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梦遗》 分卷阅读1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1 《北京梦遗》作者:它似蜜 内容简介 普通青年爱情故事,攻受皆略病,1v1,he 孟春水×赵维宗 楔子 二零零七年,十一月,东京深秋。 赵维宗到达羽田机场时,雪落得很急。方才在飞机上还瞧见云层上的夕阳,这刚一落地,天就黑了下来,被暗暗的云团铺满,只透出些许细微暮光,倒有种世界末日的意味。纸片状的雪花夹在簌簌风里,钻进赵维宗领口。 来日本就是个赌局。当初再三挽留被拒,赵维宗就做了这个决定——赌孟春水不会真的想把自己给忘了,赌在某些方面,孟春水离了他就不成。 “况且如果真偷偷跟着去了,再告诉他我露宿街头,他总不会不管吧?孟春水估计会觉得我贱,我无耻,可他不一直这么觉得吗?没什么好怕的。”直到下飞机前,赵维宗脑内始终循环着这个思维过程。 这趟他就带了些换好的日元,几个避孕套,还有几包中南海,连回程的机票都没买。他已经做好了适应东洋香烟的准备。一个电话拨出去,找到孟春水,他这一辈子的轨迹可能就此改变。但当他真的站在日本街头,逆着疲倦人流,望向满街霓虹时,又忽地有些犹豫。 赵维宗知道自己不贱,这是他所相信的,所以之前无论孟春水怎么说怎么做都没法对他造成伤害,可这电话如果真拨了,就意味着他是真的贱了——孟春水没有陪他一辈子的义务,这算什么?就好像癞皮狗,或者狗皮膏药,总之是类似的词。他这么想着。 再者,若他真找到了孟春水,然后呢?跟他在日本住个几年?那自己恐怕得成黑户,天天躲着移民司,加上每天白吃白喝,得疯了不成。拽着他回去?更没戏。自己的任何举动在孟春水面前都太无力,这也是他如今出此下策的原因。 杂乱的思绪让他前所未有的烦躁,出发前有意无意规避的问题,现如今都避无可避。 傍晚的东京有无数个路口可以乱走,赵维宗确实也胡乱拐了许多个弯,拐第一个弯时他问自己是否太冲动,拐第二个弯时他问自己是否真贱,拐第n个弯,路过711,他身上已经起了汗,由于不知在日本的街头乱抽烟会不会被抓起来鞭打屁股(事实上他是把日本和新加坡的某项规矩记混了),于是放弃了去里面比划一个打火机的念头,转身蹲在马路牙子上,开始若有所思。 最终他还是走进了便利店,没有买东西,而是准备租用座机,打那个号码。至于为什么不用手机打——他看着手里的诺基亚,总有种不好的直觉。 “你是中国人?”便利店老板收了他的硬币,突然开口,中文口音奇怪,却十分自信。 赵维宗稍稍缓过神来,上下看了看眼前穿着绿色制服,发福谢顶的中年男人,道:“您看得出来?” “我很喜欢中国,年轻的时候,曾在那里待过一段时间,”老板笑笑,带着种日本人特有的和善,又道,“算是半个中国通。” “您中文说得挺好。” “谢谢夸奖,您是北京人吗?我带不少朋友去过那里,北京的口音让人印象深刻。” “啊,是。”赵维宗笑笑,拿着电话听筒的手又放下。 老板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不好意思道:“哦!抱歉,一说起过去就停不下来了。要给国内打吗?跨国电话我也不熟悉。” “没关系,他手机号码是全球通。而且他人在日本呢。”赵维宗拿起听筒,他其实早就心急了,也不管说这个人家能不能听懂,按下了确认拨号键,心里只想着那孙子千万别不接电话。 所幸电话迅速接通了。 “春水?” “……” “你绝对猜不出我在哪儿。” “……” “我到东京啦!今天好冷。” “……” “居然下这么大雪,纸片儿似的,北京好久没见着这样的了,记得穿厚点啊。” “……” “还在听吗?” “……” “我操你——”赵维宗顿住,吸了口气:“不是,我大老远过来,您不至于一句话也懒得说吧。” 还是沉默。 “我不该来找你,你不想见我,这我知道,但真那样的话——” 赵维宗本想说“那我可能就要饿死在街上了”,到嘴边却成了 “如果这样,那也没辙,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他这是服了软。 对面却仍无人应答,倒是有些微呼吸声,使赵维宗有勇气接着说下去。 “看完我就走,行吗?不缠着你。”他的目的已经化为最简,自认已退到底线。 长久沉默后,对面终于传来回应: “你把自己当什么人了。”这声音很冷。 “什么意思?我——” “钱没给够吗?回头再打给你。”又来一句。 赵维宗呆掉,说不出话来。 “放过我吧。” 听到这话,握着听筒的手剧烈颤抖起来,赵维宗头皮发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他在说谎。 但刚想再说点什么,局促的忙音就把他打得哑口无言。 孟春水是否在说慌? 他急需一个答案,他不想再骗自己。 “阁下还好吗?”老板见他面色煞白,关切道。 听筒里忙音已止,转为一种说不上名字的尖锐高音,再接着就是长久的寂静。惟有屋外风雪声,以及空调工作的鸣声。 这寂静让赵维宗深深地、深深地恐惧,从心尖凉到了指尖。 “没事。”他惨淡笑笑,掖了掖领口,退到外面的风雪中。 归家的人流已变得稀疏,路灯下积了一层平滑蓬松的雪。赵维宗走过去,蹲下,哆嗦着掏出手机,打开草稿箱,开始逐一阅读这些天编辑的短信。 它们都有两个共同点,一是尚未发出,二是收件人那栏,都填的同一个名字。 第一条: “你走,不是两三天了,之后我做了好多事情,甚至把你上次剐坏的车修好了。我想我有多坏,坏到没法留住你。也只能如此了,没大事。” 第二条: “今早才跟他们坦白。赵初胎问了句难受吗,把我问垮了,只能说难受,谢谢理解。” 最后一条: “其实吧,我怕命运,也怕选择。你以前说你这人已经很没劲,可还是比不过我,我想你是对的,我,确实过得很没劲,我为了那点自己喜欢的,连人都可以不做了。是的,我也有喜欢的东西,而且还不少,但对你是爱。所以放下得有些拖拉。睡了。你也早睡吧。晚安。” 如今看来,这些文字让他很不舒服,却又没法再发出去了,只能那么举着手机,无所适从的样子一如他现如今的境地。他木着脑袋,把这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2 些短信逐字删除干净了。 冷空气把他手指冻得发疼,尤其是指甲缝,好像钻进了寒气。赵维宗问老天,孟春水是否藏在面前这某一片霓虹后面,问完却又觉得无趣。他猛然想起对方离开时的决绝,面对自己追问的不耐,连背影也没有的机场,以及自己在北京的出租屋里抽烟痛哭的那些夜晚。恐怕是那些夜里做了太多梦?还是这些年他一直活在梦里。他曾经,他甚至曾经,觉得能留住去意已决的人。 最后是那个宽厚的便利店老板把他从浑浑噩噩里拔了出来,人家问他需不需要到店里暖和一会儿。赵维宗抬头,才发现雪停了。他确实很冷了,进了屋子更冷,融化的雪水顺着他半长的头发直接流进脖子里。 发呆,哆嗦,过了很久。然后大梦初醒一般,他这才真实地感觉到自己身处在异国他乡,而且没有哪扇门会为他开着。于是问: “老板,请教您一下,去中国最早的班机一般几点?” “啊,这个我也不清楚,打电话查一下……”老板热情道,说着拿起电话拨号。 赵维宗抬眼,看着那台红色电话,隐约听见里面传来的声响,默默想着,刚才那听筒还握在自己手里。 “明天一早七点,还有空余座位的。”老板放下电话,搬来一个橘黄色的小塑料椅,看起来很温暖。 “谢谢,谢谢您。”赵维宗是真的很感激,尤其感激对方没问他发生了什么。 “客气了,”老板又指了指24小时营业的标牌说:“不想住旅店的话,可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早上,有机场电车。” 还是好人多。屁股挨着椅子时,赵维宗浑身都卸了力气。就好像忽然被人当头一棒,打回了原形,仿佛经历了八十一难到了西天,人家告诉你菩萨放假,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经书下次再取,爱要不要。于是明天又将踏上归途。 “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年轻人,干巴爹库大赛!”老板又递来一盒热红茶。 赵维宗来之前学了些日语,这话听懂了,是在让自己加油。 红茶开始很甜,后来又变得苦涩。他最终还是哭了出来。 与此同时,北京西钓鱼台某公寓六层,空空荡荡的房间里,一个苍白的青年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机。屏幕早就暗了下来,他却还坐在地上怔忡,痴痴地望向阜成路上的车水马龙。 此时开始刮风,随即落雪,硕大的雪片撞上玻璃,再融化在灯光里,冰冷,又特别明亮。他看着这风雪夜里,偌大又混沌的北京城,忽然触电似的爬进卫生间,撞掉茶几上的玻璃杯也不自知。 他趴在马桶边上,双肩颤抖,像溺水人抓住漂浮朽木,重重喘着气,然后剧烈呕吐起来——怕不是吐得太狠,最后连抽搐的力气都没有,只觉得肝胆俱裂。 把我和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一块忘了吧。他想。 他实在是太伤心了。 第01章 一九九九年,五月,京城初夏。 春水实在是个很会笑的人。 赵维宗撑半边脸,看着已经醉倒在面馆油腻桌布上的那位,得此结论。 十六岁的年纪,偷跑出来喝酒,随便几杯就醉实属正常,可这家伙醉了不闹也不说话,光跟那笑,笑得眼睛弯着,脸上的酡红也跟着舒展,就好像吹着世界上最柔软的春风,和平时那副臭脸完全是两个人。 这种笑任谁看了也不会讨厌,赵维宗暗暗思忖着,若是孟春水平时和人相处也总挂着这副怀春似的表情,班里的女生就都该往他身边凑了,他也不至落魄至此,成天顶着个子虚乌有的同性恋名号上学,郁郁寡欢的。 想到这里,赵维宗只觉得心里憋屈,借着酒劲,再次提出一个酝酿多时的建议: “我真得带几个哥们去揍那孙子一顿,叫他那张狗嘴天天就知道造谣,你放心,揍完保准他爬着找你道歉。” 孟春水从桌子上微微抬了抬头,幽幽道:“你脑子有病吧。” 说罢又睡着似的趴下去,一动不动。 赵维宗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顶了回去,攒一肚子想法,现在只能跟头顶摇摇欲坠的吊扇说。 作为哥们,他是真看不得孟春水被人欺负。自打孟春水搬进方家胡同,和自己做了邻居,又紧接着做了同班同学之后,赵维宗就把他当成了兄弟。但他又觉得春水和自己那些狐朋狗友不太一样,至少要他拉着人家去霸篮球场,或者是找隔壁班的干架,他是万万不愿意的。可又想等天凉了就带着春水去金生隆吃爆肚,去颐和园野湖上溜冰。 这算什么呢,恐怕是因为春水这人气质太不一样。叫这么个有意境的名字,又操一口清淡的南方口音,再配上那种懒得搭理你的眼神,让人没法把他往那些俗事儿上想。 或许也是因为看起来不易接近,孟春水来班里小俩月了,也就交了赵维宗这么一个朋友。其实抛开邻居身份,即便是赵维宗也对他了解不多,仅知道他以前一直生活在湘江边的城市,跟着父亲的工作调动来到北京。还知道他物理极好,跟一群高三学生比奥赛,拿过不错的奖项。其余的呢?相处了这么几个月,赵维宗好像连他喜欢吃什么也不清楚。 凡是和过去有关的问题,孟春水一字不提,赵维宗也就一字不问,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孟春水不喜欢被强迫,而赵维宗恰是不想强迫别人的那一位罢了。 但今日不同。或许因为酒壮怂人胆,抑或因为别的,赵维宗放下空瓶,又咽下两口面汤,终于把梗在喉头的那句话问出了口: “今天就咱俩人,春水,我问你,你在老家是不是真有个相好?” “什么?”孟春水皱眉。 “你以前是不是有个相好!”赵维宗只好凑近些。他甚至感觉到自己满口的酒气打上孟春水的耳侧,又弹回了自己嘴边,又湿又热。这种奇怪的感觉让他心里抽了抽,有些后悔问出这么傻逼兮兮的问题。 “是,”孟春水闻言,竟立刻坐直了身子,神色坦然:“而且是个男的。” “谁?”赵维宗脱口而出。 孟春水没回答,而是淡淡道:“实话跟你说吧,他们传的都是真的,就是因为这个,我在长沙待不下去,跟我爸来北京了。” 赵维宗没想到他会答得这么直接,看起来像是根本没醉,遂当即呆掉。狭小面馆里塞满静谧的暑热气息,唯有头顶吊扇怏怏地发出些机器老化的摩擦声,电视里正兴高采烈地播着天安门的花坛如何如何,但一切还是显得太过安静。 赵维宗感觉到孟春水在凝视自己,随即他就听到人问他:“你怕吗?” “怕什么?” “天天跟我呆一块,影响多不好。” 孟春水似笑非笑,赵维宗则一时懵了,不知怎么回答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3 ,确切地说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怕不怕。就在这时,隔壁一个人喝闷酒的大爷打了长嗝一个,这嗝就好像敲破鼓皮的一柄鼓槌,让赵维宗莫名松了口气。 春水却大笑起来:“看你怂成什么样了,刚逗你的,你就怕了?” “没有,”赵维宗也笑了,“我在想怎么回答才能体现我们的革命友谊与高尚节操。” 想了想,他又补充一句:“就算你真是又怎么样,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这事儿和其他人没关系,也没什么可耻的。我照样由不得他们瞎说你。” “是吗?” “我骗过你?” “那你觉得,你是萝卜还是白菜?” “我是土豆。” “土豆最难吃。” “哎,我说真的,你长这模样,有男的喜欢你也正常。”赵维宗纯属有感而发,但这话刚说完,春水就不搭理他了。小赵玩瓶盖的手僵在原处,好在抬眼一看春水,发现那人竟又醉倒在了面馆油腻的桌布上。 这时天阴了,外面的知了也终于消停了会儿,偶尔吹来几阵凉风,消去了原本的燥热。 哎,看来以后话都得摆明了说,这样多好,赵维宗心里又轻松下来,到柜台那儿结了账,又顺带着给春水要了杯热茶,然后靠椅子上优哉游哉地观察人家的睡相。 实话实说,自从两个星期前,谣言开始在班里乱传的时候,赵维宗跟孟春水相处,总觉得有些怪怪的。那会儿班里的几位大喇叭不知从哪儿听的小道消息,说春水之所以转来北京,不是因为他爸的工作,而是因为一则丑闻。什么他和长沙学校里的某位老师关系不正当,而且那老师还是男的,俩人鬼混被同校师生撞见,搞得孟春水被劝退,那老师被革职云云。 这传闻实在太劲爆,一石激起千层浪,那天男女厕所里恐怕都在议论这个。当时赵维宗正撒着尿,听到这话,裤子还没拉上,立刻就火了,大骂造谣死妈还被同来放水的班主任给当场抓了包。结果回班一看,孟春水却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戴着mp3做数学题。 赵维宗觉着,他怕是已经听到传闻了,但也不好问,多少次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这位同桌淡定地看书做题,这对心思单纯的小赵来说实在是煎熬。就这么熬了俩星期,传言的热度稍稍褪了点,赵维宗也终于逮到机会,偷偷把孟春水拉出来,把话都说明白。 现如今话说明白了,他心里算得上是轻松又自由,虽然孟春水没解释那谣言从何而来,也仍旧对过去无所提及,但又何必解释呢?赵维宗本就不是为了怀疑他,只是作为兄弟,总想知道真实的情况。现在好了,无论春水同不同意,他都可以理直气壮地把传谣的那几位揪出去揍一顿。 “你干嘛?”孟春水趴那儿,突然闷声道。 “啊?” “你干嘛总想着揍人?” “哦,”赵维宗心说怎么搞得跟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因为他们欠揍。” “我又不生气。” “我替你生气。” 孟春水坐了起来,凝视赵维宗,道:“那如果哪天因为你老跟我在一块,他们说你也是同性恋呢?” “那我当然还是得揍他们。” “他们肯定说你心虚,所以才急着揍人。” “无论他们怎么说,造这种谣就是欠揍。” 孟春水大笑:“其实你可以揍我一顿,这样就能保你清白。” 赵维宗有些惊诧地看着他:“你他妈的喝多了吧。” 孟春水摆了摆手,又斩钉截铁道:“我要回家!” “行,回家。”赵维宗也喝得有点上头,站起身来,倒有些恍惚了。但还是自然地向孟春水伸出右手。 “嗯?”孟春水眯着眼看他一眼,似乎是想了一想,然后也很自然地把左手搭了上去。 “你一个人走不稳吧,头一次还喝这么多。” “对呀,我一个人走不稳。” 走出面馆,进到胡同里,二人才发现天已经暗下来,像是要落雨。 雨确实落了下来,还是暴雨,连带着疑似冰雹的东西,直往人身上砸。胡同里鸡飞狗跳,几个小孩骑着大二八狂吼而过,几点炸雷就仿佛落到了头顶。 邻里街坊互相都熟,赵维宗这回拉春水出来腐败,特意偷摸找了个几条街外的小面馆儿,就怕被家里人抓包。谁知道这会儿倒成了挖坑给自己跳。这才刚从东头进了方家胡同,雨就浇得人睁不开眼,而赵孟两家的杂院儿则在西头,恐怕还得走一阵子。 小酒吧的漂亮姐姐正忙着把外面的桌椅收进去,赵维宗本想搭把手,可瞅了瞅已经倒在自己身上的孟春水,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你爸在家吗?”他把快滑下去的那人往上顶了顶,问。 孟春水靠他耳边“啊”了一声,像是没听清楚。 “我说,你爸在家不?咱这一身酒气的。” “哦,他啊,他不会管的。” “那就成。”赵维宗看孟春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放下心来,抹了抹脸上的雨水。他鞋里也灌了水,袜子湿淋淋地贴脚上,怪不舒服的,又心说孟春水这家伙还挺沉,怎么跟个麻袋似的,这么拖着还不如干脆扛,于是又道:“抓稳了啊!一、二、三——” 孟春水觉得天旋地转,脸也被墙边垂着的葡萄藤蹭了一下,仿佛赵维宗把他扛了起来,再仔细一瞧,小赵果真把他背起来了,手抓着他的大腿,还抠得特紧,像是生怕打滑似的。 “哎,别把我裤子给扯下来!” “我是那种人吗?”赵维宗感觉到肩上的孟春水紧绷着身体,有点想笑,“我就怕你一步走不稳栽水沟里去!” “我怎么觉着有水往我领子里灌啊。” 赵维宗想不然呢,这不下着大雨呢吗,这哥们果真喝多了。刚这么一想,就觉得头顶一冰,抬头一看,原来已经到了自家院子,门口种的老槐树被风一吹,抖落下许多雨水来,全灌进他和孟春水的脖子里。 虽然就和孟春水住隔壁院,厢房就隔了一堵墙,但赵维宗从没去他家做过客,也没见过他家人。今天是不得不去打扰一下了,小赵想想还有点兴奋,把快滑到地上的孟春水往上又提了提,然后就用膝盖顶开了孟春水家的木头门。孟春水家养了群鸽子,个个肥得跟鸡似的,平时停在屋檐上,这会儿却乱哄哄往檐下挤,院里一时热闹得很。 “进屋,不用管它们。” 赵维宗照做了,心里想的却是一会儿把春水安顿好,再想点辙安抚一下受惊的鸽群。 “你爸呢?” 这话刚问出口,他扭头就看见窗户那儿的写字台边上,坐了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抱着电话跟人说着什么,神色不好,似乎嘴边总挂着句“对不起”。见赵维宗进来,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4 他点了点头,捂上听筒道:“小赵啊,谢谢你了,把他放那儿就行。” “啊,叔叔您别跟我客气,我给他倒杯热水去。” “那谢谢了。”对方显然没有和他聊下去的意思,更没有来照顾他儿子的意思,又拿起了电话,默默听着。 “别、别客气。”赵维宗低声说了一句,心说怎么自己倒是慌慌的。他找到开水壶,在脸盆里投了投毛巾,准备帮孟春水擦擦脸上的雨水。哪知刚擦完,正准备倒水泡茶呢,突然听到隔壁自家院子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我靠啊,我家雨棚别又倒了!” 赵维宗慌忙把开水倒进玻璃杯,还把手烫了一下,但也顾不得其他,飞奔回家。只见暴雨中几条乱藤支棱在自家七零八落的雨棚上,而原本放在下面的锅碗瓢盆、绿植红花,早已经人仰马翻,各自撂倒。 大公鸡老黑领着一众妻妾儿孙慌忙逃窜。 而他奶奶还坐在院里的小转椅上,举着个小风车。见他进来了,就望着他笑。 赵维宗怎么也没想到家里只留了老太太一个人,慌忙扛起她,直往屋里钻,一边还大吼:“奶奶!我爷爷呢?” “好玩吗,小宝最喜欢这个了。”老太太根本无视了他的问题,趴在他背上,还在转着风车。 “好玩!特好玩,您抓稳着点啊。” “小宝干什么去了?” “和朋友吃了顿饭,来,奶奶,您快把衣服换上别冻着了。” “来来来我闻闻,小宝喝酒了,和小姑娘约会去了吧?嘿嘿,奶奶都懂。”老太太脸上的迟钝消失了,转而泛起狡黠笑容。 “哎呦,您瞎说什么呢,爷爷又去钓鱼啦?” “没有没有,他去找你妹妹,找你妹妹去了。” 赵维宗心说完蛋,这几天爹妈不在家,赵初胎那位小祖宗恨不得大闹天宫,天天不上学,不知道往哪瞎跑。这大雨天的可别出什么问题。可也不能放奶奶一个人在家,一锁她就哭,不锁的话,上次她老人家误开了煤气炉,可把一家人吓得半死。 他估摸着春水已经喝上热茶了,准备自己换件衣服,暖和一会儿,就把奶奶送到他家先待一会儿,自己出去找爷爷和妹妹。 此时天上又是一阵响雷,赵维宗给他奶奶擦干头发裹上被子又塞好热水袋,自己到厕所脱下了背心和校服裤子,往脸盆里拧掉一大泡水。 他听见隔壁院儿养的鸽子又在咕咕乱叫,转过头去,望着屋外油绿的槐树、混沌的世界,怔了一下,意识到夏天真的已经到来。 第02章 赵维宗摊上了事儿,大事,他一时不知该怎么解决。 事情是这样的,每年六月初,他们所在的北京四中都被征用做西城区高考考点,按规定要清校,于是其他年级学生都得回家放那么几天羊。赵维宗觉着美滋滋,心说上了重点高中就是好,自己初中那个小子弟学校,别说高考了,体育考试都没人把它当考点用。本想着刚过完端午就又来三天假期,谁还能拦着他瞎玩过瘾?顺便把孟春水拉上。哪知学校突然下发了通知,神神秘秘的,说什么高考三天假,高一学生全体去西郊机场集合,有重要任务。 固然是没把通知单带回家去,事实上赵维宗恨不得把它撕碎喂狗,怕是狗也不会吃。但第二天早上还是在班主任威逼的眼神下悄悄展平已经揉成球的单子,放位桌里仿签上了他爸的名字。交回执的时候他仍然怨念颇深,一是怪自己怂,二是明白就算自己不怂,这从寒假结束就开始盼的额外假期仍然会泡汤。 西郊机场在海淀那边,都快到西山了,没人知道学校到底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干嘛。据班里几位消息灵通者说,年级里有人的家长是那儿的领导,这回是借人家场地当操场,练什么国庆阅兵队列。 赵维宗心说不会吧,这才六月,难不成要练到十月?那得无聊死。再一想,今年确实是一九九九年,每逢“九”字结尾的年份,国家都要搞个大的,而且每次天安门阅兵也总少不了学生这群主力军。可这么大的事儿,现在才开始练,不现实吧? 赵维宗一直抱着点“不可能这么倒霉,说不定是拉我们去郊游”的鸵鸟心理,直到他坐着学校的大巴来到那所谓的军用机场,下车就看见几个穿迷彩的威武雄壮的男的站在临时搭起来的台子上,对着已经到了的其他班同学指点江山时,他才彻底绝望,意识到情报无误,心说再见我的美丽假日,然后学着紫薇的模样作势要昏倒。 孟春水知道他这人一无聊就容易戏多,倒也乐得配合,及时扶住了他,并且很自觉地加以慰抚,作尔康状:“紫薇,不要离开我。” “尔康,恐怕我活不过今日了!” 周围几个同学一阵哄笑,年级主任急了眼:“嘿嘿嘿一班那几个,吵吵什么呢!” 班主任,那位被戏称为“淑芬”的中年男子,也端着他平时喝水用的小茶壶,优哉游哉地走到了他们这片,带着某种诡异的笑容,眼神锁定这一对相互依偎的“苦情男女”。 赵维宗最怕淑芬,立刻又怂了,乖乖跟在孟春水后头,往大部队那儿走,孟春水早就习惯他这个样子,只是望着天上寥寥细云,琢磨着这两天会不会老天开眼下点雨。 等人都来齐了,年级组长简单讲了讲这次大家要在天安门露面,有多么多么重要,又交代了这三天安排的练习时间,还有宣布了以后每周末都得在学校操场走队列的消息。下面队伍里一度怨声载道,又立刻被镇压了下去。 随后一个领导模样的男人站上了讲台,上来铿锵一句“坐”,大家就稀里哗啦地坐到了机场整齐的草地上。 领导境界果然很高,上来就开始煽情: “同学们,你们是祖国当今的花朵,未来的栋梁,在祖国五十年诞辰之际,你们接到了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对自己有没有信心!” 那时的学生都还比较纯良,很容易被煽动,整整齐齐地回答:“有!” “这次时间紧任务重,要求同学们在这三个半月里全身心投入进来,你们要记住,把队列走好是第一要务,比玩乐重要,比吃喝重要,比学习还重要!”他根本没用话筒,但整个草坪都是他的声音,嗓门是真的大,中气是真的足。接着又来一句:“同学们有没有决心!” “有!” 学生们回答得还算有力,可能是因为找到了不学习的正当理由。淑芬却在他们班的队伍里小声做思想教育工作,说“期末大伙儿可不能落下”之类的大道理。赵维宗听了一耳朵,心却已经飘天外去了,接下来表决心的喊话,他都在对口型。等到领导终于讲完,管事的教官让他们起立,各班男女生按高矮胖瘦排队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5 ,扭头去瞧孟春水,发现这人已经在一块没有草的地上画了三个王八。 有意思的是,那天赵维宗排队时特地驼着背,为的是和孟春水排到一列或者一排,结果丢人地被分到前面去了。难道老子不比春水高?小赵不敢相信,他一直觉得自己比孟春水高出半头,觉着自己的胳膊也比人家粗一圈。 于是练习走正步的时候,他又拼命梗着脖子,终于在中午吃了下发的面包火腿肠之后,如愿被眼尖的教官提溜出来,往后面排了排。让他欣慰的是,这回在孟春水后面一排,但俩人没挨着,是斜对角。不过也还好,一扭头就能看见,更何况这样安排最终还是证明他比孟春水高那么一点,让他心里多少有些无聊的爽快。 孟春水目睹了这一切,早已猜出赵维宗心里那点算盘,只能咬着嘴唇,怕走着走着乐出声来。 傍晚夕阳渐红,他们才坐着大巴回到学校。校门口还有几个家长带着孩子在蹲点,可能是高三的,为了拦住老师再问几个问题。 赵维宗出乎意料地觉得不怎么累,甚至有点想回家玩会儿空竹,望着漂亮的晚霞和郁郁的杨树,他心情大好。正跟孟春水说着“那玩意儿不难,早晚我得把你教会了”,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从家长那堆人里走出来个姑娘,小小的个子,穿着件蓝灰色连衣裙,和他们差不多大的样子。可以说是杏眼含情,长发飘飘,看见赵维宗,先是一惊,随后那双眼睛就像是要流出泪来。 赵维宗也愣住,心说您这是在看我?咱俩认识?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刚想快跑,就被那姑娘冲上来抱住。石化的瞬间,他看见孟春水表情复杂又有点想笑的脸,听见姑娘在他耳边说:“小岳,我终于找着你了!” “等一下,”赵维宗不好使劲挣开她,于是小心地拍了拍那姑娘的肩膀,“请问你是?” “我是苏灵啊!照片你没收到吗?” 赵维宗心道苏灵是何方神圣,我该不会是在做梦吧,遂问她:“什么照片?” 苏灵闻言,终于把他放开了,那双大眼睛里也似乎装满了疑惑。她拉开背包,取出一张用塑料皮小心包着的照片来,递到他眼前: “你忘了吗,那次咱们交换照片,你寄给我的是这张。” 那是张不算旧的照片,色彩还很鲜明,里面的男孩穿了件大红的高领毛衣,站在疑似后海的湖边,小分头被风吹乱,糊到额头上,笑得有点严肃。 这确实是赵维宗他本人,应该是去年过年那会儿,爸妈领着他和赵初胎到宋庆龄故居那边照相,图个喜庆。赵维宗记得,当时为了把他妈新打的红毛衣露出来,还把厚棉袄给脱了,湖边的风吹得他笑不出来。 但这照片按理说应该夹在自家相册里面啊,怎么会跑到这女孩手里? 赵维宗捏着它的一角,陷入了沉思。他又看了眼孟春水,发现那人竟用一种看戏的表情瞅着自己,再瞧了一圈周围,十来个没走的同学表面上在聊着闲天,实际上眼睛都偷偷往自己这边撇。 “你说句话啊,小岳,我特意逃学来看你!”苏灵见他久久不说话,咬了咬嘴唇,语气中竟带着点嗔怒了。 赵维宗慌了,他怕苏灵就这么哭出来,连忙道:“你、你先别急,这照片确实是我,但我真不是——” 但我真不是什么小岳啊! 这话还没说完,赵维宗就被一股力量拽到了一边,差点大叫,仔细一看,竟是岳甪山。 这岳甪山跟他是同班的,矮矮瘦瘦,戴副眼镜,力气倒是不小。他跟赵维宗还算是一条胡同长大的发小,但这人一直不太爱说话,加上家里貌似管得很严,赵维宗基本上没怎么在弹玻璃珠、喝黑加仑的“腐败场所”见到他,所以一直也不是特别熟。后来他爸好像得了升迁,全家搬到总参大院儿去了,自那以后交集就更少。 这会儿突然被拽到墙角,赵维宗盯着满脸黑气的岳甪山,先是一惊,随后又一想,小岳?莫非和他有什么关系? 姑且看他怎么说吧。赵维宗如是想着,嘴上道:“你也别急,到底怎么回事?” 岳甪山眼角斜睨向那边正满脸疑惑看着他们的苏灵,小声道:“小岳是我。” “我猜到了。” “苏灵是从苏州来的,她和我是笔友。” 赵维宗瞅了瞅苏灵,心说这姑娘挺牛,期末考试前还敢跑这么远,又瞅了瞅眼前岳甪山脸上的迷之红晕,还是没忍住笑了,这笑容中带着点“我懂,我懂”的意味。 “上次你过生日,阿姨叫街坊都去了,那回我在姥姥家做客,也跟着去了。”岳甪山又道。 赵维宗想了一想,有这回事儿吗?他反正是不记得了。这时那边苏灵急了,嘴里问着“你们说什么呢”,作势就要往他们这边走。赵维宗赶紧拉着岳甪山又往角落里退了退,道:“马上就好,你稍微等一下。” 岳甪山显然非常紧张,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来:“实话跟你说,那次我偷了你的照片,这是我的不对,以后我会补偿你。” “补偿没必要,我就是不懂,你为什么不寄自己的给她?” 赵维宗说这话时没想很多,只是觉得要是让他送张别人的照片给春水,说这是自己,他心里肯定别扭得很,好像和孟春水聊天交心的一直是别人似的。虽说岳甪山和苏灵未曾谋面,情况有些不同,但赵维宗还是没法理解他是怎么想的。 岳甪山张了张嘴,似乎有点受伤,又有点欲言又止。半晌才道:“信都是从学校寄出的,我怎么也没想过她会来找我……” “那现在怎么办?” “你能不能先帮我瞒着?谁都别告诉。”岳甪山脸憋得通红,显然说出这话他自己也费了很大力气。 “……这不好吧,你说实话,你甘心吗?人家跑几百里来找到可是你,还不如把话说清楚好。” “我求、求求你了。” 岳甪山紧紧抠着墙上的泥砖,赵维宗似乎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些什么,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种感觉叫不上同情,但足以让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那成吧,这回先把她送走再说,咱先说好了,到时候等她回去了,你得给她写封信,在信里把话都说明白喽,别老瞒着人家。” “行,行,我肯定说,百分百。” 回到校门口时,苏灵正闷闷不乐地靠在墙上,眼睛瞪着赵维宗,而赵维宗却没注意,他在找孟春水,可春水不知跑到了哪里。先回家了?应该不可能吧,孟春水没那么迷恋自家的小院儿,更不会招呼都不打就溜。 难道是去买冷饮了?倒是有这个可能。正好想吃奶提子了,赵维宗想着先等等再说,就从包里掏出本《多情剑客无情剑》,蹲路灯下津津有味地读了起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6 来。 “哎,你走不走了?” 赵维宗抬头,才意识到苏灵还站在远处,仍然那么瞪着自己,而岳甪山那小子不知何时也溜之大吉了。他心里是一阵操蛋,心说自己到底犯了哪尊菩萨,给摊上这种事儿。他深呼吸了几下子,尽量礼貌道:“你先走吧,大晚上的,女孩子在外面不安全。” “我能去哪啊!” 赵维宗脑袋很疼,他知道这事儿还没这么好解决,道:“要不……我送你去火车站?反正你也见着、见着我了。这又不是旅游季,票应该好买。” “我不!小岳,我才见了你几分钟啊,你就赶我走,我凭什么走?” 苏灵眼看着就要落泪。 “那你在这边有什么亲戚没有?” 苏灵吸了吸鼻子,大声道:“没有!” “那怎么办?” “让我去你家呆一晚上,明天我就走。” “这……这不好吧。”那我妈得把我腿打断。赵维宗这么想着。 “我不管,你不带我走,我就只能在这儿呆一晚上了。” “……”赵维宗又蹲下来,拿书盖住了脸,心里非常绝望。 “到底怎么办?已经八点了。”苏灵指着手腕上小巧的手表道。 “我在等朋友,想等你就先一块等,不想等,随便走。” “你是说那个穿黑短袖的吗?刚才你跟那个小矮个说话的时候他就已经走了。” 赵维宗闻言腾地一下跳起来,胡乱把书塞包里:“往哪儿走了?” “那边。”苏灵指了个方向,而这方向显然不是他们平时回家的路。他心里发慌,拔腿就跑。 “哎,你要去哪?”苏灵跑来追他。 赵维宗心里实在是很烦,又有点慌,做出很凶的样子:“站那儿别动!”也不管背后的苏灵是哭了还是怎的,只身窜进了那熙熙攘攘的、全是遛狗大妈的胡同。他总觉得有些心虚,好像对不起孟春水似的,可这心虚又不知是从何而来,搅得他心里咚咚直跳,仿佛唯有找到春水才能平静下来。 最后他绕了很多个弯,也被几只京巴追了一段路,最终大汗淋漓,在胡同拐角的垃圾桶边上找到了孟春水。那是暗处,按理说看不清他的脸的,可赵维宗认出了他的鞋,那是双白色的网球鞋,在小巷子明明暗暗的灯光下,尤为显眼。 “春水?你到这儿来干嘛?” 孟春水沉默。赵维宗慢慢走近,才发现他脸那块有一点火星。 “你……在抽烟?”这和他平时留给他的印象太不同了。 “来,”黑暗里孟春水像是笑了,“想试试吗?” 赵维宗他妈妈对烟这种东西深恶痛绝,每次他爸躲后院墙根抽烟,或是在外面跑活儿回来身上带了烟味,最后都搞得连晚饭也吃不成。这导致赵维宗宁愿打十场架也不敢抽一支烟,他爸抽烟下场尚且如此,换做是他,要是被老娘发现,那就不是饿一顿两顿的问题了。 他只能说:“我、我以前没抽过。” “挺好玩的。”孟春水端详着烟头,若有所思道。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两三年前吧,那会儿没人管我,就跟着高年级的试了试。”说着他在墙上按灭原先那半截,又点了一支,换了只手举烟。 这暗夜里,他们躲在墙角处,路灯也照不到的地方,对方的脸也看不真切,只有那点火星上冒出的白烟沉默着飘成不同的形状,没个定数。 “给我也来一根吧。”半晌,赵维宗突然开口。 说出这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虽说老母的淫威让他心怀忐忑,但在眼前吞云吐雾的孟春水似乎更有魔力。倒也不是有多想抽烟,只是脱线地觉着春水一个人抽烟可能会孤单。 哪知这烟非常不给面子,先是点不着,再是在拂拂的小风里起点火星子就灭,最后孟春水看不下去,让他把滤嘴叼好,准备动手帮他。 孟春水不是个爱出汗的人,可赵维宗呼出的热气湿乎乎地喷在指背上,他举着打火机的手就出了一手的汗,害得他一点好烟就把手搁兜里藏了起来。 赵维宗生怕这回又灭了,于是猛吸了一口,却立刻被呛得咳嗽起来,蹲地上捂着脸,很无奈的样子,怕是没掌握要领。 孟春水笑道:“看来你不喜欢。” “咳,也不是,只能说还没习惯,”赵维宗缓了一下,又擦了擦眼角,“我劝你也少抽,我妈天天盯着我爸,说多活几年不是挺好,我觉得有点道理。” “哈哈,也许。” 赵维宗站了起来,倔强地又吸了一口,像是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至少得把这支抽完。想了想又道:“对了,有件事我得跟你解释一下。” 孟春水立刻道:“其实你不用——” “不成,我必须说明白,否则这世上就没人知道我有多冤了。” 孟春水看着他义正辞严的模样,觉着好笑,道:“哦,那你还是说吧。” “第一,苏灵今晚可能得去我家呆一晚上,我准备让赵初胎跟她睡,那小祖宗天天就知道挤兑我,这回我得挤回去一次。” “嗯。”孟春水点头。 “第二,这事儿其实另有隐情,但我答应别人不说出来,只能说我和苏灵真没什么关系。” “这个我信。” “你真信?” “刚才你跟墙角那商量事儿的时候,苏灵跟我说了很多小岳和她的故事,一说一大堆,挺迫不及待的,但我越听越觉得不像你,而且,你不是说过永远也不骗我吗。” 赵维宗脸上终于轻松了起来,嘴皮子也利索了:“可不是吗,其实最开始就能排除,你觉得我像爱写信的人?” “嘿,这点我还真给忘了,”孟春水也打起了哈哈,“我怎么老觉得你是个文化人呢?” 其实他早就猜出了这小岳到底是谁。早在赵维宗和岳甪山躲起来比划的时候,他就把这事儿猜了个大概,全当是个闹剧,顺便还在心里对赵维宗表达了同情。但不知怎的,当苏灵举着那张照片,用手摸着里面赵维宗那张不甚愉快的脸,声情并茂地跟他倾诉自己的苦情罗曼史时,孟春水感到异常的烦躁,到最后完全听不下去,只能走人,走来走去就绕到这胡同深处了。说句实话,要不是赵维宗来找他,他可能还绕不出去。 现如今赵维宗跑来跟他解释这些,按理说是完全没必要的,可这些简单的话让孟春水感到开心,甚至有点感谢这位倒霉的小赵。这么想着,就又出了些汗,嘴里也开始因为烟抽得太多微微发麻发苦,他摁灭烟头,跟赵维宗说: “苏灵还等着你呢吧?” “估计是的,我让她站原地别动。” “咱快回去吧,我多说一句,你这回可没什么绅士风度。” “那我下次改呗。”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7 赵维宗很自然地把手臂搭在孟春水肩上,就像热血漫画里的篮球少年经常做的那样,但没察觉到对方极轻地抖了一下——他光顾着惊讶了——春水临走前居然直接把半包烟随便扔进了旁边塞满肉串签子的垃圾桶里。 “你干嘛?” “不需要了。” “啊?” “我是说,”孟春水转过头去,眼睛很亮地望着赵维宗,“我现在不需要抽它了。” 他们回去时,苏灵果然还在那里,安安静静地蹲在路灯下,让孟、赵两人心里都有些过意不去。 “走吧,我让我妹分一半床给你,”赵维宗把她拉起来,“但咱们先说好了,明早吃完饭,你就好好回苏州去。” “你抽烟了?”苏灵瞪着他道。 “嘘,千万别告诉我妈。”赵维宗嬉皮笑脸地默认了。 “也别告诉他爸。”孟春水也弯着眼睛补充。 快走到赵家门口时,苏灵快步走到两人前面,一边把头发扎起来,一边道:“有时候我真觉得,你根本就不是小岳。” “我也觉得,”这么说着,赵维宗对正拿钥匙开自家门的孟春水挥了挥手:“明天还得早起走队列,别给忘了。” “我忘了你就来叫我呗。”孟春水侧身望他,说罢就掩上了自家的老木门。 “喂,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这不听着呢吗,一会儿我就说你是附近住的同学,家里水管坏了,碰巧遇上就说来我家借住一晚,记得跟我爸妈问声好。” 苏灵全都照做了,可赵维宗仍然没能避免被爹妈用怀疑的眼神审视一番。幸亏苏灵“叔叔阿姨”叫得很甜,还讨了些赵母的欢心,让他们得以平静度过此夜。 不过,为证清白,赵维宗那晚还是选择在院里的小转椅上度过。他听着屋子里头吱儿哇乱叫的声音,知道赵初胎又不想写作业,在瞎闹了,可他不想管,只是拿脚蹬着地,转了一圈又一圈,天上的几颗亮星也跟着乱转。他想着明早隔壁的鸽子会不会在自己身上拉屎,一直很清醒。夜里冷了,溜进屋里拿了毛巾被盖上,才慢慢睡了过去。 那边的孟春水坐在床上,注视着蚊帐里飞舞的几只大蚊子,也没有很快睡着。 其实小赵问他烟龄的时候,孟春水说了谎。这也是他第一回 抽烟,就刚才在胡同腰那块的小店随便买了包看得顺眼的红塔山,连兜里那个塑料打火机也是现买的,居然抽得还挺顺,赵维宗来找他时,已经靠墙边干下去五六根。 那时为什么突然想抽烟,又是为什么不告诉赵维宗真话,他说不明白。至于后来为什么突然又不想抽了,连烟盒也懒得留着,可能心里有那么点模糊的答案,却又像没有。他只记得天上的月亮又大又亮,勾肩搭背那种实打实的压感混着汗味和路边的馄饨味儿,让这蜻蜓点水般的思虑很快散在夏天的热风里了。 第03章 苏灵那事还没完,这边赵维宗又摊上事儿了,似乎还是更大的事,但不同的是,这回根本没给他时间去想怎么解决。 起因是他那天从院儿里的转椅上醒来,竟看见淑芬赫然站在自己跟前。这比见鬼还惊悚,让他感觉活在梦中,往四周一看,和淑芬站一块的,居然还有他那向来气势很足的老娘,以及满脸写着“自求多福”的老爹,再举目四望,向来和自己统一战线的爷爷奶奶赵初胎,全都没了踪影。赵维宗心说坏了,我最近做了什么亏心事,怎么有种天要亡我的感觉? 淑芬还带着他的招牌微笑,背着手弯腰道:“醒啦?” 赵维宗知道来者不善,脑子飞快转着,瞬间排出了许多种可能:第一,胡同里卖烧饼的还没开始吆喝,肯定还没到七点,自己绝对没睡过头;第二,这学期他一没拖欠作业,二没干混蛋事儿,怎么着也不至于让淑芬这尊大佛这个点儿突然找上门来。 他沉吟了一下,站起来道:“老师,昨天有点累,刚才真不好意思没去迎接您。” “可不是吗,你昨天还真是累着了,”淑芬幽幽道,“闺女让学生帮忙照顾了一晚上,我心里确实有点过意不去。” 赵维宗大骇:“……您闺女?” “过来吧。”淑芬扭头朝着里屋说了句,然后赵维宗就看见苏灵肿着眼泡,鼻子红红地小步走了出来。 淑芬道:“昨晚别的老师给我打电话,说是在校门口看到我闺女了,我说不可能啊,她不是在她妈妈那儿好好上学呢吗?今早顺路去问了问保安大爷,人家说却是有那么一个小姑娘来了,最后还跟着你走了,所以我这不就来找你了吗。” 话说回来,这淑芬确实姓苏,名叫苏深,可赵维宗怎么也没想到嘴边来俩姓苏的都能有这么大关系,他只觉得自己完蛋了:“我、我有点反应不过来到底怎么回事了。” 苏灵和赵母同时怒了:“怎么回事,我还问你呢!” “阿姨您先说。”苏灵道。 赵母倒也不客气:“我说赵维宗,你现在长本事了是吧,没事儿把人姑娘往家带,连人家是谁,是干什么的都没弄明白,还嫌你妈这一天天的事儿不够多是吧?” 我不是,我没有,赵维宗很委屈,可他没法说。 苏灵见赵母说完了,便瞪着赵维宗,恨恨道:“你根本就不是小岳,为什么要骗我?” 这得问你家小岳去啊!赵维宗更委屈了,可他还是没法说。他又看见自己老爹已然拎着菜篮子溜之大吉,心里又是一阵绝望。 “你把小岳藏哪儿去了?”苏灵又道。 “咱不能不讲理吧,我能藏得住一活人?我又不是故意骗你的,而且,你要是见到了小岳,你们俩说不定都不会开心。” “你不是我也不是他,你怎么知道我们不开心?” “我只知道来自己老爹教的班里找相好是种很蠢的行为。” “小岳又没说他班主任就是我爸!怎么就这么寸呢?”苏灵烦躁地踢着地上的几株小草,她不知道那是赵维宗特意种的郁金香,只不过从没开过花罢了。 赵维宗很是心疼自己的花草,有点受不了她这刁蛮劲儿,却念着自己昨晚抽烟,还有把柄握在她手里,也只能就此罢休。 “我懂了,小岳就是岳甪山吧,”沉默许久的淑芬说话了,“我差不多知道这事儿来龙去脉了。” “岳甪山?我终于知道他真名了,他在哪儿?”苏灵迫不及待道。 淑芬瞪了苏灵一眼,神情颇为威严,苏灵就不说话了。他思索了一下,接着跟赵维宗说:“老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今天过来也不是为了找你麻烦,而且你们小孩儿之间的破事我也懒得参与。就一条,我不管你和岳甪山之间是不是约定了什么,总之这事儿今天就这么过去了,我送苏灵去火车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8 站,你赶紧拉上孟春水出发走队列去。” 赵母似乎巴不得淑芬快点走人,连忙道:“听苏老师话,快洗脸刷牙去!” “就这么简单?”赵维宗惊道。人生真是大起大落,暴风雨也能突然变成毛毛雨。 “不然呢?” “得嘞!”赵维宗如释重负,“妈再见!老师再见!” 说罢端着牙杯跑去了水房,没一会儿就利利索索地出门去了。 那天赵维宗走得格外认真,当一个大麻烦终于过去时,人总会对这个世界充满感激,把自己原先的倒霉也都忘记。他光顾着和旁边人聊这些天国安如何如何,再时不时瞅瞅一排之隔的孟春水,完全没察觉到岳甪山消失了踪影。 彼时苏灵在火车上望着麦田和土山,明白自己已经在这哐当哐当声里离北京远去了,即将回到见不着父亲,也没有伙伴的生活中去,什么也没有改变。她还是没能亲眼见到小岳到底是什么模样,不知道他笑起来有没有照片里那个男孩那么好看,她也不想去思考他为什么骗自己,自己以后还要不要与他通信。 她更不知道的是,北京站里有个连月台也没敢上去的戴眼镜的小矮个,自打她的火车发动开始,就一直躲在人群里默默地哭,看起来非常非常的后悔。 时间随着一波又一波的蝉鸣打马而过,每天太阳落下又升起,期末考试也在走队列的疲乏里糊里糊涂地过去了。 暑假赵维宗倒是没有彻底荒废,他在自家院里的槐荫下支了张桌子,闲暇之余拉着孟春水把不会的物理数学题都补了一遍,学没学会暂且不提,这种充实的感觉至少让人舒心。 某天他们掸掉落在桌面上的槐叶,赵维宗突然提议: “咱周末去雍和宫施粥吧。” “你劳动模范啊,过生日还去施粥?” 赵维宗一愣:“你知道我生日?” 孟春水轻笑:“你不知道我的?” 赵维宗挠了挠头:“怎么可能。就是因为过生日才要去,其实这是我奶奶教我的,以前她身体好的时候,每年都熬一大锅绿豆粥带着我去,说是可以攒功德。我从小确实过得比较顺,所以挺信这个的。” “原来还有这个说法,”孟春水若有所思,“那我陪你一块去,先说好我不会熬粥啊。” “我会就成了,我熬得特好,你到时候也得喝。” “你确定不玩点别的了?” 玩点别的?没考虑过。对于赵维宗来说,他喜欢玩的平时也能玩,不用就着生日这个时间,可孟春水显然不是他这种人。相处这么长时间,赵维宗发现他虽然为人低调,但见识很广,估计以前在长沙过得很潇洒。他又琢磨着过生日确实可以干点新鲜的,于是道:“那要不周末我请你看电影吧,我看见海报了,荆轲刺秦王。” “你喜欢看电影?” “一般般,我上次看电影可能还是八九岁。” 孟春水抵着下巴想了想,然后眼睛亮了,道:“不好,哪有生日还请客的。要我说咱该去玩点刺激的,这事儿你别管,包我身上了。” 赵维宗还是没忍住问:“刺激的?什么?” 孟春水狡黠一笑:“蹦极。” 北京人凡事都喜欢讲究个正统,其实不单单是北京人,恐怕地球人多数都是如此,而且这正统不太讲道理,你得按它说的做才能舒坦,反之则被认为非疯即傻。好比雍和宫的正统就是在腊八节施腊八粥,届时宫门口架上几只大锅,不到五点就会排起条条人龙,多少人冻一早上班也不上就为那一口热粥,不知道是真为了沾点福气,还是闲的。但假如你突发奇想,在别的时节去施别的粥,那就必定会迎来异样的眼神,就好像只有腊八节这一天雍和宫才有福气可沾,其余时候就是一骗钱的地方似的。 比如现在,赵、孟二人守着一大桶绿豆粥百无聊赖,蹲在雍和宫牌楼跟前磕一袋蜜三刀。他俩早上七点就在这儿待着了,那时他们嘴里啃的是糖油火烧。其间光顾者不少,但多数是来看热闹的,对那一锅用泡沫塑料箱包着的棕红色液体投去怀疑的眼神,那眼神仿佛在说:“这儿有两个二傻子”。 赵维宗本不是敏感的人,却也遗憾道:“我小时候跟着奶奶施,大伙儿路过还都来尝尝,怎么现在就变成看看就走了,难道是我长得像坏人,人看一眼就怕?” “不会啊,我看你这么多眼,每眼都觉得你是好人。”孟春水正经道。 赵维宗被这突如其来的话冲了一下,随即明白孟春水没别的意思,又道:“那就是我这粥一看就觉得很难喝?” “卖相是一般,但闻起来还是很不错的。” “那他们怎么都不肯喝?我这粥施得是没有任何意义了。” 其实小时候的记忆往往不准确,好的会越想越好,坏的则会越想越坏,孟春水很明白这一点,赵维宗却没体会过,他把所有事都往好处想,这让他活得舒心却又不时徒增烦恼。孟春水不知该如何开解他,只好又默默给自己添了一碗。他这一上午倒是败火了,一碗接一碗地喝,怕不是灌下去了半锅,连跑好多趟厕所。 赵维宗并非没看出他的用意,觉得好笑的同时,又有那么一丝感动,于是也给自己盛了很多碗。其余时候一边心里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一边懒散地翻着武侠小说,几乎快要睡着。 某次孟春水从排长队的厕所回来,赵维宗忍不住跟他说:“别喝了,我担心把你撑出毛病。” “那你也别喝了呗。” “不行,我没喝够。” “我也没喝够。” 赵维宗笑了:“你以为我傻还是——” “停,”孟春水摆了摆手,“我搞到干冰可不容易,就当解暑了。” 确实,那年头干冰是高级货,不是有钱就能弄到的。当时大清早的,孟春水抱着一泡沫箱冒着白气的玩意敲门的时候,赵维宗还吓了一跳——传说中的固态二氧化碳,他只在物理课本里见过,从没想过能好好地放在他眼前的箱子里,凑上去看还能把鼻子冻得想打喷嚏。 这东西被用来冰镇他的绿豆粥,赵维宗总觉得有点浪费,问孟春水怎么弄来的他也不说,于是只好盯着瞬间凉下来的热粥赞叹连连。他说这回我明白了,书上说什么实验员手指被干冰冻伤不是天方夜谭,孟春水则说你老人家小心着点,真冻坏了我还得煮锅开水给你烫回来。 赵维宗特别喜欢他说这话时的神情,又温和又带点调皮,他估计自己多少年后还能记得。这么想着,他又抬头看孟春水,发现那人正半眯着眼发呆,中午的大太阳落上牌楼的瓦片,碎成片又掉到他脸上,显得静谧又柔和。于是赵维宗也发起呆来。 他琢磨着何必在这儿浪费时间呢,这回虽然喝的人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9 不多,但也不是没有,要说攒功德自己和春水也尽了心,干脆一会儿直接蹦极去,别等第二天。他对蹦极没概念,只觉得是很洋气的东西,一想就很兴奋,但这兴奋很快就被一个摇摇晃晃走过来的人打断了,仔细一看,竟是个算命的。 雍和宫这一带算命先生比卖烤白薯的还多,谁家生了孩子,排不上宫里的师傅给取名,就在门外找个先生算一卦,照样开开心心抱回家去,因为这些算命先生都精明得很,一套套道理捯饬得煞有介事,却从不说这些刚当爹娘的不爱听的话。但假如你看起来不是本地人,也没抱孩子,只是来找他消灾的话,你那点小祸端必定会被他说成灭顶之灾,于是老实人的铜板就乖乖进了这些“大仙”的口袋。 赵维宗只当招上了骗子,不料那人开口就是“小海小海”地叫,完全把自己的小摊子抛在脑后,急急忙忙的模样仿佛是他乡遇故知。“小海”确实是他的小名,奶奶老年痴呆之后就很少有人叫了,赵维宗耳根子软,他只记得奶奶给他取小海这名字是因为算命先生说他命里缺水,得在名号这儿补回来,他小时候跟奶奶也遇到过那先生,不能说没有印象。再一看眼前这位,等等,莫非他就是—— “嘿嘿,不认识我啦?你这小名还是我给你算的呢。” 果然如此。赵维宗道:“今天遇上还真是缘分。” “可不是吗,这几年怎么没见着你跟你奶奶来施粥了?”算命的也不客气,直接拿碗给自己盛了满满一勺子粥,仰面喝了起来。 “她老人家身体不太好。” 算命的放下碗,又给自己盛了一勺,道:“那今儿个怎么又想起来了?” 赵维宗下意识望向孟春水,发现那人已经撑着脑袋睡着了,笑了笑道:“我不知道。” 算命的捻须沉思,道:“转眼间长这么大了,我头发都白了好几茬,这时间过得真快。” “是啊,您还记得我,我也挺惊奇的。” “毕竟喝了你家那么多年的粥,”算命的满脸皱纹地大笑起来,“而且你生辰也挺特别,阳历八月八,这么吉利的数字不过可惜了,所以我当年建议你奶奶给你过阳历生日。” 那我还得谢谢您喽,赵维宗想着,觉得他有点没话找话。 果然,那算命的套完近乎又道:“小伙子啊,我看你老是有点心事重重,莫不是心中有些难解之疑?我给你算一卦,包你醍醐灌顶。” “不用,我没什么想不通的,”赵维宗立刻道,“而且我也没钱。” “哎,咱俩这么有缘,我不要你的钱,喝几碗粥就好。” 这话一出,正中赵维宗下怀,对他来说可谓一石二鸟,又解决了绿豆粥过剩的问题,还能免费算个命,但他也没立刻答应,而是道:“这粥有那么好喝?” “我多少年就好这一口,看来你奶奶把绝活传给你了,”那“大师”很满足地嘬着碗沿,“来句准话,到底算不算?” “那成吧!” “要不把你这朋友一块算了?” “好啊!” 赵维宗心想这也太划算了吧,说着扭头去看孟春水,发现那人不知什么时候又醒了,还是半眯着眼睛,却仿佛盯着宫门前人行道上某处出神,冷冰冰的,方才照在他脸上的阳光也已经完全消失了。 第04章 那边有什么东西吗?赵维宗觉得不妙,却也没觉得非常不妙,他还是问:“春水,你农历几月几号生的?” “不知道。”孟春水简短回答,眼睛还望着那边的人群。 算命的尴尬笑了笑,又道:“这没关系,阳历告诉我就成,我算得来。” 赵维宗见春水还是无意回答,便替他说:“和我同岁,83年2月14的。” “洋人过的节?还挺浪漫,”算命的转转眼珠,转向孟春水道:“正月初二生的,几点啊?” 孟春水仍然没理他,而是径直把赵维宗拽过去,哑着声音道:“你看那群人,领头举的旗子上写的什么?” 赵维宗眯起眼去瞧,无奈也没能看真切,只觉得阳光晃得人眼晕。他心说不会吧,莫非是最近躺床上看书看多了?看着春水有点着急的样子,他也跟着着急起来,却只能道:“我看不清。” 算命先生见没人理他,也凑过来,作瞭望状。然后便大手一挥道:“我看得清!你们这帮年轻人不行啊。” “写的什么?”孟春水瞪着他道。 “我仔细瞅瞅……哎哟,这可是有朋自远方来啊,写的什么长沙雅礼中学……看样子像单位组织老师旅游,这待遇真——” 算命的露出艳羡神情,然而孟春水还没等他说完,就粗声打断道:“别说了!” 赵维宗惊了,他从没见过春水用这种语气说话,那人平时都是温温润润,懒得和任何人吵架的散漫模样,让人以为他的眉头生来就是为了舒展的。可是此刻这双眉毛却蹙了起来,还挂了让人不安的几粒汗珠。 “春水,春水?” 孟春水不再说话了,只是摇头。这人赵维宗觉得事情越发严重,见他紧咬着嘴唇,胸口起起伏伏,瞳孔也仿佛放大了些,像是在做什么激烈的思想斗争,又像是看到了什么非常恐怖的事。眼看着那人群正往他们所在的牌楼靠近,孟春水的肩膀又剧烈颤抖起来。 这是赵维宗所万万不愿看到的,没来由的,这神情让他心里装满了皱巴巴的愧疚,只好抓住春水的肩膀,晃了晃道:“你别急……要不咱们到墙根那儿蹲会儿?” 说罢他指向宫墙东角的阴凉处,那里被小摊小贩遮掩,非常隐蔽。 孟春水默默点了点头,跟在赵维宗身后,快步离开了他们的粥摊,留一个老算命的在那一脸怪笑:“粥不要啦?” “都送您了!”赵维宗不想跟他胡扯,只想快点跑到墙根那把孟春水藏起来。刚才听到“长沙”二字,他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又见春水是这种状态,那种不详的预感就更甚了,仿佛那群带着红色鸭舌帽的外地老师中间混着什么牛鬼蛇神。 这怪异感觉搞得他直到跑进墙根的阴影,才肯放开春水的手腕,仔细一看却已经攥得发红了。 然而孟春水的注意力完全没放在自己的手腕上,他仍然盯着那群已经走到方才粥铺附近的人,神情有些失神,又有些悲凉,浑身都紧绷着。而被盯的人群却如任何普通旅行团一样,试图兴高采烈地在牌楼跟前拿数码相机合影,又被毒辣的阳光晒得打不起精神。 半晌,赵维宗才开口:“他们是你以前学校的,对吗?” “嗯。” “很有名,百年名校,我也听说过。” 孟春水沉默,抿着嘴唇。 赵维宗也沉默,这一瞬间他想了很多。包括春水刚转来时的传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10 言,包括那次暴雨前他们在面馆里喝得啤酒,包括黑夜里孟春水的烟头,包括那些似是而非的玩笑。 于是他也说不出话来,便跟着孟春水继续望着那群老师往宫门走的背影。 孟春水的过去,他并非一无所知,可仔细一想,确切的东西却也很少。这些事他不问,春水不提,已经成了一种默契,因为过去本就没什么意义,摆在他们面前的似乎总是无可忧愁的未来。 但今天,他对这种默契产生了动摇——赵维宗忽然意识到,过去发生的事对春水来说并非一文不值,相反的,还有一颗定时炸弹埋在某段他无法看到的,独属于孟春水的人生里,随时可能把某些东西炸得粉碎。于是孟春水显然很害怕。于是赵维宗也跟着害怕起来。 想到这里,那人群中的一位突然回了头,往他们这边看过来。不是偶然,那人半天没扭过头去。是个瘦削的中年人,穿着白衬衣,黑裤子,很普通的打扮,赵维宗也看不清他的面容。可他分明感觉到身边的春水呼吸一滞,让人有种他们在对视的错觉。随后那人转回身去,头也不回地走了,孟春水愣了愣,然后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走吧。”他突然变得像没事儿人似的,脸上又泛起惯有的温和模样,对赵维宗说。 “啊?” “现在去八达岭应该还来得及。” “哦,咱还得去蹦极,我差点忘了。” 赵维宗没有多问,也不知道怎么问。可他明显是有了心事,早上的兴奋劲儿也消失了一半,这点孟春水看得出来,但他现在心里也非常乱,只能掏出点零钱,想一会儿路过报刊亭给他买根奶提子吃。 再看那算命先生,还坐在方才的粥锅旁,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捻着灰白胡须叹起气来。 下午两点,19路公交车上空空荡荡,仅有杨树叶筛落的细碎阳光把车厢填满。一切都很安静,两个男孩子叼着冰棍棒,一同出神地望着外面永定河波光粼粼的水面。 过了半晌,其中一个说: “他们传的那个老师,就是中午你看见的那个人。” 另一个立刻道: “我猜到了。” “我确实没想到这辈子还会再看到他。其实也想过,但我觉得再见面时一定是我去杀他。” “那今天就太巧了。” “我当时很害怕。” “我也很害怕。” “你怕什么?” “春水,我说实话,我不知道。” 孟春水语气很淡:“我那个样子可能吓到你了。当初我说这些传言都是假的,你还信吗?” “瞎八卦的那群人我都揍了,还能不信?” “我说现在。现在你信不信?” 赵维宗愣了愣,还是道:“信。” 孟春水把冰棍棒撅成两段:“其实你没必要听任何人的,相信自己的判断就好。” 赵维宗看着他似笑非笑的眼睛,突然低下了脑袋,沉默半晌,又盯着公交车地板上晃荡的树影说:“我已经想好了。” “你说。”孟春水立刻道,似乎刚才一直在等着这话。 “我经常觉得,很多事都像谜,现在你也像个谜了。” “我?” “嗯。可我又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孟春水没有说话。 赵维宗接着道:“我也没别的意思,只想说,等哪一天你要是想把谜底告诉我,千万别犹豫也别害怕。” 春水笑了:“你觉得谜底是好东西?” “没有,”赵维宗抬起眼来,望住孟春水,“我只是知道,等到那一天,我绝对不会不在的。” 孟春水先是怔住,愣是半天没出声,然后低头把折成两截的冰棍棒拼起又分开,呼吸声越来越重。 然后他说:“我没想到。” 赵维宗并不觉得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不寻常的话,现在听孟春水这么一说,倒是对他接下来会说什么期待起来。然而孟春水似乎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了,转而道:“你以前去过八达岭吗?” “没有,”赵维宗顿了顿,补充道:“其实要不是以前学校组织春游,我连香山之类的地方都没去过。有时候奇怪得很,越是离得近,那些出名的景点就越是懒得去。” “这很正常,就像你在北京住得越久,就越不喜欢去吃烤鸭一样。” “因为烤鸭这东西有点太仪式化了,一个厨子跟那儿戴着高帽,表演杂技似的,还有什么每只鸭子都必须片成88片,葱必须是丰台那边种的甜葱,破讲究一堆,天天吃也吃不起。” “这我见过,可是厨师到底片了几片,谁会去数呢。” “道理是这样,但其实只有请外人吃饭才去和平门全聚德,我们平时跟铁瓷下馆子,都好去犄角旮旯里涮羊肉吸爆肚儿。” “嗯?这些我可都没吃过。”孟春水笑道,“看来咱俩还不够铁。” “我呸,你大三伏天的去涮铜锅?春水,那麻酱料可是又厚又腻,我要是把你给吃上火,吃流鼻血了,你说怎么办吧。” 孟春水看见小赵又想笑又有点着急的模样,越发觉得好玩,方才心里那些有的没的似乎也都忘却了,于是接着逗他:“可我就是想吃,而且如果哪天你跟我去长沙,管他几伏,我绝对第一顿就带你去火宫殿,第二顿第三顿第四顿,咱各大湘菜馆随便吃。” “我看你是想辣死我。”赵维宗有点气鼓鼓道。 “好了好了,再喝点豆奶辣不死的。”孟春水说着就把他往车门那儿拉。赵维宗跟着抬眼一看,八达岭东,他事先也查过地图,就是在这站下。哪知刚在这站台上站定,他又立刻傻了眼——这地方周围都是果园菜地,放眼望去倒是能看到几座远山,但那确实是远山,目测一时半会儿是走不过去的。 “蹦极那地方比较偏僻,”孟春水解释道,“从这儿步行可能要两个小时。” 上次赵维宗问怎么突然想起跑八达岭去蹦极,春水说是在杂志上偶然看到的。于是他问:“杂志上也写这个了?” 那人没回答,反问道:“几点了现在?” “三点半,快点走五点应该能走到。” “等一下,你急什么,”孟春水神秘一笑,“咱可是有摩托的。” “啥?” “我上次约好了,让他三点半来接咱们,这回时间卡得还挺好。” “他?谁?” “农民伯伯啊,”孟春水指了指旁边的果园,“人朴实的很,摩托车租一下午才十块钱。” 赵维宗心说你知道的很多嘛,会心一笑,嘴上问道:“看来你是提前来过了。” “算是吧。” “前天你走队列请假,神神秘秘的,是不是就来干这事了?” “毕竟今天大哥生日,小弟我当然得提前走动走动,把事情都打点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11 好,还希望大哥17岁继续罩我啊。” “哎哟,春水,你什么时候变这么贫了,看来是得了大哥的真传,”赵维宗笑嘻嘻揽上孟春水肩膀,“不过大哥还真没坐过那种大摩托,今儿个有劳孟先生载我一程。” 这话一说,二人都开始大笑,然后只听轰轰巨响,一辆摩托踏着滚滚红尘朝他们奔来。只不过这红尘不太正宗,成了黑尘,摩托也不是传统的那种,有三个轮子。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孟春水擦了擦汗,还是礼貌地把十块钱递给了那位叼着烟斗的秃头大汉,然后跨上座位,拍拍身后铺了草席的三轮车槽,回头对赵维宗道:“上来。” 那大叔却插话道:“小伙子会开不?别给搞坏了啊!” “我以前开过这种,您不用费心了,”孟春水朝他摆摆手,“晚上天黑前绝对给您停果园外头,放心吧,绝对不贪您这宝贝摩托!” 大叔这才放心地走开,孟春水突然掏出个墨镜戴上,又回头道:“上来。” 赵维宗顿时绝倒,虽说孟春水鼻梁很高,脸又白,戴这种蛤蟆镜确实挺帅的,算是冷峻帅哥那一挂,甚至有点007的风范,但他还是觉得搞笑,便打趣道:“你干嘛,泡妞吗?” “扮个酷,否则你好像不愿意上我这贼车。” 赵维宗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傻站着,于是迅速爬上车槽,哧溜一下直接躺里面了。 “坐稳了啊!”前面孟春水不知他是这副赖样儿,嗖地一下开出老远,在农村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风驰电掣,吓得赵维宗往后伸一胳膊拽住了他的裤带。 “你别把我裤子给拽下来!” 赵维宗放肆大笑:“不好意思了!” 说着他往上出溜了一下,终于把重心稳住,仰面悠闲地看着路边杨树枝冠后头的蓝天,腿放不下,就把脚丫子伸到外面瞎晃。阳光里混着些凉风,吹得人很舒服安逸,他放开手道:“你以前是不是老开?这么熟练!” “这东西烧柴油的,和摩托道理差不多,我老家还留了一辆哈雷,哪天带你兜风啊!” “其实这车也不错,宽敞。” 这话刚一说完,赵维宗就觉得山根处凉凉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滴了上去,紧接着又是一滴,顺着鼻梁流到嘴边。他伸脖子仔细一看,只见孟春水的红短袖已经湿透了,但这衣服实在是有点大,被风吹着,又露出春水半截雪白的腰来。他又看见汗顺着脊背流下,往下滴,估计刚才就是它滴上了他的额头,跟草叶上的露珠一样。 鬼使神差地,赵维宗舔了舔嘴角。汗是咸的。 第05章 这乡村酷拽大三轮非常带劲,抑或是它的司机技术高超,总之不出半个小时二人就到了山脚下。八达岭是条很长的山脉,而蹦极处在山尾,一个比较低的断崖上,下面有一处村落和一方大湖。这里的山与别处不同,植被稀疏,露出粗犷的灰白山石来,在阳光下非常耀目,有一种原始美感,好比从地上横长出一块巨石,爆裂开来堆成此山。 眼前若是这番景色,确实能联想出诸如匈奴铁骑、汉将寒兵的硬朗故事来,赵维宗初初登临崖顶,确实也是心潮澎湃。但有种人叫“眼前怂”,他赵维宗偏偏有点这个毛病,眼见着前面排队的或成双或单人的冒险分子往脚脖子和腰上绑好挂绳,再一个接一个蹦下去,他越发觉得自己像是排队被赶下开水锅的肥鸭,竟有些踌躇起来,想起自己小时候跟家人爬黄山,那种总觉得要一脚踩空的恐惧来。 偏巧此时正排在他们前一位的那对情侣出了状况,女的估计也是害怕了,直接蹲地上哭了起来,这让赵维宗越发觉得自己要面临的是一件十分恐怖的事,几乎要产生共情,但要他蹲下哭?别逗了,哪怕是跟春水说自己害怕,他都干不出来。 孟春水看出他不自在,遂安慰道:“没什么恐怖的,待会儿把绳子绑好,我再给你检查一遍。” “真的吗?你以前玩过?” “真的,”孟春水耐心道,“而且这个地方是开发好的,不像老外喜欢玩的‘野蹦’那么玩命,从没听过谁在这种小矮山上蹦极摔死,说实在的,比走路上被车撞死几率还小。” “……” “而且你看,下面就是个湖,大不了就是掉水里呗,况且咱俩绑一块,我还给你垫着。”前面哭泣的女孩被她男友拉一边擦眼泪去了,孟春水一边说着,一边把赵维宗往准备台上拉。 双人蹦首要的一点就是两人紧抱在一起,绳索之类的都是俩人一块绑,这么做的缺点是,由于上半身没有固定措施,如果二人在下落过程中被剧烈的冲力打散,那感觉就会非常痛苦。 工作人员给俩人绑绳子的时候,赵维宗又道:“其实我真有点怕。” “你不用怕。” “我怕我待会儿抱不紧你!”赵维宗把孟春水往自己身上按,大声道。 孟春水愣了愣,道:“那要不咱各自单独跳?” “滚你大爷的!”赵维宗把孟春水的肩膀箍得更紧了。 孟春水在他腰上拍了拍:“好好好不逗你了。” “要跳了没?跳之前记得数数!” “好,你先松手,我不是说要帮你检查一下吗。” “我又不要了!” 这蛮横劲儿倒和他妹妹有的一拼,孟春水如是想,他感觉到自己大臂上沉沉的压力,以及身前紧贴的、正在剧烈起伏的身体,无奈地笑了笑,然后朝着嘴边赵维宗的耳朵道:“那我数了,1——2——3——跳!” 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甚至感觉不到坠落,赵维宗只觉得有大把不可追溯的未知从他身旁流过,而怀里的则是唯一能抓住的东西。他睁不开眼,只能张大嘴巴,用所有的心肝脾胃肺去大叫,于是风像箭一样穿身而过,又像火一样在他身边爆开。 如果说时间是可以压缩的,那短短几秒就是千年,千年被运上月球,又跳进手指间钻过的风里。直到失重的感觉消失,脚腕被绳子绷紧,这一千年过去,新的纪元到来,赵维宗睁眼,用一个倒立的姿势打量世界。 下面数十米处是夕阳下粼粼的湖水,又好像伸手就能碰到。他们像钟摆一样悠闲地晃荡着,山崖上的世界已静止,只有风声还在低低萦绕。 “好玩吗?”孟春水的刘海都倒过去,露出额头来,看起来很新鲜。 赵维宗喃喃道:“好玩,其实,刚才死了也无所谓。” “你——说——什——么——”孟春水拖长声音,暂时的耳鸣让他没能把赵维宗的话听真切。 赵维宗大笑:“我说——刚才如果咱俩一块死了——也挺好!” 孟春水也大笑,笑得闪闪发光:“你不会死的,永远也不!” 赵维宗看得呆掉了。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12 不知为什么,那一瞬间,他感觉天上仿佛有洪水般的云流过。他抱着孟春水,像抱着一团幻象。仿佛有个充满迷惑性声音告诉他,如果他们长久地四目相对,山石就会迸出闪电,如果十只手指相触,水里就会流出岩浆,如果目空一切放声大哭,天上就会落下金色的仙鹤。 赵维宗有些发晕,唯一确定的是,有一具鲜活的身体正在他怀中,而他们周身除了空气什么都没有,与世界上的所有都无关联。这么想着,血都冲进脑袋,如晴天一道霹雳,正中赵维宗眉心。 然后—— 他意识到,他可耻地意识到,自己硬了。 所有人都发现,赵维宗今晚不太对劲。天黑了才回家,还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吃了长寿面就早早躲屋里睡觉。 “怎么回事啊,跟丢了魂似的。”赵母站在他卧室门口道。 “没怎么。” “你要是受了欺负,那就自己欺负回去,要是做了坏事,那就乖乖给人道歉认罪,别回家给我们甩脸色,”赵母撇了撇嘴,“我儿子就得爷们点。” 说罢她就带上了门。 赵维宗觉得很憋屈。他一想自己白天干的丢人事儿就头痛,像往挠破的蚊子包上洒风油精一样不自在。 的确,那“惊天一硬”实在是太过始料未及了,首先,他对孟春水并无不好的想法,谁知道当时哪根筋抽了呢?其次,抱着春水时那种刺激的、仿佛幻想的快乐,更让他不安。但他最担心的还是孟春水的想法,当初转来北京就是因为“同性恋”这个谣言害的,现在自己搞了那么一出,春水不会又跑了吧?那人一向是心思不往外露的,回来的路上还跟自己大大方方地开玩笑,可赵维宗不信他没感觉出来。他越是若无其事,就越让赵维宗心里发虚。 思考了很久,脑子还是一团浆糊,赵维宗最后在悔恨忧虑的复杂心情里睡去了。 但那夜里,他这很少做梦的人,竟做了个长梦。 又梦见自己搂着孟春水跳崖,没有任何防护,也没有任何其他的人,在一座更宏伟的、松风涌动的山顶,往下看则是无穷的林莽和山海。天上是紫红的夜色,有深蓝的日落。他看见春水目光很亮,神色很从容,就好像在进行什么仪式。 梦里是没有恐惧的,却也了无牵挂,好比他是林中一鹜,就那么一屏息,一振身,再一跃而下。然后他们穿越比海更深的丛林,接近地面的一刻,竟又落入白天所见大湖,立刻被洪流所冲散。放眼皆暗流,湖里有碧绿水草和滚烫熔岩,沉到湖底发现下面还有湖底。赵维宗觉得要窒息,但这密不透风窒息中又带着某种奇异快感…… 他随波逐流,却又奋力扭动,直到最后终于浮出水面,才发现孟春水已经站在天上的云上了,飘飘悠悠就要向太阳飞去,跟个神仙似的。而他自己却找不到岸,更没法凭空飞到天上去,于是看着春水像风筝断线风筝似的飘远。 你怎么飞了,你会走吗? 赵维宗渐渐望不到他,觉得四周妖风阵阵,遂悻悻惊醒。 醒来发现天还没亮,迷迷糊糊觉得裤裆那块感觉不对,一摸满手湿凉滑腻,开灯一看白色棉布裤衩上都是精斑。 我日。 他立刻不想睡了,觉得动弹不得,心脏跳得发虚,就那么坐在那儿,呆了很久。然后起来换好裤子套上t恤,洗干净裤衩,又给他奶奶把粥熬上,才想起今天还得走队列。 出门的时候天仍然没亮,太早了,可他就是想走。不像以往,他没等春水一块。自行车的锁链在还没睡醒的胡同里发出寂静的声响。 赵维宗骑车走在路上,看见天光把北京城慢慢照醒。此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人。 走着走着,又像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他想自己恐怕逃不掉了,他没法忘记梦里的感觉,更没法忘记白天令人目眩的八达岭。可能是因为下坠有时会令人产生飘然欲飞的感觉,比如蹦极,坐大摆锤,跳崖自杀。 再比如坠入爱河。 他恐怕是真的爱上了春水。 这想法透着非常危险的气息,又时刻吸引着他去想,以前读小说,哪位作家形容此感觉为“一具向你招手的美艳尸体”,恐怕是再贴切不过了。 赵维宗又想,如果自己现在回去,春水应该还没醒呢吧,在等我叫他起?还是会像有时候那样,磨磨蹭蹭在里面擦小日本造的防晒霜?平日里那人煞有介事地说不擦防晒会被晒伤,还要往自己脸上蹭那娘们玩意时的模样,就在他脑海里一刻不停地演绎着,如同活了一样。 赵维宗朝着天空大吼一声,然后把车停在路边,自己蹲在马路牙子上发起呆来。 第06章 关于八月的记忆总是热烈又短暂。太阳升得很早,落得很晚,遥遥照着沸腾大地,中间夹一个似乎永无大事发生的冗长白日。 二十世纪的最后一个八月除了格外的热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同。临近开学时,北京四中准高二学生的队列训练场地改在了长安街上,与北京市其他十三所中学一起,开始了学生方阵的合演。那是一个17排的巨大方阵,里面塞满了耷拉着眼睛的学生,以及冲鼻的汗臭——尽管每天都是太阳落山后才开始练,可八月的傍晚如果没风,杀伤力并不比桑拿房差。 这一练往往就练到晚上十一二点,赵维宗总觉得腿脚都没什么知觉,脑子也混沌得很,水喝多了又觉得自己像个灌满水的大气球,又沉又疲,唯有放了水才能得到解脱。每练两小时才能休息一会儿,还得慌慌张张跑过半条长安街上一趟厕所的安排实在是太煎熬了。 不过,也不是全无趣味,尤其是对于赵维宗这种擅长找乐子的人来说。他被分到了整个方阵的最后一排,每次乌央合练完,前排总有那么几个倒霉蛋掉下点东西,于是作为“殿后尖刀排”的光荣一员,赵维宗经常捡到那么几双鞋、几块手表。捡到总不能扔那儿吧,得集中堆在一块,再等到天很晚很晚,其他学生是家长接的接,自己走的走,一窝蜂似的差不多没影了,他和几个同在最后一排的“幸运儿”,就得捧着战利品去找老师,做拾金不昧的好少年。 其实捧臭鞋晚回家更谈不上什么趣事,但如果每次和老师说了再见之后,转头就能看见孟春水远远地朝自己走过来,这对赵维宗就算得上美差了。孟春水从八月中旬开始就被拉去参加物理奥赛夏令营,美其名曰夏令营,赵维宗管它叫集中营。其手段十分之变态,每天就看见春水在家里抱着大学课本自学,草稿纸则是按沓用的,晚上去夏令营,名师一大堆,就是不讲课,唯一的活动内容是疯狂做题,做到十一点才算结束。 照理说到这会儿脑细胞都死得差不多了,该回家睡觉去,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13 可孟春水还是坚持从西钓鱼台那边坐公交晃荡到长安街来,接上汗馊了的小赵同学,一块搭末班车回家。 头一次看见疑似孟春水的身影朝自己走来,赵维宗还不敢相信,以为自己被热得眼睛出毛病了。但那天应是临近农历七月十五,月光亮得出奇,让他远远地就把春水的眉眼看得十分真切。问他来做什么,春水弯着眼睛不答,只是催他快走,别一会儿没车了。 那夜里二人在空荡荡的长安街上疾走,路过被灯光照彻的天安门的红墙,赵维宗慢慢意识到这人是来接自己一起回家的,一时间受宠若惊,同时也于心有愧,便问春水:“快绕半个北京城了,你累不累?” “我累死了。” 赵维宗笑:“我还以为你会说一点也不累。” 孟春水也笑:“那我就不累。” 赵维宗捏了捏他的肩膀:“我不信。” 这话说完,他便掏出校方发的零食袋来。这袋子每天都发一个,让学生们补充能量用的,里面除了面包卤蛋火腿肠之外,还有两条脆脆鲨。这东西当时算是新鲜玩意,留着本来就是为了和春水分着吃的。 孟春水接过威化,道:“我觉得我们快赶不上车了。” 话虽这么说,可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的着急。 赵维宗也是不在乎的样子:“我还是想不明白,我每次考完物理走在路上,都觉得自己跟僵尸似的,根本没有你一半精神,这为什么呢?” “考的题确实都是大学的内容,但也只是知识比较难,理解透了就都是基础题,”孟春水认真解释道,“况且我觉得,开学之后你考物理不会那么失魂落魄了,你说呢?” 一说起物理来,春水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明明是黑夜,他眼睛却亮得让人想起阳光下飞起的雪片,看得出来他是真喜欢。赵维宗回想起前些日子在槐树下补物理的日子。那时候自己对春水的想法还很单纯呢吧?想到这儿他的心情又变了个颜色,有点雀跃,又有点苦涩。咽了咽口水,他道:“明天你别来了,说不定明天就不考基础题了。” “这得看我心情,你不欢迎我?” 后来的路上,包括上了公交之后,赵维宗在猜孟春水明天会不会来,孟春水则在猜赵维宗是不是正在琢磨自己明日会否再来。晚风把汗吹干了,他们身上很舒服。 于是从那夜开始,就又有了许多个如此的夜晚。 等到八月的最后一个夜晚,本来也没什么不同。那夜队列放得比较早,因为第二天就开始正常上课了,孟春水的夏令营也少考了一张卷,于是十点多就到了家。队列少说也走了一个多月,把骨头都走酥了,赵维宗冲完凉就瘫倒在凉席上。蝉鸣已经停了,听着隔壁屋老爹老娘一如往常的呼噜声,他不知怎么的,竟觉得有些怪异,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憋了尿了?昏昏沉沉磨蹭到厕所,解了裤子才发现并不是。走到院子里,他抬眼看见月亮弯成了一道细弧,高挂在黑漆漆的天上,弧下面居然有个人,坐在他家和孟春水家共用的屋脊上一动不动。赵维立刻屏住了呼吸,再仔细一看,这人就是孟春水。 “你在干嘛?” “乘凉。” “真的吗?” “假的。” 孟春水声音淡淡的,却有点沙哑。 赵维宗吸了口气,一脚蹬在墙上,窜上了老槐树。有三步并作两步沿着墙头溜上屋顶。上房揭瓦他还是非常擅长的,这一系列动作可谓是行云流水,发出的声音也不算太大,完全看不出他脚上穿的是滑溜溜的塑料大拖鞋。然而,当他弯腿坐下,正想吹嘘几下自己的能耐时,却发现孟春水居然在哭,眼睛瞪得很大,眼泪一滴滴地挂在脸蛋上。 “你……”赵维宗一时语塞。 “你不知道吧,我其实是个很爱哭的人,”孟春水看了他一眼,闷声道,“而且我一哭就老是停不下来,话还特别多,其实有时候我不是很想哭的。你没见过我这种人吧?” “没见过是没见过,但我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谁惹你哭啦?” “没人,”孟春水的大眼睛又冒出些眼泪,“没人惹我就不能哭吗?” “好好好,想哭就哭,咱不用掖着,也不用谁批准,”赵维宗很想帮他擦擦眼泪,但手怎么也抬不起来,只好握着一把汗,“我就是觉得这屋脊有点硌屁股。” 孟春水没理他,扭头望向自家院子。一时间很静很静,只能听得到地上的虫鸣,以及孟春水拿胳膊擦眼泪的声音。半晌,赵维宗问:“哭好了没?” “没,”孟春水吸了吸鼻子道,“我再哭一会儿。” “再哭我可只能拿背心给你擦鼻子啦。” “……” 赵维宗二话不说就开始掀衣服。 “你干嘛?” “给你擦鼻子啊。” 看见他这认真的呆样,孟春水终于笑了出来,可说话还带着点哭腔:“我有时候觉得你特有病,有时候又觉得你特正。” 说着他按住赵维宗的手腕,把背心拽了回去。“脱衣服就算了吧。” “啥叫正?” “就是好、特好的意思。” “那我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之后二人又不说话了,抬头望住弯月许久。 最后赵维宗打破了沉默:“要不……咱回去睡吧?”他以为今晚春水是不会说出到底为什么哭了,他也不想勉强。况且月色再好,坐在屋脊上发呆总没有跟席子上打滚来得舒坦。 孟春水扭头看他:“你困吗?有点事情,我琢磨了几天,现在还是想跟你说。” 赵维宗立刻来了精神:“不困,我特别清醒。” “你看见那辆车了吗?” 赵维宗顺着春水的手指看去:“啊,看到了。” “我爸回来了。” “他平时不在吗?” 孟春水摇头:“我以为他半个月没回家了。” 赵维宗知道,隔壁那位神秘的孟叔叔在国企当大官,基本不怎么露面,想来是很忙的,可没想到连他儿子都见不着他。 紧接着春水又说了句完全不搭边的话:“我转来北京,并不是因为我爸的工作,真正原因我谁也没告诉,因为我知道,没人愿意听这种事,我说出来,只会让所有人难受。” “你如果愿意告诉我,我很乐意听。” 孟春水感激地看了赵维宗一眼:“我曾经有过一个美术老师,我非常崇拜他。就是那天雍和宫门口那位。” 赵维宗盯着他的睫毛,等他继续说下去。 “半大不小的城市,重点初中,考试是所有人唯一的出路,你知道的,哪怕是初一,也不可能有什么正经美术课。油画课就那么被取消了,我一幅非洲日出还没画完。” “那可惜了。”赵维宗有些生硬地回答着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14 ,心想哪儿不是这样呢,像他自己这种人,摆在他面前的,也没有第二条路。又拍拍孟春水的肩膀:“想不到你还有这个爱好,等过两年高考完就可以画了,想画多少就画多少。” 孟春水仰面躺下,靠着青黑的瓦片,笑道: “早就忘了怎么画了。我跟你说,那个老师,他居然拿着话筒上课,就是唱卡拉ok用的那种,还得自备一个接线头,结果说话声音还不如别的老师不拿话筒大。就老是那么懒懒散散的,我们都说,张老师讲课不张嘴。那时候班里八十几号人,能听清的没几个,认真听的也没几个,拿起画笔画的就更少了。 “我听父亲讲,张老师是清华毕业的,学的土木,和他是一届的同学。高考刚恢复那会儿,考清华多不容易啊,而且他也不是长沙人,不知道为什么跑来当美术老师。周围人都说他不正常。 “可我当时觉得他就是隐匿的艺术家,学校其他老师从不找他聊天,他每天不上课在做什么,去废墟拍照,去展览拍照,去全国各地,再洗出来,把美拿到课堂上,给我们看。” 赵维宗想起孟春水屡次表露的,想去各个艺术区的愿望,道:“那意思是,你的童年偶像就是他了。”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我对美术的爱好也就那么一点。但就是觉得他很特别,和所有老是都不一样,就像那种不得志的书生,或者孤独的渡客。” 孟春水说这话的时候很忧伤,使他本来就秀气的五官在月亮下的淡淡的云影里,实在显得十分好看,简直不像这世上的人。他为什么忧伤呢,赵维宗想,他是谁,他是孟春水,他心气儿那么高,又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界儿,是不是常常觉得自己和那位张老师一样,也是个孤孤单单的人?没人懂他,也没人想懂他? 如果他真这么认为的话,那可就太傻了。赵维宗从不无缘无故就说人傻,说他傻是因为,他愿意陪着孟春水孤独。 不过,俩人一块孤独,那还算不算孤独?想这事儿的时候赵维宗心里有些迷茫也有些甜蜜。这些奇异思绪像月亮边上的云丝一样萦绕着他。赵维宗在心里对自己打保票——无论如何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孟春水。自从那天从八达岭回来,他渐渐地接受了自己真实的想法。可他没说出口,因为不想打断孟春水,更因为他觉得一定会发生的事就没必要急着说出来,说出口的誓言反而显得轻佻。 此时孟春水又道:“后来我上了高中,还在原来的那所,雅礼。张老师不教我们了,可他和我爸还是朋友,经常来我家吃饭,有时候也和我爸出去钓鱼。” “我本来以为我的日子会一直这么平静,仿佛二十年后什么样已经可以预知了,”孟春水突然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轻描淡写道:“可是,你知道吗,我那天回家早了,居然看见我爸和他躺在床上,都没穿衣服。” 第07章 赵初胎发誓,她起初绝没有偷听她哥深情告白的意思。 那段时间她刚接触“小学科学”这门学科,按着课本里说的方法养了些蚕,八月底正是她的蚕宝宝们结茧化蛾的日子,可有几只半个月了还没动静,让她每天都惦记得很。每次半夜出来上厕所,都得到北厢房的窗台上去瞅上一会儿,看看那几只老茧有没有破出蚕蛾来。 是夜,她一如既往地溜出去看蚕,脚步非常地轻——由于她老娘怀疑她根本不想上厕所,每天不好好睡觉是单纯为了看蚕,屡次威胁要把那一窝胖蛾子都扔掉,赵初胎很害怕,于是练就了穿拖鞋走路不发一声的绝技。哪知还没走到北屋,她却意外地发现东房的屋脊上坐着俩黑影。 贼?贼不可能这么悠闲吧,看那样子好像有杯酒就能学李白吟诗了。可对于一个五年级的小女生来说,确实也想不出什么别的解释。赵初胎悄悄躲到屋檐下,倒也没太害怕,反而有种看热闹的兴奋感,她知道只要一嗓子喊出去,今晚就有正当理由不好好睡觉了——小孩子对于不睡觉总有一种迷之向往。 结果她刚张嘴,还没来得及发出一个音节,就听到一个低低的声音,从顶上传来: “那……你后来怎么办的?” “没怎么办,我把他们卧室门关上,回屋写作业去了。” 赵初胎紧紧捂住了嘴巴——她听出来,问话的是她哥,至于另一个,暂时没听清楚。 她哥沉默好久,终于又出了声:“你妈妈呢?” “我妈妈?你见过她?” 哦,这回听真切了,和她哥说话的是隔壁那个皮肤很白的哥哥。她对这人印象挺深,老听自家老哥“春水春水”地念叨。 “没,我一直想问你来着。” “她很早就死了。” 赵初胎一惊,想必她哥也是如此,紧接着她又听见孟春水说:“吓到你了吧。可能我们家确实不太正常。” 可不是吗,赵初胎想,你答得这么直接,我哥这种傻冒儿说不定已经吓得更傻了。 “怎么会呢,”赵维宗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着急,“我就觉得,你好像经历过很多我们这个年龄不该经历的事……这都是以前我没有想过的。” “确实,所以有时候我古怪,也是可以解释的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用有压力,”孟春水淡淡道,“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想告诉你,至于别的,我并不在乎。你明白吗?” 赵维宗却道:“其实我也有事要跟你说。” 赵初胎听出来,她哥这话说得很慢,字正腔圆的,这人只有说重要的事时才会这样,于是她放弃回屋的想法,竖耳朵仔细听起来。 “嗯,你说吧。”孟春水温和道。 “好。其实你早明白了吧?我喜欢你,我要追你,明天开始。” 这话出口,仿佛胸口千斤放下,赵维宗喘气也舒坦了许多。这段时间以来,他思考过许久自己会在什么情况下对春水坦白,没想到真到嘴边,这话也没那么难说。 赵初胎这边已经惊呆了,站原地动不了,脑子嗡嗡直响——什么,情况?哥哥,喜欢,春水哥哥?都是,男的? 这可谓是她十一年岁月里听过的,最最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句话。如果,她是说如果,这话是对她说的,赵初胎可能会叫出响彻北京城的嘹亮一嗓。哪知孟春水仍然非常平静: “谢谢你,我很高兴。” “是吗?”赵维宗的声音明显多了些兴奋,“那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会……” 孟春水打断道:“但我觉得还是到今天为止比较好。” “什么意思?”赵维宗像是从天上落到地下。 孟春水似乎笑了一下: “那天蹦极回来,我就差不多明白了。我想了很多,这么说不是因为你不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15 好,这个回答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赵维宗心里一垮,果真如此,自己怎么想,春水向来清楚得很。但既然如此,这段时间他每次上完课还坚持去广场,和自己一块回来,他每天跟自己讲的那些话,露出的那些笑容,又都是为了什么? 春水继续道:“我觉得做人应该冷静一点。你知道吗,我刚才回我家,看见两个人的鞋,我知道是我爸带着谁回来了。前几天可能也回来了吧?我看见厨房的热水瓶位置变了,之所以没见着面,估计都是趁我回家之前走的。” 没等赵维宗反应,孟春水又说: “真巧,又是因为我早回家了几个小时。不信一会儿你看他们出不出来,会不会把车开走。我爸一直这样,可能还有很多他这样的人。 “我后来想明白了,怪我爸一点用也没有,恨张老师也无意义。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和一个人喜欢吃什么、喝什么、读什么书,并没有什么两样。这件事的症结不在于此,而在于,他们没法幸福。” 赵维宗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法幸福?” “你觉得每天偷偷摸摸,背负着道德负罪感,连家都不敢当着别人的面回,是真的幸福?” 正当此时,这边赵初胎听见隔壁木门的吱呀声,以及汽车发动的声音。是春水哥哥的爸爸吗?带着张老师?张老师又是谁?为什么不敢和春水哥哥一块在家待着呢?赵初胎被他们讨论的高深话题弄晕了,攒了满肚子的疑问,又听见她哥道: “我还是不懂。何必要想那么远呢?” “因为如果你继续喜欢我,那他们就是我们的未来。” “我就问你,如果我今天喜欢你,你今天会幸福吗?” 孟春水沉默了一会儿,道:“会。” “是啊,明天不一定幸福,不代表今天不能幸福。” “恰恰相反,如果明天不能幸福,今天的幸福也没意义。” “我觉得你爸爸和张老师现在也未必痛苦,不然他们怎么会坚持这么久?” 孟春水仓促道:“我不知道,他们走了,我回去睡觉了。” 赵维宗声音有些无奈,“你从我家这边走,行吗?” 结束得好突然,还以为他们会长篇大论。赵初胎听见他们顺着槐树下来的声音,只可惜受的刺激太大,她当时还在发愣,回过神来已经来不及了——她和她亲哥四目相望,都是看见鬼的表情。 紧接着赵维宗连滚带爬扑过来:“小祖宗,你在这儿干嘛?你站多久了?” “我出来看蚕……挺长时间了。” “蚕呢?” “那边。”赵初胎指指院子另一侧的北屋。 赵维宗捂脸蹲下,一副失去人生希望的模样,从手缝里挤出一句话:“都听见了?” “差不多。” “……”赵维宗心说我招了哪路大罗神仙,好不容易说点肉麻话,居然全被亲妹妹给听见。 赵初胎一叉腰:“你不好意思什么,我不会告诉爸妈的!” 赵维宗眼睛冒出精光:“真的?” “真的,不过,你得给我点补偿!我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惊吓。” 赵维宗心说好嘛,就知道你这小鬼没这么义气,正在默默祈祷小祖宗千万别提出什么太难的要求来,就感觉到方才一直在后面沉默的春水站在了自己身边,也蹲了下来。 “想不想出去玩?”他非常温柔地问赵初胎,还顺手摸了摸小丫头的一头乱毛。 赵初胎脸红了:“想!” “这周末带你去动物园,以后海洋馆、天文馆、游乐园,咱一个一个来,好不好?” 赵初胎小鸡啄米:“好!” 赵维宗心里也美滋滋,心说春水你就是不坦诚,刚才还拒绝呢,明明就是想和我出去玩,还来这么个一石二鸟。于是他也学着孟春水那样,捋了捋赵初胎的头发:“老妹,孟哥哥好不好?” “当然好了。哥,你还真挺有眼光的,虽然他是个男的,但是长得好看,人还大方,比你好多了!上回答应带我划船,到现在还没去!” “哎,你小点声,别把爸妈吵醒了,”赵维宗有点尴尬,“我也觉得他挺好,那咱周末就一块玩去呗。” 这厢孟春水已经站了起来,看着赵初胎道:“我只带你,不包括你哥啊,拜拜。” 说罢他就往赵家院外走去,赵维宗急忙追上,扣住他的手腕。 孟春水回头看他。 “你真不准备带我?” “咱以后还是单纯一块学习比较好。” 赵维宗擦了擦眉毛上的汗珠,道:“我就还有一句话。春水,我希望你能明白,哪怕我爱上的是一块石头,我也得每天捧着,就算明知它是块石头。因为我最怕它掉地上去。” “万一石头不想被捧着呢,万一石头说我就是块石头,你捧着我,不但耽误自己,也让我没法在尘芥堆儿里安心躲着。” 赵维宗怔住,半晌道:“我不管,我们谁也不是石头,都是会哭也会笑的活人。这些根本不是我要关心的,我只想问你,你觉得我怎么样?我有感觉,你一点也不想拒绝我,你也喜欢我,对不对?既然喜欢,就没理由不在一起。” 孟春水微微偏头,注视赵维宗,无声地笑了,这笑容又似乎掺杂着些笑意之外的东西。赵维宗看着他的嘴角默默想,春水,你犹豫什么呢,你可不是石头,你在我眼里是玉石,最最透亮的那种。老天爷既然让我们遇上,就没理由不给我机会,让我把你捧起来。 第08章 赵维宗上回像这样不顾一切地一心想要去追一个人,还是在初二那阵子。现在再回想起那事儿,简直像笑话了。彼时学习没什么压力,他闲极无聊,突然领悟,之所以天天觉得没什么意思,可能是缺个女朋友。由于从小受不同年龄女性亲朋的关注喜爱,他对自己的外貌向来很有自信,甚至认为自己是级草级别的,那么追的姑娘也必定是级花。 于是那个叫翟微微的女孩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翟微微特别漂亮,长得白皙清爽,高高的马尾扎着,一点也没有那个年纪女生常见的羞赧做作,笑起来眼睛弯得很亲切,还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和两个不深不浅的酒窝。 这种姑娘很符合当时男生的审美,加上人家根红苗正,身兼年级团支书、宣传委员数职,于是追求者自然是不少。不过,这些都不是她吸引赵维宗的主要原因——小赵看上她,实际是因为,她男友是当时的年级大哥,杨剪同学。 年级大哥是什么意思?这么说吧,杨剪哪怕要逃学,学校保安都是不敢拦的,只会偷偷通知班主任,班主任再找家长。可恰巧他的家长从来都联系不上,据说当时领着他来学校报道的还是他姐。 这种“先天优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16 势”是其他有“大哥梦”的男生羡慕不来的。至于杨剪又是为什么这么可怕,连保安都惮他三分,其中缘由有多种版本。流传最盛的一种说法是,他有把日本人当年攻城留下来的刺刀,杨剪曾在东四十条某小巷里背着它,把一伙儿职高的混混追得鞋都跑掉了。 其他的说法还有很多,比这凶险、夸张的也有不老少,但更重要的是,他这人成绩还不错,平时上课玩失踪、瞎睡觉,结果还考得比很多人好。总之,这些事迹,无一不使杨剪这个人在赵维宗心里留下了又深刻又神秘的印象, 也使“追到杨剪的女朋友”这件事,在一个自视颇高又游手好闲的十四岁愣头青眼里,变得更加诱惑了三分。 应是七月某夜,坐在门槛上,赵维宗喝着汽水,跟孟春水提起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 按他所叙述的,他曾在教学楼的每一级台阶上写下“翟微微嫁给我”六个大字,写了整整四层楼,东西一共八段台阶。这事儿在全校引起了很大轰动。虽然基本上所有人都以为是杨剪写的,可赵维宗在班会课上,老师把杨剪叫起来批评的紧要关头,勇敢地站了起来。赵维宗记得,当时杨剪那种从来不正眼瞧人的散漫主儿,都盯着他看了好久。 最终的结局是,他被勒令一个人擦干净几百级台阶。 孟春水问他:“翟微微?这几个字笔画不少吧,都擦了还真有点可惜。” “反正大多数也是我拽着当时几个哥们写的,我不心疼。” “嘿,这事儿你还拉别人帮忙,太没诚心了吧。” “其实吧,我现在想想,可能当时喜欢的根本不是她,而是被她男朋友追着打了一个学期的感觉,那刺激,亡命天涯了。” 孟春水默默看着赵维宗。 “干嘛?”赵维宗有点发毛,打了个嗝。 孟春水:“傻逼。” 赵维宗笑了:“确实够傻逼的,要是能时空穿越,我绝对揍自己一顿。” “翟微微现在怎么样了?杨剪呢?” “杨剪就在咱学校,不过是三班,至于翟微微……我还真不知道,估计是去别地儿上学了吧?” “那……你还记得人姑娘长什么样儿吗?” “不记得了。我觉着吧,有些人有些事,本就是用来淡忘的,而且绝大多数时候,你淡忘得很彻底,就连怎么把这事给忘了都想不起来。” “说白了你就是个混蛋。” 赵维宗嘿嘿乐了两声,如是总结:“反正我使出了浑身解数,还搞出不少风波,最后还是没追上。什么原因,我说不上来,单身到现在,倒是真的。” 孟春水评价:“这叫活该,人姑娘肯定看出你图谋不轨了,幸好没答应你。” 赵维宗笑嘻嘻地拿北冰洋汽水瓶和他碰了个杯,事后回想起来总觉得,春水说这话时带着点怒气,虽说后来这人死不承认,但不承认往往意味着,这是真的。 话说回来,他在那段激情燃烧的幼稚岁月里,确实被杨剪盯了一个学期,时不时还打上那么几架。好在杨剪颇有大哥风度,为了不让他吃亏,向来坚持空手单挑,从没上过他大名鼎鼎的刺刀,于是打架就是单纯的打架。这对于大杂院儿里混大的男孩子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 都说男孩之间无论有多大仇,互殴几回总能解决,实在不行就再殴几次。更何况赵维宗很快就对追求瞿微微失去了兴趣,每次与杨剪在厕所相遇,在一个学期的剑拔弩张之后,最终也从先前的互相狠瞪变成了比赛谁尿得高。 怎么说呢,或许是臭味相投,虽然不常一块晃荡,这俩人抛开各种恩怨,互相其实都不讨厌对方。领高中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他们甚至算得上其乐融融了。赵维宗欣慰地拍着杨剪的肩膀,作老父亲状:“我家傻儿子出息了,高中又能和老爹同学了。” 杨剪也不生气,只是道:“爹就一个愿望,你高中能带个正经儿媳妇回来孝敬老子不?” ——总的来说,还真算是不打不相识,赵维宗和杨剪最后竟成了铁磁。这段轶事,在他们那一届绝对算得上佳话。 时至今日,又是将近两年过去,杨剪的成绩虽然不再有初中时那么神,但论追人的手段,赵维宗相信他有进无退。于是,在深情告白被拒的惨剧发生后,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找杨剪。 开学第一天,赵维宗逃了开学典礼,如约在男厕与其碰头。开门见山道:“表白被拒该怎么办?” 杨剪拉开裤链,放松地呼一口气,眯眼道:“就这事儿啊,急吼吼非要找我。怎么,你终于有看上的小妞儿了?” “不是小妞儿。” “那是……大姐?大妈?别告诉我是咱年级主任。” “滚你大爷的,”赵维宗环顾四周,确定四下没人,“实话跟你说吧,是我一哥们。” “我操,”闻言杨剪立刻提上内裤,作捂裆状,“兔儿爷?你这么说我很慌啊。” “我呸,瞎嘚瑟什么,你哪有人家一半好。我说真的,怎么追?” “男的和女的肯定不一样,你得让我想想,先说说现在什么情况?” “我喜欢他,他喜欢我,可他不肯答应我。” “搞得跟琼瑶似的,”杨剪皱眉,半晌似乎灵光一现,“俗话说,江山易改,窗户纸难捅,你好像是捅破了没捞到人,不过,既然纸都捅破了,也不怎么难办……” “怎么办?” “你过来点,这得悄悄说。” 杨剪对着赵维宗耳语一番,二人脸上皆是诡异笑容,仿佛两个江湖骗子,对着假冒的武林秘籍搓手:“妙啊妙啊。” 但俗话说乐极生悲,万万没想到,这会儿大家应该还站在操场上听校长致辞呢,教学楼的厕所里居然进了人,更万万没想到,这人居然是孟春水。 赵维宗有一种裸奔被发现的感觉,心说真是人生如戏,昨晚被妹妹抓包不说,今儿又来这么一出。他立刻从杨剪身边弹开,结结巴巴道:“春、春水,真巧啊,你也来上厕所。” “嗯。”孟春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走到最里侧地坑位,背对着他们。 杨剪悄声道:“我看你神色不对啊,就这哥们?” “你小点声!”赵维宗掐了他胳膊一下,把他往外拽,一边对孟春水道:“你先上着啊,我们、我们在外面等你。” 孟春水没理他。赵维宗只听见他拉裤链的声音。 男厕所外。 杨剪笑嘻嘻道:“你别说,确实长得不错,就是人家好像不太搭理你?你确定是‘互相’喜欢?” “人认识你吗?在外人面前就不能害羞了?” “嘿,有没有良心啊,刚利用完我,就说我是外人?你爸爸我很伤心。不过,要是你俩真成了,是谁上谁下啊?我还真挺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17 想知道的。” “给我闭嘴,你想得还挺远,”赵维宗感觉自己脸一下子烫了,他听见厕所里孟春水洗手的声音,连忙又道:“这得看他怎么想,我其实,都挺想试试的。” 杨剪瞬间笑喷:“你想得也不近啊。” 洗手出来的孟春水用关爱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俩,他耳朵很灵,刚才的话,听清了几分?大概是十分吧。 第09章 可算是盼到周六,赵初胎破天荒没有睡懒觉,七点多就刷干净牙齿,抱着干净衣服,准备去水房洗澡。 殊不知水房居然锁着门,里面传来哗哗的流水声。 赵初胎气急败坏,拍门道:“哥,你又跟我抢!” 里面的赵维宗仿佛没听见,抑或是装作没听见,居然在里面哼起了歌,什么“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鬼哭狼嚎的,把赵初胎搞得哭笑不得。 十分钟后,水房的门终于开了。 赵初胎惊呆:她哥很少打扮得这么利索,一条非常合身的黑色牛仔裤,裤脚挽得整整齐齐,露出一截脚踝来,上搭一件有夸张字母印花的宝蓝色t恤,头发还湿着,水珠顺着耳廓与脸颊,往肩膀上滴下去,反而更加显得清爽。 虽说这身也算不上多惊艳,但对于每天看着老哥在家,不是大跨栏背心配松垮牛仔裤,就是皱皱巴巴衬衫配花里胡哨大裤衩的赵初胎来说,已经非常不错了。 她伸手,一掌拍向赵维宗胸口的大字:“这上面写的啥?欧诶赛斯?” 赵维宗成功闪避:“小丫头懂什么,这叫oasis,是人绿洲乐队的t恤,我特意跑鼓楼琴行拖老板帮我带的!”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喜欢这么个洋乐队?” “我不能最近刚开始喜欢啊?” 赵初胎作恍然大悟状:“我想起来了,隔壁春水哥哥也有这么一件,大红色的!” 赵维宗老脸一红,旋即又笑嘻嘻道:“聪明!他是不是很有品位?” 赵初胎酸溜溜道:“无聊,我说你怎么起这么早,原来是跑里面臭美去了。” 赵维宗嘿嘿一乐:“也不全是,就冲你这磨蹭劲儿,我要是起得比你晚,估计八点半也洗不上澡。” “你又损我,小心我告——” “别别别,你哥我这不是还有事儿嘛,”赵维宗说着歪头控了控耳朵里的水,“你先进去洗着,洗慢点,帮哥拖拖时间,哥去去就来。” “你要干嘛?” “当然是为自己的幸福作斗争。”说罢他摆摆手,趿拉着拖鞋疾步往院外走去。 恋爱中的人总是很奇怪,赵初胎如是想,但恋爱似乎确实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她虽然只有十一岁,却相信自己已经很成熟,到了可以恋爱的年纪了,但班里那些喜欢往地上画乌龟的小男生让她没法产生任何恋爱的感觉。这是为什么呢? 洗澡时她一直在想这个问题,等洗完澡穿好白底印了太阳花的连衣裙,擦着头发出水房时,还是没什么头绪,却发现她哥已经回来了,甚至把方才乱糟糟的头发都梳整齐,还穿好了袜子和运动鞋。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看着这人模狗样的家伙,赵初胎倒也能理解前段时间那位苏州的姐姐非要跑那么远找自己老哥的大致原因了。 “你去找春水哥哥了?” “哪有,我去买了这个。”赵维宗指指脚边地上放着的网兜,里面兜着的,居然是一个浑圆的大西瓜。 赵初胎疑惑地看着她哥,心里想的是,这家伙刚才出门难道是去菜市场?这莫非是从菜市场买来的定情信物?作为一个女生,如果收到这种东西,准会觉得对方不是抠门就是神经,男的会怎么想呢?不知道她哥的心上人会是什么反应。 赵维宗似乎读懂了她的眼神,解释道:“一会儿你们去动物园,天那么热,人那么多,势必会口渴,如果半中央走累了,能吃上那么一块大西瓜,是不是感觉很好?” “亏你还想得出来,不过,好像确实不错。”作为大兴麒麟瓜的忠实粉丝,赵初胎实事求是道,她又想起哥哥徒手劈西瓜的绝技,心中很是高兴,仿佛那甜美的汁水已经在自己嘴里了。 “你哥天才吧,”赵维宗道,说罢又叹了口气,“我总觉得孟春水那身板会被挤中暑,本来想熬点绿豆汤带上,但上回我俩在雍和宫都喝伤了……” “天才,天才,但你准备怎么拿?让我拎着?” “当然是我拎了,你才多大点劲儿。” “可人家不说不带你吗?他会不会觉得你死乞白赖?”赵初胎说着从梳子上摘下几根头发,又道,“哥我头发又缠住了。” “嘿,不带我,那我就不能自己去啦?到时候恰巧碰到你们不就行了,净打击我信心,”赵维宗佯装愠怒道,又无奈地把妹妹拉到自己身边,拿过梳子帮她梳头,“都多大人了,还得你哥给你梳头。” “这叫互帮互助共同进步,我不是头发长吗,一会儿梳好了,再给我编个麻花辫呗?” “好,好,”赵维宗放轻手劲,帮赵初胎一缕一缕地梳着分叉与结团,“你哪天问问你同学,还有谁的哥哥会梳那么多种花样。” “哥你最好啦。” “毕竟是跟我看上的人出去玩,我妹妹得好看点,你今天这个裙子就很不错。” 孟春水过来的时候,发觉赵家敞着门,出于礼貌,他还是想敲敲门板再进去,却正巧看见赵维宗在给赵初胎编辫子,而他自己的头发显然也刚洗过,蓬松又柔软的样子,在早晨的阳光下让人看了很舒服。 孟春水竟有些不忍打断了,仿佛在做梦,但他立刻清醒过来,站在门口道:“可以走了吗?” 赵家兄妹齐齐找他转过头来,脸上露出一样温暖的笑容:“马上!” 但随即这笑容便凝固,赵初胎戳戳她哥的腰窝,道:“好像……他也穿了那件t恤耶。” 赵维宗幽幽道:“我看见了。” 赵初胎憋着笑:“他知道你也买了这么一件吗?” 赵维宗往她发梢绑好辫绳,随即扶额:“现在知道了。” “那你……要不要去换一件?” “怂什么,我今天穿它,本来就是为了让人家看见,这会儿你应该给哥打气。” “哥你最帅了!红蓝特别配!” 这厢兄妹俩正胡诌着,殊不知听力很好的孟春水又尽数听了去,赵维宗要是知道这事儿估计又得羞死。不过,如果他看见孟春水低头偷笑的模样,心里也保准会泛起些忐忑的甜蜜来。 第10章 让赵维宗没想到的是,孟春水居然还带了相机。 那年头普通的胶卷相机都没法做到人手一个,更别说他手里拿的那个高级货——不但是数码的,还是进口东西,有个貌似很专业的长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18 镜头。弄根绳挂脖子上,再配上孟春水那种带点散漫带点迷离的眼神,倒真把他衬出些搞艺术的气质来。在四周乱糟糟的人群中,这种气质显得越发的明朗。 “活脱脱一杂志里的资本主义少爷。”赵维宗望着门口正和企鹅馆工作人员交谈门票事宜的孟春水,悄悄跟老妹总结。 而彼时赵初胎正抻着脖子,一心想把冰块后面藏的企鹅看清楚,根本没有工夫搭理赵维宗的絮叨。可无奈个子实在不高,挤在前面一群戴着小黄帽的山东大汉身后,连根鹅毛也看不见。 “要不我抱你?你这样光看人后脑勺啊。”赵维宗拍拍赵初胎汗津津的后肩。 “不要,我都多大了,而且我穿的裙子……”赵初胎匆匆回头看他一眼,继续倔强地往前挤着,脸蛋都挤得发红。 “回来,”赵维宗揪住她的小辫,他实在不忍心自己妹妹被一群大老爷们挤来挤去,沾一身汗臭,“裙子怎么了,有我和你春水哥在,你还怕别人偷看你?而且这裙子又不短,我们给你挡着。” 赵初胎愤怒大叫:“哥!我好不容易挤进去点,你又给我拽出来!春水哥哥呢?” “他补票去了,企鹅馆要单独买票,刚才咱不是没检票直接进来了吗。” “你看人家,比你正经多了!” 赵维宗面不改色:“要不要抱?” 赵初胎瞪着他,张了张嘴,最后才蹦出一句:“要!” “这才是我的聪明妹儿,”赵维宗颇为得意地蹲下身去,给赵初胎捋了捋裙摆,随后往下一捞,让小姑娘在自己手臂上坐好,便稳稳当当地站了起来,“好长时间没抱你了,也没怎么长个儿啊。” 这可是戳到了赵初胎的痛处,她平时最恨做操排队全被安排在第一个,认为这是对她人格的羞辱,可在她们班,确实也找不出比她更矮的人了。如今被赵维宗这么一嘲笑,更是气极,狠狠拍了赵维宗脑袋两下。 赵维宗则完全不在意,问她:“企鹅好不好看?” “好小啊,不是电视上那种大企鹅!” 正说着,孟春水那边似乎是补好了票,正朝他们这边张望。赵维宗担心他找不到,却苦于一手拎着西瓜,一手托着看企鹅看得入神的妹妹,不方便朝他挥手。好在春水很快就看见了他们,迅速朝这边走来。 虽然逆着光,但赵维宗明确感觉到,自己和他的眼神交汇了那么一两秒,这让他不禁有些愣神,却又嘲笑自己娘里娘气,对个眼儿都琢磨这么半天。 “补好了,”孟春水从手里的三张票里拿出一张,塞进赵维宗裤兜,“把自己的拿好。” “我就知道你会帮我补,”赵维宗笑道,“中午请你吃饭。” 孟春水没搭理他,兀自道:“初胎的我就直接拿着吧,一会儿去猩猩馆一块检就行。” 赵初胎很少被这么正经又亲切地称呼,有些害羞道:“好啊好啊,春水哥哥,你看见企鹅了吗?” “嗯。” “你的相机好厉害的样子,它拍东西很好看吗?” “试试?”孟春水把相机从脖子上取下,靠上前去,耐心地教赵初胎如何使用,“你可以用它拍企鹅。” 赵初胎幻心雀跃地接过相机瞎鼓捣去了,殊不知孟春水在教他的时候,气息尽数喷在赵维宗下巴上,把他哥吹得心痒,差点没抱稳。 半晌她把相机拿下来,还给孟春水:“真好玩!对了,你帮我和我哥照张相吧,他刚才跟我说,今天好不容易穿得利索,可想让你给他拍一张了。” 赵维宗正盯着玻璃墙后面的冰块发呆,听到这话,差点一口老血喷出,心说小姑奶奶,你模仿我说话也学得像一点吧,刚才那话可能是我说的吗?他再看孟春水那家伙,居然毫不遮拦地弯起了眉毛,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道:“好,等我调下焦。” “我在帮你呢!”赵初胎趴在她哥耳畔悄声道。 随即只听“咔嚓”一声,孟春水按下了快门。 于是,赵维宗举着赵初胎,在塞满人的企鹅馆里,一个欲哭无泪,一个笑得狡黠。这一瞬间被永远地记录在了孟春水的照相机里。 出了企鹅馆,赵维宗一把赵初胎放下,这丫头就像小鸟一样到处跑跑跳跳。去往猩猩馆的路上,她又嚷嚷口渴,赵维宗不好直接在全是游客的场馆区表演徒手劈西瓜,于是买了三瓶老酸奶,一人发了一个。看着孟春水专心咬吸管的模样,他心情大好,调侃道:“和我出来玩其实还不错吧?下次你们去海洋馆还带上我啊。” 孟春水挑眉看他:“这次不说是恰巧碰上的吗?下次再恰巧碰上呗。” 赵初胎大笑,笑得非常豪爽,赵维宗则觉得很没面子:“咱以前又不是没一块出去玩过,不用装傻了吧?你这人有时候就是特别别扭。” 孟春水瞪他一眼,随后拉上赵初胎的手腕,抬腿就走,似乎是猩猩馆的方向。赵维宗吓了一跳,心说怎么就生气了呢?于是扛起西瓜拔腿就追,却看见人群里赵初胎回头,朝他做了个鬼脸。 人生不易啊。十七岁的男孩被晒得大汗淋漓,望向前方疾走的、这世上自己最喜欢的俩人,不禁发此感慨。 猩猩馆排队的人更多,据说母猩猩怀孕了,谁都想去看一看。于是晚一分钟到就意味着要多排十几分钟的队。等赵维宗终于挤进场馆内的时候,找了半天,才发现孟春水和赵初胎已经跑到猩猩室外活动的假山那边去了,正站在围栏外面有说有笑。 “剩下我自己,好像是多余的。” 这歌词萦绕在赵维宗耳畔,可他往他们那边走着,心里却不像歌词那么凄惨,反而又充满了安宁的感觉——本来还担心妹妹无法接受春水,现在看来,完全是多虑了。 待他挤到二人身边,赵初胎指着底下一只正在啃菠萝的黑猩猩道:“看见没,那是你耶。” 赵维宗也不甘示弱,指着靠在石头上打盹的另一只道:“那是母的吧?头上毛那么长,和你挺像。” 此话刚出,赵初胎还没来得及怼回去,却见那长毛猩猩忽然睁开眼睛,像是能听懂人说话一般,抄起石子朝他们这边扔来,还一连扔了好几颗。 猩猩砸人?怪事。周围游客皆惊忙四散。而孟春水正盯着天上的云发呆,神游天外,完全没注意到飞来的横祸。 “春水!”赵维宗大叫,一手护着赵初胎,另一只手把他推到一边,“你发什么呆呢,这猩猩有病,拿石头砸人呢!” 孟春水看着他,如梦初醒一般。他刚才确实走神了,见那人这么着急,倒也有些愧疚。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听赵维宗背后一声巨响,紧接着是无数人的尖叫:“快跑啊,母猩猩跑出来啦!” 第11章 “这只母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19 猩猩平时很温顺的,所以才这么放心地把她放到露天的假山区展览,碰巧当时管理员又去小解……” 动物园办公室里,戴着金丝眼镜的兽医头头如是说。 “温顺?你确定?”赵维宗低头盯着自己裹了厚厚一层右臂,“差点把我推她老窝里去。” “可能是怀孕时比较敏感,具有一定的攻击性。刚才一定是有游客投喂、起哄,某种程度上刺激了她,不然不会突然发狂的。” “是围栏太低了,”方才站在赵维宗身后沉默的孟春水突然开口,“不然它跳不上来。” 他这人有个特点,表面上不吭不哈,又喜欢笑,时常给人温吞水的错觉,事实上只要他沉下嗓子说话,那种冷冰冰的劲儿,还是非常有压迫感的。 兽医头头显然也被他冷不丁吓了一跳,擦擦额头上的汗道:“十米的深度对于大猩猩来说足够了,美国动物园也都这样。” “但事实是你们的大猩猩跳出来攻击人类,我的朋友因此受伤。” “如果你的朋友当时快跑,不去逞英雄招惹她,也不会受伤不是?” 孟春水笑了,却是冷笑:“那你的意思是,我朋友赶快逃跑,让猩猩随心所欲跳进旁边林子里神出鬼没,再去攻击几个爬山的游客,或者是直接去攻击没跑完的小孩,这才是最好的结果咯?” “好了,春水,我当时确实是头脑发热……” 孟春水瞪他一眼:“你的事回去再说。” 正说着,办公室走进来个年轻女人,穿着深绿套装,胸牌显示她是哺乳动物区的负责人。女人风摆杨柳般在孟春水身边站定,温言道:“小伙子,你别激动,这次确实是我们园区的过失,要赔偿你们的,但是,鉴于你们还是未成年,需要把监护人叫来商议一下。” 赵维宗闻言立刻怂了:“监护人?那算了吧,小伤而已,又没骨折。” 他这是担心自家老母一来,就得和动物园一刚到底,不闹出个满园风雨是不会罢休的。他倒不是觉得自己理亏,但比起费死老劲讨个“公道”,他往往还是愿意自由自在吃点小亏。 孟春水似乎思考了片刻,帮他从头发里摘出些碎叶碎枝,转头对兽医道:“既然如此,赔偿就先不说了。我想知道需要打疫苗吗?如果猩猩身上携带病毒怎么办?” 兽医头头扶了扶鼻梁上架的酒瓶底子:“啊?这位小同志手臂上的皮外伤,不是被大猩猩推倒,在地上蹭出来的吗?” “他后背上还有两道挠痕。” “啊?”赵维宗心说孟春水还真细心,他自己都没感觉呢,“那我这衣服是不是也破大口子了。” “破了。” 兽医道:“幸好发现了,得马上消毒,不然还有可能——” 还没等兽医说完,赵初胎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被吓得不轻,方才一直不敢说话,抓着哥哥没受伤的左手,发着抖不肯松开——当赵维宗推开她和孟春水,举着西瓜像举着颗手榴弹,只身冲向怒吼而来的发狂猩猩时,她还有些奇异的兴奋感,觉得自己哥哥今天要成英雄了;然而,当她躲在安全的隔离区内,亲眼看着赵维宗被猩猩撂倒,蹭着地就要滚进怪石嶙峋的深坑时,赵初胎生平第一次感觉到密度那么大的恐惧,仿佛下一秒这种恐惧就要变成大山,把她压在底下五百年。 “哥,你快去消毒,再打一个疫苗吧,”她哭得口齿不清,“他们说被动物挠破会得狂犬病的,你可不要变成狗啊。” 孟春水按了按她的肩膀,耐心道:“你哥哥不会变成狗的,打疫苗是为了防止他传染别的疾病。” “我也不要哥哥得别的病。” 兽医附和道:“虽然这头猩猩刚做过孕检,理论上没什么传染病,但还是打一个比较保险。” 赵维宗却面露难色。他一直有个难以启齿的秘密——他非常怕打针,小时候打一针要哭一整天,稍微长大点,对针的恐惧只增不减,甚至严重到看见针头就想上厕所的程度。由于上学之后都是在学校打针,赵初胎生得玩,对此事毫不知情,而孟春水那边,这种丢人事他更是不会告诉。 他怕得病,但他更怕打针,而最怕的还是自己逢针便怂的德行被妹妹和春水发现。他赵维宗一世英名,难不成今天要现行? “要……要去哪打,打几针?”他小声问。 负责人道:“我们单位有非常完善的应急流程,基本疫苗还是齐备的。你这种情况,今天打两针,然后这个月每周再来一针,就没问题了。” “……”那岂不是一共六针。赵维宗被这话浇了个透心凉。 赵初胎抽抽搭搭道:“哥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是不是发病了!” 赵维宗道:“没有。” 孟春水道:“他可能只是比较害怕。” 我靠,这也能看出来?有这么明显吗?赵维宗非常绝望。但他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十七岁了,总该有点不一样的地方,既然自己连徒手挑战猩猩的勇气都有了,还会怕那小小的一个破针头吗? 于是他道:“成吧,早打早了,大夫,咱进里屋打行不?我怕场面血腥,吓到我妹妹。” 孟春水望着一瘸一拐跟着兽医老头往里屋走的赵维宗,默默回想起方才这人在猩猩马上就要实行泰山压顶一招时,突然手劈西瓜自救的英武之举来。那猩猩居然也真的被汁水迸溅的水果吸引,停下嗅闻起来,正是这几秒钟,让管理人员得以控制住那只巨大的动物,也使赵维宗得救,像个烂掉的稻草人般被抬了出来。 他记得当时赵初胎撕心裂肺的巨大哭声,像空袭前的警铃一样,在他耳畔嗡鸣好久。也记得自己心脏像被开了一枪,又放在火上灼烤的感受。好在情况比他想象的要好很多。 如今听着赵维宗在里屋的嚎叫,孟春水竟感到一种真实的幸福。是早上大汗淋漓醒来,听见屋外的鸟叫,意识到刚才都是噩梦的那种幸福,就像蒸笼上排满大枣的发糕、抽屉里塞满硬币的铁罐一样,踏实,又沉甸甸的。 这时赵初胎也不哭了,好像还在忍者不发笑。她问孟春水:“我哥这是吓得大叫吗?” “嗯。对于害怕打针的人来说,针头扎进去之前往往是最可怕的。” “你怎么知道他怕打针的?” “有一回我校服裤腿被课桌没切干净的铁皮剌了个口子,他从班主任那儿拿了针线帮我缝,”孟春水眼里泛出笑意,“我发现他全程都在手抖,缝完之后居然跑厕所把那根针扔坑里冲走了,深恶痛绝的样子,还让我不要告诉淑芬。那会儿我就差不多猜到了。” “还有这回事,我哥也太怂了吧,以后他再说我胆小,我就亮出这事儿来。” 孟春水摇头:“其实他是一个很勇敢的人。”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20 赵初胎想起她哥大喊“保护好我妹”时的表情,以为孟春水在说这事儿,便点点头道:“也是。幸好这回没出什么事。” 孟春水则自顾自道:“我就比他胆小太多了。” 赵初胎听着这话,又觉得他仿佛不全是在说今天这事情,可她也猜不出别的,只好一知半解。 没过两分钟,赵维宗从里屋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眼角竟然还泛红。 “哥,你这是吓哭了吗?” “去去去,刚才谁哭得最凶啊?是里屋温度有点低,我被冲得打了几个喷嚏。” “切,谁信啊。”赵初胎撇了撇嘴。 “行了行了,打针其实也没那么可怕嘛,我今天算是克服心理阴影了,就是有点饿。” “我昨天订好了餐厅。”孟春水道。 “这么好!”赵维宗脸上露出喜色,“正是饭点儿,又逢周末,不订的话,这附近可能还真没地方吃得上饭。是哪一家?” “西直门烤肉。” “这家好吃,可我这种残疾人士,用筷子可能有点不方便。” 赵初胎注意到她哥一个劲儿朝她使眼色,会心一笑,道:“那你想要谁喂你?” 赵维宗往孟春水那边靠了靠,用尚且灵活的左臂揽住那人肩膀,笑嘻嘻道:“当然是——” “我可以喂你,”孟春水大方道,“但你得答应我,一会儿吃清淡的,烤肉不许蘸辣椒。” 第12章 赵维宗的爷爷大名赵淞宸,是清末举人六十多岁时生的儿子,上过私塾也留过洋,是个有点小钱的知识分子。解放后在人民大学搞哲学研究,娶的媳妇也是搞翻译的大家闺秀。后来文革期间,他和赵维宗的奶奶在猪圈里养过孩子,也在广场上被人给剃过阴阳头,还是坚持让儿子偷偷读些他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孔老夫子,抑或是托尔斯泰。 然而,文革过后,两口子却突然改了想法,坚持不许两个儿子把文化学得太多了,而是让他们混个职高学历就上社会上赚钱。 于是赵维宗的父亲如今成了跑货运的小老板,他小叔则干起了倒卖玉石的生意,常年往云贵越缅那边跑。 都说别人是文革时扔书,他家却是文革后扔。至于为什么这样,赵老如是说:“突然想明白了,这年头有时候文化会害人的。” 赵维宗他爸对此颇有些怨言,每次年夜饭喝多了酒,都要拉着弟弟抱怨几句,说他年轻时想当诗人,现在却只能在国道上拉着一车肥猪吟诗。赵老爷子每次听见儿子如是说,总是捻须不语,看不出在想什么。只能等赵维宗他妈煮完饺子回到桌上,招呼大家打牌,这过年的“祥和”气氛才能稍稍回一点温。 赵维宗则一直对他爷爷心怀敬佩,倒不是因为从他嘴里听说的那些奇闻异事,也不是因为他身为“哲学教授”时不时发出的那些神神叨叨的慨叹,赵维宗把爷爷视为偶像,是因为觉得他是自己身边内心最坚定的人。光从三年前奶奶得了老年痴呆,一天比一天迟缓下去,爷爷还是坚持每天傍晚带她去后海边上跳华尔兹就能看出这一点。 赵维宗问过他:“奶奶还记得舞步吗?” 赵老爷子回答:“当然不记得了。” 赵维宗疑惑不解:“那你们怎么跳?” 赵老爷子气定神闲:“你自己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于是那天傍晚赵维宗跟着爷爷奶奶去了后海,暗红的落日下,后海边上全是留着拖把头,拿着吉他在湖边酒吧里乱弹的摇滚青年。烤串的香味与崔健的旋律齐飞,碰杯的声音与骂街的嘶喊混作一团。而在这一片缭乱中,几棵柳树下,一个录音机放着柴可夫斯基的舞曲,周围站了四五对老人,其中就有赵维宗的爷爷和奶奶。 赵维宗蹲在混沌摊边上的马路牙子上,看着爷爷是如何拉着奶奶的手腕,一步步教会她那些旋转的舞步,而奶奶驼着背,穿着鲜艳的裙子,就像个初次穿上舞鞋的笨拙女孩,慌慌张张地,跳一步错一步。俩人跳一会儿还得歇一会儿,这么一来,等奶奶真学得差不多,能跳下一来个完整的八拍了,已是晚上九点。赵维宗一直看着他们,胡思乱想,并没有觉得无聊。 他知道,这些舞步与音乐,奶奶也许睡一觉就不记得了,可即便明天就忘,也不意味着今天不能跳舞。 他曾经读过一句诗: 明日洪水决堤/可我/要在今天/带你飞去/看瀑布 那夜他从中品出了些诗意。 后来,认识了孟春水,赵维宗也邀请过他去后海。孟春水以为是拉他去喝酒,没想到这人领着他在酒吧和小吃摊间溜了一圈,居然直接在马路牙子上坐着了,原来是看他祖父祖母跳舞。 赵维宗说:“我爷爷跟我说,他第一眼看见我奶奶,就喜欢上了她。可我奶奶的父母都是老一辈革命青年,很看不上我爷爷的出身,可他们还是在一块待了一辈子。” “能不能在一块待得长久,本来也和别人怎么说无关。” “那和什么有关?”赵维宗问他,夜色中眼神迷离。 彼时他还未表白,孟春水也不确定这问话是什么意思,斟酌道:“和够不够喜欢对方有关,但还有一点,两个人必须都是坚强的人。” “我真羡慕他们,”赵维宗又笑了,突然问他:“你想跳舞吗?” 鬼使神差的,孟春水还真站起来跟他去了。也许是因为无聊,也许是因为别的。两个年轻的男孩子,站在一众老头老太太中间,跳着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纪的舞步。 赵维宗其实不是很会跳,无论是男步还是女步,但孟春水男步非常熟练,他拉着赵维宗,倒也真把那人教会了一些。至少节奏能踩对了。 赵老爷子扭头赞许:“小伙子很厉害啊!以前学过吗?” 孟春水腼腆地笑了笑,算是默认。 赵维宗问:“你以前到底学过多少东西?” 孟春水道:“也不是很多,至少没学过……怎么和一个跟自己一边高的人跳交谊舞。而且这人还不穿裙子。” 赵老爷子哈哈大笑,赵维宗脸红气短。 那晚上音乐舒缓,夜风也是舒缓的,北京这样的夜晚不多。 孟春水想,像赵家这样一家子都有趣的家庭,也不是很多。 然而谁知道,这个家庭很快就发生了变故。 正是那天下午,孟春水和赵家兄妹从动物园回来,道了别,刚进自己家院子,就听到隔壁一声尖叫,貌似是来自赵初胎。然后他好像听见赵维宗在喊“你在这儿别动,我去打120”,心觉不妙,跑过去一看,赵家的老爷子正躺在赵维宗种的郁金香田旁边,脸色煞白,不省人事。 而赵初胎跪坐在爷爷旁边,眼睛瞪得巨大,张着嘴发不出声音,仿佛不敢相信所见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21 一切。 这时赵维宗从里屋冲了出来,倒显得格外的冷静:“120说十分钟左右能到。” 而他内心显然没有如此从容,孟春水看见,他试图探鼻息的手怎么也伸不过去,总是隔好远就缩了回去。 “我摸了,还有气,你爷爷有什么病史吗?” “心脏病,他心脏有问题。” “速效救心丸喂了吗?或者硝酸甘油?” 赵维宗手上还绑着绷带,连滚带爬地跑进屋子翻找,却空手而归,面如死灰比哭还难看。 这时孟春水已经解开老爷子的领子和腰带,以防其呼吸不畅,他见赵维宗这副模样,皱了皱眉:“十分钟来不及了,胡同太窄,我开车送你爷爷去医院。” 虽然谁都知道孟春水没驾照,谁也没坐过他开的车,可他们还是卸了个门板下来,把赵老爷子抬上了孟春水家大奔的后座。 车子绝尘而去。赵维宗觉得救护车都开不了这么快。一路上他心中空白一片,可能是因为太紧张,他说了好多话,什么幸好你爸没把车开出去,还有你说咱不会被交警拦了吧,云云。而孟春水则皱着眉头一言不发,汗顺着刘海流了下来。 “我觉得爷爷快死了……”后座扶着老爷子的赵初胎已经哭了很久。 “呸,说什么丧气话!爷爷活着都被你说死了!”赵维宗很少如此呵斥妹妹。 孟春水的汗流得更多了。他没什么汗毛,汗腺并不发达,哪怕夏天跑三千米,他也没出过这么多汗。 可能过了没有三分钟,他们就到了附近的第六医院。 先是看着爷爷被医生护士簇拥着推进手术室,紧接着赵父赵母先后赶来。男人沉着脸,和弟弟打着长途电话,经常不发一语;平时强悍的女人则完全没注意到儿子手臂的异样,也没管女儿的大哭,独自懊恼地抓着头发,说自己怎么偏偏今天值班。孟春水和赵维宗蹲在医院的墙根边上,看着一双双匆匆的腿走过,似乎也无话可说。 直到赵母突然回过神来:“你们回家的时候爷爷就躺地上啦?奶奶呢?在家待着呢吗?” 赵维宗心中起了一阵炸雷:“没有,我们忘了这茬事儿了……一直没看见她……” “老太太肯定自己跑出去了!”赵母似乎气极,又似乎要晕倒,扶着脑袋闭了闭眼,吩咐赵父在这儿守着,自己则蹬蹬蹬跑下了楼梯,高跟鞋点地的声音像是亡命之徒的鼓声。 又过了不知多久,赵母还没回来,医生却穿着手术服从急救室走了出来,没有人去迎他,仿佛所有人都不想知道答案。 但他还是负责任道:“很遗憾,病人错过了最佳抢救时期,已经离开了。节哀。” 赵维宗呆愣地望着地砖,忽然暴起:“错过时间?是你们120说要十分钟,然后我们就等,等不到,我们就自己开车闯灯来,然后你告诉我,救不过来是因为错过了时期?” “不是的,”医生解释道,“小同志你别激动,这次发病其实不是很严重,如果是十分钟,肯定抢救得过来,但事实情况是,病人在你们送来的前半个小时就已经发病了。” “什么意思?” 赵父担忧地拍着儿子的肩膀:“爷爷年纪大了,这不怪你们……我和你妈也不该把他和你奶奶单独放家里。” 赵初胎却一字一顿道:“是我们回来晚了,爷爷躺在那里,一点点没气,没人救他……如果早点吃完,早点回来……” 赵维宗说不出话,只觉得这一切都是做梦,却看到蹲在一边的孟春水抱着头,身体不住地颤抖。他听见他小声地重复一句话:对不起。 第13章 赵老爷子年逾古稀,无论如何,算是寿终正寝,因此办的也是喜丧,不许大哭大闹。 赵维宗在葬礼过后的酒席上,看见前来吊唁的各路亲戚一个个眉飞色舞,一边啃着鸡爪,一边高谈阔论,什么东家的孩子今年高考啊,西家的老婆去年又生了个聋子。这些杂七杂八让他有些恍惚,仿佛这不是在办白事,而是在开居民茶话会。同时又觉得本该如此,喜丧不就该你好我好么?只是想到爷爷,不知他老人家看见此番情状,会否捻须大笑? 而他自己,好像确实也没怎么太悲伤。你看他只在听悼词时受气氛感染,留了几滴泪,其余时候,逼他哭也哭不出来。 这种感觉却让他越来越不安——相比赵初胎红了一个星期的眼眶,自己这点反应,是不是有点太麻木了?可他要是硬挤出点眼泪,好像更可耻。因为他并没有明确的“悲伤”感觉,只是偶尔看到爷爷常用的搪瓷缸子,抑或是放学回家发现耳边再无老爷子常听的单田芳,稍稍有些混沌的不适感罢了。 他奶奶则比他还要平静。老太太那天被儿媳妇从外面捞回来,全家人谢天谢地,才知道她原来自己跑去了后海,坐在马路边抱着那石墩子不撒手,怎么也劝不动。最后还是赵维宗他妈用“孙女找不到您急得要哭”为幌子,才把她给唬住,好说歹说带了回来。 自那以后,奶奶就好像着了魔似的,每天晚上雷打不动往后海跑,她不会坐公交,也不会包三轮,两只小脚却走得飞快,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认得路的。要是把她给关住,她就在家不吃不喝,于是赵家只好轮流陪她去后海,夜夜如此,日日不断。 那些平日里一块跳舞的老头老太,都知道赵家发生的变故,开始也和她寒暄几句,可最终发现她只是单纯地坐在那里,靠在心爱的石墩子上,既不跳舞,也不说话,偶尔在石墩表面摩挲一番,算是动上一动,其余时候与那石块并无两样,便也逐渐失去了安慰她的兴致。 赵维宗却发现,他奶奶莫不是把那石墩当成了爷爷。但他只要问老太太“您老伴儿呢”之类的话,她却会非常清醒地回答“我老伴死了”,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可能奶奶真的傻了,赵维宗如是想,就好像那句歌词唱的,留一份清醒留一份醉,于是她就不会很伤心,也不会流眼泪。这么一想,面对自己“无泪可流”的麻木,心里倒也舒服了些。 只是,过了很长时间之后,赵维宗才慢慢知道,伤心也分很多种,有些伤心包你流泪,而有些伤心没那么负责,光在你心里轧上几道印痕,让你永远也没法当作无事发生,这样它的目的也就达到,并不会再给你发泄的机会。 那段时间孟春水也一直很忙的样子,总是迟到早退,第二节 课过来上半天学,到下午就不见踪影。他们没怎么说话,遇上一天不说话,以后似乎也没理由说话,即便是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孟春水也从没向赵维宗提起自己这一天天是在干嘛,于是赵维宗便也较劲似的不问,不知是从哪来的气。 于是这样,本来上课怎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22 么也闲不下来,哪怕废纸也能乱涂瞎画半天的两个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进入了冷战,连着沉默了半个月。 后来某天,孟春水他爹居然跑来赵家敲门,赵维宗躲在屋里偷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实在耐不住,他悄悄跑去问他妈,才知道孟春水要去湖北参加奥赛选拔培训,孟父回家又没个定时,所以把他家的鸽子暂时托付给赵家照看。 赵母恨铁不成钢地捏了捏赵维宗的耳朵:“你还问呢,看看人家小孟,暑假那会儿在夏令营好像表现得好,这次要是选上了,就可以代表北京去跟全国学生比物理,为咱街坊争光呢,再看看你。” 赵维宗则完全没理会自己老娘的数落,问道:“他已经走了吗?” “他爸说是明早的火车,现在正收拾行李呢。” 那晚上赵维宗坐立难安,熬到八点多,仿佛熬了一个世纪。最后他跑到厨房里翻箱倒柜,熬了一锅银耳莲子汤,放了一大把冰糖,然后跑到隔壁敲门。 杨剪上次跟他说过,追人不能太实在,你老想给他做饭煲汤,他肯定看不上你。可不知为什么,赵维宗这人一旦想对人好,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带他吃好吃的,给他做好吃的,陪他买好吃的。 没办法了,我就是一俗人,赵维宗站在孟春水家门口如是想,我只想让你给我开个门。 蚊蝇在路灯下胡乱飞着,也围绕着赵维宗。 好在不多久就有人开门,开门的还是孟春水。 老天有眼。 “你……要走了?” “嗯。” “武汉很热吧,你注意着点,别中暑了,”赵维宗小声道,“这个我刚熬的,你今晚喝点,明早再喝点,能润润肺,降降火。” 孟春水接过小铜锅,掀开盖子一看,似乎有点惊讶:“也是,中暑了就没法做题了是吧?我会喝的。” “你到时候会去吃热干面吗?”赵维宗觉得自己仿佛半辈子没跟眼前这人说过话了,一时竟有些语塞,只能扯些有的没的。 孟春水则认真答道:“热干面不好吃,我比较喜欢牛杂面,放很多牛肺的那种。” “其实炸酱面也不错啊,等你回来我做给你吃,正宗胡同风味儿。” 孟春水似笑非笑:“嗯。” “那你得快点回来,夏天快过去了,哪有在别的季节吃炸酱面的道理。” “这还真有点难,比赛是在十月十九号,在这之前我得一直训练,提前回来的都是提前淘汰的。不过,如果秋天不能吃炸酱面,我也可以在小测时交几张白卷。” 赵维宗信以为真,急了:“那算了!那算了!我可承担不起!你还是拿个金牌再回来吧,我觉得你没问题!” “我也觉得,”孟春水毫不扭捏,“我可以给你拿个金杯。” 赵维宗道:“那我就给它买个玻璃罩子,每天供奉点香火。” 俩人一块大笑起来。 等笑够了,孟春水说:“那我回去了,东西还没收完,”临关门前又道:“熬这么多,你想撑死我。” “不撑人,养颜的!” “滚!” “说正经的,你到了之后给我打电话啊!我家电话你还记得吗,8328,然后4个9!”门关上了,赵维宗还在站在门口。 随后一个闷闷的“好”字透过门板传入他耳畔。他这才像心满意足了似的,优哉游哉地逛回了自己家。先前那些有的没的,多的少的,懂的不懂的,都在这一个字中变成了好的。于是前路再次无可忧虑了。 他只是遗憾,自己刚才紧张口胡,没逮到机会跟春水说一句“我爷爷那事儿跟你没关系,你从来没对不起谁,你千万别瞎想”。 但他看春水似乎也已经成功地自己走了出来,再说了,现在没说的,电话里还可以讲,电话里没说的,又不是不会再见面。凉爽的夜风告诉他,今晚可以睡个好觉。 第14章 赵维宗接到的第一个,来自于武汉的电话,是在孟春水离开后的第四天。 那天他过得不怎么好。具体怎么不好,他也说不清楚。只是回到家时已经身心俱疲,做着金属反应规律的题,就觉得很没意思,但意识到就算没意思,早晚还是得做,于是越发觉得无趣,跑到院子里大喊大叫。 “大半夜的,发什么神经。”赵母呵斥道, “哥你太浮躁了,要不加入我们?”赵初胎指了指手里的毛线和木针。自从她的蚕产完卵死光了,赵初胎就迷上了打毛衣,每天晚上雷打不动,在屋檐下面翘个二郎腿,跟着她妈妈学了好多花样,仿佛那几根毛线是世界上最好玩的东西。 “能静心的。”抱着“贤妻良母”幻想的小女生再次强调。 赵维宗嗤之以鼻:“你们不热吗,我看着都觉得焐手。” “热倒是热,但这说明你妹妹懂事,”赵母不紧不慢道,“人知道帮妈妈干活,哪像你,就知道跑出来怪叫,你以为冬天的毛衣都是树上长出来的?” 赵维宗心说我投降,正抬脚想回屋里,继续迎接化学元素的洗礼,却听到客厅里传来一阵电话铃声。 “谁啊,老赵接一下!”赵母朝客厅喊道。 赵维宗下意识地也想往客厅跑,但他没有——这几天他已经欢欢喜喜跑着去接了很多次电话了,可没有一次是他想听到的声音。于是欢喜变成失望。难道这回就是吗?可能性不大。 哪知客厅很快就传来他爸的呼声:“儿子,找你的!” 直到拿起听筒,赵维宗还是对“找他的是孟春水”这事抱有怀疑,说出“喂”的前一秒,他还在想,要是想找我,不应该早找了吗? 于是听到对面熟悉的声音时,赵维宗愣了神。 “你在听吗?”对方问他。 “春水?” “对不起啊,我没想到,上来就连着考了三天试,我一直没找到电话。” “那你现在找到了?” “你不会生气了吧?”孟春水慌慌张张地问。 赵维宗被他问得莫名其妙:“前几天有点,但现在真没有。” “哦,我听你的语气,还以为……” “以为什么?不是,我就想问问你现在在哪给我打电话。” “我也不清楚,真要说的话,我在长江岸边的电话亭里,还能看到渔船上的灯呢。” “啊?你不在培训学校?” “哪有学校啊,他们搞竞赛的一向神秘的很,就把我们关一小写字楼里头,没电视没电话,连门也不让出。好在今晚休息,不考试,我就偷跑出来了。” “你那写字楼离这电话亭远吗?天挺黑了。” “不远,走两步路就到了,这边电话亭真少啊,好在这个离得挺近,”孟春水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电话亭外停放的,他找写字楼那个半瞎的老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23 保安偷偷租的破二八自行车,“说说你吧,你这两天过得怎么样?” “还可以,我前天把右手上的绷带拆了。” “我怎么感觉你左手写字都练得差不多了。” “写字还差点火候,吃饭我是练得炉火纯青了,现在这么一拆,还觉得有点可惜,好像苦练的武功绝学派不上用场了似的。” “好像有那么点道理,对了,你们昨天在天安门走队列来着对吧?” “是啊,你看了吗?” “我昨天都没意识到是国庆,而且这边也看不了电视。” “不看也罢,昨天可逗了我跟你说,”赵维宗忽然笑起来,“不行,实在是太搞笑了,我们不是最后一排吗,当时好不容易走完了,心说练了一个多月,好歹也算有个结果。然后你知道吗,居然在我们这排看到几个第一排的人,还拿着花环呢,就跟鸵鸟似的傻看着我们,好像不知道他们几个怎么跑到最后一排了似的。” “是方阵太大了吧,暑假那会儿我也看到前排落队的。” “是啊,但你不觉得很搞笑吗,”赵维宗耐心解释着笑点,“从第一排落到第十七排,也真是人才。不过方阵大也有好处,真有这么几个掉队的,也看不太出来。” “你刚才在干嘛呢?”孟春水转而问道。 “写作业啊,刚洗了个澡,今天打篮球抢篮板出了点意外,蹭了一身泥。” 孟春水心说胳膊刚好就去打篮球,你这不是等着继续身残志坚吗,嘴上问道:“现在打篮球得找淑芬写条吧,他居然准你去打了。” “嗨,一说这个我就来气,当时我想去打球,之后我就想,要当遵纪守法的好学生啊,于是按淑芬说的给他写了条,一番讨价还价之后他让我打到4点40。然后打完球我他妈回班一看,半个班的人都不在了就我傻乎乎地给淑芬写条。” 赵维宗这回不是在讲笑话,孟春水却反而立刻笑了出来:“4点40,你好歹也讨价还价到5点啊。” 赵维宗被他感染,跟着忍俊不禁,却又不知笑点在哪:“很搞笑吗,你乐这么欢。” “我一想到你回班看到半个班都没了的表情,我就……”话没说完,他就又笑出了声。 “好了好了,再笑别笑傻了,武汉热不热?你每天做物理题是不是感觉头都要炸了。” “其实还成,跟长沙差不多吧。” “我差点忘了,咱孟哥可是从亚热带来的真英雄。” 孟春水没说话,而是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把听筒从电话亭里拽出来,朝向几米远处长江的方向。江面上波涛滚滚,皎洁月光落到上面,也被浪花打碎。而四周静谧无垠。 他听见对面“春水,你还在听吗”的问话,便朝着听筒说了一句:“仔细听!” “什么?”他听到赵维宗问,过了半晌,又听到对方小声嘟囔了句什么,好像是“爸你把电视声音调小点”,最后,他听到赵维宗惊喜大叫:“我知道了,是江声,你在给我听长江波浪的声音对吗?” “耳朵还真灵,”孟春水把听筒拿回耳边,心里莫名多了种满足,“如果你现在也在江边,听到的就会是那种声音。” “那我也给你听一个。”赵维宗道。孟春水屏住呼吸,仔仔细细听着,只听到对面隐约有什么东西在有节奏地晃荡,抑或是转动。然而他甚至把虫鸣声都听清了,却仍然猜不出赵维宗给他听的是什么声音。 “到底是什么?我猜不到。” 赵维宗好像很得意:“电风扇啊!空气流动的韵律声,有没有悟出些禅意?” 孟春水立刻又笑了起来。 赵维宗问:“你笑什么?” 孟春水道:“你还记得以前跟我说的那个,电风扇从天花板上掉下来,在地上钻了个洞的笑话吗?” “记得,然后呢?” “我今天上课的时候,看着吊扇,突然就想,这种事会不会真的发生?我一直在琢磨它会不会真掉下来,到最后才突然意识到,就算掉下来也不会在地上钻出个洞啊!然后我就觉得自己特傻。” “老哥,这只是个笑话啊!我当时胡说的!” “是啊,所以我觉得自己特别搞笑!” 那个晚上,他们这样有的没的聊了很久,都是非常无聊的话题,可赵维宗觉得前所未有的舒坦。他感觉那夜的春水似乎又有些不一样了,正如他的名字,孟春水这个人似乎在无时无刻地变化。这让赵维宗觉得新鲜,又充满挑战性。 后来他挂了电话,和孟春水约好只要有时间,就每天打一通,然后早早地睡去了。夜里北京落了雨,应该算是第一场秋雨,把天气浇得非常适合睡觉,于是他睡的很沉,殊不知孟春水在长江边上蹬了二十来分钟自行车,紧赶慢赶在十点半锁门前溜回了所谓“两分钟就能走到”的小写字楼,又在熄灯后摸着黑偷偷洗了个凉水澡。 他也不知道,第二天一早,孟春水的父亲就会来敲门,找的还不是别人,就是赵维宗他自己。 第15章 早上八点半,赵维宗在孟春水家的皮沙发上正襟危坐。茶几上空空如也,只落下几缕阳光,衬出飘舞的灰尘。耳畔传来几步外孟父给他倒水的声音。 他还是没想明白,这位邻居突然找自己,到底是什么事儿。 其实青少年对家长那辈总有种天然的恐惧感,这应该算是种本能,好比老鼠见了猫要跑,黄雀见了老鹰要逃。而此时此刻,赵维宗所面对的还不是一般家长,而是孟春水他爹。如果董永偷看七仙女洗澡时惨遭抓包,被王母娘娘约谈,那心情估计与赵维宗此时无异。 当然,只是打个比方,他绝没有干过偷看过孟春水洗澡这种龌龊事儿,但眼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不动声色,却让赵维宗有点不寒而栗。 终于他开口:“你今年多大?” 赵维宗如实答道:“十七。” “嗯,明年就高三了吧?” “是的。” 男人笑了笑:“不瞒你说,平时我工作忙,在家孟春水也不怎么和我说话,自己跟那儿闷头画图算题,一坐就是一天。我都忘了他今年几年级了。” 赵维宗一时间接不上话,他只知道孟春水和他爸肯定多少有点隔阂,但并不知道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都快赶上东非大裂谷了。 “你不要拘束啊小赵,”男人接着道,“今天大清早叫你过来,没什么大事,我也就简单说两句,中午还有饭局,你也随便听听就好。” “哎,叔叔,我听着呢。” “你爷爷的事我都知道了,包括那天孟春水开我的车。他这孩子心思很重,我知道从那天开始他心里头就又多了个坎,还不是很容易跨过去的那种。他可能把一部分责任归到自己身上了。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24 ” 赵维宗想起那日孟春水重复“对不起”时的神情,掐了掐自己的虎口,道:“可能是吧。他都告诉您啦?” 男人摆摆手:“怎么可能,这都是我后来打听的。当天还有一些情况你可能不知道,但我觉得,你有必要了解一下。” 赵维宗急道:“什么情况?” “那天你们没一块回来吧?孟春水出了医院之后,自己把车开到海淀那边去了,往八达岭的方向,最后应该是没油了才停下来。” 八达岭?赵维宗心头一震,打断道:“等一下,我也见识过,他开车确实厉害,是您教他的吗?” “不是。我也不知道他是在哪学的,可能是有这方面天赋,”男人想了想道,“在湖南他有几辆机车,骑得也很好。” “哦,那您接着说,他开海淀去干嘛了?” “这我真不清楚。我可以把具体情况跟你说一下,你帮我判断他到底去干嘛。是这样的,我那天下午接到交警电话,问冷泉村那边有一辆撞上路边灯牌的报废奔驰,是不是我的,车牌号码什么的都对得上,我就过去看了看。果然就是。” 赵维宗大大地惊讶:“您的意思是说,春水那天出了车祸?他人没事吧?” “并不全是。根据现场判断,交警说这不是意外,意思就是,是孟春水特意把车撞成这样的,然后自己走人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只想知道他撞成那样自己不会受伤吗?” 男人苦笑:“总之那天晚上他自己回来了,貌似只有点皮外伤,我问他交警说的对不对,孟春水也承认了,其余的他也不想跟我多说。” 赵维宗似乎是承受了很大的震惊,以及其余的一些复杂情绪,许久说不出话。最后他深吸口气,道:“可能是他那天心里实在是太难受了……其实完全不关他事儿。对了,您车修好了吗?需要我帮什么忙?” “小赵,我没别的意思,车也都是小事,我只是觉得你有必要知道孟春水的真实情况。他确实经常干一些匪夷所思的事,并且没人知道他到底怎么想,可能按你们年轻人的话,就是有病?也许说重了。你和他做朋友也有一段时间了,不知你有没有体会出来?” 哪有爹说自己儿子有病的?赵维宗冷笑了一下,没有回话。说实在的,即便他也承认春水撞车玩这事儿确实够熊,但他仍然很不喜欢孟春水他爹说话的语气,也不喜欢他问的问题,仿佛在说“我儿子就这样,你小心着他点”似的。 他只觉得春水是个很特别的人,也是个好人。每个真实存在的人,总会有点奇怪的地方,也会干些奇怪的事儿,这很正常。就好比他自己一旦心情不好就会去疯狂吃糖葫芦,吃到嘴里的甜味发腻发苦为止,那样他也就高兴了。人总要有个出口,只不过春水这种方式,以后俩人要真在一块过日子了,还不一定负担得起,但这也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孟父则接着道:“不过也许是你爷爷这件事对他刺激太大了。孟春水跟你说过吗?来北京前三个月,他爷爷刚刚去世。” “没有,他没怎么跟我说过以前的事。” “老人死得不安宁,其实不该再提的,但今天既然聊到这里,也不妨跟你简单说一下。” 赵维宗心道,要说就说,不说就算了,何必搞得这么欲拒还迎。可他心里还是想知道的,于是道:“那您说吧,我认真听着呢。” “那段时间家里有些矛盾,我父亲是前两年才被接来长沙住的,之前一直在村里种田,很彪悍的那种,也没人敢欺负他。农村人嘛,平时喝老鼠药之类的气话也常挂在嘴边,那天除夕夜,我们吵架,老爷子跑出去说要跳江,我也就没太在意,天气太冷,不好出门。但孟春水自己追了出去。这孩子从小和谁也不亲,不知那天怎么那么着急。” 赵维宗心说就算不亲近,爷爷要跳江孙子追上去拦住,不是人之常情吗?做儿子的不更该拦吗?但他没吭声,继续听孟父讲了下去。 “我们就住在湘江边上,如果追上的话,应该不出五分钟就能回来,但十几分钟过去了还是没人影,我就出去找,发现老爷子正站在跨江的铁路桥上,低头跟孟春水说话,于是我就往那儿跑了过去。结果一看见我,老头脸色一变,好像要骂我似的。接着一辆火车把我们隔开了,等它开过去,老爷子就没影了。” “他……跳下去了?” “是啊,”男人平静道,“孟春水说马上就劝好了,是我刺激了他,可归根结底,不是他自己没劝住吗?后来尸体也没捞上来,湘江太大了,又是大过年的,警察都没几个值班,他爷爷漂哪去都不知道。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儿子不乐意和我说话了。” 赵维宗已然起了一层冷汗。他看着眼前男人冷淡又有些不甘的面容,心底升腾起一种无可忍受的愤怒来,可这愤怒里又夹杂着害怕,他仿佛能看见面对江面旋涡万念俱灰、惊恐万分的孟春水,也能看到漆黑江水里漂浮的、泡得发白的无名尸体,以及某个寒冷冬夜里,万家燃起烟火,一个男孩却看见死亡。无可遏止,亦无可挽回的,彻底的死亡。 而此刻赵维宗仿佛与他相连,丝毫毕现地感觉到了他心中涌出的、对于父亲的无穷恨意。像一块千斤巨石压在心上,让人不敢回忆孟春水好看的眼睛。 第16章 赵维宗不知道,如果自己继续听这人说下去,会做出什么事情,于是他尽量礼貌道:“您不用再说了,我听着难受。”然后匆匆逃出了曾经一度向往的隔壁厢房。外面小院里的鸽子咕咕地叫,雨后地面上呈现一种翠绿的萧索,他却飞奔而出,跑进自家院里发呆。 有风吹来,混着潮湿泥土味,好比扑面而来的青草,把人吹得通透。赵维宗却又回想起方才春水家里的灰尘味,不怎么明显,但又十分的难以忽视,让人想起陈腐、凋谢之类的词。事实上那栋房子家具很多,东西摆得也很满,却没什么人味儿,连沙发上都积满了灰,似乎阳光照进去的也很少。 而孟春水又是个何其讲究的人,每天都收拾得很利索,白色的校服总是一尘不染,根本想不到他终日都生活在那种环境中。以往来过几次,也都是匆匆地来再匆匆地走,这是第一次仔细观察他的住处。 想到这里,赵维宗心里更不舒服了,他想起刚才进到春水家的头几分钟,孟春水他爹还在打电话,于是他就四处随便走了走,注意到这阴仄的室内,只有春水的写字台是不同的——夸张点说,仿佛煤堆里的一座雪山。 那是张经典的黄木桌子,铺了一层绿绒布,再盖上一层厚毛玻璃。桌上摆着成堆的课本和演算纸,却又摞得很整齐,赵维宗翻了翻,基本全是关于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25 物理的,中英文都有,多数是大学教材。而且只要是他翻到的书,没有一本是孟春水没读过的,印刷的文字与算式间不时会插上几行标准小楷的批注,抑或是天书一般的演算过程。 这人平时只学物理吗?赵维宗腹诽道,然后看到了一沓图纸,翻了头几张,发现全部是标好尺寸的设计图,有滑翔机降落伞之流,还有一些意义不明的结构。赵维宗仿佛能想象出孟春水坐在桌前安静画图的模样来了。 就当此时,他看见了一张让他毕生难忘的东西——那是一幅画儿,真正意义上的油画,而并非图纸。画面是灰白色调,唯有里面男孩身上大红的高领毛衣鲜明得像火。他的小分头被风吹乱,糊到额头上,眯眼皱眉的,笑得有点严肃。他身后是光秃秃的柳枝,以及朦胧的水面。 画得实在是太逼真了,画上光影仿佛分秒流转——这正是赵维宗他自己。 正是那次苏灵来找“小岳”,带的那张照片。 赵维宗那一瞬间明白了很多,恍惚感觉这幅画就好比是个太阳,把他的前路照亮了——阳光告诉他,你不要再怀疑。可他也没来得及想太多,就被打完电话的孟父叫了去,但这幅画始终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而现在,他站在自家院里吹风,回想方才种种,心里堵得想哭。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从前种种皆如尘埃如野马,而从后种种他必须抓住,他这辈子都必须对孟春水好。因为他所喜欢的孟春水,是一个多么温柔、又多么独一无二的人,值得这世上的一切“好”。 当天晚上赵维宗又接到孟春水的电话,他特意把老爸从客厅了支出去——因为有重要的事要说。 那人还是在江边,赵维宗甚至听到了渔船的汽笛声,以及江风阵阵。闲聊几句,孟春水告诉他,今日得了三个满分。 “考得难吗?”赵维宗问。 “还行。” 孟春水只要这么回答,往往意味着考得很难,因为普通难度的卷子,他一般会回答“记不清题了”。而他若是特意说自己考了满分,那么意味着,他希望你做出些反应。 于是赵维宗道:“我今天开始得剥些核桃攒着。” 孟春水问:“为什么?” 赵维宗答:“感觉你这趟太累,每天跟牛顿帕斯卡之流英勇鏖战,脑细胞牺牲一大片,回来需要补补。” 孟春水笑道:“我倒是觉得很有意思,比上学有趣。” 赵维宗逗他:“那干脆不回来了?” 孟春水立刻逗了回去:“你真这么想?那我看也行。” “好了好了不胡扯了,等你回来之后干脆住我家吧?反正是隔壁,也没什么区别。” “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没有,就是……”赵维宗嗫嚅道,“我爷爷走了之后,总觉得家里缺点人气,我爸妈还有我妹他们有很喜欢你,你平时又一个人待着,怪孤单的,就想干脆……” “哦?你说真的?” “骗你是小狗!正好我的床是个上下铺,本来想让赵初胎睡,结果小姑娘脸皮薄,非要自己单独一屋,就空下来了。” “我的意思是,你让我去你家住,真的是因为这个?” 赵维宗心中察觉出些异样,却还是咬定道:“对啊,不然呢?” 他都不知道自己说话这语气听起来到底正不正常。 然而孟春水固然冰雪聪明:“我爸今天找你了吧。” 赵维宗一时语塞,干脆道:“嗯,他今天早上敲门,把我叫你家去了。然后我觉得,你真不应该住在那种地方。” 孟春水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赵维宗知道瞒不住,他也不想瞒,于是如实答道:“那天你开车的事,还有……”他发现自己说不下去。 “好了,我知道了。” 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半晌孟春水开了口,声音有些嘶哑:“赵维宗,你还在吗?” “在,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 “你就是什么?可怜我?” “不是,我心疼你。” “可怜和心疼没什么本质区别,不过是人多余情绪的发泄罢了。当人活得幸福,无需自怜自爱时,恐怕就得找点别的什么人来怜爱,否则就太无聊了是吧?” “你这就没意思了春水,我怎么想你难道不知道?” “我不知道。” 赵维宗心说难道我之前还不够直白吗,便道:“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你不明白吗,人不能因为经历过痛苦,就放弃以后快乐的机会。” 孟春水却话锋一转:“我昨天溜出来被培训组发现了,今天不知道会不会被抓,总之再抓几回我可能还没比赛就被劝退了,今天到此为止吧。” 赵维宗默默点了点头,道:“那好。你回去吧。比赛重要。” 孟春水却仿佛心有不甘,又仿佛突然有点后悔。他没急着挂电话,声音有点颤抖:“离19号竞赛还有半个月,这段时间我都不会再打了。” “好。我知道了。你先挂吧。” “……嗯。” 待到孟春水挂了电话,赵维宗飞速跑回了自己的屋子,翻箱倒柜找出那件大红毛衣来。十月初的夜晚还残存着暑热,他却毫不犹豫地套上它,坐在床头发呆。外面巷子里传来毛宁的歌声,混杂着狗叫,无一不提醒他,这不过是个普通暮夏夜晚,可他却不愿脱下毛衣,哪怕浑身被捂得黏腻。 闭上眼就是那副画,就是自己某年在后海边,被风吹成狗的模样。手指摸到床单,仿佛在摸那油画上细腻的笔触。于是他又跑到厕所照镜子。看着镜中的青年,满头乱发,红色把脸上疲倦迷茫以及不甘心衬得尤为浓重。 “如今的你我,总是重复昨天的故事……”外面拿收音机的人似乎走近了,歌声越发明朗。 你我。赵维宗想,我还是我,你也是你,可我该怎么对你好,你又该如何让自己过得好呢。 第17章 那段时间很流行星座书。 赵维宗本是不信这种东西的,他的逻辑是,全天下人那么多,不说同一个星座了,哪怕在同一天出生的也有千千万万个,他们的性格、命运,难不成能够全部都一样?这显然是扯淡中的扯淡。于是他对蹲个厕所都要拿本《星座运势大全》的老妈,以及抓着星座速配手册小声尖叫的同班女生们嗤之以鼻。 但不知怎的,他那天路过报刊亭,看见“新到超准星座指南,十元一本”的字样,竟然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然后他放弃挣扎,买了一本。 由于骑了车,他还特意把书在车框里小心翼翼地放好,封皮朝着地面的方向,就好像生怕别人看见这是什么书似的。 “我就看一下,就看两个星座,好歹做个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26 参考,”他推着车,默默地想,“回家躲屋里看,看完我就扔。” 但谁知道他走着走着,居然路过了一场车祸,一辆小摩托被夹在一辆出租和一辆公交间,已经变形严重了。好在那时候的出租车还都是漆成黄色的小面包,速度开不起来,大公共更是行驶缓慢,可能正是因为这个,这小事故并不是很严重,至少没死人。就是有一姑娘坐在路边上,半褪下连衣裙的袖子,肩膀上是个大血窟窿。 赵维宗从边上过去的时候,她似乎刚把电话挂掉,手腕一甩,传呼机就那么摔在地上,还在嗡嗡地震。她不管,低头抽烟。 “你没事儿吧?”赵维宗心说奇了,就停下来,多了句嘴。 那姑娘抬头,似乎刚看见他这个人,眼中突然冒出精光,也不管肩膀上的血洞,拽上他的手就说:“你有事儿吗?” “我?我没什么事。” “我现在得走,你能帮我个忙吗,快!” 说着那姑娘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二话不说往赵维宗身上靠。 小赵哪见过这架势,感觉自己好像摊上了个麻烦。可要他蹬车就跑,好像也做不到。只得慌慌张张把她给架在自行车后座上,人家拿巴掌一拍,他就跟野马一样撒丫子蹬起车来。 “咱这是去哪儿啊!” “地铁站!最近的是哪儿?对,北土城!” “不去医院?你身上伤没问题吧?” “哪有你这种边跑边问的!快骑!到了地方再告诉你!” 赵维宗心说太猛了,胳膊上有个大血窟窿还能把人抓那么紧。几分钟后他穿着件老头背心气喘吁吁地坐在蒸笼一样的地铁车厢里,听着站台哨声响起,车门滴滴滴关上。 那姑娘披着他的衬衫,挡着伤口,脸色极度苍白地坐在他旁边。 她想了想,道:“你人这么好,还非要送我去医院?车不锁停外面不怕被偷了?” 赵维宗心说你这血乎淋拉的,在地铁里昏倒了可就不好办了,于是道:“我那破车贼都不稀罕,而且咱送佛得送到西不是吗?” 姑娘爽朗大笑:“你怎么知道贼不稀罕的?万一丢了别找我赔啊。” “成,成,不说这个了,你刚才怎么搞的?” 聊了几句,赵维宗才知道,那车祸就是这姑娘乱超车引起的,要是不跑,乖乖等着交警来处理,估计得赔钱。可这一跑,加上在车上颠了那么几分钟,她的肩膀,以及腿上刚才没注意到的一条长形擦伤,已经是血肉模糊了。 “疼倒不是很疼,不赔钱就行,”那女孩满不在乎的样子,“你说他们记得住我的模样吗?” “记住了也找不着吧,除非特别寸,哪天又遇上了。” “说得好像有点道理。” “对了,你那摩托也不要了?” “不要了!本来就是……算了,不跟你说那么详细了,”顿了顿,她又说,“我叫杨遇秋,你叫什么名儿?车骑得不错。” “……” “怎么不说话,其实吧,我以前见过你,你没记住罢了。” “在哪儿?”赵维宗心说自己现在虽然喜欢男的,但无论如何,见到这么漂亮一姑娘,多少也会有点印象。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儿呢。”杨遇秋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含笑看着赵维宗,似乎把全部心思都放在逗眼前这小子上,根本也不在意那点儿伤口。 “赵维宗。” “在四中上学吧?” “哦?”赵维宗心说还真说对了,想着跟她套点话出来,便道:“你是学妹?” 杨遇秋笑道:“我这年纪可以做你学姐了,对了,你手里拿的什么书?跟宝贝似的。” “哦,没什么,刚才闲得没事瞎买的。” 杨遇秋伸手去抢:“让我看看,哟,想不到你还信这个啊。” 赵维宗无奈道:“没有,我就是遇上点麻烦,病急乱投医呗。” 杨遇秋狡黠一笑:“什么麻烦?难道是感情问题?” 赵维宗点头,想起杨剪跟他说过的话,慢慢道:“算是吧,我一哥们说我追不上人家纯粹是因为情商低,这辈子没希望了,可我觉得只是劲儿没使到点子上。” 杨遇秋打开封皮,迅速翻动起来:“你什么星座?” “狮子座。” “找到了,我给你读读啊,说这个狮子座责任心重,自尊心强,性格开朗,大大咧咧,喜欢受人瞩目,也喜欢照顾别人,只要别人对他说‘只有你能做得到’,狮子座就完全没有任何抵抗力,会尽心尽力帮助别人,绝对是个好人。” 赵维宗不禁道:“还真挺准。这玩意真不是骗人的啊?” “你好像有点自恋,还没读完呢,狮子座喜欢征服自己无法征服的人,也喜欢做自己能力之外的事,更喜欢‘跨越难关的自己’,有时候很有受虐倾向。准吗?” “啊?我不知道,受虐这个不准吧。” 杨遇秋扑哧一笑:“你喜欢的那位,什么星座?” 赵维宗想起孟春水来,嘴皮子有些磕磕巴巴了:“他啊,他水瓶的。” “原来你好这口,可惜我不是水瓶。” “啊?” “你听好啊,水瓶座天马行空,不喜欢受人束缚,是彻头彻尾的革新派,目标常常领先于现状,是不眠不休进行研究的发明家。他们比谁都追求‘与众不同’,能够打破条条框框,思维没有局限性。” “你别说,他还真喜欢研究些稀奇古怪的。” “还有,他们也不喜欢与人争胜,对嫉妒、执着之类的东西看得很淡,但一旦看准什么,讲究起来,就特别顽固。而且水瓶座不但无视常识,在恋爱方面也是毫无情商,经常让人觉得‘你到底领不领情啊’。和他们相处,最重要的是‘做有意思的人’,不要束缚他们的自由。真是梦幻的星座啊!看来你的恋爱之路会很坎坷呢。” “这东西又不能全信,就比如我觉得他情商挺高啊,比我强,”赵维宗若有所思道,“其他地方倒是挺准。” “你猜我什么星座?” 赵维宗还沉浸在对自己与孟春水恋爱方法的深深哲思中,应付道:“猜不出来。” 杨遇秋眉头一皱,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兴致,恰巧此时地铁到站,门开了。于是她把沾了不少血迹的衬衫塞回赵维宗手里,直接跑下了车厢。 “哎,你干嘛?还没到医院那站啊!”隔着人群,赵维宗跳起来大叫,眼看着就要跟着挤下车来了,警报声却突然响起——车门要关了。 杨遇秋笑着摆摆手:“本来就没想让你管,好好琢磨你的星座去吧!” 赵维宗被她说得没脾气,看样子这杨遇秋确实没什么要紧问题,作为一个陌生人,他这好人做得也够绝了,于是心道,得了得了,江湖不见。却又在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27 车门关上的前一刹那,听到那女孩大声道:“你可以跟杨剪打听打听我!” 杨剪?跟那厮有什么关系?都姓杨难道是亲戚?长得还真有点眼熟。 想到这儿,他抬眼看,却发现杨遇秋已消失在站台上的人群里。随后列车又满满当当地启动了,而赵维宗先前的座位已被别人占去。于是他想着下一站就下去,往回坐找车去,然后把衬衫搭在胳膊上,靠着车门,继续翻起他的《超准星座指南》起来。 第18章 那天过后,赵维宗路过三班,也顺便进去找过杨剪,想问一问这杨遇秋究竟何方神圣。可他的座位空空如也,积了厚厚一沓卷子,看来是很久没上学了。这对于杨剪来说并不是什么不寻常的事儿,于是赵维宗也就没再惦记,很快也就把杨遇秋之流抛在了脑后。 那本星座书倒是仔细留着,不时研究,但也没研究出什么名堂来。 北京的十月总是非常尴尬,夏天仿佛过去,而秋天却也似未来。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只听见蝉声衰落,绿叶却还是绿的。人在这段日子总会陷入一种时间凝固的错觉,以至于等到十九号真正到来,赵维宗晚上回家,撕下当天日历,才猛然意识到,孟春水该回来了。 他蹲在门槛上,听了几耳朵遛狗大妈收音机里的四郎探母,百无聊赖地想:“现在他应该已经考完了吧?说不定都上火车了。” 又想:“现在算是闹僵了吗?也不至于。那我见到他该说啥?” 要搁平时,这根本不算个问题,赵维宗见了孟春水只觉得没完的话想说。但他现在愣是想不出该如何面对那个人。很快这种迷茫就转为灰心丧气,而这灰心丧气中又迅速滋生出一种名为愤怒的神奇东西,让他无所适从。 为什么愤怒,可能是为不争气的自己,也可能是因为别的。总之赵维宗那夜颇为不爽,可睡了一觉,又过了一天,孟春水还是没见踪影。再过一天,还是这样,不见他上学,更不见他回家。 当天傍晚,赵维宗接到老妈懿旨,如往常一样,拿着一小盆杂粮去隔壁喂那群鸽子。 “咕什么咕,你家主人跑路啦。” 鸽群水泄不通地围在他身旁,埋头啄食:“咕咕,咕咕。” “还咕,天天吃这么好,体型都快赶上鸡了,”赵维宗说着又往地上撒了几把粮食,“你们也怪可怜,家里老爷不疼少爷不爱,都快成野鸽子了,要不干脆跟了我呗?” 众鸽不理,专心吃米。 “啧,诸位鸽弟鸽妹,既然你们无情,那就休怪我无义,”赵维宗倒完最后一把鸽食,把小盆往地上一扣,学着电视里许文强的语气发狠道:“本来我也不想这么做,但你们主人和我有仇,既然他跑路了,这仇就由你们替他来担。明天开始,我一天宰一只,不多,就给我奶奶炖鸽子汤,倒还能给她老人家补补身体。你们意下如何?” 众鸽仍然冷淡如斯,眼中只有地上余粮。 “……”赵维宗似乎有些挫败,扶额道:“算了,看你们还不够斤两,拔完毛就剩不了什么了,过几天再说吧。要是一个星期,不,一个月内,姓孟的还不回来,我就挨个把你们炖了。” 话音刚落,他身后传来一声嗤笑,随即有人开口:“我看红烧也行。” 赵维宗愕然,回头,正是春水。他站在门口,背着个巨大的旅行包,神色疲惫,笑意却明朗。 看着这久违的笑容,赵维宗半天都说不出话,终于憋出一句:“烤乳鸽也还不错吧?” “可惜吃不着了,”孟春水说着慢慢走近,“姓孟的回来了。” “还真有点可惜,”赵维宗不去看他,而是望了望天,“那我只能给奶奶炖鸡汤了。” “你在生气。” “我?我为什么生气,谁惹我了?” “我。” “恐怕没有,”赵维宗扭过头去,看着地上白鸽,“你也没生我气吧?” “鸽子当然生气,你都要吃它们了。” “我——”赵维宗无奈道,“我还以为你刚才是认真的。” 然后他把头转回去,想看看孟春水,却突然被紧紧抓住了手腕。这突然的举动搞得他浑身一震,大叫道:“你干嘛?” 约莫是他这反应太大,四周一地白鸽惊起,乍然飞入天上赤霞。 孟春水叹了口气,把他拽到自己身前,递给他一个磨砂塑料的包装袋:“拆开看看。” 竟是一件宝蓝t恤,上书oasis五个字母。 “上回你那件不是被猩猩给挠坏了吗。”见赵维宗攥着衣服一脚,痴痴发愣,孟春水小声提醒,“我托鼓楼琴行老板带的。” “你记得还挺认真……” “我刚才也是认真的。”孟春水接上话茬,缓缓道,“事实上从那天开始我就一直在琢磨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昨天晚上就到北京了,一直没回来,是因为该想明白的东西没想完,所以没法跟你说清楚。” “你现在想明白了?” “嗯。” “那说说看吧。” “不行。” “怎么不行?” “我得收拾一下,衣服三天没换了,脸也没洗,这不是说大事该有的样。” 赵维宗终于笑了出来,看着那人匆匆进屋的背影,他恍惚间觉得那个天天涂防晒霜的、鲜活的孟春水回到了自己身边。 很快他就从里屋出来,换了件清爽的浅绿色衬衫,头发也梳得整齐了。 赵维宗等他开口。 孟春水吸了口气,道:“下面的话,我希望咱们都能平静地说,平静地听。首先,和一个人在一起,喜欢只是一种必要条件,并不充分。这点你认同吗?” “基本认同。” “我从没有过喜欢一个人的经历,所以遇到你时,那种感觉是陌生的、未知的。我为此感到惶恐。但同时又无法像我想的那样,装做什么事也没有。于是只能一边想要对你好,也想你对我好。一边想这些都是幻觉一样的东西。”孟春水停顿片刻,“这是你给我的感受。” 赵维宗怔了怔,道:“你给我的也差不多。但我认为,你没有必要害怕。” “我没有害怕。我只是不知所措。” “也不用不知所措。因为‘喜欢’这种东西,虽然像你说的那样又危险又美丽,可它也是所有人要面对、要拥有的,它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所以为什么犹豫呢。” “犹豫是因为我在想一种合适的模式,让我们两个都不惶恐的。” “想出来了吗?” “没有。” 赵维宗有点不详的预感,却还是笑道:“那怎么办?” 孟春水淡淡道:“如果我没这么喜欢你,事情还好办一些。但现在既然这样了,我只能来和你道别。我们就这样吧。”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28 “你认真的?什么叫就这样吧?” “好聚好散。过两天我转学。” 赵维宗的笑容凝固,随即扭曲,接着突然崩溃般大叫:“你他妈的神经病吧?” “我知道的,你现在很难受,我也很难受。过两天就会好了。” “两天?你把我想得太牛逼了,如果你走,两个月,两年,两辈子我也会恨你。” “你这是威胁我吗?我希望和你平静地解决这件事。” “我很平静,我在说事实。我只想问,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是故意折磨我的吗?” 孟春水愣了愣,也像一下子被火点着般,嘶哑喊道:“你真想知道?我希望那天晚上在屋顶上,你没说过那些话,我想你永远也不说你喜欢我!这么跟你说有用吗?” “我懂了,我懂了,你是不是就想永远跟刚开始那样,天天和我瞎玩胡造,以他妈的哥们的身份,同时什么态也不用表,什么承诺也不用说?” “我是啊,我就是这样,怎么了!” “那你想的真美啊,随时玩腻了,你直接拍屁股走人呗?前一天还抱一起蹦极,说什么我永远也不会死,后一天就能装作不认识,也不用怕什么背叛欺骗爱恨纠缠了,这可真够轻松的!” “不然你想怎样,说我永远爱你,可能吗?我为什么要许诺?” 赵维宗说不出话了,心里也乱作一团,想道,孟春水,你可真是我的好哥们,好朋友,你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却又同时领悟:人本来就是说聚就聚,说散就散,孟春水对自己没有任何的责任,如果当初凑到他跟前的不是自己,是张维宗、周维宗,都不会有什么区别。那么,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如果太认真,恐怕就是一厢情愿了。 他浑身颤抖,狠狠道:“我明白了,因为你害怕幸福,你也害怕和别人成为亲密的关系,因为你周围的,所谓亲人,都带给你痛苦,所以你认为幸福的结局永远是痛苦,好事意味着后续坏事的发生,对吗?” 孟春水脸色十分苍白,眼中却闪着寒意:“对,对,你想得真明白!” “孟春水你他妈的就是个懦夫,每次你都把所有坏事想一遍,管它发没发生,那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孟春水突然深深地望住赵维宗,张了张嘴,好像想说的也说不出了。半晌,他点点头,静静道:“你说得对,可我也没想活着啊?” 然后他慢慢坐在地上,死盯着地面,似乎再也不想把头抬起来。 第19章 那一瞬间赵维宗感受到了非常大的绝望,从孟春水身上。 绝望并不是一种具体的东西,好比你开心,就咧开嘴笑,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你开心,反过来你悲伤,就趴地上哭,那么谁都会知道你痛苦万分。而绝望这东西却没有诸如哭笑这类配套的动作,如果你看见谁整个人都透出绝望的信息,那真的是非常绝望了。 此时太阳已渐渐落下,浑浊残晖下,陈旧的院落也显出它的破败,让人看了心生萧索。 方才惊飞的鸽子纷纷落回地面。 半晌,赵维宗轻声道:“你不要说这种话。我想让你活着。” 孟春水仍然低着头,让人看不见表情。只听他说:“不用吃晚饭吗?你走吧。” “我吃完了。” “那你也走。” “我刚才说太重了,对不起,”赵维宗慢慢走到孟春水身后,想要伸手拍他肩膀,却又僵在半途,“我只是……我只是真没想到。我本来以为咱俩会好好的。” 孟春水没反应。 赵维宗试着把手搭在他肩膀上,他却敏捷地躲开了。 那一瞬间赵维宗手里扑了个空,内心却像化成了一滩水,至于为什么,他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年轻的时候,我们会因为愤怒而把全身的骨骼化作利刃,用尽全力去在一个人心上割出伤口,却也会因那人某个不经意的动作,目睹这些利刃瞬间变成齑粉,裹挟爱意,汹涌流泻。 他只好叹口气,道: “你知道吗,你不在的这段时间,胡同西头那个写字的钱老先生开始收徒,我爸妈就把我给推过去了。第一天我去,老先生说要给我这个关门弟子题字,然后我就写了个纸条。你猜我写的什么?先生得有七十多了,字正腔圆地照着我那纸条念了一遍:‘长路漫漫,果汁儿分你一半。’ “念完他就豁着牙大笑,我跟着笑了,非常羞耻。 “这字等于借花献佛,我找老先生题,其实是想送给你。不只是果汁,什么我都想给你。我后来天天去练字,拿起毛笔就一直在想,总有一天我要好好地自己给你写一遍。等到了老先生这个年纪,如果还能天天拉着您去遛弯儿,在您耳边逼逼叨,天天跟您分甜糊滋滋的果汁儿,又吃防糖尿病的药。我还要给您唱世界上的人千千万,只有你最好看。那得多幸福啊。” 孟春水捡了根树枝,在地上胡乱画了几笔,然后道:“是很幸福,我也不是不想好,但你知道吗,我试过了,然后失败了。” “你试了什么?干吗蹲着,你站起来说。” “我不!你走吧!” “你站起来我才走。” 孟春水赌气似的跳起来,瞪着赵维宗:“走吧?” 赵维宗却上前,轻轻抱了抱他:“可以抱吗?” 孟春水浑身一僵:“不可以。” 赵维宗没松开,反而开始轻拍他的后背:“我觉得可以。” 经过几番挣扎,孟春水认命似的把下巴靠在赵维宗肩上,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眼里却是目光闪动。 只听赵维宗道:“那天蹦极,你记得吗,我们被吊在空中。那一秒我抱着你,就跟自己说,我这像是抱着一团幻象。后来我总认为,你真像幻象一样神秘、迷人,却又很难抓住,像烟一样,不定形的。你说你时常觉得我给你带来的快乐,都是幻觉一样的东西,但你对我又何尝不是呢?所以我会焦虑,也害怕,然后我就愤怒。但春水你要知道,这都不是想伤害你。” “说得很对,这也就同时说明咱不合适。” “怎么又扯到不合适了呢?”赵维宗急道,松开孟春水,却发现这人脸上又挂了泪珠,“你一哭我就烧心,下次你哭我也得哭。我这是跟你讲道理,你这人老想逃避,一句话把我挡外面。做鸵鸟有什么意思,听我吧话说完成不?” 说罢他拿袖口胡乱给孟春水拭起泪来,而对方却似被他这笨拙动作搞得忍不住想笑,一边还憋着,道:“我没想哭,它就自己掉下来了,吵架流眼泪我也很没面子!” 赵维宗停下动作,眨了眨眼:“我怎么感觉,你现在不想和我吵架了,我是不是差不多把你劝住了?” “没有。你刚才什么话没说完?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29 ” “我是说,刚才突然想通了,你需要的不是别的,是时间。适应一个人,或者一种生活,是需要时间的。我可以等你。等你哪天也想通了,咱俩也差不多到火候了。” “什么叫到火候?” “就是……”赵维宗只是随口一提,踯躅道,“就是互相适应,知道彼此要什么。” “在这之前怎么办?” “凉拌呗,不,我开玩笑的,之前就一直像现在这样,你别躲我,我也不逼你,咱天天好吃懒做游手好闲,胡玩乱造瞎吃狂饮,争做合格的二十世纪尾货青年,怎么样?” “怎么跟梁山好汉似的,可你说我有病,我也觉得我有病。我很麻烦的!我动不动就像今天这样,你打算怎么办?” 赵维宗笑了,他知道现在问题已经不大:“我也很麻烦的,你做好心理准备吧。以后再像今天这样,咱们可能会互殴。” 孟春水没接话茬,而是淡淡道:“爷爷跳江之后,我一直怕水,尤其怕江,再也不想游泳了。北京是个没江的地方,我觉得挺好。但我去武汉之后,不知怎么的,每天都强迫自己看江,甚至给你打电话我也要在江边,还要你听江浪的声音。你说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 “我后来有点懂了,可能人想要得到什么,就确实需要强迫自己做出一些改变,但我改变得很慢,直到离开武汉那天,我看见长江,还是难过。然后我彻底明白自己不是个擅长改变的人,所以怕对你也一样,要让你等很久很久。” “那看来我刚才说的话,还挺对路。你决定给我这个等的机会吗?” “如果你愿意,那我很感谢你——我会努力让你少等一会儿。” 赵维宗眼睛亮了:“那就说定了,咱以后还像以前那样,好吃懒做——” 孟春水接道:“游手好闲胡玩乱造瞎吃狂饮,再加一条好好学习吧。要你等我,这得是一个过程,咱至少上个大学玩玩。” “有道理,那么——1999年10月21日赵国孟国达成外交共识,现在是不是该庆祝一下?我觉得咱可以去压压马路,我老感觉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那你先把衣服放家里去吧。”孟春水指指赵维宗手里的“欧诶赛斯”t恤。 “不用,”赵维宗说着就把身上的老头衫一脱,大大方方撑起t恤套了进去,“时间宝贵啊,我回去家里几位祖宗还得盘问半天。” 孟春水狡黠道:“你在别人跟前不会也敢这么脱吧。” “现在倒是没有,小时候可说不准,可能被爸妈爷奶街坊邻居都看遍了,孟大爷要不要再看一眼?咱俩关系这么好,不能让你吃亏啊。” “滚,”孟春水笑道,“现在去哪儿?” “随便,走哪儿算哪儿。” 说罢他很自然地抓住了孟春水的手腕,轻轻松松地走出了院落,又大摇大摆地出了胡同,上了熙攘的大街。此时风开始吹,银杏梧桐小白杨,一个个叶子都落了,月光朗朗。几只野猫在马路边上溜过,商场马上关门,门口的低音喇叭却还在放着迪斯科劲曲。 街上男男女女都在享受生活。 北京的秋天,金秋啊。 “我觉得我哄人技术还不错。你看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什么东西都有它的好处。好比秋天虽然短,但它很舒服,”赵维宗认真道,“你得多花点时间去留意。” 孟春水没说什么,心里却突然回味起刚才那句话:长路漫漫,果汁分你一半。 是吧,有果汁就挺好。以前的挣扎似乎都没什么意义,现在至少人不会渴死了。 第20章 某周六下午。 风清清淡淡地吹着,孟春水坐在赵维宗家院里的葡萄藤下,抱着个吉他教他的小男朋友扫弦指法,弹的曲子是beyond的《喜欢你》。家长都不在家,只有奶奶一个人坐在他俩旁边的小转椅上,已经盖着毯子,安安稳稳地睡着了。 约莫四点多,赵初胎哭哭啼啼地回了家。 见这宝贝妹妹眼睛肿得像两个大核桃,赵维宗火急火燎,不住问到底怎么了,孟春水也放下吉他,站在一边不动声色地听着,二人俨然一副要替妹妹报仇的模样。哪知问了半天,小姑娘才抽抽搭搭地表示,自己只是失恋了。 赵维宗一脸不敢相信:“你啥时候谈恋爱的?” 赵初胎委屈道:“上个月就开始了!哥你老想着春水哥哥,一点也不关心我!” 赵维宗心说不得了,现在小学生都不兴孤独求胜好好学习了,自己有个喜欢的男朋友看来也是情有可原,跟得上潮流。 这么想着,他半蹲下来,刮掉妹妹腮帮子上的泪珠,无奈道:“可能你保密工作做得也太好了,我又不像老妈,有火眼金睛,况且妈不也没发现吗?你还没说到底哪家浑小子敢甩我妹妹呢?” 赵初胎哭得更凶了:“是我甩的他!” 甩人还把自己搞得这么痛苦?自己老妹也是个人才。赵维宗斟酌道:“原来如此,你早上出门跟我说,要去干件大事,就是去和你小男朋友分手?” 赵初胎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我请他吃了顿卤煮,最后的晚餐。”。 赵维宗问:“为什么甩他?” 赵初胎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痛苦的事:“他脚特臭!上次踢完球非来抱我,隔着鞋我都被熏死了。” 赵维宗强忍着笑,侧头仰望,正对上孟春水无措又无奈的眼神。他又扭过头去,看着赵初胎道:“这真不能忍,看来他配不上我妹妹,分得好!” “但我还是好伤心啊!” “你才多大点年纪,以后想找男朋友多得是,听哥话,别哭了。” 赵初胎仍然很委屈:“他其他地方都特好,还和春水哥哥一样帅,我真舍不得,他凭什么有脚臭呢?我觉得是老天爷在阻碍我们在一起。” “……”赵维宗觉得照这样子,自己实在没法跟妹妹讲大道理,想了想,便道:“只能说你还太小,我们大人谈俩爱都是不管脚臭这种事的,再说了,谁的脚是香的?” “那也不能太臭吧,不信你问春水哥哥,你脚要是臭得惊天地泣鬼神,他还喜不喜欢你?” “他当然不会嫌弃——”还没说完,这话就被孟春水简短一句“喜欢”打断了。 赵维宗颇为得意地把手臂搭在春水肩上,低头看着赵初胎。 小姑娘嘴巴一瘪,爆发出巨大的哭声。 正逢此时,赵家奶奶的一众老姐妹敲响了院门。老太太最近精神比较好,参加了个鼓楼社区剪纸俱乐部,“剪友”们照顾她的身体情况,每周六的集体活动都安排在赵家的小院里。 这回给她们开门的是个没见过的清秀小伙,再往里一看,赵家小闺女正站那儿大哭,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30 而她哥在一旁无奈苦笑,赵奶奶则躺在椅子上酣睡,院里一片混乱。 一头白色卷发的时尚王奶奶关切地走上前去,把赵维宗推开,抱住赵初胎道:“哟,这怎么啦?哥哥把妹妹给惹哭啦?” 赵初胎立刻道:“我哥答应带我去麦当劳,他现在又反悔!” 赵维宗一惊:“啥?” “啧,”王奶奶皱起了眉,“麦当劳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小赵你蒙你妹妹就不对了,听奶奶话,不许抵赖,带人小姑娘去一趟又能咋样?” 众老太太也纷纷把注意力从给他们开门的神秘帅小伙身上转移,一齐附和王老太的提议。 看着赵初胎肿眼泡中藏着的狡黠目光,赵维宗竟无言以对。说好的失恋呢?咋突然蹦出个麦当劳?自己明明从没答应过这事儿,小丫头临场反应真不得不服,现在是赶鸭子上架,骑虎难下了。 他求助般地望向孟春水,却见那人从门口走来,兴奋道:“麦当劳我以前没吃过呢,能带上我吗?” “啊???”赵维宗掐了掐自己的脸。疼。不是做梦。 他想了想,道:“放奶奶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啊。” “哎,看你说的,”王老太嗔怒道,“我们不是在呢吗,还是你不放心咱几个老太太?担心我们抢你家东西?” “没有没有。”赵维宗心说得了,认命般朝赵初胎伸出手:“行吧,今儿个我俩就带你快活一下。” 于是仨人在一众老太和谐的欢声笑语中走出了小院。 路上赵维宗心有不平,问赵初胎:“你真失恋了?” 赵初胎早已不哭,心情颇佳:“对啊。” “是不是早就想找机会讹我了?” “对啊。” 赵维宗又问孟春水:“你真没吃过麦当劳?” 孟春水好像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认真解释道:“湖南好像去年才引进。我不认路,一直没找着。” 这话让赵维宗心情莫名好了几分:“看来以后去哪儿都得我领着了。” “啊?”孟春水愣了愣,凑到他耳边说:“在你妹妹面前别说这些……” “你怕她告诉别人?” “没有,我就是有点不好意思。” “好,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 不知怎的,赵维宗觉得孟春水说自己不好意思时特别可爱,于是也就把被妹妹讹一顿的烦恼抛下,乐呵呵地带着二人跳上无轨电车,直奔王府井了。 哪知一到王府井百货前,那生意火爆的洋快餐店面门口,他们就遇上了熟人。 第21章 熟人不是别人,正是杨剪,再仔细一看,身边还跟着一穿喇叭裤的姑娘,也不是别人,正是上回赵维宗在大马路上遇见的那位杨遇秋。 赵维宗手里还抓着孟春水的手腕,见此情状,下意识松开了力度,自己的腕子却又被对方抓了回去,好好地握在手里。 “怕什么,”孟春水小声说,“抓个手腕而已,你就怂了?” 赵维宗老脸一红:“我这不是担心你不好意思吗。” “那换我抓你。” “……成吧,正好我手心也全是汗了。” 孟春水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似乎被他这笨拙反应弄得心情颇佳。 “哟,巧了。”杨剪那边也注意到了他们,上下打量赵维宗一行,尤其来来回回扫了孟春水几眼,“赵大爷这是举家旅行啊。” 赵维宗无视他的调侃,道:“是挺巧,你前段时间干嘛去了,怎么不见你去学校啊?” 杨剪一脸“坏了坏了”的表情,朝着赵维宗挤眉弄眼,而杨遇秋仿佛由不得他胡闹,揪着他耳朵道:“不上学?我怎么不知道呢?你干嘛去了?” 赵维宗看着杨剪的熊样,努力显得没那么幸灾乐祸,憋笑道:“怎么,你俩还真是亲戚?” “什么叫‘还真是亲戚’,你以前认识——” 话没说完,就被杨遇秋笑吟吟地打断:“你猜错啦,我是他女朋友。” 杨剪脸上素有的那股子嘚瑟劲儿瞬间消失,两颊至耳根突然通红:“姐你别闹!” 赵维宗已然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和他想的一样,果然是姐弟俩。于是回头对孟春水和妹妹说:“这是杨剪,你们多少见过或者听说过,另一位我上回偶然见过一次,帮了点小忙,没想到还真能有交集。” 杨遇秋往前走了两步,和善地对赵初胎笑笑,又转身对着孟春水道:“你是……?” “我姓孟,赵维宗朋友。” “哦……你是不是水瓶座?” 孟春水被她问得愣了愣,点头道:“应该是吧,我对星座不了解。” “你旁边这位可了解着呢,哪天让小赵给你科普一下,”杨遇秋指了指赵维宗,又问道:“你们这是来吃麦当劳吗?” 赵维宗被她刚才那“水瓶一问”搞得有些紧张,简单答道:“对啊,你们也是吗?” 杨剪见杨遇秋的注意力有望转移,马上接茬道:“没错儿,要不咱一块吃?” “不要,我突然不想吃这个了,”杨遇秋却道,“你请姐姐吃东来顺吧,贴秋膘还是羊肉来得实在。” 说着她就把杨剪往大楼门口的阴影外面推,而杨剪显然不太愿意,在老姐的压迫下吱儿哇乱叫。只见姐弟二人鸡飞狗跳地走远,赵维宗隐约看到杨遇秋回头,指着孟春水握着自己腕子的手,狡黠地笑了笑。 “那个姐姐好漂亮。”赵初胎还在对杨遇秋的时髦喇叭裤念念不忘。 “上回是这样的,”赵维宗一边推开门,带着俩人去柜台排队,一边解释道,“她骑摩托出了个小车祸,我正好路过,就说骑车带她去坐地铁,好上医院看病,然后当时不是心情不太好吗,我就搞封建迷信,买了本星座书,在地铁上她翻到了,就顺便聊了聊星座什么的。” 这话其实是对孟春水说的,而那人却跟赵初胎并排站着,一高一矮,专心仰头看菜单,好像对“又蹦出个认识小赵的大美女”这事儿根本不在意,抑或是说,这种事儿没法引起他的关注。听赵维宗说完了,他就点了点头道:“下回你把那星座书给我看看,对了,你喜欢吃什么?” “我哥也没吃过几回,但他每次都点巨无霸!我哥太能吃了,小心他抢你汉堡里的肉!” “嘿你这小丫头今天专跟我过不去对吧?我抢过你的肉?” “没有,但那是因为你知道抢不着,春水哥哥就不一样了,他肯定让你抢。” “我可不是那种小人,春水你别听她的,一会儿放心吃。” 孟春水弯着眼睛笑了,又问赵初胎:“你呢?” “儿童套餐,”赵维宗抢先答道,“小丫头喜欢里头送的玩具。” 赵初胎大叫:“才不要!春水哥哥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31 “好,先去占座位吧,点完了我去找你们。” 赵维宗道:“那不就成你请客了?今儿个说什么都该我请。” 孟春水把他往队伍外推,一副资本主义大少爷样儿:“我乐意。” “我不乐意。” 孟春水捋了捋赵维宗脑门炸开的乱毛:“回家你请我吃你做的炸酱面,咱俩就扯平了。” 赵初胎大笑:“哥你就别矫情了,一会儿咱连位置都没有!” 兄妹二人遂于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在窗边四人座坐定。 半晌,孟春水端着两个托盘向这边走来,虽然周身是东窜西跑的众多孩童,手里还是稳如泰山,脸上更是气定神闲。 赵初胎一下子支棱起脖子,拍手道:“好快啊,春水哥哥真厉害!” 赵维宗白了她一眼,问孟春水:“点了啥?” “你的巨无霸,”孟春水放下托盘,在纸袋里翻了翻,把一个纸盒装的汉堡递给赵维宗,紧接着又是可乐薯条鸡翅,还有一个香芋派,“还有这些,我觉得看起来都不错,你可能都喜欢。” 赵维宗对赵初胎笑道:“你春水哥哥可能想撑死我,不过我还真都吃得下。” 赵初胎拍了拍桌子:“我的呢我的呢?” 孟春水指了指托盘上一个红色的大纸盒,赵初胎打开一看,鸡块玉米粒橙汁,还有一个小汉堡。 开心乐园餐。 赵初胎刚想抗议,只见孟春水又在纸袋子里掏了掏,拎出一个一样的纸盒,放在自己跟前。 赵初胎惊问:“你也吃这个?” 孟春水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把两个赠送的小熊维尼和跳跳虎好好地摆在桌上,仿佛在欣赏陈列柜里的艺术品,由衷道:“好喜欢这两个家伙。” 这边赵维宗已经笑得不省人事,打开自己大大小小的纸盒道:“你俩吃不饱可以尝尝我的鸡翅,薯条什么的也随便磕,这玩具还有别的款吗?” “还有一个驴一个猪,我觉得都太丑了。” “这俩还挺可爱,”赵维宗看了眼赵初胎,笑道,“刚刚可是你自己说‘春水哥哥吃什么我就吃什么’的。” 赵初胎正在啃鸡翅,闻言瞪了他俩一眼,又抓了把薯条放到自己的大红纸盒里。 那时的麦当劳是有游乐区的,小姑娘饭量又小,吃完擦了擦嘴,就跑去抢室内秋千玩了。留下孟春水坐在那儿,看着赵维宗解决残羹。 “杨遇秋那事儿你没在意吧。” “为什么在意?你干什么坏事了吗?” “没有,就是老觉得……老觉得那姑娘对我怪怪的。” 孟春水笑了,看向大玻璃窗外夕阳下的车流:“你不怪怪的就行,其他的和我没关系。” “噗,想得还挺通透,”赵维宗也笑了,“炸酱面的事,明天我就做?咱抓住夏天的尾巴,好歹现在还有人穿短袖。” “好啊,明天我还要去趟五金市场,你带我去。” “啊?” 孟春水看着他道:“你不愿意?” 赵维宗也看回去:“幸福来得有点突然。” 孟春水把脸扭开,摸了摸鼻子道:“想多了,我不认路。” 被呛这么一句,赵维宗不怒反笑。这麦当劳里头人太多,挺闷热,却把人焐得安逸。他听见嘈杂声中,自己妹妹和其他小孩玩闹的声音,又看着眼前被夕阳照得发红的孟春水,突然觉得所谓岁月静好也不过如此。 第22章 那天他们出发时正在刮大风,急速的气流打着旋儿夹着灰,直往人面上冲。等骑车到了藏在宝钞胡同里的那个隐蔽五金市场时,俩人已是灰头土脸。孟春水从后座上跳下,打量了几番正低头锁车的赵维宗,说但凡有点经验的人都能把你这锁撬开。 赵维宗不乐意了,说我天天这么锁也没见人撬走,难不成是因为我车太破? 孟春水不说话,弯腰摆弄了一下,那锁倒是没开,但已经脱离了车轮,于是整辆车可以随时推走。赵维宗还没来得及惊讶,就目瞪口呆地看见他又三下五除二,把锁头挪了个位置,把后轮和车架后三角锁在了一起。 “这样要偷也只能靠扛了。”孟春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如是总结。 赵维宗噗嗤笑出来,领着孟春水往市场的小铁门里挤,心说这人还真是可爱,天天脑子里想的谁也猜不出。然后他们便挤到了一排排的小五金店面前。大大小小的器件被摆在塑料筐子里,就好比早市里的鱼虾蛏贝,在阳光下亮晶晶摆满一溜,供各路过客观赏,再时不时往自己袋中添上一把。 虽说打小就知道有这么个地方,但赵维宗确实是头一次来这种大杂烩式的五金市场,看什么自然都非常新鲜。而孟春水显然已经是老油条了,非常有目的性地在各种零碎之间穿行,还会进到铺面里头,跟老板问一些听起来很高深的问题,什么管什么扣,都是些挺奇怪的名词。 赵维宗追着他,问他到底要干什么,他还不说,神秘兮兮地端着个膨胀螺丝兀自研究。于是小赵倒也会给自己找乐子,直接自己乱转去了。等到孟春水来找他时,他正跟几个店主的孩子在一块玩三国卡,显然已经取得了绝对压制的地位,把几个小孩气得面红耳赤,眼巴巴地望着被这位神秘大哥赢走的“高级闪卡”,似乎在琢磨接下来该是智取还是硬抢。 孟春水走到他身后,乐道:“不厚道啊,使老千了吧?” 赵维宗没回头,还在兴致勃勃地迎战:“这玩意怎么使老千?我这叫凭实力说话。” 为首的小孩是个小胖墩,哭丧着脸道:“哥,你赢了二十七张卡,我们得吃多少包方便面才能攒回来啊,你拿这小卡片也没用,要不还给我们呗。” “这算是承认我赢啦?” 几颗脑袋点得仿佛小鸡啄米:“认!绝对认!” 赵维宗好像早就计划好了似的,得意道:“那就按咱说好的来,把刚才那段给我朋友表演一下。” “啊?您来真的啊……”众小孩面露难色,却又忍不住去瞧赵维宗手里从他们这儿搜刮的战利品。最终小胖墩替他们做好了决定:“我们就瞎玩的,你朋友不会觉得无聊吧。” “就是因为不无聊我才想让他也看一遍嘛!咱麻溜儿的有点男子汉样儿成不?”赵维宗朝小胖墩晃了晃手里的一沓卡片,又从地上站起来,转头看孟春水,发现这人没买多少东西,全都放在个小巧的塑料袋里。 但他脚上居然踩了个滑板。 “刚才买的?” “对啊,想不到这地方还有卖这东西的。一会儿带你兜兜风。” 赵维宗心中对这一小块薄板是否能带起两个将近一米八的大男人兜风抱有怀疑,却也没说,而是道:“我刚才路过这群小子,发现他们玩的那招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32 式特搞笑,就打了个赌,要是我玩这卡能赢过他们每一个,他们就得再给你表演一遍。然后我赢了。” 孟春水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又看看站成一排的,几个紧紧张张的小孩,觉得好玩,道:“那我还真要看看是什么搞笑招式。” 话音刚落,就见那小胖墩就地趴下,又撅起屁股来,把脑袋抵在地上,整个人呈板凳状。紧接着他的几位伙伴就挨个仰躺在他背上,直接沿着他后背滚了过去。整个过程有点笨拙有点诙谐,但确实也有些让人不知所云。 这些小孩“表演”时满脸也是困惑与不愿意,仿佛不知道这位奇怪的老哥为啥会因为这个无聊游戏笑得不能自已。而这边孟春水看着已经笑弯了腰的赵维宗,心中也有些不解。 “好玩吗?是不是很像小时候玩的那种鲤鱼过桥?”赵维宗自己笑着,还不忘看一下这表演在孟春水身上是否起到了娱乐效果。 孟春水笑了,却道:“咱俩笑点真不一样。” 赵维宗有点失望:“那你这是假笑咯。” 孟春水道:“怎么会,我是真笑。” “那你为什么笑?” “因为我觉得你有点可爱。看到可爱的人不该笑吗?” 赵维宗愣住,一群表演完毕的小孩则开始爆笑。 孟春水又一本正经道:“我还有点想拉你手,每次抓手腕没意思。” 赵维宗脸红透了,心说这人搞什么,平时啥话也不说,偏偏挑在这一群小鬼面前突然放大招。 孟春水胸有成竹的样子,继续道:“让不让拉?” 众小孩开始起哄,赵维宗把卡片往小胖墩手里一塞,急道:“滚蛋滚蛋。” 小孩子们“夺回重要战略武器”,哄笑着散开了。 孟春水理所当然地抓住赵维宗左手,拎着滑板就往市场外走。这时正当正午两点,太阳明晃晃的,把赵维宗晒得也晕乎乎的。 说真的,最近幸福来得都挺突然,还密集。 “等一会儿路平了再滑滑板。很好玩的,你真得试试。” “那我自行车咋办?” “先放这儿呗,反正也不会丢。” 孟春水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挨个把俩人的十根手指交叉好,服服帖帖地握在一起——刚才太着急,没能握好。周围不是没有人的,相反人还很多,可他却仿似完全不在乎。被他这么一弄,赵维宗心擂如鼓,也只有答应的份儿了。 于是,暑热未退的一轮硕大太阳下,孟春水扶着赵维宗的腰,一脚蹬地,在人行道上滑得磕磕绊绊——毕竟是单人板,额外带个新手的体重还是比较费力的;而赵维宗老老实实站在滑板前端,似乎不用怎么使劲。他拎着孟春水的宝贝袋子,听着里面的小零件相互碰撞,叮叮咣咣地响,浑身都舒爽。 “你腰好细。”孟春水在他身后道。 “我怎么觉得你最近学坏了。” “啊?我一直都这样。你喜不喜欢?” 赵维宗除了喜欢也说不出别的了,只能望着眼前的街景傻乐。尽管很快俩人就失去平衡一块摔在地上,但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在飞。 第23章 冬天说来就来了,就好像夏天说去就去。人会有这种感觉,也许是因为每天过得太过于稀松平常,又也许是因为秋天它真的很短,连秋蝉都得赶着鸣叫再赶着死去,否则就仿佛不符合自然的规律。 赵维宗一到冬天就心情不错,按他说的话是,前段时间天天在十一月的小阴雨里死撑着叫活着,现如今这么冷天儿能吃上铜锅的涮羊肉才叫生活。 孟春水对这点颇为赞同,实际上他也爱上了隐藏在胡同犄角旮旯里的那些个涮肉的小铺。黄铜大锅一摆上桌,就好像这冬天的太阳一样,总隔着一层灰蒙蒙的雾,让人感到非常安静暖和。 而孟春水又是那种干什么像什么的人,他甚至仔细研究并娴熟掌握了涮不同肉的不同部位的不同技巧,于是每次放肉捞肉的任务就交到了他手上,赵维宗则只负责吃,顺便给俩人调正宗的麻酱料。 如果从十二月开始算,到期末那段时间,俩人吃了不下五顿涮肉,还吃了两回羊蝎子。照以往赵维宗绝不可能这么奢侈,可现在按赵初胎的话说就是,她哥“傍到了大款”。赵维宗说他妹妹这纯粹是嫉妒,可转念一想,似乎也不无道理,孟春水吃东西要高兴,必须满足三种情况中的两种,一是赵维宗做的,二是他自己花钱买的,三是赵维宗陪他吃的。 ——这是他很早就亲口说了的,还是当着杨剪他们的面儿,把杨遇秋逗得放声大笑,更把赵维宗的脸听得青红不定,心说自己以前真把这人想得太纯良了。 于是小赵的脸就那么一天天圆了起来,而孟春水却仿佛吃不胖。某天他对着学校厕所镜子发愁,春水就跟幽灵似的溜到他背后,玩味地捏了他脸蛋一把。赵维宗跳脚,说老子这个冬天再跟你去涮肉就是狗,孟春水则神神秘秘地把他拽进厕所隔间,又轻轻捏了一把。 捏脸也就算了,在赵维宗期待着发生些别的什么时,他居然“汪汪汪”了几声,说句“那就陪你当狗咯”,然后没事儿人似的转身就走,潇洒得很,留赵维宗一人在隔间里心情复杂。 那个冬天也下了很多场雪。 赵维宗记得,刚到十二月初,往年金贵的风雪就初见端倪,之后的一个多月,北京城经常埋藏在大片的白色里,鼓楼边儿上的一串串小胡同看起来非常复古。而雪下这么大,赵家夏天倒了两回的雨棚却在沉沉的雪被下傲然挺立。这都要归功于孟春水的修缮。事实上他很早就画好了设计草图,研究了如何分担雨棚上的压力,当时去逛五金市场,买那些个零碎,就是为了给赵家那“扶不起的阿斗”找个合适的支撑扣。 真到开始修的时候,赵维宗本以为他会大兴土木,干他个三天三夜,于是做好了充分的后勤准备。哪知孟春水爬上墙头,也没让他帮什么忙,拿着他的“支撑扣”叮咣敲了一阵,又跳下来在棚子的四个支柱底部安了类似加固的东西,然后就万事大吉了。 按他的话是“增加了两个支点”,赵维宗没怎么弄明白原理,仍对自家的顽疾抱有担忧。但事实证明孟春水那双手确实有魔法,这雨棚从此真的成了服服帖帖的乖孩子,天天跟那儿站着,下再大雪也非常老实,不再晃晃悠悠摇摇欲坠了。 赵家长辈对孟春水自然是喜欢的不得了,今天弄点水果送隔壁,明天又差遣赵维宗端着瓶赵母自己熬煮的秋梨膏,让人泡水喝。他们也发现孟春水常年一个人在家,似乎过得凄惨,于是隔几天也喊他来家里吃饭,逢年过节更是不必多说。孟春水一开始似乎还有点拒绝,但在赵母一次次“还多你一双筷子吗”的盛情邀请,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33 以及赵家兄妹的眼神攻势下,也渐渐习惯了和这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地度过一个个冬日寒冷的日子。 这天正是小年,赵维宗的小叔也从外地回来了,准备跟着一块过年。他常年在南方做倒腾玉石的生意,一双眼睛透着精明。按赵老爷子的话说就是,这是双老鼠眼,看人看玉都特别准。 以前他每次这么说,他这位小儿子都会不高兴,认为老爹说自己贼眉数目,是在贬他。今年倒是没人这么说了。他跟哥哥蹲在门槛上抽烟,聊着聊着,心里却萧索起来。 放了假的赵维宗却仿佛没烦恼,每天除了做作业之外,日子过得非常滋润。小年夜前,天都黑透了,他和赵初胎才拎着冰鞋回家。不用问都知道俩人这是去颐和园野湖上溜冰了。 一进门他就嚷嚷:“妈您知道吗,孟春水那人简直开挂,这才刚学多久啊,玩得就比赵初胎溜了,不过离我还有点差距。” 赵初胎玩命瞪他:“妈您别听他胡扯,我滑得比谁都好!” 赵维宗乐呵呵地拍了拍她的脑袋,脱掉羽绒服钻进厨房,帮赵母切菜去了。 “哇!还有糖三角呢!我和孟春水都喜欢,妈您真是太棒了。” 赵初胎坐在客厅里和爸爸叔叔一块看球,听见厨房里她哥如是大惊小怪,又好气又好笑地翻了个白眼。 几分钟后孟春水敲门,是赵初胎去开的。他已经换上了一件深红色的夹克,看起来整洁又喜庆,还拎了两提牛奶,算作伴手礼。赵父已经习惯了这孩子的懂事周到,和蔼地让孟春水随便坐。他似乎也没有去厨房找赵维宗的意思,端端正正坐在客厅里,不时礼貌地和他们聊聊国安中超之类的话题。赵家小叔是第一次见孟春水,似乎和他投缘,也聊了不少天南海北的事情。 赵维宗从厨房端菜出来,看见孟春水,就朝他眨眨眼睛,孟春水则对着他抿嘴一乐,似乎是两人的一种默契。不多久,赵母端出最后一道葱爆羊肉,脱下围裙擦了擦手,一大桌子菜算是齐活,大家便都上桌了。 窗外又开始落雪,风簌簌地吹着,越发显得屋里干燥而暖和。赵维宗小时候经常被小叔叔带着掏鸟窝,感情深,这么久没见,自然有好多话想说,孟春水则坐在他边上,安安静静给他剥了几只基围虾。酒过三巡,赵奶奶已经安然睡去,被赵维宗背进卧室睡觉去了,而赵母则又回厨房煮饺子,赵父领着女儿去院子里放二踢脚,桌上就只剩下小叔叔和孟春水两人。 小叔叔剥了颗毛豆道:“你爸爸妈妈呢?叫来一块喝酒呗。” 孟春水笑了:“我爸不常在家,妈妈很早去世了。” “哦,这样啊……”小叔皱了皱眉,“前段时间有个风油精厂在往外转让,我就顺道去看了看,遇上个女工,印象挺深,今天看到你就发现长得太像了,还真以为她是你妈妈。不过现在想想也对,你妈妈如果在世,也不可能在那种小地方当工人吧。” 赵维宗安顿好奶奶回到桌上时,正听到他叔叔说这段话,心中有些怪他,认为大过年的不该跟春水说这些。刚想说点什么把这话题带过去,却听孟春水说:“那个厂在哪儿?” 赵维宗看得出来,他神色不对劲。 第24章 小叔显然还没注意到气氛的转变,又夹块猪耳朵蘸了蘸醋汁,如常道:“吉首,小地方,你们这些城里孩子估计都没听说过。” 赵维宗看了眼孟春水,转头道:“叔啊,你去吉首干嘛?专门为了风油精厂?你平时不都在云南那边晃荡吗?” “傻小子,吉首旁边是哪儿啊?贵州!产玉的!你叔叔我又不傻,本来也就是回家路上随便瞅一眼,那小厂子眼看着就死悄了,谁愿意接谁接吧!” 眼见着孟春水的模样越来越不对劲,赵维宗只得小心翼翼地打哈哈道:“不说这个了,等会儿人齐了,咱斗地主吧?” 而小叔已醉,完全不理会赵维宗的圆场,自顾自道:“也许真是缘分,我当时一眼就记住了那个女的,结果今天就在这儿遇上了你朋友,可能是因为她长得太漂亮我才记得住,大侄子你想象一下,你这位小兄弟如果是个女人,会长什么样。” 罢了又意犹未尽感叹道:“真的很像,怎么会这么像呢?也真是凑巧了。不过,那女的很显老,一看就是过苦日子的人。” 孟春水突然开口:“您能把具体位置告诉我吗?还有那个厂的联系电话。” 小叔醉眼迷蒙地看他一眼,似乎是有些疑惑不解,却也点头道:“成,都是小事情,我去找一下。”说罢就晃晃悠悠地起身,要去找名片,却被孟春水拦住:“您这两天给我就成,也不急这一会儿。” 小叔笑了,摆了个ok的手势,便醉倒在桌上。 赵维宗在桌下捏了捏孟春水的手掌:“你没问题吧?” “我能有什么问题?”孟春水冲他粲然一笑,方才脸上的铁灰已消失不见,说罢把赵维宗的手挣开,又站起身来,到厨房帮赵母端饺子去了。 那天半夜,孟春水从赵家小叔那里拿了风油精厂的名片,好好地收进口袋,又礼貌地跟赵家各位道了别,推门离去,独自回到隔壁的自家院落。赵维宗跟着他走到门口,站在那里,看着他拿钥匙开门。胡同口的鞭炮声以及狗吠被雪地吸收,仿佛隔得老远。而眼前这人此时轻轻松松的模样,却让小赵深深地觉得,他心事重重。 年关越来越近。 一切似乎一如往常,那太阳日日在青白色的天空上挂着,落下晴寂的光,赵家兄妹仍日日拉着春水去溜冰,孟春水的技术也仍是突飞猛进。可腊月二十八这夜,却不见他如往常敲门来吃晚饭。菜又摆好了一桌,赵母把酣睡的赵维宗从沙发上揪起来,往门外推:“天天就知道玩,睡!快去看看小孟在干嘛呢,是不是忘了呀?” 赵维宗心说我可能真不是亲生的,却在心里对“妈妈喜欢春水”这事儿感到踏实甜蜜。他懒得再套棉袄,随意拉了拉毛衣领子,把手插进裤兜,悠哉出了门。然而到了孟春水家门口,却发现门紧锁着,其上贴一纸条。 心中猛地一紧,预感非常不好。赵维宗小心把纸条揭下,迎着吹了满脸的雪渣子,走到路灯下看。上书寥寥数字: 夜乘火车赴湘,勿念,新年快乐。 真是晴天霹雳。 当初小叔说起那事,赵维宗只当是个巧合,想要快点带过,好让春水少回忆起自己过世的母亲来。但现在看来,这事情似乎不只是巧合这么简单——换位思考一下,倘若自己清楚地知道一个人的死亡,就算这人再亲再重要,也不会只为一句“长得很像”就穿过大半个中国去找。因为真正的那个人已经不存在,就算找到,也只是个相似的陌生人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34 罢了。 所以孟春水哪根筋搭错了?大过年的,去鸟不拉屎的小县城找一个陌生的女工? 但小赵此时也没法去想他到底发哪门子疯,心里乱得很,无头苍蝇一样攥着纸条在空无一人的胡同里瞎走,直到老母在自家门口一声河东狮吼,他才缓过神来,灰溜溜地回到屋里,连打三个喷嚏。 家人问他怎么回事,他也不答,愣愣坐在桌边啜粥。半晌,仿佛灵光乍现醍醐灌顶,放下碗转身就走。他回自己屋里拿上钱包,里面是这几年攒的全部压岁钱,又想起南方湿冷,便往毛衣外面又套了一层毛衣,再穿上最厚实的棉服。 把家当都藏兜里,赵维宗没事人似的往饭厅喊了一声“我出去溜溜”,然后迎着朔雪往院外去。他听见母亲小声唠叨,说什么指定是和小孟闹矛盾了,现在年轻人一句话不对付,那脸就臭得跟什么似的。赵维宗回头看了看家里柔和的光线,心里挺不是滋味,默默想道:妈我对不起您,以后保证跟您过年,但这回我必须得走。 北京有两个火车站,一个东一个西,赵维宗选择赌东边那个。年前街上没什么人,商场公园在雪中都显得寂寞,他坐的电车开得飞快,想必司机也想快点回家喝酒吃肉。再加上距离本身就不远,赵维宗实际上不到半小时就到了火车东站。他跳下车,才发觉所谓“春运”真不是传说,漫天风雪里,广场上坐满了人,举家搬迁一样,身边堆的是山高的行李。赵维宗懵了,心说我一不知道孟春水现在坐上火车没有,二不知道他愿不愿意我来,现在倒好,连找到他这个人都成了难题。于是只好瞪大眼睛,绕着广场慢慢地走,祈愿在黑压压的人群之中找到孟春水的影子。 好在没过三分钟他就找到了。只见那人坐在一个半人高的大箱子上,正不紧不慢地抽烟,眼睛痴痴地望着地面。他头顶就是路灯,灯光打在他身上,仿佛是刻意照给赵维宗看的。 赵维宗疾步走去,大叫道:“我靠啊,你搞什么,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孟春水抬眼看他,似乎一点也不惊讶:“我贴不贴心?路灯底下很好找吧?” 赵维宗心说合着还真在等我来找,有些放下心来,又有些来气。他想了想,道:“那现在怎么着?你怎么想的到底?” “去吉首啊,很难猜吗?倒是你,真想好了,不在家过年啦?” 赵维宗从他手里夺过半支烟,猛吸几口,却发现滤嘴已经冻硬。他踢了一脚地上的积雪,闷声道:“我想好了。你也没说你会回来,上回你在武汉,我想你说不定永远不回来了,成天睡不着觉。我实在没法让你一个人去。” 孟春水坦言:“我确实也不想一个人去,但我又觉得你该在家陪阿姨初胎他们过年,我就想这怎么办呢,所以留了张条,让你随便选。” “那你想得还挺周到,”赵维宗无奈笑了,“火车票怎么样了?” “其实我买了三张票。” “可我们只有两个人。” “对啊,”孟春水从行李箱上跳下,“有一张是我一开始给自己买的,但谁让我坐在这儿等你,等着等着就忘了时间,人家早开了。所以我就去补票,鬼使神差就补了两张,好像拿准了你会来似的。不过现在看来,你好像是真的很喜欢我,这么着急就来了。” 说这话时孟春水在笑,笑得很调皮,又很狡诈,把赵维宗笑得一点脾气也没有。他只好道:“咱俩是不是该进站了,几点的车?” “九点半。” 转头去看车站大楼上挂的大钟,赵维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现在已然是九点十三分,安检进站再上车绝对是百分百来不及。孟春水却跟没事人似的,拉着他就往进站排队的反方向走去。 “你干嘛?” 孟春水叹气道:“有特殊通道,你别急。” 果不其然,他们从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小门进到了火车站内部,紧接着一个工作人员就迎了出来。孟春水熟门熟路,简单报了个电话号码,那人就领着他们直接坐电梯去了站台,票都没检。不到十分钟,赵维宗就已经坐在软卧的床上了。 看着站台上还在匆匆赶火车的人们,赵维宗有些愧疚。感叹道:“特权阶层啊!” 孟春水正弯腰安置行李,闻言一愣,道:“其实是因为我爸就是搞铁路的,应该算是他们上司,所以从小我就知道这些……但确实挺不对的,如果时间不紧,我也会在门口排队,你……你不会觉得我这样很可耻吧?” “啊?没有,真没有,”赵维宗也蹲下,帮他把大箱子往床底下塞,“要我和你不熟,我绝对骂你资本主义公子哥儿,但我和你很熟,知道你是什么样儿人。” 孟春水笑了,突然道:“你想睡哪个床?” “哪两个是咱们的?我上铺下铺都可以。” “无所谓,其实我后来买了四张票,这个小包间全是咱们的。” 赵维宗啼笑皆非地看了他一眼:“这回真得说你是资本主义毒瘤了。这么着吧,我和你对着睡,晚上还能偷看你几下子。对了,还没问你呢,到底为啥这么执着,大过年的非得去那什么来着……对,吉首。你真的是要去看那个女工?” 孟春水已经在窗边坐定,望着玻璃上反射的、车厢顶部的白炽灯管,淡淡道:“一直没跟你说,我妈其实没死。” “啊?” “但她相当于死了,我八岁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 第25章 “不过我也不能怪她,按我爷爷的话说是,你妈妈就是个傻子,你怎么能怪她呢?” 说完这话,孟春水就紧闭上嘴,不肯再多讲一句了,嘴角却噙着某种嘲讽般的哂笑,望向赵维宗。 这时鸣笛声起,火车“咣当咣当”地开动。车厢里顿时安静了不少。 “我……”赵维宗在裤子上抹了抹手心的汗,往小包间外走,“你等我一会儿。” 不多久,他端了一碗红烧牛肉面回来,用脚把门推上,又把面碗搁在小桌板上,正对着孟春水的面前。 “其实吧,以前那些事儿如果让你难受,也就不用急着跟我说,先把面吃了。跟你说我泡得可香了,你不喜欢火腿肠,我就买了俩水煮蛋搁里面。” “好。”孟春水似乎有些惊讶,却还是乖顺地点了点头,揭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香辛味道扑面而来,让人在这隆隆冬日里食欲倍增。谁知道刚吃了一口,他就面露难色。 “怎么了?”赵维宗急问。 “烫我嘴了。” “我就知道你饿了,慢慢吃,吃不够我再去泡。” “你不饿?” “我在家吃过了。” “哦,”孟春水啜了口漂着辣油的汤,“赵维宗你知道吗,我真不是什么都不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35 愿意告诉你,更不是吊你胃口,但你信吗,就连我自己也不清楚小时候我亲妈是怎么从我生活中消失的,可不可笑?我那会儿太小,也太傻啦。只是突然就觉得自己没了妈,虽然她在的时候,似乎也很讨厌我。” 赵维宗看着他脸上的落寞神情,握了握他没拿叉子的那只手,道:“我知道,你有心结很正常,咱这回去吉首,不就是为了把它解开吗,你别担心,我陪着你呢。” “那等我搞明白了,再一五一十告诉你好不好?” “好,当然好,不都说不急了吗,我最不愿意干的就是逼你。好好吃面,别一会儿凉了。对了,这软卧就是不一样,离餐车贼近,一会儿你想吃水果零嘴的话,咱可以去逛逛。” 孟春水咬了一口鸡蛋,打断道:“你家人那边,怎么说的?” “啥也没说,我直接溜出来了。” 孟春水瞪他一眼,恼道:“坏了,你妈肯定急死了现在,你快去找乘务员,好歹给她挂个电话,否则她过两天可能得报警。” 赵维宗乐了:“逗你的,我又不是傻蛋,我留了张纸条给她,她顶多等我回去揍一顿。” “写的什么?” “十个大字:私奔去了,不日归来,别找。” “靠,我怎么觉得她更会报警了,”孟春水在桌板底下踹了赵维宗一脚,捂脸道,“你哪来这么多坏心眼?” “可能是跟孟老师学的。”赵维宗笑得非常得意。 火车规律的咣当声非常催眠,那夜里他们一熄灯就躺下睡了,赵维宗的双层毛衣还被孟春水嘲笑半天。他缩在被子里,眼皮沉沉打磕,眼看着就要与周公相会,却忽闻对面孟春水闷声道:“你觉得我最近做得怎么样?” 赵维宗还是昏昏沉沉:“啊?什么怎么样?” “哎,就是……就是那个。” “那个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作为……哎,就是和我在一块你开不开心?我有没有老犯以前那些臭毛病,让你难过?” “哦哦哦,懂了,就是你,孟春水,作为我赵维宗的对象,表现如何呗,”小赵一下子清醒了,调笑道:“当然很好,使用体验和售后服务都非常满意。” 孟春水认真道:“那就好,看来努力多数时候是有效的,你对我真的很好,我不想让你感到累或者伤心。” “你想太多了春水,说实在的,你干什么我都觉得好,更何况最近咱在一块,确实每天都很开心。你说你做出改变要很久,我得等,可我怎么觉得你已经变了不少了呢?” “啧,把我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你得奖励我,还得补偿我。” 赵维宗隐约看见孟春水脸上的笑意,知道这人保准又有什么鬼点子了,便柔声道:“你想要什么奖励?什么补偿?” “过来。” 赵维宗乖乖走到他床边。 “抱我!”孟春水坐起身子,张开双臂。 “你说这话的时候真像个小孩儿,”赵维宗单膝半跪在床沿上,抱住了他,“我抱得还不错吧。” “挺不错的,”孟春水蹭了蹭他的肩膀,“但不够舒服。”说罢他一使劲,直接把小赵按倒在床上,半压在他身上说:“现在舒服了。” 赵维宗脸上滚烫:“你这样我晚上睡不着觉的。” “那抱一会儿你就回去,成不成?”孟春水调整姿势,靠上墙壁,单手环住赵维宗肩膀,又侧头道,“你看窗外,整片整片的青黑色,一点光也没有。” “真奇怪,就算没光,我好像还是能看得清你。”赵维宗的眼睛在夜里很明亮,映着一个孟春水。 小赵后来爬回自己床上,睡的很香,春水却半夜醒了过来。他听着那人均匀的呼吸声,发了会儿呆,然后就踩上鞋子悄悄溜去了走廊。 以为车已经开了很久,自己必定离北京很远了,孟春水却依稀辨认出夜色中隐匿的、独属于北方的山脉,粗犷的黑影仿佛是凛冽北风固化而成。但故乡确实是越来越近了,他想,自己曾以为再也不会回去的、那个被湘江孕育的地方,正在前方某处等待。 还是没能彻底改变。赵维宗说他很好,可孟春水心里清楚,如果自己是真的好,那就不会在过年前给他出这么个难题,自己该在那温馨的小胡同里,陪着他和他家人过年的。 但他也明白自己无能为力,那些烂在根里的,枝条再努力向上,这树还是会倒,而他的母亲和他的父亲一样,是烂在他心里两道疤,一天不剜出来,他就要一天被他们左右,就要恨下去、怕下去、无力还击下去。 希望这回能把这疤揭掉,对谁都是解脱。孟春水默默想。希望明年春节,我能好好和赵维宗在他家包饺子。 想到这儿,孟春水整个人被一种温暖的哀愁填满,心皱成了泡在水里的一张纸,思绪也飘得很远了。而这温柔却很快被打断,他看见一男一女从隔壁包间无声地出来,手里拎着两个小型的行李箱。这么晚拿箱子做什么?孟春水记得那屋里住的人,晚上上厕所回来时,那屋门没关,他把四个人都看了个清楚,而眼前这一男一女并不在其行列。 孟春水心里迅速得出答案。 小偷。 他正考虑着该如何是好,如果正面对峙起来,自己胜算不大,但要是把一车人吵醒,那俩贼肯定更害怕,估计得跑。怎么拦呢?拦得住吗?拦不住他们也跳不了车吧,那样的话优势还是在自己这边。还没等他想明白,却见二人往自己这边走来,仿佛没注意到他的存在似的,非常自得。 走到跟前却像见了鬼。那女的步伐猛地一滞,显然被吓得不轻,张大眼睛看了孟春水一眼,罢了把箱子扔地上,转头就跑。男的似乎很震惊,最终还是丢下箱子,转身找那女人去了。 两个怂贼?孟春水并不这么想,因为他认出了那个女人。 虽然蒙住了半张脸,但那双眼睛实在是太特别——那是杨遇秋的眼睛。会否看错了?他倒是希望。但杨遇秋属于那种见一面就不会忘的人,况且孟春水见过很多次。走廊里夜灯,他更不会看错。 那个男的倒是很陌生,不是杨剪,身量气质都比他成熟很多,看着像二十多的岁数。 正当此时,赵维宗把包间门推开,走到他身后,睡眼惺忪道:“睁眼发现你不在,吓我一跳,怎么了?睡不着?” 孟春水愣了一下,神情恢复如常:“没怎么,才两点多,回去睡吧。” 说罢他就拉着赵维宗回到了包间里。小心锁好了门,一句话也没多说。 第26章 之后的旅途就不能再平静了,孟春水不时逗逗赵维宗,其余时候就盯着窗外发呆。火车一路向南,穿过中原腹地的水田,又拐进湘黔一带的十万大山,铁轨如鱼线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36 般穿起湖光山色。也和不少江河打了照面,孟春水仔细数了,一共是十一条。 到达吉首时是早上六点出头,列车已开始减速,赵维宗却赖在被子里,犯老毛病不想起来,于是孟春水把他拉起来,半拖半扛地就往外走。 “哎哎哎没拿行李呢!”赵维宗仍是睡眼惺忪,脑子却逐渐清醒过来。 “还三分钟就到站了,你和行李我可只拿得动一样。” 说这话时,孟春水眼中带着意味不明的笑,语气也是说不出的暧昧。 赵维宗闻言立刻把他挣开,自个儿跑回铺位拉箱子去了,还不忘穿好他的两层毛衣外加厚羽绒服,把自己裹成个粽子,只不过是满脸飞红的粽子。他想姓孟的不单单是蔫坏了,还是明目张胆的坏,叫人起床不好好叫,还非当着一走廊人的面儿犯浑,而最最可怕的是他还有魔力,每次都能正中自己下怀。 鸣笛声中他们出了车门,天微亮,飘雨,行李箱的轮子在小车站寂静的早晨划出清晰的“咯咯”声。 “以前不觉得你脸皮薄,现在才发现真是一逗脸就红,”孟春水软声道,“怎么啦,跟金鱼似的,一会儿请你吃粗米粉好不好?” “粗米粉是什么?” “湘西这边米粉的一种特有的叫法,我小时候经常当早餐吃。” “我还以为你从小在长沙长大呢。” “没有,七八岁之前跟爷爷住在这边的镇里。” 赵维宗瞪大眼睛,脑海里回想起沈从文笔下的那种湘西小镇,那纯美的“翠翠”仿佛与眼前的孟春水重合起来,又想不对啊,这人美倒是真的,至于纯……一肚子坏水,哪儿来的纯? 孟春水自然不知他那丰富的腹诽,继续道:“粗米粉里面喜欢放萝卜丁柴火腊肉什么的,重油重辣,这边口味都这样,你吃得惯吗?” “吃得惯吃得惯,我超级期待。”赵维宗连忙道,此时他们已走出了这袖珍的火车站,小赵满脑子都想的是小县城里早餐铺子冒出的袅袅炊烟,以及米粉散发的鲜香。少年易饿,肚子早已不满足于车上吃的那些鸡爪泡面,咕咕叫了起来,腿上也等不及了,拉着孟春水走得飞快。 事后证明那粗米粉真的很辣,赵维宗一个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吃惯了咸甜口儿,导致他嗦一口粉就得停一会儿,往嘴里扇风,吃得他在大冬天的小雨里冒了一脑袋汗。却又被这独特口味勾得舍不得放下筷子,硬是呼呼呼干下去一整碗,眼睛都被辣得通红,急吼吼跑到铺面外面,张嘴吹冷风。 “更像金鱼了,”孟春水走到他身畔,如是评价,“你以后还是要少吃辣。” 小赵唇舌发麻,又被冷风吹得像磕了一百颗薄荷糖,导致他吐字有些不清:“啊?我正想说以后要多吃呢,多吃几回不就不怕了吗?” 春水道:“我不是说这方面,反正你以后还是少吃辣比较好。” 赵维宗不明所以:“哪方面到底?别跟我打哑谜嘛。” 孟春水似笑非笑:“你真不懂?就是……那个,”说着他拿膝盖顶了顶小赵的大腿,靠在他脸侧耳语:“懂了没?” 虽然冬天穿的很厚,可赵维宗却僵住了,不知是因为明白了春水说的“那个”是什么,还是因为风凉,总之他的脸蛋又成了苹果。 按赵家小叔给的信息,那个小风油精厂在丹青乡,没有具体的地址。孟春水倒也不急,说这是因为湘西这边的小镇都太小,并且人少,一方面根本没有什么街道编号,另一方面就算不给具体地址随便溜溜也能找到。 去那丹青乡需要乘坐大巴,二人干脆在汽车站边的小旅社里随意安顿好行李,然后便登上了去往丹青乡的长途汽车。路上颠簸,盘山路一个接一个,好在俩人都不是晕车的人,顶多有些昏沉。但无论如何赵维宗以前也鲜少奔波,车程三个小时,难免会有些没精打采,于是孟春水就跟他天南海北地乱聊,最后聊到自己以前的事情。 赵维宗听了一会儿,来了精神:“所以说,你爸给你改名,从长青改成春水,是怕他儿媳妇以后给你戴绿帽子?” 春水点头:“算命的当时这么算的,他好像很信。” “不过这俩名字内涵其实有相通的地方,都是那种生意盎然的,让人想起春天。” “我爸可没想那么多,他跟我说的是,我得像条河流一样,把孟家血脉传下去,当然这话对我相当于放屁,他在意的是一个结果,可我在意的是一个过程。” “什么过程?” “传宗接代的过程。”孟春水的眼睛亮晶晶的。 赵维宗愣了一下,仿佛对他的荤话已然免疫,又仿佛非常认同他的观点,笑道:“嗬,我说了你别揍我,真想不出你爸这种俗人,怎么生出你的。” “你觉得我就不俗?” “可不是吗。你要是俗了,这世上还有什么风花雪月? ” 春水笑:“我也俗,你少来这一套。我在你心里就一坏蛋吧。” 赵维宗知道这家伙心里乐呵着呢,于是也看着他笑,不说话。心里却万分真诚地想,春水,春水,你信我一回,坏蛋和俗人可不一样,我喜欢坏蛋,可我讨厌俗人。在我心里,你是脱俗的、不俗的、免俗的。外面沿着车玻璃流下的雨水,以及苍青色的天空,你就和这些东西一样,完全不沾俗气的边儿。 不,这还不够,说句酸的,你就是那檐下的初雪,天上的神仙。 就这样一路说些有的没的,三小时就变得没那么长。二人在丹青乡下车时才中午十二点,雨刚停,不远处的小镇像一块青灰色卵石,掩藏在浓绿的山水之间。 赵维宗深吸一口潮湿空气:“我觉得这是仙气,山里的草味树味都在里面了,这叫天地之精华。” 孟春水领着他沿石板路往镇里走,轻声道:“我每次路过中药店,闻到那种药味儿,都觉得那也是仙气。”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了。” 这时迎面走来一精瘦老者,脸上沟壑黝黑,披着古早的蓑衣,步伐却迈得很稳,一看就是经常干活的当地镇民。小赵想这小镇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小,问问路也许比干找省事许多,于是上前问道:“您好,我们外地来的,想问一下去那个风油精厂该怎么走?” 老人脸上露出疑惑神情,嚷嚷了一串意味不明的音节。孟春水却爽朗笑了几声,也走到老大爷跟前,熟练地发出了一串同样意味不明的音节。 那老人便热情地解释了起来,粗粗拉拉的嗓子,讲起话来非常有边陲气质。赵维宗想,同样是说方言,春水说得就很好听,让人耳朵舒服,这到底为什么呢? 这时孟春水已送别了老者,赵维宗也跟着挥手,小声问道:“你们刚才说什么了?” “就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37 问路来着,他说那厂子在西边的山脚下,还说——” “还说什么?” “说你这种心眼少的,要小心离山远一点,进山说不定会被豺狼吃掉哦。” 第27章 按老人指的方向,两人不出二十分钟就寻到西山脚下,眼前便是那风油精厂。说是厂子,实则叫作坊也不为过,从外面看,就是一间盖得方方正正的两层砖楼,与镇里农民新盖的房子并无区别,唯有里面飘出的浓郁化工用品的气味表明:这就是他们不远千里要找的地方。 “走吧。”赵维宗拽了拽的袖子。 身边那人却似突然有些踌躇:“等等,你说一会儿我是直接进去找吗,就那么一个人一个人地看?” “笨,到里面逮人问问有没有那么一个人不就得了,你是不是紧张啊。” “没有,”孟春水愣了愣,“走吧。” 二人一进到那小楼,就有人迎了上来,那人很胖,油腻皮衣里裹着巨大的啤酒肚,脖子上还戴着块大到夸张的碧玉。眼神狐疑地在孟春水身上扫了一圈,又去扫赵维宗,这才开口:“两位小老板是来看厂子的吗?” 他显然在努力说普通话了,可赵维宗仍费了一番功夫才听明白。见春水不语,便道:“没有,我们来找人。” “哦?找什么人?” “您是这儿的老板吗?” “是啊,”胖子的小眼睛眯成一条精明的缝,“你们要找人,总得把名字告诉我一下嘛,不然我怎么找咯。” 赵维宗转头看春水,却见那人道:“我不知道她名字。” “不知道还找个屁咯,我这里几十个工人,哪来的时间给你一个一个看嘛。” 这边赵维宗也惊了,儿子不知道妈妈的名字?这事儿他确实没想到。可是看孟春水的样子也不是在开玩笑,只好小声说:“那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你还记得吗?” 孟春水冷眼看着前方墙上神龛里供奉的关公,平静道:“特点当然有,比如她智力不正常,而且无名无姓。” 赵维宗更惊了,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那老板道:“早说嘛,你直接说找傻婆不就好了?她现在应该在二楼干活,跟我来咯。” 这楼看起来小,却被分成了很多小隔间,搞得曲里拐弯的,还真得让那老板带路。上楼梯的时候,赵维宗跟在他后面问:“您这厂子要转让啦?我看不还挺好的吗。” “你才几岁,能看出个屁,”老板毫不客气道,“风油精能赚几个钱?现在人家时兴用花露水!我天天亏着钱给那群婆子开工资,你当我傻哦!下个月再转不出去,老子就把她们都辞了,死活不管了哦!” “这样啊……您雇的都是本地妇女吗?” “不然嘞?能在家种地或者去城里打工的还来我这里做啥子?对了,你们是傻婆什么人?” 赵维宗正盘算着如何回答,就听身后春水冷冷道:“她是我妈。” “你妈?”这时他们已上了二楼,在走廊里穿行,老板闻言惊愕,扭动着肥胖身躯转头,再次打量孟春水,“奇事,城里娃儿有个农村傻娘。” 春水怪怪地笑了笑:“对啊,我也觉得很奇,所以过来想问问她怎么回事呢。” 赵维宗急忙揽了揽他肩膀,转头对胖老板道:“好了好了,您快带我们去找她吧,让她出来说两句话,谢谢您啦。” 胖子嘟嘟囔囔地转头走了,行至尽头一扇铁门之前,咔咔咔转了几下钥匙,赵孟二人在后面跟着,只觉得扑面一股刺鼻香味,熏得人肝胆皆冰。那老板显然也被熏得够呛,捂着口鼻把头伸进去说了些什么,一个穿着翠绿棉袄的女人就走了出来。 这女人长得很漂亮,并且看起来并不是很老,但眼神却有种说不出的奇怪。见到老板以及门外等候的二人,她好像有点害怕的样子,畏畏缩缩地在套袖上擦手,嘴巴半张半合,却又不说话。 “你儿子,不认识啦,”老板朝她大声道,“嘿,别说这么一看还真长得挺像。” 听到“儿子”一词,女人瞪大眼睛,里面写满惊恐,她这才直视站在一旁的两个年轻人。眼神停在孟春水脸上,孟春水也直直地回望着她,抱在胸前的手臂微微发抖。 最后他只说出一句话:“你好。” 女人并未作出回应,反而呆愣许久,突然间像被雷劈了似的,尖叫着往楼梯跑去,瞬间就下楼没了踪影。 老板一拍大腿:“嘿,这婆娘平日里就是有点傻,我给她排的都是灌装之类的简单活儿,没想到还是个疯婆子,算了算了,给她放半天假吧!你们不去找她?”说罢他便转头轰方才围观的众女工回去干活去了。 赵维宗问道:“她住哪儿?家里大概什么情况?” “好像没有男人的,但有个四五岁的小女娃,就住厂子后面最破的那间屋里,你们出去就能找到,”老板同情地拍了拍孟春水的肩膀,“看这样子也好多年没见了吧,你也说了,她智力不正常,别往心里去啊,母子见着面不就是好事吗?快去找她吧!” 赵维宗感激地看了老板一眼,却突然被孟春水抓住了手腕。那人冷着脸一言不发,甚至没再看老板一眼,扭头就拽着他往方才“傻婆”逃走的楼梯口去了。 “你没事吧。”赵维宗小心道。 “没事,其实我应该预料到的,她当初那么急着逃走,现在怕我也很正常,”孟春水推开小楼的大门,深吸口气,看着远处灰黄的田野,又道,“或者说我这回就不应该来。” 赵维宗捏了捏他的手:“既然已经成你的心结了,咱这回如果能把它稍微解开,就不能算白来。无论怎样现在先把她找到了再说,你至少要问明白当初她为什么逃跑呀。别难受了,我陪着你呢。” 孟春水轻轻“嗯”了一声,又道:“我看见那栋屋子了,应该就是它。” 赵维宗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一栋破败的土房子与周围的砖楼格格不入,二人便沿着田埂往那走去。走到屋前,有几个女人在边上的菜地摘辣椒,却都不是他们要找的那位。 “我一个人进去好吗,”春水松开拉着小赵的手,“如果有情况我会叫你。” “啊,好,那我在外面等你。” 看着孟春水走去敲门,赵维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没人开门,或者那门开了又关上,不让人进。幸运的是那女人好像稍微恢复了些平静,很快就过去开了门,探头盯着孟春水看了半天,终于让开通道,让他走了进去。 赵维宗站在外面,心中还是有点紧张,他一紧张就觉得无聊,就很想和人说话。于是走到方才摘辣椒的两三妇女身前,放慢语速道:“您们好,能跟您打听点事儿吗?” 几位年纪大的却都不理他,埋头苦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38 干,不知是因为耳背还是什么。只有一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围着红格子的姑娘放下篮子抬起头来,用不太好懂的普通话道:“你说的,她们听不懂,你要问什么就对我说,我再问她们。” “那谢谢你了,我想问那栋土屋子里住的人,你们认识吗?她什么时候来这个镇子的,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姑娘小声跟几位长辈“翻译”了这几个问题,听那位看起来最年长的老妇人回答时,她的眉头却皱起来,眼中写着不可思议。半晌,她对赵维宗说道:“奶奶说,那个女人无名无姓,我们都管她叫傻婆,傻婆从小就在这个镇子里,其他亲人老早都死光了,只剩一个舅舅,还是个酒鬼。后来被舅舅卖给一个城里来的小伙子,过了几年又自己跑了回来。这几年……” “这几年怎么了?” 姑娘脸红了,羞道:“不知被哪个男人搞了,又生了个女儿,日子过得很苦。” 这短短一段话信息量巨大,就比如“傻婆”是被花钱买出这个小镇子的,已然足够让赵维宗震惊很久。可还没来得及想更多,他就听见土屋里传来女人含混不清地凄厉吼声,便匆匆跟姑娘道了谢,跑到土屋那儿拍门去了。 第28章 没人开门,赵维宗急得不行自己去撞,才发现根本没锁。可开了门之后,里面虽然黯淡,情状却并没有他想的那么鸡飞狗跳。 那女人坐在破木桌边上,手握一个冒着烟的搪瓷杯子,面色灰白,薄唇紧闭。身边坐着一个脸蛋红扑扑的小女孩,不过五六岁,半靠着木桌,大眼睛望向赵维宗,滴溜溜转。 “你也是我的哥哥吗?” 赵维宗意识到这是在问自己,他往前走了走,尽量笑得和善:“你好呀。” “哥哥我饿,”小女孩跳下长板凳,径直往他这边走来,“你给我钱。” 这话实在是有点突然,把赵维宗说得愣住了,伸手摸了摸兜里的钱包。虽说上来就认哥要钱确实很诡异,可他看得出来,这家里是真的穷,小姑娘也是真可怜,又想起方才打听到的,这母女俩的悲惨身世来,更何况他对“哥哥”这个称呼是完全没有抵抗力的。于是笑了笑,“好,你要多少?” “不要给她。” 钱包还没拿出来,这“善举”就被冷冰冰地打断了。小赵转头看说这话的人——孟春水脸色铁青,又重复道:“不要给她钱,她是个贼,刚才想抢我手表。” 小女孩闻言,原本单纯的眼睛里突然爆发出一种狠毒,赵维宗想我可能看走眼了,却还是被她吓了一跳,往孟春水那边挪了挪,挨着他站定。 春水侧目望了他一眼,然后往前欠了欠身,有种把他护在身后的意味,然后平声道:“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不会给你们钱的。” 那“傻婆”之前一直安静坐着,老僧入定般,冲着桌面直直瞪着眼睛,这时却突然像受了什么刺激一般,跳起来厉声道:“不给钱,不给钱你还来啥子哦,你那个死货老爹当年还知道给钱嘞,你还不如他呢,猪狗都不如啊!” “你说孟兆阜给你钱?”春水冷笑:“你把话说清楚。” 赵维宗基本没听懂女人到底怒吼了什么,可“老爹”“钱”这些字眼已足以让他警觉,立刻打了个圆场:“别一个个吹胡子瞪眼的,有话好好说,春水你看,她们过得真的不好,要不咱稍微资助一下?毕竟是妈妈……” 妈妈?这两个字劈进孟春水脑海里,让他想起某个遥远的午后,当时他多大已经忘记了,总之还没到上学的年纪,还跟这位“妈妈”一同住在离丹青乡不远的芙蓉镇上。那时他已很久没见过父亲,而母亲即便终日在他身边,给予的也只是殴打、咒骂,以及一些意味不明的哭喊。那个下午下了暴雨,他什么也没做,可母亲骂他是瘟神,是孽种,把开水倒在他只穿了塑料拖鞋的光脚上。母亲还咒他早死。 后来他上了学,知道了地狱。他想自己好像曾在地狱待过。 他又想起另一个冬天的傍晚,自己在稻田里躲了一天,最后天黑了很冷,他不得不回家,还在担心被母亲打骂,却在自家的屋子里见到了陌生的爷爷。爷爷的脸和这间屋子一样黑,告诉他说:你妈妈逃跑了,不要你了!以后日子跟我这个老头子过。 他不记得当时的感觉,是解脱还是委屈,抑或是害怕。但他记住了一种恨:自己是被抛弃的。后来爷爷也说他是孽种,连疯子傻子都不要,他也承认,因为好像真的如此,连苦难都抛弃他,连母亲的打骂都不配拥有。 如今回想起这些,孟春水竟笑了,还是那么温柔好看。他轻声对眼前歇斯底里的女人道: “你过得不好,对吗?这不是你自找的吗?你和你女儿一辈子也离不开这个地方。” 女人被气得发抖,掐住女儿的胳膊,把她箍在自己臂膀间:“瘟神!你滚吧!你滚吧!你们全家都不是人!” 小女孩也大叫,脸上的仇恨与恶毒让人胆寒:“是你爸爸把我妈妈买走的,是他害了她!你爸爸逼我妈妈生了你,你就该死!” “你说什么?” 赵维宗看见孟春水眼中闪过的惊惧,心中宛如遭到锤击,也顾不得其他,立刻上前抓住那人手腕:“别听她胡说,咱走吧,咱不理她们了好吗?我带你回家过年。” 春水却不理他,待在原处,半晌才开口,如梦初醒:“我懂了,这一切都说得通了,我早该懂的对不对?你是被拐卖的,你逃跑没错,我错了。是我错了。” 赵维宗急道:“你没有错!” 孟春水抬头,静静望着他,轻声道:“那错的是谁?” “傻婆”又开始神志不清,疯疯癫癫地嘟囔起重复的音节,赵维宗仔细听着,说的好像是“给我钱”。 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头一次感觉到,人生还可以这样无力。 “妈妈又开始疯了,都怪你们,你们都该死。”小女孩面无表情地说出这一串话,方才明亮的眼睛,现在看来却冒着冷气。她跑到窗边破烂的台子前,往盆里倒了薄薄一层热水,拿着破毛巾,小心地给“傻婆”擦拭皲裂颤抖的手臂。 孟春水默默看着这一切,没再说话。过了几分钟,他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放在桌上,哑声道:“给你们钱。” 然后抬头,平静望向赵维宗:“我们走吧。” 女人却突然挣开女儿的手,飞速翻箱倒柜掏出一捧什么东西,拦住二人去路。她直接把那些东西塞进孟春水没来得及拉好的背包里,仔细一看,竟是十多瓶风油精。 “送、送你的。”女人支吾道,虚弱的脸上露出笑容。 孟春水没再看她一眼,默默拉好拉链,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出了土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39 屋,他们沿着田间的小路慢慢走,都没有说话。稻田另一边的小镇传来鸡鸣狗吠,还有孩子们玩乐的笑声,却让人觉得越发遥远。一轮圆日挂在青色的天空上,落下的光是白色的,让人觉得它的温度都打了折扣。 “这个地方我不会再回来了。”孟春水突然道。 “嗯,我明白。” “你能走在我前面吗,我想……我想跟着你走一会儿,等我叫你,你再停。不要回头。” “好。听你的。”赵维宗答应下来,心里却在打鼓。他怕春水搞这么一出儿,不会是要把自己甩了吧,他怕一会儿那人就不见了踪影。 偏偏这路还很长,就跟没有尽头似的。他只能竖着耳朵,留意着身后的脚步声,却觉越来越弱,似乎春水离自己越来越远。几乎想要回头看,好在不多久他就听到那人叫他: “赵维宗!” 小赵心中石块落地,立刻停下脚步,看着前路,等着春水追上来。 “你接下来准备去哪?”身后那声音问。 “不知道啊,跟着你呗。” “我想去趟长沙。” “好啊,我陪你去。” “那你不是彻底赶不上过年了。” “跟你过不算过?” “谢谢你,”孟春水的声音越来越近,“我还有个请求。” “你跟我说的话,永远也不能算请求,你知道吗?请求是外人说的。你不是我的外人。” 孟春水笑了,终于在他身边站定,手懒洋洋地插进棉衣的口袋,抬头,眯眼直视头顶太阳,慢慢道:“我的人生好像充满错误,我真的错怕了,所以,能不能请你永远也别离开我?” 第29章 那日天黑之前他们就逃难似的上了去长沙的火车,连粗粉都没来得及再吃一碗。孟春水一直很困的样子,长途汽车上睡,上了火车,短途只有坐票,他就缩在硬硬的椅子上继续睡。 正是年三十当夜,火车上空空荡荡,乘务员看着寥寥几位乘客,估摸是觉着可怜,便邀他们一同去餐车跟着乘务组吃些饺子。其他人一听免费的,便都跟着去了,独独赵维宗摆手,压低嗓子说谢谢不用。 乘务大姐眯眼一瞧,才发现这小伙子肩上还靠着个人,睡得正香,这一身黑的,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 大姐一脸我懂的表情,悄悄走了。硬座确实累人,但如果靠着什么人就会舒服很多,然而被靠的那位就不一定舒服了,她默默想,那姑娘真挺辛运,还有个人可以靠,却不知道身后车厢里,那位“姑娘”其实早就醒了——早在赵维宗小心把他往自己肩上揽的时候,孟春水就已经清醒,却一直没出声也没睁眼。 这一天的开始和结束都在火车上度过,虽然并不能说是意料之外,但问他累了吗,确实是累了。不但累他还感到凄凉。窗户外面吹过的风飘过的雪都是凄凉。于是孟春水不想看。 靠的是肩膀,却能听见心跳,他突然间想起土屋里赵维宗急急握向他的手,这双手他握过很多次了,但每次都是满手的汗,就好像手的主人和他在一块,总会担心什么所以冒汗一样。他又想起自己七岁跟父亲去长沙,过了十年又跟父亲来北京,坐的都是火车,在火车上他总渴望一双可以握的手,却从来没能渴望到。 后来这种幻想在他看见父亲和美术老师不远千里在北京的屋子里鬼混时终于破裂,又在那句“是你爸爸把我妈妈买走的”中面临第二次粉碎。 可它却没碎。没碎可能是因为出现了一个可以握手的人。 他记得有一回滑冰休息间隙,和赵维宗坐湖边上啃玉米,看赵初胎小小的个子,穿个大红棉袄在冰面上乱跑,时不时摔个马趴,然后在赵维宗放肆的大笑中爬起来继续。半根玉米还没啃完,赵维宗突然问他十年后这湖估计就不是野湖了,跟昆明湖似的,变得游客一大堆,到时候咱去哪滑冰啊。又问到时候妹妹都长成大姑娘了,说不定嫁人了,咱们会是什么样子呢? 对于所谓恋爱中的人来说,这不是什么难答的问题,万年千年的海誓山盟都能轻易出口,十年显得丝毫没有挑战性。可孟春水却一直沉默,到最后也没有回答。赵维宗却也没再追问,跑去垃圾桶扔了玉米芯,跳回冰面上捉他妹妹去了。 之后孟春水一直坐在湖边,望着夕阳发呆。 孟春水惧怕诺言。他从不许诺,也不愿意听人许诺。他惧怕过于长久的东西。哪怕是十年。 只因他知道自己是棵烂在根里的树,什么好东西到他这儿来都仿佛早晚都是泡影,哪怕叶子再绿,叶子间的阳光再透亮,这树也总有一天会倒下,继续烂下去,烂成灰。他没法阻止也不想阻止,因此就不该让鸟在上面筑巢。可有只鸟偏不答应,偏要衔着几根小破树枝,煞有介事地在他身边住下,还告诉他,打雷了咱俩就一块被劈。 他先是不知所措,再是拒绝,最后却演变为不安地享受——鸟给了他许多,可他除了一树无用绿叶之外没法给鸟其他了。鸟却告诉他自己什么都不要,就要你别赶我走。后来雷真打下来,真把他俩都劈了,鸟还不跑,却说你的树枝没烧焦吧。 于是他只能告诉鸟你要等我,等我把芯里烂掉的都长好,变成一颗好树,可他也不知道到底要鸟等多久,等待的时候,自己又会不会有病一样乱抖,把鸟仅有的小窝都抖到地上去。 所以他根本想不到,自己会说出“能不能请你别离开我”这种话。 当时,其实也就是今天中午,赵维宗都笑了,说你想好了吗,我还想请你别离开我呢,你终于想明白啦?笑完了又蹲在水稻田边上低头哭,哑着嗓子说自己从来没这么高兴过,过年不该哭的,我怎么也变成动不动就哭的人了呢,是不是被你传染的。 他记得自己当时挺惊讶的,还问,你又笑又哭,为什么? 赵维宗却答,你别笑我,每天和你在一起,我过得越开心,就越害怕。但刚才我不怕了。你从鬼屋走出来,突然意识到不用再怕了,会不会激动? 你原来怕什么?他问。 我不知道,赵维宗说,我有直觉,我知道你早晚要和我说再见,你可能不是我留得住的人,但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你知道吗,人越怕就越胆小,我比以前胆小了许多。 那时赵维宗已经不哭了,却还蹲在地上,眯着眼看天空中白炽灯泡般的太阳。他看着他,对眼前这个人充满了愧疚,却又终于领悟到,这个人从头到尾要的不过是一句诺言。 回忆被耳边轻微的鼾声打断。赵维宗有鼻炎,睡得沉时,会很小声地打呼噜,像头小猪。 孟春水坐直了身子,换作那人靠在他身上睡。 他现在终于做好了一个决定。 他选择与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40 生活和解。 以前的棱角,以前在自己生活里埋下的刺,他好像统统想要抛下了,抛在身后的小镇子里,随着铁轨远去,抛不干净就继续抛,他一样也不想留了。 他甚至不再想成为特别的那个。他只想平凡、普通、无忧无虑、活下去。 他有了野心,他想要好。 那棵烂在心里的树,有了鸟的陪伴,是不是早就开始努力扎根,努力伸展了呢? 这时赵维宗身子一歪,直接把脸埋进他的领子。 孟春水僵了一下,同时手指搭在赵维宗的手表上,好像感觉到什么东西在一下一下地跳,也许是秒针,又也许是别的。他感觉到一种热。表是石英的,没生命的东西,只因戴它的人是活生生的、热乎乎的,所以它也能带给人温度了。 这是救他的温度。 凌晨四点,他们到了长沙。 赵维宗这回倒是没有赖着不起,下车后走在前面,很兴奋,说什么自己从来没在这个点儿跟外面瞎跑,想不到这会儿的天空是这样的,说黑不黑说亮不亮。说长沙居然下雪了,月亮好亮,照在雪地上真好看啊。孟春水拽着拉杆箱在后面跟着,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赵维宗回头看他。 “我喜欢你。” 站台上几个同行的人纷纷驻足。 “我喜欢你,”孟春水又重复一遍,直视凌晨微光下那人模糊的脸,“如果不够,你害怕哪一天我要变,我要走,那我就每天跟你说一遍。我喜欢你,真的真的,我特喜欢你。” 赵维宗目瞪口呆,走向他:“不用,你说一次就够了。其实你中午说的那个,就让我非常非常开心了,”又问:“刚才我睡觉的时候你受什么刺激啦?” “没有,我只是……我不想要你再害怕了。” 第30章 雪下完了。雪正在化。空气很湿。天亮很久。 有人赖在床上不想起来。 孟春水很饿,却也只能很饿。他垂头望着小赵唯一露在被子外面的一撮乱发,心里想着把这位霸占自己床的家伙从被子里剥出来,拎着丢到厨房做苦工是否可行,最终得出除非自己是赛亚人并且铁石心肠否则并不可行的结论。 他又并不会什么厨艺。平时饿了只会给自己煮碗挂面,可就是这么寸,昨天和赵维宗挑了很多菜肉瓜果,满满当当地背回家里,小冰箱将将塞得下,却唯独忘了挂面的事。 太失算了。 他又在橱柜里找到一盒凤梨酥,还有一周过期,可咬起来已如砖头。 真的失算。 孟春水只得回到赵维宗旁边,盯着对面墙上自己以前贴的皇后乐队的海报,乖乖靠在床头发呆。 最后他决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没错,这是在他家里。湘江边上的小公寓,顶层,外面看着不起眼,可内里却大有乾坤。这屋子以前就他和爷爷住,父亲天天在外面见不着人影,于是想怎么布置就怎么布置,比如电视柜上摆着的老龟壳、墙上挂的非洲地图、厕所地上用五分硬币焊接而成的一块地砖,都是孟春水曾经兴趣的映射。 再比如说赵维宗现在睡的这张水床,新鲜玩意,躺上去跟漂在水上似的,晃晃悠悠极其催眠。于是小赵直接这床上一睡不起,到十一点也毫无醒来的意思,也似乎就可以解释了。 他确实也太累,前一天四点到了长沙,在屋里安顿好东西也没休息,直接被带出去闲逛,逛到傍晚,累了,就坐着孟春水那辆早有耳闻的哈雷摩托穿过橘子洲大桥。空气湿凉,晚风徐徐,重型机车速度快起来却给人一种飘在空中的感觉,赵维宗对着朦朦江岸对面的毛主席像挥手:“首长好!为人民服务!” 于是两个人嘻嘻哈哈就忘了白天的累。 忘了累就继续逛,饿了又去了坡子街夜市吃油炸臭豆腐烤鳜鱼。那地方生意很好,年初一仍然爆满,小赵好不容易等到佳肴上齐,哪知刚吃了几口就嚼到几块辣椒,只能双眼通红地狂饮啤酒。孟春水则说自己要骑摩托不能喝酒,捧着瓶豆奶看着他,坏笑。 结果就是赵维宗居然真就喝多了,软绵绵靠在孟春水背上,让人给用摩托驼回了家。 小赵居然还问:“好慢啊,你在骑自行车吗?” “我怕你掉下去,”孟春水听着想笑, 加了点速,“你要是掉下去了就自己回家啊。” 赵维宗吓得抓紧身前那人的羽绒服:“你敢,那我就跑到你家拍门,你要是敢开门,我就办了你这个王八蛋。” “准备怎么办?” “没……没想好。” 说罢就没了声音,估计是睡了过去,孟春水往身后捞了捞,真怕这人就这么掉下去,好在摸到了他抓着自己衣服的手。但他还是放慢速度,真把自己的宝贝哈雷骑出了自行车的风范。 那天晚上回家后已是十一点多,外面的江边上开始大批大批地放烟火,赵维宗就刚才上楼的时候清醒了点,知道自己扶着把手往上蹭,现在又昏睡了过去。孟春水把他放到床上,想着自己先洗澡,完了再解决这位,没想到从卫生间出来之后却发现这家伙竟然已经自己脱好了衣服,毫不客气地裹着被子,睡得不可谓不酣畅。 孟春水站在自己床前,思索了半分钟该怎么做,最终又拿了床被子,挤在赵维宗身边。哪知闭了眼他就忍不住睁开,旁边那人稍微一动他就忍不住打喷嚏,按理说只有紧张的时候才会这么打喷嚏,孟春水想,这是在自己家自己床上,紧张什么? 好吧确实是紧张。只觉得怎么着都不对,电暖气把他烤得又热又燥。 最后我们非常聪明的小孟同学想出一条妙计——他夹着被子跑到以前爷爷那屋睡去了。 赵维宗起床的时候,脑子有点空白。 他环望四周,隐约想起自己昨晚是喝多了,又意识到这是在长沙,孟春水的家里。不知是抱着什么心理,小赵掀开被子,看见自己秋裤还在腿上,居然叹了口气。 这屋里窗帘拉得严实,几乎不怎么透光,他一看手表才发现已经下午一点半了。那家伙怎么也不叫自己起床,等等好像叫了,又好像没有,他也记不起来了。正胡乱想着,又听见厨房好像有响动,就套上毛衣裤子走过去看。 然后他看见孟春水背对着他,在切什么东西。凑近一看,居然是青椒,跟做实验似的,切成极细小的方块,整齐地码在一起。 “你准备做什么?” “你起来啦,”孟春水看他一眼,“做青椒炒肉。” “那该切丝啊,这种小丁炒不了肉的。” 孟春水放下菜刀,似乎也开始发愁,想了想道:“我可以把肉也切丁。” 那岂不是成青椒末炒肉末了,你说能好吃吗,赵维宗暗自腹诽,从冰箱拿出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41 昨天买的两打饺子皮,道: “咱干脆包饺子吧,就包青椒馅的,你们南方人是不是很少吃饺子?哪有过年不吃饺子的,起来起来,把地盘让给我。” “好!”孟春水爽快地答应了,立刻把菜刀扔到案板上,自觉地退出厨房,靠在门口看着。 “哎,昨天买的那几个鸡蛋呢?我还说包一种肉的一种蛋的。” “都坏了,我就扔了。”孟春水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赵维宗回头,狡黠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蹲在垃圾桶旁往里看。果不其然,几个糊掉的荷包蛋无辜地躺在里面,身后还垫着它们生前的蛋壳。 “噗,”赵维宗笑出声来,门口孟春水别过脸去,也没忍住笑了起来。 “你得将功赎罪,先把围裙给我。” 孟春水乖乖走过来,递出印着路飞的围裙。 赵维宗又打发孟春水去继续弄青椒:“不用那么精细,你就切差不多随便剁就好,”然后自己拎出一条五花肉,还有几只虾米,“我来搞肉馅,肉馅可难弄了,以前都是站在我妈边上看着,今天终于也做了一次大厨。哎你这围裙挺好看的,咱带回北京去吧。” 孟春水笑了笑,心说那是你围着好看,手上把青椒末剁得飞快,很快一盆子成品就出来了。那边赵维宗先是切块然后切丁又是剁碎,忙得不亦乐乎,倒也动作麻利。很快两种碎末混在一起,佐上些料酒老抽虾米碎,饺子馅就成了。 赵维宗坚持等天黑了再包饺子,说这是自己从小的规矩,没法改——因为饺子要夜里吃,而且现包现煮的才够味。作为补偿,他迅速给饿极了的孟春水做了一碗饺子皮做的面片汤,足足放了一整根黄瓜,还有七个大虾。 等到晚上包饺子时二人的厨艺水平才算真正高下立现。孟春水跟捏泥人似的,包一个要五六分钟,还立不起来,歪歪扭扭地躺在赵维宗包的标准水饺旁边,显得有点搞笑。 “会不会煮破啊。”他自己也没底。 赵维宗不愿打击他的积极性,道:“破了也没事,你中午吃的面片汤味道也还行吧。” 孟春水似乎有些懊恼,放下饺子皮跟筷子,道:“你老是这样。” “哪样?” “从来不说我的缺点,但我知道我这人一堆坏处。” “真要说?”赵维宗抬眼看他,又包好了一个,“你还真有个缺点。” 春水站起来,隔着桌子弯腰凑近他问:“是什么?” “我发现你过马路不看红绿灯!以前没我拉你,你是不是都随便走的?” “这个啊,”孟春水又坐了回去,“因为我色盲,看红绿灯都是黄的。” “啊?”赵维宗愣了愣,“不行,那你一个人过马路也太危险了吧。” “其实可以通过亮度区分,我以后注意行了吧。” “真的要注意,包括你开摩托什么的,说真的挺危险的。” “我骑摩托带你都看灯的,”孟春水小声道,“我就……哎我就自己走的时候改不过来。” “我知道,但万一我不在呢,你出事了咋办?你出事了我也得跳江。” 说完这话赵维宗意识到自己有点过头了,尤其还是在过年的时候。这时外面又开始放炮,空中划过千朵万朵银花,然后便是震耳的炸裂声。俩人都扭过头去看,高层看得尤为清楚,好像江边放的烟花就在眼前似的。 孟春水突然说了句什么,然后就匆匆开门下了楼。 赵维宗一个人在屋里坐着,如坐针毡,没开灯,电视和烟花的光线映在他眼前的面皮上,倒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难不成自己真说得过火了?这家伙离家出走了? 他决定把饺子包下去,要是包完了孟春水还没回来,他就下楼去找。可是自己没钥匙啊,没钥匙就没吧,找不到人我也不回来了。他有些决绝地想。 哪知过了不多久,他也就再包了一排,就隐约听见稍稍平息的满城炮声中夹杂着一个人叫自己名字的声音,好像离的很近,赵维宗跑到窗边看,见到楼下的雪地里立着个小人,正是孟春水。 那人指着天,好像在喊:“往天上看!” 只见几束火光从地上的一个大箱子里窜出来,从他眼前飞速掠过,然后在又冷又清澈的空气中炸成红的绿的花朵。 紧接着又是一串,再一串,在赵维宗窗前斜上方的空中绽放。 这回是真的近在眼前了,赵维宗闻着硫磺的气息,并不难受,他默默想,这红的绿的,在春水眼中是什么模样呢? 金色的。几分钟后那人带着一身烟火碎屑,风尘仆仆爬上楼来,如是告诉他。 第31章 二零零二年,三月,圆明园西杨絮纷飞。 赵维宗顶一身灰土,拉着拖杆箱急匆匆进了校园东门。 俗话说专业选得好,年年似高考,他却觉得自己选的的这专业用“天天似搬砖”来形容比较合适——如今才刚刚大一不到一年,他就已经充分体悟到了农民兄弟终日面对黄土的辛苦。 杨剪也曾毫不客气地嘲笑他,说他这专业理科生不愿意学,文科生不稀罕学,整个系才二十多个新生,问他脑子抽哪门子啥风,放着大好青春不去挥霍,非他妈学着刨人祖坟。 是的,小赵学的是考古,可考古怎么就成挖人祖坟了?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说:“没办法啊,想和孟春水报一个学校,可这北字打头的大学不是牛逼吗,人家考那专业我又考不上,这学校理科生能考的分数线最低的系就是考古啦,我还真挺幸运的,你说还有哪个学校的考古系愿意收理科生?而且你得恭喜我过线了才对,不然我就得去第二志愿学师范了。” 又说:“在师范倒是能学我喜欢的数学,几年后你见我,又是一条好汉,不过好汉毕了业就只能跑小学教鸡兔同笼。” 杨剪嗤之以鼻:“你这辈子就被那姓孟的吃死了,什么事儿一和他扯上关系,基本结果就是注定的了,你根本就拿他没辙。就说我说的对不对吧。” 赵维宗也嗤之以鼻:“你这完全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杨剪收起嬉皮笑脸,问他:“说真的,你这分数考数学系也差不多够了,有没有考虑换专业?趁没开学你说不定还真能成功。” 赵维宗笑笑:“不换不换,考古多酷啊,到时候我合法把玩国家文物,你们这帮在实验室倒腾数据的能享受得到吗?” 话是这么说,但其实问他遗憾吗,倒也不是没有。杨剪这人当了回黑马,可能是因为脑子真的好使,最后高考居然理综只扣了三分,跟那理综满分的孟春水一同去了物理系,他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而赵维宗却不一样,毕竟在他高三前十六年的人生里,确实没想过自己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42 某一天会拿起探针趴在泥地上,学习研究埋在土里的东西。 可也确实是这样,很多事情在遇到孟春水之后都急剧改变了。就好比这么说,当一段关系确立,等于是拉开了一个闸门,紧接着生活中的其他也会循着这段关系的方向步入某条确定的轨道。 赵维宗记得,孟春水在高三第一次期末考试拿了全区理综第一之后,于班会课上被班主任淑芬叫起来,要他谈谈自己对未来专业的规划。这事儿就连赵维宗也从没听他说过,于是晚自习的困意全无,竖着耳朵听自己同桌站在那里,声音不高不低地谈着他的梦想。 他简短说道,他想考北大物理学院,学光学,然后在实验室过下半生,研究出一些能署上他自己名字的东西。 全班鼓掌,淑芬作了总结,说孟春水同学有这个志气也有这个实力,大家要向他学习,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上北大的,所以同学们要向他学的不是考北大,而是脚踏实地为心里头那点盼望的东西努力。 赵维宗想起春水家里写字台上堆的那些厚厚的演算纸,还有那些标着密密麻麻笔记的英文专著,意识到自己身边这人确实是有盼望的东西的,并且早已经钻了进去。那么他自己呢?他赵维宗盼望什么? 高三的冬天很冷,每天下了晚自习,孟春水都领着他去食堂吃麻辣烫,吃得浑身暖和了,再跟他一块靠着公交车的扶手晃悠回家。 那天麻辣烫他吃得也心不在焉,拿筷子戳着盘里的鱼豆腐,闷闷望着对面那人的脸。最后鱼豆腐被戳成蜂窝,也凉了,他才咽下肚去,也终于明白自己真不是那种有明确目标的人,就像很多人直到填志愿也没有“非得考上什么大学什么专业”的具体想法,可他同时又有了个念想,他也要上北大。 这个结论在他心里渐显端倪,连带着两个前提:第一,他必须要和春水在一个大学;第二,他必须不能碍着孟春水考上北大。 赵维宗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他在高三最后那段时间里,也跟打了鸡血似的,确确实实地努力了,赵母对此十分欣慰,问他怎么突然就开了窍,赵维宗觉得委屈,他自认从没不学无术过,只不过现在更努力了点。 于是对母亲说,可能是鸡汤喝多了吧。 母亲很高兴,说过两天给他煲牛骨头汤。 后来的高中生活似乎就没有太多好回忆的了。上了大学之后,有时他周末不住宿舍,坐公交回到家里,路过白塔寺路过平安里又路过曾经读了六年学的四中,他想时间确实就这么过去了,刷的一下,消失了,快得很。 如果碰巧看到放学的高中生们穿着松松垮垮的校服,把自行车骑得叮叮咣咣,结着伴儿从校门里出来,这时他就会有些莫名的伤感,也不知为了什么。可他又想到以前跟自己结伴的那位,现在指定跟实验室里对着一堆公式发愁,等着晚上回方家胡同找自己吃饭,心情就会立刻轻快起来。 现如今他走在第三教学楼边上,又路过了未名湖,顶一头灰土,手里的拉杆箱被地砖硌得乱响,他想我几天没回来了?离开北京时杨柳还没开始飘絮呢。得有半个月了吧? 又想系主任真是大手笔,一群大一菜鸡,头一回出门实践,就敢让三个大三学长直接带他们去徐州边上的汉墓,虽然只是去帮忙挖土顺便观摩,这也够刺激的了。 那仨学长里有个叫魏远之的还一肚子坏水,晚上他们在坟山边上的小旅馆里休息,就讲恐怖故事吓唬人,僵尸粽子毒机关,硬是把一小王爷的汉墓说成了秦始皇陵,把作为“稀有物种”的女生们吓得尖叫连连,他也就得逞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赵维宗停止了无厘头的回忆,像是想起什么正事似的,在未名湖边停下脚步,掏出手机翻了翻。 有一条短信: 【我来找你,你在哪?】 孟春水五分钟前发来的。 【湖东边那棵歪脖桃树底下。】 赵维宗回。 想了想又加了一条: 【刚才忘看手机了,你今天不忙吧?有专业课吗?】 这条发出去就没回音了,赵维宗有点百无聊赖,干脆靠着桃树坐下,盯着对面草坪上一对互喂雪糕的情侣发呆。 天儿还冷呢吃什么雪糕啊。他想。 哪知刚这么一想,左手边就有个奶提子从天而降,沿着拿它的手望上看,孟春水嘴里叼着另一根奶提子,正冲他笑:“看来你真去挖土了。” 赵维宗接过冰棍,美滋滋地剥开,咬了一口:“很明显吗?我是不是浑身灰头土脸的。” “嗯,”孟春水挨着他坐下,靠上老桃树爬着蚂蚁的树干,“一会儿去我出租屋洗个澡,昨天你们宿舍楼水管又爆了,好多学生顶着肥皂泡跑出来,可逗了,不知道现在修没修好。” “成啊,”赵维宗含住冰棍,拉开行李拉链,像是在摸什么,嘴上含混不清道:“我给你带了个纪念品。” “什么纪念品?你不会真挖出什么了吧。” “看把你美的,先说想我了没?” “你猜,”孟春水放下冰棍突然凑近,拿外套右襟遮住二人的脑袋,小猫似的在赵维宗嘴角轻轻舔了一口,“别一直含着了,快漏了。” 第32章 倘若你有个情人,你们在一块混了不短的时间,好像早已经到了可以上床的地步,可现如今你却丢他在外面,一个人跟厕所里打手枪,这就好比孙悟空明明筋斗云一翻就十万八千里,却跟一块唐僧肉硬是上山下水走去了西天。 憋不憋屈? 岂止是憋屈,简直酷刑。 那为什么不出去干个爽? 一有可能是因为傻,二有可能,因为怂。 我都不是。赵维宗想。他此刻正站在孟春水的出租屋里,头上是白花花的肥皂泡,扭开水龙头,冲干净手中的黏糊糊,又伏在镜前凝视自己烧红的眼角,再度陷入沉思。我这是在干什么,我这是在修身养性。 什么玩意,他又想,修身养性个屁,我神经病啊? 要说和他那位情人,确实是亲也亲过摸也摸过了,脖子上也不是没留过对方的几个牙印。尤其记得寒假跟着母亲单位去密云水库钓鱼,晚上他俩住在一个房间里,甚至还帮着对方撸了几发,赵维宗都要飞到天上去了,但完事儿了之后确实就没发生别的——孟春水问他接下来怎么着,他不知哪根筋抽了,竟说了句睡觉。 于是那位大仙儿就真跟他旁边睡得心无旁骛,赵维宗听着外面的风声,心中觉得空落,便挨他近些,迷迷糊糊地竟然也很快睡着了。 耻辱啊,事后小赵悔恨,自己就真有那么困?又想这说不定是天意,自己人生第一炮可能还没到时候。但后来某天杨剪问他,说你们到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43 底谁上谁下啊,我好奇好几年了,他还是只能说,我也想知道,到时候看他想哪样吧。 杨剪当时就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说不会吧,怎么回事啊,您二老居然还没上三垒,毕业典礼那天在ktv你们不都醉了吗,后来还一块跟厕所隔间里捣鼓了半天,动静老大,散了之后我和我姐还特意帮你们开了个房往你兜里塞了套,就这都没成?您这窗户纸也太结实了吧。 就是没成,窗户纸一捅就破还能叫窗户纸吗,我俩后来睡了个饱,第二天去爬百望山了,这叫修身养性,倒是你,一天天皇上不急太监急。他记得当时自己大概是这么跟杨剪说的。 其实也没什么好惊奇,毕竟很多人脸皮薄,总喜欢做个正人君子,唐僧肉放到嘴边他还会说不要不要没到时候,但人同时还有个特点——总是过很久才发觉自己脑子进水。 就好比现在,赵维宗还撑着水池没有动地儿,杨絮在外面飘啊飘啊又粘上卫生间冒着水汽的纱窗,让人看了心痒。不得不承认,方才孟春水那一舔确实威力巨大,导致他现在还觉得自己嘴角全是那种奇异的奶香味,忍不住去摸那块皮肤,摸着摸着就又回想起自己错过的种种良机,只得对着镜子暗骂:修你妈的身养你大爷的性! 有情人不睡,自己偷摸撸管,不是别的,就是怂就是傻。 想到这儿,他感觉自己脑子进的水,总算是排干净了,之后就突然跟着了魔似的,刷地打开花洒冲干净头发,好像也没怎么顾得上是烫是凉。 套上衣的时候他想干脆裤子就别穿了吧,直接出去把人办了。 于是赵维宗拎着裤子气宇轩昂地拧开玻璃门,几乎是冲了出去。他只觉得自己浑身冒着热气,连大战三百回合的地方都想好了,就那沙发挺不错,沙发完了还有电视柜,之后再到床上滚也可以,别说三百回合了,五百回合他好像都没问题。 怎么说呢,那一刻他脑海中有很多缥缈幻想,想自己是豺狼是虎豹是欢喜佛,而坐在客厅里的孟春水就是从天上落到人间的仙葩,只等他一伸手,就能撷入怀中。 然后他就看见,自己那朵仙葩正在把玩自己带回来的那颗石头,整个人陷在沙发里。电视上播的是唐伯虎点秋香,把他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衣服还合身吧?我估摸着咱俩身材差不了多少,”仙葩抬头,看了看遛鸟的赵同学,又悠悠道,“哦你还没穿。” “我——” “你怎么?”孟春水挑眉看他,眼中颇有些玩味。 按理说气氛很好,可那一刻赵维宗想—— 他什么也没想。 只是身上冒的火好像嗤啦一声灭了,留下一缕烟,形状是四个大字:我又怂了。 连忙道:“我给忘了,马上穿,今儿挺热的哈,”套上运动裤,他还特意整了整套头衫的褶子,“非常合适。” 电视里祝枝山大叫:“唐兄,救命啊!” 赵维宗在心里大叫:“唐兄,顺便救一下我呗!” 孟春水却如常道:“你干嘛不坐?” “啊?做?”赵维宗愣了愣,“哦,我现在坐。” 孟春水见他在自己身边坐下,便把人往自己怀里搂了搂,懒洋洋地说:“刚才有人给你打电话来着。” “谁啊。”说实话赵维宗现在对这个并不是很关心,却还是挪了挪身子,换了个两人都舒服的姿势,认命般看起唐伯虎来。 “没看,你自己瞅瞅吧。”孟春水伸胳膊从茶几上够到手机,递了过来。 赵维宗拿来一看,一见那来电显示的名字就有点头疼,硬着头皮回拨过去,结果全程都在打哈哈。说什么自己好像受了点凉,现在猫被窝里不想出门,又说没什么大事不用给我送药,有人照顾着呢,最后说了句学长拜拜他就颇有些不耐地挂了电话,随手扔进沙发的夹缝里。 “又是那姓魏的,下了火车就说要约我们几个晚上去前门那儿看他说书,你说现在居然还有人在茶馆说三国,他这爱好也够奇特的。” “你真不舒服?我前几天学了煲鸡汤,还特意买了只小母鸡,一会儿给你露一手?” “噗,怎么还把你给骗过去了,我就是不想跟他去。我跟你说,老师都说这学长靠谱,我一点也没看出来,他真的可烦人了,整个一话痨,坐火车跟他一包间连觉都睡不好。” 孟春水没说话,好像对这事儿并不是很关心,根本没听进去似的。过了一会儿,突然坐起来道:“没感冒也可以煲鸡汤,我今天非得让你喝点我熬的鸡汤不可。”很认真的样子,眼神中颇有些雪耻的决心。 “成,那我给你打下手呗,”赵维宗被他搞得忍俊不禁,又道,“对了,这块石头喜欢吗?” 孟春水低头看了看手里半攥着的圆润卵石,道:“喜欢啊,这上面的纹路是什么,是两只鸟在飞吗?” “我还真没看出来,就挖土的时候恰好看到,觉得它和周围别的石块都不一样,然后就想着给你带回来玩玩了。” “你看,这真是两只鸟在飞呢,还并排的,”孟春水拿手指轻轻描摹着黑色石块上的淡色纹路,“寓意挺好的。” “嗯,”赵维宗答应着,电视里惨人卖身葬全家的经典桥段让人有点昏昏欲睡,身边那人又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他的肩膀,导致他没过多久就真的睡着了。醒来时唐伯虎已经成功把秋香搞到了手,喜气洋洋的片尾曲配着祝枝山的ng镜头,花花绿绿的他一时间有些迷瞪。然后听到砂锅的噗噗声,赵维宗踩着拖鞋往厨房走去。 孟春水正背着他切葱段,这一幕怎么有点似曾相识。 “你醒啦,”那人没回头,“哎,我说,你真不打算搬来跟我住啊,我当时特意租了个卧室大床也大的,还能做饭,水管还不会动不动就爆了。” 意思是说你就别在宿舍挣扎了快从了我吧。 赵维宗却又不知哪根筋抽了,脱口而出:“不要,我怕饱暖思淫欲。” 其实他更怕自家老妈知道他浪费着一学期几千块的宿舍不住,在外头和老情人鬼混,会把他皮扒个干净。 孟春水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暧昧地笑了笑,不知是在笑谁。 半晌又道:“米饭好了,你去盛!记得撒点芝麻。” 赵维宗乖乖盛好了米饭,整齐摆在饭桌两侧,又回到厨房粘着不走,任凭这两平米的小屋子再挤挤挨挨,他也非要赖着看孟春水煲汤。 美其名曰:看着新鲜。 孟春水解释:“你不在我不是无聊吗,就想着好歹学点下面条之外的东西,不然在你面前老也抬不起头来,好像天天就知道吃似的。” 赵维宗看着他认真搅和鸡汤的模样,有点无厘头地想:他在实验室是不是也这副样子?又想要是搅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44 和这么大量的试剂,那估计是在造炸弹,不过造炸弹到底是化学还是物理的活儿? 春水那厢并不知道小赵的奇怪脑补,又起了话头:“你那个魏学长,我也早有耳闻了,杨剪说他也喜欢男的呢。” “啊?这我还真不知道,杨剪消息够灵通的啊。” “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他前任好像在我们系,大三的,前段时间跟他分手还闹着跳楼。” “我看魏远之天天逗我们系小姑娘玩,还真没把他往这处想,你打听这么细,不会是怕我被他忽悠走吧?” “滚蛋,”孟春水舀了勺鸡汤,送到赵维宗嘴边,示意他尝尝咸淡,“不过,他下次再约你听他说书,你干脆答应一下。” “好鲜啊!我家春水现在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优秀好伴侣,”赵维宗咽下鸡汤,又弯着眼睛问他,“怎么着,你这是想让我去听三国重温传统文化?” 孟春水狡黠一笑:“我跟你一块去可能会比较有意思。” 第33章 对于魏远之请他去听评书一事,赵维宗其实并没有当真,很快就忘了个干净,因此下课后被那人嬉皮笑脸地拦住,又煞有介事地塞了请柬时,他还是有一些震惊的。 ——时隔上次拿感冒搪塞此人,已过去三周。 “你还没忘啊!” “这怎么会忘呢!对了,请柬给你的是俩人的哦。” “啊?” “带上物院你那位哥们嘛。” 赵维宗有点惊,心说他和孟春水还没公开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吧,怎么身边这一个个儿的都跟侦探似的? 魏远之又道:“我说,给个准话呗,就这周六你可一定要来啊,老哥平时对你还成吧,就当给我个面子,”一边说着,一边还往赵维宗身边凑,笑眯眯的,“还得问一句,这回没感冒了吧?” 眼看躲是没法躲了,赵维宗只好匆匆应下,骑车而逃。晚饭时撑着下巴,拿筷子戳着碗里的梅菜扣肉,告诉孟春水此事时的神情颇有些郁闷。 孟春水却不以为意,只说正好我也想会会他,继续饶有兴致地挑着清蒸草鱼的鱼刺。饭后却又没这么淡定了,拉着赵维宗跑到瑞蚨祥去买了件对襟黑褂。 这衣服非常素淡,样式也极其简单,挂在那里毫不起眼,老头都不一定看得上,可孟春水却就选了它。 赵维宗满腹狐疑,等那人换上褂子转身看他,却忽觉这店子里的灯光都亮了几分——虽然孟春水向来很会穿衣服,但也总是中规中矩,而此时那件奇怪的黑褂穿在孟春水身上,扣子没好好扣,露出里面印着pku的白色文化衫,竟形成一种奇异的和谐,倒显出些斯文败类的感觉,让人觉得这人活生生就一爱好玩票的当代二世祖,拎着鸟笼跟胡同里唱曲儿就能引诸多姑娘围观的那种。 确实,在周围花蝴蝶一样热闹的旗袍长褂中间,这一抹墨黑,当真是打眼得很。 “你朋友真衬衣服呀,把咱这好料子都显出来了。”导购小妹刷刷刷开着发票,对着赵维宗如是道,脸蛋微微发红,眼睛不住往孟春水那边瞟。 “那可不,”赵维宗稍有些得意,却还是好奇问那人:“你买这个准备什么时候穿?” 孟春水脱下褂子,看了他一眼:“听书的时候。” “我看说书的倒是该像你这么穿。咱就在底下随便当个听众,用不着这么隆重吧,搞得好像多给魏远之面子似的。” 这话说得竟有些酸溜溜的,好像下一句就要说,平时咱俩约会也没见你特意打扮呐。 孟春水拎上衣服袋子,拉着赵维宗往店外走:“既然叫的是我们两个,那就不一定是听书那么简单。” “怎么着,他还能叫你也上去说书不成?” 孟春水笑了,看着他不说话,那意思好像还挺赞同这个设想。 周末春光明媚,孟赵二人抵达前门那个贵得出名的茶馆时已出了层薄汗,一进门放眼望去,却发觉这里头稀稀拉拉坐着的,竟都是学校里的熟面孔。 远远看见杨剪坐在前排,回头朝他们招手。 走进点才发现,他还带了位白白净净的小男生,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低头放空看着地面的样子,倒有点像刚来北京那会儿的孟春水。 “哟,这位是?” “远房表弟,没见过人说评书,这不带着来瞧瞧吗,”杨剪颇有些不耐烦,拿脚尖踹了踹那位表弟,“人问你呢,你倒是打声招呼啊。” 那厢孟春水优哉游哉,已经在旁边坐定,对这新面孔一点兴趣也没有的样子,赵维宗便无奈笑笑,朝表弟伸出右手:“你好,我们都是杨剪朋友,我叫赵维宗,穿得像说书的那位叫孟春水。” 孟春水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对着表弟点了点头。 表弟慌忙起身,匆匆跟赵维宗握了握手,有些木讷道:“你好!我叫,我叫李白。” “你弟弟名字挺有想法的,”赵维宗在杨剪和孟春水之间的空位坐下,“今天这阵势,怎么搞得跟魏远之包了场似的,来的都是咱学校的啊?” “确切地说,都是我们物院跟你们考古系的。你别看真正来的人不多,其实他把每个人都邀了一遍,好像就他前任没收到请柬吧。” “那他真包场了?这一下午得多少钱啊。”赵维宗想起这茶馆五百起价一壶的龙井,有些冒冷汗,心说这人看来是真喜欢说评书。 后排一个同为考古系大一的男生插嘴道:“老魏可不用包场,这茶馆就是他家开的,据说他没事就喜欢在这儿说书呢。” 赵维宗震惊。 另一人道:“上回从徐州回来,他请了咱们系几个新生,你不是鸽了吗,当时我们几个都到这儿坐好了,也来了不少别的听众,那老魏居然请我们喝了几壶好茶,然后硬是把我们赶回家去了,说什么今天没心情说书,你说神不神经?这回又非请这么多人来。要我说,老魏这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谁也不知道。” 赵维宗更加震惊。 突然又有人调笑:“哎,小赵,咱系里可是在传老魏对你有意思啊,当时他刚开始带你研究课题,就把前任给甩了,这不是真的吧?” 这话就像一把烂菜,一抛出去,好事者纷纷接茬,说什么上次没心情说书可能就是因为赵维宗没去,又说这回搞这么大阵仗说不定就是为博美人一笑。 赵维宗烦得要命,大骂滚蛋,这都什么跟什么,你们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但又作不出什么实质性的反驳——毕竟魏远之那人确实也曾在某种程度上引起过他的不适,只不过一直没人说破,他也就不曾让自己往那方面想。 孟春水那边却还是没什么波澜,淡淡看了他一眼,居然就伸直长腿,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起来,好像这些碎话都不曾入他的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45 耳。一副舒心的模样,配上那件老派黑褂,倒真有点像葡萄架下打瞌睡的大爷。 还是杨剪岔开了话题:“你怎么今天突然想起来穿衬衫了,还这么白,不符合咱赵大爷的做派啊。” 赵维宗舒了口气,立刻接道:“快别提了,你看孟大爷穿的啥,我要是不人模狗样一点,不就不和谐了吗。” 闲话少叙,这魏远之交友甚广,等人来齐了,居然也差不多坐满茶馆一楼。不过,与其说这是茶馆,不如说是个小戏台,幕布拉开,只见老魏着一身青灰长衫于桌前坐定,朝着诸位同学鞠了一躬,随后惊堂木起—— 说的是诸葛亮三气周瑜的故事。 老生常谈无趣,听无聊的人老生常谈更无趣,赵维宗觉得这茶楼里闷得很,甚至很想出门透气。无奈身在前排,又若有若无地被台上说书的那位盯一两下,搞得他没法像杨剪那样呼呼大睡,也没法像孟春水那样全然放空,只得硬着头皮听魏远之来回强调周瑜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前因加上后果,一讲就是将近一个钟头,到最后终于有了要结束的意思。 只听他说:“总而言之,这周瑜向刘备讨荆州不成,率兵攻打又是失败连连,可谓呜呼哀哉狼狈万分,只得活活气死。临死前长叹——既生瑜,何生亮!个中道理缘由,且听——没有下回分解。” 茶馆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几位倒茶伙计领头鼓掌,这掌声才渐盛起来,有几位爱凑热闹的甚至喝起了彩。赵维宗也跟着拍了拍手,毕竟喝了人家五百块一壶的龙井,不鼓掌也确实过意不去。 却见孟春水不知何时停止了闭目养神,正在认真鼓掌,望向台上的眼睛竟还带了点笑意,好像刚才一直在好好听似的。 魏远之点头鞠躬,洋洋得意,开始高谈阔论评书之魅力。 赵维宗心中又多了一丛问号,还没来得及多想,就见那魏远之夸夸其谈完了,目光居然直直望向自己这边,道:“看同学们的反应,今天还是不够尽兴啊,要不我邀请几位大一的同学也上来演点什么,顺便也给大家互相熟悉提供个机会。” 说完这话,魏远之脸上泛起笑容,仿佛对什么事情成竹在胸:“都说物院有个才子,学术能力强,还会唱歌弹吉他,才大一就是好多学妹的梦中情人呢,我这大三学长也想见识一下。” 台下开始议论纷纷。物院?那不可能是八卦对象赵维宗了。 却听魏远之清了清嗓子:“孟春水孟同学,你上来给我们演一段呗。” 什么鬼?小赵着实没想到这一出现场点兵,更不清楚这莫名其妙的矛头怎么忽地就转到了自家这位身上。却见孟春水则是毫不诧异的模样,大大方方站了起来,往台上走去。 还背着手偷偷给他比了个“ok”。 另一边杨剪突然诈尸,凑到赵维宗耳边:“我就说那姓魏的动机不纯!你听他刚才不停说什么赔了夫人又折兵,来来回回就这么点事儿,人正统评书是这么讲的吗?纯粹为了恶心人。” 赵维宗还没反应过来:“恶心人?” “对呀!你不知道,前几天他到我们物院,找了你家老孟一趟,神秘兮兮不知道在搞什么鸡毛,只说让他好好准备一下。我才明白他这是要搞这么一出儿!把两个系的都请来,当面自己表演够了,就把老孟搞上去耍猴玩是吧?你想想看,周瑜指的是谁,夫人指的是谁?他把自己当诸葛亮,觉着自己聪明得很!这是什么,这分明是挑衅!” 杨剪越说越气。 赵维宗明白过事儿来,更气。 魏远之也太莫名其妙了吧!以前只是觉得他话太多,没想到这人想法更多。爱使阴招不说,这阴招还使得这么搞笑。小说看多了吧? 他有些担心孟春水,毕竟那人的性格,对此类事情都是极为厌恶的。再说他凭什么听话给人表演?要唱歌吗?唱屁!不唱?说我没才艺演不了?这都什么跟什么,赵维宗几乎想要跳起来上台拉人,然后帅气地甩门而去,却被杨剪拉住:“你先别急,老孟哪是吃哑巴亏的人。你看台上。” 小赵闻言向台上看去,让他怀疑人生的事发生了——孟春水居然露出了那种标准的微笑,在台上站得笔挺,和和气气,说什么学长过奖了! 魏远之好像也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道:“你准备演什么?给大家报个幕呗。” “我啊,”孟春水拿起话筒,仍是不卑不亢,声音亦是不大不小,“我也说书。” 魏远之显然在强压着心慌:“你说哪一段?” 孟春水挽了挽袖子,在檀木桌边一坐,手拿起惊堂木,那意思是你快下去吧。然后他轻描淡写道:“我也说周瑜。” 第34章 倘若某人是一段朽木,那你就算口舌如簧,也很难把他说出花来,强加些塑料花在上面,反倒显得滑稽;相反倘若某人本身就是合抱之材,你又偏要放些蘑菇木耳在人家树干上,想要以此证明它已然腐朽,那也是件很可笑的事情。 ——更何况别人一伸手,就能把那些尘芥拂落,于是无辜的树就又露出光洁的树干来。 孟春水就做了一回拂蘑菇的人。 但凡对三国那段历史有点了解,就会知道《演义》里的周瑜完全是蜀国头号粉丝老罗杜撰出的人物,真正的公瑾则是江左一代英豪——为他这样的人平反,又怎么会是难事? “我懂了,”赵维宗小声对杨剪道,“魏远之这是挖坑给自己跳啊。” 杨剪嘿嘿一乐,道:“可不吗,你瞧他跟台侧面站着,脸黑的跟什么似的,以为我们理科生全是历史盲?要我说他就不该图一时痛快去找老孟约战,藏着掖着来个突然袭击那才算真阴,现在肯定后悔死了。” “嘘,”赵维宗直望向台上,也不知把他的话听见几分,“要开始讲了。” 杨剪转头看他,暗想,好家伙,可算见识到“看着自己喜欢的人”时是一种什么样儿的眼神了,就那俩眼珠,亮得跟玻璃球似的 于是他便也闭上嘴巴,向台上看去,只见平时在实验室里格外精雕细琢的老孟,此时往那梅花桌前一坐,倒平添出七分书生三分匪气,让人感觉他开口就要是千军万马。 哪知这千军万马还没听他说完个开头,刚才还在自己身边好好坐着的赵维宗突然就“哎”了一声,杨剪一看,那魏远之不知何时走到了他们身边,脸色阴沉。 “你跟我出去一趟。”他对赵维宗道。 “干嘛,”杨剪抢先道,顺便还白了他一眼,“我说学长,台上有人说书呢,你能不能安静点儿,别来找事儿了。” 赵维宗没说话。 “你闭嘴,”魏远之瞪了杨剪一眼,又捉住赵维宗手腕,想把人拽起来,“你跟我出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46 去,我有事要说。” “不能一会儿说吗?”赵维宗把他挣开,冷淡道。 尽管已经把声音压得极低,可周围还是有人往他们这儿侧目。 “不能。” 赵维宗挑了挑眉毛,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作为多年老友,杨剪知道这意味着他已经很烦很烦了,烦到骂人都懒得骂,正想说点什么,却听他道:“那成,走吧。” 说罢就跟着魏远之往侧门走去。 杨剪几乎要跳起来,他很头痛,他觉得这一切太跳脱了,抬眼望那孟春水,发觉他也在往这边看,却没有下一步动作,神色也是如常,继续不紧不慢地说他的书。那我如果急吼吼跟着出去,是不是显得很多余?杨剪这么想着,又瘫回藤椅上。 “他们怎么了?”一直沉默的表弟小心地问。 “你怕是不懂,”杨剪揉了揉眉心,“真愁人啊。” 另一边,茶楼侧面的走廊里。 魏远之脸上露出困惑神色:“你现在做的那个课题,只要我跟家里说一声,不但能申请下来资金,全北京考古圈儿大拿你也随便见,这有什么不好的?” 赵维宗还是盯着手掌:“那真是对不住了,我这人本来就没什么远大志向,那课题搞不下来我也没什么所谓。” “其实我就是不懂,我哪一点比不上物院那小子?你看不出来吗,他根本就不是很喜欢你。” 这话一出,赵维宗突然抬起眼睛,直直地看着魏远之,这眼神能把人盯出汗来。 只听他道:“看来我只能直说咯。” 魏远之也盯着他,道:“你说。” “你哪一点也比不上他。第一,你很无聊,今天搞的这么一出儿让我真真切切地见识了你的无聊;第二,你很小人,这点也不用我举例了吧;第三,你很蠢,”赵维宗顿了顿,“你把自己跟孟春水比的时候就已经坐实你的蠢了。” 魏远之脸气得发白:“你是第一个说我蠢的人,我今天做这些也都是为你。” “是吗?”赵维宗哂笑道,“可能你在别的事情上不是这样吧,那我也只能劝你找别人喜欢去,毕竟您这样的,我是真受不了。” “无论你怎么说,我对你是真心的,孟春水就不一定了。而且,你难道准备一辈子就爱一个人?” “啥玩意儿?”赵维宗气笑了:“大哥,如果对别人的事儿根本不了解,就别瞎说,懂吗?” “我观察很久了,你们的事我都非常了解。” “恶心。”赵维宗烦极,撂下这么一句,转身走了。 回到茶楼里才发觉孟春水那边居然已经讲完,掌声非常雷动,几个姑娘对台上暗送秋波,脸色绯红。赵维宗啥也没听着,心中有些遗憾,却笑了笑,坐回位置上不说话。 “哎我说,”杨剪戳了戳他,“魏远之没干什么过分事儿吧?” 赵维宗摇了摇头,眼睛望向台上那人。杨剪循着目光看去,发觉孟春水也在看着他们,说不上是什么神情,却看得出在思考。 这时魏远之也从外面走了进来,又气势汹汹往赵维宗这边走,看来还不甘心。 赵维宗揉了揉眉心。 却听话筒里有人说:“魏学长,您是行家,我刚才说的那一段如何?” 魏远之回头,孟春水正摇着纸扇,含笑看他。 “您要不上台说说?毕竟今天被您叫来班门弄斧,我心里还挺忐忑的。” 拗不过周围起哄的同学,魏远之慢吞吞地走上台去,逐渐恢复了平静样子,心说这好歹也是自家地盘,有什么可慌的。于是站定道:“学弟这可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刚才就出去了一趟,回来就听不着了,都说彩云易散琉璃脆,看来你说的都是珠玑,限量供应啊。” 孟春水也从梅花桌上站了起来,走到魏远之身边:“哦?那请问您出去做什么呢?” 魏远之琢磨片刻,道:“我……我去借东风。” 孟春水笑而不语,往台下看去,只见赵维宗正瞪大了眼睛看他,不知为何,让他想到吃胡萝卜噎着了的小兔子。 是时有个物院的女生站了起来:“可以提问吗?” 魏远之理了理大褂:“你讲。” “学长刚才讲了三气周瑜,可孟同学讲的周瑜和你说的完全不同,我们该信谁呢?” “他讲的什么?” 另一个男生站了起来:“讲的程普排挤周瑜,周瑜以德报怨,最后连程普自己都说与周公瑾交,若饮醇醪,不觉自醉。” 又有人道:“三国演义贬吴魏尊西蜀这是常识吧,但是学长偏偏就讲三气周瑜,还来回重复赔了夫人又折兵那段,有点莫名其妙,我记得广播里别的评书老师不是这么讲的啊。” 孟春水突然道:“可能他讲的是别的话本。” 魏远之被噎了这么几句,已然冷汗涔涔:“你……刚才说的谁家的话本?” “谁家都不是。” “那就是凭空捏造了?” 孟春水似笑非笑:“如果改编史书也叫捏造,那我也没办法了,能力有限啊。” “你……自己写的话本?照着哪段史书改的?” “三国志,周瑜传。” 台下议论纷纷。方才听孟春水讲的,都以为是哪家的正统评书,被他复述一遍,殊不知竟是他自己改自史书。这学物理的会自己写话本就已是奇事了,再加上考古系的不知道饮醇自醉的典故,更是奇上加奇,于是议论中不时爆发出几阵低低的哄笑,在这偌大的茶楼里显得尤为清晰。 头一个提问的女生又道:“学长?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魏远之却完全无视了她,朝孟春水大吼:“你,现在,给我出去!经理,送客!” 茶楼经理颠颠儿地往台上跑来,着急麻慌地擦着汗——他家少东家可没吃过这种亏,如今在自己管的地界被搞了这么一出下马威,怕是工作难保。 却听那穿黑褂的青年摆手道:“不必。”然后悠哉走下台去,在诸多同学或惊诧或拜服的眼神中,倒显得什么也不在乎。 经理松了口气,心说快走吧您,如今的年轻人我真是不懂了。哪知青年走到半道又突然停下来,拐到第二排观众座,拉起了另外一个男孩,回过头对着魏远之道:“不好意思,我走可以,还得再带一个。” 说罢也不管背后的茶楼少东家如何赤急白脸,抓着那男孩的手,扬长而去。 要让赵维宗用一句话形容方才的孟春水,那就是,太帅了。 但他也不好意思说出来,只得拉着他胡乱找话说:“真有你的,我还以为你会说丹阳借兵或者赤壁之战,想不到说了个程普,效果还挺好,哪天给我再说一遍呗。” 孟春水脱下褂子,瞅着头顶冒芽的杨树,道:“不急。” “先前都不知道你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47 有写话本这项技能,杨剪说你讲的还真像那么一回事,他还以为是单田芳的哪一段呢!什么时候瞒着我写的?” “昨天晚上。” 好吧你们高智商人类的世界我们凡人不懂,赵维宗腹诽道,却见孟春水干什么都好像兴致缺缺,于是道:“你该不会在生我气吧。” 孟春水停下脚步,抬眉望他:“没有。” “真没有?我当时跟他出去是因为,你在上面讲着呢,我不想让他跟里面吵吵——” “不用说了。” 啊不会真生气了吧,赵维宗心中叫苦,却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就突然被那绸缎褂子蒙了半边脸,缓过神来时,竟发觉孟春水正把他压在墙边,用褂子遮着,啃他的嘴。 赵维宗也啃回去,瞪圆了眼,而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也望着他,不同于嘴上的肆虐,倒有点波澜不惊的意味,仿佛能看进人的心里。 亲了半分钟,孟春水终于把他松开。 “这大街上啊哥!”赵维宗喘着气道。 “无所谓。”孟春水拿手背蹭了蹭嘴角的水渍。 “怎么突然这么想亲我?” “我乐意。”孟春水捉住他的手腕,又继续沿着人行道往前走去,“我饿了,你回家给我做饭!” 第35章 高中班长卢冰清在论坛里发了同学聚会的提议之后,一呼百应。时间定的是6月22号,去年的这个时候,2001届1班在平安里的老校区正式毕业。 日子很快就划到了聚会的日子,那天很阴,要落雨的样子,赵维宗上午回家陪了陪家人,孟春水则留在学校弄他的实验。不知道那人会不会记得带伞,小赵这么想着,于是临出发前拿了两把。推开自家院门的时候,他又挨了一顿数落,理由是他不把女朋友带回家给爸妈看。 赵维宗折回来喊冤:“我……我哪来的女朋友啊!” “没女朋友,带两把伞干嘛?还有你高二过年那回,发了疯似的,给我留了个纸条写着什么去私奔,”赵母在院里仰躺着嗑瓜子,好像看透一切的样子,“我可都没忘呢,就你那点小动作,能逃得过老妈的火眼金睛?” “我这……” “妈,我哥这回这没说谎,他确实没女朋友,”赵初胎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院里,笑得古灵精怪,“可是他有没有——” “去去去,回屋写作业去,少拿你哥开玩笑,”赵维宗心里一慌,急着把妹妹往屋里撵,又小声道:“小祖宗哎,我和你春水哥的事儿千万别再提了,哪天一不小心抖落出来,我小命就玩儿完了。” 赵初胎嘟起嘴吧:“还不是因为你天天跟学校泡着,好不容易回趟家,晚上还要出去,我生气了!” 这时院里又响起老妈的声音:“没女朋友也行,那就快点找一个,今天在同学聚会上多留意着点,我记得你们高中班里好几个姑娘都挺不错!” 赵维宗摸了摸正拽着自己胳膊耍赖的妹妹的脑袋,走到老妈跟前:“我才大一,您真这么着急?” “我呸,大一找不着对象,那你大学也就没什么戏了,大学找不着对象,你还指望着上班了能找个职场女强人?我说的对不对?” 赵父放下报纸,非常配合地说:“对,不然你就只能像我跟你妈当年那样,去相亲了。” 赵母狠狠瞪了他一眼,又舒口气,似乎不想与这小老头一般见识,又对儿子道:“那个小杨也不错,我看人家姑娘又贤惠又热心,你能找她那样的妈也就知足了。” 小杨?赵维宗本打算溜了,却被这诡异的名字硬生生拽了回来,他印象里认识的姓杨的本就不多,此刻能想起来的只有杨剪一个。这想法让他浑身一阵恶寒。 这时赵初胎又从里屋出来,道:“就是杨遇秋姐姐,她经常来帮妈妈干活,拆被子蒸馒头什么的,有时候爸爸妈妈不在,她就过来帮我照顾奶奶。你不记得她啦?” 杨遇秋,杨剪的姐姐?确实比较陌生,也就高二刚认识那会儿一块玩的比较多,后来就渐渐很少见面了。尤其是大学之后,更是很少听到这个名字。赵维宗隐约想起,上回和她见面应该是去年十月,在五道口的电影院门口,碰巧买了同一场次的哈利波特,赵维宗还觉得挺有缘分。可这姑娘远远地看到孟春水抱着一桶爆米花往这边走来的时候,就突然说有事,直接走了,还把他弄得有点莫名的愧疚。 想到这里赵维宗更加困惑,不知自己不在的时候杨遇秋到底要干啥?只得如实道:“这事儿我完全不知道,我跟她也不是很熟。” “你真是,榆木疙瘩!”赵母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走吧走吧,别一会儿同学聚会还迟到了!” 于是赵维宗拎着两把花伞,在妹妹幸灾乐祸的笑声中,带着满心莫名其妙,走出了自家院门。 隔着院墙又听到老妈在喊:“找到女朋友一定带回家给我们看看啊,什么人都行,妈又不是那种老顽固。” 真的吗,赵维宗迈开步子想,要是把我那位带回家来,您还不是得打断我俩的腿。 到ktv时发现人已经来了大半,昔日里灰头土脸的诸位,一年不见倒也一个个出落得人模狗样。有几个赵维宗几乎已经要认不出来,只能暗自感叹时间它真是种奇妙的东西,哪怕只有一年,这效果也堪比开刀了。 卢冰清和以前区别倒是不大,虽然终于学会了穿裙子,可嗓门还是一如既往的中气十足,招呼着大家起哄:“哎这不是咱们小赵吗,又变帅了啊!” 众人停下嘴上说的手上做的,纷纷往他这儿看,有人说:“比以前气质好了,看来人家名牌大学就是不一样,养人!” 又有人说:“估计有对象了吧,看着真滋润。” 赵维宗嘻嘻哈哈和同学们依次打了招呼,便着急往包厢最里面的沙发走去。他一进来就注意到,孟春水就坐在那里。方才他和同学扯闲天的时候,这人也没动地方,就跟那儿戴着耳机冲他乐,眼睛亮晶晶的。 赵维宗将两把雨伞挂上衣帽架,在他身边坐定,问:“上午怎么样,你最后差的那个数据搞定了没?” “挺好的,就差最后一步,”孟春水摘下耳机,侧目看他,“你呢?” “又挨了顿刺儿,我妈嫌我不爱回家,”赵维宗笑道,往他那边靠了靠,“刚才我没来,你就一直坐在这儿?” “不然呢?”孟春水偏了偏头。 “不是我们不想和孟哥聊啊,是估摸着他懒得理我们,”卢冰清在一旁嚷嚷道,“咱这班里也就小赵你比较牛逼,跟块磁石似的,整个高中就你俩天天在一块待着。对了,杨剪怎么还没来,宋雨你快给他打个电话。” 听到杨剪,赵维宗就又想起杨遇秋来,心里的感觉有点奇怪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48 ,道:“他三班的,你也请啦?” “就请了杨剪一个,毕竟人家当年是年级大哥,跟咱班里同学玩的也好,而且他现在不跟你俩是校友吗?” 赵维宗点了点头,心说正好可以问问他姐姐的事,道:“杨剪可是出了名的鸽王,咱散之前他能来就不错了。” 话音刚落,包厢的门就被拉开,只听有人说:“老赵又在说我坏话了。” 探身进来的家伙正是杨剪,他还带了个墨镜,半露出一双眼睛,非常骚包地和各位女同学拥抱问好。赵维宗见惯了他这副模样,正想扭头问问孟春水中午吃了没现在饿不饿,就忽然看到杨剪身后还站了个女孩。 赵维宗当即呆掉了。 “这我姐姐,今天正好没事,跟我来蹭点酒喝。”杨剪侧身介绍道。 杨遇秋还是以前的样子,穿着鲜艳的低领连衣裙,一双杏眼半弯着,笑得非常甜蜜。 有人作恍然大悟状:“这不是长得像酒井法子的那位姐姐吗,以前老到咱班门口找小赵,给他送水果的那位。” 有这回事吗?赵维宗完全记不起来了。 又有人道:“我想起来了,这姐姐每次都挑小赵不在的时候过来,把水果放他桌上,我们还以为是哪班学姐呢。” 杨剪拍了拍赵维宗的肩膀,神秘道:“你不知道吧,因为我每次都趁我姐走了之后,把水果拿走自己吃了!” 说罢他大笑起来,杨遇秋则拧了他胳膊一下,看着赵维宗道:“我那段时间确实很喜欢小赵呢。毕竟第一次见面他就帮了我大忙。” 这时周遭同学已经没有不起哄的了,喊“亲一个抱一个”的也不在少数,又有人问:“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杨遇秋在与赵维宗隔了一个茶几的位置上坐下,道:“还可以吧,”顿了顿,她又说:“别闹了,你们同学聚会老说我干嘛,人家小赵都不好意思了。” 这时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卢冰清看赵维宗脸色确实不好,便也打消了把他往杨遇秋身边赶的念头,招呼大家点起歌来。赵维宗如释重负地靠上沙发背,再去看那孟春水,发现这人又戴上了耳机,正盯着mp4黑掉的屏幕发呆。 赵维宗悄悄抓了抓他放在沙发上的手,低声道:“刚才的事……你别放在心上,同学啥也不知道跟着瞎起哄呢。” 他知道孟春水正戴着耳机,不一定听得到他在说什么,可此时除了说这些之外,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孟春水没说话,而是把耳机摘下一个,塞进他手里:“听听看。” 旋律很熟,大街上经常放,却想不起歌名,只听出是张学友的。 “情网。”孟春水覆住他的手,轻声道。 他这一摸,赵维宗心中就忽地安宁下来,方才那些乱七八糟的,都好像和自己没了关系。于是舒了口气,道:“怎么突然想起来听这首歌了。” 印象中孟春水的mp4里只有摇滚。 “下错了,我就没删,挺好听的,”春水拿手指轻轻点着赵维宗的手背,“刚才,我没有乱想,你也不用乱想。” 赵维宗心中莫名一酸,他最近经常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快要过完什么也不在乎的年纪,而周围的人,母亲,朋友,还有这突然出现的杨遇秋,带给他的似乎只有更多的顾虑,让他对未来凭空多出许多愁绪。但孟春水确实是有魔法的,他这一句不用乱想,又把赵维宗心中一群群乱飞的思绪,挨个压了回去,变成了一个踏实。 就这么坐了一会儿,赵维宗眼中是包厢花花绿绿的天花板,耳机里是慢慢悠悠的情歌,已然有点犯困,却突然听到有人喊他: “老赵老孟,你俩跟那儿卿卿我我什么呢,不能脱离群众啊,跟学校里还没腻歪够啊! 是杨剪。他那边已经开了好几瓶啤酒,显然喝得有点上头。 卢冰清也过来,把他俩拉到靠中间的沙发上,说是要玩什么游戏。 赵维宗也觉得毕竟同学聚会,就得一群人瞎闹一会儿,便怂恿孟春水一定要积极参加不许消极怠工。这游戏其实就是简单的击鼓传花,不过传的是酒瓶,背对电视唱歌的人一旦忘了词就算停止,届时谁手中有瓶子,就得一口闷完里面的酒,顺便回答这一轮的问题。 “这可是促成奸情的好机会哦,”卢冰清眯着眼笑了,说罢自己拿起话筒,背对着电视吼起了那首爱如潮水。 唱到那句“答应我你从此不在深夜里徘徊”时她忘了词。 迫不及待回头一看,酒瓶正在孟春水手里。 全班先是陷入一种懵逼的沉默,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欢呼——等卢冰清念出这一轮的题目时,大家的呼声更兴奋了。 题目是:你喜欢的人做过最可爱的傻事是什么? 孟春水听到这题目倒是笑了,他眼睛扫过周围一众同学,仰头把一整瓶啤酒饮下,又张了张嘴,似乎在酝酿什么故事。 已经有女生小声尖叫起来,这位冷漠帅哥的八卦,是他们谁也不曾听过的,如今要听他亲口说出,有谁会不激动? 赵维宗也竖着耳朵,手心里全是汗。他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比任何人都好奇。 每个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孟春水身上,却见他眼睛垂着,眼底全是温柔,慢慢开口:“他干过挺多傻事的,都很可爱,但我记得最清楚的还是这一件——” 第36章 “我十八岁生日,他送了我11本中国国家地理。” 赵维宗心里咯噔一下,又默默笑了——原来是这件事。 只听春水继续道:“可能也算不上傻事吧,就是那一年有个生辰石主题,每期杂志都会有专门的宝石专栏,我记得八月是祖母绿。他跟我说,他买了将近一年,就想攒够12本送给我做收藏,他猜测我生日那个月对应的一定是很好看的石头。” 卢冰清捂嘴道:“很浪漫啊!你生日几月?八月吗?” “二月,”孟春水看着酒瓶侧壁倒映的灯光,似乎陷入某种遥远回忆,“那11本书,全摞起来,厚厚一沓呢。可送的时候他很沮丧,告诉我说,他从前一年三月开始买,坚持了将近一年,结果等二月份买第十二本的时候,兴冲冲翻开,从头到尾都没找到宝石专栏。后来才知道这特辑是从头一年二月开始出的。” 有人拍起了大腿。有人咯咯笑了几声。 孟春水喝了口啤酒,继续道:“但他没有死心,后来哪怕高考,都坚持每个月去昊海楼旧书摊逛,想把那本二月的国家地理找出来,还不让我跟着去。我说没这个必要,他跟我说,我想多了,他才不是去找那本杂志,他是去淘旧书读,可哪一回也没见他淘到什么旧书回来。” “那后来找到二月那本了吗?” “没有,所以他现在还是每个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49 月都去,”孟春水看了赵维宗一眼,发现那人抿着嘴,眼睛都笑弯了,又继续道:“不过现在答应带上我了。” 有女孩赞叹:“这都两年多了吧,痴情种。” 卢冰清也拍了拍手:“你们俩这典型的双箭头啊,在一起了没?” “嗯。” “哟,可以啊,孟哥有对象这事儿藏得够深,要不是今天玩这个,咱班还真没人知道,”叫宋雨的男生又开了瓶酒,“能透露一下姑娘是谁不?咱班的吗?” 孟春水不说话,只笑。 赵维宗也笑。就好比有个秘密,整个包厢里只有他和春水知道,这感觉让他很舒服。又想起端端正正摆在孟春水书柜最中间的11本杂志,对自己早晚会把第12本找出来这件事充满了信心。 但他却忘了一个人——刚才一直半躺着默默喝酒的杨剪突然坐了起来,劈头就是一句:“你们别听他卖关子!那哥们才不是什么姑娘。” “你喝多了吧!”赵维宗心中一惊,抢在同学炸锅之前,使劲踹了杨剪一脚,“喝多了自己去厕所清醒清醒。” “小赵你急什么呀,”卢冰清拍了拍杨剪肩膀,“接着说,班长罩你,今儿不搞清楚这个咱都没法好好唱歌啦。” “说了你们也不一定认识,”赵维宗急道,“规则也没有说出喜欢的人是谁这一条吧。” 杨剪放下酒瓶,大笑起来:“看把你虚的,你和老孟都这么多年了,还这么胆小呢?你俩还能瞒一辈子?” 赵维宗脑子里轰的一声。 这回同学们确实都炸开锅了,兵分两路围住孟赵二人,一时间各种问题像发大水一样尽数倾倒在他们身上,什么你俩什么时候开始的现在进展到什么程度了,还有什么跟男的谈恋爱爽不爽。小赵被这些问句压得脑袋嗡嗡直响,看着跟没事人似的继续喝酒的醉汉杨剪,只觉恨得牙痒。 孟春水还是很平静的样子,甚至还挑了几个问题回答,譬如针对“你们爸妈知道吗”这个问题,他就非常诚恳地回答不知道,希望大家给我们保密。 而“爸妈”这个词到了赵维宗耳边,却像根刺,直接扎入他体内,一瞬间竟让他浑身冒起鸡皮疙瘩,心里也跟着抖了三抖。却也不好发作,头一次聚会,他是真的不想把事情搞僵。 更何况杨剪说的是不是也有一点道理?难道真的要瞒一辈子吗? 那不然呢? 这么想着,赵维宗只觉得脑子很木,突然瞥见杨遇秋,发现她也正看着自己,带着与周遭同学一样玩味的笑意。突然间一句话却鬼使神差地从赵维宗口中蹦了出来,他自己想拦都拦不住:“别听杨剪瞎说,我和春水就是哥们,一辈子的那种,真的。”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孟春水震惊的眼神。赵维宗心中又是一锤,可再想说什么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倒也容不得他说什么,几个高中玩的不错的同学抢着说:“得了吧老赵,我们哥儿几个早看出来你俩不对劲,你就别跟这儿不好意思了。” “对呀,大家都是朋友,我们又不歧视同性恋什么的,至少肯定不会歧视你们。” “是的,你怕什么呢?你家春水刚才都承认了。” 卢冰清这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又开始撺掇:“依我看小赵就是脸皮太薄,被你们的热情吓到了。总之,今天我们见证了一段隐秘又伟大的革命情谊,同学们说,他俩是不是该啵一个?” 众人异口同声,喊起“亲一个”的口号,后来更有甚者嚷嚷起了结婚。孟春水侧头看着赵维宗,似乎在等他的反应,又像在思考什么。 赵维宗只觉得心脏在胸腔里横冲直撞,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知道这会儿同学看着,朋友看着,经常跟自己爸妈见面聊天的杨遇秋,也看着。 每个人都在等他的反应,从而下一个定义。 几秒后他感觉到一股热气凑近自己的嘴角,温温软软,跟小猫似的,显然孟春水已经做出了决定。要放平时他绝对会迎上去吻住,可这一次他却浑身都僵硬——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把孟春水推开,整个人跳起来,摆出一副防御的姿势。 孟春水瞪大眼睛注视他,胸口微微起伏。 似乎是有一点受伤。 “我——”包厢里静得出奇,赵维宗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算了,”孟春水转过头去不再看他,“不逗你了,”又站起来跟全包厢的同学们说:“诸位,我俩之间真的没什么,刚才都是开玩笑的。” “啊?”卢冰清也被这气氛弄得有些呆愣,还是不忘追问:“那杂志的事呢?也是假的?那你得重新说个真的啊。” “杂志是真的,”孟春水声音很低,听不出什么情绪,“只不过是另一个人,你们不认识。” 插曲过后聚会继续,流行歌曲对忘记尴尬这件事好像非常有用,过了不多久,众人就又恢复了先前的其乐融融,游戏唱歌不亦乐乎。 赵维宗很来气,他自认为不是一个懦弱的人,可他不知今天到底怎么了。他非常想揍自己一顿,更想跳过去胖揍端着酒瓶跟女生谈笑风生的杨剪。但他最终还是没动地方——孟春水就在旁边,可赵维宗根本不敢看他,就算侧着头佯装观察别处,还担心自己稍不留神弄出什么动静,惊动两人之间的沉默。 他想说对不起,但他又不知该怎么说,何时说。 但这尴尬也没持续很久,过了半个多小时,身边那人就站了起来,推门要走。 卢冰清扭头问他:“不多玩会儿啦,好不容易见一面。” 孟春水驻足,笑了笑:“以后还能见的。”说罢就走了出去,又把门关上。 赵维宗余光看见了他出门前的神情——完全没往自己这边看,哪怕一眼。他在沙发上蜷起了身子。昏昏沉沉间,才发觉又循环到了刚才那首爱如潮水,现在听来,非常刺人。 和孟春水道别的人不多,大家还是该罚酒的罚酒,该唱歌的唱歌。 “说是今天有大暴雨呢,”半晌,卢冰清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道:“他刚才带伞出去了没?” 赵维宗蜷在那里,本是躺尸状态,听到这话却突然一惊,好像被雷劈醒一样。他匆匆捞起带来的两把花伞,紧接着也推门要走。卢冰清大叫:“哎你怎么也走啊?!” 赵维宗没理她,抛下一屋子的议论,飞快地跑出ktv的灯红酒绿。 外面是大雨倾盆。 闹市区,路上灯很亮,在雨幕里变成一个个朦胧的光球。有时候路灯下会站着人,赵维宗看谁都觉得是孟春水,却又发现都不是。 心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我到底怕什么呢,就算杨遇秋告诉了家人又能怎样,大不了我再也不回家了。可是妹妹怎么办?爸妈又怎么办?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50 还有奶奶。养我这么大,直接一走了之,或者是打死不改,是不是太混蛋了? 可是刚才推开孟春水就不混蛋吗?平时什么甜头都尝够了,要紧关头却说我们只是兄弟,就不混蛋吗? 他发现自己横竖都是混蛋。想补偿谁,但又谁也补偿不起。脑子里好像也降起了大雨,乱得很。赵维宗觉得自己几乎要哭了,或者已经哭了,却也只能一遍遍叫着那人的名字,两把伞在他手里都成了摆设。 好在他很快就找到了孟春水。在一个废弃的电话亭里,那人低头盯着手里一包湿透的烟,安静地发着呆。 赵维宗走过去,站在电话亭外,没有下一步动作。他看着脚下漂着冰棍包装纸的汪洋,沉默了片刻——关于下一句要说什么他有很多构想,最后却只是说:“你别难过了。” 孟春水的脸在亭内灯光下显得非常苍白,他简单答道:“我没有。” 赵维宗还站在电话亭外,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可顺着头发又流下更多,他张着嘴,长长地喘着气,半晌突然道:“那我们去开房吧。” 孟春水周身一震,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我们去宾馆,开个房间,做爱,好吗,”赵维宗浑身冒着雨没冲干净的酒气,慢慢道,“我求求你。” 说完之后他就像是,实在无法再忍受一点疼了似的,伞也扔了迷住眼睛的雨水也不擦了,径直蹲下去,肩头不住地颤抖。 孟春水浑身僵了僵,似乎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惊,然后突然咬紧嘴唇,弯腰把那人捞到自己怀中,像要把他整个人按进自己胸口。他抱着赵维宗,退回到电话亭里,哑声说:“你不用这样……是我不对,刚才人那么多,吓到你了……” 怀抱里的人抖得更狠了。 电话亭外有雨声伴着车子呼啸而过,报刊亭里有两个人气喘吁吁的“对不起”。他们好像互相充满了歉意,于是特别着急地一遍遍承认着错误,又好像雨下得太冷,他们太怕分开就会挨冻,于是紧紧地那么抱着,在电话亭的一盏孤灯下,好像养在只放了一层水的鱼缸里的两条金鱼,在那一刻的愿望是在半真空的世界里简单地相濡以沫。 第37章 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赵维宗差点把围在腰间的浴巾吓掉。 想了半天才挤出一句:“你……你冷吗?” “冷也没得可换,”孟春水闻言转头看他,背后是他们两人湿透了的衣服,在窗台上整齐挂了一排,“你先去被子里待着吧,小心别冻着,床头柜上有热水,我去洗澡了。” 赵维宗乖乖溜到床上,半缩进被子里,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了——” 孟春水站在浴室门口,此时又转过身子来,偏头等他说下一句。 赵维宗咽了咽口水:“就是头顶上那个水管是坏的,你得用墙上挂的淋浴头。” “好。”孟春水冲他笑了一下,侧身进了浴室。 这种情侣酒店的双人套间设计得非常暧昧,该用墙的地方它非要用磨砂玻璃,导致现在赵维宗坐在床上,能把孟春水洗澡的动作轮廓看得一清二楚,跟皮影戏似的。他想,刚才我洗的时候肯定也这样,这哥们怎么做到那么淡定的——毕竟,好吧,他得承认,光是看着那玻璃上的倒影,自己腿间那二两肉就已经不听使唤了,邦邦硬。 赵维宗突然有点懊恼,拧了自己一下,心说人家刚才在干嘛,在给你晾衣服泡茶,你现在倒好,一心想着和他睡觉;可他又想,春水刚才干嘛不拿浴巾围上呢?他不知道在我面前一丝不挂对我刺激多大吗?尤其这屋里的灯光还是粉的,显得他皮肤真白,眼睛真好看…… 怕不是他也有这个意思,只不过和自己一样,还在不好意思吧? 打住!赵维宗翻身趴下,心脏乱跳。 虽然说现在也算开了房了,可关于上床这事孟春水还是没表过一次态,万一又和上次那样,他洗完澡出来就在自己身边一躺,睡得心无旁骛呢?现在搞得这么兴奋,岂不是自找苦吃。他越想越憋屈,心说平时搂一块亲都能硬的两个人,现如今都到这地步了,要是还能什么事都不发生他就可以出门裸奔了。这么想着,又变得干劲十足,仿佛已经可以看到自己和孟春水在身下这床上滚作一团的样子。 可那位讲究人还没洗完,赵维宗决定先给自己找点事做,于是就跳下床去拿遥控器。拿完之后往床上爬,也不知是刚才在ktv喝多了还是被雨淋蒙了,他忽然间有些昏沉,膝盖碰到了什么东西——再低头一看,完球蛋,放在床头柜上的茶杯被他给撞翻了,茶水戏剧性地尽数泼到了他那一侧的床单上。 “……”小赵欲哭无泪,只得滚到双人床中央的干燥区域,淡定打开电视,假装无事发生。 谁知道情侣酒店的电视机也非常“忠于职守”,不但只能放本地视频,而且二十来个节目翻遍,全是情色录像。 待到孟春水把浴室门推开,屏幕里的俩人正靠在跑车前盖上翻云覆雨。 “几点了?”孟春水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然后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往床边走来。赵维宗拿余光瞅他,哦,还是,全裸,并且,挂着,水珠。 “十点半。哎你别躺那边。” “怎么了?” “……湿了。” 孟春水瞥见空掉的茶杯,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扔了浴巾又倒了杯水,递到赵维宗手里。 “喝。”他说。 “哦,”赵维宗乖乖接过杯子,咕嘟咕嘟喝了两口,“你怎么不进被子里?” 虽然是夏天,可这雨一直不停,还真有点凉。 “……湿了。” “啧,你是不是紧张啊,这边又没湿,”赵维宗乐了,拍了拍身体另一侧干燥的床面,“躺得下的,快进来。” 这回轮到孟春水乖乖地“哦”了。 躺下才发现两人确实离的很近,大概剩下宽度一米二的床面,再加上一床厚被子,剩下的空间俩一米八几的大老爷们并排躺,没有不挨着的道理。赵维宗感觉到自己大腿贴上了孟春水的肌肤,滑滑凉凉的感觉很妙,弄得他一时间气都有点喘不匀,脑海里又开始自动播映自己和这人大战三百回合的场景。 俩人一时间都没说话。 突然,孟春水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床舒服吗?” “挺好,我真没想到情侣酒店里面长这样,连灯都是粉的。” “其实这是比较保守的一种,有的情侣套间还有很多道具,奇形怪状的,壁纸图案也要露骨很多。” “怎么,你以前去过?” 孟春水轻轻瞪了他一眼,表示并不买账,又道:“是刚才前台给我介绍的,最后我选了这一间。” 赵维宗回想起刚才订房的时候,确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51 实是孟春水在那跟前台商量,也是他掏的身份证。自己当时是什么情况?有点记不清了。 孟春水好像能看到他在想什么似的,淡定道:“你当时酒上头了,狂哭,抱着我啃。” 赵维宗如遭雷劈,感到非常羞耻,可脑海中闪过的几幅画面又告诉他,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当时是自己把孟春水拖进了这间酒店,好像还说了一些奇怪的话……但他确实不知道这是一间耻度爆表的情侣酒店。天地良心,在完全清醒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进的是学校南门口的小旅馆,被众多饥渴校友称作“小天堂”的那个。 后来呢?后来好像是孟春水连扛带背地把自己弄上了电梯,又调好热水,帮着脱了衣服……想起来了,脱到一半自己好像突然不好意思,把人赶出浴室非要自己洗,再后来……再后来自己就洗清醒了,走出浴室看到孟春水浑身光着遛鸟…… 一想到这个画面,赵维宗脑子又嗡地一声,只觉得胯间二两又涨大了几分,手也没处放,便急忙找了点话说:“你刚才选了这间,有什么特别的吗?” 话音刚落,那电视里闷头操干的两人突然换了个姿势,被压的那位发出一声极爽的轻呼。 这回任谁也没法像刚才那样忽视这助兴的节目了,赵维宗脸蛋发烫,不敢去看孟春水什么反应,却听那人还在认真解释:“前台说这间房床比较软,而且,有润滑膏。” “……”万年处男小赵同志再度陷入语塞,沉吟一下,才道:“想不到咱俩头一回开房就在这么专业的地方。” “我以为你喜欢。” “啊,我确实挺喜欢的。” “真的吗?” “我骗你干嘛,”赵维宗心说这话题怎么越来越跑偏了,他可万万不想重蹈以前多少次孤独寒夜偷偷撸管的覆辙,于是道:“对了,我看他们干那事儿之前都得扩张,你会吗?” 孟春水抬眉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而是往床侧面挪了挪,半晌才道:“睡觉吧。” 赵维宗一下子坐起身子:“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不用觉得亏欠我,也不用因为这么觉得就想和我做爱。” 赵维宗被他呛这么一句,好比是一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正开着车准备去接媳妇,满脑子都是洞房花烛夜呢,突然被不知哪来的大石块挡住了去路,心里那股子无名火腾地一下就上来了,噼里啪啦烧到了嘴边: “孟春水,你还真这么想?什么叫我觉得亏欠你就想和你睡觉,我问你,俩人谈了三年恋爱了,他妈的插几下子算事儿吗?插几下子必须要理由吗?就算今天没ktv那一出儿,我就不能和你睡觉啦?实话跟你说吧,冬天在水库那回,你他妈帮我撸了几下子居然就睡了,我真不懂你怎么想的,还有后来好几次,明明马上就到火候了,结果都没做成,老子还偷偷研究了半天口活技巧,你连下嘴的机会都不给。我说你丫咋那么擅长灭火呢,干脆毕业礼去当消防员得了?” 孟春水被他这连珠炮轰得有点懵逼,愣了愣,突然笑出声来:“你对我积怨已久啦?” 赵维宗只觉得酒气和怒气混着上头,身心都是火烧火燎:“你不许笑!我认真的,真不知道谁还像我这么憋屈,天天到嘴的肉吃不着,咱俩都是成年人了,快二十岁,你摸我一把我都能硬,他妈的现在你还一件衣服也不穿躺我边上,说什么不要因为觉得亏欠才和你做爱,混不混蛋,就问你混不混蛋?你干嘛,你还敢搂我?” 孟春水仍然弯着眼睛,把怀里乱拱的家伙往下按了按。 电视那俩人还在辛勤耕耘,不知何时又换了个姿势,做得欲仙欲死,房间里一时全是肉体碰撞的声音,以及酥软的呻吟。 “你喜欢这样?”孟春水问。 “也许吧,我又没试过,我怎么知道呢。” 孟春水不说话,手指在赵维宗肩头轻轻划着圆圈。 “再这么下去我真要被你憋出病来了,你丫就一大混蛋大忤窝子——” “嘘。”孟春水捂住赵维宗的嘴。 赵维宗越发来气,心说你还敢捂我,瞪圆了眼睛发出呜呜的嘶吼。 “我懂了,原来你想和我睡,已经很久了,对吧?” 赵维宗把他捂嘴的手拍掉,已经顾不得什么矜持羞耻不好意思,大声道:“不然呢,你以为呢?你才懂啊?” “那我问你那么多次,想不想搬来和我住,你说不想。” “搬去干嘛?天天躲你厕所里打飞机吗?太残忍了吧,本来我吃不着肉,就想着离肉远点,你还非要把肉放我面前然后咬不着?” 孟春水没接话,而是啪的一声,把灯关上了。 “干什么?我说这么多,你还要闷头睡觉?” 电视荧光微弱,赵维宗一时没能适应眼前的黑暗,两眼抓瞎,越发上火,正准备跳起来开灯,和孟春水再好好理论理论,却突然被一个深吻压回枕头上。 身上被子给人撩开之前,他听到孟春水的声音: “不睡觉,睡你。” 第38章 亲吻从两瓣嘴唇出发,一路厮磨下行,最后停在肚脐周围。赵维宗拿手臂挡脸,心说自己好像摊上了事,不过,是好事。 他知道自己从肋骨到胯骨都被舔了个遍,跟盖戳似的,那种潮湿温存的触感让他时不时想要发抖,却努力绷着,好像表现得太兴奋就会害臊似的。然而当感觉到后庭突然一凉,孟春水的手指带着什么滑溜溜的东西在穴口打转时,小赵还是没忍住,整个人一阵战栗。 他想说点什么,于是明知故问:“你……在干嘛?” “扩张,我不想把你弄出血,”孟春水停止亲吻,声音一如平时,就好像在说什么寻常的事情,“可能会疼,放松。” “嗯……”赵维宗轻哼一声,腰却下意识弓了弓。 “进去一根了,”孟春水安慰似地亲了亲他的大腿,手上动作又放轻柔了几分,在穴口浅浅地揉弄,“太紧。” “我放松不来,怎么办。” 赵维宗确实有点着急,此刻他全身神经都集中在后面,知道自己已被撑开一角,就好像素来严防把守的城池被攻出了一个小小的出口。他并不是不想敞开城门迎接侵略,可一使劲就发觉那本就不大的入口被挤得更小,也更敏感——陌生的异物感让人没法放松。 孟春水呼吸也陡然粗重了许多,丝丝儿的温度打在赵维宗腿间,湿湿热热的,把他整个人都给吹烫了。赵维宗见他着急,刚想换个姿势,试试自己趴着抬屁股会不会好弄一些,却突然感觉本就涨得不行的老二被人握住,龟头又给类似于舌尖的东西舔了一口。 瞬间他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此时他已适应这房里的黑暗,稍稍能看清些东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52 西,往下一瞅便是腿间春水毛茸茸的脑袋。 “你不用,哎我说——” 孟春水不吭声,变本加厉甚至舔起了最最敏感的冠沟,像是故意的,还发出亲吻的声音。这动作很轻,如同面对的是一个宝物,但越轻越柔就越挑逗,呼出的热气好比是一发催情剂,把赵维宗弄得又是一颤。 随后,像是觉得火候已到,孟春水抬头看他一眼,便把头埋的更深,直接张口含住他胯下那根,手又摸过来,微微发凉的手指慢慢揉弄睾丸,指缝里还带着刚才扩张用的黏滑膏体。他手指很长,玩着这一边,另一边那颗也能同时照顾到。 那地方……那地方以前只受过左手的自助服务,现如今这待遇…… 这哪是小赵受得了的,他不禁轻呼一声,挺起腰来,直把老二往人嘴里更深处送,下意识想顶到头。春水也乐得配合,唇舌间越发销魂,一时间咕啾咕啾的暧昧声音充满整个屋子。 赵维宗思绪乱成一团,此刻发不出任何声音,做的一切动作也纯粹是本能反应——他确实想象过口交的场景,还想了很多次,但他想的都是自己给春水口,绝对从来没想过会有今天这一出儿——可能是因为他没法把“埋头胯下吞人鸡巴”这种事与自己眼中神仙般的人儿联想在一块。但此时那人真的真的太温柔,又把他伺候得太舒服,舒服到完全迷了心思…… 就好像日也落了月也陨了,全世界荒芜,只剩下胯间那片春光万里。 完了,我要交代了,全射春水嘴里怎么办?千万不能这样,太坏了,太坏蛋了!小赵用仅剩的理智这么想着,正想把孟春水推开,自己撸几把射了得了,却发觉不用自己推,那人居然兀地自己起身,把他勃得老高的那根直接晾那儿了。 赵维宗有点迷糊,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一心只想着赶紧射出来,这样憋着太难受了,于是就伸手去撸。 “等等。”孟春水却握住他手腕,不让他撸。 “什么啊……”小赵觉得此时自己就好比那案板上待收拾的胖头鱼,“怎么停了啊你……” “我在戴套,”孟春水简短回答,松开了手,几秒后又道:“好了。你痛不痛?” 痛?赵维宗稍稍清醒过来,哪儿痛?也就鸡鸡射不出来憋得梆硬有点难受,难不成是……突然间他回过神,这才发觉有什么东西捅在自己后穴里,好像已经有一阵子。 “能进去三根了,你疼不疼?” 赵维宗迷迷糊糊道:“……什么时候进去的?”说罢又抬手想去把攒了满腹的东西撸出来。 “刚才帮你口的时候,不然你太紧张了,这叫转移注意力,”见他确实不疼,孟春水声音也放松下来,带了点调皮,又把赵维宗的手按住:“我帮你。” 于是现在就变成他一手还塞在小赵后庭里按摩揉插,另一手又在人家鼓鼓囊囊的老二上缓缓套弄,两边动作互相连带着,这叫什么,这叫上下其手。小赵躺在床上,叫也不好意思,动也动弹不了,只好喘,一个劲儿喘,眼睛还固执地拿手背遮着,脸上已潮红一片。 “呜……”最终还是没忍住哼出声,只觉得越撸越胀得慌,老也射不出来。 孟春水似乎对这反应非常满意,俯身亲了亲他腰上的软肉,加快了撸动:“现在舒服了吗?” “舒、舒服……”说这话时他终于射了出来,憋了太久,霎时间的快感浓得让他觉得像是穿越了时空。同时浑身也跟突然被抽空了一样,猛地一抖,失了力气,于是两腿不觉间张得更开,摆出一副任君宰割的姿势。 孟春水笑了,舔舔射了满手的浓白精液,道:“好稠。” “闭嘴……!”赵维宗还捂着脸,声音软软的,带了点呜咽。 “好,那你张嘴,”说罢他就把方才扩张的手撤了出来,又换成沾满了精液的那只,缓缓塞入,然后俯下身子,压上赵维宗胸口柔声道:“张嘴,乖。” 太诱了,我真拿你没办法,小赵如是想着,听话张开了嘴,却还是不好意思把挡脸的手拿开。 一股浓郁的奇怪滋味瞬间充满了他的口腔。 “这……这是……什么?”话也说不清楚,只能咕咕哝哝,连带着几声哼哼从口中流出。 “也是你流的,液体,后面流的,”孟春水没停止扩张的动作,声音却带了点笑意,手指放肆地在身下那人嘴里拨弄,抚过牙齿、牙龈,又停留在柔软的舌尖打圈,“好吃吗?” 靠,太禽兽了!赵维宗耻得说不出话,只能呜呜乱叫。 “那我尝尝。”说罢孟春水撤出手指,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舔过牙齿、牙龈,再度停留在柔软的舌尖打圈,不一会儿这吻又变成啃咬,从嘴唇啃到脖颈,带着粗重喘息,然后又化为一次次全心全意的舔弄吮吸。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孟春水身上常年带着一股风油精味,说是因为怕蚊子,上大学后不知怎的又多了一种干燥的奇异味道,和实验楼里常年弥漫的十分相似,赵维宗平时形容其为“知识的味道”。于是此时此刻,他的吻也如同身上味道一样,是浓郁的、气味分明的、充满侵略性的,这分明是要把人拆吃入腹的架势。 肯定得留痕了,但真的,很爽,赵维宗根本来不及发愁,他被亲得意乱情迷,感觉到耳根处正被那人的指尖来回揉搓逗弄,还带着自己流的涎液以及一些奇奇怪怪的汁水,触感粘稠温存,直让人头脑发晕;又感觉到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以及对方那根东西,正有意无意蹭着自己腿间二两,以及根部的毛发。 他知道自己此时两腿一定是分得很开,手臂上也正紧紧搂着孟春水,他也知道穴口在那人手下又热又软,就好像化成了水一样。真是……奇怪的感觉。 “我进去了。”恍惚间他听到春水说。 这种感受是从没有过的,即便刚才后穴被人拿手指来回扩张,却还是太过娇嫩,根本抵不过现在这根实打实的巨物的冲击,哪怕是一次。小赵不由自主地想把身子蜷起来,却被人压得动弹不得。他只觉得后面的肌肉下意识一紧,好比秋天一颗熟透的果子,被人拿刀破开,露出柔软多汁的果肉来,果子有点期待与人进一步融合,同时又有点害怕。 然后他痛得胡乱一张嘴,狠狠咬住孟春水的锁骨上方的颈子。 身上那人似乎“嘶”了一声,不知是被咬得还是夹得,下身却仍然没停动作,继续往深处顶了顶,欲言又止道:“我……” “怎么了,我疼你也得疼,”赵维宗不住低喘,没好气道:“继续,别怂。” 孟春水垂着眼睛,摸了摸他挂满汗珠的额头:“你能把手拿下来吗?” “……”赵维宗心说到这地步一直挡着脸确实也很矫情,便放下手臂,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53 直视那人在黑暗中仍然明亮的眼睛:“可以了?” “腿再开大一点,”孟春水看着他道,汗珠顺着脸颊肩颈一滴滴落到身下那人的眼皮上,于是又低头去亲,抽送的动作也渐渐加快了速度。 “可以吗?” 赵维宗小声道:“可以……啊……你别、你别操心我。” 音色带了点藏不住的酥软。 这话像是一句特赦,让孟春水放开胆子干,于是他就照做了,一步步加快了动作,也一次比一次插得更深。而那小穴就像在配合他似的,吸得又牢又紧,严丝合缝地包住,肉壁柔韧的触感下面埋的好像是它主人血液里流淌的,无穷无尽的年轻和精力。 算是渐入佳境,可能是扩张得充分,前戏做得也足的缘故,孟春水感觉到身下那人紧张已经慢慢消了大半,快感抵消疼痛,已经进入到享受状态,覆在他后背上的手也搂得更紧了。尤其是触到某块软肉时他明显地颤了颤,于是孟春水就顺着这股子劲儿,不住地顶那块肉壁。 小赵终于没忍住叫出了声,只觉得那人微微发凉的体温侵略性地铺展了他整个世界,叫完之后他愣了一下,似乎是被自己能发出这种声音震惊,随着一阵阵冲击,又继续叫起来,好像不能也不想再掩饰什么。 一句句“太深了,撑,好硬,”,情不自禁,混着软软糯糯的哼哼声,把孟春水心里骚得发痒。 “把灯打开。”他突然道。 “啊?啊,好,”赵维宗此时说话已经只能单字往外蹦,心说开灯干什么,但这种身上那种奇怪的、浓郁的快感让他对身上这人绝对服从,于是伸手去够床头的灯钮。 咣当一声,灯开了,水杯好像也被碰洒了,再次地。 “不用管它,”孟春水摸了摸他的脸,带着气声道,“专心。” 于是赵维宗便转头眯着眼睛看向他,睫毛间似乎掩映着一团迷蒙水雾,眼角飞红,脸蛋也红得像熟透的果实,像晨雾里的太阳。 孟春水笑了笑:“你真热,真可爱。” 说着胯间顶得更深,也更加不由分说,交合处传来越发激烈的啪啪声,混着粘稠水声,淫靡至极。 赵维宗没法再藏在黑暗里了,心里实在臊得不行,心说这灯怎么是粉的,你又怎么能这么看着我,还说出这种话,老子真要受不了了,于是胡乱大叫:“姓孟的我操你大爷,闭嘴,轻点儿!” “哦,好。”那人这么答应着,胯下的动作却是愈加的不讲道理,紧紧贴合又奋力顶撞,好像不动声色间就要把身下这人插个透。 于是赵维宗只能被操得连喘带叫,脸更红,身上更热。他下意识把手指伸进口中舔咬,却被身上的人夺开,放进自己嘴边亲吻。他感觉到自己手臂贴着那人的手臂,有汗流上去,又被指尖湿润柔软的触觉弄得意乱情迷。那一刻他心里莫名的,非常踏实。 然后他听见孟春水说:“看着我。” 又喘着粗气道:“我是你什么人?兄弟吗?” “你……不……不是。” “那是朋友?一辈子的……朋友?” 小赵的敏感点已经被人摸了个透,现如今一次次被操弄,让他很难冷静思考。但即便如此他也看出来这人现在是还没放下ktv里的事。于是心里有些难过,轻轻“嘶”了一声,忍不住把人往自己这儿拉来索吻,软声道:“你是春水,是我的……爱人。” 孟春水闻言僵了一下,突然伸手把堆在一边的被子拨到床下,好让自己和身下这人都能把四肢都伸开。而赵维宗浑身都酥软,一失去方才被子的遮挡,他就跟滩水似的往边上一歪,直接倒在被茶水打湿,现在半干不干的床面上。 紧接着又是“嘶”的一声。 孟春水连忙伸手到他背后,拿小臂垫着:“凉不凉?” 赵维宗注视着他,一双眼里泛着水光,健康的小麦色皮肤透着潮红,在粉红灯光下有一种极为诱人的光泽。只听他答非所问:“不止今晚……以后,在任何人面前,你都是……你都是我的,爱人。” 春水笑了,手指滑到身下那人后腰,把他紧实的双臀连带着大腿起来,自己也挺直腰杆,变着角度继续抽插,边插还边轻轻捏着那人腰上的软肉。只听他哑着嗓子慢慢道: “你听我说,每分每秒都有人和你在做一模一样的事,你在听一首歌,它同时会出现在另一个人的耳机里,下一首同理。” 赵维宗没接话,而是听着满屋肉体碰撞的声音,等他接着讲下去。心里却腹诽,说这春水真不是一般人,这种时候还能说这么多话。可他实际上也没来得及想太多,身体里的律动搞得他只能分出这么一点精力听人说话了,脑子很难转起来。 孟春水又开了口,语气非常认真:“你上次告诉我说,这世界实在是太大了,大到怕人,我觉得是对的。你看,随便挑出一件事,可能性都有这么多,就是因为过大的总数造就了一切事情发生的概率。所以很多事情我们没法控制,更没法预测。” “可是,赵儿,你知道吗,我一直想,总有些东西我们是可以抓住的……”说到这儿他顿了一阵子,好像也被一波又一波的快感压得发晕,却又很快恢复了能说话的状态,用低低的气声道:“我偏要做一件此时此刻这世上没人在做的事情。比如用这个姿势操一个人。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如果…… “如果这个人不是你的话。” 赵维宗周身一颤。 “所以我以前不碰你,是怕我们都没做好准备,把你碰坏了……绝不是因为我不能,或者我不够喜欢你。” 说这话时孟春水俯身贴在小赵耳边,他分明感觉到身下那人听到这些像是受了什么刺激,浑身就那么一软,于是他挺腰直接一插到底,几乎要顶到肠子了。 赵维宗闭上眼,本能地紧紧攀住压在自己身上那人的后背,几乎要把指甲嵌都进去:“姓孟的,你丫就一混蛋。” 顿了顿,他又撑起腰配合着那人的抽送,轻声说:“我这人皮实着呢,没那么容易坏,你答应我,以后咱们谁……啊……咱们谁也不干伤人的混蛋事儿了,谁干谁就是小狗。” 他紧闭着眼,红彤彤的眼角还带了点泪珠,说傻话时嘴唇时张时合,正如他下面那样吞吞吐吐。孟春水看在眼里,笑了,这回是真的笑,发自内心的。 他恍惚间觉得眼前这人像月亮像星星,总之是发着光的东西,又觉得自己和他的生命连在一起,就好像两棵树枝干相接,根须相绕。 “我快了,快了,”赵维宗又道,粗喘着轻叫,一个劲儿地伸手往下拉他,于是他便把人放回床上继续干,顺便猫起腰来在人胸口落下一个又一个狂乱的吻。 赵维宗被亲得舒服至极,浑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54 身像泡在热水里,随着下面的冲击,前列腺高潮这种陌生的快感在一瞬间侵入了他。于是下意识抬腿夹住他的后背把人往自己身上压,好像不要留一丝空隙似的,肉穴跟着又是一紧,又热又软地迎着那阴茎往里头送。 待春水亲到他嘴边,小赵歪头对着耳垂张嘴就是一舔,像刚出生的奶猫撒娇似的,把那人弄得脑袋一片空白,便也就那么射了出去,抽出来发现有一部分从套里溢了出来,残留在赵维宗微微翕动的穴口。白浊的精液配着翻出来的红嫩软肉,那副图景,让孟春水不禁咽了咽吐沫。 他扯下套子,干巴巴道:“没出血。” 赵维宗横躺在那儿默默喘息,失了会儿神,道:“还要吗?” 孟春水靠过去,拨了拨他贴在额头的乱发,轻声道:“你第一次,不能太狠了。你觉得够不够?” 赵维宗被这极温柔的动作弄得一愣,他想所谓深情厚意,可能指的就是,事后这一瞬间的温柔。似乎是又想起害臊,于是捂起脸,小声说:“太够了……说实话我刚才都快晕了,我知道你厉害,真没想到你这么……” “晕没关系,不流血就好,流血你会发烧。” “那我明天应该就不会屁股疼吧。” 孟春水被他逗乐了,把他捂脸的手拿开:“起来我帮你洗洗,这两天还是别骑车了。” “一会儿再洗。”赵维宗说着往上出溜了一下,被汗液濡湿的后颈靠在孟春水肩头,安静看着床尾两人并成一排的脚,愣是半天没出声。 “你在想什么?” “你还记得那次,咱们去蹦极吗?”赵维宗反问,“我……我硬了当时。” “嗯,印象深刻。” “当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我们一块跳崖,山上好大一片松林,然后我我们坠到大湖里……不知怎的我还在呛水呢,你就跟神仙似的飘到天上去了。我当时急得不行,现在想想,可能从那个梦里开始,我这辈子,就喜欢你一个了。你说,你会不会像梦里那样突然就飞走了?” “乱想,”孟春水捏了捏他的脸颊,“我不会飞的,跑我也不会,我就,赖你旁边了。” 赵维宗悄悄笑了,把腿放到春水膝盖上,缓声道:“其实,我只是刚才突然想起这梦了,突然觉得现在也像做梦一样,三年前我硬了一下,以为那一刻,还有你,不过都是幻象,不过是年少一梦……然后这个梦居然在今晚有了结果。这想法很蠢吧?” “很可爱,但我们还是早点清洗一下,流出来了。” 赵维宗抬了抬腿,只见后穴里好像确实流出来了一些白色粘稠的体液精液混合物,还带着些白沫,蹭到床单上,还蹭到孟春水腿上,提醒着他刚才的疯狂。 “哦,”他通红着脸别过头去,“你能不能扶我起来,我……我现在腿有点软。” 孟春水又靠近了些,轻轻刮掉他鼻尖的汗珠,然后起身把这人搀进了浴室。由于不敢用沐浴液,怕刺激着小赵还发着红的后庭,于是只能用温水一遍遍地慢慢冲。怕是因为浴室灯光太亮,赵维宗一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激情过去,矜持又回来了,但孟春水一句“听话”就把他弄得服服帖帖,老老实实撅着屁股任人冲洗。 其实春水并没有什么照顾人的经验,于是洗后面确实也费了好一番功夫。完了之后赵维宗坐在马桶上,拿毛巾捂着眼,等春水给他冲头发。 却听那人一边拿指肚揉着他头顶,一边道:“我晾衣服的时候看见,你裤兜里装了套。” 赵维宗闷声道:“总得做好准备嘛。” “你是不是本来想做上面那个?” 其实这话没什么逻辑,可孟春水就是想问,并且在说出口时,已经做好了下一句说“下回换我让你操”的准备,却见那人软绵绵地垂下了头,不知听清了没有,也看不到什么表情。 “困了吗?” “巨困。”赵维宗小声道。 于是把人干成这副疲态的孟同学赶紧把小赵身上别处清洗干净,又简单给自己冲了冲,水雾氤氲中两人都没再说话。 紧赶慢赶,洗完也已经是夜里一点多,这一做前前后后就是将近俩小时,赵维宗显然是很累了,半眯着眼睛马上就要睡去。睡着前他给了孟春水一个回答: “我不介意做下面那个。只要是你,怎样都好,只要是你……就好。” 说罢就睡死过去。 孟春水关掉粉色灯光,看了看纱帘外面遥远的城市霓虹,隔着一重重的雨,看不真切。赵维宗的话让他坐在那儿回味了好一阵子,然后便也躺下,搂住他的肩膀。 他突然回想起某天,忘了什么由头,他们喝多了酒,俩人躲在厕所隔间里狂吻。然后赵维宗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脱他的裤子,结果刚蹲下身子张开嘴,就被自己给拽了起来。自己当时说了什么?好像什么也没说,直接拉好裤链从隔间走了出去。当时想的是还没到时候,不能委屈了这人,可现在想来,确实够混蛋的。 你的爱人是一块玉石,你爱他,不该把他放在高阁里头,而是要把他捧在手里,佩在身上。 以后不会犯浑了,孟春水默默想,从在一起开始,好像犯浑的都是自己,容易伤心的也是自己,赵维宗呢?这个人总是摆出一副皮实的模样,什么也不怕,伤也很快好,一心只想跟自己走下去。 孟春水素来对这个世界缺少热爱,亦曾想自己这辈子大概谁都可以辜负,因为他自己也早已习惯被人所辜负。但赵维宗这个人,自从几年前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哪怕笨拙不得要领,却真的在一步步,用自己说的做的,用一切,告诉他,我不辜负你。 所以你也不许,不该,不能够,辜负我。 想到这儿他心里皱巴巴、湿漉漉的,把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了些。赵维宗似乎很受用,轻轻磨了磨牙,又发出小猪一样的呼噜声。在睡着前,孟春水隐约觉得,雨好像停了,有淡淡的月光照了进来。 第39章 爱睡懒觉的习惯是从小带到大的,更何况前一天晚上赵维宗确实被折腾得够呛,醒来时天已大亮,外面闹市的喧嚣告诉他,时候绝对不早了。 小赵并不着急,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打个不恰当的比方,他现在可谓带着种类似于“新婚燕尔”特有的悠闲自得——只要想起昨晚,哪怕只想一秒,他这心里就要滴下蜜来。意识还有点迷糊,心说反正没课,再跟那家伙磨蹭一会儿也无所谓,于是抬手就往旁边摸去,结果却摸了个空。 刚才他靠着的,原来是几个垫在一起的枕头。 他跳起来,发觉窗台上晾着的衣服也只剩下他自己的,又在本就不大的屋子里转了一圈,还是没见着人影。 好你个孟春水,这就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55 溜了?赵维宗暗骂,掏出手机拨过去,那人倒是立刻接通了电话。 “你在哪儿呢?” “你醒啦?我马上回去,”电话那头的环境有点吵,嗡嗡的人声里夹杂着什么东西呼啸而过的杂音,很像在地铁里,说的话却让人放下心来。只听孟春水有点着急,又补充道:“怎么样了,后面难受吗现在?” 赵维宗伸手摸了摸,脸又烫了,忙道:“还可以吧,你在地铁上?” “嗯,快到站了,给你买了点好东西。” 赵维宗听出他在故意搞些神秘,便也乐得配合,没再追问,小声道:“那你快点回来。” 那边孟春水似乎是笑了:“十分钟后给我开门。” 挂了电话,小赵可是睡不着回笼觉了,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就想收拾收拾屋子,至少把躺在地上半干的套子扔进垃圾桶里。虽说情侣酒店的保洁肯定对这些东西见怪不怪,但让别人打扫这东西,他心里多少还是有点过意不去。 大雨过后天气总是十分宜人,今天也不例外,清爽的风透过纱帘,徐徐地吹进来。赵维宗简单收拾完地面,站在窗边,看着四层楼下面纷纷攘攘的街市,胡乱哼起了歌,心里正如窗外天空般无云万里。其实他之前看过不少科普,对于做下面那个的感受,向来是众说纷纭。总体来说,一夜云雨过后,决定你到底是血崩发烧下不来床,还是上天入地照不耽误的有两个主要因素:第一是你自己的体质,第二则是攻方的素质。就好比小赵此时此刻,虽然腰有点酸,后面也有点隐隐胀痛,但基本上没有大碍,更没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这说明什么,说明老子身体好,对象境界高,他想,昨天做完困得不甚清醒,可那种体贴温存自己都尽数记住了。据说只有上了床,俩人的感情才算到了火候,昨夜过后,好像确实有什么东西消无声息地起了变化,是自己的心境,还是什么?但这又有什么关系,他知道总归是好的变化。 想到这儿,赵维宗又跟闲不下来似的四处环望一番。十分钟怎么这么长呢?他决定再收拾收拾床铺。谁知抖被子的时候,有张纸条被抖了出来。 赵维宗走过去,扶着腰把它捡了起来,默默读了几遍,仰面倒在床上,哈哈大笑。 纸条写的是: 搬来和我住吧。不想让你用公共澡堂。 话说回来,孟春水也不知自己这是中了什么魔怔,天刚亮就醒了,看着身边那人的睡颜,低头亲了他眼皮一下,突然就很想做点什么。于是他莫名其妙地赶着早班地铁挤到了城南,又在曲里拐弯的胡同里拦住不下五个热心大妈问路,为的是寻那间叫做“老磁器口儿”的豆汁儿店。 上大学后二人的生活重心都跟着学校搬到了城西。海淀这边城区都比较新,以前吃惯的老字号小店鲜有分铺于附近落脚,而赵维宗惦记豆汁配焦圈那口儿不是一天两天了,哪怕在食堂吃点豆浆油条,他都要惦记几句城南的老味道。 也不是没在五道口尝过别的店子,但刚喝了一口,向来不挑食的小赵却显现出老北京人的固执和挑剔,坚决不肯再喝第二口,逃难似的拽着孟春水径直奔向隔壁的杭州小笼包。 做个有尊严的人,再也不喝城西的豆汁儿!赵维宗事后如此起誓,也渐渐变得很少提及那童年美味了。 孟春水却记住了这事儿。虽说那灰白酸稠的液体,无论在城南还是城西,对他来说都没什么两样,但他就是记住了,一直揣在心里。 此时此刻孟春水出了蒸笼一样的地铁站,走在回酒店的路上,默默想象着待会儿赵维宗的反应。才十点出头,他本以为那人怎么也得睡到十一、二点,自己好歹赶得回来,还能来个彻彻底底的出其不意。而事实上当他敲开房门时,小赵脸上浮现的表情告诉他,惊喜的效果并没有因为被抓包而打折扣。 “真有你的,几点起的床?这来回加上排队得三四个小时吧。”赵维宗接过他手里几个塑料袋,在小茶几边上坐下。 “六点多,”孟春水在茶几另一侧坐定,“你还收拾了屋子?” “对呀,我闲得无聊,”说着小赵就跟等不及似的掀开塑料碗的盖子,瞬间一股酸爽气味被风一吹,就充满了整个房间,“可想死我了。” 孟春水把一兜子焦圈配咸菜,外加两个煮得浓赤酱黑的茶叶蛋往他那儿推了推,道:“凉了吗?味道变没变?” “没有,和原来一模一样,你自己吃什么?”赵维宗放下豆汁碗问他,上嘴唇沾了一圈白沫。 孟春水又从袋子里掏出个糖油火烧,默默啃了起来。 小赵掰开焦圈往嘴里送,又指着半碗豆汁道:“在北京待这么些年了,真不准备尝尝?它真没别人说的那么恐怖。” 孟春水立刻道:“不尝。” 想了想,又说:“其实也可以尝尝。” 闻言赵维宗就是一乐,正想把宝贝豆汁往他嘴边递,却见那人突然站起身子,猫腰凑到自己面前,照着上唇就是一舔。这动作又轻又快,待小赵缓过神来,孟春水已经又坐回到椅子上了。 赵维宗瞪他,也舔舔自己的嘴唇,怔了怔道:“好吃吗?” 孟春水手指抵着下巴,一本正经:“一半一半。” “……”赵维宗被他逗得埋头喝起豆汁,过了会儿又抬起头来:“下午过来帮我挪窝吧,正好马上放暑假,我这一年的宿舍也快到期了。” 这回轮到孟春水发怔了——他出发前脑子里朦朦胧胧,好像确实写了张小纸条放在床上,拿被角压着。当时大概想的是能被看到就看到,看不着也拉倒。 而现在回想起那上面的话,真不是……真不是一般的傻。 于是他低头吃饼,道:“一会儿回去就搬。” 赵维宗见他这副模样,得逞般地笑了:“可是公共澡堂有人帮忙搓澡,我搬到你那儿,提不提供额外服务?” 孟春水抬眼望他,只见这人嘴唇比平日红一些,笑时还露出两颗很小的虎牙,就好像在和自己身上的牙印吻痕相呼应似的。他想了想,眯起眼道:“有求必应,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赵维宗还是一副纯良模样,眼神真诚得让人心痒。 “不提供退换货服务。” 第40章 倘使你觉得某段时光过得飞快,那它一定是美好得不行。日后再想起来,就成了无数闪光碎片堆砌而成的宝塔,永久立于回忆长河某处,就像难以触及又光芒璨然的,一颗钉子,一个地标,又或是一个人的倒影。就好比那个夏天,它是座同时立在两个人心中的琉璃塔。孟春水把它拆开来看,眼前净是些轻飘飘、亮晶晶的细小片段。 一如那天搬宿舍时,他汗流浃背地蹬着三轮,迎面是熙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56 攘的镜春园和戏谑议论的目光,背后则是半躺在一堆书籍被褥之间,脑袋安闲枕上他后腰的赵维宗。那个下午有什么,有开满校园的月季和睡莲,有三轮轧过减速带时迟缓的颠簸,以及身后那人几不可闻的一声轻嘶。 又如暑假时去秦皇岛,蹬一百块钱包一下午的卡通鸭子船,载着赵父赵母,还有那刚开始漫长青春期,穿着藕色连体泳衣的赵初胎——闷热云层下,有群飞的海鸥。 傍晚要落雨,赵维宗还兴冲冲拉着他游到防鲨网附近,回身冲着沙滩上着急的家人大笑着挥手,又潜到水下,跟他偷偷地接吻,捧着对方的身体和脸庞。那感觉就像,他们是两个在厨房偷窃得手,又跑到家长眼皮子底下偷吃糖果的小孩。 再如出租屋里许多许多个喘息的夜晚,他把赵维宗压在厨房墙上干之后留下的精斑,还有晾在楼下的,前夜被汗濡湿的床单。 八月下旬的仲夜赵维宗趴在玻璃茶几上,而他趴在赵维宗身上,插在那人身体里的东西还没拔出来,绕在两人周身气流裹挟着方才高潮的余韵。彼时电视里,国安突然杀出血路进了个球,赵维宗反手捏他的右脸,大叫“国安牛逼恒大渣渣”,回头看他的眼神,活像个赌玻璃珠赢了的少年。 但这人本就是少年,摄人心魄的,让他在愿赌服输被小赵在腰侧咬了个牙印之后,又忍不住扶着他的腰,把他操了三回,直到最后那场又臭又长的球赛以国安1:2输给恒大结束。 后来马上快要开学,孟春水跟赵维宗说,夏天太短了,还有很多地方没来得及去,那人却回他说,又不是只有一个夏天,你急什么? 也对,他点头说,更何况很多事也不用急着在一个夏天做完。他想日子总是平静。 谁知道刚一开学他就带回给小赵一个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 “有个去东京大学参加实验项目的机会,有关太阳光谱,最高新的技术都在那边,”孟春水斟字酌句,“导师跟学校推了我。” 当时赵维宗刚把一锅啤酒鱼端上桌,闻言稍愣了愣,抬头道:“要去多久?” “十月份走,明年四月份回来,半年吧。” 赵维宗在裤子侧面擦了擦手,局促道:“你想去吗?” “想,”几乎是脱口而出,但他又立刻想到,这或许即将是两人在一块这么多年来最长的一次分别,又道,“你呢?你想我去吗?” “我知道你对光学那块的着迷……挺好的机会,教授给你,说明知道你是值得去的人,”小赵垂了垂眼睛,“你去吧!” “大二能有这种平台确实不容易,很多条件国内都不具备,那个实验只有那儿能做……” “嗯,我明白,就跟我们实践课也必须跑到荒郊野岭的老坟边上,拿把刷子一蹲就一天是一个道理,光去博物馆可没法研究出什么东西,”赵维宗笑了,“快坐下吃鱼,对了,你会日语吗?” 那一刻孟春水看见这笑容,竟松了口气,心中的顾虑也好像沉了底。他知道分别是难的,但又想,半年不长,日后多得是时间弥补。他想赵维宗确实是懂他理解他的人。 然而随着出发的日子越来越近——他不知怎的——有一种隐隐的难过在心中积聚,好比宣纸上一抹水墨。而那段日子里,赵维宗的每句话每个笑每个起床时的懒腰,都是往这墨痕上加的不深不浅的一笔。 直到起飞前,孟春水在机场被那人紧抱着,耳边是重复的“每天记得和我说几句话,电话贵你就发邮件”这一句,他突然间意识到,原先的淡墨已经变得浓黑,吸饱了涩苦墨汁,洇透过纸面去。他也明白过来,这种难过叫做“歉疚”,也叫做,不舍。 想说点什么,却只剩下“我会尽量回来看你”这一句了。 走进登机口后孟春水根本没敢回头,一是因为怕看见赵维宗在哭,二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哭了。 但异国的日子实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受。时区接近,两个人也不至于天天一个睡着一个醒着。他们约好每周打三次电话,邮件msn更是从没断过。 那时孟春水父亲已经成了中铁建的头几把手,风生水起的,跟自己儿子却基本不见面,对他的资助也仅限于吃穿住等基本需求。但孟春水还要攒钱,他想,至少两个月回一趟国。 六个月,掐头去尾,就是两次,四张机票。并不是什么难事,他这样想。 于是这位向来活得精细又丰富的“资本主义公子哥”选择住在最便宜的胶囊公寓,而非东大校园内的留学生公寓。天渐渐冷了,每天从实验室出去,又操着不甚熟练的日语在快餐店打工,再挤末班电车回家,孟春水进了跟阁楼一样低小的屋子,常常是连咖啡都懒得弄,但他还是坚持坐在写字台前。他知道只要打开电脑,就能看到从海峡那边发来的充满感叹号的长邮件。 【太极拳比赛了,我们系居然让魏远之夺了魁,不爽不爽。你们物院第一好像是一个大一小学弟,你要是在,肯定能拿个奖项!】赵维宗说。 【香山红叶节,我妈非要我带赵初胎去,啥也没看见全是人头!下回谁去谁是傻子。】赵维宗说。 【北京一直没下雪,东京呢?】赵维宗说。 一直很忙,眼看十二月匆匆过去,原本回国两趟的构想好像很难实现,费劲攒的钱好像也终究是少了意义。好在过年的时候孟春水还是申请下来假期,回了趟国,待了一周多。大年初二他和赵维宗缩在被子里,互相紧紧抱着,他告诉他,东京天天下雪,电车里没有空调,很冷。赵维宗则说,我真想你,可我知道你也快彻底回来了,就觉得好受了很多。又说,你知道南方开始闹非典了吗,他们这年可怎么过呀。 然后年关过去,就又回到用邮件搭成的生活中。而赵维宗却似乎偏爱起了句号: 【最近天儿热了点,楼上那对儿天天整宿不睡,楼下猫也开始叫春打架。有个左眼瞎了的又被咬掉块皮毛,看着怪可怜,我给救回来了,等它毛长齐了再给扔下去。】 【猫长好了,我后来发现它其实没瞎,是被眼屎和脓水糊住了,洗干净适应了几天又是条好汉啦。但它好像不太愿意走,是不是咱家鱼骨头太香了?这猫现在特别黏我。我想给它取个名字,叫春卷怎么样?】 还附带了一张他自己和猫的合照。是只花的,没什么品种,眼神倨傲,猫脸贴着赵维宗咧嘴笑时鼓起的腮帮子,很享受的样子。 孟春水瞪着猫眼,打字的手指一僵,最后回了句: 【野猫留不住的,如果它过几天跑了,你别伤心。】 果不其然,约莫过了半个月,赵维宗就在一封邮件里提到: 【没良心的果然跑了。一楼大爷说它天天在楼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57 下菜地里玩儿,怎么就不肯上来找我呢?】 孟春水则回复: 【樱花快开了,树枝上全是米粒大小的花苞。日本的同学说,要等到四月份才会开放。他们形容樱花的绯句是:今生只谈诗与花儿,人世皆攘攘,樱花默然转瞬逝,相对唯顷刻。非常凄美。可我觉得樱花的花朵却是鲜丽、温暖的,实在很有趣。你能请假来看吗?我已经基本完成了最后答辩,进入评奖阶段,要做的事情很少。可以的话我就把机票给你寄回去,等四月你来,咱们看了樱花,一起回国。】 这封邮件的发出日期是3月26日,可并没有在第二天得到惯有的回复。 又过了一天,两天,三天,还是没有。期间他又发了别的,同样是石沉大海。也许太忙了?孟春水守着一周只能打三次电话的约定,一直没有拨出第四个电话。 同日很少关注新闻的他在快餐店收工小憩,忽见电视上一则新闻,说中国境内非典已经全面爆发,sars病毒疑似由一名70岁从香港探亲回家的老者带入北京,于北大附属人民医院接受治疗,由于不清楚病情,未采取相关措施,已致多名医护人员传染病毒不治身亡。同时民间感染病例激增至数百例,已进入全城戒严状态,中小学停课,高校封校。 北大附属人民医院……那北大现在什么情况呢?他立刻掏出手机,拨了存在首位的号码。 无法接通。 当夜回家他根本没睡,拨了不下二十遍,一直无法接通。这不是关机了,关机会说您拨的电话已关机。孟春水定了定神,敲了封内容是“我担心你,收到速回电”的邮件,同时给杨剪打了个电话。 那边是凌晨三点多,杨剪先是不悦,意识到打电话的是谁之后,立刻清醒过来——ktv一事过后孟春水再也没主动找过他,哪怕是同系,也都是擦肩而过。这让他悻然无趣的同时又有些愧疚。再说这人三更半夜打越洋电话,八成是急到不行了,于是立刻溜出宿舍,道:“出什么事儿了?” “非典,学校里是什么情况?”孟春水声音很低。 “封校了呗,不能出也不能进,课倒还有没停的。对了,学校还揪出一批疑似感染者,关小黑屋封闭观察去了。” “赵维宗呢?” “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好几天没见着他了。不过据说考古系前段时间不是去了苏北那一带吗,凡是出过北京的都有嫌疑,好像被带去观察了不少,毕竟南方那边闹得凶,别把病毒带进校园扩散了。” “……”孟春水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狭窄的地板上汇集,尽数钻进了他全身。 杨剪似乎也意识到这话的不妥,忙解释道:“你放心,小道消息说,咱们学校目前只有两个病例,消息封锁不知是谁,但总不会那么寸就是老赵吧——” 说了还不如不说。 “好的,谢谢。”电话那头冷冷道,罢了便挂掉了电话。 孟春水本想找杨剪要几个考古系其他人的电话,哪怕魏远之的也行,可当他看着三天未有回复的邮箱时,意识到任何电话也不能把他从焦虑中救出,除非是赵维宗本人接的。 但他偏偏就,一次也,不接。 天亮时孟春水放下一片忙音的手机,看见窗户中倒映的自己,眼底青黑,满眼血红。这把他吓了一跳,又像突然做出了什么决定一样,迅速给日本的教授敲了一封道歉信,说后天的最终评奖会无法参加,非常遗憾非常抱歉,最后的成果劳烦教授寄一份回他国内的地址。然后简单收拾好本就不多的行李,离开了租金还剩半月的狭小公寓,踏着雾蒙蒙的朝阳,打车赶到机场。 买票时才得知北京直达已经取消,中国北部允许降落的只有大连。 当天中午孟春水在大连周水子机场坐上大巴,赶到火车站,却又被告知,现在进京需要进行严格的身体检查,等结果出来并被相关部门确认,至少需要一周的时间。 早该想到的。孟春水坐在火车站的门口,东北沿海城市的春风并无春意,反倒透着粗粝的咸腥气味,把他吹得通体寒透。他不断地想着最坏的结果——赵维宗感染,抑或是,他不敢想了。 跳出来又觉得自己担心过度,毕竟没证据说赵维宗的确感染了,而那个人失联,也有很多可能原因……但几乎是每时每刻根本不停的,心里那座塔,那些碎片,就跟泡沫一样在他心里闪现,每个泡沫都映着同一张脸。最后这些泡沫汇成一个巨大的水泡,把他围住,不断重复着赵维宗曾在他耳边说的话: “你知道南方开始闹非典了吗,他们这年可怎么过呀。” 还有一封一个多月前的邮件: 【实践课又要南下,徐州的另一个墓,我们这回不止打杂了,好像还能摸摸棺材和文物!感觉会很有趣,等你回来我给你仔细讲讲见闻,好在苏北那边还没有非典吧?真是,现在人心惶惶的。】 而他当时的反应是什么?他好像在想着棱镜偏光角度的问题,草草略过,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孟春水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周围人路过这个清俊的男孩,都以为他这是发了什么病,躲得远远。而他却在砭骨之寒中逐渐形成一个想法,这想让他百般厌恶,却又难以抹去。他盯着手机屏幕,好像骆驼盯着最后一根稻草。 几分钟后,孟春水拨响一个电话,干涩开口:“……我能请您帮个忙吗,爸爸。” 第41章 当晚,大连去往北京的医疗专列上,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 多数人都睡了,只有几个穿作训服的年轻军医在车厢关节处坐地上打牌。 他们刻意压着声音,但毕竟都是东北大汉,也小声不到哪儿去,在过于寂静的列车里显得热闹。隐约听见一人说: “又他娘的摸一手臭牌,我最近这运气咋这么低?” 另一人接茬:“咱几个刚实习的就被组织派去北京,这才叫运低!” “嘿嘿,老葛,这你就不懂了吧,人民解放军,一心跟党走,党要咱上刀山咱就绝不下火海!” 有人嗤笑:“也就你把自己当个解放军,咱哥几个谁有编制?也就给祖国当个临时工吧!” “哎我说,差不多得了,有点觉悟成不?首都有难八方支援,你们倒在这儿怕起死来了?更何况医疗人员那么多,真死的有几个?别把非典给魔鬼化了。” 说这话的人显然在这小团体里有点地位,一时间没人再吭声,只剩下洗牌的声音。 半晌才有人开口,叹气道:“老余,你说得对,谁叫咱是解放军呢?就可怜我那刚生娃的媳妇儿,还坐月子呢,我这趟出来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回去。” “这非典确实太他娘的流氓了,谁得谁倒八辈子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58 霉,”那位老葛接道,“我有个发小就在北京309医院传染病科,他说那发起病来……唉,知道打摆子啥感觉不?比那个难受十倍。他手下接了个年轻小伙子,才七天就瘦得只剩皮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不远处角落里哐当一声,原来是刚才那个坐着一直不出声的青年,他手机掉地上了。仔细一听,传来细微的短促忙音。 老余招呼道:“你,就你,过来一趟呗。” 青年正弯腰捡手机,错愕抬头,屏幕的荧光在昏暗车厢里把他的脸照得惨白。他站起来,走到车厢口处靠着,没有说话的意思。 老余道:“看你也不像我们医疗的人,怎么上的这车?这节骨眼急着去北京干嘛?” 青年简短道:“找人。” “找谁?女朋友?” 青年反问:“苏北闹过非典吗?徐州那边。” 那位老葛连忙回答:“这倒没有,主要是湖广那一带,不过照这架势谁知道以后呢?” “那能治吗?染上的话。” “这得看严重程度了,如果只有轻微症状,还不至于死过去。看你这样子还是大学生吧,在北京上学?” 青年没回答,而是掏出烟说:“麻烦借个火。” 刚点完烟的老葛连忙举起打火机来,就着豆大火光他看见青年的脸——是一张极其秀气的面孔,却不娘气,眉间的锋芒让他想起家乡戏台上红缨满头的素脸武生。 青年点完烟,说了声谢谢,便又站直了身子,睫毛的阴影遮住了目光,让人看不出他到底是在看他们打牌,还是在看别的。脸边半长的刘海和氤氲腾起的烟灰,又在他身上凭空生出些雾里看花的韵味。 老葛站起来,点着手里不小心灭掉的烟,道:“你玩两把?坐我这儿来,这火车颠得要命,站着够累的吧。” 同行众人揶揄地笑了,他们都知道,这老葛是个资深兔子,对这神秘小伙怕不是有了“那个意思”。 青年则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坐回原来的地方,继续盯着手机发呆,留一群无聊爷们对着一鼻子灰的朋友起哄。老葛尽管面子上过不去,可也不敢再往前凑——方才一个对视把他看了一个激灵,那人不耐的眼神,满目的血丝,还有眼底的青黑,把他显得像个疯子,却又无一不告诉老葛,这个疯子甚至正在,失魂落魄。 赵维宗本以为自己要在这小黑屋里待上至少一周,等待某天大忙人辅导员刘运河同志终于想起来他,过来训上一顿,才能重获自由。因此当清早门锁响动,随即杨剪那张脸从门后闪出来时,他确实吃了一惊。 “这没问题吧?你怎么搞到的门路?”赵维宗跟着他从门里闪出去,走进老宿舍楼侧面的阴影,如是问。 “抓你的是学生会那个陈悦吧,她答应把你从她的记仇本上抹掉了。只能说哥们牛逼,凡是姑娘,没我搞不定的。”杨剪颇为自得。 “……”赵维宗想到陈悦那张粗眉怒立、血口大张的脸,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前几天他从外面翻墙回来,人还挂在墙头,伸脖子就对上学生会纪委书记这张恐怖的脸,确实已经成了一辈子的心理阴影,还连带着把一只眼摔成了熊猫。 不知杨剪怎么搞定的……这么想着,赵维宗拍了拍他的肩膀,作为对他牺牲的感谢,转身就往反方向走去。 “哎往哪儿走啊?”杨剪拽住他,“你要回去上课还是怎么地?” “不然呢?再不听这学期要全盘挂了。” “你逗我,我费劲把你弄出来干嘛?”杨剪恨铁不成钢似的,揪着他转身就走,“你家那位刚挂了我电话,现在跟西南门口等着你呢,趁现在没保安,快点。” 赵维宗声都变了:“什么?你说清楚,孟春水回来了?” “您老人家这两天关禁闭倒是清净,连个手机也不知道偷偷揣上,神神叨叨失了联,连我都不知道你跟哪儿混呢,费劲打听半天。结果这外面洪水滔天的可把他给急坏了,怕不是以为你得非典快阵亡了!这不就从日本回来了吗?哎,你慢点,怎么还跑上了不至于吧!” 赵维宗已经跟阵风似的,跑到两个路口开外去了。 等杨剪认命般跟着跑到那个隐蔽的西南门口,发现这俩人已经见上了面。中间隔着个锁起来的大铁门,像……像什么呢?杨剪脑子里蹦出个诡异的比喻——牛郎织女。 却没他想象中情侣重逢该有的那种和谐,只听赵维宗怒气冲冲地狂轰滥炸:“什么叫就差最后评奖了,你人都不在那边,那群东洋佬能给你好奖项?我最懂这群所谓学者了,平时像个人样儿,在成果面前一个个儿的跟饿狗似的,你一外国来的学生,人家能顾忌你?前几个月弄的那些不都废了?成别人碗里的了?” 孟春水不接话,怔怔地看着他,似入了神。 赵维宗继续连珠炮攻势:“还有我真不懂你把自己弄成这样干嘛,眼圈黑得跟锅底似的,还有你这眼白,不,眼红,修炼成吸血鬼啦?有几天没睡了?你真以为我得非典了?” 孟春水看着他左眼一圈乌青,终于开了口:“你眼睛怎么弄的?” “翻墙,摔了,”赵维宗没好气道,“别转移话题,我真觉得你这回特幼稚,特可惜——” “为什么翻墙?” 赵维宗愣了愣,道:“封校,我得出去进货。” “进什么货?” 杨剪站在后面,见赵维宗半天不出声,便道:“要不我跟他说?” 赵维宗点了点头。 “我也是今天才听学生会的人讲,从三月初不就开始封校吗,校园里卖烟的太少,又没法出去买,导致各个系里的老烟枪一个个儿都丢了魂儿。然后你家老赵就发现了商机,开始溜出去倒腾烟拿进来卖呗,据说卖得还挺黑。但这非常时期往外溜就是大过,前几天就被校纪委书记逮住了,说什么可疑病毒携带者,关小黑屋了。” 说完还不忘加上一句:“好在我魅力四射,搞定了陈——” 赵维宗朝他对口型:“我谢谢你。” “都是兄弟,不谢不谢,况且上回我喝多了,确实挺对不起你们的。不过我姐现在也想明白了,不会再……” 杨剪说着说着,见气氛不对,自己好像已经趋于透明,也就不好在这儿当电灯泡,于是当即决定,功成身退。 孟春水脸色极不好,半天才道:“你缺钱?” 赵维宗别过头去不看他:“又不违法,我赚钱你不高兴?” “现在多危险你不是不知道,有急需用钱的地方可以跟我说。把自己弄成这样有意思吗,真在外面传染上非典你才开心?” 赵维宗似乎是受不了门外那人怪异的目光,突然就又急了眼:“我还问你呢,把自己弄这么失魂落魄很好玩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59 ?就算,退一万步,要我真得非典了,你回来又能顶事儿吗?我要死了你亲我尸体一口,跟我一块死?” 孟春水直直盯着他,这眼神非常伤心。 赵维宗看在眼里,声音也抖了,却还在继续:“你别这么看我。我也不想刚见面就吵。但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这半年咱们不在一块,我想我没所谓,我可以等,因为我非常知道这个机会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也觉得你能抓住这个机会,你会让我骄傲,甚至让物院,让北大骄傲!” 顿了顿,又道:“可你他妈的……你他妈的居然因为打不通我电话直接在评奖前回来了,你知道我什么感觉吗,这就像我亲手把你的成果、你的论文、你的数据,全给撕碎了似的!你这半年也被我撕碎了。我说我是罪人!” 孟春水本就充血的眼睛更红了些,从铁门缝隙外伸手,攥住赵维宗发抖的手腕:“别这么说……” “我为什么不能说?”赵维宗这架势倒是越说越来劲,“你问我缺不缺钱,那告诉你我攒钱干什么吧,这事儿我谁也没告诉。其实过年之后我就开始琢磨打工,后来也攒了一部分,足够去日本的机票钱了。但我忘了房租涨了这茬事儿,一下子补进去一大半,毕竟能在校园里头租个房也不容易。后来开学又没法拿整块时间去博物馆当解说了,所以就又去倒腾那些个破烟。一条赚个五块吧。” 孟春水注视着他,道:“你要来日本?” “我本来想趁你回来之前去找你一趟,四月份就要开樱花了,”赵维宗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种烂漫神情,转瞬即逝的,就好像他已经漫步在樱花树下,“我想你一个人在那儿,是想不起来看樱花的。谁知道又开始闹非典,我连北京都出不去,更别说跨洋了。” 赵维宗长呼了口气,继续道:“我想算了吧不折腾了,可总是忍不住翻墙出去倒烟,着魔似的,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还抱有幻想,也许攒够钱戒严也解除了,我就能去找你了?你知道的,我老犯这毛病,成天不切实际。结果前两天就栽了,按校规我也被当作病毒可能携带者关了起来,让你找不着,结果现在就……只能说都是命。没有看樱花的命,那就是没有。” 樱花……那封未有回音的邮件,赫然横亘在孟春水眼前。他看着眼前似乎说尽了话,也陷入沉默的赵维宗,哑声道:“我会带你去看樱花的。我保证。” 赵维宗哂笑:“得了吧,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城呢,到时候花早败了。” 孟春水双手抓住他的大臂,把人往自己跟前拽近了些:“那就明年!” 赵维宗似乎被他突然激烈的语气惊到,抬眼看他:“真的?” 孟春水憔悴的眼眶中目光灼灼:“真的!” 赵维宗失了神——不知为什么——他竟觉得这话胜过山盟海誓。 然后他呼吸一滞,被卷入一个吻。 那是一个很长,很深,也很痛的吻。带着舌尖血气、鼻中委屈,以及眼中没能流出的泪,带着一人万里仓皇奔波的风尘仆仆,还有另一人难以言出道明的心狂意乱,就那样铺天盖地不由分说地袭来……明知脸被铁门的栅栏硌得生疼,可谁也不愿松开,好像发了赌咒,要吻到地老天荒。 鸟隔着笼子和爱人接吻。可谁是鸟?人通过接吻互相责备。该责备谁? 但一切似乎都不用再解释了。那操蛋的一切——什么机票、评奖、sars病毒,什么向自己所憎恶的父亲发出请求时的屈辱,抑或是被关在老旧宿舍楼里暗无天日时的焦灼——去他妈的,都滚开吧! 这一刻整个世界独独剩下两副唇舌。 也不知过了多久,孟春水像是想起了什么,终于放开赵维宗,喊了句“躲一下”,就直接把行李箱从门顶推了进来,咣当落在石子路上。随后他人也翻了进来,落在赵维宗身前。两个人终于置身同一空间,看着对方肿胀的嘴唇,却觉得不必说话,只想继续刚才的亲吻。 当然是再温柔些,再软糯些的那种。 哪知刚刚互相捧住脸蛋,气息交缠,就听到不远处有人粗着嗓子大喊:“刚才翻墙那个,哎就你,干什么的?” 行大运还是倒大霉——面面相觑,心知大事不好,却不作鸟兽散——孟春水一手拉着熊猫眼的赵维宗,一手拽着脏旧破的行李箱,直奔向最近的教学楼里。 第42章 那保安也真是个执着人,跟在后面骂骂咧咧穷追不舍的,一副决心要把这俩人撵遍整个教学楼的架势。楼里其他人都在上课,走廊空荡得很,赵维宗心说坏了,现在哪儿也不好躲,不会刚从小黑屋出来就又被捉回去吧。 孟春水却在他愣神的当儿,闷头把他拉进转角的厕所里,直接钻进最里面的隔间,门一带再拿行李箱一堵,这狭小空间就好像被从外界划开,变成独属于两个人的地界。 紧接着,保安急匆匆的脚步声在外面逼近,又一带而过,显然并没注意到这厕所的可疑。 两人心知脱险,看着跑得灰头土脑的对方,同时笑了出来。 “继续?”孟春水问。 “来,”赵维宗了然道,“我也没够呢。” 说罢他攀上对面那人肩膀,含住两片嘴唇,继续刚才没完成的亲吻。这地方估计还不足两平米,逼仄得很,再被行李箱占了一小半,供人站稳的空间着实狭小,却带给人一种安全感,好像在里面怎么忘乎所以也没关系。 就是这坑有点碍事,赵维宗如是想着,又往前错了半步,于是两个手长腿长的爷们就挤在了同一侧,还是同一块地砖上。 胯下不可避免地顶在一起。两人没什么意外地发现,对方都已经硬了。 赵维宗暗暗笑了笑,舌尖缓缓从孟春水嘴里退出来,顺着嘴角舔吻至下颚,又停留在喉结处轻轻啃咬。 孟春水被他参差几点胡茬来回蹭得发痒,轻声道:“几天没刮了?” “好几天,”赵维宗把人松开,最后啃了一下,拿拇指擦了擦自己嘴角的涎液,手掌抚上他后脑勺,“转过去。” 空间的挤压总能激起人奇怪的性欲,而心中对这人干傻事的怒气更是一种火上浇油。他已经不甘于单纯的亲吻。 孟春水用黑透透的眼仁看他,乖顺地照做了。 赵维宗被他这一眼看得心中发紧,急不可耐地扒下那人的运动裤,又解开自己的裤带。隔着一层薄薄的内衣,他紧贴着孟春水的股缝上下摩擦,胯下那根已经胀得发痛。对方流畅饱满的臀部线条让他忍不住要发疯。 “可以吗?”他问。 孟春水额头抵在墙上,没说话,而是反手把他内裤扒了下去,算作无声的邀请。 赵维宗身上一震,低头看了看自己失去衣料包裹,弹起来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60 胀得老高的老二,定了定神,颤抖着把手指伸向对方身后的那片隐秘,指节在穴口打着圈。 他感觉到身前那人很轻很轻地抖了一下,像是不想给他发现似的。 而赵维宗却没有下一步动作了。过了大约十几秒,只听见他说:“不行,今天还是你来。” “没事的,谁都有第一次,”孟春水转过身来,指肚摸了摸他的脸,“你担心我?” “感觉有点趁人之危,你脸色都这样了,我这一搞别又生什么病,我机会留着,等下次。” 孟春水看着他半边熊猫眼,一时被这副踌躇又有点笨拙的模样逗得发笑:“这能生什么病?” “我不知道,你别问了!”赵维宗突然脸颊飞红,转身扶住侧壁,稍稍抬了抬屁股,“你来,快点。” 心里说的是你以为老子不想操你?他妈的老子只是舍不得,今天你这模样比林妹妹都招人疼好吗。这种时候把你干了不是欺负人吗? 与此同时,就着头顶半黑不亮的白炽灯光,孟春水瞅见那人已经红透的耳垂,还有后颈麦色肌肤上细细密密的汗珠,肌肤下是呼吸的起起伏伏……他只觉得脑子里轻飘飘的,好像只剩下一个念头——把赵维宗压在墙上,狠狠地干。就像以前他们在厨房在浴室在那样。 从二月到现在,他太想他了。 但他心中还崩着一丝叫做“理智”的东西,告诉他说,现在一没套二没油,你硬上会弄疼他的。 正这么犹豫着,赵维宗却冷不防抓住他勃起的老二,颇有些不耐烦地说:“原来都硬成这样了,跟我你忍什么?出家修佛啊?我还以为你不行了呢!” 孟春水知道这是在激自己,他不上当。 “回去再做。”他说。 “废什么话,”赵维宗哼了一声,抓着那根东西往自己后穴顶,“我忍不了,今天玩个刺激的,谁规定没油不能做的。扩张也免了,真他妈麻烦。” 前端顶在紧韧的穴口,茎身又被发热的手抓着,孟春水眼睁睁看见理智在离自己远去。 “你疯了吗?”他脱掉上衣,又把身前那人碍事的圆领套头衫往上一拉,胸口贴住他光滑的脊背,“这么饥渴。” “我就疯了,我今天一看见你就硬了,是男人你就来。”赵维宗没好气道,胛骨却随着肌肤相贴抑制不住地震动了一下。 “好,”孟春水说了这么一句,他心想这人今天确实是欠操,于是不再磨蹭,从后面把人环住,从小腹摸到胸口,停在乳尖揉捏。这么一弄,赵维宗整个人都烫了,在他身下轻喘起来。 这喘声好比一剂猛药,孟春水像被点着了似的挺身进入——太涩了,而且紧,没有任何润滑的后穴让他感到有些陌生,刚刚浅插一下,他就失神地退了出去。 “妈的,”赵维宗低低骂了一句,带着不知哪儿来的愤郁,“小祖宗,我发觉你真变肉了,要我自助抠开屁股让你插吗?” 这话明显是一句挑衅,手段欠高明。孟春水却头脑发热地接受了它。他垂眼看着几个月来自己朝也思暮也想的身体,立刻俯身咬住那人肩头,手下也不再怜惜般,掰开两片紧翘的臀肉,露出其中掩护的菊穴,粗暴地再次插了进去。 推入的过程并不顺利,还是太紧,但推到一半,有股热意突然袭来,兀地滋润了两人紧咬在一起的交合处。 身下人吃痛地嘶了一声,孟春水猛然清醒,意识到,这是赵维宗的血。 “你退出去我更疼,”赵维宗反手箍住他的腰,拿气声道,“接着来。” 身上冒出的冷汗却透了孟春水一身。他现在就像一头偶然受伤的年轻公鹿,在雪地上留下带血的足迹,让人心里发疼,却又迷人至极。 孟春水怔在那里,感觉自己成了残忍的猎人。 “我说别停!”赵维宗竟有点气急败坏了。 孟春水想了想,还是决定顺他的意。尽量把动作放轻柔,继续起刚才的抽插。他顶着记忆里这人的敏感点,慢慢感觉到紧夹着自己的肉壁终于放松了一些,深处也分泌出些黏滑体液,把甬道润得不像方才那么干涩了。他扶着身前那人的腰肢,逐渐加快节奏。 赵维宗似乎也进入了状态,不再痛得发抖,而是随着身下粘稠的啪啪声,发出甜软的低吟。 “为什么?”孟春水手指在他脊背上划过,低声问。 “什么为什么?” “你知道会流血,我最不想——”他此刻脑中乱哄哄有很多想法,譬如他后悔,譬如他想无论怎样都不该在这儿干的,又譬如一会儿回屋子该怎么处理这人的伤口,然而到最后却只说出一句:“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流血是我愿意……而且别忘了亲嘴之前我们还在吵架,你还是没能说服我,”赵维宗深埋着头,手臂死抵墙上,承受身后冲击,“别……不要太温柔。” 孟春水突然觉得这具熟悉的身体透出一种陌生,让人捉摸不透。 “我只能说,如果你刚才拒绝我……像上次,也是在厕所那回,直接提裤子走开,我不会觉得你是君子,”赵维宗努力放稳声音,“我不会高兴。” “那我不走,”孟春水晃开脑中模糊又怪异的想法,猫起腰来,好往更深处插,又吮吸起他红透的耳珠,慢慢道:“让你不高兴的,就不是好事。” “你爱我吗?”赵维宗沉默了足有一分钟,突然问他。 “当然。” “十年后呢?嗯……很多很多年后……啊!你觉得我们能活多久?往后五十……五十年能有吗?”混着断断续续的呻吟,这话听起来分外痴缠缱绻。 他在等一个回答,然而却等来了厕所外乌泱的人声——有班下课了! 紧接着就有人走进这厕所,在隔间外头聊着天放水。 孟春水却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越插越来劲,由于不想发出碰撞声,他放缓了节奏,变着角度细细研磨,却发觉这举动让穴口软肉仿佛不舍般,慢慢柔柔地吸着他,甚至带来了更大的快感。 而赵维宗只觉得身后疼痛已完全被掩盖,他感受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敏感点被来回仔细刺激带来的战栗。他只能努力抑制粗喘,有一秒他几乎要叫出来,万幸身后那人及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他当即含住几根手指,情欲让他抑制不住地啃咬舔舐那修长的指节,却又忽然发觉高高翘起的性器被那人用另一只手握住,不疾不徐地撸动起来。 这混蛋,真要玩大的?赵维宗听着隔间外的人声,只觉得自己喘息快要控不住了,他们虽然在最里间,但周围环境不够嘈杂,真搞出点什么动静也还是能被听见。这么想着,他心中火大,使劲咬住在自己嘴里肆虐的手指,随后一股血味充斥了口鼻。 那孟春水却好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61 像根本不知道痛似的,注意力还放在他吞吞吐吐的后穴上,还不忘调情似的拿带血的手指,继续在赵维宗唇舌间搅动,不经意似的刺激敏感的口腔上壁。 “哎,你听到了吗,这里面什么动静?”突然有脚步声往他们这边走。 厕所里一时陷入了寂静,好像有人围了过来。 孟春水终于没再那么放肆,停止了下身的动作,却还是根本没在害怕的样子,趴在身前人背上捣乱般轻轻呼气,一手紧捂着赵维宗的嘴,另一手甚至——甚至还在撸着他的老二! “没声啊,你听错了吧。”又有人说。 赵维宗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报复一样咬着他的伤指,不撒嘴,然后就,觉得一瞬间的飘忽,缓过神时自己已经射了出来,低头看着孟春水全是精液的手,一边紧张,一边心说太他娘的色情了。 “我听见有人喘气啊,你仔细听!” “搞笑吧,这门锁着分明就是有人,你平时蹲坑不喘气?里面大兄弟估计都被你吓着了,走吧走吧一会儿该点名了。” “也对,哈哈,我这是被期中搞得神经质了。兄弟对不住哈!” 细碎的脚步声往远处退去了,终于要离开这间热意腾腾的厕所。 但应该还没走远呢,赵维宗身后的冲击就再度嚣张了起来,那人还跟故意似的,撞击着他的臀肉,发出淫靡的啪啪声。 操,小赵心里把姓孟的骂了八百遍,却终于没忍住发出沉溺的呜呜声。 孟春水把手从他嘴边撤下,轻声道:“想叫就叫。” 赵维宗压低声音:“人还没走远呢!” 孟春水却不理他的抗议,站直了腰,拿沾着精液的手,还有另一只流着鲜血的手,箍住他下巴,把他脑袋往自己面前按。 他胯下狠顶敏感处的软肉,幽幽道:“现在知道怕了?” 赵维宗回头眼巴巴望着他,迷乱地眯眼索吻,哑声道:“我太想你了。” “哪里想我?”孟春水说着摸了摸二人交合的地方,“这里?” 又摸向他心口,道:“还是这里?” “哪儿哪儿都想,都……特别特别想,想得我要发疯!” 孟春水闻言,顶着这人后臀,张开嘴去吻他。吻上之前,又贴着他耳朵轻轻笑了,说:“五十年后我还爱你。” 赵维宗听到这话,浑身像水一样立刻就软下来,好像根本不想再较劲了似的,只想把身后这个人完完全全地包裹、占有……他极尽温柔,用带着血腥味的舌尖裹起低喘,轻轻舔咬着孟春水的嘴角,那人被亲得呼吸急剧加速,直接在他体内射了出来。 他下意识弓了弓腰,这是孟春水第一次射在他里面,突如其来的陌生快感让他蒙了一阵子,然后低头,看着混有白沫的液体顺着自己微颤的腿,滴流到地面光洁的瓷砖上。 孟春水已经从他身体里退出去,两人眼里都空空的,谁也没再说话。好像都想暂时离对方远点,隔着个蹲坑相对站着,却尴尬地发觉这小旮旯里再离远也还是很近。 “你会不会忘了这些?”赵维宗半晌才开口,指着滴在地上、包含着体液精液还有血液的那滩东西,轻轻地说,“都是为你流的。哈哈,我也算为你流过血了。” 孟春水正在行李箱里翻找,想掏出纸巾帮他先擦擦,闻言却愣住了。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向他袭来,把他心中的疑惑和陌生推向高潮——他竟猜不出赵维宗在想什么。 他只觉得心里扯得很痛,轻声说:“你的约括肌撕裂了。” 好像说重了就没法原谅自己。欲望过去,心性就回来了。他感觉自己刚才就是个禽兽。 赵维宗却认真地说:“这是我对你的惩罚。” “惩罚?”孟春水挑了挑眉,“你还在生气。” “是啊,我生气,你傻不拉几跑回来,让我对你有了愧,所以我也要让你对我有愧,”他哧哧笑了,笑得天真烂漫,“现在,扯平了!” 孟春水领悟般点了点头:“扯平了。” “你明白吗?”赵维宗凝视他,坦言道:“两个人在一起,就是彼此愧疚的过程。而愧疚不是骂几句亲个嘴就能解决的。所以我乐意流血,因为虽然疼,但我知道你比我还疼。” 孟春水苦笑,心中的不安却慢慢地消失。因为他终于明白,六个月来,眼前这个人唯一的变化只是,更傻了。傻到这么容易愧疚,又用这么傻的方式来自宽。 可是,聪明人为什么傻,不就是太爱了吗? 至于让我有愧,他想,你的目的确实达到了。这是一种复杂又难以形容的情感体验,孟春水一边觉得自己被男友摆了一道,一边又觉得禽兽的确实是自己。当一个你非常爱的男人为你流血,尤其是这种流法,为的是让你心里愧得像一团揉皱的纸,并且他还悠悠然承认了——这招够狠。 他开口道:“所以你在报仇吗?” 赵维宗则平静下来,脸上已经恢复了平素里他所熟悉的那种清澈神情,眨了眨眼,答道:“对啊。” “报完了吗现在?” “啊……报完了。” “那就让我擦一下,”孟春水定了定神,试图让这人转过身去,“现在是不是开始痛了?” 赵维宗却把他推开,讨价还价道:“我得先看看你手怎么样。” 于是他就老老实实伸出手给他看,有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被吸得发白,但还有几个在汩汩冒着细小的血流。 赵维宗发愁道:“俩重病号,咱家伤药这回要用完了。” “有时候我真觉得你就像个小动物,狗啊猫啊什么的,咬人可真疼啊。” “我就不能像老虎像豹子?还不是你刚才操得太狠,还不能出声,”赵维宗瞪他,“我现在一点也不愧疚,因为这个也是我报仇的一部分。” “你说的对,以后你要是还想报仇,随时奉陪,”孟春水终于翻出了卫生纸,弯腰帮他擦着股间腿上半干的粘稠液体,“穿好衣服,先回家。” “你累啦?刚才确实带劲儿,”赵维宗被他弄得服服帖帖,乖乖提上裤子,那神情还真挺像个食饱饕足的小兽。他舔了舔嘴角残留的血,弯眼道:“偷偷告诉你,你射里面的时候,我突然间释怀了,感觉咱俩也没其实什么深仇大恨——那种感觉挺妙的,就好像全银河系的流星都他妈是为了我划过去的。” 第43章 北平昏沉,街头毒风阵阵。物理学院则在铁腕院长的带领下秉持自强不息的精神,满校风雨也尚未停课。可考古系就不同了,本来就人少,这么一弄该隔离的都见不着人影,没隔离的几位单独开课,又觉得欠些必要。于是干脆就进入养老模式,天天跟屋里窝着。 楼下大爷惜命,天天招呼自家老太太在门口熏醋,有相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62 当长一段时间,整个楼道都弥漫一股又酸又呛的味道,让人呼吸发堵,却又有种自己确实被消了毒的错觉。孟春水每次下课回出租屋,爬楼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像头腌在醋缸里的大蒜。 好在开了自家大门就又是一派桃源——尽管一层老旧木门外加一层带着破洞的纱网并不能把那醋味隔绝多少,但家里的菜香多少还是起到了一定的安抚作用。 赵维宗往往斜靠在转椅上,漫不经心地对着台式电脑敲字。见他回来就颠颠地跑到厨房,把做好的饭菜从锅里端出来,好好地摆在桌上。 他喜欢坐在靠电视的位置,让孟春水靠着走道坐,背后是一面镜子。可他又喜欢看新闻,经常吃几口就回头,梗着脖子去瞧那播报员字正腔圆地播着祖国祥和,世界混乱的证据。 有一回孟春水没忍住说:“你坐我这儿来吧。” 赵维宗没个正型:“好啊你,大白天耍流氓,我坐哪儿?坐你腿上吗?” 孟春水不接话,耐心十足地把盘里的辣椒全挑到自己碗里。 赵维宗就笑,剥两个虾,一个蘸醋一个蘸辣椒油,分别给自己和孟春水。然后他神神秘秘地说:“你那个位置不如我的。” “怎么不如?”孟春水抬眼,等着他扯出一堆歪理。 “我坐这儿能看到镜子。” “然后?” “镜子里有咱们两个人,有时候会重合呢,”赵维宗顿了顿,像在思考一个合适的说法,“不好说,总之我就在想,和你在一块的时候,我原来是这个样子。” 说完他像不好意思似的,又扭过脸眯眼去看伊拉克局势。孟春水则回头瞅了瞅镜子,突然听到窗外喜鹊喳喳地跳上了枝头。 那段时间赵维宗还开始给一些不知名网络公司干外包,具体就是做手机游戏。就是那种小广告刊登在杂志最后一页,发条短信就能一元下载的小游戏,诸如贪吃蛇、连连看一类,技术含量不高,却很能够吸引诸多无聊的手机用户。 他大一辅修了一年软件编程,加上脑子灵活,手也勤快,做得非常顺,产品是一串一串地出。 整天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的,最后都是被孟春水软磨硬泡到床上去。脱衣服的时候还振振有词:“每十个人下载就要给我一块钱呢!一百个人下载,我就能买条鱼。” 孟春水把他往怀里揽。 他还乱拱:“每天不上课也看不进去书,总觉得像虚度时光,现在好了,以后我养你。” “好,你养我,”孟春水亲他眼角,“先睡觉再养。” 好歹面对的是一个全中国都害怕的跨物种敌人,日子压抑也是难免。可事实上孟春水每每想起那几个月,心里却总是安恬而轻松,就好像泡在一个鱼缸里,鱼儿游动会起些波澜,可无论如何里面的水、泥沙、水藻,都不会改变。你回头看,它仍然是那个鱼缸,与世界隔绝。 六月份的时候,危机解除,整座城像活了一样,平日里瘫在家中心惊胆战的诸位,一个个走上街头,就好像以前不曾在这路上坦荡地走过。赵维宗也恢复了上课的日程,这样一来,俩人要是同一天有课,就约着下课在文史楼东南角那个路口碰头,买好了菜再顺着东门口那条路走回出租屋去。 周末就回方家胡同,两人一块。跟小赵的父母吃顿饭聊聊天,当然是以互帮互助好室友的身份,然后再陪着赵初胎往她平时去不成的地方走走。小丫头长了些个子,也知道害羞,可毕竟好几个月没见着哥哥,亲得很,很快就放下矜持一手拉一个。花裙子随风飘,昂首挺胸走在国贸大街上,宛如人生赢家。 除了比以前忙了一点,赵维宗没法再天天做游戏了之外,日子还是非常安逸。 有一天在路口碰面的时候,孟春水还领了个人。 那人高高瘦瘦,眼睛小而有神,头发梳得油光锃亮,很像年轻版张学友。他挨着孟春水朝这边走,很熟络的样子。可赵维宗来回看了半天,也不记得以前见过他。 那人却是个自来熟,拉着赵维宗就说:“我叫裴豫,隔壁学校大三的,前些日子跟孟哥在日本认识的。我俩做实验一个组。” 赵维宗礼貌地跟他握手,说:“那我们该管你叫裴哥。” 裴豫大笑,摇头道:“谁厉害谁就是哥,他在日本可是全方面碾压我,我这回就是受教授的托付,顺道把他的成果认证带给他的。” 说着他指了指手里的一兜子资料。 赵维宗老脸一红。他一度认为孟春水提前回来,以前的努力八成打了水漂——现在看来是小人之心了。 裴豫又爽朗道:“北京天儿真好。前几天刚一开放出入境我就赶回来了,在那边待着可把我急死了,菜吃不惯,房租还贵。我天天想着我们三食堂的肉龙。” 孟春水说:“那你得快点回去抢,据说你们学校的肉龙晚三分钟去就没了。” “不急不急,”裴豫扭头对赵维宗说:“你我知道,小赵对吧,孟哥笔记本里老夹着一张你俩的合影,天天上课也带着下课也不落下,搞得我们都不好意思拉他去夜店。” “哪张照片?”赵维宗溜到孟春水身边问他,“回家给我看看。” 孟春水耳朵发红,闭口不言,又有些责怪地看向大嘴巴裴豫,却发现那人已然开溜,撂下一句:“你俩慢慢聊,我去抢肉龙喽!” 消失在东门口的自行车流里。 后来赵维宗还是没能把这照片从孟春水嘴里撬出来,这人铁了心似的要弄些神秘。可他后来还是看到了它。 当时他们升了大三,刚开学,物院终于引进了一批先进设备,孟春水在日本的那个实验可以在校内基本复制了,于是就天天领着一群雀跃的大一新生在实验室里没日没夜地捣鼓,颇有些废寝忘食的意味。 赵维宗忍了一阵,终于忍无可忍,他认为让自己男友饿着是对厨艺的一种侮辱。于是每天只要是有空,就提前做好些贴秋膘的东西,放到保温桶里。一到饭点他就拎着小桶从文史楼往新物理楼赶。 有一回上了二楼,在实验区外的休息室里,他正巧看见孟春水开着自己的杂物柜门,正在整理什么东西。 “嘿!”赵维宗悄悄潜过去,孟春水一惊,立马把柜子合上了。 “柜门后面贴的什么?我刚才看见了。”赵维宗扣住他的手腕,作势就要去开门。 孟春水先是发倔,耳朵又红了,最后拗不过这人眼神言语双重攻势,听话把柜门打开了。 是一张照片,端端正正贴在柜门正中央,已经有些发黄,却没有折一个角。照片里是他和孟春水两个,意气风发地站在海边,他自己笑得灿烂,孟春水则还是一脸桀骜。 应该是在秦皇岛?赵维宗记了起来,是母亲给他俩照的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63 。照完这照片,他好像还给孟春水跳了个冰棍儿。 那会儿真是冒傻气。赵维宗笑了,偷偷捏了捏孟春水的手:“今天炖了排骨。” 几个大一的小屁崽子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围着他转,“嫂子嫂子”叫得可甜。 巴望着保温桶里那几块排骨。 赵维宗早已经习惯这群饿得眼放绿光的家伙,道:“去去去,叫姐夫,不然不给。” 从盥洗室洗手出来的杨剪也围过来,跟着叫:“姐夫!” “滚你大爷的,”赵维宗撵他,“你死心吧,叫爸爸我也不给。” 杨剪哀嚎,诸位学弟学妹大笑。满心欢喜从饮水机那儿拿来纸杯,排队等着赵维宗舀汤,却发觉汤只给了一勺,稠的也只有几块萝卜。 于是也哀叫不止:“师哥吃得了那么多肉吗!” 赵维宗不理他们,把保温桶推到孟春水跟前,还有两个白白胖胖的肉龙。然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两个ad钙。 “肉龙我溜到隔壁买的,排骨汤盐有点放多了,怕把你给咸着。” 杨剪就领着小屁崽子们起哄,作势就要来抢,又被赵维宗老母鸡护食似的挨个轰走。 孟春水只笑,把叠在一起的两个不锈钢碗分开,先给赵维宗盛了一碗:“今天进度快,吃完你随便走走,八点半之前咱俩一块回家。” “好,不着急。”赵维宗轻快回答,优哉游哉地冲着一群“饿狼”做鬼脸。 他一点也不着急。 反正肉不会少了他的。 汤也不会。 但当夜他们拉着两根手指,沿着初秋的虫鸣走到出租屋楼下时,却吃了一惊。赵维宗看着孟春水僵住的侧脸,隐约觉得,平静日子即将被这个不速之客打破。 注:“跳个冰棍儿”在北京话里是作冰棍状直直跳水的意思。一般北京男孩喜欢哪个姑娘(或小子),拉人去游泳,就喜欢表演这个。 第44章 还没等他们说话,那人自己倒先开了口:“二位不请我上去坐坐?” 还是像以前那样,赵维宗默默想,西装革履,保养精致,却不显年轻;同时面色阴沉,说话怪里怪气,又让人很难把他和“父亲”一词挂上关联。 孟春水则往前走了一步,把赵维宗护在身后,冷声道:“有事吗?” 孟兆阜笑了笑,道:“没事当爹的就不能来看看儿子?都在北京待着,结果一晃就好多年不见面,有点不像话对吗。好歹别连楼都不让我进吧。” “我有个资料落在实验室了,”春水回头,对赵维宗说,“杨剪应该还没走,你回去帮我拿一下,快去。” 赵维宗掏出手机迅速按动,低着头道:“我不去,太远了。我发个短信让他帮你收好。” 孟兆阜在一边及时挖苦:“都有实验室了,小子出息了哟。” 春水没理他,面上露出几分焦急,推了推赵维宗的肩膀:“那你去超市买点东西。” 小赵抬头看他:“买什么?” “盐、电池、沐浴液……家里肥皂也快没了。” “超市九点就关门了,明天再说吧,”赵维宗似乎是铁了心不走,警觉地侧睨着不远处靠在黑色大奔上怪笑的中年男人,“你不用怕。我跟你上楼。” 孟春水看着他一脸正直单纯的模样,心里很难说清是什么滋味。就好比狼来了,你出于本能地想把最珍贵易碎的东西藏起来,结果这宝贝非但不肯躲进你给他找好的柜子,还非要跟你并排对狼站着——就好像不懂你怕的到底是什么。于是你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于是三人就这么各怀着心事与鬼胎,沉默地走上楼去。 楼道灯坏了,赵维宗摸着黑开门的当儿,孟兆阜丢了烟头,在地上踩灭,问道:“你是小赵吧,以前隔壁邻居?好多年没见,你变化挺大,变成熟了。” 赵维宗干笑两声,道:“春水说我坏心眼变多了。” 孟春水依旧沉默,孟兆阜却笑呵呵地拍了拍小赵的肩膀:“坏心眼多点儿好啊。” 赵维宗被拍得不太自在,所幸终于把钥匙插进了锁孔,让他得以欠身进屋。几秒后,客厅灯“啪”地点亮,一时间还有些刺眼。 孟兆阜连鞋也没换,径直走进屋里东摸西瞅,放大了声音说:“这屋还不错,干净宽敞,小赵平时也——” 孟春水在沙发上坐定,打断道:“我们合租的。” 赵维宗当时正对着门口的镜子整理翘起来的头发,接着话头说:“对,我们俩住在一起,从大二开始。” 说完他回头,冲着春水偷偷乐,露出两颗虎牙,却莫名多了种任尔东西南北风的气势。 “哦,怪不得,”中年男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孟春水现在翅膀挺硬,连房租钱也不愿意问我要了。” 赵维宗听得尴尬——他并不觉得这话有什么逻辑性。又见那孟兆阜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索性拎着保温桶进了厨房。我还是回避一下,他一边洗碗一边默默想着,毕竟外面这两位算得上积怨已久,不知道今晚会不会爆发? 他越发觉得厨房外的沉默像是暴风雨的前兆。 尽管如此,还是忍不住竖起耳朵听——听那孟兆阜在屋中绕了一圈,似乎又溜回了客厅,问的好像是:“这是什么?” 赵维宗从厨房出来,看见孟春水还是枯坐沙发,没有回话的意思。 他端了些橘子在盘里,对着背手站在电视机前的中年男人客气道:“还有苹果,叔叔您要吃的话我去洗。” 孟兆阜却摆摆手,指着电视柜上摆的一块“石头”,又问道:“这是什么?” 那“石头”个头不小,表面凹凸不平,倒像是什么远古巨兽的筋骨,纵横交织在一起。立在冷色的白炽灯下,闪着粗糙的光泽,有一种狰狞的美感。 “哦,这个呀,就是夏天暴雨,楼下打雷劈倒了棵树,”赵维宗把橘子放到茶几上,又挨着孟春水坐下,“是棵老树,根都露在外面,我觉得可惜就去割了一块下来,按教材里说的做了些防腐处理。后来发现当摆设还挺好看的。” “这样啊……”孟兆阜敲了敲这件奇异的艺术品,发出“笃笃”的脆响,又道:“小赵什么专业的?美术?” “我考古的。” “你呢?”中年男人看向自己的儿子。 “……物理。” “嗐,我这当爸爸的连自己儿子学什么专业都不清楚,确实也不太像话,”孟兆阜拍了拍脑袋,也在沙发一角坐下,“你们今年……应该大三了吧?” 孟春水冷淡道:“有什么事你就直说,故作关心没有必要。” 中年男人漠然的脸上显出夸张的惊讶,像是听到什么世纪异闻:“故作关心?再怎么样我总是你爸爸吧,非要弄得那么僵?” 孟春水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64 缄口不言了。低头剥了个橘子,放到赵维宗手里。 “好吧,其实这趟过来,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孟兆阜揉着眉心道,“我可能要死了。” 孟春水不作反应,赵维宗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惊得瞪大了眼睛。 男人紧盯着儿子,低声道:“爸爸脑子里长了瘤,目前是良性,但太大了不好摘,又压着神经,也说不准哪天癌变。” 话音落了,屋里一时陷入死寂。赵维宗含着一瓣橘子不敢再嚼,因为此时哪怕是轻微的咀嚼声,也显得非常突兀和孤零。 中年男人又道:“我可能还能活个一年两年,五年六年,十年八年?” 孟春水继续冷眼听着,手上也继续不紧不慢地剥着橘子,看不出情绪。忽然他抬起头,看着父亲,说:“你可以做手术。” “我说了太大不好摘!你以为我没找过医生?告诉你我去了最好的医院,请了最贵的专家门诊,结果就是,没法摘掉!”孟兆阜突然歇斯底里地叫嚷起来,末了又阴恻地笑了笑,沉声道:“你小子心里可能很高兴吧?你恨死我了。” 孟春水脸颊蒙上一层霜色:“随你怎么想。” 男人哼了一声,又道:“我就知道,我死了你都懒得埋对吧?” 听到这话,孟春水像是挨了一棒,突然丢掉手里的橘子,尖厉道:“我问你,爷爷死的时候你埋了吗?尸体你找了吗?他衣服下葬的时候你又跟谁在一起鬼混呢?张诚是吗?” 顿了顿,他又哂笑,“不过,你死了我还是会埋的,因为我不是你。” 赵维宗听得可谓心惊胆战,却又插不上话,只得把手覆在孟春水冰凉的手腕上,安抚地摸了摸。 孟兆阜脸上露出一丝悲凉,又很快拿面具一样的僵硬笑容掩盖住所有情绪。 他说:“我承认,你爷爷是被我气得跳江的,但这都怪不到你张老师头上……没错,以前我也确实有很多事情对不起你,对不起爷爷,也对不起你妈妈。我一直想做一些补偿,尤其是现在,希望你能接受。再不做可能也来不及做了。” 孟春水垂下眼睛,又拿起一个橘子来剥。 中年男人继续自顾自道:“儿子,等你毕业了愿意来我的公司吗?虽然算不上专业对口,但我相信你没问题……毕竟是干了这么多年的事业,到头来交给谁我都不放心。” “不愿意。” 男人好像没听见这回答似的,急切道:“那你还愿意叫我爸爸吗?你上回叫我爸爸是什么时候?想起来了,非典你要进京——” 孟春水立刻打断:“你走吧,如果你想补偿我,那以后就不要和我联系,更不要来找我。” 声色凛然。 孟兆阜闻言站了起来,直直地瞪着面无表情的孟春水。他愣了一会儿,居然走到电视柜前,又去打量那块树根,背着身子,让人看不到他在摆弄什么。半晌他道:“你就有这么恨我?” “对。” 赵维宗被这气氛压得难受,小心翼翼道:“我插一句,其实有时候距离这种东西也没什么不好的,两方都能轻松一点……” “好,好,”孟兆阜放下树根,平静道:“我走了,不用送了。” 说罢就推门离去。赵维宗听见皮鞋踏地的声音在楼道里回响。 孟春水把七个橘子全部剥好,整齐地垒在盘子里,然后他站起身来,也走去看那树根,眼神中有种淡淡的狐疑。 “怎么了?”赵维宗揪了一片橘子往他嘴里喂,“这东西今天很抢眼啊。” “没事,”孟春水张嘴咬住果肉,轻声道,“今天没吓着你吧?” “我哪有那么容易吓到,又不是小姑娘,你……你也别太难受了。” “我不难受。” 赵维宗从背后抱他,脑袋抵在他后颈上,闷声道:“说个歪理,‘没有过不去的坎’这话虽然是扯淡,但我们遇上过不去的坎,都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换条路走。” 孟春水愣了愣,问:“我今天说的话是不是特别伤人?” “别想了。”赵维宗把他搂得更紧了些。 小赵回想起今天所听到的,事实上那些话语对于一个脑子里长瘤,自认为不久于人世的人来说,确实挺伤人的。但他又非常能理解,春水和他神奇的父亲间积累的怨啊恨啊什么的,实在太多了,任谁也没法那么容易就释怀。孟春水不爱跟他提起那人,但经历这么多,赵维宗又怎么会不清楚“父亲”一词在春水心中扭曲、狰狞的形象。 就好比一个伤疤,存在了太久,就会变成一块丑陋的肌肤。它时时附在你身上,平时不疼不痒好像不存在,但你硬要揭开,结局必然是流血,而能不能长出新肉谁也说不清楚。 总之最难受的肯定是自己怀里这位。 于是他重复道:“真别想了,乖。” 这时孟春水从赵维宗怀抱中挣出,转过身来,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 赵维宗看着他,接着道:“没关系的,你忘了以前跟我说的啦?该来的会来,该过去的也一定会过去。我们要做的只是接受它,并努力让自己不难受。日子再操蛋你也有我呢,从来都不是自己一个人。” 孟春水还盯着他,像入了迷,又像沉浸在什么复杂浓稠的情绪之中。然而当小赵叹了口气想拉他到沙发上坐会儿时,突然被猝然一个亲吻停住了动作。 孟春水亲他的时候,喜欢揉他的嘴角和脸颊,喜欢他张口喘息间,不经意把虎牙露出来,最喜欢的还是用双手捧着他的脸。 此刻正是如此,他捧着他,就像山里莽间的夜奔者,捧着从皇城檐下摘来的夜明珠,就像行走在荒漠狂沙里的牧羊人,捧着最干净的羊羔。 赵维宗顺着他的劲往后退去,想靠在电视柜上,好把眼前这人再搂紧一些,却听身后哐啷一声,什么东西被不合时宜地碰掉了。 哎呦我的宝贝树根!赵维宗立马反应过来,心说坏了,自己手艺欠佳,这玩意脆的很,又是空心的,估计一摔就坏。但要他此刻松开孟春水去捡是根本不可能的,很快他就又全心沉浸在当前的亲吻中了。 当两人终于分开,小赵惊喜地发现,这树根居然争气地没碎。把它放归原位,孟春水在一边看着,眼中又闪过那种狐疑,但仍是稍纵即逝的。 “放在这儿不太安全,收到柜子里吧。” “也行,个头太大了,摆在外面确实碍事,我记得衣柜里还有点空地。”赵维宗乖乖抱起大树根,跑到卧室兼书房,吱呀打开柜门又吱呀关上,然后跑回来,比了个ok的手势:“搞定。” 孟春水笑笑,拇指在小赵尚还湿润的嘴角摩挲一阵,拉着人回到沙发上,道:“吃橘子。” 第45章 孟春水觉得,有些事情就好比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65 海边一个充满氢气的气球,莫名其妙飘到你手里,拿着好像很轻松,可实际上它造型滑稽,甚至恶心,让人不好放在外面,只能慌慌张张努力往水底下按。 他真的努力按了。但真的就结束了吗?他以后不会再来找我了吗?孟春水没法忘记父亲推门出去时眼中的狠戾,这让他感到久违的害怕。从那天晚上开始的不安始终缠绕——是这样一个道理,你要想把气球按住,就不得不和塑料皮接触,然后,自然而然的,你也会始终摸着它丑陋的轮廓。 好在赵维宗总在他身边,从来没多说什么,可又好像时时刻在告诉他,别愁呀,你看我也在按着呢。 所以春水经常也会感到幸运。 日子平平常常,很快就又过了一个月。 北京的十月是最美的。姑娘终于能把辫子解开,让长长的头发散在秋风里,散在牛仔裤的线头上,瀑布一样地晃,并不用再担心炸痱子;男孩打完篮球也终于不用像蒸桑拿一样湿个全身,还可以躲进教学楼的阴影,挤在掉漆的长凳上看秋天又高又蓝的天,天上时不时有几只家雀飞过。 就像赵维宗总说的那样,人间四月算什么,人间十月才是真天堂。 十月底,孟春水领到了上个学年的奖学金,六千块,在当时已经算是一笔不小的数额。很久没下馆子了,尽管他从上大学起就一直在攒钱,攒了四万多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于是孟春水决定请赵维宗吃顿好饭。 “好,我的天,莫斯科餐厅?这地方贵得要命,我惦记十几年了,一回也没来过,等下了课我就过来,你也别去太早啊,”赵维宗在电话里答应着,光是听声音就能想象出他脸上的笑意,“什么,已经到门口了,今天你下课这么早啊。这不好办了,我还有一节四十分钟的课呢,逃了老师估计要杀我。等再坐地铁去那儿,怎么也得俩小时,要不你先去附近溜溜,北京展览馆就在旁边吧?” 孟春水听到对面教授咳嗽点名的声音,然后赵维宗就匆匆挂了电话,过两分钟又发来一个包含巨大爱心的彩信,配文曰:跟着水哥有饭吃,亲一口。 收信的人默默笑了,但他并不想去什么北京展览馆,于是就进到餐厅,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翻菜单,又不时看着外面干净空阔的街道发呆。 天渐渐暗了下去。也许是工作日的缘故,这高级餐厅客人不多,静得很,有个脸蛋红扑扑的年轻女服务员倒是对孟春水表现出很大兴趣,摇着红格子裙摆,花蝴蝶似的跟他身边晃,一会儿给他倒杯水,一会儿又往他水杯里加几片薄如白纸的柠檬。 “在等人一块来点菜吗?不不不我不是赶您走,平时这会儿都没什么客人,有您在这儿我们几个还不至于那么无聊呢。”姑娘后来从员工休息室偷偷拿了一把瓜子给他,如是说道。 “嗯,在等人。” “朋友?女朋友?”姑娘的脸又红了几分,“您别嫌我烦,我就随便问问。” 孟春水冲她笑了笑:“恋人。他有课要晚来。” “嗳,她可真幸福,我在这儿干了四年,还没人请我吃过一顿呢,”年轻女孩有些局促地捋了捋头发,“别说请我了,要是我能找到个您这样好看的,我请他吃也行呀。” 孟春水温和道:“他长得比我好看。” 姑娘瞪了瞪眼,好像说不出别的了,于是就退回到出菜口边上,跟百无聊赖的同事聊闲天去了。 又过了几分钟,终于有客人推门而入。小服务员赶忙往上迎,却发现这哥们径直朝那个清秀的客人走去——她几乎要惊叫出声——她想象中的,那个帅哥的恋人,应该是个周迅水准的灵气女孩,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一个阴阴的大叔啊! 还是那种放电影里一看就知道是反派的! 小服务员又走上前去倒茶,再度打量了一番那个中年男人,只觉得万念俱灰手也哆嗦,几乎想要坐地大哭。但她很善于察言观色,立刻就发现这两个人好像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不可能是恋人,恋人怎么会连对方的脸也懒得瞧呢?坐在那里,就好像有仇一样。 “谢谢,”孟春水从她手里接过茶杯,“暂时不需要点菜。” 小服务员知趣地站远了。 孟兆阜悠悠然掸了掸领口的烟灰,道:“你今天还挺闲,吃个饭还提前来这么早,请那个穷小子吃?” “你跟踪我?” “小事情,托秘书跟了几天,不然我不是连儿子也见不着面吗。” 孟春水缄口不言,他只希望赵维宗千万别太快过来——气球确实按在水里,你以为它气儿快跑光了,你要忘掉它了,可其实它没有。 “我今天来找你是有话要问,你对那个姓赵的小子是真的?不是玩玩?” 他这种了解一切的口吻让孟春水很不舒服,冷声道:“这是我的事情。” “哈哈,当年我跟你爷爷不也是这么说的,不过,你要真愿意跟他混,爸爸也无所谓,可能咱家爷们都有这点爱好吧?谁知道你爷爷年轻的时候有没有这么搞过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 “还是那件事,”孟兆阜话锋一转,“你得来我公司工作,积累历练几年,等我死了,自家的产业不能到别人手里。我一辈子都耗在这上面,交给谁都不行!” “不是你的产业,是国企。” “没有分别,”孟兆阜轻蔑地笑了笑,满眼都是病态的狂热,“权握在我手里,钱也是,还不算是我的?到时候都是你的,谁也拿不走!哪怕天王老子也别想!” 疯子,孟春水在心里想,又道:“说过了,我不去。” “其实也由不得你,听听看,”中年男人的脸色阴沉下来,突然开始大声念诗:“我爱你,就像爱着无法猜透的梦幻——超越太阳和幸福,胜过生命和春天。” 寥寥客人与服务员均投来惊异目光。 孟春水立刻站了起来,失声道:“你干什么?!” 孟兆阜直视儿子的眼睛,嘲讽道:“不熟悉吗?那位姓赵的小朋友还给你读诗呢,够浪漫的啊,以前还真不知道我儿子平时生活这么有意思,幸亏上回去了趟你家,给我自己弄了个小帮手。” 孟春水脸色倏地苍白起来,低声问:“果然,那个树根吗?” “我儿子就是聪明,随我,”孟兆阜嗑了个瓜子,“其实你早就觉得不对了吧?我走之后你就给收到衣柜里了,其实该把它扔了的,要么也不会有今天这茬事。但我就猜你不会,毕竟是你心爱的小赵亲手做的,对吧?” “你装了窃听器,”孟春水动作很轻地坐下,好像怕把什么坐碎,又把什么可怕的东西惊醒似的,“听到了什么?” “有很多呢,毕竟放在卧室里嘛,其实你也不是天天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66 臭着脸,好像什么也不感兴趣似的,我呀,对自己儿子还是不够了解,”孟兆阜说着掏出手机,阴笑道:“这里面的东西很有意思,你家那位小赵被干爽了还会不停叫你名字呢,一声声春水春水的,叫得人心里发酥,怪不得你这么迷他。” 话音刚落,孟春水已经跳起来,隔着桌子掐住他的脖子,眼神恨得像匹将死的恶狼,牙齿打颤,却说不出话来。 “别急,别急着杀我,我先把那段放出来,让餐厅里的各位都听来爽爽,”孟兆阜被掐得脑袋充血,却仍然不紧不慢地说话,声音不大不小,给人感觉反而是他在掐人似的,“这好东西我可是备了好几份,要不寄给咱方家胡同的几位老邻居?不知道隔壁老两口作何感想,还有那小姑娘,听到她哥哥还有这一面,会是什么反应呢?” 孟春水突然松开他,脱力似的坐回椅子上,眼神空洞地盯着桌面:“全删掉,我求你。” “哎我突然又想到一招,上传到你们年轻人爱逛的,那叫什么,对,同志网站也可以,顺带传几张小赵的照片,他真是可爱得很,绝对有人喜欢的。” 孟春水缓缓抬头,看着一桌之隔的男人,轻声道:“你说吧,要我怎么做。” 孟兆阜像得逞似的,掩面狂笑一阵,道:“你可能觉得我是个疯子?其实爸爸对你狠不下心的,要不是上个月你对我做那么绝,那么急着赶我走,伤透了我的心,说不定我还不会这么逼你呢?不过要删掉其实也很简单,就是按我说的,去我的公司。” “好。” “别着急,其实爸爸还给你准备了两个选择,第一个,这两天办退学,直接去我公司上班,顺便给你找几个医生治治你那同性恋的毛病,早点给我抱个孙子,爸爸说不定哪天就死了,可等不及了。” “第二个是什么。” “这第二个可是非常的人性化,其实我很懂你,你想跟那位小赵在一块也没问题,想缓缓也可以,只不过还是得快点找个不管你的媳妇,我给你买一个也成,像你妈妈那样的还不错吧?生个孩子就完事,我相信小赵那么爱你,也不至于太在意。” 孟春水怔愣片刻,抬头眯眼看他:“你太恶心。” “哈哈,我也不想这样啊,但你爷爷当年也是这么逼我的,只不过是拿自杀,最后他还真跳江死了。没办法,家族传统,你将就将就,毕竟我还没拿死逼你不是?” 孟春水不说话,默默看着他,但这眼神非常恐怖,就好像一个人已经失了心,他现在正敞着血淋淋空荡荡的胸膛,面无表情地对着你说:“我希望你死。” 孟兆阜被盯得不太舒服,把那个手机扔到桌上,站起来道:“留给你做个纪念,找个没人的地方听听呗,这两天想明白了就来中铁建找我,秘书会领你上楼的。拜拜喽,我的乖儿子。” 说罢他就夹起公文包,出门坐进那辆发亮的奔驰,扬长而去。 孟春水继续不悲不喜地坐在桌边,眼神仿佛聚焦在宇宙之外。 ——气球是不能按在水里的,你以为它快漏光了,其实它是在俟机飞出水面,撞你个头破血流。 而面前的选择仿佛已经非常明确——他根本就没得选。命脉握在人手里,哪怕你是匹狼,也得任人牵着走,更何况孟春水从没有过做狼的念头。 他所想的,只是安稳、平静、没有风浪地度过一辈子。长或短都无所谓,磨合争吵日常琐碎他也都能甘之如饴地接受,只要和内心里那个干净柔软、热烈单纯的人在一起,那他就是没有遗憾地活着。 但现在的情况是,这赫然已经成为奢望。 某一刻他甚至想到了杀人,或者自杀。早就想到了,可他现在又不想。怪自己倒霉吗?被那样一个人养大,被蔑视被摆布,如今仍不得自由,仍被要挟。 这就是他的命运吗? 永远、永远也没法挖掉的疤,永远、永远也没法摆脱的泥沼吗? 孟春水几乎是冷静地,跳脱出自己来看这件事,恶心和痛苦都已感受不到了,心里反而突然变得极澄明。 一个念头在他心里慢慢成型—— 他要复仇! 他要那个男人付出代价。死于脑瘤,似乎是太过轻松了。 小服务员离得远远地看着,她不知道这边刚才在吵什么,也不知道这个年轻的客人现在又在思索些什么,只觉得他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浑身都透着可怕的气息,让人不敢靠近。 不多久,饭点到了,餐厅渐渐热闹起来,小提琴手拉起了欢快的曲子。拉到第三首的时候,有个浓眉大眼的青年冒冒失失地推门进来,身上好像还带着秋天的凉风。他谢绝小服务员的指引,而是瞪着眼睛四处张望,然后灿烂地笑了。 “春水——”他朝窗边的位置打着招呼,然后快步走到那个年轻客人桌前,挨着他在同一侧坐定。脱了外套,他就打开了话匣子,小服务员倒水的时候差不多听出来,他是在解释自己为什么来得这么晚,教授又如何烦人之类的事情。 “我们点什么呢?俄罗斯菜没吃过啊,那个红菜汤好像很有名。”他又说。 “鱼子酱也比较有名,尝尝?” “我的妈呀,这也太贵了,我不吃我不吃,咱换一个。” “来一份鱼子酱,”这位叫春水的客人温柔地揽了揽那青年的肩膀,抬头对小服务员道,然后低头继续看着菜单,“土豆烧牛肉,和食堂的肯定不一样,你想吃吗?” 小服务员怔了怔,在点菜单上写了几笔。之后记菜名的时候她一直在回味刚才那人抬头时的眼神——和刚才那种要杀人的太不同了。就好像冰被春风一吹,全部化成了一滩水,又好像阴影全部遁入地下,天空中只有阳光。 她隐约知道,他的恋人,终于来了。 第46章 十一月的第一天,是个周六,吃完晚饭孟春水在厨房里洗着碗,突然说想去八达岭。 赵维宗赖在沙发上,一边胡乱换着台,一边问他:“怎么突然想起来去那儿了?” 孟春水放好碗筷出来,站在电视机边上,往裤子上擦了擦手上的水:“也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去再看一眼,毕竟是从那个地方开始的。” 赵维宗看着他乐,明知故问:“什么?什么从那儿开始的?” “你想去吗?明天是晴天。” “真要去啊,我这周有点累,”赵维宗叹着气,揉了揉腰,“要不下周末?反正叶子还没开始红,要看秋景也不用着急,等我恢复点元气,咱还能一块再蹦个极。” “嗯,那就不去。”孟春水在他身边坐下,低头削起了苹果,没再多说什么。 他知道这周轮到考古系学雷锋,打扫整理图书馆,这不是个轻松活儿,他去帮了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67 两个中午的忙就深有体会,更何况赵维宗还干了六天。加上正逢期中,每天干完活还得回来背书,确实挺累的。 “你怎么啦,”赵维宗稍微坐直了点,脸靠在他左肩上蹭,“我不想吃苹果。” 孟春水放下削了一半的红富士,转头看他:“冰箱里还有橙子,想吃吗?” “吃饱了已经,”小赵眨了眨眼,“要不明天我多睡一会,然后下午咱去八达岭?” 孟春水笑:“多睡一会可以,八达岭先算了吧,我知道你累。” “你这人……”赵维宗伸手够到苹果,对着削好皮的半拉子咬了一口,“其实吧,前两天我打扫卫生的时候开小差来着,听他们说东门外头有个好地方,可适合约会了,一会儿看完新闻我带你去看看。” 孟春水语气戏谑:“又不累啦?要不我给你揉揉腰再去。” “又不是长途跋涉,”赵维宗瞪了他一眼,把苹果往他嘴里塞:“吃你的苹果!” 那天晚上赵维宗带孟春水去了校园东门外某电子大厦的天台。 那楼不新,天台先前肯定是有人打理的,整齐地摆了许多说不出名字的花草。现如今倒像是荒废了,于是那些家养的植物该枯的枯死,活下来的就开始蛮横生长,造型相当狂野。离了地面,就像离了自然规律,它们在秋风里仍然枝叶相缠花冠相碰,硬是在这栋老楼顶上开出了一片热烈的微型森林。 赵维宗走到栏杆边上,回头招呼孟春水快过去看—— 这楼一共17层,在附近校园区已经属于比较高的建筑了,平日里路边那些只能仰望的大杨树,如今看来都成了矮子,乖乖抖动碧幽幽的枝叶,在夜色里形成一片忽明忽暗的叶海,围绕在大楼的周围。 往远处能看见校园里的境况,甚至能看清东操场上踢球两方队服的颜色;往近处看,楼下的马路车少人多,暗暗的路灯掩映在杨树下面。就着微风隐约传来几点人声。 赵维宗得意道:“怎么样?这地方是不是特浪漫,我还真没上过这么高的楼。” “风很舒服。” “以后我们可以经常来这儿,夏天夜里带点冰啤上来,绝对够爽。” 孟春水没有说话。 “不过也就只能再来一个夏天了,等毕业了还不知道怎么样呢,”赵维宗扭头,眼睛亮亮地看他,“我毕业了就想工作,你呢,读研吗?” 孟春水立刻道:“没想好。” “我觉得你还是继续读书比较好,怎么说呢,你就是那种,天生就该读书的人,不放在校园里都让人觉得可惜,而且你们学物理的光读个本科肯定不够深。” “考古只读本科够吗?” “嗨,我又没什么学术追求,”赵维宗笑了,“其实我们专业特别好找工作,随便就能去个拍卖行啊收藏公司啊什么的,再不济也能在博物馆卖票混口饭吃。到时候我就不用找家里要钱了,咱说不定还能租个大点的房子。”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哪天我们不在一起了,会是什么样。” 赵维宗怔了怔,小声道:“怎么突然说这个……你觉得我们不会一直在一起?” “没有,就是一个假设,”孟春水盯着远处的灯光,又道,“前几天一个师兄结婚了,邀请我们去他的婚礼。” “然后呢?” “他大学的时候喜欢一个老师,顶着各方压力和她在一起了四年,但最后结婚对象是另一个女孩。我看了婚纱照,他看起来还是很幸福。” 顿了顿,他继续道:“所以,有很多时候我们认为只存在一个人可以带给自己幸福,其实不是的,人离了谁都可以活得很好,因为会有新的人爱他。人的一生可以容纳很多段感情,你明白吗?” 赵维宗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他别过头去,半晌才道:“你在编故事。” “我没有。” “胡说!学生跟老师在一块的八卦,我不可能三年听都没听说过,你就是胡说,”赵维宗不肯转过头来看他,闷声道,“春水,你别乱编故事来唬我,就算这事儿是真的,我也和你那个师兄不一样,我不是离了谁都可以活得很好的,你明白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就是不喜欢我了?” “怎么可能。” “你突然说这些,语气还那么严肃,我就是会往这方面想,不能怪我,哪有人约会的时候说那么不吉利的事儿啊,”赵维宗声音里带了点委屈,“你是对我们的未来没信心吗?” 孟春水没有吭声。 赵维宗突然扭过头来,眼神极清明地注视着他,道:“肯定不是一帆风顺的,这我知道,但从咱俩在一起开始我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人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的,这么多年我们都过来了,等到时候步入了社会,真正独立了,还能比当学生的时候更不自由吗?我们会越来越幸福。” 孟春水轻轻按了按赵维宗被风吹翘起来的头发,点头道:“会的,你一定会幸福。” “我得和你在一块才能幸福。这叫什么,这叫充分必要条件。” 这时孟春水手机突然响了,他把手缩回去,兀自走到天台另一角去接,一言不发,最后只说句“知道了”,就挂电话走了回来。 赵维宗眼睛暗了暗,却也没有多问。两人一时陷入了沉默。 半晌他才小声说:“你刚才走到月光底下,可吓死我了。” “为什么?”孟春水揽了揽他的肩膀。 “总觉得月亮照得你跟神仙似的,一阵风,哗地一吹,就能把你吹天上去,飘去找嫦娥姐姐喽。” 孟春水笑了。 “我很可笑吧?” “你怎么老觉得我是神仙呢?” 赵维宗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道:“其实最近我做梦,总梦见一觉醒来就回到方家胡同我那间屋子里,走出门去看,你家小院也不见了,空地上只有一群鸽子。我抓着人问,住这儿的人去哪了?谁都说这儿没住过人,说我是不是记错了。我说不可能记错,丫的居然告诉我全都是假的,连你也是假的,气得我想揍人。然后,然后我就醒了。” 孟春水抓着赵维宗的手,往自己身上按:“我在这儿呢,你摸,我可不是假的。” 赵维宗终是没忍住,也笑了:“滚蛋。” “那我们滚回去睡觉吧,我困了。” 赵维宗固然是答应。临下楼前他却又突然停住,抓着孟春水的手腕对着天上那枚半大不小的月亮喊:“月老大爷,您听我说一句——” 他转脸看了看孟春水,又抬头继续喊:“我,和我旁边这位,是一路的,怎么也不能把我俩分开,您记好了啊!” 孟春水脸上掠过一丝痛苦,但也仅仅是一丝。等赵维宗再看他时他已经在笑了。 搞什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68 么,幼不幼稚呀。他说。 当晚直到入睡,小赵都一直搂着孟春水,搂得很紧。他最近确实总是有种隐隐的、不好的直觉,可却又想,自己的直觉向来不怎么准,深究起来,也没什么好瞎操心的。于是每天就这么矛矛盾盾地过着,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又嘲笑自己胡思乱想。 他对着月亮喊,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也可能是给自己壮胆?反正那夜里他又在满脑子胡思乱想中睡去了。 一般这种情况到最后都会证明是他想得太多。比如高考完小赵担心了足足半个月,自己的答题卡是不是涂串了行。于是他怎么也没猜到,第二天一早,自己的乱想,居然就成了真。 第47章 杨剪一接到电话就火急火燎往学校赶,下午三点烈日当头的,远远看见赵维宗仰脸掐腰立在物理楼跟前,大着嗓子跟台阶上站的院长理论,昂然模样活像根倔强的丰台大葱。这图景吓得他扔下自行车撒腿朝这边跑来,费劲挤到围观人群的里层。 他着急麻慌地去拉赵维宗:“有话好好说,你这是干什么哪。” 赵维宗赤急白脸,蹦豆子似地怼回来一串:“好好说也行啊,那你问问你们院领导,那么优秀一同学说要退学,他弄的项目还跟你们实验室放着呢,结果不问清楚原因就同意他退?就那么让他走?我今儿就是要问明白怎么回事,到底是学校看不懂利害,还是对学生不负责?” 铁腕院长也被他说急了,横眉道:“孟同学执意退学,我是最惋惜的,但他从一个星期之前就开始走正规程序,我们压着不放人才是学校的失职!这位同学希望你冷静一下,每个人都有他人生的选择,相信小孟他也是深思——” 赵维宗瞪着他,厉声道:“您是他三年的导师,我就问一句,作为最亲近的师长,为什么不把学生突然要求退学的原因弄清楚?您刚才一句一概不知,就把我打发了,我不接受!” 院长搞了一辈子研究,浑身都是学者共有的倔驴脾气,哪遇上过这种局面,干脆拧着眉毛拂袖而去。撂下一群不明所以的各系院路人议论纷纷,说什么退学不是正常事儿吗,怎么找到人家院长身上了,又有人说不知道这哥们跟那个姓孟的什么关系,轮得上他在这儿说话。 赵维宗倒像是没听见,朝院长消失的楼梯口瞪了一会儿,然后就神游天外似的,盯着自己的手掌发呆。 一帮大一小屁崽子围着他问: “嫂子,师兄要走没跟你说吗?你们吵架啦?” “我们实验刚做了一半呢,师兄一走可怎么办呀,今天早上老师说这消息的时候我们全傻眼了,嫂子你可一定得把师兄找回来啊。” 赵维宗突然怒道:“滚,嫂子你妈,再叫我翻脸啊!” 杨剪眼见着一边火还没灭,这另一边又快要窜起来了,于是连忙把他拉到教学楼背面的角落里,等他气儿喘匀了,才小心问道:“老孟到底在搞什么?” “我还问你呢,你真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呀,这些天我那远房表弟把我闹得……刚才还是接到学妹电话紧赶慢赶过来才知道有这么一出。老孟他人呢?退学这事儿这么大不至于连你也不告诉啊。” 赵维宗怔了怔,方才上山打虎的眼神突然就那么暗了下去。他低着头道:“是我不对,怪不着你们院长,刚才头脑一热就吵起来了。他那种人谁也拦不住的。哪天你有空对院长转达一下我的歉意。” 杨剪反应了一下,才明白那“拦不住的人”指的是谁,又道:“不是,咱别偏题,你家老孟哪儿去了?联系得上吗还?” 赵维宗弯下腰,盯着一只辛勤运送砂砾走得歪七扭八的蚂蚁,盯了一会儿才说:“他走了已经,不是我家的了。杨剪你还不明白吗?” 赵维宗又回头看他:“孟春水学都不上了,整个人,哗的一下,消失了。” 杨剪本已经想好了一些强行逗趣儿的话,可此时他嘴角笑容也凝固,心说您这架势怎么跟心成了灰,下一秒就要跳湖似的,于是拍拍赵维宗肩膀道:“你先别急,好好回忆一下这两天的事,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他说什么了吗?” 最后一次见他?赵维宗眯起眼睛,一声不发,就像在回忆好几年前的事。 其实就是今天早上。 其实当时赵维宗并不知道在发生什么。 只感觉到天蒙蒙亮,孟春水俯身,很小心地在亲他,不声不响地,单纯地亲他嘴唇,只是短暂的、时断时续的接触。好像生怕把他吵醒似的。 可他还是醒了。他记得自己迷糊间抬手,想把春水推开:“没刷牙呢,我再睡会儿。” 对方气息一滞,坐回到床边上,说的好像是:“我出去一趟。” 他伸手要抱:“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来?” 孟春水回抱了他,发凉的手指又从他眼皮扫到眼尾,轻声地说:“好好睡吧。” 然后他怀里一空,不多久就模模糊糊听到开门再关门的声音。赵维宗并没有太放心上——自从孟春水开始弄那个棱镜实验以来,早上六七点跑实验室再正常不过了。于是他很快就又沉回到他的春秋大梦里。 再醒过来时已经是将近十一点。照平时这会儿孟春水该从实验室往回走了,小赵从被子里钻出来,跑到楼下奶箱去拿了当天订的牛奶,又回屋煮好了两碗韭苔肉丝面。结果他等到下午一点,书都背了十五页,还是没把那家伙等回来。 于是打电话,却被温柔的女声提醒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直到这时赵维宗都仍然觉得自己应该接着等。 他拿着本期中要考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在屋里胡乱踱步,想着等丫回来可得好好教育教育,手机随便关机可不是新一代社会主义青年该做的事儿。 结果踱着踱着,却突然在鞋柜上瞧见一串钥匙。由于太不起眼,赵维宗之前一直没注意看它,拎起来一瞅才发现这不是孟春水平时拿的那一串,或者说,不只是那一串——上面多栓了几把别的钥匙,例如他们共用的那辆二手自行车的,出租屋附带的地窖的,还有两把细碎的叫不出名字的。 平日里要用到的,所有的钥匙,都在这儿了。好好地摆在鞋柜上,又被他拿起来。 赵维宗晃晃手腕,钥匙串发出清脆的叮铃声。一股子寒意瞬间侵占了赵维宗全身,跑去书柜翻找,果然,一沓证件奖状里,独独少了孟春水的身份证,还有学生卡。 不辞而别? 直到那一刻他仍然是不相信的。他甚至怀疑这是做梦还没醒,但在把自己拧得呲牙咧嘴确认清醒之后,赵维宗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冲出了家门。 不过留钥匙拿证件也不能说明什么,万一是要办什么事呢?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69 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去物院找人。 “孟师哥吗?他退学啦,我们也是今天早上才听院长说的。” 这话好比当头一棒,告诉孙悟空说,五指山已经压你头上啦,你还别不信。 站在物院门口他又拦住院长,银发老头用几句“我们也不清楚”就想打发他走。 面孔陌生的同学们也说:“你是他什么人啊。” 这下好了,当头一棒完了之后又来摧心一掌——你孙猴子是他什么人呀,敢闹天宫,敢这么跟玉帝嚷嚷? 这种时候观音菩萨是不是该来救我了? 赵维宗猛地回过神来,正对上杨剪满脸担忧的表情,物理楼边的路上行人纷纷,头顶上乌鸦在叫,暴打喜鹊。 好吧,观音菩萨没来。他如是想。 “哥们,你现在这样子很吓人,”杨剪摸了摸他的额头,“估计老孟是遇上什么事儿了,你着急我特别理解,可干急也不是个办法。” “我不急了,我有直觉,急也没用,急也找不着他。” “屁直觉,那么大人还能凭空消失了?” “也对,说不定他根本没走,只是逗我玩,退学什么的是他联合你们骗我的吧?或者我现在在做梦?” “大哥,哎,大哥你别发神经,要是不想跟我说最后一次见他什么情况,也可以,但他有没有给你留什么东西?” “这个?”赵维宗掏出一串铃铃响的钥匙,又掏出一个打乱的三阶魔方,“还有这个,一块放在鞋柜上。” 杨剪拿过魔方转了转:“这什么意思,不过挺符合老孟作风的。” 赵维宗立刻抢了回去,固执地把它复原回刚才没转的模样。罢了又瞪杨剪一眼,好像刚才几下就能把这小玩意转坏似的。 杨剪被他瞪得忽然有点来气,再加上家里那远房表弟天天把他搅得心烦,没什么耐心,于是道:“先这样吧,这两天我也帮你打听着,有什么要帮忙就给我打电话。” “得了。”赵维宗转身要走。 “哎,”杨剪又拽住他,“想开点,一是你也不一定就找不到他,我知道老孟他绝对舍不得你的,现在肯定有什么难言之隐,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呢?第二是说难听点,谁离了谁不是活,过两天你难受劲儿也差不多能过去了。” 赵维宗突然笑了:“你懂得多。” 杨剪下意识松开手,有些抱歉道:“也不是那个意思,我是你朋友,必须跟你说清楚喽,这两天记得散散心什么的,别陷进去出不来了。也别天天想着你那点直觉,相信科学,咱是社会主义国家,该找着肯定能找着的。而且你俩缘分肯定没尽,老孟也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信我!” 赵维宗没说话,比了个ok的手势,插着兜走远了。 说到直觉,这东西其实很玄。当事人对它将信将疑,说来你还对一些事情抱着希望,可自己也明白这都是些侥幸。 就比如枝叶,秋树晃晃身体,就知道哪些马上要脱落,随风飘。比如家雀,远处的乌鸦能辨出老弱,伺机逐。比如一场谈话,局内人拣得出第一句疏冷,转身也心知肚明。比如今天早上一个梦,你还没醒还在梦嘴里挂着,也无端确凿知道这个故事,一睁眼就再也记不住了。 于是,赵维宗其实早就明白——从他开始怀疑的那一刻就懂,孟春水确实是走了。 尽管他猜啊想啊问啊闹啊,尽管他百思不得其解,怎么这莫名其妙的离别就突然降到自己头上,尽管种种,都不能改变一个事实。孟春水走了,走得彻底。 事情发生了,你不接受也没辙。谁管你接不接受啊。 那天他还真去散心了。 往年的19路取消了,他改乘887,去了八达岭。到站时已经是傍晚,赵维宗在尘土飞扬的马路边上走了一段,隐约觉得自己到了记忆里他跟孟春水等农民送来三轮车的那片果园。 风里全是成熟的果香。 他极目望去,园子那么大,火烧云那么红,可他望不见山,一座山也望不见。 蹦极那会儿的山头呢?还有那个大湖? 他突然就产生了一种极深重的怀疑——对整个世界。 运砂土的大车在他身边飞驰而过,赵维宗几乎是逃回了车站,又逃上了公交车。一上车他就紧闭着眼,身后的红霞让他恐惧,确切地说是什么都让他害怕。八达岭突然之间就成了个禁地,让他一次也不想再来。 匆匆忙忙回到出租屋里,他没头没脑地对着空屋说了一句:“今天我去八达岭了,你要是因为这个生气,躲着我,现在出来吧。” 当然没人回应。 “我这傻逼……”赵维宗在地板上躺下,看着天花板,又说:“其实要分开也可以,我不会逼你留下,昨天晚上给我做那么多心里建设,我现在还挺感谢你的。” 屋外又有乌鸦在叫了。入了秋,它们得从喜鹊那儿掠夺些物资存着,所以闹得凶。 “我就想,我就只想,你走也跟我说一声,我搬回宿舍也无所谓……我要失去,可以,但我不想两眼麻黑地,突然间就——还有你退学,抽哪门子疯退学啊!” 赵维宗兀自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巧的魔方。 “还给我留个这,这东西我不会玩呀……你不知道吗……” 说完这话,他愣了一会儿,然后就像是再也受不住这种疼了似的,把魔方揣进怀里,缩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的地上,掩面大哭起来。 一天都没哭,可他发现把攒的眼泪哭干净原来也只是几分钟的事。哭完还是老老实实站了起来,打开电视看新闻重播,端着碗,把两份早已凉透,并结成疙瘩的面条吃干净了。 洗碗的时候楼下大爷开始咳嗽,咳嗽完调着收音机,放了一曲《给我一个吻》,那半导体收音机上了年纪,音质刺刺拉拉的,在安静的秋夜里显得有点扎耳。 赵维宗靠在窗前听完了整支曲子。 后来夜里他和衣坐在沙发上,没有关电视,怕关了之后显得这屋里太静。再后来不知怎的迷迷糊糊地快睡着了,脑子里最后的念想竟是:说不定睡一觉醒来,就发现孟春水回来了,正靠着自己也睡着了呢? 有首歌好像还在耳边:给我一个吻,可以不可以,吻在我的心上,让我想念你。 第48章 孟春水这事儿很快就在全校传了个遍,连带着他跟赵维宗之间的那点风云八卦,算得上是扑朔迷离云里雾里,在他人口中被勾勒得凄美极浪漫极。又适逢当时校园电影节,更有剧组半路拦着小赵要求采访,说要根据他的真实故事改编,拍个短片出来。 赵维宗只想快逃:“故事?没什么故事可讲。你们拍别人吧。” 导演是个大二的人气美女,从小都没受过这种拒绝,于是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70 自然是咬定青山不放松:“怎么会呀,你俩的事儿光我们就知道一大堆了,要是赵师兄配合一下采访,说不定都能拍个一小时长片了。” 赵维宗笑了:“你们知道什么?” 姑娘得意道:“比如说茶楼说书那事儿,论坛里早就传开啦,孟师兄真帅死人了。还有你俩不早就在北苑公寓同居了吗,别不好意思,而且都说他突然退学和你有关系呢,小细节跟我们说说看啊。” 赵维宗蹙眉:“和我有关?有什么关?” “哎你别这么小心眼,其实也都是瞎传的,别放心上,我们这不是想采访你还原事实嘛。” 赵维宗转身就走:“我都忘了,什么也想不起来。你知道得比我清楚。” 剧组一窝蜂拦他,姑娘则大叫:“学长你配合一下嘛,是不是担心电影拍出来没意思,那有意思的你听吗?就比如说物院教学楼里现在还存着一块树脂板,贴了个标签叫‘赵’,你敢说这个跟你没关系?这要拍出来绝对够虐!” 赵维宗停住,拨开拦他的手臂,转身看那姑娘:“什么树脂板?” 姑娘脸上也显出一丝迷茫,戳着下巴道:“还以为你知道这事儿呢,其实我也不太了解,只是听物院师哥说,前段时间孟同学一直在拿透明树脂玻璃做这个东西,好像是什么高级的光学仪器,谁也不让碰呢。” “板子在谁那儿?” “这我得问问。” 姑娘倒是热心,说着就给她那个师哥挂了个电话,上来不问正事,反而调了好一会儿情。赵维宗也不催,在一边站着,耐心等。 五分钟后,姑娘终于挂掉电话,跟他说:“师兄说应该是被孟师哥收到柜子里了,那种新型树脂玻璃贵得很,学校想回收来着,结果没他柜子钥匙,就暂时那么放着了。” 赵维宗道了谢,撒腿就跑,剧组哇呀呀大叫跟后面追,却发现人跑太快,根本追不上。 他在物理楼外面若无其事地溜了三圈,最后还是决定进去。上了二层实验区,老天总算是助了他一回,楼道里一个人也没有。 孟春水给他留了两把无名钥匙,他拎起一个去试,塞不进去,又试另一个,成了。开柜门的时候手有点抖,尤其是开开之后他看见柜门内侧还贴着那张海边的照片,照片里的两个人仍旧笑得灿烂——赵维宗竟觉得有些刺目,一时间呆立在那里,发了怔。 不知何时有人站到他身后,亲切招呼:“哟小赵,好久没见你了,你这是——” 回头一看,是个仅有几面之缘的老师。 “你有小孟的钥匙啊,今天来帮他清东西吗?这太好了,有块树脂板你帮我找一下,好像是他做的什么装置,系里等着回收呢。” “没看见树脂板呀,”赵维宗下意识往柜子前挡了挡,“我翻翻,待会儿要是找到了给您送过去?” “嗐,不就在这儿呢吗,”老师把他挤开,伸胳膊在柜里一掏,就拿出个牛皮纸包好的小方块,“年轻人眼神还不如我这老家伙。” “哎您——没事。” 赵维宗眼睁睁看见那老师把他的宝贝树脂板拿进了储藏室,内心一度十分想要骂人。只得悄悄跟过去,趴在后门玻璃上看,只见它被随随便便地放进铁架子上摆的一个纸箱里,跟杂物堆在一起。 不是说很金贵吗?你把它抢走,也没好好收着啊。赵维宗有些难过地想。他走回孟春水柜门前,把那张照片揭下来,夹进孟春水的一摞书里,又拎起柜中唯一剩下的“杂物”——两副护目镜,恹恹地回了家。 当天半夜,赵维宗扒在物理楼二层的空调外机上,屏息听着楼下巡校保安几乎近在咫尺地走过,心想,我要疯了。 当他翻窗溜进储物室,把那牛皮纸包的小方块揣进怀里时,心想,我大概已经疯了。 当他终于气喘吁吁地逃回出租屋,躺在沙发上对着吊灯研究那块树脂板的时候,心想,我确实已经疯了。 板子比他想象中小巧,也就是5厘米的半径,呈半透明状。仔细观察,会发现其中夹杂着一些不规则的纹路,似乎还各有层次,看起来错综复杂。 包它的牛皮纸上确实写了赵字,后面还添了个横杠,写着数字1。 难不成还是一个系列?他要是不走,还会有赵2,赵3,甚至更多? 可这到底是什么呀。小赵在十一月底的夜里出了一身的汗,觉得自己好比那些个找到宝箱却没有钥匙的海盗——还不如海盗,他这宝箱,硬砸都不是办法。 然而,正当他有些绝望地看向天花板时,却从这树脂板的反光中发现了一些端倪。他迅速翻出手电筒,又找来电池装上,然后把全屋的灯都关掉。几乎是汗流浃背地,他按照方才的端倪进一步探索—— 两分钟后,赵维宗瘫在沙发上,对着墙发出“呜呜”的声音。他拿小臂捂着嘴,也不知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只见墙上光影随着他的手,轻轻地颤动起来。 十二月初的一个傍晚,杨剪来赵维宗的出租屋做客,还带了他的表弟。 赵维宗正在打扫卫生,匆匆忙忙跑来给他们开门,手里的拖把还在滴水。 “嘿,杨剪你好,”迟疑了一下,又道,“李白你好。” 表弟长高了一些,人也看着硬朗了不少,可脸还像以前那样一下就红。他局促道:“你还记得我呀,表哥说要经常带我见见朋友,不然都没人知道他有我这个表弟。” 赵维宗爽朗笑了,杨剪则没好气道:“你别听他瞎说,是他硬要跟我来的,我想着也行,你也好久没剪头发了吧,都快成狮子王了。” “先进来吧,”赵维宗放下拖把,打开鞋柜才意识到除了孟春水的那双,家里已经没有别的拖鞋可用,于是道:“不用换鞋了,我这儿平时也没人来,踩脏了一会儿正好打扫。” 又说:“我剪头发和你表弟有啥关系?” 杨剪神秘一笑:“我这表弟别的不行,就剪发手艺特别牛逼,你看我发型不错吧,就这小子给我弄的。今儿个我俩就来社区送温暖一下,不跟你收钱,十块也不收!” 赵维宗有点惊讶,想了想道:“那成吧,我去冲一下头发。” 杨剪一乐,拍拍表弟肩膀:“给赵哥好好剪,不能把人家一张帅脸埋没了。” 李白瞪了他一眼:“你刚才干嘛说是我非跟着你?” 杨剪捏他通红的脸蛋,懒洋洋道:“好玩。” 赵维宗搬了把折叠椅,放在客厅里刚才扫出的垃圾堆旁,坐定下来:“就在这儿剪吧,我待会儿好收拾。” 李白老老实实地动起了剪子,全程不说话,净咔咔咔剪,把赵维宗弄得挺虚。但他又想,就算丑能丑到哪儿去,反正也没人看,清爽就可以了。杨剪则在厨房和客厅之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71 间来回溜达,嘴里哼着梁咏琪那首《短发》,甚是悠闲自得。 赵维宗受不了了:“您能安静会儿吗。” “你还别不耐烦,就得学学人歌里唱的,剪短发剪断牵挂,人得学会自我解脱。” 赵维宗不说话,只是睁开了眼睛。 只听杨剪又说:“这是什么?刚才天没彻底黑我还没注意。” “哪个?” “就走廊墙上的这个,你还特意吊一手电筒照着,投影相册吗?够高级的啊。” “孟春水做的,一个树脂玻璃块,必须特定角度照才能投出影子,我好不容易固定的,你别乱动啊。” “哦……我说他当时神神秘秘倒腾什么呢,”杨剪声音低了下去,半晌又道:“这可能就叫理科生的浪漫吧,他对光学那么着迷。” “是呀,”赵维宗笑道,“春水喜欢弄这些。” “照片不错啊,你们上回去秦皇岛照的?” “嗯。”赵维宗简短地回了一句,似乎已经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眼瞅着就要冷场,李白十分合时宜地开了口:“我肚子疼,赵哥你能等一会儿吗?” “没问题,你快去吧,纸在左手边,冲水记得按大点的那个按钮。” 趁着表弟上厕所,杨剪溜到赵维宗旁边,开玩笑道:“就一小孩儿,要是我,憋死也不好意思在别人家上大号。” “拉倒吧你,”赵维宗白了他一眼,“亲表弟?我怎么发现他一旦瞅你,耳根子都红了。” “不是亲的,算是我爸的徒弟吧,一直在老家待着,前两年老头死了他就来北京投奔我和我姐了。我在老家时间不长,很小就来北京了,一直是我姐赚钱养我,所以跟他也不熟。但我姐平时不住家里,我孤独寂寞冷,想着有个人陪着也好,就把他留下了。别看这小子才17岁,但特懂事特乖,会给人洗袜子,厨艺也不错。” 杨剪低声回忆着,挠了挠头,眼中渐渐露出温和神色。 赵维宗笑了笑,一脸我懂的神情,眯眼道:“他不上学啦?” “一直就没怎么上过,他是孤儿,从小跟着我爸学剪头发的手艺。前段时间我就是在给他找活干,可把我给闹得,好在现在终于跟我家那边的发廊找了个学徒的位子,他手艺好,在城市里好好混混,往后应该不用让人操心。” 赵维宗压低嗓子道:“多说一句,我看得出来,他挺喜欢你。” 杨剪倒是很大方地说:“我知道,我也挺喜欢他的,但你别告诉他啊。” “不当姑娘杀手啦?肯定有女孩要哭了。” “你呢?我姐也没少为你哭啊。” 赵维宗低下头,半天才道:“她为什么非要喜欢我呢,太倔了吧,我就一直觉得不信,毕竟我俩根本——” 杨剪一下子就不太高兴,打断他:“赵维宗你还真别这么说,我姐喜欢谁都是她的自由,你不答应可以,不信她就是你的不对了,况且我还想问,你为什么非喜欢孟春水呢?你怎么这么倔?” 赵维宗立刻道:“这不一样,我知道我这辈子没法爱上另一个人了,你说我怎么办吧。” 杨剪沉默了,半晌才说:“说真的,你这段时间的反应和我想象的挺不一样的。我以为你会去警察局报案,然后满城贴寻人启事之类的,或者我以为你会天天丢了魂一样,课也上不好活也活不动。还真挺担心你的,没想到你天天照旧买菜做饭打扫卫生,期中专业课还考了全系第一。” “你把我想得太傻了吧,要是孟春水被人绑走了,我确实会住警察局里,直到把他找回来为止。但人家是明摆着自己要走,难言之隐也好,个中缘由也罢,反正不想让我知道。我自讨没趣干嘛?” “那你就是能自己走出来啦?” 赵维宗则答非所问:“对了,前几天我买了个新手机号,给孟春水打电话,你猜怎么着?他接了。” “你俩说上话了?” “没有。我当时根本没出声,他也没出,我俩就跟那儿听对方呼吸,听了半分钟,然后我挂了。挂完我就抱着手机满地打滚,是不是特搞笑。” “他肯定不知道是你。” “是呀,但他为什么不换号呢?会不会也有点在等我给他打的意思。” “猜不出来。也许吧。” “那你说我还该不该再给他打?我怕打了之后我这个新号也废了,”赵维宗从眼角摘下一根碎发,放在手里盯着,“但不打我又做不到。愁人。” 杨剪感慨:“你还是没法放下。” 赵维宗顶着半干的乱发,抬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什么放下?” 他可从来没说自己要放下。他可连想都没想过一回。 杨剪被他盯得发毛,转脸扯嗓子对着厕所喊:“老弟,你掉马桶里了啊!” 第49章 赵维宗直到放寒假才从学校回家,倒不是说他之前不想回去——事实上孟春水刚消失的那阵子,他一度非常想要回到自家雨棚底下待一会儿,看着那人曾经帮他家安装的加固搭扣,吃上一碗母亲煮的饺子。 他也想回家抱抱老妹,跟她说哥哥变成孤单一个了,你快来安慰安慰我。 又或者什么也不说,跟爸爸还有奶奶坐在客厅里,安静看一晚上电视,看完就躲到自己小屋里思考一会儿人生。 但他没有这么做。不知为什么,他甚至有点害怕回去。之前母亲打来的电话、妹妹发来的短信,也只是简单搪塞一下。 你到底在怕什么呢?赵维宗问自己。怕自己在家庭温暖的环境中情绪崩溃,把这段时间的一切都招了?怕让家人看出来,你其实特别难过? 最开始那阵子还真有这种危险,那时随便来个人,只要跟他说“你放心哭吧我听着呢”,他知道自己的眼泪就真的能立马掉下来,掏心掏肺也不在话下。 好在当时并没有人这么做,好在时间慢慢地过去,他的内心相较之前,已然粗糙坦荡许多。 但鼓楼边上那条小胡同始终让他魂牵梦绕。家还是要回的。 于是当身边的诸位如同归巢的鸟一样,纷纷撤出这偌大的校园时,赵维宗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事先没告诉父母——尽管这么长时间不回家,挨顿骂是绝对的,但他相信自己的归家给家人带来的终将会是一种叫“惊喜”的东西。 以往都是带着孟春水一块回来过年,这回只要别问小孟去哪了我就谢天谢地。当时赵维宗拎着一提核桃粉,两盒对虾,还有一串送给妹妹的人造水晶项链,站在熟悉的院门前,如是想着。 但他敲门之后却是半天都没有回应,喊爸妈也是石沉大海。没人在吗?赵维宗并没有家里钥匙,正想给母亲挂个电话,门却又突然地开了。 是赵初胎给他开的门。小姑娘见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72 到是他,眼神雀跃了一下,但马上又变得有些踌躇。 “干嘛,没想到吧,”赵维宗捏捏妹妹的脸蛋,“让哥先进去,给你带礼物了。” 赵初胎却已然变成一副苦瓜脸,几乎要哭出来:“哥你快走吧,暂时先别回来了,怎么回事我待会儿短信跟你说……” 这反应大大地超乎赵维宗的意料,第一反应是家里出什么大事了。一瞬间不安和自责炸得他头皮发麻,赶紧放下礼物抱住妹妹:“到底怎么了,爸妈呢?别急啊老妹,哥在这儿呢,别急——” 这时突然有个声音从里屋传来:“谁让你给他开门的,关上,回来!” 赵初胎从哥哥怀里挣出,回过头去大叫:“妈,你别这样,他是我哥啊,你亲儿子!你别这样好吗!” 从辨别到确认,再在心里真正意识到,刚才说出那话的,确实是自己的母亲,这过程花了赵维宗足有半分钟之久。他想了想,对自己说了几遍没事的,然后尽量平静地开口道: “妈,我干什么混蛋事把您气成这样啦,我肯定跟你忏悔,您先别急着把我扫地出门啊,这大冷天儿的……” 他本以为母亲听到这话会怒气冲冲地出来,揍他几下子,然后一条一条数落他犯下的“滔天大罪”——无非是不好好接电话,腿儿野不回家之类的。他已经想象出母亲一如既往中气十足的骂声了,因此看到父亲搀着她缓缓从里屋走出来时,赵维宗脸上用来对付河东狮吼的嬉皮笑脸尽数消失了。 母亲憔悴了很多。头发松松垮垮地扎着,看他的眼神又冷又难过。 “还知道回来啊,在外面跟你那小男朋友过得不是挺滋润吗,我们都不好给你挂电话了。居然还惦记着你有这么一个家?” 赵初胎呜呜地哭起来,那一瞬间赵维宗算得上是心乱如麻。 “您……您听谁说的?” 母亲冷笑一声,道:“反正我是知道了,儿子啊,从小就告诉你纸包不住火,你还准备瞒我们一辈子?” 赵维宗低下了头。冬天阳光太远了,在地上竟映不出他的影子。 “这算是承认啦?说吧,谁家小子,是以前隔壁那位小孟?” 赵维宗攥紧了拳头,低声道:“不,不是他。妈您让我进去说好吗?” 母亲远远地站在一院之隔的堂屋门口,厉声道:“我说赵维宗,你还有脸要进来?不看看你干的恶心事儿?我没你这么个儿子!” 父亲叹着气道:“好了好了,”又转脸对赵维宗使眼色:“跪下!” “我不跪。” 母亲大叫:“那就滚!” 赵初胎拽他袖子:“哥……” 赵维宗则把妹妹推开,声音也颤抖了,可说的话却冷静:“我喜欢男的,我承认,但我不认为这是一件需要下跪的事,一没偷二没抢三不犯法,我为什么跪?” 母亲随手抄了个花盆朝他扔过来,赵维宗躲开了,花盆碎在门槛上,溅了一地的土。 “同性恋还没罪?同性恋就是天理不容!我当时是怎么养出你这个混蛋的,就该把你丢进医院厕所里!还有你小男朋友呢?滚出来让我们也瞧瞧啊,他不是爱你吗,这时候去哪儿了?” 赵维宗脸上显出一丝痛苦,但他很快就平复了下来。爱我?去哪儿了?我还真不知道。他有些自嘲地想。 这时已经有街坊邻居在门外远远地围观了,赵维宗听见背后模糊的议论,对接下来该说什么做什么也产生了迷茫。于是推了推抽泣的妹妹:“好了,哥没事的,你先回屋去。听话!” 母亲也在里面喊:“赵初胎你进来!” 小姑娘最终还是听了话,抹着眼泪躲进了堂屋里,扒在门边悄悄看着。 母亲则挣脱丈夫的搀扶,眼眶红红地、一步一步地,朝着她眼神平和又倔强的儿子走来。 上来就是一巴掌:“到底谁家小子,说!” 赵维宗被打得往后退了半步,又站回原处,沉默。 紧接着又是一下:“什么时候开始的?” 赵维宗这回站稳了,依旧沉默。 第三下母亲似乎使了全部力气,抽完就哭了:“你跟不跟他分手?” 从人间跌入地狱是非常容易的,赵维宗曾以为自己已经到了底层,不会再低了,现如今才发现脚下别有洞天——他只觉得两边脸蛋都是火辣辣的疼,脑子里也嗡嗡直响——尤其是看到母亲的眼泪,母亲一哭就把他哭垮了,几乎要膝盖一软跪下去。 但他还是稳住了,嘶哑道:“我爱他,妈,我做不到。” “你太年轻了……你知道什么是爱?”父亲跑过来扶住母子两人,“儿子,赵家只有你一个儿子,初胎到时候也只能嫁到别家去,这些你都想过吗?你要我们老两口以后怎么办?你老了之后又怎么办?同性恋在这个社会没有任何出路你懂吗?” 赵维宗盯着地面,缄口不言。 父亲继续道:“况且两个人光爱是不足以走到一起的,你们的爱给周围人,给你父母,带来的只有伤害,这就不能叫正常的爱。这几天我们都没给你打电话,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妈一提起你就哭!” 赵维宗看着眼前熟悉的院子,此刻只觉得非常的陌生。雨棚上的葡萄藤仿佛已经枯萎了很多年,他曾种在角落里的郁金香不知何时也消失不见。他不知道除了对不起还能说些什么,于是轻轻重复着这句话,在街坊邻居的注目下,慢慢退出了自家大门。 “走?走了好啊!把你的破玩意也带走,再别回来了!” 几盒他带来的礼品被扔了过来,狠狠甩在他背上。随后是关门“砰”地一声。赵维宗停住脚步,动作有些迟缓地把它们一一捡起来,拎好,顺着方家胡同翻修一新的砖块路,走了。 他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打开送给妹妹的项链盒子。还好没碎。他竟笑了,一笑脸上就扯着疼。 然后赵维宗肿着两边脸,在一月初干冷的北风中,回了他的出租屋。把核桃粉和对虾收好,一照镜子才发现自己居然被打流血了,一条暗红色的细线顺着嘴角延伸至深灰色高领毛衣的领口。 怪不得刚才人看我的眼神都那么奇怪,确实挺狼狈,好在没遇上什么熟人。他这么想着,心里倒是出奇地平静。洗脸水很冷,把他一冻,清醒了很多,嘴里的腥甜与苦涩也终于能感受到了。 那天后来夜深了。赵维宗给自己做了一碗西红柿炒蛋盖饭,打开电脑,准备边吃边看一集今日说法。他想起以前高中放假在家的时候,每天中午吃饭他都陪着他爸看今日说法,每天中午都吃他妈做的西红柿炒鸡蛋。 年关愈近,这校园里就愈空,租的公寓楼亦然——大家都是有老家可回的人。最后赵维宗甚至觉得只剩下杨树枯枝头蹦跶的鸟雀与自己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73 做伴了。他又回博物馆做起了讲解的兼职,可发觉过年前人连旅游参观的兴致也淡了,每天他跟几个同事就在那高墙巨柜间溜达,对着一群千年的老物件,相顾无言。 二零零四年的隆冬出奇的冷,虽然没下过一次大雪,可单单是那风就刺骨得要把人身上的皮肉都刮下来。暖气也是半死不活的样子,赵维宗独自一人躺在双人床上,穿着孟春水留下的睡衣,还裹两层被子,仍觉得非常冷。 早知道就不给他洗那么勤快了,好歹还能留下点味道……我现在都快记不起他身上什么味了,买的风油精怎么也都跟他以前用的不一样?迷迷糊糊睡着之前,赵维宗总是这样想。 腊八节的时候他又回了趟方家胡同,他不知道这回会是什么情况,怕扰了家人吃年夜饭的兴致,特意提前了两天。果不其然,母亲不肯见他,父亲也叫他快走,带去的牛奶和海参照样和他一样被扫地出门。但这回赵初胎追了出来,默默跟着他,一直走到胡同口,像有什么话想说。 赵维宗看着眼前只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少女,想起她以前看企鹅还需要自己抱的模样,很多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他从口袋掏出那根项链,给妹妹戴上,语气轻松道:“爸妈身体没出毛病吧?” “没有,没出毛病。”赵初胎吸了吸鼻子,指尖轻轻地搓着那颗紫色的水晶。 “我确实挺混蛋的,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爸妈了,他们身体没出毛病就好,暂时当没我这个儿子吧……我没办法,真的没办法,只能暂时欠着他们了。你帮哥好好照顾他们,有什么做不了的就找我,我偷偷过来。” 赵初胎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哥你准备坚持吗?” “当然,”赵维宗颇欣赏地看着项链在妹妹脖颈上闪闪发光,柔和道:“你哥比较笨,要是认定了一个人,可能天打雷劈也改不了。” “你真就不会喜欢上姑娘啦?” “其实这事儿是这样的,我喜欢的是孟春水,和他是男是女没什么关系。如果他是女的可能一切都好办了,但偏巧他是男的,可能这就是老天爷给我安排的考验。而且我这样的,要是去祸害哪家姑娘,也是不负责任对吗?” “春水哥哥跟你来了吗?现在他在哪儿呢?” “我没让他来,你想他啦?” “有点吧,但我更想你。” “傻丫头,以后想哥了就打电话,我再忙都肯定来陪你。” 赵初胎眼眶突然红了:“哥,都是我不好,我没提前告诉你,当初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爸妈突然间就知道了,我还来不及……” “哎你哭啥,我妹妹以前可不是哭包啊,而且你就算提前告诉我了,我不也得自己回来面对吗?顶多是提前几天练练厚脸皮神功,好挨揍的时候没那么疼。” “不是,其实当时我一直没想好怎么跟你说……其实爸妈本来不应该知道的,但杨姐姐就突然间,突然间就说出来了。” “谁?” “杨遇秋,就是那个老来咱家帮忙的姐姐。” 赵维宗皱起眉毛:“当时怎么回事?” “就是当时她来帮妈刷鞋,刷完之后不知怎的,妈妈就要把祖传的玉镯子给她,然后杨姐姐拒绝了,说什么您儿子不会娶我的,快收起来吧……” 赵维宗大大地震惊:“咱妈为什么会觉得我要娶她?” “我不知道呀……妈以前就老这么说,说你找不着女朋友,干脆毕业了就把小杨娶过来,然后那回她就问为什么拒绝,还跟杨姐姐说,说她早晚都是赵家媳妇。杨姐姐就突然间像疯了似的,特别特别激动,当时就把你的事抖落出来了,跟妈妈说您儿子喜欢男的,具体是谁您自己问他吧什么的。” 赵维宗哭笑不得,心里只剩下索然无味——那一刻他确信自己就活在一个笑话里。他帮妹妹擦了擦眼泪,尽量平静地说:“好了,你快回去吧,羽绒服都没穿别冻着了。” 然后便拎着礼品盒转身走了。 “哥!”赵初胎在后面叫他,“我支持你,永远!你跟春水哥一定得好好的啊!” “好好学习,别叫爸妈操心,我们没问题的。”赵维宗回头冲她笑了一下。 赵初胎站在原地,咬着嘴唇,眼泪不住地落下来。不知怎的,她觉得世界上好像没什么比眼前的背影看起来更孤单了。 如果放在以前,赵维宗一定会打电话质问杨遇秋。他甚至会恨她,非常恨的那种。可现如今他不无惊讶地发现,自己内心竟然非常平静,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就好像是海面结了一层冰壳,任凭底下如何汹涌,你站在岸边看,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深谙人闲就瞎想的道理,于是把自己安排得很忙,尽管博物馆过年也放假,他就在家里背书,顺带噼里啪啦地弄那些短信小游戏,继续赚着他的外快。头一次自己一个人过年,赵维宗以为很快也就过去了,自己顶多有点凄凉,但肯定也受得住。毕竟自己心里已经皮实得不能再皮实,可意外还是发生了。 年三十夜里,家里居然停电了,电视里的小品戛然而止,整个出租屋陷入浓稠的黑暗和寒冷之中。本想打电话给维修队,可又想着人家不过年吗?赵维宗只能对着微波炉里热了一半的剩菜发愁,最后决定靠在窗前看会儿烟花。 然而校园已经空了,附近硬是一个放炮的也没有,只能透过窗前的枯枝往很远处看。赵维宗打开窗户,发现硫磺味也稀薄。不知是因为停电还是都回家了,四周的公寓楼竟没有一扇窗户亮着灯。 月亮也看不见。 突然之间,一种极度的寂寞涌入了赵维宗心里,连带着这些天一切的苦闷委屈一同决堤,强势得让人不知所措。赵维宗想要自救,颤抖着双手拿出手机,来回在通讯录翻找,硬是一个合适的人也没找到。 杨剪?杨剪也不行。赵维宗对他姐姐怀有忌惮,于是连带着他也在无声中疏远了。 这时一个不知划过几次的号码闪进他眼中。备注是:春水。 赵维宗盯着看了很久。 他有一套临界线理论,并且素来是个挺怂的人,只要知道自己死状不会太难看,越到生命濒危的时候,他就越不挣扎。然而现在这感觉却和过去的几个月不同,他知道自己的临界线已经来了,像滔天巨浪在眼前,而他只剩下最后一条命—— 迈出这步就不知死活,可倘若不迈出去他知道自己真的要死了。 于是他按下了那个号码,手也冰凉,心也冰凉。他想春水你可千万别不接啊,让我听听你喘气就行,让我知道我们几年情分到底能否再换你半分钟。 第50章 那段日子西部山地间大风刮得极烈,天上少见几抹薄云。冬意迅猛,从不留情,高原反应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74 加上绵长感冒,孟春水在青藏铁路昆仑尾段上待着,可谓得过且过。 至于为什么第一个参与的项目就在这种苦寒之地,自然是孟兆阜为了避嫌。当时孟春水刚离校三天,就挂了个“技术支援”的虚职,领了一套厚衣服,跟着援助队伍进了藏。 但这避嫌显然毫无诚意——昆仑段只剩下一个铺轨的工作,铺轨工作也只剩个收尾。收完尾就万事皆成,先前苦挫一律略过,于是谁都愿意相信大老板的儿子来这儿,纯粹是假惺惺混个阅历。 于是那些个在这高原上辛苦干了好些年的技术尖子,对他很是看不起。 孟春水天天面对着白眼也不恼火,任劳任怨地顶着掉了好几层皮的鼻子,在海拔四千米的工地上跑些无关技术的繁杂活儿——不是给总工传个话,就是帮副工测个距,勤恳乖顺得好像深知自己确实只是个刚参与工作什么也不会的青头。 情况在他成功解决了两处轨道反光过度的问题之后得到了一定改善,人家终于肯相信他是个如假包换的北大光学院高材生,每逢休息日晚上,众人吃宵夜喝奶酒,也偶尔愿意叫上他一块儿了。 然而事实上,表面越严谨正直的知识分子内心往往越狂野,高原的如山的寂寞把他们逼得不说些荤腥就浑身难受。那些平日里义正辞严的总工之流,喝醉了甚至开始意淫自己跟某个牧民家大女儿的风月,连续剧似的,绘声绘色,十分具体。 同时酒桌上也总有那么些人问,说小孟你咋怎么也晒不黑啊,是不是每天都在偷用姑娘家的化妆品呀,或者是些类似甚至更无聊的问题。 当然跟孟春水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又问他你爸爸不是老总吗,怎么还被安排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的也不在少数。 孟春水总是礼貌地应和几句,实在不行他就干脆装醉沉默,然后被人灌一肚子腥膻热辣的奶酒,散了之后再一个人趴在活动房后面呕吐。 有一回吐完了正跟那儿缓神,有个半大领导过来放水,还边拉裤链边谆谆教诲:“你这家伙怎么老和同志们这么疏远呢?奶酒是好东西,都被你吐光了,公子哥还是金贵。” 孟春水嬉皮笑脸地递烟赔不是。 当然不免有时他也厌烦透,对一切。半夜跑出去看着高原透彻到让人心生悚然的星空,以及远处像巨大鬼魂一样的幢幢山影,孟春水抽烟,发呆。滤嘴冻硬,手被风吹得没知觉,满脑子想的也都是各种厌世的念头。 实在太烦了,他就会躲进被子里,抱着那块赵维宗给他捡的,有比翼鸟纹路的石头,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寒夜里石头倒被捂得发烫,可他也只敢在夜里碰它,好像白天被人看见,这石头就会被抢走似的。 很多夜都在如此无望中过去,可第二天早上孟春水保准恢复正常,谁叫他帮忙干活他都没有怨言,晚上再有人喊他喝酒,也照样准时到场。 日复一日。 有件事情他想要快点完成,于是就有了说服自己忍受一切的绝对理由。 当时最让他发愁的其实是鼻炎仍然毫无好转,反而有愈演愈烈之意。不知不觉间已在高原待了一个多月,孟春水没想过自己竟还会接到赵维宗的电话。 他固然明白自己的不辞而别是如何伤人,更知道赵维宗的脾气。但出于某种他自己也很难想清楚的原因,孟春水并没有换手机号码,因此接到那个电话之后,他顿时陷入一种密度极大的困惑与无力之中。 其实那通电话也算不上有什么内容。两个人甚至都没说话,来电显示也绝非赵维宗之前用的那个号码。可他就是能确认对面是他——单从呼吸声就能辨认恐怕难使人信服,但两个人在一起太久,对于对方的直觉和感应总是强势得可怕。 更何况还有谁会愿意在电话那头,听他一言不发三十秒再挂掉呢? 挂掉之后又如石沉大海。 孟春水偶尔会看着删得只剩一条的通话记录,告诫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于是他好像就真的没再想了。断则无牵连,于己于人都是一种美德,但他有时还是会怀疑自己在这粗砺荒原上待久了,是否某些情绪也跟着退化,仔细想想,似乎还真是这样。 然而当孟春水接到第二个电话时,他又意识到并非如此。 是腊八节那天的下午,赵初胎在电话里哭得很急,把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个遍,包括赵维宗被三巴掌打得嘴角流血,包括被一同扫地出门的那些个无辜礼品——遥远京城的种种突然间离得很近。 小姑娘还问他,你去哪儿了到底?哥哥说你在,可我用脚都能猜出来你根本就没陪着他,你如果在的话哥哥就不会是那副模样,连笑都跟哭似的。她还问,我哥因为你挨了打,过年都回不成家,你怎么还不陪着我哥? 青春期少女充满自信和爆发力的咄咄逼人非常有杀伤力,像一串黄豆大小的弹丸,密密麻麻直射人要害,非把人疼得跪地求饶不可。她这一问孟春水就不知道该怎么接了,于是他选择不回答。 怎么说呢?跟她解释自己现在到底在做什么,述说痛苦还是奢求原谅?他满心冰雪地挂了电话,觉得自己才是真正把赵维宗打伤的那位。之后数日,孟春水几度快要忍受不住,上回存下的号码就在手机屏幕上闪着荧光,立马就要拨出去了,可到最后都是退缩。 打电话做什么呢?问他疼不疼,还是告诉他,我会回去的? 要他好好等自己? 他孟春水又何尝不想。 但这么做不对,不好,他不能够。 选择离开的那个就没有要求别人等待的资格。给了人绝望就不该再给人毫无意义的希望。若即若离更是一种极不道德的态度,揣着明白装糊涂也是他断然不愿对赵维宗做的事。 好比一颗小行星脱了轨道正飞速奔波,卯着劲要和某颗比他大出许多的天体同归于尽,这时他又怎么会拽上曾经的伙伴呢? 谁见过两颗小行星肩并肩一块撞地球的? 他们确实曾经一起公转过一段日子,那是段快乐时光,但那颗星星现在应该继续待在正确轨道里,好好继续他自己的周期。 于是孟春水认为无论怎样自己近几年是不会再跟赵维宗联系了。 他甚至把唯一一条通话记录也删掉,尽管那个新号码他已经背得烂熟,但人有时候还是得对自己做做样子。 然而,当他接到第三通电话的时候,他真真切切地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然后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发现根本没法阻止自己改变主意。 他迅速想了个折中之策,之前重感冒的鼻子和抽多烟的嗓子也终于派上了点用场。 年三十夜里赵维宗在厨房的地砖上正襟危坐,握着手机如同握着雪地里最后一盒火柴,他祈祷孟春水一定要接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75 电话。 好在对面很快就接了,背景音有点吵,听起来像是在酒桌上。 赵维宗刚说一个春字,下一个水字就顿在了口里。竟不敢再说下去了,一是他不知道喊完人名又该说什么,二是他害怕孟春水听见他的声音就挂电话。 电话那头一时间也没有出声,像是离酒桌远了些,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不少。赵维宗听见他轻微的喘息声。 单是这么听着,他鼻子居然瞬间就酸了,就像人爬山时停下来吃块西瓜,才会开始觉得累。然而传入耳中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声音:“请问你是?” 是个年轻男人,声音挺好听的,就是有点发哑,低低沉沉。 但不是孟春水的。 赵维宗的眼泪立刻就憋了回去。他清了清嗓子,问道:“这是您的号码?” “是我的,怎么了?” “哦……您最近刚换的吗?” “嗯,上个月刚买的。您找我有事?” “没有没有,就是我有个朋友,以前用的是这个号。” “可能他把号码返给运营商了,我买的时候也告诉我说这是旧号回收的。” “嗯。” “你……” “这大年夜的打扰您了,抱歉。” 赵维宗说着就挂了电话。 情况比想象中还糟糕,已经不是自己换个手机号继续骚扰就可以解决的了。孟春水这招确实够狠,看来是真要一刀两断。赵维宗确信那一刻自己是心如死灰的——这感觉就像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站上跳台,纵身就是一跃,结果发现池子里没水的时候已经迟了,于是啪叽一下摔死在池底。 但几分钟后,那个号码的新主人,居然回拨了。 “你还好吗?”声音低哑的年轻男人这样问他。 “啊?”赵维宗有点惊讶,“您有事吗?” “你刚才哭了?” 赵维宗吸了吸鼻子,说实话这人要是不提醒,他还真没意识到自己又在掉眼泪。 他有点不好意思,道:“这么明显啊……” “如果想哭就继续哭吧,我听着。” 赵维宗心说你神经病啊,素不相识我跟你哭什么,大爷我要是想找人哭,一堆人排队来陪好吗。可不知怎的他一听到那人的语气,就跟被人捏住泪腺似的,眼泪鼻涕哗地就往下掉,要挂电话的手也怎么都按不下去。 更要命的是,对方还时不时安抚性地淡淡说句“没事的”,越说他就哭得越凶,最开始只是哽咽,到最后已经跟鬼哭狼嚎没什么两样了。 太久都是一个人待着,哭或者笑都没人知道。他承认精神崩溃之际在一个活人面前大哭其实挺爽,尽管并没有面对面,尽管根本也不认识。 对面那怪人始终很有耐心,默默听着,等他哭完才说: “一个人过年吗?” 赵维宗从刚才洪水一样的情绪中清醒过来,答非所问道:“真不好意思,我发神经了,浪费您这么多话费。您找我有事?” 对面似乎笑了,道:“没事,只是听你情绪不是很对,有点担心,所以打回来了。” “……”刚才那股子劲儿一过去,这种来自于陌生人的关心,一时间还真让赵维宗有点不太习惯。 那人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确实怪异,沉默片刻,又道:“你听。” 赵维宗仔细听着,进入耳朵的只有一些粗糙的、悠长的呼啸声,像是逶迤万里的大风。 “我在昆仑山脚下呢,也是一个人过年。你听到风了吗?” 听到了吗? 赵维宗没有说话,愣了几秒才道:“抱歉,我刚才想起一个……怎么说,算是故人吧。” “哦?他也给你听过风?” “没有,他是站在长江边上,给我听渔船的汽笛,”赵维宗不自觉笑了,“他其实很怕江啊河啊一类的地方,还非要跑那么远给我听。” “是很重要的人吧。” “嗯,很重要。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俩人又冷了场。赵维宗斟酌道:“对了,您刚才好像在酒桌上?非常谢谢您听我胡闹这么长时间,我现在感觉好多了,就不耽误您——” 那人的声音好像又低哑了几分:“我已经走了,我不想和他们喝酒。再聊聊好吗?” “……好吧,我也没什么事。” “其实好像也没什么好聊的了,我这人很怪吧,”对面尴尬地笑了两声,“但是认识你很高兴。怎么称呼?” “我姓赵。您呢?” “……姓齐。” “嗯,时间也不早了,我先挂啦。总之非常感谢您。” “等一下,你以后要是遇到今天这种情况,可以给我打电话……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人心情不好的时候,有人陪着总比一个人闷着感觉好一点,对吗?” 赵维宗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然后就挂掉了电话。他心里很乱,刚才有几个瞬间,他几乎要把对面那个奇怪的家伙当成孟春水了——就是有一种难以捕捉又毫无理由的相似感。 但他肯定不是。孟春水怎么会跑到昆仑山去,又学了什么改变声音的独门秘技,装成一个姓齐的,跟自己说那些话? 他要是想让我好受,完全不需要这样呀。 不会是他的。 不会的。 出租屋仍然一片漆黑,没有来电的意思,赵维宗理了理杂乱思绪,关好窗户缩进被子里。他盯着半明半暗的窗帘,再度为自己的直觉而感到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此时远在千里外的青海,孟春水正揣着兜,从山坡处的风口往队里开年夜饭的活动房走。见到喝得烂醉的同事,他又把嗓子压得很低,哑声问:“听得出来是我吗?” 同事开他玩笑:“你在搞啥啊小孟,变声秀?你刚青春期啊?” 哄堂大笑,孟春水也配合地笑了。是啊,我在搞什么,他清醒过来,头痛欲裂。他想我疯了吗,我这么做到底是想要赵维宗怎样呢? 这个问题孟春水想了一夜,想出许多答案,却仍然没能明白。 第51章 二零零五年,六月,夏至日。燕园阳光明朗,月季盛放。 众学子手举毕业证,神采飞扬。 赵维宗则拎着学士服在物院门口跟人讨价还价。 当时还不是人人都有高级相机的年代,而要一辈子作留念的东西,用卡片机照总显得不够重视。因此每逢毕业来临之际,就会有些不入流的摄影师扛着长枪短炮专门在校门口趴活,遇上合适的就跟到校园里上门服务,雇主挑好地点摆好姿势,他们就咔咔咔一通快门,显得非常专业。 赵维宗这回也找了这么一位。那人头大肚大,艺术气质缺缺,看起来倒是厚道。 然而现在的情况是—— “我不干了,你这什么狗屁要求,构图都不对!拍出来要坏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76 我名声的!” 这位好像不太配合啊? 赵维宗好言好语地劝:“您听我说,我这是要把一朋友p在我旁边,所以才摆这个姿势,站这么靠边。不然把他弄上去之后不就偏台了吗?况且这就是一私人照片,我保证不把它传出去,您名声百分之百坏不了的。” 摄影师胖脸一拧,好一副宁死不屈:“我不管,哪有毕业留念都不亲自来拍的,不能来拍就干脆别要嘛!你这要求太滑稽了,还把人ps上去,神经病啊。” 赵维宗也有点急了:“哪儿那么多废话,我朋友就是来不了怎么地,你拍不拍?” “不拍!” “……那成,再加两百,拍不拍?” 摄影师两眼立刻放出精光:“早说不就好了嘛!小兄弟你不考虑把学士服套上?” “不套,我热死了您别磨蹭成吗?” 于是,物理学院老楼门口的大梧桐下,赵维宗身着便装,搂着身边空气,对镜头灿烂微笑: “茄子——” 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毕了业。 去东门口的照相馆拷原件领洗片的时候,赵维宗才发觉自己干的这事儿,确实挺傻。 但干了也就干了,咱不怂。 “要不小店帮你p一下得了,有优惠哦。” “不用,我自己会。” 他的ps技术确实还可以,当晚倒腾了一个多小时就弄得差不多了。用的是刚入学时拍的照片,他跟孟春水并肩站着,文史楼门口树木葱茏。 不得不承认四年变化确实很大,就单说相机的进步——两张照片的清晰度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他白天照相的时候特意没穿学士服,为的就是不要太违和,结果现在发现硬把四年前仍显稚嫩的孟春水抠出来,安在刚拍的那张上面,还是怎么看怎么格格不入。 那人一照相就摆一副臭脸,可看着还是能掐出水来。就好像时间在孟春水身上凝固了,却不对赵维宗留情。他们一个马不停蹄地走着,另一个还在过往时间看不见的某处,日升月落都和他无关。 但赵维宗总体还是满意的。反正洗出来都要一块褪色,自己看着顺眼就行呗。 又何必想得那么凄凉。春水你这不好好上学的,今儿好歹也算也有个毕业照了,虽然没有全系合照,但跟我在一块也不赖吧?老子他妈的仁至义尽了。这么想着,赵维宗就打开电子信箱,敲好一封简短的邮件,附上照片一并寄了过去。 将近两年了。赵维宗给孟春水发过不下二百封邮件,可一封回复也没收到过。为什么还坚持发?因为他知道那人的邮箱密码,也登过几回,发现这邮箱里除了垃圾广告之外,剩下全部都是他发的那些。最主要的是,每一封都显示,已读。 刚开始也不是没有过愤怒,这感觉就像自己的心意在别人面前什么也不是,值不了片刻打字的功夫。热脸贴冷屁股,他还贴了好几百回。但渐渐地他也就释怀了,甚至还咂摸出了点甜头。把我邮件一封不落地看了,这说明什么,赵维宗想,这说明那哥们活得好好的,还能看邮件,并且知道我哪天挂了马哲,哪天篮球赛拿了26分。 这对他来说已经够了。 倒不是说遭受冷落太久,吃点冰块都觉得暖——事实上他后来还确认了另外一件事,足以作为孟春水根本没把他放下的铁证。 第二天就开始清校,满园都是鸟兽四散的难过气氛,在一起混了四年的诸位,现如今也是各奔东西去。赵维宗在这些天最后一顿散伙饭上实实在在地喝了些酒,他想确实不该耍赖,毕竟日暮般的真诚一生能有几回。 夜里回到出租屋,看到门上被贴了张纸条。原来是老派作风的房东留的言,问他接下来准备怎么办,要不要续租。赵维宗笑笑,揭下纸条,醉意朦胧地开门,坐在沙发上醒酒。 他习惯性地从抽屉里拿出孟春水给他留的那个魔方把玩——早就能拧得滚瓜烂熟,可他也已经发现这魔方被人做了改装,有一个角的颜色对调了,于是怎么也复原不了。 然而这并不影响他闲下来就转魔方玩的习惯。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有时在心里对孟春水说,想告诉我永远也没希望,想我放弃吗?我偏不,换过角的魔方也没见人家不好玩。 约莫十二点的时候,赵维宗接到了个电话。 是那位“姓齐的”。不知何时开始,两人之间养成了隔几天就要通一次电话的习惯,说得尽是些鸡毛蒜皮,却像株藤蔓,在生活中不轻不重地扎稳了根。 所以吃散伙饭前他还特意发短信告诉了那位一下。 “你到家了?” “嗯,早到了。”赵维宗打着哈欠回应。 “毕业快乐,应该早点跟你说的,”对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我也是一天的饭局。” “少喝点酒呀。上回我教你的、神不知鬼不觉掺白水的方法,你用了没?” “用了。” “骗我的吧,我说你嗓子常年这么哑,天生的,还是抽烟喝酒弄成这样的?”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道:“都有。” 赵维宗岔开话题:“今天房东还问我要不要续租,可能以为我跟那些住宿舍的一样,准备拍屁股走人了。” “你准备继续租?” “租,当然续租,不然我去哪儿呢?而且住这么多年,还有点舍不得。” “你跟父母那边还是以前那样?” “有点好转了,至少逢年过节让我进家门尽尽孝心,但平时我还是别回去给人添堵了。” “……值得吗?” “你说什么?” “你那位朋友还是没有消息吧。” 赵维宗笑了几声,道:“人还活着就行,我还等着哪天揍他一顿报仇雪恨呢。而且我可以打赌,他肯定会回来的。” “……” “你觉得呢?你说他会不会回来?” 对方仍没出声,这一沉默就是一分多钟。漫长的一分多钟。 赵维宗揉了揉太阳穴,道:“哎,睡着了还是怎么的。” “已经挺晚的了,咱俩都喝得不少,睡觉吧。”那边竟然就这么匆匆忙忙地挂了电话。 赵维宗把手机放下,弯着眼睛望向天花板,一时间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他站起来,慢慢悠悠地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一边还继续拧他的宝贝魔方。然而手却抖了,走到厨房门口的时候,手指一滑,魔方不偏不倚地落到硬邦邦的不锈钢门槛上。 啪叽一声脆响,碎了。 操,我真喝多了?赵维宗龇牙咧嘴地蹲下去捡那些花花绿绿的碎片,却发现有什么细小的东西夹在魔方的转轴里,展开一看,竟然是一张手指粗细的纸条,上书五个潦草小字:你无须等我。 赵维宗愣了一会儿,坐地上笑了。他收好纸条,开始不慌不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77 忙地开始挨个把魔方碎片拼回到转轴上,并且开始喃喃自语。 “什么叫我无须等你? “还非得拆开魔方才能看见,如果没今天这么一出儿,我岂不是一辈子也看不着了——况且你说不要等我就不等,你说要等我就得等吗? “孟春水你可真会开玩笑,你明明是希望我等的吧?” 魔方很快就要拼回去了,那个错乱的角,也终于回到了它该有的位置。 赵维宗还在小声絮絮叨叨: “你他妈的……每次看到邮件不回,又故意哑着嗓子装成那位“姓齐的”,糊里糊涂跟我聊些鸡零狗碎的时候,你也在盼着我能继续等你吧?” 千真万确,他其实早就知道了。 第52章 一个人,他对自己产生了嫉妒。这是种什么心理? 当时还有十分钟开会,孟春水接到了赵维宗的电话。他匆匆忙忙躲到办公室里屋,把嗓子放哑了去接,结果却听到人家说,想跟他见一面。 “就是觉得认识时间也不短了,跟你相处很舒服,不见一面我老觉得缺点什么。而且你不在北京工作吗,咱俩碰个头也没什么不方便的。你感觉怎么样?老齐?” 赵维宗当时是这么说的。语气诚恳又坦荡,听起来非常愉快,好像老齐就是他此刻最惦记的人。 而他孟春水当时是怎么反应的? 他老老实实地告诉对方,自己马上开会,完了之后再聊。然后呢?赵维宗在对面答应着,说那好吧不着急你先忙,他自己呢?他几乎是慌里慌张地挂了电话。 开会时他就一直在反思,发觉自己生平种种悔事,其中最懊悔就是当初突发奇想,假装成什么老齐,还坚持跟赵维宗通了这么长时间的电话。 孟春水早就无奈发现,一旦和这件事扯上关系,他就没法很好地控制自己。比如多少次都决定结束这段无稽交集,可下回赵维宗一个电话打来,他还是会着了魔似的按下接听键。 “老齐”对赵维宗来说越来越重要了。孟春水感觉得出来。他自己又何尝不贪恋能听见赵维宗笑声的那几分钟呢? 于是有些事情做过一次就绝不想再做第二次了,更何况是亲手剪断联系这种两败俱伤的事。 但他一天天地,就这么以“老齐”的身份,跟赵维宗聊天聊地,心里却又不很舒服。就比如刚才赵维宗只是说了句想见面,孟春水就发愁这么久。所以他有时候也会想,要是我真是老齐就好了,事情就不会这么复杂了吧?他又是真的嫉妒老齐。 人就是这么奇怪。一边盼着某人长久地等他,盼着他永远就爱他一个,一边又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地想,不是我也行,你有新人生,你幸福我就祝福。 问题是他又同时深知,老齐也没法给赵维宗幸福——赵维宗是个认死理的人,老齐他又根本就不存在。 孟春水发觉这事儿就是无解,简直成挖坑给自己跳的典范了。 那天散会后孟兆阜把他叫住,大体是也看出来孟春水适才开会一直在走神,他试探道:“好小子,爬得很快,别让爸爸失望啊。” “嗯,您放心。”这会儿又像是恢复正常了。 “女朋友的事怎么样了?真不用爸爸给你找一个能马上结婚的?” 孟春水神色不变,又拿出万年不变的那句:“找到了,正在谈。” “好,好,反正你不忍心让爸爸死之前都抱不上孙子吧?”中年男人也悻悻的,撂下这么一句,然后坐电梯回他的顶楼去了。 孟春水对这种程度的“恶心人”已经免疫,如常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加班,却发觉效率奇低。 “我们见一面吧”,“我想和你见面,和你相处很舒服”,“你觉得怎么样呀老齐?” 就这么几句话,回音似的在他耳畔回响。 终于,当他跟合作方发短信,打“中外资”的缩写,系统第一个跳出“赵维宗”的时候,孟春水决定停止工作。 好像有段时间没登那个邮箱了吧,他这么想着,拿上零钱身份证,匆匆下了楼。 孟春水平时就住在单人办公室里,办公室里电脑有三台,可只要是登录以前用的那个电子邮箱,看赵维宗发的邮件,他就坚持到两条街外的破落小网吧里看。因为公司电脑用的是统一网络,并且有一定的监察系统,他不保证孟兆阜有没有在监视他,于是并不想冒那个险。 “来啦?老地方?”网吧老板娘已经对他有很深的印象了,因为他次次包一个小时机器,结果只看邮箱,老板娘时常觉得,这小帅哥恐怕是脑子有些问题。 “谢谢您。”孟春水接过脏兮兮的磁卡,转身走到空荡吸烟区的最角落坐下。他把衬衫第一个扣子解开,又点了根烟叼上,然后默默输入邮箱密码,等待ie浏览器缓慢地加载。 果然有新邮件。还有图片附件,可是文字先加载出来: 最近如何?反正我是毕业了,过两天就去前段时间实习的地方上班。是一老牌拍卖行,当什么古董鉴定助理,上来一个月就能拿将近三千,等转正就更多了。还不错吧?看来当时辅导员说我们这行特别好就业,确实不是蒙人。 我猜你最近很忙?哈哈,我老是猜你很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跟你亲自确认一下,到底是忙还是不忙。对了,前两天有个大三的剧组把他们拍的电影刻了张光碟送我。叫什么《冬春的日子》,说是根据咱俩的事儿改编的。导演是个文艺女青年,跟我说她勒令这是一个发生在北京的、绝望无依的爱情故事。 这不搞笑吗,我们怎么就绝望无依了?还她勒令?可把我给气得,又不好意思跟人家小姑娘较劲。反正电影我也还没看,但保证他们拍的根本不像咱俩,毕竟我从来没答应过他们的采访,他们能知道什么呀。 不过这不也拍出来了吗?真够可以的。海报上俩主角长得都特别显小,简直不像大学生。你知道吗,他们跟我说,当初还特意找了个最秀气的小伙子演你,但我觉得跟你比还是差太远了。完全不是那个味儿。演我的那位也傻呵呵的,让人看了不爽,但他俩在海报上拥吻,倒是特别深情。 这俩哥们也真是豁出去了。 不说了,总而言之,我猜这不是一部好电影。等看完了再跟你剧透吧。 最近快入伏了,全国也不怎么下雨,你注意避暑啊,又喝不成我的独门绿豆汤,你更得小心着点,多喝点水至少可以吧。少喝酒抽烟,你这种清淡人,不能老跟腌渍堆里泡着。其实每次嘱咐这些我都觉得自己像个碎嘴老妈子,但没办法,我好像就喜欢跟你扯这些有的没的。 最后,这张照片送你,不用谢我。 也不许笑! 孟春水读完,下意识地掐灭了烟。他咳嗽两声,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78 走到吧台去买了瓶冰矿泉水,又坐回到电脑边上。 图片终于加载好了。乍一看是两个人站在树荫底下合照,再仔细一看,背景是阔别已久的物院,人物呢,是四年前的他自己,和现如今的赵维宗。 孟春水努力克制嘴角肌肉的抽动,揉了揉眼睛。他想,时光何其飞逝。他又想,这张照片要存好,如果——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他要把它洗出来,框进相框里。 喝了两口冰水,孟春水还是决定给赵维宗挂一个电话。 又得变身老齐。其实在高原上惹的鼻炎早就好了,虽说抽烟喝酒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他原本的嗓音,但每回装成那种低沉、嘶哑的音色,也并不是件容易事。孟春水隐约知道,这事儿恐怕总有一天会败露,败露了之后对他和赵维宗来说都是大麻烦——事实上这段秘密时光已经带给他愿望之外的快乐了。再这样下去,谁也没法掩盖他欺骗的事实。 于是他能做的只有及时止损,作为不存在的老齐,他该消失,让两边都早点清醒过来。 这个道理他早该明白了。其实他早就已经明白。既然无论如何都要做,那不如就是今天。 不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吗?仅有电话之交的朋友,说再见也是比较容易的吧? 话虽如此,在等赵维宗接电话的时候,孟春水却已经在骂自己混蛋了。 他能想象赵维宗在电话那头惊讶地问他:“不会吧老齐,是因为我要见面吓着你了?那就不见呗,朋友还能继续做吧?”他也能想象自己说“算了,以后还是不要再联系”时的冷淡和欠揍。然而一分钟过去,并没有人接听。 他后来回到办公室又打了几个,还是没人接。第二天也是这样。赵维宗并不是那种粗枝大叶不看记录的人。孟春水有些急了,甚至萌生了去拍卖行找人的念头。虽说他不知道赵维宗有没有去报到,但除了那地方,他好像也不知道能去哪找他了。 当日傍晚,他从外面办事回到公司门口,正想着偷偷去看一眼也不是不行,或者去出租屋,总之确认这人没出事自己就走,问题估计也不大,这时他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赵维宗。 “抱歉啊前几天没来得及回你,最近估计也没空见面,”他声音非常疲惫,“我妈住院了。” 孟春水一愣,劈头撞上大厦的玻璃大门。 “什么声音?你怎么了?” “没事。你母亲住院了?什么病?严重吗?” “还可以吧,其实还可以,”赵维宗停顿了十多秒,深吸口气才接着说,“至少我现在去照顾她,她不会把我骂跑了。” 第53章 一事不顺,诸事不顺。 这话简直真理。 那时赵维宗刚去单位报到,春风得意还没两天,自家老妈就突然昏倒住了院。他赶过去的时候母亲已经醒了过来,躺在三人一间的病房里,杨遇秋在给她喂粥。 于是他在门口看着,也就没进去打扰——怕老娘一见到自己又气出什么状况出来。打水回来的父亲拍了拍他肩膀,告诉他应该没什么大碍,可能只是做饭的时候热昏了,至于到底有没有什么病,医生也暂时说不出个所以然。初步只是心律不齐、下肢水肿,具体情况还得等各方面化验结果出来才能定夺。 “我知道了,妈她肝火旺,确实也容易着急上火,我这几天来帮忙照看着点吧。” “别啊,这儿不是有我和小杨吗,你妈用不着这么多人照顾。” 赵维宗心中有些黯然,果然都还是不想见自己。他又问:“那个杨遇秋……她是不是已经住咱家了?这回怎么又来了?” “没,人姑娘有自己的住处,你也知道你妈就认她,”父亲无奈笑笑,“倒是你自己,刚去新单位还没转正呢吧?好好安心工作,不用太担心我们。” “赵初胎都告诉你们啦?她人呢?” “你妹妹还不知道这事儿,跟学校补课呢,刚开始高三嘛。” 赵维宗点了点头。他又看向病房里的母亲,粥已经喝完了,此刻她正捋着杨遇秋的头发,神情无比慈爱。赵维宗被这熟悉又陌生的神情晃得,突然感觉方才那一点点想要进去说话的念头,此刻也根本不剩了。身旁的父亲也没再说什么,拎着暖壶推门,作势就要进去。 赵维宗赶紧躲到门边上,低头待了一会儿,独自走了。 谁知道刚第二天他就又被召唤回了医院。上楼一眼就看见赵初胎心烦意乱地蹲在病房外的墙角写题。杨遇秋就在她旁边站着,张望走廊过往的人群。 见到赵维宗,她眼睛一下子亮了:“你好小赵,好久不见。” “这几天辛苦你了。” “没有没有,阿姨病了我也很担心,能帮你一点算一点。” “我妈现在怎么样了?”赵维宗也顾不得别的,急着问道。 “又昏了,还没醒,医生说她其实是在睡觉,”杨遇秋神色淡漠下去,“你爸爸去医生办公室了,估计得明天诊断结果才能出来。听那样子,有点像尿毒症前期。” 赵初胎突然扔了练习册,跳起来尖厉道:“没出结果胡说什么呀,晦不晦气!” 杨遇秋不说话了。 赵维宗捡起练习册,又拉着妹妹找到一处公共靠椅坐下。俩人一时间都没出声。赵初胎写了半道地理题,突然低声抽泣起来,眼泪一滴滴掉到笔迹上,晕染了一小片黑红。 “别写了跟哥坐会儿,”赵维宗把圆珠笔从她手里拿开,“妈不会有事的,你信我。” 赵初胎拿校服袖子擦了擦眼泪,靠在他肩膀上道:“嗯,妈肯定就是太累了……哥你说咱们家运气不至于那么差吧?” 是呀,赵维宗想,老天爷你也不至于这么不待见我吧? 不多久,有个背着鼓槌的小伙子急匆匆朝他们跑来,停在赵初胎面前。见她脸上泪痕,他拿纸的手伸出来又僵住——似乎是碍于赵维宗的存在。 赵初胎从哥哥肩膀上起来,接过手纸狠狠擤了擤鼻涕,大大方方地向两方介绍道:“这是我哥,哥你还没见过他吧?他叫叶沧淮,我以前去音乐节打杂的时候认识的。他是一摇滚乐队的鼓手。” 那位叶沧淮挠挠头笑了,对赵维宗伸出手:“初胎经常跟我提起您,哥哥好。” 有个规律,切身玩摇滚的一般看起来都挺纯良,就比如这位,他黑眸黑发,穿戴清爽,长得也稚嫩。除了右耳的两个黑色耳钉之外,完全看不出任何叛逆的元素。 不过玩摇滚的也不一定就得叛逆不是吗?赵维宗想起孟春水常听的那些乐队,一个个看起来也都跟乖学生没两样。 “你好。不用您您得了,听着生分。”赵维宗尽量轻松地冲他笑笑,手也回握过去,心里好像明白了什么。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79 ——他看见自家妹妹和这位摇滚小伙对望的眼神,终于差不多能理解,以前杨剪老说他和孟春水只要对视就能把人腻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叶沧淮在赵初胎身边蹲下,从包里掏出个麦当劳纸袋,有点紧张地说:“买了儿童套餐,先前不知道你哥也在……要不我再去买一趟?” “不用了,你坐这儿来吧,”赵维宗站起身来,和声道:“有你陪着她我也放心了,还得回公司干活,反正妈醒了也不想见我。” “哥你再待会儿呗。”赵初胎放下手里的甜香玉米杯。 “真得走了,妈有消息了你给我发短信,你也别老待医院里,高三了咱得加把劲对吧?如果到时候天黑了就让小叶送你回家。” 叶沧淮倒是答应得爽快,揽住赵初胎肩膀道:“哎,知道了哥!” 赵初胎脸红红的,轻轻踩了他球鞋一脚。 赵维宗没吃饭,回到拍卖行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做完指导师傅交给他的一些杂活儿,窗外已是漫天红霞。他放下资料去洗手间冲了把脸,心里祈祷那位神奇的魏远之别又凑上来。 是的,魏远之已经持续骚扰他好几天了——天地良心,要是面试之前知道这家拍卖行的大少爷就是大学时那位爱说评书的话痨奇葩学长,他赵维宗绝对不会来这公司,哪怕上来就给五千块他也不干。 然而人生就是充满意外,当他头一回下班,就被抱着一大束玫瑰突然窜出来的魏远之从公司门口直追到地铁站时,赵维宗甚至萌生了辞职的念头。但他还是没下定决心,毕竟找工作不易,那位公子哥也没有进一步更过分的举动。 送花?他不收就是了。无聊的调情?暂且当作放屁吧。 赵维宗是个挺能凑合的人,他本想着看看情况,得过且过。 结果不出所料,那天仍是毫无意外,他刚走到拍卖行边上的一条巷口,就听见身后有人喊:“小赵小赵,别走那么快嘛,等等你学长——” 拍卖行实际建在一系列四合院内,周围则全是高楼,要去地铁站,此巷是必经之路。 赵维宗看着眼前荒芜幽深,行人寥寥的窄巷,心说果然这倒霉事一次也少不了我的。 魏远之很快就凑了上来,抱着一大捧花束,挡在他面前嬉皮笑脸:“今天是黄玫瑰,花语是为爱道歉,我,要为我的爱,深沉地对你道歉。” 赵维宗急着想再去医院一趟,心里烦得要命,转身就走,却发觉身后的路已经被两个穿拍卖行保安制服的大汉挡住了。 “你什么意思?”赵维宗瞥着保安腰间别的警棍,咽了咽口水。 “我要对你道歉呀,”魏远之又转到他身前,“我没有早点爱你,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快拿着吧小赵,黄花配美人,从今往后在这片地界儿,有我罩你!” 赵维宗警觉地靠到窄巷的砖墙上,苦笑道:“我说,大学到现在,你真没腻歪呀?” “当然咯,知道你来我家工作之后,我可是立刻跟当时那位分手了,”魏远之做出一副可怜相,眼巴巴望着他,“我也知道物院那小子把你甩了,他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小赵你很受伤吧?这几年过得这么孤独,都是学长不好。” “抱歉我不孤独。” “哈哈,你就装吧,学长课全都看得出来,”魏远之轻浮地笑了,“与其让你哪天寂寞到去同志酒吧让别人给糟蹋了,不如咱考古系内部消化一下。” 赵维宗强忍住骂操你妈的冲动,一个想法逐渐在脑海中成型。他平声道:“看来你是真的有很多话想跟我说了,这么些天浪费这么多花儿,也不是玩玩,我说的对吗魏学长?” “对你我可从来不是玩玩。” “其实……我也有点话想跟你说。” 魏远之眼睛亮了。 赵维宗直视他的眼睛,暧昧地笑了笑:“但这些话怎么说呢,比较隐私,我不太想让别人听见。” 魏远之立刻冲着俩保安摆手:“你俩滚吧。” 两位大汉听话地退到了巷口,站在墙后不动了。 赵维宗往魏远之身前走了半步,又停住,半张着嘴欲言又止。 “我说滚蛋,滚回公司里去!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这么没眼力见儿的东西,”魏远之眼看着保安灰头土脸落荒而逃,转身对着赵维宗,又换成一副笑脸:“小赵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呀。” “你先说。”赵维宗如是应付着,背在身后的手已经在悄悄按着电话号码。 魏远之慢慢把他往墙角逼,低声道:“其实我本来想着,今天就算绑也要把你绑到我家去,没想到你这么懂事,真不愧是我看上的人。” “哈哈,是吗,你把我绑去做什么?” “你猜呀,你说做什么,咱们就做什么。或者你喜欢刺激的话,咱们就地解决也可以?”魏远之一双手已经要摸上赵维宗的脸了。 就在这时,赵维宗突然举起手机:“抱歉我接个电话。”然后他就对着电话说:“喂,我在拍卖行边上呢,赵登禹路你知道吧?” 魏远之脸色阴沉下来:“你在叫人?我不喜欢3p。” “3你妈的p,”赵维宗方才配合的笑脸立马无影无踪,一脚揣在他小腹上,又冲着电话大喊:“孟春水你丫快来救我!” 魏远之痛得往后退了两步,作势就要叫人,赵维宗麻利儿扔了手机,捂住他嘴把人压到巷子另一侧的墙上,皮鞋跟怼上他脚尖,放匀了力气碾压:“叫,叫我就先废你一只脚,断个手腕也行,你选吧?” 赵维宗曾认为成年人打架挺丢人的,但他这回真的是,烦透了。 魏远之这种养尊处优,连军训都免体的公子哥哪见过这种架势,被踩得生无可恋,吃痛地发出呜呜声。 这求饶般的声音显然没得到任何同情。赵维宗把他揪到巷子最深处,狠揍了一顿,见红的那种。但他也不是完全不费力气,至少自己也挂了几处彩——毕竟对方是个接近一米九的大男人,吃得还人高马大。 不过赵维宗毕竟是胡同里窜大的孩子,又跟着年级大哥杨剪切磋了那么些年,在打架方面算得上信手拈来,基本没吃过亏。 他深知怎么打人最疼,也很明白哪儿被袭击心里最屈辱。这些年腿脚也都彻底长开了,就算穿着碍事的衬衫西裤,他的战斗力也不比高中的巅峰差太远。 魏远之并不禁打,很快就趴地上起不来,有气无力地求饶: “差不多得了吧……我、我保证以后不骚扰……你了。” 赵维宗啐了一口嘴角的血沫:“现在知道怕了?知道那是骚扰了?还把我绑走,告诉你我这人最恨两样,第一是有人过分自信,第二是有人过分多嘴。” “我操你……明儿……明儿我就让你丢了工作……一分钱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80 也拿不着……你信不信……” “信,我还真特别信,”赵维宗在他身前蹲下,近乎慈爱地顺了顺这人后脑勺被血污黏住的头发,“这么一想我好像有点亏,要不再揍你一顿?算是花钱买痛快了。” 魏远之好像已经无力回答,趴在地上,断断续续地喘着粗气,并伴随轻微的抽搐。 赵维宗无趣地靠回墙上,捡起地上的烟盒,挑根没溅上血的抽了起来。他不喜欢抽烟,但此刻他慢慢从刚才的厌恶和恼怒中清醒过来,突然有点发懵—— 这也太魔幻了吧。 我,在二十二岁刚开始工作的时候,把老板的儿子,给揍趴下了? 他并不想再继续思考后果,颓然把大半根烟扔掉,侧目望去,正见着一个身影飞速从巷口朝自己的方向奔来。 不是别人。 是孟春水。 那人在这片“斗殴遗迹”前站住,心神未定、满目错愕地看他。背后是高楼林立间半抹窄仄的夕阳。于是赵维宗也回看过去,他只觉得自己心跳得很快,比刚才打架的时候还快—— 相视就在一瞬。 孟春水看见暮色昏暝中,赵维宗流着鼻血,眼光像电。他看见赵维宗忽地弯眼笑了,像是对一切都了然。 他听见他说: “你来啦?老齐?” 孟春水仍愣在原地。 赵维宗却向他走去,跨过地上魏远之还在抽搐的身体,并没有重逢标配的热泪盈眶抑或长篇大论。他软软地靠上孟春水的肩头,像是很累很累了。然后缓了一会儿,喘匀了气道: “快过去踹这玩意儿几脚,然后帮我把他弄医院去。” 第54章 车开到一半,魏远之差不多恢复了意识,在后座歪躺着,嚷嚷要报警。 赵维宗则侧过头去跟孟春水说:“手机借我一下,我的刚才扔巷口忘拿了,估计八成也摔得殉职了。” 孟春水腾出只开车的手,从身侧座椅夹缝里拔出个黑色通勤包来,递给他道:“在里面。” 赵维宗眨了眨眼,接过黑包翻找:“你还真放心我翻,看来这两年没干什么亏心事。” 孟春水目不斜视:“都是工作的。” 确实,这包里除了钱夹跟手机之外,只有两个磁盘。 魏远之受了冷落,可是一万分的不乐意:“你俩怎么还聊上了?我要报警听见没?我要告你们暴力拘禁!” 赵维宗头都不带回,低头端详着孟春水的手机,淡淡道:“报啊,等着你报呢。哦对,手机刚才掉没了对吧?找我借我就给你。” 魏远之龇牙咧嘴地向前扑:“我他妈要日你——” 赵维宗乐了,余光瞥着孟春水,他笑着说:“学长还真不长记性。” “操,”魏远之浑身扯得发痛,散架一样坐回到后座上,“把门锁打开,我要下车!” “也行,不过我们本来是要送你去附近医院瞧瞧的,这都快送到了,要不你自己走过去?” 魏远之闻言,愣了愣,然后便只哼哼不说话了。 没过两分钟,车内突然响起一阵电子铃声,类似街机拳王争霸的开场白。 孟春水听到这声,本来车开得好好的,突然就来了个急刹车。仔细看他耳朵根已经红了。 赵维宗则靠着车玻璃大笑,昏暗光线下,脸被手机屏幕的荧光映得发亮。 只听他说:“黑莓手机居然也能下载我那些小游戏。”然后便抱着手机玩起来,再时不时来上那么一句:“太他娘的好玩了,当年我真是个天才。”又或者是:“你还下了这个呀,太全了,我自己都忘了还做过这么弱智的玩意儿。” 孟春水不接这茬,只是偶尔问句“空调冷不冷”“鼻血止住了吗”之类的话。 魏远之躺在帕萨特硬邦邦的后座上,只觉得浑身酸痛,人生灰暗,自己仿佛不存在。他想这俩人在搞什么鬼,又想那狗屁医院怎么还没到。 等到了医院门口,魏远之却又赖着不走了。他刚一下车就半倚在车门上,哭丧着脸道:“不成,我一人走不动。” 赵维宗拍拍孟春水的肩膀:“你送他进去吧。” “你呢?” “我不上去了。” 孟春水盯着赵维宗脸上的几块擦伤,不动地方。 “没事儿,我这点小状况不至于上医院,”赵维宗冲他笑,“而且我妈现在也跟这医院住着呢,别一会儿碰上那就太搞笑了。” 于是孟春水把车在马路边的车位停好,颇有些不情愿地搀起那个还在哼哼唧唧的一米九大块头,踏上台阶往医院大楼里面走去。他想着一把这位送到挂号处自己就溜。走了两步,又听见身后赵维宗好像摇下了车窗,正对他说:“快去快回,一会儿我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呢?孟春水想。 太多了。他又想。 但他并没能做到快去快回——那魏远之居然连怎么看病都不会,又不知哪来的力气,顶着一身腥气冲天的血污站在医院大厅里,冲着孟春水的背影大骂,义愤填膺地说他不负责任。这可引得好一大群医生护士围观,硬是把魏远之弄到了急诊室。同时孟春水也未能幸免,被拉到病房外面盘问了半天。 最终他没办法,摆出标准的纯良微笑,对着护士长阿姨再次重申,说那家伙只是喝多了,可能跟人打架被揍成了这样,是他半路遇上捎到医院里的。他又说自己赶着去开紧急会议,晚了老板会扣钱的。 护士长想起自家那个天天加班的儿子,心一软,放他走了。 往回走的短短一段路,孟春水想了很多。他猜测赵维宗一定会问他这两年去了哪,到底在干什么,会问他为什么要装老齐,还会问他接下来准备怎样,是不是还要走。说真的,他都没想好该怎么回答。 事实上赵维宗只需问句当初为什么不说句话就走,就能把他问得哑口无言。 这些事情都是在见到赵维宗前没想过的——当时他接到电话急得发疯,脑子里只剩快去救人一个念头。 谁知道是这么一个哭笑不得的结局,好在赵维宗没事,这也就够了。 然而当孟春水满心踌躇地回到车里时,却发现那人已经睡着,半靠在车窗上,脸上是半干的血迹,手里是玩了一半的“铁甲老鼠勇斗魔王猫”。他皱着眉,睡得不安详。 睡吧,你很累了。孟春水如是想着,从后座捞起一件备用的夹克,轻轻盖在赵维宗身上。 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儿,又能去哪儿,于是干脆哪儿也不去。就那么坐在驾驶座上,侧耳听着赵维宗并不均匀的呼吸。 最后一丝天光也消失在遥远的城市边缘,路灯早已亮起,他们旁边的车道上,总有飞驰的自行车掠过。人行道对面的烧烤架子支起来了,老板举着一串串羊腰腾云驾雾,旁边商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81 场像是在做什么酬宾活动,大音箱立了三个,主持人高举喇叭,站在门口声嘶力竭——这城市喧闹种种,伴随仲夏蝉鸣,经包裹他们的铁皮壳子一过滤,却又听不真切。 没过多久天空便浓云翻滚,顷刻间暴雨与冰雹裹挟而下,方才热闹的街立刻就空了,只剩下未能寻得避雨处的寥寥路人,跑来又跑过,然后在雨幕中消失。孟春水没开雨刷器,于是车身就被雨水透彻地浇淋,好像置身瀑布之下。 路灯的光,模糊地照进车里。 孟春水还在看着赵维宗。赵维宗还在皱着眉。 你梦见什么了?孟春水想,你梦到我又走了吗? 他听见车外雷电呜咽、水声散漫,突然有种被严密包围的感觉,同时生出一种妄想——他想这场雨最好永远别停。他和赵维宗就这么坐在车里,与世隔绝,什么都不用想。 但雨还是停了,云终究是散去,空留一座被浇得凌乱的城池。虽然只下了一个多小时,但它把人都赶回了家里——方才的街道、商场、烧烤摊,想要恢复热闹,至少今夜是难了。 不多久,赵维宗醒了过来。他看了看身上盖的夹克,深呼吸一口,问孟春水:“我睡了多长时间?” “两个小时。” “已经快十点了呀……”赵维宗把夹克叠好,连同手机一同交还给孟春水,“你接下来有事吗?” “没有。” “那送我回家吧。老地方,路没忘吧?” 之后的路上他们一直沉默,赵维宗好像忘了自己还有事要跟孟春水说,又好像是事到临头反而什么也做不成。这么说魏远之还是缓解尴尬的利器呢?他盯着挡风玻璃上的水痕,偶尔跟着电台里的郭德纲笑一笑。 下完雨的北京晶莹剔透的。路上车不多,很快就到了燕园,又很快到了出租屋楼下。 “我——”赵维宗解开安全带,想了想,才说,“你不打算问我点什么?比如……为什么揍魏远之?” “已经猜到了,”孟春水望着他,眼睛一如曾经那样明亮,“你呢?我知道你也有很多想问的。” 下一句是“我都会回答”。这是孟春水斟酌很久的决定,因他今夜已明白一点,无论如何自己都不想再让赵维宗伤心了。 然而这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赵维宗打断。 他说:“没有,我没什么想问的,你做什么都有你的理由,我都理解的……以后你打算怎么样我也不想问,今天这些本来都不该发生的,是我把节奏打乱了对吗?” 话毕,他蜷起身子,拿手臂撑着额头,让人看不清表情。 孟春水没有说话,慢慢拍着他轻颤的后背。 过了一会儿,赵维宗抬起头,对他笑了一下:“今天你来找我说实话我挺开心的。本来打那个电话也没抱什么希望。总之谢谢你,我先上去了。” 说罢他就开门走了。 孟春水被那个笑容晃得发懵——赵维宗的反应和他先前想的完全不一样啊?回过神时他已经站在公寓楼门口,脚踩在湿漉漉的水坑上。而赵维宗则站在一楼楼道里闪来闪去的昏黄灯泡下,正回头愕然地看着他。 他听见自己说:“我也上去。可以吗?” 赵维宗整个身子都转过来,手有些局促地搭上楼梯扶手:“可以,可以,当然。” 出租屋没什么变化,那块树脂板被挂在走廊里,被手电照着,一副图景在墙上熠熠生辉。 孟春水在沙发上枯坐,赵维宗在浴室里洗澡。 穿好了衣服,赵维宗盯着镜中有点鼻青脸肿的自己,突然觉得悲惨不过如此——你不告而辞的老情人,今天终于出现了。你明明想抱住他再不撒开,任他如何你都绝不退缩,可事实上你却跟他说:“那我走了,谢谢你。”而此时他就在外面,真真切切地坐在那里,你却又踌躇犹豫,甚至不敢迈出这间屋子。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这叫近乡情更怯吗? 他本来,他明明,他确实有一肚子话要问,一心的气要撒,可当他与孟春水真正单独待在一起、没有任何其他借口的时候,却发觉自己什么也做不出来。 赵维宗曾经多么想要一个答案,但当这答案近在眼前时,却又感到恐惧。 因他明白没有今天魏远之这茬事,孟春水就不会来找自己。见面?重逢?都是那个人的意料之外,并不是愿意的、计划好的。所以也大概可以猜到,话一旦问出,答案很有可能并不是自己盼的那个。 而它假如不是——哪怕有一丝失望的可能性——那对他自己来说也是灭顶之灾。人一意孤行过一次,然后从悬崖上掉了下去,今后再看见高山,也都会犹豫要不要上去。 但总不能一直躲厕所里吧,就像以前自己躲里面撸管一样?赵维宗自嘲地想,最终还是推开了门。外面并没有什么水深火热或狂风骤雨,孟春水平静地坐在沙发上,好像在回复短信,见他出来便抬起头,问道:“还疼吗?” “好多了已经,睡一觉明天就能没事了,”赵维宗尴尬地放下浴巾,笑了笑,“那家伙没什么杀伤力。” “对不起。” “啊?对了你吃晚饭了吗?家里还有点挂面我去给你煮……” “我当时走错了路,所以去晚了。我没有去过赵登禹路。” 原来是说这事。赵维宗也不知自己是失望还是释怀,总之他竟然松了口气:“反正最后你来了,对我已经足够了。” “我不想吃面,你坐下。”孟春水望着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沙发。 赵维宗就鬼使神差地坐了过去。孟春水非常自然地把他揽到怀里。 就像冰到春天就会熔化一样自然,赵维宗甚至没想过挣扎。鼻子里的血腥味没了,他就闻见孟春水身上的气味——熟悉的,混着风油精味的干燥气息。 雨后的空气也是晶莹剔透的,不凉不热。蝉声静了,只听得见蝈蝈。 突然间就什么也不想再思考了。放过我吧,赵维宗对心里的那团黑气说,今晚过去再说今晚不能浪费呀。 倒真有种今宵有酒的醉意。 那夜赵维宗睡得很沉。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的,也许是太累,或者是“孟春水就在身边”这事儿已足以让他安心,总之他在沙发上很没出息地睡死过去。那些纠结和不确定都被极深的睡眠剥离——他已经很久没睡这样一个好觉了。 第二天早上他醒来,发觉自己横躺在床上,而身边无人。赵维宗看着窗外大亮的天光,认命般起身穿衣服,打算去拍卖行辞职。正系着扣子,却恍惚听到厨房里有动静。 走去一看,孟春水正在炝一锅西红柿鸡蛋,灶台上摆了两个碗,里面是煮好的面条。 赵维宗靠上门框,继续扣着扣子,扣眼太小导致他动作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82 迟缓,半天只扣了头两个。他闷闷地说:“我以为你走了。” “我早上走了一趟,然后又回来了,”孟春水把菜盛进面碗里,放下锅,转身看赵维宗,“你饿了吧?” “有点,”赵维宗还有点发愣,他端起两碗面往餐桌走,“厨艺进步挺大啊。这两年没人给你做饭?” 孟春水没说话,只是跟上去,趁他转身帮他把剩下的扣子一个个扣好。 赵维宗别过头去,耳朵却已经红了。他小声道:“你刚才说早上去哪了?” “那条巷子,然后我又差点迷路了。” 赵维宗终于没忍住发笑:“你去那干嘛呀,参观战场吗。” 孟春水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东西,是赵维宗“阵亡”的手机。 赵维宗瞪大了眼睛——他想这东西被雨一浇总该坏了。这人起一大早跨越半城,就为了把它给自己捡回来? “没坏。”他却听到孟春水说。 赵维宗更惊讶了,连忙坐下检查。半分钟后道:“不会吧,诺基亚这么牛逼,真没坏!” 确实没坏,孟春水也检查过了。当时天蒙蒙亮,他从墙角的水坑里把它捞出来,仔细试了试各种功能。翻到通讯录的时候,他看见自己的号码,存的名字是“春水”。 笃定的两个字。一如当时电话里并无畏惧的呼救。 赵维宗什么时候识破自己的?又陪着自己瞎闹了多久?孟春水看着眼前低头吃面的人,想不出答案。但心里有一种暖,实实在在地流进血液。 他放下筷子,对赵维宗说:“今天有事吗?” “没大事,就想着去辞一下职,反正临时工也没什么程序好走。” “我们去趟医院吧,看你妈妈。” 第55章 听到这话,赵维宗却算得上是面露难色了。 “你知道吧,我妈她……” 孟春水神色如常,等他说下去。 赵维宗闭了闭眼,一口气说道:“我的意思是如果咱俩一块去的话我怕她可能会想多了然后又像以前那样。” 就像打碎了花瓶的小孩一样,他一直垂着眼睛。 孟春水愣了一下,似是宽慰地笑了笑:“那我不进病房了。在门口看两眼就行。阿姨以前对我也很好,应该去看望的。” 这时窗外枝头又有喜鹊在高啼,赵维宗忽地扭身打开电视,也没换台,盯着电视购物广告看了很久才把脸转回来。 孟春水也没再多说,走到厨房洗碗去了。 下午四点半,赵维宗抱着寥寥几件办公用品从拍卖行里出来,瞧见孟春水叼着根烟靠在车前盖上,正等着他。见他走近,就绕到车后去,把后备箱打开了。 “批准了?”那人问。 “当然,人巴不得我走,眼红这个位子的毕业生多了去了,”赵维宗把纸箱子安顿好,合上后备箱盖,“可能当时录我就是因为魏远之吧。” “辞了也好。”孟春水拍拍他的肩膀,坐回驾驶座上。 赵维宗忙不迭也钻进车里,追着他问:“说真话,你有没有一点儿吃醋?” “别闹。” 说这话时孟春水实际上在等着赵维宗继续缠着他逗,但却没等到——赵维宗调了调电台,开始专注听他的郭德纲。快到医院了他才说:“我妈今天出结果呢。” 二人提着大箱小箱的水果补品,刚挤着电梯上了医院五楼,正准备往赵母所在的病房走,却被人从身后叫住了。 是赵维宗他爸。 见到孟春水他显然吃了一惊,却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点点头算作打招呼,然后就暗着脸对赵维宗说:“你跟我去趟医生办公室,有话说。” “哎,”赵维宗答应着,在地上放下手里的和田枣阿胶糕。临走前留句“春水你找个地方等我”,便跟着父亲穿过熙攘人群,走远了。 孟春水一人提着补品,找到赵母所在的病房附近。走廊里有不少病人护工,慢慢悠悠地像在散步,不时又医生护士推着药车急匆匆跑过,乱哄哄的。他挑了个没人的空地把东西都安放妥当,便掏出了手机——今天公司有部门领导的会议,他谎称自己来医院看病了,但具体事宜还得跟代他开会的副手交代清楚。 “您放心吧,我等会儿会跟大老板讲清楚的,”副手比他年长十多岁,一口一个您,叫得倒是挺欢,“身体不要紧吧?用不用派车去医院接您?” “小病,”孟春水盯着藕粉箱子上的配料表心不在焉,“谢谢你了。” “可快点好吧,大老板盯得紧您也知道,时间久了一问起来,我们也不好做人了。” “嗯,我明白。” 他确实是明白的。看病这慌撒得并不高妙。今天能说生病,那明天呢?跟赵维宗待在一块的时间他都得拿谎言掩盖,而瞒住孟兆阜那个不择手段的疯老头子绝非什么易事。 暂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挂掉电话,他抬眼却看见一个人,正歪头看着他,好像已经待了有一会儿。 “小孟,好久没看见你了,”杨遇秋杏眼含笑,满面春风,“你怎么在这儿?” “看病人。” “哎,你家人住院啦?还是你跟小赵一块来的?” “看他母亲。” “那他人呢?” “去医生办公室了,”孟春水道,“你家里也有人病了?” 他其实已经差不多猜出答案。果不其然,杨遇秋说: “对呀,我跟这儿照顾了有一阵子了,还没确诊,可把我们给急得呀,”说这话时脸庞微微发红,却蹙起眉毛,好像很发愁的样子,“实话跟你说吧,我照看的就是小赵他妈妈。情况可不乐观呢,别看她天天只是水肿昏迷什么的,我听医生说,大概是肾出了大问题。不过现在也只能是瞎猜,等确诊下来才能下定论。这些小赵跟你说了没?” 孟春水低下头,若有所思的,没接话。 “你看看我,把人妈妈说成自己家人确实也过火了,小赵知道肯定不高兴,”杨遇秋又往他身边挪了挪,“但他真过得挺不容易,我就想帮帮他,这样我心里也好受。还没问你呢,这两年你去哪了?怎么又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孟春水笑了笑,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友善一点——杨遇秋的言外之意他大概已经懂了,却又听到旁边半敞着门的病房里有人在喊:“小杨啊,跟谁说话哪?” 杨遇秋脸上立刻浮起亲切笑容:“阿姨你快看谁来了!” 说着就一手拎起几盒补品,一手把孟春水往病房里拽。 “我不进去了。” “阿姨,小孟他摆架子不进去看您!您说该不该打?” 这么一来,纵使他孟春水再淡定也没辙了。只得把余下的阿胶糕还有和田枣拎上,跟在杨遇秋后面,走进了病房。 房里三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83 张床两张空,赵母躺在最靠外的那一张上。两年没见她头发竟已白了一大半,看起来老了至少十岁,全然没了当年风风火火的英姿。见到孟春水,她眼神暗了暗,脸上笑容也凝固。 “阿姨好。”孟春水把东西放在床侧,欠身打了个招呼。 “小杨给我倒杯水来。” 杨遇秋打开暖壶倒了杯温水,自己试了试温度才递给赵母:“您不让小孟坐坐呀。” 赵母喝了口水,慢慢咽下去,才道:“那坐吧。” 孟春水往后退了退,道:“不用,我就来看看您。” “太客气了,还买这么多东西,”赵母把水杯递回杨遇秋手里,“阿姨不缺这些的。” 孟春水又露出纯良阳光标准微笑:“您也客气了。以前做邻居,我一直很感谢您的照顾。” 赵母脸色却变得更差,她把被子往上掖了掖,道:“赵维宗呢?他跟你一块来的?” 杨遇秋正削着苹果,抢着说:“小赵跟爸去医生办公室啦,我刚才跟门口正遇上小孟,这不就把他拉进来叙旧了吗。” 赵母没理会她,像是做好了什么决定似的,缓缓开口:“小孟,阿姨知道你是个明白人,今天正好有这么个机会,咱就开诚布公地说吧。你跟赵儿的事我们也都知道了。他自己虽然不承认,但我们都清楚,那是想把你撇干净……我们都懂的。” 孟春水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他等着赵母继续说下去。 “我自己儿子,我当然懂他,认死理儿的主儿,认人也是一样的。这两年我们谁也不知道你跑哪儿去了,但我们谁都看得出来,他从小就对你跟对别人不一样,他很难把你放下。我们跟他发火、不让他进门,想逼他醒过来,结果没辙,他甚至宁愿不回这个家,”赵母暗淡的眼中露出伤心,“养了这么多年的亲儿子,就突然成这样了,我们不难受吗?” “阿姨您别急,”杨遇秋帮她拍背顺气,“要不我先回避一下。” 赵母拉住她:“不用,在阿姨这里你就是家里人,跟这儿好好待着,”接着,她又继续对孟春水道,“我不知道你对我家小赵是什么情感,爱情也好,不是爱情也罢,我这做妈的只知道你让他伤了心,我只知道你爱他就不该让他这么伤心。” 孟春水还是没有说话,也没人看得见他指甲正抵在指肚上,已经要嵌出个血口了。 “这话我都没跟赵维宗讲过,因为我知道根本没用,但阿姨就想,万一你永远也不回来,那他是不是总有一天能自己醒过来呢?他在等你,可我们在等他呀。就好比小杨,这么好一姑娘死心塌地等了赵维宗多少年了,你们俩有感情,我们就没感情吗?结果你就又突然间回来了,回来也好,可谁知道你哪天又走呢?” 病房里一时陷入了寂静。 半晌,杨遇秋说:“没事的阿姨,我这是心甘情愿,等不着他我就陪着您,也挺开心,您别给小孟他们压力。” 孟春水突然说:“您要我怎么做?” 赵母兀地抬头,和他对视,病成土色的脸颊上泛起一丝激动的红晕。 她冷言道:“阿姨想要你走了就别回来,等我那个倔驴一样的儿子哪天醒了,意识到自己年轻时做的都是傻事。阿姨只想让他轻松正常地娶妻生子,平安过一辈子,现在有人疼,老了有人养。你能帮小赵,也帮阿姨这个忙吗?” 正当这时,赵维宗突然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他父亲,两人脸色都不好。他走到孟春水边上,对着母亲说:“您感觉怎么样现在?” “还那样。” “刚才叙旧哪?确实春水好久没来看您了,想他了吧。” 赵母笑了笑:“是呀,小孟长得更俊了,也成熟了,多好一大小伙子,”说罢她推开杨遇秋削好的苹果,对她和声道:“阿姨不吃,给你家小赵去,去呀别羞!” 杨遇秋红着脸走到赵维宗另一侧,一手自然地攀上他的胳膊,一手把苹果往他手里塞:“你渴了吧?” 赵维宗下意识想把她推开,却瞥见母亲正盯着自己——他想起刚才医生的诊断结果,心立刻就软了。他最终还是接过苹果,又从杨遇秋身边溜开,站到孟春水另一侧去。 “您先好好休息吧,跟爸聊聊天,我俩出去一趟。”说罢他就拉着孟春水往外走。 两人最后在消防楼梯间停下,光线昏晦,四下无人。赵维宗把那苹果丢进堆满烟头的垃圾桶里,然后二话不说,猛地紧紧抱住孟春水。 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他感觉到对方的心跳,却感觉不到对方像以前那样回抱住自己。 “我妈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问了一些小事。”孟春水的声音闷闷地从耳后传来。 “……我和杨遇秋没关系。” “我知道。” “我妈喜欢她,想让她跟我在一块,但她也明白感情的事强求不来。” “我知道。” “你老说你知道,”赵维宗似乎笑了,“那你知道吗,我妈得尿毒症了。中期,确诊。” “……”孟春水愣了愣,最后还是抬手,拍了拍赵维宗的后腰。 赵维宗明显地颤了一颤,又道:“你说我该怎么办?” “能治的,”孟春水终于回抱住他,“有办法的。” 赵维宗却从他怀里挣开,看着他笑了,那笑容好比嚎啕大哭:“你总是这样,说有办法没问题,好像没什么事让你震惊绝望了?”顿了顿,他又说:“但我活得很累你知道吗,我从来也得不了倚,过不顺,我想要什么,都得很费劲才能拥有,然后我本来有什么,老天爷他都让我失去。” 孟春水摸了摸他的脸,那一刻他心里算得上如同刀割,可真正出口的只有:“别这么说。” 赵维宗还就真不说了。他靠在墙上沉默,点了根中南海点儿8,边抽边咳嗽。 孟春水也没再吭声。 半晌,赵维宗好像自己平静了下来,看着烧完的烟头道:“都说它有股臭脚丫子味,我也这么觉得,可我还是就爱抽它。你平时抽什么烟?” 孟春水如实回答:“有什么抽什么。” 赵维宗侧头看了看刚才被自己丢掉的苹果,捂了捂眼睛。正当他们两个都以为将再度陷入沉默时,突然听见下层的楼梯上传来脚步声。紧接着赵初胎哼着歌从楼下出现,见着赵维宗就扑过来,然后她又看到站在拐角处的孟春水。 脸上尽是不可思议:“春水哥哥,你回来了?!” 孟春水温和地笑了:“嗯,回来陪你哥哥。” 赵初胎撇了撇嘴,眼中却尽是喜悦:“你还说呢,终于良心发现了。快好好补偿我哥,我跟你说他都快为你丢了魂啦,天天吃不成饭看不成书,相思病害人哟。” 赵维宗嗤笑: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84 “太夸张了啊,有你这么损自己亲哥的吗。” “我这不是为你高兴吗,对了,妈妈结果出来了吗?” “出来了,没什么大问题,再住一段时间就差不多了。你不好好学习跑这儿来干嘛呀?” “我这不是担心妈妈吗。” “为什么不坐电梯?” “嗐,都怪叶沧淮,他幽闭恐惧不敢坐电梯!跟我后面爬楼呢。”说罢又对着黑漆漆的楼下喊了一嗓子:“你快点!” 很快,叶沧淮拎着两大袋子瓜果,满头大汗地跑了上来。 “爸妈今天真是丰收了,”赵维宗笑道,“快去吧,应该都在病房里。” 赵初胎露出“我懂”的神情:“好好好,我们马上走,不打扰你俩二人世界。” 叶沧淮便去推门,赵初胎跟着,刚走出去又回头:“对了哥,这周末什么日子你记得吗?” 赵维宗想了想,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当然记得,我老妹生日。” “聪明,”赵初胎满意道,“十八岁生日!我要你带我出去玩。” “你看你哪像高三学生,想去哪儿玩?” “八达岭!你不是跟春水哥哥蹦过极吗,太浪漫了,我跟小叶也想试试。咱们四个人来个京郊一日游。” 赵维宗脑子“嗡”的一声,看向孟春水,却见那人一口答应下来:“好,我周六有会,周日可以吗?” “嗯!我跟小叶都有时间的,就说定了啊,”赵初胎坏笑着朝他俩挥了挥手,“哥你加油。” 第56章 路上飞沙走石的,即便缩在路边树荫里,阳光仍然亮得晃眼。“啪嗒”一声,头顶杨树里落下个什么东西。弯腰一看,是只死蝉。 赵初胎大叫:“哥,这知了猴都被晒死了,咱还没走到啊。” 赵维宗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快了,再坚持会儿。” 赵初胎不干了,站在原地跺脚:“上回你说坚持,然后咱弯弯绕绕走了一个多小时!哥你说真话是不是迷路了。” 赵维宗终于回头看了妹妹一眼。小丫头今天明显特意打扮了一番,穿件宽松的大红t恤,下摆扎在高腰牛仔短裤里,非常时髦。但她此刻已经是灰头土脸,仔细看看,葱白似的大腿都被晒红了。 他想了想,对叶沧淮道:“我妹走不动了你就背她一会儿。” 那摇滚小伙自然是乐意得很,立刻作牛马状蹲下身子,却被赵初胎气急败坏地提溜起来。她瞪了叶沧淮一眼,又开始瞪赵维宗:“我懂了,哥你就是找不着路了!你看这周围哪有山湖呀,刚才还有几头山包,咱现在越走越远了!” “八达岭这么大,蹦极的地方比较偏嘛。” “我就不懂了,上回说好的四个人呢?春水哥哥他怎么没来?他来了咱肯定早就到了!” “瞎说,他比我还不认路,”赵维宗苦笑,“而且我来过一回,肯定能找着的。要不咱先休息会儿?反正时间还早。” 赵初胎掐着腰,显然不吃这套:“我累死了,我走不动了,”顿了顿,又道:“你跟春水哥是不是吵架了?” “先歇会儿吧,我想想办法。”赵维宗擦了擦汗,心里对过生日的妹妹充满歉疚。八达岭曾经是各种美好的源泉,但他现在觉得这地方简直就一熔炉,他待在里面,非但火眼金睛没能练成,肉身倒是快要化掉了。 “不成,我要给春水哥哥打电话。” 赵维宗本能地大叫:“你敢!” “我怎么不敢了,”话虽这么说,但赵初胎还是放下了手机,“我看是你不敢,你俩真吵架了?为什么呀这刚见面有什么好吵的?” 是呀,有什么好吵的,赵维宗不无苦涩地想,我跟他根本吵不起来。人在低落的时候就愿意找些别的依托,也容易服软,这是真理——那天在医院楼梯间里他最后还是问出了口。他问孟春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学也不上完就跑了,他问这两年他在做什么,以后又会做什么,他还问这回重逢到底只是玩玩还是再不走了。结果问了这么一大串,那人居然一个也不肯答。 于是赵维宗就对他说,你这样我不可能再跟你在一块的,我没法糊里糊涂地活。心里想的是哪怕你敷衍一下呢,随便回答些什么都成,好让我继续心安理得地做我的恶人、傻子——好的坏的都无所谓。谁知道孟春水居然专注地望着他,然后说:“我想想。” 赵维宗都快被气笑了:“想什么?想要不要大发慈悲回答我一下?” 孟春水则认真地说:“想可不可能。” “那你想吧,”赵维宗说,“周末我陪赵初胎去就成。” 然后他就走了,孟春水也没拦,之后的几天,两人都没再联系。 所以赵维宗现在就在想,跟这种人怎么可能吵得起来呢?你已经急眼了跳脚了,你明明惨得不能再惨,他也知道,可他就像没事人似的,还诚恳地跟你说:“我想想。” 于是你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先跑远点,还把自己气得要死。 现在赵初胎的哭丧脸又让赵维宗心里更不是滋味。叶沧淮已经开始拿两根树枝在杨树干上敲鼓点逗她笑了,而他这做哥哥的,对于接下来往哪走,却还是没有头绪。 孟春水当年下了公交车,是带着自己往哪走了来着?这偏僻地方连个地图也查不着。赵维宗真是想不明白,当初孟春水一个人来探点,就那方向感,是怎么把一切都安排妥帖的。 可能我当初就不该给他打那个电话,该断则断,我这是何苦呢。他又想,我也不该答应妹妹来这儿,这地方对自己来说本就是没法再来的,不记得前两年跟这儿边跑边飙泪吗?我又是何苦呢? 那蹦极的地方已经关门了也不一定。 不知怎的,赵维宗甚至已经快要开始后悔了——或者是不是自己太较真儿了?是不是孟春水只是没想好怎么回答自己?是不是今天,本该带他一块来的? 正当他被一脑袋想法搅得一团糟时,耳边传来赵初胎惊喜的叫声:“在这儿呢!这儿!” 小丫头已经跳起来了。赵维宗回头一看,惊得满心思绪瞬间飞跑,一干二净——孟春水那辆黑色帕萨特就在身后,正减着速,往路边靠。 “你还真打了?”赵维宗心情复杂,准备拿妹妹是问。 “没打,发的短信,我也就只告诉他咱们往什么方向走了,”赵初胎得意地眨眨眼,“我就知道孟哥哥会跟上来。” “……”赵维宗竟无言以对。 “我呀,早上就看出来不对劲,关键时刻还是得自救,顺便拉你一把。”赵初胎这么说着,拉着叶沧淮,高高兴兴坐到后座去了。于是赵维宗只能硬着头皮坐上副驾驶。 不得不说,车里空调凉丝丝的,比在外面乱走舒服太多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85 了。 “我没想到你还会来。” “答应好的,”孟春水道,说着从通勤包里拿出个小纸盒,回身递给赵初胎,“生日快乐。” 赵初胎迫不及待地打开,却小声尖叫起来。她把盒子直往赵维宗脖子上塞:“哥你看春水哥给我买了什么。” 赵维宗接过来一看,立刻傻了眼——是条粉水晶的项链——而他自己早上送赵初胎的则是条粉水晶手链。没错,同一个牌子,同一个系列。 这俩是一套。 赵初胎咯咯地笑:“你俩是不是一块买的?还闹别扭呢,联合着逗我吧?” 赵维宗把盒子盖好,递回给赵初胎:“没有,怎么可能。”又转过头问孟春水:“你是不是跟踪我来着?要不然这么巧?” 孟春水看了他一眼,道:“没有,怎么可能。” 赵初胎早就跟叶沧淮在后座笑成了一团。 事实证明赵维宗先前确实带错了方向,孟春水开车绕了半个多小时,才到达记忆里上三轮的那个果园路口。只不过现在路已经翻修了,车也可以开进去。 赵维宗记得这是条长路,当时孟春水蹬车带他,大汗淋漓的。可事实上开车不出五分钟就到了山脚下。那座山还是粗粝的,稀疏植被下,裸露的白色山石宛如远古的巨蛋,勾勒出狰狞又浑厚的轮廓。 山就是这座山。 挑个阴凉处停好车,赵维宗站在山下仰望,发呆,忽觉孟春水也站到他边上,同样地仰望,发呆。 人也是那个人。 “和你记忆里还一样吗?”赵维宗问他。 孟春水则说:“我这两年经常来。” “来干嘛?回忆往昔感慨蹉跎?” 孟春水反问他:“你呢?这山跟印象中还一样吗?” “矮了点,”赵维宗道,“上学的时候天天全国各地往深山里跑,见得多了。” 赵初胎突然在他们身后出现,推着俩人往山路上走:“别跟这儿卿卿我我啦,有什么话一会儿吊湖上再说。” 赵维宗站在山崖边上,扶着栏杆看自家妹妹跟那姓叶的傻小子抱在一块,钟摆一样在湖面上晃荡。 “好玩吗?”他大喊。 赵初胎像是没听见。风里远远地只传来她跟叶沧淮的笑声,不真切。 看来还是好玩的。 “我们还跳吗?”赵维宗回头问孟春水,其实他也可以问要不分开跳吧,但他就想问这个。 “跳。”孟春水倒是答得干脆。 于是几分钟后情景再现——就像当年一样,赵维宗跟孟春水,被几根绳子绑在了一起,但他们要想继续严丝合缝地跳下去,就得努力拥抱。于是他们抱了,从山崖上落下的一刻,赵维宗胸膛鼓起狂风,觉得仿佛倾倒了时间——时间在他跟孟春水身边飞逝,岁月漾开过于轻飘的波纹,伴随风的尖啸、云的消弭,无可追溯亦无可把握。 那一刻赵维宗再度感到,自己唯一能抓住的是怀里这个人。 能抓住吗? 落到底的时候,绑在脚踝和腰上的绳子一下子绷紧。世界颠倒,时间的茶壶却好像正了正身子,终于停止倾泻,恍惚间把他们抛向上次,六年前,在这空中拥抱的节点。那时他们还只是高中的学生,人简单,日子也简单。他们并不懂得要情要爱要死要活。那时还只是一九九九年。竟然是上个世纪了。 而此时此刻没有六年前的斜阳晚照,正午的太阳光下,湖面仍然波光粼粼。风停了风又起,他抱着孟春水,像抱着一团幻象。 赵维宗把额头抵在那人额前,他看见他漆黑的瞳孔里,仿佛没有一丝的光。但他知道他是在注视着自己的——孟春水的手在他背后游走,微凉的温度覆上赵维宗的后颈,隔开阳光、水汽,以及风。 就像猝不及防被打了一拳,赵维宗听见自己身上刚长出的硬壳,又他妈碎了。 “这两年我很想你。”他几乎是抑制不住地说,“比以前任何一次都想。因为我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回来。” 孟春水没说话,仍然直勾勾地望着他。 赵维宗继续道:“你以前说想我,又说小小脑力不成敬意,可想你对我来说是件大事。它就像长在我身体里的东西,每天都是它,在哪都是它,我脱光了衣服站在镜子前,发现自己剩的,还是它。” 孟春水覆着他后颈的手心,已经冒了层薄汗。 长时间的倒立使赵维宗嗓音变得有些嘶哑,但他还是继续说着,仿佛不吐不快:“记得吗,你以前教我物理,关于什么是塌缩。我其实到现在也没弄明白,但我学会拿它胡诌了。我现在就想跟你说,”他顿了顿,“从你离开,时间就开始塌缩,每一秒都很漫长,到晚上却发现一天天就那么过去了,再之前的事儿,好几年……最后就变成了几个点。” “但这些点密度都是很大的,”赵维宗松开拥抱,把孟春水的手往自己胸口按,“就钉在这儿,它们压着我。我以前没想过这些话哪天也能跟你说出口,现在是它们把它压出来的。” 孟春水眼眶红了,紧接着,眼泪竟一滴滴冒出来,顺着眼角,沿着额头,滴落。 赵维宗还是头一次见人倒立着哭。他也是头一次看见孟春水在成年之后哭。 “你怎么啦,怎么跟小时候似的,”他有点慌了,急着帮人抹泪,“你一哭我就也想哭,刚才都是瞎说八道,别哭了,啊别哭了。” “我没办法,你让我哭会儿。”孟春水说着就把他紧紧抱住,仿佛要压到自己身体里。恍惚间赵维宗觉得这人这么多年,根本就没有变过。 就像山风,像湖水,像难追的日子。它是动态的,可它永远是它。 那天还算玩得尽兴,之后孟春水又带着一行人去了趟全聚德,看那儿的金牌师傅戴着雪白高帽,把一只冒着肥油的鸭子片成八十八片。让赵维宗没想到的是,孟春水那家伙居然还订了蛋糕,上鸭架汤的时候正好被人送到包间里。 “谁订的?你,你,还是你?”赵大小姐眼睛冒着灵光,含笑问桌上的三个男人。 “不是我。”叶沧淮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也不是我,”孟春水看了赵维宗一眼,“你哥订的。” 赵维宗只好红着脸接过这天上掉下来的“功劳”。 饭后开车把赵初胎送到了地铁站,目送叶沧淮拉着她下楼,赵维宗又被孟春水送回了他的公寓楼下。他弯腰在门口的一串自行车间摸索,想习惯性地顺便检查一下自家的老宝贝锁好了没,却见孟春水站在车前望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他问,心里想的是,你要想跟我上楼,我不会拒绝的。 却听孟春水非常平静地说:“我想过了,是不可能。” 赵维宗愣了愣,站直,尽量平静道:“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86 什么不可能?我跟你吗?” “嗯,我们到此为止吧。” 就好像被一道闪电直直劈开,毫无防备的,一秒钟内生活再度骤变。直到那一刻赵维宗才肯承认,自己白天吹起的泡泡破了。吹泡泡就是个笑话。 他往后退了退,结果一不小心碰倒辆自行车,紧接着多米诺骨牌似的,哐当倒了一整片。 “你是认真的。” “我是。” “那些问题就那么难回答?我如果不要你回答了呢?我们还有可能吗?” “没有。” 好,好,你已经不想解释了。看来今天白天算是告别演出了?那我真是谢谢你了。我真是被你玩弄在股掌之间啊,白天让我笑的人是你,现在让我哭的人也是你。 他弯腰把倒下的车一辆一辆扶起来,背对着孟春水说:“你走吧。再见。” “再见。”孟春水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听得出来,他回到车里,关上车门,开车走了。 倒是没什么犹豫。 赵维宗扶好车,坐在楼道口,看见天上的月亮像钩子一样嵌在灰红色的夜空里。他想自己盼来盼去的答案,原来就是这个?自己先前还不肯信呢。果真像个笑话,别人如果知道他这些破事儿,可能人人都觉得他好笑。 可对于他来说,还真没那么好笑。 第57章 爱情就这么死了,连同爱得死心塌地的六七个年头。爱情好像死得难究其因,难昭其雪。 但赵维宗却比自己想象中要平静很多。 除去爱情,他还有生活要过。生活对他来说也不容易,父亲年纪大了,很难像以前那样在全国高速上跑活,以前经营的小运输公司也早就盘了出去。同时妹妹要高考,母亲虽然住回了家里,也得隔三差五往医院跑,透析吃药都得花钱,就那点事业单位的退休金,简直是杯水车薪。 而赵家哪怕是曾经,也顶多算得上初级小康,在皇城根底下蜗居得自在,全家最值钱不过是个院子。现在继续这么下去,家里存款花完了,卖掉那个传了几代的老屋救急,似乎也是近在眼前的事。 于是赵维宗很快给自己找了个工作。 是个国外私人收藏公司组织的考古队,需要些专业对口的人才。赵维宗上学时攒下来的实践经验以及优异成绩终于派上了用场,人家给他开了一年七万的价钱,并且可以提前预付。而赵维宗要做的就是跟着考古队全中国地跑,把自家老祖宗的东西挖出来,交到老外手里。 “你这不是汉奸吗!”临走前杨剪跟他见了一面,这么评价他的新工作。 “汉奸?你说是那就是吧。”赵维宗道。 他其实并没有生气,因为还能跟杨剪再见一面他就觉得挺开心——这人毕业之后也没留校读研,好像在外面跑什么小本生意,大忙人一个,成天不见人影。听说他要离开北京,杨剪还专门回来请他吃饭,这点好足以赵维宗记半辈子了。 更何况连他自己也不确定这算不算对不起老祖宗的行为,只知道人家公司的考古证件资质都是齐全的,并不是什么违法勾当,他也知道自己需要钱,更需要快离开这座城市。 是的,理智告诉他该留下来照顾母亲陪伴亲人,但他满脑子想的都是逃离。不知为什么,生他养他曾让他想待一辈子的北京,现在却老是让他做噩梦。于是他想离开就好了,离开之后家人的执拗、失败的伤疤,仿佛都能跟这城市一同被抛得远远。 尽管如此,小赵也并不是从没考虑过留下——当时简历也投了好几份给本地的各家大小拍卖行、文物社,有两个都已经谈成了,马上要签合同,结果人家内部讨论了一会儿,突然就面露难色,说要再考虑考虑。 这一考虑就是很多天工夫,然后再没回音。而魏远之的短信倒是很快就发到了赵维宗的手机里:“怎么样,找工作还顺利吗我的好学弟?” 赵维宗瞬间就明白了。人魏家是京城文物圈大拿,考古的圈子本就很小,谁都互相认识,要他找不着工作,不是易如反掌吗? 但他仍然没有愤怒,倒生出些宿命的感觉——是北京不留他。他确实该暂且离开了。 临行前,他考虑再三,还是续租了一年的房费,总共是一万块钱。虽然明知道这房租了也是空一年结蛛网的命运,但他想自己不至于连个归宿都不要了。之后他又把剩下的预付款全部打到了父亲的账户上。 收拾东西时,赵维宗把那块树脂板撤了下来,连同孟春水留在这屋里的一切东西,找了个大箱子束之高阁。 那人两年前不需要它们,现在当然更不会需要了。而他从前这么等着、留着,到头来才发现不过一厢情愿而已。 但他并不愿意把生活过成哭丧的样子。事实上那件事过后,赵维宗连哭都没哭过一次。他想孟春水要伤害他是很容易的,但要他表现得被伤害,是不可能的。尽管他身上全部是竭力拥有之后剩下的淤青,但这些自己看看想想就足够,人总是要靠着点什么才能活。他以前靠念想,现在念想没了,至少得留下点傲气。 只是当初从孟春水车上顺的名片他还是没扔,连带着那人详细的办公地址,被他藏在钱包的最深处。 就当是纪念了,反正我也不会去找他。小赵对自己这样解释。 赵维宗在考古队吃了很多苦。 这和在学校跟着同学老师实践是不同的,他现在做的是拿钱吃饭的活儿,人家金主儿怎么吩咐,你就得怎么干,队领导要你干什么苦力,你就得弯腰做。 有段时间他们跑到甘宁交界的荒漠,支援一处西夏陵墓的开发。当时正是隆冬,荒郊野岭风餐露宿赵维宗已经习惯,可他没想到那地方连信号也没有,全队靠着一部卫星电话与外界联系,巴望着某天来辆吉普车,给他们运来些冻得像冰块一样的物资。 冬春交接时支队在济南歇脚,赵维宗某天接到赵初胎打来的电话,说不想住校想回家,又说不想上学想追寻自由。赵维宗想跟她说根本没有自由,难道她跟叶沧淮满世界颠沛跑演出就是自由了?可是不能。说这话感觉自己在装老成,同时又怀疑自己:你才二十多岁哪知道这世间有没有自由? 可是当时他正站在人群拥挤趵突泉门口,好像有很长的自由时间可以分配,却已经没有任何进去游览的欲望。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悲观已经快要溢出来了 。 再后来三月底的时候,应该是最后一次任务,考古队去了枣庄附近的一个村镇,这地方曾经叫做兰陵,地下埋着的都是历史。就住在村里,有个大眼睛白皮肤的年轻姑娘对赵维宗很是照顾。馒头出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一跟他说话更是从脸红到耳朵根。 赵维宗也觉得她可爱,甚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87 至天光暗的时候,他在村口昏黄的光亮下,偶然瞥见这姑娘玲珑的侧脸,竟会没来由地想起孟春水。眉眼和轮廓可能是有一些相似的,但赵维宗已经逼迫自己忘掉孟春水的模样——他觉得自己现在不能想他,现在想的都是好的,这不是自虐吗,等过几年,他差不多快把孟春水给忘了的时候,再开始想,那就能把他骂得狗屁不是了。 于是当他眼前是这位淳朴善良的姑娘时,他责令自己脑海中也是她,不许自己再想任何人。 闲暇的时候,他也跟姑娘零零碎碎地聊过不少闲天,尽管俩人一个是标准京腔,一个是纯正鲁调,但北方的方言总有些共通之处,基本能彼此听懂。赵维宗得知,这姑娘叫孙冬梅,从小没在怎么出过这小小的村落,只去县城里赶过集,娃娃亲也早就定好了。他还得知,冬梅是红绿色盲。 “你们看红花是红的,树是绿的,”孙冬梅这么说,大大的眼睛中有一丝薄薄的哀伤,“我看它们,都是黄的,有的深黄有的浅黄。后来才知道,原来我是色盲呀。” 孙冬梅又说:“你们城市里是不是有很多的红绿灯?路上也有很多车?我肯定会害怕的,我去过县城,太可怕了,我知道我一辈子都不敢过马路。” “我有个朋友跟你一样,但他很会开车,我要他过马路好好看红绿灯,他就一直很听话。” 这话说出口,赵维宗就意识到自己又破了戒。可当孙冬梅羞赧地问他:“那个朋友跟你一定很好吧?”的时候,他还是客观地说:“非常好。” 他确实对孟春水恨不起来。至少曾经他们带给彼此的快乐是无辜的——那确实是长在他心上的刺,可同时也是他流在血液里的暖。人的细胞里里外外代谢一轮都要好几十年,更何况把一个人从心里代谢出去呢? 并且他能猜得到,孟春水现在,绝对不比自己快乐多少。这么一想,心里就多了些卑鄙又刺骨的快感。 任务完成之后,赵维宗对枣庄并无很多眷恋,当他坐上回京的列车时,发觉孙冬梅的面容已过目即忘,而她在他心中勾起的,有关另一个人模样的回忆,却是越发难以磨灭。此时一年期已满,赵维宗回京是要等公司再商讨是否续约。 四时不见,北京的暮夏一如往年,天色发灰,风很吝啬。赵维宗在出租屋里彻头彻尾地打扫了一回卫生,又把自己收拾整齐,然后便动身去了方家胡同。数月以来,他手机通常处于无信号状态,对家里的情况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 他想妹妹考得怎么样?有没有去追求自由?又想母亲还在生自己气吗?身体有没有好点?找到肾源了没?还有那个杨遇秋呢?她还在那么执着吗? 拔出钥匙又推开院门时,一种尘封的熟悉感扑面而来。雨棚上葡萄藤绿得发黑,自己种的郁金香,竟也冒出了些短芽。那一刻赵维宗才觉得自己真正回到了这座城市,才明白回家的感觉确实是幸福的。 “爸,妈,我回来了——” 院里确实静得出奇。不一会儿赵初胎跑了出来,赵维宗轻轻抱了抱似乎又苗条了许多的小丫头,逗趣道:“怎么,高考完没去疯啊?” 赵初胎有些陌生地看着他,半天才道:“你工作完了?” “告一段落吧,爸妈呢?” 这时赵维宗看见父亲也从里屋走了出来。头发全白,面色青灰。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的意思。 赵维宗往里走了两步:“妈还跟里面躺着呢吧,我看看她去。” 父亲突然大喝:“你给我站住!” 赵维宗兀地停下,瞪大眼睛看着父亲。 父亲方才凌厉的眼睛却立刻暗淡了,语气也变得如失力般干涩:“进去给你妈跪一会儿,烧两柱香吧。” “没事烧香做什么?多不吉利,”赵维宗怔愣片刻,随即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笑容,他下意识举起手来,好像在跟谁投降一样,“爸您别跟我开玩笑了。不好玩。” 父亲无可奈何地摇头。 赵初胎却大叫:“哥,你还不懂吗,你别装傻了,妈妈已经不在了,三月份突然恶化,四月份走的,”说着眼中无声地冒出一串串的泪珠,“当时她想跟你再说两句,就打你电话,可是,可是我们打不通。” “开玩笑,”赵维宗立刻跑进堂屋,“好端端的你们不能商量好了一块逗我呀!” 他想尿毒症又不是绝症,当今时代,有钱不就行了,有钱至于死吗?当初是他跟父亲努力瞒着妹妹不让她受影响,怎么可能母亲死了自己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太荒谬了。 在做梦吧? 但当他在堂屋正当口,从前摆貔貅的位置上,看到黑白的母亲笑得和蔼时,终于意识到,荒谬的是他自己。 一年对于孟春水来说,过得很快。 正像孟兆阜想要的那样,他在公司里爬得迅速且平稳,并从不犯错,于是孟兆阜给了他更大的自由与信任,自己则常年待在疗养院里,对付脑子里的肿瘤,畅想抱孙子的未来。 孟兆阜到后来甚至把很大一部分核心账目都交给了他,包括侵吞公款在朝阳区建私人美术馆的那个项目。那美术馆取名“诚城”,被规划得非常豪华前卫,却又不失匠心,是孟兆阜当初托关系找了个普利兹提名设计师做的方案。 别人贪污都是给自己购置产业,唯独他孟兆阜喜欢弄些风月。实际上,单是请那个大师,就从公款里吸走了在市中心置办三套房子的钱,加上这几年孟兆阜四处潇洒享乐,做的各种假账,早就已经是天文数字。 还不够多,但是快了,要把一个人一辈子放在监牢里,其实也不是件难事。随着美术馆的开建,各种各样的资金都要从公司账目里出去,而他自己正是这一切的直接证人。 这让孟春水感到轻松,尽管能猜到父亲执意建美术馆时心里想的是谁,但他总归知道自己离达成目的已经不远。 不过,这一年他也算不上心无旁骛地工作——有时还是去各处找过赵维宗,想偷偷看看这人近况如何,然而却从未找到过。可能在躲着自己吧,孟春水想,这样也挺好,赵维宗应该并且早晚会有新的生活,悠闲、简单、在阳光下,远离自己这个混蛋的那种。 可你要说孟春水真的把什么都放下了,也不尽然——他每个月都往方家胡同那个地址匿名寄一笔钱,全部来源于自己的工资。孟春水把这归为一种补偿的心理,当他钱包空空地蜷缩在办公室的窄沙发上睡觉时,心里想的是自己的钱可能会被拿去治赵母的病,于是心里就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那天他加完班之后去邮局汇好了这个月的钱,又去公司食堂吃了些剩到最后的冷饭残羹,回到办公室时已经是九点出头。冲凉过后他在电脑前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88 举着杯浓茶昏昏欲睡,突然听到了敲门的声音。 刚才回来时已经没人在加班了,整层楼也只有他一个人住在办公室里。 这谁啊? 紧接着他又听到有人在轻声地喊他名字。 孟春水一杯茶险些全洒到键盘上——再过五十年他也能听出这声音是谁。 但他想不明白这人是怎么从保安眼皮子底下溜进来的。 门外还在“春水,春水”地叫着。 孟春水放下资料,向门口缓步走去。站在门边的那一秒,他的头脑如狂奔的犀牛、如澎湃的海潮。那是无限漫长的一秒。 他最终还是开了门。 是那个人——赵维宗就站在门外。一年不见他黑了也瘦了,满眼血丝,脸上却无血色。半个身子隐在黑暗里,他兵临城下一般注视着他。 第58章 这注视中颇有些惊恐的意味,好像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地过来开门似的,赵维宗愣了愣,居然转身就跑。 孟春水察觉到不对,立刻把他拉住了,往屋里拖:“先进来再说。” 然后小心地探身出去,想把门关上。 赵维宗也不挣扎,垂头任由他拽着。待他把门锁好,赵维宗却突然反手把他压在门上,二话不说就是一顿狂乱亲吻,直到两人都快喘不上气了才肯分开。罢了赵维宗松开压制,往后退了两步,像只受伤的豹子一样直勾勾盯着他,突然问道:“你还喜欢我吗?” 孟春水擦了擦嘴角的水渍:“你喝酒了。” “喜不喜欢?” 孟春水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出什么事了?” 赵维宗却甩开他,狠瞪住他的双眼:“我问你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我说过五十年后我还爱你,不是假话,”孟春水闭了闭眼,方才那个时隔三年的亲吻把他头脑弄得有点发昏,“只是我们暂时不能在一起了。” 赵维宗听了这话,魂飞天外一样怔忪片刻,然后便蹲下身子,嗬嗬地笑了起来。孟春水见他精神状态确实不太对,刚想把人扶起来先安置在沙发上,却被这人使劲一推,又退回到墙边站着。赵维宗抬手按住他的胯部,撩起眼皮望他一眼,便往前凑了凑,直接拿牙齿把他裤腰的搭扣给弄开了。 ——刚才冲完凉后孟春水并没有系腰带,衬衫也松松垮垮地随便套着,未曾扎进腰里。因此那条薄西裤几乎是毫无阻隔地滑了下去。隔着条花灰色的内裤,里面半硬的轮廓可以看得非常清楚。赵维宗似乎对这反应很满意,半跪下去,一把扯掉最后那层碍事的布料,双手握住那根已经硬挺的东西,唇舌则在端头处专注地舔吸起来。 孟春水靠在墙上,被胯下久违的温软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知道自己确实已经头脑发昏,但还没到失去理智的地步。赵维宗明显喝了不少,也明显是想他了,但孟春水不确定第二天酒醒之后,这人会不会为现在的事儿后悔。 反正他自己是不想做会后悔的事。 于是他心一横,趁赵维宗低头咳嗽的当儿,他使劲把这人提溜起来,按到沙发上坐好——小赵醉得软绵绵的,身子也乖顺,并没有费他太大力气。 然后孟春水有些尴尬地穿好裤子,在赵维宗身边半米远的沙发上正襟危坐:“够了,你没必要这样。” 赵维宗迷茫地看了他一眼,口齿还带着方才水津津的涎液,他小声道:“你不喜欢我了?” “不是,你喝多了,”孟春水耐心解释道,“应该休息。” “那你就是喜欢。喜欢还废什么话,孟春水你是不是老觉得自己特君子特正派?”赵维宗有些恼,咕咕哝哝地,竟把t恤给脱了直接扔到地上,劲瘦的腰肢在办公室明亮的白炽灯光下一览无余。 他抬头冲孟春水天真烂漫地笑了一笑,又开始脱裤子。 “醒醒,赵儿你真喝多了,”孟春水硬着头皮弯腰捡起t恤——他真是千算万算都没算出赵维宗会突然来上这么一出儿,于是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想着先把那人的衣服套回去再说。哪知刚一抬头,正对上赵维宗那双充血的眼睛,此刻却非常有神。 “我醒着呢,”赵维宗呼着酒气说,“你不也没睡吗。” “你现在应该睡一觉。” “那睡啊,来吧,”赵维宗已经脱好了裤子,像八爪鱼一样把孟春水压回沙发上,又直起身子骑在那人腰胯处,“我今儿个就是来睡觉的。” 孟春水听见衬衫扣子被一颗颗崩开的声音,更听见自己心擂如鼓。作为一个伤人心多次的负心王八蛋,他知道自己该做一回正人君子,至少不能在对方喝成这样的时候乘人之危;但作为一个男人,他此刻面对的是最眷恋的身体,是三年来无一刻不缠绕他灵魂的人——更何况那人还迷离地垂眼看他,骑坐在他身上的部位,也在有意无意地摩擦。 赵维宗俯下身子吻他,相比刚才要柔和很多,气息却是一样的滚烫。从嘴角亲到胸口时,小赵突然停住愣了愣,然后皱眉道:“你怎么还没脱裤子呀。” 说罢他就直起腰杆,专心对付起那颗搭扣来。虽说是喝醉了酒,他动作仍然麻利,解开扣子正把身下那人裤子往下褪,却像突然失去了平衡似的往后一仰,磕在皮沙发木质的扶手上。 “靠!”赵维宗捂着脑袋低骂一声,便背过身去不动了。孟春水赶紧跪坐起来,蹭过去查看情况,却被赵维宗反手抓住,紧紧压在后背上。俩人就这么叠在那里,待了一会儿,他听见赵维宗闷闷地说:“你别再推开我了,我就只剩下你一个……” 孟春水蓦地心软了。他不知道这一年在赵维宗身上发生了什么,但他明白过来,这人现在心里一定非常难受。 难受到都要放下身段主动找他了。 赵维宗又重复:“你别推开我……” 那一刹那,理智随着紧箍着他的双臂灰飞烟灭,孟春水听见自己说:“好,不推开。” 赵维宗闻言,像是放心似的松开他,半跪在沙发上,额头抵住扶手,低低地喘着气。孟春水则深吸口气,坦荡地脱下裤子,又把小赵半褪的内裤彻底拿掉。他感觉到赵维宗明显地震了震,两人就这样再度赤裸相对。 既然决定了那就别拖沓。他环顾四周,最后锁定了摆在茶几上的半罐枇杷膏。探身取来,他拧开盖子挖了一块,对赵维宗说:“可能会有点黏。” 赵维宗扭头看他,眼睛瞪得老大:“不用这个吧……” “多久没做了,我怕你疼,”孟春水耐心地将枇杷膏涂满穴口,探入一指轻慢地搅动,“感觉怎么样?比不上专门的肯定。” 赵维宗把脸埋起来不去看他:“挺好的。” 孟春水则瞧见他连耳根都已经红透了,于是笑笑,一手继续做着扩张,一手却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9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89 拍拍赵维宗的腰侧。他说:“有套吗?” “有,我特意买了……”赵维宗颤颤巍巍地伸手够到方才乱扔的裤子,掏半天终于举起个闪亮的小方片,然而当孟春水伸手要拿的时候,那人却腕子一甩,又把这套子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别戴了,这回,”赵维宗脸红得像个番茄,侧着脑袋睨他,“我突然不想用。” “听你的。” 虽说三年没干这事,两人业务都有些不熟练,但毕竟以前做的那么多回摆在那里,孟春水连揉带舔地弄了一阵,赵维宗就软得跟滩水似的了,混着枇杷膏,闻起来又像蜜。进入的时候小赵又本能地浑身绷紧,那片三年未有利用的禁地,紧得几乎要把孟春水绞出眼泪。 不过俩人的默契终究没有随着时间的过去而衰减多少,赵维宗很快就稳住了气息,配合着孟春水抽插的动作,有意识地放松后面的肌肉。孟春水也熟知身下这人的敏感点在哪,于是插两下便往那里研磨一下,直叫赵维宗嘶嘶地抽气。 欲望这种东西,就好比什么绝凶的猛兽,你越关着它,它就越狂野难测。于是当两头关了千来个日夜的猛兽相遇,其结果也是可想而知的—— 那一刻孟春水觉得灯光亮得晃眼,可眼前这具身体却是最闪亮——他细细抚摸过每一处肌肉的线条,每一处皮肤的纹路,这些都曾经完完全全地属于他,而如今好像再度回到了他的手中。但掌心的厮磨很快在一处淤青上停住,这疤于赵维宗瘦削的左肩处横亘,在细绸般光滑的麦色肌肤上,像个巨大且陌生的侵略者。 “怎么弄的?”孟春水问。 赵维宗沙哑回道:“当时跟一宋庙里拓壁画,不小心撞灯台上了。” 孟春水弯腰在那青黑的伤痕上落吻,又问道:“你又去下地了?” “大哥那叫考古……”赵维宗被插得声音也酥麻了,却还是微恼道:“还有这事儿干嘛非得现在说?” 孟春水则用胸口贴住他滚烫的脊背,在他耳边道:“因为我心疼你。” 赵维宗僵了一下,压着呻吟小声道:“你……再说一遍?” 孟春水加快底下的冲刺,用气声道:“你过得苦,我懂,我都懂……但我——” “别说了!”赵维宗又把脸埋回扶手上,孟春水只当他这是被撞得说不出话,结果发现这人半天都不带再吭声的,他这心里才着了急。慌慌张张把手向那人脸上摸去,想让他转过脑袋看看自己,却兀地摸了一手的水。 孟春水旋即意识到,这极有可能是眼泪。事情不对了——这么大量显然不是生理性眼泪,在一块这么多年,赵维宗也从没出现过被干哭的状况。孟春水心乱如麻地停下动作,几乎想要退出去,却被赵维宗无声地拉住。 那人倔强道:“至于吗这就停了?”可还是不肯扭头看他。 “先换个姿势,听话。”孟春水说着扶住小赵的腰,缓缓躺下,然后把坐在自己身上的人转了个圈,面向自己。 其实在狭窄的小皮沙发上,这一系列动作并不容易,好在赵维宗好像迷迷糊糊的,也没怎么太反抗。孟春水恍恍惚惚地想,你变乖了,又想,枇杷膏有点太稀,不好用。但这些跳脱的想法最终在他看清赵维宗的脸庞时,一瞬间消失殆尽—— 他确实是在哭的。紧闭着眸子,眼角红得要烧起来,眼泪也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可偏偏又同时挂着一副痴醉表情,做着骑乘的动作,眉梢更是随着身下的摩擦轻颤。 这水澹澹的模样却像把小刀,在孟春水心上割出不深不浅的一道小口子,翻卷着挠心的痛痒——是我把他弄哭了?是哪个动作?还是哪句话? 赵维宗说的倒像是醉话了:“我说春水,你是不是又要消失了?这灯……这灯好亮,跟月亮似的,一照你,你就哗地一下……” “我在这儿,不消失的。” 赵维宗却好像没听见,又软软地垂下脑袋,眼泪泉涌似的滴落在孟春水的小腹上,断断续续道:“哗地一下消失了,跟神仙似的……宙斯他下凡睡姑娘,睡一半就被赫拉揪回天上去了……我就想看看你有没有……嘶,有没有这个神力。” 这些话被他胡乱说着,混杂着呻吟和抽泣,把孟春水心里搅得极乱。他已很久没看到赵维宗哭,结果仅这一次就几乎要把他身上几年积累的一切的隐忍和坚硬尽数敲碎。他怕自己做出什么后悔一辈子的决定来,便把赵维宗压回沙发上啃吻——脑子不好使了,那他就用舌头,他要把赵维宗口中那些动摇自己心思的话堵回去。 可那人蹭在他脸颊上的泪,又化作无数只蚂蚁爬进他心里啃噬;勾着他脖子的手,又是那样熟练且深情地抚摸着他的后颈,正如以前的任何一次…… 孟春水没想到,自己会因为一场哭泣而经历一次这么层次丰富又情绪充沛的情感体验,像熟透的水果,肥美多汁,并且丰盈。内心戏千千万万场,他一边沉浸在当下的情绪之中,一边跳出来感叹我靠啊这也可以。后来那夜里,孟春水在自己狭小的浴室里给赵维宗清洗,从那人的后面洗出白浊的、混着甜丝丝枇杷味儿的液体,可他心里是百种滋味最后混成一个苦。 他从欲望中跳出,越发坚定了“自己是王八蛋”这一认知,可同时又无可奈何。 赵维宗则已经是昏昏欲睡,靠在瓷砖上打哈欠,好像醉意仍未消,下一秒就要睡倒在地。 然而,当孟春水把他在沙发上安顿好,坐地上仔细观察这人乱动的睫毛时,没忍住在他脸上又摸了摸,却发现他这么累并不全是因为喝多了酒——额头是滚烫的,赵维宗在发高烧。 于是稍稍平息的负罪感再度缠上孟春水。他一边翻箱倒柜找着退烧药,一边愧恨地想,自己今天到底在做什么?没润滑油也没套,就用个枇杷膏,还他妈的内射了,赵维宗这是刚烧起来吧?是因为自己烧的吧? 他头一回对自己产生了鄙夷。 从前种种,他尚且可归为不得已的伤害,归于大局前的无奈,于是能在满心疚然中暂且得以逃避。而今日,他仿佛一个毫无底线和理智的贼,在赵维宗不清醒的时候,恣意从他身上攫取,并再次留下伤痕。 赵维宗喝多了,他难道也喝多了吗? 于是孟春水颤抖着把小赵摇到半梦半醒,又尽量沉稳地给他喂了热水和药。从柜子里拿出毯子,正往沙发走的时候,赵维宗好像突然清醒过来,猛地坐起来,看着他道:“把灯关上,我不喜欢这么亮的。” 孟春水照做了,又俯身把毯子给赵维宗盖好。他说:“对不起。” “你在说对不起?”赵维宗笑了,“你确实是个坏人。” 孟春水在黑暗中颓然地看着他。 赵维宗继续道:“但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90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90 我也是个坏人,我留不住妈妈,我也留不住你对吧?” “你妈妈怎么了?” “妈妈,妈妈她……”赵维宗掖着毯子,并不抬眼看他,声音仍然是哑的:“我不告诉你。哎,她解脱了,不对,我不能告诉你……这都怪我……我坏到不能再坏了。” 而孟春水却仿佛在一瞬间明白了一切。 都解释得通了,他想起赵维宗刚才止不住的眼泪,似乎已经明白他喝那么多酒又几近崩溃地来找自己的原因。可一想明白这个,孟春水就坐在地上连地儿也挪不动了,只觉得自己难过得要蒸发在那闷热的午夜里。 凌晨三点多,赵维宗醒了。这回是彻底清醒过来,他捂着剧痛的脑袋,恍然忆起刚才那夜发生的,只觉得心烦意乱到了一种新境界。 果然喝多了酒就不该见人。更不该来见孟春水,还做出那种事——我到底是有多贱,他这样想,人家待会儿一句“你走吧”或者“我走了”,就又能把我打回地狱去。 于是他决定先下手为强。 “我走了,”他对席地靠在沙发边上枯坐的孟春水说,“不该来找你的,是我不对。以后不会了。” 这样你就没法再给我来一拳了吧? “别走,”孟春水却把他按住,声音哑得仿佛一夜没睡,“你别走了。” 赵维宗一时愣在原地。 不让我走了? 认真的吗? 孟春水好像很困,又好像很执着,只顾着把他往回拉。 “你他妈的……你就是个王八蛋,”赵维宗认命般低骂,把孟春水推到沙发上,然后自己在边缘躺下,“你给我说清楚,我凭什么不能走?我又不像你,操人一顿然后拍屁股溜了,你要我不走我就得留?这什么道理?” “我想好了,我能保护你,你以后都不用走了。” “你困糊涂了吧,保护我?”赵维宗哂笑,鼻子却酸了,“老子什么时候要你保护了?” “你伤心我也伤心,是我以前太不对了,”孟春水平声道,“没事了,都过去了。我也希望你不要陷入无端的自责,答应我好吗。” 说着他就去抱赵维宗。那人在他怀里怔愣了一阵,又把他推开,扭着头不肯看他。 孟春水则伸胳膊揽他,让他靠在自己的肩头。而赵维宗终于妥协,又抓着他手腕狠狠咬了个血印子。 可最终还是没走。他留在了孟春水的办公室里。 两个失魂落魄的人,相依相偎地睡到了天明。 第59章 郑有才抱着一堆文件,小心翼翼地敲了两下副总办公室的大门。 他心里有些忐忑。 作为刚入门的小秘书,郑有才早前给自己总结了一套对付那群“官儿”的办法——其实就是言听计从。他们使唤他做什么,他就规规矩矩地做好,做不好的话,就老老实实挨一顿骂,一不反抗二不顶嘴三不动脑就是了。 这套龟壳理论让他这个没大志靠编制的小公务员吃尽了甜头,人家都求如鱼得水,他则甘愿当个听话的虾米。于是半年下来,部门大小领导都夸他有才,机灵懂事,还不争不抢。于是郑有才便真觉得自己悟出了在国企混饭的真谛,一天天地优哉游哉,过得无比踏实。 然而这套龟壳却在他调到技术二部的时候失了大半效力。原因是这儿的老大,也是公司的副总,他不是个正常人。何出此言呢? 首先,郑有才从没见过这么可怕的工作狂,你上班时他在工作,下班时他还跟那儿坐着,你下楼吃饭时他在翻文件,等你吃饭回来,他就拿着手机跟合作伙伴谈笑风生了。 有这样一个顶头上司,对郑有才这种图安逸的主儿怎么会是好事呢?但他很快又发现,这位副总好像并不需要他这位秘书,与其他老板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儿的相处模式不同,副总对他的巴结逢迎毫不在乎,又或者说,是根本没去注意。 犹记得当时郑有才都调过来两个多月了,有次开会,副总居然皱着眉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这也就罢了,当他贵人多忘事,可最让郑有才崩溃的是,副总好像对身边任何人都是这么漠不关心。天天就看他往自己的大办公室里一闷,除了交代工作事宜,基本不主动和其他同事交流。 但你要说他仗着自己职务高,亲爹又是公司老大,就天天摆官架不拿正眼看人,却又实在是错怪了他——副总常对人笑,并且是个很会笑的人。开会时他也是不卑不亢,就事说事,效率不是一般的高。甚至你给他倒杯水他都会认真地道谢。 并不是那种没内涵的官宦子弟。 可越是如此,他身上那种隐形的距离感就越浓,好像无论你是谁,做得好还是坏,在他眼里都是萝卜白菜,没什么区别似的。 况且这么年轻一人,也不见他谈对象——他身上怎么就长了这么厚一层透明的壳呢? 郑有才实在想不明白。 总之他感觉自己存在的作用仅限于送个文件打个热水,跟老板完全没法打成一片,地位还不如在这儿干了五年的保洁,至少能够随意进出老板办公室。生活如此凄惨,更别说成为贴身的大内总管了。他好像成了“吃闲饭”的那一类人。要不是有个铁饭碗跟那儿搁着,真怕哪天自己就被扫地出门。 所以他每次跟副总单独待在一块,心里都会有点忐忑,他觉得这人真挺可怕。 但这回他还不是一般的忐忑——门已经敲了十七八下了,可副总还是没开门。难道不在?还是出什么事了?正当郑有才转着他那并不怎么灵光的小脑袋瓜,发愁该拿手里这堆急件如何是好时,门突然就开了。 副总黑眼圈很重,精气神却是不错的样子,端着杯茶,认真听他说完了这堆文件的来历,便要他帮忙把它们在桌上放好。 郑有才自然是一万分的乐意,屁颠屁颠跨进办公室,却发觉这里面跟平时纤尘不染的状态差距甚大——茶几挪了地儿,两盒被压扁的烟随意在上面摆着,一套紫砂壶茶具也放得歪七扭八的。边上垃圾桶里乱糟糟地堆了很多卫生纸团,再看沙发——卧槽,沙发上还坐了个人? 郑有才容量有限的大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那年轻人却闲闲坐在那儿,放下手里正啃着的旺旺雪饼,冲他笑了笑。 “您……您这么早谈生意呀。”郑有才结结巴巴地说。 “嗯,”副总端着茶走到沙发前,把茶杯递到年轻人手里,又转头对郑有才道:“文件先放桌上吧,我一会儿处理。” “这也太辛苦了吧,才七点多,你平时也这么忙?”那年轻人啜了口茶水,把杯子递回副总手里,看着郑有才,又道:“这你秘书?” 郑有才这才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 确实很年轻,看起来跟副总差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1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91 不了两岁,眉眼清明,轮廓也长得和谐舒服,是很容易记住的长相。跟副总的好看不同,他身上少了点锋芒,却多了种叫随和亲切的东西,让人自然而然地想要放松——不知道为什么,副总的长相老是让郑有才无端地想到玉碎——那是种凌厉的美感,冰冷,锋锐,人难靠近。而眼前这年轻人则完全不同,他冲你笑,你便想跟着笑,郑有才甚至觉得在他的感染下,副总也变得温和了许多。 唉,我要是遇上这种上司就好了!同样是年轻有为,差距咋这么大呢!郑有才暗自叫苦。 年轻人却站起来跟他握手:“你好,以前辛苦你照顾他了。” 郑有才红着脸回握:“哪有,老板从来不要人照顾,天天不带休息的,我也就跑跑腿,否则真要成吃闲饭的了。” 年轻人松开他的手,转头问副总:“你这么艰苦朴素啊,看来我还得带你改善改善生活。” 副总竟笑着回说:“那我以后就靠你了。” 郑有才被这明晃晃的笑照得有点发呆——他终于明白以前为什么不觉得副总笑得亲切,那是因为根本就没见过他真正的笑容。而此刻他却仅是跟这年轻人对望、闲聊,就能笑得这么自在温暖。 我明白了,他们绝不是生意伙伴这么简单,郑有才想,说不定是发小?这种富家子弟,不经常出现一块长大的桥段吗?说不定过两年还要为了抢老婆反目……正当他胡思乱想时,却陡然觉得气氛不对——副总和年轻人站在一块,有些尴尬地含笑看着他——郑有才一个激灵。 “哦,没别的事了!您、您们继续谈!” 落荒而逃的时候,郑有才最后瞥了那年轻人一眼,发觉他不像副总那般穿戴整齐,衬衫扣子留了两颗没扣,从侧面的角度竟能看到两颗紫红的“草莓”,堪堪印在他裸露的脖颈上。 卧槽?这什么情况? 还谈生意,谈草莓生意吗?这俩人确定不是昨晚一块做大保健去了?郑有才慌慌张张地溜回自己的工位上,脑内剧场开始各种演绎。可他又想,在夜总会搂着美人谈事,好像确实也是这群老板的爱好之一。 这想法虽然龌龊,但在郑有才看来却是合理无比,他甚至有点得意,觉得自己终于再度参破了这群有钱人的内心世界。他想副总也不过如此,看起来再可怕,也不过是个凡人嘛。 这边赵维宗又坐回到沙发上,继续啃他的旺旺雪饼。半夜起来饿得不行,可孟春水翻了半天才给他找出来几袋落了灰的膨化食品,当时啃了一个仙贝,现在就又饿了。 这办公室看起来大,其实很空,工作的东西一堆,生活的用品很少,赵维宗准备啃完雪饼再好好检查一番。 “你刚才表现得,是这个。”孟春水靠在写字台前翻了几页文件,这么说着,又给赵维宗比了个大拇指。 “是吧,有点你们那种商务范儿对不?”赵维宗伸了伸懒腰,“这得归功于你这套衣服,果然名牌就是不一样。” 孟春水闻言,又瞅了他几眼。只见自己的衬衫在这人身上服服帖帖,好像量身定做似的,把他劲韧的线条衬得刚刚好,偏偏那人又不好好把扣子扣全,懒懒散散地靠在沙发上,跟个小孩儿似的专心啃雪饼。这模样直叫人挪不开目光。 方才,正当郑有才敲门的时候,俩人还腻在沙发上磨蹭,结果赵维宗非但根本不慌,还能在这么短的工夫内把他随便翻出来的一套衣服穿得这么合适,甚至还把地上乱七八糟收拾好,这让孟春水不禁刮目相看,这人的精干总让他放心踏实,然而,此时此刻,他似乎过于精明了一些—— 赵维宗竟然稳狠准地,不偏不倚地,从抽屉里,翻出了孟春水的安眠药! “好啊你,居然喝这破玩意儿,”赵维宗扔了雪饼,气势汹汹地朝孟春水走来,“喝多长时间了?不喝还能睡着吗?” “两三年了吧。”孟春水被他瞪得没脾气,只得如实回答。 “靠,我没收了,哪儿还藏了有?” “适量地吃是无害的,反而能让我睡好。” “我不管,你最好快点缴械投降,不然我也都给你翻出来,”赵维宗抛起手里的药盒,又稳稳地接住,“反正你以后跟我睡。” 孟春水眼睛亮了:“你说什么?” 赵维宗捂了捂脸,又道:“不然呢?你不乐意?” 孟春水逗他:“还可以吧,我得考虑考虑。” “那你考虑吧,反正有药片没我,有我没药片,吃药你就准备好跟地板上睡吧。” 孟春水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把存的安定全都交了公,他想现在这种情况,自己也不至于睡不着觉——前一个晚上不是睡得很沉吗? 赵维宗满意地拎着一袋子安眠药,又在办公室里领导视察似的检查了一番,最终得出结论:这地方不是人住的地儿,孟春水这两年净艰苦奋斗了,难怪瘦了那么多。 他想自己算是任重道远。 “你平时怎么解决吃饭的?” “应酬。” “天天应酬?” “其他时候吃食堂。” 还好,至少没有干脆不吃,赵维宗这么想着,又道:“今天晚上回家吃。就咱那个出租屋,路你还记得吧?” “你还发着烧呢,”孟春水低头看着文件,一手把他往怀里拉,“不急这一天。” “不成,反正我也没事干,现在大闲人一个,”赵维宗很自然地靠在他身上,脚尖点了点锃亮的地板,“你现在又是我的了,我可不得抓紧着点保养吗。” “我一直都是你的。” 赵维宗心说您还好意思说这个,可他也气不起来,干脆走到浴室洗脸去了。待到洗漱完毕,他满脸郁愤地走出来,捂着脖子对孟春水说:“这玩意刚才是不是一直露着?” 两点紫红在他领口上方缀着,看起来有点色情。 “没关系的,小郑脑子不好使,嘴也严实,”孟春水放下文件,又把他往自己身边拽,他现在只想时时刻刻和这人黏着,干脆长一块算了,“再说发现了又能怎么样?” “我这不是担心影响不好吗……再说,大夏天的,孟春水你这样不道德啊,我啃你都是挑准了露不出来的地方啃的!” “我觉得你这样很好看,”孟春水坐到写字台上,又用腿把赵维宗圈住,一口一口地亲他嘴唇,“你穿我的衣服,也很好看。” 赵维宗眯起眼睛,也一口一口地往回啄:“干嘛,你想做了?反正一会儿要有人敲门,慌的不是我。” 孟春水咬了他一口,终于把人放开:“不做,我没那么禽兽。” “那我先回去了,你不还得上班吗,”赵维宗舔舔嘴角,撩起眼皮瞧他,“我的孟老板。” “回去准备做什么?” “洗衣,做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2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92 饭,艰苦奋斗呗,顺便帮你缝个扣子。”赵维宗并不打算在这儿继续躲着,从沙发缝里捞起那件被他扯坏的衬衫,还有自己那两件沾满各种奇怪液体的t恤短裤,装进放安眠药的口袋里。 他回头冲孟春水笑了一下,然后哼着首歌词为“嚯嚯嚯嚯嚯嚯”的调子,推门走了。 孟春水回味了一下,想起那首歌叫“霍元甲”。 回到家后,赵维宗又喝了点退烧药,然后便站在洗手池前搓起了衣服。他看着镜子里穿着孟春水衣服的自己,心想,我确实没在做梦。 昨天自己还在这镜子前想哭哭不出来,最后决定去大喝一顿,谁知道今天就变成这样了?孟春水身上那股干燥的风油精味,此时正萦绕着他。 久违了,我真想你呀,赵维宗深吸了几口空气,默默地想。 这种风油精味,赵维宗其实早已想明白了根源——他记得当初跟孟春水回吉首,他的妈妈问他要了钱,最后往他包里塞了很多瓶自己厂里产的风油精。现如今六七年都过去了,这人居然还在坚持使用——他想孟春水对母亲确实是抱有怀恋的。也许是对那个具体的人,又也许是对“母亲”这个概念,他饱受伤害却不能割舍。 这便是孟春水藏在心里的热望——从来不说,也少去争取,只等人看到。赵维宗恰是那个能看到的人,于是他就总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该放手。 晾好衣服他又躺回床上想睡一觉,准备醒来就去买菜。结果刚躺下没几分钟,还没来得及好好回味昨夜和今早好乐个够呢,他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拽了起来。 是房东。老头跟他寒暄一阵,然后遗憾地通知他:下个月房租不用续交了,因为北大校园整治,这边几十年的公寓全都要拆。赵维宗倒也不是很惊讶,留老爷子喝了口茶,把人送走之后才察觉到一种淡淡的不舍。毕竟住了这么多年,他跟孟春水的种种都发生在这儿。 于是发了个短信给那人:出租屋要拆了,跟这儿住一天少一天,今晚早点回来! 孟春水很快回复了一个彩信,是个小猫在喵喵叫,嘴边有个气泡,上书一个大红的好字。 赵维宗被逗乐了,心说你落伍了吧,现在还谁用这种彩信啊,却紧接着又收到一条:你别出门了,好好睡一觉,我下班带菜回来,要买什么? 于是赵维宗就开始掰着指头数食材,再噼里啪啦地编辑短信。 他仍沉浸在一种巨大的幸福中,大到不真实的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往往是最大的。尽管这失而复得看起来有些突然,尽管赵维宗现在仍有很多问号在心里埋着,但只要一想起孟春水那句“我能保护你”,他总是一边觉得奇怪,一边又觉得没什么可担心的。孟春水那种惯有的、不讲道理的温柔,直让他想哭,却又同时觉得自己又成了世间最幸福。 他想自己不用着急,事儿要一件一件地说,日子也要一天一天地过。镜子它现在只要圆了回去,就不愁照不出人影。而孟春水,终有一天会跟自己全部坦白。这已经比他前段日子好太多了对吗? 他现在最发愁的,是一周后自己从这出租屋搬出去,又该住在哪里。 方家胡同暂时不想回,而孟春水那间小办公室显然也不靠谱——他明白自己要是天天跟那儿挤沙发,俩人再也别工作算了。 可不是吗,人家是相逢胜却人间无数,他俩现在这是,对眼即思淫欲。 第60章 那天赵维宗回家之前,特意跑到校门口跟菜站老板讨价还价半天,终于把那辆运菜的五菱之光连带着司机骗到了手。 他坐在副驾驶上,乐呵着给那长相憨厚的卖菜小伙递烟:“一会儿就停三号楼底下,我拿完东西咱就走。” “得嘞。” “搬家太折腾人了,这不是我不会开车吗,真对不住,这么急把您给拽来。” 小伙接过烟,颇正直地说:“赵哥你可千万别跟我客气,一口一个您的也真是折煞我了。好歹也跟咱这儿买了这么些年菜,这点忙该帮的。” 赵维宗笑嘻嘻道:“哎,就知道咱小刘跟我最瓷器了。” 小伙吐出口浓烟,紧握方向盘,仍是那副目不斜视的严肃样:“瓷器归瓷器,赵哥咱可事先说好了,两百啊!” “……放心,答应你的一分钱也少不了!” 此时距房东给的最后期限只剩下一天,说是过了今晚就说不准何时直接炸楼了。眼看着各路邻居纷纷找好了新窝举家搬走,连楼下大爷家里都已经搬空,再不见有人半夜听那些上世纪情歌,可小赵还是没找到合适的新住处。 本想着在孟春水单位附近租一个,好让那人每天在路上少耽搁点时间,能多休息会儿。可那些房子不是太破就是太小,上回好不容易看到个合适的,结果好家伙,上来就要两千五一个月,还不带议价的。 虽说这繁华地段贵点也算正常,可赵维宗他还真不打算把这么多钱花在租房子上,于是只好作罢。一时间好像无处可去,他只得盘算着把家当暂且在方家胡同搁上两天,等租到新房再挪走。 他想爸爸不至于烦我烦到不收吧?虽然回到那小院儿里,他自己心里也不太好受,但这好像是目前最合适的办法了。 然而,当赵维宗拔下钥匙,推开出租屋那扇吱呀乱响的木门时,眼前所见却把他惊呆了—— 早上收拾好的、堆在门口的几大兜子家当,此时全没了影儿! 第一反应是遭了贼,房东前天把铝合金的窗户拆走,导致他跟孟春水透风睡了两天,这贼想溜进来也是大大地容易。但他也太会踩点儿了吧?偏偏挑这节骨眼好打包带走?我这也没什么值钱的呀。 赵维宗拧着眉头,坐到沙发上,越发觉得蹊跷。 “东西呢赵哥?你咋啦?”彼时卖菜小伙在下面等得不耐烦,爬上二楼查看来了。 赵维宗却没理他,低头拨响了孟春水的手机。他哭丧着脸道:“我操我跟你说,咱家给贼盯上了,我早上收拾的那点东西好好摆在那儿,结果现在全没了!我身份证还在里头呢!” 却听对面那人居然在笑:“我怎么就成贼了?” “不是,你拿走的?”赵维宗看了看表,这才下午四点多钟,按照以往的经验,这人应该还在办公室鞠躬尽瘁呢,“你没在公司?” “我在开车。” “往哪儿开?” “我找到新房了。” “真的?” “等会儿来接你,马上到了。” 卖菜小伙仍然不明就里,趁赵维宗终于挂了电话,赶紧抓着人问:“现在到底怎么一回事儿啊哥,你家到底遭没遭贼?” 赵维宗还在盯着手机屏幕傻笑,闻言抬头看他:“哪儿跟哪儿啊,我刚才脑抽来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3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93 着,这儿没你事了现在,总之还是谢谢了啊小刘。” 小刘还惦记着自己的两百块:“真不用我了?” “嗯,拜拜。” 小刘又环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房子,道:“那你呢,跟这儿干坐着干嘛?” “等人,”赵维宗把他往门外推,“快回去吧你妈还等你看店呢。” 万万没想到,孟春水新租的房子,居然就是赵维宗因高价而放弃的那套。 这屋子位于西钓鱼台附近,就在玲珑塔公园北边。当时赵维宗远远瞅见那尖尖儿的塔顶,跟一片大杨树间立着,他就有种隐隐的预感。这预感在孟春水把车开进那高档小区的地下车库时越发增强,又在他提着大包小包,把赵维宗领进了电梯,然后按下八层钮时得到了证实——确实就是那间屋子。 赵维宗把自己的编织袋放在红棕色的实木地板上,一时间有点哭笑不得:“你还真花两千五租了这套?” “我看见你拿的中介单子,感觉这套最合适。” 赵维宗瞪他:“不会过日子!” “挺划算的呀,是这两年新盖的房,还赠送车库,”孟春水把一大堆东西在沙发边暂且安顿好,过去拉着赵维宗在屋里到处走,展示这套装潢豪华的两室一厅的种种好处,“你看它还有个大浴缸,你不是一直想泡澡吗?” “我说过吗?上回跟我说想泡鸳鸯浴的是谁来着?” 孟春水看起来有点委屈。他问赵维宗:“不喜欢?” “喜欢是喜欢,但太贵了。” 孟春水不用再往方家胡同偷偷汇钱,他这口袋倒是宽裕得很,满不在乎道:“你不是跟我说要改善生活吗,贵点好。” 赵维宗气呼呼地挣开他,往沙发上一坐,半天才道:“我上午跟原来那公司谈了,他们的意思是,让我续约,再跟外面跑一年,能拿十万。” 孟春水默默看着他,似乎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赵维宗低了低头,道:“但我没答应,我不想再离开北京了。怎么办呀春水,我钱都快花完了,工作还没着落,你说我这人是不是只有在地下刨土才能赚到钱?” “我有钱啊。你工作慢慢找,肯定能找到个真正称心的。” 赵维宗别过头去,不跟他对视:“你是从没缺过钱,你不明白,都成年人了,还天天吃你的用你的,跟个废物似的,我心里一点也不舒服。” 孟春水笑了,走过去捏了捏他的肩膀,轻声道:“傻蛋。” “谁傻?”赵维宗仰脸瞪他。 “你傻。这样吧,租房的钱我先垫着,我们先一块把生活改善了再说。等你找到工作再开始均摊,一个月也就一千多,跟以前没什么区别。你觉得怎么样?” 赵维宗不说话。 孟春水又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不赞同。赵儿,你是不是觉得只有经济上对等付出才算平等?如果你跟我是合作关系,那在利益方面确实需要做到完全平等,才能长期稳固地合作下去,但我们不是。你是我的爱人,爱人之间,付出是不仅限于经济方面的。” 顿了顿,他继续道:“好比你每天给我做饭,我工作应酬到多晚你都等我回家给我开门,陪我说话,还有上回,上回你记得吗,我喝吐了你也没嫌弃我不让我上床。你知道我有很多事瞒着你,可你不问,你等我哪天准备好了再说。这些,这么多,就不是付出吗?” “哎,干嘛突然这么煽情呀……”小赵低着头,“就一房租的事儿,还扯上爱不爱的。” “因为这很重要,因为道理就是这样,”孟春水把他的下巴托起来,“上次不让你走,我就已经想好了,这回是真的要跟你好好地过日子。就像你说的,咱们早已经是成年人了,就得互相负责、付出,要做到这一点需要先统一思想,你懂吗?” 赵维宗脸色发红,他从没想过孟春水会突然间这么认真地跟他说这些肉麻的道理,心里一时间发了热,皱巴巴的,就好像泡在温水里的一张纸。 他看着那人漆黑的眸子,心想你这样我还能怎么办,我只能爱你,然后没辙。然后咬了咬嘴唇,说道:“我懂你的意思,但钱还是要还,你说什么我都要这么干,别劝。每次跟你谈钱我都挺不愿意,但不谈清楚我更不好受。” “我也不愿意跟你谈钱,”孟春水垂眼看他,指节暧昧地刮了刮那人的耳廓,“其实我更想要……” “你想要什么?” “肉偿。” “滚滚滚,”赵维宗从沙发上跳起来,“你要肉偿,也得先让我欠下肉债,老老实实打扫卫生去!这屋子也忒脏了点。” 孟春水虽然不怎么会布置东西,但拖地这类需要细致的苦力活儿还是非常擅长的。于是赵维宗就负责擦桌拭柜,再把运来的大件跟零碎都一一找到地方安置。干到晚上十点,这精装的大屋子才真正有了点家的样子,俩人把那套手电筒树脂板装置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挂好,满意地相视一笑。 “我也算住上现代化豪宅了。”赵维宗道。 “我饿了。”孟春水说。 然而,当小赵拿带来的有限食材,炒出一盘老干妈炒饭,从厨房端出来时,却发觉这人已经倒在沙发上,睡得正香。 你很累吧,赵维宗想,今天怕不是从公司逃出来的,悄不吭帮我搬了家,又被我拽着搞了大扫除。他找了个碗,把炒饭扣好,然后在孟春水静静坐下,抱着笔记本专心地看起了招聘信息。眼睛看酸了,他就抬眼向窗外看去——这才发觉透过阳台的大飘窗,刚好能够看到一条流光溢彩的阜成路,而玲珑塔正悄然立在那里,默默地注视着一切光与影的绵延。 第二天孟春水提早下了班,趁天黑前急急往燕园赶去,等他离公寓楼大概还有两三百米的时候,正见着那些老建筑在绿树掩映间一个接一个倒下。 也许是距离较远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炸药用的比较保守,爆破过程比他想象中要平静,并不似以往他在工程队炸山那般惊心动魄——可以说那些老楼是在一种动态的安宁中粉碎的,声势甚至不如夏暮的蝉鸣,只有陈旧年月随其一同化为齑粉。 远远地还有很多学生和老人在围观,他在其中找到了赵维宗。 “我拍到了,当时就差两分钟人家就要轰我走,”那人举着个数码相机向他跑来,“住了这么些年,给它拍个遗照。” 孟春水知道,赵维宗在这屋子待的时间比他自己要长太多,他也大体能模拟出自己不在时这屋里的情状,于是他在这薄暮盛夏中心生怅然。俩人在校园里又溜了会儿,他听赵维宗一件件讲着这几年学校的变化,讲某座楼的来历、某个雕像的趣事,他看见一对对情侣或漫步或飞奔,耳边嬉笑怒骂,好不青葱。 孟春水想,如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4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94 果我没走,陪着他到毕业,会是怎么样? 如果我勇敢一点,对自己有点自信——如果我当时为他着想多一点,又会是怎么样? 但如果都是无意义的。自己曾经一无所有,更无法从父亲手下保护任何自己珍惜的东西,于是有再多如果他当时还会是那个选择。甚至,哪怕,放到现在,放到这偷生般的幸福中,他手中已经握有一些筹码,可让孟春水告诉赵维宗自己正在做什么,又是为什么非得这么做,他仍然没这个勇气。 因为他非常清楚自己的结局会是怎样,更清楚这人知道之后,会是怎样的反应。 正想得出神,是赵维宗的声音把他拉回人间。小赵说:“咱回家吧,白天买了条青鱼,你估摸着放白果炖会好吃吗?” 那条青鱼很大,也鲜,赵维宗折腾它颇费了些工夫,还特意炒了道葱爆木耳菜佐它。孟春水就站在厨房门边上,看他做菜,时不时去接个电话,几分钟后就又站了回来。 “你这两天不怎么上班,单位急疯了吧?” “都是小事。” 赵维宗盛好米饭,招呼着孟春水端菜,没再说话。 晚饭时看了半场阿森纳跟切尔西的球赛,小赵这回不用扭着脖子看了,一时间还有点不太习惯。晚饭后他正准备把碗筷都堆到洗菜池,好让孟春水待会儿去洗,却被那人拉住,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孟春水关了电视,蹲在电视柜前捣鼓半天,终于把什么东西安装好了。 是个卡带录音机。 “我从办公室带回来的,”他举着一盘磁带解释道,“我想送你首歌。” 说着,只听“叮”的一声,录音机启动了,孟春水把磁带卡进去,紧接着熟悉的前奏过去,liam直白的嗓音就响了起来。 “stand by me。”赵维宗立刻道。 孟春水挑了挑眉:“你知道?” 赵维宗笑笑,走到他身边,蹲着观察了一会儿这老旧的物件,道:“是呀,我知道你喜欢oasis,后来你走了之后,我把他们的歌全听了一遍。” 说罢他回头看孟春水:“要让我送你一首,我也选它。” 孟春水眼神暗了暗,却见赵维宗站起来虚抱他:“不知道为什么,我老是觉得这首歌很适合跳舞,虽然也踩不到什么鼓点。” “怎么跳?这么跳?” 赵维宗看着孟春水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跟着音乐晃了起来,心说这哥们以前小小年纪称霸长沙迪厅果真不是吹的,于是道:“可以啊你,跳得像那么回事。” “你也来,”孟春水说着就扶他的腰,“我的秘诀:乱晃。” “俩人蹦迪?” “我看可以。” 于是两个人就这么搂着扭了起来,磁带来回转着,只有这一首歌,他们从饭厅转到阳台,窗外的阜石路仍旧明亮清晰。 不多久天上却开始打雷,闪电像流光滚过银盆,照彻整个天空,但雨却不肯下来,就好像天公在跟人逗咳嗽似的,倒生出些世界末日的意味来。 赵维宗半眯着眼,望着眼前跟自己伴随摇滚乐胡乱转圈的男人,又看见他背后混沌却又明澈的世界,他想:如果这一秒,世界它就真的走到了末日,全人类都拿刀尖对我,一出门就是天雷地火,那我的尽头就是和这个人一块。 亏吗? 不亏。 我求之不得。 他是春水。 孟春水却放慢了节奏,改成抱着他缓缓摇动,只听他问:“这段时间你开心吗?你有没有觉得我变了?” 赵维宗紧贴着他问:“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确实变了。” “你能全须全尾地回到我身边,我就已经很满足了。我感到轻松、踏实,并且幸福,生活好像也变得很简单。所以你变了又怎样呢?我也变了,我还是我。” 此时惊天一串炸雷,有风从窗缝窜进来,赵维宗感觉到孟春水的手指正在他后颈上轻轻地摩挲,就好像很久以前那样,他在面对一个珍宝。 于是他问:“那你说,我妈妈要是能看到我现在这样,她会高兴吗?” “会的。” “过两天想去看看她。” “哪天去?” “下下周三吧。” “下下周三?你生日。” “对呀,”赵维宗笑了笑,“我想要是过生日去看她,她看到我,应该就不至于那么生气了吧。回来之后一直也没去给她烧点什么,种几棵树,确实也太不像话了点。” “我陪你去。” “周三啊大哥,你们不是每周三都有例会吗?” 孟春水把他圈得更紧了,小猫似的拿鼻尖蹭了蹭他的颈窝:“去他的例会,就是废话会。” 赵维宗笑:“你说啥,孟老板?不,应该是消极怠工的孟老板。” “我说,我要陪你去,我得陪你去。” 赵维宗挺感动,但他并不想表现得感动。他只是说:“我怎么觉得你最近变得黏我了。” 孟春水抬头,捋了捋他耳后的碎发,含笑问他:“我有吗?” “你没有?” 孟春水又把脑袋埋回他颈上,闷闷道:“我还能再黏一点,你要不要?” 第61章 嘴上说黏,可忙才是真的。孟春水很快又恢复了原先的作息,赵维宗甚至都鲜少在白天见到他,哪怕周末,只要一个电话过来,那人就必定匆匆地走,再迟迟地回。 赵维宗听出来,他好像在着手弄一个什么美术馆的项目。搞铁路的和美术馆有什么关系?小赵想不明白,可他每次只要稍微有点问这事儿的意思,只要在床上,那么孟春水必定立刻睡着,若是在餐桌沙发上,他就会站起来接电话。 你不想回答啊,那就算了吧。赵维宗这么想着,心里却并非全不在意。然而在意得多了,他又骂自己矫情。他好像已经过了妄想爱人间毫无秘密的阶段——虽然,他无比愿意地想把自己毫无保留地展开在孟春水面前,但那人似乎从来不愿意对他也这么做。 这是他刚认识他时就非常清楚的。 因此当半个月过去,孟春水套着件黑色polo衫,而非平常工作的正装,开车带他去丰台的墓地时,赵维宗仍觉得有点不真实。 各种电话叮叮咣咣地打过来,孟春水路上接了几个,最后直接关了机。他把手机往车座下随便一扔,回过头去倒车。他这人停车喜欢只用左手,却比很多人双手并用停得顺,每次都看得赵维宗只想跪服,但他这回却说: “你倒是会找清净,人家不得急死?” 孟春水不以为然:“一上午全是车轱辘话,该交代的我已经说清楚了。” 说罢他又仰着头,单手给自己滴了点眼药水,完全不用另一只手辅助撑着眼睛。然后对赵维宗道: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5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95 “走吧。” 他们到了。 在墓园门口买好了好几万亿的纸钱,几辆宝马奔驰,两副麻将,还有些千奇百怪的纸糊的小东西,俩人就拎起大包小包,顺着一排排的墓碑往深处走。当时家里人花了最高价钱,把母亲葬在最靠里的位置,估摸着要走很久。 园子周围种了许多的槐树,风一吹,槐叶的清香就拂拂地飘过来,在大小各异的石碑间游荡。 路上很静,由于是工作日,没有看见其他吊唁者。 赵维宗道:“待会儿见到我爸,他说什么咱就乖乖听着,但他如果还在气头上没走出来,做出点什么太那个的事儿,春水你可千万别忍。你直接先回避一下就成。” 孟春水腾出只手拉他:“我要跟你一块。” 赵维宗捏了捏他的手掌,道:“真的,别看老爷子平时不吭不哈的,脾气比我妈还倔,我这段时间一直这么躲着,也不知道他一会儿会有多气,又会干什么。你本身什么错也没有,我是真不想你被搅到我家里头这点乱糟糟的事儿里。” 孟春水低下头,似乎想再说点什么,却听到背后有人在招呼。回头一看,原来是墓园的管理人员。 只听那大妈摇着扇子中气十足地嚷嚷:“门口那帕萨特是你们的吧,停错位置了,堵我们墓园的风水,快回去挪一下。” “你回去吧,我正好先会会老爹,给你做点铺垫。”赵维宗说着就从孟春水手里拿过那些祭品,继续往里走去。孟春水在后面叫他:“我马上过去找你。” “嗯,别着急。”小赵回头冲他微笑。可说是别着急,其实他自己心里比谁都着急——前两天给父亲打电话,问墓地具体位置的时候,对方的冷言冷语让赵维宗心惊,他听得出来,父亲是真的对自己有些失望。 于是他想:待会儿您打我骂我都行,但春水是我必须带来的。我不想做个懦弱的人,也不想对任何事抵赖,我只求您别把气撒到他头上。 当他终于走到最深处的高端区域,视野被一片片豪华的高大墓碑填满时,却发现远远地站在某座汉白玉碑前,静静等待着的,除了妹妹和父亲,还有第三个人。 是杨遇秋。 那姑娘穿着条黑裙子,在母亲的墓碑前哭得梨花带雨,赵初胎则在一边厌恶地瞪着她,再看父亲,正望着母亲碑上的小照片出神,见赵维宗来了,就问:“不是说要把你那位相好也带来吗?” “他在后面停车,一会儿就来,”赵维宗走上前去,刚想问句“爸您最近怎么样”,却见那杨遇秋突然扑上来,一把将他紧紧抱住。 杨遇秋抽泣着说:“小赵,对不起,是我没把阿姨照顾好。” 赵维宗看着父亲和妹妹的眼神,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得道:“别跟我道歉呀,你照顾我妈妈有多细心,我们也不是看不见。” 杨遇秋哭得更厉害了,抱着他不放:“阿姨对我太好了,你也是,当时第一次见面就帮了我大忙,你们一家人都这么好,我……” 赵初胎在一边看得心烦意乱,忍不住发话了:“我说杨姐姐,您就算想勾搭我哥,也得看个场合吧,在这地方这么抱着合适吗?还有您今天穿的这衣服,露一大背,真是来看我妈的?您黄鼠狼哭给谁看呢?” 父亲呵斥她:“丫头乱说什么!是小杨照顾你妈的时间多,还是你跟你哥?” “爸!”赵初胎大叫,“要我说今天就不该叫她来!她来算什么事?” “说什么混账话!什么叫不该叫人家来?你妈妈最后那天,人小杨一直陪在床前,不像某些人——”父亲瞪着赵初胎发怒,却连正眼都不带瞧赵维宗一眼的。 “爸你真是!”赵初胎气得跑远远,独自抹眼泪去了。 杨遇秋则哭得更凶,赵维宗能感觉到紧抱着自己的这具瘦小的身体正在剧烈颤抖,好像是真的悲痛欲绝。他听见她说:“你让我抱一会儿好不好?就一会儿,小赵我心里太难过了。我知道你也难过,我们是一样的。” 赵维宗本以为自己已经痛得够狠,也把自己贬得够低,于是这个下午无论如何也不会太难过了。但是不然。此刻他一边被父亲的话刺得发痛,一边被下午发白的日光晒着,他想我确实难过,鬼使神差地,竟不忍把怀里痛哭的女孩推开。 他说你想哭就哭吧,我抱着你,然后安抚性地拍了拍杨遇秋的后背。 他这个人,谁对他好,都能记很久,一辈子不说,至少半辈子是有的。而现如今面对一个曾经真心实意对他母亲好的人,要他不温柔,这很难。 但他不知道,在他身后,孟春水此时已经停好车赶了过来,上来就看见他跟杨遇秋紧紧地相拥,便站在几十米远处不动了。他更不知道的是,父亲和杨遇秋朝反方向站着,都看见了孟春水,却没一个人做出什么反应。 杨遇秋甚至带着眼泪,一边发出哭泣的声音,冲孟春水笑了一下。 那个拥抱终于结束了。赵维宗刚想招呼赵初胎过来,整理整理他捎来的祭品,却冷不防被父亲踹了一脚。 “跪下!”他听见父亲说。 就知道没完,好,我跪,我跪多久也是应该的。赵维宗这么想着,对着母亲的墓碑,默默跪了下去。同时他又想:春水是不是快过来了?他看到我这样又会怎么样呢? 这么一想就有些担心了。 然而,刚开始担心,他就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紧接着,孟春水突然出现在他身侧,什么也没说,跟他并排跪了下去。 “你不用,春水,你起来。”赵维宗拽他袖子。 “让他跪着!”父亲怒斥。 孟春水则一言不发地抓住了赵维宗的手。十指相扣,坚定异常。 杨遇秋本已经止住了哭泣,见这情状,又呜呜地哭了起来。赵初胎也被这边的各种动静引了回来,一看见孟春水,小姑娘竟松了口气,意识到她这两位哥哥在做什么时,她为了不尖叫出声,轻轻捂住了嘴巴。 你真勇敢,春水哥哥,赵初胎这么想着,你可要一直这么勇敢,为了我哥。 父亲则“哼”了一声,弯腰烧起纸钱来。 只听他对着墓碑上笑得温和的妻子絮叨着说:“你看见了吧,你这宝贝儿子哟……就这么冥顽不化,以前跟你说拿他没有办法,你还不信,今天呢?今天你不信也得信了。” 又说:“你看他俩专门来给你下跪了,爱得可真雷打不动呢,你高不高兴呀老婆子?” “我和女儿最近过得挺好,女儿找到了男朋友,叶沧淮那小子你记得吗?可宠她了,小伙子人也特好,还会文艺,你在那边就少操点心吧……” 说着说着,他就开始哽咽,赵维宗看见父亲苍老的脸上,滚落下极细小的泪珠,滴到水泥地上就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6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96 瞬间被晒干了。赵初胎也蹲下帮父亲烧纸,默默帮他拍背顺气,听他说着不曾跟妻子说过的话。他从当下回忆起往昔,一直到两个儿女都还是很小的孩子的那段日子,那时他和妻子也尚还年轻,方家胡同的小院里,日子朴素又简单,好像总也过不到头。 期间杨遇秋走了,这两鬓苍白的男人也完全没注意。 蝉声从不远处的树林潮水一样涌来,阳光还是那样,重重地打在白得刺目的水泥地上,赵父也还在自顾自地,轻声跟亡妻说着旧话。而孟春水一直跪在那里,凝视着圆形照片里,那张曾经对自己百般真心照顾的面庞。他不曾松开赵维宗的手,像是在进行一种无声的宣誓。 时间仿佛定格,他一直跪。 赵维宗被他拉着,则像握着一簇火。心里百般滋味划过,最后只觉得想哭。无论是先前时刻纠缠的,那些对父母的愧疚、对未来的迷茫、对自己的憎恶,此刻都好像化在漫无边际的苍白日色中,他看不清也感觉不到了,只有个念头在触着他的心,就好像一根火热的铁棒在触碰软得不能再软得嫩肉。 这个念头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就在我边上,恐怕再不会有人像他一样了。 他想我真对不起他。 最后父亲回忆完了赵维宗小时候带着妹妹爬树,跟大松树上待着差点下不来的糗事,竟笑了出来。那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他回过神来,见儿子和他的男朋友仍在那里,意识到这俩人已经默默跪了两个多钟头。 男人看着两人紧紧相握的双手,叹了口气,起身对赵初胎说:“闺女咱们走。” “爸!”赵维宗在后面叫他。 男人回头,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像是浑身松了劲儿。他沙哑道:“起来吧儿子,爸爸妈妈希望的,不还是你幸福吗。你现在好像找到了,那就这样吧,我们接受了,爸爸妈妈都不会怪你的。” 赵维宗愣住了。孟春水却把他拉起来,转身注视着他的父亲。 男人笑了笑,继续道:“儿子,爸爸知道你心里难受,咱们不都一样吗,咱们全都难受。爸爸本来也非常生气,气了好几个月,但现在想通了。当时你没回来,你妈妈就要我记得跟你说,千万别觉得对不起我们……因为我们永远是爱你的,知道吗儿子,我们有多想支持你、帮助你、鼓励你……” 赵维宗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好了,别哭丧着脸了,好好跟你妈说说话,再介绍介绍你跟小孟最近怎么样,我和你妹妹就先走了,”男人往远处走了一段,又回头道:“中秋节记得回家吃饭!” 赵维宗看见父亲踽踽的背影,淡淡的暮色里,赵初胎跟了上去,好像在帮他抹泪。 “谢谢您……”他小声说。 孟春水轻轻抱了抱他,道:“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赵维宗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流下了眼泪。 那天他们把剩下的祭品给母亲烧完,又聊了一会儿,回到城里时已经是七点出头。赵维宗看着郊区的绿色、郊区的云彩,都在后视镜里飞速地倒退,他想有什么东西也随之消失了。他曾以为父母都不会再爱自己,而此时此刻,他这个从小在爱里长大的人,好像又回到了爱的包裹中。 晚饭是在小区外一家杭帮菜馆解决的,出了饭店,孟春水却没去开车,而是拉着赵维宗往玲珑塔公园走,说是吃多了想消消食。赵维宗就跟他逗咳嗽,说原来不吃我做的菜你也能把自己给吃撑了,孟春水则轻轻掐他的腰,说不吃你我倒是会饿死。于是逗人不成反被逗,轮到赵维宗满脸通红了。 关于杨遇秋的那个拥抱,他们一人以为对方不知道,一人清楚对方怎么想,于是都没再提。 玲珑塔公园是市政福利公园,下午六点之后免费开放,于是周围的老头老太全都牵着狗进来遛弯,俩人绕着湖走,倒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拉手。孟春水又把手机打开了,不一会儿电话鱼贯而来,赵维宗听着,又听到了美术馆的事。 这事情就像层淡淡的网纱,搁在他眼前,又薄又轻,而赵维宗透过它,明明能够看到孟春水还是原先那个样子,于是他告诉自己这网纱无关紧要,却又没办法无视它。他在孟春水身边慢慢走着,看着湖对面的夕阳和高楼,一时间出了神。 突然之间,不知怎的,赵维宗只觉脚下一空,然后通体一凉,缓过神来时,他居然走到了湖里。好在这湖很浅,他站在边缘处,还能露出半个身子。 孟春水似乎惊呆了,挂掉电话,瞪大眼睛看他。 “看什么看!”赵维宗恼道,他觉得很丢人,只想快点爬上去。 却见孟春水把手机和车钥匙放在地上,紧接着也跳了进来。 湖水崩了他一脸。 “我操,你疯了!”赵维宗觉得自己怕不是在做梦,直把人往岸上推,“想洗澡回家洗。” 孟春水却冲他笑,眼睛很亮,扶住他肩膀道:“你先转过身去。” “干嘛?”小赵脸蛋发烫,他还想往岸上爬。 “你不转我就不上去!我跟湖里泡一晚上,明儿记得来捞我。” 赵维宗无奈地转过身,背对着孟春水,他知道此时已经有很多热心大妈过来围观了,却只能道:“好了吧?” 却没听到孟春水说话,他只觉得身下水波荡漾,那人似乎走到了自己身后,然后贴住他的身子。紧接着,自己被人拿手臂圈住,搁在水里的左手也被拉起来,什么细小滑凉的东西被套在了无名指上。 定睛一看,是枚戒指。 孟春水热热的气息喷在他耳后:“这是你的,祖母绿。”说着他把另一枚小戒指塞进赵维宗手里,道:“这是我的,紫水晶。赵儿,你愿意帮我戴上吗?” 赵维宗低头看着这枚小小的宝石,他想起自己当时给孟春水发的邮件,大致意思是他终于在旧书市场找到了那年二月份的中国国家地理,看到二月的幸运石是紫水晶。 他又想起更早以前,那次在ktv里,孟春水笑着跟高中同学说,我喜欢的人生在八月,他的幸运石是祖母绿。 原来你都记得呀。赵维宗想,他轻声问孟春水:“这是求婚吗?” 孟春水把他圈得紧了些:“我暂时买不起大钻戒,小的又没意思,以后给你补上。” 赵维宗笑了,把他的左手从自己腰上掰开,攥着手腕举到自己面前,小心地把那枚紫晶戒指套到修长的无名指上。套完之后,又握在左手里,把两枚戒指靠一块欣赏了一番:“你送我砖头我也喜欢,我把它搁包里,谁敢惹我我就拍谁。” 孟春水在他身后哧哧地笑,说:“本来还发愁怎么送出来合适,不会吓到你,又不能少了新意,想不到你直接掉湖里了,给我个这么好的机会。”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7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97 小赵心说你又损我,挣开他回头就要揍,却被那人直接再度拥住。孟春水抱着他在清凉的湖水里转圈,眼睛又直直地盯着他,好像要盯到心里,他说:“一百年后我也爱你。” 其实,那时,赵维宗几乎已经相信,他跟孟春水之间的的确确存在着什么隔膜,和以前那段学生时光再不相同了。可这人却又突然来这么一出,真挚得好像长不大似的。这句一百年像道闪电把他劈开,也劈开那层障目的网纱,让他眼前除了爱再不剩其他了。 于是,赵维宗吻了孟春水。在湖水中,在夕阳下,在周围狗吠与老太太的惊呼间,他勇敢地把爱意付诸成一个绵长的吻。他能感觉到孟春水的心跳在急剧加快,那人似乎很惊喜,环住他的腰,正狂乱地回吻。 你看,我们多相爱!全世界都来看,都来见证吧!你们都该知道! 赵维宗闭着眼,脑海中是这个念头。 所以,所以春水呀春水,你要我怎么办呢,他又想,我多渴望我们之间彻底袒露心扉的那一天,多渴望你不再成谜,却又同时觉得,保持现在千万不要变,就已经非常幸运。 我只想永远都能抱着你,像现在这样亲吻。于是就什么都不用再怕了。 第62章 二零零七年,十一假期,北京的梧桐开始落叶。 孟春水跟赵维宗堵在知春路上,第三次接到杨剪的夺命连环call。 “我说,你俩祖宗到哪儿啦,今儿可不许给我磨蹭啊!” 小赵无奈道:“已经到中关村了,跟海淀剧院那儿堵着呢,这才九点多你急什么呀,半小时三通电话地催。” 杨剪笑嘻嘻道:“我这不是想早点跟兄弟们叙叙旧吗,好歹今儿一过去,咱就是有家室的人了,想跟你们嘻嘻哈哈也不自由了!” “成成成,大新郎官儿别急,我俩马上就到,先挂了啊。” “哎等等,份子钱,份子钱你俩没忘吧?” 赵维宗心说您可真行,现在都成小老板了还惦记着这点儿份子钱,这叫什么,这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却听孟春水在一旁插话:“给他包了个大的。” 杨剪嚷嚷:“老孟说啥?” 赵维宗转头看向孟春水,正对上那人含笑望着自己的眼神。他帮孟春水整了整领带,小声说句“好好开车”,然后便冲着手机大声道:“他说,给杨哥包了个大红包!” 杨剪没个正形,打哈哈道:“大的?有五千没?” 小赵回他:“五千万你信吗?” 当初得知杨剪要结婚的消息,赵维宗还是比较震惊的。 其实也就是上周的事儿,彼时他正在核对一批藏品的清单,杨剪的电话就叮叮咣咣地打了进来。赵维宗工作的地方是家新锐拍卖公司,老板从香港回来的,有很多怪规矩,第一条就是不能在办公室打私人电话。 于是小赵急急忙忙跑到电梯间,一按接听,人家上来第一句就是:“我要结婚了,10月5号婚礼,你跟老孟可记得要来!” 赵维宗把手机举在面前,再三确认对方是杨剪无疑,便问道:“在哪儿办啊?” “顺峰,粤菜馆,颐和园边上那个。跟咱学校东门离得特近,你记得么?” 赵维宗心说我当然记得,跟那儿吃顿饭顶我俩月生活费,你小子现如今倒是手气挺大。他又问:“跟谁结啊?” 杨剪像思春少年一样忸怩了一阵,才正儿八经地回答:“特别漂亮一姑娘,叫李漓,我们工作上认识的。你等着吧,等到时候见到面,可别被我媳妇把魂儿给勾走了。” 一句“能有春水好看”差点出口,赵维宗想着不能给杨剪泼冷水啊,于是配合道:“姑娘姓李,叫李漓?漓江的漓?” “不然呢,还能叫李白啊。” 李白这个名字,赵维宗当然是记得的。上半年碰面的时候,杨剪还特意带了他那位“远房表弟”,一块来跟他和孟春水吃了顿铜锅涮肉。小伙子还跟以前那样白白净净的,一说话耳根子就发红,凡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很迷杨剪,肉涮好了头一筷子一定放在杨剪料碟里,他哥也宠他,怕他上火,特意拎了一提酸梅汤让他喝。总之俩人都是黏得不成的样子。 但半年过去杨剪居然就要跟另一位姓李的姑娘结婚了,这也忒迅速了点。 于是他道:“你还别说,你跟李白到底怎么回事儿,什么时候闹掰的?” “嗨,他就一小孩儿,”只听杨剪变了语气,胡乱搪塞道,“我先挂了啊,可别跟我媳妇提他的事儿。” 也对,赵维宗想,两个人想长久地在一块待着,确实是一个技术活儿,就连他跟孟春水在这同居的一年多里,也跟对方放过不少狠话,也有觉得过不下去的时候。更何况两个同性跟一块谈恋爱,面临的可不仅是两人之间的矛盾,而能像他跟孟春水那样背靠背面对满世界刀尖儿的总是少数。 毕竟真爱这种东西,你得遇上了才会知道,遇不上那就早晚得跟现在这位分手。但愿那位李姑娘是真爱吧,赵维宗这么想着,同时又有点同情那位姓李的小伙——他知道杨剪那种做什么都喜欢做得很绝的性格,他猜李白那么小的年纪遇上这事儿,肯定不比他当时以为要跟孟春水老死不相往来那会儿好受多少。 小赵后来回到家里,正准备跟春水一块选两件参加婚礼的衣服,路过电脑才发现高中同学论坛里已经炸开了锅。 原来杨剪邀请了不少玩得好的同学,其中已经有人把新娘子的背景照片全扒了出来。那姑娘长得并没有杨剪说的那么出众,小鼻子小眼儿,笑起来倒是十分温婉。她是1985年生人,比杨剪小了三岁,是深圳一家电脑科技公司老总家的千金。 聊天群里全是夸杨剪有手段的,谁都知道他早就下海经商,现如今就在中关村弄什么高新产业园,搞定身世背景这么硬的一个姑娘,他生意上必定如鱼得水。 赵维宗则不以为然,他在群里说:“你们怎么知道人家不是真爱的?” 有人回他:“啥叫真爱呀小赵,你太天真了,这世上只有毛爷爷才是真爱。” 众人附和:“真爱是不存在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赵维宗气得趴电脑前骂他们无聊,却见孟春水登录万年不上一回的账号,回了一句:“那是你们没见过。” 这话就跟枚炸弹似的,一扔进去,群里立刻变成八卦他跟小赵最近如何的话题了。 到达顺峰食府时正是早上十点整,杨剪已经搂着新娘子在大堂里迎宾了,边上还站了个杨遇秋,穿件纯白的旗袍,跟新娘小声说笑着,关系很好的样子。 见到两位老同学终于大驾光临,杨剪立刻扑过来挨个拥抱,又招呼那位李姑娘跟他俩握手认识一下。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8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98 “他俩是一对儿。”杨剪跟新娘耳语。 赵维宗道:“你看得出来我俩今儿打的情侣领带吗。” 杨剪狐疑地打量一番两根同样是纯黑色的领带,摇了摇头:“在我眼里它俩一模一样。” 赵维宗笑:“这有刺绣暗纹的,我的是阴格,春水的是阳格,是不是特高端特有内涵?他挑的。”说着小赵就拍了拍身边那人的肩膀。 孟春水弯起眼睛点头。 那边杨遇秋一直没跟过来,这时已经默默走了,而杨剪只是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又转回来问他跟孟春水:“对了,你俩这么黏糊,准备啥时候办喜事儿啊?” “办过无数回了,”赵维宗搂着自家男友,坏笑道,“办事儿还是在家里最方便。” “在家里?”李漓睁大细长眼睛,一脸单纯地问。 杨剪直瞪眼睛:“滚蛋别带坏我媳妇,我发觉你这人怎么越来越没个正经了,同居生活真养人啊?” 赵维宗笑着跟他叫板:“哎,不然你要我俩怎么样,跟你今天似的,高头大马地迎亲?成心逗我呢。小心我俩待会儿不随份子啊。” 听着俩人跟这儿逗闷子,孟春水也不说话,等赵维宗以为这是默认时,他又突然说:“等过几年吧,如果可以,咱们去国外办个大的。” 杨剪闻言,瞥了眼身边听得满脸通红的李漓,咂了咂舌,作抱拳状:“忘了您哥俩都是有戒指的人,牛逼牛逼,小弟佩服。” 说要叙旧,其实那新郎官忙得很,根本顾不上。不一会儿二人就被领上了桌,等待吉时。他们这桌在第一排最边上,请的全是杨剪的朋友,目前只来了三位,稀稀拉拉地坐着。除了李白之外,没有认识的人。 是的,李白居然来了。模样和半年前没什么区别,见到赵维宗跟孟春水,他还乐呵呵地打招呼:“好久不见!” 赵维宗觉得有点尴尬,想了想,还是拉着孟春水坐到了他边上。看着宾客慢慢进到大厅,在不同桌子上坐好,三人一时都没了话说。 我跟春水表现得太亲密,会刺激他吧?小赵如是想,便有些后悔这么早就在这地方坐定。哪知那李白低头待了一会儿,竟主动跟他俩搭话:“你们最近怎么样呀?” “挺好的,还以前那样,”赵维宗道,“你呢?还在原来那个发廊吗?” 李白羞涩地笑了笑:“嗯,哥哥给我找的工作,我可不能丢了。我当上技术总监了,人家现在都叫我sid老师。” “你哥要结婚了。”孟春水突然道。 赵维宗暗地里掐他,心说这不是往人伤口撒盐吗,他又想杨剪也真是的,婚礼何必要请老情人呢?看这样子绝对是他对不起李白。 却见那李白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平静道:“我当然知道,虽然哥哥婚礼没请我,但我还是知道。他的发型还是我早上三点起床给弄的呢,没我行吗?幸好我来了。” 赵维宗却从他没什么波澜的眼神中看出了些非常模糊的东西,他心里有点不安,宽慰道:“他也是怕你难受,都过去了,你以后肯定也会遇到别人。” “会吗?”年轻男孩眼睛亮亮地问他。 还没等赵维宗回答,孟春水就拍了拍李白的肩膀,温和道:“会的,你才二十岁。世界上不是只有杨剪一个人。” 李白低头不说话了,手指抠着袖口的纽扣,心事重重,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在放空。赵维宗侧过头去,看着正皱着眉编辑短信的孟春水,心里想的是,有时候我还真觉得你就是世界唯一。 中午十二点十二分,婚礼准时开始。宴会大厅里已经坐满了宾客,小孩的嬉闹声,女人的调笑声,还有男人们吐出的烟雾,充斥在布置得如梦似幻的会场里。 赵维宗啜着杯碧螺春,看着花路尽头,打扮得人模狗样,正等待岳父把新娘的手交给自己的杨剪,莫名地想起了翟微微。那个姑娘,正是他跟杨剪相识的原因,可谁能想到最后他俩谁也没跟那位美丽的翟微微在一起,反倒互相成了兄弟。 能有这么一人,你骂过他也揍过他,结果等他结婚你们还是朋友,其实也挺不容易的。 眼见着杨剪已经张开双臂,等着拥抱新娘,李白却突然把手里正在剥的糖果扔到地下,死瞪着台上,一动不动。 小赵心说不妙,你可千万别哭出来,正这么想着,两行眼泪就顺着李白线条柔和的面颊缓缓流下。 这时新娘新郎已经开始交换戒指,李白眼泪跟止不住似的往下落。如果这是电视剧,赵维宗默默想,这小子是不是该站起来抢婚了?正这么想着,李白居然就真的站了起来。 就在那戒指差一秒就戴到新娘子手上时,李白突然大声道:“等一下!” 这一声堪比狮吼,穿透温馨的音乐,响彻整个大厅。一瞬间,全场哗然,包括台上的杨剪跟新娘,包括同桌一直在跟邻座女伴聊天的杨遇秋,也包括早已经惊呆的赵维宗跟孟春水,所有人都把目光聚集在这个稚嫩的少年身上。 赵维宗想把他按下来,却被孟春水扣住了手腕。 “你别管。”那人在他耳边道。 却见那李白绕过半张桌子,拉起杨遇秋,径直往台上走去。他冲着满脸惊恐错愕的杨剪微微一笑,平声道:“哥哥,我今天没别的意思,就只是想问问,你跟姐姐为什么每次都把我抛下了?” “有什么事回头再说好吗,”杨剪把新娘和岳父往后推了推,慢慢走向李白,“听话,我知道你最听哥的话了。” 杨遇秋也在边上拉他:“小白咱们下去吧,小白乖,咱别做傻事啊。” 李白拼命把她甩开,带着哭腔道:“我不!我做错了什么?你们当年从老家逃出来的时候不带我,让我在农村里被那老家伙折磨了将近十年,现在你们一个个的,好像也都跟我不认识似的,为什么?就因为我跟你们不是亲生的吗?” 杨剪低下头,赵维宗看见他正紧紧抓着裤缝,他知道这是杨剪极度紧张的表现,之前只在跟隔壁职高茬架的时候见过。 杨遇秋则还在坚持把他往台下拉,又被李白一把推开。 李白对着杨剪,胸口起起伏伏,继续道:“哥你怎么不说话了?今天是你结婚的大日子,嫌我在你老婆面前给你丢脸了对吗?就像以前你们嫌我太小,不肯带我走一样,对吗?”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小白,”杨剪终于开了口,“你是我们的弟弟,我跟你姐从来都是这么想的,当年不带你走,是因为杨头风把你看得太紧……” “是呀,”李白笑了,“杨头风每天都要抱着我睡呢,他还传给了我独家功夫,我现在手艺可好了,哥你满意吗?他一死我就逃了出来,我第一个想的就是来找你……你可千万,别对我不满意呀哥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9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99 哥……你当时是不是嫌弃我了?” 场下早已经开始议论纷纷,女方亲朋坐在头号桌上,没一个脸色好看的。赵维宗也陷入了沉思。杨头风?他好像从杨剪那儿听过这个名字,貌似是杨家姐弟的爸爸,在苏北的一个小村子里当剃头匠,很早就把他俩送出来读书了。 可现在看来,好像是他们自己逃出来的? 那么小的年纪,是怎么生活的? “小白你现在说这些不合适,”杨遇秋冷下脸,倒有些长姐的风范,“姐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咱们下去慢慢说好吗?” 杨剪也道:“听姐姐的话……哥求你了。” 李白冷笑一声,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癫狂状态:“你求我,你原来也会求我呀,求人的滋味不好受吧?我偏不听你的,我今天站在这儿,就是要让大家都看看清楚,你们姐弟俩,跟我是一样的,我们是一种人!我们谁也不比谁清高!” 杨剪大叫:“李白!” 他两步跑到弟弟身前,那动作赵维宗看得出来,是想打人却下不去手。他也有些急了,想上去帮忙,却被孟春水再次拉住。那人紧盯着台上,安抚性地搂了搂他的肩膀,轻声道:“你去不合适,也没用。” 只见李白转身面对台下一桌桌宾客,脸上已不见泪痕。他微笑着说:“大家应该已经听出来了,我是他们的弟弟,不过是抱养的,我本来是孤儿。所以我姓李。”顿了顿,他又道:“杨遇秋,我的姐姐,还有你们今天的新郎官,在十五年前从家乡的村子逃到了北京,当时我只有五岁吧,杨剪十岁,杨遇秋十三岁,然后就断了联系。” 不知怎的,杨遇秋已经放弃把他拉走的念头,转而躲在角落背对着众人,好像在抽泣。 “我在村子里过得很苦,杨头风是个疯子,他说他爱我,说我是他最爱的儿子,可他的爱却使我疼,我手上、身上,被剪子划得全是口子呢,可我猜哥哥姐姐也过得很苦,他们这么小就跑到北京,孤苦无依的,吃什么用什么?住在哪儿?你看,我们都是可怜的孩子。” “够了小白,你要让我痛苦,你已经达到目的了,”杨剪拉他,“放过我吧。” “为什么?”李白疑惑道,“我一点也不想让你痛苦呀。相反,当我来到北京,看到你过得很好,还上了北大,我可开心了。反倒是你,每次都让我难过。” 他又转身对着宾客继续述说:“你们猜,最开始那几年,我姐姐和我哥哥,是怎么过得那么好的?他们哪儿来的钱?你们都不知道吧,恐怕我哥哥也不知道。” “是姐姐打工供我上的学!好了吗,我自己说了,你满意了?” “不,你太蠢了,一说到姐姐你就着急了对吧?姐姐在你心里肯定特别圣洁特别无私,可是哥哥,她确实没有打工赚钱,她为了你,做出了更大的牺牲。如果说世界上还有谁比我更爱你,那就是她了。” 杨遇秋已经跪在了地上,大厅鸦雀无声,众人看戏,只听见她低声说:“别说了,小白你别说了……姐姐求你,都是姐姐的错……” 李白全然不理会,露出纯真的笑容,自顾自道:“姐姐只有十三岁,找不到工作,也没有钱花,可她想养活弟弟,所以她去做了小偷!是不是很聪明?我跟档案处的大叔睡了一觉,调出了当年她的案底,发现她被抓住过很多次呢!后来……姐姐长大了,她通过做什么供哥哥读书,帮哥哥创业,我就不太清楚了,反正肯定是来钱快的活儿呗,她和哥哥一样,都长得那么好看。” 杨剪方才被新娘拉着,此时却像发狂的野兽一样冲到了李白跟前,嘴里嘶吼着“你胡说”三个字。 他狠狠打了李白一巴掌,鲜血在那人雪白的面颊上蜿蜒,像道泪痕。 却看见杨遇秋一言不发地站起来,空留下早已吓呆的新娘,以及众人凌乱的唏嘘,从侧门快速跑出去,不见了踪影。 第63章 这婚看来是结不成了,因为新郎正在和一个男人亲吻。 李白正像赴死一样吻他。 他被方才扇了之后,居然既没有哭也没有闹,他只是痴痴地望着杨剪,在那人也看着他脸上血迹发呆的时候,猛地扑上去,捧住他的脸,近乎疯狂地吻起来,任周围人怎么拉拽,他也不肯松开。然而,当十几秒钟过后,杨剪终于缓过神来,把他往边上推时,他却又软绵绵地任人推开,乖顺地在一边站好,并没有再纠缠的意思。 杨剪擦着嘴角和颊边蹭上的血痕,用一种令人胆寒的眼神看着李白,好像他心已经碎了。 新娘则哭着跑走,女方声势浩大的亲属团全跟着追了出去,而大厅里剩下的诸位,也好像被惊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听李白笑了,柔声道:“哥哥,你还是喜欢我亲你的,你刚才张嘴了。” 杨剪铁青着脸,没有说话。面对着台下众人他目光闪烁。 李白则继续道:“我给你做头发的时候,你怎么能说以后不要再联系了?我好伤心,我根本就不会相信。其实你还是愿意见面的,你忘不了我,对吗哥?” 说着他就走上前去,想抱杨剪,却听那人突然开口:“小白,你走吧,趁我没开始恨你。” 李白怔在原地,好像听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消息,他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凝固,眼泪就落了下来,溶掉嘴角半干的血,滴到他乳白色的领口上。而杨剪已经开始把他往花路下面推,就那么拿指尖点着他的肩头,一步一步逼着他倒退。 李白还不肯相信:“哥你说什么?” 杨剪冷淡道:“我说,滚蛋。” “好,第三次了……我记住了。”李白愣了片刻,才撂下这么一句。他撩起衣摆擦干净脸上的血迹,全然不顾自己直接把腰露了出来。然后就插上兜,慢慢穿越摆满圆桌的金色大厅,头也不回一个。 李白走了。 刚刚初秋,他已经穿上了厚厚的毛衣,可赵维宗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像张薄纸,一出门就要被撕碎在风里。 众人看着他离开,已经乱成一锅粥,走的走骂的骂,而杨剪全然不理会。他在摆满气球的花台边坐下,婚礼主角只剩下自己,他却捂着脸大笑起来。 小赵赶紧跑过去,想跟孟春水一块,把这人先拉下来缓缓再说。杨剪却像钉在地上似的,一动不动。 “你们都滚吧!”他冲着所有人大喊,于是几百号宾客真就纷纷撤光了,最后只留下赵维宗跟孟春水与他并排坐着,默对满庭狼藉。 “你要不还是去追追新娘子?”赵维宗小心地问。 “结不成了已经,”杨剪盯着自己锃亮的皮鞋尖,低声道,“我缓会儿就走。再纠缠她我就真是混蛋了,李漓能嫁个更好的。至于李白,是我对不起他。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100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100 ” 小赵心说你也知道自己这事儿做得确实太浑,我要是李白我也得恨你,想了想,他说道:“那姑娘挺单纯的。” “是呀,没错儿,”杨剪冷笑,“你们都单纯,都是善良人,我王八蛋。” 赵维宗见他这副模样,心软了,想宽慰几句大家都不容易,却听孟春水突然问:“接下来准备怎么办?你一走了之?” “不然呢,我现在一无所有了,留下还有任何意义吗,你说现在谁还想见我,”杨剪抬头看他,“我想离开北京。我只能走。总算看明白了,这辈子跟谁过,我都是个祸害。” 孟春水点了点头。 “怎么,你也觉得我是祸害?” “你离开是对的,”孟春水平静道,“尤其对李白和李漓来说。” 杨剪似笑非笑,不说话了。 就在这时,赵维宗手机叮叮咣咣地响起来,系统还语音提示他有三个来自同样号码的未接电话。“刚才太吵了我没听见。”小赵喃喃道,赶紧从西裤口袋把手机掏出来,等他看清来电显示,却有些无措地抬起头,看向孟春水和杨剪。 “是你姐,打好几个了。”他对杨剪说。 “接啊!快接,”杨剪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好像抓住了什么依托似的,整个人都坐直了,“你问问她在哪儿,我马上去找她。” 于是赵维宗按下了接听键,抢先说道:“杨剪在我边上呢你俩先说吧。” 却听杨遇秋强压着哭腔道:“你能单独听我说几句话吗,小赵?” “啊,好,”赵维宗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你说。” “你是不是觉得我挺无耻的呀,李白说得都没错……”杨遇秋还是哭了出来,“我确实当过小偷,我还干过更坏的事儿,我这种人是不是不配当你朋友?” “都过去了,你只要改,那现在就是个好姑娘,”赵维宗斟字酌句,“更何况当年确实也挺不容易的……” 杨遇秋不吭声了。通过听筒,能模糊地听到风声,混杂着类似钟鸣的震动,仿佛近在咫尺。 等等,钟鸣?赵维宗看了眼手表,正好是一点整,他又隐约想起旁边北宫门附近好像有座挺高的钟楼……不会吧? “喂?你还在听吗?”小赵一边打手势招呼坐在地上的两人跟着他走,一边问道,“你在哪儿呢?杨剪说要过去找你。” 杨遇秋还是不吭声,杨剪却急了:“我姐说什么?什么情况啊现在?” 赵维宗捂住手机冲他跟孟春水说了句“快跟我来”,便继续对杨遇秋说:“说句话,我们现在挺担心你的,你到底在哪儿?” “帮我跟杨剪说一声,破坏他今天婚礼,姐姐很抱歉。” 听到这话,赵维宗心里的那种不安感越发地强烈,他已经带着身后俩人开始飞奔,冲着手机大喊:“是在钟楼上吗?千万别激动,有什么话你还是当面跟他说比较好!” “来不及了,”杨遇秋哑着嗓子抽噎,语气却平静了许多,“是我的错,其实我也不该给你打电话的……但还是没忍住。我本身就是个错误对吗?”她竟笑了,“但认识你很幸运,小赵,我想不到世界上还会有这么好的人,这么好的家庭,我以为我一辈子也没机会见到的。谢谢你,当时你肯把我带到地铁站,让我能够认识你。我真的,非常非常感谢。” 赵维宗基本能够确定这姑娘到底准备做什么了。此时杨剪已经跑到了他前面,火急火燎地朝着钟楼的方向飞奔,孟春水则跟他并排跟在后面,眼神了然。 看到这双眼睛,他就没那么慌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拖延时间,人见到了怎么劝都好说,小赵这么想着,又冲着手机柔声道:“别这么说,世界上美好事儿很多的,比我好的也大有人在。对了,你知道吗,过两周天儿再凉点,我们单位组织去十渡钓鱼,要不你跟杨剪也一块去散散心?” 杨遇秋却仿佛全然没听到他在说什么,缓缓地说:“你这么好,我却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情,我很后悔。但后悔是没有用的。” “没有,我们都没放在心上的,你也最好把它们都忘了,”赵维宗不知怎么安慰她才好,只好胡乱抓个话题,“今天风这么大,你还穿着刚才那件旗袍?冷不冷啊?” “不冷,我不冷小赵,”杨遇秋轻声道,“希望你……你和小孟能原谅我。再见。” 这时他们一行三人已经跑到了北宫门,还差一个红绿灯就能到钟楼底下。赵维宗在斑马线上飞跑,慌慌张张地跟杨遇秋说着“我们从来没有怪过你”之类的宽慰话,却再听不到有人回答。 那声“再见”之后,杨遇秋似乎并没有挂断电话,可听筒传来的,又只剩下风声了。 赵维宗永远也忘不了杨剪那声撕心裂肺的叫喊。 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仿佛濒死凶兽的哭嚎,从他前方大约五十米处传来。 赵维宗慢慢停下脚步。 他看见杨剪就在钟楼前灰白色的小广场上,跪伏在地,浑身剧烈抖动。而隔着他的背影,可以隐约看到一双雪白的腿,一截雪白的旗袍,以及披散了一地的黑发。 这一切都被泡在一片巨大的血泊之中。 还是晚了。赵维宗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周围人群蛾子一样的嗡鸣声,竟让他不敢再向前一步。 时间模糊了,他只看见警察和医护人员纷至沓来,像放电影一样,救护车狂鸣而来再狂鸣而去,带走了杨剪,以及他发疯般守护的那具尸体。 最后只留下一滩殷红,仿佛一张艳丽却腐臭的地毯,远远地铺展在那里,可秋风还是把血腥气播散过来,如一阵血色沙暴,避无可避。 若不是孟春水一直紧握着他的手,赵维宗觉得自己恐怕也要跪下了。 他陷入一种极度的不真实感之中,好像眼前一切都是幻觉,都是一个顶荒谬的玩笑。 今天本来是他最好的兄弟结婚的日子啊,现在发生的都是些什么? 都是无可挽回的吗? 如果自己再多做点什么,再反应快那么几分钟……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人都是有过有失的,可杨遇秋该死吗? 如果自己更会劝人一点,或者早点接电话,她是不是就不会…… 赵维宗只觉得自己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刚才的急速奔跑让他感到肺内负压,呼吸受阻。他站在车水马龙的大路旁,站在小钟楼前围满的路人之中,任由孟春水紧紧抱着,眼泪在眼眶中翻涌,却发觉自己连哭也哭不出来。 孟春水觉得,这一整天都过得太过于魔幻。 婚礼上的闹剧、杨遇秋的溘死,虽然都是意料之外,可联系前因后果,却并非超乎情理。这些事情同时让他模糊忆起自己身边曾发生过的荒诞种种——而心中那些隐痛的疤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1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101 痕,全部都来源于至亲手里曾经一次次向他戳来的刀尖。 于是他的心便不会再对此类事件过度反应。 作为一个十四岁撞见父亲跟最尊敬的老师上床,十五岁亲眼见着爷爷跳江,十六岁又亲自证实自己母亲确实是被一万块钱买来做生育工具的人,面对此类惨剧,可以说他早已经学会看淡。施以援手、抱以同情,都是孟春水会做的,也是他认为自己该做的,可别人的生死聚散,从来都不至于带给他巨大的冲击。 然而赵维宗则显然不同。孟春水陪着他在钟楼下站了半个多钟头,那人才如梦初醒般一个哆嗦,拉着他就想逃离。往顺峰原路返回的路上,赵维宗一直浑浑噩噩的,孟春水只能拉住他走,免得这人像游魂似的飘到别处,也不敢再提先前发生的事。于是两人一路沉默。 结果回到停车场,孟春水却发现,左前的车胎似乎漏了点气。 极有可能是人为的。这件事对于孟春水来说,好像更魔幻一点。他一边用应急胶对着几处可疑气孔修补了一下,一边想,谁干的? 赵维宗问他:“还能开吗?” “问题不大,”他如是回答,“目前漏得不多,胎压还算可以,应该能坚持回家。” 赵维宗点了点头,就坐在副驾驶上,望着前方不说话了。手指紧紧攥着腰前的安全带。 可谁知道,没开一会儿,刚过了两个红绿灯,那轮胎直接爆了,还让他一不留神把左边的后视镜给剐到了路边突兀伸出的障碍带上。孟春水没辙,市区内修车铺子全被整治,要找备用轮胎很难,他只好打通了维修店的电话,等人来取车,可对方却说十一期间人手不够,至少两个小时之后才能到。 孟春水看着神游天外的赵维宗,觉得在这儿站着等并不现实,决定先带他找个地方休息,等修车的到了再回来。于是他放好了警示路障就去拉赵维宗的手,那人就这么任他牵着,也不怎么看路,好像是真的非常失魂落魄。 孟春水忍不住说:“不是你的错。” 赵维宗轻声道:“我知道。但真的,真的太可怜了。我没法当作什么事都没有。” 孟春水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手:“我的意思是,你别太难过了。” 赵维宗却突然停住脚步,抬高声音道:“我为什么不能难过?” 孟春水也停了下来:“因为不是你的错。” “你以为我只是因为今天这件事吗?不是的,春水,你想得太简单了,”赵维宗把他的手掰开,往后退了一步,“我不是个傻子,我不是遇到悲剧就哭,遇到喜剧就笑!” 孟春水怔怔地看着他,说道:“所以你为什么难过?” 赵维宗毫不退缩地直视他,眼眶却红红的。他说:“好吧,让我来告诉你,我为什么这样难过。我已经,正在,还将,看到很多人离我远去,同时,你总是让我觉得,那其中或者,恐怕,注定,是总会有你。” “我让你觉得?” “是的,你让我觉得。但我不敢说,我特别怕哪天一语成谶。可你也什么都不跟我说,什么都不让我知道。你有很多秘密,对吗,永远也不愿意跟我解释的那种。有就罢了,我选择看不见,因为我想好好跟你在一起,哪怕有时候觉得陌生。可今天,刚才,我眼睁睁地……眼睁睁地看见杨遇秋死了,你居然还跟没事人似的对我说,别难过。”赵维宗闭了闭眼,沙哑道:“我突然觉得,真的看不懂你了。” 孟春水错愕地看着他,半天才说出一句:“对不起。” 赵维宗摇了摇头,左手的戒指被他在指根处转圈摩擦。过了一会儿,他看着孟春水说:“走吧。” 于是两人就继续往前面的商场走去,赵维宗仍然任由孟春水拉着,拒绝抬头看路。他有些出神地想,自己刚才说的是不是太过火了?春水他只是想安慰他而已。可那些话又确实都是实话,这一年多积攒的疑窦和不安全感,就像被药引子勾住一样,突然间一股脑倾倒出来,他想拦也拦不住。 孟春水也陷入了一种让他感到极度困窘的境地。有些事情他这一年多来始终在逃避,可赵维宗一下子就把它们扎漏,连皮带骨地扔在他面前。他想赵维宗说的是对的,随着某件事情的逐步完善,或许离别就是近在眼前——他选择隐瞒,是因为不想伤害。 他只是想和赵维宗无忧无虑地过一段日子。 可他现在明白,隐瞒同样会带来伤害。赵维宗不是傻子,更不是物件。他是一个非常敏锐且丰富的人。 杨剪说的道理,是不是也适用在自己身上?他只要跟赵维宗在一起,就注定是带来伤痕的祸害? 他想自己何其自私。 一时间,杂乱思绪纷纷冲击着孟春水本就始终囿于矛盾的意志,他近乎乏力地握着赵维宗的手,木然跟着前方人流走上人行横道。 然而,这种混沌状态却很快随着一声“小心”烟消云散。 孟春水只记得自己一抬眼就看到了前方的红灯,同时有什么东西迅速从他身边擦过,像是辆车,随后,他手中拉着的赵维宗,竟,倒在了地上。 那人看起来,清醒得就像块干净的玻璃,可他却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有血,鲜红的血,在他脑后的斑马线上洇了小小一片。 赵维宗失去意识前,对孟春水最后说的一句话是:“你这个人,还是没学会看红绿灯啊。” 第64章 干急救医生这一行,必然是见过许多跟病人一块上救护车的家属,他们一般不是哭天抢地就是不停地给亲戚朋友打电话,而像现在这位似的安静坐在一边,一声不吭地看着他们给病人做应急措施的,确实是少数中的少数。 这是个年轻的男人,眉眼清朗,看起来不过二十四五,穿着套和病人差不多的黑色西服,此时却已经是乱七八糟的了。 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可那双如死水一般的眼睛却让人觉得,他可能也需要急救一下。 见这位脸色实在太差,有个闲下来的小护士好心宽慰道:“马上就能到医院了,病人目前心率平稳,血压也还可以,问题应该不大。” 青年愣了愣,问:“为什么会出这么多血?” “这个我们也不能下结论,还得到医院检查才能弄清楚,”小护士皱着眉头道,“不过,但凡车祸哪有不出血的呀,他这已经算够好的了,撞得不怎么严重,你没看过其他出车祸的有多——” 说到这儿,她就没再说下去了。因为她注意到,青年如果刚才还算冷静的话,现在那双死水般的眼睛已经要喷出火了,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得了,我不嘴欠,小护士看着躺在急救床上毫无血色的那位想,你是他很重要的人吧。 红灯是红的,血也是。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2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102 可是在孟春水眼里,它们都是深浅不一的黄。 浓郁到刺目的黄。 方才直到在救护车里,看见赵维宗被放在窄窄的急救床上,戴上了氧气罩,孟春水才从那种濒死的绝望中稍稍缓过神来,可这种感觉现在又回到了他身上。 靠在手术室外漆成惨绿色的墙上,看见自己满手都是黏糊糊的血浆,孟春水意识到这是帮护士往车上抬人的时候沾的。 刚刚只有谎称自己是赵维宗忘带身份证的亲哥,他才勉强被允许在手术单上签字,签的还是“赵春水”。结果一把手拿开,他就发现单子已被印上一条破碎的细长血迹,蜿蜒在雪白纸张上的,是那样灼人的黄色。 他近乎心碎地想,那人怎么流了这么多血?从哪儿流的? 他只知道这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流的。 而流血的人正在墙的另一面做手术。虽然医生告诉他出血只是“重创导致脑后静脉大面积淤血外加全身几处挫伤”导致的,内脏和脑组织并未受损,可孟春水仍觉得无法原谅。一方面他不想原谅自己,另一方面,他不能原谅撞伤赵维宗后又逃逸的人,他是不会让此事就这么过去的。 正在孟春水思索着如何找出肇事司机时,他接到了一个电话——看到来电显示的一刹那,某种可怕的想法炸雷一样在他脑海中爆开,紧接着,孟兆阜的声音从听筒传来: “怎么样啊儿子,你那位小赵还好吗?” 孟春水强压着脑中嗡鸣,定声道:“……是你。” 孟兆阜没有否认,而是满不在意道:“就知道我这傻儿子肯定愧疚着呢,觉得是那傻小子给他挡了一下,受了伤。其实,本来就不是为了撞你呀。” “为什么要这么做?” “对了,我让他们扎个轮胎就好,你怎么还把车给剐了呢,轮胎已经让人给换上了,修车爸爸可不帮你管啊。” “我问你为什么!你疯了吗!” “为什么,你问为什么?儿子,自己干的好事自己应该清楚啊,爸爸最讨厌的就是别人跟我说谎!”孟兆阜冷笑一声,又道,“别以为你在公司干得风生水起的,就能随随便便蒙我,你跟那位小朋友死灰复燃有一阵子了吧,我等到现在才动手,还不够仁慈吗?” “……” “当初你怎么答应的?我孙子还没影呢吧?爸爸的瘤子可是越长越大了,住在疗养院里,我这颗心,可真是放不下来啊。” 孟春水只觉得完全说不出话。 孟兆阜继续道:“况且,我专门让人轻轻撞一下就好,可没有要小赵的命哦,毕竟那么可爱一孩子,爸爸也很疼他呢。那段小录音也没有给任何人听哦。” “你是在警告我?” “哎,这才是我的聪明小子,也没警告那么严重吧,就是告诉你一下,骗我是什么结果。下次我不保证心情这么好。你也可以照顾那小赵一阵子,等人好得差不多了,就快点给我滚回来上班,老老实实给我抱孙子,够人性化吗?儿子啊,可别再做傻事了。” 孟春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的电话,他只觉得眼前的世界好像在爆炸。这就好比一块你捧在手里的、世上仅此一件的珠玉遭了贼,正当你满心愧疚地怪自己没保护好它的时候,却得知正因为它是“你的珠玉”,贼才会盯上。 这就好比,他站在悬崖边上,满手鲜血地跪着,意识到曾经费尽心思给赵维宗和自己营造的世外桃源,向来都不过是愚蠢至极的痴心妄想。 孟春水已对疼痛感到麻木,此时他心里只有恨,黑血一样的恨。他憎恨孟兆阜那个疯子,可他更恨身为那人儿子的自己。他无比清醒地意识到,倘若一年多前,自己能够意志坚定,真正地放过赵维宗,而不是苟且偷生般和他纠缠,那结果必然与现在不同。 多给那人一点时间,他是不是可能已经走出来了?他完全可以找一个和他一样的人,毫无顾忌地站在阳光下,过他们简单的生活。 就算不能,就算自己无论是走是留都只能带给赵维宗痛苦,那也有长痛短痛之间的差别。 孟春水曾想,自己大概已经不配得到幸福,可他还是贪恋那点温暖,正如一个明知道自己已然身处泥沼的人,却还是被爱河的梦幻吸引,自私地一次又一次走进去,于是避无可避污染了那清澈的水流。 从四年前,他决定向父亲复仇开始,孟春水对自己的命运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笑的是,那时他以为自己能够在和赵维宗有关的事情上保有同样的决心,使他不受任何牵连。 但他错了,当他们重逢,当他问他还喜不喜欢自己,当他在他身上哭泣,孟春水心中的堡垒便在一瞬间坍塌。他又突然做梦一样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再陪伴这个人一段时间,同时保护他。 但事实再一次告诉他,大错特错了。 如今的结果全部是因为他心中的侥幸。其实完全不用说得那么无私,什么叫陪伴?什么叫保护?孟春水只是想租个大点的房子,和赵维宗没烦恼地生活在里面,骗自己前路等他的全是希望,做着某种有关幸福的幻梦,直到不能再骗下去的一天到来。 他想这一天永远别到该多好啊,于是有时候也会忘了,处境到底是怎样。 但现在梦遗落了,孟春水终于承认,是他自私,也是他高估了自己。已经不是自责能概括的了,这纯粹是一种自厌,他想杨剪说的道理多对啊,一个人,他是祸害那就是祸害,跟谁在一块都改不了,可他自己偏偏那么缺德,净祸害到赵维宗身上去了。他还知道,自己要是再不快走,孟兆阜就会带着他所有的祸害,一并报复回来。 赵维宗还在病床上躺着,身上绷带不多,睡得很安稳。 医生告诉孟春水:“血已经输好了,现在有点轻微脑震荡,还在昏迷状态,挂两天水再观察观察就成。软骨组织有几处小伤,我们也都处理好了,等他醒了让他注意着点,最近可千万别运动了。” “谢谢您。” “你是他哥?这两天要留院好好照顾一下啊。病人要是醒了说疼,千万别心软,可不能随便喂止疼药。” “嗯,我记住了。” 医生走后,孟春水慢慢地走到赵维宗床前,搬了个小凳坐下。他发现自己竟不敢触碰赵维宗插着针头的手。一想到这将会是他跟这人在一块的最后几天,孟春水心里就很疼,可他同时又想,你有什么资格疼? 他知道几天之后,自己唯一能做的,不混蛋的事儿,只剩下为赵维宗报仇这一件了。这件事他已准备多年,很快就能完成,代价很多,其中一个就是跟赵维宗彻底了断。 这看起来很难,又不难,因为让一个人死心,只是一瞬间的事。他以前做不到,只是因为下不了决心罢了。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3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103 好像做了很长的一个梦。赵维宗醒来时,窗外天色昏暗,墙上钟表指向下午五点三十六。这是在医院,对了,自己好像被车撞了一下,然后……他警觉地看了看盖在身上的,凸起的被子。还好,没有缺胳膊少腿。 也没傻。 毁容了吗?他又缓缓摸向自己的脸蛋,还好还好,也没有疤。 赵维宗松了口气,突然感到极度口渴,而手边矮柜上恰巧摆着一杯温度正好的开水。春水给我放的?小赵这么想着,他人呢,估计很快就会回来了吧? 这感觉自己就像一株被晒干的植物,一杯水浇下去,浑身五感才算真正复苏,当然主要都是痛感,散架了似的,稍微动动就牵连一身的痛觉神经。我现在这样可啥也干不了,上厕所都得等春水回来帮我,肯定前几天也是他帮的,一这么想,赵维宗的脸就不自觉红了起来。他早已把先前闹的别扭扔到脑后,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等孟春水推开房门,笑着坐到他床边的一刻。 可将近两个小时过去,天都黑透了,孟春水倒是没等到,反而等来了个穿着碎花短褂的山东大姐。大姐进门放下保温桶,乐呵呵地就要给他喂粥。 “等等,您是?”赵维宗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完全是哑的。 “哦,忘了说了,我是你的护工啊小伙子,这周就我照顾你。”大姐慈爱地看着他说。 “今天几月几号?” “10月8号呀。” 赵维宗皱了皱眉:“前两天也是您?” “哪有啊,我这不刚开始吗,你哥不是今天中午才雇的我吗?” “我哥?” “对呀,一个高高瘦瘦的小伙子,你哥对你真好,我跟你说,我可是这片儿最贵的护工呢。” 赵维宗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头,前两天显然是孟春水照顾的他,他甚至隐约听到那人在他耳边说:“快了,就快好了,别害怕。”这不可能是做梦吧?至于孟春水装作他哥,可能是为了手术签字,但为什么现在自己醒了,他却跑了? 顾不得别的,幸好手机就放在枕边,并且有电,小赵无视数条来自同事家人的短信与未接来电,立刻拨通了孟春水的电话。那人声音恹恹的,对他的清醒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反而告诉他,这两天公司有急事,他根本就没留在医院照顾,甚至护工都不是他请的。 赵维宗有点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他想春水怎么会这么冷淡呢?于是问道:“那到底是谁请的?我爸我妹都不知道我被车撞了,还发短信让我回家吃螃蟹呢。” 孟春水简短答道:“不清楚。” 赵维宗心凉了半截,觉得事态似乎复杂起来,尽量平静道:“你在家吗?” “在。” “那好。” 挂掉电话之后,小赵心里一团乱麻,又非常害怕。他把护工支走,随便拔掉手上的管子,简单带上柜子里放的钱包证件,溜出了病房。他跑到前台缴费,却被告知全部费用已被支付。他想孟春水你丫发什么疯,除了你还谁会干这事,爱上当无名英雄了? 于是他连病号服也没来得及换下,更顾不得浑身关节钻心的疼痛,一边惊讶于自己身体的潜能,一边趁着人多直接跑出了医院。 坐在出租车上,赵维宗揉着脑袋,想象着孟春水待会儿开门时脸上的诧异,默默在心里说,想不到吧,你不来我就回去找你,跟我玩什么神秘?不让你全解释清楚我就不姓赵。 他还想真他妈的疼死老子了。 但他还是相信孟春水说的绝对是假话。 然而,当他一瘸一拐地从电梯出来,敲开801的房门时,孟春水眼里的那种毫不关心,还是像冷水一样泼了他一脸。 “你到底怎么了?”他问孟春水,“因为我冲你发火,生气了?” “没有。” “那是怎么了?” “我累了。我想了想,我和你在一块,两个人都很累。” 赵维宗只觉得自己像被打了一棒,他很想揍孟春水一拳,可还是忍住了。愣了半天,他却轻声说:“这两天没好好吃饭吧?我去煲汤,上次买的排骨还没用呢。” 孟春水没有说话,而是坐回沙发上,看他的晚间经济新闻去了。 赵维宗蓦地心酸了,眼圈也红了。那种令他齿冷的、令他感到受到严重伤害的感觉一直追着他进到厨房,连做饭也没能让他忘掉。 可他还是想,孟春水一定是在装冷淡,也太刻意了点,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苦衷是自己还不清楚的。一会儿饭桌上好好说说,肯定能问出来。问出来就好了,等自己完全恢复,再狠狠揍丫一顿,权当报仇。 然而,当他坐在饭桌上,死撑着酸痛的腰椎给孟春水盛汤时,却暴风骤雨般得到了分手的提议。 赵维宗放下汤勺,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为什么?” “一段关系,维护起来很费精力,”孟春水吸了口烟,脸上是一种赵维宗不曾见过的寡淡表情,疲惫,又仿似毫不在意,“我想你说的对,我和你在一起总是有很多隐瞒,这问题不解决我们都活得很累,可它就是不能解决。” “你的意思是,愿意分手都不愿意解决对吗?” “对。” “那成,我以后不问了,也不好奇,那些事儿过去就过去,没过去的我也再不想了。就一直像现在这样,可以吗?” “你说过你不是傻子。” 赵维宗几乎被气笑了,他说:“我也可以当傻子。” 孟春水摇了摇头:“不是你的错,是我不想坚持了。可能那次在办公室,我就不该留你。” 赵维宗猛地站起来,脑袋连带着浑身都疼得要命,可他是绝不肯把疼痛表露出来的。他清了清沙哑的嗓子,一字一顿地问:“你后悔了。” “我后悔了。” “这个呢?这个你也后悔了?”赵维宗指着左手无名指的戒指道。 孟春水抬头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把自己手上的那枚摘下,随手扔到饭桌上,戒指滚了一小圈,最终在汤碗边停下。只听他道:“后悔了。” 赵维宗手撑着桌沿,忪然瞪着孟春水,半晌,他忽地笑了:“我不信,我根本不信,你在说谎吧,春水你是不是遇上什么难事儿了,又想跟以前似的把我撇开?告诉你这回我不会像以前那么傻的,有什么事我都一定要跟你一块承担。” 你明明说过五十年后我还爱你,一百年后我也爱你呀。这才几年? “别闹了,”孟春水冷淡道,“我求你放过我。” “什么叫放过你?你是想说,都是我一直缠着你,对吗?春水这话伤人太狠了,你就算想把我气走也不该这么说的。” 孟春水低头喝了口汤,尽量压住自己早已发颤的嗓音,他平声道:“不是要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4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104 气你走,是我突然腻了,烦了,不行吗?你可能会爱谁一辈子,但我其实根本不会,我有病,厌倦对我来说太容易了。虽然我也是刚意识到这一点,但这总归是我的自由吧。” 赵维宗气喘吁吁地看着他,睁大的眼睛里仿佛落满了灰,他站了一会儿,突然把那枚祖母绿戒指取下,又从桌上抄起孟春水那枚紫晶,一同扔到厨房堆满烂菜叶的垃圾桶里。 他又蹬蹬蹬走回来,大声骂道:“你丫就一傻逼、混球、大忤窝子!” 孟春水点头:“我是。” “好,我走,我遂你的意!”说着赵维宗就跑到卧室,胡乱找个箱子,塞上电脑刮胡刀,还有几件衣服。他发觉这屋子里自己该带走的太多了,可他想带走的很少。于是他拎着瘪瘪的箱子走出卧室,回到饭桌前,瞪着孟春水。 他脑子突然有点发懵,想自己为什么还不走呢?难道还在等孟春水说什么留情的话? 却只听那人道:“我往你卡里打了一些钱,不多,你回头查一下。” 赵维宗气得脸都白了,心里一阵阵悸痛:“我不要你的钱。” “退回来我就再打过去,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应得的。” 赵维宗几乎要破口大骂,但他还是没能骂出来,只能头痛欲裂地去推门,一脚迈出房门,他忽然哭了,转过头流着泪对孟春水说: “你怎么能这样呢?要分手可以啊,像刚才那样跟我说一下就行,你觉得我还会回来缠着你问为什么吗?”顿了顿,他又说:“但你给我什么不好非给我钱?我是鸡吗?合着在你眼里我原来一直都这么贱,以前那些,原来都是你心情好随便玩玩,心情不好付钱走人的?真他妈的有钱啊!看不懂你了,我走了,以后不回来了。” 然后哭着走了。 他不知道关门之后,孟春水也哭了,哭到把他做的排骨汤都吐了出来,哭到跪伏在地板上不住地打颤,手心里捧着那两枚被他扔到垃圾桶里的、闪闪发亮的戒指。 第65章 赵维宗蹲在警察局外头的台阶上,抽一支烟。 这烟抽得特忧郁特沧桑,引得值班的几个小姑娘都靠在门内的走廊上,悄悄地看他。 “你这块……不要紧吧?”有个短发女警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指着他右脸上那道手指长的划伤,小心地问。 “没事,”赵维宗抬头看了她一眼,“我那哥们大概还得审多长时间?” “他啊,他不是把一人砸晕了吗,按老大那脾气……估计还得个把钟头。” “要拘他吗?” “你们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按理说属于自卫,那帮人都没拘,他估计也没事的。天天也就能管点茬架的了,老大就喜欢教育人,教育完了也就差不多。” “哦,谢谢。” 赵维宗烦躁地扭头看了看早已空寂的街道,周围的铺面全都打了烊,只剩下几盏路灯还在秋风里没精打采地闪。他心说,杨剪那王八犊子虽说干了蠢事砸晕了人,但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为了帮自己,于是没有不留在这儿等他的道理。 可他确实等得有点发烦。当时赵维宗做好了简单的笔录,路过审讯室时,听见杨剪还在跟值班的副局长死磕骂娘,现在一个半小时过去,那家伙还没有出来的意思。 我不会得在这儿等到天亮吧?这么想着,他就听到另一个马尾辫女警也走过来道:“就今天跟你们干架那几位,我们这儿的常客了,天天不是耍流氓就是打群架。你想想看,同志酒吧这种地方,一听就不正经,你俩是不是误进的?” 赵维宗眯起眼睛:“误进?” “对呀,装修得跟别的酒吧也没什么区别,经常有正常人不小心进去的。” “哈哈,我就不是正常人。” 马尾辫大惊失色:“你、你是同性恋?” 赵维宗继续抽烟,表示懒得回话。 短发女警却兴奋道:“天哪,你跟里面那哥们不会是一对儿吧……” “不是!”赵维宗大声道,“您二位值班都不用工作的吗?跟我这儿磕碜什么呢?” 这一嗓子就吓得俩小姑娘踩着高跟鞋嗒嗒地回局里躲着去了。其实赵维宗本来不想这么凶巴巴,但方才的问话又让他想起了很多前段时间发生的事儿,一往那想,他这心情,就实在美丽不起来。 同时嘴里抽着的中南海点儿8,又凭空生出些别人口中的臭脚丫子味儿,让他不禁怀疑,自己到底是这么迷上抽这种破烟的? 上回从孟春水那儿搬出来之后,赵维宗跑到拍卖行的单身宿舍凑合了一阵子。虽然管宿舍的大爷对他身上没来得及换下的病号服表示了怀疑,但还是给他开出了一间小屋子,房子是旧了点,但五脏俱全,还是够他暂且落脚的。 至于为什么不回方家胡同住,答案显而易见,连他自己都没搞清楚“被分手”的真正原因,这种事情,又怎么能让家里人知道。 对于孟春水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赵维宗仍是不相信的,可是不信又如何呢?难道再跑回去,抓着孟春水说不可能你骗人?戒指都扔了,狠话也放了,再那么干,自己岂不是就成真的贱了?单纯是孟春水根本疲于解释的态度,就足以让他伤心了。 赵维宗觉得最好的办法是先空一空,假装从没有过孟春水这个人的存在,过一阵子也许就能冷静地看待这个问题。于是他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待在宿舍里,用笔记本看今日说法。将近一个月,他几乎把网上有的全集都看了一遍,却发觉各种诈骗谋杀的错综案子仍然没能把孟春水从他脑子里清出去。 那人在他生活中留下了太多蛛丝马迹。 譬如他想给手机充电,却想起充电器落在了孟春水枕边的插座上,于是只能灰溜溜地去迪信通再买一个;譬如他想拿迅雷账号看个付费电影,输密码的时候突然意识到,竟是19830214,孟春水生日;再譬如,他被横行宿舍的秋蚊子咬了一串大包,找门房大爷借了花露水,往腿上涂的时候,心里想的竟然是,这玩意不如风油精好用。 赵维宗想自己大概是没救了,事已至此,他还是在思念一个自己无法拒绝的人。 于是被牵着鼻子走不也是活该吗? 于是他就感到一百万分的憋屈。 后来,不知是出于报复,还是什么,他也不清楚自己是想惩罚孟春水还是惩罚自己。总之赵维宗挑了个晴朗的夜晚,去了传说中的同志酒吧。 这酒吧名叫“兰棠”,是赵维宗百度出来的,口碑好像很不错,而且就在朝阳公园边上,离他的宿舍步行不到十分钟。 朝阳区这边主要是办公场所,过了下班点儿街上人很少,赵维宗走在路旁的银杏树下,吹着有点凉的秋风,心烦意乱。去的是同志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5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105 酒吧,那目的当然并不纯良,他默默想,姓孟的你很会气我是吧,那我也气一气你,老子今儿个偏要拍几张刺激的照片发给你好好瞧瞧! 可他又想,那人不是说厌倦了吗?看见自己吃剩下的、吃腻的东西,到了别人嘴里,还会生气吗?越这么想,他就越觉得悲凉,好在目的地很快就走到了,也容不得赵维宗想太多,他就被守在门后的两个小男孩围住了。 说是男孩并不为过,他们也就高中生的模样,却穿着单薄的背心,领子也开得很大,往赵维宗身上靠的时候,颈子上挂满的零碎链子叮叮咣咣地响。赵维宗感到不适,客气地把他俩推开,然后在吧台找了个空位,安静坐下翻酒水单。 我先喝点什么,然后再挑个……挑什么呢?去他妈的。这种感觉称得上混沌,他一边跟酒保要了杯黑啤,一边拿眼睛扫着这酒吧的各个角落。 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半,可这“兰棠”正是热闹的时候,到处都是莺莺燕燕。有人表面上跟朋友敬酒,桌子底下已经互相揉了起来,这还算含蓄的,热吻随处可见,像赵维宗这样单纯喝酒的,还真没几个。 但他就真的是来单纯喝酒的吗?小赵只觉得被屋里的空调烤得有点热,却又莫名不想把风衣脱下来,好像一脱就要直面满屋洪水猛兽似的。于是他只能冒着汗啜冰啤酒,觉得自己巨怂无比。 就在这时,他突然在吧台对面看到张熟悉的面孔,定睛一看,还真是杨剪。 那人显然也看见了他,眯了眯眼,搂上小情人,走来坐到他边上。 赵维宗上下打量一番他怀里搂的那位年轻男孩,长发染成银色,松松散散地披在肩上,穿件巨大的白色毛衣,两腿光却溜溜的,一双桃花眼在酒吧的彩虹灯下呈现出一种迷蒙的无辜神态。要说他和那位李白有什么相似,便是这双弯弯的眼睛,以及眼角的一颗泪痣了。 小赵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尴尬至极,胡乱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杨剪笑笑,揉了一把那男孩的腰,把他半放在自己腿上,然后抬眼回问赵维宗:“你呢?这话该我这个单身汉问你吧。来这地方干嘛?” 年轻男孩不乐意了,咬着杨剪的耳朵问:“你是单身汉,那我是什么?” 杨剪捋了捋他的银发,笑道:“我错了宝贝儿,我一个小时之前是单身汉,现在不是了。” 赵维宗则无心看他俩调情,他陷入了沉思——对呀,我来这儿干嘛呢?自轻自贱?自我放逐?这么做有任何用吗?他忽然间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幼稚。 可也不好马上就走。杨遇秋那件事之后,他还没和杨剪联系过一次。现如今在这种地方见到他是这种状态,赵维宗总觉得不太对劲。 杨剪虽然喜欢犯浑,可终究不是个无情无义的主儿,尤其是在和他姐有关的事情上。经历那么一连串打击,赵维宗不信他这么快就能走出来,把精力放在泡吧上。 于是他喝了口黑啤,对杨剪说:“闲得无聊,出来找口酒喝。” “你跟老孟又闹别扭了吧,跑这儿来气他?” 这副洞悉一切的模样突然就触到了赵维宗脑中某根敏感的神经,他怒道:“闹别扭是真的,但我跑这儿怎么就成为了气他了?我干啥都是为了他吗?我为他而活?” “甭废话,就说你来这儿是为了喝酒还是干别的吧。” 赵维宗头脑一热,还真就和他杠上了:“什么喝酒,老子来这儿就为了找乐子,和孟春水屁大点关系也没有。” “那好,找去呗,哥们挺你,”杨剪把手放在银发男孩光裸的大腿上,轻轻摩挲,“找个跟我这大宝贝一样够味儿的,我就服。” 赵维宗气得直瞪眼,心说怎么又说大话了,到头来坑的不还是自己。正这么想着,三个满膀子纹身的粗壮大汉就走了过来,赵维宗后面左面右面各站了一个,把他给围住了。 小赵警觉地盯着他们,却听为首的说:“门口那俩小弟,不是你的菜?” “你们也不是,麻烦让开。” 另一人说:“你热了吧?看这汗出的,快把风衣脱了吧小朋友。” 赵维宗被他这故作温柔的语气弄得直犯恶心,心说您仨加起来得六百斤了吧,围着我能不热吗。他转过身去喝啤酒,想着自己要是不搭理,这群人也不至于一直跟这儿杵着,结果喝了半杯,三个大汉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 甚至其中一个凑近他耳后说:“不是说找乐子吗?哥哥们陪你玩玩,要不要?” 赵维宗在心里大骂玩你大爷,却还是不想起正面冲突,他心说杨剪你个重色轻友的不是当惯了大哥吗,怎么在边上也不知道帮老子解个围,却突然感到后腰不对劲,有人把他的短风衣掀开,隔着层薄薄的衬衫,正在他腰上摸索。 我操你妈!几乎是本能地,赵维宗跳起来就是一拳,正打在那为首大汉的脸上,眼见着鼻血就顺着那人肥厚的嘴唇流了下去。 三个大汉愣了神,好像不敢相信居然有人敢揍他们老大似的,脸色一下子铁青,纷纷往前逼了一步。赵维宗却平静地直视他们,冷笑道:“还敢摸吗?” “你丫还挺烈,跟我们玩儿情趣是吧,”为首的抹了把鼻血,猪头凑到赵维宗面前,黄鼠狼一样地笑了,“哥哥就喜欢这一挂的,小宝贝烈驹,咱乖乖地,去后巷慢慢玩?” 赵维宗只想离他原点,扭脸看向窗外黑天,连声狠骂:“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回家自个儿玩去吧!我今儿个就操了,这都什么狗屁!” “你丫说啥?” 赵维宗厉声道:“我说,您仨还是回家互相玩玩吧,别出来祸害别人了!” “看不上我们是不?这个点到这地方玩儿的,哪个不是贱货?你跟这儿装什么清高?” 赵维宗被这句“贱货”激得,心说不打一架看来是不成了,正想着先打哪一个,却见这堵“人墙”被谁给用劲拨开,紧接着杨剪那张痞痞赖赖的脸就露了出来。 这人平时没个正型,嘴角总是噙着那点儿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而现在这模样赵维宗已经多年未见了——只见杨剪半眯着眼,不拿正眼看人,悲天悯人似的,手上却在不紧不慢地挽着袖子,指节和手腕发出活动的响声。 赵维宗突然间兴奋起来,以前他跟杨剪在暗巷里和职高死磕的时候,这人就是这副模样。于是他把风衣往吧台上一甩,也撸起衬衫的袖子来。 大汉被这两位瘦高青年脸上的自信慑住,低声道:“你……你们干啥?” “干你。”杨剪笑了,话音刚落,一脚就踹在为首者的裆上,“老赵上啊,我看看这么些年你到底怂没怂?” 于是这闹剧最后演变成一场斗殴,三大汉鼻青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6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106 脸肿、脱臼闪腰,还有一个被杨剪一个酒瓶砸下去,直接晕了。赵维宗和杨剪也挂了点彩,最后被一块带去了警察局。 哪怕在警车上,杨剪还在痞笑着,完全没有反的意思省,嘴里念叨着“要是有刀我非阉一个不可”,甚至好像已经忘了上车前气跑银发美人的事。 小赵看得出来,他刚才确实下了狠手,不然体重弱势跟那儿摆着,仅凭他俩是干不过三个胖子的。杨剪那打法可以说是在玩儿命,怕不是打着打着就想起姐姐和李白了?就像赵维宗打着打着就想起了孟春水。 巨大的悲伤能让人发疯,也让人突然变得很强,什么也不在乎。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人越悲怆的时候,他就越嬉皮。 赵维宗在警局门口等到凌晨4点32分,抽了11根中南海点儿8,终于把杨剪等了出来。 他站起来说:“今儿……谢谢你了。” 杨剪却直接走上马路,头也不回地冲他摆了摆手:“甭谢,也别跟。” “你准备去哪儿?” “去哪儿?”杨剪停下脚步,望了一会儿黢黑的天空,“去找我的小宝贝儿吧,请了两瓶老贵的威士忌,到头来没睡成岂不亏了。” 说罢他就飞跑起来,一溜烟儿没影了。 赵维宗呆在原地,越发觉得今天自己是抽风,做了一连串傻事。他想担心一下杨剪,却发觉自顾不暇——自己又该去哪儿呢? 回宿舍眯一会儿,再继续上班、喝咖啡、整理那些狗屁文物资料? 赵维宗踢着石子儿,漫无目的地在沁着秋凉的城里溜达,不知怎的,等天色大亮的时候,竟然走到海淀区去了。看着路牌下奔流的车辆,他惊觉自己已经走了两个多小时,如果继续走下去,就是回西钓鱼台公寓的路。 我在干什么呀,我还在想他吗?疯了吧我?脑子这么想,人却不自觉地走上了过街天桥,望着晨雾后赤红的朝阳,赵维宗竟掏出手机,打出了一个月都没勇气拨通的电话。 这感觉就像自己踏上行刑台,等人下判决。好在孟春水没有让他等太久。 赵维宗抢着说:“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谈谈,当时都太冲动了,而且我还有一堆东西放在屋里。你什么时候有空?” “东西我已经打包好了,这两天给你寄过去。地址短信给我一下。” 赵维宗愣了愣,才开口:“面都不愿意见了吗?” “最近很忙,马上去东京,短时间不会回来。” “东京?去工作吗?” “对。” “那……好吧,”赵维宗吸了吸鼻子,慌忙按住泪腺,“不能不走对吗?” “对。我在开车,还有事吗?” “我懂了,已经没事了。” 赵维宗突然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于是就挂了电话。十一月的秋阳里,他插着兜,顺着人流缓步走向地铁站。就料到是这样,能怎么办,我还是得上班啊,赵维宗这么想着,头顶杨树纷飞的叶子,就落上了他的肩头。 一号线的早班车,特别挤,一个孕妇站在赵维宗旁边,肚子贴着他的手臂,或者说,赵维宗的手臂贴着她的肚子,他感受了一路新生命。 他上车前还在为刚才在地下通道听到的那首歌伤感,有个小姑娘在卖唱,唱什么“爱你的每个瞬间,像飞驰而过的地铁”。虎口脱险,说的不就是我吗,赵维宗听见站台另一侧反方向列车的呼啸,默默地想,天天自个儿回放着电影,自个儿伤春悲秋,一点用也没有。他想要的,最终还是拿不住,跑了,甚至要跑东洋去。 可现在他身边站的孕妇正满含歉意地对他微笑,好像在为自己肚子顶着别人而难堪。赵维宗便也冲他笑回去,意思是您别介意,心里却领悟似地想:唉,我啊我,太悲观了吧,人家没出生就挤地铁,不也是个奋力生长的人生吗。 人生有时候,缺的就是那么点“奋力”。你想要的,你不争取,还能白得吗? 他想自己以前并不是一个指望着白得的人。当初孟春水从武汉回来,毫不犹豫地拒绝他,他就学会了自己争取,于是就有了后面的所有。包括那回喝醉了去办公室找人,没有那次,哪儿来的之后一年没什么烦恼的幸福日子? 如果说,孟春水是老天爷派来玩儿他的,那赵维宗也认了。他可能上辈子欠过那人什么,导致他对那人的感情,就好像体内的一个矿,与生俱来般自然。他发现它,挖掘它,试图掏空它,却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两清。 想到这儿,赵维宗突然就坦然了——他明白自己确实是放不了手。 那就干脆接受这个事实,大胆地承认,不再找借口。自己放不下孟春水,永远也不。他承认人世间确实存在着这么一种磨人的关系,那何必再继续别扭着自己呢?人活着不就是为了让自己甘心吗。 东京?日本?日本也不远呀。 我得拦着他走,或者跟过去找他。赵维宗做了这么一个决定。 与此同时,孟春水在公司停好车,却没有急着上楼。他坐在驾驶座上,往眼睛里滴了好多眼药水,然后按了按太阳穴,照着张揉皱的纸条打通了一个电话: “张老师,你好,我是孟春水。” 第66章 当张诚把那些东西从纸袋里尽数倒出,依次在桌上摆好的时候,孟春水仍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这三张光盘,两张磁盘,就是全部的备份了吗? 就是这些年锁链一样始终牵制他、让他无时无刻不怀愧怀恨的东西吗? 他倾身往张诚面前的杯子里又添了些茶水,道:“看来他真的很听老师的话。” 茶座对面的中年人温文尔雅地笑了:“我是按照你说的跟兆阜讲的,说你想通了,以后不会再对他说谎,只是想把‘备份’要回来,算作了断。” “那他就答应了?没有问我为什么不自己找他要?” “问了,但我猜这些备份是对你很重要的东西,所以也自己劝了劝他。” “这些就是全部备份?” “兆阜特意从疗养院出来,带我去了三所住宅,还有办公室,一个一个找出来给我的,”中年男人弯了弯眼睛,“我想他不会对我说谎。” “嗯,谢谢您张老师,这些,确实是对我很重要的东西。”孟春水说着抬眼看着张诚,也灿烂地笑了,心想对呀,他唯一舍不得骗的就是你了吧。 虽说这笑容中不知有多少假笑的成分,但他心里的确感到了一丝轻松——现在,最后的顾虑也已经消除,他手握着筹码,随时能够致命一击,而孟兆阜不再有反击的机会。于是四年所做的一切,终于能够有一个结果了。 却听张诚道:“春水,你是一个心思很重的孩子,也聪明,张老师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你。”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7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107 “有吗?”孟春水眨了眨眼,“您是我最尊敬的老师,有什么对不起我吗?” “别这么说,”张诚已现苍老的脸上闪过一丝促狭,“其实兆阜也觉得对不起你的……但他这个人,你也知道,就是那副死德性,对谁都这么别扭。” 孟春水点了点头,微笑道:“看来您很理解他。对了,他特意在朝阳那边建了个美术馆,叫做‘诚城’,这两天展品已经弄得差不多,马上就能开业。这您知道吗?” 张诚闻言竟有些羞赧,这种少年似的表情在他脸上的皱纹间显得格格不入。只听他说:“我知道的,兆阜都跟我说了,如果到时候开业后他身体好一些,可能会带我去,要不到时候你也一块去看看?” 孟春水低头饮茶:“我就算了。” “孩子,我知道你对我们两个一直是有心结的,但你爸爸脑子里已经长了那个东西……他可能以前千错万错,但都不至于你在他最后这段时间都还在恨吧?尽量多跟他亲近亲近,人老了,就越放不下小一辈。” “千错万错?您知道他做过什么?您觉得他有什么错?” “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想,你能跟他亲一些,好歹弥补一下两方的遗憾……毕竟等他哪一天真的不在了,想亲近也来不及了对吗?”张诚好似沉浸在某种一笑泯恩仇的幻想之中,说出的话在孟春水听来是何等的幼稚可笑,可他却继续说道:“老师不知道这些备份的内容是什么,对你来说又有什么意义,但老师很高兴能够帮你这个忙。如果到时候你能一块去美术馆,老师也会非常高兴。” 是吗,孟春水仍看着那位张老师,脸上是万分诚恳的笑容,心里却冷冷地想,如果你知道帮我的后果,知道那个美术馆是怎么来的,又会让孟兆阜落到什么下场,你还会高兴吗?但也怪不了谁,只怪你跟孟兆阜在一块这么多年,仍然不清楚他是什么东西。 无所谓了,孟春水想,反正自己是高兴的。 那天孟春水下班回家之后,把那些备份依次检查后烧毁,又将四年来收集的账本凭条等等一切证据在一个小密码箱里收好,郑重地拨通了自首的电话。 然后他便坐在茶几前的地板上,扫视这屋里的一切,内心出奇地冷静。这一幕他已经计划了整整四年,怎么可能不冷静。 就要走了吗? 这一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来,大概到时候这屋子已经被房东清空了吧。不过凡是值得留下的东西,他早已经寄到赵维宗那里去了,剩下的全是他自己的东西。而此时此刻,他对它们的去留,已经毫不在意。 等待纪委的人过来带自己走的过程,竟比他想象中要轻松很多。整整四年,孟春水始终在忍耐,他做了证人同时也做了共犯,那么现在,他要迎接自己的结局了。 在所恨之人面前装出乖顺的模样,又干尽自己所厌恶的事情,最后被法律“公允”地处置,对孟春水来说甚至是一种解脱。只因他的目的终于即将达到——法律对谁都是公允的,孟兆阜将被这密码箱里的确凿证据打进牢狱,直到死。同时身败名裂。 是啊,这箱子里记录的数目,已经不足以拿“千万”来计量,尤其是美术馆建成之后收购的那些不菲藏品,孟春水曾经眼睁睁地看着账款如流水一般从公司的账目下划走。时机已然到了这种地步,纵使他孟兆阜有再大的手,也遮不住天了。 这是他咎由自取。 就快了,马上了,明天早上,或是今夜,孟兆阜在疗养院里醒来,看见纪检的人,也看见他即将面临的下场,会惊恐得发疯吧! 会想恐怕没机会陪心爱的老情人去美术馆了! 会大骂自己的儿子是畜生吧!竟敢背叛、算计他! 想到这儿,孟春水竟笑了出来——他曾默默对赵维宗许诺,一定会彻底地复仇,他要让叫自己“儿子”的那个男人尝尽失去一切的滋味。 如今,他即将兑现承诺。 此时此刻,赵维宗应该还在东京找自己吧?说实话,昨晚得知那人真的把他的话当了真,去日本找人时,孟春水的心尖上确实又被开了道口子,可他现在却觉得这样也挺好的,至少消息不会那么快传过去,他希望赵维宗过段日子再回来。 他希望自己最好就这样无声地从那人生命中消失。 其实早该这样的吧?自己若是没那么自私,早消失几年,那人可能已经习惯了,也不至于受现在这种苦。 只可惜现在不是樱花的季节,他曾经答应带赵维宗去东京看樱花的诺言,终究是没能实现,可能也再没机会弥补了。 恍惚间,孟春水好像看见赵维宗正站在阳台上,身后是阜石路和玲珑塔,正回过头来对他着笑,就像一个影子。 孟春水愣了愣,那种剜心的疼痛就在一瞬间再次回到了身上——我偷生的、罪恶的几年啊!我明知结局,却因贪恋你的温暖,把你拽入泥沼,而你什么都不知道——我隐瞒你、欺骗你……我放不下你。 他又猛地想起昨夜赵维宗抵达东京时给自己打的那个电话,那人风尘仆仆,用孩子一样的语气对他说:雪好大,你多穿点! 北京昨夜也落了雪。他记得自己挂掉电话之后,好像是哭了,哭得好难受。哭完之后呢?他听赵维宗的话,翻出最厚实的衣服套上,可还是觉得很冷。 孟春水突然觉得自己无法在这屋子里冷静地继续待下去了,他想来抓自己的人怎么还没来?正这么想着,手机却自顾自地响了起来。 未知号码。 孟春水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按了接听键。结果听到的第一句话,就差点把他好不容易保持的冷静,像击碎鱼缸一样,打成满地的渣。 有的事情,你做之前好像已经看见了结局,但你仍是会去做它,义无反顾。 赵维宗把这类状况称为“命该如此”。 因此当他失魂落魄地坐上回国的早班飞机,默默对羽田机场大楼上的积雪道别时,心里甚至算得上坦然。他想自己终究是可笑的,来趟日本,待了一夜就走,这果然是徒劳之举,但他并不后悔。毕竟人人都只活了一次,对当下干的事情、做的决定,没人能说出对错。 他只是觉得可惜,一万分的可惜。哪怕跳脱出自己,以一个外人的身份看他和孟春水的那段感情,他仍然可惜。 能做的,都做过了。 能说的,早已说了百遍。 可是,日本其实是很远的。 于是现在只能拿句“命该如此”,来做苍白的自我安慰。 他想:这世上,有阴差,有阳错,人好像总是难以抓住自己的命运,可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他可真委屈。 回到北京的土地上时,已经过了中午时分。赵维宗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8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108 走之前请好了长假,于是就没有急着回去上班,而是拖着他本就不多的行李在这偌大的城市里乱走,直到最后,在路上逛到天黑,人都散尽,车也蛰伏。 人的疼痛都是有延迟期的。就好比上次车祸,他倒地时并未觉得多疼,醒来后才痛得龇牙咧嘴。就好比现在,他这才慢慢意识到,自己的心确实已经空了,是真空,孟春水一次次离开的时候就把他心里的一切空隙抽干,让两个心房空空如也,却又再容不下其他。 他想是时候给自己一个解脱了。至于孟春水有没有解脱……人家可能早就放下了吧?是他自己在这儿无趣地自我折磨。 于是,赵维宗抽完最后一根烟,找了个公用电话亭,再次打给了孟春水。他知道用自己的手机那人恐怕不会接的,他想反正是最后一次了。 电话在十几秒后接通。赵维宗深吸口气,吸入秋夜的冷风,然后他说: “我想通了。以后不会打扰你了。但有些话我得说清楚。事到如今能打出这个电话我也挺不容易的。所以希望你好好听完。” 孟春水似乎是受到了很大的震惊,半晌才道:“你说。我在听。” 赵维宗听到这嗓音,又险些落下泪来,可他没有。他反而笑了,缓缓道:“我这两天突然想起很多以前的事儿。你还记得那个晚上吗,也就……去年九月?我俩正在床上呢,你突然电话响了,然后你接,也不知道是谁的,说了什么,反正你他妈的套子都没拿下去,就提裤子摔门而去了。” 顿了顿,他继续道: “搞笑吗,他妈的就那么着摔门而去了。我没顾上穿裤衩,套上牛仔裤大背心就骑车追了你四条街,骑着骑着那裤子就往底下出溜,你知道吗,路上人看见我,都以为我是个流氓,可你大爷的,你大爷还是开着你那小骚车,一溜烟儿跑了。我追不上,也不知道哪做错了,只能傻逼一样再骑回去,在床上坐了一夜。后来我没再提,你也从没说过为什么那么急着走。 “当时我觉得自己有天大的委屈,我多想知道你到底是有什么急事,想问你还爱不爱我。可放到现在,我又想了想,也对,可能从一开始我就错了,以为你有我便足够。其实除了给你自由,我好像也给不了你什么别的。 “其实安眠药你也是早就开始继续喝了对吗。和我躺一块,你也睡不好。 “我已经明白了,可能以前是装作不懂。好运气从来不可靠,圆满事也往往被夸大,可单是丧失——丧失的征兆,总是确实的。我早就在慢慢地失去你了对吧?只不过你好心好意不提醒我,我也就快快活活做我的傻子。现在你把我梦戳醒,我也不该怪谁。 “总感觉我老是在等你,可能有点一厢情愿,但等你的时候我其实挺开心的,因为眼前是你来,所以一想你就笑,可一等到你,我浑身就带了股畏缩劲儿,怕你走,所以总是患得患失的,想要的、想确认的,也就跟着多了起来。 “这就是你为什么觉得累吧?仔细想想,是我的错。 “所以,你走,我不怪你。虽然你可能不在乎了已经,但我还是要说,我不怪你。你说,人走再远,又能有多远,能飘到月球上吗。我再没你,又能怎样,能哭天抢地要死要活吗。都不能吧。有些事情可能是我自我夸大了,人哭那么凶,一场暴雨不也浇老实。我想两个人在一块,确实大忌一厢情愿。你放心,这事儿我想懂了,就自然不会再缠着你。 “失去就是失去,其实也没那么难接受。就像我再爱海,也不能跳海对吧? “我也不会等你了。春水,我想我可能用掉了最后一次机会,以后再等,就不可能等到了,所以你说要我放过你,其实就是放过我自己吧?从今往后,你就当没有我这个人吧。赵维宗他不会再像傻缺一样地等着你了,是不是心里没负罪感了? “但这不代表我不再爱你。这也是我的自由吧?如果,未来的某一天,我是说如果,你又想起我的哪点好,然后……你又有一点想我了,”说到这儿,他停顿好久,才继续沙哑道:“我保证你还能找到我。我不会换手机号的。” 话毕,赵维宗便败下阵来。他啪地放下电话,蹲在行李箱边上,再一次地泣不成声——当一个人把自尊这种东西剪了一刀又一刀,然后憋着一股子气说出一大段话之后,他就不会再有勇气等待答复了。 但他本来也不是求什么答复,只想单方面的表达。那么现在,这通电话算是没白打吧? 这回真的是,把话都说完了。 那新生活也该开始了。 他慢慢地站起来,强迫自己冲着路过人流中的每一位微笑——新生活,那就得放轻松一点。 赵维宗回到单身宿舍时,甚至是昂首挺胸的。那时已是深夜,他把机票票根扔进垃圾桶,又把脱下的衣服一件一件叠好,然后躺到了不怎么蓬松的被窝里。 我得找个新房子租。睡着之前,他是这么想的。 哪知第二天清早六点,他就被门房大爷巨大的敲门声震醒了。 “小赵,门口有个小伙子找你!快起来,人等了有一阵子了。” 赵维宗几乎是屁滚尿流地爬了起来,小伙子?他心里只想着一位小伙子。结果走到宿舍楼门口,却看见一张似熟非熟的脸。 “郑秘书?”赵维宗眯着眼试探道。 郑有才像是投炸弹似的把一个纸袋塞进他手里,慌张道:“大老板让我、让我交给你!” “老板?”赵维宗也懵了,“孟……春水?” “不是老板,是大老板,孟兆阜!”郑有才这模样都快哭了,“你不知道,我之前连面都没见过他一回,结果昨晚凌晨被他叫到疗养院去,让我把这个给什么赵维宗,要立刻的那种。我打听一夜,终于找到你了。” 赵维宗仔细端详着手中纸袋,心说那哥们找我干嘛?他对孟兆阜的记忆停留在大三那年他突击出租屋那回,之后就好像再没见过,只知道孟春水在他的公司工作。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却听郑有才紧接着说出的话,好比一声炸雷,爆在他耳边:“现在公司都乱成一锅粥了,只知道老板和大老板一夜之间全被抓了。我昨晚刚从疗养院走,就看见一队车神神秘秘地开进去,估摸着就是去抓大老板的吧?” “什么玩意,你说清楚?” “贪污腐败,以公谋私!听说那数目可不小,够大老板坐一辈子牢了。还是老板亲自揭发检举的他老爸。” “那凭什么抓孟春水?我不信他也贪腐了!” “什么呀,赵哥,你想想看,那些账目天天在他手底下走,能不扯上关系吗?但估计没那么严重,他毕竟只是从犯,还收集齐证据自首了。” 赵维宗则已经钉 分卷阅读108 分卷阅读109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109 在那里,完全做不出任何动作,也说不出话。他只觉得各种思绪冒血一样从他脑子里冒出来,可又一个也抓不住。什么解释,什么原因,他全然无心顾及——只因心中只剩下一个认知:孟春水,他一言不发地,自了首,要坐牢。 还是那句话:这是到底是为什么啊? 第67章 试想,你离上班还有一个半小时,脸也没洗,牙也没刷,却缩在暖气还没来的小宿舍里,守着速度堪比乌龟的老爷机,听着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的性爱录音——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尤其是,这玩意还是你心心念念却刚做了断的前男友的亲爹,托人给你送来的。 而且你还在十分钟前得知,这俩人都被抓了,不知要被关到哪儿坐牢。 赵维宗坐那儿都快石化了,他当时刚一打开文件就觉得不对,立刻翻出耳机来听,导致现在耳边近在咫尺处,尽是自己不知何年何月唤的一声声“春水”,混杂着乱七八糟的呻吟,床板摇动的碎响,还有偶尔几声孟春水的轻笑——那人在问他舒不舒服。 而他当时的回应呢,自然是“舒服”,声音软得跟水一样,呼哧呼哧的。 于是录音里孟春水笑得更溺人了。 我靠这耻度。赵维宗上身发冷,下身却无可避免地发硬,他也说不清自己脑子里到底是震惊还是迷惑还是羞愤还是害怕,只觉得很烦很乱,想把那姓孟的家伙从录音里拽出来,先抽一顿再说。 抽完之后他定要质问:这你录的?什么时候录的?录它干嘛?又怎么到你爸手里?有这样的道理吗,咱俩做爱,你录给别人欣赏? 但他现在好像根本没机会问。 赵维宗想,自己大概是要气炸了。他认为这分明是孟春水对自己的一种捉弄,把他推入一种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境地,尊严尽失,人家自己倒是没了影儿,蹲大狱去了。这么想着,耳边的你侬我侬都成了淫声浪语,变得越发可憎起来。 然而,当大约十分钟的录音结束,赵维宗把耳机摘下,听见窗外清早鸟鸣时,这小屋里砭人的寒气,似乎又把他冻得清醒了一些。 随即一个念头在他心中越发坚定:春水不会做这样的缺德事。 他或许可以相信孟春水已经不爱自己,却永远无法相信那人会像这样对待他。即便他有什么恶趣味,也绝不会瞒着自己,更不会把这种东西交到别人手里。 赵维宗两手交叉紧握,抵在额头上,似乎是在为自己找一些支撑。 所以,这王八蛋录音到底什么来历?同时孟兆阜那个老油条,偏偏挑在这种时候,赶在被逮住之前把它递到自己手里,又不作任何说明解释,这到底是什么用意? 赵维宗跳上床,盘腿坐着,一动不动。他想这件事的关键点在于,孟兆阜是如何得到这段录音的,目的又是什么。有些事情看起来有一万种可能,然而最有效的方法还是一条路一条路地找。排除其他,这录音是那老男人偷着录的,似乎更为合理。 这个想法让赵维宗思绪断了一下,然后,突然之间,数年前的某个片段开始在他脑海中闪回——那个大三秋天的夜晚,孟春水在父亲来访前后皆如临大敌、心事重重——那块树根!被孟兆阜奇怪地关注,然后把玩端详很久,又被孟春水皱着眉建议收起来的树根。 几年前的直觉在这一刻觉醒,他好像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他与孟春水,曾相分别,又再聚,然后住进新房里。新房的床非常结实,做得再狠也不会摇摇晃晃。只有老出租屋里的,那张掉漆生锈的旧铁艺床,才会发出录音里的吱呀声响。 当时,孟春水恐怕已经觉得奇怪,可还是没让赵维宗把自己费劲做好的“艺术品”扔掉——他恐怕也没想到,自己的父亲居然已经沦落到窃听的卑鄙地步——于是他只让赵维宗把它收起来。可是,衣柜就在卧室里,离床很近。哪怕隔着一层木板。 于是就有了这盘录音。 真就这么寸? 赵维宗已顾不得惊诧,他似乎看到什么更灼人的结论在前方静等。倘若顺着这条思路继续走下去……孟春水在那件事不久之后便选择了消失,现在看来就是去了孟兆阜的公司,每天拼死拼活地工作。 至于那人为何坚持断绝联系,看似毫不留情,宁可装成“老齐”也不愿再见一面,赵维宗一度百思不得其解以至于成为心结——而现在答案似乎是可以推断的了。 孟春水被威胁了。 别人挟持的是赵维宗的隐私、名誉,以及尊严,换的是孟春水的自由。 而这种事情,以那人的性格,又怎么可能跟自己说出口呢? 尽管“父亲拿性爱录音威胁儿子”这一结论仍然让赵维宗觉得三观碎成渣渣,可抛开个人情绪,这确实是最合理的解释。他越想越觉得离谱,可同时又越发确信,这并不是他的胡思乱想。 赵维宗并不是不知道孟兆阜大概是怎样一种人。事实上他对那人的印象就从没好过。自从那人约他去自家院子,轻描淡写地说自己儿子有病,又对孟春水亲眼看见爷爷跳江一事表现得那么漠不关心,小赵就已经大概确认他是种什么货色,并对他怀有一种难以抹去的忌惮。包括后来在吉首小镇寻到的真相,包括只言片语间孟春水所透露的,对父亲的厌恶与恐惧……每一件相关的事,都在为那个人渣的真面目佐以印证。 因此,当时在孟春水一口回绝去继承他事业的提议,并冷淡地让他快走之后,孟兆阜便气急败坏地做出那种事儿。这条逻辑链似乎已经贯通。 被狗咬了能怎么办,人到那种时候是很无助的。所以春水,你正是因为怕伤到我,所以才选择离开的对吗?四年前如此,那现在呢?你选择把我推开,是否还是同样的理由? 果然,你都想自己一个人承担啊,对吗? 赵维宗竟不敢再想下去了。因为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倘使,假如,孟春水前段时间把一切坦白,而不是狠下心把他气走,那赵维宗会做的一定是阻止他自首——赵维宗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孟春水自己走入深渊。 可是,不自首的话,始终受人牵制,在难解之恨的阴影中活着,就是孟春水想要的吗? 再可是,即便自首,却还是没能和赵维宗断了联系,当着他的面锒铛入狱,就是孟春水想要的吗?在他看来,这是对他人的一种拖累吧。 于是孟春水自己做出了选择。 赵维宗忽然笑了,笑得很凄惨,他低声自语:“我还说不再等你了呢,其实你那么做,就是为了让我死了等你这条心吧?你是不是以为,让我知道真相,就是在绑架我爱你?” 他突然明白,自己曾怀疑的,曾强迫自己认定是敷衍是骗局的 分卷阅读109 分卷阅读110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110 ,曾因此心如死灰的,原来都是那个人所拥有的最最真挚。什么“我能保护你”,是承诺?什么“快了,就快好了,别害怕”,是告别? 而忍辱、自首、隐瞒一切,是不是一种复仇? 为我复仇。为我们。 这想法宛如一根利剑般锋锐的冰棱,把赵维宗从头到脚贯穿,又在他体内火热地融化。孟春水始终藏在心里的恨,现如今触目惊心地摊开在他面前,而那种痴迷的、忠诚的、不肯透露一丝的决心,那种不惜自毁来保全他的爱恋,却是切实地流到了赵维宗的心里,让他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赋予这个猜想全部的相信。 这就是他这一年多来,求而不得、求而不敢的答案。 我早该明白,早该猜到的,赵维宗想,在我曾经心痛、曾经难以置信时,这一串线索已经隐隐成形,只等我发觉。可我做的是什么?我脑中一团乱麻,我质问、纠缠、放尽狠话、伤心欲绝,甚至丢掉了戒指,我做了一切,唯独没有试着理解。 所以到底谁更胆小呢? 一时间赵维宗又想哭又想笑,于是他什么表情也做不出来。他只是猛拍床板大骂傻逼,发了会儿呆,然后顿悟似的抬起头来,拿起牙杯去水房洗漱。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曾无数次在镜中看到这样一个人——眼角烧红,面露愤懑。 赵维宗想:我大概永远都是这样一个人。我努的力,做出的挣扎,让很多人痛苦,可最终却总是用不到点子上。好比我出去给妈妈赚钱治病,结果却错过她最后一刻,好比我总是想得很多,却还是时常蒙在鼓里,好比我那么爱孟春水,以为自己是世上最委屈最无私,可现在看来,我前段时间说的一切、做的一切,都无异于拿匕首在他心上钻剜。 他逐渐明白过来,孟兆阜把那张光盘送到他手里的真实用意,可以称作是将死之时的最后一搏。一个人赫然听到这种无异于“把柄”的录音,又得知另一位当事人坐牢的消息,恐怕正常反应都是愤怒、害怕、感觉被欺骗,然后垂首便恨,就像赵维宗放下耳机前的内心活动一样。或者又可以看作一种威慑与恐吓——任谁都会想到,这光盘或许不是独一份儿的,谁知道孟兆阜会把其他的传给谁呢? 可孟兆阜错了,这光盘起的是反作用。他定然料不到,对于“性爱录音泄露”一事,赵维宗真去假设了,却发觉自己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惧——他面对着家人、朋友,甚至世界,已经不再惧怕流露任何与孟春水相爱的痕迹,私密的声音被别人听到,顶多是有些本能上的羞耻,却不足以让他心生畏惧。 大不了就是丢人嘛,我跟春水一块,就像某种昭告一样,也值了。他这么想。 同时,孟兆阜也不明白赵维宗的敏锐,更不明白他宁可去怀疑全世界,最终也不会去怀疑孟春水的真心。哪怕他确实也曾以为这真心已经流水般消逝,可它作为过往真实的存在,赵维宗仍不许它染上世间任何的污浊。 更何况,现在恰是这张光碟在向他证明,孟春水的真心,不曾有过丝毫的改变。 “我反悔了,我会等你的,”赵维宗擦干眼角未干的水珠,对着镜子说,“我不但要等你,我还要找机会先见你一面,越快越好。我一定会做到。” 赵初胎在报纸上看到那则消息时,差点把嘴里的炒肝喷出来。边上叶沧淮忙着帮她擦:“嘛呢?” “手机,快把手机给我,我怕我哥寻短见。” “啥玩意?”叶沧淮低头看报,刚这么说着,也忽地瞪大眼睛,屁滚尿流地从背包里把赵初胎的手机取了过来,“我觉得哥不会寻死。” 赵初胎已经拨好了电话,等人接听的当儿,她瞪叶沧淮:“那你说他会干嘛?” “猜不出,可能是更恐怖的事儿。” 赵初胎等得心焦,懒得理他,好在那边赵维宗终于接了电话。 清了清嗓子,赵初胎道:“哥,你在干嘛呢?” “上班,刚开晨会来着,大小姐有何吩咐?” “没……我,我就是想你了,这两天有空碰个头?” “怎么我妹妹今儿个这么温柔啊?”赵维宗笑了笑,“也行,你不是期末课紧吗,我就随你们时间吧,正好还想请老妹跟小叶帮个忙。” 赵初胎心说你咋跟没事人似的,难道还不知道消息?可她也不敢乱说,怕激了哥哥,只好答应下来:“那成,干脆今天晚上,咱去宝钞胡同吃羊肉烩面吧。” “就烩面?我请客啊,挑个贵点的。” “不要,我就想吃烩面。天儿怪冷的,小叶说吃羊肉补血呢,我又不喜欢涮肉。” “好,那先挂了,”顿了顿,赵维宗又补充道,“晚上多给你加几份肉。” 那天晚上,赵初胎走到胡同口,远远地就看见赵维宗穿着一身单薄西装,正站在面馆门口抽烟,见他俩来了,便笑着朝这边挥手。 赵初胎戳了戳叶沧淮:“我怎么觉得,我哥有点那个……悲极反乐了?不是说那些特难受特失望的人,都喜欢冲人乐吗。” 叶沧淮皱了皱眉:“你也别这么想,说不定你哥是真的放下了,再说待会儿一问不就知道了吗。” 待会儿一问?赵初胎待了一会儿,确实问了出口。沸腾拥挤的小面馆里,她拿筷子夹起两片羊肉,搁在白汤里搅动了几下,装作不经意道:“哥你有看报的习惯吗,或者看新闻?” “怎么?你写的恐怖小说上报纸啦?” “没有,”赵初胎一句话堵在嘴边,都快哭了,“就是……就我今早瞅了几眼晨报,看见他们中铁……哎就是春水哥哥那个公司……” 赵维宗低头吃面,平静道:“哦,这事儿啊。我知道。报纸上怎么写的?说他这要判几年了没?在哪个监狱?” 赵初胎愣了愣,说不出话,却听叶沧淮道:“还没,说是还在判决中。” 赵维宗笑了笑:“我倒希望快点判出来,到底几年赶紧来个痛快,好让我想想这么长时间干些什么能不无聊,我得有个整体计划。” 赵初胎放下筷子:“哥,他坐牢,你不难过啊?” “已经过了难过的阶段了,我现在只想着找机会见他一面,把话都说清楚,然后安心等他出来,我俩老老实实过日子。” “你真准备一直等着他?上回都追到东京去了……” 赵维宗闻言喝了口面汤,被烫得直哈气,眉毛却还跟犟驴似的挑着。他看着妹妹说:“你管我?你哥乐意。” “可他都那么对你了……你真不伤心,真没考虑过放弃啊?” “你如果想听实话的话,我其实也不是没考虑过,我甚至跟他说,说我不会再像傻缺一样等他了,但是,”赵维宗也放下筷子,低头停顿好久,“你知道吗妹妹 分卷阅读110 分卷阅读111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111 ,前两天我才明白,是我错怪春水了,是我伤他才多呢。” 赵初胎跟叶沧淮都是大大地震惊:“啊?” “大概就是,他帮着干那些事儿,其实就是为了攒证据,好把那个人搞到牢狱里待一辈子。” “哪个人?春水哥他爸爸?” “哈哈,他恐怕不配被称为‘孟春水的父亲’。” “我不懂了,到底怎么回事?春水哥跟他有仇?” 赵维宗闭了闭眼,摸着鼻子道:“这个不太好说,总之就是,那个人本来就对他……怎么说呢,对他很坏,但让孟春水最终决定反击的,恐怕是因为我。对了,你还记得你春水哥帮咱家修雨棚那回吗?” 赵初胎一头雾水:“记得,从那以后棚子就再没倒过,难道和这事儿有关系?” “不是,就是到这宝钞胡同,我算是睹景思人了吧,”赵维宗不好意思地笑笑,“他修雨棚的那些工具都是跟这儿的五金市场买的,当时神神秘秘,拉我过来,还不肯说要干嘛呢。这市场到现在还没拆,我挺高兴的。” “嗳,哥……” “算了不说了,我还问你们呢,周末有空帮哥搬个家吗?我把西钓鱼台那房子续租了,这两天想收拾收拾搬过去。上回春水把家里好东西全寄给我,全塞我那小宿舍里,如果一个人拿的话,会有点多。” “没问题哥,”方才一直震惊脸的叶沧淮突然开了口,“我找兄弟借辆小面包吧,平时他们运音箱运乐器都用那车,干净。” “好,我就不跟你说谢了。”赵维宗爽朗笑道。 吃完烩面,一行人跟着赵维宗往胡同深处走去,很快就到了五金市场门口。已经关门了,只有几个小孩蹲在路灯底下,玩三国卡。 赵维宗走过去,弯腰看。几个小孩则警觉地抬头看他,他却说:“这回不诈你们。也不让你们演杂技。” 小孩皆不明所以,却见他笑得和善单纯,逐渐放下心来:“大哥你喝多了?什么杂技?” 赵维宗轻轻拍了拍其中一位的肩膀,转身走了:“玩儿你们的吧。” 赵初胎嘘他:“还跟小孩逗闷子呢。” “别嫌弃你哥,我前几年还坑了他们不少卡片呢,当然是另一群,吓得他们边求饶边给春水表演杂技,可逗了,”赵维宗往手上呼了口气,慢慢搓起来,“还有,就你站的这路口,我俩当时一块玩滑板来着,结果刚路过这地方,就摔个狗啃泥。” “你还真是睹景思人来了。” 赵维宗则像陷入遥远回忆,继续道:“可不是吗。其实孟春水这人呀,我算是明白了,平时看起来挺大方挺自信,好像不在乎什么,实际上真对人好的时候,他就跟个闷葫芦似的,永远不说自己在干嘛,胆小得不行。你说他是不是怕别人不要他的好啊?这不是傻吗。” “我也算是懂了,说这么多,你就还是放不下他呗,”赵初胎也笑了,往叶沧淮臂弯里缩了缩,“既然这样,我和爸都支持你,真的哥,你说人这一辈子能遇上几个真爱呀。” 赵维宗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想这不是放不放下的问题,是舍不舍得的问题——有那么一个人,多少年了,始终笨拙地、不余力地对你好,他还不肯冲你邀功。现在你都看见了,那你心里但凡有些好的、美的,能舍得不全给他留着吗? 因为你心中最好的、最美的,分明也就是他一个啊。 他真希望孟春水能早点懂得这个道理。 第68章 孟春水初初入狱的时候,狱警问他,要不要申请每天半小时的通电话时间。 监狱待遇这么好吗?孟春水坐在单人床上如是想着,却还是说:“不需要,谢谢您。” 狱警知道他的情况,觉得这小伙其实是个好人,跟这监狱里关的其他贪得无厌的经济犯是有本质区别的,于是又问:“真不要啊?不跟家属聊聊天什么的,你判的时间又不长,出去还得生活啊。” 孟春水再次冲他道谢,又说:“我没家属。” 他本来是有一个的,只不过,他早就伤透了那人的心,于是现在没人等他了,也没人会接他的电话。 孟春水觉得这样也行,没什么好抱怨或者期待的。 因此,当某天被传唤去接待室见家属时,连他自己也吃了一惊。 但他大概可以猜出是谁。身前狱警推开房门,让他进去的时候,孟春水低头盯着自己身上的囚服,脑中有点空白。他想:怎么办? 这段时间,他每天一个人待着,想了很多事情,觉得可以对那个人说。事到临头却又想:真的要说吗? 然后,隔着一堵“铁栅栏墙”,他就看到了赵维宗。那人穿了件墨绿的高领毛衣,白色羽绒服搭在身后的椅背上,发红的鼻尖和桌上堆的几团手纸显示,他得了重感冒,并且在这儿等了有一段时间。 一看到他,赵维宗就站了起来。 孟春水则定了定神,在另一侧的桌边坐下了。 于是赵维宗也坐下。此时狱警已经退了出去,并且把门关上了,于是接待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隔着一张长而窄的桌台,以及数根铁栏。 “你怎么样?”赵维宗看着他问,声音闷闷的。 “怎么找到我的?”孟春水反问。 “我是你老公,当然能找到你,这叫老公的特异功能,”赵维宗眯了眯眼,又小声道,“这屋里没监听吧?” “有监控。” “有就有吧,管他呢。他们说这回可以见一小时,”顿了顿,他继续道:“对了,你是不是跟人说你没家属啊,我当时说我是你远房表哥,人家死活不信,也不肯收我的申请材料,急死我了。” “我比你大。” 赵维宗笑了,他坐直身子,往前凑了凑,想离孟春水近些:“我不管,上回你跟护工说自己是我哥,这回我必须得扳回来。” 孟春水垂了垂眼睛,仍然靠在椅背上。他没想好该说什么,于是没话找话:“所以后来你是怎么进来的?” “只能说是朋友呗,还交了身份证,申请了半个月,才通知我过来。当时假装表哥也是害怕不让朋友探视,想不到这地方还挺人性化。” “感冒了?” “嗯,前段时间臭美,天天穿件风衣乱跑,然后就遭报应了呗,一气之下我买了件巨厚的羽绒服,”赵维宗指了指身后,“给你买了件黑的。这里面很冷吧?” “有暖气,”孟春水看见自己藏在桌下的双手正在微微发抖,他想这怎么行,赵维宗怎么能这么若无其事地跟他说这些小事,就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似的,于是他抬起眼皮,努力直视那人,平声道:“为什么你还是来了?” 赵维宗皱了皱眉:“啊?” “你不应该来的。”孟春水认真地看着 分卷阅读111 分卷阅读112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112 他,“我现在是个罪犯,只想安安静静地坐牢。” “那和我该不该来有什么关系?” “你当时说不等我了,我很高兴。我以为你已经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我的天哪,春水,你是不是老觉得自己特哲学特冷静简直是个先知啊,你自己也只活了一次,凭什么说我现在的选择就是错的?” “我说的是事实。” “又来这套,我今天不跟你生气,”赵维宗说着就从背包里拿出一张光盘,单手举在孟春水面前,“终身监禁的那位托人给我的,这里面的我都听了,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 孟春水眯起眼睛,沉默地凝视着那张光盘。 “是那块树根,我猜对了吗?你当初下定决心,也是因为他干了这事儿,对吗?我太了解你了,不难猜。” 孟春水仍然说不出话,整个人呈现一种极度紧张的状态。半晌,他才开口:“我不知道他到底留了几份……如果再有其他人收到,真的很对不起。” “收到我也不怕,只是,如果咱们两个还非得说对不起的话,那我也得向你道歉。这几年我一直在错怪你,怀疑你的感情,却没有试着理解你。你把苦自己埋着,我居然也就傻呵呵地看你埋。” “别这么说……是我在骗你,一直以来。” “可你也在救我,很多次我也快崩溃了知道吗,是你陪着我,我才坚持下去的。春水,我为什么会离不开你,是因为你对我好。可你对自己太狠了。” 孟春水摇了摇头:“无所谓,我在做我认为该做的。现在这个结果也不是意外。只是你,完全没必要把自己搭进去。” 赵维宗的眼神则一瞬间柔软下来,他把光盘收好,轻声说:“我就猜到你会这样。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来吗,就是为了告诉你,孟春水他从来就不欠赵维宗什么,也不用说对不起。我还要说,过去的都过去了,谁都别再提了,从今天起我要做的就是等你。他们说你时间太短减刑可能性不大,那我就只求你完完整整地出来,然后找我。” “你别等我。你等我,我痛苦。” “没我等你,你就麻木。” “不会的。就算麻木也没什么关系。” “我问你,以前说的什么腻了烦了,是不是全是为了把我撇干净就在那胡扯?” 孟春水低头不语。 赵维宗站起来,脸贴着铁栏,缓缓道:“孟春水你看着我。就告诉我一句,那些是真话还是假话?是你说做人要坦诚。” 孟春水猛然抬起头,盯住那人的眼睛,又泄了气般道:“假话。但我不想让你再等下去,这是真话,也希望你听得进去。我的人生已经这样了,可我想要你的人生好。” “你觉得,没你我的人生会好吗?这回我可不会上当了,你后半辈子难道不想和我过吗。” “我已经耽误你太多年了。听话。” 赵维宗笑了,他吸了吸鼻子,说道:“我还就偏要等你。在家等,在路上等,早上等晚上也等,我会每一天都想你。你如果还是非要愧疚,非要觉得对不起我,那我也不劝,因为我同样觉得对不起你。我们就暂且互相欠着,互相愧疚着吧。不就十四个月吗,愧疚完了,你就能回来找我了,我们安安生生过日子。已经到这种地步,我觉得任何误会都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更不用打哑谜互相折磨。这么说吧,你想要的,是我快乐,我想要的,是你。” 孟春水怔怔地看着他,睫毛翕动,若有所思。 过了约莫三五分钟,他才注视着赵维宗说:“我很高兴,真的,如果说有一个人这么坦诚地爱我,我还不高兴,那就是说谎。但我还是——怎么说,有些事情我还是没有想懂。” “那你说出来,我们一起弄懂它。” 孟春水想了想,终于把椅子往前错了一步,两只手平放在桌台上。 他盯着桌面纷杂的木纹,平声道:“第一点,我必须要承认,我确实想象过和你共度余生。其实不在你身边的时候,每次下大雨我都会想起你。有那么一个场景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里,就是外面电闪雷鸣的,没关窗户,雨就被风吹进来。我躺在沙发上打盹,有水滴扑在我脸上,很细小的那种,是凉的。恍恍惚惚的,你的手,摸我的额头,我枕在你腿上,听到你喊我‘春水’。一直喊一直喊,然后梦就醒了。” 赵维宗又吸了吸鼻子。他没说话,而是拿出纸来擦了两下。 孟春水抬眼看他,继续道:“见不到你的时候,我也会觉得很不甘,可每当你找到我,我都觉得,我的计划几乎要失败了。就好比有那么一个笼子,我为某种目的走进去,并自己给它上了锁,我想我大概是心甘情愿的。但你一次次地出现,把锁打开,让我想起以前在笼子外的经历,同时也在想,我如果出去一会儿是不是也没什么问题?这个想法是可怕的,事实上就是因为我这样想过,才屡次对你造成伤害,上次车祸,就是孟兆阜找人做的。” 赵维宗听到这话,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诧,他只是把手伸进铁栏的空隙,轻声道:“我想拉着你的手。” 孟春水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把手覆了上去。他继续道:“独善其身太难了。我忍不住要给你一切,不想让你缺失,可又觉得,我本身的存在对你就注定是一种缺失。我对你好全是在害你,它们会在我不得不离开时拴住你,抢你自由。所以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每次看到你我都觉得欠你很多,就在想离开我你会不会更快乐。” 赵维宗把手抽出来,又轻轻地覆到他手上,说:“那你现在懂了吗,离开你我根本不会更快乐。况且你的存在怎么可能是缺失呢,这世上只要有孟春水在,并且他是爱赵维宗的,那我就不会有任何缺失。” 孟春水手指不自觉抽动了一下,转而道:“但你想过没有,可能今天这样就是天注定。如果孟兆阜从来没有贪钱,我很有可能还在长沙的小公寓里呆着,甚至还在丹青镇,陪我半疯半傻的母亲改嫁,成为她的拖累,并且一辈子没去过其他任何地方。我不会有现在的人格、经验、思考,我将成为一个想法很少,拥有也很少的人,可能在田间种地,或在镇上卖杂货。遇到你也是不可能的了,那么和你相爱也是悖论。” 顿了顿,他继续说:“你,还有我曾经拥有过的一切,都是我欠这个世界,本来不该属于我的。那么我恐怕早晚都要还回去。并且我最不想牵连的人就是你。但我还是要谢谢你。其实本来有点害怕的,不太相信自己真的能够真正地违抗孟兆阜。我恨他,但同时也是被他养大的,从小他对我的打骂、蔑视,会让我恨,可我没想过反抗,只是浑浑噩噩地接受。所以现在也觉得挺魔幻,这 分卷阅读112 分卷阅读113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113 事儿我居然真的做成了,算是对自己的一种解脱吧。是谁给我的勇气,我想那是你。” 赵维宗似乎被这一番话震住,他久久地凝视孟春水,发觉那人也在踌躇地看着他。赵维宗又弯起眼睛笑了,他说:“你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春水,我居然真等来了这么一天,就好像两万五千里长征终于会师了似的。能作为你的勇气,我很高兴,能成为你想象共度余生的人,我也很高兴,但你说的有些事情我不赞同。” “我知道,只是想把它们告诉你。” “听我说完,你不是没想懂吗,但我想懂了。以前,我一次次找你,好像确实造成了一些意外,但它们都过去了,并且现在结果不坏,所以,我们都可以把这事儿放下了。这个可以做到吗?” “可以。” “还有,以后你可千万说什么‘我是你欠这个世界的所以要还回去’之类的话,我又不是借来的东西,我是个活人,爱上的也是你这个活人。如果真像你假设的那样,我们的确不会相遇,但你对已发生的事情做出相反的假设,这就不是悖论吗?我们已经相遇、相知,甚至相爱,为什么要让这种莫须有的假设绊住手脚。” “我是怕我对你的好不够,或者不对。以前在长沙的时候,有朋友说我根本不会对人好,其实挺有道理的,我也不知道这几年我到底学会了多少。如果仅仅是因为我对你好过,就绊住你的一生,让你不去接受别人,我也会不安。你应该一直有人对你好,但我显然做不到,就好比现在。” “终于说到症结了,孟春水,你一挺自信的人,怎么一旦跟我有关就这么怂?你的好又怎么了,就低人一等吗,我有你的好了还非得要别人的?本来就是两情相悦的事,你要是不信,把这想法随便找一人说说,人家绝对说你是瞎操心。” “这是秘密。我以前没告诉过其他人,以后也不打算告诉。” 赵维宗忽然压低声音,凑到铁栏前,小声地说:“那我也告诉你个秘密吧。我其实,把你对我所有的好都存着呢,像冬储白菜似的,就准备等到你不在的时候用。” 孟春水终于笑了:“够用吗?” 赵维宗撑着脑袋,眨了眨眼:“不够的话,我就省着点用,到时候你可要反思,再好好想想以后该怎么继续对我好。春水,你知道吗,一千块糖也会吃完的,我不吃,我等你出来喂我吃。” “你等我。” “嗯。我等你。” 孟春水陷入一种沉思。赵维宗方才说的话,像阵奇异的风似的,萦绕在他身侧。而他自己说的话,也不是早已准备好的那些,而是他看着那张脸,不受控似的自然流露的。见到赵维宗之前,他不信自己还有机会这么说话,可赵维宗一来,他就一下子傻掉了。他想,难道真的命该如此?却又偷偷怀疑,对命运保持质问:这么好一人,真给我吗?还给我吗?给了还往回要吗? 单单如此宠我,我到底配吗? 而此时此刻,那人却还在对他说,我非你不要,非你的糖不吃。 正如他这么多年以来从未改变的态度。 孟春水不禁有些怔忪:自己到底一直在怀疑什么? 却听赵维宗又道: “这里头条件怎么样呀?秦城监狱,据说关的都是高官,应该没那么乱吧。” “我住单间,有独立卫浴,每天劳动完可以读书,狱友之间交流很少。” “那就好,我前两天补了一大堆警匪片,看到里面监狱天天互殴,居然还有强奸的,也太他娘的吓人了点,你模样这么好……” “我判了十四个月。” “我知道呀。从一月份开始,到时候就是三月,春暖花开的季节呢。我跟你说,十四个月看起来长,其实也做不了什么事,我准备报个驾校,到时候开车来接你。” “车没收了。” “这里面没监听吧,你确定?”赵维宗又问了一遍。 “没有,只有监控。”孟春水就又答了一遍。 “我还得告诉你个秘密,你上回不是给我打钱来着吗,还说什么只是‘打了点钱’,我还不知道你,这是这两年攒的工资吧,”赵维宗的手指轻快地点了点孟春水的手背,“已经挺多的了,我现在也成了部门经理,工资翻一番,还能做点私活,帮人看看收藏什么的。再攒一阵子够咱买辆小车了。我觉得帕萨特就挺好。” “你得先把驾照考下来,不难,我估计学几个月就差不多了。” 赵维宗不好意思地笑:“你还对我挺有信心,说实在的,我不认路,又不分左右……对了,你脖子上挂的什么?” 孟春水一愣,才想起来自己刚才忘把这东西藏到领子里了,只好老老实实前倾身子,把它透过铁栏,递到赵维宗面前。 其实不是别的,正是那一绿一紫两枚戒指,那次吵架之后,孟春水找了条比较细的皮绳,把它俩拴在一块,天天戴在身上。 此时赵维宗拽着链子不撒手,孟春水只好把额头抵在铁栏上,低头看他端详此物。 却见赵维宗居然直接把皮绳咬断了,颈间重量一轻,两枚戒指双双落入那人手心。 “你坐下,左手伸过来。”赵维宗对孟春水说,然后挑出一枚戒指,动作轻巧地套上他的无名指。 孟春水伸回手一看,是赵维宗以前戴的那枚祖母绿。 “我不在的时候,这戒指就是我。”赵维宗说着也穿过铁栏,把手伸到他跟前,手心里握着那枚紫水晶,“能帮我也戴上吗?” 孟春水点了点头,正如上次在湖水中,他郑重地把这枚小银环,套到了爱人的手指上。套完之后两人左手十指相扣,在狭窄铁栏的阻隔下,仍然紧紧相握。 赵维宗说:“这就好了,我们俩,永远都不会是孤身一个。你明白吗?” 是了,就是命该如此。老天爷对孟春水说,真给你,还给你,不往回要,你到底配得上。 于是孟春水顿悟似的对赵维宗说:“想通了。你等我出来,我们好好生活。” 赵维宗似乎有点惊喜,灿烂地笑了:“我就知道这趟不会白来。我过来之后才发现这地方就在小汤山,也没多远,可惜他们只允许一个月来一趟。” 不会让你白来的,孟春水看着他想,不折腾了,以后要好好生活。 那天赵维宗走了之后,狱警交给孟春水一个巨大的箱子,说是探视的小伙子给他带的生活用品。打开一看,肥皂牙膏沐浴露,秋衣秋裤棉拖鞋,平日里要用的一应俱全,还有一件黑色的厚羽绒服,看起来很柔软。孟春水把羽绒服拿出来,搁在床上弹得蓬松了一些,然后埋头进去,深吸了一口气。 他觉得,这是四年来最轻松的一天。 好像所有负担都消散了。 分卷阅读113 分卷阅读114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114 后来才发现,箱子最底下,埋在厚毛衣深处的,还有一个装月饼的硬纸盒。打开一看,里面整齐地码了四排小麻花,纸盒内壁上用黑色圆珠笔写着:“我第一回 烤麻花,有椒盐味和红糖味,网上说这东西耐放,省着点吃,下个月我还给你带。”后面还画了个大大的爱心。 一共十六个,那我得两天吃一个,孟春水决定先去洗澡。 连他自己也没发觉,自己笑得有多自在。 洗完澡之后,孟春水躺到窄床上,慢慢地吃一块麻花,开始思考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好好生活”的念头的,答案居然很具体。大概是刚上高三的那个冬天,十二月某夜,他和赵维宗吃完烧烤骑着辆老二八回学校,然后路过了某座还没建好的城铁桥。大雾天,却可以看见月亮。 那次是赵维宗载的他,他就靠在那人身后,可以清晰地闻见厚夹克上雕牌洗衣粉的味道。骑到桥洞底下的时候,车轮好像磕到地上什么硬物,总之颠了一下,车把上挂的一袋子蛋挞就掉到地上了。赵维宗停下车,弯腰看了看,骂了句奶奶的,然后就蹲在那儿不动了。 于是孟春水就走过去看,发现这人居然就着塑料袋开始吃起了碎渣子,还叫他一块来吃。 他们当时买的是中式蛋挞,皮儿一碰就碎的那种,这么一摔固然全成了渣,赵维宗气得边吃边指着那块绊他的石头骂,口齿不清又痛心疾首的模样,让孟春水忍不住乐出了声。小赵跳起来瞪他,然后俩人就靠在电线杆子上吃碎蛋挞。 其实能拿起来的全是皮,干嘴,并不怎么好吃。 赵维宗当时可能也被干住了,问他:“你觉得干不干?” 他如实回答:“我要被干死了。” 赵维宗忽然笑了笑,然后把手里的塑料袋系好,眼睛很亮地看他。看了一会儿,他说:“我想亲你。” 孟春水当时应该是愣了神,俩人虽然也谈了将近一年的恋爱,亲吻也不是没做过,但终归还是比较羞涩的,平时搂搂抱抱都会脸红心跳。 结果正在他发愣的当儿,赵维宗就亲了上来,一开始只是轻轻地碰,后来他们就不约而同地张开了嘴。孟春水能感觉到那人唇边酥皮颗粒的触碰,也能感觉到口中交换的气息,是一种带着奶香的甜味。 大冷天的,都穿得臃肿,校服外面再套件带绒的夹克,腿脚都伸不利索,但他们都尽可能地抱紧,很紧的那种。其实也没亲多久,更没什么吻技,分开之后赵维宗甚至别过头去不敢看他,手里的袋子有些不知所措地甩来甩去。 他把人拉到怀里说:“现在不干了。” 赵维宗就靠在他身上哧哧地笑了。笑完了说:“今天不想上晚自习。” “我看出来了。” “就跟这儿看会儿月亮吧,好久不见,它怎么长这么圆润了。” 于是孟春水也抬头看。那时盆大一颗的月亮,圆圆整整地杵在很低的地方,亮得很,眯眼能见坑坑洼洼,好像勾勾手就能跟他回家。就那个瞬间,也不知怎的,可能是什么神仙下凡点醒了他,孟春水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以后要好好生活。 要一直像此刻一样,陪着怀里这个人,好好地活。 为什么“好好生活”这个想法与他原来的价值观不符,因为从小他的“顺利”都是通过麻痹并折磨自己得来的,并且最终证明那些顺利似乎都是虚假的。于是他后来就不求顺利了,也并不想认真对待生活。这种想法在他遇到赵维宗之后得到了改观,却仍然像一种顽疾,时不时就要在他身上发作。 但那一刻,他确实觉得,是时候把这种想法彻底摒弃。他确实想要好好生活。其实那一刻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在看月亮,赵维宗也什么都没做,只是在叨叨“再也不买蛋挞这种垃圾食品”,但孟春水就突然觉得一切都特别顺利,天上明月也圆满又真实,于是就想要一个更好的以后。 此时此刻,孟春水回忆起那天的月光,仍觉得就在眼前,而赵维宗也仿佛还在他怀中。我高三就明白的道理,怎么后来忘了呢?孟春水觉得自己真的错了,真正带给赵维宗伤害的不是其他,而正是他先前的那些顾虑。 而他所顾虑的,害怕发生的,正是这生活的本质。是每个人都要以某种方式经历、要直面的东西。 孟春水把羽绒服盖在身上,一月的京郊还是很冷的,可他此刻却觉得暖。自从得知孟兆阜被判了无期之后,孟春水一度觉得少了些什么,大概可以概括为“坚持下去的意义”。但这一秒钟,他似乎又找到了坚定的理由,就在他身上覆盖的重量与温度之中。 这让他感受到一种真实,是街角巷弄,吃饭喝茶的真实。也是鸟雀迁徙,嫩芽刺雪的那种真实。而被裹挟着的他,还有此刻正在城中某处的赵维宗,的确会感觉到正在抛弃什么,却也被什么推着、伴着,往前方走去。 而奔向的,正是一种叫做“未来”的东西。 第69章 二零零八年,三月,早春莺飞。 北京还残存着冬天的景色,河边儿那些个杨柳都还是灰扑扑的老样子。赵维宗插着口袋走在长春桥上,跨过昆玉河,看见几只鸭子在冰面上的水洼里扑棱。 他刚把电话挂掉。监狱那边通知他,第二天下午四点半去秦城接人。 走到桥尾,赵维宗停下脚步,盯着河面上闪亮的某处出神。冬天上面能跑人的厚冰,现在都被晒得水汪汪的,残余在一片一片亮眼的水洼之间,呈现出发青的白色,是一捏就碎的柔盈模样。好像再被春风吹上几天,就能汩汩地向东流去。 这是下地铁回家的必经之路。前段时间河水冻冰的时候,赵维宗总喜欢对着那冰面伸出手,只摸到风摸不到水,但不用碰就能感觉到冷——那冷中,又好像带着那么一点点暖。就好比冰化在指缝里滴下的那几滴,你握着它,只会觉得不该撒手。 每逢这时,他就会想孟春水。这种思念在隆冬变得越发强烈,因为他知道自己正一点点逼近重逢的春天,于是一天天地数着日子,生怕有一天的偏差。而现如今春天已经到来,倒计时也数到了最后一天,赵维宗却忽地有些紧张。 明天穿什么衣服?家里地板待会儿到底要不要再拖一遍?明天晚上的第一顿饭做什么菜比较好?这些都是他紧张的问题。 “我怎么越来越婆婆妈妈了,”赵维宗低头笑笑,插着兜走下桥尾的台阶,又回头望了一眼河道中的碎冰与碧水,“不过我可算把你等着了,这十四个月,终于是过去了。” 孟春水记得那个下午,天色很好,风也清爽,监狱墙外开着什么花,明晃晃的很动人。可他至今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花——来不及看,当时他的视 分卷阅读114 分卷阅读115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115 线全集中在一个人身上——赵维宗靠着汽车前盖,正对着大门的方向。一见他出门,那人便一脸灿烂地飞扑上来,搂着他不放。 身后狱警咳嗽了两声,把大铁门关上了。 门外这俩人才不管他呢,还那么黏着,半天不带动地儿的,简直让人怀疑他俩腰上是不是装了异极磁铁。 “真想你,”赵维宗埋头在孟春水颈间,轻轻地蹭了蹭,“怎么瘦了这么多。” 孟春水则把人拥紧,抬手揉了揉他的后颈,冲他发红的耳朵吹气:“因为每天都饿。” 赵维宗笑:“你还真实在,我每次带的那些小零嘴不够吃啊。” “不是很够,”孟春水语气正经无比,手却不怎么老实,“你不也瘦了吗?” 赵维宗则瞬间从他怀里弹开,满脸通红地拽着他往停车的地方走去了。 四个月前,小赵科目二连挂三次,终于在第四次之后光荣地拿到了机动车驾驶证。那天他带着驾照和4s店给的车型介绍册,春风得意地来接待室找男友,俩人最终商量好,买了辆沃尔沃的suv,银灰色的,看起来性能颇佳。 抛弃初选目标小帕的理由是:北京一下大雨就喜欢积水,而且他们家附近还真有个地方叫积水潭,买辆底盘高的比较安全,还方便四处上山下坡地开着玩。 后来,按照赵维宗自己的话说,他已然车技了得,近几个月都是自己开车到小汤山探望孟春水的。然而现如今这刚一见面他就开始耍赖,直接坐到副驾驶上,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孟春水,一副忘了怎么拿方向盘的样子。 孟春水花两分钟熟悉了一下操作,随即拧钥匙发动了新车。往后倒车调头的时候,他问赵维宗:“还是不喜欢开车?” “很烦啊,还得记路,你不知道我这几回全程都在盯着路牌,老怕自己拐错了弯,”赵维宗拿手背抵着下巴,有点不好意思,“而且你不是在这儿吗。有你我还需要自己开?” “好像有点道理,”孟春水眉眼弯得很好看,“但是,我也不认路。” 那天他们绕来绕去,一个是狗头军师,一个是晕菜车夫,总之都不怎么熟悉路线,晚上将近九点才从郊区开回西钓鱼台的公寓。好在赵维宗上午就切好了菜炖好了汤,现在要做的只是开火炒两下子,再蒸上米饭。 正因为料到自己会像以前那几次一样迷路,赵维宗才提早做了准备,现在还算井井有条。他哼着歌系上围裙,催孟春水去洗澡。 “我想看你炒菜。”孟春水从盘里挑了块四川腊肠,吃完还舔了舔手指,俨然并不打算挪地方。 赵维宗瞪他一眼,直接把人架去了浴室:“不洗澡不许吃饭!” 孟春水看起来有点委屈:“你呢?” “我接你之前洗过了,”赵维宗说着从隔壁卧室翻出几件衣服,塞进他怀里,然后狠心关上了浴室门:“不洗澡也不许上床!” 后来,天更黑了之后,他们互相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对方到底瘦了多少,当然不是单纯用眼睛和手检查。那次特别激烈,事后俩人都汗津津地躺在床上不想动弹,孟春水从后面抱着赵维宗,听见那人喃喃地说:“三月不好,老是半夜冻醒,意识到暖气已经没了,可北京夜里这感觉,还是没有入春的意思。” 孟春水把人抱得更紧了些,轻轻地吻掉他颈背上的汗珠:“以后你踢被子我给你盖,就不会冷了。” 赵维宗笑:“那我万一跟你抢被子呢?” “那就给你抢。” “不,正确答案可不是这个。” 孟春水逗他:“那我抢回来?” 赵维宗气鼓鼓地伸腿夹他:“混球,一直这么抱着我睡不就行了?” “等到夏天你可不许反悔。” “怕什么,”赵维宗眯着起眼睛,看着纱帘外氤氲的明月,“夏天老子有空调。” 孟春水笑了:“你还记得吗,我们头一回在一张床上躺着,是在长沙。我那张水床上。那天年三十吧,我记得你紧张得不行,跟我说担心身上什么东西把床扎破了。” “你还真信了!你当我刺猬啊?” “当时确实信了,因为我比你还紧张,”孟春水把手臂虚虚地环在那人腰上,“我说我那晚上硬了你信吗?” 赵维宗浑身一颤,半天才憋出一句:“你这倒是……又把我给说硬了。” 孟春水往前顶了顶:“我也是。” “靠,这才是你的真实目的吧!” 毕竟干柴和烈火都有好一段时间没烧了,最后真正完事,已经是后半夜。赵维宗被折腾得浑身酥麻,有点犯困,却听见孟春水问他:“你明天,不对,今天有什么安排?” “上班啊,我是周一周三休息,拍卖行这种地方一到周末就巨忙。你呢?” “我准备去招聘市场看看,”孟春水听起来有点疲惫,“睡觉吧。” 其实,对于迅速找到工作这件事,赵维宗并没有抱太大希望。即便觉得孟春水天天待在家里给自己洗衣做饭也没什么不好,但他也知道,那人心里肯定不会好受,于是他就跟着一块着急,四处跟顾客同事物色职位。 然而孟春水学的专业并不是万金油的类型,更何况他还中途退学了,后来干的活儿也和专业没太大联系,于是这工作就越发显得遥遥无期。 小赵还真有点发愁。 他知道对于一个重新接触并融入社会的人来说,找到合适的工作是非常重要的。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孟春水并没有让他的发愁持续几天。某天他下班回家,赫然听到那人对他说:“过两天我还要去趟日本。” 赵维宗解领带的手一哆嗦,侧脸看他:“去干嘛?” “东大的那个教授正在组新的实验团队,联系了我,准备把以前那个实验深入研究,做出二代三代的结论。” 赵维宗低下头,笑道:“那挺好的,什么时候去呀?” “后天吧,待两天就回来,”孟春水帮他把西装搭到椅背上,“我说服教授把实验室设在中国了。并且答应就在北京做。这趟是去和他们商量一下具体事宜。” 赵维宗大大地惊讶,眼睛却亮了:“真的?你口才这么好?” “不是因为口才,是因为会做那个实验的人不多,非我不可。并且日本此类高新实验室已经基本饱和,设在中国反而能吸引更多投资。” 赵维宗已经很久没在孟春水脸上看到这种耀眼的神情,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说:“我就觉得你这种人应该待在学校啊,实验室啊之类的地方。那教授算是识货。今晚开心,咱们做炸鸡翅。” “跟我一块去吧,四月份,樱花正当季,”孟春水眼巴巴地望他,“答应过要带你赏花的。” 确实,每逢四 分卷阅读115 分卷阅读116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分卷阅读116 月,赵维宗总会想起那个有关赏樱的誓言,可是每个四月都未能成为赏樱的时机。现在终于有机会了吗? “不好请假啊,不过公司一直想开发日本收藏品市场来着,我要不去跟老板商量商量,争取出个公差。” “好,那等你商量好再出发。” “让教授等,不太好吧?” “没关系的。” “如果真申请下来,我就得去找人谈生意,估计待的时间不会短,两三天可回不来。” “正好有很多地方想带你去。” “你呀,今儿怎么这么肉麻,”赵维宗笑,“还有个问题,我不会说日语。” 孟春水眯起眼睛看他:“那我得闲了就给你当翻译,免费的。” 赵维宗傻笑着腌鸡翅去了。 日本人生性都很客气,可赵维宗没想到会客气到这种程度——那位东大的老教授居然会亲自领着几位学生,来羽田机场接机。 那是非常和蔼的一个白发老头,穿着朴素,戴着圆圆的眼镜,远远地看见孟春水,满是皱纹的脸就乐开了花。 “meng!”赵维宗听见他喊,然后,便走近了。 正想着怎么用英语介绍自己,却听到身边孟春水似乎是跟几位老朋友寒暄了几句,便拉着他给诸位介绍。用的是日语,说得贼溜,可时不时蹦出一个英文单词。 赵维宗听了几遍,才敢确认:他说的是“husband”。 丈夫。 小赵脸“唰”地红了,悄悄地瞪孟春水,却见那人冲他一乐,直接亲昵地搂住了他的肩膀。 几位日本友人都露出了微笑,皆是一脸很懂的表情。 教授老先生则走到他身边,笑呵呵地拍了拍赵维宗的肩膀,甚至说了句中文:“北京,非常好,今年,奥运会!” 赵维宗也笑了:“欢迎您来玩呀。” 孟春水连忙翻译,却被教授摆摆手打断:“我,听懂的。” 于是大家全都爽朗地大笑起来,就好像多年未见的旧识一样。 赵维宗小声道:“看来你的日本同事都还不错。” 孟春水神色狡黠:“你要小心,别看现在这样,混熟了他们保准想拉你去歌舞伎町。” 赵维宗笑骂:“滚蛋,你老公穷,可去不起。” 他们被安排在东大的留学生公寓暂住。确实是樱花的季节,当赵维宗被孟春水拉着,走在偌大的校园里时,放眼望去,前方不远处的花林正如云般开放,清淡的粉色,似梦似幻。 几分钟后,他们终于一同站在了樱花树下,肩并着肩,手拉着手。花瓣吹雪一样落在两人头顶,就好像一直这么下去,就能一块白头。 有微风。空气中是一种幽静恬淡的味道。 “真好看,我整个人都变纯净了,”赵维宗仰着头由衷地赞叹,“和你一起看樱花,可以列入我赵氏幸福录头几条了。” 孟春水笑了,探身过去亲了亲他的脸颊,正好被路过的几个女生看见。女孩子们立刻小声尖叫着围上来,激动地说着些什么,害羞地上下打量着他俩。孟春水微笑着点头,又对赵维宗说:“她们有拍立得,说想帮咱们合一张影。” “那……那好吧,我今天穿得还算利索。”小赵帮着自家男友整理了一下领子,脸又红了。 照片一共拍了两张,姑娘们极其礼貌地鞠躬道谢,然后雀跃着拿走了一张,剩下的那张归他俩。孟春水把它拿在手里甩了甩,眼见着白色相纸上就逐渐闪现出彩色的图景,就好像正在被什么画笔慢慢勾勒似的。 只见那照片中,孟春水终于没有摆出平时那张逢相机必摆的臭脸,他弯着眉眼,笑得自如而清淡,身边的赵维宗则灿烂地露出了两颗虎牙。他们并排站在古朴的石阶上,背后是粉雾一样团簇的樱枝。 赵维宗惊喜道:“哇塞,这张照得太好看了,回家要贴到冰箱上,附个条:樱花和我们。” “不只樱花,回北京了之后,咱们去拍别的花。” 别的花? 对呀,还有别的花。 那一刻赵维宗望向孟春水,孟春水也看着赵维宗,他们确实同时感觉到了某种领悟。 的确如此,又岂止是樱花呢。天坛的杏花,元大都的海棠,颐和园的连翘,玉渊潭的丁香,长安街的玉兰,故宫的桃李和芍药。北京还有那么多花儿,人间还有那么多四月。 未来是可期却无穷的。 于是握在一起的手就干脆永远别松开了,就像两棵树,并排长了近十年,终会枝叶相绕根须相连。于是那些芳菲胜景年少遗梦,那些春天化的向东流的,终究都会回到他们手中。 就像影子都遁入黑夜,就像风云河湖雨雪霜露,最后全部都归入了大海。 《北京梦遗》正文完。 分卷阅读116 分卷阅读12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砸人?怪事。周围游客皆惊忙四散。而孟春水正盯着天上的云发呆,神游天外,完全没注意到飞来的横祸。 “春水!”赵维宗大叫,一手护着赵初胎,另一只手把他推到一边,“你发什么呆呢,这猩猩有病,拿石头砸人呢!” 孟春水看着他,如梦初醒一般。他刚才确实走神了,见那人这么着急,倒也有些愧疚。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听赵维宗背后一声巨响,紧接着是无数人的尖叫:“快跑啊,母猩猩跑出来啦!” 第11章 “这只母猩猩平时很温顺的,所以才这么放心地把她放到露天的假山区展览,碰巧当时管理员又去小解……” 动物园办公室里,戴着金丝眼镜的兽医头头如是说。 “温顺?你确定?”赵维宗低头盯着自己裹了厚厚一层右臂,“差点把我推她老窝里去。” “可能是怀孕时比较敏感,具有一定的攻击性。刚才一定是有游客投喂、起哄,某种程度上刺激了她,不然不会突然发狂的。” “是围栏太低了,”方才站在赵维宗身后沉默的孟春水突然开口,“不然它跳不上来。” 他这人有个特点,表面上不吭不哈,又喜欢笑,时常给人温吞水的错觉,事实上只要他沉下嗓子说话,那种冷冰冰的劲儿,还是非常有压迫感的。 兽医头头显然也被他冷不丁吓了一跳,擦擦额头上的汗道:“十米的深度对于大猩猩来说足够了,美国动物园也都这样。” “但事实是你们的大猩猩跳出来攻击人类,我的朋友因此受伤。” “如果你的朋友当时快跑,不去逞英雄招惹她,也不会受伤不是?” 孟春水笑了,却是冷笑:“那你的意思是,我朋友赶快逃跑,让猩猩随心所欲跳进旁边林子里神出鬼没,再去攻击几个爬山的游客,或者是直接去攻击没跑完的小孩,这才是最好的结果咯?” “好了,春水,我当时确实是头脑发热……” 孟春水瞪他一眼:“你的事回去再说。” 正说着,办公室走进来个年轻女人,穿着深绿套装,胸牌显示她是哺乳动物区的负责人。女人风摆杨柳般在孟春水身边站定,温言道:“小伙子,你别激动,这次确实是我们园区的过失,要赔偿你们的,但是,鉴于你们还是未成年,需要把监护人叫来商议一下。” 赵维宗闻言立刻怂了:“监护人?那算了吧,小伤而已,又没骨折。” 他这是担心自家老母一来,就得和动物园一刚到底,不闹出个满园风雨是不会罢休的。他倒不是觉得自己理亏,但比起费死老劲讨个“公道”,他往往还是愿意自由自在吃点小亏。 孟春水似乎思考了片刻,帮他从头发里摘出些碎叶碎枝,转头对兽医道:“既然如此,赔偿就先不说了。我想知道需要打疫苗吗?如果猩猩身上携带病毒怎么办?” 兽医头头扶了扶鼻梁上架的酒瓶底子:“啊?这位小同志手臂上的皮外伤,不是被大猩猩推倒,在地上蹭出来的吗?” “他后背上还有两道挠痕。” “啊?”赵维宗心说孟春水还真细心,他自己都没感觉呢,“那我这衣服是不是也破大口子了。” “破了。” 兽医道:“幸好发现了,得马上消毒,不然还有可能――” 还没等兽医说完,赵初胎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被吓得不轻,方才一直不敢说话,抓着哥哥没受伤的左手,发着抖不肯松开――当赵维宗推开她和孟春水,举着西瓜像举着颗手榴弹,只身冲向怒吼而来的发狂猩猩时,她还有些奇异的兴奋感,觉得自己哥哥今天要成英雄了;然而,当她躲在安全的隔离区内,亲眼看着赵维宗被猩猩撂倒,蹭着地就要滚进怪石嶙峋的深坑时,赵初胎生平第一次感觉到密度那么大的恐惧,仿佛下一秒这种恐惧就要变成大山,把她压在底下五百年。 “哥,你快去消毒,再打一个疫苗吧,”她哭得口齿不清,“他们说被动物挠破会得狂犬病的,你可不要变成狗啊。” 孟春水按了按她的肩膀,耐心道:“你哥哥不会变成狗的,打疫苗是为了防止他传染别的疾病。” “我也不要哥哥得别的病。” 兽医附和道:“虽然这头猩猩刚做过孕检,理论上没什么传染病,但还是打一个比较保险。” 赵维宗却面露难色。他一直有个难以启齿的秘密――他非常怕打针,小时候打一针要哭一整天,稍微长大点,对针的恐惧只增不减,甚至严重到看见针头就想上厕所的程度。由于上学之后都是在学校打针,赵初胎生得玩,对此事毫不知情,而孟春水那边,这种丢人事他更是不会告诉。 他怕得病,但他更怕打针,而最怕的还是自己逢针便怂的德行被妹妹和春水发现。他赵维宗一世英名,难不成今天要现行? “要……要去哪打,打几针?”他小声问。 负责人道:“我们单位有非常完善的应急流程,基本疫苗还是齐备的。你这种情况,今天打两针,然后这个月每周再来一针,就没问题了。” “……”那岂不是一共六针。赵维宗被这话浇了个透心凉。 赵初胎抽抽搭搭道:“哥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是不是发病了!” 赵维宗道:“没有。” 孟春水道:“他可能只是比较害怕。” 我靠,这也能看出来?有这么明显吗?赵维宗非常绝望。但他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十七岁了,总该有点不一样的地方,既然自己连徒手挑战猩猩的勇气都有了,还会怕那小小的一个破针头吗? 于是他道:“成吧,早打早了,大夫,咱进里屋打行不?我怕场面血腥,吓到我妹妹。” 孟春水望着一瘸一拐跟着兽医老头往里屋走的赵维宗,默默回想起方才这人在猩猩马上就要实行泰山压顶一招时,突然手劈西瓜自救的英武之举来。那猩猩居然也真的被汁水迸溅的水果吸引,停下嗅闻起来,正是这几秒钟,让管理人员得以控制住那只巨大的动物,也使赵维宗得救,像个烂掉的稻草人般被抬了出来。 他记得当时赵初胎撕心裂肺的巨大哭声,像空袭前的警铃一样,在他耳畔嗡鸣好久。也记得自己心脏像被开了一枪,又放在火上灼烤的感受。好在情况比他想象的要好很多。 如今听着赵维宗在里屋的嚎叫,孟春水竟感到一种真实的幸福。是早上大汗淋漓醒来,听见屋外的鸟叫,意识到刚才都是噩梦的那种幸福,就像蒸笼上排满大枣的发糕、抽屉里塞满硬币的铁罐一样,踏实,又沉甸甸的。 这时赵初胎也不哭了,好像还在忍者不发笑。她问孟春水:“我哥这是吓得大叫吗?” “嗯。对于害怕打针的人来说,针头扎进去之前往往是最可怕的。” “你怎么知道他怕打针的?” “有一回我校服裤腿被课桌没切干净的铁皮剌了个口子,他从班主任那儿拿了针线帮我缝,”孟春水眼里泛出笑意,“我发现他全程都在手抖,缝完之后居然跑厕所把那根针扔坑里冲走了,深恶痛绝的样子,还让我不要告诉淑芬。那会儿我就差不多猜到了。” “还有这回事,我哥也太怂了吧,以后他再说我胆小,我就亮出这事儿来。” 孟春水摇头:“其实他是一个很勇敢的人。” 赵初胎想起她哥大喊“保护好我妹”时的表情,以为孟春水在说这事儿,便点点头道:“也是。幸好这回没出什么事。” 孟春水则自顾自道:“我就比他胆小太多了。” 赵初胎听着这话,又觉得他仿佛不全是在说今天这事情,可她也猜不出别的,只好一知半解。 没过两分钟,赵维宗从里屋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眼角竟然还泛红。 “哥,你这是吓哭了吗?” “去去去,刚才谁哭得最凶啊?是里屋温度有点低,我被冲得打了几个喷嚏。” “切,谁信啊。”赵初胎撇了撇嘴。 “行了行了,打针其实也没那么可怕嘛,我今天算是克服心理阴影了,就是有点饿。” “我昨天订好了餐厅。”孟春水道。 “这么好!”赵维宗脸上露出喜色,“正是饭点儿,又逢周末,不订的话,这附近可能还真没地方吃得上饭。是哪一家?” “西直门烤肉。” “这家好吃,可我这种残疾人士,用筷子可能有点不方便。” 赵初胎注意到她哥一个劲儿朝她使眼色,会心一笑,道:“那你想要谁喂你?” 赵维宗往孟春水那边靠了靠,用尚且灵活的左臂揽住那人肩膀,笑嘻嘻道:“当然是――” “我可以喂你,”孟春水大方道,“但你得答应我,一会儿吃清淡的,烤肉不许蘸辣椒。” 第12章 赵维宗的爷爷大名赵淞宸,是清末举人六十多岁时生的儿子,上过私塾也留过洋,是个有点小钱的知识分子。解放后在人民大学搞哲学研究,娶的媳妇也是搞翻译的大家闺秀。后来文革期间,他和赵维宗的奶奶在猪圈里养过孩子,也在广场上被人给剃过阴阳头,还是坚持让儿子偷偷读些他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孔老夫子,抑或是托尔斯泰。 然而,文革过后,两口子却突然改了想法,坚持不许两个儿子把文化学得太多了,而是让他们混个职高学历就上社会上赚钱。 于是赵维宗的父亲如今成了跑货运的小老板,他小叔则干起了倒卖玉石的生意,常年往云贵越缅那边跑。 都说别人是文革时扔书,他家却是文革后扔。至于为什么这样,赵老如是说:“突然想明白了,这年头有时候文化会害人的。” 赵维宗他爸对此颇有些怨言,每次年夜饭喝多了酒,都要拉着弟弟抱怨几句,说他年轻时想当诗人,现在却只能在国道上拉着一车肥猪吟诗。赵老爷子每次听见儿子如是说,总是捻须不语,看不出在想什么。只能等赵维宗他妈煮完饺子回到桌上,招呼大家打牌,这过年的“祥和”气氛才能稍稍回一点温。 赵维宗则一直对他爷爷心怀敬佩,倒不是因为从他嘴里听说的那些奇闻异事,也不是因为他身为“哲学教授”时不时发出的那些神神叨叨的慨叹,赵维宗把爷爷视为偶像,是因为觉得他是自己身边内心最坚定的人。光从三年前奶奶得了老年痴呆,一天比一天迟缓下去,爷爷还是坚持每天傍晚带她去后海边上跳华尔兹就能看出这一点。 赵维宗问过他:“奶奶还记得舞步吗?” 赵老爷子回答:“当然不记得了。” 赵维宗疑惑不解:“那你们怎么跳?” 赵老爷子气定神闲:“你自己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于是那天傍晚赵维宗跟着爷爷奶奶去了后海,暗红的落日下,后海边上全是留着拖把头,拿着吉他在湖边酒吧里乱弹的摇滚青年。烤串的香味与崔健的旋律齐飞,碰杯的声音与骂街的嘶喊混作一团。而在这一片缭乱中,几棵柳树下,一个录音机放着柴可夫斯基的舞曲,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周围站了四五对老人,其中就有赵维宗的爷爷和奶奶。 赵维宗蹲在混沌摊边上的马路牙子上,看着爷爷是如何拉着奶奶的手腕,一步步教会她那些旋转的舞步,而奶奶驼着背,穿着鲜艳的裙子,就像个初次穿上舞鞋的笨拙女孩,慌慌张张地,跳一步错一步。俩人跳一会儿还得歇一会儿,这么一来,等奶奶真学得差不多,能跳下一来个完整的八拍了,已是晚上九点。赵维宗一直看着他们,胡思乱想,并没有觉得无聊。 他知道,这些舞步与音乐,奶奶也许睡一觉就不记得了,可即便明天就忘,也不意味着今天不能跳舞。 他曾经读过一句诗: 明日洪水决堤/可我/要在今天/带你飞去/看瀑布 那夜他从中品出了些诗意。 后来,认识了孟春水,赵维宗也邀请过他去后海。孟春水以为是拉他去喝酒,没想到这人领着他在酒吧和小吃摊间溜了一圈,居然直接在马路牙子上坐着了,原来是看他祖父祖母跳舞。 赵维宗说:“我爷爷跟我说,他第一眼看见我奶奶,就喜欢上了她。可我奶奶的父母都是老一辈革命青年,很看不上我爷爷的出身,可他们还是在一块待了一辈子。” “能不能在一块待得长久,本来也和别人怎么说无关。” “那和什么有关?”赵维宗问他,夜色中眼神迷离。 彼时他还未表白,孟春水也不确定这问话是什么意思,斟酌道:“和够不够喜欢对方有关,但还有一点,两个人必须都是坚强的人。” “我真羡慕他们,”赵维宗又笑了,突然问他:“你想跳舞吗?” 鬼使神差的,孟春水还真站起来跟他去了。也许是因为无聊,也许是因为别的。两个年轻的男孩子,站在一众老头老太太中间,跳着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纪的舞步。 赵维宗其实不是很会跳,无论是男步还是女步,但孟春水男步非常熟练,他拉着赵维宗,倒也真把那人教会了一些。至少节奏能踩对了。 赵老爷子扭头赞许:“小伙子很厉害啊!以前学过吗?” 孟春水腼腆地笑了笑,算是默认。 赵维宗问:“你以前到底学过多少东西?” 孟春水道:“也不是很多,至少没学过……怎么和一个跟自己一边高的人跳交谊舞。而且这人还不穿裙子。” 赵老爷子哈哈大笑,赵维宗脸红气短。 那晚上音乐舒缓,夜风也是舒缓的,北京这样的夜晚不多。 孟春水想,像赵家这样一家子都有趣的家庭,也不是很多。 然而谁知道,这个家庭很快就发生了变故。 正是那天下午,孟春水和赵家兄妹从动物园回来,道了别,刚进自己家院子,就听到隔壁一声尖叫,貌似是来自赵初胎。然后他好像听见赵维宗在喊“你在这儿别动,我去打120”,心觉不妙,跑过去一看,赵家的老爷子正躺在赵维宗种的郁金香田旁边,脸色煞白,不省人事。 而赵初胎跪坐在爷爷旁边,眼睛瞪得巨大,张着嘴发不出声音,仿佛不敢相信所见一切。 这时赵维宗从里屋冲了出来,倒显得格外的冷静:“120说十分钟左右能到。” 而他内心显然没有如此从容,孟春水看见,他试图探鼻息的手怎么也伸不过去,总是隔好远就缩了回去。 “我摸了,还有气,你爷爷有什么病史吗?” “心脏病,他心脏有问题。” “速效救心丸喂了吗?或者硝酸甘油?” 赵维宗手上还绑着绷带,连滚带爬地跑进屋子翻找,却空手而归,面如死灰比哭还难看。 这时孟春水已经解开老爷子的领子和腰带,以防其呼吸不畅,他见赵维宗这副模样,皱了皱眉:“十分钟来不及了,胡同太窄,我开车送你爷爷去医院。” 虽然谁都知道孟春水没驾照,谁也没坐过他开的车,可他们还是卸了个门板下来,把赵老爷子抬上了孟春水家大奔的后座。 车子绝尘而去。赵维宗觉得救护车都开不了这么快。一路上他心中空白一片,可能是因为太紧张,他说了好多话,什么幸好你爸没把车开出去,还有你说咱不会被交警拦了吧,云云。而孟春水则皱着眉头一言不发,汗顺着刘海流了下来。 “我觉得爷爷快死了……”后座扶着老爷子的赵初胎已经哭了很久。 “呸,说什么丧气话!爷爷活着都被你说死了!”赵维宗很少如此呵斥妹妹。 孟春水的汗流得更多了。他没什么汗毛,汗腺并不发达,哪怕夏天跑三千米,他也没出过这么多汗。 可能过了没有三分钟,他们就到了附近的第六医院。 先是看着爷爷被医生护士簇拥着推进手术室,紧接着赵父赵母先后赶来。男人沉着脸,和弟弟打着长途电话,经常不发一语;平时强悍的女人则完全没注意到儿子手臂的异样,也没管女儿的大哭,独自懊恼地抓着头发,说自己怎么偏偏今天值班。孟春水和赵维宗蹲在医院的墙根边上,看着一双双匆匆的腿走过,似乎也无话可说。 直到赵母突然回过神来:“你们回家的时候爷爷就躺地上啦?奶奶呢?在家待着呢吗?” 赵维宗心中起了一阵炸雷:“没有,我们忘了这茬事儿了……一直没看见她……” “老太太肯定自己跑出去了!”赵母似乎气极,又似乎要晕倒,扶着脑袋闭了闭眼,吩咐赵父在这儿守着,自己则蹬蹬蹬跑下了楼梯,高跟鞋点地的声音像是亡命之徒的鼓声。 又过了不知多久,赵母还没回来,医生却穿着手术服从急救室走了出来,没有人去迎他,仿佛所有人都不想知道答案。 但他还是负责任道:“很遗憾,病人错过了最佳抢救时期,已经离开了。节哀。” 赵维宗呆愣地望着地砖,忽然暴起:“错过时间?是你们120说要十分钟,然后我们就等,等不到,我们就自己开车闯灯来,然后你告诉我,救不过来是因为错过了时期?” “不是的,”医生解释道,“小同志你别激动,这次发病其实不是很严重,如果是十分钟,肯定抢救得过来,但事实情况是,病人在你们送来的前半个小时就已经发病了。” “什么意思?” 赵父担忧地拍着儿子的肩膀:“爷爷年纪大了,这不怪你们……我和你妈也不该把他和你奶奶单独放家里。” 赵初胎却一字一顿道:“是我们回来晚了,爷爷躺在那里,一点点没气,没人救他……如果早点吃完,早点回来……” 赵维宗说不出话,只觉得这一切都是做梦,却看到蹲在一边的孟春水抱着头,身体不住地颤抖。他听见他小声地重复一句话:对不起。 第13章 赵老爷子年逾古稀,无论如何,算是寿终正寝,因此办的也是喜丧,不许大哭大闹。 赵维宗在葬礼过后的酒席上,看见前来吊唁的各路亲戚一个个眉飞色舞,一边啃着鸡爪,一边高谈阔论,什么东家的孩子今年高考啊,西家的老婆去年又生了个聋子。这些杂七杂八让他有些恍惚,仿佛这不是在办白事,而是在开居民茶话会。同时又觉得本该如此,喜丧不就该你好我好么?只是想到爷爷,不知他老人家看见此番情状,会否捻须大笑? 而他自己,好像确实也没怎么太悲伤。你看他只在听悼词时受气氛感染,留了几滴泪,其余时候,逼他哭也哭不出来。 这种感觉却让他越来越不安――相比赵初胎红了一个星期的眼眶,自己这点反应,是不是有点太麻木了?可他要是硬挤出点眼泪,好像更可耻。因为他并没有明确的“悲伤”感觉,只是偶尔看到爷爷常用的搪瓷缸子,抑或是放学回家发现耳边再无老爷子常听的单田芳,稍稍有些混沌的不适感罢了。 他奶奶则比他还要平静。老太太那天被儿媳妇从外面捞回来,全家人谢天谢地,才知道她原来自己跑去了后海,坐在马路边抱着那石墩子不撒手,怎么也劝不动。最后还是赵维宗他妈用“孙女找不到您急得要哭”为幌子,才把她给唬住,好说歹说带了回来。 自那以后,奶奶就好像着了魔似的,每天晚上雷打不动往后海跑,她不会坐公交,也不会包三轮,两只小脚却走得飞快,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认得路的。要是把她给关住,她就在家不吃不喝,于是赵家只好轮流陪她去后海,夜夜如此,日日不断。 那些平日里一块跳舞的老头老太,都知道赵家发生的变故,开始也和她寒暄几句,可最终发现她只是单纯地坐在那里,靠在心爱的石墩子上,既不跳舞,也不说话,偶尔在石墩表面摩挲一番,算是动上一动,其余时候与那石块并无两样,便也逐渐失去了安慰她的兴致。 赵维宗却发现,他奶奶莫不是把那石墩当成了爷爷。但他只要问老太太“您老伴儿呢”之类的话,她却会非常清醒地回答“我老伴死了”,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可能奶奶真的傻了,赵维宗如是想,就好像那句歌词唱的,留一份清醒留一份醉,于是她就不会很伤心,也不会流眼泪。这么一想,面对自己“无泪可流”的麻木,心里倒也舒服了些。 只是,过了很长时间之后,赵维宗才慢慢知道,伤心也分很多种,有些伤心包你流泪,而有些伤心没那么负责,光在你心里轧上几道印痕,让你永远也没法当作无事发生,这样它的目的也就达到,并不会再给你发泄的机会。 那段时间孟春水也一直很忙的样子,总是迟到早退,第二节 课过来上半天学,到下午就不见踪影。他们没怎么说话,遇上一天不说话,以后似乎也没理由说话,即便是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孟春水也从没向赵维宗提起自己这一天天是在干嘛,于是赵维宗便也较劲似的不问,不知是从哪来的气。 于是这样,本来上课怎么也闲不下来,哪怕废纸也能乱涂瞎画半天的两个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进入了冷战,连着沉默了半个月。 后来某天,孟春水他爹居然跑来赵家敲门,赵维宗躲在屋里偷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实在耐不住,他悄悄跑去问他妈,才知道孟春水要去湖北参加奥赛选拔培训,孟父回家又没个定时,所以把他家的鸽子暂时托付给赵家照看。 赵母恨铁不成钢地捏了捏赵维宗的耳朵:“你还问呢,看看人家小孟,暑假那会儿在夏令营好像表现得好,这次要是选上了,就可以代表北京去跟全国学生比物理,为咱街坊争光呢,再看看你。” 赵维宗则完全没理会自己老娘的数落,问道:“他已经走了吗?” “他爸说是明早的火车,现在正收拾行李呢。” 那晚上赵维宗坐立难安,熬到八点多,仿佛熬了一个世纪。最后他跑到厨房里翻箱倒柜,熬了一锅银耳莲子汤,放了一大把冰糖,然后跑到隔壁敲门。 杨剪上次跟他说过,追人不能太实在,你老想给他做饭煲汤,他肯定看不上你。可不知为什么,赵维宗这人一旦想对人好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带他吃好吃的,给他做好吃的,陪他买好吃的。 没办法了,我就是一俗人,赵维宗站在孟春水家门口如是想,我只想让你给我开个门。 蚊蝇在路灯下胡乱飞着,也围绕着赵维宗。 好在不多久就有人开门,开门的还是孟春水。 老天有眼。 “你……要走了?” “嗯。” “武汉很热吧,你注意着点,别中暑了,”赵维宗小声道,“这个我刚熬的,你今晚喝点,明早再喝点,能润润肺,降降火。” 孟春水接过小铜锅,掀开盖子一看,似乎有点惊讶:“也是,中暑了就没法做题了是吧?我会喝的。” “你到时候会去吃热干面吗?”赵维宗觉得自己仿佛半辈子没跟眼前这人说过话了,一时竟有些语塞,只能扯些有的没的。 孟春水则认真答道:“热干面不好吃,我比较喜欢牛杂面,放很多牛肺的那种。” “其实炸酱面也不错啊,等你回来我做给你吃,正宗胡同风味儿。” 孟春水似笑非笑:“嗯。” “那你得快点回来,夏天快过去了,哪有在别的季节吃炸酱面的道理。” “这还真有点难,比赛是在十月十九号,在这之前我得一直训练,提前回来的都是提前淘汰的。不过,如果秋天不能吃炸酱面,我也可以在小测时交几张白卷。” 赵维宗信以为真,急了:“那算了!那算了!我可承担不起!你还是拿个金牌再回来吧,我觉得你没问题!” “我也觉得,”孟春水毫不扭捏,“我可以给你拿个金杯。” 赵维宗道:“那我就给它买个玻璃罩子,每天供奉点香火。” 俩人一块大笑起来。 等笑够了,孟春水说:“那我回去了,东西还没收完,”临关门前又道:“熬这么多,你想撑死我。” “不撑人,养颜的!” “滚!” “说正经的,你到了之后给我打电话啊!我家电话你还记得吗,8328,然后4个9!”门关上了,赵维宗还在站在门口。 随后一个闷闷的“好”字透过门板传入他耳畔。他这才像心满意足了似的,优哉游哉地逛回了自己家。先前那些有的没的,多的少的,懂的不懂的,都在这一个字中变成了好的。于是前路再次无可忧虑了。 他只是遗憾,自己刚才紧张口胡,没逮到机会跟春水说一句“我爷爷那事儿跟你没关系,你从来没对不起谁,你千万别瞎想”。 但他看春水似乎也已经成功地自己走了出来,再说了,现在没说的,电话里还可以讲,电话里没说的,又不是不会再见面。凉爽的夜风告诉他,今晚可以睡个好觉。 第14章 赵维宗接到的第一个,来自于武汉的电话,是在孟春水离开后的第四天。 那天他过得不怎么好。具体怎么不好,他也说不清楚。只是回到家时已经身心俱疲,做着金属反应规律的题,就觉得很没意思,但意识到就算没意思,早晚还是得做,于是越发觉得无趣,跑到院子里大喊大叫。 “大半夜的,发什么神经。”赵母呵斥道, “哥你太浮躁了,要不加入我们?”赵初胎指了指手里的毛线和木针。自从她的蚕产完卵死光了,赵初胎就迷上了打毛衣,每天晚上雷打不动,在屋檐下面翘个二郎腿,跟着她妈妈学了好多花样,仿佛那几根毛线是世界上最好玩的东西。 “能静心的。”抱着“贤妻良母”幻想的小女生再次强调。 赵维宗嗤之以鼻:“你们不热吗,我看着都觉得焐手。” “热倒是热,但这说明你妹妹懂事,”赵母不紧不慢道,“人知道帮妈妈干活,哪像你,就知道跑出来怪叫,你以为冬天的毛衣都是树上长出来的?” 赵维宗心说我投降,正抬脚想回屋里,继续迎接化学元素的洗礼,却听到客厅里传来一阵电话铃声。 “谁啊,老赵接一下!”赵母朝客厅喊道。 赵维宗下意识地也想往客厅跑,但他没有――这几天他已经欢欢喜喜跑着去接了很多次电话了,可没有一次是他想听到的声音。于是欢喜变成失望。难道这回就是吗?可能性不大。 哪知客厅很快就传来他爸的呼声:“儿子,找你的!” 直到拿起听筒,赵维宗还是对“找他的是孟春水”这事抱有怀疑,说出“喂”的前一秒,他还在想,要是想找我,不应该早找了吗? 于是听到对面熟悉的声音时,赵维宗愣了神。 “你在听吗?”对方问他。 “春水?” “对不起啊,我没想到,上来就连着考了三天试,我一直没找到电话。” “那你现在找到了?” “你不会生气了吧?”孟春水慌慌张张地问。 赵维宗被他问得莫名其妙:“前几天有点,但现在真没有。” “哦,我听你的语气,还以为……” “以为什么?不是,我就想问问你现在在哪给我打电话。” “我也不清楚,真要说的话,我在长江岸边的电话亭里,还能看到渔船上的灯呢。” “啊?你不在培训学校?” “哪有学校啊,他们搞竞赛的一向神秘的很,就把我们关一小写字楼里头,没电视没电话,连门也不让出。好在今晚休息,不考试,我就偷跑出来了。” “你那写字楼离这电话亭远吗?天挺黑了。” “不远,走两步路就到了,这边电话亭真少啊,好在这个离得挺近,”孟春水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电话亭外停放的,他找写字楼那个半瞎的老保安偷偷租的破二八自行车,“说说你吧,你这两天过得怎么样?” “还可以,我前天把右手上的绷带拆了。” “我怎么感觉你左手写字都练得差不多了。” “写字还差点火候,吃饭我是练得炉火纯青了,现在这么一拆,还觉得有点可惜,好像苦练的武功绝学派不上用场了似的。” “好像有那么点道理,对了,你们昨天在天安门走队列来着对吧?” “是啊,你看了吗?” “我昨天都没意识到是国庆,而且这边也看不了电视。” “不看也罢,昨天可逗了我跟你说,”赵维宗忽然笑起来,“不行,实在是太搞笑了,我们不是最后一排吗,当时好不容易走完了,心说练了一个多月,好歹也算有个结果。然后你知道吗,居然在我们这排看到几个第一排的人,还拿着花环呢,就跟鸵鸟似的傻看着我们,好像不知道他们几个怎么跑到最后一排了似的。” “是方阵太大了吧,暑假那会儿我也看到前排落队的。” “是啊,但你不觉得很搞笑吗,”赵维宗耐心解释着笑点,“从第一排落到第十七排,也真是人才。不过方阵大也有好处,真有这么几个掉队的,也看不太出来。” “你刚才在干嘛呢?”孟春水转而问道。 “写作业啊,刚洗了个澡,今天打篮球抢篮板出了点意外,蹭了一身泥。” 孟春水心说胳膊刚好就去打篮球,你这不是等着继续身残志坚吗,嘴上问道:“现在打篮球得找淑芬写条吧,他居然准你去打了。” “嗨,一说这个我就来气,当时我想去打球,之后我就想,要当遵纪守法的好学生啊,于是按淑芬说的给他写了条,一番讨价还价之后他让我打到4点40。然后打完球我他妈回班一看,半个班的人都不在了就我傻乎乎地给淑芬写条。” 赵维宗这回不是在讲笑话,孟春水却反而立刻笑了出来:“4点40,你好歹也讨价还价到5点啊。” 赵维宗被他感染,跟着忍俊不禁,却又不知笑点在哪:“很搞笑吗,你乐这么欢。” “我一想到你回班看到半个班都没了的表情,我就……”话没说完,他就又笑出了声。 “好了好了,再笑别笑傻了,武汉热不热?你每天做物理题是不是感觉头都要炸了。” “其实还成,跟长沙差不多吧。” “我差点忘了,咱孟哥可是从亚热带来的真英雄。” 孟春水没说话,而是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把听筒从电话亭里拽出来,朝向几米远处长江的方向。江面上波涛滚滚,皎洁月光落到上面,也被浪花打碎。而四周静谧无垠。 他听见对面“春水,你还在听吗”的问话,便朝着听筒说了一句:“仔细听!” “什么?”他听到赵维宗问,过了半晌,又听到对方小声嘟囔了句什么,好像是“爸你把电视声音调小点”,最后,他听到赵维宗惊喜大叫:“我知道了,是江声,你在给我听长江波浪的声音对吗?” “耳朵还真灵,”孟春水把听筒拿回耳边,心里莫名多了种满足,“如果你现在也在江边,听到的就会是那种声音。” “那我也给你听一个。”赵维宗道。孟春水屏住呼吸,仔仔细细听着,只听到对面隐约有什么东西在有节奏地晃荡,抑或是转动。然而他甚至把虫鸣声都听清了,却仍然猜不出赵维宗给他听的是什么声音。 “到底是什么?我猜不到。” 赵维宗好像很得意:“电风扇啊!空气流动的韵律声,有没有悟出些禅意?” 孟春水立刻又笑了起来。 赵维宗问:“你笑什么?” 孟春水道:“你还记得以前跟我说的那个,电风扇从天花板上掉下来,在地上钻了个洞的笑话吗?” “记得,然后呢?” “我今天上课的时候,看着吊扇,突然就想,这种事会不会真的发生?我一直在琢磨它会不会真掉下来,到最后才突然意识到,就算掉下来也不会在地上钻出个洞啊!然后我就觉得自己特傻。” “老哥,这只是个笑话啊!我当时胡说的!” “是啊,所以我觉得自己特别搞笑!” 那个晚上,他们这样有的没的聊了很久,都是非常无聊的话题,可赵维宗觉得前所未有的舒坦。他感觉那夜的春水似乎又有些不一样了,正如他的名字,孟春水这个人似乎在无时无刻地变化。这让赵维宗觉得新鲜,又充满挑战性。 后来他挂了电话,和孟春水约好只要有时间,就每天打一通,然后早早地睡去了。夜里北京落了雨,应该算是第一场秋雨,把天气浇得非常适合睡觉,于是他睡的很沉,殊不知孟春水在长江边上蹬了二十来分钟自行车,紧赶慢赶在十点半锁门前溜回了所谓“两分钟就能走到”的小写字楼,又在熄灯后摸着黑偷偷洗了个凉水澡。 他也不知道,第二天一早,孟春水的父亲就会来敲门,找的还不是别人,就是赵维宗他自己。 第15章 早上八点半,赵维宗在孟春水家的皮沙发上正襟危坐。茶几上空空如也,只落下几缕阳光,衬出飘舞的灰尘。耳畔传来几步外孟父给他倒水的声音。 他还是没想明白,这位邻居突然找自己,到底是什么事儿。 其实青少年对家长那辈总有种天然的恐惧感,这应该算是种本能,好比老鼠见了猫要跑,黄雀见了老鹰要逃。而此时此刻,赵维宗所面对的还不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一般家长,而是孟春水他爹。如果董永偷看七仙女洗澡时惨遭抓包,被王母娘娘约谈,那心情估计与赵维宗此时无异。 当然,只是打个比方,他绝没有干过偷看过孟春水洗澡这种龌龊事儿,但眼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不动声色,却让赵维宗有点不寒而栗。 终于他开口:“你今年多大?” 赵维宗如实答道:“十七。” “嗯,明年就高三了吧?” “是的。” 男人笑了笑:“不瞒你说,平时我工作忙,在家孟春水也不怎么和我说话,自己跟那儿闷头画图算题,一坐就是一天。我都忘了他今年几年级了。” 赵维宗一时间接不上话,他只知道孟春水和他爸肯定多少有点隔阂,但并不知道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都快赶上东非大裂谷了。 “你不要拘束啊小赵,”男人接着道,“今天大清早叫你过来,没什么大事,我也就简单说两句,中午还有饭局,你也随便听听就好。” “哎,叔叔,我听着呢。” “你爷爷的事我都知道了,包括那天孟春水开我的车。他这孩子心思很重,我知道从那天开始他心里头就又多了个坎,还不是很容易跨过去的那种。他可能把一部分责任归到自己身上了。” 赵维宗想起那日孟春水重复“对不起”时的神情,掐了掐自己的虎口,道:“可能是吧。他都告诉您啦?” 男人摆摆手:“怎么可能,这都是我后来打听的。当天还有一些情况你可能不知道,但我觉得,你有必要了解一下。” 赵维宗急道:“什么情况?” “那天你们没一块回来吧?孟春水出了医院之后,自己把车开到海淀那边去了,往八达岭的方向,最后应该是没油了才停下来。” 八达岭?赵维宗心头一震,打断道:“等一下,我也见识过,他开车确实厉害,是您教他的吗?” “不是。我也不知道他是在哪学的,可能是有这方面天赋,”男人想了想道,“在湖南他有几辆机车,骑得也很好。” “哦,那您接着说,他开海淀去干嘛了?” “这我真不清楚。我可以把具体情况跟你说一下,你帮我判断他到底去干嘛。是这样的,我那天下午接到交警电话,问冷泉村那边有一辆撞上路边灯牌的报废奔驰,是不是我的,车牌号码什么的都对得上,我就过去看了看。果然就是。” 赵维宗大大地惊讶:“您的意思是说,春水那天出了车祸?他人没事吧?” “并不全是。根据现场判断,交警说这不是意外,意思就是,是孟春水特意把车撞成这样的,然后自己走人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只想知道他撞成那样自己不会受伤吗?” 男人苦笑:“总之那天晚上他自己回来了,貌似只有点皮外伤,我问他交警说的对不对,孟春水也承认了,其余的他也不想跟我多说。” 赵维宗似乎是承受了很大的震惊,以及其余的一些复杂情绪,许久说不出话。最后他深吸口气,道:“可能是他那天心里实在是太难受了……其实完全不关他事儿。对了,您车修好了吗?需要我帮什么忙?” “小赵,我没别的意思,车也都是小事,我只是觉得你有必要知道孟春水的真实情况。他确实经常干一些匪夷所思的事,并且没人知道他到底怎么想,可能按你们年轻人的话,就是有病?也许说重了。你和他做朋友也有一段时间了,不知你有没有体会出来?” 哪有爹说自己儿子有病的?赵维宗冷笑了一下,没有回话。说实在的,即便他也承认春水撞车玩这事儿确实够熊,但他仍然很不喜欢孟春水他爹说话的语气,也不喜欢他问的问题,仿佛在说“我儿子就这样,你小心着他点”似的。 他只觉得春水是个很特别的人,也是个好人。每个真实存在的人,总会有点奇怪的地方,也会干些奇怪的事儿,这很正常。就好比他自己一旦心情不好就会去疯狂吃糖葫芦,吃到嘴里的甜味发腻发苦为止,那样他也就高兴了。人总要有个出口,只不过春水这种方式,以后俩人要真在一块过日子了,还不一定负担得起,但这也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孟父则接着道:“不过也许是你爷爷这件事对他刺激太大了。孟春水跟你说过吗?来北京前三个月,他爷爷刚刚去世。” “没有,他没怎么跟我说过以前的事。” “老人死得不安宁,其实不该再提的,但今天既然聊到这里,也不妨跟你简单说一下。” 赵维宗心道,要说就说,不说就算了,何必搞得这么欲拒还迎。可他心里还是想知道的,于是道:“那您说吧,我认真听着呢。” “那段时间家里有些矛盾,我父亲是前两年才被接来长沙住的,之前一直在村里种田,很彪悍的那种,也没人敢欺负他。农村人嘛,平时喝老鼠药之类的气话也常挂在嘴边,那天除夕夜,我们吵架,老爷子跑出去说要跳江,我也就没太在意,天气太冷,不好出门。但孟春水自己追了出去。这孩子从小和谁也不亲,不知那天怎么那么着急。” 赵维宗心说就算不亲近,爷爷要跳江孙子追上去拦住,不是人之常情吗?做儿子的不更该拦吗?但他没吭声,继续听孟父讲了下去。 “我们就住在湘江边上,如果追上的话,应该不出五分钟就能回来,但十几分钟过去了还是没人影,我就出去找,发现老爷子正站在跨江的铁路桥上,低头跟孟春水说话,于是我就往那儿跑了过去。结果一看见我,老头脸色一变,好像要骂我似的。接着一辆火车把我们隔开了,等它开过去,老爷子就没影了。” “他……跳下去了?” “是啊,”男人平静道,“孟春水说马上就劝好了,是我刺激了他,可归根结底,不是他自己没劝住吗?后来尸体也没捞上来,湘江太大了,又是大过年的,警察都没几个值班,他爷爷漂哪去都不知道。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儿子不乐意和我说话了。” 赵维宗已然起了一层冷汗。他看着眼前男人冷淡又有些不甘的面容,心底升腾起一种无可忍受的愤怒来,可这愤怒里又夹杂着害怕,他仿佛能看见面对江面旋涡万念俱灰、惊恐万分的孟春水,也能看到漆黑江水里漂浮的、泡得发白的无名尸体,以及某个寒冷冬夜里,万家燃起烟火,一个男孩却看见死亡。无可遏止,亦无可挽回的,彻底的死亡。 而此刻赵维宗仿佛与他相连,丝毫毕现地感觉到了他心中涌出的、对于父亲的无穷恨意。像一块千斤巨石压在心上,让人不敢回忆孟春水好看的眼睛。 第16章 赵维宗不知道,如果自己继续听这人说下去,会做出什么事情,于是他尽量礼貌道:“您不用再说了,我听着难受。”然后匆匆逃出了曾经一度向往的隔壁厢房。外面小院里的鸽子咕咕地叫,雨后地面上呈现一种翠绿的萧索,他却飞奔而出,跑进自家院里发呆。 有风吹来,混着潮湿泥土味,好比扑面而来的青草,把人吹得通透。赵维宗却又回想起方才春水家里的灰尘味,不怎么明显,但又十分的难以忽视,让人想起陈腐、凋谢之类的词。事实上那栋房子家具很多,东西摆得也很满,却没什么人味儿,连沙发上都积满了灰,似乎阳光照进去的也很少。 而孟春水又是个何其讲究的人,每天都收拾得很利索,白色的校服总是一尘不染,根本想不到他终日都生活在那种环境中。以往来过几次,也都是匆匆地来再匆匆地走,这是第一次仔细观察他的住处。 想到这里,赵维宗心里更不舒服了,他想起刚才进到春水家的头几分钟,孟春水他爹还在打电话,于是他就四处随便走了走,注意到这阴仄的室内,只有春水的写字台是不同的――夸张点说,仿佛煤堆里的一座雪山。 那是张经典的黄木桌子,铺了一层绿绒布,再盖上一层厚毛玻璃。桌上摆着成堆的课本和演算纸,却又摞得很整齐,赵维宗翻了翻,基本全是关于物理的,中英文都有,多数是大学教材。而且只要是他翻到的书,没有一本是孟春水没读过的,印刷的文字与算式间不时会插上几行标准小楷的批注,抑或是天书一般的演算过程。 这人平时只学物理吗?赵维宗腹诽道,然后看到了一沓图纸,翻了头几张,发现全部是标好尺寸的设计图,有滑翔机降落伞之流,还有一些意义不明的结构。赵维宗仿佛能想象出孟春水坐在桌前安静画图的模样来了。 就当此时,他看见了一张让他毕生难忘的东西――那是一幅画儿,真正意义上的油画,而并非图纸。画面是灰白色调,唯有里面男孩身上大红的高领毛衣鲜明得像火。他的小分头被风吹乱,糊到额头上,眯眼皱眉的,笑得有点严肃。他身后是光秃秃的柳枝,以及朦胧的水面。 画得实在是太逼真了,画上光影仿佛分秒流转――这正是赵维宗他自己。 正是那次苏灵来找“小岳”,带的那张照片。 赵维宗那一瞬间明白了很多,恍惚感觉这幅画就好比是个太阳,把他的前路照亮了――阳光告诉他,你不要再怀疑。可他也没来得及想太多,就被打完电话的孟父叫了去,但这幅画始终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而现在,他站在自家院里吹风,回想方才种种,心里堵得想哭。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从前种种皆如尘埃如野马,而从后种种他必须抓住,他这辈子都必须对孟春水好。因为他所喜欢的孟春水,是一个多么温柔、又多么独一无二的人,值得这世上的一切“好”。 当天晚上赵维宗又接到孟春水的电话,他特意把老爸从客厅了支出去――因为有重要的事要说。 那人还是在江边,赵维宗甚至听到了渔船的汽笛声,以及江风阵阵。闲聊几句,孟春水告诉他,今日得了三个满分。 “考得难吗?”赵维宗问。 “还行。” 孟春水只要这么回答,往往意味着考得很难,因为普通难度的卷子,他一般会回答“记不清题了”。而他若是特意说自己考了满分,那么意味着,他希望你做出些反应。 于是赵维宗道:“我今天开始得剥些核桃攒着。” 孟春水问:“为什么?” 赵维宗答:“感觉你这趟太累,每天跟牛顿帕斯卡之流英勇鏖战,脑细胞牺牲一大片,回来需要补补。” 孟春水笑道:“我倒是觉得很有意思,比上学有趣。” 赵维宗逗他:“那干脆不回来了?” 孟春水立刻逗了回去:“你真这么想?那我看也行。” “好了好了不胡扯了,等你回来之后干脆住我家吧?反正是隔壁,也没什么区别。” “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没有,就是……”赵维宗嗫嚅道,“我爷爷走了之后,总觉得家里缺点人气,我爸妈还有我妹他们有很喜欢你,你平时又一个人待着,怪孤单的,就想干脆……”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哦?你说真的?” “骗你是小狗!正好我的床是个上下铺,本来想让赵初胎睡,结果小姑娘脸皮薄,非要自己单独一屋,就空下来了。” “我的意思是,你让我去你家住,真的是因为这个?” 赵维宗心中察觉出些异样,却还是咬定道:“对啊,不然呢?” 他都不知道自己说话这语气听起来到底正不正常。 然而孟春水固然冰雪聪明:“我爸今天找你了吧。” 赵维宗一时语塞,干脆道:“嗯,他今天早上敲门,把我叫你家去了。然后我觉得,你真不应该住在那种地方。” 孟春水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赵维宗知道瞒不住,他也不想瞒,于是如实答道:“那天你开车的事,还有……”他发现自己说不下去。 “好了,我知道了。” 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半晌孟春水开了口,声音有些嘶哑:“赵维宗,你还在吗?” “在,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 “你就是什么?可怜我?” “不是,我心疼你。” “可怜和心疼没什么本质区别,不过是人多余情绪的发泄罢了。当人活得幸福,无需自怜自爱时,恐怕就得找点别的什么人来怜爱,否则就太无聊了是吧?” “你这就没意思了春水,我怎么想你难道不知道?” “我不知道。” 赵维宗心说难道我之前还不够直白吗,便道:“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你不明白吗,人不能因为经历过痛苦,就放弃以后快乐的机会。” 孟春水却话锋一转:“我昨天溜出来被培训组发现了,今天不知道会不会被抓,总之再抓几回我可能还没比赛就被劝退了,今天到此为止吧。” 赵维宗默默点了点头,道:“那好。你回去吧。比赛重要。” 孟春水却仿佛心有不甘,又仿佛突然有点后悔。他没急着挂电话,声音有点颤抖:“离19号竞赛还有半个月,这段时间我都不会再打了。” “好。我知道了。你先挂吧。” “……嗯。” 待到孟春水挂了电话,赵维宗飞速跑回了自己的屋子,翻箱倒柜找出那件大红毛衣来。十月初的夜晚还残存着暑热,他却毫不犹豫地套上它,坐在床头发呆。外面巷子里传来毛宁的歌声,混杂着狗叫,无一不提醒他,这不过是个普通暮夏夜晚,可他却不愿脱下毛衣,哪怕浑身被捂得黏腻。 闭上眼就是那副画,就是自己某年在后海边,被风吹成狗的模样。手指摸到床单,仿佛在摸那油画上细腻的笔触。于是他又跑到厕所照镜子。看着镜中的青年,满头乱发,红色把脸上疲倦迷茫以及不甘心衬得尤为浓重。 “如今的你我,总是重复昨天的故事……”外面拿收音机的人似乎走近了,歌声越发明朗。 你我。赵维宗想,我还是我,你也是你,可我该怎么对你好,你又该如何让自己过得好呢。 第17章 那段时间很流行星座书。 赵维宗本是不信这种东西的,他的逻辑是,全天下人那么多,不说同一个星座了,哪怕在同一天出生的也有千千万万个,他们的性格、命运,难不成能够全部都一样?这显然是扯淡中的扯淡。于是他对蹲个厕所都要拿本《星座运势大全》的老妈,以及抓着星座速配手册小声尖叫的同班女生们嗤之以鼻。 但不知怎的,他那天路过报刊亭,看见“新到超准星座指南,十元一本”的字样,竟然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然后他放弃挣扎,买了一本。 由于骑了车,他还特意把书在车框里小心翼翼地放好,封皮朝着地面的方向,就好像生怕别人看见这是什么书似的。 “我就看一下,就看两个星座,好歹做个参考,”他推着车,默默地想,“回家躲屋里看,看完我就扔。” 但谁知道他走着走着,居然路过了一场车祸,一辆小摩托被夹在一辆出租和一辆公交间,已经变形严重了。好在那时候的出租车还都是漆成黄色的小面包,速度开不起来,大公共更是行驶缓慢,可能正是因为这个,这小事故并不是很严重,至少没死人。就是有一姑娘坐在路边上,半褪下连衣裙的袖子,肩膀上是个大血窟窿。 赵维宗从边上过去的时候,她似乎刚把电话挂掉,手腕一甩,传呼机就那么摔在地上,还在嗡嗡地震。她不管,低头抽烟。 “你没事儿吧?”赵维宗心说奇了,就停下来,多了句嘴。 那姑娘抬头,似乎刚看见他这个人,眼中突然冒出精光,也不管肩膀上的血洞,拽上他的手就说:“你有事儿吗?” “我?我没什么事。” “我现在得走,你能帮我个忙吗,快!” 说着那姑娘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二话不说往赵维宗身上靠。 小赵哪见过这架势,感觉自己好像摊上了个麻烦。可要他蹬车就跑,好像也做不到。只得慌慌张张把她给架在自行车后座上,人家拿巴掌一拍,他就跟野马一样撒丫子蹬起车来。 “咱这是去哪儿啊!” “地铁站!最近的是哪儿?对,北土城!” “不去医院?你身上伤没问题吧?” “哪有你这种边跑边问的!快骑!到了地方再告诉你!” 赵维宗心说太猛了,胳膊上有个大血窟窿还能把人抓那么紧。几分钟后他穿着件老头背心气喘吁吁地坐在蒸笼一样的地铁车厢里,听着站台哨声响起,车门滴滴滴关上。 那姑娘披着他的衬衫,挡着伤口,脸色极度苍白地坐在他旁边。 她想了想,道:“你人这么好,还非要送我去医院?车不锁停外面不怕被偷了?” 赵维宗心说你这血乎淋拉的,在地铁里昏倒了可就不好办了,于是道:“我那破车贼都不稀罕,而且咱送佛得送到西不是吗?” 姑娘爽朗大笑:“你怎么知道贼不稀罕的?万一丢了别找我赔啊。” “成,成,不说这个了,你刚才怎么搞的?” 聊了几句,赵维宗才知道,那车祸就是这姑娘乱超车引起的,要是不跑,乖乖等着交警来处理,估计得赔钱。可这一跑,加上在车上颠了那么几分钟,她的肩膀,以及腿上刚才没注意到的一条长形擦伤,已经是血肉模糊了。 “疼倒不是很疼,不赔钱就行,”那女孩满不在乎的样子,“你说他们记得住我的模样吗?” “记住了也找不着吧,除非特别寸,哪天又遇上了。” “说得好像有点道理。” “对了,你那摩托也不要了?” “不要了!本来就是……算了,不跟你说那么详细了,”顿了顿,她又说,“我叫杨遇秋,你叫什么名儿?车骑得不错。” “……” “怎么不说话,其实吧,我以前见过你,你没记住罢了。” “在哪儿?”赵维宗心说自己现在虽然喜欢男的,但无论如何,见到这么漂亮一姑娘,多少也会有点印象。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儿呢。”杨遇秋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含笑看着赵维宗,似乎把全部心思都放在逗眼前这小子上,根本也不在意那点儿伤口。 “赵维宗。” “在四中上学吧?” “哦?”赵维宗心说还真说对了,想着跟她套点话出来,便道:“你是学妹?” 杨遇秋笑道:“我这年纪可以做你学姐了,对了,你手里拿的什么书?跟宝贝似的。” “哦,没什么,刚才闲得没事瞎买的。” 杨遇秋伸手去抢:“让我看看,哟,想不到你还信这个啊。” 赵维宗无奈道:“没有,我就是遇上点麻烦,病急乱投医呗。” 杨遇秋狡黠一笑:“什么麻烦?难道是感情问题?” 赵维宗点头,想起杨剪跟他说过的话,慢慢道:“算是吧,我一哥们说我追不上人家纯粹是因为情商低,这辈子没希望了,可我觉得只是劲儿没使到点子上。” 杨遇秋打开封皮,迅速翻动起来:“你什么星座?” “狮子座。” “找到了,我给你读读啊,说这个狮子座责任心重,自尊心强,性格开朗,大大咧咧,喜欢受人瞩目,也喜欢照顾别人,只要别人对他说‘只有你能做得到’,狮子座就完全没有任何抵抗力,会尽心尽力帮助别人,绝对是个好人。” 赵维宗不禁道:“还真挺准。这玩意真不是骗人的啊?” “你好像有点自恋,还没读完呢,狮子座喜欢征服自己无法征服的人,也喜欢做自己能力之外的事,更喜欢‘跨越难关的自己’,有时候很有受虐倾向。准吗?” “啊?我不知道,受虐这个不准吧。” 杨遇秋扑哧一笑:“你喜欢的那位,什么星座?” 赵维宗想起孟春水来,嘴皮子有些磕磕巴巴了:“他啊,他水瓶的。” “原来你好这口,可惜我不是水瓶。” “啊?” “你听好啊,水瓶座天马行空,不喜欢受人束缚,是彻头彻尾的革新派,目标常常领先于现状,是不眠不休进行研究的发明家。他们比谁都追求‘与众不同’,能够打破条条框框,思维没有局限性。” “你别说,他还真喜欢研究些稀奇古怪的。” “还有,他们也不喜欢与人争胜,对嫉妒、执着之类的东西看得很淡,但一旦看准什么,讲究起来,就特别顽固。而且水瓶座不但无视常识,在恋爱方面也是毫无情商,经常让人觉得‘你到底领不领情啊’。和他们相处,最重要的是‘做有意思的人’,不要束缚他们的自由。真是梦幻的星座啊!看来你的恋爱之路会很坎坷呢。” “这东西又不能全信,就比如我觉得他情商挺高啊,比我强,”赵维宗若有所思道,“其他地方倒是挺准。” “你猜我什么星座?” 赵维宗还沉浸在对自己与孟春水恋爱方法的深深哲思中,应付道:“猜不出来。” 杨遇秋眉头一皱,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兴致,恰巧此时地铁到站,门开了。于是她把沾了不少血迹的衬衫塞回赵维宗手里,直接跑下了车厢。 “哎,你干嘛?还没到医院那站啊!”隔着人群,赵维宗跳起来大叫,眼看着就要跟着挤下车来了,警报声却突然响起――车门要关了。 杨遇秋笑着摆摆手:“本来就没想让你管,好好琢磨你的星座去吧!” 赵维宗被她说得没脾气,看样子这杨遇秋确实没什么要紧问题,作为一个陌生人,他这好人做得也够绝了,于是心道,得了得了,江湖不见。却又在车门关上的前一刹那,听到那女孩大声道:“你可以跟杨剪打听打听我!” 杨剪?跟那厮有什么关系?都姓杨难道是亲戚?长得还真有点眼熟。 想到这儿,他抬眼看,却发现杨遇秋已消失在站台上的人群里。随后列车又满满当当地启动了,而赵维宗先前的座位已被别人占去。于是他想着下一站就下去,往回坐找车去,然后把衬衫搭在胳膊上,靠着车门,继续翻起他的《超准星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指南》起来。 第18章 那天过后,赵维宗路过三班,也顺便进去找过杨剪,想问一问这杨遇秋究竟何方神圣。可他的座位空空如也,积了厚厚一沓卷子,看来是很久没上学了。这对于杨剪来说并不是什么不寻常的事儿,于是赵维宗也就没再惦记,很快也就把杨遇秋之流抛在了脑后。 那本星座书倒是仔细留着,不时研究,但也没研究出什么名堂来。 北京的十月总是非常尴尬,夏天仿佛过去,而秋天却也似未来。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只听见蝉声衰落,绿叶却还是绿的。人在这段日子总会陷入一种时间凝固的错觉,以至于等到十九号真正到来,赵维宗晚上回家,撕下当天日历,才猛然意识到,孟春水该回来了。 他蹲在门槛上,听了几耳朵遛狗大妈收音机里的四郎探母,百无聊赖地想:“现在他应该已经考完了吧?说不定都上火车了。” 又想:“现在算是闹僵了吗?也不至于。那我见到他该说啥?” 要搁平时,这根本不算个问题,赵维宗见了孟春水只觉得没完的话想说。但他现在愣是想不出该如何面对那个人。很快这种迷茫就转为灰心丧气,而这灰心丧气中又迅速滋生出一种名为愤怒的神奇东西,让他无所适从。 为什么愤怒,可能是为不争气的自己,也可能是因为别的。总之赵维宗那夜颇为不爽,可睡了一觉,又过了一天,孟春水还是没见踪影。再过一天,还是这样,不见他上学,更不见他回家。 当天傍晚,赵维宗接到老妈懿旨,如往常一样,拿着一小盆杂粮去隔壁喂那群鸽子。 “咕什么咕,你家主人跑路啦。” 鸽群水泄不通地围在他身旁,埋头啄食:“咕咕,咕咕。” “还咕,天天吃这么好,体型都快赶上鸡了,”赵维宗说着又往地上撒了几把粮食,“你们也怪可怜,家里老爷不疼少爷不爱,都快成野鸽子了,要不干脆跟了我呗?” 众鸽不理,专心吃米。 “啧,诸位鸽弟鸽妹,既然你们无情,那就休怪我无义,”赵维宗倒完最后一把鸽食,把小盆往地上一扣,学着电视里许文强的语气发狠道:“本来我也不想这么做,但你们主人和我有仇,既然他跑路了,这仇就由你们替他来担。明天开始,我一天宰一只,不多,就给我奶奶炖鸽子汤,倒还能给她老人家补补身体。你们意下如何?” 众鸽仍然冷淡如斯,眼中只有地上余粮。 “……”赵维宗似乎有些挫败,扶额道:“算了,看你们还不够斤两,拔完毛就剩不了什么了,过几天再说吧。要是一个星期,不,一个月内,姓孟的还不回来,我就挨个把你们炖了。” 话音刚落,他身后传来一声嗤笑,随即有人开口:“我看红烧也行。” 赵维宗愕然,回头,正是春水。他站在门口,背着个巨大的旅行包,神色疲惫,笑意却明朗。 看着这久违的笑容,赵维宗半天都说不出话,终于憋出一句:“烤乳鸽也还不错吧?” “可惜吃不着了,”孟春水说着慢慢走近,“姓孟的回来了。” “还真有点可惜,”赵维宗不去看他,而是望了望天,“那我只能给奶奶炖鸡汤了。” “你在生气。” “我?我为什么生气,谁惹我了?” “我。” “恐怕没有,”赵维宗扭过头去,看着地上白鸽,“你也没生我气吧?” “鸽子当然生气,你都要吃它们了。” “我――”赵维宗无奈道,“我还以为你刚才是认真的。” 然后他把头转回去,想看看孟春水,却突然被紧紧抓住了手腕。这突然的举动搞得他浑身一震,大叫道:“你干嘛?” 约莫是他这反应太大,四周一地白鸽惊起,乍然飞入天上赤霞。 孟春水叹了口气,把他拽到自己身前,递给他一个磨砂塑料的包装袋:“拆开看看。” 竟是一件宝蓝t恤,上书oasis五个字母。 “上回你那件不是被猩猩给挠坏了吗。”见赵维宗攥着衣服一脚,痴痴发愣,孟春水小声提醒,“我托鼓楼琴行老板带的。” “你记得还挺认真……” “我刚才也是认真的。”孟春水接上话茬,缓缓道,“事实上从那天开始我就一直在琢磨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昨天晚上就到北京了,一直没回来,是因为该想明白的东西没想完,所以没法跟你说清楚。” “你现在想明白了?” “嗯。” “那说说看吧。” “不行。” “怎么不行?” “我得收拾一下,衣服三天没换了,脸也没洗,这不是说大事该有的样。” 赵维宗终于笑了出来,看着那人匆匆进屋的背影,他恍惚间觉得那个天天涂防晒霜的、鲜活的孟春水回到了自己身边。 很快他就从里屋出来,换了件清爽的浅绿色衬衫,头发也梳得整齐了。 赵维宗等他开口。 孟春水吸了口气,道:“下面的话,我希望咱们都能平静地说,平静地听。首先,和一个人在一起,喜欢只是一种必要条件,并不充分。这点你认同吗?” “基本认同。” “我从没有过喜欢一个人的经历,所以遇到你时,那种感觉是陌生的、未知的。我为此感到惶恐。但同时又无法像我想的那样,装做什么事也没有。于是只能一边想要对你好,也想你对我好。一边想这些都是幻觉一样的东西。”孟春水停顿片刻,“这是你给我的感受。” 赵维宗怔了怔,道:“你给我的也差不多。但我认为,你没有必要害怕。” “我没有害怕。我只是不知所措。” “也不用不知所措。因为‘喜欢’这种东西,虽然像你说的那样又危险又美丽,可它也是所有人要面对、要拥有的,它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所以为什么犹豫呢。” “犹豫是因为我在想一种合适的模式,让我们两个都不惶恐的。” “想出来了吗?” “没有。” 赵维宗有点不详的预感,却还是笑道:“那怎么办?” 孟春水淡淡道:“如果我没这么喜欢你,事情还好办一些。但现在既然这样了,我只能来和你道别。我们就这样吧。” “你认真的?什么叫就这样吧?” “好聚好散。过两天我转学。” 赵维宗的笑容凝固,随即扭曲,接着突然崩溃般大叫:“你他妈的神经病吧?” “我知道的,你现在很难受,我也很难受。过两天就会好了。” “两天?你把我想得太牛逼了,如果你走,两个月,两年,两辈子我也会恨你。” “你这是威胁我吗?我希望和你平静地解决这件事。” “我很平静,我在说事实。我只想问,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是故意折磨我的吗?” 孟春水愣了愣,也像一下子被火点着般,嘶哑喊道:“你真想知道?我希望那天晚上在屋顶上,你没说过那些话,我想你永远也不说你喜欢我!这么跟你说有用吗?” “我懂了,我懂了,你是不是就想永远跟刚开始那样,天天和我瞎玩胡造,以他妈的哥们的身份,同时什么态也不用表,什么承诺也不用说?” “我是啊,我就是这样,怎么了!” “那你想的真美啊,随时玩腻了,你直接拍屁股走人呗?前一天还抱一起蹦极,说什么我永远也不会死,后一天就能装作不认识,也不用怕什么背叛欺骗爱恨纠缠了,这可真够轻松的!” “不然你想怎样,说我永远爱你,可能吗?我为什么要许诺?” 赵维宗说不出话了,心里也乱作一团,想道,孟春水,你可真是我的好哥们,好朋友,你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却又同时领悟:人本来就是说聚就聚,说散就散,孟春水对自己没有任何的责任,如果当初凑到他跟前的不是自己,是张维宗、周维宗,都不会有什么区别。那么,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如果太认真,恐怕就是一厢情愿了。 他浑身颤抖,狠狠道:“我明白了,因为你害怕幸福,你也害怕和别人成为亲密的关系,因为你周围的,所谓亲人,都带给你痛苦,所以你认为幸福的结局永远是痛苦,好事意味着后续坏事的发生,对吗?” 孟春水脸色十分苍白,眼中却闪着寒意:“对,对,你想得真明白!” “孟春水你他妈的就是个懦夫,每次你都把所有坏事想一遍,管它发没发生,那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孟春水突然深深地望住赵维宗,张了张嘴,好像想说的也说不出了。半晌,他点点头,静静道:“你说得对,可我也没想活着啊?” 然后他慢慢坐在地上,死盯着地面,似乎再也不想把头抬起来。 第19章 那一瞬间赵维宗感受到了非常大的绝望,从孟春水身上。 绝望并不是一种具体的东西,好比你开心,就咧开嘴笑,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你开心,反过来你悲伤,就趴地上哭,那么谁都会知道你痛苦万分。而绝望这东西却没有诸如哭笑这类配套的动作,如果你看见谁整个人都透出绝望的信息,那真的是非常绝望了。 此时太阳已渐渐落下,浑浊残晖下,陈旧的院落也显出它的破败,让人看了心生萧索。 方才惊飞的鸽子纷纷落回地面。 半晌,赵维宗轻声道:“你不要说这种话。我想让你活着。” 孟春水仍然低着头,让人看不见表情。只听他说:“不用吃晚饭吗?你走吧。” “我吃完了。” “那你也走。” “我刚才说太重了,对不起,”赵维宗慢慢走到孟春水身后,想要伸手拍他肩膀,却又僵在半途,“我只是……我只是真没想到。我本来以为咱俩会好好的。” 孟春水没反应。 赵维宗试着把手搭在他肩膀上,他却敏捷地躲开了。 那一瞬间赵维宗手里扑了个空,内心却像化成了一滩水,至于为什么,他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年轻的时候,我们会因为愤怒而把全身的骨骼化作利刃,用尽全力去在一个人心上割出伤口,却也会因那人某个不经意的动作,目睹这些利刃瞬间变成齑粉,裹挟爱意,汹涌流泻。 他只好叹口气,道: “你知道吗,你不在的这段时间,胡同西头那个写字的钱老先生开始收徒,我爸妈就把我给推过去了。第一天我去,老先生说要给我这个关门弟子题字,然后我就写了个纸条。你猜我写的什么?先生得有七十多了,字正腔圆地照着我那纸条念了一遍:‘长路漫漫,果汁儿分你一半。’ “念完他就豁着牙大笑,我跟着笑了,非常羞耻。 “这字等于借花献佛,我找老先生题,其实是想送给你。不只是果汁,什么我都想给你。我后来天天去练字,拿起毛笔就一直在想,总有一天我要好好地自己给你写一遍。等到了老先生这个年纪,如果还能天天拉着您去遛弯儿,在您耳边逼逼叨,天天跟您分甜糊滋滋的果汁儿,又吃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糖尿病的药。我还要给您唱世界上的人千千万,只有你最好看。那得多幸福啊。” 孟春水捡了根树枝,在地上胡乱画了几笔,然后道:“是很幸福,我也不是不想好,但你知道吗,我试过了,然后失败了。” “你试了什么?干吗蹲着,你站起来说。” “我不!你走吧!” “你站起来我才走。” 孟春水赌气似的跳起来,瞪着赵维宗:“走吧?” 赵维宗却上前,轻轻抱了抱他:“可以抱吗?” 孟春水浑身一僵:“不可以。” 赵维宗没松开,反而开始轻拍他的后背:“我觉得可以。” 经过几番挣扎,孟春水认命似的把下巴靠在赵维宗肩上,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眼里却是目光闪动。 只听赵维宗道:“那天蹦极,你记得吗,我们被吊在空中。那一秒我抱着你,就跟自己说,我这像是抱着一团幻象。后来我总认为,你真像幻象一样神秘、迷人,却又很难抓住,像烟一样,不定形的。你说你时常觉得我给你带来的快乐,都是幻觉一样的东西,但你对我又何尝不是呢?所以我会焦虑,也害怕,然后我就愤怒。但春水你要知道,这都不是想伤害你。” “说得很对,这也就同时说明咱不合适。” “怎么又扯到不合适了呢?”赵维宗急道,松开孟春水,却发现这人脸上又挂了泪珠,“你一哭我就烧心,下次你哭我也得哭。我这是跟你讲道理,你这人老想逃避,一句话把我挡外面。做鸵鸟有什么意思,听我吧话说完成不?” 说罢他拿袖口胡乱给孟春水拭起泪来,而对方却似被他这笨拙动作搞得忍不住想笑,一边还憋着,道:“我没想哭,它就自己掉下来了,吵架流眼泪我也很没面子!” 赵维宗停下动作,眨了眨眼:“我怎么感觉,你现在不想和我吵架了,我是不是差不多把你劝住了?” “没有。你刚才什么话没说完?” “我是说,刚才突然想通了,你需要的不是别的,是时间。适应一个人,或者一种生活,是需要时间的。我可以等你。等你哪天也想通了,咱俩也差不多到火候了。” “什么叫到火候?” “就是……”赵维宗只是随口一提,踯躅道,“就是互相适应,知道彼此要什么。” “在这之前怎么办?” “凉拌呗,不,我开玩笑的,之前就一直像现在这样,你别躲我,我也不逼你,咱天天好吃懒做游手好闲,胡玩乱造瞎吃狂饮,争做合格的二十世纪尾货青年,怎么样?” “怎么跟梁山好汉似的,可你说我有病,我也觉得我有病。我很麻烦的!我动不动就像今天这样,你打算怎么办?” 赵维宗笑了,他知道现在问题已经不大:“我也很麻烦的,你做好心理准备吧。以后再像今天这样,咱们可能会互殴。” 孟春水没接话茬,而是淡淡道:“爷爷跳江之后,我一直怕水,尤其怕江,再也不想游泳了。北京是个没江的地方,我觉得挺好。但我去武汉之后,不知怎么的,每天都强迫自己看江,甚至给你打电话我也要在江边,还要你听江浪的声音。你说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 “我后来有点懂了,可能人想要得到什么,就确实需要强迫自己做出一些改变,但我改变得很慢,直到离开武汉那天,我看见长江,还是难过。然后我彻底明白自己不是个擅长改变的人,所以怕对你也一样,要让你等很久很久。” “那看来我刚才说的话,还挺对路。你决定给我这个等的机会吗?” “如果你愿意,那我很感谢你――我会努力让你少等一会儿。” 赵维宗眼睛亮了:“那就说定了,咱以后还像以前那样,好吃懒做――” 孟春水接道:“游手好闲胡玩乱造瞎吃狂饮,再加一条好好学习吧。要你等我,这得是一个过程,咱至少上个大学玩玩。” “有道理,那么――1999年10月21日赵国孟国达成外交共识,现在是不是该庆祝一下?我觉得咱可以去压压马路,我老感觉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那你先把衣服放家里去吧。”孟春水指指赵维宗手里的“欧诶赛斯”t恤。 “不用,”赵维宗说着就把身上的老头衫一脱,大大方方撑起t恤套了进去,“时间宝贵啊,我回去家里几位祖宗还得盘问半天。” 孟春水狡黠道:“你在别人跟前不会也敢这么脱吧。” “现在倒是没有,小时候可说不准,可能被爸妈爷奶街坊邻居都看遍了,孟大爷要不要再看一眼?咱俩关系这么好,不能让你吃亏啊。” “滚,”孟春水笑道,“现在去哪儿?” “随便,走哪儿算哪儿。” 说罢他很自然地抓住了孟春水的手腕,轻轻松松地走出了院落,又大摇大摆地出了胡同,上了熙攘的大街。此时风开始吹,银杏梧桐小白杨,一个个叶子都落了,月光朗朗。几只野猫在马路边上溜过,商场马上关门,门口的低音喇叭却还在放着迪斯科劲曲。 街上男男女女都在享受生活。 北京的秋天,金秋啊。 “我觉得我哄人技术还不错。你看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什么东西都有它的好处。好比秋天虽然短,但它很舒服,”赵维宗认真道,“你得多花点时间去留意。” 孟春水没说什么,心里却突然回味起刚才那句话:长路漫漫,果汁分你一半。 是吧,有果汁就挺好。以前的挣扎似乎都没什么意义,现在至少人不会渴死了。 第20章 某周六下午。 风清清淡淡地吹着,孟春水坐在赵维宗家院里的葡萄藤下,抱着个吉他教他的小男朋友扫弦指法,弹的曲子是beyond的《喜欢你》。家长都不在家,只有奶奶一个人坐在他俩旁边的小转椅上,已经盖着毯子,安安稳稳地睡着了。 约莫四点多,赵初胎哭哭啼啼地回了家。 见这宝贝妹妹眼睛肿得像两个大核桃,赵维宗火急火燎,不住问到底怎么了,孟春水也放下吉他,站在一边不动声色地听着,二人俨然一副要替妹妹报仇的模样。哪知问了半天,小姑娘才抽抽搭搭地表示,自己只是失恋了。 赵维宗一脸不敢相信:“你啥时候谈恋爱的?” 赵初胎委屈道:“上个月就开始了!哥你老想着春水哥哥,一点也不关心我!” 赵维宗心说不得了,现在小学生都不兴孤独求胜好好学习了,自己有个喜欢的男朋友看来也是情有可原,跟得上潮流。 这么想着,他半蹲下来,刮掉妹妹腮帮子上的泪珠,无奈道:“可能你保密工作做得也太好了,我又不像老妈,有火眼金睛,况且妈不也没发现吗?你还没说到底哪家浑小子敢甩我妹妹呢?” 赵初胎哭得更凶了:“是我甩的他!” 甩人还把自己搞得这么痛苦?自己老妹也是个人才。赵维宗斟酌道:“原来如此,你早上出门跟我说,要去干件大事,就是去和你小男朋友分手?” 赵初胎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我请他吃了顿卤煮,最后的晚餐。”。 赵维宗问:“为什么甩他?” 赵初胎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痛苦的事:“他脚特臭!上次踢完球非来抱我,隔着鞋我都被熏死了。” 赵维宗强忍着笑,侧头仰望,正对上孟春水无措又无奈的眼神。他又扭过头去,看着赵初胎道:“这真不能忍,看来他配不上我妹妹,分得好!” “但我还是好伤心啊!” “你才多大点年纪,以后想找男朋友多得是,听哥话,别哭了。” 赵初胎仍然很委屈:“他其他地方都特好,还和春水哥哥一样帅,我真舍不得,他凭什么有脚臭呢?我觉得是老天爷在阻碍我们在一起。” “……”赵维宗觉得照这样子,自己实在没法跟妹妹讲大道理,想了想,便道:“只能说你还太小,我们大人谈俩爱都是不管脚臭这种事的,再说了,谁的脚是香的?” “那也不能太臭吧,不信你问春水哥哥,你脚要是臭得惊天地泣鬼神,他还喜不喜欢你?” “他当然不会嫌弃――”还没说完,这话就被孟春水简短一句“喜欢”打断了。 赵维宗颇为得意地把手臂搭在春水肩上,低头看着赵初胎。 小姑娘嘴巴一瘪,爆发出巨大的哭声。 正逢此时,赵家奶奶的一众老姐妹敲响了院门。老太太最近精神比较好,参加了个鼓楼社区剪纸俱乐部,“剪友”们照顾她的身体情况,每周六的集体活动都安排在赵家的小院里。 这回给她们开门的是个没见过的清秀小伙,再往里一看,赵家小闺女正站那儿大哭,而她哥在一旁无奈苦笑,赵奶奶则躺在椅子上酣睡,院里一片混乱。 一头白色卷发的时尚王奶奶关切地走上前去,把赵维宗推开,抱住赵初胎道:“哟,这怎么啦?哥哥把妹妹给惹哭啦?” 赵初胎立刻道:“我哥答应带我去麦当劳,他现在又反悔!” 赵维宗一惊:“啥?” “啧,”王奶奶皱起了眉,“麦当劳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小赵你蒙你妹妹就不对了,听奶奶话,不许抵赖,带人小姑娘去一趟又能咋样?” 众老太太也纷纷把注意力从给他们开门的神秘帅小伙身上转移,一齐附和王老太的提议。 看着赵初胎肿眼泡中藏着的狡黠目光,赵维宗竟无言以对。说好的失恋呢?咋突然蹦出个麦当劳?自己明明从没答应过这事儿,小丫头临场反应真不得不服,现在是赶鸭子上架,骑虎难下了。 他求助般地望向孟春水,却见那人从门口走来,兴奋道:“麦当劳我以前没吃过呢,能带上我吗?” “啊???”赵维宗掐了掐自己的脸。疼。不是做梦。 他想了想,道:“放奶奶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啊。” “哎,看你说的,”王老太嗔怒道,“我们不是在呢吗,还是你不放心咱几个老太太?担心我们抢你家东西?” “没有没有。”赵维宗心说得了,认命般朝赵初胎伸出手:“行吧,今儿个我俩就带你快活一下。” 于是仨人在一众老太和谐的欢声笑语中走出了小院。 路上赵维宗心有不平,问赵初胎:“你真失恋了?” 赵初胎早已不哭,心情颇佳:“对啊。” “是不是早就想找机会讹我了?” “对啊。” 赵维宗又问孟春水:“你真没吃过麦当劳?” 孟春水好像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认真解释道:“湖南好像去年才引进。我不认路,一直没找着。” 这话让赵维宗心情莫名好了几分:“看来以后去哪儿都得我领着了。” “啊?”孟春水愣了愣,凑到他耳边说:“在你妹妹面前别说这些……” “你怕她告诉别人?” “没有,我就是有点不好意思。” “好,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 不知怎的,赵维宗觉得孟春水说自己不好意思时特别可爱,于是也就把被妹妹讹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一顿的烦恼抛下,乐呵呵地带着二人跳上无轨电车,直奔王府井了。 哪知一到王府井百货前,那生意火爆的洋快餐店面门口,他们就遇上了熟人。 第21章 熟人不是别人,正是杨剪,再仔细一看,身边还跟着一穿喇叭裤的姑娘,也不是别人,正是上回赵维宗在大马路上遇见的那位杨遇秋。 赵维宗手里还抓着孟春水的手腕,见此情状,下意识松开了力度,自己的腕子却又被对方抓了回去,好好地握在手里。 “怕什么,”孟春水小声说,“抓个手腕而已,你就怂了?” 赵维宗老脸一红:“我这不是担心你不好意思吗。” “那换我抓你。” “……成吧,正好我手心也全是汗了。” 孟春水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似乎被他这笨拙反应弄得心情颇佳。 “哟,巧了。”杨剪那边也注意到了他们,上下打量赵维宗一行,尤其来来回回扫了孟春水几眼,“赵大爷这是举家旅行啊。” 赵维宗无视他的调侃,道:“是挺巧,你前段时间干嘛去了,怎么不见你去学校啊?” 杨剪一脸“坏了坏了”的表情,朝着赵维宗挤眉弄眼,而杨遇秋仿佛由不得他胡闹,揪着他耳朵道:“不上学?我怎么不知道呢?你干嘛去了?” 赵维宗看着杨剪的熊样,努力显得没那么幸灾乐祸,憋笑道:“怎么,你俩还真是亲戚?” “什么叫‘还真是亲戚’,你以前认识――” 话没说完,就被杨遇秋笑吟吟地打断:“你猜错啦,我是他女朋友。” 杨剪脸上素有的那股子n瑟劲儿瞬间消失,两颊至耳根突然通红:“姐你别闹!” 赵维宗已然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和他想的一样,果然是姐弟俩。于是回头对孟春水和妹妹说:“这是杨剪,你们多少见过或者听说过,另一位我上回偶然见过一次,帮了点小忙,没想到还真能有交集。” 杨遇秋往前走了两步,和善地对赵初胎笑笑,又转身对着孟春水道:“你是……?” “我姓孟,赵维宗朋友。” “哦……你是不是水瓶座?” 孟春水被她问得愣了愣,点头道:“应该是吧,我对星座不了解。” “你旁边这位可了解着呢,哪天让小赵给你科普一下,”杨遇秋指了指赵维宗,又问道:“你们这是来吃麦当劳吗?” 赵维宗被她刚才那“水瓶一问”搞得有些紧张,简单答道:“对啊,你们也是吗?” 杨剪见杨遇秋的注意力有望转移,马上接茬道:“没错儿,要不咱一块吃?” “不要,我突然不想吃这个了,”杨遇秋却道,“你请姐姐吃东来顺吧,贴秋膘还是羊肉来得实在。” 说着她就把杨剪往大楼门口的阴影外面推,而杨剪显然不太愿意,在老姐的压迫下吱儿哇乱叫。只见姐弟二人鸡飞狗跳地走远,赵维宗隐约看到杨遇秋回头,指着孟春水握着自己腕子的手,狡黠地笑了笑。 “那个姐姐好漂亮。”赵初胎还在对杨遇秋的时髦喇叭裤念念不忘。 “上回是这样的,”赵维宗一边推开门,带着俩人去柜台排队,一边解释道,“她骑摩托出了个小车祸,我正好路过,就说骑车带她去坐地铁,好上医院看病,然后当时不是心情不太好吗,我就搞封建迷信,买了本星座书,在地铁上她翻到了,就顺便聊了聊星座什么的。” 这话其实是对孟春水说的,而那人却跟赵初胎并排站着,一高一矮,专心仰头看菜单,好像对“又蹦出个认识小赵的大美女”这事儿根本不在意,抑或是说,这种事儿没法引起他的关注。听赵维宗说完了,他就点了点头道:“下回你把那星座书给我看看,对了,你喜欢吃什么?” “我哥也没吃过几回,但他每次都点巨无霸!我哥太能吃了,小心他抢你汉堡里的肉!” “嘿你这小丫头今天专跟我过不去对吧?我抢过你的肉?” “没有,但那是因为你知道抢不着,春水哥哥就不一样了,他肯定让你抢。” “我可不是那种小人,春水你别听她的,一会儿放心吃。” 孟春水弯着眼睛笑了,又问赵初胎:“你呢?” “儿童套餐,”赵维宗抢先答道,“小丫头喜欢里头送的玩具。” 赵初胎大叫:“才不要!春水哥哥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好,先去占座位吧,点完了我去找你们。” 赵维宗道:“那不就成你请客了?今儿个说什么都该我请。” 孟春水把他往队伍外推,一副资本主义大少爷样儿:“我乐意。” “我不乐意。” 孟春水捋了捋赵维宗脑门炸开的乱毛:“回家你请我吃你做的炸酱面,咱俩就扯平了。” 赵初胎大笑:“哥你就别矫情了,一会儿咱连位置都没有!” 兄妹二人遂于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在窗边四人座坐定。 半晌,孟春水端着两个托盘向这边走来,虽然周身是东窜西跑的众多孩童,手里还是稳如泰山,脸上更是气定神闲。 赵初胎一下子支棱起脖子,拍手道:“好快啊,春水哥哥真厉害!” 赵维宗白了她一眼,问孟春水:“点了啥?” “你的巨无霸,”孟春水放下托盘,在纸袋里翻了翻,把一个纸盒装的汉堡递给赵维宗,紧接着又是可乐薯条鸡翅,还有一个香芋派,“还有这些,我觉得看起来都不错,你可能都喜欢。” 赵维宗对赵初胎笑道:“你春水哥哥可能想撑死我,不过我还真都吃得下。” 赵初胎拍了拍桌子:“我的呢我的呢?” 孟春水指了指托盘上一个红色的大纸盒,赵初胎打开一看,鸡块玉米粒橙汁,还有一个小汉堡。 开心乐园餐。 赵初胎刚想抗议,只见孟春水又在纸袋子里掏了掏,拎出一个一样的纸盒,放在自己跟前。 赵初胎惊问:“你也吃这个?” 孟春水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把两个赠送的小熊维尼和跳跳虎好好地摆在桌上,仿佛在欣赏陈列柜里的艺术品,由衷道:“好喜欢这两个家伙。” 这边赵维宗已经笑得不省人事,打开自己大大小小的纸盒道:“你俩吃不饱可以尝尝我的鸡翅,薯条什么的也随便磕,这玩具还有别的款吗?” “还有一个驴一个猪,我觉得都太丑了。” “这俩还挺可爱,”赵维宗看了眼赵初胎,笑道,“刚刚可是你自己说‘春水哥哥吃什么我就吃什么’的。” 赵初胎正在啃鸡翅,闻言瞪了他俩一眼,又抓了把薯条放到自己的大红纸盒里。 那时的麦当劳是有游乐区的,小姑娘饭量又小,吃完擦了擦嘴,就跑去抢室内秋千玩了。留下孟春水坐在那儿,看着赵维宗解决残羹。 “杨遇秋那事儿你没在意吧。” “为什么在意?你干什么坏事了吗?” “没有,就是老觉得……老觉得那姑娘对我怪怪的。” 孟春水笑了,看向大玻璃窗外夕阳下的车流:“你不怪怪的就行,其他的和我没关系。” “噗,想得还挺通透,”赵维宗也笑了,“炸酱面的事,明天我就做?咱抓住夏天的尾巴,好歹现在还有人穿短袖。” “好啊,明天我还要去趟五金市场,你带我去。” “啊?” 孟春水看着他道:“你不愿意?” 赵维宗也看回去:“幸福来得有点突然。” 孟春水把脸扭开,摸了摸鼻子道:“想多了,我不认路。” 被呛这么一句,赵维宗不怒反笑。这麦当劳里头人太多,挺闷热,却把人焐得安逸。他听见嘈杂声中,自己妹妹和其他小孩玩闹的声音,又看着眼前被夕阳照得发红的孟春水,突然觉得所谓岁月静好也不过如此。 第22章 那天他们出发时正在刮大风,急速的气流打着旋儿夹着灰,直往人面上冲。等骑车到了藏在宝钞胡同里的那个隐蔽五金市场时,俩人已是灰头土脸。孟春水从后座上跳下,打量了几番正低头锁车的赵维宗,说但凡有点经验的人都能把你这锁撬开。 赵维宗不乐意了,说我天天这么锁也没见人撬走,难不成是因为我车太破? 孟春水不说话,弯腰摆弄了一下,那锁倒是没开,但已经脱离了车轮,于是整辆车可以随时推走。赵维宗还没来得及惊讶,就目瞪口呆地看见他又三下五除二,把锁头挪了个位置,把后轮和车架后三角锁在了一起。 “这样要偷也只能靠扛了。”孟春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如是总结。 赵维宗噗嗤笑出来,领着孟春水往市场的小铁门里挤,心说这人还真是可爱,天天脑子里想的谁也猜不出。然后他们便挤到了一排排的小五金店面前。大大小小的器件被摆在塑料筐子里,就好比早市里的鱼虾蛏贝,在阳光下亮晶晶摆满一溜,供各路过客观赏,再时不时往自己袋中添上一把。 虽说打小就知道有这么个地方,但赵维宗确实是头一次来这种大杂烩式的五金市场,看什么自然都非常新鲜。而孟春水显然已经是老油条了,非常有目的性地在各种零碎之间穿行,还会进到铺面里头,跟老板问一些听起来很高深的问题,什么管什么扣,都是些挺奇怪的名词。 赵维宗追着他,问他到底要干什么,他还不说,神秘兮兮地端着个膨胀螺丝兀自研究。于是小赵倒也会给自己找乐子,直接自己乱转去了。等到孟春水来找他时,他正跟几个店主的孩子在一块玩三国卡,显然已经取得了绝对压制的地位,把几个小孩气得面红耳赤,眼巴巴地望着被这位神秘大哥赢走的“高级闪卡”,似乎在琢磨接下来该是智取还是硬抢。 孟春水走到他身后,乐道:“不厚道啊,使老千了吧?” 赵维宗没回头,还在兴致勃勃地迎战:“这玩意怎么使老千?我这叫凭实力说话。” 为首的小孩是个小胖墩,哭丧着脸道:“哥,你赢了二十七张卡,我们得吃多少包方便面才能攒回来啊,你拿这小卡片也没用,要不还给我们呗。” “这算是承认我赢啦?” 几颗脑袋点得仿佛小鸡啄米:“认!绝对认!” 赵维宗好像早就计划好了似的,得意道:“那就按咱说好的来,把刚才那段给我朋友表演一下。” “啊?您来真的啊……”众小孩面露难色,却又忍不住去瞧赵维宗手里从他们这儿搜刮的战利品。最终小胖墩替他们做好了决定:“我们就瞎玩的,你朋友不会觉得无聊吧。” “就是因为不无聊我才想让他也看一遍嘛!咱麻溜儿的有点男子汉样儿成不?”赵维宗朝小胖墩晃了晃手里的一沓卡片,又从地上站起来,转头看孟春水,发现这人没买多少东西,全都放在个小巧的塑料袋里。 但他脚上居然踩了个滑板。 “刚才买的?” “对啊,想不到这地方还有卖这东西的。一会儿带你兜兜风。” 赵维宗心中对这一小块薄板是否能带起两个将近一米八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男人兜风抱有怀疑,却也没说,而是道:“我刚才路过这群小子,发现他们玩的那招式特搞笑,就打了个赌,要是我玩这卡能赢过他们每一个,他们就得再给你表演一遍。然后我赢了。” 孟春水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又看看站成一排的,几个紧紧张张的小孩,觉得好玩,道:“那我还真要看看是什么搞笑招式。” 话音刚落,就见那小胖墩就地趴下,又撅起屁股来,把脑袋抵在地上,整个人呈板凳状。紧接着他的几位伙伴就挨个仰躺在他背上,直接沿着他后背滚了过去。整个过程有点笨拙有点诙谐,但确实也有些让人不知所云。 这些小孩“表演”时满脸也是困惑与不愿意,仿佛不知道这位奇怪的老哥为啥会因为这个无聊游戏笑得不能自已。而这边孟春水看着已经笑弯了腰的赵维宗,心中也有些不解。 “好玩吗?是不是很像小时候玩的那种鲤鱼过桥?”赵维宗自己笑着,还不忘看一下这表演在孟春水身上是否起到了娱乐效果。 孟春水笑了,却道:“咱俩笑点真不一样。” 赵维宗有点失望:“那你这是假笑咯。” 孟春水道:“怎么会,我是真笑。” “那你为什么笑?” “因为我觉得你有点可爱。看到可爱的人不该笑吗?” 赵维宗愣住,一群表演完毕的小孩则开始爆笑。 孟春水又一本正经道:“我还有点想拉你手,每次抓手腕没意思。” 赵维宗脸红透了,心说这人搞什么,平时啥话也不说,偏偏挑在这一群小鬼面前突然放大招。 孟春水胸有成竹的样子,继续道:“让不让拉?” 众小孩开始起哄,赵维宗把卡片往小胖墩手里一塞,急道:“滚蛋滚蛋。” 小孩子们“夺回重要战略武器”,哄笑着散开了。 孟春水理所当然地抓住赵维宗左手,拎着滑板就往市场外走。这时正当正午两点,太阳明晃晃的,把赵维宗晒得也晕乎乎的。 说真的,最近幸福来得都挺突然,还密集。 “等一会儿路平了再滑滑板。很好玩的,你真得试试。” “那我自行车咋办?” “先放这儿呗,反正也不会丢。” 孟春水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挨个把俩人的十根手指交叉好,服服帖帖地握在一起――刚才太着急,没能握好。周围不是没有人的,相反人还很多,可他却仿似完全不在乎。被他这么一弄,赵维宗心擂如鼓,也只有答应的份儿了。 于是,暑热未退的一轮硕大太阳下,孟春水扶着赵维宗的腰,一脚蹬地,在人行道上滑得磕磕绊绊――毕竟是单人板,额外带个新手的体重还是比较费力的;而赵维宗老老实实站在滑板前端,似乎不用怎么使劲。他拎着孟春水的宝贝袋子,听着里面的小零件相互碰撞,叮叮咣咣地响,浑身都舒爽。 “你腰好细。”孟春水在他身后道。 “我怎么觉得你最近学坏了。” “啊?我一直都这样。你喜不喜欢?” 赵维宗除了喜欢也说不出别的了,只能望着眼前的街景傻乐。尽管很快俩人就失去平衡一块摔在地上,但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在飞。 第23章 冬天说来就来了,就好像夏天说去就去。人会有这种感觉,也许是因为每天过得太过于稀松平常,又也许是因为秋天它真的很短,连秋蝉都得赶着鸣叫再赶着死去,否则就仿佛不符合自然的规律。 赵维宗一到冬天就心情不错,按他说的话是,前段时间天天在十一月的小阴雨里死撑着叫活着,现如今这么冷天儿能吃上铜锅的涮羊肉才叫生活。 孟春水对这点颇为赞同,实际上他也爱上了隐藏在胡同犄角旮旯里的那些个涮肉的小铺。黄铜大锅一摆上桌,就好像这冬天的太阳一样,总隔着一层灰蒙蒙的雾,让人感到非常安静暖和。 而孟春水又是那种干什么像什么的人,他甚至仔细研究并娴熟掌握了涮不同肉的不同部位的不同技巧,于是每次放肉捞肉的任务就交到了他手上,赵维宗则只负责吃,顺便给俩人调正宗的麻酱料。 如果从十二月开始算,到期末那段时间,俩人吃了不下五顿涮肉,还吃了两回羊蝎子。照以往赵维宗绝不可能这么奢侈,可现在按赵初胎的话说就是,她哥“傍到了大款”。赵维宗说他妹妹这纯粹是嫉妒,可转念一想,似乎也不无道理,孟春水吃东西要高兴,必须满足三种情况中的两种,一是赵维宗做的,二是他自己花钱买的,三是赵维宗陪他吃的。 ――这是他很早就亲口说了的,还是当着杨剪他们的面儿,把杨遇秋逗得放声大笑,更把赵维宗的脸听得青红不定,心说自己以前真把这人想得太纯良了。 于是小赵的脸就那么一天天圆了起来,而孟春水却仿佛吃不胖。某天他对着学校厕所镜子发愁,春水就跟幽灵似的溜到他背后,玩味地捏了他脸蛋一把。赵维宗跳脚,说老子这个冬天再跟你去涮肉就是狗,孟春水则神神秘秘地把他拽进厕所隔间,又轻轻捏了一把。 捏脸也就算了,在赵维宗期待着发生些别的什么时,他居然“汪汪汪”了几声,说句“那就陪你当狗咯”,然后没事儿人似的转身就走,潇洒得很,留赵维宗一人在隔间里心情复杂。 那个冬天也下了很多场雪。 赵维宗记得,刚到十二月初,往年金贵的风雪就初见端倪,之后的一个多月,北京城经常埋藏在大片的白色里,鼓楼边儿上的一串串小胡同看起来非常复古。而雪下这么大,赵家夏天倒了两回的雨棚却在沉沉的雪被下傲然挺立。这都要归功于孟春水的修缮。事实上他很早就画好了设计草图,研究了如何分担雨棚上的压力,当时去逛五金市场,买那些个零碎,就是为了给赵家那“扶不起的阿斗”找个合适的支撑扣。 真到开始修的时候,赵维宗本以为他会大兴土木,干他个三天三夜,于是做好了充分的后勤准备。哪知孟春水爬上墙头,也没让他帮什么忙,拿着他的“支撑扣”叮咣敲了一阵,又跳下来在棚子的四个支柱底部安了类似加固的东西,然后就万事大吉了。 按他的话是“增加了两个支点”,赵维宗没怎么弄明白原理,仍对自家的顽疾抱有担忧。但事实证明孟春水那双手确实有魔法,这雨棚从此真的成了服服帖帖的乖孩子,天天跟那儿站着,下再大雪也非常老实,不再晃晃悠悠摇摇欲坠了。 赵家长辈对孟春水自然是喜欢的不得了,今天弄点水果送隔壁,明天又差遣赵维宗端着瓶赵母自己熬煮的秋梨膏,让人泡水喝。他们也发现孟春水常年一个人在家,似乎过得凄惨,于是隔几天也喊他来家里吃饭,逢年过节更是不必多说。孟春水一开始似乎还有点拒绝,但在赵母一次次“还多你一双筷子吗”的盛情邀请,以及赵家兄妹的眼神攻势下,也渐渐习惯了和这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地度过一个个冬日寒冷的日子。 这天正是小年,赵维宗的小叔也从外地回来了,准备跟着一块过年。他常年在南方做倒腾玉石的生意,一双眼睛透着精明。按赵老爷子的话说就是,这是双老鼠眼,看人看玉都特别准。 以前他每次这么说,他这位小儿子都会不高兴,认为老爹说自己贼眉数目,是在贬他。今年倒是没人这么说了。他跟哥哥蹲在门槛上抽烟,聊着聊着,心里却萧索起来。 放了假的赵维宗却仿佛没烦恼,每天除了做作业之外,日子过得非常滋润。小年夜前,天都黑透了,他和赵初胎才拎着冰鞋回家。不用问都知道俩人这是去颐和园野湖上溜冰了。 一进门他就嚷嚷:“妈您知道吗,孟春水那人简直开挂,这才刚学多久啊,玩得就比赵初胎溜了,不过离我还有点差距。” 赵初胎玩命瞪他:“妈您别听他胡扯,我滑得比谁都好!” 赵维宗乐呵呵地拍了拍她的脑袋,脱掉羽绒服钻进厨房,帮赵母切菜去了。 “哇!还有糖三角呢!我和孟春水都喜欢,妈您真是太棒了。” 赵初胎坐在客厅里和爸爸叔叔一块看球,听见厨房里她哥如是大惊小怪,又好气又好笑地翻了个白眼。 几分钟后孟春水敲门,是赵初胎去开的。他已经换上了一件深红色的夹克,看起来整洁又喜庆,还拎了两提牛奶,算作伴手礼。赵父已经习惯了这孩子的懂事周到,和蔼地让孟春水随便坐。他似乎也没有去厨房找赵维宗的意思,端端正正坐在客厅里,不时礼貌地和他们聊聊国安中超之类的话题。赵家小叔是第一次见孟春水,似乎和他投缘,也聊了不少天南海北的事情。 赵维宗从厨房端菜出来,看见孟春水,就朝他眨眨眼睛,孟春水则对着他抿嘴一乐,似乎是两人的一种默契。不多久,赵母端出最后一道葱爆羊肉,脱下围裙擦了擦手,一大桌子菜算是齐活,大家便都上桌了。 窗外又开始落雪,风簌簌地吹着,越发显得屋里干燥而暖和。赵维宗小时候经常被小叔叔带着掏鸟窝,感情深,这么久没见,自然有好多话想说,孟春水则坐在他边上,安安静静给他剥了几只基围虾。酒过三巡,赵奶奶已经安然睡去,被赵维宗背进卧室睡觉去了,而赵母则又回厨房煮饺子,赵父领着女儿去院子里放二踢脚,桌上就只剩下小叔叔和孟春水两人。 小叔叔剥了颗毛豆道:“你爸爸妈妈呢?叫来一块喝酒呗。” 孟春水笑了:“我爸不常在家,妈妈很早去世了。” “哦,这样啊……”小叔皱了皱眉,“前段时间有个风油精厂在往外转让,我就顺道去看了看,遇上个女工,印象挺深,今天看到你就发现长得太像了,还真以为她是你妈妈。不过现在想想也对,你妈妈如果在世,也不可能在那种小地方当工人吧。” 赵维宗安顿好奶奶回到桌上时,正听到他叔叔说这段话,心中有些怪他,认为大过年的不该跟春水说这些。刚想说点什么把这话题带过去,却听孟春水说:“那个厂在哪儿?” 赵维宗看得出来,他神色不对劲。 第24章 小叔显然还没注意到气氛的转变,又夹块猪耳朵蘸了蘸醋汁,如常道:“吉首,小地方,你们这些城里孩子估计都没听说过。” 赵维宗看了眼孟春水,转头道:“叔啊,你去吉首干嘛?专门为了风油精厂?你平时不都在云南那边晃荡吗?” “傻小子,吉首旁边是哪儿啊?贵州!产玉的!你叔叔我又不傻,本来也就是回家路上随便瞅一眼,那小厂子眼看着就死悄了,谁愿意接谁接吧!” 眼见着孟春水的模样越来越不对劲,赵维宗只得小心翼翼地打哈哈道:“不说这个了,等会儿人齐了,咱斗地主吧?” 而小叔已醉,完全不理会赵维宗的圆场,自顾自道:“也许真是缘分,我当时一眼就记住了那个女的,结果今天就在这儿遇上了你朋友,可能是因为她长得太漂亮我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记得住,大侄子你想象一下,你这位小兄弟如果是个女人,会长什么样。” 罢了又意犹未尽感叹道:“真的很像,怎么会这么像呢?也真是凑巧了。不过,那女的很显老,一看就是过苦日子的人。” 孟春水突然开口:“您能把具体位置告诉我吗?还有那个厂的联系电话。” 小叔醉眼迷蒙地看他一眼,似乎是有些疑惑不解,却也点头道:“成,都是小事情,我去找一下。”说罢就晃晃悠悠地起身,要去找名片,却被孟春水拦住:“您这两天给我就成,也不急这一会儿。” 小叔笑了,摆了个ok的手势,便醉倒在桌上。 赵维宗在桌下捏了捏孟春水的手掌:“你没问题吧?” “我能有什么问题?”孟春水冲他粲然一笑,方才脸上的铁灰已消失不见,说罢把赵维宗的手挣开,又站起身来,到厨房帮赵母端饺子去了。 那天半夜,孟春水从赵家小叔那里拿了风油精厂的名片,好好地收进口袋,又礼貌地跟赵家各位道了别,推门离去,独自回到隔壁的自家院落。赵维宗跟着他走到门口,站在那里,看着他拿钥匙开门。胡同口的鞭炮声以及狗吠被雪地吸收,仿佛隔得老远。而眼前这人此时轻轻松松的模样,却让小赵深深地觉得,他心事重重。 年关越来越近。 一切似乎一如往常,那太阳日日在青白色的天空上挂着,落下晴寂的光,赵家兄妹仍日日拉着春水去溜冰,孟春水的技术也仍是突飞猛进。可腊月二十八这夜,却不见他如往常敲门来吃晚饭。菜又摆好了一桌,赵母把酣睡的赵维宗从沙发上揪起来,往门外推:“天天就知道玩,睡!快去看看小孟在干嘛呢,是不是忘了呀?” 赵维宗心说我可能真不是亲生的,却在心里对“妈妈喜欢春水”这事儿感到踏实甜蜜。他懒得再套棉袄,随意拉了拉毛衣领子,把手插进裤兜,悠哉出了门。然而到了孟春水家门口,却发现门紧锁着,其上贴一纸条。 心中猛地一紧,预感非常不好。赵维宗小心把纸条揭下,迎着吹了满脸的雪渣子,走到路灯下看。上书寥寥数字: 夜乘火车赴湘,勿念,新年快乐。 真是晴天霹雳。 当初小叔说起那事,赵维宗只当是个巧合,想要快点带过,好让春水少回忆起自己过世的母亲来。但现在看来,这事情似乎不只是巧合这么简单――换位思考一下,倘若自己清楚地知道一个人的死亡,就算这人再亲再重要,也不会只为一句“长得很像”就穿过大半个中国去找。因为真正的那个人已经不存在,就算找到,也只是个相似的陌生人罢了。 所以孟春水哪根筋搭错了?大过年的,去鸟不拉屎的小县城找一个陌生的女工? 但小赵此时也没法去想他到底发哪门子疯,心里乱得很,无头苍蝇一样攥着纸条在空无一人的胡同里瞎走,直到老母在自家门口一声河东狮吼,他才缓过神来,灰溜溜地回到屋里,连打三个喷嚏。 家人问他怎么回事,他也不答,愣愣坐在桌边啜粥。半晌,仿佛灵光乍现醍醐灌顶,放下碗转身就走。他回自己屋里拿上钱包,里面是这几年攒的全部压岁钱,又想起南方湿冷,便往毛衣外面又套了一层毛衣,再穿上最厚实的棉服。 把家当都藏兜里,赵维宗没事人似的往饭厅喊了一声“我出去溜溜”,然后迎着朔雪往院外去。他听见母亲小声唠叨,说什么指定是和小孟闹矛盾了,现在年轻人一句话不对付,那脸就臭得跟什么似的。赵维宗回头看了看家里柔和的光线,心里挺不是滋味,默默想道:妈我对不起您,以后保证跟您过年,但这回我必须得走。 北京有两个火车站,一个东一个西,赵维宗选择赌东边那个。年前街上没什么人,商场公园在雪中都显得寂寞,他坐的电车开得飞快,想必司机也想快点回家喝酒吃肉。再加上距离本身就不远,赵维宗实际上不到半小时就到了火车东站。他跳下车,才发觉所谓“春运”真不是传说,漫天风雪里,广场上坐满了人,举家搬迁一样,身边堆的是山高的行李。赵维宗懵了,心说我一不知道孟春水现在坐上火车没有,二不知道他愿不愿意我来,现在倒好,连找到他这个人都成了难题。于是只好瞪大眼睛,绕着广场慢慢地走,祈愿在黑压压的人群之中找到孟春水的影子。 好在没过三分钟他就找到了。只见那人坐在一个半人高的大箱子上,正不紧不慢地抽烟,眼睛痴痴地望着地面。他头顶就是路灯,灯光打在他身上,仿佛是刻意照给赵维宗看的。 赵维宗疾步走去,大叫道:“我靠啊,你搞什么,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孟春水抬眼看他,似乎一点也不惊讶:“我贴不贴心?路灯底下很好找吧?” 赵维宗心说合着还真在等我来找,有些放下心来,又有些来气。他想了想,道:“那现在怎么着?你怎么想的到底?” “去吉首啊,很难猜吗?倒是你,真想好了,不在家过年啦?” 赵维宗从他手里夺过半支烟,猛吸几口,却发现滤嘴已经冻硬。他踢了一脚地上的积雪,闷声道:“我想好了。你也没说你会回来,上回你在武汉,我想你说不定永远不回来了,成天睡不着觉。我实在没法让你一个人去。” 孟春水坦言:“我确实也不想一个人去,但我又觉得你该在家陪阿姨初胎他们过年,我就想这怎么办呢,所以留了张条,让你随便选。” “那你想得还挺周到,”赵维宗无奈笑了,“火车票怎么样了?” “其实我买了三张票。” “可我们只有两个人。” “对啊,”孟春水从行李箱上跳下,“有一张是我一开始给自己买的,但谁让我坐在这儿等你,等着等着就忘了时间,人家早开了。所以我就去补票,鬼使神差就补了两张,好像拿准了你会来似的。不过现在看来,你好像是真的很喜欢我,这么着急就来了。” 说这话时孟春水在笑,笑得很调皮,又很狡诈,把赵维宗笑得一点脾气也没有。他只好道:“咱俩是不是该进站了,几点的车?” “九点半。” 转头去看车站大楼上挂的大钟,赵维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现在已然是九点十三分,安检进站再上车绝对是百分百来不及。孟春水却跟没事人似的,拉着他就往进站排队的反方向走去。 “你干嘛?” 孟春水叹气道:“有特殊通道,你别急。” 果不其然,他们从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小门进到了火车站内部,紧接着一个工作人员就迎了出来。孟春水熟门熟路,简单报了个电话号码,那人就领着他们直接坐电梯去了站台,票都没检。不到十分钟,赵维宗就已经坐在软卧的床上了。 看着站台上还在匆匆赶火车的人们,赵维宗有些愧疚。感叹道:“特权阶层啊!” 孟春水正弯腰安置行李,闻言一愣,道:“其实是因为我爸就是搞铁路的,应该算是他们上司,所以从小我就知道这些……但确实挺不对的,如果时间不紧,我也会在门口排队,你……你不会觉得我这样很可耻吧?” “啊?没有,真没有,”赵维宗也蹲下,帮他把大箱子往床底下塞,“要我和你不熟,我绝对骂你资本主义公子哥儿,但我和你很熟,知道你是什么样儿人。” 孟春水笑了,突然道:“你想睡哪个床?” “哪两个是咱们的?我上铺下铺都可以。” “无所谓,其实我后来买了四张票,这个小包间全是咱们的。” 赵维宗啼笑皆非地看了他一眼:“这回真得说你是资本主义毒瘤了。这么着吧,我和你对着睡,晚上还能偷看你几下子。对了,还没问你呢,到底为啥这么执着,大过年的非得去那什么来着……对,吉首。你真的是要去看那个女工?” 孟春水已经在窗边坐定,望着玻璃上反射的、车厢顶部的白炽灯管,淡淡道:“一直没跟你说,我妈其实没死。” “啊?” “但她相当于死了,我八岁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 第25章 “不过我也不能怪她,按我爷爷的话说是,你妈妈就是个傻子,你怎么能怪她呢?” 说完这话,孟春水就紧闭上嘴,不肯再多讲一句了,嘴角却噙着某种嘲讽般的哂笑,望向赵维宗。 这时鸣笛声起,火车“咣当咣当”地开动。车厢里顿时安静了不少。 “我……”赵维宗在裤子上抹了抹手心的汗,往小包间外走,“你等我一会儿。” 不多久,他端了一碗红烧牛肉面回来,用脚把门推上,又把面碗搁在小桌板上,正对着孟春水的面前。 “其实吧,以前那些事儿如果让你难受,也就不用急着跟我说,先把面吃了。跟你说我泡得可香了,你不喜欢火腿肠,我就买了俩水煮蛋搁里面。” “好。”孟春水似乎有些惊讶,却还是乖顺地点了点头,揭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香辛味道扑面而来,让人在这隆隆冬日里食欲倍增。谁知道刚吃了一口,他就面露难色。 “怎么了?”赵维宗急问。 “烫我嘴了。” “我就知道你饿了,慢慢吃,吃不够我再去泡。” “你不饿?” “我在家吃过了。” “哦,”孟春水啜了口漂着辣油的汤,“赵维宗你知道吗,我真不是什么都不愿意告诉你,更不是吊你胃口,但你信吗,就连我自己也不清楚小时候我亲妈是怎么从我生活中消失的,可不可笑?我那会儿太小,也太傻啦。只是突然就觉得自己没了妈,虽然她在的时候,似乎也很讨厌我。” 赵维宗看着他脸上的落寞神情,握了握他没拿叉子的那只手,道:“我知道,你有心结很正常,咱这回去吉首,不就是为了把它解开吗,你别担心,我陪着你呢。” “那等我搞明白了,再一五一十告诉你好不好?” “好,当然好,不都说不急了吗,我最不愿意干的就是逼你。好好吃面,别一会儿凉了。对了,这软卧就是不一样,离餐车贼近,一会儿你想吃水果零嘴的话,咱可以去逛逛。” 孟春水咬了一口鸡蛋,打断道:“你家人那边,怎么说的?” “啥也没说,我直接溜出来了。” 孟春水瞪他一眼,恼道:“坏了,你妈肯定急死了现在,你快去找乘务员,好歹给她挂个电话,否则她过两天可能得报警。” 赵维宗乐了:“逗你的,我又不是傻蛋,我留了张纸条给她,她顶多等我回去揍一顿。” “写的什么?” “十个大字:私奔去了,不日归来,别找。” “靠,我怎么觉得她更会报警了,”孟春水在桌板底下踹了赵维宗一脚,捂脸道,“你哪来这么多坏心眼?” “可能是跟孟老师学的。”赵维宗笑得非常得意。 火车规律的咣当声非常催眠,那夜里他们一熄灯就躺下睡了,赵维宗的双层毛衣还 恋耽美 分卷阅读22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被孟春水嘲笑半天。他缩在被子里,眼皮沉沉打磕,眼看着就要与周公相会,却忽闻对面孟春水闷声道:“你觉得我最近做得怎么样?” 赵维宗还是昏昏沉沉:“啊?什么怎么样?” “哎,就是……就是那个。” “那个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作为……哎,就是和我在一块你开不开心?我有没有老犯以前那些臭毛病,让你难过?” “哦哦哦,懂了,就是你,孟春水,作为我赵维宗的对象,表现如何呗,”小赵一下子清醒了,调笑道:“当然很好,使用体验和售后服务都非常满意。” 孟春水认真道:“那就好,看来努力多数时候是有效的,你对我真的很好,我不想让你感到累或者伤心。” “你想太多了春水,说实在的,你干什么我都觉得好,更何况最近咱在一块,确实每天都很开心。你说你做出改变要很久,我得等,可我怎么觉得你已经变了不少了呢?” “啧,把我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你得奖励我,还得补偿我。” 赵维宗隐约看见孟春水脸上的笑意,知道这人保准又有什么鬼点子了,便柔声道:“你想要什么奖励?什么补偿?” “过来。” 赵维宗乖乖走到他床边。 “抱我!”孟春水坐起身子,张开双臂。 “你说这话的时候真像个小孩儿,”赵维宗单膝半跪在床沿上,抱住了他,“我抱得还不错吧。” “挺不错的,”孟春水蹭了蹭他的肩膀,“但不够舒服。”说罢他一使劲,直接把小赵按倒在床上,半压在他身上说:“现在舒服了。” 赵维宗脸上滚烫:“你这样我晚上睡不着觉的。” “那抱一会儿你就回去,成不成?”孟春水调整姿势,靠上墙壁,单手环住赵维宗肩膀,又侧头道,“你看窗外,整片整片的青黑色,一点光也没有。” “真奇怪,就算没光,我好像还是能看得清你。”赵维宗的眼睛在夜里很明亮,映着一个孟春水。 小赵后来爬回自己床上,睡的很香,春水却半夜醒了过来。他听着那人均匀的呼吸声,发了会儿呆,然后就踩上鞋子悄悄溜去了走廊。 以为车已经开了很久,自己必定离北京很远了,孟春水却依稀辨认出夜色中隐匿的、独属于北方的山脉,粗犷的黑影仿佛是凛冽北风固化而成。但故乡确实是越来越近了,他想,自己曾以为再也不会回去的、那个被湘江孕育的地方,正在前方某处等待。 还是没能彻底改变。赵维宗说他很好,可孟春水心里清楚,如果自己是真的好,那就不会在过年前给他出这么个难题,自己该在那温馨的小胡同里,陪着他和他家人过年的。 但他也明白自己无能为力,那些烂在根里的,枝条再努力向上,这树还是会倒,而他的母亲和他的父亲一样,是烂在他心里两道疤,一天不剜出来,他就要一天被他们左右,就要恨下去、怕下去、无力还击下去。 希望这回能把这疤揭掉,对谁都是解脱。孟春水默默想。希望明年春节,我能好好和赵维宗在他家包饺子。 想到这儿,孟春水整个人被一种温暖的哀愁填满,心皱成了泡在水里的一张纸,思绪也飘得很远了。而这温柔却很快被打断,他看见一男一女从隔壁包间无声地出来,手里拎着两个小型的行李箱。这么晚拿箱子做什么?孟春水记得那屋里住的人,晚上上厕所回来时,那屋门没关,他把四个人都看了个清楚,而眼前这一男一女并不在其行列。 孟春水心里迅速得出答案。 小偷。 他正考虑着该如何是好,如果正面对峙起来,自己胜算不大,但要是把一车人吵醒,那俩贼肯定更害怕,估计得跑。怎么拦呢?拦得住吗?拦不住他们也跳不了车吧,那样的话优势还是在自己这边。还没等他想明白,却见二人往自己这边走来,仿佛没注意到他的存在似的,非常自得。 走到跟前却像见了鬼。那女的步伐猛地一滞,显然被吓得不轻,张大眼睛看了孟春水一眼,罢了把箱子扔地上,转头就跑。男的似乎很震惊,最终还是丢下箱子,转身找那女人去了。 两个怂贼?孟春水并不这么想,因为他认出了那个女人。 虽然蒙住了半张脸,但那双眼睛实在是太特别――那是杨遇秋的眼睛。会否看错了?他倒是希望。但杨遇秋属于那种见一面就不会忘的人,况且孟春水见过很多次。走廊里夜灯,他更不会看错。 那个男的倒是很陌生,不是杨剪,身量气质都比他成熟很多,看着像二十多的岁数。 正当此时,赵维宗把包间门推开,走到他身后,睡眼惺忪道:“睁眼发现你不在,吓我一跳,怎么了?睡不着?” 孟春水愣了一下,神情恢复如常:“没怎么,才两点多,回去睡吧。” 说罢他就拉着赵维宗回到了包间里。小心锁好了门,一句话也没多说。 第26章 之后的旅途就不能再平静了,孟春水不时逗逗赵维宗,其余时候就盯着窗外发呆。火车一路向南,穿过中原腹地的水田,又拐进湘黔一带的十万大山,铁轨如鱼线般穿起湖光山色。也和不少江河打了照面,孟春水仔细数了,一共是十一条。 到达吉首时是早上六点出头,列车已开始减速,赵维宗却赖在被子里,犯老毛病不想起来,于是孟春水把他拉起来,半拖半扛地就往外走。 “哎哎哎没拿行李呢!”赵维宗仍是睡眼惺忪,脑子却逐渐清醒过来。 “还三分钟就到站了,你和行李我可只拿得动一样。” 说这话时,孟春水眼中带着意味不明的笑,语气也是说不出的暧昧。 赵维宗闻言立刻把他挣开,自个儿跑回铺位拉箱子去了,还不忘穿好他的两层毛衣外加厚羽绒服,把自己裹成个粽子,只不过是满脸飞红的粽子。他想姓孟的不单单是蔫坏了,还是明目张胆的坏,叫人起床不好好叫,还非当着一走廊人的面儿犯浑,而最最可怕的是他还有魔力,每次都能正中自己下怀。 鸣笛声中他们出了车门,天微亮,飘雨,行李箱的轮子在小车站寂静的早晨划出清晰的“咯咯”声。 “以前不觉得你脸皮薄,现在才发现真是一逗脸就红,”孟春水软声道,“怎么啦,跟金鱼似的,一会儿请你吃粗米粉好不好?” “粗米粉是什么?” “湘西这边米粉的一种特有的叫法,我小时候经常当早餐吃。” “我还以为你从小在长沙长大呢。” “没有,七八岁之前跟爷爷住在这边的镇里。” 赵维宗瞪大眼睛,脑海里回想起沈从文笔下的那种湘西小镇,那纯美的“翠翠”仿佛与眼前的孟春水重合起来,又想不对啊,这人美倒是真的,至于纯……一肚子坏水,哪儿来的纯? 孟春水自然不知他那丰富的腹诽,继续道:“粗米粉里面喜欢放萝卜丁柴火腊肉什么的,重油重辣,这边口味都这样,你吃得惯吗?” “吃得惯吃得惯,我超级期待。”赵维宗连忙道,此时他们已走出了这袖珍的火车站,小赵满脑子都想的是小县城里早餐铺子冒出的袅袅炊烟,以及米粉散发的鲜香。少年易饿,肚子早已不满足于车上吃的那些鸡爪泡面,咕咕叫了起来,腿上也等不及了,拉着孟春水走得飞快。 事后证明那粗米粉真的很辣,赵维宗一个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吃惯了咸甜口儿,导致他嗦一口粉就得停一会儿,往嘴里扇风,吃得他在大冬天的小雨里冒了一脑袋汗。却又被这独特口味勾得舍不得放下筷子,硬是呼呼呼干下去一整碗,眼睛都被辣得通红,急吼吼跑到铺面外面,张嘴吹冷风。 “更像金鱼了,”孟春水走到他身畔,如是评价,“你以后还是要少吃辣。” 小赵唇舌发麻,又被冷风吹得像磕了一百颗薄荷糖,导致他吐字有些不清:“啊?我正想说以后要多吃呢,多吃几回不就不怕了吗?” 春水道:“我不是说这方面,反正你以后还是少吃辣比较好。” 赵维宗不明所以:“哪方面到底?别跟我打哑谜嘛。” 孟春水似笑非笑:“你真不懂?就是……那个,”说着他拿膝盖顶了顶小赵的大腿,靠在他脸侧耳语:“懂了没?” 虽然冬天穿的很厚,可赵维宗却僵住了,不知是因为明白了春水说的“那个”是什么,还是因为风凉,总之他的脸蛋又成了苹果。 按赵家小叔给的信息,那个小风油精厂在丹青乡,没有具体的地址。孟春水倒也不急,说这是因为湘西这边的小镇都太小,并且人少,一方面根本没有什么街道编号,另一方面就算不给具体地址随便溜溜也能找到。 去那丹青乡需要乘坐大巴,二人干脆在汽车站边的小旅社里随意安顿好行李,然后便登上了去往丹青乡的长途汽车。路上颠簸,盘山路一个接一个,好在俩人都不是晕车的人,顶多有些昏沉。但无论如何赵维宗以前也鲜少奔波,车程三个小时,难免会有些没精打采,于是孟春水就跟他天南海北地乱聊,最后聊到自己以前的事情。 赵维宗听了一会儿,来了精神:“所以说,你爸给你改名,从长青改成春水,是怕他儿媳妇以后给你戴绿帽子?” 春水点头:“算命的当时这么算的,他好像很信。” “不过这俩名字内涵其实有相通的地方,都是那种生意盎然的,让人想起春天。” “我爸可没想那么多,他跟我说的是,我得像条河流一样,把孟家血脉传下去,当然这话对我相当于放屁,他在意的是一个结果,可我在意的是一个过程。” “什么过程?” “传宗接代的过程。”孟春水的眼睛亮晶晶的。 赵维宗愣了一下,仿佛对他的荤话已然免疫,又仿佛非常认同他的观点,笑道:“嗬,我说了你别揍我,真想不出你爸这种俗人,怎么生出你的。” “你觉得我就不俗?” “可不是吗。你要是俗了,这世上还有什么风花雪月? ” 春水笑:“我也俗,你少来这一套。我在你心里就一坏蛋吧。” 赵维宗知道这家伙心里乐呵着呢,于是也看着他笑,不说话。心里却万分真诚地想,春水,春水,你信我一回,坏蛋和俗人可不一样,我喜欢坏蛋,可我讨厌俗人。在我心里,你是脱俗的、不俗的、免俗的。外面沿着车玻璃流下的雨水,以及苍青色的天空,你就和这些东西一样,完全不沾俗气的边儿。 不,这还不够,说句酸的,你就是那檐下的初雪,天上的神仙。 就这样一路说些有的没的,三小时就变得没那么长。二人在丹青乡下车时才中午十二点,雨刚停,不远处的小镇像一块青灰色卵石,掩藏在浓绿的山水之间。 赵维宗深吸一口潮湿空气:“我觉得这是仙气,山里的草味树味都在里面了,这叫天地之精华。” 孟春水领着他沿石板路往镇里走,轻 恋耽美 分卷阅读23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道:“我每次路过中药店,闻到那种药味儿,都觉得那也是仙气。”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了。” 这时迎面走来一精瘦老者,脸上沟壑黝黑,披着古早的蓑衣,步伐却迈得很稳,一看就是经常干活的当地镇民。小赵想这小镇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小,问问路也许比干找省事许多,于是上前问道:“您好,我们外地来的,想问一下去那个风油精厂该怎么走?” 老人脸上露出疑惑神情,嚷嚷了一串意味不明的音节。孟春水却爽朗笑了几声,也走到老大爷跟前,熟练地发出了一串同样意味不明的音节。 那老人便热情地解释了起来,粗粗拉拉的嗓子,讲起话来非常有边陲气质。赵维宗想,同样是说方言,春水说得就很好听,让人耳朵舒服,这到底为什么呢? 这时孟春水已送别了老者,赵维宗也跟着挥手,小声问道:“你们刚才说什么了?” “就问路来着,他说那厂子在西边的山脚下,还说――” “还说什么?” “说你这种心眼少的,要小心离山远一点,进山说不定会被豺狼吃掉哦。” 第27章 按老人指的方向,两人不出二十分钟就寻到西山脚下,眼前便是那风油精厂。说是厂子,实则叫作坊也不为过,从外面看,就是一间盖得方方正正的两层砖楼,与镇里农民新盖的房子并无区别,唯有里面飘出的浓郁化工用品的气味表明:这就是他们不远千里要找的地方。 “走吧。”赵维宗拽了拽的袖子。 身边那人却似突然有些踌躇:“等等,你说一会儿我是直接进去找吗,就那么一个人一个人地看?” “笨,到里面逮人问问有没有那么一个人不就得了,你是不是紧张啊。” “没有,”孟春水愣了愣,“走吧。” 二人一进到那小楼,就有人迎了上来,那人很胖,油腻皮衣里裹着巨大的啤酒肚,脖子上还戴着块大到夸张的碧玉。眼神狐疑地在孟春水身上扫了一圈,又去扫赵维宗,这才开口:“两位小老板是来看厂子的吗?” 他显然在努力说普通话了,可赵维宗仍费了一番功夫才听明白。见春水不语,便道:“没有,我们来找人。” “哦?找什么人?” “您是这儿的老板吗?” “是啊,”胖子的小眼睛眯成一条精明的缝,“你们要找人,总得把名字告诉我一下嘛,不然我怎么找咯。” 赵维宗转头看春水,却见那人道:“我不知道她名字。” “不知道还找个屁咯,我这里几十个工人,哪来的时间给你一个一个看嘛。” 这边赵维宗也惊了,儿子不知道妈妈的名字?这事儿他确实没想到。可是看孟春水的样子也不是在开玩笑,只好小声说:“那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你还记得吗?” 孟春水冷眼看着前方墙上神龛里供奉的关公,平静道:“特点当然有,比如她智力不正常,而且无名无姓。” 赵维宗更惊了,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那老板道:“早说嘛,你直接说找傻婆不就好了?她现在应该在二楼干活,跟我来咯。” 这楼看起来小,却被分成了很多小隔间,搞得曲里拐弯的,还真得让那老板带路。上楼梯的时候,赵维宗跟在他后面问:“您这厂子要转让啦?我看不还挺好的吗。” “你才几岁,能看出个屁,”老板毫不客气道,“风油精能赚几个钱?现在人家时兴用花露水!我天天亏着钱给那群婆子开工资,你当我傻哦!下个月再转不出去,老子就把她们都辞了,死活不管了哦!” “这样啊……您雇的都是本地妇女吗?” “不然嘞?能在家种地或者去城里打工的还来我这里做啥子?对了,你们是傻婆什么人?” 赵维宗正盘算着如何回答,就听身后春水冷冷道:“她是我妈。” “你妈?”这时他们已上了二楼,在走廊里穿行,老板闻言惊愕,扭动着肥胖身躯转头,再次打量孟春水,“奇事,城里娃儿有个农村傻娘。” 春水怪怪地笑了笑:“对啊,我也觉得很奇,所以过来想问问她怎么回事呢。” 赵维宗急忙揽了揽他肩膀,转头对胖老板道:“好了好了,您快带我们去找她吧,让她出来说两句话,谢谢您啦。” 胖子嘟嘟囔囔地转头走了,行至尽头一扇铁门之前,咔咔咔转了几下钥匙,赵孟二人在后面跟着,只觉得扑面一股刺鼻香味,熏得人肝胆皆冰。那老板显然也被熏得够呛,捂着口鼻把头伸进去说了些什么,一个穿着翠绿棉袄的女人就走了出来。 这女人长得很漂亮,并且看起来并不是很老,但眼神却有种说不出的奇怪。见到老板以及门外等候的二人,她好像有点害怕的样子,畏畏缩缩地在套袖上擦手,嘴巴半张半合,却又不说话。 “你儿子,不认识啦,”老板朝她大声道,“嘿,别说这么一看还真长得挺像。” 听到“儿子”一词,女人瞪大眼睛,里面写满惊恐,她这才直视站在一旁的两个年轻人。眼神停在孟春水脸上,孟春水也直直地回望着她,抱在胸前的手臂微微发抖。 最后他只说出一句话:“你好。” 女人并未作出回应,反而呆愣许久,突然间像被雷劈了似的,尖叫着往楼梯跑去,瞬间就下楼没了踪影。 老板一拍大腿:“嘿,这婆娘平日里就是有点傻,我给她排的都是灌装之类的简单活儿,没想到还是个疯婆子,算了算了,给她放半天假吧!你们不去找她?”说罢他便转头轰方才围观的众女工回去干活去了。 赵维宗问道:“她住哪儿?家里大概什么情况?” “好像没有男人的,但有个四五岁的小女娃,就住厂子后面最破的那间屋里,你们出去就能找到,”老板同情地拍了拍孟春水的肩膀,“看这样子也好多年没见了吧,你也说了,她智力不正常,别往心里去啊,母子见着面不就是好事吗?快去找她吧!” 赵维宗感激地看了老板一眼,却突然被孟春水抓住了手腕。那人冷着脸一言不发,甚至没再看老板一眼,扭头就拽着他往方才“傻婆”逃走的楼梯口去了。 “你没事吧。”赵维宗小心道。 “没事,其实我应该预料到的,她当初那么急着逃走,现在怕我也很正常,”孟春水推开小楼的大门,深吸口气,看着远处灰黄的田野,又道,“或者说我这回就不应该来。” 赵维宗捏了捏他的手:“既然已经成你的心结了,咱这回如果能把它稍微解开,就不能算白来。无论怎样现在先把她找到了再说,你至少要问明白当初她为什么逃跑呀。别难受了,我陪着你呢。” 孟春水轻轻“嗯”了一声,又道:“我看见那栋屋子了,应该就是它。” 赵维宗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一栋破败的土房子与周围的砖楼格格不入,二人便沿着田埂往那走去。走到屋前,有几个女人在边上的菜地摘辣椒,却都不是他们要找的那位。 “我一个人进去好吗,”春水松开拉着小赵的手,“如果有情况我会叫你。” “啊,好,那我在外面等你。” 看着孟春水走去敲门,赵维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没人开门,或者那门开了又关上,不让人进。幸运的是那女人好像稍微恢复了些平静,很快就过去开了门,探头盯着孟春水看了半天,终于让开通道,让他走了进去。 赵维宗站在外面,心中还是有点紧张,他一紧张就觉得无聊,就很想和人说话。于是走到方才摘辣椒的两三妇女身前,放慢语速道:“您们好,能跟您打听点事儿吗?” 几位年纪大的却都不理他,埋头苦干,不知是因为耳背还是什么。只有一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围着红格子的姑娘放下篮子抬起头来,用不太好懂的普通话道:“你说的,她们听不懂,你要问什么就对我说,我再问她们。” “那谢谢你了,我想问那栋土屋子里住的人,你们认识吗?她什么时候来这个镇子的,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姑娘小声跟几位长辈“翻译”了这几个问题,听那位看起来最年长的老妇人回答时,她的眉头却皱起来,眼中写着不可思议。半晌,她对赵维宗说道:“奶奶说,那个女人无名无姓,我们都管她叫傻婆,傻婆从小就在这个镇子里,其他亲人老早都死光了,只剩一个舅舅,还是个酒鬼。后来被舅舅卖给一个城里来的小伙子,过了几年又自己跑了回来。这几年……” “这几年怎么了?” 姑娘脸红了,羞道:“不知被哪个男人搞了,又生了个女儿,日子过得很苦。” 这短短一段话信息量巨大,就比如“傻婆”是被花钱买出这个小镇子的,已然足够让赵维宗震惊很久。可还没来得及想更多,他就听见土屋里传来女人含混不清地凄厉吼声,便匆匆跟姑娘道了谢,跑到土屋那儿拍门去了。 第28章 没人开门,赵维宗急得不行自己去撞,才发现根本没锁。可开了门之后,里面虽然黯淡,情状却并没有他想的那么鸡飞狗跳。 那女人坐在破木桌边上,手握一个冒着烟的搪瓷杯子,面色灰白,薄唇紧闭。身边坐着一个脸蛋红扑扑的小女孩,不过五六岁,半靠着木桌,大眼睛望向赵维宗,滴溜溜转。 “你也是我的哥哥吗?” 赵维宗意识到这是在问自己,他往前走了走,尽量笑得和善:“你好呀。” “哥哥我饿,”小女孩跳下长板凳,径直往他这边走来,“你给我钱。” 这话实在是有点突然,把赵维宗说得愣住了,伸手摸了摸兜里的钱包。虽说上来就认哥要钱确实很诡异,可他看得出来,这家里是真的穷,小姑娘也是真可怜,又想起方才打听到的,这母女俩的悲惨身世来,更何况他对“哥哥”这个称呼是完全没有抵抗力的。于是笑了笑,“好,你要多少?” “不要给她。” 钱包还没拿出来,这“善举”就被冷冰冰地打断了。小赵转头看说这话的人――孟春水脸色铁青,又重复道:“不要给她钱,她是个贼,刚才想抢我手表。” 小女孩闻言,原本单纯的眼睛里突然爆发出一种狠毒,赵维宗想我可能看走眼了,却还是被她吓了一跳,往孟春水那边挪了挪,挨着他站定。 春水侧目望了他一眼,然后往前欠了欠身,有种把他护在身后的意味,然后平声道:“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不会给你们钱的。” 那“傻婆”之前一直安静坐着,老僧入定般,冲着桌面直直瞪着眼睛,这时却突然像受了什么刺激一般,跳起来厉声道:“不给钱,不给钱你还来啥子哦,你那个死货老爹当年还知道给钱嘞,你还不如他呢,猪狗都不如啊!” “你说孟兆阜给你钱?”春水冷笑:“你把话说清楚。” 赵维宗基本没听懂女人到底怒吼了什么,可“老爹”“钱”这些字眼已足以让他警觉,立刻打了个圆 恋耽美 分卷阅读24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别一个个吹胡子瞪眼的,有话好好说,春水你看,她们过得真的不好,要不咱稍微资助一下?毕竟是妈妈……” 妈妈?这两个字劈进孟春水脑海里,让他想起某个遥远的午后,当时他多大已经忘记了,总之还没到上学的年纪,还跟这位“妈妈”一同住在离丹青乡不远的芙蓉镇上。那时他已很久没见过父亲,而母亲即便终日在他身边,给予的也只是殴打、咒骂,以及一些意味不明的哭喊。那个下午下了暴雨,他什么也没做,可母亲骂他是瘟神,是孽种,把开水倒在他只穿了塑料拖鞋的光脚上。母亲还咒他早死。 后来他上了学,知道了地狱。他想自己好像曾在地狱待过。 他又想起另一个冬天的傍晚,自己在稻田里躲了一天,最后天黑了很冷,他不得不回家,还在担心被母亲打骂,却在自家的屋子里见到了陌生的爷爷。爷爷的脸和这间屋子一样黑,告诉他说:你妈妈逃跑了,不要你了!以后日子跟我这个老头子过。 他不记得当时的感觉,是解脱还是委屈,抑或是害怕。但他记住了一种恨:自己是被抛弃的。后来爷爷也说他是孽种,连疯子傻子都不要,他也承认,因为好像真的如此,连苦难都抛弃他,连母亲的打骂都不配拥有。 如今回想起这些,孟春水竟笑了,还是那么温柔好看。他轻声对眼前歇斯底里的女人道: “你过得不好,对吗?这不是你自找的吗?你和你女儿一辈子也离不开这个地方。” 女人被气得发抖,掐住女儿的胳膊,把她箍在自己臂膀间:“瘟神!你滚吧!你滚吧!你们全家都不是人!” 小女孩也大叫,脸上的仇恨与恶毒让人胆寒:“是你爸爸把我妈妈买走的,是他害了她!你爸爸逼我妈妈生了你,你就该死!” “你说什么?” 赵维宗看见孟春水眼中闪过的惊惧,心中宛如遭到锤击,也顾不得其他,立刻上前抓住那人手腕:“别听她胡说,咱走吧,咱不理她们了好吗?我带你回家过年。” 春水却不理他,待在原处,半晌才开口,如梦初醒:“我懂了,这一切都说得通了,我早该懂的对不对?你是被拐卖的,你逃跑没错,我错了。是我错了。” 赵维宗急道:“你没有错!” 孟春水抬头,静静望着他,轻声道:“那错的是谁?” “傻婆”又开始神志不清,疯疯癫癫地嘟囔起重复的音节,赵维宗仔细听着,说的好像是“给我钱”。 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头一次感觉到,人生还可以这样无力。 “妈妈又开始疯了,都怪你们,你们都该死。”小女孩面无表情地说出这一串话,方才明亮的眼睛,现在看来却冒着冷气。她跑到窗边破烂的台子前,往盆里倒了薄薄一层热水,拿着破毛巾,小心地给“傻婆”擦拭皲裂颤抖的手臂。 孟春水默默看着这一切,没再说话。过了几分钟,他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放在桌上,哑声道:“给你们钱。” 然后抬头,平静望向赵维宗:“我们走吧。” 女人却突然挣开女儿的手,飞速翻箱倒柜掏出一捧什么东西,拦住二人去路。她直接把那些东西塞进孟春水没来得及拉好的背包里,仔细一看,竟是十多瓶风油精。 “送、送你的。”女人支吾道,虚弱的脸上露出笑容。 孟春水没再看她一眼,默默拉好拉链,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出了土屋,他们沿着田间的小路慢慢走,都没有说话。稻田另一边的小镇传来鸡鸣狗吠,还有孩子们玩乐的笑声,却让人觉得越发遥远。一轮圆日挂在青色的天空上,落下的光是白色的,让人觉得它的温度都打了折扣。 “这个地方我不会再回来了。”孟春水突然道。 “嗯,我明白。” “你能走在我前面吗,我想……我想跟着你走一会儿,等我叫你,你再停。不要回头。” “好。听你的。”赵维宗答应下来,心里却在打鼓。他怕春水搞这么一出儿,不会是要把自己甩了吧,他怕一会儿那人就不见了踪影。 偏偏这路还很长,就跟没有尽头似的。他只能竖着耳朵,留意着身后的脚步声,却觉越来越弱,似乎春水离自己越来越远。几乎想要回头看,好在不多久他就听到那人叫他: “赵维宗!” 小赵心中石块落地,立刻停下脚步,看着前路,等着春水追上来。 “你接下来准备去哪?”身后那声音问。 “不知道啊,跟着你呗。” “我想去趟长沙。” “好啊,我陪你去。” “那你不是彻底赶不上过年了。” “跟你过不算过?” “谢谢你,”孟春水的声音越来越近,“我还有个请求。” “你跟我说的话,永远也不能算请求,你知道吗?请求是外人说的。你不是我的外人。” 孟春水笑了,终于在他身边站定,手懒洋洋地插进棉衣的口袋,抬头,眯眼直视头顶太阳,慢慢道:“我的人生好像充满错误,我真的错怕了,所以,能不能请你永远也别离开我?” 第29章 那日天黑之前他们就逃难似的上了去长沙的火车,连粗粉都没来得及再吃一碗。孟春水一直很困的样子,长途汽车上睡,上了火车,短途只有坐票,他就缩在硬硬的椅子上继续睡。 正是年三十当夜,火车上空空荡荡,乘务员看着寥寥几位乘客,估摸是觉着可怜,便邀他们一同去餐车跟着乘务组吃些饺子。其他人一听免费的,便都跟着去了,独独赵维宗摆手,压低嗓子说谢谢不用。 乘务大姐眯眼一瞧,才发现这小伙子肩上还靠着个人,睡得正香,这一身黑的,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 大姐一脸我懂的表情,悄悄走了。硬座确实累人,但如果靠着什么人就会舒服很多,然而被靠的那位就不一定舒服了,她默默想,那姑娘真挺辛运,还有个人可以靠,却不知道身后车厢里,那位“姑娘”其实早就醒了――早在赵维宗小心把他往自己肩上揽的时候,孟春水就已经清醒,却一直没出声也没睁眼。 这一天的开始和结束都在火车上度过,虽然并不能说是意料之外,但问他累了吗,确实是累了。不但累他还感到凄凉。窗户外面吹过的风飘过的雪都是凄凉。于是孟春水不想看。 靠的是肩膀,却能听见心跳,他突然间想起土屋里赵维宗急急握向他的手,这双手他握过很多次了,但每次都是满手的汗,就好像手的主人和他在一块,总会担心什么所以冒汗一样。他又想起自己七岁跟父亲去长沙,过了十年又跟父亲来北京,坐的都是火车,在火车上他总渴望一双可以握的手,却从来没能渴望到。 后来这种幻想在他看见父亲和美术老师不远千里在北京的屋子里鬼混时终于破裂,又在那句“是你爸爸把我妈妈买走的”中面临第二次粉碎。 可它却没碎。没碎可能是因为出现了一个可以握手的人。 他记得有一回滑冰休息间隙,和赵维宗坐湖边上啃玉米,看赵初胎小小的个子,穿个大红棉袄在冰面上乱跑,时不时摔个马趴,然后在赵维宗放肆的大笑中爬起来继续。半根玉米还没啃完,赵维宗突然问他十年后这湖估计就不是野湖了,跟昆明湖似的,变得游客一大堆,到时候咱去哪滑冰啊。又问到时候妹妹都长成大姑娘了,说不定嫁人了,咱们会是什么样子呢? 对于所谓恋爱中的人来说,这不是什么难答的问题,万年千年的海誓山盟都能轻易出口,十年显得丝毫没有挑战性。可孟春水却一直沉默,到最后也没有回答。赵维宗却也没再追问,跑去垃圾桶扔了玉米芯,跳回冰面上捉他妹妹去了。 之后孟春水一直坐在湖边,望着夕阳发呆。 孟春水惧怕诺言。他从不许诺,也不愿意听人许诺。他惧怕过于长久的东西。哪怕是十年。 只因他知道自己是棵烂在根里的树,什么好东西到他这儿来都仿佛早晚都是泡影,哪怕叶子再绿,叶子间的阳光再透亮,这树也总有一天会倒下,继续烂下去,烂成灰。他没法阻止也不想阻止,因此就不该让鸟在上面筑巢。可有只鸟偏不答应,偏要衔着几根小破树枝,煞有介事地在他身边住下,还告诉他,打雷了咱俩就一块被劈。 他先是不知所措,再是拒绝,最后却演变为不安地享受――鸟给了他许多,可他除了一树无用绿叶之外没法给鸟其他了。鸟却告诉他自己什么都不要,就要你别赶我走。后来雷真打下来,真把他俩都劈了,鸟还不跑,却说你的树枝没烧焦吧。 于是他只能告诉鸟你要等我,等我把芯里烂掉的都长好,变成一颗好树,可他也不知道到底要鸟等多久,等待的时候,自己又会不会有病一样乱抖,把鸟仅有的小窝都抖到地上去。 所以他根本想不到,自己会说出“能不能请你别离开我”这种话。 当时,其实也就是今天中午,赵维宗都笑了,说你想好了吗,我还想请你别离开我呢,你终于想明白啦?笑完了又蹲在水稻田边上低头哭,哑着嗓子说自己从来没这么高兴过,过年不该哭的,我怎么也变成动不动就哭的人了呢,是不是被你传染的。 他记得自己当时挺惊讶的,还问,你又笑又哭,为什么? 赵维宗却答,你别笑我,每天和你在一起,我过得越开心,就越害怕。但刚才我不怕了。你从鬼屋走出来,突然意识到不用再怕了,会不会激动? 你原来怕什么?他问。 我不知道,赵维宗说,我有直觉,我知道你早晚要和我说再见,你可能不是我留得住的人,但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你知道吗,人越怕就越胆小,我比以前胆小了许多。 那时赵维宗已经不哭了,却还蹲在地上,眯着眼看天空中白炽灯泡般的太阳。他看着他,对眼前这个人充满了愧疚,却又终于领悟到,这个人从头到尾要的不过是一句诺言。 回忆被耳边轻微的鼾声打断。赵维宗有鼻炎,睡得沉时,会很小声地打呼噜,像头小猪。 孟春水坐直了身子,换作那人靠在他身上睡。 他现在终于做好了一个决定。 他选择与生活和解。 以前的棱角,以前在自己生活里埋下的刺,他好像统统想要抛下了,抛在身后的小镇子里,随着铁轨远去,抛不干净就继续抛,他一样也不想留了。 他甚至不再想成为特别的那个。他只想平凡、普通、无忧无虑、活下去。 他有了野心,他想要好。 那棵烂在心里的树,有了鸟的陪伴,是不是早就开始努力扎根,努力伸展了呢? 这时赵维宗身子一歪,直接把脸埋进他的领子。 孟春水僵了一下,同时手指搭在赵维宗的手表上,好像感觉到什么东西在一下一下地跳,也许是秒针,又也许是别的。他感觉到一种热。表是石英的,没生命的东西,只因戴它的人是活生生 恋耽美 分卷阅读25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热乎乎的,所以它也能带给人温度了。 这是救他的温度。 凌晨四点,他们到了长沙。 赵维宗这回倒是没有赖着不起,下车后走在前面,很兴奋,说什么自己从来没在这个点儿跟外面瞎跑,想不到这会儿的天空是这样的,说黑不黑说亮不亮。说长沙居然下雪了,月亮好亮,照在雪地上真好看啊。孟春水拽着拉杆箱在后面跟着,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赵维宗回头看他。 “我喜欢你。” 站台上几个同行的人纷纷驻足。 “我喜欢你,”孟春水又重复一遍,直视凌晨微光下那人模糊的脸,“如果不够,你害怕哪一天我要变,我要走,那我就每天跟你说一遍。我喜欢你,真的真的,我特喜欢你。” 赵维宗目瞪口呆,走向他:“不用,你说一次就够了。其实你中午说的那个,就让我非常非常开心了,”又问:“刚才我睡觉的时候你受什么刺激啦?” “没有,我只是……我不想要你再害怕了。” 第30章 雪下完了。雪正在化。空气很湿。天亮很久。 有人赖在床上不想起来。 孟春水很饿,却也只能很饿。他垂头望着小赵唯一露在被子外面的一撮乱发,心里想着把这位霸占自己床的家伙从被子里剥出来,拎着丢到厨房做苦工是否可行,最终得出除非自己是赛亚人并且铁石心肠否则并不可行的结论。 他又并不会什么厨艺。平时饿了只会给自己煮碗挂面,可就是这么寸,昨天和赵维宗挑了很多菜肉瓜果,满满当当地背回家里,小冰箱将将塞得下,却唯独忘了挂面的事。 太失算了。 他又在橱柜里找到一盒凤梨酥,还有一周过期,可咬起来已如砖头。 真的失算。 孟春水只得回到赵维宗旁边,盯着对面墙上自己以前贴的皇后乐队的海报,乖乖靠在床头发呆。 最后他决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没错,这是在他家里。湘江边上的小公寓,顶层,外面看着不起眼,可内里却大有乾坤。这屋子以前就他和爷爷住,父亲天天在外面见不着人影,于是想怎么布置就怎么布置,比如电视柜上摆着的老龟壳、墙上挂的非洲地图、厕所地上用五分硬币焊接而成的一块地砖,都是孟春水曾经兴趣的映射。 再比如说赵维宗现在睡的这张水床,新鲜玩意,躺上去跟漂在水上似的,晃晃悠悠极其催眠。于是小赵直接这床上一睡不起,到十一点也毫无醒来的意思,也似乎就可以解释了。 他确实也太累,前一天四点到了长沙,在屋里安顿好东西也没休息,直接被带出去闲逛,逛到傍晚,累了,就坐着孟春水那辆早有耳闻的哈雷摩托穿过橘子洲大桥。空气湿凉,晚风徐徐,重型机车速度快起来却给人一种飘在空中的感觉,赵维宗对着朦朦江岸对面的毛主席像挥手:“首长好!为人民服务!” 于是两个人嘻嘻哈哈就忘了白天的累。 忘了累就继续逛,饿了又去了坡子街夜市吃油炸臭豆腐烤鳜鱼。那地方生意很好,年初一仍然爆满,小赵好不容易等到佳肴上齐,哪知刚吃了几口就嚼到几块辣椒,只能双眼通红地狂饮啤酒。孟春水则说自己要骑摩托不能喝酒,捧着瓶豆奶看着他,坏笑。 结果就是赵维宗居然真就喝多了,软绵绵靠在孟春水背上,让人给用摩托驼回了家。 小赵居然还问:“好慢啊,你在骑自行车吗?” “我怕你掉下去,”孟春水听着想笑, 加了点速,“你要是掉下去了就自己回家啊。” 赵维宗吓得抓紧身前那人的羽绒服:“你敢,那我就跑到你家拍门,你要是敢开门,我就办了你这个王八蛋。” “准备怎么办?” “没……没想好。” 说罢就没了声音,估计是睡了过去,孟春水往身后捞了捞,真怕这人就这么掉下去,好在摸到了他抓着自己衣服的手。但他还是放慢速度,真把自己的宝贝哈雷骑出了自行车的风范。 那天晚上回家后已是十一点多,外面的江边上开始大批大批地放烟火,赵维宗就刚才上楼的时候清醒了点,知道自己扶着把手往上蹭,现在又昏睡了过去。孟春水把他放到床上,想着自己先洗澡,完了再解决这位,没想到从卫生间出来之后却发现这家伙竟然已经自己脱好了衣服,毫不客气地裹着被子,睡得不可谓不酣畅。 孟春水站在自己床前,思索了半分钟该怎么做,最终又拿了床被子,挤在赵维宗身边。哪知闭了眼他就忍不住睁开,旁边那人稍微一动他就忍不住打喷嚏,按理说只有紧张的时候才会这么打喷嚏,孟春水想,这是在自己家自己床上,紧张什么? 好吧确实是紧张。只觉得怎么着都不对,电暖气把他烤得又热又燥。 最后我们非常聪明的小孟同学想出一条妙计――他夹着被子跑到以前爷爷那屋睡去了。 赵维宗起床的时候,脑子有点空白。 他环望四周,隐约想起自己昨晚是喝多了,又意识到这是在长沙,孟春水的家里。不知是抱着什么心理,小赵掀开被子,看见自己秋裤还在腿上,居然叹了口气。 这屋里窗帘拉得严实,几乎不怎么透光,他一看手表才发现已经下午一点半了。那家伙怎么也不叫自己起床,等等好像叫了,又好像没有,他也记不起来了。正胡乱想着,又听见厨房好像有响动,就套上毛衣裤子走过去看。 然后他看见孟春水背对着他,在切什么东西。凑近一看,居然是青椒,跟做实验似的,切成极细小的方块,整齐地码在一起。 “你准备做什么?” “你起来啦,”孟春水看他一眼,“做青椒炒肉。” “那该切丝啊,这种小丁炒不了肉的。” 孟春水放下菜刀,似乎也开始发愁,想了想道:“我可以把肉也切丁。” 那岂不是成青椒末炒肉末了,你说能好吃吗,赵维宗暗自腹诽,从冰箱拿出昨天买的两打饺子皮,道: “咱干脆包饺子吧,就包青椒馅的,你们南方人是不是很少吃饺子?哪有过年不吃饺子的,起来起来,把地盘让给我。” “好!”孟春水爽快地答应了,立刻把菜刀扔到案板上,自觉地退出厨房,靠在门口看着。 “哎,昨天买的那几个鸡蛋呢?我还说包一种肉的一种蛋的。” “都坏了,我就扔了。”孟春水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赵维宗回头,狡黠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蹲在垃圾桶旁往里看。果不其然,几个糊掉的荷包蛋无辜地躺在里面,身后还垫着它们生前的蛋壳。 “噗,”赵维宗笑出声来,门口孟春水别过脸去,也没忍住笑了起来。 “你得将功赎罪,先把围裙给我。” 孟春水乖乖走过来,递出印着路飞的围裙。 赵维宗又打发孟春水去继续弄青椒:“不用那么精细,你就切差不多随便剁就好,”然后自己拎出一条五花肉,还有几只虾米,“我来搞肉馅,肉馅可难弄了,以前都是站在我妈边上看着,今天终于也做了一次大厨。哎你这围裙挺好看的,咱带回北京去吧。” 孟春水笑了笑,心说那是你围着好看,手上把青椒末剁得飞快,很快一盆子成品就出来了。那边赵维宗先是切块然后切丁又是剁碎,忙得不亦乐乎,倒也动作麻利。很快两种碎末混在一起,佐上些料酒老抽虾米碎,饺子馅就成了。 赵维宗坚持等天黑了再包饺子,说这是自己从小的规矩,没法改――因为饺子要夜里吃,而且现包现煮的才够味。作为补偿,他迅速给饿极了的孟春水做了一碗饺子皮做的面片汤,足足放了一整根黄瓜,还有七个大虾。 等到晚上包饺子时二人的厨艺水平才算真正高下立现。孟春水跟捏泥人似的,包一个要五六分钟,还立不起来,歪歪扭扭地躺在赵维宗包的标准水饺旁边,显得有点搞笑。 “会不会煮破啊。”他自己也没底。 赵维宗不愿打击他的积极性,道:“破了也没事,你中午吃的面片汤味道也还行吧。” 孟春水似乎有些懊恼,放下饺子皮跟筷子,道:“你老是这样。” “哪样?” “从来不说我的缺点,但我知道我这人一堆坏处。” “真要说?”赵维宗抬眼看他,又包好了一个,“你还真有个缺点。” 春水站起来,隔着桌子弯腰凑近他问:“是什么?” “我发现你过马路不看红绿灯!以前没我拉你,你是不是都随便走的?” “这个啊,”孟春水又坐了回去,“因为我色盲,看红绿灯都是黄的。” “啊?”赵维宗愣了愣,“不行,那你一个人过马路也太危险了吧。” “其实可以通过亮度区分,我以后注意行了吧。” “真的要注意,包括你开摩托什么的,说真的挺危险的。” “我骑摩托带你都看灯的,”孟春水小声道,“我就……哎我就自己走的时候改不过来。” “我知道,但万一我不在呢,你出事了咋办?你出事了我也得跳江。” 说完这话赵维宗意识到自己有点过头了,尤其还是在过年的时候。这时外面又开始放炮,空中划过千朵万朵银花,然后便是震耳的炸裂声。俩人都扭过头去看,高层看得尤为清楚,好像江边放的烟花就在眼前似的。 孟春水突然说了句什么,然后就匆匆开门下了楼。 赵维宗一个人在屋里坐着,如坐针毡,没开灯,电视和烟花的光线映在他眼前的面皮上,倒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难不成自己真说得过火了?这家伙离家出走了? 他决定把饺子包下去,要是包完了孟春水还没回来,他就下楼去找。可是自己没钥匙啊,没钥匙就没吧,找不到人我也不回来了。他有些决绝地想。 哪知过了不多久,他也就再包了一排,就隐约听见稍稍平息的满城炮声中夹杂着一个人叫自己名字的声音,好像离的很近,赵维宗跑到窗边看,见到楼下的雪地里立着个小人,正是孟春水。 那人指着天,好像在喊:“往天上看!” 只见几束火光从地上的一个大箱子里窜出来,从他眼前飞速掠过,然后在又冷又清澈的空气中炸成红的绿的花朵。 紧接着又是一串,再一串,在赵维宗窗前斜上方的空中绽放。 这回是真的近在眼前了,赵维宗闻着硫磺的气息,并不难受,他默默想,这红的绿的,在春水眼中是什么模样呢? 金色的。几分钟后那人带着一身烟火碎屑,风尘仆仆爬上楼来,如是告诉他。 第31章 二零零二年,三月,圆明园西杨絮纷飞。 赵维宗顶一身灰土,拉着拖杆箱急匆匆进了校园东门。 俗话说专业选得好,年年似高考,他却觉得自己选的的这专业用“天天似搬砖”来形容比较合适――如今才刚刚大一不到一年,他就已经充分体悟到了农民兄弟终日面对黄土的辛苦。 杨剪也曾毫不 恋耽美 分卷阅读26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客气地嘲笑他,说他这专业理科生不愿意学,文科生不稀罕学,整个系才二十多个新生,问他脑子抽哪门子啥风,放着大好青春不去挥霍,非他妈学着刨人祖坟。 是的,小赵学的是考古,可考古怎么就成挖人祖坟了?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说:“没办法啊,想和孟春水报一个学校,可这北字打头的大学不是牛逼吗,人家考那专业我又考不上,这学校理科生能考的分数线最低的系就是考古啦,我还真挺幸运的,你说还有哪个学校的考古系愿意收理科生?而且你得恭喜我过线了才对,不然我就得去第二志愿学师范了。” 又说:“在师范倒是能学我喜欢的数学,几年后你见我,又是一条好汉,不过好汉毕了业就只能跑小学教鸡兔同笼。” 杨剪嗤之以鼻:“你这辈子就被那姓孟的吃死了,什么事儿一和他扯上关系,基本结果就是注定的了,你根本就拿他没辙。就说我说的对不对吧。” 赵维宗也嗤之以鼻:“你这完全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杨剪收起嬉皮笑脸,问他:“说真的,你这分数考数学系也差不多够了,有没有考虑换专业?趁没开学你说不定还真能成功。” 赵维宗笑笑:“不换不换,考古多酷啊,到时候我合法把玩国家文物,你们这帮在实验室倒腾数据的能享受得到吗?” 话是这么说,但其实问他遗憾吗,倒也不是没有。杨剪这人当了回黑马,可能是因为脑子真的好使,最后高考居然理综只扣了三分,跟那理综满分的孟春水一同去了物理系,他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而赵维宗却不一样,毕竟在他高三前十六年的人生里,确实没想过自己某一天会拿起探针趴在泥地上,学习研究埋在土里的东西。 可也确实是这样,很多事情在遇到孟春水之后都急剧改变了。就好比这么说,当一段关系确立,等于是拉开了一个闸门,紧接着生活中的其他也会循着这段关系的方向步入某条确定的轨道。 赵维宗记得,孟春水在高三第一次期末考试拿了全区理综第一之后,于班会课上被班主任淑芬叫起来,要他谈谈自己对未来专业的规划。这事儿就连赵维宗也从没听他说过,于是晚自习的困意全无,竖着耳朵听自己同桌站在那里,声音不高不低地谈着他的梦想。 他简短说道,他想考北大物理学院,学光学,然后在实验室过下半生,研究出一些能署上他自己名字的东西。 全班鼓掌,淑芬作了总结,说孟春水同学有这个志气也有这个实力,大家要向他学习,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上北大的,所以同学们要向他学的不是考北大,而是脚踏实地为心里头那点盼望的东西努力。 赵维宗想起春水家里写字台上堆的那些厚厚的演算纸,还有那些标着密密麻麻笔记的英文专著,意识到自己身边这人确实是有盼望的东西的,并且早已经钻了进去。那么他自己呢?他赵维宗盼望什么? 高三的冬天很冷,每天下了晚自习,孟春水都领着他去食堂吃麻辣烫,吃得浑身暖和了,再跟他一块靠着公交车的扶手晃悠回家。 那天麻辣烫他吃得也心不在焉,拿筷子戳着盘里的鱼豆腐,闷闷望着对面那人的脸。最后鱼豆腐被戳成蜂窝,也凉了,他才咽下肚去,也终于明白自己真不是那种有明确目标的人,就像很多人直到填志愿也没有“非得考上什么大学什么专业”的具体想法,可他同时又有了个念想,他也要上北大。 这个结论在他心里渐显端倪,连带着两个前提:第一,他必须要和春水在一个大学;第二,他必须不能碍着孟春水考上北大。 赵维宗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他在高三最后那段时间里,也跟打了鸡血似的,确确实实地努力了,赵母对此十分欣慰,问他怎么突然就开了窍,赵维宗觉得委屈,他自认从没不学无术过,只不过现在更努力了点。 于是对母亲说,可能是鸡汤喝多了吧。 母亲很高兴,说过两天给他煲牛骨头汤。 后来的高中生活似乎就没有太多好回忆的了。上了大学之后,有时他周末不住宿舍,坐公交回到家里,路过白塔寺路过平安里又路过曾经读了六年学的四中,他想时间确实就这么过去了,刷的一下,消失了,快得很。 如果碰巧看到放学的高中生们穿着松松垮垮的校服,把自行车骑得叮叮咣咣,结着伴儿从校门里出来,这时他就会有些莫名的伤感,也不知为了什么。可他又想到以前跟自己结伴的那位,现在指定跟实验室里对着一堆公式发愁,等着晚上回方家胡同找自己吃饭,心情就会立刻轻快起来。 现如今他走在第三教学楼边上,又路过了未名湖,顶一头灰土,手里的拉杆箱被地砖硌得乱响,他想我几天没回来了?离开北京时杨柳还没开始飘絮呢。得有半个月了吧? 又想系主任真是大手笔,一群大一菜鸡,头一回出门实践,就敢让三个大三学长直接带他们去徐州边上的汉墓,虽然只是去帮忙挖土顺便观摩,这也够刺激的了。 那仨学长里有个叫魏远之的还一肚子坏水,晚上他们在坟山边上的小旅馆里休息,就讲恐怖故事吓唬人,僵尸粽子毒机关,硬是把一小王爷的汉墓说成了秦始皇陵,把作为“稀有物种”的女生们吓得尖叫连连,他也就得逞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赵维宗停止了无厘头的回忆,像是想起什么正事似的,在未名湖边停下脚步,掏出手机翻了翻。 有一条短信: 【我来找你,你在哪?】 孟春水五分钟前发来的。 【湖东边那棵歪脖桃树底下。】 赵维宗回。 想了想又加了一条: 【刚才忘看手机了,你今天不忙吧?有专业课吗?】 这条发出去就没回音了,赵维宗有点百无聊赖,干脆靠着桃树坐下,盯着对面草坪上一对互喂雪糕的情侣发呆。 天儿还冷呢吃什么雪糕啊。他想。 哪知刚这么一想,左手边就有个奶提子从天而降,沿着拿它的手望上看,孟春水嘴里叼着另一根奶提子,正冲他笑:“看来你真去挖土了。” 赵维宗接过冰棍,美滋滋地剥开,咬了一口:“很明显吗?我是不是浑身灰头土脸的。” “嗯,”孟春水挨着他坐下,靠上老桃树爬着蚂蚁的树干,“一会儿去我出租屋洗个澡,昨天你们宿舍楼水管又爆了,好多学生顶着肥皂泡跑出来,可逗了,不知道现在修没修好。” “成啊,”赵维宗含住冰棍,拉开行李拉链,像是在摸什么,嘴上含混不清道:“我给你带了个纪念品。” “什么纪念品?你不会真挖出什么了吧。” “看把你美的,先说想我了没?” “你猜,”孟春水放下冰棍突然凑近,拿外套右襟遮住二人的脑袋,小猫似的在赵维宗嘴角轻轻舔了一口,“别一直含着了,快漏了。” 第32章 倘若你有个情人,你们在一块混了不短的时间,好像早已经到了可以上床的地步,可现如今你却丢他在外面,一个人跟厕所里打手枪,这就好比孙悟空明明筋斗云一翻就十万八千里,却跟一块唐僧肉硬是上山下水走去了西天。 憋不憋屈? 岂止是憋屈,简直酷刑。 那为什么不出去干个爽? 一有可能是因为傻,二有可能,因为怂。 我都不是。赵维宗想。他此刻正站在孟春水的出租屋里,头上是白花花的肥皂泡,扭开水龙头,冲干净手中的黏糊糊,又伏在镜前凝视自己烧红的眼角,再度陷入沉思。我这是在干什么,我这是在修身养性。 什么玩意,他又想,修身养性个屁,我神经病啊? 要说和他那位情人,确实是亲也亲过摸也摸过了,脖子上也不是没留过对方的几个牙印。尤其记得寒假跟着母亲单位去密云水库钓鱼,晚上他俩住在一个房间里,甚至还帮着对方撸了几发,赵维宗都要飞到天上去了,但完事儿了之后确实就没发生别的――孟春水问他接下来怎么着,他不知哪根筋抽了,竟说了句睡觉。 于是那位大仙儿就真跟他旁边睡得心无旁骛,赵维宗听着外面的风声,心中觉得空落,便挨他近些,迷迷糊糊地竟然也很快睡着了。 耻辱啊,事后小赵悔恨,自己就真有那么困?又想这说不定是天意,自己人生第一炮可能还没到时候。但后来某天杨剪问他,说你们到底谁上谁下啊,我好奇好几年了,他还是只能说,我也想知道,到时候看他想哪样吧。 杨剪当时就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说不会吧,怎么回事啊,您二老居然还没上三垒,毕业典礼那天在ktv你们不都醉了吗,后来还一块跟厕所隔间里捣鼓了半天,动静老大,散了之后我和我姐还特意帮你们开了个房往你兜里塞了套,就这都没成?您这窗户纸也太结实了吧。 就是没成,窗户纸一捅就破还能叫窗户纸吗,我俩后来睡了个饱,第二天去爬百望山了,这叫修身养性,倒是你,一天天皇上不急太监急。他记得当时自己大概是这么跟杨剪说的。 其实也没什么好惊奇,毕竟很多人脸皮薄,总喜欢做个正人君子,唐僧肉放到嘴边他还会说不要不要没到时候,但人同时还有个特点――总是过很久才发觉自己脑子进水。 就好比现在,赵维宗还撑着水池没有动地儿,杨絮在外面飘啊飘啊又粘上卫生间冒着水汽的纱窗,让人看了心痒。不得不承认,方才孟春水那一舔确实威力巨大,导致他现在还觉得自己嘴角全是那种奇异的奶香味,忍不住去摸那块皮肤,摸着摸着就又回想起自己错过的种种良机,只得对着镜子暗骂:修你妈的身养你大爷的性! 有情人不睡,自己偷摸撸管,不是别的,就是怂就是傻。 想到这儿,他感觉自己脑子进的水,总算是排干净了,之后就突然跟着了魔似的,刷地打开花洒冲干净头发,好像也没怎么顾得上是烫是凉。 套上衣的时候他想干脆裤子就别穿了吧,直接出去把人办了。 于是赵维宗拎着裤子气宇轩昂地拧开玻璃门,几乎是冲了出去。他只觉得自己浑身冒着热气,连大战三百回合的地方都想好了,就那沙发挺不错,沙发完了还有电视柜,之后再到床上滚也可以,别说三百回合了,五百回合他好像都没问题。 怎么说呢,那一刻他脑海中有很多缥缈幻想,想自己是豺狼是虎豹是欢喜佛,而坐在客厅里的孟春水就是从天上落到人间的仙葩,只等他一伸手,就能撷入怀中。 然后他就看见,自己那朵仙葩正在把玩自己带回来的那颗石头,整个人陷在沙发里。电视上播的是唐伯虎点秋香,把他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衣服还合身吧?我估摸着咱俩身材差不了多少,”仙葩抬头,看了看遛鸟的赵同学,又悠悠道,“哦你还没穿。” “我――” “你怎么? 恋耽美 分卷阅读27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孟春水挑眉看他,眼中颇有些玩味。 按理说气氛很好,可那一刻赵维宗想―― 他什么也没想。 只是身上冒的火好像嗤啦一声灭了,留下一缕烟,形状是四个大字:我又怂了。 连忙道:“我给忘了,马上穿,今儿挺热的哈,”套上运动裤,他还特意整了整套头衫的褶子,“非常合适。” 电视里祝枝山大叫:“唐兄,救命啊!” 赵维宗在心里大叫:“唐兄,顺便救一下我呗!” 孟春水却如常道:“你干嘛不坐?” “啊?做?”赵维宗愣了愣,“哦,我现在坐。” 孟春水见他在自己身边坐下,便把人往自己怀里搂了搂,懒洋洋地说:“刚才有人给你打电话来着。” “谁啊。”说实话赵维宗现在对这个并不是很关心,却还是挪了挪身子,换了个两人都舒服的姿势,认命般看起唐伯虎来。 “没看,你自己瞅瞅吧。”孟春水伸胳膊从茶几上够到手机,递了过来。 赵维宗拿来一看,一见那来电显示的名字就有点头疼,硬着头皮回拨过去,结果全程都在打哈哈。说什么自己好像受了点凉,现在猫被窝里不想出门,又说没什么大事不用给我送药,有人照顾着呢,最后说了句学长拜拜他就颇有些不耐地挂了电话,随手扔进沙发的夹缝里。 “又是那姓魏的,下了火车就说要约我们几个晚上去前门那儿看他说书,你说现在居然还有人在茶馆说三国,他这爱好也够奇特的。” “你真不舒服?我前几天学了煲鸡汤,还特意买了只小母鸡,一会儿给你露一手?” “噗,怎么还把你给骗过去了,我就是不想跟他去。我跟你说,老师都说这学长靠谱,我一点也没看出来,他真的可烦人了,整个一话痨,坐火车跟他一包间连觉都睡不好。” 孟春水没说话,好像对这事儿并不是很关心,根本没听进去似的。过了一会儿,突然坐起来道:“没感冒也可以煲鸡汤,我今天非得让你喝点我熬的鸡汤不可。”很认真的样子,眼神中颇有些雪耻的决心。 “成,那我给你打下手呗,”赵维宗被他搞得忍俊不禁,又道,“对了,这块石头喜欢吗?” 孟春水低头看了看手里半攥着的圆润卵石,道:“喜欢啊,这上面的纹路是什么,是两只鸟在飞吗?” “我还真没看出来,就挖土的时候恰好看到,觉得它和周围别的石块都不一样,然后就想着给你带回来玩玩了。” “你看,这真是两只鸟在飞呢,还并排的,”孟春水拿手指轻轻描摹着黑色石块上的淡色纹路,“寓意挺好的。” “嗯,”赵维宗答应着,电视里惨人卖身葬全家的经典桥段让人有点昏昏欲睡,身边那人又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他的肩膀,导致他没过多久就真的睡着了。醒来时唐伯虎已经成功把秋香搞到了手,喜气洋洋的片尾曲配着祝枝山的ng镜头,花花绿绿的他一时间有些迷瞪。然后听到砂锅的噗噗声,赵维宗踩着拖鞋往厨房走去。 孟春水正背着他切葱段,这一幕怎么有点似曾相识。 “你醒啦,”那人没回头,“哎,我说,你真不打算搬来跟我住啊,我当时特意租了个卧室大床也大的,还能做饭,水管还不会动不动就爆了。” 意思是说你就别在宿舍挣扎了快从了我吧。 赵维宗却又不知哪根筋抽了,脱口而出:“不要,我怕饱暖思淫欲。” 其实他更怕自家老妈知道他浪费着一学期几千块的宿舍不住,在外头和老情人鬼混,会把他皮扒个干净。 孟春水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暧昧地笑了笑,不知是在笑谁。 半晌又道:“米饭好了,你去盛!记得撒点芝麻。” 赵维宗乖乖盛好了米饭,整齐摆在饭桌两侧,又回到厨房粘着不走,任凭这两平米的小屋子再挤挤挨挨,他也非要赖着看孟春水煲汤。 美其名曰:看着新鲜。 孟春水解释:“你不在我不是无聊吗,就想着好歹学点下面条之外的东西,不然在你面前老也抬不起头来,好像天天就知道吃似的。” 赵维宗看着他认真搅和鸡汤的模样,有点无厘头地想:他在实验室是不是也这副样子?又想要是搅和这么大量的试剂,那估计是在造炸弹,不过造炸弹到底是化学还是物理的活儿? 春水那厢并不知道小赵的奇怪脑补,又起了话头:“你那个魏学长,我也早有耳闻了,杨剪说他也喜欢男的呢。” “啊?这我还真不知道,杨剪消息够灵通的啊。” “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他前任好像在我们系,大三的,前段时间跟他分手还闹着跳楼。” “我看魏远之天天逗我们系小姑娘玩,还真没把他往这处想,你打听这么细,不会是怕我被他忽悠走吧?” “滚蛋,”孟春水舀了勺鸡汤,送到赵维宗嘴边,示意他尝尝咸淡,“不过,他下次再约你听他说书,你干脆答应一下。” “好鲜啊!我家春水现在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优秀好伴侣,”赵维宗咽下鸡汤,又弯着眼睛问他,“怎么着,你这是想让我去听三国重温传统文化?” 孟春水狡黠一笑:“我跟你一块去可能会比较有意思。” 第33章 对于魏远之请他去听评书一事,赵维宗其实并没有当真,很快就忘了个干净,因此下课后被那人嬉皮笑脸地拦住,又煞有介事地塞了请柬时,他还是有一些震惊的。 ――时隔上次拿感冒搪塞此人,已过去三周。 “你还没忘啊!” “这怎么会忘呢!对了,请柬给你的是俩人的哦。” “啊?” “带上物院你那位哥们嘛。” 赵维宗有点惊,心说他和孟春水还没公开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吧,怎么身边这一个个儿的都跟侦探似的? 魏远之又道:“我说,给个准话呗,就这周六你可一定要来啊,老哥平时对你还成吧,就当给我个面子,”一边说着,一边还往赵维宗身边凑,笑眯眯的,“还得问一句,这回没感冒了吧?” 眼看躲是没法躲了,赵维宗只好匆匆应下,骑车而逃。晚饭时撑着下巴,拿筷子戳着碗里的梅菜扣肉,告诉孟春水此事时的神情颇有些郁闷。 孟春水却不以为意,只说正好我也想会会他,继续饶有兴致地挑着清蒸草鱼的鱼刺。饭后却又没这么淡定了,拉着赵维宗跑到瑞蚨祥去买了件对襟黑褂。 这衣服非常素淡,样式也极其简单,挂在那里毫不起眼,老头都不一定看得上,可孟春水却就选了它。 赵维宗满腹狐疑,等那人换上褂子转身看他,却忽觉这店子里的灯光都亮了几分――虽然孟春水向来很会穿衣服,但也总是中规中矩,而此时那件奇怪的黑褂穿在孟春水身上,扣子没好好扣,露出里面印着pku的白色文化衫,竟形成一种奇异的和谐,倒显出些斯文败类的感觉,让人觉得这人活生生就一爱好玩票的当代二世祖,拎着鸟笼跟胡同里唱曲儿就能引诸多姑娘围观的那种。 确实,在周围花蝴蝶一样热闹的旗袍长褂中间,这一抹墨黑,当真是打眼得很。 “你朋友真衬衣服呀,把咱这好料子都显出来了。”导购小妹刷刷刷开着发票,对着赵维宗如是道,脸蛋微微发红,眼睛不住往孟春水那边瞟。 “那可不,”赵维宗稍有些得意,却还是好奇问那人:“你买这个准备什么时候穿?” 孟春水脱下褂子,看了他一眼:“听书的时候。” “我看说书的倒是该像你这么穿。咱就在底下随便当个听众,用不着这么隆重吧,搞得好像多给魏远之面子似的。” 这话说得竟有些酸溜溜的,好像下一句就要说,平时咱俩约会也没见你特意打扮呐。 孟春水拎上衣服袋子,拉着赵维宗往店外走:“既然叫的是我们两个,那就不一定是听书那么简单。” “怎么着,他还能叫你也上去说书不成?” 孟春水笑了,看着他不说话,那意思好像还挺赞同这个设想。 周末春光明媚,孟赵二人抵达前门那个贵得出名的茶馆时已出了层薄汗,一进门放眼望去,却发觉这里头稀稀拉拉坐着的,竟都是学校里的熟面孔。 远远看见杨剪坐在前排,回头朝他们招手。 走进点才发现,他还带了位白白净净的小男生,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低头放空看着地面的样子,倒有点像刚来北京那会儿的孟春水。 “哟,这位是?” “远房表弟,没见过人说评书,这不带着来瞧瞧吗,”杨剪颇有些不耐烦,拿脚尖踹了踹那位表弟,“人问你呢,你倒是打声招呼啊。” 那厢孟春水优哉游哉,已经在旁边坐定,对这新面孔一点兴趣也没有的样子,赵维宗便无奈笑笑,朝表弟伸出右手:“你好,我们都是杨剪朋友,我叫赵维宗,穿得像说书的那位叫孟春水。” 孟春水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对着表弟点了点头。 表弟慌忙起身,匆匆跟赵维宗握了握手,有些木讷道:“你好!我叫,我叫李白。” “你弟弟名字挺有想法的,”赵维宗在杨剪和孟春水之间的空位坐下,“今天这阵势,怎么搞得跟魏远之包了场似的,来的都是咱学校的啊?” “确切地说,都是我们物院跟你们考古系的。你别看真正来的人不多,其实他把每个人都邀了一遍,好像就他前任没收到请柬吧。” “那他真包场了?这一下午得多少钱啊。”赵维宗想起这茶馆五百起价一壶的龙井,有些冒冷汗,心说这人看来是真喜欢说评书。 后排一个同为考古系大一的男生插嘴道:“老魏可不用包场,这茶馆就是他家开的,据说他没事就喜欢在这儿说书呢。” 赵维宗震惊。 另一人道:“上回从徐州回来,他请了咱们系几个新生,你不是鸽了吗,当时我们几个都到这儿坐好了,也来了不少别的听众,那老魏居然请我们喝了几壶好茶,然后硬是把我们赶回家去了,说什么今天没心情说书,你说神不神经?这回又非请这么多人来。要我说,老魏这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谁也不知道。” 赵维宗更加震惊。 突然又有人调笑:“哎,小赵,咱系里可是在传老魏对你有意思啊,当时他刚开始带你研究课题,就把前任给甩了,这不是真的吧?” 这话就像一把烂菜,一抛出去,好事者纷纷接茬,说什么上次没心情说书可能就是因为赵维宗没去,又说这回搞这么大阵仗说不定就是为博美人一笑。 赵维宗烦得要命,大骂滚蛋,这都什么跟什么,你们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但又作不出什么实质性的反驳――毕竟魏远之那人确实也曾在某种程度上引起过他的不适,只不过一直没人说破,他也就不曾让自己往那方面想。 孟春水那边却还是没什么波澜,淡淡看了他一眼,居然就伸直长腿,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起来,好像这些碎话都不曾入他 恋耽美 分卷阅读28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的耳。一副舒心的模样,配上那件老派黑褂,倒真有点像葡萄架下打瞌睡的大爷。 还是杨剪岔开了话题:“你怎么今天突然想起来穿衬衫了,还这么白,不符合咱赵大爷的做派啊。” 赵维宗舒了口气,立刻接道:“快别提了,你看孟大爷穿的啥,我要是不人模狗样一点,不就不和谐了吗。” 闲话少叙,这魏远之交友甚广,等人来齐了,居然也差不多坐满茶馆一楼。不过,与其说这是茶馆,不如说是个小戏台,幕布拉开,只见老魏着一身青灰长衫于桌前坐定,朝着诸位同学鞠了一躬,随后惊堂木起―― 说的是诸葛亮三气周瑜的故事。 老生常谈无趣,听无聊的人老生常谈更无趣,赵维宗觉得这茶楼里闷得很,甚至很想出门透气。无奈身在前排,又若有若无地被台上说书的那位盯一两下,搞得他没法像杨剪那样呼呼大睡,也没法像孟春水那样全然放空,只得硬着头皮听魏远之来回强调周瑜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前因加上后果,一讲就是将近一个钟头,到最后终于有了要结束的意思。 只听他说:“总而言之,这周瑜向刘备讨荆州不成,率兵攻打又是失败连连,可谓呜呼哀哉狼狈万分,只得活活气死。临死前长叹――既生瑜,何生亮!个中道理缘由,且听――没有下回分解。” 茶馆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几位倒茶伙计领头鼓掌,这掌声才渐盛起来,有几位爱凑热闹的甚至喝起了彩。赵维宗也跟着拍了拍手,毕竟喝了人家五百块一壶的龙井,不鼓掌也确实过意不去。 却见孟春水不知何时停止了闭目养神,正在认真鼓掌,望向台上的眼睛竟还带了点笑意,好像刚才一直在好好听似的。 魏远之点头鞠躬,洋洋得意,开始高谈阔论评书之魅力。 赵维宗心中又多了一丛问号,还没来得及多想,就见那魏远之夸夸其谈完了,目光居然直直望向自己这边,道:“看同学们的反应,今天还是不够尽兴啊,要不我邀请几位大一的同学也上来演点什么,顺便也给大家互相熟悉提供个机会。” 说完这话,魏远之脸上泛起笑容,仿佛对什么事情成竹在胸:“都说物院有个才子,学术能力强,还会唱歌弹吉他,才大一就是好多学妹的梦中情人呢,我这大三学长也想见识一下。” 台下开始议论纷纷。物院?那不可能是八卦对象赵维宗了。 却听魏远之清了清嗓子:“孟春水孟同学,你上来给我们演一段呗。” 什么鬼?小赵着实没想到这一出现场点兵,更不清楚这莫名其妙的矛头怎么忽地就转到了自家这位身上。却见孟春水则是毫不诧异的模样,大大方方站了起来,往台上走去。 还背着手偷偷给他比了个“ok”。 另一边杨剪突然诈尸,凑到赵维宗耳边:“我就说那姓魏的动机不纯!你听他刚才不停说什么赔了夫人又折兵,来来回回就这么点事儿,人正统评书是这么讲的吗?纯粹为了恶心人。” 赵维宗还没反应过来:“恶心人?” “对呀!你不知道,前几天他到我们物院,找了你家老孟一趟,神秘兮兮不知道在搞什么鸡毛,只说让他好好准备一下。我才明白他这是要搞这么一出儿!把两个系的都请来,当面自己表演够了,就把老孟搞上去耍猴玩是吧?你想想看,周瑜指的是谁,夫人指的是谁?他把自己当诸葛亮,觉着自己聪明得很!这是什么,这分明是挑衅!” 杨剪越说越气。 赵维宗明白过事儿来,更气。 魏远之也太莫名其妙了吧!以前只是觉得他话太多,没想到这人想法更多。爱使阴招不说,这阴招还使得这么搞笑。小说看多了吧? 他有些担心孟春水,毕竟那人的性格,对此类事情都是极为厌恶的。再说他凭什么听话给人表演?要唱歌吗?唱屁!不唱?说我没才艺演不了?这都什么跟什么,赵维宗几乎想要跳起来上台拉人,然后帅气地甩门而去,却被杨剪拉住:“你先别急,老孟哪是吃哑巴亏的人。你看台上。” 小赵闻言向台上看去,让他怀疑人生的事发生了――孟春水居然露出了那种标准的微笑,在台上站得笔挺,和和气气,说什么学长过奖了! 魏远之好像也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道:“你准备演什么?给大家报个幕呗。” “我啊,”孟春水拿起话筒,仍是不卑不亢,声音亦是不大不小,“我也说书。” 魏远之显然在强压着心慌:“你说哪一段?” 孟春水挽了挽袖子,在檀木桌边一坐,手拿起惊堂木,那意思是你快下去吧。然后他轻描淡写道:“我也说周瑜。” 第34章 倘若某人是一段朽木,那你就算口舌如簧,也很难把他说出花来,强加些塑料花在上面,反倒显得滑稽;相反倘若某人本身就是合抱之材,你又偏要放些蘑菇木耳在人家树干上,想要以此证明它已然腐朽,那也是件很可笑的事情。 ――更何况别人一伸手,就能把那些尘芥拂落,于是无辜的树就又露出光洁的树干来。 孟春水就做了一回拂蘑菇的人。 但凡对三国那段历史有点了解,就会知道《演义》里的周瑜完全是蜀国头号粉丝老罗杜撰出的人物,真正的公瑾则是江左一代英豪――为他这样的人平反,又怎么会是难事? “我懂了,”赵维宗小声对杨剪道,“魏远之这是挖坑给自己跳啊。” 杨剪嘿嘿一乐,道:“可不吗,你瞧他跟台侧面站着,脸黑的跟什么似的,以为我们理科生全是历史盲?要我说他就不该图一时痛快去找老孟约战,藏着掖着来个突然袭击那才算真阴,现在肯定后悔死了。” “嘘,”赵维宗直望向台上,也不知把他的话听见几分,“要开始讲了。” 杨剪转头看他,暗想,好家伙,可算见识到“看着自己喜欢的人”时是一种什么样儿的眼神了,就那俩眼珠,亮得跟玻璃球似的 于是他便也闭上嘴巴,向台上看去,只见平时在实验室里格外精雕细琢的老孟,此时往那梅花桌前一坐,倒平添出七分书生三分匪气,让人感觉他开口就要是千军万马。 哪知这千军万马还没听他说完个开头,刚才还在自己身边好好坐着的赵维宗突然就“哎”了一声,杨剪一看,那魏远之不知何时走到了他们身边,脸色阴沉。 “你跟我出去一趟。”他对赵维宗道。 “干嘛,”杨剪抢先道,顺便还白了他一眼,“我说学长,台上有人说书呢,你能不能安静点儿,别来找事儿了。” 赵维宗没说话。 “你闭嘴,”魏远之瞪了杨剪一眼,又捉住赵维宗手腕,想把人拽起来,“你跟我出去,我有事要说。” “不能一会儿说吗?”赵维宗把他挣开,冷淡道。 尽管已经把声音压得极低,可周围还是有人往他们这儿侧目。 “不能。” 赵维宗挑了挑眉毛,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作为多年老友,杨剪知道这意味着他已经很烦很烦了,烦到骂人都懒得骂,正想说点什么,却听他道:“那成,走吧。” 说罢就跟着魏远之往侧门走去。 杨剪几乎要跳起来,他很头痛,他觉得这一切太跳脱了,抬眼望那孟春水,发觉他也在往这边看,却没有下一步动作,神色也是如常,继续不紧不慢地说他的书。那我如果急吼吼跟着出去,是不是显得很多余?杨剪这么想着,又瘫回藤椅上。 “他们怎么了?”一直沉默的表弟小心地问。 “你怕是不懂,”杨剪揉了揉眉心,“真愁人啊。” 另一边,茶楼侧面的走廊里。 魏远之脸上露出困惑神色:“你现在做的那个课题,只要我跟家里说一声,不但能申请下来资金,全北京考古圈儿大拿你也随便见,这有什么不好的?” 赵维宗还是盯着手掌:“那真是对不住了,我这人本来就没什么远大志向,那课题搞不下来我也没什么所谓。” “其实我就是不懂,我哪一点比不上物院那小子?你看不出来吗,他根本就不是很喜欢你。” 这话一出,赵维宗突然抬起眼睛,直直地看着魏远之,这眼神能把人盯出汗来。 只听他道:“看来我只能直说咯。” 魏远之也盯着他,道:“你说。” “你哪一点也比不上他。第一,你很无聊,今天搞的这么一出儿让我真真切切地见识了你的无聊;第二,你很小人,这点也不用我举例了吧;第三,你很蠢,”赵维宗顿了顿,“你把自己跟孟春水比的时候就已经坐实你的蠢了。” 魏远之脸气得发白:“你是第一个说我蠢的人,我今天做这些也都是为你。” “是吗?”赵维宗哂笑道,“可能你在别的事情上不是这样吧,那我也只能劝你找别人喜欢去,毕竟您这样的,我是真受不了。” “无论你怎么说,我对你是真心的,孟春水就不一定了。而且,你难道准备一辈子就爱一个人?” “啥玩意儿?”赵维宗气笑了:“大哥,如果对别人的事儿根本不了解,就别瞎说,懂吗?” “我观察很久了,你们的事我都非常了解。” “恶心。”赵维宗烦极,撂下这么一句,转身走了。 回到茶楼里才发觉孟春水那边居然已经讲完,掌声非常雷动,几个姑娘对台上暗送秋波,脸色绯红。赵维宗啥也没听着,心中有些遗憾,却笑了笑,坐回位置上不说话。 “哎我说,”杨剪戳了戳他,“魏远之没干什么过分事儿吧?” 赵维宗摇了摇头,眼睛望向台上那人。杨剪循着目光看去,发觉孟春水也在看着他们,说不上是什么神情,却看得出在思考。 这时魏远之也从外面走了进来,又气势汹汹往赵维宗这边走,看来还不甘心。 赵维宗揉了揉眉心。 却听话筒里有人说:“魏学长,您是行家,我刚才说的那一段如何?” 魏远之回头,孟春水正摇着纸扇,含笑看他。 “您要不上台说说?毕竟今天被您叫来班门弄斧,我心里还挺忐忑的。” 拗不过周围起哄的同学,魏远之慢吞吞地走上台去,逐渐恢复了平静样子,心说这好歹也是自家地盘,有什么可慌的。于是站定道:“学弟这可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刚才就出去了一趟,回来就听不着了,都说彩云易散琉璃脆,看来你说的都是珠玑,限量供应啊。” 孟春水也从梅花桌上站了起来,走到魏远之身边:“哦?那请问您出去做什么呢?” 魏远之琢磨片刻,道:“我……我去借东风。” 孟春水笑而不语,往台下看去,只见赵维宗正瞪大了眼睛看他,不知为何,让他想到吃胡萝卜噎着了的小兔子。 是时有个物院的女生站了起来:“可以提问吗?” 魏远之理了理大褂:“你讲。” “学长刚才讲了三气周瑜,可孟同学讲的周瑜和你说的完全不同,我 恋耽美 分卷阅读29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们该信谁呢?” “他讲的什么?” 另一个男生站了起来:“讲的程普排挤周瑜,周瑜以德报怨,最后连程普自己都说与周公瑾交,若饮醇醪,不觉自醉。” 又有人道:“三国演义贬吴魏尊西蜀这是常识吧,但是学长偏偏就讲三气周瑜,还来回重复赔了夫人又折兵那段,有点莫名其妙,我记得广播里别的评书老师不是这么讲的啊。” 孟春水突然道:“可能他讲的是别的话本。” 魏远之被噎了这么几句,已然冷汗涔涔:“你……刚才说的谁家的话本?” “谁家都不是。” “那就是凭空捏造了?” 孟春水似笑非笑:“如果改编史书也叫捏造,那我也没办法了,能力有限啊。” “你……自己写的话本?照着哪段史书改的?” “三国志,周瑜传。” 台下议论纷纷。方才听孟春水讲的,都以为是哪家的正统评书,被他复述一遍,殊不知竟是他自己改自史书。这学物理的会自己写话本就已是奇事了,再加上考古系的不知道饮醇自醉的典故,更是奇上加奇,于是议论中不时爆发出几阵低低的哄笑,在这偌大的茶楼里显得尤为清晰。 头一个提问的女生又道:“学长?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魏远之却完全无视了她,朝孟春水大吼:“你,现在,给我出去!经理,送客!” 茶楼经理颠颠儿地往台上跑来,着急麻慌地擦着汗――他家少东家可没吃过这种亏,如今在自己管的地界被搞了这么一出下马威,怕是工作难保。 却听那穿黑褂的青年摆手道:“不必。”然后悠哉走下台去,在诸多同学或惊诧或拜服的眼神中,倒显得什么也不在乎。 经理松了口气,心说快走吧您,如今的年轻人我真是不懂了。哪知青年走到半道又突然停下来,拐到第二排观众座,拉起了另外一个男孩,回过头对着魏远之道:“不好意思,我走可以,还得再带一个。” 说罢也不管背后的茶楼少东家如何赤急白脸,抓着那男孩的手,扬长而去。 要让赵维宗用一句话形容方才的孟春水,那就是,太帅了。 但他也不好意思说出来,只得拉着他胡乱找话说:“真有你的,我还以为你会说丹阳借兵或者赤壁之战,想不到说了个程普,效果还挺好,哪天给我再说一遍呗。” 孟春水脱下褂子,瞅着头顶冒芽的杨树,道:“不急。” “先前都不知道你有写话本这项技能,杨剪说你讲的还真像那么一回事,他还以为是单田芳的哪一段呢!什么时候瞒着我写的?” “昨天晚上。” 好吧你们高智商人类的世界我们凡人不懂,赵维宗腹诽道,却见孟春水干什么都好像兴致缺缺,于是道:“你该不会在生我气吧。” 孟春水停下脚步,抬眉望他:“没有。” “真没有?我当时跟他出去是因为,你在上面讲着呢,我不想让他跟里面吵吵――” “不用说了。” 啊不会真生气了吧,赵维宗心中叫苦,却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就突然被那绸缎褂子蒙了半边脸,缓过神来时,竟发觉孟春水正把他压在墙边,用褂子遮着,啃他的嘴。 赵维宗也啃回去,瞪圆了眼,而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也望着他,不同于嘴上的肆虐,倒有点波澜不惊的意味,仿佛能看进人的心里。 亲了半分钟,孟春水终于把他松开。 “这大街上啊哥!”赵维宗喘着气道。 “无所谓。”孟春水拿手背蹭了蹭嘴角的水渍。 “怎么突然这么想亲我?” “我乐意。”孟春水捉住他的手腕,又继续沿着人行道往前走去,“我饿了,你回家给我做饭!” 第35章 高中班长卢冰清在论坛里发了同学聚会的提议之后,一呼百应。时间定的是6月22号,去年的这个时候,2001届1班在平安里的老校区正式毕业。 日子很快就划到了聚会的日子,那天很阴,要落雨的样子,赵维宗上午回家陪了陪家人,孟春水则留在学校弄他的实验。不知道那人会不会记得带伞,小赵这么想着,于是临出发前拿了两把。推开自家院门的时候,他又挨了一顿数落,理由是他不把女朋友带回家给爸妈看。 赵维宗折回来喊冤:“我……我哪来的女朋友啊!” “没女朋友,带两把伞干嘛?还有你高二过年那回,发了疯似的,给我留了个纸条写着什么去私奔,”赵母在院里仰躺着嗑瓜子,好像看透一切的样子,“我可都没忘呢,就你那点小动作,能逃得过老妈的火眼金睛?” “我这……” “妈,我哥这回这没说谎,他确实没女朋友,”赵初胎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院里,笑得古灵精怪,“可是他有没有――” “去去去,回屋写作业去,少拿你哥开玩笑,”赵维宗心里一慌,急着把妹妹往屋里撵,又小声道:“小祖宗哎,我和你春水哥的事儿千万别再提了,哪天一不小心抖落出来,我小命就玩儿完了。” 赵初胎嘟起嘴吧:“还不是因为你天天跟学校泡着,好不容易回趟家,晚上还要出去,我生气了!” 这时院里又响起老妈的声音:“没女朋友也行,那就快点找一个,今天在同学聚会上多留意着点,我记得你们高中班里好几个姑娘都挺不错!” 赵维宗摸了摸正拽着自己胳膊耍赖的妹妹的脑袋,走到老妈跟前:“我才大一,您真这么着急?” “我呸,大一找不着对象,那你大学也就没什么戏了,大学找不着对象,你还指望着上班了能找个职场女强人?我说的对不对?” 赵父放下报纸,非常配合地说:“对,不然你就只能像我跟你妈当年那样,去相亲了。” 赵母狠狠瞪了他一眼,又舒口气,似乎不想与这小老头一般见识,又对儿子道:“那个小杨也不错,我看人家姑娘又贤惠又热心,你能找她那样的妈也就知足了。” 小杨?赵维宗本打算溜了,却被这诡异的名字硬生生拽了回来,他印象里认识的姓杨的本就不多,此刻能想起来的只有杨剪一个。这想法让他浑身一阵恶寒。 这时赵初胎又从里屋出来,道:“就是杨遇秋姐姐,她经常来帮妈妈干活,拆被子蒸馒头什么的,有时候爸爸妈妈不在,她就过来帮我照顾奶奶。你不记得她啦?” 杨遇秋,杨剪的姐姐?确实比较陌生,也就高二刚认识那会儿一块玩的比较多,后来就渐渐很少见面了。尤其是大学之后,更是很少听到这个名字。赵维宗隐约想起,上回和她见面应该是去年十月,在五道口的电影院门口,碰巧买了同一场次的哈利波特,赵维宗还觉得挺有缘分。可这姑娘远远地看到孟春水抱着一桶爆米花往这边走来的时候,就突然说有事,直接走了,还把他弄得有点莫名的愧疚。 想到这里赵维宗更加困惑,不知自己不在的时候杨遇秋到底要干啥?只得如实道:“这事儿我完全不知道,我跟她也不是很熟。” “你真是,榆木疙瘩!”赵母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走吧走吧,别一会儿同学聚会还迟到了!” 于是赵维宗拎着两把花伞,在妹妹幸灾乐祸的笑声中,带着满心莫名其妙,走出了自家院门。 隔着院墙又听到老妈在喊:“找到女朋友一定带回家给我们看看啊,什么人都行,妈又不是那种老顽固。” 真的吗,赵维宗迈开步子想,要是把我那位带回家来,您还不是得打断我俩的腿。 到ktv时发现人已经来了大半,昔日里灰头土脸的诸位,一年不见倒也一个个出落得人模狗样。有几个赵维宗几乎已经要认不出来,只能暗自感叹时间它真是种奇妙的东西,哪怕只有一年,这效果也堪比开刀了。 卢冰清和以前区别倒是不大,虽然终于学会了穿裙子,可嗓门还是一如既往的中气十足,招呼着大家起哄:“哎这不是咱们小赵吗,又变帅了啊!” 众人停下嘴上说的手上做的,纷纷往他这儿看,有人说:“比以前气质好了,看来人家名牌大学就是不一样,养人!” 又有人说:“估计有对象了吧,看着真滋润。” 赵维宗嘻嘻哈哈和同学们依次打了招呼,便着急往包厢最里面的沙发走去。他一进来就注意到,孟春水就坐在那里。方才他和同学扯闲天的时候,这人也没动地方,就跟那儿戴着耳机冲他乐,眼睛亮晶晶的。 赵维宗将两把雨伞挂上衣帽架,在他身边坐定,问:“上午怎么样,你最后差的那个数据搞定了没?” “挺好的,就差最后一步,”孟春水摘下耳机,侧目看他,“你呢?” “又挨了顿刺儿,我妈嫌我不爱回家,”赵维宗笑道,往他那边靠了靠,“刚才我没来,你就一直坐在这儿?” “不然呢?”孟春水偏了偏头。 “不是我们不想和孟哥聊啊,是估摸着他懒得理我们,”卢冰清在一旁嚷嚷道,“咱这班里也就小赵你比较牛逼,跟块磁石似的,整个高中就你俩天天在一块待着。对了,杨剪怎么还没来,宋雨你快给他打个电话。” 听到杨剪,赵维宗就又想起杨遇秋来,心里的感觉有点奇怪,道:“他三班的,你也请啦?” “就请了杨剪一个,毕竟人家当年是年级大哥,跟咱班里同学玩的也好,而且他现在不跟你俩是校友吗?” 赵维宗点了点头,心说正好可以问问他姐姐的事,道:“杨剪可是出了名的鸽王,咱散之前他能来就不错了。” 话音刚落,包厢的门就被拉开,只听有人说:“老赵又在说我坏话了。” 探身进来的家伙正是杨剪,他还带了个墨镜,半露出一双眼睛,非常骚包地和各位女同学拥抱问好。赵维宗见惯了他这副模样,正想扭头问问孟春水中午吃了没现在饿不饿,就忽然看到杨剪身后还站了个女孩。 赵维宗当即呆掉了。 “这我姐姐,今天正好没事,跟我来蹭点酒喝。”杨剪侧身介绍道。 杨遇秋还是以前的样子,穿着鲜艳的低领连衣裙,一双杏眼半弯着,笑得非常甜蜜。 有人作恍然大悟状:“这不是长得像酒井法子的那位姐姐吗,以前老到咱班门口找小赵,给他送水果的那位。” 有这回事吗?赵维宗完全记不起来了。 又有人道:“我想起来了,这姐姐每次都挑小赵不在的时候过来,把水果放他桌上,我们还以为是哪班学姐呢。” 杨剪拍了拍赵维宗的肩膀,神秘道:“你不知道吧,因为我每次都趁我姐走了之后,把水果拿走自己吃了!” 说罢他大笑起来,杨遇秋则拧了他胳膊一下,看着赵维宗道:“我那段时间确实很喜欢小赵呢。毕竟第一次见面他就帮了我大忙。” 这时周遭同学已经没有不起哄的了,喊“亲一个抱一个”的也不在少数,又有人问:“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杨遇秋在与赵维宗隔了一个茶几的位置上 恋耽美 分卷阅读30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下,道:“还可以吧,”顿了顿,她又说:“别闹了,你们同学聚会老说我干嘛,人家小赵都不好意思了。” 这时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卢冰清看赵维宗脸色确实不好,便也打消了把他往杨遇秋身边赶的念头,招呼大家点起歌来。赵维宗如释重负地靠上沙发背,再去看那孟春水,发现这人又戴上了耳机,正盯着mp4黑掉的屏幕发呆。 赵维宗悄悄抓了抓他放在沙发上的手,低声道:“刚才的事……你别放在心上,同学啥也不知道跟着瞎起哄呢。” 他知道孟春水正戴着耳机,不一定听得到他在说什么,可此时除了说这些之外,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孟春水没说话,而是把耳机摘下一个,塞进他手里:“听听看。” 旋律很熟,大街上经常放,却想不起歌名,只听出是张学友的。 “情网。”孟春水覆住他的手,轻声道。 他这一摸,赵维宗心中就忽地安宁下来,方才那些乱七八糟的,都好像和自己没了关系。于是舒了口气,道:“怎么突然想起来听这首歌了。” 印象中孟春水的mp4里只有摇滚。 “下错了,我就没删,挺好听的,”春水拿手指轻轻点着赵维宗的手背,“刚才,我没有乱想,你也不用乱想。” 赵维宗心中莫名一酸,他最近经常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快要过完什么也不在乎的年纪,而周围的人,母亲,朋友,还有这突然出现的杨遇秋,带给他的似乎只有更多的顾虑,让他对未来凭空多出许多愁绪。但孟春水确实是有魔法的,他这一句不用乱想,又把赵维宗心中一群群乱飞的思绪,挨个压了回去,变成了一个踏实。 就这么坐了一会儿,赵维宗眼中是包厢花花绿绿的天花板,耳机里是慢慢悠悠的情歌,已然有点犯困,却突然听到有人喊他: “老赵老孟,你俩跟那儿卿卿我我什么呢,不能脱离群众啊,跟学校里还没腻歪够啊! 是杨剪。他那边已经开了好几瓶啤酒,显然喝得有点上头。 卢冰清也过来,把他俩拉到靠中间的沙发上,说是要玩什么游戏。 赵维宗也觉得毕竟同学聚会,就得一群人瞎闹一会儿,便怂恿孟春水一定要积极参加不许消极怠工。这游戏其实就是简单的击鼓传花,不过传的是酒瓶,背对电视唱歌的人一旦忘了词就算停止,届时谁手中有瓶子,就得一口闷完里面的酒,顺便回答这一轮的问题。 “这可是促成奸情的好机会哦,”卢冰清眯着眼笑了,说罢自己拿起话筒,背对着电视吼起了那首爱如潮水。 唱到那句“答应我你从此不在深夜里徘徊”时她忘了词。 迫不及待回头一看,酒瓶正在孟春水手里。 全班先是陷入一种懵逼的沉默,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欢呼――等卢冰清念出这一轮的题目时,大家的呼声更兴奋了。 题目是:你喜欢的人做过最可爱的傻事是什么? 孟春水听到这题目倒是笑了,他眼睛扫过周围一众同学,仰头把一整瓶啤酒饮下,又张了张嘴,似乎在酝酿什么故事。 已经有女生小声尖叫起来,这位冷漠帅哥的八卦,是他们谁也不曾听过的,如今要听他亲口说出,有谁会不激动? 赵维宗也竖着耳朵,手心里全是汗。他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比任何人都好奇。 每个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孟春水身上,却见他眼睛垂着,眼底全是温柔,慢慢开口:“他干过挺多傻事的,都很可爱,但我记得最清楚的还是这一件――” 第36章 “我十八岁生日,他送了我11本中国国家地理。” 赵维宗心里咯噔一下,又默默笑了――原来是这件事。 只听春水继续道:“可能也算不上傻事吧,就是那一年有个生辰石主题,每期杂志都会有专门的宝石专栏,我记得八月是祖母绿。他跟我说,他买了将近一年,就想攒够12本送给我做收藏,他猜测我生日那个月对应的一定是很好看的石头。” 卢冰清捂嘴道:“很浪漫啊!你生日几月?八月吗?” “二月,”孟春水看着酒瓶侧壁倒映的灯光,似乎陷入某种遥远回忆,“那11本书,全摞起来,厚厚一沓呢。可送的时候他很沮丧,告诉我说,他从前一年三月开始买,坚持了将近一年,结果等二月份买第十二本的时候,兴冲冲翻开,从头到尾都没找到宝石专栏。后来才知道这特辑是从头一年二月开始出的。” 有人拍起了大腿。有人咯咯笑了几声。 孟春水喝了口啤酒,继续道:“但他没有死心,后来哪怕高考,都坚持每个月去昊海楼旧书摊逛,想把那本二月的国家地理找出来,还不让我跟着去。我说没这个必要,他跟我说,我想多了,他才不是去找那本杂志,他是去淘旧书读,可哪一回也没见他淘到什么旧书回来。” “那后来找到二月那本了吗?” “没有,所以他现在还是每个月都去,”孟春水看了赵维宗一眼,发现那人抿着嘴,眼睛都笑弯了,又继续道:“不过现在答应带上我了。” 有女孩赞叹:“这都两年多了吧,痴情种。” 卢冰清也拍了拍手:“你们俩这典型的双箭头啊,在一起了没?” “嗯。” “哟,可以啊,孟哥有对象这事儿藏得够深,要不是今天玩这个,咱班还真没人知道,”叫宋雨的男生又开了瓶酒,“能透露一下姑娘是谁不?咱班的吗?” 孟春水不说话,只笑。 赵维宗也笑。就好比有个秘密,整个包厢里只有他和春水知道,这感觉让他很舒服。又想起端端正正摆在孟春水书柜最中间的11本杂志,对自己早晚会把第12本找出来这件事充满了信心。 但他却忘了一个人――刚才一直半躺着默默喝酒的杨剪突然坐了起来,劈头就是一句:“你们别听他卖关子!那哥们才不是什么姑娘。” “你喝多了吧!”赵维宗心中一惊,抢在同学炸锅之前,使劲踹了杨剪一脚,“喝多了自己去厕所清醒清醒。” “小赵你急什么呀,”卢冰清拍了拍杨剪肩膀,“接着说,班长罩你,今儿不搞清楚这个咱都没法好好唱歌啦。” “说了你们也不一定认识,”赵维宗急道,“规则也没有说出喜欢的人是谁这一条吧。” 杨剪放下酒瓶,大笑起来:“看把你虚的,你和老孟都这么多年了,还这么胆小呢?你俩还能瞒一辈子?” 赵维宗脑子里轰的一声。 这回同学们确实都炸开锅了,兵分两路围住孟赵二人,一时间各种问题像发大水一样尽数倾倒在他们身上,什么你俩什么时候开始的现在进展到什么程度了,还有什么跟男的谈恋爱爽不爽。小赵被这些问句压得脑袋嗡嗡直响,看着跟没事人似的继续喝酒的醉汉杨剪,只觉恨得牙痒。 孟春水还是很平静的样子,甚至还挑了几个问题回答,譬如针对“你们爸妈知道吗”这个问题,他就非常诚恳地回答不知道,希望大家给我们保密。 而“爸妈”这个词到了赵维宗耳边,却像根刺,直接扎入他体内,一瞬间竟让他浑身冒起鸡皮疙瘩,心里也跟着抖了三抖。却也不好发作,头一次聚会,他是真的不想把事情搞僵。 更何况杨剪说的是不是也有一点道理?难道真的要瞒一辈子吗? 那不然呢? 这么想着,赵维宗只觉得脑子很木,突然瞥见杨遇秋,发现她也正看着自己,带着与周遭同学一样玩味的笑意。突然间一句话却鬼使神差地从赵维宗口中蹦了出来,他自己想拦都拦不住:“别听杨剪瞎说,我和春水就是哥们,一辈子的那种,真的。”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孟春水震惊的眼神。赵维宗心中又是一锤,可再想说什么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倒也容不得他说什么,几个高中玩的不错的同学抢着说:“得了吧老赵,我们哥儿几个早看出来你俩不对劲,你就别跟这儿不好意思了。” “对呀,大家都是朋友,我们又不歧视同性恋什么的,至少肯定不会歧视你们。” “是的,你怕什么呢?你家春水刚才都承认了。” 卢冰清这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又开始撺掇:“依我看小赵就是脸皮太薄,被你们的热情吓到了。总之,今天我们见证了一段隐秘又伟大的革命情谊,同学们说,他俩是不是该啵一个?” 众人异口同声,喊起“亲一个”的口号,后来更有甚者嚷嚷起了结婚。孟春水侧头看着赵维宗,似乎在等他的反应,又像在思考什么。 赵维宗只觉得心脏在胸腔里横冲直撞,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知道这会儿同学看着,朋友看着,经常跟自己爸妈见面聊天的杨遇秋,也看着。 每个人都在等他的反应,从而下一个定义。 几秒后他感觉到一股热气凑近自己的嘴角,温温软软,跟小猫似的,显然孟春水已经做出了决定。要放平时他绝对会迎上去吻住,可这一次他却浑身都僵硬――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把孟春水推开,整个人跳起来,摆出一副防御的姿势。 孟春水瞪大眼睛注视他,胸口微微起伏。 似乎是有一点受伤。 “我――”包厢里静得出奇,赵维宗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算了,”孟春水转过头去不再看他,“不逗你了,”又站起来跟全包厢的同学们说:“诸位,我俩之间真的没什么,刚才都是开玩笑的。” “啊?”卢冰清也被这气氛弄得有些呆愣,还是不忘追问:“那杂志的事呢?也是假的?那你得重新说个真的啊。” “杂志是真的,”孟春水声音很低,听不出什么情绪,“只不过是另一个人,你们不认识。” 插曲过后聚会继续,流行歌曲对忘记尴尬这件事好像非常有用,过了不多久,众人就又恢复了先前的其乐融融,游戏唱歌不亦乐乎。 赵维宗很来气,他自认为不是一个懦弱的人,可他不知今天到底怎么了。他非常想揍自己一顿,更想跳过去胖揍端着酒瓶跟女生谈笑风生的杨剪。但他最终还是没动地方――孟春水就在旁边,可赵维宗根本不敢看他,就算侧着头佯装观察别处,还担心自己稍不留神弄出什么动静,惊动两人之间的沉默。 他想说对不起,但他又不知该怎么说,何时说。 但这尴尬也没持续很久,过了半个多小时,身边那人就站了起来,推门要走。 卢冰清扭头问他:“不多玩会儿啦,好不容易见一面。” 孟春水驻足,笑了笑:“以后还能见的。”说罢就走了出去,又把门关上。 赵维宗余光看见了他出门前的神情――完全没往自己这边看,哪怕一眼。他在沙发上蜷起了身子。昏昏沉沉间,才发觉又循环到了刚才那首爱如潮水,现在听来,非常刺人。 和孟春水道别的人不多,大家还是该罚酒的罚酒,该唱歌的唱歌。 “说是今天有大暴雨呢,”半晌,卢冰清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 恋耽美 分卷阅读31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他刚才带伞出去了没?” 赵维宗蜷在那里,本是躺尸状态,听到这话却突然一惊,好像被雷劈醒一样。他匆匆捞起带来的两把花伞,紧接着也推门要走。卢冰清大叫:“哎你怎么也走啊?!” 赵维宗没理她,抛下一屋子的议论,飞快地跑出ktv的灯红酒绿。 外面是大雨倾盆。 闹市区,路上灯很亮,在雨幕里变成一个个朦胧的光球。有时候路灯下会站着人,赵维宗看谁都觉得是孟春水,却又发现都不是。 心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我到底怕什么呢,就算杨遇秋告诉了家人又能怎样,大不了我再也不回家了。可是妹妹怎么办?爸妈又怎么办?还有奶奶。养我这么大,直接一走了之,或者是打死不改,是不是太混蛋了? 可是刚才推开孟春水就不混蛋吗?平时什么甜头都尝够了,要紧关头却说我们只是兄弟,就不混蛋吗? 他发现自己横竖都是混蛋。想补偿谁,但又谁也补偿不起。脑子里好像也降起了大雨,乱得很。赵维宗觉得自己几乎要哭了,或者已经哭了,却也只能一遍遍叫着那人的名字,两把伞在他手里都成了摆设。 好在他很快就找到了孟春水。在一个废弃的电话亭里,那人低头盯着手里一包湿透的烟,安静地发着呆。 赵维宗走过去,站在电话亭外,没有下一步动作。他看着脚下漂着冰棍包装纸的汪洋,沉默了片刻――关于下一句要说什么他有很多构想,最后却只是说:“你别难过了。” 孟春水的脸在亭内灯光下显得非常苍白,他简单答道:“我没有。” 赵维宗还站在电话亭外,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可顺着头发又流下更多,他张着嘴,长长地喘着气,半晌突然道:“那我们去开房吧。” 孟春水周身一震,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我们去宾馆,开个房间,做爱,好吗,”赵维宗浑身冒着雨没冲干净的酒气,慢慢道,“我求求你。” 说完之后他就像是,实在无法再忍受一点疼了似的,伞也扔了迷住眼睛的雨水也不擦了,径直蹲下去,肩头不住地颤抖。 孟春水浑身僵了僵,似乎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惊,然后突然咬紧嘴唇,弯腰把那人捞到自己怀中,像要把他整个人按进自己胸口。他抱着赵维宗,退回到电话亭里,哑声说:“你不用这样……是我不对,刚才人那么多,吓到你了……” 怀抱里的人抖得更狠了。 电话亭外有雨声伴着车子呼啸而过,报刊亭里有两个人气喘吁吁的“对不起”。他们好像互相充满了歉意,于是特别着急地一遍遍承认着错误,又好像雨下得太冷,他们太怕分开就会挨冻,于是紧紧地那么抱着,在电话亭的一盏孤灯下,好像养在只放了一层水的鱼缸里的两条金鱼,在那一刻的愿望是在半真空的世界里简单地相濡以沫。 第37章 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赵维宗差点把围在腰间的浴巾吓掉。 想了半天才挤出一句:“你……你冷吗?” “冷也没得可换,”孟春水闻言转头看他,背后是他们两人湿透了的衣服,在窗台上整齐挂了一排,“你先去被子里待着吧,小心别冻着,床头柜上有热水,我去洗澡了。” 赵维宗乖乖溜到床上,半缩进被子里,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了――” 孟春水站在浴室门口,此时又转过身子来,偏头等他说下一句。 赵维宗咽了咽口水:“就是头顶上那个水管是坏的,你得用墙上挂的淋浴头。” “好。”孟春水冲他笑了一下,侧身进了浴室。 这种情侣酒店的双人套间设计得非常暧昧,该用墙的地方它非要用磨砂玻璃,导致现在赵维宗坐在床上,能把孟春水洗澡的动作轮廓看得一清二楚,跟皮影戏似的。他想,刚才我洗的时候肯定也这样,这哥们怎么做到那么淡定的――毕竟,好吧,他得承认,光是看着那玻璃上的倒影,自己腿间那二两肉就已经不听使唤了,邦邦硬。 赵维宗突然有点懊恼,拧了自己一下,心说人家刚才在干嘛,在给你晾衣服泡茶,你现在倒好,一心想着和他睡觉;可他又想,春水刚才干嘛不拿浴巾围上呢?他不知道在我面前一丝不挂对我刺激多大吗?尤其这屋里的灯光还是粉的,显得他皮肤真白,眼睛真好看…… 怕不是他也有这个意思,只不过和自己一样,还在不好意思吧? 打住!赵维宗翻身趴下,心脏乱跳。 虽然说现在也算开了房了,可关于上床这事孟春水还是没表过一次态,万一又和上次那样,他洗完澡出来就在自己身边一躺,睡得心无旁骛呢?现在搞得这么兴奋,岂不是自找苦吃。他越想越憋屈,心说平时搂一块亲都能硬的两个人,现如今都到这地步了,要是还能什么事都不发生他就可以出门裸奔了。这么想着,又变得干劲十足,仿佛已经可以看到自己和孟春水在身下这床上滚作一团的样子。 可那位讲究人还没洗完,赵维宗决定先给自己找点事做,于是就跳下床去拿遥控器。拿完之后往床上爬,也不知是刚才在ktv喝多了还是被雨淋蒙了,他忽然间有些昏沉,膝盖碰到了什么东西――再低头一看,完球蛋,放在床头柜上的茶杯被他给撞翻了,茶水戏剧性地尽数泼到了他那一侧的床单上。 “……”小赵欲哭无泪,只得滚到双人床中央的干燥区域,淡定打开电视,假装无事发生。 谁知道情侣酒店的电视机也非常“忠于职守”,不但只能放本地视频,而且二十来个节目翻遍,全是情色录像。 待到孟春水把浴室门推开,屏幕里的俩人正靠在跑车前盖上翻云覆雨。 “几点了?”孟春水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然后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往床边走来。赵维宗拿余光瞅他,哦,还是,全裸,并且,挂着,水珠。 “十点半。哎你别躺那边。” “怎么了?” “……湿了。” 孟春水瞥见空掉的茶杯,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扔了浴巾又倒了杯水,递到赵维宗手里。 “喝。”他说。 “哦,”赵维宗乖乖接过杯子,咕嘟咕嘟喝了两口,“你怎么不进被子里?” 虽然是夏天,可这雨一直不停,还真有点凉。 “……湿了。” “啧,你是不是紧张啊,这边又没湿,”赵维宗乐了,拍了拍身体另一侧干燥的床面,“躺得下的,快进来。” 这回轮到孟春水乖乖地“哦”了。 躺下才发现两人确实离的很近,大概剩下宽度一米二的床面,再加上一床厚被子,剩下的空间俩一米八几的大老爷们并排躺,没有不挨着的道理。赵维宗感觉到自己大腿贴上了孟春水的肌肤,滑滑凉凉的感觉很妙,弄得他一时间气都有点喘不匀,脑海里又开始自动播映自己和这人大战三百回合的场景。 俩人一时间都没说话。 突然,孟春水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床舒服吗?” “挺好,我真没想到情侣酒店里面长这样,连灯都是粉的。” “其实这是比较保守的一种,有的情侣套间还有很多道具,奇形怪状的,壁纸图案也要露骨很多。” “怎么,你以前去过?” 孟春水轻轻瞪了他一眼,表示并不买账,又道:“是刚才前台给我介绍的,最后我选了这一间。” 赵维宗回想起刚才订房的时候,确实是孟春水在那跟前台商量,也是他掏的身份证。自己当时是什么情况?有点记不清了。 孟春水好像能看到他在想什么似的,淡定道:“你当时酒上头了,狂哭,抱着我啃。” 赵维宗如遭雷劈,感到非常羞耻,可脑海中闪过的几幅画面又告诉他,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当时是自己把孟春水拖进了这间酒店,好像还说了一些奇怪的话……但他确实不知道这是一间耻度爆表的情侣酒店。天地良心,在完全清醒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进的是学校南门口的小旅馆,被众多饥渴校友称作“小天堂”的那个。 后来呢?后来好像是孟春水连扛带背地把自己弄上了电梯,又调好热水,帮着脱了衣服……想起来了,脱到一半自己好像突然不好意思,把人赶出浴室非要自己洗,再后来……再后来自己就洗清醒了,走出浴室看到孟春水浑身光着遛鸟…… 一想到这个画面,赵维宗脑子又嗡地一声,只觉得胯间二两又涨大了几分,手也没处放,便急忙找了点话说:“你刚才选了这间,有什么特别的吗?” 话音刚落,那电视里闷头操干的两人突然换了个姿势,被压的那位发出一声极爽的轻呼。 这回任谁也没法像刚才那样忽视这助兴的节目了,赵维宗脸蛋发烫,不敢去看孟春水什么反应,却听那人还在认真解释:“前台说这间房床比较软,而且,有润滑膏。” “……”万年处男小赵同志再度陷入语塞,沉吟一下,才道:“想不到咱俩头一回开房就在这么专业的地方。” “我以为你喜欢。” “啊,我确实挺喜欢的。” “真的吗?” “我骗你干嘛,”赵维宗心说这话题怎么越来越跑偏了,他可万万不想重蹈以前多少次孤独寒夜偷偷撸管的覆辙,于是道:“对了,我看他们干那事儿之前都得扩张,你会吗?” 孟春水抬眉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而是往床侧面挪了挪,半晌才道:“睡觉吧。” 赵维宗一下子坐起身子:“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不用觉得亏欠我,也不用因为这么觉得就想和我做爱。” 赵维宗被他呛这么一句,好比是一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正开着车准备去接媳妇,满脑子都是洞房花烛夜呢,突然被不知哪来的大石块挡住了去路,心里那股子无名火腾地一下就上来了,噼里啪啦烧到了嘴边: “孟春水,你还真这么想?什么叫我觉得亏欠你就想和你睡觉,我问你,俩人谈了三年恋爱了,他妈的插几下子算事儿吗?插几下子必须要理由吗?就算今天没ktv那一出儿,我就不能和你睡觉啦?实话跟你说吧,冬天在水库那回,你他妈帮我撸了几下子居然就睡了,我真不懂你怎么想的,还有后来好几次,明明马上就到火候了,结果都没做成,老子还偷偷研究了半天口活技巧,你连下嘴的机会都不给。我说你丫咋那么擅长灭火呢,干脆毕业礼去当消防员得了?” 孟春水被他这连珠炮轰得有点懵逼,愣了愣,突然笑出声来:“你对我积怨已久啦?” 赵维宗只觉得酒气和怒气混着上头,身心都是火烧火燎:“你不许笑!我认真的,真不知道谁还像我这么憋屈,天天到嘴的肉吃不着,咱俩都是成年人了,快二十岁,你摸我一把我都能硬,他妈的现在你还一件衣服也不穿躺我边上,说什么不要因为觉得亏欠才和你做爱,混不混蛋,就问你混不混蛋?你干嘛,你还敢搂我?” 孟春水 恋耽美 分卷阅读32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然弯着眼睛,把怀里乱拱的家伙往下按了按。 电视那俩人还在辛勤耕耘,不知何时又换了个姿势,做得欲仙欲死,房间里一时全是肉体碰撞的声音,以及酥软的呻吟。 “你喜欢这样?”孟春水问。 “也许吧,我又没试过,我怎么知道呢。” 孟春水不说话,手指在赵维宗肩头轻轻划着圆圈。 “再这么下去我真要被你憋出病来了,你丫就一大混蛋大忤窝子――” “嘘。”孟春水捂住赵维宗的嘴。 赵维宗越发来气,心说你还敢捂我,瞪圆了眼睛发出呜呜的嘶吼。 “我懂了,原来你想和我睡,已经很久了,对吧?” 赵维宗把他捂嘴的手拍掉,已经顾不得什么矜持羞耻不好意思,大声道:“不然呢,你以为呢?你才懂啊?” “那我问你那么多次,想不想搬来和我住,你说不想。” “搬去干嘛?天天躲你厕所里打飞机吗?太残忍了吧,本来我吃不着肉,就想着离肉远点,你还非要把肉放我面前然后咬不着?” 孟春水没接话,而是啪的一声,把灯关上了。 “干什么?我说这么多,你还要闷头睡觉?” 电视荧光微弱,赵维宗一时没能适应眼前的黑暗,两眼抓瞎,越发上火,正准备跳起来开灯,和孟春水再好好理论理论,却突然被一个深吻压回枕头上。 身上被子给人撩开之前,他听到孟春水的声音: “不睡觉,睡你。” 第38章 亲吻从两瓣嘴唇出发,一路厮磨下行,最后停在肚脐周围。赵维宗拿手臂挡脸,心说自己好像摊上了事,不过,是好事。 他知道自己从肋骨到胯骨都被舔了个遍,跟盖戳似的,那种潮湿温存的触感让他时不时想要发抖,却努力绷着,好像表现得太兴奋就会害臊似的。然而当感觉到后庭突然一凉,孟春水的手指带着什么滑溜溜的东西在穴口打转时,小赵还是没忍住,整个人一阵战栗。 他想说点什么,于是明知故问:“你……在干嘛?” “扩张,我不想把你弄出血,”孟春水停止亲吻,声音一如平时,就好像在说什么寻常的事情,“可能会疼,放松。” “嗯……”赵维宗轻哼一声,腰却下意识弓了弓。 “进去一根了,”孟春水安慰似地亲了亲他的大腿,手上动作又放轻柔了几分,在穴口浅浅地揉弄,“太紧。” “我放松不来,怎么办。” 赵维宗确实有点着急,此刻他全身神经都集中在后面,知道自己已被撑开一角,就好像素来严防把守的城池被攻出了一个小小的出口。他并不是不想敞开城门迎接侵略,可一使劲就发觉那本就不大的入口被挤得更小,也更敏感――陌生的异物感让人没法放松。 孟春水呼吸也陡然粗重了许多,丝丝儿的温度打在赵维宗腿间,湿湿热热的,把他整个人都给吹烫了。赵维宗见他着急,刚想换个姿势,试试自己趴着抬屁股会不会好弄一些,却突然感觉本就涨得不行的老二被人握住,龟头又给类似于舌尖的东西舔了一口。 瞬间他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此时他已适应这房里的黑暗,稍稍能看清些东西,往下一瞅便是腿间春水毛茸茸的脑袋。 “你不用,哎我说――” 孟春水不吭声,变本加厉甚至舔起了最最敏感的冠沟,像是故意的,还发出亲吻的声音。这动作很轻,如同面对的是一个宝物,但越轻越柔就越挑逗,呼出的热气好比是一发催情剂,把赵维宗弄得又是一颤。 随后,像是觉得火候已到,孟春水抬头看他一眼,便把头埋的更深,直接张口含住他胯下那根,手又摸过来,微微发凉的手指慢慢揉弄睾丸,指缝里还带着刚才扩张用的黏滑膏体。他手指很长,玩着这一边,另一边那颗也能同时照顾到。 那地方……那地方以前只受过左手的自助服务,现如今这待遇…… 这哪是小赵受得了的,他不禁轻呼一声,挺起腰来,直把老二往人嘴里更深处送,下意识想顶到头。春水也乐得配合,唇舌间越发销魂,一时间咕啾咕啾的暧昧声音充满整个屋子。 赵维宗思绪乱成一团,此刻发不出任何声音,做的一切动作也纯粹是本能反应――他确实想象过口交的场景,还想了很多次,但他想的都是自己给春水口,绝对从来没想过会有今天这一出儿――可能是因为他没法把“埋头胯下吞人鸡巴”这种事与自己眼中神仙般的人儿联想在一块。但此时那人真的真的太温柔,又把他伺候得太舒服,舒服到完全迷了心思…… 就好像日也落了月也陨了,全世界荒芜,只剩下胯间那片春光万里。 完了,我要交代了,全射春水嘴里怎么办?千万不能这样,太坏了,太坏蛋了!小赵用仅剩的理智这么想着,正想把孟春水推开,自己撸几把射了得了,却发觉不用自己推,那人居然兀地自己起身,把他勃得老高的那根直接晾那儿了。 赵维宗有点迷糊,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一心只想着赶紧射出来,这样憋着太难受了,于是就伸手去撸。 “等等。”孟春水却握住他手腕,不让他撸。 “什么啊……”小赵觉得此时自己就好比那案板上待收拾的胖头鱼,“怎么停了啊你……” “我在戴套,”孟春水简短回答,松开了手,几秒后又道:“好了。你痛不痛?” 痛?赵维宗稍稍清醒过来,哪儿痛?也就鸡鸡射不出来憋得梆硬有点难受,难不成是……突然间他回过神,这才发觉有什么东西捅在自己后穴里,好像已经有一阵子。 “能进去三根了,你疼不疼?” 赵维宗迷迷糊糊道:“……什么时候进去的?”说罢又抬手想去把攒了满腹的东西撸出来。 “刚才帮你口的时候,不然你太紧张了,这叫转移注意力,”见他确实不疼,孟春水声音也放松下来,带了点调皮,又把赵维宗的手按住:“我帮你。” 于是现在就变成他一手还塞在小赵后庭里按摩揉插,另一手又在人家鼓鼓囊囊的老二上缓缓套弄,两边动作互相连带着,这叫什么,这叫上下其手。小赵躺在床上,叫也不好意思,动也动弹不了,只好喘,一个劲儿喘,眼睛还固执地拿手背遮着,脸上已潮红一片。 “呜……”最终还是没忍住哼出声,只觉得越撸越胀得慌,老也射不出来。 孟春水似乎对这反应非常满意,俯身亲了亲他腰上的软肉,加快了撸动:“现在舒服了吗?” “舒、舒服……”说这话时他终于射了出来,憋了太久,霎时间的快感浓得让他觉得像是穿越了时空。同时浑身也跟突然被抽空了一样,猛地一抖,失了力气,于是两腿不觉间张得更开,摆出一副任君宰割的姿势。 孟春水笑了,舔舔射了满手的浓白精液,道:“好稠。” “闭嘴……!”赵维宗还捂着脸,声音软软的,带了点呜咽。 “好,那你张嘴,”说罢他就把方才扩张的手撤了出来,又换成沾满了精液的那只,缓缓塞入,然后俯下身子,压上赵维宗胸口柔声道:“张嘴,乖。” 太诱了,我真拿你没办法,小赵如是想着,听话张开了嘴,却还是不好意思把挡脸的手拿开。 一股浓郁的奇怪滋味瞬间充满了他的口腔。 “这……这是……什么?”话也说不清楚,只能咕咕哝哝,连带着几声哼哼从口中流出。 “也是你流的,液体,后面流的,”孟春水没停止扩张的动作,声音却带了点笑意,手指放肆地在身下那人嘴里拨弄,抚过牙齿、牙龈,又停留在柔软的舌尖打圈,“好吃吗?” 靠,太禽兽了!赵维宗耻得说不出话,只能呜呜乱叫。 “那我尝尝。”说罢孟春水撤出手指,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舔过牙齿、牙龈,再度停留在柔软的舌尖打圈,不一会儿这吻又变成啃咬,从嘴唇啃到脖颈,带着粗重喘息,然后又化为一次次全心全意的舔弄吮吸。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孟春水身上常年带着一股风油精味,说是因为怕蚊子,上大学后不知怎的又多了一种干燥的奇异味道,和实验楼里常年弥漫的十分相似,赵维宗平时形容其为“知识的味道”。于是此时此刻,他的吻也如同身上味道一样,是浓郁的、气味分明的、充满侵略性的,这分明是要把人拆吃入腹的架势。 肯定得留痕了,但真的,很爽,赵维宗根本来不及发愁,他被亲得意乱情迷,感觉到耳根处正被那人的指尖来回揉搓逗弄,还带着自己流的涎液以及一些奇奇怪怪的汁水,触感粘稠温存,直让人头脑发晕;又感觉到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以及对方那根东西,正有意无意蹭着自己腿间二两,以及根部的毛发。 他知道自己此时两腿一定是分得很开,手臂上也正紧紧搂着孟春水,他也知道穴口在那人手下又热又软,就好像化成了水一样。真是……奇怪的感觉。 “我进去了。”恍惚间他听到春水说。 这种感受是从没有过的,即便刚才后穴被人拿手指来回扩张,却还是太过娇嫩,根本抵不过现在这根实打实的巨物的冲击,哪怕是一次。小赵不由自主地想把身子蜷起来,却被人压得动弹不得。他只觉得后面的肌肉下意识一紧,好比秋天一颗熟透的果子,被人拿刀破开,露出柔软多汁的果肉来,果子有点期待与人进一步融合,同时又有点害怕。 然后他痛得胡乱一张嘴,狠狠咬住孟春水的锁骨上方的颈子。 身上那人似乎“嘶”了一声,不知是被咬得还是夹得,下身却仍然没停动作,继续往深处顶了顶,欲言又止道:“我……” “怎么了,我疼你也得疼,”赵维宗不住低喘,没好气道:“继续,别怂。” 孟春水垂着眼睛,摸了摸他挂满汗珠的额头:“你能把手拿下来吗?” “……”赵维宗心说到这地步一直挡着脸确实也很矫情,便放下手臂,直视那人在黑暗中仍然明亮的眼睛:“可以了?” “腿再开大一点,”孟春水看着他道,汗珠顺着脸颊肩颈一滴滴落到身下那人的眼皮上,于是又低头去亲,抽送的动作也渐渐加快了速度。 “可以吗?” 赵维宗小声道:“可以……啊……你别、你别操心我。” 音色带了点藏不住的酥软。 这话像是一句特赦,让孟春水放开胆子干,于是他就照做了,一步步加快了动作,也一次比一次插得更深。而那小穴就像在配合他似的,吸得又牢又紧,严丝合缝地包住,肉壁柔韧的触感下面埋的好像是它主人血液里流淌的,无穷无尽的年轻和精力。 算是渐入佳境,可能是扩张得充分,前戏做得也足的缘故,孟春水感觉到身下那人紧张已经慢慢消了大半,快感抵消疼痛,已经进入到享受状态,覆在他后背上的手也搂得更紧了。尤其是触到某块软肉时他明显地颤了颤,于是孟春水就顺着这股子 恋耽美 分卷阅读33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儿,不住地顶那块肉壁。 小赵终于没忍住叫出了声,只觉得那人微微发凉的体温侵略性地铺展了他整个世界,叫完之后他愣了一下,似乎是被自己能发出这种声音震惊,随着一阵阵冲击,又继续叫起来,好像不能也不想再掩饰什么。 一句句“太深了,撑,好硬,”,情不自禁,混着软软糯糯的哼哼声,把孟春水心里骚得发痒。 “把灯打开。”他突然道。 “啊?啊,好,”赵维宗此时说话已经只能单字往外蹦,心说开灯干什么,但这种身上那种奇怪的、浓郁的快感让他对身上这人绝对服从,于是伸手去够床头的灯钮。 咣当一声,灯开了,水杯好像也被碰洒了,再次地。 “不用管它,”孟春水摸了摸他的脸,带着气声道,“专心。” 于是赵维宗便转头眯着眼睛看向他,睫毛间似乎掩映着一团迷蒙水雾,眼角飞红,脸蛋也红得像熟透的果实,像晨雾里的太阳。 孟春水笑了笑:“你真热,真可爱。” 说着胯间顶得更深,也更加不由分说,交合处传来越发激烈的啪啪声,混着粘稠水声,淫靡至极。 赵维宗没法再藏在黑暗里了,心里实在臊得不行,心说这灯怎么是粉的,你又怎么能这么看着我,还说出这种话,老子真要受不了了,于是胡乱大叫:“姓孟的我操你大爷,闭嘴,轻点儿!” “哦,好。”那人这么答应着,胯下的动作却是愈加的不讲道理,紧紧贴合又奋力顶撞,好像不动声色间就要把身下这人插个透。 于是赵维宗只能被操得连喘带叫,脸更红,身上更热。他下意识把手指伸进口中舔咬,却被身上的人夺开,放进自己嘴边亲吻。他感觉到自己手臂贴着那人的手臂,有汗流上去,又被指尖湿润柔软的触觉弄得意乱情迷。那一刻他心里莫名的,非常踏实。 然后他听见孟春水说:“看着我。” 又喘着粗气道:“我是你什么人?兄弟吗?” “你……不……不是。” “那是朋友?一辈子的……朋友?” 小赵的敏感点已经被人摸了个透,现如今一次次被操弄,让他很难冷静思考。但即便如此他也看出来这人现在是还没放下ktv里的事。于是心里有些难过,轻轻“嘶”了一声,忍不住把人往自己这儿拉来索吻,软声道:“你是春水,是我的……爱人。” 孟春水闻言僵了一下,突然伸手把堆在一边的被子拨到床下,好让自己和身下这人都能把四肢都伸开。而赵维宗浑身都酥软,一失去方才被子的遮挡,他就跟滩水似的往边上一歪,直接倒在被茶水打湿,现在半干不干的床面上。 紧接着又是“嘶”的一声。 孟春水连忙伸手到他背后,拿小臂垫着:“凉不凉?” 赵维宗注视着他,一双眼里泛着水光,健康的小麦色皮肤透着潮红,在粉红灯光下有一种极为诱人的光泽。只听他答非所问:“不止今晚……以后,在任何人面前,你都是……你都是我的,爱人。” 春水笑了,手指滑到身下那人后腰,把他紧实的双臀连带着大腿起来,自己也挺直腰杆,变着角度继续抽插,边插还边轻轻捏着那人腰上的软肉。只听他哑着嗓子慢慢道: “你听我说,每分每秒都有人和你在做一模一样的事,你在听一首歌,它同时会出现在另一个人的耳机里,下一首同理。” 赵维宗没接话,而是听着满屋肉体碰撞的声音,等他接着讲下去。心里却腹诽,说这春水真不是一般人,这种时候还能说这么多话。可他实际上也没来得及想太多,身体里的律动搞得他只能分出这么一点精力听人说话了,脑子很难转起来。 孟春水又开了口,语气非常认真:“你上次告诉我说,这世界实在是太大了,大到怕人,我觉得是对的。你看,随便挑出一件事,可能性都有这么多,就是因为过大的总数造就了一切事情发生的概率。所以很多事情我们没法控制,更没法预测。” “可是,赵儿,你知道吗,我一直想,总有些东西我们是可以抓住的……”说到这儿他顿了一阵子,好像也被一波又一波的快感压得发晕,却又很快恢复了能说话的状态,用低低的气声道:“我偏要做一件此时此刻这世上没人在做的事情。比如用这个姿势操一个人。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如果…… “如果这个人不是你的话。” 赵维宗周身一颤。 “所以我以前不碰你,是怕我们都没做好准备,把你碰坏了……绝不是因为我不能,或者我不够喜欢你。” 说这话时孟春水俯身贴在小赵耳边,他分明感觉到身下那人听到这些像是受了什么刺激,浑身就那么一软,于是他挺腰直接一插到底,几乎要顶到肠子了。 赵维宗闭上眼,本能地紧紧攀住压在自己身上那人的后背,几乎要把指甲嵌都进去:“姓孟的,你丫就一混蛋。” 顿了顿,他又撑起腰配合着那人的抽送,轻声说:“我这人皮实着呢,没那么容易坏,你答应我,以后咱们谁……啊……咱们谁也不干伤人的混蛋事儿了,谁干谁就是小狗。” 他紧闭着眼,红彤彤的眼角还带了点泪珠,说傻话时嘴唇时张时合,正如他下面那样吞吞吐吐。孟春水看在眼里,笑了,这回是真的笑,发自内心的。 他恍惚间觉得眼前这人像月亮像星星,总之是发着光的东西,又觉得自己和他的生命连在一起,就好像两棵树枝干相接,根须相绕。 “我快了,快了,”赵维宗又道,粗喘着轻叫,一个劲儿地伸手往下拉他,于是他便把人放回床上继续干,顺便猫起腰来在人胸口落下一个又一个狂乱的吻。 赵维宗被亲得舒服至极,浑身像泡在热水里,随着下面的冲击,前列腺高潮这种陌生的快感在一瞬间侵入了他。于是下意识抬腿夹住他的后背把人往自己身上压,好像不要留一丝空隙似的,肉穴跟着又是一紧,又热又软地迎着那阴茎往里头送。 待春水亲到他嘴边,小赵歪头对着耳垂张嘴就是一舔,像刚出生的奶猫撒娇似的,把那人弄得脑袋一片空白,便也就那么射了出去,抽出来发现有一部分从套里溢了出来,残留在赵维宗微微翕动的穴口。白浊的精液配着翻出来的红嫩软肉,那副图景,让孟春水不禁咽了咽吐沫。 他扯下套子,干巴巴道:“没出血。” 赵维宗横躺在那儿默默喘息,失了会儿神,道:“还要吗?” 孟春水靠过去,拨了拨他贴在额头的乱发,轻声道:“你第一次,不能太狠了。你觉得够不够?” 赵维宗被这极温柔的动作弄得一愣,他想所谓深情厚意,可能指的就是,事后这一瞬间的温柔。似乎是又想起害臊,于是捂起脸,小声说:“太够了……说实话我刚才都快晕了,我知道你厉害,真没想到你这么……” “晕没关系,不流血就好,流血你会发烧。” “那我明天应该就不会屁股疼吧。” 孟春水被他逗乐了,把他捂脸的手拿开:“起来我帮你洗洗,这两天还是别骑车了。” “一会儿再洗。”赵维宗说着往上出溜了一下,被汗液濡湿的后颈靠在孟春水肩头,安静看着床尾两人并成一排的脚,愣是半天没出声。 “你在想什么?” “你还记得那次,咱们去蹦极吗?”赵维宗反问,“我……我硬了当时。” “嗯,印象深刻。” “当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我们一块跳崖,山上好大一片松林,然后我我们坠到大湖里……不知怎的我还在呛水呢,你就跟神仙似的飘到天上去了。我当时急得不行,现在想想,可能从那个梦里开始,我这辈子,就喜欢你一个了。你说,你会不会像梦里那样突然就飞走了?” “乱想,”孟春水捏了捏他的脸颊,“我不会飞的,跑我也不会,我就,赖你旁边了。” 赵维宗悄悄笑了,把腿放到春水膝盖上,缓声道:“其实,我只是刚才突然想起这梦了,突然觉得现在也像做梦一样,三年前我硬了一下,以为那一刻,还有你,不过都是幻象,不过是年少一梦……然后这个梦居然在今晚有了结果。这想法很蠢吧?” “很可爱,但我们还是早点清洗一下,流出来了。” 赵维宗抬了抬腿,只见后穴里好像确实流出来了一些白色粘稠的体液精液混合物,还带着些白沫,蹭到床单上,还蹭到孟春水腿上,提醒着他刚才的疯狂。 “哦,”他通红着脸别过头去,“你能不能扶我起来,我……我现在腿有点软。” 孟春水又靠近了些,轻轻刮掉他鼻尖的汗珠,然后起身把这人搀进了浴室。由于不敢用沐浴液,怕刺激着小赵还发着红的后庭,于是只能用温水一遍遍地慢慢冲。怕是因为浴室灯光太亮,赵维宗一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激情过去,矜持又回来了,但孟春水一句“听话”就把他弄得服服帖帖,老老实实撅着屁股任人冲洗。 其实春水并没有什么照顾人的经验,于是洗后面确实也费了好一番功夫。完了之后赵维宗坐在马桶上,拿毛巾捂着眼,等春水给他冲头发。 却听那人一边拿指肚揉着他头顶,一边道:“我晾衣服的时候看见,你裤兜里装了套。” 赵维宗闷声道:“总得做好准备嘛。” “你是不是本来想做上面那个?” 其实这话没什么逻辑,可孟春水就是想问,并且在说出口时,已经做好了下一句说“下回换我让你操”的准备,却见那人软绵绵地垂下了头,不知听清了没有,也看不到什么表情。 “困了吗?” “巨困。”赵维宗小声道。 于是把人干成这副疲态的孟同学赶紧把小赵身上别处清洗干净,又简单给自己冲了冲,水雾氤氲中两人都没再说话。 紧赶慢赶,洗完也已经是夜里一点多,这一做前前后后就是将近俩小时,赵维宗显然是很累了,半眯着眼睛马上就要睡去。睡着前他给了孟春水一个回答: “我不介意做下面那个。只要是你,怎样都好,只要是你……就好。” 说罢就睡死过去。 孟春水关掉粉色灯光,看了看纱帘外面遥远的城市霓虹,隔着一重重的雨,看不真切。赵维宗的话让他坐在那儿回味了好一阵子,然后便也躺下,搂住他的肩膀。 他突然回想起某天,忘了什么由头,他们喝多了酒,俩人躲在厕所隔间里狂吻。然后赵维宗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脱他的裤子,结果刚蹲下身子张开嘴,就被自己给拽了起来。自己当时说了什么?好像什么也没说,直接拉好裤链从隔间走了出去。当时想的是还没到时候,不能委屈了这人,可现在想来,确实够混蛋的。 你的爱人是一块玉石,你爱他,不该把他放在高阁里头,而是要把他捧在手里,佩在身上。 以后不会犯浑了,孟春水默默想,从在一起开始,好像犯浑的都是自己 恋耽美 分卷阅读34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容易伤心的也是自己,赵维宗呢?这个人总是摆出一副皮实的模样,什么也不怕,伤也很快好,一心只想跟自己走下去。 孟春水素来对这个世界缺少热爱,亦曾想自己这辈子大概谁都可以辜负,因为他自己也早已习惯被人所辜负。但赵维宗这个人,自从几年前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哪怕笨拙不得要领,却真的在一步步,用自己说的做的,用一切,告诉他,我不辜负你。 所以你也不许,不该,不能够,辜负我。 想到这儿他心里皱巴巴、湿漉漉的,把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了些。赵维宗似乎很受用,轻轻磨了磨牙,又发出小猪一样的呼噜声。在睡着前,孟春水隐约觉得,雨好像停了,有淡淡的月光照了进来。 第39章 爱睡懒觉的习惯是从小带到大的,更何况前一天晚上赵维宗确实被折腾得够呛,醒来时天已大亮,外面闹市的喧嚣告诉他,时候绝对不早了。 小赵并不着急,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打个不恰当的比方,他现在可谓带着种类似于“新婚燕尔”特有的悠闲自得――只要想起昨晚,哪怕只想一秒,他这心里就要滴下蜜来。意识还有点迷糊,心说反正没课,再跟那家伙磨蹭一会儿也无所谓,于是抬手就往旁边摸去,结果却摸了个空。 刚才他靠着的,原来是几个垫在一起的枕头。 他跳起来,发觉窗台上晾着的衣服也只剩下他自己的,又在本就不大的屋子里转了一圈,还是没见着人影。 好你个孟春水,这就溜了?赵维宗暗骂,掏出手机拨过去,那人倒是立刻接通了电话。 “你在哪儿呢?” “你醒啦?我马上回去,”电话那头的环境有点吵,嗡嗡的人声里夹杂着什么东西呼啸而过的杂音,很像在地铁里,说的话却让人放下心来。只听孟春水有点着急,又补充道:“怎么样了,后面难受吗现在?” 赵维宗伸手摸了摸,脸又烫了,忙道:“还可以吧,你在地铁上?” “嗯,快到站了,给你买了点好东西。” 赵维宗听出他在故意搞些神秘,便也乐得配合,没再追问,小声道:“那你快点回来。” 那边孟春水似乎是笑了:“十分钟后给我开门。” 挂了电话,小赵可是睡不着回笼觉了,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就想收拾收拾屋子,至少把躺在地上半干的套子扔进垃圾桶里。虽说情侣酒店的保洁肯定对这些东西见怪不怪,但让别人打扫这东西,他心里多少还是有点过意不去。 大雨过后天气总是十分宜人,今天也不例外,清爽的风透过纱帘,徐徐地吹进来。赵维宗简单收拾完地面,站在窗边,看着四层楼下面纷纷攘攘的街市,胡乱哼起了歌,心里正如窗外天空般无云万里。其实他之前看过不少科普,对于做下面那个的感受,向来是众说纷纭。总体来说,一夜云雨过后,决定你到底是血崩发烧下不来床,还是上天入地照不耽误的有两个主要因素:第一是你自己的体质,第二则是攻方的素质。就好比小赵此时此刻,虽然腰有点酸,后面也有点隐隐胀痛,但基本上没有大碍,更没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这说明什么,说明老子身体好,对象境界高,他想,昨天做完困得不甚清醒,可那种体贴温存自己都尽数记住了。据说只有上了床,俩人的感情才算到了火候,昨夜过后,好像确实有什么东西消无声息地起了变化,是自己的心境,还是什么?但这又有什么关系,他知道总归是好的变化。 想到这儿,赵维宗又跟闲不下来似的四处环望一番。十分钟怎么这么长呢?他决定再收拾收拾床铺。谁知抖被子的时候,有张纸条被抖了出来。 赵维宗走过去,扶着腰把它捡了起来,默默读了几遍,仰面倒在床上,哈哈大笑。 纸条写的是: 搬来和我住吧。不想让你用公共澡堂。 话说回来,孟春水也不知自己这是中了什么魔怔,天刚亮就醒了,看着身边那人的睡颜,低头亲了他眼皮一下,突然就很想做点什么。于是他莫名其妙地赶着早班地铁挤到了城南,又在曲里拐弯的胡同里拦住不下五个热心大妈问路,为的是寻那间叫做“老磁器口儿”的豆汁儿店。 上大学后二人的生活重心都跟着学校搬到了城西。海淀这边城区都比较新,以前吃惯的老字号小店鲜有分铺于附近落脚,而赵维宗惦记豆汁配焦圈那口儿不是一天两天了,哪怕在食堂吃点豆浆油条,他都要惦记几句城南的老味道。 也不是没在五道口尝过别的店子,但刚喝了一口,向来不挑食的小赵却显现出老北京人的固执和挑剔,坚决不肯再喝第二口,逃难似的拽着孟春水径直奔向隔壁的杭州小笼包。 做个有尊严的人,再也不喝城西的豆汁儿!赵维宗事后如此起誓,也渐渐变得很少提及那童年美味了。 孟春水却记住了这事儿。虽说那灰白酸稠的液体,无论在城南还是城西,对他来说都没什么两样,但他就是记住了,一直揣在心里。 此时此刻孟春水出了蒸笼一样的地铁站,走在回酒店的路上,默默想象着待会儿赵维宗的反应。才十点出头,他本以为那人怎么也得睡到十一、二点,自己好歹赶得回来,还能来个彻彻底底的出其不意。而事实上当他敲开房门时,小赵脸上浮现的表情告诉他,惊喜的效果并没有因为被抓包而打折扣。 “真有你的,几点起的床?这来回加上排队得三四个小时吧。”赵维宗接过他手里几个塑料袋,在小茶几边上坐下。 “六点多,”孟春水在茶几另一侧坐定,“你还收拾了屋子?” “对呀,我闲得无聊,”说着小赵就跟等不及似的掀开塑料碗的盖子,瞬间一股酸爽气味被风一吹,就充满了整个房间,“可想死我了。” 孟春水把一兜子焦圈配咸菜,外加两个煮得浓赤酱黑的茶叶蛋往他那儿推了推,道:“凉了吗?味道变没变?” “没有,和原来一模一样,你自己吃什么?”赵维宗放下豆汁碗问他,上嘴唇沾了一圈白沫。 孟春水又从袋子里掏出个糖油火烧,默默啃了起来。 小赵掰开焦圈往嘴里送,又指着半碗豆汁道:“在北京待这么些年了,真不准备尝尝?它真没别人说的那么恐怖。” 孟春水立刻道:“不尝。” 想了想,又说:“其实也可以尝尝。” 闻言赵维宗就是一乐,正想把宝贝豆汁往他嘴边递,却见那人突然站起身子,猫腰凑到自己面前,照着上唇就是一舔。这动作又轻又快,待小赵缓过神来,孟春水已经又坐回到椅子上了。 赵维宗瞪他,也舔舔自己的嘴唇,怔了怔道:“好吃吗?” 孟春水手指抵着下巴,一本正经:“一半一半。” “……”赵维宗被他逗得埋头喝起豆汁,过了会儿又抬起头来:“下午过来帮我挪窝吧,正好马上放暑假,我这一年的宿舍也快到期了。” 这回轮到孟春水发怔了――他出发前脑子里朦朦胧胧,好像确实写了张小纸条放在床上,拿被角压着。当时大概想的是能被看到就看到,看不着也拉倒。 而现在回想起那上面的话,真不是……真不是一般的傻。 于是他低头吃饼,道:“一会儿回去就搬。” 赵维宗见他这副模样,得逞般地笑了:“可是公共澡堂有人帮忙搓澡,我搬到你那儿,提不提供额外服务?” 孟春水抬眼望他,只见这人嘴唇比平日红一些,笑时还露出两颗很小的虎牙,就好像在和自己身上的牙印吻痕相呼应似的。他想了想,眯起眼道:“有求必应,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赵维宗还是一副纯良模样,眼神真诚得让人心痒。 “不提供退换货服务。” 第40章 倘使你觉得某段时光过得飞快,那它一定是美好得不行。日后再想起来,就成了无数闪光碎片堆砌而成的宝塔,永久立于回忆长河某处,就像难以触及又光芒璨然的,一颗钉子,一个地标,又或是一个人的倒影。就好比那个夏天,它是座同时立在两个人心中的琉璃塔。孟春水把它拆开来看,眼前净是些轻飘飘、亮晶晶的细小片段。 一如那天搬宿舍时,他汗流浃背地蹬着三轮,迎面是熙攘的镜春园和戏谑议论的目光,背后则是半躺在一堆书籍被褥之间,脑袋安闲枕上他后腰的赵维宗。那个下午有什么,有开满校园的月季和睡莲,有三轮轧过减速带时迟缓的颠簸,以及身后那人几不可闻的一声轻嘶。 又如暑假时去秦皇岛,蹬一百块钱包一下午的卡通鸭子船,载着赵父赵母,还有那刚开始漫长青春期,穿着藕色连体泳衣的赵初胎――闷热云层下,有群飞的海鸥。 傍晚要落雨,赵维宗还兴冲冲拉着他游到防鲨网附近,回身冲着沙滩上着急的家人大笑着挥手,又潜到水下,跟他偷偷地接吻,捧着对方的身体和脸庞。那感觉就像,他们是两个在厨房偷窃得手,又跑到家长眼皮子底下偷吃糖果的小孩。 再如出租屋里许多许多个喘息的夜晚,他把赵维宗压在厨房墙上干之后留下的精斑,还有晾在楼下的,前夜被汗濡湿的床单。 八月下旬的仲夜赵维宗趴在玻璃茶几上,而他趴在赵维宗身上,插在那人身体里的东西还没拔出来,绕在两人周身气流裹挟着方才高潮的余韵。彼时电视里,国安突然杀出血路进了个球,赵维宗反手捏他的右脸,大叫“国安牛逼恒大渣渣”,回头看他的眼神,活像个赌玻璃珠赢了的少年。 但这人本就是少年,摄人心魄的,让他在愿赌服输被小赵在腰侧咬了个牙印之后,又忍不住扶着他的腰,把他操了三回,直到最后那场又臭又长的球赛以国安1:2输给恒大结束。 后来马上快要开学,孟春水跟赵维宗说,夏天太短了,还有很多地方没来得及去,那人却回他说,又不是只有一个夏天,你急什么? 也对,他点头说,更何况很多事也不用急着在一个夏天做完。他想日子总是平静。 谁知道刚一开学他就带回给小赵一个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 “有个去东京大学参加实验项目的机会,有关太阳光谱,最高新的技术都在那边,”孟春水斟字酌句,“导师跟学校推了我。” 当时赵维宗刚把一锅啤酒鱼端上桌,闻言稍愣了愣,抬头道:“要去多久?” “十月份走,明年四月份回来,半年吧。” 赵维宗在裤子侧面擦了擦手,局促道:“你想去吗?” “想,”几乎是脱口而出,但他又立刻想到,这或许即将是两人在一块这么多年来最长的一次分别,又道,“你呢?你想我去吗?” “我知道你对光学那块的着迷……挺好的机会,教授给你,说明知道你是值得去的人,”小赵垂了垂眼睛,“你去吧!” “大二能有这种平台确实不容易,很多条件国内都不具备,那个实验只有 恋耽美 分卷阅读35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儿能做……” “嗯,我明白,就跟我们实践课也必须跑到荒郊野岭的老坟边上,拿把刷子一蹲就一天是一个道理,光去博物馆可没法研究出什么东西,”赵维宗笑了,“快坐下吃鱼,对了,你会日语吗?” 那一刻孟春水看见这笑容,竟松了口气,心中的顾虑也好像沉了底。他知道分别是难的,但又想,半年不长,日后多得是时间弥补。他想赵维宗确实是懂他理解他的人。 然而随着出发的日子越来越近――他不知怎的――有一种隐隐的难过在心中积聚,好比宣纸上一抹水墨。而那段日子里,赵维宗的每句话每个笑每个起床时的懒腰,都是往这墨痕上加的不深不浅的一笔。 直到起飞前,孟春水在机场被那人紧抱着,耳边是重复的“每天记得和我说几句话,电话贵你就发邮件”这一句,他突然间意识到,原先的淡墨已经变得浓黑,吸饱了涩苦墨汁,洇透过纸面去。他也明白过来,这种难过叫做“歉疚”,也叫做,不舍。 想说点什么,却只剩下“我会尽量回来看你”这一句了。 走进登机口后孟春水根本没敢回头,一是因为怕看见赵维宗在哭,二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哭了。 但异国的日子实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受。时区接近,两个人也不至于天天一个睡着一个醒着。他们约好每周打三次电话,邮件msn更是从没断过。 那时孟春水父亲已经成了中铁建的头几把手,风生水起的,跟自己儿子却基本不见面,对他的资助也仅限于吃穿住等基本需求。但孟春水还要攒钱,他想,至少两个月回一趟国。 六个月,掐头去尾,就是两次,四张机票。并不是什么难事,他这样想。 于是这位向来活得精细又丰富的“资本主义公子哥”选择住在最便宜的胶囊公寓,而非东大校园内的留学生公寓。天渐渐冷了,每天从实验室出去,又操着不甚熟练的日语在快餐店打工,再挤末班电车回家,孟春水进了跟阁楼一样低小的屋子,常常是连咖啡都懒得弄,但他还是坚持坐在写字台前。他知道只要打开电脑,就能看到从海峡那边发来的充满感叹号的长邮件。 【太极拳比赛了,我们系居然让魏远之夺了魁,不爽不爽。你们物院第一好像是一个大一小学弟,你要是在,肯定能拿个奖项!】赵维宗说。 【香山红叶节,我妈非要我带赵初胎去,啥也没看见全是人头!下回谁去谁是傻子。】赵维宗说。 【北京一直没下雪,东京呢?】赵维宗说。 一直很忙,眼看十二月匆匆过去,原本回国两趟的构想好像很难实现,费劲攒的钱好像也终究是少了意义。好在过年的时候孟春水还是申请下来假期,回了趟国,待了一周多。大年初二他和赵维宗缩在被子里,互相紧紧抱着,他告诉他,东京天天下雪,电车里没有空调,很冷。赵维宗则说,我真想你,可我知道你也快彻底回来了,就觉得好受了很多。又说,你知道南方开始闹非典了吗,他们这年可怎么过呀。 然后年关过去,就又回到用邮件搭成的生活中。而赵维宗却似乎偏爱起了句号: 【最近天儿热了点,楼上那对儿天天整宿不睡,楼下猫也开始叫春打架。有个左眼瞎了的又被咬掉块皮毛,看着怪可怜,我给救回来了,等它毛长齐了再给扔下去。】 【猫长好了,我后来发现它其实没瞎,是被眼屎和脓水糊住了,洗干净适应了几天又是条好汉啦。但它好像不太愿意走,是不是咱家鱼骨头太香了?这猫现在特别黏我。我想给它取个名字,叫春卷怎么样?】 还附带了一张他自己和猫的合照。是只花的,没什么品种,眼神倨傲,猫脸贴着赵维宗咧嘴笑时鼓起的腮帮子,很享受的样子。 孟春水瞪着猫眼,打字的手指一僵,最后回了句: 【野猫留不住的,如果它过几天跑了,你别伤心。】 果不其然,约莫过了半个月,赵维宗就在一封邮件里提到: 【没良心的果然跑了。一楼大爷说它天天在楼下菜地里玩儿,怎么就不肯上来找我呢?】 孟春水则回复: 【樱花快开了,树枝上全是米粒大小的花苞。日本的同学说,要等到四月份才会开放。他们形容樱花的绯句是:今生只谈诗与花儿,人世皆攘攘,樱花默然转瞬逝,相对唯顷刻。非常凄美。可我觉得樱花的花朵却是鲜丽、温暖的,实在很有趣。你能请假来看吗?我已经基本完成了最后答辩,进入评奖阶段,要做的事情很少。可以的话我就把机票给你寄回去,等四月你来,咱们看了樱花,一起回国。】 这封邮件的发出日期是3月26日,可并没有在第二天得到惯有的回复。 又过了一天,两天,三天,还是没有。期间他又发了别的,同样是石沉大海。也许太忙了?孟春水守着一周只能打三次电话的约定,一直没有拨出第四个电话。 同日很少关注新闻的他在快餐店收工小憩,忽见电视上一则新闻,说中国境内非典已经全面爆发,sars病毒疑似由一名70岁从香港探亲回家的老者带入北京,于北大附属人民医院接受治疗,由于不清楚病情,未采取相关措施,已致多名医护人员传染病毒不治身亡。同时民间感染病例激增至数百例,已进入全城戒严状态,中小学停课,高校封校。 北大附属人民医院……那北大现在什么情况呢?他立刻掏出手机,拨了存在首位的号码。 无法接通。 当夜回家他根本没睡,拨了不下二十遍,一直无法接通。这不是关机了,关机会说您拨的电话已关机。孟春水定了定神,敲了封内容是“我担心你,收到速回电”的邮件,同时给杨剪打了个电话。 那边是凌晨三点多,杨剪先是不悦,意识到打电话的是谁之后,立刻清醒过来――ktv一事过后孟春水再也没主动找过他,哪怕是同系,也都是擦肩而过。这让他悻然无趣的同时又有些愧疚。再说这人三更半夜打越洋电话,八成是急到不行了,于是立刻溜出宿舍,道:“出什么事儿了?” “非典,学校里是什么情况?”孟春水声音很低。 “封校了呗,不能出也不能进,课倒还有没停的。对了,学校还揪出一批疑似感染者,关小黑屋封闭观察去了。” “赵维宗呢?” “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好几天没见着他了。不过据说考古系前段时间不是去了苏北那一带吗,凡是出过北京的都有嫌疑,好像被带去观察了不少,毕竟南方那边闹得凶,别把病毒带进校园扩散了。” “……”孟春水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狭窄的地板上汇集,尽数钻进了他全身。 杨剪似乎也意识到这话的不妥,忙解释道:“你放心,小道消息说,咱们学校目前只有两个病例,消息封锁不知是谁,但总不会那么寸就是老赵吧――” 说了还不如不说。 “好的,谢谢。”电话那头冷冷道,罢了便挂掉了电话。 孟春水本想找杨剪要几个考古系其他人的电话,哪怕魏远之的也行,可当他看着三天未有回复的邮箱时,意识到任何电话也不能把他从焦虑中救出,除非是赵维宗本人接的。 但他偏偏就,一次也,不接。 天亮时孟春水放下一片忙音的手机,看见窗户中倒映的自己,眼底青黑,满眼血红。这把他吓了一跳,又像突然做出了什么决定一样,迅速给日本的教授敲了一封道歉信,说后天的最终评奖会无法参加,非常遗憾非常抱歉,最后的成果劳烦教授寄一份回他国内的地址。然后简单收拾好本就不多的行李,离开了租金还剩半月的狭小公寓,踏着雾蒙蒙的朝阳,打车赶到机场。 买票时才得知北京直达已经取消,中国北部允许降落的只有大连。 当天中午孟春水在大连周水子机场坐上大巴,赶到火车站,却又被告知,现在进京需要进行严格的身体检查,等结果出来并被相关部门确认,至少需要一周的时间。 早该想到的。孟春水坐在火车站的门口,东北沿海城市的春风并无春意,反倒透着粗粝的咸腥气味,把他吹得通体寒透。他不断地想着最坏的结果――赵维宗感染,抑或是,他不敢想了。 跳出来又觉得自己担心过度,毕竟没证据说赵维宗的确感染了,而那个人失联,也有很多可能原因……但几乎是每时每刻根本不停的,心里那座塔,那些碎片,就跟泡沫一样在他心里闪现,每个泡沫都映着同一张脸。最后这些泡沫汇成一个巨大的水泡,把他围住,不断重复着赵维宗曾在他耳边说的话: “你知道南方开始闹非典了吗,他们这年可怎么过呀。” 还有一封一个多月前的邮件: 【实践课又要南下,徐州的另一个墓,我们这回不止打杂了,好像还能摸摸棺材和文物!感觉会很有趣,等你回来我给你仔细讲讲见闻,好在苏北那边还没有非典吧?真是,现在人心惶惶的。】 而他当时的反应是什么?他好像在想着棱镜偏光角度的问题,草草略过,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孟春水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周围人路过这个清俊的男孩,都以为他这是发了什么病,躲得远远。而他却在砭骨之寒中逐渐形成一个想法,这想让他百般厌恶,却又难以抹去。他盯着手机屏幕,好像骆驼盯着最后一根稻草。 几分钟后,孟春水拨响一个电话,干涩开口:“……我能请您帮个忙吗,爸爸。” 第41章 当晚,大连去往北京的医疗专列上,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 多数人都睡了,只有几个穿作训服的年轻军医在车厢关节处坐地上打牌。 他们刻意压着声音,但毕竟都是东北大汉,也小声不到哪儿去,在过于寂静的列车里显得热闹。隐约听见一人说: “又他娘的摸一手臭牌,我最近这运气咋这么低?” 另一人接茬:“咱几个刚实习的就被组织派去北京,这才叫运低!” “嘿嘿,老葛,这你就不懂了吧,人民解放军,一心跟党走,党要咱上刀山咱就绝不下火海!” 有人嗤笑:“也就你把自己当个解放军,咱哥几个谁有编制?也就给祖国当个临时工吧!” “哎我说,差不多得了,有点觉悟成不?首都有难八方支援,你们倒在这儿怕起死来了?更何况医疗人员那么多,真死的有几个?别把非典给魔鬼化了。” 说这话的人显然在这小团体里有点地位,一时间没人再吭声,只剩下洗牌的声音。 半晌才有人开口,叹气道:“老余,你说得对,谁叫咱是解放军呢?就可怜我那刚生娃的媳妇儿,还坐月子呢,我这趟出来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回去。” “这非典确实太他娘的流氓了,谁得谁倒八辈子霉,”那位老葛接道,“我有个发小就在北京309医院传染病科,他说那发起病来……唉,知道打摆子啥感觉不?比那 恋耽美 分卷阅读36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难受十倍。他手下接了个年轻小伙子,才七天就瘦得只剩皮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不远处角落里哐当一声,原来是刚才那个坐着一直不出声的青年,他手机掉地上了。仔细一听,传来细微的短促忙音。 老余招呼道:“你,就你,过来一趟呗。” 青年正弯腰捡手机,错愕抬头,屏幕的荧光在昏暗车厢里把他的脸照得惨白。他站起来,走到车厢口处靠着,没有说话的意思。 老余道:“看你也不像我们医疗的人,怎么上的这车?这节骨眼急着去北京干嘛?” 青年简短道:“找人。” “找谁?女朋友?” 青年反问:“苏北闹过非典吗?徐州那边。” 那位老葛连忙回答:“这倒没有,主要是湖广那一带,不过照这架势谁知道以后呢?” “那能治吗?染上的话。” “这得看严重程度了,如果只有轻微症状,还不至于死过去。看你这样子还是大学生吧,在北京上学?” 青年没回答,而是掏出烟说:“麻烦借个火。” 刚点完烟的老葛连忙举起打火机来,就着豆大火光他看见青年的脸――是一张极其秀气的面孔,却不娘气,眉间的锋芒让他想起家乡戏台上红缨满头的素脸武生。 青年点完烟,说了声谢谢,便又站直了身子,睫毛的阴影遮住了目光,让人看不出他到底是在看他们打牌,还是在看别的。脸边半长的刘海和氤氲腾起的烟灰,又在他身上凭空生出些雾里看花的韵味。 老葛站起来,点着手里不小心灭掉的烟,道:“你玩两把?坐我这儿来,这火车颠得要命,站着够累的吧。” 同行众人揶揄地笑了,他们都知道,这老葛是个资深兔子,对这神秘小伙怕不是有了“那个意思”。 青年则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坐回原来的地方,继续盯着手机发呆,留一群无聊爷们对着一鼻子灰的朋友起哄。老葛尽管面子上过不去,可也不敢再往前凑――方才一个对视把他看了一个激灵,那人不耐的眼神,满目的血丝,还有眼底的青黑,把他显得像个疯子,却又无一不告诉老葛,这个疯子甚至正在,失魂落魄。 赵维宗本以为自己要在这小黑屋里待上至少一周,等待某天大忙人辅导员刘运河同志终于想起来他,过来训上一顿,才能重获自由。因此当清早门锁响动,随即杨剪那张脸从门后闪出来时,他确实吃了一惊。 “这没问题吧?你怎么搞到的门路?”赵维宗跟着他从门里闪出去,走进老宿舍楼侧面的阴影,如是问。 “抓你的是学生会那个陈悦吧,她答应把你从她的记仇本上抹掉了。只能说哥们牛逼,凡是姑娘,没我搞不定的。”杨剪颇为自得。 “……”赵维宗想到陈悦那张粗眉怒立、血口大张的脸,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前几天他从外面翻墙回来,人还挂在墙头,伸脖子就对上学生会纪委书记这张恐怖的脸,确实已经成了一辈子的心理阴影,还连带着把一只眼摔成了熊猫。 不知杨剪怎么搞定的……这么想着,赵维宗拍了拍他的肩膀,作为对他牺牲的感谢,转身就往反方向走去。 “哎往哪儿走啊?”杨剪拽住他,“你要回去上课还是怎么地?” “不然呢?再不听这学期要全盘挂了。” “你逗我,我费劲把你弄出来干嘛?”杨剪恨铁不成钢似的,揪着他转身就走,“你家那位刚挂了我电话,现在跟西南门口等着你呢,趁现在没保安,快点。” 赵维宗声都变了:“什么?你说清楚,孟春水回来了?” “您老人家这两天关禁闭倒是清净,连个手机也不知道偷偷揣上,神神叨叨失了联,连我都不知道你跟哪儿混呢,费劲打听半天。结果这外面洪水滔天的可把他给急坏了,怕不是以为你得非典快阵亡了!这不就从日本回来了吗?哎,你慢点,怎么还跑上了不至于吧!” 赵维宗已经跟阵风似的,跑到两个路口开外去了。 等杨剪认命般跟着跑到那个隐蔽的西南门口,发现这俩人已经见上了面。中间隔着个锁起来的大铁门,像……像什么呢?杨剪脑子里蹦出个诡异的比喻――牛郎织女。 却没他想象中情侣重逢该有的那种和谐,只听赵维宗怒气冲冲地狂轰滥炸:“什么叫就差最后评奖了,你人都不在那边,那群东洋佬能给你好奖项?我最懂这群所谓学者了,平时像个人样儿,在成果面前一个个儿的跟饿狗似的,你一外国来的学生,人家能顾忌你?前几个月弄的那些不都废了?成别人碗里的了?” 孟春水不接话,怔怔地看着他,似入了神。 赵维宗继续连珠炮攻势:“还有我真不懂你把自己弄成这样干嘛,眼圈黑得跟锅底似的,还有你这眼白,不,眼红,修炼成吸血鬼啦?有几天没睡了?你真以为我得非典了?” 孟春水看着他左眼一圈乌青,终于开了口:“你眼睛怎么弄的?” “翻墙,摔了,”赵维宗没好气道,“别转移话题,我真觉得你这回特幼稚,特可惜――” “为什么翻墙?” 赵维宗愣了愣,道:“封校,我得出去进货。” “进什么货?” 杨剪站在后面,见赵维宗半天不出声,便道:“要不我跟他说?” 赵维宗点了点头。 “我也是今天才听学生会的人讲,从三月初不就开始封校吗,校园里卖烟的太少,又没法出去买,导致各个系里的老烟枪一个个儿都丢了魂儿。然后你家老赵就发现了商机,开始溜出去倒腾烟拿进来卖呗,据说卖得还挺黑。但这非常时期往外溜就是大过,前几天就被校纪委书记逮住了,说什么可疑病毒携带者,关小黑屋了。” 说完还不忘加上一句:“好在我魅力四射,搞定了陈――” 赵维宗朝他对口型:“我谢谢你。” “都是兄弟,不谢不谢,况且上回我喝多了,确实挺对不起你们的。不过我姐现在也想明白了,不会再……” 杨剪说着说着,见气氛不对,自己好像已经趋于透明,也就不好在这儿当电灯泡,于是当即决定,功成身退。 孟春水脸色极不好,半天才道:“你缺钱?” 赵维宗别过头去不看他:“又不违法,我赚钱你不高兴?” “现在多危险你不是不知道,有急需用钱的地方可以跟我说。把自己弄成这样有意思吗,真在外面传染上非典你才开心?” 赵维宗似乎是受不了门外那人怪异的目光,突然就又急了眼:“我还问你呢,把自己弄这么失魂落魄很好玩?就算,退一万步,要我真得非典了,你回来又能顶事儿吗?我要死了你亲我尸体一口,跟我一块死?” 孟春水直直盯着他,这眼神非常伤心。 赵维宗看在眼里,声音也抖了,却还在继续:“你别这么看我。我也不想刚见面就吵。但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这半年咱们不在一块,我想我没所谓,我可以等,因为我非常知道这个机会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也觉得你能抓住这个机会,你会让我骄傲,甚至让物院,让北大骄傲!” 顿了顿,又道:“可你他妈的……你他妈的居然因为打不通我电话直接在评奖前回来了,你知道我什么感觉吗,这就像我亲手把你的成果、你的论文、你的数据,全给撕碎了似的!你这半年也被我撕碎了。我说我是罪人!” 孟春水本就充血的眼睛更红了些,从铁门缝隙外伸手,攥住赵维宗发抖的手腕:“别这么说……” “我为什么不能说?”赵维宗这架势倒是越说越来劲,“你问我缺不缺钱,那告诉你我攒钱干什么吧,这事儿我谁也没告诉。其实过年之后我就开始琢磨打工,后来也攒了一部分,足够去日本的机票钱了。但我忘了房租涨了这茬事儿,一下子补进去一大半,毕竟能在校园里头租个房也不容易。后来开学又没法拿整块时间去博物馆当解说了,所以就又去倒腾那些个破烟。一条赚个五块吧。” 孟春水注视着他,道:“你要来日本?” “我本来想趁你回来之前去找你一趟,四月份就要开樱花了,”赵维宗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种烂漫神情,转瞬即逝的,就好像他已经漫步在樱花树下,“我想你一个人在那儿,是想不起来看樱花的。谁知道又开始闹非典,我连北京都出不去,更别说跨洋了。” 赵维宗长呼了口气,继续道:“我想算了吧不折腾了,可总是忍不住翻墙出去倒烟,着魔似的,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还抱有幻想,也许攒够钱戒严也解除了,我就能去找你了?你知道的,我老犯这毛病,成天不切实际。结果前两天就栽了,按校规我也被当作病毒可能携带者关了起来,让你找不着,结果现在就……只能说都是命。没有看樱花的命,那就是没有。” 樱花……那封未有回音的邮件,赫然横亘在孟春水眼前。他看着眼前似乎说尽了话,也陷入沉默的赵维宗,哑声道:“我会带你去看樱花的。我保证。” 赵维宗哂笑:“得了吧,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城呢,到时候花早败了。” 孟春水双手抓住他的大臂,把人往自己跟前拽近了些:“那就明年!” 赵维宗似乎被他突然激烈的语气惊到,抬眼看他:“真的?” 孟春水憔悴的眼眶中目光灼灼:“真的!” 赵维宗失了神――不知为什么――他竟觉得这话胜过山盟海誓。 然后他呼吸一滞,被卷入一个吻。 那是一个很长,很深,也很痛的吻。带着舌尖血气、鼻中委屈,以及眼中没能流出的泪,带着一人万里仓皇奔波的风尘仆仆,还有另一人难以言出道明的心狂意乱,就那样铺天盖地不由分说地袭来……明知脸被铁门的栅栏硌得生疼,可谁也不愿松开,好像发了赌咒,要吻到地老天荒。 鸟隔着笼子和爱人接吻。可谁是鸟?人通过接吻互相责备。该责备谁? 但一切似乎都不用再解释了。那操蛋的一切――什么机票、评奖、sars病毒,什么向自己所憎恶的父亲发出请求时的屈辱,抑或是被关在老旧宿舍楼里暗无天日时的焦灼――去他妈的,都滚开吧! 这一刻整个世界独独剩下两副唇舌。 也不知过了多久,孟春水像是想起了什么,终于放开赵维宗,喊了句“躲一下”,就直接把行李箱从门顶推了进来,咣当落在石子路上。随后他人也翻了进来,落在赵维宗身前。两个人终于置身同一空间,看着对方肿胀的嘴唇,却觉得不必说话,只想继续刚才的亲吻。 当然是再温柔些,再软糯些的那种。 哪知刚刚互相捧住脸蛋,气息交缠,就听到不远处有人粗着嗓子大喊:“刚才翻墙那个,哎就你,干什么的?” 行大运还是倒大霉――面面相觑,心知大事不好,却不作鸟兽散――孟春水一手拉着熊猫眼的赵维宗,一手拽着脏旧破的行李箱,直奔向最近的教 恋耽美 分卷阅读37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学楼里。 第42章 那保安也真是个执着人,跟在后面骂骂咧咧穷追不舍的,一副决心要把这俩人撵遍整个教学楼的架势。楼里其他人都在上课,走廊空荡得很,赵维宗心说坏了,现在哪儿也不好躲,不会刚从小黑屋出来就又被捉回去吧。 孟春水却在他愣神的当儿,闷头把他拉进转角的厕所里,直接钻进最里面的隔间,门一带再拿行李箱一堵,这狭小空间就好像被从外界划开,变成独属于两个人的地界。 紧接着,保安急匆匆的脚步声在外面逼近,又一带而过,显然并没注意到这厕所的可疑。 两人心知脱险,看着跑得灰头土脑的对方,同时笑了出来。 “继续?”孟春水问。 “来,”赵维宗了然道,“我也没够呢。” 说罢他攀上对面那人肩膀,含住两片嘴唇,继续刚才没完成的亲吻。这地方估计还不足两平米,逼仄得很,再被行李箱占了一小半,供人站稳的空间着实狭小,却带给人一种安全感,好像在里面怎么忘乎所以也没关系。 就是这坑有点碍事,赵维宗如是想着,又往前错了半步,于是两个手长腿长的爷们就挤在了同一侧,还是同一块地砖上。 胯下不可避免地顶在一起。两人没什么意外地发现,对方都已经硬了。 赵维宗暗暗笑了笑,舌尖缓缓从孟春水嘴里退出来,顺着嘴角舔吻至下颚,又停留在喉结处轻轻啃咬。 孟春水被他参差几点胡茬来回蹭得发痒,轻声道:“几天没刮了?” “好几天,”赵维宗把人松开,最后啃了一下,拿拇指擦了擦自己嘴角的涎液,手掌抚上他后脑勺,“转过去。” 空间的挤压总能激起人奇怪的性欲,而心中对这人干傻事的怒气更是一种火上浇油。他已经不甘于单纯的亲吻。 孟春水用黑透透的眼仁看他,乖顺地照做了。 赵维宗被他这一眼看得心中发紧,急不可耐地扒下那人的运动裤,又解开自己的裤带。隔着一层薄薄的内衣,他紧贴着孟春水的股缝上下摩擦,胯下那根已经胀得发痛。对方流畅饱满的臀部线条让他忍不住要发疯。 “可以吗?”他问。 孟春水额头抵在墙上,没说话,而是反手把他内裤扒了下去,算作无声的邀请。 赵维宗身上一震,低头看了看自己失去衣料包裹,弹起来胀得老高的老二,定了定神,颤抖着把手指伸向对方身后的那片隐秘,指节在穴口打着圈。 他感觉到身前那人很轻很轻地抖了一下,像是不想给他发现似的。 而赵维宗却没有下一步动作了。过了大约十几秒,只听见他说:“不行,今天还是你来。” “没事的,谁都有第一次,”孟春水转过身来,指肚摸了摸他的脸,“你担心我?” “感觉有点趁人之危,你脸色都这样了,我这一搞别又生什么病,我机会留着,等下次。” 孟春水看着他半边熊猫眼,一时被这副踌躇又有点笨拙的模样逗得发笑:“这能生什么病?” “我不知道,你别问了!”赵维宗突然脸颊飞红,转身扶住侧壁,稍稍抬了抬屁股,“你来,快点。” 心里说的是你以为老子不想操你?他妈的老子只是舍不得,今天你这模样比林妹妹都招人疼好吗。这种时候把你干了不是欺负人吗? 与此同时,就着头顶半黑不亮的白炽灯光,孟春水瞅见那人已经红透的耳垂,还有后颈麦色肌肤上细细密密的汗珠,肌肤下是呼吸的起起伏伏……他只觉得脑子里轻飘飘的,好像只剩下一个念头――把赵维宗压在墙上,狠狠地干。就像以前他们在厨房在浴室在那样。 从二月到现在,他太想他了。 但他心中还崩着一丝叫做“理智”的东西,告诉他说,现在一没套二没油,你硬上会弄疼他的。 正这么犹豫着,赵维宗却冷不防抓住他勃起的老二,颇有些不耐烦地说:“原来都硬成这样了,跟我你忍什么?出家修佛啊?我还以为你不行了呢!” 孟春水知道这是在激自己,他不上当。 “回去再做。”他说。 “废什么话,”赵维宗哼了一声,抓着那根东西往自己后穴顶,“我忍不了,今天玩个刺激的,谁规定没油不能做的。扩张也免了,真他妈麻烦。” 前端顶在紧韧的穴口,茎身又被发热的手抓着,孟春水眼睁睁看见理智在离自己远去。 “你疯了吗?”他脱掉上衣,又把身前那人碍事的圆领套头衫往上一拉,胸口贴住他光滑的脊背,“这么饥渴。” “我就疯了,我今天一看见你就硬了,是男人你就来。”赵维宗没好气道,胛骨却随着肌肤相贴抑制不住地震动了一下。 “好,”孟春水说了这么一句,他心想这人今天确实是欠操,于是不再磨蹭,从后面把人环住,从小腹摸到胸口,停在乳尖揉捏。这么一弄,赵维宗整个人都烫了,在他身下轻喘起来。 这喘声好比一剂猛药,孟春水像被点着了似的挺身进入――太涩了,而且紧,没有任何润滑的后穴让他感到有些陌生,刚刚浅插一下,他就失神地退了出去。 “妈的,”赵维宗低低骂了一句,带着不知哪儿来的愤郁,“小祖宗,我发觉你真变肉了,要我自助抠开屁股让你插吗?” 这话明显是一句挑衅,手段欠高明。孟春水却头脑发热地接受了它。他垂眼看着几个月来自己朝也思暮也想的身体,立刻俯身咬住那人肩头,手下也不再怜惜般,掰开两片紧翘的臀肉,露出其中掩护的菊穴,粗暴地再次插了进去。 推入的过程并不顺利,还是太紧,但推到一半,有股热意突然袭来,兀地滋润了两人紧咬在一起的交合处。 身下人吃痛地嘶了一声,孟春水猛然清醒,意识到,这是赵维宗的血。 “你退出去我更疼,”赵维宗反手箍住他的腰,拿气声道,“接着来。” 身上冒出的冷汗却透了孟春水一身。他现在就像一头偶然受伤的年轻公鹿,在雪地上留下带血的足迹,让人心里发疼,却又迷人至极。 孟春水怔在那里,感觉自己成了残忍的猎人。 “我说别停!”赵维宗竟有点气急败坏了。 孟春水想了想,还是决定顺他的意。尽量把动作放轻柔,继续起刚才的抽插。他顶着记忆里这人的敏感点,慢慢感觉到紧夹着自己的肉壁终于放松了一些,深处也分泌出些黏滑体液,把甬道润得不像方才那么干涩了。他扶着身前那人的腰肢,逐渐加快节奏。 赵维宗似乎也进入了状态,不再痛得发抖,而是随着身下粘稠的啪啪声,发出甜软的低吟。 “为什么?”孟春水手指在他脊背上划过,低声问。 “什么为什么?” “你知道会流血,我最不想――”他此刻脑中乱哄哄有很多想法,譬如他后悔,譬如他想无论怎样都不该在这儿干的,又譬如一会儿回屋子该怎么处理这人的伤口,然而到最后却只说出一句:“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流血是我愿意……而且别忘了亲嘴之前我们还在吵架,你还是没能说服我,”赵维宗深埋着头,手臂死抵墙上,承受身后冲击,“别……不要太温柔。” 孟春水突然觉得这具熟悉的身体透出一种陌生,让人捉摸不透。 “我只能说,如果你刚才拒绝我……像上次,也是在厕所那回,直接提裤子走开,我不会觉得你是君子,”赵维宗努力放稳声音,“我不会高兴。” “那我不走,”孟春水晃开脑中模糊又怪异的想法,猫起腰来,好往更深处插,又吮吸起他红透的耳珠,慢慢道:“让你不高兴的,就不是好事。” “你爱我吗?”赵维宗沉默了足有一分钟,突然问他。 “当然。” “十年后呢?嗯……很多很多年后……啊!你觉得我们能活多久?往后五十……五十年能有吗?”混着断断续续的呻吟,这话听起来分外痴缠缱绻。 他在等一个回答,然而却等来了厕所外乌泱的人声――有班下课了! 紧接着就有人走进这厕所,在隔间外头聊着天放水。 孟春水却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越插越来劲,由于不想发出碰撞声,他放缓了节奏,变着角度细细研磨,却发觉这举动让穴口软肉仿佛不舍般,慢慢柔柔地吸着他,甚至带来了更大的快感。 而赵维宗只觉得身后疼痛已完全被掩盖,他感受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敏感点被来回仔细刺激带来的战栗。他只能努力抑制粗喘,有一秒他几乎要叫出来,万幸身后那人及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他当即含住几根手指,情欲让他抑制不住地啃咬舔舐那修长的指节,却又忽然发觉高高翘起的性器被那人用另一只手握住,不疾不徐地撸动起来。 这混蛋,真要玩大的?赵维宗听着隔间外的人声,只觉得自己喘息快要控不住了,他们虽然在最里间,但周围环境不够嘈杂,真搞出点什么动静也还是能被听见。这么想着,他心中火大,使劲咬住在自己嘴里肆虐的手指,随后一股血味充斥了口鼻。 那孟春水却好像根本不知道痛似的,注意力还放在他吞吞吐吐的后穴上,还不忘调情似的拿带血的手指,继续在赵维宗唇舌间搅动,不经意似的刺激敏感的口腔上壁。 “哎,你听到了吗,这里面什么动静?”突然有脚步声往他们这边走。 厕所里一时陷入了寂静,好像有人围了过来。 孟春水终于没再那么放肆,停止了下身的动作,却还是根本没在害怕的样子,趴在身前人背上捣乱般轻轻呼气,一手紧捂着赵维宗的嘴,另一手甚至――甚至还在撸着他的老二! “没声啊,你听错了吧。”又有人说。 赵维宗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报复一样咬着他的伤指,不撒嘴,然后就,觉得一瞬间的飘忽,缓过神时自己已经射了出来,低头看着孟春水全是精液的手,一边紧张,一边心说太他娘的色情了。 “我听见有人喘气啊,你仔细听!” “搞笑吧,这门锁着分明就是有人,你平时蹲坑不喘气?里面大兄弟估计都被你吓着了,走吧走吧一会儿该点名了。” “也对,哈哈,我这是被期中搞得神经质了。兄弟对不住哈!” 细碎的脚步声往远处退去了,终于要离开这间热意腾腾的厕所。 但应该还没走远呢,赵维宗身后的冲击就再度嚣张了起来,那人还跟故意似的,撞击着他的臀肉,发出淫靡的啪啪声。 操,小赵心里把姓孟的骂了八百遍,却终于没忍住发出沉溺的呜呜声。 孟春水把手从他嘴边撤下,轻声道:“想叫就叫。” 赵维宗压低声音:“人还没走远呢!” 孟春水却不理他的抗议,站直了腰,拿沾着精液的手,还有另一只流着鲜血的手,箍住他下巴,把他脑袋往自己面前按。 他胯下狠顶敏感处的软肉,幽幽道:“现在知道怕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38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维宗回头眼巴巴望着他,迷乱地眯眼索吻,哑声道:“我太想你了。” “哪里想我?”孟春水说着摸了摸二人交合的地方,“这里?” 又摸向他心口,道:“还是这里?” “哪儿哪儿都想,都……特别特别想,想得我要发疯!” 孟春水闻言,顶着这人后臀,张开嘴去吻他。吻上之前,又贴着他耳朵轻轻笑了,说:“五十年后我还爱你。” 赵维宗听到这话,浑身像水一样立刻就软下来,好像根本不想再较劲了似的,只想把身后这个人完完全全地包裹、占有……他极尽温柔,用带着血腥味的舌尖裹起低喘,轻轻舔咬着孟春水的嘴角,那人被亲得呼吸急剧加速,直接在他体内射了出来。 他下意识弓了弓腰,这是孟春水第一次射在他里面,突如其来的陌生快感让他蒙了一阵子,然后低头,看着混有白沫的液体顺着自己微颤的腿,滴流到地面光洁的瓷砖上。 孟春水已经从他身体里退出去,两人眼里都空空的,谁也没再说话。好像都想暂时离对方远点,隔着个蹲坑相对站着,却尴尬地发觉这小旮旯里再离远也还是很近。 “你会不会忘了这些?”赵维宗半晌才开口,指着滴在地上、包含着体液精液还有血液的那滩东西,轻轻地说,“都是为你流的。哈哈,我也算为你流过血了。” 孟春水正在行李箱里翻找,想掏出纸巾帮他先擦擦,闻言却愣住了。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向他袭来,把他心中的疑惑和陌生推向高潮――他竟猜不出赵维宗在想什么。 他只觉得心里扯得很痛,轻声说:“你的约括肌撕裂了。” 好像说重了就没法原谅自己。欲望过去,心性就回来了。他感觉自己刚才就是个禽兽。 赵维宗却认真地说:“这是我对你的惩罚。” “惩罚?”孟春水挑了挑眉,“你还在生气。” “是啊,我生气,你傻不拉几跑回来,让我对你有了愧,所以我也要让你对我有愧,”他哧哧笑了,笑得天真烂漫,“现在,扯平了!” 孟春水领悟般点了点头:“扯平了。” “你明白吗?”赵维宗凝视他,坦言道:“两个人在一起,就是彼此愧疚的过程。而愧疚不是骂几句亲个嘴就能解决的。所以我乐意流血,因为虽然疼,但我知道你比我还疼。” 孟春水苦笑,心中的不安却慢慢地消失。因为他终于明白,六个月来,眼前这个人唯一的变化只是,更傻了。傻到这么容易愧疚,又用这么傻的方式来自宽。 可是,聪明人为什么傻,不就是太爱了吗? 至于让我有愧,他想,你的目的确实达到了。这是一种复杂又难以形容的情感体验,孟春水一边觉得自己被男友摆了一道,一边又觉得禽兽的确实是自己。当一个你非常爱的男人为你流血,尤其是这种流法,为的是让你心里愧得像一团揉皱的纸,并且他还悠悠然承认了――这招够狠。 他开口道:“所以你在报仇吗?” 赵维宗则平静下来,脸上已经恢复了平素里他所熟悉的那种清澈神情,眨了眨眼,答道:“对啊。” “报完了吗现在?” “啊……报完了。” “那就让我擦一下,”孟春水定了定神,试图让这人转过身去,“现在是不是开始痛了?” 赵维宗却把他推开,讨价还价道:“我得先看看你手怎么样。” 于是他就老老实实伸出手给他看,有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被吸得发白,但还有几个在汩汩冒着细小的血流。 赵维宗发愁道:“俩重病号,咱家伤药这回要用完了。” “有时候我真觉得你就像个小动物,狗啊猫啊什么的,咬人可真疼啊。” “我就不能像老虎像豹子?还不是你刚才操得太狠,还不能出声,”赵维宗瞪他,“我现在一点也不愧疚,因为这个也是我报仇的一部分。” “你说的对,以后你要是还想报仇,随时奉陪,”孟春水终于翻出了卫生纸,弯腰帮他擦着股间腿上半干的粘稠液体,“穿好衣服,先回家。” “你累啦?刚才确实带劲儿,”赵维宗被他弄得服服帖帖,乖乖提上裤子,那神情还真挺像个食饱饕足的小兽。他舔了舔嘴角残留的血,弯眼道:“偷偷告诉你,你射里面的时候,我突然间释怀了,感觉咱俩也没其实什么深仇大恨――那种感觉挺妙的,就好像全银河系的流星都他妈是为了我划过去的。” 第43章 北平昏沉,街头毒风阵阵。物理学院则在铁腕院长的带领下秉持自强不息的精神,满校风雨也尚未停课。可考古系就不同了,本来就人少,这么一弄该隔离的都见不着人影,没隔离的几位单独开课,又觉得欠些必要。于是干脆就进入养老模式,天天跟屋里窝着。 楼下大爷惜命,天天招呼自家老太太在门口熏醋,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整个楼道都弥漫一股又酸又呛的味道,让人呼吸发堵,却又有种自己确实被消了毒的错觉。孟春水每次下课回出租屋,爬楼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像头腌在醋缸里的大蒜。 好在开了自家大门就又是一派桃源――尽管一层老旧木门外加一层带着破洞的纱网并不能把那醋味隔绝多少,但家里的菜香多少还是起到了一定的安抚作用。 赵维宗往往斜靠在转椅上,漫不经心地对着台式电脑敲字。见他回来就颠颠地跑到厨房,把做好的饭菜从锅里端出来,好好地摆在桌上。 他喜欢坐在靠电视的位置,让孟春水靠着走道坐,背后是一面镜子。可他又喜欢看新闻,经常吃几口就回头,梗着脖子去瞧那播报员字正腔圆地播着祖国祥和,世界混乱的证据。 有一回孟春水没忍住说:“你坐我这儿来吧。” 赵维宗没个正型:“好啊你,大白天耍流氓,我坐哪儿?坐你腿上吗?” 孟春水不接话,耐心十足地把盘里的辣椒全挑到自己碗里。 赵维宗就笑,剥两个虾,一个蘸醋一个蘸辣椒油,分别给自己和孟春水。然后他神神秘秘地说:“你那个位置不如我的。” “怎么不如?”孟春水抬眼,等着他扯出一堆歪理。 “我坐这儿能看到镜子。” “然后?” “镜子里有咱们两个人,有时候会重合呢,”赵维宗顿了顿,像在思考一个合适的说法,“不好说,总之我就在想,和你在一块的时候,我原来是这个样子。” 说完他像不好意思似的,又扭过脸眯眼去看伊拉克局势。孟春水则回头瞅了瞅镜子,突然听到窗外喜鹊喳喳地跳上了枝头。 那段时间赵维宗还开始给一些不知名网络公司干外包,具体就是做手机游戏。就是那种小广告刊登在杂志最后一页,发条短信就能一元下载的小游戏,诸如贪吃蛇、连连看一类,技术含量不高,却很能够吸引诸多无聊的手机用户。 他大一辅修了一年软件编程,加上脑子灵活,手也勤快,做得非常顺,产品是一串一串地出。 整天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的,最后都是被孟春水软磨硬泡到床上去。脱衣服的时候还振振有词:“每十个人下载就要给我一块钱呢!一百个人下载,我就能买条鱼。” 孟春水把他往怀里揽。 他还乱拱:“每天不上课也看不进去书,总觉得像虚度时光,现在好了,以后我养你。” “好,你养我,”孟春水亲他眼角,“先睡觉再养。” 好歹面对的是一个全中国都害怕的跨物种敌人,日子压抑也是难免。可事实上孟春水每每想起那几个月,心里却总是安恬而轻松,就好像泡在一个鱼缸里,鱼儿游动会起些波澜,可无论如何里面的水、泥沙、水藻,都不会改变。你回头看,它仍然是那个鱼缸,与世界隔绝。 六月份的时候,危机解除,整座城像活了一样,平日里瘫在家中心惊胆战的诸位,一个个走上街头,就好像以前不曾在这路上坦荡地走过。赵维宗也恢复了上课的日程,这样一来,俩人要是同一天有课,就约着下课在文史楼东南角那个路口碰头,买好了菜再顺着东门口那条路走回出租屋去。 周末就回方家胡同,两人一块。跟小赵的父母吃顿饭聊聊天,当然是以互帮互助好室友的身份,然后再陪着赵初胎往她平时去不成的地方走走。小丫头长了些个子,也知道害羞,可毕竟好几个月没见着哥哥,亲得很,很快就放下矜持一手拉一个。花裙子随风飘,昂首挺胸走在国贸大街上,宛如人生赢家。 除了比以前忙了一点,赵维宗没法再天天做游戏了之外,日子还是非常安逸。 有一天在路口碰面的时候,孟春水还领了个人。 那人高高瘦瘦,眼睛小而有神,头发梳得油光锃亮,很像年轻版张学友。他挨着孟春水朝这边走,很熟络的样子。可赵维宗来回看了半天,也不记得以前见过他。 那人却是个自来熟,拉着赵维宗就说:“我叫裴豫,隔壁学校大三的,前些日子跟孟哥在日本认识的。我俩做实验一个组。” 赵维宗礼貌地跟他握手,说:“那我们该管你叫裴哥。” 裴豫大笑,摇头道:“谁厉害谁就是哥,他在日本可是全方面碾压我,我这回就是受教授的托付,顺道把他的成果认证带给他的。” 说着他指了指手里的一兜子资料。 赵维宗老脸一红。他一度认为孟春水提前回来,以前的努力八成打了水漂――现在看来是小人之心了。 裴豫又爽朗道:“北京天儿真好。前几天刚一开放出入境我就赶回来了,在那边待着可把我急死了,菜吃不惯,房租还贵。我天天想着我们三食堂的肉龙。” 孟春水说:“那你得快点回去抢,据说你们学校的肉龙晚三分钟去就没了。” “不急不急,”裴豫扭头对赵维宗说:“你我知道,小赵对吧,孟哥笔记本里老夹着一张你俩的合影,天天上课也带着下课也不落下,搞得我们都不好意思拉他去夜店。” “哪张照片?”赵维宗溜到孟春水身边问他,“回家给我看看。” 孟春水耳朵发红,闭口不言,又有些责怪地看向大嘴巴裴豫,却发现那人已然开溜,撂下一句:“你俩慢慢聊,我去抢肉龙喽!” 消失在东门口的自行车流里。 后来赵维宗还是没能把这照片从孟春水嘴里撬出来,这人铁了心似的要弄些神秘。可他后来还是看到了它。 当时他们升了大三,刚开学,物院终于引进了一批先进设备,孟春水在日本的那个实验可以在校内基本复制了,于是就天天领着一群雀跃的大一新生在实验室里没日没夜地捣鼓,颇有些废寝忘食的意味。 赵维宗忍了一阵,终于忍无可忍,他认为让自己男友饿着是对厨艺的一种侮辱。于是每天只要是有空,就提前做好些贴秋膘的东西,放到保温桶里。一到饭点他就拎着小桶从文史楼往新物理楼赶。 有一回上了二楼,在实验区外的休息室里, 恋耽美 分卷阅读39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他正巧看见孟春水开着自己的杂物柜门,正在整理什么东西。 “嘿!”赵维宗悄悄潜过去,孟春水一惊,立马把柜子合上了。 “柜门后面贴的什么?我刚才看见了。”赵维宗扣住他的手腕,作势就要去开门。 孟春水先是发倔,耳朵又红了,最后拗不过这人眼神言语双重攻势,听话把柜门打开了。 是一张照片,端端正正贴在柜门正中央,已经有些发黄,却没有折一个角。照片里是他和孟春水两个,意气风发地站在海边,他自己笑得灿烂,孟春水则还是一脸桀骜。 应该是在秦皇岛?赵维宗记了起来,是母亲给他俩照的。照完这照片,他好像还给孟春水跳了个冰棍儿。 那会儿真是冒傻气。赵维宗笑了,偷偷捏了捏孟春水的手:“今天炖了排骨。” 几个大一的小屁崽子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围着他转,“嫂子嫂子”叫得可甜。 巴望着保温桶里那几块排骨。 赵维宗早已经习惯这群饿得眼放绿光的家伙,道:“去去去,叫姐夫,不然不给。” 从盥洗室洗手出来的杨剪也围过来,跟着叫:“姐夫!” “滚你大爷的,”赵维宗撵他,“你死心吧,叫爸爸我也不给。” 杨剪哀嚎,诸位学弟学妹大笑。满心欢喜从饮水机那儿拿来纸杯,排队等着赵维宗舀汤,却发觉汤只给了一勺,稠的也只有几块萝卜。 于是也哀叫不止:“师哥吃得了那么多肉吗!” 赵维宗不理他们,把保温桶推到孟春水跟前,还有两个白白胖胖的肉龙。然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两个ad钙。 “肉龙我溜到隔壁买的,排骨汤盐有点放多了,怕把你给咸着。” 杨剪就领着小屁崽子们起哄,作势就要来抢,又被赵维宗老母鸡护食似的挨个轰走。 孟春水只笑,把叠在一起的两个不锈钢碗分开,先给赵维宗盛了一碗:“今天进度快,吃完你随便走走,八点半之前咱俩一块回家。” “好,不着急。”赵维宗轻快回答,优哉游哉地冲着一群“饿狼”做鬼脸。 他一点也不着急。 反正肉不会少了他的。 汤也不会。 但当夜他们拉着两根手指,沿着初秋的虫鸣走到出租屋楼下时,却吃了一惊。赵维宗看着孟春水僵住的侧脸,隐约觉得,平静日子即将被这个不速之客打破。 注:“跳个冰棍儿”在北京话里是作冰棍状直直跳水的意思。一般北京男孩喜欢哪个姑娘(或小子),拉人去游泳,就喜欢表演这个。 第44章 还没等他们说话,那人自己倒先开了口:“二位不请我上去坐坐?” 还是像以前那样,赵维宗默默想,西装革履,保养精致,却不显年轻;同时面色阴沉,说话怪里怪气,又让人很难把他和“父亲”一词挂上关联。 孟春水则往前走了一步,把赵维宗护在身后,冷声道:“有事吗?” 孟兆阜笑了笑,道:“没事当爹的就不能来看看儿子?都在北京待着,结果一晃就好多年不见面,有点不像话对吗。好歹别连楼都不让我进吧。” “我有个资料落在实验室了,”春水回头,对赵维宗说,“杨剪应该还没走,你回去帮我拿一下,快去。” 赵维宗掏出手机迅速按动,低着头道:“我不去,太远了。我发个短信让他帮你收好。” 孟兆阜在一边及时挖苦:“都有实验室了,小子出息了哟。” 春水没理他,面上露出几分焦急,推了推赵维宗的肩膀:“那你去超市买点东西。” 小赵抬头看他:“买什么?” “盐、电池、沐浴液……家里肥皂也快没了。” “超市九点就关门了,明天再说吧,”赵维宗似乎是铁了心不走,警觉地侧睨着不远处靠在黑色大奔上怪笑的中年男人,“你不用怕。我跟你上楼。” 孟春水看着他一脸正直单纯的模样,心里很难说清是什么滋味。就好比狼来了,你出于本能地想把最珍贵易碎的东西藏起来,结果这宝贝非但不肯躲进你给他找好的柜子,还非要跟你并排对狼站着――就好像不懂你怕的到底是什么。于是你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于是三人就这么各怀着心事与鬼胎,沉默地走上楼去。 楼道灯坏了,赵维宗摸着黑开门的当儿,孟兆阜丢了烟头,在地上踩灭,问道:“你是小赵吧,以前隔壁邻居?好多年没见,你变化挺大,变成熟了。” 赵维宗干笑两声,道:“春水说我坏心眼变多了。” 孟春水依旧沉默,孟兆阜却笑呵呵地拍了拍小赵的肩膀:“坏心眼多点儿好啊。” 赵维宗被拍得不太自在,所幸终于把钥匙插进了锁孔,让他得以欠身进屋。几秒后,客厅灯“啪”地点亮,一时间还有些刺眼。 孟兆阜连鞋也没换,径直走进屋里东摸西瞅,放大了声音说:“这屋还不错,干净宽敞,小赵平时也――” 孟春水在沙发上坐定,打断道:“我们合租的。” 赵维宗当时正对着门口的镜子整理翘起来的头发,接着话头说:“对,我们俩住在一起,从大二开始。” 说完他回头,冲着春水偷偷乐,露出两颗虎牙,却莫名多了种任尔东西南北风的气势。 “哦,怪不得,”中年男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孟春水现在翅膀挺硬,连房租钱也不愿意问我要了。” 赵维宗听得尴尬――他并不觉得这话有什么逻辑性。又见那孟兆阜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索性拎着保温桶进了厨房。我还是回避一下,他一边洗碗一边默默想着,毕竟外面这两位算得上积怨已久,不知道今晚会不会爆发? 他越发觉得厨房外的沉默像是暴风雨的前兆。 尽管如此,还是忍不住竖起耳朵听――听那孟兆阜在屋中绕了一圈,似乎又溜回了客厅,问的好像是:“这是什么?” 赵维宗从厨房出来,看见孟春水还是枯坐沙发,没有回话的意思。 他端了些橘子在盘里,对着背手站在电视机前的中年男人客气道:“还有苹果,叔叔您要吃的话我去洗。” 孟兆阜却摆摆手,指着电视柜上摆的一块“石头”,又问道:“这是什么?” 那“石头”个头不小,表面凹凸不平,倒像是什么远古巨兽的筋骨,纵横交织在一起。立在冷色的白炽灯下,闪着粗糙的光泽,有一种狰狞的美感。 “哦,这个呀,就是夏天暴雨,楼下打雷劈倒了棵树,”赵维宗把橘子放到茶几上,又挨着孟春水坐下,“是棵老树,根都露在外面,我觉得可惜就去割了一块下来,按教材里说的做了些防腐处理。后来发现当摆设还挺好看的。” “这样啊……”孟兆阜敲了敲这件奇异的艺术品,发出“笃笃”的脆响,又道:“小赵什么专业的?美术?” “我考古的。” “你呢?”中年男人看向自己的儿子。 “……物理。” “悖我这当爸爸的连自己儿子学什么专业都不清楚,确实也不太像话,”孟兆阜拍了拍脑袋,也在沙发一角坐下,“你们今年……应该大三了吧?” 孟春水冷淡道:“有什么事你就直说,故作关心没有必要。” 中年男人漠然的脸上显出夸张的惊讶,像是听到什么世纪异闻:“故作关心?再怎么样我总是你爸爸吧,非要弄得那么僵?” 孟春水缄口不言了。低头剥了个橘子,放到赵维宗手里。 “好吧,其实这趟过来,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孟兆阜揉着眉心道,“我可能要死了。” 孟春水不作反应,赵维宗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惊得瞪大了眼睛。 男人紧盯着儿子,低声道:“爸爸脑子里长了瘤,目前是良性,但太大了不好摘,又压着神经,也说不准哪天癌变。” 话音落了,屋里一时陷入死寂。赵维宗含着一瓣橘子不敢再嚼,因为此时哪怕是轻微的咀嚼声,也显得非常突兀和孤零。 中年男人又道:“我可能还能活个一年两年,五年六年,十年八年?” 孟春水继续冷眼听着,手上也继续不紧不慢地剥着橘子,看不出情绪。忽然他抬起头,看着父亲,说:“你可以做手术。” “我说了太大不好摘!你以为我没找过医生?告诉你我去了最好的医院,请了最贵的专家门诊,结果就是,没法摘掉!”孟兆阜突然歇斯底里地叫嚷起来,末了又阴恻地笑了笑,沉声道:“你小子心里可能很高兴吧?你恨死我了。” 孟春水脸颊蒙上一层霜色:“随你怎么想。” 男人哼了一声,又道:“我就知道,我死了你都懒得埋对吧?” 听到这话,孟春水像是挨了一棒,突然丢掉手里的橘子,尖厉道:“我问你,爷爷死的时候你埋了吗?尸体你找了吗?他衣服下葬的时候你又跟谁在一起鬼混呢?张诚是吗?” 顿了顿,他又哂笑,“不过,你死了我还是会埋的,因为我不是你。” 赵维宗听得可谓心惊胆战,却又插不上话,只得把手覆在孟春水冰凉的手腕上,安抚地摸了摸。 孟兆阜脸上露出一丝悲凉,又很快拿面具一样的僵硬笑容掩盖住所有情绪。 他说:“我承认,你爷爷是被我气得跳江的,但这都怪不到你张老师头上……没错,以前我也确实有很多事情对不起你,对不起爷爷,也对不起你妈妈。我一直想做一些补偿,尤其是现在,希望你能接受。再不做可能也来不及做了。” 孟春水垂下眼睛,又拿起一个橘子来剥。 中年男人继续自顾自道:“儿子,等你毕业了愿意来我的公司吗?虽然算不上专业对口,但我相信你没问题……毕竟是干了这么多年的事业,到头来交给谁我都不放心。” “不愿意。” 男人好像没听见这回答似的,急切道:“那你还愿意叫我爸爸吗?你上回叫我爸爸是什么时候?想起来了,非典你要进京――” 孟春水立刻打断:“你走吧,如果你想补偿我,那以后就不要和我联系,更不要来找我。” 声色凛然。 孟兆阜闻言站了起来,直直地瞪着面无表情的孟春水。他愣了一会儿,居然走到电视柜前,又去打量那块树根,背着身子,让人看不到他在摆弄什么。半晌他道:“你就有这么恨我?” “对。” 赵维宗被这气氛压得难受,小心翼翼道:“我插一句,其实有时候距离这种东西也没什么不好的,两方都能轻松一点……” “好,好,”孟兆阜放下树根,平静道:“我走了,不用送了。” 说罢就推门离去。赵维宗听见皮鞋踏地的声音在楼道里回响。 孟春水把七个橘子全部剥好,整齐地垒在盘子里,然后他站起身来,也走去看那树根,眼神中有种淡淡的狐疑。 “怎么了?”赵维宗揪了一片橘子往他嘴里喂,“这东西今天很抢眼啊。” “没事,”孟春水张嘴咬住果肉,轻声道,“今天没吓着你吧?” “我哪 恋耽美 分卷阅读40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那么容易吓到,又不是小姑娘,你……你也别太难受了。” “我不难受。” 赵维宗从背后抱他,脑袋抵在他后颈上,闷声道:“说个歪理,‘没有过不去的坎’这话虽然是扯淡,但我们遇上过不去的坎,都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换条路走。” 孟春水愣了愣,问:“我今天说的话是不是特别伤人?” “别想了。”赵维宗把他搂得更紧了些。 小赵回想起今天所听到的,事实上那些话语对于一个脑子里长瘤,自认为不久于人世的人来说,确实挺伤人的。但他又非常能理解,春水和他神奇的父亲间积累的怨啊恨啊什么的,实在太多了,任谁也没法那么容易就释怀。孟春水不爱跟他提起那人,但经历这么多,赵维宗又怎么会不清楚“父亲”一词在春水心中扭曲、狰狞的形象。 就好比一个伤疤,存在了太久,就会变成一块丑陋的肌肤。它时时附在你身上,平时不疼不痒好像不存在,但你硬要揭开,结局必然是流血,而能不能长出新肉谁也说不清楚。 总之最难受的肯定是自己怀里这位。 于是他重复道:“真别想了,乖。” 这时孟春水从赵维宗怀抱中挣出,转过身来,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 赵维宗看着他,接着道:“没关系的,你忘了以前跟我说的啦?该来的会来,该过去的也一定会过去。我们要做的只是接受它,并努力让自己不难受。日子再操蛋你也有我呢,从来都不是自己一个人。” 孟春水还盯着他,像入了迷,又像沉浸在什么复杂浓稠的情绪之中。然而当小赵叹了口气想拉他到沙发上坐会儿时,突然被猝然一个亲吻停住了动作。 孟春水亲他的时候,喜欢揉他的嘴角和脸颊,喜欢他张口喘息间,不经意把虎牙露出来,最喜欢的还是用双手捧着他的脸。 此刻正是如此,他捧着他,就像山里莽间的夜奔者,捧着从皇城檐下摘来的夜明珠,就像行走在荒漠狂沙里的牧羊人,捧着最干净的羊羔。 赵维宗顺着他的劲往后退去,想靠在电视柜上,好把眼前这人再搂紧一些,却听身后哐啷一声,什么东西被不合时宜地碰掉了。 哎呦我的宝贝树根!赵维宗立马反应过来,心说坏了,自己手艺欠佳,这玩意脆的很,又是空心的,估计一摔就坏。但要他此刻松开孟春水去捡是根本不可能的,很快他就又全心沉浸在当前的亲吻中了。 当两人终于分开,小赵惊喜地发现,这树根居然争气地没碎。把它放归原位,孟春水在一边看着,眼中又闪过那种狐疑,但仍是稍纵即逝的。 “放在这儿不太安全,收到柜子里吧。” “也行,个头太大了,摆在外面确实碍事,我记得衣柜里还有点空地。”赵维宗乖乖抱起大树根,跑到卧室兼书房,吱呀打开柜门又吱呀关上,然后跑回来,比了个ok的手势:“搞定。” 孟春水笑笑,拇指在小赵尚还湿润的嘴角摩挲一阵,拉着人回到沙发上,道:“吃橘子。” 第45章 孟春水觉得,有些事情就好比海边一个充满氢气的气球,莫名其妙飘到你手里,拿着好像很轻松,可实际上它造型滑稽,甚至恶心,让人不好放在外面,只能慌慌张张努力往水底下按。 他真的努力按了。但真的就结束了吗?他以后不会再来找我了吗?孟春水没法忘记父亲推门出去时眼中的狠戾,这让他感到久违的害怕。从那天晚上开始的不安始终缠绕――是这样一个道理,你要想把气球按住,就不得不和塑料皮接触,然后,自然而然的,你也会始终摸着它丑陋的轮廓。 好在赵维宗总在他身边,从来没多说什么,可又好像时时刻在告诉他,别愁呀,你看我也在按着呢。 所以春水经常也会感到幸运。 日子平平常常,很快就又过了一个月。 北京的十月是最美的。姑娘终于能把辫子解开,让长长的头发散在秋风里,散在牛仔裤的线头上,瀑布一样地晃,并不用再担心炸痱子;男孩打完篮球也终于不用像蒸桑拿一样湿个全身,还可以躲进教学楼的阴影,挤在掉漆的长凳上看秋天又高又蓝的天,天上时不时有几只家雀飞过。 就像赵维宗总说的那样,人间四月算什么,人间十月才是真天堂。 十月底,孟春水领到了上个学年的奖学金,六千块,在当时已经算是一笔不小的数额。很久没下馆子了,尽管他从上大学起就一直在攒钱,攒了四万多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于是孟春水决定请赵维宗吃顿好饭。 “好,我的天,莫斯科餐厅?这地方贵得要命,我惦记十几年了,一回也没来过,等下了课我就过来,你也别去太早啊,”赵维宗在电话里答应着,光是听声音就能想象出他脸上的笑意,“什么,已经到门口了,今天你下课这么早啊。这不好办了,我还有一节四十分钟的课呢,逃了老师估计要杀我。等再坐地铁去那儿,怎么也得俩小时,要不你先去附近溜溜,北京展览馆就在旁边吧?” 孟春水听到对面教授咳嗽点名的声音,然后赵维宗就匆匆挂了电话,过两分钟又发来一个包含巨大爱心的彩信,配文曰:跟着水哥有饭吃,亲一口。 收信的人默默笑了,但他并不想去什么北京展览馆,于是就进到餐厅,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翻菜单,又不时看着外面干净空阔的街道发呆。 天渐渐暗了下去。也许是工作日的缘故,这高级餐厅客人不多,静得很,有个脸蛋红扑扑的年轻女服务员倒是对孟春水表现出很大兴趣,摇着红格子裙摆,花蝴蝶似的跟他身边晃,一会儿给他倒杯水,一会儿又往他水杯里加几片薄如白纸的柠檬。 “在等人一块来点菜吗?不不不我不是赶您走,平时这会儿都没什么客人,有您在这儿我们几个还不至于那么无聊呢。”姑娘后来从员工休息室偷偷拿了一把瓜子给他,如是说道。 “嗯,在等人。” “朋友?女朋友?”姑娘的脸又红了几分,“您别嫌我烦,我就随便问问。” 孟春水冲她笑了笑:“恋人。他有课要晚来。” “嗳,她可真幸福,我在这儿干了四年,还没人请我吃过一顿呢,”年轻女孩有些局促地捋了捋头发,“别说请我了,要是我能找到个您这样好看的,我请他吃也行呀。” 孟春水温和道:“他长得比我好看。” 姑娘瞪了瞪眼,好像说不出别的了,于是就退回到出菜口边上,跟百无聊赖的同事聊闲天去了。 又过了几分钟,终于有客人推门而入。小服务员赶忙往上迎,却发现这哥们径直朝那个清秀的客人走去――她几乎要惊叫出声――她想象中的,那个帅哥的恋人,应该是个周迅水准的灵气女孩,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一个阴阴的大叔啊! 还是那种放电影里一看就知道是反派的! 小服务员又走上前去倒茶,再度打量了一番那个中年男人,只觉得万念俱灰手也哆嗦,几乎想要坐地大哭。但她很善于察言观色,立刻就发现这两个人好像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不可能是恋人,恋人怎么会连对方的脸也懒得瞧呢?坐在那里,就好像有仇一样。 “谢谢,”孟春水从她手里接过茶杯,“暂时不需要点菜。” 小服务员知趣地站远了。 孟兆阜悠悠然掸了掸领口的烟灰,道:“你今天还挺闲,吃个饭还提前来这么早,请那个穷小子吃?” “你跟踪我?” “小事情,托秘书跟了几天,不然我不是连儿子也见不着面吗。” 孟春水缄口不言,他只希望赵维宗千万别太快过来――气球确实按在水里,你以为它气儿快跑光了,你要忘掉它了,可其实它没有。 “我今天来找你是有话要问,你对那个姓赵的小子是真的?不是玩玩?” 他这种了解一切的口吻让孟春水很不舒服,冷声道:“这是我的事情。” “哈哈,当年我跟你爷爷不也是这么说的,不过,你要真愿意跟他混,爸爸也无所谓,可能咱家爷们都有这点爱好吧?谁知道你爷爷年轻的时候有没有这么搞过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 “还是那件事,”孟兆阜话锋一转,“你得来我公司工作,积累历练几年,等我死了,自家的产业不能到别人手里。我一辈子都耗在这上面,交给谁都不行!” “不是你的产业,是国企。” “没有分别,”孟兆阜轻蔑地笑了笑,满眼都是病态的狂热,“权握在我手里,钱也是,还不算是我的?到时候都是你的,谁也拿不走!哪怕天王老子也别想!” 疯子,孟春水在心里想,又道:“说过了,我不去。” “其实也由不得你,听听看,”中年男人的脸色阴沉下来,突然开始大声念诗:“我爱你,就像爱着无法猜透的梦幻――超越太阳和幸福,胜过生命和春天。” 寥寥客人与服务员均投来惊异目光。 孟春水立刻站了起来,失声道:“你干什么?!” 孟兆阜直视儿子的眼睛,嘲讽道:“不熟悉吗?那位姓赵的小朋友还给你读诗呢,够浪漫的啊,以前还真不知道我儿子平时生活这么有意思,幸亏上回去了趟你家,给我自己弄了个小帮手。” 孟春水脸色倏地苍白起来,低声问:“果然,那个树根吗?” “我儿子就是聪明,随我,”孟兆阜嗑了个瓜子,“其实你早就觉得不对了吧?我走之后你就给收到衣柜里了,其实该把它扔了的,要么也不会有今天这茬事。但我就猜你不会,毕竟是你心爱的小赵亲手做的,对吧?” “你装了窃听器,”孟春水动作很轻地坐下,好像怕把什么坐碎,又把什么可怕的东西惊醒似的,“听到了什么?” “有很多呢,毕竟放在卧室里嘛,其实你也不是天天臭着脸,好像什么也不感兴趣似的,我呀,对自己儿子还是不够了解,”孟兆阜说着掏出手机,阴笑道:“这里面的东西很有意思,你家那位小赵被干爽了还会不停叫你名字呢,一声声春水春水的,叫得人心里发酥,怪不得你这么迷他。” 话音刚落,孟春水已经跳起来,隔着桌子掐住他的脖子,眼神恨得像匹将死的恶狼,牙齿打颤,却说不出话来。 “别急,别急着杀我,我先把那段放出来,让餐厅里的各位都听来爽爽,”孟兆阜被掐得脑袋充血,却仍然不紧不慢地说话,声音不大不小,给人感觉反而是他在掐人似的,“这好东西我可是备了好几份,要不寄给咱方家胡同的几位老邻居?不知道隔壁老两口作何感想,还有那小姑娘,听到她哥哥还有这一面,会是什么反应呢?” 孟春水突然松开他,脱力似的坐回椅子上,眼神空洞地盯着桌面:“全删掉,我求你。” “哎我突然又想到一招,上传到你们年轻人爱逛的,那叫什么,对,同志网站也可以,顺带传几张小赵的照片 恋耽美 分卷阅读41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他真是可爱得很,绝对有人喜欢的。” 孟春水缓缓抬头,看着一桌之隔的男人,轻声道:“你说吧,要我怎么做。” 孟兆阜像得逞似的,掩面狂笑一阵,道:“你可能觉得我是个疯子?其实爸爸对你狠不下心的,要不是上个月你对我做那么绝,那么急着赶我走,伤透了我的心,说不定我还不会这么逼你呢?不过要删掉其实也很简单,就是按我说的,去我的公司。” “好。” “别着急,其实爸爸还给你准备了两个选择,第一个,这两天办退学,直接去我公司上班,顺便给你找几个医生治治你那同性恋的毛病,早点给我抱个孙子,爸爸说不定哪天就死了,可等不及了。” “第二个是什么。” “这第二个可是非常的人性化,其实我很懂你,你想跟那位小赵在一块也没问题,想缓缓也可以,只不过还是得快点找个不管你的媳妇,我给你买一个也成,像你妈妈那样的还不错吧?生个孩子就完事,我相信小赵那么爱你,也不至于太在意。” 孟春水怔愣片刻,抬头眯眼看他:“你太恶心。” “哈哈,我也不想这样啊,但你爷爷当年也是这么逼我的,只不过是拿自杀,最后他还真跳江死了。没办法,家族传统,你将就将就,毕竟我还没拿死逼你不是?” 孟春水不说话,默默看着他,但这眼神非常恐怖,就好像一个人已经失了心,他现在正敞着血淋淋空荡荡的胸膛,面无表情地对着你说:“我希望你死。” 孟兆阜被盯得不太舒服,把那个手机扔到桌上,站起来道:“留给你做个纪念,找个没人的地方听听呗,这两天想明白了就来中铁建找我,秘书会领你上楼的。拜拜喽,我的乖儿子。” 说罢他就夹起公文包,出门坐进那辆发亮的奔驰,扬长而去。 孟春水继续不悲不喜地坐在桌边,眼神仿佛聚焦在宇宙之外。 ――气球是不能按在水里的,你以为它快漏光了,其实它是在俟机飞出水面,撞你个头破血流。 而面前的选择仿佛已经非常明确――他根本就没得选。命脉握在人手里,哪怕你是匹狼,也得任人牵着走,更何况孟春水从没有过做狼的念头。 他所想的,只是安稳、平静、没有风浪地度过一辈子。长或短都无所谓,磨合争吵日常琐碎他也都能甘之如饴地接受,只要和内心里那个干净柔软、热烈单纯的人在一起,那他就是没有遗憾地活着。 但现在的情况是,这赫然已经成为奢望。 某一刻他甚至想到了杀人,或者自杀。早就想到了,可他现在又不想。怪自己倒霉吗?被那样一个人养大,被蔑视被摆布,如今仍不得自由,仍被要挟。 这就是他的命运吗? 永远、永远也没法挖掉的疤,永远、永远也没法摆脱的泥沼吗? 孟春水几乎是冷静地,跳脱出自己来看这件事,恶心和痛苦都已感受不到了,心里反而突然变得极澄明。 一个念头在他心里慢慢成型―― 他要复仇! 他要那个男人付出代价。死于脑瘤,似乎是太过轻松了。 小服务员离得远远地看着,她不知道这边刚才在吵什么,也不知道这个年轻的客人现在又在思索些什么,只觉得他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浑身都透着可怕的气息,让人不敢靠近。 不多久,饭点到了,餐厅渐渐热闹起来,小提琴手拉起了欢快的曲子。拉到第三首的时候,有个浓眉大眼的青年冒冒失失地推门进来,身上好像还带着秋天的凉风。他谢绝小服务员的指引,而是瞪着眼睛四处张望,然后灿烂地笑了。 “春水――”他朝窗边的位置打着招呼,然后快步走到那个年轻客人桌前,挨着他在同一侧坐定。脱了外套,他就打开了话匣子,小服务员倒水的时候差不多听出来,他是在解释自己为什么来得这么晚,教授又如何烦人之类的事情。 “我们点什么呢?俄罗斯菜没吃过啊,那个红菜汤好像很有名。”他又说。 “鱼子酱也比较有名,尝尝?” “我的妈呀,这也太贵了,我不吃我不吃,咱换一个。” “来一份鱼子酱,”这位叫春水的客人温柔地揽了揽那青年的肩膀,抬头对小服务员道,然后低头继续看着菜单,“土豆烧牛肉,和食堂的肯定不一样,你想吃吗?” 小服务员怔了怔,在点菜单上写了几笔。之后记菜名的时候她一直在回味刚才那人抬头时的眼神――和刚才那种要杀人的太不同了。就好像冰被春风一吹,全部化成了一滩水,又好像阴影全部遁入地下,天空中只有阳光。 她隐约知道,他的恋人,终于来了。 第46章 十一月的第一天,是个周六,吃完晚饭孟春水在厨房里洗着碗,突然说想去八达岭。 赵维宗赖在沙发上,一边胡乱换着台,一边问他:“怎么突然想起来去那儿了?” 孟春水放好碗筷出来,站在电视机边上,往裤子上擦了擦手上的水:“也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去再看一眼,毕竟是从那个地方开始的。” 赵维宗看着他乐,明知故问:“什么?什么从那儿开始的?” “你想去吗?明天是晴天。” “真要去啊,我这周有点累,”赵维宗叹着气,揉了揉腰,“要不下周末?反正叶子还没开始红,要看秋景也不用着急,等我恢复点元气,咱还能一块再蹦个极。” “嗯,那就不去。”孟春水在他身边坐下,低头削起了苹果,没再多说什么。 他知道这周轮到考古系学雷锋,打扫整理图书馆,这不是个轻松活儿,他去帮了两个中午的忙就深有体会,更何况赵维宗还干了六天。加上正逢期中,每天干完活还得回来背书,确实挺累的。 “你怎么啦,”赵维宗稍微坐直了点,脸靠在他左肩上蹭,“我不想吃苹果。” 孟春水放下削了一半的红富士,转头看他:“冰箱里还有橙子,想吃吗?” “吃饱了已经,”小赵眨了眨眼,“要不明天我多睡一会,然后下午咱去八达岭?” 孟春水笑:“多睡一会可以,八达岭先算了吧,我知道你累。” “你这人……”赵维宗伸手够到苹果,对着削好皮的半拉子咬了一口,“其实吧,前两天我打扫卫生的时候开小差来着,听他们说东门外头有个好地方,可适合约会了,一会儿看完新闻我带你去看看。” 孟春水语气戏谑:“又不累啦?要不我给你揉揉腰再去。” “又不是长途跋涉,”赵维宗瞪了他一眼,把苹果往他嘴里塞:“吃你的苹果!” 那天晚上赵维宗带孟春水去了校园东门外某电子大厦的天台。 那楼不新,天台先前肯定是有人打理的,整齐地摆了许多说不出名字的花草。现如今倒像是荒废了,于是那些家养的植物该枯的枯死,活下来的就开始蛮横生长,造型相当狂野。离了地面,就像离了自然规律,它们在秋风里仍然枝叶相缠花冠相碰,硬是在这栋老楼顶上开出了一片热烈的微型森林。 赵维宗走到栏杆边上,回头招呼孟春水快过去看―― 这楼一共17层,在附近校园区已经属于比较高的建筑了,平日里路边那些只能仰望的大杨树,如今看来都成了矮子,乖乖抖动碧幽幽的枝叶,在夜色里形成一片忽明忽暗的叶海,围绕在大楼的周围。 往远处能看见校园里的境况,甚至能看清东操场上踢球两方队服的颜色;往近处看,楼下的马路车少人多,暗暗的路灯掩映在杨树下面。就着微风隐约传来几点人声。 赵维宗得意道:“怎么样?这地方是不是特浪漫,我还真没上过这么高的楼。” “风很舒服。” “以后我们可以经常来这儿,夏天夜里带点冰啤上来,绝对够爽。” 孟春水没有说话。 “不过也就只能再来一个夏天了,等毕业了还不知道怎么样呢,”赵维宗扭头,眼睛亮亮地看他,“我毕业了就想工作,你呢,读研吗?” 孟春水立刻道:“没想好。” “我觉得你还是继续读书比较好,怎么说呢,你就是那种,天生就该读书的人,不放在校园里都让人觉得可惜,而且你们学物理的光读个本科肯定不够深。” “考古只读本科够吗?” “嗨,我又没什么学术追求,”赵维宗笑了,“其实我们专业特别好找工作,随便就能去个拍卖行啊收藏公司啊什么的,再不济也能在博物馆卖票混口饭吃。到时候我就不用找家里要钱了,咱说不定还能租个大点的房子。”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哪天我们不在一起了,会是什么样。” 赵维宗怔了怔,小声道:“怎么突然说这个……你觉得我们不会一直在一起?” “没有,就是一个假设,”孟春水盯着远处的灯光,又道,“前几天一个师兄结婚了,邀请我们去他的婚礼。” “然后呢?” “他大学的时候喜欢一个老师,顶着各方压力和她在一起了四年,但最后结婚对象是另一个女孩。我看了婚纱照,他看起来还是很幸福。” 顿了顿,他继续道:“所以,有很多时候我们认为只存在一个人可以带给自己幸福,其实不是的,人离了谁都可以活得很好,因为会有新的人爱他。人的一生可以容纳很多段感情,你明白吗?” 赵维宗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他别过头去,半晌才道:“你在编故事。” “我没有。” “胡说!学生跟老师在一块的八卦,我不可能三年听都没听说过,你就是胡说,”赵维宗不肯转过头来看他,闷声道,“春水,你别乱编故事来唬我,就算这事儿是真的,我也和你那个师兄不一样,我不是离了谁都可以活得很好的,你明白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就是不喜欢我了?” “怎么可能。” “你突然说这些,语气还那么严肃,我就是会往这方面想,不能怪我,哪有人约会的时候说那么不吉利的事儿啊,”赵维宗声音里带了点委屈,“你是对我们的未来没信心吗?” 孟春水没有吭声。 赵维宗突然扭过头来,眼神极清明地注视着他,道:“肯定不是一帆风顺的,这我知道,但从咱俩在一起开始我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人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的,这么多年我们都过来了,等到时候步入了社会,真正独立了,还能比当学生的时候更不自由吗?我们会越来越幸福。” 孟春水轻轻按了按赵维宗被风吹翘起来的头发,点头道:“会的,你一定会幸福。” “我得和你在一块才能幸福。这叫什么,这叫充分必要条件。” 这时孟春水手机突然响了,他把手缩回去,兀自走到天台另一角去接,一言不发,最后只说句“知道了”,就挂电话走了回来。 赵维宗眼睛暗了暗,却也没有多问。两人一时陷入了沉默。 半晌他才小声说:“你刚才走 恋耽美 分卷阅读42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月光底下,可吓死我了。” “为什么?”孟春水揽了揽他的肩膀。 “总觉得月亮照得你跟神仙似的,一阵风,哗地一吹,就能把你吹天上去,飘去找嫦娥姐姐喽。” 孟春水笑了。 “我很可笑吧?” “你怎么老觉得我是神仙呢?” 赵维宗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道:“其实最近我做梦,总梦见一觉醒来就回到方家胡同我那间屋子里,走出门去看,你家小院也不见了,空地上只有一群鸽子。我抓着人问,住这儿的人去哪了?谁都说这儿没住过人,说我是不是记错了。我说不可能记错,丫的居然告诉我全都是假的,连你也是假的,气得我想揍人。然后,然后我就醒了。” 孟春水抓着赵维宗的手,往自己身上按:“我在这儿呢,你摸,我可不是假的。” 赵维宗终是没忍住,也笑了:“滚蛋。” “那我们滚回去睡觉吧,我困了。” 赵维宗固然是答应。临下楼前他却又突然停住,抓着孟春水的手腕对着天上那枚半大不小的月亮喊:“月老大爷,您听我说一句――” 他转脸看了看孟春水,又抬头继续喊:“我,和我旁边这位,是一路的,怎么也不能把我俩分开,您记好了啊!” 孟春水脸上掠过一丝痛苦,但也仅仅是一丝。等赵维宗再看他时他已经在笑了。 搞什么,幼不幼稚呀。他说。 当晚直到入睡,小赵都一直搂着孟春水,搂得很紧。他最近确实总是有种隐隐的、不好的直觉,可却又想,自己的直觉向来不怎么准,深究起来,也没什么好瞎操心的。于是每天就这么矛矛盾盾地过着,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又嘲笑自己胡思乱想。 他对着月亮喊,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也可能是给自己壮胆?反正那夜里他又在满脑子胡思乱想中睡去了。 一般这种情况到最后都会证明是他想得太多。比如高考完小赵担心了足足半个月,自己的答题卡是不是涂串了行。于是他怎么也没猜到,第二天一早,自己的乱想,居然就成了真。 第47章 杨剪一接到电话就火急火燎往学校赶,下午三点烈日当头的,远远看见赵维宗仰脸掐腰立在物理楼跟前,大着嗓子跟台阶上站的院长理论,昂然模样活像根倔强的丰台大葱。这图景吓得他扔下自行车撒腿朝这边跑来,费劲挤到围观人群的里层。 他着急麻慌地去拉赵维宗:“有话好好说,你这是干什么哪。” 赵维宗赤急白脸,蹦豆子似地怼回来一串:“好好说也行啊,那你问问你们院领导,那么优秀一同学说要退学,他弄的项目还跟你们实验室放着呢,结果不问清楚原因就同意他退?就那么让他走?我今儿就是要问明白怎么回事,到底是学校看不懂利害,还是对学生不负责?” 铁腕院长也被他说急了,横眉道:“孟同学执意退学,我是最惋惜的,但他从一个星期之前就开始走正规程序,我们压着不放人才是学校的失职!这位同学希望你冷静一下,每个人都有他人生的选择,相信小孟他也是深思――” 赵维宗瞪着他,厉声道:“您是他三年的导师,我就问一句,作为最亲近的师长,为什么不把学生突然要求退学的原因弄清楚?您刚才一句一概不知,就把我打发了,我不接受!” 院长搞了一辈子研究,浑身都是学者共有的倔驴脾气,哪遇上过这种局面,干脆拧着眉毛拂袖而去。撂下一群不明所以的各系院路人议论纷纷,说什么退学不是正常事儿吗,怎么找到人家院长身上了,又有人说不知道这哥们跟那个姓孟的什么关系,轮得上他在这儿说话。 赵维宗倒像是没听见,朝院长消失的楼梯口瞪了一会儿,然后就神游天外似的,盯着自己的手掌发呆。 一帮大一小屁崽子围着他问: “嫂子,师兄要走没跟你说吗?你们吵架啦?” “我们实验刚做了一半呢,师兄一走可怎么办呀,今天早上老师说这消息的时候我们全傻眼了,嫂子你可一定得把师兄找回来啊。” 赵维宗突然怒道:“滚,嫂子你妈,再叫我翻脸啊!” 杨剪眼见着一边火还没灭,这另一边又快要窜起来了,于是连忙把他拉到教学楼背面的角落里,等他气儿喘匀了,才小心问道:“老孟到底在搞什么?” “我还问你呢,你真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呀,这些天我那远房表弟把我闹得……刚才还是接到学妹电话紧赶慢赶过来才知道有这么一出。老孟他人呢?退学这事儿这么大不至于连你也不告诉啊。” 赵维宗怔了怔,方才上山打虎的眼神突然就那么暗了下去。他低着头道:“是我不对,怪不着你们院长,刚才头脑一热就吵起来了。他那种人谁也拦不住的。哪天你有空对院长转达一下我的歉意。” 杨剪反应了一下,才明白那“拦不住的人”指的是谁,又道:“不是,咱别偏题,你家老孟哪儿去了?联系得上吗还?” 赵维宗弯下腰,盯着一只辛勤运送砂砾走得歪七扭八的蚂蚁,盯了一会儿才说:“他走了已经,不是我家的了。杨剪你还不明白吗?” 赵维宗又回头看他:“孟春水学都不上了,整个人,哗的一下,消失了。” 杨剪本已经想好了一些强行逗趣儿的话,可此时他嘴角笑容也凝固,心说您这架势怎么跟心成了灰,下一秒就要跳湖似的,于是拍拍赵维宗肩膀道:“你先别急,好好回忆一下这两天的事,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他说什么了吗?” 最后一次见他?赵维宗眯起眼睛,一声不发,就像在回忆好几年前的事。 其实就是今天早上。 其实当时赵维宗并不知道在发生什么。 只感觉到天蒙蒙亮,孟春水俯身,很小心地在亲他,不声不响地,单纯地亲他嘴唇,只是短暂的、时断时续的接触。好像生怕把他吵醒似的。 可他还是醒了。他记得自己迷糊间抬手,想把春水推开:“没刷牙呢,我再睡会儿。” 对方气息一滞,坐回到床边上,说的好像是:“我出去一趟。” 他伸手要抱:“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来?” 孟春水回抱了他,发凉的手指又从他眼皮扫到眼尾,轻声地说:“好好睡吧。” 然后他怀里一空,不多久就模模糊糊听到开门再关门的声音。赵维宗并没有太放心上――自从孟春水开始弄那个棱镜实验以来,早上六七点跑实验室再正常不过了。于是他很快就又沉回到他的春秋大梦里。 再醒过来时已经是将近十一点。照平时这会儿孟春水该从实验室往回走了,小赵从被子里钻出来,跑到楼下奶箱去拿了当天订的牛奶,又回屋煮好了两碗韭苔肉丝面。结果他等到下午一点,书都背了十五页,还是没把那家伙等回来。 于是打电话,却被温柔的女声提醒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直到这时赵维宗都仍然觉得自己应该接着等。 他拿着本期中要考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在屋里胡乱踱步,想着等丫回来可得好好教育教育,手机随便关机可不是新一代社会主义青年该做的事儿。 结果踱着踱着,却突然在鞋柜上瞧见一串钥匙。由于太不起眼,赵维宗之前一直没注意看它,拎起来一瞅才发现这不是孟春水平时拿的那一串,或者说,不只是那一串――上面多栓了几把别的钥匙,例如他们共用的那辆二手自行车的,出租屋附带的地窖的,还有两把细碎的叫不出名字的。 平日里要用到的,所有的钥匙,都在这儿了。好好地摆在鞋柜上,又被他拿起来。 赵维宗晃晃手腕,钥匙串发出清脆的叮铃声。一股子寒意瞬间侵占了赵维宗全身,跑去书柜翻找,果然,一沓证件奖状里,独独少了孟春水的身份证,还有学生卡。 不辞而别? 直到那一刻他仍然是不相信的。他甚至怀疑这是做梦还没醒,但在把自己拧得呲牙咧嘴确认清醒之后,赵维宗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冲出了家门。 不过留钥匙拿证件也不能说明什么,万一是要办什么事呢? 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去物院找人。 “孟师哥吗?他退学啦,我们也是今天早上才听院长说的。” 这话好比当头一棒,告诉孙悟空说,五指山已经压你头上啦,你还别不信。 站在物院门口他又拦住院长,银发老头用几句“我们也不清楚”就想打发他走。 面孔陌生的同学们也说:“你是他什么人啊。” 这下好了,当头一棒完了之后又来摧心一掌――你孙猴子是他什么人呀,敢闹天宫,敢这么跟玉帝嚷嚷? 这种时候观音菩萨是不是该来救我了? 赵维宗猛地回过神来,正对上杨剪满脸担忧的表情,物理楼边的路上行人纷纷,头顶上乌鸦在叫,暴打喜鹊。 好吧,观音菩萨没来。他如是想。 “哥们,你现在这样子很吓人,”杨剪摸了摸他的额头,“估计老孟是遇上什么事儿了,你着急我特别理解,可干急也不是个办法。” “我不急了,我有直觉,急也没用,急也找不着他。” “屁直觉,那么大人还能凭空消失了?” “也对,说不定他根本没走,只是逗我玩,退学什么的是他联合你们骗我的吧?或者我现在在做梦?” “大哥,哎,大哥你别发神经,要是不想跟我说最后一次见他什么情况,也可以,但他有没有给你留什么东西?” “这个?”赵维宗掏出一串铃铃响的钥匙,又掏出一个打乱的三阶魔方,“还有这个,一块放在鞋柜上。” 杨剪拿过魔方转了转:“这什么意思,不过挺符合老孟作风的。” 赵维宗立刻抢了回去,固执地把它复原回刚才没转的模样。罢了又瞪杨剪一眼,好像刚才几下就能把这小玩意转坏似的。 杨剪被他瞪得忽然有点来气,再加上家里那远房表弟天天把他搅得心烦,没什么耐心,于是道:“先这样吧,这两天我也帮你打听着,有什么要帮忙就给我打电话。” “得了。”赵维宗转身要走。 “哎,”杨剪又拽住他,“想开点,一是你也不一定就找不到他,我知道老孟他绝对舍不得你的,现在肯定有什么难言之隐,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呢?第二是说难听点,谁离了谁不是活,过两天你难受劲儿也差不多能过去了。” 赵维宗突然笑了:“你懂得多。” 杨剪下意识松开手,有些抱歉道:“也不是那个意思,我是你朋友,必须跟你说清楚喽,这两天记得散散心什么的,别陷进去出不来了。也别天天想着你那点直觉,相信科学,咱是社会主义国家,该找着肯定能找着的。而且你俩缘分肯定没尽,老孟也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信我!” 赵维宗没说话,比了个ok的手势,插着兜走远了。 说到直觉,这东西其实很玄。当事人对它将信将疑,说来你还对一些事情 恋耽美 分卷阅读43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着希望,可自己也明白这都是些侥幸。 就比如枝叶,秋树晃晃身体,就知道哪些马上要脱落,随风飘。比如家雀,远处的乌鸦能辨出老弱,伺机逐。比如一场谈话,局内人拣得出第一句疏冷,转身也心知肚明。比如今天早上一个梦,你还没醒还在梦嘴里挂着,也无端确凿知道这个故事,一睁眼就再也记不住了。 于是,赵维宗其实早就明白――从他开始怀疑的那一刻就懂,孟春水确实是走了。 尽管他猜啊想啊问啊闹啊,尽管他百思不得其解,怎么这莫名其妙的离别就突然降到自己头上,尽管种种,都不能改变一个事实。孟春水走了,走得彻底。 事情发生了,你不接受也没辙。谁管你接不接受啊。 那天他还真去散心了。 往年的19路取消了,他改乘887,去了八达岭。到站时已经是傍晚,赵维宗在尘土飞扬的马路边上走了一段,隐约觉得自己到了记忆里他跟孟春水等农民送来三轮车的那片果园。 风里全是成熟的果香。 他极目望去,园子那么大,火烧云那么红,可他望不见山,一座山也望不见。 蹦极那会儿的山头呢?还有那个大湖? 他突然就产生了一种极深重的怀疑――对整个世界。 运砂土的大车在他身边飞驰而过,赵维宗几乎是逃回了车站,又逃上了公交车。一上车他就紧闭着眼,身后的红霞让他恐惧,确切地说是什么都让他害怕。八达岭突然之间就成了个禁地,让他一次也不想再来。 匆匆忙忙回到出租屋里,他没头没脑地对着空屋说了一句:“今天我去八达岭了,你要是因为这个生气,躲着我,现在出来吧。” 当然没人回应。 “我这傻逼……”赵维宗在地板上躺下,看着天花板,又说:“其实要分开也可以,我不会逼你留下,昨天晚上给我做那么多心里建设,我现在还挺感谢你的。” 屋外又有乌鸦在叫了。入了秋,它们得从喜鹊那儿掠夺些物资存着,所以闹得凶。 “我就想,我就只想,你走也跟我说一声,我搬回宿舍也无所谓……我要失去,可以,但我不想两眼麻黑地,突然间就――还有你退学,抽哪门子疯退学啊!” 赵维宗兀自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巧的魔方。 “还给我留个这,这东西我不会玩呀……你不知道吗……” 说完这话,他愣了一会儿,然后就像是再也受不住这种疼了似的,把魔方揣进怀里,缩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的地上,掩面大哭起来。 一天都没哭,可他发现把攒的眼泪哭干净原来也只是几分钟的事。哭完还是老老实实站了起来,打开电视看新闻重播,端着碗,把两份早已凉透,并结成疙瘩的面条吃干净了。 洗碗的时候楼下大爷开始咳嗽,咳嗽完调着收音机,放了一曲《给我一个吻》,那半导体收音机上了年纪,音质刺刺拉拉的,在安静的秋夜里显得有点扎耳。 赵维宗靠在窗前听完了整支曲子。 后来夜里他和衣坐在沙发上,没有关电视,怕关了之后显得这屋里太静。再后来不知怎的迷迷糊糊地快睡着了,脑子里最后的念想竟是:说不定睡一觉醒来,就发现孟春水回来了,正靠着自己也睡着了呢? 有首歌好像还在耳边:给我一个吻,可以不可以,吻在我的心上,让我想念你。 第48章 孟春水这事儿很快就在全校传了个遍,连带着他跟赵维宗之间的那点风云八卦,算得上是扑朔迷离云里雾里,在他人口中被勾勒得凄美极浪漫极。又适逢当时校园电影节,更有剧组半路拦着小赵要求采访,说要根据他的真实故事改编,拍个短片出来。 赵维宗只想快逃:“故事?没什么故事可讲。你们拍别人吧。” 导演是个大二的人气美女,从小都没受过这种拒绝,于是自然是咬定青山不放松:“怎么会呀,你俩的事儿光我们就知道一大堆了,要是赵师兄配合一下采访,说不定都能拍个一小时长片了。” 赵维宗笑了:“你们知道什么?” 姑娘得意道:“比如说茶楼说书那事儿,论坛里早就传开啦,孟师兄真帅死人了。还有你俩不早就在北苑公寓同居了吗,别不好意思,而且都说他突然退学和你有关系呢,小细节跟我们说说看啊。” 赵维宗蹙眉:“和我有关?有什么关?” “哎你别这么小心眼,其实也都是瞎传的,别放心上,我们这不是想采访你还原事实嘛。” 赵维宗转身就走:“我都忘了,什么也想不起来。你知道得比我清楚。” 剧组一窝蜂拦他,姑娘则大叫:“学长你配合一下嘛,是不是担心电影拍出来没意思,那有意思的你听吗?就比如说物院教学楼里现在还存着一块树脂板,贴了个标签叫‘赵’,你敢说这个跟你没关系?这要拍出来绝对够虐!” 赵维宗停住,拨开拦他的手臂,转身看那姑娘:“什么树脂板?” 姑娘脸上也显出一丝迷茫,戳着下巴道:“还以为你知道这事儿呢,其实我也不太了解,只是听物院师哥说,前段时间孟同学一直在拿透明树脂玻璃做这个东西,好像是什么高级的光学仪器,谁也不让碰呢。” “板子在谁那儿?” “这我得问问。” 姑娘倒是热心,说着就给她那个师哥挂了个电话,上来不问正事,反而调了好一会儿情。赵维宗也不催,在一边站着,耐心等。 五分钟后,姑娘终于挂掉电话,跟他说:“师兄说应该是被孟师哥收到柜子里了,那种新型树脂玻璃贵得很,学校想回收来着,结果没他柜子钥匙,就暂时那么放着了。” 赵维宗道了谢,撒腿就跑,剧组哇呀呀大叫跟后面追,却发现人跑太快,根本追不上。 他在物理楼外面若无其事地溜了三圈,最后还是决定进去。上了二层实验区,老天总算是助了他一回,楼道里一个人也没有。 孟春水给他留了两把无名钥匙,他拎起一个去试,塞不进去,又试另一个,成了。开柜门的时候手有点抖,尤其是开开之后他看见柜门内侧还贴着那张海边的照片,照片里的两个人仍旧笑得灿烂――赵维宗竟觉得有些刺目,一时间呆立在那里,发了怔。 不知何时有人站到他身后,亲切招呼:“哟小赵,好久没见你了,你这是――” 回头一看,是个仅有几面之缘的老师。 “你有小孟的钥匙啊,今天来帮他清东西吗?这太好了,有块树脂板你帮我找一下,好像是他做的什么装置,系里等着回收呢。” “没看见树脂板呀,”赵维宗下意识往柜子前挡了挡,“我翻翻,待会儿要是找到了给您送过去?” “悖不就在这儿呢吗,”老师把他挤开,伸胳膊在柜里一掏,就拿出个牛皮纸包好的小方块,“年轻人眼神还不如我这老家伙。” “哎您――没事。” 赵维宗眼睁睁看见那老师把他的宝贝树脂板拿进了储藏室,内心一度十分想要骂人。只得悄悄跟过去,趴在后门玻璃上看,只见它被随随便便地放进铁架子上摆的一个纸箱里,跟杂物堆在一起。 不是说很金贵吗?你把它抢走,也没好好收着啊。赵维宗有些难过地想。他走回孟春水柜门前,把那张照片揭下来,夹进孟春水的一摞书里,又拎起柜中唯一剩下的“杂物”――两副护目镜,恹恹地回了家。 当天半夜,赵维宗扒在物理楼二层的空调外机上,屏息听着楼下巡校保安几乎近在咫尺地走过,心想,我要疯了。 当他翻窗溜进储物室,把那牛皮纸包的小方块揣进怀里时,心想,我大概已经疯了。 当他终于气喘吁吁地逃回出租屋,躺在沙发上对着吊灯研究那块树脂板的时候,心想,我确实已经疯了。 板子比他想象中小巧,也就是5厘米的半径,呈半透明状。仔细观察,会发现其中夹杂着一些不规则的纹路,似乎还各有层次,看起来错综复杂。 包它的牛皮纸上确实写了赵字,后面还添了个横杠,写着数字1。 难不成还是一个系列?他要是不走,还会有赵2,赵3,甚至更多? 可这到底是什么呀。小赵在十一月底的夜里出了一身的汗,觉得自己好比那些个找到宝箱却没有钥匙的海盗――还不如海盗,他这宝箱,硬砸都不是办法。 然而,正当他有些绝望地看向天花板时,却从这树脂板的反光中发现了一些端倪。他迅速翻出手电筒,又找来电池装上,然后把全屋的灯都关掉。几乎是汗流浃背地,他按照方才的端倪进一步探索―― 两分钟后,赵维宗瘫在沙发上,对着墙发出“呜呜”的声音。他拿小臂捂着嘴,也不知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只见墙上光影随着他的手,轻轻地颤动起来。 十二月初的一个傍晚,杨剪来赵维宗的出租屋做客,还带了他的表弟。 赵维宗正在打扫卫生,匆匆忙忙跑来给他们开门,手里的拖把还在滴水。 “嘿,杨剪你好,”迟疑了一下,又道,“李白你好。” 表弟长高了一些,人也看着硬朗了不少,可脸还像以前那样一下就红。他局促道:“你还记得我呀,表哥说要经常带我见见朋友,不然都没人知道他有我这个表弟。” 赵维宗爽朗笑了,杨剪则没好气道:“你别听他瞎说,是他硬要跟我来的,我想着也行,你也好久没剪头发了吧,都快成狮子王了。” “先进来吧,”赵维宗放下拖把,打开鞋柜才意识到除了孟春水的那双,家里已经没有别的拖鞋可用,于是道:“不用换鞋了,我这儿平时也没人来,踩脏了一会儿正好打扫。” 又说:“我剪头发和你表弟有啥关系?” 杨剪神秘一笑:“我这表弟别的不行,就剪发手艺特别牛逼,你看我发型不错吧,就这小子给我弄的。今儿个我俩就来社区送温暖一下,不跟你收钱,十块也不收!” 赵维宗有点惊讶,想了想道:“那成吧,我去冲一下头发。” 杨剪一乐,拍拍表弟肩膀:“给赵哥好好剪,不能把人家一张帅脸埋没了。” 李白瞪了他一眼:“你刚才干嘛说是我非跟着你?” 杨剪捏他通红的脸蛋,懒洋洋道:“好玩。” 赵维宗搬了把折叠椅,放在客厅里刚才扫出的垃圾堆旁,坐定下来:“就在这儿剪吧,我待会儿好收拾。” 李白老老实实地动起了剪子,全程不说话,净咔咔咔剪,把赵维宗弄得挺虚。但他又想,就算丑能丑到哪儿去,反正也没人看,清爽就可以了。杨剪则在厨房和客厅之间来回溜达,嘴里哼着梁咏琪那首《短发》,甚是悠闲自得。 赵维宗受不了了:“您能安静会儿吗。” “你还别不耐烦,就得学学人歌里唱的,剪短发剪断牵挂,人得学会自我解脱。” 赵维宗不说话,只是睁开了眼睛。 只听杨剪又说:“这是什么?刚才天没彻底黑我还没 恋耽美 分卷阅读44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意。” “哪个?” “就走廊墙上的这个,你还特意吊一手电筒照着,投影相册吗?够高级的啊。” “孟春水做的,一个树脂玻璃块,必须特定角度照才能投出影子,我好不容易固定的,你别乱动啊。” “哦……我说他当时神神秘秘倒腾什么呢,”杨剪声音低了下去,半晌又道:“这可能就叫理科生的浪漫吧,他对光学那么着迷。” “是呀,”赵维宗笑道,“春水喜欢弄这些。” “照片不错啊,你们上回去秦皇岛照的?” “嗯。”赵维宗简短地回了一句,似乎已经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眼瞅着就要冷场,李白十分合时宜地开了口:“我肚子疼,赵哥你能等一会儿吗?” “没问题,你快去吧,纸在左手边,冲水记得按大点的那个按钮。” 趁着表弟上厕所,杨剪溜到赵维宗旁边,开玩笑道:“就一小孩儿,要是我,憋死也不好意思在别人家上大号。” “拉倒吧你,”赵维宗白了他一眼,“亲表弟?我怎么发现他一旦瞅你,耳根子都红了。” “不是亲的,算是我爸的徒弟吧,一直在老家待着,前两年老头死了他就来北京投奔我和我姐了。我在老家时间不长,很小就来北京了,一直是我姐赚钱养我,所以跟他也不熟。但我姐平时不住家里,我孤独寂寞冷,想着有个人陪着也好,就把他留下了。别看这小子才17岁,但特懂事特乖,会给人洗袜子,厨艺也不错。” 杨剪低声回忆着,挠了挠头,眼中渐渐露出温和神色。 赵维宗笑了笑,一脸我懂的神情,眯眼道:“他不上学啦?” “一直就没怎么上过,他是孤儿,从小跟着我爸学剪头发的手艺。前段时间我就是在给他找活干,可把我给闹得,好在现在终于跟我家那边的发廊找了个学徒的位子,他手艺好,在城市里好好混混,往后应该不用让人操心。” 赵维宗压低嗓子道:“多说一句,我看得出来,他挺喜欢你。” 杨剪倒是很大方地说:“我知道,我也挺喜欢他的,但你别告诉他啊。” “不当姑娘杀手啦?肯定有女孩要哭了。” “你呢?我姐也没少为你哭啊。” 赵维宗低下头,半天才道:“她为什么非要喜欢我呢,太倔了吧,我就一直觉得不信,毕竟我俩根本――” 杨剪一下子就不太高兴,打断他:“赵维宗你还真别这么说,我姐喜欢谁都是她的自由,你不答应可以,不信她就是你的不对了,况且我还想问,你为什么非喜欢孟春水呢?你怎么这么倔?” 赵维宗立刻道:“这不一样,我知道我这辈子没法爱上另一个人了,你说我怎么办吧。” 杨剪沉默了,半晌才说:“说真的,你这段时间的反应和我想象的挺不一样的。我以为你会去警察局报案,然后满城贴寻人启事之类的,或者我以为你会天天丢了魂一样,课也上不好活也活不动。还真挺担心你的,没想到你天天照旧买菜做饭打扫卫生,期中专业课还考了全系第一。” “你把我想得太傻了吧,要是孟春水被人绑走了,我确实会住警察局里,直到把他找回来为止。但人家是明摆着自己要走,难言之隐也好,个中缘由也罢,反正不想让我知道。我自讨没趣干嘛?” “那你就是能自己走出来啦?” 赵维宗则答非所问:“对了,前几天我买了个新手机号,给孟春水打电话,你猜怎么着?他接了。” “你俩说上话了?” “没有。我当时根本没出声,他也没出,我俩就跟那儿听对方呼吸,听了半分钟,然后我挂了。挂完我就抱着手机满地打滚,是不是特搞笑。” “他肯定不知道是你。” “是呀,但他为什么不换号呢?会不会也有点在等我给他打的意思。” “猜不出来。也许吧。” “那你说我还该不该再给他打?我怕打了之后我这个新号也废了,”赵维宗从眼角摘下一根碎发,放在手里盯着,“但不打我又做不到。愁人。” 杨剪感慨:“你还是没法放下。” 赵维宗顶着半干的乱发,抬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什么放下?” 他可从来没说自己要放下。他可连想都没想过一回。 杨剪被他盯得发毛,转脸扯嗓子对着厕所喊:“老弟,你掉马桶里了啊!” 第49章 赵维宗直到放寒假才从学校回家,倒不是说他之前不想回去――事实上孟春水刚消失的那阵子,他一度非常想要回到自家雨棚底下待一会儿,看着那人曾经帮他家安装的加固搭扣,吃上一碗母亲煮的饺子。 他也想回家抱抱老妹,跟她说哥哥变成孤单一个了,你快来安慰安慰我。 又或者什么也不说,跟爸爸还有奶奶坐在客厅里,安静看一晚上电视,看完就躲到自己小屋里思考一会儿人生。 但他没有这么做。不知为什么,他甚至有点害怕回去。之前母亲打来的电话、妹妹发来的短信,也只是简单搪塞一下。 你到底在怕什么呢?赵维宗问自己。怕自己在家庭温暖的环境中情绪崩溃,把这段时间的一切都招了?怕让家人看出来,你其实特别难过? 最开始那阵子还真有这种危险,那时随便来个人,只要跟他说“你放心哭吧我听着呢”,他知道自己的眼泪就真的能立马掉下来,掏心掏肺也不在话下。 好在当时并没有人这么做,好在时间慢慢地过去,他的内心相较之前,已然粗糙坦荡许多。 但鼓楼边上那条小胡同始终让他魂牵梦绕。家还是要回的。 于是当身边的诸位如同归巢的鸟一样,纷纷撤出这偌大的校园时,赵维宗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事先没告诉父母――尽管这么长时间不回家,挨顿骂是绝对的,但他相信自己的归家给家人带来的终将会是一种叫“惊喜”的东西。 以往都是带着孟春水一块回来过年,这回只要别问小孟去哪了我就谢天谢地。当时赵维宗拎着一提核桃粉,两盒对虾,还有一串送给妹妹的人造水晶项链,站在熟悉的院门前,如是想着。 但他敲门之后却是半天都没有回应,喊爸妈也是石沉大海。没人在吗?赵维宗并没有家里钥匙,正想给母亲挂个电话,门却又突然地开了。 是赵初胎给他开的门。小姑娘见到是他,眼神雀跃了一下,但马上又变得有些踌躇。 “干嘛,没想到吧,”赵维宗捏捏妹妹的脸蛋,“让哥先进去,给你带礼物了。” 赵初胎却已然变成一副苦瓜脸,几乎要哭出来:“哥你快走吧,暂时先别回来了,怎么回事我待会儿短信跟你说……” 这反应大大地超乎赵维宗的意料,第一反应是家里出什么大事了。一瞬间不安和自责炸得他头皮发麻,赶紧放下礼物抱住妹妹:“到底怎么了,爸妈呢?别急啊老妹,哥在这儿呢,别急――” 这时突然有个声音从里屋传来:“谁让你给他开门的,关上,回来!” 赵初胎从哥哥怀里挣出,回过头去大叫:“妈,你别这样,他是我哥啊,你亲儿子!你别这样好吗!” 从辨别到确认,再在心里真正意识到,刚才说出那话的,确实是自己的母亲,这过程花了赵维宗足有半分钟之久。他想了想,对自己说了几遍没事的,然后尽量平静地开口道: “妈,我干什么混蛋事把您气成这样啦,我肯定跟你忏悔,您先别急着把我扫地出门啊,这大冷天儿的……” 他本以为母亲听到这话会怒气冲冲地出来,揍他几下子,然后一条一条数落他犯下的“滔天大罪”――无非是不好好接电话,腿儿野不回家之类的。他已经想象出母亲一如既往中气十足的骂声了,因此看到父亲搀着她缓缓从里屋走出来时,赵维宗脸上用来对付河东狮吼的嬉皮笑脸尽数消失了。 母亲憔悴了很多。头发松松垮垮地扎着,看他的眼神又冷又难过。 “还知道回来啊,在外面跟你那小男朋友过得不是挺滋润吗,我们都不好给你挂电话了。居然还惦记着你有这么一个家?” 赵初胎呜呜地哭起来,那一瞬间赵维宗算得上是心乱如麻。 “您……您听谁说的?” 母亲冷笑一声,道:“反正我是知道了,儿子啊,从小就告诉你纸包不住火,你还准备瞒我们一辈子?” 赵维宗低下了头。冬天阳光太远了,在地上竟映不出他的影子。 “这算是承认啦?说吧,谁家小子,是以前隔壁那位小孟?” 赵维宗攥紧了拳头,低声道:“不,不是他。妈您让我进去说好吗?” 母亲远远地站在一院之隔的堂屋门口,厉声道:“我说赵维宗,你还有脸要进来?不看看你干的恶心事儿?我没你这么个儿子!” 父亲叹着气道:“好了好了,”又转脸对赵维宗使眼色:“跪下!” “我不跪。” 母亲大叫:“那就滚!” 赵初胎拽他袖子:“哥……” 赵维宗则把妹妹推开,声音也颤抖了,可说的话却冷静:“我喜欢男的,我承认,但我不认为这是一件需要下跪的事,一没偷二没抢三不犯法,我为什么跪?” 母亲随手抄了个花盆朝他扔过来,赵维宗躲开了,花盆碎在门槛上,溅了一地的土。 “同性恋还没罪?同性恋就是天理不容!我当时是怎么养出你这个混蛋的,就该把你丢进医院厕所里!还有你小男朋友呢?滚出来让我们也瞧瞧啊,他不是爱你吗,这时候去哪儿了?” 赵维宗脸上显出一丝痛苦,但他很快就平复了下来。爱我?去哪儿了?我还真不知道。他有些自嘲地想。 这时已经有街坊邻居在门外远远地围观了,赵维宗听见背后模糊的议论,对接下来该说什么做什么也产生了迷茫。于是推了推抽泣的妹妹:“好了,哥没事的,你先回屋去。听话!” 母亲也在里面喊:“赵初胎你进来!” 小姑娘最终还是听了话,抹着眼泪躲进了堂屋里,扒在门边悄悄看着。 母亲则挣脱丈夫的搀扶,眼眶红红地、一步一步地,朝着她眼神平和又倔强的儿子走来。 上来就是一巴掌:“到底谁家小子,说!” 赵维宗被打得往后退了半步,又站回原处,沉默。 紧接着又是一下:“什么时候开始的?” 赵维宗这回站稳了,依旧沉默。 第三下母亲似乎使了全部力气,抽完就哭了:“你跟不跟他分手?” 从人间跌入地狱是非常容易的,赵维宗曾以为自己已经到了底层,不会再低了,现如今才发现脚下别有洞天――他只觉得两边脸蛋都是火辣辣的疼,脑子里也嗡嗡直响――尤其是看到母亲的眼泪,母亲一哭就把他哭垮了,几乎要膝盖一软跪下去。 但他还是稳住了,嘶哑道:“我爱他,妈,我做不到。” “你太年轻了……你知道什么是爱?”父亲跑过来扶住母子两人,“儿子,赵家只有你一 恋耽美 分卷阅读45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儿子,初胎到时候也只能嫁到别家去,这些你都想过吗?你要我们老两口以后怎么办?你老了之后又怎么办?同性恋在这个社会没有任何出路你懂吗?” 赵维宗盯着地面,缄口不言。 父亲继续道:“况且两个人光爱是不足以走到一起的,你们的爱给周围人,给你父母,带来的只有伤害,这就不能叫正常的爱。这几天我们都没给你打电话,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妈一提起你就哭!” 赵维宗看着眼前熟悉的院子,此刻只觉得非常的陌生。雨棚上的葡萄藤仿佛已经枯萎了很多年,他曾种在角落里的郁金香不知何时也消失不见。他不知道除了对不起还能说些什么,于是轻轻重复着这句话,在街坊邻居的注目下,慢慢退出了自家大门。 “走?走了好啊!把你的破玩意也带走,再别回来了!” 几盒他带来的礼品被扔了过来,狠狠甩在他背上。随后是关门“砰”地一声。赵维宗停住脚步,动作有些迟缓地把它们一一捡起来,拎好,顺着方家胡同翻修一新的砖块路,走了。 他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打开送给妹妹的项链盒子。还好没碎。他竟笑了,一笑脸上就扯着疼。 然后赵维宗肿着两边脸,在一月初干冷的北风中,回了他的出租屋。把核桃粉和对虾收好,一照镜子才发现自己居然被打流血了,一条暗红色的细线顺着嘴角延伸至深灰色高领毛衣的领口。 怪不得刚才人看我的眼神都那么奇怪,确实挺狼狈,好在没遇上什么熟人。他这么想着,心里倒是出奇地平静。洗脸水很冷,把他一冻,清醒了很多,嘴里的腥甜与苦涩也终于能感受到了。 那天后来夜深了。赵维宗给自己做了一碗西红柿炒蛋盖饭,打开电脑,准备边吃边看一集今日说法。他想起以前高中放假在家的时候,每天中午吃饭他都陪着他爸看今日说法,每天中午都吃他妈做的西红柿炒鸡蛋。 年关愈近,这校园里就愈空,租的公寓楼亦然――大家都是有老家可回的人。最后赵维宗甚至觉得只剩下杨树枯枝头蹦q的鸟雀与自己做伴了。他又回博物馆做起了讲解的兼职,可发觉过年前人连旅游参观的兴致也淡了,每天他跟几个同事就在那高墙巨柜间溜达,对着一群千年的老物件,相顾无言。 二零零四年的隆冬出奇的冷,虽然没下过一次大雪,可单单是那风就刺骨得要把人身上的皮肉都刮下来。暖气也是半死不活的样子,赵维宗独自一人躺在双人床上,穿着孟春水留下的睡衣,还裹两层被子,仍觉得非常冷。 早知道就不给他洗那么勤快了,好歹还能留下点味道……我现在都快记不起他身上什么味了,买的风油精怎么也都跟他以前用的不一样?迷迷糊糊睡着之前,赵维宗总是这样想。 腊八节的时候他又回了趟方家胡同,他不知道这回会是什么情况,怕扰了家人吃年夜饭的兴致,特意提前了两天。果不其然,母亲不肯见他,父亲也叫他快走,带去的牛奶和海参照样和他一样被扫地出门。但这回赵初胎追了出来,默默跟着他,一直走到胡同口,像有什么话想说。 赵维宗看着眼前只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少女,想起她以前看企鹅还需要自己抱的模样,很多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他从口袋掏出那根项链,给妹妹戴上,语气轻松道:“爸妈身体没出毛病吧?” “没有,没出毛病。”赵初胎吸了吸鼻子,指尖轻轻地搓着那颗紫色的水晶。 “我确实挺混蛋的,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爸妈了,他们身体没出毛病就好,暂时当没我这个儿子吧……我没办法,真的没办法,只能暂时欠着他们了。你帮哥好好照顾他们,有什么做不了的就找我,我偷偷过来。” 赵初胎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哥你准备坚持吗?” “当然,”赵维宗颇欣赏地看着项链在妹妹脖颈上闪闪发光,柔和道:“你哥比较笨,要是认定了一个人,可能天打雷劈也改不了。” “你真就不会喜欢上姑娘啦?” “其实这事儿是这样的,我喜欢的是孟春水,和他是男是女没什么关系。如果他是女的可能一切都好办了,但偏巧他是男的,可能这就是老天爷给我安排的考验。而且我这样的,要是去祸害哪家姑娘,也是不负责任对吗?” “春水哥哥跟你来了吗?现在他在哪儿呢?” “我没让他来,你想他啦?” “有点吧,但我更想你。” “傻丫头,以后想哥了就打电话,我再忙都肯定来陪你。” 赵初胎眼眶突然红了:“哥,都是我不好,我没提前告诉你,当初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爸妈突然间就知道了,我还来不及……” “哎你哭啥,我妹妹以前可不是哭包啊,而且你就算提前告诉我了,我不也得自己回来面对吗?顶多是提前几天练练厚脸皮神功,好挨揍的时候没那么疼。” “不是,其实当时我一直没想好怎么跟你说……其实爸妈本来不应该知道的,但杨姐姐就突然间,突然间就说出来了。” “谁?” “杨遇秋,就是那个老来咱家帮忙的姐姐。” 赵维宗皱起眉毛:“当时怎么回事?” “就是当时她来帮妈刷鞋,刷完之后不知怎的,妈妈就要把祖传的玉镯子给她,然后杨姐姐拒绝了,说什么您儿子不会娶我的,快收起来吧……” 赵维宗大大地震惊:“咱妈为什么会觉得我要娶她?” “我不知道呀……妈以前就老这么说,说你找不着女朋友,干脆毕业了就把小杨娶过来,然后那回她就问为什么拒绝,还跟杨姐姐说,说她早晚都是赵家媳妇。杨姐姐就突然间像疯了似的,特别特别激动,当时就把你的事抖落出来了,跟妈妈说您儿子喜欢男的,具体是谁您自己问他吧什么的。” 赵维宗哭笑不得,心里只剩下索然无味――那一刻他确信自己就活在一个笑话里。他帮妹妹擦了擦眼泪,尽量平静地说:“好了,你快回去吧,羽绒服都没穿别冻着了。” 然后便拎着礼品盒转身走了。 “哥!”赵初胎在后面叫他,“我支持你,永远!你跟春水哥一定得好好的啊!” “好好学习,别叫爸妈操心,我们没问题的。”赵维宗回头冲她笑了一下。 赵初胎站在原地,咬着嘴唇,眼泪不住地落下来。不知怎的,她觉得世界上好像没什么比眼前的背影看起来更孤单了。 如果放在以前,赵维宗一定会打电话质问杨遇秋。他甚至会恨她,非常恨的那种。可现如今他不无惊讶地发现,自己内心竟然非常平静,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就好像是海面结了一层冰壳,任凭底下如何汹涌,你站在岸边看,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深谙人闲就瞎想的道理,于是把自己安排得很忙,尽管博物馆过年也放假,他就在家里背书,顺带噼里啪啦地弄那些短信小游戏,继续赚着他的外快。头一次自己一个人过年,赵维宗以为很快也就过去了,自己顶多有点凄凉,但肯定也受得住。毕竟自己心里已经皮实得不能再皮实,可意外还是发生了。 年三十夜里,家里居然停电了,电视里的小品戛然而止,整个出租屋陷入浓稠的黑暗和寒冷之中。本想打电话给维修队,可又想着人家不过年吗?赵维宗只能对着微波炉里热了一半的剩菜发愁,最后决定靠在窗前看会儿烟花。 然而校园已经空了,附近硬是一个放炮的也没有,只能透过窗前的枯枝往很远处看。赵维宗打开窗户,发现硫磺味也稀薄。不知是因为停电还是都回家了,四周的公寓楼竟没有一扇窗户亮着灯。 月亮也看不见。 突然之间,一种极度的寂寞涌入了赵维宗心里,连带着这些天一切的苦闷委屈一同决堤,强势得让人不知所措。赵维宗想要自救,颤抖着双手拿出手机,来回在通讯录翻找,硬是一个合适的人也没找到。 杨剪?杨剪也不行。赵维宗对他姐姐怀有忌惮,于是连带着他也在无声中疏远了。 这时一个不知划过几次的号码闪进他眼中。备注是:春水。 赵维宗盯着看了很久。 他有一套临界线理论,并且素来是个挺怂的人,只要知道自己死状不会太难看,越到生命濒危的时候,他就越不挣扎。然而现在这感觉却和过去的几个月不同,他知道自己的临界线已经来了,像滔天巨浪在眼前,而他只剩下最后一条命―― 迈出这步就不知死活,可倘若不迈出去他知道自己真的要死了。 于是他按下了那个号码,手也冰凉,心也冰凉。他想春水你可千万别不接啊,让我听听你喘气就行,让我知道我们几年情分到底能否再换你半分钟。 第50章 那段日子西部山地间大风刮得极烈,天上少见几抹薄云。冬意迅猛,从不留情,高原反应加上绵长感冒,孟春水在青藏铁路昆仑尾段上待着,可谓得过且过。 至于为什么第一个参与的项目就在这种苦寒之地,自然是孟兆阜为了避嫌。当时孟春水刚离校三天,就挂了个“技术支援”的虚职,领了一套厚衣服,跟着援助队伍进了藏。 但这避嫌显然毫无诚意――昆仑段只剩下一个铺轨的工作,铺轨工作也只剩个收尾。收完尾就万事皆成,先前苦挫一律略过,于是谁都愿意相信大老板的儿子来这儿,纯粹是假惺惺混个阅历。 于是那些个在这高原上辛苦干了好些年的技术尖子,对他很是看不起。 孟春水天天面对着白眼也不恼火,任劳任怨地顶着掉了好几层皮的鼻子,在海拔四千米的工地上跑些无关技术的繁杂活儿――不是给总工传个话,就是帮副工测个距,勤恳乖顺得好像深知自己确实只是个刚参与工作什么也不会的青头。 情况在他成功解决了两处轨道反光过度的问题之后得到了一定改善,人家终于肯相信他是个如假包换的北大光学院高材生,每逢休息日晚上,众人吃宵夜喝奶酒,也偶尔愿意叫上他一块儿了。 然而事实上,表面越严谨正直的知识分子内心往往越狂野,高原的如山的寂寞把他们逼得不说些荤腥就浑身难受。那些平日里义正辞严的总工之流,喝醉了甚至开始意淫自己跟某个牧民家大女儿的风月,连续剧似的,绘声绘色,十分具体。 同时酒桌上也总有那么些人问,说小孟你咋怎么也晒不黑啊,是不是每天都在偷用姑娘家的化妆品呀,或者是些类似甚至更无聊的问题。 当然跟孟春水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又问他你爸爸不是老总吗,怎么还被安排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的也不在少数。 孟春水总是礼貌地应和几句,实在不行他就干脆装醉沉默,然后被人灌一肚子腥膻热辣的奶酒,散了之后再一个人趴在活动房后面呕吐。 有一回吐完了正跟那儿缓神,有个半大领导过来放水,还边拉裤链边谆谆教诲:“你这家伙怎么老和同志们 恋耽美 分卷阅读46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么疏远呢?奶酒是好东西,都被你吐光了,公子哥还是金贵。” 孟春水嬉皮笑脸地递烟赔不是。 当然不免有时他也厌烦透,对一切。半夜跑出去看着高原透彻到让人心生悚然的星空,以及远处像巨大鬼魂一样的幢幢山影,孟春水抽烟,发呆。滤嘴冻硬,手被风吹得没知觉,满脑子想的也都是各种厌世的念头。 实在太烦了,他就会躲进被子里,抱着那块赵维宗给他捡的,有比翼鸟纹路的石头,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寒夜里石头倒被捂得发烫,可他也只敢在夜里碰它,好像白天被人看见,这石头就会被抢走似的。 很多夜都在如此无望中过去,可第二天早上孟春水保准恢复正常,谁叫他帮忙干活他都没有怨言,晚上再有人喊他喝酒,也照样准时到场。 日复一日。 有件事情他想要快点完成,于是就有了说服自己忍受一切的绝对理由。 当时最让他发愁的其实是鼻炎仍然毫无好转,反而有愈演愈烈之意。不知不觉间已在高原待了一个多月,孟春水没想过自己竟还会接到赵维宗的电话。 他固然明白自己的不辞而别是如何伤人,更知道赵维宗的脾气。但出于某种他自己也很难想清楚的原因,孟春水并没有换手机号码,因此接到那个电话之后,他顿时陷入一种密度极大的困惑与无力之中。 其实那通电话也算不上有什么内容。两个人甚至都没说话,来电显示也绝非赵维宗之前用的那个号码。可他就是能确认对面是他――单从呼吸声就能辨认恐怕难使人信服,但两个人在一起太久,对于对方的直觉和感应总是强势得可怕。 更何况还有谁会愿意在电话那头,听他一言不发三十秒再挂掉呢? 挂掉之后又如石沉大海。 孟春水偶尔会看着删得只剩一条的通话记录,告诫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于是他好像就真的没再想了。断则无牵连,于己于人都是一种美德,但他有时还是会怀疑自己在这粗砺荒原上待久了,是否某些情绪也跟着退化,仔细想想,似乎还真是这样。 然而当孟春水接到第二个电话时,他又意识到并非如此。 是腊八节那天的下午,赵初胎在电话里哭得很急,把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个遍,包括赵维宗被三巴掌打得嘴角流血,包括被一同扫地出门的那些个无辜礼品――遥远京城的种种突然间离得很近。 小姑娘还问他,你去哪儿了到底?哥哥说你在,可我用脚都能猜出来你根本就没陪着他,你如果在的话哥哥就不会是那副模样,连笑都跟哭似的。她还问,我哥因为你挨了打,过年都回不成家,你怎么还不陪着我哥? 青春期少女充满自信和爆发力的咄咄逼人非常有杀伤力,像一串黄豆大小的弹丸,密密麻麻直射人要害,非把人疼得跪地求饶不可。她这一问孟春水就不知道该怎么接了,于是他选择不回答。 怎么说呢?跟她解释自己现在到底在做什么,述说痛苦还是奢求原谅?他满心冰雪地挂了电话,觉得自己才是真正把赵维宗打伤的那位。之后数日,孟春水几度快要忍受不住,上回存下的号码就在手机屏幕上闪着荧光,立马就要拨出去了,可到最后都是退缩。 打电话做什么呢?问他疼不疼,还是告诉他,我会回去的? 要他好好等自己? 他孟春水又何尝不想。 但这么做不对,不好,他不能够。 选择离开的那个就没有要求别人等待的资格。给了人绝望就不该再给人毫无意义的希望。若即若离更是一种极不道德的态度,揣着明白装糊涂也是他断然不愿对赵维宗做的事。 好比一颗小行星脱了轨道正飞速奔波,卯着劲要和某颗比他大出许多的天体同归于尽,这时他又怎么会拽上曾经的伙伴呢? 谁见过两颗小行星肩并肩一块撞地球的? 他们确实曾经一起公转过一段日子,那是段快乐时光,但那颗星星现在应该继续待在正确轨道里,好好继续他自己的周期。 于是孟春水认为无论怎样自己近几年是不会再跟赵维宗联系了。 他甚至把唯一一条通话记录也删掉,尽管那个新号码他已经背得烂熟,但人有时候还是得对自己做做样子。 然而,当他接到第三通电话的时候,他真真切切地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然后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发现根本没法阻止自己改变主意。 他迅速想了个折中之策,之前重感冒的鼻子和抽多烟的嗓子也终于派上了点用场。 年三十夜里赵维宗在厨房的地砖上正襟危坐,握着手机如同握着雪地里最后一盒火柴,他祈祷孟春水一定要接电话。 好在对面很快就接了,背景音有点吵,听起来像是在酒桌上。 赵维宗刚说一个春字,下一个水字就顿在了口里。竟不敢再说下去了,一是他不知道喊完人名又该说什么,二是他害怕孟春水听见他的声音就挂电话。 电话那头一时间也没有出声,像是离酒桌远了些,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不少。赵维宗听见他轻微的喘息声。 单是这么听着,他鼻子居然瞬间就酸了,就像人爬山时停下来吃块西瓜,才会开始觉得累。然而传入耳中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声音:“请问你是?” 是个年轻男人,声音挺好听的,就是有点发哑,低低沉沉。 但不是孟春水的。 赵维宗的眼泪立刻就憋了回去。他清了清嗓子,问道:“这是您的号码?” “是我的,怎么了?” “哦……您最近刚换的吗?” “嗯,上个月刚买的。您找我有事?” “没有没有,就是我有个朋友,以前用的是这个号。” “可能他把号码返给运营商了,我买的时候也告诉我说这是旧号回收的。” “嗯。” “你……” “这大年夜的打扰您了,抱歉。” 赵维宗说着就挂了电话。 情况比想象中还糟糕,已经不是自己换个手机号继续骚扰就可以解决的了。孟春水这招确实够狠,看来是真要一刀两断。赵维宗确信那一刻自己是心如死灰的――这感觉就像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站上跳台,纵身就是一跃,结果发现池子里没水的时候已经迟了,于是啪叽一下摔死在池底。 但几分钟后,那个号码的新主人,居然回拨了。 “你还好吗?”声音低哑的年轻男人这样问他。 “啊?”赵维宗有点惊讶,“您有事吗?” “你刚才哭了?” 赵维宗吸了吸鼻子,说实话这人要是不提醒,他还真没意识到自己又在掉眼泪。 他有点不好意思,道:“这么明显啊……” “如果想哭就继续哭吧,我听着。” 赵维宗心说你神经病啊,素不相识我跟你哭什么,大爷我要是想找人哭,一堆人排队来陪好吗。可不知怎的他一听到那人的语气,就跟被人捏住泪腺似的,眼泪鼻涕哗地就往下掉,要挂电话的手也怎么都按不下去。 更要命的是,对方还时不时安抚性地淡淡说句“没事的”,越说他就哭得越凶,最开始只是哽咽,到最后已经跟鬼哭狼嚎没什么两样了。 太久都是一个人待着,哭或者笑都没人知道。他承认精神崩溃之际在一个活人面前大哭其实挺爽,尽管并没有面对面,尽管根本也不认识。 对面那怪人始终很有耐心,默默听着,等他哭完才说: “一个人过年吗?” 赵维宗从刚才洪水一样的情绪中清醒过来,答非所问道:“真不好意思,我发神经了,浪费您这么多话费。您找我有事?” 对面似乎笑了,道:“没事,只是听你情绪不是很对,有点担心,所以打回来了。” “……”刚才那股子劲儿一过去,这种来自于陌生人的关心,一时间还真让赵维宗有点不太习惯。 那人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确实怪异,沉默片刻,又道:“你听。” 赵维宗仔细听着,进入耳朵的只有一些粗糙的、悠长的呼啸声,像是逶迤万里的大风。 “我在昆仑山脚下呢,也是一个人过年。你听到风了吗?” 听到了吗? 赵维宗没有说话,愣了几秒才道:“抱歉,我刚才想起一个……怎么说,算是故人吧。” “哦?他也给你听过风?” “没有,他是站在长江边上,给我听渔船的汽笛,”赵维宗不自觉笑了,“他其实很怕江啊河啊一类的地方,还非要跑那么远给我听。” “是很重要的人吧。” “嗯,很重要。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俩人又冷了场。赵维宗斟酌道:“对了,您刚才好像在酒桌上?非常谢谢您听我胡闹这么长时间,我现在感觉好多了,就不耽误您――” 那人的声音好像又低哑了几分:“我已经走了,我不想和他们喝酒。再聊聊好吗?” “……好吧,我也没什么事。” “其实好像也没什么好聊的了,我这人很怪吧,”对面尴尬地笑了两声,“但是认识你很高兴。怎么称呼?” “我姓赵。您呢?” “……姓齐。” “嗯,时间也不早了,我先挂啦。总之非常感谢您。” “等一下,你以后要是遇到今天这种情况,可以给我打电话……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人心情不好的时候,有人陪着总比一个人闷着感觉好一点,对吗?” 赵维宗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然后就挂掉了电话。他心里很乱,刚才有几个瞬间,他几乎要把对面那个奇怪的家伙当成孟春水了――就是有一种难以捕捉又毫无理由的相似感。 但他肯定不是。孟春水怎么会跑到昆仑山去,又学了什么改变声音的独门秘技,装成一个姓齐的,跟自己说那些话? 他要是想让我好受,完全不需要这样呀。 不会是他的。 不会的。 出租屋仍然一片漆黑,没有来电的意思,赵维宗理了理杂乱思绪,关好窗户缩进被子里。他盯着半明半暗的窗帘,再度为自己的直觉而感到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此时远在千里外的青海,孟春水正揣着兜,从山坡处的风口往队里开年夜饭的活动房走。见到喝得烂醉的同事,他又把嗓子压得很低,哑声问:“听得出来是我吗?” 同事开他玩笑:“你在搞啥啊小孟,变声秀?你刚青春期啊?” 哄堂大笑,孟春水也配合地笑了。是啊,我在搞什么,他清醒过来,头痛欲裂。他想我疯了吗,我这么做到底是想要赵维宗怎样呢? 这个问题孟春水想了一夜,想出许多答案,却仍然没能明白。 第51章 二零零五年,六月,夏至日。燕园阳光明朗,月季盛放。 众学子手举毕业证,神采飞扬。 赵维宗则拎着学士服在物院门口跟人讨价还价。 当时还不是人人都有高级相机的年代,而要一辈子作留念的东西,用卡片机照总显得不够重视。因此每逢毕业来临之际,就会有些不入流的摄影师扛着长枪短 恋耽美 分卷阅读47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专门在校门口趴活,遇上合适的就跟到校园里上门服务,雇主挑好地点摆好姿势,他们就咔咔咔一通快门,显得非常专业。 赵维宗这回也找了这么一位。那人头大肚大,艺术气质缺缺,看起来倒是厚道。 然而现在的情况是―― “我不干了,你这什么狗屁要求,构图都不对!拍出来要坏我名声的!” 这位好像不太配合啊? 赵维宗好言好语地劝:“您听我说,我这是要把一朋友p在我旁边,所以才摆这个姿势,站这么靠边。不然把他弄上去之后不就偏台了吗?况且这就是一私人照片,我保证不把它传出去,您名声百分之百坏不了的。” 摄影师胖脸一拧,好一副宁死不屈:“我不管,哪有毕业留念都不亲自来拍的,不能来拍就干脆别要嘛!你这要求太滑稽了,还把人ps上去,神经病啊。” 赵维宗也有点急了:“哪儿那么多废话,我朋友就是来不了怎么地,你拍不拍?” “不拍!” “……那成,再加两百,拍不拍?” 摄影师两眼立刻放出精光:“早说不就好了嘛!小兄弟你不考虑把学士服套上?” “不套,我热死了您别磨蹭成吗?” 于是,物理学院老楼门口的大梧桐下,赵维宗身着便装,搂着身边空气,对镜头灿烂微笑: “茄子――” 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毕了业。 去东门口的照相馆拷原件领洗片的时候,赵维宗才发觉自己干的这事儿,确实挺傻。 但干了也就干了,咱不怂。 “要不小店帮你p一下得了,有优惠哦。” “不用,我自己会。” 他的ps技术确实还可以,当晚倒腾了一个多小时就弄得差不多了。用的是刚入学时拍的照片,他跟孟春水并肩站着,文史楼门口树木葱茏。 不得不承认四年变化确实很大,就单说相机的进步――两张照片的清晰度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他白天照相的时候特意没穿学士服,为的就是不要太违和,结果现在发现硬把四年前仍显稚嫩的孟春水抠出来,安在刚拍的那张上面,还是怎么看怎么格格不入。 那人一照相就摆一副臭脸,可看着还是能掐出水来。就好像时间在孟春水身上凝固了,却不对赵维宗留情。他们一个马不停蹄地走着,另一个还在过往时间看不见的某处,日升月落都和他无关。 但赵维宗总体还是满意的。反正洗出来都要一块褪色,自己看着顺眼就行呗。 又何必想得那么凄凉。春水你这不好好上学的,今儿好歹也算也有个毕业照了,虽然没有全系合照,但跟我在一块也不赖吧?老子他妈的仁至义尽了。这么想着,赵维宗就打开电子信箱,敲好一封简短的邮件,附上照片一并寄了过去。 将近两年了。赵维宗给孟春水发过不下二百封邮件,可一封回复也没收到过。为什么还坚持发?因为他知道那人的邮箱密码,也登过几回,发现这邮箱里除了垃圾广告之外,剩下全部都是他发的那些。最主要的是,每一封都显示,已读。 刚开始也不是没有过愤怒,这感觉就像自己的心意在别人面前什么也不是,值不了片刻打字的功夫。热脸贴冷屁股,他还贴了好几百回。但渐渐地他也就释怀了,甚至还咂摸出了点甜头。把我邮件一封不落地看了,这说明什么,赵维宗想,这说明那哥们活得好好的,还能看邮件,并且知道我哪天挂了马哲,哪天篮球赛拿了26分。 这对他来说已经够了。 倒不是说遭受冷落太久,吃点冰块都觉得暖――事实上他后来还确认了另外一件事,足以作为孟春水根本没把他放下的铁证。 第二天就开始清校,满园都是鸟兽四散的难过气氛,在一起混了四年的诸位,现如今也是各奔东西去。赵维宗在这些天最后一顿散伙饭上实实在在地喝了些酒,他想确实不该耍赖,毕竟日暮般的真诚一生能有几回。 夜里回到出租屋,看到门上被贴了张纸条。原来是老派作风的房东留的言,问他接下来准备怎么办,要不要续租。赵维宗笑笑,揭下纸条,醉意朦胧地开门,坐在沙发上醒酒。 他习惯性地从抽屉里拿出孟春水给他留的那个魔方把玩――早就能拧得滚瓜烂熟,可他也已经发现这魔方被人做了改装,有一个角的颜色对调了,于是怎么也复原不了。 然而这并不影响他闲下来就转魔方玩的习惯。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有时在心里对孟春水说,想告诉我永远也没希望,想我放弃吗?我偏不,换过角的魔方也没见人家不好玩。 约莫十二点的时候,赵维宗接到了个电话。 是那位“姓齐的”。不知何时开始,两人之间养成了隔几天就要通一次电话的习惯,说得尽是些鸡毛蒜皮,却像株藤蔓,在生活中不轻不重地扎稳了根。 所以吃散伙饭前他还特意发短信告诉了那位一下。 “你到家了?” “嗯,早到了。”赵维宗打着哈欠回应。 “毕业快乐,应该早点跟你说的,”对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我也是一天的饭局。” “少喝点酒呀。上回我教你的、神不知鬼不觉掺白水的方法,你用了没?” “用了。” “骗我的吧,我说你嗓子常年这么哑,天生的,还是抽烟喝酒弄成这样的?”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道:“都有。” 赵维宗岔开话题:“今天房东还问我要不要续租,可能以为我跟那些住宿舍的一样,准备拍屁股走人了。” “你准备继续租?” “租,当然续租,不然我去哪儿呢?而且住这么多年,还有点舍不得。” “你跟父母那边还是以前那样?” “有点好转了,至少逢年过节让我进家门尽尽孝心,但平时我还是别回去给人添堵了。” “……值得吗?” “你说什么?” “你那位朋友还是没有消息吧。” 赵维宗笑了几声,道:“人还活着就行,我还等着哪天揍他一顿报仇雪恨呢。而且我可以打赌,他肯定会回来的。” “……” “你觉得呢?你说他会不会回来?” 对方仍没出声,这一沉默就是一分多钟。漫长的一分多钟。 赵维宗揉了揉太阳穴,道:“哎,睡着了还是怎么的。” “已经挺晚的了,咱俩都喝得不少,睡觉吧。”那边竟然就这么匆匆忙忙地挂了电话。 赵维宗把手机放下,弯着眼睛望向天花板,一时间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他站起来,慢慢悠悠地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一边还继续拧他的宝贝魔方。然而手却抖了,走到厨房门口的时候,手指一滑,魔方不偏不倚地落到硬邦邦的不锈钢门槛上。 啪叽一声脆响,碎了。 操,我真喝多了?赵维宗龇牙咧嘴地蹲下去捡那些花花绿绿的碎片,却发现有什么细小的东西夹在魔方的转轴里,展开一看,竟然是一张手指粗细的纸条,上书五个潦草小字:你无须等我。 赵维宗愣了一会儿,坐地上笑了。他收好纸条,开始不慌不忙地开始挨个把魔方碎片拼回到转轴上,并且开始喃喃自语。 “什么叫我无须等你? “还非得拆开魔方才能看见,如果没今天这么一出儿,我岂不是一辈子也看不着了――况且你说不要等我就不等,你说要等我就得等吗? “孟春水你可真会开玩笑,你明明是希望我等的吧?” 魔方很快就要拼回去了,那个错乱的角,也终于回到了它该有的位置。 赵维宗还在小声絮絮叨叨: “你他妈的……每次看到邮件不回,又故意哑着嗓子装成那位“姓齐的”,糊里糊涂跟我聊些鸡零狗碎的时候,你也在盼着我能继续等你吧?” 千真万确,他其实早就知道了。 第52章 一个人,他对自己产生了嫉妒。这是种什么心理? 当时还有十分钟开会,孟春水接到了赵维宗的电话。他匆匆忙忙躲到办公室里屋,把嗓子放哑了去接,结果却听到人家说,想跟他见一面。 “就是觉得认识时间也不短了,跟你相处很舒服,不见一面我老觉得缺点什么。而且你不在北京工作吗,咱俩碰个头也没什么不方便的。你感觉怎么样?老齐?” 赵维宗当时是这么说的。语气诚恳又坦荡,听起来非常愉快,好像老齐就是他此刻最惦记的人。 而他孟春水当时是怎么反应的? 他老老实实地告诉对方,自己马上开会,完了之后再聊。然后呢?赵维宗在对面答应着,说那好吧不着急你先忙,他自己呢?他几乎是慌里慌张地挂了电话。 开会时他就一直在反思,发觉自己生平种种悔事,其中最懊悔就是当初突发奇想,假装成什么老齐,还坚持跟赵维宗通了这么长时间的电话。 孟春水早就无奈发现,一旦和这件事扯上关系,他就没法很好地控制自己。比如多少次都决定结束这段无稽交集,可下回赵维宗一个电话打来,他还是会着了魔似的按下接听键。 “老齐”对赵维宗来说越来越重要了。孟春水感觉得出来。他自己又何尝不贪恋能听见赵维宗笑声的那几分钟呢? 于是有些事情做过一次就绝不想再做第二次了,更何况是亲手剪断联系这种两败俱伤的事。 但他一天天地,就这么以“老齐”的身份,跟赵维宗聊天聊地,心里却又不很舒服。就比如刚才赵维宗只是说了句想见面,孟春水就发愁这么久。所以他有时候也会想,要是我真是老齐就好了,事情就不会这么复杂了吧?他又是真的嫉妒老齐。 人就是这么奇怪。一边盼着某人长久地等他,盼着他永远就爱他一个,一边又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地想,不是我也行,你有新人生,你幸福我就祝福。 问题是他又同时深知,老齐也没法给赵维宗幸福――赵维宗是个认死理的人,老齐他又根本就不存在。 孟春水发觉这事儿就是无解,简直成挖坑给自己跳的典范了。 那天散会后孟兆阜把他叫住,大体是也看出来孟春水适才开会一直在走神,他试探道:“好小子,爬得很快,别让爸爸失望啊。” “嗯,您放心。”这会儿又像是恢复正常了。 “女朋友的事怎么样了?真不用爸爸给你找一个能马上结婚的?” 孟春水神色不变,又拿出万年不变的那句:“找到了,正在谈。” “好,好,反正你不忍心让爸爸死之前都抱不上孙子吧?”中年男人也悻悻的,撂下这么一句,然后坐电梯回他的顶楼去了。 孟春水对这种程度的“恶心人”已经免疫,如常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加班,却发觉效率奇低。 “我们见一面吧”,“我想和你见面,和你相处很舒服”,“你觉得怎么样呀老齐?” 就这么几句话,回音似的在他耳畔回响。 终于,当他跟合作方发短信,打“中外资”的缩写,系统第一个跳出“赵维宗”的时候,孟春水 恋耽美 分卷阅读48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定停止工作。 好像有段时间没登那个邮箱了吧,他这么想着,拿上零钱身份证,匆匆下了楼。 孟春水平时就住在单人办公室里,办公室里电脑有三台,可只要是登录以前用的那个电子邮箱,看赵维宗发的邮件,他就坚持到两条街外的破落小网吧里看。因为公司电脑用的是统一网络,并且有一定的监察系统,他不保证孟兆阜有没有在监视他,于是并不想冒那个险。 “来啦?老地方?”网吧老板娘已经对他有很深的印象了,因为他次次包一个小时机器,结果只看邮箱,老板娘时常觉得,这小帅哥恐怕是脑子有些问题。 “谢谢您。”孟春水接过脏兮兮的磁卡,转身走到空荡吸烟区的最角落坐下。他把衬衫第一个扣子解开,又点了根烟叼上,然后默默输入邮箱密码,等待ie浏览器缓慢地加载。 果然有新邮件。还有图片附件,可是文字先加载出来: 最近如何?反正我是毕业了,过两天就去前段时间实习的地方上班。是一老牌拍卖行,当什么古董鉴定助理,上来一个月就能拿将近三千,等转正就更多了。还不错吧?看来当时辅导员说我们这行特别好就业,确实不是蒙人。 我猜你最近很忙?哈哈,我老是猜你很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跟你亲自确认一下,到底是忙还是不忙。对了,前两天有个大三的剧组把他们拍的电影刻了张光碟送我。叫什么《冬春的日子》,说是根据咱俩的事儿改编的。导演是个文艺女青年,跟我说她勒令这是一个发生在北京的、绝望无依的爱情故事。 这不搞笑吗,我们怎么就绝望无依了?还她勒令?可把我给气得,又不好意思跟人家小姑娘较劲。反正电影我也还没看,但保证他们拍的根本不像咱俩,毕竟我从来没答应过他们的采访,他们能知道什么呀。 不过这不也拍出来了吗?真够可以的。海报上俩主角长得都特别显小,简直不像大学生。你知道吗,他们跟我说,当初还特意找了个最秀气的小伙子演你,但我觉得跟你比还是差太远了。完全不是那个味儿。演我的那位也傻呵呵的,让人看了不爽,但他俩在海报上拥吻,倒是特别深情。 这俩哥们也真是豁出去了。 不说了,总而言之,我猜这不是一部好电影。等看完了再跟你剧透吧。 最近快入伏了,全国也不怎么下雨,你注意避暑啊,又喝不成我的独门绿豆汤,你更得小心着点,多喝点水至少可以吧。少喝酒抽烟,你这种清淡人,不能老跟腌渍堆里泡着。其实每次嘱咐这些我都觉得自己像个碎嘴老妈子,但没办法,我好像就喜欢跟你扯这些有的没的。 最后,这张照片送你,不用谢我。 也不许笑! 孟春水读完,下意识地掐灭了烟。他咳嗽两声,走到吧台去买了瓶冰矿泉水,又坐回到电脑边上。 图片终于加载好了。乍一看是两个人站在树荫底下合照,再仔细一看,背景是阔别已久的物院,人物呢,是四年前的他自己,和现如今的赵维宗。 孟春水努力克制嘴角肌肉的抽动,揉了揉眼睛。他想,时光何其飞逝。他又想,这张照片要存好,如果――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他要把它洗出来,框进相框里。 喝了两口冰水,孟春水还是决定给赵维宗挂一个电话。 又得变身老齐。其实在高原上惹的鼻炎早就好了,虽说抽烟喝酒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他原本的嗓音,但每回装成那种低沉、嘶哑的音色,也并不是件容易事。孟春水隐约知道,这事儿恐怕总有一天会败露,败露了之后对他和赵维宗来说都是大麻烦――事实上这段秘密时光已经带给他愿望之外的快乐了。再这样下去,谁也没法掩盖他欺骗的事实。 于是他能做的只有及时止损,作为不存在的老齐,他该消失,让两边都早点清醒过来。 这个道理他早该明白了。其实他早就已经明白。既然无论如何都要做,那不如就是今天。 不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吗?仅有电话之交的朋友,说再见也是比较容易的吧? 话虽如此,在等赵维宗接电话的时候,孟春水却已经在骂自己混蛋了。 他能想象赵维宗在电话那头惊讶地问他:“不会吧老齐,是因为我要见面吓着你了?那就不见呗,朋友还能继续做吧?”他也能想象自己说“算了,以后还是不要再联系”时的冷淡和欠揍。然而一分钟过去,并没有人接听。 他后来回到办公室又打了几个,还是没人接。第二天也是这样。赵维宗并不是那种粗枝大叶不看记录的人。孟春水有些急了,甚至萌生了去拍卖行找人的念头。虽说他不知道赵维宗有没有去报到,但除了那地方,他好像也不知道能去哪找他了。 当日傍晚,他从外面办事回到公司门口,正想着偷偷去看一眼也不是不行,或者去出租屋,总之确认这人没出事自己就走,问题估计也不大,这时他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赵维宗。 “抱歉啊前几天没来得及回你,最近估计也没空见面,”他声音非常疲惫,“我妈住院了。” 孟春水一愣,劈头撞上大厦的玻璃大门。 “什么声音?你怎么了?” “没事。你母亲住院了?什么病?严重吗?” “还可以吧,其实还可以,”赵维宗停顿了十多秒,深吸口气才接着说,“至少我现在去照顾她,她不会把我骂跑了。” 第53章 一事不顺,诸事不顺。 这话简直真理。 那时赵维宗刚去单位报到,春风得意还没两天,自家老妈就突然昏倒住了院。他赶过去的时候母亲已经醒了过来,躺在三人一间的病房里,杨遇秋在给她喂粥。 于是他在门口看着,也就没进去打扰――怕老娘一见到自己又气出什么状况出来。打水回来的父亲拍了拍他肩膀,告诉他应该没什么大碍,可能只是做饭的时候热昏了,至于到底有没有什么病,医生也暂时说不出个所以然。初步只是心律不齐、下肢水肿,具体情况还得等各方面化验结果出来才能定夺。 “我知道了,妈她肝火旺,确实也容易着急上火,我这几天来帮忙照看着点吧。” “别啊,这儿不是有我和小杨吗,你妈用不着这么多人照顾。” 赵维宗心中有些黯然,果然都还是不想见自己。他又问:“那个杨遇秋……她是不是已经住咱家了?这回怎么又来了?” “没,人姑娘有自己的住处,你也知道你妈就认她,”父亲无奈笑笑,“倒是你自己,刚去新单位还没转正呢吧?好好安心工作,不用太担心我们。” “赵初胎都告诉你们啦?她人呢?” “你妹妹还不知道这事儿,跟学校补课呢,刚开始高三嘛。” 赵维宗点了点头。他又看向病房里的母亲,粥已经喝完了,此刻她正捋着杨遇秋的头发,神情无比慈爱。赵维宗被这熟悉又陌生的神情晃得,突然感觉方才那一点点想要进去说话的念头,此刻也根本不剩了。身旁的父亲也没再说什么,拎着暖壶推门,作势就要进去。 赵维宗赶紧躲到门边上,低头待了一会儿,独自走了。 谁知道刚第二天他就又被召唤回了医院。上楼一眼就看见赵初胎心烦意乱地蹲在病房外的墙角写题。杨遇秋就在她旁边站着,张望走廊过往的人群。 见到赵维宗,她眼睛一下子亮了:“你好小赵,好久不见。” “这几天辛苦你了。” “没有没有,阿姨病了我也很担心,能帮你一点算一点。” “我妈现在怎么样了?”赵维宗也顾不得别的,急着问道。 “又昏了,还没醒,医生说她其实是在睡觉,”杨遇秋神色淡漠下去,“你爸爸去医生办公室了,估计得明天诊断结果才能出来。听那样子,有点像尿毒症前期。” 赵初胎突然扔了练习册,跳起来尖厉道:“没出结果胡说什么呀,晦不晦气!” 杨遇秋不说话了。 赵维宗捡起练习册,又拉着妹妹找到一处公共靠椅坐下。俩人一时间都没出声。赵初胎写了半道地理题,突然低声抽泣起来,眼泪一滴滴掉到笔迹上,晕染了一小片黑红。 “别写了跟哥坐会儿,”赵维宗把圆珠笔从她手里拿开,“妈不会有事的,你信我。” 赵初胎拿校服袖子擦了擦眼泪,靠在他肩膀上道:“嗯,妈肯定就是太累了……哥你说咱们家运气不至于那么差吧?” 是呀,赵维宗想,老天爷你也不至于这么不待见我吧? 不多久,有个背着鼓槌的小伙子急匆匆朝他们跑来,停在赵初胎面前。见她脸上泪痕,他拿纸的手伸出来又僵住――似乎是碍于赵维宗的存在。 赵初胎从哥哥肩膀上起来,接过手纸狠狠擤了擤鼻涕,大大方方地向两方介绍道:“这是我哥,哥你还没见过他吧?他叫叶沧淮,我以前去音乐节打杂的时候认识的。他是一摇滚乐队的鼓手。” 那位叶沧淮挠挠头笑了,对赵维宗伸出手:“初胎经常跟我提起您,哥哥好。” 有个规律,切身玩摇滚的一般看起来都挺纯良,就比如这位,他黑眸黑发,穿戴清爽,长得也稚嫩。除了右耳的两个黑色耳钉之外,完全看不出任何叛逆的元素。 不过玩摇滚的也不一定就得叛逆不是吗?赵维宗想起孟春水常听的那些乐队,一个个看起来也都跟乖学生没两样。 “你好。不用您您得了,听着生分。”赵维宗尽量轻松地冲他笑笑,手也回握过去,心里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看见自家妹妹和这位摇滚小伙对望的眼神,终于差不多能理解,以前杨剪老说他和孟春水只要对视就能把人腻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叶沧淮在赵初胎身边蹲下,从包里掏出个麦当劳纸袋,有点紧张地说:“买了儿童套餐,先前不知道你哥也在……要不我再去买一趟?” “不用了,你坐这儿来吧,”赵维宗站起身来,和声道:“有你陪着她我也放心了,还得回公司干活,反正妈醒了也不想见我。” “哥你再待会儿呗。”赵初胎放下手里的甜香玉米杯。 “真得走了,妈有消息了你给我发短信,你也别老待医院里,高三了咱得加把劲对吧?如果到时候天黑了就让小叶送你回家。” 叶沧淮倒是答应得爽快,揽住赵初胎肩膀道:“哎,知道了哥!” 赵初胎脸红红的,轻轻踩了他球鞋一脚。 赵维宗没吃饭,回到拍卖行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做完指导师傅交给他的一些杂活儿,窗外已是漫天红霞。他放下资料去洗手间冲了把脸,心里祈祷那位神奇的魏远之别又凑上来。 是的,魏远之已经持续骚扰他好几天了――天地良心,要是面试之前知道这家拍卖行的大少爷就是大学时那位爱说评书的话痨奇葩学长,他赵维宗绝对不会来这公司,哪怕上来就给五千块他也不干。 然而人生就是充满 恋耽美 分卷阅读49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外,当他头一回下班,就被抱着一大束玫瑰突然窜出来的魏远之从公司门口直追到地铁站时,赵维宗甚至萌生了辞职的念头。但他还是没下定决心,毕竟找工作不易,那位公子哥也没有进一步更过分的举动。 送花?他不收就是了。无聊的调情?暂且当作放屁吧。 赵维宗是个挺能凑合的人,他本想着看看情况,得过且过。 结果不出所料,那天仍是毫无意外,他刚走到拍卖行边上的一条巷口,就听见身后有人喊:“小赵小赵,别走那么快嘛,等等你学长――” 拍卖行实际建在一系列四合院内,周围则全是高楼,要去地铁站,此巷是必经之路。 赵维宗看着眼前荒芜幽深,行人寥寥的窄巷,心说果然这倒霉事一次也少不了我的。 魏远之很快就凑了上来,抱着一大捧花束,挡在他面前嬉皮笑脸:“今天是黄玫瑰,花语是为爱道歉,我,要为我的爱,深沉地对你道歉。” 赵维宗急着想再去医院一趟,心里烦得要命,转身就走,却发觉身后的路已经被两个穿拍卖行保安制服的大汉挡住了。 “你什么意思?”赵维宗瞥着保安腰间别的警棍,咽了咽口水。 “我要对你道歉呀,”魏远之又转到他身前,“我没有早点爱你,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快拿着吧小赵,黄花配美人,从今往后在这片地界儿,有我罩你!” 赵维宗警觉地靠到窄巷的砖墙上,苦笑道:“我说,大学到现在,你真没腻歪呀?” “当然咯,知道你来我家工作之后,我可是立刻跟当时那位分手了,”魏远之做出一副可怜相,眼巴巴望着他,“我也知道物院那小子把你甩了,他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小赵你很受伤吧?这几年过得这么孤独,都是学长不好。” “抱歉我不孤独。” “哈哈,你就装吧,学长课全都看得出来,”魏远之轻浮地笑了,“与其让你哪天寂寞到去同志酒吧让别人给糟蹋了,不如咱考古系内部消化一下。” 赵维宗强忍住骂操你妈的冲动,一个想法逐渐在脑海中成型。他平声道:“看来你是真的有很多话想跟我说了,这么些天浪费这么多花儿,也不是玩玩,我说的对吗魏学长?” “对你我可从来不是玩玩。” “其实……我也有点话想跟你说。” 魏远之眼睛亮了。 赵维宗直视他的眼睛,暧昧地笑了笑:“但这些话怎么说呢,比较隐私,我不太想让别人听见。” 魏远之立刻冲着俩保安摆手:“你俩滚吧。” 两位大汉听话地退到了巷口,站在墙后不动了。 赵维宗往魏远之身前走了半步,又停住,半张着嘴欲言又止。 “我说滚蛋,滚回公司里去!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这么没眼力见儿的东西,”魏远之眼看着保安灰头土脸落荒而逃,转身对着赵维宗,又换成一副笑脸:“小赵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呀。” “你先说。”赵维宗如是应付着,背在身后的手已经在悄悄按着电话号码。 魏远之慢慢把他往墙角逼,低声道:“其实我本来想着,今天就算绑也要把你绑到我家去,没想到你这么懂事,真不愧是我看上的人。” “哈哈,是吗,你把我绑去做什么?” “你猜呀,你说做什么,咱们就做什么。或者你喜欢刺激的话,咱们就地解决也可以?”魏远之一双手已经要摸上赵维宗的脸了。 就在这时,赵维宗突然举起手机:“抱歉我接个电话。”然后他就对着电话说:“喂,我在拍卖行边上呢,赵登禹路你知道吧?” 魏远之脸色阴沉下来:“你在叫人?我不喜欢3p。” “3你妈的p,”赵维宗方才配合的笑脸立马无影无踪,一脚揣在他小腹上,又冲着电话大喊:“孟春水你丫快来救我!” 魏远之痛得往后退了两步,作势就要叫人,赵维宗麻利儿扔了手机,捂住他嘴把人压到巷子另一侧的墙上,皮鞋跟怼上他脚尖,放匀了力气碾压:“叫,叫我就先废你一只脚,断个手腕也行,你选吧?” 赵维宗曾认为成年人打架挺丢人的,但他这回真的是,烦透了。 魏远之这种养尊处优,连军训都免体的公子哥哪见过这种架势,被踩得生无可恋,吃痛地发出呜呜声。 这求饶般的声音显然没得到任何同情。赵维宗把他揪到巷子最深处,狠揍了一顿,见红的那种。但他也不是完全不费力气,至少自己也挂了几处彩――毕竟对方是个接近一米九的大男人,吃得还人高马大。 不过赵维宗毕竟是胡同里窜大的孩子,又跟着年级大哥杨剪切磋了那么些年,在打架方面算得上信手拈来,基本没吃过亏。 他深知怎么打人最疼,也很明白哪儿被袭击心里最屈辱。这些年腿脚也都彻底长开了,就算穿着碍事的衬衫西裤,他的战斗力也不比高中的巅峰差太远。 魏远之并不禁打,很快就趴地上起不来,有气无力地求饶: “差不多得了吧……我、我保证以后不骚扰……你了。” 赵维宗啐了一口嘴角的血沫:“现在知道怕了?知道那是骚扰了?还把我绑走,告诉你我这人最恨两样,第一是有人过分自信,第二是有人过分多嘴。” “我操你……明儿……明儿我就让你丢了工作……一分钱也拿不着……你信不信……” “信,我还真特别信,”赵维宗在他身前蹲下,近乎慈爱地顺了顺这人后脑勺被血污黏住的头发,“这么一想我好像有点亏,要不再揍你一顿?算是花钱买痛快了。” 魏远之好像已经无力回答,趴在地上,断断续续地喘着粗气,并伴随轻微的抽搐。 赵维宗无趣地靠回墙上,捡起地上的烟盒,挑根没溅上血的抽了起来。他不喜欢抽烟,但此刻他慢慢从刚才的厌恶和恼怒中清醒过来,突然有点发懵―― 这也太魔幻了吧。 我,在二十二岁刚开始工作的时候,把老板的儿子,给揍趴下了? 他并不想再继续思考后果,颓然把大半根烟扔掉,侧目望去,正见着一个身影飞速从巷口朝自己的方向奔来。 不是别人。 是孟春水。 那人在这片“斗殴遗迹”前站住,心神未定、满目错愕地看他。背后是高楼林立间半抹窄仄的夕阳。于是赵维宗也回看过去,他只觉得自己心跳得很快,比刚才打架的时候还快―― 相视就在一瞬。 孟春水看见暮色昏暝中,赵维宗流着鼻血,眼光像电。他看见赵维宗忽地弯眼笑了,像是对一切都了然。 他听见他说: “你来啦?老齐?” 孟春水仍愣在原地。 赵维宗却向他走去,跨过地上魏远之还在抽搐的身体,并没有重逢标配的热泪盈眶抑或长篇大论。他软软地靠上孟春水的肩头,像是很累很累了。然后缓了一会儿,喘匀了气道: “快过去踹这玩意儿几脚,然后帮我把他弄医院去。” 第54章 车开到一半,魏远之差不多恢复了意识,在后座歪躺着,嚷嚷要报警。 赵维宗则侧过头去跟孟春水说:“手机借我一下,我的刚才扔巷口忘拿了,估计八成也摔得殉职了。” 孟春水腾出只开车的手,从身侧座椅夹缝里拔出个黑色通勤包来,递给他道:“在里面。” 赵维宗眨了眨眼,接过黑包翻找:“你还真放心我翻,看来这两年没干什么亏心事。” 孟春水目不斜视:“都是工作的。” 确实,这包里除了钱夹跟手机之外,只有两个磁盘。 魏远之受了冷落,可是一万分的不乐意:“你俩怎么还聊上了?我要报警听见没?我要告你们暴力拘禁!” 赵维宗头都不带回,低头端详着孟春水的手机,淡淡道:“报啊,等着你报呢。哦对,手机刚才掉没了对吧?找我借我就给你。” 魏远之龇牙咧嘴地向前扑:“我他妈要日你――” 赵维宗乐了,余光瞥着孟春水,他笑着说:“学长还真不长记性。” “操,”魏远之浑身扯得发痛,散架一样坐回到后座上,“把门锁打开,我要下车!” “也行,不过我们本来是要送你去附近医院瞧瞧的,这都快送到了,要不你自己走过去?” 魏远之闻言,愣了愣,然后便只哼哼不说话了。 没过两分钟,车内突然响起一阵电子铃声,类似街机拳王争霸的开场白。 孟春水听到这声,本来车开得好好的,突然就来了个急刹车。仔细看他耳朵根已经红了。 赵维宗则靠着车玻璃大笑,昏暗光线下,脸被手机屏幕的荧光映得发亮。 只听他说:“黑莓手机居然也能下载我那些小游戏。”然后便抱着手机玩起来,再时不时来上那么一句:“太他娘的好玩了,当年我真是个天才。”又或者是:“你还下了这个呀,太全了,我自己都忘了还做过这么弱智的玩意儿。” 孟春水不接这茬,只是偶尔问句“空调冷不冷”“鼻血止住了吗”之类的话。 魏远之躺在帕萨特硬邦邦的后座上,只觉得浑身酸痛,人生灰暗,自己仿佛不存在。他想这俩人在搞什么鬼,又想那狗屁医院怎么还没到。 等到了医院门口,魏远之却又赖着不走了。他刚一下车就半倚在车门上,哭丧着脸道:“不成,我一人走不动。” 赵维宗拍拍孟春水的肩膀:“你送他进去吧。” “你呢?” “我不上去了。” 孟春水盯着赵维宗脸上的几块擦伤,不动地方。 “没事儿,我这点小状况不至于上医院,”赵维宗冲他笑,“而且我妈现在也跟这医院住着呢,别一会儿碰上那就太搞笑了。” 于是孟春水把车在马路边的车位停好,颇有些不情愿地搀起那个还在哼哼唧唧的一米九大块头,踏上台阶往医院大楼里面走去。他想着一把这位送到挂号处自己就溜。走了两步,又听见身后赵维宗好像摇下了车窗,正对他说:“快去快回,一会儿我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呢?孟春水想。 太多了。他又想。 但他并没能做到快去快回――那魏远之居然连怎么看病都不会,又不知哪来的力气,顶着一身腥气冲天的血污站在医院大厅里,冲着孟春水的背影大骂,义愤填膺地说他不负责任。这可引得好一大群医生护士围观,硬是把魏远之弄到了急诊室。同时孟春水也未能幸免,被拉到病房外面盘问了半天。 最终他没办法,摆出标准的纯良微笑,对着护士长阿姨再次重申,说那家伙只是喝多了,可能跟人打架被揍成了这样,是他半路遇上捎到医院里的。他又说自己赶着去开紧急会议,晚了老板会扣钱的。 护士长想起自家那个天天加班的儿子,心一软,放他走了。 往回走的短短一段路,孟春水想了很多。他猜测赵维宗一定会问他这两年去了哪,到底在干什么,会问他为什么要装老齐,还会问他接下来准备怎样,是不是还要走。说真 恋耽美 分卷阅读50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的,他都没想好该怎么回答。 事实上赵维宗只需问句当初为什么不说句话就走,就能把他问得哑口无言。 这些事情都是在见到赵维宗前没想过的――当时他接到电话急得发疯,脑子里只剩快去救人一个念头。 谁知道是这么一个哭笑不得的结局,好在赵维宗没事,这也就够了。 然而当孟春水满心踌躇地回到车里时,却发现那人已经睡着,半靠在车窗上,脸上是半干的血迹,手里是玩了一半的“铁甲老鼠勇斗魔王猫”。他皱着眉,睡得不安详。 睡吧,你很累了。孟春水如是想着,从后座捞起一件备用的夹克,轻轻盖在赵维宗身上。 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儿,又能去哪儿,于是干脆哪儿也不去。就那么坐在驾驶座上,侧耳听着赵维宗并不均匀的呼吸。 最后一丝天光也消失在遥远的城市边缘,路灯早已亮起,他们旁边的车道上,总有飞驰的自行车掠过。人行道对面的烧烤架子支起来了,老板举着一串串羊腰腾云驾雾,旁边商场像是在做什么酬宾活动,大音箱立了三个,主持人高举喇叭,站在门口声嘶力竭――这城市喧闹种种,伴随仲夏蝉鸣,经包裹他们的铁皮壳子一过滤,却又听不真切。 没过多久天空便浓云翻滚,顷刻间暴雨与冰雹裹挟而下,方才热闹的街立刻就空了,只剩下未能寻得避雨处的寥寥路人,跑来又跑过,然后在雨幕中消失。孟春水没开雨刷器,于是车身就被雨水透彻地浇淋,好像置身瀑布之下。 路灯的光,模糊地照进车里。 孟春水还在看着赵维宗。赵维宗还在皱着眉。 你梦见什么了?孟春水想,你梦到我又走了吗? 他听见车外雷电呜咽、水声散漫,突然有种被严密包围的感觉,同时生出一种妄想――他想这场雨最好永远别停。他和赵维宗就这么坐在车里,与世隔绝,什么都不用想。 但雨还是停了,云终究是散去,空留一座被浇得凌乱的城池。虽然只下了一个多小时,但它把人都赶回了家里――方才的街道、商场、烧烤摊,想要恢复热闹,至少今夜是难了。 不多久,赵维宗醒了过来。他看了看身上盖的夹克,深呼吸一口,问孟春水:“我睡了多长时间?” “两个小时。” “已经快十点了呀……”赵维宗把夹克叠好,连同手机一同交还给孟春水,“你接下来有事吗?” “没有。” “那送我回家吧。老地方,路没忘吧?” 之后的路上他们一直沉默,赵维宗好像忘了自己还有事要跟孟春水说,又好像是事到临头反而什么也做不成。这么说魏远之还是缓解尴尬的利器呢?他盯着挡风玻璃上的水痕,偶尔跟着电台里的郭德纲笑一笑。 下完雨的北京晶莹剔透的。路上车不多,很快就到了燕园,又很快到了出租屋楼下。 “我――”赵维宗解开安全带,想了想,才说,“你不打算问我点什么?比如……为什么揍魏远之?” “已经猜到了,”孟春水望着他,眼睛一如曾经那样明亮,“你呢?我知道你也有很多想问的。” 下一句是“我都会回答”。这是孟春水斟酌很久的决定,因他今夜已明白一点,无论如何自己都不想再让赵维宗伤心了。 然而这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赵维宗打断。 他说:“没有,我没什么想问的,你做什么都有你的理由,我都理解的……以后你打算怎么样我也不想问,今天这些本来都不该发生的,是我把节奏打乱了对吗?” 话毕,他蜷起身子,拿手臂撑着额头,让人看不清表情。 孟春水没有说话,慢慢拍着他轻颤的后背。 过了一会儿,赵维宗抬起头,对他笑了一下:“今天你来找我说实话我挺开心的。本来打那个电话也没抱什么希望。总之谢谢你,我先上去了。” 说罢他就开门走了。 孟春水被那个笑容晃得发懵――赵维宗的反应和他先前想的完全不一样啊?回过神时他已经站在公寓楼门口,脚踩在湿漉漉的水坑上。而赵维宗则站在一楼楼道里闪来闪去的昏黄灯泡下,正回头愕然地看着他。 他听见自己说:“我也上去。可以吗?” 赵维宗整个身子都转过来,手有些局促地搭上楼梯扶手:“可以,可以,当然。” 出租屋没什么变化,那块树脂板被挂在走廊里,被手电照着,一副图景在墙上熠熠生辉。 孟春水在沙发上枯坐,赵维宗在浴室里洗澡。 穿好了衣服,赵维宗盯着镜中有点鼻青脸肿的自己,突然觉得悲惨不过如此――你不告而辞的老情人,今天终于出现了。你明明想抱住他再不撒开,任他如何你都绝不退缩,可事实上你却跟他说:“那我走了,谢谢你。”而此时他就在外面,真真切切地坐在那里,你却又踌躇犹豫,甚至不敢迈出这间屋子。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这叫近乡情更怯吗? 他本来,他明明,他确实有一肚子话要问,一心的气要撒,可当他与孟春水真正单独待在一起、没有任何其他借口的时候,却发觉自己什么也做不出来。 赵维宗曾经多么想要一个答案,但当这答案近在眼前时,却又感到恐惧。 因他明白没有今天魏远之这茬事,孟春水就不会来找自己。见面?重逢?都是那个人的意料之外,并不是愿意的、计划好的。所以也大概可以猜到,话一旦问出,答案很有可能并不是自己盼的那个。 而它假如不是――哪怕有一丝失望的可能性――那对他自己来说也是灭顶之灾。人一意孤行过一次,然后从悬崖上掉了下去,今后再看见高山,也都会犹豫要不要上去。 但总不能一直躲厕所里吧,就像以前自己躲里面撸管一样?赵维宗自嘲地想,最终还是推开了门。外面并没有什么水深火热或狂风骤雨,孟春水平静地坐在沙发上,好像在回复短信,见他出来便抬起头,问道:“还疼吗?” “好多了已经,睡一觉明天就能没事了,”赵维宗尴尬地放下浴巾,笑了笑,“那家伙没什么杀伤力。” “对不起。” “啊?对了你吃晚饭了吗?家里还有点挂面我去给你煮……” “我当时走错了路,所以去晚了。我没有去过赵登禹路。” 原来是说这事。赵维宗也不知自己是失望还是释怀,总之他竟然松了口气:“反正最后你来了,对我已经足够了。” “我不想吃面,你坐下。”孟春水望着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沙发。 赵维宗就鬼使神差地坐了过去。孟春水非常自然地把他揽到怀里。 就像冰到春天就会熔化一样自然,赵维宗甚至没想过挣扎。鼻子里的血腥味没了,他就闻见孟春水身上的气味――熟悉的,混着风油精味的干燥气息。 雨后的空气也是晶莹剔透的,不凉不热。蝉声静了,只听得见蝈蝈。 突然间就什么也不想再思考了。放过我吧,赵维宗对心里的那团黑气说,今晚过去再说今晚不能浪费呀。 倒真有种今宵有酒的醉意。 那夜赵维宗睡得很沉。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的,也许是太累,或者是“孟春水就在身边”这事儿已足以让他安心,总之他在沙发上很没出息地睡死过去。那些纠结和不确定都被极深的睡眠剥离――他已经很久没睡这样一个好觉了。 第二天早上他醒来,发觉自己横躺在床上,而身边无人。赵维宗看着窗外大亮的天光,认命般起身穿衣服,打算去拍卖行辞职。正系着扣子,却恍惚听到厨房里有动静。 走去一看,孟春水正在炝一锅西红柿鸡蛋,灶台上摆了两个碗,里面是煮好的面条。 赵维宗靠上门框,继续扣着扣子,扣眼太小导致他动作迟缓,半天只扣了头两个。他闷闷地说:“我以为你走了。” “我早上走了一趟,然后又回来了,”孟春水把菜盛进面碗里,放下锅,转身看赵维宗,“你饿了吧?” “有点,”赵维宗还有点发愣,他端起两碗面往餐桌走,“厨艺进步挺大啊。这两年没人给你做饭?” 孟春水没说话,只是跟上去,趁他转身帮他把剩下的扣子一个个扣好。 赵维宗别过头去,耳朵却已经红了。他小声道:“你刚才说早上去哪了?” “那条巷子,然后我又差点迷路了。” 赵维宗终于没忍住发笑:“你去那干嘛呀,参观战场吗。” 孟春水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东西,是赵维宗“阵亡”的手机。 赵维宗瞪大了眼睛――他想这东西被雨一浇总该坏了。这人起一大早跨越半城,就为了把它给自己捡回来? “没坏。”他却听到孟春水说。 赵维宗更惊讶了,连忙坐下检查。半分钟后道:“不会吧,诺基亚这么牛逼,真没坏!” 确实没坏,孟春水也检查过了。当时天蒙蒙亮,他从墙角的水坑里把它捞出来,仔细试了试各种功能。翻到通讯录的时候,他看见自己的号码,存的名字是“春水”。 笃定的两个字。一如当时电话里并无畏惧的呼救。 赵维宗什么时候识破自己的?又陪着自己瞎闹了多久?孟春水看着眼前低头吃面的人,想不出答案。但心里有一种暖,实实在在地流进血液。 他放下筷子,对赵维宗说:“今天有事吗?” “没大事,就想着去辞一下职,反正临时工也没什么程序好走。” “我们去趟医院吧,看你妈妈。” 第55章 听到这话,赵维宗却算得上是面露难色了。 “你知道吧,我妈她……” 孟春水神色如常,等他说下去。 赵维宗闭了闭眼,一口气说道:“我的意思是如果咱俩一块去的话我怕她可能会想多了然后又像以前那样。” 就像打碎了花瓶的小孩一样,他一直垂着眼睛。 孟春水愣了一下,似是宽慰地笑了笑:“那我不进病房了。在门口看两眼就行。阿姨以前对我也很好,应该去看望的。” 这时窗外枝头又有喜鹊在高啼,赵维宗忽地扭身打开电视,也没换台,盯着电视购物广告看了很久才把脸转回来。 孟春水也没再多说,走到厨房洗碗去了。 下午四点半,赵维宗抱着寥寥几件办公用品从拍卖行里出来,瞧见孟春水叼着根烟靠在车前盖上,正等着他。见他走近,就绕到车后去,把后备箱打开了。 “批准了?”那人问。 “当然,人巴不得我走,眼红这个位子的毕业生多了去了,”赵维宗把纸箱子安顿好,合上后备箱盖,“可能当时录我就是因为魏远之吧。” “辞了也好。”孟春水拍拍他的肩膀,坐回驾驶座上。 赵维宗忙不迭也钻进车里,追着他问:“说真话,你有没有一点儿吃醋?” “别闹。” 说这话时孟春水实际上在等着赵维宗继续缠着他逗,但却没等到――赵维宗调了调电台,开始专注听他的郭德纲 恋耽美 分卷阅读51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快到医院了他才说:“我妈今天出结果呢。” 二人提着大箱小箱的水果补品,刚挤着电梯上了医院五楼,正准备往赵母所在的病房走,却被人从身后叫住了。 是赵维宗他爸。 见到孟春水他显然吃了一惊,却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点点头算作打招呼,然后就暗着脸对赵维宗说:“你跟我去趟医生办公室,有话说。” “哎,”赵维宗答应着,在地上放下手里的和田枣阿胶糕。临走前留句“春水你找个地方等我”,便跟着父亲穿过熙攘人群,走远了。 孟春水一人提着补品,找到赵母所在的病房附近。走廊里有不少病人护工,慢慢悠悠地像在散步,不时又医生护士推着药车急匆匆跑过,乱哄哄的。他挑了个没人的空地把东西都安放妥当,便掏出了手机――今天公司有部门领导的会议,他谎称自己来医院看病了,但具体事宜还得跟代他开会的副手交代清楚。 “您放心吧,我等会儿会跟大老板讲清楚的,”副手比他年长十多岁,一口一个您,叫得倒是挺欢,“身体不要紧吧?用不用派车去医院接您?” “小病,”孟春水盯着藕粉箱子上的配料表心不在焉,“谢谢你了。” “可快点好吧,大老板盯得紧您也知道,时间久了一问起来,我们也不好做人了。” “嗯,我明白。” 他确实是明白的。看病这慌撒得并不高妙。今天能说生病,那明天呢?跟赵维宗待在一块的时间他都得拿谎言掩盖,而瞒住孟兆阜那个不择手段的疯老头子绝非什么易事。 暂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挂掉电话,他抬眼却看见一个人,正歪头看着他,好像已经待了有一会儿。 “小孟,好久没看见你了,”杨遇秋杏眼含笑,满面春风,“你怎么在这儿?” “看病人。” “哎,你家人住院啦?还是你跟小赵一块来的?” “看他母亲。” “那他人呢?” “去医生办公室了,”孟春水道,“你家里也有人病了?” 他其实已经差不多猜出答案。果不其然,杨遇秋说: “对呀,我跟这儿照顾了有一阵子了,还没确诊,可把我们给急得呀,”说这话时脸庞微微发红,却蹙起眉毛,好像很发愁的样子,“实话跟你说吧,我照看的就是小赵他妈妈。情况可不乐观呢,别看她天天只是水肿昏迷什么的,我听医生说,大概是肾出了大问题。不过现在也只能是瞎猜,等确诊下来才能下定论。这些小赵跟你说了没?” 孟春水低下头,若有所思的,没接话。 “你看看我,把人妈妈说成自己家人确实也过火了,小赵知道肯定不高兴,”杨遇秋又往他身边挪了挪,“但他真过得挺不容易,我就想帮帮他,这样我心里也好受。还没问你呢,这两年你去哪了?怎么又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孟春水笑了笑,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友善一点――杨遇秋的言外之意他大概已经懂了,却又听到旁边半敞着门的病房里有人在喊:“小杨啊,跟谁说话哪?” 杨遇秋脸上立刻浮起亲切笑容:“阿姨你快看谁来了!” 说着就一手拎起几盒补品,一手把孟春水往病房里拽。 “我不进去了。” “阿姨,小孟他摆架子不进去看您!您说该不该打?” 这么一来,纵使他孟春水再淡定也没辙了。只得把余下的阿胶糕还有和田枣拎上,跟在杨遇秋后面,走进了病房。 房里三张床两张空,赵母躺在最靠外的那一张上。两年没见她头发竟已白了一大半,看起来老了至少十岁,全然没了当年风风火火的英姿。见到孟春水,她眼神暗了暗,脸上笑容也凝固。 “阿姨好。”孟春水把东西放在床侧,欠身打了个招呼。 “小杨给我倒杯水来。” 杨遇秋打开暖壶倒了杯温水,自己试了试温度才递给赵母:“您不让小孟坐坐呀。” 赵母喝了口水,慢慢咽下去,才道:“那坐吧。” 孟春水往后退了退,道:“不用,我就来看看您。” “太客气了,还买这么多东西,”赵母把水杯递回杨遇秋手里,“阿姨不缺这些的。” 孟春水又露出纯良阳光标准微笑:“您也客气了。以前做邻居,我一直很感谢您的照顾。” 赵母脸色却变得更差,她把被子往上掖了掖,道:“赵维宗呢?他跟你一块来的?” 杨遇秋正削着苹果,抢着说:“小赵跟爸去医生办公室啦,我刚才跟门口正遇上小孟,这不就把他拉进来叙旧了吗。” 赵母没理会她,像是做好了什么决定似的,缓缓开口:“小孟,阿姨知道你是个明白人,今天正好有这么个机会,咱就开诚布公地说吧。你跟赵儿的事我们也都知道了。他自己虽然不承认,但我们都清楚,那是想把你撇干净……我们都懂的。” 孟春水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他等着赵母继续说下去。 “我自己儿子,我当然懂他,认死理儿的主儿,认人也是一样的。这两年我们谁也不知道你跑哪儿去了,但我们谁都看得出来,他从小就对你跟对别人不一样,他很难把你放下。我们跟他发火、不让他进门,想逼他醒过来,结果没辙,他甚至宁愿不回这个家,”赵母暗淡的眼中露出伤心,“养了这么多年的亲儿子,就突然成这样了,我们不难受吗?” “阿姨您别急,”杨遇秋帮她拍背顺气,“要不我先回避一下。” 赵母拉住她:“不用,在阿姨这里你就是家里人,跟这儿好好待着,”接着,她又继续对孟春水道,“我不知道你对我家小赵是什么情感,爱情也好,不是爱情也罢,我这做妈的只知道你让他伤了心,我只知道你爱他就不该让他这么伤心。” 孟春水还是没有说话,也没人看得见他指甲正抵在指肚上,已经要嵌出个血口了。 “这话我都没跟赵维宗讲过,因为我知道根本没用,但阿姨就想,万一你永远也不回来,那他是不是总有一天能自己醒过来呢?他在等你,可我们在等他呀。就好比小杨,这么好一姑娘死心塌地等了赵维宗多少年了,你们俩有感情,我们就没感情吗?结果你就又突然间回来了,回来也好,可谁知道你哪天又走呢?” 病房里一时陷入了寂静。 半晌,杨遇秋说:“没事的阿姨,我这是心甘情愿,等不着他我就陪着您,也挺开心,您别给小孟他们压力。” 孟春水突然说:“您要我怎么做?” 赵母兀地抬头,和他对视,病成土色的脸颊上泛起一丝激动的红晕。 她冷言道:“阿姨想要你走了就别回来,等我那个倔驴一样的儿子哪天醒了,意识到自己年轻时做的都是傻事。阿姨只想让他轻松正常地娶妻生子,平安过一辈子,现在有人疼,老了有人养。你能帮小赵,也帮阿姨这个忙吗?” 正当这时,赵维宗突然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他父亲,两人脸色都不好。他走到孟春水边上,对着母亲说:“您感觉怎么样现在?” “还那样。” “刚才叙旧哪?确实春水好久没来看您了,想他了吧。” 赵母笑了笑:“是呀,小孟长得更俊了,也成熟了,多好一大小伙子,”说罢她推开杨遇秋削好的苹果,对她和声道:“阿姨不吃,给你家小赵去,去呀别羞!” 杨遇秋红着脸走到赵维宗另一侧,一手自然地攀上他的胳膊,一手把苹果往他手里塞:“你渴了吧?” 赵维宗下意识想把她推开,却瞥见母亲正盯着自己――他想起刚才医生的诊断结果,心立刻就软了。他最终还是接过苹果,又从杨遇秋身边溜开,站到孟春水另一侧去。 “您先好好休息吧,跟爸聊聊天,我俩出去一趟。”说罢他就拉着孟春水往外走。 两人最后在消防楼梯间停下,光线昏晦,四下无人。赵维宗把那苹果丢进堆满烟头的垃圾桶里,然后二话不说,猛地紧紧抱住孟春水。 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他感觉到对方的心跳,却感觉不到对方像以前那样回抱住自己。 “我妈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问了一些小事。”孟春水的声音闷闷地从耳后传来。 “……我和杨遇秋没关系。” “我知道。” “我妈喜欢她,想让她跟我在一块,但她也明白感情的事强求不来。” “我知道。” “你老说你知道,”赵维宗似乎笑了,“那你知道吗,我妈得尿毒症了。中期,确诊。” “……”孟春水愣了愣,最后还是抬手,拍了拍赵维宗的后腰。 赵维宗明显地颤了一颤,又道:“你说我该怎么办?” “能治的,”孟春水终于回抱住他,“有办法的。” 赵维宗却从他怀里挣开,看着他笑了,那笑容好比嚎啕大哭:“你总是这样,说有办法没问题,好像没什么事让你震惊绝望了?”顿了顿,他又说:“但我活得很累你知道吗,我从来也得不了倚,过不顺,我想要什么,都得很费劲才能拥有,然后我本来有什么,老天爷他都让我失去。” 孟春水摸了摸他的脸,那一刻他心里算得上如同刀割,可真正出口的只有:“别这么说。” 赵维宗还就真不说了。他靠在墙上沉默,点了根中南海点儿8,边抽边咳嗽。 孟春水也没再吭声。 半晌,赵维宗好像自己平静了下来,看着烧完的烟头道:“都说它有股臭脚丫子味,我也这么觉得,可我还是就爱抽它。你平时抽什么烟?” 孟春水如实回答:“有什么抽什么。” 赵维宗侧头看了看刚才被自己丢掉的苹果,捂了捂眼睛。正当他们两个都以为将再度陷入沉默时,突然听见下层的楼梯上传来脚步声。紧接着赵初胎哼着歌从楼下出现,见着赵维宗就扑过来,然后她又看到站在拐角处的孟春水。 脸上尽是不可思议:“春水哥哥,你回来了?!” 孟春水温和地笑了:“嗯,回来陪你哥哥。” 赵初胎撇了撇嘴,眼中却尽是喜悦:“你还说呢,终于良心发现了。快好好补偿我哥,我跟你说他都快为你丢了魂啦,天天吃不成饭看不成书,相思病害人哟。” 赵维宗嗤笑:“太夸张了啊,有你这么损自己亲哥的吗。” “我这不是为你高兴吗,对了,妈妈结果出来了吗?” “出来了,没什么大问题,再住一段时间就差不多了。你不好好学习跑这儿来干嘛呀?” “我这不是担心妈妈吗。” “为什么不坐电梯?” “悖都怪叶沧淮,他幽闭恐惧不敢坐电梯!跟我后面爬楼呢。”说罢又对着黑漆漆的楼下喊了一嗓子:“你快点!” 很快,叶沧淮拎着两大袋子瓜果,满头大汗地跑了上来。 “爸妈今天真是丰收了,”赵维宗笑道,“快去吧,应该都在病房里。” 赵初胎露出“我懂”的神情:“好好好,我们马上走,不打扰你俩二 恋耽美 分卷阅读52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人世界。” 叶沧淮便去推门,赵初胎跟着,刚走出去又回头:“对了哥,这周末什么日子你记得吗?” 赵维宗想了想,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当然记得,我老妹生日。” “聪明,”赵初胎满意道,“十八岁生日!我要你带我出去玩。” “你看你哪像高三学生,想去哪儿玩?” “八达岭!你不是跟春水哥哥蹦过极吗,太浪漫了,我跟小叶也想试试。咱们四个人来个京郊一日游。” 赵维宗脑子“嗡”的一声,看向孟春水,却见那人一口答应下来:“好,我周六有会,周日可以吗?” “嗯!我跟小叶都有时间的,就说定了啊,”赵初胎坏笑着朝他俩挥了挥手,“哥你加油。” 第56章 路上飞沙走石的,即便缩在路边树荫里,阳光仍然亮得晃眼。“啪嗒”一声,头顶杨树里落下个什么东西。弯腰一看,是只死蝉。 赵初胎大叫:“哥,这知了猴都被晒死了,咱还没走到啊。” 赵维宗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快了,再坚持会儿。” 赵初胎不干了,站在原地跺脚:“上回你说坚持,然后咱弯弯绕绕走了一个多小时!哥你说真话是不是迷路了。” 赵维宗终于回头看了妹妹一眼。小丫头今天明显特意打扮了一番,穿件宽松的大红t恤,下摆扎在高腰牛仔短裤里,非常时髦。但她此刻已经是灰头土脸,仔细看看,葱白似的大腿都被晒红了。 他想了想,对叶沧淮道:“我妹走不动了你就背她一会儿。” 那摇滚小伙自然是乐意得很,立刻作牛马状蹲下身子,却被赵初胎气急败坏地提溜起来。她瞪了叶沧淮一眼,又开始瞪赵维宗:“我懂了,哥你就是找不着路了!你看这周围哪有山湖呀,刚才还有几头山包,咱现在越走越远了!” “八达岭这么大,蹦极的地方比较偏嘛。” “我就不懂了,上回说好的四个人呢?春水哥哥他怎么没来?他来了咱肯定早就到了!” “瞎说,他比我还不认路,”赵维宗苦笑,“而且我来过一回,肯定能找着的。要不咱先休息会儿?反正时间还早。” 赵初胎掐着腰,显然不吃这套:“我累死了,我走不动了,”顿了顿,又道:“你跟春水哥是不是吵架了?” “先歇会儿吧,我想想办法。”赵维宗擦了擦汗,心里对过生日的妹妹充满歉疚。八达岭曾经是各种美好的源泉,但他现在觉得这地方简直就一熔炉,他待在里面,非但火眼金睛没能练成,肉身倒是快要化掉了。 “不成,我要给春水哥哥打电话。” 赵维宗本能地大叫:“你敢!” “我怎么不敢了,”话虽这么说,但赵初胎还是放下了手机,“我看是你不敢,你俩真吵架了?为什么呀这刚见面有什么好吵的?” 是呀,有什么好吵的,赵维宗不无苦涩地想,我跟他根本吵不起来。人在低落的时候就愿意找些别的依托,也容易服软,这是真理――那天在医院楼梯间里他最后还是问出了口。他问孟春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学也不上完就跑了,他问这两年他在做什么,以后又会做什么,他还问这回重逢到底只是玩玩还是再不走了。结果问了这么一大串,那人居然一个也不肯答。 于是赵维宗就对他说,你这样我不可能再跟你在一块的,我没法糊里糊涂地活。心里想的是哪怕你敷衍一下呢,随便回答些什么都成,好让我继续心安理得地做我的恶人、傻子――好的坏的都无所谓。谁知道孟春水居然专注地望着他,然后说:“我想想。” 赵维宗都快被气笑了:“想什么?想要不要大发慈悲回答我一下?” 孟春水则认真地说:“想可不可能。” “那你想吧,”赵维宗说,“周末我陪赵初胎去就成。” 然后他就走了,孟春水也没拦,之后的几天,两人都没再联系。 所以赵维宗现在就在想,跟这种人怎么可能吵得起来呢?你已经急眼了跳脚了,你明明惨得不能再惨,他也知道,可他就像没事人似的,还诚恳地跟你说:“我想想。” 于是你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先跑远点,还把自己气得要死。 现在赵初胎的哭丧脸又让赵维宗心里更不是滋味。叶沧淮已经开始拿两根树枝在杨树干上敲鼓点逗她笑了,而他这做哥哥的,对于接下来往哪走,却还是没有头绪。 孟春水当年下了公交车,是带着自己往哪走了来着?这偏僻地方连个地图也查不着。赵维宗真是想不明白,当初孟春水一个人来探点,就那方向感,是怎么把一切都安排妥帖的。 可能我当初就不该给他打那个电话,该断则断,我这是何苦呢。他又想,我也不该答应妹妹来这儿,这地方对自己来说本就是没法再来的,不记得前两年跟这儿边跑边飙泪吗?我又是何苦呢? 那蹦极的地方已经关门了也不一定。 不知怎的,赵维宗甚至已经快要开始后悔了――或者是不是自己太较真儿了?是不是孟春水只是没想好怎么回答自己?是不是今天,本该带他一块来的? 正当他被一脑袋想法搅得一团糟时,耳边传来赵初胎惊喜的叫声:“在这儿呢!这儿!” 小丫头已经跳起来了。赵维宗回头一看,惊得满心思绪瞬间飞跑,一干二净――孟春水那辆黑色帕萨特就在身后,正减着速,往路边靠。 “你还真打了?”赵维宗心情复杂,准备拿妹妹是问。 “没打,发的短信,我也就只告诉他咱们往什么方向走了,”赵初胎得意地眨眨眼,“我就知道孟哥哥会跟上来。” “……”赵维宗竟无言以对。 “我呀,早上就看出来不对劲,关键时刻还是得自救,顺便拉你一把。”赵初胎这么说着,拉着叶沧淮,高高兴兴坐到后座去了。于是赵维宗只能硬着头皮坐上副驾驶。 不得不说,车里空调凉丝丝的,比在外面乱走舒服太多了。 “我没想到你还会来。” “答应好的,”孟春水道,说着从通勤包里拿出个小纸盒,回身递给赵初胎,“生日快乐。” 赵初胎迫不及待地打开,却小声尖叫起来。她把盒子直往赵维宗脖子上塞:“哥你看春水哥给我买了什么。” 赵维宗接过来一看,立刻傻了眼――是条粉水晶的项链――而他自己早上送赵初胎的则是条粉水晶手链。没错,同一个牌子,同一个系列。 这俩是一套。 赵初胎咯咯地笑:“你俩是不是一块买的?还闹别扭呢,联合着逗我吧?” 赵维宗把盒子盖好,递回给赵初胎:“没有,怎么可能。”又转过头问孟春水:“你是不是跟踪我来着?要不然这么巧?” 孟春水看了他一眼,道:“没有,怎么可能。” 赵初胎早就跟叶沧淮在后座笑成了一团。 事实证明赵维宗先前确实带错了方向,孟春水开车绕了半个多小时,才到达记忆里上三轮的那个果园路口。只不过现在路已经翻修了,车也可以开进去。 赵维宗记得这是条长路,当时孟春水蹬车带他,大汗淋漓的。可事实上开车不出五分钟就到了山脚下。那座山还是粗粝的,稀疏植被下,裸露的白色山石宛如远古的巨蛋,勾勒出狰狞又浑厚的轮廓。 山就是这座山。 挑个阴凉处停好车,赵维宗站在山下仰望,发呆,忽觉孟春水也站到他边上,同样地仰望,发呆。 人也是那个人。 “和你记忆里还一样吗?”赵维宗问他。 孟春水则说:“我这两年经常来。” “来干嘛?回忆往昔感慨蹉跎?” 孟春水反问他:“你呢?这山跟印象中还一样吗?” “矮了点,”赵维宗道,“上学的时候天天全国各地往深山里跑,见得多了。” 赵初胎突然在他们身后出现,推着俩人往山路上走:“别跟这儿卿卿我我啦,有什么话一会儿吊湖上再说。” 赵维宗站在山崖边上,扶着栏杆看自家妹妹跟那姓叶的傻小子抱在一块,钟摆一样在湖面上晃荡。 “好玩吗?”他大喊。 赵初胎像是没听见。风里远远地只传来她跟叶沧淮的笑声,不真切。 看来还是好玩的。 “我们还跳吗?”赵维宗回头问孟春水,其实他也可以问要不分开跳吧,但他就想问这个。 “跳。”孟春水倒是答得干脆。 于是几分钟后情景再现――就像当年一样,赵维宗跟孟春水,被几根绳子绑在了一起,但他们要想继续严丝合缝地跳下去,就得努力拥抱。于是他们抱了,从山崖上落下的一刻,赵维宗胸膛鼓起狂风,觉得仿佛倾倒了时间――时间在他跟孟春水身边飞逝,岁月漾开过于轻飘的波纹,伴随风的尖啸、云的消弭,无可追溯亦无可把握。 那一刻赵维宗再度感到,自己唯一能抓住的是怀里这个人。 能抓住吗? 落到底的时候,绑在脚踝和腰上的绳子一下子绷紧。世界颠倒,时间的茶壶却好像正了正身子,终于停止倾泻,恍惚间把他们抛向上次,六年前,在这空中拥抱的节点。那时他们还只是高中的学生,人简单,日子也简单。他们并不懂得要情要爱要死要活。那时还只是一九九九年。竟然是上个世纪了。 而此时此刻没有六年前的斜阳晚照,正午的太阳光下,湖面仍然波光粼粼。风停了风又起,他抱着孟春水,像抱着一团幻象。 赵维宗把额头抵在那人额前,他看见他漆黑的瞳孔里,仿佛没有一丝的光。但他知道他是在注视着自己的――孟春水的手在他背后游走,微凉的温度覆上赵维宗的后颈,隔开阳光、水汽,以及风。 就像猝不及防被打了一拳,赵维宗听见自己身上刚长出的硬壳,又他妈碎了。 “这两年我很想你。”他几乎是抑制不住地说,“比以前任何一次都想。因为我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回来。” 孟春水没说话,仍然直勾勾地望着他。 赵维宗继续道:“你以前说想我,又说小小脑力不成敬意,可想你对我来说是件大事。它就像长在我身体里的东西,每天都是它,在哪都是它,我脱光了衣服站在镜子前,发现自己剩的,还是它。” 孟春水覆着他后颈的手心,已经冒了层薄汗。 长时间的倒立使赵维宗嗓音变得有些嘶哑,但他还是继续说着,仿佛不吐不快:“记得吗,你以前教我物理,关于什么是塌缩。我其实到现在也没弄明白,但我学会拿它胡诌了。我现在就想跟你说,”他顿了顿,“从你离开,时间就开始塌缩,每一秒都很漫长,到晚上却发现一天天就那么过去了,再之前的事儿,好几年……最后就变成了几个点。” “但这些点密度都是很大的,”赵维宗松开拥抱,把孟春水的手往自己胸口按,“就钉在这儿,它们压着我。我以前没想过这些话哪天也能跟你说出口,现在是它们把它压出来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53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孟春水眼眶红了,紧接着,眼泪竟一滴滴冒出来,顺着眼角,沿着额头,滴落。 赵维宗还是头一次见人倒立着哭。他也是头一次看见孟春水在成年之后哭。 “你怎么啦,怎么跟小时候似的,”他有点慌了,急着帮人抹泪,“你一哭我就也想哭,刚才都是瞎说八道,别哭了,啊别哭了。” “我没办法,你让我哭会儿。”孟春水说着就把他紧紧抱住,仿佛要压到自己身体里。恍惚间赵维宗觉得这人这么多年,根本就没有变过。 就像山风,像湖水,像难追的日子。它是动态的,可它永远是它。 那天还算玩得尽兴,之后孟春水又带着一行人去了趟全聚德,看那儿的金牌师傅戴着雪白高帽,把一只冒着肥油的鸭子片成八十八片。让赵维宗没想到的是,孟春水那家伙居然还订了蛋糕,上鸭架汤的时候正好被人送到包间里。 “谁订的?你,你,还是你?”赵大小姐眼睛冒着灵光,含笑问桌上的三个男人。 “不是我。”叶沧淮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也不是我,”孟春水看了赵维宗一眼,“你哥订的。” 赵维宗只好红着脸接过这天上掉下来的“功劳”。 饭后开车把赵初胎送到了地铁站,目送叶沧淮拉着她下楼,赵维宗又被孟春水送回了他的公寓楼下。他弯腰在门口的一串自行车间摸索,想习惯性地顺便检查一下自家的老宝贝锁好了没,却见孟春水站在车前望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他问,心里想的是,你要想跟我上楼,我不会拒绝的。 却听孟春水非常平静地说:“我想过了,是不可能。” 赵维宗愣了愣,站直,尽量平静道:“什么不可能?我跟你吗?” “嗯,我们到此为止吧。” 就好像被一道闪电直直劈开,毫无防备的,一秒钟内生活再度骤变。直到那一刻赵维宗才肯承认,自己白天吹起的泡泡破了。吹泡泡就是个笑话。 他往后退了退,结果一不小心碰倒辆自行车,紧接着多米诺骨牌似的,哐当倒了一整片。 “你是认真的。” “我是。” “那些问题就那么难回答?我如果不要你回答了呢?我们还有可能吗?” “没有。” 好,好,你已经不想解释了。看来今天白天算是告别演出了?那我真是谢谢你了。我真是被你玩弄在股掌之间啊,白天让我笑的人是你,现在让我哭的人也是你。 他弯腰把倒下的车一辆一辆扶起来,背对着孟春水说:“你走吧。再见。” “再见。”孟春水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听得出来,他回到车里,关上车门,开车走了。 倒是没什么犹豫。 赵维宗扶好车,坐在楼道口,看见天上的月亮像钩子一样嵌在灰红色的夜空里。他想自己盼来盼去的答案,原来就是这个?自己先前还不肯信呢。果真像个笑话,别人如果知道他这些破事儿,可能人人都觉得他好笑。 可对于他来说,还真没那么好笑。 第57章 爱情就这么死了,连同爱得死心塌地的六七个年头。爱情好像死得难究其因,难昭其雪。 但赵维宗却比自己想象中要平静很多。 除去爱情,他还有生活要过。生活对他来说也不容易,父亲年纪大了,很难像以前那样在全国高速上跑活,以前经营的小运输公司也早就盘了出去。同时妹妹要高考,母亲虽然住回了家里,也得隔三差五往医院跑,透析吃药都得花钱,就那点事业单位的退休金,简直是杯水车薪。 而赵家哪怕是曾经,也顶多算得上初级小康,在皇城根底下蜗居得自在,全家最值钱不过是个院子。现在继续这么下去,家里存款花完了,卖掉那个传了几代的老屋救急,似乎也是近在眼前的事。 于是赵维宗很快给自己找了个工作。 是个国外私人收藏公司组织的考古队,需要些专业对口的人才。赵维宗上学时攒下来的实践经验以及优异成绩终于派上了用场,人家给他开了一年七万的价钱,并且可以提前预付。而赵维宗要做的就是跟着考古队全中国地跑,把自家老祖宗的东西挖出来,交到老外手里。 “你这不是汉奸吗!”临走前杨剪跟他见了一面,这么评价他的新工作。 “汉奸?你说是那就是吧。”赵维宗道。 他其实并没有生气,因为还能跟杨剪再见一面他就觉得挺开心――这人毕业之后也没留校读研,好像在外面跑什么小本生意,大忙人一个,成天不见人影。听说他要离开北京,杨剪还专门回来请他吃饭,这点好足以赵维宗记半辈子了。 更何况连他自己也不确定这算不算对不起老祖宗的行为,只知道人家公司的考古证件资质都是齐全的,并不是什么违法勾当,他也知道自己需要钱,更需要快离开这座城市。 是的,理智告诉他该留下来照顾母亲陪伴亲人,但他满脑子想的都是逃离。不知为什么,生他养他曾让他想待一辈子的北京,现在却老是让他做噩梦。于是他想离开就好了,离开之后家人的执拗、失败的伤疤,仿佛都能跟这城市一同被抛得远远。 尽管如此,小赵也并不是从没考虑过留下――当时简历也投了好几份给本地的各家大小拍卖行、文物社,有两个都已经谈成了,马上要签合同,结果人家内部讨论了一会儿,突然就面露难色,说要再考虑考虑。 这一考虑就是很多天工夫,然后再没回音。而魏远之的短信倒是很快就发到了赵维宗的手机里:“怎么样,找工作还顺利吗我的好学弟?” 赵维宗瞬间就明白了。人魏家是京城文物圈大拿,考古的圈子本就很小,谁都互相认识,要他找不着工作,不是易如反掌吗? 但他仍然没有愤怒,倒生出些宿命的感觉――是北京不留他。他确实该暂且离开了。 临行前,他考虑再三,还是续租了一年的房费,总共是一万块钱。虽然明知道这房租了也是空一年结蛛网的命运,但他想自己不至于连个归宿都不要了。之后他又把剩下的预付款全部打到了父亲的账户上。 收拾东西时,赵维宗把那块树脂板撤了下来,连同孟春水留在这屋里的一切东西,找了个大箱子束之高阁。 那人两年前不需要它们,现在当然更不会需要了。而他从前这么等着、留着,到头来才发现不过一厢情愿而已。 但他并不愿意把生活过成哭丧的样子。事实上那件事过后,赵维宗连哭都没哭过一次。他想孟春水要伤害他是很容易的,但要他表现得被伤害,是不可能的。尽管他身上全部是竭力拥有之后剩下的淤青,但这些自己看看想想就足够,人总是要靠着点什么才能活。他以前靠念想,现在念想没了,至少得留下点傲气。 只是当初从孟春水车上顺的名片他还是没扔,连带着那人详细的办公地址,被他藏在钱包的最深处。 就当是纪念了,反正我也不会去找他。小赵对自己这样解释。 赵维宗在考古队吃了很多苦。 这和在学校跟着同学老师实践是不同的,他现在做的是拿钱吃饭的活儿,人家金主儿怎么吩咐,你就得怎么干,队领导要你干什么苦力,你就得弯腰做。 有段时间他们跑到甘宁交界的荒漠,支援一处西夏陵墓的开发。当时正是隆冬,荒郊野岭风餐露宿赵维宗已经习惯,可他没想到那地方连信号也没有,全队靠着一部卫星电话与外界联系,巴望着某天来辆吉普车,给他们运来些冻得像冰块一样的物资。 冬春交接时支队在济南歇脚,赵维宗某天接到赵初胎打来的电话,说不想住校想回家,又说不想上学想追寻自由。赵维宗想跟她说根本没有自由,难道她跟叶沧淮满世界颠沛跑演出就是自由了?可是不能。说这话感觉自己在装老成,同时又怀疑自己:你才二十多岁哪知道这世间有没有自由? 可是当时他正站在人群拥挤趵突泉门口,好像有很长的自由时间可以分配,却已经没有任何进去游览的欲望。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悲观已经快要溢出来了 。 再后来三月底的时候,应该是最后一次任务,考古队去了枣庄附近的一个村镇,这地方曾经叫做兰陵,地下埋着的都是历史。就住在村里,有个大眼睛白皮肤的年轻姑娘对赵维宗很是照顾。馒头出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一跟他说话更是从脸红到耳朵根。 赵维宗也觉得她可爱,甚至天光暗的时候,他在村口昏黄的光亮下,偶然瞥见这姑娘玲珑的侧脸,竟会没来由地想起孟春水。眉眼和轮廓可能是有一些相似的,但赵维宗已经逼迫自己忘掉孟春水的模样――他觉得自己现在不能想他,现在想的都是好的,这不是自虐吗,等过几年,他差不多快把孟春水给忘了的时候,再开始想,那就能把他骂得狗屁不是了。 于是当他眼前是这位淳朴善良的姑娘时,他责令自己脑海中也是她,不许自己再想任何人。 闲暇的时候,他也跟姑娘零零碎碎地聊过不少闲天,尽管俩人一个是标准京腔,一个是纯正鲁调,但北方的方言总有些共通之处,基本能彼此听懂。赵维宗得知,这姑娘叫孙冬梅,从小没在怎么出过这小小的村落,只去县城里赶过集,娃娃亲也早就定好了。他还得知,冬梅是红绿色盲。 “你们看红花是红的,树是绿的,”孙冬梅这么说,大大的眼睛中有一丝薄薄的哀伤,“我看它们,都是黄的,有的深黄有的浅黄。后来才知道,原来我是色盲呀。” 孙冬梅又说:“你们城市里是不是有很多的红绿灯?路上也有很多车?我肯定会害怕的,我去过县城,太可怕了,我知道我一辈子都不敢过马路。” “我有个朋友跟你一样,但他很会开车,我要他过马路好好看红绿灯,他就一直很听话。” 这话说出口,赵维宗就意识到自己又破了戒。可当孙冬梅羞赧地问他:“那个朋友跟你一定很好吧?”的时候,他还是客观地说:“非常好。” 他确实对孟春水恨不起来。至少曾经他们带给彼此的快乐是无辜的――那确实是长在他心上的刺,可同时也是他流在血液里的暖。人的细胞里里外外代谢一轮都要好几十年,更何况把一个人从心里代谢出去呢? 并且他能猜得到,孟春水现在,绝对不比自己快乐多少。这么一想,心里就多了些卑鄙又刺骨的快感。 任务完成之后,赵维宗对枣庄并无很多眷恋,当他坐上回京的列车时,发觉孙冬梅的面容已过目即忘,而她在他心中勾起的,有关另一个人模样的回忆,却是越发难以磨灭。此时一年期已满,赵维宗回京是要等公司再商讨是否续约。 四时不见,北京的暮夏一如往年,天色发灰,风很吝啬。赵维宗在出租屋里彻头彻尾地打扫了一回卫生,又把自己收拾整齐,然后便动身去了方家胡同。数月以来,他手机通常 恋耽美 分卷阅读54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于无信号状态,对家里的情况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 他想妹妹考得怎么样?有没有去追求自由?又想母亲还在生自己气吗?身体有没有好点?找到肾源了没?还有那个杨遇秋呢?她还在那么执着吗? 拔出钥匙又推开院门时,一种尘封的熟悉感扑面而来。雨棚上葡萄藤绿得发黑,自己种的郁金香,竟也冒出了些短芽。那一刻赵维宗才觉得自己真正回到了这座城市,才明白回家的感觉确实是幸福的。 “爸,妈,我回来了――” 院里确实静得出奇。不一会儿赵初胎跑了出来,赵维宗轻轻抱了抱似乎又苗条了许多的小丫头,逗趣道:“怎么,高考完没去疯啊?” 赵初胎有些陌生地看着他,半天才道:“你工作完了?” “告一段落吧,爸妈呢?” 这时赵维宗看见父亲也从里屋走了出来。头发全白,面色青灰。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的意思。 赵维宗往里走了两步:“妈还跟里面躺着呢吧,我看看她去。” 父亲突然大喝:“你给我站住!” 赵维宗兀地停下,瞪大眼睛看着父亲。 父亲方才凌厉的眼睛却立刻暗淡了,语气也变得如失力般干涩:“进去给你妈跪一会儿,烧两柱香吧。” “没事烧香做什么?多不吉利,”赵维宗怔愣片刻,随即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笑容,他下意识举起手来,好像在跟谁投降一样,“爸您别跟我开玩笑了。不好玩。” 父亲无可奈何地摇头。 赵初胎却大叫:“哥,你还不懂吗,你别装傻了,妈妈已经不在了,三月份突然恶化,四月份走的,”说着眼中无声地冒出一串串的泪珠,“当时她想跟你再说两句,就打你电话,可是,可是我们打不通。” “开玩笑,”赵维宗立刻跑进堂屋,“好端端的你们不能商量好了一块逗我呀!” 他想尿毒症又不是绝症,当今时代,有钱不就行了,有钱至于死吗?当初是他跟父亲努力瞒着妹妹不让她受影响,怎么可能母亲死了自己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太荒谬了。 在做梦吧? 但当他在堂屋正当口,从前摆貔貅的位置上,看到黑白的母亲笑得和蔼时,终于意识到,荒谬的是他自己。 一年对于孟春水来说,过得很快。 正像孟兆阜想要的那样,他在公司里爬得迅速且平稳,并从不犯错,于是孟兆阜给了他更大的自由与信任,自己则常年待在疗养院里,对付脑子里的肿瘤,畅想抱孙子的未来。 孟兆阜到后来甚至把很大一部分核心账目都交给了他,包括侵吞公款在朝阳区建私人美术馆的那个项目。那美术馆取名“诚城”,被规划得非常豪华前卫,却又不失匠心,是孟兆阜当初托关系找了个普利兹提名设计师做的方案。 别人贪污都是给自己购置产业,唯独他孟兆阜喜欢弄些风月。实际上,单是请那个大师,就从公款里吸走了在市中心置办三套房子的钱,加上这几年孟兆阜四处潇洒享乐,做的各种假账,早就已经是天文数字。 还不够多,但是快了,要把一个人一辈子放在监牢里,其实也不是件难事。随着美术馆的开建,各种各样的资金都要从公司账目里出去,而他自己正是这一切的直接证人。 这让孟春水感到轻松,尽管能猜到父亲执意建美术馆时心里想的是谁,但他总归知道自己离达成目的已经不远。 不过,这一年他也算不上心无旁骛地工作――有时还是去各处找过赵维宗,想偷偷看看这人近况如何,然而却从未找到过。可能在躲着自己吧,孟春水想,这样也挺好,赵维宗应该并且早晚会有新的生活,悠闲、简单、在阳光下,远离自己这个混蛋的那种。 可你要说孟春水真的把什么都放下了,也不尽然――他每个月都往方家胡同那个地址匿名寄一笔钱,全部来源于自己的工资。孟春水把这归为一种补偿的心理,当他钱包空空地蜷缩在办公室的窄沙发上睡觉时,心里想的是自己的钱可能会被拿去治赵母的病,于是心里就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那天他加完班之后去邮局汇好了这个月的钱,又去公司食堂吃了些剩到最后的冷饭残羹,回到办公室时已经是九点出头。冲凉过后他在电脑前举着杯浓茶昏昏欲睡,突然听到了敲门的声音。 刚才回来时已经没人在加班了,整层楼也只有他一个人住在办公室里。 这谁啊? 紧接着他又听到有人在轻声地喊他名字。 孟春水一杯茶险些全洒到键盘上――再过五十年他也能听出这声音是谁。 但他想不明白这人是怎么从保安眼皮子底下溜进来的。 门外还在“春水,春水”地叫着。 孟春水放下资料,向门口缓步走去。站在门边的那一秒,他的头脑如狂奔的犀牛、如澎湃的海潮。那是无限漫长的一秒。 他最终还是开了门。 是那个人――赵维宗就站在门外。一年不见他黑了也瘦了,满眼血丝,脸上却无血色。半个身子隐在黑暗里,他兵临城下一般注视着他。 第58章 这注视中颇有些惊恐的意味,好像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地过来开门似的,赵维宗愣了愣,居然转身就跑。 孟春水察觉到不对,立刻把他拉住了,往屋里拖:“先进来再说。” 然后小心地探身出去,想把门关上。 赵维宗也不挣扎,垂头任由他拽着。待他把门锁好,赵维宗却突然反手把他压在门上,二话不说就是一顿狂乱亲吻,直到两人都快喘不上气了才肯分开。罢了赵维宗松开压制,往后退了两步,像只受伤的豹子一样直勾勾盯着他,突然问道:“你还喜欢我吗?” 孟春水擦了擦嘴角的水渍:“你喝酒了。” “喜不喜欢?” 孟春水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出什么事了?” 赵维宗却甩开他,狠瞪住他的双眼:“我问你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我说过五十年后我还爱你,不是假话,”孟春水闭了闭眼,方才那个时隔三年的亲吻把他头脑弄得有点发昏,“只是我们暂时不能在一起了。” 赵维宗听了这话,魂飞天外一样怔忪片刻,然后便蹲下身子,嗬嗬地笑了起来。孟春水见他精神状态确实不太对,刚想把人扶起来先安置在沙发上,却被这人使劲一推,又退回到墙边站着。赵维宗抬手按住他的胯部,撩起眼皮望他一眼,便往前凑了凑,直接拿牙齿把他裤腰的搭扣给弄开了。 ――刚才冲完凉后孟春水并没有系腰带,衬衫也松松垮垮地随便套着,未曾扎进腰里。因此那条薄西裤几乎是毫无阻隔地滑了下去。隔着条花灰色的内裤,里面半硬的轮廓可以看得非常清楚。赵维宗似乎对这反应很满意,半跪下去,一把扯掉最后那层碍事的布料,双手握住那根已经硬挺的东西,唇舌则在端头处专注地舔吸起来。 孟春水靠在墙上,被胯下久违的温软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知道自己确实已经头脑发昏,但还没到失去理智的地步。赵维宗明显喝了不少,也明显是想他了,但孟春水不确定第二天酒醒之后,这人会不会为现在的事儿后悔。 反正他自己是不想做会后悔的事。 于是他心一横,趁赵维宗低头咳嗽的当儿,他使劲把这人提溜起来,按到沙发上坐好――小赵醉得软绵绵的,身子也乖顺,并没有费他太大力气。 然后孟春水有些尴尬地穿好裤子,在赵维宗身边半米远的沙发上正襟危坐:“够了,你没必要这样。” 赵维宗迷茫地看了他一眼,口齿还带着方才水津津的涎液,他小声道:“你不喜欢我了?” “不是,你喝多了,”孟春水耐心解释道,“应该休息。” “那你就是喜欢。喜欢还废什么话,孟春水你是不是老觉得自己特君子特正派?”赵维宗有些恼,咕咕哝哝地,竟把t恤给脱了直接扔到地上,劲瘦的腰肢在办公室明亮的白炽灯光下一览无余。 他抬头冲孟春水天真烂漫地笑了一笑,又开始脱裤子。 “醒醒,赵儿你真喝多了,”孟春水硬着头皮弯腰捡起t恤――他真是千算万算都没算出赵维宗会突然来上这么一出儿,于是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想着先把那人的衣服套回去再说。哪知刚一抬头,正对上赵维宗那双充血的眼睛,此刻却非常有神。 “我醒着呢,”赵维宗呼着酒气说,“你不也没睡吗。” “你现在应该睡一觉。” “那睡啊,来吧,”赵维宗已经脱好了裤子,像八爪鱼一样把孟春水压回沙发上,又直起身子骑在那人腰胯处,“我今儿个就是来睡觉的。” 孟春水听见衬衫扣子被一颗颗崩开的声音,更听见自己心擂如鼓。作为一个伤人心多次的负心王八蛋,他知道自己该做一回正人君子,至少不能在对方喝成这样的时候乘人之危;但作为一个男人,他此刻面对的是最眷恋的身体,是三年来无一刻不缠绕他灵魂的人――更何况那人还迷离地垂眼看他,骑坐在他身上的部位,也在有意无意地摩擦。 赵维宗俯下身子吻他,相比刚才要柔和很多,气息却是一样的滚烫。从嘴角亲到胸口时,小赵突然停住愣了愣,然后皱眉道:“你怎么还没脱裤子呀。” 说罢他就直起腰杆,专心对付起那颗搭扣来。虽说是喝醉了酒,他动作仍然麻利,解开扣子正把身下那人裤子往下褪,却像突然失去了平衡似的往后一仰,磕在皮沙发木质的扶手上。 “靠!”赵维宗捂着脑袋低骂一声,便背过身去不动了。孟春水赶紧跪坐起来,蹭过去查看情况,却被赵维宗反手抓住,紧紧压在后背上。俩人就这么叠在那里,待了一会儿,他听见赵维宗闷闷地说:“你别再推开我了,我就只剩下你一个……” 孟春水蓦地心软了。他不知道这一年在赵维宗身上发生了什么,但他明白过来,这人现在心里一定非常难受。 难受到都要放下身段主动找他了。 赵维宗又重复:“你别推开我……” 那一刹那,理智随着紧箍着他的双臂灰飞烟灭,孟春水听见自己说:“好,不推开。” 赵维宗闻言,像是放心似的松开他,半跪在沙发上,额头抵住扶手,低低地喘着气。孟春水则深吸口气,坦荡地脱下裤子,又把小赵半褪的内裤彻底拿掉。他感觉到赵维宗明显地震了震,两人就这样再度赤裸相对。 既然决定了那就别拖沓。他环顾四周,最后锁定了摆在茶几上的半罐枇杷膏。探身取来,他拧开盖子挖了一块,对赵维宗说:“可能会有点黏。” 赵维宗扭头看他,眼睛瞪得老大:“不用这个吧……” “多久没做了,我怕你疼,”孟春水耐心地将枇杷膏涂满穴口,探入一指轻慢地搅动,“感觉怎么样?比不上专门的肯定。” 赵维宗把脸埋起来不去看他:“挺好的。” 孟春水则瞧见他连耳根都已 恋耽美 分卷阅读55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经红透了,于是笑笑,一手继续做着扩张,一手却拍拍赵维宗的腰侧。他说:“有套吗?” “有,我特意买了……”赵维宗颤颤巍巍地伸手够到方才乱扔的裤子,掏半天终于举起个闪亮的小方片,然而当孟春水伸手要拿的时候,那人却腕子一甩,又把这套子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别戴了,这回,”赵维宗脸红得像个番茄,侧着脑袋睨他,“我突然不想用。” “听你的。” 虽说三年没干这事,两人业务都有些不熟练,但毕竟以前做的那么多回摆在那里,孟春水连揉带舔地弄了一阵,赵维宗就软得跟滩水似的了,混着枇杷膏,闻起来又像蜜。进入的时候小赵又本能地浑身绷紧,那片三年未有利用的禁地,紧得几乎要把孟春水绞出眼泪。 不过俩人的默契终究没有随着时间的过去而衰减多少,赵维宗很快就稳住了气息,配合着孟春水抽插的动作,有意识地放松后面的肌肉。孟春水也熟知身下这人的敏感点在哪,于是插两下便往那里研磨一下,直叫赵维宗嘶嘶地抽气。 欲望这种东西,就好比什么绝凶的猛兽,你越关着它,它就越狂野难测。于是当两头关了千来个日夜的猛兽相遇,其结果也是可想而知的―― 那一刻孟春水觉得灯光亮得晃眼,可眼前这具身体却是最闪亮――他细细抚摸过每一处肌肉的线条,每一处皮肤的纹路,这些都曾经完完全全地属于他,而如今好像再度回到了他的手中。但掌心的厮磨很快在一处淤青上停住,这疤于赵维宗瘦削的左肩处横亘,在细绸般光滑的麦色肌肤上,像个巨大且陌生的侵略者。 “怎么弄的?”孟春水问。 赵维宗沙哑回道:“当时跟一宋庙里拓壁画,不小心撞灯台上了。” 孟春水弯腰在那青黑的伤痕上落吻,又问道:“你又去下地了?” “大哥那叫考古……”赵维宗被插得声音也酥麻了,却还是微恼道:“还有这事儿干嘛非得现在说?” 孟春水则用胸口贴住他滚烫的脊背,在他耳边道:“因为我心疼你。” 赵维宗僵了一下,压着呻吟小声道:“你……再说一遍?” 孟春水加快底下的冲刺,用气声道:“你过得苦,我懂,我都懂……但我――” “别说了!”赵维宗又把脸埋回扶手上,孟春水只当他这是被撞得说不出话,结果发现这人半天都不带再吭声的,他这心里才着了急。慌慌张张把手向那人脸上摸去,想让他转过脑袋看看自己,却兀地摸了一手的水。 孟春水旋即意识到,这极有可能是眼泪。事情不对了――这么大量显然不是生理性眼泪,在一块这么多年,赵维宗也从没出现过被干哭的状况。孟春水心乱如麻地停下动作,几乎想要退出去,却被赵维宗无声地拉住。 那人倔强道:“至于吗这就停了?”可还是不肯扭头看他。 “先换个姿势,听话。”孟春水说着扶住小赵的腰,缓缓躺下,然后把坐在自己身上的人转了个圈,面向自己。 其实在狭窄的小皮沙发上,这一系列动作并不容易,好在赵维宗好像迷迷糊糊的,也没怎么太反抗。孟春水恍恍惚惚地想,你变乖了,又想,枇杷膏有点太稀,不好用。但这些跳脱的想法最终在他看清赵维宗的脸庞时,一瞬间消失殆尽―― 他确实是在哭的。紧闭着眸子,眼角红得要烧起来,眼泪也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可偏偏又同时挂着一副痴醉表情,做着骑乘的动作,眉梢更是随着身下的摩擦轻颤。 这水澹澹的模样却像把小刀,在孟春水心上割出不深不浅的一道小口子,翻卷着挠心的痛痒――是我把他弄哭了?是哪个动作?还是哪句话? 赵维宗说的倒像是醉话了:“我说春水,你是不是又要消失了?这灯……这灯好亮,跟月亮似的,一照你,你就哗地一下……” “我在这儿,不消失的。” 赵维宗却好像没听见,又软软地垂下脑袋,眼泪泉涌似的滴落在孟春水的小腹上,断断续续道:“哗地一下消失了,跟神仙似的……宙斯他下凡睡姑娘,睡一半就被赫拉揪回天上去了……我就想看看你有没有……嘶,有没有这个神力。” 这些话被他胡乱说着,混杂着呻吟和抽泣,把孟春水心里搅得极乱。他已很久没看到赵维宗哭,结果仅这一次就几乎要把他身上几年积累的一切的隐忍和坚硬尽数敲碎。他怕自己做出什么后悔一辈子的决定来,便把赵维宗压回沙发上啃吻――脑子不好使了,那他就用舌头,他要把赵维宗口中那些动摇自己心思的话堵回去。 可那人蹭在他脸颊上的泪,又化作无数只蚂蚁爬进他心里啃噬;勾着他脖子的手,又是那样熟练且深情地抚摸着他的后颈,正如以前的任何一次…… 孟春水没想到,自己会因为一场哭泣而经历一次这么层次丰富又情绪充沛的情感体验,像熟透的水果,肥美多汁,并且丰盈。内心戏千千万万场,他一边沉浸在当下的情绪之中,一边跳出来感叹我靠啊这也可以。后来那夜里,孟春水在自己狭小的浴室里给赵维宗清洗,从那人的后面洗出白浊的、混着甜丝丝枇杷味儿的液体,可他心里是百种滋味最后混成一个苦。 他从欲望中跳出,越发坚定了“自己是王八蛋”这一认知,可同时又无可奈何。 赵维宗则已经是昏昏欲睡,靠在瓷砖上打哈欠,好像醉意仍未消,下一秒就要睡倒在地。 然而,当孟春水把他在沙发上安顿好,坐地上仔细观察这人乱动的睫毛时,没忍住在他脸上又摸了摸,却发现他这么累并不全是因为喝多了酒――额头是滚烫的,赵维宗在发高烧。 于是稍稍平息的负罪感再度缠上孟春水。他一边翻箱倒柜找着退烧药,一边愧恨地想,自己今天到底在做什么?没润滑油也没套,就用个枇杷膏,还他妈的内射了,赵维宗这是刚烧起来吧?是因为自己烧的吧? 他头一回对自己产生了鄙夷。 从前种种,他尚且可归为不得已的伤害,归于大局前的无奈,于是能在满心疚然中暂且得以逃避。而今日,他仿佛一个毫无底线和理智的贼,在赵维宗不清醒的时候,恣意从他身上攫取,并再次留下伤痕。 赵维宗喝多了,他难道也喝多了吗? 于是孟春水颤抖着把小赵摇到半梦半醒,又尽量沉稳地给他喂了热水和药。从柜子里拿出毯子,正往沙发走的时候,赵维宗好像突然清醒过来,猛地坐起来,看着他道:“把灯关上,我不喜欢这么亮的。” 孟春水照做了,又俯身把毯子给赵维宗盖好。他说:“对不起。” “你在说对不起?”赵维宗笑了,“你确实是个坏人。” 孟春水在黑暗中颓然地看着他。 赵维宗继续道:“但我也是个坏人,我留不住妈妈,我也留不住你对吧?” “你妈妈怎么了?” “妈妈,妈妈她……”赵维宗掖着毯子,并不抬眼看他,声音仍然是哑的:“我不告诉你。哎,她解脱了,不对,我不能告诉你……这都怪我……我坏到不能再坏了。” 而孟春水却仿佛在一瞬间明白了一切。 都解释得通了,他想起赵维宗刚才止不住的眼泪,似乎已经明白他喝那么多酒又几近崩溃地来找自己的原因。可一想明白这个,孟春水就坐在地上连地儿也挪不动了,只觉得自己难过得要蒸发在那闷热的午夜里。 凌晨三点多,赵维宗醒了。这回是彻底清醒过来,他捂着剧痛的脑袋,恍然忆起刚才那夜发生的,只觉得心烦意乱到了一种新境界。 果然喝多了酒就不该见人。更不该来见孟春水,还做出那种事――我到底是有多贱,他这样想,人家待会儿一句“你走吧”或者“我走了”,就又能把我打回地狱去。 于是他决定先下手为强。 “我走了,”他对席地靠在沙发边上枯坐的孟春水说,“不该来找你的,是我不对。以后不会了。” 这样你就没法再给我来一拳了吧? “别走,”孟春水却把他按住,声音哑得仿佛一夜没睡,“你别走了。” 赵维宗一时愣在原地。 不让我走了? 认真的吗? 孟春水好像很困,又好像很执着,只顾着把他往回拉。 “你他妈的……你就是个王八蛋,”赵维宗认命般低骂,把孟春水推到沙发上,然后自己在边缘躺下,“你给我说清楚,我凭什么不能走?我又不像你,操人一顿然后拍屁股溜了,你要我不走我就得留?这什么道理?” “我想好了,我能保护你,你以后都不用走了。” “你困糊涂了吧,保护我?”赵维宗哂笑,鼻子却酸了,“老子什么时候要你保护了?” “你伤心我也伤心,是我以前太不对了,”孟春水平声道,“没事了,都过去了。我也希望你不要陷入无端的自责,答应我好吗。” 说着他就去抱赵维宗。那人在他怀里怔愣了一阵,又把他推开,扭着头不肯看他。 孟春水则伸胳膊揽他,让他靠在自己的肩头。而赵维宗终于妥协,又抓着他手腕狠狠咬了个血印子。 可最终还是没走。他留在了孟春水的办公室里。 两个失魂落魄的人,相依相偎地睡到了天明。 第59章 郑有才抱着一堆文件,小心翼翼地敲了两下副总办公室的大门。 他心里有些忐忑。 作为刚入门的小秘书,郑有才早前给自己总结了一套对付那群“官儿”的办法――其实就是言听计从。他们使唤他做什么,他就规规矩矩地做好,做不好的话,就老老实实挨一顿骂,一不反抗二不顶嘴三不动脑就是了。 这套龟壳理论让他这个没大志靠编制的小公务员吃尽了甜头,人家都求如鱼得水,他则甘愿当个听话的虾米。于是半年下来,部门大小领导都夸他有才,机灵懂事,还不争不抢。于是郑有才便真觉得自己悟出了在国企混饭的真谛,一天天地优哉游哉,过得无比踏实。 然而这套龟壳却在他调到技术二部的时候失了大半效力。原因是这儿的老大,也是公司的副总,他不是个正常人。何出此言呢? 首先,郑有才从没见过这么可怕的工作狂,你上班时他在工作,下班时他还跟那儿坐着,你下楼吃饭时他在翻文件,等你吃饭回来,他就拿着手机跟合作伙伴谈笑风生了。 有这样一个顶头上司,对郑有才这种图安逸的主儿怎么会是好事呢?但他很快又发现,这位副总好像并不需要他这位秘书,与其他老板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儿的相处模式不同,副总对他的巴结逢迎毫不在乎,又或者说,是根本没去注意。 犹记得当时郑有才都调过来两个多月了,有次开会,副总居然皱着眉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这也就罢了,当他贵人多忘事,可最让郑有才崩溃的是,副总好像对身边任何人都是这么漠不关心。天天就看他 恋耽美 分卷阅读56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自己的大办公室里一闷,除了交代工作事宜,基本不主动和其他同事交流。 但你要说他仗着自己职务高,亲爹又是公司老大,就天天摆官架不拿正眼看人,却又实在是错怪了他――副总常对人笑,并且是个很会笑的人。开会时他也是不卑不亢,就事说事,效率不是一般的高。甚至你给他倒杯水他都会认真地道谢。 并不是那种没内涵的官宦子弟。 可越是如此,他身上那种隐形的距离感就越浓,好像无论你是谁,做得好还是坏,在他眼里都是萝卜白菜,没什么区别似的。 况且这么年轻一人,也不见他谈对象――他身上怎么就长了这么厚一层透明的壳呢? 郑有才实在想不明白。 总之他感觉自己存在的作用仅限于送个文件打个热水,跟老板完全没法打成一片,地位还不如在这儿干了五年的保洁,至少能够随意进出老板办公室。生活如此凄惨,更别说成为贴身的大内总管了。他好像成了“吃闲饭”的那一类人。要不是有个铁饭碗跟那儿搁着,真怕哪天自己就被扫地出门。 所以他每次跟副总单独待在一块,心里都会有点忐忑,他觉得这人真挺可怕。 但这回他还不是一般的忐忑――门已经敲了十七八下了,可副总还是没开门。难道不在?还是出什么事了?正当郑有才转着他那并不怎么灵光的小脑袋瓜,发愁该拿手里这堆急件如何是好时,门突然就开了。 副总黑眼圈很重,精气神却是不错的样子,端着杯茶,认真听他说完了这堆文件的来历,便要他帮忙把它们在桌上放好。 郑有才自然是一万分的乐意,屁颠屁颠跨进办公室,却发觉这里面跟平时纤尘不染的状态差距甚大――茶几挪了地儿,两盒被压扁的烟随意在上面摆着,一套紫砂壶茶具也放得歪七扭八的。边上垃圾桶里乱糟糟地堆了很多卫生纸团,再看沙发――卧槽,沙发上还坐了个人? 郑有才容量有限的大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那年轻人却闲闲坐在那儿,放下手里正啃着的旺旺雪饼,冲他笑了笑。 “您……您这么早谈生意呀。”郑有才结结巴巴地说。 “嗯,”副总端着茶走到沙发前,把茶杯递到年轻人手里,又转头对郑有才道:“文件先放桌上吧,我一会儿处理。” “这也太辛苦了吧,才七点多,你平时也这么忙?”那年轻人啜了口茶水,把杯子递回副总手里,看着郑有才,又道:“这你秘书?” 郑有才这才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 确实很年轻,看起来跟副总差不了两岁,眉眼清明,轮廓也长得和谐舒服,是很容易记住的长相。跟副总的好看不同,他身上少了点锋芒,却多了种叫随和亲切的东西,让人自然而然地想要放松――不知道为什么,副总的长相老是让郑有才无端地想到玉碎――那是种凌厉的美感,冰冷,锋锐,人难靠近。而眼前这年轻人则完全不同,他冲你笑,你便想跟着笑,郑有才甚至觉得在他的感染下,副总也变得温和了许多。 唉,我要是遇上这种上司就好了!同样是年轻有为,差距咋这么大呢!郑有才暗自叫苦。 年轻人却站起来跟他握手:“你好,以前辛苦你照顾他了。” 郑有才红着脸回握:“哪有,老板从来不要人照顾,天天不带休息的,我也就跑跑腿,否则真要成吃闲饭的了。” 年轻人松开他的手,转头问副总:“你这么艰苦朴素啊,看来我还得带你改善改善生活。” 副总竟笑着回说:“那我以后就靠你了。” 郑有才被这明晃晃的笑照得有点发呆――他终于明白以前为什么不觉得副总笑得亲切,那是因为根本就没见过他真正的笑容。而此刻他却仅是跟这年轻人对望、闲聊,就能笑得这么自在温暖。 我明白了,他们绝不是生意伙伴这么简单,郑有才想,说不定是发小?这种富家子弟,不经常出现一块长大的桥段吗?说不定过两年还要为了抢老婆反目……正当他胡思乱想时,却陡然觉得气氛不对――副总和年轻人站在一块,有些尴尬地含笑看着他――郑有才一个激灵。 “哦,没别的事了!您、您们继续谈!” 落荒而逃的时候,郑有才最后瞥了那年轻人一眼,发觉他不像副总那般穿戴整齐,衬衫扣子留了两颗没扣,从侧面的角度竟能看到两颗紫红的“草莓”,堪堪印在他裸露的脖颈上。 卧槽?这什么情况? 还谈生意,谈草莓生意吗?这俩人确定不是昨晚一块做大保健去了?郑有才慌慌张张地溜回自己的工位上,脑内剧场开始各种演绎。可他又想,在夜总会搂着美人谈事,好像确实也是这群老板的爱好之一。 这想法虽然龌龊,但在郑有才看来却是合理无比,他甚至有点得意,觉得自己终于再度参破了这群有钱人的内心世界。他想副总也不过如此,看起来再可怕,也不过是个凡人嘛。 这边赵维宗又坐回到沙发上,继续啃他的旺旺雪饼。半夜起来饿得不行,可孟春水翻了半天才给他找出来几袋落了灰的膨化食品,当时啃了一个仙贝,现在就又饿了。 这办公室看起来大,其实很空,工作的东西一堆,生活的用品很少,赵维宗准备啃完雪饼再好好检查一番。 “你刚才表现得,是这个。”孟春水靠在写字台前翻了几页文件,这么说着,又给赵维宗比了个大拇指。 “是吧,有点你们那种商务范儿对不?”赵维宗伸了伸懒腰,“这得归功于你这套衣服,果然名牌就是不一样。” 孟春水闻言,又瞅了他几眼。只见自己的衬衫在这人身上服服帖帖,好像量身定做似的,把他劲韧的线条衬得刚刚好,偏偏那人又不好好把扣子扣全,懒懒散散地靠在沙发上,跟个小孩儿似的专心啃雪饼。这模样直叫人挪不开目光。 方才,正当郑有才敲门的时候,俩人还腻在沙发上磨蹭,结果赵维宗非但根本不慌,还能在这么短的工夫内把他随便翻出来的一套衣服穿得这么合适,甚至还把地上乱七八糟收拾好,这让孟春水不禁刮目相看,这人的精干总让他放心踏实,然而,此时此刻,他似乎过于精明了一些―― 赵维宗竟然稳狠准地,不偏不倚地,从抽屉里,翻出了孟春水的安眠药! “好啊你,居然喝这破玩意儿,”赵维宗扔了雪饼,气势汹汹地朝孟春水走来,“喝多长时间了?不喝还能睡着吗?” “两三年了吧。”孟春水被他瞪得没脾气,只得如实回答。 “靠,我没收了,哪儿还藏了有?” “适量地吃是无害的,反而能让我睡好。” “我不管,你最好快点缴械投降,不然我也都给你翻出来,”赵维宗抛起手里的药盒,又稳稳地接住,“反正你以后跟我睡。” 孟春水眼睛亮了:“你说什么?” 赵维宗捂了捂脸,又道:“不然呢?你不乐意?” 孟春水逗他:“还可以吧,我得考虑考虑。” “那你考虑吧,反正有药片没我,有我没药片,吃药你就准备好跟地板上睡吧。” 孟春水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把存的安定全都交了公,他想现在这种情况,自己也不至于睡不着觉――前一个晚上不是睡得很沉吗? 赵维宗满意地拎着一袋子安眠药,又在办公室里领导视察似的检查了一番,最终得出结论:这地方不是人住的地儿,孟春水这两年净艰苦奋斗了,难怪瘦了那么多。 他想自己算是任重道远。 “你平时怎么解决吃饭的?” “应酬。” “天天应酬?” “其他时候吃食堂。” 还好,至少没有干脆不吃,赵维宗这么想着,又道:“今天晚上回家吃。就咱那个出租屋,路你还记得吧?” “你还发着烧呢,”孟春水低头看着文件,一手把他往怀里拉,“不急这一天。” “不成,反正我也没事干,现在大闲人一个,”赵维宗很自然地靠在他身上,脚尖点了点锃亮的地板,“你现在又是我的了,我可不得抓紧着点保养吗。” “我一直都是你的。” 赵维宗心说您还好意思说这个,可他也气不起来,干脆走到浴室洗脸去了。待到洗漱完毕,他满脸郁愤地走出来,捂着脖子对孟春水说:“这玩意刚才是不是一直露着?” 两点紫红在他领口上方缀着,看起来有点色情。 “没关系的,小郑脑子不好使,嘴也严实,”孟春水放下文件,又把他往自己身边拽,他现在只想时时刻刻和这人黏着,干脆长一块算了,“再说发现了又能怎么样?” “我这不是担心影响不好吗……再说,大夏天的,孟春水你这样不道德啊,我啃你都是挑准了露不出来的地方啃的!” “我觉得你这样很好看,”孟春水坐到写字台上,又用腿把赵维宗圈住,一口一口地亲他嘴唇,“你穿我的衣服,也很好看。” 赵维宗眯起眼睛,也一口一口地往回啄:“干嘛,你想做了?反正一会儿要有人敲门,慌的不是我。” 孟春水咬了他一口,终于把人放开:“不做,我没那么禽兽。” “那我先回去了,你不还得上班吗,”赵维宗舔舔嘴角,撩起眼皮瞧他,“我的孟老板。” “回去准备做什么?” “洗衣,做饭,艰苦奋斗呗,顺便帮你缝个扣子。”赵维宗并不打算在这儿继续躲着,从沙发缝里捞起那件被他扯坏的衬衫,还有自己那两件沾满各种奇怪液体的t恤短裤,装进放安眠药的口袋里。 他回头冲孟春水笑了一下,然后哼着首歌词为“嚯嚯嚯嚯嚯嚯”的调子,推门走了。 孟春水回味了一下,想起那首歌叫“霍元甲”。 回到家后,赵维宗又喝了点退烧药,然后便站在洗手池前搓起了衣服。他看着镜子里穿着孟春水衣服的自己,心想,我确实没在做梦。 昨天自己还在这镜子前想哭哭不出来,最后决定去大喝一顿,谁知道今天就变成这样了?孟春水身上那股干燥的风油精味,此时正萦绕着他。 久违了,我真想你呀,赵维宗深吸了几口空气,默默地想。 这种风油精味,赵维宗其实早已想明白了根源――他记得当初跟孟春水回吉首,他的妈妈问他要了钱,最后往他包里塞了很多瓶自己厂里产的风油精。现如今六七年都过去了,这人居然还在坚持使用――他想孟春水对母亲确实是抱有怀恋的。也许是对那个具体的人,又也许是对“母亲”这个概念,他饱受伤害却不能割舍。 这便是孟春水藏在心里的热望――从来不说,也少去争取,只等人看到。赵维宗恰是那个能看到的人,于是他就总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该放手。 晾好衣服他又躺回床上想睡一觉,准备醒来就去买菜。结果刚躺下没几分钟,还没来得及好好回味昨夜和今早好乐个够呢,他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拽了起来。 是 恋耽美 分卷阅读57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东。老头跟他寒暄一阵,然后遗憾地通知他:下个月房租不用续交了,因为北大校园整治,这边几十年的公寓全都要拆。赵维宗倒也不是很惊讶,留老爷子喝了口茶,把人送走之后才察觉到一种淡淡的不舍。毕竟住了这么多年,他跟孟春水的种种都发生在这儿。 于是发了个短信给那人:出租屋要拆了,跟这儿住一天少一天,今晚早点回来! 孟春水很快回复了一个彩信,是个小猫在喵喵叫,嘴边有个气泡,上书一个大红的好字。 赵维宗被逗乐了,心说你落伍了吧,现在还谁用这种彩信啊,却紧接着又收到一条:你别出门了,好好睡一觉,我下班带菜回来,要买什么? 于是赵维宗就开始掰着指头数食材,再噼里啪啦地编辑短信。 他仍沉浸在一种巨大的幸福中,大到不真实的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往往是最大的。尽管这失而复得看起来有些突然,尽管赵维宗现在仍有很多问号在心里埋着,但只要一想起孟春水那句“我能保护你”,他总是一边觉得奇怪,一边又觉得没什么可担心的。孟春水那种惯有的、不讲道理的温柔,直让他想哭,却又同时觉得自己又成了世间最幸福。 他想自己不用着急,事儿要一件一件地说,日子也要一天一天地过。镜子它现在只要圆了回去,就不愁照不出人影。而孟春水,终有一天会跟自己全部坦白。这已经比他前段日子好太多了对吗? 他现在最发愁的,是一周后自己从这出租屋搬出去,又该住在哪里。 方家胡同暂时不想回,而孟春水那间小办公室显然也不靠谱――他明白自己要是天天跟那儿挤沙发,俩人再也别工作算了。 可不是吗,人家是相逢胜却人间无数,他俩现在这是,对眼即思淫欲。 第60章 那天赵维宗回家之前,特意跑到校门口跟菜站老板讨价还价半天,终于把那辆运菜的五菱之光连带着司机骗到了手。 他坐在副驾驶上,乐呵着给那长相憨厚的卖菜小伙递烟:“一会儿就停三号楼底下,我拿完东西咱就走。” “得嘞。” “搬家太折腾人了,这不是我不会开车吗,真对不住,这么急把您给拽来。” 小伙接过烟,颇正直地说:“赵哥你可千万别跟我客气,一口一个您的也真是折煞我了。好歹也跟咱这儿买了这么些年菜,这点忙该帮的。” 赵维宗笑嘻嘻道:“哎,就知道咱小刘跟我最瓷器了。” 小伙吐出口浓烟,紧握方向盘,仍是那副目不斜视的严肃样:“瓷器归瓷器,赵哥咱可事先说好了,两百啊!” “……放心,答应你的一分钱也少不了!” 此时距房东给的最后期限只剩下一天,说是过了今晚就说不准何时直接炸楼了。眼看着各路邻居纷纷找好了新窝举家搬走,连楼下大爷家里都已经搬空,再不见有人半夜听那些上世纪情歌,可小赵还是没找到合适的新住处。 本想着在孟春水单位附近租一个,好让那人每天在路上少耽搁点时间,能多休息会儿。可那些房子不是太破就是太小,上回好不容易看到个合适的,结果好家伙,上来就要两千五一个月,还不带议价的。 虽说这繁华地段贵点也算正常,可赵维宗他还真不打算把这么多钱花在租房子上,于是只好作罢。一时间好像无处可去,他只得盘算着把家当暂且在方家胡同搁上两天,等租到新房再挪走。 他想爸爸不至于烦我烦到不收吧?虽然回到那小院儿里,他自己心里也不太好受,但这好像是目前最合适的办法了。 然而,当赵维宗拔下钥匙,推开出租屋那扇吱呀乱响的木门时,眼前所见却把他惊呆了―― 早上收拾好的、堆在门口的几大兜子家当,此时全没了影儿! 第一反应是遭了贼,房东前天把铝合金的窗户拆走,导致他跟孟春水透风睡了两天,这贼想溜进来也是大大地容易。但他也太会踩点儿了吧?偏偏挑这节骨眼好打包带走?我这也没什么值钱的呀。 赵维宗拧着眉头,坐到沙发上,越发觉得蹊跷。 “东西呢赵哥?你咋啦?”彼时卖菜小伙在下面等得不耐烦,爬上二楼查看来了。 赵维宗却没理他,低头拨响了孟春水的手机。他哭丧着脸道:“我操我跟你说,咱家给贼盯上了,我早上收拾的那点东西好好摆在那儿,结果现在全没了!我身份证还在里头呢!” 却听对面那人居然在笑:“我怎么就成贼了?” “不是,你拿走的?”赵维宗看了看表,这才下午四点多钟,按照以往的经验,这人应该还在办公室鞠躬尽瘁呢,“你没在公司?” “我在开车。” “往哪儿开?” “我找到新房了。” “真的?” “等会儿来接你,马上到了。” 卖菜小伙仍然不明就里,趁赵维宗终于挂了电话,赶紧抓着人问:“现在到底怎么一回事儿啊哥,你家到底遭没遭贼?” 赵维宗还在盯着手机屏幕傻笑,闻言抬头看他:“哪儿跟哪儿啊,我刚才脑抽来着,这儿没你事了现在,总之还是谢谢了啊小刘。” 小刘还惦记着自己的两百块:“真不用我了?” “嗯,拜拜。” 小刘又环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房子,道:“那你呢,跟这儿干坐着干嘛?” “等人,”赵维宗把他往门外推,“快回去吧你妈还等你看店呢。” 万万没想到,孟春水新租的房子,居然就是赵维宗因高价而放弃的那套。 这屋子位于西钓鱼台附近,就在玲珑塔公园北边。当时赵维宗远远瞅见那尖尖儿的塔顶,跟一片大杨树间立着,他就有种隐隐的预感。这预感在孟春水把车开进那高档小区的地下车库时越发增强,又在他提着大包小包,把赵维宗领进了电梯,然后按下八层钮时得到了证实――确实就是那间屋子。 赵维宗把自己的编织袋放在红棕色的实木地板上,一时间有点哭笑不得:“你还真花两千五租了这套?” “我看见你拿的中介单子,感觉这套最合适。” 赵维宗瞪他:“不会过日子!” “挺划算的呀,是这两年新盖的房,还赠送车库,”孟春水把一大堆东西在沙发边暂且安顿好,过去拉着赵维宗在屋里到处走,展示这套装潢豪华的两室一厅的种种好处,“你看它还有个大浴缸,你不是一直想泡澡吗?” “我说过吗?上回跟我说想泡鸳鸯浴的是谁来着?” 孟春水看起来有点委屈。他问赵维宗:“不喜欢?” “喜欢是喜欢,但太贵了。” 孟春水不用再往方家胡同偷偷汇钱,他这口袋倒是宽裕得很,满不在乎道:“你不是跟我说要改善生活吗,贵点好。” 赵维宗气呼呼地挣开他,往沙发上一坐,半天才道:“我上午跟原来那公司谈了,他们的意思是,让我续约,再跟外面跑一年,能拿十万。” 孟春水默默看着他,似乎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赵维宗低了低头,道:“但我没答应,我不想再离开北京了。怎么办呀春水,我钱都快花完了,工作还没着落,你说我这人是不是只有在地下刨土才能赚到钱?” “我有钱啊。你工作慢慢找,肯定能找到个真正称心的。” 赵维宗别过头去,不跟他对视:“你是从没缺过钱,你不明白,都成年人了,还天天吃你的用你的,跟个废物似的,我心里一点也不舒服。” 孟春水笑了,走过去捏了捏他的肩膀,轻声道:“傻蛋。” “谁傻?”赵维宗仰脸瞪他。 “你傻。这样吧,租房的钱我先垫着,我们先一块把生活改善了再说。等你找到工作再开始均摊,一个月也就一千多,跟以前没什么区别。你觉得怎么样?” 赵维宗不说话。 孟春水又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不赞同。赵儿,你是不是觉得只有经济上对等付出才算平等?如果你跟我是合作关系,那在利益方面确实需要做到完全平等,才能长期稳固地合作下去,但我们不是。你是我的爱人,爱人之间,付出是不仅限于经济方面的。” 顿了顿,他继续道:“好比你每天给我做饭,我工作应酬到多晚你都等我回家给我开门,陪我说话,还有上回,上回你记得吗,我喝吐了你也没嫌弃我不让我上床。你知道我有很多事瞒着你,可你不问,你等我哪天准备好了再说。这些,这么多,就不是付出吗?” “哎,干嘛突然这么煽情呀……”小赵低着头,“就一房租的事儿,还扯上爱不爱的。” “因为这很重要,因为道理就是这样,”孟春水把他的下巴托起来,“上次不让你走,我就已经想好了,这回是真的要跟你好好地过日子。就像你说的,咱们早已经是成年人了,就得互相负责、付出,要做到这一点需要先统一思想,你懂吗?” 赵维宗脸色发红,他从没想过孟春水会突然间这么认真地跟他说这些肉麻的道理,心里一时间发了热,皱巴巴的,就好像泡在温水里的一张纸。 他看着那人漆黑的眸子,心想你这样我还能怎么办,我只能爱你,然后没辙。然后咬了咬嘴唇,说道:“我懂你的意思,但钱还是要还,你说什么我都要这么干,别劝。每次跟你谈钱我都挺不愿意,但不谈清楚我更不好受。” “我也不愿意跟你谈钱,”孟春水垂眼看他,指节暧昧地刮了刮那人的耳廓,“其实我更想要……” “你想要什么?” “肉偿。” “滚滚滚,”赵维宗从沙发上跳起来,“你要肉偿,也得先让我欠下肉债,老老实实打扫卫生去!这屋子也忒脏了点。” 孟春水虽然不怎么会布置东西,但拖地这类需要细致的苦力活儿还是非常擅长的。于是赵维宗就负责擦桌拭柜,再把运来的大件跟零碎都一一找到地方安置。干到晚上十点,这精装的大屋子才真正有了点家的样子,俩人把那套手电筒树脂板装置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挂好,满意地相视一笑。 “我也算住上现代化豪宅了。”赵维宗道。 “我饿了。”孟春水说。 然而,当小赵拿带来的有限食材,炒出一盘老干妈炒饭,从厨房端出来时,却发觉这人已经倒在沙发上,睡得正香。 你很累吧,赵维宗想,今天怕不是从公司逃出来的,悄不吭帮我搬了家,又被我拽着搞了大扫除。他找了个碗,把炒饭扣好,然后在孟春水静静坐下,抱着笔记本专心地看起了招聘信息。眼睛看酸了,他就抬眼向窗外看去――这才发觉透过阳台的大飘窗,刚好能够看到一条流光溢彩的阜成路,而玲珑塔正悄然立在那里,默默地注视着一切光与影的绵延。 第二天孟春水提早下了班,趁天黑前急急往燕园赶去,等他离公寓楼大概还有两三百米的时候,正见着那些老建筑在绿树掩映间一个接一个倒下。 也许是距离较远的缘故,又或许 恋耽美 分卷阅读58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因为炸药用的比较保守,爆破过程比他想象中要平静,并不似以往他在工程队炸山那般惊心动魄――可以说那些老楼是在一种动态的安宁中粉碎的,声势甚至不如夏暮的蝉鸣,只有陈旧年月随其一同化为齑粉。 远远地还有很多学生和老人在围观,他在其中找到了赵维宗。 “我拍到了,当时就差两分钟人家就要轰我走,”那人举着个数码相机向他跑来,“住了这么些年,给它拍个遗照。” 孟春水知道,赵维宗在这屋子待的时间比他自己要长太多,他也大体能模拟出自己不在时这屋里的情状,于是他在这薄暮盛夏中心生怅然。俩人在校园里又溜了会儿,他听赵维宗一件件讲着这几年学校的变化,讲某座楼的来历、某个雕像的趣事,他看见一对对情侣或漫步或飞奔,耳边嬉笑怒骂,好不青葱。 孟春水想,如果我没走,陪着他到毕业,会是怎么样? 如果我勇敢一点,对自己有点自信――如果我当时为他着想多一点,又会是怎么样? 但如果都是无意义的。自己曾经一无所有,更无法从父亲手下保护任何自己珍惜的东西,于是有再多如果他当时还会是那个选择。甚至,哪怕,放到现在,放到这偷生般的幸福中,他手中已经握有一些筹码,可让孟春水告诉赵维宗自己正在做什么,又是为什么非得这么做,他仍然没这个勇气。 因为他非常清楚自己的结局会是怎样,更清楚这人知道之后,会是怎样的反应。 正想得出神,是赵维宗的声音把他拉回人间。小赵说:“咱回家吧,白天买了条青鱼,你估摸着放白果炖会好吃吗?” 那条青鱼很大,也鲜,赵维宗折腾它颇费了些工夫,还特意炒了道葱爆木耳菜佐它。孟春水就站在厨房门边上,看他做菜,时不时去接个电话,几分钟后就又站了回来。 “你这两天不怎么上班,单位急疯了吧?” “都是小事。” 赵维宗盛好米饭,招呼着孟春水端菜,没再说话。 晚饭时看了半场阿森纳跟切尔西的球赛,小赵这回不用扭着脖子看了,一时间还有点不太习惯。晚饭后他正准备把碗筷都堆到洗菜池,好让孟春水待会儿去洗,却被那人拉住,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孟春水关了电视,蹲在电视柜前捣鼓半天,终于把什么东西安装好了。 是个卡带录音机。 “我从办公室带回来的,”他举着一盘磁带解释道,“我想送你首歌。” 说着,只听“叮”的一声,录音机启动了,孟春水把磁带卡进去,紧接着熟悉的前奏过去,lia直白的嗓音就响了起来。 “stand by me。”赵维宗立刻道。 孟春水挑了挑眉:“你知道?” 赵维宗笑笑,走到他身边,蹲着观察了一会儿这老旧的物件,道:“是呀,我知道你喜欢oasis,后来你走了之后,我把他们的歌全听了一遍。” 说罢他回头看孟春水:“要让我送你一首,我也选它。” 孟春水眼神暗了暗,却见赵维宗站起来虚抱他:“不知道为什么,我老是觉得这首歌很适合跳舞,虽然也踩不到什么鼓点。” “怎么跳?这么跳?” 赵维宗看着孟春水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跟着音乐晃了起来,心说这哥们以前小小年纪称霸长沙迪厅果真不是吹的,于是道:“可以啊你,跳得像那么回事。” “你也来,”孟春水说着就扶他的腰,“我的秘诀:乱晃。” “俩人蹦迪?” “我看可以。” 于是两个人就这么搂着扭了起来,磁带来回转着,只有这一首歌,他们从饭厅转到阳台,窗外的阜石路仍旧明亮清晰。 不多久天上却开始打雷,闪电像流光滚过银盆,照彻整个天空,但雨却不肯下来,就好像天公在跟人逗咳嗽似的,倒生出些世界末日的意味来。 赵维宗半眯着眼,望着眼前跟自己伴随摇滚乐胡乱转圈的男人,又看见他背后混沌却又明澈的世界,他想:如果这一秒,世界它就真的走到了末日,全人类都拿刀尖对我,一出门就是天雷地火,那我的尽头就是和这个人一块。 亏吗? 不亏。 我求之不得。 他是春水。 孟春水却放慢了节奏,改成抱着他缓缓摇动,只听他问:“这段时间你开心吗?你有没有觉得我变了?” 赵维宗紧贴着他问:“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确实变了。” “你能全须全尾地回到我身边,我就已经很满足了。我感到轻松、踏实,并且幸福,生活好像也变得很简单。所以你变了又怎样呢?我也变了,我还是我。” 此时惊天一串炸雷,有风从窗缝窜进来,赵维宗感觉到孟春水的手指正在他后颈上轻轻地摩挲,就好像很久以前那样,他在面对一个珍宝。 于是他问:“那你说,我妈妈要是能看到我现在这样,她会高兴吗?” “会的。” “过两天想去看看她。” “哪天去?” “下下周三吧。” “下下周三?你生日。” “对呀,”赵维宗笑了笑,“我想要是过生日去看她,她看到我,应该就不至于那么生气了吧。回来之后一直也没去给她烧点什么,种几棵树,确实也太不像话了点。” “我陪你去。” “周三啊大哥,你们不是每周三都有例会吗?” 孟春水把他圈得更紧了,小猫似的拿鼻尖蹭了蹭他的颈窝:“去他的例会,就是废话会。” 赵维宗笑:“你说啥,孟老板?不,应该是消极怠工的孟老板。” “我说,我要陪你去,我得陪你去。” 赵维宗挺感动,但他并不想表现得感动。他只是说:“我怎么觉得你最近变得黏我了。” 孟春水抬头,捋了捋他耳后的碎发,含笑问他:“我有吗?” “你没有?” 孟春水又把脑袋埋回他颈上,闷闷道:“我还能再黏一点,你要不要?” 第61章 嘴上说黏,可忙才是真的。孟春水很快又恢复了原先的作息,赵维宗甚至都鲜少在白天见到他,哪怕周末,只要一个电话过来,那人就必定匆匆地走,再迟迟地回。 赵维宗听出来,他好像在着手弄一个什么美术馆的项目。搞铁路的和美术馆有什么关系?小赵想不明白,可他每次只要稍微有点问这事儿的意思,只要在床上,那么孟春水必定立刻睡着,若是在餐桌沙发上,他就会站起来接电话。 你不想回答啊,那就算了吧。赵维宗这么想着,心里却并非全不在意。然而在意得多了,他又骂自己矫情。他好像已经过了妄想爱人间毫无秘密的阶段――虽然,他无比愿意地想把自己毫无保留地展开在孟春水面前,但那人似乎从来不愿意对他也这么做。 这是他刚认识他时就非常清楚的。 因此当半个月过去,孟春水套着件黑色polo衫,而非平常工作的正装,开车带他去丰台的墓地时,赵维宗仍觉得有点不真实。 各种电话叮叮咣咣地打过来,孟春水路上接了几个,最后直接关了机。他把手机往车座下随便一扔,回过头去倒车。他这人停车喜欢只用左手,却比很多人双手并用停得顺,每次都看得赵维宗只想跪服,但他这回却说: “你倒是会找清净,人家不得急死?” 孟春水不以为然:“一上午全是车轱辘话,该交代的我已经说清楚了。” 说罢他又仰着头,单手给自己滴了点眼药水,完全不用另一只手辅助撑着眼睛。然后对赵维宗道:“走吧。” 他们到了。 在墓园门口买好了好几万亿的纸钱,几辆宝马奔驰,两副麻将,还有些千奇百怪的纸糊的小东西,俩人就拎起大包小包,顺着一排排的墓碑往深处走。当时家里人花了最高价钱,把母亲葬在最靠里的位置,估摸着要走很久。 园子周围种了许多的槐树,风一吹,槐叶的清香就拂拂地飘过来,在大小各异的石碑间游荡。 路上很静,由于是工作日,没有看见其他吊唁者。 赵维宗道:“待会儿见到我爸,他说什么咱就乖乖听着,但他如果还在气头上没走出来,做出点什么太那个的事儿,春水你可千万别忍。你直接先回避一下就成。” 孟春水腾出只手拉他:“我要跟你一块。” 赵维宗捏了捏他的手掌,道:“真的,别看老爷子平时不吭不哈的,脾气比我妈还倔,我这段时间一直这么躲着,也不知道他一会儿会有多气,又会干什么。你本身什么错也没有,我是真不想你被搅到我家里头这点乱糟糟的事儿里。” 孟春水低下头,似乎想再说点什么,却听到背后有人在招呼。回头一看,原来是墓园的管理人员。 只听那大妈摇着扇子中气十足地嚷嚷:“门口那帕萨特是你们的吧,停错位置了,堵我们墓园的风水,快回去挪一下。” “你回去吧,我正好先会会老爹,给你做点铺垫。”赵维宗说着就从孟春水手里拿过那些祭品,继续往里走去。孟春水在后面叫他:“我马上过去找你。” “嗯,别着急。”小赵回头冲他微笑。可说是别着急,其实他自己心里比谁都着急――前两天给父亲打电话,问墓地具体位置的时候,对方的冷言冷语让赵维宗心惊,他听得出来,父亲是真的对自己有些失望。 于是他想:待会儿您打我骂我都行,但春水是我必须带来的。我不想做个懦弱的人,也不想对任何事抵赖,我只求您别把气撒到他头上。 当他终于走到最深处的高端区域,视野被一片片豪华的高大墓碑填满时,却发现远远地站在某座汉白玉碑前,静静等待着的,除了妹妹和父亲,还有第三个人。 是杨遇秋。 那姑娘穿着条黑裙子,在母亲的墓碑前哭得梨花带雨,赵初胎则在一边厌恶地瞪着她,再看父亲,正望着母亲碑上的小照片出神,见赵维宗来了,就问:“不是说要把你那位相好也带来吗?” “他在后面停车,一会儿就来,”赵维宗走上前去,刚想问句“爸您最近怎么样”,却见那杨遇秋突然扑上来,一把将他紧紧抱住。 杨遇秋抽泣着说:“小赵,对不起,是我没把阿姨照顾好。” 赵维宗看着父亲和妹妹的眼神,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得道:“别跟我道歉呀,你照顾我妈妈有多细心,我们也不是看不见。” 杨遇秋哭得更厉害了,抱着他不放:“阿姨对我太好了,你也是,当时第一次见面就帮了我大忙,你们一家人都这么好,我……” 赵初胎在一边看得心烦意乱,忍不住发话了:“我说杨姐姐,您就算想勾搭我哥,也得看个场合吧,在这地方这么抱着合适吗?还有您今天穿的这衣服,露一大背,真是来看我妈的?您黄鼠狼哭给谁看呢?” 父亲呵斥她:“丫头乱说什么!是小杨照顾你妈的时间多,还是你跟你哥?” “爸!”赵初胎大叫,“要我说今天就 恋耽美 分卷阅读59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不该叫她来!她来算什么事?” “说什么混账话!什么叫不该叫人家来?你妈妈最后那天,人小杨一直陪在床前,不像某些人――”父亲瞪着赵初胎发怒,却连正眼都不带瞧赵维宗一眼的。 “爸你真是!”赵初胎气得跑远远,独自抹眼泪去了。 杨遇秋则哭得更凶,赵维宗能感觉到紧抱着自己的这具瘦小的身体正在剧烈颤抖,好像是真的悲痛欲绝。他听见她说:“你让我抱一会儿好不好?就一会儿,小赵我心里太难过了。我知道你也难过,我们是一样的。” 赵维宗本以为自己已经痛得够狠,也把自己贬得够低,于是这个下午无论如何也不会太难过了。但是不然。此刻他一边被父亲的话刺得发痛,一边被下午发白的日光晒着,他想我确实难过,鬼使神差地,竟不忍把怀里痛哭的女孩推开。 他说你想哭就哭吧,我抱着你,然后安抚性地拍了拍杨遇秋的后背。 他这个人,谁对他好,都能记很久,一辈子不说,至少半辈子是有的。而现如今面对一个曾经真心实意对他母亲好的人,要他不温柔,这很难。 但他不知道,在他身后,孟春水此时已经停好车赶了过来,上来就看见他跟杨遇秋紧紧地相拥,便站在几十米远处不动了。他更不知道的是,父亲和杨遇秋朝反方向站着,都看见了孟春水,却没一个人做出什么反应。 杨遇秋甚至带着眼泪,一边发出哭泣的声音,冲孟春水笑了一下。 那个拥抱终于结束了。赵维宗刚想招呼赵初胎过来,整理整理他捎来的祭品,却冷不防被父亲踹了一脚。 “跪下!”他听见父亲说。 就知道没完,好,我跪,我跪多久也是应该的。赵维宗这么想着,对着母亲的墓碑,默默跪了下去。同时他又想:春水是不是快过来了?他看到我这样又会怎么样呢? 这么一想就有些担心了。 然而,刚开始担心,他就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紧接着,孟春水突然出现在他身侧,什么也没说,跟他并排跪了下去。 “你不用,春水,你起来。”赵维宗拽他袖子。 “让他跪着!”父亲怒斥。 孟春水则一言不发地抓住了赵维宗的手。十指相扣,坚定异常。 杨遇秋本已经止住了哭泣,见这情状,又呜呜地哭了起来。赵初胎也被这边的各种动静引了回来,一看见孟春水,小姑娘竟松了口气,意识到她这两位哥哥在做什么时,她为了不尖叫出声,轻轻捂住了嘴巴。 你真勇敢,春水哥哥,赵初胎这么想着,你可要一直这么勇敢,为了我哥。 父亲则“哼”了一声,弯腰烧起纸钱来。 只听他对着墓碑上笑得温和的妻子絮叨着说:“你看见了吧,你这宝贝儿子哟……就这么冥顽不化,以前跟你说拿他没有办法,你还不信,今天呢?今天你不信也得信了。” 又说:“你看他俩专门来给你下跪了,爱得可真雷打不动呢,你高不高兴呀老婆子?” “我和女儿最近过得挺好,女儿找到了男朋友,叶沧淮那小子你记得吗?可宠她了,小伙子人也特好,还会文艺,你在那边就少操点心吧……” 说着说着,他就开始哽咽,赵维宗看见父亲苍老的脸上,滚落下极细小的泪珠,滴到水泥地上就瞬间被晒干了。赵初胎也蹲下帮父亲烧纸,默默帮他拍背顺气,听他说着不曾跟妻子说过的话。他从当下回忆起往昔,一直到两个儿女都还是很小的孩子的那段日子,那时他和妻子也尚还年轻,方家胡同的小院里,日子朴素又简单,好像总也过不到头。 期间杨遇秋走了,这两鬓苍白的男人也完全没注意。 蝉声从不远处的树林潮水一样涌来,阳光还是那样,重重地打在白得刺目的水泥地上,赵父也还在自顾自地,轻声跟亡妻说着旧话。而孟春水一直跪在那里,凝视着圆形照片里,那张曾经对自己百般真心照顾的面庞。他不曾松开赵维宗的手,像是在进行一种无声的宣誓。 时间仿佛定格,他一直跪。 赵维宗被他拉着,则像握着一簇火。心里百般滋味划过,最后只觉得想哭。无论是先前时刻纠缠的,那些对父母的愧疚、对未来的迷茫、对自己的憎恶,此刻都好像化在漫无边际的苍白日色中,他看不清也感觉不到了,只有个念头在触着他的心,就好像一根火热的铁棒在触碰软得不能再软得嫩肉。 这个念头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就在我边上,恐怕再不会有人像他一样了。 他想我真对不起他。 最后父亲回忆完了赵维宗小时候带着妹妹爬树,跟大松树上待着差点下不来的糗事,竟笑了出来。那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他回过神来,见儿子和他的男朋友仍在那里,意识到这俩人已经默默跪了两个多钟头。 男人看着两人紧紧相握的双手,叹了口气,起身对赵初胎说:“闺女咱们走。” “爸!”赵维宗在后面叫他。 男人回头,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像是浑身松了劲儿。他沙哑道:“起来吧儿子,爸爸妈妈希望的,不还是你幸福吗。你现在好像找到了,那就这样吧,我们接受了,爸爸妈妈都不会怪你的。” 赵维宗愣住了。孟春水却把他拉起来,转身注视着他的父亲。 男人笑了笑,继续道:“儿子,爸爸知道你心里难受,咱们不都一样吗,咱们全都难受。爸爸本来也非常生气,气了好几个月,但现在想通了。当时你没回来,你妈妈就要我记得跟你说,千万别觉得对不起我们……因为我们永远是爱你的,知道吗儿子,我们有多想支持你、帮助你、鼓励你……” 赵维宗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好了,别哭丧着脸了,好好跟你妈说说话,再介绍介绍你跟小孟最近怎么样,我和你妹妹就先走了,”男人往远处走了一段,又回头道:“中秋节记得回家吃饭!” 赵维宗看见父亲踽踽的背影,淡淡的暮色里,赵初胎跟了上去,好像在帮他抹泪。 “谢谢您……”他小声说。 孟春水轻轻抱了抱他,道:“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赵维宗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流下了眼泪。 那天他们把剩下的祭品给母亲烧完,又聊了一会儿,回到城里时已经是七点出头。赵维宗看着郊区的绿色、郊区的云彩,都在后视镜里飞速地倒退,他想有什么东西也随之消失了。他曾以为父母都不会再爱自己,而此时此刻,他这个从小在爱里长大的人,好像又回到了爱的包裹中。 晚饭是在小区外一家杭帮菜馆解决的,出了饭店,孟春水却没去开车,而是拉着赵维宗往玲珑塔公园走,说是吃多了想消消食。赵维宗就跟他逗咳嗽,说原来不吃我做的菜你也能把自己给吃撑了,孟春水则轻轻掐他的腰,说不吃你我倒是会饿死。于是逗人不成反被逗,轮到赵维宗满脸通红了。 关于杨遇秋的那个拥抱,他们一人以为对方不知道,一人清楚对方怎么想,于是都没再提。 玲珑塔公园是市政福利公园,下午六点之后免费开放,于是周围的老头老太全都牵着狗进来遛弯,俩人绕着湖走,倒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拉手。孟春水又把手机打开了,不一会儿电话鱼贯而来,赵维宗听着,又听到了美术馆的事。 这事情就像层淡淡的网纱,搁在他眼前,又薄又轻,而赵维宗透过它,明明能够看到孟春水还是原先那个样子,于是他告诉自己这网纱无关紧要,却又没办法无视它。他在孟春水身边慢慢走着,看着湖对面的夕阳和高楼,一时间出了神。 突然之间,不知怎的,赵维宗只觉脚下一空,然后通体一凉,缓过神来时,他居然走到了湖里。好在这湖很浅,他站在边缘处,还能露出半个身子。 孟春水似乎惊呆了,挂掉电话,瞪大眼睛看他。 “看什么看!”赵维宗恼道,他觉得很丢人,只想快点爬上去。 却见孟春水把手机和车钥匙放在地上,紧接着也跳了进来。 湖水崩了他一脸。 “我操,你疯了!”赵维宗觉得自己怕不是在做梦,直把人往岸上推,“想洗澡回家洗。” 孟春水却冲他笑,眼睛很亮,扶住他肩膀道:“你先转过身去。” “干嘛?”小赵脸蛋发烫,他还想往岸上爬。 “你不转我就不上去!我跟湖里泡一晚上,明儿记得来捞我。” 赵维宗无奈地转过身,背对着孟春水,他知道此时已经有很多热心大妈过来围观了,却只能道:“好了吧?” 却没听到孟春水说话,他只觉得身下水波荡漾,那人似乎走到了自己身后,然后贴住他的身子。紧接着,自己被人拿手臂圈住,搁在水里的左手也被拉起来,什么细小滑凉的东西被套在了无名指上。 定睛一看,是枚戒指。 孟春水热热的气息喷在他耳后:“这是你的,祖母绿。”说着他把另一枚小戒指塞进赵维宗手里,道:“这是我的,紫水晶。赵儿,你愿意帮我戴上吗?” 赵维宗低头看着这枚小小的宝石,他想起自己当时给孟春水发的邮件,大致意思是他终于在旧书市场找到了那年二月份的中国国家地理,看到二月的幸运石是紫水晶。 他又想起更早以前,那次在ktv里,孟春水笑着跟高中同学说,我喜欢的人生在八月,他的幸运石是祖母绿。 原来你都记得呀。赵维宗想,他轻声问孟春水:“这是求婚吗?” 孟春水把他圈得紧了些:“我暂时买不起大钻戒,小的又没意思,以后给你补上。” 赵维宗笑了,把他的左手从自己腰上掰开,攥着手腕举到自己面前,小心地把那枚紫晶戒指套到修长的无名指上。套完之后,又握在左手里,把两枚戒指靠一块欣赏了一番:“你送我砖头我也喜欢,我把它搁包里,谁敢惹我我就拍谁。” 孟春水在他身后哧哧地笑,说:“本来还发愁怎么送出来合适,不会吓到你,又不能少了新意,想不到你直接掉湖里了,给我个这么好的机会。” 小赵心说你又损我,挣开他回头就要揍,却被那人直接再度拥住。孟春水抱着他在清凉的湖水里转圈,眼睛又直直地盯着他,好像要盯到心里,他说:“一百年后我也爱你。” 其实,那时,赵维宗几乎已经相信,他跟孟春水之间的的确确存在着什么隔膜,和以前那段学生时光再不相同了。可这人却又突然来这么一出,真挚得好像长不大似的。这句一百年像道闪电把他劈开,也劈开那层障目的网纱,让他眼前除了爱再不剩其他了。 于是,赵维宗吻了孟春水。在湖水中,在夕阳下,在周围狗吠与老太太的惊呼间,他勇敢地把爱意付诸成一个绵长的吻。他能感觉到孟春水的心跳在急剧加快,那人似乎很惊喜,环住他的腰,正狂乱地回吻。 你看,我们多相爱!全世界都来看,都来见证吧!你们都该知道! 赵 恋耽美 分卷阅读60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宗闭着眼,脑海中是这个念头。 所以,所以春水呀春水,你要我怎么办呢,他又想,我多渴望我们之间彻底袒露心扉的那一天,多渴望你不再成谜,却又同时觉得,保持现在千万不要变,就已经非常幸运。 我只想永远都能抱着你,像现在这样亲吻。于是就什么都不用再怕了。 第62章 二零零七年,十一假期,北京的梧桐开始落叶。 孟春水跟赵维宗堵在知春路上,第三次接到杨剪的夺命连环call。 “我说,你俩祖宗到哪儿啦,今儿可不许给我磨蹭啊!” 小赵无奈道:“已经到中关村了,跟海淀剧院那儿堵着呢,这才九点多你急什么呀,半小时三通电话地催。” 杨剪笑嘻嘻道:“我这不是想早点跟兄弟们叙叙旧吗,好歹今儿一过去,咱就是有家室的人了,想跟你们嘻嘻哈哈也不自由了!” “成成成,大新郎官儿别急,我俩马上就到,先挂了啊。” “哎等等,份子钱,份子钱你俩没忘吧?” 赵维宗心说您可真行,现在都成小老板了还惦记着这点儿份子钱,这叫什么,这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却听孟春水在一旁插话:“给他包了个大的。” 杨剪嚷嚷:“老孟说啥?” 赵维宗转头看向孟春水,正对上那人含笑望着自己的眼神。他帮孟春水整了整领带,小声说句“好好开车”,然后便冲着手机大声道:“他说,给杨哥包了个大红包!” 杨剪没个正形,打哈哈道:“大的?有五千没?” 小赵回他:“五千万你信吗?” 当初得知杨剪要结婚的消息,赵维宗还是比较震惊的。 其实也就是上周的事儿,彼时他正在核对一批藏品的清单,杨剪的电话就叮叮咣咣地打了进来。赵维宗工作的地方是家新锐拍卖公司,老板从香港回来的,有很多怪规矩,第一条就是不能在办公室打私人电话。 于是小赵急急忙忙跑到电梯间,一按接听,人家上来第一句就是:“我要结婚了,10月5号婚礼,你跟老孟可记得要来!” 赵维宗把手机举在面前,再三确认对方是杨剪无疑,便问道:“在哪儿办啊?” “顺峰,粤菜馆,颐和园边上那个。跟咱学校东门离得特近,你记得么?” 赵维宗心说我当然记得,跟那儿吃顿饭顶我俩月生活费,你小子现如今倒是手气挺大。他又问:“跟谁结啊?” 杨剪像思春少年一样忸怩了一阵,才正儿八经地回答:“特别漂亮一姑娘,叫李漓,我们工作上认识的。你等着吧,等到时候见到面,可别被我媳妇把魂儿给勾走了。” 一句“能有春水好看”差点出口,赵维宗想着不能给杨剪泼冷水啊,于是配合道:“姑娘姓李,叫李漓?漓江的漓?” “不然呢,还能叫李白啊。” 李白这个名字,赵维宗当然是记得的。上半年碰面的时候,杨剪还特意带了他那位“远房表弟”,一块来跟他和孟春水吃了顿铜锅涮肉。小伙子还跟以前那样白白净净的,一说话耳根子就发红,凡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很迷杨剪,肉涮好了头一筷子一定放在杨剪料碟里,他哥也宠他,怕他上火,特意拎了一提酸梅汤让他喝。总之俩人都是黏得不成的样子。 但半年过去杨剪居然就要跟另一位姓李的姑娘结婚了,这也忒迅速了点。 于是他道:“你还别说,你跟李白到底怎么回事儿,什么时候闹掰的?” “嗨,他就一小孩儿,”只听杨剪变了语气,胡乱搪塞道,“我先挂了啊,可别跟我媳妇提他的事儿。” 也对,赵维宗想,两个人想长久地在一块待着,确实是一个技术活儿,就连他跟孟春水在这同居的一年多里,也跟对方放过不少狠话,也有觉得过不下去的时候。更何况两个同性跟一块谈恋爱,面临的可不仅是两人之间的矛盾,而能像他跟孟春水那样背靠背面对满世界刀尖儿的总是少数。 毕竟真爱这种东西,你得遇上了才会知道,遇不上那就早晚得跟现在这位分手。但愿那位李姑娘是真爱吧,赵维宗这么想着,同时又有点同情那位姓李的小伙――他知道杨剪那种做什么都喜欢做得很绝的性格,他猜李白那么小的年纪遇上这事儿,肯定不比他当时以为要跟孟春水老死不相往来那会儿好受多少。 小赵后来回到家里,正准备跟春水一块选两件参加婚礼的衣服,路过电脑才发现高中同学论坛里已经炸开了锅。 原来杨剪邀请了不少玩得好的同学,其中已经有人把新娘子的背景照片全扒了出来。那姑娘长得并没有杨剪说的那么出众,小鼻子小眼儿,笑起来倒是十分温婉。她是1985年生人,比杨剪小了三岁,是深圳一家电脑科技公司老总家的千金。 聊天群里全是夸杨剪有手段的,谁都知道他早就下海经商,现如今就在中关村弄什么高新产业园,搞定身世背景这么硬的一个姑娘,他生意上必定如鱼得水。 赵维宗则不以为然,他在群里说:“你们怎么知道人家不是真爱的?” 有人回他:“啥叫真爱呀小赵,你太天真了,这世上只有毛爷爷才是真爱。” 众人附和:“真爱是不存在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赵维宗气得趴电脑前骂他们无聊,却见孟春水登录万年不上一回的账号,回了一句:“那是你们没见过。” 这话就跟枚炸弹似的,一扔进去,群里立刻变成八卦他跟小赵最近如何的话题了。 到达顺峰食府时正是早上十点整,杨剪已经搂着新娘子在大堂里迎宾了,边上还站了个杨遇秋,穿件纯白的旗袍,跟新娘小声说笑着,关系很好的样子。 见到两位老同学终于大驾光临,杨剪立刻扑过来挨个拥抱,又招呼那位李姑娘跟他俩握手认识一下。 “他俩是一对儿。”杨剪跟新娘耳语。 赵维宗道:“你看得出来我俩今儿打的情侣领带吗。” 杨剪狐疑地打量一番两根同样是纯黑色的领带,摇了摇头:“在我眼里它俩一模一样。” 赵维宗笑:“这有刺绣暗纹的,我的是阴格,春水的是阳格,是不是特高端特有内涵?他挑的。”说着小赵就拍了拍身边那人的肩膀。 孟春水弯起眼睛点头。 那边杨遇秋一直没跟过来,这时已经默默走了,而杨剪只是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又转回来问他跟孟春水:“对了,你俩这么黏糊,准备啥时候办喜事儿啊?” “办过无数回了,”赵维宗搂着自家男友,坏笑道,“办事儿还是在家里最方便。” “在家里?”李漓睁大细长眼睛,一脸单纯地问。 杨剪直瞪眼睛:“滚蛋别带坏我媳妇,我发觉你这人怎么越来越没个正经了,同居生活真养人啊?” 赵维宗笑着跟他叫板:“哎,不然你要我俩怎么样,跟你今天似的,高头大马地迎亲?成心逗我呢。小心我俩待会儿不随份子啊。” 听着俩人跟这儿逗闷子,孟春水也不说话,等赵维宗以为这是默认时,他又突然说:“等过几年吧,如果可以,咱们去国外办个大的。” 杨剪闻言,瞥了眼身边听得满脸通红的李漓,咂了咂舌,作抱拳状:“忘了您哥俩都是有戒指的人,牛逼牛逼,小弟佩服。” 说要叙旧,其实那新郎官忙得很,根本顾不上。不一会儿二人就被领上了桌,等待吉时。他们这桌在第一排最边上,请的全是杨剪的朋友,目前只来了三位,稀稀拉拉地坐着。除了李白之外,没有认识的人。 是的,李白居然来了。模样和半年前没什么区别,见到赵维宗跟孟春水,他还乐呵呵地打招呼:“好久不见!” 赵维宗觉得有点尴尬,想了想,还是拉着孟春水坐到了他边上。看着宾客慢慢进到大厅,在不同桌子上坐好,三人一时都没了话说。 我跟春水表现得太亲密,会刺激他吧?小赵如是想,便有些后悔这么早就在这地方坐定。哪知那李白低头待了一会儿,竟主动跟他俩搭话:“你们最近怎么样呀?” “挺好的,还以前那样,”赵维宗道,“你呢?还在原来那个发廊吗?” 李白羞涩地笑了笑:“嗯,哥哥给我找的工作,我可不能丢了。我当上技术总监了,人家现在都叫我sid老师。” “你哥要结婚了。”孟春水突然道。 赵维宗暗地里掐他,心说这不是往人伤口撒盐吗,他又想杨剪也真是的,婚礼何必要请老情人呢?看这样子绝对是他对不起李白。 却见那李白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平静道:“我当然知道,虽然哥哥婚礼没请我,但我还是知道。他的发型还是我早上三点起床给弄的呢,没我行吗?幸好我来了。” 赵维宗却从他没什么波澜的眼神中看出了些非常模糊的东西,他心里有点不安,宽慰道:“他也是怕你难受,都过去了,你以后肯定也会遇到别人。” “会吗?”年轻男孩眼睛亮亮地问他。 还没等赵维宗回答,孟春水就拍了拍李白的肩膀,温和道:“会的,你才二十岁。世界上不是只有杨剪一个人。” 李白低头不说话了,手指抠着袖口的纽扣,心事重重,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在放空。赵维宗侧过头去,看着正皱着眉编辑短信的孟春水,心里想的是,有时候我还真觉得你就是世界唯一。 中午十二点十二分,婚礼准时开始。宴会大厅里已经坐满了宾客,小孩的嬉闹声,女人的调笑声,还有男人们吐出的烟雾,充斥在布置得如梦似幻的会场里。 赵维宗啜着杯碧螺春,看着花路尽头,打扮得人模狗样,正等待岳父把新娘的手交给自己的杨剪,莫名地想起了翟微微。那个姑娘,正是他跟杨剪相识的原因,可谁能想到最后他俩谁也没跟那位美丽的翟微微在一起,反倒互相成了兄弟。 能有这么一人,你骂过他也揍过他,结果等他结婚你们还是朋友,其实也挺不容易的。 眼见着杨剪已经张开双臂,等着拥抱新娘,李白却突然把手里正在剥的糖果扔到地下,死瞪着台上,一动不动。 小赵心说不妙,你可千万别哭出来,正这么想着,两行眼泪就顺着李白线条柔和的面颊缓缓流下。 这时新娘新郎已经开始交换戒指,李白眼泪跟止不住似的往下落。如果这是电视剧,赵维宗默默想,这小子是不是该站起来抢婚了?正这么想着,李白居然就真的站了起来。 就在那戒指差一秒就戴到新娘子手上时,李白突然大声道:“等一下!” 这一声堪比狮吼,穿透温馨的音乐,响彻整个大厅。一瞬间,全场哗然,包括台上的杨剪跟新娘,包括同桌一直在跟邻座女伴聊天的杨遇秋,也包括早已经惊呆的赵维宗跟孟春水,所有人都把目光聚集在这个稚嫩的少年身上。 赵维宗想把他按下来,却被孟春水扣住了手腕。 “你别管。”那人在他耳边道。 却见那李白绕过半张桌子, 恋耽美 分卷阅读61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起杨遇秋,径直往台上走去。他冲着满脸惊恐错愕的杨剪微微一笑,平声道:“哥哥,我今天没别的意思,就只是想问问,你跟姐姐为什么每次都把我抛下了?” “有什么事回头再说好吗,”杨剪把新娘和岳父往后推了推,慢慢走向李白,“听话,我知道你最听哥的话了。” 杨遇秋也在边上拉他:“小白咱们下去吧,小白乖,咱别做傻事啊。” 李白拼命把她甩开,带着哭腔道:“我不!我做错了什么?你们当年从老家逃出来的时候不带我,让我在农村里被那老家伙折磨了将近十年,现在你们一个个的,好像也都跟我不认识似的,为什么?就因为我跟你们不是亲生的吗?” 杨剪低下头,赵维宗看见他正紧紧抓着裤缝,他知道这是杨剪极度紧张的表现,之前只在跟隔壁职高茬架的时候见过。 杨遇秋则还在坚持把他往台下拉,又被李白一把推开。 李白对着杨剪,胸口起起伏伏,继续道:“哥你怎么不说话了?今天是你结婚的大日子,嫌我在你老婆面前给你丢脸了对吗?就像以前你们嫌我太小,不肯带我走一样,对吗?”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小白,”杨剪终于开了口,“你是我们的弟弟,我跟你姐从来都是这么想的,当年不带你走,是因为杨头风把你看得太紧……” “是呀,”李白笑了,“杨头风每天都要抱着我睡呢,他还传给了我独家功夫,我现在手艺可好了,哥你满意吗?他一死我就逃了出来,我第一个想的就是来找你……你可千万,别对我不满意呀哥哥……你当时是不是嫌弃我了?” 场下早已经开始议论纷纷,女方亲朋坐在头号桌上,没一个脸色好看的。赵维宗也陷入了沉思。杨头风?他好像从杨剪那儿听过这个名字,貌似是杨家姐弟的爸爸,在苏北的一个小村子里当剃头匠,很早就把他俩送出来读书了。 可现在看来,好像是他们自己逃出来的? 那么小的年纪,是怎么生活的? “小白你现在说这些不合适,”杨遇秋冷下脸,倒有些长姐的风范,“姐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咱们下去慢慢说好吗?” 杨剪也道:“听姐姐的话……哥求你了。” 李白冷笑一声,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癫狂状态:“你求我,你原来也会求我呀,求人的滋味不好受吧?我偏不听你的,我今天站在这儿,就是要让大家都看看清楚,你们姐弟俩,跟我是一样的,我们是一种人!我们谁也不比谁清高!” 杨剪大叫:“李白!” 他两步跑到弟弟身前,那动作赵维宗看得出来,是想打人却下不去手。他也有些急了,想上去帮忙,却被孟春水再次拉住。那人紧盯着台上,安抚性地搂了搂他的肩膀,轻声道:“你去不合适,也没用。” 只见李白转身面对台下一桌桌宾客,脸上已不见泪痕。他微笑着说:“大家应该已经听出来了,我是他们的弟弟,不过是抱养的,我本来是孤儿。所以我姓李。”顿了顿,他又道:“杨遇秋,我的姐姐,还有你们今天的新郎官,在十五年前从家乡的村子逃到了北京,当时我只有五岁吧,杨剪十岁,杨遇秋十三岁,然后就断了联系。” 不知怎的,杨遇秋已经放弃把他拉走的念头,转而躲在角落背对着众人,好像在抽泣。 “我在村子里过得很苦,杨头风是个疯子,他说他爱我,说我是他最爱的儿子,可他的爱却使我疼,我手上、身上,被剪子划得全是口子呢,可我猜哥哥姐姐也过得很苦,他们这么小就跑到北京,孤苦无依的,吃什么用什么?住在哪儿?你看,我们都是可怜的孩子。” “够了小白,你要让我痛苦,你已经达到目的了,”杨剪拉他,“放过我吧。” “为什么?”李白疑惑道,“我一点也不想让你痛苦呀。相反,当我来到北京,看到你过得很好,还上了北大,我可开心了。反倒是你,每次都让我难过。” 他又转身对着宾客继续述说:“你们猜,最开始那几年,我姐姐和我哥哥,是怎么过得那么好的?他们哪儿来的钱?你们都不知道吧,恐怕我哥哥也不知道。” “是姐姐打工供我上的学!好了吗,我自己说了,你满意了?” “不,你太蠢了,一说到姐姐你就着急了对吧?姐姐在你心里肯定特别圣洁特别无私,可是哥哥,她确实没有打工赚钱,她为了你,做出了更大的牺牲。如果说世界上还有谁比我更爱你,那就是她了。” 杨遇秋已经跪在了地上,大厅鸦雀无声,众人看戏,只听见她低声说:“别说了,小白你别说了……姐姐求你,都是姐姐的错……” 李白全然不理会,露出纯真的笑容,自顾自道:“姐姐只有十三岁,找不到工作,也没有钱花,可她想养活弟弟,所以她去做了小偷!是不是很聪明?我跟档案处的大叔睡了一觉,调出了当年她的案底,发现她被抓住过很多次呢!后来……姐姐长大了,她通过做什么供哥哥读书,帮哥哥创业,我就不太清楚了,反正肯定是来钱快的活儿呗,她和哥哥一样,都长得那么好看。” 杨剪方才被新娘拉着,此时却像发狂的野兽一样冲到了李白跟前,嘴里嘶吼着“你胡说”三个字。 他狠狠打了李白一巴掌,鲜血在那人雪白的面颊上蜿蜒,像道泪痕。 却看见杨遇秋一言不发地站起来,空留下早已吓呆的新娘,以及众人凌乱的唏嘘,从侧门快速跑出去,不见了踪影。 第63章 这婚看来是结不成了,因为新郎正在和一个男人亲吻。 李白正像赴死一样吻他。 他被方才扇了之后,居然既没有哭也没有闹,他只是痴痴地望着杨剪,在那人也看着他脸上血迹发呆的时候,猛地扑上去,捧住他的脸,近乎疯狂地吻起来,任周围人怎么拉拽,他也不肯松开。然而,当十几秒钟过后,杨剪终于缓过神来,把他往边上推时,他却又软绵绵地任人推开,乖顺地在一边站好,并没有再纠缠的意思。 杨剪擦着嘴角和颊边蹭上的血痕,用一种令人胆寒的眼神看着李白,好像他心已经碎了。 新娘则哭着跑走,女方声势浩大的亲属团全跟着追了出去,而大厅里剩下的诸位,也好像被惊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听李白笑了,柔声道:“哥哥,你还是喜欢我亲你的,你刚才张嘴了。” 杨剪铁青着脸,没有说话。面对着台下众人他目光闪烁。 李白则继续道:“我给你做头发的时候,你怎么能说以后不要再联系了?我好伤心,我根本就不会相信。其实你还是愿意见面的,你忘不了我,对吗哥?” 说着他就走上前去,想抱杨剪,却听那人突然开口:“小白,你走吧,趁我没开始恨你。” 李白怔在原地,好像听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消息,他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凝固,眼泪就落了下来,溶掉嘴角半干的血,滴到他乳白色的领口上。而杨剪已经开始把他往花路下面推,就那么拿指尖点着他的肩头,一步一步逼着他倒退。 李白还不肯相信:“哥你说什么?” 杨剪冷淡道:“我说,滚蛋。” “好,第三次了……我记住了。”李白愣了片刻,才撂下这么一句。他撩起衣摆擦干净脸上的血迹,全然不顾自己直接把腰露了出来。然后就插上兜,慢慢穿越摆满圆桌的金色大厅,头也不回一个。 李白走了。 刚刚初秋,他已经穿上了厚厚的毛衣,可赵维宗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像张薄纸,一出门就要被撕碎在风里。 众人看着他离开,已经乱成一锅粥,走的走骂的骂,而杨剪全然不理会。他在摆满气球的花台边坐下,婚礼主角只剩下自己,他却捂着脸大笑起来。 小赵赶紧跑过去,想跟孟春水一块,把这人先拉下来缓缓再说。杨剪却像钉在地上似的,一动不动。 “你们都滚吧!”他冲着所有人大喊,于是几百号宾客真就纷纷撤光了,最后只留下赵维宗跟孟春水与他并排坐着,默对满庭狼藉。 “你要不还是去追追新娘子?”赵维宗小心地问。 “结不成了已经,”杨剪盯着自己锃亮的皮鞋尖,低声道,“我缓会儿就走。再纠缠她我就真是混蛋了,李漓能嫁个更好的。至于李白,是我对不起他。” 小赵心说你也知道自己这事儿做得确实太浑,我要是李白我也得恨你,想了想,他说道:“那姑娘挺单纯的。” “是呀,没错儿,”杨剪冷笑,“你们都单纯,都是善良人,我王八蛋。” 赵维宗见他这副模样,心软了,想宽慰几句大家都不容易,却听孟春水突然问:“接下来准备怎么办?你一走了之?” “不然呢,我现在一无所有了,留下还有任何意义吗,你说现在谁还想见我,”杨剪抬头看他,“我想离开北京。我只能走。总算看明白了,这辈子跟谁过,我都是个祸害。” 孟春水点了点头。 “怎么,你也觉得我是祸害?” “你离开是对的,”孟春水平静道,“尤其对李白和李漓来说。” 杨剪似笑非笑,不说话了。 就在这时,赵维宗手机叮叮咣咣地响起来,系统还语音提示他有三个来自同样号码的未接电话。“刚才太吵了我没听见。”小赵喃喃道,赶紧从西裤口袋把手机掏出来,等他看清来电显示,却有些无措地抬起头,看向孟春水和杨剪。 “是你姐,打好几个了。”他对杨剪说。 “接啊!快接,”杨剪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好像抓住了什么依托似的,整个人都坐直了,“你问问她在哪儿,我马上去找她。” 于是赵维宗按下了接听键,抢先说道:“杨剪在我边上呢你俩先说吧。” 却听杨遇秋强压着哭腔道:“你能单独听我说几句话吗,小赵?” “啊,好,”赵维宗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你说。” “你是不是觉得我挺无耻的呀,李白说得都没错……”杨遇秋还是哭了出来,“我确实当过小偷,我还干过更坏的事儿,我这种人是不是不配当你朋友?” “都过去了,你只要改,那现在就是个好姑娘,”赵维宗斟字酌句,“更何况当年确实也挺不容易的……” 杨遇秋不吭声了。通过听筒,能模糊地听到风声,混杂着类似钟鸣的震动,仿佛近在咫尺。 等等,钟鸣?赵维宗看了眼手表,正好是一点整,他又隐约想起旁边北宫门附近好像有座挺高的钟楼……不会吧? “喂?你还在听吗?”小赵一边打手势招呼坐在地上的两人跟着他走,一边问道,“你在哪儿呢?杨剪说要过去找你。” 杨遇秋还是不吭声,杨剪却急了:“我姐说什么?什么情况啊现在?” 赵维宗捂住手机冲他跟孟春水说了句“快跟我来”,便继续对杨遇秋说:“说句话,我们现在挺担心你的,你到底在哪儿?” “帮 恋耽美 分卷阅读62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跟杨剪说一声,破坏他今天婚礼,姐姐很抱歉。” 听到这话,赵维宗心里的那种不安感越发地强烈,他已经带着身后俩人开始飞奔,冲着手机大喊:“是在钟楼上吗?千万别激动,有什么话你还是当面跟他说比较好!” “来不及了,”杨遇秋哑着嗓子抽噎,语气却平静了许多,“是我的错,其实我也不该给你打电话的……但还是没忍住。我本身就是个错误对吗?”她竟笑了,“但认识你很幸运,小赵,我想不到世界上还会有这么好的人,这么好的家庭,我以为我一辈子也没机会见到的。谢谢你,当时你肯把我带到地铁站,让我能够认识你。我真的,非常非常感谢。” 赵维宗基本能够确定这姑娘到底准备做什么了。此时杨剪已经跑到了他前面,火急火燎地朝着钟楼的方向飞奔,孟春水则跟他并排跟在后面,眼神了然。 看到这双眼睛,他就没那么慌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拖延时间,人见到了怎么劝都好说,小赵这么想着,又冲着手机柔声道:“别这么说,世界上美好事儿很多的,比我好的也大有人在。对了,你知道吗,过两周天儿再凉点,我们单位组织去十渡钓鱼,要不你跟杨剪也一块去散散心?” 杨遇秋却仿佛全然没听到他在说什么,缓缓地说:“你这么好,我却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情,我很后悔。但后悔是没有用的。” “没有,我们都没放在心上的,你也最好把它们都忘了,”赵维宗不知怎么安慰她才好,只好胡乱抓个话题,“今天风这么大,你还穿着刚才那件旗袍?冷不冷啊?” “不冷,我不冷小赵,”杨遇秋轻声道,“希望你……你和小孟能原谅我。再见。” 这时他们一行三人已经跑到了北宫门,还差一个红绿灯就能到钟楼底下。赵维宗在斑马线上飞跑,慌慌张张地跟杨遇秋说着“我们从来没有怪过你”之类的宽慰话,却再听不到有人回答。 那声“再见”之后,杨遇秋似乎并没有挂断电话,可听筒传来的,又只剩下风声了。 赵维宗永远也忘不了杨剪那声撕心裂肺的叫喊。 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仿佛濒死凶兽的哭嚎,从他前方大约五十米处传来。 赵维宗慢慢停下脚步。 他看见杨剪就在钟楼前灰白色的小广场上,跪伏在地,浑身剧烈抖动。而隔着他的背影,可以隐约看到一双雪白的腿,一截雪白的旗袍,以及披散了一地的黑发。 这一切都被泡在一片巨大的血泊之中。 还是晚了。赵维宗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周围人群蛾子一样的嗡鸣声,竟让他不敢再向前一步。 时间模糊了,他只看见警察和医护人员纷至沓来,像放电影一样,救护车狂鸣而来再狂鸣而去,带走了杨剪,以及他发疯般守护的那具尸体。 最后只留下一滩殷红,仿佛一张艳丽却腐臭的地毯,远远地铺展在那里,可秋风还是把血腥气播散过来,如一阵血色沙暴,避无可避。 若不是孟春水一直紧握着他的手,赵维宗觉得自己恐怕也要跪下了。 他陷入一种极度的不真实感之中,好像眼前一切都是幻觉,都是一个顶荒谬的玩笑。 今天本来是他最好的兄弟结婚的日子啊,现在发生的都是些什么? 都是无可挽回的吗? 如果自己再多做点什么,再反应快那么几分钟……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人都是有过有失的,可杨遇秋该死吗? 如果自己更会劝人一点,或者早点接电话,她是不是就不会…… 赵维宗只觉得自己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刚才的急速奔跑让他感到肺内负压,呼吸受阻。他站在车水马龙的大路旁,站在小钟楼前围满的路人之中,任由孟春水紧紧抱着,眼泪在眼眶中翻涌,却发觉自己连哭也哭不出来。 孟春水觉得,这一整天都过得太过于魔幻。 婚礼上的闹剧、杨遇秋的溘死,虽然都是意料之外,可联系前因后果,却并非超乎情理。这些事情同时让他模糊忆起自己身边曾发生过的荒诞种种――而心中那些隐痛的疤痕,全部都来源于至亲手里曾经一次次向他戳来的刀尖。 于是他的心便不会再对此类事件过度反应。 作为一个十四岁撞见父亲跟最尊敬的老师上床,十五岁亲眼见着爷爷跳江,十六岁又亲自证实自己母亲确实是被一万块钱买来做生育工具的人,面对此类惨剧,可以说他早已经学会看淡。施以援手、抱以同情,都是孟春水会做的,也是他认为自己该做的,可别人的生死聚散,从来都不至于带给他巨大的冲击。 然而赵维宗则显然不同。孟春水陪着他在钟楼下站了半个多钟头,那人才如梦初醒般一个哆嗦,拉着他就想逃离。往顺峰原路返回的路上,赵维宗一直浑浑噩噩的,孟春水只能拉住他走,免得这人像游魂似的飘到别处,也不敢再提先前发生的事。于是两人一路沉默。 结果回到停车场,孟春水却发现,左前的车胎似乎漏了点气。 极有可能是人为的。这件事对于孟春水来说,好像更魔幻一点。他一边用应急胶对着几处可疑气孔修补了一下,一边想,谁干的? 赵维宗问他:“还能开吗?” “问题不大,”他如是回答,“目前漏得不多,胎压还算可以,应该能坚持回家。” 赵维宗点了点头,就坐在副驾驶上,望着前方不说话了。手指紧紧攥着腰前的安全带。 可谁知道,没开一会儿,刚过了两个红绿灯,那轮胎直接爆了,还让他一不留神把左边的后视镜给剐到了路边突兀伸出的障碍带上。孟春水没辙,市区内修车铺子全被整治,要找备用轮胎很难,他只好打通了维修店的电话,等人来取车,可对方却说十一期间人手不够,至少两个小时之后才能到。 孟春水看着神游天外的赵维宗,觉得在这儿站着等并不现实,决定先带他找个地方休息,等修车的到了再回来。于是他放好了警示路障就去拉赵维宗的手,那人就这么任他牵着,也不怎么看路,好像是真的非常失魂落魄。 孟春水忍不住说:“不是你的错。” 赵维宗轻声道:“我知道。但真的,真的太可怜了。我没法当作什么事都没有。” 孟春水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手:“我的意思是,你别太难过了。” 赵维宗却突然停住脚步,抬高声音道:“我为什么不能难过?” 孟春水也停了下来:“因为不是你的错。” “你以为我只是因为今天这件事吗?不是的,春水,你想得太简单了,”赵维宗把他的手掰开,往后退了一步,“我不是个傻子,我不是遇到悲剧就哭,遇到喜剧就笑!” 孟春水怔怔地看着他,说道:“所以你为什么难过?” 赵维宗毫不退缩地直视他,眼眶却红红的。他说:“好吧,让我来告诉你,我为什么这样难过。我已经,正在,还将,看到很多人离我远去,同时,你总是让我觉得,那其中或者,恐怕,注定,是总会有你。” “我让你觉得?” “是的,你让我觉得。但我不敢说,我特别怕哪天一语成谶。可你也什么都不跟我说,什么都不让我知道。你有很多秘密,对吗,永远也不愿意跟我解释的那种。有就罢了,我选择看不见,因为我想好好跟你在一起,哪怕有时候觉得陌生。可今天,刚才,我眼睁睁地……眼睁睁地看见杨遇秋死了,你居然还跟没事人似的对我说,别难过。”赵维宗闭了闭眼,沙哑道:“我突然觉得,真的看不懂你了。” 孟春水错愕地看着他,半天才说出一句:“对不起。” 赵维宗摇了摇头,左手的戒指被他在指根处转圈摩擦。过了一会儿,他看着孟春水说:“走吧。” 于是两人就继续往前面的商场走去,赵维宗仍然任由孟春水拉着,拒绝抬头看路。他有些出神地想,自己刚才说的是不是太过火了?春水他只是想安慰他而已。可那些话又确实都是实话,这一年多积攒的疑窦和不安全感,就像被药引子勾住一样,突然间一股脑倾倒出来,他想拦也拦不住。 孟春水也陷入了一种让他感到极度困窘的境地。有些事情他这一年多来始终在逃避,可赵维宗一下子就把它们扎漏,连皮带骨地扔在他面前。他想赵维宗说的是对的,随着某件事情的逐步完善,或许离别就是近在眼前――他选择隐瞒,是因为不想伤害。 他只是想和赵维宗无忧无虑地过一段日子。 可他现在明白,隐瞒同样会带来伤害。赵维宗不是傻子,更不是物件。他是一个非常敏锐且丰富的人。 杨剪说的道理,是不是也适用在自己身上?他只要跟赵维宗在一起,就注定是带来伤痕的祸害? 他想自己何其自私。 一时间,杂乱思绪纷纷冲击着孟春水本就始终囿于矛盾的意志,他近乎乏力地握着赵维宗的手,木然跟着前方人流走上人行横道。 然而,这种混沌状态却很快随着一声“小心”烟消云散。 孟春水只记得自己一抬眼就看到了前方的红灯,同时有什么东西迅速从他身边擦过,像是辆车,随后,他手中拉着的赵维宗,竟,倒在了地上。 那人看起来,清醒得就像块干净的玻璃,可他却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有血,鲜红的血,在他脑后的斑马线上洇了小小一片。 赵维宗失去意识前,对孟春水最后说的一句话是:“你这个人,还是没学会看红绿灯啊。” 第64章 干急救医生这一行,必然是见过许多跟病人一块上救护车的家属,他们一般不是哭天抢地就是不停地给亲戚朋友打电话,而像现在这位似的安静坐在一边,一声不吭地看着他们给病人做应急措施的,确实是少数中的少数。 这是个年轻的男人,眉眼清朗,看起来不过二十四五,穿着套和病人差不多的黑色西服,此时却已经是乱七八糟的了。 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可那双如死水一般的眼睛却让人觉得,他可能也需要急救一下。 见这位脸色实在太差,有个闲下来的小护士好心宽慰道:“马上就能到医院了,病人目前心率平稳,血压也还可以,问题应该不大。” 青年愣了愣,问:“为什么会出这么多血?” “这个我们也不能下结论,还得到医院检查才能弄清楚,”小护士皱着眉头道,“不过,但凡车祸哪有不出血的呀,他这已经算够好的了,撞得不怎么严重,你没看过其他出车祸的有多――” 说到这儿,她就没再说下去了。因为她注意到,青年如果刚才还算冷静的话,现在那双死水般的眼睛已经要喷出火了,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得了,我不嘴欠,小护士看着躺在急救床上毫无血色的那位想,你是他很重要的人吧。 红灯是红的,血也是。 可是在孟春水眼里,它们都是深浅不一的黄。 浓郁到刺目的黄。 恋耽美 分卷阅读63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方才直到在救护车里,看见赵维宗被放在窄窄的急救床上,戴上了氧气罩,孟春水才从那种濒死的绝望中稍稍缓过神来,可这种感觉现在又回到了他身上。 靠在手术室外漆成惨绿色的墙上,看见自己满手都是黏糊糊的血浆,孟春水意识到这是帮护士往车上抬人的时候沾的。 刚刚只有谎称自己是赵维宗忘带身份证的亲哥,他才勉强被允许在手术单上签字,签的还是“赵春水”。结果一把手拿开,他就发现单子已被印上一条破碎的细长血迹,蜿蜒在雪白纸张上的,是那样灼人的黄色。 他近乎心碎地想,那人怎么流了这么多血?从哪儿流的? 他只知道这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流的。 而流血的人正在墙的另一面做手术。虽然医生告诉他出血只是“重创导致脑后静脉大面积淤血外加全身几处挫伤”导致的,内脏和脑组织并未受损,可孟春水仍觉得无法原谅。一方面他不想原谅自己,另一方面,他不能原谅撞伤赵维宗后又逃逸的人,他是不会让此事就这么过去的。 正在孟春水思索着如何找出肇事司机时,他接到了一个电话――看到来电显示的一刹那,某种可怕的想法炸雷一样在他脑海中爆开,紧接着,孟兆阜的声音从听筒传来: “怎么样啊儿子,你那位小赵还好吗?” 孟春水强压着脑中嗡鸣,定声道:“……是你。” 孟兆阜没有否认,而是满不在意道:“就知道我这傻儿子肯定愧疚着呢,觉得是那傻小子给他挡了一下,受了伤。其实,本来就不是为了撞你呀。” “为什么要这么做?” “对了,我让他们扎个轮胎就好,你怎么还把车给剐了呢,轮胎已经让人给换上了,修车爸爸可不帮你管啊。” “我问你为什么!你疯了吗!” “为什么,你问为什么?儿子,自己干的好事自己应该清楚啊,爸爸最讨厌的就是别人跟我说谎!”孟兆阜冷笑一声,又道,“别以为你在公司干得风生水起的,就能随随便便蒙我,你跟那位小朋友死灰复燃有一阵子了吧,我等到现在才动手,还不够仁慈吗?” “……” “当初你怎么答应的?我孙子还没影呢吧?爸爸的瘤子可是越长越大了,住在疗养院里,我这颗心,可真是放不下来啊。” 孟春水只觉得完全说不出话。 孟兆阜继续道:“况且,我专门让人轻轻撞一下就好,可没有要小赵的命哦,毕竟那么可爱一孩子,爸爸也很疼他呢。那段小录音也没有给任何人听哦。” “你是在警告我?” “哎,这才是我的聪明小子,也没警告那么严重吧,就是告诉你一下,骗我是什么结果。下次我不保证心情这么好。你也可以照顾那小赵一阵子,等人好得差不多了,就快点给我滚回来上班,老老实实给我抱孙子,够人性化吗?儿子啊,可别再做傻事了。” 孟春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的电话,他只觉得眼前的世界好像在爆炸。这就好比一块你捧在手里的、世上仅此一件的珠玉遭了贼,正当你满心愧疚地怪自己没保护好它的时候,却得知正因为它是“你的珠玉”,贼才会盯上。 这就好比,他站在悬崖边上,满手鲜血地跪着,意识到曾经费尽心思给赵维宗和自己营造的世外桃源,向来都不过是愚蠢至极的痴心妄想。 孟春水已对疼痛感到麻木,此时他心里只有恨,黑血一样的恨。他憎恨孟兆阜那个疯子,可他更恨身为那人儿子的自己。他无比清醒地意识到,倘若一年多前,自己能够意志坚定,真正地放过赵维宗,而不是苟且偷生般和他纠缠,那结果必然与现在不同。 多给那人一点时间,他是不是可能已经走出来了?他完全可以找一个和他一样的人,毫无顾忌地站在阳光下,过他们简单的生活。 就算不能,就算自己无论是走是留都只能带给赵维宗痛苦,那也有长痛短痛之间的差别。 孟春水曾想,自己大概已经不配得到幸福,可他还是贪恋那点温暖,正如一个明知道自己已然身处泥沼的人,却还是被爱河的梦幻吸引,自私地一次又一次走进去,于是避无可避污染了那清澈的水流。 从四年前,他决定向父亲复仇开始,孟春水对自己的命运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笑的是,那时他以为自己能够在和赵维宗有关的事情上保有同样的决心,使他不受任何牵连。 但他错了,当他们重逢,当他问他还喜不喜欢自己,当他在他身上哭泣,孟春水心中的堡垒便在一瞬间坍塌。他又突然做梦一样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再陪伴这个人一段时间,同时保护他。 但事实再一次告诉他,大错特错了。 如今的结果全部是因为他心中的侥幸。其实完全不用说得那么无私,什么叫陪伴?什么叫保护?孟春水只是想租个大点的房子,和赵维宗没烦恼地生活在里面,骗自己前路等他的全是希望,做着某种有关幸福的幻梦,直到不能再骗下去的一天到来。 他想这一天永远别到该多好啊,于是有时候也会忘了,处境到底是怎样。 但现在梦遗落了,孟春水终于承认,是他自私,也是他高估了自己。已经不是自责能概括的了,这纯粹是一种自厌,他想杨剪说的道理多对啊,一个人,他是祸害那就是祸害,跟谁在一块都改不了,可他自己偏偏那么缺德,净祸害到赵维宗身上去了。他还知道,自己要是再不快走,孟兆阜就会带着他所有的祸害,一并报复回来。 赵维宗还在病床上躺着,身上绷带不多,睡得很安稳。 医生告诉孟春水:“血已经输好了,现在有点轻微脑震荡,还在昏迷状态,挂两天水再观察观察就成。软骨组织有几处小伤,我们也都处理好了,等他醒了让他注意着点,最近可千万别运动了。” “谢谢您。” “你是他哥?这两天要留院好好照顾一下啊。病人要是醒了说疼,千万别心软,可不能随便喂止疼药。” “嗯,我记住了。” 医生走后,孟春水慢慢地走到赵维宗床前,搬了个小凳坐下。他发现自己竟不敢触碰赵维宗插着针头的手。一想到这将会是他跟这人在一块的最后几天,孟春水心里就很疼,可他同时又想,你有什么资格疼? 他知道几天之后,自己唯一能做的,不混蛋的事儿,只剩下为赵维宗报仇这一件了。这件事他已准备多年,很快就能完成,代价很多,其中一个就是跟赵维宗彻底了断。 这看起来很难,又不难,因为让一个人死心,只是一瞬间的事。他以前做不到,只是因为下不了决心罢了。 好像做了很长的一个梦。赵维宗醒来时,窗外天色昏暗,墙上钟表指向下午五点三十六。这是在医院,对了,自己好像被车撞了一下,然后……他警觉地看了看盖在身上的,凸起的被子。还好,没有缺胳膊少腿。 也没傻。 毁容了吗?他又缓缓摸向自己的脸蛋,还好还好,也没有疤。 赵维宗松了口气,突然感到极度口渴,而手边矮柜上恰巧摆着一杯温度正好的开水。春水给我放的?小赵这么想着,他人呢,估计很快就会回来了吧? 这感觉自己就像一株被晒干的植物,一杯水浇下去,浑身五感才算真正复苏,当然主要都是痛感,散架了似的,稍微动动就牵连一身的痛觉神经。我现在这样可啥也干不了,上厕所都得等春水回来帮我,肯定前几天也是他帮的,一这么想,赵维宗的脸就不自觉红了起来。他早已把先前闹的别扭扔到脑后,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等孟春水推开房门,笑着坐到他床边的一刻。 可将近两个小时过去,天都黑透了,孟春水倒是没等到,反而等来了个穿着碎花短褂的山东大姐。大姐进门放下保温桶,乐呵呵地就要给他喂粥。 “等等,您是?”赵维宗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完全是哑的。 “哦,忘了说了,我是你的护工啊小伙子,这周就我照顾你。”大姐慈爱地看着他说。 “今天几月几号?” “10月8号呀。” 赵维宗皱了皱眉:“前两天也是您?” “哪有啊,我这不刚开始吗,你哥不是今天中午才雇的我吗?” “我哥?” “对呀,一个高高瘦瘦的小伙子,你哥对你真好,我跟你说,我可是这片儿最贵的护工呢。” 赵维宗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头,前两天显然是孟春水照顾的他,他甚至隐约听到那人在他耳边说:“快了,就快好了,别害怕。”这不可能是做梦吧?至于孟春水装作他哥,可能是为了手术签字,但为什么现在自己醒了,他却跑了? 顾不得别的,幸好手机就放在枕边,并且有电,小赵无视数条来自同事家人的短信与未接来电,立刻拨通了孟春水的电话。那人声音恹恹的,对他的清醒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反而告诉他,这两天公司有急事,他根本就没留在医院照顾,甚至护工都不是他请的。 赵维宗有点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他想春水怎么会这么冷淡呢?于是问道:“那到底是谁请的?我爸我妹都不知道我被车撞了,还发短信让我回家吃螃蟹呢。” 孟春水简短答道:“不清楚。” 赵维宗心凉了半截,觉得事态似乎复杂起来,尽量平静道:“你在家吗?” “在。” “那好。” 挂掉电话之后,小赵心里一团乱麻,又非常害怕。他把护工支走,随便拔掉手上的管子,简单带上柜子里放的钱包证件,溜出了病房。他跑到前台缴费,却被告知全部费用已被支付。他想孟春水你丫发什么疯,除了你还谁会干这事,爱上当无名英雄了? 于是他连病号服也没来得及换下,更顾不得浑身关节钻心的疼痛,一边惊讶于自己身体的潜能,一边趁着人多直接跑出了医院。 坐在出租车上,赵维宗揉着脑袋,想象着孟春水待会儿开门时脸上的诧异,默默在心里说,想不到吧,你不来我就回去找你,跟我玩什么神秘?不让你全解释清楚我就不姓赵。 他还想真他妈的疼死老子了。 但他还是相信孟春水说的绝对是假话。 然而,当他一瘸一拐地从电梯出来,敲开801的房门时,孟春水眼里的那种毫不关心,还是像冷水一样泼了他一脸。 “你到底怎么了?”他问孟春水,“因为我冲你发火,生气了?” “没有。” “那是怎么了?” “我累了。我想了想,我和你在一块,两个人都很累。” 赵维宗只觉得自己像被打了一棒,他很想揍孟春水一拳,可还是忍住了。愣了半天,他却轻声说:“这两天没好好吃饭吧?我去煲汤,上次买的排骨还没用呢。” 孟春水没有说话,而是坐回沙发上,看他的晚间经济新闻去了。 赵维宗蓦地心酸了,眼圈也红了。那种令他齿冷的、令他感到受到严重伤害的感觉 恋耽美 分卷阅读64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直追着他进到厨房,连做饭也没能让他忘掉。 可他还是想,孟春水一定是在装冷淡,也太刻意了点,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苦衷是自己还不清楚的。一会儿饭桌上好好说说,肯定能问出来。问出来就好了,等自己完全恢复,再狠狠揍丫一顿,权当报仇。 然而,当他坐在饭桌上,死撑着酸痛的腰椎给孟春水盛汤时,却暴风骤雨般得到了分手的提议。 赵维宗放下汤勺,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为什么?” “一段关系,维护起来很费精力,”孟春水吸了口烟,脸上是一种赵维宗不曾见过的寡淡表情,疲惫,又仿似毫不在意,“我想你说的对,我和你在一起总是有很多隐瞒,这问题不解决我们都活得很累,可它就是不能解决。” “你的意思是,愿意分手都不愿意解决对吗?” “对。” “那成,我以后不问了,也不好奇,那些事儿过去就过去,没过去的我也再不想了。就一直像现在这样,可以吗?” “你说过你不是傻子。” 赵维宗几乎被气笑了,他说:“我也可以当傻子。” 孟春水摇了摇头:“不是你的错,是我不想坚持了。可能那次在办公室,我就不该留你。” 赵维宗猛地站起来,脑袋连带着浑身都疼得要命,可他是绝不肯把疼痛表露出来的。他清了清沙哑的嗓子,一字一顿地问:“你后悔了。” “我后悔了。” “这个呢?这个你也后悔了?”赵维宗指着左手无名指的戒指道。 孟春水抬头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把自己手上的那枚摘下,随手扔到饭桌上,戒指滚了一小圈,最终在汤碗边停下。只听他道:“后悔了。” 赵维宗手撑着桌沿,忪然瞪着孟春水,半晌,他忽地笑了:“我不信,我根本不信,你在说谎吧,春水你是不是遇上什么难事儿了,又想跟以前似的把我撇开?告诉你这回我不会像以前那么傻的,有什么事我都一定要跟你一块承担。” 你明明说过五十年后我还爱你,一百年后我也爱你呀。这才几年? “别闹了,”孟春水冷淡道,“我求你放过我。” “什么叫放过你?你是想说,都是我一直缠着你,对吗?春水这话伤人太狠了,你就算想把我气走也不该这么说的。” 孟春水低头喝了口汤,尽量压住自己早已发颤的嗓音,他平声道:“不是要气你走,是我突然腻了,烦了,不行吗?你可能会爱谁一辈子,但我其实根本不会,我有病,厌倦对我来说太容易了。虽然我也是刚意识到这一点,但这总归是我的自由吧。” 赵维宗气喘吁吁地看着他,睁大的眼睛里仿佛落满了灰,他站了一会儿,突然把那枚祖母绿戒指取下,又从桌上抄起孟春水那枚紫晶,一同扔到厨房堆满烂菜叶的垃圾桶里。 他又蹬蹬蹬走回来,大声骂道:“你丫就一傻逼、混球、大忤窝子!” 孟春水点头:“我是。” “好,我走,我遂你的意!”说着赵维宗就跑到卧室,胡乱找个箱子,塞上电脑刮胡刀,还有几件衣服。他发觉这屋子里自己该带走的太多了,可他想带走的很少。于是他拎着瘪瘪的箱子走出卧室,回到饭桌前,瞪着孟春水。 他脑子突然有点发懵,想自己为什么还不走呢?难道还在等孟春水说什么留情的话? 却只听那人道:“我往你卡里打了一些钱,不多,你回头查一下。” 赵维宗气得脸都白了,心里一阵阵悸痛:“我不要你的钱。” “退回来我就再打过去,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应得的。” 赵维宗几乎要破口大骂,但他还是没能骂出来,只能头痛欲裂地去推门,一脚迈出房门,他忽然哭了,转过头流着泪对孟春水说: “你怎么能这样呢?要分手可以啊,像刚才那样跟我说一下就行,你觉得我还会回来缠着你问为什么吗?”顿了顿,他又说:“但你给我什么不好非给我钱?我是鸡吗?合着在你眼里我原来一直都这么贱,以前那些,原来都是你心情好随便玩玩,心情不好付钱走人的?真他妈的有钱啊!看不懂你了,我走了,以后不回来了。” 然后哭着走了。 他不知道关门之后,孟春水也哭了,哭到把他做的排骨汤都吐了出来,哭到跪伏在地板上不住地打颤,手心里捧着那两枚被他扔到垃圾桶里的、闪闪发亮的戒指。 第65章 赵维宗蹲在警察局外头的台阶上,抽一支烟。 这烟抽得特忧郁特沧桑,引得值班的几个小姑娘都靠在门内的走廊上,悄悄地看他。 “你这块……不要紧吧?”有个短发女警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指着他右脸上那道手指长的划伤,小心地问。 “没事,”赵维宗抬头看了她一眼,“我那哥们大概还得审多长时间?” “他啊,他不是把一人砸晕了吗,按老大那脾气……估计还得个把钟头。” “要拘他吗?” “你们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按理说属于自卫,那帮人都没拘,他估计也没事的。天天也就能管点茬架的了,老大就喜欢教育人,教育完了也就差不多。” “哦,谢谢。” 赵维宗烦躁地扭头看了看早已空寂的街道,周围的铺面全都打了烊,只剩下几盏路灯还在秋风里没精打采地闪。他心说,杨剪那王八犊子虽说干了蠢事砸晕了人,但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为了帮自己,于是没有不留在这儿等他的道理。 可他确实等得有点发烦。当时赵维宗做好了简单的笔录,路过审讯室时,听见杨剪还在跟值班的副局长死磕骂娘,现在一个半小时过去,那家伙还没有出来的意思。 我不会得在这儿等到天亮吧?这么想着,他就听到另一个马尾辫女警也走过来道:“就今天跟你们干架那几位,我们这儿的常客了,天天不是耍流氓就是打群架。你想想看,同志酒吧这种地方,一听就不正经,你俩是不是误进的?” 赵维宗眯起眼睛:“误进?” “对呀,装修得跟别的酒吧也没什么区别,经常有正常人不小心进去的。” “哈哈,我就不是正常人。” 马尾辫大惊失色:“你、你是同性恋?” 赵维宗继续抽烟,表示懒得回话。 短发女警却兴奋道:“天哪,你跟里面那哥们不会是一对儿吧……” “不是!”赵维宗大声道,“您二位值班都不用工作的吗?跟我这儿磕碜什么呢?” 这一嗓子就吓得俩小姑娘踩着高跟鞋嗒嗒地回局里躲着去了。其实赵维宗本来不想这么凶巴巴,但方才的问话又让他想起了很多前段时间发生的事儿,一往那想,他这心情,就实在美丽不起来。 同时嘴里抽着的中南海点儿8,又凭空生出些别人口中的臭脚丫子味儿,让他不禁怀疑,自己到底是这么迷上抽这种破烟的? 上回从孟春水那儿搬出来之后,赵维宗跑到拍卖行的单身宿舍凑合了一阵子。虽然管宿舍的大爷对他身上没来得及换下的病号服表示了怀疑,但还是给他开出了一间小屋子,房子是旧了点,但五脏俱全,还是够他暂且落脚的。 至于为什么不回方家胡同住,答案显而易见,连他自己都没搞清楚“被分手”的真正原因,这种事情,又怎么能让家里人知道。 对于孟春水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赵维宗仍是不相信的,可是不信又如何呢?难道再跑回去,抓着孟春水说不可能你骗人?戒指都扔了,狠话也放了,再那么干,自己岂不是就成真的贱了?单纯是孟春水根本疲于解释的态度,就足以让他伤心了。 赵维宗觉得最好的办法是先空一空,假装从没有过孟春水这个人的存在,过一阵子也许就能冷静地看待这个问题。于是他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待在宿舍里,用笔记本看今日说法。将近一个月,他几乎把网上有的全集都看了一遍,却发觉各种诈骗谋杀的错综案子仍然没能把孟春水从他脑子里清出去。 那人在他生活中留下了太多蛛丝马迹。 譬如他想给手机充电,却想起充电器落在了孟春水枕边的插座上,于是只能灰溜溜地去迪信通再买一个;譬如他想拿迅雷账号看个付费电影,输密码的时候突然意识到,竟是19830214,孟春水生日;再譬如,他被横行宿舍的秋蚊子咬了一串大包,找门房大爷借了花露水,往腿上涂的时候,心里想的竟然是,这玩意不如风油精好用。 赵维宗想自己大概是没救了,事已至此,他还是在思念一个自己无法拒绝的人。 于是被牵着鼻子走不也是活该吗? 于是他就感到一百万分的憋屈。 后来,不知是出于报复,还是什么,他也不清楚自己是想惩罚孟春水还是惩罚自己。总之赵维宗挑了个晴朗的夜晚,去了传说中的同志酒吧。 这酒吧名叫“兰棠”,是赵维宗百度出来的,口碑好像很不错,而且就在朝阳公园边上,离他的宿舍步行不到十分钟。 朝阳区这边主要是办公场所,过了下班点儿街上人很少,赵维宗走在路旁的银杏树下,吹着有点凉的秋风,心烦意乱。去的是同志酒吧,那目的当然并不纯良,他默默想,姓孟的你很会气我是吧,那我也气一气你,老子今儿个偏要拍几张刺激的照片发给你好好瞧瞧! 可他又想,那人不是说厌倦了吗?看见自己吃剩下的、吃腻的东西,到了别人嘴里,还会生气吗?越这么想,他就越觉得悲凉,好在目的地很快就走到了,也容不得赵维宗想太多,他就被守在门后的两个小男孩围住了。 说是男孩并不为过,他们也就高中生的模样,却穿着单薄的背心,领子也开得很大,往赵维宗身上靠的时候,颈子上挂满的零碎链子叮叮咣咣地响。赵维宗感到不适,客气地把他俩推开,然后在吧台找了个空位,安静坐下翻酒水单。 我先喝点什么,然后再挑个……挑什么呢?去他妈的。这种感觉称得上混沌,他一边跟酒保要了杯黑啤,一边拿眼睛扫着这酒吧的各个角落。 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半,可这“兰棠”正是热闹的时候,到处都是莺莺燕燕。有人表面上跟朋友敬酒,桌子底下已经互相揉了起来,这还算含蓄的,热吻随处可见,像赵维宗这样单纯喝酒的,还真没几个。 但他就真的是来单纯喝酒的吗?小赵只觉得被屋里的空调烤得有点热,却又莫名不想把风衣脱下来,好像一脱就要直面满屋洪水猛兽似的。于是他只能冒着汗啜冰啤酒,觉得自己巨怂无比。 就在这时,他突然在吧台对面看到张熟悉的面孔,定睛一看,还真是杨剪。 那人显然也看见了他,眯了眯眼,搂上小情人,走来坐到他边上。 赵维宗上下打量一番他怀里搂的那位年轻男孩,长发染成银色,松松散散地披在肩上,穿件巨大的白色毛衣,两腿光却溜溜的,一双桃花眼在酒吧的彩虹灯下呈现出一种迷蒙的无辜神态。要 恋耽美 分卷阅读65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说他和那位李白有什么相似,便是这双弯弯的眼睛,以及眼角的一颗泪痣了。 小赵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尴尬至极,胡乱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杨剪笑笑,揉了一把那男孩的腰,把他半放在自己腿上,然后抬眼回问赵维宗:“你呢?这话该我这个单身汉问你吧。来这地方干嘛?” 年轻男孩不乐意了,咬着杨剪的耳朵问:“你是单身汉,那我是什么?” 杨剪捋了捋他的银发,笑道:“我错了宝贝儿,我一个小时之前是单身汉,现在不是了。” 赵维宗则无心看他俩调情,他陷入了沉思――对呀,我来这儿干嘛呢?自轻自贱?自我放逐?这么做有任何用吗?他忽然间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幼稚。 可也不好马上就走。杨遇秋那件事之后,他还没和杨剪联系过一次。现如今在这种地方见到他是这种状态,赵维宗总觉得不太对劲。 杨剪虽然喜欢犯浑,可终究不是个无情无义的主儿,尤其是在和他姐有关的事情上。经历那么一连串打击,赵维宗不信他这么快就能走出来,把精力放在泡吧上。 于是他喝了口黑啤,对杨剪说:“闲得无聊,出来找口酒喝。” “你跟老孟又闹别扭了吧,跑这儿来气他?” 这副洞悉一切的模样突然就触到了赵维宗脑中某根敏感的神经,他怒道:“闹别扭是真的,但我跑这儿怎么就成为了气他了?我干啥都是为了他吗?我为他而活?” “甭废话,就说你来这儿是为了喝酒还是干别的吧。” 赵维宗头脑一热,还真就和他杠上了:“什么喝酒,老子来这儿就为了找乐子,和孟春水屁大点关系也没有。” “那好,找去呗,哥们挺你,”杨剪把手放在银发男孩光裸的大腿上,轻轻摩挲,“找个跟我这大宝贝一样够味儿的,我就服。” 赵维宗气得直瞪眼,心说怎么又说大话了,到头来坑的不还是自己。正这么想着,三个满膀子纹身的粗壮大汉就走了过来,赵维宗后面左面右面各站了一个,把他给围住了。 小赵警觉地盯着他们,却听为首的说:“门口那俩小弟,不是你的菜?” “你们也不是,麻烦让开。” 另一人说:“你热了吧?看这汗出的,快把风衣脱了吧小朋友。” 赵维宗被他这故作温柔的语气弄得直犯恶心,心说您仨加起来得六百斤了吧,围着我能不热吗。他转过身去喝啤酒,想着自己要是不搭理,这群人也不至于一直跟这儿杵着,结果喝了半杯,三个大汉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 甚至其中一个凑近他耳后说:“不是说找乐子吗?哥哥们陪你玩玩,要不要?” 赵维宗在心里大骂玩你大爷,却还是不想起正面冲突,他心说杨剪你个重色轻友的不是当惯了大哥吗,怎么在边上也不知道帮老子解个围,却突然感到后腰不对劲,有人把他的短风衣掀开,隔着层薄薄的衬衫,正在他腰上摸索。 我操你妈!几乎是本能地,赵维宗跳起来就是一拳,正打在那为首大汉的脸上,眼见着鼻血就顺着那人肥厚的嘴唇流了下去。 三个大汉愣了神,好像不敢相信居然有人敢揍他们老大似的,脸色一下子铁青,纷纷往前逼了一步。赵维宗却平静地直视他们,冷笑道:“还敢摸吗?” “你丫还挺烈,跟我们玩儿情趣是吧,”为首的抹了把鼻血,猪头凑到赵维宗面前,黄鼠狼一样地笑了,“哥哥就喜欢这一挂的,小宝贝烈驹,咱乖乖地,去后巷慢慢玩?” 赵维宗只想离他原点,扭脸看向窗外黑天,连声狠骂:“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回家自个儿玩去吧!我今儿个就操了,这都什么狗屁!” “你丫说啥?” 赵维宗厉声道:“我说,您仨还是回家互相玩玩吧,别出来祸害别人了!” “看不上我们是不?这个点到这地方玩儿的,哪个不是贱货?你跟这儿装什么清高?” 赵维宗被这句“贱货”激得,心说不打一架看来是不成了,正想着先打哪一个,却见这堵“人墙”被谁给用劲拨开,紧接着杨剪那张痞痞赖赖的脸就露了出来。 这人平时没个正型,嘴角总是噙着那点儿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而现在这模样赵维宗已经多年未见了――只见杨剪半眯着眼,不拿正眼看人,悲天悯人似的,手上却在不紧不慢地挽着袖子,指节和手腕发出活动的响声。 赵维宗突然间兴奋起来,以前他跟杨剪在暗巷里和职高死磕的时候,这人就是这副模样。于是他把风衣往吧台上一甩,也撸起衬衫的袖子来。 大汉被这两位瘦高青年脸上的自信慑住,低声道:“你……你们干啥?” “干你。”杨剪笑了,话音刚落,一脚就踹在为首者的裆上,“老赵上啊,我看看这么些年你到底怂没怂?” 于是这闹剧最后演变成一场斗殴,三大汉鼻青脸肿、脱臼闪腰,还有一个被杨剪一个酒瓶砸下去,直接晕了。赵维宗和杨剪也挂了点彩,最后被一块带去了警察局。 哪怕在警车上,杨剪还在痞笑着,完全没有反的意思省,嘴里念叨着“要是有刀我非阉一个不可”,甚至好像已经忘了上车前气跑银发美人的事。 小赵看得出来,他刚才确实下了狠手,不然体重弱势跟那儿摆着,仅凭他俩是干不过三个胖子的。杨剪那打法可以说是在玩儿命,怕不是打着打着就想起姐姐和李白了?就像赵维宗打着打着就想起了孟春水。 巨大的悲伤能让人发疯,也让人突然变得很强,什么也不在乎。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人越悲怆的时候,他就越嬉皮。 赵维宗在警局门口等到凌晨4点32分,抽了11根中南海点儿8,终于把杨剪等了出来。 他站起来说:“今儿……谢谢你了。” 杨剪却直接走上马路,头也不回地冲他摆了摆手:“甭谢,也别跟。” “你准备去哪儿?” “去哪儿?”杨剪停下脚步,望了一会儿黢黑的天空,“去找我的小宝贝儿吧,请了两瓶老贵的威士忌,到头来没睡成岂不亏了。” 说罢他就飞跑起来,一溜烟儿没影了。 赵维宗呆在原地,越发觉得今天自己是抽风,做了一连串傻事。他想担心一下杨剪,却发觉自顾不暇――自己又该去哪儿呢? 回宿舍眯一会儿,再继续上班、喝咖啡、整理那些狗屁文物资料? 赵维宗踢着石子儿,漫无目的地在沁着秋凉的城里溜达,不知怎的,等天色大亮的时候,竟然走到海淀区去了。看着路牌下奔流的车辆,他惊觉自己已经走了两个多小时,如果继续走下去,就是回西钓鱼台公寓的路。 我在干什么呀,我还在想他吗?疯了吧我?脑子这么想,人却不自觉地走上了过街天桥,望着晨雾后赤红的朝阳,赵维宗竟掏出手机,打出了一个月都没勇气拨通的电话。 这感觉就像自己踏上行刑台,等人下判决。好在孟春水没有让他等太久。 赵维宗抢着说:“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谈谈,当时都太冲动了,而且我还有一堆东西放在屋里。你什么时候有空?” “东西我已经打包好了,这两天给你寄过去。地址短信给我一下。” 赵维宗愣了愣,才开口:“面都不愿意见了吗?” “最近很忙,马上去东京,短时间不会回来。” “东京?去工作吗?” “对。” “那……好吧,”赵维宗吸了吸鼻子,慌忙按住泪腺,“不能不走对吗?” “对。我在开车,还有事吗?” “我懂了,已经没事了。” 赵维宗突然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于是就挂了电话。十一月的秋阳里,他插着兜,顺着人流缓步走向地铁站。就料到是这样,能怎么办,我还是得上班啊,赵维宗这么想着,头顶杨树纷飞的叶子,就落上了他的肩头。 一号线的早班车,特别挤,一个孕妇站在赵维宗旁边,肚子贴着他的手臂,或者说,赵维宗的手臂贴着她的肚子,他感受了一路新生命。 他上车前还在为刚才在地下通道听到的那首歌伤感,有个小姑娘在卖唱,唱什么“爱你的每个瞬间,像飞驰而过的地铁”。虎口脱险,说的不就是我吗,赵维宗听见站台另一侧反方向列车的呼啸,默默地想,天天自个儿回放着电影,自个儿伤春悲秋,一点用也没有。他想要的,最终还是拿不住,跑了,甚至要跑东洋去。 可现在他身边站的孕妇正满含歉意地对他微笑,好像在为自己肚子顶着别人而难堪。赵维宗便也冲他笑回去,意思是您别介意,心里却领悟似地想:唉,我啊我,太悲观了吧,人家没出生就挤地铁,不也是个奋力生长的人生吗。 人生有时候,缺的就是那么点“奋力”。你想要的,你不争取,还能白得吗? 他想自己以前并不是一个指望着白得的人。当初孟春水从武汉回来,毫不犹豫地拒绝他,他就学会了自己争取,于是就有了后面的所有。包括那回喝醉了去办公室找人,没有那次,哪儿来的之后一年没什么烦恼的幸福日子? 如果说,孟春水是老天爷派来玩儿他的,那赵维宗也认了。他可能上辈子欠过那人什么,导致他对那人的感情,就好像体内的一个矿,与生俱来般自然。他发现它,挖掘它,试图掏空它,却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两清。 想到这儿,赵维宗突然就坦然了――他明白自己确实是放不了手。 那就干脆接受这个事实,大胆地承认,不再找借口。自己放不下孟春水,永远也不。他承认人世间确实存在着这么一种磨人的关系,那何必再继续别扭着自己呢?人活着不就是为了让自己甘心吗。 东京?日本?日本也不远呀。 我得拦着他走,或者跟过去找他。赵维宗做了这么一个决定。 与此同时,孟春水在公司停好车,却没有急着上楼。他坐在驾驶座上,往眼睛里滴了好多眼药水,然后按了按太阳穴,照着张揉皱的纸条打通了一个电话: “张老师,你好,我是孟春水。” 第66章 当张诚把那些东西从纸袋里尽数倒出,依次在桌上摆好的时候,孟春水仍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这三张光盘,两张磁盘,就是全部的备份了吗? 就是这些年锁链一样始终牵制他、让他无时无刻不怀愧怀恨的东西吗? 他倾身往张诚面前的杯子里又添了些茶水,道:“看来他真的很听老师的话。” 茶座对面的中年人温文尔雅地笑了:“我是按照你说的跟兆阜讲的,说你想通了,以后不会再对他说谎,只是想把‘备份’要回来,算作了断。” “那他就答应了?没有问我为什么不自己找他要?” “问了,但我猜这些备份是对你很重要的东西,所以也自己劝了劝他。” “这些就是全部备份?” “兆阜特意从疗养院出来,带我去了三所 恋耽美 分卷阅读66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宅,还有办公室,一个一个找出来给我的,”中年男人弯了弯眼睛,“我想他不会对我说谎。” “嗯,谢谢您张老师,这些,确实是对我很重要的东西。”孟春水说着抬眼看着张诚,也灿烂地笑了,心想对呀,他唯一舍不得骗的就是你了吧。 虽说这笑容中不知有多少假笑的成分,但他心里的确感到了一丝轻松――现在,最后的顾虑也已经消除,他手握着筹码,随时能够致命一击,而孟兆阜不再有反击的机会。于是四年所做的一切,终于能够有一个结果了。 却听张诚道:“春水,你是一个心思很重的孩子,也聪明,张老师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你。” “有吗?”孟春水眨了眨眼,“您是我最尊敬的老师,有什么对不起我吗?” “别这么说,”张诚已现苍老的脸上闪过一丝促狭,“其实兆阜也觉得对不起你的……但他这个人,你也知道,就是那副死德性,对谁都这么别扭。” 孟春水点了点头,微笑道:“看来您很理解他。对了,他特意在朝阳那边建了个美术馆,叫做‘诚城’,这两天展品已经弄得差不多,马上就能开业。这您知道吗?” 张诚闻言竟有些羞赧,这种少年似的表情在他脸上的皱纹间显得格格不入。只听他说:“我知道的,兆阜都跟我说了,如果到时候开业后他身体好一些,可能会带我去,要不到时候你也一块去看看?” 孟春水低头饮茶:“我就算了。” “孩子,我知道你对我们两个一直是有心结的,但你爸爸脑子里已经长了那个东西……他可能以前千错万错,但都不至于你在他最后这段时间都还在恨吧?尽量多跟他亲近亲近,人老了,就越放不下小一辈。” “千错万错?您知道他做过什么?您觉得他有什么错?” “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想,你能跟他亲一些,好歹弥补一下两方的遗憾……毕竟等他哪一天真的不在了,想亲近也来不及了对吗?”张诚好似沉浸在某种一笑泯恩仇的幻想之中,说出的话在孟春水听来是何等的幼稚可笑,可他却继续说道:“老师不知道这些备份的内容是什么,对你来说又有什么意义,但老师很高兴能够帮你这个忙。如果到时候你能一块去美术馆,老师也会非常高兴。” 是吗,孟春水仍看着那位张老师,脸上是万分诚恳的笑容,心里却冷冷地想,如果你知道帮我的后果,知道那个美术馆是怎么来的,又会让孟兆阜落到什么下场,你还会高兴吗?但也怪不了谁,只怪你跟孟兆阜在一块这么多年,仍然不清楚他是什么东西。 无所谓了,孟春水想,反正自己是高兴的。 那天孟春水下班回家之后,把那些备份依次检查后烧毁,又将四年来收集的账本凭条等等一切证据在一个小密码箱里收好,郑重地拨通了自首的电话。 然后他便坐在茶几前的地板上,扫视这屋里的一切,内心出奇地冷静。这一幕他已经计划了整整四年,怎么可能不冷静。 就要走了吗? 这一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来,大概到时候这屋子已经被房东清空了吧。不过凡是值得留下的东西,他早已经寄到赵维宗那里去了,剩下的全是他自己的东西。而此时此刻,他对它们的去留,已经毫不在意。 等待纪委的人过来带自己走的过程,竟比他想象中要轻松很多。整整四年,孟春水始终在忍耐,他做了证人同时也做了共犯,那么现在,他要迎接自己的结局了。 在所恨之人面前装出乖顺的模样,又干尽自己所厌恶的事情,最后被法律“公允”地处置,对孟春水来说甚至是一种解脱。只因他的目的终于即将达到――法律对谁都是公允的,孟兆阜将被这密码箱里的确凿证据打进牢狱,直到死。同时身败名裂。 是啊,这箱子里记录的数目,已经不足以拿“千万”来计量,尤其是美术馆建成之后收购的那些不菲藏品,孟春水曾经眼睁睁地看着账款如流水一般从公司的账目下划走。时机已然到了这种地步,纵使他孟兆阜有再大的手,也遮不住天了。 这是他咎由自取。 就快了,马上了,明天早上,或是今夜,孟兆阜在疗养院里醒来,看见纪检的人,也看见他即将面临的下场,会惊恐得发疯吧! 会想恐怕没机会陪心爱的老情人去美术馆了! 会大骂自己的儿子是畜生吧!竟敢背叛、算计他! 想到这儿,孟春水竟笑了出来――他曾默默对赵维宗许诺,一定会彻底地复仇,他要让叫自己“儿子”的那个男人尝尽失去一切的滋味。 如今,他即将兑现承诺。 此时此刻,赵维宗应该还在东京找自己吧?说实话,昨晚得知那人真的把他的话当了真,去日本找人时,孟春水的心尖上确实又被开了道口子,可他现在却觉得这样也挺好的,至少消息不会那么快传过去,他希望赵维宗过段日子再回来。 他希望自己最好就这样无声地从那人生命中消失。 其实早该这样的吧?自己若是没那么自私,早消失几年,那人可能已经习惯了,也不至于受现在这种苦。 只可惜现在不是樱花的季节,他曾经答应带赵维宗去东京看樱花的诺言,终究是没能实现,可能也再没机会弥补了。 恍惚间,孟春水好像看见赵维宗正站在阳台上,身后是阜石路和玲珑塔,正回过头来对他着笑,就像一个影子。 孟春水愣了愣,那种剜心的疼痛就在一瞬间再次回到了身上――我偷生的、罪恶的几年啊!我明知结局,却因贪恋你的温暖,把你拽入泥沼,而你什么都不知道――我隐瞒你、欺骗你……我放不下你。 他又猛地想起昨夜赵维宗抵达东京时给自己打的那个电话,那人风尘仆仆,用孩子一样的语气对他说:雪好大,你多穿点! 北京昨夜也落了雪。他记得自己挂掉电话之后,好像是哭了,哭得好难受。哭完之后呢?他听赵维宗的话,翻出最厚实的衣服套上,可还是觉得很冷。 孟春水突然觉得自己无法在这屋子里冷静地继续待下去了,他想来抓自己的人怎么还没来?正这么想着,手机却自顾自地响了起来。 未知号码。 孟春水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按了接听键。结果听到的第一句话,就差点把他好不容易保持的冷静,像击碎鱼缸一样,打成满地的渣。 有的事情,你做之前好像已经看见了结局,但你仍是会去做它,义无反顾。 赵维宗把这类状况称为“命该如此”。 因此当他失魂落魄地坐上回国的早班飞机,默默对羽田机场大楼上的积雪道别时,心里甚至算得上坦然。他想自己终究是可笑的,来趟日本,待了一夜就走,这果然是徒劳之举,但他并不后悔。毕竟人人都只活了一次,对当下干的事情、做的决定,没人能说出对错。 他只是觉得可惜,一万分的可惜。哪怕跳脱出自己,以一个外人的身份看他和孟春水的那段感情,他仍然可惜。 能做的,都做过了。 能说的,早已说了百遍。 可是,日本其实是很远的。 于是现在只能拿句“命该如此”,来做苍白的自我安慰。 他想:这世上,有阴差,有阳错,人好像总是难以抓住自己的命运,可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他可真委屈。 回到北京的土地上时,已经过了中午时分。赵维宗走之前请好了长假,于是就没有急着回去上班,而是拖着他本就不多的行李在这偌大的城市里乱走,直到最后,在路上逛到天黑,人都散尽,车也蛰伏。 人的疼痛都是有延迟期的。就好比上次车祸,他倒地时并未觉得多疼,醒来后才痛得龇牙咧嘴。就好比现在,他这才慢慢意识到,自己的心确实已经空了,是真空,孟春水一次次离开的时候就把他心里的一切空隙抽干,让两个心房空空如也,却又再容不下其他。 他想是时候给自己一个解脱了。至于孟春水有没有解脱……人家可能早就放下了吧?是他自己在这儿无趣地自我折磨。 于是,赵维宗抽完最后一根烟,找了个公用电话亭,再次打给了孟春水。他知道用自己的手机那人恐怕不会接的,他想反正是最后一次了。 电话在十几秒后接通。赵维宗深吸口气,吸入秋夜的冷风,然后他说: “我想通了。以后不会打扰你了。但有些话我得说清楚。事到如今能打出这个电话我也挺不容易的。所以希望你好好听完。” 孟春水似乎是受到了很大的震惊,半晌才道:“你说。我在听。” 赵维宗听到这嗓音,又险些落下泪来,可他没有。他反而笑了,缓缓道:“我这两天突然想起很多以前的事儿。你还记得那个晚上吗,也就……去年九月?我俩正在床上呢,你突然电话响了,然后你接,也不知道是谁的,说了什么,反正你他妈的套子都没拿下去,就提裤子摔门而去了。” 顿了顿,他继续道: “搞笑吗,他妈的就那么着摔门而去了。我没顾上穿裤衩,套上牛仔裤大背心就骑车追了你四条街,骑着骑着那裤子就往底下出溜,你知道吗,路上人看见我,都以为我是个流氓,可你大爷的,你大爷还是开着你那小骚车,一溜烟儿跑了。我追不上,也不知道哪做错了,只能傻逼一样再骑回去,在床上坐了一夜。后来我没再提,你也从没说过为什么那么急着走。 “当时我觉得自己有天大的委屈,我多想知道你到底是有什么急事,想问你还爱不爱我。可放到现在,我又想了想,也对,可能从一开始我就错了,以为你有我便足够。其实除了给你自由,我好像也给不了你什么别的。 “其实安眠药你也是早就开始继续喝了对吗。和我躺一块,你也睡不好。 “我已经明白了,可能以前是装作不懂。好运气从来不可靠,圆满事也往往被夸大,可单是丧失――丧失的征兆,总是确实的。我早就在慢慢地失去你了对吧?只不过你好心好意不提醒我,我也就快快活活做我的傻子。现在你把我梦戳醒,我也不该怪谁。 “总感觉我老是在等你,可能有点一厢情愿,但等你的时候我其实挺开心的,因为眼前是你来,所以一想你就笑,可一等到你,我浑身就带了股畏缩劲儿,怕你走,所以总是患得患失的,想要的、想确认的,也就跟着多了起来。 “这就是你为什么觉得累吧?仔细想想,是我的错。 “所以,你走,我不怪你。虽然你可能不在乎了已经,但我还是要说,我不怪你。你说,人走再远,又能有多远,能飘到月球上吗。我再没你,又能怎样,能哭天抢地要死要活吗。都不能吧。有些事情可能是我自我夸大了,人哭那么凶,一场暴雨不也浇老实。我想两个人在一块,确实大忌一厢情愿。你放心,这事儿我想懂了,就自然不会再缠着你。 “失去就是失 恋耽美 分卷阅读67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其实也没那么难接受。就像我再爱海,也不能跳海对吧? “我也不会等你了。春水,我想我可能用掉了最后一次机会,以后再等,就不可能等到了,所以你说要我放过你,其实就是放过我自己吧?从今往后,你就当没有我这个人吧。赵维宗他不会再像傻缺一样地等着你了,是不是心里没负罪感了? “但这不代表我不再爱你。这也是我的自由吧?如果,未来的某一天,我是说如果,你又想起我的哪点好,然后……你又有一点想我了,”说到这儿,他停顿好久,才继续沙哑道:“我保证你还能找到我。我不会换手机号的。” 话毕,赵维宗便败下阵来。他啪地放下电话,蹲在行李箱边上,再一次地泣不成声――当一个人把自尊这种东西剪了一刀又一刀,然后憋着一股子气说出一大段话之后,他就不会再有勇气等待答复了。 但他本来也不是求什么答复,只想单方面的表达。那么现在,这通电话算是没白打吧? 这回真的是,把话都说完了。 那新生活也该开始了。 他慢慢地站起来,强迫自己冲着路过人流中的每一位微笑――新生活,那就得放轻松一点。 赵维宗回到单身宿舍时,甚至是昂首挺胸的。那时已是深夜,他把机票票根扔进垃圾桶,又把脱下的衣服一件一件叠好,然后躺到了不怎么蓬松的被窝里。 我得找个新房子租。睡着之前,他是这么想的。 哪知第二天清早六点,他就被门房大爷巨大的敲门声震醒了。 “小赵,门口有个小伙子找你!快起来,人等了有一阵子了。” 赵维宗几乎是屁滚尿流地爬了起来,小伙子?他心里只想着一位小伙子。结果走到宿舍楼门口,却看见一张似熟非熟的脸。 “郑秘书?”赵维宗眯着眼试探道。 郑有才像是投炸弹似的把一个纸袋塞进他手里,慌张道:“大老板让我、让我交给你!” “老板?”赵维宗也懵了,“孟……春水?” “不是老板,是大老板,孟兆阜!”郑有才这模样都快哭了,“你不知道,我之前连面都没见过他一回,结果昨晚凌晨被他叫到疗养院去,让我把这个给什么赵维宗,要立刻的那种。我打听一夜,终于找到你了。” 赵维宗仔细端详着手中纸袋,心说那哥们找我干嘛?他对孟兆阜的记忆停留在大三那年他突击出租屋那回,之后就好像再没见过,只知道孟春水在他的公司工作。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却听郑有才紧接着说出的话,好比一声炸雷,爆在他耳边:“现在公司都乱成一锅粥了,只知道老板和大老板一夜之间全被抓了。我昨晚刚从疗养院走,就看见一队车神神秘秘地开进去,估摸着就是去抓大老板的吧?” “什么玩意,你说清楚?” “贪污腐败,以公谋私!听说那数目可不小,够大老板坐一辈子牢了。还是老板亲自揭发检举的他老爸。” “那凭什么抓孟春水?我不信他也贪腐了!” “什么呀,赵哥,你想想看,那些账目天天在他手底下走,能不扯上关系吗?但估计没那么严重,他毕竟只是从犯,还收集齐证据自首了。” 赵维宗则已经钉在那里,完全做不出任何动作,也说不出话。他只觉得各种思绪冒血一样从他脑子里冒出来,可又一个也抓不住。什么解释,什么原因,他全然无心顾及――只因心中只剩下一个认知:孟春水,他一言不发地,自了首,要坐牢。 还是那句话:这是到底是为什么啊? 第67章 试想,你离上班还有一个半小时,脸也没洗,牙也没刷,却缩在暖气还没来的小宿舍里,守着速度堪比乌龟的老爷机,听着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的性爱录音――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尤其是,这玩意还是你心心念念却刚做了断的前男友的亲爹,托人给你送来的。 而且你还在十分钟前得知,这俩人都被抓了,不知要被关到哪儿坐牢。 赵维宗坐那儿都快石化了,他当时刚一打开文件就觉得不对,立刻翻出耳机来听,导致现在耳边近在咫尺处,尽是自己不知何年何月唤的一声声“春水”,混杂着乱七八糟的呻吟,床板摇动的碎响,还有偶尔几声孟春水的轻笑――那人在问他舒不舒服。 而他当时的回应呢,自然是“舒服”,声音软得跟水一样,呼哧呼哧的。 于是录音里孟春水笑得更溺人了。 我靠这耻度。赵维宗上身发冷,下身却无可避免地发硬,他也说不清自己脑子里到底是震惊还是迷惑还是羞愤还是害怕,只觉得很烦很乱,想把那姓孟的家伙从录音里拽出来,先抽一顿再说。 抽完之后他定要质问:这你录的?什么时候录的?录它干嘛?又怎么到你爸手里?有这样的道理吗,咱俩做爱,你录给别人欣赏? 但他现在好像根本没机会问。 赵维宗想,自己大概是要气炸了。他认为这分明是孟春水对自己的一种捉弄,把他推入一种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境地,尊严尽失,人家自己倒是没了影儿,蹲大狱去了。这么想着,耳边的你侬我侬都成了淫声浪语,变得越发可憎起来。 然而,当大约十分钟的录音结束,赵维宗把耳机摘下,听见窗外清早鸟鸣时,这小屋里砭人的寒气,似乎又把他冻得清醒了一些。 随即一个念头在他心中越发坚定:春水不会做这样的缺德事。 他或许可以相信孟春水已经不爱自己,却永远无法相信那人会像这样对待他。即便他有什么恶趣味,也绝不会瞒着自己,更不会把这种东西交到别人手里。 赵维宗两手交叉紧握,抵在额头上,似乎是在为自己找一些支撑。 所以,这王八蛋录音到底什么来历?同时孟兆阜那个老油条,偏偏挑在这种时候,赶在被逮住之前把它递到自己手里,又不作任何说明解释,这到底是什么用意? 赵维宗跳上床,盘腿坐着,一动不动。他想这件事的关键点在于,孟兆阜是如何得到这段录音的,目的又是什么。有些事情看起来有一万种可能,然而最有效的方法还是一条路一条路地找。排除其他,这录音是那老男人偷着录的,似乎更为合理。 这个想法让赵维宗思绪断了一下,然后,突然之间,数年前的某个片段开始在他脑海中闪回――那个大三秋天的夜晚,孟春水在父亲来访前后皆如临大敌、心事重重――那块树根!被孟兆阜奇怪地关注,然后把玩端详很久,又被孟春水皱着眉建议收起来的树根。 几年前的直觉在这一刻觉醒,他好像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他与孟春水,曾相分别,又再聚,然后住进新房里。新房的床非常结实,做得再狠也不会摇摇晃晃。只有老出租屋里的,那张掉漆生锈的旧铁艺床,才会发出录音里的吱呀声响。 当时,孟春水恐怕已经觉得奇怪,可还是没让赵维宗把自己费劲做好的“艺术品”扔掉――他恐怕也没想到,自己的父亲居然已经沦落到窃听的卑鄙地步――于是他只让赵维宗把它收起来。可是,衣柜就在卧室里,离床很近。哪怕隔着一层木板。 于是就有了这盘录音。 真就这么寸? 赵维宗已顾不得惊诧,他似乎看到什么更灼人的结论在前方静等。倘若顺着这条思路继续走下去……孟春水在那件事不久之后便选择了消失,现在看来就是去了孟兆阜的公司,每天拼死拼活地工作。 至于那人为何坚持断绝联系,看似毫不留情,宁可装成“老齐”也不愿再见一面,赵维宗一度百思不得其解以至于成为心结――而现在答案似乎是可以推断的了。 孟春水被威胁了。 别人挟持的是赵维宗的隐私、名誉,以及尊严,换的是孟春水的自由。 而这种事情,以那人的性格,又怎么可能跟自己说出口呢? 尽管“父亲拿性爱录音威胁儿子”这一结论仍然让赵维宗觉得三观碎成渣渣,可抛开个人情绪,这确实是最合理的解释。他越想越觉得离谱,可同时又越发确信,这并不是他的胡思乱想。 赵维宗并不是不知道孟兆阜大概是怎样一种人。事实上他对那人的印象就从没好过。自从那人约他去自家院子,轻描淡写地说自己儿子有病,又对孟春水亲眼看见爷爷跳江一事表现得那么漠不关心,小赵就已经大概确认他是种什么货色,并对他怀有一种难以抹去的忌惮。包括后来在吉首小镇寻到的真相,包括只言片语间孟春水所透露的,对父亲的厌恶与恐惧……每一件相关的事,都在为那个人渣的真面目佐以印证。 因此,当时在孟春水一口回绝去继承他事业的提议,并冷淡地让他快走之后,孟兆阜便气急败坏地做出那种事儿。这条逻辑链似乎已经贯通。 被狗咬了能怎么办,人到那种时候是很无助的。所以春水,你正是因为怕伤到我,所以才选择离开的对吗?四年前如此,那现在呢?你选择把我推开,是否还是同样的理由? 果然,你都想自己一个人承担啊,对吗? 赵维宗竟不敢再想下去了。因为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倘使,假如,孟春水前段时间把一切坦白,而不是狠下心把他气走,那赵维宗会做的一定是阻止他自首――赵维宗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孟春水自己走入深渊。 可是,不自首的话,始终受人牵制,在难解之恨的阴影中活着,就是孟春水想要的吗? 再可是,即便自首,却还是没能和赵维宗断了联系,当着他的面锒铛入狱,就是孟春水想要的吗?在他看来,这是对他人的一种拖累吧。 于是孟春水自己做出了选择。 赵维宗忽然笑了,笑得很凄惨,他低声自语:“我还说不再等你了呢,其实你那么做,就是为了让我死了等你这条心吧?你是不是以为,让我知道真相,就是在绑架我爱你?” 他突然明白,自己曾怀疑的,曾强迫自己认定是敷衍是骗局的,曾因此心如死灰的,原来都是那个人所拥有的最最真挚。什么“我能保护你”,是承诺?什么“快了,就快好了,别害怕”,是告别? 而忍辱、自首、隐瞒一切,是不是一种复仇? 为我复仇。为我们。 这想法宛如一根利剑般锋锐的冰棱,把赵维宗从头到脚贯穿,又在他体内火热地融化。孟春水始终藏在心里的恨,现如今触目惊心地摊开在他面前,而那种痴迷的、忠诚的、不肯透露一丝的决心,那种不惜自毁来保全他的爱恋,却是切实地流到了赵维宗的心里,让他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赋予这个猜想全部的相信。 这就是他这一年多来,求而不得、求而不敢的答案。 我早该明白,早该猜到的,赵维宗想,在我曾经心痛、曾经难以置信时,这一串线索已经隐隐成形,只等我发觉。可我做的是什么?我脑中一团乱麻,我质问、纠缠、放尽狠话、伤心欲绝,甚至丢 恋耽美 分卷阅读68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了戒指,我做了一切,唯独没有试着理解。 所以到底谁更胆小呢? 一时间赵维宗又想哭又想笑,于是他什么表情也做不出来。他只是猛拍床板大骂傻逼,发了会儿呆,然后顿悟似的抬起头来,拿起牙杯去水房洗漱。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曾无数次在镜中看到这样一个人――眼角烧红,面露愤懑。 赵维宗想:我大概永远都是这样一个人。我努的力,做出的挣扎,让很多人痛苦,可最终却总是用不到点子上。好比我出去给妈妈赚钱治病,结果却错过她最后一刻,好比我总是想得很多,却还是时常蒙在鼓里,好比我那么爱孟春水,以为自己是世上最委屈最无私,可现在看来,我前段时间说的一切、做的一切,都无异于拿匕首在他心上钻剜。 他逐渐明白过来,孟兆阜把那张光盘送到他手里的真实用意,可以称作是将死之时的最后一搏。一个人赫然听到这种无异于“把柄”的录音,又得知另一位当事人坐牢的消息,恐怕正常反应都是愤怒、害怕、感觉被欺骗,然后垂首便恨,就像赵维宗放下耳机前的内心活动一样。或者又可以看作一种威慑与恐吓――任谁都会想到,这光盘或许不是独一份儿的,谁知道孟兆阜会把其他的传给谁呢? 可孟兆阜错了,这光盘起的是反作用。他定然料不到,对于“性爱录音泄露”一事,赵维宗真去假设了,却发觉自己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惧――他面对着家人、朋友,甚至世界,已经不再惧怕流露任何与孟春水相爱的痕迹,私密的声音被别人听到,顶多是有些本能上的羞耻,却不足以让他心生畏惧。 大不了就是丢人嘛,我跟春水一块,就像某种昭告一样,也值了。他这么想。 同时,孟兆阜也不明白赵维宗的敏锐,更不明白他宁可去怀疑全世界,最终也不会去怀疑孟春水的真心。哪怕他确实也曾以为这真心已经流水般消逝,可它作为过往真实的存在,赵维宗仍不许它染上世间任何的污浊。 更何况,现在恰是这张光碟在向他证明,孟春水的真心,不曾有过丝毫的改变。 “我反悔了,我会等你的,”赵维宗擦干眼角未干的水珠,对着镜子说,“我不但要等你,我还要找机会先见你一面,越快越好。我一定会做到。” 赵初胎在报纸上看到那则消息时,差点把嘴里的炒肝喷出来。边上叶沧淮忙着帮她擦:“嘛呢?” “手机,快把手机给我,我怕我哥寻短见。” “啥玩意?”叶沧淮低头看报,刚这么说着,也忽地瞪大眼睛,屁滚尿流地从背包里把赵初胎的手机取了过来,“我觉得哥不会寻死。” 赵初胎已经拨好了电话,等人接听的当儿,她瞪叶沧淮:“那你说他会干嘛?” “猜不出,可能是更恐怖的事儿。” 赵初胎等得心焦,懒得理他,好在那边赵维宗终于接了电话。 清了清嗓子,赵初胎道:“哥,你在干嘛呢?” “上班,刚开晨会来着,大小姐有何吩咐?” “没……我,我就是想你了,这两天有空碰个头?” “怎么我妹妹今儿个这么温柔啊?”赵维宗笑了笑,“也行,你不是期末课紧吗,我就随你们时间吧,正好还想请老妹跟小叶帮个忙。” 赵初胎心说你咋跟没事人似的,难道还不知道消息?可她也不敢乱说,怕激了哥哥,只好答应下来:“那成,干脆今天晚上,咱去宝钞胡同吃羊肉烩面吧。” “就烩面?我请客啊,挑个贵点的。” “不要,我就想吃烩面。天儿怪冷的,小叶说吃羊肉补血呢,我又不喜欢涮肉。” “好,那先挂了,”顿了顿,赵维宗又补充道,“晚上多给你加几份肉。” 那天晚上,赵初胎走到胡同口,远远地就看见赵维宗穿着一身单薄西装,正站在面馆门口抽烟,见他俩来了,便笑着朝这边挥手。 赵初胎戳了戳叶沧淮:“我怎么觉得,我哥有点那个……悲极反乐了?不是说那些特难受特失望的人,都喜欢冲人乐吗。” 叶沧淮皱了皱眉:“你也别这么想,说不定你哥是真的放下了,再说待会儿一问不就知道了吗。” 待会儿一问?赵初胎待了一会儿,确实问了出口。沸腾拥挤的小面馆里,她拿筷子夹起两片羊肉,搁在白汤里搅动了几下,装作不经意道:“哥你有看报的习惯吗,或者看新闻?” “怎么?你写的恐怖小说上报纸啦?” “没有,”赵初胎一句话堵在嘴边,都快哭了,“就是……就我今早瞅了几眼晨报,看见他们中铁……哎就是春水哥哥那个公司……” 赵维宗低头吃面,平静道:“哦,这事儿啊。我知道。报纸上怎么写的?说他这要判几年了没?在哪个监狱?” 赵初胎愣了愣,说不出话,却听叶沧淮道:“还没,说是还在判决中。” 赵维宗笑了笑:“我倒希望快点判出来,到底几年赶紧来个痛快,好让我想想这么长时间干些什么能不无聊,我得有个整体计划。” 赵初胎放下筷子:“哥,他坐牢,你不难过啊?” “已经过了难过的阶段了,我现在只想着找机会见他一面,把话都说清楚,然后安心等他出来,我俩老老实实过日子。” “你真准备一直等着他?上回都追到东京去了……” 赵维宗闻言喝了口面汤,被烫得直哈气,眉毛却还跟犟驴似的挑着。他看着妹妹说:“你管我?你哥乐意。” “可他都那么对你了……你真不伤心,真没考虑过放弃啊?” “你如果想听实话的话,我其实也不是没考虑过,我甚至跟他说,说我不会再像傻缺一样等他了,但是,”赵维宗也放下筷子,低头停顿好久,“你知道吗妹妹,前两天我才明白,是我错怪春水了,是我伤他才多呢。” 赵初胎跟叶沧淮都是大大地震惊:“啊?” “大概就是,他帮着干那些事儿,其实就是为了攒证据,好把那个人搞到牢狱里待一辈子。” “哪个人?春水哥他爸爸?” “哈哈,他恐怕不配被称为‘孟春水的父亲’。” “我不懂了,到底怎么回事?春水哥跟他有仇?” 赵维宗闭了闭眼,摸着鼻子道:“这个不太好说,总之就是,那个人本来就对他……怎么说呢,对他很坏,但让孟春水最终决定反击的,恐怕是因为我。对了,你还记得你春水哥帮咱家修雨棚那回吗?” 赵初胎一头雾水:“记得,从那以后棚子就再没倒过,难道和这事儿有关系?” “不是,就是到这宝钞胡同,我算是睹景思人了吧,”赵维宗不好意思地笑笑,“他修雨棚的那些工具都是跟这儿的五金市场买的,当时神神秘秘,拉我过来,还不肯说要干嘛呢。这市场到现在还没拆,我挺高兴的。” “嗳,哥……” “算了不说了,我还问你们呢,周末有空帮哥搬个家吗?我把西钓鱼台那房子续租了,这两天想收拾收拾搬过去。上回春水把家里好东西全寄给我,全塞我那小宿舍里,如果一个人拿的话,会有点多。” “没问题哥,”方才一直震惊脸的叶沧淮突然开了口,“我找兄弟借辆小面包吧,平时他们运音箱运乐器都用那车,干净。” “好,我就不跟你说谢了。”赵维宗爽朗笑道。 吃完烩面,一行人跟着赵维宗往胡同深处走去,很快就到了五金市场门口。已经关门了,只有几个小孩蹲在路灯底下,玩三国卡。 赵维宗走过去,弯腰看。几个小孩则警觉地抬头看他,他却说:“这回不诈你们。也不让你们演杂技。” 小孩皆不明所以,却见他笑得和善单纯,逐渐放下心来:“大哥你喝多了?什么杂技?” 赵维宗轻轻拍了拍其中一位的肩膀,转身走了:“玩儿你们的吧。” 赵初胎嘘他:“还跟小孩逗闷子呢。” “别嫌弃你哥,我前几年还坑了他们不少卡片呢,当然是另一群,吓得他们边求饶边给春水表演杂技,可逗了,”赵维宗往手上呼了口气,慢慢搓起来,“还有,就你站的这路口,我俩当时一块玩滑板来着,结果刚路过这地方,就摔个狗啃泥。” “你还真是睹景思人来了。” 赵维宗则像陷入遥远回忆,继续道:“可不是吗。其实孟春水这人呀,我算是明白了,平时看起来挺大方挺自信,好像不在乎什么,实际上真对人好的时候,他就跟个闷葫芦似的,永远不说自己在干嘛,胆小得不行。你说他是不是怕别人不要他的好啊?这不是傻吗。” “我也算是懂了,说这么多,你就还是放不下他呗,”赵初胎也笑了,往叶沧淮臂弯里缩了缩,“既然这样,我和爸都支持你,真的哥,你说人这一辈子能遇上几个真爱呀。” 赵维宗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想这不是放不放下的问题,是舍不舍得的问题――有那么一个人,多少年了,始终笨拙地、不余力地对你好,他还不肯冲你邀功。现在你都看见了,那你心里但凡有些好的、美的,能舍得不全给他留着吗? 因为你心中最好的、最美的,分明也就是他一个啊。 他真希望孟春水能早点懂得这个道理。 第68章 孟春水初初入狱的时候,狱警问他,要不要申请每天半小时的通电话时间。 监狱待遇这么好吗?孟春水坐在单人床上如是想着,却还是说:“不需要,谢谢您。” 狱警知道他的情况,觉得这小伙其实是个好人,跟这监狱里关的其他贪得无厌的经济犯是有本质区别的,于是又问:“真不要啊?不跟家属聊聊天什么的,你判的时间又不长,出去还得生活啊。” 孟春水再次冲他道谢,又说:“我没家属。” 他本来是有一个的,只不过,他早就伤透了那人的心,于是现在没人等他了,也没人会接他的电话。 孟春水觉得这样也行,没什么好抱怨或者期待的。 因此,当某天被传唤去接待室见家属时,连他自己也吃了一惊。 但他大概可以猜出是谁。身前狱警推开房门,让他进去的时候,孟春水低头盯着自己身上的囚服,脑中有点空白。他想:怎么办? 这段时间,他每天一个人待着,想了很多事情,觉得可以对那个人说。事到临头却又想:真的要说吗? 然后,隔着一堵“铁栅栏墙”,他就看到了赵维宗。那人穿了件墨绿的高领毛衣,白色羽绒服搭在身后的椅背上,发红的鼻尖和桌上堆的几团手纸显示,他得了重感冒,并且在这儿等了有一段时间。 一看到他,赵维宗就站了起来。 孟春水则定了定神,在另一侧的桌边坐下了。 于是赵维宗也坐下。此时狱警已经退了出去,并且把门关上了,于是接待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隔着一张长而窄的桌台,以及数根铁栏。 “你怎么样?”赵维宗看着他问,声音闷闷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69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怎么找到我的?”孟春水反问。 “我是你老公,当然能找到你,这叫老公的特异功能,”赵维宗眯了眯眼,又小声道,“这屋里没监听吧?” “有监控。” “有就有吧,管他呢。他们说这回可以见一小时,”顿了顿,他继续道:“对了,你是不是跟人说你没家属啊,我当时说我是你远房表哥,人家死活不信,也不肯收我的申请材料,急死我了。” “我比你大。” 赵维宗笑了,他坐直身子,往前凑了凑,想离孟春水近些:“我不管,上回你跟护工说自己是我哥,这回我必须得扳回来。” 孟春水垂了垂眼睛,仍然靠在椅背上。他没想好该说什么,于是没话找话:“所以后来你是怎么进来的?” “只能说是朋友呗,还交了身份证,申请了半个月,才通知我过来。当时假装表哥也是害怕不让朋友探视,想不到这地方还挺人性化。” “感冒了?” “嗯,前段时间臭美,天天穿件风衣乱跑,然后就遭报应了呗,一气之下我买了件巨厚的羽绒服,”赵维宗指了指身后,“给你买了件黑的。这里面很冷吧?” “有暖气,”孟春水看见自己藏在桌下的双手正在微微发抖,他想这怎么行,赵维宗怎么能这么若无其事地跟他说这些小事,就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似的,于是他抬起眼皮,努力直视那人,平声道:“为什么你还是来了?” 赵维宗皱了皱眉:“啊?” “你不应该来的。”孟春水认真地看着他,“我现在是个罪犯,只想安安静静地坐牢。” “那和我该不该来有什么关系?” “你当时说不等我了,我很高兴。我以为你已经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我的天哪,春水,你是不是老觉得自己特哲学特冷静简直是个先知啊,你自己也只活了一次,凭什么说我现在的选择就是错的?” “我说的是事实。” “又来这套,我今天不跟你生气,”赵维宗说着就从背包里拿出一张光盘,单手举在孟春水面前,“终身监禁的那位托人给我的,这里面的我都听了,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 孟春水眯起眼睛,沉默地凝视着那张光盘。 “是那块树根,我猜对了吗?你当初下定决心,也是因为他干了这事儿,对吗?我太了解你了,不难猜。” 孟春水仍然说不出话,整个人呈现一种极度紧张的状态。半晌,他才开口:“我不知道他到底留了几份……如果再有其他人收到,真的很对不起。” “收到我也不怕,只是,如果咱们两个还非得说对不起的话,那我也得向你道歉。这几年我一直在错怪你,怀疑你的感情,却没有试着理解你。你把苦自己埋着,我居然也就傻呵呵地看你埋。” “别这么说……是我在骗你,一直以来。” “可你也在救我,很多次我也快崩溃了知道吗,是你陪着我,我才坚持下去的。春水,我为什么会离不开你,是因为你对我好。可你对自己太狠了。” 孟春水摇了摇头:“无所谓,我在做我认为该做的。现在这个结果也不是意外。只是你,完全没必要把自己搭进去。” 赵维宗的眼神则一瞬间柔软下来,他把光盘收好,轻声说:“我就猜到你会这样。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来吗,就是为了告诉你,孟春水他从来就不欠赵维宗什么,也不用说对不起。我还要说,过去的都过去了,谁都别再提了,从今天起我要做的就是等你。他们说你时间太短减刑可能性不大,那我就只求你完完整整地出来,然后找我。” “你别等我。你等我,我痛苦。” “没我等你,你就麻木。” “不会的。就算麻木也没什么关系。” “我问你,以前说的什么腻了烦了,是不是全是为了把我撇干净就在那胡扯?” 孟春水低头不语。 赵维宗站起来,脸贴着铁栏,缓缓道:“孟春水你看着我。就告诉我一句,那些是真话还是假话?是你说做人要坦诚。” 孟春水猛然抬起头,盯住那人的眼睛,又泄了气般道:“假话。但我不想让你再等下去,这是真话,也希望你听得进去。我的人生已经这样了,可我想要你的人生好。” “你觉得,没你我的人生会好吗?这回我可不会上当了,你后半辈子难道不想和我过吗。” “我已经耽误你太多年了。听话。” 赵维宗笑了,他吸了吸鼻子,说道:“我还就偏要等你。在家等,在路上等,早上等晚上也等,我会每一天都想你。你如果还是非要愧疚,非要觉得对不起我,那我也不劝,因为我同样觉得对不起你。我们就暂且互相欠着,互相愧疚着吧。不就十四个月吗,愧疚完了,你就能回来找我了,我们安安生生过日子。已经到这种地步,我觉得任何误会都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更不用打哑谜互相折磨。这么说吧,你想要的,是我快乐,我想要的,是你。” 孟春水怔怔地看着他,睫毛翕动,若有所思。 过了约莫三五分钟,他才注视着赵维宗说:“我很高兴,真的,如果说有一个人这么坦诚地爱我,我还不高兴,那就是说谎。但我还是――怎么说,有些事情我还是没有想懂。” “那你说出来,我们一起弄懂它。” 孟春水想了想,终于把椅子往前错了一步,两只手平放在桌台上。 他盯着桌面纷杂的木纹,平声道:“第一点,我必须要承认,我确实想象过和你共度余生。其实不在你身边的时候,每次下大雨我都会想起你。有那么一个场景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里,就是外面电闪雷鸣的,没关窗户,雨就被风吹进来。我躺在沙发上打盹,有水滴扑在我脸上,很细小的那种,是凉的。恍恍惚惚的,你的手,摸我的额头,我枕在你腿上,听到你喊我‘春水’。一直喊一直喊,然后梦就醒了。” 赵维宗又吸了吸鼻子。他没说话,而是拿出纸来擦了两下。 孟春水抬眼看他,继续道:“见不到你的时候,我也会觉得很不甘,可每当你找到我,我都觉得,我的计划几乎要失败了。就好比有那么一个笼子,我为某种目的走进去,并自己给它上了锁,我想我大概是心甘情愿的。但你一次次地出现,把锁打开,让我想起以前在笼子外的经历,同时也在想,我如果出去一会儿是不是也没什么问题?这个想法是可怕的,事实上就是因为我这样想过,才屡次对你造成伤害,上次车祸,就是孟兆阜找人做的。” 赵维宗听到这话,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诧,他只是把手伸进铁栏的空隙,轻声道:“我想拉着你的手。” 孟春水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把手覆了上去。他继续道:“独善其身太难了。我忍不住要给你一切,不想让你缺失,可又觉得,我本身的存在对你就注定是一种缺失。我对你好全是在害你,它们会在我不得不离开时拴住你,抢你自由。所以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每次看到你我都觉得欠你很多,就在想离开我你会不会更快乐。” 赵维宗把手抽出来,又轻轻地覆到他手上,说:“那你现在懂了吗,离开你我根本不会更快乐。况且你的存在怎么可能是缺失呢,这世上只要有孟春水在,并且他是爱赵维宗的,那我就不会有任何缺失。” 孟春水手指不自觉抽动了一下,转而道:“但你想过没有,可能今天这样就是天注定。如果孟兆阜从来没有贪钱,我很有可能还在长沙的小公寓里呆着,甚至还在丹青镇,陪我半疯半傻的母亲改嫁,成为她的拖累,并且一辈子没去过其他任何地方。我不会有现在的人格、经验、思考,我将成为一个想法很少,拥有也很少的人,可能在田间种地,或在镇上卖杂货。遇到你也是不可能的了,那么和你相爱也是悖论。” 顿了顿,他继续说:“你,还有我曾经拥有过的一切,都是我欠这个世界,本来不该属于我的。那么我恐怕早晚都要还回去。并且我最不想牵连的人就是你。但我还是要谢谢你。其实本来有点害怕的,不太相信自己真的能够真正地违抗孟兆阜。我恨他,但同时也是被他养大的,从小他对我的打骂、蔑视,会让我恨,可我没想过反抗,只是浑浑噩噩地接受。所以现在也觉得挺魔幻,这事儿我居然真的做成了,算是对自己的一种解脱吧。是谁给我的勇气,我想那是你。” 赵维宗似乎被这一番话震住,他久久地凝视孟春水,发觉那人也在踌躇地看着他。赵维宗又弯起眼睛笑了,他说:“你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春水,我居然真等来了这么一天,就好像两万五千里长征终于会师了似的。能作为你的勇气,我很高兴,能成为你想象共度余生的人,我也很高兴,但你说的有些事情我不赞同。” “我知道,只是想把它们告诉你。” “听我说完,你不是没想懂吗,但我想懂了。以前,我一次次找你,好像确实造成了一些意外,但它们都过去了,并且现在结果不坏,所以,我们都可以把这事儿放下了。这个可以做到吗?” “可以。” “还有,以后你可千万说什么‘我是你欠这个世界的所以要还回去’之类的话,我又不是借来的东西,我是个活人,爱上的也是你这个活人。如果真像你假设的那样,我们的确不会相遇,但你对已发生的事情做出相反的假设,这就不是悖论吗?我们已经相遇、相知,甚至相爱,为什么要让这种莫须有的假设绊住手脚。” “我是怕我对你的好不够,或者不对。以前在长沙的时候,有朋友说我根本不会对人好,其实挺有道理的,我也不知道这几年我到底学会了多少。如果仅仅是因为我对你好过,就绊住你的一生,让你不去接受别人,我也会不安。你应该一直有人对你好,但我显然做不到,就好比现在。” “终于说到症结了,孟春水,你一挺自信的人,怎么一旦跟我有关就这么怂?你的好又怎么了,就低人一等吗,我有你的好了还非得要别人的?本来就是两情相悦的事,你要是不信,把这想法随便找一人说说,人家绝对说你是瞎操心。” “这是秘密。我以前没告诉过其他人,以后也不打算告诉。” 赵维宗忽然压低声音,凑到铁栏前,小声地说:“那我也告诉你个秘密吧。我其实,把你对我所有的好都存着呢,像冬储白菜似的,就准备等到你不在的时候用。” 孟春水终于笑了:“够用吗?” 赵维宗撑着脑袋,眨了眨眼:“不够的话,我就省着点用,到时候你可要反思,再好好想想以后该怎么继续对我好。春水,你知道吗,一千块糖也会吃完的,我不吃,我等你出来喂我吃。” “你等我。” “嗯。我等你。” 孟春水陷入一种沉思。赵维宗方才说的话,像阵奇异的风似的,萦绕在他身侧。而他自己说的话,也不是早 恋耽美 分卷阅读70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准备好的那些,而是他看着那张脸,不受控似的自然流露的。见到赵维宗之前,他不信自己还有机会这么说话,可赵维宗一来,他就一下子傻掉了。他想,难道真的命该如此?却又偷偷怀疑,对命运保持质问:这么好一人,真给我吗?还给我吗?给了还往回要吗? 单单如此宠我,我到底配吗? 而此时此刻,那人却还在对他说,我非你不要,非你的糖不吃。 正如他这么多年以来从未改变的态度。 孟春水不禁有些怔忪:自己到底一直在怀疑什么? 却听赵维宗又道: “这里头条件怎么样呀?秦城监狱,据说关的都是高官,应该没那么乱吧。” “我住单间,有独立卫浴,每天劳动完可以读书,狱友之间交流很少。” “那就好,我前两天补了一大堆警匪片,看到里面监狱天天互殴,居然还有强奸的,也太他娘的吓人了点,你模样这么好……” “我判了十四个月。” “我知道呀。从一月份开始,到时候就是三月,春暖花开的季节呢。我跟你说,十四个月看起来长,其实也做不了什么事,我准备报个驾校,到时候开车来接你。” “车没收了。” “这里面没监听吧,你确定?”赵维宗又问了一遍。 “没有,只有监控。”孟春水就又答了一遍。 “我还得告诉你个秘密,你上回不是给我打钱来着吗,还说什么只是‘打了点钱’,我还不知道你,这是这两年攒的工资吧,”赵维宗的手指轻快地点了点孟春水的手背,“已经挺多的了,我现在也成了部门经理,工资翻一番,还能做点私活,帮人看看收藏什么的。再攒一阵子够咱买辆小车了。我觉得帕萨特就挺好。” “你得先把驾照考下来,不难,我估计学几个月就差不多了。” 赵维宗不好意思地笑:“你还对我挺有信心,说实在的,我不认路,又不分左右……对了,你脖子上挂的什么?” 孟春水一愣,才想起来自己刚才忘把这东西藏到领子里了,只好老老实实前倾身子,把它透过铁栏,递到赵维宗面前。 其实不是别的,正是那一绿一紫两枚戒指,那次吵架之后,孟春水找了条比较细的皮绳,把它俩拴在一块,天天戴在身上。 此时赵维宗拽着链子不撒手,孟春水只好把额头抵在铁栏上,低头看他端详此物。 却见赵维宗居然直接把皮绳咬断了,颈间重量一轻,两枚戒指双双落入那人手心。 “你坐下,左手伸过来。”赵维宗对孟春水说,然后挑出一枚戒指,动作轻巧地套上他的无名指。 孟春水伸回手一看,是赵维宗以前戴的那枚祖母绿。 “我不在的时候,这戒指就是我。”赵维宗说着也穿过铁栏,把手伸到他跟前,手心里握着那枚紫水晶,“能帮我也戴上吗?” 孟春水点了点头,正如上次在湖水中,他郑重地把这枚小银环,套到了爱人的手指上。套完之后两人左手十指相扣,在狭窄铁栏的阻隔下,仍然紧紧相握。 赵维宗说:“这就好了,我们俩,永远都不会是孤身一个。你明白吗?” 是了,就是命该如此。老天爷对孟春水说,真给你,还给你,不往回要,你到底配得上。 于是孟春水顿悟似的对赵维宗说:“想通了。你等我出来,我们好好生活。” 赵维宗似乎有点惊喜,灿烂地笑了:“我就知道这趟不会白来。我过来之后才发现这地方就在小汤山,也没多远,可惜他们只允许一个月来一趟。” 不会让你白来的,孟春水看着他想,不折腾了,以后要好好生活。 那天赵维宗走了之后,狱警交给孟春水一个巨大的箱子,说是探视的小伙子给他带的生活用品。打开一看,肥皂牙膏沐浴露,秋衣秋裤棉拖鞋,平日里要用的一应俱全,还有一件黑色的厚羽绒服,看起来很柔软。孟春水把羽绒服拿出来,搁在床上弹得蓬松了一些,然后埋头进去,深吸了一口气。 他觉得,这是四年来最轻松的一天。 好像所有负担都消散了。 后来才发现,箱子最底下,埋在厚毛衣深处的,还有一个装月饼的硬纸盒。打开一看,里面整齐地码了四排小麻花,纸盒内壁上用黑色圆珠笔写着:“我第一回 烤麻花,有椒盐味和红糖味,网上说这东西耐放,省着点吃,下个月我还给你带。”后面还画了个大大的爱心。 一共十六个,那我得两天吃一个,孟春水决定先去洗澡。 连他自己也没发觉,自己笑得有多自在。 洗完澡之后,孟春水躺到窄床上,慢慢地吃一块麻花,开始思考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好好生活”的念头的,答案居然很具体。大概是刚上高三的那个冬天,十二月某夜,他和赵维宗吃完烧烤骑着辆老二八回学校,然后路过了某座还没建好的城铁桥。大雾天,却可以看见月亮。 那次是赵维宗载的他,他就靠在那人身后,可以清晰地闻见厚夹克上雕牌洗衣粉的味道。骑到桥洞底下的时候,车轮好像磕到地上什么硬物,总之颠了一下,车把上挂的一袋子蛋挞就掉到地上了。赵维宗停下车,弯腰看了看,骂了句奶奶的,然后就蹲在那儿不动了。 于是孟春水就走过去看,发现这人居然就着塑料袋开始吃起了碎渣子,还叫他一块来吃。 他们当时买的是中式蛋挞,皮儿一碰就碎的那种,这么一摔固然全成了渣,赵维宗气得边吃边指着那块绊他的石头骂,口齿不清又痛心疾首的模样,让孟春水忍不住乐出了声。小赵跳起来瞪他,然后俩人就靠在电线杆子上吃碎蛋挞。 其实能拿起来的全是皮,干嘴,并不怎么好吃。 赵维宗当时可能也被干住了,问他:“你觉得干不干?” 他如实回答:“我要被干死了。” 赵维宗忽然笑了笑,然后把手里的塑料袋系好,眼睛很亮地看他。看了一会儿,他说:“我想亲你。” 孟春水当时应该是愣了神,俩人虽然也谈了将近一年的恋爱,亲吻也不是没做过,但终归还是比较羞涩的,平时搂搂抱抱都会脸红心跳。 结果正在他发愣的当儿,赵维宗就亲了上来,一开始只是轻轻地碰,后来他们就不约而同地张开了嘴。孟春水能感觉到那人唇边酥皮颗粒的触碰,也能感觉到口中交换的气息,是一种带着奶香的甜味。 大冷天的,都穿得臃肿,校服外面再套件带绒的夹克,腿脚都伸不利索,但他们都尽可能地抱紧,很紧的那种。其实也没亲多久,更没什么吻技,分开之后赵维宗甚至别过头去不敢看他,手里的袋子有些不知所措地甩来甩去。 他把人拉到怀里说:“现在不干了。” 赵维宗就靠在他身上哧哧地笑了。笑完了说:“今天不想上晚自习。” “我看出来了。” “就跟这儿看会儿月亮吧,好久不见,它怎么长这么圆润了。” 于是孟春水也抬头看。那时盆大一颗的月亮,圆圆整整地杵在很低的地方,亮得很,眯眼能见坑坑洼洼,好像勾勾手就能跟他回家。就那个瞬间,也不知怎的,可能是什么神仙下凡点醒了他,孟春水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以后要好好生活。 要一直像此刻一样,陪着怀里这个人,好好地活。 为什么“好好生活”这个想法与他原来的价值观不符,因为从小他的“顺利”都是通过麻痹并折磨自己得来的,并且最终证明那些顺利似乎都是虚假的。于是他后来就不求顺利了,也并不想认真对待生活。这种想法在他遇到赵维宗之后得到了改观,却仍然像一种顽疾,时不时就要在他身上发作。 但那一刻,他确实觉得,是时候把这种想法彻底摒弃。他确实想要好好生活。其实那一刻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在看月亮,赵维宗也什么都没做,只是在叨叨“再也不买蛋挞这种垃圾食品”,但孟春水就突然觉得一切都特别顺利,天上明月也圆满又真实,于是就想要一个更好的以后。 此时此刻,孟春水回忆起那天的月光,仍觉得就在眼前,而赵维宗也仿佛还在他怀中。我高三就明白的道理,怎么后来忘了呢?孟春水觉得自己真的错了,真正带给赵维宗伤害的不是其他,而正是他先前的那些顾虑。 而他所顾虑的,害怕发生的,正是这生活的本质。是每个人都要以某种方式经历、要直面的东西。 孟春水把羽绒服盖在身上,一月的京郊还是很冷的,可他此刻却觉得暖。自从得知孟兆阜被判了无期之后,孟春水一度觉得少了些什么,大概可以概括为“坚持下去的意义”。但这一秒钟,他似乎又找到了坚定的理由,就在他身上覆盖的重量与温度之中。 这让他感受到一种真实,是街角巷弄,吃饭喝茶的真实。也是鸟雀迁徙,嫩芽刺雪的那种真实。而被裹挟着的他,还有此刻正在城中某处的赵维宗,的确会感觉到正在抛弃什么,却也被什么推着、伴着,往前方走去。 而奔向的,正是一种叫做“未来”的东西。 第69章 二零零八年,三月,早春莺飞。 北京还残存着冬天的景色,河边儿那些个杨柳都还是灰扑扑的老样子。赵维宗插着口袋走在长春桥上,跨过昆玉河,看见几只鸭子在冰面上的水洼里扑棱。 他刚把电话挂掉。监狱那边通知他,第二天下午四点半去秦城接人。 走到桥尾,赵维宗停下脚步,盯着河面上闪亮的某处出神。冬天上面能跑人的厚冰,现在都被晒得水汪汪的,残余在一片一片亮眼的水洼之间,呈现出发青的白色,是一捏就碎的柔盈模样。好像再被春风吹上几天,就能汩汩地向东流去。 这是下地铁回家的必经之路。前段时间河水冻冰的时候,赵维宗总喜欢对着那冰面伸出手,只摸到风摸不到水,但不用碰就能感觉到冷――那冷中,又好像带着那么一点点暖。就好比冰化在指缝里滴下的那几滴,你握着它,只会觉得不该撒手。 每逢这时,他就会想孟春水。这种思念在隆冬变得越发强烈,因为他知道自己正一点点逼近重逢的春天,于是一天天地数着日子,生怕有一天的偏差。而现如今春天已经到来,倒计时也数到了最后一天,赵维宗却忽地有些紧张。 明天穿什么衣服?家里地板待会儿到底要不要再拖一遍?明天晚上的第一顿饭做什么菜比较好?这些都是他紧张的问题。 “我怎么越来越婆婆妈妈了,”赵维宗低头笑笑,插着兜走下桥尾的台阶,又回头望了一眼河道中的碎冰与碧水,“不过我可算把你等着了,这十四个月,终于是过去了。” 孟春水记得那个下午,天色很好,风也清爽,监狱墙外开着什么花,明晃晃的很动人。可他至今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花――来不及看,当时他的视线全集中在一个人身上――赵维宗靠着汽车前盖,正对着大门的方 恋耽美 分卷阅读71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一见他出门,那人便一脸灿烂地飞扑上来,搂着他不放。 身后狱警咳嗽了两声,把大铁门关上了。 门外这俩人才不管他呢,还那么黏着,半天不带动地儿的,简直让人怀疑他俩腰上是不是装了异极磁铁。 “真想你,”赵维宗埋头在孟春水颈间,轻轻地蹭了蹭,“怎么瘦了这么多。” 孟春水则把人拥紧,抬手揉了揉他的后颈,冲他发红的耳朵吹气:“因为每天都饿。” 赵维宗笑:“你还真实在,我每次带的那些小零嘴不够吃啊。” “不是很够,”孟春水语气正经无比,手却不怎么老实,“你不也瘦了吗?” 赵维宗则瞬间从他怀里弹开,满脸通红地拽着他往停车的地方走去了。 四个月前,小赵科目二连挂三次,终于在第四次之后光荣地拿到了机动车驾驶证。那天他带着驾照和4s店给的车型介绍册,春风得意地来接待室找男友,俩人最终商量好,买了辆沃尔沃的suv,银灰色的,看起来性能颇佳。 抛弃初选目标小帕的理由是:北京一下大雨就喜欢积水,而且他们家附近还真有个地方叫积水潭,买辆底盘高的比较安全,还方便四处上山下坡地开着玩。 后来,按照赵维宗自己的话说,他已然车技了得,近几个月都是自己开车到小汤山探望孟春水的。然而现如今这刚一见面他就开始耍赖,直接坐到副驾驶上,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孟春水,一副忘了怎么拿方向盘的样子。 孟春水花两分钟熟悉了一下操作,随即拧钥匙发动了新车。往后倒车调头的时候,他问赵维宗:“还是不喜欢开车?” “很烦啊,还得记路,你不知道我这几回全程都在盯着路牌,老怕自己拐错了弯,”赵维宗拿手背抵着下巴,有点不好意思,“而且你不是在这儿吗。有你我还需要自己开?” “好像有点道理,”孟春水眉眼弯得很好看,“但是,我也不认路。” 那天他们绕来绕去,一个是狗头军师,一个是晕菜车夫,总之都不怎么熟悉路线,晚上将近九点才从郊区开回西钓鱼台的公寓。好在赵维宗上午就切好了菜炖好了汤,现在要做的只是开火炒两下子,再蒸上米饭。 正因为料到自己会像以前那几次一样迷路,赵维宗才提早做了准备,现在还算井井有条。他哼着歌系上围裙,催孟春水去洗澡。 “我想看你炒菜。”孟春水从盘里挑了块四川腊肠,吃完还舔了舔手指,俨然并不打算挪地方。 赵维宗瞪他一眼,直接把人架去了浴室:“不洗澡不许吃饭!” 孟春水看起来有点委屈:“你呢?” “我接你之前洗过了,”赵维宗说着从隔壁卧室翻出几件衣服,塞进他怀里,然后狠心关上了浴室门:“不洗澡也不许上床!” 后来,天更黑了之后,他们互相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对方到底瘦了多少,当然不是单纯用眼睛和手检查。那次特别激烈,事后俩人都汗津津地躺在床上不想动弹,孟春水从后面抱着赵维宗,听见那人喃喃地说:“三月不好,老是半夜冻醒,意识到暖气已经没了,可北京夜里这感觉,还是没有入春的意思。” 孟春水把人抱得更紧了些,轻轻地吻掉他颈背上的汗珠:“以后你踢被子我给你盖,就不会冷了。” 赵维宗笑:“那我万一跟你抢被子呢?” “那就给你抢。” “不,正确答案可不是这个。” 孟春水逗他:“那我抢回来?” 赵维宗气鼓鼓地伸腿夹他:“混球,一直这么抱着我睡不就行了?” “等到夏天你可不许反悔。” “怕什么,”赵维宗眯着起眼睛,看着纱帘外氤氲的明月,“夏天老子有空调。” 孟春水笑了:“你还记得吗,我们头一回在一张床上躺着,是在长沙。我那张水床上。那天年三十吧,我记得你紧张得不行,跟我说担心身上什么东西把床扎破了。” “你还真信了!你当我刺猬啊?” “当时确实信了,因为我比你还紧张,”孟春水把手臂虚虚地环在那人腰上,“我说我那晚上硬了你信吗?” 赵维宗浑身一颤,半天才憋出一句:“你这倒是……又把我给说硬了。” 孟春水往前顶了顶:“我也是。” “靠,这才是你的真实目的吧!” 毕竟干柴和烈火都有好一段时间没烧了,最后真正完事,已经是后半夜。赵维宗被折腾得浑身酥麻,有点犯困,却听见孟春水问他:“你明天,不对,今天有什么安排?” “上班啊,我是周一周三休息,拍卖行这种地方一到周末就巨忙。你呢?” “我准备去招聘市场看看,”孟春水听起来有点疲惫,“睡觉吧。” 其实,对于迅速找到工作这件事,赵维宗并没有抱太大希望。即便觉得孟春水天天待在家里给自己洗衣做饭也没什么不好,但他也知道,那人心里肯定不会好受,于是他就跟着一块着急,四处跟顾客同事物色职位。 然而孟春水学的专业并不是万金油的类型,更何况他还中途退学了,后来干的活儿也和专业没太大联系,于是这工作就越发显得遥遥无期。 小赵还真有点发愁。 他知道对于一个重新接触并融入社会的人来说,找到合适的工作是非常重要的。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孟春水并没有让他的发愁持续几天。某天他下班回家,赫然听到那人对他说:“过两天我还要去趟日本。” 赵维宗解领带的手一哆嗦,侧脸看他:“去干嘛?” “东大的那个教授正在组新的实验团队,联系了我,准备把以前那个实验深入研究,做出二代三代的结论。” 赵维宗低下头,笑道:“那挺好的,什么时候去呀?” “后天吧,待两天就回来,”孟春水帮他把西装搭到椅背上,“我说服教授把实验室设在中国了。并且答应就在北京做。这趟是去和他们商量一下具体事宜。” 赵维宗大大地惊讶,眼睛却亮了:“真的?你口才这么好?” “不是因为口才,是因为会做那个实验的人不多,非我不可。并且日本此类高新实验室已经基本饱和,设在中国反而能吸引更多投资。” 赵维宗已经很久没在孟春水脸上看到这种耀眼的神情,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说:“我就觉得你这种人应该待在学校啊,实验室啊之类的地方。那教授算是识货。今晚开心,咱们做炸鸡翅。” “跟我一块去吧,四月份,樱花正当季,”孟春水眼巴巴地望他,“答应过要带你赏花的。” 确实,每逢四月,赵维宗总会想起那个有关赏樱的誓言,可是每个四月都未能成为赏樱的时机。现在终于有机会了吗? “不好请假啊,不过公司一直想开发日本收藏品市场来着,我要不去跟老板商量商量,争取出个公差。” “好,那等你商量好再出发。” “让教授等,不太好吧?” “没关系的。” “如果真申请下来,我就得去找人谈生意,估计待的时间不会短,两三天可回不来。” “正好有很多地方想带你去。” “你呀,今儿怎么这么肉麻,”赵维宗笑,“还有个问题,我不会说日语。” 孟春水眯起眼睛看他:“那我得闲了就给你当翻译,免费的。” 赵维宗傻笑着腌鸡翅去了。 日本人生性都很客气,可赵维宗没想到会客气到这种程度――那位东大的老教授居然会亲自领着几位学生,来羽田机场接机。 那是非常和蔼的一个白发老头,穿着朴素,戴着圆圆的眼镜,远远地看见孟春水,满是皱纹的脸就乐开了花。 “meng!”赵维宗听见他喊,然后,便走近了。 正想着怎么用英语介绍自己,却听到身边孟春水似乎是跟几位老朋友寒暄了几句,便拉着他给诸位介绍。用的是日语,说得贼溜,可时不时蹦出一个英文单词。 赵维宗听了几遍,才敢确认:他说的是“hband”。 丈夫。 小赵脸“唰”地红了,悄悄地瞪孟春水,却见那人冲他一乐,直接亲昵地搂住了他的肩膀。 几位日本友人都露出了微笑,皆是一脸很懂的表情。 教授老先生则走到他身边,笑呵呵地拍了拍赵维宗的肩膀,甚至说了句中文:“北京,非常好,今年,奥运会!” 赵维宗也笑了:“欢迎您来玩呀。” 孟春水连忙翻译,却被教授摆摆手打断:“我,听懂的。” 于是大家全都爽朗地大笑起来,就好像多年未见的旧识一样。 赵维宗小声道:“看来你的日本同事都还不错。” 孟春水神色狡黠:“你要小心,别看现在这样,混熟了他们保准想拉你去歌舞伎町。” 赵维宗笑骂:“滚蛋,你老公穷,可去不起。” 他们被安排在东大的留学生公寓暂住。确实是樱花的季节,当赵维宗被孟春水拉着,走在偌大的校园里时,放眼望去,前方不远处的花林正如云般开放,清淡的粉色,似梦似幻。 几分钟后,他们终于一同站在了樱花树下,肩并着肩,手拉着手。花瓣吹雪一样落在两人头顶,就好像一直这么下去,就能一块白头。 有微风。空气中是一种幽静恬淡的味道。 “真好看,我整个人都变纯净了,”赵维宗仰着头由衷地赞叹,“和你一起看樱花,可以列入我赵氏幸福录头几条了。” 孟春水笑了,探身过去亲了亲他的脸颊,正好被路过的几个女生看见。女孩子们立刻小声尖叫着围上来,激动地说着些什么,害羞地上下打量着他俩。孟春水微笑着点头,又对赵维宗说:“她们有拍立得,说想帮咱们合一张影。” “那……那好吧,我今天穿得还算利索。”小赵帮着自家男友整理了一下领子,脸又红了。 照片一共拍了两张,姑娘们极其礼貌地鞠躬道谢,然后雀跃着拿走了一张,剩下的那张归他俩。孟春水把它拿在手里甩了甩,眼见着白色相纸上就逐渐闪现出彩色的图景,就好像正在被什么画笔慢慢勾勒似的。 只见那照片中,孟春水终于没有摆出平时那张逢相机必摆的臭脸,他弯着眉眼,笑得自如而清淡,身边的赵维宗则灿烂地露出了两颗虎牙。他们并排站在古朴的石阶上,背后是粉雾一样团簇的樱枝。 赵维宗惊喜道:“哇塞,这张照得太好看了,回家要贴到冰箱上,附个条:樱花和我们。” “不只樱花,回北京了之后,咱们去拍别的花。” 别的花? 对呀,还有别的花。 那一刻赵维宗望向孟春水,孟春水也看着赵维宗,他们确实同时感觉到了某种领悟。 的确如此,又岂止是樱花呢。天坛的杏花,元大都的海棠,颐和园的连翘,玉渊潭的丁香,长安街的玉兰,故宫的桃李和芍药。北京还有那么多花儿,人间还有那么多四月。 未来是可期却无穷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72 北京梦遗 作者:它似蜜 于是握在一起的手就干脆永远别松开了,就像两棵树,并排长了近十年,终会枝叶相绕根须相连。于是那些芳菲胜景年少遗梦,那些春天化的向东流的,终究都会回到他们手中。 就像影子都遁入黑夜,就像风云河湖雨雪霜露,最后全部都归入了大海。 《北京梦遗》正文完。 一路看着他俩走向幸福,真是百感交集,感谢一路追文的妹子们,也希望你们说说追文的感受,还有对小赵和春水想说的话~ 么么哒,再次笔芯。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