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戚攻略》 第一章 外戚攻略 作者:八爷党 第一章 承启元年,二月初。 春寒料峭,乍暖还寒。被封冻了个冬日的大地渐渐复苏,满眼可见冰雪消融,新草染绿,但夹杂着枯草呼啸而过的寒风依旧冷冽刺骨,宛如刀割。城外二十里处的苍凉山上,也依旧是白雪皑皑,片荒芜。 洪萱上身件皂色短袄下身件同色长裤,腰上系着根青色汗巾子,头发随意挽成个髻用木钗插好,背上还背着张不足半石的长弓,活脱脱个小子模样,跟在哥哥洪茅的身后,吭哧吭哧的往山上走。 二月的苍凉山不太好爬,盖因气候转暖,冬雪渐渐消融化为雪水使道路加泥泞。而夜间骤然变冷的温度将泥泞的雪水冰冻,次日早,这山路就变得加湿滑,偶尔山间飘过层雪,薄薄的雪花覆盖在冰霜之下,人行走于其中,稍不注意,就会滑上跤。碰上运气不好的,就这么下滑落山底,断了性命也未可知。 好在洪萱爬山的经验已经很丰富了。虽然动作比前头的几位哥哥要缓慢迟钝些,但到底比寻常人要伶俐了。 众人不言不语地走到山腹间,早先曾设下陷阱的处地带,脚步开始变得缓慢而谨慎。鼻端渐渐能闻到丝血腥的气息,告诉他们上次设下的捕猎陷阱应该不会劳无获。直到眼看着前方处平地凹陷,隐隐还能听到两声动物的嘶鸣,方才眼睛亮,加快脚步走了上去。 “是个傻狍子。”最先头的卫霖探头往陷阱里看了会儿,回头兴奋的说道。 “真不错,自打入冬以来,好久没见过这么大的猎物了。今儿晚上可有顿好的吃了。”洪茅笑眯眯的应了嘴,也跟着到陷阱边儿上,帮着卫霖将猎物拽上来。 至于洪萱,只剩下没出息的在旁,猛劲儿的吞口水。 山间的西北风呼号而过,刮的人脸颊生疼。洪萱下意识用手搓了两把脸,再次抬头的时候,猛然瞧见山间枯林处有道黄影儿闪而过。洪萱心下紧,连忙开口警戒道:“不好,有危险。”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见声虎啸响彻山林,道黄影飞奔着扑向陷阱旁边的两人,却原来不知从哪儿游荡过来的条大虫,闻到了陷阱中的血腥气味,顺着气味寻了过来。 洪萱喊过之后,不等两人反应,眼明手快的拽下背后长弓反手连射,破风而去的长箭逼得老虎不得不在空中转了个方向,落到陷阱东北边儿扑了个空。而此时,马上反应过来的卫霖立刻反手取下长弓,瞄准老虎的眼睛刷刷两箭,只听见老虎声痛苦的嚎叫震得众人耳晕目眩,卫霖射出的只长箭准确无误的射入老虎的眼睛。 被疼痛刺激的发疯的老虎个虎掌挥断箭矢,向着众人的方向纵身连跃,张着血盆大口欲咬,双钢鞭似的虎尾左右挥舞,带过阵阵疾风。洪茅等人连连闪避,那卫霖个闪夺不及,被虎尾抽了下子,不由“啊呀”声退倒在地。那猛虎转头向卫霖扑去,洪萱见状,连忙抽箭再射,雨点般的箭矢接连射在那条大虫的背上,纵然力道不重,却足以吸引大虫的注意,反过头来扑向洪萱。 洪茅与卫霖见状,不由吓得肝胆俱裂。那卫霖毫不顾忌跌倒时擦在地上弄得鲜血淋淋的大手,举弓欲射。而唯没带弓箭的洪茅则个纵力扑到老虎身上,铁拳照着老虎的脑袋接连砸了三四十下,那老虎才被砸的口鼻流血,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惊魂未定的洪茅坐在老虎身上大口喘息,回过神来第时间却是问向洪萱道:“妹妹没事儿吧?” 洪萱也被吓得够呛,关键是没寻思到这时节竟然会有大虫出现在苍凉山上。险些喂了虎口的洪萱面色惨白,扔了长弓坐在原地喘了半日的粗气,出口的第句话却是,“这苍凉山上怎么会有老虎?” 众人闻言,也觉得莫名其妙。毕竟众人在苍凉山下住了这么年,冬日打猎夏天挖野菜,从来也没见山上有这样凶煞的大牲口。这回好在是他们几个上山打扫陷阱,倘或是别个妇孺结伴来捡柴火或者挖野菜的,恐怕就要凶吉少了。 想了想,卫霖开口说道:“可能是别地儿窜来的吧。还好咱们几个运气好,不然真就喂了老虎的口了。” 言毕,起身走到老虎跟前儿摸了摸,看着老虎身上千疮百孔的箭口子,不觉惋惜的说道:“可惜了这张好皮子,不然也能卖个三五百两的。” 洪茅没好气儿的翻了翻白眼,开口说道:“若不是这几道箭口子,你小子可就喂了老虎了。还在这得了便宜卖乖。” 卫霖闻言,抬头看向洪萱,笑眯眯说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让小子以身相许吧?” 洪萱的回答很简练,只冷冷笑道:“呵呵!” 洪茅两个和洪萱自幼相交,自然也听懂了洪萱的潜台词,不觉嘿嘿笑出声来。 众人又在原地儿歇了会子。因方才出了这么遭事故,众人也没心思再留下来猎些野物儿,只得默默收整好猎物准备下山。收拾陷阱时,洪萱转头看着卫霖用双不停淌血的手捆着狍子,不觉皱眉。从怀中掏出方母亲刚刚给她绣好的带着萱草花样的巾帕走到卫霖跟前,帮他草草包扎了下。 卫霖伸手握了握,开口笑道:“这样就好了。只是污了妹妹你新得的手帕子,怪不好意思的。” 洪萱嗤笑声,毫不客气的教训道:“是你的身体重要还是方手帕子重要,什么时候你也学得磨磨唧唧的?” 卫霖莞尔笑,刚要开口说什么,只见洪茅已经捆好了老虎背在背上,开口催促道:“时候不早了,快些下山吧。” 三人路嘻嘻哈哈的下了苍凉山。山脚下的大石边儿上,还系着三匹高头大马,却是驻守江州城内的江州大营的军马。被卫霖以公谋私的借了来,方便三人来回出城。 洪茅将背上的老虎挪到马背上,向卫霖说道:“这头老虎你悄悄的拿回去,莫要声张。” 卫霖闻言,皱眉说道:“总这般藏着掖着的,究竟不是长久之计。” 洪茅闻言,不觉长叹声,皱眉说道:“只是权宜之计罢了。本来我娘就不同意妹妹跟咱们出来打猎,是爹坚持让妹妹锻炼下身子骨,方能时不时出来玩耍回。如今好端端的猎了头老虎回去,恐怕娘担心了,少不得要劈头盖脸的训斥我们遭。这还罢了,只是担心我娘忧虑惊恐之下,对身体不好。” 洪萱闻言,也有些头大的抓了抓脑袋。跟着洪茅起劝道:“是啊,熙霖哥,还是劳烦你把老虎带家去吧。我可不想见着我娘鼻涕把泪把的模样。” 卫霖摇头苦笑,直接说道:“你们想的也太天真了。咱们摆明车马的就这么回城,谁看不见这马背上的老虎,到时候消息传到你家,伯母岂不生气?” 洪家兄妹哑然无语。沉默半日,只得苦笑道:“算了,还是先回城罢。” 众人时无话,打马回城。但见早晨出来时候还不甚严谨的城门守卫竟然森严了不少,三队军马戍守在城门下,对往来人丁严审严查,出城入城的百姓在城门外排成条长龙。 众人面面相觑,催马上前,开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难道又要打仗了?” 那守门的小将见状,连忙见礼叫了声“少将军”。又见洪茅兄妹也骑着大马跟在后头脸狐疑状,不觉满面欣悦的报喜道:“不是打仗,是京城里来了钦差老爷传旨,说咱们江州书院的教谕洪老先生之女封了贵妃,如今洪老先生且是天子的老丈人了。那京都来的钦差大人是奉了陛下旨意,请洪老先生家回京享福的。” 说着,又向洪茅兄妹连连躬身道喜,还凑趣儿的围过来,扬声要讨喜酒吃云云。 听得洪茅等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因这消息实在太过火爆,众人团团围过来道喜之余,竟连马背上的老虎都给忽略了。 闹哄哄片刻,洪茅方才拱手拜别众将士,头雾水的进了江州城。 回家路上,卫霖挠着脑袋皱眉向洪茅问道:“我怎地不知道你们家还有个做贵妃的姐姐?你们这口风也忒严了些。” 闻言,洪茅苦笑道:“别说是你了,就连我自己也莫名其妙的。还是回家问问我爹,才是正理。” 洪萱闻言,也不觉摇头苦笑。 若说这洪家,原不是江州本地人士,乃是十四五年前被流放到此地的罪官家。家主洪赋彼时还是个二十来岁,翩翩儒雅的文弱书生。主母孙氏也是个举止温柔,进退得宜的贤良女子。夫妻两人带着当时还在襁褓之中的洪茅千里迢迢抵达江州。因是京中流放而来的,众人拿捏不准洪赋到底得罪了哪家权贵,明知其人文采风流,见识渊博,却也不敢重用。那洪赋自己得了个县衙内掌管内库的杂事,平日举止言谈也颇为低调。 其后时光流转,上峰频繁调换,人事连连变迁,熟知洪赋身份的人也不了。极致最近任县老爷到任,盘点府库之时难免考校主事人,交谈之下,遂发现洪赋谈吐优雅,气度恢弘,颇为不俗。县官老爷怜惜其才,遂推举他到江州书院去教书,那洪赋自然胜任。于是这三二年来,就老老实实地在江州书院当个教员。 世人皆知读书人清贵,那洪赋被遣到书院教学,本来束脩尽够家人生活。然而那主母孙氏养尊处优,从未遭受困苦。如今陪同夫君流放三千里,路颠簸流离,之前生活困顿,咬牙挺着也还罢了。如今缓了口气下来,体内强压着的病症立刻反弹,此后是经年缠绵卧榻。且这样的身子骨又生了女儿洪萱,那洪萱自然也是先天不足,病病歪歪的吃了年汤药,将家中积蓄耗而空。 见此行状,其子洪茅仗着身上有两分武艺,竟偷偷入了苍凉山,捕猎野物卖钱以补充家用。后洪赋不忍女儿病缠世,竟也听了儿子挑唆,不惜违逆世俗,叫女儿跟随其兄同学习武艺。其后女儿随同儿子道入山打猎,下河摸鱼,明知这行径不符合时下闺阁女儿之贞娴柔婉,洪赋惦念女儿身体康健,竟也从不干涉。 至新到任的千户卫钧携全家上任,其子卫霖入江州学院读书,成了洪赋的学生。后又敬佩洪赋才学机敏,卫千户特叫儿子卫霖拜洪赋为师,进而成了洪赋的亲传弟子。两家关系日渐亲密,走动渐深。成了通家之好。可饶是如此,卫霖愣是不知道洪家的背景前尘,由此可见这洪赋平时口风有紧。 如今京中突然来了钦差宣旨,便若滴冰水入了热油锅,可想而知在这平静的边塞小城里,会引起大的风波。 众人路默然抵达洪家。但见洪家只有两进的宅院之外,簇簇拥拥着十来个衣履光鲜,挺胸叠肚的大家奴仆,门前拴着几匹毛色光滑,神骏无比的高头大马,人群之外还停着几辆彩绣辉煌的朱轮华盖车。四周熙熙攘攘围着来看热闹的邻居。瞧见三人归来的身影,全都热情的上来寒暄招呼。 众人好不容易越过热情的人群进入家门,路入了正堂。只见正堂之上,上首端坐着洪家家主洪赋,手捧茶盏,漫不经心,下首则坐着位年约二十来岁,容貌俊秀,气质温润的翩翩少年。 那少年正坐在下首陪同说笑,眼瞧见了打外头归来的洪茅三人,不觉眼睛亮。不等洪赋开口,便笑着称赞道:“这便是大伯家的几位弟妹了罢。果然是钟灵毓秀,有龙凤之姿。” 见洪萱众人时莫名其妙,略微哂笑,开口说道:“果然这十来年不曾走动,家人竟也生疏了许。想来几位弟妹都不知道我是谁了。” 洪赋闻言,轻咳声,撂下茶盏说道:“这是你京中二叔父家的大堂兄,过来见礼罢。” 闻言,从不知道自己还有个二叔父的洪家兄妹是张口无言,瞠目结舌。 第一章 欲望文 第二章 外戚攻略 作者:八爷党 第二章 虽说未见外客就换了衣裳的举动有些无理,然则洪茅三人此时短袄长裤的在正堂内,究竟也不合礼仪。好在此地是江州,偏远边塞之地,规矩没有京都那么大。且洪葵到府之前,也未递过拜帖,算得上半个不速之客。因此众人只与这位所谓的二叔父家的大堂哥颔首见礼过后,便依次退出正堂,转回后院儿换了儒生长衫,再次过来陪客。 而洪萱则与两位兄长分道,径自转入后宅去见母亲。彼时孙氏正坐在烧的暖暖的炕上吩咐下人预备客房被褥,供远道而来的洪葵等人休息。早有管家忠叔引着门外着的十来个豪奴进了外头厢房,端茶供水的招待着。 洪家宅子不大,前后院儿加起来不足十间屋舍,除了柴房,厨房,杂物房和自家人使用的,能完整挪腾出来的不足四五间。几匹高头大马和两辆朱轮华盖车被引到院中,已将小小的院子挤得满满当当。时间人喧马嘶,十分热闹。且寒门小户之家,屋内装饰与京都的国公府相比,自然是为简陋寒酸。 那跟随洪葵而来的奴仆们打量着此间厢房和在旁张罗招呼的忠叔身上那件儿洗的发白的袄子,口中不说什么,但个个趁着旁人不注意挤眉弄眼眸光闪烁的轻疏模样,叫忠叔看在眼中,暗暗摇头。面上却不动声色的吩咐厨房快些炖了热汤热饭来。 此刻外头又洋洋洒洒下了小清雪,窗外的风夹杂着纸片儿般的碎雪呼呼的刮着,吹的窗棂响动。冒着嫩芽苞儿的枝条被西北风吹得四处摇晃,叫人看着便觉肃冷。洪萱在外廊上跺了跺脚,将肩膀头上的雪花扑棱掉,方掀开厚重的门帘进入里屋,搓着手在火盆儿跟前烤火。会儿手暖和了又紧赶着搓了把脸,笑眯眯同孙氏说道:“别看如今打春儿了,这天还真冷,风也硬,吹得人脸都涨了。” 孙氏闻言,哑然失笑道:“你那脸蛋儿可不是吹涨出来的。我早同你说了,但凡你平日吃饭少进碗,也不至如此了。” 说着,略嫌弃的看了眼洪萱比时下女孩子稍嫌圆润些的身子,摇了摇头。 洪萱腆着脸笑了笑,睁眼说瞎话的道:“我这不是打小儿身子弱么。郎中曾说让我能吃就吃些,嘴壮了对身子有好处。” 说罢,不待孙氏回话,视线扫过炕边上堆着的两件半成的春衫,立刻转移话题道:“娘今天早起的时候不是说头疼吗?怎么还要费精神的做这些东西,仔细做活儿久了不舒服。不如叫下人拿了银钱去外头成衣铺子买两件儿现成的衣裳,也就是了。” “若到外头买衣裳,你哥哥倒还好说,你这身段,恐怕买不到合身的来。届时你又要说女装穿着不好看,又赖你哥哥的旧衣裳穿。”孙氏在打击洪萱的身段上向来是不遗余力。笑眯眯的说了这句后,抬眼瞧着洪萱被风吹得红彤彤的脸蛋儿,摇头叹道:“别人家十二三岁的女孩子,早学会了涂脂抹粉的打扮自己个儿。哪像你这疯丫头,不爱打扮也就罢了,偏偏还学了个小子行径。早起就没见你和你哥哥的身影,不知又跑到哪里野去了。你也是个姑娘家,好生在家呆着不好么,非要跟着他们到处乱跑,小心将来没人要你。” “那我就永远陪在爹娘身边,孝敬爹娘就是了。”洪萱贼兮兮的笑,挨着身子蹭到孙氏身边,面张臂搂住孙氏,面开口问道:“回来时瞧见爹爹正在外头同什么二叔家的堂兄说话。我怎么不知道咱家还有个呆在京城的二叔父。且瞧着外头那些个人的架势,阵仗倒是摆的蛮大的,究竟是个什么来路?” 孙氏闻言,微微叹息声,将手上的针黹放到旁,默然半日,开口说道:“我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京里头来人。” 说着,又怜惜的摸了摸洪萱的脸颊,悔之不及的道:“早知今日,我断断不会应允你爹爹叫你习武的事儿。身为女儿家,也该学学琴棋书画,针黹女德。如今养的你性子越发野了,将来可怎么是好?” 洪萱抓了抓后脑勺,有些不耐烦的抿了抿嘴。纵使知道孙氏这番话从来都是为了她好,但是带着上辈子记忆投胎的洪萱还是不能接受这个时代三妻四妾,将女人视为附庸的陋习。她其实很不爱听这些个“三从四德”的话,但十来年的教育又让她无法开口顶撞母亲, 洪萱不觉转了转眼珠子,靠在孙氏的身上强转话题道:“打外头回来的时候,听见他们闹哄哄的说什么咱家有人做了贵妃娘娘,皇帝还派了车马接咱们回京。咱家到底是个什么境况,我竟然还有个在宫里当贵妃的姐姐,怎么从来没听爹娘提起过?” 这也不怪洪萱如此好奇,从有记忆以来,洪萱便生活在这个苦寒闭塞的小城,知道的不过是家里有个在县衙当杂役后来又被调到书院当教谕的爹爹,有个身子虚弱,总是缠绵病榻但举动都透着良好教养的娘亲,个在爹爹精心教导下武艺不错,文才也算不俗的哥哥。 这切都是那么的普通,以致原本心思就大咧咧的洪萱从没想过自家竟然会有这样头戴光环的亲戚。想到今儿下午外头传的沸沸扬扬的流言蜚语,洪萱的心里就跟猫爪子挠了似的,痒痒的不行。 洪萱这厢扭股糖似的缠磨着孙氏说话,岂料孙氏并没有向从前那般求百应的给洪萱解答疑问,而是在逗弄了洪萱番之后,开口说道:“罢了,若现在同你说了,等会子你哥哥回来,还要费唇舌再同他磨叨回。你就且等等,会子你爹你哥哥回来了,同和你们说。” 于是不管洪萱如何哀求磨缠,孙氏当真不再说句相关的话,急的洪萱抓耳挠腮以头抢炕,孙氏也只笑着说了句。“你这孩子,性格忒急迫浅显了些,若真的就这么入京,见了那么家子亲戚,恐怕还有的亏吃呢。” 说着,不觉再次嗟叹道:“当年日子过得苦,为娘且是九死生才生下你。因你是不足月的早产儿,从小儿就缠绵病榻,汤药不断。你爹和我生怕养不活你,从小就纵着你,只要你想要的,没有不从的。就怕委屈了你。生生的将你娇惯成如今这天真不知世事,半点儿城府没有的模样,也不知究竟是对你好,还是害了你。” 以洪萱此时的性格,若辈子安安稳稳呆在江州城也就罢了。边塞苦寒之地,规矩不重,且人心也没那么复杂。且有他们夫妻和洪茅照看着,断不会叫洪萱受了委屈。可谁能想到世事难以预料,先皇驾崩之后,在皇嫂懿安皇后以及仁宗旧党的努力下,竟然真的叫当今登上了帝位呢? 如今他们且靠着身为贵妃的女儿再次入京。看似风光显赫的背后,究竟有少人心叵测,算计筹谋。还有京中理国公府的那大家子……孙氏真怕眼照顾不到,叫她爱如珍宝的女儿吃了亏去。 听见孙氏番话,洪萱打心眼儿里认同。并不是所有穿越者都似小说里写的那般聪明机智,靠着几百年看似超前的思想和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经验阅历就能将那些深蕴各种斗争的古人玩弄于鼓掌之上的。 诸如洪萱这等升斗小民,前世今生两辈子都没太接触过勾心斗角,生活中见个公司老总都兢兢战战不太敢说话,如今陡然听说自己有个当贵妃的姐姐,还有个看就很流逼哄哄的二叔父家子……早听人说高门大户是非,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的洪萱呆呆的搓了搓脖子,兴奋中还有点儿手足无措的意思。 孙氏在旁,冷眼看着女儿略笨拙粗糙的举止,不觉暗暗摇头。 当真是世事变化,无可预料。她又怎能想到,自家在得罪了先帝被流放后,竟然还有重返京都,骨肉重聚的日。这么年他们胆战心惊,瞒着掖着不敢提及当年的事儿,就是怕不小心漏了什么风声再遭人迫害。没成想苦苦熬了这么年,竟还有苦尽甘来的天。忽又想到那远在京都,看似风光显赫,却不知背后遭了少罪的十年没能见面的女儿,孙氏不由红了眼眶,淌眼抹泪的哽咽起来。 洪萱见状,时心慌不已。连忙凑过来又哄又劝的,连打滚儿带卖萌,好不容易止哄得孙氏破涕为笑,心中好奇甚。却又不敢言语试探,生恐哪句话说错了惹了孙氏伤心。只得按捺着性子等着在外堂见客的洪赋父子归来,方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爹,怎么不见大堂哥呢?” 虽说时下风气乃是男女七岁不同席,可江州城乃是边塞小镇,远离京都繁华之地而临近北方蛮夷之族。经年累月耳濡目染之下,对于这些个规矩习气并不以为然。除了些外地迁来的官宦富户之家外,大数人家并不看重男女大防。如若不然,洪萱常年与哥哥同进山打猎,也不会叫人习以为常。 因而洪赋听了女儿的话,也不觉意外。遂开口说道:“你大堂兄远道而来,路舟车劳顿,颇为疲乏。我已叫人带他去客房休息了。等晚膳时分,你自然能见到。” 于洪萱而言,见不见个陌生人实在无关紧要。她最好奇的还是她从未听过的姐姐。因不敢拿着这些话去烦孙氏,只得小心翼翼问洪赋道:“爹,咱们二叔父和姐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您给说说呗?” 洪赋闻言,心中也是百感交集。于是将洪萱兄妹招到起,沉默半日,开口说道:“若说咱们家的背景,且要往前说道说道先先帝仁宗时候的事儿。天寿三年,北方外族侵犯我大雍边境,仁宗皇帝御驾亲征,途中却遭了蛮夷大军的暗算,兵败被俘。消息传回京中,时引起轩然大波。令朝中文武手足无措。然则国不可日无君,最终百官商议过后,推仁宗同母弟弟李贤继承皇位,也就是先帝继宗。且立仁宗唯的子嗣李琛,也就是当今为太子。彼时为父还是翰林院的名侍讲,也是当朝理国公府的长房嫡子。而你的外公,则是仁宗皇帝的老师,当朝帝师孙文。你的姨母,就是仁宗皇帝的皇后。及至继宗登基之后,以皇嫂之身被封为懿安皇后。及至当今登基,则被封为昭贤太后。” 句话未完,洪萱兄妹两个已然瞠目结舌,宛若雷劈。 第二章 欲望文 第三章 外戚攻略 作者:八爷党 第三章 洪赋席话让洪萱不得不感叹声人生如戏。可自家背景若真如此显赫,爹娘两人又怎么会在十年前就被流放到江州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并且下子就将自家身世瞒了十年呢? 看着洪萱满脸的不可思议,洪赋不觉长叹声。再次娓娓道来的时候,言语间颇了几分辛酸悲凉。 若说洪赋为何落到今日之境地,还要往前追溯到继宗刚刚登基之时。彼时仁宗已被北方蛮夷所虏,大雍君臣为了不让北方蛮夷以仁宗身份相要挟,造成奇货可居的为难境地,不得不推选了新皇继位。挑三拣四后,最终将目标定在仁宗同胞兄弟——齐王李贤的身上。 而齐王登基之前,也在文武百官面前百般表明自己是暂代兄职,为兄监国,且等到众臣子将仁宗接回大雍后,立刻退位让贤。并且听从仁宗皇后,也就是后来的孙太后的提议,晋封了仁宗唯的庶子,大皇子李琛为太子。如此深明大义的表象,也让满朝文武暂且放下心来。 然而继宗当时说的好听,等到真正登基过后,这言九鼎,高高上的权位让他再难割舍。因此等到帝师孙文上奏恳请继宗派兵攻打北方,接回太上皇的时候,继宗表面上认同孙文的提议,调遣兵马前往北方,暗中却指使奸佞小人联系北方蛮夷部落的可汗,唆使其诬陷孙文通敌卖国,谋逆犯上。并以重利诱惑北方可汗将被俘的仁宗虐杀,以壮北族声威。 重利之下,那鞑靼王庭的君臣果然意动。于是在北伐大军抵达前线,发觉仁宗已然被杀之后,前线又传来了帝师孙文卖国求荣的谣言。且有干哗众取宠的御史言官在大朝会上闻风而奏,以此为由弹劾孙文。 继宗听闻谣言,佯作大怒,为证孙文清白,在大朝会上直接同孙文说明要前往府中查证。孙文光风霁月,坦荡磊落,自然应允。岂料锦衣军入孙府查证过程中,竟然在孙文的书房中找到许鞑靼重臣写给孙文的书信,其中明言若孙文肯成功劝得仁宗御驾亲征,带鞑靼大军俘获仁宗后,必有重谢云云。 证据确凿之下,继宗龙颜大怒,不由分说将孙文押入诏狱严加审问。日之后,锦衣军报孙文不明不白死在诏狱。继宗也不曾做追究,反而轻信了奸佞所言,只说孙文师畏罪自尽。 孙文死后,奸佞本想以“谋逆”之罪诛连孙氏九族。接连上奏恳请继宗下旨抄家灭族等等。然而风风雨雨折腾许久,继宗却在大朝会上表明态度,说是念及孙文乃是三朝元老,先皇帝师,且女儿又是仁宗的皇后,于国有功,遂法网之外广开人情,并没有诛其九族,只是将孙文族流放珠崖,无诏永世不得回京。 继宗的态度看似为此事下了定论,不虞再做追究。然而洪赋作为孙文的关门弟子,深知老师秉性,从来都是耿直忠心,心为国。何况孙文本是当朝帝师,其女又是皇后,位高权重,家世显赫,又岂会做出卖国求荣之事? 再说锦衣军在孙府搜到敌军来信事,本就存在诸蹊跷。比如指证孙文通敌的乃是继宗潜邸时的旧臣,在朝中弹劾孙文的御史言官也大都和孙文早有嫌隙。 因此除洪赋之外,朝中也有不少与孙文相交甚好,或者清白耿直的大臣上奏为孙文辩白,恳请圣上明察。 然而继宗的反应是激烈,将所有陈情折子概留中不说,最后还听信奸佞小人污蔑其中几位言辞最为激烈的老臣之言,认为他们乃是孙文的同党,追究其等助纣为虐之罪。且那佞臣上奏恳请陛下派锦衣军查抄各府的时候,果然也搜到了其与北方各族往来的信函。 如此“铁证如山”之下,继宗接连诛杀了不少老臣,流放了不少家眷。时间京中血雨腥风,人心飘摇。几乎每天都有大臣及其家眷被压倒刑场诛杀。此例开,所有上奏陈情为孙文辩解的大臣霎时噤若寒蝉,不敢再发言。 继宗在片血雨腥风中巩固了帝位。继而提拔的全都是自己潜邸时的心腹之臣。那污蔑孙文的奸佞有继宗撑腰,也开始在朝堂上大肆排除异己。 洪赋作为孙文的亲传弟子,又在陈情事上起到了重要作用,被继宗以同党罪论处。只是首恶已在牢中伏诛,因继宗刚刚登基,念及皇恩浩荡,普天同庆之喜,并没有广造杀孽,只是废除了洪赋理国公府继承人的身份,将其流放三千里,贬黜至江州。消息传到理国公府的时候,老国公洪辉闻此噩耗,气的口吐鲜血,病不起。自此缠绵病榻年,最终郁郁而终。而理国公的位子,也被洪赋的继母弟弟洪贯所继承。 代天之骄子,最终竟落得如此凄惨下场,当真叫人不忍听闻。 然则洪赋家的悲剧才刚刚开始。且说洪赋被判流放之时,洪赋已有两子女。长女洪芫,已有十岁。洪赋发妻孙氏想着此去江州,前途渺渺,不忍女儿耽误了生。遂力主张将女儿留在京都。且因洪芫罪臣之女的尴尬身份,孙氏生怕洪芫及笄之后造人嫌弃,遂忍痛将女儿送入宫中,送到姐姐懿安皇后的身边。想洪芫从小长在懿安皇后身边,受皇后教导长大,将来议亲之时,总比只有个罪臣之女的身份要好。 孙氏夫妇明知此举是为了女儿的前程。只是骨肉分离之痛,究竟挖心刺骨,孙氏本天真烂漫的柔弱女子,从小顺风顺水千娇百宠的养大,骤然逢此家破人亡之变,时抑郁难解,身子骨便不大好了。 且等到流放路上,年不过六岁的长子洪菖忍受不了长路奔波,只因场小小的风寒就没了性命后,是有如重锤,病不起。要不是念及还有个襁褓中的幼子要照看,恐怕孙氏就这么去了也未可知。 好不容易长途跋涉的到了江州城,边塞与京都大不同的苦寒气候,以及每年时不时有鞑靼进犯的安危不定也叫洪赋夫妇叫苦连天。两人个是金尊玉贵的公府继承人,个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相府小姐,从小都是没吃过苦的人。如今骤然落入泥沼,尝遍了世间百态,人情冷暖。若不是有从小照料洪赋的奶母李嬷嬷及其男人韩忠跟了过来,恐怕两人这日子要艰难些。 洪萱听着父母口中的苦逼人生,心下也跟着唏嘘不已。所以说做人要有识人之明啊,要不然扶持了继宗这么个白眼狼儿,别说自家性命,连带着父母兄弟都性命难保啊! 想到这里,洪萱不觉又开口问道:“那我留在京中的姐姐,又怎么成了新皇的贵妃呢?” 洪赋看了洪萱眼,十年没与京中联系,其实这些后宫之事洪赋原也不太知道。还是今儿听了洪葵与他说道,他才明白其中发生了什么事儿。 原来洪芫自入宫后,便留在懿安皇后的身旁服侍。因洪芫本是懿安皇后孙氏的外甥女儿,兼家学渊源,自幼琴棋书画皆同,且秉性娴静,冰雪聪明,颇得懿安皇后任。 而继宗坐稳皇位,把持了天下大权之后,颇看仁宗唯的子嗣,也就是太子李琛不顺眼,宫中太监婢女度其圣意,经常为难小太子。乃至克扣太子的衣食用毒为寻常事。最后竟发展到引诱小太子去水边玩耍,失足落水之事。好在小太子的生母周贵人因骨肉天性,纵使明知继宗不喜,也经常偷偷派遣宫人去探望小太子,这才及时将小太子救了起来。 时年太子不过三四岁,正是天真孩童什么都不懂,却经历种种险象环生。那周贵人原就是个身份卑微的宫俾,因被仁宗宠幸了回,侥幸怀有龙嗣。至平安诞下皇子之后,才晋封为贵人。如此身份,及至继宗登基,在宫中只不过是孤苦伶仃,没有依靠,只得抱着儿子去找懿安皇后哭诉。懿安皇后亦担忧太子不能安然成长,遂将洪芫送到东宫照看太子。如此有机敏的洪芫在旁照顾,宫中太监宫俾看在懿安皇后的面子上,总不敢行事太过。 其后三四年,实在无法忍耐的继宗还是寻了个不是将太子之位罢黜,封李琛为顺王,迁出宫外。洪芫也跟着顺王出了宫去。彼时洪芫乃是东宫中唯跟了李琛出来的人。在宫外顺王府时,因继宗平日里派锦衣军重兵看守,顺王主仆轻易不得出宫。又有那等捧高踩低的阿谀小人,明知继宗不喜顺王,遂经常克扣顺王的俸禄供给。洪芫为了保证顺王衣食不缺,几经辗转禀明太后,亲自稼轩,供养顺王。这主仆两人相依为命,过就是十来年。直到去岁继宗驾崩,太子李珍继位。登基大典之时却遭天火焚身而亡。 懿安皇后这才出来说明李珍之死乃是当日继宗在告祭祖宗天地之时,答应了身死之后立仁宗之子为帝。如今食言而肥,且是遭了天谴。并联合朝中蹑服年的仁宗老臣,以及那等贪图从龙之功的权臣,拥立仁宗唯的子嗣李琛登基为帝。 新帝登基之后,第件事便是大赦天下,晋封嫡母懿安皇后为昭贤太后,仍居寿康宫。时人又称东宫太后。封生母周贵人为周太后,赐居寿宁宫。时人又称西宫太后。并晋封同自己相依为命年,日久生情的大宫女儿洪芫为贵妃—— 原本新帝是想晋封洪芫为后的,只可惜朝中许食古不化或者说是别有用意的老臣,以及新帝生母周太后均以洪芫大了新帝十岁为由,强烈反对新帝的旨意。新帝无法,最终只得妥协,迎娶了朝中位世家女为皇后,并封患难与共的洪芫为贵妃。 说到这里,洪赋再次长叹声,看着已经呜咽的不能自抑的孙氏,从怀中掏出封密封的完好的书信,递与孙氏道:“得知葵儿接了圣上的旨意,来江州接咱们家回京。贵妃娘娘特地写了封家书,派心腹丫鬟从宫中传出来交给葵儿,让他交与你我。并特特嘱咐他告知你我女儿的境况。只说女儿在宫中,如今切安好。只等着咱们进京家团圆。又嘱咐你万万不得伤心费神,如若因此有了什么缘故,反而是她的不孝了。” 此言出,孙氏是放声大哭。 第三章 欲望文 第四章 外戚攻略 作者:八爷党 第四章 第四章 洪萱对于洪赋口中的朝堂风波并没有什么准确的概念,不过想想十年前的那场血雨腥风,还有自家远离权利中心却依然保持了十来年的隐忍低调,以及朝天子朝臣后,立刻鸡犬升天,调回京都的恩旨,就能明白所谓朝堂党争,帝王换权并不仅仅是字面上的波澜。 那些年前就消逝了的无数生命,那几代人为之努力却在朝夕瓦解的权贵熏天,明知前路艰险却依然前赴后继,飞蛾扑火般的争权夺利,明明白白昭示着所谓真理——手中无权,性命危然,手中有权,鸡犬升天。 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州县城,穿越之后,年仅十二岁的洪萱在还没有踏入京城这个圈子之前,在父母的口述中,第次领略到了古人的争权夺势并非那么简单。不是后世所谓的办公室斗争,哪怕失败了也留有退路,就算辞职离开也能另去他处东山再起的悠然。而是孤注掷,旦失败了,恨不得全家都要跟着丧命的如履薄冰。 这是场高空中走钢丝的危险举动,偶有倏忽,都会有粉身碎骨的可能。 所谓成王败寇,永远都不是简简单单的四字成语。 然而这个时候,略微有些警觉的洪萱还没有对未来表现出太的担心。大概是前世宫斗题材的电视剧小说看了,洪萱只把父亲的话当做另个精彩的故事,何况此事年代久远,已经是二十年前的前尘往事。她并没有意识到,从京中圣旨抵达江州城的第天,从她开始准备踏上京都的第天,不论主观意愿还是环境所迫,她终究要被撤入这个权利的漩涡。哪怕她心知肚明,自己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可是她这个旁观者却牵连甚广,至少,新帝身边最看重的几个人中,洪萱的亲戚就占了两个。 所谓外戚这个响当当的名头,在洪萱还没来得及察觉的时候,已经悄然落在了她跟她的家人头上。而在不久的未来,洪萱会清晰的感觉到,这个光环给自己带来的影响是么深厚。 可惜此时此刻的洪萱,并没有所谓穿越女主的自豪感和责任感。她把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遥远的京城之中,那个被无数戏文话本描绘的象征着女人最巅峰的权力场的皇帝后宫中,那个举成名天下知,被无数闺阁女子所羡慕嫉妒的洪贵妃的身上。 作为个十岁入宫,以介罪官宫俾的身份混到贵妃的位子,又得到了新帝的独宠与信任的女人,在洪萱的眼中,这个素未谋面的长姐的前半生简直就是最标准的小言女主的节奏。 而在父亲三言两语的描绘以及长姐那封情真意切却只报喜不报忧的家书中,洪萱也暗搓搓的脑补了至少百万字的宫斗长文。虽然目前的洪萱所知甚少,但从目前透漏出的局势来看,自己这个姐姐的贵妃之位得来的绝不轻松,所谓患难与共,相依为命,也永远都不是上嘴皮子搭下嘴皮子那样简单。在举步维艰,满目敌对的环境中,年仅十三岁的少女带着个年仅三岁的小娃娃有惊无险的渡过了生命中最危险的时光,然后日久生情上演了出真爱大戏,如此桥段是上辈子的洪萱最爱看的狗血爽文。 跟远在京城的洪贵妃相比,真正穿越而来的洪萱无形中成了真*废材。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洪萱清楚的知道以自己的情商和智商,哪怕是穿越而来,若被扔到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别说护着旁人周全,恐怕也只是被人算计致死的命。所谓英雄造时势,时势造英雄,其实两者缺不可。不是任何个女人都能成为洪贵妃,也不是任何个宫俾在相处十年之后能成为皇帝的真爱。至少对洪萱而言,她虽然向往着荣华富贵,却对这种繁华陷阱中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避之唯恐不及。因为她明白自己的斤两,就连在办公室的工作中都能被人算计到吃哑巴亏的废渣,若是真的到了那种不吃人就被人吃的境地,恐怕也是平添了肥料的主儿。 隐隐的,洪萱对素未谋面的长姐起了三分敬仰。因而在劝哄孙氏不要太过悲伤的过程中,洪萱的口沫着重落在洪贵妃非人的战斗力上,以举例,说明,类比等等方式表达了自己对长姐的敬仰,并且再三陈述了自己对洪家所有人终于苦尽甘来,守得云开见月明,马上就要合家团圆的美好憧憬。甚至发散思维引得孙氏思考长姐什么时候能怀孕生子,又该如何引导下代的教育问题等等等等。 最后孙氏在洪萱喋喋不休的画大饼中消散了所有的悲伤情绪,开始积极的畅想起美好的未来。 守在旁边默默不语的洪氏父子眼含赞赏的看了眼口干舌燥的洪萱,大哥洪茅很有眼色的递了杯温度正好的茶水给洪萱,心中为妹妹的口才默默的点了个赞—— 所谓点赞,也是洪茅从妹妹口中学来的词语。相处年下来,洪茅发现虽然自家妹妹时不时的抽点小风,嘴里总是不伦不类的出现些莫名其妙的词语,然而仔细了解了词语本身所蕴含的意义之后,洪茅发现,这些词语当真是描绘当时情景最契合生动不过的词汇了。 因而就算年来洪萱直在学业上表现出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消极怠工,甚至汲汲于歪解圣人言行的恶趣味,洪茅也直认为自己的妹妹是冰雪聪明,伶俐剔透的。何况女子最重德容言功,那些个诗词文章妹妹就算不喜也无妨。至于洪萱本人在德容言功方面的加不屑顾,洪茅只是表达了有选择性的无视—— 反正江州临近北方外族之地,城中风气本就加崇尚武功彪悍,少女子练习骑马射箭,甚至同男人样混于市井当中讨生活的也是比比皆是,因此洪茅从不觉得自己的妹妹有何不妥。直到如今接了京中旨意,得知自己家不日将启程赴京,从此跟那些话本上所言的权贵世家之流打交道,洪茅才觉得隐隐有些头疼。 至少从白日跟二叔家的堂兄席交谈下来,洪茅不觉得自己会喜欢上这种见面三分笑,说话留半的交流方式。不论骨血中的关系如何亲昵,在交流谈话的时候永远都隐隐存在着丝冷漠隔阂,哪怕这种隔阂是洪葵所极力弥补的,但习惯了江州城直来直往的风气的洪茅还是在第时间敏锐的察觉到了这种代沟——在洪茅看来,兴许这就是平头百姓跟侯门大户之间不可逾越的沟壑。用句洪萱最爱说的话讲,这是周围环境与教育经历不同所决定的。不论是想要融入进去还是想要改变,所耗费的时间与精力都不会少。 用句洪萱最爱说的话讲,他愿意接受周围环境的不同,也会努力适应这种节奏,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愿意为此改变自己甚至委屈自己。 想到这句话是前几年洪萱在孙氏被奶母劝说,逼迫着她缠足时所爆发的侃侃而谈,洪茅不觉露出会心笑。 而想到洪葵堂兄口中的那些每天只顾着锦罗绸缎,胭脂水粉的姐姐妹妹们,洪茅替自己妹妹可怜——因为他不觉得从来都不会擦脂抹粉的妹妹,会喜欢这种交流方式。 还不如让她圈在书房内静静默写几篇大字来的实在。 想到此处,洪茅在心中暗搓搓的进行了番怜惜与幸灾乐祸,眼看着天色渐晚,厨房传饭,这才收了心思,同去外间吃饭。 江州乃苦寒边塞之地,若论饮食,自然比不得京中精细。何况以洪家现在的家境,也没有条件去支撑所谓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好在洪茅三人今儿外出打猎弄了只狍子回来,再加上家中尽有的些土特产,也算烧了席别有风味的江州菜馔。不论是否符合自己的口味,在表面看来,堂兄洪葵都是脸欣然赞不绝口的。只是大户人家规矩,从来都是食不言寝不语的洪葵碰上了吃饭就爱聊天,并以吃饭聊天当做促进家中情感的洪萱家,略有尴尬。 洪葵实在不理解这种刚刚咽下了嘴里的饭就跟人说话的行为,在他看来这是粗鄙的,就连家中下人都不会这么没有礼仪的行径。然而让他看着洪萱家聊天,自己在旁默默吃饭,洪葵又觉得自己做不到。何况他在家里是食不言寝不语,在外头跟国子监的好友吃酒时,却也是说话的。只是这种习惯放在家中……洪葵暗暗挑了挑眉,对于伯父家的相处方式感到十分惊奇。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父亲口中素有“京中美风仪”之称的大伯父,清楚的记得在父亲口中,是如何推崇这位伯父的风姿文才,每每谈及伯父必然要说“人如玉竹,温慕风雅”,只是为人性子愚忠,不合时宜,方才遭了劫难。然而看着眼前边吃饭,边很自然的为妻子儿女添菜劝饭啰啰嗦嗦的大伯父,实在无法想象父亲口中屡屡提及的哪怕丝丝冠盖京华的风仪尔雅,闹不明白究竟是传言有误还是如何,想了半天,终究也只能把缘由推到人事已非,伯父“自甘堕落”的头上。 然则纵然心中对伯父家子的饮食习惯暗暗腹诽,但打从心眼儿里头,洪葵还是对伯父家清晰可见的亲密无间所吸引的。生长在大家族的好处显而易见,是可以得到的资源,广泛的培养,然而坏处依然是显而易见。至少洪葵从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童年,他三岁启蒙,五岁进学,每日都被诗词文章,经史典籍,君子六艺乃至世家礼仪塞得满满登登的。每日给父母请安,口中也只是唤着老爷太太,全无半点儿亲昵随意。因此看到了大伯父家人的相处方式,洪葵要说不羡慕,那时不可能的。 纵然洪葵如今已过了弱冠之年,甚至已经娶妻生子,但这种毫无隔阂的亲情,还是让他倍感羡慕。 生平头次,洪葵觉得有个大伯父和大伯母,两个小堂弟小堂妹没什么不好。哪怕这个大伯家会让他们国公府,会让他们大房的处境略感尴尬。洪葵还是觉得,对于大伯父家人的进京,他心中是认可的。 而这种认可与日前在父亲书房中赤、裸、裸的权衡利弊并没有关系。洪葵心想。 第四章 欲望文 第五章 外戚攻略 作者:八爷党 第五章 虽然新皇在圣旨上说要接洪赋家即刻进京,但事情真正实施起来,却远没有那么简单。总要考虑下人情世故。 洪家家在江州县城已经生活了将近二十年,到如今虽不说根深蒂固,但朋交旧友门生弟子却也遍布城中。如今洪家得了富贵,眼看着就要青云直上,这些个朋交旧友门生弟子不论是念及旧情还是思量着将来,自然都要登门庆贺番。而洪家自然也要相互拜别番,方才叫礼数周全。 于是接下来的这几天,洪赋按照亲疏远近,官职身份不同,或登门拜别,或下请帖广邀众人,在自家接连请了三天的客。洪家小小的宅院内时是宾客盈门,络绎不绝。洪赋领着洪葵洪茅两位男丁在前院儿接待宾客,孙氏领着洪萱在后院儿接待堂客。此后前来的客人逐渐增,三四十个女客都挤在内堂闲聊也觉得有些动弹不开,最后没了法子,孙氏只得叫洪萱带着各家的女孩子去房内玩耍,如此大人小孩儿分了两拨,才算将将施展开来。 再加上洪家为了张罗的热闹,还特特请了在城中很有名气的班小戏过来,在院子里锣鼓喧阗咿咿呀呀的,越发显得人语喧阗,热闹的赶似年节了。 只是这热闹之中,究竟又平添了几分惜别之情。毕竟人非草木,岂能无情。这满院子的宾客中,纵有二是期盼着洪赋家登高直上,只待将来能有个帮衬的,却也有不少是真心实意,虽替洪赋家的境遇高兴,却有单纯心伤于离别情怀,依依不舍的。 就如第日来的卫千户家,正是如此。 彼时卫钧卫千户带着阖家大小过来赴宴,卫霖早趁这两日的时间将前些时候打的老虎收拾妥当。只因当日洪萱人小力弱,为了阻拦老虎不停放箭坏了张上好的皮子,卫霖却也找了经验纯属的匠人将剩下的皮子销好,替洪萱做了身昭君帽和暖手过来。又将剩下的虎肉刨肉扒骨,泡了虎骨酒,腊了虎肉送过来。只因塞北天气苦寒,洪赋与孙氏两夫妻身子又单弱,早得了风湿之症。如今喝了虎骨酒,吃了腊虎肉,总能将伤痛缓解二。 卫夫人是在人后悄悄送了百两银子给孙氏,淌眼抹泪的说道:“所谓穷家富路,知道你们大姐儿有了出息,自往后这日子只会越过越好。但这会子总归还是不同,我瞧你家那堂侄儿虽是个好的,也富裕的很,心里也有你们。但咱们出门在外,总不能略花点子银钱都跟旁人报备不是?此去京城路途甚远,我们也不能帮衬你们甚……” 对于洪家长女被封贵妃,以致洪家族都被召回京都的事情,卫夫人是真心替洪家众人高兴,却也是真伤心。同江州县城那些个出身于官家女子的正房太太不同,卫夫人原本出身于微末之中,不过是个小小的猎户之女,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十六岁的时候嫁与同村的卫家小子为妻。婚后没久,就赶上先帝下旨,征召民夫入伍北上讨伐外族。 卫家没背景没银钱,只能眼睁睁看着村中里正添了家中长子的名字去抵人家大户人家的名额,收拾包袱参军入伍。好在卫将军手底下有些真功夫,且兼运气不错,这么年辗转周折下来,战功累积封了千户之职,虽然因朝中没有背景调到这苦寒之地戍守边塞,却也算得上是山高皇帝远,没人压在头上作威作福。 卫夫人生性好强,且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当年卫将军去参军好几年,音讯全无,卫夫人就在家里伺候公婆,教养弟妹,女儿身当着男儿用,无论是下地种田还是烧火做饭,样样都拉不下。如此来二去,花骨朵儿般的娇嫩也摧残的跟老榆木棒子差不了。等到卫将军因战功封官,衣锦还乡的时候,当年娇娇嫩嫩英姿飒爽的小女儿早成了皮肤粗糙,身板雄壮的乡野妇人。纵使后来跟着卫将军衣食富裕,养尊处优,这粗壮的身板和手上厚厚的老茧也没能休养回来,极致后头又生养了儿女后,是走样的成了标准的黄脸婆。 皮肤粗糙,容貌粗犷,身材壮硕,激动起来还喜欢扯着高嗓门儿大说大笑,这样个形象行走在官家夫人扎堆儿的环境里,纵使卫夫人乃是高高在上的千户夫人,也难免在人后遭到众人的嗤笑。 卫夫人出身虽然不好,可脑子不坏。就凭她能在卫将军平步高升这么年后,却依然能把持的千户府后院儿干干净净,连个姨娘小妾都没有,就能明白卫夫人是个心里有数,且手段不俗的人。如此聪慧通透,自然也能看明白众人当面对她奉承,背后却极尽嘲讽的那点儿龌龊事。 不过卫夫人向来不介意这些个闲言碎语。毕竟日子好与不好,都是自己过的。旁人风言风语再,也改变不了她是千户夫人的事实。 只是卫夫人心里头虽然这么想,偶尔也会觉得堵心难过。人都是群居动物,没人能孤苦伶仃的过辈子,也都希望能得到旁人的尊重和认可。卫夫人自然也不例外。只是她虽然出身不好,但性子却桀骜,知道那些个官家太太又想巴结她又看不上她,她懒得跟那些个太太夫人虚与委蛇。有那功夫还不如在家里陪着公婆聊聊天,看着儿女写两张大字儿。 直到后来在卫将军的坚持之下,让儿子拜了洪赋为师,两家渐渐走动了,卫夫人自然而然的同孙氏熟络了。发现孙氏虽然举动都娴静贞雅,透着好人家的教养,却并不像那些个太太夫人般瞧不起她。不会当面极尽热络的奉承她。卫夫人读书不,不明白什么叫大家族的底蕴礼教,只是觉得跟在孙氏身边,很舒服安然,看久了孙氏的言行举止,不知不觉就让人觉得自惭形秽,连嗓门都放低放柔了许。 且在熟悉之后,孙氏有闲情逸致了还会为她调配些护肤的香粉面膜,也会教她应该如何梳妆打扮才能叫人看就觉得眼前亮。偶尔也会教女儿抚琴作诗,那优雅从容的模样总能叫人看的目不转睛。 卫夫人见识浅薄,但心思却通透。当时就隐隐觉得洪家夫妇并不寻常。但她自觉与人交往贵在心诚,且自家老爷也次嘱咐他,若是洪家夫妇不主动提及,叫她不要问这问那,免得讨人嫌。在卫将军看来,不管洪家夫妇有什么藏掖,终究身真本事是错不了的。他既然肯受了卫霖为徒,且倾心相教,那卫家也别管的太。只留心平日里帮衬的上的,帮把手也就是了。 如此年相交下来,两家的感情越发深厚亲昵。卫夫人看重了洪家长子洪茅的品性学识,洪家小女洪萱的天真活泼,正想着自家也有双儿女,等过两年小辈年纪长些了,再开口提提两家小女儿的婚事,没想到如今京中突然传了这等消息过来,却将卫将军夫妇满腔打算堵在口中了。 这事儿闹得。这节骨眼儿上若他们再开口提及婚事,倒不像是看中了洪家儿女的品性容貌,竟像是为了荣华富贵才开口高攀似的。卫将军夫妇虽然生性疏朗契阔,却也都是自矜自傲的人儿。如此自然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眼睁睁看着自己心仪的儿媳女婿就这么飞了,且自己相交年的好闺蜜也即将远赴京都,可能这辈子都难见几次,卫夫人心情自然不好,如此失声痛哭,也就是情理之中了。 孙氏坐在炕对面,看着卫夫人如此伤心悲痛,心下也是阵阵感怀不已。其实卫将军夫妇的打算虽然从未开口说明,但洪氏夫妇却也察觉了几分。只是当时卫家的女儿和自家的女儿年纪都还小,远远没到谈婚论嫁之时。何况卫千户的门第本就比他们家高,为了避免高攀之嫌,洪家也不好率先提及婚嫁之事。 何况当时洪赋夫妇也担忧卫家门高,儿子娶妻也还罢了,总能约束二,倘或真的把女儿嫁过去,将来卫霖叫女儿受了委屈,洪赋夫妇也没能力给女儿做主。因此认真算来,卫霖各方面虽好,却并不是他们夫妇心仪的女婿。在洪赋夫妇看来,宁可将来叫女儿嫁的低些,也定要保证女儿嫁的痛快才是。 如此来二去拖到了今日这般情景,却是众人都没想到的。 孙氏想到此去京都,理国公府那大家子剪不断理还乱的人事纷争,还有那大家族本就习以为常的拿着儿女婚姻当做筹码的行事举止,心里不由得微微动。其实在边塞过了这二十来年,孙氏也渐渐习惯了这种人事简单,没什么烦扰算计的生活。虽然同京都的繁华相比,这江州县城的衣食住行都不怎么尽如人意,然而只要习惯了这种步骤,反而会觉得加清心遂意。 何况自家儿子还好,女儿那等天性桀骜,不服管束的性子,若真让她嫁到那等规矩森严,妻妾成群的侯门王府,恐怕女儿也万万适应不来的。既然如此,还不如选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彼此相熟的…… 只是女儿现下还小,何况将来是个怎么样的情形,谁也不知道。毕竟婚姻大事事关终身,孙氏当年都不肯草率行事,如今是不肯轻易做了决定。纵然心里头已然对卫霖有了三分偏袒,但终究两个孩子年纪还小,世事无常,谁能知道三年后又是个什么情形呢? 那卫霖现在看来虽然不错,可毕竟也是个从小养尊处优长大的,不比他父亲知道世道艰难,夫妻之间要患难与共,以诚相待。若是等到三五年后识得了人间风月,还能门心思只对萱儿好,那才是真的好。如若不然,等萱儿嫁了过去,那小子却还要三妻四妾,左拥右抱,难道他们洪家还能仗势叫卫霖不许纳妾吗? 若真是到了那种地步,嫁给卫霖跟嫁给旁人又有什么不同呢?恐怕还要伤了两家和气,届时别说亲家了,当真是要结亲不成反成仇了。 不谈两家大人心里头如何思量盘算,且说洪萱这边儿也跟大人似的将所有登门来的客人家的女孩子引到自己房中闲聊,洪家下人不,这会子也都在灶上忙着午膳的事儿。洪萱只能自己端茶倒水送瓜果的张罗众人,如此脚不沾地的忙活了好会子,才算稍稍喘了口气。 又听外面人吵嚷着说卫千户家的大娘子过来了。洪萱赶紧迎了出去,果然瞧见穿着身大红的卫霁风风火火的走了过来。边走边笑道:“你们家今儿可真热闹,中午有什么好吃的没。” 又瞧见洪萱忙忙活活的出来,连件儿厚重的衣裳也没披,不觉皱了皱眉,将身上的红狐狸大氅解了下来给洪萱系上,没容洪萱反驳,皱着眉头说道:“就是你身子好,也不能这么折腾自己个儿。这天儿冷啊,你怎么连件儿厚点的衣裳也不穿。” 洪萱闻言,笑眯眯回道:“我点儿也不冷,才刚在屋里顿忙活的,我都热了。” 壁说着,壁拉着卫霁的手就要进屋。毕竟屋里头有热茶,有干果子,还有暖呼呼的热炕,洪萱本想引着卫霁上炕里头坐着暖和暖和,岂料卫霁却推了洪萱把,凑过来小声说道:“你先别忙活我了。我又不是什么客人,自己能张罗着。你先去外头看看,我哥在外头等着你呢,好像和你有话要说。” 江州边塞之地,虽然民风习俗略为粗犷,不像京都那般严谨,但男女大防却还是有的。今儿洪家宴请宾客,来后院儿的般都是各家女眷。既然如此,卫霖身为男人,就不好进内院来。但他又有话同洪萱说,只能叫妹妹卫霁传话,叫洪萱出去趟。 洪萱闻言,也没怎么在意,伸手把卫霁往屋里推了把,笑眯眯说道:“我知道了,你先进屋吧。外头冷,别冻着你。” 言毕,也不容卫霁说话,转身就走了。卫霁看着洪萱风风火火的背影,摇头笑,转身进屋了。 第五章 欲望文 第六章 外戚攻略 作者:八爷党 第六章 且说洪萱这厢出了小院儿,逶迤行至二门边上,四下观望却并未看见卫霖的身影。倒是瞧见自家哥哥手里拿着把制作精良,样式精美的小弩,立于墙根儿地下。仰头望着院子里颗掉光了叶子,只剩干瘪枝杈的大榆树。 其身影不胜唏嘘,难掩寂寥。 洪萱不知怎么,心里突然滞,迎上前冲着洪茅笑道:“怎么不见卫大哥,才刚卫家姐姐还同我说,他在这里等着我呢。” 洪茅转过身来,深深看了洪萱眼,开口回道:“卫家哥哥回去了。临走前送我把小弩并几支弩箭,说是我长于读书,不敏于武力,京中却时兴打猎。有了这把小弩,也免得我狩猎之时,碰到凶兽却不知如何是好,境遇危险。只是你看这小弩身上,又是雕花又是琢叶的,再看这形状大小,我怎么也看不出卫大哥是给我做的。不过是假手于人罢了。” 说完,将手里的小弩并弩箭塞到洪萱手里。默然片刻,开口说道:“时候也不早了,你快些回去吧。满屋子堂客都等着你呢,身为主人家,莫怠慢了客人。” 洪萱略有迟疑的看了洪茅半日,心里也有些许疑问。然看着洪茅脸“别问我,我什么都不想说”的表情,终究只是叹息声,颔首应道:“那我先回屋了。” 洪茅立在原地,定定看着洪萱身影翩然走远至不见,方叹息声。冲着二门之外,廊檐子后头问道:“你我两家乃是通家之好,卫大哥就是见了我妹子,旁人也说不出什么,何必如此。何况你我兄妹早些年是何等亲密无间,怎么到了今日就……” 卫霖从廊下走了出来,看着空无人的院子,摇头苦笑道:“今时不同往日。且院子里人眼杂,添了不少外来人。为了萱儿清誉着想,我自当谨慎行事。” 洪茅闻言,回头看着满面落寞的卫霖,心想着早些时日大家还起山上山下的乱爬,没想到几日不见,竟束手束脚如斯,不免感叹际遇无常。 卫霖转头,看着洪茅不言不语满是抑郁的模样,竟转头笑着开解道:“你也不必如此。萱儿生性直率,不懂藏奸。若总是这样心性,到了京中那等是非地,恐怕时二时的不能适应。今日我不见她,以萱儿之通透,必能明白我的意思。也盼她心中能有些警醒,懂得男女大防,免得将来吃了那些人的亏。” 言毕,也抬头看了眼头顶光秃秃的大榆树,沉默半日,久久不语。 洪茅见状,则强颜笑道:“还记得去岁谷雨时节,咱们爬到树上采榆钱儿做糕点吃。萱儿因我动作略慢了些,还扔的我满头叶子。你在树上不说劝她,反而跟着她起闹我。最后糟蹋的满树榆钱儿毁了大半,我娘气的罚我写了百遍《悯农》。却不知今年以后,这些个榆钱儿还没有没有人收了。” 卫霖见洪茅如此唏嘘情状,不觉莞尔笑道:“这有何难。你若喜欢,等今年谷雨过了,我亲自摘了榆钱儿命人做成糕点给你送去。也不过是费了几匹快马的事儿。” 洪茅在旁,思忖半日,终究还是开口说道:“我妹子今年才十二,离她及笄之年还有三年。你若有心,这三年自然知晓该怎么做。何况我父母双亲也并不是那等嫌贫爱富之人。且以我父亲对萱儿的宠溺,必定盼她将来夫贤子孝,琴瑟和鸣。” 卫霖在旁边,勾了勾嘴角,意味深长的说道:“这个我自然省的。只是男儿立世,若不能光宗耀祖,给妻儿脸面,竟与乞儿何异。我卫熙霖若喜欢个人,必定要成盖世功名,做大英雄,立大功绩,然后以此为凭,请圣上下旨赐婚,叫天下女儿羡慕我要娶的那个人,也叫那个人风风光光嫁给我才是。岂可委曲求全,仰仗他人之施舍。” 卫霖说完此话,转头拍了拍好兄弟洪茅的肩膀,开口笑道:“等你们启程了,我准备去大同府投奔我师公谢将军。听说那边的鞑靼又开始蠢蠢欲动。若有仗打,不死总是能升官儿的。但愿三四年间,我能立下大功业。” 听得洪茅时也激情澎湃,反手握住卫霖拍在肩膀上的手,开口说道:“等我回京,也要努力科考入士,倘或三年之后金榜题名,你我兄弟文武,金銮殿上再相见。” 言毕,两位心怀大志之少年相视笑,为这离别情景,平添了几分壮志豪情。 且不说洪茅二人如何壮志林云,只说洪萱这厢回了内院房中,与房中的小娘子们相互寒暄笑闹了几句,遂回到里间儿将大氅里掩着的弩箭拿出来收拾妥当。未及回身,就听身后有人偷偷笑问道:“你瞧见我哥了吗,你们都说了什么?” 洪萱回头,却看到卫霁上身穿件大红撒花袄,下身系着条石榴棉裙俏生生立在当地,正歪着头伏在门框子上冲她偷笑。 洪萱有意逗她,故意撇嘴,略作不满的回应道:“哪里就见到卫大哥了。倒是我哥在二门外头,故弄玄虚的说了车话,给了我把小弩并几支弩箭,说是卫大哥送给他的,他不稀罕,转送我了。” 卫霁听,不免急了,张口就道:“什么给他的。我大哥起早贪黑的,照着你的身量手形做了许久,明明是给你的——” 话说到半儿,看到洪萱早已忍不住的露出笑意,不免醒过神来,伸手点了点洪萱光滑饱满的额头,摇头说道:“你就仗着你那点儿小聪明,天天来捉弄我吧。等你到了京城,见到那些满身都长了心眼子,满肚子都是算计的‘大家小姐’,看你吃亏不吃亏。” 洪萱嘻嘻笑,凑近卫霁,故意问道:“你说我捉弄你,我倒是忘了问了,那个‘他’是谁啊?” 卫霁闻言,忍不住啐了口,低声说道:“什么你啊他啊的,不知道你浑说什么。懒得理你。” 言毕,转身甩帘子,出了里间。 倒是洪萱看着门上不停晃动的厚重帘子,悄悄叹了口气。 她自有记忆始,就跟着父母哥哥在江州这片边塞苦寒之地过活。每天三餐茶,得过且过。仗着父母疼宠兄长溺爱,乐得个逍遥自在。而自家父母与卫家众人包括卫霖在内的那些心照不宣的默契,洪萱也不是看不明白。 要知道卫霖今年已过十七,若是旁人家的长子嫡孙,早急着张罗婚事。可卫家非但拒绝了无数踏破门槛的媒人,是由着卫家兄妹与他们家兄妹成天黏在块儿闹腾。若说这江州地处偏远,临近蛮夷,不在乎礼教大防,可城中少官宦人家亦是通家之好,其子女家眷也并未亲近到如此境地。 不会因为京中朝来人,就立刻避嫌起来? 洪萱心中叹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时外头又喧阗起来,有别家小娘娇声软语唤她出去,洪萱立时整了整心思,从柜子里倒腾出个小簸箕并几个布口袋,羊嘎拉哈,彩色丝线,几粒光滑如鹅卵的小石子,起身向外。冲着满炕上的姑娘们笑道:“天儿还长着,等晚饭也不知要等到那会子。我先找了些东西,咱们边顽边吃茶,边聊着,也算打发打发时间。” 众女孩儿闻言,不觉抚掌道好。七八个姑娘家蜂拥而至,将洪萱手中的小簸箕端到炕桌上,从中翻腾出各种玩意儿,三个帮儿,两个伙儿,吆五喝六的玩耍起来。 时便玩到天擦了黑,外头灶上开始生火做饭,只见家家户户炊烟袅袅,万家灯火,将整个江州城打扮的星星点点。 洪府的下人们也早早提了灯油将檐下的灯笼点亮。时间也衬得小小的宅院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且因着今日宾客众的缘故,孙氏生怕灶上忙不过来,特特差管家去城内福满斋里头定了五桌共二两银子的席面。又将家中储藏年的好酒从树根儿地下启了出来,给众人尝尝。 这顿好酒好菜吃的宾主尽欢,兴尽而散。 三日喧嚣晃而过。至四日早,洪府上下将收拾妥当的箱笼行李搬上板车。院儿外,洪葵早将预备好的马车立在当地。为了防止远路颠簸,这马车轮子上都包了层厚厚的布料,里头也垫了厚厚的几层毛皮褥子,铺整的十分宣软。 二月春寒,风硬如刀。这马车里头竟还燃着小火炉取暖,兼且熏了进上的百合香料,倒也称得上香暖宜人。 孙氏跟洪萱两位女眷并两个贴身服侍丫头坐了辆马车。洪赋父子并洪葵三人坐了另外辆马车,再加上拉行李的大车若干,并十来个骑着高头大马的豪门奴仆,路行人晃晃荡荡出了城门。 至于城门口处,世交旧友,同僚弟子折柳吟诗,依依惜别自不必细说。 唯有洪萱坐在马车上,掀起车帘子看着外头住了十来年的江州城,看着立在旁的卫府的马车,看到里头同样掀帘而望的卫霁,笑着冲她招了招手。 片刻功夫,卫霁的大丫头春岚下了马车走至面前,欠身应道:“姑娘有话同我们姑娘说?” 洪萱抿嘴乐,从马车里掏出副熬夜做好的鹿皮手套,当着众人的面,向春岚吩咐道:“跟你们姑娘说,这是我特特给她做的鹿皮手套,让她将来射箭打猎的时候记得戴上。女孩子皮肤娇嫩,免得伤手。” 春岚伸手接过用藏青色软布包裹着的手套,欠身应是,转身回了马车。 从头至尾,洪萱都没有往卫霖所的地方瞄眼。 众人别离之后,立在卫千户身后的卫霖定定看着洪府的马车走远直至不见,方才脸落寞的转回家中。 却见自家小妹脸狡黠的立在书房里头,手里捧着副鹿皮手套冲他笑道:“才刚洪萱送了我副手套作为离别之礼。只是这丫头心思太粗,这手套裁的太大,我也戴不上。我想着左右也不能浪费了她的心意,不若就转送给哥哥。哥哥只当是我做了送你的,也就是了。” 卫霖闻言怔,伸手接过卫霁手中的鹿皮手套往手上戴——却是不大不小,刚刚好。 第六章 欲望文 第七章 外戚攻略 作者:八爷党 第七章 且说洪家众人自江州启程,路跋山涉水,直奔京都。将将走了两月工夫,才抵达京畿地界。 好在洪萱自幼习武,身体强健,并没有觉得这路奔波如何辛苦。只是嫌弃马车憋闷,只在前两天的时候贪新鲜坐了回马车,至后头,宁可换了洪茅的旧衣裳扮成爷儿们跟着家下仆人骑马赶路,也不想窝在马车里忍受那熏人的香气和蹩仄。因从小长于边塞之地,自然骑术精湛,御马如风,间或在田间还能猎到两只野兔山鸡为大家加餐。如此行止,倒叫洪葵好生称赞了回巾帼英雄。也让洪萱好番沾沾自喜。 只是晚间被孙氏数落教训,且强按着洪萱起护肤保养处,均可忽略不提。 如此辗转抵达京城。这路经历,到让洪萱这位眼界窄小的穿越者真真丰富了回见识。有道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人见到的了,眼界自然变宽。又有慈父爱母在旁细心教导,引经据典,博古论今,倒是让洪萱身上平添了几分时下女子所稀缺的疏朗潇洒。 洪葵在旁冷眼看着,只觉得自己这位大伯父竟像是把女儿当做儿子来养,再想到时下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风俗,时不知是好笑还是敬服。 时进入城中,街市愈加繁华,人烟是鼎盛。沿街的小食摊子和货郎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洪萱透过纱窗往外看去,只感觉天子脚下,其契阔威严,繁华如斯,果然是与别处不同。 车马又行了约有半日工夫,只见街道两旁行人减少,又过了半柱香的工夫,马车抵达理国公府。早有当代理国公洪贯带领阖族男丁守在国公府大门外,瞧见洪赋等人下了马车,不觉神情激动的迎了上来,双目含泪的唤了声“大哥”。 兄弟两人上次别,还是风华正茂的少年,如今二十年时光蹉跎而过,两人具已是年过半百。洪赋看着面前天命之年的弟弟,心中亦是唏嘘。强自定了定心神,开口笑道:“你如今贵为理国公,我不过是区区罪官而已,你又何必劳师动众,带了这么人出来。” “不论我身份如何,大哥终是大哥,岂可因为这些许小事,废了人伦大常。何况新皇登基,第件事自是为孙帝师和大哥平反,如此大哥非但不是罪官,反而有功于社稷,谁人再敢提当年先帝昏愦之事。”洪贯说着,伸手揽过洪赋的肩膀,学着洪赋当年经常对待自己的模样,开口笑道:“大哥,我们回家。” 而另厢,载着洪萱母女的马车则直接从正门进了外院儿,早有得了消息的老婆子抬着小轿接洪萱母女进入内院。洪贯之妻理国公夫人冯氏早带着家中姬妾女眷等在二门上。瞧见洪萱等人,立刻应了上来与孙氏见礼,相互寒暄几句过后,便引着洪萱母女直接入了正堂。 老夫人杨氏被贴身大丫鬟扶着,正在正堂门口遥遥观望。 孙氏见状,不觉拽了洪萱的手往前紧走几步,至杨氏跟前,行大礼道:“见过母亲。” 虽然杨氏只是老国公洪辉的继室,并非洪赋之嫡母。可是这继室也是妻,按照规矩,孙氏称声母亲,也是应当。 “快些起来。”没等孙氏跪下去,老夫人杨氏早已上前两步扶住了孙氏。她当年嫁给老国公的时候,其母家不过是外省四品官员。虽然听来也是地封疆大吏,威风显赫,可是同理国公原配,也就是洪赋的母族,凭借战功封侯的镇北侯府,以及其妻孙氏的母家——已出了皇后的帝师孙家相比,也不过是户寻常官宦之家罢了。 因此杨氏在洪赋两夫妻面前,从来都没有硬气过。好在她嫁入理国公府的时候,洪赋年岁还不大,她这么年慑于镇北侯府的威望,把洪赋当做亲儿子般的对待,甚至在自己怀孕生子之后,也并没有改变对洪赋的态度。此不但赢得了老国公洪辉的尊重,是赢得了洪赋夫妻的敬爱。 她本以为这辈子且就这样了,能保住自己与儿女的安贵尊荣,世荣华。却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仁宗竟然会在得知北方外敌入侵之后,选择御驾亲征。是在御驾亲征的时候被鞑靼俘虏。而镇北侯侯爷孙荣广和两个儿子也因随军在侧的缘故,浴血奋战,最终寡不敌众,惨死在北方战场上。 时间赫赫扬扬,军功鼎盛的镇北侯府就此没落。与仁宗关系那样亲密的帝师孙家也因上书请战事见罪于先帝继宗,甚至牵连的洪赋家被贬为庶民。而她的儿子,竟然在老国公抑郁离世之后,因为占了长房嫡系的血脉,成为新的理国公。她的父亲,是因为办差得力,得了先帝的看重,从而步步青云,直入内阁。 若是事情仅仅发展到这里,杨氏这辈子且算是扬眉吐气,再无任何遗憾的了。 只可惜世事难料,谁能想到继宗死后,继宗所立太子李珍竟然会在登基大典上被天降神火烧死。而孙太后是以昔日继宗即位时,曾经承诺过其死之后,必将皇位让回给仁宗太子,但是其因故食言而肥,遂遭了天谴为由,联合仁宗的死忠朝臣拥立仁宗故子李琛登基为帝。 也便是如今的新帝,立了洪赋长女洪芫为贵妃的新帝。 新帝登基。第件事自然是大赦天下,大加封赏有功之臣。而为尊上者为平衡计,则有赏必然有罚。因此众人想到新帝李琛与先帝继宗之间的恩恩怨怨,不觉就是心惊肉跳。而杨氏想到自己父亲是如何得了先帝的器重,如何步步登入内阁唯先帝是从,在先帝时期如何风光得意,效忠示好,此时此刻不免连肠子都要吓哆嗦了。 杨内阁家都怕受新皇迁怒,成为新皇立威,且向旧部重臣施恩的垫脚石。因此当务之急,便是拉拢新帝及其身边看重之人。而刚刚被新帝大赦,招入京中的洪赋家,自然就成了杨家示好的对象。 也正因为此,理国公府才会在新皇下旨的第时间,以亲人之名恳请圣上将宣旨时交由家中长子洪葵——要不是因为洪贯这些年在京中养尊处优,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实在残弱,杨氏恨不得让洪贯亲自前往江州,将洪赋家接回来。 只是这当中缘由,洪赋家自然不知。因此在面对理国公府上上下下如此盛情的时候,自然觉得受宠若惊,感动非常。 这厢孙氏在老夫人杨氏的阻拦下,自是没有行跪拜大礼。倒是洪萱在旁实实在在的给杨氏磕了个头。这乃是孙辈对长辈的礼数,杨氏自然不会阻拦。 只是吩咐下人在洪萱磕头之前,摆了厚厚的蒲团在前。又在洪萱磕头之后,立刻吩咐理国公夫人冯氏亲自将洪萱拉了起来,然后众人才簇拥着进入正堂,老夫人杨氏归于上首正座,拉着孙氏的手在自己旁边坐下,剩下众媳妇姬妾姑娘等人同孙氏母女相互见礼过后,方才依长幼辈分依次落座。 老夫人拉着孙氏的手细细看了回。见孙氏与洪萱虽然举止得宜,气度不俗,然而身上所穿衣物所带配饰具是旧年时兴之物,其材质式样甚至不比府中得宠丫鬟们的份例,不觉心下又是酸,淌眼抹泪的说道:“当年先帝降罪于孙帝师,你相公因孙帝师的关系,被先帝迁怒,流放于江州,这么年,也不知受了少的苦。这些也还罢了,最艰难的却是原本骨肉天各方,大姐儿因此送入宫中,成为宫俾。这么些年,不知受了少磋磨侮、辱。好在她本是有大福气的人,如今新皇登基,封她为贵妃,也不过是人之下。只是可怜了我的菖儿(洪赋长子,死于流放路上,前文第三章提到),那么小的年纪,竟然就……” 孙氏在江州苦熬了这么些年,其实心性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那般软弱。然而再是坚强,再是铁石心肠的人,听到自己儿女的惨事,也不由得悲从中来,也跟着大哭起来。 她心中对儿子有爱,对先帝继宗便有恨。是先帝继宗害的他们家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害的她母族阖族败落。她父亲生光风霁月,是何等潇洒忠孝之人物。却被继宗诬陷为通敌叛国,是因此牵连全族,其手段何等卑劣可恨。好在如今新帝登基,自己父亲终于沉冤得雪,还了他世清明。 然而自己母族还有那么人,那么条无辜的性命因此消逝。纵然如今皇恩浩荡,新帝已经下了旨意,为她母族平反,甚至将当年受此事牵连,被流放的官宦家眷全部召回京中。可是当年陷害他们的大臣们却并未有少人因此获罪,这叫孙氏又如何甘心。 那厢老夫人杨氏继续呜呜咽咽的说道:“天可怜见啊,你们这走,便是二十来年。自你们流放之后,你父亲便也病不起,没两三年也去了。偌大的理国公府,只剩下我个女人,带着这么大家子。彼时你兄弟才二十岁,咱们在京中虽然不缺吃穿。然而有那等跟红踩白之人,见到咱们理国公府被先帝嫌弃,恨不得磋磨死了咱们府上所有人,向先帝示好……” 老夫人杨氏说到这里,竟哽咽的用巾帕捂住了嘴,再也说不下去。 洪萱听到这里,不觉偷偷观察着正堂内众人的表情,时也都红了眼眶用巾帕擦泪,竟让她恍惚间想起《红楼梦》开头的那些片段,心中不禁暗暗想到,不知这份潸然落泪当中,有几人是真心实意,又有几人不过是逢场作戏 不提洪萱心中暗暗猜测,却说这厢老夫人杨氏悲伤不止,孙氏想到这么年坎坷生活,也陪着起掉泪。倒是洪贯的夫人冯氏看不过去,走上前来轻声劝着,时说道:“老太太,大太太莫要伤心,如今新皇登基,咱们家大姑娘跃成为贵妃。受皇恩浩荡,大老爷和大太太阖家也都回了京中,却是苦尽甘来之日。这享福的日子且在后头,老太太、大太太可莫要如此伤心,坏了身子。” 老夫人杨氏闻言,这才渐渐止住了悲声,拉着孙氏的手笑道:“竟是我的不是,反倒惹得你伤心了。” 孙氏见状,连忙回道:“母亲切莫如此,倒叫我如何是好。” 于是两人又开始絮叨起别后情景,说着说着不免又哭又笑。理国公夫人冯氏少不得在旁劝着,奉茶送水,陪着说话。 不知道是公府显贵,世家媳妇本身规矩大的缘故,还是冯氏自己的原因,洪萱冷眼看来,总觉得这冯氏的态度有些奇怪,对待老夫人杨氏还好,可对待自己母亲孙氏的时候,纵然竭力掩饰,可洪萱总觉得冯氏诚惶诚恐,好像是在刻意奉承,又好像在遮掩着什么般。 时又聊到了明日良辰,要开祖宗祠堂让洪赋家祭祖等事,大家的情绪越发激动起来。唯有洪萱初来乍到,且并未深刻体会过大家族祭祖的意义所在,坐在旁倒显得有些无所事事。 而洪萱如此态度,也不由得引来堂内众人的好奇。 老夫人也突地拉过话茬说道:“这便是你在江州时所生的小女萱儿吧。这模样性情,果然是同你个胚子里出来的。小小年纪,便出落的如此淡定大方,果然是你和你们家大老爷教导的好。” 孙氏闻言,微微笑,看着洪萱笑道:“母亲不知道,这孩子皮实着呢,并不像时下那些闺阁女子娴静温柔,实在闹腾的很——” 正说话间,陡然听到外头阵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总管洪赵行色匆匆的走到院子里跪下回道:“启禀老太太,各位太太,宫中来人了。” 第七章 欲望文 第八章 外戚攻略 作者:八爷党 第八章 闻听宫中来人,理国公府上上下下不免惊。紧接着又是喜。这可是新皇登基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二次派人来国公府降旨——第次便是新皇即位,封理国公府长房嫡女洪萱为贵妃之时。 而这次宣旨,理国公诸女眷看了眼内堂着的孙氏母女,心中都如明镜。 老夫人杨氏并理国公夫人冯氏立刻张罗家中奴仆摆香案,换品服大妆,启中门跪接圣旨。 来宣旨的却是位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年太监,身靛青蟒服,头戴乌纱冠,越发显得唇红齿白,相貌精致。来人乘马至檐下,翻身下马,大步流星的走至正堂,身后赫赫扬扬跟着溜内监,身侧跪着理国公府诸男丁女眷,各个低眉敛目,屏息凝神,反倒衬得这少年太监顾盼神飞,恣意张扬。 那少年太监立于堂上,漆黑如墨的眸子在众人身上乌溜溜转,身着寒酸的孙氏母女便入了他的眼。少年太监唇边弧度微微加深,面南而立,扬声宣旨。 原来却是新帝李琛得知洪赋家今日入城,遂派了太监过来问询二,兼且令洪赋家在理国公府休养两日,待去了长途跋涉之疲累,再入宫觐见。 又有新帝并贵妃洪氏赏赐洪赋家珍宝,金银,绫罗绸缎无数。且贵妃思虑父母双亲皆为长辈,入理国公府时必有各房晚辈拜见,因知晓父亲家被流放江州,二十年间生活困顿,未必有合适表礼送于各房子侄辈。生怕理国公府诸人等明面上摄于皇室威严不敢置喙,暗中却嘲笑洪赋脉生活窘迫不堪。遂代孙氏之名赐理国公府诸房男丁女眷表礼若干。 其中男丁均为笔墨纸砚,女眷皆为首饰头面,因嫡庶辈分不同,表礼轻重各有不同。唯知老夫人杨氏成日吃斋念佛,洗尽铅华,特赐老夫人杨氏串隆安寺觉远大师开过光的菩提念珠,并两卷觉远大师亲自抄录的《金刚经》。杨氏见状,自然感恩戴德,不必细表。 宣旨过后,老夫人杨氏恭请天子使者上座喝茶。那少年太监也不推辞,只笑眯眯的拱了拱手,倒是先同洪赋夫妻寒暄道:“这两位便是洪大人与洪夫人了罢。贵妃娘娘在宫里头成天念叨着两位,圣上也直关心着诸位的行踪。只想着朝团聚,骨肉团圆,共享天伦。” 孙氏闻言,忍不住又是热泪盈眶,忙开口问道:“圣上天恩,才让我们家得返京中。只不知娘娘在宫中可好?” “娘娘身为贵妃,在宫中得享圣上恩宠,又有孙太后照拂,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分外想念亲人。知道大人家今日返京,今儿早起便求着圣上打发了好些人在外头打听,得了大人行抵达理国公府的消息,即刻便派了微臣前来。” 那少年太监口中说的如此明白,自是有意提点理国公府上下人等,圣上与娘娘是如何看重洪赋家。老夫人杨氏闻言,眸中精光闪,在旁温声笑道:“圣上仁厚,体恤臣下,娘娘忠孝之情,是感天动地。赋儿与孙氏能教养出这样的女儿,实乃我理国公府之幸。” 那少年太监闻言,突然微微笑,颔首应道:“早听说老夫人吃斋念佛,慈悲心肠。今日见,老夫人必定受真佛庇佑,是有大福气之人。后日圣上与娘娘宣洪大人家入宫觐见,共享天伦。老夫人乃是贵妃娘娘嫡亲祖母,理应相陪入宫才是。” 杨氏闻言喜,知道自己这系列的举动投了贵妃娘娘的好,入了贵妃娘娘的眼。如此才有后日入宫觐见的机会。 要知道自新帝登基之后,他们理国公府跟宫中可是再无往来的。就算是她曾经厚着脸皮递牌子请求拜见太后娘娘并贵妃娘娘,却每每被宫中压了下来,并不应允。 老夫人杨氏这才焦急万分,因得知新帝下旨,大赦天下,召洪赋等仁宗老臣回京,方才得了救命稻草般,求下了赴江州宣旨的差事。 如今洪赋家刚刚抵达京中,自己便被这少年太监告知,可以在后日同入宫。这是否表示太后并贵妃脉已经渐渐接受了有洪赋家归来的理国公府。这样的信号,不光是老夫人杨氏,就连理国公府上下众人也都看的分明。 不提理国公众人心下如何思量,只说时候不早,那少年太监还得回宫回复圣上并娘娘。遂喝了盏新茶之后,便告辞而去。理国公府众人在老夫人杨氏并国公洪贯的带领下,直将那少年太监行人等送至府门外,且看着众人身影远去不见,方才回转府中。 这少年太监行人等刚走不久,理国公府上下回入府中,继续闲话絮叨离别旧情。理国公夫人冯氏拉着洪萱的手,寒暄说话。留意到洪萱手上的老茧,心中不觉起了怜惜之情。问及众人当年在江州的生活,是何等困顿艰难,再看到洪萱身上穿着佩戴,是忍不住心中微酸。 众人又是顿哭顿说,正热闹的时候,外头又有门子来报说,孙太后派了宫中太监来宣懿旨。众人闻言,又是惊,立刻将撤下的香案又摆了上来,启中门跪接。 这回来传旨的太监便是孙太后身边最得用的心腹李德海。他过来的目的其实和那少年太监般无二。都是替太后娘娘瞧瞧洪赋这家子究竟如何。再赏赐洪赋家金银衣料若干,并寒暄问对了几句,因快到了宫门落锁的时候,竟连杯茶水也没喝,径自回宫了。 这么翻折腾下来,便到了掌灯十分。理国公夫人冯氏亲自去厨房张罗了饭食酒菜。家人围在起吃了顿晚膳。 这也是理国公府二十年间以来,头次各房齐聚的顿团圆宴。众人心头如何盘念,自不必道来。 只是大户人家向来食不言,寝不语,规矩森严。又有理国公夫人冯氏并她的长媳陶氏带领各房媳妇在旁伺候,给众人布菜成汤,举动,十分殷勤。让洪萱这等没规矩惯了的人吃的十分忐忑不安,总有种欺负了长辈,如坐针毡的感觉。 好在那饭菜香甜可口,各种珍馐齐备,倒也满足了口腹之欲。 寂然饭毕。众人又喝了茶水,吃了瓜果点心。闲话回,老夫人杨氏考虑到洪赋等人长途跋涉,十分辛苦。遂遣散众人,叫诸房人等各自回房休息。 至于洪赋家,老夫人杨氏早已安排下人收拾了屋舍。便是洪赋当年未离府之时,所住的双林苑。其中家居摆设,草木,均与当年般无二。就连院子里那颗洪赋与孙氏大婚那年,新栽种的合欢树,经历了岁月的斑驳,也依旧繁盛如斯。 看在洪赋与孙氏眼中,不免回忆起二十年前的那些往事,时唏嘘不已。 不提洪赋家如何洗漱安置,却说理国公夫人张罗了天,至晚上又服侍婆婆杨氏安置过后,方才回到荣安堂休息。长媳陶氏也在旁不言不语的跟着。婆媳两人具都是堆了天的笑容在脸上,早就乏累不堪。因此这会儿没了外人在,两人脸上的神情便十分寡淡。被那昏黄的烛光照耀着,倒有两分阴郁在里头。 陪房钱五家的窥着理国公夫人的神色,琢磨着自家主子的心事,小心翼翼地说道:“今儿老奴冷眼看着,这宫中果然是及其看重长房脉。要说这长房家可算是苦尽甘来了。纵然在江州那等偏远之地磋磨了二十年,可如今新帝登基,孙太后且是大太太的嫡亲姐姐,新皇最宠爱的妃嫔又是长房的嫡长女——” 冯氏听着钱五家的口个“长房嫡亲”,不免觉得有些刺耳。当即冷哼声,不咸不淡的说了句,道:“他们家算什么长房?早在先帝时候就被除了宗的,还因为这事儿气死了老国公,满京中谁不晓得。不过是新皇登基,朝天子朝臣,又轮到他们家耀武扬威罢了。” 钱五家的闻言,立刻给房内众丫环们使了个眼色。众丫鬟见状,欠身而出。少顷,房中只剩下冯氏、陶氏与钱五家的三人。钱五家的这才低声说道:“我的太太呦,今日事,明眼人都能看出圣上与娘娘心中,是何等看重大房那脉,恐怕咱们国公府以后的荣宠,都要落在这脉上了。可不敢说这样的话啊。” 冯氏有些丧气的摆了摆手,神情低落的说道:“也罢,谁让咱们家子倒霉呢。真真是时年风水轮流转,谁能料到仁宗脉竟还能有今日的造化。倒是咱们这些先帝在时的重臣之家,今后的日子恐怕就倒霉了。” 冯氏说着,心中又是阵烦闷气乱。想着今日洪赋家进京,不过才是头天,竟惹得太后与新帝接连下旨问询。向来今后洪赋家想要入宫觐见,也是极为平常之事。要总这么着,长此以往,谁还知道理国公府的正经国公是他们老爷呢! 最让冯氏害怕的,却是众人都不曾宣诸于口的另件事—— “我现在只是怕……你说这圣上和娘娘急匆匆的将大哥家从江州招了回来,老太太又执意将人接到咱们府上。该不会是想把爵位还给——” 冯氏说到这里,有些忌讳的住口不语。钱五家的见状,少不得笑言宽慰道:“这怎么可能。要知道国公爷才是老太太的嫡亲儿子,这世上哪有亲娘不向着自己儿子反向着外人的。何况如今国公爷已然是袭了爵位的,就连葵哥儿的袭爵身份,也是定了的。天子金口玉言,岂能随便改旨意。” 这此时彼时啊,要知道当年圣上跟先帝的关系……可不是那么融洽。自然也就没有那些“子不驳父”的规矩了。 冯氏边闹心,边又想着诸杂事,因想到今儿太后与圣上不约而同赏了洪赋家子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不免又想到今日洪赋家人穿的如何朴素俭省,遂开口吩咐长媳陶氏将早就预备妥当的衣衫布料翻腾出去,明儿亲自送到双林苑,请针线上的人为这家子赶制新衣,且无奈笑道:“不论以后怎么着,现下总得将这尊真佛好生供着。没听那位太监说么,只有将这座真佛供好了,咱们理国公府才有好日子过。” 第八章 欲望文 第九章 外戚攻略 作者:八爷党 第九章 次日早,洪萱是在阵阵沁人的熏香中悠然转醒的。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头顶繁繁馥馥的帐幔和雕刻精美满是草木鱼虫的镂空床头。阖的严密的床帐外头,有轻微的脚步声和走动时衣裙摩擦,金玉撞击的声响。却原来是屋里伺候的丫头,听到了里面的声响,过来伺候洪萱起床。 掀帐子的丫头乃是老夫人杨氏昨儿晚上特拨过来的四个丫头之,叫什么名字洪萱还真不知道。不过这丫头虽然名为丫头,然则通身的绫罗绸缎,金玉首饰,打扮起来如娇花嫩柳,这身的温婉气质看起来,竟与江州那边的大家闺秀相差无几。 瞧见洪萱躺在床榻上,双乌溜溜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自己。那丫头先是冲着洪萱嫣然笑,轻声说道:“姑娘醒了。” 其次躬身将洪萱从床上轻轻扶起,靠在床头。因时值二月末,三月初,乃是春暖气寒之际,那丫头早在外面用暖暖的炉火熏香了洪萱今日要穿的衣服,此刻拿过来替洪萱披上,当真是又暖又香。 洪萱低头看了看身上的春衫,只觉得日光照耀下,阵流光四溢,摸上去时,是又软又滑,又轻又细,果然是衣料精美,针脚细密。断不是江州那等苦寒闭塞之地能有的。只可惜啊—— 洪萱看着身上的衣服,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这衣服看着漂亮金贵,却也仅此而已。就这料子,就这手工,倘若人穿在身上,稍有不慎,便是身的褶皱。若运气再差点,碰上什么尖锐锋利之物,是容易破碎。在洪萱看来,穿这么件儿衣裳在身,那就是明摆着找罪受。 依洪萱的喜好,若是可以,她宁可穿身棉布衣衫,虽然丑了点,但是耐穿,而且舒适,保暖, 这绸缎料子的春衫虽好,奈何不适应洪萱这等“粗人”。 瞧见洪萱的动作,那丫头误以为洪萱心有芥蒂,眼眸向下垂了垂,温声细语的说道:“老太太自得知圣上天恩,召大老爷房回京,当真是喜不自胜。自打月前,就嘱咐大……国公夫人,务必要将双林苑内应用度收拾的妥妥当当。且吩咐了针线上的人,连夜赶制大老爷,大太太,茅少爷,萱姑娘的衣衫出来。只因时隔太久,老太太竟不能知姑娘的身量如何,因此裁制出来的衣物并不合身。还望姑娘见谅。等会子姑娘洗漱完毕,吃了早膳,得闲儿了,针线上的人会过来为姑娘量身,也好为姑娘再次裁制合体的衣衫。” 顿了顿,那丫头又口亲贤的口吻说道:“若说宫中贵人……那可真真是皇恩浩荡,对老爷家恩宠有加。奴婢昨儿替姑娘收拾宫中赏赐,那笔墨,针线,莫不是最上等的。竟还有两匹蜀锦局今年新上供的蜀锦,真真是最新鲜的式样,奴婢以前都未曾见过的。今儿托了姑娘的福,奴婢也开开眼界了。” 这车话说的,当真是好听。洪萱乍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只在那姑娘的服侍下起身走到床下的美人榻上坐着,且看着那通身气派的丫头边给她收拾被褥,边同她闲话。洪萱不免开口问道:“不知这位姑娘尊姓大名,怎么称呼?” 那丫头闻言,立刻回过神来,欠身告罪,诚惶诚恐的说道:“不敢当姑娘这句称呼,奴婢贱名杜若,姑娘只唤奴婢杜若即可。” 洪萱微微笑,又问道:“那你今年大了?” 那杜若回十七。 洪萱闻言,遂开口说道:“我今年十二,比姐姐小五岁,今后便唤你杜若姐姐就是了。” 那杜若口内依旧说着不敢当云云。洪萱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冲杜若说道:“姐姐原本是老太太房里的人,自然比不得旁人。我称你声姐姐,也是应当。” 心内却暗暗叫苦,只想着好歹在现世的时候看过几回《红楼梦》,不然这说话的腔调语气,可真是为难死人了。 时外头的丫鬟打了清水并洗漱的东西进来伺候洪萱洗脸梳头。洪萱趁势把房里的人都看了遍,却不见自江州时就陪伴在侧的玩伴玉蘅。不觉皱眉说道:“我身边的玉蘅呢,怎么不见她的身影——” 话音还未落,就听外头有人扬声应了句“姑娘,我在这儿呢。” 只听得帘栊响处,个年约十三四岁,身材丰腴,团脸清秀的丫头咚咚咚的跑了进来,冲着洪萱笑道:“姑娘今儿起来的倒早,昨儿晚上睡的踏实吗?” 洪萱不理会玉蘅的问话,看着她跑的脸红扑扑的,不觉开口问道:“大清早的你去哪儿了,外头有什么好玩儿的?” 玉蘅摇了摇头,冲洪萱说道:“我也不知道。早起的时候瞧见位姐姐梳头梳的特别漂亮,还会好新花样。我便学着跟那位姐姐梳头,想着今后也帮姑娘梳头。” 洪萱见状,摇了摇头。这玉蘅本名姓韩,本是府中管家韩忠的小女。若说这韩忠的女人李嬷嬷,则是父亲洪赋的奶母,当年父亲遭先帝见,贬黜江州,这李嬷嬷并韩忠便跟随在侧,鞍前马后,从无怨言。至韩忠的女儿长到七岁,李嬷嬷又将她女儿送到洪萱身边,充了贴身丫头。这玉蘅的名字,还是洪萱给起的。 两个人从小起玩到大,这情分自然不比寻常。因此玉蘅在洪萱面前口个“我”,洪萱也未觉有什么不妥,倒是旁的杜若皱了皱眉,隐晦的看了玉蘅眼。 少时洗漱完毕,穿戴整齐。洪萱去给父母双亲请安的时候,哥哥洪茅早就坐在内堂同洪赋夫妇闲聊说话。瞧见洪萱在群丫鬟的簇拥下姗姗来迟,且看洪萱这身炫彩辉煌,环佩叮当,头上梳着飞云斜髻,斜插着支白玉发簪,耳朵上缀着两只剔透晶莹的白玉耳坠,越发显得肤如凝脂,发如墨染,身型高挑。当真是没浪费孙氏这路行来强押着洪萱做护肤保养的心思。竟将位江州时候上山下河的假小子,活脱脱打扮成了位京城里的大家闺秀。恍然间竟有几分孙氏年轻时候的模样。 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洪茅上上下下打量了够,直等到洪萱别别扭扭起来,这才莞尔笑,故意取笑道:“这还是我那泼辣的可以张弓射虎的妹子吗?敢问是哪家的闺秀小姐,我竟不认得了?” 洪萱双明眸猛的瞪,学着洪茅之前的模样也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个够。同江州时的布衣青衫不同,今日洪茅也穿了件儿月白色圆领长衫,腰间系着块白玉腰带,头上青丝挽成髻,束上直白玉冠,越发衬着少年猿臂蜂腰,玉树临风,好派翩翩浊世佳公子的风范。 洪萱看在看中,虽为自家哥哥这不俗的皮相暗暗点赞,口内却丝毫不饶人的说道:“呦呦,这是谁家的白面小哥,这水标准的大家公子装扮,还是我那个看到老虎竟提着拳头猛揍的哥哥吗?” 番话取笑的洪茅摇头不语,连连讨饶。却让孙氏听的胆颤心寒。虽然她已从卫夫人的口中得知了洪萱三人在苍凉山上打老虎的前因后果。然则却是第次听双女儿提起。简简单单几句话,当中透漏的危机淋漓尽致。听的孙氏眼圈儿红,立刻将双儿女揽在怀中,看个不停。 洪萱见状,只得柔声安稳道:“娘,我们没事儿,点儿伤都没有,这不还活蹦乱跳的在你眼前嘛。” 说完,还恶狠狠的瞪了洪茅眼。洪茅自觉失言,只得躬身上前,做小儿女形状哄的孙氏再次开怀。并诅咒发誓的保证自己以后定当谨慎周全,决不再行险事。 不过两人估摸着此番进京,照京中富贵人家这等养尊处优的气派,可能今后面临危险的时候也不。不是有句话嘛,叫做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说的如此冠冕堂皇,还不是提醒自己个儿遇到危险要往后缩缩,保命要紧。 因为洪赋家刚到理国公府,此前又是长途跋涉好阵风尘辛苦。所以今儿老夫人杨氏特特吩咐厨房,为洪赋家单独准备了早膳,不必起早到跟前儿晨省问安,也不必跟着各房起在荣安堂吃早膳,只叫洪赋家便宜行事。 因此今儿早膳,洪赋家四口便在双林苑吃过。因不习惯吃饭的时候有人立在身旁布菜伺候,洪萱特特求了孙氏,让干人等退下。于是厅上只剩下洪赋家四口。洪萱照例起身为父母哥哥添粥盛饭,然后家人亲亲热热的边说话边聊天。既是增进情谊,且饭也吃的香甜。 因此洪萱在吃饭的时候,还特地把早上同杜若闲的情景同孙氏说,口内连连夸道:“到底是公府大院儿出身的丫头,这规矩就是不俗。说起话来套套的,比咱们江州的大户人家规矩还。” 当然,有句免不了带了些个人情绪在里头。毕竟如洪萱这等野惯了的人,受不得大家规矩拘束,也是有的。不过好在洪萱心里不痛快,嘴上倒是从来不说,只味习惯适应,唯有关起门来,在自家人面前,才能絮叨两句。 而孙氏则在洪萱重复杜若那席话的时候,手上动作微微顿了顿。然后微微笑,给洪萱夹了筷子理国公府秘制的脆黄瓜,冲洪萱说道:“别味说个不停,吃点儿东西。又不是有人拿封条封了你的嘴巴,还怕今后没处说话么?” 洪萱连连点头,就着碟子里的脆黄瓜喝了碗的粥,又吃了半块枣泥山药糕。速度飞快的咽下了口里的饭菜后,边起身给父亲和哥哥盛粥添饭,边向孙氏抱怨理国公府那些莫名其妙的规矩。 诸如今日早的梳妆打扮,便是洪萱腹诽的最重要块—— “其实我觉得在自己家中,还是舒适为重,不必穿的这么郑重其事的,又不是要出门拜访。你说身上穿这么件儿衣裳,头上戴了这么贵重脆弱的簪子,要是不小心磕了碰了,得心疼啊。为着衣服首饰,我走路还得加小心。竟不是衣服给人穿,反倒是人为了衣裳兢兢战战的。这又何必呢。” 在洪萱看来,这番做派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自找麻烦。 洪赋、孙氏并洪茅边就着稀粥吃糕点,边听洪萱叽叽喳喳的排揎府内各种规矩,倒也不觉得如何闹腾,反而倍觉亲切。 时欣然饭毕,洪赋领着洪茅去书房研习学问。唯留孙氏并洪萱在内堂说话。 理国公夫人冯氏带着长媳陶氏并干家下针线上的人过来拜访,自是要为孙氏母女量体裁衣。说不得要连夜赶制好得体衣衫。毕竟,明儿可是正式入宫觐见的日子。冯氏可不想在衣衫首饰上出了什么差错,叫贵人猜忌理国公府对洪赋家心怀芥蒂。 只是这等受制于人仰人鼻息的感觉,当真叫人不舒服的很。 冯氏心里介怀着,脸上却堆起最热忱亲切的笑容,迈进了双林苑的大门。 第九章 欲望文 第十章 外戚攻略 作者:八爷党 第十章 上回说到冯氏带着长媳陶氏并干针线上的人踏入双林苑,彼时洪萱正陪着孙氏在里间的妆镜前鼓捣胭脂膏子。以洪萱的脾性,原不爱鼓捣这些花儿粉儿的,不过在孙氏的强制压迫下,这几个月每日鼓捣着,眼见着自己的肤色越发细腻荣润起来,倒也渐渐起了三分稀罕之意。 果然这姐儿爱俏,老话说的当真没错。 冯氏领着陶氏进门,便闻到股子清雅的香气,这香气隐隐约约,萦绕鼻尖,很是清莹幽远,倒并不像是寻常的熏香。又入眼看这双林苑里的摆件——除了杨氏吩咐她张罗的那些稀罕玩意儿外,当地立着的檀木架子上还摆着只样式古朴的青铜小鼎。墙壁上挂着幅老子骑青牛的闻到寻仙图。这鼎图看来虽不起眼,可冯氏却知道,这鼎是件从夏商传下来的古物,这画也是前朝书画大家冯道子的封笔之作。到了今日,不说价值连城,却也并非寻常人家可拥有的。 而这两件让冯氏这等显贵出身的国公夫人看着都眼热的古物,也不过是昨儿宫里赏赐给洪赋家的九牛毛。用洪贵妃的原话来说——“不过是些沉甸甸的旧物,寻常人家当它是个宝,可在咱们这等人家来看,却也不过是件玩意儿罢了。知道父亲喜欢把玩这些个,遂特地吩咐人从库里找寻出来,特特交给父亲。如若不然,这吃不当吃,穿不当穿的,且外形黑不溜秋的东西,摆起来有什么意思。” 因洪贵妃是陛下太子时被废,改为顺王时,唯位跟着陛下迁往宫外顺王府的人。听说当日顺王府外把守的禁卫军得了先帝的吩咐,有意不给顺王府吃穿,逼的主仆没有办法,只能典卖了王府里的金石玉器,古玩等物,换些稼轩种子,柴米油盐之类,在王府后花园里开了荒。且有孙太后派李德海时不时前往照料着,每年送些冰炭银子,并冬衣炭火被褥等物,方才挺过了最艰难那几年。 因有了这么遭同甘共苦的经历,且新帝又是个极为念旧感恩的人。所以才在登基之后,执意要立洪芫为后,以谢当日忠心相随誓死陪伴之情。次后被周太后并满朝文武以洪芫年岁太长,且出身罪官之家的借口拂了意,不得不另封皇后。可陛下依旧将洪芫封为贵妃。听说陛下大婚当日,只在椒房殿略坐了坐,便陪着洪贵妃同床共枕。至如今年矣,那皇后看似风光得意,却与陛下没有夫妻之实。此事前朝后宫人尽皆知,不过是当做茶余饭后之笑谈,谁也不敢当面捅破这层窗户纸罢了。 且听说陛下在帝位稳固,换了年号之后,第件事便是召回孙文案时,被牵连的仁宗旧臣,为这干人等平了反。既是显示天恩浩荡,不忘忠臣,也是不想宫中有人以洪贵妃罪臣之女的身份做筏子,给洪贵妃没脸罢了。 陛下如此在意洪贵妃,其举动维护之情人所共见。也难怪外朝众臣提起洪贵妃便又羡又恨的念叨句“妖妃误国”。说穿了,也不过是眼热洪贵妃的圣宠罢了。 毕竟,以陛下那等心性的人,若是只宠爱妃嫔于后宫,纵然恩宠偏颇些,外臣也只当做谈笑之事,除皇后本家之外,其余人等,并不会如何在意。 可陛下向来不是那等公私分明之人。就说他登基不久,即封了位十五六岁的黄口小儿为御马监掌印太监事,便可得知,陛下这人任人唯亲,唯亲是举。如今因着洪贵妃的恩宠,便召洪赋家进京,眼见着隆恩重用即在眼前。长此以往,众位臣工只怕这朝堂上的权柄且被外戚佞臣所掌控,届时国将不国,天下大乱矣。 不过这些都是外面人杞人忧天之语,并不干理国公府众人之事。而今长房家安然抵京,理国公府各房人等所盼的也不过是借着长房家的名儿,在宫中贵人跟前露个脸儿,届时宫中贵人爱屋及乌之下,从指缝里头漏些恩宠,也够理国公府安荣富贵,尽享荣华。 所以冯氏并长媳陶氏刚刚抵达双林苑不久,且坐下喝了杯茶水,还没来得及让针线上的人替孙氏母女量身,只见自己房中的文姨娘带着庶女洪芷,周姨娘带着庶子洪苇全都登上门来。 众人叽叽喳喳相互见礼过后,各自归坐。因文姨娘的庶女洪芷年方十四,周姨娘的庶子洪苇年仅十,两人年纪同洪萱相仿,遂两位姨娘借口洪萱刚刚入京,并无相熟之同龄好友,难免寂寞为由,推荐自家儿女时常过来走动,为洪萱派遣寂寞。 又言长房大老爷洪赋师从帝师孙文,其才学品行冠盖京华,时人无所不赞。所以周姨娘此番拜访双林苑,除了是给孙氏请安之外,便想求洪赋闲暇之时,能教导洪苇二。口内只说着:“我们苇儿愚钝,才学机智并不在诗书之上。可世人又言名师出高徒,妾便想着若有幸能得长房大老爷教导二,哪怕是能学了大老爷在诗书上的万分之,也不枉他进学遭。将来说出去,也是给咱们理国公府长脸的事儿。” “大夫人请放心,妾身明白,圣上召长房大老爷回京,必是要委以重任。妾身实不敢因小儿之事,耽误了大老爷的正事。只需大老爷闲暇之时,看看苇儿的策论考卷,指点二,也便是了。妾身与苇儿感恩戴德。” 话音刚落,那庶子洪苇也很有眼力见儿的起身冲着孙氏长鞠躬,口内乖巧伶俐的说道:“给大伯娘添麻烦了。” 孙氏见状,连忙叫起,只含笑应承着。口中客气寒暄之语不断,连连说道:“以我看来,苇儿这孩子倒是乖巧伶俐的很,他性格如此通透,又岂会在诗书上鲁钝不通。必定是周姨娘自谦之语罢了。想必我家老爷看了苇儿这等心性规矩,也必然喜欢。” 其言语温柔,笑意盈盈,使人观之便觉心畅,有如沐春风之感。并不因文、周两位乃是姨娘侍妾之身,洪芷、洪苇又为公府庶出子女,便有何怠慢之处。 喜得周、文二人连连道谢,洪芷与洪苇再看洪萱之时,也倍觉亲密。有意同洪萱闲聊说话,问及江州情景,洪萱也都挑拣了些好玩有趣的,跟他们说了回。引得大家又是阵欢笑。 冯氏看在眼中,难免有些急迫。只因她嫁入理国公府二十余年,长女洪茜如今都过了二十岁,早几年便嫁进英国公府为长房孙媳,如今儿女俱有了,却因公府侯门规矩大,并不能时常回府看望。 至于长子洪葵虽然是住在家中,可洪葵今年二十二岁,乃是国子监的监生,不能成日黏在家中。长媳陶氏倒是有时间,可其生性安分随时,沉稳寡言,且比洪萱大了七八岁,在旁,也不觉有甚可聊的。 时寒暄热络,便到了午膳时间。老太太屋里的丫头过来问何处摆饭,冯氏转身看了孙氏眼,孙氏心领神会,含笑说道:“依我看,不如咱们都去老太太屋里吧。这人热热闹闹的,吃起饭来倒也香甜。” 冯氏颔首附道:“正是如此。不如大家同去,咱们府上也好生热闹遭。” 于是众人皆起身往老太太的敬荣堂去。彼时老太太刚刚念完本《地藏经》,正跟着身旁伺候的安嬷嬷闲话。瞧见众人热热闹闹过来的样子,不觉心中喜悦。特嘱咐厨房将昨儿收进来的块鹿肉炖了,也叫众人尝尝鲜。 刚吩咐下去,就听门上有人通报说嫁入英国公府的长女洪茜带着双儿女并英国公府几位女儿前来拜访。众人闻言,不觉面面相觑,倒是冯氏又惊又喜,冲着大家伙儿说笑道:“才说今儿大家伙儿聚在起,陪着老太太好生吃顿。这茜儿就带着谦儿和婧儿过来了。真真是不抗念叨。” 句话未落,就听外头有人扬声笑道:“我听说大伯和伯娘家昨儿进京了。因府中有事,没来得及给大伯和伯娘接风洗尘。今儿特地带了双儿女,给大伯和伯娘赔罪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不觉眼前亮。 第十章 欲望文 第十一章 外戚攻略 作者:八爷党 第十一章 且说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门口俏生生立着位花容月貌,神采飞扬的少年妇人。那妇人周身气度雍容,眉眼俊朗,隐隐带着两分巾帼女儿的豪爽气息,却并不像时下京中闺阁女子那般娇嫩怯弱,让洪萱这等在边塞之地厮混惯了的,看了便觉亲切。 那洪茜句话落,瞧见堂内众人全都看了过来,不觉唇角勾。手牵着儿子,手搂着才七八月大的女儿,笑眯眯的走了进来。至众人跟前,先是同英国公府的众位女儿们向堂上的老太太、太太们见礼,等各自落座之后,又伸手推了儿子把,笑着说道:“给老太太和各位太太扣头。” 赵谦闻言,立刻扣头便拜,口里奶声奶气的说道:“谦儿给太/祖母扣头,祝太/祖母福泰康安。谦儿给外祖母扣头,给……” 赵谦看着笑眯眯的孙氏,有些语塞,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只能转头看着自己母亲,眼巴巴的模样,越发衬得这孩子玉雪可爱,伶俐异常。 她母亲见状,是毫不客气的笑出声来,然后指着孙氏便道:“这是你大外祖母,你便也叫外祖母也就是了。” 复又指着旁的洪萱笑道:“这是你娘我的嫡亲妹妹,从小在江州长大,你以前并没见过。你只唤她姨母也便是了。你不是最爱烦着你父亲问外面那些稀罕故事吗,这回你得了你姨母,你姨母可是走遍了半个大雍江山,比京中那些足不出户的闺阁女子知道的了。这回你有好奇的,也有人可问了。” 赵谦闻言,先是规规矩矩小大人状的给孙氏扣了头,请了安,然后起身走到洪萱面前,仗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脸认真的问道:“真的吗,姨母,你真的是从江州来?那你知道那些北地蛮夷,真的像书上说的那样,年都不会沐浴衣吗?还有还有,他们族中的孩子,真的是出生就会骑马吗?” 洪萱看在眼中,只觉得这孩子当真可爱。口里哎呦声,连忙将这小小的奶娃子抱在怀中,颠了颠,笑眯眯的冲着孙氏说道:“娘,你看这孩子可真是可爱,懂得又,说话又伶俐。要是爹见到了,不知怎么疼呢。” 孙氏见了赵谦,也觉得倍感亲切。她年岁大了,本就喜欢小孩子。如今且见了赵谦又是这般伶俐懂事,觉投缘。遂转头冲着身旁伺候的李嬷嬷吩咐几句,李嬷嬷笑着应了,转身离开。须臾捧着支锦盒至孙氏身边。孙氏打开锦盒,从里头拿出套白玉做的项圈儿并对白玉镯子,直接套在赵谦的身上,摸了摸孩子的头顶,冲着洪茜笑道:“这套白玉环饰,本是当年我生菖儿的时候,周岁礼上,太皇太后钦赏给菖儿的。只可惜菖儿没福……今儿我便借花献佛,将这东西送给谦儿。只盼他能得皇气庇佑,安康顺遂。” 众人闻言,不觉又惊又喜,洪茜是惊讶的看了看赵谦身上的白玉环饰,想了想,还是十分不舍的推辞道:“这东西可太贵重了,茜儿万万不敢收的——” “都是自家人,有什么敢不敢的。难道谦儿竟不是我的外孙子不成?”孙氏笑眯眯的说了句,伸手将洪萱怀中的赵谦抱入自己个儿怀中,又逗着赵谦说了几句话,冲着洪茜说道:“你放心,我可不是那等重男轻女之人。至于我这外孙女,我也是有见面礼送的。” 却是当年太皇太后还为皇后时,亲手所写的本《左传》。孙氏看着洪茜诚惶诚恐的模样,开口笑道:“我们家的规矩,从来不信女子无才便是德。因我父亲当年说了,读书能使人明理知信。若不读书,如何能通透达练。世人以史为鉴,可以名兴替,可是知兴衰。须知人生在世,总有不称意处。可若是味怨天尤人,终究于事无补。遭遇苦难时,可以寄希望于诗书之中。得意时,不骄妄,失意时,不气馁。如此进退有据,便懂得何为坚持,总能等到苦尽甘来。” 孙氏这席话,可谓是总结了半生颠簸之苦。听得在座众人唏嘘不已,时便有些静默。最终还是孙氏怀中的赵谦,童声童语的打破了屋内的沉寂。只见他扭头看着孙氏,本正经的说道:“外祖母这番话,谦儿还有些听不懂。不过谦儿却觉得这些话是极好的。谦儿会努力记住的。” 小大人的模样,看的众人不觉莞尔笑,越发喜欢起来。 他母亲洪茜见状,也顺势取笑起来,伸手点了点赵谦的光滑的额头,笑眯眯说道:“哎呦呦,你才大点的孩子,怎么能知道你外祖母这番话是何等的金玉良言。” 赵谦有些不服气的嘟了嘟嘴,反口说道:“爹爹说了,不欺少年小。终有天,谦儿会长大的。” 句话说的众人哄堂大笑。 那赵谦今年不过三四岁大小,虽是公府长房嫡系出身,祖辈父辈千娇万宠,却从不恃宠生娇,做出寻常孩童那些令人头疼吵闹之事。偏爱学他父亲般,整日里规规矩矩,礼教不离口。且偏爱读书,除四书五经之外,喜欢那些各地风俗,奇趣怪谈之事。从小便央着身边识字之人给他读那些个前朝人写的天文地理,民生旧俗之物。如今虽未进学,可知道的旁学杂收的学问,竟不比正经出身的学子少少。说出的话也是古灵精怪,叫人忍俊不禁。 如此天资聪颖,也时常叫外人啧啧称奇,直以“神童”呼之。 洪茜今年不过二十出头,嫁入英国公府三年,头年便给英国公府长房添了这么位聪颖的公子,去岁又生了个娇娇女,正所谓子女添做“好”,兼且她出身高贵,性格爽利,明理知情,颇得长辈喜爱。有意娇宠纵容之下,越发养的洪茜养尊处优,行事恣意。 观其行事做派,倒并不像其母亲冯氏那般,温婉恭顺,竟颇有些雷厉风行的意思。再有那么双儿女负责卖萌拉好感,刻意交好之下,只在这敬荣堂里略坐了片刻,就跟孙氏母女相熟起来。时屋内笑声连连,竟是颇为融洽。 只看得文、周两位姨娘侍立在侧,颇为不甘—— 若说方才她们领着双儿女去双林苑请安,孙氏依旧寒暄得体,未让人有不虞之感。可现下洪茜带着双儿女回来,这孙氏母女对待洪茜母女的态度,跟对待自家娘儿几个的态度相比,真真是高下立判。 叫人想不嫉妒眼红都不成。 时丫鬟来问何时摆饭。老太太杨氏便笑道:“时候也不早了,不如就在旁边的小花厅里面摆了饭,咱们吃过再聊。” 众人自然皆无不可。 于是冯氏便带着长媳陶氏并干姨娘侍妾侍奉午膳。洪茜倒是也立在旁,想要替老太太杨氏布菜,却被杨氏拽着手坐在旁,拍着洪茜的手,开口说道:“知道你懂规矩,人孝顺。可你在英国公府是当媳妇的,回了咱们理国公府却是千金万金的姑娘。我又怎舍得让你立规矩,你就坐在我旁边,陪着我和你伯娘说会子话。咱们今儿也不讲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怎么舒服怎么来。” 又冲着下首英国公府的几位姑娘笑道:“你们别见笑。我老了,不耐烦那些个规矩,只想着家人亲亲热热的吃顿便饭。左右我也是在自己家里,只图痛快,倒也懒得理会外人是否议论了。” 那英国公府的几位姑娘闻言,立刻起身告罪,其中位身材高挑,身着鹅黄春衫,面容清秀的姑娘笑说道:“老太太说笑了。您这是尽享天伦之乐,我们今儿也随了老太太的福,吃顿自在的。” 杨氏闻言,含笑说道:“如此,那边好了。” 又吩咐冯氏并陶氏等媳妇侍妾们也不必在旁伺候,且另摆放了桌跟着吃饭。只留眼明手快的两个丫鬟立在后面,留神着席上众人的眼色,为大家布菜盛汤等等。 于是这顿午饭下来,众人皆未守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旁人不知如何,倒是洪萱顿饭吃的十分自在,有种在江州时候谈笑自如,亲近自在的熟悉感觉。上首的老夫人杨氏看在眼中,不觉微微笑。 她也是今儿上午听贴身丫头连翘提起的,说屋内的丫头去请双林苑的主子过来用午膳的时候,偶然听见双林苑里伺候洒扫的丫头悄然议论,大房的主子们用膳的习惯与府中不同。早膳的时候是摒退了伺候的人,自己添饭盛菜的。而且席间只闻得里头隐隐有说话之声,好像也并未有食不言的规矩。 那些个洒扫的丫头只把这件琐事当成茶余饭后的新闻来说,到没有什么用意。只是听在杨氏耳中,不觉细细沉思,会否是府里的规矩太死板,让大房家的不太习惯。 杨氏深知理国公府如今的局面,外面看起来赫赫扬扬的,其实内囊已尽,不过只剩个空架子罢了。若没有洪贵妃这脉的荣宠加持,恐怕再过三二十年,这理国公府将彻底离开朝堂,沦为京中二三流之功勋人家。到时也不过是借赖着祖辈虚名,混个不愁吃穿的前程。 可是杨氏自幼嫁入理国公府,嫁给老国公的时候, 正值理国公府最是宣扬显赫之时。杨氏是亲眼见着理国公府时何等鲜花着锦之盛世,如今且叫她眼睁睁看着理国公府天天败落下去,她又怎么甘心。 所以当她得知新皇登基,异常宠爱洪贵妃时,才不顾切,借由亲戚情分,请了旨意,执意将人从江州接进京中,接进理国公府。就是想凭借着这房人家,拜拜宫中的真佛,哪怕是走外戚之路,也得让府中子侄辈有个能拼拼的机会。 如此,她也不枉当了回国公夫人。 洪萱性格粗犷,且从未经历过这等大户人家的生活,并不能体会老夫人杨氏的番辛苦。可是孙氏却是从小长在大户人家的,她的亲姐姐又是当朝太皇太后,历经了三代皇帝,什么风风雨雨没有见过。这等微末心计,看在孙氏眼中,自然不觉如何。 只是她随老爷在江州二十来年,纵然如今回了理国公府,可是二十年物是人非,这理国公府对于他们这房来说,也不过是有着骨血相连的亲戚罢了。于他们自身,终究不过是外人。 看在老国公的份上,孙氏觉得若理国公府的子孙当真成器,她不防在利索能力时,帮扶把。可也仅限于如此罢了。她不会参与到理国公府各房的纷争,不会将理国公府的前途强压在身上。 所以她私下觉着,理国公府众人很不必如此态度,如此迁就退让,反而让她难以心安。 毕竟礼下于人,必有重求。届时理国公府所求的切,又是否是他们这房能担待得起的? 孙氏默然,转头看了眼还是懵懵懂懂不知所以的洪萱,是心中叹息。 只觉得重任在身,她须得好好调、教下女儿了。 第十一章 欲望文 第十二章 外戚攻略 作者:八爷党 第十二章 三日早,是洪赋家入宫觐见的日子。 这日天将五鼓,长房四人并理国公府老夫人杨氏便已穿戴整齐,准备入宫觐见。 杨氏乃老国公之继夫人,女子出嫁从夫,因此杨氏的诰命乃是品夫人。按照朝中祖制,杨氏合该乘坐八人台大轿入宫。而洪赋家虽是洪贵妃之亲眷,然则先帝在位时被贬为罪民流放江州,如今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洪赋家得以回京,却也不过是庶民身份。 既为白身,则无权享受理国公府的待遇。遂只能穿戴整齐,坐府中马车赶至宫门外头。 只等着天色大亮,宫门开禁,才能在宫中侍婢公公的带领下,步步走过长长的宫道,往两宫太后并洪贵妃住的永宁宫请安。 洪赋家抵达宫门外头的时候,只见前头还立着别府的车轿。洪萱从偏远江州而来,见识浅薄,并不识得前头的车轿是谁家的。不过想想今日乃初六日,本是后宫妃嫔家眷入宫觐见的日子,那边的车轿既然能在这种时候停在这儿,也应该是宫中哪位贵人家眷。 孙氏见洪萱满脸好奇的打量着外头,也不觉凑了过来,细细看了片刻,向洪萱轻声说道:“那是内阁大学士吴文曦吴家的车轿。吴家的长女便是当今的皇后娘娘。看来,她们今儿也是来觐见皇后的。” 洪萱闻言,不觉暗暗咋舌,开口说道:“那与咱们家岂不是狭路相逢了?真是冤家路窄。” 孙氏闻言,轻轻啐了句,低声呵斥道:“休要口无遮拦。” 洪萱吐了吐舌头,冲着孙氏撒娇道:“我也只在娘亲跟前随便说说,到了外头,我断断不会胡说的。” 孙氏用指尖点了点洪萱的额头,没说什么。 过了会子,宫中大门打开,众人立刻下了马车,准备入宫觐见。那吴家那边的人瞧见了理国公府的车马,并孙氏等人,不觉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当即冷冷的看了过来。 时有宫中婢仆前来接人。因吴氏乃是正宫皇后,其母入宫探视,有宫规祖制恩典,可乘坐轿辇入宫。前来接吴氏家眷的宫俾便写着辆轿辇缓缓行来,吴家众人见状,自觉扬眉吐气,很是骄矜的看了理国公府这边眼,其中位年约十四五岁,容色俏丽的姑娘扬声说道:“这才是宫规祖制,姐姐贵为皇后,乃国之母,为天下女子之表率。自然要忠孝恭顺。体恤母亲年老体弱,便让公公们带了轿辇来接母亲,不必步行劳累母亲。那等妖妃再是狐媚惑主,也越不过宫规祖制。还不是得老老实实地守着规矩。” 听得洪萱暗暗摇头,心下只想着这还没跟正主儿见面,就已经掐的乌眼鸡似的。可见世人都说宫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果然如此。 岂料那俏丽女子话音刚落,就见宫道那头又行来队宫俾太监,其声势浩大,其气质骄矜,带着两辆雕龙绘凤,越发炫彩辉煌的轿辇行了过来。至走近了,洪萱才眼尖的发现领队的却是前两日来家中宣旨的形貌昳丽的少年公公玉沉。 只见玉沉步步行来,周身的气质越发肃穆威严,目不斜视的越过了前头的吴家众人,至理国公府众人跟前儿停下,微微欠身,笑眯眯说道:“圣上与娘娘天恩,因得知大人家今日入宫觐见,晓得老夫人,大人与夫人身体骨弱,担忧几位步行太过劳累,遂特特请了圣上旨意,特准老夫人,大人与夫人乘坐轿辇入宫。洪大人,两位夫人,还请上辇吧。” 玉沉说着,身子微微侧,让出了后头的轿辇。 玉沉席话听得吴家众人面色骤变。方才还出言讥讽的少女是忍不住上前说道:“这不符合宫中规矩。按照宫规祖制,唯有皇后的亲眷才能乘坐轿辇入宫,她洪贵妃何德何能,凭什么让她的家眷也乘坐轿辇入宫?” 玉沉闻言,不觉冷笑出声。瞥了那少女并吴家女眷眼,轻飘飘说道:“这位姑娘此番言语,可是在质疑圣上的旨意吗?” 此言出,吴家众人面色大变。其中位妇人装扮的女子忍不住走上前来,向玉沉辩解道:“还请公公明鉴,小女天资鲁钝,少不经事,只不过是随口说,并没有质疑圣上的意思。想公公年少有为,必不会跟小小女子般见识才是。” 玉沉并不理会那妇人的示好,只是冷笑着说道:“吴夫人贵为皇后之母,合该好生教养膝下子女才是。不然的话,叫外人见了,只以为是吴家家教不严,连累了宫中皇后娘娘的名声。” 吴夫人不妨玉沉竟点儿颜面都不留,不觉面色变。然而形势比人强,此刻在宫闱之中,世人皆知新皇宠爱洪贵妃已达到三千佳丽,只为人的程度。若此时因此事与玉沉争执起来,恐怕到了贵人跟前儿他们家也是讨不了好去。无奈之下,只得忍气吞声,寒声说道:“公公说的很是,妾身受教了。” 玉沉冷眼瞧着吴家众人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也懒得理会。这皇后族仗着前朝有位阁老撑腰,向来不尊重孙太后,也瞧不上深得陛下宠爱的贵妃娘娘。甚至欲以前朝之事辖制后宫,非议圣上私德,圣上早就烦不胜烦。若不是碍着其生母周太后的颜面,也早就动了雷霆之怒。好笑这吴氏家还总是以国丈后族自居,整日里摆着皇亲国戚的款儿。 甚至类似今日这等口舌琐碎,妄图以东风压倒西风之事,往日在宫中,也不知发生了少回。不过好在圣上心系娘娘,太后也处事公正,任那皇后与周太后再是折腾,也无济于事。 且如今圣上正秘密筹备开设西厂事。若此事成真,则自己手上权柄日增,到时候圣上再提携着返京的孙氏脉并洪氏脉,想来吴氏族再要以前朝之事辖制圣上,也不可能了。 玉沉想到这里,是好心情的冲着吴家众人微微笑,然后甩了甩手中浮尘,开口说道:“圣上有旨,宣洪赋、洪茅于乾清宫觐见。” 言毕,转身冲着老夫人杨氏并孙氏母女笑道:“昭贤太后已在寿康宫等候许久,几位夫人,赶紧吧。” 说完,只吩咐几位宫中内侍抬起轿辇步履稳健的往寿康宫去。竟不再理会在原地的吴家众人。 只看得吴家众人眼眶欲裂,五内俱焚,却也无可奈何。 第十二章 欲望文 第十三章 外戚攻略 作者:八爷党 第十三章 上辈子的洪萱虽然只是个平头百姓,但往年旅游的时候,也曾到过京都,看过闻名遐迩的紫禁城,甚至坐在那髹金雕龙的龙椅上拍过照片,因此便自觉有了几分浅见,略识两分皇家气派。 然而今日真真入宫觐见了,洪萱才知道,自己以为的那些见识广博,眼界颇宽,也只不过是井底之蛙,夜郎自大。诸如今日跟在群宫中内侍身后,随着龙凤轿辇步步往太后宫中去。时而可见几名宫俾内监拍成列,低眉敛目,屏息凝神,悄声而过,仿佛脚下无跟般,轻飘飘的没有任何响动。 没过十息左右,便可见宫中禁卫队队,刀戈森严,鳞甲如日光下的寒冰,闪烁着森然冷芒。目不斜视的往来行走,巡视宫中。 宫道两旁的红墙金瓦颜色分明,红是鲜血的红,金是皇气之金,在初夏骄阳的照耀下,眼望去,仿佛是枫叶正红,波光鳞动,满目的炫彩辉煌,已到极致。肆意张扬着皇族的威严肃穆。 洪萱方才知道,原来所谓的皇皇者华,并非是指这些建筑物本身,而是由住在这里头的人,由此而诞生的权势富贵所决定的。 比如同样的皇城,同样的建筑,个是供游人参观,了解那些古老逝去的辉煌,个是彰显天下权势尊荣集顶峰,被神化的所在。两者所赋予的内涵,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心中浮想联翩的感慨众,洪萱终于跟着众人抵达了寿康宫的宫门之外。轿辇在门前轻轻落地,有宫俾上前搀扶着杨氏与孙氏下辇。杨氏与孙氏纷纷谦让道谢,却不敢让宫中内侍搀扶。洪萱眼尖手快的上前两步,将杨氏与孙氏从轿辇中扶下。早有等在宫外的嬷嬷进去通报,得了太后娘娘的吩咐,前来引人进去。 杨氏三人低眉敛目的跟在那位嬷嬷身后,步履谨慎的迈入寿康宫的正殿。只见殿中各个角落皆侍立着穿着浅粉色宫装的侍婢或蓝色盘领蟒袍的内侍,皆低眉束手而立。人虽众,然雅雀不闻。 至正殿中央,只能察觉到上首坐着位宫装妇人,身后着两位捧羽扇拂尘的宫俾太监。便是大雍王朝,历经三位皇帝的太后娘娘孙氏了。洪萱还没来得急偷瞄下那人的相貌气质,搀扶在侧的老夫人杨氏并孙氏已然行大礼跪拜,口内称道:“理国公府杨氏(孙氏)拜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洪萱也学着母亲的样子,躬身跪拜道:“民女洪萱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孙太后见状,立刻吩咐三人起身,让座。只见当地立着两排十六张紫檀木蟠龙雕凤的太师椅,椅上搭着金黄刺绣的软搭,下面同套脚踏。 杨氏三人再次拜谢,方才欠身告坐。为表对孙太后的尊敬,也只敢虚虚坐了半面,且脊背挺直,倾身向前。坐的洪萱心内叫苦,只觉比罚还累。 那孙太后见众人归坐,便吩咐赐茶。少顷有宫俾端着副黑漆填金的茶盘敬上茶水。三人侧身向太后娘娘告谢,孙太后便冲着孙氏笑道:“记得当年在府中,妹妹最爱喝雨前的龙井。每每府中进了新茶,母亲必嘱咐下人先挑了些送到妹妹房中。小小的姑娘,却不像同龄的姊妹们爱喝些酸甜爽口的果饮,反而偏爱饮茶。祖父当年便说,待妹妹长大了,必是爱好诗书,喜文章雅事的京中才女……转眼,竟这么年过去了。咱们姊妹暮年相见,却已是物是人非了。” 孙太后阵唏嘘,引得孙氏好不容易平淡些的情绪再次悲痛起来。老姊妹两人相对而哭,洪萱见状,只能轻抚着孙氏的脊背地神安抚,又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着上座的太后娘娘——只见孙太后青丝如墨,肤光胜雪,且身上穿着太后冠服,又年居于宫中,养尊处优,受万人敬奉。虽比孙氏还大了七八岁,然则姊妹相见,比较起来,倒像是孙太后比孙氏小了十岁还。 便知孙氏这十年间,在江州之地是何等苦熬磋磨,真真叫人唏嘘不已。 杨氏在旁,眼见着孙氏姐妹如此悲戚,不觉开口轻劝。时提及新帝登基,拨乱反正,苦尽甘来之势,时又提起洪、孙两家承天子恩泽,不日将返京,家人天伦共聚,何等欢乐……好听的话说了不知车,又有洪萱在旁佐言,方才见了效验。 那孙太后与孙氏哭过了回,心里也觉好受许。又从孙氏母女言谈并衣着细微处,得知理国公府并为亏待洪赋家,不觉笑向杨氏说道:“若说起福分,杨老太君竟也是有福之人。母子能暮年相见,阖家团圆,已是天下最欢乐之事。所以哀家应说同喜才是。” 杨氏闻言,连忙起身,口中谦辞不断。 孙太后见状,只笑着摆了摆手,让杨氏归坐,口中有云:“都是家人,很不必如此拘束见外。” 又打量着在孙氏身旁不怎么言语的洪萱,开口笑道:“这便是你的幼女萱儿了吧?过来哀家这里,叫哀家瞧瞧。” 洪萱闻言,下意识瞧了瞧自己的母亲孙氏,见孙氏含笑鼓励。不觉走上前去,欠身见礼,口中尊称道:“见过太后娘娘。” “不要这么外道,你只唤哀家姨母便是。”孙太后说着,伸出手拉过洪萱的手细细端详回。 只见洪萱年仅十二,然则自幼习武,且无肉不欢,竟长得比京中十四五岁的女儿家还要高挑些。且因常年居于边塞之地,有骑马射箭之功,身材也不比京中闺阁女子之怯弱纤细,很是圆润矫健。 唯有双玉手,本该纤纤柔嫩如葱白,十指不沾阳春水。却因常年弯弓射箭的缘故,显得有些粗糙,且手掌指节处,还有薄薄层茧子。看的孙太后忍不住鼻子微酸,搂着洪萱便道:“我的儿,这么年苦了你们了。” 洪萱自幼长在江州之地,虽然衣食住行不比京中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但何等逍遥自在。因此她从不觉苦,反而开口安慰起孙太后来。为表自己所言属实,洪萱专捡了些在江州时,游山逛水,秋天狩猎之乡野趣事,说给孙太后听。并沾沾自喜的提及了自己“打虎英雄”的往事,说到眉飞色舞之处,是比手画脚,栩栩如生。比说书的还要入木三分,听得太后娘娘会儿瞠目结舌,会儿柳眉紧蹙,把之前那些悲伤心疼全都忘到爪哇国去了。 极致洪萱说完了好会子,才渐渐回过神来。细细思之,不觉莞尔笑,冲着孙氏说道:“你这孩子性格很好,生性乐天,心胸广阔,兼且心志坚强,倒不是那等怨天尤人,小家子气的。真真有其外祖风范。” 洪萱之外祖,孙太后与孙氏之父,三朝帝师孙文是也。 孙文其人,是何等惊才绝艳,龙质凤章。太后娘娘竟以先父比之洪萱,可见对洪萱的评价是何其之高。 单单只太后娘娘这句话,待传将出去了,恐怕将来上门求娶洪萱之人,便要踏破理国公府的大门了。 杨氏不动声色地看了洪萱眼,眸中笑容越发深邃真挚。 倒是孙氏在旁,轻声笑道:“太后娘娘万万莫要这么夸她,这是要把她捧到天上去了。不过区区闺阁女子,何德何能与父亲相比。况且这孩子瞧着很好,其实性子左强的很。又生性跳脱,平常闹得我头都大了。” 孙太后闻言,并不以为意,只含笑说道:“女儿家合该天真活泼些的好。这京中温柔腼腆的女孩子了去了,又有什么稀奇的。” 说着,又细细打量了洪萱回,只见洪萱长得俊美秀目,琼鼻樱唇,眉宇间略带着几分英朗之气,遂开口笑道:“这孩子眉眼处长得像她父亲,这鼻子和嘴巴倒是和你个模子出来的。” 孙氏接口笑道:“也不知怎么回事,这孩子不论脾气性格,还是品貌长相,倒是越来越像他的父亲。倒是她哥哥,还有几分像我。” 孙太后闻言,颔首说道:“像父亲好。都说生女肖父,生子肖母,是最最有福气的。” 正说话间,只听宫人来报,说周太后并皇后娘娘前来拜见。孙太后闻言,微微笑,开口说道:“平日里也并不见她们来找我说话,今儿倒是热闹了。快快请进来说话。” 少时,只见年约四十,容色娇媚,风韵犹存的周太后带着名气质可亲,温柔沉默,身着皇后冠服的少女步履匆匆的走了进来。两人身后,还跟着乌泱泱二十来个宫俾内侍,倒是好大的排场。 只见那周太后立在当地,神色厉然的扫了眼殿中的理国公府三位女眷。杨氏等人早在宫人通报的时候已然起身,瞧见周太后并皇后已进入殿中,立刻躬身跪拜,恭请圣安。 周太后见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冷哼了声,寒声说道:“免了。我可不敢受你们的大礼。我大雍乃是礼仪之邦,没有这等不守宫规祖制的的臣子家眷。” 此言出,满殿静默。包括杨氏三人在内,所有人皆低头不语,恨不得不出点声息。倒是坐在上首的孙太后不以为然,不急不速的扫了眼地下雄赳赳气昂昂的周太后,以及低眉敛目做受气媳妇状的皇后,轻笑出声,慢条斯理的说道:“哀家还说呢,今儿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向来不踏我寿康宫地界儿的皇后竟也过来请安了。却原来并不是请安,是兴师问罪来了。” 语话落,那皇后面色变,越发展现出欲哭不哭,楚楚可怜的模样来。向着太后娘娘微微拜,柔声说道:“太后娘娘明鉴,臣妾不敢向太后娘娘兴师问罪。臣妾只是觉得委屈。” 话音未落,已是呜呜咽咽起来。 孙太后自仁宗死后,经历继宗之反复无情,出手狠辣,母家族悉数被流放到西南之地。熬了这么年,又是方筹谋,又是卧薪尝胆,好不容易才盼来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召母族并妹妹家回京相聚。今日本是她同妹妹姊妹团圆之日,合该高高兴兴地,岂料周太后跟皇后到,便是好番做戏。孙太后瞧着心烦,不免冷了颜面,沉声问道:“哦,你有什么委屈的地方,说来听听?” 没等皇后开口,只听那周太后抢先说道:“你这是明知故问。我且问你,宫中明明有规定,但凡妃嫔女眷入宫,唯有皇后亲眷才有资格乘坐轿辇。为什么洪贵妃的家眷入宫探视,她却求得圣上坏了规矩,也要乘坐轿辇入宫。还要在皇后家人跟前儿耀武扬威?” “今儿个太后娘娘要是不给哀家和皇后个说法,哀家少不得要使言官奏到金銮殿上,让满朝文武替哀家评评理!” “哦,哀家还当是什么事儿,值当你们如此兴师动众的过来问罪。却原来是这件事情。”孙太后说着,略略有些乏累的向着身侧的扶手靠了靠,双凤眼似笑非笑的略过好似拿了她把柄般的周太后并皇后,开口叹道:“记得当年继宗皇帝刚刚即位之时,咱们这些仁宗的老人儿过得是何等艰难。为了确保皇帝陛下的安危,你我姐妹是何等的守望互助。哀家还记得妹妹当时抱着年仅三岁的陛下,偷偷跑到我宫里苦求的场景……转眼十年过去了,陛下秉承天意,终于登基大宝。你我姐妹却冷漠至斯。可见宫中反复无常之事,可共患难,却……” 孙太后说到这里,很是唏嘘的摇了摇头,咽下后边的话没说。 可这席话却也听的周太后面色怔。旋即深吸了口气,整了整思绪,才开口说道:“哀家今儿也是替皇后生气,时冒犯了姐姐,还请姐姐见谅。” “不敢。”孙太后凉凉的摆了摆手,开口说道:“我与妹妹风风雨雨,同苦熬过来的,又岂会因为些许小事儿怪罪妹妹。哀家只是心寒而已。” “……皇后娘娘身份尊贵。她的母亲入宫,按照宫规祖制,可以乘坐轿辇而无人置喙。哀家贵为太后,理国公府的长辈和亲生妹子入宫了,却只有步行的份儿。稍有逾越,便是差了宫规祖制。否则便是委屈了皇后。世态炎凉至此,哀家又岂敢怪罪。” “正如周妹妹所说,哀家也少不得使言官在金銮殿上奏本。好歹哀家也贵为太后,且是皇帝的嫡母,如今只为这么点子小事,却反被儿媳逼问到跟前。哀家倒是想问问满朝文武,这是哪朝哪代的规矩。哀家何至于沦落至斯!” 此言出,皇后面色大变,立刻抖如筛糠般跪了下来,口中连连说道:“臣妾不敢。望太后娘娘明鉴。” 第十三章 欲望文 第十四章 外戚攻略 作者:八爷党 第十四章 “什么不敢呀?”道清澈的嗓音至殿外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位年纪轻轻,容貌清秀,气质柔和的少年身着龙袍,负手而立,姗姗然迈入殿中。他的身后,还着位形容俊美,气质凌厉的宫装少妇,那少妇眉眼之间与孙氏十分相像。然顾盼神飞,眼波流转处,却生生添了几分不同于寻常女子的果毅坚韧。 她虽是规规矩矩地在皇帝身后,然而这行人进入殿中,纵然是皇帝身份尊贵,掌控天下权柄,众人却不由自主的将视线先在那美貌的妃嫔身上打了个转儿,然后才落在那少年皇帝的身上。 不必深想,这位气质凌厉,容貌绝美的宫装少妇,定是自己那位贵妃姐姐了。而她身侧伴着的,恐怕就是年少登基的承启帝李琛了。 除两宫太后之外,众人皆躬身跪拜,行叩拜大礼,口中山呼道:“民女(臣妾)见过圣上,圣上万岁万万岁。” “理国公府诸位女眷见过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承启帝见状,笑眯眯的摆了摆手,示意众人起身。而洪贵妃则先是给两宫太后并皇后请安之后,方走上前来亲自扶起杨氏与孙氏,并笑向旁的洪萱颔首说道:“这便是萱儿了吧。” 洪萱闻言,立刻欠身说道:“见过贵妃娘娘。” 洪贵妃忙道:“你我乃是家人,何必如此拘谨。” 而说话间,洪赋与其子洪茅还在殿外。这父子二人原本是前往乾清宫拜见承启帝的。却没想到在御书房见到了身为贵妃的女儿(姐姐)洪芫。彼时洪芫因得知承启帝早上起来晚了,为了赶早朝并未食用早膳。遂特地亲手做了承启帝最爱吃的豆皮包子,熬了菜粥,并拌了两样清脆爽口的小菜送去。 岂料天缘凑巧,正赶上洪赋父子等在外头觐见。父女天伦相聚,这家人在乾清宫内好番闲话,承启帝还颇有心思的考校了洪茅的学问深浅,见洪茅果然得了其父在治学上的天资与严谨,不觉欣喜异常。遂特批洪茅入国子监习学。待来年殿试,飞冲天。 至于其父洪赋,因承启帝早在年幼之时便听人说起理国公府长房嫡子如何惊才绝艳,德行冠绝京城。心中钦佩之余,又生亲近之心。遂封洪赋为帝师,每日闲暇之时入宫教导自己习学。 来能够像满朝文武显示自己对于仁宗老臣的尊敬与亲近,二则也是顾念贵妃年幼时与父母惜别,不能长久团圆之苦。三则也是因为帝师地位虽然崇高,且必为有真才实学大德行之人担任,但所谓帝师,其实也并不是正经的官职爵位。承启帝如此做,也是怕了前朝那些啰啰嗦嗦,动辄得咎的文武百官们。并不想授他们以把柄,弹劾皇帝任人唯亲,不尊朝廷规矩典例。 至于洪赋的官职该如何安排——承启帝心中却也有数。前两个月国子监祭酒张仲则递高老折子,以年事已高,精力不济为由,申请告老还乡。承启帝却直留中没允。只为着把这个职位留给心目中最合适的人选。如今洪赋已然回京,不论是才德学问,还是身份资历,且都尽够。承启帝立刻准了张仲则的告老折子,然后封洪赋为新任的国子监祭酒。 所有的安排具都是在今早的小朝会上进行的。为了办成此事,承启帝还破天荒的,在小朝会上痛痛快快允了内阁吴阁老的几封恳请京中几部要职人事迭的折子。如此利益交换之下,方才顺遂人意。只是少不得在朝上听了满耳朵的吴阁老劝谏他平衡六宫,雨露均沾之语。 承启帝心中腻歪之余,也暗暗吩咐了玉沉并麾下暗探去打探吴阁老家后院儿的私密事宜。颇有种你关心朕的后宫,朕也哨探哨探你的内宅的负气任性。 闲话少说,只说众人在御书房闲聊许久,眼看已至午时,承启帝因惦念着寿康宫内,孙太后必然也想念洪赋父子,遂携了洪贵妃同前往寿康宫,也好共同享受番天伦之乐。 岂料刚刚抵达寿康宫的门口,就瞧见自己生母周太后与皇后吴氏的仪仗守在门外。承启帝刚刚在吴阁老那儿受了唠叨,此刻见到有关皇后的任何东西,心里就觉不大痛快。及至到了殿外,又听到吴皇后与孙太后争执之语,是厌烦不已。兼想到当日自己要封洪芫为后,正是吴阁老联络周太后与他频频施压,以从龙之功功抵千秋为由,硬生生的抢去了皇后之位。叫承启帝明白了,纵然贵为帝王,也照样不能随着自己的心愿过日子。 洪赋与洪茅父子跟在承启帝与贵妃娘娘身后三步之遥,立在寿康宫的门外。从宫外守着的两队仪仗上,得知殿内还有年轻的吴皇后在,遂不好进来问安。可殿中除吴皇后外,自然又有周、孙两位太后在内,如若不闻不问,却也是于理不合。思及此处,两人只好像是苦笑,立在殿外垂首而侍,只等着圣上何时想起了,叫他们进去请安。 承启帝立在殿内,看着神色尴尬的周太后,与面容惊惶的吴皇后,不觉皱了皱眉。他自幼没了父皇,至皇叔登基之后,因不满他的太子身份,是处处针对,事事刁难。竟把这位天潢贵胄逼成了丧家之犬般。 因种种境遇所致,承启帝自幼与生母周氏不亲。在他并不欢乐的童年与少年生涯中,承启帝只记着与自己相濡以沫,同甘共苦的洪芫。 他记着洪芫是怎么笔笔教他写字,教他读书。因为继宗不想让他学习,所以他从来不被允许到皇子习学的地方去。只能在每天晚上背着人的时候,由洪萱领着他到后花园,以和泥玩耍为借口,用树枝在泥土上写字。就这样洪萱句句的背,他句句的学,勉强才把《四书》、《五经》默背下来。然而洪芫纵是天资聪颖,自幼习学。可是她当时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年纪,究竟学识不过尔尔。教书育人也不过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可即便这样,承启帝依旧觉得这日子很好,很充实。及至到后来,继宗终于决定废了他的太子之位。将他撵到宫外的顺王府自生自灭。还暗中吩咐把守在府外的门卫不许开门,不许给他东西。也是洪芫,为了让他能吃口饱饭,以弱龄之年,亲理稼轩之事。将顺王府的后花园子改成田垄,种粮种菜煮给他吃。承启帝之所以最爱吃菜粥和豆皮包子,并不是因为这两样东西有好吃。而是在那些艰苦的岁月里,承启帝与洪芫只能吃这些东西,才能裹腹。保证自己不会被饿死。 偶尔,还是懿安皇后的孙氏会派遣心腹李德海来宫外探视。彼时李德海会给他们带暖和的冬衣,轻薄的夏衫,或者是由懿安皇后的小厨房做出来的精美膳食。那时候承启帝便觉得,那天就跟过年样幸福。 所以在承启帝的记忆中,这世上肯对他好的便只有直守在她身边的洪芫,和偶尔给他们送东西的嫡母孙皇后。他的意识里并没有生母周氏的影子。哪怕他与洪芫闲聊的时候,洪芫也曾和他说过周氏长得如何美貌,如何慈母情怀,承启帝都没有印象。 及至后来承启帝被人从顺王府接了出来,重新回到宫中,成为天底下最为尊贵的帝王。还没来得急与最亲近的洪芫庆祝,周氏却以皇帝生母之名走到他的面前,联合那些他连认都不认得的人,逼迫他放弃立洪芫为后,迎娶位从来没有见过的女子。 然后又是周氏,以各种各样的借口,冲他讨要官职,讨要金钱赏赐,讨要切可以彰显荣华富贵的东西。还堂而皇之的要求他去信任那些连面都没有见过,在他生活困顿,遭人欺凌的时候,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所谓舅舅们。 而他所得到的,便是在那些个舅舅们得到了他的赏赐,他的官职之后,以外戚的名义欺压百姓,鱼肉乡里,被言官弹劾的摞摞奏章。 与此相比,自他困顿之时,便直陪着他走到目今的洪芫,却显得那么委屈。连个名正言顺的皇后位分都没有得到。 思及此处,承启帝心思烦乱的看了眼在旁,脸色青阵白阵的周太后。没等她开口,抢先说道:“今儿小朝会上,又有御史言官弹劾太后的家眷在宫外头打着朕的名号,包揽诉讼,盘剥百姓,视国法祖制为无物。太后既然如此有闲,不若好好约束下朕的几位‘舅舅’,叫他们研习下何为国法祖制。免得整日被言官弹劾,叫满朝文武看朕的笑话。” 此言出,原本还有些心虚的周太后面色赤红。当即又羞又恼的说道:“皇上若是心疼那小娼、妇,直说也就是了,何必借由此事,如此羞辱哀家——” 句话未完,就听孙太后冷冷说道:“周太后既贵为太后,身份尊贵,还是留些口德的好。莫要行那市井村妇之事,满口的污言秽语。反而贬低了自己的德行。” 周太后闻言,霍的转头,刚要冲孙太后理论,只见承启帝有些疲乏的摆了摆手,口内说了句“好了”,便低头冲着摊在地上的吴皇后道:“你这又是怎么了。太后娘娘并芫儿的亲眷刚刚到京,今儿本是天伦共聚的大好日子,你不说同着庆贺番,且又来闹什么?” “……若是为着乘坐轿辇事,倒是朕怜惜洪爱卿家年迈体弱,因想着先皇在时,是何等重用这些个忠贞老臣,且又想着洪爱卿家本是太后的亲眷,不拘论人情礼法,总该厚待些。遂特下旨准许洪爱卿、老太君与洪夫人乘坐轿辇入宫。你若觉得朕处事不公,冲朕说话便是。不要在寿康宫使出这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 第十四章 欲望文 第十五章 外戚攻略 作者:八爷党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承启帝将话说的那般直接狠厉,别说是当事人皇后娘娘了,就连洪萱在旁听着都暗暗咋舌。这哪是不给颜面啊,这简直就是把皇后的脸面撕下来又扔到地上踩了两脚。 真是,什么仇什么怨啊! 洪萱暗地里幸灾乐祸着,面上却脸严肃正经的紧绷着,低眉敛目,束手而立。正殿中少宫俾内监也都收敛声息,不闻不问。 那皇后被承启帝讥讽的满面通红,又是恼怒又是羞臊,却不敢同承启帝理论,只能趁旁人不注意的时候眼含怨毒的看了洪贵妃眼。没成想洪贵妃察觉到皇后的眼神,却故作黯然神伤的踉跄退了两步,直至承启帝身边,凄然说道:“圣上不要说了,是芫儿自己没有福分,出身微贱,偏得了陛下宠爱。皇后娘娘时气恼臣妾也是有的。想必皇后娘娘也是时糊涂,才因为臣妾的事情,冲撞了太后娘娘。” 洪贵妃倘若不说话,事情还好办些。现如今洪贵妃席话出口,听的承启帝越发的火冒三丈。他不是蠢人,自然知道如今的后宫中,生母与嫡母,皇后与爱妃之间是势不两立的。去岁几番摩擦口角,暗潮涌动,承启帝也并非没有耳闻。 就如今日之事,若不是洪贵妃和玉沉有心言语相讥,甚至故意误导皇后,没有点破洪氏夫人与孙太后的姊妹之亲,皇后也未必被玉沉三言两语挑拨的沉不住气,转身就急匆匆的拉着周太后过来问罪为难。 然而不论洪贵妃和玉沉怎么下套,倘若皇后真有半点儿尊重孙太后,有把皇家的祖制宫规铭记在心,或者心胸哪怕宽厚那么点点,脑子灵活那么点点儿,找宫中老人儿好生打听打听,也断然做不出在孙太后与家人相见之时,便跳出来指责为难的蠢事。 如此来,无疑是把宫中的*相斗之事摊开在外臣面前,除了授人以茶余饭后的话柄之外,究竟于她皇后有什么好处? 身为六宫之主,做事冲动没脑子,性情骄矜不能容人,承启帝真不知道,这种百无是处的女人,生母周太后怎么就看好了她来做皇后。 失望的看了眼目中流露出怨毒之色,恶狠狠盯着洪贵妃的吴皇后,承启帝有些乏累的摆了摆手,冲着皇后说道:“也罢。你既然目无尊长,且怨怼朕和贵妃,想必硬留你在这里做出副其乐融融,共享天伦的模样,也是为难了你。且退下吧。” “皇上——”吴皇后不敢置信的看了承启帝眼,只见承启帝神色冰冷,满眼的不耐烦,遂低下了头,忍气吞声的说道:“臣妾并不敢怨怼陛下,还请陛下明鉴。” 只明言说没有怨怼皇上,却将此事当中的孙太后与洪贵妃丢到两旁,也就是说皇后还是心存记恨。承启帝负手看着跪在地上的吴皇后,耳边却听皇后哭诉道:“臣妾知道陛下宠爱洪贵妃,也自知没有福分如洪贵妃般,自幼便服侍在陛下身旁。然而臣妾贵为皇后,也是陛下明媒正娶昭告天下迎入后宫的。陛下何必为了给洪贵妃长脸,就生生的打了臣妾的脸。陛下若是当真不喜臣妾,臣妾自请下堂,将后位让与贵妃妹妹便是了。陛下又何苦厌恶臣妾至如此。” 吴皇后席话说得情真意切,哀伤入骨,再配着她如泣如诉,泪流满面,呜咽不止的模样,看上去真是凄惨极了。就连殿中静默的孙太后并干伺候的宫俾都有些于心不忍。别说此刻还有些偏向皇后的周太后。 只见周太后动身向前,刚要开口说话,承启帝已经不耐烦的挥了挥衣袖,开口说道:“早在未迎娶你入宫之前,朕便下了旨意封芫儿为后。是你父亲撺掇着朕的母后,联合朝中干臣子强烈反对。并说你生性柔顺,德才兼备,且以从龙之功相要挟,非得要朕封你为皇后。朕当时刚刚即位,年少天真,还曾派玉沉与你传话,明言朕只想要封个人做皇后,也只认这个人是朕的皇后。就算逼不得已迎你入宫,也只能给你皇后之名而无皇后之实。你若聪明,便该极力劝阻你父亲歇了这心思。朕也并不是那等反复之人,必会在其他事上重用功臣。可是你当日是怎么说的?” 吴皇后脸震惊的仰头看着承启帝,没有想到承启帝居然会将这些私密之事拿出来说。他不是该藏着掖着,生恐她父亲知道后不能善罢甘休吗? 而洪芫并两宫太后也是头次听到这些隐秘之事,不觉瞠目结舌,难以想象。他们想破脑袋都想不出,当日的承启帝怎么会行事如此跳脱,违反常理。而洪芫思及承启帝曾经为她做的努力,也不觉心下微酸,又是哭笑不得,又是感动非常。 而洪萱则在旁敬佩的看了眼自己的姐姐,然后死低着头竖着耳朵仔细倾听,这种劲爆的宫中八卦,可不是谁都有机会听到的。 承启帝看着满面惊惶的吴皇后,冷冷笑,开口说道:“你当日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女子三从四德,未嫁从父,自然是你父亲怎么说,你便怎么做。倘若入宫之后真的不能得朕恩宠,也情愿独守椒房辈子……朕没说错吧?” “……话是你自己亲口说的,承诺也是你自己亲口应下的,怎么入了宫,你便反悔了呢?” 其实承启帝心中也颇为烦闷。在他看来,世人行事说话,自当言九鼎。既如何答应了,便该如何去做。莫学先帝继宗那般,惯会花言巧语哄的别人上当,只等目的得逞,转头便翻脸不认人,甚至诡计谋害。掀起片腥风血雨。 因前事种种,承启帝生平最讨厌口不应心之人。如今看到自入宫后没消停两日就开始搅风搅雨,闹得整个后宫都不得安宁的皇后,承启帝愈加厌烦。 还好,他即位年,已经默默筹备了开设西厂事宜,如今万事俱备,料想以后权柄在握,也用不着被那些奸猾臣子制衡的万事作不得主。 吴皇后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的看着高高在上的承启帝,眼中又是痴缠又是伤心。这个狠心的人,他怎么会知道,当日新帝闹着要封洪芫为后的事情张扬的满城风雨,她顾忌清誉名声,本想要劝说父亲撂下这心思。岂料遇见了承启帝派来问他意愿的玉沉。 她生所见,具是男人左拥右抱,三妻四妾。就连对她母亲那样尊重的父亲,家中也有四个姨娘,她且有五六个庶出弟妹。她同胞哥哥与嫂子在京中且是出了名的“伉俪情深”,可她哥哥房中不还是有两个柔顺美貌的通房红袖添香? 因此她便觉得,男人都该是这样的。凭什么承启帝贵为帝王,便可以做出这幅长情专的模样来?凭什么洪芫个罪臣之女出身且比皇帝大了十来岁的宫俾,就能得到承启帝这样的喜欢与维护? 吴皇后泪眼朦胧的看着面容俊秀却神色冰冷的承启帝。犹记当日她正在家中练习琴艺,门房却接到大长公主府递来的帖子,特请她去参加由安阳大长公主筹办的赏花会。彼时还是吴家大姑娘的吴皇后盛装赴宴,本以为是安阳大长公主想要拉拢她,却没想到她竟在后厢房见到了等候许久的玉沉公公。 彼时玉沉奉承启帝的口谕,劝说她放弃入宫为后的想法,并拉拢她去说服她父亲,并许诺如果她父亲真的能够放弃己见转而支持圣上立洪芫为后,那么不论将来她想要嫁谁,承启帝必会下旨赐婚,为她做主。 当时她是怎么想的? 看着玉沉雌雄莫辩的俊美容颜,她只想到刚刚登基的承启帝怎么会这么天真,这么长情。那洪芫究竟有什么好处,明明身份卑贱至此,又比承启帝大了十岁,却还能迷惑的承启帝心甘情愿只虫她个人? 思及此处,吴皇后又是恨又是怨的看了承启帝眼。也许,如果他当日没有派玉沉见他,没有表现出这么光风霁月,钟情如的模样,自己也不会自轻自贱到如此。明明知道他不喜欢自己,也执意嫁入宫中,成为皇后。 可她真的没有想到,承启帝果然是金口玉言,绝无反悔。大婚当日,承启帝便扔下她独守椒房,竟连杯合卺酒都没同她喝,径自去了洪贵妃的永宁宫。 第二天,承启帝也只派了玉沉来送皇后的金册金宝,明言她既身为皇后,自可管理后宫事宜。平日处理宫中琐事,只需同两宫太后商议妥当即可。 可是凭什么?她嫁入后宫,可不是冲着这些冷冰冰的金册金宝和永远都处理不完的宫中琐事。凭什么洪芫这个年近三十的妖妇都能得到陛下的万般宠爱,而她却连想见皇帝面,都得先去周太后宫中,等着皇帝去晨省问安的时候才行? 她也是女人,她比洪芫年轻,比洪芫漂亮,凭什么争不过个年近三十的洪芫? 承启帝自然不知吴皇后心中如何作想,只看着寿康宫内,不拘尊卑全都战战兢兢不敢言语的模样,又想到今日本该是天伦共聚的好日子。何必因为个人闹得如此不痛快。 当下缓和了龙颜,冲着哭得妆都花了的吴皇后道:“你且安心,只要你铭记宫规祖籍,严守皇后之责,朕也不会无故废后。当日朕说的每句话,自是金口玉言,不会改。” 第十五章 欲望文 第十六章 外戚攻略 作者:八爷党 第十六章 吴皇后最终是哭着离开寿康宫的。不过不同于她来时的那般欲语还休,娇娇怯怯,委委屈屈,吴皇后走的时候,是真的伤心,她脸上的妆也花了,头上的发也乱了,被陪嫁来的侍婢搀扶着,踉踉跄跄的走出寿康宫的正殿,边走边哭,那声声不绝的呜咽,那掩面哽噎的狼狈,那歇斯底里的形容……真是要凄惨有凄惨。 就连直看她不顺眼的洪贵妃都有些不忍直视。可是事件的另位当事人却能硬着心肠,冷着颜面就这么看着吴皇后离开,句话也没有说。 只在吴皇后并仪仗全部离开后,沉声吩咐了句,道:“今日之事,倘或从尔等口中传出去星半点,朕必严惩不贷。” 寿康宫众内侍闻言,立刻躬身应道:“奴婢遵旨。” 承启帝见状,颇有深意的扫了眼殿中着的洪家众人。直看的洪萱心惊胆战,就怕承启帝起了灭口的心思,却见承启帝已经换了副浅笑容颜,向上首坐着的孙太后赔罪道:“今日朕宣洪爱卿家进宫,本想着要讨母后的高兴,却不料出了这么岔子。希望没坏了母后的兴致才好。” 孙太后微微笑,看了眼皇帝身后的洪贵妃,语带双关的笑道:“吴氏虽贵为皇后,然其年岁太轻,哀家也只把她当做小儿女般看待。自家晚辈犯了错,身为长辈的岂有认真怪罪之理。只是劳累了陛下,国事繁忙,还得为后宫琐事操心。” 听得洪贵妃阵心虚,连忙看向承启帝。 却见承启帝微微笑,只说了句“无妨,既是家人,操些心思也是应该的。” 语毕,并不想就此事深谈,遂转了话题问及宫中赐饭之事。 此言出,洪萱等人才感觉到饥肠辘辘,看了眼时辰,却已是未时三刻了,怪不得大家都饿了。 孙太后连忙吩咐寿康宫的小厨房,张罗了顿丰盛的午膳。周太后见状,刚要起身告退,只见承启帝笑眯眯的看了过来,向周太后说道:“母亲也没吃午膳吧?既如此,不若起吃点,人,也热闹。” 孙太后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笑向周太后寒暄道:“是啊,周妹妹也留下起吧。宫中许久没有这样热闹的事情了。” 周太后见状,顾念着儿子的颜面,也只得留了下来。嘴里却有些不甘不愿的说道:“既知道后宫清冷,就该纳些贤良淑德之女子入宫侍奉,也是为皇家开枝散叶,绵延子嗣。哀家九泉之下,也好对仁宗交代。” 说的洪贵妃越发低头不语。洪氏众人也有些坐立不安。 承启帝见状,微微皱了皱眉,端着茶盏,不咸不淡的说道:“后宫清冷吗?朕怎么不觉得,朕只感觉自皇后入宫以来,这后宫是越发热闹了。” 句话堵住了周太后的嘴。周太后讪讪地看了承启帝眼,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没开口说什么。 孙太后见状,连忙向周太后说道:“这道醋腌小萝卜是芫儿的手艺。虽然食材粗糙,但吃起来香脆爽口,很是开胃,周妹妹也尝尝。” 洪芫当年侍奉承启帝于顺王府,应吃穿恨不得全都自己准备,因此也养成了事必躬亲的性子。现如今虽已是贵妃之尊,然则洪芫闲来无事,还是喜欢鼓捣些酱菜小吃类。只不过这些小菜用料粗糙,若是送给旁人也拿不出手。便转而送给自己的姨母孙太后,来聊表晚辈孺慕之情,二则也是期盼自己能与孙太后在宫中守望相助。 周太后因承启帝谈及吴皇后不能安分随时,恪守妇德,不觉又想起了自己与皇后前来寿康宫问罪反而被扫了颜面事,心中便大不自在。此刻又见孙太后请她吃醋腌小萝卜,知道孙太后是想转移话题,免得大家尴尬。心中略平整了些。遂示意身后服侍的宫俾夹了筷子放进面前骨碟中,周太后略尝了口,只觉果然是酸甜可口,爽脆得很。不觉点了点头,看了洪贵妃眼,开口说道:“果真不错。转眼风风雨雨二十来年,现如今咱们年岁都也大了,反不爱吃些大鱼大肉,海味山珍,只觉油腻的很。并不比这些个清粥小菜爽口。还是姐姐有福气,能得贵妃亲手腌制之物。哀家就没有这个福分了。” 此话出,洪贵妃连忙起身来,诚惶诚恐的赔罪道:“并不是臣妾怠慢太后娘娘。实在是这些东西粗鄙得很,且不值什么,倘或正经送给太后娘娘,也实在拿不出手,且无礼了些。” 周太后眼角扫过承启帝,发觉他根本没什么反应,只味就着碧梗粥吃腌萝卜,吃的很是香甜。周太后微微叹,便笑向洪贵妃道:“你既博闻识,岂不知古人有云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的道理。何况哀家也并不是那等嫌贫爱富之人。你若有心,不拘送什么,只要是花了心思的,哀家自然喜欢。倘若你并无心思,哪管是送了什么奇珍异宝,认真说来,也不过是黄白之物,哀家就很稀罕不成?” 洪贵妃自承启帝登基以来,直便受着周太后冷言冷语,横眉怒目,哪里体会过今日的和风细雨。不觉也是又惊又喜,连忙躬身说道:“太后娘娘既如此说,臣妾便明白了……臣妾宫中还有些亲自酿制的腌黄瓜,腌豆角,太后娘娘若不嫌弃,等会子臣妾回宫了,即刻叫人送往寿宁宫。” 周太后暖暖点头,冲着洪贵妃道:“你有心了。” 承启帝闻言,撂下筷子,向洪贵妃笑道:“朕记得你包的豆皮包子也很好吃。不如也做些给母亲尝尝。早起的时候,吃两个豆皮包子,碗菜粥,再吃些醋腌的小黄瓜,比大鱼大肉香甜了。” 洪贵妃得了承启帝的提点,连忙向周太后道:“既如此,臣妾明儿早便包了包子,熬了菜粥使人送到寿宁宫,还望太后娘娘不要嫌弃。” “怎么会。只是要劳累你早起做饭,哀家倒是有些过意不去。” “能为太后娘娘做些事情,是臣妾的福分。” 周太后原也不过是客气句,见洪贵妃这么说,只微微笑,也不再言。 时间席上气氛倒是缓和了许。众人边是吃饭,边是闲聊,倒也有了些其乐融融的意思。 欣然饭毕,又上了茶水。众人还未来得及饮用,只见承启帝的心腹内臣玉沉公公便匆匆走了进来,躬身秉道:“启禀圣上,椒房殿有人来报,皇后娘娘……自缢了。” 此言出,四下皆惊。周太后是吓得个哆嗦,手里的茶盏“豁啷”声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岂料承启帝只瞥了眼神色恭谨的玉沉,依然不紧不慢的掀起茶盖,拂了拂水上的沫子,轻啜口,淡然问道:“死了吗?” 玉沉愣,旋即回过神来,低首回道:“没。幸而皇后娘娘的陪嫁侍女秋月发现的早,将皇后娘娘及时救了下来。如今已请太医过去诊治了。皇后娘娘且已清醒过来,只是……想面见陛下。” “朕又不是太医……”承启帝有些心烦的将茶盏重重放在茶几上,想了想,到底还是有些不忍,遂起身说道:“算了,你也跟着过去趟吧。” 这话是冲着下面的洪贵妃说道。洪贵妃闻言,立刻躬身应是。 杨氏并孙氏见状,也立刻起身告辞。 承启帝愧疚的看了孙太后眼,转头向着孙氏说道:“今儿叫你们入宫,本来是想你们能陪着母后说说话,派遣下宫中寂寞。不成想……不过如今你们也回京了,闲来无事,便递牌子入宫,陪陪母后吧。” 孙氏等人立刻躬身应是,然后行大礼跪安,离宫不提。 而承启帝既打发了闲杂人等,便同两宫太后并洪贵妃前往椒房殿探望吴皇后,至于其后又有何种风波罗乱,自不是洪萱这等外臣之女能够知晓的。 第十六章 欲望文 第十七章 外戚攻略 作者:八爷党 第十七章 洪萱等人回到理国公府的第二天上午,便接到了宫中接连不断的赏赐——这当中有承启帝钦赐的,也有孙太后赏下的,甚至连分外不待见洪贵妃和理国公府的周太后都破天荒的送来了赏赐。 原因只有个,那就是洪贵妃怀孕了。 年近三十的洪贵妃在承受了承启帝长达年时间的专宠与耕耘之后,终于有了好消息。而洪贵妃腹中的胎儿,也将是承启帝的第个孩子。 这对承启帝和大雍皇室而言,都是意义重大的。至少证明了承启帝作为个皇帝和个男人而言,是有着为皇族开枝散叶,为江山绵延子嗣的能力的。 而在宫中的几位主子看来,以前洪贵妃直没什么音讯,可洪赋家只不过入宫觐见了回,就带来了洪贵妃怀孕的喜事。可见洪赋家人身上,是带有福气的。 因此高兴坏了的承启帝并两宫太后,很愿意同洪赋家共同分享这份喜悦。而皇家的看重与欢喜,向来就表现在源源不断的赏赐之中。 而这个孩子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出现,对洪贵妃自己来说,也是极为幸运的。因为他的出现,可以缓解洪贵妃因为皇后自缢所面临的危机与责难——虽然这件事情因为承启帝和两宫太后对后宫的绝对控制和严防死守,已经死死的捂住了。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那些宫俾内监得了上头的命令不敢嚼舌根儿,也难保皇后不会自己讲出去——为自己博得世人同情的同时,也能叫外人留下个洪贵妃专横跋扈,逼死皇后的印象。 何况,洪贵妃最害怕也最不希望的,则是皇后这么闹,会在承启帝心中能留下个“为情而死”的忠贞形象。 要知道在长久的相处中,没人能比洪芫清楚,承启帝那表面冷漠,但内心情的性子。所以洪芫不敢赌,虽然她向来鄙薄于皇后哭二闹三上吊的小家子伎俩。然而不得不承认的,则是女人为了博得男人的注意才有的哭闹和蛮不讲理,很时候都能激起男人心中的自得与怜惜。 而这样的局面,可不是洪贵妃想要看到的。而当她同承启帝起进了椒房殿,看到了形容狼狈面容苍白的躺在床上,但却绝对经过了精心装扮而愈发显得楚楚可怜的皇后时,虽然承启帝的表现如既往的冷淡,但是洪芫的心里还是不可避免的升起了强大的危机感。 又急又怒之下,洪贵妃时气闷的昏了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洪芫躺在了椒房殿的偏殿,她的身旁坐着又惊又喜的承启帝,孙太后与周太后则十分关切的在地上打量着她,地上跪着的太医也脸惊喜的禀明了她怀有两个月身孕的事实。 不过在恭喜的同时,太医也说出了对洪贵妃这个“高龄产妇”怀头胎须得分外谨慎保养的担忧。提醒洪贵妃在三个月内,不得太过劳累,须得安心养胎。 对于太医的遗嘱,承启帝并两宫太后自然是认认真真地听着,并嘱咐洪芫宫中伺候的人要分外精心。孙太后拨了两个心腹嬷嬷照料洪贵妃的身子,而向来瞧着洪贵妃有些不太顺眼的周太后干脆免了洪贵妃在三个月内的所有请安问候,也不要洪芫明儿起早为她准备早膳了,嘱咐承启帝道:“陛下也要小心注意,这是洪贵妃的头胎,她年岁大了,怀了孩子不容易。且她年跟在陛下身边,也吃了很苦,身子也单薄。须得好好保养才是。尤其是三个月内,洪贵妃胎相不稳,陛下若是有了什么兴致,也得忍耐些才是。” 这会儿倒也不赶着劝谏承启帝要对后宫妃嫔雨露均沾了。大概也是不想在这个时候叫洪贵妃添堵,影响了腹中胎儿。 而承启帝也难得的,对周太后的嘱咐表现出了顺从的意愿, 这厢皇帝与两宫太后不约而同的表现出了对洪贵妃怀有身孕的紧张和高兴。少奇珍药材,稀世珍宝不要钱似的赐给永宁宫。为庆祝天家喜事,后宫内的宫俾内监也全都得了三个月的月俸,真真是普天同庆,竟把正殿内刚刚闹了场自缢的皇后忘了个干干净净。 寝殿中,得到了风声的皇后却只能心有不甘的死死攥紧了身上的锦被。掩住口中的呜咽,两行清泪滚滚而下。 看着皇后如此绝望不甘的模样,守在旁又替主子心疼又替主子委屈的花蕊立刻开口劝解道:“娘娘且莫伤心,仔细想想,永宁宫那位主子若真有了,兴许对娘娘而言,也并非坏事。” “不是坏事,难不成还是好事?”吴皇后泪流满面的看着自己的陪嫁丫头,忍不住哭诉道:“原先她没有子嗣,只仗着陛下宠她,就将本宫逼迫至此。如今她且有了身孕,还不知是男是女,就连周太后都忘了当日承诺,对她百般殷勤。若他日真为陛下诞下麟儿,这后宫还哪里有本宫的立足之地?本宫莫不如今日就自请下堂,给那妖妇腾位置。” “娘娘错了。正是因为永宁宫那位主子怀孕了,才有娘娘的机会啊。”花蕊边说着,边掏出帕子为吴皇后擦了擦眼泪,细细分析道:“娘娘心想,那永宁宫主子怀了身孕,不拘她生男生女,可太医说了,她身子骨不好,且年岁太大,若是为了安胎起见,这几个月是必然不能侍奉皇上的。这不就是娘娘的机会吗?难不成永宁宫那位主子为了博得陛下的专宠,就连不能服侍陛下的时候,也要拦着陛下,不让他去其他妃嫔宫中吗?倘若真是如此,不说周太后与满朝文武的态度,恐怕陛下也会心生芥蒂的。” “旦洪贵妃失了陛下的宠爱,就算她真的为陛下安然诞下麟儿,也不过是个人老珠黄的妃嫔罢了,娘娘又何必惧她?” 吴皇后闻言怔,不觉抬起头,愣愣的看着花蕊。 花蕊见状,继续说道:“娘娘再想,周太后虽然时对洪贵妃改了态度,却也不过是为了子嗣着想。老人家年岁大了,难免喜欢孩子些。这也是寻常事。可洪贵妃毕竟是孙太后的嫡亲外甥女儿,有着这层关系,想叫周太后全心全意的对洪贵妃好,那也难。可是娘娘就不样了,娘娘是周太后亲选的皇后,自娘娘自入宫来,每日晨昏定省,从来没错过规矩。周太后对娘娘也是满意的。如今洪贵妃有了身孕,不能侍奉陛下,若娘娘能趁此时博得陛下的欢心……将来有幸怀有龙嗣,那娘娘腹中的胎儿便是皇帝的嫡子,又何必在乎位贵妃之子?” “正如娘娘所言,如今洪贵妃也不过是刚刚怀有身孕,生男生女且还不知道呢?何况……”花蕊说到这里,倾身上前,凑近吴皇后耳旁,悄声说道:“她洪贵妃年事已高,身子骨儿也弱,能不能安然生下这胎,谁也不知道。且女人生孩子,本就是极危险的件事儿。倘或运气不好,如奴婢的娘生弟弟的时候,就这么尸两命的去了,也未可知。” 说到最后,不知怎么地,花蕊的声音竟是低沉了许。她张清秀的容颜隐藏在片阴影里面,显得越发冷漠。 “你说的很对,不过是刚刚得了她有孕的消息,是男是女还未得知,本宫又何必自乱阵脚。”在花蕊温声细语的分析下,越发镇定清醒的吴皇后摸了摸脸上的泪水,含笑拉过花蕊的手,满面叹息的说道:“亏了你这番金玉良言。不然本宫还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花蕊,也谢谢你救了我的命。若没有你,在这冷冰冰的后宫中,本宫真的不知该怎么活下去了。” “娘娘何必如此。奴婢乃是吴家的家生子,生来便是为主子做牛做马的。能帮上娘娘,是奴婢的福分呢。”花蕊低眉敛目,遮掩住眸中真正的情绪,柔声提醒道:“不过当务之急,娘娘是否该梳洗打扮下,去瞧瞧偏殿的贵妃娘娘。免得叫陛下和两宫太后误会娘娘是因为贵妃娘娘怀有身孕而不痛快,才不去道喜的?” 吴皇后闻言,如得了金科玉律般,立刻点头应道:“你说的对,本宫这便梳洗下,去给本宫的好姐姐道喜!” 于是盏茶功夫以后,面色苍白,脸病容的皇后便在贴身宫女花蕊的搀扶下,摇摇欲坠的进了椒房殿偏殿。因着她刚刚在宫中大闹了场,承启帝并两宫太后见着她的时候,便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心下跳,生怕她想不开又来闹腾。 岂料吴皇后只是怯生生的看了众人眼,神色羞愧的冲着承启帝并两宫太后行礼问安后,便走到洪贵妃的床榻前,略施脂粉却掩不住面色苍白,神容憔悴的脸上露出勉强的笑容,冲着洪贵妃柔声说道:“听太医说贵妃姐姐怀了两个月的身孕,本宫特来给贵妃姐姐道喜。” 只是吴皇后口中说着道喜,那脸上欲哭无泪的表情,以及语气中惋惜惆怅的情绪,却将她的糟糕情绪暴露无疑。不过在承启帝和两位太后眼中,皇后这样的表现也属正常。毕竟这可是位因着承启帝不爱搭理她就能闹自缢的任性女子,如今得了这样的消息,却还能忍着性子不哭不闹,甚至还过来道喜,已是极为难得了。 洪芫见状,也不想在承启帝面前留下个她得理不饶人的印象,遂勾唇笑,很是诚挚的说道:“谢皇后。” 再的话却也没有了。毕竟言必失,何况当你极为欣喜且面对着极为落魄的对手时,很容易就会得意忘形,从而做出些能叫人瞧得出破绽的事情。 得意时不忘形,失意时冷静,这边是洪芫在后宫争斗中摸爬滚打了这么年,体会的最为深刻的道理。 吴皇后看着眼前虽未表现出笑泯恩仇的大度,却也淡定从容无懈可击的洪贵妃,看着她与承启帝相视时会心笑的默契与幸福,心中微微有些刺痛。 周太后打量着打扮素净的吴皇后,也是微微叹。 她当初之所以会选择吴阁老家的嫡长女为皇后,除了不满洪贵妃比皇帝大了太,且跟孙太后关系太过密切,生怕这两人联合起来笼络陛下不亲近她这位生母之外,也是打听到吴家嫡长女同她的母亲样,是位极其娴静端庄,明白事理的才女。周太后想这样的女子入宫,必能同洪贵妃与孙太后好生相处,且以女子之柔顺安抚儿子那颗虽然年轻却也历经人情冷暖的内心。为陛下绵延子嗣,打理后宫。 可谁承想这吴氏自入宫后,只消停了几天,便仗着家世才学,年轻貌美,跟洪贵妃斗得那叫个针尖对麦芒。纵然这当中也有几分是周太后的手段,可是眼看着自己相中的儿媳不能拢住儿子的心,周太后心中对吴皇后的表现也是不满的。 至如今,周太后眼睁睁看着她与吴皇后被孙太后和洪贵妃联手逼得节节败退,越发得了承启帝的厌烦。甚至洪贵妃如今是连身孕都有了—— 正如吴皇后身边的心腹花蕊分析的那样,老人爱孙辈,周太后时也有些心灰意冷,甚至有借此机会下了台阶,与孙太后与洪贵妃脉握手言欢的打算。 不过当周太后看到神色憔悴,楚楚可怜的皇后,看到皇后脖子上那抹淤青的时候,又觉得于心不忍且心有不甘——这好歹也是她为陛下挑选的皇后,若是真的就这么遭了陛下的厌弃,岂不是说她周太后的眼光不行,所以才闹得后宫不合? 何况周太后也不想眼睁睁的看着孙太后与洪贵妃联手独霸后宫,迷惑陛下。要知道对于帝王来说,将太的宠爱与关注都放在个人的身上,其实是个十分危险的信号。 所以就算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陛下,为了江山社稷考虑,周太后也不能允许承启帝专宠于洪贵妃个人。 不过这年的节节败退与处处失利,也让周太后明白了件事情。那就是以寻常的手段去争宠,让承启帝疏远洪贵妃而亲昵其他的后宫妃嫔,也是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因为周太后机关算尽,却也忘了琢磨承启帝的心性——这位年少的帝王,当真像他的父皇般,念旧,长情,且从不受人胁迫。 因为承启帝少年时被继宗迫害囚禁的往事,他在成为顺王的那几年,并没有机会遇见的女人。而在他最艰苦危难的时刻,又只有洪芫这么个女人无怨无悔的陪着他,保护他。充当着爱人与亲人的角色。 老话总说“相依为命”,这样的情感也许在外人的眼中,并不能体会的如何深刻。但是在共同经历了那么的风风雨雨之后,那种只有彼此的感觉,早就深入骨髓,无法遗忘。 而在承启帝的眼中,与他共同经历困苦的洪芫自然是最特别的。所以在登基为帝之后,承启帝为了报恩,也是为了维护心中积蓄已久的情感,他直不顾外人的强烈阻力与反对,执意专宠于洪贵妃。 而为了表示他对洪芫的特别与器重,承启帝也甘愿在很长时间以内不触碰别的女人,所以大雍朝承启初年的后宫向是比较清冷的。这也是皇后为什么从入宫后,就没消停过的原因。 不过现在看来,洪贵妃的怀有身孕,虽然是孙太后与洪贵妃短暂的胜利,但是对周太后和吴皇后来说,却也是打破了目前僵局的契机。 个能让承启帝暂且将注意力从洪贵妃身上移开,留意到后宫其他女人的契机…… 不谈后宫中,因为洪贵妃的身孕而再次酝酿的暗潮涌动。且说玉沉公公在宣读过圣旨与宫中的赏赐之后,也特别宣了孙太后的口谕——孙太后希望孙氏与洪萱能够经常入宫陪伴洪贵妃。则是贵妃有孕,有娘家人在旁照顾,可以宽慰贵妃的心情。二来孙太后也觉得孙氏与洪萱是有福气的,能带来好运的。不提这两人还是同自己有着血缘之亲的家人,谁都喜欢同这样的人呆在起。 所以次日早,孙氏并洪萱又递了牌子进宫请安。 而这次,她们冤家路窄的,又遇见了吴家众位女眷。后者也是递了牌子入宫请安的。只不过与孙氏母女想要探望洪贵妃的喜庆不同,吴家女眷,是奉了周太后的懿旨,入宫劝慰皇后娘娘的。 第十七章 欲望文 第十八章 外戚攻略 作者:八爷党 第十八章 同吴家众人看到孙氏母女便觉得心堵样,孙氏与洪芫看到了吴夫人和吴家二姑娘的时候,也觉得分外糟心。不约而同的在心里埋怨了句“冤家路窄”,不过大面上却也客客气气地相互见礼,寒暄客套了几句闲话。 这大概便是京中上流人家的社交礼仪了。哪管背地里斗得跟乌眼鸡似的,当面还能亲亲热热的好像家人。不过如果吴家二姑娘眼中的愤恨和怨毒能稍微收敛下,那就好了。 看着面前恨不得扑上前生吞了她的吴清姝,洪萱好整以暇的想道。 不过好在两家人相看两相厌的时间也不长,不过盏茶功夫,便有宫中内监奉旨引两家人入宫。不过同上次冯六之日的宫中女眷入宫觐见不同,这回因是两宫太后的召见,竟不必给后宫内的所有主子请安。因此吴家母女在内监的引领下,先去了寿宁宫。而孙氏与洪萱则照例先去寿康宫给孙太后请安。 大抵是因为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缘故,孙太后对她们母女两人的态度显然比第回见的时候加热络亲近。毕竟第回觐见的时候便遇着皇后大闹后宫,孙太后虽说经历的,不太把这些糟心的事儿放在心上,也难免觉得败兴。 可是这回便不同了。洪贵妃侍奉陛下年,终于有了身孕,且怀的还是承启帝头个孩子,不论怎么想,这都是件喜事,且是件扬眉吐气的大喜事。 因此孙氏母女这回进了寿康宫,便敏锐的察觉出宫中上下抑制不住的那股子喜气洋洋。坐在上首的孙太后是满面春风,十分得意。瞧着孙氏母女在宫俾的引领下进了宫来,也不叫两人行大礼,只笑意盈盈地说道:“都是自家人,不必这么拘礼,坐着就是了。” 早有伶俐的小宫俾奉了茶水糕点上来。孙太后摆手示意直侍奉在侧的安嬷嬷上前,将安嬷嬷手上捧着的直锦盒接过来,满是唏嘘的抚摸了片刻,又将锦盒交给安嬷嬷,示意她送到孙氏手上。孙氏见状,忙起身推却,明言孙太后已经赏赐了不少珍奇异宝,自己实不敢如此贪得无厌。 却见孙太后摆手阻止孙氏继续说下去,开口说道:“当年孙家被佞臣陷害,满门流放。妹夫作为父亲的入门弟子,为了给父亲洗清冤屈,四处奔走,自然也是遭了那些佞臣的忌讳和奸计。妹妹和姑爷被流放江州的时候,哀家人微言轻,自身难保,实在帮不到你们什么。只能想眼睁睁地瞧着你变卖嫁妆,跟着妹夫去了江州。好在苍天不负,邪不压正,陛下终能如愿登基。哀家也好使人悄悄采买,将这些流落在外的东西全都收了回来。到如今,终于可以物归原主了。” 孙氏闻言怔,连忙打开手中锦盒,却见这锦盒当中放着张嫁妆单子,并几张屋舍,店铺乃至田庄地契,可不是她当年出嫁时,她母亲为她置办的嫁妆。昔年之物辗转又出现在眼前,可早已是物是人非。孙氏看着这些田庄地契,难免想到当年孙家还在时,家子人丁繁,是何等其乐融融。不觉又红了眼眶。 孙太后看着孙氏激动的模样,也是感慨万千。长叹了声,继续说道:“其实哀家也知道,经过了这么些年的损耗消磨,这些个嫁妆到了如今,也不值什么了。不过哀家还是想方设法收了回来,算是留个念想罢。且如今你们家子刚刚到了京中。天子脚下,居之不易。这人来客往,礼尚往来之事,总不能动用针线都和理国公府禀明。手上有了田庄店铺买卖,也好使你们手里宽松些。” 孙氏听到这里,早已是泪如雨下。 洪萱虽然从未经历过那些事,也从未见过那些人,不过看着孙太后与孙氏如此悲伤的模样,也忍不住唏嘘失落。只是孙氏向来身子体虚,经不得情绪如此大起大落,遂上前细细安慰。 过了好会儿,孙氏才渐渐平静下来。孙太后也在安嬷嬷的服侍下净了脸面,又吩咐人伺候孙氏洗脸敷面,重整了妆容,这才开口说道:“好了,现如今陛下登基,仁德圣明,洗清了父亲的冤屈,且召回这些老臣回京。眼见着日子越来越好,你我实在不必如此悲伤,且打起了精神,朝前看才是。” 孙氏闻言,连连称是。 孙太后又道:“行了,咱们也别在这儿耽搁时间了。快些去永宁宫瞧瞧芫儿吧。估摸着她在永宁宫早就等得着急了。” 说着,又吩咐宫中下人预备凤辇小轿,同孙氏母女同到了永宁宫。 正如孙太后所说,洪贵妃在永宁宫早已等得着急了。只是她腹中孩儿方才两个月大,还有些胎像不稳的征兆,承启帝实不敢叫洪贵妃奔波,免得劳累了她影响胎儿。遂不说禁了洪贵妃的足让她安心养胎,却也不许她到处走动,出了差错。 因此洪贵妃虽然心急如焚,却也只能守在宫门口等着,也不敢叫人去寿康宫打听消息,免得催了孙太后与孙氏母女相见。 好在孙太后与孙氏母女只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便顾念着洪贵妃思母情切,往永宁宫来。 母女再次相见,这回且没有皇后这个搅家不良的来闹腾,自然是亲亲切切的好番闲聊。好生絮叨了番别后情景,洪贵妃又打量着静静坐在旁的洪萱,笑眯眯说道:“妹妹长得同母亲真像,今年大了,可许了人家?” 洪萱坐在旁,直看着孙氏与洪贵妃闲聊,偶尔低头喝口茶水,吃块点心打发打发时间。冷不防听到洪贵妃将话题扯到了她的婚嫁之事上,不觉微微怔,下意识看向了孙氏。 孙氏见状,笑向洪贵妃说道:“她今年入冬了才满十三,年纪还小,且不着急。” 洪贵妃抿着嘴笑,看了怔怔的洪萱眼,开口说道:“也不小了。京里像她这般大的姑娘们,家里也都开始给议论亲事了。如此,也好使得及笄之后,不至于太过忙乱。不过咱们家究竟又不比别人家,不知母亲想给妹妹找个什么样的人家?” 孙太后闻言,也凑过来插口说道:“正是呢。以咱们家如今的条件和恩宠,不说将京中优秀的世家子弟扒拉个遍,却也可以随性挑挑。依哀家说,不如先叫人把京中与萱儿适龄的,且未婚配的世家子弟的情况搜罗下,咱们先做个准备。如此等萱儿及笄之后,也不至手足无措。” 洪贵妃闻言,是兴致勃勃的建议道:“既这么着,倒是可以把这件事交给玉沉来做。左右他现在秉承陛下的旨意,开了西厂,也要搜集朝中大臣们的消息。不若事不烦二主,就让他个人兼着吧。” 孙太后闻言,细细思忖了回,很是满意的点头应道:“嗯,玉沉年纪虽小,却也是个机敏伶俐,办事妥当的。将这件事情交给他来办,哀家也放心。只有点,万万要嘱咐他低调行事,切莫张扬的满城皆知,那就不好了。” 洪贵妃闻言,颔首打着包票说道:“太后放心,事关妹妹的终身大事,芫儿定谨慎行事。” 孙氏见孙太后与洪贵妃三言两语就要定了洪萱的终身,不免有些着急,连忙开口说道:“太后与贵妃娘娘的心意是好的。只是萱儿从小长在江州边塞之地,性子是野惯了的。且她从小受着她父亲和妾身的耳濡目染,只怕是受不了公侯子弟人家三妻四妾的毛病。何况妾身在江州之时……” 孙氏说到这里,止住了话语,且看了洪萱眼。 孙太后与洪贵妃心领神会,遂笑向洪萱道:“听我们闲聊说话,竟是些讲古的事儿,恐怕萱儿也烦闷的紧吧?不若叫彩墨带你去御花园里走走,瞧瞧宫中的花草,打发打发时间如何?” 洪萱听着三人旁若无人的议论着她的婚事,虽然觉得自己年龄太小,有些着急。不过事关自身,也乐得听个热闹。没承想只刚刚听了几句话的工夫,这三人竟要打发她走。心下虽然有些无语好笑,却也明白孙太后三人是主意已定,当下起身说道:“如此也好。我还从来没逛过御花园呢。早就听人说御花园子里的花花草草具是奇珍异草,别处不能见的。今儿我也开开眼界。” 言毕,向三人躬身见礼,跟着洪贵妃身旁的彩墨出了永宁宫,逶迤行至御花园。 时至五月初夏,御花园里也是百花盛开,处处争妍斗艳。洪萱因性格粗犷,两辈子对花花草草都无甚研究。不过世人都爱美好的事物,洪萱自然也不例外。她瞧着满园子的花草开得精精神神,招蜂引蝶的,也觉得十分高兴。 于是穿花度柳,走走停停,正欣赏的高兴呢,猛然听到身后有人气急败坏的说道:“真是冤家路窄,也不知是我是撞了什么瘟神,怎么走哪儿都能看见你呀?” 第十八章 欲望文 第十九章 外戚攻略 作者:八爷党 第十九章 洪萱正赏花赏的高兴,冷不防就有人在身后蹦了这么句话出来。声音倒还算得上是清脆悦耳,宛若黄鹂。只可惜这语气中的阴狠嫉恨太过张扬,生生将这好嗓子弄的尖细刺耳,叫人未曾见面,心中便勾勒出副小家子气的尖酸刻薄。 听得洪萱微微皱眉,顶好的兴致也难免败坏了两分。心中暗暗的翻了个白眼,洪萱越发笑容满面的回过头来,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面前的吴清姝。发觉她年纪虽小,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可长得却与吴皇后有六七分相似,也算得上姿色上乘。只可惜她现下正脸愤恨的瞪着洪萱,横眉怒目的,高高扬起脸用下巴看人,越发凸显出两个黑黢黢的鼻孔,这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蛮横模样,实在不是个美人儿应有的状态。 难得的倒是吴清姝身后跟着的那位宫俾——洪萱前儿在寿康宫时,曾瞧见她跟在吴皇后身边来着,好像是吴皇后入宫时的陪嫁丫头,很得吴皇后的信任。听说吴皇后被承启帝训斥番,想不开自缢时,也是这位宫女及时发现并救下皇后的。 留意到洪萱的打量,这位直跟在吴清姝身后低眉敛目的宫俾陡然抬了抬头,看了洪萱眼,躬身行礼道:“奴婢花蕊,见过洪二姑娘。” 这眼便让洪萱看清了花蕊的容貌,不觉眼前亮。只觉得这位花蕊姑娘虽然长得不似吴皇后与其妹吴清姝这般的艳丽无方,却也是难得的清秀佳人。尤其是这抹低头时的恭顺柔静,楚楚动人的气质,倒是特别像—— 后世电视中着意刻画的心机阴沉,但总爱表现的楚楚可怜的小白花。 洪萱不知道自己是小说看了,颇爱脑补,还是这位花蕊姑娘就是给人这样的感觉。不过人是吴皇后身边的,好歹碍不着她什么事儿。遂冲着花蕊点了点头,笑向吴清姝道:“这风和日丽天朗气清的,难得御花园里面的花儿草儿又开得这样好看,都是外边不得见的。吴二姑娘不说好生鉴赏花草,陶冶情操,怎地做出如此副横眉怒目的表情?总不会是对着满园子的花草不满意吧?” 吴清姝很是不屑的冷哼了声,冲着洪萱阴阳怪气地说道:“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本姑娘可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妹,当朝吴阁老家的嫡出二姑娘。从小便跟着母亲出入后宫请安拜见的,这御花园里的花花草草虽然珍奇,可我见过千八百遍,也早就看厌了。何况我父亲是何等风流清雅的人,因着父亲大人的喜好,满京城的世家官宦谁不知道,我们吴家伺候的花草才是最稀奇的——” 吴清姝说着,颇为鄙夷的打量了洪萱眼,冷笑着说道:“哪里像是你们这等偏远边塞之地出来的寒门小户……眼界窄小见识浅薄,恐怕连着满园子的花草都认不全吧?” 让吴清姝说着了,洪萱确实不认得这满园子的花花草草究竟是个什么品种。不过瞧着吴清姝这般清高傲慢,目下无尘的模样,洪萱倒也十分好奇,这吴阁老家的家教究竟是什么模样,才能养出如此“天真无邪”的女儿,竟然敢在皇宫的地界,非议皇家的花草不如自家的好看,并为此沾沾自喜。 而另厢,听着吴清姝大放厥词的花蕊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步,拽了拽吴清姝的衣角,低声告诫道:“姑娘慎言,这里可是宫中,比不得家里,可以随意说话。” “怕什么,我说的都是实话,皇帝姐夫在去年的赏花宴上,不也承认了宫中的花草没有咱们府上的有风骨吗?”吴清姝说着,又转头打量着在旁好似看戏的洪萱,径直讽刺道:“不过……我想以你的资质教养,恐怕也看不出花草的风骨与好坏罢?” “估计在你这等俗人眼中,怕是不拘什么花花草草,只要开了就是好的!” 洪萱赞同的点了点头,附和着吴清姝的话道:“不错,吴二姑娘说的很对。在我看来,这花儿草儿不拘如何珍贵,只要能开能绿,就是好的。” 吴清姝不妨洪萱居然会顺着她的话说,当即狐疑的看了洪萱眼。旋即冷哼声,开口说道:“你有自知之明就好。不要像你那个出身卑微的姐姐似的,明明只是个下、贱的宫俾,却非得不知廉耻的独霸着皇帝姐夫。女子的三从四德,都吃到狗肚子里面去了。” 吴清姝此言出,众人面色皆变。洪萱身后的彩墨是忍不住厉声叱道:“吴二姑娘,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非议贵妃娘娘——” 却见洪萱好整以暇的摆了摆手,止住了彩墨的斥责。彩墨虽然不忿洪萱的举动,碍着贵妃娘娘的吩咐,却也不敢僭越,只得强忍着心头怒火,慢慢退了下去。 吴清姝本来还因着彩墨的叱骂有些不安,瞧见洪萱如此懦弱的举动,不觉扫惊慌,只觉扬眉吐气。刚要开口讥讽,只听洪萱慢条斯理的开口说道:“世人皆言菊花高洁,梅花傲岸,牡丹富贵……偏爱写诗作赋,咏颂花草。不过依我看来,这花花草草不拘希贵还是平凡,也不过是草木流,因着四季时令有开有落,并没有什么特殊意义。反倒是人闲来无事,非得牵强附会,强加些风骨清高之类的意义在花草身上,究其根源,也不过是吃饱了撑得罢了。” “……就如吴二姑娘觉得府上的花草比宫中的花草好,这其实也不过是你的家之言,自觉良好罢了,旁人还真未必如此觉得。比如我,就觉得这宫中的花草开的很好,该红就红,该紫就紫,既不矫情,也不会自诩清高。老老实实开你的,让主人在心情乏累的时候见了,便觉得心旷神怡,神清气爽,能够放松下心神,不至于整日里紧绷着,那便是好的。闹腾什么有风骨有精神的幺蛾子,花又不是人,再金贵稀奇,也不当饭吃。这场暴风骤雨下来,还不是该折的也折,该败的败。又不是什么紧要的东西,还把自己矫情的跟仙草下凡似的,谁稀罕有事儿没事儿的还得劳心伺候它呀!” “所以说有些时候啊,这花花草草也别太把自己个儿当回事儿了,端得看养花儿的主人是个什么性子的人。兴许你觉得好的东西,放在别人跟前儿,也不过是弃若敝履的麻烦而已。” 洪萱说到这里,意味深长的打量着面前脸色青阵白阵的吴清姝,故意问道:“吴二姑娘,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你——”吴清姝又不是那等鲁钝的听不明白话的人,自然也听出了洪萱是借着说花草的事儿,讽刺她姐姐吴皇后使出百般手段也不得圣心。当下心中大怒,指着洪萱破口骂道:“呸,你也不过是个仗着有人撑腰的破落户罢了,少在我跟前儿阴阳怪气的。我姐姐再怎么不得圣心,那也是陛下明媒正娶迎进宫的皇后娘娘。且比你姐姐那个贱、婢出身,心迷惑陛下的狐媚子强。正宫就是正宫,说句大不敬的话,就算是到了皇帝姐夫大行那天,跟皇帝姐夫死同穴的也是我姐姐。不要觉得洪贵妃那狐媚子怀孕了,你们家就能在我们跟前儿耀武扬威的,且得看看我父亲答应不答应!” 洪萱见状,不以为然的伸手拨开了吴清姝戳到面前的手臂,笑眯眯说道:“好端端的说着花草呢,吴二姑娘怎地突然甩起脸子,还把吴阁老搬了出来,真是叫我惶恐不已啊!不过话说回来……你们吴家的家教还真真是与别处不同。这哭二闹三上吊,撒泼耍赖的市井泼妇伎俩,还使得真是习惯呐!这难道就是吴二姑娘沾沾自喜的‘吴家风骨’?那就怪不得吴二姑娘言之凿凿,只觉得自家的花草就是比宫中的强。我原先还纳闷呢,要知道这皇宫可是天下第等富贵权势之地,普天之下,哪里还能有别人家的东西比皇宫里的还好……却原来是审美观不同啊!” 吴清姝虽然不太明白洪萱口中的“审美观”是个什么意思,不过她也听明白了洪萱前面的话,知道洪萱这是出言讥讽她吴清姝,连带着还讽刺了他们吴家。是听得又气又怒,火冒三丈。 吴清姝贵为吴阁老家的长房嫡次女,向来颇受吴阁老夫妇的喜爱。因此从小便养成副骄矜蛮横,说不二的霸道性格。她仗着吴阁老目今在朝堂的地位,与人交往是从来不肯吃亏的。而围绕在她身边的闺阁好友,不是贪图吴家的权势富贵,就是仰仗吴阁老的提携器重,平日里是捧着让着,不敢有半点儿违逆。就算是不喜吴清姝为人脾性的,也只是暗地里埋怨几句,不声不语的疏远些罢了。何时曾见过洪萱这等敢同她针锋相对的人。 何况洪萱有心报复吴清姝方才出言不逊,对自己姐姐洪芫不敬。这番话说的是极尽讥讽之能事,夹枪带棒,尖酸刻薄之处,丝毫不逊于方才吴清姝的直接谩骂。反倒是因为用了比喻,借喻等手法,越发显得生动活泼,至少比吴清姝那不堪入耳的泼妇骂街强了。 这才是骂战的精髓。不是谁讲话难听谁就赢了。 那厢吴清姝见说也说不过洪萱,憋的是难受。当下也顾不得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的礼数,几步上前,冲着洪萱的脸面扬臂挥—— 第十九章 欲望文 第二十章 外戚攻略 作者:八爷党 第二十章 上回说到吴清姝不忿自己口舌不如洪萱伶俐,便要动了全武行。不顾后果的照着洪萱的脸面扬臂挥—— 只听“啪”的声脆响,吴清姝捂着脸面尖叫出声,不敢置信的瞪着洪萱,尖声刺耳的叫喊道:“你竟然敢打我?” “吴二姑娘慎言,我这不过是以彼之道还之彼身而已。正所谓先撩者贱,你不想着打我,我又怎会动手反击。”洪萱淡定自若的收回抓着吴清姝胳膊的手臂,微微退后几步保持两人间的安全距离。另只打过吴清姝巴掌的手则背在身后,悄悄的活动了几下。因为她反击时的力道比较大,所以此刻手掌震得微微发麻,真真印证了“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而吴清姝好像被打傻了般,捂着脸怔怔的在原地,口里不断的重复着“你竟然敢打我,你竟然敢打我,你怎么敢打我……”,急的跟在吴清姝身后的花蕊叠声的问道:“姑娘您这是怎么了,姑娘快拿下手来叫奴婢瞧瞧,姑娘您的脸肿了,疼不疼,快些跟奴婢回宫敷药吧——” “不用你管。”吴清姝气疯了似的将身前问长问短的花蕊用力推开,指着洪萱大声哭道:“你竟然敢打我,我要告诉母亲和姐姐,让他们为我做主。” 言毕,吴清姝便捂着被打的脸面,路嚎啕大哭着跑回了椒房殿。 而跟着吴清姝的花蕊个不防备,被吴清姝推的跌倒在地上,摔了个四仰八叉。她还来不及为自己摔的火烧火燎的屁股哀悼,就瞧见吴清姝已经不管不顾的哭着跑开了。花蕊生怕吴清姝的举动冒犯了宫规,不得不连滚带爬的起身来,也顾不上整理妆容,匆匆向洪萱行了个万福礼,连忙跑去追吴清姝了。 只剩下洪萱人莫名其妙的在原地,颇有种幼儿园里头小朋友打架,打输了的方哭着喊着找家长的风中凌乱。 而早先还对洪萱的举动颇有腹诽的彩墨则是脸崇拜的看着洪萱,眼睛亮晶晶地开口说道:“二姑娘真厉害,打的吴家二姑娘哭着求饶了呢!” 洪萱:“……” 好好的场御花园赏花,最终却因为吴清姝的挑衅闹得鸡飞狗跳,草草结束。 没了兴致的洪萱只能带着彩墨返回永宁宫,并且将她跟吴清姝在御花园争执的内容原原本本的告知孙太后和洪贵妃,就连吴清姝想要动手打人被她拦住又反打回去的细节也没落。只怕惹得洪贵妃大怒动了胎气,没敢详细描述吴清姝辱骂洪贵妃的那些污言秽语。 只是洪贵妃身边的彩墨却不是个省心的人,她早就不满吴清姝的出言无状,只是身份所限,不能亲手惩治吴清姝。如今见了自家主子并孙太后,可是不管那么,将吴清姝大放厥词,非议贵妃等种种言辞,股脑的说给二位主子听。虽顾忌宫中规矩,不敢将吴清姝的污言秽语原封不动的照搬出来,却也挑拣些恶劣的形状讲述二,使得孙太后与洪贵妃明白明白这吴家二姑娘是如何可恶。 洪萱与彩墨将将把这些事儿表明清楚,还没听到孙太后、洪贵妃和自家母亲的感想,就听宫人传报说周太后领着皇后娘娘并吴家母女到宫外头了。 其来意如何,自然不用赘言表明。 洪贵妃与孙太后相视眼,有些无奈的起身来,出宫门迎接周太后。就见周太后已经带着皇后家匆匆进入正殿。瞧着洪贵妃要跪行大礼的动作,连忙和风细雨地说道:“你快些坐着,不必乱动,身子要紧。” 洪贵妃闻言,诚惶诚恐的看了周太后眼,到底没敢仗着肚子里的龙嗣恃宠生娇,依旧按照宫规向周太后并吴皇后请安行礼,在周太后再催促下,这才起身归坐。 周太后与孙太后相互见礼,也在上首坐下。吴皇后则向着两宫太后行礼,然后指着路哭哭啼啼,哽咽不已地吴清姝质问洪萱道:“不知我这妹妹究竟怎么得罪了洪家二姑娘,洪家二姑娘竟能下得如此毒手,将我妹妹打成这样?” 爱女心切的吴夫人也忍不住开口说道:“须知女儿家德言容功,这容貌却是等的重要。现如今洪家二姑娘对我家清姝下得如此重手,难道是想坏了我家清姝的姻缘吗?二姑娘小小年纪,行事也忒狠毒了些罢?” 而当着洪萱的面趾高气扬的吴清姝,这会儿则娇娇怯怯的躲在吴氏和吴皇后的身后,只顾着低头缩肩的呜咽啼哭,时不时还惊恐的窥着洪萱眼,那样子就跟受了惊吓的小猫儿似的,好不可怜。 看的洪萱啧啧称奇,感叹不已。只觉这些女人的演技都不错,如果能穿到现代,个顶个都是当红花旦的料子。 洪贵妃听着吴皇后母女的指责,又看着吴清姝惺惺作态装可怜的模样,不觉想起洪萱和彩墨方才叙述的那些话。当即冷笑出声,柳眉倒竖,满面讥讽的说道:“我说着无事不登三宝殿呢,却原来又是来兴师问罪的。你们来的倒快,也没问问你们家的好二姑娘,我妹妹究竟是为什么打她?” “不拘是什么理由,打人总是不对的罢。难道说小孩子家家的,只因为几句闲话口角,就要把人打的这么狠。这举止也未免太没教养了吧?早听说洪赋乃是帝师孙文的关门子弟,端的是君子如玉,涵养颇深,难道就是这么教导儿女的吗?” 洪萱坐在旁,冷眼看着吴夫人痛心疾首的模样,时只觉得好笑。这才叫乌鸦落在猪身上,只看得见别人黑,瞧不见自己黑呢—— 咦,不对,她这么想岂不是把自己也给骂了? 洪萱默默的啐了自己两口,将原先的想法收回去。却时也想不到妥当的言辞形容吴家众人。只能默默的坐在旁,瞧着姐姐洪贵妃用加风雅好听的词汇将她们在御花园里的冲突形容了遍,末了冷言冷语的讥讽道:“吴家果然是好家教。小的蛮横无理,满口的污言秽语,行事荒唐。大的就不分是非颠倒黑白,恶人先告状。本宫倒是想问问,是谁给的吴家二姑娘胆子,叫她敢出言谩骂本宫,甚至夸口说吴家的东西都比宫中的好?” 吴皇后与吴夫人因心疼吴清姝被打事,只顾着要给她仗腰出气,也没来得及细问吴清姝到底与洪萱如何争执了。只觉得后宫规矩严谨,最忌讳的便是动用私刑,私下动手。因此便觉着不论怎么说,洪萱打人就是不对。却没有想到之前还有这么琐碎事情。两人有些不敢置信,只因为自家女儿(妹妹)虽然生性娇蛮了些,却也是个懂规矩,明事理的大家闺秀,怎么能说出这么……这么不堪入耳的话来。 吴皇后与吴夫人下意识回头看向吴清姝,只见吴清姝脸惊恐的摇了摇头,指着洪萱说道:“我没有,是她污蔑我。我可是名满天下的吴阁老家的嫡出姑娘,怎么会懂得那些市井泼妇才会说的污言秽语。倒是洪二姑娘……还曾出言诋毁咱们吴家的家教不好,只会哭二闹三上吊,行那些撒泼耍赖的泼妇手段。” 吴皇后因前几日闹得自缢事,颇为敏感。此刻听了吴清姝口里的什么“哭二闹三上吊”“撒泼耍赖”的字眼儿,便觉得十分刺耳。当即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冲着洪贵妃说道:“这些话,也不过是你家二姑娘的面之词,做不得数。倒是我妹妹脸上的瘀伤,可是清清楚楚谁都看得见的。” 彩墨在旁,十分不服的说道:“可不是二姑娘的面之词,当时奴婢也在场的。” 吴皇后闻言,似笑非笑的看了眼洪贵妃身侧侍立的彩墨,开口说道:“永宁宫的好规矩,主子正在说话,也有奴婢插嘴的道理。” 洪贵妃面色冷,冲着吴皇后道:“皇后也不必牵三扯四的,胡乱发做人。你说本宫妹妹的话是面之词。本宫却也不相信萱儿是个不明缘由就出手打人的。至于吴家二姑娘究竟有没有说那些诋毁本宫的话,你我心知肚明。” “这么说来,贵妃姐姐是不肯让洪家二姑娘为打人事向我妹妹道歉了?”吴皇后挑眉,冲着洪贵妃咄咄逼人的问道。 不等孙太后与洪贵妃应答,周太后忙忙地开口冲洪芫说道:“哀家原说小孩子家家的,时有些口角纷争,原不是什么大事儿。何必闹得如此兴师动众的,倘或扰了你安心养胎,恐怕陛下也要怪罪。只是不拘前因如何,萱儿这巴掌打的也忒狠了些,也该好生调、教调、教。须知京中女儿娇嫩,不比江州女子骑马打猎,不让须眉。你说这白净净娇嫩嫩的张脸面,现如今红肿的如此模样,叫人瞧着也可怜。萱儿你懂事,只管跟你吴家姐姐陪声不是,也就罢了。何必为了时意气,闹得你姐姐和皇后都不痛快。你难道不紧张你姐姐的身子吗?须知你姐姐现在可还怀着孕呢,经不得受气。” 依周太后向来看不上洪贵妃的脾性,能够说出这么和稀泥的话,也是极为难得的了。来是为了向洪贵妃示好,从而缓和缓和与自家儿子的关系。二来,也是真心惦记洪贵妃肚子里的龙胎,生怕洪贵妃与皇后争执的久了,时发怒,真的动了胎气。 然则周太后自以为这个和事佬做得好,却没想到洪贵妃向来便是眼里不揉沙子的脾性,且秉性护短,又岂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妹子蒙受委屈,给谩骂自己的人赔礼道歉。 而另厢,吴皇后跟吴夫人也不满周太后含含糊糊地态度,只觉得周太后是瞧着洪贵妃有子嗣了,将来终身有靠,遂想要与其示好。这种墙头草的行径,实在是叫人瞧不起。 吴夫人当即冷了颜面,不咸不淡的说了句,道:“洪家二姑娘将我女儿打成这样,难道轻飘飘句道歉就可以揭过了?” 周太后没承想吴夫人这么说,不觉怔,旋即开口笑道:“不过是小孩儿家家的口角罢了,了不起再叫芫儿赔她盒玉脂消痕膏罢了。难不成还要喊打喊杀的不成?” 只见吴夫人冷笑声,开口说道:“回太后娘娘的话,我们家清姝从小乖巧伶俐,最得她父亲喜爱。倘或是老爷得知了今天的事儿,恐怕就不是句简简单单的道歉能了结的。” 这便是用吴阁老压人了? 在座众人听得脸面沉。唯有洪萱再次觉得好笑,只觉得这吴夫人与吴清姝果然是对儿母女,这威胁起人来的口径都是模样的,果然是家学渊源。 另厢周太后早已习惯了吴家母女对她的毕恭毕敬,顺从有加。此刻瞧见吴夫人竟要不顾她的颜面,执意追究这件事,周太后便觉得心里好大的不自在。只是她也顾忌吴阁老在朝中的威望势力,当下有些迟疑的看向洪贵妃。 洪贵妃是何等人精,那可是自十岁入宫,自十三岁便跟在承启帝身边,经历风风雨雨的人。单单是这份揣摩人心见缝插针的伎俩,就不是寻常人能够比得上的。 她此时敏锐的察觉到了周太后与吴皇后母女间的嫌隙,当即心中动,悲悲切切的跪在地上,冲着周太后说道:“太后明鉴,那吴家二姑娘向来都是骄横霸道,目下无尘的。她今日敢在御花园里大放厥词,说宫里的花草没有吴阁老家的有风骨,便是不把皇室威严放在眼中。何况她又几次三番的辱骂臣妾乃宫俾出身,身份卑、贱,不配得陛下圣心。明里是在讽刺臣妾无才无德,不配侍奉陛下,实则又何尝不是在讥讽太后呢?” 周太后闻言,不觉心中跳。当下又惊又怒的看向吴皇后和吴夫人。心中不觉琢磨起洪贵妃的话。 要知道吴皇后母女向来瞧不起洪贵妃,口口声声说洪贵妃是宫俾出身,身份卑贱。也不是什么私密的事儿。周太后寻常也能听到吴皇后这么说,只是从来未曾放在心上。 然而今日听了洪贵妃句话,周太后不知怎么,竟也着了魔般深思起来。要知道洪贵妃纵然是宫俾出身,可她周太后又何尝不是伺候过仁宗陛下的宫女?若认真论起来,这洪贵妃未因家父入罪,发落后宫之前,好歹还是理国公府的嫡长女,是当朝孙太后的嫡亲外甥女儿,可要比她这个真正出身微寒的太后要强了。 须知周太后在入宫之前,不过是介寒门小户的女儿。家里过不下去了,才将女儿卖到宫中做婢女,换了几两银子。后周太后因缘巧合,得仁宗临幸,才有了当今陛下。因此自承启帝登基之后,周氏虽然被封太后,但因母家太过卑微,纵然身为皇帝生母,也时常叫人看不起。自己也觉底气不足。 因此周太后才会次又次的请求承启帝提携周家,为的便是周家的门楣上去了,周太后的颜面也好过些。可纵然如此,周家的家世底蕴也比不过京中正统的世家官宦。而吴家乃是诗书钟鼎之家,吴阁老又是当朝六位内阁大学士之…… 吴家这样的家世背景,真的会对她这个出身卑贱的太后毕恭毕敬,真心敬重吗?吴皇后从前在她跟前儿的孝顺恭敬,是否就是糊弄她,哄着她给她们当枪使的把戏?其实吴皇后心底,也和瞧不起洪贵妃样,是瞧不起她这位宫女出身的婆婆的罢…… 洪贵妃跪在旁,淡定的瞧着周太后因为她句话,便惊乍的陷入了猜疑。遂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只觉得抓了她的把柄,便顾不得察言观色,心只想叫她服软认输的吴皇后,不觉微微笑,好整以暇的摸了摸肚子。 这世间的情感,从来就没有成不变的。而内心的猜忌,便如同等待滋养的种子,只要发了芽,总有日会破土而出的。 第二十章 欲望文 第二十一章 外戚攻略 作者:八爷党 第二十一章 众人正沉思间,陡然听到殿外有人诧异问道:“这又是怎么了?芫儿你这次又怎么惹得母后生气,竟不管你还有身子,就这么硬生生的罚跪?” 众人循声望去,却原来是刚刚在乾清宫处理完政事,打算过来永宁宫用午膳的承启帝。他的身后跟着低眉敛目的玉沉,身大红蟒衣,头戴乌冠,越发衬得人面如傅粉,唇红齿白。 承启帝大步流星地迈入正殿,先是向上首两位太后请安,遂伸手将跪在地上的洪芫扶将起来,有些心疼的捏了捏她的手臂,面色阴沉地扫了眼殿中的吴家三人,十分不虞地说道:“前儿洪家众人入宫觐见,就被你们闹了场。朕看在吴阁老的颜面上,不予计较。没成想你们今儿又来,凡事可不可再,你们吴家也未免欺人太甚了罢?” 承启帝句话说的母家母女面色变,那上首坐着的周太后听见承启帝认真动怒,不觉有些坐立不安,又觉得十分委屈,连忙开口辩解道:“皇帝无需动怒。哀家今儿来并没有为难贵妃的意思。不过是询问件小事罢了。也并没有叫她长跪不起,不过是脑中时琢磨些事情,忘了叫起罢了。” 其实周太后这番话出口,也是大感不自在,同时又觉得有些伤心。纵使她这个当娘的出身贫寒没能耐,不能协助皇帝众,可毕竟也是怀胎十月辛辛苦苦将孩子生下来的。不养儿不知父母恩,现如今承启帝长大了,又得天幸登基为帝,却从来不肯相信她这个生母。这让周太后每每思及此事,不觉心如刀绞,气闷非常。 洪芫在旁听着周太后解释,也连忙开口帮衬道:“陛下不要疑。周太后心性慈悲,为人宽厚,怎么会为难臣妾。今儿周太后来永宁宫的时候,顾忌着臣妾的身子,还特地免了臣妾的大礼。再嘱咐臣妾‘小心身子,不要动’。只不过臣妾觉得宫中规矩森严,礼不可废,这才婉拒了太后的好意。陛下可不要冤枉了太后娘娘,叫太后娘娘伤心。” 孙太后也在旁帮着说道:“不错,周太后今儿倒是做和事佬来了,陛下千万别冤枉了周妹妹才是。” 洪芫席话真真是说到了周太后的心坎儿处。周太后边连连点头附和,边冲着承启帝说道:“是啊,洪贵妃说的很是。哀家就算是不喜欢她,也要惦记着哀家的宝贝孙子,又怎么会故意罚她跪,为难她,危害了哀家的孙子。” 壁说着,壁赞扬的看了洪芫眼。只觉得洪芫今儿说话真真是好听。但是心中却也不以为然。只因从前周太后与吴皇后联手刻意刁难洪芫时,洪芫在陛下面前也是从不说她坏话,甚至时常为她辩解说情,也因洪芫这般忍气吞声,从来不敢当面顶撞的做法,才使得周太后这等欺软怕硬之人越发打定了主意,得寸进尺。 只可惜承启帝却是不拘洪贵妃说了什么,只味偏袒她。每每听了洪贵妃劝解,总是越发动怒生气。因此周太后面暗暗称赞洪芫,面又十分忐忑的看向承启帝,不知他今儿会否动怒。毕竟洪芫今儿这番话说得虽然顺耳,但是同往常那些为她辩解的言辞也是大同小异,没太大差别。因此周太后不觉得洪贵妃今儿的话能见效验。 却见承启帝在洪芫的软语解释下,脸上的怒容却如冰雪消融般渐渐褪尽,只与洪贵妃相视笑,口中说了句“芫儿总是深明大义,如此贤惠”。再次回过头来的时候,竟然神色有些愧疚的冲周太后说道:“洪贵妃既如此说,倒是朕冤枉了母后,还请母后不要怪罪才是。” 周太后闻言,猛地愣,旋即又惊又喜的连声说道:“不怪罪,不怪罪。哀家怎么会怪罪皇儿呢。” 自承启帝去岁从顺王府回到宫中,登基这年来,何曾与自己有过如此容色和煦的时候。时间周太后欣喜的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因知道承启帝向来最在意的只有洪贵妃,遂投其所好的吩咐道:“你们别白着,尤其是洪贵妃,你身子重,不经乏累,快快坐下休息才是。累坏了哀家的乖孙子,哀家可是拿你是问。” 周太后口中虽这么说,可满面春风的得意笑容和语气中的亲昵随和却让众人都听明白了,她这是愿意同洪贵妃亲近,才会说出如此不客气的“自家话”来。 之前周太后的这种态度只有吴皇后才配享受。没成想今儿竟用在洪贵妃身上。看得殿中众人不觉微愣。孙太后有些好笑的看了周太后眼,暗暗摇头,就连承启帝看向周太后的眼神也变得柔和了许。 周太后敏锐的察觉到承启帝对她的态度转变,当下得意极了。遂再次满意的看了洪芫眼。她方才的番话虽是说给承启帝听的,却也有三分告谢洪贵妃之意。虽然不明白承启帝今儿怎么没生她的气,不过周太后还是觉得胸口的块大石被挪开了似的,颇有些扬眉吐气的意思。 周太后精神振奋之余,也越发表现的疼爱洪贵妃,以此来讨好承启帝。当下不拘什么宫外进上来的好东西,但凡是对身体有好处,且能安胎补气的,均不要钱似的股脑儿的赏给了洪贵妃。至于这头脑发昏下的举动,事后会不会心疼,那且不是现下要考虑的事情。 周太后的志得意满看在洪芫眼中,不觉微微笑,十分玩味。却没想到周太后竟也是个这么“天真烂漫”的人,真真不知道这么个心性浅白的贵人,当年是怎么得了仁宗的青眼,还能生下承启帝又混过了先帝朝的。 须知当日周太后与吴皇后蓄意刁难洪芫,洪芫又岂会不知。尤其是在洪芫得知周太后竟以她是罪臣之女不配册封皇后为由,另选吴家嫡长女为后的消息后,洪芫是心里恨得牙根儿痒痒,恨不得亲手掐死周太后才能解怨气。至于后来周太后与吴皇后沆瀣气,与她处处为难,洪芫是心中憎恶。只不过她在承启帝身边伺候年,自然将承启帝的秉性脾气摸得透透的。她知道承启帝是个心性厚道,顾念旧情的人。周太后有百般不好,究竟是承启帝的生身母亲,只这么条,千百庄罪过也都能抵了。 因此洪芫身为承启帝最看重的女人,从来不曾在承启帝面前说过周太后半点儿不是。反倒是经常提周太后解释说情,以示自己的贤良温顺。只不过同样的件事儿,该怎么说能叫承启帝感同身受,换个说法又能惹得承启帝大动肝火,越发疏离怨怼了某人。这当中的火候洪芫自然是掌控的炉火纯青。因此她在替周太后辨明解释的时候,有些话虽然听在耳里句句没有差错,可于细微处却能针见血,引人深思。 因此承启帝每每听了洪芫的话,越发生气周太后不懂“家和万事兴”的道理,也是寻常事罢了。 可笑周太后不明所以,反而仗着她从不曾正面冲突之举,发放纵起来。不过洪芫也懒得理会。反正以周太后和吴皇后的本事,再给她们十个心眼子,也甭想真正危害动摇她洪芫在承启帝心中的地位,且又威胁不到她的身家性命。洪芫也乐得叫她们在承启帝面前使劲儿的丢人现眼。如此来,既能叫陛下看清周太后与吴皇后的本性,又能叫陛下愈加怜惜自己,且兼着常日烦闷打发打发时间。 至于今日真心替周太后辩解两句,来是因为这件事儿中周太后本来就冤枉,倘使洪芫今儿不为周太后辩解,他日承启帝从旁人口中得了真相,洪芫反而陷入被动。若因此惹了承启帝的不满疏离——虽然这只是万分之的几率,但洪芫也不想赌。二则也是要给周太后个甜头,如此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如果想要儿子的亲近,就须得对她洪芫好,须得跟她条心才行。再加上洪芫之前挑拨周太后与吴家的底子在,有朝日,将周太后拉拢到她这边来,调转枪头去对付吴皇后,也未可知。 且不说洪芫心中种种盘算筹谋。只说周太后欣喜之余,心头口里的话发了起来。拉着承启帝的手,也不顾承启帝是否厌烦,就开始讲古说今的念叨些家长里短的事儿。说着说着,突又想到了什么,将寿宁宫中番邦蜀国各地行省每年进上的希贵药材淌水儿般的赏到永宁宫。她没说次赏,洪芫便得起身告谢,然后在承启帝小心翼翼地搀扶下,再次归坐到旁的太师椅上。三人竟不知不觉间形成了个小小的圈子,竟将孙太后,孙氏母女并吴家众人全都摒除在外了般。 如此琴瑟和鸣的举动看在孙太后并孙氏母女眼中,自然是为洪贵妃高兴,觉得她如今怀了龙嗣,颇有些苦尽甘来的感触。只是这番其乐融融的气氛却看得吴皇后心中酸涩不已。吴夫人与吴清姝也觉得眼中好似被针扎了般难受。 吴清姝有些按捺不住委屈的瞪了承启帝眼,怒容满面。忍不住开口打断周太后的絮叨,径自埋怨道:“皇帝姐夫怎地只晓得心疼洪贵妃,味晾着我姐姐?明明是她妹妹先动手打人,难不成还是我我这被打的犯了错?” 句话落,只见承启帝紧皱眉头的看了过来,却并不同吴清姝言语,只觉头疼的叹了口气,冲着吴皇后说道:“打从年前你进宫起,朕便禀明两位太后,将皇后的金册金宝以及管理后宫的权力均交给你。芫儿每天或守在宫里为朕烹煮饭食,或去寿康宫寿宁宫晨昏定省为朕尽孝,何曾主动招惹过皇后?反倒是皇后,进宫年来除了寻衅滋事,扰乱后宫,还做过什么正经事儿?女儿家的德容言功且不必说,朕只问你,这年来你到寿康宫请过几次安?” 周太后有心报复吴夫人方才以吴阁老压人,对她不敬的前尘,也跟着落井下石的冷哼道:“即便是去寿宁宫给哀家请安,却也不知你有几分真心,时候不过是为着埋怨洪贵妃的事儿罢了。三番五次的挑唆着哀家给你出头,闹得哀家竟与亲生儿子都生分了。就算如此,哀家也从来不曾有过半点儿埋怨你的意思。不过是想着如今芫儿有了身孕,不能受气。你又是身为皇后,终究要伺候陛下的。既如此,莫不如本着家和万事兴的念头,由哀家出面,为你们说和说和,笑泯恩仇罢了。谁承想你竟也不领情,还想拿着吴阁老压着哀家。难道哀家身为皇帝生母,竟怕了吴阁老不成?” 在周太后眼中,吴阁老再是名满天下,有功于朝廷,到底也不过是天家的臣子罢了。如今吴夫人竟然拿着这位天家的臣子威胁她这位天子的生母,当真是马不知脸长。 当下吴家众人全都脸震惊的看着周太后,不知她究竟发什么疯。唯有洪芫深知周太后气量狭小,睚眦必报的秉性。今儿吴夫人竟敢以吴阁老之势威胁周太后,不拘周太后心里究竟怎么想,面上却定要给吴皇后吃个挂落,如此才能维系住自己天子生母,朝太后的颜面。 这便是位卑之人,朝得势之后,又是自大又是自卑的惯手段罢了。当年洪家朝败落,洪芫以公府嫡长女的身份贬为宫俾,在宫中并顺王府伺候的那几年,见惯了这样的行事这样的人。 跟红踩白,跟高才低,失意之时便觉万念俱灰,得意之时又是倍加猖狂,世人惯是如此罢了。 而承启帝听了周太后的话,只觉得越发刺耳。他定定地看了吴皇后并吴家母女眼,神色却是越发平和地说道:“看来皇后和吴夫人对朕和朕的母后怨怼很深啊!不过也是,吴家本是钟鸣鼎食,诗书世家,吴阁老又贵为内阁六阁老之,吴皇后在家时便是千娇万宠,瞧不上朕和朕的家人也是寻常事。” 承启帝这话太过诛心,听得吴家众人心里猛跳个不停。 吴皇后是悲悲戚戚的看着承启帝,十分委屈的跪地辩解道:“回陛下的话,今儿并不是臣妾有意惊扰孙太后和姐姐与家人共享天伦。只是臣妾的妹妹被洪家的二姑娘不分青红皂白的重重打了巴掌,臣妾只想问问洪二姑娘,究竟我家妹妹怎么得罪了她,竟使得她行事如此狠毒?” 吴皇后话音未落,吴清姝也十分配合的扬起了张俏脸,白皙的面容上张红红的巴掌印儿清晰可见。承启帝定睛望去,心中暗道:“果然打的狠,这半张脸面都肿胀起来了。” 而吴清姝是委委屈屈的说道:“皇帝姐夫可要为清姝做主啊!” 说着,竟把御花园里的事儿添油加醋,删删减减的告诉了承启帝。只是言语之间,半点儿不提自己出言如何不逊,只说洪萱如何讥讽吴家家教不堪,甚至动手打人之举。 矫揉造作的模样看得承启帝微微皱眉,真当他没瞅见方才吴清姝是怎么瞪他的? 只是承启帝并没有理会吴清姝的告状,也并没让洪萱开口解释,只是问清了两人究竟在御花园何处起了争执后,侧脸给玉沉使了个眼色。 玉沉常在承启帝身旁伺候,自然明白承启帝言动是何心思。当即趁着众人说话的工夫蹑手蹑脚地退出了永宁殿。须臾,转身回来,身后竟跟着两位粗使内监,却原来正是负责御花园洒扫的宫人。 玉沉来到承启帝身前,躬身见礼,如此这般的禀明了番,即让那两位负责御花园洒扫的宫人回话。如此来真相立即大白于天下,吴清姝面色难堪的退了下去。吴皇后与吴夫人也不知该说什么。反倒是洪芫冷笑连连,出声挤兑道:“吴家果然是好家教,如此颠倒黑白,不分是非,竟然还能红口白牙的诬陷旁人,真真叫人大开眼界。” 洪芫说到这里,啧啧摇头,打量着吴清姝越发青青白白的脸面,开口说道:“依我看,萱儿说话倒也未必精确。这御花园子里的花花草草开的再是姹紫嫣红,分外好看,在本宫看来,竟是没有吴家二姑娘的脸色好看。” 这话说的实在刁钻,听得洪萱忍俊不禁,时间憋笑出声。与此同时,殿内也此起彼伏的响起阵阵憋笑之声,竟都是被洪芫句话给说笑的。 承启帝听得也是哭笑不得,连连摇头说道:“芫儿的口舌竟是越发刁钻了。依朕看,这满宫中挑挑拣拣,也没个比芫儿的口齿伶俐的。” 洪芫闻言,不依不饶的说道:“陛下可不知,臣妾也不过是脾性直率,口舌厉害些罢了,究竟与人无碍。只是有些人的心性行事才越发刁钻呢!” 第二十一章 欲望文 第二十二章 外戚攻略 作者:八爷党 第二十二章 吴家众人的兴师问罪,终究在洪贵妃脉理直气壮,承启帝“英明神武”的“断案”中不了了之。表面上看来,承启帝碍着吴阁老的从龙之功,对吴家众人有尽让。即便是看穿了吴清姝颠倒黑白,辱骂贵妃的言行举止,也并没有追究问责的意思。甚至连吴夫人对周太后的不敬,也并没半句问询。只不过在此事明了之后,语重心长的劝说皇后要行事妥帖,读《女则》、《女训》,要行事中正才是。 吴皇后轻信了自家妹妹的谎话,兼气恼洪萱行事狠毒,不留余地,甚至出言讥讽她是“哭二闹三上吊”的市井泼妇行事,大动无名之下,遂不经证实便带着群人来永宁宫问罪于洪贵妃。却没想到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但没能揭露洪萱的真面目,反而惹得自家与周太后生出嫌隙,也叫承启帝越发厌弃了自己,甚至对父亲也隐隐有了几分不虞忌惮之意。 吴皇后看着承启帝满眼憎恶疏离之意,时心灰意冷,也懒得在承启帝面前辩解自己如何轻信了妹妹,如何无辜。只好带着吴夫人和吴清姝灰头土脸的离开了永宁宫。至于回到椒房殿后,如何大动肝火的训斥吴清姝,甚至拨了两位宫中的教引嬷嬷严加管教妹妹,免得旁人总说吴阁老家的家教不好,连带着自己的清誉都蒙受污名,却也不在旁人的考虑之中了。 而洪贵妃借由此事,三言两语挑拨了本是盟友关系的吴家与周太后,引得承启帝对吴家众人越发厌弃,对自己越加怜惜,甚至连洪萱真真切切打了吴清姝巴掌的罪过都糊弄于无形,又拉近了自己与周太后的关系,反而成了此次事件中的最大赢家。 心中畅快的洪贵妃头脑自然愈加清明,因此在晚间诸事已毕,回到寝殿洗漱衣,准备休息的时候,突然察觉出了丝违和。遂同自己的心腹大宫女彩墨说道:“听萱儿的言语,今儿在御花园子里她和吴清姝争执的时候,皇后身边的花蕊也在旁伺候?” 彩墨闻言,颔首应道:“回娘娘的话,今儿御花园里,花蕊那贱、婢确实也在。咱们家二姑娘打了吴二姑娘巴掌后,那贱、婢吓得脸色都青白了,个劲儿的催着吴二姑娘回去敷药,还被盛怒的吴二姑娘推了个大马趴呢。真真是逗死人了。” 洪芫闻言,心中动,若有所思的说道:“花蕊向来心思缜密,是皇后跟前儿最倚重的陪嫁丫头。若她也在,今儿这事儿便有些古怪了。她又不是不知道吴清姝在御花园子里说了什么,自然明白此事归根结底是吴家二姑娘口舌败坏,方才牵引出萱儿打人事。就算皇后带着人来兴师问罪,也是讨不了好的。既如此,她为何不劝说皇后三思而行,反而由着皇后与吴家母女来咱们永宁宫自取其辱?” 彩墨闻言愣,想了想,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吴二姑娘深得吴阁老的喜爱,在吴家向来最是受宠,若非如此,也不会养出今日这等浅白鄙薄的心性。想来花蕊再得吴皇后的器重,也不过是个奴婢而已,自然越不过吴夫人和吴二姑娘在皇后心中的地位。那么劝说不动皇后息事宁人,也是有的。” “是么?”洪贵妃想了想彩墨的话,却总是觉得不对。思来想去,越发把这件事情放在心里。只因她从来知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任何风波大事,总归是从种种小事上显露出端倪,也往往毁于些不经意的细节之中。 洪贵妃向来对自己的直觉颇为自负。因为她依靠自己的直觉避过了宫中许许的诡计磨难。因此她今日对花蕊存了怀疑,便不会轻易放下。哪怕这件事真如彩墨所言,只是个巧合而已。 将心中存疑撂下不提,洪贵妃看着铜镜中自己依然千娇百媚的容颜,突然开口轻笑道:“不过不管怎么说,萱儿这位妹妹倒真真是本宫的贵人。你瞧她回来,便惹得吴家众人方寸大乱,使陛下对吴阁老越发失了耐性。本宫与周太后之间的僵持也打破了,略能缓和点子。且本宫是怀了皇儿,这等幸运之事接二连三,你说本宫该怎么谢谢我这妹子呢?” 彩墨想到洪萱为了给洪贵妃出气,狠狠打的那巴掌,亦是心中叹服的说道:“若说咱们家这位二姑娘,奴婢倒是从来没见过这样心性的人。行事如此的雷厉风行,干脆利落,竟比十个男人还刚强果毅呢!” 洪贵妃亦是畅快的附和道:“这是自然。你兴许不知道,我这妹妹在江州的时候,还曾当过打虎英雄呢……” 而此时此刻,被誉为“打虎英雄”的洪萱正满是头痛的看着堂上正哭哭啼啼诉说委屈的洪茜,她的怀里还抱着尚在襁褓之中,不知世事的小女儿,身旁着乖巧伶俐,粉团可爱的儿子赵谦,正满脸惊惶地拽着母亲洪茜的衣角。老夫人杨氏面色铁青的坐在正堂上首,理国公夫人冯氏并长房孙媳陶氏侍立在侧,也都是淌眼抹泪的没有言语。 如此悲悲切切的场景直看的孙氏母女莫名其妙,不觉相视眼,开口问道:“这是怎么了,我们不过去宫里这么几个时辰,难道府里头竟出什么事儿了?” 众人闻听孙氏的话。不觉眼睛亮,洪茜是干脆利落的抱着女儿拉着儿子跪在孙氏面前,口中直哭道:“英国公府欺人太甚,大伯母可得为侄女儿做主啊!” 赵谦年纪尚小,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看着母亲如此伤心,也是泪眼涟涟地看着孙氏,可怜巴巴地模样看的孙氏煞是心疼。连忙将洪茜自地上扶起,至旁的椅上坐下,掏出巾帕为洪茜擦了擦满脸的泪痕,柔声细语地问道:“究竟是怎么了,你慢慢说就是,何必如此。” 洪萱心中也十分狐疑。她且还记着前日归府之时,所见的洪茜是何等风光爽快的女子,又闻听旁人说她如何如何会做人,将英国公府上上下下打点的很好,且膝下儿女双全,颇得长辈喜爱。怎么几日工夫不见,就成这么个模样了?还口口声声地说英国公府欺负人…… 洪茜伸手接过孙氏手中的巾帕,哽哽咽咽地低头擦了擦眼泪,旁的冯氏也长吁短叹地摇头说道:“其实不必我说,大嫂也是知道的。要说咱们府上与英国公府上原是通家之好,两家祖宗又是沙场上过命的交情,因此比旁人家亲密些。我又见他们家规矩向来是好的,在京中相处了这么年,从没有过什么乌烟瘴气的糟心事情。那赵顼年纪轻轻,是凭借己之力考中了举人,前途无量。且他为人清正,最是个正人君子,成婚前屋里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的。因此我才想着把茜儿嫁过去,必不会受婆家的委屈。谁承想那赵顼竟是那么个人,表面上装的霁月清风,连个通房丫头都不要,背地里却偷偷养了个烟花女子做外室。如今是鬼混的连儿子都有了——可气的,那孽种竟然比谦儿还大了几个月。今儿晌午那贱、妇带着那个孽子跑到英国公府大门前大闹了场,非逼着赵顼认祖归宗。她公公和婆婆也不知发了什么疯,不说将此事抹平,反而劝说茜儿忍气吞声,允了那贱妇孽种进府……大嫂你说,那贱妇要真的进了英国公府的大门,茜儿和谦儿在英国公府还有何颜面?咱们理国公府的脸又往哪儿摆?” 洪茜听着母亲的诉说,觉委屈,不觉放声大哭起来。她生性要强,最是个好面子的人。平时与闺蜜旧友见面相聚,也时常得意于自己夫贤妻美,公婆满意,儿女双全的乐事。怎料她满心欢喜于现状,却被个烟花出身的贱籍女子并婆家众人联手打破。京中上流人家消息最是灵通,如今那贱妇带着孽种往英国公府的大门上跪,这腌臜事情恐怕不过半日间就能传遍整个京都城,将来她还怎么有脸面见人? 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孙女儿哭成这样,老夫人杨氏也愈发气愤地用沉香拐重重地捶了捶地面,恨声说道:“像咱们这样的人家,最注重的便是脸面名声,英国公府几番行事,着实太过了。” 孙氏坐在旁,亲眼看着洪茜句句泣血,声声落泪的悲惨模样,不知怎么竟想起了自己的年少往事。 那还是三十几年前,理国公府的长房嫡子洪赋少年聪慧,才学机敏,被孙文亲收为关门弟子。又金榜题名高中状元,蒙仁宗器重,钦点入翰林。是亲口赐下“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溢美之言。彼时京中不知少闺阁女子爱慕夫君人品贵重,才学风流。至于烟花柳巷之地,不知廉耻自荐枕席的花魁女子是数不胜数。 孙氏与洪赋刚刚成婚那会儿,洪赋虽也体贴温柔,却是世家公子的风流脾性。两人因着那些爱慕者不断自荐枕席的风言风语,曾闹了不下数十回。直至后来继宗登基,洪赋因孙文之事受到牵连被贬江州,彼时倾慕洪赋的所谓红颜知己时间烟消云散,音讯全无。唯有发妻孙氏肯跟着自己远赴江州,同甘共苦。兼洪赋年龄渐长,心性越发沉稳贵重,不再贪恋花草之色,反而惜相守之情。因此这么年下来,夫妻二人越发琴瑟和鸣,相濡以沫。而孙氏也越发骄纵了这等夫妻间务必要始终如,不得二心的脾性。 她是这么要求自己的,同样也是这般要求儿女的。如今且听了洪茜这番言语,不觉从心底厌恶起赵顼这样的人。兼此事本是自家有理,英国公府有错在先,不想着如何描补挽救,反而油懵了心智般想要将人纳入府中……这天底下何曾有这般两全其美的事情? 孙氏心中暗暗唾弃,用力握住洪茜的手宽慰道:“茜儿且别怕,咱们府上的人可由不得旁人随意欺负。” 洪萱在旁,也跟着恨恨说道:“对,不能便宜了那个拈花惹草的人。凭什么大姐姐为他们家生儿育女,辛苦操持家务,竟养的他在外头不干不净的。如今竟连那么大的儿子都弄出来了。不给他点儿颜色瞧瞧,还真以为咱们理国公府没人似的。” 正说话间,陡然听到门上有人传报说英国公府的大爷来访。洪家众人闻言,不觉冷笑连连,老夫人杨氏沉声说道:“让他进来。老身倒要看看,他有什么脸面见我!” 第二十二章 欲望文 第二十三章 外戚攻略 作者:八爷党 第二十三章 时间洪家众位女眷义愤填膺,俱都虎视眈眈地盯着门外。盏茶功夫之后,只见门子引着位二十五六岁,华服美冠的青年男子进入正堂。洪萱之前并没见过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大姐夫,此刻细细打量番,但见这人长得风流俊俏,面如傅粉,双狭长的丹凤眼炯炯有神,唇边总是带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果真是副斯文败类的小白脸模样。 赵顼在堂前定,双含情脉脉的眸子先是深深的看了洪茜眼,面露心疼。直看得洪茜越发委屈难过。赵顼这才躬身像杨老夫人并堂上其他几位长辈见礼问安。然后也不容人反应,直接跪在堂上的青石砖上,口里歉然赔罪道:“今儿是我犯错,惹得茜儿伤心,且叫两府没脸。赵顼不敢辩解,还请老太君尽管责罚,赵顼亦不会有半句怨言。” “然而赵顼千错万错,发妻与稚子何辜?因此还请老太君出过气后,劝劝茜儿跟我回去罢。”赵顼说着,扭过头来越发深情的看着抱着女儿低头不语的洪茜,千悔万悔地劝说道:“我知道烟罗这番闹腾,实在叫你没脸。你生性最是要强,从小到大,行事言语从不肯落人褒贬。嫁入我英国公府这几年,是操持家务,孝顺父母,晨昏定省,从来没有半点儿差错。又为我生了双最是伶俐可爱的儿女……你为我付出了这么,我从来都记着你的努力。且英国公府上上下下,不拘主子奴才,也没人说你半句不好的。今儿竟为着个外人,叫父亲母亲开口求你退让,我知道你是真的伤心,才会不管不顾带着双儿女就回了娘家。可茜儿你容我说句话……” 赵顼顿了顿,打量着洪茜虽然没拿睁眼瞧她,但耳朵支楞着分明认真细听的模样,心中微微放了心。遂语重心长的说道:“我赵顼赵子页是什么样的人,你我夫妻年,你心中也该有些章程。我年轻时虽然也有些糊涂事,可英国公府规矩森严,我也并不是那等会宠妾灭妻之人。你又何必因着位姨娘侍妾之流,就动了这么大的怒火。来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实不值得,二来……你倘使不顾忌英国公府理国公府的颜面,且该顾着谦儿的前程。毕竟谦儿才是我英国公府正正经经地长房嫡孙,你又是我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回家的正房原配……岂有自家正经主子反要避开外人的道理?” 席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的洪茜越发动容,壁紧紧搂着怀中的女儿,壁伸手将赵谦也搂入怀中,泪珠儿止不住的滚滚而落。兴许是洪茜激动之下手臂的力道重了些,怀中的婴儿不舒服的皱了皱眉,放声大哭。已经略微懂事的赵谦边忍着眼泪拍着妹妹,边满是担忧的看着自己的母亲,会儿又转头看看自己的父亲。而赵顼立刻走到洪茜身旁,拍着她的脊背柔声安慰起来。洪茜不知道是真的原谅赵顼了,还是心中另有算计,顺着赵顼的动作扑入他的怀里,小声啜泣。倒是越发显得家四口温情脉脉起来。 这番举动看的堂上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接下来是应该按照原定计划给赵顼个下马威,还是顺着赵顼的话劝和小夫妻“床头打架床位和”。洪萱是急的眼又眼的看着洪茜,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恨。不过她与孙氏相对于洪家其他女眷来说,毕竟还是外人。这会儿洪茜自己都没个立场,她们母女两个也是不好喧宾夺主替人强出头的。 好在洪茜的母亲冯氏还是个明白的。看着赵顼三言两语就将自己女儿哄得不知东南西北,冯氏又是生气洪茜的耳根子软,听不得两句好话就认怂了,又是心恨赵顼这个姑爷将自家女儿拿捏的死死的。 不过冯氏到底不是洪茜这等被人情情爱爱几句话就哄得不知所以的年轻媳妇,遂冷着颜面开口质问道:“姑爷今儿这番话,真真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只是我就不明白了,姑爷既然如此明白事理,怎么就能在外头悄悄养了外宅,是养的外面的野种比自己嫡亲的儿子年岁还长?英国公府家教森严,规矩确实是顶好的,可这顶好的规矩总不能体现在比嫡子还大了几个月的外室子,以及非得逼着正妻认了外头身份不明的贱籍女子进府的道理罢?” 席话意味分明,数落的赵顼面色青青白白。洪茜也在赵顼的甜言蜜语中冷静下来,只觉得股凉意从头到脚,再次看向赵顼的时候,眼中只剩悲愤,全然没了方才的软弱与期盼。 嫁入英国公府不过数年,就能在拢住丈夫不耽误生儿育女的情况下,将整个英国公府上上下下的人际关系捋顺清晰,且叫阖家大小挑不出她半点儿不是,洪茜从来都不是蠢人。只不过她对赵顼用情至深,宁愿相信赵顼的甜言蜜语,也不信他当年对自己柔情小意,背地里却暗暗养了外室这么年,还能将自己瞒的滴水不漏。 可事实摆在眼前。今儿晌午领着儿子大闹英国公府的女人总不会是凭空出现的。正如母亲所言,赵顼若当真事事把她洪茜和双儿女放在前面,又怎会闹出个比赵谦年岁还大的外室子?那英国公与国公夫人若是顾念半点儿旧情脸面,又怎会不顾忌她的感受,执意要让那个贱女人与那个孽种进府? 这无疑是当着满京城百姓的面儿,将她洪茜的脸皮,将整个理国公府的脸皮生生扯下来扔到脚底下踩。就算是赵顼口口声声为着赵谦——堂堂英国公府的长房嫡孙,上头竟然还有个比他大几个月的庶出哥哥,这又是什么得脸的事情了? 将来赵谦进学入仕,与人交际,又该怎么面对旁人非议的目光? 洪茜越是深思,越是生气。原本看到赵顼时,心头升起的几分温情也全都没了。只目光阴冷的看着赵顼,寒声问道:“这些且不必说,我只问你,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 赵顼被问的十分为难,沉吟半日,躲躲闪闪地说道:“茜儿怎么如此问,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女人罢了。就算是进了府,也不过占了个姨娘侍妾的名分罢了。若不是为着她那个儿子,父亲母亲也断断不会允许这样的女人进入英国公府的。” 洪茜冷笑道:“可我正是因为她这个儿子,才不能让她入了英国公府的大门。” 赵顼闻言,不免急道:“事已至此,茜儿你又何必同我赌气。且你并不是那等拈酸吃醋的人。当年你怀着谦儿的时候,也还曾主动为我纳了两位温柔谦顺的侍妾,因着此事,父亲母亲也都赞你贤良大度。今儿不过是同样的事儿——” “这怎么能是同样的事儿?”洪茜看着脸为难模样的赵顼,急着抢白道:“赵顼你是被那狐媚子迷惑了不成,自古良贱不通婚,你为着这么个贱籍出身的女子,不顾英国公府和理国公府的颜面,不顾你我年夫妻情分,不顾谦儿的前途名声,竟连你自己的前程也都不顾了?” 赵顼闻言,脸苦笑着摇头说道:“她若只是贱籍,我自然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这等糊涂事情。可关键她不仅是贱籍,还是官、女支——她的父亲,便是当年因帝师孙文案,上奏为孙大人求情辩解,因而触怒继宗,被牵连的阖族男丁流放琼州,阖族女眷打入官奴的御史大夫阮正清。如今新帝登基,大赦天下,阮大人且在恩旨特赦之内,不日即将归京。若他知道……若天下人知道,他的女儿他的外孙因洪家长房嫡女的反对而不能认祖归宗,你觉得他会怎么想,你觉得天下人会怎么想?” “当年我之所以会同阮烟罗……不过是我与同窗去喝花酒时,酒后误事……后来即便得知阮烟罗珠胎暗结,然我敬佩阮大人的气节风骨,不忍叫他女儿沦落风尘,遂替她赎身,将她安排在外头罢了。我并没有想到今日之事,也从来没有让阮烟罗进门,让阮诫认祖归宗的意思。可谁能想到陛下登基,大赦天下——” 再往下的话,赵顼已经不能说了,遂他突兀的住口。 可就算如此,赵顼这席话还是听得堂上众人哑口无言,半日不曾言语。 虽然阮清正因为孙文案被牵连的阖族遭难,认真说来与理国公府并没有什么瓜葛。可不论怎么说,洪赋都是理国公府的长房长子,都是帝师孙文的关门弟子兼东床快婿。而理国公府现下的荣光与前程,也悉数落在孙太后与洪贵妃的身上。 后两者可都是孙家的嫡系血脉。孙文虽然死了,然则阮清正对孙家的大恩却是实打实的。孙太后与洪贵妃纵然不能对阮家施以援手,却不能对阮烟罗落井下石。就连孙氏与洪萱也没有指责阮烟罗的立场。 而洪茜若是不想让外人指着理国公府的大门唾骂忘恩负义,也只得打掉了牙齿往肚子里吞,对于阮烟罗母女入英国公府的事情,绝对不能露出半点儿不乐意。 赵顼话落,看着面色骤然变得铁青的洪茜,头疼的说道:“得知圣上下旨召阮家归京事,我便知道阮烟罗和阮诫的事情终究是纸里包不住火,瞒不住了。我本想着趁这几个月的工夫徐徐图之,从长计议,叫你能慢慢接受此事。却不曾想烟罗沉不住气,以为我悄无声息是没有让她入府的意思,竟然会背着我闹出这么场风风雨雨。我——” 赵顼长叹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第二十三章 欲望文 第二十四章 〔修文〕 外戚攻略 作者:八爷党 第二十四章 〔修文〕 洪茜听了赵顼这番话,时间要强的心也去了七八分。自家人知道自家的情况,如今理国公府名头虽响,内里却也只剩个空空架子罢了。借赖着祖辈的功勋,勉强还能守着个公侯亲贵家的名声。不至于为柴米油盐之琐事费心罢了。 若不是新帝登基,长房大老爷家起复回京,兼且宫中孙太后与洪贵妃均是护短重情之人,又得承启帝器重信任,理国公府也不会因此动心谋划,央求着长房家重新归府…… 事已至此,只能说“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罢了。理国公府要是想着借由孙氏脉并长房大老爷脉的交情重新走进京中的权力圈子,那么孙家与洪赋是尤其不能得罪的。既然这两家子不能得罪,那么孙家的恩人自然也是不能得罪的。当年因帝师孙文案,被牵连流放的能臣干吏不计其数,其中御史大夫阮清正在金銮殿上大骂继宗的旧闻是惹得天下轰动…… 洪家决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人,她洪茜既为理国公府的女儿,生来享受祖辈父辈的余荫,自然也不能给自家的名声抹黑。为今之计,也只有—— 正当洪茜死咬牙关说服自己忍气吞声的时候,直在旁默默不语的洪萱终于忍不住了。大抵是思维方式的不同,她不知道在场的这些长辈为什么都不说话了。可是她却不能忍受赵顼那篇无耻言论。眼看着堂上众人皆垂头丧气,洪茜有委曲求全之意,洪萱猛地走到洪茜身前,按住洪茜的肩膀直接讽刺道:“姐姐别听他谎话连篇满口的胡吣。我在江州呆了那么年,虽从未见识过天下繁华,却也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事情——难道说阮家对孙家有恩,阮家的女儿就能抢洪家女儿的男人?他姓赵的又跟孙家有什么瓜葛,就这么急赤白脸的想要替孙家报恩,还非得报到那女人的床上去,报出个比正经嫡子还大出几个月的外室子来?” “……退万步想,这姓赵的可是在成婚之前就养了外室。难道说他还没定亲之前就晓得定会娶姐姐进门,然后将那姓阮的女人赎出身来,养在外头十几年就为了替孙家报恩?那我就想问问了,他赵家跟孙家是什么关系,用得着他个堂堂的英国公府长房嫡子爬了官女支的床来报恩?” “又或者当年他与别家女儿成婚了呢,那别家的女儿跟阮家又有什么瓜葛了?也用得着他爬床报恩?管不住自己就说管不住自己的事儿,非得把这些腌。臜事情强加在孙家和咱们洪家头上,这未免也太过强词夺理,将全天下人都当成傻子了罢?” 洪萱说完,还恶狠狠的冲着赵顼的方向大啐了口,满脸鄙夷的说道:“自己贪花恋色,不顾礼义廉耻,只自己臊得慌就好,凭什么牵三扯四的将污水泼到孙家和我们洪家头上,没得恶心死人!” 洪萱这番话说的酣畅淋漓,也将堂上众人的思维从死胡同里面拽了出来。洪茜是恍然大悟,纤纤玉手恨不得戳在赵顼的脸上,恨恨地说道:“好你个赵子页,我原还敬你是个男子汉大丈夫,觉得你是个有担当的男人。没想到你竟是把我——把我们理国公府都当成傻子耍了。我今儿就告诉你,那小贱人和那孽种的事情你甭想就这么连哄带吓的糊弄过去。我洪茜就是头碰死在金銮殿上,也绝不会让这个失了身的女人踏进理国公府步。” “对。”洪萱闻言,也在旁气势汹汹的说道:“你甭想做下这腌、臜事情后拿孙家和我们洪家的名声来顶缸。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人。表面上装的礼义廉耻,背地里却是男盗女娼,还满口的冠冕堂皇。我总算是知道了什么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怪不得世人都说,倘若读书人心坏了,那才是烂到了骨子根儿里。就你这种种行事,真是形象的诠释了什么叫做伪君子,什么叫做又想当——” 洪萱本来想说的是“又想当女表、子又想立贞洁牌坊”。但思及这句话太过粗鄙市井,若说出来,少不得引来孙氏的训斥,这才恨恨的住了嘴。不过在座的几位女眷却都听明白了洪萱未尽的意思。心中大觉痛快之余,也唯有孙氏隐含不赞同的瞥了洪萱眼。 洪萱冲着孙氏谄媚笑,眼看着孙氏且有些忍俊不住,轻勾唇角,知道孙氏没把这句未说出口的粗话放在心上,这才放心的松了口气。 洪茜虽然不像洪萱这般把人数落的针见血,但也是立场坚定的开口说道:“你且回去罢。你们英国公府若对此事没个妥善结果,我宁可背着善妒的名声,也断断不会再登英国公府的大门。你是要我这个正经发妻和对嫡出儿女,还是要阮氏那个贱人和她的孽种,你自己思量罢。” 洪萱在旁补充道:“还有,没事儿少拿我们孙家和洪家的名儿在外头拉大旗扯虎皮。我们两家再是不济,也用不着自家的男人以身相许的报恩——” 说到这里,洪萱再次冷笑的嘲讽赵顼道:“倘若你当年为那女人赎身的时候,就说出要让她进府的话,我也能佩服你二分。你既然藏着掖着那么年,连那么大个儿子都能瞒的滴水不漏,想来正如你自己所说,你只是贪恋那女人的颜色,却未曾想要对她的终身负责。现在听到陛下大赦天下,阮大人要起复的消息了,你又忙忙的做出这种姿态来,为的究竟是什么,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所以你也别在我们跟前儿唱大戏,我们要是看不清你是什么样的人,那就算我姐姐白遭了这么年的蒙蔽!” 洪萱这席话只顾着指责赵顼的行事为人。却不想勾起了洪茜心中最痛的往事。想想她与赵顼成婚不过数年,直琴瑟和鸣,举案齐眉,赵顼是数次推却了她给安排的娇娘美婢。彼时她还直感念着赵顼的专情。就算背上外头指责她善妒的风言风语,也是甘之如饴。如今看来,哪是赵顼对她专情啊,恐怕是赵顼眼界清高,瞧不上那等庸脂俗粉罢了。 也是了,当年阮清正阮大人还未遭陷害之时,阮家出才女,阮家出美人的赞誉可是冠盖京华的。赵顼既然有了阮烟罗这等绝色红袖添香,又怎么会看得上寻常的清秀女子? 只是这么年来,赵顼当面柔情小意,对她深情似海,叫她凭白担了个生性好妒的恶名儿,背地里却跟别的女人私情缱绻,好不快活……洪茜想着当年诸情景,心头之恨宛若涨潮般,恨不得将整个人都淹没。再次看向赵顼的时候,眼神越发阴冷恨厉地说道:“赵顼,你很好。” 说完这么句没头没尾的话,洪茜再也懒得理会赵顼,起身同堂上长辈见礼告退,抱着女儿拉着儿子的转回内堂了。 正所谓君若无情我便休,往日如昨易白头。再是情深似海,海誓山盟的感情,若打破了最脆弱的那环,就如原本完整的铜镜有了裂缝,哪怕重圆,裂痕依旧存在。 洪茜既走,洪家诸位女眷跟赵顼是没有话说。老夫人杨氏以身子骨乏累为由,大大咧咧地端茶送客,将赵顼撵出了理国公府。门子将赵顼送出府外之后,瞧着赵顼的车轿缓缓离开,是鄙夷的冲着赵顼离开的方向大吐口水。枉他们从前还觉得姑爷是个好人,没成想这读书人坏起来,是奸猾狡诈百倍。做了对不起他们理国公府的事儿,还想把污水泼在他们理国公府的头上,自己个儿里子面子全得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儿! 而另厢,被逼离开的赵顼坐在轿中久久沉思——他原本想着借由阮家与孙家的旧事,将阮烟罗与阮诫的事情抹平。如此来,既能于京中仕宦清流之间传出他赵顼重情重义的名声,也算是将少年时的荒唐往事笔接过。届时传将出去了,恐怕也是则脍炙人口的风流韵事。难得此事成功后,阮家、洪家乃至孙家都能记着他这笔情。届时他科考入仕,有了这么几支人脉相助,往上的路也能容易些。 赵顼算盘打得很精,离成功也是很近。没成想却被个江州小地来的粗鄙小娃三言两语破了算计…… 想到洪萱在理国公府正堂上恨不得刀刀见血的唾骂,赵顼只觉得张白净的脸上都羞臊的发热。正好比扯下了最后块遮羞布般,将赵顼长久以来自欺欺人的借口,全都掰开揉碎的扔在地上踩。 而以理国公府对他赵顼的恨意,对自己和孙家名声的紧要程度,恐怕今日之后,他赵顼伪君子的名声就得传遍京都。当务之急,赵顼可没工夫伤春悲秋,唏嘘感叹,还是得想想该怎么挽回自己的声名才是。 想到这里,赵顼不禁又想起了那位从江州而来,没见过京中世面,行事都比寻常女子加粗鄙的小姨子,不觉心中暗恨的骂了句“泼妇”。 而晚些时候的永宁宫,洪贵妃优哉游哉地斜倚在明间的小条炕上,只手爱怜的抚摸着自己依然平坦,但里头已经孕育着生命的小腹,只手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盘子里的酸梅干儿,耳朵里头听着玉沉绘声绘色的讲述稍早时候发生在理国公府正堂上的那幕大戏,直听到洪萱言辞犀利的大骂赵顼的时候,不觉面含赞赏的轻笑道:“往日里陛下常说本宫的口舌犀利,那且是他没瞧见本宫的妹妹是如何数落人的。不过萱儿说的很是。咱们洪家的女儿,再怎么着,也由不得旁人欺负。咱们洪家的名声,不能容旁人当做踏脚石般的利用。” 洪贵妃说到最后这句话的时候,因不满赵顼的自作聪明,贪得无厌,话语中已了几分轻飘飘不带丝烟火气息的愠怒。 玉沉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躬身笑问道:“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洪贵妃打量着玉沉越发精致的面容,好整以暇的靠着身后的软枕,开口轻笑道:“萱儿在打了吴清姝巴掌的时候,曾说过句话,叫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本宫很是喜欢。那阮家的女人既然想借孙家与阮家的旧事在京中搅风搅雨,本宫不妨成全了她,也越发成全了阮家的清名。只是到时候这结果是不是她想要的,本宫就没办法控制了。” 玉沉闻言,越发好奇的接口道:“哦,娘娘的意思是说……您的手中有阮家的把柄?” “阮家是孙家的大恩人,本宫且能有阮家什么把柄。不过本宫当年还在孙太后身边伺候的时候,曾听孙太后与当时还未致仕的张阁老说过嘴,当年阮家因直谏犯上触怒了继宗,因言获罪,全家男丁流放琼州,女眷被贬为官奴。不过阮大人向来清正廉洁,门生弟子遍布天下,同本宫的外公样,乃清流翰林之表率。因此好大臣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不愿看着阮家零落至此。遂联起手来……不说欺上瞒下,只在官中拍卖官奴的时候,齐心合力将阮家的女眷买了下来,连同奴籍并交给阮大人。这其中好似还有我那当太后的姨母的手笔。” “……因此阮家的女眷虽然被贬为官奴,可大数都随着阮家男丁并流放到琼州去了。何况阮大人如此清正耿直,又怎会忍受自己的血脉沦落风尘,苟延残喘于世上?再说被贬为官奴又不是被贬为官女支,那赵顼的外室既然是阮家女儿,缘何会流落教坊,且被赵顼金屋藏娇了这么年,你不觉得稀奇吗?” 第二十四章 〔修文〕 欲望文 第二十五章 外戚攻略 作者:八爷党 第二十五章 不提宫中洪贵妃如何算计出气,且说晚间洪赋等人归府,少不得前来老夫人杨氏处请安问候。正巧理国公府诸位女眷均留在荣安堂安抚劝慰洪茜,洪赋父子与洪贯父子因此便听了耳朵,得知天底下竟有如此不顾廉耻,颠倒黑白之人,心中义愤不消细说。 洪茅自襁褓之时随着父母流放江州,虽身为国公府幼子,却从未经过骄奢淫逸,富贵享受。且他自幼习武,少时常同军中将士混在起,越发养就副刚烈果毅,坚韧耿直的性子。最是看不惯这等表面装得道貌岸然,实则投机取巧,满心钻营的人。 因此在听过洪茜委屈哭诉之后,当即连连冷笑道:“少时读史书,便察觉越是大奸大恶之人,越在丑事没有败露时装的冠冕堂皇,义正词严。正所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由此可见,这天底下原就没有那等十全十美的人。之所以虚伪周全,不过是所图甚重罢了。大姐姐今日能看清这人的真面目,也是桩幸事。如若不然,大姐姐光风霁月,没个警醒,却留着这等心机深厚之人常在枕边,早晚要出大事。” 洪萱在旁听的极为畅快,也跟着添油加火的说道:“大哥说的对。那姓赵的生性凉薄,为人奸猾,且城府太深。他同姐姐夫妻年,明明外头养了外宅甚至连儿子都有了,当着姐姐的面竟能瞒的滴水不漏,可见他做事周密,心中有数得很。他既从未与姐姐交过心,自然也不配得到姐姐全心全意的对待。今日姐姐看清了那人的本质,虽时哀伤痛苦,可自此以后,心中却是清明的很。总好过被这种人蒙蔽辈子。” 洪茜听了洪茅兄妹的番劝解,心中又是哀痛又是清明。哀痛于夫妻年情分朝散尽,清明于洪葵洪萱所言甚是。她听了会子,竟也听的庆幸起来。甚至觉得赵顼如此无情也是件好事。至少能完完全全断了她的愚蠢念想。从今以后,她洪茜再不会有什么夫妻伉俪,举案齐眉的痴念。不过好生教养儿女,做好位母亲罢了。 只是洪茜心情略微疏阔,自觉想通之余,也不免好奇大伯父与大伯母是如何教养子女的——除宫中的贵妃娘娘人品高贵她年未曾见面也就罢了。这洪茅与洪萱对兄妹,却是口舌机锋,个比个伶俐。难得两人心思通透,并不会拘泥于常理之中。 比如今日之事,若是寻常人听了,虽也会为她生气不平,可总会劝她忍时风平浪静。比如她的母亲冯氏,这个下午苦口婆心的不知说了少“男人家三妻四妾,本是寻常事。赵顼虽然行事畜生,可谦儿到底是英国公府长房嫡孙。你今日受了委屈,闹闹也是情理之中。只这事儿不能总这般僵着。等着下回英国公府再来人接,你也顺水推舟的回去罢……为娘的并不是嫌弃你有事躲回娘家。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我岂有不心疼你的。你就是想回理国公府住辈子,为娘的也没有半句不是……可就算不看旁人,且得看着谦儿,若真的闹僵到无可挽回,谦儿可怎么自处。再者你本是英国公府正经的长房媳妇,岂有家中正室反避开外头狐媚子的道理……” 如此这般兜兜转转的车轱辘话,听的洪茜耳朵都快生茧子了。好像女人这辈子除了看着丈夫的脸色争风吃醋教养子女,竟也没有别的用处了。听的本就心绪不平的洪茜越发的头昏脑涨。也只有晚上得了洪葵兄妹的劝说,才算是清明起来。 洪茜暗地里决定,平日要时常往洪萱的房里走走。就算不为别的,洪萱说话行事总能戳到她的心窝儿里,叫她心理舒坦得紧。 而冯氏在旁听着洪葵与洪萱的句句话,心中又是解气,又是担心。且瞧着自家女儿满脸的痛快之色,知女莫若母,冯氏连忙冲着洪萱兄妹说道:“你们年轻,且不知女子嫁入婆家之后,行事有艰难。今儿虽是英国公府对不住你们大姐姐。可你们却不能如此任性。总该劝着你们大姐姐,押着心头火气,顾忌着谦儿兄妹才是。” 洪萱闻言,越发不赞同冯氏的话,可瞧着旁的孙氏不断的冲她使眼色,洪萱勉强咽下口里的反对。在旁不吭声了。 只是洪茜的亲生哥哥洪葵听了这话,却是同洪萱样不赞同自己母亲的言论,且恨恨骂道:“母亲这话说的不对。咱们理国公府年来对英国公府向来是亲近有加,有尽让。反倒将英国公府礼让的越发得寸进尺起来。如今不过是为了个烟花女子,他英国公府就敢如此威逼妹妹,赵顼立身不正,内里藏奸,是想着把污水泼到发妻泼到岳家头上。不但想要咱们家凭白为他担了骂名却还要卖乖。这般无耻的人,如若我们这次不追究了,恐怕他们将来还有狠毒的手段使出来。” 洪萱在旁听着洪葵的话,看着洪葵表现出来的出离愤怒以及旁二叔父洪贯的沉默不语。心中突然狐疑起来。她知道古代侯门大户规矩严谨,家中女眷不知道二门外的事情,也是有的。可是洪贯与洪葵本是外男,与赵顼又是那样的关系。没道理赵顼养了这么年的外室,这两人却不知道的。且看着今日二叔父言不发的模样,倒也是古怪得紧…… 没等洪萱想出个头绪来,只听洪茅在旁,已经是心急口快的说道:“姓赵的做下如此丑事,别想着就这么完了。清流翰林最重名声,赵顼既然想着科举入仕,又不爱惜羽毛,合该有这个教训。按我的意思,且今晚上就写了姓赵的大、字、报,交给府中小厮如张贴告示般贴到京中各处人流喧阗之地。务必要天下人都知道英国公府与他赵顼做下的丑事。” 句话落,满堂人皆是好奇的看了过来。洪葵是忍不住问道:“何为大、字、报,为兄怎么从没听过?” 静默在旁的洪赋与洪萱在听到洪茅的话后,不觉脸色变。洪赋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目光炯炯的看向洪茅,旋即又转头打量女儿洪萱。而洪萱则是心虚的转过脸去,抬手不自觉的摸了摸额头,暗暗琢磨着待会儿该怎么同父亲解释。 而另厢,不小心说漏嘴的洪茅是暗暗叫苦,有些尴尬的避过父亲的打量,看向了别处。口中却同洪葵解释道:“这是种很犀利的武器。” 洪赋闻言,看向洪茅的眼神越发的玩味凌厉,口中也意味深长地符合道:“是啊,确实很犀利,且效果惊人得很。” 而孙氏不知想到了什么,也是玩味的打量过来。 第二十五章 欲望文 第二十六章 外戚攻略 作者:八爷党 第二十六章 大约四五年前,洪赋还只是江州县衙内掌管府库杂事的名小小吏员。彼时到任的县老爷乃是名花钱捐了官儿做的奸商。既是奸商,自然为富不仁,他花了少雪花银上下打点贿、赂,才能换了这么个芝麻官儿做。上任之后,为了将所花销的钱财赚回来,自然是重税盘剥,巧立名目,几乎将整个江州的地皮挖薄了三尺。闹得民怨沸腾,怨声载道。 洪赋时任小小吏员,照理说以他当时的身份,同高高在上的县老爷应当并无交集。然而洪赋看不惯大雍的天下被这等贪官污吏败坏,遂在私底下闲话喝酒时与同僚偷偷抱怨了几句。甚至暗中使计,对着县老爷的命令阳奉阴违,在征敛米粮的时候,勾兑做账,抹平零头,将私扣下来的粮食返回给百姓们,尽量让百姓们减少些损失。 铁打的皂隶流水的官。衙门内的差役几乎都是江州本地人士,对江州的百姓少有些香火情,因此大家对新任县老爷如此贪弊的行止十分不以为然。洪赋行事虽然谨慎,然则只要做事,必会露出端倪。因此衙门内的差役也略略察觉出洪赋的动作。不过考虑洪赋平日里为人低调,从不与人争功抢荣,反而经常帮衬众人周全公事,因此人缘还算不错。何况洪赋此举也并非为自己谋利。因此众人不约而同的,对洪赋这等“欺上瞒下”之举也都睁只眼闭只眼。甚至还有人十分钦佩洪赋的举动。 却不想有人钦佩洪赋的为人不肯认真计较,却也有人为了讨好县老爷,竟将这些私密事情偷偷报与了他知道。那县老爷闻听此事,盛怒之下便来盘库查账,然而洪赋在账面上的文章做的极其到位,各种收入支出规规整整,竟让县老爷查不出什么差错。又有干经事的皂隶帮衬掩饰,县老爷实在抓不住洪赋的把柄。为了解心头之恨,只能草草寻了个由头将洪赋拿下,待要重重责打,奈何洪赋身上还有进士功名,实属不得动用刑讯类,遂寻了个偷窃之罪将洪赋塞入牢中。只派人到洪家传话,叫洪家拿出二十两银子来赎人。 消息传到洪家的时候,孙氏并洪茅洪萱三人宛若听了惊雷般,实不知该如何是好。洪家在江州时是何等困顿苦难,洪茅并洪萱两人在稍稍年长之后,还得入山打猎补贴家用,此时又怎能拿得出二十两巨资? 何况此事也并非洪赋之错。究其根本,还是县老爷行事贪得无厌,叫人忍无可忍罢了。洪赋心怀百姓,稍微体恤了二,反而遭到上峰的嫉恨报复,实属无辜。然则这个当口儿也并非寻人讲理的时候。不提孙氏淌眼抹泪,到处奔走,如何筹钱。 且说洪茅与洪萱兄妹两人咽不下这口气,遂避开大人的眼线,偷偷写了那县老爷的贪墨不仁之事,于晚间夜深人静时张贴在城门口以及江州书院外面的粉墙上。彼时洪茅与洪萱担心旁人从笔迹上猜出两人的作为,甚至还特特换了另只手来写字。兼江州隶属边塞之地,晚间宵禁外紧内松,因此竟无人注意到两个孩子的行动。 直等到第二天雄鸡唱白,所有人注意到城门口并江州书院外头的大字报。也合该那县太爷倒霉,恰好这大字报被奉皇命四处暗访的钦差大人瞧见了,钦差大人示意随从揭了字报亲登县衙问询,查明事实真相,问罪于县太爷,另选贤能之人补缺。旧老爷既走,被关在牢中的洪赋自是安然而出。新任县太爷上任之后,盘查府库之时留意到洪赋学问惊人,遂推荐洪赋前往江洲书院担任教员,也都是后事不提。 只是这番事迹说起来竟比书中的故事还跌宕起伏,彼时江州县衙内所有知情人都猜测那张贴字报事与洪赋有关,却又明白洪赋深陷囵圄,不能□□,此事断非他自己所为。因此不免猜测是县衙中哪位英雄不忿此事,遂悄悄为洪赋张目,并不曾想叫钦差大人瞧见。反而结果了那位县太爷。 种种推论尘嚣甚上,洪赋被放出之后,方走访打听无果,竟也是这么以为。 可是今日听到洪茅的时错口,洪赋却不由起了另丝想法,却又十分不敢相信。他向来知道自己的双儿女——尤其是小女儿素来胆大包天,行事非同常人。却也不敢相信当年之事竟是两个弱质孩童做下的。既是他们做下了,却又能瞒的众人滴水不漏,可见这两个孩子的心机城府,难道竟比他们这些大人都强? 时间洪赋心中狐疑顿起,忍不住便想拎着双儿女去书房质问。他却也真的这么做了。 洪赋向来行事机敏,思维缜密。往日里,他是没把这件事同自家孩子想在起,自然看什么都无事。今日旦见疑,种种推据之下,却也不是洪萱兄妹三言两语且能糊弄过去的。 洪茅与洪萱见糊弄不过去,只能硬着头皮全都承认下来。洪茅甚至沾沾自喜地道:“爹,你不知道。当日我们行事如何顺利,从家中出门到去城门口和江州书院张贴字报,路行来竟没瞧见半个人。可见苍天庇佑,连老天爷都看不过那贪官污蔑父亲呢!” 此事听来十分匪夷所思,不过细细思量过来,却也合乎情理。毕竟成年人对待孩童的时候,从来都不会有过的猜疑忌讳。当日洪赋身陷囹圄,孙氏忙着奔走筹钱,洪茅与洪萱大的不过十三四岁,小的也才八、九岁,谁能猜到这两个孩子能有这么深的心机,能有这么大的手笔。就连自认对双儿女极为熟悉的洪赋都未曾猜到两个孩子身上,遑论旁人。 只是当年之事做的容易,来是江州之地不比京城,夜间宵禁后,巡视探查的并不严谨,给了两人可趁之机。二则被钦差大人抓个正着的县老爷也并非英国公府。何况京中水深,稍有动作恐怕就能惊动所有人。不确定的因素太,倘若被人查到这是理国公府的手笔,叫外人看了,未免觉得理国公府行事太过不留余地。且这其中还牵连着孙家和阮家的旧事,因此洪赋不建议两人如此冲动行事。 洪萱与洪茅闻言,相互对视了眼,乖乖称是。本以为这件旧事就这么揭过去了。岂料接下来洪赋话锋转,竟然还要责罚兄妹两个——他要洪茅默写《孙子兵法》百遍,叫洪萱秀个荷包给他。 洪茅还好,他常日里读书练字,撰写策论诗文,默写《孙子兵法》百遍虽,洪茅却并不觉得此事为难。因此心中略微放松,却听洪赋冷笑着吩咐道:“你既然得意于左手写字,今儿默写的百遍《孙子兵法》,莫不如全用左手写了。也叫你父亲我见识见识你的字迹,免得将来铺陈的满大街了,我还不认得。” 顿了顿,且忍不住训斥了句道:“寻常读书时不见你有研习,反而在这旁门左道上琢磨的深,竟学着些精致的淘气。” 说的洪茅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苦笑连连。 而另厢,洪萱自听了洪赋叫她绣荷包的惩罚,是为难的头都大了。 老话讲人无完人,世人若有所长必有所短,洪萱自负武艺纯熟,于诗书上也略通二,自然这些针黹女红方面就是洪萱的短处了。如今洪赋明知道洪萱最不耐烦做这些个东西,还要以此惩戒她。可见心中认真动怒。不过洪赋涵养颇深,即便恼怒两个孩子行事冲动,不计后果,却也并不像寻常家长那般非打即骂。只专捡着两个孩子最讨厌的东西来做惩戒。且不论默书还是做针黹,都须得静下心来全心而为。洪赋也希望两个孩子能在接受惩罚的过程中,明心静气,明白自己错在何处。 洪茅与洪萱两人身为人子,自然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当即苦着脸面答应下来。接下来洪赋又随口考校了两人的习学进度,便挥挥手任由两人退下。 洪萱前脚出了书房的门,没走两步,便满口的埋怨自家哥哥道:“你行事说话怎么如此不严谨。不是说好了大字报的事情谁也不准提的嘛。既然硬生生瞒了好几年,何苦在今日横生枝节。还惹得父亲动怒生气责罚你我。” 洪茅也是垂头丧气,边摇头边说道:“今儿这事儿怪我。也不知怎么了,自打入了京后,我这行事竟然越发冲动起来。妹妹别生气,我会吸取教训的。” “你真得吸取教训才是。”洪萱顺着洪茅的话,忍不住啰嗦道:“子曰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机事不密则害成。有些事情,行得做得说不得,哥哥向来精明干练,怎么反而在这件事上犯糊涂了。亏当年的事儿过去了那么久,早已尘埃落定,不会有人借此发难。如若不然,岂不是你的失言害了父亲。退万步讲,今儿你在大庭广众下说了这番话,叫别人知道了大字报。改明儿旁人也学着你我贴大字报使坏,那被坏的人会否因为哥哥这句话,第时间想到你我?咱们岂不是凭白遭了嫌隙猜忌?哥哥将来还要科考入仕,若行事总这么不严谨,早晚会出大事儿。” 洪萱只顾着数落自己哥哥,脚下的步伐走得飞快。正说话间,扭头却见身旁没了人影儿。狐疑下停住脚步,回头瞧见洪茅不知何时已怔怔在原地,满脸的懊悔不安。 洪萱看的心头软,连忙走上前去,思前想后,拽了拽洪茅的衣袖,低声说道:“哥哥别这样。妹妹说话不中听,给哥哥陪个不是。今后我再不这么说了。其实我也只会说哥哥不妥,我自己行事说话也没有严谨到别人挑不出错的地步……” “不。”洪茅坚定的摇了摇头,眼眸清澈的看向洪萱,开口说道:“妹妹说的对。自打我们入了京都,周围的人惯是热络奉承,竟捧的我不知天高地厚,行事越发莽撞起来。还好今日妹妹点醒了我,否则长此以往,哥哥必会在旁人的奉承中坏了心性,甚至为家中招来祸患而不自知。我今儿得认真谢过妹妹这番言语才是。” 洪萱闻言,有些不安得咬了咬嘴唇,看着洪茅说道:“那哥哥不怪我罢?” “我是认真谢你,又岂会怪你。何况你我乃是同胞兄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哪能因为妹妹两句话,我这做哥哥的就小气怪罪起来?”洪茅说着,伸手戳了戳洪茅高挺的鼻梁,满脸嫌弃的说道:“只是妹妹这口锋太过凌厉,也就是你哥哥我脸皮厚,不觉如何。倘使在外头与人说话,可不能这么疾言厉色的。旁人见了,该说你没有女子的温婉和顺,小心将来嫁不出去。” 洪萱闻言,伸手“啪”的打下洪茅的手,很不在意的撇了撇嘴,冲着洪茅说道:“嫁不出去我就永远在家陪着爹娘,要你管我。” 于是兄妹二人相视笑,前嫌尽释。 当天晚上,洪萱回房盥洗宽衣,安置休息。却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守夜的玉蘅躺在外头的矮榻上,支楞着耳朵留神里面的动静。见悉悉索索的声音不绝于耳,玉蘅不免开口问道:“姑娘犯夜睡不着么?不若同奴婢闲聊会子,兴许就有睡意了。” 里面躺着的洪萱闭目沉思了会子,陡然翻身起来,伸手拉开面前挡的严严实实地床帐,向玉蘅招手说道:“那你也过来,咱们床上躺着说话。” 玉蘅闻言,低声应了句,旋即起身披着单衣趿着绣鞋走到床榻前,洪萱往里让了让,叫玉蘅也上来。两人就这么并肩躺着,洪萱开口问道:“玉蘅,你觉得是京里好还是咱们江州好?” 玉蘅想了想,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奴婢也说不准。自来了京都,理国公府的应吃穿用度都是顶顶好的,那些吃的顽的,从前奴婢连见都没有见过。可是在这府里,就连稍得脸些的丫头都能享用。若单看这些,自然是京中好的。” “哦?”洪萱翻身,头枕着胳膊笑向玉蘅问道:“听你这话的意思,竟还有别的?” “自然是有的。”玉蘅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奴婢这几天在府里跟着嬷嬷和姐姐们学习规矩,发觉这公府深院的规矩甚大甚。别的且不说,只奴婢在姑娘房里伺候,奴婢的娘在夫人房里伺候,奴婢的爹且在前院伺候老爷……从前在江州的时候,奴婢白天上完了工,晚上就能同爹娘在起。可按照府里的规矩,内院的奴婢丫头不经允许,轻易不得到前院儿走动。奴婢已经好几天没见到奴婢的爹了。” 洪萱方才还没觉察,这会子玉蘅话了,她听着玉蘅口个奴婢的自称,不觉皱眉说道:“从前在家里,可没见你这么着,怎么还口口声声的奴婢起来?” “府里教导规矩的嬷嬷们说京中的下人都要这么着,不然的话,叫外人见了,会嘲笑姑娘管不住奴婢,且叫姑娘没脸。连带着老爷夫人都没脸面。何况奴婢的娘在夫人跟前儿也是这么着。从前在江州,是姑娘心胸宽宏,且体恤奴婢,方才不理会奴婢直‘你’啊‘我’的,现在到了京中,那些大家主子们相互见面,惯会讨论这些个。奴婢可不想姑娘因为奴婢的关系,被外人取笑。” 洪萱默默半日无语,伸手握了握玉蘅搭在被子外面的手,轻声说道:“其实叫什么不重要,我知道以你我的关系,你永远都不会害我。真正的敬重忠心,可不是口个主子奴才就能分辨出来的,你很不必如此。” 她在江州过了那么年,自有记忆的时候,便知道她的爹娘兄弟和玉蘅的爹娘兄弟都是家人。当年洪赋因孙文案遭继宗嫌弃,被贬江州。家中少豪奴侍妾都得洪赋信任重用,却嫌弃江州贫苦,都不肯跟随主子离京,唯有洪赋那早已告老解事出去的奶母李嬷嬷和她男人韩忠家子誓死跟随。 抵达江州之后,且又因她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她娘又惯是体弱病,日子过得越发艰难。少回没钱吃药,都是玉蘅的爹娘兄弟跑到外面打短工,将洗衣裳,给人做苦力赚些辛苦钱回来补贴家用。因此爹娘从不把玉蘅家人当做下人牛马看待。甚至为着玉茗和玉蘅的将来打算,早把李嬷嬷家人的身契还给了他们,现如今李嬷嬷家子都是良民出身,只不过顶着个下人的虚名,还在洪赋家身边伺候罢了。 而洪萱打小儿同玉蘅起长大,玉蘅虽然比她大了两岁,可玉蘅七岁之前都只叫丫头,这大名儿都是洪萱给起的,再加上洪萱上辈子还有二十来年的记忆,因此洪萱心里也只把玉蘅当做妹妹。现如今听着玉蘅口个奴婢,她极不舒服。 玉蘅闻言,是笑着劝道:“正是姑娘这句话呢。奴婢既与姑娘情分好,那么为了姑娘声誉着想,不过口里时改了称呼罢了。叫外人听着尊重,奴婢也没少块儿肉。倘若为着句称呼,奴婢心里就不自在了,那么说的好情分,也不过是虚虚应事罢了。且还别说出口,免得叫人恶心。难道在姑娘这里,因为奴婢自称奴婢了,姑娘也就把奴婢当成随意处置的牛马了?” 玉蘅其实很不理解洪萱的纠结。因为她并不像洪萱般,来自个人身自由的时代。玉蘅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的便是爹娘的言传身教,知晓他们家子都是主子们的下人,要忠心于主子,日为奴,终身为仆。须懂得忠仆不识二主。 何况时下风气,讲究的是宗族世家,是背靠大树好乘凉。能为豪门仆,总好过身为外头无依无靠的平头百姓。宰相的门子还是七品官呢,他们家现在可是理国公府长房大老爷最重用信任的奴仆。少人为着她爹娘能在老爷夫人跟前儿说句话,阿谀奉承送礼打点的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且他哥哥跟在大爷身边读书,老爷说了,只等着大爷明年春闱,金榜高中,便也叫哥哥去参加乡试考取功名。 依老爷的意思,他哥哥从小跟着大爷起读书,这么年下来,别的不说,考个秀才举人出来还是很轻松的。届时他哥哥也是有身份的人了。若是哥哥真够争气,还能再进步,为阿娘挣个诰命回来,那便是最大的光宗耀祖。这是大的恩典,岂是外头那些看似轻省实则日子过得是辛苦艰难的平头百姓能享受的? 这么想着,玉蘅越发劝着洪萱道:“依奴婢的意思,姑娘也得尽快熟悉京中规矩才是。奴婢这几天也算是见识了,这京中大户人家可能是日子过得太舒坦,太清闲了,不知怎么打发时间,且得在这规矩言行上仔细下工夫,炫耀攀比。咱们都是打江州来的,不比他们知道安逸享受。姑娘若还不认真习学,仔细将来出去的时候,言行出错,被他们笑话。” 玉蘅这席教训听的洪萱哭笑不得,她本想着宽慰劝说玉蘅,没想到反被这个小丫头长篇大论的教训了顿。真是…… 洪萱躺在床上翻了个白眼,嘴里嘀咕抱怨道:“怎么你也变得这样老气横秋起来。真没意思。” 玉蘅见状,笑眯眯说道:“所以奴婢才说,这理国公府的吃穿用度自是好的,可若认真论起过日子的精气神来,却未必比咱们在江州时快活。至少姑娘在江州的时候,每天任性恣意,何等潇洒。如今来了这理国公府,行事说话动辄被规矩束缚着,姑娘都好几天没好好笑过了。” 玉蘅若不说,洪萱自己还没注意。如今琢磨着玉蘅的话,细细想了回,不觉长吁短叹道:“你说的很是。这府里的享用虽然精细,可这日子过的也太缜密了。人心若都是这么仔细,行事说话总是这么琢磨来琢磨去,能开口大笑的时候就不了……玉蘅,你想江州吗?” 玉蘅见问,细细思忖了回,开口回道:“想。奴婢还想榆钱糕吃呢。眼见着谷雨都过了,也不知咱们家的那树榆钱儿竟便宜谁了?” 洪萱闻言愣,再次开口的时候,只不知什么滋味的应了句道:“原来都过去这么长时间啦……” 二人说话间,老太太房里拨过来的大丫头杜若走了进来,悄声说道:“都过三了,明儿早起还得去老夫人处请安,姑娘且睡罢。” 洪萱闭着眼睛撇了撇嘴,闷闷地说道:“我睡不着,若是能睡着,早就睡了。” 说的杜若时无语,悄悄退了下去。再次回来的时候,竟捧了碗糖蒸酥酪进来。笑向洪萱说道:“姑娘觉得精神,不若吃碗牛奶,吃了便想睡了。” 玉蘅在旁,也跟着起身劝道:“杜若姐姐说的很是。姑娘若夜里睡不好觉,明儿早起没精神,仔细又头疼。” 说着,伸手接过杜若捧着的碗糖蒸酥酪,转过身来端至洪萱跟前儿。 洪萱想玉蘅说的也是,这几天理国公府事情繁,若打不起精神来,稍有不察再吃了亏去,事后可不知能不能再找补回来。遂起身将碗糖蒸酥酪吃掉半碗,又在玉蘅的服侍下漱了漱口,复躺下安置。 玉蘅在外头,伸手将敞开的床帐阖上,且掖的严严实实的。因她才学规矩,应动作小心翼翼兼不熟练,且慢了些。可是举止中透出来的体贴仔细却看的杜若为之侧目。两人蹑手蹑脚的退到外间儿后,杜若少不得夸赞句道:“你真是聪明伶俐,不过几天功夫,这行事规矩越发严谨了。” 玉蘅冲着杜若抿嘴乐。她年纪虽小,可心眼儿却不少。杜若在她面前行事永远妥帖细致,让人挑不出半点儿差错。可这人毕竟是老夫人房里的,纵使卖身契给了她们夫人,可杜若得爹娘老子还捏在老夫人的手上。既有把柄被人握着,何尝能认真跟她们姑娘条心。既如此,玉蘅自觉平日里得打起精神来,不能倏忽错漏,若是因此坏了姑娘的名声大事,那她可是万死难赎其罪。 不过大面上,玉蘅还是低头谦让道:“我是跟着姑娘家从江州过来的,并不懂得理国公府里的大规矩。还须得姐姐加调。教才是。” 杜若闻言,也回笑说道:“并不敢说调、教儿子,不过是相互提点罢了。” 而床榻上的洪萱并不知道外头玉蘅与杜若的微妙气氛,就这么闭目养着,时间也有了睡意,不知早晚,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次日早,照例先去省过父亲母亲,然后同孙氏道去荣安堂给老夫人杨氏请安。彼时国公夫人冯氏并儿媳陶氏女儿洪茜均守在荣安堂陪老夫人说话。就连洪贯的干姨娘侍妾并几位庶子庶女也在旁伺候。 瞧见孙氏与洪萱过来了,堂上除老夫人杨氏外,均起身同孙氏见礼问候,小辈的则同洪萱相互见礼。众人各自归坐,有大丫鬟献上茶果,孙氏笑向老夫人杨氏寒暄些家务人情之事。洪萱坐在下面,无所事事地打量起堂上众人来。 大抵是听到了洪茜抱着双儿女离开英国公府的消息,文姨娘和周姨娘的神情都有些不自然。其中尤以文姨娘最为明显。不过这其实也能理解,文姨娘的女儿洪芷今年已经十四岁了,听说八、九月份即将及笄,届时便紧着谈婚论嫁了。庶女的姻缘本就不能掌控在姨娘的手中,端看嫡母如何操持。只是身为嫡母再是宽宏大量,庶女身份所限,能寻到的好姻缘也是有限。毕竟时下男婚女嫁,讲究的依然是门当户对。 何况冯氏也并不是真的贤良大度到能毫无芥蒂的为庶女操办婚事的那种人,且洪茜又于此时闹出这么件风波来。冯氏是将大半精力放在规劝女儿的身上。这便使得文姨娘和洪芷越发紧张起来。 来害怕冯氏借此疏忽了洪芷的终身大事,二则也是担心洪茜的举动会影响到洪芷的清誉。 纵使大家都明白这件事是英国公府有错在先,是赵顼私德败坏,可洪茜行事如此激烈,怕也免不了被人指摘“生性善妒,性子左强不够和顺”。如此来,纵然英国公府讨不了好,洪茜也是德行有亏。女儿家的名誉最是紧要,也不知这样的风评会否让外人非议起理国公府女眷们的清名德行。 文姨娘因此担忧女儿的婚事,也是情理之中。不过眼见着最有发言权的孙氏并洪萱都不介意,她个做姨娘侍妾的,自然也不好言置喙。否则叫国公夫人听去言半语嫉恨起来,她的洪芷就真的别想找到好婆家了。 时间省过杨氏,众人便各自散了。文姨娘谄笑着拉着洪芷去冯氏房中伺候规矩。只是冯氏满心想着洪茜的事儿,懒得同文姨娘虚与委蛇,便三言两语将文姨娘并洪芷打发了出来。 文姨娘心中急躁,便想着带着女儿去给孙氏请安。倘若讨好了孙氏,由孙氏出口帮衬几句,比她们求爷爷告奶奶的啰嗦千句都强。岂料江州那边打发人送来了书信并各色礼物过来请安,孙氏正拉着洪萱在房中接待江州卫千户府来的两个婆子,笑问几人“如今可好,你们老爷夫人身体大安,小爷姑娘们都如何……” 那四个婆子规规矩矩立在地上,答应着。待说道“府中切都好,只我们大爷自阖府上京之后,便打了包袱赶去大同府参军,如今且在老大人谢将军麾下打了两场胜仗,被提为把总云云……” 听的孙氏阵唏嘘,连连感慨虎父无犬子。寒暄了会子,便叫几人退下,厨房早已准备好了丰盛客馔,几人吃饱喝足,便被安排着休息不提。 且说孙氏这厢打发了几个婆子,又转过身来清点礼物,且将各色上好皮子并干江州土仪分成诸份送给府中各房。洪萱坐在当地的圆桌旁,正抱着盒榆钱糕吃的痛快。还回身将糕点分给旁侍立的玉蘅,叫她也吃。口里还不忘说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昨儿晚上还说想这口儿吃呢今儿早起就送来了。” 看的孙氏不免开口训斥道:“叫你来是帮衬我些,岂料你来了不但不帮忙,还在这里添乱。叫外人瞧着,是什么样?” 洪萱不以为然的轻笑道:“可是这榆钱糕本是时令东西,若不及时吃掉,就不好吃了。” 洪萱说着,伸手摸出块榆钱糕塞到孙氏口中,嘴里还说道:“阿娘也坐下来休息休息罢,事情总是做不完的,又何苦紧赶慢赶呢。” “你便是性子太过惫懒了。”孙氏面说着,面被洪萱压着坐下来,见洪萱又是锤肩又是奉茶的十分殷勤。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伸手点了点洪萱光滑饱满的额头,开口说道:“总是这样贪玩,什么时候能长大。” 那文姨娘和洪芷见孙氏有事寒暄,并不敢进去打扰,也不叫院门口的婆子进去通报,只守在院门外头半日,见江州来的四个婆子走了,才请求通报。时进来,又正巧赶上孙氏忙着分点礼物,见着文姨娘母女二人,不觉开口向洪芷笑道:“你们来的倒巧。这是江州送来的礼物,我正想着分送到府里各房中,偏萱儿在这里跟我捣乱。你快带了萱儿出去玩闹,别在这里碍我的事。” 文姨娘也想着等会儿求孙氏的话,不好叫女儿洪芷当面听到。也跟着含笑附和。 洪萱见状,冲着孙氏抿嘴乐,且抱着盒子榆钱糕并卫霁姐姐写给她的信,起身说道:“既然母亲这么嫌弃我,我也不在母亲跟前儿碍眼了。这就走了便是。” 孙氏闻言,笑呵呵的摆手撵道:“快走、快走。” 正说话间,陡然听到门子递来封请帖,原来是安阳大长公主要在下个月初举办赏花会,邀请京中各世家官宦女子前去赴宴。洪萱既为理国公府长房嫡女,且又是洪贵妃的嫡亲妹妹,自然也在邀请之列。 洪萱看着手中的请帖,她来京中不久,除吴家几位女眷之外,并不认得其余官宦世家女子。却听着安阳大长公主的名号有些耳熟。仔细想了想,不免想到吴皇后闹自尽那日,承启帝口中说的他曾假借安阳大长公主之手,请吴皇后出来说明情况事。当下心中哂笑,只觉得这安阳大长公主还真是……特别喜欢举办赏花会。 只是所谓赏花品茗,是何等风雅之事,到时候恐怕免不了要吟诗作对。洪萱同哥哥在洪赋跟前习学年,虽然不怵这些,却也并不喜欢。兼又想到京中女眷们见面说话时那等九曲十八弯又绵里藏针的习惯,不觉接了烫手山芋般,眉头紧皱起来。 她有些头疼的瞪了眼身旁的玉蘅,迁怒怪罪道:“都是你乌鸦嘴,应验了罢?” 玉蘅被说的十分委屈,惊愕的瞪大了眼睛,食指反指着自己,无辜的问道:“怎么怪奴婢?” “不是你昨儿晚上说的,我不认真学规矩,将来跟人说话见面,要被人嘲笑。你瞧瞧,”洪萱屈指弹了弹手中的请帖,挑眉说道:“这不是照你的话来了。” “这也算是奴婢的错?”玉蘅简直对洪萱的神逻辑无语了。不过还是给洪萱出主意道:“安阳大长公主的赏花会不是在下个月初么,这还有十天呢,姑娘这么聪明,读书识字都不在话下,何况这些个死规矩呢。奴婢相信,只要姑娘肯用功,这些个东西是难不住姑娘的。” 洪萱没言语,只满眼控诉的看向玉蘅。看的玉蘅十分心虚,思前想后,惴惴说道:“姑娘不是经常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嘛!” 洪萱这回都要翻白眼了,还是孙氏看不过眼,开口说道:“你不要总是欺负玉蘅。若要怪,只怪你自己惫懒松散就是了。早就叫你学习规矩,你就是不肯听。如今可好了,且去临阵磨枪罢。” 说着,又想到了什么似的,略有些幸灾乐祸的开口笑道:“既是安阳大长公主的赏花会,想必到时候京中数得上的世家女子皆要赴宴。吴家本是诗书钟鼎之家,吴阁老又是当朝六位大学士之,当今皇后又是他们吴家的嫡长女。既如此,那位吴家的二姑娘自然也要被邀请的。我记者你在宫中之时,可没少给这位吴二姑娘苦头吃。如今仇人见面,你说她会不会竭尽全力的折腾你没脸?” 句话立刻激起洪萱心中的好胜之心。她虽不十分在意体统颜面,可从来讨厌被手下败将看笑话。听着孙氏番激将,洪萱立刻冷笑道:“母亲也不必激我,不就是学规矩么。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怎么着。您就瞧好吧!” 言毕,摔了帘子风风火火地出去了。看的孙氏摇头直笑。 第二十六章 欲望文 第二十七章 外戚攻略 作者:八爷党 第二十七章 几日时光倏忽而过,洪萱每日在府里,除了向教引嬷嬷讨教规矩,便是靠在廊下栏杆上做针黹。因她女红方面不甚精通,不敢绣些繁复花样儿怡人笑柄。遂想了个讨巧的法子来扬长避短。不想这日洪茅下学早,自己默了几篇《孙子兵法》,不觉想到了难兄难妹,撂下笔往后院儿来瞧洪萱。 只见暖风徐徐,院中花木随风而动。洪萱拿了个衬子靠在栏杆旁边针线绣的煞是认真,洪茅蹑手蹑脚的凑过来细看,只见巴掌大的块绣布上,歪歪斜斜的绣了几句诗,再有两根细看好久方认出来的竹竿子—— 洪茅心下好笑,不觉说道:“你这女红也忒难看了些。哪管是绣好了,也难为父亲能成天戴着它。” 洪萱闻言,暗地里翻了翻白眼,也不抬头,还口说道:“不然又怎么样呢?你既这么幸灾乐祸,不如换我来默写《孙子兵法》,你来绣荷包,你看好不好?” 句话说的洪茅当即噤声,转口说道:“听说你这两日忙着习学规矩,不知学的怎样了?” “也就那样。不过是些寒暄往来,喝茶吃酒的行止罢了,难为她们这些闲人,竟认真编了好大套的规矩来配它。闹得人只顾着循规蹈矩,谁还想着结交人情——当真是喧宾夺主。”说起这件事来,洪萱倒是满腹的牢骚话。只因她在江州时候放诞的狠了,这次回京,冷不防被拘着,坐卧行止皆得循规蹈矩,不免觉得束手束脚,心绪发烦躁起来。 洪茅闻言,不觉也想到自己同国子监的同窗吃酒往来时,也倍感拘束的情景。十分赞同的附和道:“妹妹这话当真是对极了。哥哥也觉得,其实这些个人情往来,只不过礼数周到就行了。偏京中人家非得弄出这套套的规矩来,叫人遵着便觉约束,不遵着罢……又好像十分的不合时宜。其实认真想想,终究又有什么用处呢?不过是做个花花架子,图个虚虚热闹罢了。” 洪萱闻言,抬头瞥了眼同仇敌忾的洪茅,越发使坏的贼兮兮笑道:“我尝听人说过句话,叫做时年风水轮流转,也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所谓世家规矩,其实也不过是此时也彼时也。说穿了,就跟六月的天和女人的脸都差不,总是变来变去的……比如魏晋时期,名士大家崇尚率直任诞,不拘礼节。什么清谈服药,饮酒纵歌,都是好的。若放到现在,是个人都得说这是不务正业。可见所谓规矩,也不过是用来打破的。哥哥若是真有气性儿,待有朝日功成名就,便破了这些个循规蹈矩的,使大家以随意率性为美。到那时,我且敬佩哥哥呢!” 正说话间,陡然听到身后传来句“谁在这里大放厥词呢,快让我仔细瞧瞧。”众人回过头去,却见洪茜笑眯眯地走了进来。原来洪茜因赵顼闹出外室事,这几日离家出走,在理国公府住着,每每听她母亲劝谏些“女儿家合该贞静柔顺,忍气吞声”之语,十分不爱听。遂想起当日洪萱那番解气的话来。因而这几天中,时常过来洪萱房中,与她闲话聊天,每每畅谈过后,心中十分疏阔。而洪萱被家人拘着学规矩,做针黹,时也憋的十分难受。乐得同洪茜胡侃大山,排解烦闷,如此来二去,两人竟十分相熟起来。 今日晌午洪茜哄了谦儿与女儿大姐儿睡了,自觉无聊,意欲来寻洪萱谈讲番,以解午倦。没成想刚刚走至廊上,就听到洪萱没怀好心的撺掇使坏,心下欢喜之余,不免开口调笑起来。 洪茅与洪萱见人行来,立刻起身同洪茜见礼,众人再次归坐,洪茜笑向洪萱道:“知道你得了安阳大长公主的邀请,下个月初会去大长公主府参加赏花会。我怕你第次过去,不识得人,只觉无聊。便想着那日到了,我随你同过去。今儿过来,也是想同你絮叨絮叨安阳大长公主的心性癖好,免得当日见了面时,你觉得陌生尴尬。” 句话说的洪萱异常感动,不知该怎么回复才好。只因她晓得洪茜向来心气儿极高,自打出了赵顼包养外室事,洪茜便总不愿意出门,生怕听了外面的风言风语遭人耻笑。可这样位把面子看得比天还大的人,却愿意同她起面对安阳大长公主的赏花会。这样的体贴与周全,又怎能叫洪萱不感动呢? 只是由己推人,洪萱不免开口问道:“姐姐真的无碍吗?其实我自己过去也并没什么,吴清姝那人虽爱蹦跶惹人嫌,可我也招架得住。至于安阳大长公主……我姐姐现下在宫中炙手可热,圣眷极深,想必安阳大长公主看着太后与姐姐的颜面,也不会蓄意同我为难。” 洪茜闻言,不免冷笑声,开口说道:“我有什么有碍无碍的,我又没做那见不得人的事儿,也没勾搭烟花女子做小老婆,没生出个比嫡子还大出几个月的外室子来,难道我还怕见人不成?” 说着,洪茜伸手拉过洪萱的手,情真意切的说道:“这两日我在房中静思,每每记起妹妹劝我的话,只觉得妹妹说的对极了。既然对不起别人的不是我,那我也不必做出副不敢见人的模样来。打从今儿起,我还非得张张扬扬的过日子,且叫他们英国公府知道知道,没了他们家,我洪茜在京中依旧是等的风光得意。” “……我今儿且叫了金玉堂和锦绣步行的伙计来,特特叫他们带上京中最时兴的布料和首饰样子,咱们且精精细细的打扮起来。难道说没了男人,这日子就不过了……” 洪萱有些惊恐的看着面前的洪茜,不知道她是受了刺激还是怎么着。竟然说出这么唐突大逆的话来。不过看着洪茜这么盛气凌人的模样儿,倒是比先前带死不拉活的样子好看了。洪萱也不是那等耐烦三从四德的人,因此越发附和着洪茜作兴起来。看着洪茜这几日因伤心气恼,越发蜡黄起来的脸色,洪萱还将孙氏往常教她的些美容保养之法悉数教传给洪茜。引得洪茜玩性大发,兴致愈加高昂。 洪茅在旁边看着不像,可慑于自己妹子的“武力胁迫”,也不敢劝,只说自己还有功课要默写,遂辞别了洪茜和洪萱,径自往前边书房去了。 时又过了三五日,洪萱每日临阵磨枪的习学着规矩,闲时听洪茜为她讲述京中各世家女眷们的私密事情。兼且每日同洪茜起做面膜,泡汤浴,日子过的越发清闲。辗转便到了次月月初,安阳大长公主举办赏花会的当日。 是日早,洪萱梳洗已毕,打扮妥当了。先来孙氏这边请安。孙氏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见洪萱身上穿着那日进宫请安时穿的那套蜀锦做的衣裙,头上梳着时下女孩子们最长梳的发髻,斜斜插着支材质上好的白玉簪子,色儿的半新不旧,越发衬出女孩子的雍容大气来。不觉满意的点了点头,向洪萱说道:“这就很好。今儿去安阳大长公主府,别说那些惊世骇俗的话,只记着不亢不卑,咱们不受人欺负,也别做出那等轻狂得意的样子来,便是了。” 洪萱点了点头,向孙氏说道:“阿娘放心,我省得的。” 孙氏能放得下心才怪。不过想想,今日原是洪茜陪着起去的。好歹洪茜在京中这么年,与这些女眷都很相熟,且也明白安阳大长公主府的规矩,想必不会叫洪萱吃了亏去。 思及此处,孙氏少不得又向跟着洪萱的杜若仔细嘱咐道:“萱儿和玉蘅打小儿在江州长大,没经过赏花会。你是常跟着老太太伺候的,也是经历过这些场面。既出门在外,要记得留心才是。” 杜若闻言,欠身应道:“夫人放心,奴婢定会照顾好姑娘的。” 孙氏又拉着洪萱嘱咐了几句,直絮叨的洪萱都有些不耐烦了,这才放手。彼时洪萱又带着两个丫头辞别了老夫人杨氏,这才跟着洪茜坐上马车,摇摇晃晃地往安阳大长公主府去。 时下京中布局,东富西贵南贫北贱。安阳大长公主府与理国公府均属于京中王侯卿贵之家,彼此距离也并不太远。坐着马车只需柱香的工夫,也便到了。 只是两人抵达安阳大长公主府的时候,安阳大长公主府的门前已经是马轿纷纷,各府受邀而来的女眷络绎不绝。长街两头是被帷幔围了起来,不叫闲杂人等经过,免得惊扰了宴上娇客。 洪茜示意跟随的婆子将请帖拜上,时间众堂客听到了理国公府女眷到访的消息,不约而同陷入了场极为诡异的沉默,彼此相视眼,均是联想到了现在京中尘嚣甚上的两则流言,遂隐晦的瞧了眼堂上的吴清姝并英国公府的几位女眷。 毕竟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洪萱与吴清姝因口舌纷争竟大打出手的事情,与洪萱在理国公府堂上大骂赵顼的事情,虽然做的隐秘,却也有风声传将出来。因而京中诸女眷都对这位胆大包天,行事粗鄙,又口舌伶俐的洪萱十分好奇。此时听门子传报的信息,竟是不由自主的伸长了脖子向外打量起来。 安阳大长公主留意到这些情景,不免心中好笑。却也不能免俗的也跟着好奇起来。 因而洪萱与洪茜姊妹迈入安乐大长公主的正堂之后,就发觉堂上的女眷们或是故作不经意,或是目光灼灼的直接看过来,这番打量十分突兀。若是稍微胆小些的女儿家,恐怕就要羞头羞脚手足无措了。奈何洪萱与洪茜两人个是脸皮厚心思粗,个是受了刺激不再把外物放在心里。遂在众人的打量审视下,越发自在安然的向安阳大长公主请安问候起来。 安阳大长公主见状,是把份好奇妥妥当当地藏在心里,十分热络的为洪萱介绍堂上女眷。“这个是张家的姑娘,那个又是李家的媳妇……” 正介绍间,陡然听到坐在边儿上的吴清姝冷笑声,伸手指着角落里位相貌清丽,气质脱俗的女孩儿幸灾乐祸的说道:“洪萱,你可知道这位是谁?” 被吴清姝突兀的举动打断了自己的介绍,安阳大长公主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顺着吴清姝的话语看向那人的时候,不觉脸上微微变。 却见那位姑娘已经落落大方的起身来,走至堂中,向洪萱与洪茜欠身见礼,口中称道:“见过顼大奶奶,见过萱儿妹妹。奴家阮轻罗。若论起来,我与萱儿妹妹且是世交……家父阮清正。” 第二十七章 欲望文 第二十八章 外戚攻略 作者:八爷党 第二十八章 闻听阮软轻罗的几句寒暄,堂上众人不觉沉默下来,雅雀无声的打量着这边。 洪萱心下跳,下意识瞧了眼身侧的洪茜,方才开口说道:“阮姐姐好。” 没等阮轻罗答言,吴清姝且幸灾乐祸地向洪茜说道:“听说阮家还有位姐妹,同茜姐姐也是姐妹呢。可见这天底下的事情总是极巧的,兜兜转转总是能碰在起。” 洪茜闻言,不觉轻笑出声,言辞极为犀利的说道:“是么,我竟不知我还有这样位姐妹。看来吴家妹妹对我们府里的事儿,当真是关心得紧呢!” 洪茜这厢暗暗讥讽着吴清姝长舌八卦,听得在座女眷们不觉闷笑出声。吴清姝见状,当即冷笑连连,开口说道:“茜姐姐莫怪罪,倒不是妹妹有意打听什么,只是那赵公子与阮家姑娘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又不独我个人知道。姐姐纵然心里不舒服,也不必把气撒在妹妹身上。” 句话未完,只听阮轻罗在旁戏言细语的说道:“吴家妹妹请慎言。我们阮家因见罪于继宗,阖族被流放琼州,直至陛下登基,大赦天下,方仰仗天恩,得返京中,此事人尽皆知。因此我实在不明白妹妹口中的话。我阮家家风清正,何尝有过那等不问媒聘,不尊父母,便不知廉耻私定终身的女儿。还请吴家妹妹说个分明,免得叫人误会了我阮家女儿的清名。” 席话说得满堂皆惊。洪茜与洪萱姊妹是十分诧异的看了过来,吴清姝坐在原处,左思右想,待要说什么,又不好说的。毕竟赵顼与阮烟罗的桃色风波大家也都是恍恍惚惚听了耳朵,具体细节并不真切。何况这是与不是,终究还是阮家人自己说的算,与外人并不相干。吴清姝就算是想借此事奚落洪家姐妹,却也不好在阮轻罗出言纠正的情况下,还要认真排揎。否则,竟不是看洪家的笑话,反倒是得罪阮家了。 吴清姝又不傻,自然不会做出那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来。 安阳大长公主突然轻咳了声,笑向洪萱两姊妹并阮家姑娘笑道:“都着做什么呢,快快坐下说话。” 说毕,推着三人依次向席上坐了,又吩咐“上新茶来”,回头向洪萱等人笑道:“前儿进宫,陛下得知我这里又要开赏花会,遂特地赏了两瓶新茶,据说还是什么番邦的外使进贡来的。我因想着你们这群姑娘,最是风雅惯了的,平日里饮食,最是不厌精细,凭什么好东西是你们没见过没用过的。今儿且算是叫你们也长长见识。只条——你们可不能白喝了我的茶,到底滋味如何,呆会子都要吟诗作赋的点评二,方不浪费我这番心意。如果哪位姑娘时才尽没有诗赋,那也不防,须得讲段笑话,把咱们堂上的人逗笑了才是。” 番王婆卖瓜般的插科打诨,立刻逗得满堂哄笑起来。席间的气氛稍得缓和二。有人凑趣说道:“怪道我尝今儿的茶味道略轻,颜色也不大样。我还以为是安乐大长公主府的茶经了冬春,捂得长毛了呢——却原来是我见识浅薄,竟不认得这外邦进贡的新茶。” 堂上众人闻听此言,再次忍俊哄笑,乐得七倒八歪的。洪萱循声望去,只见说话那人不过十八、九岁年纪,生的长眉凤目,明艳照人,头乌黑黑的秀发盘成鸾凤凌云髻,高高插着支凤凰于飞挂珠钗,身上穿着凤穿牡丹大红洋缎的对襟宫装,对明晃晃的东珠耳坠在两颊旁摇摇晃晃,越发衬得其人肤色如雪,粉光脂艳。 安阳大长公主哭笑不得的指着那妇人说道:“我说是谁家媳妇这么贫嘴恶舌的,原来又是你这刁钻的妇人。早知道我就该吩咐下人将去岁压下的陈茶沏给你喝,也别浪费了你这番腹诽才是。” 言毕,见洪萱好奇的打量过去,不觉开口介绍道:“这是昕王府的世子妃,你只唤她——” 句话没完,就听那妇人已经拉长了嗓音打断安阳大长公主的话,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歪派道:“呦,瞧这话说的,什么世子妃世子后的,难道我竟是个没名没姓的人?好容易在你们府上认识了位看得顺眼,想要结交的姑娘,想求你这中人介绍二。怎么到了你嘴里,我竟成了藏头露尾没名没姓的人?” 句话说完,又冲洪萱开口笑道:“我姓岑,你只唤我岑姐姐便是。这是我妹子岑妙颜,今年虚岁十四,不知妹妹……” 洪萱闻言,立刻说道:“我今年十二。” “那便要称姐姐了。”昕王世子妃边说着,边伸手推了推自己旁边的女孩儿道:“去那边和你萱儿妹妹坐着。你也学着和大家说说话,不要总是闷在我旁边,不敢言语。好像有人要吃了你似的。” 言毕,又同洪萱说道:“我这妹妹,什么都好。只这性子太过羞涩了些。往常我便说她,合该与这些同龄的姐姐妹妹们同玩耍,也历练的开阔些。可她总是羞头羞脚的,生怕说了句话,能有老虎吃了她似的。今儿我好容易瞧见妹妹了——我便觉着妹妹同我样,也是个爽利人。正巧你这年岁又同我妹妹般大小,你可帮帮我的忙,也带带我这妹子,叫她如你般,性格爽利些才是。” 洪萱闻言,连连称道“不敢”,又说“依我看,姐姐的性子很好,温柔和顺,不要像我这样,又泼辣又凶悍。” 这话说的倒叫众人会心笑,不觉想起洪萱打人并大骂赵顼事来。昕王世子妃是赞不绝口的说道:“那才好呢,至少别人欺负不得了。” 句话说的她身旁那位姑娘越发红了脸,含羞带怯的模样是平添了几分韵味。叫人不觉眼前亮,心中凭白升起了几分怜爱温柔之意。那姑娘见众人笑的亲切热络,不自在的拽了拽衣裙,起身走至洪萱旁边嫣然笑。旁的女眷赶紧往下窜了位,将位子让给岑妙颜。岑妙颜冲着那人微微笑,端坐下来,细不可闻的叫了声“萱儿妹妹好。” 洪萱若不留神,是断断听不见这声寒暄的。她看着面前这位动辄说话如含羞草般的岑妙颜,又看了看那边谈笑恢弘,举止疏朗的昕王世子妃,心里暗叹果然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心中所思千回百转,面上却笑意盈盈的回道:“妙颜姐姐好。” 岑妙颜闻听此言,越发羞涩的抿了抿嘴,沉吟片刻,蚊子似的说道:“早听闻妹妹性子疏阔,言谈举止十分坦荡,竟叫我羡慕得紧……在家时我母亲和姐姐便经常说,我这性子,若能同妹妹样就好了。” 旁的吴清姝十分看不惯众人捧着洪萱,故作其乐融融的模样。当下冷哼声,双眼珠子在洪萱身上细细打量番,自觉抓住了把柄般,开口说道:“我说怎么瞧着洪家妹妹便觉眼熟呢。原来根子在这些衣裳身上——妹妹前些日子进宫拜见太后,便穿着这套衣裙。今儿来安阳大长公主府,你又穿这身衣裳,连头上那根儿白玉簪子都懒怠换的。难不成理国公府账上没银子了,竟叫你身衣裳从冬穿到夏的?” 不过区区二十来天而已,何况大雍朝世家官宦的规矩向来大,去外头穿的衣裳同家常衣裳并不相同。因此洪萱这身衣裳也不过才上身二回罢了,实在新的很。吴清姝这话说的实在刻薄,听得众人微微皱眉。生恐洪萱下不来台。 只是众人却不知道,吴清姝这番话听在洪萱耳中,还不觉如何,反倒是听在阮轻罗耳中,越发不自在起来。只因阮家同洪家不同,并没个做国公做太后做贵妃的好亲戚好姨母好姐姐,如今骤然返京,京中居之大不易,这举动吃穿自然也不比旁人。 就如今日安阳大长公主府的赏花会,原是给阮家诸位女眷都下了帖子的,可最终只有阮轻罗人到访。究其原因,除阮家诸女眷经历琼州艰苦,早已颜老色衰不愿见人外,竟也是窘迫到没有余的银子给女儿打造衣衫首饰所致。 因此吴清姝的番话语虽然是奚落洪萱,可听在阮轻罗耳中,未免觉意难平。 却见洪萱丝毫不介意的说道:“你们吴家家大业大,自然不知道我们这等穷门小户的艰难。我尝在江州的时候,日子过得清苦,身衣裳甭说从冬穿到夏了,哪管穿几年都是它。有些人家是大的衣裳改小了给弟弟妹妹穿,年到头也添不上件新衣的。别说是这种蜀锦做的好衣裳了……我瞧吴二姑娘身上的衣服倒,见天换的都不重样的,可见吴阁老的俸禄优厚,能供得起吴家上下那么人,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想怎么穿就怎么穿。” 其实洪萱之所以没换衣裳,除了觉得这身衣裳没上身过几次之外,原因还是其他的衣裳从没上身过。京中世家的破规矩,凡针线,穿戴均崇尚半新不旧的低调内敛,讲求个来历,底蕴,并不像后世那等每逢重大节礼宴会时尽量打扮新。 这就苦了洪萱这等没有旧衣裳的人了。既不好穿着簇新衣裳叫别人嗤笑为暴发户,便只能这么着了。左右洪萱入宫觐见那日,也并没有旁人看见。同时洪萱穿这身衣裳参加赏花会,且有感念天恩的意味在里头。这不过是些不能宣诸于口的意味,却没想吴清姝这个小家子气的竟然连这么点小事都不放过。叫洪萱跟着计较也觉得掉份儿,不计较罢……不想看吴清姝那脸得意洋洋的模样。 吴清姝听着洪萱番言语,面上神情从不屑到自傲再到恼怒,及至听了洪萱最后句话,是气急败坏的质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不过是赞叹吴阁老有能耐,会赚钱罢了。”洪萱神色淡淡的说了句。不等吴清姝反驳,转口说道:“不过我在江州的时候,因离着外族比较近,经常能看到关外那些鞑子牵着牛羊向关内换各色丝绸,瓷器,茶盐等物。你们且不知道,那些……” 洪萱口舌本来就伶俐,且她上辈子闲来无事,还有个业余写手的爱好,每每叙讲故事,总喜欢添描润色,纵使波澜不惊的平常事在她口里说来,竟也平添了几分曲折跌宕,越发引人入胜起来。 因此堂上众人只听了几句,就随着洪萱的话入了神魂。时听的洪萱谈讲完了,众人也只知唏嘘感叹,竟全然忘了吴清姝方才的有意刁难。 唯有旁静默不言的阮轻罗冲着洪萱微微轻笑,又十分有深意的瞧了眼气闷不已的吴清姝。 见三番两次的刁难都被洪萱轻描淡写的化解了,吴清姝心中不忿。眼珠子转,又端起茶杯笑道:“早听闻洪大人才学渊博,于君子六艺上十分精通。萱儿妹妹是洪大人的嫡亲女儿,受洪大人言传身教,自然这诗书上的功夫是难不倒你的。不若萱儿妹妹就给我们抛砖引玉番,先来首咏茶诗可好?” 句话落,堂上众人不觉又是静。大家碍于孙太后并洪贵妃之势,对洪萱倍加热络是回事。不过心底里究竟是否瞧得起洪萱,那又是另回事。今儿宴席之上,吴清姝每每刁难于洪萱,纵然是吴清姝与洪萱私底下有嫌隙,可大家不拦着,却也是想借吴清姝的手来试探试探洪萱的深浅。这也将决定了此日之后,众人该怎么同洪萱这位“新贵女眷”往来。 众人正暗自估量看好戏的时候,陡然听见声轻响。却原来是阮轻罗撂下手中茶盏,歉然起身道:“实在抱歉,长日久坐有些乏累,想出去松散松散。” 安乐大长公主闻言,立刻笑道:“竟是我考虑不周了,妹妹快些去罢。” 言毕,吩咐堂上位伺候的婢女,引着阮姑娘出去。 但见阮轻罗柔声道谢,顺着那婢子走出正堂。只路过洪萱身旁的时候,给洪萱使了个眼色。洪萱见状,不觉愣。 第二十八章 欲望文 第二十九章 外戚攻略 作者:八爷党 第二十九章 且说洪萱这厢正因阮轻罗个眼色暗自愣神,举止间不免迟疑三分。吴清姝在旁冷眼旁观,误以为洪萱是时才短,作不出诗来,心下喜,不觉幸灾乐祸的催促道:“萱儿妹妹,且快着些,不然这茶就冷了。” 洪萱回过神来,打量着吴清姝面上有得意之态,是心中哂笑,面上却故作不经意的问向安阳大长公主道:“且不知这新茶是哪国进贡来的,也好叫我知道知道。” 没等安阳大长公主答言,吴清姝又是掩口笑道:“凭它是哪国进上的,又不打紧,还是快些作诗罢。可莫叫我们这些姐妹等得心急如焚呢。” 安阳大长公主略有深意的瞧了吴清姝眼,笑向洪萱道:“听陛下说,这茶叶乃是新罗国进上来的。我今儿也是头回喝,萱儿觉得如何?” 安阳大长公主今年不过二十有五,年岁与洪贵妃相仿,却是仁宗皇帝与继宗皇帝异母所出的皇妹,承启帝的姑母。当年仁宗继位时,安阳年岁尚小,对这个皇帝哥哥的印象并不深刻。只知道这位大哥性子仁厚,对待他们这些个手足兄妹宽宥有加。次后仁宗御驾亲征兵败被俘,继宗以皇弟身份登基为帝——原本谁当皇帝,对于她们这些个皇室公主而言,并无差别。奈何继宗生性凉薄,疑寡恩,自登基后每每见疑于同胞兄弟,想那些略有实权远在封地的闲散王爷都过得越发谨慎,何况他们这些个没有出宫仰仗皇恩存活的公主和年纪小些的皇子们,是屈于继宗淫、威之下,不得不胆战心惊的过日子。 直至后来安阳年岁渐长,要不是有皇嫂懿安皇后记挂着,恐怕也不得如愿嫁人,早就被遗忘在那冰冷的后宫中。因此安阳大长公主自然是心向着孙太后的。如若不然,也不会在洪家回京之后,即刻下了帖子邀请洪萱前来赴宴。 究其根本,不过是想借着自己的声势,为洪萱打开京中世家官宦的交际圈子罢了。且为了避免洪萱不习惯京中规矩怡人笑柄,安阳是体贴的提前了二十来天就下帖子,叫洪萱有时间习学规矩。如此绞尽脑汁辛苦筹谋,可不是为着吴清姝三言两语就将人得罪的。 洪萱初来乍到,自然不晓得这些秘闻。不过对于安阳大长公主传来的善意,还是明白的。因此她微微笑,向安阳大长公主说道:“我这人向来不怎么饮茶,喝着倒也还好——” 话音未落,只听吴清姝又抢白道:“既已知道这茶是新罗国进上的,就快些作诗罢。不然,妹妹竟是那等认真推敲的人,不过作几句诗,还要打听这茶是怎么种的,又是怎么摘的,且是怎么运到京中的不成?” 如此咄咄逼人之态,实叫人为之侧目。不过旁人敬畏吴家之势——况且大家同洪萱又不相熟,因此并不敢出头为洪萱周旋。安阳大长公主作为东道主,虽有义务使往来堂客宾至如归。可她终久不敢认真得罪吴家,遂只能在旁说几句不轻不重不咸不淡的话,极力将吴清姝的刁难岔过去,时倒觉尴尬起来。 唯有洪茜与洪萱同出理国公府,同气连枝,损俱损,且连日来相交说谈,脾性相投,不忍洪萱被人刁难的下不来台,遂开口说道:“我倒是有了首诗,不如——” 没等句话说完,就听洪萱在旁轻笑出声,好整以暇的挑眉笑道:“茜姐姐才思敏捷,做妹妹的敬佩不已。不过既然吴二姑娘心想让妹妹抛砖引玉,若妹妹只是推辞,难免叫吴二姑娘失望。莫不如妹妹先行献丑,几位姐姐们再依序作诗也不迟。” 洪茜闻言,且瞧着洪萱胸有成竹的模样,不觉放下心来。吴清姝听着洪萱的话里有话,是连连冷笑,越发轻狂的说道:“萱儿妹妹是洪大人的嫡亲女儿,洪大人才学机敏,冠盖京华,只盼萱儿妹妹得了洪大人几分真传,莫叫我等失望才是。” 洪萱轻笑声,并不同吴清姝闲话,只把玩着手中茶盏,徐徐吟道:“新罗国里产新茶,茶香氤氲诗几家……” 吴清姝听在耳中,扬声嗤笑道:“我原以为洪家的女儿能有几分才学,如今看来,不过尔尔。” 洪萱继续念道:“豆蔻声里词万物,枕上诗书净少暇。” 吴清姝听到这两句,只觉股子灵气扑面而来,不觉脸色微变。只见洪萱已似笑非笑的看了过来,口内念道:“白盏冷凝茶水碧,笑问才思有几许?” 这时候堂上诸位女眷也都听出来了,洪萱这是直用诗句讥讽吴清姝行事轻狂,咄咄逼人之举,不免也饶有兴味的看了过来。就见洪萱手持茶盏敬向众位女眷,口内继续说道:“且将新茶比新酒,安阳府里问百花。” “好诗!”洪萱话音刚落,早已按捺不住的安阳大长公主即刻抚掌笑道:“不愧是洪大人的家教,真真是才气逼人,出口成章。再看萱儿这小小年纪,实在是难得之作。” 安阳大长公主这番话,倒也不是味的虚虚称赞。只因洪萱这首诗本属上乘之作。在座的诸位女眷虽然碍于天赋所限,于诗词道的造诣上有高有低,可于品鉴上倒也略识得几分滋味。 洪萱这首诗,其辞藻韵味不必细说,难得是应景二字。最叫人称快的,则是洪萱作诗时也不忘讥讽吴清姝落井下石的轻狂举止,叫众人从洪萱的才思敏捷中,品味到几分真性情来。 洪萱眼明心亮,自然觉察出堂中女眷们的几分心意,不觉轻勾唇角,笑向安阳大长公主颔首谦辞道:“谢安阳大长公主美言,我也不过是赶鸭子上架,应景之作罢了。” 说完,斜睨着旁面色阴沉的吴清姝,洪萱开口笑道:“我这‘板砖’可是抛完了,不知吴二姑娘的‘美玉’出炉了没有?” 吴清姝闻言,面上神情是难堪。她方才意欲刁难洪萱,以踩低洪萱之举宣扬自己的声势,自然在这品茗诗上有所准备。然而吴清姝心知肚明,她所作之词句,无论是从辞藻上,还是从立意上,甚至从言辞犀利上,都不如洪萱所作。既然不能夺魁,吴清姝也不想屈居人后——尤其是屈于洪萱之后。 奈何洪萱生性要强,亦且不是那等会息事宁人之人。这会子自己的诗作吟诵完了,立刻话锋转询问起吴清姝的诗句来。堂上众人碍于吴清姝此前逼人之举,也不好为她斡旋调停的。且吴清姝生性高傲,目下无尘,平日里仗着吴家声势,也没少抢白挤兑旁人。洪萱且背靠孙太后和洪贵妃,正所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在座堂客们为了避免战火烧到自己身上,自然乐得躲在旁端看好戏。因此众人明明瞧见了吴清姝脸上的为难之色,种种思量之下,却也并没有替她出头的。 吴清姝在原位上怔然端坐良久,并没言语。洪萱看她憋的脸面通红,双秋水般的明眸也委屈得泪涟涟的,心下倒觉无趣。因此并未效仿吴清姝落井下石之举,只转头向洪茜耳语几句,笑向安阳大长公主道:“坐了这么久,我也有些乏了。且出去松散松散,还望大长公主莫要怪罪。” 安阳大长公主不动声色地瞥了吴清姝眼,心中十分敬佩洪萱年纪小小,性子却疏朗大度,并非那等睚眦必报之人。因此越发高看了洪萱,开口笑道:“萱儿这话说的,难道我竟是那等生性小气的人,只因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便会怪罪晚辈的。” 安阳大长公主本是句闲话,随口说笑的。然而吴清姝心里有病,听了这话,越发的恼羞成怒。当即开口说道:“你且别走,我还没作诗呢!” 说完,不等洪萱反应,干脆利落的将自己早先酝酿好的首诗作吟诵出来。顿了顿,沉思回,又气念出另外首诗来。这两首诗虽然从辞藻立意上不比洪萱的那首诗。可吴清姝小小年纪,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连作两首与茶有关的诗作,却也是难得的急才了。 吴清姝气作完两首诗,看着堂上诸位女眷不觉叹服的神情,自觉扬眉吐气,笑向洪萱问道:“萱儿妹妹,你且觉着我这两首诗怎么样?” 洪萱只冲着吴清姝微微笑,并未如何点评,起身向外走去。 吴清姝见洪萱竟然无视自己的话,心中无名之火胜。然而她今日几次三番的欲寻洪萱的不是,皆无功而返。且在洪萱轻描淡写的反击下,是险些溃败。古人讲“鼓作气,再衰三竭”,吴清姝这会子对洪萱竟隐隐有了两分惧意,只看着洪萱飘然而去的背影,思量再三,到底没有发作出来。 在座堂客瞧着吴清姝汹汹而来,铩羽而归的模样,不觉暗自嘲笑。 不提堂上气氛如何暗潮涌动。且说洪萱带着玉蘅杜若径出了正堂,在府中侍婢的引领下,顺着游廊散漫行走。没几步路就瞧见方才同她使了眼色的阮家姑娘正在游廊中,垂着臻首,默默端看游廊两旁的繁花。午后的日光顺着廊檐打下来,在她的身上形成道柔和的光晕。看的洪萱眼前亮,不觉想起汉时司马相如所作《美人赋》中,“有女独处,婉然在牀,奇葩逸丽,淑质艳光。”之词句。 虽然阮轻罗此刻并未静坐在床,不过这婉然清丽的姿态,却是不错的。 阮轻罗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不觉转回身来,笑向洪萱说道:“请妹妹出来,原是想着妹妹若时情急,酝酿不出诗句,姐姐这里倒还有得首拙作,愿交给妹妹以解危急。不过妹妹此时才出来,想必是妥善解决了吴家姑娘的刁难了。” 洪萱闻言,轻笑出声,意有所指的说道:“谢阮姐姐体恤之情。只不过吴清姝心性浅白,手段拙劣,其言行种种,咄咄刁难,不过小儿行事,我洪萱从不放在眼中。只因我洪家家教秉持的乃是立身其正,只要静修己身,心智清明,不论旁人行出何等鬼魅伎俩,我们都是不怕的。” 阮轻罗听明白了洪萱的语双关,不觉哂笑出声。她说吴清姝心性浅白,手段拙劣,不足为虑。自然有那等心性不浅白,手段不拙劣的人叫她深思熟虑。思量洪赋家入京不久,且有孙太后并洪贵妃撑腰,又有承启帝隆恩厚待,何尝有过不顺心意的时候。思来想去,恐怕洪萱口中之意,说的还是洪茜的事情。说的是那京中传的沸沸扬扬的,赵顼与阮家女儿的私情罢了。 思及此处,阮轻罗不觉收了面上轻笑,强压下心头怒火,欠身告罪道:“若为着那件事,我阮轻罗代表阮家所有人,少不得要给洪家赔罪了?” “阮姐姐这是何意?”洪茜佯作不知,侧身避开阮轻罗的大礼,口内轻笑道:“阮姐姐方才在正堂上,已然义正词严的说明了此事与阮家并无干系,这会子做什么又赔罪来?” 阮轻罗叹息声,开口说道:“家门不幸,竟出了那等不孝子女,连累的我们阮家满门清誉受损。依我父亲的意思,此事早在当年便有明断,这么年过去,本该家丑不得外扬。奈何此事终久牵扯到英国公府与府上,若不仔细说明,恐怕令府上竟同我们生了嫌隙,如此反倒不美了。” 阮轻罗唏嘘已毕,当着洪萱的面儿,将那桩陈年旧事徐徐道来。原来当年阮家遭难,阖府男丁流放琼州,女眷贬入官奴,因有京中同僚旧好看不过阮家下场悲凉,遂共行“欺上瞒下”之举,将阮家女眷赎出身来,送与阮清正同往琼州。然则阮家家大业大,纵然家风清正,可总有二不孝子弟,因贪图京中富贵,不肯跟随众人前往那琼州苦寒之地。 其中便以阮烟罗同她的姨娘为最。 直到这时,洪萱方才知道这阮烟罗并未说谎,原来她真的是阮家的姑娘,只不过是庶出而已。她的姨娘本是勾栏院中名花魁,因仰慕阮大人的风流,遂自赎其身,嫁于阮清正为妾。 因她生的花容月貌,极富才情,当年也颇得阮清正宠爱。生下的庶女烟罗是继承了母亲十分容貌并父亲八分才情。当年京中传言“阮家出美人,阮家出才女”,这口风儿便是有几分从阮烟罗身上来。 阮清正因着京中赞誉,发得意之下,并不遵从“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训诫,反而将女儿同儿子般教养读书,如此经年累月下来,耗费的心血精力,可见斑。 只可惜阮烟罗生性同她那下贱的姨娘般,纵使学得阮大人八分才情,却未学得阮大人分风骨。阮家落罪之后,众女眷被贬入奴籍,阮烟罗并她的姨娘且被当年位恩客买走。 彼时阮家旧友得了消息,曾与那恩客协商,欲要赎买两人送还阮家。岂料阮烟罗同她的姨娘惧怕了那等苦日子,并不肯离开那位恩客。那位恩客见此情景,也乐得抱得美人归。此事传到阮清正耳中,自然引为奇耻大辱,恨得连连吐了几口鲜血在地。次后阮清正直接将阮烟罗并她的姨娘逐出族谱,带着家中众人流放琼州,再往后的事情,比如阮烟罗母女究竟如何了,阮烟罗又怎会辗转成为赵顼的外室等等,阮家众人却也不知道了。 第二十九章 欲望文 第三十章 外戚攻略 作者:八爷党 第三十章 洪萱坐在游廊的栏杆上,边瞧着廊下的花儿朵儿,边听着阮轻罗说些经年旧事。只见阮轻罗又是唏嘘又是感叹,因笑道:“若不是听了阮姐姐这番话,我再想不到天底下竟然会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儿——为了荣华富贵,竟连相公老子都不要了。可见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只是连累了你们阮家的家风名声,竟被这两人给糟蹋了。” 阮轻罗打量着洪萱神色作态,颇有些义愤填膺惺惺相惜,很不像是因为阮烟罗行事迁怒了阮家的模样,心中略放了点子心。只是听着洪萱这番话,也不觉脸上发烫——饶是她再怎么鄙夷烟罗母女的品行,也改不了这两人出身阮家的事实。想来世人也都是如此想的。可怜她们这些阮家的女儿,明明什么都没做,且在琼州遭了那么些罪,眼见着日子要好起来了,却又凭白受了那两人的牵连。 真不知是上辈子遭了什么孽! 洪萱瞧着阮轻罗姣好的面容阵青白,双颊殷红,泪光点点,像是有万般委屈要同人倾诉,却又不好说出口的模样,心下微微叹。 古圣贤有云人之初性本善,可见不论世人己身本性如何,却总是慕高洁而鄙卑污。阮烟罗母女此举,虽然同阮家并无太大干系,可是看在世人眼中,却是“子不教父之过”,是阮家家风不正,方教育出这等慕富贵而抛廉耻之女子。有道是“颗老鼠屎坏了锅粥”,不论阮烟罗当日之举究竟是被迫无奈还是早有此心,恐怕经此事,阮家所有女眷的清名也要遭人非议。等待来日阮家女儿同旁人家议亲,不知道会有少人拿阮烟罗今日之事掂量阮家女儿的品行。 就连洪萱自己,虽也明白阮烟罗是阮烟罗,阮家是阮家,两者不可相提并论。可思及阮烟罗同阮家骨血相连,洪家因赵顼有外室奸生子事闹得满城风雨,不肯含恨吃亏叫阮烟罗同她儿子进了英国公府的门。坚守此事的同时,却也伤及了阮家的颜面——虽说此事错在赵顼与阮烟罗,可也难保阮家不会因此迁怒洪家。就算阮家上下皆明理知义,心有惭愧,可芥蒂已生,终不会如当年般亲密友好了。 因此洪萱遂慕阮轻罗人品风流,终不敢倾心相交,两人只坐着说了回闲话,便见安阳大长公主打发了两个丫头出来寻人。见到洪萱二人,那两个丫头笑说道:“我们主子见两位姑娘许久不归,急的了不得,遂打发了奴婢出来,请两位姑娘回去呢!” 洪萱闻言,抬头看了看天色,笑说道:“我们两个只顾着说话,不妨到了这个时候了,也难怪大长公主着急,竟是我们的不是了。” 说着,两人起身归来。彼时堂上诸位女眷均已作完了诗词,正着人抄录。见到洪萱与阮轻罗姗姗来迟,不觉开口取笑道:“我们竟是俗人,不配同二位姑娘说话,因此二位姑娘才作了诗,便忙忙的躲出去说悄悄话,生怕我们的诗词玷污了两位姑娘怎么地?” 洪萱闻言,连忙开口笑道:“哪里的话,不过是这府里头的花儿朵儿养的实在很好,竟叫我们看呆了,舍不得挪步呢!” 安阳大长公主闻言笑道:“那些廊檐子下头种的花,不过是为着好生养,究竟没什么稀奇。等会子咱们吃了午饭,去后花园子里头逛逛——我虽不敢说那儿的花儿就比别处好,只是难得几朵牡丹的品相不俗。可以吟诵把玩回。” 说毕,又向阮轻罗说笑道:“才刚我们都说写诗,偏阮姑娘有事出去回。这会子回来了,可不许懒,快些将你的诗做出来,我们可要集结成册的呢。” 昕王府的世子妃闻言,也跟着凑趣说道:“出去了这么久,回来只写首诗就打发了我们?这可是不成的。早听说阮家的女儿出了名的有才学,既如此,须的连作三首诗词方可。如若不然,便罚酒三杯……今儿咱们都风雅,惯是以茶代酒,妹妹若做不出诗来,便罚茶三杯好了。” 阮轻罗闻言,也晓得这是安阳大长公主和昕王世子妃搭唱的为她解围,心中感激不尽。何况以她的才学,也并不畏惧作几首诗词,遂颔首应道:“原是我的不是,合该如此。” 言毕,走到桌旁铺纸研墨,连写了两首诗作。方撂笔笑说道:“剩下的那首,着实写不出来了。好姐姐们,饶我这遭,我只喝满杯茶水也就是了。” 说着,有小丫头子眼明手快的端了杯新茶过来。阮轻罗笑言接过,掀开茶盖轻啜了口,试过茶水不温不热,这才仰头饮而尽,然后将茶杯倒扣向众人展示回。其爽快举止看的众人拍手叫好,只是有些心思鲁钝的人不觉心中狐疑,只因阮轻罗方才作诗的举动,着实是气呵成游刃有余,实不像是作了两首诗便才尽的模样。 唯有安阳大长公主与昕王世子妃在暗中颔首称赞,十分满意阮轻罗的进退得宜—— 方才昕王世子妃有意为阮轻罗解围,才笑言要罚她连作三首诗。若阮烟罗当真实心眼儿的作出了三首诗,本也无可厚非。只是难免会让人觉得这女子锋芒毕露,恃才傲物,不好相与。纵然因此传出了“诗才惊人”的名声,却失了女子本该有的温婉和顺,会给人以“仗着身才学,便无所畏惧”的意味在里头,难免会叫好心为她解围的昕王世子妃下不来台。 如今阮轻罗十分轻松的作出了两首诗,便恰到好处的撂笔不写,反而以“才尽”为由,自己罚了杯茶水。虽有示弱之嫌,却也瞬间拉近了与诸位堂客的距离,使得诸位堂客颇有亲近之意。展示了自己才学的同时,周全了昕王世子妃的好意。如此体贴细致,考虑周到,怎不叫安阳大长公主与昕王世子妃心里舒坦? 就连因阮烟罗事对阮家颇有芥蒂的洪茜,看着阮轻罗番举止,也不免摇头赞叹。钦佩阮轻罗能够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并非那等孤高自诩,目下无尘的“才女”。 时间有安阳大长公主府的小丫头子过来问何处摆饭,安阳大长公主寻思了回,且向众人笑问道:“你们是想在这里吃,还是在园子里吃?” 众人因笑道:“在这里吃有什么意思,不若去园子里吃,视野开阔,闻着花香且能吃碗饭呢。” 安阳大长公主便吩咐下人在园子里安设桌椅,布置宴席。众人行说说笑笑出了正堂,进了园子。英国公府的几位女孩儿循着空便要同洪茜说话,劝说洪茜回府,只是洪茜心中对赵顼有气,迁怒之下,也懒怠理会这几位女孩儿。那几个女孩儿虽说对自家之事感到羞愧,却也都是千娇万宠养大的。见洪茜如此不冷不热的,也不赶着上前赔笑了。 看的吴清姝在旁又是取笑回,只洪萱回头瞪了她眼,方讪讪的撇了撇嘴,不再言语了。 欣然饭毕,众人又赏了回百花,至晚间方散。 洪萱与洪茜姊妹坐上马车摇摇晃晃离开安阳大长公主府。趁着路上无人打扰,洪萱悄悄将今日阮轻罗同她说的话学给洪茜听。洪茜听了这席辩解,不过冷笑声,也就完了。 回至理国公府,省过老夫人杨氏,大家且说了会子话,方各自回房歇息。洪萱趁晚去寻母亲,将今日同阮轻罗如何说话,如何相处,又如何向洪茜鹦鹉学舌,洪茜如何反应等事原原本本诉说回。孙氏听完,半晌沉默不语。 洪萱在安阳长公主府笑闹了日,也有些罚了。见此情景,也不再问,只辞过父母,回房洗漱安置。夜无话,不必细说。 如此又是数日时光倏忽而过,大家彼此相安,不过是些闺房琐事,竟无可记叙。 且说这日洪赋上朝归来,醒过老夫人杨氏,回房洗漱衣。笑向孙氏说道:“今儿早起上朝,竟有言官弹劾了英国公府世子赵顼私德败坏,宠妾灭妻,有辱斯文,实不堪当重用。请求朝廷褫夺赵顼举人的功名,永不录用呢!” 孙氏闻言,不觉大惊失色,开口问道:“那圣人是怎么说,难道真的就这么夺了赵顼的前程?” 洪赋摇了摇头,很是感慨的说道:“君子行事有度。赵顼的人品德行,也着实不配为官。只是不看森面看佛面,到底还有英国公府的脸面在里头。那也是咱们大雍朝的功勋老臣,跟着太、祖皇帝骑马打天下的老人儿。今儿早朝上老英国公鼻涕把泪把的哭诉,圣上本就慈心仁厚,看这么着,也就软了。并不曾褫夺赵顼的举人功名,只是小惩大诫,叫他三年不得参加春闱罢了。” 听得孙氏阵唏嘘。倒是洪萱很不以为然的说道:“春闱殿试本就是三年回,陛下这么做,也不过是不让他参加明年的科考罢了,终究也耽误不了什么。还不如夺了他英国公世子的资格,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拈花惹草。” 洪赋闻言,与孙氏微微笑。赵顼本就是功勋之后,早晚要顶了老国公的位子,继承英国公府的。因此能不能科举入仕,并不打紧。圣上之所以会这么做,不过是借由此事敲打英国公府,顺带给洪茜出气罢了。 若是真如洪萱所言,夺了赵顼英国公世子的名号,那便不是给洪茜出气,反而是给她添麻烦了。毕竟洪茜之子赵谦可是英国公府名正言顺的长房嫡孙,将来可是要继承英国公府的。如果他父亲都不是英国公了,到他的时候,又该怎么说? 洪萱瞧着父亲母亲的动静,寻思回也转过弯来了,不觉赧然笑。转过话头说道:“只是我竟奇怪,赵顼的事情在京中传了也不是天两天了,以前都没什么事情。怎么今日就有言官弹劾了呢?” 洪赋闻言,看了洪萱眼,笑眯眯说道:“这也不难猜。不过你们成日家守在闺阁,不知道外面的事儿罢了……如今阮大人回京复职,圣上念他为人清正,刚直不阿,竟又钦点他入了督察院。今儿弹劾赵顼的言官,便是他的下峰。” “这么说,竟是阮大人弹劾了英国公府弹劾了赵顼?”孙氏闻言,越发狐疑,不觉同洪萱面面相觑。 沉思了会子,洪萱笑道:“难不成是阮大人为了家风清名计,竟真的大义灭亲,弹劾赵顼,以示同阮烟罗划清干系?” 洪赋不可置否,随口说道:“谁知道呢。不过阮烟罗的事儿出,阮家清名终究有所损碍。阮大人为了阖族声誉,恐怕也不得不如此罢。” 如洪赋般,京中其余人家也都如此作想。毕竟以阮清正的风骨脾气,很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只是众人都不知道,与此事上,阮清正也不过是受人辖制罢了—— 只是意欲说清此事,少不得还要从洪贵妃同玉沉说起。当日洪贵妃心思动,吩咐玉沉将此事查个分明。玉沉麾下有西厂在手,这等十余年前的私密旧事虽然难查,然阮烟罗与赵顼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当年参与过赎买阮家女眷事的老臣们难免想起往事。虽碍于阮大人清名,并没有人在明面上宣扬议论,终有按捺不住心事的老臣在私底下同家人偷偷闲话几句,恰好又被西厂的探子哨探到。如此二来去,当年之事自然水落石出。 以玉沉之意,本想将此事原原本本宣扬出去,好叫众人知晓阮烟罗是何等不要脸面,不知廉耻的女子,且早被阮家驱逐出门。却仍旧仗着阮家的名声苟且行骗。 可是洪贵妃生性谨慎,从不敢有半点行差踏错。玉沉乃是她与陛下的心腹之人,此事人尽皆知。倘若阮烟罗之事经由西厂之手宣扬出去,纵然阮烟罗与阮家没脸,恐怕旁人也会觉得孙家与洪家忘恩负义,秉性凉薄。 洪芫受了这么年的苦,遭了这么年的罪,皆是由于母家被人所害,身后无有依靠。如今承启帝登基为帝,孙家与洪家好不容易有了翻身的机会,洪芫怎么肯因为打老鼠就伤了玉瓶,为着个阮烟罗,就让洪家与孙家冠上忘恩负义的骂名? 只是就这么饶了英国公府,洪芫也是咽不下这口气的——当年她肯忍气吞声,是因为朝中大权被继宗所握,她不低头就会死。可如今却是承启帝的天下,她既已翻身,就不会再容人爬到她的头上耀武扬威。 于是洪贵妃且将此事按下,耐心等着阮清正家归京续职。只因她知晓,以阮清正注重名声,爱惜羽毛的秉性,断然不会容许个阮烟罗败坏了整个阮家的声誉。 果然事情的发展如她所想,阮家回京之后,第时间便想到借由安阳大长公主府的赏花会,向洪萱辩解当年之事——说到此事,其实也并无人知晓,安阳大长公主之所以会给阮家下帖子,也是由西厂安插在安阳大长公主府身边的婢子提醒的。 如果不是那个安阳大长公主十分喜爱的大丫鬟随口说了句“听说阮家姑娘皆有才女,美人儿之名,公主既下帖子请人,何不也把阮家的姑娘请了来叫奴婢们瞧瞧,看看阮家女的才名是否名副其实”。那阮家的女儿也不过是初初返京的四品小官之女罢了,高高在上的安阳大长公主怎么会想到她? 其后的事情便好办了,阮轻罗在安阳大长公主府的赏花会上走了遭,瞧见了京中世家之女的清贵安荣,如何能够忍受阮烟罗对自家声名的诋毁。家子女眷哭哭闹闹的守在阮大人跟前儿,就算阮清正还有几分爱女之心,怕也不得不考虑此事对整个阮家的影响罢? 毕竟当年之事虽然私密,可终究有人知晓。且阮烟罗顶着阮家女的身份给人做外室,却也在京中宣扬了好阵子呢。 再之后便是阮清正入宫面圣,被圣上钦点入都察院为左佥都御史。其后阮清正借由职务之便,向英国公府赵顼发难,也就在众人的意料之中了。 这前因后果说起来很是累赘,却又顺其自然看不出洪贵妃经手的痕迹。充其量也不过是使人在安阳大长公主耳边说了句话罢了,就算传将出去,也可以理解为洪贵妃不忘阮大人当年直谏之恩,不忍阮家女儿回京之后境遇寥落,向安阳大长公主讨个方便,使她顺利进入京中世家圈子罢了。 然而只这么个动作,便引发了后续无数事情,使洪贵妃端然静坐便心想事成。如此轻描淡写不带丝烟火气息的手段,真真诠释了什么叫“上兵伐谋,上计攻心”。直叫玉沉在旁看的啧啧称叹,俯首帖耳,再不敢有半点儿异心。 不提洪贵妃那厢如何运筹帷幄,只说洪赋等人正说话间,陡然听到寿安堂的老夫人杨氏打发丫鬟来请几人前去正堂,说是英国公府的人来负荆请罪了。老夫人叫众人去前面同说话。 洪赋等人闻言,不觉莞尔笑。孙氏开口说道:“这回来的倒快。” 洪萱嗤笑道:“他这是想借茜姐姐的名声为自己赎罪呢,不快也不行。” 说笑间,众人齐到了正堂。只见堂上除老夫人杨氏外,理国公洪贯、夫人冯氏并长子洪葵,长媳陶氏,长女洪茜,庶子洪苇,并庶女洪芷均在,另头坐着位年过半百,气度魁伟的老者,身侧还坐着位气度雍容的夫人,想是英国公与国公夫人了。地上还跪着那日来请洪茜回去的赵顼。只这回,赵顼身上再无当日恢弘说笑的气度,颇有些狼狈不堪。 洪萱见着如此情景,心中便大觉扬眉吐气。只是她也并非那等天真烂漫的小孩子,心下得意,面上却分文不显,照着规矩上前给英国公并国公夫人请安。英国公倒还好些,身为男人不好同小女孩儿计较,因此很是称赞了几句。唯有英国公府夫人记着当日洪萱牙尖嘴利排揎赵顼的不是,心中大不自在。 然而两人今日带着儿子登门,到底是来负荆请罪的。因此英国公夫人心中虽不满意,面上却笑得如沐春风,将洪萱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并而褪了手腕子上带着的双翠色剔透,莹润光滑的碧玉镯子戴到洪萱的手上,拉着洪萱的手笑说道:“我见着这孩子便觉得喜欢,果然说话也伶俐,行事也周全。” 洪萱低头看着那对镯子——她本是后世普通人,每日汲汲营营只为温饱。自穿越到这里,又在江州苦寒之地呆了那么年,对这些金宝玉器并没有什么研究。然则看着腕上对镯子,细嫩晶莹,水色通透,通体没有半点杂质,仿佛有翠色流光隐隐流动般,便知这对镯子绝不是凡品。不禁微微皱眉,心中只觉不妥。遂回头看向孙氏。 只见孙氏笑向英国公夫人道:“这对镯子实在太贵重了,萱儿小孩儿家家的,怎么配戴这个。” 英国公夫人不以为意,笑着说道:“不过是点子心意罢了。因为是好的,我才送她,若不好,我还觉得拿不出手呢。” 说毕,笑向洪萱道:“难道萱儿是嫌弃这镯子颜色太老,不喜欢呢?” 英国公夫人口中这么说着,心中却完全不是这么想。只因她年岁虽长,平日里却极其偏爱那些颜色鲜艳,娇嫩俏皮的衣裳首饰。为着此事,京中也有干人等背地里说她性子轻浮,不稳重,然则英国公夫人从不放在心里。今儿她肯把这对钟爱的镯子送给洪萱,不过是知道洪赋房身份特殊,颇得理国公府上下看重。遂先拿好东西堵了洪萱的嘴,免得她在旁添油加醋,妨碍了他们英国公府的大事。 洪萱也知道英国公府干人等的打算,知晓什么叫“拿人的手短”。何况洪萱生性敏感,早已察觉到英国公夫人掩藏在笑容之下的不满怨怼,因而并不想收英国公夫人的东西。只是时下京中礼仪规矩甚,颇为注重“长者赐,不可辞”。如今英国公夫人认真想送洪萱东西,且把话说到如此地步,洪萱倘若不收,反而叫人觉得洪萱轻狂,看不起英国公夫人的东西似的。 因此孙氏只好同英国公夫人道谢,又笑向洪萱说道:“还不快谢谢老夫人。” 洪萱见状,只得收东西道谢。英国公夫人见状,笑眯眯的说了句道:“这样才好。” 言毕,放开洪萱的手,同上座的杨老太君说道:“今儿我同老爷带着顼儿来,且是负荆请罪的。我们知道这次的事儿,原是顼儿不对。茜儿生他的气也是应该。只是小夫妻间拌嘴吵架,不过是床头打架床尾和,岂有认真动怒存心里头辈子的。凭茜儿对顼儿有什么不满,不过打顿骂顿,出出气也就完了。且看着双儿女的份上,总不好在娘家呆辈子罢?” 此言出,堂上众人不觉顿,便知道正戏来了。因此都看向老夫人,不知她怎么说。 第三十章 欲望文 第三十一章 外戚攻略 作者:八爷党 第三十一章 老夫人杨氏闻听此言,不动声色地放下手中茶盏,因笑道:“若论夫妻之间,拌嘴吵架本是寻常事,谁家能没有个舌头不碰牙的时候呢?若以老身的意思,既是小两口儿红脸,就不该惊动旁人——” 杨老太君话没说话,英国公夫人立刻赔笑接道:“老夫人说的很是。这事原就是顼儿不对,待我们接了茜儿母子回府,定会好好教导顼儿,给她们娘几个出气。” 杨老太君似笑非笑的看了英国公夫人眼,开口说道:“国公夫人既然如此深明大义,老身便放心了。原是老身年岁大了,精力不济,近日来不怎么外出走动,却也听了满耳朵风风雨雨的。都道你们府上的公子情,爱上了烟花柳巷的姐儿,不但为她赎身,且在外头置办了房舍田地,安养十余年,如今且连个比谦儿还大的哥儿都有了。又想着把这母子二人迎回英国公府,明公正道的上了族谱。真真是情深意重……” 杨老太君说到此处,英国公与夫人不觉脸面通红,开口便要解释。却见杨老太君摆了摆手,并不容两人说话,径自说道:“我们茜儿自觉受了委屈,抱着双儿女就回了娘家。这住便是个把月余,实在玷污了你们英国公府的脸面。还请夫人原谅些个。只是好叫夫人知道,我们茜儿打小儿跟在我身前儿,也是千娇万宠的养大,家里人连半句重话都不曾说过,又何曾受过这等屈辱……姑爷贪花恋色,想图个好颜色的放在屋里伺候,本也无可厚非。男人嘛,十个有九个都是如此,实在平常。往常老身在家,也时常劝着茜儿这丫头,要大度些,要贤良些,不过是些姨娘侍妾通房丫头之流,究竟有什么了不得的,值得你眼巴巴的死抓手的不放。” 杨老太君说到这里,仿佛口渴了,遂端起茶盏轻啜了口。英国公夫人趁势赔笑道:“老夫人说的很是。往常我在家里也说茜儿很好,并不是那等拈酸吃醋的人。可见理国公府的家教是很好的。我们顼儿向来也敬重她,小夫妻间伉俪情深,举案齐眉,京中人家哪有不知道的呢。” “既这么着,缘何又冒出个恁么大的外室子呢?”杨老太君嗤笑声,不咸不淡的说道:“若说咱们这样的人家,后院儿里有几件糟心的事儿,也属平常。可姑爷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抬举那么个不知廉耻的娼、妇,还想把脏水泼到我们洪家和孙家的头上。如此说来,竟是认真想用咱们两家的脸面白填了他自个儿的名声。真真是读书人的心肝儿,竟有万八千个心眼子。不说把心思放在治学修身上头,反而琢磨出这些个调三窝四的手段。可见外头说他有辱斯文,实不为过。听听今儿早朝上言官弹劾的话罢,什么宠妾灭妻,私德败坏……老身若真的因为夫人轻飘飘的两句话,就放了茜儿跟你们回去。传将到外头,恐怕也没人说茜儿温婉贤良,竟像是我们理国公府怕了你们英国公府似的。连带着宫里头太后娘娘和贵妃娘娘都没了脸面,老身且不知该如何交代呢!” 杨老太君这番话说的实在犀利,讥讽的英国公府三人满面羞惭,恨不得有个地缝儿当场钻下去。英国公是恨恨的瞪了地上跪着的赵顼,口中讪讪说道:“这事儿原是我们府上不对。且请老夫人看着往日的情分上,饶了这逆子回。今后万万不会叫茜儿母子受委屈了。” 冯氏端坐旁,忍不住开口问道:“那位外室并她的儿子呢,你们府上要怎么处置?” 闻听冯氏这句话,英国公与国公夫人略有些迟疑。老话儿有云隔辈亲,那阮烟罗再是爱慕虚荣,浪、荡轻浮叫人瞧不起,可终归她生的儿子且是赵顼的亲生血脉。 英国公府人丁寥落,小辈只有赵顼并他弟弟赵珏两人,余者全是女儿,并不能顶门立户,光耀门楣。而赵顼也只有赵谦这么个儿子。因此英国公与国公夫人明知阮烟罗品行不端,却碍于孙子的情分,不好将人拒之门外。原还想着洪茜向来恭顺温良,平日里虽也有些拈酸吃醋的小毛病儿,却也是个识大体,明事理的好孩子。能够体谅他们老两口爱惜孙辈,奢望天伦共聚之心,却没想到洪茜非但不肯体谅,并将此事闹到这般田地,险些连儿子的前程都闹没了。 如今且看着理国公府上上下下的口风儿,竟是不肯通融二了。英国公与夫人为了息事宁人,尽早了结此事。不得不退让道:“既是外头不三不四的女子,如何能入了英国公府的门楣,亲家且是虑了。” 地上跪着的赵顼也忙不迭说道:“本该如此,往日里都是我糊涂油懵了心,被那女子狐媚住了。如今我且清醒过来,再不会让茜儿为我伤心了。” 洪茜面无表情坐在下首,闻听此言,不觉讥笑出声,冷冷说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赵顼与洪茜夫妻数年,自然熟知彼此秉性。瞧见洪茜如此言行,赵顼非但不以为怒,反而暗自窃喜。因他知道洪茜的心性,若是当真心灰意冷,必然会丢开手,再不理会。如今还能冷语相机,可见洪茜虽然心中恼怒,情意难平,可终究心里还有他,不会将事情做绝。 赵顼当机立断,双膝摩擦着直接跪行到洪茜跟前,伸手搂住洪茜双*,痛心疾首,指天发誓地说道:“夫人说的很是。都是我的不是,惹得夫人伤心。夫人心中恼怒,只管打管骂便是,我再不敢辩驳声儿。只求夫人看着谦儿和大姐儿,再原谅我回。我赵顼在此发誓,今后定不会辜负夫人的心……” 堂上众人不妨赵顼竟然有如此行止,不觉目瞪口呆。还是洪赋率先回过神来,扫过堂上诸位小辈,只觉得十分不像,连忙开口吩咐洪萱等人道:“你们且先下去,莫要乱说话。” 洪萱与洪苇洪芷起身应是,彻身出来。须臾之间,只见杨老太君也屏退了堂上伺候的十来个丫鬟。登时只剩下两府的长辈并当事人等。 洪芷窥着里边的动静儿,半日,拉着洪萱的手轻声笑道:“这才叫丢人现眼呢。我只当他们英国公府的人从不知低头为何物,却没想到认真请罪的时候,还真能放得下世家功勋的架子。可见世人皆赞大丈夫能屈能伸,今儿我也算见识了。” 洪萱瞧着洪芷颇是扬眉吐气,幸灾乐祸的模样,只抿着嘴笑,并没接话。倒是旁的洪苇恨恨说道:“这才叫知人知面不知心呢。往日里瞧着这位世子爷谈笑恢弘,骄矜自傲,我还真当他是位君子。却没想到……哼哼!” 洪苇与洪芷身为理国公府庶出子女,虽说主母冯氏从不曾在吃穿用度上刻意亏待。然则姨娘所出子女,终究不比正室嫡出的尊贵。与人结交往来之时,也经常低人等。遑论议亲问嫁之时。 赵顼仗着自己是英国公府长房嫡出的世子,且清名颇高,少年显贵,很不把他们这些庶出之人放在心上。每每陪伴洪茜归家来时,或在外头相见,洪苇上前请教寒暄,若有旁人在是还好,若无外人,均冷待非常。 旧年英国公夫人过寿,洪苇洪芷跟着家中长辈登门庆贺。洪芷因夜里贪凉吃了几块冰灞过的瓜果,以致脾胃不合,时常脱席出去。不妨竟撞破了赵顼同他妹子房中的大丫鬟背着众人拉拉扯扯的。因此被赵顼视为眼中钉。是威胁洪芷倘若将此事宣扬出去,便要告诉洪茜,是她洪芷想要勾引他不成,愤而污蔑他的。 洪芷生性胆小,且爱惜清誉,自然守口如瓶。但经此事,对赵顼原本的好印象却是落千丈。 前尘种种,以致洪苇与洪芷早就看赵顼不顺眼,不过是身份所限,不能计较罢了。如今且看着赵顼灰头土脸的前来赔罪,哪怕与他二人并无什么好处,他二人也觉得扬眉吐气,欢愉非常。 只是这些羞出于口的心思终究不足为外人道。看在洪萱眼中,也只当两人是为理国公府,为洪茜而鸣不平,到不曾想到别处。 不知英国公府上同理国公诸位人等是怎么商议的。只知三人辞别之时,是欢欢喜喜带了洪茜并谦儿兄妹的。 洪萱是小辈,当着府中诸位长辈的面儿,不好问东问西。至晚间各自散了,洪萱跟着孙氏回至院中,方问长问短的哨探消息。 孙氏打量着洪萱急的上蹿下跳连声问询的模样儿,长叹声,如葱白般修长柔嫩的指头在洪萱额上戳,因说道:“也没见谁家的女儿同你似的这么长舌,见天儿的打听别人家的是非。” 洪萱不以为然,揉着额头撇嘴说道:“那是我茜姐姐,好歹我们也为这事儿出了把力的,怎么能说是别人家呢?” 说完这话顿了顿,洪萱又涎皮赖脸的猴儿在孙氏身上,壁殷勤着给孙氏揉肩捏膀子,壁谄笑说道:“阿娘往日里不是经常教育我们做事要有始有终嘛,女儿心中谨记,是奉为圭臬。今儿这事儿且算罢?” 孙氏见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摇了摇头。少不得将洪萱等人去后,寿安堂内诸情景道来。 第三十一章 欲望文 第三十二章 外戚攻略 作者:八爷党 第三十二章 却说当日赵顼在大朝会上被言官弹劾宠妾灭妻,私德败坏,又被承启帝以此为由小惩大诫,免了次年春闱殿试,身清名付之流水。反而成了京中街知巷闻的嗤笑对象。 赵顼五雷轰顶之下,不免细细思量。方知自己行事唐突,不曾将陈年之事摸索通透,便急于求成,因而才有今日之过。非但没能借由此事讨好阮清正并干清流仕宦之家,竟并连自己的发妻妻族都得罪个透底。真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唏嘘哀叹之下,赵顼恐身前程亦付诸东流,遂硬着头皮登门请罪。因知晓自己颜面不够,倘若只身前来,恐怕亦如当日般,只能受尽讥讽,无功而返。赵顼又苦苦哀求英国公并国公夫人舍了颜面同来求。为博洪茜之宽恕,赵顼是跪在地上,膝行于洪茜跟前儿求情讨饶,如此谦卑可怜之形状,直叫洪赋等人震惊之余不忍侧目,且碍于英国公府的颜面及两家的关系,不得不将洪萱等诸位小辈逐出正堂。 无关人等既已逐出,英国公府之人也立刻明白,这是理国公府出了些许恶气,愿意同他们认真商议如何劝解洪茜归家。 欣喜之余,英国公少不得大手挥,故作豪爽的要洪茜摆出条件,明言只要她能出气,英国公府万事皆应。然则洪茜身为英国公府之媳妇辈,又不想同夫家撕破脸皮,正式决裂,这会子自然不好狮子大开口的。 反而是洪茜之母冯氏,着实心疼女儿这番无妄之灾。又恐洪茜这次轻易遂了英国公府的意,跟着他们回去,反而助长了英国公府的气焰。那赵顼日后是什么倒三不着两的混账之人都敢往府里划拉。因此少不得借由此事好生发挥番,也叫英国公府知道知道他们理国公府的厉害。 苦苦思量之下,冯氏索性提出要求,令英国公赵澜写下文契字据,明言待英国公并赵顼百年之后,爵位务必由赵谦继承。赵顼如今既有子嗣,且儿女双全,日后竟不得以子嗣为借口,再行纳妾。 前条本是顺理成章之事,英国公府诸位人等自然没有异议。只是这会子被人逼迫着立下如此文书,三人不免有些暗自羞恼。 至于后条,却引来了英国公并国公夫人的强烈反对。只因二人觉得理国公府这般要求着实无礼,全无女子三从四德,宽厚大度的风范,兼且失了英国公府的脸面。 反倒是赵顼本人,因急着了结这桩风波,又思及宫中孙太后并洪贵妃的势力,且想在洪茜面前表白自己,倒是满口的应了下来。 考虑到英国公府的脸面并两家的名声,理国公府几位长辈也开门见山的表示,今日之约并不会宣扬出去,不过是立下文书,好叫彼此双方有个约束成算罢了。 闻听此言,英国公与国公夫人虽还有些不满,却也无可奈何了。只因诸人知道,英国公府这番钻营算计早已将理国公府并洪茜的颜面踩在脚底,是狠狠得罪了宫中的太后娘娘与贵妃娘娘。如若不然,圣上也不会如此干脆的夺了赵顼明年春闱的机会。因此英国公府父子三人心如明白,此时若不签了这份“城下之盟”,恐怕终究没个了局。 文书既已签订,后面的事情便顺水推舟了。冯氏为着女儿的前程后路做打算,早就劝着女儿快些回去。只不过洪茜权当耳旁风罢了。这会子既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且她公公与婆婆是放下身段亲来接人,又许下了诸好处,冯氏岂有再推托之理?当即吩咐家下人等收拾箱笼衣物,拉着洪茜的手又哭又笑地悄声嘱咐了千万句“回去之后,莫耍小性子,莫与你相公打骂,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莫总是存在心里……” 听的洪茜昏昏欲睡,恨不得立时将冯氏撵了出去。最后同府上诸位长辈弟妹辞别的时候,是恹恹地不爱说话。与她平日里风风火火,谈笑诙谐的模样大相径庭。倒让众人误以为她还是因着夫君背叛事失魂落魄,黯然魂殇。看在她公公婆婆的眼中,也不觉暗暗唏嘘,被迫签订“城下之盟”的怒火也消减了二分。回至英国公府后,倒也越发体谅了。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只说孙氏这厢搂着洪萱悄声说了席八卦,时间不免口干舌燥。洪萱立时捧了茶水过来伺候孙氏喝茶。孙氏抿过口茶水,长叹声道:“早十来年,我们还在京中的时候,也常与英国公府上往来。彼时京中世家官宦,谁人不赞老国公生性契阔,端的是举世无双的英雄人物。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了,为了儿女的债,反倒糊涂了。” 就如阮烟罗这件事上,倘若英国公能拿出当年的三分明白,压制住赵顼的糊涂心思,这事情也不至闹到如今这步田地。可见世人都说老糊涂,老糊涂。这人老了,便越发糊涂了。 洪萱听着孙氏番感慨,不以为然的轻笑道:“我倒是觉得这英国公未必是老糊涂。不过是假借着糊涂的虚名,行那些汲汲钻营的事情罢了。比如阮烟罗这件事上——倘若赵顼这外室不姓阮,没有个即将起复入朝,且身为清流翘首的父亲。娘说这英国公还能允许个长在烟花柳巷,又没清名又没清白的女子带着个奸生子迈入英国公府的大门,玷污了英国公府的清誉吗?” 孙氏闻言,不觉怔。愣愣半日,开口叹道:“古人云利欲熏心,可见如是了。” 洪萱闻言,接口笑道:“可不是么。不过是想以小博大,借此博得阮大人的亲近罢了。世人趋利避害,本没有错。只是不该拿着咱们家作筏子。” 要说英国公府这干人等,在洪萱看来,实在是精明有之,而智慧不足。因着自己有两分聪明,便将世上所有人都看成了傻子。如今落得个鸡飞蛋打,实属活该。 只是可怜了自己的茜姐姐,明明看清楚赵顼的为人秉性,为了双儿女的前程未来,却不得不忍着恶心同这样的人过辈子。 第三十二章 欲望文 第三十三章 外戚攻略 作者:八爷党 第三十三章 却说那日英国公与夫人携嫡子登门致歉,许下了无数好处,方将洪茜母子迎回英国公府。虽说暗地里落得个灰头土脸,弄巧成拙,可终归使这段街知巷闻的桃色趣事告段落。纵有些人等依旧于暗处嘲讽嗤笑,碍于理国公府与英国公府的颜面名声,却也不好当面儿打听奚落。只相见之余相视笑,相互间使个眼色,颇有些“尽在不言中”的意味。 如此二月余,京中竟再无人谈论起这场风波始末。就连洪茜自己,在面对赵顼的时候都变得愈加温婉大度起来,竟好像这桩事情从来没有发生似的。不得不叫洪萱赞叹这京中世家人等粉饰太平的能力。 倏忽间春尽夏来。赤日炎炎,烁玉流金。天气越发燥热起来。 这日午后,洪萱小憩醒来,靠在床上略醒了会子神,自觉无聊,便往孙氏房中闲谈说笑。却见孙氏与国公夫人冯氏正坐在里间,长篇大论的说些家务人情等话。洪萱不耐烦听这些个,遂蹑手蹑脚的退了出来。因不知该往何处散心,便顺着抄手游廊逛至后花园子里。彼时洪芷正领着帮小丫头子在园子里头扑蝶顽,瞧见洪萱没精打采的模样儿,便笑着央洪萱同她们起玩。 黄天暑热的,洪萱本没有扑蝶的兴致,奈何洪芷番恳请着实热忱,洪萱推脱不过,遂陪着洪芷玩了会子,只玩得满身香汗淋漓,气喘微微,非但没解烦闷,竟越发觉着没意思起来。 原来当日在江州时候,因民风习俗所致,当地闺阁女子约束的并不严谨。且越是寒门小户,规矩越小。因而洪萱整日里陪着哥哥爬山涉水,练武习文,日子过的虽然清苦,但人却十分精神。 如今乍然回京,被拘束在这侯门公府之内,虽说穿金带玉,不愁吃穿,可终究是长日漫漫,不好打发辰光。早几个月还有些人事纷争来分散精力,不觉如何。如今洪茜的事情也告段落了,吴家的人也向少来烦扰了,时清闲下来,洪茜反觉懒散的骨头渣子都成沫儿了。 洪芷打量出洪萱满身懒懒的,因她也玩的累了,遂摇着团扇拉着洪萱的手儿走至凉亭内坐下。开口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脸上团思欲愁闷气色,又唉声叹气的,谁还敢得罪你不成?” “只是觉得无聊罢了。成日间被拘在家里头,只看见这么方方寸寸的片天,实在没意思。”洪萱叹了口气,形容懒懒的靠在凉亭柱子上,仰头望天,开口说道:“这么好的天色,合该去爬山玩水才是。咱们这么着,真是浪费光阴了。” 洪芷瞧着洪芷长吁短叹,痛心疾首的模样,不觉微微笑。开口劝解道:“想是妹妹在江州时散淡惯了,时回了京中,颇不适应罢了。不过咱们京中的闺阁女儿都是这么过日子的。妹妹呆阵子,便觉习惯了。” 洪萱闻言,不以为然的挑了挑眉,哼了声,嘴里嘀咕道:“那些繁琐规矩就够呛了,我可不想还习惯这些事儿。” 因说话声音太小语速太快,洪芷并未听得真切,不觉倾身向前,狐疑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洪萱百无聊赖应付着洪芷的话,只见洪芷越发耐心的规劝道:“我知妹妹契阔爽朗,从小儿是被大伯当做男儿教养的。练武习文,自不在话下。只是咱们女儿家,终究不能比得男人心气儿高,和顺温婉才是我们该做的。世人也是如此看待。就比如男人家,若成日在外周旋,旁人只会说他们志大器高,不在内帷厮混。可若是咱们女儿家成日里想着外头的事儿,叫人知道了,是要笑话咱们不安于室的。妹妹冰雪聪明,自然知晓入乡随俗的道理。可改了这些念想罢……” 洪萱耳朵里听着洪芷的规劝,突然心中动,想了个主意出来。不觉豁然起身,开口说道:“我突然想起有事没做,就先回去了,姐姐慢慢玩罢。” 说毕,也不待洪芷反应,径自风风火火地回去了。任凭洪芷在原地呼唤,也并没回头的意思。看得洪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倘若她不是深知洪萱这番说风就是雨的脾性,还真误以为洪萱是因自己这番言语恼了呢。 不提这厢洪芷如何无可奈何,却说洪萱路回至房中,不免翻箱倒柜的顿折腾。大丫头杜若并玉蘅瞧见了,心下狐疑,遂赶上来问道:“姑娘找什么,不如吩咐声,叫奴婢去找。” 洪萱壁低头翻着箱笼,壁开口说道:“我记着咱们回京的时候,是将家里的旧衣裳都打包收拾起来的。我现在想找几年哥哥旧年的衣裳——我能穿的。你们且帮着起找找。” 杜若与玉蘅听得面面相觑,越发狐疑起来。思量了会子,玉蘅隐隐猜到了洪萱的想法,因说道:“好年前的旧衣裳了,即便是找出来二爷也不能穿。姑娘若想要什么,不如吩咐针线上的人另做了来,如此岂不省事儿?” 当年在江州时,因考虑到成日练武打猎,家中给洪茅做的衣裳大都是短衫武服。且那会子洪家窘迫,经济上捉襟见肘,实不能像大户人家般,每年按例按季节的做衣裳。总是大人的衣裳改小了给孩子穿,哥哥的衣裳不要了又给妹妹做。如此好些年下来,洪萱都是穿着洪茅的旧衣裳过来的。 及至后来家境好了,洪萱因不耐烦钗裙繁琐,外出时候也经常换了洪茅的旧衣裳穿。因此洪萱提旧衣裳,玉蘅便立刻猜想到洪萱是在家中拘束得紧了,想要易钗而弁的出去逛逛。 只是如今洪茅在国子监念书,且算得上是文人脉。自古文人清高,于繁文缛节上是十分看重。如此来,洪萱再穿着洪茅当年的短打衣裳外出就不合适了——至少不能像当年般,打着洪茅的名号做些事情。倘若因此叫外人瞧见,参洪茅个有辱斯文的罪名,岂不是她们姑娘的罪过? 玉蘅的话十分有道理。洪萱思量再三之后,终究放弃了翻找当年旧衣裳的想法。因想到府中周姨娘的庶子洪苇今年十四岁,虽然比她还大两岁,但因着常年拘在内宅并不运动的缘故,反而生的十分柔弱,同她的身量差不。 洪萱寻思了会子,起身往孙氏这边来。彼时孙氏送走了前来说话的冯氏,正坐在房中翻阅孙太后赏赐下来的嫁妆单子,并干商铺庄子上送来的账册子。只听得帘栊豁啷声,洪萱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开口便道:“阿娘能否同周姨娘说说,叫她匀套苇哥儿的衣裳给我。我有大用。” “你个小孩儿家家的,能有什么大事儿。”孙氏瞧着脸色红扑扑,额上也满是汗水的洪萱,慈爱笑,摸出手帕子替洪萱擦拭汗水,面开口笑道:“怕不是在家里拘得很了,想出去放放风儿罢。” 正所谓知子莫若母。孙氏早猜到以洪萱的性子,必不会安然呆于内宅。不拘早晚,总有她按耐不住那日。果不其然,不过两个月的工夫,这孩子就不耐烦了。只是孙氏并没想到,洪萱因没有洪茅的旧衣裳穿,竟把主意打到洪苇的身上了。 想到这里,孙氏掩下口中的笑意,故作为难的说道:“只是咱们房中,究竟同周姨娘并不相熟。如何能开口同她讨要苇哥儿的衣裳。倘若叫老太太知道了,也会说你不懂规矩。” 洪萱并没有被孙氏的话所迷惑,打量着孙氏脸上促狭的笑容,便知道这事儿有戏。不免撒娇耍赖的猴儿在孙氏身上,口内说道:“爹爹和哥哥成日间在外头闲逛就使得,咱们娘儿两个不过是想出门散淡散淡罢了,如何就不妥了呢?阿娘这么疼我,定有办法的。” “你爹每日出门是为了上朝,为了去国子监教书。你哥哥为了进学住在国子监,也不过是遵从国子监的规矩罢了。哪里就像你说的是‘成日家在外闲逛’了呢。背着你爹和你哥哥就敢这么歪派人,回头我把这话说给他们听,看捶不捶你。何况谁又想同你出去逛了,不过是你自己闲不住,为着这么点子事反而要拖我下水,真是不孝。”孙氏伸手搂过洪萱摩挲着,嘴里威胁道。 洪萱闻言,嬉皮笑脸的头拱在孙氏怀里,叠声的说道:“怎么会呢。阿娘光风霁月,品行高洁,就不是那等会传话儿的人,不过是吓唬我罢了。我才不怕。” 顿了顿,又说道:“长日慢慢,好不无聊。阿娘也想出去逛逛的,是吧是吧?” 孙氏从来禁不住洪萱的撒娇求饶,今儿亦是如此。正好她盘点着嫁妆单子有些感慨,不免搂着洪萱说道:“当日我们孙家还在的时候,我嫁给你父亲也是晒的十里红妆,叫人羡慕得了不得。岂料世事无常,好日子没过几年,偏又遭了继宗的见弃,我们孙家被查抄贬黜,我也随着你父亲去了江州。本想着这些嫁妆再看不见了,你姨母却又使了大力气将这些嫁妆又赎了回来。我这两个月且忙着府里的事儿,也没顾上它们。今儿好容易起了兴致,不如吩咐府里备好马车,咱们且去瞧瞧你外祖父当年留给我的两处宅子罢。” 洪萱原本老老实实地趴在孙氏的腿上听她讲古,岂料听了耳朵陪嫁宅子的事儿,不觉精神振,起身问道:“怎么咱家在都中还有自己的宅子吗?” 当日承启帝大赦天下,恩旨她们家得返京中。只是洪赋家久在江州,生活困顿,京中除孙太后洪贵妃并理国公府这门亲戚外,竟无所有。 孙太后与洪贵妃乃是宫中内眷,纵然备受皇恩,可新皇登基也不过载有余,举动自然备受辖制。何况理国公府也希望借由洪赋房回京之事,同宫中孙太后并洪贵妃扯上干系。孙太后与洪贵妃在宫中许久,自然明白倘若久居宫中,没有个得力的娘家依靠是何等辛苦的事儿。 诸如当年,若不是继宗使计暗害了孙家并洪赋房,导致孙太后无人可依靠,也不至于被人逼得步步后退,险些丢了承启帝的性命,再无翻盘之机会。 因而孙太后与洪贵妃分外懂得树大根深的道理。何况理国公府诸位人等纵然是凉薄胆小些,可终究没有行落井下石之事。这样的人,得意之时留在身边,做锦上添花也可使得。 何况洪赋家偏居江州,远离京中繁华已久,若想在回京之后叫双儿女在最短的时间内顺利适应京中仕宦之家的繁文缛节,不叫旁人笑话,居于理国公府上经受潜移默化,倒是最便宜不过的。 因此回京之后,纵然洪萱不太乐意,却也不得不跟随家人住在理国公府。举动受世家规矩制约,不得自由。如今听说自家在京中还有闲余的宅子,洪萱岂不精神振,只希望孙氏能好生收整了那处宅院,他们好搬出去清清静静的过日子才好。 孙氏打量着洪萱满是憧憬的神情,不觉暗暗好笑。她自然知晓洪萱打的小九九,不过这番想头却是不能实现的。如今众人住在理国公府,再怎么觉着拘束疏离,这理国公府也是姓洪,是洪赋从小儿长大的地方。 倘若他们就此搬了出去——不提外人会怎么看待此事,倒叫相公怎么办呢,难不成好好儿的洪家长房嫡长子,竟然成了她们孙家的上门女婿了? 孙氏默默摇头,使出诸借口将房中伺候的人打发出去,搂着洪萱耐心解释了番。 待知晓自己暂时离不开理国公府,洪萱去看房舍的激动心情便减了几分。不过念着长日无聊,欲打发时光,便也听了孙氏的嘱咐,回房换了外出的衣裳。 时,又有二门上的婆子回说外出的马车并干跟车的婆子丫头并赶车的马夫已经预备好了,只等太太的示下。 孙氏闻言,吩咐房里的大丫鬟抓了把钱赏给报信儿的下人吃茶。遂带着洪萱并干丫头婆子出门去了。 第三十三章 欲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