看了他一眼。 “别再为我涉险。” “你要担心的话不如把我变成同类。”西瑞尔抬起下巴不驯地挑衅,此时,已全然把布雷老师的训导抛诸脑后。 他考虑过这个,被菲利克斯初拥, 成为吸血鬼。届时他会变得和菲利克斯一样强大,除了阳光和银,什么都伤不了他。他会和菲利克斯一样拥有近乎永恒的寿命, 时间变得充裕了,便充满了无限可能。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59 可他也注意到了,在听完自己这句话后,菲利克斯的瞳孔猛地紧缩, 小到近乎只剩一个针孔的大小。而他的脸色也蓦地变得可怖起来,像原本宁静的海上汇聚起沉沉乌云, 正酝酿着一场足以颠覆山河的狂风暴雨。 “我和你不可能成为同类。”他冷冷打破年轻人的幻想,抱着尸体走出祷告室,朝庄园后的山中走去。 曾经有个名为艾顿的人类成为了吸血鬼的爱人,被爱人转化成同类。 伤口未曾愈合的心再次被心爱的人刺穿, 西瑞尔疼得暗暗吸气,见吸血鬼撇下他要离开,不甘心地咬咬牙,抬脚跟了过去。 一路两人未再言语。夏夜中的山林树影幢幢, 夜鸟落在高枝上虎视眈眈,夏虫伏在树干与野草间鸣叫不歇。西瑞尔见一篷野草间闪烁着光亮,他分神朝那边看去,原来是一群萤火虫。两只蜗牛在萤火虫的围攻之下已然化成粘稠液体,最终成为这群讨喜小虫的腹中之物。 菲利克斯将金缇埋在了湖边一处开阔的平地里。直到他揭开裹尸的斗篷,西瑞尔这才看清了金缇的死状——脖子断了,头颅整个与身体分离,死血凝固在伤口残缺不齐的断面上,没有喷溅,亦没有流溢。 他忽然想起十三岁那年的夏天。少年目睹怪物杀了一匹马。 他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可他还是迈步上前,抱起金缇的头颅放入了挖好的土坑中。 金缇是菲利克斯的朋友。他不敢问吸血鬼杀死朋友时会想什么。 填土前,菲利克斯将自己的斗篷也扔进了墓穴中,弯腰牵起四角将它展平,让它能盖住友人已经开始腐烂的身体。 谁也没有为这块墓地立碑。 过不了两个月,这里就会长满茂盛的野草。 再过两年,就不会有人知道这下面埋着一具早已死去多年的尸体。 离开前,菲利克斯破天荒念了一段祷告词。西瑞尔猜测金缇可能是教徒,不可能有牧师愿意来主持异端的葬礼,但他依然渴望得到天主的祝福,于是怪物代替牧师,为旧友送上最后的祈祷。 “失踪的……几个人都找到了吗?”下山时西瑞尔的问题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不知道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依次醒来的,除了金缇,前面失踪了四个人。最年长的斐乐我在来的时候遇到了,已经完全丧失了意识。另外三个人目前还不知所踪。” 菲利克斯没提斐乐最后结局如何。西瑞尔猜到了。 “你白天出行不便,调查的事交给我吧。最起码要查到他们醒来的原因。” 菲利克斯淡淡“嗯”了一声。 “下次有事别再一个人擅自行动了。” 菲利克斯没说话。 西瑞尔一把拉住他。 “如果你不见了,我会担心。” 年轻人总是很勇敢,明知可能再次被刺伤,却依然无所畏惧地凝视。 “如果你受伤,我还是会像上次那样义无反顾去救你。” “别把我想得太重要。”菲利克斯终于开口回应,却撇开脸没看西瑞尔,他轻轻拂开青年的手,继续朝山下走。 “不,菲利克斯!你很重要!”西瑞尔追过去拦在吸血鬼身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扯向自己,两人近得几乎鼻尖抵鼻尖,他怒目圆睁,咬牙切齿说道,“为什么你总想甩掉我?我没碍过你的事,不求你为我做任何事,我是你的包袱吗?” 这一次,菲利克斯没有避开。他抬起眼迎上西瑞尔的视线。人类的呼吸太烫了,他吸入鼻腔,内里像被剖开摊开在阳光下炙烤,疼得他经不住颤抖起来。 “你让我不自在。”他叹息,“别把我想得太重要,别把我当成你求不得的人。西瑞尔,你很快就会老去,接着迎来死亡。但我会一直保持现在的样子。你是我的异类,一只猫再美丽再粘人再善解人意,你也对它无动于衷,不是吗?” 吸血鬼的话太残忍,以致此时西瑞尔终于想起老师曾经的教导。 他们看人类就像人类看待路边的一条狗一只猫,也许会动恻隐之心,多数情况下却只是片刻的温存罢了。 人类不要妄想他们能成为自己的族类,不要妄想他们当中温和的那部分能一直与人无害,更不要妄想他们还能与人类发展出什么不同寻常的感情。 多么正确。 近乎谶语。 “所以你曾经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逗一只猫?” 西瑞尔不愿相信。 他还记得几个小时前菲利克斯将他护在身后,像害怕金缇会伤害他。 可是转念一想,这不也是契约中的条款吗?仆从不可伤害主人,亦要保护主人周全。 尖锐的刺痛伴随着耳鸣□□般浸入胸膛,西瑞尔死死咬牙,用力得牙龈出了血,嘴里全是血腥味。他狠狠逼视菲利克斯,仿佛如此就能逼出对方心底的真实答案。可菲利克斯依旧是那副不冷不热的表情,原本紧缩的瞳孔已慢慢散开,双眼像两口深井,枯寂无波。 “你宁愿承受被契约反噬的痛苦也要骗我,也要让我离开,这也是在逗猫吗?” “是我做的事让你误会了吗?”菲利克斯摆出一副惋惜的样子,“那对我来说不算什么。西瑞尔,我是被人类养大的,养父母有过几个孩子,最后他们都死在了战乱里。你来的时候太小了,太像我的弟弟。你从来不是艾顿的替身,而是弟弟们的。我对你好只是想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些。” 一开始确实如此,放不下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后来在雪地里捡到少年,听他说要把自己的血给他,恍惚以为亚伦复活。然而到了让赫肯配合自己做戏那里,他已经完全认清西瑞尔并不是亚伦的现实。他知道谁也替代不了过去的家人,更是清楚西瑞尔不必凭着某个人的替身才能在他心中占据地位。 所以他假装离开,最后又回到庄园带走了西瑞尔赠送的书。 对他来说,它们很重要。 但他并不愿再与西瑞尔亲近。 于是他往真话里掺入假话,希望用着真假掺半骗过西瑞尔,希望青年相信自己在他心中毫不重要。 契约只是借口而已。 希望他们保持联系的是人心。 正如当年那少年所说,吸血鬼什么都知道。 活了这么多年,又有怎样的人心是看不穿的呢? 他略带遗憾地叹息,强硬地拂开人类的手,将还在为他这席话震惊难过的青年甩在了身后。 人心总是很容易受伤。寿命明明那么短,这一生却还要经历那么多大喜大悲,还要放纵狂喜与剧痛。或许这也就是人类那么疯狂的原因,他们在有限的时间里积蓄了太多能量。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山脚,后面的西瑞尔追上来,对吸血鬼说带他回旅馆。吸血鬼抬头看了一眼渐渐西沉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60 的月亮,黎明将近,他默默抱起人类,让对方抱紧他的脖子。 翌日天一亮西瑞尔就忙着搬家,他先把两人的东西送去了新租的房子里,房东太太表示可以帮他整理,他礼貌地婉拒了。忙完后房东太太已经沏好了茶,他不好意思再拒绝,便留下来陪着妇人喝了一会儿茶。返回旅馆的途中他想起菲利克斯的斗篷跟着金缇一起下葬了,便绕路去了一趟集市。 捧着斗篷上楼时他还在暗暗抱怨自己多事,昨夜菲利克斯的话多伤人,揭开了那些温情的伪装,原来到头来他依旧只是某个残影的替身,菲利克斯对他好的同时,一颗心却都系在早已亡殁的灵魂上。 他明明什么都不是。 却还沾沾自喜了那么多年。 却还妄想成为另一个残影的替身。 太可笑了。 西瑞尔委托旅馆老板把斗篷转交给菲利克斯,又找他借了纸笔,写下了新租好的房子的地址,请老板一并交给他。 菲利克斯今晚势必还会继续出去寻找活死人的线索,既然不让他跟着,他也犯不着那么厚脸皮。 西瑞尔离开旅馆,独自朝兄弟会分部走去。 ☆、第43章 在档案管理师的帮助下, 西瑞尔找到了几本有关僵尸的手记。可转念,这次出现的并不是单纯的僵尸,按照菲利克斯的说法,他们沉睡后应该不会醒来才对。 与梦有关的……难道是梦魇? 青年蹙眉沉思。 但梦魇是入梦汲取人的能量,唤醒沉睡之人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 “还有什么怪物是和梦境有关的?”他站在书架前询问管理师。 红头发的青年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用戴着手套的手指点着下巴,同样皱着眉, 抬头看着书架。 “其他的倒没听说过,不过我可把有关睡眠和梦境的记录都找给你。”他说着搬起梯子来到另一个书架前,“多数都是从民间采集来的逸闻传说, 没听说当时有什么怪物出没的。”视线扫过书架上的一排排书籍,他从中抽出几本递给西瑞尔。 “你听过那个传说吗?有个国家的公主被纺锤刺伤,结果沉睡了两百年,最后被一个王子的吻唤醒。”管理师跳下梯子, 帮着西瑞尔把书旁边的空房里,“传说里是这么讲的, 不过我的老师说很可能只是公主的长梦到头,恰好王子在那时出现而已。” “长梦到头?是梦境有了结局吗?” “怎么可能。梦是没有结局的。”青年抿唇笑起来,露出两个甜蜜的酒窝,“美梦也好, 噩梦也好,所有的梦都有固定的长度,它们一头连着现实,另一头连着下一个梦, 所以我们经常会从一个梦境突然进入另一个。或者,不也常有那种情况吗?昨晚的梦被打断,今晚入睡还能进入同一个梦境,甚至明晚也会。这就是很长的梦,一个晚上的时间你走不到尽头,所以它每晚都会来找你。那个公主的梦太长,于是睡了两百年。” 西瑞尔将信将疑地点头,并没有把管理师的话放在心上。他点燃蜡烛,在这静谧的房间里翻开了第一本手记。这里头记录的都是些发生在乡野田间的逸闻,有些很有趣,但大多数都平淡无趣。他耐着性子一页页翻阅,也不知看了多久,听见身后起了一阵响动,回过头,发现是菲利克斯来了。 “有事吗?” 现在看到菲利克斯的脸居然会觉得心痛。西瑞尔端坐在那里,不知该以何种表情面对。昨夜两人把话说得透彻,菲利克斯的想法他听得很明白了,一颗热切的心像被扔进冬天的冰河里,冷得彻骨。 他见吸血鬼走过来,一手扶着椅背,在他还未来得及做出其他反应之前,竟弯腰吻了他。他愕然,心脏在胸膛中狠狠撞击,对方冰凉的手指落在他的脸颊上,正温柔地摩挲。 “费恩来了。”菲利克斯低喃,说着又吻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 费恩又是谁? 西瑞尔诧异,菲利克斯吻得情深,轻抚脸颊的手移向他的脖子,拇指按着他的喉结慢慢画着圈。他觉得后背一紧,胸中一荡,呼吸蓦地急促起来,双手就这么自发地揽住了菲利克斯的腰,起身将他按在了桌上。 即便如此,吸血鬼依然没有推开他,反而笑着解开了他的发带。 “老天,拜托你们下次挑个合适的场合再亲热。” 又一个声音响起,莫名有些熟悉,西瑞尔自菲利克斯颈间抬首回头,竟看见门口赫然站着早就死在阳光下的eg!心中一凛,他下意识寻找起自己的手杖,一手探向腰间,却只摸到一条粗布腰带。微微一怔,他低头,却发现自己不知穿着什么年代的衣服,再抬头,周围的景观不知何时也变了,房间里有桌椅有柜子,一张床正靠着墙。 不对劲。 西瑞尔回头看菲利克斯,吸血鬼此刻正靠坐在桌上,那双美丽深邃的绿眼睛正凝视着他。 他从未见菲利克斯用这样深情的眼神看过谁。 他看清了菲利克斯眼中的爱意。 “别浪费时间了,艾顿,今天正好是满月。”费恩在门口催促。西瑞尔见他走近,忽然被他揽住了肩,“嘿,菲利克斯,你真的能分清我和艾顿吗?” “我不会认错自己的爱人。”菲利克斯边说边缓慢地眨动眼睛,唇畔带着似有似无的微笑,这让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难以抗拒的诱人魅力。 西瑞尔几乎入迷。 但很快他便又重新打起精神,试图弄清楚现在的状况。eg拽着他走出屋外,菲利克斯跟在身后。这里不是分部了,而是在某个小村庄。他不动声色,被动地跟着这两人走了好远,直到看到在月下涌动的河流,这才猛然醒悟眼前的就是多玛河。 是eg曾出现过的村庄。 “那边有一片坟场。”费恩坐在河滩上,随手折了一根芦苇,“坟场里有秘密。” 西瑞尔猜想他口中的秘密便是空棺与下面的地窖。 菲利克斯站在他身边,低声询问他是否真的愿意。 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西瑞尔不知该作何回答,正在思量答案,谁知身体却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驱使,他没说话,却坚定异常地点头。菲利克斯看过来,眼中凝聚着西瑞尔陌生不已的狂喜。 他第一次知道,菲利克斯曾那么接近人类,他那么深情,那么纯粹,他时时都含着微笑,狂喜的眼神令人想起夏日正午最盛大的光芒。 菲利克斯不动声色地拉着他的手走进了树影叠映的树林中。他们拥吻,菲利克斯亲吻他的脖子,说他从不会在这对孪生子中间认错自己的爱人。 “我听得见你们的心跳。” 湿热的舔舐落在耳廓,西瑞尔近乎意乱情迷,他抗拒不了这样的菲利克斯,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61 甚至无法保持清醒。 “在我面前,你永远没法保持冷静。” 西瑞尔忍不住点头,一把抱住菲利克斯压到树干上。 夏夜的风掠过树梢与低草,吹拂过他们肩与腰。西瑞尔将菲利克斯拥入怀中,紧扣着他的背与腿根,又担心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留下淤痕。菲利克斯毫不压抑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与嘶哑的哭腔,如此动听,而他的眼神如此热切,吻如此主动。他如此迷人。 而这一切都不属于他。 西瑞尔咬住菲利克斯的嘴唇轻轻吮吸。 这一切都属于叫做艾顿的人。 菲利克斯用双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又一次询问他是否真的愿意,他点头,凝视着躲藏在树影中的爱——无论要做什么他都愿意。 于是菲利克斯呢喃着温存爱语咬住了他的脖子。 他倒在了野草中,菲利克斯攀在他身上,长发散开,像破碎的金子。吸血鬼咬破了自己手腕伸到他面前,诱哄他喝下从中涌出的血。 “一开始会很痛苦。”吸血鬼的嘴唇上还淌着血,是苍白的他身上唯一一抹艳色。青年躺在草中,握住了爱人的手腕,闭上眼睛,将嘴唇贴了上去。 他不习惯血腥味,却依然咬牙吞下,冰冷的血顺着咽喉滑入腹中,他突然感知到一阵剧痛——他说不清究竟疼在那里,只是疼,仿佛有一双手在拆卸他的骨骼。他低吟、嘶吼、尖叫,在草丛中扭动身躯,像一条濒死的虫。菲利克斯一刻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抚摸着他的头发,亲吻他的脸颊,低声叫他坚持。 心跳的的频率越来越快,心跳声变得越来越明晰,像某种长进耳朵里的刻印。他断断续续抽着气,只觉得身体的温度宛若褪落的潮汐,又如石像上的金箔,正从他体内层层剥落。他觉得冷,咬牙强忍下颤抖的冲动,捧住菲利克斯的脸,扬起下巴又吻了过去。 他正在经历初拥。 人类与吸血鬼相互交换彼此的血。 艾顿成为了菲利克斯的同类。 西瑞尔痛极了,冷极了。他嫉妒极了。 “我爱你。”他说。 菲利克斯俯身回应,笑得那么灿烂迷人,与西瑞尔记忆中的判若两人。青年再次翻身压住吸血鬼,急切而迷乱地吻,一手握住他的膝盖推起。 这是梦吗? 这就是金缇口中的美梦吗? 如果他说的是对的,如果那红发的管理师说的也是对的,西瑞尔甚至希望这梦能永恒。 他们在月下温存,直至听见费恩催促不满的叫喊声,这才依依不舍分开。 费恩接着也被转化了。 站在多玛河畔,西瑞尔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 这样就能永远和菲利克斯在一起了。 那一刻,他竟分不清这究竟是他的、还是艾顿的想法。 变成吸血鬼后,他们再也不能留在村里了。吸血鬼本就是居无定所的族群,菲利克斯带他们离开,开始了他们在这片大陆上的流浪生活。他们每到一个地方,最长的落脚时间不会超过三年。 成为吸血鬼的费恩如鱼得水,对一切都习惯得很好,他说他喜欢这种感官敏锐的感觉,能听见很远之外的动静,即便夜里不点蜡烛也能将周围看得一清二楚,他移动速度很快,力大无穷,这些让他满足,让他感到安全。 可西瑞尔发现自己始终无法习惯鲜血的味道。他也不能忍受无法在白天出门,偶尔接触到阳光,皮肤立刻会遭到侵蚀。他第一次尝试到超越耐受极限的疼痛,皮肉从手背脱落,骨骼清晰可辨。他和菲利克斯都不愿吸食人血,爱人带他潜入权贵者的庄园,在他面前撕开了一匹马的喉咙,为他捧来新鲜的血。 那艳丽的颜色宛若噩梦。 西瑞尔陡然发出若癫若狂的嘶吼,一把推开了菲利克斯。 他在月下狂奔,剧痛传遍全身。菲利克斯追在身后,高声叫着他的名字——叫着艾顿的名字。汹涌的悔意在胸膛中翻滚,他没想到转化之后的生活却是如此,他没想到转化之后他们必须活得像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必须避开人群,更别提能有什么朋友了。他没想到转化之后对所有食物都失去了胃口,舌头只能尝出血的味道——但他厌恶血,他厌恶血腥味,他厌恶自己只能像低贱的动物那样咬断其他动物的脖子进食。 他感到孤独,感到下贱,感到活得毫无尊严。 他不再是人类了。 他是怪物。 奔跑中的西瑞尔发现自己在哭。 艾顿后悔了。 艾顿后悔让菲利克斯转化自己。 他后悔了。 后悔自己迷上了菲利克斯。 菲利克斯追上来,不知名的力量驱使西瑞尔挣扎。他们在月下纠缠,在月下厮杀,西瑞尔用利爪抓伤了菲利克斯,看着血从伤口中涌出,那悔意之中竟又掺入了无边的恐惧。 他是野兽。 他抛下菲利克斯,继续在月色中奔跑。 他不觉得累,只想永远这么逃下去。如果这世上还有能让自己变回人类的方法,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月亮逐渐西沉,启明星在东方的天空光芒闪烁。 他看见了朝阳,红彤彤的,血一样。金色的光芒自天边降临,宛若行走的神祇,一寸寸驱散幽暗不祥的夜色。 他下意识朝那束光芒跑去。 身后传来了菲利克斯的叫声。 爱人哀求他停下。 不能停,不能回去。 不经意间,神祇转瞬已行至跟前,光与阴影的界限就在脚下。 西瑞尔跃身撞进了光里。 作者有话要说:  嗷,作者开了新文求预收~有话说里好像不能放代码,麻烦小天使们点开作者专栏瞅一瞅~那篇《弑君者与帝师》就是啦! ☆、第44章 他从悲壮的噩梦中惊醒, 喘息着,一手抚上胸口,试图平复过于急促的心跳。梦中的朝阳晨光只是假象,天还未亮。他有些渴了,下床摸到桌边拎起茶壶晃了晃,幸好里头还剩了些没喝完的茶水。 虚掩的房门被推开,白皙的金发男人轻轻走了进来, 问他怎么回事。 “做了噩梦。”他一边摇头一边叹息,喝了半杯茶。 菲利克斯走进来吻在他的额角,他笑着搂住对方的腰, 闭上眼睛同爱人交换了一个短暂的吻。他们相继倒在了同一张床上,他将菲利克斯抱进怀里,爱人轻抚着他的脸,手指滑过眼角, 他僵了一下,不自在地避开。 “明天我要护送主教去圣地。”他抓住菲利克斯的手, 让它贴近自己的心,“大概要去三个月。” “你跟我说过。” “你不会趁我不在偷偷搬家吧?” 菲利克斯笑起来,忽然伸手抱住他的头,将一个吻印在了他的头顶。这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62 是菲利克斯的习惯, 从他们认识之初菲利克斯就是如此。那时他才二十岁,正是最年轻气盛的时候,每当他因为某些事生气时,年长的菲利克斯就会过来抱住他, 踮起脚亲亲他的头顶。 “你的家在这里,我不会走的。” 他听说吸血鬼都是居无定所的怪物,因为害怕被人识破身份,总是四处迁徙。菲利克斯可不一样,他在这里待了二十年。是啊,从他们初识到现在,已经二十年了。初遇时,菲利克斯总是一脸忧郁,对人类很戒备,也不肯同他多说哪怕一句话。 可最后还是被他打动了。 他们的关系很隐秘,不光是因为菲利克斯的身份。他是效命于教廷的骑士,曾向天主宣誓保持自身的纯洁。可他却爱上了忧郁的怪物,他惊叹怪物的美丽,折服在他的魅力之下,甚至愿意忽视他们的性别问题。 二十年前的匆匆一瞥,惊为天人。 二十年后的今日,菲利克斯风华依旧。 他不再说话,再次将爱人牢牢抱紧。 翌日出门正赶上下雪,他往甲胄里塞了厚衣服御寒,戴上铁桶似的头盔时,他听见菲利克斯发出忍俊不禁的笑声。 “我也讨厌这玩意儿,戴上之后简直没法呼吸。” “它可以保护你。”菲利克斯上前,曲起手指敲了敲结实的头盔,它不出所料地发出瓮声瓮气的咚咚声。菲利克斯笑得更大声了。 他在笑声中狼狈地出了门。 他都四十岁了,可在菲利克斯眼里,他好像永远都是那个二十岁的小伙子——就像菲利克斯以为他也有不老的能力似的。 该死的时间。 他把马牵出马厩,骑上马背,踏着雪赶往教廷。一路上,马蹄之下的雪花飞扬,光秃秃的树木被雪压断枝杈,他双手紧握缰绳,呼出漫长白气,一时竟感觉有些发晕。闭上眼睛用力甩了甩头,再次睁开眼睛,仍是素雅雪景与不绝于耳的马蹄声,西瑞尔愣了愣,突然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 昨夜他明明在分部寻找有关梦境的民间传说,后来似乎睡着了,做了古怪的梦……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猛地挺直后背,紧张地四下张望。 他在夏夜沉睡,却在冬日醒来。如若不是和那公主一样一睡百年,那便是,他从一个梦境落入了另一个。 身下的马好似有了自己的意识,无须主人执缰也知自己的行进方向。西瑞尔被带到教廷外,圣骑士团整装待发。他们护送主教前往圣地,历时近两个月。然而刚刚抵达圣地便听闻异教即将抵达圣地的消息,战事一触即发。大团长一声令下,大部队驻扎城中,一队骑士骑快马出城寻求支援,却再无音讯传回。 敌军源源不断,圣骑士与圣地的平民们抵死守卫。援军抵达城下,与敌军殊死搏杀。战局的天平摇摆不定,生机与覆灭只在一线之间。 圣地保卫战持续了整整三年。圣骑士们胜利了,主教跪下亲吻圣地的泥土,双手合十虔诚赞颂天主。骑士们再次跨上战马护送主教回程,经过一条河时,马蹄踢起水花,西瑞尔不经意朝河中投去一瞥,明明还戴着头盔,他却能看见藏在其中的那张沧桑的脸。 他已经不年轻了。 心中闪过莫名想法,他一怔,眨眨眼再定睛一看,只见河中水花四溅波纹荡漾,哪里能看清映入其中的倒影。 回程途中走走停停,又耗了两个月西瑞尔才算回了“家”。走时还是寒冬,而今回来了,屋外那颗樱桃树已经开了花。好像他离开不过三五个月,根本没有三年那么久。 菲利克斯没有离开。西瑞尔心中涌出甜蜜的喜悦,他上前抱住爱人,小心翼翼把他抱进阴影中,低头与他接吻。菲利克斯用冰凉的手抚摸着他从下巴延伸至两鬓的胡子,最后轻轻拽了拽他唇下最长的那缕。 一些记忆涌入脑中,还有一些情绪混杂其中,并不是叫人开心的。西瑞尔很困惑,双手握住菲利克斯的肩膀将他拉开,细细打量眼前的爱人,内心里竟滋生出一丝嫉妒与酸涩。他暗暗一惊,竭力想把那怪异的情绪压抑下去,嘴唇却不由自主动了起来。 “帮我把胡子剪掉吧。” 原本笑得开心的菲利克斯闻言忽然就安静下来,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嗯”了一声,转身从柜子里找出了剪刀。 那些没头没尾的记忆还在西瑞尔脑中打转。 好像是年轻时的“他”和菲利克斯,那时“他”是喜欢蓄须的,时常刻意留着两撇胡子,听菲利克斯说一句“你长大了”就喜不自胜。 可现在他恨死自己这些胡子了。 让他像个没用的老混蛋。 菲利克斯还是那么年轻。 西瑞尔见菲利克斯拿来了剪刀,又被一股力量驱使着从他手中夺过剪刀,好似怀着深仇大恨地一刀剪掉了下巴上的胡子。 他听见菲利克斯在身边说:“汉斯,我爱你。” 汉斯是谁? 他看向菲利克斯,英俊的怪物眼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忧虑。 西瑞尔知道自己在做梦,但他摆脱不了,梦中的躯体跟随梦中的时光流逝渐渐老去:梳头时总有大把头发缠在梳齿上,下巴上的胡子却越来越硬;曾经饱满有力的双手逐渐变得干瘦,手背皮肤干涩起皱,下面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辨;某天晚餐时他突然崩到了牙齿,吐出嚼到一半的饼,一颗牙赫然躺在掌心,牙根还带着血。 菲利克斯始终信守承诺,只要他还在,就不离开。 可他还是那么年轻。 老朽的西瑞尔死死攥住手中的饼泥与断牙,抬头看向一旁满脸忧色的菲利克斯。 他还是那么年轻,距离他们初遇那时已经四十多年了,时光未曾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西瑞尔感叹造物神奇,但内心很快就被毒火般的嫉妒占据。他急促地呼吸,在菲利克斯忧心的眼神中离席而去。 他老了,而菲利克斯还年轻。 为什么他老了,菲利克斯却年轻如昔。 为什么吸血鬼不肯转化他。 哄骗他说无论他将来老朽成什么样都会爱他。 假的。 都是假的! 而今站在这样的菲利克斯身边他只觉得自惭形愧,他嫉妒极了,愤怒极了,为什么老去的只有他一个! 西瑞尔控制不住内心这些消极怨毒的想法,他竭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那些想法却宛若□□浸入血液,他感觉浑身燥热,四肢被某种危险的冲动支配。 他有不祥的预感。 可梦还在继续。 那天晚上,他举剑冲进菲利克斯的房间,质问他为什么不转化他。吸血鬼面无惧色地回望,温和地说当初是他自己选择不被转化的,是他自己坦言害怕承担永恒带来的未知后果。他怒吼着打断了菲利克斯的话,逼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63 迫菲利克斯看看现在的他,质问吸血鬼是否正嫌弃他的老迈。 “我爱你,汉斯。” 菲利克斯说得平静却坚定,上前想拿过他手中的剑。 把剑交给他。 西瑞尔对自己说。 可这双手却不听话地挥舞着,任由锐利的剑刃划伤爱人的脸。菲利克斯无畏无惧地继续向前,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西瑞尔看见他眼中的心碎。 把剑交给他,把剑交给他!别伤害他! 西瑞尔在心中大声嘶吼,可剑尖依然无情地刺进了菲利克斯的肩。 曾经汹涌的爱意不知何时竟全部变成了自卑与恨意,西瑞尔在这激烈的情绪中颤抖起来,他听见自己的怒吼,却听不清说了什么。反倒是菲利克斯的请求他听得一清二楚,菲利克斯请求他放下手里的剑,请求他相信他。西瑞尔感觉自己被一股强烈的悲怆攫住,他看向爱人,视线模糊,最后翻转手腕,一剑捅穿了自己的心。 他嫉妒菲利克斯,憎恨菲利克斯。 他那么爱菲利克斯,却因为皮囊老朽而在爱人面前无地自容。 别爱上怪物。 西瑞尔呢喃着,猛然从梦中惊醒。 蜡烛不知何时燃尽,空旷的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 青年摸索着站了起来,急急忙忙跑了出去,直到看到外面静默伫立的成排书架,一颗悬起的心终于安然落地。 作者有话要说:  朋友们哇,这篇文看到这里,你们觉得哪里有不足哇?比如结构失衡,开头没意思,或者视角狭窄,大事件写得像村长打架之类的…以及人物塑造方面有没有问题,比如太平面啦,太标签化啦,表现形式单一啦…可以评论告诉我吗?有红包!!!什么想法都可以说!只求温柔一点!!! 拒绝吐槽菲利克斯有前任并且跟很多人ox过并且还是受!!!拒绝!!!! ☆、第45章 历经两段人生的长梦令西瑞尔疲惫不已, 他再次点燃蜡烛,坐在桌前盯着摊开的手记,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梦中的事真假难辨,可艾顿这个名字他是记得的。eg在梦中也换了名字,时常揽着他的肩,与他宛若兄弟般亲密。 况且,两个梦都与菲利克斯有关。 梦中他曾是艾顿与汉斯, 是菲利克斯的两个爱人,他在梦中经历了他们的半生,也经历了他们与菲利克斯共同生活时的心态变化。梦里的感受那么真切, 好似他真的怨恨、嫉妒菲利克斯。那情绪太强烈了,以致醒来时恍惚觉得自己终于解脱,可那些怨毒的感情依旧磨损着他的心。 菲利克斯知道这些吗?他知道自己曾遭爱人怨恨吗? 想到这里,西瑞尔忽然感觉心口被沉沉巨石压住, 一时间喘不过气。他猛地攥住拳头,握紧了又松开, 复又握紧,反反复复,却无法纾缓淤积于心的沉郁,只得起身绕着桌子踱步了好几圈, 那有如淤泥般的情绪这才稍稍有所淡去。 付出不见得能有收获,在梦中他分明能感受到菲利克斯的爱意——菲利克斯付出了满腔的爱,可最终换来的却是爱人们的怨恨。脑中蓦地浮现出菲利克斯冷淡的表情与言语,西瑞尔曾觉得它们是伤人的刀, 此刻却感觉那么悲伤。 脚步停了下来,青年双手撑着桌子,垂头用力深呼吸。 要冷静下来。 他的一生在菲利克斯看来很短暂,可对他而言就是漫长的全部了。 还有时间。他还有时间。 西瑞尔咬牙,强迫自己收敛思绪,暂时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案子上。 他重新坐回到桌前,忍下内心翻覆的情绪回忆着梦境,断定这两个与菲利克斯有关的梦绝不是巧合。 他一边思考一边漫不经心翻动手边的手记,“盗梦者”这个词突然闯入视线,他一怔,下意识拿过烛台。烛火照亮泛黄的羊皮纸,被花体字写就的“盗梦者”一词透着某种荒诞而肃穆的味道。他认真查看了上下文,说的是曾在一个村庄发生过一件事,村民们在梦里变成了自己的邻居,经历着他们曾经历过的事,无数秘密在梦中被摊开曝晒,一夜之间,整座村庄就这样在梦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西瑞尔接着又翻阅了其他几本手记,多多少少都记录了类似的故事,有些发生在夫妻之间,丈夫梦见自己成为其他人与妻子偷情;有些发生在兄弟姐妹之间,出嫁的妹妹在梦中变成哥哥,为了一袋钱就让她嫁给了行将就木的老地主。谁也说不清这些事是如何发生的,有些作者将这称作神的暗示,有些认为是妖精作祟,可哪种猜想都没有“盗梦者”给西瑞尔的印象深刻。 他甚至觉得自己同那个词之间有某种天然联系。 在分部里待了一夜,翌日一早将手记归回原位时又碰到上次那位干练的中年女管理师。她今天穿了一身惊世骇俗的裤装,裤腿扎进了长靴。观察者的权限是很高的,在这样的清晨里遇上一两个查阅档案的观察者,管理师早就见怪不怪。她嘟囔着“这里没有茶”从梯下走过,却被踩着梯子的西瑞尔叫住。 “我想查阅菲利克斯的行动报告。” “他又做了什么?”管理师随口问道,冲西瑞尔招招手,带他去了报告储存室。 西瑞尔没有回答女人的问题。 “虽然怪物们多多少少有点问题,可他们做的是猎杀同类的事,对他们别太苛刻。谁都有恻隐之心。” 管理师的话令西瑞尔不由一怔。他习惯了从人类的立场出发,有怪物伤人就应该消除。和菲利克斯待在一起时他记得菲利克斯也是怪物,可看他追捕幼狼乃至与eg残杀时,他内心里除了担忧菲利克斯的安危,也只剩如何最快地清除敌人了。 是的,对那些并非人类的执行者来说,人类也是异类。 人类以绝对的数量与日趋发展的科技成为了世界的主宰,接着便以人类的道德与正义定义其他族群。 “我们做错了吗……”他喃喃自语。 “我们是对的。”管理师从高高的架子上抱下一个木匣,“可也许他们也没我们想的那么错。”她跳下梯子,把木匣交给西瑞尔,接着便独自离开了储存室。 西瑞尔盯着女人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她彻底从视线里消失,这才将注意力转向手中的木匣上。 菲利克斯这几年里做的每一次委派都在里面。 与那优雅外貌极不相符的是,吸血鬼的字并不好看。而西瑞尔也看得出,在撰写自述这部分时,菲利克斯也没有太用心,单词拼写很随意,很多甚至都是错的。他从中拿出一份报告,就这么抱着木匣站在架子旁看了起来。 捕杀过各种怪物,包括同类,也捕杀过警察局抓不到的人类凶杀犯。一开始的自述都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64 很简略,后来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自述部分被取消了,取而代之的是分部指派的他述。他述人会先询问详细过程,然后组织语言撰写报告,两相比较,还是他述更加详细具体。 西瑞尔在意的是eg的案子。 费恩。 他记得那是吸血鬼曾经的名字。 至少在梦里是。 报告里说菲利克斯在看到女尸脖子上的那两个字母时就认出了凶手是谁,所以那晚才会那么着急跟出去想抓到对方。后来从酒馆回到旅馆,他从房门缝里发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地名。西瑞尔知道,这就是多玛河畔的那个村庄。 执行者称他认识那个吸血鬼。对方叫费恩。 eg的真名陡然出现在眼前,真与梦中的一模一样。西瑞尔忍下心中那股怪异的感觉,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复杂的情绪,定定神后才开始继续阅读报告。 菲利克斯追到村庄后恰好看见费恩抓了两个孩子,他以为费恩是要拿他们做食物,追着费恩到了坟场下的地窖。 费恩用孩子威胁执行者,如果他不妥协就杀了他们。 “我不在乎他们。” 执行者当时是这么说。但费恩说他了解执行者,一个以为自己就是人类的吸血鬼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两个孩子死在自己面前。 “费恩和他哥哥也曾被吸血鬼当做食物囚禁,是我救了他们。” 看到这里,西瑞尔又是一惊。他在梦中时与菲利克斯的关系已经很亲密了,却没想到是菲利克斯救了艾顿和费恩。他不禁想起刚刚管理师的一番话,心中好似有全万种情绪涌动,撑得他的心脏泛起了一丝丝莫名的酸涩胀痛。 报告里写费恩囚禁了菲利克斯,并转化了那两个孩子,后来不知何故又抓来两个转化了,扬言说要菲利克斯死在这群孩子口中。 之后的事西瑞尔都知道了。他追去村庄,发现了地窖的秘密,救了菲利克斯,杀了费恩。 如果梦境里发生的事都是真的,艾顿最后自杀是因为被转化成吸血鬼,那么费恩的目的无非是向菲利克斯复仇。 可假如要复仇,费恩为什么不直接杀了菲利克斯? 疑团还有很多,答案都在菲利克斯那里。而西瑞尔已经预见要撬开这顽固吸血鬼的嘴是多么困难。 他在午后回到了马珂太太家。从昨晚到现在他甚至连水都没喝一滴,加上那两个梦几乎耗尽所有的气力,他上楼时感觉疲累至极,恰好这时马珂太太从房间里出来,说她做了些点心。青年隔着雕花的楼梯扶手看向房东太太,矜持地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摇头婉拒了。 他也变得害怕与人亲近了。 况且马珂太太总会让他想起玛丽。 他想着,又上了几级台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探出头叫住房东太太,询问他的朋友是否来了。 “那个金发的小伙子吗?”马珂太太笑眯眯地说道,“他是清晨过来的,现在应该在房间里。噢,你帮我问问他要不要点心……”她说着在围裙上羞赧地擦了擦。 西瑞尔看出来她是不小心做多了自己又吃不掉,便点头说问问那位朋友。 马珂太太是个有点收集癖却又不太爱收拾的老太太,总会把一些用不上的旧东西堆在二楼走廊的窗户下面,西瑞尔路过时总免不了看看那堆东西。昨天是口旧座钟在最上面,今天就变成了一幅画。那幅画看着有些年头,纸的边缘已经泛黄打卷了,画中的视角很奇怪,像是一个人站在屋子里看窗外。画里大雪纷纷扬扬,披着斗篷的少年站在银装素裹的中庭里仰头看着天空。 西瑞尔脚步一顿,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上前捡起那幅画细细端详,越看越觉得画中的少年就是十三岁的自己——那天夜里他被赫肯叔叔带进了伯爵府邸,赫肯叔叔与管家争执不下,他一个人逃出了那幢压抑的房子。 而这幅画的视角,似乎就是出自当时对他们避而不见的伯爵大人。 ☆、第46章 西瑞尔下楼找到马珂太太询问画的作者, 老妇人说是小儿子画的。 “画框无缘无故开裂了,要去重新订做一个了。”她说着颇是伤脑筋地叹了一口气,从青年手中接过这幅画,举得远远的,看了又看。 西瑞尔旁敲侧击想知道马珂太太或是他儿子是否与伯爵有交情,老妇人沉浸在对儿子的思念中,念念叨叨着他怎么还不写信回家, 也没注意到西瑞尔语气中的急切,只说她怎么会认识穆勒伯爵那种大人物。 事情变得蹊跷起来。 暗暗压下心中的怀疑,西瑞尔再次回到二楼, 各种纷繁思绪缠身,他疲惫地用力眨了眨眼睛,见菲利克斯的房门没关,便悄悄探进半个脑袋。 吸血鬼睡着了, 可好像睡得不□□心,眉都是皱着的。 青年蹑手蹑脚走到床边, 凝视着菲利克斯的睡颜,想起昨晚的长梦,胸中再次泛起酸涩发麻的疼痛。他咬着舌头没让自己叹息出声,怕吵醒菲利克斯, 思忖着等他醒来,要找个机会同他好好谈谈。 他回房也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天已经黑了。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衣衫不整地冲出房间, 见菲利克斯还在,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掸掸身上的衬衫,理了理凌乱的头发,象征性地敲了敲房门。 “顺利吗?” 前天夜里那番争执还历历在目,想起菲利克斯说过的话,西瑞尔仍觉伤心不已。他可以不管菲利克斯,甚至一走了之,契约对他没有任何伤害,最后受苦的还是菲利克斯。 但他放不下。 就算撇开他对菲利克斯的感情,菲利克斯曾为他做过那么多,他没办法说服自己去做个忘恩负义的人。 “把他们和金缇埋在一起了。”菲利克斯知道西瑞尔问的什么。他见西瑞尔态度僵硬,也不赘言。 “没有漏网之鱼?” “只要剩下的不再醒来。”菲利克斯似乎也不想再次面对那些旧主,言辞之间透着淡淡的疲惫。他见西瑞尔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想起前天晚上自己说过的话,虽然也有他自己的考虑与道理,但毕竟伤害了西瑞尔——他与西瑞尔之间的感情经历了漫长的积累过程,西瑞尔依赖他,信赖他,他虽是怪物,却不是无情无义。 负疚在胸中蔓延,菲利克斯想像以前那样做些无声的举动安慰西瑞尔,却担心又会让西瑞尔重拾希望。 何苦要爱上一个怪物。 爱人们的脸掠过脑海,菲利克斯从未忘记过他们。爱情能被淡忘,爱情带来的伤害也能,而让他无法释怀的并不是那些。 让他从此与人类保持距离的原因不是他在爱中受到伤害,不是爱人们的怨恨,而是爱人们怨恨他的理由。 就算他长得再像人类,就算他再怀念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65 曾经作为人类生活的日子,就算他的感情再接近人类,对人类而言——对与他亲密如斯的人而言,他的身份依然只有一个:怪物。 他不愿再说起那些。也担心西瑞尔会旧话重提。 “有什么线索吗?” 于是他趁着西瑞尔开口之前挑起了另一个话题。 “跟梦有关的……倒是找到一些乡野传说的手记。”西瑞尔斟酌着措辞,一句话说得缓慢谨慎。菲利克斯看出他确实有话想说,沉默片刻,催促他先去吃些东西。 “有什么话等吃过晚餐再说吧,今晚我不出去。” 见菲利克斯的态度终于有所软化,西瑞尔暗暗松了一口气,突然就觉得饥肠辘辘。 晚餐过后他回到菲利克斯的房间,见吸血鬼又伏在桌上写着什么。落在纸上的歪斜句子让他不禁微笑起来,用脚勾过凳子坐下,索性静静看着他。写字的菲利克斯抬起头见西瑞尔坐在身边,又看看自己写的东西,竟少见地露出了羞耻的表情。 幼年时,只有进入教会才有机会识字念书,整座村庄怕是都找不出几个能写对自己名字的人。后来的艾顿和费恩同样是认不了几个字,是认识汉斯后他才在爱人的教导下慢慢开始学习的。 意识到菲利克斯脸红了,西瑞尔心中猛地一动,竟像个孩子那样瞪起眼睛用力按住了胸口。手指无意识抓握了一下,他垂眼平复着快得不正常的心跳,舔舔嘴唇,这才说道:“我有话想问你。” 西瑞尔直白的反应叫菲利克斯一愣,居然让他迟缓的心跳也加速了。过快的心跳让体温迅速攀升,菲利克斯握着发烫的拳心,觉得有些发晕。他扭头看向一侧光秃秃的墙壁,盯了好一会儿,待体温有所下降才问道是什么事。 西瑞尔开口前迟疑了很久。 梦带来的体验太真实。 而他梦到这些又太匪夷所思。 很难向菲利克斯说清楚。 他还担心这些会再次伤害到菲利克斯。 见西瑞尔迟迟不说话,吸血鬼虽然不解,却耐心地等他开口。 “你……曾经有过两个爱人是吗?一个叫艾顿,一个叫汉斯。我们在坟场下遇到的吸血鬼,他不叫eg,而是叫费恩。他是艾顿的弟弟,对吗?” 西瑞尔的话让菲利克斯狠狠吃了一惊。一开始他以为是西瑞尔看到了他的委派报告,可转念一想,报告中他只提到了费恩,就算西瑞尔能从报告中猜出他、艾顿和费恩之间的关系,但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从中猜出汉斯——一个他从未提起过的名字。 有关汉斯的事,他谁都没告诉过。 埋葬了自杀的汉斯后,他便一直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远离人类,也远离自己的族群。当发现自己无法坦然承受自责与孤独时,他想到了自戕。 像汉斯那样用剑捅穿自己的心。 抑或像艾顿那样跃入阳光之中。 然而他不能。 他没有忘记自己对亚伦的承诺。 他无法决定自己的生死,他无法自己选择死去。 因为他靠着弟弟的血才苟活下来,那孩子是希望他活着的。 见菲利克斯不肯说话,西瑞尔懊丧地咬住颊肉,担心自己揭开了心爱之人不肯触碰的暗伤。他凝视着菲利克斯,如坐针毡,一时进退两难。长梦应该和这次的案子无关,或许他不该如此心急。 虽有疑虑,但菲利克斯没有怀疑西瑞尔。他对眼前的青年怀有自然而坚定的信任,仿佛世事本该如此。有关那两个名字的故事也过去很久了,他曾三缄其口,可忽然听人提起,自以为愈合的伤倏地就被狠狠撕开,他忍耐着,不愿被西瑞尔发现自己的狼狈仓皇。 “我没向任何人说起过他们,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我做了两个梦。” 西瑞尔说起自己昨晚在分部的经历,将梦中所见一五一十告诉了菲利克斯。但第二个梦没能说完。他看出了菲利克斯正极力忍受着痛苦。 他不忍心再说了,不忍心道出汉斯最后的选择——他猜到自己在梦中所见的都是事实,那些正是菲利克斯经历过的,他从未提起,却也从未忘记。 西瑞尔不忍心让菲利克斯再一次目睹爱人的死亡。 “后来呢?”见西瑞尔忽然顿住,一直低着头的菲利克斯抬起头看向他,语气森然地追问。 “你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西瑞尔不肯说。 “后来呢?发生了什么?”而菲利克斯锲而不舍地逼问。 他们对视。 菲利克斯的眼神中藏着一抹古怪的决然与狠厉,与他平时表现出的冷淡大相径庭。西瑞尔忽然心痛难忍,猛地握紧拳头,可最后还是忍不住起身拥住菲利克斯,在他挣扎之前低头吻了他的嘴唇。 “他自杀了。” 隐痛自菲利克斯眼中一闪而过,他轻轻推开西瑞尔,一手撑在桌上,抓皱了掌下那张写着字的纸。 “你是因为这个才对我那么说的吗?” 西瑞尔,你很快就会老去,接着迎来死亡。 但我会一直保持现在的样子。 是因为艾顿的事才不肯将他转化成同类吗? 有过前车之鉴,小心翼翼,生怕重蹈覆辙。 “你对我很重要,菲利克斯,而对你来说,我亦然,对吗?”西瑞尔没有触碰菲利克斯,只是低头凝视。他注意到那张纸了,歪斜的字迹被菲利克斯捏进掌心,吸血鬼苍白的拳头在发抖。 如果这时菲利克斯再说出什么拒绝乃至绝情的话,西瑞尔也不会感到意外了。 他在那梦中触碰到了菲利克斯的心。他见过菲利克斯爽朗册笑和纯粹的爱,那时的吸血鬼同每个对明天有着憧憬的年轻人一样,他相信世间万物,相信爱意和希望,相信这世上除了他的一身皮肉,还有更加深邃的东西也同样坚不可摧。 他却被那坚不可摧的东西划伤了灵魂。 吸血鬼并非天生如此冷漠,他在阳光与剑影中伤痕累累,不得已将流血的软肉藏进了坚硬的痂子里。 这时的西瑞尔也终于明白菲利克斯所说的。 他替代不了那影子。 他替代不了艾顿,因为艾顿在阳光下化作烂肉白骨,恨意长成嵌在菲利克斯心上带毒的刺。 因为菲利克斯不会再给另一个人成为怪物与刺的机会。 他仍对人类怀有疏远的善意。 而西瑞尔这时终于发现自己的贪心。 他最初不过只想成为牧者脚边的羔羊,只想成为贡品与牺牲。 最初不过只想偿还恩惠。 而菲利克斯给了他高于一只羔羊、高于贡品的重视。 菲利克斯骗了他。 他不是一只猫。 菲利克斯说过的那些伤人的话反而就是最好的佐证。 只因为猫可爱就想留在身边。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66 不会有太多人因为自己懒惰、酗酒、暴怒、因为自己会不由自主杀死那只猫,就想方设法骗它去往阳光普照的屋顶,让它能找到同类,找到玩伴,让它远离危险的灵魂。 “我们可以就像现在这样。我不会再想如何得到你,你也不要想怎么避开我。”他说着,一只手落在菲利克斯肩上,“我一生短暂,就当露水在你肩上停留。”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求预收啊啊啊啊啊啊 ☆、第47章 西瑞尔最后这句话说得坦然无忌, 菲利克斯却听得内心悲怆。他想问理由,想问西瑞尔为什么非他不可,但一转念,这种事又能说清什么缘由和道理呢? 没有理由。 就像他曾为艾顿倾心,像他曾不顾汉斯老去的皮囊依然深爱如斯。 都是宿命。 逃开一个,总会有下一个等着他们。 无尽的路,无尽的陷阱。 菲利克斯握住西瑞尔的手, 凑到唇边吻了他的手指。 自知再说狠话也无益,契约把他们绑到一起,西瑞尔比谁都更有耐心更有恒心——菲利克斯默许了。 愿最后他们都不要因对方的离去而难过。 愿他们此生坦荡。 西瑞尔由着菲利克斯牵起自己的手, 没有阻止。他们在房间里静默无声地对峙了好一会儿,谁也没看谁。直到最后菲利克斯放开了那只手,西瑞尔这才又坐到一旁的凳子上,低头沉思半晌, 说道:“我们的事算是说清楚了,对吗?” 菲利克斯投去一瞥, 点头。 青年叹息,忽然苦笑着摇头,好似懊悔自己说了丧气的话。但很快他便收敛了过多的情绪,向菲利克斯说起了他昨晚在分部里查阅资料时的发现。 “你和那些故事里的村民一样, 梦到了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虽然蹊跷怪诞,可西瑞尔知道了汉斯的事却是千真万确。菲利克斯过去从未遭遇过这种怪事,甚至听都没听过,“查得到那些事发生的年代吗?” “年代?”西瑞尔蹙眉, 他只顾着寻找和梦有关的传说,反而忽略了年代。经菲利克斯的提醒,他恍然反应过来,有些怪事的发生并非怪物或是妖精作祟,而是人类在操纵。 术士。 随着药学和化学的发展,炼金术而今已经进入了全新的领域,但仍有一部分炼金术师沉迷于各种古法中的炼金,他们醉心于寻找和炼制贤者石,其中有一些还兼修了通灵术。玄奇的事时有发生,术士们功不可没。 在某些出现天灾的年份或是有大事件发生的年代里,这类怪事发生的频率尤其高,其中多半都是术士所为——或是出自他们自发的意愿,或是受雇于人。 “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分部吧。过去的事我比你清楚。”菲利克斯见西瑞尔面露悔色,不由出声安抚。有经验的调查者都会注意到这个问题,西瑞尔太年轻,说不定以前从没独立调查过案子。 青年无奈,抬手揉了揉眉心,忽然又想起一件事。 那幅画。 他把这件事也告诉了菲利克斯。 “马珂太太说是她儿子几年前画的。他现在参军了,具体情况我暂时不了解。” “你的猜想呢?” 听西瑞尔的语气,他对这件事似乎也有了自己的想法,只不过作画的人不在,他现在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他……会不会也是做梦时看到的?” 梦里他成为了伯爵,待在温暖的房间了,看到被自己遗弃的小儿子站在窗外的冰天雪地里。 西瑞尔一直认为无论是文学、音乐还是绘画甚至雕塑,任何作品都是包含情感和情绪的,文字与音乐表现得直接,而绘画与雕塑则表达得含蓄。那幅画之所以让他立刻意识到“看”窗外的人是伯爵,就在于它所表现出的感情。 看风景的人冷漠无情,对那雪中的少年毫无怜悯。 所以那幅画也是如此冷漠无情。 西瑞尔不知自己已经陷入到回忆之中。他想起那一整天,自己坐在冰冷的马车里向叔叔讲起不存在的经历,想起他们从后门溜进伯爵府,想起父亲的避而不见。他想起自己就是从那个夜晚开始彻底幻灭的,对父亲,对自己的宿命,对一切与血缘有关的,曾经固执坚信的终于开始崩塌,他请求叔叔收留自己,男人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踢了他,他拼了命地爬上了马车,直到伤了叔叔,那男人才抖抖索索地停下了他疯狂的驱逐。 青年的突然沉默让菲利克斯不觉朝他多看了几眼。他的思绪好似已经穿墙而过,飘飞得很远很远。菲利克斯没见过那幅画,但听西瑞尔的描述也大致能猜到画中的内容。他想西瑞尔或许是被勾起了某些回忆,见他眼中一瞬之间闪过无数复杂情绪,吸血鬼不忍地抬手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指。 借着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西瑞尔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他下意识扭头看向菲利克斯,又看看那两只握到一起的手,内心里忽然五味杂陈。 他总是因为追求而失去。 现在他放弃了,反而得到了更多。 活得像一出叫人发噱的幽默剧。 “这幅画背后究竟有什么,现在还无法定论。”他放心地由着手被握住,顿了顿,决定收起对画的怀疑,优先调查活死人复苏的事。这件事可能和他昨晚的梦也有联系,毕竟活死人们之前一直都好好生生地活在梦里。 “就算确实有关联,解决了这个案子,那幅画的秘密也会一并解开。”菲利克斯依然盯着西瑞尔,好似还在担心他会因为过去的记忆而难过。 他向来情感内敛,就是害怕又与人类有了难以厘清的关系,虽然西瑞尔表现得像放弃了,可他一时还是无法放开,畏惧着坦露自己的情绪。这时他也什么都说不出,只是看着西瑞尔,仿佛要探入他的灵魂确认他是否安好。 像是看出菲利克斯的忧心,西瑞尔微微一笑。 “我已经不需要你的毯子了。” 当年菲利克斯的房间里没有壁炉,一到冬天就阴冷得不得了。可他还是喜欢去找吸血鬼。都不记得从何时开始他便依赖起了菲利克斯,那时菲利克斯还很冷淡,惜字如金,吝惜笑容,对他也不管不顾。但他宁愿待在那冷得他牙齿打颤的房间,披着毯子,看吸血鬼在自己身边安然入睡。 离家的那么多年里他时常回忆,时常思考,菲利克斯能那么毫无防备地睡在他身边,究竟是无惧他这个人类的少年,亦或是信任?毕竟他曾想过杀掉怪物。 他没问过菲利克斯,也没想过去问。 未知的美好在于,所有问题都可由他选择最喜欢的那个答案。 菲利克斯闻言一笑,想到西瑞尔确实已经长大,刚要松手,手指却被抓住。眼前的青年倾身过来,眼睛里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67 的光比烛火还亮。 又是一个吻。 对方的嘴唇比想象中的更加柔软灼热,温暖与冰冷的气息交缠,像花香与酒精的交融。菲利克斯讶然地微微瞪大眼睛,下意识后缩,脑后却被一只手牢牢握住。对方正垂眼看他,睫毛好似月亮勾画的船,在夜色中尽情徜徉。 他们对视了。 曾痛失所爱的菲利克斯在西瑞尔眼中看到了爱意。可这是第一次,第一次看到如此轻盈的爱意,宛若春日里飘飞的花瓣,夏夜里闪烁的萤火虫,放弃了占有的爱长出了翅膀,纯粹得有如闪耀的宝石。 那是一种暗示。 他们能轻易开始,也能坦然结束。得不到成为西瑞尔人生中的伪命题,没有不可放弃的,也没什么是生命不可承载的。 这叫人欢喜,又叫人忧郁。 西瑞尔低声呢喃着心爱之人的名字,含住他的嘴唇轻咬。他认真凝视着对方,他的眉眼、他的口鼻,他发红的眼角、他冒汗的鼻尖……而菲利克斯在那漫长对视过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吸血鬼不敢逼视年轻人类炽烈的双眼。 他被一双手抱了起来,脚步声响起在房间。身下的床板老旧而坚硬,承受着两具身体的重压发出不自然的吱嘎声。当滚烫的手将衬衫下摆掀起,吸血鬼发出低哑的轻吟,吻还在继续,他感觉胸口一紧,隐约竟有一丝心动。 西瑞尔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征询同意。 菲利克斯也没有拒绝。 他们之间建立起新的默契——因为这是不会开始的关系,于是也不会有终结;因为什么都来不及开始,所以得到的只是不连贯的时间与恒久的虚无。只要西瑞尔不再追寻他的求不得,这默契的主动权便到了他手中,他可以随时开始,也能随心结束。 菲利克斯的真心已经不重要了。 西瑞尔将金发从菲利克斯脸上拨开,一手脱掉了自己的衬衫。 是不是爱着,爱得又有多深,这些都不重要了。 本来就是奢求来的。 他握着菲利克斯的手腕高举过头顶。 吸血鬼挺起胸膛迎向他,像拱起的桥梁。 “菲利克斯……”他亲吻吸血鬼的耳朵,呢喃着他的名字。他们的身体紧贴,菲利克斯像永远无法被温暖的风。 马珂太太还在楼下,他们很谨慎,咬着牙不敢泄露声音。青年像得了某种不治之症,除了菲利克斯的名字便说不出别的什么。直到他们都从漫长的余韵中复苏,西瑞尔感觉一只手正抚摸着自己汗湿的头发,一个声音在耳边嘟囔着“我在”。 ☆、第48章 西瑞尔在菲利克斯的房间里待了一夜。翌日早晨两人一起走出房间时, 房东太太又在收拾窗下那堆杂物。被人撞见的西瑞尔吸着气红了脸,强忍着捂脸的冲动。菲利克斯低头关上门,朝那眼珠子瞪得快掉出来的老妇人颔首问安,若无其事地下了楼。 西瑞尔好不容易摆脱了马珂太太的追问,背心里的汗水险些浸透了衬衫。他迈着狼狈的步伐出了门,菲利克斯就递过来了一份报纸的号外。号外印得歪斜,像是为了赶时间的潦草行事, 但巨大的黑体标题立刻吸引了读者的吸引力,叫人再也想不起抱怨这乱七八糟的印刷。 《伊利安革命者占领王宫,不日斩首国王》。 不远处一个戴着帽子的小报童还在“号外”“号外”叫个不停, 他大声念着新闻标题,手中的号外不一会儿就被抢购一空。关于邻国命运的讨论一时充斥大街小巷,西瑞尔雇马车时还听见车夫们议论着会不会有流亡贵族逃到这里。 西瑞尔一时有些走神。是一声凄厉的尖叫唤回了他的思绪。他回头看了一眼等在街边的菲利克斯,下意识朝声音来处跑去。 不断有人从那个方向跑来, 男人也好,女人也好, 个个神色惊恐慌张,淑女们费力地抱着裙摆,绅士们顾不上捡起掉在地上的帽子。西瑞尔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菲利克斯已经赶到身边, 他们对视一眼,菲利克斯让他别轻举妄动,他只是“嗯”了一声,突然顿住脚步, 猛地拉了菲利克斯一把。 从那街道的拐角处走出一个人,衣衫破烂,步履蹒跚。他的脸好似在水中泡了几天,一边发胀,另一边已经开始溃烂,他的嘴唇不知何故缺了一块,露出牙龈与泛黄的牙,都沾着血。 那人一出现,西瑞尔忍不住吸了一口气——那正是几天前还躺在棺材里安睡的崔斯特。他朝身边的菲利克斯投去一瞥,吸血鬼显然比他更早一步认出故人,但他一张脸埋在斗篷的阴影里,叫人猜不透此刻的心情。 吸血鬼的话,要解决这个活死人不难,他们不怕活死人携带的尸毒,更无惧他们那点微不足道的攻击力。可人类就不一样了,人类脆弱的脖子根本禁不住活死人的一咬,但凡被咬的人都会被尸毒感染,就算勉强从这群僵尸怪物口中保住性命,也逃不过被尸毒夺去生命的命运。 西瑞尔回头。 人们在另一条街上聚集,白着脸,喘着气,瞪起眼睛关注着这边的情形。而那些尚且还在家中没出门的人更是,躲在窗户后面,恨不得用窗帘把自己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偷看。 自从吸血鬼出现在了警方的通缉令里,这种怪物的存在也算是得到了官方的承认。可人们习惯了吸血鬼作为坏蛋出现,大概还没准备好将他们奉为英雄。西瑞尔算不住菲利克斯暴露身份之后会招致怎样的后果,也来不及劝诫,对菲利克斯扔下一句“别脱斗篷”就握着手杖朝崔斯特冲了过去。 他算准了距离,拔出藏在手杖里的刀,正要举刀刺向崔斯特,不料那活死人却拖着僵直破败的身躯朝另一个方向扑去。青年扭头,只见一个吓软腿的小报童瘫坐在路边,卖报赚来的零钱洒了一地。或许那活死人本能地感受到来自武器的威胁,就转而袭击无还手之力的对象。 西瑞尔不得不改变方向,却发现活死人虽然动作蹒跚,速度却不慢。他听见身后传来菲利克斯的叫声,禁不住回头大喝让他别轻举妄动,又加快了速度朝那男孩扑去。这时,只觉耳边掠过一阵微风,一个黑影闪过,吸血鬼伸手抓住了活死人的颈后。活死人发出粗哑骇人的吼叫,挥舞着双臂奋力挣扎,划伤了抱起报童的西瑞尔。 脸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西瑞尔吸了一口气,把手中的孩子扔向菲利克斯。男孩腾空而起,发出受惊的尖叫,他惊恐地闭上双眼,没想到却稳稳当当落进了一个冰凉的怀抱。 菲利克斯接住了男孩。他飞快地将他送到安全地带,再回头就看见西瑞尔被崔斯特咬伤了肩膀。 “别看。”他一把拉下男孩的帽子遮住他的眼睛,转身赶到西瑞尔身边,尖锐的指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68 甲勾住崔斯特的下巴,刀一样划开松散的皮肉,最后用双手拧断了他的颈骨。 “还好吗?”菲利克斯拎起旧主的尸体,询问西瑞尔的语气有些焦急。 青年捂住手臂上的伤,低头喘息了几次,点点头。 “要尽快埋掉。” 他说着不顾菲利克斯的阻拦,将崔斯特的尸体扛上了肩头,还不忘确认菲利克斯是否接触到了阳光。 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淡淡的焦糊味。 他从腰间的口袋里掏出红药丸扔给了菲利克斯,看过去的眼神中掺入了几分责备。 二人将尸体扛入市郊的荒草地中草草掩埋,这时西瑞尔肩膀上的伤口周围已经泛起了黑色。他用被咬破的袖子小心翼翼把伤口遮住,却还是没能躲过菲利克斯的目光如炬。他走过去一把抱起西瑞尔,不待青年开口已经将他带回了分部。 这里今天难得地聚集了不少人,大多是档案管理师。他们忙碌却有序地将新送来的资料和书籍分好类做好记录,再将它们放进靠墙的书架上。 一个吸血鬼抱着人类突然出现在这群人当中,他们也只是集体愣了愣,随后又继续手边的工作。好像每个人都习惯了这种事。 菲利克斯把西瑞尔带到一个空房间,二话不说地脱了他的上衣。仆从处理主人的伤口方式很简单,他皱着眉观察了一会儿伤口周边的黑色,轻声说了一句“忍住”,抬手将黑血挤出伤口。 西瑞尔疼得身体一震,却咬牙没出声。 菲利克斯低头,嘴唇贴近外翻的皮肉,开始一点点吮去带毒的血。可不待为西瑞尔将伤口处理干净,他就被西瑞尔用力拉起。青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一手握住他的喉咙低吼着要他把毒血吐出来。 “血里的毒对我没有影响。”菲利克斯解释道,握住西瑞尔的手拂开,低头正要继续为他吸出毒血,却又被拦住。 “我中毒那次你不是这么说的!” 西瑞尔记得很清楚,那时菲利克斯被阳光侵蚀,他想把血给菲利克斯,却被拒绝了。 菲利克斯说他的血里还有余毒。 计较起旧事的西瑞尔让菲利克斯微微一怔,过了一会儿他才想起青年指的是什么。他颇是无奈,眉头微微皱起,不得已承认了自己当时在撒谎:“你那么虚弱,我不可能要你的血。” 西瑞尔闻言忿忿,两条眉毛好似要竖起来似的。菲利克斯用拇指按住他蠢蠢欲动的嘴,叫他别说话别乱动,低头又吮起他伤口中的毒血。 房间内外都很安静,但外面偶尔会传来几声低语和讨论。房间里就只剩西瑞尔的呼吸声了。菲利克斯饮下毒血,扶着西瑞尔,细细舔着他的伤口。虽然敷药包扎几天也能好,可他觉得它刺目。他不知自己的性格何时变得如此消极怯懦,西瑞尔叮嘱他别脱下斗篷,他就真的打算袖手旁观。 他不懂这样自私的自己究竟还有什么价值,还有什么值得让西瑞尔忍让退步的。 西瑞尔来后他终于着手寻找起破除契约的办法了,翻阅那些叫人头痛的大部头时才知后悔,为什么早几年不懂未雨绸缪——或许那时也没想到会与西瑞尔重逢,他想不到自己白受了这么多年罪,最后还是回到原点。 西瑞尔坐在桌上,菲利克斯双手撑在他身边。耳畔传来水声,青年感觉耳尖一阵发热,忍不住抬手帮菲利克斯将垂下的头发拢到而后。他这么做时菲利克斯突然抬起了头,两人的视线不期然撞到一块,菲利克斯唇畔带着血,呼吸不知何时变得沉重起来。 “过来。”西瑞尔呢喃,抓着菲利克斯头发的那只手转而扶住他的脑后,将他按向自己颈间。菲利克斯见势想拒绝,西瑞尔没给他机会。 也许是早早就领悟到吸血与赫肯叔叔房间里传出的那些怪声之间的联系,吸血鬼的进食在西瑞尔心中早就带上了另一层隐喻。有时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总是那么急切向菲利克斯奉献自己,究竟是为了满足菲利克斯,还是为了满足自己心中那些挣扎破土的骚动。 “你好几天没进食了。”他低语,话中有不容置喙的强硬。 就算是昨晚那么亲密的时刻,菲利克斯也没有咬破他的脖子饱饮。 菲利克斯经不住血的诱惑,捧住西瑞尔的脸,低头咬住他的脖子,任由犬齿洞穿温暖的皮肤。 “噢,看来管理师们没骗我,你们果然在这……” 关上的门砰砰响了几下,门锁好似被什么撞坏了似的就这么掉了出来。高大的巨人低头钻进屋子,正说着,看见脱掉了上衣的西瑞尔怀中搂着菲利克斯,愣了一下,突然哇哇大叫地用他那只覆盖着坚硬鳞片的爪子遮住了眼睛。 “我发誓!我什么都没看见!”龙先生说着匆忙转过身,不小心撞到了门框上面的墙壁,“虽然这里是做正经事的地方,不过我从没说过不许……” “我受伤了。”青年叹息,放开菲利克斯,一把抓过衬衫套上,“菲利克斯在帮我。有什么事吗?” 那边因为尴尬而不停踱步的龙直到这时才猛地想起此行的目的,他转过身,放下爪子,视线尴尬地瞟向别处,严肃地说道:“最近发生了很多怪事。” 作者有话要说:  _(:з」∠)_怎么感觉小天使们都弃坑了 ☆、第49章 待西瑞尔穿好衣服, 三人走出房间,龙站在书架旁抽出那些老旧的手记,用戴着无数耀眼钻戒的手翻开其中一本。 “刚才又派出了两组执行者。”他将手记翻到盗梦者那一页递给西瑞尔,“城里接连发生了类似的事,不像巧合。” 西瑞尔接过手记,沉吟片刻说道:“现在还不清楚它们之间是否有联系……”他说着看了菲利克斯一眼,接着又说道, “昨晚我们也讨论过这个问题,菲利克斯让我注意一下过去这些事件发生的时间。”他低头看向手记,上面记载了大概的时间。 龙闻言急忙又翻开另一本手记, 翻完了才发现这本中没有盗梦者的记录。他丧气地垂下肩膀,把它放到一旁,又匆匆翻阅下一本。 三人站在书架旁将手记中所有关于类似事件的记录都做了记号,搬着书从他们身旁经过的管理师高声让他们进屋去, 高大的龙孩子般缩了缩肩膀,显得委屈极了。但他也察觉到自己的大块头太挡道了, 抄起手记夹在腋下,又回到了刚才那个被撞坏了门锁的房间。 光有时间还不够,那时发生的大事才是重点。西瑞尔又从外面搬来厚厚几本编年体的史书,听说都是兄弟会的前辈们自己整理的。对照做下记号的时间点, 三人快速翻动着自己面前的那本历史记录,不消片刻就找全了所有的大事记。 战争。 战争。 战争。 盗梦怪事出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69 现的年间无一不是爆发战争的时候,多数是在战争初期,只有一两次出现在战争中期, 而到了晚期,这类怪事就彻底销声匿迹,直到下一次战争爆发,周而复始。 比照了记录,西瑞尔与菲利克斯抬头对望,同时想起出门时买来的那张号外。 邻国革命胜利。 可那分明已是战争末期——倘若国内自下而上的革命也称得上战争的话——这一条不符合他们刚才总结出来的规律。 难道只是巧合? “不,不一定。”站在窗边几乎遮天蔽日的龙先生开口了,脸上不见往常那种近似傻乎乎的爽朗笑容,压低的眉梢宛若窜高的火苗,“伊利安王国的革命差不多结束了,但我们这边的还没真正开始——” 虽然两国的革命萌芽差不多都在同一时期,发展速度也是出奇一致的缓慢,但自从李斯特被秘密护送到伊利安王国,邻国的革命发展势态立刻超过了本国,各个城市的革命者气势如虹,不仅扛下了军队的进攻,还一鼓作气直捣黄龙占领了王宫。他们这股气势鼓舞了本国不少革命者,他们撇下那些正在观望的中间派,正摩拳擦掌准备也大干一场。 对王室来说,战争蓄势待发了。 “街上已经开始戒严了,大概宵禁令也快了。”龙先生说着矮身往窗外看了一眼,语气忽然变得像看透世态沧桑的老人,“这么多年了,手段可一点都没变。” 和吸血鬼不同,龙是能永生的生物。它们可能会沉睡,却永不会灭亡。 西瑞尔突然意识到眼前这委屈起来好似小狗的高大青年说不定比菲利克斯还要年长。 “假定现在是战争伊始,那么究竟是什么导致了这些盗梦事件的发生?”西瑞尔在脑中搜寻着各种怪物的特征,但前天夜里那管理师也说过了,并不存在这种怪物。 ——或者暂时没人发现过这种生物。 “有可能是术士。”龙再次开口,“有人肯花钱就有人肯卖命。炼金术师做不到这个程度,他们最多炼炼根本没法让人长生不老的长生不老药,或是做着什么点石成金的春秋大梦。能操控梦境乃至灵魂的,可能是通灵术师。” 他的猜想正好与菲利克斯的一致。有关通灵术师,每个分部里也都存有详细的师承谱系和名单,每隔五年更新一次。要找到这些人不算特别困难,执行者中就有通灵术师,他们能提供一些办法。 “目前还不清楚盗梦这种事还会引发哪些后果,不过既然总是发生在战争之初,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龙先生沉吟,决意先召集目前没有委派的执行者,甚至打算连观察者和行刑者一并叫上,让他们优先调查盗梦者的事。 “名单我会通过萤火虫送给你,你有伤,先回去吧。休息一晚,明天再说。”龙先生说着瞟了一眼西瑞尔的肩,余光扫过他脖子上的洞口,脸忽然又红了。他抬起爪子遮住眼睛,嘟嘟囔囔地说道,“虽然我也没有不允许,不过这种事还是在家做吧。” 西瑞尔总被这孩子气的龙先生弄得哭笑不得,他也疲于解释,披上外套便和菲利克斯离开了分部。 “前天夜里,除了管理师之外,你还遇到过什么人?” 马车上,原本一直沉默的菲利克斯忽然出声问道。 那晚正是他们发生争执的第二天,西瑞尔记得自己夜晚出门,一路都很正常。不过这时,他想起了一个古怪的女人。 “在你回庄园的那天晚上,我在分部遇到一个女人,是个死灵妖。” 当然,这些不见得都有关联。只是现在线索甚少,可能遇见的每个人都是关键。 菲利克斯皱着眉回忆了一会儿,隐约记得执行者中确实有死灵妖,但他不记得对方的名字。 “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西瑞尔没和死灵妖打过交道,对方正不正常其实他也说不上来。但那死灵妖有一句话他一直耿耿于怀,到现在都没忘。 “她……她好像能闻到我身上的气味。那天我是去找你的,她知道你,也知道你是吸血鬼。但是她嗅到我的气味之后,说这不像吸血鬼身上的气味。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所有生物身上都带有特殊气味,无论是同族还是异族,相处久了,身上肯定会沾染上彼此的气味,虽然很淡,但那些嗅觉敏锐的种族依然能准确分辨。 那死灵妖知道他是人类,可说的却不是不像人类的气味。 不像吸血鬼的气味。 那么他身上是什么气味? 菲利克斯闻言,跟着也皱起了眉。 和嗅觉同样敏锐的狼人不一样,死灵妖们嗅到的气味更多是来自骨血与灵魂,他们以灵魂为食,对此尤为敏感。 西瑞尔骨血和灵魂究竟有怎样的气味? “除了这个呢,还有吗?”问题难解,菲利克斯默默放在心上。既然那头龙说要召集所有执行者,明天去分部时应该能遇上那死灵妖,这些问题到时自然会有分晓。 “其他的……只剩金缇了。” 但始作俑者是金缇的可能性微乎及微,他也算得上是受害者了。 西瑞尔想起那夜菲利克斯让他离开地窖。 他曾见过菲利克斯最像怪物的时刻,他杀了一匹马,而他站在阳光下目睹了一切。那让怯懦的他猛然醒悟自己最亲近的人其实是怪物,那怪物被溅了一身血,眼都没眨一下。 也许那个夜晚,菲利克斯在那地窖里又变回了怪物。 说不定菲利克斯不是怕被他看到自己不体面的样子,而是害怕又被他看到作为怪物的一面。 西瑞尔在想象中恣意徜徉,没有把这番无关紧要的猜想告诉菲利克斯。 两人回到住所,西瑞尔掏出钥匙正要开门,菲利克斯突然将他拉下台阶,欺身挡在了他身前。 “有血腥味。”菲利克斯低声说道,从西瑞尔手中拿过钥匙开门,谨慎地推门而入。 屋子里的血腥味更浓郁了。 客厅里干干净净,无论是墙壁还是地板都找不出任何血迹。 西瑞尔高声叫着马珂太太,却无人回应。他想去敲老人房间的门,又被菲利克斯拉住,吸血鬼走向马珂太太的房间,血的气味扑面而来,他在眩晕中甩了甩头,浑身戒备地推开了门。 房间里没人。 地板上有一大摊血迹。 西瑞尔神色一凛,身体竟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他冲进房间环顾,摆饰都好好生生地各在其位,房间里没有任何挣扎打斗的痕迹,这血像凭空而来。他担心老人遭遇了不测,转身正要出门报警,却听见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一个红色的身影冒冒失失闯了进来,是薇雅。她出门时没戴帽子,手套也没戴,发髻是歪的,裙摆上还沾上了些许泥土,气喘吁吁的,好不狼狈。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70 搬家时西瑞尔把地址告诉过医生。 “西瑞尔,西瑞尔!你在吗!”薇雅大叫着西瑞尔的名字,见他从房间里冲出来,立刻扑过去拽住了他的袖子。 “听着,薇雅,我现在有急事要去一趟警察局,你先……” “伯爵……穆勒伯爵遇刺!” ☆、第50章 薇雅此话一出, 原本正往门外冲的西瑞尔生生收住脚步,扭过头语气狠厉地反问:“你说什么?” 被西瑞尔的眼神骇得一时忘记言语,薇雅一口气悬在鼻腔里,猛地呛咳出声。关于西瑞尔幼时的事,她是从父亲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来的,一开始她也以为他是赫肯的儿子,直到后来听说了契约的事才知道是自己猜错了。 伯爵狠心放弃了自己的小儿子, 那被放弃的孩子自然有权憎恨父亲。薇雅只是没料到西瑞尔会是这样的反应——她以为他会很冷漠,甚至会拍手称快。 “上午有警察来接我去伯爵家,说是要验尸。”顺了顺气, 薇雅慢慢松开还拽着袖子的手,抚了抚裙摆,“到了伯爵府才知道伯爵遭遇了刺杀,万幸的是……”她说到这里又顿住, 不安地观察着西瑞尔的表情,试探地说道, “他受了伤,但生命无虞。” 而西瑞尔好似也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收敛了凶狠的眼神,点点头, 漠然“嗯”了一声。 “房东太太失踪了,我要去警察局报案。” “一起去吧,路上跟你细说。这事儿有蹊跷。”薇雅说着四下里看了看,“菲利克斯呢?” 吸血鬼从马珂太太的房间里走出, 抬眼看向西瑞尔,眼中有藏不住的忧虑。薇雅的话他听见了,伯爵命运如何他并不关心,生也好死也好,伯爵之位总有人在,他的契约也无法解除。他只是担心西瑞尔。 “我跟你们一起……” “菲利克斯,你留下来吧。”西瑞尔打断了菲利克斯的话,“这里总要有人守着。上楼去,马珂太太房间里的血等警察来过了再处理。” 少年时的西瑞尔是很依赖菲利克斯的。大概是觉得有这样一个不问世事的怪物在身边,也算一种聊胜于无的慰藉。后来这种依赖成了习惯,以致菲利克斯也习惯了被依赖。现在突然被拒绝,心中的讶异忘记掩饰,一时表露无遗。 “别再管穆勒家的事,和我们无关。”或许是猜透了菲利克斯的心思,西瑞尔冷静克制地解释,“他操控不了我们的人生。”说完这些,他绅士地扶着薇雅出了门。 薇雅没想到西瑞尔能说出这样的话。 “你……没想过报复伯爵吗?我听说你是……”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一个好人。如果不是,他要的不是报复,而是制裁。”西瑞尔看向身边的医生,询问能否乘马车去警察局,他很担心房东。 “当然可以!”薇雅说着就牵起裙子跑到路边来回张望,见西瑞尔跟上,她沉吟片刻,又谨慎地说道,“那你……已经不恨他了吗?” “我越长大,越能看清他当年对我的所作所为,也越来越觉得他自私可怜——越来越憎恨他。”想起幼时的经历,西瑞尔的语气不由得激动起来。他狠狠咬住颊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但是对他的憎恨不能让我摆脱过去的自己,也不能让我有更好的将来。如果可以,我希望我能成为那个制裁他的人,但制裁的理由绝不是他曾经虐待过我。” 即便过去这么多年,他依然时常无故回想起过去被父亲毒打的片段,断腿能重新长好,疤痕也消失无踪,但疼痛都长进了骨头。他想过报复,拿一根撬棍充当手杖,一下一下狠狠敲在伯爵的大腿和膝盖上,他要无视对方可怜的讨饶与哭声,最后一脚踩在对方可憎的脸上。 很多时候在恨意里辗转反侧,听老鼠在房间里成群窜过的声音。看得到星空的时候心情会豁然开朗,看不到的时候胸膛又被恨意填塞。 直到后来离家,为了生存他找了一份辛苦的差事,领着微薄的薪水,每天累得倒头就睡。一觉醒来就能看到朝阳的体验叫他恍如隔世,他感到奇妙,心中洋溢着古怪的悸动。后来意外地成为了布雷老师的助手,整理不完的资料和学习不完的知识令他疲倦又新奇,有一次他从熬了好几个夜晚的苦差事里解放,出门散步时遇到隔壁的邻居,老人叼着烟斗,见到他打招呼说“你看上去心情不错”,还问他是不是碰上了什么好事。而他只是因为学到了新的知识感到兴奋。 恨意让他不断想起曾经的苦难,报复的冲动令他急切,现实的无力叫人苦楚,每一个夜晚都是痛苦的轮回,而每一个白昼只是轮回中微末的喘息。 “我不能让我憎恨的人再来毁掉我还未到来的人生。”西瑞尔拦下一辆马车,扶着薇雅上了车,“我的出生令他痛苦,令他憎恨我。而我希望他能成为我生活中无足轻重的人。他战胜不了我,但是我能战胜他。” 青年的一番话令薇雅感到有些唏嘘,胸膛里却涌动着莫名的热切和感动。第一次见西瑞尔时,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像凶狠的小狼,后来的交往中他也和菲利克斯一样冷淡疏远,现在他们面对面坐在马车里,他的语气淡定自持,虽然握紧的拳显露了他仍有波澜的内心,可是—— “你已经战胜他了。” 直白的夸奖让情绪还有些激动的西瑞尔一愣,他微愕地看着薇雅,红发女人笑得像目睹了什么英雄之姿,他只觉得两颊一热,不由得脸红了。 “你……跟过来不是还有别的事要说吗?” “噢……噢!”薇雅猛一拍额头,接着便隐去了笑容,神色又严肃起来,“伯爵受了伤,但是他的三个孩子全部都……死了。” 乍听自己的兄长与姐姐们死亡的噩耗,西瑞尔呆住,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接连叹了好几次气。 虽然也都是形同陌路的关系,可毕竟死亡叫人悲伤。偶尔遇见冻死街头的流浪汉都会引发有关死亡的哲思,况且这次死的还是血亲。 “都是……怎么死的?” “割喉。对方手法很专业,动脉找得很准,伤口很深,一刀毙命。” 被带去案发现场时,薇雅只看到了满屋的血,墙壁上、柜子上、床单和地板上全都是血。高处的血是喷溅上的,房间的地板宛若血池,尸体就浸泡在池中,睁着眼睛,满脸惊恐。 “伯爵遇刺,三个孩子遇害,马珂太太失踪……” 西瑞尔喃喃自语,英气的眉不由打成死结。 活死人醒来,盗梦,伯爵家的悲剧,那幅画,以及失踪的马珂太太。相继发生的这几件事不知是否有关联,如果有,中间到底是被怎样的线索串联?如果没有,为什么偏偏都在差不多的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71 时间里相继发生? 西瑞尔一时失去了头绪。 报了案,警察来现场走了一圈,自然也没能收获太多线索。 警察和薇雅走后,西瑞尔拖着疲累的身躯回到房间,坐到桌边的凳子上出神发愣。想到今天发生的种种,他忍不住又叹息起来。 伯爵手段狠辣,若说有什么同样心狠手辣的敌人也不足为奇,西瑞尔只是没想到却连累了他的三个孩子惨死。或许是受到了父亲的灌输与影响,兄长和姐姐们从小就跟他不亲,不与他说话,更别提和他一起玩耍。提起这几个名字,占据心头的多半都是羡慕和嫉妒参半,今日听闻变故,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发堵。 他想着,叹息连连,一时只觉酸涩的肢体愈发沉重,也隐隐有了头痛的趋势。 门轴发出吱呀一声,门开了,他抬头,菲利克斯推门而入,径直走到他身边,少见地捏住他的下巴半是强迫地逼他抬头,一双绿色的眼睛在他脸上来回逡巡,端详了一会儿,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菲利克斯甚少关心别人的事,甚至西瑞尔有事他都不会主动问起——年轻人从小习惯有事就往他房间里钻,哭一阵,说一阵,说完又哭一阵,哭着哭着就睡着了。所以他虽不想关心,陆陆续续也知道了男孩的所有事。 这一次却没有。 菲利克斯在房间里等待许久,门也没关,就等青年推门进来,说也好,哭也好,都由他。 却偏偏没等来。 陌生的焦虑啃噬着缓慢跳动的心脏,吸血鬼翻出一本书,看了两页,终于还是没能熬过。 听出菲利克斯语气中的焦心,西瑞尔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迟缓地发现是吸血鬼在担心他。这让疲倦低郁的心稍稍有了安慰,他抬手摩挲着菲利克斯的手腕,低声说道:“我的兄长和两个姐姐遇害了。” 当迟疑地说出“兄长”和“姐姐”这两个词时,西瑞尔这才恍然发觉堵在心里的情绪是悲伤。他抑制不住地握住了菲利克斯的手腕,低头将脸埋进了他的掌心。 “他们和我形同陌路,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会这么难过……” “因为善良的人总会因为他人的际遇而让心灵遭受更多苦难。”菲利克斯说着,犹犹豫豫抬起手,最后轻轻按在了西瑞尔头顶。眼前的青年并不自知,他不知自己能够变得如现在这般坚定是因为他诚恳而善良,他不知别人夸赞他美丽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容貌。 他不知有多少人会为这样的他而动心。 西瑞尔一把抱住菲利克斯的腰,将额头贴在了心爱之人发凉的胸膛。 菲利克斯没有拒绝,温顺地任由西瑞尔收紧手臂将他抱紧,手指梳理着青年的头发,动作轻柔,生怕自己尖利的手指割伤他的皮肤。 作者有话要说:  嗷~求收藏作者~新文求各位小天使的预收哇! ☆、第51章 伯爵遇刺次日, 为了应对自边境蔓延而来的革命之火,国王颁布了宵禁令。王诏下达得很快,太阳落山后街道上空空荡荡,只有几队士兵荷枪巡城。而更加古怪的事就在这样的夜晚拉开序幕,全城人纷纷在梦中经历别人的生活。翌日一早,整座城市乱得足以用鸡飞狗跳形容。 西瑞尔是被外面的争吵声闹醒的。 昨天身心俱疲,在菲利克斯的安抚之下, 他早早便上了床,晚餐也没吃。睡下时菲利克斯还在床边,现在听着外面喧闹的吵声醒来, 菲利克斯已经离开了。 额角依旧有些发胀。 昨晚又做梦了。 这一次不是艾顿,也不是汉斯,甚至不是任何与菲利克斯有关的人。 而是他的恩师布雷。 他梦到布雷。在梦里他就是布雷,他最初的志向是成为炼金术师, 他对长生不老没有兴趣,只向往那些点石成金的传说, 而在他意外获得了半块贤者之石后,他突然就失去了对炼金术的兴趣——他已经拥有了炼金术师最梦寐以求的东西,利用贤者之石,他窥得了长生不老的秘密, 于是曾经的梦想也变得索然无味。他开始醉心研究各地民俗,沉迷研究如何掌控和利用怪物,而这些研究是需要支持的,无论是资金上的还是政治上的。西瑞尔从不知道原来布雷老师背后的最大支持者就是他的父亲穆勒伯爵。在菲利克斯消失的这几年中, 一直是布雷为父亲提供服务以换取必要的支持。而布雷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学生之一就是穆勒伯爵的小儿子。 从梦中醒来的那一瞬,从布雷变回西瑞尔的那一瞬,青年陡然有种自己生存于虚幻之中的错觉。他仰慕的父亲是冷血狠毒的恶人,而他尊敬的老师为了钱与政治就能放下学者的高尚助纣为虐。 额角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他感到荒唐虚无,四下望去,只觉得迷茫无措。 噩耗接二连三。 菲利克斯说善良之人会因为他人的际遇而让心灵遭受更多苦难,他不知这个梦意图为何,仿佛就是为了让他变回曾经那个在仇恨中辗转反侧的亡灵,让他知晓他笃信的、令他狂喜的,都只是斑斓幻影。 他用力叹了一口气,抬手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地方。窗外的争吵声不绝于耳,下床跌跌撞撞走到床边,一掀窗帘,第一眼没看清是谁在吵架,反倒注意到了天空。 金棕色的庞然大物悬浮在空中,列成三列长长的纵队自城市上空掠过。他推开窗倾身出去,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每列少说有十架。那些庞然大物都是由两部分组成,上面是充了气的巨大气囊,下半部分看起来像一条船,却是上下全封闭的,只在左右两侧各开了四个圆形的窗。他注意到巨物后半左右还各有一个转动的螺旋桨,螺旋桨旁伸出了三根黄铜管,正不断向外涌出灰黄蒸汽。 “飞、飞艇!” 窗下不知有谁指着天空喊了一句,于是争吵声停了下来,人们纷纷抬头看向天空,注视着正缓缓从头顶飞过的巨型舰队。这些人之中的多数从没见过这由气囊与黄铜组成的骇人巨物,而其中又有绝大多数甚至不知它叫什么。 国王下令秘密建造飞艇舰队的事西瑞尔几年前就有所耳闻,这么多年了,也一直都是只闻其声,却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一睹舰队真容。看来龙先生说得没错,革命即战争,王室是真的很忌惮那些肯为自由殉道的年轻人。 飞艇的影子由远而近,幽灵般贴着建筑的墙壁缓缓前行,被笼罩进影子里的人纷纷发出惊叹的低呼,有些人摘下帽子行了个礼,而有的人则缩着肩膀忙不迭躲进了屋子里。待舰队追着云朵逐渐驶向远方,刚刚中断的争吵再次续接,西瑞尔低头,发现是两个男人在争着什么。 没过一会儿就有一只发条萤火虫从窗外撞进了屋里,绕了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72 床飞了两圈,最后一头扎进了枕头里。 西瑞尔从萤火虫肚子里掏出纸条,终于弄清楚楼下男人们争吵的原因。 这里的每个人都体验了一把“别人的生活”,看到无数不敢看的事,知晓了无数本不该知晓的秘密。这可糟糕透了。信任土崩瓦解,这座城市即将坍圮崩溃。 噩耗接二连三。 西瑞尔感觉自己心底好像有什么突然崩落了一个角。 危险的预感飘散出令人紧张的气味,他扶着窗户低头喘息,无措时回头看向那扇紧闭的门,突然急不可耐地冲了过去。 他已经习惯了。 习惯在这种时候去找菲利克斯。 就算那英俊的吸血鬼缄默着不肯说话,他也能在他身边获得平静下来的力量。 菲利克斯身上有种令他执着不已的安全感。 他潜意识里知道,那吸血鬼会放任他哭,放任他絮絮叨叨,放任他哭过之后在那张从不暖和的床上睡着。 而那种时刻,他除了做自己想做的,什么都不用考虑。 他做什么吸血鬼都会宽恕。 推开另一个房间的门,窗帘紧闭,但菲利克斯不在。西瑞尔愣住,下楼寻找,却还是没能找到菲利克斯。 菲利克斯不在,也没有留字。 又是这样。 西瑞尔苦笑。 菲利克斯总是这样。 青年靠着墙壁看向窗外,城市已经变了,看不见的战火已经点燃每一幢房屋,点燃每个人的衣角和每个人的心,所有人都在发狂,都在争执,都在拼了命地想找人干架索命。警察们也罢工了,他们也做了梦,也在梦里变成了别人,目睹了一些怪事,醒来后觉得每个人都不可信。 而此时,西瑞尔不想关心他们。 他只想菲利克斯。 他需要菲利克斯。 他根本不知道,曾带给他安全感的吸血鬼,曾为了让他躲过宿命而忍受了五年契约反噬的吸血鬼,而今又回到了伯爵的府邸。 遇刺又逢丧子之痛的伯爵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他虚弱地躺在床上,一睁眼就看到床边站着一个穿黑斗篷的人。他受惊地猛然一个激灵,张嘴正要大叫,一只手从斗篷里伸出,将他的嘴捂得严严实实。 “是我。” 菲利克斯拉下斗篷,俯身看向双眼盈满畏惧的伯爵。 认出这正是失踪了五年的仆从,男人的眼神立刻就变了。他恶狠狠拉开菲利克斯的手,却因为太过激动,不得不按住胸口用力喘息。 “既然你回来了,就要继续为我卖命!”他的声音粗哑,仿佛吞了火炭,叫听的人也不自觉想抚摸自己的喉咙,“找到行刺我的人,杀了他——杀了他们!” 记忆中的伯爵并非是如此容易激动的人,多数时候,他都冷静得近乎冷酷,有时甚至会因为想到政敌凄惨的下场而露出残忍满足的微笑。 现在看来,他也不是那种无惧生死的人。 他贪得无厌,还胆小如鼠。 本质上同他视如垃圾的赫肯没有什么区别。 菲利克斯静静看着被恐惧支配的伯爵,忍不住在心底冷笑。他想起西瑞尔,善良的年轻人有百倍于他父亲的勇毅。 “我既然敢独自失踪,也就不惧违抗你的命令。”菲利克斯甩开伯爵的手,转而捏住他的颔骨强迫他与自己对视,“你的孩子都死了,契约到这里差不多该结束了,别再想支使我。我也不怕和你同归于尽,我活了四百年,没见过比死更容易的事。”他压低声音恫吓,见伯爵缩起肩膀,又冷笑一声,说着从怀中拿出西瑞尔在窗下找到的那幅画递到男人眼前,“好好看看这幅画,眼熟吗?” 本来计划昨天下午避开西瑞尔来找伯爵的,只是没想到短短一上午发生了那么多变故。西瑞尔悲伤的样子让他心碎,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己扔下西瑞尔只身前来。夜里又遇到宵禁,他担心暴露行踪,一拖再拖,便拖到了现在。 那幅水平低劣的画被凑到眼前,男人迫于吸血鬼威胁,不得不多看了两眼。他觉得画中雪景很眼熟,那披着斗篷的少年也很眼熟,可思来想去,竟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这幅画。 男人脸上这幅惊恐中饱含困惑的表情让菲利克斯不禁感到一阵怒火中烧。他更加用力地捏紧了男人的骨头,将画按在了他脸上。 “十年前的冬天,赫肯曾带着西瑞尔来过。记得吗?那天晚上发生过什么事?你对谁讲过吗?” 被闷住鼻子的男人在吸血鬼掌下狼狈地挣扎起来,但经过这番提醒,他也猛然想起来了。 这就是那晚的事。 他站在温暖的房间里,看到被遗弃的小儿子站在雪中仰望天空。 这种事他怎么可能告诉别人? “没,没有!我没对任何人说过!” 声音堵在纸里,瓮声瓮气。 菲利克斯拿开手中的话,一把将男人扔回了枕头里。 曾经发生的事他才西瑞尔这辈子都忘不了,而眼前的男人却根本想不起他曾对自己的儿子做过什么。 菲利克斯将画作又收入怀中,阴鸷地看了男人一眼。 问不出线索,当然该离开了。不过由此也确认了一件事,这幅画的作者的确也曾经历过盗梦。 菲利克斯披好斗篷,在伯爵震惊惶恐的眼神中打开了房间的门,施施然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小天使~求收藏我正在预收中的新坑《弑君者与帝师》~是一篇我流星际文,正剧向,强强,甜虐齐发,糖与鞭子任君选择(雾),这篇完结之后立刻开坑~不来吃一发安利吗! ☆、第52章 他踏上长长的走廊, 仆人们都为这凭空出现的男人而震怖不已,却无人敢上前阻拦询问。他穿过走廊,拉起斗篷,即将出门时脚下一顿,突然转身,从一扇门后揪出一个矮小的男人。 这可是这幢宅子里唯一一个敢跟踪他的人。 菲利克斯低头逼视,男人吓得缩起肩膀, 下意识闭起了双眼。菲利克斯看着他脸颊和脖子上的淤青,若有所思地咬住下唇。 “敢跟踪我,不敢看我?”他开口说道, 露出两对锐利的尖牙。 男人哆嗦着,没有睁眼,只是竭力控制着他不听话的舌头,吞吞吐吐说道:“我、我听到了……” 见他似乎有话要说, 菲利克斯扬眉,没出声。 “那、那些人问少爷, 西……好像是叫西瑞尔,他们问这个西瑞尔在哪里。少爷,少爷说他不知道……” 他说他后来把这些禀报给了伯爵老爷,却被老爷叫人狠狠打了一顿。他边说边委屈地摸着自己高高肿起的脸颊, 又向菲利克斯求饶,求他放过伯爵。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把扔开,整个人险些摔了个趔趄,后退几步, 后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73 背猛地撞上了墙壁。 再睁眼时,穿黑斗篷的男人已经不见了。 菲利克斯没想到这些事件的中心居然是西瑞尔。 他心急如焚地赶回住所,大门关着,他没有钥匙,一边敲门一边高声叫着西瑞尔的名字,却无人应门。 整条街道陷在某种怪异的癫狂之中。争吵声不绝于人,母亲一掌接一掌地扇着儿子的脸,多年至交在路旁打得不可开交,警察无精打采地姗姗来迟,最后居然就这么坐在路边哭了起来。 仿佛周围的一切都疯了。 菲利克斯狠心踢开门,冲上楼一看,人不在,地板上多了一摊血迹。 熟悉的恐惧感蚕丝般将他包裹。 这恐惧感曾在他等不到妹妹回应时出现过,在亚伦的尸体渐渐冷却时出现过,它总在他看见爱人不同寻常的眼神时出现,像藏着无数未知的黑夜,伸出手死死捂住他的口鼻。 那是对失去的恐惧。 过速的心跳带来过高的体温,吸血鬼在不同寻常的热度中不由得扶住身边的墙壁,抓着衣襟费力喘息。但他知道自己没有时间浪费了,现在不是沉湎恐惧与悲伤的时刻。他在西瑞尔的房间里找到了青年的腰带和口袋,从里面翻出发条萤火虫,给薇雅送去口信。而他立刻赶去了分部,出乎意料的是,那里早已聚集了另外几个执行者,他们愁眉深锁,似乎遇上了难题。 原来遇刺的不止伯爵一家,而失踪的也不止西瑞尔一人。 大家不约而同将这些谋杀和失踪案与昨晚发生的大规模盗梦联系在了一起。 收到讯息的薇雅匆匆赶来分部,身后还跟着她的丈夫。见到菲利克斯,她忧心地一把握住他的手,急切地说一定会找到西瑞尔。向来冷漠的菲利克斯破天荒没有甩开薇雅的手,反而轻轻回握,低头看着她,又看看站在她身边的男人,语气诚恳地说道:“请帮助我。” 菲利克斯从不向任何人求助,就算他深陷困境,就算他重伤乃至濒死,也不会恳请任何人施以援手。他不愿别人为他涉险,也害怕欠下人情,倘若只有他一个人,世界将变得简单。 可是这一次,他需要帮助,他需要更多人和他一起。对手是未知的,西瑞尔生死未明,一个人的能力有限,而人越多就表示希望越大。 他不希望西瑞尔出事。 菲利克斯的一反常态让薇雅暗中吃了一惊,她下意识伸出另一只手叠在菲利克斯的手背上,用力一握,以此保证自己绝对会倾尽全力帮助他。她回头同自己的丈夫低声说了些什么,男人点头,抽出腰间的枪递给菲利克斯。 “里头装填的是银子弹,对人和大部分……怪物都有很强的杀伤力,你自己使用时千万小心。我和薇雅会陪你去找西瑞尔,所有的执行者都会行动起来。他会没事的。” 菲利克斯接过枪,手指摩挲着黄铜枪托,点头道谢。 “还有这个。”薇雅说着,放开菲利克斯的手,转身从她丈夫腰间的口袋里掏出好几个装着红色液体的小玻璃罐,“你一直不肯用的,高浓度仿活血。功效和真正的活血相去无几,你本来就是吸血鬼,吸血对你来说不是罪愆,你没必要苦修。”她将玻璃罐塞进菲利克斯怀中,接着又掏出一些备用补给,“上次那个防阳光侵蚀剂我改良了一下,提高了抗侵蚀性,还有止痛剂、致盲剂……走得太匆忙,家里能搜刮的都带出来了。”她把这些瓶瓶罐罐一股脑都推给了菲利克斯。 但薇雅不只带来了给菲利克斯一个人的补给,她挽着丈夫的胳膊将不同种类的药和补给品分发给了其他执行者,最后开了一罐壮胆药自己喝了下去。 “我总觉得这药没什么用。”她皱起眉头,“真正让我壮胆的应该是我的力大无穷……我应该研发一种让我更力大无穷的药剂才对。” 她说着,突然感觉房屋猛地震动起来。灰尘自高高的穹顶扑簌簌下落,人们抬头,只见屋顶上盘踞着一抹巨大的黑影。 “噢……噢,真想不到……” 有人发出不可思议的惊叹。 接着他们就听见了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 是龙吟。 红色巨龙张开双翼飞上天空,以尖啸提醒同僚们该出发了。 执行者们鱼贯而出,菲利克斯披上斗篷,匆匆走在了最前。 住在附近的人们头一次见有这么多人出入这古怪的研究所,直到看到那头巨龙展翼腾空,所有人都瞪起眼睛呆住了。而后他们便看清了那些从研究所里走出的人,有些长着尖耳朵,有些脖子上长着鳞片,还有的高大如巨人却干枯如树皮。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仍在梦中。 近来发生的怪事太多了。 西瑞尔又一次醒来。 这次他发现自己身在逼仄的房间里。 空气里飘散着霉味。 窗户被无数木条钉得死死的,但他勉强能从缝隙中透露的光线辨别出现在是白天。坐姿被摆弄得很奇怪,他难受地想伸伸腿,却发现自己手脚都被绑了起来。他猛地一个激灵,终于彻底清醒过来。扭头四顾,身边还坐着十来个同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有男有女,也都被绑着,每个人脸上都凝结着饱含迷茫的惶恐。 他张了张嘴,正想找人询问情况,坐在他身边的女人见状,立刻以一种极为不体面的姿态倒过来,在他还没来得及避开前便用力吻了他——说吻是不恰当的,应该是用自己的嘴堵住了他的嘴。 柔软的触感落在嘴唇上,西瑞尔大脑空白了片刻。他瞪起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同样瞪着眼睛的女人,想说话,唇舌却不敢造次。这时,坐在他另一侧的人靠了过来,用压得极低的声音说道:“别大叫,别大声说话,不然他们会进来把你带出去……”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意,是很明显的恐惧。 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集中了在西瑞尔身上。男人话音刚落,他们认同地点头,不约而同吞咽下津液。 西瑞尔不得已眨眼两下示意接受,堵住他唇舌的嘴唇这才犹犹豫豫移开。但这姑娘没有离开坐直身体,而是担心他会反悔似的,两人依然靠得很近,她的呼吸喷洒在他脸上,他体察到了她的紧张与畏惧。 “我会照你们说的做。”他小声保证道,身体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想避开距离自己太近的鼻息与嘴唇。 众人狐疑地打量了他一会儿,直到终于感受到他话里的真心,那姑娘这才坐直了身体,红着脸低下头去,嘴里还嘟囔着道歉的话语。 “我叫西瑞尔,这里发生了什么事?”西瑞尔小声问道。 满屋的人都沉默了。 “有人……杀了我的姐姐和哥哥……”自人群中响起一个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声音,是个女孩,她低头啜泣起来,肩膀随着哭声而轻微耸动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74 着,“他们把我带来这里,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 “我、我也是……我的两个哥哥都被他们……” “我的姐姐也是……” 西瑞尔听着这些陌生人的自白,忽然想起昨天从薇雅口中听来的噩耗。 看来他们都失去了兄长和姐姐。 有人杀了家中年长的孩子,带走了最小的那个。 西瑞尔听着他们的诉说,低头朝自己腰间看了一眼。 他是在住所里被打晕掳走的。那时他正在自己的房间,菲利克斯不在,心情低郁的他忽然想起梦中见到的贤者之石。他听说只要得到这种石头就能轻易地点石成金甚至长生不老。可布雷现在的研究依然需要仰仗别人的资助,那么他拿了那块石头做什么呢? 生平第一次,西瑞尔心中起了贪念。 他想得到那块石头,如此一来,他就能以人类的身份长久地待在菲利克斯身边,他不会老,也不需要血液维持生命,菲利克斯惧怕的一切都不会在他身上发生。 有那么一瞬,内心的热切甚至战胜了他的低落与羞耻,他思考着如何才能得到贤者之石,思考着要怎么利用它才能使自己永葆青春。 就是在那时,有人悄悄潜入了房间。 想到这里,西瑞尔闭上眼睛轻轻叹了一口气。 手杖和腰带都留在房间里,他身上没有任何能帮助他们逃脱的工具,而今,只有另想他法了。 ☆、第53章 青年开始观察起这狭小房间。除了满屋子人, 这里没有任何陈设装饰,窗户开启的角度很古怪,这里更像是放置杂物的阁楼。他抬头看看屋顶,很低,房梁看起来粗壮结实,漆刷得很仔细——不过他也不能确定。他凝神侧耳倾听,房间里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窗外却如坟茔般死寂,看来他们正身在某个僻远之所。 不知外面会不会有人守卫。 要通过其他途径逃走的话,也只能想办法撬开封窗的木条了。 他看着窗户怔怔发呆, 思索着能用什么工具在不被人发现的前提下撬出钉子。正想着,身侧传来吱呀一声,门开了,挤在空间里的十来个人同时发出畏惧的惊呼, 不约而同地挤到一起,好似如此一来就能得到庇护。他心中一凛, 下意识跟随众人一起低下了头,任由身旁的年轻姑娘将脸埋进了肩窝。 一个高大的棕发男人走了进来,他眯起眼睛,视线在同时低垂的头颅之中来回逡巡, 最后抬起两只手,一手揪住一个人的后领,毫不费力地将他们拎了起来。 “跟我来。”他说,带着古怪的口音。 “要、要去哪儿?” 其中一人抖如筛糠, 却还是忍不住发问了。 男人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他将两人拖出房间,屋里剩下的人全都悄悄看向门外,紧张,害怕,又带着一丝危险的期待。然而下一秒就关上的门立刻震碎了这微末的期待。 仍是此起彼伏的呼吸。 西瑞尔听见低微的啜泣声。 谁也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猜测与恐怖的气氛瘟疫般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有人哭,有人念诵着经文,有人祈祷,还有人咬唇不语。突然之间,一声凄厉的惨叫传入,所有人都被惊得一个激灵,有人吓得哭叫出声,西瑞尔身旁的男人大叫着天主的名讳将后脑狠狠敲向身后的墙壁,仿佛这样就能免遭厄运。 但这只是开始。惨叫接二连三,一开始似乎只是疼痛的呼喊,渐渐地,那叫声中似乎掺入了狂躁,更像是一头受伤的饿兽在咆哮。 屋子里的人不知不觉中早已挤成一团,他们彼此挨挤着,顾不得什么礼仪和体面,手臂磨蹭着手臂,大腿贴着大腿。不断响起的狂叫几乎扯断了所有人绷紧的神经,冷酷无情地揭开了他们冷静的假象,哭喊声不绝于耳,有人高叫着放他们出去,用额头拼命撞着墙壁,阁楼里因此回荡着沉闷的咚咚声响。 但是没一会儿,门又开了,还是那个棕发男人。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用头撞击墙壁的青年,走上去二话不说地抓起他,又在他惊恐的讨饶声中顺手抓起了另一个亚麻色头发的女人。 所有人都在瑟瑟发抖。 可怕的未知命运等待着他们。 酷刑?抑或死亡? 谁也不知道。 那两人拼命摇着头,大哭着求饶,而且其他人只是低着头,肩膀缩得更厉害了,仿佛这样一来那可怕的棕发男人就看不到他们了。 西瑞尔感觉心中有一簇火在燃烧。 衣服早已被汗水浸透。 他发现自己也在不住发抖。 他想离开这里,他想活着离开这里。 菲利克斯的脸浮现在脑海中。 而男人与女人的哭喊不绝于耳。 他好像被扔进了一口装着沸水的锅里。 他感觉自己正在被烹煮。 “我……” 额头的汗水滑过脸颊,汇聚在下巴,最后滴落在了裤子上。 他抬起头,看向即将出门的棕发男人。 男人似乎也听见了他的声音,停下脚步回过头,甚至都没有费力找寻,就从人群中看到了已经抬头迎向他的青年。 “我来代替她。” 西瑞尔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男人面无表情的脸宛若幽灵,轻易就勾起了他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可是他没有低头,没有避开对方的视线,他拼命地让自己挺住,反绑在身后的双拳紧握到关节发白。 他从小就不喜欢那些屠龙骑士的故事。 他喜欢游记,喜欢诗,喜欢花圃和星空,剑与枪的世界离他太远。 英雄的故事也离他太远。 他只是……他只是被那哭声折磨,急需一个解脱的办法。 他直视着男人,死死咬住牙关,拼命梗着脖子,不让自己移开视线,不让自己低下头颅。他知道,一旦自己那么做了,勇气就会消散殆尽。 棕发的男人盯着双眼发红的西瑞尔看了许久,忽然露出一抹扭曲古怪的笑容,低头冲他手中还在哭泣的女人说道:“运气不错,宝贝。”他扔下女人,大步走上去。挤作一团的人们又扭动着身子拼命想避开他,唯有西瑞尔,还跪坐在那里,发着抖,一动不动。 “谁没有做过当英雄的梦呢?”男人拎起西瑞尔的后领时嘟囔着,“说不定今天就能一偿宿愿。”西瑞尔咬住嘴唇没说话。而另一个被抓住的男人还在拼命哭喊求饶,拼命地请求别人来替代他。 他们被带出阁楼。 “你知道我要带你去做什么吗?”或许是西瑞尔的义举勾起了男人的兴趣,他慢悠悠下楼,慢悠悠地问西瑞尔,好似故意拖延时间,只想看看最后被恐惧逼得崩溃的西瑞尔会是什么样。 “不知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75 道。” 心跳得太快了,出汗太多,西瑞尔感到一阵眩晕,难受得想吐。他板着脸,憋得面色铁青。 男人再次怪笑出声,低头看着美貌的青年,吹了一声口哨,说道:“带你做个英雄。” 西瑞尔不再说话。 他后悔自己的大意,但这一刻,他并不后悔自己刚才的选择。也许到最后他们每个人都逃不开这可怕的厄运,可是在一切到来之前,时间意味着希望。 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很多人,他憎恨的父亲,他鄙弃的赫肯叔叔,他万分想念的玛丽,还有那些出现在他生命之中的人,老杰克、厨子、多丽丝、布雷、薇雅……所有人的脸在他脑中宛若走马灯一般轮番出现,他不知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已经放弃了希望,于是在生命的最后沉湎于回忆之中。 他被带进了另一间光线暗淡的房间里,血腥味扑面而来。他被黑色的布条蒙住了眼睛,有人试图往他嘴里灌什么东西,他挣扎起来,肚子上突然挨了一拳。味道古怪的液体顺着喉咙滑进肚子里,他呛咳出声,低头想把喝进去的东西吐出来,接着下巴就被一只手死死捏住。他被迫仰起头,有人为他松了绑,可他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人架住。 “赢了的人就能活下来,做个英雄。” 他听见一个声音如是说道。 赢?英雄? 他们要做什么? 像角斗士那样决斗吗? 他想着,被人架到一张椅子上,双手被牢牢绑在扶手上,双脚也被绑在了椅子腿上。 “这、这是什么!” 忽然响起了一个带着哭腔的喊叫声,是刚刚和他一起被抓来的男人。 “你母亲的血,亲爱的。” “什、什……” 干呕声响起,西瑞尔听见男人崩溃的哭叫,他近似发狂地质问这群人对他的母亲做了什么,他质问他们为什么要伤害他的家人,为什么要谋杀他的姐姐们。 “每个血脉之下越小的孩子拥有的能力越强。” 西瑞尔正听着,不料自己的下巴又被一只手攫住,他被迫张开了嘴,接着又有液体灌进了嘴里。 血的味道。 同那男人一样,西瑞尔也开始干呕起来。那只手捂住他的嘴,扳起下巴强迫他咽下嘴里的液体。他不知这是什么血,只觉得又恶心又可怕。 “真有趣,你是唯一一个没问这是谁的血的。” 手从嘴上移开,西瑞尔立刻俯下身,可嘴唇刚刚张开便又被捂住,另一只手揪着他的头发拽着他扬起下巴,不许他吐。 “你不好奇吗?你的父亲没死,这血会是谁的。” 呕吐感在胸腔中翻涌,西瑞尔感觉难受极了,他拼命挣扎想摆脱桎梏,却只换来更加粗暴的禁锢。 “旁系的血不如直系的,不过既然拿不到你父亲的血,只要用了你兄长和姐姐们的。三个人的血,是不是感觉很不一样?” 兄长和姐姐们的脸顺次从脑中掠过。他们从没正眼看过他,他追过去和他们说话也会被避开,他们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路人,但这不代表——他就要他们成为牺牲。 悲伤与愤怒宛若喷发的岩浆在心中轰然炸开,西瑞尔挣扎得更厉害了,他摆脱了那两只手,俯身呕吐,又在下一秒被一只脚踢中了肚子,就这么连人带椅子地倒进了满地血腥的秽物之中。 可他还在吐。 他要把咽下去的都吐空。 蒙住眼睛的布条湿了。 他知道自己在哭。 不是因为恐惧。 很快地,他又被拉了起来,下巴再次被钳住。 又被灌了血。 这是亲人的血。 他咽下,又呕出,一张脸因为受难而惨白。但这群人没有放过他的打算。 他因愤怒与憎恨而不住发抖。 就在这时,刚刚一直不住哭喊的男人陡然发出痛苦的尖叫。 ☆、第54章 下一秒, 西瑞尔突然感到腹中剧痛,好似一柄刀正翻搅着腑脏,那疼痛揪紧了内脏,撕扯骨骼,他咬牙拼命想忍住痛呼的冲动,却因为脊柱传来的痛楚而失败。 就像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生长,越长越大, 就要撑破皮囊。它在他体内横行无忌,啃咬内脏,转拧骨头, 他疼得几乎要晕过去。牙齿不知轻重咬破了舌头,他却毫无知觉,任由血液由嘴角淌下。 惨叫与哀鸣此起彼伏,男人们的身体在剧痛中震颤扭曲。 而其他人只是看着, 只是静待。 “你、你们……到底是谁?” 疼痛中的西瑞尔口齿不清地发问,喘息粗重, 宛若负伤的巨兽。他用双手拼命抓着椅子的扶手,修剪整齐的指甲在木头上抠出道道刮痕,木屑刺入甲缝,他浑然味觉, 依然扣紧手指,想用如此笨拙的办法阻止身体的颤抖。 “是你的族人。”一个声音响起,苍老、干瘪、无情而贪婪,“不不不, 说反了,你是我们的族人,你们都是。” 这个声音在接连不断的哀鸣声中徐徐道来。 一个有着能通过梦境窥视他人人生的种族,因为天生的能力被迫避世,族人们能力觉醒的时间不定,有些人五六岁就拥有了这样的能力,而有的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将梦境与别人的人生相连。 他们发现这样的能力在战争时期尤为管用,冒着危险向交战双方出卖情报。但并非每个盗梦者都能力卓然,有人成功自然有人失败,他们处心积虑,终于找出了提升能力的终极办法。 突破极限的钥匙是亲缘的血,并且是无本族血统那一方的亲缘。 “等战乱过去,我们又回到避世的状态,将在外诞生的能力最纯粹的孩子诱拐回家,控制他们的精神,让他们寻找一个此生绝不会爱上的结婚,并与之诞下子嗣。” 之所以选择绝无可能爱上的人,那无情苍老的声音是这么说的:“我们的种族要保留能力,就不能对任何人任何事物动心,否则难以控制精神力,进入梦中,可能因为移情出现错乱。那些不通世事胡乱爱上别人的孩子们,我们会带回家,悉心教导,抹去他们心中残存的爱意,让他们心甘情愿与我们选定的人结婚。” 时至今日,西瑞尔才知道原来嫁给父亲的母亲并不爱自己的丈夫,她能与他结婚的唯一条件竟是她此生绝不会爱上他,而与他结婚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生下后代。 她生下后代也不是为了爱。 那个像百合花一样美丽的女人早已忘却爱是什么感觉。 西瑞尔在锥心蚀骨的痛苦中低吼,整张脸被汗水覆盖,额角与颈侧青筋毕露,抓着扶手的十指已是血迹斑斑。 他自出生便遭逢来自父亲的憎恨。 是菲利克斯的话拯救了他。 菲利克斯说他的出生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76 带着母亲生前最后的爱意,他的出生本身即代表他无罪。 然而并非如此。 他的出生就注定了此生的罪恶,他的出生意味着他的血亲随时都有因他而死的可能。 原来这世上还有菲利克斯猜不透的事。 青年咬牙忍住哭声,此生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出生。 不知何时,这里就只剩下他一人的悲鸣,他甚至没注意另一个声音究竟是何时消失的。 “你确实了不起。能熬过第一关的人都很了不起。” 这算赞赏吗? 西瑞尔流着眼泪发出讥刺的笑声。他看不见这些人的模样,但他能够想象。他现在才知道自己的道貌岸然,他对薇雅说他憎恨父亲却不想报复,此刻想来,或许只是因为时隔已久,狠心的男人抛弃了他,希望他死,而他却因此遇到了玛丽和菲利克斯。可是此刻,此时此地,他只想亲手解决掉在这肮脏房间里的所有人。 他们贪婪,卑鄙,残忍,污秽。 他和他们流着同样残忍污秽的血。 这才是他的原罪。 他在痛苦中赌咒,发誓要将干掉在场的每一个人,声音嘶哑干涸,像一条癫狂的蛇。 却无人理会。 嘴再次被扳开,他又被灌了血。 开始了下一个痛楚的轮回。 然而现在痛的不仅仅是肉身了,他想着自己的父亲,想着虚伪谋面的母亲,还有对他熟视无睹的兄长和姐姐们……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遭受剐刑,疼得撕心裂肺,而这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不被祝福不受欢迎的生命。 所以也不在家谱中。 在世人后代眼中,他只是个从未存在过的亡魂。 西瑞尔爆发出疼痛的低吼,正如发狂的巨兽。 而一个苍老的身影突然闯入思绪。 老妇人穿着打了补丁的裙子,端着茶具朝他走来,她伸手握住他的手,带他到了回荡着鸟叫声的树荫下。 他想扑进她怀中,想让她像个母亲那样抚摸他的头发。 然而下一刻,那皱纹满布的手就化作了抓不住的烟尘,他惊慌失措地抬起手,想抱住老妇人,却只抓到了两手尘埃。 他呆呆看着自己空空入如也的双手,坐在树荫下失声痛哭。 他听见一个声音说道,活物终有一死。 活物终有一死。 但凡活着的都逃不过死亡。 所有有意义的都将重归虚无。 在痛苦中翻覆挣扎的西瑞尔忽然想起了菲利克斯,那张脸前所未有地鲜明清晰,那双眼前所未有地明亮透彻。 活物终有一死。 他此生短暂,可现在不是终结之时。 他是戴罪之身,将负罪前行,可就算如此,他仍想成为一颗露水,还想在某个人肩头多做停留。 幻觉中的西瑞尔猛地清醒过来,痛与恨在延续,他的罪不会被洗清,可他不能死在这里——他不会选择死亡,任何时候,任何情境,他都不会。他不能,他还要在无尽无望的爱恋中耗尽此生。 他还要回到菲利克斯身边。 求你快来找到我吧,菲利克斯。 青年在心中祈祷。 而在想起菲利克斯的同时,凌迟身体的痛楚瞬间到达顶峰,骨骼、腑脏、皮肉……无一不被撕成碎片。他哀鸣,最后不敌疼痛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被一阵疼痛拽醒。蒙住眼睛的布条已被摘去,他发现自己坐在一间光线明亮的房间里,手脚还是与椅子绑在一起。而这里除了他,还有另外五个人也被绑着,有人醒了,有人还在昏迷之中。六个人分作三组面对面坐着,西瑞尔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注意到此刻坐在自己对面的正是他在阁楼里要求用自己替换的那个姑娘。 没想到还是没能救下她。 西瑞尔感到绝望。 不过多时,那姑娘醒了,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看到西瑞尔时微微一愣,眼泪突然又涌了出来。她也挺过了漫长的煎熬折磨,挺过了无数濒死的瞬间,她低声祈祷,为她,为这里的每一个人。她向西瑞尔道谢,尽管未曾谋面的青年未能真的挽救她于厄运,而她在劫难中感受到勇敢的力量,西瑞尔的善意为她带来了坚持的动力。 “我们会没事的,”她说,气息微弱,她必须紧紧咬牙才能克制尖叫的冲动,表情因此而狰狞,但她的眼神是善意的,此刻的她像个坚强不屈的战士,“我们能逃出去。” 她说着,再次低下头向天主祈祷。 被绑的人们陆续醒来,痛楚依然折磨着他们,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等待着他们。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又是那个棕发男人。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干瘦的小老头,头发稀疏,瞎了一只眼,背也是驼的。老头冲他们之中的一个人努努嘴,棕发男人点头,掏出腰间的刀走了过去。 六个人的颈侧皆挨了一刀。 血涌入浅口的小碗中。 西瑞尔被迫吞下对面那姑娘的血,而她也被迫吞下了西瑞尔的。 新一轮的疼痛到来,新一轮的折磨还在继续。 之前体内只是有一股力量在撕扯,而现在,变成了两个。它们时而相互冲突,时而一齐在体内翻搅冲撞,血肉之躯好似他们的战场与乐园,它们精神旺盛时互相争斗,疲累时就折磨肉身取乐。 经受磨难的人们留下痛楚的眼泪,在仿若要将身体劈成两半的巨大痛苦中尖叫、嘶吼、怒骂、诅咒。 在这场煎熬中死去的人会被立刻抬出去。 时间好似已经停滞,痛苦再也没有终结。西瑞尔又一次不小心咬破了舌头,他瞪着迷蒙的泪眼看向不久前还为他祈祷过的姑娘,她痛得想缩起身体,却被绳索阻止,于是她只能维持着一种极为扭曲的姿态,痛哭,尖叫,失声讨饶。 “别……” 西瑞尔出声。他想鼓励她别对这群人认输,却痛得说不出话。那姑娘好似明白他想说什么,没有回应,只是疯狂摇头,像对他剖白自己的软弱。 “求、求你……别……” 西瑞尔发出无助的哭声,请求她别放弃。他拼命想着菲利克斯,想着艾顿与汉斯的终结,发誓一定要撑到再见菲利克斯。 然而每当他想起菲利克斯,正在遭受的疼痛便会变得愈发尖锐猛烈,意识无数次中断,他好像晕过去数次,又在转瞬间醒来。而每一次醒来时,体内的某一股力量就变得更加强大。渐渐地,原本势均力敌的两股力量开始有了倾斜,强大的那股暂时放弃了折磨肉体,专注蚕食愈渐弱小的那股力量。 白昼不知何时变成黑夜,他好像逃了出来。一双手将他抱了起来,他下意识圈住对方的脖子,脸颊蹭到男人下巴上的胡茬。 他们在海边。 圆月当空,而海里还有另一轮明月。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77 “我们捡些贝壳回去,好吗?” “是带回去给妈妈吗?” “当然了,甜心。” 他咯咯笑着从男人怀中跳了出来,牵起裙摆高兴地把脚伸进了海水里。 月光之下的海中倒映出一张稚气的脸。 是个女孩,有一头漂亮的亚麻色长发。 ☆、第55章 后来总是昏睡一阵又醒来, 醒来时又被喂了不知是谁的血。 痛楚在继续。 而后又是昏睡,梦里经历无数人生,他最后一次从昏睡中醒来,嘴里还念着“妈妈”。窗外天已经黑了,他不知是刚刚天黑,还是即将黎明。 那梦中被他叫做妈妈的女人,细细想来, 似乎正是失踪的马珂太太。 受到诸多伤害,目睹太多死亡,然而面对悲哀, 心脏依然会本能揪紧。 干瘦的老人命令棕发男人为西瑞尔松绑,又让仆从为他洗了澡,换了衣服,喂了他一些水, 就把他带去了另一个房间。 这才像个正常的房间。 床,柜子, 桌子和凳子。柜子上放着一个花瓶,瓶里插着几枝花。 西瑞尔被人半扶半抱地扔上了床,他昏昏沉沉想爬起来,疲惫的身体却使不上一丝力气。对方似乎也预见到了这种情况, 根本没费心绑住他,甚至没留在房间里看守。他虚弱地倒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确认门外无人之后,这才艰难地爬到床边, 谁知刚一下床,还没走出两步,疲软的双腿就已支撑不起身体的重量,害他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 青年伏在地上用力喘息,两度受伤的舌头蜷缩在口腔里,火烧般疼痛。他不认命地再一次用力试图站起来,可还没爬起来就又摔了下去。 疼痛在腑脏间震荡,他忍不住低吟出声,可无论怎样努力,他都没法让自己顺利走到窗边。 他不可能留在这里。 他一定要逃走。 他在汗水与喘息中一次次用尽全力,又一次次摔倒在地,当他的手指终于碰到窗下的墙壁,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不错,居然还有力气爬到那里去。” 又是那个干瘪无情的声音。 下一刻,西瑞尔就被一只手拎了起来。棕发的男人脸上总是挂着古怪又邪气的笑容,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只在马戏表演里受了伤的猴子。 他又被放回到床上。 老头走到床边,伸出干瘦的手握住他的手指。那干燥如树皮的触感让西瑞尔想起了玛丽,但下一秒他就为自己的联想感到恶心。他鄙弃地移开视线,居然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甩开了那只手。 “算下来,你应该是战胜了十一个人,你可是这场试炼里唯一的存活者。你拥有的力量可能连你自己都会震惊。”老头说着摇了摇头,“可惜你现在还感受不到。真不识好歹。”他啧啧感叹,对西瑞尔溢于言表的厌恶视若无睹。他抬头看了一眼棕发的男人,男人了然地走过来扳过西瑞尔的头,强逼他与老头对视。老头俯下身,用他那独特的嗓音低语道,“来,跟我到梦里来。” 西瑞尔本想闭上眼睛,可一旦对上老头的视线,他发现自己竟无法控制肢体,只能被动地盯着他,听他说话,跟随他的命令——他闭上眼睛,瞬间入梦。 “你的精神力拥有至高无上的能量,能轻易窥透任何人的人生,你能看穿所有人每一时刻的想法,了解他们所有的动向——你将成为全知全能的神。” 一个声音响起在梦里,西瑞尔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悬浮在水中。 “听我说,孩子。要获得这种能力,你必须放弃你所坚持的,你必须放弃你所爱,你所恨,你必须保持感情与灵魂的空寂,否则将会受到干扰。” “你是谁?”他在水中发问,成串气泡自口中逸出。 “我是你的初始,亦是你的终结。跟我来,跟我走。” 声音落下,西瑞尔感觉自己被一股力量推着在水中前行。自他前方的水域里飘来一些模糊难辨的影子,他困惑地皱起眉,下意识想停下,那股力量却托着他的后背,强迫他继续往前。 那些影子越来越近,轮廓越来越清晰,直到第一个影子掠过眼前,他终于看清了。 是尸体。 第一具尸体是母亲的,那个百合花一样美丽的女人。她紧闭双眼自他眼前飘过,宽大的袖子在水中上下起伏,扫过了他的脸。 这是他人生中遭遇的第一次死亡。 紧接着又飘来了第二具尸体,是个老妇人的。是玛丽。她蜷缩在那里,头颅几乎埋进胸口,双手死死抱着头,浑身血迹。 这是他人生中遭遇的第二次死亡。 而后是老杰克、胖厨子、赫肯……还有很多与他有过短暂交往的人,他们的尸体一具接着一具从他眼前飘过,有些人死得安详,有些人死得痛苦。 之后是一些怪物。地窖被转化的吸血鬼,在阳光下化作白骨的eg,还有金缇,还有崔斯特…… 后面紧接着是他的兄长和姐姐们。 然后是薇雅,薇雅的丈夫,还有布雷,还有他的父亲。 最后是菲利克斯。他胸前插着一柄银色的小刀,血色在他洁白的衬衫上蜿蜒成一条漫长河谷。 吸血鬼的尸体缓缓飘过他身前,他用力捂住胸口,抬手想拉住那具尸体,他想挽留,可那股力量只是推着他,不许他回头,不许他折返,叫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爱人的尸体越来越远。 再往前,就是虚无了。 吸血鬼之死,是他此生遭遇的最后一次死亡。 爱人之死,将他的生命带入永无尽头的死寂。 “他们都将逝去,他们都已逝去。” 那个声音响起在耳畔。 “不……” 他试图反驳。 “他们都已逝去。” 那声音重复道,钟鸣般敲击着他的耳膜。 “他们都已逝去。” 他们都已逝去。 西瑞尔回头,背后的那股力量消失了,他轻易转过身,看着渐渐远去的尸体,不发一言。 “逝去的成为虚无,没必要留恋虚无。” 没必要留恋虚无。 西瑞尔被说服了。 心底里好像还有个声音,可是太微弱了,他听不清,于是放弃了。 “你拥有无上的力量,将成为主宰。”那个声音牵引着他,带着他在水中一路前行,“你能看透任何人的人生,只要你愿意呼唤对方的名字。” “名字……” “李斯特·罗杰。” “李斯特·罗杰。” “那是他的名字,呼唤对方的名字,你将知晓他的全部。” “李斯特·罗杰。” 西瑞尔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名字,机械地在水中行走。 一直伴随左右的声音不知何时消失了,而他自顾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78 自走着,从水中走入火中,穿过风雪与茂林,站在了伊利安王国的王宫前。 风吹动革命者的旗帜,他听见猎猎声响。火焰燃烧在王宫一隅,年轻的革命者们嘶吼着涌入王宫,他握着手中的枪与剑,大步流星地踏过王宫地面的石砖,踩上价值不菲的地毯,最终在王宫的阁楼里找到了藏匿在此的国王。 “我说过,胜利属于我们。我说到做到,陛下。”他说,语气不卑不亢。佩剑归入鞘中,他一手抓住国王,将他拽下阁楼。英武的年轻人们见到他们,摘下头顶的帽子抛上天空,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他亲自将国王押入牢房,年轻的革命者们追随着他,人群之中冒出一个声音,问他是否愿意支援邻国的革命。 他抬起头向那群年轻人中看去,正想发表见解,思绪却在此时诡异一顿,像机械钟表的齿轮突然卡住。 大片空白涌入脑中,喧嚣的白噪声在耳畔响起。他不适地以手扶额,甩了甩头,再抬头,一柄剑已然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是谁?” 问话的是个气质沉静的男人,生得斯文秀逸,握剑的手白白净净,眼神里却藏着不动声色的杀伐之气。 他因为这问题一怔,居然开始认真思考起自己是谁。 他是谁。 他是……谁? 他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他是他。 他是这握剑的男人。 他是李斯特·罗杰。 他拔出腰间的佩剑。 周围的一切静止了,跃动的火焰凝固,翻飞的衣角停滞,年轻人们扬起的发梢保持着灵动的弧度,颓丧的国王向后躺倒,身体以倾斜的角度停在了半空。 只有他与他是动的。 兵刃撞击发出脆响,他们隔着飞舞的火花抵死凝望。他问他是谁,他答自己是李斯特·罗杰,他刺向他的胸膛,而他刺向他的咽喉。 两个李斯特·罗杰在这静止的时空中贴面搏杀,一时难分胜负。 最终,李斯特·罗杰找准机会,一剑刺向李斯特·罗杰的眼睛。 红色铺天盖地而来,静止的又开始动了,火焰翻腾发出呼呼声响,衣角飘飞,扬起的发梢在空中画出圆滑轨迹最终贴面垂下,而那颓丧的国王也得偿所愿地倒入草堆之中。 他失败了。 他醒来。 呕吐感在胃里翻腾。 西瑞尔抬手捂住被刺的眼睛。 没有血,没有受伤。 都是梦。 ☆、第56章 干瘪老头见西瑞尔醒来, 心急地倾身凑了过去,问他看到了什么。西瑞尔看了他一眼,好似全然忘记他对自己和那些无辜之人做过什么,眼中既无悲愤亦无憎恨,反倒还因没能完成任务而流露出点点愧疚。他饱含歉意地道出了自己的梦,谁知还没说完,老头脸色旋即一变, 又指挥着棕发男人将西瑞尔从床上拖了起来。 他又被带到了那个充满血腥与噩梦的房间。 满地的血不知何时已被清洗,尸体也不见踪影,可西瑞尔仍本能畏惧着这里。他想挣开男人的手, 却被一把按在了椅子上,从旁又出现两个男人,手脚麻利地捆住了他的手脚。不待他反抗拒绝,下巴又被握住, 腥腻的血被灌进喉咙里,他呛咳着, 失落的情绪在这一瞬陡然复苏,人们惨死的景象自眼前掠过,他在痛楚中发出愤恨地吼叫,一双眼紧盯着那矮小的老头, 眼神怨毒如蛇。 随着喂饲的血越来越多,疼痛越来越盛,西瑞尔被折磨得几乎失去意识。老头走到他身边,再次说道:“跟我到梦里来。” 他又一次潜入水中。 成群尸体游鱼般自眼前飘过。 积蓄起的恨意跟随尸体的远去渐渐消散, 他感到怅然若失,却又怪异地觉得一切本该如此。 都是虚妄。 水中的西瑞尔并未意识到他被松了绑,老头抓着他的手,他起身,在老头的带领下走出房间。此刻的他听话得像弄臣们手中的木偶傀儡,老头说着将军的名字,他就重复,他们缓步回到那舒适的房间,老头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李斯特·罗杰。” 他睁开眼睛,身边的幼狼怀中抱着妹妹,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你刚才好像睡着了。”幼狼低声说道,一只手抓着他的手腕,鼻翼还轻微翕动着,好似嗅闻着空气中那股不同寻常的气味,“伤口还疼吗?” 坐在颠簸的马车里,他看着身边这又凶又倔的小怪物,心脏莫名漏跳一拍。他见幼狼手中的女孩怯怯向他展开双臂,好似希望得到他的拥抱,轻轻笑了笑,伸手接住了她。 “不妨碍赶路。” 伊利安革命成功后,他收到了来自邻国的密信。年轻人怀疑同伴之中混入了奸细,不知如何是好,便试着写信向他求援,希望这位背叛了自身阶级的贵族革命者能够再一次创造新的历史。 “逃去墨菲王国的流亡贵族很多,边境很乱,我们应该能轻易混过去。”他让女孩坐在自己腿上,由着她在自己怀里动来动去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入睡,又看向身边的幼狼,“到时候不要冲动,机灵些,我不会有事。” 幼狼闻言顿时露出不满的表情,像是责怪他不该把他想成那种不知变通的蠢蛋。幼狼直白的表现让他觉得很可爱,笑了笑,他摸摸怀中女孩的头发,扭头看了一眼窗外。 密会的地点已经定好,与会的人少之又少,都是最核心最忠诚的革命者。他怕有人泄密,特地在信中嘱咐务必阅后即焚。他毫不怀疑墨菲的王室会倾尽一切力量剿灭革命者,毕竟他曾是墨菲王国的贵族,这个国家的上层如何,他再了解不过。 想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了穆勒伯爵。穆勒家一向是王室最倚重的贵族,传闻他们家族豢养着一只专门为他们做下三滥勾当的吸血鬼。当然,这些都只是传闻,说到吸血鬼,他此生也只见到过一次,在河滩边上,他伤了莱奥—— 那吸血鬼的脸陡然浮现在脑海中,思绪不知怎地就此中断。 他困惑地甩了甩头,安抚地朝身边的幼狼看去,可吸血鬼的那张脸却在脑中挥之不去。 他叫……什么来着? 那吸血鬼的名字,叫什么? 他不禁蹙眉思索。 菲…… 他看见那吸血鬼将手伸进了阳光里,惊得双肩一悚,扑过去握住了那只仅剩白骨的手。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时候的记忆? 那吸血鬼叫什么? 他看见自己拿着一本书走进幽暗的房间,把他塞进了吸血鬼的枕下。 他好像……还吻了吸血鬼。他们在弥漫着霉味与腐臭的地窖里,他抱着吸血鬼,手掌握着他的腰,耳畔全是吸血鬼柔软冗长的喘息。 他听见吸血鬼对他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79 说“你替代不了他”。 吸血鬼—— 菲利克斯。 那个名字出现了。 于是突如其来地,身旁的世界陷入一场癫狂的地震,开始剧烈震动起来。耳畔全是马车在震动中发出的哐哐当当和吱吱嘎嘎的声音,车窗抖动着,窗外的月与树林摇晃,像水中的倒影。他惊异地扭头看向身旁的幼狼,可他已经不在那里了,再低头,女孩也消失了。 他不是坐在马车里,而是冰冷的石阶上,月色冰冷,周围充斥着流莺的调笑声。有男人走过来,带着猥琐的笑容摸了摸他的头发,叫他小男孩。他抬头看着男人,伸手摸了摸自己涂着口红的嘴唇,木讷地报上价格。 接着他就被男人带进了身后的旧房子里。 他躺到床上,天突然亮了,母亲敲门进来,抱怨他又想偷懒。 世界变得混乱不堪,好似每次转身都会进入一个全新的世界,面对不同的人,他同他们笑,在他们面前哭,他称他们作父亲、母亲、亲爱的、混账……千千万万的人生同时涌入他的梦中,所有人的脸都被涂抹成分辨不清的色块,他疲惫不堪,想离开,想去寻找菲利克斯,却被困在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子里,到处都是看不见的壁障。 他徒劳地在梦中千万个世界里奔跑穿行,跑过城市、跑到村庄、跑过山林与大海……每经过一个世界,它就会发出隆隆声响,太阳变成齿轮,月亮变成螺母,树是笔直的烟囱,花是老旧的扳手,房子里捅出巨大的木楔,人们的左眼里掉出假眼,弹簧从耳中弹出,满地都是掉落的黄铜手指。 那些假人追着他,叫他安迪,叫他肯特,叫他雅丽,叫他伊丽莎白……他瞬间有了千万个名字,脑中滑过千万种想法,心中膨胀着千万情绪——他掉入了噩梦,分裂出千万个自己,而这千万个他中唯独没有西瑞尔·穆勒。 剧烈的痛楚突然从天而降,撕裂天空,撕裂云翳,撕裂齿轮与螺母,折断烟囱与扳手。大地在痛楚中开裂,娃娃屋般的房屋终于积木一样垮塌,倒入地缝,自地底涌出岩浆,流淌、蔓延,铺散开血一样的颜色。 千万个他同时倒在了岩浆中,□□、痛呼、嚎啕大哭。他们伸出手,恶鬼般撕扯着彼此,每个他都蓬头垢面、狰狞可憎。他们在疼痛的天地之间翻滚,屠戮,杀得你死我活。 西瑞尔·穆勒不在场。 他在那张柔软的床上翻覆,双眼紧闭,汗流满面。他用双手揪紧床单,头颅左右摇晃着,呢喃着众多陌生的名字,一时哭一时笑。 床边的老头见状脸色大变,伸手推搡,想叫醒西瑞尔,谁知手指刚碰到他的胳膊,青年猛地睁开眼睛,还未出声,张口就吐出一口血。 “菲利克斯……”青年叫着爱人的名字,靠他虚软无力的双臂撑起身体,想逃走,可还没得及翻身就又接连呕出几口血。他虚弱地倒回床上,绞割内脏的疼痛一时达到顶峰,他放纵了自己的软弱与胆怯,呢喃着痛,放声□□。而在这剧痛之中,他的大脑又被无数的人生经历挤占,耳畔喧嚣,不同的人同时说着不同的话,他不知该听谁的,只觉得它们最后统统化作石块,无一不狠狠砸在了他身上。 他又睡去了,而即便如此,也没有停止呕血。 睡了不足一会儿,醒来,挣扎着要逃走,却被疼痛死死钉在染血的床单上。 瘦小的老头见状发出暴虐的怒骂,气急败坏地命令棕发男人去把剩下的血全都拿过来,他要一次性都灌给这个混账东西。趁着男人离开时,他举起手中的拐杖狠狠敲打在西瑞尔肚子上,口中不断吐出咒骂之词,嘶声怒吼他本该忘记所有感情。 “软弱的东西!”他嫌恶地瞪着西瑞尔,明明熬过了那么多痛苦的试炼,却在最关键的时刻不肯放手那点虚妄可笑的爱恋,“明明就差那么一点……”想到他们的努力可能就此功亏一篑,他就愈发疯狂地拿拐杖击打着西瑞尔虚弱不堪的身体。 身后忽然出现了一阵急促纷杂的脚步声,还以为是棕发男人回来了,老头怒不可遏地回头,正想指责他太慢了,哪知却看见一个半张脸冒着青烟的男人面色阴森地朝自己大步走来。他还没来得及质问对方是谁,脖子突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扼住,再想说什么也来不及了——那只手拧断了他的颈骨。 床上的西瑞尔躺倒在血中,样子比中毒那次更加凄惨骇人。菲利克斯见状,只觉脑后被人一记闷棍敲中,从大脑到心口一路蔓延着刺耳的嗡鸣,他感觉痛极了。他弯腰正要抱起在痛苦中颤抖不已的青年,一个高大的男人闯了进来,二话不说就朝他冲了过来。 他没有问对方是谁,甚至没看清对方的长相。在对方即将碰到西瑞尔时他踩上床扑了过去,用尖利的指甲捅穿了对方的喉咙。 每经历一次重要之人的死亡,他就感觉自己又死了一层。 一开始是艾玛的死。 接着就是亚伦的。 后来经历了艾顿的。 最后是汉斯。 将金缇放入棺材时他还自我安慰说金缇并没死,不过是入梦了。可最后,金缇被他亲手折断了脖子。 一次又一次的死亡从他身上剐下一层又一层死去的皮,他已经足够冷漠了,面对亡者也足够豁达了——那现在这种悲恸与愤怒交杂的情绪又是什么? 吸血鬼猛地一个激灵从思绪中清醒过来,现在没有给他感怀过去自怜自艾的时间了。 他转身抱起西瑞尔跳下床,奔出房间,迎面就碰上了刚刚四散庄园中解决其他敌人的朋友们。 “救活他。”他看向脸上还滚落着汗珠的薇雅,“任何代价都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小天使~求收藏我正在预收中的新坑《弑君者与帝师》~是一篇我流星际文,正剧向,强强,甜虐齐发,糖与鞭子任君选择(雾),这篇完结之后立刻开坑~不来吃一发安利吗! ☆、第57章 薇雅担忧地看向菲利克斯的脸。 他们在寻找西瑞尔的途中遇到了匆匆赶来的李斯特, 一行人对他的忽然出现感到讶异,而他对自己的行踪未多做解释,只说知道西瑞尔身在何处。薇雅与丈夫对此抱有怀疑,菲利克斯却二话不说,只让李斯特带他找到西瑞尔。 李斯特身边还站在当初与菲利克斯交过手的幼狼,他眼神阴沉地盯着吸血鬼,一副随时都会扑过来与他搏杀的架势。 “革命者里出了奸细, 向国王告密,王室现在急需我们这群人的行踪和下一步计划,”李斯特扭头看了身旁的幼狼一眼, 以眼神安抚,“你们听说过盗梦者吗?” 盗梦者这个词甫一说出口,在场几人心中一惊,情不自禁看向彼此。 “情况紧急,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80 我们路上细说。”李斯特视线扫过菲利克斯与他身后的两人,又看看自己身旁的幼狼与女孩, 思忖片刻,弯腰对那女孩说了几句什么,女孩点点头,一蹦一跳来到薇雅面前, 不由分说地将她抱了起来。 “姐姐你要抓紧我。”十来岁的女孩,开口却是五六岁小孩的口吻,“我们跟着哥哥。” 薇雅的丈夫见状,正欲拔枪, 不料却被菲利克斯拦腰抱起。 “我们赶路。” 李斯特询问菲利克斯是否还记得那夜在河滩,幼狼说那些来追捕他的人身上和西瑞尔有相同的气味。 “我是到了伊利安王国才知道,那些人是盗梦者。西瑞尔身上有他们的血脉,所以莱奥才会说那番话。” 听李斯特如此一说,菲利克斯忽然想起某天晚上西瑞尔对他说的,亡灵妖闻到他身上的气味,说不像是吸血鬼的。 怪物和拥有特殊能力的人类身上都有特殊气味,这特殊的印痕不仅烙在骨血中,灵魂里也同样有反映。 “一开始我一直以为雇人绑架我的是王室或者军队的人,没想到是盗梦者。其实我的血统也来自盗梦者,但和那些人不是同一支。他们绑架我大概是想为自己的计划增加胜算,但是我这一支的盗梦者实际没有主动将梦境与别人的人生连接的能力。我们只能被动地反过去窥探那些意图用梦来窥视我们的人——我看到了西瑞尔。” 他顺着西瑞尔的梦爬入了他的生命,经受了一遍那年轻人经受的折磨苦难。 李斯特没有把梦境详细告诉菲利克斯,但他直觉吸血鬼已经猜到了什么。他们赶到这坐落在僻远乡下的庄园,菲利克斯放下怀中的男人,二话不说就冲了进去,浑然不顾斗篷顺着他金色长发滑落。 看着菲利克斯现在抱着浴血的西瑞尔脸色森然的样子,李斯特叹了一口气,带上幼狼,说是去搜寻漏网之鱼。 薇雅催促菲利克斯赶紧把西瑞尔放回床上,她撕开西瑞尔的衣服,又是检查他的鼻息又是听他的心跳,间隙里还不忘提醒菲利克斯他口袋里有血罐。 “别管我。”菲利克斯一瞬不瞬盯着总是醒来一会儿便又陷入昏迷的西瑞尔,仿佛全然察觉不到伤处的疼。他冲进来时被阳光照到大半张脸,现在情况如何他不得而知,也没心思去想,只希望薇雅能让西瑞尔停止呕血。 “他太虚弱了……”薇雅听了一会儿心跳,眼眶竟不由自主红了起来。她呢喃着,叫着丈夫的名字,急切粗鲁地从他口袋里掏出各种叫不上名字的药,焦急地看着贴在瓶身上的标签,顺次拧开喂进西瑞尔嘴里,“有水吗?水在哪里!水和炉火!” 男人们闻言,立刻掉头奔出房间分头寻找薇雅要的东西。 “嘿,西瑞尔,我们来了,我们找到你了,你一定要挺住。”她嘴里念念不休,说着说着居然抽噎了两声。她猛然呆住,突然抬手往自己脸上拍了一把,又将西瑞尔抱起,小心翼翼往他嘴里喂了些万灵药水。 万灵药水的配方是父亲留给她的,说是百治百病。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些都是见鬼的屁话,可每次遇到令她束手无策的病症,她都会给病人服下这种药水。 男人们很快找来了水和炉子,生了火,薇雅从自己口袋里翻出小包的干药草倒进水里煎煮,又给西瑞尔喝了一小瓶肝脏提取液。 西瑞尔突然咳嗽出声,发出难受的低吟。菲利克斯一把抓住薇雅的手腕,厉声问她给西瑞尔喂了什么,人类执行者站在吸血鬼身后,掏出□□对准了怪物的后脑。 “肝脏提取液,味道很恶心,”薇雅喘了一口气,“但是很管用,不管是对你们这些怪物还是对我们人类。我试过,功效很好。西瑞尔伤得太严重了,我……我只能各种方法都尝试一遍。” 喝了药的西瑞尔终于不再像刚才那样不停呕血,神智也稍稍清醒了一些。他躺在床上,眼睛睁着,很少眨动,也说不出话。薇雅吸了吸鼻子,蹲到炉子前盯着锅里滚沸的药水,她的丈夫就站在身边,慢慢地也蹲了下来,抬手把她搂进了怀中。 而菲利克斯站在床边。 他弯下腰,直视着西瑞尔的眼睛,轻轻叫他的名字。 西瑞尔看着他,眼神很平静,眨眼时还对他微笑。但那笑容总是不能持久。西瑞尔仍在被体内的痛楚凌迟,他的眉头永远无法舒开,□□代替话语,他的身体无法摆脱颤抖,虚弱得连手指都无法握拢。 没过一会儿,他又睡了。眉头还是皱着的。他睡觉的姿势有些扭曲,像是为了避免疼痛的不得已为之。有过那么几个瞬间,菲利克斯想过把他变成自己的同类。 不是为了永恒,只想将西瑞尔从此刻的痛苦中解放。 可是他虚弱了。 菲利克斯不确定他是否能挺过初拥时那濒死的痛苦。 李斯特带着两只幼狼两小时后才回来。他花了一点时间才找到西瑞尔所在的房间。那时,西瑞尔还躺在床上,没有吐血了,安然地睡在那里,脸色灰败。薇雅表情呆滞地席地坐在炉子旁,眼睛红红的,显然刚刚哭过。他的丈夫就坐在她身边,一手揽着她的肩,低着头不说话。而菲利克斯—— 李斯特发现菲利克斯背后透出了点点血迹。他上前提醒,不只是菲利克斯,坐在地上的薇雅闻言也连忙爬了起来,绕到菲利克斯身后,直到看见他衬衫上的血迹,她用力捂住因激动而张开的嘴,眼泪涌出眼眶,过了好一会儿这终于又安静下去——像死了心。 旧主将死,等待新主继承契约。 菲利克斯却像置若罔闻。 “我不需要新主。”他说。走到床边,他将西瑞尔抱了起来。 契约不会撒谎。 如果西瑞尔真的将死,他也没有那么顾虑了。 今夜不是满月,可条件再差,他也等不了了。 如果西瑞尔幸运地活过来了,如果西瑞尔也成为了吸血鬼,如果西瑞尔最后变得和艾顿一样,变得和艾顿一样怨恨他,甚至和艾顿一样选择跃入阳光结束自己——就让第二根毒刺也长进他心里吧,他接受那样的怨恨,接受那样的结局,只要别让西瑞尔死在此刻。 人类一生短暂,至少也要让西瑞尔走完他属于人类的这几十年。 “菲利克斯,你要带西瑞尔去哪里?” 薇雅失色大喊,菲利克斯却沉默不语。 他已经走到门口。 幼狼身旁的小姑娘歪着头看向菲利克斯,抬手抓住哥哥的手,用她嫩生生的声音问道:“你为什么哭?” 菲利克斯看了女孩一眼。 因为疼。 他从来都不是能忍受疼痛的人。 所以才会竭尽所能地避开一切痛楚。 他很自私。 菲利克斯抱着西瑞尔走下旋梯,身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81 后是薇雅一刻未停的叫喊。女医生好像也猜到他要做什么了,拎起裙角追得上气不接下气。 菲利克斯不禁困惑,那人类在惧怕什么呢? 这是与她无关的事。 “菲利克斯,等……你给我停下!”薇雅一路喊叫一路狂奔,她拼尽全力跟上来,猛地拽住菲利克斯的胳膊,“你……你是要……你要把西瑞尔变成和你一样的吸血鬼吗?” 黑暗中,菲利克斯眼神阴郁,全然不似他一贯的冷漠淡然。他没有回答薇雅的问题,可表情早已透露一切。薇雅拉着他不许他走,急切地说了一堆劝诫的话,双唇飞快张翕,刚刚触碰到一起就即刻分开。 人类都不愿变成怪物,他们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可是有两个人却主动想变成他的同类。 他答应了其中一个,拒绝了另一个。 而现在,他还是要将他拒绝过的变成同类。 “别拖延时间,薇雅。我不会让他死的。” “那你就要把他变成怪物吗!” 薇雅怒不可遏地大吼出声。 “可你救不了他。我可以。”菲利克斯挥开薇雅的手,抱着西瑞尔走进月光里。 怀中的青年呼吸微弱,已经很难醒来了。就算是初拥,他也有可能在被吸血的途中忽然死亡。 “等等,菲利克斯。” 又一个声音自身后传来,菲利克斯已经感到厌烦了。 “炼金术师们梦寐以求的贤者之石能救活西瑞尔吗?” 听到“贤者之石”,菲利克斯猛地转过身。 贵族将军站在月光下,面容清秀,眼神如刀。 ☆、第58章 贤者之石是怎样的东西, 菲利克斯自然是知道的。对炼金术师来说,它不啻为点石成金的法宝,能将任何不纯洁的轻贱金属——诸如铜、铁或者铅之类——变成最纯洁的金属,黄金。而更重要的是,炼金术师甚至能使用贤者之石炼制长生不老药。 炼金术师们传说,得到了贤者之石便是得到了永恒的生命与财富。 但这种物质几乎只存在于乡野的传说之中,有诗句形容它宛若红色的宝石, 又如流淌的血液,将它比作造物的赐福,是自然对那些拥有高尚道德之人的馈赠——然而几乎无人真正见识过这种神奇的物质。 李斯特是军官, 靠着枪与科技获得革命的胜利,菲利克斯对他的话抱有怀疑。 “我说过,我也拥有盗梦者的血统,在西瑞尔侵入我的人生的同时我也潜入到他的梦中。他在梦里看到了他的老师布雷拥有贤者之石, 千真万确。”李斯特走向菲利克斯,“不论布雷曾经抱有何种目的, 但兄弟会帮助过我是事实。我帮你去取贤者之石。” 他在梦中见过西瑞尔遭受折磨的惨状,也知道青年愿意以身替代别人受难。他们此生并未相较,但他钦佩西瑞尔的善良与勇敢,真诚希望他能渡过难关。 菲利克斯盯着李斯特看了一会儿, 最终摇头说道:“你身份敏感,可能还在通缉中。我去。”他郑重地将怀中的西瑞尔交给李斯特,诚恳地向他道谢。 走前李斯特透露了布雷的居所,菲利克斯不再多话, 披上斗篷离开了村庄。 布雷穿着睡衣,刚喝完一杯红酒准备上床就寝,只听窗外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响动,他警觉地取下挂在墙上的剑,走到窗边,没来得及开窗,就听砰一声玻璃碎了,一道高大的黑影钻了进来。 菲利克斯一把拉下头顶的斗篷,握着布雷手中已经出鞘的剑,不顾掌中血液流淌,欺身逼近,质问他贤者之石的所在。布雷被这气势汹汹的不速之客惊得下意识退后,待看清对方面目,细细思索,发现他似乎是兄弟会里的执行者。 在心中默念咒语,见对方眼下果然浮现出一串数字,绷紧的神经这才终于有所放松,布雷收紧下颔,维持着镇定的表象,称自己没有什么贤者之石。 “五年前,穆勒家养的吸血鬼失踪,穆勒伯爵写信给你,称只要你肯帮他,他就为你提供资金和政治上的支持。”菲利克斯见布雷果然如李斯特所说不肯说实话,沉下嗓音转述李斯特告诉他的种种,细细观察对方的反应,“霍克将军的儿子、佩里特勋爵、吉蒂兄弟还有他们的拥护者,都是你帮穆勒暗杀的——不是你,是受你控制的怪物。穆勒家养的吸血鬼不见了,伯爵就豢养了你,不是吗?” 随着从吸血鬼口中一个个涌出的名字,布雷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惊慌。这些都是只有他和穆勒伯爵才知道的秘密,他们之间的每一次联系都分外小心,所有书信阅后即焚,不可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他是怎么知道的? “我知道你所有的事,你是西瑞尔的老师,我不想把事弄得那么糟糕。不如早点把贤者之石给我。” 李斯特是通过西瑞尔的梦境才看到这些的,有时梦境变得飘渺模糊,有的细节便匆匆掠过了。李斯特说不出贤者之石的位置,才将布雷的所为都告诉了菲利克斯,让他用这些给布雷施加压力。 “你是吸血鬼,本来就有永恒的生命,黄金对你也没什么用……你要贤者之石做什么?” 菲利克斯知道布雷只是在拖延时间。他陡然折断布雷手中的剑,将手中那截扔到地板上,一把扼住布雷的喉咙,把他拉向自己。 “别拖延时间。这里没人拦得住我。我为穆勒杀过那么多人,每个人死前都以为用这套就能逃过一死。”菲利克斯说着利落地折断了布雷的一根手指,在他惨叫之前捂住了他的嘴。 年长者痛得汗如雨下,翻着白眼几乎快晕过去。他猜到菲利克斯还不知道贤者之石被藏到哪里,又迫切地想得到它,吸血鬼为了得到石头,不会那么轻易杀死他。只要他忍一忍不开口,总能找到机会化险为夷。 见布雷不肯说话,菲利克斯面不改色地又折断了他的一根手指。 接着是第三根,第四根。 到布雷整个左手只剩一根完好的手指时,菲利克斯直接折断了他的整条胳膊。 此时的布雷脸色已是苍白如死,眼泪抑制不住地不断外涌,身体早已抖如筛糠。他在菲利克斯掌下断断续续求饶,说愿意把贤者之石交出来,只求放过他。 “在……在密室里……我去拿……” 菲利克斯轻轻喘息着,脸上还残存着一丝与他格格不入的凶狠残暴。他没有蠢到让布雷独自去取,一手扣住对方的颈后,他想拎着一个行李箱那样拎起布雷,让布雷引自己去密室。 布雷抖抖索索地说去书房,用宛若死灰的挫败声音将藏在书架中的机关告诉了菲利克斯。菲利克斯转动机关,一座高大的实木书架后面忽然发出隆隆声响,推着书架向前,书架下方紧接着出现了两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82 个机械小轮,牵引着两条轨道向墙壁延伸而去。书架顺着轨道缓缓移动,不一会儿,一扇门便出现在了菲利克斯眼前。 “就、就藏在里面……” 菲利克斯抓着布雷推门而入。 密室内与外面那温文尔雅的学者风范大相径庭,摆满了各种古怪的矿石、记载着公式的羊皮书、以及炼金所必须的器皿。除此之外,密室一隅还堆放着一些小动物的骨骼和木乃伊,还有不少不太值钱的宝石。 那些可不像是炼金术师的东西。 “在、在那个匣子里……”布雷抽着气,抬手指了指一个搁在木架上的小箱子。 菲利克斯走近,以眼神示意布雷打开。布雷摆出可怜兮兮的样子,表示自己一条胳膊已经断了,实在打不来这匣子。 菲利克斯阴沉地打量了布雷一番,抬手打开木匣,发现里头是个黄铜匣子。他厉色看向布雷,布雷虚弱地靠着木架,说贤者之石性质特殊,必须这样保存。菲利克斯闻言不语,一把捏碎了匣子上的锁,正欲打开,一旁的布雷抄起木架上的一截不知什么动物的尾骨扔了过来,口中还念念有词。 是通灵术。 菲利克斯眼疾手快地避开,那尾骨甫一落地顿时幻化成一只巨大而矫健的黑猫。它等着那双金色的眼睛虎视眈眈,竖起尾巴沉下腰,后腿发力,猛地朝菲利克斯扑了过来。 吸血鬼与幻影巨兽缠斗起来。布雷趁机抱起黄铜匣子踉跄地逃出密室。他想立刻关闭机关将菲利克斯关进密室,无奈断臂完全使不上力气,手中又拿着贤者之石,他只得赶紧将铜匣搁在书桌上,折回到书架前扭动机关。开关闭合,书房里再次发出隆隆声响,书架沿着轨迹回缩,即将堵住出口。 就在此时,被幻兽咬得浑身是血的菲利克斯一掌拍在了书架上,摆放其上的大部头咚咚落地。他冲出密室,身后紧跟着那只大猫。 幻兽能伤人,但人伤不了没有实体的幻兽。 附过魔的书架归回原位,正好将黑猫的身体截成两段,一段跟着菲利克斯扑入书房,另一截则被关在了密室里。 半截身子的黑猫穷追不舍,菲利克斯顾不上它的扑咬,上前拽住带着贤者之石正欲逃走的布雷,一手扔出从密室里盗出的动物木乃伊,有样学样念出了刚刚布雷念过的咒语。 那是一只老鼠的木乃伊。 全尸有着比骨骼更加强大的力量,幻化成型的老鼠体格近乎黑猫的三倍大,它第一时间扑向黑猫,用它锐利的门牙撕碎了黑猫的幻体,转而又瞪着那对通红的眼睛盯着贴着墙壁瑟瑟发抖的布雷。 “救我……求你……救救我,我、我可以帮你消除契约……”被老鼠看得一个激灵,布雷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那般扑向菲利克斯,涕泗横流地哀求吸血鬼救他。幻兽不会伤害释放它们的人,只要菲利克斯肯出手,他一定能得救。 而吸血鬼只是抱起桌上的铜匣,头也不回地自窗户离开了布雷的居所。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亲爱的小天使,这篇文下周四完结后入v,最后一章仍是上午11点发布,各位尽早来看哈,可能当天下午入v,迟了的话可能就要花钱看最后一章了t t如果有追文的小天使没赶上v前看完,订阅后可以发评论哈~只要此前在评论区出现过的小天使,无论订阅几章,我都给你们发红包(^_^)感谢各位的厚爱(oo)? ☆、第59章 李斯特在菲利克斯离开后没多久就离开了, 整座庄园里就剩薇雅和她的丈夫守着西瑞尔。西瑞尔更加虚弱了,一直醒不过来,脸上血色尽褪,气若游丝。薇雅交握着双手站在床边,视线不时在西瑞尔与窗外之间来回,焦虑等待着菲利克斯回来。她的丈夫刚刚放飞了数只萤火虫出去,一来告知兄弟会的同僚们西瑞尔已经找到, 二来简明扼要地说明了活死人复苏以及这次全城入梦的原因。 其实具体的他们并不清楚,李斯特的时间紧迫,而他们又挂心西瑞尔, 一个说得匆忙,一个听得敷衍,各中细由模糊不清,但此刻谁也不在意那些了。 盗梦者在梦中寻找他们的血脉, 却不料闯入了活死人们的梦境,一个接一个地将他们唤醒。而这次全城在梦中大乱也是受到了这群盗梦者的影响, 他们没能控制好力量,不小心将整座城市都牵扯进来。 见西瑞尔的呼吸愈发微弱,薇雅急得来回踱步,脑中几番挣扎思量, 又给他灌了一瓶难喝的肝脏提取液。 “一定要坚持住,菲利克斯就快回来了,你要等到他来。”薇雅用手帕擦了擦西瑞尔的嘴角,说着又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睛。她吸吸鼻子, 举袖囫囵擦了擦眼睛,低声询问丈夫现在的时间。 就在男人掏出怀表的同时,一道黑影风一样冲了进来。菲利克斯捧着铜匣出现在二人面前,头发凌乱,形容狼狈。 “贤者之石?你拿到了?” 菲利克斯点头。他在路上确认过了,的确是传说中的物质。它坚硬,看起来却像液体,接近石榴的红色在月光之下反射着迷人的光芒。最神奇的是,它明明不过只有鸽子蛋大小,抱在怀里却沉重如头颅般大小的石头。 这是一块神奇的石头,稳定,坚实,是不属于四大元素的第五元素。它是秘密本身。传说炼金术师们会利用它炼制长生不老药,可古往今来,从未有人成功过——也许是得到过它的人少之又少,又或许,那些人全都失败了。 薇雅抱过匣子,看向其中的石头,面色凝重,像直视一颗跳动的心脏。 “贤者之石能带来长生说的并不是能借由它炼出什么功效齐特的药。”薇雅轻声说道,“它们曾是龙的收藏品之一,龙因为各种原因陷入沉睡,它们的宝藏被人们挖掘,于是贤者之石被人发现。” 贤者之石无法真的让炼金术师点石成金,会有此传说,不过是因为伴随贤者之石出现的往往还有大量黄金。而那些只不过也是龙的财富之一。 但它确实能令人起死回生,永葆青春。 “我可以救活西瑞尔。”薇雅说着,抬头眼神坚定地看向菲利克斯,“但当他醒过来,他就不再是普通的人类。他会获得比你更长的寿命。我们都陪伴不了他那么久。” “现在不要担心这个。”菲利克斯催促,他抬眼意味深长地看向床上的西瑞尔,“如果他真的能比我活得更久,我会想别的办法追上他。” 吸血鬼的话让薇雅顿时一愣,依稀从这话中听懂了什么,可若要她细说,又好似说不出什么具体的所以然。 “你还需要什么,我立刻为你准备。” 薇雅深吸一口气。 “你要信任我。黎明之前,你要一直守在门口,在我出去之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83 前,你绝对不要进来——无论你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进来。” 菲利克斯微微困惑地皱起眉。但很快他便舒开眉头,坚定地点头。 他信任薇雅。 “维克多,你留下来帮我。”薇雅一边说一边不顾礼仪地撕掉了长裙碍事的下摆,又扯下了宽大的袖子,从腰间的小口袋里掏出她手术时需要的工具,“你上床去按住西瑞尔,不管他怎么动都一定要按住他。”她抬手将长发挽到头顶,挑出一个小玻璃瓶,将里面的液体喂给了西瑞尔,又就着旁边水壶里那点干净的水洗了手,然后戴上了手套。 菲利克斯最后看了床上的西瑞尔一眼,沉默地退出门外,轻轻关上了门。 薇雅从工具里捡出一根手指长短粗细的小木棍让西瑞尔咬住,接着让维克多撕开西瑞尔的衣服。 “亲爱的,你怕血吗?” 男人扬眉看了妻子一眼,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会流很多血,你一定要牢牢按住他。”薇雅说着,掀开西瑞尔的眼皮观察他的瞳孔,又按了按他的胸膛,接着便拿起了刀。 红色的贤者之石是远古怪物的心脏。怪物们巨大、凶残、永远年轻矫健,曾是世界的主宰。然而这种局面只持续到沉睡的龙悉数苏醒。龙是它们的天敌,它们一个接一个倒在龙的爪下,皮肉成为龙的食物,骨骼成为巢穴的装饰,而美丽强大的心脏则成为它们最钟爱的收藏。 薇雅要用这颗强大的心脏替换西瑞尔濒死的心。 她知道自己不能失败。一旦失败了,这里很可能会再多三具尸体。 父亲曾说西瑞尔是个阴沉的孩子,还说那庄园里住着一家子怪胎。 可她认识的西瑞尔并不是。 他惜言如金,却勇敢。 他阴沉冷漠,却善良。 他不是怪胎,甚至比这世上许多人都活得正常。 他是我的朋友。 薇雅想道。 我一定要救活他。 这次不是为了让谁再欠下自己什么人情债,不是为了要和谁签下不公平的契约。 只是单纯地希望这样的年轻人能活下来。 她为西瑞尔取心时,这衰弱的躯体突然挣动起来。她抬头恶狠狠看了丈夫一样,无声提醒他按住西瑞尔。维克多用膝盖死死压着西瑞尔的双肩,双手按着他的胳膊,低声催促妻子快一点。 “闭嘴!”薇雅口不择言,执刀的手在发抖。西瑞尔的心脏就在她眼前怦怦跳动,虽然微弱,却顽强地不肯放弃希望。可她知道,它撑不了多久。 必须换掉。 她再次深呼吸,有点后悔刚才没喝上一瓶壮胆药。但这时想什么都晚了,她咬住嘴唇,面色凝重地落了刀。 西瑞尔比刚才挣扎得更厉害了,喝进去的那点麻醉剂根本无法同这样的疼痛抗衡。薇雅一边咆哮着让丈夫按住西瑞尔,一边从匣子里捧出贤者之石。她一手握着红色的石头,另一手碰出西瑞尔跳动的心,眼疾手快地将石头填入了青年的胸膛。 在心脏离开身体的一瞬,西瑞尔抽搐起来,但很快他就平静了下来,那跟木棍从他嘴里滑出,头颅垂下,没了呼吸。 薇雅的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眼。她急忙将心脏放回匣子里,双手试探地来回摆放贤者之石,希望自己能快些找到正确的摆放位置。 “我能……我能救活你,相信我,相信我……”她焦急呢喃,强忍着双手的颤抖,咬着牙继续尝试。 当石头被翻过来放置在了西瑞尔的胸膛,它突然爆发出耀眼的强光,瞬间盈满整个房间。浸淫在红色之中的维克多与薇雅被这光照得不得不闭上眼睛,薇雅的双手还在摸索,手指贴着石头,突然感觉到——它居然像一颗真正的心脏那样开始跳动起来! 薇雅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顾不上光芒刺眼,勉强睁开眼睛,立刻伸手探到西瑞尔鼻下。果不其然,西瑞尔恢复了呼吸,不一会儿,他又因为疼痛开始挣扎。 “按住他,亲爱的,我们就要成功了!”眼见希望到来,薇雅暴躁的语气终于软化。她动作利落地为西瑞尔缝合,最后又给他喝了一点万灵药。 换心成功,摘下手套的一瞬,薇雅脚下一软,就这么跌坐在了地上。维克多见状,急忙跳下床想扶起妻子,可刚弯下腰,就被伸过来的一双带血的手臂抱住了脖子,还没反应过来,妻子就热切地吻了上来。 “我成功了……”她用额头抵着丈夫的额头,一边抽噎一边说。男人将她揽入怀中,一边轻抚着她的后背,一边在耳边说了些甜蜜的情话。他们在这满是水渍与血迹的房间里紧紧相拥,分享彼此的呼吸与颤抖,直到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穿透玻璃照到他们身上。 外面响起了急切的敲门声。 “还真是黎明一到就敲门。”薇雅嘴上虽然抱怨,却还是高高兴兴起身去开了门。她擦了擦眼角的眼泪,不顾菲利克斯平日里的冷淡,飞扑过去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 正着急想问西瑞尔情况的菲利克斯迎面接住了一头撞上来的薇雅,被她扑得后退了好几步。原本一颗焦灼得几乎被焚穿的心在薇雅热情的拥抱之中渐渐平静了下来,医生此刻的表现说明了一切,他也终于能安下心来。 “谢谢你,薇雅。” 薇雅本以为自己一定会被推开,用力抱过之后都打算松手了,没想到菲利克斯忽然用力回拥住了她。 医生在吸血鬼怀中愣了两秒,微笑着接受了他可贵的谢意。 “是我们一起救活了他。” ☆、第60章 一行人带着西瑞尔离开了庄园。走前薇雅仔细辨认了那些尸体, 和男士们一起将无辜的遇难者埋在了庄园后面的花圃中。他们不知这些受难者的名字,无法立碑,薇雅有些难过,只好采了些漂亮的野花放在了每个坟墓前。 至于另外那些尸体,李斯特走前说他会带人回来处理,恐怕是想捞两具尸体回去好好研究一番。 军官看起来斯文讲理,做人正派, 不过由此观之,或许他也没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磊落。为了推翻现在的统治者,革命已经在这个国家起起落落持续了十几年, 然而每一次却都意外地败在了自己人手中。这次李斯特带着邻国的革命同伴们回来,大概也不会像从前那样过对软弱的叛徒那么心慈手软。 庄园地处偏僻,他们一时雇不到马车,只好三人轮流背着还在昏迷中的西瑞尔赶路。原本菲利克斯和维克多都不愿让薇雅干这重活, 谁知薇雅二话不说背起西瑞尔就走,一路上倒也威风极了。 他们乘坐火车回了城, 因为主人意外失踪,主人的几个孩子也去世的去世失踪的失踪,政府接管了马珂太太的房子,说是暂时禁止任何人入住。薇雅趁机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84 邀请菲利克斯带着西瑞尔去她家, 虽说是借住,该要的房租还是一分不少。 医生讲义气的时候是真讲义气,可论起钱的问题,也是斤斤计较决不让一分一厘。 “西瑞尔现在还很虚弱, 住在我家的话,也省得我天天外出。我可是还有个两岁的女儿要照顾。”薇雅说得理直气壮,好似早就忘记了她外出这些天都是女佣在照顾两岁女童。维克多在一旁失笑地拽了拽妻子的袖子,薇雅还哼哼得格外起劲。 为朋友们安排好房间,薇雅走下楼,恰好丈夫从书房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只萤火虫。 “谁的?” “分部从今天起暂时执行避世政策。”维克多将萤火虫肚子里的纸条递给妻子,“大概是上次全体出动太招摇,而且布雷死了,大家现在都很消沉,龙先生向总部提起了避世申请,已经通过了。” 薇雅接过纸条略略看了一眼,想起布雷,不由一阵唏嘘。李斯特提出贤者之石也是他从西瑞尔梦中看到的,她简直不敢想西瑞尔得知自己敬重的老师居然也是父亲的鹰犬时的反应。 “他真是个……”薇雅忍不住感叹,说到一半却停下,皱眉思索半晌,居然想不出合适贴切的词汇去形容西瑞尔。 说奇迹似乎太夸张。 西瑞尔是个很好的人,好到会让人误以为他一生顺风顺水,让人错信他有美好家庭,有良师益友,有美满爱情。毕竟人们都坚信只有最好的水土才能培育出最美丽的花。 想到这里,她又不禁唏嘘,忍不住抬头朝二楼看去。 西瑞尔虽然生命无虞,但到现在还没醒来。经历了生死劫难,身体虚弱在所难免,可不知为何,薇雅心中总是惴惴,时常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我先去处理西瑞尔的心脏。”她说着踮脚在丈夫脸颊上亲了一下,转身走向走廊尽头的实验室。 她要把西瑞尔的心脏做脱水处理,然后保存在那个铜匣子里。 这不是件容易的事,她可不想把它弄成木乃伊那种东西。 在实验室里忙了一整天,晚餐前听说西瑞尔终于醒了,她大喜过望地冲上二楼,推开房间的门,就见菲利克斯站在床边,西瑞尔坐在床上看着他。薇雅咚咚咚跑进房间,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西瑞尔困惑地问菲利克斯:“那么……你又是谁?” 兴奋的话语涌到嘴边,薇雅惊愕地瞪起眼睛,硬生生把它们给吞了回去。西瑞尔的话着实给她造成了不小的冲击,可比起这个,她更担心的是—— “我是你的朋友,我叫菲利克斯。”菲利克斯此时的语气很平静,只是略微急促的呼吸暴露了他的情绪。他站在床边,距离西瑞尔不远不近,身体微微前倾,却没有继续上前的打算似的,就只是停在那里,好似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拉住。 大概是听见了响动,凝视菲利克斯的西瑞尔扭头朝门这边看过来,就看见了兴奋与错愕同时卡在脸上的薇雅。果不其然,困惑的表情再次浮现在他眼底,青年无奈又羞赧地皱起眉,思索了好一阵,最后只得放弃,求助似的转向菲利克斯,小声询问这又是谁。 “薇雅·克里,也是我们的朋友。” “啊……”西瑞尔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扭头微笑着看向薇雅,有些尴尬地说道,“抱歉……我一觉醒来就成这样了,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认识你们……” 青年羞愧歉然的样子叫薇雅难受极了。她勉强挤出一抹笑容,言不由衷地打招呼,出声安慰,最后找借口一把抓住菲利克斯拖出了房间。 “怎么回事?” “还不清楚。”菲利克斯扭头看向房间,不冷不热地说道。 “西瑞尔突然变成这样,你都不着急吗?”像是被菲利克斯的态度激怒,薇雅恶行恶相地竖起眉毛,就差揪着吸血鬼的衣襟质问了。 “他原本快死了,薇雅,现在活过来了,只是想不起以前的事。”菲利克斯伸出食指点在薇雅的嘴唇上,示意她小声,“在他能独自生活之前,我会照顾好他。” “那要是他一直想不起来怎么办?你怎么办?” 虽然两人从未对别人说过什么,但看他们平日里在意对方的样子,薇雅觉得瞎子才看不出他们之间有什么。一开始她当然也震惊过,她自己也分不清两个男人在一起和人与怪物在一起究竟哪个更惊世骇俗。不过日子久了,她也没那么在意了,西瑞尔不像普通人,菲利克斯甚至连人都不是,她想自己根本没必要为他们操心。 可现在,她看菲利克斯的态度好像一点都不着急西瑞尔不记得他了,甚至不在乎西瑞尔一辈子都想不起来。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混账? “薇雅,我们的寿命很长,我的时间很多。一百年后你已经不在了,可那对我们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就算他真的想不起我,这么长的时间里,也总会有新的东西滋生。” 听吸血鬼突然搬出时间来压人,薇雅这就没了脾气。她确实不清楚西瑞尔和菲利克斯之间究竟有过什么,不过她猜,一定不像她和维克多之间那么顺利那么自然而然。菲利克斯说得对,对普通人而言可望不可即的一百年对现在的他们而言不过是普通的一百次四季轮回,可这不代表其间的时间就能被压缩成弹指一挥,一年的期盼仍是一年的长度,一百年的焦灼也还是一百年的时光。 她光是想象就绝望得想给自己放放血。 “如果……我是说如果,到最后他都没想起来,而你们之间好像也没有什么……什么新的东西滋生……你怎么办?” “他可能会经受很多痛苦,我会和他一起。” “那要是……有一天他不想要永恒的生命,他知道是你偷了贤者之石给他,是你让他变成永生的人,他责怪你了……怎么办?” 薇雅的问题像一柄剑劈进了菲利克斯心中。 他想起了艾顿和汉斯。 如果真是那样,西瑞尔的怨恨会化成他心中一根新的毒刺,而他已经做好承受的准备。 “和他同归于尽。” 出乎意料的答案让薇雅不禁瞪大了眼睛,而菲利克斯淡然的语气又叫她心中不由升起一股说不清的恐惧感。她想不出菲利克斯究竟是经过了怎样的思考才会有这样的答案,只觉得背心里寒意四溢,一时怔忡,说不出话。 “你是医生,一定会竭力挽救那些濒死却不想投入死亡怀抱的人。而我,面对不想继续活下去的人,会如他们所愿。如果对方是西瑞尔,我也会那么做。” 他会抱着西瑞尔的尸体走进阳光。 那时,他将会成为弟弟眼中的背信弃义之徒。 “那是久远之后的事了,还有转机,不是吗?”菲利克斯这时话锋一转,缓缓露出一抹温和的微笑。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85 而一身冷汗的薇雅只觉得自己刚刚做了一场梦,梦中眼前温文尔雅的吸血鬼变回了怪物的模样,就像要将所有的光与阴影都吞噬殆尽。她困惑而谨慎地回望,觉得这样的菲利克斯很可怕,却又怪异地感觉他似乎有了些变化。 从前的他可说不出这么积极的话来。 还是因为西瑞尔吗? 是西瑞尔改变了菲利克斯吗? 可如果这样,为什么他还能说出那么可怕的话? 千头万绪在脑中缠结,薇雅顿觉额角一阵隐隐作痛。她叹着气摆了摆手,走进房间,正想再给西瑞尔做做检查,不料刚刚醒来的青年此刻已经躺了回去,再一次入睡。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小天使~求收藏我正在预收中的新坑《弑君者与帝师》~是一篇我流星际文,正剧向,强强,甜虐齐发,糖与鞭子任君选择(雾),这篇完结之后立刻开坑~不来吃一发安利吗! ☆、第61章 后来更多的时候, 西瑞尔也总是睡着,总是做梦。梦里他有过很多名字,是男孩,是少女,是中年男人和老妪,但从未有过哪一次,他在梦中的名字是西瑞尔。他也从没梦到过菲利克斯, 没梦到过薇雅或是自己的父母。 每次醒来他都茫然无措,而无论那时是白天还是黑夜,菲利克斯总守在他身边, 仿佛他根本不需睡眠。 “你不用休息吗?”西瑞尔慢吞吞在床上坐起来,没下床——他也不知自己何时又会睡去,之前不是没发生过类似的事,想下楼, 走在旋梯上突然睡着了,再醒来时发现身上青一块紫一块, 薇雅在家接连发了好几天脾气。 菲利克斯见西瑞尔醒了,从桌上拿了一颗新鲜的水果递过来。 “我可以不睡觉。” 西瑞尔瞪起眼睛。 “我是吸血鬼。” 西瑞尔的双眼瞪得更大了。但他没觉得害怕。每次看到菲利克斯,他就莫名感到悲伤,可是悲伤之中又藏着某种向往, 很多次他都无意识地伸出手想握住菲利克斯的,可最后都忍住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青年从吸血鬼手中接过干净的水果咬了一口,酸甜汁水涌入口腔,果肉特有的冰凉顺着舌头一路延伸进了胃里。他讷讷地吃, 不时抬眼去看菲利克斯,想了想,突然没头没脑问他饿不饿。 菲利克斯扬眉,又朝桌上那放着水果的盘子看了一眼,撒谎说自己不饿。 实际上,自从西瑞尔失踪,他就一直没有进食,只靠着薇雅给的红药丸和血罐维持最低的生命所需。薇雅对此颇有微词,大发慈悲说可以贡献自家养的几只鸡,他却拒绝了。能用上血罐算是最后的妥协,既然想和人类一起生活,有些原则是不能破例的。 西瑞尔咬着嘴里的果肉,垂眼像思索着什么,过了一会儿,说道:“你可以……吸我的血……我的血可以给你。” 这句话宛若一颗石子投入了菲利克斯的心湖,溅起水花,漾开涟漪。他想起十年前也就是少年的这句话让他感慨不已,悄悄地把他当做自己的弟弟照顾。然而经年久月,时间一长,谁都不知道投入的感情怎么忽的就复杂起来。活了四百年,他对感情仿佛仍是一无所知。 “等你痊愈再说吧。”菲利克斯说着收回视线,却发现西瑞尔嘴里含着果肉,又这么靠着床头睡着了。 虽然对薇雅夸下过那种海口,也做好了西瑞尔会一直如此的心理准备,可真正面对时,他依然会感到挫败与难过。薇雅写信请教过龙先生关于贤者之石的问题,那头火红的龙此刻正守在西方的海域等待爱人醒来,收到信后却也认认真真回了一封,说贤者之石能驱散身体中所有不洁之物与病痛,却需要时间——他也不知具体要等多久。 只有等了。 虽然挫败,虽然迷茫,虽然焦急,如果时间能解决一切问题,他就等待。 过去的事他甚少提起,而西瑞尔好似也看出他不太想说,也很少问。他们待在一起做得最多的居然是他坐在床边为西瑞尔读他收到过的诗集或是游记,无论西瑞尔醒来抑或睡去。虽然不记得过往了,但他还是喜欢那些书的,一首诗读完,他会发出满足的喟叹,轻轻赞美一句“真美”。 菲利克斯从西瑞尔手中拿过那颗还剩一半的果子,扶着他躺好,忽然想起过去曾有过一段于此类似的时光。 是和汉斯在一起的时候。那时汉斯受了很重的伤,虽不致命,却必须卧床。想来大概是汉斯四十多岁的事了。 人一旦意识到时光不复,就会格外在意自己的衰老。 那时他从未想过要离开汉斯,即便爱人年复一年地变老,即便终有一天爱人会寿终正寝,他知道自己会一直陪伴汉斯直到那一天的到来。他爱一个人并不是因为外表美丽,也不是因为身强体健,他是被灵魂吸引,无论外貌如何改变,只要灵魂不变,爱意就不会衰弱。 他看向西瑞尔。 西瑞尔有坚强不屈的灵魂。毫不夸张地说,他是菲利克斯这一生所见过的最美丽的人,而这种美丽并非来自他的外表,而是他高尚的心。 所以菲利克斯不忍心,他既不忍心让西瑞尔体验为了生存而吸食同类鲜血的卑劣,也不忍心四十年后这美丽的人开始在意自己的衰老。 他应该摆脱家族的宿命,意气风发地过完这一生。 然而经历了那么多,事到如今,他再这么想,就是伪善了。 菲利克斯想着,咬了一口手中的果子,酸甜的汁水涌入口中,一种陌生的安定感在他心中悄然破土。 西瑞尔又睡了几天,令人高兴的是,醒来的时间越来越长,也终于不会再发生类似在楼梯上睡着的事了。 薇雅还是一如既往躲在家里研究她那些奇怪的药,失去工作的维克多则有意租下街角的一间房子开个药铺。两人家境都很好,但谁也不愿意成家后还蒙受家族荫庇。 给你们的那些药品和补给,要是放去一般的街头药店里出售,我早就是大陆第一女富翁了!住在比王宫还大的庄园里,身边八十个女仆环伺,每天喝茶、看戏、听歌剧,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想什么时候起床就什么时候起床,还用得着一大早被不识趣的警察拉去验尸吗! 听维克多说着他的计划时,西瑞尔脑中突然冒出了这段话。他困惑地歪着脑袋思索许久,越想越觉得这像是薇雅说过的话。结果他犹犹豫豫跑去找薇雅验证时,对方只是哼了一声,抬手就把他推出了配药房。 吸血鬼不能见阳光,夜半醒来时,西瑞尔就会约菲利克斯出去散步。但城里实行宵禁,他们散步的范围也仅限于薇雅家的小花园。 他们二人在月光之下肩并肩走着,谁也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86 没说话。不知为何,每次站在菲利克斯身边,西瑞尔总会心跳加速,他觉得菲利克斯可能对他隐瞒了什么,要么就是,他有心事瞒着菲利克斯。 他觉得他们之间应该不只是朋友。 至少他觉得是这样。 不知菲利克斯怎么想。 他也不止一次旁敲侧击地问过菲利克斯,可对方什么都不说。 又一次在月下,西瑞尔将菲利克斯拉到一棵树下,笑着说要让他饱餐一顿。话说完他已经解开了领口的扣子,一手扣住菲利克斯的后脑,不由分说地将他按向自己的颈间。 菲利克斯的呼吸蓦地变得好近,冰凉的气息喷洒在他莫名发烫的皮肤上,青年紧张极了,不住吞咽。但他忍耐着,没让这种紧张形于颜色,只说是菲利克斯照顾自己的谢礼。 他并不知道,吸血鬼的耳力很好。 尽管现在他胸膛之中的不再是鲜活心脏,可贤者之石却和心脏一样会跳动。 而此刻,它跳得太快了。 吸血鬼从不会听错人类的心跳声。 “我想起了一些事,”西瑞尔说道,“只是些破碎的片段。不过不是梦里的,是醒来时想起的。” 他想起有一座老旧阴森的庄园,菲利克斯住在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里,里头总是光线幽暗,难得见到阳光。而他——一个小男孩——总是习惯性地往那个房间里钻。他还想起在学校里发生的事,遭到同学和学长的欺凌,他穿着裙子抱着学长们的裤子跳出窗户,虚情假意地哭。 他想起每次回去总要带几本书给吸血鬼。 想起在某个回荡着□□声的地下室里,一张破旧的桌子上整整齐齐码着他送出的那些书。想不起书名了,可他总觉得就是这段时间里菲利克斯为他读过的那些。 出现在记忆中的每个场景都没有前因后果,不过是一些不连贯的画面,有时甚至连声音都没有。但那些记忆中,与菲利克斯相关的占据了大多数。 他觉得,自己和菲利克斯不像是普通朋友。 “你说你不喜欢活血……可是我想起你好像会吸我的血。是我的记忆出差错了吗?”他几乎是抱着菲利克斯,嘴唇贴着对方的头发轻轻发问。他喜欢这一刻,就算心跳快得不正常,那也是愉悦的体验。 一定是菲利克斯在撒谎。 被西瑞尔半抱在怀中,听他明知故问,菲利克斯花了半秒不到的时间惊诧怎么青年的性格有了点变化,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点头承认。 “我们之间有契约在。” 鼻尖摩挲着覆盖着血管的皮肤,菲利克斯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血的气味让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绷紧,甚至有种眩晕的错觉。伸长的尖牙已经刺破嘴唇,他内心还在挣扎,西瑞尔却索性直接搂住了他的腰。 “你可以吃饱了再跟我细说契约的事。如果我不小心睡着了……明天醒过来的时候你再接着说。”西瑞尔将菲利克斯抱得很紧,本想用身体感知他的心跳,孰料吸血鬼的心跳比人类的慢上许多,对此毫无概念的他根本捉摸不透菲利克斯的心。 菲利克斯的理智在血和人类的体温中渐渐融化。他张开嘴咬住了西瑞尔的脖子,小心翼翼克制。甘美血液涌入口中,他发出满足的喟叹,忍不住抬起手抚摸着西瑞尔的脸颊。 他们躲在浸淫在月光中的树影之下。 就像偷情一样。 几幅画面迅速地从脑海中掠过,西瑞尔只觉得此情此景分外熟悉,连这偷情的比喻都如出一辙,一时却回忆不起。 他们的身体贴得很近了。 西瑞尔听过有关吸血鬼的传说——尽管他分不清那究竟是他自己的记忆还是梦中别人的记忆——传说吸血鬼进食时也会□□旺盛,会引诱猎物和他们一同坠入欲望之海。他曾经想问菲利克斯,却觉得太尴尬,一直忍耐,而现在,菲利克斯捧着他的脸,嘴唇贴着他的脖子,鼻息喷洒在他身上,他们几乎是胸膛贴着胸膛腿贴着腿……西瑞尔搂着菲利克斯,不由得用力喘了一口气。 糟糕的骚动在下腹汇聚,青年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最后终于忍不住拉开菲利克斯,低头吻在了他染血的嘴唇上。 ☆、第62章 菲利克斯没有拒绝西瑞尔。他抱住青年的脖子, 倾身偎近。 谁也没说话、没发问、没感慨,只是自然而然地靠近彼此,呼吸交缠,唇舌相抵。西瑞尔解开了菲利克斯的扣子,手指从衣摆下钻了进去,着迷地摩挲他微凉的皮肤。他的舌头被菲利克斯的尖牙刺破,吸血鬼抽着气移开嘴唇, 捏着他的下巴细细端详,他又凑了过去,带血的舌头舔在对方湿润的下唇上。 菲利克斯果然骗了他。 西瑞尔心中想道。 谁会允许朋友对自己做这种事呢? 模糊不清的记忆在脑中白雾一般, 其间穿插着别人的人生片段,青年苦恼地皱起眉头,心中热切,却还是停了下来。 “我叫西瑞尔, 对吗?”他问菲利克斯。 被他抱在怀中的吸血鬼呼吸凌乱,听到他的问题, 英气的眉也拧了起来,抬起眼,不解地看向他。 “我是西瑞尔,可是脑中几乎没有多少关与西瑞尔的记忆。然而其他人的, 诺顿、雅克布、梅丽莎……我记得他们小时候发生过的每件事,知道他们偷偷爱着的人,知道他们经历过的悲伤和痛苦,知道他们的人生顺遂或不幸……这些全都在我脑子里, 我在梦里经历了无数人的悲喜,经历了无数人的一生,有时候醒过来,我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是男是女、是活着还是死了。” 西瑞尔叹息着凝视菲利克斯。 “我有时会怀疑自己到底是谁,会不会西瑞尔也只是梦里的一段人生。我相信你,菲利克斯,我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这很不可理喻,但是我的心就是这么跟我说的,要相信你,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都要无条件地去相信。你说的,哪怕是谎言,我也会信。” 西瑞尔近在咫尺,美丽得几乎是不近人情。菲利克斯感受着他的气息与他的声音,感受着他的体温和力量,他感到干渴,但也没有忽视话中的暗示。 西瑞尔暗示他撒谎了。 可他没有。 “我没有对你撒谎。” 西瑞尔眨了眨眼睛,舒开眉头,低头又亲了亲菲利克斯的嘴唇。 “可是谁会对自己的朋友做这些呢?”他说着又低头吻在了菲利克斯的脖子上,手指扣着对方的裤腰,两人的身体近到几乎要融入对方的骨血之中,“谁会允许朋友对自己做这些?”他察觉到菲利克斯身体的变化,再也无需烦恼吸血鬼的心跳问题。他转身将菲利克斯按在树干上,迷恋地亲吻、触碰,菲利克斯的喘息像躲在枝杈里的风声,而他惊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87 讶自己竟会如此熟悉对方的身体。 脑中蓦地响起一个声音,似乎是个中年男人,用一种半是邪恶半是不在意的语气让他修剪指甲。 他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 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 “曾经有人要我修剪指甲,为什么?”他埋首在菲利克斯颈间,含糊发问。 被触碰撩得情动的菲利克斯喘着气,听见了西瑞尔的问题,却没有回答。 答案太长,绵延了十多年,或许往后会向永恒的方向延伸。 他抱着西瑞尔的脖子,咬着他的耳朵,低声说道:“让我帮你。” 气声吹进耳中,西瑞尔吸着气,身体狠狠抖了一下。菲利克斯已经伸出手,隔着布料贴在他的大腿上。 飘来的云翳遮住月亮,花园陡然暗了下来。西瑞尔陷在阴影里,烫得像翻滚的熔岩,他压着菲利克斯,只觉得胸膛快被热烈的骚动洞穿。 菲利克斯撒谎了。 一定撒谎了。 他低吟着又将菲利克斯按向自己的颈间,抓着他的头发,气息不稳地指控他不说实话。 菲利克斯的手很凉,而他太烫,他的样子太不体面,红着脸想闪躲,怕灼伤菲利克斯,又怕被菲利克斯鄙弃。而吸血鬼蜷起手指,像握住了他全部的渴切。 他没能躲开。 最后还弄脏了吸血鬼的手。 云翳又缓缓走远,月光重现。他们依然躲在树下,西瑞尔脸上汗水满布,拉起裤腰时脸红得像要滴出血,想帮菲利克斯擦干净手,刚握住他的手腕,看到他掌心里的液体,只觉得颈后一热,又是羞赧又是蠢动。 “你骗我。”犹犹豫豫吭吭哧哧捱到最后,说出口的却还是这句可怜兮兮的指控,抓着菲利克斯的手一时放也不是握着更不是。 “我没有骗你。”菲利克斯还是那句话。他看起来也比不西瑞尔好到哪里去,同样是满脸汗水,艳丽的红色从眼角一路蔓延到双颊,甚至延伸到了耳根,“如果我说出了你想要的那个答案,才是骗你。”他边说便拉开西瑞尔抓着他的那只手,就在青年因为这个沮丧时,又把它握在了手心里,牵着他缓缓走回宅邸。 “如果你不困,我可以告诉你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也能告诉你你是个怎样的人。”菲利克斯慢慢说,拉着西瑞尔轻轻上了楼,“我是个自私的人,不仅自私,还怯懦、卑劣。”他带西瑞尔走进房间,拿手帕擦了擦手,点燃了一支蜡烛。 他向西瑞尔说了自己的故事,从他被养母收养到他家破人亡、从艾顿讲到汉斯,又说起穆勒家的那位先祖,说起他历代主人,说到最后他的失踪。他曾以自己的血供养艾顿与费恩兄弟,所以后来费恩用同样的方式报复他,费恩认为是他引诱了艾顿,是他害死了艾顿。他总是向往和憧憬人类的生活,总是不由自主被人类吸引,即便自知不行,还是不顾一切地扑火,最后被焚烧的却总是他的爱人。 “我很怕你也会想艾顿或者汉斯那样,所以从没答应过你什么。还出言伤害你,自以为是对你好。” 然而并非如此。 “我只是很怕再次面对爱人的离去。” 一层一层剥下他自以为善良的皮,剩下的不过是丑陋的烂肉枯骨。就算他活了四百年,骨子里却还是那个只敢偷偷吸食死老鼠血的怪物。他不断地在人类身上寻找养父母的影子,寻找家人的影子,寻找他善良的弟弟的影子,却无法发弥合种族之间巨大的鸿沟,只能一次次目睹至亲至爱在眼前惨死。 “我没有对你撒谎,如果那时的你能把我当朋友,我会很高兴。” 坐在桌旁的菲利克斯说完了自己想说的,扭头看向西瑞尔,却发现青年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他愣了愣,低声发出自嘲的笑声,走过去帮西瑞尔脱掉了鞋。 沉睡的西瑞尔又做梦了。 梦里他不再是杰克、不再是苏或是别的什么人,而是西瑞尔·穆勒。 这种感觉很奇妙。他在梦里重新经历了自己这短暂的一生。 他经历了对父亲的幻灭,经历了对玛丽的依恋,经历了对菲利克斯从惧怕到抗拒到依赖直至最后让他如临地狱的爱。 醒来时已经是傍晚,闭眼时天是黑的,睁眼时居然天又快黑了。 他坐在床上仔细回忆昨晚的梦,古怪的是,明明看到了自己的一生,也记得梦中的细节,可这跟回想起过去的感觉不太一样。他说不清楚,此刻也无心认真分辨,穿了鞋慌忙冲出房间。菲利克斯就住在对面的房间里,门虚掩着,好像过去的习惯又回来了。他推开门,吸血鬼还睡着,呼吸很宁静。他走过去坐到床边,像小时候那样歪着头凝视熟睡中的吸血鬼,忍不住伸手抚摸他漂亮的长发。 又一次经历了过往,加上昨晚他没能听完的菲利克斯的故事,他发现自己爱上了一个自私又胆怯的怪物。怪物害怕自己受伤,不惜冷酷对待身边的每个人,可怪物又贪恋人类的温情,于是情不自禁地想照顾某个幼小的人类,想从这人类身上得到些许回报,只是没想到那幼小的人类长大了却爱上了怪物。 其实一开始,他们都只是想从对方身上得到慰藉,哪怕是最微末的安慰都好,只要不让自己显得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不让自己失去活下去的动力,谁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 可送书已经越界了。 到后来吸血鬼冒着被阳光侵蚀的风险送中毒的人类就医,到后来吸血鬼情愿忍受契约反噬的痛苦也要让那人类自由,都越界了。 他们谁都没能守住自私卑微的初心。 可想一想,好像还是吸血鬼更自私。 但西瑞尔这时已经不担心了。 不仅是因为昨晚菲利克斯的表现,更是因为他已经拥有了堪比永恒的时间,如果人类一生的时间不足以让吸血鬼悔过自私,那么他还有十倍乃至百倍千倍的时间来纠正。吸血鬼虽然自私,虽然胆小,却心软,他一年里做不到的事,说不定花上一百年就做到了。 时间还有很多,足够了。 想到这里,西瑞尔不禁微笑起来。 门外传来脚步声,先是在对面的房间门外停留一会儿,接着又朝这边走来。门开了,薇雅探进半个脑袋鬼鬼祟祟张望,见西瑞尔果然在这边,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来龙先生说得没错,一切不寻常的副作用只有依靠时间的力量淡化。 “晚餐前的散步。”她见菲利克斯还在休息,便用唇语对西瑞尔说道。青年摇头,指了指菲利克斯,看样子是要等他醒来。 噢,如果这两个家伙之间真没点什么,她愿意把刚刚研制成功的新万灵药白送给城里的每个人! 薇雅想着,转身毫不淑女地翻了个白眼。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上午11点放出最后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88 一章,还是免费章节,小天使们记得早点来看掉!!!!!!!!应该是下午入v! ☆、第63章 菲利克斯刚醒来就看到坐在身边的西瑞尔。他讶然起身, 动作有些急了,手掌压到头发,他疼得眉头一皱,没叫痛,身体一顿,叫了西瑞尔的名字。 “去散步吗?”青年看着他,眼中满是期盼。 “什么时候醒的?” “嗯……有些时候了。”西瑞尔看着菲利克斯下床, 看着他换好衣服,又看他四处找着束发的带子,恰好看到一条红色发带落在枕边, 很自然地捡起,走过去为他绑好了头发,“刚才我看了前两天的晚报,说今晚巴克利剧场有新戏上演。” 听说这戏是一帮御用文人写出来讨国王欢心的, 戏中对参加革命的青年们极尽贬损之能,国王看完大悦, 大手一挥暂时撤销了宵禁令,为的就是让他的国民们从中看清楚那些革命者的“丑恶嘴脸”。 西瑞尔觉得滑稽,却也忍不住好奇地想去一探究竟。 菲利克斯听懂青年话中的意思,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旧衬衫, 苦恼地打开箱子翻了又翻,勉强找出了一件像样的晚礼服。 “要是票售罄了怎么办?”他穿上礼服,抚了抚袖子,转身问道。 “那我们再慢慢走回来。” 今夜的月亮比昨晚更圆更亮, 西瑞尔走在菲利克斯身边,拇指摩挲着手杖顶端包着银的部分,直到掌心出汗了,这才说道:“我好像都想起来了。” 果然,他话音刚落菲利克斯就猛地顿住脚步,扭头看过来,眼神中是掩藏不住的惊喜。 记忆中……或者说是梦中,菲利克斯这样的眼神都是万分难得的,他很少笑,更是不会哭,不曾露出痛苦的表情,自然也什么能让他感到喜悦。西瑞尔高兴地看着眼前的菲利克斯,猜想一定是自己改变了这蜗牛似的怪物。 曾经得不到回应,所以难过,因为被拒绝,觉得愤懑不甘,可是放不开手,只能苦苦挣扎苦苦支撑,恨不得自己能化作一颗露水。 有些人——自然也包括有些怪物,他们总是比别人更早一步地放弃自己,不是觉得不值得,只不过害怕疼痛而已。他们不是不信任别人,只是不信任自己。 但现在,至少是这一刻,眼前的菲利克斯不再是那样的怪物。西瑞尔能感受到,至少菲利克斯试着克服自己的胆怯自私,至少他正试着接纳一个可能会让他受伤的人。 “你曾对我说,我的出生即证明我的无罪。这句话我记了一辈子。我因为这句话才得救。”西瑞尔永远忘不了那天,吸血鬼伸出手为他擦拭眼泪,青烟自眼前腾起,他哭着抱住了那只手,“可是盗梦者的出现让我明白,其实你那些话也是错的。父亲憎恨我,而母亲也从未爱过我——她不爱任何人,只是单纯地需要诞下子嗣。而她的孩子,也就是我,我的出生本身就判定了我此生有罪。” 他将发生在那罪恶庄园里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菲利克斯。他的家人,那些陌生人,可以说他们都因他而死。他体内流淌着戴罪的血,继承了戴罪的血脉。他所背负的原罪,不仅是每个来到人世的人都背负的,也不仅是弒亲之罪,更是谋杀罪名。 “生命太重了,不是吗,菲利克斯?”他轻声说,红着眼睛看向身边的菲利克斯。 而这是菲利克斯第一次知道西瑞尔失踪那段时间里他的遭遇。那些青年的尸体他是见过的,他们都以为那些人是被折磨致死,他以为西瑞尔是在经受了同样的折磨之后活下来的,却想不到受的却是如此折磨。 生命太重了。 他只是背负了那么几条就觉得这一生都要负山前行,而西瑞尔几乎是用别人的命换来了自己的。他无法想象西瑞尔是靠什么支撑着现在的自己,无法想象青年是抱以怎样的心情对他说出这番话的。 生命太重了。 所以觉得活下来的自己有罪,觉得自己的活是不值得。 近乎洞穿胸膛的剧痛蓦地在心中燃烧起来,菲利克斯的身体经不住震动起来。他回望西瑞尔,冷漠自持的面具片片破碎,眼中满是惊诧与悲伤,疼惜的表情攀上脸颊,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抬起手想抱住西瑞尔,又想起他们正在人来人往的街上,悬停,一时进退两难。 是啊,生命太重了。 几乎要压垮灵魂。 可西瑞尔还是活下来了。 一个人要死,总会有办法的,想活,却很难。西瑞尔那时已经那么虚弱了,却还是挺了过来。 救活他的不仅是贤者之石,不仅是薇雅神奇的医术。 是西瑞尔救活了自己。 是他自己想背负着那些沉重的生命继续自己无尽的生命。 停在半空中的手被握住,菲利克斯惊得下意识想缩回,却被牢牢抓住。眼前这年轻人一张泫然欲泣的脸,眼圈发红嘴唇颤抖,却忍耐着,握着他的手指带他继续朝剧场走去。 “那时我一直想着你。我想自己决不能在那里倒下,决不能在我这么年轻的时候就死去。比起你,我的一生虽短,却总还剩下几十年,这对我已经很长了,我还有这么长的时间可以和你在一起。如果我死在那里,”西瑞尔的呼吸里打着颤,他用力握了握菲利克斯的手指,又悄悄放开,“你就要再一次面对爱人的惨死。” 人总是自私的。 那一刻他想的不是如何赎罪,也不是如何复仇,只是念着心爱之人的名字,想着决不能以这种方式死在这肮脏恶臭的无名之所。 他害怕菲利克斯会难过。 怪物并不像他自己想的那么无情无义。 而他还幻想着有朝一日能打动怪物。 “我都这么努力活过来了,你为什么不接受我呢?”他小声地问,没看菲利克斯。 身旁的人却没说话。 西瑞尔紧张得攥了满手汗,等了许久等不来想听的答案,甚至连个回应都没有,原本紧绷的双肩也渐渐放松,最后像是放弃似的,无奈叹了一口气。 “可就算这样,我还是会……我不想只做一颗露水。”他咕哝。 “我不是要拒绝你。”菲利克斯说着停下脚步,抬手拉住西瑞尔的胳膊,抬眼严肃地看向他,“我只是在思考最好的解决办法。但是想来想去……你是天生的戴罪之人,我以你有罪的血为食,我分担你的罪,是一起贪生的共犯。然而我们生为活物,总有一死,我会你一起同归于尽。”他这话说得冷静自若,眼中俨然藏着温柔的杀气。 西瑞尔闻言一怔,瞪起眼睛惊得半天说不出话。他不是像薇雅那样被菲利克斯吓倒,只是……想不到菲利克斯也会说出如此激烈的话。想一想这吸血鬼对他过去的那些爱人说过的告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9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分卷阅读89 白,哪句话不是柔情蜜意,偏偏到他这里却是做好了一起死的准备。 西瑞尔咬咬嘴唇,不仅嫉妒起艾顿和汉斯。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已胜过了一切甜言蜜语。 吸血鬼曾是见不得光的侩子手,而他是天生的罪人,他们此生得不到宽恕了。 但他们将同生共死。 过往无法一笔勾销,可对将来,他们还有选择的余地。 胆怯自私的吸血鬼到现在甚至连一句“我爱你”都不肯说,好像说了就会变成什么不祥的谶语。 西瑞尔舒了一口气,知道这种事急不来。而身边路人行迹匆匆,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吻菲利克斯也不可能了。他烦恼地皱起眉头,只得继续往剧场走去。 “我爱你。”他小声说。 身旁的菲利克斯依旧没回话。他悄悄偷看一眼,吸血鬼好似不爱自在,可上翘的嘴角隐隐透出了些许开心,与他往日里的压抑大相径庭。 “我爱你。”他重复道,语气愈发坚定。 曾经有个少年把自己最心爱的诗集藏在了喜欢的怪物枕下,还在蝴蝶页上工工整整写下对方的名字。 那怪物喜欢读诗,却怎么都说不出诗意的句子,怎么都学不会诗人的浪漫与热烈。 后来那少年长大了,看穿了怪物的心,于是暗暗决定要每天为怪物写一首诗。 他想用自己的诗教会怪物被他遗忘的能力。 教他重新学会坦然说出爱意的能力。 青年一连写了四百首诗,四百天了,怪物却不见长进。 青年每天坐在桌前苦思冥想,想着是不是自己的方法用错了。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 他还有写出四千首诗和四万首诗的时间,他相信总有一天,怪物能重新学会被他遗忘的能力。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9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丝哭腔。吸血鬼问他刚才的尖叫是怎么回事,他没有回答,只是飞快地从他身边跑开,上了楼,钻进房间用力关上了门。 仍站在楼梯上的菲利克斯看着男孩跑进房间,瞥了一眼脚边的秽物,下楼在晚餐室里找到了还在喝酒的赫肯。 昨晚忽然出现的菲利克斯让赫肯大吃一惊,但现在的赫肯很镇定,似乎提前知晓菲利克斯一定会出现。他起身端着杯子走向吸血鬼,醉态醺醺地想靠在他身上,却被不着痕迹地避开。喝得双颊酡红的男人打了一个酒嗝,傻笑了几声,仰起脸说道:“这半年多里出现的次数可比过去十年加起来都要多。昨晚我教训他的时候你忽然跑出来,今天他尖叫了你又来了……嘿,我说,你喜欢那孩子?”他站在菲利克斯跟前摇摇晃晃,用手背拍了拍对方的胸口,“我都跟他交代过了,要把指甲修得整整齐齐……唔,不过他那么小,唔……我听说过,有人有过这种嗜好,专门找这么小的孩子。菲利克斯,那孩子的脸和手指都软得不可思议,皮肤光滑得像最好的丝绸,你会喜欢的,你一定喜欢……” 赫肯借着酒劲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令人意想不到的下流话,他说起西瑞尔,又说起与自己厮混的妓女,大笑着将他们混为一谈。菲利克斯没说话,从赫肯手中拿过酒杯搁到餐桌上,抬手信信将他推到椅子上坐下。 “我要把西瑞尔送到你房间,一整晚,你们都不会睡觉。”赫肯笑得得意又猥琐,像终于抓住吸血鬼的把柄,“你喜欢他的,你喜欢那种一只手就能捏死的孩子,他们……” 扼住咽喉的白皙手指截断了还未说出口的话。 “你喝醉了。”菲利克斯说话语气温和,收紧手指时眼睛都没眨一下。 呼吸困难的赫肯惊愕地瞪大双眼,挣扎着想摆脱菲利克斯的手,肩却被吸血鬼的手死死按住。对方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令醉意忽然就清醒大半,他猛地一个激灵,刚才说过的话流水般淌过大脑,意识到自己大概真的撞破了不可说的秘密,他抬手抓住菲利克斯的手腕,想以虚妄可笑的主人名头喝令对方退开,张张嘴,却发不出声。 喉咙上的那只手越收越紧,窒息感在颔骨之下的软腭处收拢,越挣扎越昏眩。嗡鸣声降临在耳畔,幽暗的视界中落入金银交错的星,憋红了脸的他惊恐地胡乱挥舞起手臂,脚在慌乱之中踢中了菲利克斯的小腿。 冰凉的手指陡然离开身体,丰沛的空气顺着他大张的嘴被吸入体内,在肺中汇聚缓慢顶开肋骨。嗡鸣与错落有致的星自世界中渐渐淡去、消失,赫肯猛然起身躲到椅背之后,一双眼警觉地瞪向菲利克斯,生怕他再次毫无征兆地出手。 “酒醒了?”看着赫肯颈间缓缓浮起的勒痕,菲利克斯毫无愧意。 因为有契约在,穆勒家族杀不了菲利克斯,而菲利克斯也杀不了穆勒家的任何一人。尽管多年来仗着契约有恃无恐,然而在刚刚的那无数个充满窒息与惊惧的转瞬之间,赫肯真心认为菲利克斯会在此时此地杀了他。 不安定的惧意浮上脸庞,一对蓝色眼珠在眼眶中惊疑地左右游移,赫肯喘息着,一手用力抓着椅背稳住颤抖不已的身体,吞咽着让菲利克斯退下。 菲利克斯点头,说西瑞尔吐在了楼梯上,趁早找人去打扫干净。 “我、我马上找人去。”赫肯发现自己的牙关在打颤,说话时牙齿不受控制地碰撞着,发出碍事的咔啦声。 他在心中大骂了一句。 “晚安。”菲利克斯转身,正当赫肯松了口气之时,他又回过头,“我不喜欢人类,不管几岁,不论手指多柔软,皮肤多光滑。你们可是异类。” ☆、第10章 逃回房间的西瑞尔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夜里听见房门外有oo的响动,他在黑暗里小心翼翼睁开眼睛,吃力地用毯子把自己卷得严严实实,紧张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而后,门开了,黑影挤了进来。他看不见它的手脚,只依稀能辨认它白皙的脸。它静默无声地来到他身边,弯下腰抚摸他的脸颊和嘴唇,从被子里拽出他的手,检查他是否修剪过指甲。 然后他看清楚了,黑影有一双绿眼睛。 男孩惊恐地大叫出声,猛地翻身坐起。稀薄日光射透白纱,伯劳仍三五成群地聚在枝头欢叫。 多丽丝推门而入,动作麻利地将他抱下床,飞快为他穿好衣服,拎起他的小箱子,又一手牵着他下了楼。 赫肯正站在门口,脸上依旧是不健康的青白,双眼还肿着,唯有笑容还算畅快。他见女仆带来了西瑞尔,迎过去一把抱住侄子。 “马车来了,小家伙。我会想念你的。” 他说着就想亲吻男孩的额头,却被后者避开。示好落空,忍耐着羞愤,他抬眼看向西瑞尔,男孩瞪起的眼睛里满是惶恐,双手搁在胸前,已紧紧握成了拳头。想起自己昨天说过的话,猜测着或许男孩也被它们折磨了整晚,如此想想,内心里那点羞愤渐渐又化作一丝狰狞诡异的快意,于是对男孩的无礼,他只报以大度的微笑,亲自将侄子送上马车。 男孩离开后,庄园又恢复了往日的死寂,赫肯依然流连妓院,菲利克斯也仍旧宛若不存在。老杰克每隔几天都会去湖边看看妻子,撒进土里的种子就算没人照料也还是开出了馥郁的花,后来天气转凉,花也落了,他便心心念念想等到来年再去买些种子回来。 西瑞尔放假回来时,也没人迎接。赫肯没过问他在学校的生活如何,多丽丝依然习惯性躲着他,而老杰克还像过去那样阴沉地监视。他变得比以前更沉默,偶尔遇上外出回来的菲利克斯也知道躲得远远的,倒是菲利克斯见到他时还讶异地多看了几眼。 四年级那年,听说赫肯大病了一场,假期回到庄园,发现赫肯变得异常消瘦,脸色比从前更差了,一张干瘦灰白的皮绷着凹陷的双眼与高高突起的颧骨,让他看起来就像一具活着的骷髅。西瑞尔向他问好,他也只是轻哼了两声,靠着门,宛若行将就木。西瑞尔无意憋了一眼他的双手,十根手指上的指甲还像从前那般修剪得整整齐齐。 认识的字越来越多,西瑞尔学会躲在书房打发时间。他踩着木梯爬上书架,大部头的书搬不动,就挑了些相对薄一些的传说轶事来看。 其实在学校里也是如此。 同学都是受宠的少爷,他虽然是伯爵的儿子,可在聊到各自的家庭时总插不上话。父亲打猎不会带上他,参加舞会晚宴也会把他一个人撇在家里,后来被送去叔叔的庄园,自然更是与那些奢华刺激的生活无缘。他知道同学背地里都叫他乡巴佬,不仅是高年级的学长们,就连同级的男生们也会打着恶作剧的名义欺负他、孤立他。 他试着反抗过,反倒因为触犯了校规险些被赶回家。那一次父亲来了,戴着他最喜欢的那顶高礼帽,双手依然戴着洁净的白色手套。那是这四年里他第一次见到父亲。父亲向校长一再保证他绝不会再犯错误,走出阴森校舍后扬手给了他一耳光。 那时他已经十岁了。他知道无望是什么感觉,也终于明白多年前父亲为什么一而再地将他送去叔叔的庄园,为什么执意要让他成为下一个牺牲品,为什么那么迫切地想把他的名字从家谱上抹去。 并不是厌恶。 他已经十岁了,懂得憎恨与厌恶的区别。 后来他就变得很听话了,从来不反抗那些欺负他的学长和同学。舍监巡视时看到他肩膀与手臂上的淤青,问他怎么回事,第一次他说是走路不小心摔的,第二次说是从楼梯上滚了下来,第三次是撞到了校舍的墙,第四次那些欺负他的同学被前来的家长们带回了家。 他站在窗边看着曾经趾高气昂的同学们灰头土脸地跟在父亲身后,有的上了马车,有的在走出很远之后忽然迎来一个愤怒的耳光。他关上窗户,坐到桌前继续阅读昨天没能读完的那本书。 读书的时候可以不去想憎恨的问题,也能暂时停下思考怎么才能让那群令人憎恨的男孩滚蛋。 七年级时学校出了丑闻。据说是有学生撞见自己的同学和从教堂来为他们授课的牧师在办公室里。课上、集会和进餐时没人说起这些,平静得宛若无事发生,可到了下课,流言便疯了似的在口舌与耳朵之间蔓延,言之凿凿。 流言里的学生西瑞尔也知道,比他低一年级,和他一样,从入学开始就一直受欺负。听说也是在家不受宠的孩子。丑闻爆发的第三天那孩子的父亲便赶到学校,不仅要求带走孩子,还扬言一定会把那该死的牧师送上桩刑台。西瑞尔看到他们离开时,父亲给孩子披上了斗篷,宽厚的大手从他们走出校舍那一刻便一直护在男孩肩上,直到上了马车也没离开。 那是个不受宠的孩子。 或许在真的发生什么之前,父母都摸不清自己的心。 西瑞尔心中燃起了一簇火苗。 他在十岁那年学校才发现他长期遭受欺凌的事实,而在他之后,仍有无数男孩默默忍受着欺凌。即便他现在七年级了,也依然不时会有高年级的学长把他堵在走廊尽头或是推进废弃的储物间里。最后一次,他们拿出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裙子逼他穿上,他脱掉制服穿上裙子,弯腰脱袜子的时候听见学长们窃窃说着他穿上裙子真的像女孩,还伴随着暧昧下流的笑声。 他们抚摸他的肩膀和胸,半跪下去掀起挂在他身上的这条可笑的裙子。 他问他们为什么不继续做些有趣的事,于是他们照做了。 学长脱了鞋,穿着短裤站在他面前。他弯腰抱起他们的裤子,打碎玻璃钻了出去。男校里凭空出现一个穿裙子的人,学生们围了上来,他把学长们的裤子扔在地上,用双手捂住了脸,双肩颤抖不已。 那是最后一次了。 他们被父母带走时他依旧站在房间的窗户旁静静地看,那条来路不明的裙子被他收进了自己的箱子里。 人们打死两只老鼠就以为消灭了全部,殊不知在弥漫恶臭的阴沟里还生存着上百只。欺凌永远在悄无声息地进行,他相信丑闻也是――藏在办公室里,藏在桌子底下,藏在阳光找不到的墙根,藏在深夜无人会去的祷告室。 从不关心流言的西瑞尔开始留意身边各种窃窃私语,他一改过去热衷低着头的坏习惯,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抬头直勾勾看向迎面而来的每个人。不止一个人说过他长得像女孩,曾经他把这当做是嘲笑与侮辱,现在不会了。他接受了,他接受自己长得像母亲的事实,接受母亲因自己而死的事实,唯独挣扎着想证明父亲对他的憎恨是他们两个人的错觉。而这正是他现在要做的。 然而努力数月,他却失败了。恶臭与阴影掩盖了老鼠的身影与叫声,流言永远只闻其声,他试图挤进那些传闻有事发生的办公室或是房间里,正派的老师取下单片眼镜和颜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色地询问他遇到什么困难。 学生之间的倒是不少,被迫穿上裙子的可不止他一个,但他知道那种事在父亲眼里算不上什么。那还不足以戳穿错觉。 那年的冬假他鬼迷心窍地让车夫把他送回伯爵的府邸,到家那天风雪大作。他在漫天鹅毛大雪里等了一个小时却不见有人开门,心灰意冷地裹紧了身上的斗篷,他提着越来越重的行李箱走上通往庄园的那条路。 其实原本的用意是向父亲证明些什么,希望父亲能把他接回家。他不愿做牺牲品,即便在那毫无生气的庄园住了这么多年,即便他和那三个哑巴仆人一样习惯了赫肯叔叔的阴鸷与反复无常,习惯了菲利克斯是吸血鬼的事实,习惯了赫肯叔叔与吸血鬼的苟且,但他仍抱有一丝期待,他依然不甘心。 可这风雪天里,他无家可归,脑中首先想到的依旧是那老旧庄园。 男孩很多年都没哭过了。自从四年级那年被父亲当众甩了一个耳光,他就再也没哭过了。这世上已经没什么值得他伤心难过的事了,后来的眼泪都是博取同情的道具,他眨眨眼睛就有了,呼吸颤抖声音哽咽,有人投来怜悯的视线,有人为他叹息为他义愤填膺,他心中却是空寂一片。 但此时不知为何,他却感到眼眶滚烫鼻尖发酸。 他不愿回到庄园。 他不愿接受那样的宿命。 他在呼啸的风里拉紧斗篷,脸颊被刀刃般的凛冽寒风割得生痛,曾经断过的那条腿因为彻骨寒意疼痛不已。在洋洋洒洒的大雪中,他驻足高高仰起头远眺,头顶的天空、近旁的树、乃至延伸至荒茫中的道路与不可知的远方……呼出的白雾与白雪模糊了目之所及的一切,他犹豫了一会儿,忽然背过身朝着反方向走去。 不如趁这个机会逃走。 男孩顶着风艰难地吸气,走走停停,不时伸手拂开被风吹进衣领里的冰冷雪粒,或是弯腰揉揉疼痛的腿。天黑得很快,温度更低了,可风雪正烈,全然不见停歇的势头。拎箱的手指冻得麻木,手臂酸涩沉重,他妥协地将箱子丢进雪里,忍受着饥饿跌跌撞撞继续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不知走了多远,汗水浸透衣衫,呼吸深重冗长,而迎风的脸颊依旧被漫天风刀割得生痛。辘辘饥肠发出不受欢迎的叫声,他将手贴在肚子上,费力地将双腿从深及小腿的雪中拔出,迈步,踩下,再重复这艰难的过程。 这茫茫雪夜中只剩凛凛风声,然而再过许久,他连风声都听不见了,耳畔唯有自己拖长的呼吸与渐起的嗡鸣。伸出舌头舔舔干涩的嘴唇,却也只是杯水车薪,干渴早已从嘴唇灌入喉咙。作痛的腿重得他已经拖不动了,眼皮沉坠,原本幽暗的世界变得愈发阴暗,像被夜幕遮盖的天空又盖上一层漆黑的幕布。 男孩一头栽入雪中,冰冷的雪粒涌向他散发着热气的身体,迫不及待扑向他裸露在外的脸颊、脖子与双手。他下意识蜷起身体,双手抱住膝盖,困倦得几欲睡去。触碰身体的雪粒融化了,冰水顺着衣领滑入,他在彻骨的严寒中瑟瑟发抖,想爬起来,挣扎许久,却敌不过疲累与寒意,再次倒入雪中。 力气与温度渐渐流逝,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血正在慢慢变凉。黑暗的世界一瞬变得好远好远,被推到与北极星相同的距离。那一刻,他又觉得温暖,手在雪中抓握,最后的最后,就只剩与世隔绝般的麻木。 他合上了双眼。 纯黑降临。 好像做了一个梦。 于深夜疾行的黑影上前来抱住了他,那黑影有着一张酷似幽灵的白皙脸孔,还有宛若绿宝石的眼睛。他想起自己的父亲,想起赫肯叔叔,想起那些曾伤害过他的厌恶与憎恨,又想起庄园里那怪物的一对尖牙。 “我要……死了吗?” 他对黑影说,气息奄奄。 黑影没有回答,只是将他抱了起来。 即便在梦里,他也能感受到黑影冰凉的体温。 玛丽曾给予他恩惠。 可玛丽死了。 仔细想想,那怪物也曾给予过恩惠。 在他被叔叔毒打时,那怪物出现过。 他不确定那算不算巧合,但现在那些也不重要了。 “我要死了吗……”他又问,干哑的嗓子几乎发不出声音,“你要回去了吗?赫肯叔叔……在家吗……你等得到吗?反正我就要死了……我的血都给你……” 权当报答。 他努力想扬起下巴,可这具躯壳的每个部分都那么重,这颗头颅自始至终只能无力地垂着。 而那双抱着他的手臂忽然收紧。 “不会让你死的。至少现在不会。” ☆、第11章 母亲总说他是她从猪圈里捡来的。 “晚上就听见有什么可怕的动静,一群人不知在追捕什么,想想可能是豺狼或者野猪。第二天早上去猪圈里一看,居然凭空冒出个脏兮兮的小孩。” 那时她的大儿子已经两岁了,她没有奶水,他是用羊奶喂大的。他两岁的时候,四岁的哥哥得天花死了,母亲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妹妹,强忍眼泪看着丈夫用裹尸布包着大儿子的尸体抱了出去。 那时他才有自己的名字。 父母把大哥的名字给了他。 “菲利克斯,看好艾玛和盖勒斯。” “菲利克斯,怎么少了一只羊?” “菲利克斯,家里没水了。” 他是父母的大儿子,父母外出劳作时,他就背着弟弟和妹妹去给地主老爷放羊。家里很穷,粮食不够吃,父母会把好吃的留给弟弟和妹妹,最后剩下的才是他的。到了冬天,母亲会把厚实的旧衣服改小给弟弟妹妹穿,他的衣服总是最单薄的。 但他并不怨恨他们,毕竟他们给了他名字,给了他避身之所,给了他蔽体的衣物和果腹的食物。如果他们没有捡回他,最终的结果也不过是篱笆墙外多了一具婴儿尸体罢了。这种事不少见,每年都能看见又有人挖坑埋尸,裹尸布里的尸体小得只有小臂那么短,有饿死的,有冻死的,最多的是得病死的。 他是弃婴,能活下来不是上天的垂怜,而是父母的恩惠。 为了减轻父母的负担,从五岁开始他就尽心尽力地照顾他们的孩子,那年他只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七岁时又多了一个弟弟。那年作物的收成不好,父母拼了命的干活,他跑去山上打果子抓兔子,下河里抓鱼,不管走到哪里都背着最小的弟弟。 后来弟弟长大了,还是喜欢往他背上爬,揪揪他的头发,拖着软软的童音叫他的名字。十岁那年他被父亲送去铁匠那里做学徒,走的那天,那孩子摇摇晃晃追出来,他回头一看,小男孩哭得满脸的眼泪鼻涕,或许是追得太急了,一只脚上穿着鞋,另一只脚还光着。 做学徒之后就不能回家了,师父有什么事都会交代他去做,最重的、最累的还有最脏的。头两个月他的身体总在痛,四肢酸痛,常因为行动迟缓被师父打骂。师娘是个尖刻的女人,家务全交给他了,做不好就会向师父告状。他时常被人高马大的师父揍得鼻青脸肿,夜里睡在铺子的草堆里偷偷哭,第二天早上还是要擦干眼泪老实干活。他也没想过要逃走,毕竟每年最末的那几天师父会象征性地给他一点钱,还会在最后一天和新年第一天放他假。 他揣着钱在集市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盯着那些好吃的直咽口水,然而最后总会双手空空地离开集市,把师父给的钱一分不剩地交给父母。 第二年就好多了,他又长高了一点,一年的累活干下来,曾经干瘦的身体也结实了不少。摸透了师父和师娘的脾气,他学会了讨好,也知道要像照顾自己的弟弟妹妹那样照料师父的孩子。铁匠的铺子离家不远,师父嘱咐他看铺子,待师父一家睡下后,他会蹑手蹑脚锁好门,偷偷跑回家。 那年艾玛九岁了,盖勒斯八岁,最小的弟弟亚伦四岁,三个孩子围着偷跑回家的哥哥,亚伦抓着他的腿还想爬到他背上,他弯腰抱起他,男孩咯咯笑着搂住了他的脖子。 十七岁那年,也不记得是几月的哪天,师娘突然冲出来捏着正在推风箱的他的下巴,冲自己的丈夫大喊“就看这张脸也要让他做我们的女婿”。他不解地看着满脸激动的师娘,不着痕迹地挣开她的手,低下头继续推着风箱。打铁的师父大吼着让师娘别碍事,身材丰满的女人插着腰站在铺子门口指着丈夫的鼻子骂骂咧咧,师父扔下手里的铁锤就冲了过去。 最后的结果是师父气呼呼地带着脸上的十道抓痕折返回来,抡起锤子泄愤似的一锤一锤砸在铁片上,过了许久这才闷声咕哝了一句“我把蕾嫁给你。” 他拒绝了。 师父闻言惊诧地抬头瞪向他,忽然发了疯似的举起锤子朝他砸过来。他被怒气冲冲的男人追着跑了两英里,最后情急之下一跃跳进河里才终于躲过不会游泳的师父的追杀。 师父不知道,他有秘密。 他有秘密,不能被任何人知道。 师父的那通火过了整整一个礼拜才消下去,而师娘对他更尖刻了,那年年末拿到的钱也是历年里最少的。回家把钱交给父母时,他们还怀疑他私藏了一部分,拿狐疑的眼神盯着他打量许久,直到孩子们扑到他身上这才不得不作罢。 长大的亚伦早就不再热衷爬他的背了。那年最后一天的晚上,三个孩子手里拿着母亲裁布的剪刀围着哥哥,吸着鼻涕傻笑着,咔嚓咔嚓给他剪了个特立独行的发型。 他在铁匠那里做了十年的学徒。倘若不是突如其来的战乱,或许还会一直做下去。 他永远不会忘记二十岁那年的冬天,十一月的隆冬夜,屋外有人敲着钟大吼敌军来了,他从睡梦中惊醒,只见窗外火光冲天。他立刻跳起来,鞋也来不及穿,匆忙叫醒了师父一家,打开门就看见刚从梦中惊醒的四邻同样惊慌失措地涌出家门,朝着火光的反方向跑去。 回过神时,师父带着家人已经跑远,他挨家挨户叫醒尚在睡梦中的邻居,最后拔腿冲回自己家,发现父母已经带着三个孩子离开了。原本已经顶到嗓眼的一颗心总算是稍稍放下,他跟着四下逃散的人群逃出村子,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马蹄声。 他猛地回头,被远远抛在身后的村落渐渐被火焰侵吞,漆黑浓烟直直涌向天空,仿佛一柄邪恶的利刃要把清明圆月捅穿。心脏狠狠揪了一下,他费力地呼出一口气,拽了拽身边的陌生人,犹疑地问他是否听见马蹄声。 只顾逃命的男人下意识从他手中拽回自己的衣袖,目光怪异地瞪了他一眼,没搭理。 他又接连问了好几个人,都说没听见。 他怀疑那只是错觉。 村民们挨挤着,在寒风中朝临近的村子逃去。有些人逃得太急,穿着单薄的衣服就出门了,此时已被冻得瑟瑟发抖。没穿鞋的他同样冷得牙关打颤,一双焦急的眼睛在人群中来回扫视,却依旧没能找到自己的家人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村民们好不容易逃到另一个村子,他们纷纷捶响紧闭的门,请求主人收容。熟料震天的马蹄声由远而近,高举的火把连贯成刺目而恐怖的城墙,敌人的军队踏雪而来,披甲的战马冲散人群,冰冷的利刃刺穿人们的咽喉与胸膛。 惊叫、哭喊、狂笑与马嘶声交织,不知何处而来的血溅上他的脸,那温热的温度与异常诱人的气味叫他猛地一个激灵,黑色战马冲到身前,剑刃反射火光投射在他酸涩的眼皮上,他扑进雪里,狼狈地滚了两圈,躲开剑与马蹄,用他那几乎被冻麻痹的双脚追上了逃亡的人群。 他们在寒风中逃了整整一夜,黎明来临之际,敌军嗜血的狂欢终于停歇。自血与尸体中勉强得以逃生的村民个个都被染了一身血,他们中有些人受伤了,有些走运的竟毫发无伤,多数人都与家人走散了,谁也不知道他们是死是活,也没有人敢折返回去寻找。 他从死气沉沉的人群中找到艾玛和亚伦已经是傍晚的事了。两个孩子挤在一堆大人中间,艾玛披散着头发,额头上有一大片血污,嘴唇冻得乌青;亚伦不知从哪里捡来了一件大得不可思议的厚衣服裹在身上,一只手死死握着姐姐的手。 他们看到哥哥,哭着扑了过去,他焦急地询问他们父母还有盖勒斯去哪儿了,孩子们只是摇头,艾玛紧紧抱着他,颤抖着说自己好饿。他为难地咬咬嘴唇,不知这冰天雪地里还能找出什么食物来,一回头却发现亚伦又不见了。他急忙背起艾玛匆匆寻找亚伦,过了一会儿,只见小男孩鬼鬼祟祟跑了回来,敞开身上那件大得过分的衣服,扔出了一双染了血的鞋和一块冻硬的面包。 “哪里来的?”他诧异地看着弟弟。 “那边有个人死了。”男孩忍着颤抖的哭腔小声说道,羞赧地低下头,弯腰把鞋往他跟前推了推,“再不穿鞋,你的脚就要冻坏了。”他说着又把面包捂进怀里,说面包太硬了,等捂软了再吃。 他把面包留给了艾玛和亚伦,自己什么都没吃。受伤的艾玛总是平静一阵又忽然吓得哭起来,他把妹妹抱进怀里,看看亚伦,不忍心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只说等安全了就一起去找父母和盖勒斯。亚伦也挤了过去,伸手搂着哥哥和姐姐的腰,小声说等天完全黑了,他还要再去偷点面包来。 担心敌军又会追上来,村民们都不敢单独行动了,天黑之后所有的幸存者都挤在一起。伤得最重的那些被刻意留在了最外围,毕竟谁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就死了,倘若敌人来了,他们的躯体还能为其他人挡一阵。这当然引起了伤者的不满,他们拼命往人群中挤,又被几个身材高壮的男人扔了出去。冲突越来越激烈,人们纷纷指责伤者,个头小的亚伦趁机摸进人堆里,想碰碰运气再给哥哥偷点吃的,谁知还没得手就被逮住。 对方也是个小个子的男人,可虽然矮小,但肌肉发达,他拎起亚伦狠狠扔进雪里,抬脚狠狠踢向他的肚子。男孩捂着疼痛的肚子狼狈地在雪地里爬行,可还没爬出多远就被男人扯了回去。更多拳脚落下,男孩大哭着捂住自己的头,拼命求饶。 最后是他去救下了弟弟。他跑过去抱起男孩,不住地道歉,男人不依不饶,一拳砸在他脸上,颧骨上传来火烧般的疼痛,他见一只手伸过来揪住了弟弟的头发,而弟弟就缩在他怀里瑟瑟发抖。男人的咒骂声传入耳中,红着一双眼赌咒要打死这偷东西的小杂种。 向来好脾气的他只觉得一阵热风刮过大脑,耳畔翻滚着血液沸腾与心脏隆隆跳动的声音,他低头看着那只几乎要剥下弟弟头皮的大手,忽然愤恨地咬紧了牙。等他回过神时,在耳畔回荡着的只剩男人的惨叫了。他抬起头,男人捂紧了被折断手指的那只手,痛得满脸是泪。 “我不饿,别再为我偷东西。”他抱紧弟弟,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轻声说道。 亚伦在他怀中抽噎着用力摇头,哭着呢喃“你骗人”。他带着弟弟回到艾玛身边,伸手把她也搂进怀里,低头看看弟弟,认认真真地说:“我不骗人。” 男孩哭了一会儿就困了,他脱下男孩身上那件衣服披在艾玛身上,让艾玛抱着弟弟。他把妹妹揽进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肩膀,耐心地哄睡了他们。 四周的喧腾随着时辰渐晚也慢慢平息,他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再确定没有马蹄声之后这才悄悄抽回手,起身从熟睡的人群中走了出去。但他也不敢走出太远,只能偷偷去背向人群的地方刨开厚厚的雪,期待能挖出一两只死掉的兔子。可是他没能找到,只在雪里刨出两只冻死的老鼠。 聊胜于无。 他把老鼠捧在手里,回头又看了看睡得沉静的村民,反复确认不会有人跟过来,这才终于又扭过头去,张嘴咬在了老鼠冰冷的脖子上。 尖锐的犬齿咬破皮毛刺入血管,冰冷的死血涌入口腔,他贪婪吞咽着腥臭冷腻的液体,不消片刻就吸干了一只老鼠。把干瘦尸体扔进雪里,他迫不及待地又咬穿了第二只老鼠的脖子。 十七岁那年他不肯娶师父的女儿。 因为他揣着一个可怕的秘密。 ☆、第12章 西瑞尔醒来时浑身暖烘烘的,壁炉里的火呼呼烧得正旺,蜡烛把房间照得亮若白昼,他一时还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处。记忆停在雪中昏迷的前一秒,后来发生的事一概不记得了。动了动身体,这才发现被毯子裹着靠在壁炉旁的椅子上,他忍不住四下张望,熟悉的摆设告诉他已经回到了庄园。 这是他的房间。 中断的记忆仿若有人故意为之,他跳下椅子,正想开门出去,却被身后陡然传出的一个声音吓了一跳。菲利克斯走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和脸,不冷不热地问他饿不饿。 吸血鬼的殷勤叫少年困惑,但更多的还是怀疑。他警惕地打量着一身黑色斗篷的菲利克斯,思量着如何回答,低下头赫然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时被换下。 多年前叔叔说过的话他一直没忘,每到假期回来他都竭力避开菲利克斯,生怕怪物真会对他做些令他反感恶心的事。 扯了扯过长的衣摆,他向上拉起几乎盖住双手的袖子,意识到这可能是菲利克斯的衬衫后身体陡然僵住。他偷偷看了身后不远处的吸血鬼一眼,吞咽着,呼吸因紧张而变得急促。 “不、不饿。”他撒谎,可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他听见菲利克斯发出嗤笑声。 懊丧地一手捂脸,大脑飞快转动着,搜肠刮肚想着能让菲利克斯赶快离开的借口,菲利克斯却迈开步子朝他走来。黑影越来越近,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少年那颗小小的心脏好似被一根绳子吊了起来,顶在喉咙里,堵得呼吸困难。 吸血鬼朝他伸出手,他咬住嘴唇正想抬手挥开,然而菲利克斯只是握住门把开了门。 “别锁门。”离开前,菲利克斯是这么说的。 而少年在他出门后就立刻关上门上了锁。 他是怎么回来的? 西瑞尔什么都想不起来,此时满脑子只剩当年叔叔对他说过的那些下流猥琐的话语。他甚至连叔叔当年看他的眼神与抚摸他的动作都记得一清二楚,寒意与厌恶沿着脊椎向上攀升,即便腹中空空,可还是无可抑制地泛起了呕吐的冲动。他抱着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搓了搓,又跑到壁炉旁把自己裹进毯子里,曲起膝盖呆呆坐了好一会儿,身体这才在炉火的温暖中渐渐放松下来。 而一个想法也在此时忽然撞入紧绷的大脑。 丑闻。 那个被发现与牧师在一起的半裸的男孩。 他想要的是消抹错觉,倘若与他有染的不是老师或者牧师而是住在这庄园里的吸血鬼……说不定父亲会立刻把他带回家。 父亲之所以还能对他的遭遇视若无睹,是因为实际上什么都还没发生过。 西瑞尔的双手忽然用力抓紧自己的小腿,将下巴搁在膝盖上,盯着炉心里的火焰怔怔看了好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打开了房门的锁。 他在等菲利克斯。 既然说了别锁门,就一定会回来。 再次拉高衣袖时西瑞尔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不只是双手,他的膝盖也打着颤,踩在椅子上的双脚冰得不像话。他用毯子将它们裹住,双手揉着脚趾和脚背,可无论他怎么努力,它们都无法温暖起来。 理智和计划是一回事,真正到实施的时候,还是会怕。 他等待着,闭上眼睛,希望菲利克斯别来,又希望他快点来。 时间在矛盾的夹缝中静默无声地流逝,他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睁开眼睛扭过头,看见脱掉了斗篷的菲利克斯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肉汤,那画面怪异又滑稽,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 菲利克斯把肉汤递到他手里,见他双手发抖,挑起一边的眉毛,没说话,转身作势就要走。 手中滚烫的温度稍稍安抚了他那颗紧张躁动的心,见菲利克斯要离开,西瑞尔急忙开口,结巴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赫肯叔叔在吗”。 “不在,大概明天才能回来。”菲利克斯一手握着门把,回头催促少年先把肉汤喝掉。 不敢忤逆,西瑞尔急忙用汤匙舀了汤送进嘴里,和记忆中的味道不太一样,没想象中的好喝。他皱起鼻子看着这碗肉汤,确认似的又喝了一口。果然不太好喝。这一定不是厨子做的。 他狐疑地回望向菲利克斯,试探地问道:“这是……你做的吗?” “仆人们都睡了。”菲利克斯答非所问,但少年还是从中听出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试探的表情渐渐转为惊诧,而后又变回困惑。他像遇到什么无法解决的难题似的再次皱起眉头,双手捧着碗,视线却不曾离开过菲利克斯。 他困惑的不是菲利克斯居然会做肉汤,而是菲利克斯居然会为他做这个。无数猜想在脑中成型,他不知哪一条才能正确地解开自己的疑惑。而问题归问题,味道归味道,人一旦饿了也就顾不上太多了,他抱着碗一口一口喝光了肉汤,热乎乎地出了一身汗。 而菲利克斯似乎暂时也没有离开的打算,就站在门边看着他喝光了那碗汤。汤匙刮过碗底发出刺耳的刮擦声,舔舔嘴角,少年羞赧地偷看了吸血鬼一眼,抓了抓头发,跳下椅子把空碗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赫肯叔叔不在……你还好吗?”吃饱了肚子才想起不久前没问完的问题,西瑞尔心中惴惴,不知菲利克斯会怎么回答自己,也算不准自己能用什么办法挽留住他――可今晚赫肯叔叔不在,仆人也都睡了,就算他真的能和菲利克斯发生点什么,也没有见证人,自然也就失去了让父亲知晓的途径。 他咬住嘴唇,内心左右拉锯摇摆不定。 “暂时没关系。”菲利克斯说着走向西瑞尔。少年暗暗吸了一口气,后背顺着脊椎的方向好似被人穿入了两股线,随着菲利克斯的靠近,那两股线越拉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越紧,他甚至感受到了绷紧的疼痛。 “睡吧。天快亮了。”菲利克斯端起空碗,无论是肢体抑或视线都不曾落到西瑞尔身上过。 眼看菲利克斯就要离开,少年猛地咬紧牙关,追过去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 “你可以喝我的血。”他以为自己很镇定,谁知发出声音时才察觉到自己又开始发抖了。他用力吞咽,喘息着补充道,“我的……也可以吧?” 菲利克斯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拂开他的手,语调平直地答了一声“不行”便离开了房间。他将碗与汤匙送回厨房,回屋时,忽然就停在了雪地里。 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个那么大的男孩在奄奄一息之际对他说过那句话。 我的血都给你。 那男孩发现了他的秘密,那时他手里还抓着一只被吸干了血的老鼠,嘴唇上还残留着冰冷的死血。男孩站在冰天雪地里睁大了双眼看着他,揪着身上的衣服用颤抖的声音问他究竟是什么怪物。 那年他二十岁,答不上来那对他而言过于艰深的问题。 异变发生在十五岁那年,吃惯的食物再也无法消除鬼魅般日也纠缠的饥饿感,他盯着师父脖子上突起的血管,闭上眼睛就能听见血液在其中奔涌的声音。尖牙刺破嘴唇,师娘问他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他眼神闪烁答不上来。 第一次喝到生血是在某个电闪雷鸣的夏季雨夜,他在轰鸣的雷霆声中溜出铺子,偷了邻居家的一只鸡,在它发出叫声之前狠狠拧断了它的脖子。他扯下脖子上的羽毛,迫不及待地咬了上去,带着腥味的热血涌入口中,死寂多日的感官在倾盆大雨中终于复苏。他在夜里看到了光,听见雨水砸击地面的声响,皮肤感知到潮湿与凉意,一颗心在胸膛里扑腾不已。 那个雨夜,他意识到自己是与众不同的。 他是怪物。 第二天暴雨停歇,裸露在外的皮肤被猛烈的阳光灼伤。青烟自伤口腾起,师父打着哈欠走出门,他急忙将血流如注的手藏在身后,战战兢兢躲进了树荫下。 他只知道自己是怪物,不知自己到底是什么。面对弟弟的问题,他为难又羞耻,现在再把死老鼠藏起来已经太迟了,带血的嘴唇触碰又分开,他发不出声音,转身就想逃走。 可男孩过来抱住了他的腿。男孩吸着鼻子求他别走,说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包括姐姐。他求他别丢下他们,求他带他们去找父母和哥哥。 他留下了,仍像过去那样无微不至地照顾妹妹和最小的弟弟,仍然会趁着他们睡着时去雪地里翻找死去的动物。敌军扫荡的村落越来越多,逃亡的流民越来越多,而天气越来越冷。妹妹在流亡过程中染上重病,他走到哪里都会背着她,给她吃最好的,喝最干净的水,却依然无法阻止她的日渐虚弱。他背着她就像背着一片轻飘飘的叶子,恐惧感时时刻刻勒在他的脖子上,太可怕的事他一直不敢想。可她最终还是死在了他的背上。他们把她埋在了一棵树下。那天晚上,在他怀中睡着的弟弟又哭着在他怀中醒来,嘴里一直口齿不清地叫着姐姐的名字。他抱着他,不知该怎么安慰,张开嘴也只剩呜呜的哭声。 逃亡的人群中不断有人死去,有些是被敌军抓走,有些是病死的,还有的冻死在了雪夜里。他一直祈祷像死亡这么恐怖的事别再降临到他们身上,然而弟弟还是病了。他一直叫着冷,牙关打颤,身体不住发抖。没过两天就昏迷了,怎么都叫不醒。他穿着弟弟偷来的鞋抱着弟弟在雪地里飞奔,见到人就问能不能救救弟弟。逃亡途中谁都自身难保,那些人一见脸色惨白的男孩便躲得远远的,谁都不肯靠近他们。 在一个下着雪的夜里,弟弟忽然醒了,用脸蹭了蹭他的胸口。他又惊又喜,将弟弟紧紧搂住,可不久后男孩又没动静了。他强忍着惧意将手指探到男孩鼻下,见还有微弱的气息,这才松了一口气。接近黎明的时候,男孩又醒了过来,他像是困倦极了,眼皮只能勉强撑开一道缝隙。他叫着哥哥的名字,气息奄奄地说自己好像就快死了。 “反正就要死了……我的血都给你……”他靠着哥哥,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 菲利克斯停在雪里,双眼看向东方的天空。 启明星高悬闪烁,红光冲破夜幕。 天亮了。 ☆、第13章 翌日赫肯回来时被过来迎接的老杰克告知马厩里死了两匹马,他阴沉地点了点头,双手搓着冻红的耳朵进了屋,挥手吩咐年迈的仆人去收拾尸体。他呵着气踏着沉重的步伐推门走进房间,赫然发现一人坐在窗边,吓了一跳。 算上他,庄园里一共五个人,敢这么大胆的也只剩菲利克斯了。 想到这里,他厌烦地在没有生火的寒冷房间里脱下外套,一手搭在领口的纽扣上,眼珠在眼眶中转了半圈,趁着菲利克斯转身前抓起外套就想离开。 既然喝过了马血,现在应该不至那么饥渴。男人摸摸自己的脖子,手刚刚握住把手,身体就被一股巨力狠狠压在了门板上。疼痛自颈后传来,四颗锐利犬齿刺进皮肤,力道又凶又恶,仿佛巨兽饥饿躁动的撕咬。他发出疼痛的惊呼,一只手从身后绕了过来,捂住他的嘴,指端尖利的指甲刺破了脸颊。 怪物的进食于他而言不啻酷刑,他被高大的躯体压制着,无法动弹,肩膀和双膝紧紧贴着门板,皮肤被顶得生痛。粗重的喘息与吞咽声在耳畔交替,这种时刻里,他总是无可抑制地被某种出自本能的恐惧支配。 没有人是为了这个才出生的。 他的兄弟们不是,他理应也不该遭受如此的命运。 年轻时跟随父亲一起去打猎,一天下来一无所获。站在收获颇丰的兄弟们中间,他又羞又恨,咬着牙压抑内心的愤懑,父亲只是拍拍他的肩,什么都没说。 他应该还是受宠的,就算样样不如自己的兄弟,父亲也从未对他疾言厉色过。谁知大学念了一年,父亲的一封来信勒令他退学,一辆马车把他送来了这坟茔般的庄园。 从此他的人生便葬在了这里。 葬在怪物的爪牙之下。 多年之后再回忆过往,他幡然顿悟,父亲对他的宽容或许不是出自宠爱,而是愧疚。他是他最无能的儿子,即便得到了钱和土地也经营不出什么,一切都在流逝的时光中被悄然定论,不出众的脑子,不出众的体能,不出众的性格,大概最适合他的就是成为投给怪物的饵食。 手指抓挠着门板,赫肯不甘心地挣扎,身后的菲利克斯搂住他的腰,不紧不慢舔着他的脖子,用带着轻微鼻音的低哑声音警告他别乱动。他闭上眼睛,呼吸越来越急促,即便已经十多年了,痛与屈辱也不是说麻木就能麻木的。 该死的吸血鬼,该死的庄园,还有他该死的兄长和父亲。 他们都该死。 他在心中疯狂咆哮,身体却在菲利克斯的威压之下不住颤抖。精明如菲利克斯必然也察觉到赫肯的畏惧与愤恨,可他向来视若无睹,他与穆勒家族之间的契约不过是各取所需,赫肯是穆勒家族给他的酬劳,跟多年前铁匠塞进他手里的那几块铜板一样。而今没了可以交付的人,倒是可以大大方方地尽情享受了。 对现在的菲利克斯而言,人类就是这么个东西,是活着的肢体与血,就跟人类看牲畜禽鸟一样。 餍足的吸血鬼舔干净了人类脖子上的血,终于满足地放开了他。人类哆嗦着从他的桎梏中逃开,故作镇定地换了衣服遮住颈后的咬痕,二话不说又开门冲了出去。 菲利克斯都来不及告诉他西瑞尔回来了。 跟在赫肯身后,菲利克斯也走出房间,穿过走廊转身迈上旋梯。 他在人类的庇佑下度过了童年,甚至一度以为自己也是人类。他接受人类的照顾,照顾人类的孩子,按照人类的生存方式生存,直到披着不老的皮囊活了两百年才终于认清自己与人类全然不同的事实。 可他这一生的起点是与人类一起度过的,自以为认清了异类的面目嘴脸,然而在每个晴朗的夜里,他总会想起三个令他备感温暖的名字。他很害怕孩童的眼睛,因为它们会让他暂时忘记自己是谁,它们会让他想起许许多多个偷溜回家的夜晚,他趴在窗户上往里看,孩子们挤在一起手□□缠地睡得酣甜。 那是过了两百年都淡忘不去的记忆。 或许是因为他的时间走得比人类慢,所以忘却需要花费的时间也比人类长久。 第一次在这里见到西瑞尔时他就想起了自己的弟弟。那时他有些愤怒,他贫穷的父母都知道竭尽所能地把最好的都留给孩子,西瑞尔的父亲却冷酷地将一个五岁的孩子推进住着怪物的洞窟。 他劝自己说,那是异类之间的事,与他无关。可他还是没能忍住,一次又一次插手异类的事。他看到那男孩哭泣就想过去对他说些晦涩的大道理,他想告诉他不必为了不值得牵挂的人与事哭泣,他想告诉他这些都与宿命无关,残忍的是人心,和天命一样不可违抗。他让他认清了何为憎恨,或许让一个孩子变得冷漠麻木是件悲伤的事,可磨硬的心才不会痛。 他不想插手穆勒家的事,却放不下出现在这里的那个孩子。 生命从错误的起点开始,经历了错误的轨迹,他花了几倍于同类的时间将轨迹拨正,却时时刻刻都有再次偏离的危险。 菲利克斯踏上二楼的地板,走到西瑞尔房间门口,不自觉地便停下了脚步。门虚掩着,他歪头往里看,少年搬了一张椅子坐在窗边,盯着屋外的雪怔怔发呆,身上还穿着那件大得离谱的衬衫。 昨夜能遇上冻晕的西瑞尔也只是巧合。其实就算那孩子冻死在雪里也关系,伯爵会再为他送来另一个孩子。可他却从少年口中听到那句熟悉的话语,就像后来的这三百多年时光只是一场梦,他一觉醒来回到那个雪夜,终于找到救活弟弟的机会。 他再也不能欺骗自己,他真的做不到对这样一个孩子冷眼旁观漠不关心。 也许少年是时光对他的补偿,迟到许久,但聊胜于无。 菲利克斯不动声色地下楼又回到赫肯的房间,打开他的钱箱,拿着钱找到老杰克,叫他带西瑞尔去镇上买些衣服回来。老人接过钱揣进怀里,一双眼不住悄悄往他这边瞟。他知道老杰克对西瑞尔有怨恨,但他是穆勒家的忠仆,自己一定不会对西瑞尔做什么。吸血鬼从赫肯房间里翻出一件斗篷让老杰克别忘了给西瑞尔穿上。 老杰克抓着斗篷,一副有话要说却说不出的样子。菲利克斯看看他,知道他满腹疑问,却什么都没解释,只让他们赶在天黑前回来。说完这些,他就独自回房去了。 这庄园里太孤独了,时间过得很慢,也不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以致庄园里的每个人记性都格外好,多年前做过的某件事、听来的某句话,多年后也记忆犹新。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老杰克回忆着主人说过的有关菲利克斯的嗜好。过去的七八年间菲利克斯都没再表现出对西瑞尔的丝毫兴趣,他一度以为是主人和自己想错了,没想到这么多年后,冷漠的吸血鬼居然又关心起男孩来了。 玛丽去世也有八年了,他还是在得空时就会上山去湖边坐坐,说不了话,只是盯着湖面发呆。每年开春他也依然会去镇上买些花种回来,头两年只买郁金香,后来还会买些玫瑰风信子之类的。荒芜的坟墓被他用花装点得像富人家的花圃,他希望它们能让长眠地下的妻子做个悠长甜蜜的好梦。 古怪的是,再回忆起玛丽,悲伤已经很淡了,淤塞大脑的是过往的回忆,他们十三岁初相识,十六岁结婚,生活很辛苦,可现在想来,竟只剩让他感怀的温暖。 然而对西瑞尔的恨意却依旧鲜明。他仍期待着某个契机,某个能将少年置于死地的契机,不能是他动手,必须是主人来。 抬手拍拍塞着钱的胸口,老人上楼敲敲西瑞尔房间的门,比划着告诉他说一起去镇上买几件衣服回来。他为少年披上斗篷,从马厩里牵来两匹马,扶着他上去。秋季牲畜贴膘时喂得很勤快,马厩里的马都长得膘肥身键,少年骑在马上看起来有些不安,双手牢牢抓着缰绳,一刻不敢大意。 他们按照菲利克斯吩咐的,赶在天黑前回到了庄园。西瑞尔被等在门口的多丽丝带去了晚餐室,老杰克从马上拿下买来的衣服,扛着上了楼。这天的晚餐又是西瑞尔寂寥一人,多丽丝提前烧好了壁炉里的木柴,火焰将房间照得又亮又暖。 “赫肯叔叔今天会回来吗?”少年少见地在晚餐时主动叫住仆人。 同多年前一样,面对西瑞尔,多丽丝还是万分紧张。她屏住呼吸,耸起双肩转身面对少年,双手飞快比着手语,告诉他上午赫肯回来过,和菲利克斯在房间里待了一阵后又出去了。 他又走了。 少年握紧手中的餐具,内心仍在为昨晚的问题犹豫不决。晚餐吃得敷衍,厨子撤走了盘子,还坐在椅子上的少年甚至想不起自己刚刚都吃了些什么。冬季的风猛烈叩击着窗户,发出砰砰巨响,他跳下椅子凑近壁炉,抬起双手靠近炉火,静静思索了一阵,迈起步子径直上楼走向菲利克斯的房间。 ☆、第14章 菲利克斯在入夜后醒来。风钻过没关紧的窗户缝隙,被拥挤的狭窄甬道挤压得发出尖锐阴鸷的怒号。他下床闭紧了窗,抬手将散开的长发拢住,却找不到束发的带。 再过不久这庄园就该陷入沉睡了,一个人难免寂寥,但他习惯了孤独,无人交谈也好,甚至无书可读也好,大不了躺回床上一觉睡到伯爵的下一封书信到来。 他在床下找到了那根红色的发带,一边绑着头发一边想着老杰克与西瑞尔也该回来了,正打算去看看,却听见了敲门声。 打开门,门外的男孩还穿着不合身的衬衫,布料层层叠叠堆积在手臂上,一双白皙的手抱着一件厚重的斗篷。菲利克斯不发一言地接过自己的斗篷,虽然没有忽略西瑞尔脸上那抹古怪的紧张,却也没有主动过问,开口说了一声谢谢,没放他进屋,只随口问道是否买到了合意的衣服。 吸血鬼的一头凌乱金发绑得随意匆忙,西瑞尔看着纠缠的发尾,皱了皱眉,敷衍地“唔”了一声,见吸血鬼抬手就要关门,急忙上前跨进房间,顺势靠在了门板背后。吸血鬼看起来有些惊讶,却也仅仅只是扬起眉头,没过问原因,转身将斗篷扔到床上,走到桌旁从上面的一堆书里随手抽出了一本,像是默许了他的行为。 学校里的那些男孩很好算计,装装可怜再扮扮乖巧,哄得他们都以为他屈从了,哄得他们对他的欺凌更加肆无忌惮,再刻意将身上的伤暴露给舍监,耐心一点,几次过后就能将他们一并解决。当然,也不是没想过更恶毒的方法,但那样势必需要更多受害者――他唯一能完全掌控的人只有自己,多一个外人就多一分风险,不如就照着自己的步调慢慢来。 十岁之后就再也没怕过欺负他的男孩们,也不再惧怕赫肯叔叔了。他们在他心目中是同一类人,色厉内荏,很轻易就能看穿心思。 猜得透和看得懂的就不可怕。 不知道藏着什么怪物的床下才令人害怕。 空无一物的双眼更叫人紧张。 西瑞尔靠着背后的门深呼吸了好几次,绷紧身体在连壁炉都没有的阴冷房间里凝视着借着幽微烛光静静读书的菲利克斯。一句话由喉咙涌到舌尖又被他生生咽下,如此往复数次,词汇被他紧缩的下颚与咬紧的牙碾碎,含入鼻腔的气息也断断续续不成片段,他张张嘴,终于在轻微的喘息声中叫出吸血鬼的名字。 菲利克斯自书中抬首,扭头看向这边。房间里太暗了,西瑞尔看不清他的眼睛,收紧的一颗心竟因此放松了些。冰凉的双手揪紧了袖口,他鼓起勇气朝菲利克斯走过去,待终于站进烛光之中,他已经汗流浃背。 曾经的家中挂着母亲年轻时的画像,画中的她戴着精致昂贵的珍珠项链,戴着蕾丝手套的左手搭在右臂上,目光温和地看向画外凝视她的人们。她是美得像百合花一样的女人,仆人们曾悄悄议论过,不苟言笑的伯爵年轻时为了追求夫人写了不下百首情诗,倘若伯爵不是伯爵,把那些情诗收集起来出一本诗集,说不定现在也能成为赫赫有名的诗人。 赫肯叔叔也曾在醉酒时说他越来越像母亲了。 西瑞尔不确定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离菲利克斯很近了,足以看清他的眼神。 空无一物的双眼叫人紧张。 他告诉自己,菲利克斯就和那牧师一样,他告诉自己只有这么做了才能赢回父亲的爱,父亲会意识到他的重要,会意识到过往的厌恶与恨意都是不真切的错觉。 父亲会意识到过去的他是错的。 菲利克斯的一只手随意搁在摊开的书上,指腹按在书页边缘,食指微微蜷曲着填入书缝中。他的手指修长,关节匀称,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弧度圆润,看得西瑞尔心中毫无来由地一紧。男孩缓缓抬起手,手指胆怯地藏在袖子里,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握住了那只手。 他抓着它,倾身亲在了冰凉的手心里。 烛光摇曳,他依旧不敢抬头去看菲利克斯,只是愈发用力地握住了那只手,闭上眼睛让嘴唇贴在了吸血鬼发凉的脸颊上。他什么都不敢说,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双腿谨慎地靠近,妄想爬上菲利克斯的膝盖。 那些瘟疫般蔓延的流言里都是这么说的,男孩坐在牧师的腿上,□□的背上印着数不清的指痕。 他记得那个父亲愤怒的脸,也记得那为男孩拭泪的手指。引导迷途羔羊的牧师带男孩去了地狱,而那个曾令他伤心欲绝的父亲将他自重重烈火中救了出来。 西瑞尔用膝盖将菲利克斯腿上的那本书踢开,硬皮书脊撞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他的身体因此狠狠激灵了一下,闭起的双眼顿时闭得更紧了。他茫然又畏惧地重复着亲吻菲利克斯的动作,除此之外也不知自己还能做些什么。菲利克斯的一只手还被他握着,而另一只手此刻放在何处他不敢确认,只能谨慎又笨拙的抓着对方的衣服,过了许久才终于想起自己是不是应该脱掉衬衫。 房间里冷极了。 他迟疑了一会儿。 最终还是哆嗦着解开了纽扣。 在那些逼迫他穿裙子的学长面前他脱得很坦荡,就连建议学长们脱掉裤子时也不觉得羞耻畏惧,那时能一心一意地思考该如何脱身如何顺利让这群混蛋滚蛋,可现在却连止住身体的颤抖都做不到。 衬衫从身上滑落,又顺着菲利克斯的腿滑到地板。西瑞尔在寒意中下意识抱住了菲利克斯,却发现他的身体竟比自己的更冷。暗自后悔自己的冲动,谁料一直没有动静的菲利克斯忽然抱着他站了起来。惊慌失措地发出短促低呼,下意识睁开眼睛低头看,菲利克斯的一张脸陷入他的影子里,那双深不可测的绿眼睛此刻瞳光黯淡看不出情绪,唇畔却是含笑的,两颗尖锐犬齿抵着柔软下唇,显得狰狞又邪恶。 这笑容看得西瑞尔一阵头皮发紧背后发麻,像无数只蜘蛛伸着长长的足肢踩着他的后背向上攀爬。他吓得只记得要抓紧菲利克斯的衣服,动弹不得,也想不起还能高呼叫来楼下的仆人。 他被菲利克斯抱上了床,后脑陷入柔软的枕头里,寒意在饱胀的胃里缠结,他下意识曲起膝盖并拢了腿,在菲利克斯倾身下来时逃避般再次闭紧双目。 手腕被那修长匀称的手指死死握住,冰冷的气息掠过下巴,虫翼般拂过颈侧。对方柔软的头发落在脸颊上,他因这突如其来的触感而狠狠震动,从喉咙里挤出两声模糊而破碎的低吟。一只手忽然摸到了他的脚踝,利索地脱掉了他的鞋袜。 “你想要什么?” 柔软嘴唇贴在了颈侧,皮肤被尖锐犬齿压得发痛,吸血鬼的声音犹如多足的爬虫沿着身体钻入耳中。少年在桎梏中抖得不成样子,咬着嘴唇没回答菲利克斯的问题,开始挣扎反抗的四肢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畏惧厌恶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刺痛传来,吸血鬼的气息愈发迫近,湿润的触感浸润冰凉皮肤。一种说不清是眩晕还是困倦的感觉袭来,呼吸被迫变得悠长深重。西瑞尔怀着惧意悄悄睁开眼睛,吸血鬼正埋首在他颈间,未能完全被发带收束的金发正水一般铺散在他白皙瘦削的胸膛上。 那些有如瘟疫的流言。 男孩们暧昧的眼神与下流的笑容。 校长义正言辞之下尴尬的表情,还有老师们刻意看向窗外的目光。 沉重的胃里好似被插入一柄不听话的汤匙,它胡乱搅动着,他发出讨饶的啜泣,双手挣开吸血鬼的手,抗拒地推搡着他的肩。可菲利克斯似乎早已默认了他愿意献身于他,拂开他的手,发出威吓的喉音。 半裸的少年躺在宽敞的床上发着抖,胃里的那柄汤匙因为菲利克斯的强硬而愈发肆无忌惮,他忍不住干呕起来,一张脸被胸腔里疼痛折磨得通红。他哽咽着,凭着一股不知何处而来的勇气突然揪住菲利克斯的头发粗暴地拽开他,来不及逃下床便吐在了床单上。 菲利克斯终于放开了他,不发一言地用毯子把他包得严严实实。他低头在毯子上蹭了蹭脸上的眼泪,咬着嘴唇不敢开口。菲利克斯开门出去了,不过一会儿领着老杰克和多丽丝进来。少年见吸血鬼又走过来,来不及闪躲就被他连人带毯子地抱了起来。生怕被人看见自己□□的样子,他竭力缩在菲利克斯怀里,脖子上的洞口似乎还在往外淌着血,而他也顾不上了,只是揪着毯子连自己的头一起盖住。 多丽丝先是点燃了几支蜡烛,在看清床上那摊秽物之后为难地叹了一口气,强忍着异味为菲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克斯换了床单,一双眼睛却耐不住好奇地不时偷偷看向抱着少年的男人。老杰克站在一旁无所事事,心想着这种事找多丽丝一个人做就够了,何必再叫上他。但他对刚刚发生在这里的事倒是万分感兴趣,小心翼翼避开菲利克斯的视线,谨慎地扫视房间,终于看到那件落在椅子旁边的衬衫。 菲利克斯此时穿戴得整整齐齐,衬衫更像是西瑞尔白天里穿的那件。 这个发现让本已昏昏欲睡的老人陡然来了精神,他克制地控制着自己的视线,确保眼神不会叫菲利克斯起疑,装作刚刚发现那件衬衫地走过去捡起,攥在手里,抬头看了菲利克斯一眼。 吸血鬼还是那张漠然的脸。 他又看向被毯子包裹的少年。 少年的脸被毯子遮住,看不见表情,上半身被包得严严实实,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没穿衣服。 却有一只□□的脚露在了毯子外面。袜子和鞋落在床边。 说不了话的老仆人陡然捏紧了手中的布料。 ☆、第15章 赫肯接连好几天都没回庄园,老杰克等得分外焦急。每个夜晚他都会确认西瑞尔究竟在哪个房间,结果也不出人意料,少年睡在吸血鬼床上,吸血鬼甚至为了他改变了作息时间。秘密卡在心里,老杰克总在喂过马劈完柴之后走进厨子的房间,拍醒总是睡不醒的老友,双手激动地飞快比划。 他在主人回家后的第一时间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他。 中年男人自从大病过后身体一直没有太大起色,他一面担心自己哪天就会死在菲利克斯的尖牙之下,一面又放浪形骸地觉得如果是死在□□床上死亡也就不可怕了,毕竟伴随脂粉与香水的气味,死后说不定还会有□□为他盖上带着花香的手帕。 但他又不能脱离吸血鬼的掌控,不能脱离家族的掌控――一旦彻底离开这座庄园,他就真的什么都不是了,撇开权势地位不谈,他那冷酷的兄长势必也不会继续放任他的挥金如土,说不定到最后他一个子都落不着。 多年前的猜测终于得到忠仆印证,他可完全高兴不起来。假如菲利克斯真的改认西瑞尔那小家伙为主人,那么对于穆勒家族而言,他就一点价值都不剩了。曾经也是气盛才对菲利克斯说出那些话,大病过后陡然明白了自己的实际地位与立场,他对菲利克斯还算有点用处,但对兄长来说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人,随时可能被西瑞尔替代。 赫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想了一夜,黎明前还披了外套悄悄上楼在菲利克斯的房间门外转了一圈,门虚掩着,房间里又冷又暗,他眯起眼睛竭力想看清,结果仍是一无所获。 没有声音。 不过菲利克斯在床上本就很安静,人被过度吸血很可能晕过去,听不见什么动静倒也不足为奇。 男人在门外急得团团转,不死心地转头去了西瑞尔的房间,推开门,一股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壁炉里别说是木柴了,连柴灰都不见多少。赫肯知道装柴和铲灰的活都是老杰克干的,老哑巴不是特别勤快的人,少年回来也有好几天了,房间里真烧火的话,壁炉里不可能只有这么点灰。 唯一的解释就只剩西瑞尔确实每晚都睡在菲利克斯的床上。 不妙。 他下到书房想给兄长写一封信,羽毛笔刚蘸上墨又觉得不妥当。反复思量了一番,最后还是放弃了写信的念头,天刚亮就叫来老杰克,让他赶快去雇一辆马车来。 早餐时叔侄两人一如既往地面对面坐着。赫肯盯着侄子露出的小半截手腕看了半晌,终于发现他身上穿着的好像不是专门量身做的。 “这衣服哪里来的?” 少年闻言抬头看向叔叔。赫肯是个相当会享乐的人,拿着伯爵的钱花得理直气壮,请的裁缝是最好的,裁缝去买的布自然也是最好的。镇上买来的衣服不如专门量身定做的好,布料不柔软,袖子和衣襟的长短比例也不对劲。 “镇上买的。” “你的衣服呢?” “回来的时候扔在半路上了。” 从不关心侄子的赫肯自然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越长越大的西瑞尔个性越来越怪,虽然不清楚为什么要扔掉衣服,可这孩子做什么他都不吃惊,这孩子多反常他都觉得正常,倒是倘若有一天少年又变回当年那个懦弱爱哭的男孩,他才真的会诧异。 “你哪来的钱买衣服?” 带他去镇上的人是老杰克,可再蠢钝西瑞尔也心知肚明那些钱不可能是老杰克的。赫肯对他买衣服这件事又一无所知,所以最可能的就是…… 那名字很快涌到唇边,呼之欲出,少年这时却迟疑起来。 毫无来由地,他感到一阵心虚。 对答如流的少年忽然沉默,赫肯敏锐地从中嗅出一丝不同寻常。现在他愈发确信自己的侄子与菲利克斯之间有过什么,看着少年身上的新衣服,他顿觉怒火中烧。 恶毒的少年。 好色的吸血鬼。 冷酷的兄长。 愚蠢的仆人。 每个人都面目可憎。 赫肯沉下脸,不觉多喝了两杯酒。一顿早餐没吃完,老杰克走了进来,赫肯知道是马车来了,他抓起餐巾敷衍地擦了擦嘴,不等少年吃完盘中的食物,强硬地让仆人收走了盘子,不由分说地拉起侄子走向门外。 “发生了什么,赫肯叔叔?”被打断用餐的西瑞尔看起来没有生气,他只是费劲地想挣开男人的手,脚下略显狼狈的步伐也不情不愿。 出了门赫肯二话不说地将他抱上马车,动手插上门闩。被困马车里的少年不可置信地盯着叔叔,猜不透他想做什么,开口追问了好几句,直到马车拉着他们缓缓离开庄园,一直沉默的赫肯这才说要送他回去。 “回去?” “你不是一直都想回家吗?” 西瑞尔沉默。 他确实想回去,可每次回去的结果都让他难堪。 “我以前就告诉过你菲利克斯是个什么样的怪物。他强迫你的?”赫肯故意说得含混,语气里充满试探。见少年还在沉默,他继续说道,“那几天我不在,要是我知道了一定不会让他动你一根手指。”他假惺惺地说着,竭力装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咬牙切齿看着身旁的少年,却连穿着单薄的他冻得瑟瑟发抖的事实都没发现。 西瑞尔听出叔叔不是真的在生气,说真的,他也猜不出叔叔忽然急着送他回家的真正理由。但无论他的目的如何,都不重要。少年的目的很简单,让庄园里的人知道,让叔叔知道,总有一天父亲也会知道。他甚至做好迎接漫长等待的准备,却没想到叔叔的动作这么快。 也好,至少能免去许多不必要的煎熬。 待在菲利克斯房间的每一秒对他来说都是可怕的酷刑,不仅是因为那里又暗又冷。菲利克斯甚至不许他走出房间,早餐和晚餐都是多丽丝送进来,菲利克斯也不许仆人留在房间里,他吃完了他们才能进来端走空盘。 大概每个人都在猜测。 每个人心里都会出现无数个故事。 少年低头看向自己搁在膝上的双手,修剪指甲的习惯是很早就养成的,一切的开头也都源自叔叔的一句嘱咐。 马车颠簸在铺着雪的小径上,双轮发出轻微的吱嘎声。车里的这对叔侄沉默许久,最终又是赫肯开口打破僵局。他问自己的侄子菲利克斯都做过什么,少年猛揪紧裤腿,吞吞吐吐说那夜吸血鬼吸了他的血。 “还有呢?” 西瑞尔抬眼看向叔叔。 男人的表情让他想起那些强迫他穿裙子的学长,写在那双眼睛里的并不是什么关切什么忧心忡忡,反而无时无刻不透露着令他不适的兴奋。他虽不知叔叔此刻的想法,可细细一想,大概也就是男孩们听闻流言之后那些莫名又猥琐的想象――男孩们聚在一起,把在那间办公室里发生的事情描述得绘声绘色,言辞凿凿仿若他们亲眼所见。 他感到胃中翻搅,却还是在一阵迟疑过后把那些男孩们讲过的故事转述给了叔叔。 他非常肯定听完故事的叔叔没有生气,唇角藏着笑意,得意得活像一只猫扑到躲藏在大树枝杈间的鸟。 他能猜到叔叔忽然如此关心自己的原因。但不管叔叔出于什么目的,他的诉求向来纯粹单一。 抵达伯爵府邸时天已经黑了。赫肯知道兄长素来不愿外人知道他们的关系,特意让车夫把车停在了另一个街区,他领着侄子徒步走过一条街,绕过气派的前门,在后门抓到一个仆人这才得以进入。 不巧的是,穆勒伯爵此时正在会客,赫肯很自觉地带着西瑞尔进了一间偏僻的房间等待。年迈的管家递上纸笔说把来意写下,他好向老爷说明。赫肯闻言,眉毛一竖就要发怒,那矮小的管家却面不改色地站在一旁,好似真要等到赫肯写完来意才会离开。两人无声对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赫肯败下阵来。他悻悻提笔写下几个潦草的单词交给管家,老人将纸条对折几次,便用客气的语气让他们现在这里休息等待。少年见素来跋扈的叔叔到了伯爵府也知道收敛,咬着嘴唇偷偷笑了笑,但很快他又想到自己,唇畔那抹笑意便就此消失。 等待的时间里既没有茶也没有其他消遣,颠簸了一日,赫肯又累又饿,本就不甚红润的脸此时更是雪一般苍白。他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了两圈,终于按捺不住地走到门外揪住一个仆人,趾高气昂地吩咐弄点点心和茶来。那仆人是四年前才来这里的,不认识赫肯,也没见过西瑞尔,见眼前这一脸病色的中年人态度倨傲,虽然心中颇有微词,但也不敢怠慢,嘴上恭恭敬敬地虚应着,没说上两句话就见老管家朝这边走来。 老人走进房间,将手中的斗篷为少年披上,又将一袋钱交给赫肯。 “两位的来意我已经向伯爵大人说明,但他今晚很忙,抽不出时间见客,两位不如先回去吧。” “什么?” 听完管家的话,第一个跳起来的竟是抱着钱袋的赫肯。 “我写的字条呢?你给他了吗?他看了吗?”他冲到管家面前一把揪住对方的衣襟,低头急切地大吼。 “伯爵已经看过了,字条是我亲手递给他的。” “他真的看了?他看过了还什么都没说吗?”赫肯一边问一边拉过身旁呆若木鸡的少年,将他推向老人,“他看明白我写的什么了?这回可是关于他儿子的事!” 管家被赫肯摇得头晕眼花,门外的仆人连忙冲进来将他从赫肯手中救出。颤颤巍巍伸手扶了扶险些掉出来的单片眼镜,老人疲累地咳嗽了两声,看看赫肯,又怜悯地看了一眼一言未发的西瑞尔,终于狠心说道:“伯爵大人让我转告二位,以后不要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烦扰他。” “无、无关紧要?这怎么是无关紧要的事?他真的看过字条了吗?我写得那么清楚!”赫肯抓着管家不依不饶,浑然未察刚刚被他抓在手里的少年已悄然挣脱桎梏,拉紧了身上的斗篷朝屋外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去。 ☆、第16章 赫肯还在房间里与管家理论,西瑞尔一个人在雪里等了很久。 不知是不是因为名字早就不在家谱上了,他们来时竟也没觉得从后门偷溜进来有什么不妥。原本在等待中备受煎熬的一颗心此时竟出奇平静,于是他也终于有机会思考那么古怪的问题。 他和赫肯叔叔也活成了和吸血鬼一样的怪物,见不了光,也见不到陌生人,在伯爵大人心中,他们只配活在派得上用场的时候。 少年拉了拉身上的斗篷,揉了揉冻红的鼻尖,站在雪里呵出长串白雾。 赫肯最后从后门出来时手里还拎着管家给他的钱袋,他凝眉耷拉着嘴角,还是一副火冒三丈的样子。年迈的管家亲自出来为他们带路,关上铁门时一句挽留的话都没说。中年男人揣着钱将手珑进袖子里,低着头骂骂咧咧地走。寡言的少年跟在后面,追逐的步伐有些吃力。 赫肯的步伐越来越快,西瑞尔猜到他可能是想甩掉自己,虽然不知原因,却也没时间猜测也没时间难过,小跑着跟了上去,扯了一把他的袖子,抬眼看向他,满脸“休想甩掉我”的倔强表情。 在兄长那里受了满肚子的气的赫肯一见侄子这酷似他母亲的脸更是怒火中烧,想到这该死的小家伙很可能就是凭着这张见鬼的漂亮脸蛋勾引了菲利克斯,抽出笼在袖中的手,扬手就想甩他耳光。 少年也没有闪躲,抬手挡下叔叔的手,看向他的目光仍是倔强,吃惊的赫肯吸了一口气,细细一看,竟觉得侄子的眼神里带着几分陌生的凶狠。他瞪起眼睛呲着牙,冷不防抬脚踢向少年,西瑞尔被这猝不及防的一脚踢得摔倒在地,身体扑进雪里,斗篷被肮脏的雪水打湿。就在这短暂的工夫里,赫肯一下子又走出了很远。少年忍受着身体的疼痛爬起来,扯下身上又湿又重的斗篷扔到路旁,咬牙追了上去。 被西瑞尔追得烦不胜烦的赫肯大骂着脏话抬脚再次踢向自己的侄子,没想到却踢了个空。他怒极地推开少年,恶狠狠叫他别再跟着自己。 “给我滚!” 被骂的西瑞尔绷着一张小脸,起先只是抿着嘴唇不说话,可叔叔骂的话越来越下流粗鄙,他忍不住皱眉,抬头朝前方看了看,见马车就停在不远处,这才出声问道:“把我赶走,父亲就不会再送一个孩子去菲利克斯那里了吗?” 按照赫肯与父亲所说,契约的废止需要菲利克斯和穆勒家族两方同意,只要契约的效力还在,菲利克斯就必须一直为穆勒家族效力,而相应的,穆勒家也必须继续为他提供“贡品”,这一点不会因为穆勒家某个孩子的失踪或死亡而改变。 就算他失踪、他死亡、甚至就算他从未存在过,这一点也不会改变。 “就算我不在了,也会有另一个人去替代你。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如果失踪了,再去到庄园的孩子会更早地从你那里继承契约。” 赫肯越走越快,西瑞尔只能一路小跑地跟着他。少年跑得气喘吁吁,但他冷静的语气并未因此有任何改变。一心想保住目前的地位的赫肯并未看透整件事的本质,而少年早就想到,就算父亲愿意接他回家,也会将另一个孩子送给菲利克斯,他的命运还未定,但无论如何,赫肯将被取代的事实不可能再有任何转圜余地。上午出门时没说,因为他不想提醒叔叔,而现在他已经无处可去,叔叔的庄园大概是他最后的避身之所。 ――尽管今晚并未见到父亲,但这种冷淡足以让他看透父亲对自己的憎恶。他十三岁,几天前差点冻死在雪里的经历让他终于明白,现在的他根本无法依靠自己的力量逃走,即便离开了庄园,他也活不久。距离二十岁还有七年,他应该等到自己更加身强体健时再考虑逃走的问题。 他需要一个能庇护自己的地方。 所以不能被叔叔赶走。 他的一番话成功让赫肯停下脚步,男人看向他的眼神仿若是要将他生吞活剥般凶恶可怖,因为愤怒与一路疾行的缘故,男人惨白的脸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模样是说不出的诡异吓人。 “你威胁我?”静立了几秒钟后,赫肯忽然揪住西瑞尔的衣襟狠狠将他拉向自己,微微前凸的眼珠死死盯着少年,像一只停在夏夜中的青蛙凝视着细小的猎物。 西瑞尔摇头。 “求您收留我,我没有别的去处了。”他说得可怜兮兮,可无论表情还是语气都冷静得骇人。赫肯惊异地吸着气,想从眼前这少年身上找出多年前那个懦弱爱哭的男孩的影子,上上下下寻遍,却连残影都抓不住。 “我确实在菲利克斯的房间里过夜,但他没有对我做过什么。在马车里我说的都是谎话。” 西瑞尔刚说完就被赫肯推了一把,还没反应过来接着又挨了一个耳光。赫肯大骂他是骗子,咆哮着让他滚,扬手又想打他。他避开叔叔的手,绕路跑向马车,赶在叔叔之前钻进了车里。 愤怒的赫肯追上车,将钱袋往座椅上一扔,伸手卡住少年的脖子把他往车外推。少年一面挣扎一面死命抓着他的胳膊不让自己掉下车去,一只脚拼命够到叔叔的脚踝,脚腕一勾将他绊倒。两人相继倒在车里,赫肯的额头磕到座椅的角上,撞开一道口子,血流如注。他抱着头缩在车里□□不止,西瑞尔狼狈地爬了起来,喘着气让车夫回庄园。待马车动起来之后,他这才扶起满脸是血吓得大叫连连的叔叔,用自己的衣服帮他擦掉了脸上的血。 “那些事是从同学那里听来的,学校里出过丑闻。” 受了伤的赫肯老实了不少,尽管对西瑞尔还是一副颇有怨言的模样,但像是害怕再次受伤似的,在空间狭窄的车里不敢像刚才那么莽撞地动手了。少年坐在他对面,低着头断断续续向他解释。他们一个说得不真心,另一个听得不诚意,虽然坐在同一辆车里,却好像被各自关进了不同的世界里。 夜很深了,马车虽然颠簸,赫肯还是熬不住困倦地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西瑞尔也有些累了,挨了耳光的脸颊疼到现在,大概肿了,他也无心去管。叔叔身旁的钱袋在马车的颠簸中不知不觉就滑到了座椅边缘,他担心它会掉下来,伸手把它往里面推了推,一旁的赫肯几乎是立刻就醒了,一巴掌挥开他的手,睁着满是血丝的双眼提防地瞪着他。 西瑞尔本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可转念想想又作罢。冬夜的寒气幽灵般侵入车中,他搓了搓手,有些后悔自己扔掉了斗篷。抬眼看向叔叔,只见他直接将钱袋抱进怀里,双手牢牢护着,不一会儿便再次入睡。 西瑞尔不知曾经的赫肯叔叔是个怎样的人,男人自己从不提这些事,仆人们都是哑巴,而菲利克斯更不可能告诉他。倘若他一开始就是如此悭吝贪财自私自利,那也就罢了,最害怕的是他原本并非如此。 少年冻得用双手抱住了胳膊,双脚踩上椅子,将身体蜷缩成一团。 他不知叔叔是怎么被选上的,也许和他一样不受父亲宠爱,也许只是因为平庸无能。他不会问的,反正问了也得不到答案,甚至可能再遭一顿毒打。 西瑞尔回想过去的这八年,赫肯叔叔动手也不在少数,可最痛的还是那次父亲来的时候。当年困惑许久为什么父亲偏偏只对他如此,后来上了学,认识了不少字,读了不少书,也听过不少道理,渐渐地懂了。大概有人为去世的伯爵夫人哀叹过,有人为深情的伯爵大人哀叹过,他很想知道有没有人为他哀叹过。 或许是没有的。 正如赫肯叔叔所说,人人带着原罪出生,而他的罪天生比别人多一项。 所以别人有理由憎恶他。 可他还是对父亲抱有幻想,看到别人的父亲如何如何,就以为自己的父亲也一样。大概横亘在别人父子之间的不是仇恨,大概别人的父亲心不如伯爵大人那么硬。 他站在雪里,想明白了一切。 那么他的风险还有什么意义?就算他愿意成为吸血鬼的贡品,就算他愿意为自己的家族风险自己的血和生命,他的名字也不会写在家谱里,他的父亲、他的兄长与姐姐们也不会感激他,甚至都不会想起他。 他只是多余的人。 就像赫肯叔叔那样,住在偏远的庄园里,身边只有一群老迈的哑巴服侍。他甚至不能被人知晓自己的姓,不能被人知晓自己与伯爵的关系,活得就像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 少年呵着气,在黑暗中眯起眼睛看向自己那狡猾市侩、贪得无厌的叔叔。 那也许就是二十年后的他:做什么都没有意义,做什么都无人认同,一生活得像连死去都得不到墓碑的囚徒。 值得同情。 可这点同情并不能挽回少年心中的厌恶。 叔叔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叔叔。只是他的这种厌恶并不是那么理直气壮,毕竟他还寄人篱下,他还要仰仗叔叔。 他不是没有感恩之心的人。 等逃出去了再报答叔叔吧。 ☆、第17章 马车走了一夜,第二天早晨终于回到庄园。天还阴着,天空中挤着厚重的铅色云层,不知何时又会降雪。体弱的赫肯在寒冷的马车里待了一夜,果不其然又病倒了。道格拉斯医生不再像十年前那样蓄着络腮胡,两鬓的头发也由栗色渐渐转白。他给赫肯留了药,走前叮嘱他要多休息,出门时正好撞上西瑞尔。 多年不见,道格拉斯几乎忘记了男孩的存在,而今再见,竟又被他那张漂亮脸蛋惊到。他发现男孩的脸色也不太对劲,手掌贴上额头,发现他有些发热,又给了他一些药,嘱咐他按时服用。男孩接过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扶了扶眼镜,难得有耐心地等待。半晌过后,男孩终于开口询问能不能请他顺便也给家里的厨子看看病。 “他咳得厉害。” 赫肯病了,早餐又只剩他一个人。胖厨子近来瘦了很多,脸颊塌瘪之后就更显苍老了,他视力下降得很厉害,最近经常放错食材,更要命的是,近两个月里不知得了什么病,一直咳嗽不止。少年察觉到他的异样,恰好道格拉斯医生前来出诊,他便忍不住出声请求医生也为家中的仆人看看。 一番问询与触诊过后,医生没说什么,留了药,让老人按时吃。离开时他扭头看了看站在门口的少年,不由得皱眉悲悯地叹了一口气。 世上最难治的是老迈。 医生走后,庄园又恢复了往日的死寂。西瑞尔将药带回房间,又给自己添了一件衣服。壁炉里仍旧是除了稀薄的炉灰再别无他物,他思量着是不是该让老杰克搬些木柴上来,不知为何,忽然又想起了住在走廊尽头的吸血鬼。 人人起疑的那几天里他确实睡在菲利克斯的房间里,和所有人一样,他也以为吸血鬼会做些什么。他又害怕又抗拒,从房间里找出当年那把旧剪刀,刀刃已经生锈,而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虽然被迫脱了上衣,但菲利克斯只是让他睡在自己身边,除此之外,连他的头发都没碰一下。吸血鬼好像完全不畏惧寒冷,夜里什么都没盖,用毯子把他整个人捂得严严实实。 他隐隐约约猜到可能菲利克斯知道他想要什么,可在那些寒冷的夜里他将全副的精神放在了担惊受怕上,无暇多想别的问题。 现在他回来了,带着一颗完全死去的心。今晚也用不着去菲利克斯的房间了,可能吸血鬼并不在乎,但出于礼数,他也该去道个谢,倘若吸血鬼忽然心血来潮对他的故事产生兴趣,他也愿意耐心解释。 想到这里,少年离开房间朝走廊尽头走去。 菲利克斯的房间一如既往地阴冷死寂,但吸血鬼并不在床上。少年走了进去,见毯子还好好地铺在床上,一时有些迷茫,扭头看向房间另一侧,这才发现菲利克斯正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本书。 他不知道那是不是几天前菲利克斯看的那本。 听到门口的响动,菲利克斯只是抬了抬眼皮,见是西瑞尔,便又将视线移回到了书页上。没打招呼,没有寒暄,也没问任何问题。 分明是一副对人类毫无兴趣的样子,西瑞尔不知自己当初为什么就信了他会对自己这样的小孩感兴趣。他轻轻关上了门,迈步朝菲利克斯走去,可直到站到他面前,少年也没能想好该如何开场。他焦虑而尴尬地盯着菲利克斯,房间里太暗了,手指揪着衣摆绞了两圈,最终他只能结巴地询问需不需要点蜡烛。 话一出口就听见菲利克斯的笑声。少年在心中埋怨了自己一百句,羞赧地将视线移向别处,被布料缠住的指尖账得通红。 “得到你想要的了吗?”菲利克斯没有回答男孩的问题,合上书,他抬头看向男孩,破天荒主动问起他的事。 西瑞尔自己也吃了一惊,下意识扭头回望。但这惊异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是沉寂一夜姗姗来迟的悲伤。他从那个房间里走出的时候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他不难过,也不想哭,后来在雪地里等待叔叔时也很平静,甚至还有余暇反省自己的天真蠢钝。 马车上的一夜又黑又冷,他想了很多与将来有关的事,思考倘若真的能逃离命运,自己还能以何为生,还能过上怎样的人生。那是充满迷惘与憧憬的一夜,他野心勃勃,因为自己已经陷入最坏的命运中了,往后无论再向哪条路逃亡都是越来越好。 那么长久的时间里他都没能想起父亲,那么长久的时间里他都未曾感到伤感,然而现在却被菲利克斯一个简单又复杂的问题轻易勾起了悲伤的情绪。 酸涩的疼痛自胸中泛开,少年忍不住抬手按住胸口,可那疼痛却沿着他的骨骼皮肉朝着四肢蔓延,而后不仅仅是胸膛,连肩膀、连脖子和手臂都能感受到那种酸涩的痛楚。他试图用深呼吸压下这不合时宜的难过,眼眶却开始发热发酸,他想不通自己为何总会忍不住在菲利克斯面前哭泣,不愿在看对方的眼睛,他再次将视线投向别处。 “你什么都知道,不是吗?”他艰涩地说道,没有回答菲利克斯的问题,“你知道我想要什么,知道我为什么利用你,一定也早就知道结果。” 他一定都知道。只是不说。 这庄园太寂寥,就算是吸血鬼也需要一点生活的调剂。 男孩猜测菲利克斯配合他只是因为太无聊,就算早就知道答案也不妨碍他去欣赏另一个人寻找答案的过程,不妨碍他欣赏那人得到答案之后的反应与表现。 “我是你的玩物吗?” 少年感到一阵愤怒。他终于敢于回望菲利克斯,终于敢于让自己的目光迎上菲利克斯的眼睛,他看进那双叫人捉摸不透的绿眼睛里,拼命地找寻,希望能从中找出足够他反击的蛛丝马迹。 “你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除了为你奉献血液,我还要奉献自己的感情为你逗乐吗?” 他忍不住了。 他在菲利克斯面前总是哭得很狼狈,他也觉得这样的自己太不体面,举起袖子胡乱擦着眼睛。可想到自己的处心积虑与殷切企盼在对方眼中只是打发时间的笑话,眼泪便怎么都止不住。 “你才十三岁,就算偷一双鞋偷一块面包也应该被宽恕。”菲利克斯说着西瑞尔听不懂的话,将书放到桌上,“你才十三岁,谈奉献感情才是逗乐――我确实什么都能猜到,你想做的,你想要的,还有最后的结果。如果我一开始就把结果告诉你,你会放弃吗?”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他所有的期盼都是妄想,他还会继续吗?他还会忍着惧意与恶心接近菲利克斯吗?他还会在驶往伯爵府邸的马车上对叔叔编故事吗? 西瑞尔知道答案。 就算提前知道了一切,他还是会不顾一切地尝试,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一定会耗尽自己所有的希望,直到被父亲亲手结束自己不切实际的梦。 他也知道。 和菲利克斯一样,他也早就知道结果。父亲将他送来这里就是答案,父亲亲手打断过他的腿就是答案,雪夜里那扇始终不曾打开的铁门就是答案……是他不愿面对,他不肯承认,他不想面对自己被憎恨的事实,妄想用梦置换现实。 从未有过哪个时刻,西瑞尔觉得自己如此狼狈,如此悲惨。此时此刻,他站在菲利克斯面前啕号大哭,然而令他如此伤心欲绝的不是吸血鬼,而是终于认清现实、终于被现实击溃的自己。 “因为是我害死了母亲,所以他才那么恨我。”他哭得浑身颤抖,说话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这个理由他对自己说过千万遍,他想以此说服自己,想以此证明自己确是罪有应得,可他还是嫉妒,还是痛苦,他没有上断头台与火刑架的勇气,也不敢在心中为父亲对自己的感情彻底定论。 “刚出生的你又知道什么呢?” 哭泣中的西瑞尔听菲利克斯又开口了。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他不甘又别扭地挣扎了几下。菲利克斯将他拉过,他又听见吸血鬼的叹息声,很轻很轻,竟让他产生了吸血鬼很温柔的错觉。 菲利克斯起身,出门前不忘抓过斗篷披到身上。他带着哭得眼睛都睁不开的少年下了楼,推着他走进屋外的冰天雪地里。 “你出生时,闭着眼睛,还不会哭,被人从你母亲的腿间抱了出来。世界对你来说空无一物,你要怎么在空空如也的世界里杀人?”菲利克斯将身体藏进黑色斗篷之下,让阴影覆盖自己的脸,“你降生的原罪来自你的父母,而你弑杀母亲的罪愆也来自你的父亲。” 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直白明确地告诉他母亲之死不是他的错。 西瑞尔啜泣着抬头看向身旁被黑色笼罩的菲利克斯,迷茫地呢喃道:“可如果不是我出生……” “别忘了,令你母亲受孕的人正是你的父亲。他亲自将这份危险置于你的母亲,而你的母亲冒着这份危险也要让你诞生――原罪属于他们,谋杀的罪也该由你的父亲承担,而你,”菲利克斯从斗篷中伸出一只手为少年拭去眼泪,“正是你的出生,才让你的躯壳和灵魂得以继承你母亲全部的爱意。你父亲知晓这个事实,所以他才憎恨你。你的出生本身已为你辩明,你无罪。” 西瑞尔今年十三岁。从未有人告诉过他,他是因为承受了母亲的爱意才诞生。 他今年十三岁。所有人都说是他害死了自己的母亲,所有人都说他是天生的罪人。 现在有人告诉他,因为他出生,因为他活着,所以他无罪。 不知为何,胸中竟比刚才更加疼痛,勉强忍下的哭声再次响起。冰凉的手指在眼眶之下来回摩挲,而他完全无法抑制自己流泪的冲动。他抬起头,第一次那么认真地看向吸血鬼,即便那张苍白的脸被阴影笼罩,即便他看不清那双眼睛,甚至――甚至即便他仍惧怕着他。 他的人生被怪物宣判无罪。 这太荒谬了。 但从菲利克斯说出“无罪”这个词,这么多年总像有重重山峦压住的双肩陡然变得轻松起来,他还在哭,也依旧感到心痛,甚至还在为父亲对自己的憎恨感伤,然而终于有了一个瞬间,他感觉自己不再卑琐,他感觉自己可以用力挺直后背,感觉自己可以理直气壮地与任何人对望。 他凝视着菲利克斯。 直到淡薄青烟腾起,他嗅到一股焦糊的臭味。暴露在天光中的白皙手背如同干涸的土地裂开皲痕,一边流血一边剥落皮肉。他惊骇地倒吸了一口气,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将吸血鬼的手护入怀中。 同他五岁那年所做的如出一辙。 ☆、第18章 那天的菲利克斯看起来还想在雪地里多待一会儿,害怕他身体遭受天光侵蚀的西瑞尔却忍着惧意固执地把他推进了屋里。少年一直将他的手藏在怀里,手指紧紧捏着他的手指,直到他们回到房间,直到菲利克斯一手脱下了斗篷,少年仍惯性地抓着他,全然不顾自己的衣袖染上血污。 菲利克斯将手抽回,任由鲜红的血顺着手指滴落。西瑞尔就那么执着地盯着那只流血的手,还在抽噎,而眼泪已在不知不觉中止住。他说要给菲利克斯包扎,男人漫不经心地用另一只手擦了擦血,盖住露出骨头的部分,不冷不热地拒绝。 菲利克斯总在竭力避免与人类接触。 西瑞尔知道这不是错觉,可他不明白既然如此,菲利克斯为什么又愿意配合他做戏,还愿意同他说那么多话,甚至将他背负的罪愆摘得一干二净。 菲利克斯有一颗莫测的心。 少年抬手擦了擦残留在脸上的眼泪,试图找出能帮菲利克斯把手包起来的东西。吸血鬼似乎有些厌烦了,出声赶他出去。他内心惴惴,左右摇摆许久,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走向菲利克斯,拉开自己的衣领,问他是不是吸过血之后就能立刻恢复。 男孩的举动让菲利克斯眼波微沉,在这时又想起了自己的弟弟亚伦。 在他失去了所有亲人之后的二三十年中,他总会想起那段无望的逃亡,他忘不掉弟弟为他偷来的鞋,也忘不掉妹妹睡着时紧握着他双手的手,他忘不掉妹妹死在自己背上时的漫长死寂,忘不掉弟弟殉身般的遗言……太悲伤了,所以他花费了更多时间去遗忘。他是吸血鬼,却因为幼时的经历与自己的族类格格不入,可他是怪物,终也回不到人类之中。他在漫长的游荡里终于习惯了孤身一人,也终于不会去想自己的养父母,不再去想自己的妹妹和弟弟们。 即便他仍有下意识善待孩童的可笑举动,至少不会主动去想那些悲伤惨痛的过往。 可眼前的少年破坏了一切。 每当少年主动提出可以吸他的血,他就会想起死在他怀中的弟弟。那是包容了他所有污秽的弟弟,是愿意为他保守秘密的弟弟,是愿意将最后的生命献给他的男孩。 这让他无措极了。 他知晓所有事实,记得每个过往,却仍旧忍不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想从这少年身上得到慰藉,仍试图通过少年重温他生命的初始,弥补多年以前那些无可挽回的遗憾与悲剧。 抬起染血的手粗鲁地将男孩推出门外,他关上门,反常地落了锁。 再怎么样他们都不是同类。他从人类身上得到的教训也够多了,而今这种契约关系单纯方便,结束之前他都不用太过担心。 被西瑞尔这么一闹,他也倦意全无。被侵蚀的右手一时半会儿也止不了血,皮肉要长好也要花费一段时间。其实男孩猜得没错,吸过血很快就能长好,可他偏偏不是那种喜好吸血的吸血鬼。听起来很怪也很可笑,他猜这大概是他杀了自己的弟弟的惩戒。 读了一半的书忘记看到哪里,他重新坐到椅子上,一页页地翻一段段地找,血弄脏书页,唯一该庆幸的是没盖住上面的文字。 紧闭的门被捶得砰砰作响,看来他无意中救下的少年是个固执倔强的家伙。 菲利克斯叹了一口气。 别再想那孩子了。 别想了。 那不是弟弟。 门外的西瑞尔听见门内落锁的声音,先是推了几下,发现菲利克斯果然锁门之后,又不死心地用力捶着门。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这么执着,菲利克斯是住在这里的怪物,是异类,靠着赫肯叔叔的血才得以生存。而往后,倘若他没能逃出去,供养这吸血鬼的人就会变成他。 西瑞尔很清楚自己憎恶这样的命运,他清楚自己一定会想尽办法离开这里,离开穆勒家族,吸血鬼往后如何他根本不关心。 可他现在却扑在这扇门上发了疯似的捶打,目的居然只是为了让吸血鬼吸自己的血。 大概是吸血鬼的那番花言巧语打动了他。吸血鬼知道他想要什么,动动嘴皮子就能施予。 少年捶得手掌通红,不依不饶叫着吸血鬼的名字。 可他无法否认的是,自己的确被打动了,继那个雪夜之后,他再一次被吸血鬼拯救。而现在吸血鬼因为他受伤流血了,还一点血给他并不是什么不可理喻的事。 西瑞尔用力拍着门。 他知道这很荒谬,可是,他真的很担心菲利克斯。 他担心那伤口会扩大,担心菲利克斯的整个身体都会遭到侵蚀。 而他现在也不得不承认,除了玛丽,菲利克斯是第二个主动给予他恩惠的人。 用力拍打一阵过后,房间里还是没有任何反馈与动静,门依旧锁着。西瑞尔气喘吁吁地盘腿坐在了房间门口,摊开疼痛发麻的双手,发现手掌早就拍得通红一片。他将双手交握轻轻搓了几下,一边揉着疼痛的手心一边思考要怎么才能让菲利克斯的伤口早点愈合。 赫肯叔叔病了,要是现在被吸血的话,不知道会不会病情加重。 菲利克斯以前还吸过马的血,偷马不难,可现在的他大概没法骗菲利克斯出去,而把马牵到这里更是不切实际。 三个仆人里老杰克和厨子都太老了,多丽丝相对年轻一些,可真要他把她骗来这里让菲利克斯吸血,他又觉得太卑劣低贱。 少年无奈地叹息,算计同学时脑子转得飞快,怎么偏偏这种时候想不出办法。 晚餐时又是他一个人,厨子病了,连吃的都是多丽丝做的。女仆的厨艺不太好,将晚餐端上桌时显得格外忐忑不安。西瑞尔对食物并不挑剔,虽然尝出味道确实不尽人意,但还是乖乖吃光。 最后擦嘴时忽然想起菲利克斯为他做的那碗汤,现在想想,味道居然比多丽丝做的还要好一些。西瑞尔一时无法分辨究竟是多丽丝做的太差,还是菲利克斯的厨艺确实还算差强人意。 之后他又独自上楼摸到菲利克斯的房间外,悄悄推了推门,发现居然还锁着。他丧气地再次坐到门口,搜肠刮肚思考着有没有其他方法能让菲利克斯的伤快些痊愈,一面还暗暗希望吸血鬼快些抛弃锁门的坏习惯,能像过去那样只把门虚掩最好。 也不知在门口守了多久,入夜后的气温下降很快,西瑞尔曲起膝盖将身体紧紧蜷缩,双手抱着小腿将脸埋进双膝之间,希望以此能让身体保持温暖。菲利克斯总是在夜里活动,以前玛丽告诉过他,菲利克斯时常在半夜里去书房看书,说不定再等等他就会开门出来。 等在冬夜中的西瑞尔又冷又困,他将冰凉的脸颊贴在膝盖上,一面竭力撑起沉重的眼皮一面祈祷菲利克斯快开门。手臂和双脚都冻得麻木了,动一动就有宛若虫咬的疼痛袭来。他困倦地半眯着眼睛,用手缓缓捏着手臂和小腿,整个人仿佛被两条绳子绑住,被迫在睡意与疼痛中来回摇摆。 就在这时,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靠着门的少年来不及调整重心,整个身体向后仰倒。双腿反射性地翘起踢蹬了两把,接着身体就被一双手接住。他抬头,正对上菲利克斯的眼睛,而这一次,他竟能从中读出些许情绪。 菲利克斯将西瑞尔抱进房里,和过去几天一样,用毯子将他裹得严严实实。西瑞尔困倦地在毯子里挣扎了几下,探出脑袋拔出双手握住了菲利克斯的右手。房间里没点蜡烛,黑得什么都看不见,少年不敢太用力,手指小心翼翼贴着皮肤摩挲试探,直到指尖触到一片黏腻,他这才忙不迭停下,匆忙缩回手指。 “要多久才能好?” “很快。”菲利克斯将西瑞尔的双手塞回毯子里,沉下声催促他睡觉。少年鼻音浓重地“嗯”了一声,倒在床上翻滚了几下,迷迷糊糊嘟囔着“我的血给你”,很快就睡着了。 菲利克斯在黑暗中又看了西瑞尔一眼,转身捡起地板上的斗篷盖在了毯子上。 吸血鬼的感官比人类敏锐,西瑞尔什么时候离开又什么时候回来他都听得一清二楚,原本以为困了那少年就会回房休息,谁知居然能坐着守到深夜。白天的时候就发现他的体温不太正常,虽然很想狠下心就让他在门外睡一晚,可听着门外困倦的呼吸声,搁在膝上的书合上又打开,打开了又合上,反反复复好几次,一面告诉自己别再多管闲事,一面又担心夜里的寒意会加重病情,摇摆到最后还是熬不过内心里的不忍。 走向书桌时还能听见熟睡中的西瑞尔的呼吸声。 多年不再与人类有过任何感情瓜葛的吸血鬼心中陡然升起一丝动摇与不安。 ☆、第19章 赫肯卧病半月,餐食多半都是多丽丝做的。病弱的男人最后忍无可忍摔了盘子,侧卧在床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大骂食物难吃,女仆哭丧着脸跑出主人房间,求着瘦了不少的厨子下厨重新做了点吃的。 唯有老杰克还是一如既往地身体健朗,也一如既往地悄悄监视着西瑞尔。自回来之后,那男孩每晚都会睡在菲利克斯的房间里,他向主人报告过,病怏怏的男人白着脸恨恨咒骂一通,又捂着胸躺下,缩在毯子里瑟瑟发抖。 赫肯骂过的那些话无一例外地全都被菲利克斯听到,他也不生气,只觉得可笑。赫肯大概是这庄园里最了解他作息的人,吸血鬼习惯在夜间活动,就算少年每晚都抱着枕头一脸怯怯又期待地等他收容,他能做的也只有用毯子裹着少年任他一人在床上入睡而已。若说在夜里少年真对他做过什么,思来想去,也只剩抓着他的手忧心忡忡地反复询问深可见骨的灼伤什么时候才能痊愈。 偶尔仍会主动要求吸他的血。 菲利克斯总是拒绝得很干脆。 所幸庄园里除了沉默的他们二人,剩下能说话的也只有一病不起的赫肯。哑巴们聚在一起也只能哇啦哇啦地打着手语,说了什么,菲利克斯不在意,而西瑞尔也看不懂。 流言在这庄园里无法存活。 而今少年对父亲的事似乎也完全看开想通了,和菲利克斯一起时,他再也没提起过父亲,也没说过类似“我害死了母亲”的话。不过多数时候他都是不和菲利克斯说话的,毕竟他醒来时菲利克斯就该休息了,而到菲利克斯清醒活动的时候,他总是睡得又香又沉。 新学期就要开始了,气候也渐渐转暖。马车等在开始冒绿的院落里,少年拎着新买来的行李箱轻手轻脚走到菲利克斯的房间外,见门没锁,不觉露出欣喜的微笑,伸手轻轻推开门悄悄走进去,在光线幽暗的房间里盯着菲利克斯已然完全愈合的手背看了好一会儿,这才退出房间下了楼。 读到九年级,少年收到父亲的来信。伯爵在信中表示不打算让他继续念书。读完这封信,十五岁的少年很平静地将信纸叠好,转身把它放进了自己的箱子里。他觉得无论父亲又下了什么决定、又做了什么事,自己都能泰然处之了――他坦然接受了被父亲憎恨的事实,接受了自己就是牺牲品的事实,早就不会难过了。 回到庄园时已经是傍晚了,叔叔不在。少年下了马车,恰逢老杰克出来。匆匆一瞥之间,少年发现老人的背驼得厉害,沟壑满布的脸上也不复往日的健康红润。 老人见了他,没打招呼,收回视线迈着蹒跚的步伐往屋后走去。西瑞尔提着行李慢悠悠走进屋子,上了楼,穿过漫长走廊,走进那间门总不会锁上的房间,往菲利克斯的枕头下塞了一本诗集。 这是他最喜欢的一本诗集,他曾想过,以后无论去哪里念书都会带上它。或许他会把它翻上一百一千遍,直到它的书角卷起,直到被他翻烂。 可现在看来,那都是遥不可及的事了。 不如把最爱的诗集送给喜欢的人。 西瑞尔看了一眼尚在熟睡的吸血鬼。 不知十三岁那年他到底做过了什么,虽然之后菲利克斯还在竭力维持冷淡的态度,可他能察觉到吸血鬼态度上的变化。那时他还有些担心跟害怕,暗自猜测菲利克斯真如赫肯叔叔所说那般,对他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想法。可时间久了,他发现并不是那样。就像赫肯叔叔绝不可能对□□怀有慈悲,假使菲利克斯真如猜测中的那般,对他就不该是悲悯的态度。 他一面害怕着菲利克斯,一面又因为曾经被他拯救而怀有亲近感,他总是克制不住地想靠近菲利克斯,好奇他的一切,想和他待在一起,哪怕那时他们一个醒着一个已经入睡。而出乎意料的是,菲利克斯对他很宽容,从不对他的打搅感到厌烦,就算他偶尔提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要求,菲利克斯也会迁就。 很多时候,西瑞尔都觉得菲利克斯像牧者,而他是跟随牧者的一只羔羊。羔羊看牧者需要仰视,牧者看羔羊充满悲悯――那样的眼神在他清醒是是绝对看不到的,唯有在困倦至极时,菲利克斯过来抱起他,那时他才能用自己这双昏沉迷蒙的眼睛捕捉到那样的眼神。第一次以为是错觉,可历经了第二次和第三次,他知道都是真的,牧者抱起困倦的羔羊,呢喃着不真切的低语。 于是少年以为他和菲利克斯也能变成像从前和玛丽那样亲密,他为菲利克斯沏茶,为他读书,可那时菲利克斯又表现得异常冷淡。好似牧者愿意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摸羔羊,愿意抱着羔羊入睡,牧者给予羔羊慈悲与怜悯,却并不愿给予感情。 西瑞尔低头看着菲利克斯。 他来这里已经十年了。 他长高了,老杰克更老了,胖厨子而今因病瘦骨嶙峋,赫肯叔叔灰败羸弱像活死人。他们都经历了许多。可只有菲利克斯的时间凝滞,金发耀眼,英俊如昔。 怪物是不会老的。 少年忍不住伸手,悄悄将一缕金发握进手里。 不会老的怪物告诉他活物都有一死,不会老的怪物在阳光之下为他拭干了眼泪,赦免他无罪。 他一定是从那个时刻才开始活着的。他卸除了身上的罪,再也不会被任何传言、讥嘲乃至欺凌击倒,也不再处心积虑地妄图用极端手段博取父亲的关注。他读懂了诗,听懂了音乐,也终于能欣赏绘画之美,这一切,都拜怪物所赐。 所以他也想给予菲利克斯一点什么。 他一无所有。 便想尽心尽力地去喜欢这个怪物。如果能为他做些什么,这少年会很高兴。 他带回了最爱的诗集,便把它塞进了吸血鬼的枕头下。 他希望菲利克斯也能读一读他喜欢的诗,希望菲利克斯也能放开感官感受令他沉醉的世界。 他希望菲利克斯能明白,究竟是谁救活了他。 如果可以,羔羊希望能带牧者去往牧草更丰沛的地方,去更广袤更温暖的地方,羔羊希望牧者无忧,希望牧者也能早日脱离樊笼。 菲利克斯醒来时发现了枕头下压着一本书。封面半新不旧的,硬壳边缘起了粗糙的毛边。点燃蜡烛凑近光里一看,是一本诗集。 大概是西瑞尔回来了。 每次回家西瑞尔总会给他带一本新书回来,有时是诗集,有时是游记。他能想到少年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阅读那些游记的,也知道终有一天他会离开这里。 菲利克斯低头看着手中的诗集。 这本却是旧书。 翻开书,素色的蝴蝶页上写了一行小字,字体还有些稚气,写得倒很认真。 赠菲利克斯 西瑞尔以前是不会写这个的。 以指摩挲着这行小字,菲利克斯微微皱起了眉。 他坐在房间里读了一夜的诗,天亮时起身将诗集放回了枕头下,披上斗篷走出了房间。赫肯破天荒地披着晨光回到庄园,脸色一如既往地差,手里还握着一封信。以往的信都是送到庄园的,现在信差们知道还不如直接送去妓院。 进门迎面撞上菲利克斯,他哎哟一声,后退了两步撞到身后搁着花瓶的桌子,上好的修长细颈瓷器摇晃了两下坠落地面,砰一声碎了一地。赫肯心烦意乱地咒骂了两句,粗鲁地把手中已经拆过的信塞进了菲利克斯怀里,没说话,低着头就要回房,谁料却被吸血鬼一把拽住了袖子。 “哈里斯还给你寄过别的信吗?” 满脸倦意的赫肯闻言正要否认,刚刚张嘴,忽然想起一个月前确实收到过一封来自兄长的信。但那是一封还算普通的“家书”,提及的内容与菲利克斯全然无关,他看完就扔抽屉了,要不是现在菲利克斯忽然提起,他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提防地看了菲利克斯一眼,赫肯内心闪过一丝不祥。 “跟西瑞尔有关?” 果然。 赫肯厌烦地翻了个白眼,抬手挥开了菲利克斯。 可真够恶心的。 见他不肯答话,菲利克斯也没有逼问。展信匆匆看了几眼,把信纸还给赫肯之后他便拉紧斗篷离开了庄园。 两天后,赫肯又收到了一封兄长的来信。那时他正恹恹躺在床上,多丽丝将信递过,他挥手赶她出去,直到听见门关上的声音,这才用拆信刀划开封蜡。草草读了几行,他忽然惊得坐了起来,像是不相信自己看到的,眨了好几次眼,又从头把信看了几遍,不敢置信兄长居然改变了主意。 他把多丽丝叫了进来,让她把这封信交给西瑞尔。 向来刚愎的兄长绝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 这可是第一次。 还是为了西瑞尔。 赫肯忍不住好奇这几天里在兄长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20章 在赫肯收到来信的三天后菲利克斯才回来。 赫肯又去了妓院,房间里空空如也。这么多年,每次菲利克斯回来时仆人们都知道要躲得远远的,他们可不想被怪物一口咬穿脖子。 菲利克斯喘息着从赫肯的房间里退出,迫切的饥饿感与伤处传来的疼痛让他少见地发了脾气,抬起染血的手打翻了门口的一只花瓶。倘若只是普通的武器倒也还好,对方举起匕首捅过来时他就认清了那是一把纯银的兵器。刀刃刺穿布料捅入腹中,比血液流逝得更快的是力气与意志,尖锐犬齿不受控制地生长,刺破嘴唇。他咬断了对方的脖子吸干了血,匕首还插在侧腹,他不敢动它,就这么一路步履踉跄地赶了回来。 必须找人拔出匕首。 也只有赫肯的血才有用。 焦灼的痛楚令菲利克斯不住喘息,少见地汗流不止。他烦躁地又踢倒了搁置花瓶的桌子,颤抖地拉紧斗篷,正要出门寻找赫肯,却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待转身,已经被一只手拉住。 西瑞尔本来待在书房里。 这两天心情很好,因为父亲突然改变主意同意他继续学业。虽然不知父亲出于何种考虑,但事实本身就足够叫人高兴。不过他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不该那么着急把诗集送给菲利克斯,那本书太旧了,倘若知道自己还能继续念书,他一定会去买一本新的送给菲利克斯,而不是断念似的把最爱的书送给喜欢的人。 菲利克斯又出门了,这两天没人陪着他看书,他也不好意思把已经赠人的诗集偷回来,只好从叔叔的书房里找出几本旧的诗集抄抄诗。 花瓶碎裂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起初他以为是多丽丝,本不想管的,可又听见另一声巨响,似乎是桌子倒地的声音。 这可不太想多丽丝。 他放下手中的笔小跑着循声而去,快到门口时看到了一袭黑色的人影正要出门。他甚至来不及多想了,加速冲过去一把拉住了对方。 转头回来的菲利克斯脸白得可怕,几缕金发被汗水黏在脸颊上,嘴唇上密布着细小的伤口,而他长长的犬齿似乎无法收回。 察觉有异的少年立刻上前扶住菲利克斯,贴近他时发觉有什么硬物压在了自己的肋骨上。菲利克斯一时喘得更厉害了,从鼻腔里呼出夹杂着尖锐的哨音,喉结上下滚动着,破碎的低吟自无法合拢的双唇之间逸出。 西瑞尔陡然紧张起来,身体一下子就冷了下来。他吞咽着掀开菲利克斯的斗篷,看到一柄银色的匕首赫然还插在菲利克斯的侧腹中,周遭的衣服早已被血浸透,凝成深浅不一的猩红色斑块。 从未见过如此血淋淋的画面,西瑞尔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气,手忙脚乱地就想帮菲利克斯把匕首□□。谁料菲利克斯却用力推开他,竭力维持着镇定冷淡,拉紧斗篷就想出去。 少年不死心地追了上去,一把将即将迈入阳光中的吸血鬼拉了回来。他踮脚抱住菲利克斯的脖子,努力让自己的脖子凑向他的唇齿。虽然不懂为什么菲利克斯的犬齿不能收回只能暴露在外,但他猜一定和侧腹的伤有关。吸血鬼有着人类无法比拟的复原能力,可缺少血的话,它们可能比人类更加脆弱。 它们不会老去,但是会死。 想到这里,西瑞尔猛地一个激灵,愈发用力地将菲利克斯按向自己。他死死揪着对方的头发粗暴地将他拽向自己,嘴里却近乎无助地呢喃着乞求的词句。他说“求你”,说“我的血给你”,手贴在吸血鬼宛若冰雪却覆盖着一层汗水的脖子上,气息急促,身体止不住战栗。 他感受到了菲利克斯的呼吸喷洒在自己的颈侧,冰冷,沉重,急切。吸血鬼用一只冰凉的手捧住了他的脸,这让他紧张,心跳快得好似他随时会晕过去似的,可他知道这不是因为害怕。 而是因为菲利克斯的亲近。 他想不透自己这近乎献祭的急迫心情究竟是为何。 他也记得多年前自己被菲利克斯咬伤时的疼痛与恐惧。 可现在他知道自己正期待着那个时刻的到来,坚硬的牙齿与干燥却依然柔软的嘴唇贴在了他的脖子上,这让他下意识更加用力地抱紧了菲利克斯的脖子。 犬齿刺破皮肤扎入血管,身体在难以承受的粗暴疼痛中变得僵硬。少年开始喘息,四肢发软,他被吸血鬼推着按到了墙上。随着血液的流失,寒意渐渐侵占身体,意识慢慢开始模糊,他想起那个雪夜,自己在旺盛的炉火前醒来,菲利克斯端来一碗热腾腾的汤。 少年想起自己曾睡在菲利克斯身边,想起他用毯子裹住上身□□的他,想起他默许纵容他的利用。 他猜不透菲利克斯。 摸不透他的脾性。 却还是想靠近、想了解他。 “求你……” 少年呢喃,却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 施加于身体的重量陡然撤去,停留在他身上的唇齿与手相继离开,本已逐渐远去的各种声音再次变得清晰真切,他听见菲利克斯的喘息声又一次响起,而这一次,他甚至听出了其中的讶异、懊悔与不可理喻的愤怒。 “别靠近我。” 菲利克斯的声音低哑而模糊,少年猜想一定是因为那两对碍事的牙齿。他一边摸着还在流血的颈侧一边看着菲利克斯,这一刻,竟有种吸血鬼很是慌乱的错觉。他见菲利克斯又拉上了斗篷头也不回头地出了门,心中一惊,混沌的意识忽然就清醒了大半,可登台追出去时,对方早已不见踪影。 西瑞尔心急地在门廊下呆呆愣了一会儿,突然拔腿跑向马厩。 他听叔叔说过,因为菲利克斯,他每年都要额外花上一大笔钱买马。 失血的无力加之四肢疲软,西瑞尔一路跑得气喘吁吁,待他终于跑到马厩,一抬头便看见菲利克斯用他长长的指甲撕开了一匹挣扎不止的马的脖子,血水顺着巨大的裂口瀑布般倾落,被一身黑色包裹的菲利克斯在阴影中倾身咬穿了马匹暴露在外的血管,过了一会儿,似乎是嫌马挣扎得太烈,便松了口,弯腰下去一把拧断了它的一条腿。 那匹马嘶叫着倒下。 脚步陡然顿住,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中□□般浸散。西瑞尔瞪大眼睛一瞬不瞬盯着正在不远处贪婪的菲利克斯,脑中一个声音声嘶力竭地大喊。 那真的是怪物。 菲利克斯撕开马颈折断马腿的画面在脑中一遍遍重复,与那些残存的美好回忆穿插交叠,那碗里冒着热气的不再是汤了,而是混着碎骨与肉屑的血。 西瑞尔忍不住俯身干呕起来。 那真的是怪物。 他用手撑住大腿,呕得胸腔与喉中撕扯开一片疼痛,呕得不知何时开始竟是泪眼迷蒙。他也没再去看菲利克斯了――不敢看――抬起袖子擦擦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睛,浑浑噩噩回到宅中。多丽丝正收拾着被打碎的花瓶,他不知她是否看见菲利克斯压着他吸血的样子,可他也不关心了。低着头迈过满地碎瓷,西瑞尔一言不发地上楼将自己反锁在了房间里。 晚餐时有人敲响了房门,他坐在窗边盯着外面的夕阳,告诉门外的人他不饿。 一定是赫肯叔叔回来了,不然这时是不会有人理会他的。 少年麻木地想道,继而又开始猜测菲利克斯这时是否已经吸食过赫肯叔叔的血了。可他刚刚想起菲利克斯的名字,午后看到的血腥画面便又一次狠狠撞入脑海。 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菲利克斯是怪物。 他以为自己也一清二楚。 然而不是的。 在此之前,菲利克斯不是那种怪物,不是那种残忍可怖的怪物。 西瑞尔难受极了。 他抬手抚上颈侧。血止住了,四个洞口还留在那里。他是不是该庆幸自己没像那匹马一样被直接撕开脖子。 努力深呼吸了几次才终于压下盘踞在心中的不适,他离开房间走到走廊尽头,怪物一如既往没有锁门,迟疑了一会儿,他推门走了进去。 幽暗的房间里,怪物睡着了。 少年蹑手蹑脚走到床边,克制着去看怪物的冲动,小心翼翼从他枕头下摸出了那本硬皮诗集。 蝴蝶页上的字也涂不掉了。 他懊悔地咬住嘴唇。 抬头看向放在房间另一侧的书桌,上面整整齐齐码着几本书。他认出其中大半都是他买来送给怪物的,和手里的这本书一样,都是被他悄悄塞在枕头底下才送出去的。怪物拿到了也没还给他,每次假期回来时他都会去偷看书里那根红色的绸带夹在了哪一页。每一次都不一样,说明怪物确实在慢慢看完那几本书。 那时他还很高兴。 那时他还想过,也许留下来也不是坏事,也许接受这样的宿命也不是坏事。尽管他厌弃这宿命的开头,可说不定过程与结局都不会太坏。 他没想过自己面对的是怪物。 那时他在心里把怪物叫做菲利克斯。 然而现在他发现了,怪物始终是怪物。 他接受不了。 或许是他误会了,是他擅自把怪物想象得太好太接近人类。 少年没意识到自己想这些时呼吸在打颤。他低头绕过怪物的床,想赶快离开,可走到门边还是忍不住回头了。 他看向躺在床上的怪物,视线避开他那张迷惑人心的脸,直直落在他受伤的侧腹上。 衣服换过了,也看不出伤口是否愈合。 西瑞尔感觉自己的这颗心猛地揪了起来。 他抓紧了手中的手,咬咬牙,狠心地低头离开了房间。 一直闭目安眠的怪物直到听见少年关上他那扇门时才睁开眼睛,将手伸进枕头下摸了摸。 ☆、第21章 21 西瑞尔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到深夜才想起,原本他是要把自己能继续念书的消息告诉菲利克斯的。那时的高兴与欢欣很真切,而迫切想与菲利克斯分享的心情也很真切。 如果菲利克斯不是那样的怪物就好了。 可盘踞在心中的不是失落,而是几乎要让脏器麻痹的疼痛。 他想不明白。 偷回来的诗集放在枕头下,和它躺在菲利克斯的房间里时一样。他将手探了进去,抚摸着毛糙的书封边缘,又心虚地缩回手,翻过身,强迫自己早点入睡。 翌日早餐时叔叔还在庄园里,他们面对面坐在餐桌两头,赫肯看了一眼少年颈侧上的小洞,也不再像过去那样露出卑琐邪恶的笑容了,眼神反而显得阴鸷。少年没说话,握着餐具默默吃着早餐,心下却总有一股想询问菲利克斯情况如何的冲动。他忍住了。 后来赫肯叔叔又离开了,很久没回来。 怪物也不露面了。 偌大庄园好似只剩少年与三个哑巴仆人。 开学前收到父亲的来信,信里称学校已经定好,万事安排妥当。父亲的措辞冰冷疏离,带着一点虚伪的客气,少年不知他要作态给谁看,心中全然不见悲伤,反倒感到一丝滑稽。 走之前他再三整理过自己的行李箱,到了学校才发现诗集还是忘在了枕头下。就那么毫无来由,他突然心中一动,不知为何有了一种莫名的冲动与渴切。 假期他也选择留在学校管理校舍,校方还额外会支付他一些报酬,虽然微薄,倒也聊胜于无。他把这些收入放在那个破旧的钱袋里攒了起来,每每看到它,他都会想起过世多年的玛丽,而想到玛丽,又绕不开地总是想起菲利克斯。 那个怪物。 他总是莫名想起他,甚至会梦到他。梦里的怪物总出现在风雪里,双眼碧绿,双唇红艳,唯有双颊苍白,好似要与铺天盖地的白色融为一体。梦中他总仰望着怪物,带着满腔诡异的憧憬,想靠近,又动弹不得。每当从这样的梦中醒来,那一日也总是困倦恍惚,他拍拍心口,猜不透这颗跳动的器官里究竟还藏着什么。 他曾在学校的某条小径上捡到一件老旧的黑斗篷,那一瞬他还以为是怪物来了,一颗心蓦地热切起来。手里抓着斗篷跑遍了整个校园,他气喘吁吁地寻找,最后却得知是一个牧师的。那一刻,他分不清心中究竟是失落还是庆幸,接受道谢时失魂落魄,甚至想不起自己说了什么。 后来就更过分了,看到金发的人会想起菲利克斯,看到绿眼睛的人也会;看到高个子的人会,看到英俊之人也会;甚至即便对方没有哪一点与菲利克斯相似的,但凡脸色苍白手指冰凉的,他也会从这全然陌生的人身上看到一星半点那怪物的影子。 就像怪物用牙齿咬开他的脖子,不光吸取了他的血,也悄悄吸走了他的灵魂。 可他就是不愿回去,就是不愿面对怪物。他忘不掉那个午后发生的事,忘不掉那匹马凄厉的嘶叫,也忘不掉那种干呕到浑身发痛的感觉。 后来索性就远离人群成为旁观者了,那样一来,就用不着和金发的人亲近了,在他的世界里不存在什么脸色苍白或是手指发凉的人,他告诉自己,再也没什么能让他想起怪物了。 他不会再去想他了。 虽然因为他的容貌而妄图讥笑与欺凌他的人也依旧存在,可他也不再是过去那个任人欺负的男孩了。装乖巧装可怜让舍监为自己出头的伎俩对他而言已经过时了,旁观者看起来孤独,却也能发现不少旁人难以看透的东西,他握着实际上虚无缥缈并不存在的“把柄”,吓退了不少只想以欺凌他为乐的人。 整整三年,少年与周围保持着最冷淡的关系与最疏离的距离,醉心于诗与历史。十八岁那年,长着雀斑的室友跃跃欲试地告诉他说自己想去皇家医学院,虽然考试很难,但他想试试。他冷淡地嗯了一声,一边对着书描画着地图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祝你好运”。 三年没有回去,整个家族好似已经将他这个人彻底忘却。对他来说,这正是个逃离的好机会,趁着谁也不在意的时候走得远远的。钱也攒得差不多了,节省一点的话,可以支撑好几个月,这期间找到一份工作就好了。 想到这里,青年停了笔,回头看了看正坐在另一张桌前抄写着什么的室友。 其实他也想考大学,但学费是个问题。 钱可以伸手向父亲要,可那样一来就意味着他必须再次回到庄园。 不能回去。 不仅是因为宿命。 西瑞尔感觉胸口好似被什么压住,有些喘不过气。 墨汁汇聚在停滞的笔尖,待他回神再低头时,描绘到一半的地图早已被滴落的墨汁弄脏。 他愣了愣,最后不得不叹着气揉皱整张纸。 两周后,西瑞尔还是雇了一辆马车送自己回庄园。到达那天,赫肯少见地等在门口迎接他。三年不见,赫肯显得愈发老态了,人很瘦削,脸上皱纹很深,而头发也掉了大半。西瑞尔计算着这位叔叔的年纪,听说他比父亲小了七岁,那现在也不过刚刚四十出头,可看面相,却像一个年过五十的老人了。 见他回来了,赫肯先是一言不发地沉着脸上下打量,而后又是一反常态地迎上来,亲昵地和他拥抱了一下。 青年在叔叔怀中不适地挣扎了一下,轻轻推开年长者,他向后退了半步,脸色显得阴晴不定。 “你又长高了,”被推开的赫肯堆起假笑,伸手过去想为青年拿过行李箱,“头发留长了,更像莉莉安了。” 西瑞尔并不喜欢旁人反复提起他的长相,相较其他同龄的男孩,他的五官乃至整张脸的轮廓确实更为精致漂亮,甚至还有人用“艳丽”形容过他的长相。但天生如此,他也不可能因为别人的言论就拿刀破坏自己这张脸。更何况,曾有人告诉过他,他的躯壳继承了来自母亲的全部爱意,而自己的长相也让他更加相信这一点。他并不憎恨自己的长相,正与父亲截然相反。 侧目看了一眼赫肯,西瑞尔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提着不算太重的行李箱大步走入宅邸。 他告诉叔叔说自己是回来向父亲讨要念大学的费用的,老态的男人闻言大吃一惊,确认般又追着问了一句:“你真的还要念大学?” “嗯,已经考上了波尔顿大学的理学院。”西瑞尔说得轻描淡写,本想上楼,却被叔叔推着走进了当年他和玛丽一起喝下午茶的房间。 “来了新厨子,给你准备了点心。” 西瑞尔闻言一顿,本想问原来的厨子去哪儿了,静静思索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开口。 “老杰克也死啦,老头子就剩我一个了。”赫肯说着发出几声不自然的笑声,在门口大喊出一个名字。不过一会儿一个矮个子红脸膛的男人推着点心和茶水走了进来,他将一切摆好在陈旧的圆木桌上,为西瑞尔沏好茶后便退了出去。 青年本不想逗留的。 可是看到腾起袅袅水雾的热茶与摆了一桌的点心,思绪便不由自主飘向了久远的过去。他想起那些与玛丽一起度过的下午,他们之间没有交谈,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起,可那却是他此生最快乐无忧的一段时光。 他迟疑了。 抬头便看见赫肯笑得恳切的脸。 他沉默地将行李箱放在了墙边。 叔侄二人在圆桌旁坐下,依旧是相顾无话。赫肯不停喝茶,把点心往青年面前推。西瑞尔勉强吃了几块,实在想不透叔叔忽然如此殷勤的理由,又觉眼下这场面太过尴尬难受,喝了一杯茶,终于还是起身离去。 房间还跟三年前一样,却无人打扫,无论是床还是柜子、无论桌子还是地面上都落了厚厚一层灰尘。青年放下箱子走到床边,忍着扑面而来的灰尘拿起枕头,果不其然,那本诗集还放在老地方。说不定这三年都没人进来过。 他把那本书握在手中,踟蹰再三,终于开始朝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去。 他没有考大学。波尔顿大学也看不上他这样的庸才。向父亲讨要学费的事自然是假的。刚才的一番说辞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是骗赫肯叔叔的。 要去的地方已经定下了,在两国边境的接壤处,很偏僻,估计父亲也不会浪费精力找他。他不关心自己消失之后会有谁来替代他,只是偶尔想起再过几十年那怪物也会将他忘得一干二净,心中就会揪痛不已。 但那种错觉也只是一时的吧。 青年很清楚自己不会接受与一个怪物朝夕相处。 他推开那扇向来都是虚掩的门。 他撒了那么多谎,不过只是想找一个冠冕的理由回来完成一件事。 对于当年后悔过的某件事,他后来又后悔了。 诗集应该留在怪物的枕头下的。 他回来就是为了做这件事。 把写着“赠菲利克斯”的书再赠给那个叫菲利克斯的怪物。 三年不见,赫肯已经老迈得变了模样,可菲利克斯仍如十三年前他们初次见面时一样年轻,一样英俊耀眼。 或许再过三十年、三百年,他仍是这副年轻的皮囊,仍住在这老旧庄园里,仍与穆勒家族维持着契约关系,却根本不记得过往那些穆勒们的名字。 青年轻轻将诗集推进了枕头下面。他低头,长久地凝视,碎片般的记忆再次纠缠到一起,怪物仿佛折断了他的腿,医生低声诱哄缩在被子里哭泣的他,他被叔叔拖进月光里,最后怪物用长长的指甲撕开了叔叔的咽喉。 他可能已经疯了。 “再见,菲利克斯。” 他最后一次叫出怪物的名字。 西瑞尔忍下想要触碰菲利克斯的头发的冲动,正欲转身离开,腹中突然翻滚着宛若刀片旋转的疼痛,他急急弯腰捂住肚子,还来不及做出其他任何反应,便张口呕出一口血。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 ☆、第22章 血在怪物洁白的衬衫上开出靡艳的花朵,青年忍痛竭力揪着床单,无奈身体却陡然失去力气,他就这么倒在了怪物胸口。 从听见有人进来时便清醒过来的菲利克斯一直闭眼装睡,光听脚步声就认出是西瑞尔。 男孩三年里从没回来过,可能已经打定主意不回来了。从三年前男孩钻进马车的那一刻他便料定有这一天,心下也对自己威胁伯爵改变主意的行为有了一丝慰藉。赫肯对侄子的行踪漠不关心,他也不闻不问,谁都没再提起过西瑞尔,仿佛他已是不值一提的故人。 只是,极为偶尔的时候,他会在完成了自己的暗杀任务之后刻意绕路去往西瑞尔的学校――伯爵在给赫肯的信中提起过,他看见了,便暗自记下了。往日那个在他面前格外胆怯又格外爱哭的少年如今竟变得愈发阴郁,男孩之间的意气之争时有发生,吸血鬼不了解人类,在看到西瑞尔被其他少年围起时,他还动了上前解围的心思,谁知那漂亮的少年却用三言两句就打发了他们。比起兄长,可能他才是更适合继承爵位的人,毕竟除了容貌,此时的他与他那冷漠狡黠的父亲可谓如出一辙。躲在树后的菲利克斯最后看了少年一眼,拉紧了斗篷悄然离开。 也有差点被发现的时候,他躲得匆忙,灌木勾住斗篷,他无奈舍弃了它,忍着疼痛躲进树荫之下。少年捡起斗篷时的满脸惊愕他看得一清二楚,却没出声,更没钻出树荫去直接面对他。少年抱着斗篷离开后,他打晕了一个途经此地的牧师偷走了他的斗篷。 西瑞尔在眼前时他总是故意表现得冷淡,可一旦离开,他又放心不下。他甚至知道自己也无法再把他当成弟弟的替身了,毕竟亚伦愿意接纳他所有的污秽,可西瑞尔却不能。 西瑞尔与其他人类没有区别。 菲利克斯清楚自己应该断念了,美梦悠长,也总有醒来的时候。 所以西瑞尔进来时他没有睁眼。他不想让男孩面对自己,一醒一梦是两个世界,他们各自做好自己的事,关上门,从此命途再无瓜葛。 一只手揭开枕头一角好似往下面塞了什么东西,他忍着没动。男孩长久地站在床边,呼吸声他听得一清二楚。然后他听见一声轻若云烟的叹息,男孩与他道别,声音轻柔低哑,好似藏着万般不舍。 他没有让自己醒来。 直到他嗅到了血腥味。 睁眼的一瞬西瑞尔倒在了他怀里,他下意识搂住了浑身战栗吐血不止的青年,见他面色惨白汗如雨下,神色一凛,皱起眉将他横抱起,赤着一双脚冲出了房间。 他大叫着赫肯的名字。 他知道他在这里。 他问赫肯给西瑞尔吃了什么,男人眼神闪烁,看到被他抱在怀里的青年,却还是忍不住露出了嫉妒与憎恨的表情。 “他就要二十岁了!” 赫肯说得咬牙切齿,抓起盘中的点心扑过来就要往青年嘴里塞。菲利克斯侧身避开他,低头见西瑞尔又痛苦地呕出几口血,向来漠然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愤怒的表情。 “就算他死了也会有别人来。” 见赫肯又不死心地扑过来,菲利克斯抬脚踢开了他。 又是一个轮回。 每隔十几年类似的事就会发生。旧主对自己即将被取代之事充满恐惧,对即将替代自己的新主充满憎恨,好似只要那些人不来,他们就无需面对接下来的凄惨命运。 曾经的菲利克斯向来都是旁观不语,那是穆勒家的事,他不会插手。 痛苦的□□自怀中传来,菲利克斯下意识将青年抱得更紧。知道没有时间再与赫肯纠缠,他抱着西瑞尔冲向门外。 忘了穿鞋,也来不及披上遮蔽身体的斗篷。 吸血鬼的移动速度很快,赶到道格拉斯医生家不过眨眼工夫。恰逢医生出诊,夫人带着二女儿与小儿子回了娘家,整个家中只剩医生的大女儿在。年轻的女人将她那头甜美的红发绑成了麻花辫,见家中赫然出现冒着青烟浑身是血的不速之客也不惊慌,扯过一条斗篷披在对方身上,又从他手中轻而易举接过奄奄一息的青年。 “我见过你一次,十二岁那年。突然出现,打晕了父亲,又带着他突然消失。”女人将西瑞尔抱上床,检查了他的七窍,又掀起他的衣服按了按肚子,迅速从家中放药的柜子里拿出一粒药丸塞进了他嘴里,“□□中毒,要是再晚一点或者找上别的医生他可就真完了。”她抬头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眼神阴鸷沉默不语的菲利克斯,走进房间,过了一会儿捧着另一种药丸走出来,“好在你是遇上了我。说实话,我都不确定父亲是不是能救活他,不过没问题,我能。” 她给西瑞尔吃下药丸,拉过毯子盖在了他身上。 “父亲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可以等这小家伙醒了再走。”她一边说一边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最后终于找出一双鞋扔到菲利克斯面前,“穿着吧,免得走得满屋子血,父亲回来了怕是要吓晕过去。我还要赶在他回来之前把地板给弄干净。还有,如果你要活血的话,最好别打院子里那只孔雀的主意,不然父亲回来可能会杀了我。” “你知道我是什……” “我说了,我见过你。”女人一边说一边拉开柜子的抽屉,手脚麻利地为西瑞尔配药,“后来就对像你这样的……呃……生物很感兴趣,瞒着家人悄悄加入了一个充斥着你的同类的兄弟会。我这几手比父亲还高明的医术和药方也是从那里学到的。”她将药包好递给菲利克斯,“来不及做成药丸了,不过没关系,刚才给他吃过解毒的药了,这些是排出余毒的,都是草药,煎水喝下去就好了。” 她说完又一次检查了西瑞尔的双眼与口鼻,便留菲利克斯一个人待在西瑞尔身边,自己端了一盆水开始擦拭地板上的血脚印。过了一会儿,她突发奇想地出声问道:“给你喝你自己的血能不能帮你快速复原。” 站在床边盯着西瑞尔的菲利克斯闻言看了女人一眼,漠无表情地答了一句“不能”。 “那你只能自己去弄活血了。我必须提醒你一句,因为我加入的那个兄弟会里奇奇怪怪的生物很多,为了防止意外,我配了药给自己的血做了点改造。如果你想吸我的血,劝你趁早放……” “我不爱喝人血。” 正埋头卖力擦着地板的女人闻言猛地抬起头看向浑身各处的伤口仍在流血不止的菲利克斯,丰润的嘴唇因为惊讶而聚拢成一个圈。但她很快便镇定下来,低下头继续为了不让父亲吓晕而努力。待她擦完地板,见菲利克斯□□在外的皮肤还在流血,便又回房间拿出几粒红色的药丸,盯着让他吃下去。 “我自己发明的新药,给你的几个同类试过,效果虽然没有活血好,不过也总比你什么都不吃强吧。”她盯着菲利克斯因灼伤而惨不忍睹的脸仔细看了看,“你对吸血的克制会影响到你的身体机能,时间越久你的各方面能力就会下降得越厉害。有条件的话还是学学你的同类吧,也不一定非要人血,鸡血,鸡血总可以吧!” “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吃过药之后,西瑞尔不再吐血,本已呈现青紫的脸渐渐地也恢复了些许血色,微弱的呼吸也趋于平稳,只是一直躺在床上,还没有要醒来的迹象。菲利克斯一边问,一边抬手想为他拭去嘴边的血。 对自己的话被无视这点,女人很是不满。她看着菲利克斯为西瑞尔擦血的样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绢,推开吸血鬼的手,嘟囔着“你的手上也有血”,细心地为青年擦去了唇边与下巴上的血。 “中毒的人很虚弱,就算解毒了也需要休息。让他再睡一会儿。我也去休息一下,太阳落山时要是你还叫不醒他就叫醒我,要是他能醒,就带他走吧,不用特意跟我说了。”女人说了伸了一个懒腰,当着菲利克斯的面颇不雅观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走出两步,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转身小跑着凑过来,神神秘秘地说道,“既然不是父亲接诊,我也不收你什么钱了。但我好歹救了他的命,就算你欠我一个人情吧,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债主了。我叫薇雅,也可以叫我薇。”她说着抓起菲利克斯的胳膊推起衣袖,从一旁装着各色液体的瓶瓶罐罐中拿起一瓶将其中的蓝色液体倾倒在了他的手臂上,口中快速念出一串古奥难懂的句子。蓝色的烟雾自菲利克斯的手臂腾起,烟雾掩映之下,蓝色纹理枝杈般在皮肤之下快速延伸。突然又有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胳膊,用力想让他挣脱薇雅的桎梏。 专注念咒的薇雅与注意力都放在那蓝色液体上的菲利克斯同时诧异回头,只见醒来坐起的西瑞尔喘息着握住菲利克斯的胳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阴鸷凶狠地紧盯着薇雅。 “你对他做了什么?” ☆、第23章 见西瑞尔醒了,薇雅只稍稍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而这抹情绪很快便被她的笑容掩盖。不理会看起来愤怒非常的青年,她紧紧握着菲利克斯的手腕,继续念着被打断的咒语。 西瑞尔没想到这陌生女人居然完完全全无视了他,更没想到菲利克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竟就这么任由她摆布。他挣扎了爬了起来,不由分说地就想扯开菲利克斯,谁知女人一手按在他肩上,生生将他按在床上无法动弹。 纹路自接触液体的地方顺着胳膊向上下蔓延,从中指指尖开始一直生长到肩膀。念完咒语的薇雅低头仔细瞧了瞧这刺青般的繁复纹路,又轻轻抚摸了一会儿手背上的部分,终于满意地点了头。 “借据算是写好了。”她同时放开了菲利克斯与西瑞尔,又打了个哈欠,挥手让吸血鬼把青年带走。 虚弱的西瑞尔捂着胸口不住喘息,一双盈满担忧的眼睛却一刻都未从菲利克斯身上离开过。他抓着对方拉向自己,摇摇晃晃爬下床追过去想拦下那莫名其妙的女人,不料身后伸出一双手忽然将他整个人横抱了起来。他下意识抓紧了对方的衣襟,却抓了满手的湿血。低头一看,自己和菲利克斯身上竟全都是血。骇然倒吸了一口气,他还想问,菲利克斯垂眼说了一句“别说话”,他就真的乖乖闭嘴不再说话了。 两人回到庄园时天还没黑透。刚一进门西瑞尔便迫不及待从菲利克斯怀中跳出,抓起他的双手焦急地端详,左臂上那些不祥的花纹在这眨眼的工夫里突然凭空消失,菲利克斯身上还多了不少灼烧出来的伤口,尤其以脸上最为严重。额角上有一道几乎能看见骨头的裂口,破碎的肉屑黏在外翻的皮肤上,血顺着脸颊滑落,黏住了垂下的金发;从耳下到肩膀处也有斑驳的伤口,鲜红的皮肉外露着,不断向外渗着血珠;双手就更不用说了,十根手指的指甲与前两节的皮肉几乎全部脱落,露出了森白的指骨。 西瑞尔看得浑身战栗,那些伤就像他亲身遭受的一样,疼痛从指尖、从颈侧与额角开始,带着火烧般的刺痛与灼热,很快就遍布全身。古怪的是,他面前的菲利克斯却像完全不痛一样,没有□□叫痛,甚至不曾露出痛苦的神色。 “你……”他颤抖着吐出一个字就再也说不出话了,盯着菲利克斯的眼神又急又痛,双手无力地握着对方的手腕,使不上劲,也不敢用劲。 “去休息吧。”菲利克斯说着从怀中拿出薇雅交给他的药递上去,声音因为脖子上的伤口而显得粗哑难听,“我有事找赫肯。” 熟悉的名字突然提醒了西瑞尔,因为注意力一直放在浑身是血的菲利克斯身上,他几乎都忘了自己不久之前的遭遇。一瞬之间,受阻的记忆回归脑海,他想起自己本是打算将书送给菲利克斯就离开的,只是没能料到叔叔竟会给自己下毒。 赫肯那张殷勤的脸蓦地窜入脑海,青年呼吸一滞,但旋即便镇定下来,一手勾住菲利克斯的手臂,另一只手绕过腰后搂住他,不由分说地拉着他上了楼。 “我也有话想问他。不如晚些时候我们一起去。”他看了身旁的菲利克斯一眼,刻意忽视了他皱眉的样子,放任了自己疲软的身体和虚浮的脚步,在尽量不触碰他伤口的前提下让身体靠向他,暗示他自己现在还很虚弱,十分需要别人的额外照料。 明明看穿了青年的诡计,却仍是无法漠视他苍白的脸,菲利克斯反手扶住西瑞尔,沉默地将他带回了自己的房间。西瑞尔刚倒上床就伸手去抓菲利克斯的手腕,菲利克斯回避得很小心,从衣柜里找出干净的衬衫扔到床上让他换上。 西瑞尔坐在床上默默脱掉了身上染了血的衬衫,换上了菲利克斯的,直到扣扣子时才发现这衣服的袖子似乎有些短,而肩膀的部分也有些紧。他讶异地抬头朝菲利克斯看去,正好看到一个细细将染了血污的长发从伤口慢慢挑出的吸血鬼。那吸血鬼用双手拢起已经难辨颜色的长发,一身的血和污秽,额头与手指外露着骨头,脸颊、颈侧、手臂无处不是骇人的伤,甚至那双脚,甚至那双脚也被阳光灼得掉了一层皮肉。 西瑞尔这时忽然想起来了。 原来菲利克斯是怪物。 他见过的,怪物攻击过他,在他面前撕开了一匹马的喉咙。 他记得自己干呕到满脸是泪,记得自己后悔送了怪物那么多喜欢的游记,他记得自己上了马车就下定决心不回来,记得自己为了不再想起怪物而远离人群。 可要不是现在看到这样的画面,他都忘了,原来怪物是怪物。 只记得醒来看见陌生人往他的胳膊上倾倒不知名的液体时的恐慌与震怒,只记得看清他满身伤口时的揪痛与心疼。 他记得是怪物抱起自己冲进了阳光里,甚至都没顾得上披一件斗篷。 他又一次被这怪物拯救。 这一瞬,他感觉自己整个人被一种类似下坠的错觉紧紧攫住,就像他掉入一个陷阱,掉入了黑漆漆的井,掉入无底的深渊。那感觉又可怕又惊悚,他感到眩晕,虚弱的身体在错觉中战栗,时而觉得寒冷又时而感觉燥热。 而最诡异的在于,从那可怖的体验中,他竟还感受到了一丝甜蜜。 怪物始终是怪物。 往后怪物也仍会撕碎无数活物的脖子,只为肆无忌惮地吸食血液。 而他接受了。 他接受那样的怪物了,他接受了怪物身上所有的可怖与可恶,接受了他所有的卑琐的污秽。他想自己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弄错。 怪物就是怪物,不可能是人类,也不会变成人类。引领羔羊的牧者从一开始就不存在,那只是羔羊的一厢情愿。羔羊更无需找到水草丰沛的草原,唯一可做的,不过是敬献上自己的血与生命。 西瑞尔下床,跌跌撞撞走到菲利克斯身边,一手为他拢起长发,一手解开自己的发带为他绑好了头发。 “你的习惯好像变了。以前都会把头发束起来的。” “睡觉时不束发。”菲利克斯背对着青年,垂下了双手。 西瑞尔借着为菲利克斯绑头发的机会悄悄比较了一下两人肩膀的高度,发现自己果然长得比菲利克斯高了。三年前还要抬着头同菲利克斯说话,而今怕是要低头了。 绑好头发,又弄了满手的血。他垂眼看向菲利克斯脖子上的伤,伸手将手腕凑近他唇边,意图表现得很明显。菲利克斯摇头,用一句“你中毒了”堂而皇之拒绝。他为自己披上斗篷,遮住了脸上骇人的伤,告诉西瑞尔如果睡不着可以看看书。 见菲利克斯要离开,西瑞尔急忙追过去问他去哪里。吸血鬼依然背对着他,沉默半晌才说道:“我受伤了。” 青年立刻就听懂了。 他刚才伸出手也正是因为这个。 颓丧地“嗯”了一声,西瑞尔不再说话,任由菲利克斯离开了房间。 但菲利克斯没有去马厩。 赫肯没走。 回来时路过赫肯的房间时听见里面传出的呼吸声,看来这个下午,庄园的主人过得也不好。可能也想过暂时逃出去躲避一阵,但那也只是暂时的。这种事他经历过一次,不过那时他是被害的那一方,当初那妄图杀死他的人,此刻早就躺进了棺木。 菲利克斯推了推赫肯房间的门。 上了锁。 他叫了一声赫肯的名字。 里头没动静。 于是他又叫了一声。 接着是第三声和第四声。忘记叫了几次,门终于开了。一柄匕首从灯火通明的房间里刺了出来,恰好刺进了吸血鬼的胸膛。自刀尖传来的阻力令持刀的男人面色一喜,愈发用力地向前推动手臂,几乎是压上了整个身体的重量。 他就要死了。 很快的,很快就会死。 既然这样,不如让这该死的怪物和整个该死的穆勒家都陪着他一起死吧。 “都给我去死吧……都去死吧!”他机械地重复着这句话,用力拔出匕首,紧接着再次狠狠捅入怪物的胸膛。他几乎已经能预见怪物的死了,像那年它被一把匕首捅穿了肚子那样,他也要那样,他也要像那样捅穿怪物的心! 他在幻想的胜利里发出愉悦而扭曲的怪笑声,双眼直勾勾盯着怪物染血的胸膛,仿佛正期待有一颗残破的心能从皮肉的裂口中跳出。拔刀时喷涌出的血溅上他的脸,他因此激灵了一下,手中的动作顿了顿,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又一次将匕首狠狠插入怪物的胸口。 二十多年前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他险些被自己的伯父勒死,那男人又老又疯,一身鸦片的臭味。他什么话都来不及说就被一根绳子绕住脖子,老男人骑在他身上拼命向两边拉紧绳子,口中不住念道“谁都别想”。 谁都别想。 谁都别想让他认命。 谁都别想取代他。 谁都别想夺走他享乐的权利。 谁都别想让他这么早早就死在怪物手中。 谁都别想。 谁都别想! 赫肯发了疯似的咆哮,闻声赶来的仆人们和西瑞尔眼睁睁看着发狂的男人抽出匕首扎进了菲利克斯的脖子。 两鬓长出白发的多丽丝吓得晕了过去,新来的男仆手忙脚乱扶住了他,而西瑞尔已经箭步冲了上去。 浑身是血的菲利克斯一手扼住赫肯的咽喉将他整个人拎了起来,赶在西瑞尔扑过来之前关了门,顺手上了锁。 ☆、第24章 门外的西瑞尔不停捶着门,大叫菲利克斯的名字,满身血污的吸血鬼置若罔闻,举着主人瘦削孱弱的身体一把按到墙上。他抬手拔掉了还插在颈侧的匕首,碧绿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面容狰狞的赫肯,眼神狂热而贪婪。 “怎么没留下当年那把银匕首。”他呢喃,倾身用力咬在了赫肯的脖子上。 从不曾体验过的剧痛令男人发出盈满恐惧的尖细□□,他奋力活动着四肢,捶打蹬踢,妄图挣脱吸血鬼的桎梏,可扼住他咽喉的那只手却越收越紧。 这么多年来,尽管他对菲利克斯的厌恶溢于言表,但对方反馈给他的唯有宛若视而不见的冷淡。菲利克斯根本不在乎他,便也不在乎他的感情,不在乎他的喜怒,不在乎他对自己究竟是喜欢抑或憎恨。 ――对菲利克斯而言,他的生命不过同朝生夕死的虫蝇一般,他渺小,卑微,生命一瞬,纵有天大的憎恨也伤害不了一个吸血鬼分毫。 就像他的兄长,像他的父亲,像他那最后得了失心疯的伯父,没有人在乎过他,而他也不是赫肯,只是一副骨架外裹着皮肉,只是一堆脏器与源源不断的鲜血。 骨架、皮肉、脏器与血本来就是死物。 活物不会处心积虑再去杀死死物。 可此刻,赫肯分明在菲利克斯眼中看到了凶狠的杀意。 “杀了我……你……也会死……”他双手抓着菲利克斯的手,用尽全力想扳开令他无法呼吸的手指,指尖碰到光滑的指骨,他吓得一个激灵,这才终于看清对方脸上深可见骨的灼伤。 “活物才可能被杀。”菲利克斯的嘴唇紧紧贴在男人松弛的脖子上,贪心不足地吸着血。 他感激穆勒家的先祖与他订下了契约,那时他正在自戕的边缘,觉得活着也了无生趣。骑士将他拉入漆黑的山洞中,带着一身血 恋耽美 分卷阅读22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气味说想和做一笔交易。那骑士的眼睛里充满勃勃野心,他感觉自己心中某一处的火焰忽然被唤醒,想到自己曾是如何活下来的,终于同意了骑士的要求。 他同情每一个牺牲者,但也不愿再与人类有更深的瓜葛,维持着简单的交换原则最好不过,却仍会在索求鲜血时克制自己作为怪物的一面,努力地对他们温柔相待。 今晚他却失控了。 他知道。 他的伤,对血的渴望,以及愤怒。 因为赫肯伤害了他最关心的那个男孩。 他放任了自己。 赫肯在急速的失血中变得越来越虚弱,四肢早已没有了动作无力地垂下,呼吸随之也变得微弱起来,只有身体的颤抖从未停过。死亡的预感迫近,疼痛与恐惧反而一下子被推远,他哆嗦着,呢喃着菲利克斯的名字,忽然发现自己从未像现在这样好好生生叫过这仆从――他的樊笼的名字。 被放开时,赫肯已经气息奄奄。他蠕动着干瘪的嘴唇,虚弱地说着乞求的词句,不知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他知自己大限将至,又拼着一口气诋毁自己的父亲与兄长,诉说着对侄子的憎恨,抽噎着诅咒。他想推开吸血鬼,受了伤的怪物却搂上他的腰,用那只残缺不全的手盖上了他的眼睛。 “不,不……不行……不……”他惊恐摇头,抗拒地后缩,而脖子上再次传来了轻微的疼痛。 就像过往的每一次那样。 吸血鬼咬得很轻很小心,妓院里的□□们也那样咬过他,嬉笑着说要在他身上留下些什么痕迹。他发了疯似的怒斥,警告她们别再那么做。艳丽的女人们面面相觑,唯有他才知道自己反感的是虚伪的怪物给予自己的错觉。 “不……求你了,求你了……” 赫肯哭得浑身颤抖,菲利克斯锐利的指骨刺得他脸颊发痛。他不知道那个曾想勒死他的伯父在这样的时刻里哭得比他更加可怜,还有他伯父的叔叔,以及更多更多在穆勒家谱上根本找不出名字的人……每个人都是如此,因为平庸无能而怯懦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同时憎恨着自己的父亲与兄弟姐妹;每个人在面对自己即将被取代的一刻时,都是如此涕泗横流,妄想着吸血鬼能网开一面。 没人能逃过。 这时,菲利克斯却放开了赫肯。他擦了擦自己唇边的血,低头凝视眼前这胆怯自私的男人,开口说道:“那么你答应我一件事。” 意识到事情还有转机,赫肯立刻头如捣蒜,还没听菲利克斯的条件便忙不迭承诺一定答应一定照办。 菲利克斯不紧不慢说出了自己的条件,赫肯大惊,刚要询问缘由,却被吸血鬼抬手阻止。 “我只有这两个选项给你,要么今晚你就躺进地下室那口早就准备好的棺材里,或者我等你寿终正寝。” “那、那你以后……” “像以前那样就好。我们互不干涉。” 赫肯闻言凝眉沉思一番,最终还是依言答应了菲利克斯的条件。 捶门的声音一直没停过。 赫肯困惑地看了看菲利克斯,又扭头看向那扇响个不停的门,不知菲利克斯与西瑞尔之间发生过什么才让眼前的吸血鬼提出如此匪夷所思的要求。 难道…… “如果你能收敛几年,别那么下流放浪,大概还能多活几年。”菲利克斯意有所指地忽然出声提醒,接着就在赫肯愕然的视线中打开了门。 门外的西瑞尔瞪着一双急红的眼喘着粗气,因中毒而苍白的脸颊都染上了一丝不自然的红色。没料到有人突然开了门,激动的他差点一头撞上菲利克斯。见他出来了,青年按着胸口艰难地呼吸了几次,急忙将他拉到自己身后,眼神警惕地朝房间里看去,只见自己的叔叔无力地靠在墙上,一道血渍从衣领一直滑到了衬衫前襟。那把用来刺杀菲利克斯的匕首此刻正落在距离赫肯不远的地面上,青年走进房间捡起它,抬头冷冷看了满脸是泪的叔叔一眼。 “他又对你做了什么?”握着匕首走出房间,西瑞尔上下打量了菲利克斯一番,不放心地问道。 吸血鬼闻言,伸出舌尖舔了舔残留在嘴唇上的血,少见地笑了起来。 “是不是关心错人了?”他一边说一边迈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身后的青年急忙追了上来。 两人一起回到菲利克斯的房间,菲利克斯让西瑞尔早点休息,自己脱掉身上的血衣,翻出一件干净的换上。 谁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 之后的几天,庄园里的三人也算相安无事,一场恐怖的骚动在死寂之中渐渐平息。 受到惊吓的赫肯又病倒了,道格拉斯医生为了他在庄园小住了几天,每天都在抱怨厨子的手艺还不如自己的妻子。尽管仆人把自己的房间打扫一新,但西瑞尔一直住在菲利克斯的房间里,药是拜托多丽丝煮的,连着喝了几天,气色终于有所好转。 五天后,菲利克斯身上那些骇人的伤也终于痊愈。对西瑞尔明面不说实质却是耍赖留在自己房间的行为,他也心照不宣默默纵容,只是对他的态度如往常一样不冷不热。 西瑞尔没告诉菲利克斯原本他回来是想见他最后一面的。现在他走不了了,这些事也没必要明说。更何况,就算他说了,也许菲利克斯也不在乎。 他总是那样,若即若离。 不过既然改了决定,对叔叔的那套说辞他也要找个借口改改了。 尽管叔叔也从不关心他。 好似住在这庄园里的人谁也不关心谁。 赫肯的病拖了小半个月才终于有所好转,在他能下床外出散步的第二天一封信被人送到了庄园。作为主人的他拆了信,还没读完脸色就变了。他抓着信纸急匆匆上楼,见西瑞尔不在自己的房间,绷着脸低声咒骂了一句,径自闯进了菲利克斯的房间。 菲利克斯在休息,西瑞尔坐在窗边读着一本最新的游记。叔叔粗鲁的举动惹得青年不快,他看了一眼仍在熟睡中的菲利克斯,放下手中的书,谨慎而戒备地挡在叔叔面前,担心他又会对菲利克斯图谋不轨。 侄子的小动作赫肯全数看在眼中,各种细节更是印证了他此前的猜想。眼前的青年似乎早就将自己被下毒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倒也正好,赫肯毫无负疚之心地想道,忘了就忘了。 他沉默地把手中的信递给侄子。西瑞尔疑惑地接过信纸,展开草草浏览了一边,陡然也瞪起了眼睛,下意识回头又看了菲利克斯一眼。 “是真的吗?”他不确定地问道。 “我可以雇辆马车送你回去亲自和你的父亲对质。”赫肯带着嘲讽地说道,一把抢过侄子手中的信纸,绕过他身边推搡着叫醒了菲利克斯。 “天大的好消息。”赫肯冷笑着说道,将信纸交给醒来的菲利克斯。 吸血鬼接过瞟了两眼,眉头一挑,立刻下床披上斗篷就要出门。 西瑞尔却跟上去拽住了他的袖子。 “要去见父亲吗?我跟你一起去。” “这是我和穆勒家主的事,他不会见你的。”菲利克斯说着推开了青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庄园。 西瑞尔还想追过去,却被身后的赫肯拉住。他反射性地挥开男人的手,眼神阴沉地回望向他。 “我们解脱了,孩子。” ☆、第25章 菲利克斯靠着一棵树缓缓坐下,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 夏夜晴朗,他撕开几乎已经碎成布条的上衣,借着明朗的月光细细检查了一番左肩上被狼人咬出的伤,感觉骨头很可能被折断了。身上其他地方还分布着大大小小的伤口,无一例外都是狼人弄出来的。菲利克斯记不清上一次伤得这么严重是什么时候了,疼痛令他意识有些涣散,他艰难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将头靠在树干上狠狠喘息了几下。 资料里只说对方是只刚刚二十岁的幼狼,没想到这么凶,是他轻敌了。要救的人还在那只小狼手里,此行的目的就是不计手段地救出那人,现在他受了伤,看来要多花几天才能完成任务了。 吸血鬼在疼痛中喘息了一会儿,从腰间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盒子,从里面倒出几颗红色的药丸吞下。 薇雅把这个交给他时特地带着炫耀地说明改进了配方,据说功效离活血很近很近了。他拿到也只是“嗯”了一声,多话的医生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又是嘱咐他多抓几只鸡,又是建议他想个办法强行毁掉契约。 他没理会。 出行前当然也没像她说的那样偷鸡。 他想一只幼狼应该花不了太多工夫,就算事先不进食也没关系。 真是失算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感受着身体感官的逐渐复苏,伤处开始发痒发热,外涌的血渐渐止住了,以一种肉眼可见的缓慢速度开始长拢愈合。 是药丸起效了。 看来薇雅没骗他,功效确实比之前的好很多。 菲利克斯不禁开始思考医生到底在药丸里加了几种动物的血。 以她那种狂热的性子,在这种给吸血鬼特供的药丸里加入其他非人智慧生物的血也不是全无可能。 希望她的丈夫能及时发现并阻止这种危险的行为。 ――第一次见薇雅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而今她不仅结了婚,孩子都两岁了。 菲利克斯希望医生还是别把她可爱的女儿带去都是怪物的兄弟会里,他有点担心那孩子会和她的母亲一样对非人生物产生与众不同的兴趣。 在树下休息了两个小时,除了左肩被折断的骨头,身上其他的伤恢复得差不多了,吸血鬼这才起身朝约定碰头的地点赶去。 行动前就被告知会有新的观察者加入,独来独往的他素来不愿与那些旨在监视他们这些怪物的观察者打交道,但他曾经有过太过伤人的前科,自知就算拒绝高层也会指派观察者前来,与其多费口舌不如放弃抵抗。又听薇雅说这次的观察者是布雷的学生,布雷是出了名的严苛难缠,不知他的学生会不会也和他一样。 隐隐作痛的左肩与未曾谋面的观察者令菲利克斯少见地感到一丝烦躁。 约定的地点在切博里大剧院旁边的一家旅馆。大剧院是切博里市最显眼的地标,平日里往来的人极多,菲利克斯不懂为什么对方会要求在这种地方碰头。他突然想念起住在庄园深居简出的那么多年,他早就习惯了平淡的生活,杀人之外的时光属于美梦与书。如果不是当年欠薇雅的债务,他应该也会找个偏远的村庄隐居。 夜很深了,切博里市宽阔的中央大道空无一人。多年前这条大道上曾发生过骇人听闻的火灾,死了数十人。后来城市里便流传着一个传说,每当礼拜日的夜晚,就会有数十辆马拉的黑色灵车缓慢地走过这条石板铺成的大道,领头的那辆灵车上坐着胸口戴着一朵白玫瑰的车夫,车夫头顶戴着黑色礼帽,双手戴着黑色的皮手套,遇上当晚所见的一个活人,便会以胸口白玫瑰相赠,而那人通常活不过第二夜。所以礼拜天的夜晚,这条 恋耽美 分卷阅读23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路上是见不到活人的。 这些传说自然都是听薇雅讲的,据说她跟兄弟会里的每个人都说过,还兴致盎然地发愿说一定要亲眼见识见识那神秘的黑色车夫。 疾行中的菲利克斯陡然听见一阵散漫的脚步声,他立刻闪身躲进建筑的阴影中,用黑斗篷掩住身体。是时,两个穿着制服的巡警走过,他们低声交谈着,不时发出几声老鼠叫般的笑声。 今天又不是礼拜天。 菲利克斯赶到旅馆时老板已经睡下,深夜被吵醒令这位矮胖的先生异常不悦。他报上房号,对方粗鲁地扔过钥匙,用力关上了旅馆大门,又打着哈欠回房继续美梦去了。 旅馆的木梯不仅老旧,还受了潮,踩上去一阵吱吱嘎嘎地响。菲利克斯踏上二楼的地板时瞥见一只老鼠正飞快地从走廊一侧跑向另一侧,与此同时,两只蟑螂正顺着墙朝两个不同的方向爬去。 他没理会那些动物。 钥匙很旧,门锁好像还有些生锈。 一切都不讨人喜欢。 这时,他听见门锁里传来咔的一声。门开了。 开门的青年提着灯,一头栗色长发被红色发带绑得一丝不苟,那张漂亮的脸蛋上此时正盈满了惊诧愕然。 菲利克斯从没费心想过布雷的学生会是怎样的人。因为无论对方如何,他都不在意,无论对方做什么,他也不会太过介意。兄弟会里不少非人生物都和人类一样情感鲜明,可他不是。他只是厌倦身边有人类试图影响自己的事实。倘若所有观察者都像薇雅甚至像他过去的那些主人都对他本身无甚兴趣,他也就不在意那些人出现在自己身边了。 所以他也从没想过是不是有那么一点微小的可能,布雷的学生会是他认识的人。 譬如说,西瑞尔。 布雷老师让他来迎接李斯特少将,这次行动事出突然,老师没有交代太多,甚至连执行者的代号都忘了告诉他。吸血鬼的代号在左眼下面,狼人的在颈侧,海妖的靠近右边的腮,梦魔的在肚脐旁边……不同的怪物代号在不同地方,用特殊咒语写在皮肤下面,平时看不出来,兄弟会里也只有那些掌握了咒语的人才能看到。 他在这里已经等了快一天,切博里日报最负盛名的巴纳记者新出版的游记他看完一大半,直到这深夜才终于听见外面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 提灯开门,谁知站在门外的竟是失踪已久的菲利克斯。 西瑞尔心中一动,暗自默默念下咒语,一串数字赫然出现在菲利克斯左眼之下。 四目相顾,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自从叔叔宣称契约已废,菲利克斯去往伯爵府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从此销声匿迹,他便也离开了庄园,再也没回过伯爵府。后来试着寻找过菲利克斯,一路留意各种有关吸血鬼的传闻,却始终没能找到。 成为布雷老师的学生实属偶然。他对地理甚感兴趣,阅读过大量游记,对大陆各地的风貌、矿藏、人情都有了解,当时布雷正需要一个这样的助手协助自己研究,便收了他做助理,是后来发现他亦适合做研究,这才正是将他收做学生。 加入兄弟会是半年前的事,老师向他介绍过兄弟会的内部构成,他知道这是一群旨在清除对所有族群来说都是危险分子的组织,犹豫了一整天,最后同意加入了。 说不定能得到一些关于菲利克斯行踪的情报。 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菲利克斯竟也在兄弟会中。 西瑞尔呆愣许久,凝视着菲利克斯那张始终不曾变过的脸不肯移开视线。直到余光瞥见他斗篷之下隐约可见的血迹,这才如梦方醒,侧身一手拉他进来,抬脚一勾关上了门。 菲利克斯脱下斗篷,忍下再吃几粒药丸的冲动,冷淡向西瑞尔报告了这次行动遭遇的对手,隐去了自己重伤的细节,只说要解救目标可能还需要更多时间。西瑞尔因为他淡漠的态度有些难过,可转念一想,当年契约一废除他就离开了,也丝毫不见眷恋,说不定当年他对自己的诸多迁就不过是出于怜悯,既然悲惨的宿命已是过眼云烟,那些怜悯自然也就荡然无存。 西瑞尔常听布雷老师说长寿的非人生物大多薄情,他们看人类就像人类看待路边的一条狗一只猫,也许会动恻隐之心,多数情况下却只是片刻的温存罢了。所以人类不要妄想他们能成为自己的族类,不要妄想他们当中温和的那部分能一直与人无害,更不要妄想他们还能与人类发展出什么不同寻常的感情。 “他们是各自族群中的异类和叛徒,但这不代表他们就永远都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应当谨慎地与之交往。这同样也是人与人的交往之道。” 布雷老师对兄弟会里的每一个观察者都说过这句话,对每一个惩戒破戒执行者的行刑者也说过这句话,每次提起这些时,他总会不自觉地看向自己手背上的那道疤痕,大家都猜测那会不会是一个怪物留下的。 西瑞尔为此困惑过。 而现在,面对久违的菲利克斯,他竟开始慢慢相信布雷老师的训诫了。 也许在菲利克斯眼中,他的存在就如同二姐养过的那只名猫一样。 他不是羔羊,甚至不再是准备献身的贡品。 不过是一只无关紧要的活物而已。 ☆、第26章 西瑞尔将写好的报告塞进了一只发条萤火虫的信筒中,打开窗户扭紧发条将它放了出去。发条慢慢转动,机械小虫扇动它透明的翅膀飞出窗外,尾部备用炉膛里一明一灭闪动着火光,在夏夜的天空中拖曳出一道漫长的红光。 菲利克斯已经准备好了,此刻正站在门边等着他。 年轻的观察者行李简单,一条多功能的皮带就能装下他所需的大部分装备。他依次检查了装着匕首、药水、符文书和机械小工具的口袋,将装衣服的小行李箱留在了旅馆,最后披上外套拿起钥匙走出了房间。 据菲利克斯说那幼狼的巢穴离这里并不远,趁夜疾行还能赶在天亮前到达。和吸血鬼不同,狼人可不害怕阳光,如果在白天里碰面,吃亏的只会是他们。他想不通这样的任务为什么会委派吸血鬼前来,对付狼人的话,明显是他们的同类或是其他半兽怪更有优势。 正想着,二人已经走入一片建筑的阴影之中。吸血鬼欺身靠近,沉默不语地一把将他抱了起来。青年下意识低喝了一声,吸血鬼依旧没说话,低头瞥了他一眼,像是警告他别出声。 这就太不公平了。 消灭怪物的执行者多数都是怪物,而监视他们乃至消灭叛徒的大多都是人类。倘若人类要和怪物们一起行动,移动时多半都是怪物们抱着人类――除非人类本身就是术士,也不管是炼金术抑或通灵术,总之只有他们才有追上怪物们的办法。 这也是布雷开始让西瑞尔阅读一些炼金术师手稿的原因。 吸血鬼抱着人类在月下疾行,不过多时,西瑞尔发现菲利克斯的呼吸频率有些不对,感觉抱着自己的他显得有些吃力。过去像这样被菲利克斯抱在怀里的经历大抵也有过三四次,虽然最近几年自己的体格强壮了不少,可吸血鬼能轻而易举制服一匹挣扎的烈马甚至举起一头健壮的公牛,人类的这点体重对他们而言应该不算负担。 西瑞尔不动声色地观察,发现菲利克斯抱着自己的姿势有些怪异,像刻意让右手承担了更多重量。他试探地抬手搭在了菲利克斯的左肩上,用力抓了一把。 菲利克斯突然闷哼一声,垂眼厉色瞪了他一眼。 青年挣扎着从吸血鬼怀中跳了出来,不由分说地将他拽到一棵树下,扯开他一直裹得紧紧的斗篷,这才发现他身上那件衣服根本就是一堆染血的碎布。 菲利克斯挥开他的手,正想拉好斗篷,他却快人一步地抓住菲利克斯的手,厉声低喝了一句“别乱动”。他细细摸索,确认是菲利克斯的左肩骨折,一时惊诧又困惑,手中却一刻未停地迅速打开腰间的一个小口袋,从中抓住一把红色药丸,捏着吸血鬼的下巴扳开他的嘴就塞了进去。 “没带应急的红药丸吗?”他一边问一边低头摸索着检查菲利克斯身体的其他部分,言语中不觉混入了一丝责备。 菲利克斯也不愿解释,便敷衍地嗯了一声,没说话。他靠着树干坐在青草丛中,疼痛扰乱了呼吸,而多年不见的青年正半跪在自己身前,即便低着头也能看清他拢起的眉。 “那这是什么?”西瑞尔从菲利克斯腰间的口袋里掏出一瓶药丸,摇了摇,抬头质问。 “配方改良之前的。” 他不觉撒了谎。 西瑞尔从瓶中倒出几粒嗅了嗅,又从自己的口袋中抓出一把塞进瓶中,没戳穿吸血鬼的谎言。 五年前菲利克斯一走了之,而他在庄园里多待了几天才离开。那时赫肯也正忙着收拾东西,还悄悄联系了中介商人帮他卖掉这座庄园。叔侄二人在那冷寂的庄园里一起吃了最后一顿晚餐,赫肯喝了酒,醉得在晚餐室里又叫又笑,把没吃完的食物弄得到处都是。那男人看起来高兴极了,跳上桌子手舞足蹈,最后从桌上摔了下来,吓坏了一旁的厨子和多丽丝。可他还在哈哈大笑,躺在地上像个耍赖的孩子那样滚来滚去,最后却缩在壁炉前哭了起来。 那晚,喝醉的赫肯拉着他说了很多话,很多他不知道的事。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菲利克斯并不爱吸食血液,那对他来说是一件痛苦的事,可他无法违抗本能。赫肯没告诉他为什么吸血鬼却不爱血液,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西瑞尔将药瓶放回了菲利克斯的口袋,说等骨头长好了再走。菲利克斯却摇头说天就要亮了,他说那就等入夜了再出发,还说那时骨头一定就愈合了。 菲利克斯没说话。 西瑞尔起身拍干净了身上的草屑,抬头看了看月亮的位置,说暂时先找个地方借宿。伸出手把菲利克斯拉了起来,吸血鬼的手指仍是那么凉。他看看自己的手指,常年为布雷老师整理各种手稿旧书孤本,不仅要戴手套,指甲也要修剪。而这时,他却忽然想起十多年前叔叔吩咐过他的事。 要把指甲修得整整齐齐才行。 月光陡然变得炽烈起来。 黑影扫过,穿着黑斗篷的吸血鬼放开了他的手,踩着脚下绿意盎然的野草走向通往无名村庄的小径。青年眨了眨眼睛,如梦方醒,不觉将手指藏进了掌心,低头无言跟了上去。 黎明前他们幸运地找到了愿意借宿的人家。西瑞尔谎称是切博里日报的记者,日报近日要开一个全新的地理版面,他们为此日夜奔波收集素材。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纸钞塞进了主人手里,微笑的样子一扫之前的阴沉,活像从王宫里走出的王子殿下。 他一身考究而不失干练的服饰与得体的谈吐骗过了主人,老人眯起眼睛打量再三,在衣服上擦了擦自己的手与西瑞尔用力握手,只是看菲利克斯的眼神还带着几分不确定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24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怀疑。 “这是我的仆从,形貌丑陋,不得已才用斗篷遮住脸。”西瑞尔不着痕迹地挡在了菲利克斯身前,一边解释一边往老翁手中又塞进了一张纸钞,“我们在附近奔波了好几天,今天打算好好休息一番,拜托早餐后就不要再来打扰。” 老人将纸钞卷一卷放进了口袋,领二人进了二楼的房间,略略羞赧地说道房屋简陋。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两张凳子,不过他们也用不上别的东西,西瑞尔摆手说不在意,老人转身又打开了另一个房间的门,说这是给仆从先生的。 西瑞尔下意识正要拒绝,菲利克斯从他身后走出,对老人淡淡道谢之后便走进了隔壁的房间。 关上了门。 多年不见,连习惯都变了。 西瑞尔无奈也关上了门,和衣躺下想闭目休息,脑中却思绪翻涌,过往记忆悉数用来。叹了一口气,他索性睁眼,翻了个身,曲起胳膊压在头下,直直盯着一条桌腿愣愣出神。 不知菲利克斯的伤怎么样了。 这几年他都是靠着那种红药丸才存活下来的吗。 他看起来也不太喜欢现在的生活,为什么会加入兄弟会呢。 想得到答案的问题太多了。 可菲利克斯一个都不会告诉他。 他又翻了个身。 他们的组织分布很广,由上而下的层级结构森严,最底层的执行者的数量是最多的,每个分部都有专门监视他们的观察者,除此之外,最高级的总部还回定期派遣观察者与有不良记录的执行者一同行动,以评估他们的危险系数。观察者的指派是随机的,也只有不良记录达到一定数量的执行者才会与观察者绑定行动,从概率上来说,就算他们真的在同一组织,一个作为最高总部的观察者,一个是最低级的执行者,碰面的几率应该非常小。 却偏偏碰上了。 说不定往后的一段时间里都要待在一起了。 西瑞尔知道自己很高兴。他将手贴在心口,不规律的心跳隔着皮肉骨骼撞击着掌心,耳畔亦是隆隆搏动声。他想起十五岁那年自己把诗集塞进菲利克斯的枕头下面,想起十八岁编着憋足的借口只为回去再见菲利克斯一面,想起自己这五年中从未放弃过希望的寻找……高兴的只有他,踟蹰的只有他,忧郁的也只有他,而菲利克斯却如他们初见那时一样淡漠疏离。 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手指无意识地轻击着胸膛,西瑞尔思忖着,等这次任务完成,如果上级要求他继续和菲利克斯一起行动,他就写信申请调离。 也只有如此了。 ☆、第27章 完结倒v开始章节 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 自窗外而来的刺目晨光斜斜涂抹在眼皮上,西瑞尔猛地惊醒坐起,开了门就往隔壁房间冲去。他猛敲了一阵门,叫着菲利克斯的名字,片刻过后门开了,菲利克斯依旧用斗篷紧紧裹着身体,只露出一双绿眼睛静静看着他。 西瑞尔抬眼朝吸血鬼身后看去, 发现阳光几乎铺满整个房间。他退后又看了看自己的房间,两相比较的一番,伸手把吸血鬼拉进了自己房里。 “我们交换房间, 我这边阳光小一点。”他说着拎起墙边的小行李箱就要走,一条腿迈出门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缩了回来。他打开箱子从里面翻出一件衬衫扔给菲利克斯,示意他换下里面的血衣。 “我就在隔壁。”说完他便带着箱子去了隔壁房间。昨晚入住得太匆忙, 都忘记确认窗户的朝向了,他有些懊丧, 放下手中的行李箱,想把剩余的红色药丸都交给菲利克斯,一摸腰间,这才发现腰带还留在刚在的房间。 如果平时也是这么粗心, 恐怕布雷老师就不会让他加入兄弟会了。西瑞尔叹息着扶额,打开箱子扫了一眼其中的物品,确认自己只是把腰带忘在了隔壁。他出门,见隔壁的房门还虚掩着, 说着自己来拿腰带,推开门就见□□着上半身的菲利克斯提着他的衬衫正打算穿上。 金发的吸血鬼背对着他,被皮肉包覆的脊柱与蝴蝶骨山峦般连绵高耸,显得他瘦削骨感,隐隐带着一丝病态的禁欲感。可此时,西瑞尔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此处。 菲利克斯后背上有暗红色的光在时隐时现地浮动,像几尾潜藏在血管中的鱼,只趁四下无人之时才敢在血液中欢畅地摆尾游弋。而在红光亮起的地方就会生出细小的水泡,红光熄灭后水泡随之破裂,汩汩向外涌着血,血流经的地方片刻之后就会破皮溃烂,以致菲利克斯整片后背几乎没有了完好的皮肤。 菲利克斯的正片后背上几乎都是水泡与血点,它们沿着红光涌动的轨迹构成一幅怪异的图案,像极了某种符文。 是契约书。 已经从中读懂了某些讯息的西瑞尔下意识关上了门,随手反锁,在菲利克斯少见的狼狈仓皇的眼神中大步走上前,抬手想握住他的肩,却被躲开。菲利克斯匆忙套上衬衫,强自镇定地扣着扣子,西瑞尔却猛地将他面朝下压到床上,扯开纽扣拉下衬衫,在出声质问之前手指已经碰到了那束流动的光。 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 光突然顺着西瑞尔的手指改变了方向,像鱼从一个鱼缸里游进了另一个。光流过西瑞尔的手背,沿着他的手臂攀上肩膀,他甚至能感受到它在自己体内涌动。光像翻越了一座山岭般越过他的肩,在他一边的蝴蝶骨上盘踞了一会儿,又继续向下游去,似是也要在他的身体里写下一份同样的契约书。 青年突然明白过来这是什么。 菲利克斯翻身推开西瑞尔,顾不上没穿好的衣服,拉着他走到门边,开了门就把他推了出去。可还没得及关门,西瑞尔一个侧身又挤了进来,脸上的表情因为渐渐在后背泛开的疼痛而有些扭曲。 他一手按在了门板上,门砰一声合拢。 “契约没有废止。”青年在疼痛中喘息起来,含怒的双眼直勾勾盯着面前的吸血鬼,“既然没有废止,当年你为什么没有……” 他说着突然顿住,一个猜想猛地闯入脑中。 “根本就没有废止契约这件事,你骗了我们。你假装去――”他说着,又停了下来,混乱的思绪令他不由皱起了眉,“不,不是你想逃走才设计骗了我们所有人,你至少还需要一个帮手……你和赫肯叔叔两个人。” 那封信来得突然,现在回想起来,赫肯叔叔的表现太过冷静,那都不像他了。 西瑞尔忽然想起两人分道扬镳前叔叔专程来感谢过他,他问叔叔为什么要谢他,男人笑得诡秘,转身就钻进了马车里。 如果是菲利克斯和赫肯叔叔两个人都有心逃走,完全可以各自离开,从此隐姓埋名,老死不相往来。但他们伪造了一封信,还冒着被揭穿的风险给他看了,花言巧语哄骗他信了那信中所说。 他应该是多余的才对,他们的计划中应该不存在欺骗他才对。 西瑞尔走向菲利克斯。 不同的契约条款对应不同的轨迹与图案,通过将不同的图案以不同的顺序与方式组合排列,最终才能形成正确的契约书。循着后背疼痛的轨迹,西瑞尔脑中已有了契约符文的全貌。他读懂了契约的内容。 除开父亲和赫肯叔叔告诉过他的,他还知晓了另一些在长辈们眼中无关紧要的条款。 契约为自动继承。一旦旧主契约失效,新主只用通过触碰仆从的契约即可继承。 在契约有效期之内,仆从只能从主人的血液中获取力量,只能以主人的血液抵消饥饿感,亦只能利用主人的血加速愈合的能力。 而违约者将遭到惩罚。主人的契约失效后若没有新主继承,主从双方的身体都将遭受符文侵蚀,日复一日,直至新主继承契约。 青年将吸血鬼逼退至光与影的分界。向来都是淡漠疏离高高在上的吸血鬼此刻却低着头,过大的衬衫还挂在身上,衣领歪斜露出肩膀,最上面的两颗扣子也在刚才的拉扯中崩落。他挺着背,身体因为即将接触阳光的预感而僵硬。一直折磨了他五年的侵蚀之痛此刻终于停歇,而这也意味着另一份契约书已然写成。 这五年光阴全然浪费。 西瑞尔又朝菲利克斯走近一步。 而菲利克斯已无退路。 他们近到几乎是鼻尖抵鼻尖。 心跳的声音与血的气味自西瑞尔身上涌来,宛若带着香气的灼热浪潮,一直以来都处在饥饿状态中的菲利克斯忍不住吞咽,犬齿难以克制地生长,不过眨眼时间便刺破了嘴唇。 “我的血给你。” 西瑞尔揽住菲利克斯的腰,嘴唇凑到他耳畔低喃。他一手握住菲利克斯脑后,将他按向自己的脖子,吸血鬼急促的呼吸喷洒在他发烫的皮肤上,明明是凉的,他却有种快被灼伤的错觉。 羔羊又一次成为了牺牲。 菲利克斯却还在抗拒。他懊悔极了,明明只要自己再小心一些就不会被撞破契约仍在的秘密。西瑞尔的气味与心跳声包围着他,西瑞尔的呼吸声与血液在血管中奔涌的声音撞击着耳膜,他感到眩晕,双手不由自主攀住青年的肩,张开嘴,只要咬下去就能得到自己渴求的。 他向后退进阳光里。青烟自脑后、颈后与□□的肩膀腾起,痛楚蜿蜒着在体表扩张,抽气声自耳畔响起,下一秒他就被拉进了由阴影填充的角落里。 “不能咬脖子,会被发现。”西瑞尔一边说一边扫视房间,好似搜寻着什么。菲利克斯拉起衬衫,挣脱了青年的桎梏,压低嗓子让他出去。青年不依不饶,从扔在床上的口袋里拣了一把匕首,掀起袖子露出手肘,眼都不眨地割开了有脉搏跳动的肘窝。 血低落到地面,西瑞尔在刺痛中喘息了几下,没有错过菲利克斯凝望血液时露出的渴切表情。他走近,菲利克斯绷着脸,破开的嘴唇上满是自己的血。 “就当你是为了我才撒谎,”青年信手把自己的血也涂在了吸血鬼的嘴唇上,“我继承了契约,你也没有坚持的必要了。”他低头看着菲利克斯的眼睛,看那对漆黑瞳仁在宛若幽碧森林的虹膜中缓慢散大,像一滴墨汁坠入澄澈湖中,安静而绝望地扩散。 西瑞尔不知道当年菲利克斯为什么要撒那样的谎,也终于学会不那么自作多情地猜测。他只是接受了这个事实,接受了自己因此而愤怒的事实,又飞快地接受了他们终于遵从契约成为主从的事实。 他想,调离的申请也不用写了。 即便往后没有上级的指令,他势必也会要求和菲利克斯一起行动。而他发现,自己对别人如何看待这变故并不在意。 他举起手臂凑向菲利克斯,另一手捏着他的下巴微微扳开他的嘴,让他别再那么自虐地任由犬齿咬伤嘴唇。那对瞳孔依旧在慢慢扩大,菲利克斯的呼吸也愈发急促,他似乎想动,想从这境地中挣脱,身体却无法动弹。 西瑞尔再次握住菲利克斯的后脑,在一片黏腻的血肉模糊中将他按向自己的伤口。 恋耽美 分卷阅读25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被迫低头的吸血鬼扑入血中。 死寂多年的感官在这一刻宛若爆炸般轰然复苏,他畏惧的光在浮灰的间隙中跃动,他听见风吹过低草发出的轻响,听见楼下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血的芳甜在嘴唇与舌尖开出艳丽的红花,长河般涌动蔓延,连着他的心脏,连着他的血管与脏器,带着最诱人甜美的香味,发出星辰闪耀般的尖哨声。他好似站进了月光里,星光与水流淌过身体,羽毛轻抚脸颊,花藤手指一般亲昵地将他包裹。 所有疼痛的、焦躁的、干渴的都离他而去,这一刻只剩宛若到达大洋尽头的平静。 吸血鬼眨了眨眼睛,浓密的金色睫毛在他眼前如蝶翼般扇动。而后,他闭上了眼睛。他抬起自己的双手,牢牢握住了人类的手臂。 ☆、第28章 横贯几年的溃烂在饱饮的畅快中开始愈合。血液与碎肉都被赋予了生命, 爬虫般朝皮肤的裂口处涌去。它们钻入伤口,开绽的皮肉向中间聚拢,淌着血的肌肉长合,撕裂的皮肤重新生长,如两块织物被细密缝合。 身体里交织着闷雷般的鸣响,疾驰的血液宛若奔流的长河撞击着血管,菲利克斯在贪婪与渴切之中感受到一丝过于餍足而产生的疼痛。金星在视界中坠落, 砸在发梢与肩头,他沉沉呼吸,感受着原本蜷伏的感官在体内恣意舒展。 他嗅到了血的气味, 以及独属于西瑞尔的,他听见西瑞尔的呼吸与心跳声,指尖察觉到青年身体的轻微震颤。这一切丝线般在他的感官中交织,编成一张网, 他有些眩晕,在宛若飞翔的快感中失神, 一手轻轻扶在了主人的肩头,染血的嘴唇顺着对方青筋浮现的手臂吻进了温热的掌心。 他抬起了头。直起脊背,伸长了脖子。 血在主人的颈侧印下浅淡的唇印。他将双唇贴在人类急速跳动的脉搏上,闭上眼睛轻轻吮吸, 手指摩挲着对方的身体,像一切开始之前的耐心安抚。青年仿佛也有所预感,喉结一沉,嘶哑地叫出他的名字。他模模糊糊“嗯”了一声, 嘴唇还在青年颈侧流连,意识仿佛已经流入另一个世界,在此的不过是一具贪欢的皮囊。 吻与触碰越来越放肆,西瑞尔耳畔只剩自己宛若擂鼓的心跳。过往在庄园里的隐秘回忆于脑中回放,无论是叔叔古怪的叮嘱、抑或他在叔叔房间门外听见的怪声,这一刻,它们穿过蒙尘的时光清晰地铺展在脑中,他不再年幼了,当年他不懂的,而今也有了答案,有关吸血鬼的习性他学习过不少,饱饮过后的欢爱对这群怪物来说再平常不过――他伸手搂住了菲利克斯的腰,深深吸了一口气,打算放任仆从为所欲为。 吻却停在了他的锁骨上。 抚摸游走的手僵硬地卡在腰腹之间。 西瑞尔低下头,正好与菲利克斯对视。 散大的瞳孔开始收缩,迷蒙的表情逐渐恢复清明,两对犬齿而今已经缩回,嘴唇虽还带着血,伤口却早已消失。菲利克斯只剩呼吸还带着一丝丝喘息,喉结上下滚动,狼狈却迷人。他放开西瑞尔,微微皱起了眉,看起来仓皇而挫败。低头去扣扣子时这才发现最上的两颗扣子被西瑞尔扯掉了,视线在房间的地板上一番搜寻,发现它们都滚落进了光里。 他盯着它们,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 而西瑞尔从未见过如此无措的菲利克斯,不知为何,心中竟蓦地起了一阵揪痛。他迷瞪瞪走过去捡起扣子,翻开手心递了过去,终于回过神的菲利克斯摇了摇头,无言披上了斗篷。 在主人送来早餐之前,西瑞尔料理好了自己的一切――包扎了肘窝的伤,还弄干净了身上的血。他已经知晓了全部的契约内容,现在才知道自己身上但凡接触过菲利克斯唾液的伤口都会加速愈合,直到今天他才终于明白当年自己被菲利克斯咬出的伤口愈合得那么慢的原因,而赫肯叔叔没过两天就能去妓院继续他的风花雪月放浪形骸。 早餐是茶和面包,很简单,西瑞尔吃光了属于他的那份,菲利克斯喝了半杯茶,面包放在盘子里没动。之后谁也没说话,菲利克斯破天荒也没有睡觉,只在傍晚时告诉西瑞尔该动身了。 得到活血的菲利克斯明显比之前更加矫健敏捷,被他抱起时,西瑞尔仍是无可避免地感到一丝别扭,但他很配合地抱着菲利克斯的脖子,为避免疾行带来的眩晕而闭上了眼睛。 幼狼的藏身之处空无一人,西瑞尔仔细检查了旧屋中的痕迹,推测他们很可能昨晚就离开了。 “三个人的脚印,除了幼狼和少将,还有一个人。”西瑞尔半跪在地上借着月光细细端详地上的脚印,“似乎是个孩子。”说到这里,他眉心猛地一敛,还没来得及继续说下去,就被菲利克斯拉出了旧屋。 “可能是幼狼抓来做食物的。”西瑞尔边走边说,“狼人移动速度不如吸血鬼,一个白天的时间,加上还要躲避,走不太远。”这里人迹罕至,泥土松软,脚印在经过一天一夜之后仍有迹可循。 他们顺着脚印追进附近的一座山里,却在茂林中失去了线索。 菲利克斯站在原地静静观察了一会儿周围,突然迈步朝一个方向走去。西瑞尔追过去,没说话,很信任菲利克斯。想必幼狼是受人雇佣绑架少将,如果要杀早就会杀了他取心食之,不会一路绑在身边,更不会为了他与前来救人的吸血鬼大打出手。这样的夜晚,若想在林中休憩,只能寻找空旷或是靠近水源的地方落脚。吸血鬼在夜中感官发达,西瑞尔不会怀疑他的判断。 夜禽停在高高的枝头阴沉地注视整片树林,夏虫攀在树干上发出嘹亮的鸣叫声。菲利克斯的靴子踩入繁茂的草丛中,警敏地踢开了脚边伺机而动的蛇。那蛇飞出几英尺远落回草中,又蛇形着尾随而来,被从后面赶上的西瑞尔踩碎了脑袋。他抬头看了一眼前方不远处的菲利克斯,掏出手套戴上,从腰间分格的口袋里掏出一柄小刀一只小瓶,弯腰捡起死蛇往瓶中放血,又挤空了蛇的毒腺剜了心与胆才丢弃尸体,一路弄干净了小刀摘下了手套加快脚步跟上了菲利克斯。 走了半晌终于隐隐约约听见水声。 二人放慢脚步在树影的掩映之下循声靠近,只见一条小河自密林中横穿而过,两边的河滩上卵石密布,河沙潮湿而松软。一簇篝火亮起在河滩上,两道人影笔直围着火光,其中一个正是昨晚抓伤菲利克斯的幼狼,而另一个背对着他们,看不清脸,此时正盘坐在沙地里,一个小小的身体伏在他的膝盖上,睡得酣甜。 菲利克斯与西瑞尔对视一眼,依旧无话,但各自分工已然明确。菲利克斯缠住幼狼,西瑞尔趁机带走少将与那个孩子,待将他们安置,他再回来帮助菲利克斯。 西瑞尔掏出几个小瓶交给菲利克斯,其中正有他刚才采集了蛇血与蛇毒的那个。除去鲜血,瓶中都是颜色不一的液体,西瑞尔没有一一向菲利克斯解释,只说是□□,必要时可以往幼狼眼中泼洒。 菲利克斯接过小瓶,扯下斗篷扔给西瑞尔,猫腰悄然向那幼狼靠近。西瑞尔带着斗篷绕到另一方向,躲在树后等待时机。 火光中,幼狼似乎有些倦了,耷拉着脑袋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然而每次将要睡着时他都会猛地惊醒过来,抬头朝少将的方向看去。菲利克斯本想再安静观察一会儿,不料那幼狼忽然站了起来,鼻子皱了皱,迈步朝西瑞尔的方向走去。 人类的身体是热的,相较吸血鬼而言,更容易散发气味。狼人的嗅觉发达,菲利克斯猜测幼狼可能是闻到了西瑞尔的气味。他不再犹豫,猛地从树影之中跃身而起,挟着身体掠过低草发出的o响声扑向幼狼。 那少年模样的幼狼原本已通过气味锁定了目标,乍见一道身影从另一个方向跃出,愣了一下,即刻转身迎上。黑影在月色中纠缠,于无声中贴身搏杀。幼狼见还是昨夜的吸血鬼,眼中涌上暴怒,尖利的指甲划破对方的衬衫,他凶狠地扑上来,张嘴就要咬住吸血鬼的脖子。 菲利克斯敏捷地避开,反手抓住幼狼的手腕,将他往自己怀中一带,另一手已经绕过肩膀扣住了他的脖子。犬齿在略带腥味的风中生长,他在幼狼充满威吓的低哮声中扼住了对方的咽喉,一口咬在了他暴露的血管上。 胜负在电光闪石之间已然决出,剧烈的撕裂疼痛自颈侧传来,幼狼咆哮着,试图用尚还自由的那只爪子再为自己拼出几分胜算,吸血鬼却轻而易举折断了他被掌握的那条胳膊,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拦下了他的最后一击。 幼狼疼得浑身一震,心中的惊诧骇然在月光中暴露无遗,却强忍着没有哀鸣出声。 伏在另一头的西瑞尔见菲利克斯顺利制住幼狼,动作迅速地跳出草丛,将斗篷披在少将身上,一面小声交代自己是布雷的学生,一面拉起他就要走。他见少将的手被伏在他膝上的那孩子抓着,心中一动,正想抱起,那孩子动了动,在幽微的风中醒了。 正要诱哄她过来的西瑞尔手臂突然一麻,盘腿坐在地上的男人翻身站起,一柄刀已经贴在了他的脖子上。 “露可,过来。”男人出声叫道,声音清雅语气平缓,全然听不出这曾是在战场上带领士兵以奇袭大破敌军的将军。 被制服的西瑞尔压下心中震诧,一手想悄悄从口袋里掏出些能解围的东西来,身边的男人又低声警告他最好别轻举妄动。 “别害怕,露可,过来这里。”男人再次叫道。 名叫露可的女孩从沙地里爬了起来,站在他们与怪物之间,瞪着双眼盯着染血的幼狼,身体微微颤抖着,鼻腔里不断发出类似抽噎的声音。 “放开莱奥。”男人扬声朝吸血鬼喊道,抬高的声调反倒显现出几分威压,握刀的手稳重从容,力道却愈来愈重。 莱奥是幼狼的名字。 幼狼仍在吸血鬼怀中挣扎。 吸血鬼分神朝火光闪烁的地方看去。 西瑞尔的脖子上俨然多了一条细长的红线。 ☆、第29章 四人两两对峙, 站在中间那名叫露可的女孩仍紧盯着幼狼,抽噎声越来越明显。 “放开他。”李斯特冷静地威胁,手中的刀尖割开西瑞尔的皮肤,眼睛都不曾眨一下。而下一秒,一阵风扫过脸颊,手中的刀不知何时被夺走,他被突如其来的一股力量推倒在了篝火旁。 菲利克斯将夺下的刀塞进西瑞尔手中, 双眼阴沉地扫过幼狼与中途倒戈的男人,正欲上前结束幼狼的生命,幼狼却拼命爬起来用他仅剩的一条手臂紧紧将呆愣的女孩抱紧了怀里。 “没事了, 露可,闭上眼睛,闭上眼睛,没事的, 我在这里。”他用力将女孩的头按入自己的肩窝,一边亲吻她的额角一边安抚。 李斯特倒地时被放在篝火旁的碎石割伤了脸, 他不甚在意地用拇指拭去脸上的血,捡起落在一旁的斗篷起身走近 恋耽美 分卷阅读26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递给了菲利克斯。 “情况危急,伤害了你的朋友,很抱歉。”他说着看向被吸血鬼护在身后的年轻人, 再次道歉。他外表看起来文质彬彬更似文臣,但从刚刚被挟持的短暂经历中,西瑞尔仍体验到他作为军人的果断与狠厉。颈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痛,但伤得不深, 是男人斟酌过力道,下手精准而克制。 “布雷老师交代我来接您,但看起来您已经有了别的计划。”西瑞尔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幼狼。 听出西瑞尔话中的讽刺,男人不躁不怒,简明扼要地说明了自己被绑架的经过。 “露可是莱奥的妹妹,因为被狼人袭击时年纪尚小,智力一直维持在当年的水平,但她的攻击力比莱奥更高,一旦她因为目睹兄长受伤发狂,后果不堪设想。”他正说着,已经被兄长安抚好的女孩懵懵懂懂走近,双眼畏惧地看着与之对峙的两个高大男人,怯怯躲在了他身后。 “莱奥受雇绑架我,我救了他妹妹,所以他同意护送我去伊利安王国。这件事我会写信向布雷先生说明。”他说完回头看了看受伤的莱奥,被折断的手臂还无力地垂在身侧,他烦躁地紧皱着眉,抬眼恶狠狠瞪向菲利克斯。 西瑞尔听完原委,掏出纸简单写下两句,叠好塞进了一只新的萤火虫的肚子里,扬手将它放飞。接着又走到幼狼身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装着赭褐色液体的小瓶,拔出瓶塞,捏着他的下巴不由分说灌了下去。 幼狼呛得咳嗽不止,下意识抬手将他挥开,他不甚在意地拍了拍身上的沙子,掏出另一瓶扔进幼狼怀中。 “肝脏浓缩液,能加速狼人的复原能力。” 在贫民窟长大,也从未接触过任何其他同类的莱奥从没听过这种东西。刚才喝进去的东西又腥又苦,全然不似肝脏的鲜嫩美味,他怀疑地瞪着西瑞尔,阴郁的青年却毫不理会。 “他交代过是受雇于谁么?” 少将摇头。 “他只说有一天突然有人找上门说知道他是什么东西,也知道他杀过人,说只要帮他们绑架一个人就能给他一笔足够他们兄妹二人后半生无忧的钱。” “他们都穿着斗篷,看不清脸。”莱奥扶着手臂靠近,翕动鼻翼嗅了嗅,忽然看向西瑞尔,“有个人,和你的气味很像。”他一边说一边轻嗅着凑近西瑞尔,菲利克斯抬手拦下他,他桀骜地甩开吸血鬼的手,舔舔嘴唇,确认般用力点头,“和你的气味很像,血脉的气味。” “血脉的气味”这几个字令西瑞尔不由得眼皮狠狠一跳,一个猜想在心中成型。他不动声色,没有接下莱奥的话头,转而又与李斯特少将交谈了几句,便与菲利克斯双双离开。 “我们先分头回去,少将的事必须我亲自向布雷老师说明,”西瑞尔说着顿了一下,“还有你的事。你因为有严重的前科才会一直被观察者盯着,这次回去我会向老师说明你的情况。” 菲利克斯没应声。 他知道西瑞尔需要说明的不仅是他的事,还有关于穆勒家契约的一切。这已经不是秘密了,赫肯获得自由后离开了庄园,后来坊间便有穆勒伯爵豢养吸血鬼的传言流传,赫肯死得突然,传言在蔓延一段时间过后忽然销声匿迹,菲利克斯猜测这也都是穆勒伯爵的手段。 像布雷那种醉心民俗与怪物的学者势必早就听说过。 “有关契约,不要对布雷无所隐瞒。”他只交代了这么一句。 他们回到切博里市的旅馆拿了余下的行李,菲利克斯披着斗篷陪西瑞尔等到天亮,西瑞尔出门前换上了正式而不是轻便的晨礼服,转而去了火车站。切博里市有全国最新最豪华的火车站,宽敞的候车厅地面铺着两色的大理石,高高的穹顶镶嵌着彩色玻璃,阳光穿透玻璃射入色彩纷呈的光,令人宛若置身天堂。 菲利克斯陪西瑞尔买好了回亚伯特市的车票,站在站台上等待火车到来。蒸汽车头响起悠长笛声,灰色浓烟自烟囱中腾出,恶灵般涌向天空,巨大的车轮在铺着枕木的铁轨上转动着,拖着十八节车厢停在了站台前。 空气里充满了烟尘与硫磺的气味。 西瑞尔上了火车。车厢里空空荡荡,他将行李箱放在了行李架上,摘下头顶的帽子放在了桌板上。穿着斗篷的吸血鬼还站在站台上,黑色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车厢里有人将头伸出狭窄的窗外,用快活的声音叫着不知是兄弟还是朋友的名字,高兴地挥手。 西瑞尔没那么做。 他坐了下来,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 一个金发的姑娘坐到了他身边,起初只是矜持地看着别处,火车开动之后,还是忍不住向他搭话了。姑娘看过来的眼神他也不是第一次见了,被父亲憎恶的容貌在别人眼中就像太阳一样吸引人。他礼貌而冷淡地回应,扭头看看阳光普照的窗外,心想着倘若那吸血鬼能在阳光之下脱下斗篷,势必也会有这样的姑娘带着这样的眼神同他聊起自己的第一次远行。 而现在,能享受到这一切的只有他。 斗篷下的那张脸是他一个人的月光。 他们再也无需分享第一次远行,第一次读诗,甚至无需交谈,无需对视。 而月光需要他。 西瑞尔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弥漫着血腥味的满足感。 那姑娘仍慢慢地说着,他耐心地听,思绪却早已从车窗之外的这片森林飞向了死寂的庄园。人与人的相遇是由无数必然构成的际遇,他将此一刻的时间与第一次出远门的美丽姑娘分享,聆听她的兴奋与热切、企盼与向往,而往后的无数个瞬间,他都将与冰冷的吸血鬼共享。 他起身拿下了自己的行李箱,从中拿出一本书送给了这陌生的姑娘。 回到亚伯特市已是午后,离开火车站走出很远,那股仿佛在鼻尖萦绕不去的烟尘味才终于淡去些许。西瑞尔雇了一辆马车去西五大街的孔雀花园,布雷就住在孔雀花园最后一排的最后一幢民居里。 佣人端上泡好的红茶,布雷此刻已经摘下了眼镜,更显得他一张圆胖的脸和蔼无害。放飞的两只萤火虫他都已收到,听西瑞尔说完少将的经历与决定,他啜了一口红茶,慰劳了学生一路的辛苦,起身从抽屉里取了几张纸钞。 西瑞尔没有推辞,将钱卷好放进了礼服胸前的口袋里。 “还有一件事。”他开口,想起菲利克斯交代的不可对布雷无所隐瞒,顿了顿,在布雷问询的眼神中向他说明了契约的事。有关契约的具体内容他隐瞒了大半,只说自己与菲利克斯的生命因为契约的缘故休戚相关,一毁俱毁,希望今后能与菲利克斯一同行动。 布雷听后仔细斟酌了一番,终于答应了学生的请求。他留西瑞尔一起吃晚餐,年轻人欣然同意,师生二人坐在餐桌两头,其间聊了些研究上的事,布雷又问了问有关菲利克斯的情况。西瑞尔说得很笼统,遇到过于细节的问题,他担心布雷会写进他的研究里,便推说自己离开得很早,很多情况都不清楚。 获得了老师亦是上司的准许,西瑞尔翌日便动身去了菲利克斯所在的分部――就是他曾经生活了十三年的地方。分部离赫肯的庄园不到三十英里,因为这个原因,他一直希望上面不要委派他去那里。此前一直很走运,确实避过了。而今再回去,却是他主动提出的。 西瑞尔搭上了去往分部所在地的火车。 乡野长大的孩子,直到十八岁那年决心远走高飞才第一次搭乘宛若钢铁长蛇般的火车。其实后来跟随布雷老师四处奔波研究,多数也是乘坐马车和步行,毕竟他们要去的地方大部分地处偏僻,或是地形复杂,火车根本开不到。倒是加入兄弟会后,时常乘坐火车在各个分部之间奔走。 下了火车,按照老师给的地图,他轻易找到了分部接待人的家。 抬手敲了敲门,等待许久这才终于有人开门。 红发的女人抱着两岁的孩子站在他面前,讶异自她红润明朗的双颊一闪而过,还不等他开口,她挑起眉毛露齿一笑。 “居然是你。” ☆、第30章 西瑞尔亦是讶然。女人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五年前吃下了混着□□的点心,菲利克斯带他去了道格拉斯医生的家,医生不在,年轻的红发女人成竹在胸地说可以救活他。救命之恩自然记在心里,但他不会忘记她曾在菲利克斯手臂上写下玄妙莫测的契约书。 “五年不见,还以为好歹会有个热情的拥抱。”红发女人――薇雅不满地嘟囔,转身带着西瑞尔进了屋。寡言的青年没心思打量屋内的装潢, 更没心思感叹堆在角落里的那些透明药罐,只是简明扼要地要求见菲利克斯。 “现在就去?” “现在就去。” 薇雅颇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怀中的孩子放进了摇篮里。 “等我丈夫回来了就带你去。”她朝那手脚不停折腾的孩子努努嘴, 表示不可能留她一个人在家。见西瑞尔没说话,又自顾自解释因为太穷所以没钱请佣人。她撒谎时大概忘了自己正住着一幢穷人绝对住不起的大房子,光是摆在门口的那对珊瑚树就价值不菲。没有佣人八成是因为吝啬,但西瑞尔没有多嘴拆穿。 “把他的住址告诉我, 我自己过去就好了。” 听他这么一说,向来懒得出门的薇雅顿时喜上眉梢, 好似就等着他这句话。她报了一遍地址,又用纸笔记下递给西瑞尔,怕他找不着路似的,还好心地在旁边画了一幅详细的地图。 “那边道路交错很复杂, 外来人第一次去绝对会迷路,不过我给你画了地图,放心吧,照着地图保证马上能找到。”薇雅豪气干云地拍拍西瑞尔的肩, 说得眉飞色舞。 西瑞尔接过那张纸,对着地图横看竖看硬是没看出薇雅画的是什么。他默不作声地将纸折好放进了外套的口袋里,向女人道过谢便匆匆离开。 “噢,等等,等等……那个,你叫什么来着?” 人已到门口,薇雅拎着裙子追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根做工精细的手杖。 “听说是新的观察者要来,丈夫连夜做了这个,权当是见面礼吧。”她将手杖递给西瑞尔,又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堆瓶瓶罐罐塞进了他怀里,“这是我新研发成功的一堆东西,瓶子上都贴着使用说明,用完了可以来找我。” 西瑞尔草草瞥了一眼那些瓶子上的标签,除了非人生物常用的一些补给药品之外,还有诸如致盲剂、焚烧剂之类的东西,有个瓶子里甚至装着只有大小姐们才会随身携带的嗅盐。一时还弄不清这些东西的功用,他一股脑地全都放进了腰间的口袋里,都来不及分类。手杖没地方塞,他只好拿在手中,颔首向薇雅致谢。 “趁着天没黑,快去吧,天黑了那地方就更难走了。” 西瑞尔一手拎着行李一手握着手杖出了门,却怎么都雇不到马车。他默念着薇雅告诉他的地址,对照老师给的地图步行 恋耽美 分卷阅读27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久才终于找到菲利克斯居住的那条街。他本以为那会是普通的平民聚居地,没想到却是贫民窟。 可能比贫民窟更糟。 天已经黑了。 月光之下,高矮不一的破旧民居在蜿蜒狭窄的街道两旁参差坐落,木墙上散布着大块霉点,石墙上生长着青绿色的苔藓。石板铺成的道路坑坑洼洼,缝隙里长着几篷顽强的野草,两旁肮脏的水沟里散发着难以描述的臭味。 衣衫褴褛的孩子们穿梭在快步行走的路人之间,想伺机从他们口袋里摸出几个铜板来,倘若能有几张卷起的纸钞就算是发财了,至少一家人这个月的房租开支都有了着落。 衣着暴露的流莺穿着束腰,努力想让胸脯显得更加丰满诱人,每当有行人从面前经过,她们就会争相用戴着破旧蕾丝手套的手拉住他们的胳膊,凑过去用胸脯磨蹭,端起虚伪贪婪的巧笑想将人拉进屋子。 皮条客与老鸨们的目标是那些第一次来这里的年轻女人,她们迫于生活不得不来此,满脸羞赧畏惧。皮条客和老鸨虫蝇般围上去,像打量牲口般打量着她们,捏起她们的下巴强迫她们抬起因羞耻而低下的头,对着五官甚至牙齿一番品头论足,双手下流地抚摸、抓捏着她们的胸脯和腰,甚至在大街上想掀开裙子检查。 孩子们尖锐的笑声、流莺与皮条客们的淫词浪语以及迫于生计的姑娘们的尖叫啜泣声在水沟的臭味里交织成一片,衣冠楚楚的绅士们踢开胆敢偷窃的肮脏小孩,纷纷从他们手中抢回自己的钱,又涎着脸与流莺们讨价还价,曲起中指将手中的钞票弹得砰砰作响。 西瑞尔终于明白薇雅说这里天黑更难走的原因。 一路上他被那些妄图偷窃的小孩绊住无数次,又在廉价香水的气味中拂开了无数双拉住他的手,更是喝退了无数暗示他还有更多更加刺激的服务的皮条客。当他终于找到纸上所写的地址,一路跟来的皮条客不禁哈哈大笑,用油腻的手拍拍他的肩,满脸“用不着装得这么道貌岸然”的表情看着他。 就算站在屋外,西瑞尔也能听见从墙那边不时传来的声音。那皮条客说这是他的家。也不是所有□□都愿意站在街道上拉客,暗娼们躲在这里,他将客人一个个带来,事后他分得七成,而一个暗娼一整晚的所得可能只够接下来两天的餐食费。 皮条客凑得更近了,巧舌如簧地说可以同暗娼们还价,说她们天生下贱,只要有钱,无论多低的价格她们都愿意张开双腿接客。 “下贱的是你。”西瑞尔冷冷说道。他撇下那令人作呕的皮条客,绕到屋后找到了地下室的入口,正要下去,那皮条客又追了过来,用一种极为讨厌的语气大喊道:“你是来找那个怪东西的吗!他后背一直溃烂流血!别装了,我都知道,那种病只有最下贱的暗娼才会得!你趁早……” 话还未完,一道刺目的银光掠过眼前,冰冷锐利的刀刃已抵在了脖子上。 衣冠楚楚的青年一手依然拎着他那不大的行李箱,另一手举着一柄纯银打造的纤长□□,刀尖正对着皮条客的咽喉。半截桃心木制成的手杖落在脚边,最底端的包银在月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 “这是朋友送的珍贵礼物,本来不想用脏血为它开刃。但如果你还这么不识趣的话,”西瑞尔目光如刀,表情有如乌云压境般森冷阴鸷,“我不介意告诉这一屋子暗娼明早她们能拿走你所有的钱离开――这种地方,死一两个你这样的人,警察也不会认真计较的。” 皮条客被西瑞尔的眼神吓得顿时一个激灵就不敢说话了,他哆嗦着抬起手比了个安抚的手势,扯起脸颊僵硬的肌肉赔着笑,窝囊地绕过屋子又逃上了挤满流莺与老鸨的恶臭街道。 举刀的手,半晌才缓缓放下。西瑞尔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待情绪稍稍平静之后这才捡起地上的木鞘,让手中的刀重归手杖的伪装。 踩着吱嘎作响的木质楼梯走下,没点蜡烛也没有窗户的地下室里一片漆黑。西瑞尔在腰间的口袋里摸了摸,火柴他有,但这一时他分辨不出究竟哪个瓶子里装着硫酸,最后也只得作罢。 正想着,不远处亮起了一簇光,苍白的吸血鬼端着烛台走近,抬头看着还站在楼梯上的年轻人。 借着微弱的烛光,西瑞尔打量着这逼仄的地下室。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一个摆在墙边的旧木箱,这就是房间里的全部摆设了。菲利克斯身上的衬衫很干净,却很旧了,西瑞尔内心里忽然涌出一股莫名的愤郁。他快步走下,将行李箱和手杖往桌上一搁,正想质问菲利克斯为什么要住在这种鬼地方,却听砰一声,码在桌上的几本书倒了。 他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 书名都很熟悉。大部分的书很新,唯有一本好似被翻过很多次,书脊上的烫金掉了几块,硬壳的边也被磨得粗糙起毛。 西瑞尔诧异地发现,这些是他送给菲利克斯的书。 五年前菲利克斯一声不响地走了,他天天看着那几本摆在桌上的书,不知该带走还是该扔掉。后来走时犹豫许久,决定还是把它们留在那可能再也无人会去的庄园。它们会在那里蒙尘,被躲藏在那里的老鼠与蟑螂啃食,它们会被这些肮脏恼人的小动物拖到地上,书页散开,无人问津。 西瑞尔想过它们的结局。 却没想到在这里与它们重逢。 愤郁在一瞬之间烟消云散,质问的话语融化在口舌间,他盯着它们,又抬头看菲利克斯。吸血鬼将烛台放上桌子,沉默地扶起倒下的书,伸手拎过青年的箱子放在了那个旧木箱上。 不时有令人尴尬烦躁的声响从头顶传来。 西瑞尔抬手摩挲着那本旧诗集,抽出,翻开,十五岁少年认认真真的字迹赫然还留在蝴蝶页上。 “为什么要住在这种地方?”他放软了语气,咬咬舌尖,藏起了几乎压抑不住的暗喜。 “这里便宜,也隐蔽,多的是与众不同的怪胎。” 怪胎这个词让西瑞尔想起刚才那皮条客的一番话,无名之火蓦地涌上,他不得不再次闭上双眼加深呼吸,开口让菲利克斯脱掉衣服。 ☆、第31章 菲利克斯扬眉, 虽然没能明白西瑞尔的意图,却还是照做了。他解开衬衫的纽扣将衣物扔上了床,青年举着蜡烛绕到他身后,伸手一寸寸抚摸着他的背。溃烂与脓包已经全部消失,新生的皮肤紧致白皙,甚至没留下任何疤痕。西瑞尔终于放下心来,抬头再次环顾这逼仄的地下室, 在不绝于耳的□□声中提出搬家的要求。 菲利克斯猜想西瑞尔大概忘记了他已是有着几百岁“高龄”的吸血鬼,经历过战乱,经历过饥荒, 甚至见识过人类之中的易子而食,现在不过是一群流莺暗娼与皮条客,夜晚虽吵闹,白日里却安静异常。 见西瑞尔端走了烛台, 菲利克斯捡起衬衫套上,扣好纽扣, 抬手将长发从衣领中拉出。 “住在这里没什么不便。” “总不能要我每次都来这里找你。”西瑞尔说着,眉头皱得更紧了,从来时就没露出过笑容的脸此时更是阴霾满布,竭力忍耐着那些声响带来的不快与烦躁。 这种环境里, 多待一秒都是煎熬。 西瑞尔态度坚决,恨不能立刻收拾了菲利克斯的东西带他离开。吸血鬼踟蹰半晌,在青年灼灼逼视中终于无奈叹息,道出令人哑然的实情:“我没有钱租更贵的房子。” 西瑞尔闻言果然瞠目结舌, 呆愣许久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涩然问道:“薇雅她没有给过你报酬吗?” “我与她之间也是契约关系,记得吗,五年前你中毒那次。除了该发放的药品和补给,她从不给我任何报酬。” “这个吝啬鬼!”西瑞尔咬牙低喝,冷着一张脸打开了那旧木箱,开始把菲利克斯的衣服往自己的箱子里塞。吸血鬼的东西少得可怜,西瑞尔的行李箱原本也不大,却也勉强装下了两人的东西。唯有桌上的书是个难题。他环顾房间,抱起书扔到床上,掀起床单系了个简单的包袱,拎起扔进了吸血鬼怀里。 “今晚先睡旅馆,房子的事明天再说。” 事情在西瑞尔的一句话里就这么轻巧定下了。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地下室,西瑞尔走在前面,沿着来时的路折返。那些还没招到客人的流莺们见这脸蛋漂亮衣饰讲究的年轻人又出现了,身后还跟着另一个英俊的男人,拎着裙子纷纷又围了上去。西瑞尔的表情越来越阴沉,一路挥开无数双手,甚少出门的菲利克斯跟在他身后,或许是神情过于淡漠冷酷,反倒少有人找他搭讪了。见前面围住西瑞尔的流莺和皮条客越来越多,他快步上前,略略吃力地揽住青年的肩膀拉着他飞快地走出了这条恶臭熏天的街。 在路口,西瑞尔终于雇到一辆马车,一路上他的脸色再没好过。坐在他对面的菲利克斯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忽然轻笑出声,年轻人抬眼瞥向他,见他笑得眉眼弯弯,烦郁的心情顿时扫清大半,原本紧绷的双肩也不觉放松下来。 “笑什么?” 他开口,声音里还有些闷闷不乐。 “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菲利克斯边笑边说,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让薇雅通知我就好了,也不必你亲自跑一趟。你从出生到现在大概从没去过那种地方,当然不习惯。” 寡言冷淡的菲利克斯难得会说这么多话。 西瑞尔盯着涂在男人垂下的浓长睫毛上的月光,听着马车的车辙轧过石板路发出的声响,一时有些入迷。垂睫的男人在突如其来的沉默中好似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眼,便和西瑞尔的视线撞个正着。 对视令人尴尬。 可西瑞尔没有避开。 能如此坦率直接看进他眼中的,记忆中,除了妹妹和弟弟们,也只剩五六岁的西瑞尔了。 因为孩童纯粹,所以他们从不畏惧别人能从眼睛里看出他们单纯而高贵的爱与厌恶,他们不畏惧自己的爱,亦不畏惧厌恶,赤诚坦荡。 长大后,有了秘密,有了畏惧,才学会躲藏和隐瞒。 而此刻,西瑞尔却像孩童般看着他。那双美丽的蓝眼睛清澈深邃,像涌动的海水倒映从容的天空。 最后是菲利克斯避开了。 他再次垂下眼睛。 也不再微笑了。 “你习惯那样的地方吗?” 西瑞尔问他,好似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去过很多地方,也不在乎人类做过什么,不习惯的只有阳光能照到的地方。” 吸血鬼的答案令西瑞尔再次皱起眉头,而这一次,他什么都没问。 马车载着二人来到这座小城的中央大街,最后停在了一家不起眼的旅馆前。西瑞尔要了两个房间,特意嘱咐最好是朝北日照时间少的房间。上楼前他从大堂里拿了一份今天的晚报,想看看上面有没有登载什么租房信息。 两人的房间并不在一起,甚至不在同一层楼。西瑞尔把菲 恋耽美 分卷阅读28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克斯的衣服带进了自己的房间,看了一会儿报纸才上床就寝。这一夜他睡得并不好,骚扰过他的流莺和皮条客从那条破旧的街道一直追进了梦里,他被塞了满怀的蕾丝手套,皮条客笑起来露出满口的黄牙,大声宣告他那住在地下室的朋友身染恶疾,成天蛆虫般蜷缩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不敢见人,他梦见自己用那把银质的□□刺穿了皮条客的喉咙,鲜血通过放血槽流得满地都是。 夜半从梦中惊醒时他感觉难受极了,手从枕头下摸出怀表,眯起酸涩的眼睛盯着看了许久才终于看清时间。五点不到,外面天还是黑的。他躺在床上翻了几个身,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梦里那皮条客令人作呕的嘴脸。 是时,他忽然听见门外有人敲门,咚咚咚的,急促又沉重。 翻身下床,来不及从口袋里掏东西了,他抓起搁在桌上的手杖走到门边,刚开门,一具身体便软软扑进了自己怀中。 是个女人。 他下意识搂住对方的腰,察觉到她似乎失去了意识,吃力地将人抱起放到床上,待点了蜡烛过来一看,只见斑斑血迹从门口一路延伸到床上,而此时躺在床单上的女人睁着眼睛早已咽气,洁白的睡裙被血染得透湿。而她脖子上不知被什么东西咬开两个血肉模糊的大洞,血仍在从这洞口中汩汩外涌。 西瑞尔心中一凛,只听门外又想起一阵脚步声,他反射性拉过毯子想盖住尸体,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一只冰凉的手已经快人一步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是菲利克斯。 血色与血的气味令吸血鬼的呼吸旋即变得粗重起来,他克制地扭头不再看床上的尸体,只问西瑞尔是怎么回事。西瑞尔摇头,简单说明了尸体出现在自己房中的经过,猜想菲利克斯一定是被血的气味吸引而来,不免又多看了他几眼。 “尸体还是温热的,刚死不久。”西瑞尔端着烛台弯腰细细检查了一番女人的脖子,“看起来像吸血鬼干的……但我不确定。”他发现女人的伤口下还有几道不规则的抓痕,直觉有异,一时却找不出头绪。 微凉的呼吸拂过耳际,他身旁的菲利克斯也俯下身来,带着极力克制的表情抬手扳过女人的头,凑近观察颈侧的伤口。浓郁的血腥味涌来,手指之下的触感令菲利克斯感到一阵眩晕,他咬牙忍耐,再三确认过后点头认同确实是吸血鬼所为。 西瑞尔注意到菲利克斯把沾了血的那只手藏进了身后。 照常理而言,吸血鬼和人类不一样,在一次获得所需的鲜血过后可以一周甚至半个月不再进食,但这不代表他们能就此免疫血液带来的吸引。根据布雷老师的研究,没有吸血鬼能抵御血液――尤其是人类血液的诱惑,他们之中不乏善于克制的佼佼者,可面对大量活血仍存在很高的失控风险。 “你让旅馆的人报警。”菲利克斯边说边朝门外走去。西瑞尔急忙拉住询问他的去向。 “应该还没走远……”菲利克斯回头,视线不由自主胶着在了西瑞尔的脖子上,伸长的犬齿渐渐显现轮廓,湿润的舌头反复舔舐干涩的嘴唇。他快速眨动眼睛,一手拂开西瑞尔的手,强忍下粗重的喘息告诉青年现在追过去可能还有机会抓住凶手。 西瑞尔本想挽留,但他见菲利克斯坚持,便放手让他离开。菲利克斯在门口站定,最后绕过血迹转而从窗户跳了出去。过了三五分钟后西瑞尔这才带着满身的血下楼让旅馆的人找警察来。 坐在门口原本昏昏欲睡的男人被西瑞尔这一身血吓得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口齿不清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双手在身后摸索着,似乎在寻找什么能够防身的武器。西瑞尔原谅了男人无心的冒犯,只说楼上发生了凶案,男人囫囵擦了擦嘴,披上外套急急忙忙就出门找警察去了。 回到房间的西瑞尔又点燃了几支蜡烛摆在桌上,脱了染血的衣服擦了擦手,从箱中拿出洁净的衣服换上,一边思索如何应对警察的盘问。尸体现在在他房间里,而凶手不明,警察的矛头势必会首先指向他。西瑞尔不紧不慢扣上了衬衫的扣子,抬眼看了看那根手杖,不知它能不能躲过警察的检查。 ☆、第32章 就算是有命案, 警察依旧在天亮之后才姗姗来迟。菲利克斯比他们早一步回来,西瑞尔不让他进门,隔着门简单询问了情况。尸体还在房间里,旅馆里的人不敢动,也不敢轻易放他走,只是悄悄清洗了走廊上的血迹。即便开了窗,房间里依然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他每次呼吸的时候都有种随时会晕过去的错觉,更不敢放菲利克斯进来。 “对方速度太快,没追上。”菲利克斯的话里少见地含着一丝懊丧, 西瑞尔讷讷安慰了两句,把自己的腰带和手杖塞出门外交给了他。 “警察快来了,被他们看到这些东西,又要找麻烦。”西瑞尔轻喟, 菲利克斯接过手杖,他细心地多嘴了一句, “手杖里藏着银刀。” 他见那纤长手指用力握了一下手杖,一颗心竟不觉吊了起来。 吸血鬼离开没多久警察就来了,一高一矮,高的那个胖胖的, 横在走廊里像一版屏风,矮的那个瘦瘦小小,站在同事身边好似一只不起眼的家鼠。他们推开房门就被扑面而来的血腥味熏得眉头直皱,待看到床上的尸体, 高个的那个更是忍耐不住地冲出去吐在了走廊里。 瘦警察捏着鼻子走到床边,视线先在西瑞尔身上转了两圈,最后定格在他脸上,扭扭捏捏遮遮掩掩瞧了一会儿才把注意力转向床上的尸体。他用两根手指掀起女尸身上的衣服,左看看右看看,又俯身拨了拨她脖子上的伤,走出房间大声支使同事去把住在这附近的克里医生找来,接着掏出手帕擦了擦手指上的血,回到房间上下打量着站在一旁镇定不语的西瑞尔。 “什么时候发现的尸体?” “昨天夜里,大概四个小时之前。” “她跟你什么关系?” “陌生人。” “陌生人怎么会在你床上?”瘦警察眼睛一瞪,显然不信西瑞尔的话。他从进来时就觉得这年轻人有问题,和死状如此凄惨的尸体一起待了这么久,见到警察还这么气定神闲,全然不见普通人的惊恐害怕。 西瑞尔被这警察理直气壮的逻辑说得一愣,叹了一口气,扼要复述了一遍昨晚的经历。当然,他隐去了菲利克斯这段,如若警察不问,他不会主动提起。 “所以,你把她抱上床的时候不知道她已经死了?”警察盯着西瑞尔的双眼中直白写着“可疑”一词,背着手走近他,咄咄逼人继续问道,“半夜一个女人敲门,扑进你怀里,你就顺势把人抱上了床,不觉得有失体面吗?” 这警察难缠得近乎可笑,西瑞尔强忍下嘲讽的冲动,维持着平和冷静的语气一字一字解释:“听见门外有人敲门时我不知是个女人,她倒在我怀里时已经没有意识。夜半天黑,我手里没有蜡烛不知她当时具体情况怎样,除了让她躺下我还能怎么做?”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说的都是实话?” “你有什么证据怀疑我。”西瑞尔被逼问得有些烦躁,适逢那高个警官带回了医生,抬头一看,竟是薇雅。 一大早被吵醒的薇雅?克里满脸不高兴,进屋时还打着哈欠揉了揉眼睛,全然不把这满地血和床上的尸体放在眼里。倒是看到与瘦警察针锋相对的西瑞尔,哈欠打到一半生生收住,她眨了眨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在一胖一瘦两个警察的催促下她这才把手里抓着的外套披上,又像个屠夫似的穿了一件皮围裙,拎着她的小箱子走到尸体旁,看看女尸的眼睛,捏着女尸的下巴扳过她的头,弯腰仔细检查颈侧的伤口。 “你不妨让这位绅士咬咬生肉,看他吃不吃得动。”薇雅一边验尸一边说,“女人的脖子是被利齿咬断的,死因是失血过多。你们上个月不也接了一具死因相同的尸体吗?后来怎么样了?没人认领吗?是不是偷偷拖去埋了,案子也就这样了结了?” 医生大胆而精准的猜测说得这边的瘦警察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嘴硬地狡辩了几句,却在医生讽刺意味明显的笑声里渐渐没了词。 “虽然这里一直流传着有吸血鬼出没的传说,这么多年我也……我也没见过,”医生说着哽了一下,或许是想起其实自己近几年里见过的吸血鬼比别人几辈子见过的加起来都多,她不甚在意地撇撇嘴,“不过你们走运了,我觉得这案子――包括上次的,都是吸血鬼干的。” 她边说边用手帕擦干净了手上的血,脱下皮围裙走到西瑞尔身边。 “你是吸血鬼吗?” 西瑞尔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她说着一拍手,突然拉着西瑞尔走到窗边,抓着他的手伸出窗外的阳光里,“我们都知道,吸血鬼害怕大蒜和十字架都是胡扯,但怕阳光是真的……” 两名警察的心都提到了嗓眼,紧张得怦怦直跳,那俊美绅士的手被拉入阳光之下,却无事发生。 “看来凶手另有他人。”薇雅耸耸肩,抬手拍了拍瘦警察,“吸血鬼,这可不容易,上次的加上这次的,大概又要拖两个月了吧。” 瘦警察被说得尴尬得直摸鼻子,薇雅趁他们不注意悄悄朝西瑞尔挤了挤眼睛,动手脱了外套说着要回家带孩子,这时从门外又探入一颗脑袋。 是旅馆的服务生。 “昨晚和这位先生一起的还有一位先生。”他说得吞吞吐吐,不安地看了西瑞尔一眼,“说要靠北面的房间。这样的房间只有傍晚才有阳光照入。” 薇雅那得意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她又悄悄瞪了西瑞尔一眼,好似责怪他怎么不早说菲利克斯也在。西瑞尔没理会她,只瞥了那服务生一眼,在瘦警察的逼问之下带他去了菲利克斯的房间。 薇雅自然也跟了过去。 前来开门的菲利克斯长发散乱,衬衫的扣子也扣得马虎,一副刚被人从睡梦中吵醒的样子。见一群人站在门外,他扬眉问西瑞尔怎么回事,年轻人还没来得及开口,那瘦小的警察就开口了:“有几句想问你,能跟我下楼一趟吗?” 站在他身后的薇雅拼命对菲利克斯挤眉弄眼,他却像没看见似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她前面这瘦小的男人身上。 “不能在这里问吗?” “我刚从都是血的房间里出来,你这里怪阴森的,不如下楼去谈吧。” “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朋友房间里多了一具尸体,医生说是吸血鬼咬死的。”瘦警察一边说一边观察菲利克斯,却实在无法从他淡漠的表情里看出任何破绽,“旅馆的服务生说你刻意要了一间几乎照不到阳光的房间。” 菲利克斯闻言不语,盯着男人静静看了几秒。男人被他看得只觉后背一阵发凉,却还不得不拉上自己身边壮硕的同事,装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仰着下巴 恋耽美 分卷阅读29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肯让步。 “等我换件衣服。” “不用了,很快的。”见他松口了,瘦警察反倒迟疑了,但他不愿放过这个机会,抓着菲利克斯的手便风风火火冲下楼。 西瑞尔见状,神色一凛大步跟了上去,猛地抓住了瘦警察。台阶下的男人仰头示威般看着他,得意洋洋。已走到楼梯拐角处的菲利克斯见一群人站在台阶上僵持不下,索性叫那胖警察与自己一同下了楼。 早晨的阳光正好,只是菲利克斯穿得不太体面。他站在旅馆门口朝外面看,抬手将散下的头发往脑后捋去。纷乱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他迈步跨出阴影站进了阳光里,回头问那瘦警察是不是这样就可以了。 “还是,你还有别的问题想问?” 阳光下的菲利克斯金发耀眼,颜色浅淡的眉因阳光刺目而微微皱起,白皙的皮肤在光芒之下泛着白瓷般柔和的光。这画面宛若一记重锤,狠狠锤在忧心忡忡赶来的西瑞尔心里,他愣在门边,看着阳光之下坦荡自若的菲利克斯,宛若目睹神迹降临。 他想象过这样的画面。就在离开切博里那天。他想象过菲利克斯脱下斗篷站在阳光下的样子,那势必会吸引众多人的视线。 有途经此地的人好奇地朝这边张望,因菲利克斯的容貌而惊叹。西瑞尔注意到了。 所以说是神迹。 见瘦警察一脸挫败不说话了,菲利克斯缓缓走回旅馆,撇下一句“容我换件衣服”,便从容上了楼。 “还有什么问题吗?” 直至菲利克斯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西瑞尔这才回过神,扭头冷睇向一旁的两个警察。那一高一矮的男人自知理亏,说着要把尸体带回警察局,便灰头土脸跟着上了楼。西瑞尔跟在后面,还不时能听见那胖警察抱怨瘦警察以及瘦警察色厉内荏的辩解声。他们抬着用床单裹起的尸体出了旅馆,唉声叹气怎么弄回警局。 而西瑞尔和薇雅径自去了菲利克斯的房间。 门还是虚掩着。 西瑞尔不打招呼地闯了进去,薇雅在门外看得咋舌,却也理直气壮地跟了进去。 刚才在阳光下气定神闲的吸血鬼此时正坐在椅子上喘息不止,桌上放着装红药丸的瓶子,而他□□在外的正腾起青烟,不断剥落破碎的皮肉。 “药效持续的时间太短了。”菲利克斯抬头对薇雅说道。 “老天,你先闭嘴吧。”薇雅狠狠瞪了他一眼,正欲从箱子里再拿些特效红药丸,却想起箱子还在西瑞尔房间。她匆忙转身想回去拿,一旁的西瑞尔却在简短的道谢过后示意她可以回去了。 “我们有契约在。”西瑞尔边说边走向菲利克斯,抬手解开了衬衫领口的扣子。 ☆、第33章 身后传来关门声, 西瑞尔已站定在菲利克斯身前。他倾身,拉低了领口露出脖子,一手扶在菲利克斯颈后,呢喃着“别忍了”。 脉搏跳动的声音浪潮般涌入耳中,以一种清晰可辨的节奏敲打着耳膜,菲利克斯低头喘息,西瑞尔的气味却跟随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扑面而来。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之下若隐若现, 他能看清血液在其中奔流的方向,血色渐染视线,他无力地张开嘴, 放弃了抵抗。 颈侧传来刺痛,西瑞尔的眉头一时皱得更紧,在他手掌之下的菲利克斯突然站起,一把拥住他的腰。两人倒上那张不大的床, 菲利克斯伏在他身上,嘴唇紧贴着皮肤吮吸, 湿润的舌头贪婪而细心地不肯放过任何一滴诱人的血液。 房间里静极。 阳光被整栋建筑阻隔在了另一侧。 他们沉陷于阴影中。 菲利克斯的呼吸在耳畔起伏,唇舌与尖牙缠绵地紧贴,西瑞尔一手搭在吸血鬼的腰上,不知是因为失血还是别的, 感觉一阵眩晕。 但他仍能嗅到菲利克斯的气味。那与人类的极为不同,浅淡得几乎不留痕迹,像夜月之下莹白冰凉的雪。他情不自禁拥住吸血鬼,任由吸血中的怪物放任本能和欲求膨胀, 任由那双从不曾温暖过的手抚摸他的耳垂与肩膀,任由它们施予暗示、施予蛊惑。 房间里静极了。 光被挡在窗帘之外。 他们沉陷于迷幻中。 菲利克斯的呼吸在他贪婪急切的渴饮中越来越急促,带着颤抖,让出于饥饿的吮吸变成了意义暧昧的吻。他亲吻西瑞尔的脖子,亲吻他的下巴,用带着血的舌头舔舐他干涩的嘴唇。散开的金发水一般铺散,落进西瑞尔眼中,青年挣扎,吸血鬼微微支起身体,用那双猫眼石般的绿眼睛凝视,茫然地眨了眨眼,忽然起身想避开。 西瑞尔抓住了他的手。 年轻人由下而上地回望,像昨夜在马车里那样坦荡荡地看进他眼中。 “菲利克斯……” 他低喃着这个名字,微微扬起下巴,像请求,又像骄纵的命令。菲利克斯收拾好了情绪,不发一言,好似拒绝,青年闭上眼睛,抬手抚上颈侧的伤,扯开嘴角说道:“这不是你们的伎俩吗?让猎物乖乖任你们摆布,给了血还不够还要陪你们耗到连□□都消磨光了才算完。”他说着睁开眼睛坐起,拉过菲利克斯吻了吻他的嘴唇,“怕到嘴的猎物不配合,尖牙里的毒液除了不让血凝固,不是还能催情吗?”他低头吻在菲利克斯的喉结上。 “你想忍,我不想。” 西瑞尔的眼神很认真,菲利克斯猜想那不会再是假的了。 那眼神不再让他想起死在自己怀中的弟弟,而是别的人。 年少时还会有自己仍是人类的错觉,遇上不畏惧自己的人高兴得恍惚以为上了天堂。他和他们一样对彼此毫无保留,做尽了情人之间能做的所有无关乎纯洁抑或羞耻下流的事。 他曾想尽一切办法弥合与他们之间的差异。 吸血鬼将灼烧的手盖在了青年眼睛上。 “闭上眼睛。” 他说。 两弧睫毛轻轻刮擦过掌心,痒得心头一颤。 强硬的青年又变得乖巧听话,抬起下巴任由吸血鬼亲吻他的脖子和肩膀,举起手臂任由他脱掉衣服,手指被含进嘴里时他想起五岁那年叔叔对他说过要经常修剪指甲。 房间里再也不安静了。 喘息声很克制,谁也没说话,床却一直耸动发出吱嘎声。冰凉的手撑在滚烫的胯骨间,灼热的手握在冰凉的脚踝上,火焰却皮肤接触的地方一路烧进脑中,颅骨里的脏器熔化成滚烫的岩浆,在起伏与震颤中翻滚流溢,而后在凝滞过后的漫长寂静中渐渐地又凝聚成形体。 西瑞尔睁开眼睛时菲利克斯正从他身上起身,脚踝上浮起鲜红指痕,宛若囚徒的脚镣。他们之间交换了无声的眼神,他看见菲利克斯腿间黏着星点液体,心中一动,刚起身,菲利克斯已经套上了裤子与衬衫,扬手将钻进衣领里的金发拉了出来。 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西瑞尔蹙眉。 他以为自己会从中得到满足――有那么一刻确实如此,可现在却感到虚无。菲利克斯身上的灼伤在愈合,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一切都应该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应该如此。他见穿好衣服的菲利克斯走过来,下巴被捏住,吸血鬼俯身亲吻舔舐着颈侧的咬伤,细心而温柔,在意识到他只是在帮自己加速伤口愈合,青年无力地闭上眼睛,只觉得怦然跳动的一颗心被压上了整条山脉。 他在穿衣服时菲利克斯递过腰带,这时吸血鬼也终于再次开口了。 “那些药品是谁给你的,薇雅吗?” 将搭扣扣好,西瑞尔正了正挂在腰带上的那些分格小包,之后才抬眼看向菲利克斯:“什么药品?” “我喝掉了一瓶抑制液,功效书上说可以抑制阳光对吸血鬼的侵蚀作用。” 从西瑞尔那里拿走了腰带与手杖之后他就立刻回房了,那些小包里的新药是意外发现的,看到有吸血鬼专用药他才费心多看了两眼功效书,听见楼下的警察说要上来见见他,时间急迫,他便喝了其中一瓶抑制液。 原来不是抑制,只是延迟。延迟过后皮肤遭到的侵蚀更加严重了,看来又是实际功能并不怎么样的半成品。 听了菲利克斯的话,西瑞尔这才想起从昨晚到现在,他都没好好研究过薇雅给的新药。打开小包他一样一样掏出那些小瓶小罐,潦草浏览了贴在瓶身的功效书。 “说是新研发出来的,看来是打算在我们身上做实验了。”西瑞尔将它们重新收回口袋里,套上外套,拿起手杖又说道,“出了事,大概兄弟会也有指令下达。不过既然我们遇上了,就不劳其他人费心了。你先休息吧,我去一趟分部,有什么线索晚上回来再谈。” 他说完,也不等菲利克斯回应就离开了。谁知刚到楼梯口,披着斗篷的菲利克斯就从身后追了上来。 “一起去吧。” 西瑞尔盯着菲利克斯看了许久,终于还是没有拒绝。 他们在旅馆门口雇了一辆马车,刚上去,就听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两人没回头就听出了是薇雅。红发的女人拎着小箱气喘吁吁追过来,在跳下马车的西瑞尔的帮助下上了车,不客气地坐到了菲利克斯对面。 “要不是我心血来潮往窗外看,都不知道你们居然不打招呼就要走!”薇雅一边说一边抱怨地瞪了菲利克斯一眼,但表情里全然不见任何愤怒之色。 “怎么不先回家?”上了车的西瑞尔关了门,视线在菲利克斯与薇雅之间转了两圈,最后还是坐到了菲利克斯身边。 “等着你解释契约的事呢。等了这么久,差点睡着了。”薇雅轻哼一声。她猜到这两人大概是要做些特别的事了,对这个没什么兴趣,只是心痒痒地想知道有关契约的一切,“房间里都是血,要不是我,怕是等你们回来了也没人去收拾。” 听薇雅提起契约,西瑞尔忽然想起一件事。 “你是不是从没给过菲利克斯酬劳?我是说钱。” 被这么一说,薇雅噘嘴嘟囔了两句,伸出手指尴尬地挠了挠脸,试图用契约蒙混过去。 “人手不够,菲利克斯又欠了我人情,我当然要先考虑自己的立场。老大也没有额外给过我酬劳呢!”想起这件事薇雅就火冒三丈,她辛辛苦苦采集各种药草、待在实验室里和各种化学品打交道,结果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的酬劳也是一分钱没涨过。每次她提出是不是能多拿点报酬,老大就一纸契约按在她脸上。 少不经事,为了混进兄弟会研究感兴趣的非人生物,她满口答应了愿意用降低酬劳的方式随时阅览那些关于非人生物研究的书籍和珍贵手稿。 好在和菲利克斯签订契约时她已经精明了不少。 “给你们的那些药品和补给,要是放去一般的街头药店里出售,我早就是大陆第一女富翁了!住在比王宫还大的庄园里,身边八十个女仆环伺,每天喝茶、看戏、听歌剧,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想什么时候起床就什么时候起床,还用得着一大早被不识趣的警察拉去验尸吗 恋耽美 分卷阅读30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薇雅在一番妄想之后越说越生气,最后竟气鼓鼓地抱着小箱子不肯再说话了。 女医生的思路向来跳脱,菲利克斯和西瑞尔早已领教过,此刻见她自说自话地居然生起气来,西瑞尔也只好尴尬地沉默下去。 马车将薇雅送回了家。车夫打开车门,正要扶她下车,一个年轻男人却迎了上来,直接将她抱下了车。不明就里的西瑞尔起身就要下车,菲利克斯一把拦住,说那是薇雅的丈夫,也是兄弟会里的执行者。 “是个人类。” 这样的解释让西瑞尔放下心来,他关上车门,很自然地坐到了菲利克斯对面的那一侧。 ☆、第34章 马车在一座新哥特式建筑外停下, 车夫盯着门外那块写着“新古代生物研究学会”的牌子看了好一会儿,在西瑞尔上前付钱时困惑地问道:“什么叫新古代生物?”青年不好直说这里就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地方,瞥了一眼那夸张的牌子,随口解释说就是研究最近在西海岸挖出的巨大骨架的新兴学会。 车夫点点头,想起报纸上也报道过那些骨架,说研究者认为那是一群大概有两人高的古代巨型蜥蜴。 实际大陆各处的分部所打的旗号都不尽相同,生物研究学会比较才常见, 还有药学家联合会、炼金术研学会、甚至机械研发所,当年那群命名人的心思已经无法揣度了,而今最大的好处大概就是能以看似高深的名头唬住周围的普通人, 以防总有好奇的人前来一探究竟。 听布雷老师说这个分部现在的负责人是一头龙,也是分部中资历最老的执行者。为此布雷老师还特地帮他准备了一件送给龙的礼物。 两人从半敞的铁门走入花团锦簇的庭院,绕过中央的喷泉,沿着石板铺就的小径走入学会建筑群最前面的那幢建筑。与外面的阳光明媚不同, 建筑里光线幽暗,堆放在四角的巨大冰块散发着稀薄的乳白色雾气, 使得屋内凉爽宜人。 这是一座空屋,全无摆设,更遑论有人了。 菲利克斯对发愣的西瑞尔淡淡说道“跟我来”,便领着他穿过幽长曲折的走廊走入另一幢建筑。同样幽暗, 同样凉爽,这幢建筑的屋顶相较前一幢更高,弧形的穹顶上画着繁复精美的壁画。建筑两侧各有两架旋梯,沿旋梯走上二楼, 不算宽阔的过道一侧是堆满了各种书籍档案与手稿的书架,另一侧是栏杆。西瑞尔扶着栏杆朝楼下看去,这才发现原来一楼的地面有不同颜色的地砖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图案,那正是兄弟会的纹章。 每四个书架之间就会有一扇门,依据经验,西瑞尔猜测那些可能是药剂师们的实验室,或是研究学者们的办公室,除非收到命令或是特殊要求,执行者、观察着乃至行刑者平时都不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一路走到这过道尽头,菲利克斯转身进了旁边的一扇门,西瑞尔跟进去后才发现居然又是旋梯。他们拾级而上,通过开在砖墙上的小窗,随着高度的攀升,视野越来越开阔,不仅是这座小城,甚至连穆勒伯爵府邸所在的城市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如果这建筑再高一些,说不定能看见西面的海。 旋梯尽头又连着漫长走道,西瑞尔边走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送给龙的礼物。菲利克斯带他走到一扇门前,伸手推开门,猛烈的光芒扑面而来,早有准备的吸血鬼拉起斗篷掩住双眼,抬手将毫无防备的西瑞尔往自己身后拨了拨。 与光芒一同扑来的还有风,两人的衣摆被吹得猎猎作响,西瑞尔从菲利克斯身后走出,拢了拢被吹乱的头发,昂首走入这个只有三面墙的房间。 一个背影正站在光里,高大得像神话里的巨人族。大概是听见推门声,他回过头,瞪着火一般的红眼睛盯着西瑞尔和菲利克斯,半晌,忽然露出爽朗和善的笑容。 “你就是布雷的学生?”他说着,伸出手给了西瑞尔一个热情洋溢的拥抱,见菲利克斯还站在门外,便想过去也给他一个拥抱,却被吸血鬼冷淡地避开。西瑞尔注意到他一只手是人类的手,手指上戴满了各种镶嵌着宝石的戒指,而另一只手却是生着红色鳞片与坚硬指甲的爪子――像龙的爪子。心中猜想这大概就是那头龙了,便将事先准备好的礼物递了过去。 男人拆开盒子,发现是一枚纯金的戒指,笑容愈发灿烂,迫不及待拿出戴了起来。 看来龙钟爱黄金的传说是真的。 “我是西瑞尔?穆勒,来此的事由布雷老师应该通过书信向您详细说明过……” “唔,既然是特殊情况,今后你就和菲利克斯一起行动吧,”男人不等西瑞尔把话说完便径自做了决定,他从一旁的桌上拿起一只发条萤火虫,“听说西大街又有吸血鬼出没,一个月前那个案子警察没破,我们也没找到凶手,怪让人不舒服的……这次就麻烦你们调查了。” 西瑞尔闻言,回头看了看门边的菲利克斯。 看来男人还不知道正是他们遭遇了吸血鬼。 西瑞尔简述了昨晚的经历,男人听得眼睛都瞪圆了。他一面孩子气地抱怨那帮警察确实没能力又爱找麻烦,一面又担心地朝菲利克斯看去――西瑞尔自然又隐去了警察离开后发生的种种。 菲利克斯早就习惯这位龙先生少年般的赤诚和脾气,在他上前来为自己检查伤口之前便开口申明伤口已经无碍。 察觉到自己的热情被拒,男人委屈地垂下眉毛和肩膀。明明是巨人一样的高大男性,西瑞尔却有种站在自己身边的是一条幼犬的错觉。怪脾气的非人生物他见过不少,不是狂傲就是孤僻,像男人这样喜怒由心、情绪都写在脸上的倒十分少见。 男人用戴满戒指的手按了按眉心,说了些诸如“辛苦你们”之类的话,又过去想拥抱西瑞尔。西瑞尔向来不爱与陌生人有过多肢体接触,见男人张开手臂又迎了过来,下意识后退避开。红眼睛的龙先生一时愣住,没过片刻,脸上的表情更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压低的眉几乎要盖住眼睫。 “案子我们会尽快调查,如果遇到凶手,菲利克斯是执行者,有权在上报前自行决定是否清除。”面对男人的哀怨无辜,西瑞尔无动于衷。兄弟会的规则他烂熟于心,离开前向这里的负责人重申了他们的权利。龙先生轻哼了两声,失落地转身,抬头远眺,像此时已不在意他们的去留。 直到很多年以后,西瑞尔才从薇雅口中得知,这位龙先生一直在那只有三面墙的房间里远眺着西边广阔的海,因为他的爱人就沉睡在那片海域之下。 离开分部后西瑞尔没有立刻回旅馆,他担心地看看身边的菲利克斯,吸血鬼一言不发地跟着他,不问去处,俨然一副信任他的模样。这让西瑞尔一直揪紧的心终于放松了些,他摸了摸腰间的口袋,低头确认带出的药品和补给品是否足够。 他不是专职的调查者,所有的经验仅来自其他调查者的报告与口头传授。警察局当然是最直接有效的情报来源机构之一,如果能从警察口中骗出一点情报,他们的调查工作也会轻松很多。但这个方法显然不适用于目前的情况,他们再乔装假扮成记者套话也会被早上那两名警察识破,白费力气。 西瑞尔带着菲利克斯走进一家酒馆。 现在时间尚早,工人们在工厂里,匠人们在铺子里,酒馆里冷冷清清。蓄着小胡子的老板叼着烟斗擦着杯子,见有客人来了,放下手里的抹布,不冷不热地询问他们要点什么。 西瑞尔是不喝酒的人。他捡了角落的一桌坐下,环顾整个酒馆,正襟危坐地要了一杯在大学里甚是流行的卡夫农。 “我们这里不卖那种给毛头小子喝的假酒。”小胡子老板叼着烟斗说得含混不清,言语里充满对卡夫农的鄙夷,连看西瑞尔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轻蔑。 本是冷脸端坐的西瑞尔被老板这句话说得不由自主红了脸,一旁的菲利克斯刚拉下披在头顶的头蓬,头发都没来得及整理好,没忍住轻笑出声。 “两杯黑雪克。”他没问西瑞尔的意见便径自替他改了主意。 “这才像样。”老板嘟囔着起身,倒了两杯黑雪克端过来,见西瑞尔和菲利克斯是生面孔,又哼哼着问了一句,“外乡人?” “我们是切博里日报地理版的记者。”西瑞尔立刻又端出他那套说辞,哄骗老板说自己和同事正在为接下来的游记做准备。 切博里是首都之外的第二大城市,听说眼前两个年轻人是切博里日报的记者,小胡子老板看他们的眼神顿时就变了。他立刻藏起了刚才的轻蔑,又倒了一杯黑雪克,拉开椅子坐到他们身边,前前后后问了不少有关切博里的问题,自然,也少不了那最著名的黑色马车夫的传说。 西瑞尔只去过一次切博里,面对老板的问题,他却对答如流,一半靠书里看来的知识,另一半则是靠他似模似样的胡编乱造。他的话很少,语气淡然,虽说是撒谎,谎言却说得从容不迫,居然也骗过了虽然精明却一辈子没出过城的酒馆老板。一旁的菲利克斯边喝边听,配合地不去拆穿。 生意冷清,本就百无聊赖的老板难得遇上这么一个知识渊博又彬彬有礼的年轻绅士,他不觉多喝了两杯,原本略显冷硬的脸上渐渐也有了热络的笑容。他往西瑞尔那边挪了挪凳子,西瑞尔微微皱起眉头,小心移开自己的胳膊不让老板碰到自己,是时,坐在他对面的菲利克斯突然开口问道:“你这里离格林旅馆很近,听说昨晚那里发生了命案,是真的吗?” ☆、第35章 听人提起命案, 酒馆老板举起酒杯又往嘴里猛灌了一口。 “是啊,命案――你们记者就对这个感兴趣吧?像我们这种小城,早上九点发生的事,到十点半就传遍全城啦!”他说着嘿嘿一笑,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摇了摇,故作神秘地说道,“说来也奇怪, 上个月我们城里也发生了一桩命案,听说人也是死在旅馆里的。都是外乡人……”说到这里,老板突然顿住, 担忧地看看眼前这两位年轻的英俊绅士,不无担心地嘱咐道,“两位小心啊……” “尸体也是在格林旅馆发现的吗?” “噢,我想想……对对对, 似乎也是那个旅馆!”老板一拍大腿语出惊人,倒吸了一口气, 他不由猜测道,“难道那旅馆里住着个喜好杀人的怪人?要不然就是――噢,老天,要不然那杀人凶手就是老格林!” 老格林就是那旅馆的老板, 如今快六十岁了,昨晚入住时西瑞尔和菲利克斯都见过,是不是吸血鬼一眼就能辨出。这小胡子老板不靠谱的猜测令西瑞尔暗自叹了一口气,与菲利克斯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掏出几个铜板扔给老板,二人又在正午时折回了旅馆。 满是血的房间终于被收拾一新,西瑞尔一边思考着这旅馆究竟有何与众不同,一边想将手杖与行李箱放到一起,待他找 恋耽美 分卷阅读31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房间这才想起手杖还在菲利克斯房里。上了楼,敲了几次门却无人应门。就算现在正是菲利克斯休息的时刻,却也不至于熟睡至听不见敲门声。西瑞尔又敲了几下,依旧无人应答,他急忙下楼软磨硬泡找老板要到了房间的备用钥匙,打开门,却发现菲利克斯根本不在房里。 房间的窗户大开着,风吹起窗帘,像淑女们手中扬起的丝绸手帕。床被收拾得干净整齐,就像菲利克斯回来后斗篷都没脱就立刻由窗户钻了出去。 和菲利克斯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他的脾性西瑞尔很熟悉了,但凡如此一言不发地悄然离开,其中必有重要事由。来不及多做思考,西瑞尔抓起手杖冲下了楼,待走出旅馆,刺目的阳光猛兽般袭来,他这才察觉自己对菲利克斯近年来的生活一无所知,即便要找也毫无头绪。 雇了一辆马车,去了薇雅家、又赶去了分部,甚至去了他再也不想踏足的风月街,可哪里都没有菲利克斯的身影。现在正是阳光最猛烈的时刻,菲利克斯身上只有一件斗篷,如果不慎被人掀走……西瑞尔狠狠皱眉,一时又急又怒。 马夫坐在马车上,拉着缰绳以询问催促,他默默掏出几个铜板递过去,走进路旁建筑的阴影里,顺着街道一路走一路思考。 陡然间,他想起昨夜为那女尸检查伤口时发现的几道抓痕,当时因为情绪过于浮躁,一些出于直觉的想法只是一闪而过,他没有认真抓住,现在细细一想,竟觉得那些抓痕组合起来像两个字母。 巧合吗?还是错觉? 一个月前的命案也是吸血鬼所为,如果两起都是同一个吸血鬼干的,说不定那具尸体上会有什么线索――假使那具尸体上也有那种类似字母的抓痕,就能断定那确实是凶手的故意为之。 西瑞尔懊丧叹息。 薇雅猜测那具尸体早已下葬,看警察们的反应也知道她猜对了。就算他能冒着大不韪悄悄掘开坟墓拖出尸体,照现在的温度,那尸体也腐烂得差不多了,大概看不出什么抓痕了。 西瑞尔决定再回一趟分部。 分部之间会共享所有的资料,孤本与手稿也会用手抄的方式邮寄,以确保每个兄弟会的成员能得到相同的资料与信息。假如那吸血鬼也在兄弟会的追捕名单上,说不定档案管理师会对那个抓痕印记有印象。 他以最快的速度赶了回去,小跑着穿过石板小径与空空如也的第一幢建筑,沿着走廊一刻不停地跑入有着高高穹顶的主建筑,上了楼,喘息着在过道里伸长了脖子辨认搁在每个书架上的分类标签。 走运的是,恰好有一个档案管理师正在整理新到的资料,西瑞尔走过去,戴着手套的中年女人坐在梯子上居高临下的俯视他,一边将手边的大部头塞进书架,一边用极快的语速询问他要找什么资料。 “我今天发现了一具被吸血鬼袭击致死的尸体,伤口下面有几道抓痕,组合起来看着像两个字母,我想知道……” “字母?确定吗?” 在得到肯定答案之后,女人麻利地把大部头塞进了两本大部头之间,接着跳下梯子推着它来到另一个书架前,动作迅速地爬上去从书架最上层那一格里抽出一本老旧的手工装订的书。书页是羊皮纸,边缘磨损得厉害,每一页的内容有文字也有图,明显不是印刷品。 女人抱着书下了梯子,不顾飞扬的灰尘飞快翻动。 “那抓痕是这样的吗?”她翻到一页停下,抬手递到西瑞尔面前,“没戴手套不要碰书,站在那里看着就行了。” 建筑里光线不算充足,加之书本老旧,上面的内容模糊不清,西瑞尔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会儿。 “就是这个。” “吸血鬼eg,追捕历史一百五十年,狡猾残忍,至今仍逍遥法外……居然又出现了。”管理师对这个名字早已烂熟于心,在她还是学徒时,师父就告诉过她,以兄弟会今天的规模,很难再有追捕不到的人类或是怪物了,而eg就是其中之一,“每隔三十年左右它都会出现,半年后销声匿迹。其实我们都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甚至是男是女也不清楚,eg就是抓痕组成的字母,我们就用这个做了它的代号。” 吸血鬼eg,活在羊皮书里的噩梦。 档案管理师的表情另本就焦急的西瑞尔脸色一沉,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菲利克斯知道这个吸血鬼吗?”强撑着冷静,西瑞尔继续问道。 “菲利克斯?”管理师闻言沉思,“我……不这么认为。虽然他也是吸血鬼,但就像你作为人类不可能认识所有人类一样,他也不一定认识这个eg,况且他来得迟,eg消失很多年了,我们也有好多年没提起过它了。事实上我们的执行者基本不会碰这些书架上的任何一本书或者册子,下达指令时我们都有具体的画像,对方藏匿的巢穴我们也会事先调查清楚,他们确实没必要花时间来看这个。” 话虽如此,西瑞尔却直觉菲利克斯一定认识这个eg,退一万步讲,至少也是有所耳闻的。他回忆着命案发生后菲利克斯的种种表现,总觉得无功而返懊丧不已的菲利克斯十分反常。 “除了这些,再没有别的关于eg的资料了吗?” “再就只有它每次出现的地点记录了。” 管理师说着又爬上梯子从书架上拿下另一本满是灰尘的笔记本。西瑞尔索要了一对手套戴上,急切又不失小心地翻阅着这些手写的时间地点记录,发现eg曾多次出现在多玛河附近的一个小村庄里。 “曾经没人去那个村庄调查过吗?” “去了,都无功而返。说是也没查到什么异常。” 从这里乘火车的话,去那个村庄最快也要一天半――火车去不到那么小的村庄,只能到附近的车站,再雇马车过去。 西瑞尔决定先等。过了今晚,如果那之前菲利克斯回来了,他自然也就不用去了,但如果菲利克斯没有回来―― 青年向管理师道谢,回到旅馆时天已经黑了,他草草吃了些东西,拿出纸笔写了两张内容一样的字条,一张放在自己的房间,一张放在菲利克斯的床上。他在菲利克斯的房间里等到半夜,不小心睡着了,醒来时天已经亮了,而菲利克斯还没回来。 换了衣服,往口袋里最大限度地塞进了各种药品、应急的化学品和薇雅给的各种补给品,他披上晨礼服戴上礼帽,抓起手杖便下了楼。又预付了一周的房费,交待老板不用打扫他和菲利克斯的房间,西瑞尔雇了一辆马车催促车夫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火车站。 每天有两班火车去往那座多玛河畔的小城,西瑞尔在五内俱焚的焦急中等待了两个小时,牙龈几乎要在他长时间的紧咬牙关中出血。火车上出奇拥挤,每张椅子上都坐满了人,他将帽子拿在手中随意坐在了靠近车门的一张椅子上,随后身边的空位便迅速被另一个男人占据。陌生的人们在漫长旅途中有一句没一句地交谈着,他抓着手中的帽子不发一言,身旁的男人三五不时凑过来与他搭话,询问他要去哪儿,在最后一次的搭讪中他阴沉地瞥了男人一眼,尴尬的搭话终于在此结束。 火车晚点,到站时已是深夜,他立刻雇了一辆马车马不停蹄地赶路,赶到目的地时天边已经透出一线光亮。启明星在东方的天空闪烁,他走下马车,一脚踏入这座宁静恬淡尚在睡梦中的村庄。 ☆、第36章 黎明时分的风习习而来, 吹动繁茂的树叶,西瑞尔在沙沙的轻响中朝村庄中央走去。普遍而言,村落中央都会有水井,这里不如城镇富裕,几乎没有任何先进的供水系统,西瑞尔知道再过一会儿就会有人去水井取水了。 第一个来取水的村民是个结实的中年男人,额头与眼角的皱纹沟壑般深邃, 身上是乡下人朴素舒适的打扮。村落很小,村民们世世代代居住在此,出去的人少, 也几乎不会有外乡人来。他提着水桶朝井旁的外乡人看,对方一身考究的衣饰叫他有些无措,抓抓头发,他移开了过于直接的视线, 闷不做声地将桶挂在了摇杆的挂钩上。 西瑞尔等男人打了水才终于走上前问好,男人礼貌却窘迫地回应, 说话的口音很重,西瑞尔听得有些吃力。他询问最近有没有外乡人来过这里,譬如披着黑色斗篷的男人。对方困惑地歪着头,称最近来这里的外乡人只有他一个。年轻人看进男人的眼睛, 几近审视。这让那人更加窘迫了,他低下头,提起水桶转身就走。 西瑞尔没有追上去。 男人不像在撒谎。 青年站在水井旁又等了一会儿,陆陆续续问过几个人, 都说没见过什么外乡人。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里都有藏不住的好奇,仿佛他们这辈子就没见过几个外来者。藏在树枝间的金翅雀在晨光中欢叫了,前来取水的人越来越多,西瑞尔自知守在这里也得不到答案,迈开步伐正想去别处寻找线索,忽然听见自不远处传来了沉闷的钟声。 钟声很快传遍在哼歌村庄,村民们闻声纷纷走出家门,带着满脸困惑朝钟声响起的地方聚集。西瑞尔驻足思忖了两秒,转头也跟了过去。 村里的治安官是个矮胖的乡绅,带着土气的礼帽,穿着土气的晨礼服,腆着肚子站在那里,像个黑色的不倒翁。他站在钟下环顾前来的乡里,面色凝重地宣布村里又有人失踪了。 “这次不见的是玛姬和吉芬姐弟,屋子里有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治安官的一番话惹得村民之间一阵骚动,不少人低声议论着,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惊恐的表情,无数只眼珠在眼眶中左右滑动,悄悄窥伺身边的人,仿佛每个人都有可能是这场血腥阴谋的主谋。 站在人群之外的西瑞尔注意到那乡绅的措辞,得知这并不是近期来的第一桩失踪案。 可能真的与eg有关。 eg很有可能还在这附近伺机而动。 但菲利克斯的行踪西瑞尔依然不能判定。 他趁人们议论纷纷之时悄悄绕到一排房屋后面,村落不大,常住的不过几十户人家,就算靠最蠢的办法一户户地查也能马上找出玛姬和吉芬的家。 纵使心中再担心菲利克斯,既然来了,西瑞尔决定还是先找到eg。他坚信eg身上一定有能找到菲利克斯的线索。 他花了点时间,终于在一幢房子的门上发现了几个血手印。门半敞着,他拉低了帽檐闪身入内,双手握着手杖,一副随时都能抽刀作战的架势。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客厅不大,两旁的两个房间更是小得转身就能撞到墙。地面上,一行血迹清晰可辨,横贯客厅,从一边的房间进入到了另一边。而后又有一行血迹从东边的房间里出来,一路延伸到门外。 西瑞尔折返出门,跟着断断续续的血印一路追到了多玛河畔。途中血印突然截断了好长一段路,又正好遇上三岔路口,他绕了点路,好在最后终于又发现了新的血迹。 此刻呈现在他面前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32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不仅有阳光下波光粼粼的多玛河,不仅有芦苇有水鸟,更有一片被石块围起的十字架木桩――是一大片坟场。那些木桩立得杂乱无章,有些坟墓挨得很近,有的又分开得很远。坟场所占的面积很大,依多玛河的流向在河边延伸出一条漫长的灰带,西瑞尔甚至怀疑这里可能还埋着上百年前亡故之人的尸体。整片坟场几乎找不出一丛野草,而地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草灰,拱卫着木桩的石块底部大都漆黑,看来是时常有人来这里放火除草。 血迹到这里就消失了。 西瑞尔走入坟场,看见几只乌鸦停在同一根木桩上。它们不时低头用坚硬的喙梳理着羽毛,见有人走近,便扑棱着黑色的翅膀鸣叫着飞上天空。 坟场里有乌鸦并不新鲜,它们循着死尸的气味而来。坟场对这群食腐的鸟类而言,就如散发着新鲜肉腥味的屠宰场。 怪的是所有的乌鸦都停在同一根木桩上。 西瑞尔走上去,发现那木桩后的土似乎有被翻动的痕迹,黑色的草木灰不是铺在最上而是与泥土伴在一起,而土里的草籽也被翻了上来,有些已经发了芽,露出几茬刚刚冒头的绿色。 四下里正无人。 西瑞尔脱下晨礼服扔到一边,挽起袖子从木桩旁捡起一块楔形的石头俯身刨开泥土,不一会儿石块便凿到硬物,发出沉闷声响。他丢开石头用手扒开泥土,是棺木没错,可通常故人下葬时棺材不会埋得这么浅。 桃心木的棺材上着赭色的漆,看得出有些年头了,西瑞尔半跪在坑旁伸手抚摸,总觉得有一丝怪异。他又细细盯着看了一会儿,手指拂过棺盖边缘,脸色突然一变,随手拿起手边的手杖,毫不费力就撬开了棺材――棺材没有钉上,棺盖下还留有一丝缝隙。 抬起棺盖,西瑞尔这才发现这棺材里是没有尸体的,底部被整个锯开,下面连着黑洞洞的地窖。藏在坟场棺材下的地窖本身就够引人疑窦了,刚才停在木桩上的几只乌鸦更是暗示了其中可能暗藏玄机。西瑞尔抬头又往四周看了看,确认近旁无人,便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被封得严严实实的浓硫酸,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抽出一根裹着糖的细长木棍,将带糖的那头迅速在浓硫酸里蘸了一下拿出,火苗腾起在木棍顶端,他一手盖紧浓硫酸的瓶子,抓着手杖小心下到了地窖里。 地下的空间比他想象中的更幽深宽阔,照明用的木棍没一会儿就要燃尽了,他不得不又掏出一根点燃,左右递送着,试图从这漆黑的空间里找出能够照明的东西。蓦地,他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稳住身体之后他举火弯腰,发现是一小截蜡烛,他立刻捡起来点燃,又顺利地在墙根捡到烛台。蜡烛与黄铜的烛台上都有几道凌乱的抓痕,烛台一边还有磕碰的痕迹,他怀疑它们是被人扔到这里来的。 西瑞尔一手举持烛台,一手握着手杖,警敏谨慎地朝地窖深处走去。密闭的空间里弥漫着一股发霉的气味,他不适的皱眉,却发现越往深处便越是能闻到一股不祥的血腥味。那气味太浓烈了,年轻人的眉头越皱越紧,暗自希望菲利克斯最好别在这里。 正想着,只见一道瘦小的身影自黑暗中突然窜出,小兽般径自扑了过来,目标直取他的咽喉。西瑞尔下意识举起手杖格挡,剧痛自手臂传来,那黑影扑咬咽喉失败,居然转头咬住了他的胳膊。他移火靠近,跃动的火光照亮了攻击者的脸,那苍白人影在光里瑟缩了一下,西瑞尔趁机抬脚踢开,对方尖锐的牙齿险些撕下了他的皮肉。 是个姑娘,十八九岁的样子,但根据她刚才攻击的姿态以及她的牙齿,西瑞尔怀疑她可能不是人类――或者她不再是人类了。对方在一阵短暂喘息过后立刻又扑了过来,这一次,目标依旧是西瑞尔的咽喉。青年急忙扔开手杖,强忍疼痛从最外侧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一指掀开瓶盖朝对方的眼睛泼去。 凄厉的尖叫声蓦地在这死寂的地窖中炸开。剧毒侵蚀着那姑娘的双眼,灼烧着眼周的肌肤,她倒地惨叫,刚用手捂住眼睛,沾染了□□的掌心顷刻间便也跟着被侵蚀掉了皮肉。丧失了视觉的她在剧痛中哀嚎发狂,凭着嗅觉癫了似的冲向西瑞尔。西瑞尔矮身躲过第一击,顺势抽出手杖中的银刀,一刀刺穿了对方的小腿。 血顺着手臂由手指滑向刀身,西瑞尔举着烛台在剧痛中站定,喘着粗气看向拖着瘸腿痛得倒地打滚的――怪物。但他没有立刻了结她,只是一脚踢在她颈后。她晕了过去。 顾不上手臂上的伤,也顾不上还扔在地上的鞘子,西瑞尔加快速度朝更深处走去,不料还未走出多远便又听见一阵响动。他也顾不上隐藏行迹,端着烛台飞奔而去,却见披头散发的菲利克斯摊开手臂,左右手腕上各被一柄银刀插着钉在了身后的十字木桩上,头颅虚弱地垂下,似乎已经晕过去了。他身上攀着两具躯体,正一左一右咬着他的脖子吸血。而他的脚边,赫然躺着一具女人的身体,双眼大张,脖子被咬得血肉模糊,已经死了。 ☆、第37章 万般情绪在胸中翻江倒海, 而此时的西瑞尔脑中却只有一个念头――立刻带走菲利克斯! 他提刀冲上去,索性扔开手中的蜡烛,一手揪住其中一个吸血鬼的头发将他从菲利克斯身边扯开,又抬脚踢开了另一个。太暗了,他看不清菲利克斯此时的样子,只能听见浅短微弱的呼吸。手握住刀柄时迟疑过,拔刀势必会带来失血, 可如若不这么做,就没办法带走菲利克斯。 犹豫的当口,身边蓦地又传来低沉粗重的喘息声, 吸血鬼们围了上来,齐齐扑向他。手中的银刀刺穿了其中一个,却没能避开另一个,剧痛自颈侧传来, 他宛如被野兽咬住脖子,凝滞的记忆蓦地回溯到十八年前, 第一次被菲利克斯咬伤时似乎也是如此,疼得以为生命将就此终结。 西瑞尔忍着剧痛挣扎着揪住吸血鬼的头发,拼尽全身的力气举刀割开了对方的喉咙。冰凉的血宛若泉水般自咽喉喷出,溅了西瑞尔满脸。他在这腥味浓郁的血雨中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死死抓着吸血鬼的头发将它从自己身上扯下,还没来得及起身,另一个身受重伤的跟着就扑了过来。 西瑞尔狼狈地在地上滚过一圈避开怪物的尖牙厉爪,顾不上颈侧的伤, 急忙爬起来迎上去照着怪物的背心里刺了下去。怪物陡然爆发出尖锐的惨叫,还带着一丝颤抖的哭腔。西瑞尔走上去踩住怪物的脖子,抽出刀正要斩断它的咽喉,却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微弱的低吟。 是菲利克斯醒了。 “是我。” 颈侧的伤仍源源不断向外淌着血,西瑞尔感到一阵眩晕,他甩甩头,在黑暗中踉跄着摸索到菲利克斯身边,不再犹豫,一把抽出那两把银刀,只听菲利克斯发出克制的轻哼声,下一秒,那冰凉的身体便倒进了他怀里。 菲利克斯受伤的样子,西瑞尔从小到大见过无数次,最严重的那次是菲利克斯腹上被插了一把银刀,最骇人的那次是赫肯叔叔发了狂地举刀想杀了他。然而没有哪一次让菲利克斯如此虚弱过,西瑞尔紧紧抱住怀中的躯体,下意识数着他的呼吸,一颗心好似被套进绞刑架高高悬起,倘若这呼吸突然中断,他便也跟着被宣判死刑。 前所未有的恐惧如噩梦般涌来。疼痛从颈侧的伤口开始,跃动着,灼烧着,顺着血管与肌肉向四肢蔓延。可现在西瑞尔已经顾不上了,他顾不上疼痛,顾不上眩晕,顾不上自己流失的血与气力,只是下意识抱起菲利克斯,拼尽自己最后的力气飞快地朝地窖出口奔去。 怪物们都还活着,必须立刻带菲利克斯去安全的地方。 怀中的躯体伸出手臂抱住了他的脖子,嘴唇贴在了他的伤口上,不知餍足地吸食着他的血。这反倒让他稍稍安下心来,他知道只要自己还活着,只要自己还有血在,菲利克斯暂时就不会有事。 他带着菲利克斯来到地窖入口处,阳光在地面投射出一个棺材形状的光块。他想先出去捡回自己的晨礼服给菲利克斯盖住脖子和脸,菲利克斯却一直勾着他的脖子不肯放手,嘴唇黏在他的伤口上就没离开过。 “我们先离开这里。”他说,语气不自觉地带着诱哄,吸血鬼却置若罔闻。无奈之下,他只好抱着菲利克斯坐进避开阳光的角落里。 菲利克斯跨坐在西瑞尔腿上,带血的手搭在他肩上,歪着头从他颈上的伤口中汲取血液。此时的他不知时间几何,忘却自己身处何处,只能隐隐约约分辨出抱着自己的人是西瑞尔,他知道自己安全,知道自己不能继续贪婪下去,却又晕晕乎乎地忘却一切,只想做一条在血泉中打滚撒欢的蛇。 人类的体温太烫,像阳光,可他就像扑火的蛾虫,经不住如此的诱惑。 他咬住西瑞尔的脖子。 人类的躯体在颤抖。 他听见愈来愈急促的喘息。 带血的手自肩膀滑落,手指上的血污弄脏了衬衫的扣子,在人类结实的胸膛和腹部留下不成片段的指痕掌印。 他抬头看西瑞尔。 人类也正垂眼看着他。 那双蓝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显得暗淡,他感到惋惜,扬起下巴吻在了青年的眼皮上。 “美丽的你……” 他呢喃,像吟唱一首十四行诗的首句,富有含义的词汇自双唇间流溢,他不知自己说过什么,只是忍不住赞美感叹。 那双眼睛哭起来像洗过的珍贵宝石,而他更愿它们是从不会下雨的天空。 菲利克斯沉溺进幻梦中。他和青年接吻,舔舐柔软的嘴唇,在喉结上印下血色的唇印。他不记得今夕何夕,不记得身处何处,只记得不下雨的天空和美丽的青年,却在陷入泥沼的一瞬忘却正与自己相拥的人是谁。 他在自己的欲望里,对于血液的,对于肉体的。他想起自己终究是贪欢的吸血鬼,血与肉‘欲是他的罪与枷锁,他惧怕阳光,却迷恋温暖。 他被诱惑了。 于是一遍遍赞美。 他读过诗,引用诗句时宛若疯狂的诗人与浪漫的哲人。 眼前最具意义的只剩皮囊、他钟爱‘的’肉‘体,而躯壳中藏着谁的灵魂却被他忘得一干二净。 他只想满足自己。 一条手臂揽住了他的腰,他被放置在了泥土之上,滚烫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脸颊和脖子上,他满足地低吟,牵起那只宽大而潮湿的手引向自己身下。 菲利克斯的身体仍是冷的,在他们贴得最近时依然如此。菲利克斯似乎认不出他是谁了,即便在将他紧紧包裹时。这让西瑞尔感到一阵恐惧,然而恐惧中又迸溅出锐利的甜蜜,他感觉自己被割伤,从伤口里涌出的血引来了被甜味吸引的蜜蜂。 于是他没有打破这岌岌可危的平衡。 血色中的菲利克斯依然维持着他那股近乎病态的禁欲感,即便此刻他放纵,即便他不再压抑自己 恋耽美 分卷阅读33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声音。而西瑞尔只能沉默,沉默接受菲利克斯似是而非的赞美,接受菲利克斯的亲昵与主动,试图以此说动自己,试图以此窥伺菲利克斯那颗莫测不定的心。 他希望现在的一切对菲利克斯是有意义的。 从头到尾,西瑞尔都很小心,菲利克斯依然不时凑向他的伤口,带着起伏的喘息享用他的血。 这是他和他的第二次。不像第一次那么不情不愿,也不像第一次那么不冷不热。事后菲利克斯依然抱着西瑞尔没放手,他似乎还没恢复神智,在一阵饱饮过后又用低哑的声音要求再来一次。 牺牲的嘴唇贴近他的耳廓,说着“好”,将滚烫的气息吹拂进了他的耳朵里。 但第二次没能如愿,怪物们自癫狂与昏迷中醒来,瞎了眼的数次碰壁后摸索而来,那被割断了咽喉的与捅穿了背心的也带着满身凄厉的伤与血追到了入口处。 西瑞尔眼疾手快地抓起衣服盖在菲利克斯身上,握着刀便站了起来。腰带在脚边,还来不及捡起怪物们就争先恐后扑了过来。这时的西瑞尔终于看清蓬头垢面的怪物们的模样,都还只是一群年轻的孩子,最大的怕是还不如他年长。他一边诧异为何这村庄陡然出现这么多吸血鬼,一边举刀劈刺,想以此吓退他们。 怪物们围着他,被尖牙刺破的嘴唇淌着血,视线却一直朝他身后的菲利克斯飘去。不知菲利克斯现在情况如何,青年也无暇回望,绷紧了身体飞快思考着应对办法。搏斗并非他所长,真能在危机中救命的东西都装在腰带挂着的那些口袋里。他一边挥舞着银刀,一边矮身飞快捡起腰带,在怪物们扑来之际从中拿出了两支焚烧剂扔了过去。 薇雅新研究出来的东西,他还没试过效果。 身后的菲利克斯突然出声阻止,却为时已晚。 药剂泼洒在了怪物身上,刺鼻的酸味随着青烟迅速弥漫在这幽闭的空间里。青色的火焰点着了怪物们身上的布料,沿着他们的皮肤上下疾驰,顷刻之间便将他们紧紧包裹。 皮肉烧焦的臭味在惨绝人寰的尖叫声中混入酸气之中,那气味令人作呕。西瑞尔皱眉退到菲利克斯身边,扭头见已经穿好衣服的男人靠在石壁上。脖子与手腕上的伤还未痊愈,可他似乎完全不在意这些,紧盯着在火焰中翻滚的怪物们,双眼中流露出万分痛苦的神色。 这是全然陌生的菲利克斯。 西瑞尔从未见菲利克斯流露出如此浓郁的感情过。幼时的他甚至以为菲利克斯天生如此,天性淡漠,谁也不足以叫他愤怒,不足以叫他大笑,更不足以叫他痛苦。 他扭头看向那几个怪物,不知为何,竟觉得胃中沉甸甸。 “他们是谁?”他问,感到后背的肌肉一寸寸绷紧。 “曾经是人类。”菲利克斯说着吸了一口气,继而不堪痛苦地合上了双眼。 ☆、第38章 怪物们在火焰中焚烧殆尽, 焦黑的尸体蜷缩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像胎儿蜷缩在母亲的子宫里。西瑞尔抱起菲利克斯想带他出去,他说斗篷在刚才他被囚禁的地方。西瑞尔了然地放下他,点燃一支火柴折返。 待青年找到斗篷与刀的鞘子回来时,菲利克斯正站在那几具尸体旁,满脸哀切悲悯。 那又是陌生的菲利克斯。 西瑞尔为他披上斗篷,细心遮住每一寸□□在外的皮肤。是时, 菲利克斯忽然抬手将他拦在身后。脚步声从石阶那边传来,西瑞尔的视线越过菲利克斯肩头,见另一个神穿黑斗篷的人走了下来。 心跳陡然加速, 湿润的喉瞬间干渴,身体因过于紧绷而隐隐作痛。西瑞尔抽出刀,不顾菲利克斯的坚持,猛地窜出挡在了他身前。 他有预感, 那就是eg。 对方从容不迫走进阴影里,拉下头上的斗篷, 露出一张苍白而英俊的脸。他瞪着一双灰色的眼睛看向地面上的三具尸体,转而看向菲利克斯,而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了西瑞尔脸上。 他笑了起来。 那笑容充满了怪异的邪气, 说不清是怨毒还是讽刺,西瑞尔顿觉身上汗毛倒竖,握刀的掌心顷刻间便被汗水打湿。 “这就是你新选中的爱人吗?两百年多年了,你的喜好怎么一直没变?替身吗?”eg说着舔了舔嘴唇, 皱着鼻子嗅闻着空气里的气味,“他还是人类……你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为他初拥呢?”他注意到西瑞尔脖子上的咬痕,也发现了另一侧的鲜红吻痕,嗤笑出声,他扯开身上的斗篷,迈步逼近西瑞尔。 西瑞尔的手已经搁在了腰间,毒剂在最外的口袋里,焚烧剂在第三格,他一时想不起自己有没有带出能在此时派上用场的符文书,咬咬牙,决定靠着现有的东西碰碰运气。 可就在他思考这些的间隙,身体猛地被一股力量推开,他重重摔倒在地,再抬头,菲利克斯与eg已同时出手扼住了对方的咽喉。尖锐的犬齿刺破嘴唇,他们虎视眈眈注视着对方,eg吊起嘴角笑得阴森,菲利克斯却满脸肃穆。 “下得了手吗,亲爱的菲利克斯?”eg说着发出两声亲昵的鼻音,故意将脸凑近,仿佛随时会吻上菲利克斯的嘴唇,“你面对的,可是自己的爱人啊。” 菲利克斯眼波一沉,顾盼之间竟又流露出几分痛楚的神色。一旁的西瑞尔闻言更是惊诧不已地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那灰眼的吸血鬼,脑中不断回想着他刚刚说过的那句话。 那是菲利克斯的爱人。 他们是同类。 割伤过他的甜蜜在心上长出荆棘,每一根刺上都外涌着毒液。 西瑞尔突然打了个寒颤。 握刀的手颓丧松开,那一瞬他竟觉得痛不可当。 “你不是。”菲利克斯却沉声应道,收紧带伤的手,尖利的手指刺破对方的皮肤,“别想用这张脸哄骗我。” 灰眼的吸血鬼又发出了长串笑声。他拉过菲利克斯,奋力亲吻他的嘴唇,尖牙刺破彼此,他舔着嘴上的血,又温存地舔了舔菲利克斯的。 “我不是吗?我们接吻时会不小心咬破对方的嘴唇,欢爱时也要吸对方的血。我不是艾顿?格雷特吗,菲利克斯?” 那名字让菲利克斯狠狠瑟缩了一下,西瑞尔看得一清二楚。在那对吸血鬼眼中好似世界缩小成了一个果核,而果核的中心就是对方。世界即无物,他即无物。那吸血鬼刚才问菲利克斯他是谁,问是不是替身,那太可笑了,青年想反驳――他不是。 而他什么都不是。 他想起十三岁那年的冬天从华贵的伯爵府邸离开,雪下得很大,他殚精竭虑,用尽一切办法却仍无法从父亲那里博取一丝一毫的关注。 他不知为何会在此刻想起那件事。 也许此刻和那时一样。 父亲愿意同他说话根本原因是憎恨。 菲利克斯愿意在他身上倾注时间是因为他能够替代某个过往挚爱的影子。 父亲看不到西瑞尔。 说不定菲利克斯也看不到。 十三岁那时明明很平静,现在却很痛。 青年陡然抓紧了手中的刀。 他起身走向灰眼的吸血鬼。 可还没近身又被菲利克斯推开。 “出去!” 吸血鬼厉声喝道。 他想起自己被父亲推进雪里。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吸血鬼们开始了他们无声的致命搏杀。受伤的菲利克斯明显处于下风,eg一把将他扑到石壁上,尖锐的指甲自他暴露的伤口探入,疼痛令他表情扭曲,他喘息着,试图寻找时机反击。 “你不知道吧,我找了你一百多年。艾顿死了,你就躲起来了。”eg恶狠狠撕下皮肉,攥紧拳头一把捏碎,“我恨你把我们变成吸血鬼,恨你害死艾顿――我每天都想着要怎么一口一口吃掉你才能入睡,菲利克斯,你――恶心的怪物――” eg的脸因为恨意而变得狰狞,他外露着两对尖牙,低头往嘴里塞入菲利克斯的血肉,却在低头咬住菲利克斯脖子的前一秒被一把刀刺穿了心脏。 剧痛贯穿身体,身体猛地一滞,他回头,只见西瑞尔绷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举着刀,另一手迅速地往他嘴里塞了一个小瓶,用尽全力扳住他的下巴逼迫他合拢牙关。 装着毒剂的瓶子在吸血鬼巨大的咬合力之下碎了,毒剂顺着食道滑入腹中,不消片刻,吸血鬼的肚子便被蚀出一个血洞。西瑞尔一把勒住他的脖子,想把发狂挣扎的他拽进阳光里。eg一口咬住他的脸,剧痛令他猛地一震,他又往吸血鬼肚子里泼了一支焚烧剂,冒着被焚烧的危险将他拖进了阳光之下。 吸血鬼的身体在光芒中腾起青烟,他扭曲着身体发出痛苦的哀嚎,化作白骨的双手拼命卡住西瑞尔的脖子,好似要与他同归于尽。西瑞尔挣扎着,却怎么都挣不开这骷髅的桎梏。他仰面躺在光里,双眼刺痛,不住涌着眼泪。属于吸血鬼的血肉一块块掉落在他身上,火也被引了过来,他闻到了焦糊味,听见火焰焚烧布料发出的幽微声响。 他不想再被推进雪里。 如果这就是承受母爱的代价,那也太痛苦了。 他闭上眼睛。 穿着破旧长裙的玛丽伸手向他递出一朵花。 一双手却突然将他拉进阴影,菲利克斯的声音与喘息响在耳畔,抓着他胳膊的双手颤抖,厉声问他为什么不听话。他抬手擦了擦脸颊上的眼泪和血,睁眼看向同样浑身是血的菲利克斯,冷漠而固执地说道:“我不喜欢。” 地窖里又多了一具尸体。 西瑞尔捡起斗篷为菲利克斯披上,自己捡起鞘子套在刀上,径自走上坟场。 他没再费心还原掩饰物,就由着一副棺材的棺盖大开,由着从内里传来的腐臭味引来成群乌鸦。村民们迟早会发现这里的秘密,坟场底下藏着怪物,老鼠一样活着,就等能大仇得报的那天。 ――当然,这天到是到了,心愿却未了。 西瑞尔和菲利克斯一前一后走进树影叠印的茂林。青年脸上的伤一直在流血,他擦了又擦,弄不干净。身上的衣服被烧掉半截,露出带血的胳膊和侧腹。他瞥见四下无人,转身看着菲利克斯,吸血鬼似乎知晓了他的意图,眨眨还带着血的眼,无声摇了摇头。 西瑞尔却无视了他的拒绝。 加入兄弟会之后才知晓原来吸血鬼受伤了也会痛,他们感官较之人类更加发达,所感知的疼痛也更加激烈。 西瑞尔强硬地将菲利克斯拉进怀里,一手撩起散落在肩上的头发,露出颈侧那两个醒目的小洞。见菲利克斯迟迟没有动作,他出声催促,语气却很僵硬。 吸血鬼妥协了。 他们躲在树影后,像偷情一样。 都是他心甘情愿的。 西瑞尔想道。 得知契约并未废止,他欣然接受了自己曾排斥抗拒的命运。或许因为那时他不必再受父亲摆布,又或许,只有如此,他才能堂而皇之与菲利克斯一起。 他明白自己的心。 他知道自己在逃离菲利克斯的那三年里也终于认清了这 恋耽美 分卷阅读34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摇摆不定的真心,他知道菲利克斯对自己有何意义,他知道驱使自己靠近菲利克斯的初衷变了,他不再自欺欺人。 他接受了菲利克斯是怪物,因为这是事实。 可他不能接受――他不能接受eg的猜测,他不能接受eg说他是某个虚像的替身――可菲利克斯没有否认。 那这也是事实了。 但他不能―― 年轻人感到不甘。他有形体,有灵魂,他有自己的名字,是血肉与思想凝成的生命。 他是西瑞尔。 他是他。 他―― 他感到羞耻难堪。 西瑞尔仍紧紧抱着菲利克斯。 那些凄惨的伤口不会好得太快,疼痛势必会在那具敏感的躯体上多逗留几天。而西瑞尔也预见了菲利克斯的忍耐和冷淡的拒绝。 他低下头,试图亲吻菲利克斯。吸血鬼愣了愣,撇头躲开了。 “你就当我是那个影子的替身。” 他感到羞耻难堪。 他感到不甘。 他不相信自己能说出这样的话。 他被推进雪里,好像从此就丢弃了尊严。 吸血鬼错愕地抬头凝望。 而他神色平静。 像他在悄无声息中发了癫,现在不过扯了一张虚伪淡定的人皮。 他太渴望菲利克斯了。 而他的吸血鬼却摇头。 “你无法替代他。” 语气还是那么冷漠。 ☆、第39章 西瑞尔在火车上做了一个梦。醒来时百思不得其解。他不是想不通为何会做梦, 而是想不通怎么会睡着。菲利克斯坐在他身边,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他们之间的这种状态维持了不下十个小时,回到旅馆又是深夜了,西瑞尔回到房间,明明很困倦,躺在床上却再也睡不着了。 他一直认为人生是很严肃的一件事,每个人的生命历经从无到有, 最后重归于无,这之间一定藏着与众不同的意义。革命的火焰呈燎原之势在这片大陆上横行蔓延,年轻人们在街头奔走、演说, 聚集在酒馆里谋划,他们大声疾呼人生来是为了自由,为了自己所选择的事,他路过很多次, 听过很多次,麻木不仁, 直到此时突然开始思考,倘若选择错了,又该如何是好。 前十三年的时间浪费在了父亲身上,血缘都是虚妄, 不爱就是不爱了。 而后的生命又全都折射在了另一人身上。 如果他无私,便可担负殉道者的重任,怀着广博的胸襟与非凡的勇气向不合理的说不,即便殉难亦是义无反顾。 而他不是。 他不是无私的人。他希望每一件事都公平, 每一件事都遵循公道,若他付出,就应有回报。 这太一厢情愿了。 他不是乞食的狗,父亲三言两句的温和并不能挽回他冰冷的心。 菲利克斯也不是。 他付出的,菲利克斯没有义务报以最热切的回应。 这就是痛苦的根源了。 菲利克斯第一次如此干脆地拒绝了他,甚至宣判他连做替身的资格都没有。他在听到那句话之后就知道结果了,菲利克斯显然还有话要说,也许是安慰,扇了耳光又想给两块糖诱哄,这太难堪了,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如此不体面,便制止了菲利克斯。 他还能选择什么? 西瑞尔想不出答案。 他猜这一定是因为他的世界和眼光还太狭隘。 辗转到后半夜,额头两边开始泛起疼痛,他叹息着揉了揉,却收效甚微。最后索性起床了,披了外套端着烛台上了楼。 菲利克斯的房门关着。这习惯不知是什么时候改的,西瑞尔也不知他这几年究竟经历过什么。 这次追踪eg的事恐怕也不会跟他详说了,虽说他最后也能从兄弟会的档案资料里读到这次的整个经过,但那毕竟……毕竟和菲利克斯亲口说的不一样。西瑞尔这时才恍然大悟,从小到大,他没向菲利克斯隐藏过什么事,菲利克斯却从未向他分享过自己的事。 一次都没有。 说来可笑,他甚至不知道菲利克斯的年龄,连概数都不清楚,更遑论确切的年纪了。 年轻人从没喜欢过谁,没有爱过菲利克斯之外的任何人,而他站在菲利克斯门外回首,突然发现自己竟那么粗心盲目,竟敢爱上一个他一无所知的怪物。 抬起的手又迟疑了,曲起的关节不敢敲响紧闭的门。他端着烛台站在门外,没出声,亦未离开。外面的天色依然深沉,月光很亮,却也弥补不了什么。青年茫然无措,摇曳的烛火仿佛他摇摆不定的心。 门却出人意料地开了。菲利克斯站在门后,看着脸上还带着伤的西瑞尔,侧身让他进门。 西瑞尔愣了愣,最后居然摇头拒绝了。菲利克斯似乎也没料到西瑞尔有此反应,跟着也愣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了一贯的从容冷淡。 他什么都没问。 没问西瑞尔为什么还没睡。没问他为什么这时来找他。也没问为何既然来了却不进去。 像他什么都知道。 不用问,答案也全都了然于心。 于是他们就隔着一扇门,在幽微的烛光中对视。西瑞尔看得还是那么理直气壮,好似他生来便拥有这样的权利,好似他从来不畏惧别人的眼睛,也从不畏惧别人的感情――好也罢,坏也罢,他似乎已经从父亲那里学到了完全的应对之策,一颗心被自己武装得宛若铜墙铁壁。 于是菲利克斯又败下阵来。 他从不敢与西瑞尔长时间对视。年轻人类的眼睛里藏着足以焚天灭地的火焰,他害怕的不是引火烧身,而是担心人类会被自己灼伤。他无法不去拒绝人类。 静默在两人之间筑起一堵坚实的墙,谁也没有打破的意愿。 菲利克斯垂眼,视线从青年的脚移向他的腹部,担心他的伤,终于还是妥协地伸手,不由分说地把他拉进房间推到了床上。烛台被他接过,顺手搁在了桌上,外套滑到床上,他没去管它,手指抓着衬衫下摆掀开,灼伤的地方还没包扎,血是止住了,伤处却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他低头亲吻伤口。被他按住无法动弹的身体猛地震动了一下,却没有声音出来喝止。 他被默许了。 青年此时的表情如何,他没有猜测,也不曾抬头去看,注意力全在那开绽外翻的皮肉上。吻和舔舐都小心翼翼,他竭力将头发拢向而后,也竭力忍耐对血的渴望,只想让西瑞尔的伤能好得快一些。 伤口从侧腹向腹股沟蔓延,一部分收在了裤子里。菲利克斯的手指扣在裤腰上,终于还是抬头了,青年垂眼看着他,蓝色的双眼在黑夜中闪着动人的光。他注意到西瑞尔额头和鼻尖上的汗,也注意到他微微张开的嘴唇,潮湿的呼吸像一场下在傍晚的雨,在悠长的夜里淅淅沥沥,宛若某种可与永恒攀比的征兆。 美丽的你。 这赞美突兀地跃入菲利克斯的脑海,他觉得熟悉,却无法从记忆中找出与此相近的片段。 那一定是赞美西瑞尔的。 菲利克斯如此笃定。 “怎么了?” 西瑞尔终于开口说话了。 菲利克斯依然盯着他,从他眼中看出一丝审视,或许是在审度他迟疑的原因。他拒绝了西瑞尔,所以现在也要拒绝继续吗?抑或他应该装得坦荡些――他可以坦荡,他可以坦坦荡荡地帮助西瑞尔治愈伤口,他也可以坦坦荡荡和西瑞尔一起调查别的案子,他甚至可以坦坦荡荡留在西瑞尔身边,坦坦荡荡做任何事。 需要坦荡的不是他。 他们面对彼此都很坦荡,只不过对方亦直白拒绝。 他们陷入了矛盾。 菲利克斯没有说话,拉低了裤腰继续亲吻西瑞尔大腿上的伤。 西瑞尔的喘息破碎而沉重,他知道那不仅仅是因为伤口疼痛。但他继续坦然自若地无视,既然要拒绝,索性做得残忍些。 沉默继续发酵,血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碍事的尖牙几次勾住伤处的皮肉,他听见西瑞尔压抑的低喘,想起青年为了他不惜舍身赴险,心中又内疚又疼惜。 一开始他割舍不掉的是对自己亲人的感情,于是将西瑞尔当成了慰藉,也由着男孩将他当成慰藉。可在男孩数次离开与回归之间,他发现他们对彼此的意义都发生了改变,他清楚地知道西瑞尔不可能是亚伦了,他放心不下西瑞尔也不再是因为亚伦――相处久了就会有感情,他们不断给予彼此稀薄却近乎掏空自己的善意,好似彼此成为自己的唯一。 他们就是彼此的唯一了。 但这不是菲利克斯希望的结果。 错过一次两次,没想到还能一错再错,菲利克斯懊丧,忍不住叹息。 西瑞尔听见了。 他猛地拉起菲利克斯,翻身将他压倒在床,就这么不体面地伏在他身上。他在疼痛与渴望中呼吸得很克制,在黑暗之中变得迟缓的双眼依旧紧盯着唇角带血的吸血鬼,目光反倒比刚才更加犀利了些。 如果关乎人生的选择选定了错误的选项,那还要为此义无反顾吗? 可如果关乎人生的选择里只有一个选项呢?无论对错,他能选择的只有那一项呢? 菲利克斯就是唯一的那个选项。 迟疑过,挣扎过,逃离过,以为此生再也不会相见,兜兜转转,却在破旧旅馆的房间里重逢。 他想知道为什么菲利克斯不能从一开始就对他弃之不理。 想知道为什么菲利克斯要一次次对他伸出手。 想知道为什么菲利克斯要用那样一番话将他从罪责中救出。 对菲利克斯来说,他只是提供血液的活物。 西瑞尔想知道为什么菲利克斯愿意冒着被灼伤甚至死亡的危险救他。 他想知道的太多太多,张开嘴,说出口的却是“爱你”。 同学们评价他阴郁。 布雷老师说他内敛。 想来是他把所有的明朗与直白留到了此刻。 他想知道的很多,它们很重要。但这一刻,又变得不再重要了。 他不在乎了,不在乎那些为什么,不在乎原因,不在乎初衷,也不在乎目的。 他在迷雾中看到了关乎人生的选择,没有岔路,一条笔直的道路而已。于是他选择走下去,无论最后他将到达山谷、海岸、抑或深渊死地。 他凝视菲利克斯。 “就把我当做影子的替身。” 他比昨天更冷静了,呼吸平复了下来,每个词汇说得清晰有力。 这不是乞求,更不是乞食与乞怜。 这是他选择要做的事,是他选择会一直做下去的事。 无关菲利克斯的承认或拒绝。 “你替代不了他。” “你说过。我知道。”他说着低头吻了菲利克斯。 ☆、第40章 这一次, 菲利克斯没有拒绝。 西瑞尔却有种这将是最后一次的错觉。 他继续亲吻菲利克斯的下巴,亲吻他的脖子,吸血鬼轻易推开他,双手抓着他衬衫的衣襟拉紧,翻身下床,明明自己才是这房间的主人,却独自离去。 难熬的伤, 难熬的痛,难熬的长夜。 西瑞尔躺在菲利克斯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35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上,睁着一双情感太过饱满反显得空洞的双眼, 烛光太微弱,什么都看不清。被旧床单包起的书还放在桌上,旁边就是烛台,他盯着它们看了一会儿, 起身将书抱到了一旁的柜子上。 明明愿意带走他的书,却非要拒绝他的人。 如果能有一把刀剖开菲利克斯的胸膛, 西瑞尔想细细观看他的心,看他的心是什么颜色,流着怎样的血,藏着怎样的秘密。 他会那么做的, 一定会。 西瑞尔离开了这叫人伤心的房间。 接下来的两天里,菲利克斯都没离开过旅馆,好似他又找到一处满意的巢穴,只要没有阳光, 他就万分满足。西瑞尔拿着每天的晚报东奔西走,终于在第三天找到了合适的房子。 房东马珂太太是个寡居的老人,两个女儿出嫁了,小儿子参了军,她一个人住着上下三层的房子,怪寂寞的。她拒绝了很多前来租房的人,独独看到西瑞尔时露出了高兴的笑容,说他长得和自己的儿子有几分像,兴高采烈带他看了二楼的房间,还请他喝了下午茶。 老妇人让西瑞尔想起过世过年的玛丽,她们笑起来时一样都是满脸皱纹,松弛的眼皮几乎整个盖住浑浊的双眼,干瘪的嘴唇咧开,露出残缺不齐的牙。妇人拿不出太好的茶叶,点心的味道也差强人意,西瑞尔却陪着她坐了整整一个下午,听她喋喋不休说着自己的孩子。 她开的房租很低,西瑞尔很诧异,她说他让她内心里感受到慰藉,降价只是表达谢意的一种世俗的表现形式。 西瑞尔道谢过后便赶回了旅馆,天快黑了,菲利克斯差不多也该醒来了。 这两三天里,虽然同住一个旅馆,他们却没再见面了。西瑞尔有些担心菲利克斯的伤,吸血鬼却总是闭门不见。现在他们要搬家了,菲利克斯总不会再找别的借口拒绝见他了吧。 谁知回到旅馆,老板便说菲利克斯让转告的,说他回研究所了,近期暂时都无法见面了。看完留字,青年也顾不上搬家了,扭头小跑出旅馆,匆匆雇了一辆马车就往兄弟会赶去。 入夜后的分部更加死寂了,西瑞尔下了马车又是一路小跑,穿过回廊,迎面撞上了一个人。是个女人,金棕色的卷发茶色的眼睛,麦色的皮肤像涂了一层金色的蜂蜜,光艳诱人。西瑞尔下意识默念起咒语,数字跟随着女人眨眼的频率一个一个由她眼中跃出。是死灵妖。 本是缓步款款正欲离去的女人见来了陌生人,不由停步打量。她嗅到涌动在空气中的某种气味,下意识又吸了吸鼻子,一双动人明眸直勾勾盯着眼前的青年,直白问道:“你是谁。” “西瑞尔?穆勒。因为特殊情况和菲利克斯一起行动的观察者。” “菲利克斯?那个吸血鬼吗?”女人喃喃自语,接着又嗅闻了几下,“这可不像吸血鬼身上的气味……好吧,既然你和那吸血鬼一起行动,这时候来这里有什么事吗?又是谁犯事了?” “菲利克斯在里面吗?” “不在。不是说你们一起行动吗?”女人说得漫不经心,似乎对他们的事毫无兴趣。 听到女人的答案,西瑞尔即刻皱起了眉。礼貌与女人告别后,他里里外外将分部跑了个遍,确实没见到菲利克斯的影子。 这么多年了,菲利克斯还是如此行踪莫测。 想了想,西瑞尔只好摸到行动管理室,翻看最近几天发生的事件以及给执行者们的新委派。日志翻到最后,他果然找到一条执行者是菲利克斯的委派任务,备注里明确写着“与观察者西瑞尔?穆勒一同执行”,可他还是我行我素一个人去了。 西瑞尔咬牙,正要关上日志,忽然注意到这次委派的目的地。 他一直记得自己不愿来这个分部的原因。 离“家”太近了。 无论是距离伯爵府邸,还是那座死寂庄园,从这里出发,雇马车去的话都花不了太久。 菲利克斯独自回庄园了。 那里出事了。 西瑞尔合上日志,大步流星离开了分部。 这个时候要雇一辆马车并不难,他握着手杖沿着街道走向热闹的街区。 要赶回去也很快。 但西瑞尔内心很抗拒。 那并不是让人愉快的地方。 他长大了,也逃离了属于穆勒家的宿命,可深埋于心的记忆并不会因此消失。惨死的玛丽,暗中监视的老杰克,在点心里下毒的叔叔……他不会主动回想,可它们是噩梦中的阴云,只要他闭上眼睛,便在他心里下一场伴随雷霆的暴雨。 他摆脱不掉。 周围的行人渐多。 戴着帽子穿着礼服的淑女挽着绅士的手,漂亮的丝绸扇子掩住妆容精致的脸,空气中飘着宛若百花齐放的香水味;男孩们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衣领上的小领结不知为何总有些歪,但白色长袜一定服服帖帖地贴着小腿;一家之主的绅士戴着高高的礼帽,鼻下的胡须修剪得一丝不苟,握在右手中的手杖桃心木涂黑漆,顶端包了金。 这一家人从西瑞尔身边走过,大概是去剧院看戏的。 即便多年前就认清现实,西瑞尔仍会羡慕这样的家庭。 他摸了摸口袋,还是雇了一辆马车。 马车奔驰在月光下,西瑞尔听着马蹄与车辙转动发出的声响,不由想起切博里中央大道的黑色马车夫的传说。那车夫驾车拉着灵柩去往死地,而他此行的目的地也差不多就是如此了。 抵达庄园时已是深夜了。荒废的庄园被野草、藤蔓与夜枭占领。猛禽低沉的叫声自半掩的铁门那边传来,瘦小的车夫拉着马缰紧张兮兮地东张西望,生怕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出其不意冲出来,连接钱的手都抖抖索索。 西瑞尔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门轴发出刺耳声响,夜枭的叫声一时更盛。即便多年以前便无人对这片庭院上心,可至少老杰克还会定时除草、为树木修剪枝条。而今故人已逝,这里成为野草与藤蔓的乐园,曾经高大的树木被菟丝子攀附,几乎被吸干所有养分。青年踩着没过小腿的野草艰难地朝破败建筑走去,多年不见,灰色的爬山虎俨然成为庄园之主,伸长枝条钻入窗户,落落大方地登堂入室。 门廊之下有几块褐色石砖,砖缝之间野草茂盛,几乎要将它们掩盖。西瑞尔抽出银刀,弯腰割下野草抛开,半跪下,并起食指与中指轻轻触碰嘴唇,又用这被吻过的手指触碰那褐色石砖。 玛丽而今一定身在天堂,与随风轻舞的天使为伍。 久不曾用的门轴彻底被锈蚀,从门框上脱落,两扇大门就这么塌了一扇。穿过门框,一股灰尘的气味扑面而来,墙壁上蛛网层叠,曾经用以摆放装饰品的木头方桌上满是啃咬的痕迹。 走在这废弃的建筑里,西瑞尔恍如隔世,内心充满唏嘘。他顺次推开每个房间的门,上上下下找遍,却没找到菲利克斯的踪迹。他在吸血鬼曾经的房间里逗留了一会儿,推开窗户,看到一座顶上竖着十字架的小屋子。 玛丽以前告诉过他,那是祷告室,谁建的他不清楚,从小到大,他也从没去过那里。 看着月光之下的矮小房屋,西瑞尔不知为何忽然心中一动,下楼绕过这建筑,笔直奔向祷告室。 这里亦被蛛网包围,顶上甚至落着两只猫头鹰。西瑞尔推开木门,里面陈设简单,除了正对着门的巨大十字架,便只剩两把椅子了。他走到十字架前转过身,往门外看就能看到菲利克斯房间的窗户。 它们几乎在一条线上。 菲利克斯每晚都能看见它。 菲利克斯每晚都在看着它――西瑞尔忽然有了这样的错觉。这让他不安,好似这里藏着什么。 思绪到此,青年猛地心中一凛。他弯腰借着月光仔细端详地面,果然发现了另一串模糊的脚印。脚印从门外而来,绕过十字架便消失了。他用脚尖试探地踢踢脚下的地面,指腹细细抚摸过墙壁上每一条砖缝,突然发现脚下有一块区域是空的。他再次弯下腰,观察良久,终于发现了两块酷似手印的痕迹。顾不上脏,他用手拂开灰尘,一阵摸索之后忽然掀开了一块木板。 他扬眉。 又是地窖? 不过这次不在坟场,而是在祷告室下面了。 有光亮从地下幽深的空间里隐隐透出。 西瑞尔矮身钻了进去,待落地站定,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愣住了。 十几具棺材整整齐齐排列眼前,有些当中躺着人,有些空着,这些棺材全都没有棺盖。 而菲利克斯正端着烛台站在它们中间。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作者哇!!求收藏!!! ☆、第41章 面对菲利克斯第二次一声不响地单独行动, 西瑞尔不再像上次那么好脾气。他大步上前,冷着一张脸向吸血鬼讨要解释。菲利克斯也没想到西瑞尔会连夜追过来,摇摇头,说不想让他看到这些。 “他们是谁?” “这是金缇。”菲利克斯指着身旁的这具棺材,里头躺着一个面容隽秀的中年男人,“这里头的是崔斯特,就是赫肯的伯父。”他说着又指了指躺在另一口棺材里的胖男人。 在金缇和崔斯特的棺材之间还有一副棺材, 是空着的。 “莫莉很年轻的时候就染病去世了,死去的人要下葬。”菲利克斯边说边秉烛走到另外两副空棺旁,“这是赫肯的棺材, 这副――”他抬头看向西瑞尔,轻声说道,“本是为你准备的。” 西瑞尔闻言不由一悚,下意识顺着菲利克斯手指向的方向看去。棺材都是梨木的, 黑漆涂得均匀,做工精细, 里头无一不是铺着暗红色的天鹅绒。 “如果我和你后来没有离开这里,在成为我的新主之后,你就要着手为接替你的那个孩子准备棺材了。” 成为吸血鬼主人的第一件事不是学习该如何驯服这莫测的怪物,而是亲自为将来的侄子或是侄女张罗一口价格不菲的棺材。这真是叫人发噱的隐喻, 每个人都是受害者的同时又是刽子手。 西瑞尔听懂了。躺在这里的人曾经都是菲利克斯的“主人”,在被替代之后,对穆勒家族来说,他们便失去了利用价值, 而菲利克斯就会替代新一任的家主解决这些无用的麻烦―― 可他注意到了一件事。 金缇死了少说也有三十年,可棺材里的那副皮囊却全然没有腐烂的痕迹,就像男人只是陷入沉睡。而菲利克斯刚才也说过,“死去的人要下葬”,那是否说明此刻躺在棺材里的这些事其实――没有死? 可能吗? “这些人究竟……” “没有死。”菲利克斯看穿了西瑞尔心中的困惑,不待他发问便径自解释道,“没有死,也不是活着。” 棺材里的人没有了心跳和呼吸,但仍会做梦。此时,他们躺在棺木里,活在长梦里,永不会醒来。他们也不会再经历死亡――活物才会死,而他们不是了。 梦是菲利克斯给予的。生前求不得的,在梦里会得偿所愿。于是每 恋耽美 分卷阅读36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个人都很安详,一脸平静与满足。 “你知道他们想要什么?” “被送到这里的穆勒大抵都有相似的夙愿。”菲利克斯说话时正低头凝视金缇,似乎很怀念这位温柔的旧主。那表情令西瑞尔胸口猛地一窒,一时又嫉妒又难过,上前从菲利克斯手中拿过烛台,绕过他身边朝地窖深处走去。 可没走出两步就被菲利克斯抓住了胳膊。吸血鬼拿回烛台,示意他别往黑暗里去。 “你还没告诉我你来这里的目的。委派书上不是写着由我和你一起行动吗?” “你会乐意看到一口早早为你准备好的棺材吗?”菲利克斯的反问堵得西瑞尔哑口无言。他端着烛台一直站在金缇的棺材旁边,视线几乎不曾从他身上离开过,“你先回去吧。” “你呢?” “我必须守在这里。” “你打定主意不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菲利克斯摇头,话都不愿说了,只是轻轻推了西瑞尔一把。青年向来固执,自然不会因为这点拒绝就妥协。他索性坐在了属于他自己的那口棺材上,菲利克斯不走,他也就不走了。吸血鬼见状,少见地露出了烦躁焦虑的表情,开口又想赶人,孰料本是躺在棺材里的金缇忽然睁开眼睛,缓缓从灵柩里坐了起来。 一旁的西瑞尔见状,惊得立刻站了起来,还不得菲利克斯说话他就已经冲过去拦在他身前,一只手摸进了腰间的口袋。这次他记得带了符文书,对付这种死灵僵尸最有效。 身后响起叹息声,一只冰凉的手搭在他颈后,不轻不重捏了几下。这突兀的动作却奇异地安抚了情绪激动的他,青年不由回头看向菲利克斯,吸血鬼上前,不着痕迹地将他护到身后,语气淡然地说道:“好久不见,金缇。”伸手帮助他站了起来。 “菲……菲利克斯?”金缇迟疑开口,看了看面前的吸血鬼,又低头看看身下的棺木,抬脚跨出,环顾四周,“我在哪里?” “不在梦里。” 菲利克斯的话令金缇大吃一惊。他是菲利克斯历代旧主中最坦然面对终焉之时的人,他说他曾痛失所爱,倘若能在梦中与她白头,也算一偿宿愿。侄女二十岁那年他迎来了此生的终结,那天的菲利克斯一如既往冷淡漠然。他抚摸门口那只白瓷花瓶,闭上眼睛请求吸血鬼成全他的心愿。 “怎么会醒过来?” “还不清楚。” “你怎么会在这里?” 菲利克斯高举烛台,让金缇能看清周围的几具棺材。而除了他之外,原本也有几个应沉睡于此的人却不见了,那几具棺材空空荡荡。 原本应该沉睡的,醒了。 金缇更加诧异,他扭头看向菲利克斯,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指腹隔着双唇按向牙齿,想确认自己是否也长出了尖锐的犬齿。 他想确认自己是不是也变成了菲利克斯的同类。 “你不会变成我的同类,”菲利克斯一句话打破了金缇的担心,但他接着又说道,“但你以这种状态支持不了太久。你的心脏早就不跳了,血也已经冷了,金缇。” 金缇闻言,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是啊,没有心跳了。 他甚至都忘了该怎么呼吸。 都是不必要的东西了。 “我这样能撑几天?” “五天内你就会丧失所有记忆和意识,你的身体会跟着腐朽,你会开始攻击其他人,夺去他们的心脏。” 菲利克斯说得很慢,语调平直,听起来冷漠无情。金缇听得皱眉频频,在菲利克斯说起身体腐朽时,他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听起来很糟糕。”他苦笑。在请求菲利克斯尽快解决自己之前,他的视线终于落在了西瑞尔身上。那年轻人生着一张叫人过目难忘的脸,刚才紧张兮兮跑来挡在菲利克斯身前,他还吃了一惊。菲利克斯不动声色护住这年轻人的举动他也看在眼里,看来他们关系匪浅。 “这是莫莉的侄子吗?”他不想让接下来的时光变得太过煎熬,试着转移话题。菲利克斯摇头,说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后,说他睡得太久了。 “可不知是谁叫醒了我,煞风景。”他笑着说道,又朝西瑞尔看去,“但愿你能成为他的朋友,可能在我之后,他就再也没交到什么朋友了。”他见西瑞尔愣住,也不待对方回应,便径自要求道,“就让心脏早就不会跳的人也有个亡者的样子吧。” 在场的人都听懂了金缇话中的意思。 菲利克斯仍是那副冷淡表情,反倒是他身后的西瑞尔瞪起眼睛,满脸不可置信。从金缇的话里他听出他和菲利克斯曾是朋友,这一刻,他放下了自己幼稚的嫉妒,只觉金缇的要求对菲利克斯而言太过残忍。既然谁也不知为何睡在这里的活死人们纷纷醒来,那么一切尚未盖棺定论,说不定眼下的难题也有解决的可能。 “说不定还有别的办……” “你先出去,西瑞尔。”菲利克斯陡然出声。 “菲利克斯!”西瑞尔厉声喝道,抓着吸血鬼的手便要将他也拉出地窖。 手却被拂开。 “出去吧,最好不要等我。” 西瑞尔咬牙瞪向吸血鬼,冷淡的怪物心意已决。醒来的活死人看着他们,颇是苦恼地皱着眉,走向西瑞尔,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青年微微一愕,看向金缇的眼神讶然,中年男人无奈一哂,拍了拍他的肩。 西瑞尔终于还是妥协了。走上祈祷室的步伐很沉重,他盖上木板,抬头看看笔直伫立的十字架,迈步走了出去。 金缇也让他离开。 金缇说菲利克斯不想他看见他们不体面的样子。 年轻人不知如何才能杀死一个称不上活着的人,可怪物会知道。或许金缇对此也有千百种想象,而哪一种势必都不会让他们如绅士般体面高尚。他忽然意识到,说不定菲利克斯撇下他独自前来的原因也在于此。 他回头看向祷告室,又抬头看向菲利克斯的窗户。原来吸血鬼时常观望的并不是树在屋顶的十字,而是十字之下的灵柩。 西瑞尔忽然很好奇,每当吸血鬼凝望这里时,他会想些什么。 但他没有任由想象继续发酵延伸。 只是静静地等。 而等待比他料想之中的漫长。旧友重逢也有些话想说吧,金缇的梦,菲利克斯的现实,还有他们之间的告别。 金缇那句“他就再也没交到什么朋友了”蓦地窜入脑海,西瑞尔顿时僵在那里,待意识逐渐回笼,双腿早已自发带他回到祈祷室。 他做错了。 他不该听从金缇的。 他不该把菲利克斯一个人留在那里。 他不该让菲利克斯动手。 他不能让菲利克斯再一次杀死他的同一位好友。 那已经无关体面与高尚了。 他做错了。他放任自己做了一件残忍的事。 怪物也有痛觉,他们感官敏锐,比人类更能感知疼痛。 西瑞尔绕过十字架,弯下腰,正要揭开那层木板,一股力量从下面将它推开。 菲利克斯从地下走了上来,手中仍端着烛台,一手拥着被斗篷包裹起来的金缇的尸体。他看起来并不伤心,面无表情,嘴唇与双手也干干净净。 唯有衬衫前襟沾了点血。 ☆、第42章 看到菲利克斯的这副模样, 西瑞尔禁不住吸了一口气。他伸手将对方拉了上来,还没来得及开口,菲利克斯便又催促他离开。 “别忘了上一次可是我救了你!”西瑞尔气得口不择言,不懂为何菲利克斯总想将他推开。 菲利克斯深深看了他一眼。 “别再为我涉险。” “你要担心的话不如把我变成同类。”西瑞尔抬起下巴不驯地挑衅,此时,已全然把布雷老师的训导抛诸脑后。 他考虑过这个,被菲利克斯初拥, 成为吸血鬼。届时他会变得和菲利克斯一样强大,除了阳光和银,什么都伤不了他。他会和菲利克斯一样拥有近乎永恒的寿命, 时间变得充裕了,便充满了无限可能。 可他也注意到了,在听完自己这句话后,菲利克斯的瞳孔猛地紧缩, 小到近乎只剩一个针孔的大小。而他的脸色也蓦地变得可怖起来,像原本宁静的海上汇聚起沉沉乌云, 正酝酿着一场足以颠覆山河的狂风暴雨。 “我和你不可能成为同类。”他冷冷打破年轻人的幻想,抱着尸体走出祷告室,朝庄园后的山中走去。 曾经有个名为艾顿的人类成为了吸血鬼的爱人,被爱人转化成同类。 伤口未曾愈合的心再次被心爱的人刺穿, 西瑞尔疼得暗暗吸气,见吸血鬼撇下他要离开,不甘心地咬咬牙,抬脚跟了过去。 一路两人未再言语。夏夜中的山林树影幢幢, 夜鸟落在高枝上虎视眈眈,夏虫伏在树干与野草间鸣叫不歇。西瑞尔见一篷野草间闪烁着光亮,他分神朝那边看去,原来是一群萤火虫。两只蜗牛在萤火虫的围攻之下已然化成粘稠液体,最终成为这群讨喜小虫的腹中之物。 菲利克斯将金缇埋在了湖边一处开阔的平地里。直到他揭开裹尸的斗篷,西瑞尔这才看清了金缇的死状――脖子断了,头颅整个与身体分离,死血凝固在伤口残缺不齐的断面上,没有喷溅,亦没有流溢。 他忽然想起十三岁那年的夏天。少年目睹怪物杀了一匹马。 他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可他还是迈步上前,抱起金缇的头颅放入了挖好的土坑中。 金缇是菲利克斯的朋友。他不敢问吸血鬼杀死朋友时会想什么。 填土前,菲利克斯将自己的斗篷也扔进了墓穴中,弯腰牵起四角将它展平,让它能盖住友人已经开始腐烂的身体。 谁也没有为这块墓地立碑。 过不了两个月,这里就会长满茂盛的野草。 再过两年,就不会有人知道这下面埋着一具早已死去多年的尸体。 离开前,菲利克斯破天荒念了一段祷告词。西瑞尔猜测金缇可能是教徒,不可能有牧师愿意来主持异端的葬礼,但他依然渴望得到天主的祝福,于是怪物代替牧师,为旧友送上最后的祈祷。 “失踪的……几个人都找到了吗?”下山时西瑞尔的问题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不知道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依次醒来的,除了金缇,前面失踪了四个人。最年长的斐乐我在来的时候遇到了,已经完全丧失了意识。另外三个人目前还不知所踪。” 菲利克斯没提斐乐最后结局如何。西瑞尔猜到了。 “你白天出行不便,调查的事交给我吧。最起码要查到他们醒来的原因。” 菲利克斯淡淡“嗯”了一声。 “下次有事别再一个人擅自行动了。” 菲利克斯没说话。 西瑞尔一把拉住他。 “如果你不见了,我会担心。” 年轻人总是很勇敢,明知可能再次被刺伤,却依然无所畏惧地凝视。 “如果你受伤,我还是会像上次那样义无反顾去救你。” “别把我想得太重要。 恋耽美 分卷阅读37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菲利克斯终于开口回应,却撇开脸没看西瑞尔,他轻轻拂开青年的手,继续朝山下走。 “不,菲利克斯!你很重要!”西瑞尔追过去拦在吸血鬼身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扯向自己,两人近得几乎鼻尖抵鼻尖,他怒目圆睁,咬牙切齿说道,“为什么你总想甩掉我?我没碍过你的事,不求你为我做任何事,我是你的包袱吗?” 这一次,菲利克斯没有避开。他抬起眼迎上西瑞尔的视线。人类的呼吸太烫了,他吸入鼻腔,内里像被剖开摊开在阳光下炙烤,疼得他经不住颤抖起来。 “你让我不自在。”他叹息,“别把我想得太重要,别把我当成你求不得的人。西瑞尔,你很快就会老去,接着迎来死亡。但我会一直保持现在的样子。你是我的异类,一只猫再美丽再粘人再善解人意,你也对它无动于衷,不是吗?” 吸血鬼的话太残忍,以致此时西瑞尔终于想起老师曾经的教导。 他们看人类就像人类看待路边的一条狗一只猫,也许会动恻隐之心,多数情况下却只是片刻的温存罢了。 人类不要妄想他们能成为自己的族类,不要妄想他们当中温和的那部分能一直与人无害,更不要妄想他们还能与人类发展出什么不同寻常的感情。 多么正确。 近乎谶语。 “所以你曾经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逗一只猫?” 西瑞尔不愿相信。 他还记得几个小时前菲利克斯将他护在身后,像害怕金缇会伤害他。 可是转念一想,这不也是契约中的条款吗?仆从不可伤害主人,亦要保护主人周全。 尖锐的刺痛伴随着耳鸣□□般浸入胸膛,西瑞尔死死咬牙,用力得牙龈出了血,嘴里全是血腥味。他狠狠逼视菲利克斯,仿佛如此就能逼出对方心底的真实答案。可菲利克斯依旧是那副不冷不热的表情,原本紧缩的瞳孔已慢慢散开,双眼像两口深井,枯寂无波。 “你宁愿承受被契约反噬的痛苦也要骗我,也要让我离开,这也是在逗猫吗?” “是我做的事让你误会了吗?”菲利克斯摆出一副惋惜的样子,“那对我来说不算什么。西瑞尔,我是被人类养大的,养父母有过几个孩子,最后他们都死在了战乱里。你来的时候太小了,太像我的弟弟。你从来不是艾顿的替身,而是弟弟们的。我对你好只是想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些。” 一开始确实如此,放不下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后来在雪地里捡到少年,听他说要把自己的血给他,恍惚以为亚伦复活。然而到了让赫肯配合自己做戏那里,他已经完全认清西瑞尔并不是亚伦的现实。他知道谁也替代不了过去的家人,更是清楚西瑞尔不必凭着某个人的替身才能在他心中占据地位。 所以他假装离开,最后又回到庄园带走了西瑞尔赠送的书。 对他来说,它们很重要。 但他并不愿再与西瑞尔亲近。 于是他往真话里掺入假话,希望用着真假掺半骗过西瑞尔,希望青年相信自己在他心中毫不重要。 契约只是借口而已。 希望他们保持联系的是人心。 正如当年那少年所说,吸血鬼什么都知道。 活了这么多年,又有怎样的人心是看不穿的呢? 他略带遗憾地叹息,强硬地拂开人类的手,将还在为他这席话震惊难过的青年甩在了身后。 人心总是很容易受伤。寿命明明那么短,这一生却还要经历那么多大喜大悲,还要放纵狂喜与剧痛。或许这也就是人类那么疯狂的原因,他们在有限的时间里积蓄了太多能量。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山脚,后面的西瑞尔追上来,对吸血鬼说带他回旅馆。吸血鬼抬头看了一眼渐渐西沉的月亮,黎明将近,他默默抱起人类,让对方抱紧他的脖子。 翌日天一亮西瑞尔就忙着搬家,他先把两人的东西送去了新租的房子里,房东太太表示可以帮他整理,他礼貌地婉拒了。忙完后房东太太已经沏好了茶,他不好意思再拒绝,便留下来陪着妇人喝了一会儿茶。返回旅馆的途中他想起菲利克斯的斗篷跟着金缇一起下葬了,便绕路去了一趟集市。 捧着斗篷上楼时他还在暗暗抱怨自己多事,昨夜菲利克斯的话多伤人,揭开了那些温情的伪装,原来到头来他依旧只是某个残影的替身,菲利克斯对他好的同时,一颗心却都系在早已亡殁的灵魂上。 他明明什么都不是。 却还沾沾自喜了那么多年。 却还妄想成为另一个残影的替身。 太可笑了。 西瑞尔委托旅馆老板把斗篷转交给菲利克斯,又找他借了纸笔,写下了新租好的房子的地址,请老板一并交给他。 菲利克斯今晚势必还会继续出去寻找活死人的线索,既然不让他跟着,他也犯不着那么厚脸皮。 西瑞尔离开旅馆,独自朝兄弟会分部走去。 ☆、第43章 在档案管理师的帮助下, 西瑞尔找到了几本有关僵尸的手记。可转念,这次出现的并不是单纯的僵尸,按照菲利克斯的说法,他们沉睡后应该不会醒来才对。 与梦有关的……难道是梦魇? 青年蹙眉沉思。 但梦魇是入梦汲取人的能量,唤醒沉睡之人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 “还有什么怪物是和梦境有关的?”他站在书架前询问管理师。 红头发的青年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用戴着手套的手指点着下巴,同样皱着眉, 抬头看着书架。 “其他的倒没听说过,不过我可把有关睡眠和梦境的记录都找给你。”他说着搬起梯子来到另一个书架前,“多数都是从民间采集来的逸闻传说, 没听说当时有什么怪物出没的。”视线扫过书架上的一排排书籍,他从中抽出几本递给西瑞尔。 “你听过那个传说吗?有个国家的公主被纺锤刺伤,结果沉睡了两百年,最后被一个王子的吻唤醒。”管理师跳下梯子, 帮着西瑞尔把书旁边的空房里,“传说里是这么讲的, 不过我的老师说很可能只是公主的长梦到头,恰好王子在那时出现而已。” “长梦到头?是梦境有了结局吗?” “怎么可能。梦是没有结局的。”青年抿唇笑起来,露出两个甜蜜的酒窝,“美梦也好, 噩梦也好,所有的梦都有固定的长度,它们一头连着现实,另一头连着下一个梦, 所以我们经常会从一个梦境突然进入另一个。或者,不也常有那种情况吗?昨晚的梦被打断,今晚入睡还能进入同一个梦境,甚至明晚也会。这就是很长的梦,一个晚上的时间你走不到尽头,所以它每晚都会来找你。那个公主的梦太长,于是睡了两百年。” 西瑞尔将信将疑地点头,并没有把管理师的话放在心上。他点燃蜡烛,在这静谧的房间里翻开了第一本手记。这里头记录的都是些发生在乡野田间的逸闻,有些很有趣,但大多数都平淡无趣。他耐着性子一页页翻阅,也不知看了多久,听见身后起了一阵响动,回过头,发现是菲利克斯来了。 “有事吗?” 现在看到菲利克斯的脸居然会觉得心痛。西瑞尔端坐在那里,不知该以何种表情面对。昨夜两人把话说得透彻,菲利克斯的想法他听得很明白了,一颗热切的心像被扔进冬天的冰河里,冷得彻骨。 他见吸血鬼走过来,一手扶着椅背,在他还未来得及做出其他反应之前,竟弯腰吻了他。他愕然,心脏在胸膛中狠狠撞击,对方冰凉的手指落在他的脸颊上,正温柔地摩挲。 “费恩来了。”菲利克斯低喃,说着又吻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 费恩又是谁? 西瑞尔诧异,菲利克斯吻得情深,轻抚脸颊的手移向他的脖子,拇指按着他的喉结慢慢画着圈。他觉得后背一紧,胸中一荡,呼吸蓦地急促起来,双手就这么自发地揽住了菲利克斯的腰,起身将他按在了桌上。 即便如此,吸血鬼依然没有推开他,反而笑着解开了他的发带。 “老天,拜托你们下次挑个合适的场合再亲热。” 又一个声音响起,莫名有些熟悉,西瑞尔自菲利克斯颈间抬首回头,竟看见门口赫然站着早就死在阳光下的eg!心中一凛,他下意识寻找起自己的手杖,一手探向腰间,却只摸到一条粗布腰带。微微一怔,他低头,却发现自己不知穿着什么年代的衣服,再抬头,周围的景观不知何时也变了,房间里有桌椅有柜子,一张床正靠着墙。 不对劲。 西瑞尔回头看菲利克斯,吸血鬼此刻正靠坐在桌上,那双美丽深邃的绿眼睛正凝视着他。 他从未见菲利克斯用这样深情的眼神看过谁。 他看清了菲利克斯眼中的爱意。 “别浪费时间了,艾顿,今天正好是满月。”费恩在门口催促。西瑞尔见他走近,忽然被他揽住了肩,“嘿,菲利克斯,你真的能分清我和艾顿吗?” “我不会认错自己的爱人。”菲利克斯边说边缓慢地眨动眼睛,唇畔带着似有似无的微笑,这让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难以抗拒的诱人魅力。 西瑞尔几乎入迷。 但很快他便又重新打起精神,试图弄清楚现在的状况。eg拽着他走出屋外,菲利克斯跟在身后。这里不是分部了,而是在某个小村庄。他不动声色,被动地跟着这两人走了好远,直到看到在月下涌动的河流,这才猛然醒悟眼前的就是多玛河。 是eg曾出现过的村庄。 “那边有一片坟场。”费恩坐在河滩上,随手折了一根芦苇,“坟场里有秘密。” 西瑞尔猜想他口中的秘密便是空棺与下面的地窖。 菲利克斯站在他身边,低声询问他是否真的愿意。 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西瑞尔不知该作何回答,正在思量答案,谁知身体却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驱使,他没说话,却坚定异常地点头。菲利克斯看过来,眼中凝聚着西瑞尔陌生不已的狂喜。 他第一次知道,菲利克斯曾那么接近人类,他那么深情,那么纯粹,他时时都含着微笑,狂喜的眼神令人想起夏日正午最盛大的光芒。 菲利克斯不动声色地拉着他的手走进了树影叠映的树林中。他们拥吻,菲利克斯亲吻他的脖子,说他从不会在这对孪生子中间认错自己的爱人。 “我听得见你们的心跳。” 湿热的舔舐落在耳廓,西瑞尔近乎意乱情迷,他抗拒不了这样的菲利克斯,甚至无法保持清醒。 “在我面前,你永远没法保持冷静。” 西瑞尔忍不住点头,一把抱住菲利克斯压到树干上。 夏夜的风掠过树梢与低草,吹拂过他们肩与腰。西瑞尔将菲利克斯拥入怀中,紧扣着他的背与腿根,又担心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留下淤痕。菲利克斯毫不压抑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与嘶哑的哭腔,如此动听,而他的眼神如此热切,吻如此主动。他如此迷人。 而这一切都不属于他。 西瑞尔咬 恋耽美 分卷阅读38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菲利克斯的嘴唇轻轻吮吸。 这一切都属于叫做艾顿的人。 菲利克斯用双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又一次询问他是否真的愿意,他点头,凝视着躲藏在树影中的爱――无论要做什么他都愿意。 于是菲利克斯呢喃着温存爱语咬住了他的脖子。 他倒在了野草中,菲利克斯攀在他身上,长发散开,像破碎的金子。吸血鬼咬破了自己手腕伸到他面前,诱哄他喝下从中涌出的血。 “一开始会很痛苦。”吸血鬼的嘴唇上还淌着血,是苍白的他身上唯一一抹艳色。青年躺在草中,握住了爱人的手腕,闭上眼睛,将嘴唇贴了上去。 他不习惯血腥味,却依然咬牙吞下,冰冷的血顺着咽喉滑入腹中,他突然感知到一阵剧痛――他说不清究竟疼在那里,只是疼,仿佛有一双手在拆卸他的骨骼。他低吟、嘶吼、尖叫,在草丛中扭动身躯,像一条濒死的虫。菲利克斯一刻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抚摸着他的头发,亲吻他的脸颊,低声叫他坚持。 心跳的的频率越来越快,心跳声变得越来越明晰,像某种长进耳朵里的刻印。他断断续续抽着气,只觉得身体的温度宛若褪落的潮汐,又如石像上的金箔,正从他体内层层剥落。他觉得冷,咬牙强忍下颤抖的冲动,捧住菲利克斯的脸,扬起下巴又吻了过去。 他正在经历初拥。 人类与吸血鬼相互交换彼此的血。 艾顿成为了菲利克斯的同类。 西瑞尔痛极了,冷极了。他嫉妒极了。 “我爱你。”他说。 菲利克斯俯身回应,笑得那么灿烂迷人,与西瑞尔记忆中的判若两人。青年再次翻身压住吸血鬼,急切而迷乱地吻,一手握住他的膝盖推起。 这是梦吗? 这就是金缇口中的美梦吗? 如果他说的是对的,如果那红发的管理师说的也是对的,西瑞尔甚至希望这梦能永恒。 他们在月下温存,直至听见费恩催促不满的叫喊声,这才依依不舍分开。 费恩接着也被转化了。 站在多玛河畔,西瑞尔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 这样就能永远和菲利克斯在一起了。 那一刻,他竟分不清这究竟是他的、还是艾顿的想法。 变成吸血鬼后,他们再也不能留在村里了。吸血鬼本就是居无定所的族群,菲利克斯带他们离开,开始了他们在这片大陆上的流浪生活。他们每到一个地方,最长的落脚时间不会超过三年。 成为吸血鬼的费恩如鱼得水,对一切都习惯得很好,他说他喜欢这种感官敏锐的感觉,能听见很远之外的动静,即便夜里不点蜡烛也能将周围看得一清二楚,他移动速度很快,力大无穷,这些让他满足,让他感到安全。 可西瑞尔发现自己始终无法习惯鲜血的味道。他也不能忍受无法在白天出门,偶尔接触到阳光,皮肤立刻会遭到侵蚀。他第一次尝试到超越耐受极限的疼痛,皮肉从手背脱落,骨骼清晰可辨。他和菲利克斯都不愿吸食人血,爱人带他潜入权贵者的庄园,在他面前撕开了一匹马的喉咙,为他捧来新鲜的血。 那艳丽的颜色宛若噩梦。 西瑞尔陡然发出若癫若狂的嘶吼,一把推开了菲利克斯。 他在月下狂奔,剧痛传遍全身。菲利克斯追在身后,高声叫着他的名字――叫着艾顿的名字。汹涌的悔意在胸膛中翻滚,他没想到转化之后的生活却是如此,他没想到转化之后他们必须活得像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必须避开人群,更别提能有什么朋友了。他没想到转化之后对所有食物都失去了胃口,舌头只能尝出血的味道――但他厌恶血,他厌恶血腥味,他厌恶自己只能像低贱的动物那样咬断其他动物的脖子进食。 他感到孤独,感到下贱,感到活得毫无尊严。 他不再是人类了。 他是怪物。 奔跑中的西瑞尔发现自己在哭。 艾顿后悔了。 艾顿后悔让菲利克斯转化自己。 他后悔了。 后悔自己迷上了菲利克斯。 菲利克斯追上来,不知名的力量驱使西瑞尔挣扎。他们在月下纠缠,在月下厮杀,西瑞尔用利爪抓伤了菲利克斯,看着血从伤口中涌出,那悔意之中竟又掺入了无边的恐惧。 他是野兽。 他抛下菲利克斯,继续在月色中奔跑。 他不觉得累,只想永远这么逃下去。如果这世上还有能让自己变回人类的方法,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月亮逐渐西沉,启明星在东方的天空光芒闪烁。 他看见了朝阳,红彤彤的,血一样。金色的光芒自天边降临,宛若行走的神o,一寸寸驱散幽暗不祥的夜色。 他下意识朝那束光芒跑去。 身后传来了菲利克斯的叫声。 爱人哀求他停下。 不能停,不能回去。 不经意间,神o转瞬已行至跟前,光与阴影的界限就在脚下。 西瑞尔跃身撞进了光里。 作者有话要说:  嗷,作者开了新文求预收~有话说里好像不能放代码,麻烦小天使们点开作者专栏瞅一瞅~那篇《弑君者与帝师》就是啦! ☆、第44章 他从悲壮的噩梦中惊醒, 喘息着,一手抚上胸口,试图平复过于急促的心跳。梦中的朝阳晨光只是假象,天还未亮。他有些渴了,下床摸到桌边拎起茶壶晃了晃,幸好里头还剩了些没喝完的茶水。 虚掩的房门被推开,白皙的金发男人轻轻走了进来, 问他怎么回事。 “做了噩梦。”他一边摇头一边叹息,喝了半杯茶。 菲利克斯走进来吻在他的额角,他笑着搂住对方的腰, 闭上眼睛同爱人交换了一个短暂的吻。他们相继倒在了同一张床上,他将菲利克斯抱进怀里,爱人轻抚着他的脸,手指滑过眼角, 他僵了一下,不自在地避开。 “明天我要护送主教去圣地。”他抓住菲利克斯的手, 让它贴近自己的心,“大概要去三个月。” “你跟我说过。” “你不会趁我不在偷偷搬家吧?” 菲利克斯笑起来,忽然伸手抱住他的头,将一个吻印在了他的头顶。这是菲利克斯的习惯, 从他们认识之初菲利克斯就是如此。那时他才二十岁,正是最年轻气盛的时候,每当他因为某些事生气时,年长的菲利克斯就会过来抱住他, 踮起脚亲亲他的头顶。 “你的家在这里,我不会走的。” 他听说吸血鬼都是居无定所的怪物,因为害怕被人识破身份,总是四处迁徙。菲利克斯可不一样,他在这里待了二十年。是啊,从他们初识到现在,已经二十年了。初遇时,菲利克斯总是一脸忧郁,对人类很戒备,也不肯同他多说哪怕一句话。 可最后还是被他打动了。 他们的关系很隐秘,不光是因为菲利克斯的身份。他是效命于教廷的骑士,曾向天主宣誓保持自身的纯洁。可他却爱上了忧郁的怪物,他惊叹怪物的美丽,折服在他的魅力之下,甚至愿意忽视他们的性别问题。 二十年前的匆匆一瞥,惊为天人。 二十年后的今日,菲利克斯风华依旧。 他不再说话,再次将爱人牢牢抱紧。 翌日出门正赶上下雪,他往甲胄里塞了厚衣服御寒,戴上铁桶似的头盔时,他听见菲利克斯发出忍俊不禁的笑声。 “我也讨厌这玩意儿,戴上之后简直没法呼吸。” “它可以保护你。”菲利克斯上前,曲起手指敲了敲结实的头盔,它不出所料地发出瓮声瓮气的咚咚声。菲利克斯笑得更大声了。 他在笑声中狼狈地出了门。 他都四十岁了,可在菲利克斯眼里,他好像永远都是那个二十岁的小伙子――就像菲利克斯以为他也有不老的能力似的。 该死的时间。 他把马牵出马厩,骑上马背,踏着雪赶往教廷。一路上,马蹄之下的雪花飞扬,光秃秃的树木被雪压断枝杈,他双手紧握缰绳,呼出漫长白气,一时竟感觉有些发晕。闭上眼睛用力甩了甩头,再次睁开眼睛,仍是素雅雪景与不绝于耳的马蹄声,西瑞尔愣了愣,突然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 昨夜他明明在分部寻找有关梦境的民间传说,后来似乎睡着了,做了古怪的梦……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猛地挺直后背,紧张地四下张望。 他在夏夜沉睡,却在冬日醒来。如若不是和那公主一样一睡百年,那便是,他从一个梦境落入了另一个。 身下的马好似有了自己的意识,无须主人执缰也知自己的行进方向。西瑞尔被带到教廷外,圣骑士团整装待发。他们护送主教前往圣地,历时近两个月。然而刚刚抵达圣地便听闻异教即将抵达圣地的消息,战事一触即发。大团长一声令下,大部队驻扎城中,一队骑士骑快马出城寻求支援,却再无音讯传回。 敌军源源不断,圣骑士与圣地的平民们抵死守卫。援军抵达城下,与敌军殊死搏杀。战局的天平摇摆不定,生机与覆灭只在一线之间。 圣地保卫战持续了整整三年。圣骑士们胜利了,主教跪下亲吻圣地的泥土,双手合十虔诚赞颂天主。骑士们再次跨上战马护送主教回程,经过一条河时,马蹄踢起水花,西瑞尔不经意朝河中投去一瞥,明明还戴着头盔,他却能看见藏在其中的那张沧桑的脸。 他已经不年轻了。 心中闪过莫名想法,他一怔,眨眨眼再定睛一看,只见河中水花四溅波纹荡漾,哪里能看清映入其中的倒影。 回程途中走走停停,又耗了两个月西瑞尔才算回了“家”。走时还是寒冬,而今回来了,屋外那颗樱桃树已经开了花。好像他离开不过三五个月,根本没有三年那么久。 菲利克斯没有离开。西瑞尔心中涌出甜蜜的喜悦,他上前抱住爱人,小心翼翼把他抱进阴影中,低头与他接吻。菲利克斯用冰凉的手抚摸着他从下巴延伸至两鬓的胡子,最后轻轻拽了拽他唇下最长的那缕。 一些记忆涌入脑中,还有一些情绪混杂其中,并不是叫人开心的。西瑞尔很困惑,双手握住菲利克斯的肩膀将他拉开,细细打量眼前的爱人,内心里竟滋生出一丝嫉妒与酸涩。他暗暗一惊,竭力想把那怪异的情绪压抑下去,嘴唇却不由自主动了起来。 “帮我把胡子剪掉吧。” 原本笑得开心的菲利克斯闻言忽然就安静下来,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嗯”了一声,转身从柜子里找出了剪刀。 那些没头没尾的记忆还在西瑞尔脑中打转。 好像是年轻时的“他”和菲利克斯,那时“他”是喜欢蓄须的,时常刻意留着两撇胡子,听菲利克斯说一句“你长大了”就喜不自胜。 可现在他恨死自己这些胡子了。 让他像个没用的老混蛋。 菲利克斯还是那么年轻。 西瑞尔见菲利克斯拿来了剪刀,又被一股力量驱使着从他手中夺过剪刀,好似怀着深仇大恨地一刀剪掉了下巴上的胡子。 他 恋耽美 分卷阅读39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见菲利克斯在身边说:“汉斯,我爱你。” 汉斯是谁? 他看向菲利克斯,英俊的怪物眼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忧虑。 西瑞尔知道自己在做梦,但他摆脱不了,梦中的躯体跟随梦中的时光流逝渐渐老去:梳头时总有大把头发缠在梳齿上,下巴上的胡子却越来越硬;曾经饱满有力的双手逐渐变得干瘦,手背皮肤干涩起皱,下面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辨;某天晚餐时他突然崩到了牙齿,吐出嚼到一半的饼,一颗牙赫然躺在掌心,牙根还带着血。 菲利克斯始终信守承诺,只要他还在,就不离开。 可他还是那么年轻。 老朽的西瑞尔死死攥住手中的饼泥与断牙,抬头看向一旁满脸忧色的菲利克斯。 他还是那么年轻,距离他们初遇那时已经四十多年了,时光未曾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西瑞尔感叹造物神奇,但内心很快就被毒火般的嫉妒占据。他急促地呼吸,在菲利克斯忧心的眼神中离席而去。 他老了,而菲利克斯还年轻。 为什么他老了,菲利克斯却年轻如昔。 为什么吸血鬼不肯转化他。 哄骗他说无论他将来老朽成什么样都会爱他。 假的。 都是假的! 而今站在这样的菲利克斯身边他只觉得自惭形愧,他嫉妒极了,愤怒极了,为什么老去的只有他一个! 西瑞尔控制不住内心这些消极怨毒的想法,他竭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那些想法却宛若□□浸入血液,他感觉浑身燥热,四肢被某种危险的冲动支配。 他有不祥的预感。 可梦还在继续。 那天晚上,他举剑冲进菲利克斯的房间,质问他为什么不转化他。吸血鬼面无惧色地回望,温和地说当初是他自己选择不被转化的,是他自己坦言害怕承担永恒带来的未知后果。他怒吼着打断了菲利克斯的话,逼迫菲利克斯看看现在的他,质问吸血鬼是否正嫌弃他的老迈。 “我爱你,汉斯。” 菲利克斯说得平静却坚定,上前想拿过他手中的剑。 把剑交给他。 西瑞尔对自己说。 可这双手却不听话地挥舞着,任由锐利的剑刃划伤爱人的脸。菲利克斯无畏无惧地继续向前,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西瑞尔看见他眼中的心碎。 把剑交给他,把剑交给他!别伤害他! 西瑞尔在心中大声嘶吼,可剑尖依然无情地刺进了菲利克斯的肩。 曾经汹涌的爱意不知何时竟全部变成了自卑与恨意,西瑞尔在这激烈的情绪中颤抖起来,他听见自己的怒吼,却听不清说了什么。反倒是菲利克斯的请求他听得一清二楚,菲利克斯请求他放下手里的剑,请求他相信他。西瑞尔感觉自己被一股强烈的悲怆攫住,他看向爱人,视线模糊,最后翻转手腕,一剑捅穿了自己的心。 他嫉妒菲利克斯,憎恨菲利克斯。 他那么爱菲利克斯,却因为皮囊老朽而在爱人面前无地自容。 别爱上怪物。 西瑞尔呢喃着,猛然从梦中惊醒。 蜡烛不知何时燃尽,空旷的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 青年摸索着站了起来,急急忙忙跑了出去,直到看到外面静默伫立的成排书架,一颗悬起的心终于安然落地。 作者有话要说:  朋友们哇,这篇文看到这里,你们觉得哪里有不足哇?比如结构失衡,开头没意思,或者视角狭窄,大事件写得像村长打架之类的…以及人物塑造方面有没有问题,比如太平面啦,太标签化啦,表现形式单一啦…可以评论告诉我吗?有红包!!!什么想法都可以说!只求温柔一点!!! 拒绝吐槽菲利克斯有前任并且跟很多人ox过并且还是受!!!拒绝!!!! ☆、第45章 历经两段人生的长梦令西瑞尔疲惫不已, 他再次点燃蜡烛,坐在桌前盯着摊开的手记,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梦中的事真假难辨,可艾顿这个名字他是记得的。eg在梦中也换了名字,时常揽着他的肩,与他宛若兄弟般亲密。 况且,两个梦都与菲利克斯有关。 梦中他曾是艾顿与汉斯, 是菲利克斯的两个爱人,他在梦中经历了他们的半生,也经历了他们与菲利克斯共同生活时的心态变化。梦里的感受那么真切, 好似他真的怨恨、嫉妒菲利克斯。那情绪太强烈了,以致醒来时恍惚觉得自己终于解脱,可那些怨毒的感情依旧磨损着他的心。 菲利克斯知道这些吗?他知道自己曾遭爱人怨恨吗? 想到这里,西瑞尔忽然感觉心口被沉沉巨石压住, 一时间喘不过气。他猛地攥住拳头,握紧了又松开, 复又握紧,反反复复,却无法纾缓淤积于心的沉郁,只得起身绕着桌子踱步了好几圈, 那有如淤泥般的情绪这才稍稍有所淡去。 付出不见得能有收获,在梦中他分明能感受到菲利克斯的爱意――菲利克斯付出了满腔的爱,可最终换来的却是爱人们的怨恨。脑中蓦地浮现出菲利克斯冷淡的表情与言语,西瑞尔曾觉得它们是伤人的刀, 此刻却感觉那么悲伤。 脚步停了下来,青年双手撑着桌子,垂头用力深呼吸。 要冷静下来。 他的一生在菲利克斯看来很短暂,可对他而言就是漫长的全部了。 还有时间。他还有时间。 西瑞尔咬牙,强迫自己收敛思绪,暂时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案子上。 他重新坐回到桌前,忍下内心翻覆的情绪回忆着梦境,断定这两个与菲利克斯有关的梦绝不是巧合。 他一边思考一边漫不经心翻动手边的手记,“盗梦者”这个词突然闯入视线,他一怔,下意识拿过烛台。烛火照亮泛黄的羊皮纸,被花体字写就的“盗梦者”一词透着某种荒诞而肃穆的味道。他认真查看了上下文,说的是曾在一个村庄发生过一件事,村民们在梦里变成了自己的邻居,经历着他们曾经历过的事,无数秘密在梦中被摊开曝晒,一夜之间,整座村庄就这样在梦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西瑞尔接着又翻阅了其他几本手记,多多少少都记录了类似的故事,有些发生在夫妻之间,丈夫梦见自己成为其他人与妻子偷情;有些发生在兄弟姐妹之间,出嫁的妹妹在梦中变成哥哥,为了一袋钱就让她嫁给了行将就木的老地主。谁也说不清这些事是如何发生的,有些作者将这称作神的暗示,有些认为是妖精作祟,可哪种猜想都没有“盗梦者”给西瑞尔的印象深刻。 他甚至觉得自己同那个词之间有某种天然联系。 在分部里待了一夜,翌日一早将手记归回原位时又碰到上次那位干练的中年女管理师。她今天穿了一身惊世骇俗的裤装,裤腿扎进了长靴。观察者的权限是很高的,在这样的清晨里遇上一两个查阅档案的观察者,管理师早就见怪不怪。她嘟囔着“这里没有茶”从梯下走过,却被踩着梯子的西瑞尔叫住。 “我想查阅菲利克斯的行动报告。” “他又做了什么?”管理师随口问道,冲西瑞尔招招手,带他去了报告储存室。 西瑞尔没有回答女人的问题。 “虽然怪物们多多少少有点问题,可他们做的是猎杀同类的事,对他们别太苛刻。谁都有恻隐之心。” 管理师的话令西瑞尔不由一怔。他习惯了从人类的立场出发,有怪物伤人就应该消除。和菲利克斯待在一起时他记得菲利克斯也是怪物,可看他追捕幼狼乃至与eg残杀时,他内心里除了担忧菲利克斯的安危,也只剩如何最快地清除敌人了。 是的,对那些并非人类的执行者来说,人类也是异类。 人类以绝对的数量与日趋发展的科技成为了世界的主宰,接着便以人类的道德与正义定义其他族群。 “我们做错了吗……”他喃喃自语。 “我们是对的。”管理师从高高的架子上抱下一个木匣,“可也许他们也没我们想的那么错。”她跳下梯子,把木匣交给西瑞尔,接着便独自离开了储存室。 西瑞尔盯着女人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她彻底从视线里消失,这才将注意力转向手中的木匣上。 菲利克斯这几年里做的每一次委派都在里面。 与那优雅外貌极不相符的是,吸血鬼的字并不好看。而西瑞尔也看得出,在撰写自述这部分时,菲利克斯也没有太用心,单词拼写很随意,很多甚至都是错的。他从中拿出一份报告,就这么抱着木匣站在架子旁看了起来。 捕杀过各种怪物,包括同类,也捕杀过警察局抓不到的人类凶杀犯。一开始的自述都很简略,后来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自述部分被取消了,取而代之的是分部指派的他述。他述人会先询问详细过程,然后组织语言撰写报告,两相比较,还是他述更加详细具体。 西瑞尔在意的是eg的案子。 费恩。 他记得那是吸血鬼曾经的名字。 至少在梦里是。 报告里说菲利克斯在看到女尸脖子上的那两个字母时就认出了凶手是谁,所以那晚才会那么着急跟出去想抓到对方。后来从酒馆回到旅馆,他从房门缝里发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地名。西瑞尔知道,这就是多玛河畔的那个村庄。 执行者称他认识那个吸血鬼。对方叫费恩。 eg的真名陡然出现在眼前,真与梦中的一模一样。西瑞尔忍下心中那股怪异的感觉,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复杂的情绪,定定神后才开始继续阅读报告。 菲利克斯追到村庄后恰好看见费恩抓了两个孩子,他以为费恩是要拿他们做食物,追着费恩到了坟场下的地窖。 费恩用孩子威胁执行者,如果他不妥协就杀了他们。 “我不在乎他们。” 执行者当时是这么说。但费恩说他了解执行者,一个以为自己就是人类的吸血鬼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两个孩子死在自己面前。 “费恩和他哥哥也曾被吸血鬼当做食物囚禁,是我救了他们。” 看到这里,西瑞尔又是一惊。他在梦中时与菲利克斯的关系已经很亲密了,却没想到是菲利克斯救了艾顿和费恩。他不禁想起刚刚管理师的一番话,心中好似有全万种情绪涌动,撑得他的心脏泛起了一丝丝莫名的酸涩胀痛。 报告里写费恩囚禁了菲利克斯,并转化了那两个孩子,后来不知何故又抓来两个转化了,扬言说要菲利克斯死在这群孩子口中。 之后的事西瑞尔都知道了。他追去村庄,发现了地窖的秘密,救了菲利克斯,杀了费恩。 如果梦境里发生的事都是真的,艾顿最后自杀是因为被转化成吸血鬼,那么费恩的目的无非是向菲利克斯复仇。 可假如要复仇,费恩为什么不直接杀了菲利克斯? 疑团还有很多,答案都在菲利克斯那里。而西瑞尔已经预见要撬开这顽固吸血鬼的嘴是多么困难。 他在午后回到了马珂太太家。从昨晚到现在他甚至连水都没喝一滴,加上 恋耽美 分卷阅读40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两个梦几乎耗尽所有的气力,他上楼时感觉疲累至极,恰好这时马珂太太从房间里出来,说她做了些点心。青年隔着雕花的楼梯扶手看向房东太太,矜持地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摇头婉拒了。 他也变得害怕与人亲近了。 况且马珂太太总会让他想起玛丽。 他想着,又上了几级台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探出头叫住房东太太,询问他的朋友是否来了。 “那个金发的小伙子吗?”马珂太太笑眯眯地说道,“他是清晨过来的,现在应该在房间里。噢,你帮我问问他要不要点心……”她说着在围裙上羞赧地擦了擦。 西瑞尔看出来她是不小心做多了自己又吃不掉,便点头说问问那位朋友。 马珂太太是个有点收集癖却又不太爱收拾的老太太,总会把一些用不上的旧东西堆在二楼走廊的窗户下面,西瑞尔路过时总免不了看看那堆东西。昨天是口旧座钟在最上面,今天就变成了一幅画。那幅画看着有些年头,纸的边缘已经泛黄打卷了,画中的视角很奇怪,像是一个人站在屋子里看窗外。画里大雪纷纷扬扬,披着斗篷的少年站在银装素裹的中庭里仰头看着天空。 西瑞尔脚步一顿,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上前捡起那幅画细细端详,越看越觉得画中的少年就是十三岁的自己――那天夜里他被赫肯叔叔带进了伯爵府邸,赫肯叔叔与管家争执不下,他一个人逃出了那幢压抑的房子。 而这幅画的视角,似乎就是出自当时对他们避而不见的伯爵大人。 ☆、第46章 西瑞尔下楼找到马珂太太询问画的作者, 老妇人说是小儿子画的。 “画框无缘无故开裂了,要去重新订做一个了。”她说着颇是伤脑筋地叹了一口气,从青年手中接过这幅画,举得远远的,看了又看。 西瑞尔旁敲侧击想知道马珂太太或是他儿子是否与伯爵有交情,老妇人沉浸在对儿子的思念中,念念叨叨着他怎么还不写信回家, 也没注意到西瑞尔语气中的急切,只说她怎么会认识穆勒伯爵那种大人物。 事情变得蹊跷起来。 暗暗压下心中的怀疑,西瑞尔再次回到二楼, 各种纷繁思绪缠身,他疲惫地用力眨了眨眼睛,见菲利克斯的房门没关,便悄悄探进半个脑袋。 吸血鬼睡着了, 可好像睡得不□□心,眉都是皱着的。 青年蹑手蹑脚走到床边, 凝视着菲利克斯的睡颜,想起昨晚的长梦,胸中再次泛起酸涩发麻的疼痛。他咬着舌头没让自己叹息出声,怕吵醒菲利克斯, 思忖着等他醒来,要找个机会同他好好谈谈。 他回房也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天已经黑了。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衣衫不整地冲出房间, 见菲利克斯还在,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掸掸身上的衬衫,理了理凌乱的头发,象征性地敲了敲房门。 “顺利吗?” 前天夜里那番争执还历历在目,想起菲利克斯说过的话,西瑞尔仍觉伤心不已。他可以不管菲利克斯,甚至一走了之,契约对他没有任何伤害,最后受苦的还是菲利克斯。 但他放不下。 就算撇开他对菲利克斯的感情,菲利克斯曾为他做过那么多,他没办法说服自己去做个忘恩负义的人。 “把他们和金缇埋在一起了。”菲利克斯知道西瑞尔问的什么。他见西瑞尔态度僵硬,也不赘言。 “没有漏网之鱼?” “只要剩下的不再醒来。”菲利克斯似乎也不想再次面对那些旧主,言辞之间透着淡淡的疲惫。他见西瑞尔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想起前天晚上自己说过的话,虽然也有他自己的考虑与道理,但毕竟伤害了西瑞尔――他与西瑞尔之间的感情经历了漫长的积累过程,西瑞尔依赖他,信赖他,他虽是怪物,却不是无情无义。 负疚在胸中蔓延,菲利克斯想像以前那样做些无声的举动安慰西瑞尔,却担心又会让西瑞尔重拾希望。 何苦要爱上一个怪物。 爱人们的脸掠过脑海,菲利克斯从未忘记过他们。爱情能被淡忘,爱情带来的伤害也能,而让他无法释怀的并不是那些。 让他从此与人类保持距离的原因不是他在爱中受到伤害,不是爱人们的怨恨,而是爱人们怨恨他的理由。 就算他长得再像人类,就算他再怀念曾经作为人类生活的日子,就算他的感情再接近人类,对人类而言――对与他亲密如斯的人而言,他的身份依然只有一个:怪物。 他不愿再说起那些。也担心西瑞尔会旧话重提。 “有什么线索吗?” 于是他趁着西瑞尔开口之前挑起了另一个话题。 “跟梦有关的……倒是找到一些乡野传说的手记。”西瑞尔斟酌着措辞,一句话说得缓慢谨慎。菲利克斯看出他确实有话想说,沉默片刻,催促他先去吃些东西。 “有什么话等吃过晚餐再说吧,今晚我不出去。” 见菲利克斯的态度终于有所软化,西瑞尔暗暗松了一口气,突然就觉得饥肠辘辘。 晚餐过后他回到菲利克斯的房间,见吸血鬼又伏在桌上写着什么。落在纸上的歪斜句子让他不禁微笑起来,用脚勾过凳子坐下,索性静静看着他。写字的菲利克斯抬起头见西瑞尔坐在身边,又看看自己写的东西,竟少见地露出了羞耻的表情。 幼年时,只有进入教会才有机会识字念书,整座村庄怕是都找不出几个能写对自己名字的人。后来的艾顿和费恩同样是认不了几个字,是认识汉斯后他才在爱人的教导下慢慢开始学习的。 意识到菲利克斯脸红了,西瑞尔心中猛地一动,竟像个孩子那样瞪起眼睛用力按住了胸口。手指无意识抓握了一下,他垂眼平复着快得不正常的心跳,舔舔嘴唇,这才说道:“我有话想问你。” 西瑞尔直白的反应叫菲利克斯一愣,居然让他迟缓的心跳也加速了。过快的心跳让体温迅速攀升,菲利克斯握着发烫的拳心,觉得有些发晕。他扭头看向一侧光秃秃的墙壁,盯了好一会儿,待体温有所下降才问道是什么事。 西瑞尔开口前迟疑了很久。 梦带来的体验太真实。 而他梦到这些又太匪夷所思。 很难向菲利克斯说清楚。 他还担心这些会再次伤害到菲利克斯。 见西瑞尔迟迟不说话,吸血鬼虽然不解,却耐心地等他开口。 “你……曾经有过两个爱人是吗?一个叫艾顿,一个叫汉斯。我们在坟场下遇到的吸血鬼,他不叫eg,而是叫费恩。他是艾顿的弟弟,对吗?” 西瑞尔的话让菲利克斯狠狠吃了一惊。一开始他以为是西瑞尔看到了他的委派报告,可转念一想,报告中他只提到了费恩,就算西瑞尔能从报告中猜出他、艾顿和费恩之间的关系,但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从中猜出汉斯――一个他从未提起过的名字。 有关汉斯的事,他谁都没告诉过。 埋葬了自杀的汉斯后,他便一直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远离人类,也远离自己的族群。当发现自己无法坦然承受自责与孤独时,他想到了自戕。 像汉斯那样用剑捅穿自己的心。 抑或像艾顿那样跃入阳光之中。 然而他不能。 他没有忘记自己对亚伦的承诺。 他无法决定自己的生死,他无法自己选择死去。 因为他靠着弟弟的血才苟活下来,那孩子是希望他活着的。 见菲利克斯不肯说话,西瑞尔懊丧地咬住颊肉,担心自己揭开了心爱之人不肯触碰的暗伤。他凝视着菲利克斯,如坐针毡,一时进退两难。长梦应该和这次的案子无关,或许他不该如此心急。 虽有疑虑,但菲利克斯没有怀疑西瑞尔。他对眼前的青年怀有自然而坚定的信任,仿佛世事本该如此。有关那两个名字的故事也过去很久了,他曾三缄其口,可忽然听人提起,自以为愈合的伤倏地就被狠狠撕开,他忍耐着,不愿被西瑞尔发现自己的狼狈仓皇。 “我没向任何人说起过他们,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我做了两个梦。” 西瑞尔说起自己昨晚在分部的经历,将梦中所见一五一十告诉了菲利克斯。但第二个梦没能说完。他看出了菲利克斯正极力忍受着痛苦。 他不忍心再说了,不忍心道出汉斯最后的选择――他猜到自己在梦中所见的都是事实,那些正是菲利克斯经历过的,他从未提起,却也从未忘记。 西瑞尔不忍心让菲利克斯再一次目睹爱人的死亡。 “后来呢?”见西瑞尔忽然顿住,一直低着头的菲利克斯抬起头看向他,语气森然地追问。 “你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西瑞尔不肯说。 “后来呢?发生了什么?”而菲利克斯锲而不舍地逼问。 他们对视。 菲利克斯的眼神中藏着一抹古怪的决然与狠厉,与他平时表现出的冷淡大相径庭。西瑞尔忽然心痛难忍,猛地握紧拳头,可最后还是忍不住起身拥住菲利克斯,在他挣扎之前低头吻了他的嘴唇。 “他自杀了。” 隐痛自菲利克斯眼中一闪而过,他轻轻推开西瑞尔,一手撑在桌上,抓皱了掌下那张写着字的纸。 “你是因为这个才对我那么说的吗?” 西瑞尔,你很快就会老去,接着迎来死亡。 但我会一直保持现在的样子。 是因为艾顿的事才不肯将他转化成同类吗? 有过前车之鉴,小心翼翼,生怕重蹈覆辙。 “你对我很重要,菲利克斯,而对你来说,我亦然,对吗?”西瑞尔没有触碰菲利克斯,只是低头凝视。他注意到那张纸了,歪斜的字迹被菲利克斯捏进掌心,吸血鬼苍白的拳头在发抖。 如果这时菲利克斯再说出什么拒绝乃至绝情的话,西瑞尔也不会感到意外了。 他在那梦中触碰到了菲利克斯的心。他见过菲利克斯爽朗册笑和纯粹的爱,那时的吸血鬼同每个对明天有着憧憬的年轻人一样,他相信世间万物,相信爱意和希望,相信这世上除了他的一身皮肉,还有更加深邃的东西也同样坚不可摧。 他却被那坚不可摧的东西划伤了灵魂。 吸血鬼并非天生如此冷漠,他在阳光与剑影中伤痕累累,不得已将流血的软肉藏进了坚硬的痂子里。 这时的西瑞尔也终于明白菲利克斯所说的。 他替代不了那影子。 他替代不了艾顿,因为艾顿在阳光下化作烂肉白骨,恨意长成嵌在菲利克斯心上带毒的刺。 因为菲利克斯不会再给另一个人成为怪物与刺的机会。 他仍对人类怀有疏远的善意。 而西瑞尔这时终于发现自己的贪心。 他最初不过只想成为牧者脚边的羔羊,只想成为贡品与牺牲。 最初不过只想偿还恩惠。 而菲利克斯给了他高于一只羔羊、高于贡品的重视。 菲利克斯骗了他。 他不是一只猫。 菲利克斯说过的那些伤人的话反 恋耽美 分卷阅读41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一会儿!嗯,其实她自己也挺无聊的。 苏云芷对着宫倾招了招手,说:“喏,你快过来把它抱走。它赖在我身上怎么都赶不走了!” 话音刚落,专注打苏云芷脸一百年的小七就从苏云芷的手里把自己的尾巴抽了回来,然后动作敏捷地从竹榻上跳了下来,迅速跑到了宫倾的面前。它先是蹭了蹭宫倾的小腿,然后在地上打了个滚。 小七对着宫倾露出了自己柔软的肚子。 苏云芷气鼓鼓地盯着小七。 宫倾蹲下/身从地上抱起了小七,问:“你怎么不直接躺到床上去?竹榻子多凉啊!”其实榻子上铺着一层柔软的皮毛,按说是不冷的。不过,竹榻子的质地坚硬,躺在上面自然不如躺在床上舒服。 “床在那一头呢。我要是先去了床上,就不能在第一时间见到你了。”苏云芷面露单纯地眨了眨眼睛,启动了开撩模式。她的手里有着数不清的套路,因此她的脚底下才会有着那么多“冤死”的尸骨。 苏云芷甚至还摆了一个造型。 对哒,其实苏云芷现在半躺在竹榻子上的样子看上去非常简单随意,其实这姿势是“凹”出来的,包括她和小七的互动,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之中啊。只可惜,小七这个道具太大牌了,总是不够配合。 不过,宫倾到底是宫倾,她哪里会这么轻易被感动,反而说:“哦?为了第一时间见到我么?可是,我进来的时候,你明明和小七玩得很开心啊,我在这里站了好一会儿,还是小七先来迎接我。” 苏云芷:“……” 呵呵,这是第一个不按照苏喵喵的剧本往下演的人。 很好,如此不解风情的你已经成功引起了苏喵喵的注意。 宫倾只抱了小七一会儿,就抱着小七走到了门口,然后她把小七放在了地上。等到小七跑出房间时,宫倾立刻把门关上了。有时候很蠢萌的小七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被关在外面了,不甘心地挠着门。 然而,屋子里的人都志同道合地把小七无视了。 因为刚刚才泡过澡,宫倾头上的饰品已经全部拆掉了,只用一根紫檀木的簪子作为固定。因此,当苏云芷拔掉那根簪子时,宫倾一头乌黑的头发就全部散了下来。她的头发很顺,原本也是很直的,不过因为白天时头发一直都盘着,所以此时散下来时就显得有些弯曲。这为宫倾增添了一点点风韵。 苏云芷手里拿着那根紫檀木簪子把玩着。在学生时代,苏云芷就是那种能把笔转出花样来的人。后来她见电影中的杀手们徒手转着匕首的样子非常酷,于是还偷偷买了一把没有开刃的匕首练习过。 簪子的一端有些尖锐,苏云芷耍了个漂亮的花式后,用尖锐的那一端抵着宫倾的腰,故意做出了一副高贵冷艳的模样,说:“哦,可怜的科学官小姐,你已经被我控制了呢。现在,抱我去床上吧。” “科学官?”宫倾微微有些不解。 “不该问的一句都不要多问哦。我已经更改了发现号的前行方向,它的目的地不再是星际联邦。换言之,你已经是我的猎物了呀,而我将是你的新一任舰长。你只要服从我就行了,科学官小姐。” 宫倾明白了。苏云芷现在应该是在玩角色扮演,这似乎是《星际迷航》中的内容? 很好,苏喵喵如此演技超群,看样子她们以后能够关起门来玩很多有趣的游戏了。 宫倾现在拿到的角色是“科学官”,这意味着她要扮演一个“理性时刻都超越了感性”的人,这也算是她本色出演?宫倾面无表情地说:“你的指尖已经察觉到一丝凉意了吧,小腿是不是也觉得凉了?” “你在对我进行心理暗示?然而我不相信你能做出什么对我不利的事情来。”苏云芷已经彻底演上瘾了,“科学官小姐,如果你愿意放弃抵抗,那么我将任命你为我的大副,一起去征服星级大海吧。” “不,我的意思是,你的外衣都脱了有会儿了,肯定觉得冷了。所以,赶紧睡吧。” 宫倾轻轻压了下苏云芷的手腕,“啪”的一声,紫檀簪子掉在了榻子上。然后,她一只手搂过苏云芷的脖子,一只手放在苏云芷的腿弯处,说:“虽然我一定会抱稳你,不过还是请你搂住我的脖子。” 苏云芷的手确实有些凉了。宫倾闻着苏云芷身上淡淡的奶香味,说:“换香胰子了?” “是啊……”苏云芷下意识地接了一句。 忽然,苏云芷在宫倾锁骨处轻轻咬了一口。 “咬我干嘛?”宫倾问。 “都是你!为什么不顺着我演下去?害得我都出戏了!”苏云芷气鼓鼓地说。 “因为,我这里有了一个更好的剧本啊。我可以来扮演你,而你就扮演小七,怎么样?然后我揉一揉你的下巴,你就主动在床上滚来滚去,对着我露出软软的肚子……哦,你还要学小七喵喵叫。” “宫!倾!”苏云芷已经开始磨牙了。 “我的主意不错吧?” “你想得美!”苏云芷又在宫倾身上咬了一口。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宫倾已经走到床边了。她把苏云芷放在了床上。 苏云芷的手却早已经偷偷地摸上了宫倾的衣带子。她就着往床上躺的动作,把带子上的蝴蝶结抽开了,然后抓着宫倾袖子用力一扯。不过是眨眼之间,宫倾身上就只剩下了一个肚兜和一条小内裤。 这时代是没有内裤的。不过作为穿越而来的人,不做一条内裤穿在身上,她们实在是不习惯啊。 苏云芷把宫倾的衣服拿在手里甩了甩,洋洋得意地问:“怎么样?我可当得上一句善解人衣?” “……你很得意么?”宫倾的声音中似乎透着某种笑意。她坦然地脱了鞋子上了床。 “喂,蜡烛还没有吹灭!” 宫倾淡定地说:“除夕的蜡烛是要一直燃烧到天亮的。”这个习俗在某些地方有,在某些地方却没有。不过,有一个习俗应该是在云朝各地通用的,那就是新婚之夜的蜡烛也是要一直燃烧到天亮的。 苏云芷动作迅速地用被子吧自己裹紧了:“先说好啊,我怕痒。我们各睡各的。” “只准你咬我,不准我咬回来?只准你脱我衣服,不准我脱回来?你觉得我会认着这个亏?”烛光中,宫倾那个挑眉的动作能被苏云芷看得一清二楚。她身上仿佛一下子多了些不容别人抗拒的特质。 苏云芷咬了下嘴唇,非常欠揍地说:“你技不如人,怪我咯?” 宫倾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苏云芷。 苏云芷把被子裹得更紧了,并且她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倔强,好像宫倾要逼良为娼似的。 宫倾叹了一口气。 咦,这个剧情的发展好像又不对了?苏云芷愣愣地看着宫倾忽然软了下来的样子。 “你知道我肯定不会强迫你做什么。你都知道。所以,你有恃无恐。”宫倾的眼中含着一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温柔,“你故意惹恼我,挑/逗我,然后潇洒地转身不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是因为你了解我。你知道我对你总是有很多的舍不得,舍不得欺负你,舍不得让你哭。所以,你就从无畏惧。” 苏云芷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然而在这一刻,她忽然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苏云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而宫倾却还在继续。 夜色如水,宫倾的声音就像是染上了一层月光。 朦朦胧胧的,近在耳边,又远在天际。 “你看,你就是一个如此恶劣的人。” “你仗着我对你的舍不得胡作非为,你是在恃爱行凶。” “其实,如果我真的想要对你做点什么,你根本逃不掉吧?” “如果,我真的打算要禁锢你、伤害你,那么你就没有任何办法离开这张床。” “不过,你是对的。” “所以,你是安全的。” “你要的,我就能给。” “你不要的,它们就不存在。” “我确实舍不得。我总是舍不得。” “你一直是对的。你总是对的。” “你赢了。” “你赢了呢,我的小云芷。” ☆、第八十九章 苏云芷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把被子往上扯盖住了头。然后,她一动都不动了。 宫倾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你还不睡?”苏云芷不耐烦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她好像把宫倾在刚刚说的那些发自内心的话都自动忽略了。属于她的时间被剪走了一段。此时她的表现承接的是宫倾刚刚把她抱到床上时的时间。 宫倾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估计她今晚是从苏云芷这里得不到什么正面的回应了。 很好,这很苏云芷。 宫倾沉默地走到床边坐下。她慢慢褪去脚上的袜子,然后轻轻放下了床帏。床帏是随着季节换洗的,春夏时会用深色床帏,到了秋冬时就换作浅色的了。浅色会让屋子里看上去更暖和一些。不过当蜡烛没有被熄灭时,浅色床帏遮光的效果就不是很好。宫倾躺在床上,眼睛却还看着身旁的苏云芷。 苏云芷仿佛在玩木头人的游戏,不说话,没动作,被子遮住了她的脸,于是也看不到她的表情。 宫倾就那么安静地看着苏云芷。她连眼睛都舍不得眨,总担心自己会一不小心错过了苏云芷忽然之间的某个动作。因为睁着眼睛的时间太长了,她的眼睛渐渐觉得干涩了。她的眼睛开始觉得疼了。 心理上的坚持终究敌不过生理上的不适。 宫倾闭上眼睛,结束了她自虐式的坚持。 一张床,两个人,她们平躺着,彼此间靠得这么近,然而又仿佛离得那么远。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宫倾差点以为苏云芷都已经睡着了。然而,苏云芷却忽然翻了个身,选择用自己的后背对着宫倾。她的声音被包裹在被子里,传入宫倾的耳朵里时仿佛有一点点失真:“我啊,总是能轻易地获得别人的喜欢呢。可是,真实的我却是一个非常不讨喜的人。你、你是知道的吧?” “嗯?”宫倾说。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回应。然而,大概宫倾自己都不知道,她这一声“嗯”中藏着多少的小心翼翼。 苏云芷应该也没指望宫倾会在此时说出什么长篇大论来,或者说她其实很感谢宫倾这个无比简单的回应。因为,她正在剖析她自己。她用一种很轻的声音说:“你知道的,我很自私,又很霸道,总是喜欢生闷气,会无缘无故发脾气,还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时不时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啊,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就是我自己了呢。”苏云芷继续说,“你瞧瞧,我多坏啊。所以像我这样的人,其实更适合孤独终老啊。你那么聪明,在你知道了这一切之后,你还愿意接受我吗?” 宫倾忍不住笑了起来。烛光通过床帏在她的脸上投下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我愿意。”宫倾说。 苏云芷也笑了,不过她还有其他的话没有说完。 于是,她继续背对着宫倾,说:“可是,哪怕所有的誓言在脱口而出 恋耽美 分卷阅读42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的脸好似在水中泡了几天,一边发胀,另一边已经开始溃烂,他的嘴唇不知何故缺了一块,露出牙龈与泛黄的牙,都沾着血。 那人一出现,西瑞尔忍不住吸了一口气――那正是几天前还躺在棺材里安睡的崔斯特。他朝身边的菲利克斯投去一瞥,吸血鬼显然比他更早一步认出故人,但他一张脸埋在斗篷的阴影里,叫人猜不透此刻的心情。 吸血鬼的话,要解决这个活死人不难,他们不怕活死人携带的尸毒,更无惧他们那点微不足道的攻击力。可人类就不一样了,人类脆弱的脖子根本禁不住活死人的一咬,但凡被咬的人都会被尸毒感染,就算勉强从这群僵尸怪物口中保住性命,也逃不过被尸毒夺去生命的命运。 西瑞尔回头。 人们在另一条街上聚集,白着脸,喘着气,瞪起眼睛关注着这边的情形。而那些尚且还在家中没出门的人更是,躲在窗户后面,恨不得用窗帘把自己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偷看。 自从吸血鬼出现在了警方的通缉令里,这种怪物的存在也算是得到了官方的承认。可人们习惯了吸血鬼作为坏蛋出现,大概还没准备好将他们奉为英雄。西瑞尔算不住菲利克斯暴露身份之后会招致怎样的后果,也来不及劝诫,对菲利克斯扔下一句“别脱斗篷”就握着手杖朝崔斯特冲了过去。 他算准了距离,拔出藏在手杖里的刀,正要举刀刺向崔斯特,不料那活死人却拖着僵直破败的身躯朝另一个方向扑去。青年扭头,只见一个吓软腿的小报童瘫坐在路边,卖报赚来的零钱洒了一地。或许那活死人本能地感受到来自武器的威胁,就转而袭击无还手之力的对象。 西瑞尔不得不改变方向,却发现活死人虽然动作蹒跚,速度却不慢。他听见身后传来菲利克斯的叫声,禁不住回头大喝让他别轻举妄动,又加快了速度朝那男孩扑去。这时,只觉耳边掠过一阵微风,一个黑影闪过,吸血鬼伸手抓住了活死人的颈后。活死人发出粗哑骇人的吼叫,挥舞着双臂奋力挣扎,划伤了抱起报童的西瑞尔。 脸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西瑞尔吸了一口气,把手中的孩子扔向菲利克斯。男孩腾空而起,发出受惊的尖叫,他惊恐地闭上双眼,没想到却稳稳当当落进了一个冰凉的怀抱。 菲利克斯接住了男孩。他飞快地将他送到安全地带,再回头就看见西瑞尔被崔斯特咬伤了肩膀。 “别看。”他一把拉下男孩的帽子遮住他的眼睛,转身赶到西瑞尔身边,尖锐的指甲勾住崔斯特的下巴,刀一样划开松散的皮肉,最后用双手拧断了他的颈骨。 “还好吗?”菲利克斯拎起旧主的尸体,询问西瑞尔的语气有些焦急。 青年捂住手臂上的伤,低头喘息了几次,点点头。 “要尽快埋掉。” 他说着不顾菲利克斯的阻拦,将崔斯特的尸体扛上了肩头,还不忘确认菲利克斯是否接触到了阳光。 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淡淡的焦糊味。 他从腰间的口袋里掏出红药丸扔给了菲利克斯,看过去的眼神中掺入了几分责备。 二人将尸体扛入市郊的荒草地中草草掩埋,这时西瑞尔肩膀上的伤口周围已经泛起了黑色。他用被咬破的袖子小心翼翼把伤口遮住,却还是没能躲过菲利克斯的目光如炬。他走过去一把抱起西瑞尔,不待青年开口已经将他带回了分部。 这里今天难得地聚集了不少人,大多是档案管理师。他们忙碌却有序地将新送来的资料和书籍分好类做好记录,再将它们放进靠墙的书架上。 一个吸血鬼抱着人类突然出现在这群人当中,他们也只是集体愣了愣,随后又继续手边的工作。好像每个人都习惯了这种事。 菲利克斯把西瑞尔带到一个空房间,二话不说地脱了他的上衣。仆从处理主人的伤口方式很简单,他皱着眉观察了一会儿伤口周边的黑色,轻声说了一句“忍住”,抬手将黑血挤出伤口。 西瑞尔疼得身体一震,却咬牙没出声。 菲利克斯低头,嘴唇贴近外翻的皮肉,开始一点点吮去带毒的血。可不待为西瑞尔将伤口处理干净,他就被西瑞尔用力拉起。青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一手握住他的喉咙低吼着要他把毒血吐出来。 “血里的毒对我没有影响。”菲利克斯解释道,握住西瑞尔的手拂开,低头正要继续为他吸出毒血,却又被拦住。 “我中毒那次你不是这么说的!” 西瑞尔记得很清楚,那时菲利克斯被阳光侵蚀,他想把血给菲利克斯,却被拒绝了。 菲利克斯说他的血里还有余毒。 计较起旧事的西瑞尔让菲利克斯微微一怔,过了一会儿他才想起青年指的是什么。他颇是无奈,眉头微微皱起,不得已承认了自己当时在撒谎:“你那么虚弱,我不可能要你的血。” 西瑞尔闻言忿忿,两条眉毛好似要竖起来似的。菲利克斯用拇指按住他蠢蠢欲动的嘴,叫他别说话别乱动,低头又吮起他伤口中的毒血。 房间内外都很安静,但外面偶尔会传来几声低语和讨论。房间里就只剩西瑞尔的呼吸声了。菲利克斯饮下毒血,扶着西瑞尔,细细舔着他的伤口。虽然敷药包扎几天也能好,可他觉得它刺目。他不知自己的性格何时变得如此消极怯懦,西瑞尔叮嘱他别脱下斗篷,他就真的打算袖手旁观。 他不懂这样自私的自己究竟还有什么价值,还有什么值得让西瑞尔忍让退步的。 西瑞尔来后他终于着手寻找起破除契约的办法了,翻阅那些叫人头痛的大部头时才知后悔,为什么早几年不懂未雨绸缪――或许那时也没想到会与西瑞尔重逢,他想不到自己白受了这么多年罪,最后还是回到原点。 西瑞尔坐在桌上,菲利克斯双手撑在他身边。耳畔传来水声,青年感觉耳尖一阵发热,忍不住抬手帮菲利克斯将垂下的头发拢到而后。他这么做时菲利克斯突然抬起了头,两人的视线不期然撞到一块,菲利克斯唇畔带着血,呼吸不知何时变得沉重起来。 “过来。”西瑞尔呢喃,抓着菲利克斯头发的那只手转而扶住他的脑后,将他按向自己颈间。菲利克斯见势想拒绝,西瑞尔没给他机会。 也许是早早就领悟到吸血与赫肯叔叔房间里传出的那些怪声之间的联系,吸血鬼的进食在西瑞尔心中早就带上了另一层隐喻。有时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总是那么急切向菲利克斯奉献自己,究竟是为了满足菲利克斯,还是为了满足自己心中那些挣扎破土的骚动。 “你好几天没进食了。”他低语,话中有不容置喙的强硬。 就算是昨晚那么亲密的时刻,菲利克斯也没有咬破他的脖子饱饮。 菲利克斯经不住血的诱惑,捧住西瑞尔的脸,低头咬住他的脖子,任由犬齿洞穿温暖的皮肤。 “噢,看来管理师们没骗我,你们果然在这……” 关上的门砰砰响了几下,门锁好似被什么撞坏了似的就这么掉了出来。高大的巨人低头钻进屋子,正说着,看见脱掉了上衣的西瑞尔怀中搂着菲利克斯,愣了一下,突然哇哇大叫地用他那只覆盖着坚硬鳞片的爪子遮住了眼睛。 “我发誓!我什么都没看见!”龙先生说着匆忙转过身,不小心撞到了门框上面的墙壁,“虽然这里是做正经事的地方,不过我从没说过不许……” “我受伤了。”青年叹息,放开菲利克斯,一把抓过衬衫套上,“菲利克斯在帮我。有什么事吗?” 那边因为尴尬而不停踱步的龙直到这时才猛地想起此行的目的,他转过身,放下爪子,视线尴尬地瞟向别处,严肃地说道:“最近发生了很多怪事。” 作者有话要说:  _(:3」∠)_怎么感觉小天使们都弃坑了 ☆、第49章 待西瑞尔穿好衣服, 三人走出房间,龙站在书架旁抽出那些老旧的手记,用戴着无数耀眼钻戒的手翻开其中一本。 “刚才又派出了两组执行者。”他将手记翻到盗梦者那一页递给西瑞尔,“城里接连发生了类似的事,不像巧合。” 西瑞尔接过手记,沉吟片刻说道:“现在还不清楚它们之间是否有联系……”他说着看了菲利克斯一眼,接着又说道, “昨晚我们也讨论过这个问题,菲利克斯让我注意一下过去这些事件发生的时间。”他低头看向手记,上面记载了大概的时间。 龙闻言急忙又翻开另一本手记, 翻完了才发现这本中没有盗梦者的记录。他丧气地垂下肩膀,把它放到一旁,又匆匆翻阅下一本。 三人站在书架旁将手记中所有关于类似事件的记录都做了记号,搬着书从他们身旁经过的管理师高声让他们进屋去, 高大的龙孩子般缩了缩肩膀,显得委屈极了。但他也察觉到自己的大块头太挡道了, 抄起手记夹在腋下,又回到了刚才那个被撞坏了门锁的房间。 光有时间还不够,那时发生的大事才是重点。西瑞尔又从外面搬来厚厚几本编年体的史书,听说都是兄弟会的前辈们自己整理的。对照做下记号的时间点, 三人快速翻动着自己面前的那本历史记录,不消片刻就找全了所有的大事记。 战争。 战争。 战争。 盗梦怪事出现的年间无一不是爆发战争的时候,多数是在战争初期,只有一两次出现在战争中期, 而到了晚期,这类怪事就彻底销声匿迹,直到下一次战争爆发,周而复始。 比照了记录,西瑞尔与菲利克斯抬头对望,同时想起出门时买来的那张号外。 邻国革命胜利。 可那分明已是战争末期――倘若国内自下而上的革命也称得上战争的话――这一条不符合他们刚才总结出来的规律。 难道只是巧合? “不,不一定。”站在窗边几乎遮天蔽日的龙先生开口了,脸上不见往常那种近似傻乎乎的爽朗笑容,压低的眉梢宛若窜高的火苗,“伊利安王国的革命差不多结束了,但我们这边的还没真正开始――” 虽然两国的革命萌芽差不多都在同一时期,发展速度也是出奇一致的缓慢,但自从李斯特被秘密护送到伊利安王国,邻国的革命发展势态立刻超过了本国,各个城市的革命者气势如虹,不仅扛下了军队的进攻,还一鼓作气直捣黄龙占领了王宫。他们这股气势鼓舞了本国不少革命者,他们撇下那些正在观望的中间派,正摩拳擦掌准备也大干一场。 对王室来说,战争蓄势待发了。 “街上已经开始戒严了,大概宵禁令也快了。”龙先生说着矮身往窗外看了一眼,语气忽然变得像看透世态沧桑的老人,“这么多年了,手段可一点都没变。” 和吸血鬼不同,龙是能永生的生物。它们可能会沉睡,却永不会灭亡。 西瑞尔突然意识到眼前这委屈起来好似小狗的高大青年说不定比菲利克斯还要年长。 “假定现在是战 恋耽美 分卷阅读43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伊始,那么究竟是什么导致了这些盗梦事件的发生?”西瑞尔在脑中搜寻着各种怪物的特征,但前天夜里那管理师也说过了,并不存在这种怪物。 ――或者暂时没人发现过这种生物。 “有可能是术士。”龙再次开口,“有人肯花钱就有人肯卖命。炼金术师做不到这个程度,他们最多炼炼根本没法让人长生不老的长生不老药,或是做着什么点石成金的春秋大梦。能操控梦境乃至灵魂的,可能是通灵术师。” 他的猜想正好与菲利克斯的一致。有关通灵术师,每个分部里也都存有详细的师承谱系和名单,每隔五年更新一次。要找到这些人不算特别困难,执行者中就有通灵术师,他们能提供一些办法。 “目前还不清楚盗梦这种事还会引发哪些后果,不过既然总是发生在战争之初,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龙先生沉吟,决意先召集目前没有委派的执行者,甚至打算连观察者和行刑者一并叫上,让他们优先调查盗梦者的事。 “名单我会通过萤火虫送给你,你有伤,先回去吧。休息一晚,明天再说。”龙先生说着瞟了一眼西瑞尔的肩,余光扫过他脖子上的洞口,脸忽然又红了。他抬起爪子遮住眼睛,嘟嘟囔囔地说道,“虽然我也没有不允许,不过这种事还是在家做吧。” 西瑞尔总被这孩子气的龙先生弄得哭笑不得,他也疲于解释,披上外套便和菲利克斯离开了分部。 “前天夜里,除了管理师之外,你还遇到过什么人?” 马车上,原本一直沉默的菲利克斯忽然出声问道。 那晚正是他们发生争执的第二天,西瑞尔记得自己夜晚出门,一路都很正常。不过这时,他想起了一个古怪的女人。 “在你回庄园的那天晚上,我在分部遇到一个女人,是个死灵妖。” 当然,这些不见得都有关联。只是现在线索甚少,可能遇见的每个人都是关键。 菲利克斯皱着眉回忆了一会儿,隐约记得执行者中确实有死灵妖,但他不记得对方的名字。 “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西瑞尔没和死灵妖打过交道,对方正不正常其实他也说不上来。但那死灵妖有一句话他一直耿耿于怀,到现在都没忘。 “她……她好像能闻到我身上的气味。那天我是去找你的,她知道你,也知道你是吸血鬼。但是她嗅到我的气味之后,说这不像吸血鬼身上的气味。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所有生物身上都带有特殊气味,无论是同族还是异族,相处久了,身上肯定会沾染上彼此的气味,虽然很淡,但那些嗅觉敏锐的种族依然能准确分辨。 那死灵妖知道他是人类,可说的却不是不像人类的气味。 不像吸血鬼的气味。 那么他身上是什么气味? 菲利克斯闻言,跟着也皱起了眉。 和嗅觉同样敏锐的狼人不一样,死灵妖们嗅到的气味更多是来自骨血与灵魂,他们以灵魂为食,对此尤为敏感。 西瑞尔骨血和灵魂究竟有怎样的气味? “除了这个呢,还有吗?”问题难解,菲利克斯默默放在心上。既然那头龙说要召集所有执行者,明天去分部时应该能遇上那死灵妖,这些问题到时自然会有分晓。 “其他的……只剩金缇了。” 但始作俑者是金缇的可能性微乎及微,他也算得上是受害者了。 西瑞尔想起那夜菲利克斯让他离开地窖。 他曾见过菲利克斯最像怪物的时刻,他杀了一匹马,而他站在阳光下目睹了一切。那让怯懦的他猛然醒悟自己最亲近的人其实是怪物,那怪物被溅了一身血,眼都没眨一下。 也许那个夜晚,菲利克斯在那地窖里又变回了怪物。 说不定菲利克斯不是怕被他看到自己不体面的样子,而是害怕又被他看到作为怪物的一面。 西瑞尔在想象中恣意徜徉,没有把这番无关紧要的猜想告诉菲利克斯。 两人回到住所,西瑞尔掏出钥匙正要开门,菲利克斯突然将他拉下台阶,欺身挡在了他身前。 “有血腥味。”菲利克斯低声说道,从西瑞尔手中拿过钥匙开门,谨慎地推门而入。 屋子里的血腥味更浓郁了。 客厅里干干净净,无论是墙壁还是地板都找不出任何血迹。 西瑞尔高声叫着马珂太太,却无人回应。他想去敲老人房间的门,又被菲利克斯拉住,吸血鬼走向马珂太太的房间,血的气味扑面而来,他在眩晕中甩了甩头,浑身戒备地推开了门。 房间里没人。 地板上有一大摊血迹。 西瑞尔神色一凛,身体竟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他冲进房间环顾,摆饰都好好生生地各在其位,房间里没有任何挣扎打斗的痕迹,这血像凭空而来。他担心老人遭遇了不测,转身正要出门报警,却听见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一个红色的身影冒冒失失闯了进来,是薇雅。她出门时没戴帽子,手套也没戴,发髻是歪的,裙摆上还沾上了些许泥土,气喘吁吁的,好不狼狈。 搬家时西瑞尔把地址告诉过医生。 “西瑞尔,西瑞尔!你在吗!”薇雅大叫着西瑞尔的名字,见他从房间里冲出来,立刻扑过去拽住了他的袖子。 “听着,薇雅,我现在有急事要去一趟警察局,你先……” “伯爵……穆勒伯爵遇刺!” ☆、第50章 薇雅此话一出, 原本正往门外冲的西瑞尔生生收住脚步,扭过头语气狠厉地反问:“你说什么?” 被西瑞尔的眼神骇得一时忘记言语,薇雅一口气悬在鼻腔里,猛地呛咳出声。关于西瑞尔幼时的事,她是从父亲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来的,一开始她也以为他是赫肯的儿子,直到后来听说了契约的事才知道是自己猜错了。 伯爵狠心放弃了自己的小儿子, 那被放弃的孩子自然有权憎恨父亲。薇雅只是没料到西瑞尔会是这样的反应――她以为他会很冷漠,甚至会拍手称快。 “上午有警察来接我去伯爵家,说是要验尸。”顺了顺气, 薇雅慢慢松开还拽着袖子的手,抚了抚裙摆,“到了伯爵府才知道伯爵遭遇了刺杀,万幸的是……”她说到这里又顿住, 不安地观察着西瑞尔的表情,试探地说道, “他受了伤,但生命无虞。” 而西瑞尔好似也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收敛了凶狠的眼神,点点头, 漠然“嗯”了一声。 “房东太太失踪了,我要去警察局报案。” “一起去吧,路上跟你细说。这事儿有蹊跷。”薇雅说着四下里看了看,“菲利克斯呢?” 吸血鬼从马珂太太的房间里走出, 抬眼看向西瑞尔,眼中有藏不住的忧虑。薇雅的话他听见了,伯爵命运如何他并不关心,生也好死也好,伯爵之位总有人在,他的契约也无法解除。他只是担心西瑞尔。 “我跟你们一起……” “菲利克斯,你留下来吧。”西瑞尔打断了菲利克斯的话,“这里总要有人守着。上楼去,马珂太太房间里的血等警察来过了再处理。” 少年时的西瑞尔是很依赖菲利克斯的。大概是觉得有这样一个不问世事的怪物在身边,也算一种聊胜于无的慰藉。后来这种依赖成了习惯,以致菲利克斯也习惯了被依赖。现在突然被拒绝,心中的讶异忘记掩饰,一时表露无遗。 “别再管穆勒家的事,和我们无关。”或许是猜透了菲利克斯的心思,西瑞尔冷静克制地解释,“他操控不了我们的人生。”说完这些,他绅士地扶着薇雅出了门。 薇雅没想到西瑞尔能说出这样的话。 “你……没想过报复伯爵吗?我听说你是……”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一个好人。如果不是,他要的不是报复,而是制裁。”西瑞尔看向身边的医生,询问能否乘马车去警察局,他很担心房东。 “当然可以!”薇雅说着就牵起裙子跑到路边来回张望,见西瑞尔跟上,她沉吟片刻,又谨慎地说道,“那你……已经不恨他了吗?” “我越长大,越能看清他当年对我的所作所为,也越来越觉得他自私可怜――越来越憎恨他。”想起幼时的经历,西瑞尔的语气不由得激动起来。他狠狠咬住颊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但是对他的憎恨不能让我摆脱过去的自己,也不能让我有更好的将来。如果可以,我希望我能成为那个制裁他的人,但制裁的理由绝不是他曾经虐待过我。” 即便过去这么多年,他依然时常无故回想起过去被父亲毒打的片段,断腿能重新长好,疤痕也消失无踪,但疼痛都长进了骨头。他想过报复,拿一根撬棍充当手杖,一下一下狠狠敲在伯爵的大腿和膝盖上,他要无视对方可怜的讨饶与哭声,最后一脚踩在对方可憎的脸上。 很多时候在恨意里辗转反侧,听老鼠在房间里成群窜过的声音。看得到星空的时候心情会豁然开朗,看不到的时候胸膛又被恨意填塞。 直到后来离家,为了生存他找了一份辛苦的差事,领着微薄的薪水,每天累得倒头就睡。一觉醒来就能看到朝阳的体验叫他恍如隔世,他感到奇妙,心中洋溢着古怪的悸动。后来意外地成为了布雷老师的助手,整理不完的资料和学习不完的知识令他疲倦又新奇,有一次他从熬了好几个夜晚的苦差事里解放,出门散步时遇到隔壁的邻居,老人叼着烟斗,见到他打招呼说“你看上去心情不错”,还问他是不是碰上了什么好事。而他只是因为学到了新的知识感到兴奋。 恨意让他不断想起曾经的苦难,报复的冲动令他急切,现实的无力叫人苦楚,每一个夜晚都是痛苦的轮回,而每一个白昼只是轮回中微末的喘息。 “我不能让我憎恨的人再来毁掉我还未到来的人生。”西瑞尔拦下一辆马车,扶着薇雅上了车,“我的出生令他痛苦,令他憎恨我。而我希望他能成为我生活中无足轻重的人。他战胜不了我,但是我能战胜他。” 青年的一番话令薇雅感到有些唏嘘,胸膛里却涌动着莫名的热切和感动。第一次见西瑞尔时,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像凶狠的小狼,后来的交往中他也和菲利克斯一样冷淡疏远,现在他们面对面坐在马车里,他的语气淡定自持,虽然握紧的拳显露了他仍有波澜的内心,可是―― “你已经战胜他了。” 直白的夸奖让情绪还有些激动的西瑞尔一愣,他微愕地看着薇雅,红发女人笑得像目睹了什么英雄之姿,他只觉得两颊一热,不由得脸红了。 “你……跟过来不是还有别的事要说吗?” “噢……噢!”薇雅猛一拍额头,接着便隐去了笑容,神色又严肃起来,“伯爵受了伤,但是他的三个孩子全部都……死了。” 乍听自己的兄长与姐姐们死亡的噩耗,西瑞尔呆住,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接连叹了好几次气。 虽然也都是形同 恋耽美 分卷阅读44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路的关系,可毕竟死亡叫人悲伤。偶尔遇见冻死街头的流浪汉都会引发有关死亡的哲思,况且这次死的还是血亲。 “都是……怎么死的?” “割喉。对方手法很专业,动脉找得很准,伤口很深,一刀毙命。” 被带去案发现场时,薇雅只看到了满屋的血,墙壁上、柜子上、床单和地板上全都是血。高处的血是喷溅上的,房间的地板宛若血池,尸体就浸泡在池中,睁着眼睛,满脸惊恐。 “伯爵遇刺,三个孩子遇害,马珂太太失踪……” 西瑞尔喃喃自语,英气的眉不由打成死结。 活死人醒来,盗梦,伯爵家的悲剧,那幅画,以及失踪的马珂太太。相继发生的这几件事不知是否有关联,如果有,中间到底是被怎样的线索串联?如果没有,为什么偏偏都在差不多的时间里相继发生? 西瑞尔一时失去了头绪。 报了案,警察来现场走了一圈,自然也没能收获太多线索。 警察和薇雅走后,西瑞尔拖着疲累的身躯回到房间,坐到桌边的凳子上出神发愣。想到今天发生的种种,他忍不住又叹息起来。 伯爵手段狠辣,若说有什么同样心狠手辣的敌人也不足为奇,西瑞尔只是没想到却连累了他的三个孩子惨死。或许是受到了父亲的灌输与影响,兄长和姐姐们从小就跟他不亲,不与他说话,更别提和他一起玩耍。提起这几个名字,占据心头的多半都是羡慕和嫉妒参半,今日听闻变故,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发堵。 他想着,叹息连连,一时只觉酸涩的肢体愈发沉重,也隐隐有了头痛的趋势。 门轴发出吱呀一声,门开了,他抬头,菲利克斯推门而入,径直走到他身边,少见地捏住他的下巴半是强迫地逼他抬头,一双绿色的眼睛在他脸上来回逡巡,端详了一会儿,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菲利克斯甚少关心别人的事,甚至西瑞尔有事他都不会主动问起――年轻人从小习惯有事就往他房间里钻,哭一阵,说一阵,说完又哭一阵,哭着哭着就睡着了。所以他虽不想关心,陆陆续续也知道了男孩的所有事。 这一次却没有。 菲利克斯在房间里等待许久,门也没关,就等青年推门进来,说也好,哭也好,都由他。 却偏偏没等来。 陌生的焦虑啃噬着缓慢跳动的心脏,吸血鬼翻出一本书,看了两页,终于还是没能熬过。 听出菲利克斯语气中的焦心,西瑞尔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迟缓地发现是吸血鬼在担心他。这让疲倦低郁的心稍稍有了安慰,他抬手摩挲着菲利克斯的手腕,低声说道:“我的兄长和两个姐姐遇害了。” 当迟疑地说出“兄长”和“姐姐”这两个词时,西瑞尔这才恍然发觉堵在心里的情绪是悲伤。他抑制不住地握住了菲利克斯的手腕,低头将脸埋进了他的掌心。 “他们和我形同陌路,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会这么难过……” “因为善良的人总会因为他人的际遇而让心灵遭受更多苦难。”菲利克斯说着,犹犹豫豫抬起手,最后轻轻按在了西瑞尔头顶。眼前的青年并不自知,他不知自己能够变得如现在这般坚定是因为他诚恳而善良,他不知别人夸赞他美丽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容貌。 他不知有多少人会为这样的他而动心。 西瑞尔一把抱住菲利克斯的腰,将额头贴在了心爱之人发凉的胸膛。 菲利克斯没有拒绝,温顺地任由西瑞尔收紧手臂将他抱紧,手指梳理着青年的头发,动作轻柔,生怕自己尖利的手指割伤他的皮肤。 作者有话要说:  嗷~求收藏作者~新文求各位小天使的预收哇! ☆、第51章 伯爵遇刺次日, 为了应对自边境蔓延而来的革命之火,国王颁布了宵禁令。王诏下达得很快,太阳落山后街道上空空荡荡,只有几队士兵荷枪巡城。而更加古怪的事就在这样的夜晚拉开序幕,全城人纷纷在梦中经历别人的生活。翌日一早,整座城市乱得足以用鸡飞狗跳形容。 西瑞尔是被外面的争吵声闹醒的。 昨天身心俱疲,在菲利克斯的安抚之下, 他早早便上了床,晚餐也没吃。睡下时菲利克斯还在床边,现在听着外面喧闹的吵声醒来, 菲利克斯已经离开了。 额角依旧有些发胀。 昨晚又做梦了。 这一次不是艾顿,也不是汉斯,甚至不是任何与菲利克斯有关的人。 而是他的恩师布雷。 他梦到布雷。在梦里他就是布雷,他最初的志向是成为炼金术师, 他对长生不老没有兴趣,只向往那些点石成金的传说, 而在他意外获得了半块贤者之石后,他突然就失去了对炼金术的兴趣――他已经拥有了炼金术师最梦寐以求的东西,利用贤者之石,他窥得了长生不老的秘密, 于是曾经的梦想也变得索然无味。他开始醉心研究各地民俗,沉迷研究如何掌控和利用怪物,而这些研究是需要支持的,无论是资金上的还是政治上的。西瑞尔从不知道原来布雷老师背后的最大支持者就是他的父亲穆勒伯爵。在菲利克斯消失的这几年中, 一直是布雷为父亲提供服务以换取必要的支持。而布雷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学生之一就是穆勒伯爵的小儿子。 从梦中醒来的那一瞬,从布雷变回西瑞尔的那一瞬,青年陡然有种自己生存于虚幻之中的错觉。他仰慕的父亲是冷血狠毒的恶人,而他尊敬的老师为了钱与政治就能放下学者的高尚助纣为虐。 额角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他感到荒唐虚无,四下望去,只觉得迷茫无措。 噩耗接二连三。 菲利克斯说善良之人会因为他人的际遇而让心灵遭受更多苦难,他不知这个梦意图为何,仿佛就是为了让他变回曾经那个在仇恨中辗转反侧的亡灵,让他知晓他笃信的、令他狂喜的,都只是斑斓幻影。 他用力叹了一口气,抬手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地方。窗外的争吵声不绝于耳,下床跌跌撞撞走到床边,一掀窗帘,第一眼没看清是谁在吵架,反倒注意到了天空。 金棕色的庞然大物悬浮在空中,列成三列长长的纵队自城市上空掠过。他推开窗倾身出去,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每列少说有十架。那些庞然大物都是由两部分组成,上面是充了气的巨大气囊,下半部分看起来像一条船,却是上下全封闭的,只在左右两侧各开了四个圆形的窗。他注意到巨物后半左右还各有一个转动的螺旋桨,螺旋桨旁伸出了三根黄铜管,正不断向外涌出灰黄蒸汽。 “飞、飞艇!” 窗下不知有谁指着天空喊了一句,于是争吵声停了下来,人们纷纷抬头看向天空,注视着正缓缓从头顶飞过的巨型舰队。这些人之中的多数从没见过这由气囊与黄铜组成的骇人巨物,而其中又有绝大多数甚至不知它叫什么。 国王下令秘密建造飞艇舰队的事西瑞尔几年前就有所耳闻,这么多年了,也一直都是只闻其声,却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一睹舰队真容。看来龙先生说得没错,革命即战争,王室是真的很忌惮那些肯为自由殉道的年轻人。 飞艇的影子由远而近,幽灵般贴着建筑的墙壁缓缓前行,被笼罩进影子里的人纷纷发出惊叹的低呼,有些人摘下帽子行了个礼,而有的人则缩着肩膀忙不迭躲进了屋子里。待舰队追着云朵逐渐驶向远方,刚刚中断的争吵再次续接,西瑞尔低头,发现是两个男人在争着什么。 没过一会儿就有一只发条萤火虫从窗外撞进了屋里,绕了床飞了两圈,最后一头扎进了枕头里。 西瑞尔从萤火虫肚子里掏出纸条,终于弄清楚楼下男人们争吵的原因。 这里的每个人都体验了一把“别人的生活”,看到无数不敢看的事,知晓了无数本不该知晓的秘密。这可糟糕透了。信任土崩瓦解,这座城市即将坍圮崩溃。 噩耗接二连三。 西瑞尔感觉自己心底好像有什么突然崩落了一个角。 危险的预感飘散出令人紧张的气味,他扶着窗户低头喘息,无措时回头看向那扇紧闭的门,突然急不可耐地冲了过去。 他已经习惯了。 习惯在这种时候去找菲利克斯。 就算那英俊的吸血鬼缄默着不肯说话,他也能在他身边获得平静下来的力量。 菲利克斯身上有种令他执着不已的安全感。 他潜意识里知道,那吸血鬼会放任他哭,放任他絮絮叨叨,放任他哭过之后在那张从不暖和的床上睡着。 而那种时刻,他除了做自己想做的,什么都不用考虑。 他做什么吸血鬼都会宽恕。 推开另一个房间的门,窗帘紧闭,但菲利克斯不在。西瑞尔愣住,下楼寻找,却还是没能找到菲利克斯。 菲利克斯不在,也没有留字。 又是这样。 西瑞尔苦笑。 菲利克斯总是这样。 青年靠着墙壁看向窗外,城市已经变了,看不见的战火已经点燃每一幢房屋,点燃每个人的衣角和每个人的心,所有人都在发狂,都在争执,都在拼了命地想找人干架索命。警察们也罢工了,他们也做了梦,也在梦里变成了别人,目睹了一些怪事,醒来后觉得每个人都不可信。 而此时,西瑞尔不想关心他们。 他只想菲利克斯。 他需要菲利克斯。 他根本不知道,曾带给他安全感的吸血鬼,曾为了让他躲过宿命而忍受了五年契约反噬的吸血鬼,而今又回到了伯爵的府邸。 遇刺又逢丧子之痛的伯爵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他虚弱地躺在床上,一睁眼就看到床边站着一个穿黑斗篷的人。他受惊地猛然一个激灵,张嘴正要大叫,一只手从斗篷里伸出,将他的嘴捂得严严实实。 “是我。” 菲利克斯拉下斗篷,俯身看向双眼盈满畏惧的伯爵。 认出这正是失踪了五年的仆从,男人的眼神立刻就变了。他恶狠狠拉开菲利克斯的手,却因为太过激动,不得不按住胸口用力喘息。 “既然你回来了,就要继续为我卖命!”他的声音粗哑,仿佛吞了火炭,叫听的人也不自觉想抚摸自己的喉咙,“找到行刺我的人,杀了他――杀了他们!” 记忆中的伯爵并非是如此容易激动的人,多数时候,他都冷静得近乎冷酷,有时甚至会因为想到政敌凄惨的下场而露出残忍满足的微笑。 现在看来,他也不是那种无惧生死的人。 他贪得无厌,还胆小如鼠。 本质上同他视如垃圾的赫肯没有什么区别。 菲利克斯静静看着被恐惧支配的伯爵,忍不住在心底冷笑。他想起西瑞尔,善良的年轻人有百倍于他父亲的勇毅。 “我既然敢独自失踪,也就不惧违抗你的命令。”菲利克斯甩开伯爵的手,转而捏住他的颔骨强迫他与自己对视,“你的孩子都死了,契约到这里差不多该结束了,别再想支使我。我也不怕 恋耽美 分卷阅读45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你同归于尽,我活了四百年,没见过比死更容易的事。”他压低声音恫吓,见伯爵缩起肩膀,又冷笑一声,说着从怀中拿出西瑞尔在窗下找到的那幅画递到男人眼前,“好好看看这幅画,眼熟吗?” 本来计划昨天下午避开西瑞尔来找伯爵的,只是没想到短短一上午发生了那么多变故。西瑞尔悲伤的样子让他心碎,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己扔下西瑞尔只身前来。夜里又遇到宵禁,他担心暴露行踪,一拖再拖,便拖到了现在。 那幅水平低劣的画被凑到眼前,男人迫于吸血鬼威胁,不得不多看了两眼。他觉得画中雪景很眼熟,那披着斗篷的少年也很眼熟,可思来想去,竟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这幅画。 男人脸上这幅惊恐中饱含困惑的表情让菲利克斯不禁感到一阵怒火中烧。他更加用力地捏紧了男人的骨头,将画按在了他脸上。 “十年前的冬天,赫肯曾带着西瑞尔来过。记得吗?那天晚上发生过什么事?你对谁讲过吗?” 被闷住鼻子的男人在吸血鬼掌下狼狈地挣扎起来,但经过这番提醒,他也猛然想起来了。 这就是那晚的事。 他站在温暖的房间里,看到被遗弃的小儿子站在雪中仰望天空。 这种事他怎么可能告诉别人? “没,没有!我没对任何人说过!” 声音堵在纸里,瓮声瓮气。 菲利克斯拿开手中的话,一把将男人扔回了枕头里。 曾经发生的事他才西瑞尔这辈子都忘不了,而眼前的男人却根本想不起他曾对自己的儿子做过什么。 菲利克斯将画作又收入怀中,阴鸷地看了男人一眼。 问不出线索,当然该离开了。不过由此也确认了一件事,这幅画的作者的确也曾经历过盗梦。 菲利克斯披好斗篷,在伯爵震惊惶恐的眼神中打开了房间的门,施施然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小天使~求收藏我正在预收中的新坑《弑君者与帝师》~是一篇我流星际文,正剧向,强强,甜虐齐发,糖与鞭子任君选择(雾),这篇完结之后立刻开坑~不来吃一发安利吗! ☆、第52章 他踏上长长的走廊, 仆人们都为这凭空出现的男人而震怖不已,却无人敢上前阻拦询问。他穿过走廊,拉起斗篷,即将出门时脚下一顿,突然转身,从一扇门后揪出一个矮小的男人。 这可是这幢宅子里唯一一个敢跟踪他的人。 菲利克斯低头逼视,男人吓得缩起肩膀, 下意识闭起了双眼。菲利克斯看着他脸颊和脖子上的淤青,若有所思地咬住下唇。 “敢跟踪我,不敢看我?”他开口说道, 露出两对锐利的尖牙。 男人哆嗦着,没有睁眼,只是竭力控制着他不听话的舌头,吞吞吐吐说道:“我、我听到了……” 见他似乎有话要说, 菲利克斯扬眉,没出声。 “那、那些人问少爷, 西……好像是叫西瑞尔,他们问这个西瑞尔在哪里。少爷,少爷说他不知道……” 他说他后来把这些禀报给了伯爵老爷,却被老爷叫人狠狠打了一顿。他边说边委屈地摸着自己高高肿起的脸颊, 又向菲利克斯求饶,求他放过伯爵。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把扔开,整个人险些摔了个趔趄,后退几步, 后背猛地撞上了墙壁。 再睁眼时,穿黑斗篷的男人已经不见了。 菲利克斯没想到这些事件的中心居然是西瑞尔。 他心急如焚地赶回住所,大门关着,他没有钥匙,一边敲门一边高声叫着西瑞尔的名字,却无人应门。 整条街道陷在某种怪异的癫狂之中。争吵声不绝于人,母亲一掌接一掌地扇着儿子的脸,多年至交在路旁打得不可开交,警察无精打采地姗姗来迟,最后居然就这么坐在路边哭了起来。 仿佛周围的一切都疯了。 菲利克斯狠心踢开门,冲上楼一看,人不在,地板上多了一摊血迹。 熟悉的恐惧感蚕丝般将他包裹。 这恐惧感曾在他等不到妹妹回应时出现过,在亚伦的尸体渐渐冷却时出现过,它总在他看见爱人不同寻常的眼神时出现,像藏着无数未知的黑夜,伸出手死死捂住他的口鼻。 那是对失去的恐惧。 过速的心跳带来过高的体温,吸血鬼在不同寻常的热度中不由得扶住身边的墙壁,抓着衣襟费力喘息。但他知道自己没有时间浪费了,现在不是沉湎恐惧与悲伤的时刻。他在西瑞尔的房间里找到了青年的腰带和口袋,从里面翻出发条萤火虫,给薇雅送去口信。而他立刻赶去了分部,出乎意料的是,那里早已聚集了另外几个执行者,他们愁眉深锁,似乎遇上了难题。 原来遇刺的不止伯爵一家,而失踪的也不止西瑞尔一人。 大家不约而同将这些谋杀和失踪案与昨晚发生的大规模盗梦联系在了一起。 收到讯息的薇雅匆匆赶来分部,身后还跟着她的丈夫。见到菲利克斯,她忧心地一把握住他的手,急切地说一定会找到西瑞尔。向来冷漠的菲利克斯破天荒没有甩开薇雅的手,反而轻轻回握,低头看着她,又看看站在她身边的男人,语气诚恳地说道:“请帮助我。” 菲利克斯从不向任何人求助,就算他深陷困境,就算他重伤乃至濒死,也不会恳请任何人施以援手。他不愿别人为他涉险,也害怕欠下人情,倘若只有他一个人,世界将变得简单。 可是这一次,他需要帮助,他需要更多人和他一起。对手是未知的,西瑞尔生死未明,一个人的能力有限,而人越多就表示希望越大。 他不希望西瑞尔出事。 菲利克斯的一反常态让薇雅暗中吃了一惊,她下意识伸出另一只手叠在菲利克斯的手背上,用力一握,以此保证自己绝对会倾尽全力帮助他。她回头同自己的丈夫低声说了些什么,男人点头,抽出腰间的枪递给菲利克斯。 “里头装填的是银子弹,对人和大部分……怪物都有很强的杀伤力,你自己使用时千万小心。我和薇雅会陪你去找西瑞尔,所有的执行者都会行动起来。他会没事的。” 菲利克斯接过枪,手指摩挲着黄铜枪托,点头道谢。 “还有这个。”薇雅说着,放开菲利克斯的手,转身从她丈夫腰间的口袋里掏出好几个装着红色液体的小玻璃罐,“你一直不肯用的,高浓度仿活血。功效和真正的活血相去无几,你本来就是吸血鬼,吸血对你来说不是罪愆,你没必要苦修。”她将玻璃罐塞进菲利克斯怀中,接着又掏出一些备用补给,“上次那个防阳光侵蚀剂我改良了一下,提高了抗侵蚀性,还有止痛剂、致盲剂……走得太匆忙,家里能搜刮的都带出来了。”她把这些瓶瓶罐罐一股脑都推给了菲利克斯。 但薇雅不只带来了给菲利克斯一个人的补给,她挽着丈夫的胳膊将不同种类的药和补给品分发给了其他执行者,最后开了一罐壮胆药自己喝了下去。 “我总觉得这药没什么用。”她皱起眉头,“真正让我壮胆的应该是我的力大无穷……我应该研发一种让我更力大无穷的药剂才对。” 她说着,突然感觉房屋猛地震动起来。灰尘自高高的穹顶扑簌簌下落,人们抬头,只见屋顶上盘踞着一抹巨大的黑影。 “噢……噢,真想不到……” 有人发出不可思议的惊叹。 接着他们就听见了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 是龙吟。 红色巨龙张开双翼飞上天空,以尖啸提醒同僚们该出发了。 执行者们鱼贯而出,菲利克斯披上斗篷,匆匆走在了最前。 住在附近的人们头一次见有这么多人出入这古怪的研究所,直到看到那头巨龙展翼腾空,所有人都瞪起眼睛呆住了。而后他们便看清了那些从研究所里走出的人,有些长着尖耳朵,有些脖子上长着鳞片,还有的高大如巨人却干枯如树皮。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仍在梦中。 近来发生的怪事太多了。 西瑞尔又一次醒来。 这次他发现自己身在逼仄的房间里。 空气里飘散着霉味。 窗户被无数木条钉得死死的,但他勉强能从缝隙中透露的光线辨别出现在是白天。坐姿被摆弄得很奇怪,他难受地想伸伸腿,却发现自己手脚都被绑了起来。他猛地一个激灵,终于彻底清醒过来。扭头四顾,身边还坐着十来个同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有男有女,也都被绑着,每个人脸上都凝结着饱含迷茫的惶恐。 他张了张嘴,正想找人询问情况,坐在他身边的女人见状,立刻以一种极为不体面的姿态倒过来,在他还没来得及避开前便用力吻了他――说吻是不恰当的,应该是用自己的嘴堵住了他的嘴。 柔软的触感落在嘴唇上,西瑞尔大脑空白了片刻。他瞪起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同样瞪着眼睛的女人,想说话,唇舌却不敢造次。这时,坐在他另一侧的人靠了过来,用压得极低的声音说道:“别大叫,别大声说话,不然他们会进来把你带出去……”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意,是很明显的恐惧。 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集中了在西瑞尔身上。男人话音刚落,他们认同地点头,不约而同吞咽下津液。 西瑞尔不得已眨眼两下示意接受,堵住他唇舌的嘴唇这才犹犹豫豫移开。但这姑娘没有离开坐直身体,而是担心他会反悔似的,两人依然靠得很近,她的呼吸喷洒在他脸上,他体察到了她的紧张与畏惧。 “我会照你们说的做。”他小声保证道,身体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想避开距离自己太近的鼻息与嘴唇。 众人狐疑地打量了他一会儿,直到终于感受到他话里的真心,那姑娘这才坐直了身体,红着脸低下头去,嘴里还嘟囔着道歉的话语。 “我叫西瑞尔,这里发生了什么事?”西瑞尔小声问道。 满屋的人都沉默了。 “有人……杀了我的姐姐和哥哥……”自人群中响起一个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声音,是个女孩,她低头啜泣起来,肩膀随着哭声而轻微耸动着,“他们把我带来这里,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 “我、我也是……我的两个哥哥都被他们……” “我的姐姐也是……” 西瑞尔听着这些陌生人的自白,忽然想起昨天从薇雅口中听来的噩耗。 看来他们都失去了兄长和姐姐。 有人杀了家中年长的孩子,带走了最小的那个。 西瑞尔听着他们的诉说,低头朝自己腰间看了一眼。 他是在住所里被打晕掳走的。那时他正在自己的房间,菲利克斯不在,心情低郁的他忽然想起梦中见到的贤者之石。他听说只要得到这种石头就能轻易地点石成金甚至长生不老。可布雷现在的研究依然需要仰仗别人的资助,那么他拿了那块石头做什么呢? 生平第一次,西瑞尔心中起了贪念。 他想得到那块石头,如此一来,他就能以人类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46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份长久地待在菲利克斯身边,他不会老,也不需要血液维持生命,菲利克斯惧怕的一切都不会在他身上发生。 有那么一瞬,内心的热切甚至战胜了他的低落与羞耻,他思考着如何才能得到贤者之石,思考着要怎么利用它才能使自己永葆青春。 就是在那时,有人悄悄潜入了房间。 想到这里,西瑞尔闭上眼睛轻轻叹了一口气。 手杖和腰带都留在房间里,他身上没有任何能帮助他们逃脱的工具,而今,只有另想他法了。 ☆、第53章 青年开始观察起这狭小房间。除了满屋子人, 这里没有任何陈设装饰,窗户开启的角度很古怪,这里更像是放置杂物的阁楼。他抬头看看屋顶,很低,房梁看起来粗壮结实,漆刷得很仔细――不过他也不能确定。他凝神侧耳倾听,房间里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窗外却如坟茔般死寂,看来他们正身在某个僻远之所。 不知外面会不会有人守卫。 要通过其他途径逃走的话,也只能想办法撬开封窗的木条了。 他看着窗户怔怔发呆, 思索着能用什么工具在不被人发现的前提下撬出钉子。正想着,身侧传来吱呀一声,门开了,挤在空间里的十来个人同时发出畏惧的惊呼, 不约而同地挤到一起,好似如此一来就能得到庇护。他心中一凛, 下意识跟随众人一起低下了头,任由身旁的年轻姑娘将脸埋进了肩窝。 一个高大的棕发男人走了进来,他眯起眼睛,视线在同时低垂的头颅之中来回逡巡, 最后抬起两只手,一手揪住一个人的后领,毫不费力地将他们拎了起来。 “跟我来。”他说,带着古怪的口音。 “要、要去哪儿?” 其中一人抖如筛糠, 却还是忍不住发问了。 男人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他将两人拖出房间,屋里剩下的人全都悄悄看向门外,紧张,害怕,又带着一丝危险的期待。然而下一秒就关上的门立刻震碎了这微末的期待。 仍是此起彼伏的呼吸。 西瑞尔听见低微的啜泣声。 谁也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猜测与恐怖的气氛瘟疫般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有人哭,有人念诵着经文,有人祈祷,还有人咬唇不语。突然之间,一声凄厉的惨叫传入,所有人都被惊得一个激灵,有人吓得哭叫出声,西瑞尔身旁的男人大叫着天主的名讳将后脑狠狠敲向身后的墙壁,仿佛这样就能免遭厄运。 但这只是开始。惨叫接二连三,一开始似乎只是疼痛的呼喊,渐渐地,那叫声中似乎掺入了狂躁,更像是一头受伤的饿兽在咆哮。 屋子里的人不知不觉中早已挤成一团,他们彼此挨挤着,顾不得什么礼仪和体面,手臂磨蹭着手臂,大腿贴着大腿。不断响起的狂叫几乎扯断了所有人绷紧的神经,冷酷无情地揭开了他们冷静的假象,哭喊声不绝于耳,有人高叫着放他们出去,用额头拼命撞着墙壁,阁楼里因此回荡着沉闷的咚咚声响。 但是没一会儿,门又开了,还是那个棕发男人。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用头撞击墙壁的青年,走上去二话不说地抓起他,又在他惊恐的讨饶声中顺手抓起了另一个亚麻色头发的女人。 所有人都在瑟瑟发抖。 可怕的未知命运等待着他们。 酷刑?抑或死亡? 谁也不知道。 那两人拼命摇着头,大哭着求饶,而且其他人只是低着头,肩膀缩得更厉害了,仿佛这样一来那可怕的棕发男人就看不到他们了。 西瑞尔感觉心中有一簇火在燃烧。 衣服早已被汗水浸透。 他发现自己也在不住发抖。 他想离开这里,他想活着离开这里。 菲利克斯的脸浮现在脑海中。 而男人与女人的哭喊不绝于耳。 他好像被扔进了一口装着沸水的锅里。 他感觉自己正在被烹煮。 “我……” 额头的汗水滑过脸颊,汇聚在下巴,最后滴落在了裤子上。 他抬起头,看向即将出门的棕发男人。 男人似乎也听见了他的声音,停下脚步回过头,甚至都没有费力找寻,就从人群中看到了已经抬头迎向他的青年。 “我来代替她。” 西瑞尔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男人面无表情的脸宛若幽灵,轻易就勾起了他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可是他没有低头,没有避开对方的视线,他拼命地让自己挺住,反绑在身后的双拳紧握到关节发白。 他从小就不喜欢那些屠龙骑士的故事。 他喜欢游记,喜欢诗,喜欢花圃和星空,剑与枪的世界离他太远。 英雄的故事也离他太远。 他只是……他只是被那哭声折磨,急需一个解脱的办法。 他直视着男人,死死咬住牙关,拼命梗着脖子,不让自己移开视线,不让自己低下头颅。他知道,一旦自己那么做了,勇气就会消散殆尽。 棕发的男人盯着双眼发红的西瑞尔看了许久,忽然露出一抹扭曲古怪的笑容,低头冲他手中还在哭泣的女人说道:“运气不错,宝贝。”他扔下女人,大步走上去。挤作一团的人们又扭动着身子拼命想避开他,唯有西瑞尔,还跪坐在那里,发着抖,一动不动。 “谁没有做过当英雄的梦呢?”男人拎起西瑞尔的后领时嘟囔着,“说不定今天就能一偿宿愿。”西瑞尔咬住嘴唇没说话。而另一个被抓住的男人还在拼命哭喊求饶,拼命地请求别人来替代他。 他们被带出阁楼。 “你知道我要带你去做什么吗?”或许是西瑞尔的义举勾起了男人的兴趣,他慢悠悠下楼,慢悠悠地问西瑞尔,好似故意拖延时间,只想看看最后被恐惧逼得崩溃的西瑞尔会是什么样。 “不知道。” 心跳得太快了,出汗太多,西瑞尔感到一阵眩晕,难受得想吐。他板着脸,憋得面色铁青。 男人再次怪笑出声,低头看着美貌的青年,吹了一声口哨,说道:“带你做个英雄。” 西瑞尔不再说话。 他后悔自己的大意,但这一刻,他并不后悔自己刚才的选择。也许到最后他们每个人都逃不开这可怕的厄运,可是在一切到来之前,时间意味着希望。 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很多人,他憎恨的父亲,他鄙弃的赫肯叔叔,他万分想念的玛丽,还有那些出现在他生命之中的人,老杰克、厨子、多丽丝、布雷、薇雅……所有人的脸在他脑中宛若走马灯一般轮番出现,他不知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已经放弃了希望,于是在生命的最后沉湎于回忆之中。 他被带进了另一间光线暗淡的房间里,血腥味扑面而来。他被黑色的布条蒙住了眼睛,有人试图往他嘴里灌什么东西,他挣扎起来,肚子上突然挨了一拳。味道古怪的液体顺着喉咙滑进肚子里,他呛咳出声,低头想把喝进去的东西吐出来,接着下巴就被一只手死死捏住。他被迫仰起头,有人为他松了绑,可他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人架住。 “赢了的人就能活下来,做个英雄。” 他听见一个声音如是说道。 赢?英雄? 他们要做什么? 像角斗士那样决斗吗? 他想着,被人架到一张椅子上,双手被牢牢绑在扶手上,双脚也被绑在了椅子腿上。 “这、这是什么!” 忽然响起了一个带着哭腔的喊叫声,是刚刚和他一起被抓来的男人。 “你母亲的血,亲爱的。” “什、什……” 干呕声响起,西瑞尔听见男人崩溃的哭叫,他近似发狂地质问这群人对他的母亲做了什么,他质问他们为什么要伤害他的家人,为什么要谋杀他的姐姐们。 “每个血脉之下越小的孩子拥有的能力越强。” 西瑞尔正听着,不料自己的下巴又被一只手攫住,他被迫张开了嘴,接着又有液体灌进了嘴里。 血的味道。 同那男人一样,西瑞尔也开始干呕起来。那只手捂住他的嘴,扳起下巴强迫他咽下嘴里的液体。他不知这是什么血,只觉得又恶心又可怕。 “真有趣,你是唯一一个没问这是谁的血的。” 手从嘴上移开,西瑞尔立刻俯下身,可嘴唇刚刚张开便又被捂住,另一只手揪着他的头发拽着他扬起下巴,不许他吐。 “你不好奇吗?你的父亲没死,这血会是谁的。” 呕吐感在胸腔中翻涌,西瑞尔感觉难受极了,他拼命挣扎想摆脱桎梏,却只换来更加粗暴的禁锢。 “旁系的血不如直系的,不过既然拿不到你父亲的血,只要用了你兄长和姐姐们的。三个人的血,是不是感觉很不一样?” 兄长和姐姐们的脸顺次从脑中掠过。他们从没正眼看过他,他追过去和他们说话也会被避开,他们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路人,但这不代表――他就要他们成为牺牲。 悲伤与愤怒宛若喷发的岩浆在心中轰然炸开,西瑞尔挣扎得更厉害了,他摆脱了那两只手,俯身呕吐,又在下一秒被一只脚踢中了肚子,就这么连人带椅子地倒进了满地血腥的秽物之中。 可他还在吐。 他要把咽下去的都吐空。 蒙住眼睛的布条湿了。 他知道自己在哭。 不是因为恐惧。 很快地,他又被拉了起来,下巴再次被钳住。 又被灌了血。 这是亲人的血。 他咽下,又呕出,一张脸因为受难而惨白。但这群人没有放过他的打算。 他因愤怒与憎恨而不住发抖。 就在这时,刚刚一直不住哭喊的男人陡然发出痛苦的尖叫。 ☆、第54章 下一秒, 西瑞尔突然感到腹中剧痛,好似一柄刀正翻搅着腑脏,那疼痛揪紧了内脏,撕扯骨骼,他咬牙拼命想忍住痛呼的冲动,却因为脊柱传来的痛楚而失败。 就像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生长,越长越大, 就要撑破皮囊。它在他体内横行无忌,啃咬内脏,转拧骨头, 他疼得几乎要晕过去。牙齿不知轻重咬破了舌头,他却毫无知觉,任由血液由嘴角淌下。 惨叫与哀鸣此起彼伏,男人们的身体在剧痛中震颤扭曲。 而其他人只是看着, 只是静待。 “你、你们……到底是谁?” 疼痛中的西瑞尔口齿不清地发问,喘息粗重, 宛若负伤的巨兽。他用双手拼命抓着椅子的扶手,修剪整齐的指甲在木头上抠出道道刮痕,木屑刺入甲缝,他浑然味觉, 依然扣紧手指,想用如此笨拙的办法阻止身体的颤抖。 “是你的族人。”一个声音响起,苍老、干瘪、无情而贪婪,“不不不, 说反了,你是我们的族人,你们都是。” 这个声音在接连不断的哀鸣声中徐徐道来。 一个有着能通过梦境窥视他人人生的种族,因为天生的能力被迫避世,族人们能力觉醒的时间不定,有些人五六岁就拥有了这样的能力,而有的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将梦境与别人的人生相连。 恋耽美 分卷阅读47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他们发现这样的能力在战争时期尤为管用,冒着危险向交战双方出卖情报。但并非每个盗梦者都能力卓然,有人成功自然有人失败,他们处心积虑,终于找出了提升能力的终极办法。 突破极限的钥匙是亲缘的血,并且是无本族血统那一方的亲缘。 “等战乱过去,我们又回到避世的状态,将在外诞生的能力最纯粹的孩子诱拐回家,控制他们的精神,让他们寻找一个此生绝不会爱上的结婚,并与之诞下子嗣。” 之所以选择绝无可能爱上的人,那无情苍老的声音是这么说的:“我们的种族要保留能力,就不能对任何人任何事物动心,否则难以控制精神力,进入梦中,可能因为移情出现错乱。那些不通世事胡乱爱上别人的孩子们,我们会带回家,悉心教导,抹去他们心中残存的爱意,让他们心甘情愿与我们选定的人结婚。” 时至今日,西瑞尔才知道原来嫁给父亲的母亲并不爱自己的丈夫,她能与他结婚的唯一条件竟是她此生绝不会爱上他,而与他结婚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生下后代。 她生下后代也不是为了爱。 那个像百合花一样美丽的女人早已忘却爱是什么感觉。 西瑞尔在锥心蚀骨的痛苦中低吼,整张脸被汗水覆盖,额角与颈侧青筋毕露,抓着扶手的十指已是血迹斑斑。 他自出生便遭逢来自父亲的憎恨。 是菲利克斯的话拯救了他。 菲利克斯说他的出生带着母亲生前最后的爱意,他的出生本身即代表他无罪。 然而并非如此。 他的出生就注定了此生的罪恶,他的出生意味着他的血亲随时都有因他而死的可能。 原来这世上还有菲利克斯猜不透的事。 青年咬牙忍住哭声,此生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出生。 不知何时,这里就只剩下他一人的悲鸣,他甚至没注意另一个声音究竟是何时消失的。 “你确实了不起。能熬过第一关的人都很了不起。” 这算赞赏吗? 西瑞尔流着眼泪发出讥刺的笑声。他看不见这些人的模样,但他能够想象。他现在才知道自己的道貌岸然,他对薇雅说他憎恨父亲却不想报复,此刻想来,或许只是因为时隔已久,狠心的男人抛弃了他,希望他死,而他却因此遇到了玛丽和菲利克斯。可是此刻,此时此地,他只想亲手解决掉在这肮脏房间里的所有人。 他们贪婪,卑鄙,残忍,污秽。 他和他们流着同样残忍污秽的血。 这才是他的原罪。 他在痛苦中赌咒,发誓要将干掉在场的每一个人,声音嘶哑干涸,像一条癫狂的蛇。 却无人理会。 嘴再次被扳开,他又被灌了血。 开始了下一个痛楚的轮回。 然而现在痛的不仅仅是肉身了,他想着自己的父亲,想着虚伪谋面的母亲,还有对他熟视无睹的兄长和姐姐们……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遭受剐刑,疼得撕心裂肺,而这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不被祝福不受欢迎的生命。 所以也不在家谱中。 在世人后代眼中,他只是个从未存在过的亡魂。 西瑞尔爆发出疼痛的低吼,正如发狂的巨兽。 而一个苍老的身影突然闯入思绪。 老妇人穿着打了补丁的裙子,端着茶具朝他走来,她伸手握住他的手,带他到了回荡着鸟叫声的树荫下。 他想扑进她怀中,想让她像个母亲那样抚摸他的头发。 然而下一刻,那皱纹满布的手就化作了抓不住的烟尘,他惊慌失措地抬起手,想抱住老妇人,却只抓到了两手尘埃。 他呆呆看着自己空空入如也的双手,坐在树荫下失声痛哭。 他听见一个声音说道,活物终有一死。 活物终有一死。 但凡活着的都逃不过死亡。 所有有意义的都将重归虚无。 在痛苦中翻覆挣扎的西瑞尔忽然想起了菲利克斯,那张脸前所未有地鲜明清晰,那双眼前所未有地明亮透彻。 活物终有一死。 他此生短暂,可现在不是终结之时。 他是戴罪之身,将负罪前行,可就算如此,他仍想成为一颗露水,还想在某个人肩头多做停留。 幻觉中的西瑞尔猛地清醒过来,痛与恨在延续,他的罪不会被洗清,可他不能死在这里――他不会选择死亡,任何时候,任何情境,他都不会。他不能,他还要在无尽无望的爱恋中耗尽此生。 他还要回到菲利克斯身边。 求你快来找到我吧,菲利克斯。 青年在心中祈祷。 而在想起菲利克斯的同时,凌迟身体的痛楚瞬间到达顶峰,骨骼、腑脏、皮肉……无一不被撕成碎片。他哀鸣,最后不敌疼痛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被一阵疼痛拽醒。蒙住眼睛的布条已被摘去,他发现自己坐在一间光线明亮的房间里,手脚还是与椅子绑在一起。而这里除了他,还有另外五个人也被绑着,有人醒了,有人还在昏迷之中。六个人分作三组面对面坐着,西瑞尔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注意到此刻坐在自己对面的正是他在阁楼里要求用自己替换的那个姑娘。 没想到还是没能救下她。 西瑞尔感到绝望。 不过多时,那姑娘醒了,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看到西瑞尔时微微一愣,眼泪突然又涌了出来。她也挺过了漫长的煎熬折磨,挺过了无数濒死的瞬间,她低声祈祷,为她,为这里的每一个人。她向西瑞尔道谢,尽管未曾谋面的青年未能真的挽救她于厄运,而她在劫难中感受到勇敢的力量,西瑞尔的善意为她带来了坚持的动力。 “我们会没事的,”她说,气息微弱,她必须紧紧咬牙才能克制尖叫的冲动,表情因此而狰狞,但她的眼神是善意的,此刻的她像个坚强不屈的战士,“我们能逃出去。” 她说着,再次低下头向天主祈祷。 被绑的人们陆续醒来,痛楚依然折磨着他们,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等待着他们。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又是那个棕发男人。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干瘦的小老头,头发稀疏,瞎了一只眼,背也是驼的。老头冲他们之中的一个人努努嘴,棕发男人点头,掏出腰间的刀走了过去。 六个人的颈侧皆挨了一刀。 血涌入浅口的小碗中。 西瑞尔被迫吞下对面那姑娘的血,而她也被迫吞下了西瑞尔的。 新一轮的疼痛到来,新一轮的折磨还在继续。 之前体内只是有一股力量在撕扯,而现在,变成了两个。它们时而相互冲突,时而一齐在体内翻搅冲撞,血肉之躯好似他们的战场与乐园,它们精神旺盛时互相争斗,疲累时就折磨肉身取乐。 经受磨难的人们留下痛楚的眼泪,在仿若要将身体劈成两半的巨大痛苦中尖叫、嘶吼、怒骂、诅咒。 在这场煎熬中死去的人会被立刻抬出去。 时间好似已经停滞,痛苦再也没有终结。西瑞尔又一次不小心咬破了舌头,他瞪着迷蒙的泪眼看向不久前还为他祈祷过的姑娘,她痛得想缩起身体,却被绳索阻止,于是她只能维持着一种极为扭曲的姿态,痛哭,尖叫,失声讨饶。 “别……” 西瑞尔出声。他想鼓励她别对这群人认输,却痛得说不出话。那姑娘好似明白他想说什么,没有回应,只是疯狂摇头,像对他剖白自己的软弱。 “求、求你……别……” 西瑞尔发出无助的哭声,请求她别放弃。他拼命想着菲利克斯,想着艾顿与汉斯的终结,发誓一定要撑到再见菲利克斯。 然而每当他想起菲利克斯,正在遭受的疼痛便会变得愈发尖锐猛烈,意识无数次中断,他好像晕过去数次,又在转瞬间醒来。而每一次醒来时,体内的某一股力量就变得更加强大。渐渐地,原本势均力敌的两股力量开始有了倾斜,强大的那股暂时放弃了折磨肉体,专注蚕食愈渐弱小的那股力量。 白昼不知何时变成黑夜,他好像逃了出来。一双手将他抱了起来,他下意识圈住对方的脖子,脸颊蹭到男人下巴上的胡茬。 他们在海边。 圆月当空,而海里还有另一轮明月。 “我们捡些贝壳回去,好吗?” “是带回去给妈妈吗?” “当然了,甜心。” 他咯咯笑着从男人怀中跳了出来,牵起裙摆高兴地把脚伸进了海水里。 月光之下的海中倒映出一张稚气的脸。 是个女孩,有一头漂亮的亚麻色长发。 ☆、第55章 后来总是昏睡一阵又醒来, 醒来时又被喂了不知是谁的血。 痛楚在继续。 而后又是昏睡,梦里经历无数人生,他最后一次从昏睡中醒来,嘴里还念着“妈妈”。窗外天已经黑了,他不知是刚刚天黑,还是即将黎明。 那梦中被他叫做妈妈的女人,细细想来, 似乎正是失踪的马珂太太。 受到诸多伤害,目睹太多死亡,然而面对悲哀, 心脏依然会本能揪紧。 干瘦的老人命令棕发男人为西瑞尔松绑,又让仆从为他洗了澡,换了衣服,喂了他一些水, 就把他带去了另一个房间。 这才像个正常的房间。 床,柜子, 桌子和凳子。柜子上放着一个花瓶,瓶里插着几枝花。 西瑞尔被人半扶半抱地扔上了床,他昏昏沉沉想爬起来,疲惫的身体却使不上一丝力气。对方似乎也预见到了这种情况, 根本没费心绑住他,甚至没留在房间里看守。他虚弱地倒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确认门外无人之后,这才艰难地爬到床边, 谁知刚一下床,还没走出两步,疲软的双腿就已支撑不起身体的重量,害他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 青年伏在地上用力喘息,两度受伤的舌头蜷缩在口腔里,火烧般疼痛。他不认命地再一次用力试图站起来,可还没爬起来就又摔了下去。 疼痛在腑脏间震荡,他忍不住低吟出声,可无论怎样努力,他都没法让自己顺利走到窗边。 他不可能留在这里。 他一定要逃走。 他在汗水与喘息中一次次用尽全力,又一次次摔倒在地,当他的手指终于碰到窗下的墙壁,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不错,居然还有力气爬到那里去。” 又是那个干瘪无情的声音。 下一刻,西瑞尔就被一只手拎了起来。棕发的男人脸上总是挂着古怪又邪气的笑容,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只在马戏表演里受了伤的猴子。 他又被放回到床上。 老头走到床边,伸出干瘦的手握住他的手指。那干燥如树皮的触感让西瑞尔想起了玛丽,但下一秒他就为自己的联想感到恶心。他鄙弃地移开视线,居然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甩开了那只手。 “算下来,你应该是战胜了十一个人,你可是这场试炼里唯一的存活者。你拥有的力量可能连你自己都会震惊。”老头说着摇了摇头,“可惜你现在还感受不到。真不识好歹。”他啧啧感叹,对西 恋耽美 分卷阅读48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瑞尔溢于言表的厌恶视若无睹。他抬头看了一眼棕发的男人,男人了然地走过来扳过西瑞尔的头,强逼他与老头对视。老头俯下身,用他那独特的嗓音低语道,“来,跟我到梦里来。” 西瑞尔本想闭上眼睛,可一旦对上老头的视线,他发现自己竟无法控制肢体,只能被动地盯着他,听他说话,跟随他的命令――他闭上眼睛,瞬间入梦。 “你的精神力拥有至高无上的能量,能轻易窥透任何人的人生,你能看穿所有人每一时刻的想法,了解他们所有的动向――你将成为全知全能的神。” 一个声音响起在梦里,西瑞尔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悬浮在水中。 “听我说,孩子。要获得这种能力,你必须放弃你所坚持的,你必须放弃你所爱,你所恨,你必须保持感情与灵魂的空寂,否则将会受到干扰。” “你是谁?”他在水中发问,成串气泡自口中逸出。 “我是你的初始,亦是你的终结。跟我来,跟我走。” 声音落下,西瑞尔感觉自己被一股力量推着在水中前行。自他前方的水域里飘来一些模糊难辨的影子,他困惑地皱起眉,下意识想停下,那股力量却托着他的后背,强迫他继续往前。 那些影子越来越近,轮廓越来越清晰,直到第一个影子掠过眼前,他终于看清了。 是尸体。 第一具尸体是母亲的,那个百合花一样美丽的女人。她紧闭双眼自他眼前飘过,宽大的袖子在水中上下起伏,扫过了他的脸。 这是他人生中遭遇的第一次死亡。 紧接着又飘来了第二具尸体,是个老妇人的。是玛丽。她蜷缩在那里,头颅几乎埋进胸口,双手死死抱着头,浑身血迹。 这是他人生中遭遇的第二次死亡。 而后是老杰克、胖厨子、赫肯……还有很多与他有过短暂交往的人,他们的尸体一具接着一具从他眼前飘过,有些人死得安详,有些人死得痛苦。 之后是一些怪物。地窖被转化的吸血鬼,在阳光下化作白骨的eg,还有金缇,还有崔斯特…… 后面紧接着是他的兄长和姐姐们。 然后是薇雅,薇雅的丈夫,还有布雷,还有他的父亲。 最后是菲利克斯。他胸前插着一柄银色的小刀,血色在他洁白的衬衫上蜿蜒成一条漫长河谷。 吸血鬼的尸体缓缓飘过他身前,他用力捂住胸口,抬手想拉住那具尸体,他想挽留,可那股力量只是推着他,不许他回头,不许他折返,叫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爱人的尸体越来越远。 再往前,就是虚无了。 吸血鬼之死,是他此生遭遇的最后一次死亡。 爱人之死,将他的生命带入永无尽头的死寂。 “他们都将逝去,他们都已逝去。” 那个声音响起在耳畔。 “不……” 他试图反驳。 “他们都已逝去。” 那声音重复道,钟鸣般敲击着他的耳膜。 “他们都已逝去。” 他们都已逝去。 西瑞尔回头,背后的那股力量消失了,他轻易转过身,看着渐渐远去的尸体,不发一言。 “逝去的成为虚无,没必要留恋虚无。” 没必要留恋虚无。 西瑞尔被说服了。 心底里好像还有个声音,可是太微弱了,他听不清,于是放弃了。 “你拥有无上的力量,将成为主宰。”那个声音牵引着他,带着他在水中一路前行,“你能看透任何人的人生,只要你愿意呼唤对方的名字。” “名字……” “李斯特?罗杰。” “李斯特?罗杰。” “那是他的名字,呼唤对方的名字,你将知晓他的全部。” “李斯特?罗杰。” 西瑞尔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名字,机械地在水中行走。 一直伴随左右的声音不知何时消失了,而他自顾自走着,从水中走入火中,穿过风雪与茂林,站在了伊利安王国的王宫前。 风吹动革命者的旗帜,他听见猎猎声响。火焰燃烧在王宫一隅,年轻的革命者们嘶吼着涌入王宫,他握着手中的枪与剑,大步流星地踏过王宫地面的石砖,踩上价值不菲的地毯,最终在王宫的阁楼里找到了藏匿在此的国王。 “我说过,胜利属于我们。我说到做到,陛下。”他说,语气不卑不亢。佩剑归入鞘中,他一手抓住国王,将他拽下阁楼。英武的年轻人们见到他们,摘下头顶的帽子抛上天空,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他亲自将国王押入牢房,年轻的革命者们追随着他,人群之中冒出一个声音,问他是否愿意支援邻国的革命。 他抬起头向那群年轻人中看去,正想发表见解,思绪却在此时诡异一顿,像机械钟表的齿轮突然卡住。 大片空白涌入脑中,喧嚣的白噪声在耳畔响起。他不适地以手扶额,甩了甩头,再抬头,一柄剑已然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是谁?” 问话的是个气质沉静的男人,生得斯文秀逸,握剑的手白白净净,眼神里却藏着不动声色的杀伐之气。 他因为这问题一怔,居然开始认真思考起自己是谁。 他是谁。 他是……谁? 他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他是他。 他是这握剑的男人。 他是李斯特?罗杰。 他拔出腰间的佩剑。 周围的一切静止了,跃动的火焰凝固,翻飞的衣角停滞,年轻人们扬起的发梢保持着灵动的弧度,颓丧的国王向后躺倒,身体以倾斜的角度停在了半空。 只有他与他是动的。 兵刃撞击发出脆响,他们隔着飞舞的火花抵死凝望。他问他是谁,他答自己是李斯特?罗杰,他刺向他的胸膛,而他刺向他的咽喉。 两个李斯特?罗杰在这静止的时空中贴面搏杀,一时难分胜负。 最终,李斯特?罗杰找准机会,一剑刺向李斯特?罗杰的眼睛。 红色铺天盖地而来,静止的又开始动了,火焰翻腾发出呼呼声响,衣角飘飞,扬起的发梢在空中画出圆滑轨迹最终贴面垂下,而那颓丧的国王也得偿所愿地倒入草堆之中。 他失败了。 他醒来。 呕吐感在胃里翻腾。 西瑞尔抬手捂住被刺的眼睛。 没有血,没有受伤。 都是梦。 ☆、第56章 干瘪老头见西瑞尔醒来, 心急地倾身凑了过去,问他看到了什么。西瑞尔看了他一眼,好似全然忘记他对自己和那些无辜之人做过什么,眼中既无悲愤亦无憎恨,反倒还因没能完成任务而流露出点点愧疚。他饱含歉意地道出了自己的梦,谁知还没说完,老头脸色旋即一变, 又指挥着棕发男人将西瑞尔从床上拖了起来。 他又被带到了那个充满血腥与噩梦的房间。 满地的血不知何时已被清洗,尸体也不见踪影,可西瑞尔仍本能畏惧着这里。他想挣开男人的手, 却被一把按在了椅子上,从旁又出现两个男人,手脚麻利地捆住了他的手脚。不待他反抗拒绝,下巴又被握住, 腥腻的血被灌进喉咙里,他呛咳着, 失落的情绪在这一瞬陡然复苏,人们惨死的景象自眼前掠过,他在痛楚中发出愤恨地吼叫,一双眼紧盯着那矮小的老头, 眼神怨毒如蛇。 随着喂饲的血越来越多,疼痛越来越盛,西瑞尔被折磨得几乎失去意识。老头走到他身边,再次说道:“跟我到梦里来。” 他又一次潜入水中。 成群尸体游鱼般自眼前飘过。 积蓄起的恨意跟随尸体的远去渐渐消散, 他感到怅然若失,却又怪异地觉得一切本该如此。 都是虚妄。 水中的西瑞尔并未意识到他被松了绑,老头抓着他的手,他起身,在老头的带领下走出房间。此刻的他听话得像弄臣们手中的木偶傀儡,老头说着将军的名字,他就重复,他们缓步回到那舒适的房间,老头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李斯特?罗杰。” 他睁开眼睛,身边的幼狼怀中抱着妹妹,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你刚才好像睡着了。”幼狼低声说道,一只手抓着他的手腕,鼻翼还轻微翕动着,好似嗅闻着空气中那股不同寻常的气味,“伤口还疼吗?” 坐在颠簸的马车里,他看着身边这又凶又倔的小怪物,心脏莫名漏跳一拍。他见幼狼手中的女孩怯怯向他展开双臂,好似希望得到他的拥抱,轻轻笑了笑,伸手接住了她。 “不妨碍赶路。” 伊利安革命成功后,他收到了来自邻国的密信。年轻人怀疑同伴之中混入了奸细,不知如何是好,便试着写信向他求援,希望这位背叛了自身阶级的贵族革命者能够再一次创造新的历史。 “逃去墨菲王国的流亡贵族很多,边境很乱,我们应该能轻易混过去。”他让女孩坐在自己腿上,由着她在自己怀里动来动去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入睡,又看向身边的幼狼,“到时候不要冲动,机灵些,我不会有事。” 幼狼闻言顿时露出不满的表情,像是责怪他不该把他想成那种不知变通的蠢蛋。幼狼直白的表现让他觉得很可爱,笑了笑,他摸摸怀中女孩的头发,扭头看了一眼窗外。 密会的地点已经定好,与会的人少之又少,都是最核心最忠诚的革命者。他怕有人泄密,特地在信中嘱咐务必阅后即焚。他毫不怀疑墨菲的王室会倾尽一切力量剿灭革命者,毕竟他曾是墨菲王国的贵族,这个国家的上层如何,他再了解不过。 想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了穆勒伯爵。穆勒家一向是王室最倚重的贵族,传闻他们家族豢养着一只专门为他们做下三滥勾当的吸血鬼。当然,这些都只是传闻,说到吸血鬼,他此生也只见到过一次,在河滩边上,他伤了莱奥―― 那吸血鬼的脸陡然浮现在脑海中,思绪不知怎地就此中断。 他困惑地甩了甩头,安抚地朝身边的幼狼看去,可吸血鬼的那张脸却在脑中挥之不去。 他叫……什么来着? 那吸血鬼的名字,叫什么? 他不禁蹙眉思索。 菲…… 他看见那吸血鬼将手伸进了阳光里,惊得双肩一悚,扑过去握住了那只仅剩白骨的手。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时候的记忆? 那吸血鬼叫什么? 他看见自己拿着一本书走进幽暗的房间,把他塞进了吸血鬼的枕下。 他好像……还吻了吸血鬼。他们在弥漫着霉味与腐臭的地窖里,他抱着吸血鬼,手掌握着他的腰,耳畔全是吸血鬼柔软冗长的喘息。 他听见吸血鬼对他说“你替代不了他”。 吸血鬼―― 菲利克斯。 那个名字出现了。 于是突如其来地,身旁的世界陷入一场癫狂的地震,开始剧烈震动起来。耳畔全是马车在震动中发出的哐哐当当和吱吱嘎嘎的声音,车窗抖动着,窗外的月与树林摇晃,像水中的倒影。他惊异地扭头看向身旁的幼狼,可他已经不在那里了,再低头,女孩也消失了。 他不是坐 恋耽美 分卷阅读49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马车里,而是冰冷的石阶上,月色冰冷,周围充斥着流莺的调笑声。有男人走过来,带着猥琐的笑容摸了摸他的头发,叫他小男孩。他抬头看着男人,伸手摸了摸自己涂着口红的嘴唇,木讷地报上价格。 接着他就被男人带进了身后的旧房子里。 他躺到床上,天突然亮了,母亲敲门进来,抱怨他又想偷懒。 世界变得混乱不堪,好似每次转身都会进入一个全新的世界,面对不同的人,他同他们笑,在他们面前哭,他称他们作父亲、母亲、亲爱的、混账……千千万万的人生同时涌入他的梦中,所有人的脸都被涂抹成分辨不清的色块,他疲惫不堪,想离开,想去寻找菲利克斯,却被困在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子里,到处都是看不见的壁障。 他徒劳地在梦中千万个世界里奔跑穿行,跑过城市、跑到村庄、跑过山林与大海……每经过一个世界,它就会发出隆隆声响,太阳变成齿轮,月亮变成螺母,树是笔直的烟囱,花是老旧的扳手,房子里捅出巨大的木楔,人们的左眼里掉出假眼,弹簧从耳中弹出,满地都是掉落的黄铜手指。 那些假人追着他,叫他安迪,叫他肯特,叫他雅丽,叫他伊丽莎白……他瞬间有了千万个名字,脑中滑过千万种想法,心中膨胀着千万情绪――他掉入了噩梦,分裂出千万个自己,而这千万个他中唯独没有西瑞尔?穆勒。 剧烈的痛楚突然从天而降,撕裂天空,撕裂云翳,撕裂齿轮与螺母,折断烟囱与扳手。大地在痛楚中开裂,娃娃屋般的房屋终于积木一样垮塌,倒入地缝,自地底涌出岩浆,流淌、蔓延,铺散开血一样的颜色。 千万个他同时倒在了岩浆中,□□、痛呼、嚎啕大哭。他们伸出手,恶鬼般撕扯着彼此,每个他都蓬头垢面、狰狞可憎。他们在疼痛的天地之间翻滚,屠戮,杀得你死我活。 西瑞尔?穆勒不在场。 他在那张柔软的床上翻覆,双眼紧闭,汗流满面。他用双手揪紧床单,头颅左右摇晃着,呢喃着众多陌生的名字,一时哭一时笑。 床边的老头见状脸色大变,伸手推搡,想叫醒西瑞尔,谁知手指刚碰到他的胳膊,青年猛地睁开眼睛,还未出声,张口就吐出一口血。 “菲利克斯……”青年叫着爱人的名字,靠他虚软无力的双臂撑起身体,想逃走,可还没得及翻身就又接连呕出几口血。他虚弱地倒回床上,绞割内脏的疼痛一时达到顶峰,他放纵了自己的软弱与胆怯,呢喃着痛,放声□□。而在这剧痛之中,他的大脑又被无数的人生经历挤占,耳畔喧嚣,不同的人同时说着不同的话,他不知该听谁的,只觉得它们最后统统化作石块,无一不狠狠砸在了他身上。 他又睡去了,而即便如此,也没有停止呕血。 睡了不足一会儿,醒来,挣扎着要逃走,却被疼痛死死钉在染血的床单上。 瘦小的老头见状发出暴虐的怒骂,气急败坏地命令棕发男人去把剩下的血全都拿过来,他要一次性都灌给这个混账东西。趁着男人离开时,他举起手中的拐杖狠狠敲打在西瑞尔肚子上,口中不断吐出咒骂之词,嘶声怒吼他本该忘记所有感情。 “软弱的东西!”他嫌恶地瞪着西瑞尔,明明熬过了那么多痛苦的试炼,却在最关键的时刻不肯放手那点虚妄可笑的爱恋,“明明就差那么一点……”想到他们的努力可能就此功亏一篑,他就愈发疯狂地拿拐杖击打着西瑞尔虚弱不堪的身体。 身后忽然出现了一阵急促纷杂的脚步声,还以为是棕发男人回来了,老头怒不可遏地回头,正想指责他太慢了,哪知却看见一个半张脸冒着青烟的男人面色阴森地朝自己大步走来。他还没来得及质问对方是谁,脖子突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扼住,再想说什么也来不及了――那只手拧断了他的颈骨。 床上的西瑞尔躺倒在血中,样子比中毒那次更加凄惨骇人。菲利克斯见状,只觉脑后被人一记闷棍敲中,从大脑到心口一路蔓延着刺耳的嗡鸣,他感觉痛极了。他弯腰正要抱起在痛苦中颤抖不已的青年,一个高大的男人闯了进来,二话不说就朝他冲了过来。 他没有问对方是谁,甚至没看清对方的长相。在对方即将碰到西瑞尔时他踩上床扑了过去,用尖利的指甲捅穿了对方的喉咙。 每经历一次重要之人的死亡,他就感觉自己又死了一层。 一开始是艾玛的死。 接着就是亚伦的。 后来经历了艾顿的。 最后是汉斯。 将金缇放入棺材时他还自我安慰说金缇并没死,不过是入梦了。可最后,金缇被他亲手折断了脖子。 一次又一次的死亡从他身上剐下一层又一层死去的皮,他已经足够冷漠了,面对亡者也足够豁达了――那现在这种悲恸与愤怒交杂的情绪又是什么? 吸血鬼猛地一个激灵从思绪中清醒过来,现在没有给他感怀过去自怜自艾的时间了。 他转身抱起西瑞尔跳下床,奔出房间,迎面就碰上了刚刚四散庄园中解决其他敌人的朋友们。 “救活他。”他看向脸上还滚落着汗珠的薇雅,“任何代价都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小天使~求收藏我正在预收中的新坑《弑君者与帝师》~是一篇我流星际文,正剧向,强强,甜虐齐发,糖与鞭子任君选择(雾),这篇完结之后立刻开坑~不来吃一发安利吗! ☆、第57章 薇雅担忧地看向菲利克斯的脸。 他们在寻找西瑞尔的途中遇到了匆匆赶来的李斯特, 一行人对他的忽然出现感到讶异,而他对自己的行踪未多做解释,只说知道西瑞尔身在何处。薇雅与丈夫对此抱有怀疑,菲利克斯却二话不说,只让李斯特带他找到西瑞尔。 李斯特身边还站在当初与菲利克斯交过手的幼狼,他眼神阴沉地盯着吸血鬼,一副随时都会扑过来与他搏杀的架势。 “革命者里出了奸细, 向国王告密,王室现在急需我们这群人的行踪和下一步计划,”李斯特扭头看了身旁的幼狼一眼, 以眼神安抚,“你们听说过盗梦者吗?” 盗梦者这个词甫一说出口,在场几人心中一惊,情不自禁看向彼此。 “情况紧急, 我们路上细说。”李斯特视线扫过菲利克斯与他身后的两人,又看看自己身旁的幼狼与女孩, 思忖片刻,弯腰对那女孩说了几句什么,女孩点点头,一蹦一跳来到薇雅面前, 不由分说地将她抱了起来。 “姐姐你要抓紧我。”十来岁的女孩,开口却是五六岁小孩的口吻,“我们跟着哥哥。” 薇雅的丈夫见状,正欲拔枪, 不料却被菲利克斯拦腰抱起。 “我们赶路。” 李斯特询问菲利克斯是否还记得那夜在河滩,幼狼说那些来追捕他的人身上和西瑞尔有相同的气味。 “我是到了伊利安王国才知道,那些人是盗梦者。西瑞尔身上有他们的血脉,所以莱奥才会说那番话。” 听李斯特如此一说,菲利克斯忽然想起某天晚上西瑞尔对他说的,亡灵妖闻到他身上的气味,说不像是吸血鬼的。 怪物和拥有特殊能力的人类身上都有特殊气味,这特殊的印痕不仅烙在骨血中,灵魂里也同样有反映。 “一开始我一直以为雇人绑架我的是王室或者军队的人,没想到是盗梦者。其实我的血统也来自盗梦者,但和那些人不是同一支。他们绑架我大概是想为自己的计划增加胜算,但是我这一支的盗梦者实际没有主动将梦境与别人的人生连接的能力。我们只能被动地反过去窥探那些意图用梦来窥视我们的人――我看到了西瑞尔。” 他顺着西瑞尔的梦爬入了他的生命,经受了一遍那年轻人经受的折磨苦难。 李斯特没有把梦境详细告诉菲利克斯,但他直觉吸血鬼已经猜到了什么。他们赶到这坐落在僻远乡下的庄园,菲利克斯放下怀中的男人,二话不说就冲了进去,浑然不顾斗篷顺着他金色长发滑落。 看着菲利克斯现在抱着浴血的西瑞尔脸色森然的样子,李斯特叹了一口气,带上幼狼,说是去搜寻漏网之鱼。 薇雅催促菲利克斯赶紧把西瑞尔放回床上,她撕开西瑞尔的衣服,又是检查他的鼻息又是听他的心跳,间隙里还不忘提醒菲利克斯他口袋里有血罐。 “别管我。”菲利克斯一瞬不瞬盯着总是醒来一会儿便又陷入昏迷的西瑞尔,仿佛全然察觉不到伤处的疼。他冲进来时被阳光照到大半张脸,现在情况如何他不得而知,也没心思去想,只希望薇雅能让西瑞尔停止呕血。 “他太虚弱了……”薇雅听了一会儿心跳,眼眶竟不由自主红了起来。她呢喃着,叫着丈夫的名字,急切粗鲁地从他口袋里掏出各种叫不上名字的药,焦急地看着贴在瓶身上的标签,顺次拧开喂进西瑞尔嘴里,“有水吗?水在哪里!水和炉火!” 男人们闻言,立刻掉头奔出房间分头寻找薇雅要的东西。 “嘿,西瑞尔,我们来了,我们找到你了,你一定要挺住。”她嘴里念念不休,说着说着居然抽噎了两声。她猛然呆住,突然抬手往自己脸上拍了一把,又将西瑞尔抱起,小心翼翼往他嘴里喂了些万灵药水。 万灵药水的配方是父亲留给她的,说是百治百病。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些都是见鬼的屁话,可每次遇到令她束手无策的病症,她都会给病人服下这种药水。 男人们很快找来了水和炉子,生了火,薇雅从自己口袋里翻出小包的干药草倒进水里煎煮,又给西瑞尔喝了一小瓶肝脏提取液。 西瑞尔突然咳嗽出声,发出难受的低吟。菲利克斯一把抓住薇雅的手腕,厉声问她给西瑞尔喂了什么,人类执行者站在吸血鬼身后,掏出□□对准了怪物的后脑。 “肝脏提取液,味道很恶心,”薇雅喘了一口气,“但是很管用,不管是对你们这些怪物还是对我们人类。我试过,功效很好。西瑞尔伤得太严重了,我……我只能各种方法都尝试一遍。” 喝了药的西瑞尔终于不再像刚才那样不停呕血,神智也稍稍清醒了一些。他躺在床上,眼睛睁着,很少眨动,也说不出话。薇雅吸了吸鼻子,蹲到炉子前盯着锅里滚沸的药水,她的丈夫就站在身边,慢慢地也蹲了下来,抬手把她搂进了怀中。 而菲利克斯站在床边。 他弯下腰,直视着西瑞尔的眼睛,轻轻叫他的名字。 西瑞尔看着他,眼神很平静,眨眼时还对他微笑。但那笑容总是不能持久。西瑞尔仍在被体内的痛楚凌迟,他的眉头永远无法舒开,□□代替话语,他的身体无法摆脱颤抖,虚弱得连手指都无法握拢。 没过一会儿,他又睡了。眉头还是皱着的。他睡觉的姿势有些扭曲,像是为了避免疼痛的不得已为之。有过那么几个瞬间,菲利克斯想过把他变成自己的同类。 恋耽美 分卷阅读50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不是为了永恒,只想将西瑞尔从此刻的痛苦中解放。 可是他虚弱了。 菲利克斯不确定他是否能挺过初拥时那濒死的痛苦。 李斯特带着两只幼狼两小时后才回来。他花了一点时间才找到西瑞尔所在的房间。那时,西瑞尔还躺在床上,没有吐血了,安然地睡在那里,脸色灰败。薇雅表情呆滞地席地坐在炉子旁,眼睛红红的,显然刚刚哭过。他的丈夫就坐在她身边,一手揽着她的肩,低着头不说话。而菲利克斯―― 李斯特发现菲利克斯背后透出了点点血迹。他上前提醒,不只是菲利克斯,坐在地上的薇雅闻言也连忙爬了起来,绕到菲利克斯身后,直到看见他衬衫上的血迹,她用力捂住因激动而张开的嘴,眼泪涌出眼眶,过了好一会儿这终于又安静下去――像死了心。 旧主将死,等待新主继承契约。 菲利克斯却像置若罔闻。 “我不需要新主。”他说。走到床边,他将西瑞尔抱了起来。 契约不会撒谎。 如果西瑞尔真的将死,他也没有那么顾虑了。 今夜不是满月,可条件再差,他也等不了了。 如果西瑞尔幸运地活过来了,如果西瑞尔也成为了吸血鬼,如果西瑞尔最后变得和艾顿一样,变得和艾顿一样怨恨他,甚至和艾顿一样选择跃入阳光结束自己――就让第二根毒刺也长进他心里吧,他接受那样的怨恨,接受那样的结局,只要别让西瑞尔死在此刻。 人类一生短暂,至少也要让西瑞尔走完他属于人类的这几十年。 “菲利克斯,你要带西瑞尔去哪里?” 薇雅失色大喊,菲利克斯却沉默不语。 他已经走到门口。 幼狼身旁的小姑娘歪着头看向菲利克斯,抬手抓住哥哥的手,用她嫩生生的声音问道:“你为什么哭?” 菲利克斯看了女孩一眼。 因为疼。 他从来都不是能忍受疼痛的人。 所以才会竭尽所能地避开一切痛楚。 他很自私。 菲利克斯抱着西瑞尔走下旋梯,身后是薇雅一刻未停的叫喊。女医生好像也猜到他要做什么了,拎起裙角追得上气不接下气。 菲利克斯不禁困惑,那人类在惧怕什么呢? 这是与她无关的事。 “菲利克斯,等……你给我停下!”薇雅一路喊叫一路狂奔,她拼尽全力跟上来,猛地拽住菲利克斯的胳膊,“你……你是要……你要把西瑞尔变成和你一样的吸血鬼吗?” 黑暗中,菲利克斯眼神阴郁,全然不似他一贯的冷漠淡然。他没有回答薇雅的问题,可表情早已透露一切。薇雅拉着他不许他走,急切地说了一堆劝诫的话,双唇飞快张翕,刚刚触碰到一起就即刻分开。 人类都不愿变成怪物,他们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可是有两个人却主动想变成他的同类。 他答应了其中一个,拒绝了另一个。 而现在,他还是要将他拒绝过的变成同类。 “别拖延时间,薇雅。我不会让他死的。” “那你就要把他变成怪物吗!” 薇雅怒不可遏地大吼出声。 “可你救不了他。我可以。”菲利克斯挥开薇雅的手,抱着西瑞尔走进月光里。 怀中的青年呼吸微弱,已经很难醒来了。就算是初拥,他也有可能在被吸血的途中忽然死亡。 “等等,菲利克斯。” 又一个声音自身后传来,菲利克斯已经感到厌烦了。 “炼金术师们梦寐以求的贤者之石能救活西瑞尔吗?” 听到“贤者之石”,菲利克斯猛地转过身。 贵族将军站在月光下,面容清秀,眼神如刀。 ☆、第58章 贤者之石是怎样的东西, 菲利克斯自然是知道的。对炼金术师来说,它不啻为点石成金的法宝,能将任何不纯洁的轻贱金属――诸如铜、铁或者铅之类――变成最纯洁的金属,黄金。而更重要的是,炼金术师甚至能使用贤者之石炼制长生不老药。 炼金术师们传说,得到了贤者之石便是得到了永恒的生命与财富。 但这种物质几乎只存在于乡野的传说之中,有诗句形容它宛若红色的宝石, 又如流淌的血液,将它比作造物的赐福,是自然对那些拥有高尚道德之人的馈赠――然而几乎无人真正见识过这种神奇的物质。 李斯特是军官, 靠着枪与科技获得革命的胜利,菲利克斯对他的话抱有怀疑。 “我说过,我也拥有盗梦者的血统,在西瑞尔侵入我的人生的同时我也潜入到他的梦中。他在梦里看到了他的老师布雷拥有贤者之石, 千真万确。”李斯特走向菲利克斯,“不论布雷曾经抱有何种目的, 但兄弟会帮助过我是事实。我帮你去取贤者之石。” 他在梦中见过西瑞尔遭受折磨的惨状,也知道青年愿意以身替代别人受难。他们此生并未相较,但他钦佩西瑞尔的善良与勇敢,真诚希望他能渡过难关。 菲利克斯盯着李斯特看了一会儿, 最终摇头说道:“你身份敏感,可能还在通缉中。我去。”他郑重地将怀中的西瑞尔交给李斯特,诚恳地向他道谢。 走前李斯特透露了布雷的居所,菲利克斯不再多话, 披上斗篷离开了村庄。 布雷穿着睡衣,刚喝完一杯红酒准备上床就寝,只听窗外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响动,他警觉地取下挂在墙上的剑,走到窗边,没来得及开窗,就听砰一声玻璃碎了,一道高大的黑影钻了进来。 菲利克斯一把拉下头顶的斗篷,握着布雷手中已经出鞘的剑,不顾掌中血液流淌,欺身逼近,质问他贤者之石的所在。布雷被这气势汹汹的不速之客惊得下意识退后,待看清对方面目,细细思索,发现他似乎是兄弟会里的执行者。 在心中默念咒语,见对方眼下果然浮现出一串数字,绷紧的神经这才终于有所放松,布雷收紧下颔,维持着镇定的表象,称自己没有什么贤者之石。 “五年前,穆勒家养的吸血鬼失踪,穆勒伯爵写信给你,称只要你肯帮他,他就为你提供资金和政治上的支持。”菲利克斯见布雷果然如李斯特所说不肯说实话,沉下嗓音转述李斯特告诉他的种种,细细观察对方的反应,“霍克将军的儿子、佩里特勋爵、吉蒂兄弟还有他们的拥护者,都是你帮穆勒暗杀的――不是你,是受你控制的怪物。穆勒家养的吸血鬼不见了,伯爵就豢养了你,不是吗?” 随着从吸血鬼口中一个个涌出的名字,布雷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惊慌。这些都是只有他和穆勒伯爵才知道的秘密,他们之间的每一次联系都分外小心,所有书信阅后即焚,不可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他是怎么知道的? “我知道你所有的事,你是西瑞尔的老师,我不想把事弄得那么糟糕。不如早点把贤者之石给我。” 李斯特是通过西瑞尔的梦境才看到这些的,有时梦境变得飘渺模糊,有的细节便匆匆掠过了。李斯特说不出贤者之石的位置,才将布雷的所为都告诉了菲利克斯,让他用这些给布雷施加压力。 “你是吸血鬼,本来就有永恒的生命,黄金对你也没什么用……你要贤者之石做什么?” 菲利克斯知道布雷只是在拖延时间。他陡然折断布雷手中的剑,将手中那截扔到地板上,一把扼住布雷的喉咙,把他拉向自己。 “别拖延时间。这里没人拦得住我。我为穆勒杀过那么多人,每个人死前都以为用这套就能逃过一死。”菲利克斯说着利落地折断了布雷的一根手指,在他惨叫之前捂住了他的嘴。 年长者痛得汗如雨下,翻着白眼几乎快晕过去。他猜到菲利克斯还不知道贤者之石被藏到哪里,又迫切地想得到它,吸血鬼为了得到石头,不会那么轻易杀死他。只要他忍一忍不开口,总能找到机会化险为夷。 见布雷不肯说话,菲利克斯面不改色地又折断了他的一根手指。 接着是第三根,第四根。 到布雷整个左手只剩一根完好的手指时,菲利克斯直接折断了他的整条胳膊。 此时的布雷脸色已是苍白如死,眼泪抑制不住地不断外涌,身体早已抖如筛糠。他在菲利克斯掌下断断续续求饶,说愿意把贤者之石交出来,只求放过他。 “在……在密室里……我去拿……” 菲利克斯轻轻喘息着,脸上还残存着一丝与他格格不入的凶狠残暴。他没有蠢到让布雷独自去取,一手扣住对方的颈后,他想拎着一个行李箱那样拎起布雷,让布雷引自己去密室。 布雷抖抖索索地说去书房,用宛若死灰的挫败声音将藏在书架中的机关告诉了菲利克斯。菲利克斯转动机关,一座高大的实木书架后面忽然发出隆隆声响,推着书架向前,书架下方紧接着出现了两个机械小轮,牵引着两条轨道向墙壁延伸而去。书架顺着轨道缓缓移动,不一会儿,一扇门便出现在了菲利克斯眼前。 “就、就藏在里面……” 菲利克斯抓着布雷推门而入。 密室内与外面那温文尔雅的学者风范大相径庭,摆满了各种古怪的矿石、记载着公式的羊皮书、以及炼金所必须的器皿。除此之外,密室一隅还堆放着一些小动物的骨骼和木乃伊,还有不少不太值钱的宝石。 那些可不像是炼金术师的东西。 “在、在那个匣子里……”布雷抽着气,抬手指了指一个搁在木架上的小箱子。 菲利克斯走近,以眼神示意布雷打开。布雷摆出可怜兮兮的样子,表示自己一条胳膊已经断了,实在打不来这匣子。 菲利克斯阴沉地打量了布雷一番,抬手打开木匣,发现里头是个黄铜匣子。他厉色看向布雷,布雷虚弱地靠着木架,说贤者之石性质特殊,必须这样保存。菲利克斯闻言不语,一把捏碎了匣子上的锁,正欲打开,一旁的布雷抄起木架上的一截不知什么动物的尾骨扔了过来,口中还念念有词。 是通灵术。 菲利克斯眼疾手快地避开,那尾骨甫一落地顿时幻化成一只巨大而矫健的黑猫。它等着那双金色的眼睛虎视眈眈,竖起尾巴沉下腰,后腿发力,猛地朝菲利克斯扑了过来。 吸血鬼与幻影巨兽缠斗起来。布雷趁机抱起黄铜匣子踉跄地逃出密室。他想立刻关闭机关将菲利克斯关进密室,无奈断臂完全使不上力气,手中又拿着贤者之石,他只得赶紧将铜匣搁在书桌上,折回到书架前扭动机关。开关闭合,书房里再次发出隆隆声响,书架沿着轨迹回缩,即将堵住出口。 就在此时,被幻兽咬得浑身是血的菲利克斯一掌拍在了书架上,摆放其上的大部头咚咚落地。他冲出密室,身后紧跟着那只大猫。 幻兽能伤人,但人伤不了没有实体的幻兽。 附过魔的书架归回原位,正好将黑猫的身体截成两段,一段跟着菲利克斯扑入书房,另一截则被关在了密室里。 半截身子的黑猫穷追不舍,菲利克斯顾不 恋耽美 分卷阅读51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上它的扑咬,上前拽住带着贤者之石正欲逃走的布雷,一手扔出从密室里盗出的动物木乃伊,有样学样念出了刚刚布雷念过的咒语。 那是一只老鼠的木乃伊。 全尸有着比骨骼更加强大的力量,幻化成型的老鼠体格近乎黑猫的三倍大,它第一时间扑向黑猫,用它锐利的门牙撕碎了黑猫的幻体,转而又瞪着那对通红的眼睛盯着贴着墙壁瑟瑟发抖的布雷。 “救我……求你……救救我,我、我可以帮你消除契约……”被老鼠看得一个激灵,布雷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那般扑向菲利克斯,涕泗横流地哀求吸血鬼救他。幻兽不会伤害释放它们的人,只要菲利克斯肯出手,他一定能得救。 而吸血鬼只是抱起桌上的铜匣,头也不回地自窗户离开了布雷的居所。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亲爱的小天使,这篇文下周四完结后入v,最后一章仍是上午11点发布,各位尽早来看哈,可能当天下午入v,迟了的话可能就要花钱看最后一章了t t如果有追文的小天使没赶上v前看完,订阅后可以发评论哈~只要此前在评论区出现过的小天使,无论订阅几章,我都给你们发红包(_)感谢各位的厚爱(oo)? ☆、第59章 李斯特在菲利克斯离开后没多久就离开了, 整座庄园里就剩薇雅和她的丈夫守着西瑞尔。西瑞尔更加虚弱了,一直醒不过来,脸上血色尽褪,气若游丝。薇雅交握着双手站在床边,视线不时在西瑞尔与窗外之间来回,焦虑等待着菲利克斯回来。她的丈夫刚刚放飞了数只萤火虫出去,一来告知兄弟会的同僚们西瑞尔已经找到, 二来简明扼要地说明了活死人复苏以及这次全城入梦的原因。 其实具体的他们并不清楚,李斯特的时间紧迫,而他们又挂心西瑞尔, 一个说得匆忙,一个听得敷衍,各中细由模糊不清,但此刻谁也不在意那些了。 盗梦者在梦中寻找他们的血脉, 却不料闯入了活死人们的梦境,一个接一个地将他们唤醒。而这次全城在梦中大乱也是受到了这群盗梦者的影响, 他们没能控制好力量,不小心将整座城市都牵扯进来。 见西瑞尔的呼吸愈发微弱,薇雅急得来回踱步,脑中几番挣扎思量, 又给他灌了一瓶难喝的肝脏提取液。 “一定要坚持住,菲利克斯就快回来了,你要等到他来。”薇雅用手帕擦了擦西瑞尔的嘴角,说着又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睛。她吸吸鼻子, 举袖囫囵擦了擦眼睛,低声询问丈夫现在的时间。 就在男人掏出怀表的同时,一道黑影风一样冲了进来。菲利克斯捧着铜匣出现在二人面前,头发凌乱,形容狼狈。 “贤者之石?你拿到了?” 菲利克斯点头。他在路上确认过了,的确是传说中的物质。它坚硬,看起来却像液体,接近石榴的红色在月光之下反射着迷人的光芒。最神奇的是,它明明不过只有鸽子蛋大小,抱在怀里却沉重如头颅般大小的石头。 这是一块神奇的石头,稳定,坚实,是不属于四大元素的第五元素。它是秘密本身。传说炼金术师们会利用它炼制长生不老药,可古往今来,从未有人成功过――也许是得到过它的人少之又少,又或许,那些人全都失败了。 薇雅抱过匣子,看向其中的石头,面色凝重,像直视一颗跳动的心脏。 “贤者之石能带来长生说的并不是能借由它炼出什么功效齐特的药。”薇雅轻声说道,“它们曾是龙的收藏品之一,龙因为各种原因陷入沉睡,它们的宝藏被人们挖掘,于是贤者之石被人发现。” 贤者之石无法真的让炼金术师点石成金,会有此传说,不过是因为伴随贤者之石出现的往往还有大量黄金。而那些只不过也是龙的财富之一。 但它确实能令人起死回生,永葆青春。 “我可以救活西瑞尔。”薇雅说着,抬头眼神坚定地看向菲利克斯,“但当他醒过来,他就不再是普通的人类。他会获得比你更长的寿命。我们都陪伴不了他那么久。” “现在不要担心这个。”菲利克斯催促,他抬眼意味深长地看向床上的西瑞尔,“如果他真的能比我活得更久,我会想别的办法追上他。” 吸血鬼的话让薇雅顿时一愣,依稀从这话中听懂了什么,可若要她细说,又好似说不出什么具体的所以然。 “你还需要什么,我立刻为你准备。” 薇雅深吸一口气。 “你要信任我。黎明之前,你要一直守在门口,在我出去之前,你绝对不要进来――无论你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进来。” 菲利克斯微微困惑地皱起眉。但很快他便舒开眉头,坚定地点头。 他信任薇雅。 “维克多,你留下来帮我。”薇雅一边说一边不顾礼仪地撕掉了长裙碍事的下摆,又扯下了宽大的袖子,从腰间的小口袋里掏出她手术时需要的工具,“你上床去按住西瑞尔,不管他怎么动都一定要按住他。”她抬手将长发挽到头顶,挑出一个小玻璃瓶,将里面的液体喂给了西瑞尔,又就着旁边水壶里那点干净的水洗了手,然后戴上了手套。 菲利克斯最后看了床上的西瑞尔一眼,沉默地退出门外,轻轻关上了门。 薇雅从工具里捡出一根手指长短粗细的小木棍让西瑞尔咬住,接着让维克多撕开西瑞尔的衣服。 “亲爱的,你怕血吗?” 男人扬眉看了妻子一眼,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会流很多血,你一定要牢牢按住他。”薇雅说着,掀开西瑞尔的眼皮观察他的瞳孔,又按了按他的胸膛,接着便拿起了刀。 红色的贤者之石是远古怪物的心脏。怪物们巨大、凶残、永远年轻矫健,曾是世界的主宰。然而这种局面只持续到沉睡的龙悉数苏醒。龙是它们的天敌,它们一个接一个倒在龙的爪下,皮肉成为龙的食物,骨骼成为巢穴的装饰,而美丽强大的心脏则成为它们最钟爱的收藏。 薇雅要用这颗强大的心脏替换西瑞尔濒死的心。 她知道自己不能失败。一旦失败了,这里很可能会再多三具尸体。 父亲曾说西瑞尔是个阴沉的孩子,还说那庄园里住着一家子怪胎。 可她认识的西瑞尔并不是。 他惜言如金,却勇敢。 他阴沉冷漠,却善良。 他不是怪胎,甚至比这世上许多人都活得正常。 他是我的朋友。 薇雅想道。 我一定要救活他。 这次不是为了让谁再欠下自己什么人情债,不是为了要和谁签下不公平的契约。 只是单纯地希望这样的年轻人能活下来。 她为西瑞尔取心时,这衰弱的躯体突然挣动起来。她抬头恶狠狠看了丈夫一样,无声提醒他按住西瑞尔。维克多用膝盖死死压着西瑞尔的双肩,双手按着他的胳膊,低声催促妻子快一点。 “闭嘴!”薇雅口不择言,执刀的手在发抖。西瑞尔的心脏就在她眼前怦怦跳动,虽然微弱,却顽强地不肯放弃希望。可她知道,它撑不了多久。 必须换掉。 她再次深呼吸,有点后悔刚才没喝上一瓶壮胆药。但这时想什么都晚了,她咬住嘴唇,面色凝重地落了刀。 西瑞尔比刚才挣扎得更厉害了,喝进去的那点麻醉剂根本无法同这样的疼痛抗衡。薇雅一边咆哮着让丈夫按住西瑞尔,一边从匣子里捧出贤者之石。她一手握着红色的石头,另一手碰出西瑞尔跳动的心,眼疾手快地将石头填入了青年的胸膛。 在心脏离开身体的一瞬,西瑞尔抽搐起来,但很快他就平静了下来,那跟木棍从他嘴里滑出,头颅垂下,没了呼吸。 薇雅的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眼。她急忙将心脏放回匣子里,双手试探地来回摆放贤者之石,希望自己能快些找到正确的摆放位置。 “我能……我能救活你,相信我,相信我……”她焦急呢喃,强忍着双手的颤抖,咬着牙继续尝试。 当石头被翻过来放置在了西瑞尔的胸膛,它突然爆发出耀眼的强光,瞬间盈满整个房间。浸淫在红色之中的维克多与薇雅被这光照得不得不闭上眼睛,薇雅的双手还在摸索,手指贴着石头,突然感觉到――它居然像一颗真正的心脏那样开始跳动起来! 薇雅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顾不上光芒刺眼,勉强睁开眼睛,立刻伸手探到西瑞尔鼻下。果不其然,西瑞尔恢复了呼吸,不一会儿,他又因为疼痛开始挣扎。 “按住他,亲爱的,我们就要成功了!”眼见希望到来,薇雅暴躁的语气终于软化。她动作利落地为西瑞尔缝合,最后又给他喝了一点万灵药。 换心成功,摘下手套的一瞬,薇雅脚下一软,就这么跌坐在了地上。维克多见状,急忙跳下床想扶起妻子,可刚弯下腰,就被伸过来的一双带血的手臂抱住了脖子,还没反应过来,妻子就热切地吻了上来。 “我成功了……”她用额头抵着丈夫的额头,一边抽噎一边说。男人将她揽入怀中,一边轻抚着她的后背,一边在耳边说了些甜蜜的情话。他们在这满是水渍与血迹的房间里紧紧相拥,分享彼此的呼吸与颤抖,直到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穿透玻璃照到他们身上。 外面响起了急切的敲门声。 “还真是黎明一到就敲门。”薇雅嘴上虽然抱怨,却还是高高兴兴起身去开了门。她擦了擦眼角的眼泪,不顾菲利克斯平日里的冷淡,飞扑过去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 正着急想问西瑞尔情况的菲利克斯迎面接住了一头撞上来的薇雅,被她扑得后退了好几步。原本一颗焦灼得几乎被焚穿的心在薇雅热情的拥抱之中渐渐平静了下来,医生此刻的表现说明了一切,他也终于能安下心来。 “谢谢你,薇雅。” 薇雅本以为自己一定会被推开,用力抱过之后都打算松手了,没想到菲利克斯忽然用力回拥住了她。 医生在吸血鬼怀中愣了两秒,微笑着接受了他可贵的谢意。 “是我们一起救活了他。” ☆、第60章 一行人带着西瑞尔离开了庄园。走前薇雅仔细辨认了那些尸体, 和男士们一起将无辜的遇难者埋在了庄园后面的花圃中。他们不知这些受难者的名字,无法立碑,薇雅有些难过,只好采了些漂亮的野花放在了每个坟墓前。 至于另外那些尸体,李斯特走前说他会带人回来处理,恐怕是想捞两具尸体回去好好研究一番。 军官看起来斯文讲理,做人正派, 不过由此观之,或许他也没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磊落。为了推翻现在的统治者,革命已经在这个国家起起落落持续了十几年, 然而每一次却都意外地败在了自己人手中。这次李斯特带着邻国的革命同伴们回来,大概也不会像从前那样过对软弱的叛徒那么心慈手软。 庄园地处偏僻,他们一时雇不到马车,只好三人轮流背着还在昏迷中的西瑞尔赶路。原本菲 恋耽美 分卷阅读52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克斯和维克多都不愿让薇雅干这重活, 谁知薇雅二话不说背起西瑞尔就走,一路上倒也威风极了。 他们乘坐火车回了城, 因为主人意外失踪,主人的几个孩子也去世的去世失踪的失踪,政府接管了马珂太太的房子,说是暂时禁止任何人入住。薇雅趁机邀请菲利克斯带着西瑞尔去她家, 虽说是借住,该要的房租还是一分不少。 医生讲义气的时候是真讲义气,可论起钱的问题,也是斤斤计较决不让一分一厘。 “西瑞尔现在还很虚弱, 住在我家的话,也省得我天天外出。我可是还有个两岁的女儿要照顾。”薇雅说得理直气壮,好似早就忘记了她外出这些天都是女佣在照顾两岁女童。维克多在一旁失笑地拽了拽妻子的袖子,薇雅还哼哼得格外起劲。 为朋友们安排好房间,薇雅走下楼,恰好丈夫从书房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只萤火虫。 “谁的?” “分部从今天起暂时执行避世政策。”维克多将萤火虫肚子里的纸条递给妻子,“大概是上次全体出动太招摇,而且布雷死了,大家现在都很消沉,龙先生向总部提起了避世申请,已经通过了。” 薇雅接过纸条略略看了一眼,想起布雷,不由一阵唏嘘。李斯特提出贤者之石也是他从西瑞尔梦中看到的,她简直不敢想西瑞尔得知自己敬重的老师居然也是父亲的鹰犬时的反应。 “他真是个……”薇雅忍不住感叹,说到一半却停下,皱眉思索半晌,居然想不出合适贴切的词汇去形容西瑞尔。 说奇迹似乎太夸张。 西瑞尔是个很好的人,好到会让人误以为他一生顺风顺水,让人错信他有美好家庭,有良师益友,有美满爱情。毕竟人们都坚信只有最好的水土才能培育出最美丽的花。 想到这里,她又不禁唏嘘,忍不住抬头朝二楼看去。 西瑞尔虽然生命无虞,但到现在还没醒来。经历了生死劫难,身体虚弱在所难免,可不知为何,薇雅心中总是惴惴,时常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我先去处理西瑞尔的心脏。”她说着踮脚在丈夫脸颊上亲了一下,转身走向走廊尽头的实验室。 她要把西瑞尔的心脏做脱水处理,然后保存在那个铜匣子里。 这不是件容易的事,她可不想把它弄成木乃伊那种东西。 在实验室里忙了一整天,晚餐前听说西瑞尔终于醒了,她大喜过望地冲上二楼,推开房间的门,就见菲利克斯站在床边,西瑞尔坐在床上看着他。薇雅咚咚咚跑进房间,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西瑞尔困惑地问菲利克斯:“那么……你又是谁?” 兴奋的话语涌到嘴边,薇雅惊愕地瞪起眼睛,硬生生把它们给吞了回去。西瑞尔的话着实给她造成了不小的冲击,可比起这个,她更担心的是―― “我是你的朋友,我叫菲利克斯。”菲利克斯此时的语气很平静,只是略微急促的呼吸暴露了他的情绪。他站在床边,距离西瑞尔不远不近,身体微微前倾,却没有继续上前的打算似的,就只是停在那里,好似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拉住。 大概是听见了响动,凝视菲利克斯的西瑞尔扭头朝门这边看过来,就看见了兴奋与错愕同时卡在脸上的薇雅。果不其然,困惑的表情再次浮现在他眼底,青年无奈又羞赧地皱起眉,思索了好一阵,最后只得放弃,求助似的转向菲利克斯,小声询问这又是谁。 “薇雅?克里,也是我们的朋友。” “啊……”西瑞尔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扭头微笑着看向薇雅,有些尴尬地说道,“抱歉……我一觉醒来就成这样了,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认识你们……” 青年羞愧歉然的样子叫薇雅难受极了。她勉强挤出一抹笑容,言不由衷地打招呼,出声安慰,最后找借口一把抓住菲利克斯拖出了房间。 “怎么回事?” “还不清楚。”菲利克斯扭头看向房间,不冷不热地说道。 “西瑞尔突然变成这样,你都不着急吗?”像是被菲利克斯的态度激怒,薇雅恶行恶相地竖起眉毛,就差揪着吸血鬼的衣襟质问了。 “他原本快死了,薇雅,现在活过来了,只是想不起以前的事。”菲利克斯伸出食指点在薇雅的嘴唇上,示意她小声,“在他能独自生活之前,我会照顾好他。” “那要是他一直想不起来怎么办?你怎么办?” 虽然两人从未对别人说过什么,但看他们平日里在意对方的样子,薇雅觉得瞎子才看不出他们之间有什么。一开始她当然也震惊过,她自己也分不清两个男人在一起和人与怪物在一起究竟哪个更惊世骇俗。不过日子久了,她也没那么在意了,西瑞尔不像普通人,菲利克斯甚至连人都不是,她想自己根本没必要为他们操心。 可现在,她看菲利克斯的态度好像一点都不着急西瑞尔不记得他了,甚至不在乎西瑞尔一辈子都想不起来。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混账? “薇雅,我们的寿命很长,我的时间很多。一百年后你已经不在了,可那对我们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就算他真的想不起我,这么长的时间里,也总会有新的东西滋生。” 听吸血鬼突然搬出时间来压人,薇雅这就没了脾气。她确实不清楚西瑞尔和菲利克斯之间究竟有过什么,不过她猜,一定不像她和维克多之间那么顺利那么自然而然。菲利克斯说得对,对普通人而言可望不可即的一百年对现在的他们而言不过是普通的一百次四季轮回,可这不代表其间的时间就能被压缩成弹指一挥,一年的期盼仍是一年的长度,一百年的焦灼也还是一百年的时光。 她光是想象就绝望得想给自己放放血。 “如果……我是说如果,到最后他都没想起来,而你们之间好像也没有什么……什么新的东西滋生……你怎么办?” “他可能会经受很多痛苦,我会和他一起。” “那要是……有一天他不想要永恒的生命,他知道是你偷了贤者之石给他,是你让他变成永生的人,他责怪你了……怎么办?” 薇雅的问题像一柄剑劈进了菲利克斯心中。 他想起了艾顿和汉斯。 如果真是那样,西瑞尔的怨恨会化成他心中一根新的毒刺,而他已经做好承受的准备。 “和他同归于尽。” 出乎意料的答案让薇雅不禁瞪大了眼睛,而菲利克斯淡然的语气又叫她心中不由升起一股说不清的恐惧感。她想不出菲利克斯究竟是经过了怎样的思考才会有这样的答案,只觉得背心里寒意四溢,一时怔忡,说不出话。 “你是医生,一定会竭力挽救那些濒死却不想投入死亡怀抱的人。而我,面对不想继续活下去的人,会如他们所愿。如果对方是西瑞尔,我也会那么做。” 他会抱着西瑞尔的尸体走进阳光。 那时,他将会成为弟弟眼中的背信弃义之徒。 “那是久远之后的事了,还有转机,不是吗?”菲利克斯这时话锋一转,缓缓露出一抹温和的微笑。 而一身冷汗的薇雅只觉得自己刚刚做了一场梦,梦中眼前温文尔雅的吸血鬼变回了怪物的模样,就像要将所有的光与阴影都吞噬殆尽。她困惑而谨慎地回望,觉得这样的菲利克斯很可怕,却又怪异地感觉他似乎有了些变化。 从前的他可说不出这么积极的话来。 还是因为西瑞尔吗? 是西瑞尔改变了菲利克斯吗? 可如果这样,为什么他还能说出那么可怕的话? 千头万绪在脑中缠结,薇雅顿觉额角一阵隐隐作痛。她叹着气摆了摆手,走进房间,正想再给西瑞尔做做检查,不料刚刚醒来的青年此刻已经躺了回去,再一次入睡。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小天使~求收藏我正在预收中的新坑《弑君者与帝师》~是一篇我流星际文,正剧向,强强,甜虐齐发,糖与鞭子任君选择(雾),这篇完结之后立刻开坑~不来吃一发安利吗! ☆、第61章 后来更多的时候, 西瑞尔也总是睡着,总是做梦。梦里他有过很多名字,是男孩,是少女,是中年男人和老妪,但从未有过哪一次,他在梦中的名字是西瑞尔。他也从没梦到过菲利克斯, 没梦到过薇雅或是自己的父母。 每次醒来他都茫然无措,而无论那时是白天还是黑夜,菲利克斯总守在他身边, 仿佛他根本不需睡眠。 “你不用休息吗?”西瑞尔慢吞吞在床上坐起来,没下床――他也不知自己何时又会睡去,之前不是没发生过类似的事,想下楼, 走在旋梯上突然睡着了,再醒来时发现身上青一块紫一块, 薇雅在家接连发了好几天脾气。 菲利克斯见西瑞尔醒了,从桌上拿了一颗新鲜的水果递过来。 “我可以不睡觉。” 西瑞尔瞪起眼睛。 “我是吸血鬼。” 西瑞尔的双眼瞪得更大了。但他没觉得害怕。每次看到菲利克斯,他就莫名感到悲伤,可是悲伤之中又藏着某种向往, 很多次他都无意识地伸出手想握住菲利克斯的,可最后都忍住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青年从吸血鬼手中接过干净的水果咬了一口,酸甜汁水涌入口腔,果肉特有的冰凉顺着舌头一路延伸进了胃里。他讷讷地吃, 不时抬眼去看菲利克斯,想了想,突然没头没脑问他饿不饿。 菲利克斯扬眉,又朝桌上那放着水果的盘子看了一眼,撒谎说自己不饿。 实际上,自从西瑞尔失踪,他就一直没有进食,只靠着薇雅给的红药丸和血罐维持最低的生命所需。薇雅对此颇有微词,大发慈悲说可以贡献自家养的几只鸡,他却拒绝了。能用上血罐算是最后的妥协,既然想和人类一起生活,有些原则是不能破例的。 西瑞尔咬着嘴里的果肉,垂眼像思索着什么,过了一会儿,说道:“你可以……吸我的血……我的血可以给你。” 这句话宛若一颗石子投入了菲利克斯的心湖,溅起水花,漾开涟漪。他想起十年前也就是少年的这句话让他感慨不已,悄悄地把他当做自己的弟弟照顾。然而经年久月,时间一长,谁都不知道投入的感情怎么忽的就复杂起来。活了四百年,他对感情仿佛仍是一无所知。 “等你痊愈再说吧。”菲利克斯说着收回视线,却发现西瑞尔嘴里含着果肉,又这么靠着床头睡着了。 虽然对薇雅夸下过那种海口,也做好了西瑞尔会一直如此的心理准备,可真正面对时,他依然会感到挫败与难过。薇雅写信请教过龙先生关于贤者之石的问题,那头火红的龙此刻正守在西方的海域等待爱人醒来,收到信后却也认认真真回了一封,说贤者之石能驱散身体中所有不洁之物与病痛,却需要时间――他也不知具体要等多久。 只有等了。 虽然挫败,虽然迷茫,虽然焦急,如果时间能解决一切问题,他就等待。 恋耽美 分卷阅读53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过去的事他甚少提起,而西瑞尔好似也看出他不太想说,也很少问。他们待在一起做得最多的居然是他坐在床边为西瑞尔读他收到过的诗集或是游记,无论西瑞尔醒来抑或睡去。虽然不记得过往了,但他还是喜欢那些书的,一首诗读完,他会发出满足的喟叹,轻轻赞美一句“真美”。 菲利克斯从西瑞尔手中拿过那颗还剩一半的果子,扶着他躺好,忽然想起过去曾有过一段于此类似的时光。 是和汉斯在一起的时候。那时汉斯受了很重的伤,虽不致命,却必须卧床。想来大概是汉斯四十多岁的事了。 人一旦意识到时光不复,就会格外在意自己的衰老。 那时他从未想过要离开汉斯,即便爱人年复一年地变老,即便终有一天爱人会寿终正寝,他知道自己会一直陪伴汉斯直到那一天的到来。他爱一个人并不是因为外表美丽,也不是因为身强体健,他是被灵魂吸引,无论外貌如何改变,只要灵魂不变,爱意就不会衰弱。 他看向西瑞尔。 西瑞尔有坚强不屈的灵魂。毫不夸张地说,他是菲利克斯这一生所见过的最美丽的人,而这种美丽并非来自他的外表,而是他高尚的心。 所以菲利克斯不忍心,他既不忍心让西瑞尔体验为了生存而吸食同类鲜血的卑劣,也不忍心四十年后这美丽的人开始在意自己的衰老。 他应该摆脱家族的宿命,意气风发地过完这一生。 然而经历了那么多,事到如今,他再这么想,就是伪善了。 菲利克斯想着,咬了一口手中的果子,酸甜的汁水涌入口中,一种陌生的安定感在他心中悄然破土。 西瑞尔又睡了几天,令人高兴的是,醒来的时间越来越长,也终于不会再发生类似在楼梯上睡着的事了。 薇雅还是一如既往躲在家里研究她那些奇怪的药,失去工作的维克多则有意租下街角的一间房子开个药铺。两人家境都很好,但谁也不愿意成家后还蒙受家族荫庇。 给你们的那些药品和补给,要是放去一般的街头药店里出售,我早就是大陆第一女富翁了!住在比王宫还大的庄园里,身边八十个女仆环伺,每天喝茶、看戏、听歌剧,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想什么时候起床就什么时候起床,还用得着一大早被不识趣的警察拉去验尸吗! 听维克多说着他的计划时,西瑞尔脑中突然冒出了这段话。他困惑地歪着脑袋思索许久,越想越觉得这像是薇雅说过的话。结果他犹犹豫豫跑去找薇雅验证时,对方只是哼了一声,抬手就把他推出了配药房。 吸血鬼不能见阳光,夜半醒来时,西瑞尔就会约菲利克斯出去散步。但城里实行宵禁,他们散步的范围也仅限于薇雅家的小花园。 他们二人在月光之下肩并肩走着,谁也没说话。不知为何,每次站在菲利克斯身边,西瑞尔总会心跳加速,他觉得菲利克斯可能对他隐瞒了什么,要么就是,他有心事瞒着菲利克斯。 他觉得他们之间应该不只是朋友。 至少他觉得是这样。 不知菲利克斯怎么想。 他也不止一次旁敲侧击地问过菲利克斯,可对方什么都不说。 又一次在月下,西瑞尔将菲利克斯拉到一棵树下,笑着说要让他饱餐一顿。话说完他已经解开了领口的扣子,一手扣住菲利克斯的后脑,不由分说地将他按向自己的颈间。 菲利克斯的呼吸蓦地变得好近,冰凉的气息喷洒在他莫名发烫的皮肤上,青年紧张极了,不住吞咽。但他忍耐着,没让这种紧张形于颜色,只说是菲利克斯照顾自己的谢礼。 他并不知道,吸血鬼的耳力很好。 尽管现在他胸膛之中的不再是鲜活心脏,可贤者之石却和心脏一样会跳动。 而此刻,它跳得太快了。 吸血鬼从不会听错人类的心跳声。 “我想起了一些事,”西瑞尔说道,“只是些破碎的片段。不过不是梦里的,是醒来时想起的。” 他想起有一座老旧阴森的庄园,菲利克斯住在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里,里头总是光线幽暗,难得见到阳光。而他――一个小男孩――总是习惯性地往那个房间里钻。他还想起在学校里发生的事,遭到同学和学长的欺凌,他穿着裙子抱着学长们的裤子跳出窗户,虚情假意地哭。 他想起每次回去总要带几本书给吸血鬼。 想起在某个回荡着□□声的地下室里,一张破旧的桌子上整整齐齐码着他送出的那些书。想不起书名了,可他总觉得就是这段时间里菲利克斯为他读过的那些。 出现在记忆中的每个场景都没有前因后果,不过是一些不连贯的画面,有时甚至连声音都没有。但那些记忆中,与菲利克斯相关的占据了大多数。 他觉得,自己和菲利克斯不像是普通朋友。 “你说你不喜欢活血……可是我想起你好像会吸我的血。是我的记忆出差错了吗?”他几乎是抱着菲利克斯,嘴唇贴着对方的头发轻轻发问。他喜欢这一刻,就算心跳快得不正常,那也是愉悦的体验。 一定是菲利克斯在撒谎。 被西瑞尔半抱在怀中,听他明知故问,菲利克斯花了半秒不到的时间惊诧怎么青年的性格有了点变化,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点头承认。 “我们之间有契约在。” 鼻尖摩挲着覆盖着血管的皮肤,菲利克斯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血的气味让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绷紧,甚至有种眩晕的错觉。伸长的尖牙已经刺破嘴唇,他内心还在挣扎,西瑞尔却索性直接搂住了他的腰。 “你可以吃饱了再跟我细说契约的事。如果我不小心睡着了……明天醒过来的时候你再接着说。”西瑞尔将菲利克斯抱得很紧,本想用身体感知他的心跳,孰料吸血鬼的心跳比人类的慢上许多,对此毫无概念的他根本捉摸不透菲利克斯的心。 菲利克斯的理智在血和人类的体温中渐渐融化。他张开嘴咬住了西瑞尔的脖子,小心翼翼克制。甘美血液涌入口中,他发出满足的喟叹,忍不住抬起手抚摸着西瑞尔的脸颊。 他们躲在浸淫在月光中的树影之下。 就像偷情一样。 几幅画面迅速地从脑海中掠过,西瑞尔只觉得此情此景分外熟悉,连这偷情的比喻都如出一辙,一时却回忆不起。 他们的身体贴得很近了。 西瑞尔听过有关吸血鬼的传说――尽管他分不清那究竟是他自己的记忆还是梦中别人的记忆――传说吸血鬼进食时也会□□旺盛,会引诱猎物和他们一同坠入欲望之海。他曾经想问菲利克斯,却觉得太尴尬,一直忍耐,而现在,菲利克斯捧着他的脸,嘴唇贴着他的脖子,鼻息喷洒在他身上,他们几乎是胸膛贴着胸膛腿贴着腿……西瑞尔搂着菲利克斯,不由得用力喘了一口气。 糟糕的骚动在下腹汇聚,青年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最后终于忍不住拉开菲利克斯,低头吻在了他染血的嘴唇上。 ☆、第62章 菲利克斯没有拒绝西瑞尔。他抱住青年的脖子, 倾身偎近。 谁也没说话、没发问、没感慨,只是自然而然地靠近彼此,呼吸交缠,唇舌相抵。西瑞尔解开了菲利克斯的扣子,手指从衣摆下钻了进去,着迷地摩挲他微凉的皮肤。他的舌头被菲利克斯的尖牙刺破,吸血鬼抽着气移开嘴唇, 捏着他的下巴细细端详,他又凑了过去,带血的舌头舔在对方湿润的下唇上。 菲利克斯果然骗了他。 西瑞尔心中想道。 谁会允许朋友对自己做这种事呢? 模糊不清的记忆在脑中白雾一般, 其间穿插着别人的人生片段,青年苦恼地皱起眉头,心中热切,却还是停了下来。 “我叫西瑞尔, 对吗?”他问菲利克斯。 被他抱在怀中的吸血鬼呼吸凌乱,听到他的问题, 英气的眉也拧了起来,抬起眼,不解地看向他。 “我是西瑞尔,可是脑中几乎没有多少关与西瑞尔的记忆。然而其他人的, 诺顿、雅克布、梅丽莎……我记得他们小时候发生过的每件事,知道他们偷偷爱着的人,知道他们经历过的悲伤和痛苦,知道他们的人生顺遂或不幸……这些全都在我脑子里, 我在梦里经历了无数人的悲喜,经历了无数人的一生,有时候醒过来,我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是男是女、是活着还是死了。” 西瑞尔叹息着凝视菲利克斯。 “我有时会怀疑自己到底是谁,会不会西瑞尔也只是梦里的一段人生。我相信你,菲利克斯,我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这很不可理喻,但是我的心就是这么跟我说的,要相信你,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都要无条件地去相信。你说的,哪怕是谎言,我也会信。” 西瑞尔近在咫尺,美丽得几乎是不近人情。菲利克斯感受着他的气息与他的声音,感受着他的体温和力量,他感到干渴,但也没有忽视话中的暗示。 西瑞尔暗示他撒谎了。 可他没有。 “我没有对你撒谎。” 西瑞尔眨了眨眼睛,舒开眉头,低头又亲了亲菲利克斯的嘴唇。 “可是谁会对自己的朋友做这些呢?”他说着又低头吻在了菲利克斯的脖子上,手指扣着对方的裤腰,两人的身体近到几乎要融入对方的骨血之中,“谁会允许朋友对自己做这些?”他察觉到菲利克斯身体的变化,再也无需烦恼吸血鬼的心跳问题。他转身将菲利克斯按在树干上,迷恋地亲吻、触碰,菲利克斯的喘息像躲在枝杈里的风声,而他惊讶自己竟会如此熟悉对方的身体。 脑中蓦地响起一个声音,似乎是个中年男人,用一种半是邪恶半是不在意的语气让他修剪指甲。 他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 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 “曾经有人要我修剪指甲,为什么?”他埋首在菲利克斯颈间,含糊发问。 被触碰撩得情动的菲利克斯喘着气,听见了西瑞尔的问题,却没有回答。 答案太长,绵延了十多年,或许往后会向永恒的方向延伸。 他抱着西瑞尔的脖子,咬着他的耳朵,低声说道:“让我帮你。” 气声吹进耳中,西瑞尔吸着气,身体狠狠抖了一下。菲利克斯已经伸出手,隔着布料贴在他的大腿上。 飘来的云翳遮住月亮,花园陡然暗了下来。西瑞尔陷在阴影里,烫得像翻滚的熔岩,他压着菲利克斯,只觉得胸膛快被热烈的骚动洞穿。 菲利克斯撒谎了。 一定撒谎了。 他低吟着又将菲利克斯按向自己的颈间,抓着他的头发,气息不稳地指控他不说实话。 菲利克斯的手很凉,而他太烫,他的样子太不体面,红着脸想闪躲,怕灼伤菲利克斯,又怕被菲利克斯鄙弃。而吸血鬼蜷起手指,像握住了他全部的渴切。 他没能躲开。 最后还弄脏了吸血鬼的手。 云翳又缓缓走远,月光重现。他们依然躲在树下,西瑞 恋耽美 分卷阅读54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脸上汗水满布,拉起裤腰时脸红得像要滴出血,想帮菲利克斯擦干净手,刚握住他的手腕,看到他掌心里的液体,只觉得颈后一热,又是羞赧又是蠢动。 “你骗我。”犹犹豫豫吭吭哧哧捱到最后,说出口的却还是这句可怜兮兮的指控,抓着菲利克斯的手一时放也不是握着更不是。 “我没有骗你。”菲利克斯还是那句话。他看起来也比不西瑞尔好到哪里去,同样是满脸汗水,艳丽的红色从眼角一路蔓延到双颊,甚至延伸到了耳根,“如果我说出了你想要的那个答案,才是骗你。”他边说便拉开西瑞尔抓着他的那只手,就在青年因为这个沮丧时,又把它握在了手心里,牵着他缓缓走回宅邸。 “如果你不困,我可以告诉你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也能告诉你你是个怎样的人。”菲利克斯慢慢说,拉着西瑞尔轻轻上了楼,“我是个自私的人,不仅自私,还怯懦、卑劣。”他带西瑞尔走进房间,拿手帕擦了擦手,点燃了一支蜡烛。 他向西瑞尔说了自己的故事,从他被养母收养到他家破人亡、从艾顿讲到汉斯,又说起穆勒家的那位先祖,说起他历代主人,说到最后他的失踪。他曾以自己的血供养艾顿与费恩兄弟,所以后来费恩用同样的方式报复他,费恩认为是他引诱了艾顿,是他害死了艾顿。他总是向往和憧憬人类的生活,总是不由自主被人类吸引,即便自知不行,还是不顾一切地扑火,最后被焚烧的却总是他的爱人。 “我很怕你也会想艾顿或者汉斯那样,所以从没答应过你什么。还出言伤害你,自以为是对你好。” 然而并非如此。 “我只是很怕再次面对爱人的离去。” 一层一层剥下他自以为善良的皮,剩下的不过是丑陋的烂肉枯骨。就算他活了四百年,骨子里却还是那个只敢偷偷吸食死老鼠血的怪物。他不断地在人类身上寻找养父母的影子,寻找家人的影子,寻找他善良的弟弟的影子,却无法发弥合种族之间巨大的鸿沟,只能一次次目睹至亲至爱在眼前惨死。 “我没有对你撒谎,如果那时的你能把我当朋友,我会很高兴。” 坐在桌旁的菲利克斯说完了自己想说的,扭头看向西瑞尔,却发现青年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他愣了愣,低声发出自嘲的笑声,走过去帮西瑞尔脱掉了鞋。 沉睡的西瑞尔又做梦了。 梦里他不再是杰克、不再是苏或是别的什么人,而是西瑞尔?穆勒。 这种感觉很奇妙。他在梦里重新经历了自己这短暂的一生。 他经历了对父亲的幻灭,经历了对玛丽的依恋,经历了对菲利克斯从惧怕到抗拒到依赖直至最后让他如临地狱的爱。 醒来时已经是傍晚,闭眼时天是黑的,睁眼时居然天又快黑了。 他坐在床上仔细回忆昨晚的梦,古怪的是,明明看到了自己的一生,也记得梦中的细节,可这跟回想起过去的感觉不太一样。他说不清楚,此刻也无心认真分辨,穿了鞋慌忙冲出房间。菲利克斯就住在对面的房间里,门虚掩着,好像过去的习惯又回来了。他推开门,吸血鬼还睡着,呼吸很宁静。他走过去坐到床边,像小时候那样歪着头凝视熟睡中的吸血鬼,忍不住伸手抚摸他漂亮的长发。 又一次经历了过往,加上昨晚他没能听完的菲利克斯的故事,他发现自己爱上了一个自私又胆怯的怪物。怪物害怕自己受伤,不惜冷酷对待身边的每个人,可怪物又贪恋人类的温情,于是情不自禁地想照顾某个幼小的人类,想从这人类身上得到些许回报,只是没想到那幼小的人类长大了却爱上了怪物。 其实一开始,他们都只是想从对方身上得到慰藉,哪怕是最微末的安慰都好,只要不让自己显得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不让自己失去活下去的动力,谁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 可送书已经越界了。 到后来吸血鬼冒着被阳光侵蚀的风险送中毒的人类就医,到后来吸血鬼情愿忍受契约反噬的痛苦也要让那人类自由,都越界了。 他们谁都没能守住自私卑微的初心。 可想一想,好像还是吸血鬼更自私。 但西瑞尔这时已经不担心了。 不仅是因为昨晚菲利克斯的表现,更是因为他已经拥有了堪比永恒的时间,如果人类一生的时间不足以让吸血鬼悔过自私,那么他还有十倍乃至百倍千倍的时间来纠正。吸血鬼虽然自私,虽然胆小,却心软,他一年里做不到的事,说不定花上一百年就做到了。 时间还有很多,足够了。 想到这里,西瑞尔不禁微笑起来。 门外传来脚步声,先是在对面的房间门外停留一会儿,接着又朝这边走来。门开了,薇雅探进半个脑袋鬼鬼祟祟张望,见西瑞尔果然在这边,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来龙先生说得没错,一切不寻常的副作用只有依靠时间的力量淡化。 “晚餐前的散步。”她见菲利克斯还在休息,便用唇语对西瑞尔说道。青年摇头,指了指菲利克斯,看样子是要等他醒来。 噢,如果这两个家伙之间真没点什么,她愿意把刚刚研制成功的新万灵药白送给城里的每个人! 薇雅想着,转身毫不淑女地翻了个白眼。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上午11点放出最后一章,还是免费章节,小天使们记得早点来看掉!!!!!!!!应该是下午入v! ☆、第63章 菲利克斯刚醒来就看到坐在身边的西瑞尔。他讶然起身, 动作有些急了,手掌压到头发,他疼得眉头一皱,没叫痛,身体一顿,叫了西瑞尔的名字。 “去散步吗?”青年看着他,眼中满是期盼。 “什么时候醒的?” “嗯……有些时候了。”西瑞尔看着菲利克斯下床, 看着他换好衣服,又看他四处找着束发的带子,恰好看到一条红色发带落在枕边, 很自然地捡起,走过去为他绑好了头发,“刚才我看了前两天的晚报,说今晚巴克利剧场有新戏上演。” 听说这戏是一帮御用文人写出来讨国王欢心的, 戏中对参加革命的青年们极尽贬损之能,国王看完大悦, 大手一挥暂时撤销了宵禁令,为的就是让他的国民们从中看清楚那些革命者的“丑恶嘴脸”。 西瑞尔觉得滑稽,却也忍不住好奇地想去一探究竟。 菲利克斯听懂青年话中的意思,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旧衬衫, 苦恼地打开箱子翻了又翻,勉强找出了一件像样的晚礼服。 “要是票售罄了怎么办?”他穿上礼服,抚了抚袖子,转身问道。 “那我们再慢慢走回来。” 今夜的月亮比昨晚更圆更亮, 西瑞尔走在菲利克斯身边,拇指摩挲着手杖顶端包着银的部分,直到掌心出汗了,这才说道:“我好像都想起来了。” 果然,他话音刚落菲利克斯就猛地顿住脚步,扭头看过来,眼神中是掩藏不住的惊喜。 记忆中……或者说是梦中,菲利克斯这样的眼神都是万分难得的,他很少笑,更是不会哭,不曾露出痛苦的表情,自然也什么能让他感到喜悦。西瑞尔高兴地看着眼前的菲利克斯,猜想一定是自己改变了这蜗牛似的怪物。 曾经得不到回应,所以难过,因为被拒绝,觉得愤懑不甘,可是放不开手,只能苦苦挣扎苦苦支撑,恨不得自己能化作一颗露水。 有些人――自然也包括有些怪物,他们总是比别人更早一步地放弃自己,不是觉得不值得,只不过害怕疼痛而已。他们不是不信任别人,只是不信任自己。 但现在,至少是这一刻,眼前的菲利克斯不再是那样的怪物。西瑞尔能感受到,至少菲利克斯试着克服自己的胆怯自私,至少他正试着接纳一个可能会让他受伤的人。 “你曾对我说,我的出生即证明我的无罪。这句话我记了一辈子。我因为这句话才得救。”西瑞尔永远忘不了那天,吸血鬼伸出手为他擦拭眼泪,青烟自眼前腾起,他哭着抱住了那只手,“可是盗梦者的出现让我明白,其实你那些话也是错的。父亲憎恨我,而母亲也从未爱过我――她不爱任何人,只是单纯地需要诞下子嗣。而她的孩子,也就是我,我的出生本身就判定了我此生有罪。” 他将发生在那罪恶庄园里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菲利克斯。他的家人,那些陌生人,可以说他们都因他而死。他体内流淌着戴罪的血,继承了戴罪的血脉。他所背负的原罪,不仅是每个来到人世的人都背负的,也不仅是s亲之罪,更是谋杀罪名。 “生命太重了,不是吗,菲利克斯?”他轻声说,红着眼睛看向身边的菲利克斯。 而这是菲利克斯第一次知道西瑞尔失踪那段时间里他的遭遇。那些青年的尸体他是见过的,他们都以为那些人是被折磨致死,他以为西瑞尔是在经受了同样的折磨之后活下来的,却想不到受的却是如此折磨。 生命太重了。 他只是背负了那么几条就觉得这一生都要负山前行,而西瑞尔几乎是用别人的命换来了自己的。他无法想象西瑞尔是靠什么支撑着现在的自己,无法想象青年是抱以怎样的心情对他说出这番话的。 生命太重了。 所以觉得活下来的自己有罪,觉得自己的活是不值得。 近乎洞穿胸膛的剧痛蓦地在心中燃烧起来,菲利克斯的身体经不住震动起来。他回望西瑞尔,冷漠自持的面具片片破碎,眼中满是惊诧与悲伤,疼惜的表情攀上脸颊,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抬起手想抱住西瑞尔,又想起他们正在人来人往的街上,悬停,一时进退两难。 是啊,生命太重了。 几乎要压垮灵魂。 可西瑞尔还是活下来了。 一个人要死,总会有办法的,想活,却很难。西瑞尔那时已经那么虚弱了,却还是挺了过来。 救活他的不仅是贤者之石,不仅是薇雅神奇的医术。 是西瑞尔救活了自己。 是他自己想背负着那些沉重的生命继续自己无尽的生命。 停在半空中的手被握住,菲利克斯惊得下意识想缩回,却被牢牢抓住。眼前这年轻人一张泫然欲泣的脸,眼圈发红嘴唇颤抖,却忍耐着,握着他的手指带他继续朝剧场走去。 “那时我一直想着你。我想自己决不能在那里倒下,决不能在我这么年轻的时候就死去。比起你,我的一生虽短,却总还剩下几十年,这对我已经很长了,我还有这么长的时间可以和你在一起。如果我死在那里,”西瑞尔的呼吸里打着颤,他用力握了握菲利克斯的手指,又悄悄放开,“你就要再一次面对爱人的惨死。” 人总是自私的。 那一刻他想的不是如何赎罪,也不是如何复仇,只是念着心爱之人的名字,想着决不能以这种方式死在这肮脏恶臭的无名之所。 他害怕菲利克斯会难过。 怪物并不像他自己想的那么无情无义。 而 恋耽美 分卷阅读55 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他还幻想着有朝一日能打动怪物。 “我都这么努力活过来了,你为什么不接受我呢?”他小声地问,没看菲利克斯。 身旁的人却没说话。 西瑞尔紧张得攥了满手汗,等了许久等不来想听的答案,甚至连个回应都没有,原本紧绷的双肩也渐渐放松,最后像是放弃似的,无奈叹了一口气。 “可就算这样,我还是会……我不想只做一颗露水。”他咕哝。 “我不是要拒绝你。”菲利克斯说着停下脚步,抬手拉住西瑞尔的胳膊,抬眼严肃地看向他,“我只是在思考最好的解决办法。但是想来想去……你是天生的戴罪之人,我以你有罪的血为食,我分担你的罪,是一起贪生的共犯。然而我们生为活物,总有一死,我会你一起同归于尽。”他这话说得冷静自若,眼中俨然藏着温柔的杀气。 西瑞尔闻言一怔,瞪起眼睛惊得半天说不出话。他不是像薇雅那样被菲利克斯吓倒,只是……想不到菲利克斯也会说出如此激烈的话。想一想这吸血鬼对他过去的那些爱人说过的告白,哪句话不是柔情蜜意,偏偏到他这里却是做好了一起死的准备。 西瑞尔咬咬嘴唇,不仅嫉妒起艾顿和汉斯。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已胜过了一切甜言蜜语。 吸血鬼曾是见不得光的侩子手,而他是天生的罪人,他们此生得不到宽恕了。 但他们将同生共死。 过往无法一笔勾销,可对将来,他们还有选择的余地。 胆怯自私的吸血鬼到现在甚至连一句“我爱你”都不肯说,好像说了就会变成什么不祥的谶语。 西瑞尔舒了一口气,知道这种事急不来。而身边路人行迹匆匆,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吻菲利克斯也不可能了。他烦恼地皱起眉头,只得继续往剧场走去。 “我爱你。”他小声说。 身旁的菲利克斯依旧没回话。他悄悄偷看一眼,吸血鬼好似不爱自在,可上翘的嘴角隐隐透出了些许开心,与他往日里的压抑大相径庭。 “我爱你。”他重复道,语气愈发坚定。 曾经有个少年把自己最心爱的诗集藏在了喜欢的怪物枕下,还在蝴蝶页上工工整整写下对方的名字。 那怪物喜欢读诗,却怎么都说不出诗意的句子,怎么都学不会诗人的浪漫与热烈。 后来那少年长大了,看穿了怪物的心,于是暗暗决定要每天为怪物写一首诗。 他想用自己的诗教会怪物被他遗忘的能力。 教他重新学会坦然说出爱意的能力。 青年一连写了四百首诗,四百天了,怪物却不见长进。 青年每天坐在桌前苦思冥想,想着是不是自己的方法用错了。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 他还有写出四千首诗和四万首诗的时间,他相信总有一天,怪物能重新学会被他遗忘的能力。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让我自己撒个花~ 终于结束啦,近两个月,感谢各位小天使的支持!感谢各位朋友的评论、地雷和收藏,感谢各位朋友的鼓励、支持和建议,谢谢你们喜欢这篇文!有写番外的想法,过阵子我补一补!不过因为太和谐,不太可能放晋江辣_(:3」∠)_朋友们可以去我的微博蹲一蹲…过阵子,过阵子,最近在攒新坑哈! 新坑《赝品与叛徒》(没错……某些原因,又改名了_(:3」∠)_)明天(6月30日)开始连载,前面几天我要蹭玄学啦,所以更新时间不固定,小天使们如果愿意追文的话,每天来瞅一眼就好啦,么么哒!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