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 分卷阅读1 安宁 作者:清风红玉影 分卷阅读1 《安宁》清风红玉影 文案: 农村背景的兄弟爱情短篇小说。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安,宁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安宁 安宁 1. 屋堂子里贴着大红双喜,八仙桌上摆着一对铜娃娃,锃光瓦亮,闪着金光。人们穿得板板整整的,在里屋坐着,喝茶嗑瓜子,等着新娘子来。这天是叔叔结婚。 “死丫头,别乱跑!” 这是母亲喊我呢,我要跑去到家东桥上,看迎新娘的轿子。 来了,来了,有爬到桥边卧柳上的孩子喊着,就看见村南头树林子,有批人过来了。 “都准备着,把轿子拦下,不发喜糖,不让过桥!嘿嘿——”得意地哂笑。 叔叔骑着马走在前面,刚一到桥上,一群人就把桥堵上了。 几个老太太、妇女们似笑佯嗔地喊道:“这座桥不让走,要走从家北桥上走吧!” 来的人就抓起大把的喜糖,往空中一撒,就像漫天流星似的,噼里啪啦砸到了桥北边的路上,拦轿的人一拥而上,去抢地上的喜糖;接着又有几把撒了下来,等抢完再看轿子,已经过了桥,往院子里去了。 一会儿就听见院子里的喇叭吹起来了,我跌忙往叔叔家里跑。 酒菜在屋里屋外摆了好几席,炕上也摆了一桌。新娘子,也就是我婶婶了,坐在炕上一言不发,有人劝酒,她就随大伙儿抿一小口;有人劝菜,她也随大伙儿夹一小口。 其实,婶婶可不是木讷寡言的人,大大咧咧很实在。结完婚后,我经常去她家里玩。婶婶长得很漂亮,也很爱打扮。新婚的房子都抹得很干净,墙上挂着一面明亮的镜子,下面桌子上摆了一个茶盘子,里面摆了很多胭脂水粉、梳子、发卡、耳环、戒指、手表……那时候我还是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就喜欢去茶盘子里扒拉,有一次找到一根半截的口红,闻着好香,婶婶看我喜欢就给我了。这截口红陪我玩儿过了整个童年。 还记得一次婶婶去村里代销点买东西,看到我和一群小丫头、小小子们在院里玩儿,就招手喊我,我噔噔噔跑过去。闻着代销点里特有的香味,婶婶问我要什么,我一指,然后代销点的大嫂就递给我一包白象方便面。那时候婶婶还没有生孩子。 2. 好像过了一两年,小安出生了,是个男孩儿。他还被抱在怀里的时候,我对他没有什么印象。当他能站起来,蹒跚走路的时候,婶婶经常吃过晚饭,抱着安来我们家里玩儿。 婶婶和母亲说话,我就帮忙哄着安。我驾着他的两只小胳膊,教他腾云,从地上直接飞到炕上;也教他行云,脚不凭物地从地上飞过桌凳,飞过千山万水;有时候,把他横抱在怀里,像海浪颠船一样,摇来摇去。他美滋滋的,很晕乎,我一停下来,他就张开双臂,示意我抱他。 后来小安一见到我在,就谁也不找,就偏偏让我抱,搞得我晚上连学校作业都不能做了。小安长得很漂亮,只是还不会说话,连“爸爸妈妈”都喊不清。 婶婶和叔叔也逐渐意识到,小安可能有问题,就去县里找大夫看。好像说是治不了,也好像说是等小安大大,再看看。等到小安四五岁的时候,终于还是不能说话。我记得那时候婶婶和叔叔,整天带着小安到处出远门求医,去过了北京天津,确定是哑巴,还聋,并且治不了。最终叔叔婶婶死心了,小安耳朵上就带上了助听器。为此应该花费了不少钱吧,求医那几年一直没有放弃治好的希望,但始终没有治好。 听村里人说,小安不是天生哑巴的,有一次小安发烧,婶婶和叔叔两人正闹别扭,互相赌气,谁也不去管孩子,结果把孩子烧坏了,最后成了哑巴。虽然婶婶和叔叔从未这样说过,我潜意识里也比较认同村里人的说法。但具体真相是怎样的,与我怎样认为无关。 和小安同龄的孩子和比小安大的孩子,很少和小安一起玩儿,因为他又聋又哑,没法玩到一块儿。但是比小安小个一岁两岁的孩子,就很喜欢和小安玩儿,并且,在这群小孩子中间,小安还很有权威似的。就看见一群孩子,整天跟在小安屁股后面,呼噜呼噜满村跑,边跑还要便叫,就像小安那样“啊呀啊呀”地叫。 结果和小安玩得时间长了,这群孩子都不说话了,都学着小安那样“啊呀啊呀”地啊呀,边说边比划。小安一“啊呀”一比划,孩子们就跟着他呼噜呼噜跑到家南地里放火去了;有时候别的孩子一“啊呀”一比划,小安就带着他们呼噜呼噜跑到家西地里,挖地瓜去了……孩子们都“啊呀啊呀”地比划着,好像觉得这样说话很得意。 这个时候的孩子,语言学习能力很强。结果这些孩子回到家,也不会说话了,都“啊呀啊呀”地比划。家里的大人一看,这还了得,连骂带打,才给治过来。从此大人们都不让自己的孩子跟着小安玩儿了。 3. 小安没有了同伙儿,变成了孤家寡人,好像很失落。我们院子里有几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经常爱坐在院门口,冬天晒太阳,夏天纳凉。老人家上了年纪,说话声又轻,语调又慢,就像念经一样。其实大部分时间他们都是在懒洋洋地坐着,偶尔想起什么,才会说上一句话,这时候别的老太太可能还在打瞌睡。小安就站在墙角,听老太太们说话。没人说话,就抠砖缝里的土,累了,就蹲在地上,拿石头画画。 “小安,你妈要二胎了吗?”一个老太太转过脸来问他。 小安摇摇头。 “没有啊?——” 小安又摇摇头。 “他怎么知道那个。他妈也不会跟他说啊!”又一个老太太说道。 这些老太太们,消息还蛮灵通。不错,空穴来风,必有其自。没过多久,婶婶就怀孕了。转过年来,小宁就出生了,又是一个男孩儿。大家都很高兴,毕竟婶婶叔叔为小安治病,东奔西跑吃了太多苦,现在又生了一个男孩,都觉得很圆满。 婶婶并没有因为生了二胎,而忽视了小安,依然送小安去上学,他读到了初中。那时候就是正常的孩子,读到初中的也不算多。那时,我挺担心小安又聋又哑,会不适应学校生活;而我比他大很多,他刚在村里读小学时,我已到乡上读中学了,是不能够照顾他的。不过,小安也就读下来了,想必也吃过不少苦吧。 没想到小宁出生了,最高兴竟然是小安,终于有了陪他玩儿的了。晚上放了学,小安就怀里抱着小宁,跑到我家里来,又摇又晃,小宁就咯咯地笑,小安就忍不住在弟弟脸上,又亲又吻。好像孩子是小安生的似的。 “来,让姐姐抱一下。” 小安往后一缩。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安宁 作者:清风红玉影 分卷阅读2 “你小时候还是我抱得呢!”我白了小安一眼。 小安又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抱着小宁往我这边蹭,意思可以让我抱。 “我才不抱呢,你自己抱吧!”我笑了。 小安巴不得我不抱,自己当块宝似的又哄起来。 母亲走过来,瞅了一眼,“哟,还挺俊呢!小安,你跟你弟弟谁更俊啊?” 小安“啊呀啊呀”把弟弟高高举起。 “傻孩子!”我和母亲都笑了。 虽然小宁出生了,大家都很高兴,但是小宁会不会将来也是个哑巴,我们还是捏了把汗。当小宁咬字清晰地喊出第一声“爸爸妈妈”的时候,所有人心里的石头都落了地。小宁也“啊呀啊呀”地欢呼起来,我想应该是说:“我弟弟会说话,不跟我一样!我弟弟会说话——”好像要让全世界知道他弟弟会说话,他是多么骄傲!傻孩子! 不过自从小宁喊出第一声“爸爸妈妈”之后,就再没看到小安抱着小宁到我家来玩儿了。 “小安,怎么不抱着你弟弟来玩儿了!” 小安嘿嘿一笑,露出有点无奈的两颗小虎牙。想必是叔叔婶婶怕小安“啊呀啊呀”的说话方式,传给小宁。 有一天,小安偷偷抱着小宁来到我家,小安嘻嘻地笑着,还是那样摇着晃着,小宁又咯咯笑了。我母亲问小安话,小安也不“啊呀啊呀”地喊了,只是点头或者摇头。 “叫姐姐!”我逗小宁。 “妈妈!”“爸爸!”小宁小嘴喊道。 我也咯咯笑了。只可惜没有人教他喊“哥哥”。 一会儿叔叔就找来了,小安刚才还笑嘻嘻的脸一下子凝住了。 “这个塞子(我们那边生气时骂人的话)孩子!也不跟大人打声招呼,就抱着小宁到处跑!”叔叔一把抱过小宁,转头就走了。小安灰溜溜跟在后面。 第2章 安宁 4. 小宁渐渐长大了,也是和一村同龄的孩子到处疯闹,比小安小时候更疯。小安放了学,婶婶就说:“安哪,去找找你弟弟,回家吃饭了!” 小安就满村跑,找到了,就远远地站着,也不喊。等小宁发现安,就知道要家走吃饭了。 小宁对小安说:“家西的某某欺负我来着,你去帮我打他!” 安就去了,下手重了,打下一颗牙。然后人家的大人就领着孩子,气呼呼地找到婶婶家。 婶婶不停地赔好话,说:“等安回来,我非得狠狠地治他!” 小宁听到了,就告诉安:“妈说等你回来要揍你。”小安一听偷偷躲出去了,不敢回家。 “你哥这个塞子,天这么黑了,怎么还没回来!”婶婶问小宁。 “他听说你要打他,就躲出去了。” “这个塞子!”婶婶就气呼呼地出去了。小宁呼噜呼噜也跟着跑出去了。 “安——,安哪——”婶婶一直找到家北的地里。 死寂地夜,婶婶牵着小宁的手,母子俩的脚步走在磕磕巴巴的土地上。“哎哟,不行,累得我腿疼,坐下歇会儿!”婶婶一屁股坐在土坷垃上,“这个塞子怎么这么累人!你说这么晚了,也不知道藏到哪儿去了!” 坐了会,又爬起来,牵着小宁继续找。婶婶寻思着这么晚了,孩子一个人躲在地里,多么可怜。 “天那么黑,怎么找就是找不着,也不知道人家藏到哪了;我还累得腿疼。我喊,宁也跟着喊,我说‘安哪,出来吧,大人不嚷你;大人就不是当着人家的面这么一说,给人家全辩全辩,大人还真舍得犯犯你吗?’以前家北地里有一颗大杨树,我走到那棵树底下,就听安‘啊’一声哭了,人家就在树底下蹲了一黑下,可怜不见的,我说‘孩子啊,你怎么藏这儿,不冷吗?’” 婶婶说:“安心里都有,就是没嘴,还小胆儿,就怕大人骂他。我一骂他,他就耷拉着脑袋不言语,受了委屈也不说。抱屈的孩子!”从那以后,婶婶再也不骂安了。 5. 安初中读完后,说要去济南学画画。叔叔说:“还学什么,哪有钱?以后还盖房娶媳妇吧?!”婶婶说:“孩子愿意学,就让他学吧!” 安去学了。过年的时候,我们让他把画的画拿出来,他很紧张,生怕我们给他把画摸坏了,看画的人都说:“奶哟,人家小安画画真行,你看看,画得跟真的一样!啧啧,你看看,怎么这么心灵手巧!”安赶忙把画收了,放起来,然后才又进我们屋子里来,笑笑。 说村里有一次来了个收卖古董的老头,眉毛长得老长,还能算卦看相拾痦子。口渴了去了婶婶家要水喝,无意中看见了安的画,就要管婶婶要一张。婶婶不敢乱动安的画,不答应。老头就说了很多奉承的话,“你这孩子华盖临身,蕙质兰心,前途不可限量,千万不能耽搁了!将来有能耐,有大能耐!” 别人就说可惜这孩子是个哑巴。老头摆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越是这样,越能成大气候;你看看古时候当大官的——不是瞎子聋子,就是瘸子罗锅儿;你看越是长得五大三粗身体健全的,没一点毛病的,都是在家种地的命。你们家就到这一代出了这么个明白人!” 有一年,安拿着自己的一摞画,去北京给一个极有造诣的老画家看,老画家看后写了几个字给他。婶婶叔叔看写得曲里拐弯的,也不认得,问安,安笑笑就收起来了。 6. 宁十八岁生日那天,家里包的饺子。晚饭后,安和宁都回西间屋里睡觉,在一个炕上睡。 安拿出一张画,递给宁。 宁瞟了一眼,画得是宁,画得很像,眉目俊秀,神气灵动。写着:宁,生日快乐,安最深爱的弟弟。 宁有些惊讶和感动,没想到安会有这样细心的表达,也太把自己过生日当一回事儿了。 宁已经长大成人,结婚成家的事,也提上议程。 不知道安看见宁挽着新娘的手举行婚礼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不过,这一幕,安是无缘得见了。 7. 当年我们村最热闹的地方,就是家东的那个小桥了,放风筝的,打羽毛球的,乘凉的,聊天说话的,全村的男女老少都聚集那片地方。 后来就成了全村最荒凉的地方,一直到今天。 以前桥下的那条小河,每年春天来黄河水,河水很清,水里游着鱼和虾。河的外面是一片田地,是邻村的;河的里边是一片小树林,河边上的柳树好几抱粗,有几百岁了吧,并且很多棵。每年夏天,我们小孩子都去那片小树林里去捉幼蝉。一棵树上就能捉好多只。 小树林前面有户人家,就是婶婶的对门。 婶婶家和对门人家,吵过几次架,也打过几次架,彼此见面都不说话。 每年秋后的玉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安宁 作者:清风红玉影 分卷阅读3 米收完了,秸秆都用车拉回家,先让牛啃一遍,然后当柴烧。 那年安放假回家。 宁在一天午饭后,看见对门玉米秸秆都沿着院墙一溜摆下,忽然心血来潮,趁安不防备,从灶火台上拿了洋火,就给点着了。 宁跑回家门口,回头一看,真烧起来了,自己也害怕了,就跑回屋里告诉了婶婶:“妈,我把对门的墙根底下的玉米秸给点着了!” “哎哟,你这个塞子!快去拿水泼灭!” 正巧安刚涮完锅,提着一桶泔水出门去饮牛,看见对门墙下着火了,忙提着泔水就泼了上去。由于火势已烧过墙头,对门一家人正巧也都忙出来救火。 放火的罪名就扣在了安身上。 安自然不承认,回到家闷头就想,到底是谁放的火,来嫁祸给自己。他拿出笔,在纸上写下村里同龄青年的名字,一个个思量,跟谁打过架,跟谁闹过玩儿……婶婶见他胡思乱想,却又不告诉他实情,就跟他说:“安,别乱猜了,猜错了让人家也不好;不行你就承认了,也不是什么大罪……”安摆摆手,仍然在那里皱着眉头使劲儿琢磨。婶婶觉得手心手背都是肉,心里很矛盾。 对门见安不承认,就提了一个书包,偷偷找了婶婶后边的邻居,商量让给做个人证,顺便又诬告了个弓虽女干。对门还有个小女儿没出嫁。 县里的人来了,去了对门家,又去了婶婶后边的邻居家。最后去了婶婶家,就把安带走了。没想到这一走,就是长驻了。 婶婶三天两头去看望,安一下子消瘦了许多,脸上身上被打得都是伤。 “孩子啊——”婶婶摸着安的脸,眼泪就掉了下来。 “安,你就都承认了吧,要不人家还打你,还受这个罪……” 安趴在铁窗前,呜呜地哭,婶婶也跟着呜呜地哭。 第3章 安宁 7. 就在那个唱着千不该万不该的岁月里,转眼宁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给宁提亲的人更多,但宁的眼光更高,一个个都不看不上。“这个嫌人家个矮,那个嫌人家鼻子不看,你就挑吧!你看以前给你提的那个闺女,人家嫁到某某村了,生了小子!”后来有人给提了邻村的姑娘小朵,结果小宁一口就同意了。小朵算是好看的,身材确实很好。 然后叔叔叫上村里的瓦工队,开始建房子。房子是照着时下最新的标准的建的。起脊的砖瓦房,明亮的玻璃窗,洋灰抹的地面,这在我们村还是第一家吧。那时候盖房先和泥,添上小麦秸秆,做成一个个长方块的土培,然后把房子垒起来,屋顶都是平的,屋里的地面都是土的,窗户都是木头棱子糊上塑料布。房子建好,当天井里种了四棵枣树,三棵苹果树,一棵杏树,等到花开季节,秋收的季节,就像是天上的乐园。 然后婶婶叔叔带着宁,去县城里选家具。选完家具,婶婶说去看看安,宁说也要去,婶婶说:“你别去了,反正也快出来了;你跟你爸爸先把家具拉回家。”家具摆满了东间屋、西间屋。 “安,你弟弟订婚了,要结婚了……” 安拉着婶婶的手,露出久违的虎牙。 “我想等你出来再给他们办婚礼……” 安低头想了想,指指自己的囚衣,摆摆手:“不用了。” 宁结婚那天,我没有回去。我当时在市里教书,早已结婚生子,那时好像工作特别忙吧,就没有回去参加宁的婚礼。 宁结婚没多少日子,安回来了。村里人都说安变了,变得木讷寡言了,无论别人说什么,安连哼都不哼一声了,真的成了名副其实的哑巴。 8. 安回来正是麦秋时节,一家人一大清早就去地里割麦子。婶婶家的地和宁的地都是挨着的。 十点多,太阳就开始热辣辣起来。 “小朵,你先回家吧,剩下的我来割!”宁对着小朵喊道。 “再割一会儿,现在还早!” “早点回去,回家擀面条吃!” “天太热了,没工夫擀面条,溜挂面就行了!” “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先回去吧!” 小朵把她那几楼麦子割到头,就回去了。 婶婶家那边很快也割完了,就到宁这边帮着割。 安让婶婶叔叔先回去,他自己帮弟弟割。 婶婶叔叔说:“割一会儿,你们也都回去吧,天热了!割不完,过午睡完觉再来割。”然后就回去了。 两人割到正午,还差一点。 “不行了,热死了,热死了!我们走吧,总得过午再来一次了!”宁撂下手里的镰,冲安说道。 安坐在地鳍背上,摘下草帽子扇风。宁以为安要歇一歇再走,就先回家去了。 宁回到家,煤炉子上正煮着挂面,小朵在一边洗手巾。 “怎么现在才回来,大中午的这么热!快把衣服脱了,正好我给你擦擦身子!” 宁脱了衣服,趴在凉席上,小朵给他擦完身子,顺便就把衣服也洗了晾上,中午热风一吹,就干了。 “快下来吃挂面吧,都煮烂了!” 宁从炕上下来,看着碗里挂面,吃了几口,“真难吃!” “凑合着吃吧!” “这做饭啊,你真得跟我妈多学学!” “俺就是这个手艺,在娘家俺妈也这样做饭!” “行了,你娘做得饭,还不如你呢!” 小朵听了噗嗤就笑了。 午觉后,宁拿了镰,回头对小朵说:“你不用去了,就剩一点了,我一个人就割完了。” 不一会儿,宁就回来了。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落下东西了?”小朵问道。 “我看已经割完了。” “你哥给割得吧?” “应该是。” “挺好的人,可惜是个哑巴!” 9. 麦秋后,过大秋,过完大秋,耕地种麦子,种完麦子,就是农闲了。地里闲下来了,家里就闹起来了。 小宁和小朵吵架了,之前也吵过,吵过之后也就好了;这次不但吵了,还打了,这对小朵的婚姻心理上,是致命的一击。小朵就收拾东西,要回娘家。 婶婶不知道情况,过去看望。看见屋里烧着煤炉子,灶火里没有一点灰,就说:“往后天冷了,做饭不要在炉子上做了,烧大锅暖暖炕。” “你这是嫌弃俺烧煤花钱啊!”小朵说着就拿着包袱回娘家了。 婶婶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见宁闷声坐在炕头上。 “你快去把她叫回来!” “不用管她,让他闹去吧!” 婶婶想可能过两天气消了,也就回来。没想到小朵回去后,就去公社了,要闹离婚。 宁不同意,然后公社就给调解,让两人和好。从公社出来,宁推着车子,小朵在后面走着,公社的人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安宁 作者:清风红玉影 分卷阅读4 说:“小朵,让宁骑着车子带着你!” 然后小朵只好勉强坐在后座上,宁从公社骑车往家走,经过小朵村子的时候,小朵一下子跳下车来,又跑回娘家去了。宁也没追。 小朵又起诉的到法院,终究是离婚了。 小朵回来搬东西,宁坐在炕头上一个劲儿地哭。婶婶在旁边看着。 “小朵啊,你拿错了呀,这床被子是我们的啊!”婶婶说道。 “妈,她想拿什么,就拿什么吧,你不用管!”宁说道。 婶婶说得没错,小朵可能是记错了,把婶婶家做得新被子拿走了一床,她娘家做得被子落下了一床。 小朵这个女孩儿,我在村子时候也见过,人很实在,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但是可能在婚姻上抱着太过于美好的幻想,她平生最痛恨的就是男人打老婆,所以无论宁怎样不愿意离婚,小朵终究是铁了心。 10. 小朵走后,晚上安过来叫宁回婶婶那边吃饭。吃饭的时候,宁手拿着碗,也不动,低着头,依然一个劲儿的掉眼泪。 饭后,宁要回去睡觉。又扭头说:“我一个人害怕。”然后婶婶就让安就抱着被子,陪他一起回去。 后来宁跟我说: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开始想小朵,然后想爸妈,最后我想到了我哥……” “之前我从来没有管他叫过一声‘哥’,他在我面前从来都不说话,老是笑,我就觉得他傻乎乎的,喜怒哀乐都不知道,又怎么知道人世间的黑白真假……”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我就是那个会哭的孩子,他从来不哭不闹,更不会说话,所以没有人会去在乎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就是他对别人好,别人也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也不会记得感激他…….” “我就是这样,静下来想想,哥对我那么好,我对他却那样麻木,而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对我好……” “忽然我觉得,我欠我哥的情,太多了;我甚至都没有好好地正眼看看他,我都不能清楚地记起他的模样……” “那晚的月亮很圆,很亮,就好像一种讽刺;月亮从窗户照进来,屋子里也很亮,我看着哥的那张脸,饱经沧桑的样子;我发现哥长得很漂亮,虽然我跟我哥在一块的时候,别人从来都是夸我,其实我哥长得比我更好看,可他从来不计较……” 过了些日子,宁的心情,渐渐地好些了,跟着家里人一起下地干活儿了。玉米苗长出来了,一家人扛着锄头去地里薅玉米苗。快到中午时候,天气依然热得很,别人都陆陆续续回家了,宁也让叔叔和婶婶跟着大伙儿一块回去了。 地里就剩下安和宁两个人,他两兄弟都很能干,一直把地里玉米苗薅完。 安骑着车子,后面带着宁。路不是很平,安骑得很慢,很稳。 有的人已经开始浇灌了,路上就挖了一道坑,里面铺软带走水,浇完地就把坑填上,刚刚填上的坑,总是有点洼。安的车子骑到这里就顿了一下,宁在后面故意一晃身子,两个人就骨碌骨碌滚到草沟里去了,车子倒在斜坡上。 安爬起来,看见宁趴在草丛里一动不动,就把宁转过身来,半抱在怀里,宁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安慌了,不停地摇晃着宁,宁突然睁开眼睛,笑了,一把抱住安,趁势扑倒在地,两人就顺着草坡滚到了沟底,两人就像拧在一起的麻花,紧紧贴在一起。 村里的孩子说,看见安和宁在一块亲嘴,人们听了就笑,没有人当真。 玉米苗薅完了,就开始准备浇地。晚上,安和宁拿了被子,就睡在地里,看着机器和软带。 漫天的星星,只是黑夜里有点潮湿。两人都穿着衣服睡,随时可以起来看看地里的情况。 安望着宁,一直笑;宁看着安,也笑了。宁索性钻进安的被子,藏在安的怀里,还是忍不住笑,安就抱着宁,就像搂着一个孩子。 安忽然做起来,宁也从被子里钻出来。 安比划道:“如果有一天,哥先死了,怎么办?” 宁没有多想,因为人总会老,总会死,安的年纪比宁大,那很可能安先死了。 宁抓起安的双手,说:“如果你先死了,你就在那先等我;到我死了时候,还回到你身边,依然被你托在手掌间……” 我放佛就看见,小时候,安抱着宁的样子。 第4章 安宁 11. 当玉米熟了,被收进粮仓,小麦种子又被播进了土地,这样漫长的农闲时间就来了。 吃饭时候,宁说:“我想出去找点活干。” “去哪儿?”婶婶问。 “有个朋友在济南干活,我想先去济南看看,找点活干。” 人年轻的时候,总不愿意憋在家里面。 走的那天早上,婶婶说:“在外面不行,就回来。”然后婶婶叔叔,还有安,送宁到庄上的公路上等车。天还有点早,冻得有点冷。 宁悄悄对婶婶说:“如果哥结婚的话,新房就给哥吧。” 安一直看着宁,眼泪汪汪的。 宁觉得临走前,应该跟安说说话。宁想,跟哥拥抱一下吧。 宁走到安面前,看到那双明媚汪汪的眼睛,那是世上最纯净最漂亮的一双眼睛,宁的心颤了一下。 “哥——”宁对着安喊了一声。 安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宁抱了抱安,安却把宁紧紧地抱住了。安放声痛哭,宁也跟着哭了。 “车来了,都别哭了……” 两人才松开怀抱。 安一把把宁的手攥住,曾经安的手又细又长,是一双艺术家的手,如今反被岁月雕刻得粗糙有力。 “哥,车来了——” 安没有动。 “哥,车来了——” 安还是没有动。 “哥,车来了——” 安的眼泪鼻涕一起掉了下来,把手松开了。 车已经等了一会儿,宁赶紧跑上了车,车门缓缓关上,车就飞驰远去了。 安追着车跑啊跑啊,直到身影一同消失在清晨的夜色里。 婶婶叔叔先回去了,在家里左等右等不见安回来。 “这个塞子,怎么还不回来,我去找找。”婶婶一出大门,就看见安坐在门口的石头上。门口的墙角,车来车往经常把墙角撞坏,就索性在墙根下埋了块石头,从此人们闲了就坐在石头上说话,纳凉。 安坐在石头上,像是死了似的,一动不动,望着对门。那年冬天,安白天没有事儿,就坐在石头上。 12. 果然,第二年春天,就出事了。 那天清晨,婶婶听见外面有人嚷嚷,就起了床:“怎么安还不来烧火做饭?” 走到门口,门还锁着,门是从外面锁上的,每天晚上安都是把婶婶的门从外面锁了,然后回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安宁 作者:清风红玉影 分卷阅读5 宁的房子睡觉,第二天一早来开了门,烧火做饭。 这一天,却不见安过来开门。婶婶听见门外很多人吵吵,就顺着梯子,爬到房上,喊右边邻居的老大爷,老大爷从那边也竖了个梯子,顺着下去。 刚下来,老大爷就拍着大腿说:“出事了!” 婶婶听见“出事了”三个字,腿一下子就软了,还没来得及缓过神,老大爷就说:“你们对门出事了,房子全都烧了,还不知道人有没有活的!” 婶婶缓过神来,想起了安,心想只要安还在就没事。连忙跑到新房,一推大门,就开了,婶婶的心就一惊,连忙喊:“安——!”连喊几声,都没有人应,婶婶跑到东间屋,西间屋,小耳屋,东偏房,南偏房,茅房——都没有。婶婶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又爬进屋里,看见钥匙规规整整地放在桌子上。 婶婶回家开了门,跟叔叔说,出事了,安找不到了,对门着火了。叔叔连忙起床穿衣服。 接着公安的人就来了,说在东边枯井里发现一个死人,让去指认。 人趴在井里,看不清脸,周围都用警戒线拦着,那人问:“衣服是安的吗?” “衣服是。”叔叔回答。 “腰带是安的吗?” “腰带是。”叔叔回答。 “裤子是安的吗?” 叔叔瞅了半天,说:“裤子不是。” “鞋子是安的吗?” “鞋子是。”叔叔回答。 然后就让叔叔回来了。 那时候我还在外面,母亲写信来,说婶婶家出事了,千万不要回来,相关的人都带去县里调查去了,你父亲也带走了。 过了些日子,母亲写信来,说事情都调查清楚了,回家来吧。然后我就回来了。 13. 在外面时候听说安死了,觉得不敢相信,感觉很遥远,再加上工作忙,也没有功夫细想,也不知道伤心。当回到那个熟悉的村子时,我站在院子里,就想起了安以前站在院门口扣砖缝里的土,喊我姐姐的样子,抱着小宁的样子,从大门进进出出,早上牵着牛出来,晚上又把牛牵迁进去,提着水桶出来,又抱着柴禾进去,拉着车出来,又拉着粮食进去……眼泪就止不住地哗哗地往下流。 我进了屋门,看见屋堂子里,满墙的画,泪就又流了出来。屋堂子里东西两个灶火,烧火做饭都在这里,墙上都被烟熏得黢黑,然后安就用熏黑的墙做画板,画满了一幅幅整齐的画。安画画很好,真的是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的时候,就给你额外开了一扇窗。现在村西头某人家的进门的石灰影壁上,还留着安画的山水画,栩栩如生。 看到婶婶和叔叔,我拿起手巾擦眼泪,擦完又流出来,问婶婶叔叔安怎么回事。两个人就哭,我记得叔叔全身趴在炕上,用手拍着炕,哇哇大声地喊着哭着;婶婶也趴在炕上,几乎要哭晕过去。 听说,安那天晚上爬上对门的院墙,从里面找了斧头,砸了人,然后就剩下一个女孩儿喊救命,然后女孩儿就被弓虫女干了,之后安穿了女孩的裤子,把女孩儿也用斧头砸了。可巧那天对门的大女儿回娘家,一家人都在家。又赶上开春准备浇地,机器软带和柴油都准备好了,然后安把柴油都泼在屋子里,一把火点着了。最后拿了他家的农药,边喝边往东边跑,就跌进了枯井里,死了。 开始都不相信事情是一个人干的,必有同党,但最终所有的事情,都是安一个人做的。时机找的太准,事情做得天衣无缝。没有给活着的人,留下一点麻烦和威胁。 事情调查清楚后,叔叔给宁去了信,说家中有急事,速回。 14. “当我下了车,一路跑回村头的时候,就感觉村子静悄悄的,静得让我感到害怕;我从小桥上就看见了那片烧塌了的房子,我瞬间就懵了,我不停地念叨着,天爷爷保佑,泰山奶奶保佑……”宁说。 开始我们不知道宁什么时候回来,但安的遗体已经送回来了。 我们望着婶婶,婶婶停下哭泣,红着眼睛皱着眉,叹了口气:“先入殓吧,安活着的时候,那样疼他这个弟弟,也不知道宁这个塞子什么时候回来。” 可是连棺材都没有来得及准备。 我们望着婶婶,婶婶眼泪又掉下来,往南屋望了望,眼睛一亮,像是瞬间恢复了精神,随即又叹了口气,呜呜地哭起来。 我帮着婶婶从南边草屋里抬出来一个旧衣柜,从屋里出来,婶婶呛得直咳嗽,然后用破抹布擦,擦完后就在盆子里洗抹布,盆子里的水都成了泥浆。柜子擦完后不那么灰头土脸了,不过水迹干了,泥土印子又出来了,花里胡哨的。 我们把安的遗体抬了进去。然后就看见,宁回来了,站在门口。 我看见宁的手紧紧抓着门板,眼睛看着我们每一个人。 叔叔在。婶婶在。安不在。 宁松了抓住门的手,脸不住地抽搐,一步步朝我们走来,我们闪开一条路,然后那个衣柜棺材就展现在宁的面前。 他一手伏在柜子上,一面朝躺在里面的安望了一眼,然后一转头,泪就流了出来。我们把他搀到屋里炕上,他就趴在炕上哇哇大哭。 “当我看到躺在棺材里一动不动的安时,我感觉这一切都是梦,我不能想象哥就这样走了,他还那么年轻;每年村子里都有人死去,却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我们也会死……” “我不停地哭,哭累了就睡,睡醒了,又接着哭,最终也没有把梦哭醒……哥始终不肯再看我一眼,不肯再听我说一句话,也不会再抱我一下……” 宁在炕上哭得死去活来,无论人们怎么劝,都没有用,哭着哭着他就趴着睡着了。 天色不早了,不能再等了,人们抬着棺材,到了坟地。什么都没有,没有纸牛,没有纸马,没有花圈,没有仪式,就草草地埋了。 没有什么供品,婶婶只煮了些鸡蛋,烧了些纸。 婶婶说:“那时候,光想着攒钱,给安盖房娶媳妇。家里的鸡下了蛋,也舍不得吃,攒着卖鸡蛋。安爱吃鸡蛋,就每天早上做饭的时候,偷偷蒸上一个吃。后来让我发现了,以后鸡下了蛋,我就把鸡蛋一排一排得摆起来,他知道我心里有了数,就不敢吃了……” “可怜那孩子,也没能吃上鸡蛋,就死了;要早知道你死,你吃多少鸡蛋,也尽着你……” 宁哭醒了,天已经是要黑的时候了,整个屋子里,就剩下他一个人,他跑到屋子外面,安的棺材,已经没有了。他就往家北的地里跑。 人们都要散场了,宁连跑带爬地来了。 本来葬礼很安静,叔叔婶婶早就哭过了劲儿了,大家也都抹两眼泪而已。 结果宁来了,扑到坟上,哭天抢地。除了女人和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安宁 作者:清风红玉影 分卷阅读6 孩子,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哭成这个样子。 鼻涕流到嘴里,挂在下巴,像吐丝的蜘蛛,一颤一颤地落到地上。 哭着哭着就一抽一抽的,哽噎得让人看着难受,我看见那些抬棺材埋坟的男人们,也哭了,看热闹的孩子们,也哭了。 死者长已矣,存者且偷生。 宁回来暂时和婶婶叔叔住在一起,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 叔叔去宁的新房收拾安的遗物,从柜子里抖露出很多信。 第5章 安宁 纵然交代得这般周密,但自从他走后,叔叔婶婶放佛一下子就苍老了。从前,婶婶总是细心地把头发染黑,看不出有白头发,自从安出事后,我看见婶婶花白头发全都显现出来了;从前婶婶走路带着一阵风,如今没有了精神,走路虚弱起来。叔叔干活,也没有了力气,机器摇不动了,粮食一个人也搬不动了,背也驼了起来。 叔叔婶婶相继去世后,就剩下宁一个人了。每当我回家时候,宁见了我就特别的亲切,不像小时候那样生疏了。我时常讲起安小时候的故事,宁十分爱听。 16. 我说:“你现在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如果有合适的,就再找个媳妇吧!” 宁说:“不想了,太累了。一个人生活固然孤单了些,却是自由自在的。寂寞了就想想哥,放佛他还在似的。我不知道,别人家做哥哥是什么样子。以前没结婚的时候,我们在一屋子里睡,从来都是他给我叠被铺床,半夜我要起来,他就给我开灯,早上我懒洋洋坐起来,眼睛还半睁半闭着,哥就给我穿衣服,冬天冷了,他做完饭,就把我的衣服拿到灶火上烤热,然后再给我穿上,我上学的时候,他都要送到村头……没想到,现在他竟然躺倒地里去了……” “前些日子我梦到我哥了,他说等我十年,十年后来接我。” 我听了就笑了,笑了几声,然后说:“你不说我也忘了,忘了哪一天,我也梦到你哥了。” “真的?” “真的啊——” “梦到我哥怎么了?” “我就梦到你哥还在怀里抱着你,小时候的你,还是站在咱们院子里的墙角那,见到我就喊我姐,我就停下来跟他说话。也不知道他死了,只觉得他还活着。他说,‘姐,你帮我抱下小宁,我回家那件东西就回来。’以前我要抱你,他从来都舍不得撒手,这次倒让我有点惊讶。我就抱着你,等他,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左等右等不见他出来,我就去找。刚到门口,他就背着一个小包袱出来了,说要出去,我也没问他去哪儿,只问了他:‘你要走,小宁我给谁?’他说,‘姐,你先帮我抱着,等等我就回来找他。’我说‘你什么时候回来?’他说‘等小宁长大了,长到一百岁的时候,我就来找他。’然后他就不见了,我就抱着你跑啊跑,跑着跑着就醒了,原来是个梦!” 宁说:“这不过是个梦,我哥可不会扔下我不管的!” 其实我也是很想念安的,所以每次见了宁,我们就会谈起安。在彼此的谈话中,也让彼此更多地知道了安的过往,安慰了彼此对安的怀念,而我和宁也比以前更加的亲密了。 有一天,母亲给我打电话,说宁现在身体很不好,可能快不大行了。 17. 我就请了假,回来了。 见到躺在炕上的宁,正是傍晚时分。众人忙着给宁洗漱、换衣服,折腾完了,依然把宁放在炕上躺着。 众人说:“宁,你睁眼看看谁来了?你姐回来了——” 宁还是在睡着。 等到晚上,人渐渐地都散去了,我让母亲也回去了,只留了一个人看着,他也去另间屋子睡觉去了,说有事让我叫他。 我就守着宁,在炕沿儿上坐着,后来觉得有点饿,看桌子上有些水果点心,我就坐到椅子上去胡乱吃些东西。 这时候,宁就醒了。 “姐,我渴——” 我仔细地洗了个杯子,想倒点白开水,发现水壶上都是灰尘,提起来都空空的。我就叫隔间的那人去我家里提壶开水过来,他就去了。 “姐,给我剥个橘子吃吧——” 我不知道,有没有橘子,就翻腾了一下桌子上的东西,从底下扒拉出几个小橘子。我又坐到床沿儿上,剥开橘皮,掰下一个橘子瓣儿,送到宁的嘴边,他张张嘴,就送进去了。我看他紧皱着眉头。 “怎么了,酸?”我问他。 我自己也掰了一个尝了尝,“啊呀——真酸!” 我看见桌子底下有箱八宝粥,就打开喂他。吃了几口,他就不吃了:“姐——沏上壶茶吧,多放点茶叶。” “好。”我找出茶盘子,把茶壶茶杯都洗了,刚好那人提了一暖壶开水回来了。 “你接着去睡吧,我给他倒点水喝。”那人硬着就又回隔间睡去了。 我泡好茶叶,先倒了一杯给宁。宁挣扎着要起来,我把炕腚上的一摞被褥抱过来,让他倚着。他自己端着茶,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凉了我就再给他满上。 “姐,我们说说话吧——” 听他忽然有话要说,我心里一紧,生怕是最后的遗言,不禁有些伤心。 “现在已经快十点了,你要是困了,明天说也行,姐会一直在你身边,哪也不去。”我小心地安慰他。 “姐,你说人死了之后,会去哪儿呢?”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就跟死一只蚊子一样,没什么的特别的。但是我想,我不能再重蹈祥林嫂和鲁迅先生的覆辙了。 “这个世界是承载不了太多活着的人的,所以人总有一死。但是人的灵魂是不一样的,活着的时候,借着我们的皮囊,干它想干的事。死了的时候,它就无所依靠了,什么也不能做了,甚至自己要哭,都没有眼泪可流,高兴,连笑声都发不出来,更别说改变世界了。所以人们说,好死不如赖活着。” “那这些灵魂都去哪儿呢,如果投胎了怎么办?” “不会的,投胎都是迷信。灵魂会依然在这个世界上的,只是我们看不见,摸不着,等到我们灵魂出窍那天就看见他们了。他们可以在自己的世界里自由自在,谁也干涉不了谁;他们也干涉不了我们的世界。” “那我死后,会见到哥吗?” “当然会了,那时候你想见谁都能见到,你想见秦始皇,秦始皇就会唰得出现你面前。古往今来,所有人的灵魂,都在的,因为他们无影无形,所以他不需要像活着的人那样抢夺底盘。”说完我自己都笑了,我看了看宁,他好像也很开心。 只要宁开心就好了,管他编得真与假呢,况且世上的事情本来就没有真假定论,不过一群一群的人自嗨罢了。 “姐,我死了以后,告诉他们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安宁 作者:清风红玉影 分卷阅读7 把我和哥埋在一块儿。” “好,你放心。你们永远都会在一起。你的身体没有什么大事,因为没有人照顾,自己把身体给耽搁坏了,现在好好养养,很快就会好。我扶你躺下睡吧,时候不早了……”看他精神不错,就想让他早点休息,再养养神,说不定就真好了,这时我也有点困了,也想打个盹。 “姐,我不困,你再帮我倒杯茶——” 倒完茶,我就坐在椅子上,胳膊肘支在桌子上,手托着下巴养神。 “我十四五岁的时候,正青春懵懂,有一天晚上,我在炕上闹腾我哥,他侧身躺着装睡。我忽然心血来潮,就往他嘴上轻轻亲了一口,他一下子睁开眼睛,我吓了一跳……他起身把炕头的灯绳拉上了,回身就把我扑倒了,他压在我身上,一点也不能动弹,我有点害怕,哥从来没有打过我……我仰面望着正上方他的脸,我刚想喊妈,他的唇就紧紧贴上来了……” “姐——,姐?——” “——,啊?”我正打了个盹,忽然被他叫醒了,“啊!怎么了——” “其实当我放松了身体的时候,我感觉挺舒服的,想想还是第一次的感觉最美妙的……” “嗯嗯,舒服就好,我看你很快就会好了……” “当人天天在跟前的时候,不觉得会怎样,当有一天他就离开了的时候,才发现心里原来是那么难受……我不知道哥在凄然死去的时候,有没有很难受;一想到曾经那样屹立坚韧的身躯,后来就那样像只死狗一样,蜷缩在一口破棺材里,我就很难过……” “姐——,姐?——” “啊!——” “” 我不知道他又说了多久,我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18. 第二天母亲一大早就过来了。 天真的还早,一轮淡淡的白色月亮,还立在窗外的枣树枝上。 宁还是那样依靠在身后的被褥上,脸色一如窗外昏白的晓月,茶水洒在了被子上,茶杯倒在炕沿儿上。母亲喊了几声,宁一动不动,知道终究是死了,哭了一会儿就赶忙打发人各处报丧去了。 对于宁的死,我在回来的路上就有心理准备的,人总是会死的,再正常不过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当他真的走了的时候,眼泪总是止不住。只要想起安和宁的一点一滴,泪就一点一滴地落。 宁的遗体摆在屋堂子里,我们在里屋忙着裁孝衣。就听人们说:听说有一年宁梦到安,安说等他十年,就来接他,你看这还正好是十年呢;从今年就有人看见,宁成天往安的坟上跑,在家也不烧火也不烧水,渴了就往别人家溜门子去;那一回儿,去了某某家了,人家给他倒了一大碗开水,还没等水凉呢,就骨噔骨噔往下咽,也不怕烫,喝完还管人家要,看见人家吃饭,馋得没法儿没法儿;弄得人们都嫌乎他了,一看他来,赶紧把门关上,他就又跑到坟上哭,也就是他这个哑巴哥,活着的时候是真疼他;这下行了,不用活着受罪了。 安的坟以前是埋在别人的地边上,既然叔叔婶婶也走了,我想也该放到一起了。我带着人们先把安的坟启开,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衣柜斗子早就塌了,也早就腐烂没有了,人们只好把安的尸骨连泥带土地启出来,一根根放到筐子里。我回到家,小心地把泥土清理干净,骨头已经酥了,稍有用力,就会断掉。 我从宁的衣橱里找了一件宁以前穿的衬衫,就把安的遗骨都放到里面,打了一个包。然后放到宁的胸前,他的双臂轻轻托着。我想,小时候总是你哥怀里抱着你,现在你就抱一下你哥吧。 我们把安和宁的遗体送到了火葬场,我嘱咐接待的工作人员说:“小伙子,麻烦火化前把火葬台打扫干净点,不是我们的我们也不要;火化的时候,烧得干净点,别剩下什么;最后的骨灰给我们都给我们扫出来,别留下…….” 我偷偷递了个红包给他,小伙子一愣,腼腆地一笑,“不用这个,放心吧,都给你弄干净!”说完推着遗体,风风火火地忙去了。看着他的样子、神情,放佛又看到了安的影子,多么实在可爱的小伙子。 果然骨灰化得很好,也很多。回去开始准备出殡的事情。 院子里搭好了戏台子,吹鼓手吹拉弹唱了一天,各村的闲着的男女老幼都来看热闹,把戏台子围得满满通通。黄昏时候,吹鼓手一路吹着,白色的纸钱一把一把得撒向天空,散成漫天的雪花,就这样把骨灰送到了叔叔婶婶的坟上。当我在骨灰盒上撒下第一掊土,人们就用铁锨,一锨一锨地把坟用黄土堆了起来。从此,安宁就长埋地下了。摆上供品,把人们扎的纸马、纸车、纸房子、电视、冰箱、洗衣机都烧了,最后把花圈、纸钱也都烧了。 天渐渐黑了,看热闹的人们都早已散去了。我搀着年迈的母亲,慢慢地往回走。一路上都是刚刚撒下的纸钱,散落在黄土里、杂草里。人死灯灭,人走茶凉,本也没什么可悲伤的,他们一生的悲或喜,也不过拿来当做人们茶余饭后的精神消遣罢了。 分卷阅读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