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长歌》 分卷阅读1 一曲长歌 作者:任旸生 分卷阅读1 《一曲长歌》任旸生 文案: 这是【历史向】楚汉韩信和张良的yy故事,历史有改动。 韩信在项羽帐前苦逼地做着执戟郎中,数策不用时,一个人却在天下人面前肆无忌惮的挥洒着他横溢的才华;从嫉妒到念念不忘,从被摸的害羞再到心动,最终弥足身陷; 名满天下的张子房对此毫无所知。他只觉得他发现了一只可爱的大犬样的小朋友,容易害羞,经常调戏,万没料到,调戏着调戏着,狗崽子就变成了狼崽子,某一天就将狼爪伸进了他的被窝…… 人说,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然后刚好这俩凑一对儿。 一个小心翼翼的笨拙示爱,一个无所顾忌的高超撩汉。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天之骄子 历史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韩信,张良 ┃ 配角:楚汉众人 ┃ 其它:韩信张良cp,历史向,楚汉 第1章 零零壹 一. 韩信第一次见到张良是在一个阴沉沉的午后。 彼时他还是项梁账前的一位执戟郎中,从前同项梁出过数条计策,却一直未被采用,正是才华抱负不展,人生低迷之际。那日,他正同往日一般守在账前,就看见营地外一人远远策马而来。 来人骑一匹黑马,着一件灰色长袍,是个朴素的儒生打扮。他翻身下马,信手将缰绳递给前来牵马的杂役,面带微笑,行动举止之间显露出良好的礼仪。 秦之前,也不知是哪一国的世家公子。 韩信这般想道,压下了心中的那一点点不可言说的冒头的嫉妒。 来人向着帐子的方向走了几步,就在他面前停下来,用清朗的声音微笑道:“还请这位兄弟为在下向武信君通报一声,就说张良有事求见。” 张良?竟是张良!可是那个名满天下的张子房? 韩信瞪大了眼看他,简直不可置信。对面的人也并不心急,倒是满面笑意盈盈,一双淡褐色的眼珠望着他,眼内波光粼粼。 他顿了一下,转身进帐去了。 二. “张良。”项梁听罢喃喃重复一遍,沉吟片刻,道,“叫他进来。” 执戟郎中应了一声,转身欲走,又被武信君叫住。 项梁道:“叫人立刻备一桌好酒好菜送我帐中来。” 张良掀帘而入的时候,尽管项梁早已在心内提醒过自己,却还是不免在那一刹那暗自惊艳了一把。 灰色的长袍罩着他清瘦的身体,两鬓散下的几缕乌黑的碎发衬着他苍白的面容,一双温润的眼睛还被帘子半遮半掩之时就含着笑意望了过来。 正正对上项梁的视线。 项梁不知怎的就有些不敢看他,手握重兵的诛秦领袖在那一刻竟慌慌张张的挪开了眼。心中一时想,这就是那个十年前博浪沙刺杀秦贼的张子房,也没比我小几岁,看起来怎生就这般年轻!一时又想,怪道从前听人说他相貌有异,是个男身女相的病秧子。当时不在意,熟料真人竟这样漂亮! 张良拱手作揖道:“张良拜见武信君。” 项梁听着这声音才如梦初醒,惊觉自己的失态,他虽有些狼狈,却及时调整了自己的模样,抬起眼来道:“张先生请坐。” 酒菜端上来的时候,张良微微皱了下眉头。 项梁何等精明之人,又对眼前人有种似有若无的在意,即刻捕捉到了,见他面色苍白,唇色浅淡,想来身上带病,便问:“张先生可是不能饮酒?” 张良笑道:“良虽不贪杯,却也是可以饮酒的。只是良前来有要事相求武信君,怕喝酒误事罢了。”他的声音不高不低,不紧不慢,带着令人舒适的笑意。因此虽是提起公事,却也不教别人厌烦。 项梁来了兴致,问:“不知张先生有何事与在下相商?” 张良笑道:“自陈胜起兵失败后,武信君便是当今诛暴秦的民心之所向。武信君深明大义,不揽功劳,顺民意立楚后,更是众望所归。只是受秦贼迫害远不止楚一国,其余五国后人仍在暴秦之下无国可依,民意悲愤,亟待武信君伸以援手。” 项梁嘴角一扬:“哦?此话怎讲?” 张良不疾不徐,只微笑着伸手为项梁斟满酒。他的手不大,骨节纤细,与陈旧灰暗的酒壶一衬,愈发显得那只手莹白如玉,看得项梁有些挪不开眼。 张良笑道:“在下前阵子偶见韩诸公子横阳君韩成,年纪虽小,却也十分贤明,重情重义。武信君何不扶持他一把,立他为王,想来横阳君和韩国后人都会对武信君感激涕零,愿为武信君生死效力。其余各国也可扶持,那时天下之民莫不赞颂武信君贤明,争相为武信君肝脑涂地,武信君诛暴秦大业亦可早日实现,如此好事,武信君何乐而不为呢?” 项梁一笑,将那杯酒一饮而下,道:“不愧是张子房。这主意不错,不过立国这么大的事,我可做不了主,还得容我同陛下商量商量。” 虽然项梁并未明确表态,张良已然知道他事已达成,便伸手又为项梁斟满酒,笑道:“如此,便有劳武信君费心了。” 项梁见他这番举动,也不由得笑了,他一把握住张良执着酒壶的手,道:“子房不厚道啊,怎么光给我斟酒,自己却不喝吗?” 张良嘴角一弯,眉间却微微蹙起来,道:“良身体不好,不比武信君海量,唯有让武信君先喝几杯,良才能陪武信君醉到最后啊。怎么,武信君不愿与良一醉方休吗?” 项梁哈哈大笑:“好个一醉方休!行啊,今晚你我不醉不归!” 杯盏碰撞,觥筹交错。酒酣耳热之际,项梁有些醉了,对着张良调笑道:“子房,我都怀疑你当初究竟……究竟有没有刺过秦贼,还是世人谣传。你生的这么漂亮,跟个大姑娘似的,性子也这么……温温柔柔的,怎么也会干……干这样要人命的事。不过要你真是个姑娘家家,我……我早就想方设法把你娶到手,让你给我生好几个儿子了。” 张良看来也是被人取笑相貌惯了,并不生气,好脾气的笑道:“武信君醉了。”说着就想唤人拿解酒汤来。 项梁攥着他的手不让他走,不满道:“你走什么?你怎么还喊我武信君?你瞧我都喊你子房了,你也变个称呼,武信君武信君,喊着多生疏。” 张良任他攥着手,一边腾出另一只手来为他斟酒,一边笑问道:“那武信君想让良喊什么?” 项梁毫不迟疑:“项大哥。” 张良道:“项大哥。” 项梁本来就醉的脑袋一听这清清朗朗的声音更醉了,他满意的喝下杯中的酒,正要继续说话。就见张良又为他斟了一杯酒,笑着对他说:“项大哥好酒量,不如再多饮几杯罢。项大哥自己可说过,不醉不归。”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一曲长歌 作者:任旸生 分卷阅读2 最后四个字声音低低的,吹气似的在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的项梁耳边呢喃,蛊惑得他又一连喝了好几杯,终于重重扑在案几上长睡不醒。 张良抽出手,暗道终于结束了。幸好本就是在榻上饮酒,张良只需把项梁的身子扶正,又给他盖上被子,这才走出营帐。 账外气息清新,也醒了醒张良的酒气。他略微振作一下精神,就看见对面走来一个须发皆白,拄着拐杖的老者。 张良拱手行礼:“范先生。” 范增锐利的目光从这个年轻的后生身上掠过。只见张良,不见项梁。瞧这病弱的身子,却能在喝酒上放倒武信君,这拼的绝不是酒量。 张良感到身上的视线一下子炙热起来。他明白这不是个好事,却也并不慌张,只拱手道:“范先生,武信君在帐内饮酒醉了,在下已扶他睡下。还望范先生记得给武信君一碗醒酒汤,不然明早起来,武信君要头疼。” “多谢张先生好意。”范增道,眼睛朝外一瞥,“韩信,你送张良先生回去。” 那执戟郎中站了出来。 张良也不多话,一句“告辞”之后便随那侍卫去了,徒留范增一人在营帐前的阴影里站立。 三. 张良方才也喝了不少酒,虽然神志清醒,却还是有些不胜酒力。他便没上马,让那侍卫牵着马和他一起慢悠悠的往回走。 仰头望去,夜幕深沉,群星璀璨。 “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人披坚执锐,揽一身星光而来。他身后好一段距离,才见精兵的列阵。 那高头大马上的人见到张良两人,立时停下,高声喝问:“你们是何人?” 星光再璀璨,也照不清人脸。那人刚问过话,便有七八个精兵执火把将他们团团围住。待到火光一亮,那人先是一怔,随即粗声粗气问道:“韩信,这是谁?” 执戟郎中拱手道:“将军,这是张良张先生。” 那人转过脸来,驭马走近几步,在火光的照耀下一双重瞳尽显:“你便是博浪沙刺秦贼的那个张子房?!怎么长得……这么秀气,真是人不可貌相。” 从方才起一直未说话的张良笑道:“古人不可尽信。在下观项将军高大威武,势不可挡。项将军也确实少年英杰,武艺卓绝。如今将军归营,威势更甚从前,想必是襄城一役,将军已轻易拿下。” 项羽哈哈大笑:“这世上竟然还有你这样说话有意思的儒生!我未见过你,你却能一眼就认出我!襄城算什么,那帮子老弱病残不听话,我施了个巧计,破城后便将他们全坑杀了,今后看谁还不服我!” 那执戟郎中轻轻倒抽一口气,他身形微动,正欲好好说道一番,却听前面张良笑道:“将军威武,果真势不可挡。此等风采,世间再无二人,在下正是凭此才一眼认出将军的。” 项羽身心愉悦,觉得眼前这女人样的男人还真有些特别,便也与他多闲扯了两句:“多谢张先生夸奖。张先生是来找我叔父的吗?为何不骑马回去,偏要在地上走?” 张良道:“武信君海量,在下不胜酒力。” 项羽闻言哈哈大笑:“你与我叔父拼酒,自是拼不过的。韩信,你好生护送张先生。张先生,籍这就先走一步了!”语罢,扬鞭而去。 原先围着他们的七八个精兵也迅速撤退,四周很快又黑暗下来,恢复静谧。 项羽一路进营进账,原想对叔父报襄城的喜讯,熟料一掀开帘子却只看到叔父熟睡的样子。 他问一旁坐着的范增:“亚父,叔父今日怎么这么早就睡了?” 范增看见他,浑浊的目光和蔼下来,语气却是冷冷的:“哼,叫个病秧子给灌醉了。” 前方已是沛公的营地,篝火明亮。 张良转身,准备接过那侍卫手中的缰绳。 熟料那执戟郎中竟攥紧了缰绳,目光灼灼的看着面前的人:“张先生,方才将军说话的时候,先生为何没有表示?!我不相信先生能漠视一城人的性命。” 张良背对篝火转头看他,虽明知他看不大清自己的表情,却仍然习惯性微笑道:“韩信,你这么年轻,良就提醒你一句。有些念头能不能说出来,要看听你说话的人是谁。”语罢拍了拍他的肩膀,附在他耳边轻轻道:“也别这么轻信别人。” 然后转身毫不留恋的离去,徒留韩信一人怔怔的看着他被火光映亮的单薄的背影。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写历史同人,考据党请轻拍_(:зゝ∠)_ 第2章 零零贰 一. 高堂之上坐着一个男子,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脑袋,鲜冠组缨,绛衣博袍,艳丽的色彩却掩不住他面上郁郁。 台阶下站着的齐显道:“怀王可是在忧虑定陶被破之事?” 楚怀王忧郁的眼睛望过来,细不伶仃的胳膊有些不正常的用力绷紧,道:“定陶被破了,项梁也死了。这天下的走势该怎么样呢。他那个侄儿又特别残暴,孤这样的人怎么治得住他。” 齐显走了几步,略微思索道:“怀王,臣听说宋义在武信君出征之前就同他谈论过他此行必败,武信君不以为然,没几日,武信君果然战败身死。军队尚未出征就能窥见败兆,这宋义应该可以说是十分精通行军打仗了罢。臣以为,可让宋义作上将军,压一压那个项羽的锐气。” 楚怀王瞥了他一眼,目光轻飘飘的,声音也仿佛含着梦似的:“那宋义就是个儒生,还能压得住项羽这样的人物?” 齐显道:“臣观现下局势,沛公兵力虽逊于项羽,但为人宽厚仁慈,颇得人心。臣以为,怀王可以与诸将约定,先入关中者为王,然后令宋义领项羽北上救赵,沛公西略入关,让两虎相争,怀王可坐收渔利。” 楚怀王蹙起眉头,道:“项羽也不是傻子,这么明显……” “怀王,项羽虽不傻,可也不是什么聪明人,还刚愎自用,一意孤行。此番与秦军对上,他身负杀叔之仇,必不会有异议。”齐显道,脑内浮现出前几日来找自己的男子那张美人儿似的笑脸,还有那柔夷一般的手推进自己袖内的上好的玉璧,口中不知不觉就带上了那男子对自己说的话,“此番必定会是沛公先入关,项羽性格刚强,定会两方争斗。就算沛公真的主持关中为王,以他的宽厚性子,必不会为难怀王的。” 忧郁的眉头纾解开来,怀王道:“明日宣诸将上殿。” 二. 刘季站在山坡上远远地望着峣关,听着耳边斥候的报道。 他收回目光,想了一会儿,问身边的张良道:“子房,我现在手头上有两万士卒,你说这峣关我能打的下来吗?” 张良向前一步,带着无奈的笑意道:“沛公,这里靠近咸阳,秦军的防守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一曲长歌 作者:任旸生 分卷阅读3 都很强,我们绝不可以掉以轻心。何况秦军素有虎狼之师的威名,我们两万对两万,实在太冒险。” 刘季一向很信任张良,几乎事事都听他的,当下便也觉得自己愚蠢,忙问:“那我该怎么做?这里离关中很近了,得赶快攻下来啊。怀王之前可说,先入关中者为王!” “沛公稍安勿躁,此事也很简单。”张良伸手安抚性地轻轻碰了刘季胳膊一下,从容不迫地笑道,“臣听说这峣关的将领是个屠户的儿子,商贾之家出来的人通常比较重利。臣以为我们可以让一部分士卒先行,伙夫营准备五万人的饭食,其余士卒占据周围山头多张旗帜,以作疑兵,杀杀他们的锐气。” 说到此,张良缓一口气,将最后有些上扬的语调压一压,对刘季平静笑道:“然后就需要广野君了,广野君口才甚佳,可让他拿贵重的宝物去贿赂那个秦将,此时胜败便全凭广野君一张嘴了。” 刘季听得眼前一亮,他看着眼前人姣好的面容,忍不住兴奋地抓住他的手道:“子房!你真是老天爷赐给我的呀!就按你说的办!” 张良任他抓着自己的手,面上微笑不变,只一边同兴奋过度的沛公商讨,一边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三. 岑双接受了眼前这个花白胡子老头的见面礼,同时也相当于接受了他背后的人的提议。岑双把玩了一会儿那个黄金打造的马踏飞燕,愈发喜不自禁。他心内暗道,老子在这当了这长时间的将领,毛都没捞到。这刘季不过在个小地方造反,就有此等好物。若是我同他一起打到咸阳去,那阿房宫内不知多少美人宝物。刘季比我的兵马多,到时肯定以他为主,纵使最后捞不到什么官位,起码还可发一笔小财! 这样想着,岑双转头道:“广野君,说句实话,这秦贼的暴戾老子也受够了!天天修那个破宫殿,军饷都他.妈发不下来,哪个傻子愿意给他干!所以我啊,特别佩服沛公打入关中的义举,不然这样,你回去跟沛公说一声,咱们联手,一起向西把咸阳拿下罢!” 郦食其拱手谄笑道:“岑将军果然深明大义!沛公如今正是关键时期,奈何兵力不够,一路上来不知几多艰辛。将军如能助一臂之力,沛公必定感激不尽,咸阳指日可破!” 岑双哈哈大笑,道:“行了,广野君回去罢。告诉沛公一声,酉时初刻,城门准时为他而开。” 四. 酉时初刻。 樊哙立于军前,领身后士卒缓缓进城。 旗帜猎猎,赵瑛同岑双站在城墙之上,观地面上黑压压的一片。 不对!赵瑛心里忽然打了个突,他也算一名老将,细看之下就发现这军队的人数比之前远观山头张旗时看到的要少,如今堪堪不过两万人。 他连忙对身旁的岑双道:“将军,这人数不对。末将看这刘季先前恐怕是虚张声势,以为必定不敌,因着城中百姓才放他们一马。如今看来,其中有诈,我们可趁他们进城时一举歼灭。” 岑双不慌不忙的看了城下几眼,拍了拍赵瑛的肩膀笑道:“赵将军好眼力,不愧是沙场上磨砺出来的老将!不过……”话还未完,赵瑛便觉得腰间一痛,他睁大眼睛向下望去,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刺入了他的腹间。 赵瑛不敢置信。电光石火之间,他想到,岑双上战场的时间比他还长,没有道理他都看出来了,岑双还没看出来。难道说,他和刘季那个杂种勾结好了? 到了这关头,赵瑛不知怎的,竟生出无限力气。他拔出身上的匕首,也一刀捅进了面前还没来得及后退的岑双身上。岑双没来得及闪开,一下被捅了个正着,一双怨毒的眼睛睁大了看着他,他本想沛公兵马少了,他也可以在进入咸阳之后占有一席之地,至少平分秋色。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如今这一切都要为他人做嫁衣了! 岑双不甘地闭上了眼睛。 赵瑛腹部血流如注,已将他的下半面铠甲染透。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高喊了一声:“射箭守城!”便因失血过多倒下了。 城上士卒突遭此变故,大多还未来得及反应。有几个机灵的已经开始搭弓射箭,便拉弓边喊道:“射箭!守城!” 一阵尖锐的唿哨响起。 樊哙一扬手:“攻城!” 沛公的军队已进城一半,樊哙身先士卒,头一个冲上城墙,大杀四方。后来的士卒们源源不断,将城门两旁的人统统杀尽,将后面一半军队如开闸放洪般放进来。经过两个时辰的奋战,时值黑夜又毫无准备的秦军被迅速拿下,峣关城的城墙之上已换为沛公的旗帜。 “还是子房料事如神!”刘季喜滋滋的对张良道,眼中尽是对他的信赖崇拜,“若不是子房说这只是将领的叛变,底下恐怕生变,一定要趁机破城,老子今日恐怕就栽在这儿了!”说完,刘季才想起来自己说了粗俗的话。他的子房从前是韩国相国的儿子,家世显赫,礼仪学得也好,这下会不会生气? 刘季偷偷地惴惴地去看他,不好意思的摸着头呐呐道:“嘿嘿,我这太兴奋了,一时就有些……” 张良看着他这副样子好笑,也懂得这位沛公体谅他的心情。只是他十二年前就已国破家亡,早就不是什么公子了,从前的礼仪保留到现在,也不过是习惯罢了。 张良笑道:“良岂是那等成日里只知注重礼节的迂腐酸臭之人?沛公真性情,待良亲切,良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生气。还是说,沛公把良当作外人,以为良这么小气?”语罢,张良微微蹙眉,苍白的面容在夜晚火把的照耀下愈发显得他眉目如画,眉间眼角都流露出一丝委屈的意味出来。 刘季一时间口干舌燥。 从前他还是个亭长的时候,就喜欢在村里跟那些漂亮的寡妇媳妇儿们偷.情,所以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这个贪财好色的毛病。当初刘季第一眼见到张良的时候,心下就是狠狠一震,对他也比对其他那些讨厌的儒生要客气的多。如今跟他的子房熟了之后,就知道张良不仅长得漂亮,人也没有那些臭儒生的烂架子和坏脾气,还特别聪明,刘季对他就越发尊重和听话起来。如今见他这副委屈模样,一瞬间简直愧疚的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他有些结结巴巴地说:“子房……” 张良噗嗤笑道:“良方才只是玩笑话,还望沛公不要往心里去。这时辰不早了,沛公还不赶紧同萧丞官他们去点数士卒,如有逃兵禀报,我们的处境会难过一些。” 刘季如梦初醒,连忙道:“对,我得赶紧过去,老萧他们还等着我呢!子房你就先回房睡罢,你身体不好,这一天真是辛苦你了。”语罢,赶紧匆匆跑去。 张良也确实累了,便寻了间空房睡下了。 五. 安阳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一曲长歌 作者:任旸生 分卷阅读4 。 范增捏着军报冷笑道:“好个张良!先下宛城,再破峣关,这么危险难啃的两块儿硬骨头都叫他轻轻砸碎了,这一路西行,城池无不望风而下。要是没了他,那个泼皮无赖在宛城就得死。现在可好,要是那边行军脚程快,再过几日,他刘季就能入关中了!” 语罢,范增喘一口气,露出一点疲惫的神色来,喃喃道:“前后夹击,不厌诈伪。这张良当真是心思缜密,手段了得啊。只可惜,竟是刘季那边的人。”语罢,两侧的腮帮咬得紧紧的,看起来似乎动了杀意。 端桌上来的韩信手一颤。 又是他。 这个人好像无时无刻不在向世人展示他的才华,让旁人不是仰慕依赖以他为中心,就是恨不得将他铲除而后快,又或者,被像他韩信这样的人,暗暗地在心底又赞叹又嫉恨。 而不论哪种感情,起因都不过是因为,这个人太耀眼,出谋划策又极光明磊落,直教人不得不甘拜下风。 项羽听罢却一反之前的狂躁,在此刻沉静的可怕。 他们已在安阳停留四十天没有前进了。项羽曾与上将军宋义争论,要求与赵军里应外合,破了秦军,却被他驳回来:“能叮咬大牛的牛虻伤不了虮虱。如今秦国攻打赵国,秦军胜,士卒也会疲惫。我们就可利用他们的疲惫攻击;打不胜,我们就率领部队擂鼓西进,一定能歼灭秦军。所以,现在不如先让秦赵两方相斗,我们坐收渔利。若论披坚执锐,勇战前线,我比不上你;若论坐于军帐,运筹决策,你比不上我。现在,你还是得听我的。” 那天回来后,项羽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直骂宋义是个懦夫伪君子。韩信倒颇有些赞同那位上将军的想法,行军打仗本就不可冒进,像宋义这样的打法,他们的胜算很大,只不过颇费时间。可惜项羽心怀秦军杀项梁之仇,又一心想入关中称王,怕是听不进去。 若是从前的他,韩信会想给项羽出谋献策,也劝告他不可急躁冒进。但自从…… 他想起那个夜晚,那句附在耳边的轻语,还有那被篝火映亮的单薄的背影。 神思一阵恍惚,心里面升上来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觉。 韩信顿了顿,掀起帘子出帐去了。 第3章 零零叁 一. 宋义死了,为项羽所杀。 当时已是他们滞留安阳第四十六天,项羽事前连亚父也未告知,当日晨朝上将军,出来的时候手上提着个血淋淋的人头,尽管那人头面目狰狞扭曲,仔细辨认下来确是宋义。 当时韩信就在帐外,看见项羽面不改色地撒谎道:“宋义和齐国密谋要反楚,楚王暗中要我杀了他,今天我就听令行事了。” 诸将无人是傻子,心内都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但在场众人都惧怕项羽,只有听令。 韩信同众人一起跪拜以示臣服,心内无波无澜,只罩着一层霜寒冷意。 此后项羽领军势如破竹,破釜沉舟,置死地而后生,救了巨鹿之围。然后与秦军相遇,九战,绝其后路,大破秦军,杀苏角,虏王离,秦军中凡是不降楚军的统统烧杀。 秦军破后,项羽在城中召见诸侯将领。他坐在城中主位上,横眉虎目,手中一杆浴血□□,一身铠甲银光闪闪,煞气毕现,远观犹如杀神降世。从前巨鹿之战作壁上观的将领入辕门无不以膝盖行进,无人敢仰头看项羽容貌。由此开始,项羽成为诸侯上将军,诸侯都从属于他。 二. 张良被萧何一路拉进了秦国太史御令的库房内。 “萧丞官要找人帮忙搬书,随便叫两个小兵就是,为什么要拉我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过来?”张良无奈道,他一只手被萧何拽着,刚开始踉踉跄跄走了几步才勉强跟上他急匆匆的步伐。 “那帮子兵儿自从进了咸阳,那眼睛都直了,都他.妈抢这个黄金抢那个丝帛去了,轰的一声散得跟赶麻雀似的,这一会儿的功夫,别说人,连个影儿都找不见,没一个想到过来找地图找籍册的。”萧何见张良跟的勉强,也自觉放慢了速度,敛起满脸的怒容对他笑道,“这不正好看见你在那儿转悠,想着你是个读书人,帮帮忙真是再合适不过。你放心,这搬箱子都我来,你帮我看看,有啥重要的有啥不需要的,分个类啥的。” 张良听罢眉间微微一蹙,淡色的唇角却扬起,扯出一个无奈的笑来。他摇一摇头,一双眼睛会说话似的,带着无奈的纵容又带点些微的谴责看了眼面前的人,道:“萧丞官好思虑,沛公有你,后顾无忧,实为大幸。” 张良本就生得女子一般柔美的面容,这蹙眉一笑的风情直接把萧何看得脑内一片空白,面上莫名发热,一时不知今夕何夕。他赶紧甩甩头,红着脸挠着脑袋不好意思的笑,心内道,乖乖,怪不得沛公还有他们那一帮子见着儒生就一起吐口水拉尿的大老粗,就算见到留到现在的广野君也嫌弃不客气得很,独独对着这张良,莫说讨嫌不敬,一个二个要是有些好的东西争着都要往他跟前送,碰见难缠的事情也都要找他帮忙。原来这皮囊也真是个优势,笑起来都让人心里砰砰跳呢。 萧何感叹归感叹,却仍不忘正事儿,拉着张良就到了一个个泛着陈年厚灰的大箱子前,开始了繁重的拾捡任务。 张良略略扫过几眼,令萧何将总户籍册和各地的只保留最近十五年的——这也差不多是这个短命王朝的所有年月了。然后自己掀开水利地图册的箱盖,忍着厚厚的漫天飞扬的灰尘一张张铺出来对比着看。 萧何在这边搬得吭哧吭哧,看见那边张良认真的侧脸,禁不住凑过去道:“子房你在看啥呢?这大的灰,你在这杵着还不得生病啊。你要啥就叫我搬呗,你要哪一年哪个地方的我给你找。反正这些看起来都差不多,随军的箱箧也不宜过重,要不我们各个地方的随便挑一张走算了。” 张良转过脸来笑道:“不一样的。”他素白的手指在两张图相似的地方点了一点:“你看,这里这张图上有三条道,这里却只有两条。前面这张图是从前赵国所绘,后面这张却是秦朝所制,可见这二十年间有古道被掩盖。若是随便挑张图走,不知会丢掉多少生机之路。” 萧何惊讶的张大了嘴,在他看来,这么大的两张图,都是密密麻麻的线条,细细小小的字体,看起来都差不多,怎的子房就一眼看出了不同?他想到这里不禁佩服道:“子房,你可真厉害。果然你就是咱们的福星!刘季老说有了你他就放心,我也觉得要是有了你,咱们必定能拿到天下!” 张良垂目笑道:“沛公想要这天下也很简单,抓住两个人就够了。一是你萧丞官,有你就有源源不断的粮草财力,现在缺的不过一员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一曲长歌 作者:任旸生 分卷阅读5 能统领全军的大将而已。” 萧何瞠目。他想说,有你出谋划策就够了,要什么大将,还有谁行军打仗比得过你?他又想说,咱们弟兄们都很信任你啊,让你做大将军也无所谓。紧接着他又想起,子房体弱多病,连马都不能多骑,要是远征似乎是不太方便。萧何想了许久,想说的攒了一堆,最后只憋出来一句:“那你呢?” 青色的袖袂轻轻地一回一转,最后停在胸前,只露出半只执着袖边的素白的手,张良微微抬眼,淡然笑道:“良只是个偶尔献计的谋士罢了。” 萧何见他姿态出尘,心内感觉不对,正欲反驳,眼角便瞥见一个莽撞大汉闯进来,皮肤黝黑,身材高大,一头乱蓬蓬的黑发,边向这边跑边大声喊道:“张先生!张先生我可找到你了!你快跟我来,沛公出大事儿啦!” 来人正是樊哙。 樊哙一看见张良,两个大眼珠子都亮了,过来抓住张良的手腕就往外大步走,口中还道:“老萧啊,张先生我带走了,一会儿再给你送过来啊。门外两个小兵儿你随便使唤。” 张良被他这么大力一拽,身形一趔趄,还没来得及站稳,就几乎是被拖着走。他踉踉跄跄跟了几步,有些哭笑不得地想,今日是怎么了,一个二个都要拉他走,难不成今日五行都满,单缺他一个张子房? 好笑归好笑,张良跟上步伐后还是问道:“你给我说说,沛公是怎么了?” 他声音带着些微的喘音,樊哙听到后立刻暗骂自己鲁莽,他连忙放慢了脚步,答道:“咱们一到咸阳不是就进了秦宫吗?嗬,那秦老贼可会享受,里面养了宝马,放了好些亮闪闪的珠宝,还有一屋子的美人儿。这不,沛公老毛病又犯了,就想住里面不走了。你说咱好不容易打到这地方,不是来享受的,这还有好多事儿都没做呢!那个子婴还没了结,这关中父老乡亲也没个交代,那边儿还有一堆抢东西的管都管不过来,他倒想先享乐了,这哪儿行啊。我劝他,他还不听,把我轰出来。我就想啊,他刘季每回死倔的时候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就听你的话。这不,我就把张先生你给请过来了,先生赶紧劝劝他。”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秦宫的门口。张良略一沉吟,对樊哙道:“你先进去通报一声,跟沛公说,我要走了,现在来跟他道别。其余的你不用管,剩下的都交给我。” 樊哙“诶”了一声,就急急忙忙地进宫门里去了。张良方才同萧何忙了一会儿,精力有些不济,于是站在原地喘了一口气,稍微振作下精神,就见沛公披散着头,赤着俩大脚丫子就追出来了: “子房你咋要走了呢?!这才到咸阳呢,你咋又要回韩国?!我不准你走,你过来!有啥话不能好好说,快跟我进来。”刘季边说边跑过来一把拽住张良,抓着他的手腕揽着他的肩膀就把他往宫里带,后面樊哙追出来看见这一幕,正正对上张良的眼睛。 张良冲他笑了一下,继而边随着刘季往里走边正色道:“臣已为韩王送沛公入关,沛公这里已不再需要良,良还是早日回去的好。” 刘季苦着脸道:“子房,我哪里让你不满意了,你跟我说就是了。别这么生分好不好?” 张良道:“良不敢,沛公现今住在这秦宫里,虽然住得舒服,却可有想过为何我们能住进来?这都是因为秦朝暴虐无道,沛公才能进驻关中……” 两人边说边进了宫内深处,樊哙留在宫门外看着。旁边一个小兵儿钦羡道:“沛公待张先生真是好,明明之前还往别的儒生帽子里吐过口水呢,怎的这会儿就跟见了大宝贝似的。” 樊哙在旁默默想,那是,张先生怎么能跟那些满嘴叽里呱啦酸臭味儿的傻子比呢。 约莫一个时辰过后,张良从宫门内出来,原先有些恹恹的神色好了许多,他对樊哙笑道:“方才精力不济,在里面睡了一觉,叫樊将军久等了,真是抱歉。沛公已经在收拾了,樊将军进去帮帮沛公,沛公今晚就撤出来。良现在还得去萧丞官那边帮忙,就先告辞了。”语罢,便由樊哙赶忙召过来的两个小兵儿给一路送了回去。 三. 当夜沛公撤出秦宫,封了秦宫重宝财物的府所,还军霸上。第二天一清早,他就召集关中诸县的父老豪杰,当着众人的面口若悬河道: “各位父老乡亲们被那秦贼的□□害苦很久了罢,大家拼死拼活给秦贼卖力气,别说啥像样一点儿的待遇了,就是稍微抱怨一点就得株连九族。平常说个话都得支愣着耳朵看看旁边有没得外人,生怕自己说错话就被杀了扔在集市旁边。哎呀,现在好了,大家不用担心了,那秦老贼前几日已经系着脖子向我沛公投降了,这个暴秦已经没啦!” “之前我沛公和六国诸侯将领有约定,谁先入关中谁就称王。今天我刘季进了这关中,我就应该称王。那我今天就跟各位父老乡亲约法三章,这个第一,杀人的人肯定得死。第二,伤了别人或者偷窃的,那得抵罪,其余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苛刻秦法统统废除。然后这各个官吏啊,农夫啊,商人啥的,各位父老乡亲该干啥就干啥,一切照旧。大家伙放心,我沛公来那是除暴秦的,绝不会伤害各位良民。而且我现在已经退回到霸上了,就等各位诸侯过来跟我履行条约呢。” 刘季站在高台上慷慨激昂,台下的众人不断鼓掌叫好。张良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看着这一幕,萧何在他旁边感慨:“如今沛公真是不一样了,这可都是子房耳提面命的功劳。” 张良笑道:“哪里。沛公本就是天赋之资,或许还不能同古时的圣贤相比,在当今的群雄中,也是最好的那一位了。” 日子安稳的过了好几天。 这晚张良睡下时,不知为何总有些心神不宁。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几回,仍是半丝睡意也无,总感觉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正当他又翻了个身过来,借着月光,张良一眼看到门口悄悄进来一人。他心下大惊,忙去摸索床边匕首,正要大喊,忽听那人道:“子房,是我!” 张良愕然:“项伯兄?” 第4章 零零肆 一. 黑暗中的人影急急道:“是我,子房。你快跟我走,我侄儿明早就要攻过来了,他麾下有四十万将士,你们打不过的。我是连夜过来带你走的。”语罢就去抓张良的胳膊。 张良眼睛不如他的好,黑夜中看不大清,只能先凭感觉反手一把揽住项伯的胳膊,道:“项兄,项兄不急,先听良一言。” 他的声音清朗镇定,呼吸平稳,语气徐缓,与平素无异,此刻却似一股清流漫进项伯的心,暂时抚平了他焦躁的情绪。 一点烛火在黑夜中舞起,盈盈的光将张良的面庞柔柔点亮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一曲长歌 作者:任旸生 分卷阅读6 。 项伯的思绪不由得迁回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他白日里杀人,后被官兵追捕,彼时身后是火把闪烁步步紧逼的追兵,前面是漫无边际教人绝望的黑夜。走投无路之下,他敲响了一扇门。惶惶的等待里,他一时想,拼不过就把那群狗贼杀了,能杀多少杀多少,总能拉个垫背的一起下黄泉。一时又想,也不知这屋主人怎样,要是不肯收留,自己就打晕他,把他拖到床底下自己装作这屋的主人。 然而所有的想法都在门开的一瞬统统熄灭。昏暗暖黄的烛光里是一张温润美人的脸,美人冲他一笑,声音清朗且柔和:“可是前日会稽斩杀狗官的壮士?随我进来罢。” 后面的事情简直如同梦幻一样,他被张良扮成他的老父,卧在床头,一双脚蹬在水盆里给一双柔夷似的手洗着,深秋的时节却面上滚烫的不正常。那群狗官来查之时态度客客气气,被张良袖金一贿赂,转了一圈便出了去,无惊无险。接下来的几日里,他被张良收留,待到风声一过,他改头换面,一路顺风顺水的就回到了吴中。 项伯的心一瞬间定了下来。不管情况怎样危急,他认识的张子房永远都游刃有余。 项伯坐下来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最后仍然劝张良跟他走:“想当谋士哪里不能当?那个刘季年纪都那么大了,比你都大了十几岁。哪里有我家侄儿年轻有为?你跟我走,我把你推荐给他,我就不信他不重用你!你在这受的礼遇,我侄儿一样不会少给你!” 张良听罢事情的经过,心中已然有了底。他避重就轻地一笑,道:“项兄的美意良已心领。然而良此行是为韩王送沛公,若是一遇上危机就这样抛弃主上与事务随兄逃去,岂不是为人不义?良听闻鲁公向来重情重义,爱憎分明,怕也不会瞧得上这样的良罢?” 项伯一时语塞。 张良凑近一点,一双黑眸在烛火的映照下仿似润了一层水光。他的眼角弯下犹如月牙,道:“虽然不知哪位小人给鲁公进的谗言,然而沛公却是从未有过想与鲁公一争高下的心意。不然沛公大可一举入秦宫,分官职,治百姓,何必退居霸上?良以为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项兄就算信不过沛公?难道还信不过良吗?” 项伯舌头都打了结:“不不,我……我没有……” “项兄信良,良不胜感激。”张良接过话头,继续道,“但是鲁公信不过沛公,如果这误会不解开,两方就贸贸然开打,事后再追查出来是个误会。其他诸侯要怎样想鲁公呢?即便鲁公不在意名声,但是暴秦被诛,全赖大家共力,沛公入关破秦宫,擒子婴,也算大功一件。然而此等形势下奖赏未至,开战先行,难免不叫诸将寒了心啊。” 深秋夜凉,项伯头上先起了一层密密的汗:“那……那我该怎么做?子房,你可要教教我。” 张良就等他这句话,当即道:“此事事关重大。良须禀报沛公一声,还望项兄在此稍事歇息,稍后良必定让沛公亲自来向项兄致歉。” 其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张良掀帘而出又再次掀帘而入。刘季备上上好的酒宴来款待项伯,态度热络,两人很快就熟识起来。推杯换盏,酒酣耳热之际,一听说项伯家里有个儿子,刘季当场表示,他家正有个未婚的女儿,两方男未婚女未嫁,品貌年纪正当宜,干脆结为亲家! 项伯几杯酒下肚,此时已是很放得开,当场应下。张良从旁陪席,察言观色,此时一个眼风飞过去,早早准备好的小兵儿捧着一个沉甸甸的木匣就上来了。 张良笑道:“项兄此番前来辛苦,沛公作为亲家理当款待。奈何沛公一心为鲁公想,秦宫重宝财物分毫未取,俱都封存。因此眼下只好以这点薄礼备上,还望项兄卖良个面子,今晚同鲁公好好说道说道,明日一早沛公将亲自登门向鲁公致歉,愿误会解开,两家情谊常在。” 语罢,那小兵儿对着项伯掀开盖子,匣内是黄金百溢,金灿灿的晃人眼睛。 项伯喜笑颜开,揣着那木匣并沛公加送给自家侄儿的礼,骑上一匹快马,由小兵儿护送而去。 他这一走,方才酒席上的热闹气氛一扫而空。张良疲惫的靠坐在榻上,几缕青丝垂下,衬得他苍白的面庞几分病气。青色的衣袍仿佛这时才显出它的宽大来,直显得张良形销骨立,一根腕骨不堪一折。 刘季有些心疼他,却还是不放心的问:“子房,你说项伯这能成功吗?我听说那项羽身边还有个范增,总劝他要杀掉我杀掉你的。” 张良强打起精神道:“无妨。项羽这个人,说好听点是重情重义,其实无非妇人之仁。在他眼里,真的亲戚才叫亲,就算项伯平庸无谋,眼界短浅,只因为是他项羽的叔父,说出来的一句话也比那个随便认的亚父范增这个真正的谋士说一百句来的管用。” 刘季这才安下心来。他看着眼下几乎要昏过去的张良,赶紧轻声吩咐人将酒席撤下去,然后轻手轻脚将他的身子扶正,退去外衣,盖上被子。然后吹灭蜡烛,轻轻掩门出去了。 二. 这边项伯一路进营进帐,将那几箱珠宝美玉带给自家侄儿,见项羽面有松弛之色,便又趁机将今晚经历添油加醋一番,将张良所言悉数告之,最后有些责怪道:“那沛公不先把关中破了,你怎么能这么轻易进来呢?现在人家刚立了大功,你就去跟人家开战,让别人听了怎么想,这不是太不道义?不如趁此善待他,反正他能跟我侄儿这么厉害的人抗衡?能把我们怎么样?明儿的一早他过来陪罪的时候,你给他个下马威就是,晾他也不敢怎样。到时给他随便封块地方,就当博个好名声。” 项羽先见了宝物,箱盖一掀是各个璀璨夺目,本来面色就已经缓和,之后又听得叔父在那边所受礼遇,函谷关之气也消散的差不多。如今再听这一番言论,心内亦觉有理,便点头答应了。 当时范增在侧,见此情形面色铁青,不由得阴阳怪气道:“项左尹今夜说话分外条理分明,回来之前没少同那张良说话罢。” 项伯听他扯到张良,口气还十分不善,不由得愠怒道:“范先生这话就说的不对了。子房人品高尚正直,十年前就救了我的命。我同他多说几句话又怎么了?故友相见,难免话多罢。”心内却暗暗道,这厮年纪这大,不见混出个什么特别响当当的名头,怕是见子房这个年岁就天下闻名,因此嫉恨年轻有为的后辈。这样的人,跟在羽儿身边,保不齐怎样教坏他。看来我得找个时日给羽儿好好说道说道。 范增欲待反驳,项羽却被项伯的话吸引过去,兴致勃勃向他询问张良之事。项伯见此情景,心内顿时转怒为喜,不由得又将往事添油加醋一番,直把个张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一曲长歌 作者:任旸生 分卷阅读7 子房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待到项伯心满意足离去后,范增面色不善地对项羽道:“这个刘季,老夫听人说他原先在崤山的时候,是个十足的贪财好色的小人。现在进了关中,秦宫那些个宝物一个没拿,那么多美人,也一个都没宠幸,可见其子野心!老夫叫张道长观望过他头顶的云气,又是五彩又是龙虎之形,这可是天子气!这个老贼绝对不能留,羽儿听老夫一句,明日他来赴宴,万不可手下留情!” 项羽还沉浸在与叔父的对话中,心里想着张子房这个人还有些暗暗的高兴,琢磨着要不将人纳入自己麾下。此时一听这话,顿时就有些生气,心里忿忿道,天子气?那个无赖流氓的刘老贼头上能有什么狗屁天子气?亚父怎的不叫人看看自己,说自己头上的是天子气?难不成他还比不上那个一把年纪的老色鬼?!况且他都已经答应叔父了,男子汉为人处世怎可出尔反尔?! 范增见他不答应,心里面急的冒火,不由想道,这个孩子!自己为他操心劳力,他倒没事儿人似的不上心。再这么拖下去,这心头大患何时才能消除?!不如自己强硬一次,推他一把好了。思及此,范增道:“就这样,明日酒宴上,老夫以玉玦为信,项王下令将那六老贼杀了罢。”语罢,心里气仍不顺,摸着拐杖就掀帘出帐去了。 范增出帐没多久,营帐前的韩信就听见帐内传来一声桌子倒塌的巨响,继而是项王的怒喝。 身边的同伴早已见惯不怪,只是按例去另一个帐中叫美人过来作陪。 韩信执着戟,轻轻闭上了眼。 第5章 零零伍 一. 陈平看着面前的人。 张良望见他,眼中闪过一抹流岚,随即垂目拱手笑道:“还望陈都尉为沛公引见。” 陈平笑道:“各位请。” 百余骑侍从被留在帐外,鲁公放话,只得沛公同张良才能进去。 临进帐前,陈平特意晚了一步,为沛公打起帘子,等人进去之后才与跟随其后的张良并肩耳语轻笑道:“多年不见,娘子还是这么年轻貌美。” 张良不怒反笑,波光流转的美目斜斜地眺过来,轻声道:“今日凶险,还望夫君助妾一臂之力。”一双素白的手主动攀上陈平的臂膀,却是一触即离。 陈平面上笑意更盛。 十二年前,这个美人儿突然闯入因着兄嫂探亲而只他一人在的家,虽然一身狼狈,神色有些慌张,陈平却可窥见他心中堪比石头坚定的意志。彼时他也不过十四岁,却仗着自己长得高大,又因着心中不可言说的某种隐秘,当即将这个美人儿男扮女装,化作自己的妻子,助他逃过了官兵的一场追捕。直到人都走了好几天,陈平才在阳武的城墙上看见了官兵追捕的事由,算算时间,原来美人儿竟是那天在博浪沙刺了秦王。 如今十二年过去了,这人该有三十岁了,竟然还是这么一副招人的面庞,陈平有些恶劣的想。同时心底也不免窜上来丝丝叹惋,这人现已修炼到此等程度,他原还想多看几眼那年美人儿因着一套女装就脸颊泛红,露出的耻辱神情呢。 二. 进帐之后,前方项羽身旁,一道蛇一样的目光密密的缠过来,正是范增。 今日是张良第二次正面对上范增,第一次便是一年多前项梁的帐前。他与那目光一触即离,面上礼仪滴水不漏,笑意盈盈,待到落座垂眸时却在心内漠然想道,只要稳住项羽,其余变化皆可应对。纵使那活够了岁数的人目光再恶毒,这结果也遂不了他的心愿。年纪都这大了,还事事写在脸上沉不住气,真不知这数十年岁月那些个人情世故都教他学到哪去了。 刘季先是诚惶诚恐地把昨夜张良对项伯讲的话又说了一遍,见项羽方才倨傲的面色缓和下来,又道:“唉,想一想以前刘季和将军共破城阳,情如兄弟。后来又一起讨伐那个秦老贼,只不过将军和刘季兵分两路,各自作战罢了。唉,这我也万万没想到,咋个我就一不小心就先进了咸阳呢?哎呀,后来我刘季想破了脑袋啊,终于让我给想明白喽!一定是将军在巨鹿一战声震天下,后来又九战秦军,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秦军惧怕楚军的声威,都知道将军到时候要来咸阳,那还挣扎啥呀,看见咱们一路的就直接投降了呗。我说为啥这都要到都城了,这帮子秦军都他.妈束手投降呢。我刘季这是大大沾了将军的光啊!” “这关中本来就是将军破的,自然理当将军称王!我这做兄弟的只是替将军先扫一扫战场,怕有宵小之辈过来揽功罢了,不料那些个蠢材竟然冲撞了将军,实在是该死!要知道那秦宫里头我啥也没动,各个库房都贴着封条,就等着将军过来取呢。没想到我这番诚意也有小人挑拨离间,故意要坏我们兄弟感情,还想坏了将军的名声,真是包藏祸心!但是现在终于能让我又见到将军了,听说巨鹿之战打得漂亮却着实艰险,我还害怕将军受伤,现在看到将军无恙,刘季也安心了。” 刘季这一番话,说得项羽是既得意又有些羞愧,他不由赶忙道:“我本来也不相信沛公会这样待我,都是你那个左司马曹无伤在我面前嚼舌根,我看他是你身边的人,当然不免起了疑心。” 只这一句话,今日便断送了一位壮士的性命。 捏紧了手中的玉玦,范增深深闭上了眼。再睁开时,只见下座的张良笑意盈盈:“所以说小人挑拨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听者心思狭隘身陷沼泽。将军此番光明磊落,深明大义,轻轻松松便化解了小人恶意,同沛公重修兄弟之好,实在令臣钦佩不已。臣从前还觉得将军实在年轻,再怎样出色有为也免不了冲动二字,却没曾想将军有如此上佳品性气度,难怪将军这一路西进的短短时日,楚军已冠绝诸侯,诸将皆奉将军为尊。”他说话时目光只望着项羽,连身子也向那边微倾。面上眉眼弯弯,声调态度都十分温和有礼。这一路下来,只让人觉得他欣慰诚恳,偏偏毫无恭维之嫌。 项羽哈哈大笑,看向张良的目光多了一份热切:“我就喜欢听张先生你说话!每次你一说话,我就特别开心!不如这样好了,反正大家来都来了,我就请大家好好吃他一顿!顺便也叫张先生多陪我说说话。” 张良笑道:“如此,良与沛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席间气氛高涨,项羽与刘季隔空举杯,张良从旁陪话。 他引着项羽讲述巨鹿之围,这本就是项羽引以为豪的战事,讲起来自然也十分得意。张良面带微笑,双目凝视这位鲁公,侧耳倾听十分认真。他时不时应一声,又或者打个岔,同鲁公聊几句兵法,但也不聊太多,抓着项羽的神色掐着点地再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回去。 项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一曲长歌 作者:任旸生 分卷阅读8 羽觉得他此前活了二十七年,从来没有如此尽兴过。他早就想好好将这番战事炫耀一番,奈何底下的人个个都不成器,同他说个话也畏缩得跟个鹌鹑似的。讲给那些个美人儿罢,也只会娇滴滴的说句“大王厉害”之类的,完全不能理解他的想法。今天张良一来不但能同他论战事,还能同他谈兵法,完全理解他到底有多厉害,在哪一步上走得最精妙,时不时还有个刘季捧场。尽管旁边的亚父总是不阴不阳地插话进来,弄的气氛险些尴尬,好在最后都被张良春风化雨地给翻了过去。 项羽愈发赏识张良,便就愈加觉得范增实在毫不识趣,心中怨怼,同时也舍不得这般好的气氛,便直接无视了席间范增有意展示给他的玉玦。 范增气急败坏,冷哼一声,看了眼坐在对面的张良,张良微笑向他举杯敬酒。 他被那得意似的笑容刺了一下,连带那张美人儿脸也看着痛恨,范增绷着下颌退出营帐,再进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个相貌堂堂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与项羽相貌有几分相似,只是年岁看着更小些,他走上前来拱手冲项羽道:“堂兄和沛公误会冰释,可喜可贺。如今二位一起饮酒,军中没有什么可乐的,就让项庄舞一段剑法为大家助兴罢。” 项羽自然应允。 张良脸上笑容淡去,一双眼眸迅速扫过项伯的位席。项伯即刻会意,连忙笑着起身道:“一个人舞剑太没意思,我也来陪侄儿一段罢!正好看看侄儿如今剑法如何!” 两人同时拔剑起舞,觥筹交错间一片刀光剑影。张良见项羽看得也颇有兴味,还时不时指点两人一番,便趁此离席出帐去了。 他难得步履匆匆,一路来到军门前找到刘季带来的一百多名随从,一把拉起樊哙。 樊哙一脸紧张:“张先生?可是出什么事了?” 张良道:“现下宴上情况紧急,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若非项伯挡着,沛公已然没命。不过我恐怕他年纪已大,挡不了项庄多久,这才来找樊将军。” 樊哙急道:“那还说什么!我现在就去救沛公!大不了和他们拼了!”语罢携刀就要往前奔。 张良一把拉住他,语气低沉严肃:“樊将军听我一言。硬碰硬不是好办法,你进到军帐中后……”他附在樊哙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番。 樊哙听罢,大笑道:“我明白了!还是张先生想得周到!没问题,我听你的!”说着执起长刀盾牌,就撞进宴帐中去。 张良笑着摇摇头,也跟了进去。 樊哙进去时起先还一阵喧闹,接着便无甚大的响动,不一会儿,项庄项伯都退了出来。 再过约莫一个时辰,樊哙架着醉了酒还一边嚷嚷着“我没醉”的刘季走出了营帐,张良紧随其后。 离了宴席,刘季醉态收敛从樊哙臂下绕出来,冷静道:“子房,现在怎么办?” 张良道:“范增有杀沛公之心,一计不成,难保再生二计,沛公还是趁现在快走罢。” 刘季有些犹豫,道:“没有和项羽道别就走,不太礼貌罢?” 樊哙看刘季婆婆妈妈,真恨不得将他打晕了带走,忍不住喝道:“做大事的人怎么能在乎这种零星狗碎的屁事!现在咱们都是在人家砧板上的肉了,难道还等着人家拿把刀来宰吗?!现在不逃还等到啥时候?!” 刘季急了,也忍不住喝道:“你懂个屁!那老头子耍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就是因为没个场面上的理由来杀我。要是我现在就跑了,那个死老头还不知道给老子头上扣啥屎尿盆子!万一那项羽一受他挑拨又打过来咋办?!啊?!” 樊哙一时语塞。 张良想了想,道:“沛公,你只管走,道别的事交给子房就是。” 他态度沉稳,语气镇定,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力量。刘季一听他的话,心暂时也落回了原处,于是点头应允。 张良又道:“沛公来时,可带了什么礼物?” 刘季会意,让随从取来两只锦盒,道:“我带来一双白璧,是给项羽的。还有一对玉斗,是给那个老头子的。我看那个什么亚父脸色一直臭得很,也没拿出来,子房你就代我献上罢!” 张良点点头,接过了锦盒。 刘季骑上马,只带了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四人,他对张良道:“子房,从鸿门到灞上,咱抄小路不过二十里。你估摸着我们差不多到军营了,再去向项羽告别。” 张良闻言,笑了笑,道:“子房明白,沛公快走罢。”语罢将马鞭递给他。 刘季却没接。 张良见他不动,瞪大了眼睛,难得地急道:“还不快走!时间不等人!” 刘季却自马上看向他,看了好一会儿,两眉头都拧出了三道褶。张良直觉不对,便也按捺下急躁,等着他说话。直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子房,你也要多加小心。今晚我们等你的消息。” 张良一愣,随即笑道:“沛公放心,良有项伯,你还是快走罢。” 刘季这才接过马鞭,狠狠一抽,绝尘而去。他身后樊哙四人也迅疾跟上。 直到连烟尘都看不清了,张良才吁出一口气,挺直的脊梁略略松下来。他把锦盒揣在怀里,空出来的掌心上润了一层水光。 他之前在宴席上谈笑风生,淡定自若,还能举杯冲范增挑衅。但席间仍然暗潮汹涌,旁人虎视眈眈,他虽握着项王的情绪,把着诸人谈话的走势,却仍不能预知下一刻的变故。一场宴席下来,可谓险象环生。 说到底,他心内还是比不过面上来的胜券在握。 好在沛公已走,而项羽还未察觉,这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行驶…… 张良将手心在袖上擦擦,重新捧起锦盒,深吸一口气。 忽然背后一个声音轻轻道:“唉,放虎归山,天下从此要多事了。” 张良瞳孔猛地一缩。 第6章 零零陆 一. 随后他绷紧的脊梁瞬间放松下来。张良握着锦盒,循声望去。不远处,一个高个子的年轻人正看着他,长眉斜飞,杏眼平和。 然而,张良看着他不自在想藏起来的手和微抿的嘴唇,不由得心中好笑,身体姿态更是放松了不少,道:“可惜鲁公不这么想。” 面前的年轻人绷紧了下颌,道:“那范先生呢?范先生若是知道了,总会去劝鲁公的。” 张良笑道:“范先生就算知道,鲁公也不一定听他的。何况范先生现在还未知晓。” 年轻人道:“你可真是无畏,万一……” “万一你去告诉了范先生?或是别的人?”张良看着面前的人出卖他平静表情的泛红的耳根,不禁笑道,“沛公已走了有段时间,能发现的人早该发现。而你,你既然能对我说这些话,就证明你不会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一曲长歌 作者:任旸生 分卷阅读9 这样做。” 年轻人终于泄了气,懊恼用手扶了一下额头,似乎是很不好意思。 张良见他这副模样,心里微微一动,觉得这孩子真是可爱得紧,不禁起了点捉弄的心思,便向前走了几步,调笑道:“既然无意这样做,为何要对我说这些话?怎么,是想引起我的注意吗?” 二. 韩信黑色的面皮顿时涨的通红,一双杏眼瞪大了看着张良。 他确实有这个心思。当他看见张良两进两出,帘子一掀一落,不过几盏酒,几句话,坐在暗潮汹涌里谈笑风生,却让剑拔弩张转为歌舞升平。韩信一时间嫉妒横生,冲动之下就上前说了那句话,本也没有别的其他心思,就是想出个头,露个脸,叫他对自己刮目相看,谁知听他这么一说,就好像自己怀了什么坏心思似的…… 韩信的面庞愈涨愈红,最终只逼出来断断续续的话:“你……你……” 对面的人眉间一蹙,一丝哀愁就缠缠绵绵上了面庞,只听得他低低地惆怅道:“你我见面也有几次,却不曾想到了此时竟连良的名字也记不住。韩郎,你可真是薄情!”语罢,还抬起宽大的袖摆掩住了口鼻,一副戚戚哀哀的怨妇作态,那望过来的眼睛却弯成了一轮月牙,亮晶晶的,明显在笑。 韩信这下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的心中是又喜又恼,一面高兴张良这样的人物竟然记住了他的名字,一面又苦恼这传闻中的张先生怎的性子这般恶劣,偏要这样作弄于他。 他在这边七想八想,冷不防小臂上一紧。韩信一个激灵回神,只见一只不大的手从他胳膊上收了回去,那手素白,手指纤长,他忍不住追寻望去,就见对面的人笑脸盈盈,道:“韩郎肉理紧实,身体颇棒,看来年轻的小伙子就是不一样,当真是龙精虎猛的。” 韩信的脸上腾地烧了起来,那被捏过的皮肤肌理像被火烧火燎了一样触感愈发明显起来,好似方才那只手一直没离开。他再一触到对面人似笑非笑的眼睛,心下是又难堪又无措,偏偏还不知怎地,自己一看见那双眼睛就挪不了眼。 张良扑哧笑出声,一双弯弯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口中直道:“韩信,你怎生这般可爱!”一面止不住的笑着,又断断续续的说些“真是个害羞的人”,“太可爱了”诸如这般叫人扭捏难堪的话。 韩信不知该怎么办,只能红着脸蛋和耳朵站在那里看他笑。对面的人终于笑够之后,眉间如雨过天晴,再无先前一派隐隐的沉重抑郁之色。张良放松过后,整了整衣襟,拿好快要掉出去的锦盒,面色沉稳地冲他道:“时辰不早,恐怕良要先行一步了。” 韩信见张良收敛神情,重新握紧锦盒,便知晓了他的意图。他有些隐隐的失落,却也明白他还挑着重任,便为他让了道。韩信看着张良侧身从他身旁走过,束起的发丝乌黑,露出的颈子雪白,只叫他一阵晃眼。他正默默想着何时才能再与这张先生再见一面,就见正要走过的张良忽然一回头,温热的气息扑在自己的脖子上,低低的声音传过来:“改日再来造访你,倘真有伴虎的才华,又何必浪费在有眼无珠的人身边。” 韩信浑身一震,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再待看去,却只能望见一片青色的衣袂。 三. 张良腰杆挺直,面上的笑容滴水不漏。他往前走的时候,正见陈平也往这边赶来。 两厢一对视,彼此不约而同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陈平似不经意望了望张良的身后,笑道:“鲁公急于见沛公,托在下过来看一看。怎的这一如厕,就只见张先生,不见沛公了呢?” 张良假意羞赧的赔笑道:“让陈都尉见笑,沛公比不得将军海量,实在不胜酒力,为免宴席失礼,不得不叫樊将军他们抬回去了。待会儿将军要是怪罪下来,还望陈都尉多多为良从中斡旋。” 陈平笑道:“鲁公今日饮多伤身,如此歇息也好。只是不知若是在下相助,张先生该与我何等奖励呢?” 张良也笑,意有所指道:“改日若是陈都尉登门,良必与沛公扫榻以待。” 范增第二次从营帐中步出时,韩信从旁听他怒道:“哼!无知小儿!无知小儿!将来夺取天下的人一定就是刘季!我们这些人就等着做他的俘虏罢!” 四. 张良彻底赢了,韩信想。 帘子掀开的那一刹那,韩信窥见张良背对着帐外,他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望见他笔直利落的背影。 五. 项羽摸着那一对白璧,冲下首的人道:“先生代刘季辞行,就不怕我迁怒于先生?” 张良笑道:“良相信将军不会滥杀无辜。” “好一个滥杀无辜!”项羽不禁笑了起来,“你无辜吗?我又没有真的醉,那个咋咋呼呼的黑大个,叫…… 叫什么樊哙的,不就是你弄进来的?他嚷嚷的那番大道理,八成还是你教的罢?先生在我面前耍手段,我看得出来的。” 张良也笑了:“将军英明,可若将军没醉,就该知道可是将军的亚父先出的手,良不过为保全将军名声和沛公性命才出此下策罢了。” 项羽听罢不禁笑道:“张先生可真会说话,明明就是些场面话,也能说得这么舒心。不过这事确实是亚父不对,我已经答应小叔父的事自然不会食言,所以我也不追究他刘季提前走这件事了。” 张良作揖:“将军大人大量。” 项羽一挥手,道:“你我之间不用这些虚礼。知道我为什么把曹无伤的名字告诉刘邦吗?因为这种卖主求荣的人我不稀罕,我喜欢先生这样忠良勇敢的人,不知先生可愿留在我帐中?”语罢,他的眼中显出热切的神色来。 张良狡黠地一笑,道:“良若是留下,可还是忠良的人吗?” 项羽一怔,许久才道:“好罢,先生口才这么好,我说不过先生。不过,我要是没记错,先生是韩国人,我叔父又已封先生为韩国司徒,辅佐韩王成。你就算要做个忠臣,也不该是做那刘季的吧!” 张良无奈道:“是啊,可沛公已经向韩王把良‘借’走了,良也无计可施。” 项羽哈哈大笑。那刘老贼以“借粮”之计硬从韩王那里“借”走了张良,此等无赖手段已是一件传遍诸侯的笑谈了。 六. 几日后,项羽也入了咸阳。 韩信这夜正打算好好睡上一觉。白日里他随项羽行军,中途几乎没有休息过,四十万大军一日之内入驻咸阳,他虽没什么实际职务,这日也替人奔波办了许多杂事,累的是狗喘气儿。日头一落,他蹬掉鞋袜,脱掉外裳,连发髻都未取,便蒙头睡了,即刻进入黑沉沉的梦里,不意半夜一阵喧嚷,将他生生吵醒。 窗纸上映出通天的红光,外面院里一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一曲长歌 作者:任旸生 分卷阅读10 阵嘈杂的脚步声来来往往,大地都被跺得咚咚直响,好些人的叫嚷声此起彼伏: “阿房宫着火了!” “项将军一把火给烧了!” “快看哪,阿房宫没啦!” 韩信神色一凝,蹬上鞋子,披了外衣就匆忙跑出去。他抬眼一望,果见阿房宫的方向火光冲天,连如水夜色也被染出妖异的红丽。 先前院里的人仍在嚷嚷不休。 “烧阿房关老子屁事!大惊小怪,扰了老子一场好梦!”几人忿忿,又回房休息。 “哼,想当年老子还被迫绑到这儿修这破宫殿呢!那时候秦贼待我们苛刻的很,这样害人的东西烧了也好!”几人三三两两站在那儿看火景,言语间透出一种复仇的快意。 韩信握紧了拳头,心上涌现说不出的失望和愤恨,却又无可奈何。正在此时,忽听身后一人轻轻道: “今夜可真是注定不得安生,你说是不是,韩信?”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内容受钱莉芳《天意》的影响,项羽同张良的对话,还有烧阿房宫这一块儿与《天意》原文情节相似。 我有尽量改动,然而如果还是不行,接受诸位的板砖。 第7章 零零柒 一. 韩信惊诧地转过身去,心里面带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一点欢喜。 对面的人一看便是刚起夜,发冠未束,一把乌发像个垂髫孩子似的拢在脑后,只在发尾松松打了个结。身上罩着件大氅,领口袖间隐隐露出里面一点白色的中衣。他一双幽暗的眼眸被远方的大火映出艳丽的色彩,正笑意盈盈的望着自己。 韩信简直是有些贪婪地看着他,连自己都不知自己何时屏住了呼吸。 张良笑意更甚,道:“为何如此作态?我前日里说过他日定当造访,莫非韩信这般不当回事?” 韩信连忙收回目光,若非在黑夜里,不然旁人必见他耳朵尖都红了个透底。他吭哧着道:“并没有……我……我没想到你会这时候来,我先前还在睡觉呢……” “今夜热闹,该醒的都醒着,即便睡了,也会爬起来的。”张良意味深长道。他向着僻静处走了两步,在装满了稻草的木板车上坐下,回首看向跟过来的韩信,道:“我后来知晓了一些你的情况,你是淮阴韩信。” 韩信发热的面庞迅即冷下来,他有些麻木地点了点头,想着这又是一个听过他胯.下之辱的人。固然以张良的礼仪不会对他说难堪的话,却难保这人心里的想法。 思及此,韩信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懊丧。 熟料张良抬眼望他,兴致勃勃道:“听说你曾修习过兵法,不如你坐过来我们好好说道说道?” 韩信那一刻,简直要迷失于他晶亮的眼里。 二. 两人相谈兵法一个多时辰,从上古时期谈到今日名家之作,或有名或无名,皆被二人评论一番。这期间两人或争或辩,激动时甚至互相叫板。后来听闻韩信修习过弈技,张良又约他对弈: “怎样,要不要现下来一场?” “隔空?”韩信道,虽然惊诧,更多的却是惊喜难耐。 “自然。”张良笑道,略一挑眉,“怎么?可是韩先生记不住棋盘……” “好。”韩信当即打断他,干脆道。 两人你来我往,于凭空棋盘上来回厮杀。四角落子,白棋先行。两人约定三局两胜,先前两盘双方各是一胜一负,最后一盘更是杀的难解难分,两人凉夜里俱都出的一身热汗。韩信屏气凝神,对空算子记位,却到底敌不过张良步步为营,子子相互。韩信看过数十步后便弃子认输,张良顿时抬起头来看他,嘴角上扬,双眼弯成一轮新月,眼中光彩熠熠地笑道:“哈哈,你输了!” 他此情此态娇憨如孩童,纯然喜悦溢于言表。韩信的心中渐渐升起一丝一缕,一簇一丛的暖烘烘的火焰,许是氛围太好,他们方才又一直亲密无间,韩信不自禁地目光放柔,温柔道:“嗯,你赢了,子房。” 张良的眼睛一下睁圆了,韩信顿觉自己失言,他有些惶急,又带着些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呐呐道:“抱歉,我……我不是……” 张良的目光变得柔和,露出一个微笑来,轻声道:“不必道歉,我视你为友,喊我的表字是应该的。”末了,他又轻轻道:“韩信。” 韩信却忽然道:“重言。” 张良挑眉看他。 韩信即使背对着月光,脸上也不可避免的烧了起来,却仍坚持道:“喊我重言。” 张良了然,随即道:“重言。” 那一声轻轻的,含着笑意似的,却令韩信的心内不可抑制的激荡了一瞬,连带着全身都颤抖了一下。然而还未待他稳住心神,一个冰凉的东西便在他脸上掐了一把。 韩信:“……” 三. 张良收回作恶的手,半真半假地调笑道:“手感不错,果然年轻就是好。”话还未完,一双手便被一双温软给捉住了。 原是韩信握住了他。 张良疑惑道:“你这是……” “你太冷了。”韩信道,随即更收紧五指,包住了对面人的手。 张良的心内一阵暖流淌过,韩信的手比他的大,掌心温暖而柔软,令他冻僵而不自知的手感到十分舒适。他虽觉十分惬意,却又到底觉得一个男人给另一个男人捂手有些尴尬,便不由得岔开话题道:“怎会想到去学弈?” 时下博戏当道而弈独绝,弈者不多,技高者寥寥,更遑论能记住纵横十七道,合二百八十九道,白黑棋子各一百五十枚的弈者。韩信是其一,张良更胜一筹。 韩信自然知晓这些,便道:“行军打仗通常两军列阵,而小博排阵较为简单,且同弈技相比,赌博兴味太浓。虽说运气亦不失为胜仗的关键,但行军打仗,总归是要谨慎些好,毕竟运气难得,技巧为上。” 张良点点头,却道:“话虽如此,然而六博也有弈技所不及之处。” 韩信道:“可是各子分工,可连走几步,及至成枭而牟?” 张良道:“不仅如此,六博可随意动子,成前后夹击之势。对弈虽也可达到,然一子落下便不可再动,虽说可纵观全局,事先测算,最后行包围之势。可若能挪位并进,也会减少诸多不便,死棋之类也会减少许多。毕竟真正的战场往往行军机动,前行后动常常互为牵制。” 韩信若有所思。 张良叹道:“若是能将这博戏改改就好了。将那投箸去掉,以各子分工,仿精兵列阵,想来更有益于兵法的锻炼。” 韩信心中一动。 两人先前谈论许久,此时都有些累了。彼此虽不说话,却也不觉尴尬,反倒在这凉夜里因着双方靠的很近而生出一股淡淡的温情。 张良抬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一曲长歌 作者:任旸生 分卷阅读11 头望去,眸内安静地映出远方仍未熄灭的红彤彤的夜色。 韩信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道:“阿房宫绵延几百里,这下怕是要烧上好几天。” 张良眼瞳一动,他低声问道:“你以为此火烧的如何?” 韩信道:“下策。” 张良笑道:“说来听听。” 韩信道:“此等行径与暴秦何异?” 张良又道:“那沛公的约法三章又如何?” 韩信道:“上策。关中诸位父老乡亲都愿他为王。” 张良看过来,目光灼灼道:“如此,为何你还在项羽账前?” 韩信一时语塞,良久才答道:“我先前被人瞧不起,受人欺辱,连饭也没得吃。后来我跑去游说武信君,他虽然没听我的建议,可给了我一份职位。这也是恩情,我不能随意背叛。” 张良嘴角一勾,嗤笑道:“哦?这恩情便是一个执戟郎中?难不成你忍侮辱,献计策,便是为了能在这乱世中给别人看个帐帘?” 他素来笑意盈盈,语气温和。如今难得行词带刺,秀美的面庞覆上冷冷的笑意,非但没让韩信着恼,反令他心下一颤,更攥紧了手中那冰凉的肌肤。 张良低声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乱世里,我们这样的人,最好的结果不就是得一个肯赏识的人,然后尽自己的才华,日后享太庙之奉,进史官之册,事迹万人传,功过后人评。还是说,你尽一切努力卷进这世道里,为的不是这个?”最后一句,他的声音格外轻,却像贴着韩信的耳朵似的,一字不漏的叫他都听见了。 韩信的心里瞬间烧了起来。 那些曾经在心中想象过的,隐蔽的,不敢轻易宣之于口的秘密都叫张良这一句抖了出来。他不肯侍农,不肯学下九流的手艺,时时研习兵法,做淮阴乡亲口中无用之人,耻辱之人,在项羽身边逗留,不肯走,即使总被轻蔑拒绝也不死心的出谋划策,不就是为了这?!享太庙之奉,进史官之册,事迹万人传,功过后人评?!有抱负的男儿谁人听到这里不热血沸腾?! 韩信轻轻闭上了眼。 片刻,他睁开眼,目光清明:“我记得你第一次见我,对我说过不可轻信别人。” 张良笑道:“是啊,所以你信也不信?” 韩信不语,握紧了手中苍白冰冷的手指,看着月色下像覆了假面一样笑意盈盈的张良。 他先前那些娇憨,冷意似乎统统不见,那些细碎情绪中露出来的一个真实的张良又严丝合缝地回到那张面具后去了。连这晚愉快的畅谈,激烈的对弈,喊字的亲近,握手的情谊,都好似再不存在,这晚拉近的距离又原封不动的回到了最开始之前。 韩信心底一阵失落,不由轻叹一声。虽然连他自己都不知自己为何叹气。 张良将手从韩信手中抽出来,逼近他低声道:“醒醒罢,韩信,项梁早就死了。项羽看不上你,为何不来找沛公?你该看得出来,如今天下除了他俩,还有谁能争一争这中原之主?” 韩信猛地睁眼,却见张良已经转身离去,宽大的大氅下摆在月色下晃出一道凌厉的弧度。 四. 阿房宫的大火烧了整整三天三夜。 期间项羽都彭城,杀了一个称他“沐猴而冠”的人,分封天下诸侯。他前头刚将刘季封到巴蜀之地,后头张良就捧着黄金百溢笑着进了项伯的门。于是不多久刘季的封地又多了一块儿汉中。 分封大典上,项羽敲了下椅子的扶手,没去看一旁亚父的脸色,开口封了自己为西楚霸王。 尖细的声音在大殿上回响: “行礼。” 张良同众人一起诚惶诚恐地跪拜以示臣服,低下头的瞬间却扯起一个冷笑。 既不甘同各位诸侯一样被封个什么王,到了这地步又没有足够的勇气直接称帝,自己的心思遮遮掩掩,别人的劝谏思前想后,结果就这么给自己封了个不伦不类的西楚霸王。 “免礼。” 所以我断定你成不了气候。 张良起身,默默地隐于众臣之后。 接下来的几天里,张良都忙于收拾自己的东西。他毕竟不是汉王这边的人,没有理由跟他到封地去。现在也该是时候回韩王那边去了。 这日他正在整理自己的书册,就见樊哙慌慌忙忙的跑进来道:“张先生,你快来,项王不让汉王去封地啊!” 张良有些诧异,却并不慌张。他跟着樊哙到了刘季的房间,就看见一屋子愁眉苦脸的人。在众人左一嘴右一舌的讨论中,张良终于了解了来龙去脉。一言以蔽之,项王变相将汉王软禁在了咸阳。 刘季扒着张良道:“子房!你可要救救我啊!” 张良兀自思索,眼前蓦地浮现一个身影。他笑了一笑,安抚刘季道:“汉王稍安勿躁,良有一法,或可一试。” 第8章 零零捌 一. 范增来找项羽时,正见陈平从里头出来。两人对视一眼,陈平恭敬地作揖。范增虽不大看得上这个贪财好色的小人,但对方仪表堂堂,素日里对自己也甚是恭敬,便也受了这一礼,勉强同他寒暄几句,这才进门去了。 此时已是阳春三月,却仍春寒料峭,即便身体强壮如项羽,也不得不多批了两件衣服。他靠在桌案上随意地翻着竹简,抬头看见范增来了便喊了一声:“亚父。” 范增看见这几乎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年轻人有朝一日终于名动天下,成为一方霸主,心内一时十分欣慰,同时亦觉自己也算无愧于项梁的嘱托,不由慈爱道:“羽儿,什么事这么急着把亚父叫来?” 项羽道:“那个义帝我想把他弄走,本来就是个傀儡,现在还对我摆起怀王的架子来了!也不看看这里谁买他的账,咸阳之内都得听我的!我准备把他送去郴县养老,亚父,就劳烦您帮我跑一趟了。我以后都不想再看见他了。” 范增略一沉吟,开口道:“解决这个义帝那是早晚的事儿,只是这刚刚分封就下手,是不是有些太快……” 项羽道:“这还快?!这再慢一步,某些人就要踩在我头上了!亚父,我把这事交给您是信任您,您是我的亚父,身份贵重,又有手段,于情于理,您该替我跑这一趟。” 范增虽然觉得还是为时过早,但见自家羽儿怒不可遏,便也对那怀王心生怨怼,想着早早了结也罢,到时做的隐蔽一点就是了。思及此,他便点点头,同项羽商谋此事了。 二. 翌日朝会,项羽以“古之帝者地方千里,必居上游”为由令范增走水路送怀王去郴县。范增速度极快,得到命令的第二日便准备完毕,带怀王启程南下了。 又过了两天,这日项羽正与陈平在房内下小博。一个小兵进门来禀告:“回禀殿下,方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一曲长歌 作者:任旸生 分卷阅读12 才太仓丞来报,最近军饷紧张,还望项王拨款。” 项羽的眉头皱了起来:“前几日已经拨了一批下去,为何又缺?” 小兵面色有些惊惧又有些茫然。 陈平接过话道:“殿下有所不知,这各路诸侯齐聚咸阳,他们所带的随从兵马每位都不下四万人,再加上殿下您的四十万兵马,全靠咸阳的百姓们养着,这可真是养不起啊。” “啊,原来是这样。”项羽拧起了眉毛,道,“孤从前都没有留意过,那就让他们赶紧回封地去罢,这么多人都过来吃这一块儿地也不是办法。不过,那个刘季得留着。” 陈平讶异道:“为何?沛公前些日子不是也封了汉王?” 项羽道:“亚父说他是大患,虽说封了诸侯,也得留在身边,找个机会除掉。” 陈平道:“敢问殿下意下如何?” 项羽道:“亚父未免多虑,不过孤对那刘季先入关这事确实有些不是滋味。” “先入关也不过是个为殿下打头阵的罢了。”陈平拾起案上的酒盏为项羽斟酒,道,“殿下已为西楚霸王,诸侯皆由您分封,为王者气量宏大,又何必在意这点小事。倒是亚父此举,平以为颇为不妥。” 项羽一饮而尽,道:“哦?陈都尉说来听听。” “这里是咸阳,离巴蜀汉中倒还不远,那刘季留在殿下身边也说得过去。然而殿下已定彭城为都城,再过一段时日也是要回彭城去的。而那刘季已封汉王,又是实打实为项王您打了头阵的,难不成到时连着也一块儿带到彭城去?既已封王,又不叫人去封地,反倒跟着殿下走,这叫巴蜀汉中之地的子民怎样想?又叫天下人怎样想?”陈平道。 项羽不语,眉心却微微皱着,显然也在深思。 陈平又道:“就算亚父不放心,可殿下不也做了万全的准备?这关中一分为三,章邯都废丘,司马欣都栎阳,董翳都高奴,这三者呈包围之势,不正是殿下的妙笔?平以为刘季生性唯唯诺诺,年纪又大,半截身子都进了黄土,该早就歇了别的心思。就算他真要东进,那也要先过关中这三道关。更别提他此行之处那巴蜀险山恶水,就那一条细伶伶的栈道,想做什么外边都看得一清二楚,这殿下到底还有何不放心?这既能保全名誉,又能把人后路卡死的事儿殿下何乐而不为呢?” 项羽道:“确实如此。不过孤想着亚父自有他的道理,也就没有阻止。” 陈平道:“亚父年事已高,而殿下青春鼎盛。日后殿下才是要掌管诸侯的王者,亚父难道还要事事插手?殿下也该先熟悉熟悉事物,独立拿拿主意了。平以为不如就从此事开始罢。” 项羽思索一阵,便道:“也罢,那刘季令他去吧。明早便宣布此事,各路诸侯尽快动身去封地。” 三. 动身前夜,张良拎了壶小酒去了陈平的帐内。 两人对饮,张良从袖内摸了个锦盒出来,从小案下推给他,笑道:“多谢陈都尉援手,汉王一点心意,还望陈都尉笑纳。” 陈平接过来掀盖一瞧,一对儿白玉鸡心佩。他事前已收张良黄金十溢,现如今再得这上等玉料,也毫无不自在,倒坦然笑道:“汉王美意,平就却之不恭了。” 两人又闲聊几句,对饮几杯,张良便准备告辞了。明日里他就要动身去送汉王,然后回韩王那里,此次前来也不过是替汉王答谢陈平罢了。 走前,他惯例对陈平道:“他日若是陈都尉造访,汉王与良必扫榻以待。” 陈平却挑了挑他英挺的眉,有些挑衅地接口道:“你确定他真能出来?我今日与那项羽说辞,越分析越连我自己都怀疑,这刘季怕就真要去那巴蜀养老了。” 张良也无甚反应,仍旧微笑着模棱两口道:“汉王乐天知命,一向顺其自然。”语罢,掀帘出帐去了。 四. “子房啊,你身体不好,虽说四月份了,也不要贪凉减衣服,晚上还是要多穿点……” “多谢汉王,良知道。” “唉,子房啊,这出去的一路上山路颠簸,你这身子哪里受得了。你多带点儿东西,不要急着赶路,累了就歇会儿……” “汉王好意,良明白。” “子房啊,要是那个韩王对你不好,你记得回来找我,我一定为你做主……” “嗯,良会的。” 周遭士兵看着汉王絮絮叨叨,啰里吧嗦地说了一串,跟嫁闺女儿似的拽着张先生不放手,时时上演“千里相送”就不禁脑仁儿一阵一阵的抽疼。张先生也不愧是出了名的脾气好,为人温和,竟也耐着性子在这儿同汉王应和,要是换了这旁边任何一个老兵油子,不说翻脸打架,起码也是逃也似地跑。 樊哙,萧何一干人等在旁默默想。这样想着,他们才反应过来张先生是真的好,品性好,才华好,人也长得好。 而这么好的人马上就要走了。 樊哙,萧何他们默默加入了“千里相送”的队伍。 韩信在毫不起眼的角落里看着被围在人圈里哭笑不得的张良,不由得想起前天晚上他来找自己时的场景。 张良问他,可愿与自己演一出戏。他演上半部,下半部就靠韩信自己去摸索。张良说这话时,声音言语是铺路搭桥的陷阱,眉梢眼角是志在必得的引诱,韩信当场大脑一片空白,胡乱地点点头,之前那晚感到的失落统统消弭于无形,他闭着眼睛就把自己囫囵个地给扔进那温柔荡漾的陷阱里去了。 张良终于得以脱身,他走过栈道之后,那天堑上的细细一道便燃起了大火。 送人的队伍发出混乱的惊呼: “我的老天爷!栈道烧着了!” “那可是唯一一条出去的路!这要是烧了,我们怎么回去?!” “难不成要一辈子待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吗?去他妈的!” 底下虽然吵闹,汉王一行却无声无息,毫无异样,可见是早已知晓。张良没回头,将一封书信并几串铜钱递给身边的小仆,道:“劳烦替良跑一趟,请将这信交于西楚霸王的手上。多谢你了。” 那小仆欢天喜地地接过来,对着他行了个礼便跑走了。 烧绝栈道,以示绝无东归之心。趁此放松放松项羽的警惕,再休养休养生息。张良坐上车,唇边不禁溢出一丝笑容。韩信,这场戏,我已经演了上半部,这下半部,你又该怎么演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下周考试,请假两周,回来继续 【顶锅盖逃走】 第9章 零零玖 一. 巴蜀之地,常年云雾缭绕。这日也同往常一样,天气雾蒙蒙的。 刑场上,一个都尉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已到午时,先行刑罢,待到滕公来时再报与他就是。”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一曲长歌 作者:任旸生 分卷阅读13 面前的地上,跪着一溜儿被反手捆绑着的人,数一数,有十三个,都是灰头土脸,面色沮丧的男人,唯有末尾一个垂首,看不清他的面目,只能望见他身材高大,腰板挺直,跪着都比别人高出一截。 那侩子手也不含糊,提了刀,道一声“得罪”,便举刀一个一个地砍下去。一时间,血水四溅,黑不溜秋的人头咕噜噜滚到地上,露出一张面色狰狞的脸来,直叫旁边跪着的人霎时间白了脸。他还没来得及有何更深的想法,那滴血的大刀已移到他的脖颈上头,手起刀落,眼睛还突出的睁着,一条性命就又归了西天。依次下来,旁的人都吓得低头不敢看,最末尾那原先垂首的人却抬起头来。 远远的道路上,传来沉闷的马蹄声。几个都尉看过去,原是滕公过来了。 此时侩子手已斩杀至最后一个,他看了看那跪着的人,心里面有点儿可惜。这是个及冠不过两三年的年轻人,绑过来的时候是前面那十二个老爷们儿的长官,是个连敖。大约实在是年轻,管不住老兵油子罢,那里面的几个人犯了事儿,连坐把他也给判进来了。 还这样年轻呢,长得也不赖。那侩子手心里面这样想着,手上却不含糊,正要提刀,就忽然听得下面的人高声喊道:“汉王不是想一统天下吗?为何要斩杀壮士?” 夏侯婴早栓好马,正往这边走。这不过一场寻常的行刑,是他繁忙公事里的一个顺便,按理说该引不起他什么兴趣。不料他视线不过随便一瞟,便蓦然与对面的刑犯视线相交,两厢之下,他这边还没来得及深思为何他竟会被吸引便见那刑犯目光炯炯,高声喊了这么一句。 这一声如雷贯耳,夏侯婴浑身一震,当即高声道:“且慢,刀下留人!”那几个都尉和侩子手听闻此言面色有些疑惑和惊惶,却也没多嘴。几个人识相地上前七手八脚地将那刑犯身后的绳子给解绑了,将人送到滕公面前,任他带走了。 夏侯婴边走边面色复杂的看着面前的年轻人。汉王为项羽所忌,远徙到如今这巴蜀、汉中一带贫瘠之地,三秦又被那章邯等悍将扼守,可说是困守一隅,前途渺茫。况且汉王又烧绝秦岭栈道,对外示弱,这虽是意在韬光养晦,图谋东山再起,但这番道理不是一般将士们所能明白的。自栈道烧绝以来,将士们士气低落,人心思归,趁着夜色冒着危险翻山越岭渴望归家的士卒不知凡几。就是夏侯婴自己,虽然也接受了栈道没了的事实,内心仍不免忿忿,觉得张先生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到底给出了个馊主意。还是前段日子,老萧提着他的耳朵,跟他啰里吧嗦讲了一堆,才把他给彻底揪过来了。 万不曾想,军中底层竟还有这样的人物,一语便道穿了他们的意图。夏侯婴细细打量了一番这个跟他进到内室的年轻人,身量颀长,皮肤微黑,浓眉杏眼,五官端正。是个挺精神的小伙子,夏侯婴想着,开口道: “你叫什么名字?” “回滕公,我叫韩信。” 二、 韩信刚历经一番生死大劫。虽说与滕公喊话是他抓准时机有意为之,然而侥幸死里逃生后的不真实感仍围绕着他,整个人仿佛踩在云端似的,心里瞬间涌上一阵五味杂陈。他大脑放空地跟随滕公走时还能感觉到自己的双手在微微的颤抖。 韩信不知缘何竟无端端想起张良。 十三年前,面对好不容易结束的大索天下十日,张良是什么感觉?会像他一样后怕吗?会在心里喜不自禁吗?还是早早就戴上了面具一样的微笑?他那时候刚及冠,看起来肯定比现在更鲜嫩更像个女孩子,任谁也想不到是这么样个人物刺杀了秦王,说不定别人都以为他是个女孩才没有怀疑过他…… 直到面前这个阔口方面的滕公向自己问话,韩信才猛然清醒过来。他甩甩脑中纷繁的思绪,开始从容对答起来。他分析此时巴蜀汉中的局势,又一语道破张良同汉王的计策。滕公听得津津有味,连连叫好,道几声“不曾想路遇珍宝”,“堪为将才”便同韩信承诺,必要想方设法将他力荐与汉王。 韩信自然是高兴的。他从淮阴城里出来就在等待这样一个时刻,从项王的帐前辗转到汉王的军中,等待的时日已经很久,上一刻还差点被斩首,不料转头就来了机遇,这一起一落的狂喜简直要将他的内心淹没。 夏侯婴拍拍韩信的肩膀道:“我这就去向汉王引荐你,你就在这儿等我的好消息罢!” 语罢,满面喜色地转头出门去了。 三. 一辆马车行走在阳翟的官道上,最终在一座破落的门楼前停下。 官道上已生了不少杂草,荒草藤蔓之中,不少狐兔出没。触目所及,皆是破落的房屋。 张良下马车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这里曾是令他魂牵梦萦的故国,他为之奉献了自己少年的热枕和青年的忠诚,搭上数位好友的性命,也未能复这国仇家恨。他幼年时曾跑过的庭院,二十年间住过的相府,当年向往的王宫,在经过亡国的浩劫,陈胜的起兵,你来我往的战火扫荡,现如今都成了一片断壁残垣。 张良扶上一堵断墙,惯有的微笑早已不见,面色平静,淡褐色的眼珠里却露出一点动容的裂痕。 一旁的何义见状轻轻喊道:“先生。” 张良的眼神瞬间清明起来,如同浪潮拍岸,过后一切了无痕迹。他环视四周,蹙眉道:“我事先已同韩王通信,说我这段时间将会回来。为何现在一个过来查看的人也没有?而且……”这都城也太荒凉了些,即便破败,也不至于一点儿人声也不见。 究竟怎么回事?莫非韩王成根本就没有回到阳翟来? 一声“吱呀”在不远处响起。众人回头望去,只见原先相府旁的一个破旧小屋里走出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 那人枯瘦如柴,瞪着一双有些浑浊的目光看着张良颤巍巍地走过来道:“是司徒张良大人吗?” 张良上前一把接住他几乎要倒下的身子,冷静道:“我是。” “属下已在门口等了大人好多天了,要是再迟几日,恐怕属下就见不到大人了……” “你病了吗?” “没有,属下……属下断粮三天了,今天弄死了一只老鼠,正在熬汤……” 张良吩咐何义给了他一些干粮。那老人吃吃停停了好一段时间,又喝下几口水,才有力气开口说话,道: “韩王被项王带走了。” 原来,韩王同各路诸侯一起被项王召至戏下。因着毫无军功,不被封王。等到西楚霸王要东归彭城时,就命韩王随军前行。等快到阳翟了,韩王前去同霸王辞行,项羽不但不见他,反而传话给他,叫他继续跟随大队伍前行,不得有误。韩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一曲长歌 作者:任旸生 分卷阅读14 王弄不清这究竟为何?他既不敢不走,又不敢去问,更不知如何应对。一急之下,才派了一个信使,昼夜兼程去请张良回来。当时沛公是向他借张良送他西进入关的。如今关已入,张良也早该归还了。信使出发之后,韩王成又派了一个人守候在阳翟,要他无论如何要等到张良,转告张良到阳翟后,尽快去彭城找他。 告别了这个传话人之后,何义问张良:“先生真的要去彭城吗?” “我有别的选择吗?”张良不看他,目光幽远道。 “属下看那项羽把韩王成弄到彭城去,八成是为了先生,先生怎能自投罗网?先生为何不就此西行,汉王……” 张良的眼风扫过来。 何义闭了嘴,垂首不再出声。 张良看了他一会儿,面上无甚情绪,只道:“事已至此,我总得去看看。况且……” 何义抬头看他,只见他目光空空,喃喃自语似的道:“……总得有个理由。” 何义没有问他是什么理由,他家先生,从来主意就正,头脑就好,他所做的只需顺从他,即便真到了危险的境地,他也会奋不顾身地去救他家先生,保他家先生平平安安。思至此,何义恭敬道:“那属下现在去为先生准备,不知先生何时启程?” “不急,在此之前,我得先去一个地方。”张良道,说着,面上竟微微露出一点温柔的笑来。 于是当何义顺着他家先生的指点,一路赶车就到了一个冒着袅袅炊烟的小屋前,透过那敞开的院门,他一眼就看见了一个正在屋内读书的孩子和一个正在柴灶前忙着烧火做饭的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不方,从身体到心灵双洁。 第10章 零壹拾 一. 那屋里的孩子一眼便看见了他们,当即扔下手中的书奔了出来。 “爹爹!”那孩子边跑边喊道,一个扎猛便扑进了张良的怀里。 张良一把接住他,笑道:“辟疆有没有想爹爹啊?” “想!”已经十二多岁的少年像个孩子似的跟他撒娇。 “你哥哥呢?他去哪儿了?” “哥哥去地里了,等会儿就回来!” 一大一小边互相说话边朝屋内走,女人扶在门口只是笑看着他们。 张良和何义吃了顿饭便走了,他自参与到这乱世中来,身上的事务就一向不重,但却往往个顶个的棘手。此次过来也是因着快两年没见,便过来看看家人好不好。既然见也见过了,又没有旁的纷扰,他还是尽早启程去彭城为好。况且以他的身份,在这住一晚,多多少少也有不便。 “属下真没想到先生竟然已经娶妻生子了。”何义道,目光中还流露出一点不可置信。这的确出乎人的意料,不过他转念一想,又觉在情理之中。张先生今年三十又三,已过而立之年,确实早该成家。只不过他平日里不近女色,又温柔宽宏,气度超群,让人觉得是个不食人间烟火样的人物,总也和成家生子联系不到一块去。 张良笑道:“有什么不能相信的?难道我还是个仙人,断了七情六欲不成?不过那两个孩子还真不是我的,那是我弟弟的,小的那个还是个遗腹子,那个女人是我的弟妹。我只是把那两个孩子过继到我名下,这样日后我走了,他们也能有个保障。”为了隐蔽,此行张良只带了何义一人同他前来,他信得过何义,话语中也不免比平日里放松了些,干脆将这事给解释清楚了。 何义自然明白张良的意思,他心里高兴,也就把疑惑问出了口:“先生过继了这两个孩子,那日后先生自己的孩子……”话一出口,何义才觉自己话中的忤逆,他怕张良生气,忙讪讪住了口。 张良也不恼怒,竟还洒脱笑道:“日后的事日后再说罢。我这人,日后可能成家,也可能不成家,可能有孩子,也可能没有孩子。这种事情讲究缘分,又何必强求。世上强求来的事,往往既不顺意,还不痛快。人来这世上一遭,统共就几十年,再好不过百岁。生老病死,哪一样不够操心,又何必自找不痛快。” 何义在心内默默道,世上的人这么多,这样的道理懂的人也不少,可真能这么想这么做的又有几个。果然咱们先生还是个仙人罢! 二. 韩信盘腿坐在一条溪流前。 此时夜极深,群山寂静,天地空旷。唯有一轮皓月当空,照得身旁的溪水潺潺,波光有如碎银点点。 此次韩信是逃出来的,赶了大半夜的路,就在这溪边歇息一会儿。他这段日子过得可谓十分精彩,是他从前活了二十三年的人生都没有过的跌宕起伏。他先是要被杀,几乎命丧于刀下,接着就是被救下,被引荐。韩信也曾在等待中辗转,想象,期待,狂喜,最终却不过等来汉王的一个治粟都尉。平心而论,这官职不低,甚至可说是挺高的了,但却不是他要的。 后来他又被滕公引荐给萧丞相,萧丞相很赏识他,不过那又怎么样呢,他原以为这又是一次机会,然而他最终仍然没有在他该在的位置上。从期待到失望,不过又一次轮回。 后来到了南郑,逃亡的将士们已多达数十人。韩信早已灰心丧气,他忖度他已同汉王进过数言,滕公和萧丞相也为他引荐数次,然而汉王仍然不用他。这跟他在项羽那里所受的待遇有什么不同?官职更高吗?可惜他并不是为了官职的高低而来到这里的。 韩信仰头看着夜空,他有些不甘有些忿忿,却又无可奈何。这几天的经历令他想了很多,当今乱世,各路诸侯都是怎么发家的?那项羽原是楚国贵族,汉王从前是泗水亭长,齐王田荣,三秦悍将,不管高低,起码原先在当地都算得上有头脸的人物。因着手中本有的资源,或是身上的头衔,他们可以聚拢有识之士,招兵买马,继而发展壮大。就是陈胜吴广,从前也是押送犯人的头目。 而他?他一穷二白,既无身份,也无名声,所以只能指望别人来发现他,提携他。 这个世上,一无所有的人想要起步,真的是太难了。 那些曾经起于微而终于显赫的人,史书上记载了他们的赫赫光辉,于是人们在圣人的三言两语下,就真的以为金子到哪里都能发光。殊不知金子放久了,面上也是灰蒙蒙的一片,不禁人手细细的打磨,哪里还能放出来光芒呢?便是那百里奚,姜子牙,成名之时,业已年逾古稀。 就这样罢。韩信心灰意冷地站起来,心里面裂了条缝似的,有些认命又有些不甘,若是,若是能给他一点点权力,他必定夜以继日的往上走,唯有权力才能催生更多的权力,唯有资源才能得到更多的资源! “韩信!韩信!”一个浑厚的声音从后面赶上来,有些喘不上来气,却又生怕他即刻就跑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一曲长歌 作者:任旸生 分卷阅读15 掉一样,“你不想登坛拜将,建丰功伟绩吗?” “你别走!我让汉王用你!这次汉王再不用你,我就跟你一起走!” “你远赴千里,甘愿来这破烂地方,总是怀着什么大事业的吧?你就这么走了,可不可惜?!” 三、 张良已抵达彭城,正在面见项羽。 “你给孤的那封信,孤看了。得亏有你的提醒,不然那田荣就得在孤眼皮子底下翻天了。”项羽靠坐在榻上,由衷道。他同张良又说了好一会儿话,大多在铲除田荣的事上询问张良的意见。待到项羽心满意足,张良临出门前,项羽要他捎话给那位韩王成,叫他要安份知足,别经常来搅扰得他不快,否则他会对他不客气。 张良如往常般微笑道:“自然,臣定当为项王传话。” 看见张良出门,何义连忙迎上去,他细细观察张先生的神情,可惜张良素来情绪内敛,面上滴水不漏,何义完全无法根据张良的表情来判断形势的好坏。 张良直到坐上马车,拉下帘子,面上才冷下来。从项羽的话来看,韩王的处境恐怕不妙。 这一切在马车驶到韩王成下榻的馆驿时得到了证实。前门警戒森严,张良同何义进到门内一看,这不过是一个大户人家的院落,毫无半点王府气派。这院子里也不见什么人影,静悄悄的。他推开一扇侧门,才见到有几个仆从聚在那里,百无聊赖地坐着发呆。 一人一眼认出张良,当即兴奋地站起来道:“张先生,可把你盼回来了!” 好几双眼睛齐齐转向侧门口,大家激动地站起来,再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一下子把张良围在中间,七嘴八舌道: “先生你可算回来了!” “先生你可不知道,我们现在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门前门后总有人守着,出去一趟都有人盯着,简直比囚犯还不如!” “小声点!要是把韩王惊醒了,待会儿他又得逮着你骂!” “都他.妈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摆个屁的王侯架子!” 张良一摆手,制止了乱哄哄的讨论,只拽着其中一人询问情况。原是诸侯合力西进入关之时,项羽以韩王成毫无战功为由拒绝封他为王,将他押解到了彭城,变相软禁在了自己身边。如今韩王成手下的人,大都闻风而散,呆在身边的人早已所剩无几。 可惜这位韩王却毫无自知之明,他在这所剩无几算得上忠心耿耿的人面前依旧摆起一副王侯的架子,作威作福,动辄打骂,闹得鸡犬不宁。而自己却从不敢去找西楚霸王评理,一天到晚不是喝得酩酊大醉蒙头大睡,便是掀桌踢椅,破口大骂,整日里惶惶不可终日。 正在谈论间,韩王醒了,有人进去通禀,说是张先生求见。一声通传过后,张良同众人进到门内,他先向韩王叩拜,然而还没等他站起身来,高台上便怒喝道: “张良,你知道自己有罪吗?” 张良毫不慌张,他先将礼行毕,然后拱手冷静道:“臣不知臣有何罪。” “孤问你,你究竟是我韩国的司徒,还是那刘季的军师?” “臣当然是韩国的司徒。” “好啊,你身为韩国的司徒,却跑去帮助刘季西进入关,和西楚霸王结下了深仇大恨。孤陷于今天的困境,完全是你张良一手造成的。来人呐……” “良身为韩国的司徒,为何去帮助刘季西进入关,难道殿下不比良更清楚?”张良面无表情,抬眼望着高台上的韩王成,冷声道,“如果殿下不想把良借出去,完全可以不要刘季帮殿下打那几座城池。若是已将人当做筹码随便送出去,转头却又怪筹码害苦自己,这等无理之理,韩王既已为王,竟也讲得出口?” 韩王更加激怒了:“你!好你个张良!出去一趟倒学会跟孤顶嘴了!谁给你的脸?!来人,把这个逆贼给孤绑了!” 却无人上前。 韩王怒喝:“你们没有听孤的命令吗?一个个是不是要反了?眼里还有孤这个君王吗?” 从旁边站出一个人来说:“韩王息怒,不是大家不听从殿下的命令。只是如今都到什么时候了,难道把张先生千里迢迢召回,就是为了治他的罪吗?” 韩王成一时语塞,气得脸都发紫了。 房内一时气氛沉默的可怕。 倒是张良先开口道:“如无他事,臣就先告退了。” 韩王成忙道:“站住!不都说你与项伯是生死之交吗?你去找项伯疏通一下,让他叫霸王让孤回阳翟。”语罢,又接口讽刺道:“连鸿门那样的地方都能让刘季全身而退,孤想这区区封地之事对张司徒而言,不过小菜一碟罢。” 张良面带微笑,道:“自然。不过汉王当时与良黄金百溢,珠宝二斗赠与项伯,又向项王进献白璧一对,玉斗一双,并各类奇珍异宝。不知韩王可愿与良些许珍奇宝物去疏通关节?” 韩王成面色一变,他瞪着眼睛有些抖索道: “你为刘季效了那么大的力,孤不信他对你没有重赏!孤都这样了,哪还有什么好东西?你去给他,反正你是我的臣子,你的就是我的!” 张良道:“汉王是赏过良许多珍宝,但良却早已打点给别人了。” 高台上的贴身侍卫听不下去了,从旁道:“殿下不是还有几箱珠宝放在床头吗?如今连命都保不住了,还留着它干什么,不如让张先生拿去打点,兴许还能找到一条活路。” 韩王的脸红到了耳根,他一巴掌打在那侍卫的脸上,面目狰狞地怒喝道:“你算什么狗东西?!竟然在这里打王的财产的主意!滚,你们都给我滚!” 张良依言退下,他面上一片平静,心里却有些止不住的悲哀。他初次见到高台上发疯的人的时候,少年还是一脸朝气蓬勃,对他无比信赖与依靠。熟料等少年领悟到他既为王,拥有生杀予夺的大权时,就开始疯狂敛财,对他呼来喝去了。当初汉王用几座城池换他时,那少年脸上贪婪的模样他至今仍然记得,恐怕在现在的韩王眼里,他能换到这么多东西,简直物超所值了罢。 权力,可真是个操蛋的东西。 张良关上门,面色阴沉,眼底一片霜寒冷意。 第11章 壹拾壹 一. 一个士卒推门进来禀报:“汉王,萧丞相来见。” “什么?!”刘季大喜,一时间嘴角咧到耳根,连头发丝儿都比前几日神采飞扬。他这一笑才意识到自己不对,忙收敛表情,做出一副横眉怒目的样子道:“叫他给我滚进来!” 萧何进来时,正见汉王这副怒气冲冲的样子。他拱手低头恭敬道:“汉王。” “别他.妈叫我汉王!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汉王吗,啊?!自从老子来了这个狗.屁.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这群狗娘养的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一曲长歌 作者:任旸生 分卷阅读16 就一个接一个的跑!他们跑就跑,一群滚犊子的,有多远给老子滚多远!老子不稀罕他们!结果你,你他.妈也跟着跑!那群杂碎跑了就算了,你怎么能跑?!啊?!行啊,你想家了,你长翅膀了,老子没家吗?!老子不想家吗?!你跑,跑了你还回来干嘛?!滚滚滚!”刘季越说越生气,他跟老萧两个人从二十岁大一点儿的时候就认识了,如今他四十八岁,这风风雨雨近三十年的友谊,那是过命的交情。萧何在他犯事儿的时候帮他扛过事儿,他偷情的时候帮他打过掩护,他打仗失败的时候给他费心巴拉地送兵送粮,连自己家乳臭未干的毛孩子都能给他提溜上战场,结果临了到了这节骨眼儿上竟然招呼不打一声,拔腿就他.妈跑了。正是如此深厚的情谊,让他乍听老萧跑了这一消息的时候,心里面感觉比切了自己的左右手还疼,这两天晚上跟炕在油锅上似的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这都快半百的人了,还气得躲在被窝里面暗暗抹眼泪。 刘季是越说越来劲儿,越说越生气,脏话粗话满天飞。萧何也不着恼,一动不动的站那儿任他骂。他们毕竟二十多年的交情了,他也了解刘季这人,刘季心大,别看现在气得跟狗吠一样,等他发泄完了,这事儿也就过去了,啥后遗症也没有。 果不其然,刘季骂累后,想不出还能说啥,索性咕噜咕噜灌几口水,把茶碗重重往桌案上一放,才高声道:“说罢,你为啥要跑?” 萧何道:“我可不敢跑,我是追逃跑的人去了。” 刘季道:“你追的谁?” 萧何道:“韩信。” 刘季又生气了,他骂道:“放屁!各军将领到现在都他.妈跑了十几个了,我也没见你去追一个。现在你说你倒跑去追个胯.下匹夫,老萧,你骗谁呢?!” 萧何郑重道:“那样的将领跑就跑了,能够替补的人也不少。但像韩信这样杰出的将领,普天之下也找不出第二个。汉王如果就像在这汉中巴蜀称一辈子王,那你自然也用不到韩信。可要是你想东进夺取天下,除了韩信那可就再没人能给你办到了。汉王你看你到底想怎么办罢。” 刘季嘟囔道:“我当然想杀出重围,向东前进啦!可是我也可以让子房来啊!” 萧何无奈道:“我的汉王啊,张先生就是个书生。连张先生自己都说,你现在缺的是一员大将。先不说张先生还在韩王那边过不过的来呢,就是他过来了,你觉得就凭张先生的身子,他受得住最轻的一套铠甲不?他能坚持骑上半天的马吗?” 刘季不说话。 萧何再接再厉道:“既然汉王已经决议向东,那就重用韩信罢。重用他,韩信就会留下来。要是不能重用,我辛苦追了一天一夜的人终究还是要跑的。” 刘季颇为不情愿道:“行罢,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任命他为将军。” 萧何虎着脸不说话。 刘季没辙,不耐烦道:“好罢好罢,那就任命他为大将军,统领全军!” 萧何喜形于色:“这还差不多。” 刘季看他那高兴样子就烦,几乎想拿脚踹他,道:“那你就去把那个韩信叫过来,我这就任命他为大将军。” 萧何又不干了:“汉王啊,你平常待人就轻慢无礼得很,这会儿要封大将军咋还跟呼喊小孩子一样,摆摆手就让人家过来。你忘了你前两次怎么对待人家的啦?你不怕人家再跑啦?你既然要用人家,你就得选个良辰吉日,亲自斋戒……” 刘季给他的事儿妈和碎碎念气的肝儿疼,想都不想一脚踹出去:“行行行,萧老妈子,我的妈,都听你的,快让我清静清静罢。一切都照你说的做,这下你满意了罢。” 萧何一下躲过他那一脚,喜形于色地朝外跑,临到门口还喜气洋洋道:“汉王啊,你可真是英明神武,举世无双啊。因着你这一个英明的举动,天下多少百姓都会被拯救于水火之中啊!你可是要永垂青史的王啊!” 刘季抄起桌子上的茶碗就朝他扔过去,笑骂道:“还不快滚!” 二. 韩信按照事先演练的那样一步步走完了登坛拜将的过程。 行礼的过程中,他能感觉到无数双眼睛都盯在自己的脸上、后背上。也难怪,前段日子,汉王放出消息要封悬空已久的大将军位。那时军中猜测纷纷,许多将领皆沾沾自喜,以为这等好事可能落到自己头上。直到今日礼成拜大将,又有谁能想到,站在这个位置上的,竟是名不见经传的自己呢? 礼毕,刘季在高台上坐下来。他看着面前面色平静的年轻人,心里面思绪翻涌。这个叫韩信的,夏侯婴和老萧对自己提起过好几次了,特别是那个老萧,逮着机会就在自己耳边念叨。自己当时正烦着呢,子房跟别人跑了,老子又要来这破地方受鸟气,就敷衍着给他了个什么官职来着?对,治粟都尉,没成想这小子竟然不满意,还跑,还带着老萧跑!害得老子吃不香睡不好整整两天! 刘季这边是越想越不平静,就想着给这小子点儿颜色看看,便道:“大将军啊,萧丞相曾多次在孤面前夸奖过你,不知道大将军用什么计策来指教一下孤呢?” 韩信站在高台上,开口道:“汉王东进,最大的对手便是项王。不知在勇敢,强悍,兵力方面,汉王自己认为有哪一样可与项王抗衡的吗?” 刘季沉默了一阵,实话实说道:“恐怕都不行。” 韩信向着刘季行了一礼,起身时从容不迫道:“臣也这么以为。但是,臣曾经侍奉过他,请让臣说说项王的为人罢。项王震怒咆哮时,能够吓得千百人不敢稍动。诸侯曾从辕门膝行前进而不敢仰视他的模样,这不可不为勇猛。可是项王却不能放手任用有才能的将领,因此这只不过是匹夫之勇罢了。” “项王待下属仁慈,看见生病之人甚至会心疼的流泪,将自己的食物分给他。然而等到有人立下战功,该加封进爵时,他却把刻好的大印放在手里把玩到失去棱角也舍不得给人。这就是所谓妇人之仁。” “项王即使是称霸天下,使诸侯臣服,但他却因贪恋家乡而放弃关中的有利地形转而建都彭城。他还违背义帝的约定,将自己的亲信分封为王,使诸侯们愤愤不平。” “而且项王军队所经过的地方,没有不横遭摧残毁灭的,襄城一役,坑杀秦俘就是最好的佐证。天下的人大都怨恨他,百姓不愿归附他,只不过迫于威势,众人勉强服从罢了。项王虽然名义上是霸王,实际上却失去了天下的民心。因此他的优势也很容易转化为劣势。如今汉王果真能够与他反其道而行:任用天下英勇善战的人才,人人为王而战,那还有什么不能被诛灭的?用天下的城邑分封给有功之臣,还有什么人不心服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一曲长歌 作者:任旸生 分卷阅读17 口服?以正义之师,顺从将士东归的心愿,顺应天下人合稳安乐的心思,又有什么样的敌人不能被打败?” “如今项王在关中分封的三个王,原来都是秦朝的将领。他们率领军队打了好几年仗,死掉的秦地子弟不知凡几,后来又欺骗无辜的士卒向诸侯投降。等到新安,项羽活埋了已投降的秦军二十多万人,唯独章邯、司马欣和董翳得以留存。想必秦地的父老兄弟早已把这三人恨之入骨。而今项羽不过凭恃威势强行封立这三个人为王,秦地的百姓无人爱戴他们。而汉王从前入关之后秋毫无犯,废除了秦朝的苛酷法令,与秦地百姓约法三章,又因着怀王的约定,关中的父老兄弟早已把汉王看做自己的王。如今汉王东进,名正言顺,天时人和都占尽,余下不过地利一条罢了。” 刘季越听越觉得这个小子讲的挺对,便也收起了从前轻视他的心思,连带着将最开始被他那样不尊重的提问所带来的恼火给一股脑儿丢到云霄去了,最后只一个劲儿叹道:“认识你太晚啦!” 韩信坦然受了这夸奖,看到周围众人或赞同或钦佩的神情,心里也不由得暗暗长舒一口气,这第一步威信总算是建立起来了。 三. 韩信在库房翻找地图,萧何从旁作陪。 “我要巴蜀到关中这一块儿的。” 萧何从架子上拖下来一个箱子,打开道:“这里面应该都是,那边还有全国地图,可能也会有比较详细的。” 韩信翻了翻,蹙眉道:“这些都是?这也算多了,你们行军的箱箧不重吗?” 萧何道:“这些都是子房精挑细选出来的,他说不可因同一块区域而枉丢,有些相差二三十年的地图上会多出或少些小道,他说那些都是关键时刻救命的东西。” 韩信手一顿。 萧何从侧面看见面前向来不动声色的年轻人忽然低下头去,嘴角似乎翘了一下。 “唔,既然如此,那我可得好好看看。” 四. “章邯给孤的军报,说是刘季在修栈道,不知张先生对此有何看法?”项羽的目光紧紧盯着张良,道。 张良淡然一笑,不紧不慢道:“不过修条栈道罢了,哪里值得项王关注。” “哦?”项羽挑眉,“说说看。” “汉王若真有反心,当初又何必烧绝栈道。如今再修,没有个五年十年是别想修好的。臣以为,汉王或许是想与外界多个交换物资的渠道罢了。就算汉王真有反心,不等他的马匹和将士从那细不愣登的栈道上下来,恐怕就先被项王的军队给截杀在崇山峻岭之中了。”张良微笑,又顺手一指墙上铺了满墙的大地图,道,“项王请看这地图,那汉中巴蜀群山环绕,山高险阻,如无栈道,恐怕汉王的军队只能依靠爬山才能出的来了。” 项羽看了一眼那地图,颇不在意,道:“孤知道,这是秦国太史御令库房内最大最全的一张地图了,孤仔细看过,那刘季插翅也出不来的。今儿的叫你来,主要还是要谈谈这田荣的事……” 张良从项羽书房内出来,一路走回韩王的院子,在自己房门口找到了何义。 “汉王不日定会出关,那时项羽必定会迁怒于我,彭城这里不可多待,我们得尽快找个时机逃走。”关上房门,张良低声道。 何义大惊,压低声音郑重道:“先生何以见得?” 张良低声快速道:“今日项王同我说到汉王在修栈道。那栈道是我所烧,汉王轻易不会动它,就是要修也要暗地进行。如今项羽都知道汉王在修栈道,怕是明修栈道,暗有玄机。” 何义轻声道:“那我们该如何出去?这里门前墙外到处都是项王的眼线,恐怕实在是难啊。” 张良眉心微蹙,正待说话。门外忽然传来韩王成的高喝,声音里还带着几分醉意:“张良呢?!死哪儿去了?!叫他过来给我倒酒!” 张良正在皱眉,就听得他又道:“妈的,这都过的什么日子。孤要美人!要美酒!要歌舞!” 张良心头一动,眼中亮光一闪而过。 第12章 壹拾贰 一. 栆三为乐坊弹奏琵琶。 她在家里的排名不上不下,上有大哥长姐为爹娘器重,下有弟弟妹妹招爹娘疼爱。她又性子木讷,不哭不闹,便让爹娘打发去了乐坊,从小便远远离了家。 她出师的时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技艺谈不上好,也算不得坏。刚登场的时日没有一曲惊人,后面也就平凡度日。乐坊里尽是些青春活泼的小姑娘,喜欢扎堆儿的逛街打扮,唧唧喳喳的凑热闹。看不惯的就拉帮结派,互相阴阳怪气的怼人。枣三倒好,那些花枝招展的小姑娘们得了好衣服也不喊她来欣赏,得了好玩意儿也不叫她去分享,闲话嘴碎的八卦也没她的份儿。她就像墙角的一块儿石头,平日里无人来招惹她,她也不去招惹谁,只静默的生着自己的青苔。有时乐坊人精似的妈妈打一眼看见她,都叫不上她的名字,喊她帮忙的时候也常常伴着一句:“诶,那个谁!” 要真要说出枣三哪一点特别来,恐怕也只能说说她的个子。她长得细高挑,比乐坊里的大多数歌姬们要高上一些,倒有些像舞姬,有些矮个儿的男子也比她高不了多少。不过也没到很拔群的地步,枣三也没因着这一点点高度得什么人另眼相看,她仍然是那个沉默寡言,不引人瞩目的琵琶师。 这日她所供的乐坊接了个大单,要为个什么王去演奏。她们乐坊也是个中不溜儿的,平日里见不上什么达官贵人,多是些小地主,小乡官办喜事时请她们,手里有些余钱的男人们来乐坊里听个曲儿,看个舞取些乐罢了。猛一下这就要见个王,乐坊里的妈妈那是慎之又慎,尽挑些能干的长眼色的,或是不吵闹不生事的人去。这一来二去,就把枣三给挑过去了。 枣三也是第一次见王,毕竟是花儿一样的年纪,多少有点点好奇心。她进门前就看见了两个高大的侍卫,满脸胡子,吓得她赶紧低头。后来进了内室,一个发胖的男人穿着华服,布满红血色的眼睛下两个摇摇欲坠的大眼袋。妈妈说他是韩王,得罪不起。枣三也就没敢多看,低着头只顾着弹琵琶,偶尔偷偷瞟一两眼那个胖男人身旁那个瘦瘦的年轻人,枣三觉得他比女孩子长得还好看。 演奏到中途,枣三手都酸了,还想出恭。她便让旁的人替她一阵,自己悄悄出门去了。这王府就是不一样,路途七拐八弯,她好不容易找到茅房,急急解决完后,等枣三刚出门,便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韩王对这场演出还是很满意的,他留下几个美人,让剩下的都回去。乐坊的妈妈千恩万谢地赔笑出去了,转头赶忙把剩下的人都聚到一堆,各拿各的乐器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一曲长歌 作者:任旸生 分卷阅读18 ,准备回去。 先前替枣三的小姑娘看见才出来的枣三有些埋怨,看她那畏畏缩缩,低头哈腰的模样也懒得再说什么,把琵琶往她手里一塞说了几句就去了别处。枣三抱着琵琶垂着头,被诸位叽叽喳喳,花红柳绿的小姑娘挤在最中间,也不咋打眼,就这么出了院门去了。 离院门一条街的地方停着几辆马车,那是乐坊的妈妈雇来的。枣三出了院门后,越走越慢,渐渐落到后面去了。不过也没人在意她,大家都一门心思地想着先上车先占个好位置,免得落到最后只能挤在车外跟车夫坐一起了。 枣三刚拐过街角就上了一辆马车,那马车接到人就缓缓前行,途径一片花红柳绿的时候,那边传来一道中年妇女中气十足的喊声:“都看看,齐了没啊?” “齐啦,齐啦!”一片小姑娘的软声娇笑。 马车从另一条道路与那群小姑娘分路而行,待到驶进一条僻静的巷口时,一道清朗的男声自车内传来:“何义,把准备的衣服给我拿进来罢。我换一下。” 那大胡子车夫道:“是,先生。” 二. 蜀中崇山峻岭的天堑上。 大批士卒在山脚或半山腰聚集,一批人不断运来木材,一批人将木材从天堑的孔洞插.过去,还有一批人从旁搭手,传递各种工具。 “哎呀我的妈,你说汉王这不是没事找事儿做吗?既然要修当初干嘛要烧呢?!现在修起来可要难的多啦!” “想出去了呗。不过要我说,就是修,那没个十年八年那是修不出来的。咱们现在做的啊,那都是给子孙后代造福喽!” “啊呸,真要有什么子孙后代那估计都不想出去了。他们都没从东边过来过,哪会像咱们这么心心念念着想回去啊!” 山前的空地上,樊哙身旁的副官问道:“将军,汉王还真让咱们修栈道啊,这得修到哪一年去才成啊?” 樊哙虎目一瞪:“不修不更回不去?” 副官瑟缩了一下,嘟囔道:“那当初张先生干嘛还烧啊,烧了再修这不是白费事儿嘛,我看张先生……” 樊哙这次重重哼了一口气,两条浓眉倒竖。那副官立刻不敢说了,他怎么就忘了,这位将军大人跟汉王一样,最听不得有人说他们家张先生的坏话了。 樊哙道:“张先生深谋远虑,你们现在都不懂。放心罢,这栈道修不了多长时间的,你们肯定能在还是年轻小伙子的时候就回到东边去的。” 今夜无月,群星璀璨。 韩信以剑拄地,艰难地在林间前行。此时已是八月,天气已不甚炎热,但长时间的山路跋涉,还是让全军将士们都汗湿衣衫,然而却无人叫苦,因为他们知道,这条山路再难走,恐怕也是通往家乡的唯一生路了。 这是陈仓道,是韩信在三十年前的秦国地图上发现的,往后再绘制的所有地图便都没有这条道路的影子了。然而即便是这张久远的地图,也没对这条道路有过多的描述,仅仅画了细细的一条线,敷衍着取了个“陈仓道”的名字。韩信先前派过斥候来查看过两次,自己也亲自来探查过。这陈仓道说是山路,其实根本就不能算正式的道路,而是被杂草遮掩的隐蔽小道,再加上山中灌木众多,左突右袭,两三个人行进就挺困难,更别提人数众多的军队。因此韩信早就派出开山队伍,在前面披荆斩棘,目前已换过好几拨人了。 这条道韩信亲自走过一趟,大约走到三分之二才回返。虽说没有全部走完,但已足够他认定,这条道确是通往陈仓城的。他们为掩人耳目,从日落之后开始进发,如今已到半夜,天色黢黑。幸而韩信练兵有素,事先派人在树枝上做过痕迹,又叫斥候在前探路,一路汇报情况,全军将士编成队列,每个人都只跟着自己前面的人行进,这才确保他们在不燃火把的黑夜中没有乱了方向。 夜渐深,此时已到后半夜。天上连星光都开始不见,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全军已走过五分之三的路程,韩信率先停下脚步,轻声往后传道:“停军休整。寅时三刻出发。” 身后的将士依次停下,一声声耳语般的话像事先演练过的那样一排一排后传。整个林子极静,只有传话的轻微悉索声和原地坐下休息的衣料摩擦声。随军的夏侯婴虽然看不见,听闻此景也不得不在心内暗道,这韩信可真是把练兵的好手,这虽说是个突袭队伍,但少说也有万把人,竟叫韩信调.教得如此听令规整! 当天边露出一线鱼肚白,前方的斥候来报“天险已尽,陈仓城就在前面不远”时,韩信大喜之余也不由得大松一口气。他令樊哙大张旗鼓地修栈道就是为了将章邯的视线牢牢锁在蚀中道口,虽说陈仓道已在地图上消失了三十年,但也难保没有别的将领手中有这条道的消息。韩信带着点赌的意味前行,不曾想上天总算眷顾了他一次! 朝阳升起,红霞满天。陈仓城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下,还在沉睡,却没料到他的敌人已近在前方! 仅有少量秦军驻守的陈仓城不过短短半个时辰便拿下。激战过后,韩信令全军休整,自己站在陈仓城上远眺。他意气风发,放眼东望,千里平原,不见峰岭,渭水奔波,田渠阡陌,屋舍连从。这陈仓城正是关中通往巴蜀的地缘要道,现在汉军占领了陈仓城,就等于彻底打开了进入关中的大门。 不知那个章邯听到这消息,脸上会是什么表情呢?韩信颇有些恶劣的想道。随后回望陈仓道,他的脸上又温柔下来,嘴角也不知不觉翘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子房,我演的这下半部戏,不知你可还满意? 三. 项羽一脚踹翻了高台上的桌案,怒喝道:“什么意思?!汉军已还定三秦?!那章邯,董翳,司马欣是干什么吃的?!孤养着他们是让他们被那刘老贼打败的吗?!说,这是怎么回事?!” 底下的信使战战兢兢道:“回禀项王,汉军派樊哙明修栈道,实则一队人马暗度陈仓道,一大早就将陈仓城占领了。章邯将军后来派人去攻打,都被汉军伏击全军覆没了。后来……后来……”信使偷觑着台上项王的神色,越说越小声,到最后都没音儿了。 项羽气得脸色发青,他怒极反笑:“好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那刘季何时还有这样的本事了?!那汉军主帅是谁?说与孤听听!” 信使抖索道:“听说,听说是叫,韩信。” 项羽在高台上控制不住地走来走去,道:“好哇,一个二个都能耐了。从前的胯.下匹夫,给孤看帐帘的都能爬到孤的头上来。章邯可真是能耐了!这就是那刘季说得绝无反心?!这就是张良给孤保证?!来人啊,把张良跟韩王成给孤带上来!看看他们都助了个什么人上来?!”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一曲长歌 作者:任旸生 分卷阅读19 底下的人去而复返,带回来的却只有怕的身上的肉都在瑟瑟发抖的韩王成和一个哭得泪流满面的被绑着的套着男装的女人。 不等项王发话,底下的人便战战兢兢道:“回项王,属下院内翻遍也没找到张司徒,张司徒他可能,可能已经逃走了。” 听闻此话,项羽的愤怒达到了顶峰。刘老贼敢欺骗他,从前的下人破了他在关中的布局,现在连个病秧子都能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走!项羽一把拔出刀,对着韩王成道:“既然这样,你就替他赎罪吧!”语罢,手起刀落,在韩王成无声的尖叫中砍下了他的头颅。 旁边原本哭泣的女人见此情景早就两眼一翻,昏了过去。在这短暂的死一般的沉寂中,忽然有人从外来报:“项王,项王,张司徒在桌上给殿下留了一封信!” 第13章 壹拾叁 一. 刘季在咸阳城中行走,听着耳边韩信汇报军情。 占领陈仓城后,汉军在城中反击前来的章邯军,并反追至废丘。韩信从汉中急调樊哙带兵围困废丘城,令中谒者灌婴攻栎阳司马欣,将军曹参攻陇西章平。而韩信自己则带着汉王向东挺进咸阳,韩信负责攻城,汉王负责演说,两相配合之下,咸阳城被攻破,关中父老兄弟也都为这位曾经与他们约法三章的仁慈君主的归来表示了欢呼雀跃。 还在各自城中观望的司马欣和董翳见此情景皆纷纷投降,至此,除了被围困在废丘中的章邯,三秦皆归于汉军旗下。如今余下的,不过是战场清扫和人员安置的问题了。 两人边走边说,正在讨论当中,一个士卒前来禀报:“汉王,大将军,城门守卫抓获一男一女。”顿了顿,又颇有些一言难尽道:“那女的,好像是……好像是张良先生。” 韩信眼角一跳,大脑几乎当场空白。倒是一旁的汉王够镇定,惊讶之余已经喜不自禁,道一声:“知道了,还不快领孤与大将军过去!”语罢,率先朝前走。他边走还边回过头来同堪堪回神跟上来的韩信解释道:“子房也不知你见过没有,鸿门宴上他跟我去过,你那时候应该也在场。子房长得漂亮,估计项羽之前在到处找他,所以他就扮了个女装,可能临了到了城门下也没来得及换。”末了,刘季还眯了眯眼,脸上挂着颇有些向往的神情道:“嘿嘿嘿,还真想看看子房女装是个啥样子,肯定好看得很!” 两人一路往城门而去。汉王在旁暗暗诧异,怎的这韩将军性子这么急躁,见子房比我还急切。他本来就长得人高腿长,还越走越快,我都快要跟不上了! 于是性情急切的韩大将军和有些气喘吁吁的汉王就在城门口看见了一个安安静静的“女子”。他三千青丝梳成平髻,上着深衣,下缀襦裙。鹅蛋脸,柳叶眼,小琼鼻,臻首樱口,唯有眉毛带了男子的英气,斜飞入鬓,听到声响看过来的一双眼睛里跟润了层水光似的,波光粼粼。 正是张良。 韩信的心里猛地颤了一下,然后心口像擂鼓似的,慢慢慢慢地咚咚咚地敲了起来,越敲越猛。他就在离张良几步之遥的地方猛然停下来,傻傻地站在那儿看着他。 倒是一旁的刘季愣了一下猛然回神,赶紧迎上去道:“子房,你可算回来了。” 张良笑了一下,声音有些沙哑道:“汉王。” 刘季连忙把他拉过来,想着这俩人恐怕还不认识,忙介绍道:“子房,这是我新拜的大将军,韩信,就是他定的三秦。韩信啊,这是张良张先生。” 张良抬起头对着韩信笑了一下,却没说话,眼睛里面水盈盈的,面色红润。韩信觉得他可真好看,他看着看着,却忽然发现有点不对劲儿。张良平日里皮肤都是苍白的,这会儿却十分红润,眼睛虽然水盈盈的,却好像有点儿对不上焦距,而且他的呼吸也急促了些。 “你……”韩信上前一步,话还未完,就见面前的人忽然跟没了骨头似的一下就倒了下来。韩信行动先于大脑,一把就揽住了他。他摸了摸怀里昏过去的人的额头,急道:“他在发热!”然后另一只手往怀里人的膝弯下一抄,直接把他打横抱了起来。随后韩信一阵风似的就往回赶,边赶边对身旁的人吩咐道:“叫大夫过来。” 可怜身后的汉王事事反应皆慢了一拍,这时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他看着韩信的背影走得比来时还快,就差跑了,心里简直欲哭无泪。刘季连忙拽着身边一个士卒让他跟上去看看,自己一边吩咐人去找大夫,一边在心里不满道,哼,孤的子房先生,都叫你给抢走了! 二. 张良醒来之初只觉眼前人影幢幢,边上映出一片橘红。他还没看清面前的事物,便听得一个男子的声音在他耳旁温柔道:“醒了?我扶你起来。” 韩信?张良模模糊糊想道,之前晕倒前发生的一切都渐渐回到脑海。他一边任对方揽起自己的身子靠坐在床头,一边神智渐渐回笼,还有余力默默想道,汉王还不知道我同他认识,现在还得装一下陌生人才行,否则军师同大将军熟稔甚于主上,上位者不知几多猜忌。 于是他装作疑惑轻轻道:“大将军?” 韩信被他这么一喊心内正有些发凉,还委屈地默默想为何与我这么生分,就感到自己给他掖被子的手被一个温暖柔软给轻轻握了一下。 韩信也不知是自己太敏感还是心理原因,那被握过的地方触感特别强烈,张良的手离去时还直发凉。他心里激灵了一下,抬头一看,就见张良润了层水光的眼睛看着他,冲他温柔地笑了一下。韩信当即面上发烫的厉害,连耳朵尖都红了个透底,先前的委屈早就忘了个一干二净,只能红着脸蛋和耳朵乖乖蹲在他的床前。 刘季萧何他们见那么个大高个儿蹲在他家瘦瘦小小的子房先生的床前,耳朵还发红,恍然间好像看见了一条大狗正在跟主人讨赏。在场的老兵油子们不禁暗暗叹气,这韩信这么年轻,怕是还没开过荤,以至于见到个扮了女装的子房都能不好意思,实在是太纯情了。就算真的很好看也不用脸红啊! 张良看韩信没露馅便暂时放下心,开始跟汉王汇报项羽的情况。张良逃亡前,在桌上给项羽留了封信,大意是汉王此番出关是为拿回本就该属于自己的关中,师出有名,名正言顺,他只要拿到关中便不会再前进。而北边的田荣那边才是最该担心的地方,他与彭城距离近,又作战凶悍,当为项王大忌。 张良道:“不管项王是否看了那封信,我们这边都应当暂且按兵不动。现已入秋,远征不便,不如先将关中稳定下来,与汉中巴蜀连为一体为好。” 刘季,萧何点头。 张良又道:“良还有一言,汉中巴蜀乃是汉王发兵之地,难攻易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一曲长歌 作者:任旸生 分卷阅读20 守,虽远僻,却仍不失为鱼米之乡。良以为,汉王可令萧丞相守汉中,以此为本,粮草兵力,都从此总体运输。即便最后失利,也有路可退。” 众人皆以为然。又聊了几句,汉王见张良面露疲惫之色,知晓他还在病中,说了这么多话已经很累便领着一帮子兄弟出去了。等到迈出门槛时,一旁的樊哙才猛然反应过来似的,拍着脑袋道:“为啥我们都出来了,大将军还在里面?” 众人一愣。 萧何回看了一眼,道:“大将军好像把子房放到他自己的房间里了。” 众人面面相觑。 唯有夏侯婴心大:“哎呀,放进去就放进去了呗,张先生还病着呢,还要挪来挪去的不成?刚好还少收拾个房间,就叫大将军照顾张先生好了。” 汉王想一想也是,便领着众人走了。 三. 韩信从小厮手中的托盘拿下药,端到张良的嘴边。 张良看他一眼,笑道:“你这里怎么连这种端茶倒水的事都是小厮来做,连个婢女都没有。这种事还是女子来做要细心体贴的多。” 韩信稳稳端着碗,小声道:“我照顾人也不错的。”顿了顿,又飞快地看了张良一眼,垂下头,道:“你可以试试。” 张良看他这样,只觉眼前人真是可爱得紧,刚想调笑两句,就感到碗缘碰到了自己的嘴唇,韩信端着碗催促道:“快喝罢,凉了再喝就不好了。” 张良听话的咕噜噜灌了进去。他刚喝完,一个湿帕子就沿着他的嘴唇轻柔的擦了擦,张良正准备张口问两句,就感到一个东西送进自己嘴里,他本能地伸舌舔了一下,在舔到甜味的同时感觉到一块柔软的皮肤。 韩信慌忙将手收回来,张良也觉得怪不好意思的,便难得良心发现道:“抱歉啊,我不是有意的。” 韩信胡乱点点头,连碗都要拿不稳了,偏偏这时候张良还要冲他笑:“你可真好啊,韩信,长得又好,现在又是大将军,还照顾人这么温柔,肯定有很多姑娘喜欢你罢。” 韩信觉得自己都快招架不住这个人了,脸上烫的能烧水。他被张良缠着问了好些问题,也嗫嚅的回答了一些。最后韩信以为自己终于能解脱的时候,张良说他想要洗澡。 张良说这话时毫无感觉,他一路逃亡,路程漫长,没有那么多条件讲究。这会儿又刚生完病,身上汗水黏腻,自然就想好好洗个澡,因此完全不能理解为何韩信这孩子怎的又害羞了。 当晚韩信睡在张良的隔壁。他只觉这一天比他打一场仗还累,最后张良洗完澡出来,是他帮忙洗的头发。那头发滑溜溜的,乌黑光亮,他的手在其中穿梭的时候都能感觉到它的柔顺。他很认真地洗,最后还帮张良擦干了,这个时候的张良特别的乖巧,一动不动的任他拿着大布巾揉来揉去。 那个样子真的好乖啊。韩信想着想着就睡着了,只是不知怎的,平日里该是十分香甜的黑沉的睡眠,今日里竟然做了梦。梦里他与一人在床上纠缠,那人有滑溜溜的头发,素白的柔夷似的手攀着他的臂膀,用清朗的声音低低地喊他“重言”。 韩信抚上那人泛着粉红的面颊,看着他那一双润了一层水光的眼睛,心里情意翻涌,情不自禁地痴痴开口道: “子房!” 韩信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他掀开被子一看,下身一片湿凉,两腿之间的小兄弟精神奕奕地翘了起来。他有些懊丧,却在想起刚才的梦境后不由自主地伸手抚上去。 释放的那一刻,他的脑中一片空白,眼前闪过那张笑意盈盈的脸。 韩信想,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何待张良这般不同了。 第14章 壹拾肆 一. 张良到底底子弱,近两个月的奔波和受凉,让他这一病就断断续续病到开春。期间他也没挪地儿,就这么一直在韩信的房间里,由韩信照顾着。好在汉王同诸位将领听取了他的意见,这小半年都没大动,忙着巩固关中的稳定和打通汉中到关中的路途。而项羽,也真的没管这边,忙着与北边的田荣缠斗。而韩信,也就有更多的时间来仔细照顾总没好彻底的张良。如此一来二去,两人之间就变得极为熟稔。 这日无事,韩信陪着张良出来赏梅,虽已至初春,梅花盛开仍然不少。两人站在落了梅花的林间细细观赏,偶尔交谈一两句,气氛甚是和谐。 倏然一朵梅花静悄悄地落在韩信的头上,他自己还没发觉,张良便一眼先看见了。他拍了拍韩信的肩膀,趁着他刚转头张良就一手攀着他的肩膀,一手踮着脚尖拿下了他头上的梅花。 骤然间肌肤相亲,呼吸相闻,韩信心里咚咚直跳,还没来得及脸红,便见张良手一转,将那朵梅花插.在他的耳边,一双眼弯成月牙,冲他戏谑笑道:“大美人,你可真是人比花娇啊!” 韩信红着脸垂目看着他的笑颜,不知怎的心里一动,他长得高,顺手就从树上摘下一簇梅花,然后默默□□张良的发髻,小声道:“你也很漂亮。” 张良一愣,万没料到被他调戏多时韩信竟然来了这么一手,他差点没绷住,就抬头觑了韩信一眼,佯怒道:“好啊你,竟然学坏了!你再不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韩信了!” 韩信很委屈,看着张良认真道:“我说的是实话。” 他说这话时耳朵还红着,看起来极为不好意思,却仍然坚定地望着张良,似乎生怕他不信,语气神态都极为认真。 这下张良的面皮彻底绷不住了,他本来生的就白,此时面庞上立刻就浮现了一层粉红。张良这次可算体会到什么叫做终日打雁,终被雁啄,幸而他比韩信年长的这十岁不是白混的,他状若随意地将自己和韩信头上的花枝都拆下来,咳了一声道:“好啦,不与你贫嘴。最近河南的战事怎么样了?” 韩信虽然有些遗憾,但也顺着对方说了下去。河南王申阳本是现常山王张耳的近臣,因着项羽在巨鹿之战时早先一步攻下三川郡,因此项羽按功分地,封申阳为河南王。虽然申阳的地盘并不大,但因着河南王封地地处秦、楚、赵、齐、晋的边界,若是突破了河南国,楚国都城彭城就近在眼前。 申阳远非项羽嫡系,如今项羽正与齐国的田荣决一雌雄,无暇西顾,倘使汉军此时来犯,项羽必不会派遣一兵一卒前来增援。况且申阳原先的主上张耳业已归附汉王,种种条件下,当韩信派兵濒临河南边境之时,申阳就向汉王呈递了降书,表示愿意以河南全境追随汉王定天下。 汉王自然大喜。 张良听到这里,沉吟片刻,道:“拿下河南固然很好,然而想要守住它却不容易。河南南侧是新韩王郑昌,他为项羽嫡系,如若我们继续东进,一旦他偷袭汉中,我们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一曲长歌 作者:任旸生 分卷阅读21 必将受到左右掣肘。” 韩信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想干脆打下韩国,将他收为己用,只是我正在考虑派谁去比较合适。” 张良心思一动,不由笑道:“何不再派个你?” 韩信茫然道:“我?” 张良道:“军中不是还有个韩信,据说是什么韩襄王之孙。我早年也听过他的名号,他在韩国这些年,人脉总该有些罢,不如派他去,该会比郑昌更容易守住韩国。” 韩信若有所思,他看着张良沉吟片刻,开口却是牛头不对马嘴:“子房,你还想着韩国吗?” 张良闻言一愣,似是没想到韩信会这般问,他想了想道:“不想了,早就不想了。”语罢,他看着韩信的神色,又解释道:“当然我从前是有执念的,毕竟是我生长了二十年的故国,我又曾经向往能入朝为宦。后来等我亲手再立韩国之时,一切都与我想象中不一样了。这已非从前韩国,不过一个带着王的名号的诸侯罢了。而如若汉王夺取天下,依我来看,各国也都不会是从前各自为政的国家,都会成为统一听令的诸侯。时光流逝,过去是回不去的。” 语罢,许是觉得气氛太沉重,张良冲韩信笑道:“我早就想开了,况且与其思索往日不可追,不如好好欣赏当下春梅,毕竟开过了,下一年还不定有时间再看呢。” 二. 一个士卒进帐来报,神色紧张道:“陈都尉,殷地被汉王攻下了!” 正在帐内点火看书的陈平岿然不动,瞳孔却猛地一缩。他不紧不慢道:“我知道了,你下去罢。” 那士卒见如此大事竟被陈都尉轻轻掠过,脸上有些不甘有些惊惶,但最后到底还是依言退下去了。 待到帐中无人,陈平从床下搜出一枚金印,他看了它良久,才仿佛下定决心似的将它用锦盒包了起来。 这两天陆陆续续有人出营,之前一个使者要面见项王,出营去了,现在陈都尉也要面见项王,也要出营。 守卫的士卒在心内暗暗道,没多想,便也放他出去了。 陈平只身带着一把佩剑一路骑马疾行。 到了河边,他见江面上有艘小船,便遥遥呼喊起来。那船缓缓驶近,陈平仔细一看,上面有两人,似乎都是船夫。两个人都佝偻着身子,着短褐,一人尖腮鼠目,眼珠滴溜溜的打量着他,一人撇着视线,不与他对视。 陈平道:“劳烦两位兄弟,在下想渡船,这是船钱。”语罢,他拿了串铜钱出来。 那两人迅速对视了一眼。 为防被人认出,陈平选的是野渡,此时四下无人,河面上空无一物,如果真要做点什么,似乎都非常方便。 陈平不动声色的笑道:“说来惭愧,这是在下所有的钱财了,也不知够不够船钱。可是在下现在急需渡河,如果二位不嫌弃,在下帮二位撑船渡河以抵剩下的船资可好?”话还未完,陈平便迅速将身上衣物除尽,尽数丢到船里,衣袍轻飘飘的落在木板上,无声无息。他摆出一副准备撑船的架势,坦坦荡荡的在俩人面前光.裸着身子。 两人见此情景也不再沉默,腰板挺直了些,那尖腮鼠目的人才沙哑着声音道:“行罢,你上来罢。” 三. 汉王打算攻打彭城。 他没让韩信去,倒是带上前不久刚从楚军逃来归汉的陈平还有仍有些病恹恹的张良。 韩信不是很高兴。 张良同他分析,安慰他:“你的胜仗打得太多,手下的兵调.教得也太好。上位者总是要有所猜忌,何况之前一直是汉王在带兵打仗,你现在打得比他好,他总是要嫉妒的,也会害怕你的地位超过他。此次前去彭城,项羽后方空虚,我们是一定能拿下的,汉王不过是想给自己个面子。这样好打的仗你不打也罢。与你无损,与汉王有益,你也不要不高兴了,汉王看了要多想。” 韩信身着铠甲,踢着脚下的石子,闷闷不乐道:“可是为什么你也要去?你的病还没好呢。” 张良有些哭笑不得,他的身体一直都不怎么利索,也早就习以为然,如今见韩信这样上心,心里面也很感动,便道:“我在彭城养病也是一样的。” “不一样。”韩信有些气闷,皱着眉头看着他道,“你一走我就照顾不到你了。”子房在自己这边,自己日日上心,亲手照顾,抓药膳食一样不落,还是只能把他的病情控制成不太爽利,没有真正好起来。等到了彭城,汉王看着平日里似乎对子房好,实际上根本就不会过多关心他的病情,只会问他拿计策,子房怎么能好起来! 张良笑了,真正的真心实意。韩信待他,确实尽心尽力,十分真诚,他不傻,能够感觉到他的一片赤诚之心。这使得张良在方方面面都不由得多想着韩信一点儿,提点他一些。 想到这,张良就不由得无奈地温柔道:“我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的,要是那边不好了,我再回来好不好?你别这副不高兴的样子了,要是在送别宴上还这样,汉王见到内心不知几多弯弯道道。”语罢,他伸出手,轻柔地给韩信抿了抿鬓边的碎发,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道:“好了,来,笑一笑。” 这个动作算得上十分亲昵了,张良又是在为他着想,还这么温柔,韩信一下子就连耳朵尖都红了个透底。他伸手捏了捏张良柔软的掌心,小声道:“我知道了。” 送别的那天,韩信站在城墙上看着大军进发,头一次感觉自己心里跟空了一样,仿佛从胸口处牵出了一丝线,跟着那军中的一个人到了远方。 第15章 壹拾伍 一. 夏侯婴一手揽住身前的男孩女孩,一手提着缰绳,驭马飞奔至前方的马车前。 刘季坐在车内,手小心的拿着帘子,看见夏侯婴手里只有两个孩子,心里就先凉了半截。他有些失望道:“其他人呢?” 夏侯婴下马将孩子放下,跪地请罪道:“臣无能,只找到王子和王女,夫人他们都没找见。” 刘季有些心不在焉的挥挥手,略有些失望道:“罢了,这么乱的局势,也怨不了你。” 语罢,众人再次开始逃亡,期间几多惊险。一次,项羽的军队离他们不过一里。后方斥候来报时,汉王当即将两个孩子扔出车外,道:“别怪为父的心狠,你们下去了,这马车才能跑快一点。” 如是三次。好在滕公一次又一次把他们抱起来,才没让这两个孩子被父王抛弃,落于项羽之手。 见此情景,不知是谁一声极为轻微的叹息。 等到了下邑,暂时安全休息一阵,刘季看着风尘仆仆的诸位将领,自己都感到心酸,不由得叹道:“眼下这个局面真是令人灰心丧气,孤愿意把函谷关以东作为封赏,也不知道谁能够与孤一起建功立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一曲长歌 作者:任旸生 分卷阅读22 业呢!” 后面那辆稍小一些的马车的帘子被掀开,张良被何义扶着走出来。他尚在病中,面色惨白,却看着汉王道:“汉王,依良所见。九江王黥布是楚国的猛将,却同项羽有隔阂;彭越与齐王田荣在梁地反楚,这两个人我们可与他们联合,立即利用。而汉王的将领中唯有韩信可以托付大事,独当一面。如若汉王决定舍弃函谷关以东的地方拿来封赏,那何不把它们封赏给这三人,那么楚国指日可破。” 此时是彭城兵败,汉王正在逃亡路上。之前的结果同张良猜测无二,项羽同北方田荣缠斗,彭城兵力空虚,汉王攻下彭城轻而易举。然而攻下城池容易,守住城池却难。尤其汉王此刻好大喜功的本性暴露无遗,汉军将领夜夜置酒高会,防守的士卒们轮番醉得一塌糊涂。张良尚在病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这恶劣的情况一无所知。等到知晓之时已然晚矣,项羽从西边进攻,从清晨开始,一路向东推进,到中午时到达彭城,汉军大败。 此次战况异常惨烈,张良病恹恹的坐在马车中时,都能看到由于楚军的逼挤,数十万汉军士卒都死伤掉进睢水,睢水为之不流。当时尸山尸海,整片水域弥散出流动的腥红。 一想到这幅场景,张良便忍不住要动容。他再次坐上马车,跟随众人向西逃亡。 二. 紧赶慢赶,众人风尘仆仆到了荥阳,与大将军韩信汇集兵力后,众人才彻底安心下来。 韩信面色紧绷,不发一言。他指挥诸多士卒加快速度筑起前几日就开工的带墙的甬道,准备同黄河南岸相连,直达敖仓。此地粮仓富集,如若他们能先一步取得,至少可保证两年内军饷无忧。 载着张良的马车帘子刚被掀起一角,何义便听得面前银甲闪烁的大将军冲他道:“到我院子里去。”那声音似是从胸腔中发出来的,音色低沉而克制,仿佛十分压抑。 何义听着有些不对,但自家先生生病时都是由这位大将军亲手哺喂,再怎样也不会错,便点头依言照做了。 张良在马车中昏昏沉沉,连带着听着韩信的声音都仿佛在梦里似的,十分遥远,若有若无。待到他走下马车,进入房间的一路上,已然是身体的本能在支撑着他的一言一行,连日的病痛将他的脑子都累得糊涂,无法思考,偏偏自己修炼的太好,旁的人都只以为张先生虽然面色不佳,但仍然温文尔雅,一举一动皆是大家出生的良好礼仪。 张良并不知这是谁的院子,只是浑浑噩噩地习惯性地进了主房。他刚在床上靠坐了好一会儿,缓了一点儿精神过来,房门便被猛地开关。他茫茫然抬头,还没看清来者是谁,便感到自己被一具暖烘烘的身体给抱住了。 一个很急切,又带着点责怪后怕的声音在他耳边断断续续,语不成调道:“……好在你还是好好的……你不知道听说你们兵败,死了那么多人,我有多害怕。我好害怕其中有个人就是你……生病不要紧,只要你还在,病都可以慢慢养……你也真是的,说了病重了就要回来找我,怎么一直都不回来呢……” 语速由急到徐,语气也越来越委屈。张良听着听着就想笑,那昏昏沉沉中,他竟悠悠想起许多许多年前,他病中母亲抱着他,拍着他入睡,安慰他,告诉他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情景。 张良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他少年时背负国仇家恨,韬光养晦,秘密谋划,一招出而天下惊,被追杀的日子里,他才不过十八岁,心内惶惶而无人可依,前方泥泞遍地,而他踽踽独行。后来为了等待机会,他独自一人举目无亲到了陌生之地。白日里他结交朋友,在人间烟火里穿行,谈笑风生。而到夜里,却只得自己一人在偌大的房屋里孤独寂寥,辗转难眠,不知前路在何方,不知机会在何处。整整十年,除夕夜里百家灯火,水道里河灯缓行,唯有他,一壶酒,一人影,到天明。 后来他终成气候,成为别人的左膀右臂,汉王需要他,萧何需要他,大家都需要他,他也就胜券在握,面不改色,谈笑风生,一副十拿九稳的模样。他被人捧的高,也站的冷。孤独久了,难免习惯,不过偶尔总是会忍不住想,谁能来陪陪我,哪怕只是陪我坐一会儿,给我点安慰也好啊。 暗暗地渴望很久的东西有朝一日竟然实现,张良病中难得的带了点孩子气。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双手双脚齐上,一把抱住了面前这个暖烘烘的身体,清朗的声音低低的,带着点鼻音,有些撒娇道:“你好暖和,让我抱一抱……” 怀里的身体僵了一瞬,不过张良并未察觉,他还在那身体的颈间蹭了蹭,然后连自己也不知道地长长地睡了过去。 三. 张良醒来后同汉王及诸位将领进行了一次会谈。 汉王不适合带兵作战,那么就留在荥阳守城,同项羽对峙,刚好甬道打通,连接黄河南岸,可取敖仓食。令大将军韩信出关北上,一路向东挺进。既已联合九江王黥布和梁地的彭越,可令他们在后方同项羽打游击,时不时断截粮道。 张良虽仍在病中,站在地图前纵观天下局势时却神采奕奕。他一双眼眸在黑夜烛火中闪闪发亮,道:“如此我们即为三面包抄的形势,若能在人心上加以指点,项羽众叛亲离,必不会同我们久战。待到他油灯枯尽之时,我们可寻机将他永绝后患。” 众人皆以为然。 韩信远远地站在后面,看着张良指点江山,瘦弱的身子在一圈高壮的大男人们面前也毫不逊色。他清朗的声音里满是胜券在握,秀美的面庞上迸发轩昂英气,光芒熠熠的眼睛比烛火还亮。 韩信总觉得张良的体内有金戈铁马,有奔流洪水。不过他一直够聪明,够理智,才会用一座城池,一道闸门封锁住了这些动人的神采,在平日里只显出沉静安定,与世无争,温柔可亲的模样来。每每只有这种时候,譬如宛城门前,鸿门宴上,还有荥阳城里,他身上那些本该有的尖锐,狠辣,还有一种将众生玩弄于掌间的隐隐的蔑视才漏了条缝出来,让他光彩夺目的令人挪不开视线。 韩信按了按自己的心口,感觉自己心跳的太快,再快,这不够亮的屋子就要掩饰不住自己的失态了。 临别的那一天,张良总感觉韩信似乎有很多话要和自己说。然而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十分克制地同他道别,在马上远远的一回头,用口型和自己说了个词。 张良眼睛总不如他们这些带兵打仗的将军们强,努力望去只觉得隐约是个“再见”。 他不由得淡淡的笑了一下,却是个眉梢眼角都透出高兴的笑容。张良想着之前他没少调戏这个今年才二十五岁的大将军,还有韩信那总是一脸委屈的无声的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一曲长歌 作者:任旸生 分卷阅读23 控诉,不由得也开始舍不得起来。 他也开始有期待能再次和某一个人相见的情绪了。 不过,感觉不错。张良笑着想。 三. 又一个寒冬过去,这日,张良掀开汉王的帐帘。 近日来项羽急围困荥阳,汉王昼夜惊恐忧愁,连日来面上都没什么好神色。不成想这日刘季正在吃饭,一看见他,竟然喜形于色。 张良也笑道:“陛下何事如此开怀?” 刘季道:“子房过来!郦老头说要给孤设计削弱楚国的势力。说是以前的那些个什么君主,叫什么汤,什么武王之类的,都封了他们对头的后人到个啥啥国。” 张良一听这话,心中已然有底,便不动声色的笑道:“汉王说笑,可是昔日商汤讨伐夏桀,封夏朝后人于杞国。周武王讨伐商纣,封商朝后人于宋国的典故?” 刘季惊诧道:“诶,子房你咋啥都知道啊!是啊,郦老头说是如果我也重新封立那些六国的后人,那他们肯定都会顺从我,那个项羽也一定穿好衣服恭恭敬敬地过来朝拜我,我就能面南称霸啦。我觉着这个主意可以,已经叫人在准备刻印信。你看这事怎样?”语罢,还睁着眼睛亮亮地看着张良。 张良心中早有定夺,却沉吟一阵才道:“广野君的主意恐怕不行,陛下的大事要完了。” 刘季惊道:“为啥啊?” 张良一步上前,凑近刘季面前的桌案道:“还请汉王容良借用陛下面前的筷子为陛下筹划一下目前的形势。” “从前商汤讨伐夏桀而封夏朝的后代于杞国,那是估计到能制桀于死命。当前陛下能制项羽于死命吗?” 刘季老老实实答:“不能。” “这是不可为之的第一个原因。同样地,周武王讨伐商纣而封商朝的后代于宋国,那是估计到能得到纣王的脑袋。现在陛下能得到项羽的脑袋吗?” 刘季沉默。 张良也不在意,继续道:“这是不可为之的第二个原因。武王攻入殷商的都城后,在商容所居里巷的大门上表彰他,释放囚禁的箕子,重新修筑比干的坟墓。如今陛下能重新修筑圣人的坟墓,在贤人里巷的大门表彰他,在有才智的人们前向他致敬吗?” “周武王曾发放巨桥粮仓的存粮,散发鹿台府库的钱财,以此赏赐贫苦的民众。目前陛下能散发仓库的财物来赏赐穷人吗?” “周武王灭亡商朝以后,废止兵车,改为乘车,把兵器倒置存放,盖上虎皮,用以向天下表明不再动用武力。现在陛下能停止战事,推行文治,不再打仗吗?” “周武王将战马放牧在华山的南面,以此表明没有用它们的地方了。眼下陛下能让战马休息吗?把牛放牧在桃林的北面,以此表明不再运输和积聚作战用的粮草。而今陛下能放牧牛群不再运输、积聚粮草了吗?” “再说天下从事游说活动的人离开他们的亲人,舍弃了祖坟,告别了老友,跟随陛下各处奔走,只是日夜盼望着想得到一块小小的封地。假如恢复六国,拥立韩、魏、燕、赵、齐、楚的后代,天下从事游说活动的人各自回去侍奉他们的主上,伴随他们的亲人,返回他们的旧友和祖坟所在之地,陛下同谁一起夺取天下呢?从以上八点来看,当前只有使楚国不再强大,否则六国被封立的后代重新屈服并跟随楚国,陛下怎么能够使他们臣服?如果真的要采用广野君的计策,陛下的大事就完了。” 刘季越听越觉得有理,听着听着就怨恨起那个瞎出主意的糟老头子了,不由得饭也吃不下了,张口骂道:“妈.的这个臭老头子,几乎败坏了你老子的大事!” 张良觉得自己已无事可做,便又不紧不慢的回自己的房间去了。虽说眼下汉王被围困在荥阳成,但是前方韩信那边却捷报频传,掳魏王豹,破赵,擒夏说。 看到这一个又一个的好消息,张良不禁在心内笑道,重言,你就差一战封神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几分钟,罪过罪过,没来得及检查,有错字给各位赔罪 第16章 壹拾陆 一. 韩信是在睡梦中被惊醒的。 他虽然因着多日来行军打仗,又忙着战后事宜而许久没有好好睡过一个囫囵觉了。但此时此刻,身体本能的感应到危险,他一个翻身就按住了摸在他床头的手。 韩信抬眼一望,便看见汉王那张老脸。被他安在手下的那只手里攥着他的大将军印玺。 韩信的眉头皱起来:“汉王这是?” 刘季嘿嘿嘿笑了几声,抽回手颇有些无赖道:“荥阳城被破了,孤不是得在那儿守城吗?没兵了咋守城,从你这儿调点儿过来呗。你放心,我不拿完,你这儿不是有四十万吗,我拿走三十万就行了。” 韩信气得要笑,他声音有些发狠道:“汉王,你之前调走过我多少兵力你还记得吗?前前后后加起来也差不多二十多万了吧,怎么现在都没了?兵力耗费的这么快?!现在还一下就要走三十万?我接下来不东进了吗?” 刘季皱了皱眉头,但还是笑道:“你厉害嘛,你再训练不就行了吗,我这不还给你留了十万呢嘛。” 韩信握着印玺的手收紧,眼中的怒火清晰可见,他正要走上前,便听得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道:“荥阳形势危急,若非纪将军急中生智,以身殉职,陈中尉又擅出奇策,只怕我们前几日就栽在荥阳城了。大将军深明大义,了解形势后必会有所体谅,汉王怎的跟个孩子似的无赖撒娇。” 张良从门外进来,口中多是对汉王的无奈宠溺,眼睛却飞快地瞟了韩信一眼,内含警告。 韩信登时冷静下来,他低头掩盖了自己的神情,尽力平静道:“臣近日来事多繁忙,不知荥阳城已如此危急,这三十万大军臣自当为汉王奉上。” 刘季的脸上这才好看得多,他笑一笑正要说话,便听得旁边的张良笑道:“那也不必。大将军还要北上破齐,同楚军作战,纵然能者多劳,这一路远征再重新练兵打仗就是铁打的人也要受不住。汉王宅心仁厚,也不会忍见自己的部下如此受苦。况且萧相国已从汉中遣兵十余万,大将军再为汉王抽调二十五万即可。项羽号称四十万大军已是两年之前的事了,这几年来,彭越田荣没少同他作战,也不知三十万人还有没有。这样,汉王守城容易,大将军也可尽早破齐,三面之势一围,我们也能尽早解决项羽这个心头大患,汉王你说是不是?”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刘季自然道:“子房说的是,那就这样罢,韩信你给我调二十五万人过来,然后就去破齐罢。这一路也辛苦你了。” 二. 张良为韩信送别。 韩信有些气闷地用马鞭抽着路上的石子,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一曲长歌 作者:任旸生 分卷阅读24 道:“我发现我们总是相见了就离别。” 张良安慰道:“打仗的时日都是这样,等到日后太平了,我们就可以经常见面了。” 韩信又道:“他很听你的话,你也帮他说话。”语罢,垂着头不去看张良。 张良心里暗暗可爱他小孩子一样的行为,却在面上做出一副嗔怪的模样道:“我真的是在帮汉王说话吗?我话里什么意思你听不出来?要真是这样,重言,你可真是枉费我的一片苦心了。” 韩信不吭声,耳朵却红了。 张良看在眼里,心内暗暗叹气。他上前一步,将个系起来的帕子塞进韩信的手里,道:“你今日可太冲动了,以后做事之前都要好好想一想,知道吗?” 韩信明显对手里的东西更感兴趣,他三下两下解开,抬起头瞪圆了眼睛看着张良道:“这是什么?” 那帕子里包着一块白玉鸡心佩,上面雕着些繁复的花纹,看去是个上古神兽的模样。 张良道:“这是我自小带在身边的玉佩,算不得特别名贵,我母亲给我说是保平安的。我一向不信这些,如今刚好你要远征,齐国地大,恐怕项羽不会轻易放弃,我估计会派龙且来战。你带着,战场之上难免刀光剑影,这个兴许能起点作用,保一保你的平安,至少,活着回来。” 语罢,他还打趣儿道:“从前我还想着要不以后给我妻子好了,哪想,竟然先一步给了你。小媳妇,这下我可成不了家了。” 语罢,还一脸无辜的看着他。 韩信脸上一下红的能滴血,他攥着那块玉佩,沉默了好一阵,才像是蹦字似的一字一句道:“说好了,给了我,你就别想再要回去了。”语罢,逃命似的骑上马,头也不回的跟着前面先开拔的军队走了。 韩信在马上将那被自己攥出汗的玉佩亲了亲,然后珍而重之地将他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小心地将玉佩收到了自己的领口里。 三. 前往高密城的路上。 一个副官在马上对身旁的龙且小心翼翼道:“将军,属下以为,那汉军远离国土,拼死作战,其锋芒锐不可挡。而我们这两军在本乡本土作战,大家对这周围熟悉,又都是父老乡亲的,那底下的兵容易逃散。依属下来看,不如挖深沟驻守在城里,让齐王派他亲信大臣,去安抚已经沦陷的城邑,这些城邑的官吏和百姓要是知道他们的主上还在,我们楚军又来援救,一定会反叛汉军。等到齐国的人都起来反叛他们的时候,那汉军跑到这两千里之外,势必得不到粮食,这就可以迫使他们不战而降。” 龙且不以为意的笑道:“那韩信我以前见过,原来在向往那边就是个看帐帘的,就刘季那瞎了眼的老头才会把他当个宝。这种人还不好对付吗?而且要是我把齐国救了,不战而让韩信投降,那我还有什么功劳?如今要是战胜他,齐国一半土地都可以分封给我,我为啥不打?” 一旁的副官还想说些什么,但见将军已经面露不耐烦的神色,便也只好讪讪地住口了。 等到两军交战的日子,楚汉隔着潍水摆开阵势。对面的汉军度过潍水向这边攻来。 石头只是楚军中一个普通的士卒,今日被安排在队伍的前锋,他的身前不远处就是将军龙且。见此情景,他听得前面的将军立在军前大笑道:“哈,这韩信究竟懂不懂得兵法,过去渡河而败的军队还少吗?”语罢,身先士卒的冲上前去。两军交锋大约有小半个时辰,那汉军就不敌地纷纷败退,将军领军乘胜追击,石头当然也不得不紧跟其后。等到渡河之时,将军骑马飞奔而过,石头往河面上一看,不禁嘀咕道:“这水可真浅啊。”然而还未待他细想,后面涌上来的士卒们就把他往前推到河对岸上去了。 一阵尖锐的胡哨声响起。 石头的心头掠过不安的阴影,可这战场上人挤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紧张之中,谁还能想个明白,更何况石头只是个普通的士卒罢了。 远远地,传来山呼海啸的声音,气势磅礴,比千军万马更甚。后方的军队骚动不堪,乱七八糟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老天!” “水!水来了!” “快走!” 龙且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回首一望,上游铺天盖地的河水奔腾而下,势不可挡。那渡河的士兵被水一卷,浮浮沉沉,战马瞬间没了踪影,盔甲兵器从河面上浮起又沉下,呼声喊声尖叫声,声声不绝于耳,千千万万只手从水面上伸出来似乎在求救。 这是龙且眼中最后的场景,因为在他震惊的这一刻,韩信一刀砍下了他的头颅。他满面鲜血,骑在马上高举□□,喝道:“杀!” 战鼓擂起,一声比一声紧凑。 这场厮杀,现在才真正开始。 第17章 壹拾柒 一. “齐人狡诈多变,反复无常,齐国南面的边境与楚国交界,不设立一个暂时代理的王来镇抚,局势一定不能稳定。为有利于当前的局势,望汉王允许我暂时代理齐王。” 刘季听完使者汇报之后,气得简直要跺脚:“这个韩信!孤……” 话还未完,便感到双脚同时一痛。他习惯性的向右看去,便见到张良看了他一眼,内含警告。 汉王现在被围困在荥阳城,哪里阻止得了韩信称王?倒不如趁机册立他为王,让他镇守齐国。不然就可能发生变乱。 刘季几乎在一瞬间便明白了张良的意思,连忙接道:“……古往今来,哪个大丈夫不想建功立业?!韩信大将军既然平定了叛乱之地,就做真王,何必做什么代理的假王呢!” 说到这,刘季又豪气地一挥手道:“孤今日就封韩信为齐王,着子房前去完成册封大典。” 张良出帐时不经意回头,就见汉王左手边的陈平对着自己笑,那笑容颇有些意味深长。 二. 张良下马车的时候,看见早早就等候在外的韩信。 男孩似乎已成长为男人,面容已褪去初见时的青涩,变得愈发轮廓分明起来。偶一抬眼,眉目里都蕴藏着沙场洗练过的刀枪的冷光,玉冠束发,锦衣长袍,不再是他曾见过的那个穿过短褐,穿着铠甲,骑着战马的大男孩了。 这是齐王韩信。 张良垂目,压下心里那一点翻滚的情绪,再抬眼时已换上他惯有的微笑,道:“齐王,汉王派在下来为殿下举行封王大典。” 韩信见他这副样子,眉头就不禁一皱。他走上前,一只手抓过张良的手,另一只手就环过他的肩膀扶住他,慢慢的带着他往前走,道:“不急,张先生一路旅途辛劳,还是先休息为好。”语罢,便头也不回,甚为熟稔地吩咐道:“送热水到张先生房里去,准备干净的衣服过来。” “是。”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一曲长歌 作者:任旸生 分卷阅读25 张良被他这样半扶半搂着有些心不在焉。他与韩信相识四年有余,除了第二年相聚大半年外,其他时间都是聚少离多,更别提最近的这一年多都没见。人总是要变的,从前的韩信碰自己一下都要害羞的红耳朵,如今都能在大庭广众下与他行为亲密了。 如今他变得更沉稳,两年多的上位者的角色也令他惯于自我决策,然后施号发令。 或许,他该重新考虑一下天下的局势了。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到张良的房门口。推开房门,一个浴桶已在房内热气袅袅。 张良道:“齐王,良该沐浴了,还望殿下……” 韩信打断他:“我给你洗头发,还有,我还可以给你加热水。” 张良没有再拒绝。 待到沐浴完毕,韩信为张良细细擦干头发,又给他端来一盆热水,道:“泡泡热水脚罢,对你身体也好,我还叫人在里面加了些药材。”说着,温热的掌心就贴上了张良的脚背。 张良一惊,双脚本能地蹬了一下,却被韩信牢牢握住。韩信拽住他的脚踝,今日积压的情绪终于缓缓爆发:“子房,你今天为什么一直在躲我?” 不等张良答话,他又自下而上,颇有些委屈的看着张良道:“你今天对我好冷淡,私下里还叫我齐王,头发也不让我洗,给你洗脚也要蹬我。” 前两个也就算了,后两个是什么鬼。 张良听到这里,原本沉凝的内心一下禁不住暗暗好笑。他细细打量了一番韩信,见他还穿着白日里的那身锦衣,如今蹲在地上,下摆蹭在地上也毫不在意,只是一心一意的将自己的脚按在浸泡了药材的水盆里,仰着头委屈的控诉自己。 总还是有些东西没变。 张良暗暗叹口气,是自己误解他了,眉目柔和下来,便不由温声道:“是我的错,这么长时间没见,重言已经位高权重,我还怕重言不认我了。” 脚踝上的手一紧,韩信目光灼灼道:“不仅如此,我看得出来的,你变得……锋利了。你就算微笑,也是不一样的。” 张良沉默。 韩信此人,作为一个将领,足够优秀,偏偏人情世故不通,看不懂君主脸色。若非他从中斡旋,两人不知已吵过几次。到了今日,甚至在汉王被急围荥阳城时要求封王。其实他何必修书一封呢,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自己寻个由头把着齐国的治理就行了,然而他一板一眼,硬要按着程序来走,却叫汉王几多猜疑。 如此不知变通,不懂人情的人,却偏偏对自己的神情面色体察入微,尽管口舌稚拙,却待自己一片真心。自己却还藏着掖着,见人一点儿变化就准备竖起高墙,自己今日,确实过分了。这跟行为无关,跟心有关。 思及此,张良不再笑,认真道:“重言,你老实告诉我,你想当皇帝吗?” 韩信毫不犹豫道:“不想。” 见他此番模样,张良倒是诧异了,不禁问道:“这么干脆?一点儿没想过吗?为什么?” 韩信忽然红了脸,有些磕巴道:“没……就是,当皇帝也不顺心,到时候肯定要娶好些女人,生一些孩子,我……我没兴趣。” 今日竟然见到韩信红脸,张良也顾不上追究他究竟为什么对娶妻生子没兴趣,一颗调戏的心立马蠢蠢欲动,道:“也是,我们重言这么单纯,到时候要是哪个妖妃在你耳边吹一吹风,你可不就变成纣王了。”语罢,忍不住上手在韩信脸上掐了一把。 面前的人身体一僵,却只是默默低着头任由他欺负,双手在水盆里给他清洗着双足。 张良玩够了,便懒散的往床头一靠,开始忍不住提点韩信,道:“其实你前几日的做法就不对,你要真想治理这齐国,随便寻个由头管着就是了,做什么还要往汉王那里去报。汉王之前气得不轻,恐怕对你猜忌更多,这些时日有什么事就自己问问周围的谋士,别再去跟汉王禀报了,等汉王忘了这茬再说。少让他注意你。” 韩信一边听着张良细细碎碎的念叨,一边心猿意马的盯着张良露出来的素白的脚踝,气氛也甚是和谐。 三. 午夜。 张良忽然就醒了过来。他睡眠一向不深,总是睡着睡着就自己醒过来,因此也不甚在意。却没想到,他随意的翻个身,眼睛往门口一瞟,就一眼看见一人举着一只烛火进了门来。 张良当下心内大惊,正要张口,就见那人猫一样轻轻地几步就到了他床前。 “重……重言?”张良诧异道。 韩信似乎也没料到张良竟然醒着,一时间被抓包的紧张让他连话都说不全了:“你怎么醒了?我就是来,来看看你睡得怎么样……我,我吵醒你了吗?” 语罢,脸上一阵懊恼的神色。 张良笑道:“无妨,你进来前我就醒了。” 韩信这才放了心,他伸出一只手刚摸进张良的被窝,面上的神色就变了几变:“你这里面怎么这么冷?!” 现在还是深秋,算不得冷,底下的人自然也就没给张良预备炭盆,地龙什么的。韩信以前摸着张良手的时候,只觉不论冬夏,这人的手都是一阵凉意。只是万万没想到,这每一晚睡觉也这么凉!而他今晚还特意给张良跑了热水脚,他就睡成这样,那平日里要是不仔细些,行军艰苦些,那他晚上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张良见韩信面色不好,忙解释道:“我觉得还挺暖和的,可以了。我这人从小到大都睡不暖被窝,今天已经……” 韩信道:“我叫人给你烧炭盆去。”语罢,转身就要走。 张良一把拦住他,道:“何必,都这么晚了,我再睡睡就天亮了。现在叫人起来,这深秋夜寒,都不容易。” 韩信道:“那我跟你睡。” 张良瞠目结舌,他还没来得及反对,便感到面前高大的人影已经摸上来,一阵热气扑面而来。韩信随手扯掉了披着的大氅,钻进被窝,一把把张良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先前以为的被窝里的那点暖和同韩信身上相比,简直是如同烛火比对太阳。韩信的手揽着他,两条腿还跟他缠在一起,简直是全身上下都把他包住了。 张良今年三十六岁,已经有三十年没跟别人同床共寝过。如今一个将近不惑的男人,被另一个小了整整十岁的男人抱在怀里,想一想就觉得好羞耻。黑夜里,张良难得的脖子和耳朵都红了个透底。 为了摆脱这种萦绕不去的羞耻感,张良咳了一声,故作镇静道:“重言身上可真暖和,跟个火炉似的。” “嗯。”韩信应了一声,又道,“以后我们能相聚的时候,我天天都给你暖被窝。” 我的妈呀,张良心内默默道,好贴心,竟然被他给调戏了,一时间,好不容易退下的热度又悄悄爬上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一曲长歌 作者:任旸生 分卷阅读26 了耳朵。 张良强忍住羞耻,反调戏道:“如此,将来重言的妻子岂不是要跟我急?” 韩信沉默一阵,道:“我不娶妻。”顿了顿,反问道:“子房想娶妻了吗?” 张良笑道:“玉佩都给了你了,我可成不了家啦,小娘子。”语罢,还故作娇羞的捶了他胸口一下。 韩信低低地笑,连带着倚在他胸口的张良都能感到那种轻微的震动:“好啊,那我们两个以后就凑合着过罢。” 张良想一想,竟然觉得十分不错。他本是洒脱之人,自己觉得不娶妻不生子无甚不好,当然也不会在这方面去劝谏别人。更可况韩信是他用心对待的第一人,自然更以他的选择为要,便笑道:“好啊,到时候两个老头子在一起也挺有趣。” 四. 张良已经走了有段时日了。 楚军失去龙且,项羽终于开始慌张,派武涉前来与韩信交涉。 韩信在齐王的殿中接待并拒绝了他与项羽联合的提议。 使者走后,韩信身旁的谋士蒯通道:“殿下,在下会看一点面相。” 韩信看了他一眼,道:“那你认为孤怎么样?” 蒯通道:“看殿下的面相,只不过封侯,而且还有危险不安全。而殿下的背相,显贵而不可言。” 韩信在那一瞬间想起张良之前问过自己的问题,难得一下就猜测出蒯通接下来的话。他打断道:“汉王给我的待遇很优厚,他的车给我坐,他的衣裳给我穿,他的食物给我吃。坐别人车的人,就要分担别人的祸患。穿别人衣裳的人,心里就要想着别人的忧患。吃别人食物的人,要为别人的事业效力。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 语罢,留蒯通一人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祝,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18章 壹拾捌 一. 楚汉相持久未决,年轻人为军旅之久所苦,妇孺们也厌倦了粮食兵力的往来运输。 然而说是楚汉相持,其实也不过汉王固守荥阳,项羽也在他对面固守而已。其余齐,赵,燕,魏,关中,巴蜀皆归属于汉王旗下,连时不时往来断绝楚军粮道的彭越,也是同汉王联合的。如今,汉王兵多食盛,而项羽兵少食寡,还损失了龙且这一员大将,怕是连剩下的三分之一的天下都要保不住了。 此等情形同张良在彭城兵败后的分析毫无二致,只不过他那时只是个设想,只盼望汉王够坚强,萧何够有能耐,韩信够锐不可当。没成想这三人一路来不负众望,关键时刻十分靠得住,又有陈平在其中频出离间计,致使范增死在彭城,钟离昧也与项王离心。此刻项羽可真是穷途末路。 只是棘手的是,汉王的父母妻子还在项羽手中。 前几日,汉王派陆贾前去谈判,陆贾无功而返。今日在张良的建议下改派侯成前去,侯成果不辱使命,以划鸿沟为界分治天下为条件将太公和吕氏带了回来。 张良看着因受苦多年而手指粗糙头发蓬乱的吕氏扶着颤巍巍的太公走来,再看看汉王身边站着的千娇百媚身段窈窕的戚夫人,心底不禁一叹。 侯成算得上大功臣,汉王却没有第一时间就封赏他。这一点,不仅侯成,连张良也感到十分奇怪。他挑了个时日去向汉王请封,却只换来一句支支吾吾的“平国公”。 张良窥见苗头不对,便不动声色地试探道:“太公同夫人能够平安归来真是可喜可贺,不知汉王觉得候公此行如何?” 刘季在张良面前倒也没有遮掩,道:“侯成能言善辩,连项羽这样的人都能被侯成说动,按照他的说法去办。这样的人要是多了,他们所居住的国家都有可能被颠覆啊。” 此处平者,竟是颠覆之意。 张良心底当下一寒,面上却仍笑着应下了。待到回去和侯成一说这称号,侯成瞬间就明了,脸上也不禁现出一片苍凉,他苦笑道:“子房,伯盛就此别过了。” 没几天,军营里就传出一个消息,侯成不知什么原因,拒绝了汉王的封赏,不辞而别,隐居江湖去了。 二. 项羽于第二天一早就撤兵了。 张良跟随汉王登上了荥阳城的城墙。 昔日楚军阵地的十里营寨,连云般的帐幕,排排的鹿砦,高大的营门和哨楼,迎风飘卷的“楚”字大旗,还有万马千军都在一夜间不见了。只剩下一片荒野,几千座烧得乌黑的灶,像一只只盲者的眼,默默地望着苍天。 只有风吹过山坡上大片大片被踏平的青草,扬起一片片破碎的东西,满地狼藉。 这一切就这样完了吗?刘季的心内有些怅然,面上也不由得带出一点惘然。 张良从旁将他的神色全都收进了眼底。 项羽退兵东去,刘季宣布大宴三天。 失去了制约的军队,有如决堤的洪水。三天过后,营地上到处燃烧着一堆堆篝火,到处都飘散着酒、肉的香味。四处都是喝得烂醉如泥倒在地上的士卒,有的围成团拿出自己夺得的金银珠宝在赌博,有的打架斗殴,有些营帐里还传出歌女的吟唱和浪笑声…… 几乎看不到岗哨。 张良见到此情景,和同行的陈平对视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里读到了相同的讯息。 时机。 张良吩咐身边的何义道:“你到各营传汉王的命令,立刻严加防范,违令者斩。” 语罢,他同陈平一起往汉王的营帐而去。 此刻刘邦的营帐内灯火阑珊,诸位将领醉的醉,走的走,只余汉王一人坐在高台上望着酒杯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到张良陈平入到帐内,旁的侍从连忙提醒了一声汉王。刘季这才如梦醒般转过脸来,望着张良笑道:“子房,陈先生,你们来啦。” 张良上前一步笑道:“是啊,良来是有事要禀报。” 刘季打起精神道:“啥事?” 张良道:“大宴三日已过,而汉王军中仍然人心散漫,连个哨岗也无,这实不妥当。” 刘季笑道:“哪儿有那么严重,项羽都跑了,底下的小兵们乐一乐不正常吗?子房多虑了。” 张良轻声道:“汉王忘记彭城了吗?” 刘季神色一震。 张良继续道:“明明汉王优势诸多,只需一个追击,这天下唾手可得,汉王当真不想吗?” 刘季沉默良久,将两人领进内间,才开口道:“可是我已经在天下人面前发誓约定鸿沟为界,这下又该怎么办?” 此时陈平进言道:“汉王已占有大半天下,诸位诸侯又归附于汉王。而楚军已兵疲粮尽,这是上天要灭亡楚国。如果现在放走项羽无异于养虎为患。” 刘季沉默。 张良笑道:“汉王,倘若胜利,史书上记载的将是汉王的名字。” 刘季闻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一曲长歌 作者:任旸生 分卷阅读27 言良久点一点头。 三. 战争结束的那天,事后回想起来也令人唏嘘。 最后一战,韩信摆长蛇阵先分后和,彻底将项羽的军队击溃。在项羽被围困之时,张良作楚歌,韩信令营中士卒传唱。 四面埋伏之下,楚军中帐里英雄末路。一场剑舞,虞姬别霸王。曾经的杀神奔出营一气儿连斩数十人,最后于乌江自刎。 当一群乌合之众拿着项羽的脑袋,胳膊和尸体的一部分纷纷过来讨赏时,张良颇有些不忍的移开了视线。 他想起他第一次和项羽见面,还是六年前同项梁商讨韩国之事的回程上。当时年轻的将军何等英气,带着胜仗凯旋的得意和初入世事的青年人特有的盛气凌人,在火光的照耀下骑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如今短短六年,这曾经诸位诸侯不敢仰望的存在,现在竟成为这群蝇营狗苟之辈们用以沽名钓誉的筹码。 可真是世事无常。 张良忽然感到很疲倦。 汉王看来也有些失神,同中帐内喜气洋洋的氛围有点儿不符。他颇有些心不在焉地赏赐打发了面前的这群人,然后独自回了寝宫。 翌日汉王在项羽墓前独自徘徊良久,不过他也没有伤感很久,因为他马上就要从汉王变为汉皇了。 四. 汉王登基后,将自己的名字改为了刘邦。接着,今上就开始分封,先封王再封臣,一气儿封了韩王信、赵王张耳、淮南王英布、楚王韩信、梁王彭越、燕王臧荼和长沙王吴芮,接下来才开始分封大功臣。 受封之日,今上令张良自择齐三万户。 三万户。彭城兵败后,为了凑够足够多的兵马,将自己最小的十二岁的儿子都送上战场的萧何都只拿了八千户。战功累累的曹参在群臣心中论功第一也不过拿了一万户。而张良独封三万,更可况这三万还在物资丰饶的齐地。 张良很干脆地拒绝了。他拱手作揖道:“臣刚开始是从下邳起义,与陛下在留县相遇,这是上天让臣来辅佐陛下的。陛下用臣的计策,幸而最后都达成了目的。臣只愿封在留地就行,不敢当三万户。” 张良说话时垂首拱手,仪态完美,自然也就没有看到高台上的帝皇,那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 下朝后,韩信凑到张良身边来。他有些犹疑道:“为什么不接受三万户呢?如果只有一个留县,你就不能吃的最好穿的最好了。” 张良听的想笑,他有意逗他道:“看来在我们楚王心里,只有吃穿最重要。” “当然不是这样!”你才是最重要的,韩信堪堪收住将要脱口的话,心里有些埋怨张良,嘴上委委屈屈的嘟囔道,“可是你值得最好的啊……”不吃好穿好,子房的病怎么养好。罢了,大不了以后自己把好的都留起来给他。 张良见他这副模样,心底一软,便也收了玩笑心思。他左右看了一眼,确保无人注意这边,才低声道:“重言,当心飞鸟尽,良弓藏。” 第19章 壹拾玖 一. 张良万没料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距离他提醒韩信“飞鸟尽,良弓藏”才过去两年多,大大小小的功臣分封全部完毕也才过去一年,位高权重的楚王就被贬为了淮阴侯。 张良当即乘车到了陈丞相的府上。 “你为什么要给今上出这种主意?!韩信他已经把钟离昧杀了,也在云梦泽跪迎了,你明明知道……” “不是我要出这种主意,是今上要我出这样的主意。”陈平打断道,一双桃花眼觑住张良,“留侯一向目光如炬,对局势洞若观火,怎么现在对平一个小小的计策倒看不穿了呢?” 张良哑然。 陈平叹息,忽然软了语调,颇有点推心置腹的意味道:“子房,你急流勇退,都一年多称病不理政事了。怎地现在对这件事这么上心,还问罪到我这里来了?” 张良沉默。 他这一年来一直对外宣称从赤松子游,道是要辟谷修道。他也确实大部分时日都呆在山林里,赏景静坐,心境一直十分平和。如果不是楚王时时来拜访,张良自己都要以为自己要成仙了。孰料刚听的韩信被擒的消息时,他又惊又怒,一时间把手上的杯子都摔了,一门心思都在那人的处境如何上,竟全然不知自己的反常。 刚想反思一下自己,眼前就浮现这一年多来两人相处的情境。韩信双手沾着皂荚,细细搓揉着他的头发;夏日里两人踏溪水前行,年近而立和不惑的两个男人竟像孩童似的互相泼水戏耍;冬夜里他窝在这比自己小十岁的男人怀里,全身都温暖的熨帖。 好像自己和韩信呆在一起的时日里,自己一直都在反常。 心脏头一回不受控制的突突跳起来,似乎有什么隐秘的带着禁忌的答案就要呼之欲出。 陈平看着面前面色几变的张良,虽是有心提点,却也不禁有点黯然道:“子房,从前今上还是汉王时对你诸多顺从。汉王中箭重伤卧床,你说要他起来巡视定军心,汉王发着高热也爬了起来。后来定都城,左右大臣皆言定洛阳。娄敬去说定关中,今上不听,你去说,今上当日就摆驾关中。” “如此君臣情意,多少人想要,偏偏留不住仙人一样的你。那韩信到底做了什么,把你都拽到了这凡世?” “子房,你想过吗?” 二. 张良一路坐着马车来到淮阴侯府上。 韩信起先并不知晓这件事,还是门房来报他才连忙赶了出来。韩信赶过来的时候,张良正准备掀开帘子下马车,他似乎心有所感,手上还拽着帘子的一角,头就忽然间抬了起来,正正对上望过来的韩信的视线。 那一刻两人脸上都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却几乎同时听见了那于心内深处“嗡”的一声悄无声息的暗鸣。张良还在恍然,而韩信已经反应过来,脸上几乎是不由自主地露出温柔的神色来,连嗓音也在低沉中放柔了:“子房,你来了。” 这是张良第一次登韩信的门,却不是他从前那个楚王的住处,而是一转眼降为的淮阴侯。王和侯的差别还是挺大的,虽说张良从不在意这些,但并不代表他不知晓,起码府邸的规格就相差不少。 “本来我想去你那里的,没想到你先过来了。”韩信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喜悦,“你来也好,我本打算去给你送礼,如今你亲自上门来看也不错。” 张良难得的没有多说,他心里藏着事,便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散漫的在周围忙忙碌碌的仆从身上游走。许是刚搬来这里不久,韩信从前府邸里的很多东西才拿进来,庭院里显得有些杂乱无章。 韩信没有留意到张良的状态。他今天实在是太高兴了,今上下令让淮阴侯和留侯共修兵书,这意味着他们可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一曲长歌 作者:任旸生 分卷阅读28 以名正言顺的在一起待很长的时日,拖一拖兴许就是一年半载。这旨意下来的时候,这么长时日以来韩信头一次觉得,刘邦办事还是可以的。虽然这想法只维持了极短的时间。 韩信领着张良进了他的书阁。 屋内与院子里大不相同,旁边的架子上码着整整齐齐的竹简,桌子当中用布盖着一样东西。 “本打算去你那儿的时候捎上的,现在你来了,”韩信在桌子前站定,看着张良笑道,“掀开看看。” 张良掀起那块布。 桌上是一个方正的棋盘,是弈的纵横方格,却在中间留了几行没画。两边各六枚棋子,五散一枭,双方都摆了个简单的阵列。 “这是?”张良有些讶异道。 “我记得以前你跟我提过,说是想采六博和弈之长创一个新的棋法。我改了六博的投箸,枭和散各有走法,散一次一格,枭一次两格,散不能后退,枭却随意。若是散过了这条界限,便可以同枭一样走两格。”韩信道,“我暂时就想到这些,想着和你一同完善它。不知道这份儿礼,你可高兴?” 韩信看过来,目光几乎叫张良一滞。 他一定不知道现在的他自己是什么样子。张良垂下眼睑,心内有些欢喜又有些说不出的怅惘道,他一定不知道他的眼内全都是我,也一定不知道他平日里冷硬的面部现在有多么柔软。 如果前几日陈平没有提点他,恐怕他一辈子也注意不到这些。 张良素白的手轻轻敲了几下棋盘,睫毛轻轻一动,忽然抬起眼来正视韩信道:“韩信。” 韩信一愣,见他如此郑重姿态地叫了自己的姓名,不禁也跟着严肃起来:“子房?” “我心悦你。” 韩信的眼睛倏然瞪大,似乎不可置信,久久无言。 张良见他这副样子,心内有些惆怅道,莫不是吓着了他。毕竟心悦归心悦,男子之间的私情真要说出来,怕一般人也不能够接受罢。有些人察觉到自己动了不改的念头,只会想让自己慢慢淡忘,倘若韩信也是这样想,那他此刻的话就绝对不合时宜。想到这里,张良心内有些失望,却也只能宽慰道:“虽然我说心悦你,但假若重言……” 话还未完,便见韩信冲上前来。张良本能的往后躲去,却被对面的人一把抓住了双肩,紧接着,唇上落下一片柔软。 张良睁着眼睛望着他。 韩信的面皮已经涨得通红,他的眼中满是羞意,却坚定的注视着他,道:“你的,你的心悦,会,会想跟我这样吗。我,我心悦子房很久了,有好几次,做梦,做梦都,”他似乎用了好大力气才憋出最后两个字,说完连耳朵都火烧火燎了起来,“泄精。” 语罢,他紧紧盯着张良,眼内光芒跳跃,似乎很是不安,怕他吓跑一样。 张良却是忽然一笑,眼尾一挑,仿佛引诱似的,道: “你现在不想对我做你在梦里对我做的事吗?” 一双手蛇一样覆上了自己隐蔽的涨得发痛的部位,还轻轻打了一下。 韩信脑子一炸。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捅破窗户纸了!这章我卡的,写的不好多见谅……后续……咳,不会写肉…… 第20章 零贰拾 一. 张良刚醒来时,脑子里有些昏昏沉沉的。他慢慢睁开眼,便见面前的人正看着自己。 他心头一动,就也回望过去。两厢对视之下,面前人微黑的皮肤上竟然慢慢涨起了一层薄红。张良心内有些好笑,明明之前把自己折腾得快散了架还不放手的是他,怎么到头来看这情形,倒好像是自己轻薄了对方。明明都是这么大的人了,这几年也经历过许多事成熟不少,怎么这会儿还跟个孩子似的容易害羞。 这么想着,张良就忍不住想伸手过去调戏一下韩信。然而身子刚动,肩背处便传来一阵酸痛,使他的动作后继无力。 眼见张良动了一下便蹙起眉心,韩信连忙上去将他扶起来靠坐在床头,顿一顿,又将对方肩头滑落下去的中衣给往上提了一提。收手时,他的视线从那瘦的突出的长长的锁骨,动一动就经络毕现的脖颈,一路上溯到失了血色干的有些起皮的嘴唇上。 韩信不自觉地有点失神。他知道自己昨晚很过分,让这张本来还算有点血色的嘴唇不停地发出喘息,熬不住了还会带点哭腔。在自己沉沦迷恋无法停下时,还渴求的从这张嘴里汲取水分。尽管昨晚自己克制不住的粗鲁,但韩信却从没从这张嘴中听到拒绝。 思及此,韩信的心底涌上一阵密密的疼,还有一种似乎发酵的情绪在翻涌,让他有些欣喜又有点想哭。正在沉思间,忽然怀里的人推了他一把,一个有点哑的声音道:“给我倒杯水去,嗓子疼。” 韩信当即掀被下床。他起身的动作间,原本铺了满满一枕头的青丝忽然像遇上分水岭的水流一般两边分散开来,还倚在床头的两人都能感觉到有时彼此发丝拉扯之间的小小阻碍。张良和韩信从小便各都是一人一席,难得的几回同床共枕也几乎都给了对方,如昨晚这般亲密的连头发都纠缠起来的行为更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一时间两人都不再动,几乎是颇有些新奇的静静地享受这难得的无言的欣喜。待到发丝分尽,张良笑道:“我俩这头发缠的,都分不清谁是谁的了。” 韩信有些动容。他本就为能和自己心上人有如此不可言说的私密的亲近而心动,如今又见他心心念念许久的人坐在他的床上,衣冠不整,长发如瀑,还对他们这亲近的小小细节十分坦然的打趣。他就几乎是情不自禁地,刚下床的身体又凑了过去,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嘴唇已经在张良的额上轻轻印了一个吻。 韩信听见自己道:“结发不分离。” 张良闻言眼神微动,他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来,道:“嗯,结发不分离。” 二. 两人洗漱过后,仍是共同到了书阁。 阁内竹简众多,像是将从前至今大部分能搜罗来的著述都搜罗来了,一部分竹简甚至因为大约实在年代久远,已经有些脱线散佚。两人挑挑拣拣,将还能用的先捡出来,方才一一分门别类地摆好。 即使已经事先剔除了一部分,这么厚重的一堆竹简,两人分拣挪动还是费了不少力气。韩信倒也罢了,他身康体健,顶多手臂有些不适。张良却已经靠坐在椅子上,面上惨白无血色。他倒也不是身体不舒服,只是昨晚就很劳累,今日又操劳一番,却只在晨间吃了些早点,整个人已经是体力不济,精神疲倦,脸上也是一种无力的憔悴。 韩信见他这样,不由得在心内暗骂自己不够体贴。他连忙走上前,一边给张良按揉手腕手臂,一边叫人加点心上来。 张良一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一曲长歌 作者:任旸生 分卷阅读29 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服侍,一边开口道:“这兵法倒也有意思。那孙伯灵没将他那兵法整理著述前,上古多方策论,百家争鸣。等到这孙子兵法一出,这往后十家兵法策论,有九家都在老调重弹。” 韩信笑道:“这么说,我们就不该整理这一堆兵法喽,免得日后兵家一道又无所长进。” 张良也笑:“也不能这么说。有的人只会读书,就是把这竹简上的一字一句都背下来了又有什么用,上了战场照样打不了仗。有的人就是一点就通,不但善于根据情况改变用法,还能创造新的策略。”语罢,他忽然长眉一挑,抬起眼来笑道:“我面前站着的,可不就是这一百多年来最优秀的战神吗?” 韩信听他这话,面对心上人的赞扬,心里自是十分喜悦。然而笑过之后,脑中不可避免的将昔日战神之名同现下处境对比,他不禁黯然道:“再会打仗又有什么用,还是落到这个地步。” 见他这副模样,张良只是将自己的手盖在韩信的手背上,末了轻声道:“重言还是很在意吗?从楚王到淮阴侯此事。” 韩信被他柔软而微凉的掌心一盖,神思略有些恍惚。他沉默一阵,才开口道:“刚开始自然是很介意的,从前打天下的时候个个都仰仗我,称赞我是战神。现在我一朝从王到侯,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地里笑我。” 张良虽然已经是个快要超脱世俗之外的人物,却不代表他不理解韩信这种落差感。他有心想劝慰几句,却又觉得韩信如此年轻,原本天之骄子得失心也较重,恐怕他的三言两语也没有什么作用,便只能轻轻拍了拍掌下爆出青筋的手背。 韩信受他这一无声的安慰,心里很是高兴,再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不禁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我先开始确实一直是这么想的。然而,昨日,昨日你对我说……昨晚我在床上想了不少。我从前追求声名显赫,结果如我所意。后来我想要你这个人,昨天也已经实现。”韩信说着,为张良揉捏的手停下,捧住了对方的脸,低下头珍而重之地在他的额上落下一吻,轻声道: “人总要有舍有得,幸好我最后得到的是我最珍贵的。” 张良笑。 韩信又道:“之前陈郗来见我时,我还同他赌气说过可以招兵买马的气话。如今真是什么也不愿想了。” 张良道:“陈郗?” 韩信道:“前不久刚拜为巨鹿守。” 张良不动声色地揭过道:“一个小人物罢了。现下还不如来看看兵书该怎么整理罢。” 三. “为什么这么急着走啊。”韩信站在门口有些委屈,“兵书修完了再去忙别的不好吗?” 此时已是深秋,张良裹着披风笑道:“去了结一桩旧事,过几天就回来。”语罢,凑近韩信轻声道:“小媳妇儿。” 韩信一愣,就见张良冲他狡黠一笑,回头上马车去了。 汉十年,陈郗反,上自将而往,信称病不从。 后三月,吕后与萧相国谋,诈令信从上所来,言豨已得死,列侯群众皆贺。国相绐信曰:“虽疾,强入贺。”信入,吕后使武士缚信,斩之长乐钟室。 作者有话要说: 必定he 第21章 正文完 一. 那是来年的初秋。 萧何是在一个极清朗的清晨来的。 韩信走时张良正在窗边借着晨光看书,天下皆知留侯早已归隐山林,朝堂之事已同他豪无牵连。因此,尽管是陈郗伏诛这等群臣皆贺的大事,留侯也仍坐在椅子上稳如一座山。 虽然对于张良没有陪同自己此事,韩信感到很有些失落。不过想到他既已从那讨嫌的未央宫中脱身出来,那就干脆什么也再别沾上的好,思及此,韩信也就平静下来。 临走前,虽说有萧何在场,韩信不便同张良行为亲密,然而一想到他们很有可能隔一日才能见面,他便禁不住有些殷殷道:“子房,等我回来。” 张良捧着竹简的手暗暗地捏了一下竹片,他口中应了一声“好”,却在韩信转身的同时一下抬起眼来,正正对上一旁萧何的视线。那目光如火如炬,若有实质,令萧何一时觉得全身似乎烧了起来,一时又觉得心内所思所想尽为他人看光。在这目光下,因着心虚,他有些难堪无措,便忙垂下眼,握紧了袖中的拳头,转身避了开去。 那一日张良从晨间等到日暮,又从暗夜等到黎明,终于叫他等来了一个人。 那人是个少年模样,细脚伶仃,个子不高,动作机敏。他跑进来对着隐匿在破晓时分阴影里的留侯如此那般耳语一番,终于叫那几乎坐成了一尊雕像的人有了一丝活气。 张良扶着桌案想要站起来,却因为坐得太久而腿部发麻,几乎是刚一起身就一头栽下去。一旁的何义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几乎是哑声尖叫道:“先生!” 张良面色淡的几乎毫无血色,神情举止却还算镇定,他嘶哑着声音道:“备马车,去长安。” 何义在他身边多年,看见他的神情就知道远在千里的局势,见他这样,便不免焦心责备道:“既然算不上情况十分紧急,先生先把饭吃了,再喝几口热水暖暖身子再走不迟。先生这脸色,实在令人担忧啊。” 张良却似乎有些茫然的,又有些恍惚地看过来,那一双眼尾上挑,本该波光流转的美目此刻却晶莹透亮,蓄着一汪将落未落的潭水一样,含着恳求:“让我到长安去,他现在需要我。” 何义一愣,紧接着他就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掌心中握着的先生的手在颤抖。何义也许称不上参与了留侯从前至今人生中的所有重要时期,但也跟着他家先生十多年了。在这十多年中,今日还是他头一次感觉到他家先生的手在颤抖。 何义终于是妥协了。他柔声扶着张良坐下,自己便去忙着若干出行的事宜。他令人找来一辆宽敞而质朴的马车,在座上铺了一层薄褥子,拿了一条小毯子。然后在小桌上沏了一壶热的淡茶,摆了些松软些的吃食,才把张良迎上马车。 一切准备好后,何义才对着车内开口劝慰道:“先生,小桌上的东西多多少少还是用些罢。此处往长安去最快也要到后半夜了,路途遥远颠簸,先生能睡便睡一会儿。我记得先生从前就常说,身体不养好,往后的一切都是免谈。虽然我也知道先生担心,但假使此时淮阴侯状况不佳,那么接下来的局面肯定是要先生撑起来的。”说到这,他知道他家先生应该是能听进去,便也住了口。果然帐内便传来有些疲惫的声音道:“我知道了,你去罢。” 何义这才坐上前辕,一拉缰绳,马车缓缓启动,载着两人前进了。 二. 张良大清早出发,待到暮色四合之时才抵达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一曲长歌 作者:任旸生 分卷阅读30 长安。在随车的报信少年的指引下,何义将马车赶进了一条七拐八弯的小巷,在一间看起来有些陈旧的府院前停下。 张良掀开帘子时,最先见到的是迎出来的吕泽。他是当今皇后的哥哥,只比张良年长几岁,相貌却要老得多,身上带着一股朝廷之人惯有的精明和傲气。 吕泽几步上前,态度十分温和恳切:“留侯不必担心,淮阴侯只有一处伤的比较狠,现已得到医治,昨晚和今早一直在烧,下午刚退。大夫说应当已无大碍,只是可能要昏睡个一两天的样子。” 张良点点头,抿紧的唇线放松了一些。他随吕泽进了院内,来到韩信的房前。甫一推门,张良便闻到那伴随自己多年的,十分熟悉的草药味。房间往深一点就是床,在帷幔的遮掩下,张良只能看见有人盖着被子躺在床上,露出一点黑色的头发来。 他快步走过去,在床边上坐下来,便看到他心心念念的那一张脸,闭着眼睛,呼吸略有些急促却也算的上平稳。张良掀起被子的一角看了看,韩信身上确如吕泽所说,大多是些皮肉伤,只在左肩肩头那一块缠着白布,看样应当是伤的深了。不过这是做戏所需,吕后能将韩信身上的伤势控制成这样也算得上颇费心思,张良对她还是十分满意的。 思及此,张良把掀起的被角放下,给韩信掖了掖。他站起身,同站在几尺开外的吕泽点点头,轻声道:“建成侯随我来罢。” 两人一起去了隔壁房间。 之前韩信同张良说过陈郗一事后,张良便觉得事有不妙。后来几日,张良思来想去,觉得与其让韩信继续这么“眼中钉,肉中刺”着坐以待毙,倒不如主动出击,将此事解决算了。于是他挑了个时辰,便去了长安,面见之前多次想同他讨问计策的吕后。 吕雉自身也是有苦难言,她所生的太子刘盈,秉性温和善良,却被其父认为是软弱可欺,从而不喜。今上多次抱着另一宠姬戚夫人的孩儿刘如意放在腿上,认为此子肖他,几次三番流露出废太子的意愿。生在这个宫中,从来不是你压我,便是我压你。倘若刘盈被废,吕雉真不知她与自己的孩儿能有几天好活! 张良知道吕雉对自己有所求,他对吕雉同样有所求。不过他惯于权谋,又素来冷静,并不如何显露心思,就三言两语将吕雉拿捏住,同她做了个交换。 今上亲征陈郗,走之前便有意无意透露出想要除掉韩信的意愿。吕雉得到风声,立马便派信使通知了张良。张良深知韩信的脾性,便一点没同他透露,直接同吕雉演了一出“斩之钟鼓长乐”的戏。被击倒的韩信被暗暗打晕,糊了一脸的血。接着在长乐宫众目睽睽之下,最主要是萧何的眼底下由吕雉的亲信拖下去,明着说要就地解决,最后却是换了个跟淮阴侯身形差不多面貌几分相似的人糊了一脸血替他去死了。 吕雉完成了他所要求的,那么他现在自然该来回报对方了。 张良同吕泽在椅子上坐下。这府院先前匆忙打扫过,这间屋子也算得上干净,但大约时间实在紧迫,桌上连个水也没有。 张良想着对方应该也不需要这些虚礼,便开门见山同他说了:“皇后所求之事是很难用口舌来争辩的,若想让今上自行放弃废太子的想法,便只有让今上觉得,太子羽翼已丰,无可动摇才行。我听说,皇上不能招致而来的贤者。天下有四个。这四个人已经年老了,他们都认为今上对人傲慢,所以逃避躲藏在山中,按照道义不肯做我朝臣子。但是今上很敬重这四个人。如果皇后同建成侯能够降低身份,诚恳地去请求这四人出山,等他们来了以后,把他们当作贵宾,让他们时常跟着太子入朝,让今上见到他们,那么今上就应当能够改变主意。” 三. 送走吕泽之后,这几日张良一直陪在韩信的床前。 这些天韩信都是时醒时不醒的,即便是醒着也是在说些胡话。张良耐心的给他喂药喂饭,有时还帮着给他擦身翻身,每晚睡前必定在床边看他许久。 这日张良醒的意外地早,窗外天刚蒙蒙亮。洗漱完毕推门出去,昨夜应当悄悄下了场小雨,晨间的空气湿润而清新,混着一点泥土的气息。 这几日他心头压着韩信的病情,一直都有些沉重。现下在院子里走走,心情莫名开朗了很多。张良想着反正也是无事,不如去韩信房里看看,兴许他今日就不再低烧了呢。 当张良推门进去的时候,不知为何心跳的快了点。他看着那帷幔,只见里面影影绰绰,似乎和平日并无分别。这么想着,张良走过去,正想悄无声息地撩开一角,手上便忽然顿住了。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 张良忽然就想哭起来。 韩信撩起帷幔便见张良美人脸上似乎带泪,一下忘记自己身上带伤,忙起来要去哄他。 倒是张良扑哧一笑,在他身旁坐下,凝视着他。 韩信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便问道:“我竟然没有死吗?” 张良便将自己同吕雉的计划简略告诉给韩信,末了,他顿一顿,试探道:“没有提前告诉你,你生我的气吗?” 韩信握住手中素白的手指,送到嘴边,轻轻亲了一口,道:“让你这么操心,我才应该感到愧疚。” 张良于是在朝阳初生的晨光中一笑,看的韩信直接失了神:“无妨,反正来日方长,你慢慢弥补我也不迟。” 窗外天高气爽,变黄的落叶铺了厚厚一地。蓝天,白云,黄叶,清水,还有田间忙着收割的人,一眼望去就是一副意趣横生的画景。 屋内两人相视一笑,彼此都珍惜的握紧了对方的手。 反正,来日方长。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过几天会放番外上来 第22章 番外 吕雉 她本是吕公家的长女,在这方土地里称得上身份尊贵,人又长得美,及笈之后上门提亲的人几乎踏破了门槛。吕雉从小娇养着长大,几乎不知道什么叫愁苦的滋味。 直到父亲将她嫁给了那个男人。 一个大她15岁的泼皮无赖,游手好闲,花心偷情。她嫁过去前,对方就已经有了一个私生的儿子。 不到20岁的吕雉不解,不甘,痛苦,却最终遵从了父亲的意愿。只因父亲从那个男人的脸上看到了不凡。 因此理所当然的,自己的姻缘和心愿,相比之下,都不重要。 成婚后的吕雉过着贫穷而辛劳的日子。 家里田间,老人孩子,都是她在忙忙碌碌。而她的丈夫,每日过的和婚前没两样的生活,游手好闲,喝酒偷情。而她则在一天的辛劳中,还要不忘抽时间去给他送饭。因着他惹下的种种事端,吕雉还要帮忙善后,有时还要带着家人东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一曲长歌 作者:任旸生 分卷阅读31 躲西藏。 后来那个男人举兵起义,临行前似乎是终于良心发现一样,跑过来找她,说些这些年辛苦了,自己要去干大事,希望他可以等自己回来,自己一定给她一个风风光光的身份。 吕雉后来想,自己当初多么傻啊。 以为这个男人对自己还是有感情的,所以自己一个女人,替他照顾一家老小,战乱来的时候,顾左忙右,知道一双儿女不见的时候简直要疯掉。 后来她扶着太公被项羽掳去,项羽是个重情义的人,并没有怎么为难他们。吕雉在那里只是条件简陋些,算不上吃苦受辱,并且也知道自己的儿子和女儿都在他们的父亲那里,这才定下心来。 等到那个男人将他父亲赎回去的时候,吕雉心都凉了。他意气风发,身边站着个年轻娇美的女子,看起来备受宠爱。而自己,从前人人称道的美貌,也早就在苦难中所剩无几。 从此吕雉不再有妄想。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这个男人可当真是绝情。就算不看在她为他照顾一家老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她的孩子可是嫡长子,名正言顺的太子,没想到他连这个天经地义的名分都要夺去! 吕雉心中很恨。 她到处找人帮忙,酸腐的儒生劝不动皇帝,以死明志都无法挽回男人的狠心。吕雉多方打听,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她素未谋面的留侯身上。 许是她的恳求终于叫老天听见了。之前避而不见的留侯,忽然间找上了她。 下首的男人比意料之中年轻很多,或者说,比他这个年岁的人都要年轻很多。吕雉也听说过一些关于这位留侯的传奇,在她的想象里,这留侯必定是一位目光深邃,魁梧高大的智者形象。 却没想到这留侯生的这样美,像个面容姣好的女子一样,肌肤甚至比那戚夫人还要白上几分。 只是他的双目却冷静而淡然,望过来的瞬间,只叫你觉得心中所思所想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耳畔只听得这留侯道:“臣可以帮皇后稳固太子之位,只是臣需要皇后与臣作一场戏。” 听完留侯的话,吕雉又是震惊,心底同时还有丝丝窃喜。她试探道:“留侯,欺瞒皇上,这,这真能做到吗?” 却见那美人一样的留侯笑着看过来,一双眼睛像是早已窥见了她的心思:“皇后安心,没有今上,您自己也能做到许多事情。有些事,您做的并不比今上差。” 吕雉的内心刹那间燃起一簇火焰,她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在她的心中炸开。 她在萧何面前哭哭啼啼,引得萧何去把淮阴侯找来。她安排人作戏,在相国的眼皮子底下瞒过了淮阴侯的死亡,利用这男人给她当了回人证,接着瞒过了刘邦的眼睛。她执起袖子假意笑着向对方贺喜的时候,一双眼睛里面却满是窃喜和不屑。 原来男人也有这么蠢的,难不成还真以为女人们都对他忠心耿耿不成?或者私以为她们女流之辈翻不起什么大浪? 吕雉后来耍的心眼和手段越来越多,权力渐渐落到了她的手里。她也听见自己心底的声音越来越响。 直到后来当她被审食其伺候着,坐在帘子后面发号施令,这个国家因她的计策而有不同的发展时。她才明白,那是她心底野心生长的声音。 第23章 番外 野游 韩信挽着裤脚在溪流里捉鱼。 现下是三伏天,他和子房来这山里面避暑玩儿。最后子房走累了,就坐在一旁的树下休息,跟他说晚上想吃他捉的鱼。 面对自己心上人的要求,韩信完全无法拒绝。更别提张良说这话时还是坐在石头上仰头捧腮的姿态。 尽管明知张良如今已年近五十,早过了可以以色惑人的年纪。韩信还是禁不住觉得他那一刻的神态十分的惹人怜爱,让他一时间只想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去。 韩信色令智昏地答应了张良的要求,现下站在这溪水里也没有清醒过来。尽管水中的鱼十分的狡猾,却挡不住韩信一定要它们性命讨美人欢心的决心。 接连用了尖头棍刺,竹筐网罗和亲身上手抓,韩信终于抓住了三条肥大的鱼。他将那鱼扔进筐中,一想到等会儿就能捧到子房面前让他高兴,面上就忍不住露出个笑来。 然而他还没笑多久,一汪水便溅到他的脸上。韩信一惊,转头便看见刚才还心心念念的罪魁祸首正蹲在溪边笑盈盈的看着他。张良眉眼弯弯,高大树冠间层层叠叠漏下来的一点斑驳细碎的阳光洒在他脸上,将他原本苍白的面庞衬得气色好了很多,连带着那笑容都似乎容光焕发。 张良见自己泼了对面人一身水,那小傻子还愣愣地看着自己,毫无动静,当下又泼了一手水上去,唤回对方的神智,才不满道:“你干什么呀?你怎么不跟我玩啊?” 对面的人瞪着眼睛,两颊气鼓鼓的,鲜活的眉眼简直叫韩信挪不了眼。他有些不知所措的上前去哄他:“我怕我把你身上弄湿了,你回去要生病。” 张良的气焰顿时就下去了。虽然他难得兴致上来一回,就这样被打断挺扫兴的。可是对方关心他的样子也令他心动,张良想着,就凑过去蜻蜓点水似的亲了韩信的面颊一下,笑道:“这回就原谅你了。”语罢,又让韩信把湿了的上衣脱掉,生火准备烤条鱼来尝尝。 一旁的何义看见他家先生得了空,便带着刚刚上山来找人的信使找过来。那信使小心翼翼地接近,见张良似乎并无厌烦之色,便将自己的来意简略交代了一下。 今上亲征韩王信,却深入匈奴腹地被围。吕后派人来问留侯可有好的破解之法。 张良沉吟一阵,道:“今上此去都带了谁?” 信使道:“户墉侯陈平,太尉周勃,追击韩王信时,赵国相国周昌也跟随。” 张良笑道:“无需我有什么计策,陈平可以解决的。” 眼前人是他们这些新贵的前辈,能直呼今上面前得力之人户墉侯的姓名,信使自是不敢得罪,战战兢兢,却又不甘就这么算了,嗫嚅着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张良却已经开始笑着赶人:“何义,送这位客人下山去罢。” 那信使也只得回头走了。 韩信道:“你这么放心?” 张良乜他一眼,道:“不比当初对你放心。” 韩信笑。 张良懒得同他计较,道:“陈平跟你我可不一样,定国之前,兴许是你我萧何三人在撑着大局。这定国之后,可就是他的时代了。”张良似乎叹息一声:“这路也不好走啊,现在陈平可是夹在今上和皇后之间。不过左右逢源,于他而言似乎也不难,不定还乐在其中呢。” 韩信有些不高兴:“他要怎么样也是自己造的孽,哪里要你去替他操心。” 张良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一曲长歌 作者:任旸生 分卷阅读32 大笑:“好好好,不说他。反正这天下事与我又有什么干系。我要应付你已经耗光精力啦。”语罢,在韩信胸膛上戳一戳,笑意盈盈道:“给我烤鱼罢,让我尝尝你的手艺,看看进步没。” 深山野林中,只余两人笑语宴宴。 分卷阅读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