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华录》 分卷阅读1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文案 如是妙法 诸佛如来 时乃说之 如优昙钵华 时一现耳 这一世,究竟谁才是她执爱一生的爱人与爱情? 究竟,那惊鸿一瞥,只是茫茫俗世中的沧海一粟,还是值得珍而重之的永远? 谁又能给她一个答案? 而那个答案,又在哪里? ~~ 内容标签: 年下 江湖恩怨 因缘邂逅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杨谨 ┃ 配角:石寒(杨熙) ┃ 其它: 第1章 天地莹白,银装素裹,朔风凛冽,和着扑簌簌的雪花,拍打在脸颊上,刀割般生疼。 积雪覆盖的山道上,由远而近,走来一抹小小的身影—— 他浑身上下裹得团子一般,脚上套着厚实的毡靴,手臂上还挎着一只食盒子,在这冰天雪地之中,步履却异常的矫健,展眼间,便行至了山窝里的一处背风的所在。 这是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年,穿着、举止皆如大周所有这个年龄的少年一般。不过,他长得很俊,眉目清秀,一张白皙的小脸儿上被冷风吹出了两团子红晕,倒显得格外可爱了。 他小心地把食盒放在身旁干净的雪地上,抬头看了看头顶被铺天盖地的雪片填塞得没有一丝缝隙的天空,默默感慨这场大雪不知何时才能停歇。 他仰着脸儿,如此想着,突有一大团雪片砸落在了他鼻孔下的人中处,被他呼出的热气一熏,登时化作了一缕雪水,顺着人中滑落到了嘴角,还带着痒痒的感觉。 少年觉得很有趣,索性仰着脸,由着那团团雪片砸向自己。不一会儿,他的面上就覆上了一层浮白。 他抬手抹去了脸上的雪花与雪水,呵笑一声,清泠泠的很是好听。 “红姨,你若在,又要怪我贪玩了吧?”少年玩得够了,自言自语道。 说罢,他整了整身上的衣衫,重又拎起食盒,朝着不远处的一座墓碑走了去。 墓碑是石质的,瞧起来有几年的岁月了;墓碑的后面,是一座不大的坟茔,在风雪中显得颇为孤寂可怜。 少年重又放下食盒,蹲下.身子,轻手轻脚地将墓碑上覆盖着的厚重积雪拂去,上面的字迹渐渐清晰起来—— 红姨之墓。 下角的落款小字为:谨儿谨立。 “这样的风雪天气,红姨,你冷不冷啊?”少年边扫干净墓碑前小小供案上的厚雪,边轻轻喃着。 “我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东西……也不知你有没有胃口……”他絮絮着,把食盒打开,将里面的菜蔬、点心、肉食一样一样地摆放在供案上。 摆放停当了,少年定定地看着那座墓碑,目光又不由自主地扫过那座不起眼的坟茔,自顾自道:“红姨,你放心,我过得很好……嗯,婆婆又外出了,将近两个月了,也不知她老人家现在何处,会不会冻着、饿着。” “我每日都会早早起来练功……”他说到此处突的顿了顿。 “庄主教我的心法,还有……嗯,我都会认真习练。每日的三餐我也会按时做来吃,不会亏待自己的肚皮的……” 言及此,他冲着那块墓碑甜甜一笑,站直身体道:“红姨,你瞧瞧,我身子比上回来看你的时候可长高了许多?” 风雪渐渐停息了。雪后初晴,一束温暖的阳光投射在少年俊美的面庞上。 “红姨,看!雪停了!”少年欢欣道。 他随即眸子一黯:“我也该下山了……腊月里,申叔叔说好这几日来接我回庄上过年的,这时候,他差不多该到了吧?” 他出神地望着墓碑,眼中有晶亮闪动:“你放心吧,我很好的!义母和……庄主待我都很好,我会……我会乖乖的,不惹庄主生气……” 少年说罢,双膝跪地,朝着墓碑“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方道:“红姨,我走了!” 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山道拐角处。山风掠过,连那几行脚印也被吹散不见了。 久违的太阳从云层后跳了出来,暖呼呼的阳光照耀在了被冬雪所覆盖的群山之上,地上的雪又将阳光折射回来,熠熠地晃眼。 少年循着原路折回,走到半山腰的时候,躲在厚实衣衫里面的肌肤已经沁上了一层汗水,一张小脸儿上更是汗津津的。这可是在室外许久没有过的感觉了,他黯淡的心绪登时好转了几分。偏偏又行了几步,竟从雪洞中钻出来一个白绒绒的脑袋来,那绒毛脑袋上顶着一对颀长大耳,还嵌着一双红彤彤宝石般的眼睛。 “兔子!”少年惊呼出声,忍不住朝近凑了去。 那只可怜的白兔刚刚躲过大风雪,捡下了一条命,此刻仿佛惊弓之鸟一般,陡然听到这一声,登时吓得一哆嗦,慌不择路,扭身就往山下跑去。 少年初时一愣,继而玩心大起,想都没想,循着白兔逃窜的方向就追了过去。 然而,他毕竟年少,修为尚浅,狠追出一刻钟,也没追赶上那只白兔。反倒是那只白兔,久在山中过活,灵巧得很,猛然间三窜两跳就不见踪影了。 少年怅然若失,只得停住了脚步。他此时方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跑到了一处平素不常来的所在。 他环望四周,恍然大悟—— 身侧不远处的那道断崖,不正是…… 想及此,少年的眼中透出几分热切来。 他站在原地,回想往事入了神,不防心念一动,似有所感,猛然间左侧肩膀一抖,一道白光贴着他的肩头擦身而过。只见他又一旋身,堪堪躲过了射向他右侧腰间的一道白光。 然而,这还不够,就在他惊出一身冷汗的当儿,第三道白光又呼啸而来,只奔他的小腹要害处袭来。 少年暗道一声“不好”,他双足发力,想着来一招“旱地拔葱”跳起躲过。可已经来不及了,他的身子刚拔起半尺,那道白光已经到达,“噗”的一声闷响,砸在了他的大腿上。痛得他闷哼一声,“扑通”跌倒在了雪地里。 他精擅医道,大腿上一阵钝痛,便猜想定是中了暗器,若因此而失血过多,可不得了,登时无暇细想,抬指便要点自己的止血穴道。突的,眼前一暗,一道黑影遮住了太阳的光芒。 敌人的身法竟然这样快! 少年大惊,慌忙抬头,却见对方是一个身形挺拔、衣着不俗的男子,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人脸上青色面具。 “前辈!”少年不慌却喜,一骨碌坐起身来,殷殷地看着面前的男子。 “谨儿。”面具男子低头看着他,语带笑意,双目透过面具的镂空处,俱都是掩不住的温润。 被唤作谨儿的少年低头看了看自己大腿上被“暗器”砸中处,呆住:哪里有一丝一毫的血迹? 男子朗然而笑:“是我挥出去的三个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 雪团。试你的功夫的!” 谨儿这才明了,登时红了脸:“是我功夫没练到家,让前辈见笑了……” “哪里!”男子截断他的话,“你方才那几招,很得我传你心法的精髓。只是,你年纪尚小,江湖阅历也浅,亦是情理之中的事,不要妄自菲薄才好!” 谨儿闻言,神情为之一振,感怀道:“当年若非前辈救我,我怕是早就坠下那道断崖,死无葬身之地了!前辈不仅救我性命,还教我修为心法,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才好!” 男子定定地看着他,目光越发地温和起来:“何必如此见外呢?早与你说过,你母亲是我挚友,她既不在了,我便视你如己出。” 他说着,手掌按在谨儿的肩头,微微用力,慨然道:“好男儿志在四方!今后,莫做这等小儿女姿态!” 谨儿动容,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男子不容他多说,取出一个绣纹锦囊,放在了他的掌心中,道:“这里面的东西,你好生收着,将来在江湖上行走,遇到难处,或可一解危急。” 谨儿看着掌心中的小锦囊,怔道:“前辈是说我将来会行走江湖?” 男子一笑:“自然。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是谁吗?将来,江湖相见之日,我定会告诉你!” “真的?”谨儿眼睛一亮。 男子含笑点头,又嘱道:“可还记得我传你心法之时叮嘱你的话?” “记得!前辈说,这套心法是前辈您看家的本领,更是江湖上无数人觊觎的东西,说我精通之前,绝不可同任何人讲起,否则定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不错。”男子庄严道。 “前辈放心,我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您和这套心法,今后也绝不会提起!”谨儿誓然道。 男子郑重点头,又目不转睛地盯着谨儿看了会儿,才道:“今日以后,你我再见面便不知要什么时日了,你自己多多保重!” “前辈您也多多保重!”谨儿不舍道。 面具男子已经走了许久了,谨儿仍站在远处,凝着他消失的方向。 太阳渐渐地朝西面转去,山里的风又冷硬了起来。谨儿觉得脚心冰凉,才默默叹息,他垂头看了看大腿上残存的雪迹,又看了看暗下去的天色,甩开步子,往山下自己的住处跑去。 不大的院子,几间半旧的屋子,以及屋后面宽敞的存放不同药材的库房,这就是谨儿多年来居住的地方。 这里离最近的村落也有一里远,孤零零的,仿佛与世隔绝。 谨儿平素自给自足,偶尔需要购置家什、食物,他就背着从山上采下的药材去最近的集市上换。此处民风淳朴,加之他和那位教他医术的婆婆时不时地帮附近的村民医病,因此每每有村民感念他们的救命恩德,送来菜蔬、肉类什么的,倒也不愁吃喝。 谨儿在太阳落山前赶回了所住的院落,发现柴扉外停着一驾马车,后面还有几匹毛色光滑、瞧着就价值不菲的骏马。 这个偏远的地方,寻常富贵人家是绝不会来到这里的。谨儿已经知道来者是谁了,他忙紧向前走了几步。 果然,此时马车上的棉帘一挑,现出一张熟悉的脸来。 此人三旬开外,面白无须,见人不说话先带着三分笑意。他见到谨儿的身影,忙跳下车来,理了理身上干净考究的锦缎厚袍子,笑吟吟地冲谨儿抱了抱拳,躬身道:“少主,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谨儿亦笑得开怀,忙扶住了他的手臂:“申叔叔!许久不见了!” 申全含笑瞧着他,欣慰道:“个子又长高了许多!” 谨儿见到他,心里也高兴,没忘了问道:“义母她老人家可好?” 申全忙恭敬道:“夫人和庄主都好得很!都盼着你回家过年呢!”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开更,多多支持~ 第2章 同样是隆冬腊月里,江南的景致与大河之北的风光截然不同。一路之上,谨儿坐在马车内,眼见着窗外的雪由厚变薄,又由薄而不见了痕迹,满目的寒意肃杀也徐徐柔婉起来,竟有星星点点的绿意泼散开来,比北地的雄浑苍茫更是另一番风情。 这一日,马车驶入了一处叫做龙临的镇子,停在了一家客栈的门口。 “少主,咱今日就在这儿歇了。明早快马加鞭,用不了晌午就能赶回庄上了。”申全边为谨儿撩起车帘,边介绍着接下来的行路安排。 “申叔叔你安排便好。”谨儿笑答。 他跳下车来,不禁被客栈门口左右各一的挺拔乔木吸引去了目光,那是两株海棠树。只是此时正值隆冬,并非海棠花开的时节,粗粗细细的树枝虬然弯曲,恣意舒展,倒也别有一番古意在其中。 谨儿看得有趣,不由道:“申叔叔,这家客栈门口竟有这样两棵树,不怕住客嫌弃碍眼吗?” 申全打量了一番那两棵树,赔笑道:“既然能够如此,必有他的道理。” 不防旁边响起另一个声音:“客官您有所不知啊!咱家门口这两棵树,那可是大有来头的!” 原来是门口招呼生意的小二凑了上来。 申全闻言,淡笑不语。 谨儿却大有兴味。 那店小二久在住客中打滚,察言观色最是厉害不过的。他眼见申全衣着光鲜,却显然以面前这个衣着朴素的小公子为主,心中便有了计较,遂殷勤向谨儿介绍道:“公子是头一遭来咱们龙临镇吧?” “多年前来过。”谨儿冲他笑笑。 店小二只觉得眼前一亮,怔了怔,心道:这么漂亮的小公子,长大了不知要迷去多少姑娘的心啊! 他定了定神,续道:“那就是了。要说起咱们龙临镇,过去不叫这个名字,只因那年今上微服到了咱们这儿,这可不是天大的福分吗!从那之后,咱们这镇子,就改名叫龙临了……” 他紧接着道:“客官可知,当日今上来了咱们镇子,住在哪里吗?就是住在咱家客栈里!她老人家还亲口夸了咱这两棵海棠‘好树!好树!’呢!咱家这树可就相当于得了皇封了!” 大周当今天子是一位女帝,十五岁承继天祚,如今在位已经五载,励精图治,勤勉爱民,谨儿久在山村居住,也听过她的贤名。 不过,想到自己此刻站立的地方,便是当年皇帝站过的地方,自己即将入住的客栈更是当年皇帝住过的客栈,谨儿也不由得有几分激动。 “栓子!大冷的天,不赶紧的迎进客人,浑说什么呢!今上也是你议论的吗?”客栈的大堂内,传来店掌柜的大声呵斥,打断了店小二的殷勤介绍。 “嘿!我这可不是糊涂了吗?”店小二挠了挠脑袋,忙往里面迎客,“各位客官,快里面请!” 申全的身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 体向后错开半步,将谨儿让在前面,他则带着三名护卫紧随在后。 谨儿一则年少意识不到自己身份的特殊,二则她久在山中,少年心性,也不免好奇这热闹客栈的模样,遂迈开步子,快步走了进去。 站在客栈的大堂当中,他新奇地打量着这里的布置,以及楼上楼下各色的人等。申全则到柜上订房间—— “掌柜的!天字号客房一间!”申全的声音和一把子冷厉的嗓音几乎同时响起。 二人话一出口,皆是一愣,不由得彼此打量。 那人是个年轻的汉子,微髭,穿着打扮像个武师的模样,一双眼睛却晶亮有神。他看了看申全,又转向了店掌柜,又追上了一句:“天字号客房一间!” 申全挑了挑眉。 店掌柜却面露难色:“敢问二位,可是一起的?” “自然不是!”微髭汉子答得快。 店掌柜更为难了:“那真是……二位客官,小店的天字号房只剩下一间了,您二位看看……” 他看着二人,欲言又止。眼前的这两个人,一个显然是富贵人家的,另一个又像是会武的,哪个他都惹不起。 “我们先到的,天字号客房自然是我们的!”微髭汉子抢先道。 申全不疾不徐地呵呵一笑:“这位壮士,话可不能这么讲。咱们谁先谁后,这里这么多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汉子脸一红,下巴朝着申全一扬:“就算如此,那又如何?” 见对方一副不打算讲理的架势,申全的眼眸眯了眯。他见惯了大阵仗的,自不会被这汉子的气势吓住。身后,他带来的护卫,也有两名大步近前来,挺胸站在了申全的身后。 店掌柜眼瞧着这两伙人针锋相对,心里暗自叫苦,生怕他们起了性子,再拆了自家的店。 “纪恩!不得无礼!”千钧一发之际,一抹清冷的女声划破了对峙的局面。 那名微髭汉子听得这一声,神色一凛,转身朝着说话者恭敬道:“是!” 大周朝惯出女帝,尤其是先帝伐北郑辟下一统江山的局面之后,声望大振,在民间被尊崇的程度不亚于高祖皇帝;加之,今上前年起开了女科,大周的女子也能同男子一般,有机会通过科考入仕,民间遂掀起了一大股女子读书的浪潮。是以,在大周的国土上,女子的地位早已今非昔比,普通百姓时不时地见识到女子当家的,也不奇怪。 因此,这个女子喝止住侍从的场面并未引起多大的反响。 不过,当在场的人看到一个头戴帷帽、身姿曼妙的素衣女子出现在视野中的时候,也不由得好奇起来。 要知道,如今大周民风开化,女子都能同男子一般入朝为官了,出个门,哪里还需要遮遮掩掩的?除非,这个女子不欲旁人知道自己的身份。 然而,只看她的身姿、气度,以及所着衣衫的质地面料,可以想见定然不是出自寻常人家。在场的男子,尤其几名年轻的后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甚至有人幻想起她帷帽下是何等倾城的面容来了。 谨儿也是若干名目光注视女子的人之一。不过,他的关注所在却与旁人不同—— 他的眸光落在了女子显露在外的一双手上。手,自然是好手,柔白,修长,保养得极好。然而,那白色略有些刺眼,带着一抹莫名的病色。 谨儿蹙了蹙眉。他随着婆婆学医、治病,读过许多医书,更见识过各种各样的病人,这种肤色,他太熟悉了。 那女子离他不远,他遂耸鼻子闻了闻,眉头皱得更紧了。 “申叔叔,既然他们有女眷,就将天字号客房让给他们吧!”谨儿突然开口道。 申全初闻一怔,继而恭敬道:“是。” 谨儿人小不起眼儿,衣着也普通,之前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可这一开口,尤其还做出此等君子之举,登时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观者无不暗赞一声:好一个俊秀的小公子! 之前那个微髭的汉子,听到谨儿开口,诧异地看了看他,方抱拳道:“多谢了!” 谨儿只冲他点了点头,他的注意力不在这里,而是—— 莫名地,他觉得有一道奇异的目光投向了自己。心有所感,他拧脸看向了素衣女子。 她就立在距他不过一丈开外的地方,便如此俏生生地站在那里。 谨儿的目光转到了那帷帽上。有素纱隔住了他探究的目光,但他分明能够感觉得到,那道奇异的目光,便来自于那面素纱之后。 他只能隐约看出那面素纱之后有一张面庞,却看不分明具体的表情。 既感知到对方正在打量着自己,谨儿于是大大方方地朝那女子展颜一笑。至于那女子看到他的笑容之后,会作何感想,就不是他思考的事了。 谨儿久独居于山中,惯于照顾自己,并没用多少工夫,便在客房内安顿好了。 申全惭愧道:“少主自己便打点好了一切,真让我们无地自容了。” 谨儿笑道:“申叔叔别这样说。我只是平素一个人住惯了,就是婆婆在家时,我连她都能照料好呢!” 申全点头,赞道:“年少而自立,少主将来必能大有作为!” “嘻嘻!那就借申叔叔你的吉言了。”谨儿答道,脑中倏忽划过面具前辈在山上说过的那句“好男儿志在四方”,心头不由得一震。 “少主若无别的吩咐,我就告退了,”申全起身道,“我住在隔壁,那几位侍卫也都住得近,少主若有事,呼唤便可。” “好,有劳申叔叔了。”谨儿也站起身。 他忽的想到了什么,又问:“方才在大堂,那名女子……嗯,就是戴帷帽的那位,申叔叔你可知道她是什么来头?” 申全诧道:“这个倒是不知……少主怎想起问这个?” 谨儿想了想,如实道:“方才我观她手上肤色,又闻到她身上带着的淡淡药味,觉得她的病有些古怪。” “病?”申全惊得瞪大眼睛,“没见到脸,没切脉,就能看出来她病着?” 谨儿脸上一红:“我也不敢确定……不过,这些征兆太像心疾症了。而且……” “而且什么?”申全好奇问道。 “恐怕她用的药有些不妥当,”谨儿道,“所以,我想去见见她,确认一下我的判断。若是当真用错了药,纠正了,也是救了一条性命。” 作者有话要说:  俩女主相遇了~ 吃瓜群众:好漂亮的小正太! 坐着菌:这个看脸的世界! 吃瓜群众:颜即一切! 第3章 “庄主,您歇下吧。”红衫女子将摘下的帷帽放在一旁,又服侍着自家主人坐下。 她说罢,又从贴身取出一只做工精致的三四寸高的银瓶,道:“药都凉了。奴婢去寻些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4 火热一热,您好按时服下。” 石寒扫了一眼那只银瓶,心口腾起一股烦躁之感,轻斥道:“热药便热药,别再张张扬扬的惹人注目了!” 红玉闻言,抿了抿唇,知她指的是方才在大堂上纪恩与人争抢客房的事,赔笑道:“纪恩亦是好心,怕您大冷的天奔波在外还休息不好……” 石寒听到“委屈”两个字,脸色愈发的苍白了几分,冷道:“这些年来,大江南北的做买做卖,才有了今日的这份家业,吃的苦头、受的委屈还少吗?难道就为了这点子事,也要张罗得满世界皆知吗?” “是,您说的是,我一会儿便去警醒纪恩。”红玉瞥了瞥一旁的帷帽,默默叹了一口气。 为了悄无声息地来到这里,自家主子也是太累心了。可是,如此作为,又有什么意义呢?那人与夫人隐居,自得其乐,哪里会管自家主子这个可怜人是否到离她最近的市镇一游呢? 石寒蹙着眉头,看着杵在原地的红玉,嗔道:“不是要热药给我喝吗?还不快去!” 红玉恍然回神,忙答了一声“是”,才向门口移了两步,她忍不住驻足回首道:“奴婢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石寒无奈地看着她:“我不让你讲,你便不讲了吗?” 红玉笑道:“倒不是这么说。只是,就算忠言逆耳不也得顺着您的心意您才听得进去吗?” “你啊!”石寒失笑,“我知道你想说的是什么……十年了,依旧是忘不了她,又是何苦?我说的可对?” 红玉也笑了:“正是这个话。庄主您若是想通了这其中的道理,哪里还用得着奴婢来劝呢?” 石寒怔怔地盯着桌上瓷瓶内供着的一束开得正盛的梅花,幽幽道:“道理我何尝不懂?只是……怕是习惯使然吧?我知道我终有一天会忘了她,只是如今……” 她长叹一声:“慢慢来吧!” 红玉心疼道:“您何必自苦呢?这些年来,您不顾性命地打理生意,又日夜为那人……煎熬,把身子骨都熬坏了!” 石寒惨然一笑:“你当我不顾性命地做生意是为了什么?一则是为了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她,二则也是为了……杨氏一门。” 她说着,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房门。 红玉会意:“庄主放心,此处虽然远离寒石山庄,但有纪恩和咱们庄上的护卫在,断不会有宵小歹人窥听。” 石寒点了点头,无奈道:“你也看到了,前年皇帝寻了个由头削了杰儿的敬国公封号,降为了淮扬侯。谁晓得何时又会再降,以致降而又降呢?杰儿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他是何等的性子?只怕心里面不知存着多可怖的心思呢!” 红玉一想到淮扬侯杨楚杰那张桀骜不驯的脸,也大觉头痛。 只听石寒续道:“说不定哪天,杨家就一落千丈了。甚至……杰儿若是作出天大的祸事来,那便是死无葬身之地!我不能让杨家断送在我的手中。就算再不济,守着这份产业,杨家人到底还有个着落。” “庄主您真是用心良苦。”红玉感慨。 “尽我所能罢了,”石寒叹息,“这次来这里,我实不愿被那些江湖中人知晓。哎!他们啊!” “他们亦是感念您昔日的相助之恩。” “我不过是为了山庄的生意能够顺畅积些善缘罢了。他们哪里只是为了感念我的恩德?他们是有所图啊!” 红玉亦面有忧色,道:“当年武林盟主商峻尘一门惨死,商氏的绝技昙华秘典不知所踪,自那时候起,咱们寒石山庄便不得消停了。” 石寒道:“我非武林中人,更不可能涉足武林中事,他们屡屡寻我主张又是做什么!” 红玉笑道:“还不是看庄主您家业做得大,又多次仗义救护江湖中人,想依仗您的名头壮声势嘛!” 石寒摇头:“杨氏如今已经被皇帝盯住了,自家还如坐针毡呢!哪里有闲情逸致管那些闲事?何况,自古为君者最忌讳的,莫过于‘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这两件事,任何一件,都绝不是她想要看到的。我又何苦去触那个霉头,给杨氏招灾?” “所以庄主此次出门,才行事这般隐秘?”红玉了然道。 “不错。” 石寒的话音刚落,便听到门外廊上传来糟杂声,清亮的童声,夹杂着纪恩大声的呵斥。 “何人在外面喧哗?”石寒心头一凛,担心是那些不肯退缩的江湖人又寻上门来。 “奴婢去瞧一瞧。”红玉转身去了。 “这位大叔,你就让我进去吧!我是郎中……你家主人的病耽误不得!”谨儿被纪恩高大的身躯挡在门外,很有些急了。 “你这小娃娃浑说什么!我家主人身子骨好得很!”纪恩瞪眼呵斥着,边上下打量着谨儿小小的身体,“你才几岁?就敢说自己是郎中?别仗着你家大人骄纵就在这儿胡闹!回你的住处去!” 谨儿被人家嫌弃年纪小,登时涨红了脸:“年纪小如何了?年纪小就不能瞧病医病了吗?甘罗十二岁还当了宰相呢!” 纪恩不为所动,不屑道:“那是古人!” 他话锋一转,又道:“你方才将上房让给我们,我感念你的仗义,不和你计较,别惹急我啊!” 说着,还冲着谨儿捏了捏拳头,以示警告。 谨儿亦瞪大眼睛,心道:想比划吗?难道还怕了你不成? 一大一小两个人对峙,声音颇大,引来了客栈中众人的指指点点。 “纪恩!你又在这里给主人招惹是非了!”红玉推门而出,峻然道。 她对纪恩的威慑力显然不及石寒的,纪恩听到她的声音,愤愤然双手抱胸,气闷道:“红总管,这可怨不得我!是这个小娃娃,在无理取闹!” 红玉横了他一眼,转脸向谨儿道:“这位小公子,不知你有何事?我家主人正在休息,还请不要喧哗为好。” 谨儿仰面看着眼前这个红衣女子,认得她是刚才随侍在帷帽女子身旁的人;又见她斥责胡子大叔,暗想她应该是个说的算的,于是朝她抱了抱拳,笑道:“这位姐姐,我无意打扰你家主人休息,只是有一件要紧事想要见一见她,烦请通禀一声。” 他灿然一笑,仿佛春风拂面,红玉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也不由得一怔,定了定神道:“请问小公子,是什么事?” 谨儿想了想,道:“敢问你家主人,可是有心疾之症?” 红玉微微蹙眉。她辅佐石寒管理庄中事务,心思细密,更是对石寒忠心耿耿。眼前这个漂亮的小孩儿看着就让人心生好感,但焉知不是谁人派来探听自家主人的虚实的? 红玉如此想着,心里便先添了几分戒备,微微一笑:“小公子怕是弄错了吧?我家主人身子一向康健,断无什么……公子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5 方才所说的,是……心疾之症?呵,这话从何说起?” 谨儿哪里知道她心里这诸多的想法?闻言,秀气的眉毛微微皱起,心中暗道:不该看错啊!明明症状那么明显…… “公子若无旁的事,还请回吧。”红玉下了逐客令。 谨儿心有不甘,道:“请姐姐允我进去,为你家主人把一把脉,别耽误了病症!” 红玉含笑而拒:“此事怕是不大方便,公子请回吧!” 谨儿眼见她说完这句话,转身便走,心内大急,忍不住追上一句:“就算不让我见你家主人,好歹请姐姐转告一句!你家主人所服的汤药之中,红花一味实在不适宜再用。她的体质本就虚弱,红花能活血通经,用在她的身上,却是操之过急。此味汤药服之过久,只怕严重者会引起心血疾行,神不可控,那时可就是性命之忧了!” 红玉的脚步,因着他的话,不禁一顿,暗暗心惊,却终是不置可否,紧紧关上了那扇门。 谨儿吃了闭门羹,大感失落。 这莫非就是“讳疾忌医”? 他想起了曾经读过的医传中的“扁鹊见蔡桓公”的那段,默默叹息,唯有期盼着红衣姐姐能将自己的话转达给她家主人才好。只是……就算是那样,那女子的病不去根儿,怕也是难保天年。 “我的小祖宗!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申全总算找到了他,已经急得满头大汗。 谨儿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撩起眼皮瞧了瞧他,又无奈地叹了叹气。 申全见他一副小大人心事重重的模样,顿觉好笑,忍着笑请他回去。 “申叔叔,他们不让我给他家主人把脉,”谨儿失落道,“只怕会耽误了病情啊!” 申全瞥了瞥纪恩杵在门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无语摇头,心说少主啊,你都不知道人家是什么来路,就贸然上门要给人家瞧病,人家怎么可能不把你当成歹人? 只能说,他家少主年纪太轻阅历太浅了。 不过,申全也不好实言打击他,于是缓声道:“人家自有人家的道理,个人自有个人的命数,少主又何必郁郁不安呢?” 谨儿细细琢磨他的话,抿了抿道:“婆婆说过,为医者,该有父母之心,总该尽全力救治任何一个遇到的病人,才是尽了本分。” “嗯,药婆婆她老人家说的极在理。”申全颔首 他又笑道:“不过,少主,已经这个时辰了,你看,是不是也该早些歇息了?明日还得赶路呢!庄主和夫人,可是眼巴巴儿盼着你回去呢!” 第4章 青山逶迤,碧水环绕。 谨儿在马车内,撩起车窗帘,看着外面渐渐现出轮廓的挽月山庄,心潮起伏。算起来,他已经有整整一年没有回来过了。 恰如去年回来时的模样,通往挽月山庄的一路上开满了梅花,且是树龄不超过十年的那种,足可见山庄的建立者当年用了多大的心思。 越是接引山庄,那条一路上若即若离的溪水越是接近。两里繁花如锦的山路驰下来,那条小溪竟不知何时就近在咫尺了。 北地冬日长且寒冷,一入了冬,就再也见不到这等青翠可爱的画面了。谨儿忍不住跳下车来,踩着脚下尚湿润软滑的泥土,沿着清泠泠的溪水一路前行。 申全和几名侍卫,也都下了马,缓步随在他的身后。 溪水蜿蜿蜒蜒,哗啦啦流过山间,却在不经意间突的转过了一个急弯。仿佛峰回路转般,眼前豁然开朗—— 花枝掩映中,青砖黛瓦,楼台层叠,那里的一切,谨儿并不陌生。 一想到即将见到义母,他的心情很有几分雀跃。然而,这份好心情尚未在心头转上两个来回,前方溪水边的一抹身影,便将他的思绪扯回到了现实中来。 箬笠,青衣,垂钓,眼前这人的打扮,若是配上一副蓑衣,天空再点缀几滴细雨,其怡然自得真可谓“斜风细雨不须归”了。 谨儿看着那人,驻足不动的同时,那人也察觉到了旁人的闯入。 只见她不疾不徐地一抖手腕,那根原本静止不动如画中物的钓竿骤然挑起,竿头下垂,其上坠着的鱼线尽头,一尾肥鱼正咬着鱼钩,“噗噜噜”扭动身体,急甩尾巴,却无论如何都甩不脱嘴里的鱼钩,只得乖乖地被那人擎在了手中。 她手腕上的袖口被向上卷起,露出一截浅麦色的小臂,显得格外健康而富有活力。她修长的手指灵活反转,眨眼间就将那尾肥鱼从钩上摘了下来,丢进了身旁的鱼篓中,让那可怜的鱼和它同样命运的几个难兄难弟团聚去了。 做完了这一切,她顺手将鱼竿撇在一旁,扬手摘下头上的箬笠,拧过脸,目光幽深地看着谨儿一行人。 申全等几个人,早在看到她的一瞬便恭敬施礼道:“庄主!” 如此一来,倒把走在最前面的谨儿显得突兀起来。 谨儿抿着嘴唇看着面前的这个英气勃勃的女子。哪怕她穿着最普通不过的渔家装束,也掩盖不住她周身睥睨天下的气度。曾几何时,她只微微一个眼神,就足可令天下为之或此或彼。 谨儿迫于她凌厉的目光,不由得垂下了眼眸,声若蚊蚋:“庄主……” 宇文睿并不急着回答,而是上上下下打量了他足有几个来回,才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道:“你们回来了?” “嗯……”谨儿依旧垂着眼睛,也不知是不敢与她对视,还是怎的。 宇文睿面上划过不快,却也转瞬即逝。 她站起身,扑了扑之前坐在石头上沾在身上的泥土,缓声道:“都免礼吧。这一路也是够辛苦的了!” 谨儿自是无言的。 申全却是从小伺候惯了她的,最是了解她的性子,忙赔笑道:“不辛苦。属下们陪着少庄主看了一路的风景,也觉得有趣。” 宇文睿笑笑不语,只在听到那一声“少庄主”的时候,眉角微微一挑。 她于是弯下腰,将挽起的裤脚放下,拉过旁边的短靴套在脚上,同时止住了申全想要冲过来服侍的动作:“我自己可以!” 这位祖宗,从小就是说一不二,如今也是如此。申全知道,她既不愿让自己侍奉,那便是真的不想。申全也不多做什么碍她的眼,恭敬地叉手立在一旁。 谨儿却已经抬起了头,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宇文睿的动作,眼中不禁流露出羡慕来。 倒不为别的,他方才见到宇文睿垂钓的时候是光着两只脚的。这个时节,就算是在江南,还能光着两只脚、穿着单衣在溪边垂钓,这份功力也非常人可比啊! 他素来知道庄主的武功修为极高,他的功夫就是庄主亲自教的。此时,他很艳羡庄主的这份修为,幻想着自己长大了能不能也修炼得如此高深。 他却不知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6 道,宇文睿光着脚的真正原因并不是对着满溪水的肥鱼炫耀武功,实在是因为她舍不得弄.湿那双景砚亲手缝制的短靴。 若是离得足够近,以谨儿的眼力,必定能看到那双短靴内侧贴肤处,各绣着一枚小小的“砚”字。 宇文睿拾起钓竿,连同那只箬笠,一起丢给了申全,吩咐道:“你先快马回庄上去,告诉夫人,谨儿回来了,我们随后就到。” 申全接过,应“是”。他自不会担心宇文睿脚旁的那一篓肥鱼怎么带回庄上去。以他对这祖宗的了解,她定然是打算自己提溜着这篓鱼,回去向夫人炫耀,然后亲自吩咐厨房如何如何烹制给夫人享用的。 这样的恩爱戏码,几乎每天都会在挽月山庄上演。申全早已经见怪不怪。 他心中暗笑,也不啰嗦,拉过一匹马,疾驰回庄了。 他根本就不必担心宇文睿和谨儿的安全问题。且不说这二位的武功修为如何,单单就是在挽月山庄周围,明卫与暗卫不知有多少。若说这里不安全,恐怕连皇宫大内都要不安全了。 谨儿只要见到宇文睿,便紧张得无以复加。若有申全在场,他多少还能镇定些。可是申全竟被宇文睿打发走了,他的精神立时绷紧了几分,尤其是听到宇文睿那一句“谨儿,你随我来”的时候,他脑子中划过的唯一念头居然是:逃…… 几名侍卫远远地跟在几丈开外。宇文睿单手提着渔篓,沿着小溪往山庄的方向走;谨儿则唯唯诺诺地缀在她身后三尺远的地方,既不敢走得快,更不敢靠近她。 宇文睿暗自蹙眉,拧过头扫了一眼他,脸上有一瞬间的厌恶神色划过,转眼便回复如常。 “你这一年,过得怎样?”宇文睿开口问道。 不过,这问题问得的确是太过笼统了,谨儿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嗫嚅道:“还好……” 宇文睿不悦道:“还好是怎么个形容法儿?” 谨儿默然无语。 宇文睿气结,沉吟半晌,方又问道:“身上的毒可都清得干净了?” “嗯,婆婆说,已经无碍了。” 宇文睿欣慰地点点头:“你自幼胎中带着奇毒,若非婆婆妙手仁心,恐怕你这条小命早就交代了。你要记得感念她的救命之恩才是。” “是。”谨儿应道。 宇文睿再次气结。对着个寡言少语的孩子,她句句话都像锤在了棉花上。 谨儿似乎觉察出了她的不快,极想说点儿什么来缓和气氛。然而,他从小就莫名地怕宇文睿。 曾经他一度认为是自己淘气惹宇文睿不喜,可随着年龄渐长,他慢慢有了另一重发现,即宇文睿可能是真的不喜欢他,甚至……厌恶他。 他实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偷偷地看看宇文睿的背影,谨儿鼓足了勇气,才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庄主……庄主您的身体可康健?” 哟!学会说人话了? 宇文睿闻言挑眉,哼道:“你看我这样子,像是身体不康健的吗?” 谨儿大窘,噤声。他再次感觉到了宇文睿对他的不喜。 宇文睿话一出口,也有几分后悔。只要是看到那张同自己有两三分相似的脸,她心中的烦恶感便会忍不住失控。其实,那些令人不快的往事,同这个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道理,宇文睿不是不懂。 一大一小两个人于是沉默无言地又走了许久。 到底还是宇文睿开了口:“这一年来,教你的内功心法修习得如何了?” 她教给谨儿的,是玄元派正宗功夫,也算是倾己所有了。 谨儿听到“内功心法”几个字,莫名地紧张,愣了愣道:“一直在修炼。” 宇文睿察觉到他的异样,追道:“除了心法呢?还学了什么?” 谨儿的嘴唇抖了抖,强自镇定道:“还在跟婆婆学医,学治病,闲时就读医书。” 宇文睿点了点头,并不戳穿他,又道:“你娘亲很是想念你。你这一回来,她不知会有多高兴!” “我也极想她老人家!”谨儿急切道。 宇文睿暗自冷哼:提到砚儿,你倒是热情得紧啊! 嘴上却不耐道:“什么老人家!她又不老!” 谨儿再一次无言以对。 好歹挨到了庄前的甬路前,谨儿默默松了一口气。 路的两旁种满了桃树。虽然此时非是桃花盛开的时节,但棵棵桃树泛绿,在青茸茸的草与碧莹莹的溪水映衬下,亦显得十分可爱。 谨儿瞧着满目的绿色,心里痒痒的,漂亮的小脸儿上不由得漾起了笑意,特别是,当他看到庄门前迎向自己的为首一人的时候—— 素衣风华,光阴并未在她的身上刻蚀下如何深的印记,她却因为岁月的积淀而酿就了一抹别样的风致。 此时此刻,她快步走向谨儿,眼中满是慈爱。她并未张开双臂,谨儿却毫不怀疑,她的心已经向自己完完全全地敞开来,那颗心会包容自己,会在下一刻拥抱住自己。 幼时,谨儿曾经听红姨讲起自己母亲昔年的绝世风华。他没见过亲生母亲,然而,他幻想中的母亲的样子便是景砚这样的。 眼中涌起强烈的热意,谨儿不由得也加快了脚步,直直扑进了景砚的怀抱。 景砚搂住了他,眼中的慈爱更甚,声音更柔:“一路上累不累?” 谨儿尚未回答,耳中便传来了旁边宇文睿的一声冷哼。 作者有话要说:  宇文睿:你占了朕的地方! 谨儿:不是很懂你在说什么…… 景砚:无忧,她还是个孩子! 宇文睿:朕当年也是个孩子! 第5章 入夜。 宇文睿百无聊赖地坐在她与景砚的卧房中。她摆弄了一会儿梳妆台上景砚的钗环,又无聊地窝回了椅中,盯着房门上的软帘,怔怔地出神。 总算景砚不至于让她等得跳脚,门声一响,软帘被挑起,景砚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宇文睿面露喜色,站起身,拉着景砚的一双手握在自己的掌中,边呵着热气,边不放心地问她冷不冷。 景砚轻嗔她一眼,道:“哪里有那么娇气?” 宇文睿憨笑:“我怕你冷嘛!” 她说罢,干脆拢了景砚入怀,满意道:“如此,就不冷了。” 景砚无语,只得由着她如此。 宇文睿环着她依旧柔软纤细的腰肢,烦躁的心情渐渐有所好转,又耸耸鼻子深吸了一口独属于她的气息,满意地轻叹。 她二人在一起,不知有多少时日了。但宇文睿依旧如当初一般,贪恋着景砚的所有,就像她们每天晚上都会相拥而眠的亲近。 景砚被宇文睿抱着,心中亦感到无比的踏实。她抬了抬下巴,搭在了宇文睿的肩头。 宇文睿觉察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7 到了她的小动作,心念微动,就势手掌轻抚着她脑后如瀑的青丝,只觉世间最上等的绸缎皆不及她的发柔顺可人。 “怎么去了这么久?”抱了好一会儿,宇文睿轻声抱怨道。 她之前就沐浴过了,身上有湿润的水汽尚未散尽,皂角和澡豆的馥郁气息氤氲在景砚的周身,使得她顿生“空山新雨后”之感。 轻轻笑了笑,景砚柔声道:“谨儿很久没回来了,我安顿了她的住处,又和她多聊了几句……” 宇文睿的鼻腔中哼了哼:“现成的屋子,给她备好的,还用你特意安顿啊!” 景砚微横了宇文睿一眼,道:“她将近一年都没回来了,我这个做娘亲的,不得好好问问她过得怎么样吗?何况,她又那么招人疼……” 宇文睿不喜欢听了:“她哪里招人疼了?她有我招人疼吗?” 景砚微诧,继而“噗嗤”失笑,抬起手指捅了捅宇文睿故意鼓起的腮帮,笑道:“无忧,你多大的人了?嗯?和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争宠?羞不羞?” 宇文睿气结。她撇开景砚,扭身一屁股坐在了景砚梳妆台前的绣墩上。 景砚凝着她乌黑的后脑勺,终究放弃了自己的矜持,近前来,立在她的身后,轻握住她的肩膀,幽幽道:“无忧,谨儿她是你我的孩子……你难道忘了,你答应过我的,将来你我百年之后,要把山庄都交给她的?” 宇文睿闻言,眉头拧紧,不愉道:“那还不是因着你当初非要收她为义女?” 她说着,更烦躁道:“就算挑选将来承继你我香火的,吉祥已经大婚了,等她有了孩子,抱一个来养着不好吗?何况,还有楷儿,他过几年也是要娶妻生子的……不论哪个,都比这个……” 她还想再说下去,却因撞到了镜中景砚幽深的神色而不由得住口,说不下去了。 景砚在镜中与她四目相对,神情复杂,半晌方缓声道:“当年,我第一眼见到谨儿时,便极喜欢。你知道是何缘由吗?” “你看到她,觉得像年幼时候的我……”宇文睿悻悻道,“这话你说了许多次了……” 她嗫嚅着,终究不甘心,又道:“我小时候漂亮得很!哪像她?瘦皮猴似的!” 景砚哑然,无奈而笑:“那还不是因为她胎里带着毒吗?如今她体内的毒质去尽,可不是越来越漂亮了?” 宇文睿哼了两声,实不愿承认那个“小兔崽子”比自己少年时还要漂亮。 见宇文睿的面色稍缓,景砚又笑道:“你可还记得我们初见她的时候,她才多大?” “不过三岁吧?”宇文睿闷声答道。 景砚点头道:“是啊!才三岁的小娃娃,便那般懂事了,还长了一双水灵灵的会说话的大眼睛……” 景砚说着,眼中露出疼惜的神色:“她身上的毒,就是壮年人怕都经受不住,可你见她,有几次痛得唤出声的?我瞧着这孩子,虽然年纪幼小,但却是个明。慧于心的……” 她的神色,已随着话语转做了担忧:“能忍耐苦中之苦,不肯让别人担心,只怕长大之后慧极必伤啊!” 宇文睿越听越觉不耐,强忍着联想到谨儿那张脸的时候,心头泛起的嫌恶,心道:还慧极必伤!你怎么不说情深不寿呢? 不过这种话,她可是不敢当着自家夫人的面说出口的。 景砚见她不再出言反驳自己,心头一宽,紧着建议道:“既然谨儿体内的毒质都清得干净了,我们就不要再让她跟着药婆婆在山里吃苦了!药婆婆她老人家也是居无定处的,时不时地不在家,留谨儿一个孩子,我终究是放心不下。” 宇文睿越听越觉心惊。自家夫人一副要把那小兔崽子接回庄上教养长大的架势,这还得了! 她于是缓缓摇了摇头,道:“不好。” “为何不好?”景砚忖度着她的心思,柔声道,“无忧,你别嫌弃她好不好?她毕竟也是你的……” 宇文睿倏地张大眼睛,生恐她说出那件事来,心里顿觉别愣愣的,忙道:“我可是不想与她攀上关系的!” 景砚语结。 宇文睿想了想,不打算激怒自家夫人,徐徐道:“关于谨儿的事儿,这里面有个道理在。” “什么道理?”景砚奇道。 “夫人没听说过那句话吗?‘玉不琢,不成器’!”她说着,讨好地冲景砚眨眨眼,“夫人自幼博览群书,对这句话,自然比我理解得通透。” 景砚白了她一眼,道:“照你说来,谨儿还得琢不成?” “自然啊!”宇文睿顺势道,“你既然打算将来你我百年之后将山庄交到她的手里,不好生历练历练她,到时候有些个风吹草动她都应付不来,如何担得起这偌大的家业?” 景砚沉吟不语。 忽的,她扳过宇文睿的肩膀,令其与自己面对面。 景砚肃着面孔问道:“无忧,你与我实话实说,你是不是心里做着什么打算呢?” 宇文睿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状若无事地无辜眨巴眨巴眼睛:“夫人您在说什么?我不懂。” 景砚气她涎皮赖脸的模样,咬牙道:“当日认养谨儿的时候,你便极力要她女扮男装,直到今日,将近十年过去了,她一个女孩子家家,还要做男子打扮……无忧,你敢说,你没存着什么心思?” 宇文睿闻言,嘴角抽了抽,嘻嘻笑道:“我自然存着心思啊!” 景砚的眼中划过危险的目光。 宇文睿暗自缩了缩脖子,辩道:“我的心思,便是为了她的安危着想啊!” 见景砚满脸的不信,宇文睿忙又道:“砚儿你想,谨儿是什么出身?她的父母又是何人?难保没有不打她的主意的!而且,她又和药婆婆住在山中,长得也不难看,万一有什么登徒子对她个小女孩儿家家的起了龌龊心思呢?” “照你说的,你还是全为她打算了?”景砚冷哼,表示根本不信她。 宇文睿暗自吐了吐舌头,嘴上却是全然的肯定:“当然!” “那你何以见到她那张脸,便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似的?”景砚冷道,“无忧,你敢说你对那人全然放心了吗?” 宇文睿猝不及防她这一问,尴尬地轻咳一声。 景砚恨不得咬她一口,气道:“无忧!你别打量着我不知道你和吉祥的那点儿计划!你我同床共枕这许多年,旁的我或许不知,但对于你的心思,没有谁比我更清楚的!” 宇文睿被她戳破了心事,很有些窘迫。不过,她曾经是何等的身份,又是何等的格局?她既与景砚情深至笃,断不会因着这点子尴尬局面就不知所措了。 宇文睿嘿嘿一笑,突然拉着景砚的手,将其按在绣墩上。自己则站在她的身后,轻车熟路地卸去她头上的饰物。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8 景砚一时无措,不知道她到底又要如何。 这种事,多年来宇文睿几乎日日就寝前做,曾经还笨拙拙的,不是扯痛了景砚的头发,就是钗环上的枝枝杈杈钩挂住了景砚的衣衫。不过,如今,做起这档子事儿来,她可是熟悉得很了。须臾间,便将景砚的头饰卸了个干干净净。 “无忧,你……”景砚刚想说点儿什么,却不防那双一瞬前还在自己的头上忙碌的手,这会儿就袭向了自己衣襟,还极不老实地分开领口,直直探了进去。 还是那般的轻车熟路! 景砚大惊。 她忙按住宇文睿的手背,目含警告。 宇文睿不为所动,笑眯眯的:“好砚儿,夜深了,我等了你好久了……你难道……不想吗?” 景砚脸现红霞,仍按住她的手背,咬唇道:“无忧你别打岔,我在同你说正经事呢!” 宇文睿嘿笑:“我也在同砚儿你说正经事啊!” 她说着,冲景砚促狭地挤挤眼睛,腻着嗓子道:“砚儿你也说了,我们同床共枕许多年了,最是熟悉不过……聊正经事,自然得是做这等最熟悉的事,才聊得通透啊!” 景砚赧然,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宇文无忧太过不要脸了! 她实不愿就这样被宇文睿岔开了话头去,却拗不过宇文睿的腻缠—— 只几个来回,她身上所着的外衫就被宇文睿剥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了内里七零八落的中衣还在苦苦地挣扎。 宇文睿不由得吞了一口口水。景砚的身子,无论两个人在一起多少年,她都是看不厌要不厌的。 再也耐不住,宇文睿拦腰抱起了景砚的娇.躯,两个人一起滚在了不远处的床.榻上。 在景砚的惊呼声中,宇文睿手掌一扬,鸳鸯戏水的绣金床帐应声而落。 帐里帐外,两重天地。 第6章 谨儿这一觉却睡得极不安稳。 她很有些择床的毛病,加之此刻她身下的这张床榻太过舒服,锦被擦过她露在外面的肌肤,滑溜溜的,一点儿挂碍都没有,和她原来山居中的粗布被褥、泥培的简陋火炕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隐约的,还有一股子若有若无的,不知是熏香还是别的什么的香味,就飘飘摇摇在她的周身四围。好闻倒是极好闻的,不过,却也搅得她睡不踏实。 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了好几个来回,谨儿默默叹了一口气,暗骂自己真是过惯了苦日子的!难道要义母疼爱自己的一番心思都白费了吗? 她仰躺着,不错眼地盯着头顶床帐上繁复而华丽的纹饰,抿了抿嘴唇。不由得想到了曾经自己医治过的那些山民,看他们一小篮鸡蛋都宝贝似的舍不得吃,还好心地拎来给自己,感激自己的救命之恩。相比之下,挽月山庄的奢靡生活,真有些暴殄天物了! 她从小长到如今,除了少数在挽月山庄上居住的日子,大多数的时光,不是被胎中带来的毒质折磨着,便是在山中陪着药婆婆学医疗毒,真正称得上富贵堂皇的日子,当真没过过几天。对于那些身处疾苦中的底层百姓,她的感触自比久居富贵的宇文睿感触深得多。 不过,景砚视她如己出,宇文睿更是教了她武功心法,谨儿心中还是极感念她们的。 谨儿脑中胡思乱想着,不知何时囫囵睡去。 天刚蒙蒙亮,她就恍然惊醒了。 果然,换了个睡觉的地儿,让她心里不踏实,睡梦中,曾经的那些被胎毒折磨的日子又回来了。 猝然睁眼,入目处,仍是头顶上繁复华丽的纹饰,提醒着她此刻身处何地。谨儿的脑中渐渐回复了清明,她长舒了一口气,额头上的冷汗才徐徐地散去。 梦中痛苦无助的感觉,而今想想,都还心有余悸。 她撑着身子坐起。随着她的动作,脖颈间有温润的物事划过,继而安然地缀在了她的胸口锁骨之间。 谨儿下意识地摸索进了中衣内,两根手指捻出了悬在脖颈间的一截红绳。红绳的尽头,是一块围径两寸左右的玉佩。 玉是上好的脂玉,玉质细腻,触感柔滑。最特别处是,当将这玉正对着阳光的时候,便可见玉片之中隐隐有光华流动。细细看时,就会惊觉那竟然是一幅“丹凤朝阳”的图景。 谨儿不由得握紧了那块玉。她一直记得红姨在世时曾对她提起过无数次的关于这块玉的来历—— 当日,红姨抱着刚满一朝的她,求到了她生母昔日的东家门上,求着能看在她生母的情分上,资助点儿银两,替她治一治身上的胎毒。却被那东家无情地拒之门外。 那时,红姨抱着尚不记事的她伏在老东家的门口,可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几乎走投无路的当儿,有一位贵介女子带着侍女路过,好心将随身带着的玉佩赠与了她们,还嘱红姨“务必要给这孩子好生瞧病”。 红姨当时千恩万谢,寻思着如何当了这块玉佩,换些银两医病。却不料那女子折回家中后,又特特地吩咐侍女辗转找到她们,又赠了她们二十两银子。 就是靠着这二十两银子,一大一小两个人才不至于饿死半路。红姨抱着谨儿走了半个大周,看了无数医馆,却无一家能治这毒。天气渐寒,她们来到了江南,苦苦无法的时候,在路上遇到了外出游赏的景砚和宇文睿,谨儿的性命才算是被救下了。 纵然如此,红姨的身子骨也因着这两年的奔波几乎熬得油尽灯枯。但她放心不下谨儿,执意随在谨儿的身边,陪着她入山医病,最终不幸于三年前撒手人寰。 “好孩子,这块玉你要一直随身带着……等你长大了,一定要寻到当年的那位救命恩人,叩谢她的恩德……” 红姨临终前说过的话,言犹在耳;她最后的模样,也在谨儿的脑海中浮现。 虽然已经过去了三年,那股子撕心裂肺的感觉已经渐渐地淡了,可谨儿还是有些难过。她知道红姨对她好,在这世间,没有人会比红姨对她更好。 若说她的义母景砚是疼爱她的话,那么红姨,对她何止是疼爱?那是即便把自己的命给了她,也会甘心情愿的人啊! 谨儿的眼中有热意涌动。她牢牢记得红姨的嘱托,可是,那位恩人又在何处呢? 窗外,太阳已经有小半个跳出了山坳,室内也越来越亮了。 熹微的光打在了撩起的床帐上,谨儿感觉到手中的脂玉上又有隐隐的光华流转。 像每次打量这玉的时候一样,她心里又琢磨起那位恩人究竟是什么人了—— 她年纪虽然小,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但这玉质与精致的做工,绝非普通人家能够受用得起的。 还有玉中的“丹凤朝阳”图案,显然也不是天然生就的。这种工艺谨儿不懂,却也知道不是普通工匠能做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9 得出来的。 所以,当年赠玉的那位恩人,其身份定然非富即贵。 有一件事谨儿却是不知道的:大周朝于天家用物的形制上,虽不及前朝严苛,但因着出了几位女帝,所以凤凰图纹亦不是轻易可以使用的。一般的富贵人家,女眷的用物上多为青鸾鸟的图纹;能够堂堂正正用上凤凰图案的,必定与天家沾着些许关联。 谨儿倚在床榻上,拎着那块玉想了许久,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了。只好暂时丢开手去,暗自下决心等自己长大了一定要去京城中。 不止因为红姨说那位恩人多半还住在京城中,还以为她想亲眼去生母生活过的地方看一看。 红姨曾语焉不详地提及她的生母在“阁子”中做工什么的……那么,“阁子”又是个什么所在呢? 谨儿百思不得其解。 谨儿没法去问景砚,怕被景砚知道自己惦念着生母伤了景砚的心,辜负了她疼爱自己的一片心;更不敢去问宇文睿,因为她怕宇文睿…… 或许,等长大了就有机会探明这些事了吧? 谨儿想着,不禁微垂下头,打量着自己的身体—— 粗布中衣之下,有小小的微不可见的起伏。 谨儿又小心地拉开中衣的领口,在越来越亮的光线下端详起自己的身体。胸口处两个小小的突起昭示着她的女子身份。 她一直知道自己是女子,和山里那些打打闹闹、没半分消停时候的男孩儿不同;而且,她必须一直以男孩儿的身份生活下去,因为这是宇文睿从她记事起就要求她的。至于原因,谨儿无从知晓。 反正,在她身上,说不清楚的事情太多了,也不差这一件。 如此想着,谨儿蓦地生出一股子自怨自艾的情愫来。 宇文睿对她有养育、救治之恩,她要她隐瞒自己的性别,她只能照做;那位面具前辈,也救过她的性命,还教给她自己看家的心法功夫,并且,他要她不许对外提及自己,更不许让旁人知道她习学了他教的心法,她也只能照办。 她对面具前辈隐瞒了挽月山庄和自己的真实性别的事,对宇文睿和景砚隐瞒了面具前辈的事……她的确是遵从了对他们每个人的承诺,可她毕竟才十一岁。就算她的心志再坚韧过同龄人,也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这些秘密已经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窗外,有早起的鸟儿在唧唧喳喳地鸣叫。 鸟儿有翅膀,可以在天空中任意地飞翔。谨儿也想快点儿长大,快点儿能够自己闯荡江湖,那样的日子,是不是要比此刻的不得不隐瞒要快意得多? 然而,闯荡江湖什么的毕竟离她此时此刻的生活太过遥远。眼下,最最现实的,莫过于侍女在房门外的恭敬声音:“少主,您起身了吗?” 谨儿暗道一声好厉害,连看似普通的侍女耳力都这般伶俐,不知道是什么修为啊! 她哪里知道,挽月山庄侍候的奴仆,皆是当年从宫中带来的,或是当今皇帝宇文棠孝敬景砚和宇文睿的。久在禁中伺候的,怎么可能不耳聪目明呢? “起来了!”谨儿在内室里答应了一声,随手去够身旁昨晚景砚为她备好的干净衣衫。 只听那名侍女在外面又道:“少主您可需要奴婢服侍您更衣?” 谨儿闻言大窘。她可享受不来什么“服侍更衣”的调调儿! 一想到被服侍的时候,侍女的手就在自己的身体上翻飞舞动,她漂亮的小脸儿上瞬间泛上了一层红晕,忙不迭道:“不用不用!我……我自己可以!” 也不知那名侍女听到她狼狈不堪的声音会作何感想。 顿了顿,只听那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少主,庄主吩咐,您穿戴完毕,就往演武场去寻她!” 谨儿刚感叹着“这中衣的料子好滑”“娘亲掂对我的尺寸掂对得真好”,听到侍女这一声,动作就是一滞,原本才褪去红晕的小脸儿登时变得煞白—— 演武场? 庄主这是要考较自己的武功吧? 可不可以不去啊? 谨儿内心里咆哮着。她……她害怕…… 第7章 纵然是在江南,严冬腊月里,晨风烈烈,亦有些割脸般的痛,尤其在这片坐落在逶迤群山间的山庄中。 谨儿听了那名侍女的传话,不敢耽搁,她胡乱地穿好了衣衫,就直奔演武场而来。 极远处的两山相夹处,橙红色的太阳正迫不及待的却又不得不一点点儿地往山尖儿上跳,阳光越来越足了,却遮不住清晨山中往衣衫里钻个不停的朔风,再厚的衣衫也挡不住它们似的。谨儿迎着风走了一会儿,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衣衫。她又转过了一道长廊,眼前豁然开朗起来—— 偌大的一片开阔地,平整得一丝不苟;四围植了不知多少株梅树,粉粉白白的梅花正迎风傲然绽放着,随着阵阵晨风的舞动,有淡淡的梅香徐徐飘来。 谨儿抬头看了看头顶斜上方高处的一块匾额,“尚武”二字威风凛凛,观之便令人不由得热血沸腾。 这两个字乃是宇文睿亲笔所书。 谨儿的目光又放于平处,见演武场的正中央,一抹挺拔的身影背对着自己,负手而立。 谨儿心内一凛,脊背亦随之向上拔了拔,腰板绷得更直了。 “你来了?”宇文睿已有所感,却没急着转过身来。 谨儿屏息敛气,她垂着眼睛,理了理身上的衣衫,才迈步走到宇文睿身后半丈远处,躬身施礼道:“庄主早!” 宇文睿挑了挑眉毛,终于拧过身子正对着她了。 两个人的身形一大一小,个子一高一矮,脸庞更有两三分的相像,亦都穿着同色、几乎是同一款式的短打,就这样相向而立,瞧起来格外可爱有趣。 不过,谨儿可没那份好兴致。她向来是不敢与宇文睿对视的,此情此景之下,再一想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她心头的紧张更是一拨强似一拔。于是,她更垂下了脑袋,恨不得学鸵鸟埋到土里宇文睿看不到她才好。 宇文睿原本就不喜欢她那张脸,见她这副唯诺不堪的样子,心里本来没有气的,倒平添了三分怒意。 宇文睿面孔一板,斥道:“都什么时辰了?还早吗?” 谨儿一愣,仿佛没反应过来似的,怔怔的。 宇文睿忍不住心头业火,又道:“你平日里就是这个时辰起床的吗?练武就是这般练的吗?习武讲究的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唯有肯吃苦,才能有进益。若习武之人都像你这么懒惰,还习什么武?修什么身?干脆学那些粗鄙懒汉睡到日上三竿得了!” 初听到宇文睿的训斥的时候,谨儿其实极想为自己分辩分辩的。她想说她每天有多勤奋地学医、习武,又有多辛苦地早起生火做饭,还要自己浆洗自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0 己的衣衫。然而,当她抬起头,看到宇文睿眼中的目光的时候,她微张的嘴又紧紧地闭上了。 那股子自怨自艾的情绪再次侵袭了她。 宇文睿眼中的确凿让谨儿深深地怀疑,即便她千分辩万解释,对方也不会相信一丝一毫。她做的所有努力都将毫无结果,她根本得不到庄主的认可。 霎时间,那股子自怨自艾突的转变成为了铺天盖地的自暴自弃。谨儿重重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她感觉不到嘴唇被咬破的疼痛,她的一颗心已经被狂乱翻涌的苦水折磨得不堪一击。 “谨儿?” “杨谨!” 忽听到被唤了大名,谨儿猝然从自己深陷的情绪中惊醒。她猛然抬头,对上了宇文睿已经掩不住怒意的脸,神色莫名。 “你愣什么神呢?”宇文睿诘问道。 “没……”谨儿下意识地否认着。 宇文睿强压下心头的怒意,深吸一口气道:“那你说说,我方才说了什么?” “我……你……”谨儿支吾了一会儿,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宇文睿心头的火烧得更烈,暗自磨牙。若非怕自家夫人怨怪,她早就忍不住教训这个不知所谓的“小兔崽子”了。 宇文睿冷哼一声。 谨儿闻得那一声,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宇文睿恨极了她不争气的样子,却也不得不忍下怒气,冷声道明来意:“我已经有整整一年没见到你,也不知道教你的武功心法你修习的如何了……” 她说着眉头微蹙,看了看谨儿,又道:“今日叫你来,就是要考较考较你的功夫。你只管尽你全力应对,不必顾忌其他。” 说罢,宇文睿便已拉开了架势。 谨儿其实早已猜到,可当真与宇文睿对战,她也当真是忐忑兢战的。莫说是应对宇文睿的考较了,此刻就是让她同样拉开架势来,她的四肢和身体都是僵硬的。 宇文睿却不给她时间准备好一切,双掌一晃,一套纯正的玄元派“逍遥掌”就朝着谨儿招呼了过来。 谨儿大眼圆睁,什么都来不及想了,出于本能地双掌一摆,也施展开了“逍遥掌”与宇文睿对战起来。 玄元派内功心法根植于道家,讲究的是飘逸轻灵、自然而然,只见她两个人如彩蝶穿花般穿梭来往,煞是好看。展眼间,一大一小两个人就缠斗了十几个回合。 宇文睿一边频频出招,一边心中暗暗赞叹:是否用功暂且不说,只这份武学上的天分,就是极难得的了。 她依稀记得一年前离开的时候,谨儿是何等的修为;对比如今,这一年来的进益简直堪称神速。 宇文睿素来好武,更惜才,同谨儿过了三十余招,她心中那股子厌恶的情绪就越来越淡了,渐渐化作了愈发强烈的爱才的迫切。 谨儿的天分极高,又是她亲自教出来的,若是能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宇文睿会觉得更欢畅。她盼着谨儿能有更大的进步,更高的修为,更想多多提点她,让她于武学上有更深的体悟。 如此想着,宇文睿原本只使出三成的功力便又加上了两成,出招更快更急,几乎晃花了谨儿的眼,令她措手不及。 只几个来回,谨儿瓷白的小脸儿上便沁上了一层汗水,身上的短打已经被渗出的汗水溻透了。对宇文睿越来越高深的武功招式,她应接不暇,急得涨红了面孔。在已有些暖意的阳光下,漂亮的小脸儿红白相间,仿若一个瓷娃娃似的。 不过,这个瓷娃娃本尊可没有旁的心情。她只觉得宇文睿使出的每一招都极高深,都蕴含着无数种的变化,吸引着她想要看得通透,琢磨得明白;可不等她来得及细想,宇文睿的下一招便又间不容发地攻了过来。 那双上下翻飞的掌将她包围在其中,上下左右前后……四面八方仿佛都是宇文睿的掌影。有好几次,谨儿都差点儿被招呼上,基本上都是堪堪躲过,差一毫厘都逃不脱的感觉。 谨儿一个头变作两个大。她虽然心思重,想得也多,但到底也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孩子,阅历既浅,千钧一发之际,更顾不得细想,那股子想要胜利又想要学得更多的心绪强烈地占据了她的内心。脑子一热,她就忘了禁忌—— 宇文睿频繁出招,见都能被谨儿躲了去,虽然有时候躲得在她看来笨得很,有时候亦是侥幸,但对于一个半大的孩子她能要求多少呢? 宇文睿很感欣慰,正琢磨着是否就此停下指点她一二,还是继续喂招助她领略更多的时候,突见谨儿的身体猛向上拔起三尺多高,左手一晃,右手高扬举向半空,赫然就要一掌劈下! 宇文睿看得清楚,这一招绝非逍遥掌法,更不是玄元派的武功;而谨儿的那双小手掌中,隐隐地泛起了淡淡的金光,甚至,连她的周身都散发着一抹若有若无的金光,仿佛罗汉降世…… 不!这张脸,怎么会是罗汉? 宇文睿悚然张大了双眼,定格在谨儿的脸上—— 刹那间,震颤京师的爆炸声、化作废墟的府邸、失亲的幼童、被颠覆的阴谋……种种惨状、种种记忆深处的往事一股脑地涌上了宇文睿的心头。所有的一切,最终,都归结到了面前这张熟悉的阴柔的脸上…… 分明就是修罗再世! 善与恶,罗汉与修罗,亦不过一念之差! 宇文睿心头猛地一痛,她闷哼一声,想都没想,霍然一掌,用尽了气力,拍向那道小小的身影。 她的脑中已经被悲惨的往事纠缠着,心魔映现,痛苦至极。好歹她修为深厚,尚存着几丝清明。便是凭着这残存的理智,在挥出一掌的同时,宇文睿蓦然听到一声熟悉的童子尖叫声…… 谨儿! 宇文睿猛然回神,挥出去的一掌急向回撤,却也晚了—— 谨儿的身体虽未被那一掌拍实,却也被凌厉的掌风刮到。宇文睿是何等修为?谨儿与她天壤之差,被掌风这么一刮,已是经受不住,一声惨叫,从半空中跌落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宇文睿却也好不到哪儿去。她修为既深,骤然收掌对自己的反噬更大:一缕血线划过,她的身体猛向后摔去,狠狠地砸在了地面上。 她好不容易才撑起身体,忽然“哇”的一声,又吐出了一口鲜血。 这番情景,已经把侍立在不远处的申全吓得面如土色。 第8章 今日的午膳,格外的丰盛。 若说昨日谨儿回来的仓促,景砚来不及细备吃食的话,那么今日这顿饭她可谓是用足了心思。从早上起来,直到方才最后一个菜端上桌的时候,景砚都在厨房里忙碌,指挥着厨子这般那般,还要掂对着谨儿的口味,偶尔做些变通和改变。 谨儿看着满桌子五颜六色的菜,以及仆从们流水般上个不停的盘盘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1 盏盏,眼睛就有点儿发直。这么多的各式菜蔬,五味、五色皆备,真看得她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皇帝吃的御膳,也不过如此吧?谨儿傻傻地想。 谨儿抬起头,想说“这些就足够吃了,别再做新的菜了”,不提防恰巧与宇文睿的目光对上了。登时,她如遭雷击一般,迅速地又垂下头去,讷讷的,不敢言语了,心里面则忐忑到了十分。 两三个时辰之前发生的那一幕幕,霎时间闪现在她的脑海中,不停地重复着,生恐她忘记了似的。 哪怕只是想想当时的情景,谨儿都觉得左肩头痛得厉害。她不由得庆幸自己伤的不是右肩,否则,一会儿吃饭的时候怕是连筷子都抓不起来了吧? 抓不起来筷子还是小事儿,那样的话,岂不是要被景砚发现自己的伤了?被景砚发现了,岂不意味着更大的麻烦? 谨儿还记得宇文睿替她疗伤的时候暗含警告的目光。她虽然年纪还小,宇文睿那时的目光,她却是懂得的。至少,对于一个孩子来说,那个目光的严厉程度,已经足够警吓了。 宇文睿在意景砚的感受,在乎到了十足。这到底是为什么,谨儿从来没有思考过。从她记事的时候起,她在挽月山庄中所见所闻便是如此,似乎这就是理所当然的。她年纪尚幼,对于“情”之一字,连似懂非懂都还称不上呢,遑论看透其中的关节所在了。 谨儿如此想着,突的心头一紧:她只是被庄主的掌风刮到了,伤得尚且如此,那宇文睿的伤又如何呢? 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那吐出的鲜血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彼时,宇文睿及时收掌,才不至于重伤她,却同时也反噬了她自己。谨儿明白,若非宇文睿及时收掌,那一掌招呼在自己的身上,怕是这条命都要去了大半条。 她随在药婆婆的身边,各种病患、各种病症的惨状这些年也见识了不少,因着有这个垫底儿,她才不至于见到宇文睿口吐鲜血的时候,如这个年纪的绝大多数孩子该有的反应一般被吓哭了。可饶是如此,她还是被吓坏了。 宇文睿受伤之后,第一反应是胡乱点了自己的止血穴位,便扑过来细看她的伤处的时候,谨儿呆怔地盯着她苍白的脸,亦是面无血色。 宇文睿为她推宫过穴,确认她没有伤到筋骨的时候,才大松了一口气,转头问她道:“可有哪里痛?或是不舒服?” 谨儿难得有机会与宇文睿离得这般近,与她相视的一刻,谨儿自己心里已经先怯了几分,只会“没”“没有”的胡乱答应着。 那一瞬,谨儿其实是极怕宇文睿下一句便要问出来“你从哪里学的方才那一招”的。若是那样,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才好。 幸好,宇文睿听着她磕磕绊绊的回答,也只蹙了蹙眉,又细细端详了一会儿她的脸色,终究是放过了她。 此刻,两三个时辰过去了,宇文睿的脸色好了许多。谨儿猜她之前是找地方偷偷疗伤去了。 为什么说是“偷偷的”呢?因为,她直觉宇文睿是不敢让景砚知道这件事的。但究其深层次的原因,以谨儿此时的年龄心智,要想琢磨得通透明白,还是太难为她了。 “谨儿?” 谨儿一愣,回神,方意识到景砚正在唤她。 “发什么呆呢?”景砚冲着她温柔一笑,“尝尝这些,可都喜欢?” 谨儿无措地“哦”了一声,转脸对上了满桌子的林林总总,看了一个来回,实不知该从何处下箸的好。 景砚见她傻呆呆的模样,心中柔软,面露慈爱,遂夹起一块藕粉桂花糕,放在了她面前的食碟里,道:“来尝尝这个。” 谨儿垂下眼睛看了看眼前这个白白胖胖还点缀着细小芝麻的糕体,从善如流地用自己的筷子夹起,放在嘴边咬了一口,不由暗自道:这么甜!这么粘? 她其实并不爱甜食,可一旦对上景砚期待的目光,又想到她为自己准备午膳的良苦用心,谨儿便不忍心拂了她的美意,抿唇笑了笑道:“挺好的。” 景砚是何等的眼光?她一个小小孩童的刻意掩饰怎会看不出来?不过,这么点儿的小孩儿,便知道体贴大人的关心了,笑起来又这么好看,还真是让人看着就喜欢,就想尽力地疼爱她。 景砚极感欣慰,于是又夹了一筷炙羊肉,放于她的食碟中,温言道:“这是你去年回来的时候,最爱吃的一道菜,快尝尝,可还喜欢吗?” 大部分的时间里,景砚都是看着谨儿在吃。用不了多一会儿,她就看明白这孩子的路数了—— 什么炙羊肉、荷叶鸡、炸鹌鹑、八宝鸭……这孩子专门可着肉菜吃。本该是这么大的小孩子喜欢的甜食和干果之属,反被她弃之如敝履,筷子连碰都不碰一下。 景砚不由得笑叹:真是一个小孩儿一个样儿啊!这孩子至少在吃东西这一点上,根本就是和无忧小时候两个路数啊! 可是看着看着,景砚就越发地觉得不对劲儿起来:谨儿这孩子,怎么只右手捏着筷子,左手却像不存在似的由着它耷拉在一旁呢? 她暗自回想着昨日用餐的时候谨儿的模样,当时这孩子可是没这个习惯的,左手可是捧着碗沿的…… 景砚于是心里犯起了嘀咕。 而另一个现象则更令景砚奇怪,就是宇文睿,难得见她用膳的时候这么安静的。虽然看起来乖觉得可爱,不过这么闷闷的,着实不像她的风格。 景砚没做声,只悄悄地观察着宇文睿的动作。果然,发现她只对着自己碗里的甜羮使劲儿,挖起一勺,缓缓地送到嘴边,又缓缓地将勺放回原处,咀嚼,然后再重复之前的动作。 景砚眉峰一挑,已看出她捏着勺子的时候,看似沉稳,实则极力克制着手臂的抖动。这小小的动作,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相濡以沫多年的枕边人。 这里面大有古怪! 景砚眼波微动,转回到谨儿的方向,不出所料地看到那孩子深深埋下头去,貌似在对着食碟里的肉用功,只把一个黑黝黝的发心对着自己。 景砚的心中遂有了计较。 三个人各怀心事地吃罢午膳,那两人且不知如何,谨儿倒是混了个肚皮溜圆。她平素过惯了山居日子,虽有景砚的疼爱,终究不能日日尽兴吃些好**致的肉食。加之心里有鬼,不敢直面景砚和宇文睿,于是干脆对着满桌子的各种肉类甩开了腮帮子,也真是难为她了。 景砚不知何时离开了,只留下一大一小两个人无言而坐。 谨儿依旧垂着头,目光落在自己的肚皮上,嗯,涨得慌。她此刻特别想离开这间屋子,去外面溜达溜达,不止是为了消食,最重要的是,她能感觉到宇文睿正定定地注视着她。那眼神,有些烫人。 “肩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2 膀还疼吗?”宇文睿终究还是先开了口。 谨儿倒是被她吓了一跳,呆道:“还好……不、不疼了!” 她惊觉宇文睿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前,紧接着一只手掌伸到了她的眼前。那只手掌的掌心中,托着一个墨玉小瓶,寸许高,很是精致。 “这里面有三粒疗伤药,每日睡前服一粒。收好了。”宇文睿的声音很是平静。 谨儿万万没料到她会突然给自己疗伤的药,犹豫再三,还是拿过,攥在了掌心中。 她咬着嘴唇想了想,仰头对上宇文睿的脸,嗫嚅着:“庄、庄主,你、你还疼吗?” 宇文睿微垂着头,与她对视,见她因为与自己对视小脸儿都涨红了,话还说得磕磕绊绊的,不觉好笑。 谨儿哪想到她竟然又对自己笑了笑啊?她顿时无措了,张了张嘴,实在不知该如何应付,最终说出口的竟然是:“我、我不会告诉娘亲的……你、你放心!” 宇文睿再次失笑。盯着她那张与自己有三两分相似的脸,却又化作了一声苦笑,缓声道:“去前厅寻魏顺吧!他要去镇上采买过年用的东西,让你带你去散散心!” 谨儿闻言,心中大喜,却还有些不敢相信似的。 “还不快去!”宇文睿佯怒道。 谨儿忙一迭声地答应了,甩开两条小腿,跑开了。 宇文睿凝着她转瞬即逝的背影,心头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这孩子,其实是个好孩子吧?她想。 第9章 往次回到挽月山庄,谨儿鲜少有机会独自走动的。这一次,她又是得了宇文睿的允许,从内堂到前厅的一路上,她大开眼界,最吸引她注意力的,莫过于半路上看到的甬道旁边的小花圃。 谨儿随着药婆婆学了多年的医道,连识字都是从《素问》《灵枢》二经开始的。虽说当年初读这些医书的时候,很有些囫囵吞枣的意味,可她如今也是读了许多遍,顺畅得多了。有时读着读着,结合素日医病的实践,她还能够灵光一现,脑中绽放出些别样的想法来。 她前些日子刚读罢《本草经》,药婆婆当日离开的时候,将积年的用药笔记交予了她,要她好生地研读,尽力去消化理解。谨儿现在正那几本笔记读得兴味盎然,是以每见到一处花草树木,她必定要认真地瞧上一瞧。因为她牢记着药婆婆曾经教导过她的话:所谓“百株即百药”,说不定某个不起眼儿的花花草草,就是一味旷世的佳药呢! 谨儿的心思被挽月山庄的小花圃所吸引,不由得放慢了脚步,沿着众植株间的一条小径,徐徐摸了进去。 令她大感意外的是,这小小的花圃之中藏珍纳宝,她细细地辨别了十几种,竟发现在药婆婆的笔记中皆有记载。药婆婆的笔记真比古圣先贤的传世经典都要好用实用!谨儿不由得大喜,探寻的兴趣更浓了。 她又朝里走了约莫两刻钟,已是紧接小花圃的尽头了。谨儿突地轻“咦”了一声,极快地跑了几步,来到一片如冰凌般的小花前面,眼中布满了疑惑与意外—— 要知道,这小花可是个稀罕物。瞧它现在小小的、极不起眼儿,等到长成盛开的时候,便是这世间疗治心疾的绝佳圣药。 谨儿记得清楚,这植物叫做“眠心草”。 这倒也罢了。最令谨儿奇怪的是,据婆婆笔记上的记载,这物事不是只有塞外漠南的高山之巅才生长吗?为什么在这个地处江南的山庄之中会有它的存在? 而且,看这花的形状、颜色,与婆婆笔记中的记载也略有不同,但谨儿凭借自己多年的学医经验,是能够确认这就是眠心草无疑的。 她却不知道,这植株与漠南的眠心草其实乃是同宗,只是外形稍有区别,药效则只强不弱。 这花之所以会在这里出现,全因宇文睿的一片拳拳爱妻之心。她生恐景砚再被心疾症所害,特特地从漠南移植来了这种植物,经过了好几个春秋的尝试,才算是成功改良了品种,使之能够在江南存活。 谨儿还记得,婆婆的笔记中,也记载了这种药物的具体采摘与炮制的方法,更有一个关于这种药的最著名的医案,即先帝世祖皇帝曾经亲至漠南,以心头热血滋养眠心草,替太后疗治心疾的故事。 谨儿每次读这个故事的时候,都会被感动一次。她感动于先帝对于太后的一番孝心。据说先帝是太后从小抚养长大的,想来感情定是不一般的。谨儿不禁感怀于自己自幼失亲,就是想一门心思地孝敬、供养生母,也逃不过个“子欲养而亲不待”。 因着有这份情愫在,她对于眠心草的印象也就格外深刻。 虽然感动,然而掩卷细思,谨儿不是没想过:婆婆怎么会知道先帝的故事?是因为这件事太有名了,而在民间流传开来?还是像关于高祖皇帝的那些传说那样,多是后人基于崇敬而生出的杜撰? 这个念头最终还是被她打消了。她相信婆婆的医德医品,相信婆婆绝不会平白杜撰一个关于眠心草的故事。婆婆既然将它们计入了笔记中,必定有她的依据和道理。 她相信婆婆,一如她赞同婆婆的为医之道。婆婆从来主张:医者与良药是天下人的医者与良药,而不该为权贵所独享。 应该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婆婆才会把这件事写入笔记,以供后来的医家做参照来拯救更多普通患者的性命吧?谨儿想。 她在小花圃里边走边看,想得入神,不觉半个时辰就这样过去了。她已经浑然忘记了宇文睿交代她的事,连撑得溜圆的肚皮渐渐不那么胀得慌了都没再注意。 正入神间,冷不防远远一把子细嗓音响起—— “我的小祖宗!可让我好找啊!”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腊月天里,魏顺的脑门上布满了汗水,跟在他身后的几名挽月山庄的仆从也好不到哪儿去。不过,看到谨儿的一瞬,他们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魏大哥!”谨儿冲着魏顺甜甜一笑,“你们这是怎么了?” 她根本没意识到她自己就是害人家担心的罪魁祸首。 魏顺对上她的笑颜,一怔,忙敛神道:“少主啊,可让我们好找!原来您在这儿啊!” 谨儿呆了呆,方想起了宇文睿之前的吩咐来,歉意道:“对不住啊魏大哥!我看花看得入神了……” 魏顺岂敢受她的道歉?忙道:“少主您可别这么说!小的担待不起啊!” 谨儿知道挽月山庄的规矩重,也不多言,笑道:“那,魏大哥,咱们何时动身去镇上采买啊?” 魏顺亦笑道:“这要看少主您了。您说何时走,就何时走。” “那就出发吧!”谨儿道。 时隔两日,谨儿再到龙临镇,发现这里还如前次一般的热闹。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3 前日急着赶路,走得也匆忙,谨儿没机会细看这镇子上的光景;如今,她坐在魏顺赶着的马车上,马蹄子声伴着车轱辘的声音,缓缓地压过龙临镇最繁华的十字大街的青石板路,撩起车帘,就能看到外面熙熙攘攘的行人,以及街道两旁各式各样的店铺。谨儿觉得很有趣。 龙临镇曾经不过是个江南小镇,居住着百十户人家,偶尔有赶集的日子,也都稀稀落落的没几个人光顾。自从今上微服过之后,这个地方一下子就出了名了,不过几年的光景,行商坐商、做买做卖各种各样的店铺、门市便如雨后春笋般一茬接一茬地冒了出来,俨然成了此处的第一繁华所在。 而那些生意人来这里做买卖,再也不是当年卖些蛋、米、菜蔬、糖人的寒酸模样,取而代之的则是有模有样的粮栈、米店,甚至胭脂水粉、古玩字画,各色的酒楼、饭庄,大有赶超京师的架势。过往客商多了,附庸风雅的客旅多了,本地自然富庶,连带着居住人口的品位也提升了起来,再也不是当初只满足于温饱的情状了。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谨儿的目光随着马车的行走流连于街边道旁的每一家店铺和摊位,许多都令她兴味大增,尤其是,当她的目光落在一家名叫“琳琅阁”的店铺牌匾之上的时候。 “魏大哥!”谨儿唤了一声魏顺。 魏顺忙答应了:“少主,您有什么吩咐?” “倒没什么吩咐,”谨儿说着,腼腆一笑,“就是想问问你,那家叫‘琳琅阁’的是做什么的?” 魏顺循着她的目光瞧过去,了然道:“是家古董铺子,卖古董字画什么的。” “哦。”谨儿闻言,若有所思。 半晌,她忍不住又问道:“是不是叫什么‘阁子’的就是做古董字画生意的?” “也不尽然,”魏顺道,“叫‘阁’什么的也不过是个称呼,随店主人家的喜好起的名字罢了。好比,叫什么‘阁’的有饭庄,有书铺,还有胭脂水粉店……嘿!我还听说过秦楼楚馆叫这名儿的呢!” “秦楼楚馆是什么?”谨儿不解问道。 魏顺话一出口便觉失言,要是申总管知道他对少主说出这等不正经的话来,还不抽他一顿鞭子? 他张口结舌,一时不知该如何遮掩过去。忽的脑中灵光一闪,他打个哈哈道:“就是……就是交朋友的地方!” “交朋友的地方……”谨儿喃喃地重复了一句。 她打量着魏顺的神色,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儿,却又说不上来。她凝神想了想,心道:既说“秦”“楚”,想必是借用战国时候各国贵族在馆驿中招揽贤士以应对强秦肆虐的典故? 如此想着,似乎就通顺了。 应该就是交朋友的地方吧?谨儿心想。她想象着等自己长大了,也要去那“秦楼楚馆”里逛上一逛,人生在世,岂可不交几个知心的好朋友? 她却不知道,魏顺此刻已经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寒风一吹,凉飕飕的。 马车转过一个弯,谨儿突地眼前一亮,竟是她前日住过的那家客栈! 看到这家客栈,谨儿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名素衣帷帽的女子,也不知道她的侍女是否把自己嘱咐的话带到的,更不知道她是否还住在这里,或是已经离开了。 谨儿骤然生出想要跳下车去一探究竟的冲动,却被前方的一阵噪杂声打散了思绪。 作者有话要说:  本书名其实应该叫做:昙华录——我以为的世界和现实的世界(手动再见 第10章 挽月山庄。 申全垂着手立在景砚的座前,他的眼帘亦是垂着,只觉得如芒在背。 半刻钟之前,景砚派人唤了他来。 他行礼罢,却不闻景砚作声,申全便知道大事不妙。他不敢贸然造次,只得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处,静等着景砚的吩咐,实则额头上已有冷汗沁出来了。 “申总管,”景砚突地开口道,“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她的声音中含着几分凉意,却几乎要把申全的心脏冻住了。 虽然他顶着挽月山庄总管的名衔,但平素里景砚皆以全名称呼他,何曾叫过什么“申总管”? 申全听得这一声,就知道景砚心头有气,对自己更有反讽的意味。 他自然知道景砚所指为何,但两个主子都是主子,哪一个都是他追随了多年的,悖逆了哪一位,他心里都觉得过意不去。 想及此,申全不由得暗叹:往日里,这二位妻唱妻随得很;如今,因为少主的事,不知生出了多少龃龉来…… 可景砚既然问道他的头上,申全就不能不作答。 他于是赔笑道:“您指的是?” 景砚闻言,面色一沉,冷道:“怎么?还有很多桩事瞒着我吗?” 申全心内凛然,忙道:“没有的事!您多虑了!” “我多虑了?”景砚秀眉一耸,厉声道,“是我多虑了?还是你不将我放在眼里了!” 申全大惊。这话他可真就承担不起了。他自幼入宫,先后侍奉了宇文睿和景砚,后来随着她们隐居到了江南,他更是把挽月山庄当成了自己的家。他怎么么可能不把景砚放在眼里呢?若是那样的话,他又到何处安身立命? 景砚见申全的脸色都白了,怒气稍消,缓声道:“你自小侍奉无忧,我知道,你对她情分深厚。可就算她曾经做过……就算是她,也不免犯错;纵是你对她的情分再深,你既然担着山庄总管的职责,就不该替她遮掩隐瞒!” 申全面露苦色,干脆跪在地上,拜了下去,自责道:“是属下的错!请您责罚!” “你……”景砚气结,“我唤你来,只是为了追究你的责任的吗” 她深吸一口气,话锋一转道:“不错,身为总管,你的确是脱不开责任。但若是欺上瞒下,遮掩不报,那就是错上加错!罪加一等!若是庄主真的受了极重的伤,你担待得起吗!” 申全呆怔无言。他只一心记挂着替宇文睿遮掩,却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这最最重要的一件事。 回想起早上在演武场上,宇文睿口吐鲜血的模样,申全仍是心有余悸,他将心一横,对景砚道:“是属下思虑不周,处置不当……您要问什么,便请问吧!” 宇文睿打发走了谨儿,久久不见景砚折回,心中暗自庆幸,遂转去了藏书阁中,随意抽了一本书。她命侍女候在外面,独自一人溜达到了阁顶,寻了一个安静的角落,闭目盘膝而坐,继续疗伤。 不知不觉中一个时辰过去了,宇文睿睁开双眼。 她觉得胸口不像之前那般闷痛了,呼吸也顺畅了许多。她知道这伤是去了个七七八八了,这才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她生恐晚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4 间被景砚发现,不止会扯出早上同谨儿的事儿来,更会惹得景砚伤心,她舍不得。 至于谨儿,宇文睿摇了摇头,叹息了一会儿。若是那件事已了,就是冲着谨儿那孩子的资质天赋,以及她的纯良本性,宇文睿还是极乐意竭力培养她的。 不过,眼下…… 还是先将那件事办妥帖了,再谈其他吧!宇文睿心道。 她从藏书阁中出来的时候,发现那正午高悬的日头已经向西转过去了。 再三确认自己的身体无碍了,宇文睿才敢踱回她和景砚日常起居的地方。寻了半天,又问了侍女,才在两个人的卧房中找到了景砚。 景砚正孤坐在窗前,出神地凝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砚儿!”宇文睿笑盈盈地凑近了她,“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枯坐啊?” 景砚听到她的声音,豁然回头,不错目地盯着宇文睿看个不停。 宇文睿被她瞧得心里发紧,下意识地想要抬手遮掩胸口,又生生地忍住了。她暗笑自己心里有鬼,又不是没穿着衣衫。 景砚打量她一会儿,眼波流转,忽的站起身,与她面对面。 宇文睿眉峰一挑,觉得她大有古怪。 景砚却不容她多想,双手并用拉扯她外衫的衣领,极轻车熟路地便扯开了她的外衫,紧接着就是中衣。 宇文睿:“!” 若是换个人,敢对她这样,早被她一掌轰个半死了。可对方是景砚,宇文睿一则不敢用力怕伤到她,二则隐约猜到了她究竟要做什么,脑中更是一阵纷乱。 两个人如此一个急切地拉扯,一个无措地迁就,只几个来回,宇文睿里里外外的衣衫就都被景砚扯开,甚至包括内衣。 景砚的双手顿住,她看清楚了:就在宇文睿的左胸口上,酥。胸上一片淡青紫色。虽然因为宇文睿很积极地疗伤,加之她内力深厚,那处的淤血已经消散了许多,但也可以想见,受伤的那一刻该有多严重。 景砚的嘴唇轻颤,漂亮的眸子中已有水色晕了上来。 “砚……其实……”宇文睿张了张嘴,想说点儿什么解释,却被景砚接下来的动作吓了个结结实实—— 景砚的手掌附上了她胸口的青紫,尤其是那片青紫中间的狰狞旧疤,小心翼翼地摩挲着。 “很疼吧?”景砚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没有……”宇文睿的喉间滚了滚,莫名地口舌间有点儿发干。 景砚全不管宇文睿心头的异样情绪,掩上她的衣衫,拉着她到了床边,按着她坐下,从旁边的几上取过药膏,挑了一抹在指尖,转头正色道:“抹不抹药?” 不容宇文睿回答,她紧接着瞪眼道:“不许说不抹!” 宇文睿:“……” 她其实很贪恋、极贪恋景砚与她的亲近,不料,景砚说罢,沾了药膏的指尖却只是悬在她伤处上方寸许处,就不动了,故意似的。 宇文睿疑惑地瞧着她。 景砚肃着面孔,盯紧了宇文睿的眼睛:“想让我给你抹药,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宇文睿的嗓音有些沙哑。 “过完年,送谨儿去玄元派拜柴麒为师学艺,而且,从今往后,你绝不许再伤害她!” 宇文睿:“……” 还在龙临镇上看热闹的谨儿,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被安排了去处。 她之前听到的客栈门前的糟乱声,原来是两个壮年男子在起争执,其中一个还是她认得的,正是前日在这家客栈中阻拦她给石寒诊脉的“胡子大叔”纪恩。 只见纪恩拎着一个身量不矮、肌肉结实的汉子,拎小鸡崽儿似的,从客栈大堂里雄赳赳地走出来,又“啪嗒”一声将他撇在地上,扔沙袋子似的。 那汉子“哎呦”喊痛,好不容易才从青石板路面上撑起了身体。 纪恩却依旧横眉冷对,不屑哼道:“挺大个人,跪在那儿,还赖着不走,要脸不要脸!” 那汉子呲牙咧嘴地按着腰间的痛处,不甘心地怒指着纪恩,叫道:“我要不要脸关你什么事啊!我们海沙派要为无数的江湖同道伸张,还要脸做什么!” 他说得兴起,恨不得跳脚道:“我要求见寒石山庄的庄主!她老人家一向仗义疏财,从来善待江湖同道的,怎么会有你这种侍卫!你是不是个冒牌的?” 此时,客栈门里门外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更有几个武林中人打扮的忍不住指指点点议论起来。 纪恩听到那汉子的言语,又听到旁边有人在议论自家庄主如何如何,大怒,一双虎目瞪得溜圆,胡髭都根根翘了起来:“海沙派是什么东西!也敢搅扰我家庄主的安宁!” 他说着,冲那汉子挥了挥拳头:“你再敢在这儿胡说八道,爷的拳头可不长眼!滚!” 纪恩说罢,头也不回地甩步入内,徒留下那汉子和满地的围观人众。 那汉子见他就这么走了,心中极是不甘,跳起来就想继续与他理论,却挨不过身上的伤,动一动就痛得要命。 他委顿在地上,看着越围越多的人丛,怒意难平,愤愤嚷道:“什么寒石山庄!什么仗义庄主!都是唬人的!” 说着,他突放悲声:“可怜商盟主满门啊!惨死多年,竟无人做主……世风日下啊……” 谨儿看罢眼前这一幕幕,思及自己当日被纪恩拒之门外的情景,颇有些同情这个汉子。又听到他说什么“武林”“江湖”,什么“寒石山庄”“海沙派”的,很觉好奇,仿佛突然在面前敞开了一扇奇异的大门似的。 她刚想扭身问问魏顺“商盟主”是何许人,却听到人丛中有一抹清亮的声音响起:“嘿!我说这位老兄,你这么评价寒石山庄,怕是有失公允了吧?” 随着话音,一个唇红齿白、大眼有神、衣着光鲜的小公子越众而出,笑眯眯地瞧着那个失落的汉子。 第11章 之前被纪恩教训的壮年汉子初时听到人丛中有人发声,还觉诧异,待得看清楚越众而出的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俊俏小少年的时候,一颗悬起的心又放回了肚中。 他原本想说“小毛孩子家家的,懂个什么”,可这句话却在嘴边打了个转,又被他咽了回去。他眼见这个小少年衣饰不俗,绝非普通人家出身,而且眼光向两侧划了划,便能够发现在人群中立着几个瞧着就身手不凡的男子,皆关注着这小少年的一举一动。显然是他带来的侍卫打手之类的。 壮年汉子久在江湖中打转儿,察言观色的眼力还是不差的。他猜想这个小孩儿极有可能是哪个富贵人家或是武林名门的子弟,从小娇生惯养的,自然胆子大不会怕生。这样的人,他可招惹不起。 如此想着,壮年汉子暗骂了一句“算老子倒霉”,鼻孔里哼了一声,从地上爬起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5 身来便要离开。 谁料,那个小少年见此情景可不干了—— “诶!话还没说完,老兄怎么就要走呢?”他说着,身形一晃,竟突的挡在了壮年汉子的去路上。 周围围观的大多是寻常百姓或是商旅客人之类的,倒还罢了,可夹杂在其中的几名江湖人却被他露的这一手轻功惊住了。要知道,以他的年纪,能有这样的轻功身法也算不寻常了。有几个已经暗暗猜测起他的身份来。 那个自称“海沙派”的汉子也因着他的身法而怔了怔,定了定神,沉声道:“你想怎的?” “我不想怎的啊!”小少年笑呵呵地摇了摇脑袋,续道,“就是觉得方才老兄你说的话不大公道,忍不住出来问上两句。” 海沙派的汉子碍于他的身份、排场,不敢造次,忍耐道:“那你问完了?” 言下之意,问完了老子就要赶路了。 小少年依旧笑眯眯的,嗓音清亮道:“问完了——” 他话锋忽的一转:“不过,还有几句话想与老兄说说。” 海沙派汉子的耐性几乎快要消磨殆尽。他捏紧了双拳,强自忍耐着,哼道:“说!” 小少年不急不恼的,道:“老兄同寒石山庄有什么渊源过节,这个我不知道。不过,据我所知,石庄主向来怜贫惜老、仗义疏财。嗯,你老兄也说了,石庄主是个好人……你却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人家,这样好吗?” “你懂什么!”汉子急了,“我是替全天下的江湖中人主张的!诚心诚意地请她主持公道……” “那就更是你的不对了!”小少年不容他说完,便打断了他。 “你既然是有事求人家,人家肯帮你是情分,不帮你是本分。求不成就大庭广众地辱骂人家,啧啧,亏你还自称为江湖中人主张……”小少年面露不屑道,“就冲老兄你的为人,我不信江湖中的好汉乐意你为他们主张什么!” 他长得好看,嗓音清亮,说话条理也清楚明白,句句说到围观人的心坎上,远比那海沙派的汉子讨人喜的多。如此一番话说下来,围观的几名江湖客都不由得暗自点头,更不禁对那汉子生出几分厌烦来。 那汉子被抢白了一通,眼珠子都瞪圆了,却不敢轻易发作。想着自己的来意,又看看眼下的情境,他只得暂时咽下这口恶气,按着酸痛不已的腰狼狈遁了。 这一幕俱被旁边的杨谨看在了眼里。对于江湖中的人物她一窍不通,可眼前这个小少年当着众人的面侃侃而谈的风度着实令她心生羡慕。而且,他说“石庄主”?还有,“寒石山庄”?莫非,那素衣帷帽的女子就是什么“石庄主”吗? 姓石啊……这姓氏还真是冷冰冰、硬邦邦的! 杨谨的脑中不由自主地冒出些不着边际的念头来。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已经陆陆续续地散去的,而那个俊俏的小少年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面前。 当杨谨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时候,神情一凛。因为她发现,那个小少年瞧着她,脸上的笑意很是莫名。 杨谨:“……” 站在杨谨身后的魏顺的表情更不自然。他看了看小少年,眨巴眨巴眼睛,张了张嘴,又不知该不该开口。 小少年却已经将目光转到了他的身上:“嘿,顺子!见了你家二少爷也不说痛痛快快地过来见礼!” 魏顺脸涨得通红,磕磕巴巴道:“二……少爷,您……您好!” 杨谨听到了二人的对话,愣住了。 冷不防她的肩头上多了一只爪子,原来是那个小少年勾住了她的肩膀,嘻嘻笑道:“这就是你家少庄主吧?久闻大名,今日终于有机会得见。幸会幸会!” 他说着,由不得杨谨作何反应,就拉扯着她进入了客栈之中,嘴里面还不闲着,吩咐着:“赶紧的,备下单间!我要和我兄弟好好喝上几杯!” 杨谨:“……” 杨谨自打记事的时候起,就没见这么自来熟的人。偏偏这个人还让人生不出反感来。 可她连他姓什么叫什么是什么来历都不清楚呢!就硬生生地被他拉进单间里喝酒了…… 杨谨求助地看向身后几步远的魏顺,却见魏顺一脸的无奈,似乎也惹不起这主儿似的。她于是更无语了。 “来!好兄弟,你我第一次见面,做哥哥的敬你一杯酒!”小少年豪爽地替两个人的酒杯斟满酒,又举起自己的杯子向杨谨道。 酒…… 杨谨的眼睛有点儿发直:这玩意儿她可从来没碰过。据说是很辣很难喝的东西…… 她扫一眼一桌子丰盛的菜肴,又看了看对面热情满满的小少年,终究不得不道:“这位……嗯,兄长,我们第一次见面,我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小少年闻言,英气的眉毛一挑,自己先笑了,暂放下酒杯道:“哈哈,是愚兄疏忽了!我是金刀崇老英雄的小徒弟,我姓……哈哈我姓金,你叫我金二哥就成!” 金刀崇老英雄?金二哥? 杨谨还是不明所以。不过,金二接下来的举动着实吓着她了—— 只见他自我介绍罢,说了句“愚兄既然有错在先,自罚三杯!”,便擎起面前的酒盏,一口干下;又自顾自倒满,喝干……连干三杯。 金二喝罢,咂咂嘴唇道:“酒味虽醇,却还差了些滋味……等有机会哥哥我带你喝这世间最好喝的酒去!” 杨谨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面不改色的模样,心道若是自己三杯这物事下了肚,怕是只有闷睡不醒的份儿吧? 金二却又将一满盏酒举到了她的面前:“愚兄已经自罚三杯了,这一杯,老弟你该和我同饮了吧?” 杨谨盯着那杯酒,一时一个头变作两个大:难道她真要喝掉这杯酒? 金二已经一手抓过她的酒杯,塞在她的手里,用自己的酒杯碰了碰她的:“来!干杯!” 杨谨的脑子发麻,几乎是机械地随着他,喝干了杯中酒。一时间,她觉得嘴里仿若被投进了一把火,从舌头一直烧到了肠胃深处,烧得她浑身像着了火,烫得慌。 金二同她喝完了酒,边忙着为她布菜,边嘴里不停歇地说这说那。杨谨初时还有些意识,渐渐地就头晕脑胀起来。她努力地眯缝着双眼,支棱着耳朵,想要听清楚对方说的是什么,却越来越力不从心,直到最后,脑子一沉,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混混沌沌,仿佛梦中,种种情节却支离破碎得厉害。杨谨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里像被灌满了那热辣辣的酒浆,晃啊晃,似乎整个身体都在不停地晃着,像极了在疾驰的马车上奔波的感觉。 马车—— 杨谨豁然惊醒。她猛地睁开眼睛,可不是在马车上吗!而且还是她熟悉的来龙临镇的路上坐的那辆。 怎么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6 会在马车上?不是和那个叫……叫什么来着的在客栈的单间里喝酒来着吗? 对!那家伙自称叫金二! “顺子,你几年没见着你家二少爷了?都不说热络点儿!好歹你也是陪少爷我一起玩儿大的啊!”这个叫金二的属曹操的,想起他,他还就嚷嚷上了。而且,嚷嚷的还是杨谨听不懂的话。 也不知魏顺回没回答他。杨谨猜就是回答了,大概也是唯唯诺诺的不敢招惹。 她困惑于自己当下的处境,不禁撩起了车帘子朝外观望。 只见路两旁的景物不停地向后闪去,显然马车在跑着。而且,这路……这是折回挽月山庄的路啊! 杨谨的眼睛有点儿发直。 冷不防马车的另一侧,金二的声音再次响起:“嘿嘿,好兄弟,你醒了?” 被冷风一吹,杨谨残存的醉意也消散干净了。 她张大眼睛盯着金二和他骑着的那匹皮毛光滑、瞧着就价值不菲的骏马,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金二挑眉道,“我本就是打算去挽月山庄拜望两位老人家的,不期同你在镇上遇到了。这不就同路了吗?” 杨谨蹙眉,听他说什么“两位老人家”,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儿。再一看天色,日头都快要落山了。她到底睡了多久? 金二似乎已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嘻嘻笑道:“你酒力太差了!就一杯酒而已,居然就醉倒了,足足睡了一个多时辰。” 杨谨怔怔的:“那客栈……” “还客栈呢!咱们都快到山庄了!”金二笑道。 杨谨于是不再做声了,心中有失落划过。她原想再去那家客栈见见那个素衣帷帽女子,嗯,那个石庄主。可金二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将她所有的计划都打乱了。 她很担心石寒的病症。就这么生生错过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有良医对症医治她的心疾。若是因而误了病,真是罪过啊!她于是更对金二强拉硬拽灌醉自己的行为生出了几分气恼,可偏偏那个姓金的浑然不觉,还对着她大谈特谈各地的风物景致。 初时,杨谨懒得搭理他,但听到他提到“京城如何如何”的时候,心念一动道:“你去过京城?” 金二见这个漂亮的小兄弟终于对自己的话题有了兴趣,谈兴更胜,眉飞色舞道:“何止去过?我就是在京城出生、京城长大的!” 不容杨谨回答,他急着又说道:“好兄弟,等你随我回家……唔,我带你去我姐姐家,她家全天下的好酒应有尽有,包管你喝得尽兴!” 魏顺听了他的话,吓得差点儿从马车上栽下来。 杨谨则一双秀气的眉毛拧成了一个大疙瘩:她才不要喝什么“全天下的好酒”! 第12章 挽月山庄的中厅之内,宇文睿正襟危坐。 她早已经得到了通报,说是金二来了,这在她的意料之中。但是,当她看到金二竟然亲热地拉扯着杨谨出现在她的视线之内的时候,她的脸色登时沉了下来。 杨谨其实极不愿同金二这么……亲近的。她和他根本没有那么熟,好不好? 可这个姓金的,偏偏还是个自来熟! 一眼瞥见端坐在厅中太师椅上的宇文睿冷漠的神色,杨谨就不由得紧张起来,她的第一反应便是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事了吧?不想,宇文睿看向她的目光倒有几分温和。杨谨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别看金二一路上咋咋呼呼、浑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可看到宇文睿的时候,他倒规矩起来了,总算寻回了丁点儿贵介公子的教养。不过,他脸上的表情却还笑忒忒的。 松开之前挎着杨谨的胳膊,金二“噔噔噔”地朝着宇文睿紧走了两步,接着就双膝跪地,纳头便拜:“给您老人家拜早年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 杨谨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心说这是什么问候法儿? 宇文睿的嘴角也是抽了抽。她自从隐居江南之后,最最讨厌这个“老人家”的称呼,无论是对她还是对景砚,嗯,尤其是对景砚。 可当着杨谨的面,又能让这小子怎么称呼呢? “你来了?”宇文睿沉声道,“家里都还好吗?” 金二依旧面上挂着笑意,仰着脸答道:“托您老人家的福,一切都好!” 还说!还说! 宇文睿的嘴角再次抽了抽,恨不得直接掌这小子的嘴:她才不过三十岁,什么……老人家! “你起来吧。”宇文睿淡淡道。 她极想先打发了这小子,金二却热情满满地一把拉过了杨谨,道:“我半路遇到我谨兄弟了!您说巧不巧?” 杨谨被她拉扯着衣袖,不知所措。 却听金二絮絮又道:“一见到顺子,再看到我兄弟这张脸,我就知道是他……” 杨谨年轻阅历浅,尚未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宇文睿却嫌弃金二口无遮拦,抢先道:“行了!你先下去歇息吧!一路上也累了。” 说罢,她转向杨谨,道:“谨儿,你随我来,有话与你说。” 内室里。 杨谨拘束地坐在宇文睿与景砚的面前,被两个人同时注视着,这令她很有些局促不安。 景砚见她这副模样,再一想到她即将独自面对的情状,心内大是不忍,又一软,就想改了主意。 宇文睿与她在一起多年,了解她的心思了解到了十成,不待她开口,当先问道:“谨儿,知道为什么唤你来吗?” 杨谨茫然地摇了摇头。她自忖没做错什么事。难道是早上的事情败露了吗?看情形不像啊。 对面的两位长辈郑重其事的样子,让她更觉忐忑了。 宇文睿想了想,道:“你过完年就十二岁了,不再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了……” 她顿了顿,又道:“所谓‘少年立常志’,你心中可有什么长大之后的志向?” 杨谨完全未想到会被问到这样的问题。她的志向,又是什么呢? 蹙着眉头想了想,杨谨小声道:“我想……长大了做个郎中,像婆婆那样,可以医治更多人的病。” 宇文睿闻言,皱眉,这个“志向”,可不在她的意料之中。 想当郎中治病救人嘛,随着药婆婆继续学医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可在那深山之中,生活也忒苦了些,宇文睿心内也是不忍。 “除了这个呢?”宇文睿又道。 “除了这个?”杨谨低声地重复着。心道这个志向难道不好吗? 她犹豫地看了看坐在宇文睿身旁,亦是满目期待的景砚,突的想起当日在山上面具前辈殷殷的话语来—— 【好男儿当志在四方!】 她神情一凛。她虽不是男儿身,却也极想看一看这大周的锦绣河山。尤其,她还记挂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7 着去京中看看她的生母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呢。还有那位小时候仗义助她的恩人,红姨说,受人滴水恩,当以涌泉报。 “我还想……还想看遍大周的山山水水……”杨谨道。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这个志向太过“不着边际”了,说到最后,她顿没了自信,连声音都如蚊子哼哼一般。 这个志向…… 宇文睿眉峰一挑,很想赞一句“好志向”,定了定神,点头笑道:“这个志向是极好的。只是,我大周虽然强盛,但深山大川之中难免有毒蛇猛兽,教化不及的地方也少不得会有些宵小歹人什么的。你觉得以你现在的武功见识,能应付得来吗?” 杨谨脸上一红,瞬间联想到了早上的事。她其实是极羡慕宇文睿的一身修为的。 宇文睿于是趁热打铁道:“谨儿难道不想像我一样武功高强,全天下没几个人敢欺负的吗?” 杨谨听了这话,眼睛一亮。 宇文睿暗笑,心忖小孩子家家的,果然好上道儿。 景砚听着这一大一小两个人的对话,很是无语。 宇文睿又道:“那我替谨儿选个好师父,好不好?这个人比我的武功还要高强,还是我的师姐,我们挽月山庄的武功就出自她同门。你随着她习学,将来肯定比我的修为还要高!” 杨谨越听越有兴致,心头火热热的,急问道:“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宇文睿嫌弃地摊手,“拜师学艺,这样郑重的事,岂有拿来开玩笑的?” “那……这位前辈在哪儿?”杨谨问道。言下之意,恨不得马上拜师才好。 宇文睿没想到她比自己的心情还要急切,笑道:“她啊,在北方。得等到过完了年,你才能见到她呢!” 杨谨面露失望,“哦”了一声。 她一团孩气,全然不知将要面对怎样的环境的样子,令景砚心中又是一阵不忍,不禁道:“谨儿,你可知道,到时候你拜了师父,就要时时刻刻随在师父的身边了?” 杨谨眨了眨眼睛,思忖着随在药婆婆身边的情景,点头道:“知道。就像跟在药婆婆身边那般。” 景砚深深地看着她:“到时候,你就得许多年都不能回家来了……” “诶?谁说不能回家了?难道拜了师父还卖给他们不成?连回家探亲都不许了?”宇文睿在一旁急道。她生怕景砚一时的心软打乱了自己的计划。 景砚恨恨地横了宇文睿一眼。 谁料,杨谨听了她们的话,道:“你们放心,我会好好地随在师父身边,好好学武艺的……等我学成了,我就回来看你们!” 她想了想,又道:“中间有机会,我也会回来看你们的!” 景砚彻底无语了,心道你该是有多不惦记我们啊!果然是孩子长大了,心思多了,就养不住了吗? 如此一件关乎前程的大事,就这么几个来回,便被定了下来。 自那日之后,杨谨只要一想到即将见到比宇文睿的修为还要高的“高人”,且还能拜其为师,就心潮彭拜得久久无法平静。甚至最初的几晚,她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地兴奋地怎么也睡不着觉。 我会成为一个武功修为特别特别高的人吗?她怔怔地想。 有那么几次,当她想这件事的时候,脑子中竟然莫名地跳出来一个问题:将来的某一日,我能打败庄主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就被自己吓了一跳。她怎么能惦记着打败庄主呢? 然而,很快地,少年的心性就将这莫名其妙的想法压了下去,她又为自己即将面对的未来兴奋起来了。 也是从那一日起,杨谨再没见过金二的人影,仿佛这个人在山庄中凭空消失了一般。 杨谨觉得奇怪,却没敢向任何人提起过。 她慢慢地长大了,她不再是曾经的那个懵然无知、身中奇毒的婴孩儿。随着年龄的增长,对于挽月山庄,她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 比如,庄上的仆从称景砚为“夫人”,这显然是“庄主夫人”的意思。就是说,她是宇文睿这位“庄主”的夫人。可是,不是只有男子的妻子才是“夫人”吗?庄主是女子无疑啊。 又比如,挽月山庄里侍奉的男仆人,许多都是那种保养得极好的,根本就不像她见识过的那些粗犷汉子,一个个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他们的胡子都剃得极干净,根本看不出来的那种。杨谨猜想这应该是挽月山庄的规矩大,管得严吧。 再比如,她也见过平常人家过年时候祭祖的样子。无论是大家小户,都要辟出专门的地方来,供奉祖宗。各家的祖宗有没有画像不一定,但必定是有牌位的。且那排位上名字的姓氏,必定是当家人的姓氏。然而,这事儿放在挽月山庄中—— 杨谨随在宇文睿的身后,看着她捻了香,对着繁复华致的供案上的牌位拜了三拜,方将那香插.入牌位前的香炉内。而那牌位上只简简单单地写着两个字:天地。 大过年的,拜的不是祖宗,却是天与地,这难道不够奇怪吗?杨谨心想。 蓦地,她呆住了,才意识到一个顶顶重要的问题:她竟然都不知道庄主姓什么叫什么! 而且,似乎,她也没机会弄清楚这件事。 顿时,这座她从小已经习惯了其存在的偌大山庄,此刻在她的眼中,变得那样神秘莫测。 第13章 初春时节,申全带着随从,送杨谨去玄元派拜师。 杨谨从没奢求过宇文睿或是景砚会亲自送她去见她那位未来的师父。不知道为什么,在她的心中,景砚和宇文睿就是极尊贵的、世间任何事任何人都无法使得她们纡尊降贵的那种人。 何况,杨谨亦不喜欢离别的场景,她总觉得那样的情景太过伤神。所以,前一日晚上,她和宇文睿、景砚道过别,第二日一早,就由申全陪着,顺便带着一大包景砚几夜不得好眠为她赶制出来的四季衣衫,怀里揣着宇文睿给的足够的盘缠,就上路了。 玄元派地处北方。 这里和药婆婆的居所虽然同在北方,却在不同的方向上;这儿的地势特征,也全然不同那个山脉连绵起伏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地方。这里大多属于丘陵地带,就是有山,也不是什么太高的山。 玄元一派就在一座叫做首阳山的山上。据说,这座山极具灵气,当年玄元派本不在这里。曾经,一位派中的前辈,观此山风水绝佳,便深入山中斩掉了一条盘踞于此的巨蟒,才在这里扎下根儿来。 这些故事,自然都是申全一路上讲给杨谨听的。 杨谨听得入迷,想象着那是怎样的一番情景。她跟着药婆婆住在山区,大大小小的蛇多年来也没少见过,甚至还亲手抓过几只入药。却从未见过“蟒”这一类东西。 看着眼前这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8 座不高的山,再回忆申全形容的什么“至少得有海碗粗细,五七丈长”,杨谨暗暗感叹那东西究竟怎么在这山中藏身的?更感叹天地造化之神奇,远超人之想象。 玄元派是江湖知名门派之一,自然不是寻常人等想进入就能够进入的。 申全引着一行人,寻到了玄元派的门前。 杨谨发现,面前矗立着两扇高高的大门,紧闭着。四面同样高耸的围墙少说有两丈高。与其说这是一个武林门派的所在地,倒不如说更像是一所富绅的大庄院。因着似曾相识,令她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亲近感来。 大门前,有两名当值的知客弟子。申全递了拜帖,其中一人和颜悦色地请他们“稍后”,便一溜烟跑进门内报信儿去了。 极快地,那名知客弟子就折了回来,言辞愈发恭敬地请一行人入内。 申全笑应了一声“有劳”,便随着他进入了大门之内。 杨谨随着那名知客弟子的脚步往里走,目光却不由得向四外飘去。恰如她想象的,大门内里像极了一座庄院,且其大小、格局只怕与挽月山庄相比,不遑多让。所不同的是,挽月山庄内多是植株、亭阁、流水等等装饰性的设计,而这里,中厅两侧,实打实地盖着一个个房间,显然是居住的人口比挽月山庄多得多。 杨谨好奇地打量着几个房间门前或拉着架势切磋,或三三两两不知在聊些什么的男男女女,他们大多数年纪都不过十几岁,她猜这些应该是玄元派的年轻弟子。看他们彼此切磋的招式,似乎尚显粗浅,想来并非嫡传吧? 她怎知道,同样都是十几岁的半大孩子,她身兼当世两大绝学,虽然远称不上如何精通,但眼界已不寻常。 杨谨打量那些小弟子的同时,他们也在打量她。尤其是看到了杨谨那张俊美的脸,以及所带随从的气势,加上前面知客弟子的恭谨态度,有几个沉不住气的已经开始窃窃私语,猜测起杨谨的身份来了。 知客弟子引着众人跨过一重厅,眼前的光景又是一变,整个空间变得轩敞、宽阔起来。 甬道两侧只有东西两溜厢房,正中是一间正厅。厅门前,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女子。 她一身绯色短打,一双杏眼自众人进入眼帘的一刻,便落在了杨谨的身上。显然已经瞧清楚谁才是真正的主角了。 当看到杨谨漂亮的五官的时候,她柳眉挑了挑,面上露出一抹不快。当意识到杨谨是男子装扮的时候,眉峰才缓缓落下,仿佛暗松了一口气似的。 知客弟子迎着她走过来,态度极是恭敬,道:“孟师姐,奉掌门之命,带客人来见。” 被称作“孟师姐”的女子扫了知客弟子一眼,下巴一挑,淡淡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她说罢,冲着杨谨温婉一笑,道:“家师就在里面,请随我来吧。” 既然对方已经看出来谁是重要人物,申全自然不会喧宾夺主,他身子后撤,退到了杨谨的身后。 杨谨看着那女子的神情,心里生出几分好感来。毕竟,在这里她人生地不熟的,听这女子以及知客弟子的口气,她应该是掌门高足。若是个好相处的,将来应该能少许多麻烦吧? 杨谨于是冲着女子甜甜一笑,道:“有劳姐姐了!” 孟姓女子微一晃神,觉得那个笑容当真好看得紧。 又转过一道回廊,终于来到一个房间外。 只见孟姓女子清了清嗓子,对着房门朗声道:“师父,贵客请到!” 门里有人“嗯”了一声。 孟姓女子转头笑道:“家师请诸位进去,请吧!” 她说着,还体贴地为杨谨撩起了门帘。 杨谨对她好感更甚,忙谢过了她,和申全一起走了进去。 房间内的布置,简单而不事张扬,当中一把椅上坐着一个白衣女子,正擎着一杯热气蒸腾的茶,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杨谨第一次见到这位玄元门的掌门,与她脑中设想的全然不同。她以为,既然是“掌门”,又是庄主的“师姐”,就算不像药婆婆那样满头白发上了年纪,也该有几分岁月了吧? 却不料,从对方的脸上她看不出分毫岁月的痕迹,若论样貌,比旁边侍立的那个孟姓的姐姐仿佛还要年轻些。可那周身散发出的气度绝非十几二十几岁的年轻姑娘可以比拟的。 即便坐着,也可看出她身形是高挑的,身材比庄主略丰腴些,风姿却毫不逊色。 那位掌门听到声音,收起了神思不属的模样,自茶盏上抬起头来,一双凤目与杨谨的对上了—— 杨谨登时觉得像被钉在了原地。那双眸子的眼角处微微上挑,射出两道凌厉的光芒,直将杨谨的身体穿了个通透。嗯,其中夹杂着的不止是英气,还有…… 杨谨漂亮的眉毛不由得蹙了蹙,莫名地,她觉得掌门的目光中含着某种杀伐之气。 她有点儿怕。 柴麒看了杨谨一眼,淡问道:“来了?”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很像是她等了许久,就等自己到来似的。 杨谨觑了觑桌上那张申全之前在门外递上的拜帖,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老老实实道:“是。” 申全见这诡异的情景,抱拳赔笑道:“见过柴掌门!多年未见,柴掌门神采依旧啊!” 柴麒一顿,呵笑道:“多年未见,申总管,你也风采不减当年啊!” 申全笑道:“托您的福!” 说着,他话锋一转道:“小人奉我家主人之命,送少主来此求见……想必您都知道了吧?” 柴麒听到“少主”两个字,不着痕迹地嗤了一声,道:“前日的书信中,她都对我说了。” “是,”申全点点头,又道,“那您看?” “既然她想,就在这儿待着呗!”柴麒随口道,“玄元派也不差她一口吃的。” 申全语结。他是做下人的,没法子将主子要杨谨拜师的打算对柴麒重复一遍,只得讪笑道:“那就按我家主人的说法……” 柴麒却懒得理会他,转向杨谨:“你姓杨?” 杨谨还在关注着两个人的对话,听得似懂非懂的,冷不防被问到了自家头上,一惊,忙答应着:“是,杨谨。” “杨槿?”柴麒低声重复了一句,“木槿花的槿?” 杨谨窘然,忙回道:“是恭谨的谨。” 柴麒微微一笑:“就是谨小慎微的谨呗?” 杨谨再次窘了。 “谁给你起的名字?”柴麒又问。 杨谨觉得这问题问的好生奇怪,却也老实回答道:“是庄主起的。说是盼我为人严谨,不走歪路。” 柴麒呵呵一笑:“这盼头儿好!” 转头又向旁边的孟姓姑娘道:“月婵,带她下去休息吧!” 孟月婵忙躬身答应了,又向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9 杨谨温和道:“杨小兄弟,你随我来!” 见一大一小两个人消失在视线中,柴麒收回了目光,落于申全的身上。 “既然人已经送到了,你和你的随从可以回去了。”她说道。 申全一呆。这就下了逐客令了?也没见少主拜师,也没听到如何安置,就这么回去了,庄主和夫人问起来,可怎么回复呢? 他知道这位柴大掌门的厉害,连自家庄主都得卖几分薄面,只得耐下性子继续赔笑道:“柴掌门,您看,小人回去,怎么向庄主和夫人禀报呢?” 柴麒闻言,凤眼一瞪:“就说本掌门已经收下她了,这有什么难回复的?” 申全又笑道:“您的意思是收我们少主为徒,还是……” 柴麒面色一沉,道:“我只说我收下她了,哪里那么多废话!你家庄主不也就是想给她个安置吗?” 申全暗暗叫苦,心道这是主子们的事儿,我哪儿知道啊! 柴麒继续冷言道:“少主?亏她们俩怎么想的!难道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吗?” 申全额头上冒出冷汗来,突觉得自家少主似乎落入了虎口中。可少主不少主的,真不是他能决定的了的啊!这位冲她发哪门子邪火呢? 如此想着,申全突的一凛,心道:怎么玄元派里只有这主儿,没见到那位掌门夫人呢?这不合理啊!难道是,妻妻吵架了,这主儿才这么大的火气? 第14章 杨谨跟在孟月婵的身后走出了门,又随着她转过一条长廊。离正厅越来越远了,孟月婵却突的停住了脚步。 她扭过身,笑吟吟地看着杨谨,问道:“杨小兄弟,你真的姓杨?” 杨谨一怔,浑不知她这一问从何而来,呆道:“是啊!” 姓杨有什么特别的吗?庄主说过,她的生母姓杨,所以她随了母姓,红姨也是这么说的。 孟月婵又是一笑,想了想,掂对着措辞道:“你是……北方人吗?” 杨谨不解地眨眨眼,老实道:“我也不知道我是哪里人……” 她到底忌惮着孟月婵是个刚刚认识的,极谨慎地没有说出更多关于自己身世的故事。 孟月婵原以为对方不过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儿,能懂得什么?自己一副和善、满面春风的,对方岂不三句两句就将来历交待了?谁想,这个小孩还挺难相与的。 此时,恰有一名普通弟子路过,见到二人,恭敬地驻足、欠身打招呼:“孟师姐!” 孟月婵扬了扬下巴,淡淡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那弟子随即走开了。 孟月婵忽的又冲杨谨高声笑道:“杨小兄弟,你这包袱,我替你拿着吧!赶了这么远的路,累坏了吧?” 杨谨不等回答呢,手里一空,装着衣衫的包袱就被孟月婵挎在了肩头。 杨谨:“……” 眼看那名普通弟子走远了,四顾无人,孟月婵忍不住又低声问道:“你府上姓杨吗?” 杨谨被她几次三番地追问,心道我都不知道我府上姓什么。 她不是个擅长言谈的人,年纪又小,更谈不上随机应变的能耐,孟月婵的问题她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杵在原地,嗫嚅着,很有些不知所措。 孟月婵是玄元派的掌门大弟子,在玄元派中除了师父、师娘,几乎无人敢不恭敬她,无人敢无视她的问话。如今,却遇到了个不知道什么来路的闷葫芦,她性子本有些急,这会儿快要按捺不住了。 “你认识我家师母吗?”孟月婵急声道。若非顾忌着杨谨的身份,她早就跳脚了。 你家师母? 杨谨一脸的茫然。 你家师母又是哪一个?我连你家掌门师父都是头一遭见到呢! 想及此,杨谨惊得张大了嘴巴:她似乎发现了类似挽月山庄的情况! 庄主是女子,庄主夫人亦是女子;掌门是女子,掌门夫人也是……女子吗? 杨谨愣愣地盯着孟月婵,很想问问她:你说的“我家师母”,指的是掌门的……夫人吧? 孟月婵被杨谨呆傻的模样气得一个头两个大。亏她还当这个漂亮的小后生很合眼缘呢,原来是个傻子! 可若是个傻子,师父为什么收下他? 孟月婵细细回想之前在厅中师父的话语、神情,心中的疑惑更深。她打算暂且按下困惑不解,安顿下这个傻小子,再去自家师父那里探口风。 若按照她的真实想法,就这么个傻子,这种资质,也就配住在庄外的别院中,干点儿粗活什么的;但她心里落不确实,怕一步行错再得罪了杨谨背后的人,遂想了想,道:“你暂时先住在前面廊下的屋子里,至于以后的安排,得等师父的示下。” 杨谨初来乍到,哪里知道这里面的门道儿?人家怎么安排,她就怎么住呗。 只不过,她心里总是存着几分忐忑的,纠结着,直到孟月婵领她来到安排她住下的屋中,她才小心地问道:“孟……孟姐姐,我想……想求你件事……” 孟月婵眉一挑,微垂着头,看着她才到自己胸口的脑袋瓜儿,冷声道:“什么事?” 杨谨本就没什么自信,被她这么冷言冷语的一问,心里更打鼓了,小声道:“我想……我想再见见送我来的那位申叔叔……你看,可不可以?” “你说你那个随从?白白瘦瘦,没长胡子的那个?”孟月婵一想到申全的模样,心中就一阵厌恶。她也是生于世家,幼时也见过到家中传旨的宫人。她又向来自诩高贵,根本就不拿那些“伺候人”的宫人当人看。 杨谨听她言语,还有她不加遮掩的嫌恶,心中泛起一股子莫名的反感情绪,强压下情绪应道:“是。那是我家的管家大叔。” 孟月婵心念一动,也不知想了些什么,话锋确实一转,板起了脸:“杨小兄弟,你来玄元派,是做什么来的?” 不等杨谨回答,她抢着叙道:“是来学武艺的吧?既然是学武艺来了,就该做好吃苦的准备。要知道不苦不成才,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杨谨不明就里地仰头看着她。 只听她又道:“学武艺,不止要吃得起苦,更得放得下往常的享乐日子。既然入了师门,就要一切以师门为第一,更要时时事事听从师门中前辈、师兄、师姐的吩咐……” 孟月婵说着,腰杆一挺,骄傲道:“别说你了,就是我,入了师门,不也得一切以师门为重吗?” 似是唯恐杨谨不知道自己什么来历似的,孟月婵自顾自道:“你知道我族兄是谁吗?虎威将军、宣平侯孟昭远那是我大族兄!我们孟氏一族是受过先帝亲封的!当年先帝龙困漠南,还是我族兄带人护着御驾安然回京的。而且,你知道英国公吗?如今的英国公夫人孟夫人,那是我的族姐!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0 若论起辈分来,英国公世女、车骑将军景大将军还得叫我一声小姨呢!” 她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直说得唾沫星子横飞,最后总结道:“就是我这样的出身,都不能随随便便说见家里人就见家里人呢!” 言下之意,似她这般尊贵尚且如此,何况杨谨这么个“傻小子”? 可惜,她说的这个公侯那个将军的,杨谨通通都没听说过。她长在山野中,偶尔回到挽月山庄,很多话题又被周围人刻意回避掉了,是以,除了大周朝人人皆知的典故,对于现如今的世家、贵介如何如何,她根本毫不知晓。 不过,有一点杨谨算是听明白了,即她不可能再去和申全道别了。 一想到从此之后就要一个人在这么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过活下去,杨谨初初的那些学能耐的兴奋劲儿,也越来越淡了。 然而,于她而言,在玄元派的糟糕日子,才刚刚开始。 杨谨一个人在这间空旷的屋子里枯坐了两个昼夜,终于有人来搭理她了。 来者还是孟月婵。 此时的孟月婵,可没了前两日的笑模样。她拧着眉头,立在杨谨的面前,眼中满是挑剔,冷着脸道:“快拾掇拾掇,跟我走!” 杨谨茫然地看着她:“孟姐姐,要去哪儿?” 孟月婵声音冰冷道:“让你收拾便收拾!哪里那么多的废话?” 杨谨哑然,只得站起身收拾。 孟月婵嫌弃她慢吞吞,不耐烦抢上来,道:“怎么这样慢!吩咐你了,不知道麻溜利索的嘛!” 杨谨见她竟抓扯着自己的衣衫没头没脑地往包袱里塞,那衣衫是景砚亲手缝制的,杨谨自己都舍不得穿,被如此粗鲁地对待,杨谨登时心头火起。 在孟月婵看不到的地方,她的拳头攥紧,又松开。孟月婵根本不知道,刚刚的一瞬,自己险些挨了一顿好打。 再一次默默地跟在孟月婵的身后,这一遭,她们却是走了极远的距离,眼瞧着已经走出了庄院的后门。 杨谨越发的困惑,实不知她要带自己到何处去。 终于,到了目的地。 孟月婵带着杨谨进入了一座比原来那个不知小了多少的院子。院子里星星点点地砌着几间简易住房,连原来那座宽敞院里最普通的房子都不及。院子的四角堆着的有木柴,有草料,还有各式的工具家什,俨然就是个扩大版的农家院子。 杨谨傻眼了:这就是即将安排她住的地方? 她并不鄙视稼穑,可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是学武的弟子住的地方啊! 孟月婵唤来一旁做工的几个年轻后生。那几个人显然是知道她的身份的,皆都垂着手,立在她的面前,不敢则声。 “这是杨谨,新来的,以后就在这里住下了。你们以后一日三餐,做饭的时候也带上他的一份。” 她说完了这些,竟然就要走了。 “孟姐姐!”杨谨急忙喊住孟月婵。 孟月婵皱眉,看着她不语。 “你是要我住在这里?” “我方才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孟月婵不耐地反问道。 “可是……” “可是什么?”孟月婵瞪眼。 “可是掌门她……我想见见掌门!”杨谨觉得跟这个人说不清楚。 “掌门不在家!”孟月婵话一出口,突的横眉不快道,“掌门是你随便想见就能见的吗!” “我……” 杨谨还想说些什么,孟月婵却一转身,理都不再理她,直接走了。 杨谨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又不由得转过脸和那几个后生面面相觑。这是要她同这几个后生一起在这里做活计的意思吗?还要同他们一处吃住? 可,她来玄元派,不是来做粗活的啊!她是来学艺的啊! 何况,她……她还是个女儿身。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杨谨这倒霉孩子从小就是各种倒霉各种不被待见的体质 第15章 眼睁睁看着孟月婵的背影渐走渐远,直至消失得无影无踪,杨谨的脑中纷乱一片,全没了主意。 也不知傻站了多久,恍然回身,她才发现之前那几个后生还杵在她的身后,不知道陪着她傻站了多久。 杨谨登时手足无措起来。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终于有一个像头目的发声道:“小兄弟,你是来玄元派……学艺的?” 杨谨见问话的人模样忠厚、眼神干净,不像是歹人,方答道:“是。你们几位……也是来这儿学艺的?” 几个后生闻言,脸上皆是一红。那个为首的道:“小兄弟真是抬举我们。我们不过是些干粗使活计的……” 他说着,一一向杨谨介绍,这个以及那个是砍柴的,那边的几个是喂马的,还有那几个是替派里做杂活的…… 杨谨听得眼睛发直:敢情孟月婵真把她送来做粗活来了? 那个后生介绍完毕,又小心向杨谨道:“看小兄弟你的模样,也不像是做粗活的。” 玄元派向来待做工的大方,银钱上也不大计较,所以周围的庄户人都乐意来这里帮工。似这几个后生,都是尚未娶妻的,就在这别院里常住着,随时听候差遣,比临时招的更能多得些银子。 再观杨谨,长得俊俏干净不说,就是这副小身板儿,单薄细瘦的,至多不过十二三岁,怎么可能是来做工的? 何况,众人见她还是被孟月婵领来的。别看孟月婵在她师父面前唯唯诺诺的,可在这些做粗活的汉子眼里,俨然就是仙女般的人物,他们也仅有那么三两次能远远地见着这主儿。 这样的人物,亲自送来个瓷娃娃般的小人儿,他们岂敢怠慢了? 虽说那位“孟仙女”对这个漂亮小人儿的态度似乎不大好,他们又怎能想得通这其中的关节?只当“漂亮女人自有漂亮女人的脾气”,对杨谨却是毕恭毕敬的。 杨谨被引到了一间不甚宽敞,却整洁干净的屋子前,只听那个叫于壮的后生道:“杨兄弟,你今后就住在这儿吧!这是咱们这儿最干净的房子了!” 他说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道:“看你长得像画里的善财童子似的,总不好让你和我们这些粗人挤在一处……” 杨谨微愕,心头有感动划过。 “多谢你了,于大哥!”她诚心谢道。 于壮被她一双漂亮的眼睛一盯,顿时通红了整张脸,结巴道:“客、客气个啥!” 杨谨见他一副比自己还手足无措的样子,不禁莞尔,忍着笑意道:“于大哥,你们今后有什么活,只管吩咐我!我什么活都干得!” 于壮反被她的话吓了一大跳,“干啥活啊?你是个精贵人,将来是要做大侠干大事的,咋能让你干粗活?” 杨谨心中一暖。她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1 被那些“大人物”频频冷落,却在一个普通得近乎卑微的人的口中听到了做“大侠”的期盼,百般滋味涌上心间。 “我有的是力气,”杨谨生怕对方不信,又追上一句,“你别看我年纪小,我可是练过的!” 于壮闻言,咧嘴憨笑:“那敢情好!以后我们进山里砍柴就带着你,也不怕什么蛇啊大虫啊的了!” 如此,杨谨就在这处别院里住了下来。 无人再来搅扰她,她可以按照曾经的作息卯时起床练功,一日三餐有人做好,她只要随着他们一起吃就成。平素,她时不时地帮那些后生垒垒柴火、扫扫院子,或如于壮说的,陪着他们进山里砍砍柴。 这些活她随在药婆婆身边的时候都是干惯了的,是以如今做起来也是轻车熟路。众人对她的印象更好,更敬畏她一身的好功夫,所以,当她想要安静的时候,更没人来打扰她。 唯一不方便的,就是她碍于自己的女儿身,又不能不洗澡,就向于壮讨一只浴桶。原以为会费一番口舌解释,不料,于壮问都没问,隔日就送来了一口崭新的浴桶。 杨谨意外的同时,想到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洗澡了,心怀大畅。 这样的日子,其实也是不错的。她想。 韶华如流水,转瞬即逝。转眼间,半年就这样过去了。 这半年间,杨谨不止和那些汉子交下了深厚的情谊,修为更是大有进步,连个头儿也猛蹿了小半个脑袋。 她的个子虽然没少长,可肚子也是常常感觉饿的。 如她这般年纪,正是大长身体吃什么都香的时候,偏偏她平时吃的大多是上顿白菜豆腐,下顿豆腐白菜,鲜少见到肉星。每顿主食倒是不少吃,可还是填不满她那极度向往肉食的肚皮。 俗语说“活人还能让尿憋死”,杨谨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首阳山不比挽月山庄,没有那弯弯曲曲的溪水供她垂钓鲜鱼解馋,她就只好钻到林子里去逮野味,或是一只肥兔子,或是一只山鸡,或是十几枚鸟蛋……总之,首阳山的飞禽走兽可是因着她倒了大霉了;于壮一众人却有机会时不时地吃顿野味解馋。 夏末秋初,距离秋风瑟瑟落叶纷飞还有段日子,尚挂在树枝上的叶子也肥硕得很。 午后,杨谨仰躺在一株大树的枝杈上,仰着脸,透过密密匝匝的枝枝叶叶看那不怎么刺目也不怎么滚烫的日头。阳光投射在她的身体上,让她觉得很舒服,心情也愈发地畅快起来。 她从腰间摘下一直贴身带着的小小的秀气荷包,从里面掏出一枚沉甸甸的物事,懒懒地对着阳光打量着。 那是一枚只有半个巴掌大的铸铁牌,造型古朴简洁,不事张扬,一面光滑,另一面则只錾着一个篆书的“素”字。 这是什么意思? 杨谨看过无数次了,依旧看不出这其中的门道儿。 她的阅历太浅了。 杨谨顿觉泄气。 什么时候,她才能像一个“老江湖”似的,知道许多的江湖掌故呢?还有,大周的那些出名的人与关系…… 她不由得想到了曾经孟月婵对她炫耀的自己的出身。若说当时她还是懵懂的,那么如今她多少也懂了些人情世故。 杨谨于是笑了,心中想的却是:那些达官贵人的事,或许我一辈子都弄不明白吧? 想着想着,居然就饿了。 杨谨也是奇了怪了,中午的菜和饭也不知吃到哪里去了。 世间最折磨人的,莫过于饿肚子了。杨谨无奈地坐起身,垂着脑袋看了看自己平平的肚子,心道离晚饭还得两个时辰呢,可怎么办才好? 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她灵机一动,瞄上了头顶上三四尺高接近树冠处的鸟窝。 凭她掏鸟窝的经验,那应该是个鹌鹑窝。 鹌鹑窝…… 杨谨骤然想到了挽月山庄里好吃的炸鹌鹑,不由得口舌生津。 就算抓不到鹌鹑,掏几个鹌鹑蛋烤着吃也是好的啊! 如此想着,杨谨的干劲儿更足,她挽起了袖口,双手扒住树干,就想朝上爬。 恰在此时,只听得“噗噜噜”一阵声响,从那个窝里先后飞出来两只鹌鹑。或许,它们是感觉到了杨谨的到来,飞跑了逃命去了。 杨谨眼瞧着那两只成年鹌鹑飞起来了,眸子大亮,仿佛看到了两块油光锃亮、泛着诱人香气的烤鹌鹑。 她想都没想,就从后腰处掏出亲手做的弹弓,将用泥丸捏的“子弹”搭在上面,稍微一瞄,只听“嗤嗤”两道破空之声,那两枚弹丸直朝着飞起的两只鹌鹑疾射了过去。 这套用弹弓打鸟、打小兽的方法,杨谨半年来早用得炉火纯青。两枚弹丸脱手而出的一瞬,她就知道今日的一顿烤鹌鹑没跑了。所以,她下一个动作,便是将弹弓别回腰间,拧身,手脚并用,攀住粗壮的树干,蹭蹭几下就爬下离地面一丈余高的树杈。 她估摸着两只鹌鹑可能落地的位置,循着那个方向快步跑了去。 那是一小片开阔地,方圆三四丈内连株小灌木都没有。然而,杨谨在此处来来去去转了几个圈,也没见着半根儿鹌鹑毛。 她有些纳闷,站在原地回忆着自己当时在树上打鸟的情形。就是这个位置,没错啊! 莫非……没打着? 杨谨不信。她对自己使弹弓的能耐还是有几分自信的。最近这三个月来,她可从来没失手过啊!最不济的,还能把鸟啊或者小兽什么的射伤倒地不起呢。 一想到那香喷喷的、泛着油光的烤鹌鹑就这么没了,杨谨顿觉失落,之前满心的欢喜,此刻全部化作了满当当的……肚饿。她甚至觉得饿得都没有力气回去了。 瞧着偏西的日头,杨谨小小地叹了口气,琢磨着回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几个番薯,烤烤吃,脆皮甜香、金黄的瓤……也是挺不错的。 杨谨如此想着,终于又有了力气。她转过身,刚要甩开步子折回去,冷不防发现自己身后三尺开外竟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瘦高的青衫女子。 “你……”杨谨被吓了一跳,身形急向后撤了几步,脑中则瞬间划过一个念头—— 这女子的轻身功夫好厉害! 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这样站在了她的身后! 那女子面容有些苍白,但五官很是秀丽。她极平静地看着杨谨满脸的戒备神色,不疾不徐地抬起一只手,道:“你在找这个吗?” 杨谨呆住。只见那青衫女子的手中,拎着的,正是她之前打下来的两只鹌鹑。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这人是谁 第16章 “你在找这个?”青衫女子的声音,一如她淡漠的脸。 杨谨看了看那两只被一双略显苍白的手拎着的垂在半空的死鹌鹑,有血淅淅沥沥地从伤处淌了下来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2 ,砸在地上脆嫩嫩的青草上,格外显眼。 血、伤口与死亡,这些并不会让杨谨觉得恐惧。几个月来,她已经学会了在这片不大的树林中的强者生存法则。死去的鸟兽,只会让她联想到它们被烤熟的时候喷香的气味,那才是最最真实的东西。 什么都无法和饥饿感以及活下去的念头相抗争。 青衫女子举着死鹌鹑,淡然得仿佛那只是两块豆腐。 杨谨自她的从容中,以及之前无声无息地站在自己身后这一事实,能够断定她必定是个武功修为很高的。 不仅如此,从散发在她周身的气息中,杨谨嗅到了一股类似于猎人或者屠户的味道。嗯,并不是真的有那种杀戮得多了而沾染上的血腥气,而是一种……氛围。 杨谨说不清楚那种感觉。或许是一个山野中跑惯了的孩童的……直觉。 可是,杨谨并不觉得怕。大概是因为她感觉到这个女子对自己并没有敌意,也或许是因为那个女子投向她的冰凉的目光下有一抹若有若无的温暖? 杨谨傻站了多久,青衫女子就陪着她站了多久,直到杨谨的脸突的红了—— 不管怎么说,人家问了问题,自己光傻杵着不回答,也是极失礼的。 “是……”杨谨嗫嚅道,“是在找这个……” 青衫女子闻言,玩味地看了她一眼,又将目光转回到死鹌鹑的伤口处,问道:“这两只鹌鹑,是你打下来的?” “嗯。”杨谨点头。 “用这两枚泥丸吗?”青衫女子说着,手朝杨谨扬了扬,恰好将那两只鹌鹑的伤处对着她。 杨谨瞧得清楚,之前流淌的鲜血已经渐渐凝固。两只鹌鹑的致命伤处,各嵌着一枚深色的物事,已经沾上了血丝,看不大出来原来的颜色了。 “是,我用弹弓射的。”当着高人的面,杨谨也不隐瞒。她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过就是想打点儿野味解馋而已。 青衫女子将两只死鹌鹑递还给杨谨,却又向她摊开了手掌,道:“拿来我看看。” 杨谨见对方肯将猎物还给自己,顿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她小孩儿心性,特别怕今晚解馋的烤鹌鹑落了空。 不料,对方还要看自己的“武器”。就是一个弹弓嘛,又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杨谨当然不会觉得这么一位“高人”会抢自己的弹弓,遂将死鹌鹑放在地上,从腰带上扯出那只弹弓来。 青衫女子见她即便孩子气地舍不得那两只死鹌鹑,却也很得体地放下那东西,又把弹弓双手捧给自己,可知不是个不知礼数的山野孩子,不禁莞尔一笑。 虽然那抹笑意旁人根本就瞧不出来。 “前辈,给你。”杨谨捧着弹弓道。 青衫女子听她称呼自己,暗暗点头,随手接过。 杨谨却在那一瞬看到亦触到了对方的手掌上的薄茧。那不是普通的做针工活计或者握刀握剑的茧,而是年深日久弯弓搭箭磨出来的茧! 杨谨一凛。 青衫女子却没在意她神色间的变化,而是打量了一番手里这只再普通不过的弹弓,道:“你是玄元派的弟子吗?” 杨谨又是一怔,她张了张嘴,想说“不是”,又觉得不准确;可要说“是”的话,也不对。她到底是不是玄元派的弟子?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杨谨心念一动,大着胆子问道:“前辈怎么知道我……” 对上青衫女子冷冽的目光,杨谨说不下去了。 “前辈认得我吗?”她的声音小小的。 “我不认得你,”青衫女子直言道,“但我认得你的武功心法。” 杨谨面露惊讶,心道:单凭打了两只鸟,就能看出来武功心法吗? 青衫女子见她脸上似曾相识的模样,目光也不由得温和了许多,指了指远处的一片树荫,道:“随我去那里说话。” 站在这日头底下久了,杨谨也觉出秋老虎的厉害了。她点了点头,跟着青衫女子到树下去,却没忘了拎着她那两只猎物。 青衫女子:“……” 青衫女子坐在树下,看着立在面前的杨谨,拍了拍身侧:“坐下。” 杨谨与她初见,虽然知道对方是高手而心生敬重,但那份心防还是在的。她又是个不惯与人打交道的,于是离着对方两尺远坐下了。 青衫女子眼中有莫名的神色划过,问道:“你师父是哪一位?” 师父? 杨谨一怔。 她有师父吗?她来玄元派不就是拜师来的吗?可是,人家玄元派的掌门根本就没收她啊! 婆婆教了她歧黄之术,面具前辈教了她不许告诉旁人的绝学,庄主教了她据说是与玄元派同源的武功心法……他们,是她的师父吗? 刚刚十二岁的杨谨彷徨了。 “我……我没有师父……”她说着,低下了脑袋。 杨谨以为,这样的回答定会招来青衫女子更多的探问,比如,她或许会问“既然没有师父,你的武艺跟谁学的?”再比如,“你的武功心法明明就出自玄元一派,这又是怎么回事?” 然而,许久,杨谨都没听到对方说话,久得令她突生出幻觉来。 猛然抬头,出乎杨谨意料之外的,她对上了一双淡然却不冰冷的眸子,甚至在那双眸子的深处,她捕捉到了几分温度。 “那你,想要一个师父吗?” 青衫女子的话,就这样回荡在杨谨的耳边,使她又生幻听的错觉。 杨谨不喜多言,但不代表她傻。相反,往往越是讷于言的人,越是慧于中。她其实是极聪明的,从她在医道和武学上的一点即透便可想见。 听了青衫女子莫名其妙的问话,杨谨的脑中急速闪过一个念头:她、她要做我师父! 这怎么……可能呢? 见这小孩儿几次三番地露出痴痴傻傻的表情,青衫女子的嘴角禁不住勾起一个明显的弧度。 她怕一时间吓着这个小孩儿,于是岔开话题,淡笑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一问,令杨谨心头一紧,倏忽间划过了“她是不是坏人”的念头。 她自记事起,吃过不少苦头,如今在玄元派,又屡遭冷落,实在是被吓怕了。 见这小孩儿一脸的戒备,青衫女子就知道她把自己当成了歹人,不觉失笑。为消除她的防备心,青衫女子大大方方地自报家门道:“我姓杨,杨敏,是玄元派……中人。” 杨谨一愣,旋即明白她这是先自我介绍,表示自己不是坏人呢。 脸一红,杨谨小声道:“我……我也姓杨,杨谨。” 也姓杨?杨敏微诧,心道莫非是缘分吗? 可看着孩子的五官,怎么会姓杨呢?莫非是巧合吗? 暂压下心头的困惑,杨敏在杨谨的脸上、身上转了一圈,已经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猜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3 想。但她觉得,这孩子既然做男孩儿打扮,必有她的缘由,于是也不拆穿,而是肃然道:“我见你射中鹌鹑的准头和力度都不错,不过——” 杨谨听她夸自己“不错”,心内一喜;再一听到她话锋转折,心里更觉高兴,能得这么一位高手的指点,那是天大的福分啊! 只听杨敏续道:“不过,你这功夫只能用来打些小鸟小野兽的,遇到大家伙比如大虫,就不顶事儿了。” 杨谨面露不解。 杨敏又道:“这泥丸比普通的土块要硬实,借着你发射出的力道,打入野兽体内,也具有相当的杀伤力。但是,一则这物事本身没有像箭矢般的穿透力,二则你借了弹弓为媒介,就已经卸了至少三四成你自身的力道。” 杨谨全然想不到,这里面竟有这么多的门道儿。她越听越觉得有兴致,不禁追道:“那前辈您说,如何才好呢?” 杨敏瞥一眼她求知若渴的模样,暗暗点头,深觉自己识才的眼光不错。所谓武学奇才,光有天赋还不够,若是没有股子好学的钻劲儿,再大的天赋也终会耗磨殆尽。 杨敏谈兴于是也足了,道:“狩猎之事,自然用弓箭最好不过。但弓箭到底是身外器,随身带着也是麻烦,远不及如此好用——” 她说罢,右手朝着斜前方一扬,“嗤”的一声。 杨谨循声望去,只听得“喀拉拉”的脆响,四五丈开外的一棵粗树上碗口粗细的一根树杈,已经从树干上折下,掉在了地面上,激起草屑与尘土,还有几只闻声乱窜的松鼠夺路而逃。 杨谨惊得张大了嘴,难以置信地看看杨敏。 杨敏的眼角弯了弯,温声道:“过去看看如何了。” 杨谨自然是好奇的。她快步跑到那根断折的树杈前,就看到那棵树断掉的地方,木头的纹理都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道破开了。 她又仔细地查看一番,发现断面上有一道明显的深槽。若将它还原,那就相当于在原本的枝杈上快速地穿了一道小孔,类似箭矢的痕迹。 第17章 “这……这……”杨谨这了半天,漂亮的小脸儿上全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她亲眼见着杨敏出手,就是寻常那么一挥,竟将一棵树龄不会短于二十年的树杈的木质纹理都给破坏了! 杨谨是清楚自己有点儿小能耐的,不至于连对方用了什么别样的手段还看不出来。何况,遍观这根断枝,哪里有多余的东西? 所以,只是凭借扬手间的力道,就能达到眼前这如劲弩般的穿透破坏程度? 杨谨不是无知的孩童,她难以相信眼前的事实。 杨敏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她的身边,看看她惊诧又疑惑的表情,目光中有几分笑意,道:“如何?” “前辈这么一挥手,就能……”杨谨说着,不由自主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单凭一只手掌,怎么会有这样大的破坏力?”杨谨困惑道。 “不是手掌,而是手指,”杨敏纠正道,“如我方才对你说的,接触面越大,则力道分散,不能集中于一点,破坏力自然就打了折扣。” 她的性子,亦不喜多言,但话题涉及武道,她的谈兴就格外浓厚。只听她又向杨谨道:“我方才将我自身的内力集中于我的指尖,凝神发力,就如同箭矢离弦,只朝着一个目标激射而去。”她说着,看了杨谨一眼,仿佛特意向这孩子讲解来历似的:“我这套功夫就是从射箭中演变总结出来的,我叫它流云指。” “流云指……”杨谨喃喃重复了一句,也觉得这功夫如流云般迅疾即逝,名字起得恰当还好听。 冷不防抬起头,杨谨方警觉杨敏正低头看着她,且那张清冷的脸上竟带有几分……慈爱? 杨谨:“……” “你觉得,我这流云指如何?”她听到杨敏在问她。 “我……觉得?”杨谨惊得睁大了眼。 “想学吗?”杨敏问罢,又坠上一句,“会了这个功夫,你以后想打什么猎物,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任你。” 若说之前的展示绝技最多是让杨谨惊服的话,那么这句话于她而言,便是最大的诱惑了。杨谨的脑海里,登时跳出来各种各样泛着油光、飘着诱人香气的……肉块。 她不由自主地喉间动了动,极力不让杨敏看到自己正费劲儿地吞下一口口水。 “前辈……您为什么要教我?”杨谨努力挥去脑子中的各种香喷喷、油滋滋的肉块,吃力地问道。 可是,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人家是问她“想学吗”,又没说想教她。这么问,会不会太自作多情了些? 饶是性子清冷,杨敏也抑不住挑了挑眉角。如此情势之下,不过十几岁的娃娃,第一反应不是马上跪下来叫师父,而是还记得问上一句为什么,可见不是个傻孩子。 虽然刚刚相识,杨敏却喜欢这孩子的性子和聪慧劲儿,难得地露出一抹明显的笑容来,道:“我且问你,你想学吗?” “想!”杨谨终究是孩子心性,生恐对方再反悔了。 杨敏笑意更深,点头道:“你先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头,我便教你,还会告诉你缘由。” 磕头? 杨谨犹豫了。她再不更事,也晓得头不是随便磕的。 杨敏似已看破了她的心事,作势迈步道:“既然不愿,那我便走了……” 不等她话音落地,杨谨已经双膝跪地,“咚咚咚”连着磕了三个响头。 杨敏忍着笑,蹲下。身来拉起她,欣慰道:“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徒弟了。” 杨谨恍然大悟:原来是让她磕头拜师啊! 她继而又纠结了:原本是来玄元派拜掌门为师的,怎么如今拜了这位了?虽然那位掌门半年多都没搭理她,不过这事儿怎么说也挺那什么的…… 杨敏捕捉到了她的神色,淡道:“我亦是玄元派中人,无论你之前拜没拜过师父,如今既然拜我为师,任谁也不敢说不出什么来。” 紧接着,她像是赌气似的,绷着脸又道:“就算是你拜了掌门为师,她也不敢说出什么来!” 杨谨哑然。身为一个小孩子,她实在想不通:既然这位杨前辈是玄元派中人,什么身份能让一派之长的掌门都“不敢说出什么来”呢?莫非这位杨前辈在玄元派中比掌门的身份还要尊贵? 莫非她是掌门的师父?可是,杨谨曾听说过,现今掌门的师父,也就是上一代掌门,早就羽化登仙了。莫非杨前辈是掌门的师叔辈? 杨敏哪里知道杨谨个小小孩儿的脑袋瓜儿里的这些稀奇想法?拉着她的手,道:“既然已经拜了师,叫个师父来听听。” 杨谨完全想不到似她这等清冷的人,也会开口逗自己说话?登时红了脸,嗫嚅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4 了半天,才吭哧出来两个字:“师父……” 杨敏已知道她这种性子的,能憋出两个字就足令人满意了,于是郑重地答应了一声,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一番,越看越觉得喜欢,温声道:“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要教你吗?” 杨谨被她看得不大自在,答道:“是。” 心里想得却是:您快些说点儿什么吧,别这样一直看着我了! 杨敏直接忽略掉她半是羞涩半是无措的表情,坦言道:“因为你的性子像极了我少年时……” 杨谨一呆。 只听杨敏续道:“性子与我相像,并非我收你为徒的唯一理由。至关重要的是,你的性子适合做我的徒弟,适合学我的武功,这才是最最关键的。” “我的性子?”杨谨不解。 她的性子是怎样的,她自己都不清楚。 “你是个性子专注的孩子。须知,箭者,非专注者不能成大器。唯有专一于唯一的目标,方能将全身之力贯入其中,一旦击中,便是千钧之力。我多年来行走江湖,见过的少年人中,能够有这份专注之力的,唯你一个。”杨敏郑重道。 杨谨根本想不到自己还有这样的能耐。 专注之力…… 十二岁的她,无法全然理解这四个字。 杨敏轻抚着她的肩头,柔声道:“你还小,不必强迫自己全懂。以后的日子还长,终会体悟明白的。” 杨谨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杨敏撇过头,凝着她俊丽的五官,犹豫了一瞬,终究忍不住道:“你是个专注的孩子,无论学什么,都能全神贯注,倾力而为,得到的成就,也必定比旁人高出几倍。但,所谓‘一事必有两面’,你的专注或许亦是你的弱点。” 见杨谨一脸的懵懂,杨敏斟酌半晌,到底是没说出那个“情”字来,而是道:“好孩子,你要记得,待人接物不可太过实诚了,世事难料,人心更是难测,唯有懂得转圜,才不至于伤人伤己啊!” 杨谨还是听不大懂杨敏的话,但她知道,师父说这话全是为了自己好。她于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师父的教诲,徒儿记住了。” 杨敏欢喜她懂事知礼,但心头的担忧却无法因此而消散。 很多事,怕是只有等到长大了、经历过了,甚至被伤过了,才会真正懂得吧? 杨敏端详着自己刚收的这个徒弟,划过她的五官,心头的熟悉感越来越强。这让她对杨谨的疼爱更深了几分。 “你现在住在哪里?”杨敏问道。 “就住在那边的院子中。”杨谨老实地遥遥一指别院的方向。 杨敏皱了皱眉。那里,不是别院的方向吗? “你住在别院?”杨敏还是不敢相信。 别院? 杨谨不解地眨眨眼,道:“我不知道那个叫什么院。” “是不是堆着柴火、草料的院子?”杨敏问。 “是啊,”杨谨点点头,“那院子里还有十几位为派里做活计的大哥。” 杨敏语结。 别院是什么所在?何况还是跟一群做粗活的汉子住在一起! “你和那些汉子住在一处?”杨敏的眉头拧紧。 “不是的,”杨谨忙道,“那些大哥待我很好,把最干净宽敞的屋子让给我住。” 杨敏还是无法放心,她盯着杨谨的眼睛,沉声道:“你是女孩子,为什么做男子打扮?” 杨谨猝不及防她这一问,呆怔地看着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杨敏却不禁后怕起来。她这个新收的小徒弟,长得像个漂亮的瓷娃娃,性子又干净纯良,万一遇到什么歹人……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她越想越怕,绷着脸道:“你过去如何,我不管。但如今,既是我的徒弟,我就不能不过问!” 杨谨慑于她的严肃,不敢不回答:“我……徒儿自幼就做男儿打扮,是家中长辈要求的。至于什么原因,徒儿也不知。” 杨敏听到“家中长辈”四个字,心念一动,问道:“令尊姓杨?” 杨谨茫然摇头,道:“我不知道我父亲姓什么……嗯,我没见过我父亲……和母亲。” “那你?” 杨谨不由得垂下头,颤声道:“我母亲诞下我便……便故去了,我随她的姓……” 杨敏半晌无言,只抬手轻揉了揉她的脑袋,又搂过她的肩头,柔声道:“去别院,取了你的行李,随我回去。” “回去?” “嗯,回玄元派,”杨敏道,“你是我的徒弟,怎么能住在别院受委屈?” “师父,其实住在那儿挺好的,大家待我都很好。”杨谨展颜笑道。 她当真觉得别院很好,自在,随性。不像在玄元派的那座大院子中,处处是规矩,处处是意味莫名的目光。她不喜欢那样。 杨敏犯愁地看着她的小徒弟,怎么就觉得这孩子忒容易知足了呢? 二人正朝着别院的方向走了几步,杨谨突的停住脚步,恍然道:“师父您等我一下!” 说罢,折身就往回跑。到之前的那棵树下,自草丛间拎出那两只已经灰扑扑的、沾着草屑的死鹌鹑来。 她跑回师父的身边,笑道:“回去洗剥干净了,可以烤了吃。” 杨敏瞧了瞧两只已经死得透透的,估计早就往生投胎去了的鸟儿,又看了看小徒弟脸上抑不住的欢喜,皱眉道:“你打它们,是为了烤来吃?” 杨谨小脸儿一红,道:“嗯……总是肚子饿……” 杨敏胸中一酸,再次搂住了她窄窄的小肩膀,轻声道:“回去玄元派,有的是好吃的给你吃。” “真的?”杨谨眸子晶亮,期待地看着师父。 杨敏涩涩地点了点头,心里更不好受了。 第18章 玄元派前院。 众年轻弟子正在捉对切磋,但见闪转腾挪、人影翻飞,倒也别致好看。 孟月婵抱着肩膀,站在圈外,扬着下巴,绷着脸,皱着眉,一忽喊喊这个“走心!用力!”,一忽又纠正纠正那个“不许塌腰!腿太低了!”。 足足有半个多时辰之后,她命众弟子停手,并将他们都招呼到自己面前,肃声教训道:“这就是你们在我派中学的能耐吗?!出掌这么软绵绵的,踢腿抬足也没有半分力气,你们都是怎么学的!师父、师娘不在家,你们不说勤加用功,反倒偷起懒来了吗?你们都扪心问问自己,可对得起师父、师娘平日的教诲?可对得起诸位师姐、师兄对你们的的关照、提携?” 她说着,又哼道:“等师父回来,考较你们的功夫,看你们一个个的怎么交代!” 众小弟子被她教训着,却都垂着头不敢言语。 她还想狠叨叨地再威慑几句,突有一名年轻弟子蹭到她的身边,在她的耳畔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5 。 孟月婵神色一变,转头吩咐众小弟子道:“你们都继续好生练着,我待会儿再来考较你们!” 说罢,她丢下众人,直奔中厅。 “师娘!您回来了!”离得老远,孟月婵就终于见着亲人般喊出了声。 紧接着,她像是生恐杨敏感受不到她的热情似的,小跑着来到杨敏的面前,双膝一软,就要行大礼:“师娘,您可想死月婵了!” 可不等她的膝盖全弯下去呢,她就傻眼了—— 自杨敏的身后,细瘦的杨谨蹭了出来。虽然她的个头儿比半年前长了许多,可那张令人过目难忘的俊脸,孟月婵一眼就看出来了。 “你……”孟月婵把出口的话又噎了回去。 她不敢确定现在是怎么个状况:这小子为什么紧跟在师娘的身后?而且师娘也一派理所当然的样子? 可这小子怯生生的神情却是不假的…… 孟月婵的心中腾地升起一股子强烈的厌恶,以及惊恐。 “这是杨谨。你们应该已经见过了吧?”杨敏说着,从身后拉过杨谨,向孟月婵淡淡道。 她的这位师娘,向来性子淡漠,平素里话也少。所以,孟月婵很难从她的寥寥数语中探知到她对于杨谨究竟是怎样的态度。 一听到那句“你们应该见过了吧”,孟月婵的神经就绷紧了,生恐杨谨口无遮拦在师娘面前告了自己的状。 “杨小兄弟,我们早就见过了!嘻嘻,他是个极好的人!”孟月婵抢先道。 她说罢,还努力朝着杨谨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来。岂知,她这个笑容落在杨谨的眼中,简直比哭还难看。 杨谨终究年纪小,看到孟月婵就想到了之前被她如何对待,小心肝儿就有点儿哆嗦。目光游离着,不敢与她对视。 这样的表情,在孟月婵看来,更生疑惑,心道这小子莫非真在师娘面前告了我的黑状了?不然,为何这么心虚的样子? 杨敏只当她们俩孩子一般,道:“以后,杨谨就在这里住下了,随着我习武。” “是。”孟月婵答应了一声,脑袋里却在琢磨这句话的深意。 所以,师娘是要亲自教这小子吗?这又是为什么? 她倒不奇怪杨敏单独回到派中。自从被柴麒收入门下,孟月婵见多了师父和师娘隔三差五的就要拌拌嘴、闹闹别扭,两个人有时候就会突然不见了一个,另一个隔几日也会不见了踪影。孟月婵也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却也早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话说回来,她还巴不得过这样的日子呢!师父、师娘若是都不在家,那几位派中长老又不理俗事的,整个玄元派还不是她说的算? 只听杨敏又道:“以后,派中各屋日常用的存水,都由杨谨每日从井中打好。” 她说着,又向孟月婵道:“你去备两只各二十斤的木提桶,交给杨谨,供她每日提水用。” 又追上一句道:“不许用扁担。” 杨敏说完,就转头带着杨谨,为她安置住处去了。 孟月婵嘴上答应着,眼看着师娘领着“那小子”朝正房那边走了去,心里面又犯起了嘀咕。 照理说,既然师娘把那小子安排在离她和师父的卧房那么近的地方住下,那就意味着很看重他啊。可是,为什么又安排那小子天天打水干活呢?还不许用扁担,只能凭借双手拎? 要知道,整个玄元派,几十间屋子,几十口大水缸,单凭手提,将那些水缸都蓄满水,就是有些功夫底子的成年人,也得两个时辰吧?何况还只是个半大孩子? 孟月婵看不懂杨敏的意图了,心说师娘到底是对那小子好,还是不好呢? 她哪里知道,杨敏此举别有深意—— 流云指化自精妙射箭法门,这基本功也须得循着学箭入门的路子,先练腕力。再好的天资,若腕力不足,也无法将流云指学到精熟。 昔年,杨敏幼时初学射箭的时候,就是这样练就的基本功;如今,她又将这法子用在了自己唯一的徒弟身上,实在是一门心思地想要将一身修为教给她。 而且,杨敏特意嘱咐不许用扁担,哪里是对杨谨苛刻?实在是怕压坏了自己的小徒弟,耽误了她长个子啊! 可惜的是,杨敏寡于言辞,更不可能对着个弟子辈细细解说其中的详情,难免就让孟月婵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反观杨谨,只要是与武道、医道有关者,她都喜欢;加之,她对杨敏既敬且服,更深信杨敏令她做的就是为了她好,所以,每日任劳任怨地拎着两只大木桶往来不停地提水,一板一眼地把玄元派中所有的大缸都灌满。虽然累得一张漂亮的小脸儿红扑扑的,汗水岑岑而下,却无半分怨言。 只半个月下来,她提水的能耐就大有长进:原来需要两个半时辰才能灌满的几十口大缸,如今只要一个半时辰就可以完成了。 杨敏冷眼旁观,暗暗点头,却又吩咐孟月婵将两只木桶换成了三十五斤一个的。 别看这样每回灌进缸里的水明显多了,可每一回都要多提至少三十斤的分量,再加上木桶本身的重量,坠着杨谨细瘦的手腕,那桶底眼看就要擦到地面了。 换桶的第一日,杨谨难得的第一次在中途停下来歇息。 孟月婵悄悄地打量着她支着膝盖的两只手抑制不住地颤抖,还有那垂着的脑袋上噼里啪啦砸在地面上的豆大汗珠,还有那细细的、像是快要被累折的腰,再偷偷瞥了瞥远处冷漠旁观的自家师娘,她的眼珠儿转了转,心里面有了计较。 就这样,杨谨成了玄元派中每日的一道“风景”,众目睽睽之下一趟接一趟地拎水,又一次次地几乎累瘫在众人的面前。 每日,众弟子喂招或是由各自的师父、师兄、师姐讲解要领的时候,她都提着两只硕大的木桶穿院而过,每每引起众小弟子的低语议论,连几位派中的长老也不禁暗自摇头叹息。 若非众人见她长得漂亮又干净,心生怜悯,保不齐就有人动起了指使她干着干那当仆役使唤的心思。即便如此,也有人存了这份鄙薄小视的心思,比如孟月婵。 幸而不管别人如何议论如何看,杨谨的心境始终是平和的。 若说平和,亦不尽然。在众人面前,她自始至终尊师命按部就班地提水,但是私下里,她却忍不住狂喜的欢悦。 因为,某一日,午后,她在自己的房中打坐调息完毕,无意中捻了一枚做弹珠的泥丸,在手中把玩。回想当初在林中空地上杨敏运用流云指的风姿,心生孺慕,不禁默念着前几日杨敏教给她的流云指法诀,将手一扬,学着杨敏的样子,把那枚泥丸甩了出去。 这是她头一遭独自运用这个功夫,却不料,手下没个准头儿,弹丸贴着敞开的窗户就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6 飞了出去。只这一甩之后,就听到“啪”“哗啦啦”的一阵乱响。 杨谨大惊,慌忙从榻上跳起身来,快步跑到外面—— 院子里,离窗子四五丈远的一盆芍药,连同花泥和盛花的瓷花盆,被击了个粉碎,散了一地。 杨谨怔怔地张大了嘴:自己的手劲儿竟然这样大了? 她既欢欣于自己日日提水的辛苦没有白费,更有些后怕:亏得此处无人,若是伤及无辜,可如何是好! 刚将一颗心放下,杨谨突然觉得周遭的气氛不对。她惊然回身,恰与一个人的目光对上。 那人的目光从碎掉的花盆上移到她的脸上,越发的深邃起来,似乎要穿透她的肌肤,看到她的骨头里,幽森森的怕人。 杨谨难以自控地打了个哆嗦,真就哆哆嗦嗦道:“掌、掌门……” 作者有话要说:  自带衰神技能的杨谨,或许会成为我笔下最倒霉女主(手动再见 第19章 自从杨谨第一次见到这位玄元派的掌门,距今已经有大半年过去了。 曾经刚回来的时候,杨谨正经忐忑了好一段日子呢。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位掌门,毕竟,玄元派是人家的地盘。 时日久了,加之每日练功的辛苦,这件事渐渐被她淡忘了。谁料,两个人竟在这样的情境下再次见面了。 “掌、掌门,您、您回来了?”杨谨结结巴巴的,“这、这花盆是我不小心打碎的,我赔!我、我这就收拾!” 杨谨说罢,忙蹲下。身拾掇地上的残局。边收拾,边偷偷地打量柴麒的神色。 柴麒却根本不搭理她,冷冷地哼了一声,走了。 杨谨更忐忑了,心道掌门定是气我打碎了花盆了。 她如此想着,连手指被碎瓷片划破出血都没意识到。 她哪里知道,柴麒岂会小气到心疼一盆花?以柴麒的修为眼光,早已经看清她击碎花盆用的是什么手法了,这才是最让她生气的。 往日,每到申时正,杨敏都会在后花园中等她考较当日的修为进境。可是今日,当杨谨准时来到后花园的时候,却没见到杨敏的身影。 她等了约莫一刻钟,杨敏也未曾出现。 杨谨心中怪异的同时,也只得自己练了两趟逍遥掌,又将流云指的心法默习了一遍。 眼见日头西坠,她忖度着要不要去师父的房中问问是怎么回事。然而,一想到午后遇到柴麒时的情景,杨锦就退缩了,心里劝自己或许师父临时有事脱不开身吧?于是,她折回自己的房中,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便去饭堂用晚饭了。 玄元派的饭堂是普通弟子用膳的地方,杨谨除了偶尔被杨敏唤去一同吃饭,大多数时候都在这里用三餐。 抛开其他不谈,至少玄元派里的吃食,杨谨还是满意的。有肉,有菜,滋味还不错,干粮管够,且每日还都不重样地做。这和别院里的豆腐白菜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同每餐一样,杨谨寻了一个安静的角落,对着面前的饭菜,默然无声地大嚼大咽起来。 晚膳时分,众弟子陆陆续续都来到饭堂。杨谨与他们素无交集,也不理会,自顾自吃着。 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后半句她自襁褓中就印证了,而这前半句她注定也逃不脱。 手里捧着饭碗,杨谨正往嘴里扒饭,间或夹一筷菜下饭。不经意中,眼光一瞟,她呆住了—— 菜盘里,她的筷子刚刚夹过的地方,躺着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咋一瞅像是半根菜梗,可仔细一瞧,赫然是一条胖硕的菜青虫,已经死了,僵直身体躺在盘子中。 看到死虫子的一瞬,杨谨的心头划过一阵厌恶。想来没有谁乐意看到此种情景吧? 不过,她虽然素性喜洁,也是个从小吃苦长大的,不至于见着个死虫子就大呼小叫的。相反,她第一反应是,是不是后厨择菜的时候疏忽了?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杨谨于是小心地把那死虫子从菜叶中捏了出来,丢在一旁,躲过之前虫子趴过的地方,接续吃饭,边在心里提醒自己多注意些,别把死虫子吃进肚子里。 她此举倒是淡定,有人却大感失望了。 旁边桌上,方才还在挤眉弄眼等着看热闹的两名小弟子,眼见那条死虫子被丢开,杨谨又埋下脑袋吃饭了,彼此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高个儿的突然跳起来,大声道:“你们快看!杨谨怕死虫子!” 他唯恐旁人听不到,扯开了嗓门叫着,饭堂内的小弟子都是会点儿功夫的,耳力自然都不错,听了这嗓子,所有的目光皆都聚向杨谨所在的角落。 杨谨扒饭的动作一滞,懵然抬头,才发现自己俨然成了靶子。 这表情,落在众人的眼中,堪称呆滞。 之前的高个儿小子更得了意,哈哈大笑道:“你们看他是不是缺心眼儿?死虫子吃进肚都不知道……哈哈哈还瞅咱们呢!” 在场的小弟子,大多不过十几岁,正是容易生事的年纪,平素见多了杨谨寡言少语,这会儿有个挑头儿的,又没有长辈在场,自然多得是起哄的,登时哄笑做一团。 杨谨见此情景,已经涨红了小脸儿。她脑子不笨,已经看清楚那条死虫子必定是那个起刺儿的放在自己菜盘子中的。不过,意识到归意识到,她实不知该如何处置这等场面。 换做旁人,比如幼时的宇文睿,或是景嘉悦,此刻怕是早一顿老拳打过去了,揍得那挑头儿的满地找牙、磕头赔罪才肯罢休。若是换做幼时的景砚,此刻必定与他们理论,结果会说得他们痛哭流涕痛改前非,从此以后再也不敢欺负人。可惜,杨谨只能是杨谨,她既没有饱以老拳的胆量,更没有据理力争的自信与口才。她只能涨红了脸,愤愤地面对一众顽劣少年,有口说不出。 杨谨长得精致,半年来渐渐长开,五官更显俊美。她就这般讪红了脸,一双大眼水盈盈的,就算在场的都是些半大的孩子,也不由得瞧得心中震动。 突然,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响了起来:“长成这样,还这么害羞,不会是个兔爷儿吧?” 说话的,正是和之前的高个儿小子同桌而坐的年龄稍大些的矮胖小子。 众小弟子闻言,又是一阵哄乱,有似懂非懂的,大多是不懂的。 “丁师兄,啥叫‘兔爷儿’?”高个儿小子笑嘻嘻地问。 “哈哈,张师弟,你问兔爷儿啊?”姓丁的故意挤挤眼儿,“就是给爷们儿找乐子的……哈哈!” 说罢,两个人同时大笑,猥琐无比。 众人哄然,有听得懂的,有不大懂的。不过,几乎所有人都对着杨谨指指点点起来,边小声嘀咕着。 忽听得“啪”的一声脆响,紧接着“哎呦”一声痛哼——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7 “你敢打我!”那个姓丁的此刻捂着脑袋,一溜血线从他的指缝间淌下。他的脚下,是一只碎成片状的饭碗。 对面,杨谨的脸孔气得煞白,捏着拳头,胸膛明显起伏着,恨恨地瞪着他。 姓张的高个儿小子被眼前的情景吓傻了,尤其是看到姓丁的脑袋上流出的血的时候。他们根本没想到,素来不声不响、瞧起来极好欺负的杨谨,居然敢出手伤人。 旁的小弟子也看傻眼了。 空气凝滞了一瞬,还是姓张的第一个反应过来,嘶着嗓子高叫道:“姓杨的敢欺负同门,丁师兄的脑袋都被他开瓢儿了!他这是……这是欺师灭祖!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诛之!” 他口不择言,众弟子听得面面相觑,都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此时,姓丁的一手捂着脑袋,一手冲几个同门师弟招呼着:“师弟,这小子欺负咱家没人!还不揍他,替师兄出气!” 那几个小弟子见自己的师兄挂了花,初时呆住,待得反应过来,几个脑子发热的直冲着杨谨扑了过来,到底还有两个知道冷静的,偷偷溜走报信儿去了。 几个少年把杨谨围在了当中,饭堂里地方狭窄,拉不开架式,几个人连本门的功夫都忘了个一干二净,扑上来扯胳膊的扯胳膊,拽腿的拽腿,甚至还有来拉杨谨头发的…… 简直同街头顽童打群架差不多,更有几个顽童蹭过来打太平拳的。 一时间,饭堂里米饭、干粮纷飞,菜汤、肉块乱溅,糟乱得一塌糊涂。 相较众少年,杨谨可就淡定得多。就算对方人再多,她也没乱了章法,闪转腾挪一步也没踏错。 要知道,她自幼得宇文睿的亲传,又得神秘面具男子的指点,后又由杨敏所教,喂招的皆是高手中的高手,加之她从小就在山中跑动,寻常野兽都斗不过她,更甭说几个初窥玄元派武功的懵懂少年了。 是以,乒乒乓乓地折腾了差不多一刻钟,饭堂里的家什被掀翻、打碎了无数,几个挑事儿的少年也被撂倒在地,杨谨站在圈子正中,却是分毫没被伤着。 她好歹顾及着这几个少年不是始作俑者,没痛下狠手,只是或点了他们的麻穴,或踢脱臼了他们的关节,并没伤了任何一个人的筋骨。 尘埃落定,杨谨傲然而立,不屑地扫过躺了一地哼哼唧唧的众少年,目光落在跳到远处还捂着脑袋的姓丁的小子身上。 姓丁的被她冷森森地一盯,身躯一抖,觉得淌出来的血都瞬间凝住了。 杨谨迈步,一步步地走向他。 “你、你想干、干什么……”姓丁的抖声道,已经不由自主地向后撤身了。 “你方才说我像什么?”杨谨攥着拳头,冷声道。 “我……我……”姓丁的毫不怀疑自己接下来就会挨一顿胖揍。 可他太怕了,嘴皮子哆哆嗦嗦的总是不利索。 不等他说出什么来,突地眼前红影一闪,“啪”的一声,杨谨的身体已经飞了出去。 “杨谨!你好大的胆子!”孟月婵恶狠狠地怒视杨谨。 第20章 “杨谨!你能耐了啊!殴打同门,搅乱饭堂,你眼里还有规矩吗!”孟月婵气急败坏地怒指着杨谨,骂道。 杨谨痛苦地按着左肩头,面色煞白,咬着牙盯着她,额角有冷汗沁出。 此前,杨谨根本没有想到孟月婵会突然出现,更没有想到对方会突然发难,毫不留情地一掌拍向自己。 这一掌她挨得实实诚诚。 若当真拉开架势比划,以杨谨通学三家高深心法,未必就输给了身为玄元派大弟子的孟月婵,但这么猝不及防的一击,杨谨毫无悬念地中招了。她此刻只觉得左肩头被掌风伤到的地方,近乎断裂般的疼痛。 偏偏,孟月婵不仅出手伤了她,还不分青红皂白地责骂她。 “孟师姐!这小子欺人太甚了!不光打了几位师弟,你看,把丁师兄的脑袋都打出血了!这摆明了就是欺负我们玄元派无人!师姐,你可得给大家做主啊!”方才不知道躲到何处打太平拳的张姓高个儿弟子这时跳了出来,很懂得什么叫做恶人先告状。 孟月婵闻言,目光愈发的凌厉迫人,怒指着杨谨:“姓杨的!你当我们玄元派好欺负吗!” “不是的!”杨谨忍着肩头的痛意,大声道,“是他们……先欺侮我的!他们说……” “胡说八道!”孟月婵突地打断杨谨,厉声道,“我玄元派弟子从来乖顺,师兄弟之间更是和睦,从来没出过这等事!定然是你!就是你!先挑衅众位师兄弟的!” “不是!”杨谨急切地为自己辩解着,“你问问在场的别人,他们看得清楚……” “他们自然看得清楚!”孟月婵不许她多说,“他们都看清楚你当先发难欺负人,你难道还要挨个打翻他们不成?” “我……”杨谨气结。 “还有你的功夫,”孟月婵不容她多说,“逍遥掌你是跟谁学的?还有玄元派的心法!哼!若我记得没错,师尊并没收你为徒吧?也没有哪位派中长老看中你吧?” 孟月婵的话音骤然冰冷:“姓杨的,你敢偷艺!” 杨谨的心脏猛然一缩。她虽年少,却也知道“偷艺”两个字意味着什么。须知各门各派都将本门绝学视作珍宝,若不得拜师入门就学了去,那样,往大了说,本门派中弟子皆有理由废掉此人的修为武功,甚至要了其性命。江湖中人,日日在刀口上过活,怎肯让绝艺落于旁人之手?偷艺,俨然便是偷命。 “我没偷艺!”杨谨慌忙道。 “没偷艺?”孟月婵阴恻恻地盯着她,“那你的玄元派武功是从哪儿学的?” “我……”杨谨语结。 她总不能说她的武功是自幼跟挽月山庄的庄主学的吧? 那样的话,孟月婵必定会问:“挽月山庄庄主是谁?” 且不说杨谨自己都不知道挽月山庄庄主到底是谁,但就她从小在挽月山庄中的所闻所见,那般的不同寻常,万一真存着不可告人的事情呢?万一……万一挽月山庄有着不可言说的秘密呢?甚至,万一挽月山庄是和官府、朝廷对抗的所在呢? 刚记事的时候起,红姨就一次次地叮嘱她,这一生都不要同官家打交道。杨谨始终不知道其原因,如今联想起来,莫不是挽月山庄本身就是不能让人知道的所在? 如果,她把挽月山庄的事告诉了孟月婵,再被周围这些看热闹的听了去,难保不牵扯出庄主和义母,岂不是将她们置身于危险之中? 杨谨的脑中电光火石般转过这些念头,咬牙道:“总之我没偷艺!” “呵呵!”孟月婵冷冷一笑,“不是偷艺,那你的玄元派功夫,难道是天生就会的?” 旁边围观的小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8 弟子闻言,俱都哄笑起来。 杨谨涨红了脸,对上孟月婵的眼睛,大声道:“我没偷艺!” 孟月婵鼻孔中嗤了一声,劈手扯住杨谨肩头的衣衫:“没空在这儿听你狡辩!走!去祖师祠堂里跪着去!等师父回来自然有话问你!” 杨谨肩头的伤处被她狠狠碰触,刺骨地疼,她的脸色又白了两分,极力挣扎道:“我没错!我不去跪!” 她自然知道“去祖师祠堂跪着”意味着什么。 “哼!这事儿可由不得你!”孟月婵不为所动,还是扯着她的衣料。 杨谨挣扎得愈发厉害。 孟月婵心念一动,虽知自己伤了这小子,但毕竟还顾忌着这小子一身的修为。她早就赶到了这里,悄悄打量杨谨同众弟子的打斗,实觉得杨谨的武功修为深不可测……嗯,至少在她看来是如此的。有些她能看得懂,有些看不懂,而且,她隐隐觉得,有些招式心法杨谨自己似乎也用得不是很得法,尚未发挥出其巨大威力来。 基于此,孟月婵不敢大意,心生一计,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师娘那般看重你,众目睽睽的,你还嫌给她丢人丢得不够吗?” 杨谨闻言,果然身形一滞,只愤愤地瞪视着孟月婵,身体却随着她,被她扯着出了饭堂的大门。 祖师祠堂中。 孟月婵将杨谨细瘦的身体丢在地上,一指旁边的蒲团,厉声道:“跪在那儿!等师父回来,你再自己分辩去!” 杨谨不想再与她犯话,拉了拉被她扯扭的衣衫,真就跪在了那只蒲团上,上身却挺得极板直,不肯示弱半分。 孟月婵冷哼一声,暗道将来有你小子的苦头吃,这会儿且骄傲着吧! 她于是丢下杨谨,转身走了,还把祖师祠堂的大门落了锁。 耳畔传来“咣当”的关门声音,紧接着,是“咔嚓”“咔嚓”的锁门的声音,之后,周遭便渐渐安静了下来。 杨谨的心也因此而安静下来。 她绷紧了身体,跪在蒲团上,回想着之前发生在饭堂里的一幕幕,心中的厌恶感顿生。 她自幼时起,便为胎毒所苦,随在药婆婆的身边也罢,在挽月山庄中也罢,疗病、学医、习武,这些都是需要下大功夫、承受许多艰辛才能坚持下来的事,所以,她从来是不怕吃苦的。 然而,今日之事,却不是“吃苦”两个字就能够描述的。她深深觉得,自己的尊严被严重冒犯了—— 他们说她是什么“兔爷儿”,说她“偷艺”,说她“欺负人”……这些,不亚于侮辱她的人格。 身体上的苦,生存的艰难,无论多苦多难,她都能咬咬牙挺过去;但是,事涉尊严,当她被侮辱、被冤枉的时候,哪怕此刻的生活再安逸、再无忧,她的心也无法容忍下去。 思及此,杨谨垂在腿侧的拳头,不由得捏紧了。 只是,左手刚刚用力,牵扯到肩膀的伤处,便钻心地疼了起来。 杨谨颓然地松开手掌,大口地呼吸,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鼻腔中,有淡淡的檀香气息散发开来。那是祠堂中惯有的气味,是刚刚燃尽的香烛的气味。 她此时方想起打量周遭的环境来—— 她的眼前,半丈开外,是一溜宽宽长长的供案,最前面是香炉与插着牛油白烛的烛台;其后,是盛着净水与供果、鲜花的祭具;再往后,是十几块尺许高的玉石牌位,每一个牌位上都錾着墨色的一排字迹。 杨谨定睛看了看,发现这些竟是玄元派历代长老的牌位,神色不由得一凛。 这里,同外面那些懵懂少年所处的,似乎是两个世界。 杨谨盯着这十几块玉石牌位,心头划过莫名的感触。 她襁褓中失亲,受尽了奇毒的折磨,又学医多年,见多了生老病死。她以为自己这颗跳动了十几年的心,早就将那些生生死死的事看透了。然而,置身在这处祠堂中,看着这些牌位上的名字,遥想他们在世的时候,也曾武功卓绝,也曾叱咤江湖,也曾有过爱、恨、痴、嗔,而今却早已化作一抔黄土,不知魂魄飘散至了何处…… 杨谨小小的人儿,长叹一声,突觉得人生于世几十年,何得?何失?又所为何来? 她忆起曾多次听药婆婆在医病患之后,对她说过的话:“谨儿啊,多看看这些人,多体味体味,方能领会到更多的滋味……生与死,是最能让人体会良多的。” 杨谨复又慨叹一声,微抬头再向上看去。 最上面,也是整座祖师祠堂最最尊贵处,供奉着三幅画像—— 正中者,是一位身着葛丝道袍、头戴脂玉道冠的中年道士,他面目清癯,仪容不凡,恍若仙人。 杨谨料想他即是玄元派的开派祖师。 左侧画像上是一位气度温婉、观之忘俗的青年女子,她身穿玉白道衣,手捻拂尘,嘴角尚挂着一抹和柔的笑意,看着就令人生出亲近之感。 杨谨听人说过玄元派的来历,猜想这位就是玄元派的第二代掌门。据说她是前朝某位武林大家的少主人,曾与本朝高祖皇帝为至交,数次救高祖皇帝于危难之中。也因此,玄元派据传与天家颇有渊源。 而最吸引杨谨目光,莫过于右侧的画中人。 青锋三尺剑,凛然不可冒犯。她衣着朴素,长身玉立,一瀑青丝只简单地用一根木钗挽起,束于头顶。而她的五官…… 杨谨怔然。 她怎么瞧这位画中人的面容怎么觉得熟悉。 第21章 这位前辈…… 杨谨知道这不会是旁人,只会是玄元派的前任掌门,也就是现任掌门的师父。 据说这位前任掌门不止武学修为出神入化,自身境界更是通天,听闻已经驾鹤西游了。 往常说到“驾鹤西游”几个字,都是对先人故去的恭敬、隐晦的说法,可是放在这位的身上,却是真的成仙去了。 成仙究竟是怎样的境界,成仙之后又是怎样,杨谨想不出,她也不怎么感兴趣。令她感兴趣的,是这位前任掌门的容貌,怎么看着有点儿像……自己呢? 杨谨不禁凝神细看了看那画中人,那画中人一双英气勃勃的眸子似乎也在看着她。眸子之上是饱满的额头,眸子之下是挺俊的鼻梁,以及隐含锋芒的薄唇。 杨谨一怔。她突然意识到,与其说这位前辈和自己像,倒不如说她和挽月山庄的庄主相像,尤其是那鼻梁和薄唇。 可是,她们两位怎么会长得像呢? 杨谨困惑一阵,猛然想起庄主曾对自己说过,玄元派的现任掌门是她的同门师姐,所以,这位前任掌门就是庄主的师父了?而且,她们之间还有亲缘的关系? 想到柴麒,杨谨又惊住了。她见过柴麒的次数很有限,加之每每相见,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9 她不是畏敬就是恐慌,几乎没有机会看清楚这位掌门的面容。但仔细想来,似乎掌门的容貌和画中人还真有几分相像,尤其是那饱满的额头,和挺俊的鼻梁,还有周身的气度。 自己,庄主,掌门,加上前任掌门,究竟为何会有相像之处?杨谨着实困惑了。 她如今已经长大了些,经历了这近一年的磨练,心智也成熟了许多。她不再似曾经那般懵懂,眼前的现实,令她没法不多想,而想了的结果,则直指她毫无概念的自己的身世。 人活一世,若是连自己的身世都不晓得,是不是太过悲哀了些? 杨谨抿唇不语,心中探究的念头却更深切了。 夕阳西下,倦鸟归林,偌大的玄元派也从喧腾噪杂声音中渐渐陷入了安静,各院各房陆陆续续亮起了灯盏。 天已擦黑,杨谨眼睁睁看着透过祠堂窗隙投照在三幅画像上的落日余晖越来越窄,直到再也寻不到分毫踪影,整座祖师祠堂像被忘却在尘世之外的孤岛之上,被一重接一重的昏暗所包围。 月华初上,代替了白日里太阳的光辉,使得仍独跪在蒲团上的杨谨并不觉得孤寂,亦使得昏暗中的画像与玉石牌位重又回复了模样,像温和、慈祥的目光,俯视着跪在下方的细瘦身影。 相较于白日,杨谨竟觉得此时此刻,她距离那些英魂更近了些。 她并不觉得害怕,反倒觉得心境平和得很。唯一不适的,就是左肩头的伤处,还在隐隐作痛,尤其是因着跪得时间长了,腿部的麻木酸胀牵带着那里,痛意更加深了几分。 之前,杨谨曾经就着穴位,忍痛推拿了几下,疼痛得以缓解。而此时,她已经意识到,那里比她想象的伤得还要重。 祖师祠堂中,她没法扯开衣襟查看究竟,纵然没有旁人,那样做也太不恭敬了些。 杨谨自问并非玄元派弟子,不必遵循孟月婵的指示死守在这里。之前跪在这里,一则是不愿伤了师父杨敏的脸面,二则便于掌门找到自己,以供自己辩解清楚。 可是等了许久,掌门或者师父都没有出现,身为一个医者,她深知伤了筋骨若耽误了治疗会是怎样的后果,于是也不再在这里死板跪着,站起了身。她依稀记得去别院的路旁,生着一种治瘀伤的药草,药书提及时,说是颇具疗效。她打算去采摘些,先回房敷在伤口上疗伤。至于旁的,等见到师父或者掌门的时候再说。 祖师祠堂门外的锁自然阻不住杨谨,从窗户跳出来之后,杨谨便朝着别院的方向走去。 天色已黑,众弟子都回到各自的房中去了,所以并没有人发现她的行踪。杨谨自问心中无愧,就算是大日头底下,她也敢坦然面对任何人。 通往别院的小路寂静幽深,若不是有月光从树叶的缝隙中透射下来,当真就黑漆漆一片了。杨谨凭着记忆寻过去,间或能听到一两声不知什么鸟的奇怪叫声。 终于到了目的地,她蹲在地上摸索了一阵,总算找到了那种药草,又就着月光看了看形状,确认是要找的那种无疑,方放了心,起身,准备折回自己的房中用药。 突地,她的身形顿住,凝神侧耳听了听—— 寂寥的夜色中,远远的有争吵声传来,听那声音似乎还有些熟悉。 杨谨几乎是下意识地三下两下便翻上了最近的一棵粗树上,轻轻地将几株刚摘下的药草揣入怀中,又小心翼翼地伏在树枝中间,静观下面的情景。 “敏敏!敏敏你又急什么!”紧随在后面的柴麒猛然抢上身,扯住了在前面疾走的杨敏的手臂。 “你放开我!”杨敏极力挣脱着。 柴麒不肯放手,当世两大高手便像两个不会武功的寻常女子一般撕扯,纠缠在了一处。 “敏敏!你到底还要闹到什么时候?”终是柴麒猛然发力,将杨敏束缚在了自己的怀中。 “我闹?”杨敏咬着嘴唇,眸子中有晶莹闪烁。 柴麒的身子一僵,忍不住抬手,想抚摸她的面颊,却被杨敏生硬地避开了。 “你这样,不是闹,是什么?”柴麒目光幽深,声音却柔婉了许多。 杨敏别过脸去,不肯看她。 柴麒叹息道:“十年了,你还是这样……难道我们一辈子都要这般过吗?” 杨敏闻言,霍然转脸,冷笑道:“你也知道这样过了十年了?” 柴麒蹙眉。 杨敏颤声道:“十年了,你哪一年不去那里看她?你倒是说说!” 柴麒的眉头拧得更深,半晌方道:“你难道不是每年都去北方祭奠你的母亲?” 杨敏怒极而笑:“不错,我是每年祭日都去祭奠我母亲,可你呢?你每年千里奔赴昆仑山,又是为了谁?非要我说得清楚吗?” “她是我师父!”柴麒急声道。 “你只当她是师父吗?”杨敏针锋相对道。 柴麒身躯一震,呼吸都重了几分:“所以,你就收了那小……小丫头为徒,故意碍我的眼?故意恶心我?” 杨敏则根本不接她的话茬儿,森然道:“你也承认,你不止当她是师父了吧?” “你……”柴麒气急,“这么多年了,我同你解释了多少次了?她是我师尊,是我的救命恩人!若没有她老人家,这世间早没有了我的存在!你还要我解释多少次?” 杨敏冷笑,不语。 柴麒凝着她那张清丽秀美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孔,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有强烈的愤意涌上心头:“阿睿她们两口子稀里糊涂地收养了那小丫头倒也罢了,毕竟她们不是至亲。可你该清楚,我的亲弟弟是怎么死的!他又是为了什么而甘愿与那些人同归于尽的!” 她说着,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那小丫头是个什么来历,你不是不清楚。我没找她的麻烦已经算是大度,可你让我日日看着她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不是难为我、恶心我又是什么?” 杨敏的神情有了一两分和缓,沉声道:“我没想碍你的眼,更没想恶心你……谨儿是个天分极高的孩子,我看重的是她的天资,至于旁的,那是上一辈的恩怨,与她何干?” “正是因为是上一辈的恩怨,我才没找她的麻烦,”柴麒道,“但你不能强求我日日见到她,还得和颜悦色地对待她!” 杨敏霍然甩开柴麒,“十年了!柴麒,整整十年了,你还是这般!你只顾及你自己的感受,你从来不……” 她说着,胸口一酸,夺路便走。 “敏敏!”柴麒慌了,不顾一切地拦腰在背后抱住了她,“你把话说清楚!我怎么、怎么只顾及我自己了!” 杨敏凄然垂首,定在原地,半晌不动不言。 柴麒吓坏了:“你说话啊,敏敏!你别吓我……” “错了……”杨敏喃喃着。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0 “什么?”柴麒面露疑色。 “是我当初,错了……本就不该答应你……”杨敏说罢,不顾一切地挣开柴麒的手臂,头也不回地跑开去,消失在了夜色中。 柴麒扎着双手,木雕泥塑般怔立在原地,许久,方醒过神来,她木然地抬起手臂,凝着已经贴着肌肤滴落的泪水在手背上擦过的晶莹痕迹,痴然。 那是方才杨敏落下的泪。 然而,接下来,她像是突然醒过神来似的,厉声道:“什么人在树上?下来!”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之后,杨谨扭捏地蹭到她的面前,耷拉着脑袋,不敢抬头与她对视。 “你是……”柴麒面沉似水,“是你?” 她之前被杨敏乱了分寸,两个人谁都没察觉到第三人的存在。此刻,已经认出来偷窥的是谁了。 然而,这个事实更令柴麒愤怒,冷森森笑道:“好啊!好啊!做这等苟且勾当,你倒是轻车熟路的很啊!真是家学渊源!”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评论里有说柴麒收徒眼光有问题的,我想说的是:一则,孟月婵是世家出身,天资又不错,柴麒收她为徒不难理解。二则,孟之所以那么对杨谨,诚然与她的人品有关,却也是因着杨谨的出现威胁到了她在玄元派的地位。 试想,一个乍一出现就好大排场的,还是个漂亮的又有天赋的小孩儿,以孟的打算,不可能不多想。她是掌门大弟子,将来就有可能成为下一任掌门,她不可能不感觉到威胁。 加上,柴麒对杨谨的厌恶很明显,孟月婵暗地里欺负她的意图就更明显了。 从细节中能够发现,无论孟月婵在别人面前什么样,在柴麒两口子面前一向是有礼又乖觉的。柴麒也不是上帝视角,不是完人,就算要看清楚一个人,也需要时间。 第22章 人生一世,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任你曾叱咤风云、富有天下,或是默默无闻、凡若草芥,终究都逃不脱一个“死”字。所分别者,无非是有的人活得长久一些,有的人活得短暂一些罢了。 杨谨才十二岁,她想不到几十年之后当自己的生命走到尽头,面对死亡的时候会是怎样的情状。眼下,于她而言,最最重要的,莫过于一个问题,即“我从哪里来”。 她记事之后,听红姨说起过许多次,红姨说她的母亲原来曾在京师生活,生下她之后就因为体弱不堪,不幸故去了。红姨从来没对她提起过她的父亲是何人,更没提起过她的父亲在哪里,以至于杨谨长到了七八岁,看到村人家的孩子唤自家的壮年男子“爹”,她才知道这世上除了母亲之外,还有“父亲”这样的至亲存在。 杨谨很懂事,红姨不说,旁人不提,她便不问。但不问,不代表她不会想。比如,当她看到旁人家的小孩儿被父亲领着买饴糖吃、买竹哨玩的时候,她就会忍不住想象自己的父亲是怎样的模样。 再比如,长大了一些之后,她回想自幼所吃过的“胎毒”的苦头,再想想并没见过别的小孩儿也如她似的遭过这样的罪,她的心里就不由得生疑:为什么她自襁褓中就会身中奇毒?奇到非要经年待在药婆婆的身边,由她亲手医治,内服、外敷用了无数的药,经历了那么多的痛苦之后才得痊愈。 后来,她习武日勤,学医的功课也是一日重似一日,这使得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而今,她伏在树上不过一刻钟,所见所闻就足以颠覆她之前十余年的认知。 柴麒冷冰冰地丢下一句话之后,就循着杨敏跑开的方向追下去了。 杨谨杵在原地,许久都无法回过神来。 之前杨敏同柴麒的对话,在杨谨的面前,揭开了一重大幕,让她惊觉她是怎样的存在。 掌门说,她的亲弟弟之死于自己有关。别说掌门的亲弟弟了,就是掌门本尊,杨谨也不过才认识半年多点儿。所以,掌门的亲弟弟之死,必定与自己的身世有关。 身世…… 杨谨细瘦的身躯一抖:在红姨的口中,自己的亲生母亲是这世间最美丽、最善良、最温柔的女子,她绝不会做什么恶事。那么,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吗?他……他是不是一个杀人越货的坏人? 杨谨的心凉了半截。有一桩显而易见,却屡屡被她忽略的事,即,她从没见过亲生父亲,她和她的母亲是不是……被抛弃的? 她的脑中猛然蹦出曾见过的村里男子打骂自己妻子,几个孩子在旁边吓得大哭的画面来。 自己的亲生父亲,是不是也是那种粗鲁、没见识,只知道对妻儿撒气,并且还在外面惹事伤人的人? 杨谨使劲儿晃了晃脑袋。她绝不认可,自己的生父是那样的人。 秋风萧瑟,夜凉习习。 因为自幼习武,杨谨的体质一向不错。自从胎毒祛尽后,甭说是头疼脑热了,她都极少觉得冷。 可是这会儿,在这寂寥的秋夜中,她竟觉得身体阵阵发寒,整个人从头凉到了脚心。 她仍然傻呆呆地站在原地,脑中盘旋着的都是不久前杨敏和柴麒的对话。她想到了初见柴麒时对方的样子,以及半年多来屈指可数的几次见面柴麒如何对待自己,此时细细想来,那分明就是发自内心的烦恶无疑。 有杀亲之仇,所以掌门她厌恶我,对吗? 还有,庄主和义母是不是都知道我的身世?是不是因为我的身世,庄主每每不喜欢我? 杨谨想了许多。可是这种事,岂是单凭想就能想得清楚的? 她心中突生出一股冲动来,她想马上跑回到挽月山庄去,问清楚自己到底是谁,自己的亲生父母又是谁…… 几乎是迈出一步的同时,杨谨又生生忍住了—— 难道问了她们,她们就会以实情相告吗? 就算她们说了实情,那又如何?终究还是从第三人的口中听来的,自己莫说见过亲生父母了,就连他们曾经如何过活,都全然不知。 如果,生父真的是个坏人呢?庄主会知道一切吗?会告知一切吗? 十二岁的杨谨,孤立在幽寂的树林中,举头看看天上的明月,皎洁明亮,众星环绕着它。然而,反观自己,却是那样的孤独凄凉。 天大地大,她竟觉得无所归宿! 她不想再留在玄元派,一则徒遭人厌恶,二则自己的存在就已经让师父为难了,何必呢?而且,若说之前,她还存着等到掌门回来,为自己的无辜辩解一二的心思,此时此刻,她再也不想辩解半分,心里反倒生出了一股子自暴自弃的念头。 去京城! 杨谨对自己说。 去亲眼看看生母曾经生活的地方,寻到她曾经的轨迹,一定有机会弄清楚自己的身世! 心意已决,她心里踏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1 实了一点儿,但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和对未来的不可预知仍旧搅扰着她。毕竟,她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这样的人生于她而言,终归太过残酷了些。 既然打算离开玄元派,杨谨便快步折回自己的房中,打算收拾好行李和银两,即刻便走。 靠近房门的时候,杨谨警觉地发现情形不对,放缓了脚步,也防备了起来。 果然,房门前立着一道人影—— 孟月婵! 杨谨蹙眉。 孟月婵自然也看到了她,劈头盖脸喝道:“好你个杨谨!不在祖师祠堂老实跪着,竟然敢跑出去闲逛!” 杨谨根本没心情搭理她,由着她吼去,迈步向前,想要绕过她进屋。 孟月婵却不允许她无视自己。杨谨身形向右,她便挪过去;杨谨皱眉向左,她又挡住了去路。 杨谨怒意上涌:“闪开!” 孟月婵从没听她这样大声说话,一怔,紧接着便又挡住了她的路,厉声道:“谁允许你回屋休息的!师父还没回来呢!你竟敢偷懒……啊!” 孟月婵惊呼一声,竟是杨谨冷不防将她的身体推到了一边。她一个趔趄,好歹稳住了身形,杨谨则已经跨步进门,自顾自地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来。 孟月婵更恼了,也紧随了进来,指着杨谨骂道:“姓杨的!你要做什么!想畏罪逃跑吗?师父和师娘还没回来呢!谁准你乱动派里的东西的!” “闭嘴!”杨谨停住手上的动作,吼道。 孟月婵被她的气势惊得又是一怔。 “我没犯错!”杨谨大声道,“而且,我收拾的,是我自己的东西!你管不着!” 她极快地拾掇好自己的包袱、银两,将包袱背在肩上,看都不再看孟月婵一眼,甩开大步就走。 孟月婵眼见情形不对,“砰”的一把扯住她的胳膊,瞪眼道:“你要干什么去?” “我要离开玄元派!你松开我!” “离开?去哪儿?”孟月婵面露狐疑,却不肯松开杨谨半分。 “我去哪儿与你无关!”杨谨极力掰扯着孟月婵的手掌。两个人一时间僵持住了。 孟月婵被她几度抢白,何止面上挂不住?急道:“你当玄元派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偷了玄元派的艺,想一走了之?没那么容易!” “我没偷艺!”杨谨涨红了脸,挣扎道,“你再不松手,我可不客气了!” 孟月婵气极:“就凭你?不客气?你敢!” 杨谨乍逢变故,正心乱如麻着,又被孟月婵缠烦不清,心里更是恼怒,觉得一股业火直撞脑门,突突突的越烧越旺。一时间,她忘了涵养,忘了畏惧,只想将胸口的一团烈火尽力吐出,烧遍孟月婵的全身,将她烧成灰烬。 孟月婵也随着柴麒习学了几年,天赋也是不错,并非全无见识。她已经觉察出来杨谨的异样了,攥着杨谨手腕的手掌仿佛攥着一团火,烫人得很。 孟月婵吃惊之余,眼睁睁瞧着杨谨的周身散发出了一股莫名的气息,将她细瘦的身体映成了金黄色,而那张漂亮的脸,此时则很有些狰狞,仿佛十分痛苦。 孟月婵看得心惊肉跳,竟觉得有些害怕起来。她下意识地想要松开杨谨,却已经来不及了。 “砰!” 杨谨高扬的手刀直直砸在了孟月婵的小臂上。孟月婵惨叫一声,痛入心扉,小臂骨被手刀毫不留情地斩断。 孟月婵委顿在地,另一只手按着受伤的小臂,疼得直哆嗦,冷汗顺着额角涔涔而下。 杨谨终于得了自由。 她晃了晃神,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又拧头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孟月婵痛苦的样子。 犹豫了一瞬,杨谨终究从包袱中掏出一只小瓷瓶,丢到孟月婵的怀里:“伤药,内服的,一日一丸。” 说罢,她也不管孟月婵作何反应,甩开大步,走了。 第23章 常言道“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何况还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孤身一人在外? 曾几何时,就算是从北方药婆婆的居所,一直到江南的挽月山庄,如此远的距离,杨谨也曾经每年跑他几个来回。然而,那时候她可不是孤身一人。有申全这个最伶俐不过的陪着、照顾着,又有挽月山庄的护卫保护,天大的难事也难不住她。 可如今,她头一遭自己出门,又因着心急想要快些到达目的地,不免贪图赶路,错过了夜里打尖住宿的地方亦是常有的事。加之渐渐入冬,天气转寒,她饮食不应时,又过于劳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了。 结果,刚离开玄元派半月有余,她就染了风寒,病倒了。 万幸,她所住客栈的掌柜的可怜她年纪幼小,又孤身一人在外,一应饮食、用度格外照顾;杨谨自己也精通医道,她比谁都清楚,若是把身体糟蹋完了,什么寻亲的计划就都成空了。所以,她狠下心地在这家客栈住了下来,边调养身体,边思忖着下一步的打算。 如此一来,当初离开挽月山庄时候宇文睿为她准备的银两可就派上了用场。 若是节省些花,应该能撑到京城吧?杨谨思忖着。 其实,这也只是她个人的想法。京城那么远,岂是那么容易去的? 如此,拖拖挨挨的就到了春节。 这一年的春节来得格外早。 纵然此处不过是个小小的县城,新春佳节也格外的热闹。旁的不说,单就彻夜响个不停的爆竹声,就足以让人感染到那热烈的气氛。 又长了一岁了! 杨谨孤身站在客栈的门口,听着远远近近不绝于耳的炮竹声,仰头看看只有星没有月的墨色天穹,胸口不由得涌上一股子酸涩来。 她犹记得过去的每一年除夕夜,都在挽月山庄中和义母还有庄主一起过。那个时候,整座山庄热热闹闹的,还有仆从不停地放炮仗、放焰火,她穿着簇新的衣衫,随着庄主拜祭,陪着义母和庄主守岁,还给她们二人拜年……那是何等的热闹! 而如今…… 白乐天有诗云“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可她这个“天涯沦落人”,竟连一个相逢的同道都没有,岂不是更凄惨? 呆看了一会儿天,听了一会儿炮仗,杨谨更觉得胸口闷得慌了。 客栈掌柜的一家都回庄上团聚守岁去了,此时客栈里也没几个客人,柜台后面也只有一个在客栈中做工的老鳏夫守在那儿打盹。 杨谨胸中烦闷,她从口袋里掏出块银子,丢在了柜台上。 “来一坛酒!”她说道。 那守摊子的老鳏夫半梦半醒中突听得银子砸在柜台上的声,身体一震,整个人都清醒了。 他盯着面前的一小块银子,估摸着得有一两多,又抬头看看杨谨,赔笑道:“客官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2 ,一坛酒只要五十文,您这……” “剩下的归你了!”杨谨豪气道。 那人闻言,更有精神头儿了,忙不迭从货柜上取了一坛二斤装的老酒,转向杨谨,笑纹更深:“客官,您是在这儿用,还是小人帮您拿到房间里去?” “不必了,我自己来!”杨谨接过酒坛,一手拎着,往楼上自己的房间折了回去,脑袋里想的,却是今夜一醉方休。 杨谨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不,应该说是什么时候醉过去的。 她见识过当初金二饮酒的豪气。提酒上楼的时候,脑中还在肖想着酒这东西是不是果然如古人所说的“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然而,现实情况是,金二很能喝,年龄不差多少的杨谨却不能喝,更不用说什么豪气不豪气的了。金二能痛饮之后,还不耽误赶路骑马;杨谨则变成了醉猫,只剩下了酒气。 人比人,真是比不起。杨谨苦笑。 她从榻上坐起身来,脑袋像被活生生挨了一闷棍般的疼痛。痛苦地抱着脑袋,杨谨更觉得气闷了:哪里解忧了?明明更忧愁了,不是吗? 瞥一眼躺在地上的空荡荡的酒坛子,杨谨都纳闷自己是怎么喝下那二斤老酒的。 她勉强撑起身体,盘膝坐在榻上,默运经脉,运转了一个小周天,方觉得好了些。 翻身下榻,推开窗子,登时,一股沁凉、干净的气息扑面而来,中间还夹杂着点点雪片。原来,竟是下了一场大雪,县城里所有的街道房屋都被皑皑白雪所覆盖了。 瑞雪兆丰年啊! 杨谨被这场好雪所感染,似乎心境也疏阔明朗了许多。 她后来才知道,她这一醉,足足睡了一天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大年初二的正午时分了。 杨谨暗暗吃惊的同时,也确定了一件事:即她的身体已经恢复如常了,等雪化了,路面不那么泥泞的时候,就该继续赶路了。 春日,来得毫无征兆,仿佛只一夜之间,便暖阳融雪春暖花开了。 杨谨再次收拾好随身的包袱,在柜上结清了住店钱。 临走前,她扫了一眼货柜上的几溜酒坛子,心念一动,又让客栈伙计给打了半斤老酒,装在一只小巧的酒壶里,系在腰间。 客栈伙计已经与她相处了一些时日,很喜欢她的性子,更乐意看她那张越来越俊美的脸,分别在即,便忍不住多唠叨了几句:“杨兄弟,你还要去京城啊?” “嗯。”杨谨点点头。 “京城可远着咧!你没个马匹驴子做脚力,又不肯雇辆马车,光凭两只脚,啥时候能走到啊?”小伙计不无担心。 “总会走到的!”杨谨道。 “要我说,你还是雇辆车吧!多给些银子,总会有人乐意去的。” “再说吧!”杨谨笑道。 小伙计知道她人虽小,脾气倒倔,只得叹了口气,道:“那你可一切小心些,这一路上,不光有野兽,我听说还有占山为王的歹人呢!” 说着,又犯愁地瞧着杨谨的俊脸。 “嗯,我知道了。多谢你的好意了!”杨谨道。 其实她心里想的却是:什么野兽啊歹人的,难道姑娘我怕吗? 再次上路,杨谨比之前多了许多经验。她不再贪多行路,而是时时掂对着时辰,不再错过落脚的地方。就是实在没法子,赶不上客栈或是有人家的地方,她也认真寻了安全的所在,露宿在外也时时警惕着周遭是否有危险。 如此一路下来,她凭着自身不俗的功夫,打死了一只老虎、一头黑熊,以及五只豺和十几条毒蛇。旁的不说,倒是替所经过地方的百姓除了害。 当然,各种小兽,比如兔子、山鸡什么的,也有不少落入她的手中,祭了五脏庙。 所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各种野兽她是没少遇见,“占山为王”的歹人自然也少不了—— 这日,向日晴好,春风拂面,杨谨早上刚狼吞虎咽了一只烤野兔,正忖度等到了下一个客栈的时候,向店家要点儿芝麻和盐,撒在烤熟的野味上定然更香。 她脑中盘旋着这个念头,不觉口齿间都溢满了香味,冷不防抬头,发现面前一丈开外竟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这里是野外,离官道还挺远的,见到个大活人已经够意外的了,何况这个大活人此刻还直勾勾地盯着她……背上的包袱? 杨谨定了定神,细打量对方,发现对方是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穿着一身瞧着就价值不菲的绯红色衣裙,细眉凤目,肌肤细腻白皙,很有些小美人坯子的意思,手里还拎着一根缠着金丝的华丽丽的马鞭子。 杨谨蹙眉。自从见识了孟月婵的嘴脸,她对于穿红衣服的女子向来没有好感。而眼前的这位,突兀地杵在那里,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正常人。 杨谨不喜惹是生非,她多得是路要赶呢!于是,她干脆兜了半个圈子,绕过了那个古怪的小姑娘,自顾自朝前走。 可不等她走出两步去,就听身后一声娇叱:“喂!你哪儿去?” 杨谨听到那脆生生的嗓音,顿住了脚步。这荒山野岭的,这姑娘口中的“你”,大概也只能是自己了。 她扭回身,戒备地看着那姑娘。那姑娘早就拧身对上了她。 两个人竟然相对无言。 还是那姑娘先沉不住气,怒道:“你是哑巴吗?” 杨谨觉得这姑娘有点儿不讲理。她不久前刚吃过不讲理的女子的亏,心里便有些气闷,沉声道:“你有事?” 那姑娘被她的“迟钝”气歪了鼻子,愤愤道:“你看我这样,像是没事儿的吗?” 杨谨越发觉得诡异起来,抿唇问道:“那……你有什么事?” 那姑娘快被她气疯了,大声道:“我在劫道!不……我在劫富济贫!你难道没看出来吗?!” 杨谨:“……” 这可能是世间最尴尬的劫道经历了吧? 那姑娘见她还傻子似的戳在原地,皱着眉头,既不害怕也不言语,顿觉尊严被辱,一张白嫩小脸儿涨得通红,横眉立目道:“姑奶奶劫你的道呢!你是傻的吗?” 说着,尤嫌不足,扬手挥鞭,抽向了杨谨的脸。 那马鞭子并不长,却因为装饰华丽,又掺着金丝而比寻常马鞭沉了许多。就这样朝着杨谨的脸挥了过来,若真抽中了她,只怕不仅会伤了她,更会留下好大的疤。 然而,那鞭子的痕迹落在杨谨的眼中,清清楚楚。只见她一探手,就已经将鞭头握在了掌心中。 那姑娘大惊失色。她原本打算着一鞭子抽翻这个古怪小子,抢了他的包裹和钱袋子,今晚就能寻个安稳地方吃顿饱饭、睡个好觉了。谁承想,“这小子”的功夫远超过她,竟能徒手抓住用力挥出去的鞭子。一时间,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3 她浑然忘了该如何反应。 杨谨却是毫不含糊的,将鞭头往怀里一带,又用力一抻,连带着那姑娘一起带飞起来,直直飞出去,滚落在丈余外的地上。 初春雪融,地上的灰土和融化的雪水混在一处,成了黑乎乎的泥巴。登时,那小姑娘浑身上下都沾满了黑泥,漂亮的脸蛋儿也没幸免。 作者有话要说:  万里寻母记什么的(手动再见 第24章 杨谨并没想出手伤这个小姑娘,只不过是看她行事太过跋扈,动辄挥鞭子抽人,才小小地惩戒她一番。否则的话,这姑娘就不只是滚在泥地里沾了一身的泥水,同时擦破头脸这么简单了。 可是,对于这么一个被宠惯了的、又很漂亮的小姑娘来说,所谓“士可杀,不可辱”,放在她的口中,就是“你可以打我,但不可以打我的脸,更不可以弄脏我漂亮的衣衫”。杨谨的所作所为,无疑在最大程度上冒犯了她。 杨谨将她丢在泥地里之后,又把那根漂亮的马鞭甩到她的旁边,冷声道:“你这是遇到我了,若是遇到个不会武功的,还不伤了人家的性命?给你个教训!” 说罢,杨谨甩开步子就走。她没工夫和这种跋扈无礼的人多废话。 她刚迈出步子去,突觉脑后生风。杨谨一凛,来不及回头,急向旁侧闪去。 等到她稳住身形,发现那姑娘正咬着牙恨恨地瞪着她,脸上有几处破皮,身上的衣衫也颇狼狈。 一击偷袭未中,这更令小姑娘十分气恼。 杨谨戒备地看着她,道:“你打不过我的,别费工夫了!” 说罢,又要走。 “你不许走!”小姑娘大声喝道。 杨谨犯愁地看着她。因着对方同样是孤身一人的女孩子,她的心中骤然生出同命相怜的感触,面上划过不忍。 “你怎知我打不过你?”小姑娘不甘心道。 “你方才一出手,我就知道你不是我的对手了。”杨谨如实相告。 小姑娘知道她说的是实情,大觉挫败。 杨谨看了看她花了的一张脸,缓声道:“你别在这儿劫道了,太伤天害理。何况,要是遇到武功比你强的,伤了你的性命,或是遇到官府中人抓了你去,你家人岂不担心难过?” 那小姑娘听了这话,原本气势汹汹的脸上立时现出落寞的神色来,继而气恼道:“我没有家人!不需要他们难过!” 这话说得就极其矛盾了。 杨谨不傻,已经看明白这姑娘八成是和家里人闹了别扭的。她张了张嘴,想说点儿什么,终究是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喂!你敢不敢留下名号?”小姑娘在杨谨的身后喊。 可杨谨回头,她对上杨谨的目光的时候,突然嘴皮子就不听使唤了:“你……你是哪门哪派的?我、我让我爹去找你……找你算账!” 杨谨平静地看着她,道:“我无门无派,名字也不值一提。” “哼!你怕了!” 到底是少年心性,架不住激将法,杨谨眉峰一挑,不屑道:“我有什么好怕的!我姓杨,杨谨。” “杨谨……”小姑娘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下巴一扬,道:“我记住了!你最好小心些!” 杨谨才不怕她,反唇相讥道:“该小心的是你吧?当心劫道再被人揍!” 小姑娘登时被噎住了。她眼睁睁地看着杨谨拔腿就走,料想这荒山野岭的又要剩下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心头一慌,喊道:“喂!杨、杨谨!” “你又要如何?”杨谨不耐烦了。 小姑娘被她漂亮的眼睛一盯,顿觉不自在起来,磕磕绊绊道:“你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 杨谨目视她,也不言语。 小姑娘被看得更窘迫了,故意高扬着声音,借以壮声势—— “这荒山野岭的,丢下我一个弱女子,你就这么走了?是不是男子汉啊!” 杨谨闻言,挑眉,心道我还真就不是男子汉,可你也不是弱女子啊! 不过,这里的确是荒山野岭不假。 见她犹豫了,小姑娘慌忙又道:“你、你可不能丢下我!这于江湖道义不合!而且我……” 杨谨眼露探究之意,小姑娘索性心一横,急急道:“而且我的马和钱袋子都被坏人偷了,我……我肚子饿……” “所以,你就跑来劫道?” “嗯……”小姑娘羞愧地垂下脑袋,下一瞬却又扬起头高声道,“不然怎么办?大活人难道还要被尿憋死?” 杨谨嘴角抽了抽,再打量她一番,道:“你说的,都是实话?” 小姑娘初时一愣,接着便又涨红了脸:“我骗你作什么!哼!不信算了!” 她大小姐脾气上来,只觉得不被信任很伤自尊,一甩手,赌气朝前面快步走去。 “诶!你……”杨谨无奈地追了上去,心里暗骂自己多事,却又做不到不闻不问。 “喂!我说,还要等多久啊?”小姑娘蹲在杨谨的身边,记不清是第几次问了。 “嘘!小声点儿!”杨谨压低声音,皱眉道。 小姑娘忙噤声,盯着杨谨的侧颜,目光从额头滑到下巴,又转回到杨谨高挺的鼻梁上,小小声道:“你都不问问我叫什么吗?我都知道你的名字了……” 杨谨扭头,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只好道:“你叫什么?” 问得这么勉强…… 小姑娘撇了撇嘴,道:“我叫霓裳。你可以叫我羽儿,是我的小名儿。” “霓裳羽衣吗?”杨谨随口道。 “嘻嘻!看你粗拉拉的,肚子里还有点儿墨水啊!”羽儿笑嘻嘻道。 杨谨闻言,不禁蹙眉。她很有身为女子的自觉,嫌弃道:“谁说我粗拉拉的?” 羽儿嘟嘴道:“对女孩子那般粗鲁,还不是粗拉拉的?” 她自幼娇养,从小到大见多了斯斯文文的男子。因着她的身份,就算是江湖上的粗豪汉子,见到她也都打叠起礼貌和客气来。似杨谨这般对待她的,还真是头一份儿,自然让她觉得新鲜又刺激。 杨谨可不买她的账,她现在脑子里装的都是怎样填饱快要饿瘪的肚子。偏偏旁边还多了一张嘴,就算猎物到手也得分出去一半,这让她多少觉得有些气闷。 “小声些吧!”杨谨打断了羽儿的话,“把山鸡吓跑了,看你今晚吃什么!” 羽儿吃了个瘪,原本她还担心杨谨猜到她的来历,瞒下自己的姓氏没说,结果人家根本就没有打听的兴趣,这让羽儿大感挫败。 她继续盯着杨谨的侧脸看,只觉得这张脸怎么看怎么俊,越看越俊,自己脸上的伤都忘了个干干净净。 杨谨全副心思都在等待山鸡出现上,哪里会注意到身旁这人在盯着自己瞧个不停? “你怎么知道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4 山鸡会在这儿出现啊?”瞧得久了,羽儿忍不住又开口,“你以前打过啊?” “嗯,打过。”杨谨心不在焉地回答。 “烤山鸡好吃吗?我都没吃过……”羽儿冲着杨谨的侧颜眨巴眨巴眼睛。可惜,人家根本就没注意到她。 “还成。”杨谨随口敷衍道,心里面却着实觉得这姑娘太聒噪了些。 要不是被她“劫道”,耽误了行程,也不至于落到这么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只能打野味充饥。 守了足有两刻钟的光景,终于从一棵粗树后转出一只五彩斑斓的山鸡来,红蓝相间的脑袋警觉地左抖右抖瞧来瞧去。 羽儿瞪大了眼睛,盯着山鸡那漂亮的羽毛,觉得杨谨这人简直神了。 杨谨则早扣了一枚石子在手,屏息凝神,相准了,猛然发力,那枚石子破空而出,山鸡连哼都没哼出一声,直接栽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你……”羽儿大张着嘴,“你这手暗器功夫真俊啊!” 夸赞的话自然谁都乐意听,杨谨笑了笑,站起了身。 只这抹笑,便晃花了羽儿的眼。因为她发现笑着的杨谨,更好看。 天色向晚,春寒料峭,凉风乍起,吹过燃烧着的篝火,火苗借着风势,呼呼作响,空气中似乎还飘荡着烤山鸡的扑鼻香味。 羽儿蜷身坐在篝火前,看着杨谨有条不紊地把几根带着枯叶的残败树枝抱过来,一一铺在自己的身旁。 “你就睡在这儿。”杨谨道。 “这儿?”羽儿嫌弃地瞟一眼那张无比简陋的“床”,开始怀念起自己家中舒适的床榻来了。 杨谨看看她,淡道:“出门在外,将就些吧。” 这道理羽儿也懂,不过,懂和做到底是两回事。 “那你呢?你睡哪儿?”她撇过头,不忍再看那张“床”。 “我就在这儿。”杨谨说着,盘膝坐下。 “你要这么坐一宿?”羽儿惊诧道。 “嗯,调息,练功。” 羽儿呆住:“难怪你年纪和我差不多,武功修为这么高。” 她咬着嘴唇,半晌方道:“我要是像你这么用功,我爹不知该会有多开心……” 杨谨没做声,转身从随身的包裹里取出一件旧衣,递给她:“夜里凉,披着这个睡,能强些。” 抱着尤带着杨谨气息的旧衣,羽儿站在自己的“床”前,隔着篝火火苗氤氲的温暖的空气,凝着盘膝闭目的杨谨,心里面百感交集。 心里的话颠来倒去折腾了好几个来回,她到底还是开口道:“你……你能过来陪我坐一会儿吗?” 杨谨缓缓睁开眼睛,面露疑色。 羽儿被她瞧得心颤,瞥开眼去,嗫嚅着:“荒山野岭的,我怕、怕有虫子……有蛇……” 第25章 虫子?蛇?害怕? 杨谨表情古怪地望着羽儿。 这是一个习武之人该说的话吗?话说白日里是谁挥鞭子挥得那么起劲儿的?还劫道!还劫富济贫!那会儿我怎么没见你害怕啊? 见杨谨是盯着自己看,一言不发,更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羽儿就有点儿急了,她也顾不得旁的了,抢到杨谨的面前,拉着杨谨坐回了被自己嫌弃的那张“床”上。 “让你过来,你就过来!犹犹豫豫的像什么男子汉大夫丈!”羽儿抱怨道。 然而下一瞬,她突的意识到对方是个男子,自己竟然就这么拉扯着“这个男子”的手,还生拉硬拽到了自己的“床”上……羽儿的面庞上顿时熏染了一层红霞。 大周建。国后自高祖皇帝之后,民风日渐开化,莫说是少年男女独处了,如今就是庙堂之上男臣与女臣同朝为官都不稀奇,但男女毕竟有别,这个道理羽儿还是知道的。 可越是这样,羽儿越不想就此撒开杨谨的手,她觉得那样无异于心里有鬼,她自问心底坦坦荡荡的,还需要避嫌吗? 相较之下,杨谨反倒比她淡定得多,因为她始终存着身为女子的自觉,大家都是女孩子,扯扯手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压根儿就没意识到这样有什么不妥。所以,她觉得羽儿的神情挺奇怪的,更纳闷她怕个什么。 羽儿握着杨谨的手,两个人一起坐在那张枯树枝搭成的“床”上。 杨谨的手温温润润的,指根与手掌的交接处有几处微硬的突起,那是几个月的提水基本功留下的印记。羽儿的手掌触到那薄茧,并不觉得硌手,反觉得心里很踏实,心头有异样的温热划过。 “你苦练过射箭?”羽儿问道。 杨谨微诧于她的眼光老到,摇头道:“没有。” “那这茧子……” “提水磨的。”杨谨如实道。 这回换做羽儿诧异了,她再一次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杨谨一番,眼中流露出怜惜的目光:“这得多沉的水桶啊!想不到你竟吃过这么多的苦……” 她第一反应是联想到了自家做工的下人每日担水忙碌的辛苦,再看杨谨小小年纪还要那么辛苦劳累,登时心里涌上疼惜来。 杨谨却不知道她心里的这许多想法,看她的神情愈发的古怪起来,又听她说道:“是我对不住你……要不是因为我,你这会儿怕是能寻到个市镇,哪怕是村落落脚,暖屋热灶的,也不至于像这般露宿在野外。” 哟!大小姐知道说对不起了? 杨谨挑眉,颇感意外。 “你不用太自责,我也不是第一次露宿野外,不会冻着饿着的。”既然对方示好,杨谨自然也放下姿态来。 “那倒是……”羽儿点点头。看杨谨烤山鸡、燃篝火的架势,就知道她精于此道。 “我还不知道你要去哪儿呢!看你风尘仆仆的,定是赶了很远的路吧?”羽儿又问道。 此时的杨谨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那个懵懂少年,虽然她同羽儿一起吃了整只的烤山鸡,又一起烤了篝火,还即将一起在野外度过一个夜晚,但在她的眼中,羽儿终究是个不知道来路的陌生人,她自然不会将自己的底细相告知。 “你又要去那儿?”她反问羽儿道。 羽儿一怔,继而了然,哼道:“有什么好隐藏的?还怕别人知道?” 她又朝杨谨挑衅地扬了扬下巴:“我告诉你我要去哪儿,你就告诉我你要去哪儿,如何?” 杨谨不喜欢这种张扬的风格,皱眉道:“你不必告诉我。” 言下之意,对她的来历根本不感兴趣。 羽儿被噎了个实诚,气闷之余更感挫败。交手吧,不是人家的对手;耍蛮横吧,还得指着人家吃喝呢。似乎从遇见杨谨的那一刻起,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处着力感,以及某种莫名的、说不清楚的依赖感,就在她的心中矛盾着竞相出现。 她从记事起就被周围的人捧着哄着,还从没遇到这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5 样的状况,就是前日丢了心爱的坐骑又被偷了钱袋子的时候,她都没这样挫败过。 杨谨不善言辞,性子也倔强,但却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若羽儿还对她蛮横不讲理,她尚能绷着脸与之对峙,可一旦羽儿不言不语鼓着腮帮生起闷气的时候,杨谨又忍不住自责起来。 她不知该怎么缓和眼下的气氛,想了半天,方道:“夜深了,你睡吧。” 说罢,便站起身,想回到之前盘膝打坐的地方。 突听得身后愤愤然的一声抱怨:“你和我生分!不拿我当朋友!” 我们本来就不是朋友好吗?充其量只能算是巧遇的同路人。杨谨心道。 羽儿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于是气哼哼地跳起身,又扯着杨谨的胳膊紧走了几步。 杨谨不知她又要折腾出什么花样来,由着她了。 只见羽儿拉着杨谨到了一片空地上,自己当先向北双膝跪下,又拉着杨谨也让她学着自己的样子跪下。 杨谨诧异:“你干什么?” “跟你结拜!”羽儿大声道,“你我结拜为异姓兄妹……或者姐弟,以后就是过命的好朋友了!”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跟我生分!羽儿心里默默哼着。 杨谨闻言,嘴角抽了抽:“异姓……是随便……说结就结的吗!” “当然不是随便的!”羽儿高声道,“我看你不错,同你很是投契,就和你结拜了,有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 杨谨在心里急声答道,是你投契我,又不是我投契你! “你快起来……别胡闹了!”杨谨拉扯着羽儿的手臂。 “不!”羽儿拒绝,“你瞧不起我!” 杨谨语结,心说你这不是耍无赖吗? “你若愿意跪,就自己跪着,天气凉,寒气入骨,落下了病根儿,可别怨旁人!”杨谨板着面孔道。 “哼!你说凉就凉了?我才不凉!” “自然是我说凉就凉,我是郎中,当然懂得。” “你怎么又是郎中了?”羽儿面露狐疑,仰脸盯着她瞧,“看着不像啊!” 杨谨迎向她的目光,朗声道:“之前给你敷脸上伤的药膏就是我自己配的外伤药。敷上就管用吧?说明我医术不错。我可不是吓唬你,女子若是少时受了寒气,等长大了就有得罪受了!到时候,你夫家嫌弃你,你可没处哭去!” 夫家? 羽儿一呆,方反应过来杨谨说的是什么意思。 杨谨原是想寻个法子让她站起来,灵机一动,突地想起随着药婆婆给村人治病的时候,有妇人得了宫寒之证,以致不能生养,被夫家百般嫌弃,生活苦不堪言,遂拿这个来吓唬羽儿。 可这话入了羽儿的耳朵,就是另一番意味了。饶是她性子泼辣,终究是个女孩儿家,听个男子侃侃而谈这种话题,面上如何挂得住? “你胡说什么呢!”羽儿涨红了脸,跳起身,再也不肯在凉地上跪着了。 杨谨见目的达到,不禁暗笑。 羽儿的扭捏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很快又缠上了杨谨。 “你功夫这么俊,还精通医术,你到底多大啊?明明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年纪……” “我十三。”杨谨答道。年龄嘛,倒是没必要藏着掖着的。 “我也十三!”羽儿眼睛一亮,“你什么时候的生日?” 就是凑巧同龄嘛,有什么好激动的?杨谨心里颇不以为然。 “七月初七。”她淡道。 羽儿闻言,更加兴奋了:“我也是七月初七的生日!我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这可真是天大的缘分啊!” 杨谨也微微惊诧。不过,要说什么“天大的”缘分嘛,她觉得也不至于吧。 “既然你我这么有缘,那我们还客套什么?以后我就叫你阿谨,你叫我羽儿。就这么定了!”羽儿欢喜道。 阿谨…… 杨谨觉得牙酸得慌。从小到大,除了熟悉的长辈亲昵地唤她“谨儿”,还不曾有过同龄人亲切地称呼过她什么呢,这感觉怪怪的。可甭管她心里作何想法,人家大小姐已经替她决定了。 “同年同月同日生……我爹若是见到你,一定很高兴的!”羽儿说罢,眼神突的一黯,便不再做声了。 杨谨知道她又想起了自己的亲人,也不好置喙,于是只默默地坐在她的身边。 良久,羽儿醒过神来,殷殷道:“你到底要去哪儿?告诉我好不好?” 杨谨被她拉着手,又听到这样可怜兮兮的声音,心里不由得软了,想了想才道:“我要去京城。” “京城?”羽儿一怔,“京城很远的!你去那儿做什么啊?” “我……我要去寻我娘亲……”杨谨道。她实不愿提及太多关于自己的事情。 羽儿怜惜地看着杨谨,“我最知道没娘的苦了……我娘亲在我还不记事的时候,就故去了……” 杨谨胸口一酸。 “我陪你去寻你娘亲吧!”羽儿忽道,“等寻到了她,我们就一起孝敬她老人家,一起浪迹天涯!” 杨谨:“……” 第26章 清晨。 红玉刚端着盆水从石寒居住的房中走出来, 迎面就遇上了长身玉立的青年男子。 “红姑姑早!”青年男子笑吟吟地同她打招呼。 红玉微诧,极快地回过神来, 欠身道:“侯爷早!” 青年男子约莫二十岁上下,锦衣玉颜, 气度亦是不凡,只是,从那通身的富贵气派之中, 隐隐可见阴郁难测。至少, 红玉是不喜欢那张笑意莫测的脸的。 打过招呼, 红玉不想与他多言,闷着头继续往外走。 对方却阻住了她的去路,依旧是笑吟吟地道:“姑姑起身了?” “是。庄主已经起来了。”红玉如实道。 杨楚杰点点头, 看了看红玉抱着的水盆里净面后的残水, 不快道:“这样侍奉盥洗的活儿还需要红姑姑亲自做吗?这些下人, 还有没有点儿规矩了!” 他语带火气,红玉眼瞧着随在他身后的两名侍从皆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可见平素这主儿在他的府里是何等的霸道跋扈。 “侯爷抬举我了,”红玉淡笑道, “我也只是侍奉庄主的下人罢了。” 杨楚杰呵呵一笑,道:“红姑姑跟那些人可不一样。你是自小就在姑姑身边侍奉的老人,就是我和楚芸都是你看着长大的……” “不敢当。”红玉不咸不淡地又欠了欠身。 杨楚杰犹自道:“何况, 红姑姑你还替姑姑担着寒石山庄大半个家呢!我们杨氏一族都得仰仗你……” “侯爷的话,我担不起,”红玉截下杨楚杰的话头, “我做寒石山庄的总管,是庄主的提拔和抬爱,有庄主才有红玉的今天,否则,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6 红玉什么都不是!” 杨楚杰本存着些拉拢的心思,不想这位是个油盐不进的,只得讪讪地笑笑,话锋一转道:“我来给姑姑请安……” “门外是楚杰吗?”门内传出石寒的声音。 杨楚杰神情一凛,朗声道:“姑姑,是我。我来给您请安来了。” “进来吧。” “是。”杨楚杰答应着,特意整了整衣衫,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可这模样放在阅人无数的红玉眼中,则显得格外的刻意与做作。 “姑姑昨夜可休息好了?”杨楚杰进入屋内,行过礼,关切地问道。 “还好。”石寒穿着半旧的衣衫,坐在那里,身后有侍女侍立着。可若细细看去,能见到她眼下有淡淡的疲色。 “姑姑的气色似乎不大好?”杨楚杰殷勤地倒了一杯水,恭恭敬敬地奉到石寒的手边。 “是不是府中的下人侍奉得不好?”杨楚杰又问道,“姑姑告诉侄儿,是哪一个不长眼的,侄儿这就去收拾他们!” 石寒蹙眉,抬眸盯着杨楚杰看了半晌,直看得杨楚杰脸上的表情不大自在了,方道:“你怎么还是这个性子?我还没如何呢,你就要收拾这个收拾那个的!难道下人不是人吗?无缘无故地责罚,难道他们不会心中有怨,记恨在心?” 杨楚杰在府中跋扈惯了,闻言不以为然道:“下人就是下人,记恨?他们敢!” 石寒的眉头拧得更紧,忍不住又训教他道:“你在府中尚且如此,在外如何可想而知!你可知你这性子会无端树多少敌人?会给自己招来多少祸患?怪不得天子……” 杨楚杰的眼底有阴郁划过,他已猜到石寒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强忍下不快,接口道:“呵呵,姑姑教训的是!侄儿的父皇不在了,母亲也不在了,只剩下姑姑这么一位长辈,不听姑姑的教诲,又听谁的呢?” 石寒听得那一声“父皇”,顿觉心头一紧,刚想张口再说些什么,杨楚杰却抢在她的前头又道:“所以,侄儿这次过生日,才巴巴儿地请了姑姑您来……嘿!这种小事本不该劳动姑姑大驾的,可凑巧姑姑您刚好在原州巡视店铺,侄儿想着,请姑姑来散散心也是好的。” 石寒定定地看着他,心中波动起伏,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淡然道:“你有心了。” 杨楚杰终于得着这么一句算得上肯定的话,趁热打铁道:“侄儿想,姑姑此行疏散疏散心情,这很好。若是再结交几位朋友,谈一谈心,听听各处的见闻,不是更好吗?” 石寒没做声,只是看着他。 杨楚杰扛不住自己姑姑仿佛能一下子看透自己心思的眼神,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自顾自又道:“侄儿府上,此刻就有一位大有来头的江湖朋友,他是见……” “楚杰!”石寒毫不留情地打断他,“我早与你说过,寒石山庄是做生意的,只结善缘,不涉江湖事!你更是官身,绝不能同江湖草莽搅在一处!” 她说着,又痛心道:“你还嫌天子忌惮你忌惮得不够吗!” 这一番话,将杨楚杰之前强压下去的火气霍地全勾了起来,他梗着脖子大声道:“天子?哼!她忌惮我?她又算什么?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小丫头片子,莫名其妙地做了周朝皇帝!我是大郑正统皇族!若我大郑尚在,就算二哥还活着,我也能封亲王!还用在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当个憋屈破侯爷吗!” 他气急败坏的模样,石寒越看越心惊:“你、你胡说什么!不要命了吗?” 她慌忙以目视身侧的侍女。那侍女也极伶俐,忙快步到门口,左右看看并无旁人,才走出去,在外面将房门掩好。显然是在门口守着,不许闲杂人等入内的了。 杨楚杰见此情景,不觉自己失言,还嫌石寒唯唯诺诺胆小怕事,冷笑道:“姑姑当年何等智勇?又是何等的威风?不知姑姑还记得自己曾经是大郑的长宁大长公主殿下吗?” 石寒的神情一阵恍惚,脸色愈发的苍白如纸。 长宁……大长公主…… 那个叫做杨熙的女子…… 一切,恍若隔世。 杨楚杰打量着石寒的表情,突地单膝跪地,揖道:“姑姑!大郑昔日如何?现今又在哪里?姑姑难道不怀念故国吗?姑姑难道不怨恨周朝皇帝吗?姑姑难道不怨恨死去的宇文睿吗?姑姑对她那般情深意重,她却弃之如敝履,这样的人……” 啪—— 杨楚杰的话,被一个实实诚诚的耳光打断了。他的脸上,登时多了一个通红的掌印。 他被打懵了。 石寒的状况,并不比他好。她举在半空的手掌颤抖个不停,双目通红,死死地瞪视着杨楚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住口!” 杨楚杰懵了一瞬,继而不甘心地捂着脸道:“姑姑!侄儿知道,这番话您一时听不进去……就算是为了杨氏全族着想,您也不能就此罢手了啊!见素山庄的贺庄主此刻就在我府上,他……” “出去!”石寒抖手指着门的方向。 杨楚杰愤然立起身,看着急喘个不停的石寒,咬牙道:“姑姑如此怯懦,将来九泉之下,不怕没脸见杨氏列祖列宗吗?” 石寒身躯一震,突地想到了什么,她胸膛起伏着,缓缓对上杨楚杰的双眼,眸子中迸射出两道寒光。 瞬间,杨楚杰只觉得脊背发凉。 原州城中。某家酒楼。 “小二!把你们这儿最拿手的好菜都端上来!”羽儿一脚踏入酒楼,便大喇喇地喊了一嗓子,引来在座的众食客侧目。 她偷偷吐了吐舌头,再一想到自己身上此时穿着的是杨谨的半旧蓝衫,头上梳着的是男子发式,看起来应该是个少年郎,便又释然了。 羽儿却想不到,杨谨做男子装扮,是从小时就开始的,举手投足间早就自然而然了,加之身形瘦削,谁也不会怀疑其身份。她可就不一样了,哪怕再刻意表现得大大咧咧,那股子娇俏的女儿气质却是无从躲藏的。 杨谨见众食客中已经有人脸上露出促狭的表情,登时涨红了脸,压低声音对羽儿道:“你那么大声做什么啊?” 羽儿理所当然道:“当然是招呼小二快点儿上菜啊!嘻嘻,我都饿坏了!都两三天没吃到好吃的东西了……” 杨谨脸色一凝。 羽儿自知失言,忙笑嘻嘻地抱了她的胳膊,赔笑道:“好阿谨,我是说没吃到厨房里做的饭菜,并不是说你烤的野味不好吃啊!” 杨谨被她抱着胳膊,尴尬得不知所措,只得绷紧了面孔,木然地走到一张空桌前,坐下。 呆子!羽儿窃笑。 “二位小客官,吃点儿什么?”店小二来招呼生意。 “什么叫小客官!”羽儿不满地瞪了店小二一眼,“你这么做生意,不怕得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7 罪人吗?” 店小二可没想到这位怎么看怎么像女扮男装的嘴皮子这样厉害,忙讪笑道:“是小人不会说话,怠慢了……您二位来点儿什么?” 羽儿这才面上挂了笑,伸手拉住杨谨的手,“好阿谨,你说咱们吃什么?” 杨谨嘴角抽抽,满嘴的牙齿都发酸,当着旁人的面,又不好就这么甩开她的手,淡道:“你点吧,我吃什么都行。” “嘻嘻,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羽儿眉眼弯弯道。 店小二冷眼旁观,心里已经坐实这俩是偷跑出家门私奔的了。瞧那小姑娘的甜腻劲儿……不过,这少年长得真俊,怪不得这姑娘这般主动呢! 可是,这个“甜腻”的小姑娘对上他的时候,可就一点儿都不甜腻了—— “看什么看?”羽儿瞪眼道,“没见过这么俊的人吗!” 她不喜欢店小二盯着杨谨看。 店小二缩了缩脖子,表示自己惹不起这位姑奶奶。 羽儿冷哼一声,对店小二道:“你们店里都有什么拿手的好菜?” 她说着,转向杨谨道:“阿谨,这顿算我请客,谢你之前给我烤的那些野味。” 你请客,还不是花我的银子?杨谨苦笑,恨不得捂着自己的钱口袋,赶紧落荒而逃。 店小二则热心地介绍起来:“您要问咱家店的招牌菜,那非我们原州的特色香肘和酥鱼段莫属……” 羽儿的表情瞬间变作惊悚:“你、你说这……这是哪儿?” “原州啊!”店小二不解道。 “这儿……这儿是原州?”羽儿转向杨谨,惊大了嘴巴。 “嗯,”杨谨点头,“刚才进城的时候,城门上面刻着呢……” “大事不好!我们快跑!”羽儿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杨谨拔腿就跑。 不料,冷不防,和几个人撞了个面对面。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 第27章 “大小姐!可算寻到你了!”为首的中年汉子面露惊喜, 恨不得以手加额。 随在他身后的几名随从的脸上也都现出欣慰的神情来。 羽儿可没有他们这般好心情,她黑着脸, 闷着头,扯着杨谨的胳膊, 一路往外冲。 “我们快走!”她嘴上催促着。 “他们是你的家里人吧?”杨谨已然看出来了什么,不肯随着羽儿就这么遁了。 “哎呀!别搭理他们!” 见杨谨不肯动弹,羽儿急了:“他们……他们都是坏人!抓我回去会打我的!” 之前几名男子闯进酒楼里, 本就引起了众食客的注意, 这会儿再有她这么一嗓子, 更是引得众人侧目。她俨然成了个可怜巴巴的受害者。 为首的男子听她这话,脸都绿了:“大小姐!你、你说什么呢!我是你肖叔啊!你、你不认得了吗?” 因为小主人逃家,他家主人发了脾气, 这位肖总管的日子也不大好过。前日他带着随从好不容易寻到了小主人被偷走的坐骑, 这才算是寻到了一些线索, 忙禀告了家主,他自己则带着从人在附近寻找。好不容易发现了小主人, 怎能不惊喜交加? 可他家这位小主人,偏偏是个最骄纵的, 越同她讲道理,她越是蛮缠。肖总管自知收拢不住,早丢了一个眼色给从人, 有一名随从已经悄无声息地跑走了。 肖总管带着余人挡住了羽儿的去路,苦着脸道:“大小姐,你真不认得我了吗?” 他说着, 上上下下打量着羽儿的衣衫,以及脸上已经结痂的伤痕,表情更苦涩了:“你看你在外面吃了多少苦?还是跟我回家去吧!家主想念你的紧啊!都快要害病了!” 羽儿听到“家主”两个字,眼睛都瞪圆了:“你别诳我!我爹修为那么高,怎么会害病?” “那还不是挂念你挂念的?”肖总管犹自道。 他意在缠住羽儿,不令她走脱,只捡着些没要紧的话同她絮叨。 羽儿再迟钝,这会儿也醒过神来,更气了,拳头一扬道:“你闪开!再不闪开我可打你了!” 肖总管不为所动:“大小姐今儿就是打趴下我,我也不会让你走的。” 他说着,眼珠一转,道:“何况,你的朋友还在这儿看着呢!总不好影响了大小姐你的形象吧?” 他眼光老到,只几个照面就看出来自家小主人待眼前的这个俊俏少年不同寻常。看这少年目光清澈干净,不像是个歹人,八成是自家小主人倾心于人家,又死缠着人家。小姑娘动了情意,大多如此。 肖总管既然打定主意,便觑准了这个方向,只往小主人最在意的事上戳。 果然,羽儿生恐杨谨觉得自己是个粗鲁不知礼的,怕影响了自己的“形象”,只鼓着腮帮和肖总管争辩。纵然如此,门里门外也探过来不少好事儿的脑袋想一窥究竟。 “羽儿!你闹得够了!”突地,传来一声威仪十足的低喝。 羽儿僵住。 杨谨听到这一声,也不由得循声望去。 来者是一名三旬有余的中年男子,蓝色长衫,微髭,相貌斯文,五官与羽儿有三五分相像。若非他那通身的不凡气度,俨然是一位中年文士的模样。 “爹……”羽儿磕磕绊绊地开口。 “还认得我是你爹?”中年男子冷哼道。 羽儿嗫嚅地不敢做声。 “进去!”中年男子低喝,“站在这儿,不嫌丢人吗?” “爹……我、我不回家!”羽儿终于鼓起勇气道。 “进去!”中年男子不为所动,而是拔高了声音,脸色更加难看了。 这一遭,羽儿没了抗争的勇气,求助地看向杨谨。 杨谨的目光始终落在中年男子的身上和脸上,羽儿求助的表情她根本就没注意到。 恰在此时,中年男子转向了她,探究道:“这位小友是?” 杨谨被他盯着,脊背不禁向上拔了拔。 羽儿生恐她爹为难杨谨,也顾不得自己的处境了,忙接口道:“爹,这是我新交的朋友,阿谨……” “朋友?”中年男子眼神微凝,不豫道,“逃出家不足半月,就交下朋友了?” 意指羽儿的这个“朋友”交得有多不靠谱。 羽儿现在宁肯爹骂自己,也不肯他质疑自己在意的人,急着解释道:“爹您不知道,阿谨的武功修为可高呢!暗器功夫特别俊!烤的野味也好吃……他还会弄篝火,还会垒树枝床!他可厉害呢!” 中年男子的脸登时冷若冰霜:“你们住……” 他止住话头,迈步走进大门,登上台阶朝楼上的单间走去,扭头向羽儿道:“还不跟上来?” 门里门外围观的人太多,他总不能任由他那不着调的闺女说出和陌生男子在野外一起过夜的事儿来吧?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8 单间中,中年男子正襟端坐,身后侍立着肖总管。 羽儿怯怯懦懦地蹭上来。杨谨自不会就这样丢下她不管,也随着跟了上来。 中年男子看着站在羽儿身后的杨谨,目光颇玩味。他转向自己的女儿,肃然道:“还傻站着做什么?收拾收拾,准备回家!” “爹……”羽儿拉长了声音,“我不想……” “不想什么?”中年男子瞪眼,挑眉。 羽儿知道自己的爹平时虽然宠着自己,可一旦惹他生了气,发起脾气来不得了。一时间气势更弱了几分:“我、我不想回家……” “为何?”中年男子面沉似水。 “我、我笨,学、学不来爹教的东西……” 啪—— 中年男子一掌拍在了身旁的桌上,震得桌上的杯盘碗盏皆是一颤,羽儿的心脏也随之狠狠一颤。 “所以你就逃家?害得你爹我担惊受怕?害得全山庄上上下下人仰马翻?”中年男子横眉立目,“你还记得除夕夜里你在你娘亲的神位前说过什么吗!” 羽儿闻言,一滞,瞬间红了眼眶。 “哼!笨?”中年男子犹自道,“那是你给自己懒找的借口!你是谁的女儿?你会笨?打你爹的脸吗?” “女儿、女儿不是那个意思……”羽儿愧疚地垂头。 中年男子转向杨谨,语重心长道:“你看看你的这位小友,同你年纪相仿吧?人家是什么修为?你又是什么修为?假以时日,你还有资格站在他的旁边与他同行吗?” 羽儿怔住,这一层她显然是没想到的。 她已对杨谨起了些朦朦胧胧的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心思,极想和杨谨在一处,最好以后的每一日都与杨谨在一处。可是,若自己的武功一直这么稀松平常,而杨谨的修为显然还会有所进步,将来是不是自己就不会被看入眼了? 一想到未来的某一日或许会被杨谨冷落、嫌弃,羽儿心里顿时酸涩难当。 若是能一直和阿谨在一处,总能看到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吃到他亲手烤制的美味野物,吃点儿苦练功又算得了什么? 想及此,羽儿下了极大的决心,鼓起勇气道:“爹,您教的心法,我学。但能不能等我陪阿谨去了京城寻到她娘亲之后再学?” 中年男子一怔,目光滑向阿谨,随即又转向自己的女儿,厉声道:“不许!你又给自己找借口!何况,京城路远,这位小友带着你,难道还要一路照顾你不成?女孩子家家的,怎么一点子矜持都不懂得?” 我哪里不矜持了?羽儿暗道。可她是不敢跟她爹犟嘴的,只得又腻声道:“那爹您派人跟着我们不就行了吗?又有人照顾,又不怕路上遇到危险……您就答应了吧!” 中年男子终究是宠爱女儿,垂首看看女儿摇着自己的手讨好的模样,略一迟疑。 “前辈,”杨谨此时越步上前,抱拳作礼道,“既然您已经寻到令嫒,就请带她回去吧。晚辈的事,晚辈自己就可办好,不必烦劳前辈。” “阿谨!你说什么呢!京城那样远,我怎么能放心你一个人去?你别怕,我爹不是坏人,他也有些得力的手下,能保护我们周全的!而且,你还不知道你娘亲究竟住在京城什么地方呢,正需要人手帮忙寻找……” 羽儿还想说什么,却被中年男子挥手打断,温声道:“小友打算去京城寻亲?这几日烦你照料小女,正该回报一二。” 杨谨摇头谢道:“前辈客气了。晚辈和令嫒也是……偶遇。晚辈的事,自己可以办好。告辞了!” 说罢,杨谨又向羽儿道:“你快跟着令尊回家吧。江湖险恶,别在外面胡闹了!” 羽儿哪里想得到她这就要走了?登时急了,劈手扯住她的衣袖:“杨谨!你不能丢下我不管!” 杨谨蹙眉,和言劝道:“你跟你爹爹回家是最好不过的了。流落江湖不是好玩的!你难道还想过吃了上顿没下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露宿野外的窘迫生活吗?” “我……”羽儿语结。 和杨谨在一处千好万好,可那些窘迫的生活也实在是不好受。 眼看杨谨就要离开,自己的爹又绝不肯放自己同其一起走走,羽儿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无奈”。 她恋恋不舍地凝着杨谨的脸,越看越觉得心酸。 “等你寻到你娘亲,就来见素山庄寻我!”羽儿说着,抽出随身的绢帕,强塞到杨谨的手中,“你、你不许忘了我!不然……不然我会生气的!” 第28章 杨谨站在酒楼一楼的大门外, 背对着门,手里捏着羽儿强塞给她的绢帕, 脑子里有点儿乱。 她倒不是混乱于又将一个人踏上去京城的路,而是, 方才羽儿赠帕时候的神情让她心间烦乱。杨谨想到随在药婆婆身边的时候,偶见的村子里的少男少女相处的情景。虽然那时候她还小,但她记性向来不错, 她记得那女子替男子细心擦去额上因劳作而沁上的汗水时的表情, 还记得那男子傻呆呆地憨笑着, 还记得他们后来成了亲…… 心头一紧,杨谨此刻方迟钝地意识到:难道羽儿竟对自己起了……那样的心思? 她虽然自幼做男儿打扮,但骨子里极有身为女子的自觉, 所以对于羽儿的种种怪异, 她只当她跋扈骄纵, 根本就没往旁的地方想。然而,如今细细想来, 一路上皆有迹可循,那些娇俏又霸道的行为, 还有那些让人似懂非懂的话,不是动了那种心思,又是什么? 可我是女儿身啊!杨谨默默扶额。 继而她想到:在羽儿的眼中, 自己难道不是如假包换的男儿吗? 杨谨不禁思忖起若羽儿知道自己是个女儿身会是怎样惊掉下巴的模样,可下一瞬她的脑袋里突的毫无征兆地跳出在玄元派的林子中柴麒抱着杨敏的画面来。杨谨的俊脸一红。 所以,即便两个人都是女子, 也是无妨的,对吗? 杨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暗骂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下去了。 垂首看了看手中的绢帕,触感细腻柔滑,乳白色的锦缎一角似乎还绣着什么。杨谨不敢去细看那或许是羽儿名字,又或许是旁的什么“更可怕”的东西,她忙不迭将那帕子塞进了肩后的包裹里。 她惊然忆起羽儿此时身上穿着的那件半旧蓝衫还是自己的呢!第一反应就是想折回去讨回。因为那是景砚亲手缝制的,杨谨舍不得。 可转念一想,若这么折回去,只怕又会被她缠杂不清,想再脱身更难上加难了。 罢了!走吧! 杨谨不喜纠结不清,迈步便走。 她却不知,在她的头顶上,酒楼二楼的单间窗畔,一双美目自始至终不错眼地看着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 原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9 州称得上大周重镇之一,城中人口众多,商埠林立,南北东西各色物品琳琅满目,做买做卖的极是兴隆。 杨谨也还是个半大孩子,难得到了一个大市镇,不免好奇心起,忍不住在城里面最热闹的市肆里逛了一圈。不过,她可没忘了正经事。随着游逛,把随身易带的吃食也备足了背在身上,以防以后路上再遇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情形。 看看天光向午,杨谨琢磨着先寻家饭馆胡乱吃点儿什么填饱肚子,然后寻个住的地方,明日赶早启程。 相准街对过的一家面馆,杨谨刚迈开步子穿过街面,余光不经意间瞥到了不远处的十字路口处刚刚晃过去的骑马的人影。 好生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她恍然大悟:那不是当初在龙临镇客栈中遇到过的那位侍卫大叔吗? 他骑着马,似随着一辆马车穿过去了。那马车里,莫不是那位患了心疾的什么庄主?戴着帷帽遮着面,瞧着身姿颇曼妙的那个…… 杨谨抿了抿嘴唇,觉得身为医者,自己的关注点很成问题。 也不知道那位庄主的病怎么样了。 也不知道她那位红衣的管事侍女是否将自己的话带到了。 若还是按照原来的方子吃药,可不得了! 思及此,杨谨顾不得吃饭了,拔腿就往十字路口的方向跑,想要拦住马车一问究竟。 无奈,原州城太繁华了,街市里的摊贩、路人一个挨着一个。若是坐着车、骑着马的路过,行人远远看到了,还知道躲避着;可叹杨谨一个半大孩子,还没人家的个头高呢,谁又能给她事先让出一条通畅道路来? 是以,等杨谨追到十字路口的时候,哪里还有马车和骑马侍卫的踪影? 迷茫一瞬,杨谨咬着牙顺着大路撵了下去。 马车中人是不知道远处看不到的地方,有个少女在没命地追赶的。 石寒疲惫地靠在马车的车厢壁上,阖着眸,面色苍白如纸。 红玉坐在她的旁边,目光始终胶着在她憔悴的面容上,又是心疼,又是担心。 良久,原州城中的糟杂热闹皆被抛在了身后,周遭渐渐安静下来。只听纪恩的声音在车帘外响起,也是小心地探问着:“庄主,出城了……您看?” 石寒这才缓缓地睁开双眼,淡道:“回家吧。” 红玉心里一酸。 她恐石寒中气不足,忙又跟上一句,向车帘外道:“纪恩,庄主说,回山庄。” “好嘞!”纪恩答应一声。 那赶车的车夫也听得清清楚楚。一行人径往寒石山庄所在的方向赶去。 石寒说罢那有气无力的一句话,复又闭上了眼睛。 红玉生恐她这么强闭着眼睛更觉颠簸,想了想,还是打算寻个话题分散她的注意力。 “看小侯爷还挺舍不得庄主您走呢!”红玉道。 石寒闻言,微不可闻地嗤了一声。 红玉见自家庄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才放心又道:“从这儿到咱们山庄,也得三五天的路程呢!庄主您也是受苦了!” 石寒睁眼,摇摇头,道:“这算不得什么,当年刚刚起步做生意的时候,日子比这苦多了。” 那时候您身子骨也结实啊!不似如今…… 红玉不忍心想下去了,面上不禁划过忧色。 石寒已经将她的神色收入眼中,一派了然,道:“天若夺之,也是没法子的事。” 她说得云淡风轻,红玉却几乎要潸然泪下:“您可别这么说!回了庄上,咱们延医问药,不信医不好您的身子……您定能长命百岁!” 石寒虚弱轻笑:“那就借你吉言了。” 红玉咬着嘴唇,终于下了决心:“庄主,要不写封书信给安和郡主?她妙手仁心,当年又……又有些交情……” “不必!”石寒果断拒绝了红玉的提议,面无表情道,“你也不要多事!” 红玉眉头紧锁。她知道庄主性子倔强,说不许就是不许。可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啊!总不能因为……因为当年事,就搭进去……性命吧? 在红玉的心中,自家庄主之所以落下这个病根,其根源还是在宇文睿的身上。想庄主风华绝代,治得江山,通得文墨,哪里不好?怎么就不被待见呢? 红玉替自家庄主不值。 石寒的神色依旧平静如水,她静静地看了会儿红玉纠结的脸,道:“现在我的药方子是用得哪位郎中的?” 红玉微愣,如实道:“李则儒李郎中。他曾经是太医院的供奉,后丁忧在家……” “换一个吧。”石寒简短道。 红玉更奇怪了:“有什么不妥当吗?” 石寒目光微凝,道:“现在还不知。查查吧,定能查出问题。” 红玉一惊。记忆深处,仿佛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有某个人对她说过药方不妥当什么的,然而那人是谁,具体又是什么内容,她一时想不起来了。 她抬眸,对上石寒探究的目光,肃然道:“庄主是不是觉得这个李则儒有问题?” 石寒冷冷道:“他有没有问题不知道,他背后那人,必定有问题!” “庄主是指……”凭着两个人多年的默契,红玉立时猜想到了可能的人。 石寒笑得凄凉:“我没那么容易死,也不想这么快就死了。” 红玉心口猛跳两下:“所以,庄主才这么急着离开……” “此事就止于你这里,悄悄地调查,不必声张,”石寒嘱道,“那个李则儒,你也好生安抚了他,别让他察觉出什么来。” 红玉点头应是。她知道,第二个“他”指的可不是那个被利用了的郎中。 “这回选郎中,奴婢必定细细地筛选,不令……他钻了空子。”红玉又道。 石寒似是并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中,而是道:“选出的那几个孩子,如今也不知习学得怎么样了?” 红玉知她所指,回道:“庄主放心,那几个孩子是您亲手自族中选出来的,资质是个顶个的好,学生意、学礼仪、读书习字诸般都学得很快!” “最重要的不是资质,是人品!”石寒叹道,“若是楚芸尚未嫁人,这份家业当可交付给她。” “二小姐纵是嫁人了,也还姓杨啊!如今不必前朝,富贵人家皆以妻媳干练、撑得起家业为荣……” “你不知这其中的关节,”石寒道,“楚芸嫁的,不是一般的富贵人家。何冲位极人臣,封安国公,他的嫡长子将来必定是要袭爵的。楚芸又是长房长孙媳,她与何世子青梅竹马,情谊深重,你让她再与杨氏存着这样大的牵连,不是令她为难吗?”。 红玉叹息道:“庄主爱护晚辈,真是没的说了!最可恨小侯爷他怎么就……” 石寒打断她的话头,道:“这场祸事,他迟早要作下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40 的。趁着我还活着,尚能主事,只好尽力将杨氏一族将来的退路准备好,就算日后到了下面,也不至于无颜面对祖宗了!” “庄主、庄主您别这么说!奴婢听着……听着心里瘆得慌……”红玉双目通红。 石寒凄婉而笑:“别哭……就算我真有那么一天,你也别难过,你替我照看我寒石山庄未来的承继人,就是对我的好了。” 她心绪起伏,骤然急咳起来。 红玉慌忙扶着她的肩膀,轻抚她后背,为她舒缓难受。 石寒一边咳着,一边用绢帕捂住嘴。她实不愿自己身子虚弱的状况被马车外的人听了去,她怕这个消息被歹人利用,动摇了寒石山庄的根基。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喘,红玉小心地将她安置在车厢壁靠好,自己则取下了她手中的绢帕,只看了一眼,整个身体登时凉了大半截—— 绢帕上,几朵鲜红的梅花,无比刺目。 第29章 杨谨一路紧追到了原州城的北城门口, 眼前两条官道通往不同的方向,可无论哪一条道上, 都没有分毫车辆、马匹的影子。 她顿觉挫败,也无心再返回去吃什么面住什么客栈了, 遂翻出之前买的一张饼子,寻了个路旁的茶寮,就着茶水三口两口地吞下饼子, 便琢磨起眼前的两条官道来了。 一左一右, 哪一条都能够三两辆车马并行的, 那伙人又走了哪一条呢? 她连石寒一行究竟来自哪里、要去哪里都不知道,又何从得知他们走了哪条路? 连着灌下三大碗茶,杨谨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只得暂且放下了这个念头。 “小二哥!”她招呼茶博士。 “来嘞!公子您有什么吩咐?”茶博士颇为殷勤, 盯着杨谨的脸, 双目放光。 杨谨在心里默默翻了一个白眼,她已经渐渐习惯每次陌生人见到自己这张脸的时候的表情了。 “敢问, 从这儿去京城,怎么走?”杨谨问道。 “京城?”茶博士呆愣地重复了一句, “公子要去京城?” 见杨谨点头,茶博士挠头道:“咱们原州城离京城,可不近啊!” 他上下前后地打量着杨谨, 似乎在确认这个漂亮得如画中童子的少年是孤身一人,且无马匹驴骡做脚力。 “我知道,”杨谨了然道, “你只告诉我,眼前这两条官道,哪一条是通往京城的就行。” 茶博士扭头看了看身后的两条宽敞大道,为难道:“不瞒公子说,这两条路没有一条是直通京城的……” 杨谨脸上的表情一僵。 茶博士忙又道:“要非说通往京城的,右边这条,倒是奔着京城的方向去的。不过,中间隔着好几座大市镇呢!还有数不清的村落……咳!其实我也没去过京城,就是听人这么说过……” 那就成了! 杨谨既然打听明白了,也不再纠结啰嗦,眼下还是先去京城寻找母亲昔日的痕迹吧。 她付了茶钱,又特意多给了两文钱,谢了茶博士,甩步踏上了靠右边的大道。 一路晓行夜住,露宿荒郊野外、啃干饼子喝泉水的苦日子也没少过,好歹她从小吃惯了苦了,也不以这些为苦。 行了七八日,天近晌午,眼前渐渐现出一座村庄来。杨谨心头一喜,知道今天晚上能在室内睡个安稳觉了。 她越走越近,村口的景象也越来越清晰起来—— 一棵三四人合抱粗细的大槐树,难为它怎么长到这么大的。树干足有五六丈高,树冠蓬蓬隆隆仿若巨大的伞盖,罩住了树下的大片土地,也遮住了正午时分热辣辣的阳光。 树下面,有一口直径六尺有余的石质大磨盘,从侧面锈蚀的痕迹上能看得出立在这里很多年了。 奇怪的是,树下以及磨盘周围,竟然看不到一个人影,这可与杨谨一路上见惯了的村头光景差得太多。按说,这个时辰,早起下地耕耘的村人也该收拾家伙各自吃午饭去了。而这样的地方,正该是老人或是闲汉扯扯家常,众孩童嬉闹玩耍的所在啊! 杨谨心中诧异着,脚下却不迟疑,迈步进了村子。 只见家家关门闭户,村里村外半条人影都不见。 杨谨更觉得奇怪了:若是已被遗弃的村落,怎么门窗还能这么整齐?村里小路上也还算干净,没有被弃置的地方多见的老鼠洞或是野兽足印什么的。 她又往村子深处走了几步,周围依旧安静无人,只能隐约听到个个紧闭的户门内传出来的嗡嗡的说话声。 杨谨想了想,还是打算问个究竟,就在她准备敲响一户人家的大门的时候,突听得身后远处传来了一阵紧似一阵的奔跑声—— 那声音,不止是人的脚步声,还有……狗叫声? 紧接着,一道黑色的身影擦着她的后背,从她身后的小道上没命地跑了过去。 杨谨晃神的功夫,噼里啪啦乱糟糟的脚步声已经迫近,还夹杂着此起彼伏的骂骂咧咧—— “打死它!” “别让它跑了!” 一群少年呼啸着跑过去,手里面还拎着石块、棍棒、锹铲等不同的“武器”。 也不知是哪个少年扔出去的石块歪打正着打中了那只当先死命跑着的黑狗,或也是因着这地方太过狭窄,躲无可躲,那可怜的狗就被石块砸中了腿骨,它一个趔趄,“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众少年见状,大喜,蜂拥而上,棍棒齐飞,招呼在了那可怜的黑狗身上。 那狗则痛得汪汪乱叫,极力地躲闪,却无论如何都躲不过七八个人同时下手。 眼看着照这样下去,这只可怜的狗就要被众少年活活打死了,忽的,众少年同时觉得身体一麻,手上的家什怎么都握不住了,纷纷掉落在地。众少年则不约而同地捂着各自的痛处龇牙咧嘴。 杨谨闪身挡在那只可怜的黑狗前面,拧着眉头看着众少年。 “你们无缘无故地打它作什么?”她质问道。 众少年被杨谨的掌风扫中,还以为自己中了邪,不料眼前出现的,却是一个俊俏的如招财童子般的小后生,瞧起来似乎比己方年纪最小的还要小,登时面面相觑。 待得听到杨谨的质问,众少年方反应过来刚才伤着自己的就是这个小子,也顾不得生疑害怕了,俱恼怒道:“你是哪来的小子!多管闲事!找打吗?” 杨谨回头看了看委顿在地的那只可怜的狗,浑身上下血淋淋的好几道血口子,一条后腿无力地耷拉着,也是血肉模糊,似乎被打断了。它也在看向她,湿漉漉求助般的眼神让杨谨想到了曾经无助的自己。她心里一酸,又是一疼。 她转向众少年,怒道:“你们别管我是哪来的!我只问你们,为什么无缘无故地打它?” “小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41 子!”众少年中,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像是头目的说话了,“这是村长的命令!你别管闲事!” “村长的命令?村长也没权力滥杀无辜!”杨谨驳斥道。 “哼!什么无辜!你懂个屁!”少年头目嗤道,“这条狗身上带着瘟疫呢!要是不打死了它,我们村里的人被传染上了,你负责啊!” 瘟疫? 杨谨一惊,拧头看向那只狗,疑惑道:“你们怎么知道它身上带着瘟疫?” 那少年头目早被磨尽了耐性,大声道:“没闲工夫跟你废话!闪开!不然连你一起揍!” “你敢!”杨谨横眉,握拳。 众少年仗着人多,本不惧怕,可见她一派凛然的模样,再联想到之前身上莫名其妙的怪异麻痛,心里不由得添了几分忌惮。一时间,双方便僵持住了。 “都围在这儿做什么!”众少年的身后,一把苍老的声音响起。 众少年听到这声音,忙分开一条路来,个个面带敬重。 杨谨见对面出现了一名六旬左右的老者,山羊胡,粗布衣衫,但脊背拔得笔直,不似寻常村民。 “老朽是本村的村长。”老者说话的同时,上下打量了杨谨一番。 对方既然摆明了身份,杨谨亦不扭捏,抱了抱拳,直言道:“老丈,我是路过的,贵村滥杀无辜,我实在看不下眼儿去!” 她气愤于对方的残忍,言语便激烈了些。 那村长看了看杨谨,又看了看被她护在身后血葫芦般的黑狗,不恼不怒,呵笑道:“你既是路过的,不知道内情,怎么就说我们滥杀无辜了?” 杨谨抿唇。 只听村长续道:“这条黑狗是从西北方向跑来的,你可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那里叫做盘石县,是离我们最近的一座县城,也是眼下正闹瘟疫闹得厉害的地方!死了不知多少人了!这样的来路,你说,让我们如何能放过它?” “你们怎么就知道这黑狗来自那里?或许它是从旁的地方跑来的也未可知……”杨谨道。 “你看看那狗颈上的项圈,上面錾着主人家的名号,就知道老朽所言不虚了。” 杨谨果真蹲下。身,边替那只可怜的黑狗止血,边看了看它颈上的黄铜项圈,上面果然錾着“齐府”两个字。杨谨知道民间大户蓄养家犬的习惯,这就意味着这只黑狗的主人家姓齐,似乎还是个大户人家。 村长见她面容俊美干净,却不顾污渍替那黑狗包扎,目光凝了凝,声音也和缓了些:“齐家是盘石县中的大户,以采石为营生,远近闻名,连他家的看家犬都跑出来了,可想而知现下盘石县中是怎样的惨状……” “老丈!”杨谨简单包扎了那只黑狗,站起身,向村长道,“我看这黑狗肌肉紧实,流出的血也是正常的颜色,眼睛、皮毛也没有异样,应该是没染上瘟疫的。” “小哥懂医?” “懂些,”杨谨点头道,“医道同理,人与兽也是同理。” 村长盯着她年轻的脸,道:“就算这条黑狗没染上瘟疫,既是从盘石县跑来的,老朽也不敢留它。” 他说着,扬手指了指身侧几排紧闭的房门,示意杨谨去看:“小哥也看到了,现下敝村人人自危,老朽是村长,得对众乡亲有个交代。” 瘟疫之害,杀人于无形,出于本性大多数人都会选择自保,又能有几个人不会战战兢兢呢? 杨谨知他为难,于是道:“既然如此,那我把这只黑狗带走,老丈阖村人也不用担惊受怕了,如何?” 见对方脸上尚有犹豫的神情,杨谨又道:“老丈放心,只要你们放过它,我马上带着它离开贵村,绝不逗留!” 她复又指着黑狗身下的一滩鲜血,道:“这儿,你们多取些生石灰来覆上,就可无碍了。” 第30章 走出村子, 杨谨沿着唯一的一条羊肠小道又走了二十几步,禁不住扭身回望—— 袅袅炊烟缓缓蒸腾在村子的上空, 昭显着人间烟火气息,那里看起来是个能填饱肚子、能安稳睡眠的好所在, 可是,那里的人,他们的排斥心又是那样的强烈。他们在意的, 只有他们自己, 以及与他们有关的人的安危。 他们无疑是自私的。然而, 杨谨扪心自问,若易地而处,她不能确定自己会不会也如他们那般, 或者, 能比他们做得更好, 更合道义。 毕竟,从绝大多数人的观点来看, 他们的所作所为是无可指摘的。 只不过,让人觉得有些心凉罢了。 十三岁的杨谨的内心, 因着这件事,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以她的年龄阅历,这其中过于深刻的东西, 她一时半会儿实在是想不通透。 她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转身又沿着羊肠小路走了下去。毕竟,她的路还那么长。 没走两步, 她突觉得怀抱的那只受伤的黑狗似乎用力拱了拱她。 杨谨忙放下了它,又细细查看了一遍它身上自己包扎过的地方。一切都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那只黑狗像是极通人性似的,杨谨检查的当儿,它就乖乖地由着杨谨摆弄,不动更不叫。 杨谨抬头,对上了它乌溜溜的两只大眼珠儿,觉得那双湿润润的眼睛似乎在对自己言说着什么。 她心念一动,笑道:“知道你急着跑跑跳跳,不过啊,你这伤可不能乱跑,骨头若是长歪了,将来想跑跑跳跳都不能够了。” 那黑狗依旧不错目的盯着她,喉咙里还发出了哼哼唧唧的声音。 杨谨无奈地撇了撇嘴,道:“跟我撒娇也没用的!刚捡了一条命回来,还想胡闹?” 她说罢,不再和黑狗缠烦,伸展双臂,作势想要再抱起它,打算先这样带着它走,等治好了它身上的伤再放它随意离开。 可那只黑狗却不肯答应,它一边躲闪着杨谨的手臂,一边喉咙里又哼哼唧唧起来。 杨谨好心想抱它起来,却扑了个空,被它躲来闪去的折腾得额头上都沁上了汗珠,登时有些急了:“你再这么闹下去,我可丢下你不管了!” 她鼓着腮帮道:“看这荒山野岭的谁管你!哼!一会儿等那些人醒过劲儿来,看不追出来打断你那三条狗腿!” 不知是受了杨谨的恐吓还是怎的,那只黑狗竟然死命撑着它那三条完好的腿,“蹭”的一下跳了起来。 杨谨惊得半张着嘴,看着那黑狗不要命似的凭着三条腿往前跳着走。 疯了这是…… 那黑狗跳了几下,回头见杨谨还傻呆呆地戳在原地,复又“蹦蹦蹦”地三条腿跳了回来。它张嘴咬住了杨谨的裤管,往右前方使劲儿扯着。 杨谨实在看不下去它这么拼命,快要把身上包扎好的伤口挣开了。 她只得又蹲下.身,摸了摸黑狗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42 的脑袋,耐着性子道:“你到底要干什么啊?不要命了?” 黑狗窝着脑袋,在她的手心里使劲儿蹭了蹭,喉咙里哼哼唧唧了几声。见杨谨还是不懂,它拧着脑袋,朝着右前方“汪汪汪”地大声叫着。 午后的阳光投射在它的身上,连同那只黄铜项圈,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杨谨恍然大悟:西北方向……那不是盘石县所在的方向吗? 她难以置信地垂头看着那只急得团团跳的黑狗,一个猜想在她的脑子中渐渐清晰起来—— 它不是逃出来的! 它是跑出来求救的! 一路行来,杨谨也算见识颇丰,奇异的人和事多多少少也见识了一些。可是,今日这桩,却是她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 她还是不敢相信,摸着黑狗的脑袋:“你要我随你去救盘石县的病人,是吗?” 黑狗也不知是否听懂了她的话,依旧朝着西北方向“汪汪汪”地叫着。 狗是畜生类,人是众灵之长,可是,此刻,它却比人更具灵慧,更有情有义。 杨谨的心,再次受到了莫大的冲击。她凝着盘石县所在的方向,想着随在药婆婆身边,看她如何妙手仁心,如何悬壶济世,如何救了多少请不起郎中吃不起药的穷苦百姓;她又想到了自己读了那么多本医书,背了那么歌诀,难道需要出手救人的时候哦,连一只义犬都不如吗? 心念已定,杨谨拍了拍黑狗的脑袋,道:“走吧,带我去盘石县,救人。” 眼看着前方一座县城的轮廓隐隐约约映出了模样,杨谨却敏锐地闻到了一股类似烧焦的味道,中间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生石灰的气味。 杨谨蹙眉。身为医者,她知道生石灰不仅在民间有辟邪的功效,在医书中更有灭毒祛疫的效果,所以之前她才让村长在黑狗淌了一地血的地方撒上生石灰以防万一。 “这就是盘石县了吧?”杨谨低头问抱在怀里的黑狗,好像它真能听懂似的。 那黑狗见到县城轮廓的一瞬,根本不管杨谨说什么做什么,不顾性命地尽力挣脱开杨谨的束缚,抖着三条尚完好的腿,发疯似的径直朝着城门的方向窜了去。 杨谨:“……” 果然,紧接着便传来了人喊犬吠的声音。 杨谨情知不好,忙撒腿赶了过去。 那只黑狗已经窜进城门里去,三蹦两蹦就不见了踪影;城门外大路的尽头,并排站着几个腰间挎刀、身形壮实的汉子,穿得都很齐整,像是官府里的公人。他们正骂骂咧咧那只“不知从哪儿跑来的瘸腿疯狗”,似乎每个人的心情都不大好。 几个人咒骂着,有人发现迎面又跑了一个模样俊雅的小后生,登时开口喝止道:“喂!别往这儿来了,过不去!” 杨谨一怔,止住了脚步。 什么叫“过不去”? 几个公人见她呆愣愣的模样,身上的衣衫前襟上还沾着疑似凝固的血迹的东西,心里泛起了嘀咕,彼此对了个眼色,之前开口的那人又问道:“你从哪儿来的?” 杨谨不喜欢他审犯人般的口气,拧眉道:“原州城。” 几个人见她神色不慌不忙,不像撒谎,眼下也没工夫想别的,于是皆道:“赶紧的,走那边那条大道,这儿不通!” 见杨谨还站着不动,有人不耐烦了:“这儿全城都染了瘟疫了!走得慢了,连你也跑不了!” 他们刚被上峰派到这里,阻止过往行人进城,实在是担着性命之忧,心情自然不好。这么一嗓子,本打算着把这个漂亮小子吓跑,不料,对方不惧更不慌—— “我知道。我是郎中,我就是来这儿救治病人的。” 几名公人见杨谨小大人儿似的说出这番话来,都像听了极好笑的笑话似的,皆大笑起来。 杨谨抿着唇,看着他们,不言语。 有一个先缓过神来年纪稍大些的公人好心道:“我说小哥,赶紧该干吗干吗去啊,别在这儿傻站着了!当心一会儿惹急了管事的,再惩处你……” “我真的是郎中,我来这儿就是为了瘟疫而来的,”杨谨正色道,“你们让我进去,多救一个是一个。” “行了!我们知道了!快走吧,快走吧!”那年纪稍大些的公人劝道。 “小娃娃,毛长齐了吗?还治瘟疫?城里多少成名的郎中都无能为力呢!连郎中都死了好几个了!就你?还救人?”另一个年轻的公人讽道。 杨谨顿时心头火起。 她自问从幼年起就随着药婆婆学医术,莫说皮毛了,便是其精髓也洞知了三两分,怎么这些人就会以貌取人呢?难道因着自己年纪小,就应该没能耐了?何况,她也是出于一片仁心,想要救无辜的人于病厄,他们怎么能这种态度呢? 这事儿其实也不能全怪对方。妙手名医,在大多数人的印象中都是有了年纪的老者,她年纪轻轻的实难服众。 而且,这几个公人把守在这里,时时刻刻担着性命干系,谁也不敢私自放人。万一再因为他们失职闹出了人命,他们也不好交代。 杨谨正气着,不防旁边有一把子沉稳的男声响起:“这位公子,请借一步说话!” 杨谨惊然转身,对上了一名灰衣男子。那男子年龄四旬左右,长相稳重老实,浑身上下却透着精明干练的气质。他正含着笑朝着杨谨抱拳。 杨谨忙也抱拳还礼道:“这位大叔,你唤我?” “正是!”灰衣男子微微一笑,道,“请移步这边。” 他说着,抬手向左侧一引。 杨谨诧异地顺着他所引的方向看去—— 一条不算狭窄的小路,被一片密密匝匝的树木遮蔽着,树木之间,隐约可见一辆青色的马车。 杨谨的目光转回到灰衣男子的脸上,面露疑色。 灰衣男子早已料到她会有如此反应,赔笑道:“我家夫人请公子过去,并无恶意,请公子移步。” 他说得颇为客气,杨谨心头的疑惑却更深了。 她并不记得自己认得什么“夫人”,还是个神神秘秘的“夫人”。 是娘亲来看自己了吗? 想到这儿,杨谨一阵兴奋,紧接着便被她压了下去:这个灰衣男子显然是个管事的角色,她可没在挽月山庄见过这号人物。 那……会不会是被自己追丢了的那位什么“庄主”? 她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在后面追着她的呢? 第31章 灰衣男子引着杨谨来到青色马车前, 恭敬道:“夫人,请来了。” 杨谨立在灰衣男子的身后, 听到车厢里传来淡淡的一声“嗯”。她好奇地盯着车厢前的厚实车帘—— 一只润白干净的手掌掀开了那幅厚实的车帘。 杨谨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车中之人不是自己追的那位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43 。她的脸上登时现出失望的神色来。 醒过神来的时候, 她发现车帘已经被掀起,一名五官柔和清丽、身穿月白衣裙的女子正目光玩味地瞧着自己的脸。 杨谨面上一烫,知道自己这幅样子颇为失礼, 抿了抿唇。 那女子却不以为意, 轻轻一笑, 道:“公子是医者?” 她的嗓音也透着干净和婉,令人如沐春风般。 杨谨心头莫名一暖,突的意识到对方说到“公子”二字的时候, 特意加重了语气, 顿时更觉窘迫了。 她难得地和这位素昧平生的女子打起了机锋:“夫人也是医者, 不是吗?” 不仅是医者,且是医术颇有见地的医者。杨谨在心里默默添上了一句。 唯有见地深厚, 才能精通骨相和人体结构的学问,一眼便看出自己是女儿身。 那和婉女子听她如此说, 不急不恼,依旧淡然笑着,颔首赞道:“眼力不错。” 说罢, 她又自我介绍道:“鄙姓云。请问公子怎么称呼?” 她只说姓氏,却不提及闺名,联系她的身份“夫人”, 杨谨也不觉如何不妥,更不介意对方有所隐瞒,坦然道:“我姓杨,杨谨。” 这女子周身散发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气质,至少杨谨是这样觉得的。于是当被问及名字的时候,杨谨几乎是没有一丝犹豫与扭捏地据实相告。为什么会如此,杨谨自己也说不清楚。 云姓女子闻言,眉心一跳,低声道:“好名字……” 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怎的。 她的目光逡巡于杨谨的五官,直看得杨谨不大自在起来,轻咳一声。 云姓女子醒过神来,笑问道:“失礼了。只是想起了一位故人……不知公子是否师承施老前辈?” 施老前辈?是哪一个?杨谨怔住。 见杨谨浑然不知的模样,云姓女子了然又道:“施老前辈,人称‘药婆婆’。” 杨谨恍然大悟:原来,婆婆姓施啊! “夫人认得婆婆?”杨谨惊问道。 她这便是承认了女子之前所提的“师承施老前辈”的话头了。 云姓女子点点头道:“曾有幸见过几面……算起来,杨公子还算是我的师叔辈。” 杨谨窘然—— 这云姓女子姿容清丽、保养得宜,瞧起来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不过,看她的气度风致,其实际年纪绝不会少于三十岁。反观自己,才十三岁,怎么好意思做人家的……师叔辈? 杨谨忙摆手道:“不敢!” 云姓女子看她模样,深觉好笑,心忖:若从旁处论起来,你还得叫我一声姑姑呢! 不过,这话她却没有说出口,而是宕开话题道:“杨公子是想进盘石县吗?” 对方既唤来自己,杨谨猜她必定远远观察过自己的一举一动,治病救人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无需隐瞒,杨谨遂正色道:“是。听说这里有瘟疫,我就来了。” 她回答得言简意赅,云姓女子疑道:“你如何知道这里出了瘟疫的?” 须知,就是地方官报给朝廷的急奏也是刚送出去不久,太医院派出来的几名供奉此刻怕是还在往这儿赶的路上呢。 杨谨于是将自己如何救了那只义犬,又如何被义犬带到这里的事说了。不过,关于自己为什么会路过的前因并未提及。 云姓女子听了她的一番话,叹息道:“万物有灵。就是为了那只义犬,你我身负医术,也不忍心平白看着不管不问啊!” 她似是下定了决心般,起身从马车上走下来,又将一只小小包袱挽在臂上,向杨谨道:“你我一同进城,尽绵薄之力吧!” 旁边的灰衣男子一见自家夫人当真要亲自入城,顿时汗都下来了。他随夫人来此处查看情况已经冒了极大的风险,若夫人入城救病,再有个什么闪失,那位还不活剐了他! 他一向尽忠职守,他不怕死,他怕的是自己声名不保,令家门蒙羞。 可,不等他抢上一步劝阻自家夫人,杨谨先他开口了:“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你别去了。” 云素君见她脸上的表情严肃又板正,趁着那副俊美的五官,犹显可爱,已经先笑了,道:“我为何去不得?” 杨谨迎着她的目光,道:“你刚刚染了风寒,尚未痊愈,身子还虚弱……而且,你也不会武功。瘟疫害人于无形,你会抵挡不住的。” 云素君微诧道:“你看出我病着?” “嗯,”杨谨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又道,“我看你像是有身份的人,能不能帮忙让他们允我进去?” 她说着,遥遥一指远处的几名公人。 云素君心中说不清楚的滋味,她定定地看着杨谨,道:“你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尚知道医者救人于危难的本分,难道我这么大的人了,连这个都做不到吗?何况,我也是医者,自保总还是能够做到的。” 杨谨眨眨眼,不认同道:“我不是小孩子,我都十三了。你也不要逞强,你若是染上了病,你的家人……他们会难过的!” 云素君动容,目不转睛地凝着杨谨。 杨谨被她看得手足无措,轻轻撇开脸去:“你不要跟我比,我一个人,怎么……怎么都好办!” 云素君心尖儿上骤然一酸,她一把拉住杨谨的手腕,肃然道:“我的家人,也会同意的。” 话音刚落,耳边突的响起一道含着怒意的吼声:“我不同意!” 紧接着,便听到马蹄声“哒哒哒”的急促,展眼间一匹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色的骏马挡在了两个人的面前,马上之人又愤愤地喊出一句:“我不同意!” 骑马来者也是一名女子。 她穿着一身大红色狮纹团花箭袖,披着一领玉白底色、绯红花纹的披风,在下颌处系了一个结。那张脸上五官饱满,大眼,浓眉,头上无冠无帽,只简单利落地束起一头青丝,更衬得整个人飒爽干练、英姿勃勃。 杨谨看着,心里都忍不住喊了一声好。这样英气十足不输须眉的女子,让她又是羡慕,又是钦敬。 这时,那名英气女子早已经跳下马来,边朝云素君走去,边三下两下扯开了颈下的系带。她来到云素君的面前,将披风一抖,覆住云素君的后背,又将系带替云素君系好。 她手上的动作极其轻柔,嘴里吐出的话语却很是不满似的:“还学会偷跑出来了!哼!越发的能耐了!就不能乖乖地在府里养病吗?一眼看不住,就到处跑!” 云素君无奈地由着她摆弄。 杨谨在旁边看着呢,云素君又有些难为情,小声替自己辩道:“我都已经好了……哪里是偷跑出来的!这里出了这样大的事,我不来看看,怎么放心?” 景嘉悦不以为然地气哼一声:“哪里好了?你倒说说看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44 !明明脸色还这样苍白,手还冰凉着呢!” 她说着,也不管旁边杵着垂首施礼的众侍从,以及呆呆看着她们互动的杨谨,一把将云素君的双手包裹在自己的双掌中,边轻轻地揉.搓着,边放在嘴边哈气。 云素君面上飞红,轻推她道:“好了……有人看着呢!” 景嘉悦满不在乎道:“管他是谁看着呢!我都不许你冷着——” 她说着,话锋一转,虎着脸又道:“更不许在这儿多待一瞬!” 她于是转头道:“老齐!准备回府!” 之前的灰衣男子听到这句话,忙答应了一声:“是,将军!” 云素君忙止住景嘉悦,道:“悦儿,我不能就这么走了!” 景嘉悦拧着眉头,看着她。 云素君默默叹息,只好解释道:“盘石县中的百姓,此刻正遭着瘟疫,里面不知是怎样的状况!我不是坐视不理!何况,这里还是你的管辖地……” “我只负责平陵驻军,地方上民生出了事那是平陵府尹和盘石县令该管的事!而且,这里的事,我早就加急奏折上报了朝廷,天子极重视,派了太医院的供奉赶来救助,这个你也是知道的!”景嘉悦急道。 她生恐劝不住云素君,又道:“你平时开医馆、义医义药我都支持你,但是今日不成!这是要命的事儿!” 她说着,面色凄然道:“万一……你有个闪失,你又让我如何?当年,我好不容易才寻到你,好不容易才闹得父亲母亲答应了娶你,你……你不能这么对我!” 这话越说,越像是耍无赖了。云素君听着,却是百感交集。 她们二人能有今日的厮守实属不易,其中的酸甜苦辣他人无从知晓。景嘉悦当年为了迎娶自己吃的苦,云素君不是不知道。世人都道“英国公世女与安和郡主神仙眷侣、天作之合”,这背后的经历又有几人得知呢?毕竟,景家是那样的门第,自己又是贵为郡主的身份,两个人又同为女子…… 云素君心头十分不忍。她真的就吃景嘉悦这套。 也正是因着这个,她方才才犹豫着要不要进城。被杨谨少年义志而激发起来的豪情,这会儿又不由得犹豫再三起来。 “云……夫人,既然这样,你就回去吧。我一个人可以的。”杨谨担心多耽搁一刻,城中的病人就会多一分危险,忍不住开口道。 景嘉悦此时方注意道杨谨这号人的存在。她的目光凝着在杨谨的脸上,表情从狐疑变作阴沉,森然道:“你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的孩子,被喂了一嘴狗粮,还要被嫌弃~ 第32章 “你是谁?”景嘉悦的双眼盯着杨谨的脸, 不怒自威。 她从军、为武官将近二十载,又是经历过几番沙场战阵的, 骨子里自然而然地就有一股子足以震慑人心的气度。 杨谨从小长到如今,还是头一遭遇见这样的人。从景嘉悦的身上散发出来的东西, 和她之间见识过的所有人的气场,都是不一样的,那既不同于宇文睿的贵气, 也不同于景砚的端雅, 和柴麒的傲然, 以及杨敏的清冷都不搭界,甚至不同于她刚刚认识的云素君的和婉温柔,那是一种见惯了血、见惯了生生死死, 能够让千军万马唯命是从的凛然气度。 或者说, 那叫做“血气”。 于是, 刚刚十三岁的杨谨,在这样的重压之下, 也难以免俗,她隐隐有些害怕。 “悦儿, 这是我的一位小友,杨公子。”云素君体贴地拦过了话头,正式向景嘉悦介绍起来。 “杨公子?”景嘉悦说着, 上下打量了杨谨一番,双眸眯了眯,隐含危险。 云素君柔婉地朝她笑了笑, 又向杨谨郑重道:“杨公子,这位是景将军,现居三品车骑将军之职,奉皇命镇守平州。盘石县便是隶属于平州治下的平陵府。” 她介绍得如此详细,令景嘉悦心中的疑惑更深。她看了看自己的妻子,一时弄不清楚其意图所在了。 杨谨听了这番介绍,尤其是听到景嘉悦的官职的时候,眼睛一亮。这位景将军是镇守平州的大官,这处小小的县城她自然能说的算了!如此看来,城门口那几个公人是拦不住自己的了! 杨谨大喜,突的明白了云素君如此详细介绍的良苦用心。于此同时,有一个念头自她的脑际划过:景将军?她姓景?这个姓氏怎么听起来有点儿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谁说过似的。 顾不得多想倏忽划过的念头,杨谨朝着景嘉悦抱拳,殷殷道:“景将军!我是郎中。现今盘石县内闹瘟疫闹得厉害,我想进城里去救人,却被公人们拦下不许入内。请您帮个忙,允我进去救治病人!” 她心焦之下,一股脑吐出了心中的急切念头。景嘉悦越听,表情越是凝重:“你是郎中?” 她说着,又是上下打量着杨谨,仿佛不信。 “是!”杨谨答道。 “你多大了?” “十三岁。” “十三岁?”景嘉悦略一沉吟,似在计算着什么。 半晌,方道:“盘石县里的瘟疫,我已经着人快马奏报了天子,太医院的几位术德俱佳的供奉很快就会到达这里。他们自会处置妥当的。” 杨谨盯着景嘉悦静候下文,却没有了下文。这是要自己别管这档子事儿的意思吗? “景将军,”杨谨不甘心,又道,“你也看到了,眼下出入盘石县的路都被封住了,可见里面的情况有多严重!太医院的供奉什么时候能到,谁又能确定呢!” 她说着,更有些急了:“难道非要等到城中的百姓都染上了瘟疫,甚至都……才肯想想别的办法吗?” “你在质问本将军吗!”景嘉悦面色不善,目光中闪过一丝狠厉,紧紧地盯住杨谨的脸。 杨谨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我……我……” 她有些迫于景嘉悦的威势,口齿不大利索了。 景嘉悦却突的哼笑一声:“小小年纪,气度、见识倒是不俗。” 云素君也笑了,嗔恼地横了景嘉悦一眼,似是怪她吓坏了小孩子。 “不过,”景嘉悦话锋一转,“你年纪还小,等你将来长大了……” “我不小了!我已经十三岁了!在乡下,十三四岁就可以顶门立户过日子了!”杨谨生恐景嘉悦不帮自己,语气更急了。 “而且,就算我年纪小,我从小就跟着婆婆学医道,医书读了许多,医诀更没少背,自问见识未必输于太医院的供奉!”杨谨语速极快地又说道。 “呵!小小的孩儿,口气倒不小!太医院的供奉,也是你能比得了的吗?”景嘉悦嗤笑,“少年人,有这份志气还是好的。” 她看向杨谨的目光缓和了许多,道:“你若想为善,想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45 行医救人,普天之下有的是地方可以开医馆。你若乐意,随我回平陵也行!这里的事,交给地方官员和太医院诸人去打理吧。” 能得三品车骑将军的看重,若是换个人,就算不眉飞色舞,也至少动了心思了。而杨谨,自有她的执拗。 她摇了摇头,道:“我没想过那些。我现在只想进到盘石县里救人!” 景嘉悦挑着眉头看着她,无奈笑道:“真是个执拗的小孩儿!你的志向倒是大,要是你有个闪失呢?你爹娘岂不心疼?” 杨谨闻言,目光黯淡下去:“我没有爹娘……” 景嘉悦的目光深邃,转向身旁的云素君,道:“君儿怎么看?” 云素君苦笑:“我原本就是打算和杨公子一同入城的,你却来问我。” “你不许去!”景嘉悦立时反驳她道。 “你啊!”云素君颇无奈。 “景将军!那只义犬尚知道奔走救急,我若不进去救人,不是辜负了它了吗?”杨谨依旧道。 “义犬?” 云素君于是将那只义犬的故事对景嘉悦讲了。 景嘉悦听罢,神情凝重。 “也罢!你既有这份心,我不成全你,倒成了我的不是了!”景嘉悦终究让了步。 “只是,我可以送你入城。但入得城去,事事都须小心,”景嘉悦嘱杨谨道,“我还等着你治好了瘟疫,奏请朝廷嘉奖你呢!” 杨谨对什么朝廷嘉奖倒不感兴趣,她唯一感兴趣的就是:“景将军你答应帮我了?” 景嘉悦无语地抽了抽嘴角。 云素君情知拦不住,只得拉过杨谨,把之前垮在小臂上的小包裹递给了她,道:“杨公子,我失言了,不能与你同去。但这三本笔记,你一定要收好。” 杨谨接过,不知其中为何物。 “这是我昔年记下的病例心得,其中与瘟疫有关的都被我着重圈了出来,你暂且先翻看那些就可。瘟疫之病原甚广,我记录了许多,你要择其相关者下手,于你救治病人必定有多帮助。”云素君殷切道。 哼哼!好哇,君儿,我若不赶来,你是不是真就打算带着这几本笔记进盘石县了?景嘉悦站在一旁暗暗地想。 杨谨托着那个小包裹,顿觉有千金重。这里面装着的,是一个医者多年行医的心血。药婆婆的笔记,她研读过,受益匪浅。可是,这位云夫人的…… 杨谨不想接下,并不是她自视医术高超不屑一顾,而是,她怕自己没命出来还这三本于云素君无比重要的心血。 云素君怎会猜不透她的心思?遂轻轻掰开了她的手,将那个小包裹合在她的双手间,笑道:“所以,你更该好生地研读,好生地给城中的百姓治病、除瘟疫。我就在平陵等着你,等你来还给我笔记。” 她想了想,又笑道:“或者,等你治好了病人,就好好读读我的笔记,对你增长见识、提高医术会大有帮助。不过,无论要看多少年,你都要还给我啊!” 她这话,听似吝啬,像是舍不得东西似的,实则是激励着杨谨,增强她求生的念头。 这是个好孩子,云素君无论如何都不忍心她为了医治旁人而出什么意外。 杨谨默默地听了,也不多言,用力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表示自己都记住了。 云素君见她乖觉可爱的模样,心头一软,又从腕上退下一只黑红色、泛着温润光泽的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做成的手串,套在了杨谨的手腕上。 杨谨诧异地看着云素君,第一反应就是这东西太过贵重了。 云素君阻住她拒绝的动作,柔声道:“这东西是我昔年得来的,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日夜贴肤戴着,冬暖夏凉,而且百毒不侵。你我相识一场,也算有缘。你又要去那种地方,戴着这个,能辟邪祛病,保你平安,如此,我方能放心些。” 说着,她又抿嘴微笑,道:“这个,是不必还给我的。” “可是……” “不必可是了,收着吧!” 杨谨却不知道,这东西是当年宇文睿在位时,见云素君日日在医馆中劳累,又时时接触病患,生恐她再染上病症,赐给她的。 将杨谨的衣袖理好,云素君轻抚她的肩膀,道:“凡事小心。” 看着那细瘦挺拔的身影,随着老齐往远处几名公人所在的地方走去,云素君仍觉得心口发酸。 “悦儿,她终究还是个孩子啊!我……我心里……”云素君心中又是自责,又觉难受。 “是个不错的小孩儿!”景嘉悦也凝着那道身影,“真想不到,他那样的人,能有这样的女儿。” 她转过头,看了看云素君,伸手握住了云素君的手,轻声宽慰道:“君儿,你不用担心她的安危。你别忘了她爹是谁……那样的长相,命长着呢!” 第33章 曾阻止杨谨入城的那几名公人, 难得的遇到杨谨这么个难缠的主儿,之前见她被人请走了, 心里俱就松了一口气,这会儿却见这主儿居然又回来了, 还带了一人来,众公人愈发的不耐烦起来。 然而,不等他们发作, 齐总管已经抢上了一步, 笑呵呵地朝他们抱拳道:“几位兄弟辛苦!”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对方先奉上了一张笑脸,且还是个看起来挺有见识的主儿,众公人都是惯于察言观色的, 遂也和颜悦色道:“这位老兄有事儿?” 齐总管依旧笑着, 取出一枚物事, 一边递向领头的公人,一边道:“奉敝主人之命, 送这位神医入城救治病人,还请诸位行个方便。” 众公人闻言, 大感意外。领头的却沉稳些,他双手接过那枚物事,和气道:“请问尊主人是哪位?这个小兄弟……” 他话只说了一半, 脸色就变作煞白了。因为他看得清清楚楚,他手中的那枚玉牌上錾着几个字:平州景。 他是在平陵府衙当差的,并非毫无见识。他清楚得很, 在平陵甚至整个平州,最有威势的不是府尹大人,而是驻守平州的车骑将军景嘉悦。这位景大将军,不仅是平州的驻军主帅,更是京城中最有声望的英国公景家的世女,也就是未来的英国公! 寻常人,甭说巴结这位大将军了,便是平陵景府都不是什么人想进就能进去的。 “呵呵!原来是车骑大将军府中的贵人!小人失敬!失敬!”领头的公人忙赔笑向齐总管道。 齐总管微微一笑:“这位兄弟抬举我了,我不过就是景将军手下跑腿儿办事的……” 他说着,侧身让出杨谨来,介绍道:“这一位,才是真正的贵人!是我们景将军请来的神医,更是我家夫人看重的岐黄妙手!” 他这番似真似假地介绍罢,众公人更傻眼了。 自先帝颁下契婚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46 令,加之当今天子的推行,如今大周从达官贵人到寻常百姓,同性结契者根本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而这其中最有名的,莫过于英国公世女与安和郡主这一对儿了。据说当年也曾闹得轰轰烈烈。眼下在平陵,谁不知道云夫人的义诊医馆?那是赫赫有名的活菩萨啊! 而据说,景将军和她更是情深,在意她在意到了十分。 能得这么两位大人物的青眼,这个俊美少年究竟是怎样的来头啊! 想到自己之前对这少年言语上的不恭敬,众公人的头可真是大了好几圈啊! 杨谨无心在意这些人心里作何想法,她只要他们允许她进城去。此时,既然无人阻拦她了,她也就不再啰嗦,谢了齐总管,她甩开步子,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 可是,当她来到城门前,试图推开不知何时被关上的城门的时候,发现根本推不动。 明明之前那只义犬还疯了似的从这里跑进城的!怎么偏偏轮到自己的时候就…… 杨谨没工夫感叹命运不济。她双手扣紧比自己高出几倍、宽出几倍的硕大城门,猛地发力。可任她如何用力,到底年少力微,那硕大的城门纹丝不动。 杨谨猜这城门应该是在里面被关紧顶住了。她有些心急,后退几步,仰头看着面前两三丈高的城墙,将背在后背的包裹紧了紧,她猛地向上一跃身,眨眼间已经跃起一丈余高,双手扒住了城墙上青砖间的缝隙,双脚紧紧扣在了墙上。 远处的众公人已经看得呆住了,心忖原来这主儿还有这么一手俊功夫啊!敢情人家之前不硬闯是给足了哥儿几个的面子啊!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更让他们目瞪口呆。 只见杨谨仰脸看了看头顶的城墙垛口,双足发力,“蹭”的一下又是跃起一丈余高,再就着城垛一翻身,已经翻进去了。 跨过城墙上的窄道,杨谨扒住内垛口,向下面吵吵嚷嚷的地方看去。她这会儿知道为什么城门会被紧闭了—— 距离城门所在的位置约有三五丈远的地方,两伙人正在激烈地争吵着,甚至已经到了快要动手的地步。 其中一伙儿人,背对着城门,约有五七个人,为首一人身上穿着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破旧官服,头上也不见官帽。杨谨并不认得那是七品县令的服色。 那伙人中其余的是几名着公服的衙门公人,有几个腰间还挎着配刀。 而被他们拦阻住正不甘心挣扎叫骂的,则是一群七八个衣衫破旧的后生。他们极力地想要冲开公人的阻挡,冲向城门的方向。 两伙人虽然身份不同,可满脸不健康的菜色却是毫无差别。 杨谨凝神听了一会儿,已经明白两伙人争执的焦点所在。 原来是那伙后生想要逃出城去,但是身为盘石县长官的男子带着诸公人不许他们离开。 “眼下城中的病正闹得厉害,你们不能离开!”那名长官厉声道。 “凭什么不能!不许俺们走,难道要俺们在这儿等死吗!”几个后生叫嚷着,性命攸关,他们再也顾不得惧怕这个本县最高长官了。 “本官说不许就是不许!”那名长官横眉立目,喝道,“现在病症还未控制住,谁知道你们谁已经染上了?由着你们出去,感染了别的市镇的百姓,这干系本官担不起!” 几个后生闻言,皆一怔,下意识地都向后散开几步,彼此打量着,脸上带着对同行之人的怀疑。 那长官见状,冷笑一声:“亏你们一个个年轻力壮的,你们的父母、兄弟姐妹还都在家里病着挨日子呢!你们不说想办法去帮忙救助,倒想起逃跑了!这就是你们为人子、为人兄弟的本分吗!” 几个后生被他嗤得面有愧色。突的一人大声道:“俺家人都……都没了!总不能让俺也死在这儿吧!俺家要断子绝孙了!” 这人说罢,朝自己的同伴骤然暴叫一声:“哥儿几个冲出去啊!冲出去咱们就有活路了!” 几个后生神情一震,当真不顾一切地冲向了城门。 “拦住他们!”那名长官吩咐道,“无论如何不许他们离开!” 几名公人慌忙连拉带扯地阻住了众后生。众后生此刻也豁出去了,拼了命地撕扯、挣扎,眼看就阻挡不住了。 锵啷—— “谁还敢往前一步!”那名长官已经就势抽出身旁公人腰间的配刀,刀尖指向众后生。 “本官身为盘石县令,危急时刻有权权宜处置。哪一个敢逃出盘石县城的,就地正。法!”他提着刀,双目充血,厉声喝道。 刀刃的寒光晃过每一个人的脸庞,众后生的脸上都现出怯意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咣当”一声,有人栽倒在了地上。是一名公人,毫无征兆,哼都没哼一声就昏厥了过去。 众人大惊失色。 “他、他、他……被感染了!”有人惊叫起来。 这句话尚未落地,原本纠缠在一处的两伙人瞬间四散分开,生恐也被感染了那恐怖的瘟疫。只将那昏厥过去的可怜人丢在了当中。 此情此景,让那名握着刀的县令也怔住了。不过,他是最先清醒过来的,忙道:“快!快把他架回去!送到王郎中那儿去!” 然而,却没有人动弹。面对那看不见、摸不着的瘟疫,每个人都出于本能地胆怯了。 “要本官亲自动手吗?”那名县令急了,丢开手里的刀,俯下.身,就要托着那可怜人起来。 “且慢!”杨谨已经不知何时跃下城墙,挡住了县令的动作。 眼前这个不知从何处突然出现的俊美少年让在场的众人一时都反应不过来,有人惊诧于她的长相,有人惊诧于她来历,以至于都忘了自己之前打算要做什么了。 “阁下何人?”县令戒备地看着杨谨,森然道。 杨谨顾不上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翻动那昏厥在地的公人紧闭的眼睑,仔细查看了他的脸色,又拉过他的手腕,指尖搭上他的腕脉,垂眸静听了一会儿,才抬头对县令道:“烦请哪位把他抬到一间安静的屋子里,盖上三床厚棉被,发上三个时辰的汗。等他醒了,喝了我熬的药,若不复发,便无大碍了。” 在场诸人惊异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双脚都像被钉在地上一般。偏偏,她小小年纪,说出口的话却笃定自信,仿佛诸事本该如此似的。 “阁下是郎中?”县令面露狐疑,瞧瞧躺在地上的那位,又转回到杨谨的脸上,便再也不移开去了。 杨谨无奈地暗暗摇头,心道这位县令大叔也是够执拗的。她平静地对上县令的注视,淡道:“若再任由这位大哥这么躺下去,只怕这条命就快要躺没了。” 县令恍然大悟,忙抢上来,要亲自扶起那名公人。早有两名公人先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47 他一步跑过来,架起了那人,往就近的地方安置去了。 似乎杨谨刚才那一番话,也让他们对于这可怖的瘟疫不觉得那么害怕了。 县令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去的人影,又转头吩咐余下的公人驱那几个后生各自回家。 几个后生经历了方才之事,情知轻易逃脱不得,加上见识了杨谨察色、诊脉、侃侃而谈,心底里生出些许希望来,也都暂且各自散去了。 那县令见众后生散去,才如释重负。他朝着杨谨一躬到地,道:“方才有失礼处,还请阁下见谅!” 杨谨忙扶住他,道:“大人是这盘石县的父母官吧?情势紧急,也是理所应当,快别客气了!” 县令喟叹道:“幸亏阁下援手!不然,今日还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呢!” 杨谨轻笑:“没什么的,我本就是来这里救治病人、驱除瘟疫的。” 县令一听,双眼登时晶亮,憔悴的脸上也泛上了喜色:“那真是太好了!” 方才杨谨救治病人的言行,他都看在了眼中,此刻毫不怀疑杨谨的能耐,连杨谨如何进来的、是什么来历都想不起来问,就急慌慌道:“敝姓赵,赵博,忝居盘石县令。阁下怎么称呼?快随我去县衙,教我怎么医治瘟疫!” 他拉着杨谨,语无伦次地就往县衙所在的方向扯。 杨谨好笑,知道他救人心切,由着他拉扯着,边走边道:“我姓杨,杨谨。大人不必客气,直接叫我名字就成!” “好好好!杨兄弟,咱们快走!盘石县一万百姓还等着你救命呢!” 杨谨含笑答应了。她认定这位赵县令是个好官,更欣赏他的人品和不拘小节。她知道,有这样的父母官坐镇,她一定能够驱走盘石县的瘟疫。 第34章 一路上, 赵县令脚不停歇,嘴更不停歇, 他将如今盘石县中瘟疫的概况一一都与杨谨说了。他救人心切,逮着杨谨这么棵救命稻草, 连客套都忘了是何物了,恨不得杨谨立时着手救人才好。 恰巧杨谨也不是个拘泥于俗套的性子,她亦是救人心切, 赵县令的直接坦率反倒颇得她的好感。一大一小、一主一客两个人俱都想到了一块儿去, 自然也就少了许多繁琐, 直奔主题了。 杨谨此刻方知她之前闻到的那火燎燎的气味是什么。 “百姓因病亡者太多了,我生怕按照旧俗土葬了会导致瘟疫蔓延,问了几位郎中, 他们都说这尸首绝留不得, 我就命人将因瘟疫而亡者都火葬了。”赵县令说着, 面露戚色。 “我知道此事伤天害理,更会惹怒民愤……”他叹息一声, 脸上却是绝然的神色,“如果将来朝廷怪罪下来, 我一力承担便是!” 杨谨动容,她能够想象得到,下这种命令的时候, 这位赵县令承受着怎样大的压力,内心里又是何等的纠结愧疚。 “赵大人,你做得对, ”杨谨道,“若尸体还如原来那般土葬,盘石县的情形恐怕就不是如今的模样了。” 赵县令面现欣慰,道:“不管将来如何,先救盘石县的百姓再说!” 有所为有所不为,应为之事,哪怕含垢忍辱,亦当仁不让!这是个响当当的汉子! 杨谨对赵县令心生敬佩。 盘石县衙早已经不复官府衙门应有的模样,除去公堂,其余的地方,包括内宅,都被腾出来做了护理室,这里集中了县内症状严重的病人。几名形容憔悴的郎中穿插于其间,紧张地忙碌着。后院中,包括县令夫人在内的丫鬟、女眷等人都在忙碌着煎汤熬药。 杨谨暗暗点头。若非这样支撑着,磐石县中不知会是如何的惨状了。 她讨来煎好的汤药,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番,又要来药方子,琢磨了一会儿。 “杨兄弟,如何了?”赵县令满怀期待地急切问道。 “可否请几位郎中过来,我想同他们聊聊。”杨谨放下药方子,道。 她直觉这药方子不大对症,似是而非的样子。具体问题出在哪里,她暂时还理不出头绪,她想听听那几名郎中的想法。 赵县令忙答应,着人去请了。 那几名郎中年纪皆是四旬往上的,听到派去的人说来了一位“神医”,都又惊又喜,觉得这场害人的瘟疫终于是有救了。等到他们急匆匆地跑来的时候,却发现所谓的“神医”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先是大失所望,接着便都生出怒气来,心说这不是耽误事儿吗! 他们觉得赵县令被折磨得疯了,不知从哪儿寻来个小孩儿,就信以为真,当什么“神医”供着,真是莫名其妙! 众郎中好歹念着赵县令素日的操劳,没当场拉下脸面来,一个个耐着性子坐下来,想着且忍一忍这个小娃娃,听他怎么说,再甩袖子离开不迟。 杨谨猜得到众人心中所想。虽然她极为自己抱不平,也知道易地而处,便是自己也未必相信一个半大的孩子能对这样严重的瘟疫做些什么。 她于是不急也不慌,更不失了礼数,向几位郎中讨教起手里的药方子来。 一刻钟过去了,众郎中脸上的表情都有所变化,再不是之前那副明显的不屑与不耐烦了。 他们听杨谨侃侃而谈,于医理、药理都颇有心得,绝对是个在医道上见识不俗的。可依着这十几岁的年纪,就算是打娘胎里就开始给人医病,也积累不下这么多的心得吧?除非…… “请问小兄弟,师承何人?”众人中最是德高望重的王郎中忍不住问了。 杨谨抬眸看了看面这位前须发皆白的老人,莞尔道:“老先生叫我杨谨就行。师承何人不重要,眼下咱们还是先商量出最好的医治办法吧!” 这是不愿说出师承的意思了?王郎中白眉挑了挑,又道:“方才你说我们这药方之中乌豆根和鸡内金用量多了,此话怎讲?” 杨谨见这位老先生很有些被质疑了权威的不快,笑笑,道:“晚辈只是猜测,现在还不敢定论。只是——” 她说着,话锋一转:“乌豆根和鸡内金都是止泻的药物,鸡内金更是治疗积食症的良药,放在这里,似乎不大妥当。” “不大妥当?”王郎中的声音骤然拔高,“病人腹泻得厉害,难道不该用泻药吗?” 其他几名郎中见老先生恼了,也都蹙眉,盯着杨谨,看她如何说。 杨谨看着这位老先生,微微一笑,道:“一个时辰前,被送到这里的那位大哥,可有腹泻的症状呢?” 王郎中面带疑惑,似在回想是哪一个。 杨谨看了看始终坐在一旁凝神倾听的赵县令。 赵县令会意,忙道:“就是本官命人送来,刚刚昏倒,说让先捂上三床大被的那个。” “李柱?”王郎中认得那人。 “就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48 是他,”赵县令道,“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每日都有新病患被送来,王郎中一个头忙成两个大。刚被送来的那个李柱,他也只大概看了一眼,就让两个夹着他的公人找空屋子安置去了。 他本想忙完手头事,就去处置,不料就被赵县令请来见“神医”。 “他还未来得及处置。”王郎中如实道,说着,便站了起来。 “老先生不必急着去,”杨谨拦住他,“如果送他来的那两位照晚辈说的做了,那位李大哥,这会儿应该已经退热了。” 王郎中脸上的狐疑更甚,也不言语,扭头就往李柱所在的房间奔去。 众人:“……” 王郎中很快便折了回来,腿脚之快,哪像是个年逾六旬的老者? 他的脸上还挂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众郎中殷殷地瞧着他。 赵县令知道这位老先生的性子,忍着笑问道:“王郎中,李柱如何了?” 老先生绷着脸,半晌方道:“发了一身的汗……不见发热……人也醒过来了。” 杨谨暗暗松了一口气,知道李柱这是挺过去了。 她请王郎中坐下,和声道:“晚辈初来乍到,肯定没有诸位对这里的情况了解得透彻。不过,晚辈刚看到李柱的时候,他晕厥了过去,更是浑身发热得厉害。晚辈猜,如果他是被感染了瘟疫的,那么这种症状应该就是这病症初犯时候的情状。晚辈曾经见一位前辈行医,救治过一个病人,就是先是高热昏厥,继而腹泻脱水,最后人被折磨得不成样子。那位前辈先做的就是退去高热,热消烧退,病人的身体自然能够生出些许抵抗力。此时,再服以对症的汤药,假以时日,自然病除。” 她长得好看,声音又清朗朗得好听,加之一口一个“晚辈”,年纪轻轻,才华不俗,兼之谦逊不自傲,让在场的众人登时生出好感来。 王郎中的脸色平和了许多,急问道:“何以送来的病人,几乎各各腹泻得厉害,隔了几个时辰之后才发起高热呢? 他救病人心切,之前被“半大孩子”搅得丢了面子的事也全不放在心上,只心焦地追着杨谨问。 这是位颇具医德的医者。杨谨暗暗赞叹,对王郎中愈发的恭敬了。 “老先生,”她说,“据晚辈推测,可能是因为每个人的体质与体感有所差别……比如李柱,他正当壮年,身体健壮,对疾病的抵抗力也比体弱者更强。若非高热昏厥,我们也不会发现他已经被感染了。还有可能,是因为被送来的病人最初的高热短暂,而一旦被激发出了病症,闹起腹泻来就如山洪暴发,不可收拾……” 杨谨蹙眉想了想,又道:“更有可能,在这种瘟疫的病程中,高热与腹泻是相伴而生的……或者,在瘟疫蔓延的这段日子里,这种病已经有了变化,不复当初刚刚被发现时候的情状。” 众郎中都若有所思。 “总之,晚辈觉得,我们还是暂且停用这个药方。等到再会诊确认之后,商讨出一个最恰当的药方,诸位觉得如何?”杨谨环视众人,等待着他们的反应。 众郎中都各自思忖了半晌,先后点了点头。 杨谨于是站起身,对一旁的赵县令道:“赵大人,请带我去看一看病人。我还想知道更多的关于瘟疫的事。” “好!”赵县令忙答应道。 入夜。 县衙后院的一所小小厢房内,赵县令亲自替杨谨盛了一碗饭,放在杨谨的面前。 “杨兄弟,如今城中艰难,只得委屈你吃些青菜白饭充饥了。”赵县令语带愧疚,“不过你放心,虽然这些吃食简陋,但绝对是安全的!” 杨谨闻言,笑笑:“赵大哥你太客气了。我时常在外行走,就是荒郊野外也时不时地住上一晚,能有热乎饭菜吃、有热乎被褥铺盖就觉得很满足了!” 赵县令憨笑,叹道:“如今盘石县中这副样子,哪还有半分昔日的繁华光景?” 杨谨抿了抿唇,看着面前盘子里的白菜豆腐,不禁问道:“如今盘石县内,还有商家在做买做卖?” “哪敢啊!”赵县令道,“我幼时也曾读过几本医书,对医药略懂一二。当日齐宅中病了好几口人,我知道之后,就怀疑起来。之后病来如山倒,被感染的人越来越多。我怕集市上做买做卖病疫传染得更快,就强行暂闭了集市,后来又呈报给了平陵府的韩大人。再后来,就关闭了四面的城门,不许城中人出去,也不许城外人进来,以此阻断住病疫的传播……” 杨谨听得心神激荡,道:“有朝一日病疫祛除,赵大哥居功至伟。” 赵县令苦笑着摆摆手:“没想过什么居功不居功的。我祖籍就是盘石县,不想看这繁华市镇毁在我的任内,旁的,不敢想……” 他说着,感激道:“也幸亏平陵府韩大人的一力支持,不仅派了衙役兵丁把守在城外,阻断了瘟疫的传播,让更多的百姓免受其害,他还动员周围的县镇,每日都有人将新鲜菜米从四城外送入,才让我盘石县的百姓不至于饿死。如今,京城太医院的诸位供奉就快要到了,又有杨兄弟和王郎中众位在此坐镇,赵某不竭力而为又对得起谁?” 杨谨此时才明白,城外的平陵府公人的存在是何等的重要。她虽然深谙医、武之道,但毕竟年轻,很多事情是意识不到的。 通过在盘石县的所见所闻,她渐渐发现,大周的每一座州、府、县、镇、村,其实都不是孤立存在的。它们看似中间隔着或长或短的路程,看似各自有各自的行政体系,但是都有一股暗线将它们串连起来。无论是遇到瘟疫这类的天灾人祸,还是别的什么事,大周自有其一套体系,使得整个国家,包括其各个组成部分,顺利地运转。 或许,事件刚刚突发的时候,这个体系会有一时半刻的不知所措,但是给它一定的时间,它必定能够有效地运转起来,使最多的人免受波及。 杨谨年少的心中,隐约对控制着这整个体系的那个人,生出了几分兴趣来。她并非无知,她知道,那个人就在她想要去的京城的禁宫之中。 他们称那个人为“当今天子”。 第35章 赵县令说, 盘石县的瘟疫,最早也是最严重的, 就发生在齐宅。 齐宅? 杨谨心念一动,想起了那只拽着她来这里的义犬, 不就是齐宅养的吗?不知它现在何处,身上的伤又如何了。 “赵大哥,齐宅在哪儿?我想去看看。”杨谨道。 “从县衙出去, 往北走过第一个路口, 最大的门脸儿就是他家。”赵县令猜想杨谨是想看看情形, 再斟酌开药方子。 “明日一早,我陪你去,”他说, “不过, 齐家现在已经空了。”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49 “空了?”杨谨奇道。 赵县令叹惋道:“当日, 齐老大第一个染病倒下,他家里人只以为是寻常的风寒, 延医问药。谁料,齐老大的病不仅不好, 还越来越严重。不到半月,全家上下,包括他的两个儿子, 以及宅中的女眷,无一幸免,都患上了同样的症状。这才知道这病症不普通。” “后来呢?” “后来?齐老大第一个故去了, 紧接着就是他的小儿子。他家里传言四起,说是招惹了瘟鬼,家里的仆人,没染上病的,都陆陆续续地都跑了。剩下几个忠心耿耿的老仆人,拖着病体伺候汤药。结果,等我得知消息,派人介入的时候,齐家的人亡的亡逃的逃,就余下齐家的大儿子还拖着病体,奄奄一息。” 杨谨听得心口发堵:“那齐家大郎后来如何了?” “能如何?”赵县令苦笑,“我当时已觉出情势不对,带了本县最有名的郎中去了齐家探视。可这一切令人猝不及防,连那位郎中也是措手不及。当时完全是按照风寒症医治的,结果齐家大郎不过两日,就逝去了。” 杨谨拧紧了眉头。 “齐大郎当时的情状极惨,被腹泻高热折磨得连喘气都费劲,最后生生脱水而亡,连个人样子都没有了!”赵县令凄然又道。 杨谨的眉头拧得更紧:“所以,从那之后,这瘟疫就在盘石县蔓延了开来?” “或许比那还要早!”赵县令愧道,“只怪我迟钝,若是早发现异状,就不会像如今这般了!” 杨谨见他脸上都是愧疚的神色,动容道:“人非圣贤,瘟疫被控制到这样的地步,赵大哥你也是不容易了!” 赵县令突的扯住杨谨的衣袖,乞道:“杨兄弟!我知道你医术了得!从见到你的时候起,我就笃定了这件事!请你一定要尽力救治盘石县的百姓,赵某不才,如何驱使都可!只要你能驱走瘟疫!” 杨谨凝着眼前这个汉子殷切的目光中的疲色,顿觉心头像被压了一块千斤巨石。 “我会的!”她说。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杨谨便在赵县令的陪同下去了齐宅。 一路上,眼看着太阳从远处的山边缓缓露出来,一点一点地朝天空上蹭。阳光也从初初的橙橘色变成了耀眼的金色。 天越来越亮,远处山上遍布的大大小小的石头也渐渐现出了模样。 赵县令忖着杨谨目光所及,介绍道:“那是盘石山,敝县世代靠那山上出产的良材过活,所以才叫盘石县。” “以石头过活?”杨谨不解。 “那山上出产的石材,是造屋建院的上佳材料。而且,盘石山上不仅出石材,还出玉材,所以,敝县也是平州最大的玉石集散地。”赵县令边走边解释道。 原来如此。杨谨心道,难怪一路所见街道两旁有许多玉石铺子。只是,如今都关了门了。 可以想见,有这样的好风水,此地堪称富足。 出了县衙,拐了一个弯,远远就能看到一所宽敞大宅坐落在路口。 “那里,就是齐宅了,”赵县令道,“他家是本地石料、玉器生意做得最红火的。可惜啊!” 杨谨看那敞开的大门,落拓不堪,似是许久没有人居住过了,也觉得凄凉。 来到大门前,杨谨道:“赵大哥,你就在这里等我吧!我进去,看看便出来……” “为何啊!”赵县令不等她说完,便打断了她,“这院子里都空了,荒无一人的,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进去!” “我不害怕,”杨谨微微一笑,“这院子里曾住过许多病人,你进去,太危险。” 赵县令意识到她是怕自己被感染上,登时拔高声音道:“没有那个道理!你年纪小,又是来救命的客人,赵某再没出息,三十几岁的汉子,又是主人家,断没有任由你一个人进去的道理!” 杨谨劝他不住,也只得由他跟随了。 齐家大宅,五进的院落,里面的装饰、布置不可谓不豪华;然而,如今人去院空,只有院中高树上的三两只旧鸟叽叽喳喳地叫着,似在回忆着往日的繁华时光。 杨谨跨过前院,放眼望了望,眼尖地发现东侧院里仿佛有个黑黝黝的物事。 她忙寻了过去。可是,看到那黑物事的一瞬,她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正是那只义犬,一动不动地趴伏在宅门前,黑色的脑袋埋在两只前爪之间。身上比起杨谨前一天看到它时,几乎瘦了一圈。它的身上,还有杨谨替它的伤口抹的药,却弄得灰扑扑的。最可怜的是那条断折的后腿,无力地耷拉在地上,上面血肉模糊,淌出的血已经在地上凝成了黑紫色的一滩。 “你怎么在这儿!”杨谨蹲下.身,抚摸着义犬的脑袋上的毛。 那狗像是累极了,撑着脑袋嗅了嗅,嗅到了熟悉的气味,才吃力地抬起眼睛,看着杨谨,黑溜溜的眼睛掺杂着浑浊。 “这是?”赵县令也跟着赶了过来。 “就是它!拽着我找到盘石县来救人的!”杨谨轻抚着义犬的脑袋,简略说了过往经过。 赵县令大受震动,看了看黑狗的颈圈,道:“这是齐宅养的护院狗啊!它竟然跑出去找人来……” 他扫过黑狗身后的宅子,神情更是激动:“这间屋子,是、是齐家大郎的房间!它是不是……是不是看到齐大郎病重,家中仆人又没人管,才跑出去求救的?” 杨谨骇然,也抬头看向了面前的这间屋子。 那黑狗似乎要印证他们的猜想,喉咙里呼噜呼噜了几声,接着哑着嗓子冲着那间屋子叫了起来。只是,它无论如何都没法如原来那般脆生生地叫出来,嗓子眼儿上像是梗着什么生硬的东西。 杨谨猜,它应该是昨日跑回来的时候,找遍了整座齐家大宅,也未找到半个人,最后实在是太累了,只得趴下来不停地叫唤,一直叫得哑了嗓子。 “好了,好了……”杨谨心酸地抚摸着黑狗的脖颈,“我们都知道了……” 那黑狗又呼噜呼噜地哼哼起来,小孩儿似的蹭着杨谨的手心。 杨谨更难过了,忙从随身取出大半个饼子,放在黑狗的面前,哄它道:“饿了吧?快吃吧!吃完了,我们找个干净地方给你清理伤口。” 眼下城中困窘,能有这样的饼子充饥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不料,那黑狗却把脑袋拧到了一旁,看都不看那块还能闻到粮食甜香的饼子,冲着齐家大郎的房间哼哼地叫着。 “诶?你还嫌弃起吃食来了?”杨谨嗔道,“有饼子吃就很不错了,还非要肉骨头才肯吃啊?就是你想吃,这会儿也没地方给你淘弄去啊!” 她说着,轻扒着黑狗的脑袋,迫它面对自己。 黑狗却执拗着不肯就范。 “杨兄弟,你别难为它了,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50 ”一旁的赵县令开口了,“还是现在就替它重新伤药,包扎一下伤口吧!” 杨谨抬眸看向他,不解。 赵县令默默叹息,道:“狗向来忠主。它既然能闯过层层阻碍逃出去寻人来救主人,此刻主人故去,它怎肯吃东西?定然是要在这里死死守着,满心期待着主人再次出现。” “只怕,它根本就不想……”赵县令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 果然,无论杨谨怎么哄,怎么摆布,那黑狗都不为所动。 最终,杨谨无法,只得重又替它清理、包扎了伤口,临走前还把那块饼子放在它身边随时都能够到的地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连着两日,杨谨白日忙着看视病人,晚间就捧着云素君的几本笔记秉烛夜读,时不时地在桌上的空白纸上刷刷点点,写下脑中闪现出来的治疗方法和药方。写了大半张,又觉得不够对症,又蘸墨涂抹去。 她只要得着空闲,就去齐宅看那只义犬。可无论杨谨用什么吃食逗它吃,它都不为所动,哼哼唧唧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无力,眼看着瘦得皮包骨头。 “你再这样下去,会死的……”杨谨说着,心中酸涩难当,扑簌簌掉下几滴眼泪。 那黑狗似有所觉,吃力地仰起头,看着杨谨,又眨巴眨巴越发浑浊的黑眼睛,伸出舌头,舔了舔杨谨手背上的泪水,像是在安慰她别难过似的。 杨谨顿觉心脏像被针扎了般的疼痛。她咬着牙,看着面前的灰黑色脑袋,心里琢磨着怎么撬开狗嘴,硬塞进去食物。 突的,有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蓦然回头,看到一个人影没命地跑进了齐宅大院。看到她之后,几乎是哭着喊出来—— “杨、杨郎中!不、不好了!”来者是一名公人,当日架着李柱的其中一个就是他。 “怎么了?”杨谨蹙眉。 “赵、赵大人他……他昏过去了!” 第36章 赵县令终于退了烧, 清醒了过来。守了大半天的几个人皆都松了一口气。 县令夫人顾不得擦拭眼角的泪水,忙命人:“快去请杨郎中来!” 赵县令被几床厚被捂出了满身的大汗, 脸颊上的红热中还带着昭显着不健康的焦黄色。他看清了自家夫人哭花了的脸,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哑着嗓子道:“放心,为夫没那么容易死……” 县令夫人闻言,刚刚止住的泪水又扑簌簌地掉落下来。 杨谨急匆匆赶来的时候, 恰巧看到夫妻二人拉着手泪眼相看的画面, 不自在地低了低头。 县令夫人忙敛衽欠身。 杨谨还了礼, 道:“赵大哥退了热,便无性命之忧了,还请放宽心。” 县令夫人向她称谢。 杨谨说了声“客气”, 又对她道:“嫂嫂和众位女眷这些时日太过劳累, 恐被病疫所侵, 还是喝上几服预防的汤药妥帖些。” 县令夫人答应了。 赵县令喜道:“预防的药方子终于成了吗?” 他一高兴,就要从榻上坐起身来。 “你急个什么!”县令夫人忙按住他, 嗔道。 杨谨点头,面上也带着喜悦:“至少眼下看来, 效果不错。” “天佑我盘石县!”赵县令感慨一声。脸上虽然仍是难掩的憔悴,那份激动欢欣却是遮掩不住的。 他目光炯炯地盯着杨谨,期待道:“杨兄弟, 对症的药方子可有眉目了?” 杨谨抿紧了嘴唇,眼中有犹豫划过。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赵县令心头一抖,登时泛上不安来。 “问题……倒是有一个。”杨谨终究决定据实相告。 “说说看!” “这几日, 我写了不下十几个方子,删删改改,都觉不够十分对症,更不敢给病人服用,”杨谨道,“方才,我又翻看了一遍这些日子记录下的病人的病案,有所体悟,想到了一个目前看来算得上妥帖的方子。” “那就快写下来着人去煎啊!”赵县令眼睛一亮。 见杨谨依旧抿唇不语,他想了想,道:“是不是这方子里有什么不好得的药材?无妨!我这就给韩大人写信,请他想办法……” “不是的!”杨谨截断赵县令的话,“不是药材的问题……” “那是什么啊?好兄弟,你要急死我啊!”赵县令不顾妻子的阻拦,腾地坐起身来。 “是我从没在医书中见过这种用药法,我……我不敢确定病患服下后会不会伤及病体……”杨谨为难道。 “试试不就知道了!”赵县令果断道,“难道药书中的方子就都是因袭前人的?就没有原创的?” 他见杨谨还是不自信,决然道:“现成的病人,你就放心大胆地把那药给我吃,我来替你验证!” “你……”杨谨语结。 因为身世的缘故,她骨子里其实是存着些许自卑的,尤其是到了这种紧要的关头,一想到事关重大,那份不自信就抑制不住地扩散开来。但她想不到的是,赵县令对她的信任。 “我什么啊!”赵县令急道,“快去开方子煎药啊!趁着我还没好……” 他话刚说了一半,就被自家夫人扯住了衣袖。 回头看看自家夫人蹙眉摇头欲言又止的模样,赵县令安慰地轻拍她的手,道:“你放心!我相信杨兄弟的医术!” 此情此景,杨谨还能说什么? 敢以己身相试,至交挚友也不过如此了!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沉声道:“好!我绝不会辜负了你的信任!” 接下来的日子,于杨谨而言,是煎熬而期待的。她恨不得时时刻刻守在赵县令的旁边,观察他的身体和病程的任何一点儿细微变化,生恐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害了他的性命。 总算,有惊无险,结果终究是好的。三日之后,赵县令的病情明显有所好转,症状见轻。五日后,气色好转。又过了两日,他已经能下地行走如常了。再辅以调养的补药,假以时日,必定能够完好如初。 杨谨喜不自胜。从赵县令病情好转的那一天起,她就不停地琢磨着将药方子改进得更好些,直到最终确定下来,作为针对此次瘟疫病症的验方散发下去,让各处备药、煎药,再酌量给病患喂下去。 眼看着县衙内的众病患各自的病症都有了起色,之前死气沉沉的氛围也变得富有生机起来,间或能听到笑谈声,杨谨心头的一块大石才算落了地。 近半个月,杨谨脚不沾地地忙碌,根本没有心思想旁的。也幸亏她体质极佳,又有上乘武学傍身,加之云素君所赠的手串祛邪毒,这样熬下来,除了整个人瘦了一圈,身体仍健康无碍。 盘石县城内,再没有因为瘟疫而死一个人,连旧有被感染的也都渐渐地好了起来。之前赶到这里的太医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51 院的几位供奉无不啧啧称奇,本该起关键作用的他们,此时倒成了来善后的人了。尤其,当他们听到赵县令的介绍,知道杨谨在祛除病疫中所起的作用时,无不喟叹“后生可畏”。 杨谨这时并不知道她已经因为这件事而扬名了,更不知道因着她的药方和医治而痊愈的人的传播,她已经渐渐地在民间被建起了生祠供奉;而往常市镇中供奉送子观音的庙祠中,从那之后,在送子观音塑像的下首,塑上了一尊面容精致俊美如粉雕玉琢般的少年人神像,神主牌位上写着“麒麟童子”。 终于一场大灾难被消弭,杨谨有了闲暇,才想起来已经好些日子没去齐家的空院了,也不知道那只义犬如何了。 思及此,杨谨的心头隐隐划过不安。她以最快的速度飞奔到了齐家空院,发现那里真正成了一所空院—— 之前,那只执拗地守在那里的义犬不见了踪影,徒留下一地黑紫色的干涸血迹,以及几块因为天气炎热已经长了毛的饼子,和一只里面的净水早就枯干了的水盆…… “黑子呢!”杨谨惊呼,心头的不安感更甚。她之前从和齐家有旧交的病人的口中知道了那只义犬名叫黑子,是只特别乖觉、忠主的护家犬。 “杨兄弟……别找了!”赵县令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齐家大院中,悲悯道。 杨谨钉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赵县令,生出不祥的预感。 “黑子三天前就已经……”赵县令叹息,不忍再说下去了。 杨谨登时温热了眼眶,猛然转过头去,盯着黑子之前趴过的地方,泪珠滚落,砸在了地上。 她本就生得俊美,落了泪,更令观者心生不忍。 赵县令看不下去,双眼只盯着门柱,涩声道:“我知道你惦记着它,一直派人盯着……前些日子,你又忙成那样,我怕告诉了你,图惹你难受,就自作主张,命人好生安葬了它……” 杨谨知道,这些时日以来,整个盘石县都在竭尽全力对抗瘟疫,赵县令又病倒了。他于病中还替自己记挂着这里,足见难得。 “它最终还是不肯吃东西吗?”杨谨抽抽鼻子,沙哑道。 赵县令叹息一声,算是默认了。 杨谨心里顿如刀搅一般,“它……葬在哪儿了?” “就在城外,齐家祖坟里。我想,若它有知,也是想归宿于那里的吧?” 赵县令话未落地,杨谨已经拔腿跑了,耳边只余下她丢下的一句话:“我去看看它!” “是个重情义的人啊!重情之人,必被情所伤啊!”赵县令披衣立在原地,看着杨谨的身影消失的方向,尚未痊愈的身体不禁轻咳了两声。 “大人,起风了,您身体还未痊愈,咱们回吧!”旁边的随从劝道。 “不妨事,”赵县令道,“不过是病去如抽丝罢了。” 他想了想,又道:“自从城门复开,本官还没出城去看看呢!你们随本官出去瞧瞧吧!” 他说着,欣慰道:“再过两日,盘石县的市集也可恢复如常了,我盘石县又能重现往日的繁华光景,真是令人欣喜啊!” “大人说的是!”一名随从附和道,“谁不知道,咱们盘石县这场大难,若非大人您力挽狂澜,还不定是什么光景呢!如今,盘石县的无数百姓得了救,都会感念大人您的深恩的!” “诶!话不能这么讲!”赵县令摆摆手,不认同道,“没有诸位郎中的匡助,没有平陵府以及左近各县镇的救济,没有盘石县父老的信重,本官纵有天大的本事,浑身都是铁,能捻几根钉?” 那名随从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忙喏喏点头,道:“大人说的极是!属下终究是小见识!” 赵县令淡淡而笑,也不同他一般计较,又道:“尤其是杨兄弟,小小年纪,有勇有才,这份胆气、仗义和才学,本官不得不佩服啊!他今年才多大?假以时日,必定成就不可限量!” “可不是嘛!杨郎中不止才学好,长得也好,再过几年,不知会令小娘子为之倾倒呢!什么潘安啊卫玠啊都不如他长得俊!”另一名随从道。 赵县令哈哈大笑,嗤他道:“别浑说!他还小呢!就是娶妻,怎么也得再过个三五年……” “不过,倒不妨如今先请夫人帮着物色起来,这样的人品样貌,谁家的女儿不愿意嫁呢?”赵县令心情大好,又道,“本官得替他好生美言几句,也博个出身,到时候双喜临门岂不快哉!” 此时的杨谨还不知道,她的好兄长已经替她琢磨起洞房花烛、封妻荫子的大好前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就快要换地图,进入第二卷了 第37章 爆竹声声, 焰火重重,破开了除夕夜不见月光的墨蓝色星空。 又是一年除旧岁, 时光如流水,不经意间徐徐流淌, 日日夜夜湍流不息。 杨谨仰起脸,看着头顶上被漫天的焰火和数不尽的年灯映得橙黄橘红的夜色,心头也不由得泛上几分暖意融融。毕竟, 这象征着万户太平的灯火中, 有她的努力在。 她已经十四岁了。回想曾经在陌生客栈中度过的那个除夕之夜, 那个羁旅之中苦闷醉去的夜晚,当真恍若隔世。 她其实才十四岁,却忍不住生出些“韶华无常, 流年易逝”的感慨了。 爆竹声声依旧响个不停。刚刚从一场瘟疫中挣扎逃脱出来的盘石县百姓, 似乎格外珍惜眼前的这个天灾之后的第一个除夕。他们不止要如往年一般守岁, 更恨不能将家里所有的银钱都买了爆竹,炸跑那个害他们害得苦的瘟鬼;还要点起最亮堂的年灯, 照亮自家和邻人的路。毕竟,这场瘟疫几乎每户都有亲人过世, 过年了,莫说在外的游子,就是逝去的亲人的魂魄, 也该好生回家团圆了。 杨谨蹲下.身,就着香烛燃起的当儿,把几根极新鲜的肉骨头摆在面前的墓碑前。那座石质墓碑上, 錾着一排字:黑子之墓。 “我听他们说,你以前最爱吃这样的肉骨头,一顿能吃十几斤呢!”杨谨凝着袅袅香烛中的墓碑,轻声说着。 “我带了好多来,你可以尽情地吃,好好解解馋……饿坏了吧?”杨谨说着,哽咽了,眼圈一红,眼泪就要掉下来。 她抽了抽鼻子,忍下了胸中的痛意,缓了缓神,又道:“我要走了……不知什么时候再回来……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她忍不住探身,拂过墓碑上的“黑子”两个字,喃喃道:“我走了,你会想我吗?” 咯吱—— 咯吱—— 有脚步声靠近,那是靴底踩在积雪上的声音。 杨谨忙抬起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扭转头,正对上赵县令关切的目光。 “杨兄弟……”赵县令叹了口气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52 ,劝慰道,“走吧,回家过年去吧!你嫂嫂已经备好了年夜饭……” 杨谨抿了抿唇,又看了会儿袅袅的烛烟,才站起了身,随着赵县令回城中去了。 这半年多的日子,杨谨一直守在盘石县没离开。倒不是她不急着赶路,而是,她不放心盘石县刚刚被驱走的瘟疫。要知道,季节交替是最容易滋生病疫的。她在这里观察了半年多,总算可以确认,至少在盘石县,同样的瘟疫不会再出现了。 这半年多,她一时一刻都不敢荒废。学过的武功,日日照旧早起习练;闲来无事的时候,她就研读云素君借给她的那几本笔记。她记心极好,读书也快,那几本笔记反反复复地读了三遍,每读一遍她都大有心得,对云素君的医术越发钦佩起来。 盘石县本就富足,瘟疫解除之后,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她住在县衙中,赵县令更当她亲兄弟一般照拂,好吃好喝的照料,使得她之前因为忙碌治疫之事而掉下去的肉又长了回来;加之正是贪长的年岁,只这半年多,她的个子就足足蹿高了大半个头,眉眼也愈发舒展开来,偶尔走在街上,回回引来无数未婚女子的瞩目。 大周民风开放,女子在感情之事上也颇大胆外露,莫说是有人托了关系来县衙提亲的了,就是当街主动搭讪杨谨的也大有人在。 那些热情的女子,每每让杨谨一个头变作两个大,恨不得落荒而逃,以后再也不敢满街走了。 她个子长得快,以前的衣服也很快穿不了了。幸亏县令夫人想得周全,又感激她救了自己丈夫的性命,替杨谨缝制了几件颇合身的衣衫,令杨谨十分感动。 杨谨知道,赵县令两口子是真当她自家兄弟一般。但是,眼看着早春已过,杨谨更知道,这里已经不需要她继续待下去了。 这一日,赵县令兴冲冲地来杨谨的房间寻她。 “杨兄弟!好消息啊!”赵县令手里还攥着一纸文书。 杨谨正收拾随身的东西呢,抬头道:“赵大哥?怎么了?” 赵县令见她情状,怔住:“你这是做什么呢?要出门?” 杨谨看着他,微笑道:“已近季春,瘟疫再也不会出现了。赵大哥,我也该走了!” “走?走哪儿去?”赵县令呆住。 “自然是去我要去的地方啊!”杨谨含笑答道。 “杨兄弟,我从没问过你要去哪里,想来你必定有你的打算!”赵县令话锋一转,又道,“可男子汉大丈夫,哪一个不想建功立业,做一番大事业呢?” 杨谨蹙眉。 赵县令扬了扬手中的文书,急不可待道:“兄弟,你的大事业就在眼前啊!” 杨谨瞄了一眼那文书,又转回到赵县令的脸上:“这话怎么讲?” “嘿!当日瘟疫既除,我就向朝廷、向平陵府的韩大人上报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尤其是你的功劳,写了许多。哥哥我看中你的才华人品,就是想通过这个替你博个出身,将来被重用了,自有你的大好前程。” 杨谨愕然:“赵大哥,我来盘石县治疫,不是为了……” “我知道!”赵县令打断她的话头,“兄弟你不是为了名和利,就是想救一方百姓!但是,于公,我身为朝廷命官,不能眼见着有功劳、有才学之士被埋没;于私,你是我兄弟,你想不到的,做哥哥的却要替你想到!” 杨谨不由得苦笑。她不是想不到,她是真的不想啊! 赵县令却热心满满,犹道:“报给朝廷的奏折已是半年有余,只因近来北方漠南用兵,天子和各部的注意力都在那里,也就耽搁了下来。如今,总算是批复了回来,而且是天子朱批,特地嘱咐了不可埋没了如你这般的人才!这里还有韩大人的亲笔信,说是天子听说了你的事,龙颜大悦。韩大人还告诉我,吏部对我的新任命即将下来了……兄弟,你说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杨谨越听,心上的石头压得越沉。红姨在世时,屡次嘱咐她莫要与官家人打交道。若不是因着这场瘟疫,她根本就不可能认识景将军、赵县令等人。 至于天子嘛,那不是比“官家人”更官家的人? 红姨的话,绝不是没根由的,她怎么能违背她的嘱咐而去应天子的召呢? 杨谨心意已定,赔笑道:“那要恭喜赵大哥荣升了!” “诶?不光是我,还有你啊好兄弟!我想,很快,朝廷的命令就会下来,若我猜得不错,该是想召你入京中官学学习,过得几年,再历练些,就能被委以重任了。兄弟啊,说句不恭敬的话,将来,那太医院的院首说不定就是你啊!” 杨谨看着赵县令容光焕发替自己打算的模样,不禁好笑,摇头道:“我无意于官场。而且,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赵大哥你来之前,我正收拾,准备向你道别呢!” 赵县令错愕,有什么事,能重要到比自家的前程更重要呢? 说到底,他终究是朝廷的官员,寒窗苦读,货卖帝王、造福百姓是他的人生理想;而杨谨的理想,恕他无法理解。 最终,赵县令劝留了几次,还是拗不过杨谨,只得由着杨谨离开了。 离开那日,盘石县上自官场、下至普通百姓,包括许多商贾大户,都来给杨谨送行。杨谨哪里想到会是这样的场面? 那些人都知道她的事迹,对她皆心存感激,更舍不得她走。几家富户还奉上了银票供她路上花费。 杨谨怎么可能要他们的钱?她谢绝再三,才勉强劝住了众人的好意。 “好兄弟,”赵县令亲自牵来一匹雄健骏马,将马缰绳塞到杨谨的手里,道,“金银财物你不要,脚力总得有一个吧?” 杨谨知道推脱不了,只得谢过,接受了。 看着那疾驰远去的骏马上挺拔的身影,赵县令感慨良久。有几个对杨谨心仪不已的小姑娘已经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这些事杨谨都不知道,她此刻一门心思地只想先赶赴平陵,将云素君借给她阅读的几本笔记奉还,然后继续赶路去京城。她已经耽搁了半年多的光阴,太久了。 有了好坐骑,自然比靠双脚一步步走来得快,不过一日光景,她就赶到了平陵城。 平陵城是平州的重镇,亦是府衙所在地,其城内之繁华、人口之稠密自然不是寻常市镇可比的。杨谨却没心思观赏世态民风,她进入城中,逢人便打听“车骑将军景府”在何处。 在平陵,府衙在哪儿或许有人不知,但若问起景将军的府邸,却几乎无人不知,甚至还有人好心地告诉杨谨:“景夫人的医馆就在前面大街拐角处,小哥要医病,尽管去那里!” 杨谨实在想不出自己哪里像是寻医问药的,心忖着或许是景夫人的名声太响了?又或许此地人太过热情了? 她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53 既然是找来云素君的,便直奔医馆,不想吃了个闭门羹,只得急匆匆掉头又去车骑将军府。却也是府门紧闭,凑近一看,都上了锁了。 杨谨登时心里没着落了,又寻不到可以一问究竟的人,她只好又折回了医馆。 医馆前围着一群人,正在讨论墙上的一张告示。杨谨忙也凑近了去,看罢暗骂自己之前匆忙急躁,竟没注意到这告示上写着暂且闭馆的字样,落款日期就是两日前。 她站在人丛中,听着有人讨论着—— “怎么好端端的闭馆了?”一人奇道。 “你不知道,如今边关吃紧,咱们景大将军被派去边关了,人家感情深,景夫人不放心,自然也随着去了呗!”另一人道。 “边关吃紧?不会是要打仗了吧?”又一人惊问。 “不是!和咱们大周没关系,”之前那人颇明白,“我家表兄就是在漠南一带做皮货生意的,听他说,漠南女王对其他几大部族用兵了,打仗打得正凶呢!” 杨谨没兴趣再听下去了。她能够确认的就是,那几本笔记她无人可还,只得暂时保存着,等到将来再还。 既已打听明白,杨谨也不多做停留,旋即离开了平陵,取道赶奔京城。 这一日,到了襄宁地界,据说这里离京城也不远了。 杨谨在一家饭馆吃了顿饭,又让店伙计喂了马,会完账的时候惊觉钱袋里就剩下十几文钱了。 就凭这点儿钱,还想去京城?杨谨犯愁了。 因着宇文睿当初给她的银子颇充裕,这一路上她从未因钱的事儿犯过难。当初在盘石县,她一住就是大半年,虽有赵县令夫妇的照拂,但杨谨怎么好意思白吃白喝?是以,银子就这么不经意间花得几乎干净了。 如今回头想想离开盘石县的时候,几家富户奉上的银票,杨谨方知何为“一文钱憋倒英雄汉”。 她不后悔当初谢绝了那些富户的好意,那不是她该得的,她便不会去拿。 眼下,手头局促,只得将值钱的东西变卖一二,才能凑出来盘缠路费。 杨谨想了几个来回,脖子上挂着的那块玉,是寻找恩人的线索,决不能变卖。景砚当初给她缝制的衣衫,虽然已经小得穿不进去了,可她舍不得。 除了这些,还有什么? 杨谨突的想到了面具前辈赠与自己的“素”字铁牌,他说遇到难处的时候,就亮出这块牌子。杨谨不知道该向谁亮,也不想亮,她觉得那样的自己很没出息。 思来想去,唯一能变卖的,也只有赵县令赠的那匹骏马了。 杨谨没法子,心里暗道一声对不住了赵大哥,牵着马去了市集。 市集上,做买做卖,人来人往。 杨谨也不会张罗叫卖,就学着旁的卖牲口的人的样子,在马耳朵上别了一根枯长的野草,自己则杵在一旁,看着熙熙攘攘的行人,盼着有人能赶快出价买了马去。 足足站了一个时辰,也没见有半个人影来询问。 眼看日头就要落下去了,市集上的行人和商户也渐渐少了,杨谨想到口袋里那十几文钱,忐忑起来:晚上去哪儿过夜呢?客栈是不敢住了,这点儿钱,还得留着应急呢。 恰在此时,“轱辘”“轱辘”的声音由远及近,一辆马车停在了她的面前。 杨谨张大了眼睛,与那从车上跳下来的车夫大眼瞪小眼。 马车内,响起一道声音:“遇到什么难处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两只就快见面了,表急 就怕将来两只总同时出现,你们看腻了,摊手~ 话说,小年快乐!嗯,到了小年,就算是过年了~ 第38章 寒石山庄, 庄主寝居外。 红玉跪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时值春末,气候暖凉交替, 凉气漫过青石板侵入她的膝盖,不过一刻钟, 她的双膝就已经被彻骨的寒凉穿透,加上因为久跪自然而生的酸麻感,红玉已经觉得腰部以下都不属于自己的了。不过, 她依旧挺直了身体, 将腰杆拔得极绷, 面朝着庄主寝居的大门,抿紧了嘴唇。 终于,在她的殷殷期盼下, 寝居的大门被从内打开了。只是, 那个从门内出现的身影, 并不是红玉想见到的。 “红总管。”来者款款站在红玉的面前,垂下头, 唤着红玉。 红玉霍然抬头,对上这个姿容姣好的女子, 却因突然的动作而牵动了下肢的麻痛。她猛咬舌尖,不令自己情急之下痛呼出声,可那一瞬间的痛苦神情还是没有逃过面前女子的眼睛。 女子脸上的表情更加玩味, 眼中竟还划过好笑的神色。 红玉的眼眸眯了眯,沉声道:“姚掌事,有话便说。你挡在我面前做什么?我跪的是庄主!” 言下之意, 这位姚掌事挡在面前,占她的便宜了。 姚佩琳呵呵一笑,根本不觉得自己多碍眼,从容道:“红总管抬举我……不过,我却也是来传庄主话的。” 红玉闻言,眸子晶亮:“庄主说什么?” 姚佩琳也不急着说话,只似笑非笑地瞧着她。 红玉登时怒上心头,心中的懊悔以及身体的不适,将她的耐性消磨殆尽:“姚佩琳,你在消遣我吗!” 姚佩琳忙笑道:“红总管这话,我可担不起!您是整座山庄的总管,又是自小侍奉庄主的,您是这山庄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我呢?靠庄主抬举,只是个管理庄内事务的小小掌事,如何敢消遣您?” 你知道就好! 红玉冷哼一声。 不料,姚佩琳紧接着道:“我虽然人微言轻,却也追随了庄主十年。当年若不是庄主看我孤苦可怜,替我赎身救命,此刻我还不知道流落在何处呢!所以——” 她说着,正色道:“论起对庄主的忠心,我丝毫不逊于你红总管这个家生子!” 红玉神色大变,知道她是在直指自己是家生奴婢出身。红玉一口气憋闷在胸口,驳斥她也不是,不驳斥更不甘心。 姚佩琳则笑吟吟地盯紧了她的脸,不急不慌,亦不言语。 恰在此时,寝居的门再一次被从内打开,庄主的一名贴身侍女快步而出,来到一立一跪的两人面前,欠身施礼道:“红总管,庄主让您进去说话。” 红玉登时精神一震,挣扎着起身,顿觉下肢狠狠一阵麻痛。她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幸亏后来的那名侍女极有眼色地搀扶住了她。 红玉好不容易稳住了身体,缓了缓快要失去知觉的双腿,倔强地推开那名侍女,一步一顿地朝着寝居门的方向走去。 她走了两步,转头对姚佩琳狠声道:“等我见过庄主,再与你计较!” 姚佩琳却突的笑出声:“庄主要我传的,就是这句话……” 她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54 说着,朝着寝居的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红总管请!” 红玉胸口刚刚疏散开来的闷气,登时化作一口老血,险险喷出—— 这个姓姚的!若非庄主看顾她,真想杀之而后快! 穿过前厅,来到庄主卧房之外,红玉咬了咬牙,终是鼓足气力推开了那扇门。 “庄主!都是属下的错!请庄主顾及身体,要打要罚只拿属下问罪吧!”红玉复又双膝跪倒,重重一个头磕在地上。 回答她的,只有哗啦哗啦的翻动纸张的声音。 红玉痛苦抬头,看向榻上后背倚靠在大迎枕上的憔悴女子。 “庄主……”红玉的声音哽咽了。她想说庄主你怎么又瘦了?怎么脸色这样苍白?可她却无法说出口,泪水无声地顺颊滑落。 石寒听到她那一声悲呼,心情更觉烦恼,将手中的账目放在一边,转向红玉:“我还没死呢!哭什么?” 红玉听到那个“死”字,眼泪更止不住了。 石寒看得蹙眉,心口顿觉一搅。她垂着头默默挨过那瞬间的钻心疼痛,又急喘了几口气,才缓过来。 红玉见她表情,就知道那要命的痛又来了,立时不敢作声了。 直至看到石寒的神色稍缓,红玉方觉得自己的呼吸正常了,似乎之前她也跟着窒息了。 “属下去请郎中来……”红玉急道,却生恐令石寒不快,又忙赘上一句,“可好?” “你少气我几次,比什么郎中都管用!”石寒斥道。 红玉不敢做声,羞愧地垂眸。 良久,听石寒道:“跪在外面负荆请罪吗?” 红玉声如蚊蚋:“属下有罪,只盼着能让庄主心里好过些……” “你跪在外面,阴凉地里,受了风寒染了病,我心里就好过了?” “属下……属下……”红玉磕磕绊绊了半晌,方道,“属下只想医好庄主的病!连金郎中都说了,那东西只有漠南有,她和那漠南女王据说昔年……” “住口!”石寒一道凌厉的目光戳过去,生生将红玉的后半截话戳断。 “此事休要再提!”石寒森然道,“若你还去做那等事,莫怪我不顾几辈子的情分!” 红玉倒吸一口凉气,突的决然道:“就是庄主要了我的性命,属下也要……” “不许!”石寒喝断她,“生死有命!你若是敢做那事,就是置我于万劫不复之地!” “庄主你何苦呢?”红玉急道,“昔年她对你不也是十分照拂吗?难道求她这点子事儿都不行吗?” “往事已不可追……”石寒涩然道。 她徐徐吐出一口气息:“天地之大,难道只有那东西能保我的性命?呵,若真是那样,也是我命当绝,怨不得旁人!” 红玉神情苦涩地看着她。 “总之,”石寒转过头,面目肃然,“我宁愿自戕,也绝不许你再接近那里半步!你可记住了?” 红玉自小侍奉她,最是清楚她倔强的性子,眼看她一日病似一日,哪敢勉强?只得忍着难过与不甘应了一声“是”。 “禀庄主,您的药已熬好了。”门外,侍女的声音传进来。 红玉匆忙起身,打开房门,将侍女手中的托盘接过,走到石寒的榻前,捧过药碗:“庄主,喝药吧。” 石寒看着她刻意遮掩的蹒跚步子,眼中划过悲悯。又拧脸看了看那深褐色的药汁,面露不耐:“又是苦药。” “良药苦口啊,庄主!”红玉将药碗小心地送到她的面前。 良药苦口?可有心苦? 石寒自嘲一笑,突生出一股自暴自弃之感,抄过药碗,三口两口吞下。 直看得红玉一愣一愣的。 “你去吧!我方才说的话,你需牢记于心,不可违背!”石寒放下药碗,嘱道。 红玉无奈。 石寒又瞥了一眼她的腿,道:“回去好好将养吧。女子若沾染了寒气,不是闹着玩的。” 红玉微愕,双眼泛上晶莹来。 石寒默默叹息,道:“子弟选拔的事,就全权交与你处置了。这件事,关系到阖族的命运,你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替我把关!” 红玉诧异道:“庄主的意思是……那姚掌事那里?” “你只说这是我的意思,她自然就懂得了。” 红玉更觉诧异,想了想,压低声音道:“是不是姚掌事有什么不妥?要不要属下去查一查她?” 石寒凝着自己的这个忠诚耿介的总管,半晌方道:“她自有她存在的道理。你与她,各为其事,不要触彼此的霉头就是对寒石山庄好了。” 这话,更让红玉摸不着头脑。难道,以庄主的身份,还要顾及那个姓姚的女人? 襄宁城,市集。 杨谨怔怔地看着从马车上下来的蓝衣老者,缓步走到自己的面前。 老者约莫六旬开外,脸上的皱纹显出了苍老之色,但保养得颇得宜,巾帻下的头发还掺杂着许多黑发。看打扮,像是个富户人家的管事模样。 “小哥是在卖马?”老者的声音和之前那声音相同,想来他就是车中问话那人。 “是!”杨谨一听终于有人问起马的事儿了,来了精神,“老丈买马吗?” 老者一开口就带着三分笑意,“这马不错啊!小哥舍得卖吗?” “啊?”杨谨一呆。 按照她的想法,既然是来买马的,不应该先打听价格,然后讨价还价吗?问舍不舍得又是怎么个意思? 老者依旧笑吟吟的,抬掌抚了抚马鬃,点头道:“卖了可惜了!” 他转头看向杨谨,话锋一转道:“小哥遇到难处了?” 杨谨眨巴眨巴眼睛,坦然道:“是,手头有些紧。” “原来如此,”老者微微笑道,“这马留着别卖了。我店中正招伙计呢!我瞧小哥你长得干净,为人也本分仗义,就到我店里做伙计吧!我家是老店了,对待伙计从来厚道,工钱从来都是这城中同行中最丰厚的……” “等等!”杨谨忙止住老者自顾自说得畅快的话头儿。 老者挑眉看着她。 “老丈,我只卖马,不卖力气。”杨谨道。她急着赶路呢,哪有闲工夫卖力气挣钱啊? 而且,你怎么知道我“本分”“仗义”什么的? 老者听她说完,还是微笑着,指了指那马身前的草料槽子,道:“这马,小哥十分爱惜吧?不然,怎么自家手头紧,又要出卖,还舍得给它喂燕麦呢?” 杨谨闻言,好奇地扫了一圈四周。她之前还真没发现,旁的卖骡马牲口的,槽子里装的都是糠麸。 “既然舍不得卖,就别卖了呗!”老者劝她道。 “老夫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是急着赶路的吧?可你若卖了这匹马,又拿什么做脚力呢?靠双腿走吗?与其那样,还不如去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55 我家店里,干上一两个月,哪怕你着急,只干十天半月呢!到时候你脚力也省下了,钱也攒下了,何乐而不为呢?” 不得不说,老者的一番话,很让杨谨动心。她此刻已快要山穷水尽,卖了马匹,又得靠双脚一步步走,谁晓得得多耽误多少天呢? 见杨谨有所动摇,老者又道:“而且,再过半月,就是我们东家的寿诞了。她老人家一向大方,说不定到时候小哥还能另得一份赏银呢!” 这条件令杨谨动摇,但她并没有失了防备心,道:“街上这么多人,老丈怎么就看中我了呢?” 老者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有此问,从容笑道:“老夫活了六十一岁,见过的人,就算没有上万,也有几千了。小哥衣衫干净,谈吐有礼,可见是个良家子弟。在街市上卖马,却又对马极好,可见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若非遇到极难处,觉不会舍得卖这马。小哥身上,隐隐带着药香,若老夫猜得不错,小哥十有八.九是岐黄门中的学徒。老夫说得可对?” 这老者确实有几分眼力,至于“岐黄门中的学徒”嘛,杨谨也不打算计较,遂点了点头。 老者脸上的笑纹更深,畅快道:“可巧,老夫的东家就开着本地最大的生药铺。小哥若不嫌弃,这就同我走吧?” 杨谨想了想,似觉得没什么不妥,而她也没有旁的办法了,去那生药铺里做几天小伙计,管吃管住,还能攒下点儿钱,仿佛也不错。她于是收了摊,欣然随着老者走了。 她却不知,就在她专心收摊的当儿,老者避到一旁,悄声吩咐一名随从,道:“速去禀报掌事,就说‘事已成了’!” 第39章 “阿云!过来搭把手!” “阿云!把这两包药材送到东街的医馆去!” “阿云!把店面好好收拾收拾, 准备开门了!” …… …… 展眼间,化名施云的杨谨已经在这间“仁义生药铺”里做了七八天小伙计了。这间生药铺不仅大, 生意更是兴隆,或是零售或是批购, 每日只要开了张,生意便络绎不绝。 铺子里的伙计也不少,可这十几个大小伙计, 生生都忙得像大个儿的陀螺, 脚不沾地地不是做这样, 就是做那样。幸亏杨谨身子骨结实,不然早被累趴下了。 不过,忙碌也有忙碌的乐趣, 只几日, 她就差不多把襄宁城内的几条大街道的路都认全了。她和店里的诸伙计、管事, 相处都极融洽。一则,因为她模样好看, 世人都喜欢美好的事物,对她的第一印象就极好。二则, 她的性子是个少说话多做事的,尤其想着那位召她来的韩掌柜的话“干得好,除了工钱之外, 还有赏钱”,她干活就更卖力气了,恨不得尽快攒够了路费, 好早点儿动身去京城。 这一日,仁义生药铺一如既往地买卖兴隆。接近晌午的时候,杨谨总算是得了会儿空闲,她站在柜台后面,打量着店里占据了整整两面墙的药柜上的一排排药名,脑袋里却没闲着,边背药方子,边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人影一晃,韩掌柜含着笑带进来一伙人,约有六七个,大部分都是面容冷峻的壮实汉子,皆穿着统一的短打服色。 杨谨只瞧了一眼,就瞧出来那几名汉子的武功修为不低。然而,她的目光却最终落在了为首的红衣女子身上。 咦?这个女子看着好生面熟,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龙临镇! 杨谨的眸子张了张,她想起来了:这个红衣女子,就是当年在龙临镇客栈中阻止自己给那位神秘病弱女庄主医病的人!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买药吗? 看掌柜的颇殷勤的模样,莫非是大买主? 杨谨愣怔的当儿,红玉也瞄上了她。 “韩掌柜,这个伙计似乎以前没见过啊?”红玉盯着杨谨,眼底划过几分疑色。 “红总管,”韩掌柜赔笑道,“他是前阵子刚招的伙计,您肯定是没……” “新招的?”红玉的声音沉了下去。 “正是。”韩掌柜好脾气地点头。 红玉的目光胶着在杨谨的脸上,表情有些古怪。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杨谨。 “这是红总管,咱们东家面前最得力的人,还不快见礼!”韩总管忙向杨谨道。 杨谨闻言,抱了抱拳:“见过红总管!我叫施云。” 她不卑不亢的态度,令红玉的神情愈发玩味。再次划过她的五官,红玉道:“你是哪里人?” “江南人氏。” “江南……”红玉自顾自低语,似是在回味着什么。 突的,她双眉一立,厉声道:“既是江南人氏,为什么口音是北方的?必定有古怪!” 杨谨微诧。她总不能说,她是从小在北方深山中长大的吧?而且,这个“红总管”明显对自己生出疑心来了。杨谨不善作伪,登时心里便有些忐忑。 红玉绷着脸,道:“你,随我走!把你的来历细细说清楚,再回来做工!” 言下之意,若说不清楚,就是有去无回了。 她话音刚落,紧随着她的几名汉子已经近前来围住了杨谨,不许她脱身离开。 杨谨被围在核心,蹙着眉扫了一圈。她确信这几名汉子挡不住自己,可,若是此刻脱身而去,之前的工钱不就泡汤了吗? 她舍不得。 “红总管息怒!”一旁的韩掌柜抢上来打圆场,“这里面怕是有什么误会吧?施小哥在店里做了许多天了,勤快能干,人品也好,这事是有目共睹的……” “韩掌柜!”红玉决然打断他,“你追随庄主也有几年了,如今是怎样的情势,看不分明吗?没弄清来路就往店里招,不怕招来外鬼吗?” 俗话说,没有家贼引不来外鬼。她这句话说罢,不由得韩掌柜不多想,一张保养得不错的老脸登时涨得通红。 “红总管!你这是什么话?老夫……” 不等他说完,红玉毫不留情地截断他:“这是庄主的命令!韩掌柜还有什么要说的?” 韩掌柜登时被噎个够呛。老头儿张了半天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红玉于是不再理会韩掌柜,转头向几名随从道:“带他走!” 杨谨正犹豫着是按捺下着随他们走,还是掀翻几人夺路而逃的当儿,忽有人夺门而入,高喊着:“红总管!不、不好了!” 红玉一凛,看清来者是庄内的一名侍女,常随在姚佩琳身边的,登时冷下脸来,道:“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那名侍女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终于看到红玉,仿佛寻到了救星一般,语无伦次地又道:“您、您快去看看吧!庄主、庄主她……” “庄主怎么了?”红玉一把扯住那名侍女的衣袖,厉声问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56 。 那名侍女被她吓得言语倒顺溜了,一股脑道:“庄主又昏厥过去了!姚掌事请您、请您快回去……” 红玉只听了一半,就什么都顾不得了,“备马车!速回庄上!” 杨谨愕然地看着红玉一行人,包括那个来报信的侍女转眼间没了踪影。门外,马蹄声夹杂着慌乱的脚步声,逃命似的响成了一片。 她转过脸,对上同样愕然的韩掌柜,以及其他几名店内的伙计。 “掌柜的,这……” 韩掌柜双眉拧成一个大疙瘩,喃道:“老天保佑庄主能平安无事……” 杨谨极度怀疑这个“庄主”就是当年的那位帷帽女子,忍不住道:“他们说的庄主,住在何处?” 韩掌柜一愣,下意识道:“东家住在城外东南十里的寒石山庄……” 话音未落,杨谨已经风一般跑出去了。紧接着,便听到了马蹄子“哒哒哒”急促地踏在石板路上的声音。 韩掌柜慢条斯理地踱到门口,遥遥望着东南方向,人与马早都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了腾起到半空的尘土,以及被惊扰了的路人的咒骂声。 他灰眉舒展开来,仰脸看了看天上硕大耀眼的日轮,畅意地笑了,自顾自道:“今年,是个好年景啊!” 杨谨救人心切,跳上马背后狠抽了几下马臀。那马跟惯了她了,颇通心意,也就撒开四蹄,没命地朝东南方向飞奔了去。 很快,一人一马就追上了红玉一行。 那几名护庄的汉子都骑着马护在红玉所乘的马车后,也是恨不得飞起来。他们最先发觉杨谨和坐骑的靠近,便警醒起来。 其中一人刚想拨转马头拦住杨谨,却被杨谨迅速闪过。她纵马驰过红玉所在的马车,径自朝寒石山庄所在的方位跑去。 红玉大惊失色。 “快!快拦住他!”她惊声吩咐手下,极担心杨谨要对自家庄主意图不轨。 几名护卫都是训练有素的,立时有三名策马去追赶杨谨,余下的仍护卫在马车之侧。 杨谨深知心疾之症,最怕的就是晕厥。病人一旦晕厥,则表明心脉之血枯竭,极可能耽误了性命。所以,绝迟疑不得! 她也不管身后之人如何,纵马飞驰。远远看到偌大一座山庄,大门、高墙隐约可见,她更觉得心焦不耐,索性从马背上飞身跃起,运起轻功,拔足而起。 一道褐色人影离弦之箭般激射而去,追赶杨谨的三名护卫都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呢,眼前就只剩下一匹“唏律律”叫着原地踢踢踏踏兜转的马了。 平时为石寒医病的郎中刚刚在庄门口下了马车,双脚还没站稳呢,突觉一阵疾风从身后刮过来,旋起老头儿下巴上的花白胡子,险些把老头儿刮个趔趄。 “这……”老头儿好不容易稳住了身体,眼前一花,一道褐色已经翻入寒石山庄的高大砖墙。 紧接着,他的耳边响起了糟乱的叫喊声—— “什么人!” “站住!” “快!快拿下他!” 庄门外和庄内的护卫乱叫做一团,杨谨已经跑远了。 一庄之主重病,自然是此刻全庄上下最大的事。杨谨如此想着,打定主意往人最多的地方去,那里必定是庄主的住处。 可事实是,虽然护卫们呼喝喊叫着抓她这个私闯之人,但庄内并未如她想象般慌乱,偶见几个来不及反应被她惊得措手不及的侍女或小厮。 杨谨急了,觑准远处一名气质装扮不似寻常侍女的,一把扯住:“庄主现在哪里?” 那名女子显然被她的气势吓了一跳,张了张嘴,抖着手下意识地朝右后方的一所楼阁一指。 杨谨松开她,又朝那个方向飞跑而去,唯有“多谢”两个字在空气中回荡。 多谢吗? 姚佩琳理了理被杨谨扯乱的衣袖,勾唇浅笑。 庄主卧房中,石寒的两名贴身侍女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人不时地凑近紧闭双眼躺在榻上的石寒,她不懂医术,不敢做旁的,只敢用巾帕轻轻擦拭石寒额角沁下的汗珠。另一人则不安地在窗前观望着,心里想的是,郎中怎么还未到? “啊——”几声侍女的尖叫划破了屋内的寂静焦虑,似是平地响起一阵闷雷。 随之而来的,是屋门被大力扯开,一个人影闯了进来。 屋内的两名侍女还未看清来者的模样呢,那人就已经抢到了石寒的榻前,重重坐在了榻沿上。 “你——”之前为石寒擦汗的侍女亦是尖叫一声,定了定神,才看清眼前出现的,是一个模样俊俏的少年。 “别嚷!”杨谨低喝。 那名侍女慑于她的气势,半张着嘴,暂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杨谨无心理会她,略略扫了一眼床榻上安静的女子,道:“这是你们庄主?” 那名侍女尚未从惊吓中醒过神来,只知道傻盯着杨谨的脸。 杨谨蹙眉,转向站得远些,亦被吓得够呛的另一名侍女:“是不是?” 她的语气,明显已带出了十分的不耐。 “是……你是何人?竟敢……” 杨谨得到了答案,就不再理会那名侍女说些什么,从锦被中轻拉出石寒的皓腕,凝神切脉。 粗略确认了对方的病情,杨谨毫不迟疑地倾身,手掌探向石寒的脖颈主脉。手掌之下,脉颤微而又微。 杨谨眉头拧紧,手掌又下探向石寒的左胸口心脏处。 “你、你大胆!”旁边的侍女终于醒过神来,跳起来就去扯杨谨。 胸口是什么所在?这少年竟然敢轻薄庄主,长得再俊也不可饶恕! 杨谨冷不防被扯住了衣袖,对方死命地往外拽她。杨谨顿觉这人聒噪讨厌得很,内力微发,手臂一震,已经将那名丝毫不会武功的侍女震退,跌坐于地。 因着这突来的变故,她的目光向上一跳,毫无征兆地落在了石寒的脸上,那紧闭的左眼角下半个小米粒大小的朱砂色泪痣上。而偏偏就在此时,她的手掌也正覆在石寒胸口……的柔软上。 躺着的人,心跳声微乎其微;然而,杨谨已是心跳如鼓,嗓子眼儿莫名地发紧。 她从来都不知道,女人的身体,竟然……绵软如斯。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见到了 第40章 掌心之下异样的柔软触感令杨谨失神无措, 她的脑中空白了一瞬,方惊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 忙深吸一口气,凝神关注石寒的心跳。 杨谨再次抬起头来, 看了看石寒苍白的缺少血色的脸,以及在昏厥中仍痛苦地蹙紧的眉头…… 杨谨垂着的左手忍不住虚握一下,旋即松开:她不愿见到那双似远山含黛的罥烟眉再皱出任何波澜。它们本该是舒展豁朗着, 才最好看吧? 杨谨强压下心头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57 莫名其妙泛起的阵阵涟漪, 俯身托起石寒的上半截身体, 让她半倚半靠在自己的肩头,左掌心贴在她的后背与心脏向对的位置,缓缓吐出了几分内力, 恰到好处地撞击在石寒身体内的心脉之上, 激活了石寒微弱得接近停止的心跳。 石寒的心脉骤感外力, 心脏倏的有力收缩,又舒张, 心头之血激射入全身的筋脉。她身躯一震,“哇”的一声, 一口淤血冲口而出,喷洒在她所传穿中衣的胸口处,还有几点溅在了杨谨的衣袖上。 杨谨瞄过那滩暗红色的淤血, 知道郁结在病人身体内的残血被顺利地引了出来,才大大松了一口气,之前绷紧的神思也觉得松快了许多。 不待她有下一步的举措, 石寒突地睁开了双眼,瞳子散乱一瞬,微微转头,凝着在了杨谨的脸上。 杨谨毫无防备她看向自己,更想不到,那双之前紧闭着的眸子竟然……这样幽深,幽深得仿佛能穿透自己的身体与神魂。 “你……是你……”石寒的声音虚弱颤抖。 杨谨的内力颇深,耳力亦好,自然捕捉到了她话语中的慌乱和……期待。 她认得我?不然,又为什么这般说? 这个念头只在杨谨的脑中打了个转儿,她便感觉到了石寒的异动—— 石寒在挣扎,尽管那力道在杨谨看来实在是微不足道。 “别乱动!”杨谨轻着声音,却不容拒绝的。 石寒昏昏沉沉中盯着眼前带着几分熟悉的脸,听到那声音,脑中浑噩着根本分不清是幻是真。 “是……你吗?”她语带哭腔,依旧挣扎着,想要抽出手臂,抚上杨谨的面颊。 杨谨更摸不着头脑了。不过,身为医者,她知道病人此时最怕的就是劳心费神,于是果断地点了石寒的昏睡穴。 石寒顿觉脑中漫布混沌,身子一歪,就窝在了杨谨的怀中,正靠附在杨谨的胸口。 杨谨:“……” 她下意识地收紧手臂,挪了挪上身,好让对方靠得更舒服些。 这一切发生得其实极快,快得屋内两名被杨谨的突然出现而吓傻了眼的侍女尚未醒过神来。 然而,并不是谁都会如她们两人一般—— “哐啷”震响,屋门大敞,红玉已经带着人闯了进来。 她只一眼就看到了被杨谨搂在怀中的自家庄主,最触目惊心的就是庄主中衣胸前大片的血迹。 “小畜生!作死!”红玉性子火烈,就势抽出身旁护卫的佩刀,不由分说,搂头就朝着杨谨砍去。 杨谨怀抱着石寒,尚未从脑中轰鸣、心跳加速中跳脱出来。她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做的是什么,偏偏身体不由自主般不肯动弹分毫,只想这么抱着这具温热的娇躯,脑袋里跳来跳去的唯有八个大字:“柔若无骨”,以及“怎会如此”。 红玉突然发难,杨谨猝不及防。一个身负高深武功的人,能迟钝到这种地步,也颇让人无语了。 红玉一刀劈过来,幸好杨谨还未全然失了身为武者的警觉,那声爆喝在她的耳边擦过,又一阵恶风朝着她扑来,杨谨想都没想,侧身护住了怀中的石寒。再想闪躲已经晚了一步,那柄佩刀锋利的刀刃划破她肩头的衣料,在她的左肩头割了一道口子,登时血流如注。 杨谨闷哼,习武多年的身体自然而然地生出反应。她忍着疼痛,反手探向红玉握刀的手腕。 红玉毫不会武,一刀下去见了血令她有一瞬的恍惚。杨谨的手掌已经到了,扣住了她的手腕,只一用力,红玉手臂发麻,佩刀“当啷”落地,红玉亦被震退了好几步。 杨谨肩头剧痛。她咬着牙瞥一眼伤处,右手指风如电,点了自己的穴位止血。 红玉稳住身形,恨恨地瞪着还抱紧自家庄主不肯撒手的杨谨,朝门外高喝道:“纪恩!” “在!”门外,响起纪恩粗豪的答音。因为此处是庄主的闺房,身为男子,他不敢贸然入内,只带着寒石山庄的众护卫守在外面严阵以待。 “带人围住,不许放走歹人!”红玉大声吩咐道。 “是!”纪恩亦大声答应着。 紧接着,便听到了杂乱的脚步声,显然是已经有许多人围住了这座房屋。 杨谨的身上,沾着她自己的和石寒的血,肩头钝痛,虽然已经被止住了血,但流出血凝固在了衣料上,只要一动就扯得发痛。 她扫了一圈围定她的红玉一行人,沉声道:“你们想做什么?” 红玉狠厉的目光戳在她的脸上,凉森森道:“敢闯寒石山庄,敢伤我家庄主,还想留着全尸出去吗?” 杨谨不惊不惧:“想要我的命?你家庄主的命,不要了吗?” 红玉看到虚软在对方怀中的庄主,心中一阵急躁,勉强撑住局面,冷声道:“你既然是习武之人,挟持病弱之人,不嫌丢脸吗?” 这句话说得已是气怯示弱了。 杨谨不怒反倒冷笑:“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挟持病弱了?” 她说着,话锋一转,肃道:“若非我方才出手引出她体内的淤血,激发她的心脏重新跳动,此刻,她已经没命了!” 红玉脸色变了变。 随在红玉身后的姚佩琳见到眼前的情状,迟疑开口道:“红总管,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红玉原本犯疑的,可听到姚佩琳这一句,心头划过阵阵厌恶,冷嗤道:“你懂什么!” 说罢,她转向杨谨,语气缓和:“若真如尊驾所言,还请先放开我家庄主!” 杨谨睨着红玉,心知她打得是什么主意,无非是等自己放开庄主,不必投鼠忌器,自然可以放心处置自己。杨谨不怕屋外那些护卫,整座山庄她忌惮的也唯有纪恩一人。她不喜欢的是被对方任意摆布。 “你们就不怕你家庄主之病无人可治吗?”杨谨难得地傲气道。 “好大的口气!”红玉冷笑,“普天之下,难道就只有你一人能治我家庄主的病?” 杨谨扫过红玉,“也许。”她只淡淡地吐出这两个字。 红玉与杨谨对上目光,微微蹙眉。她极不喜杨谨那种无所畏惧似乎一切尽在掌控的表情,那表情眼熟得招人烦。 “这位公子,”姚佩琳笑呵呵地站出来打圆场,“请问怎么称呼?” 杨谨瞥过姚佩琳,认出是之前给自己指路的那名女子,心中的意气稍平,道:“施云。” 她仍是有所保留,不肯以真名相告。 姚佩琳闻言,挑了挑眉,恍然大悟道:“听闻太医院院首施大人好脉息。公子是……家学渊源?” 言下之意,杨谨出于岐黄名门施氏。 杨谨一怔,心道原来太医院的院首姓施?这倒是巧了。 她不肯和官家人挨上关系,却又担心于对方不信任自己而耽搁了病人,想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58 了想道:“我没那个福气,江湖无名之辈而已。” “哦?”姚佩琳来了兴致,笑道,“公子既然自称‘无名之辈’,又自信能医好我家庄主,岂不自相矛盾?” 事已至此,由不得杨谨再遮掩下去,遂道:“盘石县的瘟疫,诸位听说过吗?” 红玉眉心一跳,重又上下打量着杨谨。 姚佩琳则面露诧异,双目张了张:“自然听说过。还听说若非一位‘麒麟童子’从天而降拯救全盘石县的百姓,只怕盘石县此刻已经无一人存活了……” 她说着,张大了嘴,惊声道:“莫非……莫非公子你就是那位‘麒麟童子’?” 麒麟童子?这是个什么称呼? 杨谨嘴角抽了抽,敛神道:“麒麟童子我不知道。不过,盘石县治疫我确是出过一份力的。” 姚佩琳哎哟一声惊呼,喜上眉梢:“看公子你粉雕玉琢、俊逸非常,和传闻中的‘麒麟童子’分毫不差!原来正是尊驾啊!真是失敬失敬!我家庄主这回可有救了!” 粉雕玉琢?俊逸非常?这都谁传的啊! 杨谨听得牙都快被酸倒了,勉强绷住脸道:“不敢当!” 姚佩琳难掩喜色,作势凑上来:“既然是麒麟童子,那还顾忌什么呢?还请公子快为我家庄主医治起来吧!” “且慢!”不等杨谨如何反应呢,红玉霍然开口打断了姚佩琳的满心欢喜。 杨谨蹙眉。这个红总管当真是个不好相与的。 姚佩琳尴尬地看向红玉:“红总管,你这又是要做什么?你伤了人家公子,人家不计较已经是宽宏大量了,你还……” 红玉不搭理她,紧紧盯住杨谨,一字一顿道:“请问,我家庄主得的是何病症?尊驾又要以何法医治她?” 对方口称“尊驾”,说出口的话却咄咄逼人,显然是在质疑自己的医道水准。 “心疾症,眠心草。红总管,我说得可对?”杨谨平静地看着红玉。 姚佩琳窥见红玉惊诧不已的神情,心中暗笑。她的目光又转回到杨谨的脸庞上,逡巡着寻找熟悉的感觉。 果然,仔细看去,还是有几分相像的。姚佩琳如此想着,瞳仁中闪过柔情的光芒。 作者有话要说:  除夕了,我的读者小宝贝儿们新春要开心要快乐!要大吉要大利! 亲亲抱抱举高高你们! 新的一年,记得继续支持我啊~ 第41章 “取药?”红玉疑惑地看着杨谨, “取什么药?” “当然是治疗贵庄主心疾的药。”杨谨施施然道。 眠心草? 红玉心头一跳,登时想到了那据说只有漠南苦寒之地才有生长的神秘药材。难道这俊美不知来路的小子要去漠南? 须知, 漠南眼下正闹着兵乱。漠南女王在位近二十年,早有一统漠南、漠北草原之心, 这场战争亦是漠南贵族内部的争斗,连京中的那位大周天子都睁一眼闭一眼,只在边防多派驻兵力严加防守, 漠南内部怎么闹她根本就不理不睬。寒石山庄的生意通南北, 对于北方的局势, 红玉自是了然于心的。 所以,她也是清楚,漠南眼下是去不得的。遍观大周, 有能力深入漠南险地, 求得灵药的, 除了大周天子,也就只有江南挽月山庄隐居的那位了。然而, 自家庄主曾严命不许去江南央求那位…… 思及此,红玉心里又别扭了。她盯着杨谨的脸, 怎么看怎么心烦。谁说长得好看就能瞧着顺眼的? 这个漂亮小子,和那人究竟有没有什么牵连?他说要去取药,还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莫非他真有这样的能耐?能去漠南? “我们山庄就做药材生意,天南海北的各色药材,你只说要用哪一味, 我命底下人送来即可。”红玉举重若轻道。她假作不知眠心草之事。 杨谨闻言,挑眉:“那就请红总管问问贵属,可有眠心草这味药。若有,还请尽快送来庄上,别耽误了贵庄主的病。” 红玉一滞。她就知道,这小孩儿不是个好人!寒石山庄家大业大买卖大,大把的银子撒出去,什么样的圣手请不来?庄主的病既然拖延至今,必定不是寻常医林高手能够应付的,所用的药,也必定不是寻常可见的药。 这小孩儿肯定是早就猜到这节,故意这么说的。 为了庄主能够康复,红玉强忍下一腔怒意:“那么尊驾要去哪里取药?我派人手佐助你。” 这小孩儿要是说出“漠南”,红玉打算好好奚落其一番—— 连现下的局势都看不明白,亏得还被叫做什么“麒麟童子”呢! 可杨谨却没让她如愿,只说道:“不劳红庄主,我一人一马简装急行,快则五日,最迟八日就可折回。” 她说着,铺展开面前的纸笺,“刷刷刷”写就了一张方子,交给红玉:“我离开的这段日子,烦请红总管照着这个方子给贵庄主煎药,辰时、申时各一服。” 红玉扫了一眼手中的药方子,上面都是些常见的清心安神的药。 “这个方子温和内敛,在我回来之前,能让贵庄主安心睡上几日,静养好身体,才能药到病除。”杨谨解释道。 红玉将方子折好,对上杨谨的眼睛,冷然道:“漠南路远,且正打着仗呢,你短短几日就能回来?” 你们果然知道!杨谨心道。她奇怪的是,以那位庄主之尊贵,其手下也都忠心,怎么会不肯冒险去漠南采眠心草回来呢? 按下心中的疑惑,她摇摇头道:“不是漠南。” “那是哪里?”红玉追问不舍。 杨谨暗暗蹙眉。她绝不肯让旁人知道挽月山庄中也种有眠心草,虽然她想不出江南与漠南截然相反的两处所在,何以生长着同样的药材。她心底里是不愿让人打扰挽月山庄的宁静的,若问她为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红总管既然将贵庄主的心疾托付给我治,我只要药到病除就算践诺,旁的就请不要多问了。”杨谨道。 若说刚刚知道这个俊致少年就是大名鼎鼎的“麒麟童子”的时候,自己生出无限的希望的话;那么现在,红玉对这少年的疑心再一次浮了上来。 她冷哼一声,道:“尊驾自称是麒麟童子,我们无从查证。如今又要亲自取药,连去何处都不肯告知,恕我小人之心,如果尊驾诳我们一场,出了山庄便杳无音讯,我们又去找哪一个讨说法?” 杨谨被质疑了人品,心中不大痛快,可转念一想,自己的出现在常人看来的确是诡异了些,难保不令人存疑。 她是真的极想尽己所能医好石寒,于是从脖颈中拉出那块自幼贴肤戴着的脂玉来。她将坠玉的红绳,连同玉佩一起摘下,递给红玉。 “红总管,这块玉佩,是我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59 从记事起就戴在身上的,于我十分重要。就作为一个信物,押在你这里。什么时候我取回眠心草,什么时候你再还给我。”杨谨道。 玉佩?哼!你说一直戴着就一直戴着的?你说十分重要就十分重要了? 红玉接过玉佩,刚想出言驳斥,目光却被那枚玉佩吸引了去,尤其是那上面的“丹凤朝阳”的图纹,越瞧越是眼熟。 “这玉佩……是你的?”红玉忍不住问。 “实不相瞒,这枚玉佩是一个十分重要人给我的,于我也极重要。”杨谨诚恳道。 红玉握紧那枚尚带着主人体温的玉佩,心中暗潮起伏。 “当真不需要庄上派帮手吗?”她逡巡过杨谨的五官,眸光幽深,隐含探究。 杨谨并不知道她心中的暗流,依旧拒绝道:“不必。我一人即可应付。” 杨谨救人心切,加之年轻阅历浅,根本无暇去想红玉何以收到玉佩之后便没再难为自己。 离开寒石山庄之前,她又去查看了依旧昏睡在榻上的石寒。 切过脉,又查视了一番病人的脸色等,杨谨略略放心。如今的石寒,病症虽未缓解,但一切都在可控范围内。而且,这样的昏睡对她休养身体、应付接下来的医治还是大有好处的。 想到将来治疗的法子,杨谨玉白的小脸儿不由自主地染上了两片红云。 她收敛心神,又特特地嘱咐了侍女如何奉药应对。最后,目光胶着在石寒左眼角下的那颗朱砂泪痣上。 过去,她听村里的积古老人家说,眼角下生的痣叫做泪痣。尤其是女子,生了泪痣,注定一生感情波折难得善终。 这样美好的人,若是什么“不得善终”,岂不是暴殄天物? 杨谨的脑中倏忽划过这女子半昏半醒时候看向自己的莫名专注又深邃得让人心酸的目光,她说的“是你吗?”又隐含着怎样的内容呢?是不是她曾经也有一个心爱之人?看她一个人,只有下属没有伴侣,难道那人离她而去了? 杨谨苦笑地摇摇头,暗骂自己真是越长大越爱胡思乱想了。 她不敢再看石寒的泪痣,果断掉头离开,却在牵马离开时正遇上笑吟吟托盘而来的姚佩琳。 “姚掌事。”杨谨已经知道这女子的身份了。 姚佩琳保持着她惯有的浅笑:“施公子这就要出发了?” “是。” “那我来得正是时候,”姚佩琳说着,将托盘中物交给杨谨,“施公子是为了救治我家庄主而奔波,岂能让你自己往里搭路费?这里是三十两银子,公子且用着,将来医好我家庄主,必定还有重谢的。” 杨谨微愕。她眼下确实缺钱,贸然离开仁义生药铺,之前的工钱也都泡了汤,她现在浑身上下也就那十几文盘缠。可她治病不是为了钱,若受了这银子,实在是有点儿太那个了。 姚佩琳似乎看到了她的心坎上,赔笑道:“公子若是不收,将来庄主病愈责怪佩琳事小,若是公子路上吃喝住宿受了委屈,老天也看不下眼儿去,怪罪我家庄主,因此而加重病情,痊愈得慢了,岂不是让公子白白担了‘医道不精’的虚名?” 这女人姿容妍丽,说话句句又都能说到人的心尖儿上,令人想烦恶都难。杨谨无话可说,只好收了银子,又谢过了她。 姚佩琳凝着杨谨挺俊的身姿,仿佛要从她的身上洞彻出另一个人的模样。 “公子就算急着赶路,也请凡事多加小心,别被宵小歹人算计了才好。”她温声说着,像是叮嘱家中即将出远门的妹子。 杨谨初听到她这话的时候,并不解其深意,只当她热心提醒自己注意安全。然而,当她弛离寒石山庄,在客栈住下的第一个夜晚的时候,却警觉地发现似乎有人在跟踪她。 那是三两个陌生的汉子,夜晚也在杨谨安顿下的客栈住下了。 杨谨随着小二上楼寻自己的客房的时候,在转角处不经意间看到其中的一个汉子正在偷偷窥视自己。那目光绝不像一个刚刚见面的陌生人。 杨谨于是多留心了几分。入夜,她和衣而卧,漆黑的客房中她闭着眼睛凝神细听四周的动静。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果然有细微的脚步声靠近她的房门。 “就住在这间。”一个压得极低的声音。 “轮流盯住他。”又一个声音道。 也不知那几个人是如何分工的,杨谨已经悄悄地坐起身。 她摸出一锭银子,轻轻地放在桌上,算是会账钱。然而小心翼翼地背好随身的东西,无声地推开窗子,确定下面没人看守之后,一个鹞子翻身便翻下了窗户。 她寻到马厩,牵出自己的马。那马跟惯了她的,极默契地随着她轻轻巧巧的脚步悄无声息地出了客栈。 杨谨旋即飞身上马,朝着挽月山庄的方向疾驰而去。 她不知道的是,那几个可怜的汉子轮流盯了她一宿,早晨的时候,不仅马匹不见了踪影,连随身的盘缠、衣物都不翼而飞。再想跟踪她,已是难上加难。 第42章 挽月山庄风景如故, 只是光阴不留情,已经两年有余过去了。 杨谨是在夕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抵达挽月山庄所在的山麓的。 清凌凌的溪水在她的脚边欢畅流过。暮春时节, 万物复苏,那溪水都仿佛焕发着勃勃的生机。江南的植株, 其长势比中原腹地又是另一番光景,绿意葱郁,看得人心境都愈发的疏朗开来。 杨谨这次回来, 心里打的主意就是不愿惊动挽月山庄中的任何人。在她的心目中, 挽月山庄是世外桃源般的所在, 不该被俗世所骚扰。她喜欢义母和庄主就这样一直优哉游哉地生活在这个人间天堂般的地方,而不必被琐事烦忧。 若再往深了探究,杨谨的心底里其实还存着另一层心思—— 她是医者, 对于药理比寻常人精研得多, 对于“神医”“仙药”就没有了寻常人的迷信。以她所知所学, 绝难想象漠南极寒之地生长的药材能在江南这等温热的所在生长。古语说“橘生淮南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长在江南的眠心草,还能被称为是眠心草吗? 这个问题, 若是放在半年多前,杨谨自会很怀疑。可是,现在的她, 已经熟读过几遍云素君的行医笔记。她记得清清楚楚,其中的第三本里记载着这样一行字—— “眠心草,江南可寻。江南和暖, 或不需以心血护持。” 婆婆的笔记上说,眠心草生长于漠南苦寒之地的圣山之巅,云素君又说“江南可寻”,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在挽月山庄见到的就是那在江南可以寻到的眠心草? 是巧合?还是婆婆的记载不够详尽? 杨谨清楚地记得在当年在挽月山庄见到的眠心草的模样,和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60 婆婆的记载有点儿不同,但她能够确定是那东西就是眠心草无疑。如此更坐实了云素君的记录。她自从在盘石县参考了云素君笔记中的方子医好了瘟疫,就对云素君的医术极佩服。于是更坚定了她的江南之行。不必奔波到漠南,又不必割出心头热血供养它,岂不是一桩好事?否则,无论哪个郎中,用一次这药就要舍出自己的或是别人的一碗血,也是太过残忍了。 杨谨既没告诉红玉她来挽月山庄,也不想惊动挽月山庄中的任何人。她下了马,钻进一片茂密的树林,将马拴上藏好,自己则猫在林子里面,取了干粮吃了,只等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入庄,取了眠心草就走。 倦鸟投巢,月上柳梢。杨谨抬头看看月色,时候差不多了,便从树上翻下来,朝着挽月山庄的方向摸了去。 庄中一切如旧,仿佛离开只在昨日。杨谨不禁颇感怀。 她是清楚庄中情形的,很顺利地翻过高墙,躲过庄中护卫的明岗暗哨。她躲在暗处,听着耳畔时响时寂的虫鸣声,凝神辨了辨方向,瞄准了花园的所在。当年,她就是无意中在那里发现了眠心草的。 杨谨此时特别庆幸那处花园同庄主住的地方在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上,这样,她就不致惊动了宇文睿。要知道宇文睿武功修为高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这么折腾,不被她发现才怪。 想到庄主昔年严厉的样子,杨谨只觉得脊背发寒。挽月山庄是她想念却又不大敢面对的地方,且她是私自离开玄元派的,事隔许久,庄主和义母能不知道吗?她们会怎么想?会失望吧?也会生气吧? 触及许久不敢触及的心事,杨谨的心中成了乱麻一团。 罢了!眼下救人要紧! 杨谨收起凌乱的心绪,相准时机,运起轻功,快而无声地掠过挽月山庄的地面,轻手轻脚地钻进了花园。 凭着记忆摸索了一刻钟有余,她终于如愿以偿地寻到了眠心草的所在。借着清冷的月光,杨谨看到了眠心草上细碎素白的小花,仿佛看到了石寒痊愈后的娇颜,心头一片火热。 她小心地蹲下.身,尽着不易被人察觉的位置采摘,又把采摘下来的药材妥帖地收进特意准备的湿润容器中。 眠心草其药性霸道,外表看着普通,却非得用非常手段激发出其独特药效才行。曾经宇文睿割出心头血供养它,也是因为那时它长在漠南极寒之地,一旦脱离生养它的泥土,须臾间就可能枯萎而无法使用。而今,它长在江南湿暖地,这层顾虑倒可以消除。不过,若要激发出其真正的药力,也非得用点儿不寻常的方法才行。 杨谨抱着装满药草的容器,想到自己即将用药的法子,抿了抿唇,面孔发烫,凉丝丝的夜风都一时驱不散那蒸腾的晕红。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脸上的表情古怪得很。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总算没忘了此时的处境,忙又俯身收拾好,将踩过的脚印痕迹都小心地抹去,收拾成不曾有人来过的样子。 正当她打算运轻功离开的时候,突地意识到了什么,惊然转身,发现身后两丈外居然站着一个人影! 登时,杨谨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她暗骂自己尽会胡思乱想耽误工夫,更惊诧于来者的轻功修为,竟能在靠得自己这么近的时候才被发现。 是她吗? 如果是她,我该怎么办? 杨谨的脑中迅速划过这两个问题,然而答案她却一时想不出。她不知此情此景之下她该如何面对宇文睿,她只想以最快的速度逃离。 那人也奇异得很,见到有人闯进园子,却没如寻常人般大声呼喝着“捉贼”什么的,他就这样定定地对着杨谨,却也将杨谨的去路挡了个严严实实。 两个人就这样静寂无言,在半明半暗的月光下默默对峙。 杨谨心焦,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变故。 要不出手吧!杨谨心道,几招急攻逼退对方,然后趁机逃脱…… 正犹豫间,对方却突地朝她迈出了几步。杨谨大惊,作势拉了个防守的架势。 亦是这几步,让杨谨确认了来者不是宇文睿。 那人直走到距她不足一丈远的地方,淡淡的月光下,隐约映出一副俊眉朗目来。 杨谨皱眉:这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似的。 那人自然也看到了她,只一开口,就让杨谨无比后悔之前没有蒙上面—— “谨兄弟,是你吧?”那人的声音有些低沉,瞳仁中却泛着晶亮的光。 杨谨沉默了。虽然时隔两年,两个人的身高、声线都有了变化,但她还是认出这人正是当年初见她便无比亲昵,还把她灌醉了的金二。 此情此景之下,遇到故人,杨谨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金二却比她豁朗得多,也浑不在意她周身的防备气息,又朝着她凑近了两步,呵笑道:“你都长这么高了!嘿!你瞧,我也长高了许多!” 杨谨不由得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发现他确实长高了,深蓝色绸袍以及头上的玉冠更衬得他人如美玉,当真透出了几分翩翩佳公子的气质来。 “没想到你我兄弟一别就是两年多,”金二也同时打量着杨谨,“好兄弟你越长越俊了!” 他语带调侃,仿佛回到了曾经初识的时候。 杨谨听得心中塌软一块,之前的防备也在不经意中消散了。 金二看着她月下孑然无言的模样,默默叹息了一回,温言道:“姑……唔……庄主一直很惦念你……每每我来庄上的时候,都会对我提起你。” 杨谨心尖儿上一酸,往事种种顿时翻涌上来,令人猝不及防。 “嗯。”她只能轻声答应着。 “好兄弟,你不去看看她们吗?”金二又道,“两年多了,你不想她们吗?” 杨谨眉心一跳,霍然抬头,对上金二期待的目光,嘴唇张了张,又闭紧了。她又何尝不想念?她也才十四岁,还算是个半大的孩子。这两年来,她经历了许多事,见了许多世态炎凉,以为自己的心已被磨得足够坚韧,可事实证明,一旦被触及到内心里的柔软,无论是谁,都是无法不眷恋的。 然而,眼下,她又如何能去见她们? 杨谨于是摇了摇头,轻声道:“不了,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儿?”金二忍不住问。 杨谨迟疑了。 “兄弟,你总该让两位长辈知道你在哪里,至少得让她们不那么担心吧!”金二急道。 杨谨呼吸一窒,垂目道:“我要回寒石山庄,救他们的庄主。” 她越来越确认,金二必定是与挽月山庄非常亲近的人。若通过他告知庄主和义母,也是好的吧?杨谨心忖。 “寒石山庄的庄主?那不是……”金二一惊,却没有说下去。 “金二哥,我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61 要走了,”杨谨涩声道,“还烦请你替我向两位老人家问安,就说谨儿不孝,但事情一了,一定会回来看她们的!” 她说罢,果断迈步越过金二,朝花园外走去。 “那你到底何时回来啊?”金二抢上几步,追问道。 杨谨却已经掠起身形,消失在了茫茫的昏暗之中。 “就这么走了啊……”金二凝着眼前的黑暗,喃喃自语。 一抹挺拔的身影撕破夜的黑暗,站在了金二的身后。 金二有所觉,转头看了看来人,耷着嘴角闷闷道:“姑姑,他走了……” “嗯。”宇文睿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他说,他要去救寒石山庄的庄主。那位石庄主,她不是……不是……”金二话说一半,不敢说下去了。 “也好。”宇文睿幽幽道,目光却落在了脚下的丛丛眠心草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发~ 第43章 “这便是眠心草?”红玉看着面前不起眼儿的植株, 丝毫没瞧出有什么特别之处来。 “嗯。”杨谨点点头。 她遁出挽月山庄,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往回赶, 若不是心疼累坏了坐骑,她恨不得一路驰回寒石山庄, 歇都不歇,总算来来回回只用了五日的时间。她累坏了。 “施公子辛苦了,”红玉难得地对杨谨客气起来, “这一路奔波, 还请先吃点儿东西休息一下吧。” 对于她态度的变化, 杨谨不大习惯。 “我先去看看庄主。”杨谨站起身道。 红玉抬眸看着杨谨认真的神情,心头微动,她能感觉得到杨谨的真心。 “也好, ”红玉也站起身, “我刚去看过庄主, 一切如常。若无旁的事,还请公子稍后到东厢房来, 我有几句话想请教。” 杨谨本打算着,石寒的病情只要稳定, 休息一下她就要用药了。原就是有几句话要叮嘱红玉的,如此也好。 于是她答应了,转身去了石寒的卧房。 杨谨照旧按部就班地切了脉, 查看了石寒的脸色,又细细地问了守在石寒身边的侍女这几日的情状。一切都如她所料,石寒的身体状况也符合用药的要求。 杨谨大感欣慰, 更添了几分用药的把握。 她吩咐侍女不要再喂石寒她之前开的方子了,见侍女们服侍得极妥帖,她放了心,才到东厢房来找红玉。 红玉已经命人泡了好茶候着她了。 见她来了,红玉含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明前狮峰,刚沏得的。施公子请趁热喝,不然澄凉了就失了味道了。” 杨谨眉峰微挑,瞄一眼八仙桌上那碧莹莹温润剔透的青瓷茶盏,心道这位红总管也是下了本钱了。 她于茶道一术并不通,但因着挽月山庄的缘故,名茶好茶也没少尝过。单论这狮峰龙井,据说今上好茶,这茶就是越州的贡茶之一,明前狮峰更是难得,便是如寒石山庄这样的大富贵之家也不是容易得来的。 对方既然拿出了待己的诚意,杨谨自然也投桃报李。 “多谢红总管的好茶!”杨谨坐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果然沁香扑鼻,回味微苦甘甜,同前几日的辛劳奔波简直天壤之别。 “好茶!”杨谨由衷道。 红玉展颜一笑,道:“江南人杰地灵,盛产名茶,施公子想来于此道颇为精通吧?” 杨谨微怔,道:“我从小在北方长大,是个粗鄙人,品茗这样的雅事全然是门外汉。” 遮掩得倒好!红玉暗嗤。 她不疾不徐地品了一口茶,放下茶盏,殷切问道:“公子看我家庄主的病势如何?” “贵庄主病情稳定,至少我离开这几日没有加重的迹象。”杨谨如实道。 她刚想将接下来用药的细节说与红玉,不料红玉却道:“我见公子颇年轻,不知是否听说过眠心草的那段佳话?” 佳话?杨谨面露奇色。 红玉自顾自道:“昔年先帝在时,自幼由景太后抚养长大,情意极深……” 她说着,窥了杨谨一眼,见对方在专注倾听,脸上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变化,又续道:“……景太后后来病重,据说也是患了心疾,需要一味奇药救命……” 红玉说着,突地顿住了,只静静地看着杨谨。 杨谨被她看得莫名,只当她在等待自己的回应,于是点点头道:“这个传说我也听说过。说是先帝对景太后极孝顺的。” 红玉闻言,呵呵笑得古怪:“确是极孝顺的!” 杨谨睨她一眼,觉得她的重音落得很奇怪。 红玉又道:“而那味奇药,据说就是眠心草。” 她话锋突地一转,不错目地地看着杨谨的眼睛:“施公子医术精湛,想必是知道这事的吧?” 杨谨微微蹙眉,心中暗暗诧异。眠心草极其功效,她是在药婆婆的笔记中看到的。彼时她还疑惑于婆婆如何知道这桩事的,今日发现连红玉也知道这事,心想难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红玉默记下杨谨迷惑的神情,又慢悠悠道:“我还听说,因着这眠心草的霸道药性,又生长于极寒之地,须得采摘者以心头热血供养才不会摘下即枯萎。也因着其非凡的功效,漠南的采药人带着病者的亲友去采这药草,获利是极大的……” 她突地向杨谨笑得神秘:“不知施公子又是如何采得的?” 杨谨并不傻,话说至此,联系到红玉之前的言行,她不难得出一个结论—— “红总管怀疑我带回来的眠心草?”杨谨不由得拔高了声音,心头有一股业火腾的窜高。 骤然间,她替自己觉得委屈得慌。须知,她几日来殚精竭虑,马不停蹄地替庄主奔波。为了尽快赶回来用药,连从小教养自己的人和故友都伤害了不见。而此刻,这个红管家竟然质疑起自己带回来的药草的真假来了! 就因为那日拒绝带着寒石山庄的人同去,她便有资格怀疑自己吗? 红玉淡笑着看着杨谨气红的小脸儿,老神在在地又抿了一口茶。她从小便侍奉在石寒的身边,惊涛骇浪经历过无数,又辅助石寒打理山庄的生意,察言观色自有一番手段。杨谨这么个十几岁的半大孩子,在她的眼中近乎透明人儿一般。 若杨谨听了她的话,还能够淡定从容,那就说明其心里有鬼;可这孩子露出气急委屈的神情来,红玉便知道这孩子所言八成不虚,她是发自内心地想要治好石寒的病。 不过,事关重大,其中牵扯到自家庄主的性命,红玉还是不敢轻下决心。她放下茶盏,从袖中取出杨谨之前押在她这里的玉佩,轻轻推到了杨谨的面前,道:“施公子,莫急。这玉,完璧归赵。还请公子再听我讲一件往事。” 杨谨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收起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62 玉佩,攥在掌心中,闷声道:“你说。” 红玉望着她宝贝那玉佩的模样,暗暗点头,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徐徐道:“十多年前,我家庄主还住在京城之中,彼时先帝还在位。某一日,我随我家庄主外出,恰巧遇到了一个可怜的年轻女子……” 红玉说着,故意顿了顿,盯着杨谨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她的怀里,抱着一个不过一朝的女婴……” 杨谨的呼吸一窒,隐约捕捉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似的抿紧了嘴唇。 红玉满意于她的反应,又道:“当时,那年轻女子说,她怀中抱着的,是她家的小主人,染了急症,急需银钱医病。” “她当时正抱着那脸上泛着青紫色,却长得极可爱漂亮的女婴跪在昔日的老东家的门前,求老东家能可怜她那故去的主人,救一救小主人。可是,她那老东家心肠极硬,任由她哭得撕心裂肺,不仅不管,还命人推搡打骂她们……” “我家庄主当时看不下眼儿去,将身上仅有的一点儿银子都给了她们,还把一块佩在身上的脂玉赠给了她们,盼着能帮她们一解忧急,也能救下那孩子的性命……” 红玉说罢,又定定地看着杨谨的眼睛,旋即目光又落在了杨谨攥着玉佩的手掌上。 她的声音,飘飘摇摇,不似真实,环绕在杨谨的耳畔,令杨谨像被什么扼住的喉咙更难以呼吸—— “那是一块羊脂玉,玉上的暗纹便是一幅‘丹凤朝阳’的图景……” 丹凤朝阳…… 丹凤……朝阳! 杨谨突觉得掌心中的玉佩滚烫,像要灼烧干净她的皮肉。那振翅欲飞的凤凰似是积蓄了无尽的炽火,就要冲破所有的禁锢,冲向头顶的太阳! 而那件深藏在她心中十几年的往事,当年她尚不记事时候的故事中的主人公,包括那位她惦念、感激了十几年的恩人,此时此刻,就在她的口中,呼之欲出…… 这是天意吗? 是天意吧! 昔年因玉而被救,今朝又是因着这块玉的牵绊,让她有机会报答那份恩情。 可,她的那位真正的恩人,怎会就染下了重疾?她是那么美好的人……在杨谨幼小的记忆中,红姨描述的那位恩人,是像仙女一般的存在。 这样的人,老天爷怎么忍心让她经受这种病痛的折磨? 心口撕裂般的绞痛,夜不能寐,咳血,消瘦苍白,衣带渐宽,病弱卧榻…… 身为医者,杨谨能够想象得到石寒曾经经历过的一切。然而,这份清楚的认知,更让她心疼难过—— 那人,究竟经历了什么?! 红玉静静地看着杨谨复杂的神色,尤其捕捉到了她眼底的痛意,这让红玉多多少少有些看不明白。 自从拿到杨谨的玉佩的那时候起,红玉便猜测这个孩子就是当年的那个,但她不敢十分确认。毕竟,于她或是于石寒而言,那件事在记忆中的痕迹太淡了。 这几日,红玉将往事回忆了几个来回,结合杨谨的年龄、容貌,她越来越确信这孩子就是当年的那个,而让她心惊的是,以她的眼光之老到,竟没能发现这孩子是女扮男装的。这种发自骨子里的气质,若非从幼时就培养起,则实在没有旁的理由可以解释。 当她试探着把这件事说给杨谨听时,从这孩子的表现,她已经能够确定这孩子就是当年的那个了。 如此便好。红玉心道。 至少此时,红玉求的无非就是让这孩子知道正在救的是昔日的救命恩人。有了这层关系在,这孩子必定会倾尽全力。红玉也就暂且放心了。 至于旁的,还是等到庄主病愈,再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发~ 第44章 “这眠心草, 我明日一早会亲自煎药,预备下庄主服用。”杨谨道。 她吸了一口气, 索性将最最关键的话一股脑地说出来:“明日午时二刻是一日中阳气最盛的时候,彼时用药, 最合时气,也最利于眠心草药力的发挥。我会先施针疏通开庄主的心脉穴位。唯有如此,眠心草的药力才能顺畅地进入庄主的经络之中, 药效才能发挥出来。” “针灸?”红玉挑眉道。 “正是。”杨谨回答得果断, 却心虚地撇开了目光, 不敢和红玉对视似的。 “这倒无妨。公子尽管施为即可,我信你。”红玉坦然道。 杨谨的面上一红,讷讷道:“用针的时候, 还请……请将庄主的衣衫除去……” “为何?”红玉诧异地拔高了声音。 杨谨更觉得窘迫了, 偏偏她的脑袋里还没出息地浮现出了石寒软绵绵地依在自己怀中的模样, 这就好比偷儿正窃人财物的时候被苦主抓了个现行。杨谨心里特别奇怪自己为何会生出这样的类比来。 她瓷白的小脸上的红晕更重,强撑着局面道:“针灸用针, 须得直接进入皮肤才能找得准穴位……人身上三百余个主穴位,穴与穴之间, 许多只是毫厘之差,万一相错了穴位,可能就会有性命之忧……这个道理, 红、红总管应该知道的吧?” 红玉古怪地盯着杨谨那张红得像一口气喝了几斤老酒的俊脸,心头泛过说不清楚的莫名感觉。 杨谨被她盯得更心虚了,一双漂亮的眼睛都不知该看哪儿才好。 “红总管, 我、我的身份你是知道的,庄主她也是、也是女子……并没有什么不妥吧?”杨谨努力地解释着什么叫做“大家都是女人,就是被看光了也没什么的”。 既然彼此已经摊开当年的那桩事,红玉自然知道了杨谨的女儿身。可这不代表她心里就不别扭了,尤其杨谨那张通红的小脸儿,还有那磕磕绊绊极力掩饰的神情,怎么就越瞧越别扭呢? “那么请问施公子,若我家庄主是个男子呢?”我家庄主若是个男子,你也能坦然面对她的赤。裸吗? 杨谨:“……” 红玉心里再别扭,也知道杨谨说的没错,至少此时在寒石山庄内,没有谁比杨谨更有资格为庄主施针用药。这孩子的本质其实是很不错的,虽然那张脸,以及那来路不明的眠心草…… 红玉劝自己暂时不要想那些不相干的,现下最重要的事,除了医好庄主的病,无他。 第二日,杨谨重又来到石寒的卧房的时候,看到锦被下沉睡的石寒,她就知道,那张锦被下的身体是一丝不着的。 杨谨的小脸儿于是又不争气地晕红了。 正午的阳光太足了吧?才这样热。杨谨心道。 “你们都先下去吧,一会儿我什么时候吩咐,什么时候就把温好的汤药端来。”红玉吩咐屋内的另外两名侍女道。 两名侍女应声退下。 红玉转向杨谨,道:“我给施公子打下手。”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63 这话说的,根本不是在征询杨谨的意见,而只是告诉她这个事实。 红玉极维护石寒,她有她的心思:如今锦被下的自家庄主赤。裸。裸如出生的婴儿一般,就算是被其贴身侍女看到,红玉也觉得亵渎了自家庄主。何况这个女扮男装的小孩儿,那么古怪的眼神…… 好吧,就算这小孩儿是医者,是来治病的,可庄主凤姿玉容,难保她不动歪心思,借着用针的当儿,多碰几下,多摸几下,那还了得! 要知道,这世上可有大把大把的喜欢女子的女子呢! 红玉于是打定了主意,她得守在这儿,一则震慑杨谨,不令其胡为;二则她还是觉得,服侍庄主这件事,谁也没有自己做得好。 反观杨谨,则是暗暗叫苦。她对红玉,本就存着几分忌惮。若是不相干的人在这儿服侍,她还能沉下心思施为。 可是眼下…… 杨谨知道这位红总管是驱不走的,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红玉觑着杨谨苦哈哈的小脸儿,道:“施公子,我家庄主身子骨娇弱,施针用药的时候,还请多加小心,别碰了不该碰的地方,再添了旁的病症可就不好了。” 杨谨的嘴角抽了抽,心道你这是把我当成登徒子一流了吗? 然而,接下来,杨谨便无暇去思考自己到底是不是一个登徒子了,因为就在红玉掀开那张锦被的一瞬,杨谨只觉得眼前一花,现出一派峰峦起伏、珊瑚嵌脂玉的美景来。 杨谨的脑子中嗡的一声,仿佛惊然间被一只偌大的野兽直冲过来撞在了顶门上,撞得她一个趔趄,顿时天旋地转,晕乎乎的,连呼吸似乎都被撞没了。喉咙里干巴巴的,偏偏还有一只小爪子,挠啊挠啊挠的,直挠到了她的心尖儿上,好像在心里养了一只不听话的小猫崽儿,非要把她那颗心脏当成个毛线团抓抓弄弄才能得趣儿似的。 “别……别都掀开!”杨谨拼着残存的几丝定力,干涩地开口,“她、她体弱,容易……着凉!” “我原本也没想都掀开!”红玉哼笑。 杨谨大窘。出于医者的本能,她忙急步上前,取出随身的皮封套,在桌子上一溜展开,封套内大大小小的内袋里,毫、长、圆、锋等九针排列分明。 她凝思敛神,相准石寒的穴位,右手食指和中指捻起一根针,在烛火上灼烧过,小心地捻入石寒腋下的天泉穴中。 红玉盯着那两根修长却隐含着力量的手指将那根细若发丝的针送入庄主的肌肤内,不禁屏气,一颗心提溜到了嗓子眼儿。 如此,杨谨依次将针送入了石寒的心脉诸穴位,额头上已经浮上了一层汗水。 她长出了一口气,只觉得这一次比以往哪一次行医都要紧张。 然而,她的上半身就悬在石寒赤。裸的身体之上,那舒出的气息就这么吹拂在石寒脂玉般的肌肤之上,或许是因着肌肤裸。露在外,也或许是因着别的什么,总之结果就是,石寒的肌肤上竟泛起了一层小鸡皮。 杨谨离得近,眼力亦颇好。那层小鸡皮映入她眼帘的一瞬,杨谨还以为自己行针出了问题,或是触发了石寒的某种隐疾,大惊之下,忙凑得更近了去看。 待得她看清楚那不过是因为皮肤受凉气的刺激而泛起的小鸡皮的一瞬,心内大松的同时,那次第的针丛之中,突兀而起的汹涌,以及那上面嵌着的珊瑚般的晶莹,已经晃花了她的眼。 杨谨的脑中又是嗡的一声。这一次,脑袋里仿佛凭空跳出一只胖硕的蜜蜂,不停歇地嗡嗡嗡地煽动着翅膀,还不知死活地在她的脑袋里没头苍蝇似的撞来撞去,害得杨谨脑子晕涨涨的,再一次寻不到了自己的呼吸。 何止是快要窒息了?杨谨觉得自己一定是突然间得了什么病……对,就是得了眼疾! 不然,何以她原本好端端的眼神,这会儿只能看到起伏的酥。胸和巅峰上的朱红? 我……我这是怎么了? 恍恍惚惚中,杨谨在心里问自己。 然而,这还不算是全部—— 紧接着,她突然觉得鼻腔里痒得厉害,正有什么水状的东西通过鼻腔流淌出来。 “吧嗒——” 一声轻响,却足以拉扯回杨谨恍惚的神思。她的眼中回复了原有的清明,眼前那绕着她不停旋转的酥。胸也渐渐定格住了,她再次看清了次第的针丛。依旧是她熟悉的场景,方才凌乱的,原来只是她不安分的心绪。 杨谨暗叹一声惭愧,可是,接下来的才是更令她惭愧的—— 一大滴血红明晃晃地躺在石寒腹部的肌肤上,那么刺目,瞧那位置,就在自己的……鼻腔下? 她、她、她竟然莫名其妙地出了鼻血?还滴在了正在救治的病人的小腹上! 杨谨恨不得立时找个地缝儿钻了。最丢人的事儿,莫过于此了吧? 就在她的侧面,红玉凉森森的嗓音响起:“施公子,春日易燥,小心上火啊!” 说着,她抓过旁边的布巾,轻轻揩拭干净那滴鲜血,又扯过湿布巾,再小心地揩拭了一遍,最后将二者一起丢在了地上,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杨谨见红玉那副嫌弃的模样,更觉如芒在背。 她其实也很嫌弃现在的自己好不好?怎么就这样了呢?她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奇怪的状况。 是不是真的如红玉所说,春日易燥? 要不要一会儿给自己开一副清燥祛火的方子,吃上一吃? 红玉不再搭理杨谨,径直去吩咐候在门外的侍女端药来给庄主服下。 杨谨讪讪的,掂对着时辰差不多了,转向石寒,为她起针。 为了防止自己再出现什么奇怪的状况,杨谨先闭上了眼睛,默念了一遍宇文睿教她的武功心法。之后,她还是觉得心里乱乱的,又把面具前辈和杨敏教给她的心法各默背了一遍,再背了几篇药婆婆教的药诀,才算完全定下了心神。 她假装自己看不到面前起伏的山峦,只将全副注意力放在针丛上,总算毫无纰漏地将石寒肌肤上的针都起了出来。当最后一根针脱离石寒的肌肤的时候,杨谨才发觉,自己的整个后背,都被汗水溻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发~ 第45章 杨谨将最后一根银针从石寒的肌肤上起出来之后, 红玉立时冲了过来,小心却迅速地用锦被遮住了自家庄主赤。裸的身体。 杨谨:“……” 被嫌弃到家, 她只能压下满脑子的莫名情愫,撤到一旁立着, 看红玉擎着药碗,一勺一勺地喂石寒刚温好的汤药。 石寒的身体,被经年的病痛折磨得脆弱不堪。她素日又是个极好强, 劳心且劳智, 若非杨谨之前的行针, 单凭她自身所剩无几的气力,莫说康复了,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64 就连眠心草的药力都无法吸收。 杨谨通过用针, 疏通了她因病近乎闭塞的心脉。用针的同时, 杨谨又暗暗运了一些自身的内力入针, 这些的共同作用使得石寒的身体重又焕发了生命力。 也因着这个,石寒的心脏多少能够供血了, 她的脑子中也不似之前那般浑浑噩噩,而是回复了几分清明, 竟能够半昏半醒地任由红玉将汤药喂进她的嘴里。 红玉见自家庄主居然能够自主吞咽了,心中又惊又喜,她鼻腔一酸, 眼泪都要涌上来了。她一时心急,恨不能把这半碗药都马上喂进庄主的嘴里,然后庄主能马上痊愈像从前一样。这般想着, 她手上喂药的动作不由得快且急起来。 她的一举一动皆落入杨谨的眼中,杨谨真怕那榻上还虚弱着的庄主被她这么急躁再弄得呛着了,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道:“红总管,你……那个……你慢些……” 红玉还沉浸在庄主痊愈的幻想中,猛然听得这么一声,倒被惊了一跳,舀药的动作一滞,脑子里霍然跳出来杨谨之前面对自家庄主的娇。躯鼻孔滴血的窘态来,怒火腾起:“我自然懂得如何侍奉我家庄主,不劳施公子怜香惜玉!” 杨谨俊脸上一红。她本来是好心提醒的,却被对方误会成了别有用心,偏偏之前还发生过那等无法描述的情景,只能怪自己莫名其妙的脑子浑噩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年轻,面皮儿自然薄,被红玉这句话说得无地自容。转念一想,针也施了,药也喂了,自己还戳在这儿做什么? “那、那你忙吧!我……”杨谨抿了抿嘴唇,心道我还是先去给自己开一副润燥祛火的方子去吧。 她讪讪地离开,红玉全副心思都在石寒的身上,自然也不多言。 杨谨觉得颇尴尬,悻悻地出了门,迎面正碰上守在外面的两名石寒的贴身侍女,正是那日阻拦她的两个。 “施公子辛苦了!”一名侍女朝她施了一礼,温和道。 “耳房已备下了热茶和点心,施公子要不要移步去那里休息一下?”另一名侍女也行了一礼,颇为热心。 杨谨的医术,以及为庄主之病奔波的辛苦,她们都是看在眼里的,也知道前些日子是误会了杨谨了。且又看这位“施公子”气度不凡、人如美玉,好看、有才华、品性高……这样一些词语加诸于杨谨的身上,自然会让这些小姑娘大生好感。是以,她们对待杨谨的态度也与之前大不相同了。 “多谢两位姐姐!”杨谨抱拳,还了一礼。 她想着还是寻个安静的地方沉淀一下心绪吧,之前太……罢了!先别想那些了! 耳房中。 杨谨抿了一口茶盏中的热茶,不烫,温度刚刚好。她咂了砸滋味,又看了看茶盏里蜷曲如螺还泛着一层白毫的茶色,挑眉—— 竟然是洞庭碧螺。 这寒石山庄的待客之道也算周谨了。 茗茶入喉,闷乱的思绪仿佛被灌入了一片清凉金风,渐渐地安寂下来,似是头晕目眩脚踩棉花的人突地踏到了实地上。 忽的,一阵足音闯入了杨谨的耳朵。她微诧抬头的时候,恰与来人的目光对上了。 那是一个年纪和她差不多,穿着秋色长裙的少女。那少女显然没料到耳房中还有旁人,先是一怔,紧接着,一双黑漆漆圆溜溜的眼睛就盯紧了杨谨的脸。 “咦?你是谁啊?”她同样诧异地看着杨谨。 这话杨谨还想问她呢!寒石山庄里,还是头一遭遇到这么一位。 “啊!芷苓姑娘!”之前的那名石寒的侍女走进来,意外地看到了闯进来的少女。 少女的目光转过来:“秋意姐姐,你这是……” 她奇怪地看着对方手中的紫砂茶壶,似是注满了茶汤。 秋意向她欠了欠身,缓步走到杨谨的面前:“施公子,请慢用!” 竟是为杨谨的茶盏续满了茶汤。 那叫芷苓的少女更诧异地看着杨谨手边的那只紫砂茶盏,明显同那茶壶是一套的。 杨谨欠身谢过了。 “秋意姐姐,他是谁啊?”芷苓不禁问道。 秋意陪笑道:“这位是新请来为庄主看病的郎中,施公子。” “郎中?”芷苓自言自语地重复一句,打量着杨谨的脸。 复又瞪圆了眼睛,大声道:”这么年轻的郎中?还这么俊!” 第一句话杨谨听惯了的,几乎每个初初知道她是郎中的人都会这么感叹。可是,第二句……这姑娘应该知道自己的男子身份吧? 秋意早就习惯了这位芷苓姑娘的直言莽撞,忍着笑道:“有才学岂在年高?” 芷苓盯着杨谨的脸,还在自言自语:“怎么会这么俊呢?我都没见过长得这么俊的男子……” 她的话都溜进了其余两人的耳中,秋意颇觉尴尬。杨谨则暗自好笑。 这姑娘同她见过的女子都不同,带着一股子率真劲儿,又不令人心生反感。 这边,两个人刚打了个照面,尚未彼此说上话呢;那边,隐隐传来一阵惊呼,紧接着,便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杨谨听到那惊呼声是从庄主卧房的方向传来的,微微蹙眉,不由得站起了身。 “施公子!施公子!快……快!”另一名叫做冬青的侍女急跑了进来。 然而,当她看到屋内的芷苓的时候,表情瞬间变化,急乱的脚步也缓了下来,绷着勉强撑起的笑容,敛衽,不疾不徐道:“施公子,庄主有请!” 杨谨诧异于她的变化之快,可听到这话,脑中迅速反应必定是庄主那里出了什么棘手的状况,忙点了点头,随冬青去了。 秋意面上隐有忧色,也忙跟了去,却在芷苓也想随之进入庄主所居的正院的时候拦住了她的去路。 “芷苓姑娘,可有什么事需要婢子禀报的?”秋意面上挂着恭敬的淡笑。 芷苓眼睁睁看着杨谨的身影消失在了转角处,方醒过神来,道:“没什么要紧事,就是许久没见到庄主了,来问安的……” 她说着,话锋一转,笑嘻嘻道:“好姐姐,那个俊少年,真的是郎中哇?” 秋意依旧带笑,道:“婢子可不知道那许多。那俊少年是红总管请来的,要不姑娘去问问她?” 她故意将个“俊”字咬得重些,芷苓并不觉得羞涩,倒是听到“红总管”的时候却缩了缩脖子,吐舌头道:“我可不敢!又要被她责骂不好生习学尽问些有的没的了!” “庄主怎么了?”杨谨急问着,脚下却毫不减速。 “我也不知详情……只听红总管在里面惊叫,然后就唤‘快去找施公子来!”,我不敢耽搁,忙跑出来了……”冬青的脸上全是焦急的神情,说话都磕绊了。 杨谨于是不再多问,急冲冲地闯进了石寒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65 的卧房。 她只扫了一眼平躺在榻上的石寒,心里就咯噔一声—— 石寒仅露在外面的面部泛上了铁青色,她的眉头紧蹙,哪怕双眼闭着仍能让观者体察到她此刻有多痛苦。 杨谨顿觉胸口一疼,因为她已经听到了空气中断断续续的牙齿磕碰的声音,登时脑中嗡的一声闷响—— 为什么会这样? 她很冷! 为什么会突然冷起来? 杨谨冲上来,一把扯开手足无措已经急得快要掉眼泪的红玉,将锦被下石寒的手腕拉出来,三指搭在她的腕脉上。 然而,杨谨听到的却是自己难以抑制的急切的心跳声:咚……咚咚咚…… 别慌!千万别慌! 她不会有事的! 杨谨在心里默念着,强令自己克制住纷乱的情绪。 “你都做了什么!”杨谨大声道,近乎质问。 “没……我什么都没做……只、只喂了药……”红玉语无伦次。 药? 杨谨猛然转向一旁桌上已经空了的药碗,又抬头看向石寒依旧铁青的脸。 眠心草…… 原本生长在漠南的眠心草…… 莫非因为它的性寒? 她脑中纷乱一片,一时间理不清楚思路。无暇细思,救人要紧! 杨谨立马跳上床榻,抱起了石寒的身体,将她的整个身体搂进自己的怀中,一手按在她的小腹丹田处,一手按在她左胸口的心脏处,调息,暗运内力,将内力化作丝丝暖流通过两个人接触的肌肤送入石寒的体内的经络之中。 约莫两刻钟过去了,杨谨的脸色从平素的红润渐渐变作了缺少血色的苍白色,她的头顶上,已经蒸腾起了氤氲,变作冷汗从额角滑落,没入了衣领之内。 杨谨觉得此时的自己很虚弱,从没体会过的虚弱,仿佛又回到了幼年时候胎毒缠身的时光。唯一令她感到欣慰的,就是怀里的石寒,总算不似之前那般如同抱着个冰人似的了。 她默默地松了一口气,垂眸去看怀中人的脸色。果然,之前的铁青色散去了许多,牙齿也不再冻得上下相磕,一双好看的眉毛也渐渐舒展开来,重又恢复了它们美好的模样。 杨谨长吁一声,下意识地环紧了石寒的腰身。 仿佛回应她似的,昏睡中的石寒鼻腔中轻轻地哼喃一声,柔软的身躯更顺从地依进了杨谨的怀中。 第46章 石寒在无意识中, 自然而然地寻找着温暖的源头。杨谨环着她的腰身,觉得她像只乖顺的小猫儿似的, 杨谨情不自禁一颗心也柔软成了一汪春.水。 红玉在刚才石寒突发状况的时候就被吓呆了,又被杨谨扯到了一边, 她眼睁睁地看着杨谨抱着自家庄主赤.裸的身体,许久,庄主的脸色终于恢复了之前的模样。红玉知道, 庄主这是被从鬼门关上拉回来了。 此情此景之下, 她再也不敢去质问杨谨的“登徒子”行径, 而是白着脸盯着石寒,没把握地向杨谨道:“施公子,庄主她这是……” 杨谨其实也很困惑, 她想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明明之前行针的时候还好端端的…… 她这会儿不敢轻易放开石寒的身体, 只能不间断地用自己的内力温暖石寒的身体。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杨谨轻轻地扳过石寒的脸, 仔细地打量,试图捕捉到蛛丝马迹。当她的目光扫过石寒紧闭的双眼下那淡淡的青痕的时候, 不由得一怔。 她忙命红玉取来自己随身的医药包,从中取出一根麦秸粗细的银针来, 在烛火上燎烤过后,又拉过石寒的一只手,在其中指尖儿上的中冲穴上刺出了血。 那根银针是中空的, 刺出的血被存在了空管中,又被杨谨滴入了她随身带着的试毒\药剂上…… 果然,那原本呈雪白色的试毒剂登时染上了青色。 杨谨大吃一惊。她难以置信地死死盯住石寒眼下的青痕, 实在不敢相信刚刚的发现。 “……”红玉看着那片惊悚的青色,求助地看向杨谨,得到的却是杨谨拧成一个疙瘩的眉头。红玉的一颗心也沉了下去。 若是眼前这位都拿庄主的病症没办法,那可真就……不大乐观了。 杨谨蹙眉想了想,索性扬起手掌,朝着自己的腕部的内关穴处一挥,登时一道血线出现在了她的手腕上。 红玉一惊。 然而杨谨接下来做的事,更让她大惊失色—— 杨谨牵起石寒的手腕,手掌又是一挥,石寒的手腕内关穴处也出现了一道血线。 “施公子!不……不可……”红玉紧上前一步,却被杨谨一道凌厉的眼神将剩下的话噎了回去,只能目不转睛地忐忑地盯紧石寒手腕上溢出的鲜红血丝。 杨谨于是不再搭理她,专注于手中事。 她小心地将自己的内关穴对准石寒的,深吸一口气之后,暗催内力。一道细若涓流的线状内力自她的丹田处缓缓而出,沿着她体内正中的冲脉逆行而上,至胸口处与手厥阴心包经相汇,又沿着这条经脉向下注入她的手腕处,直到在她的内关穴冲入石寒的内关穴,再沿着石寒的手厥阴心包经注入石寒的心包络…… 如此运转了一个来回。那道内气识主,带着石寒心包络内的丝丝缕缕的血液又回到了杨谨的体内。 当那带着寒气的血液进入杨谨的身体的一瞬,她陡然打了个激灵。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她尤记得十年前那种痛入骨髓亦冷入骨髓的感觉如何日日夜夜地折磨着她幼小的身体,那种感觉,哪怕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现在想起来,还是让她不寒而栗。 杨谨猛然抬起头,看着软绵绵倚在她身前的石寒,跳入她眼中的,正是那枚朱砂色的泪痣,如血一般。 杨谨心口绞痛:她怎么会中了这阴狠霸道的毒?究竟是哪个该死的害了她? 此刻,杨谨终于捕捉到了几丝缘由—— 庄主患有心疾之症不假,亦不轻;可不知如何中了毒也是真的。而眠心草的药性霸道,加之自己之前行针疏通了她的经脉,以至于眠心草药汤被服下去发挥药力的同时,也将她所中之毒的毒性带入了经络之中。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毒中得不深,想来是谋害那人刚刚下手不久。而不幸中之万幸就是,谁又能预料得到,杨谨曾经深受这种毒的折磨,对于如何祛毒,她是有着十足的把握的。 杨谨顾不得自己腕上的伤口,先替石寒止住了腕上的血,又小心翼翼地为她包扎了。 轻轻放倒石寒的身体,又轻手轻脚地覆上锦被,杨谨怔怔地凝着石寒的脸,出了一瞬神。此时此刻,她其实突然觉得胸口有些发空,空得像是突然被摘除掉了什么关键的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似的。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66 杨谨抿了抿嘴唇。她不得不承认,怀抱着石寒的感觉太好。 当那人完完全全依偎在自己的怀中的时候,哪怕十分清楚她对此并无知觉,只是出于本能的反应,可那种被全然依赖的感觉,还是令人心口发烫。杨谨默默握了握拳,不自控地肖想着那人清醒的时候若依偎在自己的怀中会是怎样的一种滋味。 杨谨握拳这么一用力,带动了她手腕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杨谨抬腕看了看伤处,手指轮动,止住了流淌的鲜血。 “包扎一下吧,施公子。”红玉道。 “不妨事。”杨谨摇摇头。 她觉得很有必要将庄主中毒的真相告诉红玉,唯有如此,才能切断下毒之人再次下手的可能,也才能保证庄主体内的毒被顺畅地排出。 “什么!中毒?”红玉惊呼。 “红总管还请低声些,”杨谨沉声道,“那下毒之人难保此刻不在贵庄中。” “好贼子!”红玉狠狠地咬牙,“若被我逮到,不活剥了他!” “我将此事告知红总管,就是想请红总管多加小心。”杨谨道。 “那我家庄主……她的病……她身上的毒可有……”红玉不敢问下去了。 “能治!”杨谨笃定道。 红玉顿觉心内大定,急道:“那就请施公子快些用药啊!” 杨谨又何尝不想用最快的速度治好石寒?可身为医者,她需考虑的远比红玉要多。 “红总管还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到襁褓中的我的时候,我是什么模样吗?”杨谨忽道。 红玉不知她这话从何说起,困惑地看向杨谨。 “当年,庄主和红总管初次见到我的时候,我就身染寒毒,日夜受那毒的折磨。”杨谨道。 红玉一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心直往上蹿。她盯着石寒的脸,又猛然转向杨谨,抖声道:“你是说,庄主她、她中的毒和你……” “正是和我一样的毒,”杨谨点头,面色依旧泛白,“不过,她比我要幸运,毒性不深,应是下毒之人得手不久。” 红玉的眸子中射出两道危险的光,显是恨极了那下毒之人。 “我适才将内力探入庄主的体内,察知那毒性正在试图侵入她的心包络。心包络是人身百脉之主君,若是被侵入了毒力,只怕扁鹊再世,也回天无力了。而眠心草的药性本就是强横霸道的,我之前行针更是打通了心包络及其周围相关的经脉,这无疑就是替那毒力开辟了宽敞的通路,是以,庄主才会突然出现毒发的症状……”杨谨解释道。 “那么施公子的意思是?”红玉问道。 “我的意思,先清毒,再治心疾。” “就依施公子!”红玉肃然道,“只盼公子能让我家庄主痊愈,哪怕要红玉的命都成!” 红玉说着,双膝一曲,便拜了下去。 “红总管你这是做什么!”杨谨一把拉住她的手臂,“眼下不是说这等话的时候,还请红总管速速行动起来,拿住那下毒之人不令其再害人才是关键啊!” “好!”红玉从善如流。 自这日起,杨谨便宿在了石寒的隔壁,时时关注着石寒身体的变化。每当石寒毒性发作的时候,她都会抱住她,将自身的内力注入其体内,助其驱散寒毒。 可是,这法子到底是治标不治本的。杨谨一面命人将眠心草妥善保管,一面苦思冥想该如何祛毒。 她幼时受胎毒的折磨,长大跟从药婆婆学医,也曾好奇当年害了自己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令她颇觉神奇的是,药婆婆不止医好了她的胎毒,连那毒究竟是如何构成的也都钻研得明明白白,并且还把祛毒的药方子教给了她。 杨谨的记心颇好,她由衷地钦佩药婆婆的高明医术的同时,至今还记得那毒的构成以及药方子里的药材都有什么。 经过她反复的考察,能够确认石寒所中的毒就是当年残害她的那种无疑,但是在下药的时候,杨谨还是犹豫了。 虽然都是一样的毒,但是石寒的情况又与她不同。杨谨当年是胎中带毒,纵是体弱,毕竟初生婴儿阳气最是厚博,生命力也旺盛,有了药婆婆的解药,再假以时日调养,自然能够像大多数孩童一般长大。 反观石寒,她不仅中了毒,身体更是被心疾折磨得枯槁不堪。她自身已经几乎不存多少生命力了,杨谨怕的是,施以药婆婆的解药,还不等到药效发挥呢,她的身体先扛不住折腾一命呜呼了。 药方子下得轻了,难以见效;下得重了,哪怕是照着正常的程度下,都可能要了石寒的命。 杨谨思来想去,终不得法,几日以来,只是开了些寻常的温补药,这类药的药性平和,不会对石寒的身体造成伤害。可是那“治本”的法子…… 杨谨为难地双掌揉了揉麻木的脸。她已经连着几日不得好眠了,不仅担心石寒,生怕睡实了那屋里再出了什么状况,她更伤神于祛毒的方法。 她搓了一把脸,余光划过手腕上早已经愈合了的伤口,脑中突地灵光一闪—— 如果病者自身不能抵住祛毒\药材的药力,那么把毒从病者的体内移转出来,又如何呢? 比如,换血? 第47章 “人体的十二条经脉为人身之主脉, 它们与脏腑、肌肤相表里。观庄主眼下的中毒情状,尚未达至五脏六腑, 毒质还留存在经脉中伺机而入。但是,若再拖延下去, 恐怕毒质就会抑制不住了。到时候毒质渗入细微的别络甚至孙络之中,甚至侵蚀了脏腑,就棘手了。”杨谨将石寒的状况向红玉详叙。 “施公子, 我信得过你的医术人品, 尽管放开手脚医治我家庄主便好。”红玉其实也颇焦急。 这几日, 她一面暗中调查石寒中毒一事,一面看杨谨似乎并未对石寒用什么特别的手段,而眠心草也被杨谨停止了服用, 红玉心中的忐忑一日重似一日。若非还存着对杨谨的信任, 以及顾忌着怕伤及杨谨的颜面, 红玉真的快要忍不住当面质问她到底打算怎么办了。 “我知道你心里急,我也急, ”杨谨抿了抿嘴唇,“我想了很久, 总算想出了一个既不伤害庄主的身体,又能够治本的法子……” 红玉的眼睛一亮:“那还请施公子动手医治吧!” 杨谨看着她,顿了顿, 道:“只是这法子……有些麻烦……” 红玉静候下文。 “我每日上午会催动内力引出庄主体内一条经脉内的毒质,十二条经脉,便需要十二日。若是一切进行得顺利的话, 第十三日,我会全力逼出她心包络中残存的毒质。如此,就可以让她体内的血液焕然一新。之后,再辅以眠心草的药力,假以时日,当可毒去病除。”杨谨解释道。 红玉听得颇激动,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67 转念一想,又疑问道:“施公子是说通过……换血来去除掉庄主体内的毒质?” “对,”杨谨点了点头,“就如同那日你看到的那般,我会用我的内关穴对准她的内关穴,通过内力引出她血液中的毒质。” “那……那岂不是要把那毒引到了你的身体里!”红玉惊得瞪大了眼睛。 “就是这样,”杨谨犹自安慰红玉,“你放心,我内力深厚,而且我小时候就中了这个毒,对如何解毒更是清楚得很。” 红玉的表情愈发凝重了。 “何况,庄主中的毒不深,我完全可以把它们从她的体内逼出来。”杨谨又道。 “施公子救命的恩情,我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之前言语上多有得罪,施公子宽厚仁义,还请不要放在心上!”红玉说着,盈盈拜了下去。 杨谨一呆,忙俯身搀扶住了她,由衷道:“若说救命之恩,那也是当年庄主与红总管先救的我。或许这便是缘分吧,让我能够寻到昔年的救命恩人,更能救恩人一命,我甘之如饴。” 换血这件事,说起来似乎很容易,然而真正实施起来,其中的甘苦滋味,怕也只有当事者本人才能够体味得到了吧? 接下来的整整十二日,每日巳时正,杨谨就会来到石寒的卧房内。她首先查看一番石寒的状况,切过脉后再仔细地观察石寒的脸色,询问过贴身侍女,确定石寒没有什么异状之后,她便用掌风在两个人的手腕内关穴上各割开一道小口子。之后,她会拥紧石寒的身体,将两个人的伤口紧紧相合,接着便催动内力,将石寒体内的毒质引入自己的体内。同时,将自己身体里干净健康的血液徐徐注入石寒的身体内。 之所以要拥紧石寒的身体,杨谨是怕自己头一遭运用这种疗法,而中途是否会出现什么意想不到的情况,她事先根本无法预料。她只能将石寒禁锢在自己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一旦出现什么异状,她可以随时应对。如此,才不会危及到病人本就脆弱不堪的病体。 每日换血要经历一个时辰,有时候时间还要更长。那冰寒彻骨的寒毒就这样一点一点地随着血液流淌入杨谨的身体,先是手腕和手臂,然后进入她的胸部与腹部,直到流入四肢百骸。 慢性中毒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吧?杨谨心想。 偏偏,当她浑身冰冷得只想找一处暖炉从里到外烤透自己的时候,当她感到远离自己已有十年的痛苦折磨再次降临的时候,她还要死死地撑起理智,不能凭着身体的本能推开石寒,更不能让两个人相触的手腕分离开来。 实在熬不住的时候,杨谨就努力地睁大眼睛,用力地盯住石寒眼角下的朱砂色泪痣,狠狠地盯住,想要把它钉在自己的心尖儿上。唯有如此,她才能不断地提醒自己—— 她正在救人! 她无论如何不能凭着身体的本能跳开去…… 最折磨人的还不是这个。每替石寒换过一次血,杨谨都要回到自己隔壁的房间中,调息打坐,生生将体内吸入的毒质强逼出去。 她必须每日都这么做,不止是因为这毒质若不及时逼出去,便很可能在她的身体内沉淀下来,到时候她就真的中毒了。还因为,第二日同样的时间,她还要再次替石寒换血祛毒。如果她的血无法保证纯澈健康,那么对石寒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 这种调息打坐,又不同于杨谨过去经历的那种。过去的调息是提升内力修为的过程,彼时,身体里自丹田处扩散出来暖熏熏的气息,天地俱寂,内外空灵,那是一个享受的过程;而现在的,则是一个活生生的折磨自己身体的过程—— 她无法像往常那样一直安安稳稳地坐着。她逼出毒质的过程中,毒质也在侵蚀她的身体,正邪两股力道在她的体内激烈交战,造成的结果就是,她要承受头晕、恶心甚至想要呕吐,以至于浑身绵软无力、脑子混沌麻木的种种情状。这些感觉,对于经年勤勉用功习武、内力根基颇为牢固的杨谨而言,太过陌生了些。却也依仗着深厚的内力与实打实的身体基础,她才能一次次扛过换血过程中的折磨,不至于半途一病不起。 每次在种种难受的折磨之后,杨谨于浑浑噩噩中睁开眼睛,她都会看到自己身下的布单上大团大团的青紫色印记,其间还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泛着妖冶红色的血痕。她知道,那就是从她体内被逼出来的毒质。 她庆幸经历这些的是自己,而不是石寒。那样的身体,若再经历这些,后果真是不敢想象。 逼出毒质之后,杨谨觉得好受了许多,每每这个时候,大概都得申时了。她没力气,动都不想动,索性仰躺在榻上,只想一觉睡到天荒地老。 也是每到这个时候,一抹身影就会及时出现,还会神奇地带来食盒与干净的换洗卧具。那人柔声细语地喂下她甜糯糯的不知什么食材做成的粥,还有爽口的小菜;并且小心翼翼地替她换下.身下污了的寝具;甚至连她弄脏的外衫都被那人剥了去……最神奇的是,第二日醒来的时候,那已经洗干净晾干的外衫又会出现在杨谨的屋内,令她生出那是自己脱下来洗干净放在那里的错觉。 杨谨知道自己太过疲惫了,疲惫得连身为武者的本能敏锐都被丢去了爪哇国。身下干净的被褥提醒她那个人真实地来过,那些并不是自己的幻觉。 可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红玉吗? 杨谨紧接着便否定了自己的判断。且不说红玉如今一门心思地都放在照顾石寒上,在杨谨的印象中,红玉也不可能对自己那般体贴温柔,温柔得就像是……家中的长姐疼爱尚未长大的幼妹。 杨谨不知道有一个姐姐会是怎么样的体验,她只是臆想着,大概好姐姐就是那样的吧? 她眼下脑子本就不大灵光,实在想不出这个人是谁。头两日的时候,当那盛满了美味的粥的勺子被递到她的嘴边的时候,杨谨还想寻回些清明看清楚对方是谁。不过后来,她就放弃了。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多多少少还是受了那毒的害,不然怎么会混浆浆不听使唤的? 眼下,没有什么事能比看着石寒一日好似一日更让杨谨欣慰的。她如抽丝剥茧般将石寒体内的毒质一点点地剥离,得到的是一个身体越发往好的路上走的石寒。 第十三日,当杨谨运转内力,游.走过石寒的整个心包络,最终只寻到了几丝残留的毒质的时候,杨谨几乎要喜极而泣—— 她终于把那可怕的毒从石寒的体内移转了出来,从此以后,那人再也不用受那毒的折磨了。等到她医好了她的心疾,那人就能同所有的健康人一样,正常地坐卧言行……到那个时候,那人会不会用她那双尚不知有多美的妙目感念地看向自己? 思及此,杨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68 谨的心脏突地“咚咚咚”猛跳了几下。她连忙收敛心神,紧紧扣住了两个人相触的腕部,暗骂自己尽会胡思乱想,现下医病还没结束呢,瞎想什么啊! 然而,即便鄙视自己的傻念头,杨谨还是忍不住望向了石寒,对,就是那枚她看惯了、熟得不能再熟的朱砂泪痣。 但这一次,她看到的,却不只是那枚泪痣,还有一双如漾满了盈盈春.水的剪水双瞳。 杨谨此时方知,这双眼眸的眼角处是微微上挑的,带着些不怒自威的气势。她呆愣愣地盯着那双漂亮的黑白分明的眼睛,并且在那墨黑晶莹的黑瞳中看到了自己傻乎乎的表情。 泛着苍白色的嘴唇轻启,虚弱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回响在杨谨的耳边:“你……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古代架空背景,不要在意血型啊排不排异什么的(掩面 第48章 石寒刚刚从昏昏沉沉中醒过来, 便惊觉自己只穿着薄薄的寝衣。这还不算,她发现自己正被一个人搂在怀中, 那人的一只手腕还紧紧地扣着自己的手腕! 这是……什么情状! 石寒大惊失色,出于本能, 她想都没想就向外挣扎。 又挣! 杨谨正行功至关键处,恰被石寒那双能漾出水来的美目惊艳过,偏偏这人清醒了就不安分。她刚刚将石寒体内残存的毒质引出来, 尚未令它们在自己的体内安稳下来, 若由着石寒这样挣脱开去, 杨谨行功难保不出错,那毒质再顺着不受控制的血流方向淌回到石寒的体内,那就前功尽弃了。 杨谨于是当机立断, 环着石寒腰肢的另一只手微微一扬, “嗤”的点了石寒的昏睡穴。 可怜的石庄主, 刚清醒过来,就又被点昏过去了。 红玉:“……” 见石寒又乖觉地窝在了自己的肩头, 杨谨大松了一口气—— 不止是因为这人不会再乱动,自己就能够顺畅地施为;还因为……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之下, 无论做什么,杨谨想想都觉得压力颇大。她有点儿害怕和石寒对视似的。 如今想来,能够从容顺利地引出庄主体内的毒质, 和这位庄主始终都是昏睡着大有关联吧?杨谨心忖。 身为一个不知给多少病人医过病,堪称同龄人之中“阅人无数”的那个,杨谨突然觉得此时的自己, 是那么的……怂。 幸好点了她的昏睡穴,终于可以把这最后的一步进行完了。杨谨暗暗地舒出一口气。 “庄主若醒了,就按这个方子煎给她服用。”杨谨脑子里混沌沌的,她知道那毒质又开始侵蚀自己了,她得趁着还清醒的时候把该交代的都交代明白。 “知道了,”红玉点头答应着,又不放心道,“施公子休息一下吧。你的脸色很不好。” 杨谨摆摆手,表示无妨。她强撑着意志又把那张方子来来回回地看了两三遍,生恐自己稀里糊涂地再下错了药,害了石寒。 直到一再确认无误,杨谨才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又嘱咐道:“她醒了也不要让她乱动,须得卧床静休。等我……等我回来再……再做处置……” “都记下了,”红玉面露忧色,“你觉得如何?要不要请郎中来瞧一瞧?” 虽然每日杨谨施行完换血后身体都显得虚弱,但红玉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那张漂亮的小脸儿呈现出极惨白的颜色,隐隐还透着些青色。红玉很担心。 “我自己就是郎中,没事儿的,”杨谨努力挤出一抹安慰的笑意,“你好生照顾她就好……” 说罢,她一个人踉踉跄跄地出了门,直奔隔壁自己的房间。 红玉不放心,忙命冬青搀扶住了她。 冬青小心翼翼地扶着杨谨回到房中,又把她安顿在榻上。 “施公子,你是打算休息一下,还是……我让厨下备些吃的,你想吃点儿什么?”冬青细心问道。 杨谨直接盘膝坐在了榻上,眼皮没力气地耷拉着,道:“多谢,不必……我要打坐调息……” “我就在外面候着,公子尽管吩咐。”冬青极有眼色地施礼退下了。 她掩紧杨谨的房门,当真就守在了房门外,凝神细听着屋内的动静,生怕错过了杨谨的任何吩咐。 她很担心这个俊美的少年,不止是因为其舍己救了庄主的命,还因为—— 那么漂亮的人儿,若是因此而落下了什么病根儿,太暴殄天物了。 屋内的杨谨,此时肠胃里正翻江倒海般的难受,同时脑子也生疼着,仿佛上下各有一把利刃,在体内没命地搅着,非得搅得她要死要活才肯作罢。 杨谨咬紧牙关,不让自己没出息地痛哼出声,额头上已经浮上了层层冷汗,只一会儿功夫,她的内衫就被汗水溻透了,凉冰冰地贴在身上,同体内的寒气交相呼应。 这种痛苦,就是当年她幼时毒发的时候,也不至于如这般难受。有那么几个瞬间,杨谨几乎怀疑自己要死掉了。 她更不明白的是,今日明明只是引出了石寒体内的最后残存的一点点毒质,为何竟有这样大的反应?难道那余下的一点点毒质,才是最最厉害的? 她想不到的却是:那毒可谓世间至刁钻之毒,昔日研制出它的人本就是个奇才,这样的人制出的这样的毒,怎会那么容易就被解决掉?纵是强弩之末,这古怪刁钻的毒必定也如古怪刁钻之人一般,拼尽全力难为她一下的。 她纵然医术不凡,纵然有着应对这种毒的经验,她既然将这毒尽力引入了自己的体内,就必得承受这毒带来的苦痛。却也幸亏她自胎里带着这毒,自然而然身体就有了抵抗力,加之石寒中毒日浅,这毒加诸在她身上的痛苦其实也不过昔年年深日久感染之人的十分之一。 而且,这十几日以来,为了祛毒换血一事,杨谨的神经绷得很紧,不敢有分毫的松懈。今日终于顺利解了毒,心思自然放松,那毒质趁虚而入也是有的。 杨谨拼力克制着身体中的绞痛,试图寻找到自己那可怜的不知被逼到何处的内力,想要用内力逼出那磨人的毒质。她努力了几次,又惹出一脑门子的冷汗,总算在丹田处生出一股熟悉的温热感来。 仿佛跋山涉水终于找到了救星,杨谨极力撑起清明引导着那股温热逡巡于周身的经络。 刚觉得好受一些,那股温热突地夹着一道阴寒之气轰然袭向她的心脉—— “唔——”杨谨终于忍不住痛哼出声。 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骤然间被冰冻住了,冰寒的感觉自胸口蔓延向了全身…… 不好!杨谨暗道。 她心中一急,情绪激荡,顿觉喉间涌上腥涩之感,禁不住“哇”的张口,狂喷出一口血来。 如此,她脑子更觉得浑噩了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69 。她觉得自己的整个身体正在以可见的速度被冰冻住,躯干、四肢、手指尖、足尖……那冰寒之气直冲脑际。 杨谨想要睁开眼睛,想张口大叫,可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是徒劳。 我要死了吗?! 就这样死了吗…… 刹时间,杨谨特别后悔,后悔遁离挽月山庄的时候,没有去看一看庄主和义母…… 庄主……那个刚被自己救活的庄主,若我死了,她会从此时不时地想念我吗? 她的脑中翩现出那双眼角微微上挑,分明是不怒自威,却水盈盈令人观之即觉可怜可爱的漂亮眸子来。 总算能见到那双眼睛睁开,看向我,也该知足了…… 杨谨痴痴地想。 她最后感知到的,是耳边似有似无的交谈声,像是两个女子的声音,她们说了什么…… 杨谨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屋内已经点起了灯烛,晕黄温暖的光线映射入她的眼中。 竟然已经黑天了!竟然昏了这么久! 杨谨大惊,激灵坐起。 却被一只温软的手按住了肩头:“你慌什么?” 那把子的嗓音也是温软软的,还似乎在哪里听过的样子。 杨谨慌忙侧头,对上一张笑意融融的面庞。 这是…… “姚……掌事……”杨谨一开口,便发现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 “是我。”姚佩琳依旧笑盈盈的,不疾不徐,恰与杨谨的慌张构成对比。 我还活着! 杨谨接下来的念头便是这个。 她下意识地便去凝神寻找自己丹田处的暖融,还在;她又去搜寻之前折磨得她痛不欲生的毒质的痕迹,竟……竟寻不到了! 杨谨使劲儿地眨了眨眼,确认自己不是在梦中。 就在她方才搜寻的时候,还意外地找到了一些不知何时出现在她体内的东西:丝丝缕缕的清凉之气,烘云托月般熨贴着她的五脏六腑,润泽着她的四肢百骸以及全身的经络。 这是…… 杨谨又咂了砸嘴里若有若无的气味,药味! 是谁喂了她药吃?还是上品的疗毒佳药! “施公子原来是这么有趣的人!”姚佩琳调侃的话语打断了杨谨的思绪。 杨谨呆愣地看着她玩味的表情,微窘。 “我……”杨谨张了张嘴。 “你什么?”姚佩琳追问道,眼中满是笑意。 杨谨更觉得窘迫了,撇开脸去,想了想才道:“是姚掌事救了我吧?” “救了你?”姚佩琳不解地挑眉,“这话从何说起?” 杨谨看着她,试图在她的脸上寻到蛛丝马迹。 姚佩琳毫不示弱地回视她,嘴上还道:“怎么?施公子觉得佩琳姿容颇佳吗?” 杨谨登时闹了个大红脸。这女人的脸皮比她可是厚多了! 她再也不敢直盯着姚佩琳瞅了。 可姚佩琳接下来的话让她脸上的红晕更添了一重—— “可惜啊!可惜佩琳对公子这个年纪的后生并不感兴趣啊!”这女人的语调居然还颇幽怨似的,“真是辜负了公子的芹意了……” 杨谨脸烫如火烧,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了,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这寒石山庄中的女人,都惹不起! 她已经忘了自己之前问姚佩琳的问题了。 第49章 氤氲的灯光下, 姚佩琳好整以暇地盯着杨谨俊丽的脸,杨谨难为情地撇过脸去, 都能感觉到那抹目光的探究意味。 “姚掌事还有……还有事吗?”杨谨窘然道。 “既然身为掌事,自然是有事的, ”姚佩琳笑呵呵地打量着杨谨,故意又道,“怎么, 公子是嫌弃我絮烦了吗?” 杨谨哑然。说是吧, 似乎不大通情理;说不是吧, 又颇违心。她只得选择抿唇假装没听见。 姚佩琳似乎早就料到了她会作何反应,忽的凑近了,竟还抬手理了理杨谨肩头的衣料。 那淡淡的、掺着一抹甘甜气息的熏香味扑面而来, 杨谨的呼吸为之一滞, 下意识地又撇开头去。 姚佩琳不以为意, 依旧照着自己的想法替杨谨抚平了肩头的褶皱。 “公子好模样,可要当心这寒石山庄中的女子啊!”姚佩琳巧笑嫣然, 仿佛在叙一段最平凡不过的家常。 杨谨闻言,不由得又拧回脸, 心道寒石山庄的女子嘛,的确是各有各的可怕之处啊,不当心可不成! 她这么一扭头, 姚佩琳身上的熏香气味又冲入了她的鼻孔中。 这味道…… 杨谨耸眉。 这味道她似乎在哪里闻过似的—— 是海棠花的香味。 药婆婆所住的山上、山谷中,自然生长着许多海棠树。每到海棠花盛开的时节,杨谨徜徉在山中, 山风吹过,那股子清淡的却蕴含着甜意的香味就会飘荡在她的鼻端。那气味一点儿都不浓烈,一点儿都不呛人,有时候旁的花盛开了,还会毫不留情地侵袭了它们,但它们会一直伴着海棠花期存在着,如流水细无声,入于心。 杨谨觉得这位姚掌事也是个挺独特的人,须知,世间的女子虽以熏香为时尚,却并没有几个人会用这海棠熏香的。人说,香若其人。大概,这位姚掌事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吧? 思及此,杨谨不经意间多瞧了姚佩琳几眼,心想她提醒自己多注意庄中的女子也是好意,毕竟自己此刻是男子的身份。 男子! 杨谨一惊,慌忙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衣衫。 她刚从昏睡中醒过来,就被姚佩琳逮住调侃,此时方注意到自己的身上只穿着中衣。她于是下意识地双臂环胸,拢住了自己的胸口。也幸亏她还没完全发育,加上这方面先天就有些“不足”,即使穿着中衣光线黯淡下不仔细看也看不出什么来。 看着她急慌慌遮住自己的胸口,生恐被唐突了的模样,姚佩琳不禁失笑,道:“我刚刚好心提醒公子当心庄中的女子,公子便担心我觊觎你的美貌了吗?” 杨谨再次大窘,深深觉得自己刚才竟然觉得这个女子不错,简直是脑子抽抽了。 她习惯性地扫向另一侧的椅子,果然椅背上搭着自己的外衫。她忙跳过去,扯过外衫裹在了身上—— 又是洗干净的……真是奇了! “姚掌事有什么事,请说!”用外衫遮住胸口单薄的中衣,杨谨终于能够理直气壮地同姚佩琳对话了。 姚佩琳眉峰一挑,觉得这个小孩儿真是正经得可爱,微微一笑,道:“之前,佩琳确是奉庄主之命请施公子过去说话的,不过这会儿——” 她说着,话锋一转,又道:“怕是庄主已经睡下了吧?” 杨谨无语,心道还不是因为你,耽误了这半天的光景! 不过,她一睡睡到这个时辰,却也是意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70 料之外的。 见杨谨听了自己的话,丢下一句“多谢传话”,就急匆匆地下了床榻,边整理衣衫边快步朝石寒的卧室赶去,姚佩琳的眼中露出一抹玩味。 杨谨赶到石寒卧室的时候,石寒果然已经睡去了。 她照旧问了红玉及秋意、冬青两名贴身侍女关于石寒的情状,听了她们的描述,才略略放了心,然后又为石寒把过了脉。一切,都按照她意料之中的发展。 替石寒医病的整个过程,除了那凭空冒出来的中毒,其他的都可谓顺畅。杨谨也未同旁人提及自己险些一命呜呼的事,被关心问及的时候,她也只是大概说了。 在她的心中,这终究是小事,尤其对于一个武者来说。宇文睿初初传她内功心法的时候,就极严肃地训导过她:武学是大道,而武者既想遵循大道,便必定比普通人要经历更多的波折。其中,吃的苦、受的折磨,甚至某些时候经历性命攸关的大转折,都是想要提升修为必须要付出的代价。娇娇弱弱、意志力薄弱者,不可能在这条路上走得远。 杨谨将这些话都牢牢地记在了心里。她只当这件事是对自己的磨砺,既然已经扛过去了,便不算大事。只不过,她还在惦念着究竟是谁在关键时刻救了自己。这个恩情是必须感念的。 第二日清早,杨谨终于再次见到了清醒过来的石寒。这一次,石寒没再问那句“你是谁”。 她穿着半旧的居家衣衫倚靠在身后的藕色大迎枕上,下.身覆着薄被,头上挽着个寻常发髻,未别簪,亦未戴耳坠首饰之类。她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的,但属于病人的虚软羸弱却荡然无存,她正双手擎着几张纸笺凝神看着。 红玉则恭恭敬敬地站在她的榻旁,絮絮的不知在说着什么。 杨谨推门而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就是这样的一幅图景。 一坐一立的两个人,听到了门响声,皆应声转头看去。红玉倒也罢了,石寒却在看到杨谨的一瞬,仿佛被施了定身法,呆住了。而她手中的纸笺,无声飘落。 四目相对,杨谨顿觉脑中一片空白。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与这位堪称富甲天下的寒石山庄女庄主对上目光,不是隔着帷帽时候的飘飘渺渺,也不是对方不甚清明时候的浑浑噩噩,她终于真真切切地见识到了这个人的模样……与气度。 只需要这么一个对视,杨谨便可以十成十地笃定:之前,她为了医治这人所做的一切努力,从一路的追赶,到日夜兼程奔赴挽月山庄取药,以及祛毒带给自己的种种痛苦,甚至险些为此丧命……所有这些,都是值得的! 这样的人,应该好好活着。 这样的人,她不能让她有什么闪失。 “施公子,我正与我家庄主聊你的事迹呢!”还是红玉的话打破了寂静。 她说着,俯下.身,拾起了石寒失态掉落在地的纸笺。 石寒到底不是普通人,极快地便反应过来,和婉一笑,顺手将那几张纸笺放在了床榻内侧的枕旁。 “施公子救命高义,今日才能当面谢过,石某实是惭愧之至!”她说着,掀起身下的薄被,就要下榻。 “庄主……”红玉慌忙搀扶住她。 “诶……”杨谨哪料到她就这样站起身来?忙也抢上一步扶住她,“你的病还没好彻底呢!” 石寒侧头,冲她嫣然道:“虽还未好得彻底,拜谢公子的力气总还是有的。” 她当真强撑起身体,对着杨谨拜了下去:“救命之恩,恩同再造,请受一拜!” 杨谨哪里忍心承受她这一拜?忙探手撑住了她的双肩。触手处,衣料软滑,仿佛曾经扣在怀中的软滑肌肤。 杨谨顿时抑不住心神一荡,忙收回大有神游天外趋势的一颗心。只是如此一撑,她的身体也就着石寒的力道俯了下去,单膝一曲,堪堪点地。 两个人立时构成了对拜的局面。 红玉:“……” “庄主你、你还病着呢,就别……嗯,别如此多礼了……”握着石寒的双肩,杨谨的口齿不大利落。 “好。”石寒从善如流,由着杨谨和红玉搀着自己窝回了榻中。红玉又细心地贴她覆上薄被,掖好被角。 只是,整个过程中,石寒的目光都未曾离开杨谨的脸。 杨谨被她瞧得脸上发烧,不敢直视她,讷讷道:“我为庄主切脉,可……方便?” 石寒闻言,大方地挽起了衣袖,将白生生的一截皓腕露了出来:“公子是郎中,病人自然要听郎中的。” 杨谨面上更烫,努力地移开目光,不让自己失礼地一直盯着人家的手腕看。 她默默深吸一口气,右手的食、中、无名三根手指搭在了石寒的腕脉上,凝神倾听。 石寒的心思何等细腻?杨谨的手腕虽被袖口的衣料遮去了一半,她还是看清楚了那另一半没遮住的—— 杨谨的右手腕上缠了一圈细麻布绷带,同自己右手腕上一般情形。 静候着杨谨诊完脉,又详细地问了一番此时身体的感觉如何等等,石寒一一如实答过,才凝着杨谨的右腕,道:“施公子腕上的伤口,可有碍?” 杨谨一怔,方意识到她问的是什么。其实那处伤口早就愈合了。她从小习武摔摔打打的早就习惯了身上挂彩,可冬青不干,非替她敷上西域上好的药膏再缠上绷带才肯罢休。杨谨无法,只得由着她去。 “早好了!”杨谨道。 她转念一想,自己倒是个皮实惯了的,这点儿伤浑不放在心上,可庄主呢?女人,尤其是姿容美丽的女人都是在乎自己的外表的吧?平白多出这么一道疤来,估计看着都会心烦吧? “唔,那个……当日事从权宜,不得不……不得不割开庄主的肌肤……不过庄主你别担心!等你那里的伤口长好了,我为你调制一个祛痕的方子,抹上几个月,那疤痕肯定能消失不见!”杨谨觉得自己的这个法子真好。 石寒闻言,凝着她的目光却复杂起来,有一抹痛意划过—— “我不过是破了个口子,出了点儿血……你为我换血祛毒,那……那毒质留在你的身体里,才是真的让人心疼啊!” 杨谨怔怔地盯着那双水盈盈妙目中自己的影子,突然觉得,已经无法自拔地沉进去了。 她……心疼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咋还拜上了? 话说假期结束了,尽量日更,如果忙实在没时间也只好停一天什么的。 每日一更已经是极限了,再多,坐着菌会被玩坏的~~ 第50章 “我……嗯, 我很好……”杨谨被石寒看得无措,讷讷地垂下了眼眸。 石寒心疼地拉过她的右手, 轻轻抚摸着她手腕上的一圈细麻布,生怕碰痛她似的。 “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71 疼吗?”石寒问。 杨谨感觉到自己的右手被一双沁凉却柔润的手掌握着, 手腕被小心翼翼地摩挲着,有点儿痒痒的,肌肤像是被极轻极轻的鹅绒擦过似的。 “不疼……早就不疼了, ”像是担心石寒不相信似的, 杨谨又追上一句道, “我从小就习武,比这更重的伤都受过,真的没什么的!” 石寒微微动容, 抬眸凝着她, “好孩子, 你十几了?” 杨谨被她盯得心尖儿发麻,浑没注意到她瞳子深处的慈爱, 只知道就着她的问题老老实实地回答:“十四。” “才十四啊!”石寒呼吸一滞,喟叹道。 其实还没过十四岁的生日呢!杨谨在心底里补上一句。 “十四岁, 医术就这样好……我听红玉说,你在盘石县救了一县的百姓?”石寒道。 杨谨闻言,俊脸一红。说到盘石县, 她就想到了自己的那个新名号,什么“麒麟童子”,联想到“招财童子”“送子观音”什么的, 她觉得怪怪的。 石寒见她小脸儿一时通红,抿着嘴唇似是害羞的样子,微微一笑,宕开话题道:“你说你自幼习武?” “嗯。”杨谨点点头。她本就不是个习惯多言的,面对着在她眼中堪称惊艳的女庄主,那所剩无几的口才也都被丢到了爪哇国,人家问什么,她就答什么。 石寒不以为意,体贴地放开她的手,让她在自己的面前坐下了,又道:“听红玉说,你是用你的内力引出我体内的毒质,再用内力逼出那些毒质的……” 说着,石寒的脸上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划过,却是转眼即逝。 “……我虽然不懂武,但想你年纪轻轻内力修为就这样了得,你师父……定然是极厉害的高人吧?”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目不转睛地盯住了杨谨的脸,仿佛在尽力捕捉其哪怕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 “嗯,确是极厉害的高人。”杨谨老实地答道,根本意识不到石寒想从她的话语中得到些什么线索的深意。 这也难怪,杨谨才多大的人?又如何知道远在她刚刚出生时候的那许多前情渊源?她此刻脑子中想到的,真的就是教过她武功的那几位,宇文睿、杨敏、面具前辈……这几位确实是“极厉害的高人”啊!没错。 这孩子一派懵然无知的模样,提到“师父”的时候脸上又现出恭敬崇拜的神情,石寒默默叹息,将已经涌到了嘴边的那句话生生又咽了回去。 她想问:“你师父尊姓大名?” 然而,她说出口的却是:“公子仁心仁术,想来你的师父也会以你为荣的。” 仁心仁术……这评价,杨谨还是头一遭听到,觉得颇为新鲜。说到医术,她想到了她的另两位学医的师父—— 药婆婆自然是她的恩师,可她又细细研读过几遍云素君的笔记,差不多快要将里面的药方子背下来了,岂不也是她学医的师父? 如此想来,她短短十几年的人生路,竟能得这么多高人的指点爱重,实在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杨谨觉得特别满足,过往所经历过的那些不快与挫折,与此相比,在她眼中,真的不算什么了。 “她们若是听到庄主给我的评价,想来也会很高兴的。”杨谨笑得格外开怀。 石寒因为那抹发自内心却又似曾相识的笑容再次心颤不已。 红玉一直侍立在一旁听着两个人的对话,越听越觉得心惊肉跳。初见杨谨的时候的那股子惊意又一次降临,她暗自琢磨自家庄主的话,怎么越说越朝着某个可怕的方向去了呢? 好不容易刚从鬼门关捡了条命回来,还要自寻烦恼吗? 红玉心中焦急,忽的计上心来,打断两人的对话,恭敬道:“施公子,你吩咐的药已经让侍女煎上了,你看……要不要亲自去瞧瞧火候是否合适?” 杨谨闻言,想了想道:“也好。那药……” “那药确实金贵,侍女们不懂,还需公子亲自给把把关才妥当啊!”红玉忙接过了话头。 杨谨觉得这位红总管颇古怪,也未深想,道:“好!就请红总管带我去吧!” 红玉点头应了,又转向石寒,欠身道:“庄主,属下带施公子去瞧一瞧给您煎的药如何了。” 石寒经她服侍那么多年,岂会感觉不到她的异状?探究了一瞬,终究道:“去吧。” 红玉大大松了一口气。 算上当日发现石寒中毒时候的那一次,这已经不是第一回煎眠心草的药汤了。上一遭杨谨就已经将具体的火候以及注意事项交代给了负责煎药的侍女,是以,当她随着红玉来到小厨房的时候,发现那侍女将一切打理得很明白,比她预想的还要好。 杨谨不得不感慨寒石山庄就是寒石山庄啊!寻常的贴身侍女都这样能干。 她本打算着借着这个机会再细细地叮嘱一番,却发现并不需要她多操心。如此看来,红玉带她来这里,可就有点儿多此一举了。 红玉却另有一番心思。 “施公子,请借一步说话。”步出小厨房,红玉忽道。 杨谨只得随着她来到僻静无人处。 两人相对而立,红玉却不急着开口,而是不错目地看着眼前这个个头儿已经快到自己眉毛处的男装少女。 杨谨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有种不大好的预感泛了上来。 “施公子,”红玉的口气极严肃,“眠心草你究竟是从何处得来的?” 又来! 杨谨顿觉头大。经历了这十几日的波折,她和红玉在照料病人上配合得也算默契,她对于红玉的戒备惧意也已经随着两人的日日接触消散于无形了。谁承想,眼看庄主痊愈在望了,她又来问这个问题! “红总管既然确认眠心草为真,何必计较来自何处呢?”杨谨针锋相对,隐隐有些气。 不料,红玉没有如她设想的驳斥她,反而极通情达理地道了一个“好”字。倒让杨谨懵怔,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公子既不愿说出这药草来自哪里,我与公子做一君子协定如何?”红玉平静地看着杨谨。 杨谨不知她又要如何,只得道:“请说。” 红玉也不啰嗦,直言道:“我不问公子眠心草的来历,等到我家庄主问起的时候,公子就说这药方子里是……随意公子应付哪几味药,只别提’眠心草‘三个字就行。” “为何?”杨谨追问道。 她不傻,隐隐察觉到这位红总管在与她做交易。她不喜与人多做争执,却不代表她喜欢被人任意摆布。 “因为啊……”红玉眼珠一转,道,“因为我家庄主心慈,眠心草这物事生长在哪里,想来施公子比我这个不懂医术的要清楚得多。她若得知公子为了医治她的病,千里奔袭……五日就一个来回,必定会更加自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72 责,于痊愈百害而无一利。” “而且,”红玉话锋一转,嘴角噙着一抹嘲意,“难道我问不出来历,我家庄主问起来,公子就会如实相告了吗?” 杨谨心内震动。她首先反应的,不是红玉如此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是那句“公子就会如实相告了吗”。 之前,她从没想过这件事。而今忖来,若是那位女庄主当真问起自己这是什么药方子、药方子里都包含着哪几味药,自己真的会如实告诉她吗? 这样自问的同时,杨谨就听到内心深处一把子声音在大声地回答着:会的!会的!无论她问什么,我都会如实告诉她!不会欺骗她! 那声音大得快要抑不住蹦出来了…… 杨谨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我这是怎么了?她问自己。 明明是刚说过几句话,也只比陌生人熟悉那么一点点,怎么就要对那人言听计从了似的呢?又不是第一次替病人医病。 杨谨深深怀疑自己才是病了的那个。 她猛然抬眸,对上红玉深邃的目光。 “公子考虑得如何了?”红玉问道。 考虑得如何了?根本就没考虑那事好吗! 杨谨咬了咬嘴唇,压下心底里真正的心思,闷声道:“好。” 她直觉那种心思很可怕,是绝不可以任由其发展下去的,哪怕她此刻根本就说不清楚那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心思。既然那心思是可怕的,最明智的做法,莫过于反其道而行之。杨谨这样告诉自己。 红玉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痛快,一肚子的劝话还没说出口呢,对方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公子可确定?”红玉还是存着几分疑惑。关键是这桩事太过重大,她宁可得罪杨谨,也不能让自家庄主知道实情,那结果啊……不可想象。 庄主好不容易熬过来,保住了性命,应该好好活着,不再因为那人而烦忧了,不是吗? “确定。”杨谨笃定地点了点头。既然答应了,就绝无反悔。 “如此甚好,”红玉满意道,“那么,若是庄主问起来,公子如何应答,可还需要再想想?” 杨谨皱眉,面露不快:“我自己会应对明白,不劳红总管费心。” 她突的又想到了什么,盯着红玉的脸,一字一顿道:“倒是红总管究竟存着什么心思,我却不知道……只是,庄主待你那么好,你可别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红玉闻言,初时一愣,继而噗嗤失笑:“公子觉得我会坑害我家庄主?呵呵呵……我倒是很好奇,公子才与我家庄主相识几日?就这样维护她,不是更让人觉得奇怪吗?” 杨谨被她笑得心中凌乱,涨红着脸憋了半天,才勉强挤出来一句:“我……我是医者父母心,她是我……是我医治的病人,自然要维护她!” 作者有话要说:  石寒:我当你孩子一般疼爱,你却惦记我(手动再见 第51章 当那碗由眠心草煎制的药汤被送到石寒的面前的时候, 石寒凝着半碗散着热气的浅褐色,微微蹙眉。 “庄主快趁热喝了啊!若凉了, 药效就弱了。”红玉劝道。 石寒耸了耸鼻翼,仍旧蹙着眉头。 “苦的。”她说。 “良药苦口利于病, 这是自然的。”红玉又劝。 石寒一道凉森森的目光投过去,红玉噤声。 石寒又转向始终站在一旁不言不语的杨谨,温声问道:“所谓’五脏对五味‘, 想来这苦味的汤药也是针对我的心疾之症的吧?” “嗯, 黄连虽苦, 确是良药。”杨谨徐徐道。 她发自内心地不想欺骗石寒,在心里默道:只是比喻,我并没有说这药方子里就有黄连啊! “黄连虽苦……”石寒低声重复着, 似是品咂出了几分滋味来。 “公子见过梅花吗?”她突的话锋一转。 “见过。”杨谨下意识地点头。北地的寒冬, 不似江南还能看到层层的绿意。到了那冰封雪飘的时节, 天地间最耀目的便莫过于那欺霜赛雪的梅花了。 石寒凝着杨谨的脸,似是透过她看到了极杳远的地方—— “严寒独自开……熬过了凄冷孤寂的冬日, 春风重归,又是一番好光景吧?” 石寒的嗓音如梦呓般。至少, 杨谨已经随着她的话音神思激荡,飘飘渺渺的不知到了何方。 她说的话,杨谨能明白一些, 却也体会到其中的深意恐怕此时的自己是无法明白的。杨谨有些急切地想要明白那些她暂时看不透的东西,和这位女庄主有关的所有东西。 然而,接下来, 她的眼睛倏地张大了,俊美的面庞上划过了一瞬的意外。 因为,她看到,石寒忽的擎起那半碗药,“咕嘟嘟”一干而尽,豪迈得像是个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江湖客。 杨谨一时看呆了。她蓦地又发现了之前没发现的石寒的另一面,她觉得既好奇又激动。 石寒之前被触动了心事,经年累积下来的闷滞仿佛惊然间寻到了一处出口,消散许多的同时,沉郁的心情竟觉得有几分舒畅翻涌上来,于是她想都没想就把那半碗汤药一口气喝了下去。石寒到底是个病弱的女子,做不到如那江湖豪客一般喝干一坛辣喉的烈酒还能大呼一声“好酒!再来!”。 汤药顺着咽喉倾入肚腹,却也学着“人过留声,雁过留名”,在她的口齿间留下了满当当散不开的苦涩气息。饶是她自幼就有着极好的教养生生忍住了,仍不由得皱巴了一张脸。 红玉:“……” 杨谨哪想到女庄主豪放做派之后就是如此小家碧玉般的神情,惊艳的同时,想都没想,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枚蜜饯来,塞到了石寒的手心里。 “快剥开吃了!能去苦味的!”她急道。 红玉再次无语。 石寒美目流转,盯着掌心中被强行塞入的桑皮纸包裹的球形物事。或许是在口袋里颠簸得褶皱了,包裹在外面的桑皮纸已经散开,里面,一枚蜜饯桃脯安安静静地躺着;桑皮纸的内侧,还蹭上了些许裹着桃脯的糖霜。 “这是?”石寒忍着笑,看向杨谨。 杨谨把那团子桃脯塞到石寒手心里的同时就后悔了。 我、我到底做了什么啊! 那蜜饯是她以前买来做零嘴解馋的。当日银钱捉襟见肘,她也只剩下这么一枚,藏在口袋中,一直没舍得吃。哪成想,这会儿竟然莫名其妙地掏了出来,还送给了这位恐怕吃遍了山珍海味的女庄主甜嘴! 那物事在口袋里存了好久,糖霜都蹭得哪哪儿都是了,看起来岂不……脏兮兮的?怎么入口? 她定然会嫌弃的吧?杨谨心想。 若我是她,我也会嫌弃的吧? “没……没什么!我……”杨谨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73 嗫嚅着,又闹了个大红脸。 红玉看着那桑皮纸上糊了一片的糖霜,配上自家庄主白生生的手掌,还真是……无法直视。 石寒却仍是凝着杨谨,目光更柔和了几分:“是送给我甜嘴的吗?” 她说着,回忆道:“我幼年时生了病,不肯吃苦药,我母……母亲便用好吃的蜜饯哄我……” 她水盈盈的眸子对上杨谨:“这蜜饯,想来也同幼时的一般好吃。” 杨谨愕然,又一眼瞥见了石寒掌心中那惨不忍睹的可怜一团团。那手掌的肌肤瓷白柔嫩,手指修长,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样子,哪像自己的手上,因为习武和劳作已经生出了一层薄茧。 登时,杨谨陡生玷污之感。她觉得,莫说自己的手了,就是从自己的手中递到那只漂亮的手上的那枚蜜饯,相形之下,都脏兮兮的,配不上眼前的女子。 “脏……脏了!不、不好吃!”杨谨说着,一个箭步冲上去,劈手夺过了石寒手心上的一团团,攥在手中,又把手背到了身后。 红玉见状,嘴角抽了抽。 石寒只觉得眼前一花,再细看时,手心已经空了,那枚蜜饯不见了踪影。 再抬眸一见杨谨别扭扭站在那里,到底忍不住,噗嗤失笑。 杨谨:“……” 石寒忍着笑,脸上怜意大盛,却又将那只白生生的手掌更往杨谨的面前伸了伸。 杨谨:“?” “拿来。”石寒简言道。 啊?杨谨眨巴眨巴眼睛,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施公子行走江湖,习武之人言出必践,送出去的东西岂有再收回去的道理?与江湖道义不合啊!”石寒幽幽道。 “这……”这难道还涉及到江湖道义?杨谨呆怔。攥在手里的那枚蜜饯却觉得烫手了。 “嗯?”石寒挑眉,冲杨谨又勾了勾手,“论年纪,我能做你的长辈了;论关系,我是你医治的病人。你如此既违背了长者的意愿,又伤及病人的身心,你倒是说说,这么做,对吗?” 这一回,杨谨不止瞪大了双眼,连嘴巴都惊得张大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位女庄主这么……能说会道呢?若任由着她说下去,接下来我岂不成了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人神共弃之人?怕是连活下去的颜面都没有了吧? 杨谨自认口拙,说不过她。于是赶紧把那枚又被沾上了一层汗津津的蜜饯塞回到了石寒的手心中。 “给你……我、我说不过你……”杨谨幽怨地耷着嘴角。 “好孩子!”石寒由衷夸赞一句。 杨谨默,心道做好孩子的代价还真大啊! 红玉则见鬼了似的盯着自家庄主,她怎么就觉得自家庄主像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了体了呢?如此巧笑倩兮、谈笑风生的女子,真的是自己自幼侍奉的那位主子吗?曾经的风霜冰华、少言寡语都到哪儿去了? 红玉心头一震。她忆起来了,曾经,庄主也是一位娇俏欢快的懵懂少女,无拘无束地享受着父母的宠爱,是天之骄女,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是从何时起,她变成了冷冰冰的模样? 是从大郑先帝不争气,朝政被奸臣把持的时候起?还是从当年见到了那人,却自知无缘的时候起? 红玉不愿痛苦地回忆下去了,她宁愿庄主一直这样下去。 石寒细致地剥开裹着蜜饯的桑皮纸,那份小心仿若在对待珍藏的秘宝。 杨谨觉得这幅画面太过残忍,尤其是,当桑皮纸因为时间长久撕不下,有那么几片紧紧地粘在蜜饯上,以及那黏糊糊的糖霜黏到石寒的肌肤上的时候。 杨谨特别想说“别剥它了”,可又不敢说出口。她有点儿惧怕女庄主厉害的口齿。 事实证明,这位女庄主是个神奇的人物,她不仅耐心十足地剥开了桑皮纸,让那枚快要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蜜饯重见天日;更极富技巧地将上面顽固纠缠的几片碎纸都剥离得干干净净。杨谨觉得她剥的每一个动作,都那样的赏心悦目。 这大概就是大家闺秀的风致吧?杨谨心忖。 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这样的风姿了。 石寒剥毕,紧接着就把那枚蜜饯放入了口中。 檀口轻启,玉齿粲然……大概就是这样的一幅图景吧? 杨谨的思绪,又开始信马由缰。 她突的想到,那枚蜜饯在自己的口袋里放了不知多少天。自己皮糙肉厚的抗摔打也就罢了,庄主娇娇弱弱的,会不会吃坏了肚子啊? 可再一看石寒已经把蜜饯吞下肚去,说什么都晚了,杨谨暗自琢磨着要不要再开一副治泻的方子。 不过,自己的一枚不起眼的蜜饯,都能被对方这样认真地对待,杨谨特别的感动,再一次觉得这人真好,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没有白费。 “这是……越州的糖桃饯吧?”石寒咀嚼着,已经品咂出滋味来,“只是,做的……是仿照越州糖桃饯的工艺做的。” 果然见多识广!杨谨暗赞。 这蜜饯是她半路上买的,因为看着很像挽月山庄中做的糖桃饯的模样,吃着味道也说得过去。 “江南风光好……”石寒低喃着,突的莫名轻笑,“施公子去过龙临镇吗?” 不等杨谨回答,石寒自嘲道:“呵,是我老了,糊涂了,第一次与公子相遇,可不就是在龙临镇吗?” 杨谨极想说“你不老,一点儿都不老!不止不老,还很美”,石寒却已兴味索然。 “施公子是贵客,怎么能委屈她住在隔壁的厢房?”石寒宕开话题,转向红玉道。 “这也是当日的权宜之计,”红玉答道,“庄主您看,请施公子住在哪里更妥当?” 石寒想了想,道:“就请住在昙华榭吧!那里景致好,还近水,夏可观鱼,冬日里又能嬉冰,施公子会喜欢的。” 昙华?是“昙华一现,如梦似幻”的“昙华”吗?杨谨思忖着。 那是极致美丽却又转瞬即逝的东西,听起来,怎么觉得这般伤感呢? 而且,冬日嬉冰什么的……似乎还有半年多才是冬日吧?那时,我还会住在这里吗? 作者有话要说:  杨谨:次了我的蜜饯,就是我的人了~ 第52章 “转过这道回廊, 再往前走,就能看到昙华榭了。”冬青引着杨谨, 介绍得颇为殷勤。 杨谨头一遭在寒石山庄中逛,很觉新鲜。如今女庄主的病体有了些起色, 杨谨心头的一块大石落了地,前些日子被压抑了许久的心情也渐渐舒朗起来。她毕竟也才十四岁,少年人的心性, 初到一处陌生的地方, 难免好奇心满满。 冬青似是看透了杨谨的心思, 不疾不徐地引着她一处一处地逛寒石山庄中的每一个地方,每到一处,还极殷勤地详细介绍其名称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74 与掌故。 “公子瞧, 那儿是南柯亭, 是整座山庄中景致最好的地方。坐在那亭子里, 能遍观全山庄的风景,就连远处的襄宁城都能看得到呢!”冬青遥遥指着两人的斜上方, 一条向上的山路小径尽头的亭子。 杨谨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但见曲径通幽, 半是人工半是天然的一座小山上飞檐斗角,恍惚可见一座八角亭子的轮廓。瞧那方位,应是正对着八个方向的。 杨谨知道, 讲究的富贵人家,所居的亭台楼阁等等建筑的方位、布局安排都是要合风水讲易数的,如寒石山庄这样的大商贾之家必定也要循着这个规矩, 石寒就是再别具一格,也断没有冒着败坏自家生意的风险而毁了自家庭院的风水的。不过,这亭子的名字嘛…… 南柯? 岂不是要南柯一梦终成空? 哪怕叫“斗金亭”或者“聚财亭”这样俗而又俗的名字,也比什么一梦转头空强啊! 杨谨暗自思忖着,浑没想到,她于不经意间,已经越来越多地关注起石寒来了。 冬青见这个漂亮小公子听了自己的介绍,也不动弹,只远远地凝着南柯亭的八角亭顶出神,便以为杨谨是好奇心重,体贴道:“天气晴好时,我家庄主最喜坐在这亭中,或读书,或抚琴……公子也上去瞧瞧?” 杨谨心念一动—— 抚琴?她会抚琴?不知琴声如何…… 可她转瞬便又笑自己少见多怪。观庄主气度,必定是大家闺秀出身,肯定是琴棋书画皆佳的啊。会抚琴难道很奇怪吗? 然而,那亭中的风景是怎样的?是否真能眺望到极远处? 杨谨很有些动心,却想到如此上去再下来,一个来回怕是又要耽误小半个时辰。她不想因为自己的私心而耽搁了冬青回去侍奉庄主,遂笑了笑道:“以后有机会再看吧!” 冬青再次因为那个笑容而失神了一瞬,忙敛神道:“好,就依公子。” “这是忆水。”冬青一边说着,一边引着杨谨步过一条青石板造就的古朴小拱桥。拱桥之下,流水淙淙,蜿蜒向远方。 “忆水?”杨谨禁不住重复了一句。按照她已经见识过的女庄主起名字的风格,她猜这个“忆”字就是那个“忆”字。 “是,回忆的忆字,”冬青道,“我家庄主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最后留存下来的,也只有回忆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冬青的脸上划过一瞬的戚色。 杨谨蹙眉,暗道该是有过怎样的经历,才会将孔仲尼喟叹世事无常、韶华似逝水的句子挂在嘴边啊! 她的脑海中登时浮现出石寒的那张脸,尤其是那双不怒自威的眉眼下那颗小小的朱砂泪痣……杨谨的呼吸一滞,莫名地,她又忆起了当日石寒赤.裸着身体依偎在她怀中的模样来。 这什么“忆水”果然有古怪! 杨谨顶着红彤彤的一张俊脸疾步跨过小拱桥,看都不敢再看一眼脚下的潺潺水流了。 冬青:“……” “这里,便是昙华水榭了。” 终于走到了目的地。 眼前呈现出一潭碧水,水中娉娉婷婷地布着大大小小的荷叶,绿幕般的,铺展到了极远处,仿佛将一带的水路都砌上了脆嫩可爱的路石。 此时正是暮春时节,未到荷花盛开的时候,只隐约可见几处急着出来讨人喜欢的菡萏,却已经有淡淡的香气扑到了鼻端。 杨谨抽着鼻翼闻了闻,觉得这味道淡雅而不冲鼻,很有些挽月山庄中荷塘的意味,她于是很喜欢。 所谓水榭,自是建在这一潭碧水的边上的。 紧挨着水脉的,是一溜宛转有致的回廊,回廊的尽头,是一所精精巧巧的楼阁,同那回廊的风格俨然一派。 想来,这组建筑就是“昙华榭”了吧? 一想到自己即将在这么雅致又美丽的地方居住,杨谨由衷地欢喜。 “公子觉得这住处可还满意?”冬青察言观色,及时问道。 “嗯!我很喜欢这里!”杨谨由衷答道,“庄主对我这般好,我真是……不知如何感激她才好……” 冬青呵笑:“若说感激,只怕我家庄主更感激公子的救命之恩呢!” 她说着,又柔声笑道:“莫说是我家庄主了,就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见到公子……见到公子救了我家庄主的性命,也都欢喜得只念佛呢!” 杨谨赧然:“姐姐太客气了!” 冬青觉得眼前这小公子羞涩起来比笑的时候更好看,抿唇道:“既然公子满意,我这就去回禀,为公子的起居置办起来!” 说罢,她又看了着眼前清泠泠的潭水,道:“以后,咱们可就是由这条水脉牵连起来的自家人了!” 水脉? 杨谨也循着水面看过去—— 这潭水,不就是从……方才那条什么“忆水”引出来的吗? 她这是同那“忆”字脱不开干系了? 红玉来到石寒的卧房的时候,后者正倚在榻侧,身下覆着薄被,手里捧着个大账本子细读。 红玉无声地掩好房门,瞥了一眼榻侧几上已经空了的药碗,心里更觉得踏实了几分。可是,当她再一眼看到空碗旁边的食碟中满当当的各色江南样式的蜜饯时,心头顿生别愣愣的感觉。 她朝石寒施了一礼,道:“庄主,施公子很喜欢昙华水榭,属下这便安排她住在那里了?” “嗯,”石寒点了点头,从账本子上抬眸,道,“你亲自带她去看的?” “是冬青,”红玉赔笑道,“属下命冬青带施公子去瞧的。” 石寒闻言,挑眉,淡道:“她舍了自家的性命救了我,如今又在全力医治我的病,论理你该亲自带她去看的。” 红玉微愕,忙欠身道:“是属下疏忽了。” 石寒扫了她一眼,道:“这便罢了。以后,你要尽力地好生待她,饮食用度都要庄中最上尖儿的……” 她想了想,又道:“我看她正是贪长的年纪,你一会儿就派人去请张娘子来,为她裁量了尺码,再去库房中取几匹时新的衣料子来,我挑几样,拿去给她做衣衫。” 红玉越听越是心惊,庄主这哪里是报答救命之恩的架势啊?这简直就是当那小孩儿自家孩儿一般疼爱起来了! 若是只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多许给那小孩儿些银两,再多备些那小孩儿喜欢的东西送给她也就罢了,这些个东西山庄中多得是;可庄主如今这样花心思,又是怎么个状况?难道当真是因着那小孩儿的……容貌? 红玉心头略过极不好的预感,忍了再三,还是忍不住冲口而出:“有一句话,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石寒的目光掠过她,“难道我不让你讲,你便能放下不再想了吗?” 红玉:“…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75 …” 她紧接着又道:“庄主既已经知道属下想说的是什么,又何必……” 她欲言又止。 石寒依旧凉凉地看着她,幽幽道:“又何必对她这样好,对吗?” 红玉抿唇,垂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儿,闷声道:“属下不敢……不敢质疑庄主,却……心疼庄主!替庄主觉得不值!” 石寒许久没言语,久得红玉快要承受不住了,石寒方开口道:“红玉,你从小就在我身边侍奉,二十余年了,昔日……的旧人也只有你还在我的身边,你我的情分是不比旁人的。” 红玉心头火热一片,刚想说话,却被石寒挥手止住:“你对我的好,你对我的忠心,我都知道。这世间,任谁都可能背叛我,但你,不会!” 红玉登时红了眼眶。 石寒瞥她一眼,喟叹道:“但,你的弱点为何,你可清楚吗?” 红玉怔然。 “你可知你的性子太过急躁?太过惯于先入为主?很多事,你这急躁的性子,会让你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石寒拧眉,“我只怕……你这性子,将来不止会害了你自己,还会害了我,害了寒石山庄!” “属下……我……”红玉满面愧色,语无伦次,无颜再看向石寒。 石寒见她这副模样,面露不忍,叹道:“罢了!你我情同手足,二十余年来共同经历过多少风雨?你以后若能凡事三思而后行,我岂舍得责备你?” 红玉讷讷无言,半晌方道:“属下……属下记住了!” 她张了张嘴,忍不住又道:“施公子一事,还……还请庄主明示。” 石寒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摇头叹息,从枕下取出一张信笺来,递向红玉:“你看看这个,就知道了。” “这是……”红玉一眼便认出来那信笺的样式正是寒石山庄安置在各地的人员传递消息的那种信笺。 她连忙双手接过,迫不及待地读罢,犹觉心惊:“她……她竟然还有这重身份!” 石寒滑了她一眼,肃然道:“此事,你知道也就罢了,不可令第三人知道!” 末了,又赘上了一句:“包括她本人!” 红玉凛然,情知事关重大,笃定道:“庄主放心,属下绝不对任何人说起!” 石寒定定地看了看她,又道:“算算月份,云儿也快生产了吧?” 红玉想了想,道:“是,云姑娘的产期大概还有半月有余。” “云儿孝顺,可惜我这个做姑姑的却不能陪在她的身边,”石寒叹道,“你要好生盯着她那里的动静,她诞下孩儿后,更要选得力的人去侍奉。也要备下厚礼,莫让何家看轻了我的云儿!” “庄主放心,属下早就预备好了礼物和侍奉之人了,都是属下亲自用心挑选的。”红玉郑重道。 “那便好……”石寒疲惫地闭上眼睛,“那眠心草的空药碗,你拿走吧……记得嘱咐当值之人每日按时煎服,别耽误了药性。” 红玉听到“眠心草”三个字,不亚于头顶凭空响起一道惊雷。 她的双脚仿佛被硬生生地钉在了地面上,分毫动弹不得。她惊得半张着嘴,望着石寒苍白的脸,心中电光火石般划过一个念头—— 原来,庄主她,什么都知道! 第53章 “如何?”石寒殷殷地望着凝神为自己切脉的杨谨。 “脉象大有起色, 恢复得不错。”杨谨确认再三,方开口道。 石寒心内大松。她垂眸看着杨谨的手指离开自己的手腕, 又细细地端详了一番手腕上的浅疤,才小心地替自己放下挽起的衣袖。石寒觉得心中十分的踏实。 “祛痕的药膏还得继续抹, ”她听到杨谨说道,“要不要我再配制一些?” 石寒抒怀莞尔,“还有许多呢!怕是等到我这疤去得干净了, 都用不完。” 杨谨闻言, 也笑了笑。 石寒凝着她的笑容, 道:“倒是你手腕上的伤,自己都不在意的吗?” 杨谨浑不在意地嘻道:“我皮糙肉厚的!就是这会儿敷上了药膏,难保以后不再受伤啊!索性随它去吧!” “歪理!”石寒嗔道, “哪有女孩子家家不爱惜肌肤的!” 杨谨愕然。 虽然早就知道这孩子是女扮男装的, 这却是石寒头一遭当着杨谨的面涉及到这个问题。 这样的好模样, 为什么偏偏要女扮男装呢?石寒想不出其中的缘由。 大周民风开化,已出了几位女帝, 就是自己顶门立户过日子的女子都大有人在,孤身的女孩子闯荡江湖更不是什么新鲜事了……若不是顾忌这个, 那便是有着更深层的原因了? 看这孩子的言谈举止,没有丝毫的脂粉气,若非知道内情的, 根本想不到她是个女孩子。可,如今她年纪尚小,初初发育, 若是由着她这般下去,不止会耽误了她长身体,更会误了她的终身啊! 思及此,石寒有些心疼,遂拉过杨谨的右手,轻轻抚着她的袖口处,那袖口下便是之前换血时留下的疤。 “为何非要男扮女装啊?”她尽量柔着声音,不令这孩子觉得难堪。 杨谨被她抚着袖口,顿时觉得全身的感知都集中到了她指尖下的袖口衣料上,不由得绷直了脊背,垂着头,不敢同石寒对视。 “从小……嗯,从小就习惯了……”杨谨声如蚊蚋。 “那又是什么缘故呢?”石寒试着引导她,“你可知道你长得这样漂亮,若是做回女孩子,会有更多的人喜欢你的!” 杨谨再次愕然,诧异地抬头。一张通红的小脸儿上黑溜溜的大眼睛盯着石寒—— 她从没想过让别人喜欢她什么的。 或者说,她从小到大,都不知道别人会多么多么的喜欢她。她从记事起,见识了太多的世态炎凉,随在药婆婆的身边行医,见过了太多的生老病死……更多的人喜欢她嘛?那是怎样的感觉? 石寒看着那双幼兽般可怜兮兮,又含着几分探究与求知欲.念的眸子,心尖儿上一颤,微微动容,却未急着说什么,而是以目光鼓励杨谨,鼓励她说出心里话,或是问出想问的问题。 杨谨的脸颊滚烫,倏地又垂下头去,盯着榻边的某个角落,半晌方小声道:“她……嗯红姨要我这样做的,我、我听她的!” 杨谨把几乎冲到嘴边的“她们”两个字咽了回去。她不能说出和挽月山庄有关的任何事。毕竟,从幼时起,红姨也是要她男扮女装的,也不算是欺瞒女庄主。 “红姨?是……哪一位?”石寒奇道。 叙及往事,杨谨面上的红晕散开了些,“庄主还记得当年你第一见到我的时候,抱着我的那位女子吗?她就是我红姨!” 石寒了然。想到那忠心耿耿的女子,石寒颇为敬佩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76 。 “那她现在何处呢?”石寒问。 “红姨……她早已经过世了。”杨谨闷声答道。 “原来如此。”石寒叹惋道。 “那你这些年同谁一起生活呢?”石寒话一出口,又道,“你年纪还小,谁照顾你的生活呢?” 杨谨一呆,忙道:“我从小就随在药婆婆的身边学医。后来……后来有好心人对我极好……我其实不需要旁人照顾的,我什么都会干!能照顾好自己的!” 石寒再次动容。杨谨半是孩子气又十分懂事的模样,让石寒更觉得心疼。她于是更坚定了自己的打算。 “你的红姨,既然要你如此做,必定有她的缘故。”石寒决定暂放下这事儿。 “不过,”她又道,“你要知道,你不比任何孩子差,不比任何人差……不!他们都不及你善良、懂事,他们更没有你长得好看!” 杨谨听着石寒的话,初时很觉感动,可是听到那句“他们更没有你长得好看”,扑哧失笑。 石寒说完,也自顾自地笑了。 “庄主见过我亲娘吗?”杨谨忍不住问,“你当年见到我的时候,不也在京城中吗?有没有听说过关于她的事情呢?红姨说我亲娘当初在阁子里做工,庄主你知道京城中的’阁子‘吗?” 她一迭声地问出好几个问题,石寒听得心头发紧,更注意到她提到生母的时候称呼是“亲娘”,难道不该是“娘亲”吗?再联想到之前这孩子说的“好心人”,石寒默默记下了。 “我没见过你生母,”石寒道,“我当日初次见到你的时候,除你之外,就只有抱着你的你那位红姨。” “是这样……”杨谨有些失落。 石寒心内大是不忍,强压下了冲到嘴边的话,只劝慰道:“等你长大了,终有机会寻到你生母的踪迹的。” “我此行就是想去京城,寻找我亲娘曾经的印记。”杨谨如实道。 石寒暗暗心惊,忙问:“你要去京城?” “嗯。”杨谨点头。 石寒半晌无言。 杨谨敏锐地觉察到气氛的异样。她偷偷地观察石寒的脸色,思忖着自己哪句话得罪了她,让她不高兴了。 就在杨谨快要承受不住心理压力的时候,石寒终于开口了:“你觉得寒石山庄如何?” “寒石山庄?”杨谨望着石寒严肃的脸,意识到对方是在很郑重地问自己问题。 “这里,很好啊!”杨谨由衷道,“风景好,人也好。” 石寒笑了:“只是这些吗?” 杨谨不解地看着她。 “你年纪还小,阅历尚浅,等你长大些,知道的事情更多了,就会知道我寒石山庄不止是大周数一数二的大商,在江湖中的威望更是不凡。”石寒骄傲道。 杨谨大觉惊异,她原以为寒石山庄只是大富之家,却不料还有这样的地位。而且,女庄主方才提及自家山庄的时候,那表情,那份气度,让杨谨蓦然想起了不知在哪本书中读到的一个词—— 傲视群雄。 唯有家底殷实,地位超然,才能做到有这般的自信与骄傲吧?杨谨心想。 也不全然是。她又转念想到。 比如她自己,就是有万贯家财,就是比许多人医术都高、武功修为都强,她也做不到那样的傲然。 那是一种渗透到骨子里的气质,唯有从小居移气养移体方能不自觉培养出来的风致。 面对这样的人,杨谨很有些自惭形秽。 石寒难得高调炫耀一回家底,为的是让这孩子意识到寒石山庄的不凡,更是为了—— “好孩子,你现在居住的地方,便是大周最富庶也是最有能力的地方之一。我便是这个地方的掌舵者,整座山庄,以及所有隶属于山庄的人都必须听我的调遣。而且,你又救过我的性命,所以……”石寒殷切地盯着杨谨,循循善诱着,希望能从她的口中听到自己期待的答案。 所以? 所以什么? 杨谨懵懂地张大了眼睛。 石寒颇无语,深深地有种对牛弹琴的感觉,亦不得不感喟这孩子心思的干净。 “所以,你想做到的任何事,我和寒石山庄都可以帮你做到啊!”石寒无法,只得自己说出了答案。 所以,你要说的是这个? 杨谨此时方明白女庄主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究竟要表达什么。 她想了想,摇头道:“不妥。” 石寒此时只想尽全力暂把她留在身边,说了这许多话,心疾症都要再次发作了,不料这孩子竟只答复她这么两个字。 “有何不妥?”石寒不服气地问。 “我是郎中,救人性命本就是应当应分之事,”杨谨道,“若如庄主所说,我救了一个人,就要图他的回报,那医者成了什么了?祖师爷传下来的救人活命的医术又成了什么了?” 石寒哑然,既感怀,又觉得这孩子执拗得可爱。 “而且,”杨谨又道,“我去京城寻我亲娘的足迹,是我一个人的事,断没有因着我一人而牵动你和整个寒石山庄这么多人的道理!” 是想说我和你、和你生母没有分毫的关系吗?石寒暗笑。 她看着杨谨那张一本正经的小脸儿,心念一动,也绷起面孔道:“照你所说,为医者最重要的就是医好病人,就该一切以病人为重心了?” “自然!”杨谨答道,浑不知自己已经落入了人家挖好的坑里。 “那么,你现在,如此对我,又算什么呢?!”石寒突地声音高扬,质问道。 杨谨怔住。 “我是你医治的病人。作为一个好郎中,你既要医好我的心疾症,就必得又该照顾到我的心情!心疾症是怎样的病理,你要比我清楚得多!连我都知道,医治这样的病人,不仅要照料其病体,更要顾忌其心境,需得日日时时令其平心顺气方有助于早日痊愈!” 石寒越说越是激动,胸口起伏着,又急声道:“可反观你呢?方才所言所行,可顾忌到我这个病人的心境了?一味地呛声我、反驳我!这便是你所谓的身为郎中的操守吗?” 石寒的一席话连珠炮般轰向杨谨,直把杨谨说得干瞪着眼,何止无言以对?简直是目瞪口呆了。 她隐隐觉得女庄主的话似乎哪里有什么漏洞,想要捕捉到蛛丝马迹,却又像无从着手。遂只能继续傻呆呆地干瞪着石寒,嘴唇动了几动,还没想好该回应些什么呢,心内先就投降了—— 似庄主这样的人物,这么说应该也很有道理吧?何况,她还病着…… 作者有话要说:  庄主大概二十岁的时候,在京城遇到了刚刚一岁左右的小杨,所以—— 所以真够当娘俩的了!(掩面 第54章 距离石寒体内的毒质被清理干净已经十日有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77 余, 用罢朝食,杨谨像往日一样循例来为她诊脉。 “如何?是不是好多了?”石寒问。 “确是大有起色。”杨谨点头称是。 石寒微微一笑:“你看, 如我所说,做病人的, 若是能够心平气顺,病自然好得就快。” 杨谨呆了呆,心说你怎么不说我什么事都顺着你呢? 又一想, 便是凡事顺着她些, 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杨谨于是也不计较, 好脾气地替石寒理好了腕上的衣袖。 “心平气顺自然是好的,这心疾症本就是发自于心,庄主就是痊愈之后, 也不要再劳累了, 劳心、忧心、情绪多波动是最伤心脉的。”杨谨道。 石寒初时沉默不语, 良久,脸上突地现出一抹自嘲的笑意, 缓缓吐出一个“好”字。 杨谨不知道她这表情有何深意,想来庄主也必定是个有故事的人吧?不过, 她能够这般说,于她痊愈也是大有益处的。杨谨颇觉欣慰。 “等庄主身体痊愈了,我便教你一套八段锦的调息方法, 对强筋壮体是最有用的。”杨谨诚心道。 石寒颇觉意外,不禁失笑道:“你是多怕我不能长命百岁啊!” 杨谨微赧,垂眸小声道:“我、我自是希望你能长命百岁的……” 石寒大为感动, 凝着杨谨头顶的发髻,柔声道:“你放心,我会好好的。” 就是为了将我所知、所有都交付与你这件事,我也会好好的。 杨谨听着她柔缓的声音,心内莫名地一荡,似一片无波静水忽被调皮的水鸟掠过,那水鸟还不安分地抓起一条小鱼,然后状若无事地展翅飞走了,徒留那可怜的一潭心湖,层层涟漪荡漾开去,便再也无法宁静了。 石寒素知这孩子是个慧于中讷于言的,她不言语不代表她心里没想事儿,恰恰相反,她不说话的时候,就是她内心波动极大的时候。石寒不喜见这孩子心事那么重,她希望她能像绝大多数同龄的孩子一般,能有属于孩子的快乐。自己曾经经历的不快,她不希望再在这孩子的身上重现一遍。何况,这孩子的命已经够苦的了…… 想及此,石寒绽开一抹笑意,道:“那么请问郎中,我现在可以下地走动吗?” “自然是能的,”杨谨答道,“久卧榻上更容易把身体躺坏,你现在的心疾已经去了六七成,剩下的便是慢慢地调理将养,若配以偶尔的外出行走,劳逸结合,对身体是再好不过的。” “是嘛……”石寒的嘴角勾起浅笑,“那就请郎中陪我一起走走可好?” 杨谨自然是没有异议的。不过她见石寒的一瀑发丝只松松地在头上挽着个髻,想必女庄主必定是要注意形象的,遂道:“我去喊秋意姐姐来替你梳妆?” 秋意就候在门外。 石寒却莞尔一笑:“妆自然是要梳的,而且,不止要梳妆……” 她说着,扬声道:“秋意!” 不得不说,女庄主的贴身侍女都是伶俐的。这一声唤后,秋意便推门而入,施礼道:“庄主有何吩咐?” “前儿张娘子送来的东西,我让你好生收着的,现在都拿来我看。”石寒吩咐道。 “庄主是说那几包新衣吗?奴婢这就去取。”秋意说罢,转身去了。 张娘子?不会是那日给自己量尺寸的那位婶子吧?边量着尺寸,边不错眼儿地盯着自己瞅,还不停地问自己“公子十几了?”“可订了亲事?”“公子这般好模样,将来不知哪家的姑娘得了这天大的福分呢!就是日日只瞧着,也觉得养眼不是?” 杨谨想到那日的情景,觉得不寒而栗。真难为拿婶子了,嘴里不停地说着,一双眼睛是怎么做到既不离开自己的脸,又不耽误记录尺寸的? 杨谨知道这张娘子是庄主请来替自己量尺寸,说是要做新衣衫的。据说她是襄宁城中最大的成衣铺子里的主事。想来寻常小户人家,都请不来她亲自上门吧? 秋意很快便折了回来,还带着另外两名侍女,每个人的怀里都抱着两只大包袱,也不知装了些什么,满满当当的。 石寒命她们将包袱都放下,打开,又向秋意道:“你去庄中绣娘那里,就说取我前日吩咐她们缝制的物事。” 秋意又答应着,带着两名侍女退下了。 “过来瞧瞧,可喜欢?”石寒朝杨谨道。 问我……可喜欢吗?杨谨一愣。忙又趋前一步,搀住了掀被下地的石寒。 “哪有那么娇弱?”石寒冲她笑笑,“又不是头一遭下地……我原来也是会走路的。” 杨谨嘴角抽了抽,双手则毫无犹豫地扶住了她,却也只扶着她的手臂,不敢碰到石寒身体旁的地方。 石寒由着杨谨。两人来到铺展开来的几只大包袱前,杨谨这才看清,里面全是各款各色的新衣,不止颜色漂亮,上面的绣纹更是精致得快要晃花了她的眼。 石寒瞥一眼她眼中的惊诧,暗自好笑,顺手取出一件月白色的长衫,虚虚地比在杨谨的身前,端详了一会儿,满意道:“这手艺还是可以的,张娘子的尺寸量得也好。” 杨谨此时方醒悟过来,原来这些新衣衫都是做给自己的!难怪方才庄主问自己是否喜欢呢! 可,这也……太多了吧? “月白色本身太素了些,不过,衬上这几丛小桃花,便有些意思了。”石寒犹自道。 小桃花…… 杨谨无语地看着她手中的那件显然是比着自己的尺寸做的月白长衫的袖口、襟口处几丛粉嫩可爱的桃花,更加无语了。 石寒已经放下那件月白色的,拾起另一套绯红色万字纹暗的箭袖,再次比在杨谨的身前,歪着头想了想,道:“我们家郎中唇红齿白、面如冠玉,真是穿什么颜色都好看啊!” “庄主,我……”杨谨觉得自己再不说话,就真成了女庄主的大号玩偶了。 石寒似是找到了极大的乐趣,自顾自道:“这颜色的箭袖,须得再配上一条同色系的革带,再搭一双漆红猎靴……头上呢,再戴一顶玉冠……” 女庄主说着,含着笑瞧着杨谨,仿佛杨谨已经将她打算的都穿戴整齐,只等着她欣赏自己的“杰作”了。 杨谨的小脸儿已经急得红了—— “庄主,这衣衫太……” “这些衣衫都是为你做的,怎么,不喜欢吗?”石寒细查她的神色,“若不喜欢,我让他们重做。或者,换一家铺子……襄宁城中的师傅做得不好,咱们就到别的地方去做!” 她这般顾及自己的感受,倒让杨谨不好意思开口了。 “不是的!”杨谨大摇其头,额头上都已经沁上了汗珠儿,“我不是那个意思!” “别急……慢慢说!看你一脑门子的汗!”石寒心疼她,忙取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78 过随身的帕子,替她拭汗。 当帕子细柔的质地触在杨谨的肌肤上的时候,当那上面来自其主人的熟悉的幽香裹住杨谨的嗅觉的时候,杨谨觉得自己所有的感觉都在霎那间被那帕子夺走了,人世间只余下了这具空荡荡的躯壳。 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么……奇怪的感觉…… 杨谨猛然间握住了石寒的手腕,迷乱的眼神中寻回了一丝清明。 石寒微怔。 此时的杨谨,比石寒略矮半头,这使得她必须得稍稍仰视才能正对上石寒的眸子。杨谨轻轻喘着气,压制着心中那莫名的情绪,那是自从她初见石寒之后就如影随形的情绪。她还年轻,无法确知那情绪究竟是什么,但多年习武的惯性,以及从小吃过的苦头,让她直觉那“不是个好东西”,而是个带着危险可能会伤到自己的东西。 杨谨于是本能地试图远离它—— “我……我自己来。”她松开石寒的手腕,攥住了帕子的一角。 石寒不知道这孩子怎么了,想着自己也是从这个年龄过来的,半大的孩子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大人无法理解的想法,遂不以为意,松开帕子,微笑道:“也好。” 待得见杨谨拭干额上的汗水,小脸儿的颜色恢复了平日的模样,石寒方体贴地开口,柔声道:“方才想说什么?” 杨谨下意识地躲开她的目光,“我想说,新衣衫太多了,而且做工这样精细,衣料也考究,想来是花费了不少银钱的。庄主的好意我……” “既然知道是我的好意,就该好生珍重才是啊!”石寒已料到杨谨要说什么,索性单刀直入。她已经多多少少摸清了这孩子的路数,与其看着她讷讷,倒不如自己替她做了决断。 “可这些衣衫,也太多了,我平素只两三件便够了……”杨谨犹挣扎着。 “习惯了就好了,”石寒果断道,“何况,你是我寒石山庄的贵人,更是我的贵人,为你做几件新衣衫,又有什么打紧的?” 她说着,佯装脸色一沉,不悦道:“除非你不喜欢这些衣衫,也罢!来人!” “庄主有何吩咐?”恰好取了东西回来的秋意进来。 “把这些都拿走,烧了!”石寒高声吩咐道。 杨谨愕然:怎么一言不合就烧新衣衫啊!多……败家啊! 秋意也呆住了:“庄主是说,这些新衣衫都……” “施公子不喜欢!本庄主明珠暗投,何苦自讨没趣?”石寒虎着脸道。 “这……”凭着对自家庄主的了解,秋意没敢动,而是求助般地看向了杨谨。 杨谨顿觉头大。 她只是觉得没道理接受人家这么好、这么多的心意,并没想惹女庄主生气啊!何况,她每年也是在挽月山庄住过些时日的,好东西怎么会没见过?这些新衣衫的用料和绣工,都是顶好的,这么快就能赶制出来,不知耗费了多少人力银两…… 她也能猜到女庄主说的是气话。一定是自己的拒绝伤了她热诚对待自己的一颗心了吧? 杨谨顿觉自责,之前还说好了要让病人“心平气顺”的…… “庄主,你别生气了……我收下便是。”杨谨抿唇道。心道这位女庄主真是个气性大的,难怪得了这个病症呢! 石寒心中暗笑,面上却是分毫不差,挑眉道:“公子答应收下了?” “嗯。” “当真不觉得难看?若不满意,我着人再做……” “不必了!不必了!这些都挺好看的!真的挺好看的!”杨谨忙大摇其手。再让人去做,难道还要烧了这些? 石寒这才满意地露出了笑容,向秋意道:“东西可取来了吗?” “是,取来了。”秋意忙将一个深色的小包袱递给了石寒。 石寒接过,打开,略略看了几眼,不由得点了点头,又抬首朝杨谨道:“好孩子,脱衣服!” “……”杨谨一个头两个大。 作者有话要说:  鉴于坐着菌特别容易把女扮男装打成男扮女装,我以后会多检查(捂脸 记得写《倾砚》那会儿就特容易出现这个问题 第55章 “脱……脱衣服?”杨谨口吃一般重复了一句, 她以为自己幻听了。 “是啊!”石寒倒是一派云淡风轻,“不脱了外面的衣衫, 怎么试里面的?” 她说着,在杨谨的面前抖开了之前的那只小包袱, 现出一件形似背心、颜色近乎肤色的物事来。 秋意听到两人的对话,早就红着脸退下了,并且还掩好了房门。 杨谨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个不知名字的“衣衫”, 目光滑向石寒, 小小声探究道:“庄主是让我……试这个?” “正是啊!”石寒倒是理所当然, “你那日说,还要继续女扮男装下去,我想你现在已经十四岁了, 身体发育总会到来的……你是做郎中的, 男子与女子的身体有什么区别, 我想你比我更加清楚吧?” 杨谨登时通红了脸。什么叫我比你更加清楚?倒像是我比你看过更多的女子和男子的……裸。身似的。 石寒知道她小孩子家家脸皮儿薄,只当没看见, 继续道:“你如今的身体尚看不出什么来,不过, 再过个一年半载,难保不被人发现了你的秘密去。” 说着,还盯着杨谨的胸口打量了一番, 摇了摇头,似是感叹“天赋如此,大概再发育也飞跃不到更高的围度去了”。 杨谨被她看得恨不得在地上生生凿出个缝儿来钻了。她是发现了, 不论什么样的女子,市井如张娘子,高贵如女庄主,原来都是这么的……不好形容。因为那形容词会有损女庄主的倾城之容与雍容之姿的。 杨谨于是吸气,再吸气……她假装自己根本没注意到女庄主盯着自己胸口的意味深长的目光,却听到女庄主絮絮又道—— “而且,女孩子家总是缠胸,时间久了对身体大有害处。所以,我就让庄中的绣娘按照你的尺寸做了这个。里面是亲肤的上好冰蚕丝,外面是看起来硬挺的材质,你穿在身上,再着中衣和外袍,看起来就和男子的平坦胸膛相差无几了。” 杨谨听罢,大为感动。 她的确是救了女庄主的性命,女庄主若非要回报她的话,有无数种最轻松不过的法子。以寒石山庄家底之殷实,无论是赠她银钱、房产,或是珍玩、良驹,甚至江湖上的武学秘籍、医道上的惊世奇方,若女庄主想,做起来都不是多难的事。 可偏偏,她选择了最麻烦,却也最令人感动的回报法儿—— 她全心全意地为自己考虑,全心全意地对自己好,好得几乎把世人能想到的和不能想到统统想到了,还做到了。 杨谨甚至觉得,现在不是女庄主在报答自己,而是自己于不经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79 意间欠下了她的真情厚谊。 “又胡思乱想什么呢?”石寒的话打断了杨谨的思绪。 似乎是想打消她的顾虑,石寒又道:“你不用担心绣娘会发现你的秘密。她们都是自小在我身边侍奉的,若论情意,她们对我忠心耿耿;即便论起旁的,退一万步,她们离开我这里并没有别的地方能容得下她们。所以,你尽可放心。” 这话可谓说到了家,让杨谨心里顿觉踏实的同时,不禁思忖起石寒的身份来:她若只是一个商人,何来这样的雷霆手段? 杨谨不是一无所知之人,她很读过些书,她不只会练武和治病;尤其是这一两年的江湖历练,她见得多了,琢磨得多了,懂得自然也就多了。 她知道商人求的是利,讲究的是“在商言商”和“和气生财”,一个真正的商人绝不会用手握权力者才用的手段来掌控属于自己的势力,除非,其不是一个纯粹的商人。 杨谨觉得,对于石寒的身份,她该试着重新定位了。 杨谨这里絮絮地想着,石寒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小小的孩儿,心事那般重!”她嗔道,“难道非要我亲自脱你的衣衫吗?” 只这一句话,便将杨谨吓了个半死,作势后退了两步,双手护住胸口,像是个面对登徒子恶少调。戏的小娘子似的。 “我、我自己来!”她张大眼睛说。 石寒被她这副模样逗得快要忍不住喷笑了,“好孩子,我的年纪做你娘亲都够了,你倒是说说,你怕个什么?” 杨谨讪红了脸。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怕什么……总之,被女庄主“亲自脱衣衫”是很可怕的事。 “好吧,你换吧,我转过去,非礼勿视。”石寒闷笑着,转过身去。 杨谨如蒙大赦,此刻也顾不得欣赏她的背影多么好看了,三下五除二扒下外衫和中衣,又极利落地解下缠绕在胸口上的宽布条,直到把它们抖成一团,丢在一旁。 石寒听着身后悉悉索索的声音,还有那显然是手忙脚乱发出的响声,肖想着杨谨此刻的样子,又觉得心疼了,幽幽道:“以后不要再缠胸了,长得……走了形,可如何是好啊!” 杨谨才把缠胸丢在一旁,听到这话,整个人都僵住了:是在说……那种走形吧? “好……好了。”杨谨忍着羞意,轻声道。 石寒当真就极君子地等到她说了这句话,才转过身来,随即便笑了—— 杨谨裸着的上身套着那件背心,两只线条紧实的白皙手臂露在外面,上面的每一根线条都彰显着力量,不是刚猛得能够击碎一切的力量,而是一股张力,如一张劲力饱满的弓,只待某一刻被拉紧,便能够迸射出强大的震慑力…… 石寒恍惚一瞬,强迫自己回到现实。就在方才,当她看到杨谨紧致的手臂的时候,突地,记忆深处具有类似特征的身影毫无征兆地跳了出来,就这么霍啦啦地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令她猝不及防。 她用力地咬了咬嘴唇,舌尖尝到了一股甜腥的味道,被她倔强地咽了下去,面上却依旧笑吟吟的,走近杨谨,道:“这手艺果然是极好的!” 杨谨心细,石寒神情骤变的刹那便捕捉到了。怔怔地盯着石寒下唇的血痕,不知道她怎么了。 石寒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拉起杨谨身上的那件背心胸侧的抽绳,笑道:“这个处理得妙,等你身体再长,这个还可以调节。或者,想再紧些、贴身些,也是可以的……” 她说着,双手霍然抽紧了胸两侧的抽绳。杨谨不提防,顿觉胸口一紧,忙努力地呼吸,同时瞪圆了眼睛看着石寒。 石寒也笑看向她,只觉得这双漂亮的大眼睛怎么看怎么可爱。尤其那毛茸茸、密密实实的一对睫毛,根本不像是睫毛啊,倒像是一对上好的黑色天鹅绒织就的小刷子。这是能够遮风挡雨的吧?石寒暗想,不禁好笑。 “是勒痛了吗?”她到底还是记得体谅杨谨的感受的。 “没……”杨谨尴尬地摇了摇头,“就是……嗯,就是有点儿突然。” 石寒呵笑,复又松开了那抽绳几分,低头见杨谨下。身还穿着中裤,道:“穿上中衣我看看。” 杨谨极乖觉地拉过中衣穿上了,抿好了衣襟,站直了身体,任由石寒看。 她已经有了身为大号玩偶的觉悟。既然庄主想看,便由着她看吧。反正,也拗不过她,不是吗? 石寒指挥着杨谨在自己面前转了个身,又左右端详了一番,道:“不错。” 又从衣包中翻出那件月白色的长衫,拉着杨谨让她穿上。杨谨自然只得从命。 那长衫的衣料飘垂,又是不束丝绦的款型,尺寸正好,襟口与袖口上绣着的寸许长的桃枝上,恰到好处地点缀着几朵粉嫩嫩的小桃花,沿着细枝斜出,活泼泼的极是可爱。 杨谨之前单看到它们的时候,只觉得颜色、款式太过张扬;可一旦穿在身上,她发现那小桃花趁着月白色暗云纹的料子,显得颇具几分俊逸不羁。她对它们遂生出些些好感来。 她于是前后小幅度地挥了挥手臂,发现那小桃花也像是有灵性似的,随着她手臂的摆动映出层次分明的粉红来,唯一不变的,就是花瓣中心的那一点蕊心,如一点初心,矢志不渝。 “好样貌!”石寒由衷赞叹道,“我们家郎中以后不知会令多少人倾倒啊!和你站在一处,才当真会体味到何为’韶华无情‘啊!” 杨谨被她夸赞过太多次,也渐渐不那么容易脸红了,不过,她却不喜欢听到女庄主说自己老。 “庄主正当芳龄,姿容更是……倾国倾城,这份气度不是年轻小姑娘能够比得了的。”杨谨终于顺畅地说出了自己心底里最真实的赞美,却又觉得自己说得太过直白,不由得担心起会惹石寒反感了。 石寒听罢,意外的同时,更觉欢喜:“好孩子,我的年纪都够做你娘亲了,还算是正当芳龄?不是哄我吧?” 这已经是杨谨同一天第二次听她说什么做你娘亲什么的,她直觉地不爱听这话,闷道:“自然不是哄你的。我从不哄人!” 她说得一本正经,倒把石寒逗乐了,心忖莫非这就是子不嫌母丑、狗……嗯,挺好的。 没有哪个女人不喜欢被夸赞年轻貌美,尤其还是被这么俊美漂亮的小孩儿夸。单只为了这句话,石寒都觉得没白疼她。 “那么,你今日便穿着这件长衫陪我去农庄上巡视吧!”石寒做了决定。 又道:“只如此穿着似乎少了些什么……或者配上一双大红方头履?再拿一把折扇?” 她是真当杨谨自家孩儿般装饰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事,好不容易赶出来的一章。 其实,庄主现在就在点点滴滴地各种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80 教小杨东西啊! 不过,写太多两个人的日常什么的,会不会看腻啊? 第56章 “庄主是要出门?”一身紫裙的姚佩琳迎着石寒一行而来, 敛衽施礼。 “是佩琳啊,”石寒淡道, “红玉不在庄中,家中之事你要妥帖处置。” 姚佩琳眼尖地发现石寒穿着一件妃色为主色的如意纹月华裙, 外罩水色飞鸟衔珠锦织披风。那披风上飞鸟的鸟喙正对着身旁杨谨袖口上的小桃花,仿佛要一冲而上,衔在口中, 即展翅高飞似的。 姚佩琳眉心不自觉地紧跳两跳, 忙赔笑道:“庄主身体方好些, 春夏之交时气重,还请多加小心才好。” 说到此处,她像是突的有了意外收获似的:“咦?这是……施公子?如此打扮, 佩琳都要认不出了!” 杨谨酡红了脸, 仿若深醉, 不敢看向姚佩琳的眼睛:“是我……姚掌事,你好……” “呵呵, 蒙公子费心,佩琳好得很!”姚佩琳呵笑, “我瞧着公子更好啊!这发式,这鞋子,这月白色的长衫, 无有哪处不衬得公子如浊世佳公子一般……不不不!怎么能说是如呢?公子本就是佳公子嘛!” 杨谨更没脸了。她知道自己现在的装扮很……奇怪—— 女庄主不仅命她换了那件长衫,还命人备了漂亮的方头履,真难为她们何时照着自己的尺寸做好的。杨谨觑一眼那方头履的大红颜色, 以及鞋面上华丽丽的纹饰,就觉得不大自在起来。她是过惯了寻常日子,穿惯了寻常衣衫的,平素只穿着合脚的薄底靴子,何时穿过这般费心费力缝制的鞋子? 这样的鞋子,穿在脚上,踩脏了鞋底,都是糟蹋吧?杨谨暗想。 不过,这还不算全部。石寒还命秋意为她重新束发,偏偏要将一头利落束起的发髻打开,只束起一半在头顶,用一根碧玉簪子别了,余下的青丝都散在肩头。 杨谨盯着镜子里面黑发散在肩头,有些洒脱不羁模样的自己,很感陌生。 在女庄主的“摆弄”下,杨谨越来越不认识自己了。 “好了,不要再聊这等闲话了。”石寒依旧淡淡的,止住了姚佩琳对杨谨的调侃。 姚佩琳微微一笑,向石寒欠身道:“庄主思虑周全,想来有施公子随行,庄主的身体也是不要紧的。” 石寒也冲着她意味深长地一笑,道:“姚掌事从来缜密,不枉我对你的信任。” 姚佩琳面上的表情恭谨起来,又欠身道:“是,庄主的信重,属下始终铭感五内。” 她旋即又道:“庄主出行,要不要多带些侍卫随从呢?” 石寒道:“无妨。有纪恩带着几名随从随行就可。” “是,”姚佩琳应着,又笑道,“恕属下直言,庄主和施公子这般一同走出来,倒像是母子俩似的!” 她说着,却似不经意般一眼挑向了杨谨。 杨谨闻言,果然脸上划过一瞬的别扭与不快。 姚佩琳看在眼中,暗暗心惊。 石寒却笑得抒怀,竟抬头揉了揉杨谨的脑袋,畅快道:“她救了我的性命,我自是要对她好的。” 杨谨却因着她的这个动作僵住了身体。这会儿,她特别希望自己快点儿、再快点儿地长个子,到时候比女庄主个子高了,就不会被揉脑袋揉得这么顺手了。 马车车轮“咕噜噜”地压在地面上,那响声和着轻微的晃动,提醒着车中人正在行进中。 不得不说,寒石山庄就是寒石山庄。这辆马车,外表瞧上去,并不比寻常的富户家的马车奢华,但寻常富户哪里有实力将车子的减震做到这等程度呢?其精巧可见一斑,其所费银钱亦可见一斑。 杨谨坐在车里面,石寒的身旁,却不觉得享受。这倒不是因为这等鲜有颠簸、外表寻常内里舒适非常的马车,她在挽月山庄时常坐到,而是因为—— “我……我还是出去骑马吧!”她说。 石寒斜眉看她,道:“骑什么马?那是疯小子才做的事!” 杨谨的嘴角抽了抽,心道难道外面前后簇拥你马车的都是些“疯小子”不成?真若那样,亏你还敢安安稳稳地坐在这儿! 她内力既深,耳音亦好,凝神一听,就能察觉到附近有七八名修为不浅的习武之人。其中一人,比旁的修为更深,怕是比自己还要高深。杨谨猜,那应该是纪恩。 这样的高手,竟甘心情愿地做女庄主的侍卫,而且,看纪恩还极敬重忠心的样子,不知女庄主是如何将他招入麾下的。 这念头在杨谨的脑中也是转瞬即逝,她又尴尬起眼前的情状来了。 她很不喜欢……不,是很不习惯和女庄主这样并肩坐在车中。这情景不似在庄中的卧房中,她可以为石寒诊脉,可以为其分析病情,可以不必离她这么近。 可是,在马车中却不同。毕竟这里的空间有限,杨谨不得不挨得石寒很近,近得连石寒身上淡淡的体香都能不停歇地往她的鼻孔中闯,似是极力表明它们的存在感似的。 偏偏,离得这样近,石寒侧头的时候,耳边的一缕碎发倏地飘落下来,发尾扫过了杨谨的脸颊。 只是一缕发尾,扫过时能有多大的力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然而,杨谨没出息,她觉得那力气大得好像一条小皮鞭子,“啪”的抽在自己的脸颊上,不疼,一点儿都不疼,却害得自己脸上热辣辣的,滚烫得骇人。 这……这哪里是享受啊?简直就是身与心的折磨! 石寒并不知道她这许多内心戏,瞥一眼这小孩儿,对自己说的话也不做反应,只是绷直了脊背,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 石寒无语地暗自摇头:真不知道这孩子究竟是怎么长大的!这么一本正经的性子,真是一点儿都不像……她那个活泼跳脱又霸道的……亲戚。 石寒蓦然被自己吓着了—— 她竟然……竟然这么理所当然地把这孩子和那人作了比较?倒不是这两个人比较不得,而是,她想不到自己想起那人的时候,竟能这样的不纠结不难过! 自己,还是曾经的自己吗? 石寒没有因为想起那人而纠结,却因为自己的变化而纠结了。 是不是,这些年来,太过习惯于执念于那人,以至于一旦有了点点变化,连自己都不认可自己了? 然而,这样的变化又有什么不好呢? 石寒凝眸盯着杨谨的侧颜,心里这样问自己。 她得到的答案是:如此,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吧?至少,现在的生活,很充实,很有……奔头。 这孩子虽然一本正经的,不过,这样也很可爱啊!而且,更惹人疼爱…… 思及此,石寒觉得手有点儿痒,忽的生出一股子想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81 捏捏杨谨那张俊美小脸儿的冲动。不过,鉴于这孩子一本正经的难保不被自己吓着,石寒还是忍住了捏脸的冲动,只含蓄地拍了拍杨谨正襟危坐扣在膝上的手背。 杨谨见鬼了似的,惊然扭头看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明晃晃地写着几个大字:你干吗! 石寒挑眉,忍着笑,问道:“我们家郎中在背药书吗?这样一本正经地专注?” 杨谨无语,不着痕迹地从她的手掌下抽出自己的手,下意识地握了握,诚实道:“没有。我只是不大习惯……和庄主共乘。” “哦!”石寒了然地点点头。 紧接着便道:“习惯了就好了。” 杨谨再度瞪大眼睛看向她,心说还要习惯吗?是说以后要经常和你共乘的意思吗? 杨谨心头划过很不好的预感。 “怎么?和我共乘让公子很为难吗?”石寒挑眉。 杨谨抿唇,违心地挤出一个“没”字来。 “那就好,”石寒顺口接道,“公子还记得我是尚未痊愈之人,心疾之症最忌不能……” “最忌不能平心顺气!”杨谨接口道,耷着嘴角又道,“我记得,都记得呢。” 杨谨正襟危坐着,又有意无意地躲闪自己的接触,石寒只以为她性子内敛,羞涩或者紧张于坐在年长女子的身边,并未多想旁的。 偶尔逗孩子玩玩虽然比过去闷着有趣得多,不过,石寒是个极有分寸的人,逗弄归逗弄,心疼杨谨也是真的。 “公子可知道我寒石山庄做的都是什么生意?”石寒主动抛出一个话题,吸引了杨谨的注意力。 杨谨果然极上道地摇了摇头,目光却追随着石寒,显见对这个问题是感兴趣的。 石寒微微一笑,解释道:“寒石山庄所做生意的范围很广,东海的珠贝,西域的香料,岭南的药材,草原的皮货……可以说,大周疆域内外,能做得的生意,我寒石山庄都做。” 杨谨听她说的东西南北的地方,不禁随之神游。她不羡慕多大的生意或是赚多少银钱,她向往女庄主所提到的那些地方,天南海北若是都能去看上一看,此生也不虚了! 只听石寒又道:“其实天下可做的生意很多,只要有人的地方就可以有生意。但生意也有好坏之分,唯有好生意才是可以做得的生意;若是坏生意,宁可不做。” 她说着,转脸向杨谨问道:“公子可知,何谓好生意?” 杨谨懵懂摇头。 石寒冲她温和一笑,续道:“所谓’商‘,便是交易。所谓’交易‘,就是流通,就是将某人所需的物事提供给他。唯有满足了他的需要,才能得到他用以交换的银钱。若他没有这种需要,又如何呢?那么,我们便创造这种需要,使得他有这种需要,然后再满足他。” “所以,令全天下的货物流动、畅通起来,把需要的东西卖给需要的人,这就是寒石山庄的好生意!”石寒总结道。 杨谨听得似懂非懂。商业非她所擅长,她实在无法全然理解石寒的生意经。 不过,她听得很认真,也极力地理解着,觉得女庄主所说的话很值得玩味咀嚼。 石寒凝着她深思的小脸儿,心中颇觉欣慰,忖度着时间,又道:“我们今日去的地方,就是一处满足世人需要的东西的产地。” 杨谨亦看着她,道:“庄主之前似是提到要去……农庄?农庄产粮,所以就是满足世人需要的东西的产地?” 石寒笑得意味深长:“粮食确是可以满足世人的口腹之欲,但那只是最最基本的需求。公子可知道这世上最容易赚的钱,是谁的钱?” 杨谨自然摇头。 “是女子的钱!”石寒一字一顿道,“是富贵人家女子的钱!甚至是,京师宫中贵人的钱!” 杨谨愕然。 第57章 车行辘辘, 杨谨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声音,似乎同之前所能听到的很不一样, 仿若有哗啦哗啦激荡流水的声音传来,还夹杂着叫嚷呼喝之声。她颇觉好奇, 很想掀开车帘看一看外面是怎样的画面。然而,她紧挨着石寒,又不大好意思这么做。 石寒仿佛看到了她的心里面, 莞尔道:“这便到了。” 说着, 她侧身贴着杨谨的胸口, 半俯在杨谨的身前,将杨谨那一侧的车帘掀了起来。 “看一看,可觉得有趣?”石寒问道。 杨谨因着她这个无意识的动作, 惊出了一身冷汗。 石寒的侧颜就在她的眼前, 她甚至能够看到她脸上瓷白肌肤上的纹理。还有那耳畔要命的一缕发丝, 带着属于石寒的体息,依次擦过杨谨的右脸颊、鼻翼和左脸颊, 让杨谨顿觉那轨迹堪比一条火龙,欢腾的烈焰烫着了她的脸, 亦烫热了她的心,将刚刚透体沁出的一身冷汗瞬间蒸了个干干净净。 那条火龙尚不满足于此,还欢啸着点燃了杨谨的肌肤。杨谨顿觉四肢百骸都热烈烈的, 自己像被扔进了丹炉中烧炼的猴儿,紧接着又像被丢进了热蒸笼里的大馅包子—— 一张面皮里裹着的各种馅料在她的身体里极不安分地叫嚣着,就要穿透这张面皮透体而出似的。 是的, 没错,透体而出! 杨谨已经发觉那热烈烈的气息从她脑袋上所有能出气儿的孔儿里急冲了出来。双眼、鼻孔、耳朵、嘴……都咕嘟嘟地往外喷着灼热的气体,像要瞬间把她蒸熟似的。 杨谨感到此时的自己,像极了一只刚开了锅,还被掀开了锅盖,痛撒了一把蜀地朝天椒的汽锅鸡,无一处不热气蒸腾、火辣难挨。 石寒此时半倚在她身前的姿势似曾相识。 杨谨的脑子有些懵,像是要重寻回某种感觉似的,她的手只听凭着脑子的驱遣,右手莫名其妙地探了出去,搭在了石寒的背上,紧接着便落在了那柔软的腰肢上。 杨谨灼热的鼻孔中呼出一股热气,喷在了近在咫尺的石寒的脖颈间。 石寒是个肌肤敏感的,顿时泛起了一片小鸡皮。她惊诧地扭脸看向杨谨,更惊诧地看到杨谨那张红得能滴出血来的俊颜。 “怎么了这是?”石寒失色。她的第一反应便是,这孩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发热了,还一直忍耐着? “没……”杨谨努力地挤出一个字。她的脸都快要被烧着了。 石寒不确定地看着她:“真的没事儿?” 随即,一只腻滑沁凉的手掌覆在了杨谨的额头上。 杨谨一个激灵,方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慌忙躲闪着。 “别动!”石寒蹙眉道,继而疑惑道,“未发热啊!怎么脸红得这样厉害?” “真的没事!”杨谨别扭地轻轻撇过脸,同时已经将覆在石寒腰肢上的右手撤了回来,藏在身后,像是怕被发现似的。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82 石寒古怪地看着她。瞧她这副模样,虽不知是何缘由,但小孩儿的别扭劲儿又上来了,石寒也不愿戳穿她让她难堪,遂坐直了身体,扬手指了指车帘外—— “看那里!就是我要带你去看的地方!” 杨谨尴尬无比,幸好对方没有深究,她如释重负,忙循着石寒所指的方向看了去。 远处,一片阔大的水域,更有一番忙碌的景象。人不少,有男有女,还有船只,不大亦不小,却是井井有条,忙而不乱。 马车越行越近,杨谨看得更清楚了。离她们最近的地方,有几个健壮的汉子,或是推着小车,或是抬着箩筐,在两个衣衫齐整的中年男子的指挥下正往远处走去。 她好奇地打量他们搬运的物事,发现那竟是一车车、一筐筐大小颜色不一的……珍珠! “这是……采珠场?”杨谨疑惑地问石寒。 石寒冲她微微一笑,道:“准确地说,既是采珠场,也是养珠场。” 杨谨大觉神奇。她也曾在挽月山庄中见识过各种各样的珍珠饰品,但是这珍珠是如何采的,却是毫无概念,更不用说“养珠”了。 原来,珍珠也是可以“养”的吗? “这里是寒石山庄沿襄河的几个珠场中最大的一个,”石寒耐着性子为杨谨解释着,“襄河的水质,以及襄宁此地的气候,最适合产珠,所以这里的河珠天下闻名。” 杨谨豁然懂了。难怪石寒之前说“最好赚的钱是富贵人家的女子的钱”,这珍珠可不就是富贵人家女子装饰最少不得的东西吗? 而且,于药理上而言,无论内服外敷,对调养女子的身体都是大有益处的。 杨谨于是心中有了计较。 “庄主,到了!”纪恩粗豪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董头儿已经在这儿恭候着了!” “知道了。”石寒答了一句。 她转头向杨谨道:“不想下去看看吗?” 这话还用问吗?杨谨小孩儿家的好奇心早就被勾起来了,对上石寒的目光,刚要冲口而出一个“想”字,却发觉石寒正笑得促狭,猛然意识到她又在逗弄自己。 于是,杨谨刚刚消散下去的蒸腾热意,又涌上了脸颊。 什么时候能摆脱这种总被逗弄,对方还频频得手的命运啊?杨谨觉得好惆怅。 “小人董大见过庄主!”一个瘦高的蓝衣中年汉子朝石寒拜了下去。 “董头儿不必这么客气,”石寒命纪恩替自己搀扶起他,又道,“珠场中一切都还顺遂吗?” “是!一切都很好,请庄主放心!”董大恭敬道。 石寒淡淡地扫过远近停下手中的活计,纷纷向她行礼罢安静侍立的众男女珠工,又向董大道:“采珠养珠的规程,想来也都是按部就班地进行的?” 董大是个精细人,见庄主动作,听庄主所言,便已明白其深意,欠身道:“是,都是遵照着庄中的规程进行的,不敢有分毫违背。” 他说罢,又追道:“诸珠工的劳作时辰、工钱,也都是照着庄主定下的规矩严格执行的。” 石寒才略点了点头,道:“你跟了我将近十年了,该知道我行事的风格。银钱是永远赚不完的,但人之性命只有一条,切不可苛刻或是克扣工钱!” 董大忙道:“庄主但请放心,那等作孽的事就是刀架脖子小人也断不肯干的!” 石寒只是偶尔言语警醒他,并非苛责,是以,表情缓了缓,道:“你的辛苦操劳,我都是知道的。你的忠心耿耿,我亦清楚明白。” 董大闻言,动容道:“庄主让我那二丫头脱了奴籍,还为她寻了先生进学,对我们全家都是照料非常的,这等恩情山高海深,小人不拼尽了力气为庄主做事,不成了白眼儿狼了!” 石寒听他说得颇粗鄙,也不以为意,转开话题道:“让你准备的东西呢?” “都在这儿!”董大忙从旁边取过几只大托盘,上面都覆着绸布,也不知装的是什么物事。 石寒展眼望了望远处,道:“让众人都散了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那边库房,你的屋中说话。” 董大忙应了,呼喝远处侍立的众珠工散去各忙各的。他则转过身,引着石寒一行认往库房那边自己平素处理杂事的房间走去。 纪恩带着几名侍卫,端着那几只大托盘,随在后面。 杨谨一直安静地听着石寒同董大的对话,石寒未提及她,她便乖觉地亦不做声。石寒往那边走,她也随在她的身后走。 董大早就注意到这个陌生的俊美少年了,心里也不由得奇怪这人是什么来路,看他随着庄主一同下了马车,又一直跟随着庄主,显然同庄主的关系不同一般。再看这少年的穿着,绝不是寻常的随从侍卫。 董大心中暗暗猜度着杨谨的身份,不过,石寒没介绍,他也不敢多问。 董大的办事房间中,一张木桌,几张寻常木椅,布置得再简单不过,从桌椅家什上的经日磨损上可看得出,主人是经常用的。 石寒扫了一圈四围的布置,暗暗点头。 “房间粗鄙,只得委屈庄主了,”董大赔笑道,“庄主……还有这位公子,想喝什么茶?” 他说着,讪讪又笑道:“庄主您知道的,小人是个粗人,也不懂茶……” 石寒微微一笑,道:“不必麻烦。我今日只是带……” 她说着,看了看杨谨,又转向董大道:“这位杨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董头儿如何对我的,以后如何对她就是了。” 这一句话,她说得平常不过,可听在杨谨的耳中,不啻于平地一声惊雷—— 杨……公子! 不是“施公子”吗? 她……她怎么知道我姓杨的? 杨谨的心头急乱地划过这些念头。 她不敢相信地慌忙看向石寒,却不料,石寒根本没有瞧她,而是脸上挂着无比平静的表情看向董大,就像是最寻常不过地介绍彼此认识。 “原来是杨公子!小人失礼了!”董大听罢石寒的介绍,心头大震,面上的礼数却分毫不差,作势一躬到地,真的冲十几岁的少年行起礼来。 他此刻突然明白石寒今日突然光顾的用意了:这个少年,姓杨,看眉眼气度,和庄主似乎好像……应该是有几分相像吧?所以,庄主今日是带着未来的少庄主来巡视的了! 想到这个俊美少年将来就是自己的主子,董大更不敢不恭敬了,虽是躬着身脸朝向地面,脸上的表情却是无比的恭敬。 杨谨的脑子都是木的。她眼见着这个高瘦的汉子朝自己就这么拜了下去,经年积累下来的教养令她下意识地扶住他,可是那句本该在这个时候礼节性地说出口的“董大哥不必客气”却怎么都没法顺畅地说出口。 她现在脑子里转来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83 转去的只有—— 为什么? 她为什么说我姓杨? 是有什么深意在,还是……她已经知道了? 然而,不知什么原因,杨谨的心底里又泛上了几分不安:不是不安于女庄主知道了什么,而是不安于女庄主若是知道自己连名字都骗了她,会不会难过伤心?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今儿是情人节,小天使们情人节快乐! 坐着菌身为一个单身狗,过一个没有情人的情人节,要不要报复社会呢?思考中~ 另,昨天说逛青木娄的那个童鞋,放学憋走~ 第58章 “庄主, 这是一个半月以来珠场的出入账细目,”董大说着, 将一大本厚账本放在了石寒的面前,又道, “这账目是续接上次红总管代您来巡视的时候的。” 杨谨并不知道,这是寒石山庄的循例。无论是庄主,还是代庄主巡视至某处生意的人, 该处生意的主事人都会将本处的细账明目奉上。一则令巡视者了解最近的生意旺衰情况, 二则也是表明该处的主事人时刻为庄主勤谨办事, 未曾有舞弊之事。 石寒欣然点头,随手翻开了账本子,细细看去。 杨谨立在她的身后, 见她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 心里更觉得不大痛快了。 之前, 女庄主毫无征兆地向董大介绍自己姓杨,之后连半点儿解释的意思都没有不说, 那神情倒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杨谨心中的狐疑不安更甚,她不时地偷瞧女庄主的神色, 试图能从其脸上得到哪怕一个眼神的回应。 终于,石寒有了反应,却是手点指着账本子上的墨写笔迹, 侧眸看向站立的杨谨。 算起来,杨谨认识石寒也一月有余了。相处日久,加上杨谨对她又极上心, 是以对她的言谈举止的习惯,比认识她几年的人都要了解。石寒只用一个眼神,加上一个小动作,杨谨便明白她是在让自己看那账本子上的字,并且还询问自己的想法。 杨谨只得凝眸看了看那账本子上的墨迹。可惜的是,那似文字不是文字、似计数又不大确实的东西,她真的看不明白。 偏偏,石寒不止引她看那账本子,还征询般地开口道:“还不错吧?” 错不错的,杨谨上哪儿知道去? 她呆怔了一瞬,脑子里则转着女庄主到底想表达什么,或者说,她到底想让自己表达什么? 石寒始终嘴角含笑瞧着她,不等到她的答案不罢休似的。 杨谨抿了抿嘴唇,觉得还是保守些回答比较靠谱,于是她只回答了一个字:“嗯。” 她说罢,心中还是忐忑着,目光悄悄地滑向侍立在木桌前的董大,却惊诧地看到董大似是轻轻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的样子。 杨谨心里犯起了嘀咕,暗忖着莫非这账目有异?可若真是账目有异,何以他早不松气晚不松气,单单在自己刚刚答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嗯”之后,才露出这副表情来? 杨谨尚未琢磨出个答案来,却见石寒已经脸上挂着笑意,合上了账本,抬眸向董大道:“董头儿,这一个多月珠场的收益不错,我和杨公子都很满意。” 董大忙赔笑应道:“只要庄主和……杨公子都觉得满意,小人受再多的苦累也值得了!” 石寒微微一笑。 杨谨恍然一瞬,突地明白了石寒之前的举动的深意—— 她是在向董大表明自己的重要性! 正因为自己在董大的眼中是不亚于庄主的重要存在,他才会在自己吐出那个含含糊糊的“嗯”字之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可是,为什么? 杨谨知道自己此时的衣着打扮看着断不是寻常的侍卫长随,任谁一瞧便知道是个富家小公子。若单凭衣着光鲜,还是不够让见多识广的董大在意的。还因为石寒走到哪里就带自己到哪里,这必定会让董大认定自己于女庄主而言是个极重要的人物,加之,她还是石寒口中的“救命恩人”,于是,董大愈发的恭敬起来。 还有……还有女庄主说自己姓杨! 杨谨心中一凛。她想起来了,自从女庄主向董大说出自己真实的姓氏,董大对自己的态度就恭敬得不得了,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恭敬和……臣服! 杨谨不知道何以会用这样的字眼儿来形容,却找不到比这个词更适合的了。 为什么是臣服?身为寒石山庄的奴仆,为什么会向自己这个毫不相干的人臣服? 杨谨的脑际疏忽划过一个念头,却紧接着就被这个念头惊住了—— 不会吧? 她豁然拧脸向石寒,却发现石寒根本没注意到自己,而是正与董大交流。 “这一盘是此处本库中上尖儿的珠子,那一盘是从城中珍料库运来的,”董大为石寒解释着,“因着这个品类金贵,小人不敢放在本库中,唯有存在襄宁城中的珍料库里着人看守着,才觉得心里踏实。” 石寒凝着眼前的两只托盘里不同成色、不同大小、不同颜色的珍珠,点头道:“你想得很周全。” 说罢,她转向杨谨:“看看,这便是咱们珠场产的珠子。” 杨谨的目光早被那盘中珠圆玉润、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几十粒珍珠吸引去了—— 左侧的托盘中的,都是饱满润和、通体莹白的圆形珠子,每一粒的大小都与她曾经在挽月山庄中见识过的不相上下,可见是尖儿中的尖儿。 右侧的托盘中的珠子,则何止饱满圆润?那颜色……真难为它们怎么长就的! 在杨谨的认知中,珍珠就应该是乳白色的,可今日她长了见识了,全没想到会有这样多的颜色,而且那或米黄色、或淡粉色、或墨绿色、或浓紫色的珠子,无不透着一股魅惑、妖冶的气息。 杨谨觉得那珠子有某种可怖的魔力,否则,她自认定力不错,怎么会就这样盯住了它们,怎么都舍不得牵开目光去? 她的双眼,最终落在了两枚纯黑色却泛着墨绿色光彩、耀人眼目的珠子上。那珠子长得不仅颜色别致,形制也圆润,肉眼几乎看不出有分毫的不规整,仿若鬼斧神工;它们的个头儿也比周遭的异色珠子大上一圈,被众珠子围拱在当中,仿佛众星捧月一般。 董大是个极有眼色的,见这位“未来少庄主”的异样表现,浓眉一展,忙道:“杨公子好眼力!这对墨珠是几十年难得一见的好东西。这种大小、个头儿的,小人曾听老珠工说起过,也只有咱们襄河中的蚌才能产出,而且还是纯天生天长的,人工根本饲养不出来这样的!据说百万只蚌中才有可能出现这么一枚!” 杨谨听闻,更觉神异,不禁又多看了几眼那神乎其神的两枚墨珠。 董大见她被自己的话勾起了兴致,谈性大盛,又道: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84 “咱们襄河珠个儿大、形规整,天下谁不晓得好?就是京中的贵人,都以戴咱们这儿的珠子为美!您不知道吧?当今天子最爱的就是咱们襄河出产的异色珠,像这样的好墨珠,她老人家看了,肯定也会爱不释手的!” 他这番话说出口,意在大拍杨谨的马屁。想想吧,能和当今天子一样的好品位,这样的奉承哪一个不爱听呢? “当今天子也爱这墨珠?”杨谨果然不禁问道。 “可不!”董大道,“好东西谁不爱呢!” 他说着,嘿嘿一笑,道:“公子您看这两枚墨珠,大小颜色都似成双成对的,若是做成一对耳坠,您把它们送给哪个心仪的姑娘,那姑娘还不一辈子对您死心塌地的啊!” 他只道杨谨是个俊俏小公子,暗忖着这样的好模样,又有好家世,怎么可能没有痴情的小姑娘们死缠烂打?董大也是打年轻那会儿过来的,清楚少年人最喜在这种事上被奉承恭维的,是以说出这套话来,心里还暗暗琢磨着反正这是庄主家的东西,若是被少庄主得了,以后真送给哪个小姑娘,这小姑娘将来再做了少庄主夫人,那就是未来的庄主夫人啊!如此一来,老董家至少两代人都不愁不得主子的恩荣了! 他心里这副算盘打得噼啪响,杨谨却已经羞红了一张小脸儿。 怎么遇到的每个人都一门心思地替自己琢磨亲事啊!杨谨颇为无奈。 石寒听着董大的话,心中暗笑。 董老大精明了半辈子,这会儿却无论如何都料不到这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吧?我们家郎中如假包换的小娘子,又娶的哪门子亲呢?石寒心想。 她瞥见杨谨又不争气地通红了脸,只觉得那张薄皮儿小脸儿,当真越是红通通的,越让人觉得可怜可爱,不由得玩心大起,作势伸手将托盘中的两枚墨珠拾起,分别用左右两手的拇指和食指捏着,比在了杨谨的耳垂下方,还歪着头含笑打量着。 杨谨愕然,瞪大两只眼睛看着她,着实被她的所作所为惊住了,如被生生钉在了原地。 “果然不错!”石寒笑赞道。也不知是赞墨珠好看,还是赞杨谨的好模样同墨珠之美相得益彰。 董大也随着打量,还嘿嘿凑趣,道:“咱们杨公子真真好样貌!哪个漂亮姑娘,和您站在一处,怕是都要自惭形秽的!” 杨谨脸色一白,心道本公子就是漂亮姑娘好不好!而且,本公子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了?本公子和你很熟吗? 若不是从小养成的好涵养,她真想冲着屋顶狠狠翻一个白眼儿。 董大猛然意识到同在场的自家庄主,可不就是和这位杨公子站在一处吗?庄主虽然不是青春少艾的小姑娘,却是个极美丽的女子,虽然她的手腕和能力常常令人忽视她的美貌,不过,女子,尤其是美丽的女子,没有哪个乐意被人忽略的。 董大于是犹不知死活地继续奉承道:“嘿!杨公子好样貌,庄主更是好样貌!您二位站在一处,简直……金童玉女,郎才女貌!额……郎貌女貌……嘿!反正您二位站在一处,就是相衬!” 他话音甫落,杨谨和石寒脸上的表情俱都僵住了,两个人的脑袋里划过同样的念头—— 你还能找到更合适的词儿吗! 第59章 马车上, 杨谨与石寒仍是并坐。 “在想什么?”石寒侧眸看着许久不曾言语的杨谨,温声问道。 杨谨垂着眼睛, 没做声。 石寒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峰。这孩子心事重,什么事都习惯于放在心里面, 她已经逐渐习惯了,于是她也不再做声。 车厢中,再次陷入了安静。 直至, 安静得让杨谨有些喘不过气来。 杨谨知道, 石寒在等待着自己的答案。正因为有了这个意识, 杨谨越是不言语,心头的压力便越大,仿佛每让石寒多等待一息, 便是自己多辜负她一息似的。 车轮轱辘辘地碾过石板路, 如同一圈圈地压在了杨谨的心尖儿上。 她觉察出车子已经离开了松软的土路, 按照她对襄宁城四围的了解,此时车子怕是正朝着襄宁城的方向走去, 恐怕已经快要进入城门了,因为耳边行人的走动声越来越频繁, 说明离最热闹最糟杂的地方也越来越近了。 杨谨不知道为什么车子要来襄宁城,而不是回寒石山庄。她顾不得细想这个,因为她已经承受不住来自石寒的莫名的心理压力了。 杨谨深吸一口气, 壮着胆子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那句话:“你……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对,就是壮着胆子。 她问完这句话,就忐忑地盯着石寒的反应, 生怕惹她不快。 石寒倒是没生气,反而极快地反问她,道:“你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说着,还目不转睛地回望杨谨,嘴角上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两个人打着机锋,可怜的杨谨却因石寒的注视而被瞬间夺走了战斗力,先败下阵来。她登时拧脸,低头,像心虚似的不敢和石寒四目相对,而是盯着手中巴掌大的蓝缎口袋,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触感丝滑的缎面。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这便是石寒此刻的感觉。 要么老话说“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呢!石寒暗叹。她以前可从来想象不到,养个娃娃会有这么多的麻烦。 原本以为,养小孩子嘛,只要让她吃饱穿暖,再适时地教给她做人的道理和安身立命的手段,常常关心她,让她不觉得孤独寂寞被忽视,这便足够了。哪料到,当真养起来,才晓得如此的琐碎麻烦。 记得自己年少时,虽然也被父皇母后娇宠得没边儿,但总的说来还是挺乖的。犹记得,从记事起直到后来母后过世,自己都是恨不得时时刻刻缠烦着母后,心底里的小心思、小想法都会忍不住同她说…… 石寒如此想着,默默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儿。她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闷葫芦! 这会儿,她无比希望杨谨像大多数小姑娘一般,叽叽喳喳如小麻雀般缠着自己,把所有的小儿女心事都与自己说,而不是这么闷在心里面,害得自己拖着病体还得被闷出一口老血,憋在嗓子眼儿吐也吐不出,咽还咽不下。 教养这么一个小孩儿,比教养山庄中那十几个累心思多了! 石寒不禁感叹自己命苦。不过,当她的目光投注在杨谨搓弄着蓝缎袋子的手指的时候,心又软了:庄中的那些孩子,无不是穿绸裹缎、蜜水里泡大的。就是最不济的那一个,自打她出生的时候起,自己何曾亏待过她们孤儿寡母?纵是从小缺失了来自父亲的疼爱,但衣食用度上,自己对她们母女两个可谓照顾得周到之至。这世上怕是没有第二个人对她们这般好了吧?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85 石寒的目光顺着杨谨的手指划上了她的手腕,心中一酸—— 眼前这个,到底是自家孩子,到底是曾以性命相救的。若说身世可怜,这个才是最最可怜的吧!焉知这孩子如今的性子,不是自小吃了太多的苦,看了太多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导致的? 到底是孩子嘛!何苦为难她? 石寒思忖着,也伸手抚上了那只蓝缎口袋,柔声问道:“这许多的珍珠是想做什么用的?” 之前在珠场,董大非要“请杨公子笑纳”那盘子异色珠子。他意在讨好杨谨,反正这些东西都是庄主的,庄主又显见又十分在意这位小公子,自己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借花献佛呢? 董大是个伶俐乖觉的,石寒自然不会阻拦。她更希望杨谨能够懂得欣赏、品鉴甚至吝惜这些珠子,毕竟这是寒石山庄的大营生,是她希望杨谨精通的东西。她更希望杨谨能够享受奢华的配饰和生活,因为石寒从来觉得,唯有最好的享有才能培养出最好的见识,穷养,绝养不出未来的寒石山庄庄主的大格局、大气度。 然而,杨谨绝不肯收。实在是因为她深知这盘子珠子中的任意一颗都是价值连城,尤其是那两枚墨珠。这份礼太厚重,她承受不起。 最终,挨不过董大的笑劝以及石寒的默许,杨谨只得提出了她的想法:她想要一些最普通的珠子,最普通的那种就好。 董大不敢太过违逆了她,只得嘴上答应着,等到她们离开时将这只蓝缎口袋交给了杨谨。待得马车驶出珠场挺远,杨谨打开口袋,才发现里面装着的,皆是熟悉的浑圆—— 之前的另一只托盘里的上好珠子。 她惊诧之下,向石寒求助,石寒却笑道:“董老大的好意,你收着便是。” 杨谨无语。 这一路之上,她既没怎么言语,更没对石寒说起要这些珠子做什么。石寒知她不是爱好珠玉之人,又见她宝贝似的捏着那袋子珠子,更觉奇怪。 听罢石寒的问话,杨谨有些难为情,讷讷道:“珍珠是美颜的佳品,我想把它们磨成粉,掺到面脂里……你用。” 石寒一震。她哪里想得到,这孩子这么宝贝这一袋子珍珠,竟是为自己准备的! 只听杨谨又道:“我本想讨些寻常珠子,磨成细粉。可……可董头儿给了这个。这些珠子都是最最上尖儿的,不止可以磨粉,还能磨得更精细入药。到时候,我为你下个方子,配合着这个细粉同食,对调养身体、滋润肌肤是最最有效的。” 石寒大为动容,一时间竟有些哽住了。 她定了定神,凝着杨谨微微垂下的侧颜,疼爱道:“对我这么好啊!想得这般周到?” 杨谨听到她嗓音中的深情,呼吸一滞,依旧不敢看向她,垂眸小声道:“嗯。” 却听石寒紧接着又问道:“为何?” 杨谨一呆,旋即意识到,石寒问的是“为何对我这么好、这般周到”。 为何?杨谨也同时在心里问自己。 当她抬眸对上石寒殷切的目光时,一颗心又被她双眸子下的朱砂小痣吸引了去。 为何?杨谨又在心中问自己。 因为……因为我想你好好的,因为我不想你伤心难过,因为我希望你能永永远远这样美丽下去,能永永远远这样快活下去…… 然而,这些杨谨都没有说,她只是抿着嘴唇,道:“因为……我是郎中,你是我的……病人。” 石寒闻言,饶有兴味道:“那么,我们家郎中,对所有的病人都这般好了?” 杨谨语结,良久,方闷声道:“你……你和别人……不一样。” 石寒眉眼一展,呵笑道:“这个理由,不错。” 她说罢,又莞尔道:“幸亏我同旁人不一样,否则啊,我寒石山庄的珠场可是要被一洗而空了!” 杨谨脸颊滚烫,知道女庄主又在调侃自己。偏偏,自己遭了调侃,既没有气恼不快的感觉,内心深处居然还生出点点甜丝丝的感觉来,仿若刚吞下了一大口上好的桂花糖,又甜又糯,唇齿留香,五脏六腑都觉熨帖。杨谨觉得自己也是皮紧得可以,人家不挑弄就难受似的。 石寒含笑看着眼前小孩儿的神情,又想到她对自己的一片周到体贴之心,当真有股子“老怀大畅”“孩子没白养没白疼”的感觉,也不忍心太过逗弄她,遂笑着又道:“你如今还小,还有很多不知道不懂得的。将来,你就会知道更多更好的理由了。” 什么意思?杨谨不解。 杨谨知道的是,女庄主指的是“更多更好”的对她好的理由。可是,为什么非要等到将来才能知道呢? 不及杨谨多想,马车突的停住了。 石寒挑起车帘看了看。 “到了。”她说 到了? 杨谨顺着那车帘的空隙瞧去,发现马车停在了一处宏大的建筑前。眼前烟雾缭绕,人头攒动,鼻端已经有浓厚的烧香的气味散发开来。 石寒已经顺势将那只蓝缎口袋自她的掌中夺下,边道:“这宝贝物事怪沉的,就放在车上吧,丢不了。” 杨谨被她说得面上又是一讪,却又觉得掌中一阵柔滑温润的触感传过来,原来是石寒已经牵上了她的手。 “走吧!带你去个有趣儿的地方。”杨谨听到石寒在她的耳边说着。 就像被施了某种蛊,只为了这柔滑的触感,只为了这柔和的声音,杨谨觉得,此时石寒莫说是带她去什么“有趣儿的地方了”,便是黄泉碧落、紫陌红尘,哪怕是上至三十三重天,下坠十八层地狱,她都甘之如饴! 原来,这里是襄宁城中的城隍庙。 因为襄宁富庶,此处据说还颇为灵验,是以香火极盛,殿宇楼阁也不似寻常小地方那般局促,几重大殿皆是轩敞宽阔,每一殿中所供奉的神仙金身也都栩栩如生,一尘不染。 杨谨不知道女庄主为何带自己来这里,难道是要拜一拜那管姻缘的月老,以及和合二仙? 杨谨没边儿地想着,却由着石寒牵着、众侍卫护卫着,穿过了几重大殿,直到来至一间配殿内。 石寒停住了脚步,笑道:“我们家又周到又体贴的郎中瞧瞧,那上面的神仙,可都认得?” 杨谨循声抬头,见面前的神龛内,正中供奉着慈眉善目的南海慈航普度观世音菩萨,这个她是认得的。菩萨左侧,立着一位姿容端庄的年轻女子。想到以前见识过的神仙配置,杨谨猜这是龙女,一眼瞥到那塑像前的牌位,果然是龙女。 可是,当她的目光聚拢向菩萨右侧的塑像的时候,尤其是看到那塑像前面牌位上的字的时候,整个人也都变成了木雕泥塑一般—— 麒麟童子!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 第60章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86 没错!就是麒麟童子。 唇红齿白, 面容俊秀,青衫儒雅, 衣带飘风。虽然身量还是个少年的模样,但是双目炯炯有神, 无言地凝向远方,大有救世俊杰的风姿。 那塑像的左肩头背着一只彰显着其身份的药箱,左手挽住药箱的系带, 右掌则向上, 平平托着一个小小的……婴孩儿。 杨谨的眼睛看直了:这、这是怎么个意思?真把她当成“送子童子”了?难道送子的, 不该是送子观音吗? 她的目光又顺着那塑像的青衫下摆看了去,只见那穿着薄靴的一只脚下,正踩着一个面目狰狞的小鬼模样的东西, 还唯恐观者认不出来似的, 那狰狞的小东西的脑门上明晃晃地塑了一个“瘟”字。 杨谨越发的无语了:这是表明她既能治瘟, 又能送子吗?要不要这么全能啊!她都不知道自己如此有神通! 石寒侧眸看着杨谨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变化,都快要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憋着笑, 石寒清了清嗓子,凑近了杨谨, 低声问道:“可认出来是哪一位神仙了?” 她话语中的笑意掩都掩不住,身体离杨谨又近,一抹幽香扑鼻而来, 害得杨谨的鼻尖儿都有点儿痒痒的,然后那痒意就肆无忌惮地直闯入了她的身体里,注满全身。 “那边的两位, 才是神仙……”杨谨别扭道。 石寒笑盈盈道:“那都是世人杜撰出来的,我们家郎中才是活神仙呢!” 杨谨闻言,涨红了脸,忙不迭向四围看去,见周围的众香客都在各忙各的,各拜各的,并没有谁注意到她们二人的对话,方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我不想……不想做什么活神仙……谁知道他们竟然……”杨谨的声音闷闷的,尤其是当目光再次落在上方塑像右掌上托着的那个小婴孩儿的时候,她的嘴角抽了抽,“我……我哪会送什么子啊!” 等你长大了,婚配了,自然就会送子了。石寒在心里跟了一句。 不过,这种话她当然是不能说出口的。 “求仙童保佑我家媳妇顺顺当当地生下个大胖孙子!”这时,跪在一旁蒲团上的一名老妇一边毕恭毕敬地拜着,一边口中念念有词。 “您再行行儿好,最好是能生上一对儿双胞胎……到时候老婆子给您重塑金身,披红挂彩!保佑保佑!”老妇犹嫌不足,又絮絮地祷告着。 杨谨的脸儿都绿了。她极想跑过去,大声地质问那老妇:“你看我哪里长得像是能给你送个大胖孙子的!还双胞胎……” 她只觉得一股子又气又无奈的郁闷直撞顶门,心道明明是对症的药石与医术救了人的性命,怎么就非要安插在看不见摸不着的什么神仙的头上? 看那上面“麒麟童子”的模样,与自己的长相全然不同,可见那塑神像的人根本就没见过自己。这些人,宁可相信从没谋过面的什么活神仙,也不肯多读几本书,至少懂得些基本的医理药理,真是让人无语。 杨谨也听说过“愚民愚夫”这个词,可她既为医者,认同的便是“天下人的命皆是人命,并没有尊卑贵贱之分”,然而如今,她不得不承认,富贵、尊荣,或是生在怎样的人家,并不能决定人之尊卑;只有懂得将自己的命运掌控在自己的手中的人,才是真正尊贵的人。 此情此景,杨谨无暇更多地感慨这世间智者乏乏而愚者众多,因为她觉得腰间一痒,侧眸,对上了石寒玩味的眼神—— “如何?不想和我说点儿什么吗?” 又是这个问题!杨谨眉头微蹙。 她纠结地看着石寒。其实之前在来这里的马车上,当她同石寒因着这个问题而打机锋的时候,想问的无非就是那个关于姓氏的问题。杨谨想问的是“你为什么对董老大说我姓杨”,而石寒想问的是—— 杨谨的脑中灵光一闪,她突地明白石寒带自己来这里看“麒麟童子”的塑像的目的所在了。 “你……你都知道了?”杨谨很有些羞愧。她已经想到,以寒石山庄之能力与财力,查到自己的姓氏难道会很困难吗? 倒是不算傻到家。石寒心道。 她依旧嘴角噙着笑,施施然道:“你若再不承认,我可就要命人在那’麒麟童子‘的牌位下面再錾上一个’杨‘字了。” 她说着,还故意笑问杨谨:“我们家郎中觉得那样如何?” 自然是不好!杨谨在心里大声地回答。 不过,这件事,到底是她隐瞒在先,她不占理。 “我本姓杨,叫杨谨。”杨谨闷声道。 “好姓氏,好名字。”石寒点头,诚心道。 杨谨并不知道她是真心地赞叹,尚沉浸在愧疚之中,又道:“我本打算去京城寻我生母的足迹,无奈半路上囊中羞涩,只得将当日盘石县令赵大哥所赠的马卖掉。结果在集市上遇到了韩掌柜,他看中了我长得还算干净利落,就邀我去你们庄上的药铺子做伙计赚些路费。我没有别的法子,只得随着他去了……后来的事,你也知道的。”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谈到杨谨之前的遭遇。石寒听到有关韩掌柜的事的时候,微不可见地眉心跳了跳,脑中倏忽划过一道熟悉的身影……她于是暂压下旁的思绪,向杨谨道:“所以,你就用了假名字?” 杨谨更愧了,垂头道:“江湖人心险恶,我不知道遇到的是好人还是坏人,只能以此法子自保……但我到今日才告诉你我的真名字,确是我的不对。” 嗯,知错能改,也算不错。石寒暗自点头。 “那你又如何会想到用上’施云‘这个名字的?害得我差点儿误以为你是京中太医院施院首的后辈。”石寒道。 而且,那个“云”字,实在是不能不令人浮想联翩。大周子民,大多都知道先帝幼年时被养在云家……思及此,石寒的呼吸明显一重。 “家师药婆婆本姓施,”杨谨道,“而且,我当日在盘石县外遇到了赶到那里救治一县百姓的车骑将军家的云夫人……” 提及那位女将军的夫人,杨谨不禁下意识地停住了话头儿,偷瞧了瞧石寒的神色,生恐石寒因着那两位都是女子而生出厌恶之感来。 见石寒面容还算平静,杨谨方续道:“因着得了云夫人积年的笔记,我才能在盘石县中顺利地治好了疫疾。她也算我的老师,我感念她的教诲之恩……所以想假名字的时候,便首先想到了这个。” 原来如此。石寒于是了然。 她凝着杨谨的脸,只觉得这孩子当真是个神奇的存在,这么多的奇遇竟都被她遇见了。 云夫人啊,那不就是安和郡主云素君吗!那是个有福气的人,求仁得仁,又能与挚爱之人相厮守,这样的好福气令石寒由衷地羡慕。 犹记得当日红玉还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87 力劝自己请来安和郡主医病来着,被自己拒绝了。谁又能想得到,最终医好自己的,竟还是云素君教导出来的,而且,这孩子又是那人的…… 石寒脸上的神情现出几分纠结落寞。她突地想到了一件往事—— 当年大郑朝廷尚存,却被战腾老贼把持朝政。那时还是大郑长宁大长公主的自己,也曾拼尽全力想要除掉奸臣,护持着大郑长长久久地安稳下去。据自己手下的细作探知,战腾老贼本就是宇文氏后人,他私底下联络周朝的宇文宗族,企图里应外合,搅乱天下,坐收渔利。而他们散布在周朝的手下各处各行皆有,他们又是如何控制这些难以控制的人的? 据说,有一名与周朝岐黄世家施氏大有渊源的女子就被收拢在了他们的手下。这名女子是个药痴,平生只爱制各种世人想不到、做不出的奇药、怪药。而那控制人心不令其背叛的怪药,就是这名女子研制出来的。 这些往事,早已经随着旧国的湮灭而被尘封了将近二十年。石寒无论如何也预料不到,某一日,它们会因着眼前的这个孩子而被自己从记忆的深处挖出来。 那些与过往有关的一切,就这样缠缠绕绕在石寒的心头,令她的心情又添了几分沉重。 或许,这孩子的身世,比自己已经查知的还要复杂得多。 石寒凝着杨谨,脸上的疼惜更深了。 杨谨却不知女庄主心中的这许多思绪,见她听了自己的解释之后,竟怔怔地只盯着自己不言语,就有些心慌,生怕她因为自己的隐瞒而心生不快,忙又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庄主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是我不该骗了你,是我不该在你屡次提醒我之后还不告诉你实情,辜负了你的信任……你对我那么好,我却骗了你,都是我……” 她慌不择言,就差咒骂自己罪该万死了,蓦地竟无法再继续说下去了。原来石寒已经抬掌握住了她的嘴。 清幽的气息,再次侵袭而来,真切的快要将人溺死在其中似的。杨谨惊得瞪大了眼睛,眼珠转下,隐约看到了石寒覆在自己嘴上的手掌边缘,白生生的,耀花了杨谨的双眼。 “我知道,都知道!”石寒动容道,“更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我……你我之间,不说这等话!” 激荡于往事,石寒微垂着脸,看向杨谨的眸光更透出十足的怜爱来:“你从小吃了那么多的苦,我早该知道,早该去寻到你,照料你长大成人,而不是让你在……在江湖上漂泊,受人欺负……” 杨谨闻言,微诧,不解地看向石寒。 石寒自知情急失言,咬了咬嘴唇,索性直言道:“好孩子,其实你与我……” 话未说完,石寒只觉得眼前一花,随即天旋地转,自己已经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紧接着,便被抱着就地一滚,极快地,眼前陷入了昏暗之中。 唯有纪恩的惊吼声,回荡在她的耳边—— “保护庄主!” 第61章 “嗤——” “嗤嗤——” 杨谨的耳边传来了弓箭破空之声。因着她耳力极好, 才能在众人的惊叫声和逃命的慌乱脚步声中分辨出那细微的响声。 这令她想到了就在刚才,几乎就是眨眼之间, 她无意中感觉到有一抹诡异非常的幽蓝色光芒晃过眼角,脑中电光火石般, 出于本能,她迅疾地搂了石寒护在怀中,就地一滚, 两个人一起滚入了神龛下面的高台的帘布下。 好险!杨谨尚心有余悸。 以她的修为, 她能够觉察得到, 那支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弓箭是奔着怀中的石寒来的,而且,极可能上面还淬着中之立毙的剧毒。 究竟是何人, 歹毒至此! 杨谨无暇思索这个问题, 她抱着石寒蜷在布帘内, 一边凝神细听外面的动静,一边又挪了挪身体, 将自己的整个后背对着布帘,不让石寒处于一丝一毫的凶险境地之中。 “是刺客吗?”石寒低声问着, 声音却很镇定。 纪恩那一嗓子“保护庄主”,纵是她不懂武功,也知道来者是要自己的命的。 昏暗之中, 石寒面沉若水,脑中则飞速地运转着。 “嗯。”杨谨也不啰嗦,简短地应了一句, 继续凝神静听外面的情形。 此时,外面已经没有了寻常百姓的声音,想来不是被伤着的,就是已经逃命去了。唯有身法脚步的腾挪声,以及兵刃相磕的刺耳声。应该是寒石山庄的众侍卫和刺客打起来了。 “没吓到你吧?”杨谨压低声音问怀中之人。她确定自己的动作迅速,绝不致让女庄主受了伤,希望眼前这么可怖的状况,没惊吓着她才好。 “没有,”石寒的思绪被打断,感动于她的细心,又道,“你没受伤吧?” 杨谨闻言,方意识到右手背的痛意来。想来是刚才躲得匆忙,她光顾着护住女庄主了,自己则滚过坚硬的地面,蹭伤了。 不过,紧要关头,她不欲女庄主为她分心,淡声道:“没有。” 说罢,又低声道:“留你一人在这里,害不害怕?” 石寒一呆,道:“你……你要做什么?” 杨谨蹙眉,道:“纪恩他们似是讨不到什么便宜,你只藏在这里,不要动,我去去就来。” 说着,便松开了怀抱,就想钻出布帘,却被石寒急慌慌地一把扯住了—— “你别出去!”石寒急道,“太危险了!” 昏暗之中,杨谨能隐约看到石寒双眸之中的担忧,缓下声音,轻道:“没事的!你放心!” 说罢,又嘱咐道:“你藏在这里,千万别动!” 身前一空,那个给予自己温暖的人已经闪出了布帘。一抹光亮晃过,紧接着周遭又陷入了昏暗之中。石寒只捕捉到了那件月白色长衫的襟角。她突的觉得一阵强烈的空虚感汹涌地向她袭来。而她的心,亦如她的身,空。 帘外的情形,比杨谨想象的还要惨些—— 不止寒石山庄的三名侍卫中箭倒地,在她的脚边,还躺着两具尸首,其中一个,便是之前跪拜“麒麟童子”的塑像,并且口中念念有词讨要孙子的老妇。此时,她的胸口上插着一杆短箭,大片大片的鲜血洇透了她的衣衫;而她的脸上,那瞬间陷入异样惊恐的表情之外,脸色更泛着淡淡的靛青色。 杨谨的呼吸一紧。她知道,这是中毒的征象。而那毒,无疑来自于那杆短箭。 她不敢想象若是女庄主中了这支箭会如何。心中暗自庆幸的同时,杨谨更觉怒火中烧:无论那刺客是出于什么目的要刺杀女庄主,这个不知姓名的老妇也只是一个无辜的路人,所有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又凭什么被如此凶残地夺走了性命!她的家人,若是知道了她身死于此,该会何等的伤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88 心难过! 杨谨恨恨地暗自咬牙,双掌一摆,清啸一声,直取和两名侍卫缠斗的蒙面刺客。 刺客共有三名。因为事出突然,寒石山庄的三名侍卫已经被射倒,剩下的几名侍卫中,纪恩锁定了刺客中显然修为最高应该是头目的人,另四名侍卫则两两缠斗余下的两名刺客。 那刺客自然是极力想要逃脱的,但纪恩已经猜到他们的企图,吼了一嗓子“抓活的”,手下的招数攻得愈加凌厉。其余的侍卫,眼见庄主陷入险境,同袍中箭倒地,当然也不肯放松分毫。 本来,两方打斗势均力敌,刺客想立马逃脱是难事,寒石山庄的侍卫想迅速地制伏他们亦不容易,然而,杨谨的加入打破了僵持的局面。她运起宇文睿教给她的傍身武功,双掌翻飞,招招攻向那名刺客的要害。 宇文睿师承玄元派。玄元派武功脱胎于道门,讲究的是洒脱飘逸,翩然若仙,于舒展俊丽之中见真招。杨谨却闪转腾挪,出手如电,迅疾得令人目不暇接。 她意在让对手左右相顾不及,防不住自己一招快似一招的攻势,以雷霆之势峻急制敌。 果然,那名刺客虽然武功也是不错,同时应付寒石山庄中的两名侍卫也不至于露怯,却对杨谨的招式武功毫无防备,被急攻之下便左支右绌,漏洞百出了。 杨谨觑个空当,猛然探右手扣住了他的左侧小臂,猝然发力。那名刺客痛哼一声,小臂骨已经被杨谨生生折断了。 杨谨犹不停手,右手折断他手臂骨的同时,脚尖抬起,一脚踢在了他的右腿上,眨眼之间,又踢断了他的小腿骨。 那名刺客一个趔趄,跌倒于地。立马有寒石山庄的两名侍卫扑上来,手中的钢刀已经抵在了他的胸口。 他们这边情势激变,另一边的两名缠斗的刺客大惊失色。其中一个稍一分神,就被缠住他的侍卫一个扫堂腿掀翻在地,紧接着就被钢刀制住。 和纪恩斗在一处的刺客头目忽的几招猛攻纪恩的要害,纪恩慌忙抬手左右格挡。那名刺客头目见状,却不再出招,而是身形一转,掉头就要逃脱。 纪恩眦目暴起,双掌上翻,托至胸前,接着便掌心向外,猛然推向那名拔腿开逃的刺客头目。 这一幕,恰映入杨谨的眼帘,她只觉得脑中一阵晕眩—— 敬拜菩提! 当年,在与药婆婆居住的后山上,那位面具前辈教会了杨谨一套她也不知道名字的武功心法,并且屡次提醒她“绝不可对第三人提起此事”。 杨谨既得教导,又知道面具前辈是自己生母的故交,自然牢记于心。 那套武功心法,她虽然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但其中的六六三十六招中的每一招,为了让她学得牢靠,面具前辈都向她详细讲解了其根源来历。 杨谨于是知道,这套武功,脱胎于佛门,其中的每个招式,都出自于佛经。比如,眼前的这一招“敬拜菩提”,便是佛门弟子敬奉当年佛祖成道于其下的那株菩提树的意思。 杨谨自问学这套武功学得极用心,绝不至于错认了招数。她惊诧的是:何以纪恩也会这套武功?他会不会和面具前辈有什么渊源? 她脑中的烦乱思绪其实也不过是转念之间的事,等她意识到眼前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那名刺客头目后背上已经挨了纪恩的重击,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却还没命地向前逃去。 杨谨来不及多想,只想捉住这个刺客,她知道,女庄主必定是需要查清楚这伙刺客的来历的。于是,她暗运内力,素手一扬,中指与食指相并,一道强劲内力激突而出,朝着那名刺客的后心射去。正是杨敏教给她的“流云指”手法。 那名刺客已经受了重伤,哪里还能经受得住她这么一招高深功法?后心上中了她一指之后,又一口鲜血狂喷而出,多一步都没迈出去,“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在场的几名侍卫惊异之下,脸上都露出了钦佩的神情。唯有纪恩,扭头古怪地看了杨谨一眼,便抢上前,朝那名刺客去了。 这是杨谨第一次注意到这名髭须汉子的长相。阳光很充足,视线正好,杨谨看清了他自左眉斜下,跨过鼻翼,止于右唇上方的一道浅疤,像极了被利刃砍过落下的疤。 纪恩抢到倒地的刺客头目的前面,突的抬起右掌,猛地扇向他的脸颊。 那名刺客刚刚倒地,还来不及做其他的反应呢,被这么狠狠一个耳光抽过来,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半嘴的牙齿皆被抽了出来。伴随牙齿落地的,除了血淋淋的一滩,还有一只指甲盖大小的形似包裹的物事。 “想自尽?没那么容易!”纪恩冷笑。 那名刺客头目也颇硬气,受了重伤,又被抽得满地找牙,沁出满脸的冷汗,他却苍白着脸,也朝着纪恩笑得诡异。 纪恩脸上的表情突的僵住了。因为那名刺客头目接下来便没了呼吸,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死不瞑目地瞪紧了纪恩的脸,合不上的口中,半截断舌和血一起淌了出来。 他竟咬舌自尽了! 像是预先商量好的,余下的两名刺客,一个不提防之下咬破口中的毒囊自尽了,一个被另一名侍卫扇出了毒囊,却也立刻咬舌自尽了。 “我操……”纪恩暴怒,冲口而出的一句粗话说了一半,忽的想到自家庄主还在场,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就在发生这些的同时,杨谨顾忌着石寒的安危,生怕再有刺客从他们的背后下手,忙退回到了神龛下的布帘前,单膝跪地,急声唤道:“庄主!庄主?你可安然吗?” 布帘内,马上有声音回复她的焦急:“我在这儿!谨儿,我在这儿呢!” 杨谨听到那声“谨儿”,神情恍惚了一瞬,忙又敛神,查看了一番周遭并无异样,才掀开了布帘,轻手轻脚地搀扶着石寒出来。 外面的动静,石寒在布帘内能够多少听到些,猜知问题已经解决了。这并不至于让她觉得如何安心,最令她安心的,莫过于重又听到杨谨的声音,以及那触及到自己手掌上的熟悉体温。 然而,紧接着,她的视线就被另一只手掌上的熟悉的气息覆盖了。 “别看!有死人!”石寒听到杨谨在自己的耳边说着。 不是体贴入微的话,却比任何体贴入微的话都让人如沐春风。石寒顿觉心口上温温热热的,她被杨谨对自己的在意感动了。 她想说,再多的死人,再多的惨状,她都见过。 她想说,她何止见过种种惨状?世间最血腥、最残酷的事,她都经历过。 但是,面对杨谨的在意,石寒什么都没说,而是任由她遮着自己的双眼,仿佛能够被这样保护着,直到天荒地老。 作者有话要说:  小杨是个体贴细致的爱人 第62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9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89 章 寒石山庄。正屋中。 女庄主居中而坐, 红玉和姚佩琳分立在两旁。 只听红玉道:“幸得天佑,庄主无碍。不然……属下没有早将当日那事彻查明白, 以致庄主受了今日的惊吓,是属下的过失!请庄主责罚!” 她话语中满是自责与痛惜, 垂着头,只等着石寒发落。 石寒平静地听着,又抬眸定定地看了看她。 天佑吗?石寒暗忖。或许吧!正是老天把那孩子送到自己的身边, 又屡次救了自己的命, 使得两个人的渊源更深。 “此事非你之错, 亦不必自责。”石寒淡道。 她话锋一转,又道:“你此番代我去北境巡视,说说看, 可有什么收获?” 红玉诧异地抬头, 盯着自家庄主脸上淡漠的神情, 更觉得惊诧—— 出了这样的大事,庄主竟然不急着审那个小蹄子, 倒问起自己北境之行的事情来,岂不怪哉? 而且, 庄主脸上那是什么表情?怎么看着像足了看破红尘生死的意思呢?红玉愈发觉得心中忐忑难安起来。 可是,既然庄主问起了行程,又是当着姚佩琳那女人的面, 红玉只得暂压下满腹的心事,恭敬回道:“回禀庄主,属下此番去北境, 确是有些收获的。最大的收获,莫过于得知漠南女王已经带兵攻下了漠北王庭,北境漠北一脉从此怕是只能对漠南称臣了。” “哦?这速度倒快,”石寒叹了一句,又道,“这与我们的生意可有大干系?” “正是这件事与我们有大干系,”红玉道,“一则,兵事停息,没有了兵荒马乱,边境的局势不那么紧张了,漠南的百姓也安定下来。如此,我们在漠南的皮货生意也会渐渐好转起来。” 石寒闻言,点点头,道:“见你是神情,应不止于此吧?” “庄主明察!”红玉道,“属下要重点说的,就是这第二件。漠南女王攻下漠北王庭之后,就下令将王账迁至漠北,听闻大有合并漠南漠北为一国,重现昔日他们阿拉坦家族辉煌的架势。” “这位女王倒是好志气!”出于惺惺相惜之感,对于有能力、有魄力的女子,石寒总是钦敬的。 红玉又道:“那位女王,把漠南原王庭所在交给了自己的长女,就是当今天子敕封的护北公主,汉名叫做金羽的。” 石寒闻言,眉峰一挑,道:“这个人,我曾有耳闻。护北……公主,呵,漠南女王之女,论理该封郡主的,今上却封了她公主,可见重视啊!” 她说着,目光却滑向了侍立在一旁的姚佩琳,悠悠道:“你说,是不是啊,佩琳?” 姚佩琳被点了名,神情一凛,面上却赔笑道:“据属下所知,这位护北公主殿下,论起血缘,还是今上的小表妹呢!今上对她好些,也是有的。” 石寒目光幽深地看着她,唇角勾起:“佩琳素来博闻。不过,天家的事,我等在商言商,还是少议论的好。” “是。庄主说的是。”姚佩琳低眉顺眼道。 红玉素来是看不惯姚佩琳的,见她这副模样,心头顿觉一畅,又向自家庄主回禀道:“这位小殿下,虽然只有十四岁,但一向倾慕中原风物,更倾向于多与中原交往、通商。庄主您想,漠南有这么一位坐镇,咱们山庄的生意还愁不好吗?” 石寒略一沉吟,道:“确是极好的消息。这等机会,咱们不能坐视错过……红玉,你刚从北境回来,对那里的境况最了解不过。明日,不,今日,你便召集各处的主事,将所见所闻告知给他们,令他们把北方的生意当做庄中的一件大事。” 石寒想了想,又道:“唯有令他们知晓那里的情况,才能在日常事务中知道何为轻,何为重。我素来不喜将消息闭塞,为上位者所独享,怕的就是底下的人只是一味做着手头事,不知庄中的大局。我寒石山庄做的是生意,唯有讯息的顺利流转,才能保证生意的顺利流转。这个理念你要牢记在心,就以其为参照将情状告知各位主事。你可记住了?” 红玉细细听着,颔首道:“属下都记住了。” “那你这便去吧。”石寒道。 红玉见自家庄主大有打发自己赶紧走的意思,遂迟疑了:“庄主,那件事……还没处置呢!” “哪件事?”石寒侧眸不解道。 “就是刺客行刺庄主那件事啊!”红玉急道。 “那件事吗?已经报了官,襄宁府衙的仵作也已经验了尸首。无辜枉死和受伤的百姓,还有庄中殉职的三名侍卫兄弟,都给了大笔的抚恤。连同他们的家人,我也命佩琳去好生照料了。还要如何处置?”石寒道。 红玉被噎得实实诚诚,仍不甘心道:“庄主难道觉得、觉得这件事如此简单吗?那小蹄……咳,当日下毒的祸首已经抓住了,她必定与前日行刺的主使之人大有关联,咱们只要审上一审就能知道!庄主您……” “红玉!”石寒突的打断了她,“我这里不是官府,审问犯人不是我的事!” 红玉愕然,她盯着自家庄主挂着几分烦躁的脸,咬牙道:“庄主说的是!但,这事不是小事,事关您的性命安危!难道就这么由着它们发生了吗?属下知道庄主不惧生死事,可……可您若是有个好歹,又让我们怎么办才好?” 石寒拧眉,不语。 红玉趁热打铁道:“就算是为了那几位殉职的侍卫兄弟,就算为了那无辜被害的路人,哪怕、哪怕是为了……” 她一眼瞥见了桌旁的一盏茶,灵机一动,道:“哪怕是为了杨公子为您煎的药,你也不能让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啊!” 果然,石寒大为触动,疲惫地闭目不言语。良久,方道:“罢了!你去带芷苓来见我吧!” 红玉暗松一口气,忙答应着去了。 然而,石寒接下来说的话,又让她心中不舒服了—— “佩琳,你留下,我有话要问你。” 杨谨提着一只食盒来寻女庄主,正遇上了满腹心事纠结退出来打算去提人的红玉。 “红总管!”杨谨同她打招呼。 红玉想心事想得入神,一愣,见是杨谨,忙欠身施礼道:“原来是杨公子。” 自从那日在城隍庙中承认了自己的真实姓名,回到庄中,石寒便命庄中所有人都称呼杨谨的真实姓氏。于是“杨公子”“杨郎中”代替了“施公子”和“施郎中”,几日之后,连“杨郎中”都没人叫了,“杨公子”三个字成了庄中仆从、侍女对杨谨的唯一标准称呼。 杨谨之前说了谎,情知理亏,这会儿被这样称呼,也是没脾气。不过,她发现了一桩怪事,即每当这些人这样唤自己的时候,伴着那个“杨”字的,是莫名其妙的恭敬语气,远非当初的“施”公子可以比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90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90 拟,仿佛那个“杨”字本身就自带光环似的。 这件事杨谨虽觉得诡异,可有句话叫“习惯成自然”,被如此相待几日之后,她似乎已经渐渐习惯了。归根结底,这些于她都是小事,她最最在意的,也唯有屋中的那人。 “公子来瞧我家庄主?”红玉说着,瞥了一眼杨谨手中提着的食盒。 杨谨点头,道:“我刚为庄主熬了一盅滋补汤,趁热给她送来喝。” “公子有心了!”红玉叹道,“我家庄主本就旧疾未去,那日突逢变故,心境不免有大波动,还请公子多费心思为她调养身体。” “我会的。”杨谨应道。 红玉又欠了欠身,离去了。 杨谨凝着这位总管的背影,总觉得有几分落寞。 她来到正屋的时候,姚佩琳已经离开了。 石寒孤单单一个人坐在桌旁,微垂着头,不言不语。偌大的一间正屋,空荡荡的除了她之外,再无一人,更平添了几分凄凉寂寞之感。 联想到侍立在门外的秋意与冬青两名贴身侍女,再看到眼前的情景,杨谨便觉得心头一酸。 她不知道女庄主究竟怎么了,但可以确定的是,女庄主的心情很不好。 是谁让她的心情不好了?杨谨默问。 那一瞬,她极想寻到这个问题的答案;然后,去找到那罪魁祸首,胖揍一顿,给石寒解气。 “你来了?”石寒的目光自地面上抬起,落于杨谨的身上的时候,重又回复了温度。 “嗯。”杨谨答应着,顺势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并取出了其中的一盅热气腾腾的汤。 “这是什么?”石寒滑了一眼那盅汤。腾腾的热气之中,散发着淡淡的药味,还有一股子浓醇的香气,不难闻。 “滋补气血的汤。”杨谨答道。 “给我的?”女庄主明知故问。 当然是给你的了!杨谨无语地看着对方。难道她会提了给自己熬的汤来这儿喝吗? 石寒噙着一抹笑意。看到这孩子,总是使得她无论在何种情状下都能马上心情好起来,堪比早上的那碟子—— “这也是配着佐药桂花糖一起喝的药吗?”石寒调侃道。 杨谨:“……” 那碟子桂花糖是给你喝了苦药之后甜嘴用的,难道谁会用桂花糖入药吗?杨谨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儿。 “谁说桂花糖不能入药的?”石寒仿佛读到了她的心,笑道,“我们家郎中的药里就用啊!还很好使呢!吃下肚去,什么苦药味都通通不见了!又能愉悦心情的!” 杨谨知道她又在逗弄自己了。不过,这逗弄杨谨一点儿都不反感,倒有些喜欢。她想,若是这话从旁的人口中说出来,她一定是不爱听的,这不是拿药理开玩笑嘛! 可是,既是女庄主说的,杨谨就觉得没什么啊,自己的一番心意能甜了她的嘴、甜了她的心,这简直是不能再好的事。 于是,杨谨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不客观,越来越不辨事理了。怎么能因人而异呢?身为医者,不是该有一颗“世人皆平等”的同一心吗? 她严重怀疑,甭管女庄主说什么,自己都会觉得对,觉得好。 她这里纠结着自己的变化,石寒那边已经毫不犹豫地端起汤盅,喝得一干二净。 杨谨看得眼睛发直,心道要不要这么雷厉风行啊!你都不问问清楚我这里面放了什么吗? 石寒放下汤盅,见她那副怪异的神色,已是了然,含笑道:“别这样看着我,像个傻孩子似的!” 杨谨脸一红,下意识地撇开去。 石寒一哂,口气却柔柔的:“我信你,你为我准备了什么,我都会放心地喝下去。” 只这一句话,杨谨觉得心尖儿上像决了口子的大堤,汹涌的暖流浩浩荡荡地奔流而过,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热乎乎的,好受。 因为,她惊然发现,不止是她对女庄主失了“世人皆平等”的同一心,女庄主对她,亦是,不同于对待世上的任何其他人。 这算不算,求仁得仁?杨谨问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庄主要顾忌的方面、要操的心太多,小杨能带给她几分快乐,也是很好的 第63章 少女被纪恩像拎小鸡一样拎了进来, 又被狠狠地撇在了地上。她的身上,虽然没有伤痕累累, 但模样很是疲累不堪,显然之前也颇吃了一些苦头。 杨谨皱眉, 目光凛然,射向纪恩。 纪恩有所察觉,侧头也不甘示弱地瞪向她。 杨谨感觉到了, 他的目光中包含着几分敌意, 不禁心觉怪异:若说之前, 自己擅闯寒石山庄,尤其是擅闯庄主的卧房,这件事令纪恩对自己有敌意, 确是情有可原;可是后来, 自从自己救了女庄主的命, 鲜有的几次在庄中偶遇纪恩,他都是一副毕恭毕敬、恨不得将自己当神仙一样供起来的模样, 分明早就对自己释怀了。 也只是在前日共战刺客之后,他对自己的态度才急转直下。杨谨不知自己因为什么得罪了他。 不过, 不论纪恩同自己有怎样的过节,这么粗鲁地对待一个小姑娘,杨谨觉得总是不妥当的。 而这个小姑娘, 正是曾与杨谨见过几面的杨芷苓。杨谨犹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发现女庄主中毒那日, 她还呆呆地盯着自己的脸,赞自己“长得俊”来着。 后来,杨芷苓去昙华水榭寻过杨谨几次。她说她和好几个同族的孩子一起在庄中习学,她说看杨谨“很是面善”“很是投缘”。 杨谨不傻。她已经看出来这个小姑娘表面上看似憨憨的,其实话里话外都在套自己的来历,说的简单点儿,就是各种打探。杨谨看得出,她对自己的来历很感兴趣。 这样的人,杨谨自然是敬而远之的。她既对这人的经历不感兴趣,更不想让其了解自己的经历。 “纪恩,你先出去吧。”石寒淡漠的嗓音打断了杨谨的思绪。 纪恩答应着,行礼退下,临走前,还不忘嘱咐一句:“这丫头狠着呢,庄主小心。” 石寒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杨谨转脸,看了看侍立在女庄主身边,恨恨地盯着委顿在地的杨芷苓,就快要在她的身上烧出两个大窟窿的红玉,暗忖着莫非她们主仆二人要审问这人? 杨谨很有身为外人的自觉,亦抱拳道:“庄主既然有事,我就先回……” “谨儿,你留下!”不等她说完,石寒便截走了她的话头儿。 杨谨一呆,红玉也诧异地看向自家庄主。 然而,杨谨转念一想,女庄主让自己留下,那便留下吧。毕竟,她心底里也不大放心这个杨芷苓。 虽然不赞同纪恩的粗鲁行为,但杨谨相信,既然这女子被女庄主提来,如此对待,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1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91 必定有缘由。万一她真的心存歹意呢?红玉是个不会武的,这女子若是伤了女庄主,那可如何是好? 当屋中只剩下这几人的时候,石寒端坐在正中,看着脚前方一丈开外的年轻女子,半晌无言,只是目光始终盯着她。 杨芷苓被盯得心虚不已,觉得心口处像是压了一块巨石,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她纵是有心机,纵是平素善于伪装,终究也不过十几岁,被自幼仰视惯了的人如此盯着,心里早已经百爪挠过般落不着实处了。 “你以为你这样我就怕了你了吗!”杨芷苓梗着脖子,一张原本清丽的面孔满是狰狞。 石寒眼眸微眯,冷声反问道:“我怎样?” “你……一手遮天!为了你自己的私欲,害得杨氏满门跟着你……受苦!”杨芷苓微有迟疑,却又高扬了声音,仿佛只有这样,方能给自己壮胆似的。 石寒闻言,怒极反笑:“受苦?你倒是说说,我让你受了什么苦?是让你们孤儿寡母吃喝不济,还是没替你早逝的父亲照顾你们母女,害得你们露宿街头?或是,没教你傍身的技艺和做人的道理,由着你胡乱长大,被别人欺负?” “我……”杨芷苓语结一瞬,厉声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我……我个人安危荣辱算得了什么!我为的是我们杨氏一门的尊荣!”杨芷苓尖着嗓子高叫。 石寒微眯的双眸中突的射出两道极寒的光,声音冷到了骨头里:“这话,是谁教你的?” 杨芷苓被如此看着,下意识地一哆嗦,却紧接着昂着脑袋,道:“没谁教我!是我自己看出来的!” 石寒冷笑:“好个自己看出来的!自你十岁起,我便将你接到庄中,连同族中子弟一同教养,倒让你学会了如今的好见识!倒让你学会了对我下毒了!好!好得很!” 杨谨自始至终都立在石寒的身旁,默然听着。可当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恍然明白:原来女庄主当初中的毒,竟是这个看似娇憨的清丽小姑娘下的! 早知如此,就…… 杨谨咬着牙瞪视杨芷苓,却也想不出“就”如何。虽然,那时眼见女庄主所受的折磨,还有自己被累极险些丧命的事实,让她憎恶极了那个下毒之人,可当这个罪魁祸首就在眼前的时候,她却不能确定自己能下得了狠手惩治。 她虽然身负高深武功,委实没杀过人。她也不想杀人。 “哼!就是我下的毒!”杨芷苓仍死硬着,犹道,“我是为了我们杨氏一门的将来着想!” “所以,你就能忘恩负义毒死我?就能狠下心肠弄死和你一起长大的坠儿!”石寒的声音越发的冰冷。 “是她自己不争气!”杨芷苓高叫道,“下了毒,还被发现了,怨谁!” “呵!好一个自己不争气!”石寒笑得无比凄凉,“是我!是我自己不争气!教养出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 她突的痛哼一声,右手掌覆在了心口上,脸上现出极痛苦的模样。 杨谨大惊失色,忙抢上前,扣住她的左手腕脉,小心地输进一道真气。 石寒方觉得心口处无边的痛意稍缓了些。她脸色苍白,冷汗沁了一脑门,柔弱地斜依在杨谨的怀中。 “如……如何了?”杨谨紧张地看着她,“还难受吗?” 石寒无力地轻轻摇头。 杨谨双眉紧锁,握着她的手腕,又小心翼翼地缓缓输进了几缕真气,纾解她身体的痛苦。 杨芷苓初时古怪地看着两个人,待得看到石寒无意识揽着杨谨腰肢的手臂的时候,忽的尖笑起来:“哈哈哈!我知道了!哈哈哈……” 她癫疯了一般,指着一立一坐倚在一处的两个人,叫道:“原来如此……哈哈哈!假凤虚凰!两个女人哈哈哈!你年轻的时候就如此荒唐……那个宇……” 啪—— 一声脆响,震碎了杨芷苓未能说出口的话。她痛苦地捂着流血不止的嘴,疼得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 “小贱蹄子!早就想抽你了!”红玉揉着抽耳光抽得生疼的手掌,大口啐着杨芷苓。 杨谨之前全副心思都放在石寒的身上,尚未反应过来杨芷苓都说了些什么,便惊见眼前的变故。 与此同时,她觉得怀中一空,女庄主已经轻轻地推开她,端坐,一张脸冷若冰霜,仿佛之前的脆弱都是杨谨的幻觉似的。 “你既然做下这些事,就该想到会有怎样的结果,”石寒声若寒冰,宣告着杨芷苓的结局,“你是个忘恩负义之人,我却不会无情无义。你死后,我不会为难你母亲,会照着原来的标准奉养她。” 杨芷苓乍一听到对方提及自己的母亲,先是一怔,继而狂笑道:“谁要你装好心!” 随着这句话,她毫无征兆地暴起,整个身体扑向了石寒,扎着双手,大有掐死石寒的架势。 两个人相距不过一丈有余,石寒毫无防备,惊得睁大眼睛的时候,杨芷苓已经近在眼前了—— “庄主!”红玉惊呼着,拔腿也冲了过来。然而,她既不会武,反应和速度都不济。 千钧一发之际,杨谨顾不得多想,抬掌“啪”的一声,招呼在了杨芷苓的小腹上。她只顾着救石寒,情急之下手上便失了分寸,这一掌下去,几乎是用上了七八成的气力。 杨芷苓只是个不会武功的普通女子,哪里禁得住她这么一掌?顿时就如断线的风筝,疾向后飞去,后背撞在墙上,又被弹回,闷栽在地上,嘴一张,“哇”的一声鲜血狂喷不止。 这一局面完全出乎杨谨的意料。手掌击打在杨芷苓腹上的一瞬,杨谨便知道:“坏了!” 杨谨慌慌张张地跑过去,翻过杨芷苓的身体,只见其嘴角边还有鲜血不停地涌出来,胸前的衣衫已经被血红色洇了一大片,忙拉过她的一只手腕,搭上,切脉。 杨芷苓的身体软绵绵的,似是骨头都被杨谨一掌击碎了,还笑得狷狂:“你杀了我……哈哈哈你帮她杀了我!你以为……咳咳……你以为你将来的下场会……会比我好吗?咳咳……” 她又咳出几口鲜血,眼中的恶毒与诅咒却未减弱分毫。 “我不会……不会死在你们的手里!”杨芷苓血红着眼睛死死地瞪着石寒,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的扬手推开杨谨,接着一口咬住了右侧的袖口。 这情景,似曾相识! 电光火石中,杨谨意识到了她要做什么,挥掌阻止她。 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杨芷苓还是吞下了几许藏在袖口处的毒.药,她狞笑着看向对面没了血色、呼吸都急促了的女庄主,“我说了……我绝不会……不会死在……你们的手里!” 此时,她吐出的血已经变成了深紫色。 杨谨盯着那颜色变得诡异的鲜血,恍然意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2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92 识到自己方才切脉时发现了什么,于是她剧烈地哆嗦起来,接着,全身如坠冰窟。 她难以置信地盯着杨芷苓的脸,以及那不断涌出的鲜血,脸都煞白了—— “你……你有孕了!”杨谨的声音抖做一团。 “你说什么!”杨芷苓脸上的表情剧变,一只手死命地抠住杨谨的手腕,指甲抠进了杨谨的肌肤中,殷红见血。 杨谨忍着痛看着她抽搐的脸,脑中急速地转着:能不能在她断气之前救下那个孩子? 如此想着,杨谨猛然掀倒杨芷苓,不顾一切地撕扯她的腰带。 “你做什么!别碰……我的孩子!”杨芷苓拼尽最后的力气打她、踢她。 杨谨被踢打得鼻青脸肿,浑身撕扯得汗水淋漓,手上的动作却不肯罢休。 石寒颤抖地站起身,眼前这个癫狂的杨谨,她几乎认不出来。 “庄主……”红玉扶住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不等杨谨剥干净杨芷苓的衣衫,露出她的小腹,杨芷苓就已经断了气。 她一双眼睛,死不瞑目地瞪着杨谨,手指甲还抠在杨谨手腕的肉里。 她……死了?杨谨呆滞地看着这个死不瞑目的女人。 所以,她腹中的孩儿也……死了? 霎时间,杨谨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如果,不是自己那失了分寸的一掌,她是不是不会死?至少,她腹中的孩儿,不会就这么死了…… 我……杀了人?一尸……两命? 杨谨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手掌,抖若筛糠。 第64章 “谨儿呢?”石寒就水吞下一颗药丸, 问道。 对于自家庄主越来越习惯于如此亲昵地唤那个小孩儿,红玉这几日也越来越习惯了, 遂如实道:“应该一直在昙华水榭中。” 石寒蹙眉:“那这丸药?” “是刚才冬青送来的,说是杨公子请庄主马上服下, 安神的。”红玉垂眸,盯着桌上余下的半盏水。 石寒沉默了,良久, 方道:“收拾得如何了?” 红玉闻言, 瞥了一眼门外忙忙碌碌收拾、搬动箱笼家什的侍女和仆从, 面有忧色:“庄主,您当真要搬到昙华水榭去住?” 石寒挑眉:“会有假吗?” 红玉一噎,心道瞧您这架势, 也不是假的不是?可您应该知道, 属下问的重点不是这个啊! 石寒的目光则落在了不远处的地面上。那里, 那个死去的人已经不在了,片片血迹也被擦拭得一干二净, 可石寒还是觉得,那血腥气尤在鼻端盘旋, 如何开窗、开门通风都散不掉似的。 “这里,我不想住了。”石寒幽幽道。 红玉想起上午发生的一幕幕惊心动魄,仍觉心有余悸。 “那小蹄……是她忘恩负义, 对不起庄主。庄主也要顾忌着自己的身体,莫往心里去才好。”红玉道。 石寒没做声。 红玉担心地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色,自顾自道:“庄主搬出去住也好, 眼不见心不烦……” 说着,她又掂对措辞,试探道:“可到底要搬到哪处住,还请庄主再斟酌一二。毕竟,咱们寒石山庄大得很,光是庭院也不少于十几座……” “你想说什么?”石寒打断她道。 红玉心一横,索性道:“那属下便直言了。纪恩当日所说,庄主您也听到了……” 见石寒神情未变,她才又续道:“纪恩说,那日行刺您的几名刺客用的是弩。箭,弩。箭之上还淬着剧毒。” “不错。”石寒道。 “可是,纪恩也瞧得清清楚楚,那几名刺客用弩的手法,与后来……后来杨公子击倒刺客头目的指法同出一源。”红玉纠结道。 “你们怀疑谨儿?”石寒冷然道。 “这……”红玉更纠结了。 她本想说,“杨公子上午刚救了您的性命,属下怎么会怀疑她”,可脑中电光火石般突地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若是……杀人灭口呢?毕竟,杨谨那一掌取了杨芷苓至少八成性命。 “谨儿所学驳杂,世上武功无数,纪恩看走眼罢了!”石寒笃定道。 继而又道:“就算是这两种武功同出一源,巧合而已。谨儿的人品,我信。” 红玉哑然。自己还能说什么呢?为了一个认识了没多久的小孩儿解释了这许多,还真是难为庄主了。 那个小孩儿长得漂亮,医术也好,对自家庄主更是好,红玉也是看在眼里的。不过,她身为寒石山庄的总管,怎能不顾及庄主的安危? “这些不相干的事,就止于此吧。以后,庄中再不许传这等闲话。”石寒肃道。 这都成了闲话了?红玉心道。对于自己成了庄主眼中“传闲话”的人,红玉觉得很受伤。 石寒到底不愿伤她自尊,遂话锋一转道:“芷苓的事,不要让她母亲知道。纵是她有错,她母亲也是无辜,还要照着过去的标准供养。这件事,你亲自盯着,不要出了差池。” 红玉闻言,心中顿觉凄凉,忍不住劝道:“庄主您就是替旁人思虑太多了,反累自己落下了一身病……” 石寒睨她道:“你这位大总管也是思虑太多了!” 红玉见自家庄主的神情,已有了两分笑意,知道她在调侃自己,也自顾笑了:“属下凡事都是只为庄主您思虑着呢!” “呵,你倒是费心了!”石寒似笑非笑,了然道,“你还替本庄主思虑了什么?索性一次说了利落。” “庄主当真要听?”红玉试探道。 见石寒快要失去耐性了,红玉默叹自己命苦,只好道:“杨芷苓的事,庄主便这般了结了?” “不然呢?”石寒反问道。 “自然是要查出她背后是否还有主使啊!”红玉急道,“而且,她竟然……有了身孕,这事难道……难道不蹊跷吗?” 石寒眸子一凝,眼前忽的闪过几个时辰前杨谨癫狂落寞的模样,心口一阵酸疼感袭来。 “既然已经查出来是她下的毒,人又死了,这事就暂时放下。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不待石寒话音落地,红玉便听不下去了,抢道:“庄主,这样大的事,关系到您的安危,怎能就这么撂手不计较了?这桩事,属下已经摸到了一些眉目。您给属下半个月的时间,属下一定为您查得清清楚楚。” “不可!”石寒深吸一口气,压下情绪道,“总之,这件事不得再继续查下去了!” 红玉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猛然意识到了什么,费力道:“庄主您是……是怕……那主使……” 石寒无力地闭目,身体向后倚在椅背上,似乎只有如此,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红玉知道自己找到了问题的答案。她着实心疼庄主的为难,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3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93 有些话却不能不说:“庄主还记得杨芷苓死前说的话吗?假……” 说到此处,红玉也觉得窘迫了。 石寒何等聪明,听到一个字,就联想到了杨芷苓恶毒的模样,以及那句“假凤虚凰”。彼时,自己正无力地依偎在杨谨的身前。 石寒凄白的面庞上顿时翻上了两朵红云。纵是她心无杂念,听到这等话,也不免赧然。 “假凤虚凰。这话我记得。”石寒转瞬间便回复了之前的云淡风轻,仿佛说出口的话与自己毫无干系似的。 红玉见状,也不禁暗赞自家庄主好气度,曾经的大郑长宁大长公主殿下,怎会如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子般扭捏不堪? 她心中佩服的同时,答道:“正是这个话……庄主不觉得此事奇怪吗?” 随即,红玉压低声音,又道:“杨公子女扮男装一事,庄中只有庄主您与属下知道,杨芷苓又是如何知道的?” 石寒的神情冷峻,沉吟半晌,方道:“此事万不可让谨儿知道了,堵她的心。我以后自有计较。” 说罢,她站起身,吩咐候在门外的秋意:“收拾妥当了,这便都搬到昙华水榭去吧!” 红玉凝着石寒的背影,回味着刚才的对话,只觉自家庄主在意那小孩儿在意到了十分。怕是庄主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吧? 昙华水榭。一潭碧荷。 杨谨修俊的身子凭栏而立,凝着满潭的绿意,不动亦不言,对身后不远处搬动箱笼家什的情形无动于衷。 “太阳落山了,临水小心风凉。”不知何时,石寒站在了她的身边。 杨谨恍然回神,侧身看向石寒,见她穿着碧色的襦裙,外罩一件同色系的披风,眸若秋水,唇若点朱,仿佛那潭中的菡萏惊然绽放,美而不媚,自有一番风骨蕴含其中,令观者心生艳慕。 杨谨失神一瞬,旋又陷入到了自己之前的闷滞中,目光黯淡下去,轻声道:“庄主,你来了。” “嗯。”石寒答应着,同时细细打量她的神色。 良久,石寒抬手,拉过杨谨的右手腕,关切道:“伤口可都处置妥当了?” 杨谨抿了抿嘴唇,幽幽道:“只是皮外伤,不碍事的。” 石寒凝着那已经结痂的几处,脑海中倏的划过杨芷苓气急败坏的脸,心内恻然,道:“在我身边,总是让你受伤。我是你……我白长你这么多年岁,也是太无用了!” 杨谨慌忙摇头,急道:“不是的。你身子骨弱,又是他们攻击的目标,我很庆幸能替你抵挡了!我……我宁可自己受伤,也不愿你被伤到哪怕一点点!” 她的神情太认真,也太急切,以她内敛寡言的性子,竟急着说出这等话来,可见心内该是怎样的波澜曲折。石寒听着,看着,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突感心惊,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大对劲的样子。 只听杨谨又颓然道:“其实,没用的人是我!我不该……不该出手那么重,她……” 石寒已料到她想说的是什么,忙道:“好孩子,那件事不怪你!一则是她先要伤的我,二则就是怪罪,也该怪罪我!你是为了救我才出掌的!” “可是那个胎儿……”杨谨哽道,“那孩子到底是无辜的啊!我是医者,怎么能……怎么能害死人……” 石寒听得心中难过,尤其是看到杨谨那无措又自责的模样的时候,简直心如刀绞。她于是也顾不得身份和所处的环境,轻轻拉过杨谨的身体,搂抱在了自己的怀中,柔声地在她的耳边安慰她—— “这不怪你,不怪你……那个胎儿至多不过两月,就是你当时破开了那人的肚子,那胎儿也活不下来的!你无须自责……” 身为医者,这个事实,杨谨怎会不清楚?然而,世间事就是这般没道理:看得清楚是一回事,而释然又是另一回事。 之前,杨谨被无边的自责萦绕着,快要喘不过气来。她甚至开始质疑起自己来:若不会武功,只懂医术,就只能救人,而不会伤人。可是若不会武功,前日在城隍庙中,又如何救得了女庄主的性命? 何况,杨谨早已经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年,她知道,世上的很多事,不是多救几个人就能够解决的。 然而,她没杀过人,她也不想杀人。当初在玄元派,被那些小弟子欺负到家,她也只是出手惩戒了他们,而没有下杀手。 杨谨觉得自己的内心矛盾极了,一面是想要精研医道以悬壶济世的医者,一面是想凭高深武功惩恶扬善的英豪。她却觉得自己哪一个都没做到。 就在她怀疑自己甚至怀疑人生的时刻,她得到了石寒的拥抱与安慰。那一瞬,仿佛所有的委屈都可以在眼前这人的怀抱中尽情地宣泄,所有的不快乐都可以在此时统统被忘却。 杨谨于是丢开了理智,放任自己伏在石寒的肩头,将不知从几岁时起便憋闷在心中的滞痛全都化作几点泪,蹭在了石寒碧色披风的肩部。 碧荷上霎时间沾上了几滴细雨,随即洇湿在了石寒的衣料中。 “好了,好了,哭出来就没事了。”石寒温柔的嗓音回响在杨谨的耳边,她的手掌还轻轻地摩挲着杨谨脑后的青丝,如同对待世间最最珍稀的宝物。 杨谨难为情地抽了抽鼻翼,想从石寒的怀抱中挣开,又有些舍不得,涨红着脸,于是听到了石寒在她耳边的一声轻笑,如绵绵细雨滋润过干涸的心田。 石寒体贴地等着杨谨的情绪渐渐平复了,才小心地松开了怀抱。 杨谨羞赧地微垂着头,有些不敢看她似的。 石寒觉得好笑,不忍令她难堪,遂宕开话题,淡笑道:“我让人搬了家到你这昙华水榭来住,你不会嫌弃我这老太婆吧? 杨谨窘然,心道你哪里像老太婆了?何况,能与你一同住着,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会嫌弃你呢? 可不等她想好措辞表达自己的欢迎之意,就见红玉急匆匆地赶来,绷着面孔向女庄主施礼道:“庄主,属下有要事禀报!” 石寒微诧:“何事?” 红玉扫了一眼立在石寒身旁的杨谨。 石寒了然,道:“谨儿不是外人,但说无妨。” 杨谨因着这句话,很有些受宠若惊不知所措。 红玉却大皱眉头,却也回道:“属下刚刚接到的消息,杨芷苓的母亲……自戕了。” 石寒闻言,身形一晃,险些栽倒。幸而,杨谨眼疾手快,双手扶住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昨天小天使们的生日祝福! 爱你们~ 第65章 “感觉好点儿了吗?”杨谨将一只杯盏递给了石寒。 “还好, ”石寒接过,“这是?” “药茶, ”杨谨道,“现在喝温度刚刚好。” 见石寒像是还有一些犹豫, 又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4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94 道:“不苦,你尝尝。” 石寒失笑:“我哪里就那般怕苦了?” “嗯,”杨谨抿了抿唇, “是我怕你觉得苦。” 石寒眉心一跳, 拇指无意识地抚着杯沿, 淡道:“人生在世,本就是苦多于甜,我活了三十几年, 这道理早就懂了, 怎会怕苦?便是怕, 也是躲不过去的,倒不如打叠起精神应对。” 杨谨一时间没作声, 只是盯着石寒握着杯盏的手。人生之苦,她虽只活了十四年, 又何尝没有深切体味到? “快喝了吧。”她最终只是说。 “好。”石寒欣然从命。 “果然不苦。”石寒放下杯盏,犹觉得唇齿间有耐人回味的甘香缠绵不散。 杨谨点点头,体贴地接过杯盏, 随手放在一旁的桌上,道:“这个方子是补气补血的,还能滋阴润肺, 最适合你现在饮用。我每日照着煎给你喝,可好?” “这方子倒是极好,”石寒笑道,“你交给冬青就好,让她日日照着煎茶给我饮用。” “终归我每日闲着也是无事。”杨谨道。 石寒却摇头,不认同道:“将来的日子,你却不是闲着无事做的。” 杨谨不解地看向她。 “你得在这昙华水榭中陪着我啊!”石寒对上她的眼眸,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 杨谨因着这抹笑意而失神,呆傻了一瞬,方醒过神来,道:“我看侍女们倒腾箱笼、家什什么的,你……你当真要搬到这里住?” “自然,”石寒大大方方地迎着她的注视,“难道之前说的话是耍你玩的?” 见杨谨的面庞又晕红了几分,石寒笑道:“我已经让她们收拾了你隔壁的一件卧房,从今日起,我便住在这里了。” 杨谨在昙华水榭也住了一些日子,对这里的房屋构造也是了解的。她知道自己现在住的便是正房,忙道:“你是主人家,哪有我霸占着正房,反倒让你去住厢房的道理?” 她说着,就从榻上站起来,道:“我让她们收拾出来这间正房,给你住……” “你急个什么?”石寒忙坐直身子,拉住她,“不知那句话吗?客随主便。我既是主人家,你就该就着我的意思来啊!” 女庄主之前因着杨芷苓之母自戕的事,软倒在了杨谨的怀中,被杨谨搀扶到自己的房中榻上,养了一会儿神。此时急着坐起,她身上的襦裙本就是极易彰显上半身的身形的,这么猛然一起,之前覆着的薄被落于腰间,和那襦裙的衣料一起挤在一处,反将她起伏有致的上半身凸显了出来。 她的身材绝算不得丰满圆润的,但身形比例却极耐看。杨谨初见她时,便觉得她的身材很是符合自己身为医者的审美;而此时,这副美好的身子最美好的部位便这样灼灼然地跳入眼帘,杨谨的呼吸为之一滞,嗓子眼儿上像是骤然腾起一团火,灼烧得她一时间失了语言与表达。 “?”石寒探究地看着她。 若说之前这孩子常常在自己的面前脸红或是发窘,石寒可将其归结于这孩子性子内敛易害羞,今日上午杨芷苓临死前的那句“假凤虚凰”却令石寒生出几分心碍来。 不错,是对杨谨的心碍。 她想要悉心教导这孩子,将来把全副家业托付给她是真,与此同时,对着孩子的顾忌也是真。 石寒清楚得很,自己只当这孩子是自家亲生的女儿一般,不可能与之有超出母女情分的情愫来。可这孩子呢?回忆过往她曾经面对自己时的种种表现,石寒心里就不托底了。她不敢想象,这个被自己看好的人品、性情、天赋都上佳的孩子,若是走歪了路,动了不敢动的念想,会是怎样的结果。 所以,既然认定她为自己的继任者,就得将一切可能扼杀在萌芽中。 “为什么这样盯着我的身体看?”石寒于是单刀直入。 果不出石寒所料,杨谨听了这话,俊丽的面庞再次讪红了。 “唔……我是看、看庄主的……身材极好。”杨谨倒也答得实诚。 她不肯欺骗女庄主,虽然这话说得挺让人难为情,可她既然这样想,便也这样回答了。 这倒不在石寒的意料之内。忍着好笑,石寒的目光也落在了杨谨的胸口上,道:“你我同为女子,我有的,你也有,人言’异性相吸‘,你如何又会被我的身材吸引了目光?” 若是放在过去,此情此景之下,石寒多半会调侃杨谨“你是不是因着自己的身体太过平板,于是便羡慕起我的来了?”;不过,今日不同往日,石寒意在查探明白杨谨心内的真实想法,所以,表达得格外直白。 杨谨被石寒的直白戳得一愣一愣的,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却是:谁说的只有异性男女才能相吸? 单就她短短十几年的人生见识而论,宇文睿与景砚,柴麒与杨敏,景嘉悦与云素君,无不是女子与女子间的相互吸引,而且还都是奔着天长地久去的。 杨谨觉得她们,嗯,两个女子在一起,很美好啊!那种感情也让她觉得是极干净、极纯粹的。 然而,这种话,杨谨是绝不会对石寒说的。这里面的缘由,与其说是她不想透露这些她敬仰的前辈的根底。更准确的原因则是,杨谨根本不会想象自己和女庄主站在一起的情景。 那几位,无论其中的哪一位,在杨谨心中都是高不可及的,女庄主在她的眼中更是,是仙女,是神女,是……总之就是天上地下无与伦比、无人可以匹敌的美好人物。 想象自己和这样一位人物站在一起吗?那都会让杨谨觉得自己就是那顶不要脸的大个儿癞蛤。蟆。 她会崇敬她,会膜拜她,甚至为她吃尽苦头,付出性命都心甘情愿,至于旁的,想都不敢想。 于是,杨谨给了女庄主这样一个答案:“我曾在药婆婆那儿读过一本书,写的是人身的解构。按照那书上所说,你是我见过的最最符合完美人身解构的。” 石寒用了几息的时间,才多少明白了这个对自己来说完全陌生的词汇——人身解构。 “你是在夸我的身体比例长得比旁人好?”石寒似笑非笑。 “嗯,就是这个意思,”杨谨点头,又忍着羞意道,“我很喜欢看你的身材。” 石寒被噎住。对于一个自幼即浸于岐林之术的“医痴”的思维方式,她觉得自己还真是得快马加鞭才能勉强追得上。 杨谨也意识到自己似乎说得太过直白了些,虽然她说的确是实话,她就是很喜欢看石寒的身材啊! “唔……那个,我从小就随着药婆婆学医,就算有些……小小的……小小的癖好,大概是这么形容的吧……”杨谨说着,别扭地挠了挠脑袋,“可我不是坏人,神志也清醒得很……” 这回,轮到石寒失笑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5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95 了:“我并没有觉得你神志不清醒啊!小孩子家家,胡思乱想什么呢!” 杨谨窘然,她方才看到石寒美好的身材,确是胡思乱想来着。 石寒经过一番探问,又细细地观察着杨谨的反应,心中有了定论:这孩子应该是没有撒谎。她对自己的孺慕之情却也是真的。 这个石寒是不担心的。十几岁的小孩子,对于优秀美好的、长于自己的同性,总是存着一些说不清楚的情愫的。石寒回忆自己少年时候,对于身边的某位风华绝代的表姐的说不清楚的情愫,回忆起当那位表姐嫁人之后,自己对于表姐夫的仇视之意,便更能够理解此时杨谨的内心了。 至于“优秀”“美好”之类的词,石寒从来有这样的自觉与自信。她生于皇族,幼承庭训,长大之后辅佐幼帝,执掌一国权柄,后国破又以一己之力撑起整个杨氏阖族,直到十几年后,寒石山庄成为了大周商贾中的传奇……石寒知道以自己的阅历、眼界与气度,在杨谨这样一个半大的女孩子的眼中,自然有着极耀眼的魅力。 只是,人人皆知珍珠美,又有几个能想到经年累月孕育极致美好所经历的疼与痛、苦与涩? 石寒看着杨谨,仿佛看到了曾经年少懵懂的自己,过往的种种一股脑地涌上了心头,冲击着她的心,冲击得她五内凉冰冰的。此时此刻,她只想痛饮几杯老酒,让那火烧火燎却也暖人暖心的酒意注满全身,驱散那只能靠自己孑然默默咀嚼、寂寥回味的凄冷。 “陪我喝几杯,可好?”她突对杨谨道。 杨谨哪想到她的话题跳得如此快而远?愣了愣,意识到她在问自己什么,忙大摇其首道:“你现在身子还弱,不能饮酒!” 石寒闻言,目光黯然。 杨谨的心被那道目光刺痛了,鬼使神差地改口道:“若不是烈酒,喝个一小杯也……也是无妨的。” “当真?”石寒的瞳子中爆出一抹期待。 杨谨心神一荡,顿觉哪怕只是为着这期待的眼神,为她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当真。”杨谨的表情要多严肃有多严肃。 石寒于是笑了,笑得开怀:“你陪我喝,我多喝不得,你便替我喝。” 杨谨再次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浑然忘了自己是个不胜酒力的。 第66章 石寒吩咐下去, 很快,便有几名侍女搬来一张一尺半见方的矮脚黄花梨木的炕几, 稳稳当当地放于榻上。又有侍女提着食盒,将几碟精致的小菜放在炕几上, 再摆上两只小巧精致的酒坛子。 居然想喝这么两坛?杨谨瞥一眼那小酒坛子,心道。 就算是这样小巧的也不成啊!那也是酒!她暗自腹诽。 石寒觑着她欲言又止的表情,很觉好笑。 挥退侍女后, 石寒探手擎起一只小酒坛子, 撤去泥封, 推到杨谨的面前,悠然道:“谨儿瞧瞧这酒如何?” 只要是两个人独处的时候,杨谨的目光必定是追随着石寒的。石寒让她瞧瞧, 她便乖觉地去瞧。 杨谨的眼力很好, 已看清楚小酒坛子内的酒, 竟是榴红近深琥珀色的。 这是? 她抬眸,好奇地对上石寒的双眼。 石寒好笑地看着她清澈干净的瞳子, 尤其是她抬眸前,还下意识地耸着鼻翼嗅了嗅酒味, 显得很是可爱。 这孩子是有多喜欢嗅气味啊!石寒心道。 “这是葡萄酒,”石寒解释道,“是庄中的酒工, 用上好的西域种葡萄酿制的。” “葡萄酒?”杨谨的眼睛一亮,“《本草》中说,葡萄酒能驻颜色, 饮之能耐寒。” “我们家郎中果然三句话不离本行。”石寒的笑意漾了出来。 杨谨一怔,继而脸颊一红。 这就又红了脸了? 石寒挑眉,嘴上却道:“所以,谨儿觉得,这酒可适合我此时饮用?” 杨谨想了想,道:“据说这种酒的纯度不高,嗯……喝一点点也是可以的。” “就依我家郎中。”石寒莞尔道。 她说罢,又变戏法似的,从旁边的珐琅掐丝盒子中取出两只碧莹莹的物事,放在杨谨的眼前。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这句诗,谨儿可听过?”石寒问道。 杨谨于是点点头。她虽然记不大清楚这句诗究竟是哪位诗人所写,但药婆婆那里和挽月山庄里的藏书颇丰,她小时候无事时狠读过的,对这句话有印象。 “这,便是夜光杯。”石寒道。 杨谨凝着那两只深翠色的玉质杯子,那上面的墨色暗纹在光线的映衬下仿佛流光溢彩般,幽幽然,似能夺魂摄魄。 她从小长到如今,无论是随着药婆婆学医的时候,还是在挽月山庄中流连,或是后来独自闯荡的几年,算起来,比寻常的同龄人的见识可要丰富得多。不过,夜光杯这种物事,她却是头一遭见识。 “这是酒泉产的夜光杯,祁连山的老山玉所制。饮葡萄酒唯有用它,才最能品出其滋味。”石寒体贴地为杨谨详细介绍。 杨谨深觉好奇,不由得伸手指摸了摸那夜光杯的杯沿,沁凉凉的,触感丰润,果然有老玉风范。 石寒盯着她的动作,嘴角轻勾,忽道:“这可是我当日亲自在祁连山下购得的,全山庄只此一对!” 杨谨闻言,惊觉此杯的金贵,慌忙缩手。 石寒扑哧失笑。 杨谨窘然地看着她。 石寒却已经捏着之前的那小酒坛子,慢倾坛身,将那颜色。诱人的酒液先后倒入了两只夜光杯之中。登时,榴红与碧翠,相映成趣,一同构成一幅炫目的图画。 杨谨惊异地看着那酒与杯相映成趣,相得益彰,心中不由得感慨:难怪诗中要将二者一并提起,果然唯有它才般配得起它。 想及“般配”二字,杨谨毫无征兆地被戳中了心事,神色一黯,她连忙微垂下头去掩饰。 石寒并不知道她内心里正有怎样的波动,娓娓又道:“物事再金贵,终究也只是个物事罢了。纵是碎了,又能如何?” 她话锋一转,续道:“谨儿可知道,这世间,比价值连城的金珠宝物还要珍贵的东西是什么?或可说,这世间,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 杨谨被问及,遂凝神思索。 石寒却未等她思索出结果,自顾自道出了答案:“是人心。” 人心…… 杨谨呆了呆。 石寒却已经将一只盛满酒液的夜光杯递到了杨谨的手中,正色道:“来,谨儿,为了这世道人心,满饮此杯!” 谨儿,这是我教给你的第一课。石寒手中举杯,心中如此想着。 将一个全然的门外汉调。教得能担得起未来的寒石山庄,她深知这条路不会轻松,她要做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6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96 的、这孩子需要做的,还有很多。幸好,这孩子天赋聪颖,心思又干净纯良,假以时日,必定能够鱼跃龙门。忖及此,石寒颇觉欣慰。 杨谨接过夜光杯。玉杯轻握手中,那光润细腻的触感一如女庄主光滑润凉的掌心,令人贪恋其美好。 那一瞬间,杨谨的脑中倏忽闪过一个念头:若是饱醉热意袭身的时候,能在那双凉沁沁的手掌中偷得一分甜凉,定是比三伏天里吞下一大碗冰湃果子还要舒服吧? 两个人于是各怀着各的心思,两杯并举,扬首,喝尽了杯中酒。 杨谨吞下那酒液,只觉得一道酒箭冲喉而入,注入肺腑。顿时,凉与热、酸甜与微辣一起在喉间泛漾开来。酒液过境,划过唇齿,还在舌尖上品咂到了久久散不去的醇香—— 果然好滋味! 杨谨从来觉得好酒恰如人生,波荡起伏,酸甜苦辣皆尝上一尝才称得上圆满。当看罢了人间百态,细细忆来,竟能捕捉到绵长的醇厚……这才是她眼中人生的模样。 只有甘甜,绝算不得完满的人生!而这葡萄酒,恰合杨谨对于好酒的定义。 她不由得微眯了眼,似还在体味那酒的后味。 石寒笑盈盈地瞧着她那沉迷的小模样,问道:“如何?” “不错!”杨谨答道。 她蓦地醒过神来,诧异地看着女庄主面前已经空空如也的夜光杯,急道:“你、你怎么一口都喝干了?” 石寒挑眉,针锋相对道:“你难道不是?” “我自然是可以的!你却……你却尚未痊愈呢!”杨谨更急了。 石寒见她也不知是杯酒下肚,还是因着心急,额头上都冒了汗了,遂语声柔软下来,道:“只是一杯葡萄酒罢了,你急个什么呢?” 说着,就势取出随身常用的绢帕,塞到了杨谨的手中,道:“擦擦汗。” 杨谨呆看着手中的素帕,心中竟觉得后怕—— 幸亏女庄主没有亲自替她拭汗,不然她真的要窘迫死了! 其实,她真的是想多了。以石寒的性子和出身,能得到她日常贴身使用的绢帕用上一用,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何况,她刚刚试探过杨谨的心思,绝没有再做出什么奇怪举动的道理。 杨谨默默地用那方素帕擦了两下额头,算是听从了女庄主“擦擦汗”的建议。事实上,她有点儿舍不得用那帕子擦汗,觉得有点儿可惜,还有点儿玷污的意思。 石寒也不深究她擦汗的动作有多不实诚,亦不急着取回自己的帕子,而是又道:“这葡萄酒不似寻常酿的酒,纯度有限,这点子并不至于伤了我的身体。而且——” 她说着,右手拇指摩挲着夜光杯的杯沿,流连不已的样子,“自我病了,已经许久没有碰过这杯中物了……” 她玉白的手指抚着碧色的杯子,仿佛两者皆是上好的玉。杨谨偷看她的神色,眼波流转,似在对着心爱絮絮倾诉着…… 所以,寒石山庄的女庄主,其实是个贪杯的?杨谨猛然意识到。 杨谨自幼时起便惯于自律,因着知道自己先天有太多不及旁人之处,她于是做什么事都比旁人更用功,也更板正,她做不到恣意,更没有一颗逍遥放任的心。 贪杯者如金二,她也见过,不过金二是男人。贪杯的女人嘛,她这还是头一遭见识。 这样美好的人,就是贪杯些,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吧?杨谨心想。 只要事情涉及到寒石山庄的女庄主,杨谨的板正从来就是摆设,在帮其开脱和找借口方面倒是每每超常发挥。 想归这样想,身为医者,杨谨觉得此时很有必要适时地约束自己的病人。 她一把夺过了那只开了封的小酒坛子,护在自己的身旁,绷着面孔道:“说好了就喝一杯,现在已经如愿了。” 摆明了架势,不许石寒再喝第二杯。 石寒杯酒下肚,只够甜一甜嘴,肚腹中的酒虫却已经被勾醒了沉睡,欢啸着,渴望更多。却突的被面前的小孩儿毫不留情地夺走了那快乐的根源,登时就不答应了。 她向杨谨摊开右掌,微微扬声道:“还我!” 杨谨自然不会答应,摇头道:“说好了就一杯的!” 石寒见她一副坚决的小模样,无语地嘴角抽了抽,道:“你刚刚不也说了吗,葡萄酒对身体大有好处的……” 说着,又柔下声音,循循善诱道:“再让我喝一点儿,也能保养身体的,好不好?” 她其实并未醉,只是杯酒下肚,心愿得偿,眼角眉梢便不经意间流露出些满足的意味来。这副姿容,衬上她如玉容颜,比平日的正襟端肃更惹人臆想。至少,落在杨谨的眼中,杨谨有些心慌,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痒意。 她深深觉得,女庄主那微挑的眼角,仿若春风中的柳条枝儿,摇曳着,徐徐地轻柔地擦过她的心尖儿,让她只能死死地盯着女庄主眼眸下的朱砂色小痣,时时提醒自己,这不是春风十里摇曳多姿,而是她敬之重之在意到十分的寒石山庄的女庄主。 “还不许吗?”石寒这回可是真的失落了,眉角耷了下去。 她不是没想过抢身去夺那酒坛子,不过,她好歹还有些自知之明:同身负高深武功,又比自己年轻体壮的人抢酒坛子?且不论这样做注定失败,就是脸面上……嗯,石寒要脸。 心心念念盼了许久的杯中物就这么长了翅膀飞走了,石寒好不甘心,却也只能哀戚认命。“罢了”两个字刚在她的唇齿间打了个转儿,尚未说出口的时刻,谁能料到,杨谨竟然先怂了—— “只许再饮一杯!”杨谨肃然道。 她似又觉得自己说得不够郑重迫人似的,又急加上了一句:“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眼瞧着对面的女庄主听了自己的话之后,双眸晶亮,仿佛整个人都熠熠地闪着光芒,杨谨无语了。 她告诉自己,她真的不是无原则地屈从。怪只怪……女庄主方才那失落的模样,太过让人揪心,杨谨不忍心令她如此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 成熟阿姨的无意流露出来的魅力,小朋友根本扛不住(摊手 第67章 杨谨吝惜地为石寒斟慢杯盏, 又宝贝似的将那尚余大半酒液的小酒坛子藏到了自己身后。 石寒无语地看着她那生恐自己多喝一点儿就会害了重病一病不起的小模样,再跳开目光去觑了觑被推到自己面前夜光杯里的榴红色酒液, 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她认命了。 做长辈的, 要有度量,不能和个小孩子认真计较……她对自己说。 于是,她睨着杨谨, 道:“剩下的酒, 你都喝了!” 杨谨怔得“啊”了一声, 犯愁地看了看手边的大半坛葡萄酒,她总算是记起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7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97 来自己不胜酒力这件事了。 石寒被夺了心头好,自然不痛快, 这会儿得见杨谨纠结的小脸儿, 内里的郁结都似乎散去了几分。她于是素手一扬, 点着一旁尚未开封的另一坛酒,含笑道:“还有那坛, 也都喝了!” “……”杨谨一张漂亮的小脸儿,登时纠结成了苦瓜, 还是顶苦顶苦的那种。 石寒却是一派的理所当然,悠然道:“我寒石山庄的酒,难道还有从酒窖里取出来再放回去的道理?” 杨谨的额角上沁上几滴冷汗。 庄主, 您还真是财大气粗,够霸气…… 这一小杯葡萄酒,石寒喝得极秀气矜持, 同之前的一口喝干的豪迈做派天壤之别。 自始至终,杨谨都盯着女庄主的动作看,看她如何小口小口地抿着酒,看她如何微闭了双眸表情很是陶醉的似在回味酒香,看她无意中粉嫩的舌尖探出檀口,只一瞬就消失不见了…… 杨谨看得移不开眼去,脑子里渐渐地蒸腾起了一个念头,继而盈盈绕绕的再也挥之不去—— 这酒一定有什么神异的魔力,不然怎么能这么吸引女庄主? 不过,能得到女庄主如此青睐,于那酒而言,不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吗?杨谨心想。莫名其妙的,她竟陡生出对那杯中物的嫉妒来。 她这厢胡乱想着,那边石寒已经将杯中的最后一滴酒吸个干净。放下酒杯,石寒歪着头打量杨谨,道:“身为寒石山庄中人,岂能不解美酒的滋味?” 咦?我什么时候成了“寒石山庄中人”了? 杨谨一呆。 石寒却扑哧笑了,调侃道:“小孩子家家的,这不会是你平生第一遭饮酒吧?” 谁说的! 杨谨在心中立时反驳了一句。因着这句话,她突然意识到女庄主竟是拿她当个小孩子看待的,顿觉大伤自尊,挺直身板,昂然道:“当然不是!” “哦?”石寒眉峰微挑,道,“听起来倒像是很有经历的样子,说来听听!” “我十二岁的时候就喝过酒了!”杨谨骄傲道,生怕女庄主当自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不过,她可没说平生第一次喝酒就被人家灌醉的丢人经历。那种事啊,还是……先别说了。 “十二岁啊……”石寒幽幽地跟了一句,接着闷声道,“果然,很早。” 杨谨瞧她神色,以为女庄主是真的感叹自己比她“阅历深”,其实,杨谨并不知道,石寒是想起了往事,那些与借酒消愁愁更愁有关的往事。 曾经的石寒,也只是个在盛宴时才会抿上一点点宫酿果酒还嫌辛辣的少女,若非那场变故,若非愁肠百转,谁又会将满腹心事寄托于琼浆,只为在那似真似假、如梦如幻的恍惚中寻得一丝相思的慰藉? 直到,嗜酒成瘾,这身体已经习惯了那曾经避之唯恐不及的物事的滋味。尤其是,那令人不由自主陷入其中可以任思绪逍遥飘飞而不必担负的感觉…… 石寒苦笑,多年的历练使得她极快地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朝着杨谨一摊手:“拿来!” “?”杨谨疑惑地看着她。 石寒哂道:“怎么,是不想喝?还是不想让我替你满盏?” 杨谨闻言,忙乖觉地抓过酒坛子,递到了石寒的掌中——谁说的她不想让女庄主给满盏的?当然求之不得! 若是……若是还能用一用女庄主刚刚用过的那只杯子,那就更好…… 杨谨的俊脸一红,在心里默默地啐了自己一口,心道真是越想越不着边际了。 当小酒坛子被递到石寒的掌中,石寒将要接过的时候,杨谨突的想到了什么,警醒起来,又撤回了手。 “你……你不会借机还想再喝吧?”她狐疑地看着石寒。 石寒嘴角微抽,心说我在你眼中就是这种出尔反尔的人吗?她脸色一绷,凤眼微立,沉声道:“拿不拿来?” 给你!给你还不成吗? 这样严肃的女庄主,让杨谨有点儿怕,再次怂了。 石寒的目光划过被塞在掌心中的小酒坛子,冷哼一声,心里盘算着今日怎么把这个不听话的小孩儿灌醉。 要不要再让人去酒窖里取两坛呢?或者,旁边那窖里的烧刀子,滋味也是不错的…… 杨谨青白着小脸儿,偷瞧女庄主一言不发、眼眸微眯的表情,只觉得脖颈后面嗖嗖地冒凉气—— 似乎,有种极不好的预感…… 最终事实证明,石寒还真是高估了杨谨的酒量。 余下那大半坛子葡萄酒刚刚见了底儿,杨谨平日里姿容如玉的小脸儿就变成了猴屁股,还是火辣辣烫人的那种。这烫意啊,非当事人无法全然体会。 据说,喝酒爱上头的人心思实诚、好交往。石寒记得酒桌上有这么一种说法。这孩子喝酒却也上头脸红,不过,这红得也太……过了吧? 离得两尺远,石寒都快能感受到那张小红脸儿上散发出来的滚滚热气了。 她有点儿担心,忙为杨谨布菜,将一张食碟添得满满当当的。 “多吃点儿菜。”她说。 见杨谨还捏着那只碧莹莹的夜光杯,滋滋地一口接一口喝着,石寒又忙按住她握杯的手,道:“慢点儿喝!没人同你抢!” 她就纳了闷了,明明刚才还大有怯意的小孩儿,怎么几杯酒下了肚儿,这会儿就变成个资深酒鬼的模样了?莫非,这就叫“酒壮怂人胆”? 杨谨被按住了手掌,怔了怔,却也未如寻常嗜酒之人一般推开石寒继续寻那酒中欢,而是若有所思地歪头看着石寒按着自己的手背。 “你皮肤真白……”她惺忪着醉眼,嘴里含糊着。 石寒初时未听清她说了什么,疑惑道:“你说什……啊!” 她惊呼一声,已经被面前这小孩儿毫不怜香惜玉地拉扯到了身旁。 石寒大惊失色,眼睁睁看着杨谨的另一只手已经攀了上来,将自己的手掌合在了当中。这孩子手心与手背上滚烫的触感,登时毫不留情地冲入石寒的肌肤,径直透入她的血脉之中。 石寒方意识到那张放在榻侧的炕几已经从自己前面突转到了自己的侧面,而那个明显已经喝醉了的小孩儿之前强行把自己贴着炕几内侧拉到了身前。 不仅如此,这小孩儿还发起了酒疯,嘴里絮絮地回答着石寒之前的问题:“我说……说你……皮肤真白……真好看……滑滑的,还……还很凉……摸着、摸着好舒服……” 石寒此时的内心,用惊诧莫名已不足以形容,简直就是……她惊大了一双凤眼,再不见了平素的淡定从容—— 这孩子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体了吗!石寒的内心在咆哮。 她深深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孩子说出口的话……这哪里是孩子说的话啊!简直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8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98 、简直就是一个登徒子!是谁说得她纯良澄澈的!出来!出来看看她喝醉的鬼样子! 女庄主这会儿已经惊得忘记了,那正是她自己几次给杨谨的性子下的评语。 是大喝一声“松手”,还是高叫着唤来外面的侍女,让她们“把这个醉鬼给我叉走”? 女庄主被来自杨谨的火热温度一烫,往常比谁都灵光的脑子就有点儿不大好用。她还没想清楚究竟该如何呢,杨谨接下来所做的便令她猝不及防—— 丢开酒杯,杨谨索性双手并用,强行扯过石寒的另一只手,生生按在了自己更加滚烫的面颊上…… “凉凉的……好舒服!”她满足地喟叹着,顺便还把热腾腾的小脸儿在石寒的双掌中使劲儿地蹭了蹭。 石寒呆若木鸡。 偏偏这小醉鬼还不餍足,一边挨挨蹭蹭着,一边居然还忙里偷闲地抽着鼻翼用力嗅着石寒掌心中的气息。 “好香……你真好闻……”她含混着。 接着,又像是生怕女庄主听不清楚似的,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几遍,不外乎什么“好香”“好闻”之类的。 石寒看不到她深埋在自己掌中的脸部如何作怪,但那滚烫的热度是真实的,细溜溜的抽气声是真实的,以及回荡在耳边的让人脸红的话亦是真实的。 此情此景,石寒如遭雷击。 所以,她这是被一个十四岁的半大娃娃给轻薄了吗?还是个平素里看着无比板正无比纯良,喝醉了酒就不是她了的半大娃娃? 石寒的面庞上泛上了可疑的樱红色。她吸气,呼气,再吸气,再呼气……她自认涵养向来不错,这时候,却也怕自己要是不这么深呼吸几下,会忍不住一巴掌抡过去,先抽一顿这个小不要脸的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一支半节小天使送的贴心封面~ 你送,我就敢用(哼笑 第68章 杨谨还捧着石寒的手掌挨挨蹭蹭的, 不肯罢休,石寒觉得再任由她这样下去, 下一瞬自己极有可能控制不住挥出去的巴掌。为了避免未来的寒石山庄庄主落下个喝了酒便会脸疼的心理阴影,她决定还是趁早离开的好。 可是, 没错,就是可是,世间的事往往跳不开这样的转折去, 若生活中诸般都能一帆风顺没有波折, 那是唯有小说与想象中才会有的事—— “你别走……”醉酒中的杨谨不知哪里来的力气, 原本醉猫似的浑身发软,竟在女庄主试图挣脱开她双手的束缚的时候,突然用力扯住了那双之前被她紧紧按在脸颊上的手掌。 石寒被她毫不怜香惜玉的粗鲁动作扯得有点儿痛, 蹙着眉, 无语地盯着她后脑勺上的墨发, 心里则气哼哼地琢磨着等这小不要脸的醒酒了该怎么收拾她才解气。 “谁都没有……”杨谨哼哼唧唧着,“只有……只有我自己……” 石寒初听时摸不着头脑, 待得勉强绷住最后一点点耐性听这小醉鬼絮叨了一会儿之后,石寒沉默了, 双眸中有忧伤闪现。 在女庄主的印象中,杨谨这孩子格外的懂事,且细心而体贴。在她的口中, 也从来找不到与颓然、消极等等有关的字眼儿。算起来,石寒认识杨谨也有些时日了,却也只注意了她表面上显现出来的特质, 而浑然忘记了,她更是一个身世凄惨的小孩儿。 杨谨的身世,石寒大半是知道的,但是杨谨的懂事也令石寒每每忽略了这件事。 而此时此刻,杨谨醉了,人们常说“酒后吐真言”,大概唯有在这样的情境之下,她的脑子不设防,才能放下往日的板正与懂事,真真正正地表现得像个孩子的模样吧? 石寒这样想着。 至少,这令石寒得以有机会听到这孩子断断续续地回忆起当年如何孤零零的一个人在一间陌生的客栈中度过除夕,又是如何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烟花与爆竹声而更觉得天大地大自己却只孑然一身,然后放纵一般用酒猛灌自己,直至醉到不省人事,睡了整两日。 石寒于是重新审视了自己,觉得极有必要重新认识这孩子。不是更加地怜惜宠溺她,而是,该读懂她的心,从而让她活得更加的快活,更有所成就。 饮了酒之后,再絮叨的人,也有酒劲上来扛不住昏睡过去的时刻,比如此时的杨谨。她絮絮地说了许多,最后的一点力气与意识也被酒力抽撤得干干净净,她身体一歪,便就着石寒的手臂滚落在了榻上,酣睡过去了。 石寒盯着骤然空出来的双手,还有那个歪倚在榻上,秀气地打着轻鼾的少女,心里面既感无奈,又有一股子柔软漾开来。 那滚烫的脸颊一旦脱离开去,她的双手便又暴露在了空气之中,因着体质虚寒而时时相伴的凉意,也重又占据了她的身体,将那蒸腾的热力驱散开,宣告着对于这具身体的主导权。 石寒不由自主地合掌成拳,即使如此,也是无法获得更多的温暖的……原本该习惯了寒凉的她,这会儿突然觉得有些冷了。 或许是天色见晚地气都上来了吧?石寒默默地想。 石寒站起身,瞥了一眼榻上酣睡的杨谨。那张小脸儿还是红扑扑的,额上晶亮,似有汗意。 石寒探手,摸了摸杨谨的额头,果然一手的热汗。她又轻轻地拉开杨谨的衣领一角,在她的脖颈间触了触,果然也是一手的汗水。 这样捂着睡一晚,只怕要睡出病来。石寒担心地想。 她并没忘了杨谨还穿着那件“背心”呢。虽然那物事石寒曾经仔细地检查过,面料材质很是贴服肌肤,但毕竟不是身上自然长就的,不可能服帖到十二分去。 石寒于是想唤进冬青、秋意来,一则命她们收拾利落炕几上的杂乱,二则让她们帮着剥下杨谨的衣衫,好让这孩子睡个好觉。可刚一张口,她又咽下了,她怕突然出声扰了杨谨的好梦,虽然这小醉鬼眼下看起来不像是能被轻易吵醒的。 罢了!就当是走动走动醒醒酒吧。女庄主在心里劝自己。 其实她清楚得很,这点子葡萄酒根本不能将她如何,并不至于需要醒酒什么的。不过三杯两盏,还是这糖水儿般的酒,便是醉,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吧? 女庄主抿了抿唇,又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为自己的思绪越来越没边儿而小小地鄙视了一番自己。 她并不知道的是,在胡思乱想不着边际这条路上,她已经直追榻上那个小醉鬼了。 轻手轻脚地挪到门边儿,石寒沁凉的手掌刚按在屋门上,突地滞住了—— 让侍女来把杂乱收拾利索,这倒无错。可帮着剥下杨谨的衣衫……那不就是让她们知道杨谨的真实身份了吗? 虽然石寒并不觉得杨谨对旁人公开自己的女儿身有什么要紧,不过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9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99 那小孩儿毕竟对这件事极是看重,有股子近乎执拗的坚持。 石寒撇头看了一眼远处榻上的那个身影,琢磨着遍观整个寒石山庄,知道这孩子真实身份的只有自己和红玉,红玉此时又不在庄上。 石寒叹了口气,她已经预感到自己将要迎来怎样的命运了。她于是只好折回身,低头看着酣睡中的杨谨,心道原来以为养孩子就是个操心的活儿,想不到还要干这等体力活儿…… 累得满头满身大汗淋漓之后,女庄主总算是成功地剥下了杨谨的外衫、中衣,以及那件当内衣穿的遮蔽身体用的“背心”。她垂着眸,盯着眼前这具只着中裤、上身光。裸的身体,很为自己感到骄傲—— 以她这副病弱的身体,竟是一个人做到了既没吵醒这小醉鬼,又成功地达到了“剥干净”她的目的。 石寒很欣慰地勾起了唇角。这可比她做成最大一笔生意之后的成就感还要强烈,这证明了她的身体状况、她的精力还可以应付得了各种意想不到的状况。 顿时,石寒竟奇妙地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期待。 她想亲自见证一下,她究竟还可以做成什么事,究竟还能完成多大的心愿。 然而,欣慰归欣慰,满足归满足,眼前的这副瓷白泛红的身体,可并没有让她觉得如何欣慰和满足。 太……瘦了! 石寒挑剔的目光擦过杨谨光。裸的上身: 其实,若说瘦,也算冤枉这孩子。一个自幼习武之人,又不是日常养尊处优的,身体能瘦弱到哪里去? 或者说,那根本不算是瘦,而是矫健,是肌肉紧致。 不得不说,杨谨的身体,有的地方,还真的挺好看的,比如腹部,还有肩膀下的锁骨处。石寒暗暗点了点头。 然而,有的地方,实在……石寒嫌弃地丢了一颗大大的白眼,给杨谨胸前的那两小坨肉。 还真是两小坨啊!石寒真是不忍心再观摩下去了。 她都深深地怀疑,这孩子根本就不用束胸,或者穿那背心什么的,就这副原生态,再套上中衣、外衫,任谁单看她的外表,都看不出来独属于女人的性。征吧? 就这样一副身体,将来有朝一日公开了女儿身了,可怎么是好?石寒犯愁地想。 她深觉得自己将来的任务艰巨,任重而道远,断不能由着杨谨这样长下去,在拔节的年岁耽误了身体的发育。不然……不然岂不有辱寒石山庄天下第一富贾的名声? 人家不会说这孩子“天赋使然”,而是会说:“这也是天下第一富贾教养出来的娃儿?就这么浑身没有二两肉的贫瘠样儿,难道被石庄主虐待了?” 石寒又不着边际地想着,最终决定一定要行动起来,拯救这小醉鬼的身材。 据说木瓜不错,各色的坚果小食也是极好的,还有肉……嗯,还有葡萄! 石寒极满意自己的见识之广博,竟能一口气想出这么多样“拯救身材”的食物。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杨谨腿边那只尚未开封的小酒坛子上,满意地又笑了—— 酒为食之精,喝这么满满一坛子葡萄酒,其效果不知顶得上吃多少颗葡萄。 是不是可以让庄中的酒匠尝试一下,用木瓜酿酒呢? 于是,女庄主的脑子里,一个葡萄酒与木瓜、坚果、肉等等相映成趣的食谱渐渐成形。 想及食谱,她冲着醉睡的杨谨嗤了一声,心道亏得你是个做郎中的,医书、药书都读到哪里去了?都不知道好生调理一下自己的身体吗? 这副身材,由着你这般长大,将来你的夫君还不嫌弃得退了货?莫说你未来的夫君了,就是我看着,都觉得寒碜得慌! 石寒的脸庞莫名地泛上两朵红云,惊觉自己盯着杨谨的身体看了太久,忙拉过榻另一侧的被衾,覆在了杨谨的身体上,内心里却在对自己说:这样暴露着,会着凉…… 石寒替杨谨盖被的时候,又注意到了杨谨的手,还有那被紧紧攥在手掌心的自己之前递给她擦汗的绢帕。 之前,替杨谨脱衣的时候,石寒就和这只死命攥着的手搏斗了半天,试图扒开她的手指,把那绢帕抢救出来。这么死命攥着,睡觉也睡不踏实不是? 然而,结果却是,女庄主最终也没执拗过小醉鬼,忌惮着怕吵醒她,只得暂时作罢。 这会儿,这只手,以及那绢帕再次闯入石寒的眼帘,她打算再努力一次…… 这一次,石寒又一遭体会了杨谨对于那绢帕的执念,只好认命地由着她去。反正,杨谨迟早要醒来的,纵是此刻不能同个醉鬼一般见识,石寒不信她醒了酒还不把绢帕交出来。 好不容易打理好了杨谨的一切,石寒却像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又是脱衣,又是和绢帕执念搏斗……她之前刚刚充盈起来的壮志豪情,此刻也都泄气般消失得不见了踪影。 她只觉得头晕,觉得浑身乏力,怎么倒像是往日醉极了的感觉? 石寒的脑子里越发的浑浑噩噩起来,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妥,可思绪已经跟不上了,身体却像被灌了铅,沉重得仿佛不属于自己,难以控制。 又是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石寒的身体晃了晃,接着便软弱无力地倒在了杨谨的身侧,昏天黑地,竟是睡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的小杨,已经被怪阿姨看光了。 第69章 石寒是被冻醒的。 她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的时候,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杨谨双眸紧闭的睡颜。 杨谨身上的锦被覆得极掩饰,睡得也很是香甜。石寒却悲哀地发现自己正瑟缩在那张锦被上, 可怜兮兮地蜷紧了身体,如同一只失了蚕茧保护的蚕宝宝。她恍惚了一瞬, 方想起来这里是何处,又想起来自己昏睡过去之前发生了什么。 然而,自己又是为什么莫名其妙地睡过去了呢?难道是那点子葡萄酒? 莫说是那么两小杯甜水儿了, 就是两大碗庄酿的纯粮酒, 也不至于让她脑子浑噩半分。石寒对自己的酒量很有信心。 石寒又蹙着眉头想了一会儿, 忖着大概是身体太弱,折腾杨谨折腾得累极了以至于毫无征兆地昏睡过去了吧? 这么一醒一想,她的脑子中又重寻回了往常的清明。她轻轻地坐起身, 偏头看向锦被下尤酣睡着的杨谨。 你倒是好睡!捂着大被捂得倒严实, 害得我被冻醒! 女庄主轻嗤一声, 遂特别后悔歪倒昏睡过去之前没有及时扯过那幅锦被温暖自己的身体,以至于睡得如此难过。 这小醉鬼, 若是明日醒来,发现自己与她同榻同衾而眠, 不知会不会又羞红了脸。只怕是会被吓得面容苍白、面如土色什么的吧? 石寒暗笑,深深觉得逗弄这小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100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00 孩儿不失为日后生活中的一大乐事。 屋中昏黑寂静,只有素淡的月光, 以及远处庄中庭院的甬道上彻夜长明的灯笼的微光,正通过窗子上的绢纱透入屋中,如流水般轻飘飘地漾开来。 石寒坐起身, 顿觉浑身上下的骨头节每一处都酸痛得厉害,嗓子眼儿里还呼哧呼哧火燎燎的难受,喉咙仿佛都被一把火烧着了。她知道自己这是本就体弱,还贪杯加上贪睡着凉,只怕是又要她家小郎中开几副方子来调理了。 一病未去,一病又起,岂不是自己找的? 石寒默默苦笑。 不过,若能拖住小郎中想要离开寒石山庄的脚步,哪怕多得上几场病,那也是值得的。 可这终究不是长远之计,须得琢磨个恒久的法子留住小郎中才行。 石寒轻手轻脚地挪身下榻,又回头看了看杨谨熟睡的脸,恍然忆起自己之前曾把这孩子上半身的衣衫都剥得干净了,若是她明日醒来,发现自己上身光.裸着,那情景…… 石寒的唇角勾了勾,她倒是不介意见到杨谨再次窘迫害羞的。可万一这孩子夜里睡觉不老实,再蹬了被子以致着了凉呢? 罢了,再与她套上中衣吧!石寒觉得自己越来越有做人家娘亲的自觉了,这无微不至的关怀照料啊,怕是只有当年芸儿和楚杰幼年时候,才能在自己身上寻得一二分相似吧? 石寒的眸子中有一瞬的寒凉哀愤划过,她默默吐出胸中的一口浊气。怪道老话说“只有狠心的儿女,没有狠心的爹娘”,她对杨楚杰,何尝不是当做自己亲生一般看待的? 石寒吃力地摒开沉郁的情绪,俯下.身子,轻轻地撩开杨谨身上的锦被,又小心翼翼地生恐吵醒她,好不容易费力地为她套上了之前褪下的中衣,又拉到她的腹前,护好她的腰腹处,才再次替她覆上锦被。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石寒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溻透了,各处骨头节更觉酸痛难当。 做娘亲,还真不是一件轻松活计啊!石寒不由得由衷感慨。 她虚软地倚在榻侧顺气,不过心里却有满当当的温情氤氲开来—— 自始至终,杨谨都执念于那方绢帕,死死地攥在手心里,即便熟睡中也不肯松开分毫。这至少表明她是个心志坚定,又十分重情义的孩子。这样的小孩儿,无论她长到多大,无论她成为什么、拥有什么,她或许都会记得曾经对她好、在意她的人吧? 以女庄主经年历练的识人之洞彻,已经敏锐地看清楚这一点。至少,她有十足的把握,即,不管将来如何,杨谨都不会忍心让她伤心难过,这便够了。 而当石寒吃力地替杨谨套中衣的时候,这孩子被折腾得不能好眠,遂哼哼唧唧地表达自己的不满,还小奶娃儿似的腻着石寒的身体,她身上光.裸细腻的肌肤挨挨蹭蹭着石寒的手掌与小臂。虽然这些都是在她闭眼睡着时无意识的动作,石寒却深切地体味到了她对自己的依赖。这令她回想起芸儿幼年时极喜欢腻歪自己的样子,慈母心肠油然而炽。 二更时分,整座寒石山庄都已经沉寂下来,只有巡夜值守的侍卫还在庄中走动巡视。 杨谨的房间,屋门紧闭,里面安静得很,外面的冬青与秋意两名大婢女却不曾离开。她们是石寒的贴身侍女,女庄主还在里面,她们不能就这么离开各自去睡。 夜已深,两人都昏沉沉地倚在墙壁前,不时地做磕头状,眼睛已经困得睁不开了。 “吱呀”一声,门轻响,在静夜之中格外响亮。两人激灵一下醒了过来,惶然扭头,廊下的灯笼亮光映照出自家庄主的身影。 “庄主!”二人忙站直了身体,又欠身施礼。 石寒略略点头,向她二人道:“你们二人进去,把屋内的炕几和残羹都收拾干净了,便各自去睡吧。” 二人连忙应是,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却是:难道竟吃喝到这个时辰?为什么听不到什么声音呢? 二人想归想,却是不敢显露出分毫的,面上依旧恭谨着,轻轻推门而入。 却又被石寒低声唤住:“手脚动作轻些。” 二人不禁一凛,不敢多想,忙答应着去了。 杨谨的房间内,被点起了一盏晕黄角灯,两名婢女轻手轻脚、静默无声地拾掇干净了榻上的残羹与杯盘,又小心地搬走了那张炕几,配合得倒也极默契。 更为默契的是,她们都假装没有看到榻上睡得极熟的杨谨,以及床榻内侧散乱堆着、未及收拾的男子衣衫。 屋内的灯光不充足,被压在最下方的杨谨的专用“背心”她们没有看清楚,可那眼熟的外袍,她们瞧得却真切。 二人不敢再把目光放在那上面,更不敢深入探究一旁搭着的男式外裤是不是杨谨的……总之,庄主只让她们收拾“屋内的炕几和残羹”,并没有让她们收拾杨公子脱下的衣衫,不是吗? 冬青比秋意的年纪更轻些,面皮儿自然也更薄些,看到杨谨的外衣,她一张脸就红透了,再不经意间转头,看到榻上杨谨的睡颜,不禁肖想着杨谨此时被衾下穿着什么、没穿着什么,于是整张脸几乎烧着了,头紧紧垂着,再也不敢抬起来了。 门外的石寒,哪里知道她们心中的古怪? 在她的意识里,杨谨就是个女孩子,并没有什么好避讳的。也是她百疏一漏,忽略了两个年轻侍女乍见到少年男子的外衣、外裤,已经脱了外衫在榻上熟睡,是如何的不妥。 而且,这还不是全部—— 相较冬青,秋意面对着杨谨的情状,还多少能够撑得住。可当她退出杨谨的房间,借着微弱的灯光猛然看到自家庄主衣衫上几处只要长着眼睛便能够瞧得出来的明显褶皱的时候,尤其是……庄主白日间系在襦裙丝绦上的玉佩竟然从右边换到了左边,而且玉佩的穗子竟然莫名其妙地打了一个死结的时候,她再也无法淡定了。 联想到屋内的那位……丢得毫无章法的外衫、外裤,秋意实在是不知该喜该忧。 她追随石寒多年,深深惋惜自家庄主闺居独处多年的苦楚,她亦觉得庄主该当有个伴儿。但这个“伴儿”不该是杨公子这般的……杨公子当然也是不错的,不过年纪太小了些,这样的半大少年,只有庄主疼爱的份儿,哪里知道心疼、忍让庄主呢? 若是杨公子再年长些,哪怕……哪怕过了二十岁,也是好的啊! 虽说那样一来,比庄主还要小十几岁,不过这样俊的男子,又是好性格,也不错了啊!俊美郎君谁不爱呢?就连禁宫里的那位大周天子,不也蓄养了两名俊美青年郎君在后宫中吗?咱们家庄主又能差到哪里去? 秋意这厢心里边极力替自家庄主打算着,石寒却不知道她的内心戏。这桩事确实是她疏忽了,只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1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01 心念想着“谨儿是女儿身”,却没料到在不知情的第三人眼中,她如此对待杨谨,俨然就是养了个小面首的架势。 也幸好秋意和冬青两名大婢女都是跟久了她,更是尽职口风严实的,才不致让这件跟“香.艳”颇有些牵连的大事这么快便被传扬出去。 不过,这也只是个开始而已。纵是贴身侍女嘴严,谁又能保证她与杨谨日日相处,在山庄中和襄宁城中频频同出同入,不会被旁的好事者看在眼中,当做一项谈资在茶余饭后嚼舌头呢? 第70章 第二日, 向日晴好。 杨谨提着那坛子未开封的葡萄酒,颇为忸怩地来见石寒。 “庄主, 早。”她像往常每日初见石寒时一样问候。 石寒坐在桌前,笑盈盈却道:“不早了, 都已经巳时二刻了。” 杨谨脸上一红,知道是自己酒后贪睡,连日日坚持的早起练功都耽搁了, 心中很是惭愧。 石寒见她穿着一身簇新的石青色长衫, 显然是刚刚沐浴过。石青色挑肤色, 穿在杨谨的身上,更衬得她,肤若傅粉, 面如冠玉。那沐浴后尚未散得彻底的水汽, 氤氲着, 更显得她如同雨后拔节的青竹一般,处处透着生机与活力。 石寒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水绿色罗裙, 倒是同杨谨的石青色长衫颇为相得,心情于是更好了几分。 “还未用朝食吧?一起吧。”石寒道。 “庄主也……”杨谨冲口而出, 继而抿住了嘴唇。 之前两人的住处离得远,自从石寒脱离床榻的束缚清醒过来之后,杨谨每每都是吃罢早饭再去见她, 或是诊脉,或是用药,两个人一同用朝食什么的, 那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女庄主这个时候还未用朝食,难道是因为离得近了,在等自己一同用?杨谨的心中隐隐生出些许期待来,却不敢于嘴上明言。 石寒淡淡地瞥过她,道:“巧得很,我也是刚刚起来不久。” 原来如此。杨谨暗叹一声惭愧。她旋即注意到石寒的不对劲儿,蹙眉问道:“庄主可有哪里觉得不适?” “想是昨夜着凉了。”石寒答道。 杨谨一怔,继而想到自己醒过来便盘旋不去的疑问,有些窘迫,忙极力掩饰道:“那……我为庄主诊脉吧!” 石寒自然是无异议的。 杨谨于是将手中的小酒坛子放在桌上,右手三指扣住了石寒递过来的光洁皓腕,凝神诊脉。 “确实是着了些风寒,不过没关系,我下个方子,连吃五日,必定药到病除。”杨谨胸有成竹道,又细心地替石寒褪下之前挽起的衣袖,抚平。 她细致入微的体贴动作,令石寒莫名地心生一股子焦躁。在女庄主的心思里,她照顾这小孩儿是天经地义的事,可反过来却被这小孩儿如此温柔体贴地对待,这种感觉很有些……别扭。 石寒潜意识里的趋利避害引着她尽力不去深究这件事,而是努力将关注点放在杨谨的话上—— 她说连吃五日就可药到病除,风寒症如此,是不是至多一两个月之后,连自己的心疾症她也能“药到病除”了?若到了那时,又以什么理由留她在庄中呢? 难道便由着她离开吗?或者去京城寻她娘亲昔日的足迹?那么,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又算什么呢? 石寒更有些焦躁不安了。她意识到,有些事已经到了不得不挑开摆明的地步了。 “这是……昨日的那坛?”石寒看向桌上的那坛葡萄酒,明知故问道。 无论内心如何波澜起伏,女庄主面上的从容淡定都不会失态半分。 提到“昨日”,杨谨就有些不自在,讷讷道:“是……” 石寒深觉她的表情很有趣,意味深长道:“没喝了的那一坛。” 杨谨窘然道:“是……没喝了的那一坛……” “所以呢?”石寒挑眉,问道。 杨谨讪红了脸,抬眸对上她道:“我答应了你都要喝尽,就必定都要喝尽!” 石寒暗诧。她之前当真是想错了,还以为这孩子提了这坛葡萄酒过来,是打算向自己讨饶迁就的,结果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人家是为了表明“无论如何我都会兑现承诺”这一立场的。 倒是个重诺的好苗子!石寒默赞,并不在意自己预备好的一番说辞此时无用武之地,而是眸子微凝,道:“以你那点子微末的酒量,如何喝得尽这满满一坛呢?” 这便是赤。裸裸地质疑起杨谨的能力来了。 杨谨被她的言辞逼迫到了角落,抿唇正色道:“我一日喝不尽,便两日,两日喝不尽,便三日……终有一日会喝尽它践诺!” 石寒微凛。人言“三岁看老”,又说“细微之处见人心”,这孩子对一个小小的近乎玩笑的承诺都这般看重,又是坚持得如此执拗认死理,将来……将来哪一个要是被她看中倾心了,可有的一番磨折了。 女庄主倒替杨谨未来的心上人操起心来,又笑道:“如此,甚好。” 此时,几名侍女提着食盒鱼贯而入,将朝食的诸般菜肴、点心一一摆放在桌上。 杨谨看着那诸般菜式,几乎都是自己平日喜欢的,顿觉惊异。 只听石寒又吩咐秋意道:“你去知会酒窖的管事,五日之后,送一小坛葡萄酒来昙华水榭的正屋,给杨公子品用。以后每隔五日便送一坛去,不得有误。” 秋意答应着去了。 杨谨呆住了。 石寒却自顾自擎过一只玉碗,揭开酒坛子的封口,将那榴红色的酒液倾了半碗,放在已经目瞪口呆的杨谨的面前,莞尔道:“这是今日的量,以后呢,每日便照着这个分量来……” 她说着,掂了掂小酒坛子,道:“这么一小坛,四五日想来也喝得尽了。” “可……”杨谨终于寻回了言语能力,“可是酒窖……” 难道自己昨日不是承诺只喝尽这一小坛吗?那方才的什么吩咐酒窖“每隔五日便送一坛给杨公子品用”又是什么意思? 石寒含笑瞧着杨谨纠结苦恼的小模样,道:“因为要锻炼锻炼我们家郎中的酒量啊!像你这般文文弱弱的,论酒量都不及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岂不让人笑话?” 一旁侍立的几名婢女,难得见识自家庄主开玩笑调侃别人,且调侃的还是个姿容俊美的小郎君,偏偏这小郎君被怄得涨红了脸,更显得动人可爱,都忍不住地吃吃偷笑起来。 杨谨真被戳伤了自尊,红着脸道:“我哪里文文弱弱的了?” 我明明身负武功的!我明明筋骨结实,还有内力的! 杨谨在心里大声替自己叫冤。 石寒却不为所动,故意嗤道:“在我们寒石山庄,不会饮酒的、酒量差的,就是文文弱弱,弱不禁风!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2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02 ” 她说着,又缀上一句:“不信的话,你去打听,红玉也罢,佩琳也罢,纪恩也罢,哪一个不能饮上至少两坛酒,还面不改色的?且不是这样糖水儿似的葡萄酒,还是庄酿的高纯度的粮食酒。就是她们——” 石寒抬手一指身后的一众侍女,“寻常节庆里宴饮也能喝个一坛半坛的。呵呵,我们家郎中,不会连这般柔柔弱弱的小姑娘都及不上吧?” 那一众被点了名的侍女,发现自己被庄主点了名,无不骄傲地挺胸抬头,似乎能喝善饮是极只得炫耀的一件事。可是,当气鼓鼓的杨谨瞪大了她圆溜溜的眼睛,将难以置信的目光一一落在她们身上的时候,她们却都羞红了脸,不由得垂下头去,大多在心里暗自着急:哎呀!杨公子不会因为我善饮而讨厌我吧? 杨谨最终将目光落回到盛着半碗葡萄酒液的玉碗上,想着自己那可怜的酒力,又闷又恼,突然发现自己又有一件事及不上女庄主。好像自己就没有哪方面能胜得过女庄主。 如此想着,杨谨更觉窒郁。这会儿,她倒是忘了女庄主是不会武功,且不懂医术的了。 她正准备一口气喝尽碗中酒,眼前一晃,那只玉碗被移开了她的视线。 原来是石寒,把盛着几块桂花糕的食碟放在她的面前,“先垫饱肚子。酒虽好,也不可空腹饮的。” 杨谨愤懑地看着面前的桂花糕,白生生,糯糯的,桂花的清甜气息勾人食欲,上面还沾着亮晶晶的糖霜。这是她最喜欢的吃食之一,可这会儿却无论如何都无法令她心情畅快。 她赌气般地吞下一块桂花糕,闷着头咀嚼着。一块糕下肚,又抬箸夹起另一块,丢进嘴里闷声咀嚼。 良久,杨谨才意识到周遭安静得很。 她惊然抬头,发现侍女们不知何时已经全然退去,屋内只余她与石寒二人。而此时,她对上的,正是石寒关切的目光。 杨谨于是又下意识地低下头去。 石寒默默叹息,柔声道:“谨儿,你是不是觉得,我在为难你?” 杨谨一滞,接着缓缓地摇了摇头。她不是气女庄主,她是气自己一无是处,气自己酒量平平,更气自己事事不及女庄主,总之就是各种别扭纠结的少女心思缠绕到了一块儿,令她内心烦躁,无法可解。 石寒也不知是否信了她的摇头否认,凑近了些,素手轻抚她的鬓角,道:“谨儿,无论你相信与否,我都希望你能相信,我所做的一切,绝无为难你、令你难堪的意思。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你……将来打算。” 杨谨不解地抬眸。她听不懂女庄主的话,却又觉得那只柔滑的手掌抚得自己很好受,舍不得躲开去。 因着这困惑迷茫的眼神,石寒的心在一瞬间变得绵软起来,埋藏在心底里,深得无人能够获知的秘密便毫无征兆地冲口而出:“谨儿,你知道,我与你,是什么关系吗?” 作者有话要说:  女庄主既想留住小杨,又怕出现什么不可控的事。矛盾得也是可以了。 第71章 “关系?我……与你的……关系?”杨谨吃力地重复着。她摒住了呼吸, 盯紧了石寒。 “不错,”石寒平静地答道, “其实,你与我并非只是你救了我性命这么一层简单的关系。” 杨谨闻言, 目光中透出强烈的期待来。 所以,你与我,是更复杂的关系吗?杨谨心道。 石寒的眸子中却闪过一瞬的凄凉与感伤, 幽幽道:“这件事, 还要从十五年前说起……” “十五年前……”杨谨讷讷地再次重复着。 十五年前, 她还没出生呢! “你是在北方长大的,可曾听说过昔日的郑国?”石寒问道。 郑国? 杨谨凝神想了想,似乎记忆中她还真有所耳闻。她记得那时候的她还随在药婆婆的身边学医, 有一次替山下的一个老人治腿伤。那老人是一名采药人, 当时他絮絮地说起之前去东边“靠近大郑皇城”的山上采药, 结果因为岁数大了腿脚不利落跌断了腿骨。 这个地方于杨谨而言很是新鲜,她记心又颇好, 虽然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却也依稀有些印象。她还记得, 那名采药老人的孙女当时听了这话,面有惧色,慌忙岔开了话头儿去。而今想来, 采药老人的话应该是犯了某个忌讳吧? “我倒是有所耳闻。可能那时我年纪小……”杨谨于是回答女庄主。 石寒微微一笑,道:“倒不是因着你年纪小,而是, 郑国在十五年前就被周朝的皇帝亲征,灭了。” 杨谨惊愕,“灭了?” 是那个“灭了”的意思吗? 石寒的眼中有痛意闪烁,她凄然垂眸道:“灭了,就是字面的意思。” 杨谨呆了半晌,方道:“难怪我只在很小的时候听过一两回这个名称。那郑国也是……” 她本想问“那郑国也是如漠南一般为大周的属国吗”,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不傻,女庄主既然说是“被周朝的皇帝灭了”,那昔日的郑国,必定是与大周敌对的。怪道几乎再没人提起这个国家,原来并不是人们忘记了,而是与那个国家有关的一切都变成了忌讳。 如此,年深日久更没人提起,慢慢地,就真的被所有人遗忘了吧? “当今天子,十五年前,才……”才多大啊?杨谨对那位传闻中极勤政,御臣下又极厉害的大周女帝很感兴趣。 她虽然不知道女帝现今具体多大年纪,不过十五年前应该也没多大吧?竟有带兵亲征灭掉一国的魄力与能力?也是挺难想象的。 “不是她,”石寒摇头道,“是周朝的先皇帝。” 杨谨遂了然地点了点头。 但有一件事让杨谨很觉奇怪,即女庄主提及当今天子的时候,并未像她所见过的大多数人一般,面上现出恭敬、崇仰的神情,反倒态度很平淡,就像……就像是提及某个关系普通的平辈,甚至晚辈。 而当女庄主说及“先皇帝”的时候,杨谨明显地感觉到了她心绪的波动。所以,女庄主和那位“先皇帝”是认得的吧?应该不止是认得,还很熟悉吧?杨谨偷偷地想。 相较于陌生的“郑国”,那位大周先帝,杨谨可是熟悉的很的。关于她幼年时的波折坎坷,以及传奇般的成为大周之主的经历,杨谨都不止一次听闻过。 尤其是,这位先帝的英年早逝更是令人唏嘘命运无常。杨谨甚至还听过民间的传说,说这位先帝是九重天上的神仙下凡历劫的,做了一番大事业之后,便折回天宫继续逍遥自在去了。 不过,对于这等说法,杨谨是不信的。 “谨儿?” 石寒的话打断了杨谨的思绪,她恍然回神。 “在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3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03 想什么?”石寒蹙眉问道。 “没,没想什么。”杨谨摇头否认。 以杨谨这些时日以来对石寒的了解,石寒或许是习惯了做被关注的焦点,当她希望你关注她的时候,若你不给予相应的关注,甚至还走神,会惹得她心生不快。 杨谨巴不得让女庄主一日十二个时辰都能感觉得到自己的关注呢,怎会承认自己方才一度怀疑她与那位“大周先帝”有什么深厚的交情?于是连忙收敛心神,睁圆了眼睛看着石寒,表示自己在很认真地听她说话。 石寒这才稍觉满意,又续道:“周朝的先帝亲征灭了郑国,除了修史的史官,便再也无人提起昔日的郑国了。” 她掩下落寞的神情,又道:“只有在昔日郑国所在的北方,年岁大些的遗民或许还记得曾经的过往。”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也是人之常情。杨谨默默叹惋。 石寒擎起面前的杯子,抿了一口已经凉透了的茶,然后放下茶盏,目不转睛地看着杨谨。 杨谨本想制止她,提醒她“饮凉茶伤身”,却在对上石寒的眸子的时候整个人都被定住了,觉得呼吸都有些急促—— 以她对石寒的了解,她猜想石寒接下来说的话,便是那重中之重了。 “谨儿,你可知道,郑国皇族,姓什么?”石寒缓缓地吐出一句话。 杨谨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绷紧了身躯,喉间滚了滚,干涩道:“是……姓杨吗?” 石寒的眼中有几分赞赏划过,赞赏她的聪明。可杨谨却没有心思体会,她被自己的猜想,或者是事实的真相震惊了。 就是说,她亲娘的姓氏,与昔年被大周先帝亲征灭掉的郑国的国姓,是一样的? 不!何止是一样的?说不定,他们姓的,就是同一个“杨”! 不然,女庄主又何必对自己提及这桩已经被无数人遗忘了的陈年旧事? 杨谨忘记了呼吸,搭在桌角上的右掌无意识地攥紧、松开,松开再攥紧…… 石寒看得心疼,忍不住抬掌覆住了那只因为主人的无措而更显无措的手掌。 杨谨因着那手背上熟悉的触感而惊然回神,她大口地呼吸了几下,才算是没把自己活活憋死。 “谨儿,你别怕……”石寒缓声道,“那都是些陈年旧事,无论你母亲姓什么,身份为何,都同如今的你毫不相干。她是她,你是你……” 她这话说得其实别有深意,可惜此时的杨谨并未体会得深刻。 杨谨哀戚地耷下眉眼,凄然道:“我没怕……她,我亲娘真的是郑国的皇族?” “算是,”石寒停了一瞬,又道,“她的祖父,同我的祖父,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她回答得那么淡然平静,仿若在叙述一件与她完全无关的事。杨谨却已经被惊得面容失色:“你、你是说……你……” 石寒凝着她慌乱无着的模样,很觉心疼,又觉得很难过。世事难料,命运难测,谁又能料得到将来的自己,会经历怎样的坎坷?而这孩子,才十四岁啊!这段身世之秘,于她而言,将是何等的冲击! “我便是,当年郑国的长宁大长公主,杨熙。”石寒一字一顿地吐出。 曾经,她以为她这一生都不会再提及这个昔日的尊贵名号。甚至,在说出这句话前的一瞬,她还以为她会说得很艰难,会很痛苦。 覆亡的故国,染血的河山,祸国殃民的佞臣,不争气的父、兄、侄儿,甚至包括不争气的自己……林林总总,无不与深切的无以复加的痛苦相牵连,其中的任意一样,再一次在脑中盘旋的时候,都是扎心蚀骨的疼。 然而,事实并不是她原以为的那样—— 在说出口的一刹那,她体味得最深的,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感。 她甚至还对着已经惊愕得言语不能的杨谨说出了如下这般话,“谨儿,这些陈年旧事,我不想提及,更不愿让你知道,让你心里不好受。但是,我不能不告诉你,因为你我的身上流着同样的血,我必须让你知道我与你的关系……” 杨谨的脑中轰乱一团,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信息量太大,大得令她应对无能。她只有木然地转动眼珠儿,表示自己对石寒的话有所反应。 “谨儿……” 石寒忧心忡忡地站起身,来到她的身边,轻抚着她头上的发丝,尽力柔声道:“谨儿,你此刻是怎么想的?说出来,告诉我,别这样憋着自己……你是郎中,应该知道的,这样憋着,会憋出病来!” 杨谨终于回神,颤然仰头看着石寒,抖声道:“你是我的……我的……” 石寒见她总算有了反应,心中方觉得宽慰些,急忙答道:“从血缘上算起来,你我同族,论辈分,我是你的小姨。你的高祖,是我的曾祖,亦是五服之内……” 她生恐杨谨再胡思乱想,极罕见地絮絮着。 杨谨却只听进去了前几句,脑中更是纷乱如麻。她不知道这是自己怎么了。 论理生母早逝,唯一视作亲人的红姨也已经撒手人寰,现在终于有了一个同自己有血缘的长辈,还是一个对自己特别好的人,这难道不该欢心雀跃吗? 可为什么,她的心里这么的难受?刀剜一般的疼? 杨谨的脑中盘盘旋旋,回荡不散的,只有一句话:她与我同族,是我的长辈,是我的小姨…… 然而,她为什么是我的小姨?她怎么可以是我的小姨! 作者有话要说:  小杨情路上的第一波打击,来了。 第72章 石寒深知, 这样大的事,就是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 尚一时别不过劲儿来,何况是对于一个半大的孩子?她于是有些后悔自己说出这些身世往事来了。 可她心里还有另一个念头在支持着她的决定:所谓“玉不琢, 不成器”,寒石山庄未来的掌舵人,若是连这点子波折都扛不过去, 又如何能担当得起商海的难测与世事的挫折? 所以, 她其实内心是矛盾着的。一方面是身为严师的峻苛, 一方面是抑不住的慈母心肠。 寒石山庄中不是第一次培养日后的接班人,昔日以杨芷苓为首的那十几个资质优秀的杨氏族中子弟,不就曾被她留在庄中读书、习学, 盼着能有更优异者从他们之中脱颖而出, 撑起寒石山庄的未来吗? 只不过, 自从出了杨芷苓那件事,或者说自从确认了杨谨的身世, 对那些族中子弟,石寒的心就渐渐淡了, 直至后来都驱散了他们,令他们各自归家,各自营生。 有一桩事, 石寒自己都觉得怪异莫名—— 当日,对那些还在庄中习学的孩子,她给予的, 几乎都是严格的要求,还有日复一日的繁重课业。每每他们向她问安的时候,她几乎都没对他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4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04 们笑过。他们显然也是敬怕她的。 然而,为什么,对于谨儿,自己的慈母心肠就如此泛滥得难以控制了? 是因为她同自己的血缘更近吗?未必。那十几个孩子之中,亦不乏昔日的杨郑皇族宗室之后,血缘上比谨儿更近者大有人在。 也许是因为她救过自己的性命?也许吧。毕竟单论人情一桩,还是欠了这孩子的。 不过,在一点上,石寒更坚持自己“公是公,私是私”的立场。这孩子是救了她的命,而她与其相遇、结缘,也是因着病与患的关系。但单凭此一件,不足以令自己对其青眼有加。 这桩事,在石寒的脑子中盘旋了许久,最终也只能得出两个结论—— 其一,这孩子的身世可怜,惹人怜爱。 其二,这孩子长得好看,性子也板正、严谨,堪挡重任。 石寒山庄的女庄主此时已经浑然忽略了,她可是把“长得好看”放在了“性子”如何如何之前。可见,世人都跳不出爱慕好姿容的窠臼去。 石寒轻抚着杨谨鬓角的细发,柔声道:“若是一时接受……若是心里难受,就先回房中歇息一会儿吧。” 她极力想做一名严师,却在对上杨谨的时候,忍不住柔软了语气。 杨谨闻言,却红着眼睛摇了摇头,道:“我不难受……” 也是个逞强倔犟的孩子! 石寒默叹。仿若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一时间心中怜意更胜,轻拉她入怀,摩挲着她的后脑,轻道:“若想哭,就哭出来,我看不到的。” 杨谨倚在石寒的怀中,脸颊都贴在她的腹部,周身上下只有独属于她的淡淡的气息萦绕不散,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这个怀抱与这抹香气。 不止双眼通红,杨谨的整张脸,连同脖颈都被烧红了。此情此景,她既觉窘迫不安,又觉得心底里涌起了无限的委屈。也不知是之前知道了自己的一部分.身世而生的委屈,还是旁的什么,总之,她比刚才更难受,强忍下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地翻滚上来。 她于是埋头在石寒的腹上,任由自己的眼泪倾泻得彻底。 恍恍惚惚之中,她听到头顶上的几声叹息。 石寒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绷直身体站着,由着杨谨双手环住自己的腰肢,尽情地在自己的怀中宣泄泪水。 良久,杨谨离开了她的怀抱,却垂着眼睛,不敢看她似的,哑着嗓子道:“我好了……” 石寒回了这个羞于与自己对视的人一抹微笑,道:“是不是觉得比方才好受些了?” 杨谨闷闷地应了一声,可不敢承认心里是好受些了,身上、脸上可要羞愧得烧着了。 石寒已经猜到她此时的尴尬,亦不强迫她抬头面对自己,而是笑呵呵地与她分享起自己的经验来:“遇到难过的事,就要找个安稳的所在尽情地哭上一场,保管你心里会畅快许多!” 杨谨微怔,在心里默默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也曾经遇到过很多难过的事?也曾哭过很多次?那么,你的“安稳的所在”又是何处呢? “好了!不想那些了,”石寒说着,拉起杨谨,道,“襄宁城里近日来了一伙演杂戏的,据说还有西域来的做竿鼓、飞丸、吐火等技艺表演的技人。我已命人请他们来庄中表演,我们这便一同去看吧!” 杂耍、百戏诸般,杨谨几年的江湖之行在大小市镇中也见识过许多,但来自西域的技人表演的技艺,她是真没见过。她好奇的同时,也体会到了女庄主的良苦用心:小孩子难免好奇、喜欢热闹,她这是请了杂戏技人来为自己开解郁闷的吧? 杨谨感念于石寒的细心,自然点头说好。但另一个念头又在她的脑中冒了出来,于是问道:“在那之前,我还想问一个问题,可以吗?” 石寒展颜笑道:“怎的如此客套了?我是你的小姨,你问什么,我自然尽我所知告诉你。” 因着这一句“小姨”,杨谨又觉扎心了。 倒也奇怪,这个字眼儿听得多了,反而不似初听时那般难受了。杨谨深觉自己的心也渐渐坚强了起来。 她于是很快地调整了情绪,却也不回应她“小姨”的热络,而是问道:“我想问,我娘当年是怎么到了京城的?是因为……” 她悄悄地观察着石寒的神色,生怕惹她不痛快,掂对着措辞,续道:“……是因为郑国……不在之后吗?” 郑国不在了,就是郑国被灭了的意思。杨谨怕勾起石寒的伤心事,很小心地避讳着。 石寒倒是淡然的很,她舒展着眉眼,答道:“据我所知,你娘亲是在大郑覆国之前几年就已经到了周国的都城。” 杨谨哦了一声,思忖着为什么她娘那时候就到了京城。 石寒却话锋一转道:“关于你娘亲的事,我现下也只查清楚她是我杨氏同族,旁的……” 她看着杨谨期待的目光,顿了顿,方道:“再给我些时间。” 杨谨回了她一抹感激的笑,“能让我知道这么多关于我娘的事,我已经很感激了!” 石寒闻言,下意识地瞥开目光去,心里有愧疚感涌上来,旋即被她强压了下去,遂也淡笑道:“我是你小姨啊!整日里谢来谢去的,成什么样子!” 杨谨心头一震,暗道:又是小姨,嗯,很好!极好!似乎再多听几次,心里头一点儿痛意都寻不到了……真是神奇! 于是,免疫力变得更强的杨谨又道:“我娘在京城那么多年,何时嫁给我父亲的呢?” 石寒没料到她还有这么一问,呆了呆,“嫁……人?” 杨谨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道:“我娘若不是嫁给我父亲,我又是从何处来的呢?” 石寒顿时言语不能,心道:小傻子,你以为这世上的小孩儿,都是爹娘明媒正娶生出来的吗?多得是有亲娘没亲爹的小孩儿!再说,以你娘亲的身份,嫁人?呵呵,谁会娶她? 石寒如此想着,凝着杨谨那张隐约与宇文睿有三两分相似的脸,对杨谨的生父的猜想,更坐实了几分。 杨谨被她看得莫名,别扭地垂下眼帘,小声道:“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石寒挑眉,摇头,“没有。我亦会派人好好查清楚你娘亲昔日经历的事,还有你的生父。” “多谢你了!”杨谨由衷地勾起嘴角,眸子亮晶晶的,感激地笑了。 她心里还抱着一个念头:娘已经故去的,父亲是不是还好好地活在世间的某一处呢? 她无比期盼着能像大多数小孩儿一般,见到自己的至亲。 据说“女儿肖父”,自己这张脸,是不是和父亲长得很像呢?杨谨痴痴地想。 石寒的眸子却黯淡了下去。见这孩子满面期待的模样,她觉得自找了一个大麻烦。要查探清楚这孩子的生父的身份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5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05 ,恐怕不知还会牵扯出什么不得了的关系来。石寒已经预感到自己将来可能面对的窘况了。 不过,身为长辈,身为小姨,面对晚辈的殷殷期盼,怎么能不全力以赴呢? 石寒默默叹了一口气,为自己。 她抽出随身的绢帕,轻车熟路地抹过杨谨的面颊,道:“都快哭成个花猫儿了!还不快去,洗干净了脸来?一会儿出去,旁人还以为我把你骂哭了呢!” 面庞上是熟悉的触感和气息,杨谨一滞,刚刚散去的热气又蒸腾了上来,抿唇道:“你的……你的绢帕,我已经洗干净……晾着了……” 石寒莞尔,调侃道:“不错啊!我们家郎中还知道洗干净上面的鼻涕眼泪呢!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很好。” 杨谨更觉得窘然了,轻轻别过脸去,磕绊道:“我、我去洗脸……一会儿把、把晾干的绢帕拿来,还你……” 石寒欣然点头,又扬着下巴,点着她身上的褶皱,道:“顺便再去换件干净衣衫来。” 杨谨随之低头,发现自己身着的长衫上尽是方才偎在女庄主怀中弄出的褶皱。这要是被不知情的看到了,不得以为她刚刚和女庄主发生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杨谨的俊脸快要被滚烫烧没了。在心里大啐了自己一口,心说胡乱想些什么呢! 她拔腿便跑,可跑了两步,又顿住了脚步,惊然想起来从醒来时就憋在心里来不及问的问题。 “怎么了?”石寒见她那副纠结的小模样,就知道她心里有事。 杨谨张了半天嘴,总算挤出来那个问题:“我昨晚的……嗯,衣衫,是谁……谁帮着……脱的?”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她觉得浑身的内力都要被耗干了。偏偏,问完了,还不能马上跑开,还得等待那个揪人心的答案。 更偏偏,女庄主倒是笑吟吟地反问起她来:“谨儿觉得会是谁帮你脱的呢?” 杨谨恨不得寻个地缝儿钻了。可惜,寒石山庄财大气粗装修好,地面上莫说是缝儿了,连个裂纹都不见。 “不知道。”杨谨的脑袋快要垂到地砖上了。 石寒呵呵道:“你以为,除了你小姨我,谁稀罕看你那平板无奇的身材?” 眼见那孩子得了答案,一溜烟儿地逃跑了,石寒的肚子都要忍笑忍得疼了。 也不知那孩子是羞赧于被长辈剥了衣衫,还是羞赧于被发现身材的平板……石寒心道。 虽然将来可能发生什么眼下尚未可知,然而这样的日子,还是值得期待的。石寒颇觉宽慰。 她垂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罗裙,也褶皱得厉害,想着也去换一件吧。 如此想着,她刚刚迈出脚步去,忽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作者有话要说:  老杨不是小杨的亲小姨,是同族内的,按辈分小杨该叫她小姨。 第73章 石寒是在百戏开始将近半个时辰之后昏厥过去的。在那之前的一瞬, 她还努力撑着清明与杨谨说笑。 她已经觉察出自己的身子发冷,骨头节又酸痛着, 这是高热的症状。然而,见杨谨极有兴致地看着台上的技人表演的诸般杂耍, 石寒便不忍心拂了她的兴致。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病,着凉发热而已,等结束了, 狠吃它几副疏散药剂也就无事了。石寒心道。 她实在不愿再看到杨谨失落的模样, 那会让她心里很不好受。 然而, 她确实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这点子病,放在寻常健壮之人的身上,或许意志坚定些的, 挺一挺也就熬过去了, 不至于严重到无意识昏厥过去;然而她本就是个体弱的, 原本的心疾症也还在恢复期间,此时最怕再害病。这么一来, 病上加病,立时就是如山倒的阵势。 杨谨正在兴致勃勃地同石寒畅谈自己一路上见识过的各种各样的江湖艺人, 突然身旁就没了声音。 杨谨扭头看去,发现之前还巧笑嫣嫣的人就这么闭着眼睛,身体软绵绵地朝桌面下瘫了下去…… 杨谨大惊失色, 忙探手一搂,搂住了石寒的腰肢。无知觉的石寒就势软在了她的怀中,才不至于落得个以头抢地的惨状。 而此时, 在场服侍的众人的目光大多被台上的精彩表演吸引了去,除了离得最近的秋意和冬青二婢,也唯有只要杨谨在视线之内便会时不时投去关注目光的姚佩琳了。 姚佩琳倒没看清石寒如何,但她眼尖地看到了杨谨身畔的座位空了,而那个原本端坐在那里的人,现在则歪进了杨谨的怀中。姚佩琳于是便知道,出事了。 紧接着,姚佩琳抢先拍起巴掌鼓起掌来,一众仆从也下意识地随着她鼓起掌来。响亮的掌声,将冬青与秋意的低呼声掩盖了下去。 掌声甫落,便又听姚佩琳朗声向台上道:“诸位技艺通神,我家庄主有赏!” 这赏钱都是事先备好的。马上就有几名小厮抬着笸箩,将里面大把大把的铜钱扬向了舞台。 台上的众技人忙停下表演,行礼称谢,台上台下一团和气,几乎所有人都被吸引了目光,鲜少有人注意到,趁着之前的热闹糟乱,杨谨已经悄悄地抱起昏迷的石寒,撤走了。 而且,杨谨想都没来得及多想,就将石寒抱回了自己的房中。 不远处的榭台边,锣鼓声、掌声,甚至叫好声此起彼伏。 床榻前,杨谨已经急红了眼睛。 她抖着手,扯起石寒的衣袖,搭在她的腕脉上。无论怎样,手都抖得难以自控,更不用说静下心思替石寒把脉了。 “杨公子……”秋意担心地看着失态的杨谨,“庄主……庄主只是昏过去了。你……别这样……” 一语点醒梦中人。 杨谨恍然回神:她只是昏过去了,并不是…… 杨谨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她放弃和自己颤抖的手较劲,俯下.身,探手覆上了石寒的额头,果然滚烫。 何止额头滚烫?石寒在昏迷中还禁不住地打颤,牙齿无法自控地上下相磕,发出“格格”的轻响,令闻者心战。 杨谨看得心疼,顾不得自责之前只顾自己却忽略了石寒的身体之事—— “笔墨!”她喝了一声。 秋意是个极伶俐的,最先反应过来,忙不迭从旁边的书案上扯过几张笺纸,又将一支羊毫饱沾浓墨,笔杆递到杨谨的手边。 杨谨劈手夺了,刷刷刷几笔,在笺纸上写就了一张方子,塞给秋意,急急道:“马上按照这个方子,大火煎熟,趁热端过来!” 秋意忙答应了,转身便走。 杨谨突然唤住她,道:“你把那上面的药,再念一遍我听!” 秋意微怔一瞬,立时明白了杨谨的用意,于是展开笺纸,快速而清晰地一味一味念起来:“炙甘草二钱,桂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6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06 枝二钱,生姜两大片……” 杨谨凝神一样一样听着。直至念完,才放心道:“嗯,不错,快去吧!” 秋意忙急急地去了。 杨谨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稍稍舒出一口气。紧要关头,最忌慌乱,幸好秋意姐姐是个机灵的。 杨谨写那张方子写得急,之前生怕字迹潦草,煎药之人看错了字,煎错了药,庄主服了,那还了得! 显然,秋意的举动已经表明,她懂得了杨谨的深意。有她在,煎药之事,定然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杨谨稍稍心定,一眼瞥见杵在一旁刚刚反应过来的冬青。她也不指望关键时候所有人都能顶得住事,只要有能够顶得住的就不怕。 她于是向冬青道:“冬青姐姐,你去准备庄主的干净衣物来。” 杨谨的脸颊泛上可疑的红晕,却撑着续道:“外衫,中衣,内……衫,都要干净的。” 冬青眨了眨眼睛,一时想不明白杨谨如此吩咐是何深意。不过,至少有一点,她还是觉得欣慰的—— 杨公子对自己说话时候的语气舒缓了许多,往日的客气礼数也回来了。 冬青实在不敢想象,若是这样俊美的杨公子也像方才对待秋意那般对待自己,自己能不能坚持住,不委屈得掉下眼泪了。 庄主此时还昏迷着,虽然杨公子的吩咐很奇怪,冬青觉得这必然与医治庄主大有关联,也不敢耽搁,答应着碎步跑走了。 杨谨见她快跑的背影,生怕她多快地取回来,看到什么……奇怪的事,忙在后面赘上一句:“关好门,我不让人进来的时候,谁也不许进来!” 也不知冬青有否听到自己的嘱咐,杨谨此刻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她忍着羞意,极快地剥去了石寒的外衫,里面是素色的中衣。 杨谨咬了咬牙,终是放弃了之前将女庄主剥得**的打算。虽然这样的效果会打些折扣,可她却不想那样做。她觉得那是亵渎了她。 大不了……大不了多输些内力给她!杨谨对自己说。 自己身强体健的,损失再多的内力,三五日也能恢复个七七八八了。 于是,只着中衣的石寒,被拥在杨谨的身前,无知无觉地依靠着她。 杨谨也甩去了外袍,将自己的胸腹部贴上了石寒的后背,双掌前伸,分别扣住了她胸口的膻中穴和小腹部的丹田处。 须知,膻中乃女子身体中至关重要的大穴,司掌全身血气。若论救急救险、疏通血脉,首选膻中与丹田。 石寒身上的两大要处被杨谨如此掌住。杨谨顾不得纠结于女庄主胸口处的触感如何绵软,绵软得令她甫一接触时如遭电击。此时此刻,还有什么比救人更要紧的? 她遂凝神内视,调动自身丹田内的气息。极快的,她的丹田内熏熏然若腾烧的炉火。 杨谨以意念引导那股折腾热气透出己身,沿着她与石寒相贴的肌肤、掌心侵入石寒的身体。 杨谨师从当世三大武学门派的高手,不仅修为见识广博,而且她自幼时练功便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从来不曾有过偷懒耍滑的时候,所以,这内劲格外精纯。 与之前引出石寒体内毒质的时候不同,她此时是纯粹的将内力渡入石寒体内,烘烤侵入石寒肌底的寒滞。 这种状况,若是放在身负武功修为的人身上,简直就是精纯自身、提升内力的大好时机。可惜,石寒是个不会分毫武功的,从来也不曾经受过内力的锤炼。是以,当杨谨丹田内蓬勃的内力注入她的体内的时候,她并不觉得舒服,反而通身上下针刺刀割般的疼痛。这便是体质虚弱,未经内功淬炼的缘故。 这种状况,在杨谨的预料之中。可当石寒痛入骨髓,在昏迷中都忍不住闷哼出声的时候,杨谨心疼了,深觉自己坚持不下去了。 要不,慢慢以药石调养吧?杨谨的脑中划过犹豫。 只是,再好的药石,也不及这样去病根儿去得彻底。这一点她更是清楚。 继续,或者停止,唯在她一念之间。 将心一横,杨谨环紧了石寒的身体—— “忍耐些……”她柔声在石寒的耳边道。 其实,要石寒忍耐,杨谨自己又何尝不在忍耐着?忍耐着心疼,忍耐着想要放弃的冲动。 石寒似有感应,痛哼得不像之前那般明显了。大团大团的汗水从她的肌肤中沁出,湿透了中衣。 两个人汗湿的身体紧紧贴在一处的时候,杨谨绷紧的精神终于感觉到了两分轻松。 寒滞被内力蒸腾成汗水疏散出来了,表明已经初见成效。接下来,再调理以汤药,应该很快就会好了吧? 杨谨丹田处输出的内力不断,心头的悔意越来越甚:早就该发现庄主的异样的,早就该煎了药让她服下……怪就怪自己,只顾着自家难过、自家乐呵,却忽略了她强撑着身体陪着自己。 悔恨与甜.涩交织在一处,缭乱了杨谨的心绪。她情知石寒随时可能清醒过来,却舍不得松开自己的怀抱。 朦朦胧胧的情愫中,杨谨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她已经十四岁了,经历了那么多事,又与如此耀眼的女子朝夕相处了几个月,若再意识不到点儿什么,那她真就对不起她骨子里流淌着的血脉了。 我对她…… 我对她是……那种吗? 杨谨微微歪头,怔怔地盯着石寒的侧颜。 此时此刻,她想到了无数个形容女子美好的词语:肤如凝脂,翩若惊鸿,倾国倾城,观之忘俗…… 深觉无论哪一个,都不足以形容石寒的美。这些词,怎么足以形容她呢?她的美好,本就是世间所有的词汇都无法形容的! 而,当她想到“那种”是哪种的时候,她的脑子里蹦出来的是成对儿成对儿的两个人:夕阳下回眸,深情注目景砚的宇文睿;扯下自己的披风,为云素君披上、系好的景嘉悦;在身后紧紧地抱住杨敏,依依不舍的柴麒…… 鬼使神差地,杨谨挨得更近,颤抖的双唇,落在了石寒苍白的面颊上。 这一切,都被刚刚闯入屋中的年轻女子,看了个一清二楚。 作者有话要说:  论少儿早期性·教育的重要性(手动再见 第74章 姚佩琳发誓, 她真的不想看到这么尴尬的一幕。 前面的台子上,百戏技人还在热热闹闹地表演着。姚佩琳瞅了个空子, 便悄悄地离开了。她没忘了自己山庄掌事的身份,对于庄主的状况, 她多少还是有些担心的。 可当她寻到庄主在昙华水榭的住处的时候,只看到了捧着庄主干净衣衫的冬青。 “姚掌事?” “庄主呢?”姚佩琳疑道。 “庄主?”冬青一呆,“庄主在杨公子的屋中啊!” 姚佩琳面色微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7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07 变, 定了定神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杨公子让奴婢取干净衣衫给庄主送去换啊!奴婢刚刚取来, 这就要去杨公子屋中。”冬青如实答道。 那一捧衣衫里, 居然还有贴身的中衣! 不小心露出的那根细带是什么?亵.衣吗? 姚佩琳的脑中嗡的一声,也不管冬青了,折回身, 甩开步子就朝杨谨的房间疾走去。 冬青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姚佩琳快步走到门外, 顿住了脚步, 脑中盘旋着是该直接闯进去,还是该敲敲门自报名姓。 因着那边榭台上正演得热闹, 除了被杨谨遣走的两名大侍女,众侍女、小厮都跑去看热闹了, 杨谨的门前空无一人,安静得很。 这倒让姚佩琳放心不少。她附耳在门板上,努力倾听里面的动静。 她虽然不会武功, 没有内力,可离得这样近,还是把石寒因为杨谨的内力加身而发出的痛哼声听到了耳中。 姚佩琳脑中轰然一团, 整个人都被惊得傻了。 杨谨抱走了庄主,难道不是去替她医治吗?既是医治,无非是望闻问切、煎药、服药,就算是做出亲自喂药那等亲密事,也不至于发出这种……奇怪的声音吧? 姚佩琳心乱如麻,无数个念头在脑中盘旋了几个来回,她还是决定不能再在外面等待下去了。若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她该如何向那人交待啊? 推开房门前的一瞬,姚佩琳还未失了理智,转头特意吩咐随后赶来的冬青:“你在这里等着,没有吩咐,任何人不许入内。” 冬青从没见姚掌事的脸色如此苍白过,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忙喏喏地答应了。 姚佩琳推开房门的时候,杨谨因为全副心思都在石寒的身上,并未察觉。于是,那情不自禁的偷吻便这么大喇喇地展现于姚佩琳的面前。 姚佩琳双腿发软,险险没被吓得瘫倒在地。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深究杨谨的那个偷吻,而是仔细打量紧紧依在一处的两个人的身体—— 还好,还好!都还穿着中衣,不是赤.裸的。 可这中衣都湿透了,紧紧地贴服在身体上,又是怎么个意思? 尤其是庄主,浑身上下都是汗水,面颊上的细汗使得她额侧的发丝都粘在脸上。而且,脸庞还红得……可疑。 她紧闭双眼,软绵绵地偎依在杨谨的身前,这副模样,还真是,我见犹怜…… 这两个人,究竟刚才发生了什么?姚佩琳快要寻不到自己的呼吸了。 应该是没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吧?姚佩琳暗忖,否则,她真觉得自己没脸面对那人了。 杨谨已经被姚佩琳的突然闯入吓傻了。 她平生第一遭动心,第一遭情难自禁,第一遭亲近喜欢的人,就这么……糟了? 此情此景,她不知道如何反应才是对的。没错,杨谨现在就是觉得自己之前的情难自禁是错的,是不该做的。她想说点儿什么,或者做点儿什么描补过去,然而她不知道做什么才好。 “我……我刚刚为……为庄主退热……退热来着。”她支支吾吾的,在姚佩琳的注视下,只知道实话实说。 可退热驱寒是真,内力发汗是真,驱着驱着嘴唇就驱到人家的脸上去了?杨谨连自己都没法说服。 她一张俊美小脸儿,红得都能滴出血来,尽力解释了一句话之后,她就垂下脑袋去,再也不敢与姚佩琳对视了。 姚佩琳满腹的疑问与担心,怎么都没法问出口。十四岁的小姑娘,与那人初见她的时候年龄相差无几,往事汹涌,冲刷过她坚强的心。而杨谨羞窘的模样,更让她狠不下心去质问她、难为她。 “庄主……如何了?”姚佩琳觉得,若是再不强行转换一个话题,她要被折磨疯了。 “没、没事了!”杨谨忙应道,“我点了她的昏睡穴……唔,她的烧已经退了,我想让她好好睡一觉……然后、然后,醒了就可以喝药了!” 姚佩琳敛下复杂的神色,眼中回复了往日的从容精明,关切问道:“庄主为何会莫名晕倒?” 杨谨闻言,歉然,禁不住心疼地看向怀中的石寒:“都怪我,疏忽了……之前她为了照顾我,夜里着了凉。她身子本就虚弱,又因为我的不懂事气了一场,她还强撑着陪我看百戏,一定是实在支撑不住才昏过去的……” 姚佩琳因着她看向石寒的那一眼,胸口滞得难受。那一眼,若不算是深情,还能算是什么?医者对病患的关爱吗? 同为陷于情中之人,姚佩琳怎么可能看不懂那眼神中的内容? 短短几日的光景,她究竟错过了什么? 什么“夜里着了凉”,敢情你们两位彻夜都在一起吗? 庄主还“强撑着”陪着你?还因为你的“不懂事”气了一场? 姚佩琳极想问上一问:究竟是什么,至于让庄主为你气上一场?因为你和庄中的哪个小姑娘多说了几句话、多笑了几次,庄主吃醋了吗? 姚佩琳打了个寒噤。肖想一下吧,素日里清清冷冷,笑都难得笑上一下的庄主,为了个十四岁的小丫头吃起了飞醋…… 那画面,姚佩琳深深觉得还不如让她去见鬼。 以庄主的见识、身份,尤其是在极可能已经知道了这小丫头的身世的前提下,姚佩琳绝难相信她会喜欢上杨谨。不过,所谓“世事难料”,世事不就是用来“难料”的吗? “你先出去吧,庄主交给我。”姚佩琳对屋子的主人下了逐客令。 无论真实情况为何,眼下要紧的是,先分开这俩人再说。 杨谨闻言,怔住。 如果她记得没错,这是她的房间吧?姚掌事让她……先出去?而且,这态度…… 杨谨还记得,同样都是这位姚掌事,每每喜欢调侃自己,待自己也算客气恭敬;如今的她,却肃着脸,不留半分情面的样子。 她一定是认定自己轻薄了女庄主吧?说不定,还认定了自己小小年纪,轻浮不学好……或许,真把自己当成那起子不要脸的登徒子了。 杨谨没脸再待下去了,小心地放下石寒的身体,又拉过一旁的锦被为她覆上,才涨红着脸,耷拉着脑袋套上靴子,闷头往外走。 姚佩琳见她如此窘迫的时候,还不忘了细致入微地体贴照顾石寒的身体,更觉犯愁:这是真入了心了,远比一时的新鲜心热更令人忧心。 “等等!”姚佩琳唤住急匆匆的杨谨。 杨谨顿住脚步,打听主意,她若羞辱自己就由着她吧,总之是自己失礼在先。 “你就这样出去吗?”姚佩琳问道。 那你想要我怎样?轻薄了你家庄主,自裁以谢天下吗?杨谨心道,却口拙不知该反驳些什么。她也没面目反驳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8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08 。 “套上件外袍吧!”姚佩琳道,“这样,容易着凉。” 杨谨方恍然意识到,自己身上只着中衣中裤。虽有内力护体,汗水早被蒸腾得干了,可这么出去,终究也不像样子。 “嗯。”她含混应了一声,胡乱扯过被撇在一旁的外袍,穿在身上。 因着她这一番动作,姚佩琳多看了一眼,便又不经意中瞥见了搭在椅背上的一方绢帕,显然是刚洗干净晾在那里的。 她心里又是一哆嗦:这不是庄主日常所用的吗?怎么在她这儿?莫不是两个人已经到了可以互用这等私物的地步了? 姚佩琳更觉得犯愁了。如此下去,恐怕该自裁以谢天下的那个,是自己了。 “你今日先在廊右第二间客房将就一晚吧。庄主这里,我会妥善处置。”姚佩琳索性给杨谨安排好了住处。 “唔。”杨谨讷讷应着。 除了应承,此时她又能做什么说什么呢? 她落荒而逃似的逃出了自己的房间,险些与候在门外的冬青撞了个满怀。 “杨……杨公子?”冬青如今,见到杨谨,便习惯性地脸红,心跳加速。 杨谨抿着唇,“嗯”了一声,也不及看清她怀中石寒的干净衣衫,夺路而逃。 他怎么就这么走了呢?冬青呆住。这背影也很俊美啊! 正发着花痴呢,冷不防姚佩琳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庄主的衣衫交给我吧!” “啊?”冬青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呢,怀里的衣衫已经被姚佩琳夺了去。 “下次再替庄主取衣衫的时候,记得寻个干净的包袱裹上!”姚佩琳丢下一句话,便又从里面关上了房门。 冬青傻呆呆地看着自己已经空掉了的怀抱,眨巴眨巴眼睛,心道:姚掌事说得有道理啊!又是中衣,又是亵.衣的,这么招摇过市,是不大好看……尤其是还被杨公子看了去…… 可是,杨公子和庄主,好像很亲近啊!这样俊美的小公子,任谁都乐意亲近吧?冬青又对着空气发起花痴来。 作者有话要说:  开了新文《三世·江山》,是一个三生三世相爱相杀的故事,积极存稿中,小天使们收藏收藏啊~ 第75章 夜幕重重, 半个残缺不全的月亮爬过了树梢,凄凄惨惨地悬在了头顶上。 白日间喧哗热闹的昙华水榭, 此时已经全然静寂下来,整个儿被裹入了暗夜的怀抱, 唯有廊下和远处的明亮灯笼里跳动的火苗,令彻夜难眠的人不至于太过孤独。 惨淡的月光下,杨谨站在水榭前, 仰头看着那块像是被不知什么东西啃食了一半的月亮。 此时已是三更时分, 除了庄中巡视的护卫, 所有人都陷入了睡眠之中。她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站在这里,不必像白日那样,在意别人的目光。 自被姚佩琳突然闯入, 发现了那个情不自禁的偷吻时起, 已经过去了将近半日的光景。 杨谨被“逐”出了自己的住处, 一颗心却留在了那里。她做不到安安稳稳地待在姚佩琳安排的那间“廊右的第二间客房”,她知道姚佩琳身为庄中的掌事, 会把女庄主照料得很好。可她还是不放心。 杨谨竖着耳朵,放出内力, 倾听外面的任何动静。 她听到廊中有熟悉的脚步声,就会忍不住躲在门后偷瞧。 她看到冬青煎好了药,端去了石寒所在的房间, 一刻钟之后,又端着空碗出来。她于是知道女庄主醒了,并且喝了药。 庄主醒了, 会问我的下落吗?会惦念我在哪里,此刻又在做什么吗? 杨谨极想去看看石寒如何了,却又不敢迈出房门—— 且不论她若再次出现,姚掌事会如何看她;单论她之前对女庄主做了那等事吧,便已经亵.渎了她,虽然那根本就是出于她的……情难自禁。 谁又能说,情难自禁犯下的错,就不算错了? 毕竟,她是她的……小姨。 “小姨……”杨谨低喃,苦笑。 面上笑着,心中却痛如刀绞。 她深怪自己,迟钝得可以,早没意识到,晚没意识到,偏偏在女庄主摆清了与自己的血缘牵连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对其真正的情感。她连沉淀对她的情意的时间都没有,所有的情意便都变成了禁忌与无边的自责。 原本,她面对她只觉得卑微,现在呢?她连坦然面对她的勇气,都没有。 一个旋身,杨谨已经轻巧地翻上了屋脊。随后,她整个身体无力地瘫躺在了屋瓦上,双眼依旧盯着头顶上的那块残月。 她可以很轻松地翻上屋脊,事实上,比这再高三倍的高度都难不住她。然而,对于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动心,她却觉得那样的高不可攀。 那人,就是九重天上的明月,不是这残月;那人,光华皎皎,群星都因之失色,令人无法直视,唯能仰望。 她本就是她的长辈,本就该被她仰望的啊! 杨谨对着那残月,呵呵惨笑,笑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笑自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只有这残月才对得起她,她也才勉强配得起。 杨谨于是解下挂在腰间的小锡酒壶,里面刚好能灌下半小坛酒。 “杨谨!生辰快乐!”她对着残月扬起了酒壶,笑着,双眸却已经洇湿。 今日,是七月初七,是她的生日。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半块残月已经从最高处往西侧偏去。 空荡荡的锡酒壶被丢在了屋瓦上,杨谨却瘫软在一旁,脸上、脖颈上,包括衣衫下的肌肤,都红了个通透。饶是这副模样,她都没有醉昏过去。 最想一醉不醒的时候,却无法如愿。杨谨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该感激女庄主锻炼了自己的酒量,还是该憎恶自己竟也贪恋起了这杯中物。 她醉意朦胧地摸索到颈下,拉出了那块从幼时起便陪伴着自己的“丹凤朝阳”玉佩。 系着玉佩的璎珞刚好够悬在她的锁骨间,她想扯动它在眼前看个清楚,难以遂愿。也不知哪里生出的一股子狠厉,杨谨猛一发力,系玉的璎珞被她生生地扯断,那玉挣脱了束缚,被她自在地握在了掌中,得以对着月光瞧个清楚。 因为大力撕扯,璎珞绷紧,在她的脖颈上划出了一道血口,淌出了一溜鲜血,血溜直没入中衣。那割肉般的疼痛,竟是被她忽略了。 “丹凤朝阳……”杨谨捏着玉佩呢喃。 凤凰…… 长宁大长公主,可不就是凤凰吗! 天下第一商的掌舵人,可不就是凤凰吗! 这样的人,哪里是她一个从小无父无母,连生父是谁、下落在何处都不知道的卑末之人配得上的? 凤凰啊,那是该翱翔九天的啊!怎么可能被拘束于卑微的怀抱? 分卷阅读108 分卷阅读109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09 她还是她的小姨呢!纵是她不在乎是男是女,难道还能不在乎人.伦? 杨谨啊杨谨,你还真是,异想天开! 她摩挲着玉佩温润的表面,回想着与石寒相遇到如今,两年的光景,所经历的事。 不是在两年前,在她还是襁褓中的时候,当年还是杨熙的女庄主就赠了她这枚玉佩,为了救她的性命。十几年前,她们便相遇了。 由一枚玉佩相牵的十几年情缘,若放在时兴的话本子里,是多美好的一个爱情故事!然而,现实却…… 杨谨滚烫通红的面颊,在月光的沐浴下有晶莹的水光闪动,杨谨也分不清,那是泪,酒,还是汗。 她此刻最清楚的只有一件事:这枚陪伴了她十几年,被她滋养,亦滋养着她的玉佩,就要离她而去了。 此后的一月有余,杨谨回复如常,仿佛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每日照旧为石寒诊脉,开方子、医病,只是,随着石寒病势的好转,诊脉不似之前那么频繁了,方子的用药剂量也越来越小。至于医病,数日之前,已经变成了她手把手地教石寒那套承诺的“八段锦”。 石寒很乐见她在知道了生母的事之后,又能打起精神头过日子,杨谨教得卖力,她学得也用功。很快地,一套简便实用的八段锦动作就学会了,只要配合以调息,再假以时日坚持不息,强身健体自然见效。 习学的同时,石寒更抓紧对杨谨的教导,教她读账本子、记账、写账,向她讲解寒石山庄在各处的买卖、店号、掌事,甚至带着她外出处理庄中的事务。并且,在日常的相处中,想到什么就教什么,包括茶道、鉴酒,包括各地的特产、风土人情,包括酒桌上、生意场中的门道、规矩,等等,尽己所知,倾囊相授。 对于这些,杨谨都很认真地听着,石寒教什么,她便学什么,什么都不多问。以至于在某一日,石寒忖度着措辞,将自己意欲以后把寒石山庄交于她手的打算小心地说出的时候,杨谨什么话都没有反驳。 因为她知道,距离她离开的日子,不远了。这半年多的时间,经历的一切,所有的酸甜苦辣,就当是一个美好的梦,她会珍藏它们,一辈子。 “这段日子,怎么这么乖?”石寒讲得口干,饮了半盏茶之后,笑看神情认真的杨谨。 “嗯。”杨谨含混地应了一声。心中暗觉女庄主如今说话时候的气息越来越稳健,足见身体已经康复得差不多了。 想及此,她不由得黯然伤神,忙垂下头去,遮掩。 石寒看着她,一番话在心里转了许多时日,她觉得,此刻很有必要说出来—— “谨儿,”女庄主道,“你是不是还在为那日的事心有愧疚?” 杨谨微怔,随即反应过来她所指为何,轻轻摇头,道:“都已经过去了。” “是啊,都已经过去了,过去的事,我们就不要再放在心上,”石寒看向她的目光十分柔和,又道,“我看你这一个月以来,虽然很乖,可却似乎消沉了些。少年人,该嬉笑便嬉笑,心情不好的时候想发脾气便发脾气……” 她说着,轻抚杨谨的鬓角:“我是你的亲人,你面对我的时候,想如何便如何,万不可心思都憋在心里,闷坏了自己。” 一番话,杨谨已经听得双眸发湿。 “没有……我很好!”她垂下眼,不让石寒看到她眼中的真实情愫。 石寒默叹。这孩子处处都好,就是这凡事都闷在心里的性子,着实恼人。 她稳了稳神,又道:“那日本来是你的生辰,却因着我病倒耽误了。明年,你及笄,是大生日,定要好好庆祝一番,乐上一乐。” 杨谨闻言,心中一痛。 石寒见她神色黯然,忙道:“若你不喜欢等到来年,小姨马上就替你补办,可好?只是,我们郑国的风俗,小孩子家过生日,宁可前赶,也不拖后的,这也是父母长辈盼着孩子快些长大成人的意思……” 她突的嫣然一笑,道:“或者,你告诉小姨你想要什么,小姨纵是不能给你补过生日,却能送一样你喜欢的东西做生辰贺礼!” 石寒想的是,小孩子家,再闷的性子,总是喜欢热闹,喜欢礼物的。她一心想要杨谨畅怀开心。 “我现在,就很好。”杨谨轻道。 她不愿拂了石寒的一番好心,忙又道:“等我……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她始终都不肯叫石寒“小姨”。 石寒不以为意,眨眨眼,促狭道:“如此也好。谨儿可要想个不好实现的、贵重的贺礼,最好让小姨好生破一破财,小姨才高兴!” 我想要,寒石山庄里最最贵重的那个人,你,会给吗?杨谨抿唇,暗想。 可是,这等话,她没有胆量说出口。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三世·江山》,相爱相杀、纠缠不绝的爱情故事,努力存稿中,欢迎收藏品尝~ 第76章 “过两日, 便是中秋团圆日了,谨儿你想在哪里过?”石寒忽问道。 在哪里过?杨谨怔住, 心道莫非她已经知道我心里的打算了? 石寒见她那副傻呆呆的样子,嗔道:“傻了?我是问你想在哪处赏月啊!人说江南有二十四胜景, 我这寒石山庄虽比不得江南富庶繁华之地,勉强凑出十处能看的景致也是可以的。” 原来如此!杨谨暗骂自己脑子里都想些什么,忙答道:“你说在哪里, 就在哪里。” 石寒笑道:“我倒是乐得省事, 我做主你听从就好。可是, 谨儿,将来终有一日,我是要把这整座山庄都交与你手的, 你这不喜拿主意的性子也要改改才好。” 不会有那么一日的…… 杨谨在心中默默道。 “我看水榭后面有一片小丛林, 像是……海棠树?那里空旷, 也幽静,夜里赏月, 应该不错吧?”杨谨终究是不忍拂了女庄主的心意。 既然无法达成她的心愿,就留下些美好的回忆吧。她们在龙临镇的那次相遇, 那间客栈的门口,不就种着两株海棠树吗?如此,也算是从哪里开始, 从哪里结束了。 杨谨心内黯然,面上还算平静,不再是曾经的那副心里想什么脸上便表现出来的老样子。不得不说, 石寒的言传身教还是极有成效的。 “那片海棠林啊,却也是个有趣的地方,”石寒似笑非笑的,“当年那里还是一片荒地,我于花木上向来没什么研究,便躲懒交给了佩琳去打理。结果,她派人种下了一片海棠树。说是这种树花美,出的花蜜是上等蜜,果子又能入药,实在划算。” 杨谨心念一动,道:“海棠果熟制确有健脾、舒筋的功效。想不到,姚掌事对药理还有钻研?” “她啊, 分卷阅读109 分卷阅读110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10 对这物事的研究,深着呢!”石寒呵呵笑道。也不知“这物事”指的是杨谨所说的药理,还是旁的什么。 提到姚佩琳,杨谨就联想到了那日被撞破的事,脸颊上就禁不住有些发烫。这一月有余,她刻意躲着姚佩琳。反观那位姚掌事,却比她淡然得多,简直就像是,两个人之间什么尴尬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该打招呼打招呼,该如何便如何,这倒让杨谨每每自责小人之心的同时,还怀疑起当日那事是不是真的被她看光了。 如今,听了石寒的话,杨谨又生出另一种异样来:她总觉得女庄主提及姚佩琳的时候,有种说不清楚的心思在里面。 若是放在以前,以杨谨的性子,大概不会注意这桩事。然而,她随在石寒身边的这些日子,耳濡目染,将识人辨事的能耐正经学了几分,虽不敢说眼界一日千里,也可称得上日日精进了。 杨谨在心里默默回忆了一番自从来到寒石山庄之后,所见的女庄主与姚佩琳之间发生的所有事,深觉这位姚掌事绝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姚佩琳是个看似置身事外,却每每在关键时刻助推一把的角色。比如,当日初闯寒石山庄的时候,惶急中不知道女庄主的住处,是她及时出现为自己指路。再比如,那日看百戏的时候,女庄主晕倒,是她先带头鼓掌助兴,接着又命小厮撒赏钱,分走了众人的注意力,才几乎没人注意到女庄主昏倒的情状。 曾经,于世事所知不多、一根耿直肠子的杨谨,或许看不懂这奇怪举动的深意;可如今,被石寒点拨得通透了几分的杨谨,却已了然,姚佩琳此举,意在遮掩。毕竟,石寒的身份太过特殊,连她患心疾的事都被寒石山庄当作一件机密事,除了几个贴身心腹之人,无人知晓;若被外人知道了她毫无征兆地突然晕倒,传扬出去,怕是对庄中各处的生意与人心,都是极大的动摇。 所以,姚佩琳当日指点住所是救女庄主;那日遮掩是帮女庄主。而她对女庄主,是尊敬的,是恭敬的,却绝不是似红玉和纪恩那般纯纯粹粹的忠心。那么,她究竟是什么身份? 杨谨在心里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在想什么?”石寒见她若有所思,问道。 “在想姚掌事。”杨谨如实回答。 即便清楚姚佩琳没做什么坑害石寒的事,但既然自己快要离开了,总要适时地提醒石寒,尽力让她少吃些亏才好。 “想她?”石寒了然反问,突起逗弄之心,笑道,“她大你整十岁呢!你想她?想做童养媳啊!” 杨谨大窘:“什么、什么童养媳!” 石寒见她窘红了脸,终于不似之前那般沉郁了,自己的心情也觉晴朗了几分,又哂道:“就是你想给她做童养媳,也做不得的。” 继而,女庄主正色道:“她心里有惦记的人。” 她突然郑重起来,杨谨有点儿反应不及,下意识地重复着:“她心里有惦记的人?” “是啊!”石寒若有所思地摸摸杨谨的脑袋,深觉这孩子貌似又长个子了,摸脑袋都不如之前摸得顺手了。 女庄主于是摸得不大痛快,决定继续调侃这小孩儿以泄私愤:“所以啊,我们家郎中千万不能想着她。会被虐心虐肝虐五脏六腑,说不定还会被灭口的!” 她绷着面孔,一本正经地吓唬小孩儿,杨谨是不怕的,因为她根本就没“想”着姚佩琳,登时急道:“你说的都……什么啊!我、我又不是男子……” “呵!谁告诉你的,这世上只有男子才会惦念女子?嗯?”石寒嘴角噙着笑意,掌心转了个角度,轻拍杨谨的左脸颊,“小小的孩儿,观念可不要那么狭隘!” 嗯,这个高度,拍脸刚刚好。这小脸儿,还嫩嫩。滑滑的……女庄主于是很满意,又尽兴地拍了几下。 杨谨已经被拍傻了。那拍在她脸颊上的手掌肌肤嫩嫩。滑滑的,还沁凉凉的,刚好能驱散脸上的热度;力度也恰到好处,不轻不重…… 她还沉醉在自己的美好感觉中难以自拔呢,石寒已经拍得尽兴,撤走了手掌。 “我们这就去那片海棠林里瞧瞧,看看合不合你的意……那里有一座小巧别致的亭子,刚好可以放下一张桌案,到时候可以摆上喜欢的点心、果品,还有酒!你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我让厨房——” 石寒自顾自说着,已经走出去五六步,方发现杨谨还傻呆呆地杵在原地。 “小傻子!发什么呆呢!”她嗔了句。 杨谨回神,抬眸正对上她的目光。那微微挑起的眼角,还有那左眼下小小的朱砂泪痣,登时吸走了杨谨所有的注意力。 杨谨胸口发烫,脑袋里肆无忌惮横冲直撞的,唯有一句话—— “谁告诉你的,这世上只有男子才会惦念女子?” 所以……所以,你不会介意倾心于你的人,是女子,对吗? 她黯然神伤了月余的一颗心,骤然间滚热起来,强烈的渴盼自心底深处蒸腾开,化作无尽的期待。 没有人只愿意单相思,陷入情中之人,无不盼着能得到哪怕一丝丝的回应。而石寒的那句无意的调侃,于跌入谷底,初被情伤的杨谨而言,不啻于一根救命的稻草。 “你怎么了?”石寒古怪地看着更古怪的杨谨。 “没……”杨谨慌忙垂眸,假装无事,“没怎么……” 她紧走了几步,缀在石寒的身后一尺有余,便不敢再靠近了。 石寒心头划过一阵莫名,宕开话题道:“关于姚掌事,我会慢慢告诉你。眼下,你不要去招惹她。她,不是个寻常的。” “我没有招惹她!”杨谨忙辩道。她不想让石寒误以为她真的和姚佩琳有什么,虽然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可谁又能因此而责备一个初陷情中、不知所措的少年人呢? 石寒闻言,挑眉,也不戳穿她多此一举的话,侧头,笑看她悬在腰间的小锡酒壶,道:“我看你日日挂着这物事,是越来越习惯这杯中之物了吗?” 杨谨顺着她的目光,抚了抚腰带下的小酒壶,抿唇道:“你让我做的事,我都会铭记于心的。” 石寒眉心一跳,心道这话怎么听着这么怪异呢? 她假作没在意这句话,笑道:“你我既为酒中友,去那风雅地,怎可不畅饮几杯?” 她说着,促狭地冲杨谨挤挤眼睛:“如何?杨郎中,我现在的身体状况,饮几杯葡萄酒应该不碍事吧?” 杨谨的心跳随着她挤眼睛的频率,都急了几分,忙稳了稳心神,轻声道:“嗯,不碍事。” 石寒遂换来侍女,命去酒窖取两坛葡萄酒,送去水榭后海棠林中的小亭中布置准备。她又转过头,指着杨谨腰间道:“你那小酒壶里,盛的不会也是葡萄酒吧?” 杨谨 分卷阅读110 分卷阅读111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11 再次顺着她的目光所及,抚了抚小酒壶的壶身,道:“以前是。从前日起,换成秋露白了。” “你倒会挑!”石寒挑眉,怪道,“你可省俭些喝,这酒酿着麻烦,庄中就那么十几坛,我还要留着等身体大好了解馋呢!” 杨谨见她惜酒如金的模样,只觉可爱,心内顿时柔软了,温声道:“那我只喝这一小壶,余下的都留给你……你想让我喝什么酒,陪着你,我便如何陪着你。” 石寒眉心猛地一跳,心中有强烈的异样划过,淡道:“不值什么。我是你小姨,多金贵的东西自然都舍得给你吃穿用度。” 说罢,她自顾自朝门外迈步,“走吧,她们应该已经准备好了。” 杨谨却被“小姨”两个字,瞬间打回了原形。 作者有话要说:  小杨:你撩我干吗! 老杨:没有啊!小姨在疼爱你。 小杨…… 第77章 杨谨第一次来到这片海棠树林。 她自幼时起, 看到过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其中包括有北地药婆婆住处的山谷里形形.色.色的花与树, 有挽月山庄中被精修细剪过,其风姿绝胜天工的香花瑞草, 还有她这一路从南至北、从东到西见过的或美或丑的植株、药草……身为一名细研药理的郎中,这方面的见识,她从不欠缺。 然而, 与以往不同的是, 她从没见过这么纯粹的, 只由单种植株造就的园圃。若非说与此相似的,那就唯有她记忆深处,那条通向挽月山庄的蜿蜒河道两旁大片大片的梅林了。 杨谨曾在挽月山庄偶然听下人们提起过, 说是那片梅林的所在, 过去是一片光秃。当年, 庄主夫人在此处选址建庄之后,庄主就命人种下了一片梅树苗, 据说其中还有十几棵树苗是庄主亲手种下的呢。 初听到这个传闻的时候,杨谨年纪还小, 也只当是个掌故听。而今,她也浅尝了情之滋味,回想过往所见的庄主与夫人的恩爱与亲昵, 她恍然明白了:那片梅林,其实并不是简单的梅林,而是代表着决意两厢厮守的两个人之间的某种美好的期许。之所以种下的是梅树, 而非其他,大概是因为庄主与夫人曾因梅树结缘,或者其中蕴藏着某件甜蜜的往事吧? 所以,当年种下这纯纯粹粹的一片海棠树的姚佩琳,是不是心里面也存着某个与海棠有关联的厮守故事? 那又是什么故事呢? 庄主说,姚佩琳心里有倾慕的人。那么,那个人,是与海棠有关的了? “谨儿觉得这里如何?”石寒的问话打断了杨谨的思索。 “很好。”杨谨很快答道。 岂止是“很好”?简直是极好的。 杨谨喜欢这种纯纯粹粹的、眼中唯有一种存在的景致,一如这世间她只喜欢那一个人。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古人总有美好的句子来形容纯澈干净的爱情,那么她的爱情,是否也能同她所渴盼的那般,纯粹而不含一丝杂质? 庄主可以种下大片的梅林,只为了心中的那一人。那么,她与石寒,是否也能于这海棠林中存留下什么美好的记忆,留待两个人一辈子一起回忆? 面对美景,杨谨那颗初初驿动的少年心很容易浮想联翩。可惜,所有纯粹的美好都是被用来打碎的—— “走,去那边看看!”石寒自顾自朝着海棠林一角微微隆起的高地走去。那里,有一座精巧的小亭子。 杨谨于是只得暂丢开那些旖旎的想象,随着她,走到了亭下。 仰头看去,亭子不大,刚好能放得下一案、两坐席,四围只余下一人宽窄可供走动。侍女们已经布置好了,案上有两人平素喜欢的点心、果品,以及几小坛酒。坛封未启,馥郁的酒香便已经隐隐透了出来。 杨谨不由得耸鼻翼嗅了嗅,她已经越来越习惯于这物事的气息。原来习惯一种东西,就像习惯某个人的存在,时日久了,便再也割舍不下。 “看这匾额如何?”石寒扬首,向杨谨道。 杨谨此时方注意到亭上还悬着一条匾,不禁暗叹惭愧。她心里光惦念着女庄主和……酒了。 “念……棠亭?”杨谨疑惑地盯着那个“棠”字。 恕她眼拙,这个字怎么看怎么像是在中间的“口”字里多了一横,变成了“日”字。这个,是念“棠”吧?杨谨没自信了。 石寒仿佛看到了她的心里去,笑得没什么笑意,道:“就是’棠‘字。” 杨谨噤声。她面对女庄主的时候,总是没什么底气的,暗道莫不是自己读书少,不认得“棠”字其实还有这种写法? “这是佩琳题的字,”石寒解释道,“这片林子是她种的,亭子也是她着人建的。当初请我给这亭子命名,我躲懒,索性都由着她去了,便有了这块匾。” 竟这样纵容姚掌事?不怕这寒石山庄改姓姚吗?杨谨暗自替女庄主担起心来。 她深觉姚佩琳与石寒的关系很奇怪,很难捉摸。 杨谨困惑的当儿,石寒已经挥退了一众侍女:“你们都退下吧。何时唤你们,何时再来侍候。” 侍女们答应着散去了。 石寒抬头看着那块匾,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谨儿奇怪这个字的写法吗?” 杨谨确实奇怪啊,又生恐提出来,再在女庄主面前露怯闹笑话。她很鄙视自己的不够坦率诚实,红了红脸,道:“是很奇怪。” 石寒呵笑:“也难怪,谨儿你自幼长于江湖,对于’为尊者讳‘这种东西定是没什么了解的。” 何谓“为尊者讳”,杨谨多少能懂得些字面意思,但若说深入的,还有什么规矩与讲究,她既非世家子弟,又从没接受过正统的书塾教育,到哪里知道去? 她原本一腔火热,幻想着她人生的第一场爱情,却不料女庄主无意之中,搂头盖脑又泼了一盆冷水,将她心中的火焰瞬间熄个彻底。 “嗯……我生下来就没爹娘,也没读过书,不懂得那些规矩。”杨谨凉冰冰地丢下这句话,第一次没顾忌石寒的心情,迈步入亭,径自在一张坐席上坐下,扯过腰间的小锡酒壶,旋开了壶口。 她闷头猛灌了一口酒,心头的滞闷没觉得好受,反倒更憋得慌了。 什么愿得一心人,什么美好的回忆,终归是她太天真,浑忘了她与她本就不是一路人! 她是天之骄女,是昔日的公主,什么“天潢贵胄”,什么“幼承庭训”,什么“知书达理”……书上都是这么写的。 她是高高在上的,而我又算什么? 一个没爹没娘,游荡江湖的野孩子! 书上说“少而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为人生之三大不幸,可反观自己呢?爹娘都没见过,又凭什么去高攀她? 分卷阅读111 分卷阅读112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12 杨谨越想越觉得难过,曾经被她当做自我激励上进的事实,如今却成了她自卑的源头。 她攥着酒壶,又狠狠地灌了一大口。于是,悲哀地发现,她一度引以为傲的理智和克制,在这个人的面前,通通都去见鬼了。 石寒不知何时坐在了她旁边的坐席上,静静地看着她一口接一口地猛灌酒,却什么都没说,更没有阻拦。 然而,女庄主的目光,却是复杂的。如果杨谨此刻能够认真地读一读那深邃的目光,或许能够读到更多的内容。 杨谨又灌了一口酒,辛辣的酒液划过喉咙,没有醇香,只有辣喉。她倔强地不许自己再掉泪,她觉得那样很没出息,更显得幼稚可笑,于是生生和着酒液,把泪水一起吞了下去。 她甚至怀疑,因为那苦涩的泪水的存在,往日里柔绵醇香的酒液只剩下了辛与辣。 她喝得急,几口就喝尽了酒壶中的秋露白。 她把空酒壶放在一旁,窘迫地垂下脑袋,“让你见笑了……” 她自知方才失态。 “我不会笑你。”石寒仍然很平静。只是在杨谨没有看到的地方,她的眼中有难掩的心疼跳过。 “谨儿,我不知道我的话触动了你的什么心事……”石寒幽幽地说着,素手拎过一小坛葡萄酒,撤去封口,也不用杯,就着那只小酒坛,痛饮了一大口。 “谁都有痛苦,都曾有过一些不那么美好的记忆……”她自顾自说着,右手的中指随意地擦过唇角,揩去了那里的一抹残酒。 葡萄酒是榴红色的,石寒的肌肤是瓷白的,唇是粉红的。红与白,本就是对比鲜明的颜色,当那根修长嫩白的手指指尖触到那唇边的一抹榴红的时候,杨谨忽略了她正在说的话,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天地间,只有那红与白,充塞。以及,她自己的,如鼓的心跳,咚,咚,咚…… “……所以,你的痛苦,我代替不了,我的,你也代替不了,”石寒说着,又痛饮了一大口葡萄酒,咽下。 她的双眼盯着杨谨漆亮如星的眸子,有些迷离,更多的,是清明与倔强:“谨儿,想过得好吗?” 杨谨微微动容。 “那就学着坚强,学着成为一个强大的人。”石寒的双瞳聚焦在杨谨的眉心。 “等你何时过了这一关,便会发现,人生是另一番天地了。”她说。 强大…… 杨谨缓缓握拳。她从小便知道自己和大多数小孩儿不同,她一直在自强不息着,无论学什么,都比别人更用功,更认真。 她自问颇通医术,她自问武学修行有些许建树,至少与同龄人相比,她自信是卓然超群的。 然而,这样的她,在石寒的眼中,还谈不上强大吗? 杨谨情知石寒所说,皆是为自己好,仍忍不住在心底里替自己鸣不平。 她很清楚,她没什么能比得过石寒的,医术是救人性命的,不可以拿来炫耀,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武学修为这一项了。 她还太年轻。年轻的爱情,总是想要得到倾心之人的崇拜和敬服,甚至潜意识里面想要征服对方,这也是感情不成熟的年轻人的冲动之处,亦是其可爱之处。 “你知道我自幼习武的经历吗?”杨谨于是突然道。 石寒保持着她惯有的淡定,轻轻一笑,道:“你若想说,我愿闻其详。” 作者有话要说:  小杨:其实我可厉害可厉害呢!快夸我! 老杨:呵呵呵…… 开新文《三世·江山》,不可能的两个人的相爱相杀的故事,积极存稿中,欢迎收藏品尝~ 第78章 “教过我武功的, 有好几位前辈。”杨谨说着,偷偷观察石寒的神色。 要是石寒的神情中流露中不耐烦来, 她真的就没有勇气继续说下去了。 幸好,石寒轻“嗯”一声, 表示自己有所回应。她手把着酒坛,时不时地还要抿上一小口。 “你少些喝。”杨谨见状,忍不住嘱她。 “我省得。”石寒微微一笑。因着一场大病, 她一度体弱不堪, 如今的酒量已是大不如从前, 几口葡萄酒屯如肚腹,眼角眉梢间已经泛上了些许醉意来。 杨谨呆了呆,深觉她粉面飞红的模样很是动人, 遂心底里便陡然生出些不可说的念头, 阻止女庄主继续抿酒的话在杨谨的嘴边化为乌有。 “所以, 你别看我年纪轻,我可会三家武功心法呢!这其中的任何一家, 修习得精通纯熟了都可以独步江湖,鲜有敌手的。”杨谨于是继续道。 她平生难得自诩自夸一次, 不免有些心虚。然而,少年人面对心仪之人时的逞强心思,又令她忍不住说了下去。 “我竟不知, 我们家郎中还是个武林高手啊!”石寒莞尔,目光专注于杨谨的面庞,似对这个人有了新的认识。 杨谨听得大为受用, 她绷紧了身体,脊背又向上拔了拔,显得更有精神了。 石寒喜见她偶尔露出些少年人该有的意气风发来,眼底了布满笑意,顺水推舟道:“你的那几位师父,想来都是数一数二的世外高人吧?” “嗯!”杨谨郑重地点了点头,“其实,我真正拜过师父的,只有那么一位。可她却并未教给我什么。” “是吗?”石寒奇道。 杨谨见她显然对自己的话题更感兴趣了,遂谈兴大盛,续道:“我的那位师父,是玄元派的掌门。” 石寒闻言,一惊,酒意都骤然消散了几分。 “柴麒?”她问。 “是啊!”这回换做杨谨觉得奇怪了,“庄主认得她?我还以为,她是江湖中人,庄主未必知道呢!” 怎么会不认得! 石寒暗暗心惊。这段时日里,她不是没派人了解过杨谨的过往。杨谨既不肯说出自己的经历,她也不会强迫她说,她自有法子派人去查清楚。以寒石山庄的财力与人脉,这并不是难事。石寒有这个自信。 然而,每每查到关键之处,线索就突然断了。几次三番都是如此,那奉命查探的人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详细回报给石寒之后,石寒一时也想不通其中的关节。 而今,听了杨谨自述曾拜入柴麒门下,试想,柴麒是何等身份,能被她收入门下的弟子,绝不是普通的来历。 石寒于是恍然大悟:是背后有人刻意阻挠她对于杨谨身份的查探。而这个人,不想让自己知道更多。 普天之下,能够让寒石山庄处处掣肘、难以如愿的,又有几个人做得到呢? 石寒突的心头泛起了寒意,她将杨谨出现在山庄中的所有过往情状都极快速地在脑中回想了一遍。她于是生出另一种担心来—— 这,会不会是一个圈套? 寒石山庄, 分卷阅读112 分卷阅读113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13 于她,于整个杨氏旧族而言,意义不凡。若没了这份可以倚仗的财力,亡国旧族在昔日敌人的国土上过活,还不是任由人家捏扁搓圆且无可奈何? 微风吹过,石寒觉得半边身子都冰凉了。 “怎么了?”杨谨见女庄主瑟缩了肩膀,神情更是严肃得如同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般,她也紧张起来。 难道自己方才说了不该说的话?是关于柴掌门的吗? 石寒抬眸,对上那双黑漆漆的关切的眼睛,她努力嘴角上挑,挤出一抹勉强的笑容:“没什么,只是起风了,突然觉得凉了些。我让侍女去取件……” 她话音未落,眼前一花,这孩子竟然迅速地脱下了自己的外氅。那碧色的外氅,如碧色的流云,在她的面前舒展开来,最后飘落在了她的肩头。 竟是杨谨将自己的外氅披在了她的肩头,又生怕她还冷似的,拉着外氅两侧的衣襟,微微用力,裹紧了些。 石寒真被吓了一跳。 “这样,就不冷了。”杨谨满意地弯起了嘴角。 石寒很有些认不出来眼前人了。这还是那个每每轻易便脸红羞涩的小孩儿吗?她竟……竟敢当着自己的面,把外氅脱下来,还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是什么给了她这么大的胆量?石寒很困惑。她不是一度离得自己近些都手足无措的吗?难道小孩子家家,能瞬间长大? 女庄主之前实在是没什么养孩子的经验,面对此情此景,一时无所适从。 杨谨则抿着嘴,强忍着心头的欢快,细细琢磨着女庄主脸上的表情。 虽然,自己的气势上比那位景将军还是差了些,效果嘛,庄主也不似记忆中的云前辈那般温柔坦然,可这么一脱一披的,大概也能得其六七分精髓吧?杨谨偷偷地想。 她深觉之前见识过的那些前辈们的恩爱真是没白见识,书到用时方恨少,经验学到手了才是自己的。 这样的自己,在庄主的眼中,是不是像个体贴的……爱人呢?至少,会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大人的样子吧? 杨谨想象得很美好。 “我不冷!”杨谨忙又及时地赘上一句,把女庄主可能说出口的拒绝扼杀在了襁褓中。 “而且,接下来,我还会很热。”她又道。 石寒话到嘴边就被她噎了回去,双眼微微睁圆。心道,怎么就有种气势突然被对方压下去的感觉呢? 杨谨暗笑,心知在两个人的相处中,自己终于有机会强势了一把。她很喜欢这种感觉。当然,要是女庄主再柔婉些、依赖自己一些,那感觉就更好了。 杨谨于是将窄袖衫袍的下摆掖在了腰带里,左右摆臂试了试,不致绷挂粘连,向石寒道:“请庄主品评品评,谨儿可配得起这海棠花!” 这话古怪!石寒蹙眉。 杨谨话音甫落,整个身体已经如离弦之箭般向亭外急.射,展眼间,便落在了林中的空地上。 她清啸一声,人已旋起,同时,双掌翻飞,如穿花彩蝶。 宇文睿所教她的武功,与玄元派同源,皆相道法,讲究空灵飘逸、潇洒圆融,不拘泥于外物。这套掌法本就好看,加之她人俊如玉,少年风姿,碧衫蹁跹,恍若仙子。 石寒的所有注意力全然被吸引了去。她凝着那海棠花丛中盘旋翩转的少女,心头蓦地升腾起的陌生感越来越强。这样的杨谨,于她而言,根本就是陌生的。 这样的身姿,这样的灵动,全然不是她从前认识的那个板正、拘谨,动不动就容易羞红了脸的少女。 碧影重重,飞花流红,不是丹青,却胜似丹青。孰为真,孰为假?还是,这一切都是虚幻? 石寒不由自主地攥紧了已经快要见底的酒坛,凑近嘴边,猛然一口,险险将自己呛到。 酒液冲入鼻腔中,辛辣的气息占了上风,石寒的双眸中登时氲上了水汽,辣的。 迷蒙的目光中,她看着那道碧影如云似雾。 石寒慌忙揉了揉眼睛,如此,她才能看得清楚那道影子—— 真的是杨谨,而不是她想象中的虚幻。 若真有人想对付寒石山庄,对付她,石寒宁愿相信,杨谨只是这局中的一枚棋子。那样纯良的孩子,怎么可能是故意伪装了,逮了空子来算计她的? 若那设局的人,要的就是她将寒石山庄交与杨谨之手,然后再做一番运作,架空自己,最后……毁掉寒石山庄,以及她十年的基业呢? 石寒的身体禁不住颤抖起来。她就势抓扯着能抓扯到的衣料,裹紧了身体,然后,才悲哀地发现,那件被她抓扯的衣衫正是杨谨之前披在她肩头的外氅。 碧色的外氅,裹住的,是她海棠色的罗裙。 莫名地,石寒的脑中突的冒出了一行字:看朱成碧。 真是疯了!竟胡思乱想到了什么?那不是深闺女子思盼郎君的幽怨之词吗,与眼下情境有什么相干! 石寒暗暗鄙视了一番自己的浑想,将酒坛中的最后一口酒灌下,方定了定神。 她抬眸去看林中的那抹碧影,气势已与之前大不相同。若说之前的,是逍遥快意,那么此时,则化作了凌厉急劲。 杨谨变掌为指,施展的,是杨谨教给她的“流云指”。 只听得“嗤嗤嗤”的急响之声不绝于耳,石寒惊异地看着那满树满眼的海棠花,浅红,粉红,茜红,深红……各种各样红色的花瓣,随着那指风所到,欢快地脱离了枝叶的束缚。 风骤起,扬起落红无数。它们便乘着风,裹住了杨谨碧色的俊影,又飘飘洒洒遍铺在自己的衣衫上—— 海棠红的罗裙,碧色的外氅,皆被无尽的落英抚过、亲近。当真不辜负了这漫天花雨! 石寒垂眸,看着自己周身的情状,不觉痴然。 她于是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若到头来,极可能赔上自己的心血,赔上寒石山庄的偌大家业,杨熙,你敢不敢,愿赌服输? 作者有话要说:  小杨的心理,因为爱情,只有爱情。 老杨作为一个事业有成的成熟女性,她所想永远比小杨深得多,多得多。 何况,现在,小杨的存在,于她而言,还无关爱情。 第79章 纷繁的落花, 很美,亦很醉人。 石寒望着那飞舞的落红, 很有些恍惚。吞入肚腹的整一坛酒,酝酿的醉意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 令她觉得有些晕眩,却并不很难受。 她迷蒙着双眸,一时困惑, 辨不清是飘飘洒洒的落英, 还是葡萄美酒, 醉了她的眼。 蓦地,周遭的风向突变。 饶是石寒不会分毫武功,也已觉察到有一股气流正从杨谨所在的位置直冲向自己。 她惊得瞪圆了眼睛, 脑中电光火石, 闪过无数个念头:比如算计 分卷阅读113 分卷阅读114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14 , 比如圈套,比如…… 而事实上, 什么不得了的大事都没有发生,那股气流的确是冲向她的, 却在距离她约两尺远的地方骤然和缓了下来。 石寒困惑地蹙眉,因为她感觉到自己仿佛被一只温柔的手掌拂过耳畔的碎发,继而鬓角一痒, 风息气住,所有盘旋飞舞的落花都安静了下来,平躺于它们该躺的地方。 远处, 那抹碧色的身影,正缓缓地,向她走来。 “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一朵海棠花……” 杨谨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蹲下.身,右手抬起,轻触她的鬓间。 海棠花! 她的鬓间,何来的海棠花? 石寒有了三分醉意的脑子愈发的混沌起来。 所以,谨儿方才,是用内力掷来了一朵海棠花,别在了我的鬓间?石寒懵懂地想。 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摸,却被杨谨的右手攥住—— “别动!”杨谨说。 石寒皱眉。 两个人离得极近,近得能看清楚彼此脸上的任何细微的变化。杨谨眼中的炙热的情绪,还有脸上遮掩不住的关切,令微醉的石寒心惊肉跳。 “我不知道……不知道我是否配得起这朵海棠花,”杨谨呢喃着,“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海棠花……” 你亦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人。唯有最好的一切,才堪配你…… 石寒的喉间滚了滚,强烈的惊惶感从脚底直窜上来,使得她的呼吸都要滞住了。 “小姨……有些醉了,谨儿……”石寒的声音干涩得很。 当头棒喝一般,那一句“小姨”毫不留情地将杨谨扯回到了现实中。她被烫着一般,猛然松开了石寒的手,更从那美好的鬓角边缩了回去,指尖扣入掌心,用力抠破了肌肤,渗出血丝,都无知觉。 “嗯。”杨谨答道。她再次向后缩了缩手,甚至把那只曾拂过石寒鬓角的手藏在了背后。 石寒的眼底有怜惜划过。 这孩子已经如此了,她又怎么忍心,当着她的面,摘下鬓角的那朵海棠花? 罢了,就由着它别在那里吧。石寒在心里,对自己说。 她难得地背逆了一回自己的内心。 “我去让她们准备醒酒汤来!”杨谨快速地说着,快速地转身。 她必须快速地离开,那道心上见不得光的口子,才不至于狂喷出血来。 “谨儿!”石寒突然一把扯住了她的衣襟。 “嗯。”她唤她,杨谨便停下。垂着眸,黑色的睫羽在她的眼底投下了浓墨般的阴影。 “我无妨,不必准备醒酒汤,”石寒的语调又回复了素日的从容,“只是有点儿头晕,没什么的。” “嗯。”杨谨还是答得简单。不动,也不回头去看她。 石寒暗自叹息。她其实很觉得疲倦了,大概是身体一度虚弱,真的不胜酒力了吧?但她觉得,此刻有些事,她必须同这孩子讲清楚。 泥潭深陷,只会害了这孩子。 “谨儿,你坐下。”石寒轻拍身旁的坐席,温言示意。 杨谨却站着没动。不敢坐,亦不肯坐。 石寒不以为忤,依旧柔和着神情,只是,内心里的心疼更深了些: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她亲身经历过那种不能求更不可得的痛苦。 幸好,谨儿还年轻,十四岁的半大孩子,比当年十九岁的自己,更容易被别样的风景所吸引。而且,谨儿不是孤立无援的,她会善加引导她。 石寒在心里宽慰自己。 她于是从容地牵了杨谨悬在身侧的左手。那只手因为她的接触而抖了抖。 石寒暗自叹息。 “过来坐。”她拉着杨谨坐在自己的身旁。 许是感受到了来自她的温柔,杨谨没再抗拒,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挨着她坐下。 “那日,我同你讲了你娘亲的一些事,却没来得及讲完全,”石寒平静地凝着杨谨,“谨儿,你可想听?” 杨谨抬眸,目光黯淡而纠结,并没表示拒绝。 石寒于是道:“当年,大郑还未灭国,朝中有一名大奸臣,叫做战腾。他的身份,其实很复杂,他出自周国皇族,后来流落到了大郑,隐瞒身份,得到了大郑先帝的赏识,在朝中步步高升。” “战腾始终与周国一股试图谋反的势力有勾结,他们暗通款曲,意图颠覆大郑与周朝的政权,割分天下,”石寒目光深邃,陷入了回忆之中,“战腾彼时在周朝布下了许多细作,尤其是在周朝的京城中。这些细作或是负责双方的私下联络,或是为双方做事。” 石寒说到此处,顿住了,担忧地看了看凝神静听的杨谨,犹豫再三,方道:“你娘亲,当时便是战腾布置在京城的细作之一。” 杨谨惊得睁大了眼,“我娘……她、她不是郑国的宗室吗?她怎么……” 怎么可能成了细作! 宗室亦有落魄的,亦有不争气的啊!石寒心中暗道。 “你娘亲的父母早亡,襁褓中被她的叔父收养。她的叔父是战腾的附庸,为了博得战腾的信任,在朝中征得一席之地,把你娘亲献给了战腾。”石寒涩然道。 杨谨僵住。她不是懵然无知的小孩儿了,知道“献给”意味着什么。 “战腾图谋的是天下,岂会在意一个女子?他看中了你娘亲的倾城之貌,强行喂下她一种阴毒奇药,逼迫她不得不到周国的京城中做细作,为他所用。”石寒道。 阴毒的奇药! 杨谨一凛,立时联想到了自己襁褓中即有的胎毒,以及幼年时所受的折磨。 “那种……药,是不是……一种……毒?”杨谨的音声颤抖。 石寒蹙眉,道:“这件往事,我也是后来才探查出来的。据说,那种药初服时能令人精神旺健、神清气爽,但却会产生极强的依赖性,必得每隔一段时日便服一次解药,不然便会折磨得不成人形,最后七窍流血,死状极惨。” 杨谨跌坐于坐席上。她是精通医理药理的,怎会捕捉不到这种传说中的阴毒奇药与她自己所带的胎毒,以及前些日子石寒所中的毒之间的细微关联? “什么人……歹毒至此?”她咬牙恨道。 石寒抿唇,半晌无言,皆在暗自揣摩她的神情。良久,方小心道:“据说,是当时周朝的那股反叛势力里的一位制药奇人所制。” 医毒同源。精通制药者,必定精通制.毒。这个道理,杨谨懂。 “后来,我娘,她便去了京城?”杨谨追问道。 “是,她是去了京城。”石寒道。 所以,她当年去京城,根本不是因为旁的,而只是作为被利用的一颗棋子!杨谨痛苦地想到。 亏她之前还肖想着,娘当年在京城生活,是自幼长在那里,还是投亲靠友到了那里……原来,事 分卷阅读114 分卷阅读115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15 情的真相竟是这般可悲与不堪! 所以,她最后香消玉殒,也是因着那阴毒的毒.药了! 她长年服用那种可怖的东西,里面的毒质怎么可能不渗入她的骨血筋脉之中?就算当时她还年轻体健,也熬不住日积月累的蚕食。 尤其是……红姨说,娘当年是诞下自己之后,便撒手人寰的。身为医者,杨谨很清楚生产对女人的身体伤害有多大。 当年,娘是拼尽了最后的气力诞下了自己,然后便…… 杨谨双目通红,心头如炙烤火煎般难受。 她不止是为自己的娘当年所受的折磨和苦痛而难过,她更恨,恨那个强喂了娘药的战腾,最恨的是那个制毒.药的人。 婆婆说,医者父母心。 婆婆说,身为医者,当有佛祖以身饲虎的慈悲心肠。 可世间怎会有那样的医者!制了那样的**来害人! 这样的人,愧为医者!愧为人!就该死无葬身之地,百赎不得超生! “谨儿……” 石寒心疼地看着杨谨,想俯过身去,为她拭干夺眶而出的泪水,却强行忍住了。她不能再做什么暧昧的事,引这孩子遐思。虽然,在她的心里,之前所有的关心和在意,都是出于一个长辈对小辈的疼爱啊。 “那个战腾,他现在哪里?”杨谨倔强地抹去泪水,问道。 “他早已经死了,”石寒道,“当年,周朝……先帝攻入郑都,一剑将他砍了。” 砍得好!杨谨顿觉解气。 “那……那个制毒的人呢?”她又问道。 石寒眉头大皱,似是遇到了极难解的问题。 “为什么问这个?” “为母报仇!”杨谨决绝道。 石寒吸气,定了定神,方道:“我只查到了这些往事,并不知那人的下落。也许……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杨谨登时露出失落的神情来。 “谨儿,”石寒艰难道,“这些事,早在你出生之前便已经发生了。其实,人与人之间的恩怨情仇、种种纠葛,没有谁能说得清楚。” 见杨谨不以为然,石寒忙又道:“所谓世事难料,焉知你今日的仇人,他日不是你的恩人?你今日的亲人,他日不是你的仇人?造化弄人,你我都在毂中,谁也做不得主的!”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怎么能就这么忍下了?”杨谨大声道。 石寒亦是从少年时候长大的,焉能不知少年人的固执与不谙世事?人啊,只有在经历了坎坷之后,才会慢慢懂得放下一些不必要的执念吧? “我知你心中有痛,自幼无父无母着实可怜。谨儿,莫要这般执拗,它们终有一天会害了你的!”石寒痛道。 “而且,你在这世上并不孤独,你还有小姨,你还有……” 石寒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她惊然注意到了杨谨的眼神,那是她从未在这孩子眼中见过的冰冷与疼痛。 石寒的心,也被扎疼了。 她猛吸一口气,忍着醉意上头的胀痛,顿挫道:“谨儿,你可知,那灭掉大郑,与我有灭国亡家之仇的,是什么人?” “大周先帝?”杨谨脸色苍白,问道。 “是,”石寒道,“你又可知,她曾是我深爱之人?爱上了灭国仇人的滋味是什么?谨儿,你可知道?” 杨谨脑中轰然,纷乱如麻。 作者有话要说:  最敬重的恩师,原来是仇人;从小敬怕的人,原来是情敌……然而这还不是全部。为小杨祈福(点蜡 新开文《三世·江山》,两个不可能的人的相爱相杀,纠缠不休,积极存稿中,欢迎收藏品尝~ 第80章 “大周先帝……你……你心仪她?”杨谨吃力道。 她每说一个字, 都像是在自己的心口上狠狠地戳上一刀。 石寒凝着她掩不住的痛苦神情,心内恻然, 咬唇道:“是,我十九岁那年, 第一次见到她时,便倾心于她了。” 杨谨胸口上仿佛挨了一下重击,险些栽倒。她面色苍白得厉害, 抖着唇, 道:“她是……女子……” “是, 她确是女子。但我倾心于她,与她是男是女,无关。”石寒强撑着面上的平静, 道。 这等话, 若是一刻钟之前听到, 杨谨会欢悦地跳起来。然而,此时听来, 却是痛上加痛。 她只觉得四肢发软,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瞬间抽走了。而她却倔强地站起身, 俯视着石寒。唯有如此,她才会觉得她的喜欢不是那么卑微得低到尘埃里。 “她……大周先帝,她已经不在人世了……”杨谨艰难道。 据说那位颇有作为的女帝英年早逝, 如今算来也有十年了。杨谨曾一度为此事唏嘘叹惋,感慨天不假年,英雄寿数有限, 而此时,她竟因着这件事而心中生出些许庆幸来—— 她可以不在乎石寒曾经倾心过谁,只要她自己能有机会在石寒的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石寒平静地看着她,平静得令杨谨心颤,一股子极不祥的预感自心底升起。 “是,她确已不在人世,”石寒缓缓道,“没有人能同逝者争。” 她的语气那般和缓,似在说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就像衣食住行,就像茶米油盐,正是这和缓的仿佛已经渗入习惯的语气,字字如利刃,割得杨谨体无完肤—— 没有人能同死去的人争! 那人逝去了,她的一生便盖棺定论,与她有关的一切,便成了永恒。 活着的人,记得的都是她的好,她的风姿,以及所有与她有关的美好的东西。 谁也争不过! 杨谨整个人如坠冰窟。饶是她身负高深武功,内力修为精深,失落到了极致,自弃之时这些又有何用处? 她禁不住寒冷似的,抑制不住地颤抖着,身体微微摇晃着,存着最后一丝丝期待,卑怯地问:“你与她,你们……” 你们如何,杨谨问不下去了。她怕听到任何石寒与那位传说中的女帝之间的亲密往事,任何…… “她是我见过的,最英气勃勃的女子。”石寒仰面,锁定杨谨的双眼,让她逃无可逃。 杨谨的身躯晃了晃,心如刀绞。 “她入城的第一件事,便是安抚百姓,身为大郑的大长公主,我很欣慰。”石寒道。 杨谨的身躯又是一晃,痛彻心扉。 “她入城的第二件事,便是亲手砍了战腾的脑袋。那老贼与我有杀亲之仇、覆国之恨,她杀了他,我觉得痛快!”石寒道。 杨谨已经支撑不住了,她勉强续上一口气,道:“可她灭了你的国!你难道不该恨她吗!” “恨!当然恨!”石寒痛道,沉寂了许多光阴的复杂情愫被翻腾出来,强烈地冲击着她的心。 “可我更恨自己!恨自己对这样的一个 分卷阅读115 分卷阅读116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16 人倾心!” 石寒猛吸一口气,方定了定神,她看着杨谨,极认真道:“所以,谨儿,不要爱上不该爱的人。那只会让你痛苦,跗骨之毒,没有快乐!” 谨儿,你是郎中,该懂得,重疴用猛药;我更懂得,治乱用重典。我不能毁了你,宁可,你恨我,也不能,你爱我。 杨谨却不知石寒内心的真实想法,她只觉得自己的一颗真心已经被毫不留情地撕扯得七零八落。那是比世间的任何凶禽猛兽的力量都可怕的力量,有情人的无情话,还有比这更能伤人、杀人于无形中的吗? 她的心已经疼得麻木了,脑袋里盘盘旋旋、挥之不去的,就是那句“没有人能同逝者争”。石寒只用这一句话,便将她打入了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所以,自己还杵在这里做什么?继续卑微地剖白自己的爱慕之心吗?或是,像个跳梁小丑似的,明知不可能,还钻牛角尖儿,最后变成旁人眼中的笑料? “好!好!”杨谨向石寒笑得凄凉。 石寒双唇泛白,眼中有痛惜划过。她想要撑起身体,拉过杨谨,再说点儿什么,却见杨谨猛地别过脸去,右手怪异地覆在嘴上。 石寒暗惊:“谨儿!” 杨谨急撤开手,拔腿便跑,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石寒凝着她消失的方向,呆了一瞬,慌忙起身,细看她方才站立的位置。果然在案旁发现了指甲大小的一块殷红色。 石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抖着手,指尖触在那块殷红上,湿的。 她大惊失色,忙把指尖凑到鼻端,血味。 “谨儿!” 石寒顾不得急切起身带来的脑中的眩晕,她的心乱了,什么都顾不得了,快步朝着杨谨消失的方向追了去。 “秋意!冬青!来人!快来人!”石寒没命地喊着。 候在远处的众侍女听到呼喊声,慌忙跑了过来:“庄主有何吩咐?” 她们见到自家庄主已经跑出来几丈远,脸都煞白的,杨公子不见了踪影,心知出了大事。 “快!快去寻谨儿!快去!”石寒语无伦次地吩咐着。 众侍女忙领命各自追去了。 突地,远处,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杨谨急火攻心之下,喉间腥甜,她知道自己要吐血。她不想在石寒的面前现出那般惨状,慌忙用手去捂嘴,却还是没快过血涌上来的速度。 一口鲜血冲口而出,染红了她的手掌,她只能以最快的速度逃走,才不至于被石寒发现。纵是如此,一溜血线还是在她逃跑的瞬间沿着手指甩落在了地上,留下了痕迹。 她发足狂奔,脑中只想着快点儿、再快点儿地逃离石寒,却混乱地不辨方向。她跑得越快,内息越是紊乱,原本只是急火攻心,吐出一口血再调养一番就没大碍了,被她这么一折腾,倒形成了不大不小的内伤。 因为内息紊乱,加上脑子里更乱,杨谨只知飞跑,并不知道已经被人盯上了。 纪恩的武功修为不低,因为十年来一直在寒石山庄中做护卫,江湖中人并不知道有他这么一号人物。 今日恰逢他当值,带着一队护卫巡视庄中,纪恩忽觉异样。他止住脚步,觉察到有诡异的劲风在周围涌动。 纪恩凝神细细辨别,很像是那日在城隍庙中几名劲弩刺客杀人的时候所运内力带起的气流涌动。 这么大胆子!敢来庄中行刺! 纪恩不敢耽搁,忙命几名护卫各自散开,细查那劲风的核心在哪里。他自己则直奔庄主所住的昙华水榭而来。 快到昙华水榭的时候,纪恩惊觉前方风声不善,忙摆了个防御的架势,喝道:“什么人?” 眼前人影一晃,杨谨身形极快地逼近了他。 纪恩只一眼,便看到了杨谨嘴角以及襟口的血迹。他瞬间联想到了城隍庙遇刺客那一日杨谨运出的那一道凌厉的指风,简直与刺客如出一辙。他一度怀疑杨谨的身份,虽屡屡被庄主无视,他对杨谨的怀疑却未减分毫。 此时,见杨谨的模样,他便先入为主地认定杨谨意欲行刺,之前与庄中护卫搏斗,受了伤,遂大叫一声:“哪儿走!” 劈头盖脸一拳就砸向了杨谨。 杨谨脑中正混乱着,冷不防前方一拳奔向自己的面门。 若是旁的武功,或会打她个措手不及,可这一招却是她极熟悉的,当年面具前辈教过她的武功中的一招“目连劈山”。 杨谨于是循着本能向旁边轻轻巧巧地一侧身,便躲过了这一招。 纪恩则很是意外。要知道,这一招是他傍身的武功之一,他更用上了六七分气力。偏偏对方躲闪得精巧至极,仿佛十分熟悉套路似的。 纪恩怎肯罢休,紧接着又是一掌,劈向杨谨的天灵盖。这一遭,已是使上了八。九分气力。若被击中,轻者也是重伤。 杨谨原就心烦意乱,一门心思只想快点儿逃开,奈何这姓纪的一招紧似一招。她躲过一招,还有一招,招招狠过一招,意欲置自己于死地的架势。 杨谨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这姓纪的。她刚被石寒狠狠刺激过,理智失了大半,加之内息紊乱,胸口痛得难挨,更添烦乱,被纪恩的招招凶狠激起的烦恼终演变成了戾气—— 当纪恩又一招重拳袭来的时候,杨谨不再躲闪,而是直接出掌,抵住了纪恩的拳头。 “砰”的一声闷响,一拳一掌在空中相击。 这小子竟然有如此内力!纪恩暗惊,却不示弱,另一只手也立而成掌,劈向杨谨。 杨谨余光觑准,另一只手聚力,迎向纪恩。 “砰!”又是一声闷响,双掌相击。 杨谨眼中精光大盛,双掌劲力一吐。 纪恩气力用老,后续乏力,猝不及防被对方掌中吐出的劲力击中,“噔噔噔”急向后退了三四步,勉强稳住身形。 好小子! 纪恩大怒,摆双掌再次攻向杨谨。 杨谨是真急了,被他缠烦得腾起无明业火,突地周身散发出金色的光芒,如浴佛光。 纪恩大惊失色,心道这小子怎么也会这套心法? 他的武功叫什么名字,他不知道,只知道自己从来就会。杨谨此刻运用的内功心法,简直同他熟悉的如出一辙。 只不过,此时的杨谨,唇边、身前挂着血迹,嘴角还噙着一抹不屑的笑意,哪里有宝相庄严之感?简直就是从地狱而来的夺命修罗! 没来由的,纪恩觉得异样的惊恐。 杨谨却不给他分毫思考的时间,右拳一握,将金色的光芒聚敛成力,猛击向纪恩的胸口。 纪恩暗叫一声“不好”,慌急中躲闪,只堪堪躲过了心口要害处,杨谨这一拳,实实诚诚地击在了他的肩头。 纪恩惨叫一声,肩胛骨已经碎裂。 分卷阅读116 分卷阅读117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17 杨谨转头瞥了一眼萎顿在地的纪恩,又一口鲜血涌了上来。 杨谨无所谓地抹了一把唇边的血沫,仿佛那血都是别人的,撕扯疼痛的也是别人的身体,与她无关。 她冷冷地看着纪恩,声音更是冷若冰霜:“挡我者,死!” 作者有话要说:  新开文《三世·江山》,两个不可能在一起的人的相爱想杀、恩怨纠葛,积极存稿中,欢迎收藏品尝~ 第81章 杨谨连连吐血, 加之与纪恩过招,内息紊乱的同时, 身体虚耗得厉害,只觉得四肢发软, 五脏六腑要被挤碎了般的剧痛。她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了。 因着纪恩的出现,杨谨被拖延住了脚步。她与纪恩虽然只过了几招,然而纪恩挨了她一记重击, 惨呼出的那一声, 仍是引来了散布在各处的山庄护卫。 他们的功夫俱都不弱, 脚程极快地聚拢而来。 “纪头儿!” “老大!” 眼尖的护卫已经发现了受伤萎顿的纪恩,慌忙抢过来查看,止血的止血, 喂药的喂药。 更有几名护卫惊疑地看向离纪恩半丈远, 神情漠然的杨谨。 “杨公子, 这……这是……”几个人都熟知杨谨是庄主身边的红人,可这一身是血的模样也太诡异些了吧? “别、别让这小子……跑了!”纪恩吞下一枚疗伤药, 强撑起身体,颤抖着指向杨谨, 吩咐手下。 他脸色惨白得厉害,半幅外袍都被鲜血溻透了,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涔涔而下。 “头儿, 这……”几名护卫都摸不着头脑。 “还愣着干什么!”纪恩大吼一声,“就是这、这小子……伤的我!” 他闷哼一声,捂着伤口的手掌缝中, 又一溜鲜血淌下。 众护卫大惊,随即将杨谨围在了当中。 纪恩是他们的头儿,人品、武功都让人敬服,对庄主的忠心更是没得说,待他们也够义气,如今却被眼前这个漂亮小子伤成这副惨样子,众人心中怎能不气? 可毕竟纪老大的能耐在那儿摆着,显见这漂亮小子绝对是个高手。虽然看着也像是受了不轻的伤,但众人心里还是存着些顾忌的。是以,只虎视眈眈地围定了杨谨,却暂无人敢做那出头的椽子。 杨谨冷漠地扫视一圈,眼中的寒意更深。 她此刻肚腹内翻江倒海般地难受,丹田内的气息乱作一团,齿间舌尖蔓延的,都是甜腥的鲜血气味。她知道自己伤得不轻,也知道眼下的自己,不是这几个人的对手。所谓“好虎架不住一群狼”,何况,她已经是只病猫。 “想打架吗?”她凉森森道。 众人被她的目光扫过,无不觉得脊背后发寒。 “单挑还是群架?”杨谨生生咽下一口涌上喉间的血腥,眼角眉梢皆是傲然无惧。 打便打,痛便痛,至多一死! 死了,就再不用心里这样难过了…… 想到了“死”,杨谨竟是冒出一个念头来:我若此刻突然死了,她会不会也一直记得我?就像……记得那个人? 她旋即凄凉地笑了,心道:杨谨啊杨谨,你还真是自不量力!你又算得什么?不过是一个无父无母的江湖郎中,凭什么跟万万人之上的大周女帝比? 如此,死了也好。 她嘴角挂着的不屑冷笑,她傲然的神情,都让围住她的众护卫心中不安。 他们相不准这漂亮小子到底有几斤几两,明明像是受了不轻的伤,怎么倒仿佛胸有成竹似的? 更有人被杨谨的视线扫过,一时动弹不得,内心里的惊叹一重接着一重:这少年平时就俊美得不像话,而今,周身浴血,竟是有股子……决绝的凄美之感。 他们大多只粗通文墨,想不出更多的比喻词汇。若是换做个读书人在场,怕是立时就会想到那开在冥河之畔,象征着死亡,却绝美动人的曼珠沙华。 “都傻杵着做什么!还不动手!”纪恩看不下去了,一把挣开搀扶着他的那名侍卫,就要拼了性命自己动手制伏杨谨。 众侍卫如遭当头棒喝,有两个先醒过神来,彼此互看一眼,同时左右分攻向杨谨。 杨谨冷笑,也不躲闪,或者说,她根本没有多余的气力躲闪。她于是咬牙握紧双拳,一左一右,分别招架两名侍卫的攻势。 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她能格挡得住两个人的前招,却架不住后招。两名侍卫右拳被格,旋即左拳便到,结结实实招呼在了杨谨的肩头和小腹上。 杨谨的身体急向后飞去,狠狠地撞在了一堵石墙上,又被弹回地面。 两名侍卫也是惊诧莫名,他们根本没想到这么容易得手。 众侍卫见状,一窝蜂地围了上来,再次将杨谨圈在了石墙前。 从挨了两拳,到飞撞上石墙,再到被弹跌在地面上,杨谨咬紧了牙关,死都不肯发出一点点声音。 她宁可死,也不肯让他们,让寒石山庄中的任何人,看到自己的弱软不堪。 头顶上的黑影,已经将阳光挡了个严严实实。杨谨知道,那些人已经包围了自己。 她倔强地撑起脑袋,倔强地与他们对视。 然而,她的右肩头和小腹处撕心裂肺的痛,伤上添伤,她的身体却由不得她倔强,牙就算咬碎了,也扛不过身体的本。能—— 控制不住的,嘴一张,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紧接着,又是一口。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伤口怎样,又吐了多少血。她的意识开始渐渐模糊,眼前的重重黑影变作了模糊的虚影…… 恍恍惚惚中,她听到有一抹熟悉的嗓音不知从哪里响起,像是极远,又像是极近。 那人说了什么? 住手? 还是闪开? 好像都有,又好像都不是。 杨谨觉得自己的意识正在急速地抽离自己的身体,那种感觉很强烈,比当初她为石寒祛毒以致险些丧命的时候的感觉还要强烈。 所以,是要死了吗?杨谨恍然想着。 若就此一命呜呼…… 隐约中,杨谨残存的一点儿意识,使得她嗅到了一抹熟悉无比的气息,那是她曾贪恋无比的淡淡体息,来自那个她曾贪恋无比的人…… 她感觉到自己似乎靠在某个人的怀里。她太累,太疲倦,意识模糊中,辨不清这个怀抱是不是那个怀抱。 然而,她强烈的本。能促使她拼尽最后一分力气,问出了那句最想问的话。她怕,若是就此一命呜呼了,她就再也没有机会问出那句话了—— “我……要死……了……你会……记得我……吗?” 然后,她便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她并不知道,抱着她的石寒,将那些虚弱而破碎的语言,拼成一句完整的问句的时候,汹涌的泪水如 分卷阅读117 分卷阅读118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18 决堤般,再也止不住。 两日后。 一名六旬开外的灰衣老者自杨谨的房间内走出,后面跟着的小厮替他提着药箱。老者的眉头皱得极深,微微摇头叹息。 “贾老爷子,我们家小爷如何了?”红玉忙迎了上来,请老者坐下。 老者听到那句“小爷”,脸上有一瞬的不自然,旋即回复如常。 他看着红玉,忧心道:“红总管,实不相瞒,老朽医术有限,实在还是唤不醒……那位啊!” “您可是咱们襄宁城中最厉害的郎中了!咱们庄上的保和堂都靠您坐镇呢!您……” 老者惭愧地摆手,“老朽知道,庄主这两日让老朽给那位瞧病,是看重了老朽忝有几分医术,还是庄中信得过的人。可、可里面的那位,她不是寻常医术能救得了的啊!” “您这话怎么说?”红玉奇道。 “据老朽推断,那位的伤,是武道上的内伤。老朽能治她的皮外伤、骨裂伤,能下方子调养好她五脏六腑所受的创伤。可这武道一术,老朽半点不懂啊!”老者无奈道。 “您的意思,我们家小爷醒不过来,是因为受了内伤?丹田、内力什么的?”红玉问道。 “这个,老朽就说不清楚了!”老者道,“要我说,还是寻一位精通武道的高手,给她瞧瞧,说不定能看出门道儿呢!” 见红玉面有失落,老者忙又道:“不过,红总管放心,她的皮外伤和骨裂伤,包在老朽的身上。保证药到病除!” 红玉心情稍缓,点头道:“多谢您了,贾老爷子!” 老者摆了摆手,表示无妨。 他突地想到了什么,忧道:“躺着的那位,老朽不知与庄主是什么关系……老朽倒不是打听这个。主要是,庄主这么日日熬着、守着,总不是长久之计。” “是啊,您说的是。我们何尝没劝过呢?”红玉深有同感,犯愁道。 老者想了想,又道:“老朽再给庄主开一副安神养血的方子,红总管好歹劝着她喝了。不然啊,不等躺着的那位好了,她就先倒下了。” “那就有劳您了!”红玉欠身谢道。 “庄主?”红玉掩紧房门,轻手轻脚地来到石寒的身旁。 石寒知道是她,轻声“嗯”着,算是答应,目光却始终未曾离开床榻上闭目不醒的杨谨。 红玉看了一眼面无血色的杨谨,也觉得心里不大好受,明明离开之时还是个健健康康的小孩儿,怎么就这样了呢? “庄主您歇一歇吧!已经两日没合眼了。”红玉小心地劝着。 “无妨。”石寒淡淡地答道。 这不是红玉第一次劝,她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次了。 抿了抿唇,红玉道:“方才,贾老爷子给您开了一副安神养血的方子,还让属下多劝劝您,好生保养自己的身体,才能来日方长啊!” 石寒没作声。 红玉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又道:“贾老爷子说,杨公子的皮外伤和骨裂伤包在他的身上,定能药到病除。” “嗯,有劳他了。”石寒淡然应着。 红玉再次尴尬地轻咳一声,又道:“贾老爷子还说,据他推断,杨公子之所以一直如此,是内伤,须得寻一位武道上的高手给瞧一瞧,说不定就能瞧出门道儿来。” 石寒闻言,终于有了该有的反应。 她猛然扭头,看向红玉,“武道……高手?江湖中人?” “是,大概是这个意思,”红玉点头道,“属下想,杨公子是习武之人,找一位武林高手给瞧瞧,或许就能对症了。” 她前日一回庄中,就惊见庄中乱作一团。那小孩儿一身是血地昏厥在庄主的怀中,而庄主呢,满面泪痕。 红玉自少时便追随石寒,除了昔日国破家亡,以及对宇文睿的求而不得之时,她从没见过自家庄主如此失态,如此惊惶无措。 她不敢细问庄主什么,只一肩担起了寒石山庄总管的职责,指挥众人做这做那,延医问药。 两日以来,关于那时的情形,红玉暗中也打听了个七七八八,这倒让她更不敢去招惹庄主了。她总觉得,事情似乎在朝着一个不可控制的诡异方向发展。她很有些摸不准自家庄主的心思了。 石寒因着红玉的话,心中腾起了希望—— “就近的,有哪位武林高手最厉害?”石寒急切地问道。 红玉蹙眉,心道庄主您不是一向不愿涉足江湖事吗?如今,为了这个小孩儿,连自己定下的规矩也要打破了吗? 须知,江湖,不止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更是深不可测的深潭。旁的不说,就是当年商大侠满门遇害的事,多少人江湖人惦记着让财大气粗又对江湖人不错的寒石山庄给出头呢? 红玉犹豫了。她实不愿自家庄主为了这个小孩儿,做什么违背真实内心的事。 “怎么?”石寒不快地挑眉。 罢了!解决一事算一事吧!红玉将心一横,道:“据属下所知,离我们这里最近的,是二十里外的崇家庄半归隐的金刀崇虎。” 石寒眸光一亮,霍然起身道:“这里,你负责照应好。我亲自去请他!” 红玉呆怔,全没想到庄主竟是要亲自去请崇虎。 不等她出言阻止呢,门外有侍女的声音响起:“禀庄主,姚掌事带了一位老爷子,说要求见庄主!” 作者有话要说:  金刀崇老爷子,金二的师父,有人记得吗? 新开文《三世·江山》,两个不可能的人的相爱相杀,积极存稿中,欢迎收藏品尝~ 第82章 来者是一位五六十岁的老者。他身形高壮, 眉目硬朗,精神矍铄, 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声音更是洪亮清晰, 根本不像是已入迟暮之年的人。 他远远地看到门口的石寒与红玉,更加快了脚步。行至近前,抱拳, 朗声道:“敢问, 阁下就是石庄主吧?” 石寒一凛, 道:“正是石寒。请问老先生是?” “老夫崇家庄人氏,姓崇名虎。承蒙江湖朋友看得起,送了个诨号, 叫’金刀‘。”老者答道。 石寒暗暗心惊, 忖着怎么说曹操曹操便到了呢?世上竟有如此巧的事? 她打量了一回老者, 她虽不懂武道,但老者这周身的气度却是无论如何都装不来的。石寒识人无数, 自认绝看不走眼。 “原来是崇老英雄!失敬失敬!”石寒欠身施礼道。 她不急问崇虎的来意。对方既然亲自来了,必定会自己说。 只听崇虎道:“石庄主太客气了!你我算是邻居, 老夫本该早来拜访的。只是听闻石庄主虽乐善好施,待我等江湖人很是义气,但似乎不大喜欢涉足江湖事, 老夫便不敢擅自来叨扰。” 石寒知他这是场面话,只面上笑笑 分卷阅读118 分卷阅读119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19 ,并未插言。 崇虎又道:“今日, 老夫受一位老友所托,来贵庄救人性命。想来,庄主不会阻拦吧?” 果然如此。石寒心内的疑惑更深,面上却含笑道:“崇老英雄是来救我庄中人命的,我怎会阻拦?” 说着,她侧身让出身后的房门,“崇老英雄,请!” 崇虎于是也不谦让,迈大步进入杨谨的房间。 石寒则落后半步,目光颇有深意地扫了一眼缀在后面、垂眸不做声的姚佩琳。 将近一个时辰之后。 崇虎走出杨谨的房间,却什么也没说,更什么都没问,只道自己庄上还有大堆的事务需要处置,必得赶紧折回。 石寒自然是执意请他吃过茶、用过便饭再走的。他却婉拒了,急匆匆地离开了。仿佛赶来一趟,单单就是为杨谨疗伤而来。 石寒凝着老者远去的背影,觉得比来时少了几分利落爽健,又回忆之前老者刚为杨谨疗完伤的时候脸色很有些疲惫的样子,不禁眉头皱了皱。 她心里的疑惑更深了。 房内,榻前。 石寒仔细端详着杨谨依旧沉睡的模样,又不放心地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再掀开锦被,查看了一番她的身体。确定并无异样,才略微放心。 杨谨之前血湿的衣衫早被换了下来,身上的伤口和受伤的骨裂处,也都被妥帖地处置了。 她此刻只着干净中衣,中衣下,胸前隐隐的女性徽征细辨可见。 石寒又小心地替她覆好了锦被,转脸去看屋内的其他两个人——红玉和姚佩琳。 红玉见庄主的目光划过自己的脸,忙道:“庄主放心,杨公子身上的伤都处理得很妥当。崇老英雄也说了,这位郎中的用药很好。” 石寒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红玉见她脸上有着无法遮掩的疲惫,觉得心疼,忙又道:“崇老英雄已经为杨公子调理好了紊乱的内息,属下又按照他的要求,灌了杨公子安神药。崇老英雄说,至多再过三五个时辰,杨公子自会醒来。庄主也可放心了,您看……您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会儿?” “不必!”石寒立时回绝了她,又道,“我在这里,等着她醒来。” 红玉张了张嘴,想了想,还是劝道:“那庄主您……好歹也趴这儿睡会儿……” “知道了。”石寒淡道。 她突转向一直盯着杨谨没言语的姚佩琳,目光深邃:“佩琳,你留下,我有话要问你。” 三个人,一睡两醒。偌大的房间内,安静得只闻杨谨平缓的呼吸声。 整整一刻钟,一坐一立的两个人,谁也没做声。而两个人的目光,都胶着在杨谨的脸上,仿佛这才是此刻世间最重要的事。 终是姚佩琳先熬不住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她抿了抿发干的嘴唇,轻声道:“庄主想问什么,便问罢。” 石寒仿佛被她这句话才唤回了神魂,目光却未从杨谨熟睡的脸上移开,冷声道:“你觉得,我会问你什么?” 姚佩琳无力地笑了,“我一直以为,这么多年来,我与庄主,是有默契的……” “默契?”石寒挑眉,不客气地打断她,“你觉得,这叫做默契?” “那么,庄主以为呢?” “默契,那是你自以为是!这些年,是我,在容忍你们!”石寒低喝道。 姚佩琳怔了怔,继而苦笑:“庄主若非如此认为,佩琳无话可说。” 石寒双眸有寒瑟的幽光跳动,她徐徐转向姚佩琳,锁定,森然道:“你难道还觉得委屈?” “不!不委屈!”姚佩琳紧接口道,“无论庄主如何看待我,都是我应得的!但,我心中,始终对庄主是敬重钦佩的。” “呵!”石寒冷笑,“如此,我倒要感念你给我这样高的评价了!毕竟,你的身份何等尊贵!” 姚佩琳面色发白,咬唇道:“我没什么尊贵的身份,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 “奉命行事?也得看是奉谁的命!”石寒厉声道,“奉当今天子之命,监视我寒石山庄,我的姚掌事,你这身份可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啊!” 姚佩琳惊然变色。这是两个人十年来第一次撕破脸面直视这个问题。石寒突然的不顾情面,令她措手不及。她始终觉得,顾忌着陛下,顾忌着杨氏阖族的命运,石寒是没有勇气揭开那层面纱的。然而…… 姚佩琳的目光忍不住射向沉睡中的杨谨,心道:是你吗?是你的存在,让她有了如此的勇气,以至于连杨氏阖族都顾不得了? 思及此,姚佩琳心里更觉得烦乱不安了。若是……若是这两个人之间,当真有了什么,她该如何向陛下交待? 何况,她对陛下的思慕,是那样的脆弱,不堪一击。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思慕,而已。 “所以,我的姚掌事,你想说什么?又想为自己辩白什么?”石寒发现姚佩琳紧盯着杨谨,心中划过不快。 姚佩琳心一横,道:“没什么可辩白的!佩琳十年来在寒石山庄,庄主可说我在奉皇命监视,佩琳不反驳。但佩琳这些年,又何尝不是在保护寒石山庄?” 石寒闻言,双眸眯了眯,瞳孔中放射出危险的光芒:“你竟敢说,你在保护寒石山庄?” “庄主以为呢?”姚佩琳一股脑道,“不错!寒石山庄做的是正经生意,既没欺行霸市,也没图谋反叛,可就是杨楚杰这些年做下的事,就凭他与寒石山庄的关系,就凭……庄主您对他的纵容无视,就够杨氏一族灭门几个来回了!” 石寒登时面白如纸,凉道:“我倒要感谢你,还有你家陛下,饶了我们阖族的性命了?” 姚佩琳垂眸,道:“饶与不饶,不是佩琳能做得了主的!要看陛下的决断。但佩琳曾听陛下亲口说过,寒石山庄与杨楚杰是两码事。寒石山庄货易东南西北,方便了大周的无数百姓,更为朝廷贡献了许多税贡,这便是大功一件……” 石寒突的抢了她的话头,声若寒潭,冰冷到了骨子里:“好一个忠心主上!好一个一往情深!我的姚掌事,你倒是三句话不离你们皇帝啊!” 姚佩琳赧红了脸,一时语结。 “我们杨氏阖族,现下是你们皇帝的子民,这没什么可说的。可你们,为什么要打我的谨儿的主意!”石寒愠怒道。 姚佩琳怔了怔,道:“佩琳何曾打谨儿的主意了?” 谨儿,也是你叫的!石寒眸中迸火。 “那崇虎又是如何来的?姚掌事,你不要告诉我,是他在崇家庄掐指一算,算出来谨儿有难,才巴巴儿地跑来救命的!”石寒厉道。 “不错,崇老前辈是我请来的……”姚佩琳道。 石寒露出一个我就知道的表情。 “可我为的是救谨儿的命!谨儿是宇文氏的子孙,我既为陛下差 分卷阅读119 分卷阅读120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20 遣,就必得护宇文氏子孙无碍。”姚佩琳道。 石寒听罢此言,目光幽深,若有所思,良久方道:“谨儿……她果然该姓宇文。” 姚佩琳不想透露更多,于是不做声,算是默认了。 “那她的生父,又是哪一个?”石寒沉声问道,“宇文克勤?宇文克俭?还是,早就殒命的宇文达?” 姚佩琳听到她提及天子生父,眉头蹙了蹙。 “又或者……”石寒咬牙,仿佛下了极大决心似的,“……她是战腾的……后人?” “逆臣贼子,他不配姓天家姓!”姚佩琳极厌恶道。 石寒闻言,暗松了一口气,道:“那你告诉我,谨儿的生父到底是谁?” 姚佩琳被她森凉的目光盯得颇不自在,瞥开脸去,道:“我不知。” “呵呵,你不知?你是宇文棠身边的亲信,你会不知?”石寒冷笑道,“你们口口声声是为了谨儿,救谨儿,早年她年纪尚幼流落江湖的时候,你们又在哪儿?” “我……”姚佩琳急着为宇文棠辩白,却在张口的瞬间迟疑了。 有些事,是她可以说当说的,有些事,却是无论如何都不可以说的。 “无话可说了吗?”石寒哂道,“就算谨儿她出身并不好,以宇文氏皇族的实力,会寻不到她的下落?既知她的下落,却任由她流落江湖,被人所欺负。好一个无情无义的皇家!” 姚佩琳的脸色勃然而变:“庄主,你难道忘记了,你也曾是北郑皇族!你也曾同宇文氏有些渊源!” “呵!你不说我倒是忘记了……可大郑的长宁大长公主杨熙早已经死了!如今活着的,只有寒石山庄的石寒!” 姚佩琳看着石寒决然的模样,又看了看榻上沉睡的杨谨,那一番在心中闷了许久的话,终究忍不住倾吐出来—— “庄主的意思是,你同宇文氏已经毫无干系了吗?那么,你与谨儿,又算什么?” “谨儿的身上流着一半我杨氏的血,我是她同族长辈!”石寒立时道。 “只是如此简单吗?”姚佩琳不认同道,“庄主心里的真实想法,当真如此简单吗?只怕有些事,连庄主自己都不敢直面,不敢承认吧?” “你想把’莫须有‘的罪名扣到我的头上吗?”石寒冷漠地睨着姚佩琳。 姚佩琳摇头苦笑,道:“两情相悦,不是什么罪,更谈不上’莫须有‘的罪名……” 石寒听到“两情相悦”四个字,僵住。 “谨儿年纪还小,少不经事,觉得庄主好,那是她的事。但庄主你,却不能喜欢她。” “我凭什么不能喜欢她!”石寒秀眉高挑,不以为然道。 “庄主还说对谨儿只是长辈对晚辈的情意吗?”姚佩琳很觉得石寒口是心非。 “你不必套我的话,我喜欢谁、倾心于谁,那是我的自。由,纵是天王老子,也没有权力管!”石寒斥道。 “但你不能喜欢谨儿!”姚佩琳扬声道,“她是先帝的侄女!庄主昔日对先帝……就算庄主你放得下,你觉得,若有一日,谨儿知道她的全部身世,她会如何面对你?” 作者有话要说:  新开文《三世·江山》,不可能的两个人的相爱相杀,积极存稿中,欢迎收藏品尝~ 第83章 房间中, 杨谨仍闭目仰躺在床榻上。 而两个女人关于她的争论,还在继续着。 “你走吧!”石寒最终道, “寒石山庄养不下你这尊大神。” “庄主当真要赶我走吗?”姚佩琳面露痛苦,“佩琳在寒石山庄十年有余, 庄主当真下得了这个狠心吗?” 庄主,你又狠得下心置杨氏阖族于不可预料的境地吗? “你觉得,如今这样的情形, 我还能留下你吗?”石寒漠然地看着姚佩琳。似乎在这一刻, 她一度曾重之又重的杨氏阖族的安危, 她都可以弃之不顾了。 姚佩琳一时无言。对于一个能狠下心肠将那柄致命的刀子悬在自己头顶的女人,姚佩琳敬佩其勇气。 “或许将来的某一日,会证明我今日赶你离开, 是一个错误的决定……”石寒幽幽道, “可此刻, 我却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她定定地看着姚佩琳,淡然道:“你回去见到你们皇帝, 说我谋逆也罢,说我聚财也罢……无论什么, 任由你说去吧。至多不过一死,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也不在乎再挨上一遭。” 姚佩琳微愕, 紧紧地盯着石寒,道:“是因为谨儿,庄主才赶我走的吗?” 石寒注视着她, 毫不避讳道:“是。” “可我所做的一切,没有一件事是坑害谨儿的!”姚佩琳不甘心道。 “你若有害谨儿之心,我焉能留你性命到如今!”石寒凛然道。 “那么,庄主是嫌我在这里碍你的眼了吗?”姚佩琳的声音顿时冷下几分,“碍了庄主你想要霸占谨儿的眼了……我说的可对?” 石寒的双眸中迸出寒光来,冷笑道:“你们周朝皇帝管这叫霸占?哼!谨儿得身上流着我杨家的血,我对她好,替她打算,不必经谁允许,更不容旁人置喙!” “恐怕要让庄主失望了!”姚佩琳微扬着下巴,与石寒针锋相对道。 石寒闻言,心内暗惊,面上的神情却不变分毫,“我倒要领教领教,你如何让我失望!” “我要带谨儿走!”姚佩琳掷地有声道。 “不可能!”石寒立时回驳。 “谨儿是宇文氏的子孙,自然该享有天家人该享有的一切!”姚佩琳道。 “宇文氏子孙?”石寒冷嗤道,“我倒要问问,她的生父是哪个姓宇文的!她母亲又是如何怀上她的!” 姚佩琳的脸色微变。 石寒逼视她,道:“你不敢说吗?纵是你不说,我也猜得到!当年她娘亲在周国京城中是什么身份!做的又是什么勾当!那个姓宇文的,难道会当她是正经妻室吗?那个男人定是她的……” 石寒梗住。“恩客”两个字,她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同样身为女子,姚佩琳也有心碍,更觉得凄凉难过。 她瞥了一眼床榻上,面容苍白,闭目昏睡的杨谨,只觉得这孩子的嘴唇似乎比方才更惨白了几分,心内更觉得可怜,凄凉道:“正是因为谨儿的身世可怜,她如今才更该享受她应得的一切。原本,若没有这些琐碎往事,以她的身份,该当是大周的郡主才是……” 姚佩琳转向石寒,语气中带了几分请求,道:“保护谨儿周全,带谨儿回京,这亦是陛下的意思。还请庄主,成全!” 石寒却道:“你不必求我成全,我不会放谨儿跟你走。你们的皇帝想给她尊荣,可想过她是否想要这份尊荣?你们可曾考虑过她知道自己的全部身 分卷阅读120 分卷阅读121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21 世之后,会多难过?” “她的身世,她迟早都会知道,”姚佩琳紧道,“难道庄主就没告诉过她关于她的身世吗?恐怕庄主说的更多吧?” “那不一样!”石寒驳斥道,“我不会不顾及她的感受,把那些往事讲给她听。我会缓缓地告诉她……就算将来她不得不承受身世带来的痛苦,我亦会陪着她,不会让她一个人苦苦煎熬!” 姚佩琳呵笑一声。 石寒被她笑声中明显的讽意激得微眯了眸子,凉凉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我笑庄主,不自知。”姚佩琳抿了抿嘴角。 石寒眸子中的冷意更深。 “所以,我更得带走谨儿,”姚佩琳道,“不然,将来某一日,庄主当真想通了,就是害人害己了。” “你带走她?那也得问问她,愿不愿意跟你走!”石寒眉峰高挑,左眼下的那枚朱砂小痣因为情绪的激动而显得愈发的殷红。 “我自是没有与庄主抗争的能耐,”姚佩琳慢悠悠道,“若是有陛下的旨意呢?庄主可扛得住?还是,庄主要拿阖族人的性命,来赌一赌陛下的决心?” 石寒闻言,心口发紧。 不待那些冷言冷语冲口而出,石寒心有所感,惊然回头,发现榻上的杨谨竟顺着嘴角淌下一溜血线来! “谨儿!”石寒什么都顾不得了,抢过去,想要摸摸杨谨的脸,却又怕伤着她。 而与此同时,她发现,那缕血线,竟然是黑紫色的! 莫非……谨儿中毒了? “姚佩琳!”石寒猛然回头,死死地盯着姚佩琳,咬牙道,“你的人,做的好事!” 姚佩琳也被吓着了,慌忙凑过来,见此情景也有些慌了手脚,抖声道:“不、不可能!崇伯伯他、他是……他不可能害谨儿……” “红玉!红玉!快请贾郎中来!”石寒嘶喊着。 确定红玉跑着离开了,石寒颤抖地摸出绢帕,为杨谨擦拭着顺脸颊直淌到枕上的血迹。 “谨儿若是有个好歹,我绝不会放过你!”石寒冷冷道,“就算有你们皇帝做靠山,我也要让你抵命!” 姚佩琳看着石寒错乱失态的模样,皱着眉头,没做声。 而当她一眼瞥见杨谨微微颤抖的睫羽时,目光更加幽深了。 贾郎中再次被请了回来。 他把着杨谨的腕脉,凝神切了一会儿,又歪着头打量了一番双目紧闭的杨谨,再次切上杨谨的腕脉。 他身后的三名女子的心,因着他的每一个动作而忽上忽下。 见老头儿还是一副沉吟不语的泰定模样,红玉可是憋不住了,张口问道:“我说贾老爷子,我们家小爷到底怎么个情况啊,您倒是说句话啊!” 石寒抿紧嘴唇。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手中沾着杨谨血迹的绢帕已经被她攥出了褶皱,那紧握的拳头抑制不住地轻轻颤抖。 贾郎中这才开口道:“老朽确认再三,她的脉象还算平稳……” “什么叫还算啊!”红玉急道。 贾郎中捻着几缕山羊胡,和缓道:“红总管莫急。老朽的意思是,她的伤已经无大碍了。只是一些皮外伤还需些时日静养,那内里的伤,已经无妨了。” 他说着,不禁奇道:“距老夫上次来,才过了几个时辰?她这伤竟然这么快便被调理好了大半了?这位高人当真了得啊!而且……” “而且什么?”红玉忙问。 贾郎中古怪地看着杨谨,道:“她的体质也不一般。老朽虽然不懂武道,料想能恢复得这样快的原因,除了那位高人的功劳,她的体质也是一大助力吧!老朽曾经给江湖中的朋友看过病,也听他们闲谈过几句什么内力的,据说内力越醇厚、越精深之人,这身体一旦受了伤,恢复得便越快……” 姚佩琳听得清楚,不由得又盯着杨谨苍白的脸,细看了起来。 石寒却没心思听老头儿絮叨他的诊病经,岔道:“贾老爷子,据你说,她的身体已经无大碍了,可为什么方才突然吐血了呢?还是……那种颜色的……” 石寒的声音发颤,“不会是……中毒了吧?” 贾郎中见是东家问话,面上现出恭谨来,解释道:“庄主有所不知,寻常中毒,或可会令患者的血液变了颜色。但公子爷的如今的情况,却不是中毒。” “那是什么?”石寒紧追道。 “人之血液,之所以能保持新鲜的颜色,是因为心脉的作用,使其能够保持新鲜活力。而一旦心脉受了创,无法保证足够的供给,就有可能导致血液颜色失常……” “你是说她、她的心脉……”石寒急道。 “庄主莫急,”贾郎中道,“老朽方才也细细地查看了,公子爷只吐了那么一丁点儿血,断不是受了什么重创。嗯,老夫可以确定,她这是急火攻心所致。” “急火攻心?”石寒重复道。 贾郎中的脸上也现出几分困惑来:“此事老朽也觉得奇怪啊,寻常人急火攻心,大多是受了什么言语刺激,一时间钻了牛角尖儿,才会如此。公子爷之前不是一直昏睡着吗?怎么会突然间就受了刺激呢?” 石寒登时脸色煞白。 她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她的目光胶着在杨谨的脸上—— 谨儿,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若你真的听到了,那么,你究竟听到的又是什么?是关于你的身世的,还是关于佩琳的身份,以及她的那位皇帝陛下的? 你是因为听到了什么,才被刺激得急火攻心吗? 而你,在听到了之后,又会如何想,如何做呢? 石寒突然觉得,她不敢面对清醒过来的杨谨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有同学觉得宇文家关系复杂,我并不觉得啊。 宇文克勤和宇文克俭是亲兄弟,宇文达是宇文棠也就是吉祥的亲爹。 宇文克勤是宇文楷的亲爹,宇文克俭当年自焚于府中,也就是他强.暴了沐漪寒。 宇文达也是柴麒的亲弟弟。 还有哪里不清楚,再提 第84章 当屋内只剩下石寒一个人的时候, 杨谨睁开了眼睛。 “谨儿,你醒了!”石寒顿觉振奋, 抢身过来,不由自主地摸上了杨谨的额头。 杨谨下意识地微挣了挣, 却又敛下了双眸,由着石寒沁凉的手掌覆在自己的额头上,又擦过自己的脸颊。 “可觉得哪里难受?”石寒一心在意着杨谨身上的伤, 忽略了杨谨初时的小小抗拒。 “我无妨……”杨谨抿了抿干涩的唇, “多谢……小姨……” 石寒的动作僵住, 手掌抖了抖,向后缩了一瞬,又重拂过杨谨的鬓角, 强稳着声音, 挤出一抹笑意:“你我之间, 不必……如此客套。” “嗯。”杨谨 分卷阅读121 分卷阅读122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22 蚊蚋般应了一声,垂着眼帘, 不敢去看石寒此时的神情。 良久的静寂。 “来,把这碗汤药喝了。”石寒侧身取过了身旁桌上的药碗。 “凉了?”她犹豫道, “我让她们热了来……” “不必了。”杨谨探手夺过那只药碗,一扬脖,大半碗黑褐色的药汤便被她一口气灌下肚去。 石寒的手, 还保持着之前端着药碗的姿势,僵直在那里。 她眼睁睁看着杨谨一口干尽那碗瞧起来就苦哈哈、闻起来更让人受不了的药汤子。那应该不是一碗醇香绵柔的佳酿吧? 这孩子的动作,透着某种不明意味的果断与……决绝。若说果断是一种好品质, 那么决绝呢? 石寒的心底腾上极不好的预感。 “这药方子是贾老爷子开的吧?”杨谨盯着碗底的药渣,问道。 石寒挑眉,奇道:“你喝出来了?” “他开方子的习惯,我知道。”杨谨依旧盯着那药渣,就是不肯抬头看向石寒。 石寒面上有些不大自然,心中暗惊杨谨的聪明善察。在她的印象中,谨儿同贾郎中也只见过几面吧。都是在保和堂中,自己带着她了解庄中的产业时候,可她与贾郎中充其量也就交谈过十几句?竟能从细微处探查出开方子的便是他…… 石寒心里忐忑起来。她偷偷地打量杨谨的侧颜,暗自猜测着这孩子究竟听去了多少之前的事。 而她突然称呼自己“小姨”,是因为昏厥之前发生的事以致心灰意冷呢,还是被什么话头儿刺激到了? 若是前者,是石寒期望的结果。可若是后者呢? 因着这份不确定,石寒不敢轻易开口,打算只先顺着杨谨的意,探究一番再说。 “我的伤……”杨谨顿了顿。她不想吓着石寒。 “我的伤不止贾老爷子给看过吧?”她的情况,她自己最清楚不过。昏厥前的一瞬,她丹田内乱作一团,内息纷纷出了岔子,这对于一个习武之人来说,是天大的灾祸。稍稍出一点儿闪失,就是要命的。所以,她才会以为自己即将不久于人世。 然而,此时,那些皮外伤被上了药,包扎得极好,这倒在其次。最关键的,她体内纷乱的内息此时已经各自回归正位,丹田内温热绵绵,是一个习武之人正常的状态。这便说明,在她昏厥期间,必定有某个武学高人救了她。 须知,武学之中的各门各派皆有其独特之处,尤其是在内力方面。真正的高手,通过探查对方体内的内力,便可能查知其修为、武功门派等。而杨谨,她精通三门内功心法,尤其是面具前辈所教的那一门,是绝不可让旁人知道的。 所以,由不得杨谨不紧张。 而这其中的关节,石寒却不懂。 “贾郎中说,你是习武之人,可能是内力出了岔子,这个他医不了。后来……佩琳请来了崇家庄的’金刀‘崇老英雄,为你疗治的。”石寒如实道。 “金刀”崇老英雄?杨谨蹙眉。 这个名号,似在哪里听过似的。可究竟在哪里,她一时想不起来了。 她猜想,这个崇老英雄八成已经查知了她的内功渊源。所以,这个人的来历,她必须探查明白。她当年答应过面具前辈,绝不向任何人透露曾跟他学过,她不能辜负了面具前辈的信任,不能言而无信。 “有什么不妥吗?”石寒见杨谨皱着眉,不安问道。 “没什么。”杨谨淡然道。 无论再发生什么事,她都不能再让石寒为她担心了。何况,她今后……也没什么立场让她为她担心了。 “谨儿,你要做什么!你还有伤……”石寒见杨谨掀开锦被,作势要下榻,慌忙阻道。 这么一拦阻,于是造成了站起来的石寒与半坐半起的杨谨撞在一处的局面。而杨谨的鼻梁,刚好撞在了石寒的胸口—— 顿时,两个人的身体都僵直住了。 蹭在脸上的衣料,是顺滑柔软的丝质;而那顺滑柔软之下,是更加柔软,柔软得令人心跳如鼓的……曲线,独属于女子的身体曲线。 一瞬间,杨谨的脑子里白茫茫的一片,像是突然被毫无征兆地丢进了铺天盖地的棉花堆里…… 没错,棉花是白的,软……的,恰如石寒的那一处—— 杨谨的脑中轰然作响。无尽的白绵绵登时幻化作另一个画面:当日,她抱着石寒近乎赤.裸的身子,她为她解毒,她为她渡气;她的一只手,覆在她软滑的小腹上,另一只手,则扣在她的……心口上…… 一如此时的绵软。 鼻梁被撞到,不是该又酸又痛又想掉眼泪吗?何以,她此刻,心里面又甜又涩又想掉眼泪? 果然,无论怎样的感觉,都是令人难过的,不然,为何泪水在眼眶中充盈着,如斯难受? 杨谨呆呆地想。 “我的伤,已经没事儿了!”杨谨惊然跳离还呆滞着,尚未醒过神来的石寒。 “就是……就是些皮外伤而已!”她又忙着解释道。 说话的同时,她人已经退到了几尺外,扯过搭着的自己的外袍,裹在了身上。 刚被杨谨的鼻梁撞到胸上的时候,石寒既惊且窘,还有些被冒犯的愠怒,那些质问杨谨慌张毛躁的话几乎就要冲口而出了。可下一瞬,这孩子居然避瘟神似的逃开去,好像自己是个丑八怪,她生恐沾到碰到折了身份似的。 石寒的自尊心,于是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我就这么不堪,以至于让你避之唯恐不及吗!石寒的眼中迸出愤愤的火星。 她一向对自己的出身、容貌以及家底很有些自信的。 杨谨躲开挺远,终于有胆量直视石寒,看到的,是一张清丽绝俗,却也隐有怒意的脸。 “我……我不是故意的……”杨谨讪红了脸,“对、对不住……” 见石寒的怒意并没有什么起色,杨谨无措地又垂下眼帘。她从外袍的袖袋中取出那枚“丹凤朝阳”玉佩,递给石寒。 “?”石寒疑惑地看着她。 她不接,杨谨只得将玉佩轻轻地放在她身旁的桌上。 “你这是什么意思?”石寒心尖儿上猛跳两下,不安感更甚。 杨谨仍是不敢直视她,忍着心中的难过,道:“这块玉,是当年我在襁褓中时,你……小姨所赠。十几年来,我一直带在身边,想着能有朝一日,找到救命恩人……” 石寒的目光落在那枚玉佩上,还有那缀玉的璎珞,不知何人所编制。 只听杨谨续道:“如今,当年的救命恩人已经寻到。我知道,救命之恩,恩同再造,是无论怎么报答,都报答不完的……” 她死死地盯着身前的地面,咬了咬牙,又道:“我已经,尽力报答了。若以后……小姨您还有什么差遣,赴汤蹈火,在 分卷阅读122 分卷阅读123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23 所不辞。” 石寒越听越是心惊。 她明白,杨谨所说的“尽力报答了”,指的是几个月前治好了自己的心疾症。应该不仅是这个意思,或许还有城隍庙救了自己的命,还有教自己养生延年的法子,以及……此时,石寒猛然觉察到,谨儿曾经为自己,做过那么多事。 “你……究竟想说什么?”石寒已经觉察到了什么,她既想听到,又怕听到杨谨给出的答案。 “我要走了……” “走?走去哪里?” “不管去哪里,”杨谨盯着自己的鞋尖儿,“总之,要离开寒石山庄……” “因为求而不得,就要逃避吗?”石寒直指要害。 杨谨呆怔,浑没想到石寒会如此直白。她张了张嘴,还是找不到最恰当的措辞,来面对石寒的质问。 “我不接受的归还。”石寒说着,把桌上的那枚玉佩推还给杨谨。 “我……”杨谨盯着那枚玉佩,极想再推拒回去,转念又觉得那样太做作了。何况,心底里,她其实是很舍不得那块玉的。若当真离开寒石山庄,怕是今生今世,只有这块玉能做个念想了。 “拿回去,带上,”石寒道,“什么救命之恩的,我早就忘了。你我相识这几个月,也不是你还一块玉,说几句话,就能撇得清楚的。” 撇不清楚吗?你还要如何! 我已经忍着痛尽力厘清你与我的关系了,你却……还要如何!杨谨难过地想。 她骨子里其实很不喜欢暧昧不清。可情之一字就是这般折磨人,想挣脱得干干净净吗?除非已经无情无爱。 “你身体里流着我杨氏的血,你才刚刚过了十四岁,我是你的长辈,绝不许你一生都在江湖中游荡,一事无成。” 石寒说着,脸上的神情越发郑重起来:“不管你现在心里作何想法,我都会替你的将来,或者说你的一生打算。” 她于是又将那枚玉佩向杨谨的方向推了推,“你将这个照旧收好,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事。就当是,趁着年轻,游历一番,增长见识。等你何时心境变了,想得清楚明白了,再来告诉我你的最终决定。” 这一番话,是杨谨根本想不到的。她何尝不知道石寒是在全心全意为她一辈子的着落打算? 然而,至少此刻,什么一辈子的着落,什么打算,她都没有心思去琢磨。她的一颗心,已经被无限的惆怅、难过,以及急于想知道真相的迫切,填塞得满满当当。 作者有话要说:  在意她,就要成就她。这是老杨作为一个成熟.女性的观点。 啊,要换地图,开始新的一卷了。 话说,小杨的爹妈当年都发生了什么,后面会交代。 至于宇文达,他的身份比较复杂。只看了这本书的小可爱们,只要记得他是现在的皇帝宇文棠的亲爹,柴掌门的亲弟弟,当年,和北郑奸臣战腾勾结的大周叛逆做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宇文达初时被他们用药控制,后来和他们同归于尽了,就成。 《三世·江山》已经开始更新了,每周更新一次。这是一个不可能在一起的两个人相爱相杀的故事,希望你们喜欢~ 第85章 杨谨走了。走得很匆忙, 甚至连随身的衣物都没带齐全。 她离开后的第二日,一早, 石寒便搬到了她原来的房间住了。 侍女们在拾掇、布置房间,石寒怔怔地看着她们忙碌。这间房里的一切, 她都命人好生保持着杨谨寻常居住时候的模样,因为在她心里,始终还是盼着杨谨能够回来的。 她亦相信, 杨谨迟早会在自己的身边的。 之前杨谨在这儿居住的时候, 桌椅、床榻、摆件、家具种种, 石寒都为她配的是上好的。如今屋内一切如旧,满当当的,除了少了那一人的存在, 一切如旧。然而, 也只是因着少了那一人, 再华丽布置、再满当的房间,也是空落落的。 依墙而立的衣橱中, 也只少了两件外衫和两套中衣。杨谨的一切用度,石寒都是清楚的, 那被带走的两件外衫,是她为杨谨做的衣衫中样式最普通的两件,虽然面料绝不普通。 那孩子不喜张扬, 石寒是知道的。 唯恐她一路上吃苦,临行前,石寒硬是塞给她一荷包碎银子。杨谨拗不过, 只得收了。 石寒遍查屋内各处,不见那只荷包,也没见到什么银票之类的,这才略略放了些心—— 前日,趁杨谨沐浴的当儿,石寒悄悄将五张每张二百两的银票卷成一卷,塞进了那只小包袱里。昨日杨谨离开时候,石寒亲眼见到她肩上背的,正是那只旧包袱,可知那卷银票并未被她发现。 如此,谨儿独自在外,才不至于捉襟见肘,吃什么苦头。虽然,有些苦,不是钱财能解决得了的。石寒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侍女们已经拾掇得差不多了。 “庄主,奴婢方才拾到了一方帕子。”秋意来禀。 石寒回神,循着看去,发现秋意的手中擎着一张素色的帕子。以她的见识眼光,只一看,便知这帕子的材质不寻常,不是普通人家能用得起的。 石寒一愣。她初听到秋意说拾到一方帕子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那日落在这里的那一方,岂料,见到了,却惊觉不是自己惯常用的样式。 这屋中,只她与杨谨住过,庄中的管事、侍女等女子,来此处,或是侍奉,或是禀事,不可能将帕子落在这里。 石寒于是接过那方帕子,细细看了一番,竟在那帕子的一角上发现了两枚丝线绣的小字—— 霓裳。 是人名吗?石寒暗忖。 一般来说,帕子这种私物,尤其是闺阁中用的,大多都喜欢绣上自己的名字,或是某些有别样意义的字。那话本子里,不知有多少闺阁小姐与寒门书生因为一方帕子结缘连理的故事。 结缘…… 石寒心里不大自在起来。 她猜想,这个“霓裳”八成是某个女子的名字;而这帕子,八成就是那女子贴身的用物。 至于这帕子如何出现在这里嘛,恐怕就只能问问杨谨了。 石寒攥着那方帕子,冷哼一声。那“霓裳”两个字,恰好被她攥紧在一处,倒像是被捏碎了似的。 秋意偷偷打量着自家庄主的神情,不由得缩了缩脖子,脊背发凉。 “庄主!”红玉急匆匆地到来,打断了石寒的思绪。 “何事?”石寒就势将那方帕子不着痕迹地团在手心,收入袖中。 红玉脸上的忧色明显,顿了顿道:“纪恩不见了……” “不见了?”石寒蹙眉。 “是。他还给庄主您留下了一封书信,请您亲启。属下不敢擅动,给您拿来了。”红玉说着,呈上一只未封口的信封。 分卷阅读123 分卷阅读124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24 石寒接过,扫了一眼上面的“庄主亲启”四个字,抽出里面薄薄的一张纸,很快读罢,面色凝重。 红玉忖度着她的心意,探问道:“属下去寻他回来?” 石寒摇了摇头,沉声道:“缘尽则散,由他去吧!” 红玉眨巴眨巴眼睛,不明就里,只意味深长地瞥了瞥正将石寒的铺盖从隔壁房间搬过来的侍女。 “庄主以后要在这里居住了?”她问道。 “嗯。”石寒答得简洁,倒让红玉没法接话了。 或许,庄主根本就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吧?红玉心想。 “你也要走?”石寒凝着面前的姚佩琳,原本端正从容的身形,已经有些坐不住了。 姚佩琳自然懂得这个“也”字的深意—— 杨谨的离开,对庄主的打击必然不小。虽然姚佩琳并不知道这两个人之间究竟说了些什么,发生了些什么,但她隐约察觉到,凭杨谨那日的表现,肯定是听到了些什么。 姚佩琳于是很后悔那日与石寒的争执。论私,她很敬佩石寒的做生意的手段和性子的坚韧,她更喜欢杨谨的纯良板正,这是她在京中那些贵宦子弟的身上绝看不到的美好品性。论公,她既为陛下、为朝廷做事,怎么能如此失了分寸,令宇文氏的子孙失落难过,以至于决绝离开? 如今,连纪恩也莫名地离开了。姚佩琳知道的,那个叫纪恩的男子,其实本名并不叫纪恩,纪恩就是“记恩”,记得庄主当年的救命之恩,是他自己给自己起的名。若没有石寒在十余年前半路遇到重伤得只剩下半条命的他,他早就丧命了。 纪恩不记得自己是谁,更不记得在自己身上发生过什么,他只记得石寒的救命恩情,一心一意地守在石寒的身边,报恩。 现在,他却突然离开了。那便唯有一种可能,他记起了什么。 姚佩琳无意于深究与自己无关的事,她想到的是,没有了杨谨和纪恩在身边保护,石寒的安危堪忧。 幸好,那个最大的威胁,也即将不再是威胁了。 所以,当石寒问她的时候,她很淡定:“是。属下是来向庄主告别的。” “你要去追谨儿吗?”石寒单刀直入道。 姚佩琳轻轻摇头。杨谨自有人去关注,而她具体去了哪里,一如石寒,姚佩琳也清楚得很。 “属下再在寒石山庄中待下去,只会碍了庄主的眼,令庄主厌恶而已。”姚佩琳道。 石寒冷笑:“我的感受如何,对你影响如此大吗?” 姚佩琳抬眸,与石寒对视。 “是,”她坦率道,“庄主是佩琳第一钦佩之人,无论您的手段还是心性,都令佩琳肃然起敬。” 石寒目光幽深地看着她。 姚佩琳却已经曲双膝拜了下去。 “你这是做什么!”石寒眉心攒紧,作势便要起身拉起她。 “庄主别动!”姚佩琳道,“请让佩琳行完这个大礼,以全十年主仆之义。” 石寒顿住,皱着眉头,由着她重重磕了一个头。 “你快起来!我不是你们皇帝,何必行这种大礼?你若是跪坏了身子,我可担当不起!”石寒觑一眼地上冷硬的地砖,状似嫌弃道。 姚佩琳了解她,知道她嘴上嫌弃,其实是心软了,怕自己伤到膝盖,于是微微一笑,从善如流地站起来,和婉道:“佩琳今日离开寒石山庄,以后就算有机会与庄主再见,怕也不能如此了。” 石寒颇觉感伤,面上却是毫无变化,道:“你们皇帝,许了你什么高官厚禄?” 姚佩琳苦笑:“不怕庄主笑话,高官厚禄,佩琳都不放在心上。” 石寒眉峰一挑,了然道:“以你们那位皇帝的心性,怕是不会立一位女后吧?” 姚佩琳凄然摇头:“庄主见笑了!佩琳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能守在陛下的身边,就已经很知足了!” “你倒看得开!”石寒道。 “各人有各人所求吧!”姚佩琳叹道,话锋一转,又道,“临行之前,还有一句要紧话,想要对庄主您说。” 石寒盯着她,已有几分和缓,“你说吧!” “便是关于杨楚杰的。”姚佩琳压低声音。 石寒一震。 姚佩琳续道:“庄主宠溺小辈,佩琳是真真领会过的。这本是庄主的家事,但……” 她抬头看了看石寒苍白了几分的脸,抿了抿唇,终究又接道:“他对庄主做过什么,下过几次杀手,庄主多少次险些命丧他手,庄主您比我更清楚。这样的一个无情无义之人,不知庄主是如何忍下的!” 石寒面现凄楚:“我皇兄,当年只余下他和楚芸两个孩儿……虽然父兄昔日为君,算不得明君,我却忍不下心,伤了他们的骨血……” “所以,杨楚杰才会一次又一次地算计庄主,甚至暗中策划谋逆,”姚佩琳的目光森然,“焉知,这不是庄主的纵容?庄主能忍得了,能纵容他一时,难道能纵容他一世?就是庄主想,国法也是不允啊!” 石寒的眼中迸出精光:“你们要做什么?” “不是我们,而是陛下,”姚佩琳道,“他的所作所为,已经超出了陛下可容忍的程度。佩琳出于私心,这亦是陛下的意思,还请庄主撇清与杨楚杰的关系。短则几月,长则半年,淮扬侯府必败!但,陛下已有承诺,败的,只会是淮扬侯府。杨氏阖族,只要没有干系的,绝不会被牵连!” 姚佩琳也走了。 石寒独自立在窗前,看着窗外阴沉得越来越厉害的天空。一场暴风雨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吧? 石寒想着,胸口的沉滞之感愈发地强烈起来。 红玉端着一只托盘,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后,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背影,很觉得心疼。 “庄主?”红玉小心唤道。 石寒回神,知道是她,轻“嗯”一声。 “这是贾老爷子给您开的安神养血的方子,属下刚刚煎好,您趁热喝了吧。”红玉道。 石寒转向那只托盘上的药碗,里面是大半碗褐色的药汤子,腾腾地冒着热气。 毫无征兆地,前日杨谨一口喝尽药汤的情景跳入她的脑海中。石寒心头一紧,擎过药碗,“咕嘟嘟”一口喝干。 红玉:“……” 石寒放下药碗,感觉那温烫苦涩的药汁划过咽喉,热乎乎地灌入肚腹,舌尖儿上犹存酸苦,却隐隐地泛上一丝诡异的甜。 她抿了抿唇,尽力想要留住那不知是来自药汁,还是来自心里的甜味,再抬头望向红玉的时候,眼中已是沉静与从容—— “马上通知各地的管事,从现在起,一年之内,寒石山庄的所有生意,都暂停扩张。尤其是江南,与淮扬侯府那里,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和侯府中的任何人有任何往来,不论是生意来往,还是人 分卷阅读124 分卷阅读125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25 情来往,任何来往都不许!” 红玉震惊,但很快反应过来,郑重道:“属下这就去安排!” “还有,”石寒想了想,又道,“你准备五十万两白银,亲自带人送去给京中兵部尚书吴斌。再将各处预备供奉的珠子和皮货等物,选择最最上尖儿的,送去禁中内务府,交给韩总管。” 红玉一一地答应了。 “庄主,一切都会过去的。”红玉劝道。 “但愿吧……”石寒凝着窗外越积越厚的乌云,久久无言。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换地图了~ 《三世·江山》开始更新了,每周更新一次。这是两个不可能的人的相爱相杀的故事,记得收藏评论啊~ 第86章 京城。 腊月里, 快过年了,一场大雪从昨夜下到今晨, 雪片大如团,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新年的好兆头。 义顺堂的卢掌柜, 也是坐堂郎中,踩着厚实的积雪,快步行至自家医馆的门口。他拉开大门, 掀起厚实的棉布门帘, 一股暖烘烘的热气扑面而来, 顷刻间便将他身上的寒气驱散了大半。 早有伶俐的小伙计跑过来,接过他肩上的药箱子,又拿着拂尘上上下下掸干净了卢掌柜棉袍上的雪粒子。 “这大雪天!”卢掌柜感叹着。 他一眼瞥见柜台后面埋头忙碌的身影, 喊了声:“阿云!” “诶!”那伙计应了一声, “掌柜的, 您来了!” “唔!”卢掌柜道,“马上收拾收拾, 随我去萃音阁,给闵姑娘瞧病去!” “知道了!”那伙计答道。 这个被唤作“阿云”的伙计, 就是化名“施云”来京中探查生母当年事的杨谨。 那时,在寒石山庄中,杨谨被金刀崇虎所救, 原本需要几个时辰才能清醒的。谁料,她精通三家内功,天赋既好, 又是从小实打实地铸成了习武的根基,所以,一旦她体内紊乱的内息被崇虎运内力各归其正位,丹田中涌动的温热气息自然而然地便各行其是,它们缓缓地注入她全身的经脉之中,滋养、修复她的身体。 也是因为这个,当石寒与姚佩琳争执的时候,她其实是半醒着的。彼时,对于外界的对话,她听了个七七八八。虽不十分清楚,但对于自己生母的身份,已经存了几分猜测—— 试问,该是怎么样的身份,才会被称作“她那样的身份”?还有“她做的又是什么勾当”,以及“那个姓宇文的,难道会当她是正经妻室?”…… 句句都足以带给杨谨剜心之痛。 她已经隐约猜到自己的生父可能姓宇文,还极有可能是皇族中的哪位贵人。可这些都不足以让她如何在意,她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富贵尊荣,她只想知道真相,关于自己身世的真相,关于自己亲娘的真相。 于是,杨谨当日执意离开了寒石山庄,因为她要亲自查清楚真相,还因为……对石寒的情伤。 这四个多月,她从襄宁城辗转到了京城,又凭着模糊的记忆,寻到了红姨在世时偶然间提到的当年初次遇到石寒的地方—— 红姨说过,就是在那里,她抱着襁褓中的杨谨,求昔日的东家,能救一救病弱的杨谨,却被对方无情地拒绝了。幸好天无绝人之路,也是在那里,遇到了路过的石寒,才有了后来的事。 所以,杨谨猜测,这个地方,一定与她的生母大有牵连。 现在,这个地方是一家音坊,至少杨谨所见是这样的。 这里叫做萃音阁,是京中生意最兴隆火爆的音坊,无论春夏秋冬,每日门前车马纷纷,络绎不绝,常有达官贵人来到这里听歌赏曲。 杨谨遂在这附近安顿下来。 为了有个更好的身份接近萃音阁,也为了能赚些糊口的银钱,她到离萃音阁最近的一家医馆寻了个店伙计的活儿。 以杨谨的医术,就算是自己开家医馆都绰绰有余。但她自知年纪尚小,当真独立门户必定太过引人注目,倒不如这么悄无声息地留在医馆中。 算起来,她已经在这家义顺堂中做了将近三个月的小伙计。她平素便不喜多言,但心细,干活也利落,兼懂些药理,日子久了,自然被卢掌柜慧眼识珠,很有些动了收她为徒的心思。 当然,所谓“懂些药理”,也不过是杨谨伪装出来给卢掌柜看的。若论起对医理药理的精通,恐怕她都有资格做年过四旬的卢掌柜的师傅了。 杨谨提着药箱子,随着卢掌柜,来到了萃音阁。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这里。她已经不会因为听到阁中的靡靡之音,或是无意中看到有听曲的猥.琐男子对音姬动手动脚而惊得张大了嘴,忍不住想要冲上去打抱不平了。 如今的杨谨,对这些不堪的情景已经渐渐麻木了。或者说,那样的情景,她不敢去看,更不敢往深处想—— 哪怕稍稍一想,她就会忍不住去联想自己的亲娘当年如何,是不是也是如此被人当做玩物,甚至……更加不堪。 身为郎中,常被请来给阁中的姑娘瞧病,卢掌柜早就练就了目不斜视、如入无人之境的能耐。 他带着杨谨一路往里走,已有小丫鬟迎了出来。 “卢先生,您来了!我们家姑娘正在楼上等着您呢!”小丫鬟翠藕殷勤地说道,一双眼珠子已经禁不住飘到了杨谨的身上。 “又能见到施小哥了,真好,嘻嘻!”翠藕说着,一张小脸儿已经羞红了。她看都不敢再看杨谨一眼,揪着帕子,提着裙子“噔噔噔”跑上楼去。 卢掌柜挑眉,呵呵笑道:“阿云倒是很惹女孩子喜欢啊!” “……”杨谨无言以对,不自然地抿了抿唇。 几个月来,无论是来京城的路上,还是投宿的客栈中,或是在医馆中做事迎送主顾的时候,她屡屡被下自十三四岁,上至三四十岁的女子搭讪,她已经快锻炼出了免疫力。 反正她对她们也是无情的,而她们喜欢搭讪她,还不是因为她这张俊美的脸?真实的内心,她们又对她了解多少呢? 要被瞧病的正主儿是一位叫做闵琴的姑娘,她是萃音阁中最受捧的几名音姬之一。据说,她的琴音能令听者心魂得以涤荡,弹到悲戚处更能催人泪下,情不自禁。 杨谨只是听说过这些,从没去考证过。她对这种事并没什么兴趣,她感兴趣的是,这位闵琴姑娘初次见到她的时候的神情。虽然被很快地掩饰下去,杨谨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眼中的意外与惊疑。她于是知道,自己找到了对的人。 虽被称作“姑娘”,其实这位音姬,已经不算年轻了。杨谨目测,她与石寒的年纪仿佛,不会少于三十岁。 当然,两个人的年龄相仿,气质自然是大不相同的。这位闵琴姑娘美则美矣 分卷阅读125 分卷阅读126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26 ,却处处透着些卑微隐忍,同石寒骨子里透出来的傲然从容,简直天壤之别。 年龄超过三旬,才有可能知道当年事。杨谨暗忖。 此时,卢掌柜已经凝神为闵琴把过脉。小丫鬟翠藕忙替她理好了之前挽起的袖口,便退到一旁,状似候命,其实是在偷偷打量一丝不苟地侍立在卢掌柜身后的杨谨。 卢掌柜询问了一回闵琴这两日的病情和感受,想了想道:“姑娘的病症,还是有些起色的。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个,急不得。” 闵琴含笑欠身道:“这几日吃了先生开的方子,确实觉得好多了,只是夜里还是咳得难受,不得安睡。” “无妨,”卢掌柜道,“我再开两剂疏散化痰的药方子,早晚各一副,连吃五日,管保无碍。” “那就有劳先生了!”闵琴谢道。 她说着,又转头吩咐翠藕道:“取十两银子来,送给卢先生。” 卢掌柜微惊,忙道:“医资已付,姑娘你……” 闵琴却温笑道:“这是特意感谢先生妙手的!若无您的好医术,小女子哪里能好得这样快呢?” 卢掌柜终是连道了几声“惭愧”后,收下了那锭银子。 他留下写好的药方子,带着杨谨告辞。 刚走下楼梯,却被后面追上来的翠藕喊住了:“卢先生,请留步!” 卢掌柜和杨谨驻足,回头看去。 翠藕跑上来,欠身行了一礼,道:“我家姑娘说,有件事想劳烦施小哥。” 杨谨闻言,一凛。 “何事?”卢掌柜问道。 翠藕嫣然笑道:“是这样的,原本每次替我家姑娘去药铺抓药的,是彭二。可这彭二,最近回了老家,我家姑娘一时间寻不到合适的人,想烦请施小哥帮忙每日抓了药给送来,可使得?” 她紧着又解释道:“我家姑娘说了,不会让施小哥白忙活的,必有酬谢!” 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卢掌柜之前多拿了人家的银子,加之医馆中与萃音阁多有医患来往,他乐得做这个人情,于是转向杨谨道:“阿云,既然闵姑娘有所求了,你便每日多跑跑腿吧!” 杨谨初听到翠藕的话的时候,心中便泛起了涟漪。她绝不相信楼上的那位闵姑娘只是简单地央自己帮忙抓药,难道是…… 杨谨的心中登时腾起了无限的期待。 “是,就照掌柜的吩咐。”她恭敬地向卢掌柜答道。 闵琴想得很周到,命翠藕追下楼的时候,就把这几日抓药需用的银子给了杨谨,足足五两银子,只多不少。 杨谨打算着,等到过几日取药完毕,再把剩下的银子还给闵琴。 当日晚些时候,杨谨便向卢掌柜讨了假,去医馆惯常取药的一间药铺子,按照卢掌柜开的药方抓了药。 等到会账的时候,药铺伙计告诉她所需的钱数,杨谨颇为诧异:同样的药材,竟比前些时日便宜了好些! 药铺伙计已经看出她的疑惑,笑道:“老弟你有所不知啊,前些日子,咱们大周最大的生药商突然间收缩了生意,尤其是淮扬那边儿的生意。药材供货吃紧,价格就猛涨起来,寻常老百姓都不敢来铺子里买药了,咱的生意可是惨淡得紧……” 药铺伙计说着,面露苦色,想来那段时日,药铺的生意极是难熬。 大周最大的生药商?杨谨惊住。那不就是寒石山庄吗! 杨谨随在石寒身边几个月,加上石寒的刻意教导,对于寒石山庄的生意,也很有了几分了解。 听了药铺伙计的话,她心里忐忑不安起来:难道寒石山庄……出了什么事? “后来呢?”杨谨追问道。 药铺伙计见她对自己的话题感兴趣,谈兴大盛,眉飞色舞道:“后来当然是好起来了!不然这药咋会这么便宜?” “那……最大的生药商呢?” “自然是又开始正常做生意了!”药铺伙计答道。 “那……那是什么缘故?”杨谨急问。 这个伙计常同义顺堂打交道,杨谨他也不是头一遭见到,可往常每次杨谨都寡言少语地沉默。这伙计还是第一次和这个俊美顺眼的小兄弟说这么多话,极有成就感。 他眼珠子咕噜噜左右转了转,见无人注意这里,才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听说啊,今上去年年底派了御林军去抄淮扬侯府,还跟淮扬侯的府兵打起来了!” 淮扬侯!杨楚杰! 杨楚杰被抄家了! 那她呢?会不会被牵连? 杨谨心乱如麻。 “那和……生药铺子有……有什么关系?”杨谨紧张得嘴皮子都不利落了。 那店铺伙计又小声道:“当然有关系啊!老弟你想,那可是打仗啊!咱们小门小户做生意的,都怕被兵祸沾上呢,何况人家那么大的买卖?我估摸着啊,肯定是人家因为这个收缩了生意。做生意嘛,低调小心才能发大财……” 杨谨已经没有心思听药铺伙计絮叨下去了。她的整颗心,都飘回到了寒石山庄。 她担心那个人,更想念那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新地图了。 老杨和小杨不久就会见面。 《三世·江山》每周更新一次,两个不可能的人的相爱相杀的故事,小可爱们记得收藏评论啊~ 第87章 “施小哥你来了!”翠藕早就眼巴巴儿地守在了翠音阁门口, 远远见到杨谨的身影,她忙不迭迎上来。 杨谨下意识地躲过她试图拉扯自己袖口的手, 平静道:“这是今晚和明早的药,须文火煎……” 翠藕被她躲过了牵手, 有些失落,更有些不快。又听她一本正经地说着如何煎药什么的,撇了撇嘴道:“我可记不住这许多!你还是自己去和我家姑娘说吧!” 杨谨一怔, 心道你不就是侍奉闵姑娘的吗?不交代给你又交代给谁? 翠藕已经趁机抓过她的手, “哎呀!你还傻站着做什么!我家姑娘吩咐了, 要亲自见你,有话问你的!” 她说着,拉着杨谨就往翠音阁里闯。 杨谨要被她吓死了!尤其是, 当意识到周围有诡异的目光投射过来的时候, 她一张俊脸登时化作了猪肝色。 她慌忙甩开翠藕, 磕绊道:“我、我自己……认得路!” 于是,她看也不看翠藕一眼, 大步流星便往翠音阁里走。 翠藕两度被嫌弃,委屈得眼圈都快红了。她盯着杨谨越走越远的背影, 愤愤地跺了一下脚,也只得赶紧跟上去。 屋内,闵琴穿着半旧的家常裙子歪在榻边, 手里握着一本琴谱,倦倦地看着。 待得看到杨谨进来的时候,她立时有了精神, 坐直了身体,含笑道:“小兄弟辛苦了!还要劳烦你帮我抓药。” 分卷阅读126 分卷阅读127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27 “无妨的,我闲着也是无事。”杨谨谦和道。 她悄悄打量着闵琴看向自己的目光,心里暗自思忖着。 石寒曾经教过她识人心思的方法,曾说过,“任凭多深的心思,眼为心之佐使,诸般心思都逃不过眼神去”。 杨谨越来越觉得,这句话说得真有道理。 她遂恭谨向闵琴道:“您叫我阿云就行。” 闵琴的眼睛一亮,似唠家常般问道:“阿云,你今年十几了?” 杨谨盯着她的眼睛,徐徐道:“快十五了。” 说罢,又慢悠悠地坠上一句:“我是七月初七的生日。” 果不出她所料,闵琴听了这话头儿,显然受了极大的震动,盯着她的脸,足足看了有一会儿,方醒过神来,自嘲笑道:“瞧我也是糊涂了,竟让你站了这么许久。” 她说着,让杨谨在对面的绣墩上坐了,莞尔道:“我的年龄,足够当阿云你的姨娘了。若是不嫌弃,唤我闵姨也好。” 杨谨从善如流,乖觉道:“闵姨。” 闵琴闻听,眼圈蓦地红了。她忙敛下眉目遮掩,很快便回复如常,依旧含笑道:“这翠音阁中的日子,时时日日都是差不多的,难道见到你这样投缘法的孩子……阿云你若不嫌弃,陪闵姨这个病人聊聊天,如何?” 杨谨点点头,暖声道:“我其实也许久没见到像闵姨你这样的长辈了!” 闵琴顿觉欢慰,吩咐侍立在一旁的翠藕道:“去把前儿得的贡用’狮峰‘泡一壶来,还有,再去荷香村提两盒上用点心来。” 杨谨知道,荷香村是京中最有名的点心铺子,据说那里的“上用点心”不止价钱不菲,更是当今天子亲口赞过味美的。 她忙道:“闵姨,不必麻烦了!我……” 闵琴却柔声打断她道:“这些不值什么的。不知你喜欢吃什么、喝什么,这些,就当是闵姨作为长辈,聊表心意吧!” 杨谨只得随她去了。 翠藕得了吩咐,忙忙地去备茶备点心了。屋内便只剩下了两个人。 闵琴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方转向杨谨,低声道:“好孩子,你当真姓施?” 杨谨知道,重点来了。 她抿了抿唇,轻声道:“闵姨,我有可能……该姓沐。” 闵琴呼吸一滞,深深地盯着杨谨的脸,良久,才吐出了一口气,道:“你果然……是她的……” “闵姨认得她,对吗?”杨谨急问道。 闵琴却未回答她,直到杨谨的眼中流露出急不可待的神情,方徐徐道:“你先告诉我,你与她,是何关系?” “她……”杨谨只说了一个字,强烈的酸楚感便翻涌上来。 闵琴动容,眼中现出悲悯的目光。 杨谨吸了一口气,轻道:“她……是不是叫做沐漪寒?她……应该就是我的生母……” “那时候,我也就是你现在这般年纪,刚刚被我哥嫂卖给了人牙子。他们看我还有几分容貌,便转手又把我卖入了沁芳阁……”闵琴幽幽地陷入了回忆之中。 杨谨心头一沉,颤声重复道:“沁芳阁?” 闵琴凝着她,凄苦而悲悯,“便是沁芳阁,是一个苦命女人才会去的地方。” 杨谨的脸登时苍白如纸。她瞬间想到了,当年自己曾经向魏顺打听过的关于“阁子”是什么所在的往事。原来,这世间并不是只有卖书的、卖古玩的、卖胭脂水粉的地方,或是酒楼、饭庄可以叫做什么“阁”,那……那种地方,也可以叫做…… 沁芳阁……她记住这个地方了。杨谨咬紧了嘴唇。 原来,她的生母,真的就是在那种地方做营生的。奉了那个叫做什么“战腾”的郑国奸臣的命令,不得不在那种地方做营生…… 杨谨的脸又苍白了几分。她恨那个死了的战腾,更恨那个害得她母亲丢了性命的所谓“制毒奇人”! 闵琴见杨谨痛苦的神情,心中泛疼,拉了她的手,柔声道:“好孩子,闵姨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有句老话,叫’英雄不问出处‘。你娘亲是个苦命人,却更是个好人!我当年若不是得了她暗中照顾,在沁芳阁中不知要吃多少你想都想不到的苦头!那些人……” 那些人,是从不会把这些可怜的女孩子当人对待的! 闵琴说不下去了,垂泪,半晌,又抬头,殷切地望向杨谨,“你万万不可嫌弃你娘亲!她亦是个可怜人!沦落到那步天地,不是她自己想要如此的……这都是命啊!万般不由人!” 杨谨听得心如刀割,为自己苦命的生母。 不知何时,她已经红了眼睛,禁不住的泪水扑簌簌而下,砸落在闵琴的手背上。 闵琴心疼地为杨谨拭去眼角的泪水,强撑着笑容道:“好孩子,你的眼睛,很像你娘亲。很干净,又亮又漂亮……闵姨当初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在想,有这样一双眼睛,这孩子必定是个心思纯粹、干净的……” 杨谨窘迫地抹去脸上的泪水。她不是来这里哭的,她有更重要的事要问。 “谢谢你,闵姨!”杨谨哑声道,“那我娘后来呢,怎么……” 她说不下去了。 闵琴的目光黯淡下去,再次陷入到回忆之中—— “你娘亲人既美,才艺更好,连我的琴技也得过她的几次指点……她那时候,在沁芳阁中,很是得捧。只要她出场,京中的男子,有钱的、没钱的,富贵的、平庸的,无不为之欣喜若狂……还曾经有两位贵介公子,因为她而险些大打出手呢!” 杨谨黯然。她年纪、阅历渐长,再不是曾经的那个懵懂少年,她很清楚,她娘就是所谓的“花魁”。表面上风光无限,是被无数男人追捧的“红粉英雄”,其实那些男人看重的只是她的姿容,想的只是要把她据为己有,哪里是什么真正的崇拜呢? “那后来呢?”杨谨轻声问道。 “后来啊?”闵琴续道,“你娘亲和许多达官贵人都有来往,像当年相王府的两兄弟啊,广平侯世子啊……” “相王府的两兄弟?”杨谨不禁打断道。 “嗯,相王府的宇文克勤、宇文克俭两兄弟。”闵琴如实道。 杨谨脑中轰然,她蓦地想起了姚佩琳与石寒的对话。他们都姓“宇文”,他们会不会是…… “要说起那位相王府的世子啊,也是个痴情人……”闵琴幽幽叹道,“你娘亲……之后,据说连着几年,他都到处寻你娘亲的……安葬处。我们这些曾经与你娘亲相识过的人,不知被他审问过多少遍……” 杨谨大震,惊问道:“那我娘她……她的尸骨……葬在何处?” 闵琴悲道:“你娘亲故去之后,她当年的贴身丫鬟红儿将她葬在了城外的义冢。当时,我们几个相熟的姐妹本打算凑些钱,把你 分卷阅读127 分卷阅读128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28 娘亲安葬得体面些。可红儿那丫头,不知为什么,就是不肯,匆匆地将你娘亲安葬了,又匆匆地离开,不知去了何处……” “后来,我听说她曾经抱了个病孩子,到这翠音阁附近乞讨,还被阁主的手下轰了出去……想是日子过得并不好……” 闵琴说着,突地顿住了,睁大眼睛盯着杨谨,涩然道:“好孩子,你……你是不是就是那个……” 杨谨红着眼眶,轻轻点头:“就是我。” “原来如此……”闵琴道,“当年,你娘亲病倒了,我们几个相熟的姐妹每每要去看她,都被红儿那丫头死命拦住。我们那时候都很纳闷。后来,某一天,你娘亲突然就消失不见了踪影,再听说的时候,说是已经故去了。我们既觉得难过,又觉得蹊跷,怎么好端端的就去了呢?如今算起来,你娘亲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已经有了你。” “哎!”闵琴长叹,“行中规矩,我们这样的女子,若在东主家诞下孩儿,就是给东主寻晦气,是决不被允许的。想来,你娘是为了诞下你,才悄悄地隐瞒下,又悄悄地离开的。” “我娘诞下我之后,便……去了。”杨谨凄凉道。 闵琴更觉得难过,又拉过杨谨的手,柔声道:“好孩子,你娘亲虽然不在了,你还有闵姨!闵姨会像你娘亲一样好好待你的!” 这女子自己还困在翠音阁中,傍身于他人,却能对自己说出这番话来,杨谨不能不感动。 “谢谢你,闵姨!”杨谨由衷道。 她一则想查知当年生母的事,二则想查到自己的生父是何人。闵琴提到的相王府的兄弟俩,极有可能就是一个重要的线索。 杨谨恍然又想起那日在寒石山庄,受伤后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姚佩琳和石寒争执中提到的一个名字,宇文达。 这个人,也姓宇文,会不会也有什么牵连? “闵姨,你知道宇文达是何人吗?”杨谨问道。 闵琴一怔,显然是没想到她突然问起这个名字。不过,闵琴并没有说什么,而是据实答道:“宇文达是曾经的逸王啊!他是先帝的从兄……嗯,他当年也曾是沁芳阁的常客。” “那他现在何处?”杨谨追问道。 闵琴面色古怪地看着她,道:“当年逸王府莫名其妙地一场爆炸,逸王便在那时故去了。” 杨谨愣住。 她刚想再问些什么,突地门外传来“当当当”的敲门声。 “闵姐姐,你在吗?”有个小丫鬟的声音传进来。 “何事?”闵琴向门外问道。 “阁主请你马上过去,说是有要事。”门外的小丫鬟恭敬道。 “知道了。”闵琴答道。 小丫鬟的脚步声消失之后,闵琴转向杨谨,歉道:“好孩子,阁主有要事找我过去,今日恐怕……” “闵姨有事便请去,反正我明日也是要来给你送药的。”杨谨微笑道。 “如此也好,”闵琴慈爱道,“明日,闵姨就备好了好茶和点心,等着你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已经设置了订购比例,订购比例不够的小可爱,无法正常阅读。支持正版,从我做起!谢谢~ 新文《三世·江山》每周更新一次,边存稿边更新。这是两个不可能的人的相爱相杀的故事,欢迎收藏品尝~ 第88章 因为义顺堂里旁的伙计都是已经成了家的, 到了晚间打烊后,就剩下了杨谨一个人, 住在紧连着铺子的后屋里,兼职夜里看店。 从翠音阁折回铺子的这一日, 冬日昼短,太阳很快便落山了。铺子打烊,卢掌柜和众伙计都陆陆续续地离开了。 杨谨像往日一样, 在屋内闩好了大门, 又里里外外地查看一番, 见没什么异样,才回到后屋里。 她倚在榻上,手里攥着一本医书, 脑袋里转来转去的, 则是白日间闵姨曾说过的话, 就这样不知何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眼前已经是黑漆漆的一团, 窗外有惨白惨白的积雪映的光,淡淡的。 身为一个武者, 对于周遭环境的细微变化,杨谨自有她的敏锐—— 果然,她刚回复了清明, 便听到头顶上“哒哒哒”的细响。 这声音,若是寻常不会武功的人听去,多半会认为是外面下着大雪, 雪粒子擦过房顶的瓦片发出的声音。可杨谨却知道,这是有人在运轻功,足尖轻点在屋瓦上发出的声音。 究竟是何人,会在寒冬腊月里三更半夜地跑到屋顶上去?而且,听这足音还是个轻功不错的。 这等能耐,断不是寻常宵小。 杨谨如此想着,不敢大意,她悄悄地拿过旁边的外袍,轻手轻脚地套在身上。 她就着黑暗,小心翼翼地挪到后屋门前,悄无声息地推开,又蹭到了铺子里的堂厅。 立在角落里,她侧耳静听头顶上的声音—— 那足音的频率,似还有几分耳熟。这令杨谨觉得困惑,却也一时想不起来这人是不是自己认识的。 她屏气凝神,暗运内力于双掌,只待那人敢窜入铺子里,她就要不客气了。 然而,古怪的是,屋脊上那个人仿佛犹豫了。杨谨能够想象得出,那人伏在屋脊上,在思考着下一步的动作。 良久,屋顶上只有劲风刮过的呼呼之声。 杨谨正疑惑着呢,突听得头顶上又有了动静。那人似乎又站了起来,发出“喀拉”一声脆响,然后就是“蹭蹭蹭”的双脚快速踏上屋瓦的声音,极快地,便消失听不见了。 杨谨更纳闷了。那人显然遇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情况,尤其是那一声脆响,应是有什么没想到的情状扰乱了他,以至于脚下没了分寸,发出了明显的声音。 可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之后的小半个时辰,杨谨都未敢松神。但是,除了一阵紧似一阵的风声、雪声,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又里里外外地巡视了一圈,才放心地去睡。 第二日一早,杨谨便起来了,洗漱毕,同往常一样,开铺门,准备迎客。 她并没注意到街上的异样。 等到几名伙计陆陆续续地来了,铺子里便热闹起来。 杨谨不是喜欢搭讪多言的,不过她的耳力很好,边擦抹着座椅台柜,边听到远处几名伙计在议论纷纷—— “听说脖子都被割断了,淌了满屋子的血……屋里都被翻了个底儿朝天……” “这么惨!怪道来了那么多官府公人呢!” “我还听说啊,他们阁主只看了一眼,便吓昏过去了……要是我见着,我也得吓昏过去!” 杨谨越听越觉古怪,忍不住凑近了些。 一名伙计注意到了她,道:“阿云,你昨晚上没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啊?” 杨谨 分卷阅读128 分卷阅读129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29 一怔,假作茫然地摇头。 另一名伙计道:“昨晚刮那样大的风,阿云也不是顺风耳。” “发生了什么事?”杨谨忙问。 “你不知道啊!”众伙计道,“斜对街的翠音阁,出了人命了!” 杨谨心头一紧,划过极不祥的预感。 “也不知哪来的狠贼,不光翻烂了屋子,抢走了不知道多少银钱珠宝,还杀了个两个人,听说脖子都被生生抹断了,太惨了!”一名伙计叹道。 “对了,阿云,被害死的,其中一个姑娘,还是你认识的。就是昨儿你帮着抓药的那位闵姑娘……” 另一个伙计的话音未落,杨谨已经夺路跑了出去。 杨谨跑去的时候,翠音阁周围都被官府公人围起来闲人禁入了。 她震惊之余,向附近的每个人打听,可得到的答案和铺子里的伙计们的没什么大区别。她去询问守在门口的公人,公人懒得搭理她。在她的几番央求下,才打发似的告诉她,死的人已经被拉走,运去停尸所了。 杨谨想要找到哪怕一个翠音阁的人问问清楚,竟是一个都寻不到。 她无法,只得打算夜深人静之后,去翠音阁中查探个究竟。她不敢相信闵姨就这么被害了。 可是,这日夜里,不知怎么回事,翠音阁莫名地起了一场大火,且火借风势,越烧越旺,连同旁边的几家店铺也被殃及,幸得附近的居民和官府公人来得及时,好歹扑灭了火,才没有酿成更大的灾祸。 清晨的第一缕熹光跳了出来,投照在犹冒着残烟的残垣断壁上。杨谨的心,一如眼前这情景,惨然一片。 自从昨日早上知道翠音阁出事的那一刻起,她的一颗心就没有安定过。入室杀人,盗抢银钱,大火……直到如今,曾经热闹火爆的翠音阁化作了废墟,联系到前日夜里屋顶上的那人,她越来越觉得这前前后后的所有事,太不寻常。 为什么,偏偏在她与闵姨相认之后,闵姨被害了? 为什么,偏偏在她想要去翠音阁查探清楚的时候,翠音阁烧成了灰烬? 而翠音阁中的所有人,就像从来都没存在过一般,突然间都消失不见了! 杨谨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惨景,脑中一个可怕的猜想渐渐成形—— 抛开那些可能性微乎其微的巧合,若说有人藏在幕后针对她调查生母昔年事而处处设障、涂抹痕迹,甚至杀人灭口,完全说得通。 那么,到底是谁,或者说,她何德何能,能让手段这么狠毒、能力又如此通天的幕后之人,对她下这么大的功夫,只为了抹去她生母的所有痕迹吗? 可是,就算是这样,为什么,这件事,那个人不在十五年前做,而是直到如今,才下手? 是因为,那人察觉到她开始调查当年的事了吗? 当年的事,究竟有多不得了,至于下这么大的功夫?而她,作为其中最关键的一环,为什么那幕后的人不对她下杀手?难道,那人就不担心她继续调查下去吗? 最可怜的,是闵姨。她本是好好活着的,却不料被自己牵连进来,才丢了性命。 杨谨觉得很难过,她甚至有些犹豫—— 她怕,因为她执着于调查当年的事,而牵连更多的人。 杨谨心乱如麻。她一时理不出头绪来,打算着无论如何先寻到闵姨的尸首,好生安葬了。 她并不知道,街对面的酒楼的三楼临窗的单间内,有人正打量着她,以及她面前的断壁残垣。 姚佩琳挽起袖子,亲自为眼前这主儿布菜,又为其斟满了酒,侍候着。 这位“正主儿”,是一名二十多岁的女子。她的穿着一如寻常贵介,月白色的罗裙,款式中规中矩,不事张扬,然而,细看之下,便可知那云纹锦绝非普通的富贵之人能穿用得起的。 她的五官俊丽而立体,其实是极耐看的。而她最引人注目的,却不是她的容貌,而是通身的气度,眉眼间的沉静,举手投足间的从容,以及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睥睨,仿佛昭示着,她才是眼前这一切的真正主人。 女子的目光初时凝着远处杨谨的背影,待得姚佩琳为她布菜离得近时,淡淡的海棠熏香溢入鼻端,女子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转向姚佩琳。 “不必忙活了,陪我坐会儿。”她说道。 “佩琳站着,便很好。”姚佩琳看向她的时候,眉眼都是舒展开的,似有暖意缓缓流淌。 女子被盯着瞧,却很淡定,反倒迎着姚佩琳的目光看回去。姚佩琳扛不住她的注视,下意识地敛下眉眼,不敢直视。 女子的唇角轻勾了一点儿,淡道:“在外面,不用拘礼,坐吧。” 姚佩琳素知她的脾气,若自己再推拖下去,怕是只会惹得她失了耐心,遂欠身施了一礼,在她对面的椅上坐了。 姚佩琳的目光始终不离开对面人左右,那人却专注着面前的菜肴与酒。 “当年,姑姑曾经说过,这里的卤味和酒是京中一绝,果然是百吃不厌的。”女子道。 姚佩琳目光柔软,道:“您若喜欢,总是可以来的。” 女子放箸,感慨道:“如今,也只能常来这里,才能暂且脱开那些聒噪,还有批不尽的折子,得几分清闲了。” 姚佩琳看向她的目光,软得能掐出水来:“折子是批不完的,那些人的聒噪,您若不喜欢,不理会他们便罢……” 她话未说完呢,对面的女子突地莞尔,倒把姚佩琳窘了个大红脸。她在这女子面前,总是很容易窘迫的。 “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觉得好?”女子难得俏皮地歪着头打量她,“我若说月亮是方的,你是不是也会说’很对很对‘,嗯?” 姚佩琳因着她的调侃而更羞红了脸。 那女子忽然正色道:“佩琳,你真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了?” 姚佩琳一怔,恍然明白她所指的是什么,咬唇道:“如此,佩琳甘之如饴。” “可朕给不了你中宫的那个位置!”女子突地忽略了微服的忌讳,声音高了些,“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而且,你也见着了,宫里现下已经有了两名侍君,将来,还会有更多,中宫也自然会有人……” 女子说着,深邃地凝着姚佩琳,幽幽道:“姑姑说过,世间最好的情,便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身在其位,有我必须要承担的,但我不能误了你……你该去寻到你的,一心人!” 姚佩琳微张了嘴,眸子中有晶莹闪烁。 女子微微蹙眉,似有不忍,轻别过头去,道:“这桩事,我不是第一次与你说,你早该想清楚。” 姚佩琳微垂下头,不敢看她,语气却仍是坚定道:“如此,佩琳便甘之如饴了。” “犟!”女子赌气,闷声说着,端起面前的酒盏, 分卷阅读129 分卷阅读130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30 一口气饮尽杯中物,又将那酒盏顿在了桌上。 姚佩琳心中酸楚,小心地看着对方的神色,想要再为她满盏。 “你想灌醉我吗!”女子哼道。 姚佩琳于是不敢再动了,只讷讷地不做声。 女子亦不看她,转过脸去,仍去看远处呆立着的杨谨。 半晌无言。 先是姚佩琳熬不过这样的寂静,循着女子的目光,小心问道:“您便……由着他们……如此?” 女子眼眸微眯,冷哼道:“谅他们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儿来!” 姚佩琳望着杨谨的背影,似是长高了些,却依旧是瘦,眼中划过恻然。 “心疼她了?”女子看她。 姚佩琳无奈地回望她,道:“她毕竟是您的……” “不错,”女子朗声道,“她既姓宇文,就得能禁得起这个姓氏。” “可她才十五岁啊!”姚佩琳道。 女子轻笑:“佩琳,难道你忘了?我十五岁的时候,如何了?你十五岁的时候,又如何了?” 姚佩琳闻言,失神—— 她十五岁的时候,已经继承大统;而自己呢,十五岁的时候,已经为她做事了。 “所以,不磨砺,不成器!”女子道,“而且,此事,姑姑曾说,自有打算,我们只负责护她周全便可。” 她说着,转向姚佩琳,道:“施婆婆那里,如何了?” 姚佩琳忙回道:“暗卫都很妥当,虽有几次劫杀,但有惊无险。您放心!” 女子了然地点了点头。 姚佩琳欲言又止道:“可是,施婆婆当年不是害了……” 她忖着女子的神色,不好再继续说下去了。 女子黯然一瞬,道:“她当年也是被利用的,不知者不怪。而且,她曾经救过无数人的性命。我若杀了她,就算是为父王报了仇,又会害了多少无辜的人,将来病了得不到医治?父王在天之灵,怕是也不会原谅我!留着她,便是保住了许多百姓的性命。父王仁善,想来也是肯的。” 姚佩琳动容,她深深地看着女子,又忍不住转向孑然孤立的杨谨—— 谨儿,这个道理,但愿,将来,你也能想得通透。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三世·江山》已经开始更新,边更边存,每周更新一次,这是两个不可能的人的相爱相杀的故事,欢迎收藏品尝~ 第89章 城郊, 义冢。 两座新坟刚起,杨谨培上最后一捧土, 跪在新竖起的一座墓碑前。 这片坟地里,葬着的大多数是没亲无故的可怜人, 墓碑这种“奢侈物”几乎不会在这里出现。 杨谨伤心于闵琴无辜枉死,更觉得对不起她。若不是因为自己查探当年的事,她断不会被牵连进来, 被那幕后黑手害死。 她活着的时候, 看似风光, 被京城中的达官贵人们追捧,其实他们也不过是当她是个玩物罢了。活着的时候不被在意,杨谨实在不愿看到, 她故去之后, 也只能化作土一抔, 被所有人遗忘。 她于是领回了被害的包括闵琴在内的两名音姬的尸首,又用在医馆赚的工钱, 买了两口薄板棺材,还请人刻了两块墓碑, 将这两个可怜人安葬了。 这么一番下来,她几个月攒下的一点儿银钱,也就所剩无几了。 幸好, 快到年关,新的工钱也快发下来了。据说,一年到头, 卢掌柜还能给每个伙计封一个小红包。杨谨如此想着,方觉得踏实了些。 当初她离开寒石山庄的时候,石寒强赠给她一荷包碎银子,杨谨到京城一路,尽可能低节俭着花,还余下了许多。 包括后来在包裹中发现的一卷几百两的银票,杨谨都小心地收好,打算将来有机会再见到石寒的时候,统统还给她。 虽然,她很清楚,石寒很有钱,赠她银子也是发自内心地疼爱她,怕她路上吃苦,可杨谨就是不愿多花石寒一文钱。日子就算清苦些,她也能尽力养活自己,不至于饿了肚子挨了冻。 那卷银票,以及那只装满碎银子的小荷包,都被她妥善地收好。她不贪图里面的钱,她在意的是,因为这笔数目不小的银钱,她能有机会再见到石寒。 其实,石寒从来不愿让她离开的,石寒一直等待着她回去。这一点杨谨也是清楚的,她过不去的,是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儿。 从萃音阁发生命案到如今,近十日的光景匆匆而过,苦命的两个音姬的尸首已经凉了个通透,那片火烧过的废墟都被清理干净了。倒不是因为案子有了什么起色,而是官府嫌那里的颓败景象“有碍观瞻”,于是,案发的第一现场,就这么草率地被清理得不留痕迹了。 除了那几日作为人们口中的谈资,没有人再去在意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也没有人再记得曾经有两条鲜活的生命被狠心地夺走。 杨谨去认领两具尸首的时候,曾追着一名衙役打听案子的进程,对方却透出不耐烦的样子,几句话便把杨谨打发了。 杨谨觉得心中悲凉。那一瞬间,她甚至极度希望自己真是个“姓宇文”的贵族,那时候,这名衙役也敢这么敷衍了事吗?只是因为苦主儿是没根基没背景的小民百姓,甚至是贱籍中人,就活该被如此对待吗? 这还是号称政治清明的大周! 杨谨特别想逮着那个她眼中神秘又厉害的女帝,问问她:这便是你治下的大周吗? 过了年,她就又长了一岁了。可是,年纪越大,对于现实的无奈,便如跗骨之蛆,越来越甩不脱、逃不掉地桎梏着她。 这里,是一片荒坟,每一座坟茔下都埋着一个活着时是可怜人,死后亦是孤魂野鬼的亡灵。 杨谨心底的悲凉,因着这环境,更浓密了几分。她甚至已经开始怀疑,是不是将来的某一日,她也会是他们中的一员,孤魂野鬼,没人疼,没人爱…… 她的眼圈,红了。 杨谨郑重其事地给闵琴,还有那个只知姓名叫做“蕙香”的可怜音姬磕了一个头。死者为大,毕竟她们都是因自己而枉死得。杨谨觉得这个头,她应该磕。 “闵姨,和这位……蕙香姑娘,我绝不会让你们枉死的。你们的仇,我定会查得清楚,为你们报!”杨谨在心中默默祝祷。 她焚化了两串纸钱,守在坟前,静静地等待香炉里面的几炷香燃尽。 看似安静,实则她的脑子始终没停了转,更凝神敛气,放出五感,细察周遭的环境。 杨谨早就发现,有人在跟着她,而且,不是一个人。 自从那日她在萃音阁的废墟前呆站了不知多久,离开时,她便觉得似乎有什么人缀在她的身后。 她暗自猜测,这几个人,必定与那幕后黑手脱不开干系。难道是想要了她的命吗? 分卷阅读130 分卷阅读131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31 还是想跟踪着她,弄清楚她的行踪? 想要她的命吗?杨谨冷笑,谅他们也没这个能耐。 至于是不是要查清楚她的行踪,这个她还需要时日检验。 这几日,她一面忙于铺子里的活儿,一面分神惦记着案子的事,后来又辗转领出了闵琴二人的尸首,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功夫搭理那几个跟踪她的人。 而且,她日日在城中,城中人口稠密,她怕贸然动手,会伤及无辜。 不过,今日嘛,倒是可以拿这几个人活动活动筋骨! 盯着香炉内尚余不足半寸的残香火星,杨谨眯了眯眼睛,双瞳中有危险的光芒跳动。 她极有把握制服那几个人。她探过他们的身法、内功,确定这几个人只是很擅长跟踪和隐匿,但武功却与自己差了许多。 只要抓着一个活口,不信逼问不出一点儿幕后人的讯息。 杨谨冷笑。 她跟在石寒身边几个月,很多东西,可不是白学的,比如,洞彻人心、驾驭人性的能耐。纵是她不喜做那种事,但不代表她不会运用。 杨谨不愿在闵琴的坟前动手见血,污了她的眼,遂看着香烟散尽,便站直身,迈步离开义冢。 这里距离入城的大门大概有五六里的路途,足够她做点儿什么了。 旷野荒郊,寒冬腊月里更显得格外凄凉。 积雪覆住了荒草与野树,极目远眺也瞧不见半点儿绿意。甭说新鲜颜色了,连半个鬼影子都不见。 大周京城依山傍水而建,城外一带山脉,高低起伏,更有些凹凸不平的坑洼突起,正是借着这种特殊的地理,那几名宵小才能顺利地远远跟踪着杨谨。 寒鸦从头顶飞过,“嘎嘎”的叫得难听。 杨谨边走着,边查看着周围的光。 已经远离义冢的范围了,再往前,就有农户农田了。就在这里了,便是最好的动手地点。 她霍然停住脚步,暗运内力,聚力于掌中,方要转身朝着事先相准的右后方离得最近的一名宵小拍去一掌,突觉身后的异样—— “啊”的一声惨叫从她的右后方传来,杨谨一惊,慌忙转身,发现一个灰衣身影已经从一棵粗树后面飞出,摔在距她三四丈远的地方。 这是什么状况? 杨谨不明就里,忙要拔腿凑近去看,又听得远处另一个方向上,打斗声响起。 她急转头看去,恍惚有一灰一黑两个男子缠斗在了一处,那黑衣的明显占着上风。 杨谨有一瞬的困惑,那灰衣的,和前面摔在地上的,不都是这几日跟踪她的吗? 她之前认定跟着她的应该是三四个人,眼下却是出现了三个人,可他们怎么……自己人打起来了? 不对! 杨谨恍然拧头,电光火石间,一角青黑色从方才灰衣人摔出来的树丛中闪过。 莫非,这是两伙人?地上那灰衣人是被那树丛后面的人打倒的? 杨谨顾不得多想,疾跑到那摔在地上的灰衣人面前,俯身一看,满地的鲜血,那人眼珠突出,瞳孔已散,眼见是没得救了。再一细看,他的脖子歪在一旁,颈骨似乎已经被掐断了。 杨谨倒吸一口凉气:这样的大力,瞬间断裂骨头这等硬物,该是何等深厚的内力! 她不由得怀疑起自己之前的推断来,难道是她看走眼了?其实其中不乏高手? 据她所知,能使出这等功夫的,极有可能是嵩山上的“大力金刚指”。 或者,她是那最前面的蝉,而这名使出“大力金刚指”的高手,才是那最后面的黄雀? 杨谨顿觉这局面越来越诡异了。她来不及回望远处缠斗的一黑一灰两个人如何了,心一横,顺着方才那青黑色的人影消失的方向追了下去。 出乎杨谨意料的,那青黑色的人影不止武功修为不俗,轻功也好,耐力也长。杨谨自问不差的,追了半刻钟,也没逼近他多少。 她只能遥遥看到,那是个身高体壮的男子,一身青黑色的短打。 那男子发足飞奔,时不时地还回望一眼缀在身后远处的杨谨。这让杨谨心里不大痛快,怎么感觉对方像是在故意引着自己,根本就没使尽全力呢? 杨谨自幼习武,拜过的师父,见过的也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且她自独闯江湖以来,几乎没遇到过武功强过她的。如今,竟凭空冒出这么一位来,她顿觉挫败,小脸儿绷得更紧,心里面则暗暗较起劲儿来。 又追了将近半刻钟,前面那男子突然刹住了脚步,急向右转去。 杨谨一怔,然后毫不犹豫地追了下去。 不过,那人不知运用了什么身法,竟是在杨谨的眼皮子地下闪转腾挪,几个纵跃,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杨谨大惊失色,只得驻足,蹙着眉左看右看,也没发现半点儿那人的踪迹。 不过,她却发现了更不得了的东西—— 近百丈开外,并排立着两块高大的石头。那两块大石头中间,隔着大概三四辆马车的宽度,倒像是一条宽敞大路似的。 那是什么所在?杨谨暗想。那人,会不会逃到那儿去了? 她不是没想过,这可能是一个圈套。但仗着艺高人大胆,还有一股子少年人天不怕地不怕的意气,她竟迎着那两块高大石头快步赶了过去。 走得近了,杨谨才发现,那里何止有两块巨石啊? 她的面前,两溜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巨石,有石马,石车,石头做的文臣、武将,每一个都足有两三人高,而且雕工细致,惟妙惟肖,显然不是寻常工匠的手笔。 杨谨忽然记起来了。她曾听人说过,京郊有皇家陵寝,大周自开国太.祖皇帝,直到先帝,以及各朝的后宫妃嫔都葬在这里。 她并不无知,见这石像的形制,便猜到了,这八成就是那皇家陵寝了。 那神秘男子会躲到这里来吗? 杨谨才不相信皇家陵寝是什么人都能来得了的。她想了想,决定还是折回,再细查究竟。 方转过身,往回走了二十几步,杨谨突的顿住了—— 因为,她看到了远处有一抹熟悉的身影,朝她所在的方向缓缓走来。 那身影她太熟悉,以至于她忍不住冲口而出:“婆……婆婆?”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三世·江山》,每周更新一次,边存边更,欢迎收藏品尝~ 第90章 腊月二十七, 又是一场大雪,覆盖了大周京城。 还有不足三日便过年了, 每个人的脸上都喜气洋洋的。再大的雪,再冷的天气, 也遮不住自心里往外透出来的欢喜。 因为正是年节下,街边的许多店铺都做完了“尾牙”,关了店门, 准备迎接新年了。 这些年大周太平无战事, 百姓大多安居乐业, 京城中人更比 分卷阅读131 分卷阅读132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32 别处富庶,各行当的店铺生意也颇为不错,各家的东家、掌柜也多大方, 做了尾牙, 给管事的以及诸伙计发了红包, 彼此都乐呵,互相道别回家安生过年去了。 义顺堂也在腊月二十三这日做了尾牙, 卢掌柜还特特地为杨谨封了个大红包,足有五两银子。 杨谨知道, 卢掌柜看重自己,说不定过完年回来,就会张罗着收自己为徒。 不过, 此时的她,任什么事都无法让她高兴起来。 天渐渐黑了下来,街市上白日里采办年货的人们, 也都渐渐各自归家。街面上越来越清冷了。 全城除了十几家大饭庄还在照常做生意,寻常路边的小饭馆子都因为过年的缘故暂时关门了。“聚福荟”的掌柜因家就在本地,前店后院,平日闲着也是无聊,遂照常营业着。只是掌勺师傅和跑堂伙计回家过年了,便由掌柜的妻舅和女儿代替了。 此时是晚饭时间,店里不似往常火爆,十几张桌子,只三四张稀稀落落地坐着客人。 最靠角落里的桌上,一盘炒菜,一空一满两坛酒,还有一个抱着酒碗兀自往口中灌的人。 这里,杨谨已经流连了十几日,除了白日里在医馆中做工,余下的时间,她几乎都是在这里度过的。 已经许多天过去了,那日与婆婆对话的情景,还是一幕幕如在眼前。那些足以颠覆她的对话内容,至今还萦萦绕绕在脑中挥之不去。 白日里,她克制着不去想,她强迫自己忙碌起来,她生怕因为神情恍惚做错了事,辜负了卢掌柜对她的信任。可是,店里打烊收了工,当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的时候,她的一颗心就被那些东西一口一口地噬咬着,死不得,却也活不好。 唯有把自己灌个昏头转向的时候,脑中晕乎乎的,她才会暂时忘记那些痛苦与屈辱的记忆。 面对即将到来的新年,每个人都喜洋洋的,唯独她,她已经忘了新年这码事,她于浑浑噩噩中,甚至都不愿去想,接下来,她该何去何从。 “小哥……”恍惚中,杨谨听到有一把子年轻女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却谁也不想搭理,两只眼睛仍死死地盯着手中的酒碗。 那人被她无视,尴尬了一瞬,又不甘道:“你这样每日喝这么多酒,会喝出病的……我让我舅舅再给你炒两个菜垫吧垫吧肚子吧!” 说话的,是店掌柜的女儿。 杨谨生得很俊,偏偏此刻一副颓唐的模样,还日日流连在这里,只顾闷头喝酒。那小姑娘看不下去了。 病? 杨谨迷蒙中,关注点皆在这个字眼儿上。 她倒宁可自己一病死了,从此再也没有牵挂,再也不用被那些痛苦折磨。 最好是病得狠了……她含混地忖着。 就是病死,也不要什么郎中来看!什么妙手回春,什么医德,什么仁心,统统都是骗人的! 救人? 害人才是真的! 她一股脑地想起了药婆婆曾经教导过她的要做一个有仁心的好郎中,要救人苦难的话,觉得是个莫大的讽刺—— 骗子! 她满口的仁义道德,做的却是制毒害人的龌龊勾当! 若不是她……娘她怎么会……又怎么会被那宇文克俭…… 原来,自己不止是一个私生子,还是一个母亲被人奸.污之后的产物! 亏得她还一心想要找到生父,原来他的生父竟是如此不堪的一个人! 宇文克俭……呵呵!好一个宇文氏!高高在上的皇族!都是些龌龊小人! “喂!我说你……” 店掌柜的女儿见杨谨还不顾性命地灌酒,实在看不下眼儿去了,便去拉扯她的胳膊。不防,杨谨猛然甩开了她—— “别碰我!”杨谨厉声喝道。 那姑娘被她甩得险些栽倒,登时委屈地气红了眼睛。 店里的其他客人听到响动,也都投注来了目光。 “这是怎么了?”店掌柜从柜后跑过来,扶起自己的闺女,皱着眉头看着杨谨。 “爹!他太不讲理了!我好心好意……”那姑娘红着眼睛控诉。 店掌柜忙悄悄地向她摆了摆手,让她不要跟个“烂醉鬼”一般见识。 杨谨却已经挣扎着起身,摸索着,好不容易才掏出一块碎银子,丢到桌上,然后跌跌撞撞的,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店掌柜瞥了一眼桌上的银子,挑了挑眉,哼道:“他倒大方!” 微微暮色中,杨谨一个人,蹒跚地在街上走着。 此时街上本就没几个人,就是偶尔有路过的,见着她是个“醉鬼”,也都远远地躲开了,生怕撞上她,再招惹了什么是非。 杨谨脚步虚浮,脑中纷乱,很多人、很多事,过往的种种,都被强行从回忆中拽了出来,死命地往她的脑子里塞,令她觉得窒息。 她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从小便敬重,当做救命恩人,又是授业恩师的人,当真相被血淋淋地揭开,竟是这样的嘴脸—— 而且,那人竟能无所谓地直视自己,还竟能说出来这番话:“谨儿,你若想杀了我,便动手吧。我毫无怨言。” 谁给她的权力!她想制毒害人的时候便害人,她想无所谓地任由自己杀死她,便把罪恶的包袱丢给自己! 她凭什么! 杨谨从不肯杀人,更不会害人。即便是知道对方,那个她已经耻于再唤其“婆婆”的人,便是自己的杀母仇人,更是母亲被辱的源头,她还是无法做到一举杀死她。 虽然,她曾经那么决绝地誓要“为母报仇”! 谁又能想到,命运捉弄人,如斯? 无知无觉中,她的脚步居然将她引到了一处熟悉的地方。 杨谨止住脚步,摇晃着快要站不稳的身体,抬头看着面前的大片空地。 半月前,这里还是一片过火后的废墟。现在,空地上已经堆了几大堆木头,雪在上面覆了厚厚的一层,显然已经有人准备好过完年就在这里重起高阁做买卖了。 如此,十五年后,或者多少年后,是不是又要搭上几条人命?受尽屈辱,然后无辜枉死的人命! 杨谨呵呵冷笑,心中的悲凉潮水般,一浪高过一浪。 她凄然仰头,看着不知何时扑簌簌飘落下来的雪花。这雪,也像这人世一般,残忍无情,竟也企图将这大团大团的罪恶覆盖得严严实实,再也无人看得到,查得清楚吗? 杨谨浑身泛上了无力感,双腿一软,“咣当”一声直挺挺地躺倒在雪地上。 她睁着漂亮却浑浊迷茫的双眼,空洞地凝着从不知从多高多远的地方坠下来的雪片,任由它们砸在自己的身上,染白了自己的头发,铺满自己身体。 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两刻钟,甚至是更久,她闭上了眼睛。 分卷阅读132 分卷阅读133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33 雪片并无神识,只会毫无纰漏地盖住她的脸。最后,只有鼻孔处,因为有呼吸的热气,而得以幸免。 杨谨觉得身下很凉,那是冰与雪的温度;然而,她的一颗心,却无论如何都凉不下去。 恨与屈辱,以及种种无奈,充斥了她的心脏,腾起了硝烟,化作了漫天的烈焰,其程度,怕是不比当日萃音阁的那场大火小。 杨谨并不好受,她咬着牙,与她蒸腾的烈焰僵持着。她不敢动,亦不想动,她怕,那种强烈的情绪会令她失控。 她不想伤害偶尔路过,好奇地打量她这个“醉鬼”的路人。 杨谨假装自己已经死了,闭气龟息。她的丹田处却是一团火热,内息迅速地在她的体内流转,也把之前灌入腹中的酒液中的酒气氤氲了全身。 若说之前她脚步踉跄很有些心伤的缘故,那么此刻,她脑中的混沌,则大多是在酒气作怪了。 杨谨并不觉得冷,她就是觉得晕,她知道这一遭,她是真的醉了。 也不知过了过久,雪一直在下个不停,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她闭着眼,返观内视,脑子浑噩着,五感却奇异地更敏锐起来—— “咯吱——” “咯吱——” 是靴子踩在积雪上的声音。 又是一个无聊的路人!杨谨心道。 随他们看去吧!反正,她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如今难道还怕旁人笑话吗?杨谨胡乱地想着。 不料,那靴子踩雪的声音越来越清楚,越来越近,直到在她的身边停了下来。 杨谨肖想着那人上下地打量自己的样子,或许那人此刻心里正骂着“哪来的死倒儿!大过年的,晦气!”。 如此想着,她的嘴角竟自嘲地勾了起来。 咚—— 杨谨脑子麻木,不代表她没有知觉,她顿觉臀上一痛。 有人在踢她的屁股,那力度证明,还是个会武的。 杨谨皱了皱眉,懒得理会。 紧接着,又是一脚,踢在她的屁股上。 “起来!”踢她那人喝道,嗓音威严,不容辩驳。 见杨谨依旧没什么反应,那人又是一脚。 “出息!”那人冷冽道,“宇文氏没你这么不争气的!” 杨谨照旧没反应,疑似昏睡过去了。 那人眉头大皱。 “陛下!”一名黑衣男子近前来。 若是杨谨看到这名男子的身形,恐怕要震惊,这人正是那日使出“大力金刚指”捏死跟踪她的灰衣人,又引她追去皇陵的男子。 宇文棠不悦地瞪了一眼躺在地上死猪一般的杨谨,转向那男子,低声道:“此事,不许声张!” 说着,她又不放心地嘱咐一句:“尤其是,不要让佩琳知道!” 那男子闻言,忙凛声道:“臣遵旨!” 宇文棠扫了一眼周围,见空空旷旷的,并无路人经过,方缓声道:“到了吗?” “是,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男子恭敬应道。 很快地,耳边有“哒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辆马车辘辘地驰来,踏碎了一地的雪屑。 宇文棠从容看着那辆马车驶近,在距离她两丈开外停住了。 马车帘被挑起,一个披着白狐裘披风的女子拾级而下。 那女子下了车,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杨谨,一惊,慌忙迈步过来。 她恍然意识到了宇文棠的存在,又铮然顿住了脚步,迎着宇文棠玩味的目光,徐徐拜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来的是谁,知道了吧? 新文《三世·江山》每周更新一次,边存边更,欢迎收藏品尝~ 第91章 杨谨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梦见她被不知什么人暴打了一顿,她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 武功、内力什么的一点儿都用不上。那人不止将她打翻在地,还用穿着靴子的脚使劲儿踢她的臀部…… 她像是被梦魇住了, 她想大喊“住手”,喉咙却像被扼住了,发不出半分声音。 那人偏偏还不放过她, 一边踢她的屁股, 一边喝着“起来啊!”“没出息!”之类的话…… 这话倒是说到了杨谨的心坎儿上, 她也觉得此时的自己,真就是没出息那一伙儿的。不止是她的身体不听使唤,最让她难受的是, 残酷的现实夺走了她挣扎、抗争的力气—— 母亲被仇人用药控制, 一生凄苦至死。 因着这控制, 她不得不被那个人渣男子侮辱、强|暴,以致有孕。 而那个人渣男子, 却讽刺地是她的生父。 这一切还不够惨吗? 还有更惨的:这一切都是那个当年用药控制母亲的仇人告诉她的,这个仇人还是她的救命恩人, 是她的授业恩师,是她自幼便敬服、崇拜的两个人中的一个。她敬服她的医德仁心,她崇拜她高绝的医术。 最要命的是, 这个所有惨事的源头,她竟能够那么坦然地面对自己,十几年。 她既然知道曾经的那些事, 面对自己的时候,难道不觉得心中愧疚吗?难道良心不会时时受到谴责吗? 还是,她觉得当年救了自己的命,便可以以恩人自居? 须知,那胎里带的毒,还是她当年造成的! 杨谨犹记得,那日,她平静地听着自己的质问,更平静地问自己:“谨儿,你确定你要听当年的事?” 然后她便说了,依旧是平静得仿佛在说一个不相干的第三人的事。 是不是做坏人的,都能如此淡定? 也唯有如此淡定的,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坏人? 总之,杨谨知道,自己是无论做不来坏人的。哪怕是,理所当然地报杀母之仇,哪怕是,得了对方的允许,可以取了对方的性命,她都下不去手。 最终,她没出息地逃了。 她觉得自己当真怂得可以,更觉得对不起母亲的在天之灵。 一个连杀母仇人都没有勇气下手的人,还有什么资格反抗? 那一瞬,杨谨的心被强烈的自暴自弃的情绪所占据—— 踢吧,骂吧,打吧,最好一下子打死她,一命呜呼,她就再也不用去面对那些她解不开,却死缠着她,缠她至死的结了。 后来,梦着梦着,打骂消失了,周遭静寂下来。杨谨于那仿若天地初开的混沌苍茫中嗅到了一抹幽香,那是何等熟悉的幽香? 杨谨的心脏猛然抽紧了,梦中的她一骨碌身儿坐了起来,循着那抹幽香没命地追了去。 意念中,她跑了很久,久得她快要疯掉了,眼前无边无尽亦无分别的白茫茫的烟雾突地被从中间分开,她的眼前豁然开朗—— 杨谨顿住,惊且喜地看着眼前蓦然出现的大片大片的海棠林。 分卷阅读133 分卷阅读134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34 这是……寒石山庄吗?梦中的她,痴痴地想着。 既是到了寒石山庄,那么那人,她可在? 她不顾一切地狂奔向那片海棠林,她在海棠林中狂奔,找寻……可是,除了满树满眼缤纷绚烂的海棠花,哪里有那人的影子? 杨谨潸然欲泣。她无助地立在层层树影中,仰头看着那随风绚舞的漫天的海棠花瓣,她想大声地喊“石寒”,或者“杨熙”。可任凭她拼尽全力,喉咙里仍是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杨谨急得几乎落泪。有生以来,第一次,她无限地惊恐起来,近于绝望的惊恐。 她怕,在这苍茫的天地间,从此以后,便只余她一人,独行…… “……熙!”她竭尽全力,也只发出了这一个字的声音。 接着,胸口翻涌,强烈的烦恶之感冲向喉咙,一股子甜腥的滋味。 我这是要吐血而亡了吗?梦中的杨谨想。 就这样死了吗?她凄凉地想着。 终究,母仇未报,也未再见到……她。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想法似的,梦中的她,忽然觉得脚下颠簸个不停,头顶的天空也急速地颤抖起来。天旋地转一般,像是地龙翻滚,正在发生强烈的地动,更像是……整个天与地都在一辆巨大的马车上上下颠簸。 杨谨绝望了,她不甘心就这么死去。 你在哪儿?你在哪儿!她无声地嘶喊着—— “你……”气血翻涌,脑中眩晕。 再也没有机会了吗? “……熙!”她用最后的力气喊出这个字。 然后,天崩地陷,将渺小的她掩埋了…… 杨谨疲倦地睁开眼睛,入目处,是头顶的床帐。 这是……床榻? 她尚未适应初醒的状态,半是迷蒙地瞄着那床帐上繁复的绣纹。 这是哪里?她晕乎乎地想。 她记得她喝醉了,倒在了雪地里,然后……然后就到了这里? 这是个陌生的地方,却又,不陌生…… 杨谨一激灵,随着她的清醒恢复如常的嗅觉告诉她,有熟悉的幽香离得她很近,很近。 就是,她梦中苦苦追寻的那抹幽香! “醒了?”有脚步声靠近,那把子嗓音,是、是—— 杨谨霍然坐起,顾不得急于起身带来的晕眩感。她双眸瞪得大极了,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聘聘婷婷向自己走来的美好身影。 几个月不见,她的个子见长,人却清瘦了许多,本就大而亮的眼睛,在那张瘦成巴掌的小脸儿上,此时看着,更令人心生怜意。 石寒端着托盘的手禁不住抖了抖,恰如她此时的心。 克制住异样的情绪,石寒微微用力,双手攥住了托盘,不着痕迹地遮掩下自己心中的繁乱。 杨谨屏息,紧紧盯着她,一步一步,来到自己所处的床榻边。 不论石寒走着,还是停下,或是将托盘放在身侧的桌上,又在她的身侧坐下……这些,杨谨都不管,她只管目不转睛地凝着石寒的脸,石寒的眼,恨不得看到她的骨头里、神魂里,紧紧地缠住、嵌入她的骨髓,永久地驻扎下去,再也不肯离开。 “还难受吗?”石寒柔声的问话,打断了杨谨痴狂的思绪。 她茫然地看着石寒翕动的唇,她知道石寒刚才说话了,但是至于说了什么,恕她忽略了。 石寒无声地叹息,眼中有无奈的情绪划过。不知是无奈于杨谨痴傻地听不到自己的话,还是无奈于自己对她这副没出息的模样竟心疼多过恨铁不成钢。 也许,两者皆有吧? 石寒于是不打算再和这个傻子一般计较,她拧身端过一旁托盘内的碗,递给杨谨,道:“醒酒汤,喝了吧,会好受些。” 杨谨压根儿没听进去她说了些什么,她的思绪依旧流连在石寒的脸庞上,唯一的区别,只是,之前她想的是“她瘦了”,而现在,她想的却是“她的唇色还是不错的”。 身为一个医者,所谓“望闻问切”,这个“望”字嘛,自然包括望唇色了。杨谨并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不妥。 然而,接下来,杨谨脑中的想法便转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唇水润润的,看着就很解渴……” 巧的是,杨谨此时正因为醉酒后的反应,而口干舌燥得紧。 石寒举着那碗醒酒汤,示意杨谨接过去喝掉。 杨谨却失了反应,只痴痴地盯着她的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石寒再次无奈,抿了抿唇,道:“还需要我喂你喝吗?” 杨谨总算寻回了魂儿,愣了愣,那个“喂”字瞬间令她联想到了石寒“水润润”“看起来就很解渴”的唇瓣。杨谨的脸登时红了个通透,她忙接过石寒手中的碗,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两个人的两只手,因为递碗的动作指尖相触。杨谨无暇细思,石寒却在她接过碗后,指尖缩了缩,收回掌心中,轻轻攥紧,拇指缓缓地摩挲过刚刚和杨谨的指尖碰触的地方。 心心念念的人,终于得见,这会儿,莫说是醒酒汤了,便是喝下一大碗砒。霜,杨谨都甘之如饴。 不过,理想与现实永远都是有差距的,她实在是低估了醒酒汤的威力,或者说,她根本就没去想大口喝下去会是怎么样的结果。 咕嘟,咕嘟…… 杨谨倒是喝得豪迈。 直到大半碗醒酒汤进了肚,杨谨的味觉彻底复活,一张俊丽的小脸儿也别开生面起来—— 眉毛是拧着的,鼻子是皱着的,嘴角都是耷拉着的……杨谨快被那刺激的味道,刺激哭了。 “扑哧!”石寒见她这副模样,绷不住笑出了声。 “你急个什么?”她笑道,“又没人同你抢!” 说着,又忍不住调侃杨谨道:“滋味好吗?” 又是姜,又是醋,又是辣椒的,滋味好才怪! 这个,石寒自然是清楚的,她就是觉得此时的杨谨特别的……可爱。 杨谨拧巴着五官,口腔中充斥的都是又酸又辣的味道,酒意倒是醒了个通透。 她盯着石寒翕动的嘴唇,还有脸上漾满的笑意。 笑!让你笑!让你也尝尝这是什么滋味! 也许是隐藏了太久的渴盼终于得了机会一朝爆发,也许是头脑发热的结果,总之,杨谨丢开空碗,倾身,用自己的双唇,贴住了石寒的…… 作者有话要说:  嗯,亲了 新文《三世·江山》每周更新一次,边存边更,欢迎收藏品尝~ 第92章 多年之后, 杨谨回忆起当初吻上石寒双唇时候的情景时,仍觉得那一刻的自己, 撞了邪了。 鬼知道,彼时, 她为什么能够冲动地俯身而就…… 她自问一向是理智、矜持的人。 可见,越是理智,越是骄矜的人, 当理智 分卷阅读134 分卷阅读135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35 溃退的时刻, 越容易癫狂得连自己都不认得。 大概是, 因为最近酒喝得太多,泡坏了脑子;又或者,一个人孤独地承受了太久, 总算是见到了可以信任的人。 不论这缘由是怎样的, 无论杨谨是否能够想得清楚, 结果都是一样的。 也正是因着这件旖旎小事,造就了她与石寒整个人生诡异的剧烈变动。 女人的唇, 心仪的女人的唇,是怎样的滋味? 甜的?软的? 或者是, 更旖旎的、引人遐思的形容词? 可惜,初出茅庐的杨谨完全忽略了这件事。 她俯向石寒的时候,是冲动的;双唇触到石寒的唇的时候, 脑子里是空白的。 那一瞬,她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可怕”的事。顷刻间,她可怜的脑子里终于有了反应—— 铺天盖地的轰隆声, 之后是“哒哒哒”比最急促的鼓点都急促的乱响。 于是,一幅天上雷声滚滚,地下万马奔腾的画面,就这么在杨谨的脑中豁然展开来。 与之相应和的,是她跳得狂乱,狂乱得辨不清个数的,飞到了嗓子眼儿的不争气的心脏。 然后,然后她就被推开了…… 刚刚被杨谨吻上的时候,石寒毫无防备,自然而然的反应便是,惊得瞪大了双眼。 杨谨的脸,杨谨的五官,近在咫尺。石寒的眼睛瞪得很大,却因为视线完全被这张贴近得不能更近的脸遮去,她眼中的所有景象,通通化作了一团模糊的虚影。 视觉被如此夺去自由,身体的其他感觉就变得格外分明。 她的手木然地僵在那里,耳中轰鸣一片,一时间辨不清虚幻与现实,仿佛铮然之中,就被丢进了迷幻的旋涡。 她的嗅觉也在一瞬间丧失了,呼吸停止,她忘了作为一个活人,呼吸的本能反应。 她的舌被幽闭在双唇内,她的双唇被杨谨的唇紧紧地封住,仿佛杨谨的唇,才是那幽禁她唇舌的狱卒。 如此,五感之中,残留给她的,唯有触觉,来自双唇的,杨谨给予的触觉。 石寒的第一反应,便是麻,只是她一时分不清,那是怎样的一种“麻”。 接着,是软。身为一个“吃过的盐,比杨谨吃过的米都要多”的成年人,石寒比“初来乍到”的杨谨,先体会到两个人的唇相接时候的柔软触感。 当那个“软”字在石寒的脑子中跳跃出来的时候,石寒被自己吓到了—— 她竟想到了哪里去! 出于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石寒接下来便用她之前僵着的双手,推开了毫无防备的杨谨。 杨谨真的是毫无防备,她的脑中还天雷滚滚、万马奔腾着呢,“可能被推开”这件事根本就超出了她此时此刻脑中的容纳物的范围。 武功再高强,内力再深厚,又如何?这种时候,照样傻呆呆的。 杨谨被推得身子一歪,斜在了榻侧,半张的嘴巴能塞进去个鸡蛋……她还未从方才的惊魂一刻中清醒过来。 石寒推开她,尚未反应过来该说的话,却先下意识地探出之前被幽禁的舌头舔了舔方才被杨谨碰触过的双唇。 杨谨在冲动之前,刚刚喝尽大半碗又酸又辣的醒酒汤,唇上还沾着醒酒汤的汁液呢,这么一触一碰,便迁移到了石寒的唇上,再被石寒的舌尖舔过—— 石寒微蹙了眉,心道确实滋味很……厚重。 她如此做想之后,眼角、两颊便泛上了可疑的红晕,这厚重的滋味是如何被传递到她的唇上的,这过程……当真回忆不得。 杨谨被推开的时候,本是傻呆呆的,只怔怔地盯着石寒,三魂七魄丢了一半的样子。 偏偏,她的目光又被石寒舌尖舔舐唇瓣,继而晕红了面庞的一幕幕吸引了去,她脑中顿时像开了窍,轰鸣的乱响化作了铺天盖地的几个大字—— “我——亲——了——她!” 我、我、我……竟然亲了她! 杨谨的唇不可抑制地微抖,继而全身都抑不住地轻抖起来,因为激动,以及难以置信。 “滋、滋、滋味……如何?”她居然还能问出这么一句话来。 她问的真的是醒酒汤的滋味。这可是石寒之前问过她的问题。 石寒立时僵住了,脸上的红晕大有愈演愈烈、铺天盖地的架势。 杨谨凝着她这般模样,心里软绵绵的,成了一汪春.水。 没有人不喜欢心爱之人娇羞的模样,何况,石寒本来就很美,如此娇羞,当真、当真…… 不待杨谨想出来“当真”之后最恰当的形容词汇,石寒一句话飞过来,将她满满当当的柔情蜜意发配到了爪哇国—— “撒什么酒疯!”石寒横嗔她一眼,眼角却还是晕红着的。 “我……”我没撒酒疯! 杨谨心里暗暗叫苦,心说我真的酒已经醒了,真的不是撒酒疯,我是真的……亲你来着! 如此默默呼喊着,杨谨不争气地红了脸。 石寒却已经站起身,拾起方才被杨谨撇在床榻上的空碗。 那碗可怜兮兮地歪躺在锦褥上,里面残留的一点点汁液早已经尽流了出来,溻湿了锦褥,形成了半个手掌大小的水印。 “费心费力地替你熬了这醒酒汤,竟这么浪费!”石寒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水印,鲜见地絮絮念叨起来。 “不喝便不喝,何苦丢了我的碗,还弄湿了我的床榻!”她依旧盯着那水印,口中却不依不饶地声讨杨谨。 杨谨看了看那水印,还有那空碗,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眸光转到石寒的侧颜上。 她想说她真的喝尽了那碗醒酒汤了,虽然,那么……难喝。 里面残存了那么几滴,真的不是她的错。 还有那榻上的水印……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就是方才……情不自禁……罢了。 她讨好地看着石寒,希望能得到石寒一个回顾的目光,给她机会,让她解释清楚之前的疏忽,和被冤枉的事实。 可惜,石寒压根儿看都不看她,而是虎着脸,收起了碗,顿回到托盘里。 “嘣”的一声闷响,碗底与托盘面相磕,吓得杨谨一哆嗦。 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偷眼悄悄打量石寒的神情—— 生气了?不会是因为弄脏了褥子,就生气了吧?杨谨心道。 她本就口拙,方才亲了石寒,言语能力因着这一吻,已经被她自己吓丢了大半,这会儿再见到石寒似乎生气了,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似乎,应该说点儿好听的,讨个饶,道个歉?杨谨眨眨眼,心想。 然而,石寒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收起家什,拧身便往门外走。 杨谨:“……” 年少如她,并没来得及注意到,石寒的脚步是何等的匆忙失措;而石寒的耳 分卷阅读135 分卷阅读136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36 根,已经熏红了大片。 这一走,堪称落荒而逃。 杨谨独自一人在榻上呆坐了许久,一忽惦记着石寒是否真的生气了,一忽又忍不住回想方才触上石寒双唇时候的细节,之后,她悲哀地发现,她竟记不得当时是怎样的滋味了。 曾经,在寒石山庄,她情难自禁的时候亲过石寒的脸。那时候石寒昏睡着,她虽是偷偷摸摸做贼似的,可那柔软腻滑的触感至今还是记得的。 难道是因为,方才太过紧张了? 杨谨抿了抿嘴唇,想起石寒舔舐嘴唇时候的模样,脸颊滚烫,一阵接一阵的心悸感,止都止不住。 她的目光,也变得痴痴迷迷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都不见石寒回来。 再美味的物事,总吃也是要腻的。 杨谨坐在榻边,记不得回忆了多少次石寒粉嫩嫩的舌尖舔过双唇时的情景,想得脸涨红成了熟虾,一脑门子的热汗。 她更觉得羞涩了,在心里狠狠地鄙视自己一番之后,起身,在地上寻了靴子套在脚上。 石寒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她决定亲自去寻找。 步出屋门,是宽敞的厅堂。那厅堂,连着一条长廊,不知向何处去的。 杨谨之前便打量过她所处屋中的布置,如今见到这座厅堂,更觉得眼熟了—— 这里的家具摆设、材质、以及布设的格局、走向,同寒石山庄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便是规模要比寒石山庄要小些。 杨谨默默看着,已经走出了厅堂。 她一路上几乎没碰到什么人,这处所在很是清净。 厅堂外的长廊顶上,雕梁画栋,足见建筑的时候,很用了些心思。长廊两边通透着,可以直接看到结了一层薄冰的小池,以及积了雪了小片花树。 杨谨感觉到有风拂过,不冷,反倒沁凉凉的提精神。 她遂加快脚步穿过长廊,直奔侧前方的偏院。 远处,有仆役打扮的几个人在忙碌着,她也浑没放在心上。 刚步入偏院前厅,冷不防一个人影从一间书房中走了出来。那人见到杨谨,登时又惊又喜。 “杨公子!”她欢叫着,跑到杨谨近前。 杨谨一惊,看清了是石寒身边贴身侍奉的冬青。 “冬青姐姐!”杨谨含笑打招呼。 冬青既然在这里,石寒想来离得不远了。 冬青许久未见到杨谨了,高兴得什么似的,拉着杨谨的衣袖问这问那,又十分关心地问她“怎么瘦了”“是不是每日都好生用膳啊”等等。 杨谨被她缠问得颇无语,又因着是熟人,且是石寒身边侍奉的,不好轻易驳了她的面子,只得耐着性子答复冬青。 杨谨总算在冬青崩豆似的问话中瞅了个空子,忙抢问道:“冬青姐姐,庄主可在这里?” 冬青一肚子的话,半肚子都未说完呢,闻言呆了呆,方恍然大悟道:“你……你是来找庄主的啊!” 杨谨:“……” 石寒此时确实是在书房中。 杨谨小心翼翼地蹭进来的时候,看到她坐在书案后,面前摊着一本不知什么册子。 看书呢?还是看账本?杨谨心忖着。 想想之前,似乎确是自己理亏,杨谨凑近了些,开口道:“原来你在这里啊……” 石寒头都没抬,似乎舍不得从那册子上转开目光去。 “你不是同冬青聊得挺热络吗?难道此时方知?”石寒凉凉道。 什么时候……我什么时候同冬青聊得热络了?杨谨呆怔。 石寒没听到回答,暗自冷哼一声,又幽幽道:“睡醒了?” 诶?睡……醒了?我何时睡了?杨谨再次呆。 “你自己方才说的,要睡一会儿,”石寒说着,已经抬起头来,“怎么?又到我这书房中,想撒酒疯?” 她此刻面容坦然平和,再不见了之前的窘迫。 杨谨还未想清楚自己何时说过要睡会儿呢,思路便被她牵引到“撒酒疯”三个字上了,脸上红了红,再不敢直视她,轻咳一声,岔开话头儿道:“这座宅院是何处啊?也是你的住处?” 石寒眉一挑,似笑非笑地瞧着她。 杨谨被她瞧得浑身的汗毛都要根根竖立起来,一对眼珠子都不知道该瞧哪里好,只得垂下,盯着书案上的那本册子。 她眼力颇佳,一眼便瞧出来,那册子的样式像极了寒石山庄中惯用的账本子的样式,只是这账本子……何时用这么奇怪的文字记账了? 杨谨清楚记得,当初石寒教她识账、记账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便听石寒飘飘悠悠道:“方才同冬青聊了那么久,都不知道这里是何处吗?” 杨谨懵懂抬头,无辜道:“真没聊,也没热络……大概是她许久没见到我,热心多问了几句……” “哦,热心……”石寒似是了然地点了点头。 接着,她又盯着杨谨额角被汗水浸湿的一缕发丝,似笑非笑道:“年节下,刚做了新衣裳、新帕子,她没热心地送你一条啊?” 杨谨被她没头没脑地一问,更懵懂了,实实在在地摇了摇头道:“没有啊!” “那便好。”石寒呵笑一声,再不言语。 杨谨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挠了挠后脑勺,想了半晌,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她转眼见石寒还垂着眸看那账本子,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不忍石寒犯错,磕绊道:“那个……账本子……放、放反了……” 石寒一愣,才把心思放在面前的册子上。待看得清楚了,她瓷白如玉的脖颈都染成了大红色。 “我……这……这是新式的记账法子!哪里放反了?”石寒红着脸大声道,却无论如何都不敢去看向杨谨。 作者有话要说:  小杨是懵懂的,老杨是傲娇的(手动再见 新文《三世·江山》,每周更新一次,边存边更,欢迎收藏品尝~ 第93章 杨谨心思纯良, 却也聪明。她已经觉察到石寒此刻很是窘迫,她当然不会以为真有什么石寒所说的“新式的记账法”。 她一定是有什么心事, 才会长久地心神不属,盯着颠倒的账本子看都没察觉。杨谨心忖。 她隐约觉得石寒的“心事”似乎与自己有关, 却又一时理不出个头绪来。 无论是什么吧,总之,她舍不得让石寒窘迫不堪。 “哦……原来是新的记账法子啊。”杨谨了然道, 一副“你说什么便是什么”的架势。 却又紧接着岔开了话头儿, 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看这外面的气候, 八成还是在京中。所以,这里是石寒在京中的别院?杨谨猜测着。 除了当初离开寒石山庄之前,跟自己置气的时候, 这孩子唤自己“小姨”, 旁的 分卷阅读136 分卷阅读137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37 时候, 包括那之前,包括现在, 她对自己的称呼都是简简单单的“你”字。 石寒不是没想过纠正,却也只是想想罢了。 你便你吧, 何必再纠正她叫什么“小姨”,徒惹她变扭呢? 石寒于是也想得开了,不去计较杨谨如何称呼自己。不过, 有些事,她却是不能不计较的—— “你倒是越发能耐了!”石寒冷哼道,“学会醉宿街头了!” 杨谨一滞。或许是能重新见到石寒令她太惊喜了吧, 她竟一时间忘了之前痛苦的种种。 伤口的愈合只是暂时的,当那层薄疤重被揭开的时候,依旧是血淋淋的。她于是默然了。 石寒见她这副模样,就知道这闷葫芦性子又发作了,皱了皱眉,缓声道:“我的马车恰好路过你醉倒的那条街,见到有无赖混混围着一个躺倒的人踢打,近前仔细看了,才知道是你。” 她故意瞒下实情,不想让杨谨胡思乱想节外生枝。只是,不知道那位堂堂的大周女帝,若是知道自己被称作了“无赖混混”,会作何感想。 宇文棠踢骂昏醉的杨谨,石寒看到了最后那几下。她很觉得心疼,又不能质问、责骂天子,如此也算是替杨谨小小地出了一口气。 杨谨闻言,立时明白自己醉倒之后,赶巧被路过的石寒救起,又带到了这里。 可是,从襄宁城外的寒石山庄,到京城中的一条寻常街道,几百里的路程,石寒都能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也是太巧了。 或者,这便是“缘分”?杨谨痴痴地想。 她此刻是陷入情中之人,难免以情度事。她哪里想得到,世间事哪有那么多的巧合与缘分?所谓缘分,不过是在她看不见、想不到的地方,有推手在促成罢了。 “你救了我……”杨谨声如蚊呐。 “不然呢?”石寒挑眉,“难道任由你躺在雪地里,被猫猫狗狗咬着挠着?” 大周女帝,不止做过“无赖混混”,这一次又担当起了“猫猫狗狗”的角色。 杨谨面有愧色,垂头无言。 石寒指桑骂槐地骂了皇帝,骂得心里痛快了些,再一瞧杨谨讷讷不语的样子,心里不禁软下了几分。 “坐下吧。”她指着书案旁的一张椅子,示意杨谨。 杨谨从善如流地坐下了,只是还一言不发。 明明做错事的是这孩子,自己偏偏还要和颜悦色地引她说话,石寒深觉自己真是操碎了心。 “饿了吗?渴不渴?想吃什么,或者喝什么茶?”石寒柔声问道。 杨谨心里本来是难过的,就在几个时辰之前,她还沉浸在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苦之中无法自拔。然而,现在,石寒出现了,石寒在关心她。她觉得心暖融融的,仿佛一块积年沉冰被浸在了温水中,从里往外地融化开来。 她于是又觉得方才的不言语,挺对不住石寒的。 “我不饿,也不渴……”杨谨道。 她鼓着勇气,抬眸对上石寒,看到了石寒听了她的话之后,在微微颔首。 杨谨抿了抿唇,又垂下眼睛去,脸颊上泛起了可疑的淡晕—— 霎时间,石寒舔舐双唇的模样都轰然映现在她的脑中。杨谨觉得,她暂时还是别与石寒对视的好。 石寒是个何等通透的人?见她如此模样,便已猜到了七八分,一时气滞,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儿,发不出来,咽不下去。 “我知道了……我的身世。”杨谨闷声道。 “我去查了……后来遇到了……”杨谨咬了咬牙,终究还是不大顺畅地吐出了那个称呼,“遇到了……药婆婆。她、她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石寒听到“一切”这个字眼儿,暗惊,不禁问道:“一切,是指……” “关于我的身世,”杨谨缓缓吐出一口气,“我娘是被人……被我的生父……侮辱之后,诞下我的。” 杨谨的心脏抽痛:“我……我其实是个私生子!” 她的目光骤然冷了下去,寒森森狠声道:“私生子还是父母你情我愿诞下的!我……我本就不该出生!我……” 这些话,她从没对任何一个人说起过,她一直将它们闷在心里,化作了日日下酒的佐菜,却化不掉、忘不了它们。而今,终于有一个人让她能够将这些沉郁诉之于口。说出口的时候,她再难保有冷漠与淡然,她越说,越觉得自己像一个笑话,不,就是一个笑话! 原来,倾诉痛苦,真的会令人更难过…… 石寒初时安静地听她诉说,听着听着,忽的觉得她的情绪不对。惊然看去,发现杨谨正死死地咬着嘴唇,有鲜红的血珠儿从被咬破的唇上渗了出来;而她的手狠抠着手心,白皙的手背上淡蓝色的青筋暴起,分明得刺目刺心。 这该是怎样的痛楚! 石寒的心脏亦被咬疼了,攥疼了。石寒突然觉得有些恐慌,她怕,再任由杨谨这样下去,这孩子会杀了她自己! “谨儿!”石寒倾身,覆住了杨谨攥紧了的手背上,一双瞳子却不错目地凝着杨谨的脸。 杨谨正在承受着堪比凌迟的心之苦,她觉得自己难受得快要死掉了。蓦地,手背上传递来熟悉的沁凉滑腻,还有熟悉的气息侵了过来。 像是练功时候走火入魔快要失控以至于性命堪忧的时候,突的有人施以援手,救于危难,那只死死扼住喉咙的死亡之手骤然退却,她又能够呼吸新鲜的气息了。这便是杨谨此时的感受,她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她的目光对上了石寒的,还有些茫然与惊措。 石寒的心里又是一阵酸疼,她挤出一抹笑容,道:“看你,脏得像只小脏猪!” 杨谨呆住,继而脸一红,下意识地躲避着石寒—— 她在面对石寒的时候,骨子里还是自卑的。石寒说她“像个小脏猪”,她便觉得自己身上真的脏,她怕弄脏了石寒,更遭嫌弃。 不料,石寒却不许她逃开,固执地扣紧了她的一只手,又拉住了她的另一只手。 “怎么?说你像脏猪,你便难为情了?”石寒笑道,“知道你此刻最该难为情的是什么吗?” 杨谨全然不知她要说些什么,被她追问着“最难为情的事”,更觉得难为情了,窘迫地别开眼去,脑子中已经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石寒好笑地看着她,摆出敦敦教导的姿态来,道:“你此刻最该难为情的,是明知道自己是个小脏猪,还继续做小脏猪!” 杨谨被她饶得有点儿糊涂,不由得转回眼来,迷蒙地盯着她,不明所以地微张着嘴,似在琢磨她的话,又似不大明白。 石寒被她晶亮的眸子盯着看,心尖儿上莫名一抖,有一瞬的失神。 石寒忙收敛心神,抓过随身的帕子,揩拭过杨谨的嘴角,又盯着帕子上新鲜的血迹 分卷阅读137 分卷阅读138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38 ,故意嫌弃道:“可惜我一条新帕子了!” 杨谨也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愧疚道:“我、我赔你一条新的……” 石寒则挑眉,睨着她道:“你惯常送帕子,还是收帕子?” 杨谨被她问得一愣一愣的,根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只知双目茫然地看着她。 石寒被盯着看,那种莫名其妙的颤抖又侵袭了来。石寒当真要被弄疯了,豁然起身,顺势拉起杨谨:“走了!小脏猪!” 杨谨被她扯起来,懵然道:“做、做什么?” “当然是洗干净你啊!”石寒继续嫌弃地斜目瞧她,“难道你要这样安歇?就是你想如此,我这别院中可没有那么多的干净新被褥由着你弄脏!” 杨谨更窘迫了,深深地觉得自己被嫌弃得可以。 不过,窘迫归窘迫,之前的那种痛苦得没找落的难受,却也淡了些。 别院里的设施完备不亚于寒石山庄中,石寒又是这里唯一的主子,别院中的一切事务都是围绕她而存在运转的。所以,她一声吩咐下去,沐浴的热水与一切用物便都很快备好了。 石寒拉着杨谨,边走边道:“先暂时洗干净你自己,等年后,我再带你去近郊的温泉池泡温泉。那里是京中最有名的,连当今天子都偶尔去的。” 杨谨总算寻回了一些清明,抬头时,发现已经被领到了沐浴处。她耳力颇好,隔着一重厚实的帘幕,还有一道屏风,“哗啦啦”的水声依旧能听得见。 她心中正忐忑不安呢,珠帘一挑,两名十五六岁的侍女恭顺而出,向石寒行礼道:“庄主,都已经准备好了。” 杨谨本来就紧张,听到这话,未等石寒开口说什么,她先慌了,忙道:“我自己可以!我自己可以洗!不必劳烦!” 两名侍女登时熏红了脸,头垂得更低了。 石寒无语地看向杨谨,轻推她道:“快进去洗吧!” 这副如玉容颜,俊丽身姿,便是有人想帮忙沐浴,她还舍不得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一支半节童鞋的长评,昂~ 新文《三世·江山》,每周更新一次,边存边更,欢迎收藏品尝~ 第94章 水汽氤氲。 一瀑珠帘, 一道屏风,隔开的, 是两重天地。 石寒的脚步很轻很轻,并不是因为她在有意隐藏些什么, 而是,她怕自己突然的闯入,打碎了那水雾之中的静谧美好。 杨谨洗得很是安静, 只有轻微的“哗啦啦”水声传出来。 这孩子太过安静了, 安静得根本就不像这个年纪的小孩儿该有的样子。 石寒的脑中突的闪过这样的一个念头, 随之她的心脏便被这个念头抽疼了,有一种叫做“心疼”的情愫正无边无沿地在她的心间蔓延开来。 她如此想着,脚步便不由自主地踏得重了些。 以杨谨的内功修为, 发现有不会武功的人靠近身边, 本不是什么难事。可她之前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之中, 恍然惊觉有人在靠近,出于身为女子的本能, 她慌忙收紧了双臂,护住了胸前的要害之处。 “谁?”她惊声道。 “是我。”石寒的声音很平静。 随着那话音, 她已经走到了杨谨身处的一丈见方的汤池边,驻足。 听到是石寒的声音,杨谨心头的紧张方松快了一些, 只是,那双收紧在胸口处的手臂却还依旧。 穿过萦绕于汤池四周的水雾,离得近了, 石寒能清楚地看到池中杨谨的模样。 石寒此刻,正垂着头,俯视着水中人。 这样的视角,加之杨谨收紧手臂的防备模样,更衬得她可怜可爱。 她平日里挽在发顶的一丝不苟的发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瀑黑亮亮的浓密鸦发,沾了水,浸得湿透了,乖顺地贴服在她的肩头和后背上。 或许是因为紧张,胸口以下皆沁在水中的杨谨,下意识地微微佝偻了身体,像是想要藏住胸前的起伏,不被石寒看了去。 也是因着这佝偻身体的动作,那紧贴着她的肌肤的湿润发丝,又自她的脖颈间分开去,变做了两股,披散在她的肩上、胸前。于是,她脖颈后骨头的小小突起,以及小半个后背,就这样昭昭然地展现在了石寒的面前。 曾经在寒石山庄中,石寒曾亲自替杨谨换过衣裳,这副身躯,她亦曾亲眼见过。 那是一具集合了柔软与力量、线条紧实却又温润如玉的身体。这一点,石寒一直是知道的。 她本该对杨谨的身体有了免疫力的,至少她自己是这样认为的。然而,现实却给予了她全然的否定—— 古人说“犹抱琵琶半遮面”,古人还说“横看成岭侧成峰”,当美景被半遮半掩着,当美景被换了另一个角度去观察,那风致与感触又是另一番境地了。 这样美好的半个脊背,比昏睡中的杨谨全然地展开赤.裸的身体时,更能震撼人心。 何况,这副身体的主人,现在是清醒着的,她的肌肤、纹理、骨骼,连同缀在那白皙之上如花露般的水珠儿……这一切,都是鲜活活的。 杨谨便这样微弓着身体,像是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兽,更像是面对这复杂的世间心存无措而迷茫的稚子……无论哪一样存在,都足以激发出石寒内心深处的母性。安慰她,呵护她,拥抱她,疼爱她……这种种皆是石寒此时此刻内心狂乱的冲动。 杨谨长得好看,又白净。 所谓“一白遮百丑”,何况,她又生得极俊。 平素,石寒见多了初次见到杨谨,或者已经认识杨谨的人,每每表现出来的或是亲近、或是艳羡、或是爱慕、或是渴盼的目光,她以为自己早该习以为常。 然而,在这相对封闭的空间内,当她与杨谨独处,面对着那瓷白的肤,还有那明明蕴含着极强的力量,却奇异地透着某种柔媚之感的背影的时候,石寒的心,凌乱不堪了。 只是背影。 只是一个半遮半掩的背影。 而已。 于是,石寒的十指攥紧了,再松开,再攥紧……鬼知道,她内心里正经历着怎样的波动与折磨。 于是,被她抱在手中的杨谨的干净衣衫上被攥出了小小的褶痕。一如,石寒此刻的心。 杨谨僵坐在汤池中,等着背后那人接下来的问话,她等着她问她“洗完了吗”“洗得如何了”,或者类似的话。 如此,她便能破除掉这令人窒息的安静,顺利地进行某一个或许根本就没什么实际意义的话题。 然而,背后那人却久久无声。 久得,杨谨真要觉得四肢,尤其是脖颈以下的后背,都要僵硬了。 她就是觉得,背后那人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裸.露的后背上,还自始至终一瞬不瞬 分卷阅读138 分卷阅读139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39 地盯着瞧。 肌肤长久地裸.露在浴汤外,本该觉得凉甚至寒冷的。可杨谨,却觉得后背像被谁丢下了一团火,热辣辣的,嗯,又热又僵硬。 而她那颗可怜的心脏,没因为曾经的病痛、受伤,或者持久地劳累、伤神而如何,现在,却因着这磨人的凝滞而快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 如此情状,杨谨觉得自己很应该说点儿什么来打破这要命的寂静。 可她最应该说点儿什么呢? 说“你来做什么”吗?似乎太生硬了,会不会伤了她的情面?或许她此时来,当真有事呢! 说“我要穿衣服了,你先出去”吗?更生硬了。她会很难堪吧? 要不,就问问“你的账本子看完了”?那不是正正经经地打脸吗?甭管之前拿颠倒了账本子是因为什么吧,总之那不是什么长脸面的事儿……她待我这样好,我又怎么忍心让她气闷? 不然,干脆就问问她“吃了吗”,这个话题,似乎与当下的情状,以及之前的尴尬都不相干……只是有些莫名其妙罢了。 杨谨的脑中,电光火石地转过了许多念头,皆是找出某个话题和石寒聊天的念头。 她被自己纠结得腹痛了。 幸好,在她即将纠结疯掉的边缘,石寒从容地丢出一个问题,拯救了她的无措。 “不必着急,晚膳还得一会儿呢。”石寒道。 杨谨:“……” 她是真的着急了。 好吧,就算是你不着急,就算是你不想让我着急,能不能麻烦你先不要这么站在我背后啊! 你这样,我真的……挺着急的。 石寒说出那句话之后,便惊讶地看到杨谨的双肩轻轻地抖了一下,像是不受控制似的。 她关心则乱,遂忘了之前的顾忌,蹲下.身,将杨谨的干净衣衫全交与左手,右手掌拨动着汤池中的水,道:“是不是水凉了?” 然而,紧接着,手掌上传递来的温热触感便否定了她的疑问,水温刚刚好。 那这孩子哆嗦个什么?石寒心中犯起了嘀咕。 她在意杨谨到十分,忙扭脸去看杨谨如何了。 只这一眼,石寒就发现杨谨的一张玉色小脸儿已经蒸腾成了粉嫩绯红的颜色,何止脸颊,连脖颈在内,大片大片的红色晕开在杨谨赤.裸的身体上,那被紧紧护在双臂中的小小起伏,也不甘心被如此遮挡着,羞涩地露出了一点点端倪,也是粉嫩嫩的,伴着迷迷蒙蒙的水雾,这孩子像极了……一只熟透了刚出锅的大螃蟹。 只不过,这“螃蟹”忒没出息了些。哪里有半分“横行霸道”的架势?反而,身体佝偻地更厉害,一张小脸儿快要埋到胸口里了。 石寒:“……” 她本就聪明,于人情世故更是通透。见杨谨这副模样,登时明白这孩子是害羞了。 石寒轻轻笑了笑,有点儿无奈,还有点儿说不清楚的情绪。 她站起身,转过去,将手中的干净衣衫放在不远处的干净台子上,口中边道:“这是你的干净衣衫,里衣、中衣、外袍都是齐备的。一会儿洗完了,便换了吧。” 她说着,又道:“虽然泡得舒服,也别泡得太久了,伤肌肤。水若凉了,也容易冻到。” 石寒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鄙视自己:絮絮叨叨的,当真像个老妈子。 可这些话,她若是不一一地说出口来,又担心杨谨不走心、不注意。 做人,当真是矛盾啊! 杨谨一直安静地听着,直到石寒嘱咐罢了,她才在水中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表示自己都记下了。 石寒不再立于她身后,盯着她的背影看,这让她的心情放松了不少。 直到听着石寒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听不见了,杨谨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真是……太折磨人了。 她总算是松开了收紧的手臂,垂着脑袋,看了看水面以上胸口处的两团起伏。 白皙的肤色上,染上了令人害羞的粉红色。 这么小小的两团,又不是像她……那样值得骄傲得昂首挺胸的那种,确实……挺让人害羞的。 杨谨抿了抿嘴唇,深觉自己身为女人的本钱,当真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 要不要多吃点儿什么补一补呢? 杨谨如此想着,脑子里盘旋起读过的药书中能补女子身体、能让女子丰……腴的方子来。 想着想着,她脸上一热,暗骂自己真是疯了,竟就在这水里琢磨起这些有的没的来了! 还是像她说的那样,快点儿洗干净自己吧!杨谨心忖。 真觉得有点儿腹胀。 似乎,刚才也觉得小腹坠痛来着…… 难道是着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小杨怎么了,你们知道的~ ps,小杨内心吐槽的时候,已经默默地把“庄主”改成了“她”(再见 新文《三世·江山》每周更新一次,边存边更,欢迎收藏品尝~ 第95章 石寒折回书房, 神思不属地坐在书案后面,等着杨谨沐浴罢来寻自己。 那本账册子还摊在案上, 依旧颠倒着。而它的主人,思绪已经不知飘飞到了何处去。 石寒根本忘记了该把那账册子转正当了。 等了许久, 都不见杨谨的踪影。 再磨蹭,也不至于洗这么久吧?石寒心道。 往常在寒石山庄中,杨谨每日都要沐浴, 皆是很快便洗完了, 何曾这样磨蹭过? 不会是……窝在汤池子里睡着了吧? 不会是……突然病了, 昏倒在里面了吧? 要不就是迷了路了?走丢到不知哪里去了? 石寒的脑袋里一时间冒出来许多的念头,使得她再也坐不住了。她慌忙站起身,快步朝沐浴处走去。 甫一走出书房, 当值的冬青见状, 也循着规矩随在她的身后。 主仆二人来到汤池外, 一道珠帘隔开了两重空间。 石寒边朝这里走着的时候,边凝神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很安静。连之前的“哗啦啦”的撩水声都听不到了。 不会真的昏过去了吧!石寒心头微惊。 不过, 挑起珠帘的同时,她并没有忘记杨谨的避讳, 吩咐冬青道:“你在这里,唤你的时候再进去。” 冬青自然应是。 石寒疾步饶过一道屏风,她终于看得清楚了。 汤池中的那人还泡在其中, 只是那姿势,怎么瞧着,那么别扭呢? 见杨谨并没昏过去, 石寒才略略松了一口气,凑近问道:“怎么还在洗?水都凉了吧?” 她说着,不由自主地右手去撩池中的水。 杨谨心里原本纠结得什么似的,被她的突然出现,又突然开口说话,紧接着突然撩动身 分卷阅读139 分卷阅读140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40 旁的池水,吓得一哆嗦。 “啊!”她惊呼一声。 石寒动作一僵,不解地看着她,立时发现那张被熏红了,还被自己暗暗比作熟螃蟹的俊丽小脸儿,此刻堪称惨白。 还有什么事,能吓到眼前这个身负高深武功又有江湖阅历的少女?石寒暗惊。 杨谨面对她的时候,大多数时候都是害羞得红了脸,少数时候是外表平静内心别扭,何时有过这等惨白惊恐的神情? 石寒关心则乱,顿时将目光放在了杨谨身处的水中。 水…… 难道这水中有什么……东西? 石寒的喉间动了动,她的脸也白了几分。 就在她寻思着要不要拖了杨谨的裸.躯快速逃离这池水的当儿,杨谨先寻回了清明—— 果然,如石寒习惯了她的大多数时候的模样,她的脸又红了。 “我……我……” 杨谨“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来。 石寒觑着她,暗忖着眼前的光景,便否认了自己之前的可怕猜测。 所以,不是水里藏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而是,这孩子自身,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她于是不说话,平静地等待着杨谨的下文。 杨谨的脑袋都要埋进胸口里了,她嗫嚅了好半天,才垂着脑袋,看都不敢看石寒似的,小声道:“我……我弄脏了水了……” “?”石寒极度不解。 弄脏水?什么意思?难道洗澡不就是把水弄脏的过程吗?莫非有谁能越洗水越干净?也是神奇了。 她知道,这孩子必定不是这个意思。那么,又是何意呢? 石寒还是不言语,静待杨谨的解释。 杨谨当真没脸见人了。 “我、我那个了……”她小声道。 “那个?”石寒仍是没反应过来。 “就是……就是那个……”杨谨好恨她的反应,更恨自己不能顺畅地表达出来。 她窘迫的模样,入了石寒的眼。石寒心念微动,忽然想到了什么,惊得眨了眨眼,微张着嘴看向杨谨。 “月事?”石寒小心地试探着。 杨谨听到那两个字,羞赧得真想一头扎入这汤池中,再也不用面对任何人。 石寒见她这副模样,便知道自己猜对了,登时“噗嗤”失笑。 杨谨幽怨地转脸,看向她,表情还很别扭。 石寒连忙忍住笑,担心她初.潮心里有了莫名其妙的压力,又温言宽慰道:“这说明我们谨儿长大了,是个大姑娘了……” “可是……刚才,”杨谨垂下眼睛,盯着身下的池水,“那东西……那东西流到了水里……” 她是郎中,自然不似寻常小女孩儿一般,她对自己身为女子的了解是很深的。她也知道,按照她现在的年纪,极有可能要来月事了。 可知道归知道,当真“那东西”实打实地来了,她还是觉得手足无措。尤其是,当一阵阵的间歇性小腹坠痛过后,下腹有滑滑痒痒的感觉产生的时候,杨谨便料到“大事不好”了。 偏偏,“那东西”毫无征兆地到来,然后便顺着她的身体淌入了池水中,杨谨惊呆了。 汤池水是透明的,葵水是红色的,以红色入透明……那该是怎样的效果? 她觉得,是她身体里流出来的“脏东西”弄脏了石寒的汤池水。正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呢,石寒就这么闯了进来,让她更手足无措了。 石寒哪里知道她心里这许多弯弯绕绕的想法? 听她说“那东西”流到了水里,还以为她担心来月事的时候肌肤直接接触水,会伤害身体,遂笑着安慰她道:“放心吧,那点子水,就算是进到身体里,也无碍的。” 杨谨:“……” 似乎,两个人说的,不是一码事吧? 石寒盯着她古怪的表情,禁不住关心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杨谨摇了摇头,咬唇道:“不是。” “那是怎么了?” “我是说……说我的那个……流到……流到了水里,”杨谨声如蚊蚋,“池水……被弄脏了……” 石寒这才恍然大悟,不由得笑弯了腰。 “这有什么?”她强忍着快要喷出来的笑意,“莫说葵水只是女人身体里正常流出来的东西,无所谓脏不脏的。便是退一万步,当真汤池脏了,让她们冲洗干净不就好了?” 杨谨闻言,一想到侍女们冲刷的汤池,曾经沾染过自己的“那东西”,脸上便火辣辣的发烫。 石寒的手掌已经覆在了她的发心,揉了揉。觉得手感着实不错,忍不住又揉了揉。 杨谨:“……” 就听石寒的声音传到了她的耳边:“来了月事,可不比从前了,谨儿要学着用一些东西,更要懂得一些事情。” 杨谨确实是年少,面皮儿薄。被石寒轻揉着脑袋,虽然很舒服,但还是挺让她觉得羞窘的。再听到石寒的话,杨谨更窘了。 她当然知道“一些东西”指的是什么。她身为郎中多年,见识过许多病患,自然也是知道妇人特有的一些病症的。当然也就知道,一个来了月事的女子,可能会用到哪些东西,只是有些懵懂不确实罢了。 石寒已经转身出门,低声吩咐了候在门外的冬青几句。 冬青听了吩咐,初时怔了怔,却也答应着跑开去。 很快,冬青便折回来,同时带回了石寒吩咐的物事。 石寒依旧吩咐她守在门外,自己则带着那物事重又进来。 杨谨依旧大半个身子泡在水中,同她之前离开的时候并无二致。 石寒无奈地叹气,心道这是要在汤池子里面泡到天荒地老吗? “来,起来,擦干净!”她向杨谨道。 说着,扯过了一旁的干净布巾。 “我……我自己来……”杨谨磕绊着,不肯动。 石寒无语,只得将布巾递给了她。 杨谨背对着石寒哆哆嗦嗦地拭干了身上的水珠儿,又纠结起怎样才能顺利地拿到侧后方的干净衣衫,还能顺利地躲过石寒的注视。 石寒却不想再与她啰嗦,生怕她裸.露着身体着了凉,于是利落地翻出杨谨的亵.裤,从容道:“转过来。” 杨谨窘迫死了,直想再一头扎进汤池子里。 石寒不容她多想,拿出了天下第一庄庄主的气派,攥着杨谨的手腕,强令她面向自己,口中犹道:“又不是没有见过你的身体……小小的孩儿,怎么那么多弯弯绕,嗯?” 杨谨垂着眸,由着她动作,连话都不敢说了。 石寒替她穿上亵.裤,也不看她,又道:“别院中除了你我,没几个人,这几日就别穿那劳什子了,束缚得难受!” 杨谨惊了惊,知道她指的是那件专门缝制的伪装少年男子的内衫。 她一时间想不出拒 分卷阅读140 分卷阅读141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41 绝的理由,石寒已经取了一旁的寻常少女的亵.衣,为她穿上了。 这是杨谨有生以来第一遭穿这种东西,那两根细细的带子,以及胸前的薄薄一片,加之后背上的空无一物,让她很有些恍惚无措。 石寒对她能够如此乖觉地由着自己拾掇,很是满意。于是,再替她套上了中衣。 从内到外的几件内衫,均都妥帖得亲肤,尺寸简直是比着自己的裁剪的,连这几个月里自己身体的贪长的尺寸都计算在内了。这一事实,令杨谨不能不心生疑惑。 杨谨记得,之前石寒曾经说过,是偶然路过的时候,在街市上“捡”到的自己。如此说来,那便是无心之举,是巧合了。 然而,从捡回自己,到现在,不过大半日的光景,这样合身的衣衫,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除非,她来到京城的同时,还带来了自己的衣物。 杨谨想着,偷瞥了一眼一旁的干净外袍。那袍子她瞧得清楚,和曾经她在寒石山庄中穿过的衣衫一样的面料、做工、款式,不过显然是新的。难道,她特特地带着为我做好的新衣服,来京中寻我? 这个念头在杨谨的脑海中转了一个个儿,之后,她就被自己惊着了。 她特特地来京城寻我! 她来寻我! 杨谨不敢相信这个猜想,而事实却明显指向这个猜想。 她真的是来寻我的吗? 杨谨因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有一瞬的激动难抑。 她猛然抬头,看向石寒。 却见石寒将一个长长的,两寸左右宽窄,还缀着奇怪带子的物事呈现在了她的面前。 “接下来,谨儿,你可要看好了。这个物事,是要从此以后跟随你几十年的。”石寒说着,另一只手已经拉开了杨谨亵.裤的腰部。 杨谨:“!” 她怎么有种想要火速逃离的冲动呢? 作者有话要说:  石寒:乖!小姨手把手教你怎么用大邦迪! 杨谨:…… 新文《三世·江山》,每周更新一次,三生三世,相爱相杀,边存边更,欢迎收藏品尝~ 第96章 女孩子家的这等私。密事, 本该由自己的母亲教会的。可是谨儿…… 石寒暗自叹息,边又庆幸自己能够及时找到了杨谨、不然, 让她一个初次的小女孩儿面对这种事,连问都没处问去, 那情形可真是不敢想象。 “便是如此绑系的,”石寒说着,替杨谨重又系好了亵。裤, “谨儿可记住了?” 她总是担心自己对杨谨照顾得不够周细。 杨谨垂着脑袋, 小声地“嗯”着。 其实, 那物事用起来并不难。唯一让她难为情的,便是这个过程—— 石寒的手指沁凉细滑,整个绑系的过程中, 那双漂亮的手始终在她的下腹言说不得的附近翩飞。 杨谨虽然从小被当成男孩儿长大, 虽然对“那种事”还是懵懂着的, 但她也清楚地知道:石寒正在接触的地方,是让人羞耻的地方, 是一个人的私。密所在。 所以,此情此景之下, 杨谨无比的紧张,她身上的汗毛皆根根直立,整个身体都僵硬着的。没多久, 她的额头上已经沁上了一层薄汗。 相比之下,石寒因为心思都在如何教给她正确的“绑系方法”,倒是全神贯注于手中事。 得了杨谨学会了的满意答复之后, 石寒才松了一口气,又嘱咐道:“谨儿要记得今日,下个月大概还是这一日,便要提前有所准备了。” 她又道:“女儿家这个时候身体格外脆弱,谨儿要知道自己保养,不可着凉,更不可食辛辣物,不然落下了病根儿,将来老了是要吃苦头的!” 她哪里想得到,以杨谨的内功修为,纵是月事之中,也不似寻常女子般脆弱。 杨谨讷讷地答应着,生恐她再要替自己套中裤和外衫,忙抢先取过,一一穿在了身上 石寒遂退后两步,由着她自己穿去。 因为离得远了些,杨谨的周身全貌便看得清楚了些。 石寒的目光未脱离杨谨,此时突然发现了她额上的汗水。 “怎么了这是?”她就势去抚过杨谨的额角,因为刚刚有过那样的“亲密接触”,石寒并未多想,只是出于关心而已。 杨谨刚因着她远离了自己一些,那根绷紧的神经方松快了几分,冷不防她一只手又摸了过来。 杨谨被吓了一跳,身体一僵,又是一抖。石寒的指尖已经擦到了她的额角,沾下了几滴汗珠儿。 “热?”石寒微诧道。 是因为这孩子从小习武的缘故吗?月事里还能这样体热? 杨谨呆呆地看着她停在两人之间的手指上晶莹的、属于自己的汗水,突地联想到了刚才,也是这只手,擦过自己的…… 杨谨于是真的觉得体热难耐起来,该说是一种强烈的燥热,自心底里腾腾而起。 也许是被石寒无意识的言行突然点燃,也许是那股力量积蓄了太久,以至于再也按捺不住—— 总之,无论哪一种原因,结果都是一样的:杨谨猛上前来,紧紧地抱住了石寒。 石寒:“!” 若说亲吻是有情人之间的情难自禁,那么拥抱则更像是温暖的慰藉。 至少,当杨谨紧紧抱住石寒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长久跋涉却寻不到容纳憩息之地的可怜人,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寻到了一处可以容身的所在。 这几个月以来,她见识了杀戮、阴谋,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更经历了内心炼狱般的折磨;她从小便被教导要坚强,要自立,却不得不借酒浇愁,才能将内心的种种痛苦缓解一时。 没有人知道她心里的苦楚,她没有人可以去倾诉、宣泄,她只能默默地躲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里,默默地舔舐自己的伤口。 流血啊,腹痛啊,甚至以后来月事时可能面对的麻烦,她都不怕。她怕的是,再次一个人沉沦在那种无法自拔的痛苦之中的无助感。 石寒为她做的所有事,虽然她会觉得羞涩,会觉得难为情,但每一桩每一件都让她感动,让她觉得暖心到了极致。 人在脆弱的时候,总是本能地想要抓紧救命的东西,哪怕只是一根稻草。杨谨亦不能免俗。 她如今的人生阅历,比任何一个普通人都要丰富波折,却也无法改变她才十五岁的事实。何况,单论救命救心这件事,石寒可不仅仅是一根稻草。 石寒被她狠命地抱着,深觉这孩子要是再继续用力抱下去,自己会被攥折了骨头。 可石寒最终也没有忍心推开这孩子,甚至强忍下了这孩子加诸在自己身上的痛意,甚至抬手环住了她的腰肢。 果然,这孩子个子是没少长,却瘦了许多。这几个月,吃了 分卷阅读141 分卷阅读142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42 太多的苦吧? 石寒暗自庆幸自己离开襄宁城之前,请张娘子裁剪的杨谨的新衣,当时忖度的尺寸,便是掂对着杨谨个子长高了,身子骨也被折磨瘦了的。虽然,她一点儿都不愿意这孩子掉哪怕半两肉。 杨谨忽觉腰背间一紧,石寒的手已经环住了她。 这一下,俨然当头棒喝,惊醒了梦中人。杨谨慌忙松了手臂,磕绊道:“疼不疼?是不是弄疼你了?” 她清楚自己使出全力的时候,可是能一拳头捶昏一只狼的。她竟这样没分寸地紧箍着石寒! 不会把她的骨头攥伤吧?杨谨如此想着,越发紧张起来。 杨谨想拉开石寒,仔细查看是否伤了她。却被石寒环着腰肢,耳边更有石寒的声音回响着:“无妨的……我哪有那么脆?一捏就碎的?” 接着,是石寒的轻笑声。 那声音那么清晰地吐在杨谨的耳边、颈畔,还伴着来自声音主人的热气。 杨谨于是知道了话本子中所描述的女子“呵气如兰”是何等的情状。当真,甜若醴,醉人得很。 她像被施了定身法,不敢动,两只手垂在腿侧,僵直着,任由石寒环紧了她的身体。 想来,这世间,能如此顺畅地将定身法施加在她的身上的人,也是不多。 此刻,石寒的心中,已是怜意大盛。 她心疼杨谨所受的苦,更能够想象得出,这几个月中,杨谨究竟经历过些什么。若非杨楚杰之事,将整个寒石山庄的生意搅得混乱,她早就来京中寻杨谨了。 石寒自然是不放心杨谨独自一人在京中的。她曾经想过,若杨谨执意离开,那么她便去京中别院住着,暗中盯着她,保护她,在必要的时候陪着她,不令她孤独、害怕、无助,如此也是好的。反正,寒石山庄最大的几间铺子皆在京中,庄主坐镇京城,也不是什么不可理解的事。 可偏偏出了杨楚杰的事,不,应该说,偏偏天子要对杨楚杰下手,还警告她若想保住杨氏一族,便不要掺合进来。 这几个月来,石寒没有一日是得闲停歇的。寒石山庄偌大的产业,杨氏阖族几百号族人,她既要保证收敛庄中生意,严令下面各地的管事不得逾矩而为,又要约束、安抚杨氏族人,一面还要眼睁睁看着淮扬侯府被抄,眼睁睁看着自幼教养长大的侄儿身首异处,却什么都不能做,处处避嫌,处处忍让,只为了保全杨氏阖族人口的平安。 石寒这几个月,过得又何尝不是炼狱一般? 杨楚杰死了,淮扬侯府败了,寒石山庄的生意又渐渐地回复如常了,一切都尘埃落定了,石寒方能够抽出身来,来京中寻杨谨。 可这看似一步紧于一步,一件事接着一件事匆匆而过的光阴,再回首时,已经几个月过去了,已经到了年下。 她如今抱着杨谨,过往的种种,包括十几年前亡国的一幕幕,都一股脑地涌上了心头。 失亲之痛,背叛之痛,身之痛,心之痛……种种痛苦,这世间,除了自己,还有谁能更真切地设身处地地体味谨儿的内心? 这世间,怕也只有她,才能救赎谨儿了。石寒心痛地想。 可是,自己所经历的,太苦太痛,毕竟,年少时曾经享受过无尽的荣华,更得过了无上的尊崇,如今历尽艰辛,亦是富甲天下。然而,谨儿呢?她自幼失亲,从没享受过孩童该有的快乐,从小到大差不多都是在吃苦,吃苦,不停地吃苦,如今,却还要让她承受这种折磨!她,何其无辜! 石寒替杨谨觉得不公,有一种恨意在她的心中缓缓明晰:那是对于那个背后掌控着一切的知情者的恨意。 楚杰的死,是那人一手造就的。 谨儿由不知情到知情,是那人一手造就的。 让自己疲于应付,一时无力来京中陪伴谨儿,亦是那人一手造就的…… 偏偏,还要对那人俯首称臣! 偏偏,那人算计了谨儿,还趁着谨儿昏醉的时候,踢打谨儿! 果然,当皇帝的,没有一个好东西!石寒暗骂道。 接着,一个模糊的身影倏忽间映现在她的脑中,换来了她的一声叹息:她已经多久,没想起那个人了? 人,果然是健忘的吧? 石寒越发地庆幸,杨谨姓杨,而不姓宇文。 不管她的生父是哪一个,至少,她的母亲,姓杨。这便够了。 想到怀中的人,是与自己血脉相通的,石寒的心中又柔软了几分。她收了收环着杨谨的手臂,柔声道:“谨儿,若是心里有什么苦楚,别闷着。小……我不是外人,我愿意听你说……只要能让你觉得,心里好受些……” 杨谨闻言,惊得一怔。 可惜,石寒此刻看不到她瞪得圆溜溜的眼睛。石寒只是抱着她,不言不语,安静地等待她的回答。 也不知从哪里来的胆量,杨谨哑声道:“我……我可以,今晚和你……同榻聊……聊聊吗……” 她说着,喉间滚了滚,目光死死地盯着石寒身后的地面。同时,特别庆幸,此时此刻,不必面对石寒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杨谨:秉烛夜谈,抵足而眠,可好? 话说,小杨是闷骚,给她个鼻子,她就能上脸。给她个梯子,她就能上天(再见 新文《三世·江山》,三生三世,相爱想杀。每周更新一次,边存边更,欢迎收藏品尝~ 第97章 夜已深, 人心却难静。 别院正房的卧室中,石寒宽敞的榻上, 她躺在里面,而杨谨则躺在外侧。 两个人之间, 足足隔着将近两尺的距离。 这是两个人在都清醒的时候,第一次同榻而眠。 在汤池边,被石寒心疼地抱住, 杨谨冲动地说出今夜想与她同榻而聊的时候, 根本就没料到会成真。直到石寒深深地看着她, 看到她快要无地自容,暗骂自己脑子里抽抽的时候,石寒却缓缓地点了点头。杨谨还觉得方才发生的一切, 都是一场梦。 石寒于是没再说什么, 而是又嘱咐了杨谨几句月事中该注意些什么, 禁忌些什么,便任由她一个人穿上余下的衣衫, 自己则转身离开,说是要去叮嘱厨房今晚的菜色要多些温补的。 杨谨凝着她徐徐而去的背影, 侥幸地吐出胸中的一口气,很是庆幸,又极惊诧于她竟然应允了。 而今, 晚膳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前的事了。石寒亦沐浴过,两个人皆穿着寻常寝衣,并排躺在榻上。 杨谨偷偷地抽鼻子嗅了嗅, 周遭飘浮着袅袅的若有若无的香气,很是好闻。 杨谨知道,那是刚刚石寒沐浴时用过的澡豆的气味。她之前也曾用过的。而且用过之后,不止有好闻的气息,肌肤还滑腻腻的,自己摸着都觉得很舒服。 分卷阅读142 分卷阅读143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43 杨谨回忆起曾经在寒石山庄用过的澡豆,显然没有这个上乘。想来是因为在京中,诸般用物都比寻常奢华高档? 一想到,石寒此刻身上也如自己刚用过那澡豆之后一般……肌肤滑腻腻的,而且可能摸起来……还很舒服,杨谨的面颊便有些发烫。 她,原本就是一块上佳的美玉,此刻,应该更美好了吧? 杨谨想着,不由自主地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深觉自己读书还是读得少,都想不出更华丽恰当的词汇来形容石寒的美好。 幸好,残月只弯弯一角挂在窗外的夜空中,黯淡得很,室内因着灭了灯烛,也是暗着的,杨谨不必为自己羞红了的脸颊而窘迫不安。 她仰躺在床榻外侧,偶尔眨眨眼,盯着头顶上帐上影影绰绰的凹凸纹饰—— 她内功修为不浅,即使是在暗夜里,也比寻常人的视力好许多。 她肖想着石寒躺在自己的身边,正闭着眼睛的模样,鼻端是幽幽的香气,一时间有些情难自已,一颗心脏“咚咚咚”地急跳起来。 仿佛是配合她的躁乱心跳似的,她突然觉得下腹一酸,又猛然间抽搐了一下,接着,一股子不可言说的东西流了出来。 杨谨:“……” 她都能想象得出,那股子东西如何附着在石寒亲手绑好的“那物事”上。 石寒似已经看透到了她的心里头。杨谨因着那突如起来的“暖流”僵直身体的一瞬,石寒的声音便幽幽地在她的耳边响起—— “谨儿,月事的时候,最好是侧卧着。” 杨谨:“!” 心道,侧卧,是因为不知道那东西何时会流出来,弄脏了衣裤和床褥吗?果然这里面的学问太多…… 她于是从善如流地拧了拧身体,换成脸着朝外,背对着石寒,侧躺着。 石寒颇无语地看着她离自己更远了些,很担心她再一翻身就掉下榻去。 遂好心道:“你再靠外点儿,可就要掉下去了。” 杨谨一惊,也觉得脸上有点儿凉飕飕的,于是依旧背对着石寒,朝后方蹭了蹭,又挪了挪,好歹脱离了掉下榻的危险。 饶是如此,两个人之间也还是隔着一尺有余的距离。 或许是离得近了吧?杨谨觉得后背僵得慌,紧张的,总觉得石寒的目光似乎落在了自己的后背上。 你的背影很美吗?人家会目不转睛地盯着你看?杨谨暗啐自己太过自作多情。 “谨儿?”黑暗中,石寒轻声唤道。 “嗯?”杨谨的神经猛然绷紧。 察觉到她语气中的紧张,石寒微微蹙眉,侧过身,面对着她的后背,柔声道:“困了吗?” “啊?没!”杨谨紧张道。 石寒无语地暗自摇头,想了想,又道:“你之前不是说,想与我聊聊吗?” 石寒想通过听听杨谨的倾诉,宽慰她。有些东西,长久地闷在心里,是会闷出病的。尤其是,像这孩子这样闷的性子。 “啊!聊……聊聊!”杨谨磕绊着,深深为自己的年少健忘而惭愧。 难道深更半夜的同榻,不是为了聊一聊自己的心事吗?难道还是为了旁的什么? 杨谨觉得“同榻”这个词,真是……太奇怪了。 石寒听她的语气,便知她此刻内心的纠结,轻轻一笑,温声道:“既然要聊聊,莫非你要背对着我聊吗?” 杨谨的脸又是一红,也觉得背对着聊什么的太没有礼貌了,遂拧身翻过来,与石寒相对。 只是,如此一来,气氛便因之而变了—— 石寒不及她目力好,看不清楚她;可她目力既好,借着窗外清冷的星光,和彻夜长明的灯笼的亮光,可以看清石寒的模样。 杨谨的心脏于是又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太清楚了! 太……美了! 石寒惊异地感觉到杨谨的一只手攀了过来,抓住了自己身上覆在腰间的锦被,往上拉,直盖过自己的胸口,连带着脖颈,只留下一张脸在外面。 石寒觉得很是莫名其妙,更觉得热气轰然而至。 虽是寒冬腊月,但别院中的地龙做得极好,室内热气蒸腾,便是只着寝衣,覆着薄被都不至于觉得冷的。 这孩子却将厚实的锦被紧紧裹住了自己,生恐自己冻着似的。 这孩子关心自己的心到底是好的,可也得分场合不是? “热啊!”石寒于是道,探手阻止杨谨的动作。 她哪里想得到,杨谨此举,是害怕见到她寝衣下起伏有致的胸部,以及脖颈下隐约可见的精致锁骨? 虽然,在杨谨看来,单单只石寒的一张脸,就足以激荡人心了。不过,若是捂住脸,应该会呼吸不畅吧?杨谨只好放弃。 一人拉扯,一人阻止,于是两个人的手便在半空中交错,手掌相触,均是一惊。 石寒惊于“这孩子的手掌怎么这样烫”? 杨谨则惊于“她的肌肤果然比想象中的还要滑润细腻”! 于是,两个人都停滞了动作。 杨谨心内一时间波澜壮阔,一种兼做“冲动”的东西,再一次在她的胸腔中纵跃反复,按都按不住。何况,此情此景之下,她如何舍得按住? 她霍然翻身,猝不及防地贴近了石寒的身体。 石寒:“!” 却无论如何及不上她的速度,转眼之间已经连人带被被她压在了身下。 此情此景,是石寒三十余年来从没遇到过的情状。她绝想不到,一向温吞又闷闷的小孩儿,如何突然之间这样冲动,对自己做出……这种事情来的? 接下来可能发生什么,石寒聪慧的大脑电光火石间蹦出无数个念头,她甚至在瞬间想到了最……那什么的那种。 这孩子……她难道是想…… 石寒的喉间滚了滚。 大多数时候,她都当杨谨是个孩子。虽然这孩子亲过她,抱过她,向她表白过,还为表白的失败而痛苦过,然而,在石寒的内心深处,她始终觉得杨谨的所作所为带着些孩子气。 她会因为杨谨的亲吻、拥抱、表白而羞涩,她会超出限度、超出关心曾经任何人地关心杨谨,但不代表她想要和杨谨如何。 她已经快三十五岁了。寻常女子,这个年纪,孩子都有杨谨这么大了。 若对一个孩子起了那种心思,石寒都觉得自己挺……龌龊的。何况,她与她之间,隔着的,何止是将近二十载的岁月? 若谨儿当真对我……如何了,我又该如何? 在等待杨谨下一步动作的瞬间,石寒竟然还有多余的心思来向自己提出这样的问题。 然而,当“我又能如何?”这样的答案随之在她的脑中冒出来的时候,石寒被自己吓着了—— 她竟然恬不知耻到如此境地了吗? 不等石寒更深地嫌弃自己,杨 分卷阅读143 分卷阅读144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44 谨的吻已经落了下来。 当感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如黑云压顶般欺身而下的时候,石寒的呼吸都停滞了。白日间,杨谨刚醒来的时候,唇瓣触碰到自己唇上的感觉,在这暗夜中陡然苏醒。石寒已经能够预见到,接下来杨谨将要有怎样的动作,和碰触。 然而,完全出乎她意料的是,杨谨没有吻上她的嘴唇,而是,亲到了她的左脸颊上。 石寒:“……” 若说,亲吻嘴唇,是出于少年人的情不自禁,那亲吻脸颊,又是怎么个意思?难道过了几个时辰,这孩子学得这么……纯情了? 但,接下来杨谨的所作所为,则足以震撼石寒—— 这孩子的唇瓣摩挲向上,在她的左脸颊上方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不可见的湿痕之后,最终落在了她的左眼下。然后,她的舌头自唇齿间探了出来,舔上了石寒左眼下的小小泪痣,将那小小的朱砂色宠溺在了舌尖上…… 作者有话要说:  小杨是闷骚小狼狗,一不小心就会发.情冲动的那种。年轻啊!就是活力充沛(再见 新文《三世·江山》,三生三世,相爱相杀,每周更新一次,边存边更,欢迎收藏品尝~ 第98章 这样的事, 石寒活了三十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 当感觉到杨谨舌尖上的湿润液体触到自己左眼下的朱砂痣的时候, 石寒的呼吸都停止了。她浑身僵直着,贴在床褥上的腰肢不受控制地向上绷紧, 而她的手,一只攥紧了身上的锦被,一只攥紧了杨谨的手。她的睫羽, 似受了强烈惊吓的可怜的鸟儿, 难以自控地轻轻抖动着。而此情此景之下, 她绝不肯睁开眼睛,面对杨谨。 杨谨的一颗心,此时全然都在石寒的身上。当石寒那只原本被扣在掌中的柔弱无骨的手回握住她的时候, 一时间, 那感觉, 比亲吻上石寒的感觉还要美好几倍,十几倍。 那是一种, 被需要、被回应的幸福感觉。 霎时间,冰雪消融, 春暖花开,繁花似锦,如聆天音…… 反正什么样的词汇, 都不足以形容杨谨此时心中的狂喜。 杨谨于是更激动了,她不甘心只吻过渴盼了许久的石寒的小小泪痣,她还想故地重游—— 她十分惦念白日里亲吻过的石寒的唇。那里, 究竟是怎样的滋味,她还没来得及细细品鉴。 于是,在黑暗中,杨谨暂且放过了石寒小小的痣,依旧贪恋地探着舌尖儿,迂回过石寒的面颊,循着触感与本能,她找到了那最让她流连牵绊的地方。然后,准确地捕捉到了石寒的唇。 若说,白日里冲动无状的杨谨,很有些初来乍到的懵懂和莽撞的话,那么此时的她,也算得上是有几分经验的了。 何况,现在她的脑子里如翻涌的岩浆,那股子狂烈的情愫,灼烧着她,快要把她逼疯了。她不再满足于只是纯情而不谙**地只碰一碰石寒的唇,她比白日里贪恋得多。 她顶开了石寒的唇瓣,甚至轻咬着石寒的唇。 有那么几下,因为激动,失了分寸,石寒被咬得疼了,默默蹙眉。 能够想象得出,自己可怜的唇上,正被这孩子咬破,或许快要出血了。 可是,她能怎么办呢?她也很绝望啊! 作为被再次莫名侵犯的那个,石寒深知,自己很有理由用力地推开对方,甚至有理由再赐给她一个耳光,打得她从此以后再也不敢侵犯自己。 但是,真能那么做吗? 石寒在脑中转了一圈那样做了之后,可能带来的结果—— 这孩子会被打蒙。然后恨不得自裁以谢天下。之后,就会再次逃跑,说不定这一次会跑到自己找都找不到的地方。 再然后,这孩子会躲在无人的阴暗角落里,默默而闷闷地舔舐自己的伤口,自责着,愧疚着……她不会对任何人说起关于她的任何事,她只会在余生里皆将那些与身世以及情感有关的痛苦死死地埋在心底见不到光的地方。 她会继续一个人苦苦地生活,一个人喝闷酒,每日借酒消愁,然后无助地躺在冰天雪地里,任由路人嫌弃,任由旁人欺侮…… 最后,她是不是就这样,孤守终老了?甚至,因为痛苦,因为酗酒,而英年早逝? 这样的一幕幕情景,在石寒的脑中倏忽划过,仿佛已经看通透了杨谨的一生。 不,是被自己伤害过之后的杨谨的一生。 哪怕只是想想,石寒都觉得痛彻心扉,一颗心像被捏皱揉碎了般的疼痛。 她怎么能允许杨谨这样地度过一生? 因为她不允许,所以,眼下,无论杨谨做什么……侵犯自己的事,石寒都决定忍耐下了,只要……不出大格。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杨谨这一生,毁了。若所有这一切,是她对杨谨的救赎,那么,她十分乐意承受这些。 何况,谨儿,她怎么会做出伤害我的事呢?她对我一直是…… 石寒听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一声叹息,仿佛自悠远的不知名的空间传来的。 情之一字,向来由不得人。 谨儿她……或许等到她再大一些,会明白吧? 总之,无论将来是怎样的结果,石寒都乐意承受。只要,杨谨能够好好地度过一生。 在亲热这件事上,杨谨堪称新手,不过,这不代表她懵懂无知。 最起码的,石寒的反应,她还是能够敏锐感知到的。 之前,她的舌尖儿碰触石寒的泪痣的时候,石寒是何等的紧张,何等大的反应,大得足以令杨谨欢喜狂叫。可是现在呢,她顶开了石寒的唇瓣,牙齿,她痴狂地搜刮独属于她的馨香,她快要被自己左胸口心脏的激烈跳动逼疯了…… 反观石寒呢,她竟然那么淡定?淡定得,根本就不像是一个正在被……亲吻的人。 难道是我的动作太小儿科了? 还是,她对我,根本就没有那种心思,以至于在这样的亲密接触之下,都能够从从容容,仿若闲话聊天,闲庭信步? 杨谨顿时觉得挫败非常。 她是陷入情中人,又是少年人,心志既脆弱,更伪装不来。她的脑袋里,立时一股脑地涌出石寒曾经仅有的那么一次向自己描述“昔日情。事”的情景来。 然后,便产生了更深的自我怀疑—— 因为我不是那个人,不是那个“大周先帝”,所以,她才会被我如此亲热地接触,还能如此淡定。 那个人,一定给予过她更多的吧? 如此想着,杨谨一颗心脏也不急着狂跳了,而是“扑通”跳进了一大坛醋缸里,变成了一颗醋溜心。 一想到自己念着想着疼着惦记着到了骨头里的人,曾经和那个“大周先帝”有过欢.愉,真正的欢.愉,而不是如自己这般强 分卷阅读144 分卷阅读145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45 求来的一厢情愿,杨谨的脑袋里便忍不住“咕嘟嘟”地冒出了一串接一串的酸泡泡儿。 真是,太自作多情了! 杨谨很有些颓然,再没有亲近的兴致,松开了对石寒的束缚,闷头躺回了自己原来的位置。 她到底是年轻,纵然聪明心细,于情。事上还是阅历尚浅。此时的她,全然忽略了,若石寒心里完全存着另一个人,又怎么会由着她轻薄胡来? 直到笼罩在自己身上的熟悉黑影消失了,身旁的榻上,杨谨重又躺了回去,石寒绷紧的神经才稍稍松缓了一些,她才能偷偷地喘上一口气,不至于因为紧张和……羞窘而令自己窒息。 可惜,内功修为精湛的杨谨只顾着自伤自怜、自怨自艾了,竟忽略了石寒的细微波动。 方才,从杨谨吻上自己的唇,到颓然地离开,其实并未经过多久,然而,却几乎耗尽了石寒所有的定力。 她想想都觉得后怕,若是被杨谨发现自己其实并不似表面上那般从容,这孩子得了甜头儿,接下来,还会做什么? 石寒想象不出,恰如她想象不出自己该如何应对杨谨“接下来可能会做的事”。 现下,她既不可能接受杨谨的情意,更做不到冷酷地对待她,唯有默默地承受着,唯有这样若即若离。看似是不知拒绝的暧昧,反倒像她在玩.弄杨谨的感情,其中的苦楚和无奈,也只有石寒自己领会得。 她倒宁愿杨谨有朝一日想得清楚了,憎恨她,也好过,被自己冷酷拒绝之后的自暴自弃。 这件事,算是暂时应付过去了。然而,接下来,该怎么办? 石寒再一次无措了。她平生也是头一遭遇到这种情况啊!和人同床共枕,还刚刚被对方强硬地轻薄过。 所以,应该说点儿什么来缓解尴尬吗? 还是,继续静默不语,假装已经睡过去了? 可,当事涉杨谨的时候,石寒总是有所顾忌的。她继而又想到了:若是自己静默不语,会不会又让这孩子胡思乱想?毕竟,这孩子还是在月事中,经历过的女子都知道,月事中的女子,不仅饮食坐卧有禁忌,更不能生气,或是心境剧烈波动,那都容易伤了身体,落下病根儿。 但,若是自己刚刚被她轻薄了,还主动寻话题搭讪她,那是不是也太……自轻了些? 如此,她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好欺负的,逮着机会就会对我…… 于是,商战中运筹帷幄的大庄主,此刻陷入了严重的自我矛盾中无法自拔。 就在石寒心里别扭纠结得也快要纠结出月事的时候,昏暗中的杨谨却闷闷地开口了。 “我是不是,在你心里,永远都及不上……她?”杨谨的声音幽幽的,还夹杂着几丝委屈。 石寒一愣,因为之前被杨谨癫狂一般夺走了太多呼吸的机会,导致她现在脑袋里还有些浑浑噩噩的。 “她”是谁?石寒闻言,脑袋里冒出这样的问题来,根本没想到,所谓“她”,是某个现下正在挽月山庄的居室中怀抱佳人睡得正香的故人。 黑暗之中,杨谨盯着床帐上隐约的花纹,看不到石寒脸上神情的变化,只知道她没有回答自己。登时觉得更心酸了,闷了良久,方又涩然道:“所以,你不会接受我吧?”只有在彼此看不到的情境下,杨谨才敢问出这句话。她亦是太迫切了。 这句话,石寒听得真切了,也瞬时明白了杨谨想表达什么。 可是,这种话,又让她怎么回答呢? 许久,石寒都没言语。 杨谨久久得不到回答,一颗心初时紧张,后来因为等不到答案,已经渐渐麻木了。她突觉得小腹一痛,又是一酸,一股子不可言说的东西再次淌了出来。 当真,事事不顺! 难道,今晚就这样了?那之前的亲密接触又算什么呢?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吗? 杨谨于是又后悔起自己的冲动来了:若是没发生那种事,两个人还能勉强地聊天…… “谨儿……”石寒终于开口了,依旧是她惯有的关心语调。 杨谨的一对耳朵,立时支棱起来,同时脆生生地答了一声:“嗯!” 石寒无语一瞬,从容续道:“来月事的时候,莫要胡思乱想。” 杨谨颓然,一对耳朵又耷拉下去。 她极想说:我就是郎中啊!难道这个我会不晓得吗? 然而,她说出口的,却是:“知道了。” 虽然,是那么的不情不愿。 她只是,不忍伤了石寒的好意。毕竟,算起来,真正对她好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了。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想到一句话:舌尖儿上的小姨~ 老杨其实也蛮别扭受的~ 新文《三世·江山》,三生三世,相爱相杀,每周更新一次,欢迎收藏品尝~ 啊好想快点儿结束这篇,去更新那篇啊啊啊啊~ 第99章 又是良久的无言。 石寒被这沉闷的气氛压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她总是担心杨谨随时随地地胡思乱想,终究忍不住轻声问道:“谨儿, 你睡了吗?” 却没有得到杨谨的回答。昏暗之中,倒像是她在自言自语, 自作多情似的。 石寒:“……” 她更觉得心里窘迫得别扭了,立时想翻过身去,睡觉。 突然, 肩头一暖, 石寒一哆嗦, 她已经感觉出来,那应该是杨谨的手掌。 她、她又要做什么!石寒心有余悸地想。 “嘘!别做声……”耳边是杨谨的呵气声,暖烘烘地喷在石寒的耳畔, 害得她身上的汗毛都根根直立了起来。 石寒更觉得紧张了。 却听到一阵细微的悉悉索索之后, 杨谨靠得更近了些。 “房脊上有脚步声……”她凑在石寒的脸侧, 压低声音道。 若说“房上有歹人”这种事足够震撼的话,那么被杨谨如此亲昵地接触, 则足以将这种震撼驱赶殆尽。 石寒并不知道,自己从何时起, 对于这孩子的靠近,越来越缺少抵抗力的。 会不会在将来的某一日,她对她会完全失了定力, 只要这孩子稍稍动动手指,自己就会不由自主地随着她去,或是由着她来? 石寒对自己的将来极不看好。 她正脑中凌乱的当儿, 杨谨已经悄悄地翻身而起。 她要做什么?石寒惊诧地盯着昏暗中那个模模糊糊的身影。 “我出去瞧瞧。”杨谨的声音压得极低,却足以让她听得清楚。 杨谨轻手轻脚地扯过一旁的外衫,又蹬上了靴子,复折回身,轻声向石寒道:“我很快就回来,别怕。” 说罢,人影一闪,已经消失在了窗外。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石寒反应过来的时候,连杨谨的衣角都没逮到半片儿 分卷阅读145 分卷阅读146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46 。 而那句“别怕”还在耳边回荡,暖心得厉害。 外面,冰天雪地的深夜里,杨谨只套着一件外衫,脚上穿着寻常的靴子,幸亏她内力深厚,筋骨壮实,才不至于在这寒冬腊月里被冻坏了。 罡风刮过,一阵紧似一阵,杨谨亦觉得寒气逼人。 她本意只想出来瞧瞧,确认自己的猜想,顺便驱走那人,并不想同那人有什么交集或是打斗。是以,她飘身翻出窗户,贴墙而立,静静地听着头顶屋瓦上的动静。 那人似乎正在寻找什么,方才踩过石寒卧房的屋顶,却不逗留,而是沿着屋瓦,向远处摸索而去。 杨谨猜他是想找遍所有的屋子,寻到他想寻的。 那么,他想寻的,是什么呢? 黑暗中,杨谨微微眯眸。 若说别院中如今与之前最大的变化,那便是自己的到来。所以,这个人,是在寻自己了? 那人的身影,隐隐约约地在屋脊上挨蹭。想来,屋脊上的积雪滑脚得很,也令他吃了许多苦头。 杨谨的唇角微微勾起,她突的玩心大起,就手在身旁的窗沿上抹了一把雪,捏在掌中,顷刻间,团成半个拳头大小的坚硬雪团子。然后,相准了那人的所在,指风暗运,小小的雪团子“嗤的”破空而去,瞬间打在了那人腰间的麻穴上。 那人的修为本就不及杨谨,被突然放了暗招,猝不及防中“啊”的一声惊呼,竟是从屋顶上栽了下去,径直砸在了屋后的雪地上,“扑通”震响。 这一下之后,便惊动了别院中石寒的护卫以及诸护院,立时有急促的脚步声“噔噔噔”地自远处跑来,辨那方向,确实是朝着那人跌落之处而去的。 杨谨知道凭那几名护卫和护院的武功,绝捉不住那人。她也不去计较之后如何,遂一飘身,又从窗口翻回了屋中。 她这么一来一回的功夫,石寒已经起了身,将屋内的灯烛点燃之后,便忐忑地守在窗前,等待着杨谨。 乍见杨谨安然回来,石寒才算松了一口气。 杨谨回身掩好了窗户的时候,石寒已经欺身到她身后,借着灯烛的光亮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杨谨折身,恰好与她撞了个满怀。 石寒:“……” 杨谨见她被自己撞了个趔趄,理所当然地顺势捞住了她的后腰。石寒因此没跌倒,反而靠在了她的怀里。 两个人都是一惊。谁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突发状况。 石寒下意识地推阻杨谨的贴近,却情急之中,手掌正推在了杨谨的胸口上。 因为是深夜里,骤然从榻上起来的,杨谨的外袍和寝衣之下,便是赤.裸.裸的肌肤。虽然她那处实在称不上丰腴,可这样碰触着,还是能够清晰感觉到其存在的。 杨谨:“……” 她的眼神已经很诚实地垂下去,落在石寒按在自己胸口的手掌之上了。 石寒像是被烫着了似的,慌忙撤开手去,又慌张地挣开了杨谨的束缚。 这一回,杨谨却没强求如何,也尴尬地收回手,熏红了面庞。 “你……你身上……没受伤吧?”石寒磕磕绊绊地问道。 受伤?何从谈起? 杨谨一呆,也诚实地晃了晃脑袋,“没。” “那、那就好,”石寒抿了抿嘴唇,“你身上……凉……” “凉?”杨谨眨了眨眼睛,点点头,“哦,外面是挺凉的。” 石寒:“……” “庄主!庄主您还好吧?”门外,传来秋意焦急的声音,打破了屋内两个人的尴尬相对。 石寒被猛然扯回到了现实之中,瞬间回复了她往日的从容,淡道:“何事?” 秋意听到她的回音,才放心了些,道:“程头儿说,别院里怕是来了宵小歹人,怕庄主您有什么闪失,让来瞧瞧。” “我很好。”石寒答道。 顿了顿,又道:“那歹人可抓到了?” 秋意忙回道:“程头儿说,那人的功夫不错,但是受了伤。明日报了官,不怕抓不住他。” 石寒挑了挑眉,吩咐道:“如此便罢了。既然他已经逃了,便不必声张骇人了。” 秋意一凛,知道自己太过慌张了,忙应道:“是。” 石寒抬眸看了看面前的杨谨,又向门外道:“你马上去厨房,熬一碗浓浓的黑糖姜汤送来。” 秋意闻言,心里复又焦急起来:“庄主,您怎么了?” “我没怎么!让你去,便去!”石寒道。 秋意忙答应着去了,心里犹嘀咕着:哎呦!从没见过庄主这样不耐烦过……莫非突然来了月事,心情不快? 屋内。 杨谨眼见石寒急着打发侍女去准备姜汤,那侍女偏还关心地问这问那,害得石寒无语地鼓起了腮帮,肖想着秋意姐姐被嫌弃之后的内心想法,杨谨弯着眉眼,快要笑弯了腰了。 她觉得鼓起腮帮又无奈的石寒,怎么看怎么可爱,很想用手指戳一戳那气鼓鼓的腮帮子。被石寒一眼横过来,忙缩了缩脖子,表示自己不敢了。 “还笑?”石寒嗔道,拉着她折回榻上,生恐她被冻死似的,用厚实的锦被裹紧了她。 杨谨:“……” “其实,你不用让秋意姐姐去准备姜汤的,”杨谨道,“我身子骨没那么脆弱。何况,大半夜的,也太折腾她了。” 石寒睨着她露在外面的巴掌大的小脸儿,哼道:“你心疼她啊?那我去换她来啊?” 杨谨连忙噤声。 石寒对她适时地闭口略满意,挨着她坐下,问道:“你出手伤了那歹人?” 杨谨却呵呵笑了:“若我猜得不错,那人应该是纪恩。” 石寒闻言,惊得瞪大了眼:“纪恩?他夜半三更地到这儿来做什么?这处别院,他又不是不知道,想进来便大大方方地进来啊!难道谁还会阻拦他不成?” “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啊!”杨谨见石寒也只穿着寝衣,陪自己坐着,遂心内不忍,拉开锦被的一角,连石寒一起裹了进来。 于是,变成了两个人相拥在榻上。在旁人看不到的锦被里,杨谨已经一手环住了石寒的腰肢,使得她不至于滑跌。 她这么一套动作,一扯,一拉,一裹,再一搂,使得堪称行云流水,惊得石寒目瞪口呆。 直到意识到已经被这孩子牢牢地束缚在了身前,石寒的一对眸子瞪得溜圆,看着杨谨,半晌说不出话来。心里则如万兽过境,凌乱得一塌糊涂—— 这孩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厚脸皮了! 要不要,这么自然而然啊! 杨谨被她瞪视得颇觉难为情,搂抱着她的动作,却不肯松毫半分,又轻轻别开脸去,不敢看她的神情,口中犹道:“就像我方才说的,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石寒茫然地眨眨眼,心道 分卷阅读146 分卷阅读147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47 什么“关键”?方才说什么了? 当她如此茫然的时候,当她全然放下防备,放下那种惯常的从容,只像一个寻常女子般在自己身边的时候,杨谨都觉得石寒特别特别真实,而且可爱。可爱得……让人又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 杨谨下意识地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一本正经道:“我发现,纪恩一直在跟踪我。” 她说着,又道:“他夜半三更,寻到这里,恐怕是为我而来。” 哦,方才是在说纪恩!石寒恍然想起来了。 可是,说纪恩的事儿,你这么抱着我干吗?谁允许你突然抱住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杨:厚脸皮真的是磨出来的……我有什么办法啊?追不到女神,我也很绝望啊! 新文《三世·江山》,三生三世,相爱相杀。每周更新一次,欢迎收藏品尝~ 第100章 “当初我离开寒石山庄, 来京城的路上,有三两次觉得有人在跟着我。因为当时急着赶路, 也未曾放在心上,”杨谨道, “后来,到了京中,这件事也便渐渐撂下了。” “……撂下。”石寒突地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来。 “啊?”杨谨一愣。 石寒无奈地拧脸向她, 道:“我是说你先撂下手来……我热……” 杨谨怔了怔, 方意识到石寒所说的, 是指锦被中自己搂着她不放松的那只手。 “很热啊?”杨谨实诚地回问。 “你觉得呢?”石寒横她一眼,“难道你不觉得热?” 屋里面的地龙烧得滚热,堪比夏日了, 还被生生地捂着这厚实的被子, 不热才怪! 杨谨的表情有点儿呆, 抿了抿唇,道:“我忘了热了……” 可不嘛, 美人在怀,心里喝了蜜般的甜, 哪里还会记得自己已经被悟出了一层薄汗? 石寒颇无语。 杨谨于是一手松开了攥着的被角,使得那被披在两个人的肩头,另一只手却不肯松开石寒, 依旧扣在她的腰肢上。 石寒:“……” 还搂着我?她瞪向杨谨。 杨谨回看向她,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口中道:“我们继续说正经事吧!” 石寒:“……” 杨谨于是绷着脸, 继续一本正经道:“我在义顺堂做伙计的事,也同你说过了。沁芳阁出事那晚,我便听到有人半夜里踩过义顺堂的屋顶,我循声而起,听了一会儿,那人后来不知被什么奇怪的声音扰乱了,便离开了。” “你觉得那人亦是纪恩?”石寒定了定心神,决定假装忽略被杨谨搂抱在怀中这件事。 杨谨点点头,道:“初听那人轻功步法的时候,我便觉得耳熟。后来静下心思来回想,觉得八成便是纪恩。” “可你说过,那晚有人杀了沁芳阁中的两名音姬,后来还放火把沁芳阁烧成了一片瓦砾,更有几个人跟踪过你……”石寒一想到杨谨当日的凶险境地,眉头蹙紧。 杨谨道:“纪恩不该是做出这等事的人。” 石寒的目光也沉了下去:“我亦不信他会做出那等伤天害理的事。” “我很好奇,”杨谨向石寒道,“纪恩是怎样的来历?会对你如此死心塌地的,他在你身边有十年了吧?” “你亦有好奇的时候?”石寒嗤道。在她的眼中,杨谨是个极少年老成的小孩儿。 杨谨扭过头,微微瞪圆了眼睛,看着她,眼中写满了“我如何就不能好奇了?”。 石寒好笑地勾了勾唇角,续道:“十二年前,我的生意刚刚起步,见了些成效,那时候,还没有寒石山庄。有一次,我循例査视各处的店铺生意,路过一座山,在一处断崖下救了一个身受重伤的少年。那个少年便是纪恩。” “少年?”杨谨若有所思,“那时候,他才十几岁?” 石寒颔首,道:“应该也只有十五六岁吧。只是,他并不记得他自己的年纪。恰巧那时候贾先生陪我巡视各地的生药铺,便救治了他。过了两日,他才醒过来,可问他的姓名、籍贯,他却什么都记不得了。” “失忆了?”杨谨问道。她深谙医道,清楚人若是脑部受了重创,极有可能丧失记忆。 “应该是这样的,”石寒答道,“我后来也询问了贾先生。贾先生猜想,他应该是从那道断崖上跌落下来,才受的重伤。但他的身上,还有好几处致命的利器伤,贾先生推断是刀剑所伤,这便奇怪了。” “所以,纪恩是个很有来历的?”杨谨若有所思道。 “我想是这样的,”石寒道,“最奇者,他虽失了记忆,身上的武功却没忘记。他清醒之后,感念我的救命之恩,执意要报恩。” 杨谨闻言,眉峰一挑,没言语。 只听石寒又道:“这些年来,对于江湖中人,我亦有多次援手。我并无涉足江湖的打算,只是想着在商言商,结个善缘,将来万一遇到了难处,或可多条出路。何况,救人一命,亦是造福的事。所以,那时候他要报恩,我也没放在心上。” “谁知,后来,他的伤渐渐地好了起来,却不肯离开,说看我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走南闯北的,身边没人护卫,太过凶险,遂执意留在我的身边,做个护卫。他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便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纪恩,便是记得我的恩情的意思。我拗不过他,只得由着他去了。算起来,我身边这支护卫的队伍,还是他一手创建起来的。” 杨谨听着,忽的哼道:“是不是死缠在你身边的少年,你就拗不过,就由着去了?” 石寒心中一哂,一双妙目似笑非笑地凝着杨谨,悠然道:“你想说什么?” 杨谨红了脸,微微嘟起嘴,哼道:“没想说什么!” 确是没想说什么,只是正吃什么吧?比如,那种酸酸的可调味的东西? 石寒心中暗笑,却不点破,而是说道:“纪恩随在我身边十几年,几次救我性命,若说报恩,这恩报得也忒实诚了些。我其实是感激他的。” “所以,那日我与他起了争执,你才没有深责他?”杨谨闷闷道。 她还记得当日情伤,被纪恩莫名怀疑是歹人的事呢。 石寒闻言,呵呵一笑,道:“护卫寒石山庄是他的职所在责,亦是他习惯了十余年的事……你都伤了他了,还气呢?” “我才不和他生气!”杨谨哼道。 我只是不喜欢你对他那般信任罢了。她在心里默默缀上一句。 石寒望着她。 晕黄的灯烛余光,将杨谨那张俊美的脸庞映衬得柔和了许多,氤氤氲氲的。 石寒的心,也因着这一瞥,而柔软了更多。她禁不住抬起手掌,抚上了杨谨的脸颊,又忍不住逡巡过杨谨的发鬓,最后,落在杨谨披散在肩头 分卷阅读147 分卷阅读148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48 的浓密发丝上,轻轻地摩挲着。 杨谨初时被她抚上面庞的时候,有一瞬的微惊,随即便抿紧了唇,一动不动地由着她动作。 当石寒的手掌穿过她的发丝,有那么几下触碰到她的头皮的时候,杨谨喉间滚了滚,一股子热气从丹田以下蒸腾而起,迅疾向上冲入喉间,猝不及防的。 再这样下去,会走火入魔吧?杨谨傻呆呆地想着。 她虽然老成持重,可毕竟年纪轻,比石寒易冲动得多,已经耐不住石寒这般细水长流的亲昵接触,于是急切地拧身,便将石寒紧紧地搂进了怀中。 石寒犹自感慨谨儿的发质真好,摸着真是舒服的时候,陡然落入了熟悉的怀抱中。她都未来得及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就被抱住了呢? “谨儿?”石寒轻轻唤着杨谨。 少年人的冲动和情难自禁,她能理解;可一旦变成现实中的急切,还是挺那什么的。 杨谨得了些经验,生怕搂得太紧,弄疼了她,遂寻了一个合适的力度,还担心会伤着她。听到她唤自己的名字,很有些紧张,忙问:“是不是勒疼你了?” 石寒无语,心道这不是关键好吗? 只是,既然杨谨这样问了,她只得如实答道:“没有。” 杨谨于是对自己力度的把握很是满意,轻声笑道:“那便好。” 石寒:“……” 是不是,以后,动不动便要亲亲,或者抱抱,这便是常态了?石寒内心里嘀咕着,接着,便默默地叹息。 她终是无法全身心地投入到这样的亲昵接触之中,虽然……这种接触,其实,很舒服,很安心。 “我不喜欢……你对别人好。”杨谨难得地直白心迹。 石寒怔了怔,方明白她指的是自己对纪恩的信任。 她自是不会像十几岁的小姑娘一般急于解释、剖白自己的,对于醋意、对于疑虑,最好的处置方法,莫过于淡化处理。时日久了,吃醋的人、心生疑虑的人,自会慢慢看得清楚。 世间事,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深谙为商之道的石寒,对于人性,亦了解得通透。 于是,她如寻常一般,淡然笑答道:“嗯。” 虽只是简简单单一个字,却比长篇大论的辩解、开脱更有用。果然,杨谨听了她平静的回答,登时便觉得或是自己想多了,其实她与纪恩之间只是一个报恩、一个被报恩的关系,并没有多么复杂。就算是纪恩或许存着倾慕之意,石寒的心中还是平常的。 这便好。杨谨满意地想。 她从来不是霸道的人,自幼的经历和所受的教育,也不容许她霸道不讲理。她只知道,尽全力去呵护她在乎的人,以此来换得对方感情上的回应。 说出不许石寒对旁人好的话,于她而言已是极限。得了石寒的答复之后,杨谨便很自觉地回想了一下自己方才的语气,觉得有点儿太过小人之心了。 这样,不会让她心生反感吧?杨谨暗忖着。 陷于情中之人总是不免心存顾虑的,何况她觉得自己还是个在路上的、未得到对方真正回应的情中人?若是吓跑了对方,那就大不妙了。 于是,杨谨又正色道:“其实,我知道纪恩不是坏人。他保护你这许多年,定是出于一番回报之意。” 她越是这般强调,石寒越觉得好笑,忍着笑意,轻轻推她道:“你说的很是。” 杨谨情知抱得久了,又让她“热了”,遂讪讪地松开了她,却不舍地牵着她的一只手,扣在自己的掌中,不肯离去。 石寒暗自摇头,也不同她计较,徐徐回忆道:“我后来查过纪恩受伤的那处断崖。那里,距离一处江湖上知名的所在,很近。” “江湖上知名的所在?”杨谨奇道。 “不错。那里便是昔日的武林盟主,大侠商逸尘的故居。”石寒道。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三世·江山》,三生三世,相爱想杀。每周更新一次,边存边更,欢迎收藏品尝~ 第101章 “武林盟主?”杨谨自顾自地重复了一句。 “我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称呼。”她又向石寒道。 石寒微微一笑:“江湖中人自来松散, 难得有这么一位能将他们统领起来的,自然知名。难怪你也听说过。” 杨谨想了想, 好奇问道:“这位商盟主的武功,很厉害吗?” 石寒轻轻摇头, 道:“武功的事,我不懂。我也只是凑巧听人说起过,说这位商盟主, 有一部祖传的武功秘籍, 挺厉害的。” “什么武功秘籍?”杨谨眸子一亮。身为一个武者, 对于武功秘籍,她很感兴趣。 石寒冲她弯了弯唇角,笑道:“你问我?我哪里知道?” 说着, 又好笑道:“要不, 你改日找机会逮到纪恩, 问上一问。没准他知道呢!” 杨谨却因着她这句话,突的沉默不语了。 石寒微诧:“怎么了?” 杨谨凝着她认真看向自己的脸, 犹豫了一会儿,方道:“其实, 纪恩试探过几次我的武功来历。” 杨谨说着,表情有些不大自然。 石寒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猜她联想到了当初在寒石山庄中红玉以及纪恩对她的怀疑, 舒颜一笑,道:“那些事,你莫要再放在心上。他们也没有坏心。” 杨谨却知道她误会了, 刚想再继续说点儿什么,忽闻门外传来秋意的声音—— “庄主?庄主您睡下了吗?”秋意的声音被刻意压低。想来是怕石寒已经睡下,吵醒了她。 石寒闻听,第一反应便是瞥向身侧的杨谨。 杨谨不明就里地看着她。 石寒却扯着杨谨,按在榻上,又用锦被覆住了她,朝她做了个“莫做声”的手势,接着将床帐都放下了。 杨谨惊得目瞪口呆,不明白她要做什么,却也乖乖地由着她。 眼前一暗,屋内的灯烛之光被厚实繁复的床帐遮住了。 杨谨安静不动,凝神听到石寒平静道:“进来吧!” 她边说着,边早已经趿上鞋,快步走至窗前。 秋意应着“是”,推门而入的时候,恰好看到石寒立在窗前,倒像是刚刚看过了窗外的情况,即将折回似的。 “庄主,你身子无碍吧?”秋意把手中端着的托盘放在桌上,犹担心地询问石寒。 石寒瞥一眼托盘内盖得严严实实的小盅,知道那是刚刚熬好的杨谨的加餐黑糖姜汤。 “无妨,”石寒淡淡答道,“寒冬腊月里,夜气寒凉了些,想喝点儿这个暖暖身子。” 秋意开门之后,甫一看到她立在窗前,便猜到庄主方才定是担心地看着外面的情况。深更半夜的,别院里来了宵小,害得庄主不得安睡。庄主本就体弱,受了寒气,怪不得 分卷阅读148 分卷阅读149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49 急着命熬姜汤喝呢! “庄主放心,那坏人已经逃了。程头儿带着几位护卫大哥,都守在外面,没敢睡呢!”秋意贴心地宽慰道。 她哪里想得到,石寒此话,意在为杨谨掩饰。 莫说石寒并不怕什么“宵小”了,便是怕,床帐里的那位就足以保护她安全了。 “知道了,”石寒平和地颔首,又道,“你也下去吧。有程铁他们守着,可以安心睡了。” 秋意本想再安慰庄主几句,或是庄主当真害怕,她就守在这里,陪着她。可庄主既然如此吩咐了,她亦不好违逆,遂欠身道:“庄主您这便安歇了吧。” 她于是撤身向后,打算离开。就在转身的瞬间,不经意间,瞥见了掩着床帐的榻前,一双……靴子? 秋意一凛,脑中电光火石般转过了许多念头。首先闯入她脑中的念头,便是,难道那歹人不知何时竟悄悄地溜进了庄主的房间,意图不轨? 只这么一想,秋意便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此情此景,若是换做冬青,恐怕已经惊呼出声了。 秋意却要沉稳得多。她心中虽惊怕,脑子却没乱得失了主张,下一个念头便是“这靴子摆得这样齐整,不像是慌张中脱下的。若是歹人偷藏在床帐后面,难道还会特特地脱了靴子,怕弄脏了床榻?”。 她紧接着又发现,“这双靴子……好生眼熟”。她心思颇细密,随即认出了这是杨谨的靴子。那尺寸、那纹饰,还是她亲自去张娘子的店铺里取回来的。 所以—— 庄主的床榻上,躺着……杨公子? 秋意被自己推断出的结论彻底惊住了。 石寒身边侍候的人,都知道石寒对杨谨好,照料、在意到了十分;也都知道这位“杨公子”是杨氏族中的晚辈。可庄主与杨公子亲近归亲近,在旁人的眼中,那都是长辈与晚辈的亲近啊!再亲近,一个做晚辈的,也不能半夜三更的睡到长辈的床上去啊! 杨公子,可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啊!和庄主,一男一女,同榻而卧…… 秋意不敢想下去了。 她因着这个惊人的发现,后撤的双脚便不由得停滞下来。她旋即意识到自己举动的不妥,庄主的榻上睡着何人,庄主与杨公子到底是怎样的关系,那终究不是她这个做婢女的可以管的事。且不论寒石山庄自有寒石山庄的规矩,便是单单为着庄主,可叹可怜她一二十年孑然一身,秋意也乐意看到她身边有一个稳妥的人陪伴着。 只是,若是这个人是杨公子……秋意莫名地觉得心头涩涩的,还有点儿酸苦。 当秋意的目光滑到杨谨落在榻前的靴子上的时候,石寒亦看到了。她立时心里“咯噔”一下。 这丫头发现谨儿的存在了?石寒心头泛过忐忑。 然而,下一瞬,她便坦然了—— 她之所以用床帐遮掩起杨谨,担心的是此刻屋内灯烛亮得很,杨谨只穿着薄薄的寝衣和外衫,头发还披散着。杨谨长得太好看,若是这样被秋意看了去,难保不怀疑杨谨的女子身份。情急之下,唯有暂将杨谨藏起来。 虽然并不认同杨谨女扮男装,但石寒不愿违背了杨谨的心意。既然杨谨想要隐瞒,她帮她隐瞒便是。 此时,她已经成功掩饰了杨谨的女儿身,旁的便顾不得了。哪怕是,石寒能够猜想得出,今夜是秋意,将来还会有旁人,在心里暗自琢磨她与杨谨的关系。 纵是被猜测自己养了个“小郎君”,那又如何呢?又堵不住他们的嘴。 何况,掩在帐内那小孩儿,难道不会想法设法地时时找机会溜上自己的榻?日子久了,只要是长了眼睛的,都能发现。还遮掩个什么啊! 对于自己未来可能面对的缠烦,石寒已经预见到了。 预见到了,便预见到了吧。她情知自己硬不下心肠对待杨谨,也只得担着那虚名了。 既然想开了,认了命了,被秋意发现了那双靴子,石寒也不慌张,依旧保持着她惯有的平静从容,双眼盯着秋意,以目示意她:还有事? 秋意被自家庄主盯得脸都不敢抬了。她悚然发现自己不仅发现了一个大秘密,而且还极没眼色地扰了庄主的“好事”。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想到庄主和杨公子的“好事”,一张脸都羞得通红了。 眼见着秋意逃也似的合上屋门,遁了,石寒挑了挑眉,默默地为自己叹了一口气。又好脾气地端起托盘内的小盅,挪到榻前,探手掀开帐帘,垂眸盯着直挺挺躺在榻上的杨谨,嗔道:“还躲在这里,做什么?” 杨谨一呆,心道并不是我自己躲在这里的啊!是你硬把我塞进来的啊! 她在帐帘后这一会儿,已经猜测了石寒掩上床帐的深意,心里遂十分过意不去。她想说,其实秋意姐姐进来之前我跳到窗外躲起来也是可以的。她实在不愿石寒为她受了委屈。 却听石寒又嗔道:“偏偏要女扮男装!” 杨谨闻言,怔住。 原来,她想错了。她以为石寒是不欲旁人知道她在她的房中,可事实的真相,竟然是石寒意在替她遮掩女子身份! 怪道她在帐帘内,听到石寒与秋意的对话,意思是那一盅黑糖姜汤是石寒为她自己准备的。 杨谨又惊又喜。 很多时候,因为装扮了十几年的缘故,她经常会忘记自己是在女扮男装着,于是也是忽略了掩饰这件事。 她惊喜的,不是石寒尽力帮她遮掩;而是,石寒竟不在意被人发现,堂堂的寒石山庄庄主,居然允许一个“男子”在自己的榻上—— 尤其是,当杨谨看到自己之前脱下的,来不及收起的一双靴子的时候。 她不在意别人发现我同她在一起! 她不在意被人猜测我与她的关系! 她这是,认可了我的存在了吗? 哪怕,可能要面对流言蜚语,也不肯丢开我吗? 霎时间,杨谨的脑中,被粉红色的欢喜的泡泡充斥得满满当当。她的一颗心,就在这些粉红色的泡泡之间飘来飘去,觉得幸福不过如此。 这世间,竟真的有一人,这般在乎她! 她何德何能,能得到这般的在意! 石寒可不知道她内心这许多的粉红,见她像个小傻子似的痴痴地盯紧了自己的脸,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瞳子中还散发着诡异的光芒,真觉得她快成个小傻子了。 “傻看着我做什么?”石寒轻巴杨谨的脑袋。 杨谨的脑门上挨了一小下,一点儿都不觉得痛,反倒心里更甜了。浑忘了自己还会说话这件事,嘻嘻地冲着石寒憨笑。 石寒:“……” 与杨谨几次三番地相处下来,尤其是两个人近来的频频亲昵,令石寒在察觉到杨谨不经意间抿起的嘴角,和抬起的手臂的一瞬, 分卷阅读149 分卷阅读150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50 便准确意识到杨谨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亲亲,抱抱,甚至…… 石寒倒吸一口凉气,抢先一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中的小盅塞到了杨谨的手里—— “快趁热喝了!一会儿凉了!”她急道。 这会儿,莫说是一盅黑糖姜汤了,就是一盅鹤.顶红,只要是石寒塞来的,杨谨都能笑眯眯地灌下肚去。 她想要亲近石寒,是出于本能的下意识的动作,在她的脑中,这种本能的亲近还没变成确实的想法。是以,当被塞了一盅姜汤的时候,杨谨极乖觉地抱着,又极乖觉地大口大口吞了下去。 诚然,汤很烫,姜也很辣,黑糖放的多了,还有深深的苦味…… 不过,这些于杨谨而言,根本不重要。她的整颗心,已经被石寒所占据。 除了幸福感,除了想要亲近石寒的念头,还有越发强烈的自责,和那些灌入肚中的姜汤一起,在身体里越来越炙热了—— “我对不住你!”杨谨突然拉了石寒的手,没头没脑道。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三世·江山》,三生三世,相爱相杀。每周更新一次,边存边更,欢迎收藏品尝~ 第102章 “我对不住你!”杨谨忽道。 “什么?”石寒不明就里地看着她。 杨谨被她盯着, 心里的自责感更甚,放下那只空了的小盅, 拦腰抱住了石寒。 石寒是站在她的面前的,她这般拦腰一抱, 脸颊刚好贴在了石寒的腰腹间。 石寒一凛,心道这抱抱是躲不掉的了。 她认命地僵直了身体,由着杨谨将脸颊埋在自己的小.腹上, 她的两只手却垂在身侧, 不肯给予杨谨期待的回应。 杨谨此刻却并没在意这些细微之处, 她搂抱着石寒,自顾自道:“很多事,我都没同你……说实话……” 她如此说着, 想及石寒对自己的在意和呵护, 更觉得没脸面对了。 这话说的, 更是没头没脑了。石寒更生诧异,微微垂眸, 就能看到她贴在自己腰腹间的脑袋上青丝。 偏偏,这孩子不仅埋下脸去, 还在她的腹间蹭了那么几下。 石寒的脊背更僵直了些,心中有软意掠过。她不禁抬手轻抚着杨谨的发丝,又轻轻地把杨谨的脸从自己的腹间扳起—— 这孩子再这么蹭下去, 她就快要站不住了。 杨谨俊丽的小脸儿仰起,对上石寒的目光,很觉愧疚。 “怎么了?”石寒觉察出她的异样, 柔声问道。 “其实,我并不是从小便无家可归的,”杨谨迟疑道,“你……你知道挽月山庄吗?” 石寒闻言,娇.躯明显一震。 她怎会不知道挽月山庄。 “你怎么了?”杨谨忙丢开自己的话头儿,关切问道。 “是不是冷啊?”她说着,拉着石寒,两个人重又一起窝进了锦被中。 生恐深夜凉意重,杨谨又伸手拉扯过了厚实的床帐,掩好。 一时间,灯烛的光亮又被隔在了帐外。 石寒很庆幸,此刻暗下去的光线,可以掩饰过她无措的神情。 她很清楚,方才听到杨谨说到“挽月山庄”四个字的时候,自己的内心里是何等的动荡。 “是有些冷。”她轻声说着。同时,缩了缩肩膀,她似乎真的觉得冷。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里。 “刚才那碗姜汤,应该给你喝的。”杨谨无奈道,遂搂紧了她,一只手摩挲到她的小.腹处,徐徐地将一缕真息渡了过去。 “现在还冷吗?”杨谨又问道。 石寒怔怔地摇了摇头。确实是不冷了,不止不冷,来自杨谨的温暖,还将她从无边的回忆中迅速地拉回到了现实中。 杨谨并不知道她心里的种种,思及她之前冷得可怜,心中疼惜,忍不住环了她,侧身,在她的脸颊上印了一个吻。 石寒艰涩地转头,对上了杨谨羞红的脸—— 她被石寒看得不好意思了。虽然,那个亲亲,她觉得挺顺理成章的。 “你方才是说,挽月山庄?”石寒的神色很微妙。 杨谨是看不懂的,只点头道:“对,挽月山庄。其实,我就是在……婆婆的药庐和挽月山庄中长大的。” 她还是艰难地说出了“婆婆”两个字。 石寒抿唇不语。 过去,关于杨谨的种种迹象太过明显。作为一个与那段往事和那些人皆有牵连的,石寒很自然地便会想到杨谨同宇文睿的关联,但当她想要查得清楚的时候,却也只能查到杨谨在药婆婆的药庐的经历,旁的,便查不到了。 若是如杨谨所说,那便对上了—— 试问,这世间,除了禁宫,还有什么地方是水泼不进,秘可不测的?那就只有宇文睿与景砚归隐的挽月山庄了。 “……就是这样,我记事之后的每一年过年,都会回到挽月山庄,去见庄主和义母。”杨谨极少一次说这许多话,她已经将自己如何到了挽月山庄,以及在挽月山庄中的经历,简略地说给了石寒听。 义母?石寒惊诧于这个称呼。 却听杨谨续道:“庄主夫人,是我的义母。唔,挽月山庄的庄主,也是一位女子,而且是一位武功高绝、深不可测的女子,她亦是传授我武功心法的师父之一。” “其实,在挽月山庄中,他们都叫我’少庄主‘……”杨谨说着,有点儿窘迫。 她自觉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却频频成为“少庄主”,在挽月山庄如此,在寒石山庄更是如此。真是奇也怪哉! 石寒越听,越是心惊。 杨谨的生父是宇文克俭无疑,宇文克俭是什么人,石寒亦是清楚的。那么,为什么宇文睿会将杨谨养在膝下?还教她傍身的武艺?甚至,景砚还成了她的义母? 少庄主……这是打算将来把挽月山庄交托给谨儿的意思吗? 石寒惊然想到了一件极重要的事—— “你的女儿身……她们知道吗?”她问杨谨。 杨谨被她问得有些不自在,老实道:“便是庄主,她命我女扮男装的……红姨也说,让我遵从庄主的意思。” 石寒心头猛跳几下,心道莫非谨儿的身份,其中大有门道? 石寒只顾了思索,一时忽略了杨谨。 杨谨见石寒听了自己的话之后,默然不语,遂想到了一直以来石寒便对自己女扮男装的事儿不认可,忙解释道:“庄主和义母不是坏人。她们其实对我都特别好。她们这样要求我,必定有她们的缘故。” 见石寒重重地蹙了眉,杨谨以为自己分辩得不够有说服力,又慌忙解释道:“庄主她确实对我挺严厉的,但是严师才能出高徒啊!义母她老人家对我特别慈爱,像娘亲一样好……唔,我从小到大, 分卷阅读150 分卷阅读151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51 一直觉得,若我娘亲在世,就该是她那样的温柔和蔼……” 她犹自絮絮地表达着宇文睿与景砚的好,石寒却听得心里不大痛快了。 谁都说景砚好,姿容端庄,知书达理,仪态万方又有魄力,当年在大周倾覆的危机边缘力挽狂澜,力排众议拥立小女帝,重建大周昔日的辉煌…… 人人都说她好,似乎所有美好的词汇皆安在她的身上都不过分。这些年,石寒的耳朵已经听出了茧子,亦被磨得麻木了。 可是今日,这些话,自杨谨的口中说出,石寒就觉得很不是滋味了,冷道:“既如此好,你何不回你的挽月山庄去?” 杨谨毕竟年轻,于察言观色上还是稚嫩了些。她一时间并没觉察出石寒情绪的异样,反而愧疚道:“已经两年多没回去看她们了,也不知她们过得如何……” 石寒听罢,更觉愤愤的,一扭身,甩开杨谨的手,自顾自翻进榻里,只凉飕飕地丢下一句:“那就回去!没人拦着你!” 杨谨尚回忆着呢,突觉怀中一空,那人已经躺回去了,还背对着自己。 这是怎么个状况?杨谨呆住。 她难道不是正在自责地向石寒检讨自己之前的隐瞒吗?连一半都没说完呢,怎么就……不想听了? 杨谨盯着石寒的后背,呆坐了一会儿,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石寒似乎此刻心里不大痛快。 可自己说了什么让她不痛快的话了吗?杨谨想不出。 思来想去,暗忖着,大概还是隐瞒了太多,令她不高兴了吧? 这也是自作孽!杨谨暗骂自己。 杨谨于是挨挨蹭蹭到石寒的身后,贴着她也躺了下来,又拉过锦被覆住两个人的身体。 “我知道我不该隐瞒你这样多,可之前真的是事出有因……总之,都是我的错。我把实情都告诉你,别气了,好不好?”杨谨好脾气道。 我是那般小气的人吗?石寒心中暗哼。 你若是那时在寒石山庄中初见我的时候,便将自己的全部来历都如实告知,我才会担心你太过实诚了好吗?石寒又愤愤地想着。 她还记着杨谨方才是如何描述景砚的好的,越想越觉得胸中的一口闷气滞郁着,如何都散不去的样子。 见对方还是不搭理自己,杨谨只得讪讪地躺在石寒的身后,等着她消气。 杨谨真的不大懂得如何哄人。她自知口拙,开口哄没准还会弄巧成拙,便不再啰嗦,身体却更贴近了石寒一些,左手轻车熟路地溜达到石寒的身前,寻到了石寒的手。 初时小心翼翼,投石问路地用手指勾了勾石寒的手指。见石寒没有反对的意思,又得寸进尺地捏住了那根手指……直到最后,登堂入室地扣了石寒的手,真真正正地十指相扣,贴在了石寒的腹间。 石寒闭目假寐。开始时并不想理会她孩子气的动作,后来,发现这孩子竟真的学会了什么叫做蹬鼻子上脸,整只手掌都沦陷在了她手的温暖中。然后,这孩子的手,和她的,紧紧扣着,贴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这种细密而舒缓的亲昵,是石寒极喜欢的。这样的亲密接触,比那些山呼海啸般的强烈激荡,更令她感动和深陷。 于是,不知何时,她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沉溺于其中,难以自拔,亦不想自拔。 杨谨便如此搂抱着石寒,两个人,谁也不再言语,细细体味着独属于两个人的温存。 而两颗心,似乎也在这样的温存中,贴近了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三世·江山》,三生三世,相爱相杀。每周更新一次,边存边更,欢迎收藏品尝~ 第103章 夜色愈沉, 已近三更。 杨谨心中有事,虽然此刻温香软玉在怀, 她也睡不着。 她侧耳倾听着窗外的动静,听到时而有人踩着积雪从窗前踏过, 而且经过的不止一人。虽然那些人都刻意噤声,脚步也放得很轻,以杨谨的耳力, 还是能够分辨得出, 那是寒石山庄中的几名熟悉的护卫的脚步声。 想来, 他们是不放心庄主的安危,在别院中彻夜巡守。 杨谨于是不再管他们如何,而是小心翼翼地翻过身去, 挑开了床帐的一角, 相准了灯烛所在的位置, 轻轻一扬手—— “嗤”的一道劲风过处,灯烛立时灭了。屋内再次陷入了昏暗之中。 她又小心地掩好了床帐, 拧回身,复又摸索到了石寒的手, 还想像之前那般扣着。 却不料,竟被石寒极快地躲开了去。 杨谨:“……” “你没睡啊?”她笑向石寒道。 石寒轻哼一声。她亦是心事重重的,能睡得着才怪! 杨谨在石寒的身后贴近了她的身体, 在她的耳边赔笑道:“不生气了吧?” 石寒轻嗤一声,作为回应。 杨谨抱着石寒的娇.躯,一颗心仿若被丢进了铺天盖地的棉花堆里, 绵绵软软得厉害。她既清楚自己不会哄人的招数,想着还是寻个话头儿为好,遂问道:“你知道挽月山庄吧?” 石寒一怔。这个,她还真的知道。 却听杨谨接着道:“你这样厉害,一定知道那里的……能不能同我说说?” 杨谨问话的当儿,石寒的内心里着实经历了一番波澜动荡。从诚实的角度,从事实真相的角度,她都该回答“是”“知道”。 多么简单的字眼儿,然而,随之而来的呢?将绝不简单。 石寒绝不相信,听了自己肯定的答案之后,杨谨会停止追问。 那将牵扯出来太多,多到……这孩子或许根本无法承受。 至少,在弄清楚这孩子的过往经历之前,那些事,还是暂且压下吧!石寒暗自决定着。 她此刻无比庆幸,杨谨只对她一人坦诚,亦只相信她一人。她相信,这些话,这些问题,杨谨是绝不会向第二个人提起的。 “你当我无所不能,手眼通天吗?”石寒开口道。 杨谨闻言,呆了呆。细细咀嚼着石寒这话的意思…… 即是说,她并不了解挽月山庄吗?杨谨推测着,心里有极强的失落感泛过。 石寒已经转过身来,面对着杨谨。 两个人在昏暗中四目相对,皆知道对方在注视着自己。 “你从小在那里长大,都不了解那里吗?”石寒试探道。 因为信任和爱慕,杨谨很容易被她牵着思路走,竟一时间忘记了自己之前的问题,如实答道:“其实,我连庄主和义母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 她说着,突的想起了石寒之前的态度,又恐怕石寒对挽月山庄生出不快似的,忙又辩解道:“她们对我真的极好!连之前为你采药,她们都没怪我……” 杨谨忽的闭嘴,眨巴着眼睛,不敢 分卷阅读151 分卷阅读152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52 说下去了。她知道自己失言了。 石寒心中了然,知道她所指是眠心草的事,暗自哼道:好啊!宇文睿!你竟真的为了她,连眠心草都移植到了挽月山庄中! 可转念一想到自己当初的心疾还是靠着眠心草治好的,再回头骂那主人家,似也不大厚道,只能默默叹息。 “你也知道之前隐瞒了我那么多事?”石寒嗔道。 杨谨心虚地垂下了眼眸,讷讷道:“我知道我错了……你莫生气……气大伤身……” 石寒听到那软软的声音,心中更软。以她的心思见识,已经隐约查知在杨谨的身世经历背后潜藏着的某个可怕的计划。这个计划,宇文睿定然知道,庙堂上的那位也定然知道,至于景砚知不知道,尚不可知。 然而,谨儿才是真正要面对这一切的,她却浑然不知,还被蒙在了鼓里,还在感念宇文睿和景砚的好。若那个计划,有一天变成事实,那么,谨儿她该如何自处?她会被逼疯吧? 这样纯良的孩子,她们怎可如此对待她! 果然,做皇帝的,没一个好东西! 石寒的心底里,第一次对宇文睿生出了些许怨怼。 “那你还要隐瞒我多久?”石寒又嗔怪道。 “啊?”杨谨犹懵懂着。 “还不快都如实道来!”石寒横了杨谨一眼,怨她迟钝得可以。 须得了解关于谨儿的一切,才能寻到法子保护她。石寒暗忖着。她决不允许杨谨将来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昏暗之中,她看不清楚杨谨,杨谨却能够看得清楚她。 在杨谨的眼中,石寒流转的眼波,嗔恼的神情,一颦一动,无不牵荡神魂。莫说她本就打算将一切如实相告的,便是原本没有这个打算,如今的情形,不管石寒让她说什么、做什么,她都是乐意的。 “……从那之后,面具前辈便教我习武了。”杨谨叙述完一大段,顿了顿。 “你从未见过他的真容吗?”石寒蹙眉问道。杨谨所经历的事,远比她以为的还要复杂。 “未曾见过,”杨谨摇头道,“前辈说,将来有缘再见的时候,便让我看到他的真容。” 石寒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想了想道:“自那日别后,你便没再见过他?” “嗯,没再见过,”杨谨遗憾道,“他曾经说过,他是我娘亲的故人。我后来想查证我娘亲的事,其实很想见一见他,问上一问的。” 石寒闻言,微愣,暗道这个面具男子,莫非是昔日战腾的旧部?不然,如何说是谨儿娘亲的故人? 或者,这人故意如此说,来拉近他与谨儿的关系,以此来得到谨儿的信任,然后再利用谨儿? “那么,旁人知道你向他学过武功吗?比如……挽月山庄,嗯,那位庄主?”石寒问得有些磕绊。 “面具前辈不让我对旁人说起他的事,我便未曾向旁人提起过,”杨谨抿唇,语含愧意,“庄主,义母,还有……药婆婆,都未提过……” 石寒动容—— 所以,这孩子只告诉了自己! 虽然相处的时日不长,但石寒足够了解杨谨,知道她素重信义,她答应的事,就会做到。而能够让她甘悖当年的承诺据实相告的,唯有自己!她对自己,该是怎样的信任! 石寒于是既感动,又觉欣慰。 只要能够从这孩子的口中知道所有的过往事,她自信必能护得住她! 石寒心中起伏,面上却是一派平和,轻笑道:“你的那位面具前辈,倒也放心,这么久过去了,他未曾见过你,难道不怕你荒废了武功吗?” 她本是调侃杨谨,引杨谨说出更多,岂料杨谨听罢,面上不自然道:“那心法武功……” 她随即摇了摇头,小声道:“他们都是我的恩师,我不会荒废了他们的心血的。” 石寒觉得她话中有异,捕捉到了她之前的不自然,追道:“怎么?难道那心法武功,有什么不妥吗?” 杨谨抿了抿唇,很有些迟疑。 “如何?又想瞒我了?”石寒语露不快。 若说杨谨此刻最怕的,莫过于石寒生气这件事。是以,当觉察出石寒的情绪的时候,杨谨忙大摇其头:“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面具前辈教的心法挺奇怪的……我觉得我的情绪,会受到这种武功心法的影响……” “此话怎讲?”石寒奇道。 杨谨抿唇想了想,道:“曾经有那么两次,我的情绪有起伏的时候,便会忍不住有运用那套心法的冲动。运用之后,情绪就会起伏得更加剧烈,有些……失控。” “如何失控?” 杨谨深吸一口气,老实道:“第一次是在挽月山庄中,庄主考较我的武功。我不知道那时候自己怎么了,庄主喂招喂得急促了些,我便有些克制不住自己,使出了那套心法中的杀招……” 石寒眉心一跳。 “幸好,庄主修为深湛,及时制止了我,我才没酿成大祸。”杨谨如今想起当时的情形,仍心有余悸。 “还有一次呢?”石寒问道。 “第二次,”杨谨顿了顿,“便是在寒石山庄中,那次……我从海棠林跑开,路遇纪恩。他以为我意图不轨,非要拦住我,我心中莫名地腾起一股火气,禁不住用了那套武功中的招式伤了他。” 石寒闻言,陷入了沉思之中。 “而且,我发现,”杨谨又道,“纪恩所学的武功,同我的,很相像。” 石寒一凛,“你是指你的那位面具前辈教你的武功?” “是,”杨谨点头道,“纪恩应该也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我想,他一直以来跟着我,就是为了弄明白这个。” 石寒神情凝重,沉默良久,突的问道:“你的那位面具前辈,他可知道你的女子身份?” “并不知道。红姨和庄主,都不许我将女子身份告诉旁人,我便没告诉面具前辈。”杨谨道。 石寒面色复杂地看着杨谨,暗道:幸亏,我没有害你之心。 作者有话要说:  救她,助她,保护她,不惜一切代价……如果这都不算爱,还有什么算爱呢? 新文《三世·江山》,三生三世,相爱相杀。每周更新一次,边存边更,欢迎收藏品尝~ 第104章 “你且等我一下……”杨谨说着, 已经坐起身来,下了床榻, 蹬了鞋子,重又点亮灯烛, 又去床帐外取来了自己惯常挂在腰间的小荷包。 石寒眼看着她盘坐在榻上,将荷包抖开来,里面掉出来的是几块碎银子、几枚铜钱, 以及一块小小的铸铁牌, 还有眼熟的一卷银票。那银票, 还是当初杨谨离开寒石山庄的时候,自己生怕她在外面受苦,偷偷塞进她包袱里去的。 那个纸卷, 还是曾经的模样。说明这孩子压 分卷阅读152 分卷阅读153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53 根儿就没动过这钱……石寒的脸上划过复杂的表情。 杨谨急于向石寒展示那块铸铁牌, 一时忽略了银票卷的存在。 “这便是当初面具前辈留给我的信物。”杨谨道。 石寒就势接过她手中的小物事, 捻在掌中,细细打量。 “前辈说, 他日若是在江湖上遇到什么难解的麻烦,可以亮出这块小牌子来, 或可一解烦忧。”杨谨又道。 石寒的手指拂过小铁牌光滑的表面,触到了那枚象征着其来历的“素”字,仔细看了看, 登时滞住。 她的唇抿成了一条线,良久无言。 她虽然从不涉足江湖中事,但不代表她对于江湖中的诸门阀全无了解。这枚小小的“素”字, 令她立时想起了近年来在江湖中崛起且声名日隆的一处所在——见素山庄。 石寒登时想到了当日在淮扬侯府,杨楚杰极力向自己介绍的那位“见素山庄”的“贺庄主”。 “你可曾用过这物事?”石寒肃然问杨谨道。 “没有,”杨谨摇头,“我不是三两岁的小娃娃,我能照顾好自己,更不会随意闯祸。” 石寒挑眉。 “若是我送你的东西呢?”她定定地看着杨谨,“你也不用?” 杨谨闻言,一怔,旋即老实道:“你送我的东西,我都在用着啊!” 比如,新衣衫、新鞋子,甚至……月事里用的……那东西,我不都在用着呢吗? 石寒自然会意,却不肯就此罢休,紧追一句,又问道:“那么,我送你的银票呢?为什么宁可委屈了自己,也不肯用?” 杨谨方明了她话中的意思,憨憨一笑,道:“那么多银子,千八百两呢!都是你一点一点攒下的家业,每一文钱赚得都不容易……” 她说着,话锋一转,又道:“且我也没委屈了自己啊!你看,我在义顺堂做伙计,那里的工钱给的不少,掌柜的对我也很好,还打算年后收我做徒弟呢!连尾牙的红包都给了足足五两!” 她冲石寒眨巴眨巴眼睛,表示自己并没有受什么委屈。 石寒越听越觉得心里疼得慌。 这孩子不论是生在宇文家,还是生在杨家,都该自幼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而不是从小吃过那么多的苦,几乎没过过什么富贵舒心的日子。她的身世那般凄苦,而她在知道了那么多凄惨的往事之后,并没有因此而变成一个戾气十足的孩子,即便她会忍不住借酒浇愁,她却还是那个心思纯良、干净的孩子。 霎时间,石寒说不清楚自己心里究竟是心疼还是欣慰,或许还有更为复杂的情绪吧? 总之,她禁不住伸展双臂,抱住了杨谨。 杨谨话音甫落,便猝不及防地被石寒环在了双臂之中。 杨谨:“……” 她毫无防备是真,然而,接踵而来的狂喜与激动,亦是真。 没有谁会不喜欢倾心之人的亲近。杨谨更不可能免俗,她那颗小心脏,于是紧接着便不争气地“扑通”“扑通”加快了跳动。 她亦是不会眼睁睁地任由石寒一人发光发热的,于是她极配合地也伸展双臂,环住了石寒的腰身。 她爱惨了石寒,石寒没回应的时候,她尚且缠腻着,何况得了石寒的主动? 虽然,杨谨并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的变故,不过,这样的变故,当真很惹人欢喜、欣喜、狂喜! 这样的情景,真像……两情相悦…… 杨谨痴痴地想。 她不敢问石寒“怎么了”,她怕打破了这美好旖旎的氛围,更怕有什么让自己承受不住的话从石寒的口中吐出。所以,她宁愿这样告诉自己,哪怕是自欺欺人,也是甘之如饴。 陷入感情之中,懵懂迷蒙的她,却不知,此时此刻,石寒已经做了一个,足以改变两个人命运的决定。 良久,终是石寒先轻轻推开了杨谨。 杨谨自然是舍不得放开她的。如果可以,她愿意与她这般,直到天荒地老。最好一起化作石头,从此以后再也拆不开彼此。沧海桑田,海枯都不石烂的那种…… 恋爱中的人,想法总是很奇怪诡异的。 可是,杨谨到底是个有分寸的人。她绝不肯强拂了石寒的心意,虽然不情愿,她还是由着石寒松开了自己。 两个人于是相对而坐。 石寒静静地看了杨谨一会儿,向她摊开了手掌,道:“拿来。” 杨谨不解其意。 “铁牌。”石寒简短道。 杨谨“哦”了一声,乖觉地捏过之前被丢在一旁的小铁牌,放在了石寒的掌中。 石寒满意地点了点头。 见杨谨仍是一脸懵懂的模样,石寒觉得好笑,莞尔道:“这可是你自己交到我手上的。” “啊?”杨谨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石寒故意嗤了一声,幽幽道:“也不知你这些年得了多少人的多少信物,还打算都留着,他日叙旧吗?” 杨谨完全呆住了,心道这物事是面具前辈留下的信物不假,可什么“多少人的多少信物”,又什么“他日叙旧”,又是从何说起啊? 石寒已经料到了她的反应,遂又幽幽道:“难道不是吗?什么帕子啊之类的……” 杨谨怔了怔,这可不是石寒第一遭在她面前提什么“帕子”的话头儿了。可她真的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啊! 石寒凝着杨谨,见她的脸上竟现出了些许委屈的神情来,原本没生气的,心中也暗暗泛起几重火气:得了人家姑娘家的帕子,竟还能忘了个干干净净!如此健忘,以后不会连我也忘了吧! 她却未意识到,此时的自己很有些不讲道理。杨谨痴情她还来不及,怎会忘了她?何况,将旁的姑娘忘得干干净净,于她而言,岂不是好事? 杨谨又窘又懵,呆呆地看着石寒,磕绊着:“帕……帕子?” 石寒冷哼一声,丢给她一句:“霓裳……绣在帕子上,不会是因着主人家只是喜欢这两个字吧?” 杨谨恍然大悟,笑道:“原来你是说那个?” 石寒睨着她。 杨谨忙解释道:“那帕子,是我当年在半路上遇到的一个小姑娘所赠,’霓裳‘是她的名字,她还叫羽儿,是她的小名儿。是不是我当日离开得匆忙,把那帕子落在寒石山庄了?” 石寒却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拧眉道:“连小名儿都告诉你了?” 杨谨忙又道:“她非要让我叫她小名儿,我觉得怪怪的……” “便只这个怪?”石寒盯着她,“你难道没觉得别处怪?” 杨谨被她盯着,回想起当日与羽儿相识,以及羽儿依依不舍的情景,心头发虚,呵呵陪笑道:“其实并没有什么的,她只是小女孩儿心性,一时迷了眼。好几年过去了,想是她早忘了我了。” 石寒的眉头, 分卷阅读153 分卷阅读154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54 却没因她的话而舒展开半分,忍不住追问道:“你的意思是,她当初对你……” 杨谨一凛,慌忙道:“你别误会!我对她可没有旁的意思,只是见她一个孤身少女,行走江湖不易,才帮过她几次的。” 石寒眉心一跳,不甘心又追道:“既是她对你一厢情愿,为什么这么多时日过去了,你还留存着她赠的帕子?” 帕子如此私密的物事,又是绣着主人家的闺名的……让人不遐想都难。 杨谨心中暗暗叫苦,只得继续解释道:“终究是她的好意,朋友相识一场,总不好随手丢了吧?” 她见石寒神情稍缓,灵机一动,遂抱住了石寒的手臂,嘻嘻笑着讨好道:“那张帕子此刻在你那里吧?你便收着好了……反正,我留着也无用。” 石寒被她抱着手臂,她胸口的属于少女的柔软触感借着手背的肌肤传递而来。石寒于是脸上一红,轻啐道:“谁稀罕!” 杨谨爱极了她娇嗔的模样,喉间滚了滚,强压下汹涌而来的冲动,勾唇笑道:“帕子啊,铁牌啊什么的,不论什么,只要是我的,便都交予你!如此……很好……” 她初时只是言及物事,待得话说了一半,方意识到“只要是我的”这几个字太容易引起歧义。那歧义,已经令她不禁讪红了脸庞。 石寒殷殷地望着她,心中转过许多念头,缓缓柔声道:“当真如此……信任我?” “嗯。”杨谨认真地点点头,脸上还挂着红晕。 石寒顿觉心尖儿上又软又酸,眸子中有晶莹闪动,“不怕……不怕我卖了你吗?” 杨谨畅然一笑:“你不会害我。” 继而,她又呵呵笑道:“纵是你卖了我,我帮你数钱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将来流的泪,是今天脑袋进的水。 啊啊啊啊啊啊啊好想快点儿写完,就能专心更《三世·江山》了(哭唧唧 第105章 这一夜, 杨谨与石寒几乎没合眼,两个人均没睡意。直到窗外透出熹微的光的时候, 方发现竟聊了这么久。两个人不禁相视而笑。 杨谨差不多将自己之前十几年所有经历过的人与事都倾诉给了石寒听。她难得一次说了这许多话,口干舌燥的同时, 脑子也有点儿晕涨涨的。 石寒看出了她的疲倦,体贴地拉着她躺在自己的身边。 “睡会儿吧?”她提议道。 杨谨的眼皮发沉,乖觉地躺倒。 石寒拉了锦被, 覆住了两个人的身体, 然后, 安静地看着杨谨昏昏欲睡的模样。 她其实心中是有些愧疚的—— 杨谨刚刚来了月事,实不该拉着她熬了一宿。 但是,过往那些事, 石寒认定自己必须一一弄清楚, 且是迫在眉睫地必须马上弄清楚。唯有如此, 她才能尽快想出应对的法子,尽快替杨谨解围。 若说杨谨之前十余年的凄苦经历, 自己因为不知道其存在而觉得过意不去的话;那么,而今的情状, 若自己不能尽全力帮助杨谨渡过这道难关,石寒觉得自己的后半生都无法安心。 杨谨身心俱疲,向信任又在意的人倾诉了过往的所有, 她仿佛一下子将自己清空了,无边的困倦扑面而来。很快,她就去会周公了。 石寒睡不着, 她的脑子里盘旋着无数个念头,回想着杨谨说过的话,掂对着围绕着杨谨的人与事,那些盘根错节的种种关系,她必须为她理得清楚,她必须把她安全又完整地从困境中带出来。 石寒面对着杨谨的脸,倚躺在枕上,凝着杨谨的睡颜,一边琢磨着下一步、下下一步该当如何,一边手中摆弄着杨谨交与自己的东西—— 尤其是那块小小的錾着“素”字的铁牌。 那个面具男子,教授谨儿武功,又给了谨儿这块物事,绝对是有他的目的在里面的。那么,这个目的又是什么? 还有,挽月山庄中的那人,她教养谨儿的目的,又是什么? 相较于未曾谋面的面具人,杨谨自信对宇文睿的了解更多。加之她年轻时候也曾是执掌一国的“大长公主殿下”,对于上位者的心理,她的理解未必比退于幕后的宇文睿浅薄。 石寒于是清楚地知道,关于杨谨的事,她该从何处下手处置。 但她必须保证在她处置这桩事的同时,杨谨能够不掺和进来。 唯有如此,唯有知道得少而又少,谨儿所受的伤害才能少而又少。石寒断定。 也是因着这样的想法,石寒从杨谨的手中诓下了这块小铁牌。没有了当日的信物,她相信杨谨即便想作为些什么,也是有限。 窗外的晨光越来越亮,已经耐不住,透进了屋中。和着遍地晶莹剔透的雪的银芒,更显得耀眼。 石寒的打算已经在脑中渐渐成型,只差一些细节还需要再思忖考较。 她白日里寻到了昏醉的杨谨,担惊受怕了半日,又被杨谨缠着亲昵了大半日,接着又是杨谨突如其来的月事,然后是铺天盖地的关于杨谨过去的回忆……这一日,发生的事太多了。饶是她经惯了大事,做惯了决断,长久的劳累之后的疲倦也是接踵而来。 石寒的眼皮也沉下来,脑子里混混沌沌的。 杨谨离得很近,两个人呼吸相闻,那气息石寒很熟悉,亦很亲切。 不经意间,石寒的眉眼间都愈发柔和了起来,遂由着那强烈的困倦占据了自己的身与心。她最终窝在杨谨的身边,亦睡过去了。 这一觉,两个人直睡到日上三竿。 醒来时,石寒无语地发现,不知何时起,她已经自动自觉地窝进了杨谨的怀中;而杨谨呢,在梦中亦责无旁贷地抱紧了她。 难怪梦见了热乎乎的大太阳照在头上,身上被烘出了许多的汗水。 现实中,石寒薄薄的寝衣真的被自身沁出的汗水溻湿了—— 屋内地龙火热,杨谨的怀抱更是火热,想不出汗都难。 杨谨比她晚醒来一会儿,迷蒙地挣开了眼睛。 杨谨困惑了一瞬,方意识到自己在哪里,在做着什么。于是她讪红了面庞,不过,抱着石寒的手臂,却未松缓分毫。 石寒:“……” “还难受吗?”石寒稍稍向后退了退身体,关切问道。 离得太近了,她没法顺畅地说话。 杨谨闻言,初时一怔,继而明白,石寒问的是自己的身体,莞尔道:“一点儿都不。” “那……头还难受吗?”石寒又问道。 “头?”杨谨呆了呆,恍然记起自己昨日还是个宿醉街头的,窘然。 石寒见她不答话,手已经忍不住从锦被中伸出来,抚上了她的额角,按在她的太阳穴上,轻轻揉着,口中抱怨道:“让你喝那么多酒!小小年纪,要变成个酒鬼 分卷阅读154 分卷阅读155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55 吗?” 杨谨其实早不难受了,但被石寒这样在意着,她觉得舒服得很,心里也软乎乎的,极是受用。 她一瞬不瞬地凝着石寒的脸,由着她按揉着自己的额角,一颗心化作了一摊春.水。 岁月静好,若能日日时时如此,复有何求? 身处暖呼呼的被衾中,身前怀中是倾心爱慕之人,她正体贴地舒缓疼爱着自己……杨谨心神荡漾,未曾沾酒,却有醉意溢了上来。 她忍不住凑近了石寒一些,口中喃喃道:“你当真比醇酒都醉人……” 石寒指掌间突的落空,双眸的视线瞬间被杨谨的俊脸填得满满当当,偏偏飘入耳中的,还是那般炽热的情话—— 她登时心中警铃大作,至少当下,她不想同杨谨再有什么亲昵的接触。她太清楚杨谨接下来打算对自己做什么,那双漂亮的眼睛中的火热太明显了。 石寒于是骤然抽手,手掌轻按住了杨谨的下半边脸,尤其是那副可能会侵略自己的唇。 杨谨顿住身体,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又微垂下眼眸,盯着石寒覆在自己嘴上的手掌,虽然无法看得分明。 “还想喝酒!”石寒故意避开之前那情话的重点,板起了面孔。 杨谨:“……” 似乎关注点不大对劲儿吧?她呆呆地想。 却听石寒又道:“你是武者,又是郎中,难道真要做个醉鬼,以后练拳哆嗦、切脉打颤儿啊?” 杨谨:“……” 她只是这些时日里贪图那杯中物带来的混沌和无所顾忌,可以暂时驱散心中的苦闷,还不至于产生某种强烈的依赖。若非说依赖,石寒的存在,才是最能让她甘心、放心依赖的,她也只想养成依赖石寒这么一种嗜好。 何况,依赖着石寒,同石寒在一起,比醉酒都管用得多。因为,她既不用把自己灌得浑浑噩噩的,又能忘却生命中所有的痛苦,余下的,只有纯然的快乐与心安。 这种感觉,真好。 石寒说着,已经自顾自坐起身来。 “从今日起,不许再嗜酒,”石寒肃然道,“年节下,也只许饮果酒!” 她说着,又想到了什么,道:“把你的小酒壶交出来!我暂且替你保管着!何时戒了酒,何时还你!” 杨谨嘴上的束缚已经退去了,她却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她出神地凝着石寒的侧影,尤其是那寝衣覆盖下的玲珑身段,嘴角已经不由得勾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憨笑道:“怎样都好……” 石寒挑眉,心道你倒是好脾气! 她唯恐杨谨只知花痴不走心,拧身,郑重道:“谨儿,嗜酒伤神、伤身,我是过来人,你可要记在心里,乖乖的!” 杨谨与她对上目光,听到那句“我是过来人”,不禁一呆。 她尚未来得及思索石寒话中的深意呢,便听石寒又道:“马上就要过年了。寒石山庄在京中有几处大主顾,须得拜访,还有京外的几处,都得我亲自去拜访。这期间,你便在京中等我回来,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寒石山庄。” 杨谨听着她安排,也知道寒石山庄的生意遍布大周,年节下拜访各地的主顾很正常。但提及以后离开京城的打算,杨谨还是沉默了。 “怎么了?”石寒不安地问道。 杨谨迟疑了一会儿,终是如实道:“我还未寻到我娘亲葬在哪里……闵姨说,娘亲的尸骨曾被一位贵人带走,不知葬在了何处……” 她说着,神情黯淡下去:“我想寻到她老人家的……墓,才会觉得安心。” 为人子女者,连亲生母亲的模样都不记得,连故去的亲生母亲的安葬处都不知晓,当真没有面目活着了。这便是杨谨的想法。 她的生父,她已经不屑于寻找,他活着也罢,死了也罢,她都不想再与他有牵连,但是母亲太可怜了。若寻不到她的安葬处,杨谨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石寒静静地听着杨谨的打算,深知她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遂道:“你想的不错。但这件事,不是一日两日便能够查得清楚的。你先莫急,我派人去查访,假以时日,定能寻到她……她的安葬处。” 杨谨鼻腔发酸,抬眸看向石寒,由衷道:“又要劳烦你……” 石寒眉峰一耸,揶揄道:“怎么?几个月不见,学会客套了?” 你抱我、亲我的时候,怎么不见客套矜持呢?石寒心中暗自腹诽。 杨谨羞窘。 石寒知她性子,微微一笑,也不深究,道:“义顺堂那里,过完了年,你若喜欢,便继续去做。” 她这话,全然出乎杨谨的意料。杨谨本以为,她会阻止自己再去义顺堂那种“小地方”做伙计呢! 杨谨却不知,石寒之所以如此,本就是为了稳住她在京中。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三世·江山》,三生三世,相爱相杀。每周更新一次,边存边更,欢迎收藏品尝~ 第106章 这两日, 石寒时不时地出门,许久才归来, 几乎是早出晚归,难得逮着个人影儿。杨谨知道她身上担负着整个寒石山庄的生意, 忙碌是必然的,自己总缠着她只会令她分心,耽误大事。于是, 也未放在心上, 只是乖乖地待在别院中。 按照杨谨的性子, 绝不是能够一动不动地呆坐上一整天的。她其实极想按照自己平日里的作息习惯,晨起练功,闲暇时候读医书, 再有一壶好酒相陪, 偶尔饮上一杯, 如此,当真完美。 不过, 这样的打算,显然是不被石寒所认同的。每次出门之前, 石寒都要特特地嘱咐一遍“不许练武”“不许饮酒”。 杨谨也知道自己正在月事中,这个对她来说全然新鲜的东西,她还没钻研明白它的路数, 虽然暂时荒废武功,又不能解酒馋挺痛苦的,她还是乖觉地听从了石寒的话, 每日只老老实实地窝在书房里读书。 展眼间,便到了除夕这日。 京中别院虽不似寒石山庄那般人多且热闹,但年节下众侍者无不里里里外外地忙碌着,张灯结彩,张罗过年的诸般事务,加上街市上时而传进来的爆竹声,也很是喜庆。 这几年,杨谨每年的除夕几乎都是孤身一人在陌生的地方度过的,每一次都与凄凉、孤寂脱不开关系,她已经许久没有这种近似于“家”的温暖感觉了。 特别是,当华灯初上,石寒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口的时候,杨谨觉得自己的心里像是一小锅煨得恰到火候的炖羊肉,汤汁已经“咕嘟嘟”地翻开着花儿,香味扑面而来。 绯衣少年,逆着光影,站在火红的灯笼下,俊美的面庞含着笑意,凝视着自己。 石寒甫一进门,看到的,便是这般模样的杨谨。 难怪这孩子能够吸引那么多女子 分卷阅读155 分卷阅读156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56 的注意,这样的五官,比初初相见的时候张开了许多,个子也拔节似的伸展,已经快赶上自己的了吧?石寒暗忖着。 这孩子什么都不必做,只这般立在那里,便是一道风景。那些来来往往的忙碌侍者,那些悬着的红灯笼,还有那雪、那树……都可以作为背景存在了。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惹人爱慕? 如此佳景,石寒怎么可能不被吸引了去?不经意间,她已经加快了脚步。 “傻站在这里做什么?”石寒来到杨谨的身边,轻声责怪她不顾及此刻自身的状况。 杨谨盼她盼了许久,终于盼回了她,深觉这个除夕团圆夜也不枉其名了。 她展颜笑道:“等你回家过年。” 石寒心头漾起了温热,她定定地看着杨谨,“好,回家过年。” 不知何时,杨谨已经携了她的手,道:“外面冷,我们进去。” 石寒被她拉着手,怔了怔,便由着她去了。 一绯一白,两道高挑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众侍者依旧各忙各的,只是,除此之外,他们还是忍不住偷偷地张望…… 爆竹声中一岁除。 年三十儿,夜.色已深,石寒命人备了各色时鲜果品、糕饼点心,还有两人喜欢的小食,并一小坛果酒,在暖室中与杨谨守岁。 守岁这件事,对杨谨而言,并不新鲜,往日在挽月山庄中每年都会经历。但是,同石寒一起守岁这件事,不仅新鲜,而且令杨谨兴奋又欣喜。 两个人都只穿着单衣,无拘束地坐在炕几后,时而抿一口寒石山庄自酿的果酒,时而拣些喜欢的吃食吃着。 今日除夕,特殊,石寒便没拘着杨谨饮酒。她亦是个好酒的,知道惦念那杯中物的滋味却不能得,是何等的难过。 她陪着杨谨喝着果酒,杨谨很高兴。酒自然是好酒,能有想得的人陪饮,更是锦上添花的事。 两个人随意聊着,不觉已过了子时正,新的一年眼看着便要到来了。 按照寒石山庄中的惯例,除夕夜里,阖庄的侍者都要来给石寒拜年的。石寒也会象征性地说上几句勉励的话,并给每个人封上大份的红包。如今,在别院,虽然不似庄中人多热闹,却也循着往年的规矩,众人由秋意和冬青两名大侍女带领着,来给石寒拜年。 石寒照旧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又分发了红包,众人感激地拜谢了。然而,他们从踏入屋中的时候起,便注意到了始终在石寒身旁的杨谨,心里于是更加坐实了关于“杨公子是庄主看中的小郎君”的传言。 众人散去,杨谨绷紧的身体才渐渐松缓了些。虽然这两日庄中的侍者她几乎都见过了,但同时被这么多人盯着看,她还是觉得颇不自在。若早知道寒石山庄有这样的规矩,她就该提前躲出去。 当众人拜下去,她想要躲开的时候,却被石寒的眼神制止了。 杨谨只得僵硬着身体,面对眼前的一切。而石寒的态度,更让她心中忐忑—— 这是承认自己的存在吗? 可,自己又是怎样的存在呢? 是少庄主,还是庄主的……良人? 杨谨很分得清这两种身份的不同,所以,她才更加地不安。 秋意捧着一只精致的长木盒子又折了回来,小心地放在了石寒的身侧,便施礼退下了。 一时间,屋内只余杨谨与石寒两个人。 杨谨好奇于那盒子里的东西,不禁多看了几眼。 石寒并未让她久等,拧身取过木盒,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支半尺有余长短的玉笛来。 玉是好玉,不含一丝杂质,细腻的浅碧色,仿着竹笛的品相,连竹节都雕琢得逼真细致。 杨谨的眼睛一亮,手心已经发痒了。 石寒微微一笑,将那支玉笛交与她,道:“当日在寒石山庄中,听到你用竹笛吹的曲子很好听,便想着送你这个。” 杨谨迫不及待地接过那支玉笛,果然触手柔滑细腻,招人喜欢。 “喜欢吗?”石寒浅笑问道。 “喜欢!”杨谨极快地答道。石寒送的东西,又是切合自己心意的,怎会不喜欢? 石寒望着她忍不住摆弄那支玉笛的模样,欣慰于精心准备的礼物被喜欢,更欣慰于这孩子的情感外露,越来越像这个年纪的少年人该有的样子。 杨谨把玩了一阵那支玉笛,越看越觉得喜欢,快要忍不住想吹上一曲的时候,方意识到了什么,她于是红了脸,道:“你送我这样的好东西,我都没准备什么东西送你……” 她愧疚于自己还是个信誓旦旦倾慕人家的,一年到头连样礼物都没准备。 石寒轻笑,并不急于拒绝她,而是道:“那你便也准备一样礼物,不拘什么时候送我。” 杨谨闻言,犯愁了—— 寒石山庄的庄主,富可敌国,衣食无忧,还有什么礼物能引起她的关注,甚至令她喜欢呢? 石寒见她眉头不展的模样,莞尔:“只要是你用了心思的礼物,我都喜欢。你慢慢想,我不急。” 杨谨更犯愁了。 石寒却拉过她的手,合了那支玉笛在她的掌心中,郑重道:“我送你的东西,收好。” 杨谨凝着她脸上的表情,直觉那表情隐含着某种深意。至于究竟隐含着什么,她当真一时想不明白。 大周京城,是这世间一等一的繁华地。而在这正月里,京中最热闹繁华的地方,莫过于西市的庙会。 正月初一,天气晴好,石寒携着杨谨去逛庙会。 这是杨谨第一回见识这么热闹的庙会。 大周承平多年,寻常百姓的日子过得都不错,谈不上大富大贵,却也是有米有肉,不愁吃穿。衣食既足,就有了更多的追求,因着百姓的钱袋子宽松了,连带着各种商铺也生意兴隆了。 莫说是赶着进香祈愿的善男信女,街市两旁的诸般生意买卖了,便是那人挨人、人挤人的场景,摩肩擦踵,人山人海,已称得上壮观了。 石寒领着杨谨来到了京中极负盛名的百年老店,珍馐玉馔楼。她早在这里预定下了楼上的雅间。 坐在临窗的桌前,杨谨探着头看着楼下街市上的热闹光景,一双大眼睛都不够用的。 石寒含笑瞧着她,任由她孩子气地看个不停,并不忍心打断她。 店伙计早就流水驾地将自家最拿手的菜肴端了上来,杨谨回头的时候,桌上已经摆得满满当当的了。 她呆了呆,道:“哪里吃得了这么多?” 石寒不以为意,道:“这珍馐玉馔楼,是京中最有名气的馆子,总要各色的招牌菜都尝上一尝才好。” 杨谨于是只好从善如流。 两个人吃了不过一刻钟,便听雅间门外有糟杂的声音传来。 石寒蹙眉。 紧接着,候在雅间们 分卷阅读156 分卷阅读157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57 外的秋意进来了,禀道:“庄主,外面有一位小哥,说是他家主人想要见您。” 石寒眉头蹙得更紧,沉声道:“他可说了他家主人是谁?” “是。他说他家主人是龙门金家的金大姑娘。”秋意答道。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三世·江山》,三生三世,相爱相杀。每周更新一次,边存边更,欢迎收藏品尝~ 第107章 珍馐玉馔楼的三楼, 比旁处更高,风景也更别致。据说, 这间雅间是昔年先帝白龙鱼服的时候,最喜欢坐一坐的地方。 石寒站在那扇门外, 门开着,珠帘被引她前来的白净无须的后生挑起。 “石庄主请!”那后生言语间便带着三分笑意。 石寒对他存有几分印象,犹记得十几年前偶尔入宫的时候, 这人还是个御前供奉的小内监。如今, 时光荏苒, 世事变迁,曾经的小小内监已经成了御前侍奉的红人。 许多年来,她不止一次入京, 也不止一次品尝过这珍馐玉馔楼中的吃食, 却从没有勇气走进这间雅间。 她其实, 是有心碍的。 她自然知道这雅间里此刻坐的是谁,而楼下的雅间中, 正有谁在等着她归来…… 若世事纠缠成了一团乱麻,终究要将它们一一解开, 而不能由着它们乱而又乱。 石寒犹豫了一瞬,到底迈步走了进去。 临窗的桌上,一壶醇酒, 几碟招牌菜,桌旁端坐着整个大周最最尊贵的人。 宇文棠擎着半盏酒,间或抿上一口, 同时眺望着窗外的光景,很是自得其乐的样子。 她听到了珠帘挑起的声音,接着便是稍显迟缓的脚步声,于是微微一笑,转过头去,恰与踏入屋中的石寒对上了目光。 那名贴身侍奉她的内监已经随手关紧了门,垂手立在石寒身后的门内。 这是那日捡回杨谨之后,石寒再一次见到这位大周女帝。只是,相比当日街上的情形,此刻更郑重了些。 石寒抿了抿唇,终是微微屈膝,想要行大礼。 她纵是不满宇文棠当日对杨谨的“凶残”,但对方毕竟是上位者,为了寒石山庄,不,为了救谨儿,她也必须舍下身段去。所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个道理,石寒很是懂得。 宇文棠却在她弯了膝盖的同时,开口道:“朕微服在外,庄主不必拘礼了。” 说着,朝自己对面的椅子上一扬手:“请这里坐。” 以石寒的身份,本就不愿向宇文氏行大礼的。女帝既如此说,她便从善如流地谢了座,端坐在了宇文棠的对面。 坐下来的同时,石寒的目光迅速地扫了一眼桌上,见只有宇文棠面前的一副杯碟筷箸,心内略宽。 宇文棠看着她,莞尔道:“朕知道庄主是个忙碌人,楼下还有人等待,便不叨扰庄主陪朕同饮了。” 石寒暗惊,抬眸对上宇文棠的眸子,想要从她的目光中寻到什么答案。 她毫不怀疑,宇文棠能够轻易知道杨谨也在楼下。但是,为什么要提到谨儿?石寒不信这里面没有旁的缘故。 宇文棠依旧噙着笑,向石寒道:“庄主是个明白人,朕也不喜啰嗦。咱们便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吧。” 石寒心中更惊,面上却绷着不动声色,从容问道:“陛下想说什么?” 宇文棠的眼中划过一瞬的欣赏,续道:“庄主最近在查宇文谨的事儿吧?” 石寒禁不住蹙眉。这个名字,听起来太过陌生,又冷硬。 她不由得目光滑向门口垂手侍立的内监。 宇文棠眉峰微挑,知道她心有防备,遂朝那名内监挥了挥手。 那名内监会意,乖觉地躬身退下,又小心地在外面关紧了房门。 宇文棠于是转过脸来,向石寒道:“如此,庄主可放心了?” 石寒不自然地抿了抿嘴唇,终究开口纠正道:“陛下指的,是杨谨吗?” 宇文棠呵呵一笑:“不错。” 石寒的心中闪过许多念头,终道:“是。在下确是在查谨儿的事。” 她情知在这京城之中,若是女帝想要探究,自己的行动怕是瞒不过的,索性坦然承认了。然而,出于习惯,提及杨谨的时候,她仍是用上了亲昵的称呼。 宇文棠听到那声“谨儿”,眉峰不觉又是一挑,心里的猜想已经坐实了七八分。 “朕想同庄主做一桩买卖,不知庄主可有兴趣?”她说道。 石寒心内诧异,却不动声色地看着宇文棠,道:“陛下想同在下做生意?” 一国之君,富有天下,想同小小的寒石山庄做生意?石寒不信。 宇文棠浅笑:“不错。” 石寒双眸微凝,沉着道:“寒石山庄便是做生意的所在,还请陛下明言。” 她已经忖出七八分的可能,是女帝要借寒石山庄之手达成某件事,就像曾经对杨楚杰…… 想到自己的亲侄儿,其实某种程度上是死于自己之手,石寒的目光黯淡了几分。 却听宇文棠紧追道:“朕不是和寒石山庄做生意,而是要同你,做这笔生意。” 石寒头皮发紧,某种强烈的不安感侵袭而来。 “朕要你用寒石山庄,来换宇文谨,”宇文棠说罢,紧紧地盯着石寒的表情,“庄主意下如何?” 听到宇文棠抛出那个话题的同时,石寒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被扼住了,胸中的那口气她许久才顺畅过来。 她盯着宇文棠玩味的神情,面如土色,咬着牙,一字一顿道:“陛下不觉得步步紧逼,欺人太甚了吗?” 宇文棠不以为忤,依旧保持着浅浅的笑意,“庄主是想说,朕借着你之手除掉了杨楚杰这个蠹虫,如今又要卸磨杀驴,狡兔死,走狗烹什么的吗?” 她自幼跟着裴重辉在御书房读书,伶牙俐齿的,口头上从没输过阵仗。 石寒盯着那张同宇文睿有三四分相像,与杨谨相像更多的脸,只觉得心头划过强烈的烦恶。 “是!不错!”石寒咬牙道,“陛下难道不是这样吗?” 宇文棠挑眉,面露欣赏,点头道:“庄主不愧是巾帼豪杰,这份胆气,很是不错。” “不过,”宇文棠话锋一转,“庄主觉得,以寒石山庄现在的规模,还能够蛰伏多久呢?纵是我不怀疑庄主,但将来呢?寒石山庄未来的庄主,不论是谁吧,朕,或是庄主你,能够保证其不会借着寒石山庄庞大财力的支撑而对朕的江山起不轨之心吗?” 石寒默然。 “杨楚杰难道不是觊觎着,还曾经拉拢过庄主吗?”宇文棠又道,“他在财力上想得到寒石山庄的助力,在江湖上、人心上,想得到几年来如日中天的见素山庄的助力……” 石寒听到“见素山庄”四个字 分卷阅读157 分卷阅读158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58 ,不禁蹙眉。 却听宇文棠幽幽又道:“庄主可听说过西域的阴毒暗器’雷炸子‘?那东西不过寸许大小,抛掷后碰到硬物,便会炸裂开来,轻则重伤,重则夺人性命。昔年姑姑亲征北郑的时候,险些遭了那东西的暗算。” 石寒陡然听到对方提及宇文睿,脸色更苍白了。 宇文棠睨着她的神色,暗叹一声,口中续道:“那么丁点儿的物事,一旦炸裂开来,都能夺人性命,何况寒石山庄……” 她说着,认真地盯着石寒的双眼,“寒石山庄,究竟做了多大的生意,庄主恐怕比朕要清楚得多吧?” “陛下想如何?”石寒终于开口了。 宇文棠照旧微微一笑:“朕的打算很简单,江湖事,江湖方式解决。我知道,庄主近期打算亲赴见素山庄,那么,便连着朕的厚意,一起带去吧!” 石寒没答言,脑中却在飞速地转动着。 宇文棠亦不急,含笑看着她,耐心等待着她的回答。 良久,石寒突道:“听说南边乌蛮王很不安分……陛下急需大笔军资同乌蛮开仗吧?” 宇文棠闻言,脸上的笑意一僵,旋即恢复如初,道:“算起来,你与姑姑同辈,论私情,也是朕的长辈。但,朕是天子,还请庄主慎言为好。” 石寒岂会不知当真惹怒这位女帝的可怕后果?她方才的话,意在提醒女帝,莫将自己当傻子哄骗。既然已经点到,她便不再纠缠那个问题。 “陛下方才说,似乎此事还与谨儿有关?愿闻其详。”石寒又道。 “谨儿……”宇文棠呵笑,“这般亲昵的称呼,庄主还真是唤得顺口。” 石寒微僵。 “宇文谨是何血统,想来庄主亦是清楚的,”宇文棠徐徐道,“人生一世,她毕竟是该认祖归宗的。” 石寒却不认同,“陛下不是谨儿,未必真懂她的心思吧!” 宇文棠笑得促狭:“如此说来,庄主是懂她心思的知心人了?” 石寒脸上一烫,忙正色道:“谨儿的身体里,亦流着一半杨氏的血。” “不错,”宇文棠道,“不论是从血脉上,还是从情意上——” 她说着,故意去盯着石寒看。 石寒被她话中的古怪,以及神情的古怪,惹得极不自在,尽力绷着脸,却抑不住不知何时泛上来了红晕。 宇文棠看得暗自好笑,缓道:“朕同庄主一样在意她……当然,朕的在意未必比得过庄主的。” 石寒的脸颊更烫了。 两人聊了许久,听罢宇文棠的计划,石寒神色大变:“他竟是……竟是……” 她如何都难以相信宇文棠的话。 “怎么?朕的话,你也不信?”宇文棠睨她。 石寒再次沉默了。这样大的事,岂有拿来开玩笑的道理? “与你说吧,他的事,姑姑盯了许多年了!”终究是年轻气盛,被石寒质疑了之后,宇文棠沉不住气了,搬出来一尊大神来为自己作证。 “那她还由着他对谨儿……”石寒的心头泛过凉意。 “姑姑曾说,对待恶人,当然要用让他最痛苦的方式报复。”宇文棠苦笑道。 石寒迅疾捕捉到了宇文棠的神情,试探道:“所以,陛下是不认同的?” 宇文棠歪着头,看着她,继而下颌微扬,道:“她是我姑姑!” 石寒:“……” 所以,陛下,你也是不希望谨儿受到伤害的吧?毕竟,她身上流着一半宇文氏的血。 石寒定定地看着对面尚有几分年轻锐气的女帝,心中陡然生出几分好感来。 她并没有忘记,曾经,是谁为她报信,又是谁帮助她寻到了杨谨。 虽然,那时候,她认定,这位女帝,心里只存着帝王术,以及阴谋。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三世·江山》,三生三世,相爱相杀。每周更新一次,边存边更,欢迎收藏品尝~ 第108章 “朕听说, 你身边最厉害的护卫出走了?”宇文棠慢条斯理道。 石寒蹙眉,她虽然对这位大周女帝的敌意减了几分, 但对方从从容容将一切都尽掌的情状还是令她心中颇不自在。 毕竟,掌管着当今世上最强大权柄的人, 是她一个商人比不了的。 可石寒仍是有她自己的态度的,她选择静默,以示自己对女帝掌控自己的小小抗拒。 宇文棠见她抿唇不语, 一派不很配合的态度, 也不着恼, 微微一笑,道:“朕知道你现下没有可用的得力的护卫……唔,宇文谨武功很不错, 但她毕竟不可能随你去见素山庄……” “我不会允许她随我去的, ”石寒道, “她应该远离这些人、这些事。” 说着,她话锋一转, 认真地看着宇文棠,道:“我想, 陛下的心思,同我的,是一般的。” 宇文棠朝她勾了勾唇, 笑道:“庄主为了她,都能舍得下十几年的基业,朕至少该有个姿态吧?” 石寒闻言, 心中一痛。可转念又一想到杨谨的模样,还有那可怜可叹的身世,那颗微微动摇的心,再次坚定了下去。 便听宇文棠续道:“见素山庄之行,极凶险,庄主既为朕做事,朕就不能坐视不管。” 她说罢,双手在空中“啪啪”相击两声。石寒微愣。 很快,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一名壮健的灰衣男子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那人虽然高高壮壮,样貌颇英武,但面对宇文棠却恭敬到了十分。他毕恭毕敬地躬身,向宇文棠抱拳行礼道:“陛下唤臣来,有何吩咐?” 石寒看到他,有点儿眼熟,突的想到,这人便是当日她在街上“捡到”杨谨的时候,侍立在宇文棠身后的那名男子。那日匆匆几眼,石寒并未多看。但她久在商场之中,识人辨物的眼力还是很不错的。 这男子既常随在宇文棠的身边,对其又如此恭敬,想来是内卫高手,说不定还是个官阶不低的。 “慕平随在朕的身边很多年了,”宇文棠向石寒介绍道,“他一直对朕忠心耿耿,武功既高,办事又极有分寸。由他带着几名得力内卫随在庄主的身边保护,朕也放心。” 石寒闻听,暗惊,她总觉得哪里疏忽了什么,却一时想不出来。 宇文棠已经将石寒指给那名灰衣男子:“慕平,这位是寒石山庄的石庄主。从今日起,你便按照朕的吩咐,好生保护她。” 那名男子忙向石寒躬身施礼,道:“卑职罗慕平见过石庄主!” 他是官身,由皇帝介绍引见,自然而然地按照官场规矩以“卑职”谦称。 事到如今,石寒只得接受女帝的好意。她转向罗慕平,点头道:“罗大人不必客气!今后还要仰仗罗大人和诸位内卫兄弟保护!” 分卷阅读158 分卷阅读159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59 “庄主唤我名字就成!”罗慕平忙道。 石寒还想说什么,宇文棠却在一旁笑道:“成了!你叫他’慕平‘,他叫你庄主,你们也不必彼此客套了。就这么定了!” 罗慕平与石寒彼此见过,便被宇文棠挥手退下了。 他依旧撤出了雅间,回到自己之前安守的地方,暗中保护女帝和石寒的安全。 天子微服,随行的侍卫自然少不了。在这珍馐玉馔楼中,暗中护卫以及乔装打扮的内廷侍卫着实不少,罗慕平却是众侍卫的头儿,且是其中武功修为最高者。 他回到一楼,同几名打扮成寻常江湖客的内卫坐在一桌,佯装饮酒,其实每个人的目光都未曾离开来来往往的客人。 再说杨谨。 她独自一人,在二楼的雅间足足坐了小半个时辰,破天荒地把面前的一小坛酒喝了个干干净净,肚子也填了个囫囵饱,却仍不见石寒折返。 楼下街市上的热闹,不知不觉中她已经看得烦了。何况,她等待石寒等待得心焦,哪里有多余的心思观景? 她索性站起身,踱出了门外。 年节下,珍馐玉馔楼中的客人往来络绎不绝,若非提早预订,这二楼、三楼的雅间根本就没机会订到。 杨谨站在二楼廊上,打量着眼前的一间接一间的雅间,每一间的门口都站着侍候的侍女、小厮,每道门里都传来糟杂饮酒欢笑的声音。放眼望去,竟看不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杨谨心中更觉焦躁,她折回身,问侍立在自己的雅间门口的冬青庄主的下落,冬青亦是一脸茫然。 杨谨问不出什么来,没法子,只得信步在廊中寻找。 然而,寻了两个来回,还是没有石寒的下落。 杨谨心中更添焦急。她开始担心起石寒的安危来,脑子里回忆着石寒被请走时候的情形。 龙门金家?金大姑娘? 杨谨忆起那名白净后生所说的主人家的名头。 对于寒石山庄的生意,她也曾随着石寒了解过很多,细细想来,当真和什么“龙门”这个地方,或者和“金家”这户人家有什么交集。 她也不认得什么姓金的,印象中唯一的一个,便是经年未见的自来熟金二了。 杨谨越想越觉得心内不安。她站在二楼楼梯的梯角转弯处,向四围打量,脑中划过一个念头:会不会在三楼? 她刚想迈步向三楼走去,目光不经意间划过了楼梯的空隙,从那里,可以看到部分一楼厅堂的几桌客人。 随即,杨谨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是她? 杨谨看到了一个极熟悉的人影,看眉目五官,像极了曾经劫过她的道,被她制伏,又赠她绢帕的……贺霓裳! 与此同时,与贺霓裳同桌,坐在她下手的一名年轻男子不知向贺霓裳低声说了句什么。 只见贺霓裳的身体陡然一震,显然很是意外的样子。随后,她霍然抬头,仰着脸,四处张望打量,终是与来不及躲藏的杨谨对上了。 贺霓裳看到杨谨的瞬间,猛然站起身来,疾步奔向不远处的楼梯,显是朝着杨谨来的。 而她的脚步不停,身体闪躲着擦身而过的人丛,目光却始终未曾离开杨谨的脸,深深的笑意在她的眸子中漾开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这阔大的人声鼎沸的百年老店充塞得满满当当似的。 杨谨初初确认此人是贺霓裳的时候,其实内心里是下意识地想要逃走的。 她说不清楚自己此刻是什么想法,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躲开贺霓裳,最好,一辈子都不再见面才好。 可是,贺霓裳明显不这么想,她已经用她的实际行动证明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她想见到杨谨,很是渴盼的……或许已经盼了许久。 这个猜测,让杨谨更觉得心惊肉跳。她慌张地闪躲着贺霓裳注视的目光。 如此一慌乱,那目光便不受控制地四外转了开去,竟发现了不得了的事—— 角落里的那个灰衣男子……怎么看着这般眼熟! 杨谨心内凛然,脑中电光火石般地闪过许多念头。 她记心极好,立时就想到了当日在京郊,那名出手立毙跟踪自己的人,又故意引走自己到皇陵处的男子。便是在那里,她偶遇的药婆婆…… 若说偶遇,也太过巧合了些。巧合得就像是早被安排好了似的…… 杨谨更觉难以心安,她极想弄清楚真相,方要迈步向那男子走去,却已被跑上二楼廊上的贺霓裳拦了个正着。 “阿谨!阿谨真的是你啊!”贺霓裳惊喜欢叫着,引来了众人的侧目。 杨谨只觉得头皮发麻。 贺霓裳已经冲过来,紧紧地抱住了她:“阿谨!我想死你了!” 一个温温软软的少女的身子就这么直不隆冬地扑进了怀中,害得杨谨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张了张口,方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贺霓裳已经迫不及待地絮絮地自顾自说了起来。 杨谨顿时头大如斗,再拧头去看向之前怀疑的那名男子的时候,对方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杨谨:“……” 罗慕平以极快的身法躲出了杨谨的视线。他藏在暗处凝神细思,越发觉得事情蹊跷。 他同手下在角落里观察贺霓裳那桌观察了许久,怎么看都觉得贺霓裳的几名随从,和那日弟兄们料理的几个小子的路数太像。 此刻天子就在三楼,罗慕平不敢大意,决定还是将这件事及时禀报为好。 贺霓裳抱住了杨谨的情景,他也看到了,但在他的眼中,只有皇命,杨谨同谁抱在一处,他并不关心。 三楼雅间内,罗慕平在宇文棠的耳边耳语几句。 宇文棠神情微变,挥手命他退下,转向石寒道:“贺朴的女儿来京了。” 石寒表情古怪:“贺朴的……女儿?” 宇文棠呵笑:“据说叫什么……贺霓裳的?” 霓裳? 石寒神情微变,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挺直了。 宇文棠歪着头看着她,又笑道:“据说,现在正在楼下,同宇文谨在一处……” 石寒于是再也坐不住了,慌忙站起,欠身道:“在下还有一些俗务,须得今日打理,不能再与陛下叙谈了,告辞!” 宇文棠看得好笑,揶揄道:“怎么?庄主怕她被那贺姓女子拖走吃掉吗?” 石寒脸上一热。 宇文棠收起笑容,肃道:“还有一件事,须得与庄主交待明白。” 石寒心内焦急,也只得应付道:“陛下请讲。” 宇文棠岂会看不出她的心焦?但这件事比旁的更重要—— “贺姓女子此时出现在京中,绝非寻常,”宇文棠沉吟道,“前些时候杨楚杰出了事,贺朴不可能没有防备。所以……” 她定定地看向石寒:“庄主的见素山庄 分卷阅读159 分卷阅读160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60 之行,怕是要难以成行了。” 石寒闻言,更急了。她急于替杨谨解决掉后顾之忧,计划突变,她焉能不急? 宇文棠却比她从容得多,缓缓道:“庄主莫急。此事朕自有计较。他既防着,咱们便主动出击,不信他不入囿。” 二人商定,石寒就匆匆地离开了。 宇文棠却孤坐在椅上,没动。 她凝神听着石寒的脚步,渐行渐远,直到以自己的修为,都已经听不到了,方含笑向雅间内另一侧的屏风道:“如何?还要听吗?” 随着她的话音,屏风后闪出一道人影,正是姚佩琳。 作者有话要说:  小杨被强抱了~ 新文《三世·江山》,三生三世,相爱相杀。每周更新一次,本文结束后就会全心更新,欢迎收藏品尝~ 第109章 “站那么久, 累不累?” 宇文棠身为一国之君,方才面对石寒的时候是何等的从容威风?这会儿竟破天荒地站起身来, 迎着姚佩琳走了过去,甚至伸手挽住了她的手臂。 姚佩琳自然是受宠若惊的。 除此之外, 当宇文棠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的时候,姚佩琳立时被熏红了面庞,心口上泛上了几分羞涩, 几分甜蜜。 宇文棠却已经不由分说地挽着她, 在自己之前的椅上坐下。 姚佩琳大惊:“陛下, 这是您……您的位置,不可……” 宇文棠不以为然,强按住她, 霸道道:“朕让你坐, 你便坐!” 姚佩琳对上她认真的神情, 一时间说不清心中是何感触,只好顺着她的意坐下了。 宇文棠很满意姚佩琳的表现, 遂自顾自拉了另一把椅子,挨着姚佩琳坐下。坐下的同时, 还不忘擎了姚佩琳的手,护在掌心中,轻轻地摩挲。 姚佩琳:“……” “陛下, 臣很好,不必……不必挂怀。”姚佩琳羞涩道。 只怪女帝此时的神情太过认真,抚摩自己双手的动作又太过温柔, 姚佩琳快要承受不住。 宇文棠闻言,笑了笑,看着她道:“你还逞强!天气这样冷,你的手也这样冷,昨夜朕又害得你那般劳累……” “陛下!别说了!”姚佩琳恨不得立时寻个地缝儿钻了。 话一出口,她惊觉自己的言辞太过失礼,忙又补道:“臣无妨的……陛下的国事要紧……” 宇文棠凝着她脸颊上的红晕,昨夜的一幕幕旖。旎情景又在脑中回放,她于是喉间滚了滚,忍不住抬手轻抚姚佩琳的鬓发,柔声道:“国事与你,一般要紧……” 姚佩琳心口发烫,耐不住羞涩,微微别过脸去。 宇文棠却不许她不直视自己,覆在她鬓间的手下滑到她的下颌上,扳过她的脸,让她面对着自己。 姚佩琳垂眸不语。 宇文棠看得心中发痒,忍不住凑近了些,哑声道:“朕从来不知道……女人的滋味是那样的……更不知道,佩琳的滋味是那样的……早知如此,朕怎么忍得了这么多年?” 姚佩琳身子巨震,强烈的羞意铺天盖地地袭来。她扛不住女帝的软语蜜意,就如同昨夜除夕,她扛不住半醉的女帝的痴缠。 她以为,长久以来,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地倾心。却猜不到,世事难料,不知从何时起,原本君臣之义、朋友之情已经变了味道。 面对宇文棠的时候,她从来克制得住自己的情意,哪怕是那情意深得重得能够将她吞没;然而,当宇文棠对她的情感变了味道的时候,姚佩琳便只能选择丢盔弃甲,由着半醉的女帝对她做任何想做的事。 身为一同长大的朋友,身为可以性命相托的至交,没有谁比姚佩琳更理解宇文棠此时的困窘—— 大周之外,乌蛮国窥探,南部边关岌岌可危;北边的大漠,漠南女王初平漠北,虽然是姨甥至亲,但江山权柄面前,谁也不敢保证那位执掌漠南二十年,如今战意正盛的漠南女王,不会惦记大周的万里江山。 而大周之内,江湖中见素山庄极不安分,群雄蠢蠢欲动;庙堂之上,新老两代臣子各怀心思,一个简简单单的除夕宫宴都能演变出龃龉来;还有,来自挽月山庄的压力,昔日抚养自己长大,又有托寄江山之恩的姑姑,和宇文氏宗族血统之间的两相权衡…… 所以,当弹压下除夕宴上群臣的不安分,却最终把自己灌个半醉的宇文棠,紧紧地抱着清醒的姚佩琳,呢喃着“佩琳,你陪陪朕”的时候,姚佩琳的一颗心,软成了一汪春水。 彼时,莫说是让她以身体一酬君王恩,便是立时要了她的性命,她都是肯的。 一夜旖。旎荒唐,过得极快。宇文棠累急睡去,姚佩琳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她死死地盯着御榻帐顶繁复的凤凰图纹,心里面乱成了一锅粥。 因为心内太乱,以至于连身下新增的痛意都被忽略了。 或许两个人一旦有了肌肤之亲,很多东西就会迅速地发生变化,而对那个人的关心也更深更重了一层,时时刻刻都唯恐她伤着、累着、被欺负到。 姚佩琳就是这般想的。 原本,宇文棠醒来的时候,是不许她起来,只许她卧榻休息的。可姚佩琳怎么会安心?她执意要随着宇文棠微服出行。 宇文棠无法,只得答应。她亦清楚自己昨夜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内心里对姚佩琳有愧,倒是真的。 姚佩琳害怕自己会继续沉溺于来自宇文棠的亲密接触,她甚至做好了只当昨夜是一场雨。露情缘的心理准备。她于是拉住了宇文棠抚摸着自己脸庞的那只不安分的手,努力使自己的神情看起来郑重到了十分。 “陛下,”她肃然道,“见素山庄是不是有所察觉了?” 宇文棠初尝女人的好,正是情炽时分,却被姚佩琳生生地扯回了现实之中,顿觉失落,悻悻不快道:“这样重要的消息,龙御司竟然没及时报给朕,朕还用他们做什么!” 姚佩琳知道女帝昨晚与群臣的余怒尚未消尽,遂婉言劝道:“贺朴诡诈,又在年节下,龙御司一时没防备也是有的。” 宇文棠闻言,眉头微皱,不悦道:“早知如此,朕当初就该收了龙御司的权,都归朕一人管持!” 姚佩琳抿了抿唇。她父亲是昔日逸王宇文达的亲信,她从小便随在宇文棠的身边,读书习学,堪称女帝的陪读,后来才奉皇命进入寒石山庄。论起见识,她并不差。 她熟读史书,自然知晓历朝历代兴衰的原因,天子擅权,便易宠信内宦,这是国衰甚至国亡的恶兆。她绝不能让女帝生了这样的念头。 “陛下年富力强,但也请尽力少操持些俗务,才是保养身心的道理。”姚佩琳久在御前,深知做皇帝的都是顺毛驴,还是捋着毛婉转 分卷阅读160 分卷阅读161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61 地劝最有效。 宇文棠何等聪明?听了姚佩琳的话,也了然了七八分,侧头瞧着她,眼中全是笑意,道:“佩琳是朕的贤内助,有你在,朕自然乐得松快!” 又绕到我的身上!姚佩琳颇无奈。 宇文棠喜欢如此看着她,又道:“朕打算正月十五加封你。” 姚佩琳一惊。 只听宇文棠又道:“我朝有循例,后宫中妃级位分有贤、德、淑、懿四妃,佩琳喜欢哪一个,告诉朕。” 姚佩琳大惊,她根本就没有想到,女帝一晌贪。欢,幸了自己,竟要封妃! 她不是普通的民间女子,深谙宫规,已经坐不住了,慌忙起身,屈双膝行起大礼来,“封妃乃国之器用,佩琳无才无德,怎能令陛下如此?” 宇文棠本是满心欢喜,期待她的答案的,却不料得来了这样的回答,登时绷起了面孔,道:“你是在怪朕这么多年没有给你这个名分,还是怪朕后宫中还养着两名侍君?” 大周女帝的后宫之中,现有两名侍君。一位段侍君,是前宰相段炎的孙子;一位秦侍君,是成国公秦宝臣的孙子。段家与秦家,一文一武,可说是平分秋色,谁也没比谁多占到便宜。 如今,群臣无不眼巴巴儿地盯着女帝的中宫后君的位置,任谁都知道这位中宫后君与女帝的孩子,不论男女,将来都会继承大周天子之位。 偏偏,女帝成年纳了两名侍君,平衡了朝局之后,许多年过去了,竟再没了往后宫中添人的打算。 朝中群臣,经历过先帝不娶后君的担心之后,总算盼来了当今天子有了婚配的打算,却不料止于此。那后君的位置一朝不落实,群臣的内心便一日不得安生。 这番局面,姚佩琳亦是清楚的。她本打算这一生都只陪在女帝的身边,无论为友、为臣、为仆,都好。可这位女帝第一遭得了她的身子,便心热起来,竟起了封妃的念头。 姚佩琳能够想象得到,若当真女帝封了一位女妃,将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且说石寒。 她急急切切地离开宇文棠所在的三楼雅间,离去时并没忘记巡视了一遍门外的光景。 果然,女帝微服,就是不同寻常。石寒目光所及之处,以她的心思见识,能够确认周遭的人等都是宫中或护卫、或侍奉的人。 莫非这珍馐玉馔楼的老板也清楚女帝的到来,于是事先有了准备? 石寒无暇细思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只要确定并无不相干的人知晓自己的行踪即可。 她疾步走下楼梯,恰在二楼楼梯口处,看到了抱在一处的两个人。 正是贺霓裳与杨谨。 大周自从出了高祖皇帝,后又有了先帝世祖皇帝这么两位女帝,兼有今上这第三位女帝,如今女子的地位更是不同寻常。民风既开化,似前朝那般对女子束言束行的诸般规矩,如今几乎不存在了。寻常女子,爱慕某个郎君,当街表白的大有人在。 是以,此时二楼廊上,来来往往的客人,眼见着一名衣着光鲜、容貌出众的少女,紧紧抱着一名姿容俊美的少年,并不觉得如何奇怪,反倒觉得颇为养眼。更有人口中抿着酒,看起了热闹,浑把二人的亲昵当作了绝好的下酒菜。 然而,此等赏心悦目的情景却被另一个突然闯入的清丽脱俗、不怒自威的女子打破了。 杨谨被贺霓裳抱住的时候,脑子中还在惦记着方才莫名不见了的灰衣男子。她并不知道那人便是罗慕平,却直觉这个人同一些事脱不开干系。 贺霓裳环着她,有些为自己的冲动羞涩,还有些急切得不知所措。她是主动拥抱的那一个,却也是无措的那一个。 她实在太过想念杨谨了,又担心杨谨觉得自己“不够矜持”。是以,初初的冲动之后,贺霓裳便松开了环紧的手臂,又舍不得就此离开,于是她只松松地搂着杨谨的腰。 “阿谨,我好想你!可爹爹这两年都不许我离开庄中……这一次,爹爹看在我过往习武用功的份上儿,许我来京中玩耍……我根本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你!当真是老天有眼!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有缘?” 贺霓裳絮絮地,恨不得将这两年所经历的一切都一股脑地告知杨谨。 然而,杨谨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她这里。 当关于那个灰衣男子的事渐渐在杨谨的脑中淡去的时候,杨谨方惊觉自己已经被贺霓裳抱住了。 这情景简直比过往的任何事都令她惊悚莫名。尤其是,当她一眼瞥见三楼与二楼的楼梯角处转出来的石寒的身影的时候。 杨谨几乎是下意识地、躲瘟疫一般推开了贺霓裳的身体,她自己则跳出去丈许远,生怕刚刚出现的石寒,将自己与贺霓裳联系到了一处。 石寒却已经将这一切看了个清楚。她虽然面上不动声色,内心里已经是翻江倒海。 贺霓裳冷不防被推开,亏得她近年武功精进,才不至于被杨谨推个趔趄。不过,杨谨的态度,也令她颇为受伤。 “阿谨……”贺霓裳幽怨地盯着杨谨。 杨谨只觉得头皮发麻,恨不得赶紧逃掉,以最快的速度逃掉。 看热闹的众人,见那浓情蜜意的一幕急转直下,无不瞪大了眼睛,觉得更有意思了。 石寒眼眸微眯,打量了贺霓裳一瞬,便已将对方几斤几两看得清清楚楚。 杨谨心虚地偷眼瞧着石寒,越瞧越觉得心里发虚得厉害。 贺霓裳还不明所以,依旧委委屈屈的。 在三人皆未注意的地方,原本跟着贺霓裳的几名随从中的两个,已经悄悄地溜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非常尴尬了(摊手 新文《三世·江山》,三生三世,相爱想杀。每周更新一次,欢迎收藏品尝~ 第110章 石寒瞄了贺霓裳一眼, 心中已是了然。她于是不再看向贺霓裳,而是自顾自朝前走去, 迈向通往一楼厅堂的楼梯。 她一边从容徐行,一边用最平淡的声音唤了一声:“谨儿!” 这一声其实并不大, 尤其在这糟杂热闹的酒楼里,很容易便能够被各种各样的声音所淹没。但石寒就是有这个自信,自信杨谨会竖起耳朵、瞪大眼睛感知自己的反应, 然后乖觉地应声而来。 果然, 自从见到石寒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之内, 杨谨的一双大眼睛,以及全副神魂就紧紧附着于她的一举一动上。莫说是贺霓裳了,酒楼中无数的人来来往往, 晃过她的眼前, 均都被她忽略掉了。 杨谨很清楚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不不不,是贺霓裳做了什么。 她抱了自己! 还絮絮地说了很多来着! 然而, 这等情景落在石寒的眼中,又是如何的? 她会不会认定我一面 分卷阅读161 分卷阅读162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62 对她倾心, 一面又搭讪别的女人啊?杨谨心里忐忑死了。 她生怕石寒一气之下,一甩袖子,理都不理自己地离开。 幸好, 她竖着的耳朵终于听来了那声不亚于天籁的“谨儿”,杨谨顿觉自己一颗紧张得快要飞出嗓子眼儿的心脏又安安稳稳地落回了原处。 她忙巴巴儿地紧上几步,缀在石寒的身后, 小媳妇儿似的跟着。看都不敢再看贺霓裳一眼了。 石寒甫一见到贺霓裳,便无保留地亮出了“天下第一商贾”掌门人的气场,兼之随在她身后毕恭毕敬的仆从、侍女,这份排场当真不小。 至少,把初来乍到的贺霓裳给镇住了。 贺霓裳也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户人家的姑娘,她贵为一庄少主,自幼时起见过的江湖高人、青年才俊也算不少,眼界也是不俗。她也知道,京中不比旁的地方,天子脚下,卧虎藏龙,多得是高人。 不过,当她见到石寒的姿容、衣着,以及身前身后的排场,还有自身的气场的时候,于意外、诧异、感慨的同时,更觉得眼前一亮。尤其是,当她发现这个漂亮、端庄,又隐然有一方领袖气概的女子,竟能让杨谨乖觉地随在其身后的时候,贺霓裳更觉得震撼了。 她喜欢杨谨,很喜欢。在她的眼中,杨谨长得好看,武功高强,性子孤傲,能力又强……简直就是完美的代言词。 然而,能让自己那如此完美若天人的心上人,乖觉地随在身后,不敢多言语一声的,该是怎样强大的存在啊! 此时,贺霓裳的心中根本没有旁的想法,她就是觉得杨谨特别好,而这个刚刚出现的女子,更是好中的好。 她心里隐隐生出些艳羡来,她特别渴盼,自己将来也能如此的强大、端庄、美丽、完美…… 石寒刻意摆出平日里并不喜欢的架子来,意在震慑贺霓裳,令她知难而退,最好吓跑了她,不致再继续缠着杨谨。 石寒已经确定这个“霓裳”,就是手帕上的那个“霓裳”。她直觉必须让这个贺霓裳远离杨谨。至于为什么必须远离,石寒脑中首先划过的是—— 不能让谨儿知道这个年轻女子的来历,不然就麻烦了。 然而深层次的,到底为了什么,石寒并未来得及深究自己的心思。 她笃定念头,脚步不停,走下了楼梯,又目不斜视地向酒楼大门走去。 早有寒石山庄的仆从,抢先跑了出去,在门口备好了回别院的马车。 这一路上,杨谨自然乖觉地随在石寒的身后,甚至连一个回首都没给予贺霓裳。 贺霓裳尚沉于对石寒出现的惊艳之中,然而,极快地,她发现面前空了。杨谨不见了,那个女子更不见了。 贺霓裳恍然惊醒,急慌慌去找,才发现那两个人,以及一众仆从已经快要走出酒楼大门了。 怎么能让阿谨就这么走了! 贺霓裳暗骂自己糊涂,忙急抢下楼梯,推搡开来来往往的客人,恰在石寒与杨谨即将登车之前阻住了她们。 “阿谨!留步!”贺霓裳之前连急带推搡,有些微微的气喘。 杨谨惊觉衣袖一紧,已经被贺霓裳扯住了。 她如梦方醒,亦是暗怪自己。不论如何,她与贺霓裳相识一场,如此不言不语地转头就走,确实很失礼数。 总该道声别才是。杨谨心道。 贺霓裳却又抢先开口,道:“阿谨!我住在城东的大升客栈!你住在哪里?你告诉我,我办完了爹爹吩咐的事,就去寻你!” 杨谨闻言,滞住。 她既清楚了贺霓裳的心思,便不想再与其深交,就此别过,从此相忘于江湖,不也不错吗? 她情知自己口拙,很该好生措辞,才不至于伤了一个无辜小姑娘的心,尚在组织语言呢,不提防一旁的石寒开口了:“这位姑娘,男女授受不亲,还请回吧!” 此言一出,贺霓裳与杨谨同时呆住了。 贺霓裳毕竟年轻,立时想到了自己一个年轻女子,刚刚竟在大庭广众之下,抱了一个年轻男子,还啰里啰嗦地说了那许多话,不知被多少围观的人听了去。她瞬间通红了脸,扯着杨谨衣袖的手,也心虚地松开了。 她松手的当儿,石寒已经登上了马车,回首向杨谨缓声道:“回家了。” 杨谨一凛—— 回家! 她抿了抿唇,向贺霓裳颔首,轻声道:“我走了!” 贺霓裳于是眼睁睁地看着两个人相继登上马车,马车咕噜噜地压过青石板路,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且说罗慕平。 他重又折回宇文棠所在的三楼雅间的门外,用事先设计好的暗号轻轻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宇文棠的声音。 罗慕平忙整了整衣衫,恭敬而入,又在身后掩好了门。 “陛下!方才石庄主派她身边侍候的秋意姑娘来知会臣,要臣去……”他说着,更加压低了声音。 宇文棠听罢,面色古怪,继而笑了笑道:“她让你去请,你便去请。” “是!”罗慕平应道。 他刚一进入屋中,便见到了尚跪在地上的姚佩琳,心中暗惊,面上却不动声色,领命去了。 屋内再次回复了属于两个人的平静。 宇文棠垂眸,看着犹跪在地上的姚佩琳,想到天气寒凉,地气也冷,很有些心软。 “你起来吧!”她叹息道。 姚佩琳却一动不动,平静道:“请陛下收回成命!眼下朝廷内外情状,实不适于封妃。” 宇文棠一腔热情被浇了个透心凉,胸中憋了一口闷气,定定地看了她许久,才缓缓吐出那口浊气,凉声道:“你说,你现在这般,算不算恃宠而骄?” 姚佩琳愣了一瞬,咬唇道:“便算是臣……恃宠而骄吧……还请陛下念着对臣的一点点……疼惜,以国事为重!” 宇文棠眉头大皱,哼道:“朕对你就只有一点点疼惜?你还真是对朕没信心!” 姚佩琳跪在地上,听到女帝的话,既觉好笑,又觉无奈。 宇文棠已经站起身,拉了她的手,边道:“朕答应你就是——” 说着,又气鼓鼓道:“真拗补过你!” 姚佩琳听她颇孩子气的抱怨,心尖儿发软,遂顺着她的力道站起身来。 宇文棠又拉着她坐在自己的身边,双掌呵了气,覆在她的双膝上,力道适中地揉着。 “疼不疼?”她一边揉着,一边仰着脸问姚佩琳。 姚佩琳心中羞意大盛,讪红了脸,轻轻别开,小声道:“一点儿都不疼……陛下不必……” 宇文棠见她膝上还沾着灰扑扑的尘土,心中一时气闷,冷哼道:“迟早!朕迟早要封你为妃!看谁敢反对!哼!” 姚佩琳无语地看着她,只觉得此生这般,也不枉了。 分卷阅读162 分卷阅读163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63 “陛下信任石庄主?”姚佩琳探问道,同时也是为了缓解与女帝间的暧昧气氛。 “自然信任!”宇文棠说着,受伤揉的动作未停。 姚佩琳暗自诧异。 宇文棠见她不做声,抬眸对上她探究思索的神色,笑道:“怎么?你不信我会信任她?” “那倒不是。”姚佩琳摇头道。两个人经历了昨夜的亲昵,此刻又是这般情状,虽有君臣的名分,姚佩琳心中的那根叫做“礼仪”的弦却已经松了许多。 “那是什么?”宇文棠歪着头打量她。 姚佩琳被她看得又有些羞,垂了眸子,道:“臣以为,陛下是天子,自然会有天子的考量。” 从来帝王之术崇尚制衡,臣子忠君是本分,却没有哪本书,说过君主必须实心肠地对待臣子。 宇文棠深谙帝王术,在这方面也很聪明,姚佩琳虽说得婉转,她却已经会意,遂呵笑道:“我们姓宇文的,多出情种。这个石寒,却也有些意思。” 言下之意,石寒亦是个情种。 姚佩琳听着,很觉新鲜。以她的了解,便是钟情,那也该是杨谨钟情于石寒,而不是反过来。 宇文棠却大感有趣,意味深长道:“你瞧着吧,这个石寒,让她为宇文谨做什么,她都乐意的。哪怕是让她以命相赌,最终一无所得,只要她认定对宇文谨好,她也会不计一切后果去做的。” 姚佩琳听罢,更觉得惊诧了。 不过,女帝自始至终都称杨谨为“宇文谨”,就算是杨谨本该姓宇文吧,好歹也得有个亲近些的称呼,才像是一家人啊。 显然,陛下对杨谨,还是有些隔碍的。 姚佩琳想了想,道:“庄主为了她,连十几年的心血基业都舍得下,怕是真如陛下所说。” 她看了宇文棠一眼,话锋一转,又道:“谨儿其实是个很好的孩子,性子本分,心思也干净纯澈……” 她小心地打量着女帝的神情,却见对方挑了挑眉角。姚佩琳于是赔笑道:“陛下以为呢?” 宇文棠轻嗤一声,撇了撇嘴道:“是啊!你们都觉得她好!只有朕是坏人!” 姚佩琳莞尔,忍不住道:“石庄主自然觉得谨儿最好,不过,臣当真觉得,陛下才是最好的那个。” 宇文棠听罢,脸上方漾上了几层笑纹,下巴微扬,道:“朕自然是最好的!” 姚佩琳暗笑。 “这小丫头,哼!”宇文棠一想到杨谨当日醉卧街头的没出息,心里就有气。 不过,她可不敢让姚佩琳知道那时候自己踢了杨谨几脚,又节外生枝,遂在姚佩琳询问的眼神下,哼道:“有那么个祸国的爹,又害得朕不得不违背姑姑的意思,你说,她该打不该打?” 姚佩琳轻笑,道:“她的身世太可怜了。亲生父母是谁,这个由不得她,更怪不得她。但陛下心慈爱,疼惜幼妹,臣很敬佩,也……很喜欢。” 宇文棠贪恋姚佩琳正在兴头了,之前封妃的打算被无情拒绝了,这会儿得了这样的赞许,心中大感畅快,于是她笑弯了眉眼,欢喜道:“这话,朕爱听!便是为了她得罪了姑姑,也值得了。” 她说着,神情黯了黯,道:“其实,姑姑的打算,朕也是不大认同的。” 姚佩琳凝着她,禁不住拉了她的手,由衷道:“陛下仁义,又顾全大局,先帝是会体谅的。” 宇文棠得了她的安慰,滞郁的心绪亦得了极大的纾解,干脆搂了她,抱在怀中,柔声道:“等这事了了,朕亲自去挽月山庄,向姑姑请罪。到时候,你陪朕一起去……她们一定会喜欢你的!” 姚佩琳被她抱在怀中,已经顾不得漫天的羞意,只觉得强烈的压力感铺天盖地地袭来。 作者有话要说:  再英明的皇帝,也是顺毛驴。人性如此,也是没办法的事。 新文《三世·江山》,三生三世,相爱相杀。每周更新一次,欢迎品尝,小天使们记得收藏哇~ 第111章 两个人同乘于马车中, 车轮辘辘地碾过精良的石板路,车中却并不觉得颠簸。可见, 这辆马车虽看似寻常,但内里的机妙构造不浅。 杨谨坐在石寒的旁边, 一颗心却颠簸忐忑着落不到实处。 自从两个人登了车,石寒便一言未发,只在开动前唤过秋意, 低声吩咐了些什么。 杨谨心中凌乱着, 根本无心去听。何况, 她素来不喜做听壁脚的勾当。 隔着车厢的板壁,和一重车帘,外面糟杂热闹的声音, 行人的呵笑声, 做买做卖的吆喝声, 林林种种地飘入了耳中。 果真是年节下,一派祥和喜庆的场景。 杨谨绷直了身体, 时不时地偷眼瞧瞧身旁的石寒。 而石寒,却并没有看向她, 偶尔轻撩起车帘的一角,似在赏鉴外面的风景。 杨谨更觉得紧张了。 约莫一刻钟的路程,杨谨却觉得过了十几年那么长, 石寒突然向她道:“可吃饱了?” 杨谨一惊,方意识到不是自己幻听。 她终于肯同我说话了,听口气并没有生气。杨谨心中暗喜, 一块大石头算是落了地。 “嗯,饱了!”她答着,边拧过头,回了石寒一个大大的笑容。 这笑容,堪称讨好了。石寒暗自扶额。 她此时无暇去深究杨谨的心思,她的脑中盘旋着之前和宇文棠的对话,以及贺霓裳出现之后的种种,还有便是,接下来的计划。这些人与事,将她的心思填塞得满满当当。 “临时有事,不能陪着你吃好这顿饭,”石寒语含愧意,“等……等以后,我定会好生陪你。” 杨谨却不以为意,憨笑道:“我吃得很好……你若是能陪着我吃……吃每顿饭,我自然是很喜欢的。” 说了一句不是情话的情话,杨谨倒把自己闹了个大红脸。 石寒浅笑,意味深长道:“你喜欢便好。” 两个人离得很近,杨谨甚至能够看到对方眸子中自己的影子。她心念微动,觉得石寒虽是笑得很美,但目光中总有那么几分莫名其妙的深邃,令人费解。 “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为的事了?”杨谨追问道。 她乐意为石寒分担,无论是分担忧愁,或是让她做些什么,她都是乐意的。 “没有……”石寒的眼中漾着笑意,“一些生意上的事情罢了。” 杨谨深知她以弱质女子之身支撑起整座寒石山庄是何等的不易,遂心疼地挽了她的手,道:“若生意上有难处,便少做些生意,总归是饿不到的……” 她本想说些类似“你累到我会心疼”的体己话,怎奈话一出口,便变成了另一种风格。 石寒眼中一黯,心道就快了,莫说是少做生意,便是想做,恐怕也做不得 分卷阅读163 分卷阅读164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64 了。 她不欲引起杨谨的担心,敛下黯然,又笑道:“我们偌大的家业,自然是饿不到的。” 她用了“我们”,这样的称谓,很让杨谨欢喜。之前的忐忑,也极快地荡然无存了。 两个人谁也没再提起那个莫名出现在珍馐玉馔楼中的贺霓裳,真只当她是一个路人似的。 如此絮絮地又说了一会儿话,马车停住。 “庄主,到了。”车夫在外面道。 石寒了然,向杨谨道:“中岳观是大周最富名气的道观,据说这里的香火也是极灵验的。谨儿同我一起去上炷香可好?” 杨谨自然说好。石寒邀她去哪里,她都会说好的。 两个人于是相继下了车。 一度,杨谨觉得襄宁城的城隍庙建得便很雄伟阔敞了。如今,站在这号称“大周第一观”的中岳观前,她才知道了何为井底之见。 这里,不止建筑更加高大轩敞,重重供奉的大殿更多,而且,气度也是不凡,隐隐还有瑞气缭绕似的。毕竟,城隍神是民间供奉的俗世神仙。而这中岳观,才是真正的三清洞府。 杨谨随着石寒步入中岳观。 幸好,此时已过晌午,香客最多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可熙来攘往的人也是不少,杨谨生恐人挤人碰到了石寒,遂护在她的身侧,替她抵挡来自人丛的冲撞。 京中不比襄宁城。在襄宁城,寒石山庄是除了官府最有气派的所在;可在京中,说不定身旁随意的一个香客都是官身,寒石山庄再有钱,也是不好张扬的。众仆从得了石寒的吩咐,都低调地随在后面,他们很是庆幸杨公子的存在,如此,他们美丽端庄的庄主便不会受了委屈了。 石寒被杨谨很好地呵护着。杨谨身手既好,又极体贴她,闪转在她的身侧,将所有不相干的人和不相干的气息都挡在了外面。石寒的鼻端,唯有淡淡的香烛气味,以及来自杨谨的干净气息。 石寒大觉欣慰,眉眼间都不自觉地透出更多的温柔来。她的目光,在行走间,更是越来越多地投注在杨谨的身上。 她知道,只要杨谨在她的身边,便不会允许她受到半分的委屈。 石寒的心思,又何尝不是如此的?她又怎么舍得让杨谨受半分的委屈? 午后暖融融的日光,投射在少女的身上。 此情此景,石寒觉得杨谨整个人,都仿佛散发着光芒,那是一种能够让她安心、能够温暖她的光芒。 莫名的,一句话蹿上了石寒的心尖儿—— 君心似我心。 三清殿中。 石寒恭恭敬敬地奉了香,跪拜,又默默地祝祷一回。 起身时,她发现杨谨立在她的身后,似乎一直在盯着她,却未曾跪拜、祝祷过。 石寒了然,微微一笑,道:“人老了,总是不免迷信的。多拜一拜,或者就灵验了呢。” 杨谨并不认同,既不认同石寒自称“老了”,更不认同包括石寒在内的所有“善男信女”的虔诚。 她想到了曾经见过的民间供奉臆想的自己的塑像,作为什么“送子童子”的,就越发觉得这份虔诚并没有什么用。然而,她并不是那种不认同别人,便出言反对甚至讥讽的人。 何况,以她对石寒的了解,方才那番祝祷,必定少不了暗祝自己平安顺遂之类的。她又怎么忍心驳了她的好意? “你不老。”杨谨于是说道。 没有哪个女人不喜欢被夸赞青春美丽,石寒自然也是喜欢听的。她引了杨谨向下一座大殿走,边笑道:“也只有你,觉得我不老。我可是大了你将近二十岁呢!” “我不在乎!”杨谨急答道,生恐石寒接下来会说出什么“我的年纪都足够做你娘亲了”云云,再次将两个人好不容易亲密的关系扯得疏远。 不过这话说出来无妨,听在耳中却是另一番味道了。 杨谨话一出口,也觉得这么说,显是不妥。她慌忙看向石寒,对上的,是石寒似笑非笑的表情,她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的……” 石寒眸中含笑,颔首道:“我知道的……” 自然知道,一直都知道,你的心意。 杨谨讷讷地不知该接口说什么,困窘地垂下头,却看到了石寒伸过来的手。 “走吧。”她同时听到了石寒从容却亲切的声音。 杨谨心头暖热,霍然抬头。 她实在是没有想到,如此大庭广众众目睽睽的,石寒竟然毫不避讳地来拉她的手! 在旁人的眼中,她们可是“男女有别”的啊! 杨谨心如鹿撞,忙伸手扣住了石寒的手掌,那动作快的,生怕下一瞬,石寒便后悔似的。 石寒:“……” 六十星君殿中,石寒很快便寻到了杨谨的本命星君,辛酉星君石星君。 她于是毫不犹豫地向那尊塑像拜了下去,很郑重地奉了香,仍是虔诚地祷告一番。 杨谨自是知道眼前这个壮健威武的塑像是何人。她便是辛酉年出生的,六十甲子中,每一个对应殿中的一位星君,这位石星君就是掌管她命运的那位。 石寒长她十九岁,自然不可能和她是同一位本命星君。所以—— 她在为我祈祷! 这样的结论,让杨谨原本温热的心,更加火热起来。 她凝着石寒认真的背影,只觉得这个女子,当真是疼惜自己,疼惜到了骨子里。 那是一种怎样的情感?是喜欢吗?是爱吗? 杨谨抿唇思索着。以她十五年的人生经历,实难概括和确认,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情感。她唯一能够确认的,便是,石寒于她,已经超越了那种简简单单、轰轰烈烈的爱意。 这样的认知,令杨谨很有些不知所措。 她一度是想在感情上得到石寒的回应的。可是,当世事轮转,桩桩件件地经历下来,她惊觉,不知从何时起,石寒竟为她付出了这样多,多得远超过那种她以为的,爱情。 杨谨的脑中一阵眩晕,那是一种叫做幸福的眩晕。她觉得自己简直太幸福了,幸福得不止求仁得仁,还有更多比所求厚重得多的情意。 若非在公众注目下,若非在这堂皇的香烛缭绕的观宇中,杨谨极想紧紧地抱住石寒,最紧的那种。 从此之后,再也不松开手。 石寒仍在默默祝祷。 杨谨站在她的身后,越觉得自己这般傻站着,不仅呆傻得不近人情,而且也很辜负石寒的深情厚谊。 至少,也该投桃报李吧?她思忖着,遂默算起了石寒的本命星君。 若是长了十九岁,那便是……壬寅年生人。 杨谨循着一排排塑像看去,终是找到了壬寅贺星君的位置。 她也想为石寒的本命星君奉上香烛,为石寒的平安顺遂祷告一番。 正当她迈步朝 分卷阅读164 分卷阅读165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65 贺星君塑像的所在走去的当儿,视线中跳出一个人影。 那是一名同她年纪相仿的锦衣少年,也不知何时突然出现的。那少年也如杨谨方才那般,正在掐着指头算着,然后在塑像间张望,显然也在寻找自己的目标。 于是,两个人的目光,便在空中相遇了。 那少年看到杨谨的一瞬,脸上登时现出别开生面的表情来。 杨谨见到他,也极是意外。 “兄弟!”锦衣少年的性子比杨谨要奔放外露得多,他登时甩开步子,近前来,攀住了杨谨的胳臂。 “好兄弟!想不到竟在这里见到你了!当真有缘!”锦衣少年开怀道。 杨谨何曾想到会在京中遇到故人? 对方还像小时候那般热诚,杨谨也觉心热,由衷地回扣了他的手臂,笑道:“金二哥,许久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老杨让罗慕平请了谁来,你们知道了吧? 新文《三世·江山》,三生三世,相爱相杀,欢迎收藏品尝~ 第112章 既是偶遇, 自己又与石寒同行,杨谨自然向金二介绍了。 只是, 当她向石寒介绍金二的时候,实在不知该如何说才好。对于金二, 她也只知道他叫金二而已。 金二却一如他惯常的热络性子,听到石寒的身份,已经抢先见起礼来了—— “原来是石庄主!小子愚钝, 若知道石庄主现在京中, 早就登门拜见了!”金二犹道, “嘿!小子仰慕石庄主英名多年,终有机会得见,也是三生有幸!” 杨谨听他话语中是难掩的兴奋和恭敬, 顿觉诧异。在她的印象中, 金二是个有钱有背景又有能力的公子哥儿, 竟然对石寒如此态度,可见石寒的名声之盛。 自己的心爱之人被自己的朋友推崇, 杨谨自然是欢喜的。 石寒仍是一派从容端雅,金二向她抱拳行礼的时候, 她顾忌着金二的真实身份,亦还了半礼,浅笑道:“金公子的名字, 在下也是早有耳闻的。而且……” 她话锋一转,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当日情急,幸亏尊师出手相救, 才得脱困。” 杨谨闻言,一怔,细想着石寒这话是指什么。 金二却是个明白的,哈哈一笑,摆手道:“石庄主客气!家师素喜仗义,想来那件事他老人家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庄主就请不要挂怀了!” 石寒会意,微微颔首。 金二并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忙又抢过话头儿,向杨谨道:“好兄弟!咱们有多久没见面了?自从上次在挽……” 他本想说,自从上次在挽月山庄你取那草,一别之后都没见面。话刚说了一半,杨谨和石寒的目光,皆满含深意地瞥向他。 金二一滞,情知这里面还存着许多弯弯绕绕的关节没有解开,内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打了个哈哈,改口道:“今儿是大年初一,京中这样热闹,好兄弟,哥哥陪你去逛逛如何?” 他自幼顺遂,性子疏阔随性,自来不大喜欢多动脑子的事儿。偏偏,那位还要交给他这样重要的事情做,他既觉吃力,更觉得颇为无聊。口中说着,心中想的却是—— 弟兄许久不见,好生地坐下来喝两坛酒,海阔天空地畅快聊上半日,才是有趣。 杨谨并没有想到他出言相邀。她毕竟少年心性,对这京中的热闹光景也是好奇的。不过,她也极想回别院中,同石寒小聚。 却听石寒道:“既然金公子诚意相邀,谨儿,你便去随心逛一逛吧!” 她说着,又遗憾道:“我还有许多杂务需要回去处置。” 言外之意,便是回了别院,两个人也是无法单独相处的。 杨谨见状,只得选择与金二同去。 “金二哥,便劳烦你做向导了!”杨谨向金二笑道。 金二正暗暗诧异于石寒对杨谨的亲昵称呼呢,闻言,嬉笑道:“有哥哥陪你,保管你在这京中玩得满意!” 说着,他兜手搂住了杨谨的肩膀,哥俩儿好似的。 石寒微微蹙眉,暗道想不到姓宇文的还有性子如此热络欢脱的。 看着杨谨随着金二去了,两道背影消失了许久,石寒仍怔怔地立着,对身旁来来往往的香客、行人浑然无觉,仿若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 冬青体贴地走进来,将厚实的毡绒披风搭在石寒的肩头,“这里凉,庄主多穿些吧!” 肩头到后背,皆被厚软的料子覆住,将凉飕飕的风全然抵挡在了外面。 石寒惊觉:原来谨儿不在身边的时候,会这般的寒凉。 她幽幽默叹,轻声吩咐道:“回别院吧。” 她知道,那个人,或许已经在去别院的路上了。 别院中。 石寒方换了家常衣裳,净了手,便有侍者来报,有客求见。 石寒早有防备,仍从容道:“是何人?可有拜帖?” 那侍者回道:“并没有拜帖。来者为首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家,带着几名随从,像是会武的样子。那姑娘说,她姓贺,来自绍州的见素山庄。” 石寒眸子一凝,眼中划过几分冷意,转瞬即逝。 “请进来。”她吩咐道。 贺霓裳没去过寒石山庄,别院更是头一遭来。 她曾听她父亲说过,这位寒石山庄的石庄主,是淮扬侯杨楚杰的亲眷。她对那个每每见到她便脸现垂涎之意的淮扬侯素无好感,当日听说他家败了的时候,还暗自拍手称快来着。却也是只暗自而已,因为她很快便发现,自从淮扬侯府出了事,她的父亲就没有过好脸色。 因着杨楚杰的关系,贺霓裳对寒石山庄也没什么好感。虽然她听过很多人提起过,石庄主如何仗义疏财,如何急公好义,如何救助江湖中的好汉……是许多江湖豪杰眼中救苦救难观世音般的人物,贺霓裳却无论如何生不出点点好感来。 她甚至有些厌烦来京中拜会石寒,若非她父亲偶然提起的昔年在京中见识过的人物风景何等热闹有趣,勾起了贺霓裳的好奇心和兴趣,她才不会主动请缨,来为父亲办事。 这会儿,她被别院中的侍者引着,来到了别院的正厅。一路上,她好奇的目光,便从没停止过四处打量。 纵是心中厌烦,贺霓裳也不得不承认,论起这里的布置格局,这位石庄主的品味还是挺不错的。 她自幼长在见素山庄中,被养得娇宠顽皮,书却也是没少读,仪礼修养熏陶都不差。她一直觉得自己的父亲是这世间最有品味的那个,是那些江湖中只知打打杀杀的粗豪汉子几辈子都比不起的。如今见了别院中的布置,遥想着寒石山庄中可能的模样,贺霓裳觉得这位石庄主的品味,或有能力与父亲一比。 然而,初初的赞许之 分卷阅读165 分卷阅读166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66 后,迎接她的,是出乎意料的惊喜—— 这个女子,竟然是大名鼎鼎的寒石山庄庄主! 这便是贺霓裳刚见到厅堂之内的石寒的时候的第一反应。 难怪! 之前在珍馐玉馔楼中,这位石庄主甫一出现的时候,那份气度、那份睥睨的风姿,岂是寻常女子可能拥有的? 贺霓裳心中的好感登时攀升到了一个高点。更有一股子强烈的喜悦充溢了她—— 阿谨便是同这位石庄主同行的! 如此,是不是阿谨就在这里啊! 一时间,贺霓裳浑然忘记了自己该做的事。 “贺姑娘?”石寒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贺霓裳,却端坐在椅中没动。 身为主人家,若是出于礼貌,该当起身迎接客人的,然而石寒根本就没有这个打算。 贺霓裳却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在她的内心里,石寒此时的地位已非昔日可比。她既艳羡石寒的气度风致,更因着“阿谨可能在这里”这一猜想而心花怒放。 “见过石姑姑!”贺霓裳欢天喜地行礼道。 她在心里,已经将石寒认作了杨谨亲近的长辈了。 石寒秀眉微挑,睨着她,淡道:“贺姑娘同贺庄主是何关系?” “那是家父!”贺霓裳欢快道。 石寒了然道:“我与令尊,未曾见过面,姑姑之称,是当不起的。” 她此话意在撇开与见素山庄的关系。此时不比往昔,京中更比不得寒石山庄,难保别院中混入女帝身边的人,或是旁的什么身份的细作。她既要护得住杨谨,就要保证自己的安全,须得步步谨慎小心。 贺霓裳闻言,呆了呆,似没想到石寒会如此生分。 她素来心实,更没什么心眼儿,虽见石寒态度生分。但转念又一想到石寒是杨谨熟识的人,贺霓裳便释然了,嘻嘻一笑道:“晚辈若是早知道石姑……石庄主这么好,早就来拜见了!” 我这么好?我哪里好?难道疏远了你就是好?那么,我若是骂上你一顿,打上你几下,岂不是好上加好?石寒暗嗤。 她烦恶见素山庄,是以对贺霓裳也谈不上好感。不过,见对方似乎是个傻大姐儿般的人物,石寒提起的一颗心,也稍稍安稳下来。 纵是厌烦,该有的待客之道,还是短不得的。 石寒于是请贺霓裳在客座坐了,又着人奉了茶。 贺霓裳老实不客气地坐下,又不客气地喝了茶,由衷道:“这茶味道当真不错!前辈真是风雅之人!” 石寒亦边抿着茶,边观其行止。以她的眼界见识,听了贺霓裳的话,便立时清楚这是贺霓裳发自内心的夸赞。 石寒不由得暗暗吃惊:这样的心性,是娇生惯养所致,还是天性如此? 她实在难以相信,以那人曾经的所做作为,会养出这样的女儿。 石寒于是微微一笑,道:“贺姑娘谬赞了!石某不过多活了几载岁月而已,比不得贺姑娘,姿容娟秀,韶华正当年。” 贺霓裳得了艳羡之人的夸赞,登时心花怒放,只觉得身子都轻了许多—— “前辈真会夸人!嘻嘻,旁人都说,我长得像我爹爹!我爹爹就很俊的!” 石寒要的便是这句话。得了确切的回应之后,她更觉心惊肉跳了。她没见过见素山庄的那位贺庄主,可若说那位贺庄主同贺霓裳像极,那还真是……挺古怪的。 “贺姑娘远道来至京中,特特来寒舍,想必是有事吧?”石寒撇开客套,直奔主题。 贺霓裳似是才想起来此行的目的,恍然清醒道:“是啊!晚辈来是有事的!” “请讲!” “啊……是这样的,”贺霓裳道,“正月十六日,是我爹爹的四十大寿。诚邀前辈过庄中一聚,也是热闹热闹的意思!” “四十大寿?”石寒重复一句,“令尊已近不惑之年了?” “是啊!”贺霓裳不知底里,石寒如何问,她便如何答。 “倒也是光阴荏苒……”石寒轻笑。只有她自己知道,笑的是什么。 “正月十六日嘛,倒是个好日子。”她看向贺霓裳。 何止是好日子?还是同她了解的完全不同的日子。 石寒觉得,她很有必要,派人再去查一查,杨谨的娘亲,生辰是哪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三世·江山》,三生三世,相爱相杀,欢迎收藏品尝~ 第113章 “京中繁华, 商贾云集,贺姑娘可以借此机会为令尊置办些寿礼。”石寒道。 贺霓裳眸子一亮, 觉得这位石庄主当真是个妙人儿! 她当初缠着父亲想来京中玩耍,便是打着“京中风物荟萃, 女儿要好好为爹爹置办一份寿礼”的旗号。她父亲被她缠烦不过,方正色道:“你已经长大了,不应总是胡闹贪玩的, 也该知道替为父分忧。” 于是, 贺霓裳欣然揽下了来京中石寒的别院走一遭的差事。 “晚辈也早就听闻京中有趣, 只这几日都逛不过来的!”贺霓裳说着,脸上不无憾意。 石寒暗笑,知道这一话题已经戳中了对方的心思。她素善察言观色, 贺霓裳这种没什么心眼儿的小姑娘, 在她手底下, 恐怕两个照面都走不过。 不过,贺朴敢让这么个傻大姐儿似的人物来请自己, 究竟存着怎样的心思呢?是让自己的独生女儿代表自己以示郑重,还是, 另有所图? 比如,试探? 石寒心中冷笑:兵来将挡,本庄主难道还怕你不成? 她边同贺霓裳聊着京中的风物景观, 以及著名的可赏玩的所在,边抽空唤来一旁的仆从,低声吩咐了些什么。 那仆从领命去了。 贺霓裳听着石寒侃侃而谈, 肖想着自己若能够与杨谨携手同游那些清雅景致,心里面更生出无限期待来。 那名仆从很快便折回来了,还带回了几碟精致的点心。 “这是我寒石山庄的手艺,贺姑娘尝尝。”石寒介绍道。 贺霓裳原本就对石寒生出许多好感,如今又见了眼前各色制作小巧可爱的点心,登时食指大动,老实不客气地一口气吃了两三块。 她嚼着那点心,双眼晶亮—— 果然,味道如外形一般美好! 石寒见状,微微一笑,道:“这位点心师傅的手艺,是我最喜欢的。来京中,也舍不得这味道,巴巴儿地带了她同来。” 她说着,又道:“既然贺姑娘是同好,我这便让下人备下几盒,送去你住的地方。” 贺霓裳闻言,只觉得这位石庄主怎么能这么好! 人极美,气度极好,仪态端庄,说话办事也妥当,还送了自己好吃的点心! 贺霓裳觉得,这趟京中之行,更值当了。 她心中觉得欢喜,不由得 分卷阅读166 分卷阅读167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67 将石寒看做了自己人,人家对她这般好,她便恨不得将一颗心掏出来相赠。 石寒忖着时机,仿若寻常聊天般,淡道:“令尊庆寿,不知还请了谁?” 贺霓裳这会儿正心热呢,岂会不倾己所知相告? “爹爹派出了许多人,把江湖中成名的人物、门派都请了!”贺霓裳殷殷道。 “哦?”石寒感兴趣地挑了挑眉,问道,“可请了玄元派的柴掌门?还有嵩山的法月禅师?还有青城山的余大侠,唐门的唐大当家?” 她提到的这些,均是如今江湖上各大门派的领袖人物。每一位单独拎出来,那都是响当当的人中龙凤。 贺霓裳听罢,秀气的眉毛蹙了蹙,道:“柴掌门倒是没听说,不过法月禅师,还有余大侠、唐大当家晚辈倒是听爹爹提起过。” 果然!他不敢去触柴麒的霉头! 石寒暗嗤。 “海沙派的沙掌门,还有剑阁的陈长老,还给爹爹来过信,说是要亲自来为爹爹祝寿的。”贺霓裳补道。 石寒暗讶。那海沙派是专门做海上劫掠生意起家的,说是门派,倒不如说是海盗窝。至于那位剑阁的陈长老,听说曾是上任阁主属意的继承人,却不料意外地被现任阁主夺了名头,只能屈尊做了个寻常长老。这些人聚到一处,能折腾出来什么好事来? 石寒颇不以为然。 她于是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再说杨谨。 她被金二引着,出了中岳观。 金二仰着脸,看了看头顶上已经向西偏去的太阳,热情道:“好兄弟,俗话说’民以食为天‘。你瞧,都这个光景了,咱们还是先填饱了肚子,再尽兴逛起来,最好。” 杨谨一怔。 她其实刚填饱肚子不久,一点儿都不觉得饿。可转念一想,金二哥如此盛情,连中岳观里面的本命星君都顾不得拜了,只一心要陪着自己游逛,这份心意总是不好拒绝的。 “客随主便,金二哥做主便好。”杨谨于是道。 金二嘻嘻一笑,勾着杨谨的肩膀,道:“叫什么’金二哥‘啊!外道的很!叫二哥!” 杨谨一呆,张了张嘴,那声“二哥”总算别别扭扭地从她的嘴里溜达了出来。 金二根本就不在乎她的表情如何别捏,语气又如何磕绊,听到那声“二哥”,仿佛得了天大的好处似的,哈哈大笑,道:“好!走,二哥领你去咱们京城最有名的馆子,珍馐玉馔楼,去胡吃海喝!” 杨谨:“……” 前后时隔不超过两个时辰,又转回到了这珍馐玉馔楼,杨谨也挺无语的。 在这京中最有名的酒楼门前,依旧是车马宾客络绎不绝。客人已经换了一茬,热闹兴隆却不减分毫。 眼帘中映出“珍馐玉馔楼”的精致牌匾的时候,杨谨恍然生出隔世之感—— 风景、建筑,往日诸般俱在,人却已经不复曾经,物是人非,岂不令人感伤? 她很觉得自己这突生的感慨来得莫名其妙。 金二早已经絮絮地向她介绍起这酒楼的来历了,堪称一个称职的向导。 “……高祖陛下当年就很喜欢这里的菜肴……先帝也常常微服来这里……”金二犹道。 杨谨听到“先帝”两个字,却是心念一动,某件被她忽略了许久的事—— 若她的生父是宇文克俭,那么那位大周先帝在血缘上就是她的……族姑。杨谨当真不愿面对这样的事情,尤其是,知道了这位大周先帝曾经同石寒…… 她心中顿时生出无限的厌烦来。 恰在此时,二人的前方停驻了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男子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急慌慌地直奔金二的方向而来,同时面上还挂着惊喜交加的神情。 “二弟!”他尚距金二丈许远的时候,便忍不住唤出了声。 金二听到熟悉的声音,呆怔,下意识地转向青年男子的位置,“大……大哥!” 那青年男子显然比他要兴奋得多,忙不迭执了他的手,热情道:“你久在外面办事,多长时间没回府中看望父王了?父王和我,都想念你的紧!” 金二听到那声“父王”,只觉得头皮发炸,却已经来不及止住他了。 杨谨耳力很好,自然也听到了这一声,掩不住诧异地看向那名青年男子。 她此时,方惊觉,这名突然出现的青年男子,同金二很有些相像。 不!与其说他同金二相像,倒不如说……他同自己更像。 杨谨的一颗心骤然缩紧,她惊觉,自己发现了不得了的大事。 “大哥,此处不是说话的所在,我还要陪我朋友……”金二支吾道,他想尽快支开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 那青年男子正是相王世子宇文斐,他许久没见到自己的这位自襁褓中便被抱入宫中教养,后承继了逸王宇文达之嗣的二弟,简直比见着真佛还激动。 如今相王府式微,相王虽担着宗正的职位,然而不被女帝待见是满朝皆知的事儿。宇文斐将来是要承继相王爵位的,但同样是王,和他这个好命的亲弟弟相比,可就是天壤之别了。 他如今也是做了父亲,上有父母、下有妻儿的人了,不能不为将来打算。 而现在,听到这个前途无量的二弟说正在陪朋友,宇文斐的第一反应便是“二弟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遂向一旁的杨谨投去了殷切的目光。 孰料,只这一眼,宇文斐便再也移不开目光去—— 这个少年,怎么瞧着这般面熟? 他心头火热,只觉得这少年越看越觉得亲切,又见金二似乎很是维护这个少年,他脑中灵光一闪,不由得想起了某个在相王府中传了十几年的说法…… “这位小兄弟,不知……怎么称呼?”宇文斐的音声发颤。 金二,不,应该说是宇文楷,见自己这位亲兄长的表情,便知道要坏事,慌忙抢身挡在了杨谨的身前,呵呵笑道:“大哥,我朋友初来京中,我正陪他逛呢!大哥有事,尽管去办!” 宇文斐怔住,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道:“我是来这里会朋友的。二弟和……你的这位朋友,要去哪里?” 他说着,指了指头顶上“珍馐玉馔楼”的招牌。 宇文楷哑然。他总不能说,他也是来这儿的吧? 那可真就是自投罗网了,以他对宇文斐的了解,对方定会说“既然如此,那就由大哥我做东,一起进去吧”。 一时间,宇文楷颇觉挠头。他本就不善心计,脑子转不过来,傻呆呆地盯着宇文斐,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应对。 这兄弟俩的对话,以及一举一动,杨谨皆看在眼中。 她表面上还算平静,内心里已经糟乱成了一团乱麻—— 那种强烈的血缘上的感应在她的心头波荡 分卷阅读167 分卷阅读168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68 不休。关于这兄弟二人是什么身份,她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她也惊然明白了,何以当年她初次见到金二的时候,会觉得如此亲切。哪怕是初次见面,金二就把她灌个大醉,她也只觉得金二性子可亲可近,丝毫没想过对方会做什么伤害自己的事。 所以,金二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以及自己与他的关系了吗? 意识到这件事的同时,彻骨的凉意,自杨谨的脚底迅速侵袭了她的全身。 她身世曲折,自记事起便无一时不在探究自己的身世来历;她素性坦荡,自认为身边结交的人也都是坦荡、可诚心橡胶之人。可如今,事实却是…… 若是金二情知她的身世,还刻意对她隐瞒,那么别人呢?会不会,还有人对她隐瞒着什么…… 杨谨越想,心头的凉意更甚。 正当三个人僵持在街上,各自琢磨着各自的心事的时候,冷不防头顶上,自珍馐玉馔楼的三楼雅间窗内,飞出来一根筷箸,挟着劲风,直射向三个人所在的位置。 三个人之中,宇文斐的武功是最弱的,却也感知到了那股内力。 顿时,出于本能,三人各自闪开,撤出圈子。 那根筷箸刚好插.入三人之前站成的小圈子的正中心,击穿了青石板路砖,尾部犹微微发颤。 杨谨感知到那股内力,再看到那根筷箸,便清楚出手之人的修为恐怕不在自己之下。她暗暗心惊跳开去的同时,逆着那筷箸的轨迹向上看去。 宇文楷与宇文斐兄弟二人,自然也下意识地抬头去看—— 只见三楼窗户前,探出一张寒气森森的女子的脸。 “都上来!”那女子言语冰冷,隐含不容抗拒的力量。 宇文楷和宇文斐看到这名女子,神色立时变了。特别是宇文斐,后背冒起凉风,一瞬间便被激涌上来的冷汗溻透了。 杨谨死死盯着那女子的脸,某个猜想在她的脑海中映现。 作者有话要说:  在血缘上,小杨同宇文克勤一家更近。宇文克勤可是她亲大伯。 新文《三世·江山》,三生三世,相爱相杀,欢迎收藏品尝~ 第114章 相较于宇文斐的唯唯诺诺, 和宇文楷的忐忑难安,初初见到宇文棠的杨谨, 更多的是好奇和困惑。 她是习武之人,对周遭的环境变化格外敏感。整个三楼, 至少布置着五六名暗卫,这几名暗卫的武功不会比自己的低。杨谨首先确认了这一点。 而垂手立在雅间门外的两名衣装整齐的无须年轻男子,杨谨善医, 又因着眼下的情形, 她很快地便猜测到, 他们极有可能是宫中的宦者。 还有那个引着他们三人进入雅间内的白净后生,不就是几个时辰前请走石寒的那个人吗? 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杨谨的心里“咯噔”一声。她登时想到了什么“龙门金家的金大姑娘”, 金大、金二……可不就是…… 她近年来闯荡江湖, 见识颇广, 早听人说起过,当今女帝的生母便是昔日漠南的郡主。如今的漠南王族姓阿拉坦, 汉姓金。鲤鱼跳龙门,跃而成龙。金家就是天家, 可不就是应在这里了! 杨谨暗骂自己的蠢。 然而,这事儿,只能怪她自己蠢吗?她究竟被多少人, 蒙蔽了多少事? 若说这些人,瞒着她,或许各有所图, 那么石寒呢?她为什么不坦率地告诉她“金大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 杨谨自问,一直以来对石寒,都是恨不得将一颗心剖开了给她看的。她的所有秘密,所有心事,都毫不保留地倾诉给了石寒。 可反观石寒呢?她究竟瞒了多少事?又为什么要瞒? 雅间内,宇文棠正襟危坐。姚佩琳侍立在她的身侧。 见到姚佩琳的一瞬,杨谨恍然若坠梦中,心底里泛上来的寒意更深重了几分。 她觉得她已经开始渐渐麻木了,麻木于这世上究竟有多少人知道她的身世,还一本正经地瞒着她,任由她兜兜转转,傻子一般。 这样的相见,亦是全然出乎姚佩琳的意料的。杨谨看向她的时候,她浑身上下都觉得不自在,好像自己瞬间变成了坏人。 她只能勉强挤出一抹笑意,轻轻向杨谨颔首。 杨谨却冷冷地瞥开了目光。 姚佩琳心中默叹。 自从三个人进入屋中,宇文棠的目光便始终落在杨谨的身上,越发觉得这个小孩儿“很有意思”了。 不过,她面上的威仪森寒却没减少半分,瞄了一眼宇文楷。宇文楷觉得冷,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女帝暗哼一声,目光最终落在了宇文斐的身上。 “一个两个的,还都记得自己是什么身份吗?当街众目睽睽的,就能大喇喇地叙起旧来!怕别人不知道你们身份尊贵吗!真是给朕丢人!”女帝斥责道。 她第一句责备出口的时候,宇文斐就已经扛不住了,他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口中不住道:“是臣疏忽了,请陛下恕罪!” 他如此行止,倒把杨谨惊了一跳。她久在民间,除了在庙宇中见过拜神仙菩萨的,几乎没有机会见识这样的大礼,还有如此哀戚的请罪法儿。 杨谨暗自皱眉,心中登时很是鄙夷宇文斐的软骨头。 她哪里知道,一方面相王府如今在朝内朝外不招待见,不过是挂着个亲王的名头,鬼晓得什么时候就被褫夺了。另一方面,女帝生父宇文达昔年与反.叛老巢同归于尽,而那股反.叛的势力就包括宇文克俭的参与。 宇文克俭是如今的相王宇文克勤的亲弟弟。从某种程度上讲,相王府与女帝有杀父之仇。因着这个缘故,相王宇文克勤和世子宇文斐每每在女帝面前,除了君臣之仪更矮了几分,抬不起头来。 此刻,宇文斐无意中触了女帝的霉头,自知女帝若当真生起气来,绝不会对自幼看着长大的宇文楷发脾气,自己才会是最倒霉的那个。 是以,宇文斐请罪的架势恭敬、谦卑到了十成十,什么叫做“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很是懂得。 宇文棠坐在上位,睨着唯唯诺诺的宇文斐,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使不上力。若再斥责他,倒像是自己欺负他似的。 她冷哼一声,心道幸亏楷儿从小长在朕的身边,没有沾染了相王府的绵软之气。 如此想着,她的目光便滑向了杨谨—— 这小丫头,虽然懵懂混沌的,但胆子不小,知道了朕的身份也不害怕,倒有些姑姑年轻时候的风骨。瞧这样子,像是个性子硬气的。 宇文棠于是对杨谨生出几分好感来,脸上的怒意稍退,向跪在地上的宇文斐道:“你也是做了父亲,有了一双儿女的人了。言行举止总该学着稳重些,才能给儿女做个 分卷阅读168 分卷阅读169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69 榜样!” 宇文斐诺诺应是,表示受教。 宇文棠也不想为难他,命他起身,指着杨谨,向宇文斐道:“她叫宇文谨,她母亲姓沐。关于她的身世,你回府去,问你父亲,自然知晓。” 此话一出,不止宇文斐,杨谨与宇文楷皆都惊住了。 杨谨听到那陌生又别扭的“宇文谨”,心中顿生抵触。尤其是听到女帝提到自己的母亲,母亲当年所受的屈辱皆一幕幕翻涌了上来。她张了张嘴,想要为自己分辩一二。 却不料,宇文棠一道冷厉的目光向她扫来,目光中掺杂着警诫。 杨谨原是不服气的,可在这样充满压力的目光下,竟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了。过往读过的书中,叙述的“君威”“天子之怒”什么的,皆都变成了真实的存在。 杨谨遂恨起自己一时的懦弱来,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宇文棠的脸,不忿之情溢于言表。 宇文棠岂会察觉不到她的眼神? 她却不生气,相反,还觉得这小丫头,很是有趣。 宇文氏姐妹兄弟之间的对话,姚佩琳身为臣子,当然是没资格插话的。她的大部分心思都关注着杨谨的一举一动,还有少部分心思投放在宇文棠的身上。当她察觉到杨谨瞪向宇文棠的咄咄逼人的目光时,眼中的忧虑更深了。 宇文斐听罢女帝的介绍,又惊又喜。 他不止一次听父亲念叨过他没什么印象的那位“二叔”的事儿。他也知道二叔做过些糊涂事,但人既然已经故去了,还能说什么呢? 他还听父亲说起过昔年曾经倾慕过的一位沐姓女子,以及这女子溘然离世,留下一个孩子不知所踪的事。原来眼前的这个小兄弟,叫做宇文谨的,就是二叔与那沐姓女子的孩儿? 宇文斐心头火热,也顾不得女帝尚在看着,快步来到杨谨的面前,手掌按在她的肩头:“好兄弟!我说方才怎么瞧着你这般面熟呢!原来……原来竟是……” 他一时激动,言语便有些磕绊。 杨谨已经被他的热络惊着了,惊悚地看着他,很想躲开他的手,却又见到他眼中的温情,心头莫名一软,蹙眉忍下了。 宇文楷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兄弟相认的怪异场景,心里头犯起了嘀咕。 难道就这般公开了身份了?那岂非前功尽弃?姑姑那里,又该如何交代呢? 他很有些看不懂皇姐的心思了。 宇文棠却很有些不耐烦了,赶人道:“行了!要认亲以后有的是机会!你先回府去,向你父亲禀告了,然后再计较吧!” 宇文斐一凛,方意识到这不是件小事。至少得先禀告了父亲,让父亲高兴高兴才是。 他于是也顾不得会友了,向女帝告辞,离开了。 宇文楷的印象中,自己的这位亲哥哥从来性子有些软绵,还有些小小的市侩之气。今日这般真情流露,挺让他意外。他觉得该对他有个新的定位了。 “皇姐,”宇文楷忍不住道,“大哥这般回府去,会不会惹什么麻烦啊?” 哪个是你大哥!宇文棠横他一眼,很不喜欢他对宇文斐的称呼,却也没做制止,冷道:“朕自有打算。” 一句话,就把宇文楷满肚子的话噎了回去。 宇文棠撵走了一个宇文斐,看宇文楷也腻烦了,刚想开口撵他走,门外传来熟悉的敲门声。 随着宇文棠的一声“进来”,罗慕平快步走了进来,恭敬道:“陛下,寒……” 他话一出口,便生生顿住了。因为他不仅看到了屋内的宇文楷,还看到了杨谨。 与此同时,杨谨也看到了他。 过往的几件事,因着罗慕平的出现,再次被串联在了一起。杨谨只觉自己恍若梦中,难以相信,当日出手除掉跟踪自己的人,又耍弄着引着自己去皇陵,偶遇药婆婆的黑衣男子,竟就这样再见面了。 难怪,之前恍惚看到他在楼下喝酒,原来是女帝身边的侍卫,在那里暗自盯梢的。 杨谨想着,脑中突的一痛:所以,这个男子是女帝身边的人!所以,偶遇药婆婆,都是女帝的安排! 她眼中的忿意登时化作了腾腾的火光,她觉得,自己,被耍了。 宇文棠却毫不在意她恨不得吃了自己的眼神,从容地接过罗慕平呈过来的空白信封,撕开封口,抖出一纸笔法匆忙,显是急切中写就的书信。 寥寥几行字,便已将当下的情状说得分明。宇文棠看了两遍,目光投向杨谨,很有些古怪。 杨谨不明就里。女帝看向她,她便更愤愤地回瞪她。 宇文棠被她瞪得禁不住噗嗤失笑。 杨谨:“……” 姚佩琳见这姐妹俩的行状,只想扶额喟叹。 宇文棠却瞬间收起了笑意,绷着一张好看的脸,依旧是威仪赫赫的大周天子。 她沉吟一瞬,睨向一旁仍傻呆呆的宇文楷,嫌弃道:“你还杵在这儿做什么?等着朕赐你酒喝吗?” 宇文楷觉得好生无辜:为什么皇姐看着我兄弟就笑,看到我就绷着脸啊?楷儿也是你的弟弟啊! “皇姐,你撵我走啊?”宇文楷挠挠头,明知故问。 “啊!”宇文棠答得干脆。朕就是撵你走啊! 宇文楷被噎得脆生,尴尬赔笑道:“弟弟还是在这儿陪你吧……毕竟还有阿谨在……” 他其实对杨谨很看重,生怕自己走了,这位霸道偶尔不讲理的皇姐会难为自己的兄弟。 宇文棠怎会看不破他的心思?立时嗤道:“你觉得朕会难为宇文谨?” 皇姐,您真不必这么直白的……宇文楷呵呵干笑:“怎么会啊?皇姐最疼爱弟弟们的……是不是?” 他厚着脸皮的模样,令宇文棠想到了他幼时又蠢又可爱的模样,心头一软,哼道:“你知道就好!” 说罢,又正色道:“朕撵你走是有正事。你马上动身去你师父那儿,和他一起,等朕的消息。” 打发走了宇文楷和罗慕平,宇文棠转向一直被自己晾在一边的杨谨,指着自己对面的椅子,道:“你坐下。朕有话要对你说。” 杨谨迟疑了。她心中既乱,火气亦不小。思及之前的一切,她很想立时转身离开,理都不理女帝。 亏她曾经还那般仰慕她,还那般想要一睹她的风姿! 对于宇文氏这姐妹俩的性子,姚佩琳都是极了解的。 杨谨眼中的抵触,遮都遮不住;而陛下眼中的玩味和逗弄,更甚。姚佩琳自知躲不过,更不能躲,她真怕这俩一个胆大,一个兴起,再动起手来,那可就热闹了。 她忙抢过来,携了杨谨的手,柔声道:“谨儿,她是你的姐姐啊!”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三世·江山》,三生三世,相爱相杀,欢迎收藏品尝~ 第115章 分卷阅读169 分卷阅读170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70 “谨儿, 她可是你的姐姐啊!”姚佩琳殷殷道,实不愿看到这姐妹俩闹别扭。 杨谨身子微转, 躲开了她试图拉住自己衣袖的手,冷冷道:“姚掌事, 你还是叫我杨公子的好!” 姚佩琳愣住,面上有苦涩划过。 如此情状,宇文棠却是看不下去了。她疼惜姚佩琳的心思正炽, 登时立目道:“宇文谨!你怎么说话呢!在寒石山庄, 要不是佩琳几次三番地救你性命, 你以为你还能理直气壮地杵在朕的面前胡说八道吗?” 这回换做杨谨呆住了。 过往种种,一股脑地涌上心头。她恍然记起了,在寒石山庄中, 因为救石寒, 自己曾为之冒险换血, 将那毒渡到自己的身体里。之后她好不容易挨回自己的房间,便昏厥了过去。迷迷糊糊中, 她觉得有人在照顾她,还有人为她换了衣衫, 喂她吃了解毒的药丸…… 那人,竟是姚佩琳吗? 杨谨身为医者,自来知道何为“人命关天”, 更知道救人性命是何等的大恩。她想到姚佩琳救过自己的命,还曾多次照料自己,那张冷脸便挂不住了。 她别扭地抿了抿唇, 难为情地不好意思看向姚佩琳,涩声道:“多谢……” 姚佩琳自来当她自家妹妹一般,自不会同她计较,温笑道:“我奉陛下之命,在寒石山庄中协助保护庄主。你是陛下幼妹,我自有责任保护你的周全。” 杨谨闻言,眼神变作颇幽怨,心道你果然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也不知她的身份曾被多少人知道,也不知她做了多久的傻子。杨谨更觉得窒闷了。 却听姚佩琳续道:“……便是要感谢,你也该先谢过陛下才是。” 宇文棠是她的主君,又是她心爱之人,她实不愿看到宇文棠不痛快,更不愿杨谨因为抵触而激恼了女帝惹来麻烦。她此语有意调和这姐妹二人的关系,盼着她们至少能够维系住表面的平和。 若说姚佩琳是为女帝做事的,许多事身不由己,那么反观女帝,她在杨谨的心中,就是那只幕后的黑手。 杨谨本就是一个是非善恶分明的人,她只有十五岁,却见识过太多的世态炎凉,纵是世间极凄惨的身世、极凶厄的命运,以及无数次见识过生老病死的阅历,都没令她改变自己一是一、二是二的纯澈性子,面对宇文棠,这个在她眼中形象已经从“一代明主”颠覆为“幕后黑手”的大周女帝,杨谨自然也不会拉低自己的价值底线,更不会有所示弱。 不过,她不讨厌姚佩琳,甚至还有些说不清楚的亲近之感,她舍不下脸驳斥姚佩琳,只能不甘地撇脸向宇文棠,仍是瞪着她。 宇文棠不甘示弱,也圆了眼睛,回瞪她。 姚佩琳无语,心道陛下您多大了,还跟个半大孩子一般见识。 瞪着宇文棠,杨谨犹嫌自己的立场不分明。既然不好伤了姚佩琳的好心甩袖离开,她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表达些什么,来表明自己不曾屈服于女帝的淫。威—— “我不叫宇文谨!我姓杨!杨谨!”她清亮的嗓音大声说道。 宇文棠满以为她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却原来是这个,遂不以为然道:“姓杨很有出息吗?那杨郑伪朝廷还不是被先帝……” 她话未说完呢,杨谨就更不以为然地大声打断她,“姓宇文就很有出息吗?” 宇文棠剩下的半句话俱被噎回了难以置信中。她自打出生之后,除了幼年时随着母亲被幽禁的那几年受了些没多大印象的白眼和不待见之外,再也没有任何人敢用这种态度对她说话。尤其是,她十五岁亲政之后,连曾经好为人师、对她的所作所为指手画脚的几位老臣都噤了声,到如今十年过去了,她早就习惯了作为帝王万万人之上的说一不二。 此刻,杨谨的大胆确实令她极意外惊讶,却还有些隐隐的新鲜。 “那你倒是说说,姓宇文如何没出息了?”宇文棠被激出意气,扬着下巴睨向杨谨。 “欺侮、霸占弱质女子,算有出息吗?”杨谨毫不示弱地针锋相对。 姚佩琳见眼前的情景,只觉得之前的所有努力都被随着那东流水哗啦啦地淌走了。 宇文棠却嗤了一声,道:“你说的是那事?哼!朕之所以唤了你来,要说的,就是这件事。” 杨谨拧着眉头,瞪视她。 “你觉得自己很可怜,很冤屈吗?”宇文棠话锋一转,突诘问道。 杨谨不服气地回看她。 “不错,你确是摊上那么个不堪的生父,也算身世……不同寻常,”宇文棠道,“可这世间,并不是只你一人身世不同寻常。那些身世同样曲折的人,却没都似你一般纠结着那些过往没完没了。” “你不是……” 宇文棠手一扬,止住了杨谨尚未说完的话,道:“你是想说,朕不是你,自然不知道你从小到大的凄苦,对吧?” 杨谨抿唇,算是默认。 宇文棠轻笑:“你以为,朕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杨谨蹙眉,仍是没言语。 宇文棠一指自己对面的椅子,道:“你想听听朕的故事吗?想的话,就坐下,老老实实地听。” 杨谨犹豫了,然而,心底里的好奇引着她,迟疑之后,终是走过来,不情不愿地坐在了宇文棠的对面。 姚佩琳见状,一颗悬着的心才算安稳了些。 一盏茶后。 “……你觉得朕的身世就不凄惨吗?”宇文棠反问道。 杨谨没作声。她过去从不知道,高高在上的女帝竟有如此曲折的身世。 “若是朕当初刚出生时,便被外祖扼杀于襁褓中,又怎会有如今呢?”宇文棠循循善诱道,“后来,有了小姨的培养,有了姑姑带我来到大周,才有了朕的今日。” 杨谨抬眸看了看她,还是没说话,眼中有颇不认同的神色划过。 这孩子还真是,少言寡语。宇文棠见惯了宇文楷的聒噪热闹,对着杨谨这么个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爆发的闷葫芦,也觉郁闷。 “纵是你觉得朕自幼便遇到了贵人,难道你便没遇到过贵人?别说没遇到过!你能活到现在才怪!”宇文棠拿出朝堂上对付群臣异议的耐心,引导道。 贵人,自然是有的……挽月山庄……还有石寒,包括面具前辈、师父杨敏,连同姚佩琳,都是自己的贵人。 这一点,杨谨毫不否认。然而,她觉得,她与女帝关注的,根本就是不同的问题。 “所以啊,孟夫子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宇文棠背了大段孟子的名言,注视着杨谨,“何况,你父母的事,那都是上辈子的恩怨,人已经都不在了,记恨哪一个,或是为哪一个觉得冤屈,除了自苦,又能如何呢?” 分卷阅读170 分卷阅读171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71 杨谨沉默了许久,在听到提到父母的时候,有了强烈的反应。那段屈辱的身世,到底是她心底里最深的痛楚。 宇文棠意在开解她,然后正确地疏导她。她喜欢杨谨刚强、纯澈的性子,实不愿这样一个好苗子毁在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之中。 “若世人都如你一般,沉湎于父母长辈过往的恩怨中,那么当年,先帝被景太后接入宫中的第一件事,就该是毁了武宗皇帝的陵墓,拎出来鞭尸,才解气。”宇文棠又道。 武宗皇帝晚年糊涂,因着某件事,险些灭了孝怀太子满门,还逼死了太子的生母任皇后,以至于身为孝怀太子的独生女儿的先帝,襁褓之中差点儿死于幽禁之所。而因着武宗的错,直接造成了北郑伪政权的建立,引出了后来的明宗皇帝宇文哲殒身北郑等许多悲剧。于国于家、于公于私,武宗都可称是罪魁祸首。 这些事,在大周并不是秘密,差不多读过些书的,都晓得。杨谨亦是清楚的。 令杨谨别扭的,不是这些陈年旧事,而是那个与这些事牵扯在一处的人——大周先帝宇文睿。她从没有忘记,就是这个人,同石寒曾经有过一段感情纠葛。 若说父母身世是她身上撇都撇不开的原罪,那么,宇文睿与石寒的那一段,便是烙在她心口上的祛不掉的疤痕。 听着女帝身为局外人的侃侃而谈,杨谨极想大声质问她:父母恩怨选择不得,那么感情之事呢? 她们,一个两个,所谓自幼失怙失恃,所谓历尽不幸苦楚,可她们都是皇帝,都是万万人之上的人,她们得了许多人的宠和奉,又怎会明白自幼流落江湖的苦楚? 她们,号称身世凄楚,号称流落民间,生身父母却要么是太子、亲王之尊,要么是郡主、贵女的身份,又怎会明白生父因叛国而死,生母出身秦楼楚馆,还是被生父欺侮而孕的痛苦? 还有,她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身边或有无数的男男女女爱慕,怎会懂得心中只恋慕一人,那人却心有所属,而那人所属,还是自己血缘上的姑姑的酸楚? 杨谨霍然起身,再也不想听女帝说下去了。 宇文棠微愕,顿住话头儿,抬眸瞧着她。 姚佩琳是同杨谨相处过几个月的,见此情状,心中暗道不妙。 “我知道你想劝我,或许……是为了我好……”杨谨垂眸,眼底皆是痛意。 她突地看向宇文棠,眼中晶莹闪烁,颤声道:“可你是皇帝,你不是我……你不会懂……”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口的痛意,撇开脸去,不肯让宇文棠看到自己没出息的样子—— “你也不必说了,也请你……不要再插手我的事……”杨谨咬唇,几乎出血,“没有你们的参与,我本可以活得……很好……告辞!” 她说罢,拔腿便走。 作者有话要说:  小杨快憋爆了(摊手 今天母亲节,祝全世界的妈妈们,永远健康舒心,一直辣么美丽~ 新文《三世·江山》,三生三世,相爱想杀,欢迎收藏品尝~ 第116章 “哐啷”一声门响, 杨谨走了。 宇文棠如梦方醒一般,气圆了眼睛—— “她、她就这么走了?”她气哼哼怒地向姚佩琳道, “她真敢就这么走了!” 遍观天下, 敢对大周女帝这么甩脸子甩门的, 杨谨称得上是独一份儿。 姚佩琳也颇为无奈,“陛下息怒。” “息怒?”宇文棠瞪着眼睛反问道,“她这副样子, 你倒是说说, 朕怎么息怒?” “朕好心好意引她上来认祖归宗,好心好意地劝导她……她呢?就没给朕一句好话!要么就是闷头闷脑的死样子!你倒说说, 朕如何息怒!”宇文棠犹气道。 姚佩琳无语, 只好软下声音来顺女帝的毛儿—— “陛下的好意, 臣都明白, 想来谨儿她静下心来回想的时候,也会明白的。” 宇文棠被姚佩琳拉着坐下来,双手撑着腿, 鼓着腮帮, 斜看向姚佩琳:“你觉得,那小丫头子,她会明白朕的苦心?” 不待姚佩琳回答,她又自顾自赌气道:“她能明白才怪!!哼!小小的孩儿, 也不知在哪儿学的这死倔脾气!” 姚佩琳与宇文棠一同长大,没有谁比她更了解这位女帝的性子。她见女帝如此神情,忍下笑意, 道:“陛下是天下之主,心怀宽广,自然不会和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的。” 她暗自担心杨谨的倔强真惹恼了女帝,那对杨谨和石寒而言,绝非好事。 宇文棠闷哼一声,觉得姚佩琳说得很有道理,自己就该宽容大度,才是为君的度量。不过,转念想想杨谨方才的那副死样子,还是愤愤的,心中难平。 过了一会儿,姚佩琳见女帝痛饮了两盏热茶,情绪平复了许多,才开口劝谏道:“依臣拙见,陛下有一点儿性急了。” 宽慰女帝,于私而言,是身为友和枕边人的情分;而面对主君的过失,善言劝谏,这是身为臣子的本分。纵是与女帝已经做了亲密无间的事,姚佩琳也无法对自己的职责视而不见。 宇文棠闻言,擎着茶盏的手顿在半空中。她睨向姚佩琳,道:“朕性急?你是说朕好心好意地引宇文谨来,是性急了?” 姚佩琳听她言语间特特加重了“好心好意”四个字的语气,又是欣慰,又是好笑。陛下是因为十足地信任自己,才会在自己面前如此放任地孩子气。 姚佩琳于是暗自决心,此生就算是做不成长孙皇后,也要学着如长孙皇后一般直言善谏,不令主君走了歪路。 “是,臣确实觉得陛下略心急了些,”姚佩琳顿了顿,又不忍心道,“陛下的心思是好的,对幼妹更是好的。” 宇文棠不是不明是非之人。她之前见过杨谨醉倒街头的“不争气”模样,深恨她忝为宇文氏子孙;今日在楼上又听得宇文斐当街认亲,便又急又气—— 她气石寒对杨谨的极力呵护,不令杨谨沾染一分尘埃的小心翼翼。她气杨谨堂堂宇文氏子孙,竟没出息到要靠着昔日杨郑伪朝廷的公主来保护的地步。她看不下去杨谨“堕落”如斯,亦愤然于宇文斐行为的失分寸,遂脑子一热,把三个人提上楼来,一一教训。 对于相王府,宇文棠始终是存着戒心的。不止是因着宇文达殒身之事,更因为,相王一支,几乎代代有逆上作乱不安分的。对于宗室,宇文棠不想黑下脸不留情面,所以她借着杨谨之事,来了个投石问路—— 她就是要看一看,相王府在知道了杨谨的事之后,会作何反应。若是依旧安分守己,她便保留着相王的宗政之职,养着他们;若是敢有旁的异动,那就怪不得她不顾宗室之情了。 分卷阅读171 分卷阅读172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72 基于这些缘由,促成了她之后对杨谨“好心好意”的半是训诫、半是劝慰,却并没有得到她预想的结果。杨谨既没听进去她的话,甚至还倔强地甩袖而走。 此刻,静下心来,再听了姚佩琳的谏言,宇文棠也觉得自己冒失急切了些。尤其是,那个最大的祸根还没挖掉的时候,自己此举,很有些节外生枝的意味。 姚佩琳情知自己的规劝出口,就会惹来女帝的不快。她已经做好了准备继续规劝了,孰料,她这句话俨然石沉大海,女帝根本就没回答她,竟一言不发地绷着脸生起闷气来。 姚佩琳瞧得心软,主动执了宇文棠的手,温声道:“陛下生气了?” 宇文棠苦恼地看了看她,幽幽道:“佩琳,朕觉得自己变笨了……” 姚佩琳看着她一副自我怀疑的模样,心更软了,温柔道:“陛下不笨。” 宇文棠回望着姚佩琳,半晌方道:“朕觉得,下次不能再与你纵。情得那般狠了,容易脑子不灵光唔……” 一国之君,青天白日的,竟这样口无遮拦!姚佩琳登时听不下去了,抬手捂住了宇文棠的嘴。 宇文棠被她捂着嘴,还冲她促狭地眨眼睛,只盯得姚佩琳脸红到了脖子根儿。 “陛下,说正事!”姚佩琳忍着羞意,虎着脸,向宇文棠道。 宇文棠极受教的,使劲儿点头,再点头。 姚佩琳心软,舍不得,松开了手掌。 宇文棠却是不肯她的手就此离去的,劈手扣住,覆在了自己的面颊上,又耸着鼻子嗅了嗅。 “嗅、嗅什么……”姚佩琳被突然的亲昵害得心内发痒。 宇文棠侧头道:“你的味道……嗯,你刚才拉那小丫头的手来着……你只能拉朕的手!” 姚佩琳顿觉女帝无赖得可以,却被她吃定得死死的。只好由着她抱了自己的手在怀中,忍着手心手背上女帝胸口柔软的触感,强自镇定道:“石庄主涉足险地,还请陛下妥善安排好……她毕竟是为陛下做事的……” 宇文棠白日里撩拨着枕边人,并没忘了正事,应道:“你没见方才慕平来送信吗?那就是石寒匆忙写来的。说是贺朴的闺女去请她正月十六去见素山庄庆寿。” “正月十六?庆寿?”姚佩琳亦是伶俐人物,极快地在脑中思索着。 “没错,就是你以为的那样,”宇文棠幽幽道,“朕说过,我们姓宇文的,多出情种。” 姚佩琳默默叹息。她曾听闻,杨谨的生母,便是正月十六的生日。 “那么,陛下是要让石庄主去祝寿了?”姚佩琳问道。 宇文棠的动作一滞,道:“石寒信里是这个意思……但朕觉得咱们的人去见素山庄,还是太凶险、太被动了些。” 姚佩琳听她称石寒为“咱们的人”,心内稍宽。 只听宇文棠续道:“所以,朕改了主意了,咱们不就他,让他来就咱们。朕就不信,推选武林盟主的邀请一到,他不会乖乖地入瓮!” 姚佩琳了然,道:“所以,陛下请王爷先去……” “不错,”宇文棠道,“由楷儿的师父做东道,几管并下,不怕制不住!” 姚佩琳犹回思着女帝的计划,恐怕有所疏漏的,却冷不防被抱了个满怀。 “陛下!”姚佩琳一惊。 “你怕什么?”宇文棠故意凑近了她,嘻嘻道,“难道,朕很可怕吗?” 姚佩琳大羞,“陛下做……做什么?” 宇文棠抿嘴笑:“自然是要回宫……做些彼此欢喜的事啊!” 姚佩琳更是又惊又羞:“白日里的,陛下不可……” 她接下来的话,却被宇文棠的一根食指阻住了。那根食指的指肚,就这么明晃晃地抵在她的唇上,只如此简单,便让她几乎浑身发软,唇上还没出息地有酥酥的感觉掠过。 姚佩琳觉得自己堕落得一塌糊涂。太丢人了。 宇文棠尚不餍足,凑得更近了些,腻着嗓子,道:“反正,朕的脑子也笨了,也糊涂了……倒不如趁着这当儿,索性与卿喜乐欢悦一番……” “陛下……不可、不可白日宣。淫……”姚佩琳颤着声音,犹做最后的挣扎。虽然,她的内心里,明知自己根本就扛不住这样的宇文棠。 “谁说的?”宇文棠立时反问道。 “古人……” “管他哪个古人说的什么劳什子呢!朕是天子,朕说可宣就可宣!”宇文棠骄傲地扬着下巴道。 姚佩琳觉得自己的自制力正在迅速地流失,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不可自控,却能被宇文棠控制的躯壳。她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关于杨谨与石寒的,很重要的事情,在脑中倏忽划过,却一时捕捉不得;待得她想要去捕捉的时候,宇文棠这不省心的却已经将她扣在了怀中,还在她的耳边缓缓地吐着热气—— “佩琳,你不曾在空中看过我大周京城的景致吧?”宇文棠笑得得意,“朕这就带你飞回宫去!你可要抱紧了朕!” 宇文棠说罢,已经抱起了姚佩琳,跃上了椅子,双脚一错,便腾上了窗口。 饶是姚佩琳见识广、性子沉稳,如此情状也是险些失声惊呼。她只觉得自己像是腾空而起,耳边呼呼风声不断,噪杂的车马喧哗更是乱糟糟闹得很。 正月里冰天雪地,姚佩琳却一点儿都不觉得冷,因为宇文棠的怀抱太温暖,又太舒服。就算是这样随着运着轻功的宇文棠蹿房越脊,姚佩琳的心里都觉得甘甜若蜜。 于是,她的双手,更紧地环住了宇文棠的脖颈。 作者有话要说:  一国之君,为美人,嘚瑟了一把~ 高祖一脉的子孙,都有种不嘚瑟不成活的潜质(再见 新文《三世!江山》,三生三世,相爱想杀,欢迎收藏品尝~ 第117章 夜幕已降, 杨谨方回到别院。 石寒翘首盼了几个时辰,终于看到了那抹熟悉的峻拔身影, 心头的一块大石头才算落了地。 不过, 杨谨的状态明显不好, 满脸灰扑扑的倦色不说,见到石寒的时候,也只牵着嘴角抿了抿, 格外牵强的笑容。 石寒的一颗心, 于是又沉了下去。 “回来了?”她一如寻常般迎向杨谨。 “嗯。”杨谨答得极简短。本就是个寡言的,这会儿更沉默了。 石寒面上从容不变, 却暗自打量着杨谨脸上的哪怕一点点儿捕捉得到的情绪。 “我让厨房里热着饭菜呢!”石寒道。 她极理所当然地取了里外的换洗衣衫, 交给杨谨, 柔声道:“去沐浴, 然后来用晚膳。” 杨谨木然地接了,转身离去之前,竟吐出了两个字:“多谢。” 石寒僵住, 有一种极不好的预感如乌云般翻涌。 杨谨很快便 分卷阅读172 分卷阅读173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73 折了回来, 身上的尘土色已经洗濯干净,换了干净的衣衫,可脸上的疲倦却没有些微的改变,甚至很有些苍白的趋势。 石寒小心地探究她的心思, 又笑着唤她道:“很饿了吧?都是你爱吃的……” 她招呼杨谨坐到桌前,自己的旁边。 杨谨不知是出于怎样的心思,没有正视她, 却也乖乖地坐在了石寒的旁边。她的目光滑过桌上的菜肴,这些可不都是自己喜欢的吗? 心头一酸,杨谨觉得更难受了,她怔怔地捏着箸,没动。 石寒照料她已经习惯,遂热络地为她布菜,很快,吃食便将杨谨面前的食碟堆成了一座小山。 “这半日都去哪里逛了?”石寒一边动筷,一边状似闲谈般地问着杨谨。 杨谨顿时更没有胃口了。她垂着头,鼻端飘荡的,都是食物诱人的香味,内心的酸涩与外面的美好诱。惑,成了讽刺的对比。 “我回了珍馐玉馔楼。”杨谨道。 当她抬头,鼓起勇气对上石寒的时候,亦鼓足了勇气做了决定——她想要石寒的如实相告。 石寒滞住,颇不自然地挤出一个笑容:“金公子请你去那里用饭了?” “他不姓金,他姓宇文。”杨谨抿唇道。 只有她自己知道,揭开这重面纱的时候,她的心已经抖成了一团—— 她怕石寒会出现她承受不了的反应。从长远来讲,她害怕,极害怕,会失去石寒。 之前,她自己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外面游荡了两个多时辰,脑子里都是哄乱的,两个声音搏命般在她的脑海里争斗:其中一个,急切地想要知道真相,急切地想要石寒的实话;另一个,则不断地打压着这个可怕的念头,甚至在不停歇地劝着她“相安无事,如此最好”“难道现在的日子不安逸快活吗?何必要生事呢?”…… 杨谨被这矛盾的念头折腾了半条命进去,浑浑噩噩中她的腿竟有记忆似的,把她引回了别院。 看到院门的时候,杨谨的心脏都缩进了—— 现实,终究要面对。 面对杨谨平静地陈述关于金二的真实姓氏的事实,实则包含着强烈的质问情绪,石寒脑中电光火石般转过了许多念头。经年积累的为人处世的阅历,帮助她给出了一个此时此刻最恰当的反应—— 她下筷箸,侧头看着杨谨,静候下文的模样。 如此一来,杨谨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她之前豁出去,抛出宇文的姓氏,已是把自己逼到了悬崖的边缘,做的是拼死一搏的打算。 然而,石寒连脸色都没什么明显的变化。杨谨的所有力气,于是在这一击中消耗殆尽。所谓“再而衰,三而竭”,而她呢,莫说三击,她甚至连再击的勇气和力气都没有了。 另一种怯懦、顺其自然的念头,此情此景之下,极快地便占据了制高点。杨谨于是很没出息地怂了,她不再说话,闷下头,对付起面前小山般的吃食来。 她这般矛盾的情状,石寒怎会看不懂? 石寒很庆幸这孩子没有继续质问下去,同时,另一重更强烈的情绪在她的胸口氤氲开来,叫做心疼。 她知道,杨谨这半日一定是经历什么不得了的事,而且发现了极不得了的事实。但这些事实并不足以让这孩子通晓关于身世的一切,她想要从自己这里得到某种印证。 被闷坏了吧?石寒默叹。 这样的性子,本就不喜欢说话的。心里装了这许多事,该难受成什么样?石寒既疼且无奈。 她凝着杨谨用膳的模样,忍不住抬手覆上杨谨的发丝,轻轻地摩挲着。 唯有如此,她自己的不安,才能稍稍好受一些。 杨谨竭力将所有的注意力投注在食物上,假装自己除了吃的喝的东西,旁的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想。 那些烹饪得极入味又极合口的食物,吃到嘴里,却味同嚼蜡。 如此,还不够。旁边那个沉默的人,竟还将手掌抚上了她的发丝。 一瞬间,杨谨觉得自己很像是石寒豢养的宠物。她于是更加难过了。 她自认少年老成,人生的阅历和应付事情的能力,未必比一个几十岁的成年人差了去。她自幼崇敬英雄,长大了更想做一个英雄,能为心爱之人,确切地说,是能为石寒遮风挡雨的英雄。 她小了石寒将近二十岁,名义上又是姨甥的辈分。她最怕的,便是石寒将她当成孩子,而不是当成可以同甘共苦的爱人。 然而,她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我吃饱了!”杨谨霍然起身,几乎是落荒而逃。 石寒怔了怔,看着她逃也似的背影,唯有暗自叹息。 安寝时分。 石寒默倚在床头,脑中尽力理着头绪。宇文棠已经命罗慕平带给了她答复,接下来便是一步步地做成那件事了。 那事一了,过往种种,她便可以俱都抛开。想到那种轻松感,石寒很是生出些期待来。 然而,那件事其实并不容易做成,不然,堂堂大周女帝,怎会犹豫?还要借着她的手,借着江湖势力来达到目的? 石寒不是不气女帝“世间人都被她算计了去,世间事偏偏她独得了好处”,但她更清楚自己的斤两,就算是为了杨谨,为了残留下来的杨氏遗族,她也得好好地活下去。 只要她好生活着,于女帝而言,亦是某种震慑;那个大周最最尊贵的人物,对她也得忌惮一二。 想着这些事的同时,石寒仍分出些许心思来,关注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她不确定今夜杨谨会宿在哪里,会不会因着那些别扭而矛盾的情绪躲着自己。 她时不时地回首望望门的方向,仿佛一个盼着丈夫来自己屋中的小媳妇儿。 这样的认知,令石寒登时讪红了脸。她很清楚,事实不是那样的。可她还是不争气地红着脸,那桃红色许久散不去。 匆忙逃开的是自己,此刻双脚不受控制地朝着那间卧房蹭去的还是自己,杨谨深觉自己越来越没出息了。 现下,她不知道该以怎样的面目同石寒相处,她更怕那些自己不敢碰触的东西。 “杨公子!”侍立在石寒卧房门外的侍女的行礼声,彻底打消了杨谨再次逃走的想法。 这么标准的声音,石寒在里面听不到才怪。 杨谨别别扭扭地“嗯”了一声,在侍女打开房门的时候,别别扭扭地蹭了进来。 那一声亦把石寒的心提到了高处,她慌忙又将目光投注在屋门上。 果然,门开了,杨谨进来了。 “过来!站那儿冷!”石寒向杵在原地的杨谨招着手,脸上挂着温暖的笑意。 杨谨鼻腔一酸,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心情,行动却老实得紧,乖乖地挪到石寒的身边,坐在榻上。 分卷阅读173 分卷阅读174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74 石寒拉了她同自己共享一床锦被。 杨谨老实地由着她拉过锦被,盖住自己的身体,和她一起倚在床头。 两个人良久无言。 终是石寒先打破了这诡异的宁静。 “我后日要出趟远门,”石寒道,“你在家中乖乖等我回来。” 杨谨愣了愣,紧追问道:“去哪儿?” 石寒滞了一瞬,浅笑道:“是一些生意上的事,要去处置一下,很快便会回来的。” “我陪你去!”杨谨极快地回答。 “呵!你去做什么?我去的那地方,又没什么趣儿……”石寒和缓阻道,“正月里,京中很热闹的,你多逛一逛玩一玩……” “你只当我是小孩儿,对吗?”杨谨突地截住了石寒的话头儿,冷声道。 “我……”石寒张了张嘴,一时想不出如何回答才是最妥当的。 “你只当我是个小孩子!”杨谨撑起身体,俯视着石寒,脸上冰寒。 石寒蹙眉。 “我做的所有事,哪怕是……我抱你、亲你……你都当是小孩子的……好奇!”杨谨发颤的音线,暴露了她此刻内心的脆弱。 她欺身挡住了石寒的视线,使得石寒不得不将所有的目光放在她的身上。 “你对我,从来都是哄着的……就像哄一个小孩儿!你对我的关心,是因为你当我是晚辈,宠孩子的那种,对吗?”杨谨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 “谨儿,你别这样!我其实……”石寒见不得杨谨难过的样子,尤其是,这难过还是因自己而起,那会让她心里更难过。 可,她该说什么呢?其实是什么? 无论其实是什么,此刻她什么都不能说。她了解杨谨,若是让杨谨知道自己真实的心思,这孩子还会任由自己独自去冒险吗?而一旦这孩子跟了去,迎接她的,便只有伤害,或许还有一辈子的内疚和不安。 石寒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谨儿,你乖乖的,我……”石寒为难极了,“……等我回来,我们再好好谈谈,成吗?” 好好谈谈?谈什么?谈你对我只是亲情,并无其他吗? “为什么不能现在说?”杨谨质问着,“为什么你要瞒着我那么多事?你可以说,你是为我好……可你知道吗,这种隐瞒就是一种不信任,不信任我能够像一个大人似的处事!” 不是不信任,而是怕你受到伤害啊!石寒在心中大声地说。 正因为她比杨谨年长许多,比杨谨经历过更多,她更能够洞彻到每一件事可能对杨谨造成的影响。身为两个人之中的年长者,她认为自己有责任呵护好杨谨,让她过得好而更好。 却没料到,这样的呵护,会造成杨谨这样大的反应。 “等我回来,好不好?”石寒柔声劝着,希望用这种方法稳住不安的杨谨。 “我不信!”杨谨摇着头,大声道。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了!”她慌乱而急切地说着,“我早该想到,在寒石山庄……忆水,南柯亭,昙华水榭……这些都是你为了她而建的吧!” 就像姚佩琳因为苦恋着宇文棠,会为寒石山庄新修的亭子取名“思棠”。 杨谨倾心于石寒,对这样的感情很敏感。所以,在珍馐玉馔楼中,她已经敏锐地发现了宇文棠与姚佩琳之间的微妙气场。 她在外面没头苍蝇似的逛了那么久,过往的种种,和眼前的一切,却在无意中被她串联起来。她于是发现,自己比原来以为的还要蠢。 若非杨谨的提醒,石寒都快要忘记自家山庄里那些诡异而悲凄的命名了。 那都是她昔年恋宇文睿而不得的时候的情绪发泄,孰料,如今成了这孩子手中的把柄。 “谨儿,那些……并不能代表什么。”石寒此时只能如此答复。 “不能代表什么?”杨谨神情苦涩,“你不是说你喜欢她,只喜欢她吗?如今时过境迁了吗?那样深深的喜欢都不代表什么了?” 她忽的自嘲痴笑:“那么我呢?这么卑微地倾心于你,一厢情愿地倾心于你,是不是被你忘得更快?” 谨儿,你别这样妄自菲薄。石寒痛苦地看着杨谨。她的难受,她感同身受。 杨谨的喜欢太强烈直接,也太孩气,她没经历过那些令人心碎又心炽的情情。爱爱,她还不懂。 作者有话要说:  即将进入最后一卷。 新文《三世·江山》,三生三世,相爱想杀,欢迎收藏品尝~ 第118章 “……此事便交与你处置。届时你将所有拢上来的财物按照族中各支的人口均了, 分发给他们,令他们各自好生度日去吧。”别院门口, 马车前, 石寒向送她出来的红玉低声吩咐道。 红玉刚在外办事赶来, 浑没想到竟被安排了这样的一桩差事。 “庄主!此事不妥!极不妥!”她禁不住高声阻止道。 石寒蹙眉,示意她压低了声音说话。又不放心地朝着此时杨谨独居的小院落的方向瞧了瞧,见并没什么动静, 才略略放心。 红玉见状, 更不答应了。 她顺着石寒的意,压低了声音, 可语气中的强烈情绪却是不容置疑的—— “这是您十余年的心血所在, 安身立命的产业!怎么能说……就……” 红玉说着, 横了杨谨所在的小院落一眼, 道:“庄主您为了她,连什么都顾不得了吗?” 石寒神情微震,似是想到了什么, 轻声道:“那些身外物, 迟早会惹来杀身之祸。楚杰之事,便是前车之鉴。” 红玉还想说些什么。 石寒睨她,续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楚杰的确是他自己不检点,招来的祸事。可是, 这么大笔的身家,这样庞大的人脉,全系于我杨氏一族, 上面的那位,能没有心碍吗?” 红玉于是沉默了。显然,她已经明白“上面的那位”指的是谁了。 寒风乍起,冷气袭身。 “庄主当心冷!”红玉忙替石寒拢了拢肩上的披风。 石寒就势扯了披风的左右襟,护住了胸口处。那冰凉的感觉,方被来自披风的暖意驱散了许多去。 之前那凉森森的感觉,一如那日她光.裸着肩头,被急红了眼的杨谨压在身.下的时候…… 彼时,她白皙的胸口在海棠色的外衫与素色的中衣之下若隐若现;而杨谨,这个始作俑者,则半是痴迷、半是狂乱地死命地盯着她身体上裸着与半.裸着的地方,看个不停。 那目光,灼热的,几乎要烧穿石寒的肌肤。 杨谨初初癫狂的时候,疯了般扯着石寒的衣衫。那一瞬石寒是无比惊恐的。 但是,紧接着,她的脑子便意外地冷静下来,摊平身体,任由杨谨做为。 经历了脑子发 分卷阅读174 分卷阅读175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75 热的狂乱,石寒的这副任君采撷的模样,反倒惊吓到了杨谨,刺激着她寻回了该有的清明。她撑在石寒的身体上方,盯着那细腻瓷白的皮肤,还有那上面战栗起的一层小鸡皮…… 所有这一切,都让杨谨觉得可爱得紧,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 她脑子里如翻滚的岩浆,脸颊上则沁上了血色的红晕,那晕色越来越重,直至,莫名的汗意亦越来越重。 没有哪个女子,被如此对待,还能够无所谓的。 石寒算是极淡定的那一拨,却也不能免俗地无法直视杨谨的脸。她于是轻轻别过头去。 她的耳根子,连着脖颈,连成了一片红布。 良久,杨谨喉间艰难地滚了滚,嘶哑着、却也颤抖着嗓音,道:“你都不在乎吗?” 石寒闻言,心头一紧。 “我这样对你,你都不在乎吗?”杨谨涩然道。 “无论我做什么,你都只当成是小孩子的把戏吧?”杨谨陷入了强烈的自我怀疑之中。 石寒微愕,转脸注视着她。 杨谨面皮儿薄,此情此景之下,与她四目相对,气场便有些撑不住了,别扭地垂下眼眸去。 石寒心中登时酸软下来,动了动唇,方道:“若如此,能让你心里好受些……也好。” 杨谨怔住了。她以为石寒会反感自己的强硬,以为石寒会反抗,甚至想象过石寒会回自己一个耳光……偏偏,一切都不受她的掌控,连同石寒的反应在内。 霎时间,杨谨仿佛木雕泥塑一般,只会傻呆呆地瞪视着石寒,似乎不相信方才那句话出自她口。 石寒默默叹息。 这般情景,当真磨人得很。她倒恨不能杨谨果断痛快些,哪怕杨谨头脑发热之下与她做了有情人之间才会做的亲密事,她也觉得没什么。 可偏偏—— 杨谨表情古怪地抖着手拉过刚刚被她亲手扯开的胸口的衣料,重又遮住了石寒赤.裸.裸的肌肤。 当无意之中,她的指尖碰到石寒的肌肤的时候,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石寒蹙着眉,没动,由着她作为。 然而,她却听到了杨谨喃喃的自语:“……她是皇上,你是公主……我又算什么呢?” 那之后,杨谨便躲进了那座曾专门为她的到来而准备的独立院落,几乎未曾出来过。 那之后,石寒孤零零地在榻上躺了许久,方惊觉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 那之后,她再没去主动找过杨谨,杨谨更没来寻过她。两个人倒像是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之下的陌生人。石寒只是每日按部就班地命人为杨谨按时送去饭食和换洗的衣裳。再听去的人回报自己“杨公子正在看书”“杨公子已经睡下了”“杨公子像是站着发呆,并没有做什么”等等,来强迫自己安心。 只几日的光景,两个人的关系便到了这步田地。石寒心中说不难过,是假的。 不过,她眼下有极重要的事要出门。杨谨能老老实实地待在那小院落里也是好的,至少,石寒算是将她稳住了。 至于旁的,石寒相信,她们将来多得是日子把一切摊开,说个清楚明白。 她转向红玉道:“你抓紧办我交代你的事,等我回来,就要一个结果。还有——” 石寒望向那座小院落:“好生照顾她。她爱干净,换洗的衣衫,要勤着些送着。嘱咐厨房,按照她喜欢的口味做吃食。也别只可着那几样菜肴做。她正在长身体呢,饮食得调理好了才行……” 红玉听着自家这位一向从容洒脱的庄主,竟像个最絮叨的老妪般唠叨,且句句不离杨谨,心头不由得有气。 “庄主您为了她做了多少事?受了多少委屈?又搭进去多少心血?她呢?就这么躲起来,连面都不露半个……”红玉不忿道。 “噤声!”石寒皱眉止住她,道,“我嘱咐你的话,你都忘记了吗?” 红玉抿唇不语。 “我再说一遍,我去哪里,去做什么,绝不许庄中的任何人向她透露任何风声……包括你!一切,等我回来,再做计较!”石寒说着,面容冷峻。 红玉知道她的脾气,只得艰难地点了点头。 石寒叹息,道:“她其实心里苦得很,只不过,她不是个善于言辞的。那些苦,闷在心里,说不出来,便只有自苦。” 她说着,眸子中闪着悲悯的晶莹。 “庄主难道不苦吗?属下觉得,庄主比她个诸事不用管的苦多了!”红玉很替自家庄主鸣不平。 石寒轻笑,摇头道:“这些年,我已习惯于忙碌,这些算不得什么辛苦。何况,她还小,我保护她、照料她,亦是应有之义。” “你年长她十余岁,便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多照拂、体谅些她吧!”石寒又向红玉道。 她如此语气,已近央求。红玉还能说什么呢?自然是应承下来,竭力而为。 石寒带着随从和护卫,登上马车走了。 即便她再刻意低调,庄主远行,那排场和声音也是不同寻常的。杨谨的耳力不差,她躲在蜗牛壳般的院落中,也能够感知得到。 她知道石寒离开了,出远门,所谓“出门办件生意上的事,很快便会回来”;实则,那件事绝不是什么“生意上的事”,恐怕是一件与自己有关的不得了的大事。 她内心里矛盾极了,一方面是急切地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一方面又怕辜负了石寒的迁就。 没错。她知道石寒在迁就她,一直都知道。 同时,她还惦念着石寒的安危,不知道那个自己牵挂的人,要亲涉怎样的龙潭虎穴。 她于是强迫自己变成一头猪,吃了睡,睡了吃,再长几斤膘,等着石寒回来看,多喜庆! 不过,她变成肥猪的愿望并没有实现,却吃不香、睡不着,还生生熬出了两个黑眼圈。 这样过了一日有余,杨谨再也挨不下去了。虽然,顿顿饭有人给送来热乎的,每日都能沐浴,还有干净的换洗衣裳,不过,这不代表她不会在这间小院里待得长出了毛。 杨谨于是终于走出了这个小小的院落。就算是出来转转,也是好的。她想。 此时正值晌午,别院中除了当值的,都各自午睡去了。 红玉恰好外出办事,不在别院中。 杨谨慢悠悠地溜达到外面,在别院正厅与大门之间踱了几个来回,连那面造型精致的影壁墙,都被她绕着走了三四圈了。 她不敢去石寒的卧房,或者石寒日常处理事务的书房。她怕,那里存留着的独属于石寒的气息与味道。那种与回忆强烈牵绊在一处的场景,让她不寒而栗。 别院的各处,皆有当值的仆从,更有侍者拿着大扫帚清理着院中的积雪。 他们自然都看到了杨谨。不过,杨谨此时在他们的眼中,是仅 分卷阅读175 分卷阅读176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76 逊于庄主的尊贵存在。杨谨要做什么、想做什么,没有人敢阻拦她,哪怕是询问她。 甚至,有仆从远远地看到她,还向她行了礼。 杨谨绕着影壁墙饶第五圈的时候,突地听到了阵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像是奔着别院而来的。 她不由得向大门口张望了去。 果然,很快的,便有一行人在别院门口下了马,迎着门房而来。 杨谨眼尖,已经看清了为首的那个—— 不是贺霓裳,又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某种程度上,小杨确实懦弱、自卑。然而,就像有位读者说的,她的情敌是大周先帝,她的年龄阅历、她的身家身份,没有哪一样能撑得起她在石寒面前的自信。尤其是,在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世之后。她害怕不安,她犹豫不决,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叹人家老杨都已经躺平任调戏了,她竟然怂了(摊手 即将主更《三世·江山》,大家可以放心跳坑了。 第119章 “阿谨!真的是你!”杨谨看到贺霓裳的同时, 她也看到了杨谨,欢呼一声, 就要奔着杨谨冲过来。 别院中的门房是极负责的, 没有主人的许可, 他绝不会任由外人随意进入大门。 “这位姑娘,你找谁?”门房拦路虎般挡在了贺霓裳一行人的面前。 贺霓裳乍见杨谨,心里正高兴得什么似的, 被门房这么一拦, 脸上登时露出不快来,道:“你又不是没见过我!上次我来拜望石庄主的时候, 不就是你当值吗?” 门房只认得主人令, 哪管这来者是不是曾见过的, 浑不吃她这一套, “姑娘报上姓名来,小人给你传进去,得了主人的允许, 你才能进去!” “你!”贺霓裳气哼哼道。 阿谨便近在迟迟, 还要什么主人允许啊! 两个人的对话,皆一字不漏地听进了杨谨的耳中。她越听越觉得心惊—— 贺霓裳什么时候来过别院?还见过庄主了?为什么,我不知道? 思及石寒前些日子的古怪行径,她心中难安, 索性自己走出门来,向门房道:“交给我处理吧。” 那门房自然是认得她的,忙恭敬道:“杨公子!” 杨谨点了点头, 扯了贺霓裳的衣袖,便往远处街上的僻静处引。 “你且随我来。”她向贺霓裳道。 贺霓裳初见她迎着自己出来,心里一喜,继而见她扯了自己的衣袖,也没多想,欢天喜地地随着杨谨去了。 跟着她的几名身形壮健的男子,见自家少庄主竟被一个俊美少年扯了走了,可都不干了,都聚拢了上来,生恐杨谨对他们家少庄主行不轨似的。 来到僻静处,杨谨侧头划过围拢上来,将她圈在中心的几名壮健男子,皱了皱眉,又转回脸来以目示贺霓裳。 贺霓裳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深深觉得“阿谨这样冷冷的样子,真是好看极了!劲酷极了!” 杨谨看她,她马上会意,向几名随从道:“你们都跟过来做什么?没见我要与朋友叙旧吗?” 那几名男子都是过来人,早已经看明白这少年是自家少庄主喜欢的人。可这小子对少庄主也太粗鲁了吧?哪有个大男人生生拽着年轻姑娘的袖子硬扯的啊? “少庄主,”领头的男子道,“这位公子……毕竟……毕竟是生人……” 他的话未说完呢,就被贺霓裳横眉立目地瞪回去了:“什么生人?你们没在珍馐玉馔楼见过他啊?再说了,他可是寒石山庄的人,得罪了石庄主,看你们怎么交代!” 几个人闻言,面面相觑,只得暂且退下,远远地观望着,以防不备。 “阿谨阿谨!我想死你了都!”只剩下两个人独处的时候,贺霓裳原本绷得严肃的小脸儿,登时灿烂成了一朵花。 杨谨反被她拉了手,晃啊晃,晃啊晃。 越晃,杨谨越觉得心慌—— 之前,贺霓裳同其随从的对话,太让人心惊了。 她正掂对着该如何引出贺霓裳的话,却见贺霓裳突的嘟了嘴,不快地嘀咕道:“亏我还那么喜欢她呢!她竟诓骗我,哼!” 杨谨暗自蹙眉,强自从容道:“你怎么寻到这里来了?” 贺霓裳立时换回了灿烂的笑脸:“我若知道你在这儿,我早来寻你了!” 她欢喜地拉着杨谨的手,自顾自道:“幸好爹爹飞鸽传书来,命我务必请石庄主一同回去,我才来的!不然的话,都没机会见到你了!” 杨谨暗惊,脑中飞转着,口中道:“你爹爹交给你来、来京中……办的事,你都办妥当了?” 她不得不诓贺霓裳的话,心里有愧,嘴皮子便不很利索。 贺霓裳一颗心全然泡在见到她的柔情蜜意之中,哪里会去细查杨谨表情的细微变化呢?何况,她本就是个娇生惯养心大的。 “嘻嘻!你是说寿礼吗?早置办完了!”贺霓裳笑道,“也不知道爹爹喜不喜欢……不管了!反正爹爹疼我,我送他什么寿礼,他都会喜欢的。” 杨谨闻言,心脏狂跳,暗道莫非之前她来拜望,是为了她爹爹祝寿的事?来请庄主赴宴的? 杨谨此时方恍然想起,长久以来,她都不知道贺霓裳她爹爹究竟是什么人呢! “嗯……想来庄主已经动身去你家了吧?”杨谨注意着贺霓裳的神情,试探着,“毕竟,你家……也不算近。” “可不是嘛!”贺霓裳深有同感道,“绍州离京城多远呢!” 绍州!是紧挨着江南的那个绍州吗? 杨谨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她暗自庆幸贺霓裳没什么心眼儿,并没有看穿自己的试探,想了想又道:“庄主已出发了,令尊既然吩咐你了,你滞后太多,也是不好的。” 贺霓裳闻言,也颇犯愁:“你说的是,我爹爹近来心情总是不大好。” “心情不好?想来是有什么烦心事吧?”杨谨小心道。 “还不是那不省心的淮扬侯府!”贺霓裳愤愤道,“我早就与我爹爹说,杨楚杰好色又猥琐,一看就不是个好像与的!我爹爹还骂我一天天就知道混玩混闹!还说,将来他百年之后去见我娘亲,都不放心把见素山庄交给我!” 见素山庄! 杨谨听到这四个字,脸色煞白。 贺霓裳的几句抱怨,将她脑中许许多多的疑问,霎时间穿成了一条可循痕迹的线索。 她想到了,石寒去的便是见素山庄。 见素山庄是近些年来盛起的江湖势力,石寒向来不涉江湖事,为什么偏偏要去为那见素山庄的庄主庆生? 还有,杨谨依稀捕捉到了某段回忆,红玉曾经无意中提起过,当初杨楚杰图谋不轨,还私下联络了江湖势力,似乎是姓贺…… 分卷阅读176 分卷阅读177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77 这样凶险的所在,石寒去了,怎么可能不危险! 杨谨心急如焚,更恨自己这两日的迟疑懦弱。要是石寒有个好歹……她如何苟活? 思及此,她手底下便没了分寸,急切地扣了贺霓裳的肩膀,道:“你带我去……去见素山庄!” 贺霓裳的肩膀被她捏得生疼,却顾不得,心里面被另一重狂喜牢牢占据着—— “你、你……”贺霓裳语无伦次,眼中跳动着热切的光芒。 “阿谨阿谨!你是说你要同我一起去见爹爹吗?你是说真的吗?不是我做梦吧?”她一股脑地说出,便殷殷凝着杨谨的脸。 杨谨面色发白,怔怔地盯着她出乎意料的激动,喉间滚了滚,涩然道:“伯、伯父寿诞,我也该去……去拜望一下才是。” 贺霓裳闻言,更惊喜了,猛扑进杨谨的怀中,“阿谨,你说出这番话,我、我好欢喜!” “我爹爹若是知道你去,他该多高兴啊!”贺霓裳欢悦道,“他老人家以后再也不会说我……” 她心中甜蜜,伏在杨谨的肩头,实是不好意思说什么“爹爹再也不会骂我是疯丫头,嫁不出去了”这种话。太羞人了! 杨谨扎着双手,被贺霓裳抱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如今一心只想保护石寒安然,当真顾不得旁的了。她情知贺霓裳对她是什么心思,却也不得不耍心机利用。 杨谨默叹声,唯有在心中,对贺霓裳道一句“对不起”。 崇家庄距离寒石山庄并不远,否则,当初杨谨性命攸关的时候,姚佩琳也做不到那么快便去崇家庄搬来了救兵。 出了襄宁城,石寒撩起车帘,看了一眼寒石山庄所在的方位。 这个时节,寒石山庄中的梅花都已经开了吧?石寒痴痴地想。 想到那座自己苦心经营了十余年的产业,今后便同自己没了关联,石寒不后悔,却也挨不住胸口翻上来酸热感来。 她索性放下车帘,不再看。 她垂着眼眸,思索着接下来的一步步该如何行、如何做。她的脸色,因为连续的赶路奔波,很有些憔悴消瘦。 快到崇家庄的时候,负责护卫石寒的侍卫头领程铁发现庄口处站着七八个人。他忙向石寒禀报了。 石寒闻言,撩帘看去,发现那几个人中为首的竟然是宇文楷。这可把她惊着了。 宇文楷是崇虎的徒弟,石寒是知道的。可这个从小同女帝一起长大,被女帝视为亲弟的少年,可是承继了故逸王宇文达嗣的。女帝想是为了纪念生父,改封宇文楷为赵王,宇文楷也因为年轻,只等着弱冠年纪再正式承袭王爵。不过,他的身份遍观大周,可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尊贵啊! 石寒只想低调地速来崇家庄见崇虎,根本没想过谁会来迎接她这件事,何况来者还是身份如此尊贵的宇文楷? 基于此,她不能不在心里重新掂对着崇虎的分量—— 能够让女帝放心将幼弟交给他做徒弟,能让姚佩琳如此尊崇,又能让宇文楷甘心情愿地被支配的,该是怎样的人物? 她脑中胡乱想着,马车与随从已经驶得近了。石寒步下马车。 宇文楷已经率从人迎了上来,向石寒施礼,由衷道:“石庄主一路劳碌奔波,辛苦了!” 石寒忙还了半礼,道:“金公子不必客气!” 宇文楷站直了身,嬉笑道:“方才庄主下车的时候,特别担心见到我兄弟也随着下来了。” 石寒笑得柔和,道:“不会的。” 宇文楷点头道:“那在下就放心了。” 他顿了顿,又道:“我兄弟从小命苦,不该再受这些委屈苦楚了。” 石寒微微动容。她没有想到,宇文楷能实心思地真当杨谨自家兄弟一般。 她于是对宇文楷的印象骤然好了起来,和声道:“金公子与石某想到了一处。” 宇文楷却嘻嘻地促狭笑了,压低声音道:“小王是心疼兄弟,同石庄主对我兄弟的情意……那是不一样的。” 石寒一怔,继而脸上一热。 宇文楷却已经状若无事地躲开了去,一脸正经道:“家师正等着庄主到来呢!这边请!” 石寒圆了眼睛,顿觉姓宇文的果然没一个真正靠谱的。 作者有话要说:  即将主更《三世·江山》,可以放心入坑了。 第120章 官道上, 马蹄声声阵阵,驰来了一行人。其中为首的, 是两名模样出众的少年人。 那名少年身姿挺拔、五官明朗俊美;那少女则姿容明媚, 长相很是娇俏可人。二人容貌既出众, 兼之鲜衣怒马,任哪个路人看到了,都会忍不住喝一声彩:真是一对璧人! “阿瑾!”又驰了几里地, 贺霓裳熬不住了, 阻住了杨谨的疾驰。 杨谨只得暂且勒住马,蹙眉道:“怎么了?” “太累了!”贺霓裳苦着脸道, “都连续跑了四五个时辰了……” 是马驮着你跑, 又不是你自己跑上个四五个时辰。杨谨颇无语。 她也知道, 自己急于追上石寒一行, 太过心急了些。 她打量着贺霓裳灰扑扑、汗涔涔的一张小脸儿,心里的愧疚感更深了些,遂道:“也好。前面有个镇子, 咱们去歇一歇吧。” 以贺霓裳现在对她的心意, 恐怕她若是说“克服一下,再跑四五个时辰吧”,贺霓裳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总之,无论杨谨说什么、做什么, 贺霓裳都是喜欢的。 贺霓裳于是弯着眉眼,道:“就依阿瑾!咱们这便去那个镇子里寻间客栈歇了。” 杨谨见她对自己言听计从的模样,不禁皱了皱眉。 贺霓裳却会错了意, 反过来安慰杨谨道:“阿瑾,你不用为我担心的。我爹爹向来最疼我,不会因为我慢待了石庄主就责备我的。” 杨谨微愕,没言语。她心思纯良,利用贺霓裳已经让她背负了深深的愧疚,实不愿再出言伤害了。 却见贺霓裳又嘟着嘴,愤愤道:“亏我那么喜欢她的!她还骗我!哼!就该慢待她!” 杨谨讶异于她的抱怨,似乎是针对石寒的。这抱怨可不是第一遭了,记得之前在京中别院的街角僻静处贺霓裳就嘀咕过。 凡是涉及到石寒的,杨谨都会忍不住投上关注。她的目光滑向贺霓裳,状似无意道:“谁招惹你了?” 贺霓裳回了她一个幽怨的眼神,气道:“还不是你们家的那位好庄主!” 听到从贺霓裳口中说出来的“你们家的”,杨谨面孔一红,心虚地扭过脸去。 贺霓裳絮絮又道:“那日我好心去代爹爹请她来见素山庄,她倒是好茶好水好点心地款待我,还柔声细语地同我聊天。我当时对她的印象可好呢!谁承想,她竟骗 分卷阅读177 分卷阅读178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78 我!骗我你不在她的别院中,害得我那几日边给爹爹置办寿礼,还得满京城地四处寻你!” 杨谨闻言,嘴角暗抽,心道这种话,也就是你会信吧! 她知道,这是石寒有意诓骗贺霓裳的。而之前在中岳观中偶遇宇文楷,说不定也是石寒刻意安排下,以支开自己方便行事的招数呢! 以石寒的身份,恐怕是支使不动宇文楷的,可架不住这背后还有宇文棠在坐镇啊! 想到这其中弯弯绕绕的罗乱复杂,杨谨便觉得头疼。这比她意识到她被许多信任的人哄骗,以至于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小傻子,还让她觉得头疼。因为,显而易见,石寒如今已经心甘情愿地搅进这场乱局中去了。 在杨谨的心中,石寒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杨谨甚至于这一路上想过,若半路上截住了石寒,就不管不顾地抢了她走,不论她想做什么,都不许她再继续下去了。 同石寒好好地活着相比,杨谨陡然发觉,自己的那些委屈不甘的情绪,以及围绕着自己的身世的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当真算不得什么了。 贺霓裳在一旁却还不满地嘀嘀咕咕着:“……她还送了我好多好吃的点心,我若数落她,似乎也说不过去。何况……” 她说着,偷眼瞧瞧若有所思的杨谨,小声道:“她还是你的长辈,我应该孝……嗯,我应该尊敬她才对。你说,是不是?” 杨谨正凝神思索着有关石寒的事,哪里有心思听她嘀咕? 贺霓裳不干了,她极不喜欢杨谨不关注她,心里头登时窜上火气来,刚刚说过的该尊重长辈的话,登时被她抛到了爪哇国。她干脆在马上扯了杨谨的衣袖—— 杨谨一惊,诧异地看着她。 贺霓裳与她并辔而行,依旧扯着她,闷闷道:“那日,在珍馐玉馔楼外,她不许我跟着你,还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你说,她是不是特别……特别不讲理啊!” 陷入情中的小姑娘,从来都像入了迷障的。那日的事,分明杨谨也有不是,可贺霓裳爱煞了她,自己先将杨谨开脱了出去,而责怪起石寒来了。 她哪里料得到,杨谨现下也是个陷入情障中的? 石寒在杨谨心里,千好万好,怎样都好,她岂会允许旁人说石寒的不是? 杨谨于是很认真地回看着贺霓裳,语气亦认真到了极处:“男女本就是授受不亲的。” 言下之意,石寒说得对,说什么都对。 贺霓裳被噎了个严实,扯着杨谨衣袖的手僵住了。 她从小便娇生惯养,少女心性更是骄傲,听到心上人竟这样直不隆咚地否定了自己,连半个弯都不肯婉转一下的,顿时恼了,猛地一甩手,丢开了杨谨的衣袖,愤然道:“她对!她什么都对!那你同她过去好了!” 紧接着,便不管不顾地拍马跑远了。 杨谨无语地瞧着那道远去的红色背影,颇无奈地抿了抿唇:她本就是打算“同她过”的啊! 杨谨下了马,进入客栈大堂的时候,贺霓裳已经大喇喇地在居中的一张桌子旁坐下了。她的几名随从也各自忙碌着,有去吩咐小二好生照料马匹的,有去柜上订房间的,还有在她身旁嘘寒问暖的……当真是训练有素,足可见这是个习惯被照料的大小姐。 杨谨来到贺霓裳的桌旁,也拉了椅子坐下,缓声问道:“很累吧?” 贺霓裳本是一肚子气闷的,听到她和缓的语气,那些气闷瞬间就自动退下了。她又为自己面对杨谨的时候丧失了原则的没脾气而气恼了,委委屈屈地横了杨谨一眼:“你一点儿都不关心我!” 杨谨:“……” 此时此刻,她没办法承认,她是真的没心思关心她的。 “阿瑾……”贺霓裳已经攀上来,环住了杨谨的手臂。 杨谨惊。大庭广众的,她就这么挽住了我,这样不好吧? “你能主动同我一起回见素山庄给爹爹庆寿,你都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高兴……”贺霓裳的声音软糯,任谁听了,都能立马感受到少女的情意。 杨谨很紧张,喉间滚了滚,强自镇定道:“令尊寿辰,我没准备什么像样的礼物,实在……失礼。” 她一心只想追上石寒,哪里想过什么礼物不礼物的? 贺霓裳却心中一甜,含笑道:“你不用备礼物的,我爹爹只要见我领了你回去,保管比看到什么礼物都开心!” 她说着,俏脸一红,小声道:“我备了那么多礼物,我的……就是你的……” 那声音虽小,杨谨却听得清楚。她于是更觉得紧张了,心中暗自琢磨着,等寻到了石寒,就将自己的女儿身份如实告知贺霓裳,断了她的念头才是正理。 只听贺霓裳犹自甜蜜道:“阿瑾,你要记得哦,到了我家里,你可以不尊敬我爹,但一定要尊敬我娘亲。” 杨谨倒吸一口凉气,艰难道:“令堂不是……已经……” “是啊,我娘亲早就故去了,”贺霓裳幽幽道,“她那么年轻就走了,已经十几年过去了,我爹却一直守着她,再没有续过弦……我爹说,这世间的女子,再没有哪一个,像我娘那般美丽、善良,性子又好的……” 杨谨是自幼没了娘亲的,听到这话头儿,不禁心酸。 贺霓裳又道:“阿瑾你知道吗?其实我娘也姓杨……你说我与你,是不是很有缘?说不定啊,我娘同你,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呢!” 杨谨闻言,如遭雷击。 “我从小长到大,每到我娘亲的祭日,我爹都会没日没夜地守在她的坟前,陪着她……阿瑾,你说,他们之前的情意,是不是很让人羡慕啊?一生一世一双人,哪怕是阴阳永隔了,也一直一直地陪着彼此……”贺霓裳怔怔地凝着杨谨的侧颜,言语间透出痴迷与向往来。 杨谨可没有贺霓裳这样的旖旎心思,更没心情琢磨贺朴与他那位故去的娘子之间的情意如何。她已经被贺霓裳言语间透露出来的可怕讯息惊着了。 “你……你的生辰,是、是什么时候?”杨谨艰涩地开口。 贺霓裳眨眨眼,轻嗤道:“我的话,你从来都不记得的!我早就告诉过你啊,我同你一般,都是七月初七日的生日啊!” 旋即,她的语声柔软了下去,环着杨谨的手臂,俏声道:“阿瑾,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有缘分啊?” 同年同月同日生,同是襁褓之中失了娘亲……这世间,当真有如此巧合的事? 杨谨如坠冰窟。 此时,客栈大堂的另一角,一个十七八岁的瘦高少年正暗自打量着杨谨,越看脸上的疑惑越深,心道这小子不就是当年的那个像极了兔儿爷的吗?他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还带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小姑娘? “公子爷,您的房间小人已 分卷阅读178 分卷阅读179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79 经订好了。”这时,他的随从凑近了来。 “退了!马上退!”少年吩咐道。 那随从愕然:“退了您晚上住哪儿啊?” “住什么住?”那少年不耐烦道,“不住了,回我师门!马上!” 那随从更诧异了:“您不是刚从那里回来探亲吗?老爷和夫人还在家里等着您回去呢!” “你懂什么!”少年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我若是在师门有出息了,比回去见他们更让他们高兴!” 他说罢,又自顾自嘀咕着:“得赶紧回去,告诉孟师姐,替孟师姐出了这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更这篇卡文卡得厉害,我很担心某天卡文卡断片儿了,再把最后一卷写劈了。所以,容我换换脑子,主更《三世》那篇。 当然,这篇也不会不管的,我争取每周都有更新。 祈祷我不卡文(虔诚脸 第121章 绍州紧挨着江南地界, 冬春交替的时节里,这里的风景同江南颇有几分类似。 杨谨在马上疾驰, 无数的山与水、花与树倏忽在她的眼前掠过, 最终都被甩到了身后的无可寻觅处。她不由得回想起了许多年前, 在挽月山庄中度过的那些个从除夕到正月里,再到开春的时光。 这里的梅花,也像挽月山庄中的那般吧?那漫山遍野的梅花, 卫士一般, 护住了整座挽月山庄。 杨谨的胸口渐渐泛上了某种与怀念有关的情愫。 见素山庄亦是卧在一座山坳之中。所不同的是,若说挽月山庄是一处堪比仙境的世外桃源, 那么这里, 更像是一座攻守兼具的人间堡垒。或者说, 更像一只蛰伏的巨兽, 只等着猎物靠近的时刻,便纵身一跃,扑个正着, 然后吞入肚腹。 杨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生这样的感觉, 或许是因着她追了一路,都没追上石寒,她内心里已经假想石寒此刻正深陷于危险的境地之中了。 她于是默默地告诉自己:纵是龙潭虎穴,也要护卫石寒周全, 哪怕需要性命相搏,也在所不惜。 早有贺霓裳的随从提前驰回庄中去报信。 贺霓裳原以为像每回自己外出返家的时候那样,庄中的管家会守在门口等着自己。却不料, 远远地她竟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在见素山庄的大门前。 是爹爹! 贺霓裳很是诧异—— 爹爹自来宠溺自己是不错的,可从没这般亲自迎出来过。想是他老人家消了气了,许多天未曾见到自己,想念得紧了。 贺霓裳笃定自己的猜测,不由得心情大好,遂狠抽了一马鞭,奔着见素山庄的方向疾驰而去。 杨谨也是个眼力好的,她与贺朴见过一面,此时再见到这个男子,当然是认得的。 她拍马随在贺霓裳的身后,脑中盘旋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状况,以及自己该如何应付,又该如何顺利地护石寒出来。 她的马距离贺朴越来越近,贺朴的五官也看得越来越清楚…… 杨谨突的皱了眉头:为什么,贺朴的目光似乎始终投注在自己的身上?而且,那目光……那样的奇怪?莫非,与石寒有关? 一想到石寒,杨谨关心则乱,更觉得贺朴的目光隐含着某种可怕的东西,眉头拧得更紧了。 如此胡乱想着,一行人已经驰得近了。在距离贺朴及其随从尚有两丈远的地方,贺霓裳抢先勒住了缰绳,翻身跃下马来,也不再管那马了,欢悦蹦跳着跑至贺朴的面前,攀了贺朴的手臂,笑嘻嘻道:“爹爹!爹爹!您是不是太想女儿了?才眼巴巴儿地守在这儿,非要亲眼瞧着女儿回来才高兴啊?” 贺朴被贺霓裳缠着,笑得和蔼可亲而又意味深长,道:“是啊!为父很是想念女儿啊!” 他如此说着,目光已经投注到了孑然立在远处的杨谨的身上。 “有客人?”他又道。 贺霓裳闻言,丢开了老爹,回身拉过了杨谨,殷殷介绍道:“爹爹,阿谨大老远的从京中来,是特意来给您庆寿的!” “阿谨?”贺朴缓缓道,双眼始终未曾离开杨谨的脸。 “阿谨就是杨谨啊!他叫杨谨!您还记得他不?当年还是他救过女儿的性命,保护了女儿一路的呢!您可不能忘了他!”贺霓裳兴奋地絮絮着。 此情此景,杨谨只好硬着头皮抱拳施礼道:“贺……贺庄主,您好!” 她本想称呼“贺伯父”,临到嘴边,生生换了称呼。 贺朴“嗯”了一声,算是答应,眼中有一道莫名的情绪一闪而过。 “远来是客,杨小侠便请里面说话吧。”贺朴让道。 “不敢,”杨谨忙道,“您唤我杨谨就好。” “也罢。”贺朴沉吟道。 他突的想到了什么似的,转向贺霓裳,绷起面孔道:“让你办的事,办得如何了?” 贺霓裳闻言,登时垮了脸,继而无奈道:“爹爹您是说石庄主吗?您不知道,我当真去请她来了,可谁承想,她是个急性子的,巴巴儿地先来了……” 贺霓裳话说了一半,突的顿住了,半张着嘴,打量着贺朴的神色,眨巴眨巴眼睛道:“石庄主,她……她难道还没到吗?” 一旁的杨谨,听到这话,登时一颗心悬了起来。 贺朴不着痕迹地滑了一眼杨谨微变的脸色,又向贺霓裳冷哼道:“当初是谁夸下海口要替为父分忧的?连请人的事都办不明白!” 贺霓裳也有点儿傻眼了,“不会啊!我们一路从京中马不停蹄地赶回来的,从京城到绍州只有这一条大路啊……难道我们竟越过石庄主一行了?她、她不会是迷了路,丢在山林子里了吧?” 贺朴嘴角微抽,沉着脸止住她道:“胡说什么!” 贺霓裳也知道自己猜测得离谱了,不过这事也太蹊跷了吧? “爹爹,石庄主不会是遇到什么不……难处了吧?”她本想说“遇到什么不测了吧”,却又一想到杨谨可能会更着急,硬生生改了口。 她又忙转而向杨谨道:“阿谨,你别着急!我这就派人去寻石庄主,她断不会有事的!你那么急着来找她,不会找不到的!” 杨谨脸上的表情更难看了,下意识地转头去观察贺朴。 贺朴的表情很值得玩味。他看向杨谨的目光很是温和,转向贺霓裳的时候,却又回复了之前的肃然。害得杨谨一度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又要胡闹什么!”贺朴斥贺霓裳道,“一起进去说话!” “可是爹爹,石庄主她……”贺霓裳不解道。 贺朴瞪她一眼:“你们到之前,石庄主的书信便已经到了,说是她庄中的生意急需打理,不能如期赴宴。” 他说罢,又冷向贺霓裳道:“指着你办事,还不事事办砸 分卷阅读179 分卷阅读180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80 了!” 这一番话,反应最大的,非杨谨莫属。 贺霓裳既知石寒的下落,更知道自己办糟了差事,暗地里吐了吐舌头,讨好地跟在贺朴的身后,叽叽喳喳地絮叨着这一路的见闻,以及为贺朴置办的寿礼,试图打消自家老爹的怒气。 杨谨却于刹那间脑中转过了无数个念头。 这个贺朴,她做不到信任,所以他说的话,她也做不到相信。 石寒的目的地难道不是这里吗?绝不会有什么“庄中的生意”比来这里重要的啊!想想石寒临行前是何等的决心吧。所以,真的有什么“石庄主的书信”吗? 杨谨觉得心中极不安,这座见素山庄,这个贺朴贺庄主,处处透着诡异莫名。他会不会……已经害了石寒了?或者,将石寒囚禁在庄中某处? 杨谨越发心惊肉跳,她心中纷乱着,脚步便没随着旁人一同迈出去。 直到,她感知到气氛颇为古怪的时候,才从自己凌乱的思绪中跳出来,惊觉唯有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处,而其余的人已经步入了见素山庄的大门。 贺朴与贺霓裳父女二人,并肩回望着她。 贺朴没说什么。 贺霓裳却急道:“阿谨!你怎么了?快进来啊!” 杨谨抿唇,心中仍是有几分犹豫的。 贺朴的双手背在身后,倒像是极有耐心等着杨谨走过来似的。 贺霓裳却生怕杨谨就这么转身走了,急三火四地跑回来,拉了杨谨,道:“快进去啊!哎呀,到了我家门口,总要进去吃杯茶吧?” 杨谨熬不住她的缠磨,只得不情不愿地随着她进去了。 “爹爹!阿谨第一次来咱们家,咱们可得好生款待啊!”贺霓裳拉着杨谨,向贺朴撒娇道。 贺朴宠溺一笑,道:“为父早让厨房准备下了。” “爹爹最好了!”贺霓裳欢呼道。 杨谨却只觉得头大如斗。 饭桌上。 “淡菜薄酒,不成敬意,阿谨莫嫌弃。”贺朴谦和道。 他竟也随着贺霓裳,称呼起杨谨来。 对于那声亲昵的“阿谨”,杨谨颇不自在。而桌上的菜色更是让她心里不自在:几乎都是肉菜! 杨谨爱吃肉,尤其爱吃烹调考究的各种肉食。 石寒担心她肉吃得太多,偏了食影响长身体,是以在寒石山庄,她虽能够吃到精致的肉食,却吃得很有节制。可面前的这些菜肴,何止烹饪得地道用心,还道道瞧着便足以勾人食欲,简直就是比着她的喜好准备的。 如此,杨谨没法不生出疑心来:这个贺朴,他究竟存着怎样的心思?而他,又为什么这般了解自己的口味? 虽是饭食可口,杨谨因着心里存着事,吃得也是心不在焉。 贺霓裳显然是看起来心情最好的那个,她笑眯眯地瞧着贺朴,嘻道:“爹爹当真用心,我只当年对爹爹提过一次阿谨喜欢吃肉,爹爹就准备了这么多好吃的款待她!” 贺朴微微一笑,道:“阿谨既是你请来的客人,自该好生款待。” 杨谨并没因为这父女二人的对话而心思有所放松,她觉得事情绝非这么简单。 最让她不安的是,贺霓裳心思单纯,认定石寒是自己族中的长辈倒也罢了;贺朴是一庄之主,江湖上成名的人物,按常理,他难道不该问上一句自己与石寒是何关系吗?除非……除非他什么都知道! 思及此,杨谨手中的筷箸顿在半空中。 贺朴见状,温和道:“怎么?不合口味吗?” 这张脸上的五官,同贺霓裳很像,任谁都不会怀疑他们是父女俩。可杨谨却觉得说不上哪里别扭,很莫名的感觉。 她拘谨地轻轻摇头,垂下眼眸道:“滋味很好。” 于是继续动箸。 她并没有看到,贺朴凝着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瞬的慈爱来。 此时,见素山庄的管家提了一坛酒来,恭敬向贺朴道:“庄主,您方才吩咐的,是这酒吧?” 贺朴瞥了一眼,点头,指了指桌子道:“放在这儿吧。” 管家应声放下,便退下了。 贺霓裳惊声道:“爹爹您要饮酒啊?” 贺朴含笑道:“今日见到阿谨,为父很觉投缘,与他喝上几杯。” “不可啊!爹爹!”贺霓裳阻止道。 贺朴却不以为然地摆摆手道:“几杯酒而已,不碍事。” 江湖中人多好饮,豪饮善饮者更是大有人在。杨谨怪异于贺霓裳的大惊小怪。 却听贺霓裳转向她道:“阿谨,你劝劝我爹啊!他不能饮酒的……他沾了酒就会难受上好几日的!” 杨谨是医者,深知有的人的体质,天生便沾不得酒,这个强求不来。强饮的话,轻者身体不堪其苦,重者则有性命之忧。 她方想开口劝阻,却被贺朴抬手制止了,“一点子酒而已,莫听小孩子家家大惊小怪!” 杨谨微愕,心道贺霓裳若是小孩子,难道我不是吗? 贺朴却已经拍开了泥封,斟满了两只酒盏。 醇厚的酒香味扑鼻而至。杨谨对这杯中物是有些心得的,闻到这酒香气息,不由得眼睛一亮,暗道好酒。 “来!满饮此杯!”贺朴将一只酒盏推至杨谨的面前,自己则擎起了另一只。 这人虽正邪难测,但到底是长了自己几十岁的人,如此热情,总不好驳了面子。杨谨只得也擎起了酒盏,道:“我是晚辈,理当喝尽。贺庄主还请自便!” 贺朴看着她认真的表情,微微颔首,眼中划过复杂的情绪。 贺霓裳眼看着他们二人竟各自饮尽了杯中酒,整个人都紧张起来,关切地上上下下打量着贺朴,还忍不住探手去覆上了贺朴的额头,“爹爹,您怎样了?要不要搀您去休息啊?” 贺朴不快地躲开了她的手,道:“胡闹什么!为父哪里就那般不堪了?” 对方这般热情,杨谨心中仍是疑心重重,可那愧疚感也不自觉地生发出来。 她觉得,无论是出于礼节还是出于旁的,自己都该关心地问上一句。 然而,她的那句“贺庄主您觉得如何”还未从口中溜达出半句来呢,一个惊人的发现便抢先蹦入了她的脑子里—— 贺朴的脸,因着那刚刚下肚的酒液,渐渐变了颜色。 饮酒变色,而且,每个人的体质不同,饮酒后脸色的变化也会有所不同,这没什么可奇怪的。 奇怪的是,贺朴的脸色并不似寻常人一般,变作煞白色,就皆是煞白色;变作酡红色,整张脸基本上都是酡红色。他的脸,却极明显地呈现出深浅不一的颜色来。而且,那些不同的颜色相互反衬,能够清晰地看到大小、长短不一的区别,像极了……愈合了的伤口。 杨谨因着这可怕的发现而呆住了,脑中首先 分卷阅读180 分卷阅读181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81 反应过来的是,莫非这个贺庄主有什么隐疾? 然而,接下来,她猛然想起了昔年曾经读过的药婆婆的医案笔记,里面有这样的一个医例: 有一个可怜的人,上山采药的时候,不小心跌入了山谷中。他跌落的地方,恰是一个蛇窟,里面窝着七八条半大的小蛇。万幸他捡回了一条命,可不幸的是,他的脸和全身都被那些小蛇咬得面目全非,有几处还伤及了面上的骨骼。亏得药婆婆妙手,为那人医治敷药,又用极精细的针法缝合了他脸上和身上的伤口。 那人痊愈之后,容貌同过去相比大有变化,但总不至于毁了相貌。只是,从那之后,他再不能碰辛辣刺激性的饮食,尤其是酒,是大忌,否则旧伤处则会奇痒难耐,曾经被缝合过的肌肤也会现出可怕的狰狞颜色来。 药婆婆在医案笔记中记下的当年为那人留下的医嘱尚历历在目,而贺朴的那张脸仍在眼前。 杨谨的呼吸凝滞了,一个比贺朴此刻的脸更可怕的念头猛然跳入了她的脑海中—— “我娘亲也姓杨……阿谨,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有缘?” “我娘亲诞下我之后便故去了……” “这么多年,我爹爹只守着我娘亲,再没续过弦……阿谨,你说我爹与我娘的情意,是不是特别让人羡慕啊?” 这些话,一股脑地涌了进来,令杨谨不堪重负。 她惊悚地死命地盯着贺朴的脸,浑身上下抑制不住地颤抖,颤抖得厉害。 世间事,当真能用巧合,或者“有缘分”来解释吗? 年少的杨谨,曾经是相信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的。然而,她都经历过什么? 宇文楷,石寒,姚佩琳,宇文棠,药婆婆……所有这些人,她与他们的相遇、相识、重逢,又有几许是缘分造就的? 从她离开挽月山庄,离开玄元派,她独闯江湖的这些年,她多少次被傻傻地欺骗了? 这样的欺骗,或许从更早的时候,早到她出生的时候,便开始了。 虽然,绝大多数的人与事,于她而言,都是善意的,他们没有害她的心。可焉知,这样的善意的欺骗,其实也是伤人的。因为,身为一个局内人,一个将这些事牵绊在一处的关键的她,竟然是最不知内情的那一个。 那么现在呢?眼前的这个……贺朴,姑且这么称呼他吧,他又对自己存着怎样的心思?他又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他是江湖中成名的人物,他是一庄之主,他比自己长了几十岁,他会稚嫩到明知自己的弱点,还大喇喇地展现出来吗? 杨谨不再是那个被无数次套路的只知纯良的小孩子了,她已经渐渐懂得了如何去面对这世间的欺与诈。 只是,抛开贺朴的心机和打算,种种的情状,皆指向了同一个地方,那是杨谨更急切地想要弄清楚的事—— 贺朴,他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 杨谨于是更加确定了,无论贺朴对她存了怎样的算计,她暂时都不能离开见素山庄了。有些事,她必须探知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贺即克,朴即俭,所以…… 被套路得多了,小杨也渐渐摸清了套路。 卡文卡得厉害,目前主更《三世》换换脑子,诸位可以放心跳坑了。 第122章 见素山庄, 庄主的卧房外。 贺霓裳轻手轻脚地掩好了房门。 “令尊还好吧?”杨谨问道。 贺霓裳浅笑道:“无妨。爹爹已经睡下了。” 杨谨欲言又止,终究还是问道:“令尊的脸……嗯, 不妨事吧?” 贺霓裳无奈道:“爹爹睡前喝下了醒酒汤, 消散了些了。哎!爹爹也真是的, 他明明不能饮酒的……” 她说着,又自顾自地笑了:“爹爹定是见到了你,高兴坏了。” 杨谨闻言, 颇为无语, 心道你真当你爹爹是因着你寻了个“乘龙快婿”而高兴得昏了头了吗? 她终于知道了这世上还有比她更傻的人了。许是身为过来人,她更清楚被欺骗、被隐瞒的苦楚, 杨谨看向贺霓裳的目光很有了几分怜悯之意。 杨谨心中更暗自决定了, 等到查知清楚想要知道的一切, 定要将自己的女儿身份告诉贺霓裳, 从而断了她的念想。 杨谨实不愿,因为自己的原因,而耽误了贺霓裳的终身。 贺霓裳见杨谨初时看着自己的时候, 眼神颇为复杂, 继而又沉默不言语了,遂拉了她的手臂,柔声道:“怎么了,阿谨?是不是方才酒桌上未曾尽兴啊?若是如此, 我可以再陪你……” 她十分在意杨谨的感受,尤其还是在自己家里,她更是恨不得尽了地主之谊, 把最好的都给了杨谨。 “不是的!”杨谨忙阻止她道,“我只是在想,我是郎中,令尊的身体,若是需要,我可以为他查视一二。” 贺霓裳见她如此关心自己的父亲,只道她是因着在意自己的缘故,心里面更觉得尝了蜜一般,甜甜笑道:“等爹爹醒了,我问问他的意思,可好?” 杨谨点头,道:“也好。” 两个人呆站着也是无趣,贺霓裳于是提议道:“阿谨,你第一次来我家,我领你四处处转一转,好不好?” 杨谨正有此意,欣然应允。 于是,两个人并肩在见素山庄中游逛,偶尔会遇到各处的奴仆侍女,见到贺霓裳,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问好施礼。 每个人都注意到了同贺霓裳并肩而行的杨谨,皆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个姿容俊美的少年。在他们的印象中,少庄主对所有的青年才俊,不论是什么长相、何等身份的,都没正眼瞧过,更甭说陪着、说笑着了。想来,这个俊美的少年,定然是少庄主的意中人了。 于是,早有心思伶俐的对杨谨也十分恭敬起来,他们已经在心底里将杨谨看做了见素山庄未来的东床。 贺霓裳是不在意旁人的目光的,她的心里眼里只有杨谨,唯有杨谨。不过,当她感受到那些投射到杨谨身上的或好奇、或艳羡、或猜测的目光的时候,心里面还是忍不住地得意。 这是她喜欢的人,还是和她并肩而行的人。 若非心里还存着点点少女的矜持,她真想攀着杨谨的手臂……不,攀着手臂哪里够?要牵着阿谨的手,那样才好。 走着,聊着,介绍着,贺霓裳总是偷偷地瞧杨谨的侧颜,当真觉得怎么看都好看。 她心里偷笑着,却不知杨谨的一颗心完全不在她这里。 两个人很自然地逛到了见素山庄的后庭院。杨谨的第一印象便是,这里不似挽月山庄的庭院那般轩敞阔大,甚至比不得寒石山庄,但花草栽植、亭阁布置自有一番风味,足见主人家是个品味不俗的人。 这更让 分卷阅读181 分卷阅读182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82 杨谨的心中难安—— 照理说来,贺朴不过是一个江湖中人,他的名望再盛、财力再厚,终脱不开一介武夫的底子。为什么,这里的布置,很有些风雅底蕴的样子? 恰在此时,杨谨注意到了庭院一侧的不寻常处。 那里,有一道高墙,墙上繁花似锦,比旁处更加绚烂夺目。只不过,高墙上嵌着一道门,门上还缀着一把锁。 发觉杨谨的目光投射处,贺霓裳和暖地笑了:“那里是我娘亲的香冢所在。我爹爹亲自落的锁。每到年节和重要的日子,我爹爹便会开了那锁,带我去那小花圃里祭奠我娘亲。” 杨谨耳中听着贺霓裳的话,眼望着那高墙上匍匐的绚烂多姿的茂盛花与藤蔓,一时间说不清楚自己的心里是何等滋味。 贺霓裳见她伫立无言,猜测她是联想到了她自己的身世,登时觉得物伤其类,又觉得心疼杨谨心疼得心尖儿上发酸,遂禁不住拉了杨谨的手,柔声细语道:“阿谨,你……别难受。嗯,我可知道想自己娘亲的时候,多难受呢!再过几日,正月十五团圆夜,按照惯例,我爹爹是会亲自来祭奠娘亲的……到时候,你也来好不好?” 杨谨怔怔地盯着那道漂亮的花墙,闻言,仿佛被从梦中突然惊醒了似的,豁然拧脸看向贺霓裳。 贺霓裳一呆,继而想到了,那香冢里葬着的是自己的娘亲,却不是杨谨的。虽她也盼着杨谨能随着祭拜一下娘亲,就像……女婿那般,不过,好歹这也是戳中了杨谨的伤心事,似乎太残忍了些。 贺霓裳忙道:“阿谨,我……我没有旁的意思!我其实只是……只是……” 她嗫嚅着,实是不好意思说出女儿家的心事来。 杨谨所想,却是另一码事,抿了抿唇,道:“届时,若令尊允许,我便也随着祭奠一下……伯母……” 伯母? 贺霓裳滞了一瞬,明白杨谨指的是自己的娘亲。可是,她既称自己的爹爹为“令尊”,对自己的娘亲不是该相应地称呼为“令堂”的吗? 贺霓裳觉得说不上哪里古怪,却也转头即忘,并未挂在心上。 杨谨于是真的就在见素山庄住了下来。她的房间,被贺霓裳安排在了自己的隔壁。 杨谨不去在意这些事情,她甚至暂且放下了对石寒的思念。因为她心底里的声音告诉她,远离了见素山庄,或者说远离了贺朴,石寒便是安全的。 而她现在,最最重要的,是确认自己的猜测,以及确认那扇花墙之后的香冢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她确信,她还有整整一辈子,足够她追逐、追随着石寒的脚步;但是,那座香冢,极有可能是她生命的源头所在,她必须彻底弄清楚。 贺霓裳对杨谨很周到,虽然她照料人的能耐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但杨谨看得出,她在尽她的全力对自己好,每一日,除了夜里各自安睡之外,余下的时间,贺霓裳都恨不得步步时时陪在杨谨的左右。 她陪伴杨谨看遍了见素山庄附近的风景,还打算着带杨谨去绍州逛一逛。任谁都看得出,杨谨能暂住下来,她是最兴奋的那一个。 然而,贺朴的行踪令杨谨很不安。她极少能见到贺朴的影子,也想不出他正在忙碌些什么。只听庄中的仆从说,庄里来了两拨客人,似乎是什么“剑阁”的,还有什么“沙掌门”。 杨谨日日被贺霓裳缠着,自然没机会去打探清楚。 如此三日的光景便过去了,明日便是正月十五了。 见素山庄中,早有管家带着众仆从张灯结彩,迎接佳节。庄内外布置得喜庆漂亮,很有节日的氛围。 入夜,杨谨回到自己的房间,歪在榻上琢磨着明日之事,若是贺朴不允她参与祭奠该如何。她自知口拙,又忌惮着贺朴的心机,一时间当真想不出该用何理由说服贺朴。 思索了许久,不觉月挂中天,已近子时。杨谨心里越发地焦躁起来,一个念头突的跳入了她的脑中—— 若是趁着夜色闯一闯那扇花墙内的世界呢? 她素来艺高人胆大,既然想出了主意,便换了身藏青色不显眼的箭袖,小心地挨出了房门。 正月十四的夜里,寒气颇重,大半个不完整的月亮懒洋洋地高挂在墨蓝色的夜空中。 杨谨这几日对于见素山庄中的格局也熟悉了,她只是不知道这里会不会如石寒那里一般,夜里亦有当值的护卫;甚至如挽月山庄那般,每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其实都藏着身手不凡的暗卫。 所以,杨谨很小心地迈着步子,朝着记忆中的庭院的方向蹭去。 她的脚步很轻,呼吸亦很轻。然而,当她这般挪了半刻钟的时候,突的停住了脚步。她发现在不远处的房顶上,似乎有一个闪动的黑影。 那个黑影伏在屋脊之上,仿佛在窥视着什么。 杨谨暗自皱眉。她依仗着自己的一身修为,蹑足潜踪地挨得近了些。 那黑影只顾着自己的事,竟没有发现她的靠近。 离得近了,借着皎洁的月光,杨谨更看得清楚了些。于是她的眉毛拧得更深了。 正当她犹豫着该如何处置眼前的情形的时候,嗤的一声破空声响,那屋脊上的黑影闷哼一声,晃了晃身形,便跌了下去。 杨谨的脑中划过一瞬惊悸—— 这破空的声音,这手法,何等熟悉! 恍然想起当年最后一次面具前辈试自己武功的情景,杨谨的整个身体凉了半截。 她猛然间忆起了那枚錾着“素”字的小铁牌,那会是……见素山庄的意思吗? 杨谨暗骂自己脑子糊涂,直到如今才将过往联系起来。 然而,此时情急,她也顾不得深想,救人要紧! 她急迈双腿,风驰电掣般翻上了屋脊,又从另一面翻了下来。 一个黑影半伏在地,正挣扎着想要起身。万幸,那出手之人尚未赶到这里。 杨谨暗松一口气。 但那黑影却听到了有人靠近,惊弓之鸟般急向杨谨出手攻来,拼了性命用上了十分力。 杨谨暗惊,慌忙应对,急出掌架开了那人的攻势。 那人慌乱之中,又频频出手,皆被杨谨应付了过去。 霎时间,两个人便过了七八招。 突的,那人止住了攻势,呼呼粗喘着,压低声音道:“是你!” 紧急关头,杨谨实不愿与他多废话,就势扣住了他的小腿,微一用力,那人果然闷哼一声,显然是被触到了伤处。 杨谨脸色煞白。顾不得其他,取出随身带着的装外伤药的小瓶,塞在那人的手中,低声道:“早晚各一粒。快走!” 那人被眼前的变故惊得诧异,圆瞪了双眼道:“你果然……助纣为虐!你知道那姓贺的杀了……” “别废话!要不要命了?”杨 分卷阅读182 分卷阅读183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83 谨不由他多说,已经拂过他的穴位,为他止了血。 紧接着,她便猛然发力,拎起那人后脖领的衣料,用柔劲丢出了墙外。 这一系列动作兔起鹘落,几乎就在眨眼之间。 听得高墙外的落地声,杨谨暗松了一口气。她知道,纪恩已经借着她的力道翻了出去,暂时是保住性命了。 可是,纪恩为什么来见素山庄?还鬼鬼祟祟的? 杨谨心头的疑窦更甚,呆立在原地。 突的,她只觉得后背咝咝地泛上了凉气,惶然转身,对上了昏暗之中贺朴阴恻恻的眼神。 作者有话要说:  小杨找了辣么多年的她娘亲的下落…… 目前主更《三世·江山》,可以放心跳坑了,记得收藏评价哇~ 第123章 完全出乎杨谨意料的, 正月十五这日,贺朴当真邀她同去祭奠贺霓裳的娘亲。这个阴鸷的男人竟然连理由都不替她找一个, 一副杨谨理所当然会欣然跟从的样子。 他对于杨谨的性子也算了解了。杨谨果然便如他所想, 极快地答应下来, 几乎没有半分的迟疑。 只不过,自昨夜那件事之后,杨谨再不肯与贺朴单独相见, 必要扯着贺霓裳一起的。 昨夜, 救了纪恩之后,转身时对上的那两道阴恻恻的目光, 令杨谨心有余悸。而这还不是最惊悚的—— 杨谨当时脑中空白一片。她只顾着救纪恩的命, 根本就没想过若贺朴质问, 该如何回答。 然而, 贺朴什么都没问,半个字都没问。他目光复杂而深邃地在杨谨的脸上转了几个来回,看得杨谨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之后, 他就走了……走了! 一如他无声无息地出现, 伤了纪恩,此刻,他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寒夜萧瑟,月光惨淡, 杨谨呆立在屋檐下,觉得刚刚发生的一切,就是自己的幻觉。 “阿谨!阿谨!”耳边传来贺霓裳清亮的呼唤声。 杨谨惊然回神, 发现她正轻扯着自己的衣袖,将自己从纷乱的思绪中拖拽了出来。 “你怎么了啊?”贺霓裳关切地问着,“我爹爹方才同你说话呢!” 杨谨一凛,下意识地转向了贺朴,遇上的,是贺朴温和的目光。 这样的注视,更让杨谨心头发寒,昨晚的一幕幕匆匆划过脑际。她微垂下头去。 贺朴却不以为忤,好脾气地又问了一句:“阿谨可要上一炷香?” 杨谨抿唇,眼中闪着凄然。 “也好。”她缓缓道,仿佛吐出了胸间积郁了许多年的一口浊气。 这处坟茔,被修葺得极是精致,足见当初修建的人用了怎么细腻的心思。 每一朵花,每一棵草,连同墓碑的白玉基底,都彰显着建造之人对永远躺在这里的人的在意。 可是,再多的在意,又如何?人已经不在了,美好的一切都化作了一座土馒头,这些华丽的布置与精致的花草,反倒像是某种讥讽。 杨谨敬上了几炷香,突的悲从中来,酸酸涩涩的感觉在她的鼻腔中蔓延开来,一双眸子很快便被咸涩的液体浸湿了。 她久久地垂头不语。她不想,亦不能,在此刻,让贺霓裳看到她眼中的泪水。 贺霓裳心疼地凝着杨谨的背影,知道她定是想起了她自己亦是自幼丧母的命运。 看到娘亲的香冢,阿谨也想起她的娘亲了吧?贺霓裳凄凄婉婉地想。 贺霓裳其实极想凑过去,抱着杨谨,安慰一下的。哪怕是,拉着她的手,说些宽慰的体己话儿也是好的啊。 可是,父亲在旁边看着呢,贺霓裳有些难为情,还有些没胆量。 她却不知,贺朴此刻亦是内心纠结着的。他几次想要探出手去,抚上杨谨的肩头,又几次生生地忍下了。 他的眼中爆出了狠厉,某一瞬间,是近乎狂烈的血红色。他更恨那些夺走杨谨的人了。 杨谨的目光,始终转不开墓碑上的那几个字:爱妻杨氏之墓。 爱妻?爱妻! 他有何资格说什么“爱妻”!杨谨挺拔的身形禁不住轻轻地颤抖着,悲情,大半化作了刻骨的愤恨。 她多想,转回身去,直面贺朴,只问他两句话:“你凭什么这么称呼她?你可曾问过她,愿意被如此称呼吗?” 然而,最终,杨谨什么都没有做。她任由着,自己的心绪渐渐归于平静,平静地盯着那栋墓碑。 “我会带您离开这里的,一定会带您离开的……”她在心里对着墓碑默祷着。 这场诡异的祭奠终是结束了。 “正月十五,是团圆日。这里没有外人,都坐吧。”贺朴招呼贺霓裳与杨谨坐下。 同样的一句话,听在不同的人的耳中,有着不同的意味—— 贺霓裳闻言,喜上眉梢,她想到的是:爹爹这是认可阿瑾了吗? 于是,她看着饭桌上各色应景的菜肴、点心,只觉得胃口大开。 然而,杨谨却没有这样的好心情。她觉得刺心,刺心得厉害,纵是桌上琳琅满目,也无法勾起她的半分食欲来。 两个人各怀心事地坐下了。 贺朴端起面前满盏的酒杯,向两个人道:“难得阿瑾在见素山庄过元宵,便满饮此杯吧!” 说着,他又向贺霓裳道:“这是果子酒,佳节里,羽儿也可以喝上一杯。” 其实,他根本不用说这句话的。贺霓裳满心欢喜,就算是眼前杯中的是最烈的烧刀子,她也会毫不犹豫地一口吞下的。 “多谢爹爹!羽儿祝爹爹身体康健,事事顺遂!”贺霓裳亦擎起酒杯,祝道。 谢的是什么,贺霓裳心里门清儿着呢!她已经肖想她与杨谨未来在见素山庄的生活了。 杨谨盯着面前的满着的酒杯,并未动。 这酒,是他们到来之前便满好了的。她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果子酒”,想来,见素山庄中的酒,也不寻常吧? 杨谨笑得浅淡,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她利落地端起了酒杯,向贺朴道:“请!” 也不啰嗦,一仰脖,已经喝尽了杯中物。 她这般果断简略,倒是颇出贺朴的意料。贺朴的眉峰微不可见地挑了挑,也一仰脖,饮尽了杯中酒。 贺霓裳见状,自是不甘落后的,也三两口喝尽了。她不禁咂了砸唇,笑道:“酸酸甜甜的!这果酒真好喝!” 贺朴呵呵一笑,擎箸道:“饮酒易伤胃,吃菜吧!都是你们喜欢的。” 他如此说着,倒真像是一个关心女儿成长的父亲了。 一刻钟后。 贺朴目不转睛地盯着已经昏睡趴伏在桌边的杨谨,神色越发的柔和起来。他犹豫再三,终是抬起右手,伸向了杨谨露在臂弯内的半张脸,却在半途迟疑了。 最后, 分卷阅读183 分卷阅读184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84 他没敢去触碰杨谨的面颊,而是手指转了小半个圈,小心翼翼地捏走了杨谨手边的细瓷酒盏,似乎是生怕那酒盏割伤了杨谨似的。 他就这样盯着杨谨,看了许久,久到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时光的流逝。 “庄主,您看这……”管家毕恭毕敬地走进来,请示着。 贺朴恍然回神,瞟了一眼一旁亦伏桌昏睡着的贺霓裳,沉声道:“唤她们进来!” 紧接着,贺霓裳的两名贴身侍女便进来了,向贺朴施礼。 “你们少庄主醉了,你们扶她会房中安睡吧。”贺朴吩咐道。 两名侍女自然应是,搀扶着贺霓裳退下了。 贺朴不再管贺霓裳如何,他的目光又专注于杨谨的身上。 他很担心杨谨这么昏睡着不舒服,于是站起身,想搀她起来,扶她去她的卧房躺好,却在手掌即将碰到杨谨衣襟的时候,突地顿住了。某种叫做“近乡情怯”的感觉,毫无征兆地涌上了他的心头。 贺朴再次迟疑了。最终,他选择了放弃,又命管家唤来了两名妥帖的侍女,搀扶着杨谨去了她的卧房。 杨谨的卧房外。 “庄主,您出门的行装都打点好了。”管家来禀道。 贺朴本想止住管家的话头儿,但一想到杨谨此刻已经昏昏睡去,方点了点头,道:“沙掌门和陈长老呢?现在何处?” 管家道:“那二位,现正在书房等着您呢。” 贺朴略一沉吟,又吩咐道:“你要记得,那物事,每隔两日便喂给阿瑾一次。绝不可让她清醒过来,更不可喂得勤了……那物事用得多了,伤身伤脑。” 管家唯唯听着。 贺朴又肃着脸道:“不许有任何差池,否则,我唯你是问!” 管家忙答应着,又问道:“那少庄主呢?” 贺朴愣了愣,似乎才想起来还有贺霓裳这么一个存在,遂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皆和阿瑾一样!总之,绝不能让她们离开见素山庄!” 门外,贺朴与管家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得听不见了。 门内,床榻上,平躺着的杨谨,突地睁开了双眼。她死死地盯着头顶上的床帐,双眸酸涩得厉害,抿紧了嘴唇。 同样是元宵佳节,崇家庄又是另一番光景。 宴席上,崇虎、石寒与一位宝相庄严、颇有威仪的中年僧人同席而坐。 “老夫原以为法月禅师会亲至英雄会,想不到老禅师竟闭关了。”崇虎不无遗憾道。 这名僧人法名法相,是嵩山少林当家人法月方丈的师弟,闻言道:“崇老英雄有所不知,不止是因着师兄闭关,贫僧代师兄来参加’英雄会‘,还因为贫僧忝掌戒律堂,贺庄主之事,本就归贫僧管啊!” 崇虎闻言,微诧道:“老夫寡闻,竟不知这贺朴竟是少林弟子。” 法相微微一笑,道:“他的师父,当年潜入少林,偷学我少林武功。贺朴曾追随他师父习学少林武功,自然算是我少林弟子。” “还有这事?”崇虎奇道,“据老夫所知,这个贺朴,他可是……还有另一重身份的。” 法相点了点头道:“老英雄明察。昔年贺朴的师父,便是叛党同谋……只是此事,涉及朝堂,我少林实在管不得。” “所以,这事后来便不了了之了?”崇虎问道。 法相叹道:“贺朴的师父,隐姓埋名躲在少林,就是想偷得少林绝学,为叛党所用,但他后来,据说死于一场意外。方丈师兄实不愿多惹事端,便这么撂下了。” 崇虎闻言,哼道:“若老夫记得不错,前武林盟主商大侠,与贵派也颇有渊源吧?” 法相脸现窘色,愧道:“老英雄说得不错。商大侠之祖是少林俗家弟子,亦是武学奇才,他结合所知所学,与少林武功,写下了武林奇书《昙华秘典》,成为商家世代的传家之宝。” “如此说来,有了这部《昙华秘典》,商家的武功应该很厉害啊!为什么,后来却莫名其妙地被灭了门了?”崇虎问道。 法相长叹一声,道:“世人皆说,《昙华秘典》所载武功,超凡绝俗,练了便可以称霸武林无敌手。于是越传越奇,便造就了商家的传奇地位,不然,商大侠的武林盟主之位从何而来?” 崇虎道:“照大师的意思,商盟主怕是徒有虚名的?” 法相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道:“老英雄也是见过商大侠的,又可曾见识过商大侠施展过多么超凡入圣的武功?” 崇虎沉吟不语。 只听法相续道:“老衲与师兄皆认为,《昙华秘典》所载武功或许厉害,但商家人的武功却未必如何厉害。” “这话怎么说?”崇虎奇道。 “我少林武功,以刚猛杀劲为特征,是为了诸弟子强身健体而创,亦是为了弘。法护。法。然,佛门弟子一心向善,杀伐心乃是大戒。故而,凡我少林弟子,习学功法的同时,必得配以秘传心法,以定心性,不至于堕入修罗魔道……” 石寒一直陪坐在一旁倾听,听到这里,突地心里咯噔一声,她想到了杨谨,某个可怕的猜想在她的脑中渐渐成形。 而恰在此时,崇虎问出了她心中的疑问:“若是不配以相应的心法,会如何?” 法相神色肃然,显是在说一件极不得了的事—— “轻者疯魔错乱,重者会有性命之忧。” 石寒呼吸一滞,她更急切地想要快些办完眼前事,快些见到杨谨了。 她必须得尽快告诉杨谨,那套武功,不练也罢。 第124章 入夜。 整座见素山庄从白日里的喧嚣中安静了下来, 该离开的都已经离开了,该安歇的也自然该安歇了。 没有人去管昏睡在各自的房间中的贺霓裳与杨谨, 因为庄主离开之前便下了严令:不在庄中的这段时日, 没有管家的允许, 谁也不准靠近少庄主与杨少侠的房间。 贺朴平日里御下极严,见素山庄的仆从莫不噤若寒蝉。尤其是,曾经庄中有那么几个不大守规矩的仆从, 后来便莫名其妙地不见了踪影。自那以后, 庄中的仆从、侍女再也不敢对贺朴有任何的违背了,只剩下了服从。 贺朴的书房外的廊上, 幽幽地亮起了一盏灯笼。 那丛亮光飘飘忽忽的, 随着执灯笼之人的脚步由远及近, 最后, 停在了书房的门口。 “吱呀——” 书房的门被推开了,提着灯笼的见素山庄管家走了进来。 显然,门并没有上锁。 他谨慎地在书房之中查看了一圈, 没有发现什么隐患, 才略略放心。 他是见素山庄的管家,庄主不在家的时候,他更得尽忠职守。他很有这样的认知。 刚想离开的时候,他突的想到了什么 分卷阅读184 分卷阅读185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85 , 又不放心地折回到了书房内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的书架前。他左手紧紧地提着灯笼,右手在书架的一处木隔内摸索了一阵…… “咯”的一声响,高大的木质书架自当中裂开一道缝隙, 继而向两侧分开去,现出一扇可容一人进入的小门。 管家提着灯笼迈步而入。 因着此刻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庄主又不在家,庄中之人更不敢随意踏入书房,所以他没什么顾忌,连身后的暗门都懒得关上,只拎着灯笼在这间一丈见方的暗室内转了两个来回,又查看了一番桌上、地上散放着的物事,并没发现什么异样,才放心地打算退出来。 然而,他很快便意识到:自己想要走出这间暗室,已经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当夜幕降临,外面逐渐安静下来的时候,杨谨动了。 她其实在榻上早就平躺了几个时辰,心里急躁得快要疯了。但她并不知道外面的具体情形,她怕打草惊蛇,只能耐着性子静待时机。 杨谨轻手轻脚地坐起身,在昏暗的房间中侧耳细听门外廊上的动静。 没有脚步声,更没有人声,唯一的声源,便是隐隐约约的在夜.色中偶尔凄厉地叫一声的不知名字的鸟。 她蹑足潜踪,挪到了门旁,轻轻拉开了房门,确定廊上当真静寂无人的时候,才蹭了出来。 她知道贺朴此刻已经离开了见素山庄,却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然而,他离开前竟是用计迷倒了自己与贺霓裳,这便说明,他要去的地方,绝不是什么歌舞升平、把酒言欢的所在。他必定,是去搏命的! 或者说,他是去害人的! 思及此,杨谨内心里更焦躁了—— 她想确定的是,贺朴要去害谁? 贺朴书房的位置,杨谨在见素山庄待了这些日子,自然是知道的。 她猜想,若要知道贺朴的伎俩,唯有两个渠道:一是撬开那个山庄总管的嘴;二是那个总管口中的接待神秘客人的书房。 事实上,她不仅寻到了贺朴的书房,还意外地发现了管家。 杨谨躲在暗处,盯着管家的一举一动。她于是可以确定,这名山庄管家其实是来尽职守责的。 然而,同样是庄中的房间,为什么他单单来了这里?杨谨在脑中画了一个问号。 当管家摸索着书架内暗藏的装置,打开了那道通往暗室的门的时候,杨谨知道了,秘密就在这里。 她于是毫无犹豫地飘身跟了过去。 杨谨已经能够笃定,这名见素山庄的管家是个不会武功的。 想来也是,以贺朴的奸诈诡谲,他会放心一个知道自己秘密,且时时在自己身边的人会武吗? 杨谨暗嗤。 她猫在暗室门口的黑暗处,悄悄打量着这间暗室里的布置—— 屋子不大,至于摆设,唯有一桌一椅,以及角落里的一堆看不清是什么的东西。 杨谨武功修为不低,普通人看不清楚的东西,她借着模糊的月光可以看出个轮廓来。 她突觉得周遭的气息不大对劲儿,遂耸鼻闻了闻,继而眉头紧皱:竟是闻到了一股子硫磺的味道,隐隐的,还掺杂着硝石的味道。 她是医者,硫磺本就是一味药材,她自然是熟悉的。而身为江湖中人,火折子是随身必不可少的用物,当然不会对硝石的气息感到陌生。 这样的发现,更让杨谨不安了—— 硫磺,硝石……再配上木炭等辅料,那不就是在制作黑火.药吗? 贺朴要做什么?! 杨谨的额角上,汗涔涔的。 恰在此时,那管家查视之后,提着灯笼想要离开,杨谨暴起,单手扣住了管家的咽喉要处,另一只手则迅速地划过他身上的哑穴,之后,又极快地点了他的麻穴。 管家毫无悬念地手一软,灯笼掉在了地面上;继而全身都麻.软得使不上力气,被杨谨扣着咽喉,强按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他何曾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脑子里登时空白一片,只能睁圆了眼睛,惊悚地盯着面前杨谨模糊的脸。 杨谨故意冷笑,压低声音道:“你好大的胆子!” 管家此刻脑子都是木的,心道究竟谁才是好大的胆子啊! 杨谨也不管他如何反应,又狠声道:“你想做什么?想趁着庄主不在,悄悄来此,坏了庄主的大事吗?” 管家懵了。他自问一心一意为庄主守住山庄,坏庄主大事?这话从何说起啊! 杨谨目不转睛地盯着管家的眼睛,见他双瞳闪动,脸上更流露出怪异的神色,便知道自己的计策有了效果。 她生平头一遭做这种事,如此,倒是寻着了几分自信,又冷然道:“你以为,庄主留下我在庄中,是做什么的?” 管家闻言,果然眼中闪动着了然,还有更多的不敢相信。 杨谨于是祭出了撒手锏,“你可知,我是庄主的什么人?” 管家这一遭,真被惊住了。他跟了贺朴许多年,对于贺朴的秘密,多多少少也有所察觉。他从没见过贺朴对哪个人像对杨谨这样关怀体贴备至,尤其是,贺朴每每看向杨谨的目光。哪怕是少庄主贺霓裳,贺朴虽然宠爱,却从未外露出这样的情愫来…… 管家的呼吸忽的滞住了。他想起了他初任管家的时候的那个风闻,关于庄主的长相的,以及关于前任管家的—— 而自那之后,前任管家再没有了消息,庄主说他回老家养老去了…… 想到此处,管家的双眼霍的张大,像是刚刚受到了极可怖的惊吓:据说前任管家自庄主少年时便追随着,到头来还是被…… 他不敢想象自己这个只跟了庄主不到十年的,会是怎样的结局了。 他脸上的变化,皆被杨谨收入了眼中。 “所以,你知道,庄主留下我在庄中,是为了什么了吧?”杨谨学着贺朴的口气,阴恻恻道。 留下你,除掉我,接掌山庄…… 管家的脑中立时反映出这样的答案。 他被这个答案吓得抖若筛糠。他本不信杨谨这突如其来的说辞的,但过往种种,令他没办法不往一个方向深想下去——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此刻,他对庄主是否忠心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事,唯有:贺朴要杀他灭口! 杨谨细观他的神情,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手掌轻轻一拂,已经暗中解开了他的哑穴。 “我已经仁至义尽,让你做了个明白鬼。如此,便安心上路吧!”杨谨冷幽幽道。 果然,那管家脸色惨白,也不管杨谨扼着他的喉咙,随时都能要了他的命,撕心裂肺地吼道:“姓贺的!你不是人!你勾结叛党,连先帝都敢埋伏都敢炸!你当老子不知道她是谁吗!” “老子就是死了,也要变成厉鬼!看你怎么 分卷阅读185 分卷阅读186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86 死在崇家庄!” “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老子要去阎王那儿告你!” 他声嘶力竭地还在喊着不平,杨谨却已经听傻了。 她只想用计从管家的口中套出贺朴的去向,哪里料得到,竟一股脑地得了这么多的讯息? 勾结叛党,她懂,不外是杨楚杰之流。 先帝,炸先帝是怎么一回事? 先帝不是该永眠在京郊的帝陵之中吗?难道……先帝还活着? 一想到那位“先帝”便是石寒倾心相恋,许多许多年都无法忘记的人,杨谨的心口处便郁滞难受—— 若石寒知道先帝还活着,她会如何? 还有,崇家庄…… 杨谨定了定神,强行平复着狂跳的心脏,冷然道:“你以为你这么大喊大叫,会有人来救你吗?” 那管家既惧且怒,身体颤抖得不成样子,他恶狠狠地瞪视杨谨,大声道:“你以为你会有什么好下场吗!哈!你,还有姓贺的,都没有好下场!” 杨谨不以为然地嗤道:“你怎知庄主没有好下场?” “呵呵!崇虎是什么人物!’英雄会‘又是什么场合!哈哈!姓贺的疯了!以为凭他就能杀了所有人!痴心妄想!哈哈哈!商峻尘的魂儿,可还在地狱里等着他赔命呢!哈哈哈!” 管家的癫狂无状终止于杨谨的一记手刀。他不堪重击,昏厥委顿在了杨谨的脚边。 地上的灯笼,还“扑簌簌”地燃着,因为倾斜,烛火舔舐着外皮,眼见着成了一小团火球。 若任由它烧着,烧到那堆硫磺、硝石上,一声巨响,将半个见素山庄炸得干干净净,是不是很痛快?杨谨痴痴地想着。 然而,最终,她还是踩灭了火球,拎了昏迷的管家,闪身出了暗室。她摸索着扣动书架后的暗格,两扇书架合二为一,严丝合缝,回复了曾经的模样。 杨谨依旧拎了管家,施展轻功,来到了厨房旁边的菜窖前,把他的身体丢了下去。 菜窖里虽然比地面上冷,但还不至于冻死人。等到管家醒了,就算一时出不来,菜窖里存的菜也不至于让他饿死。 等到厨房需要取菜的时候,自会看到他,救出他来。杨谨想着。 安顿罢了,杨谨依旧施展轻功,极快地折回自己的房中。 只是在经过贺霓裳的房门前的时候,她有了一瞬的犹豫。却也只是一瞬,那抹迟疑便消失不见了。 相对于唤醒贺霓裳,此时,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来来回回,从书房到菜窖,再到自己的房间,转了大半个山庄,竟没发现半个巡逻的护卫。她特特留意过,暗处、角落里也根本没有暗卫的气息,就是说,现在差不多整座见素山庄是处于毫无戒备的状态的;也就是说,贺朴带走了所有能带走的人! 这个认知,太可怖了。 想想之前在暗室中发现的硫磺、硝石等物,杨谨似油煎火烹般心焦。 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自己随身的包袱之后,杨谨悄悄去马厩寻了自己来时骑的那匹马,小心翼翼地溜出了见素山庄。 庄外的空气,不似庄内那样的令人压抑,夜.色却是同样的晦暗难明。 杨谨抿着唇,抬头看了看天上惨兮兮的一轮月,翻身上马。 她知道,许多事,该有个结果了。 第125章 因为一人一马没有辎重累赘, 加之马不停蹄地赶路,杨谨比贺朴一行抢先到达崇家庄。 幸好崇家庄离寒石山庄极近, 都在襄宁城的郊外, 只是方位不同。这片地界杨谨早就熟悉了, 比初来之人轻车熟路得多。 在崇家庄中,崇虎是最有势力的望户,这里三分之一以上的田产都归属于他。为崇家做工、耕地的乡民, 占了这里人口的很大比例, 所以,崇虎在这些普通乡民的眼中, 俨然便是本地第一望族, 更是保障他们平平安安过日子的庇护。 杨谨进入庄中, 暗中观察打听, 发现这里果然入住了许多的外乡人,且都是习武之人。据说,“崇老爷子的家中正办着天下英雄大会呢”, 这普天下的江湖高手此刻都聚到了这里。 这话自然有些夸张的成分在, 杨谨不是无知少年,她很清楚,要举办真正的“天下英雄大会”,没个三两月的准备恐怕是张罗不起来的。 但既然庄上聚拢了这么多的习武之人, 崇虎的家中有几位知名高手,这是必然的了。 她悄悄在庄中打探,想寻着个机会混入崇家。 杨谨对崇虎请了谁并不感兴趣, 她只想知道:石寒是否安然地在这里。 现下崇家庄中并没有什么惊惶异样,说明崇虎那里没发生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更说明贺朴一行真的被自己甩在了后面。 如此,便有余地。 杨谨于是暗自松了一口气,却又忧愁起另一桩事来了:该如何混入崇家呢? 她可不想这么大喇喇地亮明身份走进去。不论是以怎样的身份出现,此时都不合适。 唯有隐在暗处,才能寻到机会破坏贺朴的计划。 破坏了他的计划,然后呢? 一旦事情败漏,贺朴功亏一篑,他会不会被那些人杀死?会不会被朝廷绳之以法? 杨谨没法不想那可能的结果,毕竟,贺朴于她而言,不是一个路人…… 罢了! 杨谨恨恨地咬唇,挥掉了脑中的纷乱矛盾—— 这样的恶果,难道不是他自己的恶行造成的?他自作自受,一意孤行,谁又能救得了他呢? 杨谨一旦横下心思,便不再犹豫。她匿在庄中,焦急地寻找混入崇家的机会。 崇家的占地不小,房间不少,仆从更是众多,但在同一时间内接待这样多的客人着实是破天荒头一遭。 这几日,崇家的管家已经一个头忙成了两个大—— 要安排各位客人的吃住,还要妥当地安排。须知,这些人,不论是嵩山的佛门弟子,还是唐门中的诸位少侠,或是来自青城山的,或是剑阁的,无论哪家哪派的英雄,都是身手不凡的江湖中人。 这些人武功既强,脾气又多暴躁,更习惯于用拳头、兵刃说话。人在江湖飘,谁还没一个两个的仇家? 如今都住在了崇家,若是庄主同他们各家的代表共谋的大事未成,内里先闹起矛盾来,甚至伤着了,那可就不是伤和气的小事了,弄不好,可是会影响大局的。 是以,崇家的管家深觉这几天为了让每个客人都满意,简直白头发都多添了几根。而最让他焦心的,就是庄中的人手明显不够用。端茶倒水伺候饮食的妥帖仆从本就少,又被借走了十几个去负责前院后院的车马接待事宜。常常是客人要的茶水点心不能及时送到,这些随从弟子可不都似其长辈一般有涵养有气度,吃 分卷阅读186 分卷阅读187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87 喝不济的时候,都能吹胡子瞪眼,就差指爹骂娘了。 如此两日下来,崇家的管家身心俱疲,他实在扛不住了,便去悄悄请示崇虎,问能不能在外面临时招些帮工补充进来,不令他们靠近客人侍奉,只在院中负责洒扫、喂马、搬卸行李等粗使活计。 崇虎也清楚庄中的人手情况,他实不愿因为对各家来客侍奉不周影响了彼此间的关系,以至于影响了彼此的合作,于是只好答应下来。 他再三地叮嘱管家“绝不许新招的人接近内院”。如今庄中怕是鱼龙混杂,这般大张旗鼓地招工,难保会招进来什么不地道的。若只是宵小偷儿辈也就罢了,顶多丢失些器物钱财;若是招进来个奸细,那可不得了。 管家这才觉得轻松了些,满口答应着去张罗招工事宜了。 便是因着这样的一个契机,杨谨混入了崇家,和几名后生被安排在前院,负责给来客的马匹喂草料,兼装卸行李。 虽然安排他们做工的管事虎着脸三令五申“活动范围绝不许超出前院,绝不许到处溜窜”,杨谨却没将这些放在心上。她自信以自己的轻功修为,瞒过这些人,根本不成问题。只要提防着,崇家的护卫和诸位武林高手就行了。 寅时正,天边刚有一丝微光,日头还藏在山坳里,得再过半个时辰才能跳出来呢,崇家的前院后院的仆从、帮工便忙碌起来了。 杨谨自然也在其中。她和几名同伴给马厩里的二十几匹马都喂了草料,接着便被管事的唤走,去搬卸刚刚到达的客人车马上的行李物事。 忙碌了好一阵光景,停歇下来的时候,已过了辰时了。 难得闲暇,几名帮工都聚拢着坐在一处聊天休息。 因为崇家的管家对于所招帮工的把关极严,杨谨的这些同伴也多是老实本分的庄户人,坐在一处也多是聊些这几日得见的新鲜见闻。 杨谨却假装去寻水喝,远离了人群。 她要做的隐秘事,离人群越远越易行动。 杨谨假装寻找饮水,将后院马厩附近的情形转了个大概,心里略略有数。 若要行动,还得在晚上。而且,她得找机会打听到寒石山庄的人是不是也来了。 她脑中想着,便向回折返,不提防远处有一个高瘦的人影恰看到了她的侧影。那人脚步一滞,忙躲在了一辆马车的后面。 他偷偷地远远打量杨谨,越瞧越眼熟。晨光下,他额上的青筋“嘣嘣嘣”猛跳,而他的双眼中,已经迸射出了两道恨意。 直到杨谨的身影消失,这人再也耐不住了,飞也似的直奔议事大厅。 自从众家英雄入住崇家,每日早起辰时二刻,午后的申时二刻,在崇家的议事大厅之中,由崇虎牵头,各家领头人都要一同商议要事。 今日也不例外。辰时刚过,崇虎、石寒以及法相,还有几个年轻后辈,便来到了厅中,各自见礼安坐,只待人齐了,便要开始议事了。 石寒坐在崇虎的下首,很有些神思不属—— 昨日,她接到了来自红玉的消息:杨谨于十日前不知所踪。 这消息是由京中别院的快马递送到崇家庄的。 这便意味着,红玉必定是想尽了一切能想到的办法寻找杨谨,却都没结果,实在挨不住了,才不得不将这个消息传递给石寒。 石寒看到这封书信的第一反应,便是:谨儿来寻自己了! 可是,谨儿她怎么会知道自己来了哪里的?她明明答应自己…… 所以,一定是自己离开京城的这段时日,发生了什么不可预知的变故。 然而,红玉在信中提到了,有人看到贺霓裳出现在别院,石寒便了然了,紧接着,心神反倒一松—— 若是贺霓裳引了谨儿去贺朴那里,谨儿倒是安全的。 贺朴护谨儿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加害于她呢? 不管怎样,只要谨儿安然便好。 石寒是这么想的,可是,一想到崇虎早已经向见素山庄发出了请帖,她的一颗心又没法安稳下去了。 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贺朴必来崇家庄。那么谨儿呢?她会被如何安置?她此刻又在哪里? 石寒昨夜几乎一夜没合眼,焦虑与担心填满了她。她已经命令寒石山庄的所有人散布开去,寻找杨谨的下落,更知会了宇文棠派来保护自己的罗慕平,请他务必告知宇文棠,央宇文棠相助。 此刻,石寒的眼底皆是倦意,脑子里却没法停歇下来,她只觉得心口“突突突”地狂跳得厉害。或许是昨夜没睡好以至于身体不适?可石寒总有种极不好的预感,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事将要发生。 崇虎是为宇文棠做事的,是忠于宇文氏的,这她清楚。既然忠于宇文氏,谨儿也姓宇文,谨儿的安危也该是他在意的事吧? 若除掉贺朴是崇虎的最终目的,那么若是谨儿失踪的事让他知道了,他会分出精力与人手帮助寻找谨儿的下落吗? 石寒也没法确定。毕竟,崇虎曾经是逸王府的旧人,而逸王宇文达昔年殒身便是因为…… 思虑再三,石寒还是决定将杨谨失踪的这件事告知崇虎。 是否能除掉贺朴,不是她最在意的,她最最在意的,只有杨谨,唯有杨谨。 多一个得力的人相帮,谨儿便多一分安全。 石寒这样思虑的当儿,议事大厅内的众位英雄已经差不多到齐了,皆各就各位。 而此时,一个高瘦的后生从门边蹭了进来,快步挪到坐在最末端椅上的孟月婵的身后,趴在她的耳边,不知嘀嘀咕咕着什么。 孟月婵凝神听着,脸色顿时变了,一双凤眼中登时化出了狠厉,快要喷出火来。 她滑过了在座的众位江湖前辈,略一沉吟,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低声吩咐了那高瘦后生几句。 那后生唯唯诺诺地答应着,又快步离开了。 孟月婵则站起身来,向在座的众人抱拳行礼道:“各位前辈,方才我丁师弟来告知,说在庄中发现了一名当年曾偷学我玄元派功法,又偷我派中财物的贼子……” 她此言一出,在座众人皆感意外。 石寒眉心一跳,抿紧了唇。 崇虎的反应更大,毕竟他是东主,若有这种歹人就在他的庄中,他的老脸往哪儿放? “月婵侄女,你是说这人此刻混入了老夫庄中?”他用的是“混入”,便多少将自己开脱了出去。 孟月婵不直接回答,而是又大声道:“崇伯伯,这贼子此刻就在贵宅前院。” “有这等事?”崇虎挑眉,似是表示不信,心中却暗道,莫非是管家招用帮工的时候出了什么纰漏? 孟月婵却不肯被他这么含混过去,抱拳大声又道:“众位前辈,晚辈此番是奉师命、代表师父而来。此人当年既然对我玄元派做 分卷阅读187 分卷阅读188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88 了不义之事,晚辈此刻便有权利代表师父处置……” 她说着,话锋一转,道:“实不相瞒各位前辈,晚辈虽自幼拜入师门,忝为大弟子,但毕竟阅历尚浅。不怕众位笑话,这贼子当年武功便不逊于晚辈,更不知从哪里学的邪门功夫,修罗附体般厉害疯癫。晚辈自忖不是她的对手,生怕被她逃了愧对师门,还请各位前辈仗义出手,帮晚辈擒住这个恶人,为江湖除去一害!” 孟月婵说着,一躬到地,只等众人的答复,大有不答应便不直起身的架势。 在座众人听她所说,尤其是听到她描述的那“贼人”的武功“修罗附体般疯癫厉害”的时候,神色皆惊,无不转脸看向了坐在正中的崇虎,以及坐在崇虎身侧的法相—— 这人的武功,同当日二人向他们描述的那“江湖败类”的武功何其相像! 难道是那败类的同伙? 崇虎与法相也是诧异,彼此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四个字:怎么可能! 而石寒,在听了孟月婵的这番话之后,脸色惨白,嘴唇都没了血色,她已经知道,孟月婵所说的这人是谁了! 她再也坐不住了—— 若任由这般下去,谨儿会被他们杀死的! 恰在此时,门外,崇家的管家急匆匆地快步而入,脸色庄肃,向崇虎施礼道:“禀庄主,见素山庄的贺朴贺庄主到了!” 众人皆凛然一惊。 作者有话要说:  啊久违了小杨,还有老杨~ 第126章 “贺某久闻’金刀‘崇老英雄的威名, 今日终于得见,三生有幸啊!”贺朴带着随从, 向迎出庄门的众人抱拳, 客套着。 崇虎呵呵笑道:“贺庄主能亲临老夫庄上, 是老夫的荣幸才对啊!” 他说着,又与贺朴寒暄了几句,便引着贺朴, 将众家英雄一一介绍了。 介绍别人倒也罢了, 只有在介绍法相的时候,贺朴脸上的神情有一瞬的不自然, 却也没表现出来。 法相却平静如常, 双掌合十, 道:“贫僧虽不大下山, 却也听闻近几年江湖上有了贺庄主这样的人物,早就想见上一见了。” 贺朴干笑,道:“大师客气!贺某一介凡夫俗子, 能得大师惦念着, 也是难得。” 当崇虎向贺朴介绍石寒的时候,贺朴脸上的表情丰富起来,“石庄主原来被崇老英雄请来了?呵呵!贺某还实心思地等着石庄主到我见素山庄中一聚呢!” 他此言一出,在场的众人, 神情都各有变化,心中想的却是同一码事:寒石山庄同见素山庄竟走得这么近了?难道那个关于寒石山庄真正来历的传闻是真的? 昔日杨郑朝廷的遗族,那可是要上升到朝廷层面的大事啊!若是自家被牵扯进去, 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各门派的代表的心里都暗自衡量着,琢磨着要不要与石寒疏远些以示避嫌。 石寒淡漠地看着贺朴那张招人厌恶的脸,开口道:“贺庄主想一聚的,不止石某一人吧?据令嫒说,贺庄主遍请江湖上成名的人物,想要相聚见素山庄庆生。贺庄主的生日过得如何?众位英雄可成行了?” 贺朴脸色一白,顿觉气闷。借庆生之名广聚天下英雄,再造势将自己推到那“武林盟主”的地位上,这是他原本的打算,不料却被崇虎搅了个稀烂。 如今看来,这个姓杨的女人,同崇虎八成是一路的,说不定还合谋着要把自己如何呢! 贺朴如此想着,更联想到杨谨与这个“姓杨的女人”走得极近。 这女人,不知给谨儿灌了什么迷魂汤,让谨儿对自己既戒备又生分! 还有,这个女人当年不还同宇文睿那个贱人走得极近吗?若非她辅助宇文睿那贱人做了很多事,杨郑朝廷也不会那么容易便被人忘却,到如今,想借力施为都难…… 贺朴越想越闷,他突然意识到,同样都是杨郑遗族,石寒同杨楚杰根本就是两路人!他当初怎么就瞎了眼,想要拉拢石寒为己所用了? 贺朴咬着牙笑,虽然笑,却笑得狰狞。这还是他极力压抑着心中喷薄的恨意的结果。 “石庄主,”贺朴磨着牙,“贺某很好,好得很!多谢惦记!” 石寒淡淡一笑,不想再与他做口舌之争。她不怕贺朴会突然发难,她担心的是,在此处惹恼了贺朴,一切都还没准备充足,贸然动手,失败的几率更大。 在场的其他人观二人神情,又有些看不大懂了—— 这两人,若说是一路的,互相拆台抵触,似乎不像;若说不是一路的,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儿。 且不说他们各自的盘算,崇虎不欲石寒为难,端出主人家的身份,热情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贺庄主、石庄主,还有众位英雄,咱们厅中说话吧!” 说着,他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众人自然是客随主便的,闻言,皆打算随着主人家入内。 贺朴却笑指着身后的三辆大车,向崇虎道:“贺某初来贵庄,些许薄礼,不成敬意,还请崇老英雄笑纳!” 崇虎展目看了看那三辆绑缚得严实的大车,皆是膘壮的马拖拽着,每一辆车上都是两三只硕大的红木箱子。单看那箱子,便可想见里面装的物事如何贵重了。 他哈哈一笑,道:“老夫何德何能?让贺庄主这般看重?” 贺朴方要说些什么,却被崇虎抢了先:“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来人啊!快将这三辆车请进去,送去前院,好草料喂饱了马。莫忘了好酒好菜伺候几位押车的兄弟!” 他话音刚落,崇家的管家便极有眼色地带着几名心腹抢上来,簇拥着几名押车的汉子,将几辆马车拉去了前院。 贺朴见状,错愕了一瞬,便极快地暂压下了情绪,亦笑道:“崇老英雄太客气了!那车上箱子里的物事有几样是怕磕碰的,还得……” 崇虎却由不得他说完,亲昵地上前擎了他的胳膊,热络道:“贺庄主放心!老夫庄上的人,虽及不上那富贵人家的利落伶俐,办事都还是妥当的!哎呀先不说这些个,来来来,诸位,且请里面说话!” 贺朴感觉那只扣住自己的手臂仿佛是铁铸的一般。他暗自掂量着自己的武功与对方的实力差距,眼底划过一道幽深。 相较于贺朴,孟月婵对前院的那个“贼人”更感兴趣。 这些年来,她的武功修为没什么大进步,却几次听说“姓杨的小子”扬名立万、声名远播。就连她那位曾经对杨谨正眼都不瞧的高冷师父,偶尔也会提起杨谨不吝己身、仗义救人的事迹,教导众弟子莫忘了江湖中人扶危济困的本分。 孟月婵恨杨谨,更嫉妒杨谨,更气闷于性子冷淡的师娘,每每听师父提及杨谨 分卷阅读188 分卷阅读189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89 的事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流露出的温和目光。 孟月婵看得懂,那是欣慰和欢喜。 这些年来,孟月婵不是没动过找机会下山寻杨谨晦气的念头。然而,一则她自忖自己一人绝不是杨谨的对手;二则她也不知道究竟去哪里寻杨谨。 三四年过去了,那个小小年纪就修为逆天的小子,现下是不是更厉害了? 孟月婵常常酸溜溜地想。 她更顾忌着师父和师娘的态度,她还记得当初杨谨私自离开玄元派,后来师娘回来了,不仅不怜惜自己被杨谨所伤,反倒将近半月没搭理过自己。 然而,那日她偷听到的师父与师娘的对话,却让她的眼前豁然开朗—— 原来,那姓杨的小子是逆贼余孽,而且,她身上还流着北郑宗族的血! 呵!这样的身份,还敢招摇过市,还敢张扬名声! 她孟家可是最最忠于朝廷的,身为孟家人,自然有义务为朝廷除了这个祸害! 孟月婵于是很自以为是地给自己寻了个对付杨谨的由头,此番代师父到崇家庄,更是意外收获地发现了杨谨的踪迹。孟月婵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竟然又故伎重演,混入了崇家庄做帮工。谁知道又有什么阴谋算计呢! 哼!找死! 孟月婵脚步加快,假装在崇家的管家身后看热闹,随着来到了前院。 “来几个人,把马匹卸下来,好生喂着!”管家大声吩咐着。 前院的管事忙招呼包括杨谨在内的几名帮工:“你们几个,快过来!” 几个后生急匆匆地过来,牵马的牵马,拉车的拉车。 见素山庄押车的几个汉子见状,想上前阻拦,却被管家带人阻住,道:“几位兄弟大可放心。我们崇家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是最安全妥当不过的。这几箱子礼物,我们定会妥善安置的。” 他说着,又招呼管事的,“还不快请这几位见素山庄的兄弟去饭堂用饭吃酒?” 管事的听到“见素山庄”四个字,神情一凛,热络地凑了上来,带着几个人连拉带扯地将见素山庄的几个人推搡走了。 杨谨听到招呼干活声,走过来的时候,便小心地躲在众帮工中间,不引起旁人的注意。 她记心很好,乍一眼看到几个押车的汉子,便觉得有那么一两个瞧着眼熟,猛然想起:这不是见素山庄中的护卫吗? 这些人都是身手极好的,怎么充当起寻常赶车、押车的了? 她立时就明白,这三辆大车是来自何处了。这令她陡然紧张起来。 她假做与两名帮工一同推着一辆大车,目光悄悄锁定于绑缚在车上的红木箱子上。 车轮子辘辘地转着,上面还沾着点点路上的泥水,杨谨离得近,看得真切,惊见一只红木箱子底边上竟粘附着一块指甲大小的灰黑色污渍。 杨谨只觉得脑中一阵眩晕—— 果然如她猜想的,见素山庄的那间密室里浓烈的硝石、硫磺味不是摆设。这几只大箱子里,放在上面的必定是放在明面上的东西,比如礼物。 那么下面呢?会不会有什么夹层,藏着能够惊天震地的物事? 杨谨的手心内顿时沁上了一层汗水。她不敢想象,如果这几只箱子里都夹藏着火。药,一旦炸开,那么现在崇家的所有人,会是怎样的结果…… 好狠毒的计策!杨谨暗恨。 让她觉得庆幸的是,这三辆大车不是被赶到了众人议事的前厅,或是遍布客房、厨房以及仆从房间的后院。 三辆大车上的马匹都被解开来,被三名帮工牵去马槽喂草料。 杨谨几人把大车停在院中一侧的墙边。 杨谨心中纠结得很——是现在行动,把这些物事远远地搬离,还是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再做行动? 若现在行动,势必会引来关注和阻拦,就算以强力摆脱,难免身份暴露,无法再在崇家待下去。石寒还未寻到,贺朴更不知道是否亲自来了,接下来,又该如何是好? 若挨到晚间,难保这些箱子不在这期间被搬走到自己都不清楚的地方去,那样的话,局面就更不可控了。 而且…… 杨谨转向身旁的几人。他们都是寻常的庄稼汉,都是本分人,难道就因为来帮工赚几个银钱便要为这莫名的灾祸搭上性命? 那些大厅里的江湖前辈、武林高手是人,难道这些普通人就不是人了? 眼下救人要紧,顾不得其他了! 杨谨的唇抿成一条线,横下心来。 她状似闲逛地溜达到马槽前,漫不经心地解下之前就相准了的、群马中最壮硕的那只,牵着马缰绳,将那匹马从马槽中牵了出来。 这些马都是被她喂过草料的,对她并不陌生,所以没有抵触,乖顺地由着她牵着,“哒哒哒”晃到了三辆大车中居中的那辆前面。 此时,崇家的管家、前院的管事都忙着推搡见素山庄的押车汉子去饭堂了。偌大的前院里,除了躲在暗中观察的孟月婵,便只剩下了三四个站在阴凉底下的崇家的洒扫仆从,以及几个杵在大车旁边等着管事回来吩咐的帮工。 见杨谨不慌不忙地牵马、套车,两伙人都看呆了。他们一时反应不过来,杨谨究竟要做什么。 这俊俏小子疯了不成?每个人的脑中都划过了同一个问题。 那匹膘肥体健的漂亮马,是唐门的某位公子的坐骑吧?这小子牵出来要干什么? 孟月婵躲在暗处,却隐隐察觉出了不对劲儿。 紧接着,更让她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杨谨把那匹马套在居中的大车上,转过身,双手扣于左侧大车上绑缚着箱子的绳子上,用力一扯,那由几股最结实的麻绳搓成的绳子便被她生生地扯断开。然后,她拎着几只箱子,丢在了居中的大车上,同原来绑在车上的箱子叠在一处。 所有的人就惊圆了嘴巴。这些人都是正当壮年,又惯做活计的,谁都有一把子力气。可要让他们一扯之下,就扯断这么结实的,连日赶路奔波都没被磨断的绳子,他们自问谁也没这个能耐。 当他们的脑子里跳过“好大的力气”这句话的时候,杨谨已经一气呵成,把右面大车上的箱子都挪到了中间的车上。 一时间,八九只红木大箱子叠摞在马车上,足有丈余高。 杨谨也不言语,更谁也不看一眼。她攒罢箱子,一飘身就坐在了车上,抄起一旁的赶车鞭子,“啪”的一声脆响,鞭子狠抽在了马臀上,登时现出一道血印子来。 那马是千里马,自小被严加调。教,好草好料好待遇享受过不少,何曾受过这样的鞭子? 它于是撕裂般地暴鸣一声,不要性命地狂奔起来。它只想着躲避那鞭子的抽打,哪里管旁的?见着院门,就咆哮着四蹄翻飞疾 分卷阅读189 分卷阅读190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90 驰而去。 孟月婵就躲在院门外,已经吓得花容失色。 她好歹还是会武的,更知道眼下情形紧急,只能壮着胆子抢出来,拦在了那马的去路上。 那匹马也是久经调。教的,前方蓦地跳出个人来,它本能地躲避,“唏律律”一声咆叫,四蹄便慢了下来。 孟月婵吓得急向后跳出两丈,才堪堪躲过了马蹄子的践踏。 “杨谨!你要死吗!”她脸色苍白,声音颤抖,心有余悸。 杨谨也被这意想不到的变故害得在车上一个趔趄。她的第一反应便是跳起来,扶住身后叠在一处的红木箱子。 “是你!”杨谨定了定神,才看清楚了挡在前面的是谁。 “你、你作死!还、还不下来!”孟月婵嚷道。 “你闪开!踩死撞死莫怪!”杨谨不为所动。情势紧急,她没工夫和姓孟的掰扯,更没工夫去想她为何突然出现。 偏偏此时,之前被孟月婵吩咐去搜罗人手的丁姓弟子,带着七八名玄元派的随从弟子赶了来。 见自家大师姐与一辆诡异的马车对上了,众弟子都很诧异。 “杨谨!果然是你!你又要偷人家东西吗?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各位师兄弟,这小子就是那贼子!别让他跑了啊!”丁姓弟子暴叫一声,领着众弟子挡在了杨谨的马车前,一堵墙一般。 他说话很难听,杨谨怒意上头,但她不欲多做口舌之争,大声道:“都闪开!要命的都闪开!” 说着,作势又要抽那马臀。 玄元派的众弟子,有认得杨谨的,也有不认得的。甭管对杨谨是什么态度,那匹马咆哮不安的模样可是不假,谁也不知道这畜生什么时候突然暴起,被踩伤甚至踩死,可就大大糟糕了。 孟月婵也觉得害怕,厉声高叫:“这小子昔年偷学我派功法,又偷师父、师娘的财物,江湖败类,人人得而诛之!” 她既是给自己壮胆,更是增强己方气势,必要众弟子清楚:这人是师父、师娘都厌恨的人,若是就这么让他跑了,师父和师娘都会怪罪。 此言既出,众弟子即便害怕,也都不敢退后半步了。几个人拉开架势,在马车前挡成了一道人墙。 杨谨大恨,她生怕再耽误下去,惊动了见素山庄的人,会更麻烦。说不定,会激得他们狗急跳墙,大开杀戒,那么,这院中的任何人,都得不到好结果去。 “闪开!”杨谨红着眼睛高呼。 “再不闪开,别怪我不客气了!”她哑着嗓子,捏紧了攥在手心里的鞭子。 玄元派弟子死撑着,不后退,不闪躲。 墙角下,几名帮工已经看傻了眼。 “什么人在这儿胡闹!”一声厉喝,是管家的声音。 原来是崇家的仆从怕出大事,早跑开去报信了。 杨谨听那越来越近的糟杂脚步声,便知道,再不快些,人越聚越多,就当真来不及了。 鬼晓得,这箱子里的物事,什么时候会突然炸裂开来。到时候,谁都甭想活! 她猛然一纵身,跃上了一叠箱子的最高处,极快地坐下,一手扣在最上面的箱面上,运尽全身功力控制住箱子,不令它们跌落;一手攥着马鞭子照着马臀狠狠又是一鞭。 这一鞭,她运上了内力,不止让那马疼,还让它难受,不死命地跑更难受。 果然,那马垂死般地咆哮着,刨开四蹄,拼死飞奔。 挡在前面的玄元派众弟子只觉得眼前一黑,泰山压顶般朝自己冲了过来,出于保命的本能,他们惨叫着四散奔逃。除了身手好的如孟月婵只被剐蹭了些轻伤外,余下的,折胳膊断腿的大有人在,还有伤得更重的,被马蹄子踢断了肋骨,躺在地上口吐鲜血,痛苦呻。吟。 杨谨顾不得去看自己到底伤了几个人,她疯了一般,催着那匹也疯了的马左突右撞。她只能保证不让任何一个危险的箱子跌落下去,却没法保证马车的走向。 跑得越远越好,最好跑到荒无人烟的地方…… 杨谨对自己说。 总之,不能伤人,不能让贺朴得逞。 作者有话要说:  见义勇为好少年(再见 第127章 前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人喊马嘶,又撞翻、撞伤了人, 大厅中有好几位武功修为高深的, 比如崇虎、法相、罗慕平等等。 崇虎惊觉糟乱声是从前院方向传来的, 他犹记得贺朴一行的礼物车子便被他吩咐管家安置在了前院中,心思电转之下,他忙暗向法相使了个眼色。 法相会意, 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崇虎心内稍定, 高大的身形已经纵身而出,直奔前院。 主人家这般慌张, 在座的不明就里的客人都十分诧异。 唐门此次带队来的长老也觉察到了什么, 他与崇虎素来关系不错, 生怕他有什么闪失, 也闪身跟了出去。 如此一来,厅内的客人分成了两拨,一拨担心崇虎和崇家安危的, 追随崇虎而去;另一拨则抻着脖子在厅中观望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 贺朴初时未动。他不动, 法相也不动。 因着已经知道杨谨此时也在崇家,石寒的一颗心始终提溜着,外面的哪怕一点点动静,都会让她牵肠挂肚。 她做不到如那几位高手一般准确地判断出异变的方向和地点, 但糟杂的声音她多少也能听到一些,加之崇虎不同寻常的反应,石寒关心则乱, 没法不心惊胆战地联想到杨谨身上。 “究竟怎么了?”她低声问身后的罗慕平。 罗慕平闻言,皱了皱眉。他本不欲告诉石寒,令她担惊受怕的。但他既奉皇命受石寒驱遣,石寒有话问,不如实回答,又觉得是对陛下不忠。 于是,他只得道:“是前院那边,有马嘶人喊的声音,想是出了什么乱子。” 石寒听到“前院”两个字,只觉得脑中一阵晕眩—— 谨儿不就在前院吗?那姓孟的女子,方才想要诬陷谨儿,不就是那般说的吗? 她再也待不下去了,拔腿便走。 “庄主!”罗慕平低喝一声,忙疾步追了上去,试图阻住石寒的去路。 “谨儿在那里!”石寒的脸色苍白,失了往日的从容淡定。 罗慕平与她相处的时日不长,印象之中这位石庄主从来都是端庄娴雅的,她何曾对自己如此失态地低吼过? 谨儿?杨谨? 罗慕平也呆怔了:杨谨怎会在这里? 石寒顾不得他作何想法,掰开他阻拦自己的手臂,夺路急跑。 她怕极了,怕杨谨会出什么意外。 罗慕平惊然回神,他身为护卫,怎么可能任由石庄主独闯前院?遂慌忙将食指和拇指凑在嘴边,打了一个呼哨,紧接着,他抢上来,攀住石寒的腰 分卷阅读190 分卷阅读191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91 肢,道了句“得罪了”,运起轻功,带着石寒向前院的方向跃去。 那声呼哨是罗慕平与石寒的护卫头领程铁约定的信号。罗慕平内力深厚,这一声发出,必定能让不远处的程铁听到。如此,程铁就会带着寒石山庄的众护卫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保护庄主安全。 靛青色短打、做随从打扮的罗慕平,挟着石寒纤细的身形,几个纵跃便不见了踪影。 厅中的众英雄,此时已经纷纷赶出厅来,站在院廊中向远处张望着。 他们惊诧于这个相貌平平的侍卫的高深武功之余,更怪异于前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贺朴的修为亦不低,他之前距离石寒不算远,石寒惊悸之下低呼出的那句“谨儿在那里”也听到了他的耳朵里。 若说这满院的众人,真正关心杨谨的,除了石寒,也只有他了。 贺朴是最清楚那几辆大车上有什么猫腻的,他何曾想到,杨谨竟在崇家?而且,还就在那几辆大车被安顿的前院! 贺朴登时慌了神,想都没想,身形若鬼魅般,“蹭蹭”翻过了高墙,也直奔前院而去。 他一动,法相便也动了,循着他消失的方向,也直追了过去。 在场的其余人等面面相觑。他们之中,有知情的,有不知情的,但无一例外的,都清楚这个见素山庄的贺庄主是此次众人聚首的重中之重。贺朴一走,法相大师便跟着去了。众人便都不再观望,也纷纷向前院赶去。 前院中,杨谨控制着那辆诡异的马车冲开了玄元派众弟子的人墙,将众人撞翻在地。那马慌不择路地拉拽着马车狂奔而去。 崇家的管家、众仆从发足追了十几步,却根本追不上,只能看着那辆马车越跑越远。 他们在后面喊叫呼喝着,玄元派的弟子中有能爬起来的,也都冲着马车驰去的方向大声叫骂着,伤者躺了一地,尘土飞扬,哄乱一团…… 崇虎第一个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情景,以及,那辆模样怪异的马车绝尘而去的最后一道影子。 崇虎是个老江湖了,阅历深厚,只眼前的光景,再看看墙角下光秃秃的两辆空车,还有被内力生生扯断的绳子,他立时有了初步的判断—— 有人劫了见素山庄的礼物箱子,还生恐被阻拦了,就这么逃走了? 这是什么缘故? 崇虎可不信,在他的家中,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抢东西。 这里面,必定有什么因由。 “崇伯伯……”孟月婵一瘸一拐地跑过来,大声喊着,“就是那个人!当年在我派偷艺、偷东西,今儿竟抢到您这儿来了!” 崇虎沉着脸。他自不会轻易相信孟月婵的话,但这个人,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在他庄中闹事,便是藐视他,他不能不管。 他于是果断地吩咐管家赶紧寻郎中医治玄元派受伤的几名弟子,他则带着随他赶来的几个人,牵了马厩中的马,追了下去。 可惜,金二这两日被派出去请一位重要人物,此刻并不在庄中。 罗慕平带着石寒赶到的时候,恰听到孟月婵在告状求援。 石寒觉得浑身发软得厉害,不是因为被罗慕平带着急奔,而是因为,她根本不相信杨谨会做什么偷抢之事。以她对杨谨的了解,这孩子必定是为了保护包括自己在内的许多人不陷于危险之中,而自己铤而走险。 谨儿就是这样的人…… 想到杨谨此刻可能正置身于危险之中,石寒的心跳都快消失了。 “快、快追啊!”她的嗓子破了音,姣好的面容已经没有了血色。 罗慕平迟疑了一瞬。他还是有他的顾忌的,他也很矛盾—— 保护石寒、协助惩治贺朴是他此行的任务,若任由石寒去追杨谨,会不会有危险?而贺朴现在还在崇家。 但是,杨谨的身上又流着天家的血,是陛下都十分在意的亲眷,怎能不管不顾? 他是官身,又忠心于宇文棠,考虑事情自不像旁人一般。 他踌躇的当儿,石寒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 她抢到马厩前,牵了一匹马,就要扳鞍上去。她知道自己没有武功,她知道自己就算追了去,恐怕也是于事无补,但她必须去追,不论发生什么事,她要陪着她的谨儿…… 哪怕是要赴死,死也要死在一处! 这便是彼时石寒的心思。 此时此刻,所有的顾忌,所有的责任,所有的不安,都被她忘到了脑后。她只清楚地知道一件事:上天入地,她都要陪着杨谨! 可是,她终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那马既不认得她,极力地抗拒她;她更不具备崇虎那样的威势,能够在关键时刻驯服一匹陌生的马为己所用。 她努力了几次,骑上马背都以失败告终,反倒被那匹倔强的马挣扎之下,马缰绳抽在脸上,细腻的肌肤上登时现出两道红肿来。 石寒的眼睛都急红了。却突觉得身体一轻,她已经被一股力量托到了马背上。 石寒惊诧莫名。身后一沉,罗慕平已经纵身跃了上来。他一手勾了马缰绳,一手虚虚地护在石寒的身侧,身体更是极守礼地和石寒的后背相距两寸有余。 “坐稳了!”罗慕平喝了一声,提醒石寒。 紧接着,那匹马四蹄翻飞,利箭一般射了出去。 这么一番耽搁,崇虎、石寒等两拨人追赶杨谨而去,贺朴、法相以及其余众人也赶了来。 见素山庄那几个押车的汉子,没有了崇家众仆从的拦挡,也都折返回来,见到自家庄主和一众人等,还有那空荡荡的两辆大车,皆目瞪口呆。 贺朴见车上的红木箱子一个都不见了,罗慕平和石寒所共乘的马匹残影刚刚消失,双眼中登时腾起熊熊火焰,衬上他阴郁凶狠的声音,仿佛地狱修罗一般。 在场的大多是会武的,无不寒噤:杀气好重! “还不快追!”贺朴暴喝。 说着,他当先风驰电掣般运轻功,比方才还要鬼魅可怖,展眼间就飘到了十几丈开外。 见素山庄的汉子,自然是追随他而去。 旁人却看得呆住了—— 轻功如此,武功该会是何等程度? 他们无不暗暗忐忑起来。 这些人既然是被崇虎邀来应对贺朴的,自然不会放任贺朴就这么跑了。以法相为首的,各路英雄纷纷追了下去。 法相是这些人之中修为最高,距离贺朴也是最近的那个。 他紧追着贺朴不放,却越来越觉心惊肉跳:这个人情急之下顾不得掩藏修为,施展出来真正的能耐,这可比预想之中的厉害多了。 他已经隐隐有了预感—— 接下来,将会有一场恶战。 而就在他边追边想的空当儿,更让他不安的事情发生了—— 白光闪过,一道凄厉的 分卷阅读191 分卷阅读192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92 响声在他的头顶上炸开来。 那是一枚通报紧急状况的响哨。而那发出响哨的人,无疑就是跑在前面的贺朴。 他在聚集人手! 他要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死生关头,老杨看清了自己的心 第128章 “轰——” 震天动地的炸裂声, 响起在了崇家庄五里外的树林子里。炸裂所掀起的强大气浪,波及到远处的崇家庄庄边上的房屋, 仿佛地龙翻身一般, 带来了剧烈的摇晃。 崇家庄中的所有人都听到了远处的响声, 无不停下手中的活计,错愕地看向炸裂声传来的方向。 隐隐地,那里有灰黑色的烟尘升腾而起, 飘飘荡荡地, 融入空气之中。 淡淡的硫。磺气味充斥了整座庄子。 “谨儿——” 石寒嘶喊着的声音被震耳欲聋的炸裂声所淹没。 她失魂落魄地从马背上滚落下来,顾不上蹭破了头脚, 不要命地往那片树林子里跑。 罗慕平大惊失色。他本将石寒护得很好, 炸裂声响起的一瞬, 他本。能地掩住了石寒的双耳, 又暗运内力抵制那强大的声响与气浪可能带来的伤害。 然而,他一身修为,却挨不住一个近乎癫狂的弱女子拼尽全力的推搡。 石寒拼命地在前面跌跌撞撞地跑。罗慕平不敢怠慢, 也跳下马, 紧随上来。 那一声震响,同时惊呆了赶来的各路人马。 尤其是贺朴,他眦目尽裂,死死地盯着因为强劲的炸裂而被引燃, 熊熊燃烧起来的大片的灌木。热浪逆着他阴冷的面庞袭来,烫红了他的肌肤。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火热,他只觉得他的整颗心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丢进来冰冷的寒潭中, 一层层的冰碴儿结起。 他觉得,他这一生,都完了。 唯一的骨肉就这么……他还有什么必要活在这世上? 一时间,所有的束缚、所有的顾忌,于他而言,都没有了在意的必要。 贺朴全身的血液狂乱地激荡着、流淌着,他的双目红得瘆人。那里面,存留着的只有仇恨,只有毁灭—— 老天夺走了他唯一的骨肉,他就要让这全天下、让所有人都来陪葬! 此时,崇虎与众英雄已经聚拢了过来。 法相自始至终追在贺朴的身后,他修习佛门武功,对于贺朴癫狂痴魔的模样,感受是最敏锐、最强烈的。 那股子嗜血的气息,比之前在崇家运用那鬼魅般的轻功的时候,还要明显…… 不!不是明显,而是,这个人,他再也不耐于做任何的遮掩;他已经将那可怖的心法赤。裸。裸地展现于世人的面前。 他是要……杀死所有人! 法相猛然张大了双眼。 无疑,在场的修为高深的崇虎和唐门长老,也俱都察觉出来了。 火舌“噗噜噜”地吞噬着丛丛灌木,将它们变成了一截截的枯枝,再无生机。 硝烟散开。 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一道清瘦的身影从火场的缝隙之中,蹒跚地挪了出来。 石寒的目光陡然凝住,顾不得去用力挣脱罗慕平手臂的束缚。 粗布短褐,麻布鞋,最寻常不过的庄户后生的打扮。 然而,再普通的装扮,也遮掩不住她俊美的姿容。只是,那张俊脸上,此时灰一道、红一道,更有几缕碎发黏在额角,被肆虐的火舌舔舐得蜷曲,发尾变成了火燎过的灰褐色。 杨谨还活着! 但因为距离爆炸中心太近,纵有内力护体,那狂烈的气浪,和巨裂的震响,还是害得她受了内伤。 她白皙的手腕上,破碎的布裤下裸露的小腿上,都是血淋淋的伤口,它们还在肆虐地淌着鲜红的血。 她的嘴角上有一缕刺眼的鲜红血线,那是因为内伤而涌出的血。 石寒动了,再次挣脱开罗慕平,飞也似的扑向杨谨。 这一次,罗慕平没再试图阻止她。 方才那一声惊天震响,他也以为杨谨出了意外。而眼前的情景,既大出他的意料,更让他顿生感慨,有庆幸,有欣喜,更有欣慰。 此时此刻,他已经没有立场再阻拦石寒了。 杨谨跌跌撞撞地脱离了火网的威胁,胸口、四肢……身体各处的疼痛感已经让她感觉麻木,她的呼吸有些粗粝,神魂还有些恍惚。 突的,她只觉得眼前一花,胸前被狠狠地撞入一个温热的身体,熟悉的气息扑鼻而来。 那般熟悉,如同早已嵌入她的生命,成为了她身体的一部分…… 于是,杨谨所有的感觉都瞬间复活了。她紧紧地搂住了怀中的人,哪怕因此会扯痛自己身上原来的伤。 “谨儿……”石寒呢喃着。 这就是劫后余生的况味吧?什么都不再重要,只要她好端端地活着。 石寒的脸颊埋在杨谨的脖颈间,才几日不见,这孩子似乎又长了个子,可是更瘦了,瘦得让人心疼。 石寒熟悉与杨谨有关的每一点细节,她心疼杨谨吃的哪怕一分一毫的苦。 同时,她又是贪婪的。她贪恋地呼吸着属于杨谨的气息,却嗅到了一股陌生的气味—— “你受伤了?”石寒猛然抬头,捧着杨谨的脸,细细看过她脸上的每一道伤痕。 她慌张地抽出随身的绢帕,揩拭着杨谨脸上的灰屑和血迹。 “疼不疼?”她音声颤抖,恨不得手上的动作柔到不存在。 杨谨由着她动作,一双晶亮的眸子却怔怔地凝着石寒的脸。 像是丧失了言语的功能,她忘记了回答石寒的问话,颤巍巍地抬起手,靠近石寒的面颊。最终,抚了上去。 触手温热,是真实的她,是熟悉的感觉…… 杨谨的眼眶倏地红了,抑不住地抽噎一声,泪水扑簌而下,砸在石寒攥着绢帕的手背上。 那泪珠烫人得很。 石寒的手一抖,她被烫到了。她感同身受,她的眼眶也湿了。 上一次哭泣,是什么时候的事?石寒记不得了。 她只知道,这一次,是真真切切地喜极而泣。 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的,都及不上一个温暖贴心而又略显急切的拥抱。 对,急切。 杨谨于是不顾一切地、急切地再次拥石寒入怀。 她知道,有很多人在观望着她们的一举一动。那又如何?人言,世俗,所有,随它们去吧!她只要在这一刻,抱住她,紧紧地。 当石寒冲过去,抱住受伤的杨谨的时候,贺朴捏紧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暴起,额角太阳穴更是“嘣嘣嘣”地狂跳着。 他无比憎恨石寒,憎恨她可以毫无挂碍地和自己唯一的女儿、唯一的骨肉这般亲近—— 那是他的女儿,别人,凭什么靠近! 分卷阅读192 分卷阅读193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93 这个姓杨的女人,她凭什么,让谨儿放下所有的防备,毫无芥蒂地接收她的亲近! 谨儿曾经是怎么对自己的? 那些防备,那些疏离,全是因为这个女人! 贺朴心中的魔意更甚,蔓延开来,吞噬掉了他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 他猛然间挥掌,毫无征兆地攻向背对着他,与杨谨相拥而立的石寒。 他出掌的一瞬,在场的众位高手都察觉到了危险,然而还是晚了一步,那阴狠霸道的掌风直扑石寒。 贺朴已经疯了,他浑然忘却了,若是这一掌实实成成地打在石寒的身上,与她抱在一处的杨谨,焉能幸免? 所有人,崇虎、法相、罗慕平以及众位英雄,都动了。 可是他们只能制止住贺朴再次伤人,却制止不住那已经拍出去的一掌。 那熟悉的招式甫一被使出来,杨谨便敏感地觉察到了。 她惊悸于贺朴的袭击目标的同时,身体自然而然地生出应对的反应—— 她松开拥着石寒的手臂,右掌使出柔力,将石寒整个人推向了迎上来的罗慕平的方向。 罗慕平会意,轻轻巧巧地接住了石寒,令她安然地落于地面,连一根头发丝都没被伤到。 石寒诧异于眼前一眩,竟不知怎的,就脱离了杨谨的怀抱,落在了罗慕平身旁的地面上。 她诧异的当儿,杨谨已经合身迎上了贺朴那一掌—— “砰”的一声闷响,双掌在空中交接。 贺朴这一掌使上了十分力,誓要一掌将石寒置于死地。杨谨的修为本就不及他,加上之前引爆火药所受的内伤,纵是她拼尽全力抵抗这一掌,还是毫无悬念地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她在贺朴的劲力之下,被击得“噔噔噔”急向后退了几步,胸口剧痛,喉间一阵腥甜,大口的鲜血喷涌而出,血湿透了她衣衫的前襟。 亏得她性子刚毅,才不至于在这样的重击之下,匍匐倒地。 “谨儿!”石寒嘶喊着。 却被罗慕平死死地扯住,不许她再向前靠近一步。 此时,程铁已经带着寒石山庄的众护卫赶到了。他们围成一道人墙,护在石寒的身前,不让贺朴再有机会袭击自家庄主。 杨谨只觉得五脏六腑碎裂了一般,痛入骨髓,痛得她惨白了面庞,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疼得抽搐。 她挣扎地直起身体,扫过已经拥上来,围定了贺朴的众位前辈英雄,豆大的汗珠涔涔而下。 “收手吧!”她咬着牙,好不容易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这句话,是向着面对着她,双目赤红、已入魔态的贺朴说的。 只是这一句话,她勉强护住心脉的内力便泄开了一个口子,她于是又是抑不住的一口鲜血狂喷了出来。 因为看到了狂喷出来的鲜血,石寒疯了般的撕咬着罗慕平。 她的谨儿受了重伤,她的谨儿有性命之忧,哪怕下一步就是死亡,她也不能只眼睁睁地看着…… 罗慕平被她撕咬得既难过,又无奈,他知道,再这样下去,石寒或许真的会疯掉。 他看不懂石寒与杨谨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有义务,不让她疯魔。 得罪了! 罗慕平暗叹一声,手起掌落,击打在了石寒的后颈上。 石寒后颈一痛,便昏厥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会心一虐。 第129章 “收手吧!”杨谨喝道, 又一口鲜血喷出口。 那刺目的红色映在贺朴的双眼中,他赤色的瞳孔因之微微收缩了一下, 脑中已近消逝的清明突的回复了些许。 他不去管成包围圈势拥上来的众人, 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杨谨的脸, 那张似有几分熟识,交织了他与沐漪寒面部特征的脸,贺朴于是毫无征兆地仰天大笑起来。 几近疯癫的狂笑声, 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这人, 入魔了…… 杨谨面色苍白得厉害,丧失了血色, 身上都是新的、旧的血迹。血流得太多了, 短褐被粘附在肌肤上, 似乎她身体里所有的血都已经涌了出来。 她很清楚, 自己伤得不轻,内伤、外伤凑在一处,若非她强撑着意志, 内力与血的大量流失足以令她躺倒在地, 不养个十天半月都起不来。 但此刻,她不能倒下。这个罪孽深重的人,血缘上是她的父亲,纵然她恨他害了自己的娘亲一辈子, 纵然她瞧不起他所做的事,他也是她的父亲。 她必须,亲手终结他的罪恶。 “谨儿!乖女儿!你让为父, 收手?”贺朴笑得阴森。 此言既出,在场的众人,脸上无不现出惊诧莫名来。 杨谨怒瞪着他,脸色更煞白了几分。 贺朴睨过众人的神情,仰天狂笑,“乖女儿!你看到了吧?他们知道了你是我的女儿,都是什么样的嘴脸!” “你……住口!”杨谨双唇颤抖。 贺朴呵呵冷笑,不以为意,自顾自道:“住口?你让为父住口?哈哈哈!为父住口又如何?你还不照样是我的女儿?” 他说着,点指着自己的脸:“看看吧,这张脸,只要看到这张脸,谁都会知道你与我是什么关系!” 他猛然五指张开,钩子般划向了自己的脸—— 浓重的血腥味在周遭蔓延开来…… 贺朴的脸被他自己划得鲜血淋漓,血肉翻开。他却似乎没有感觉到痛意,而是痴迷地看着自己手掌上,来自自己身体的鲜血,眼中是狂热的嗜血。 他笑得越发癫狂:“哈哈哈!看到了吧?这张脸才是为父真实的长相!为了避开宇文睿那个贱人,为父苦心寻了高人易容……呵呵……蛊虫噬咬,把本来的模样咬得稀巴烂,再重新用药,长出一张新的脸……嘿!真是又痛又快活!” 众人听他呓语般,想象他所描述的情景,皆不寒而栗。 杨谨却捕捉到了三个字:宇文睿! 大周先帝! 她……她难道还活着? 杨谨觉得四肢麻。软得厉害,比她承受的所有的伤都令她不堪重负……她不敢深想下去了。 贺朴很满意众人的反应,握紧了手掌中的鲜血,勾唇,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 他血肉模糊的脸,配上这幅表情,当真如地狱恶鬼一般。 “乖女儿,你以为为父易容成了谁?哈哈哈!为父易容成了那小丫头的模样!哈哈哈!她那时候才那么丁点儿!为父杀了她全家,把她抢了来,她从此以后就是你的替身了……哈哈哈!你说为父是不是很聪慧?” 杨谨已经喘不过气来,心口钻痛。 她猜想过贺霓裳与贺朴的关系,猜想过这两个人怎会那般相像,却不料,真相却是这样的。 “宇文睿 分卷阅读193 分卷阅读194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94 那个贱人抢走了你,你以为她存着什么好心?你以为她当真想教导你、抚养你?哈哈哈!她是为了她的私心!她想有朝一日借你的手,除掉为父!想让为父承受最大的痛苦!哈哈哈!好个恶毒的贱人!”贺朴继续癫狂道。 杨谨再也撑不住了,双腿一软,委顿在地。 她明白了。 当初在挽月山庄,来自庄主的莫名的厌恶,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感,还有那偶尔突生的刻意压抑的杀机……杨谨很敏感,她当时便感觉出来了庄主对她并不似表面上那般。她怀疑过,却猜不出个所以然。 而今,她什么都明白了:因为她是贺朴,也就是宇文克俭的亲生女儿,所以庄主才会对她的感情那般复杂。 她竟是,竟是与大周先帝相处这么多年,不自知! 大周先帝,宇文睿,那不就是…… 杨谨的嘴唇被她咬破出血。因为她的目光控制不住地滑向了远处昏厥过去的石寒。 她什么都知道!杨谨痛苦地想。 她什么都知道,却不告诉我!杨谨的心脏疼缩成了一团。 宇文睿,挽月山庄的庄主,她爱的人,一直活着,她一直知道她活着……却不肯告诉我!杨谨觉得自己心也快要炸裂开了。 炸得粉碎,一了百了,岂不更好? 杨谨不知道自己脑中乱纷纷地想着些什么,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难过、是痛苦、是凄凉,还是别的什么感受。最终,她冲着贺朴狂吼一声—— “够了!” 而她的双眸,那双从来干净纯澈的眸子,竟也隐隐泛上了血红色。 这一幕,崇虎与法相皆看在眼中,暗道一声不好。 “够了?”贺朴笑吟吟地瞧着颤抖不已的杨谨,不疾不徐,似乎还很满意杨谨的反应。 “当然不够!”他喝道。 “乖女儿,你看着……”他说着,手指朝着围拢上来的众人划了一圈。 他血葫芦一般的脸,落在众人的眼中,尤其是那些年轻弟子的眼中,不禁有了怯意。 贺朴极乐于看到众人的惊恐,撇唇森笑道:“这些人,都是宇文睿、宇文棠那两个贱人的走狗!他们害得我们父女不能团聚,害得你从小被蒙蔽!乖女儿,还记得为父当年教你的武功吗?那是为父毕生最得意的武功!今日,你我父女携手宰了这些人!从此以后,便再也没人敢笑话你、敢欺负你、敢隐瞒你了!” 他句句戳中杨谨的心事。幼年时候曾受过的白眼,在挽月山庄、在玄元派遭受过的歧视、冷遇,孟月婵咒骂自己“贼子”、诬陷自己的丑恶嘴脸……所有这一切,都一股脑地翻腾上来,狂风巨浪般侵袭着杨谨脆弱的内心。 杨谨双目的颜色更趋赤红,她按在泥土上的手掌缓缓收紧,白皙的手背上,青筋突起。 “阿弥陀佛!”陡然间一声佛号,来自法相。 仿佛晴天霹雳,一道惊雷劈醒了梦中人。杨谨惊然回魂,她被自己方才可怕的念头吓出了一身冷汗—— 方才,她竟真的想如贺朴所说的,杀光眼前这些人! 她见鬼般地看向贺朴,隐约觉察出,是那个心法,曾经在药婆婆隐居的山上,伪装成面具人的贺朴,要她不许向任何人透露的那个心法。 就是因着这个武功心法,在挽月山庄,她动了想杀死宇文睿的念头;在玄元派,她被孟月婵侮辱,险些痛下杀手;在寒石山庄,她差点儿失手杀了纪恩…… 所以,这个心法,是会引人入魔的东西? 想到自己几次险些因此而造下杀业,杨谨看向贺朴的目光,更添了几重恨意。 “贺庄主!”崇虎越众而出,“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 他说着,看了看杨谨,郑重道:“若非杨小侠舍身仗义,老夫和众位英雄,包括我崇家庄的几百口无辜乡民,是不是都丧命在你的阴毒手段之下了!” 他此话便是将杨谨从窘困之中摘了出来,明白地告诉众人:杨谨与贺朴是何关系,是真是假、是男是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所有人的救命恩人! 众人闻言,暗道惭愧,看向杨谨的目光无不流露着感激。 贺朴眼眸眯了眯,睥睨道:“呵呵,崇虎,我知道,你是宇文达的老部下,处心积虑地想替他报仇不是一天两天了!” 所以,你不过是利用这些人,来达到你自己的目的罢了。 崇虎微微一笑,不为所动,道:“过往种种,已是云烟。老夫是谁的部下,这不重要。” 他说罢,虎目圆睁:“重要的是,贺庄主造过什么孽!午夜梦回,可有愧?” 他话音甫落,突的一道男子的声音响起:“贺朴!商家几十口人命,你还不偿命来吗!” 却是纪恩,站到了崇虎的身后。 贺朴不屑地睨一眼纪恩,“呵!漏网的小畜。生,当年算你命大!” “我爹爹待你如何?你却恩将仇报!贺朴,你才是畜。生!”纪恩大骂。 “商峻尘就是个蠢蛋!”贺朴笑得越发不屑,“守着珠玉却只捡些废铜烂铁当传家宝练!哈哈哈!活该他死!” 纪恩眦目,拉开架势便要冲上去报仇。 却被法相拦住了。 “贺施主,”法相合十道,“令师当年藏匿在我寺中,偷学我寺中心法武功,又杀伤我寺中僧众,已是罪孽深重。如今,他已身死,你害死商施主,其祖上是我寺俗家弟子,这桩事我们不能不管。” 法相顿了顿,又道:“如今,众家英雄在此做个见证,贺施主也不必做无谓反抗再造杀业了。就请随贫僧回寺中,听候我方丈师兄的发落吧!” 贺朴始终嘴角噙着笑,听罢法相的话,仰天长笑。 “老和尚!我还以为你能说出什么新鲜话呢!”贺朴狞笑,“无谓反抗?哈哈哈!谁告诉你的,老子做的是无谓的反抗!” 他忽的将手指凑到嘴边,一声呼哨冲天响起。 法相大惊,已经意识到他在招呼什么人了—— 便是之前的那道白光! 难道那些人已经埋伏在了此处? 随着贺朴的呼哨声,“蹭蹭蹭蹭”自众人身后的树丛中跃出三十余名灰衣人,手中各执利刃,直扑众英雄。 另一侧,又跃出二十余名海沙派的汉子,以及一名蓝衣老者带头的十余名剑阁弟子。 众英雄之中,代表剑阁来赴会的石长老见状,大吼道:“姓陈的,你疯了吗!助纣为虐!你对得起师父他老人家当年的教诲吗!” 陈长老一滞,“三……师兄!你也觉得师父传位给那小子公道吗!” 石长老喝道:“公不公道,那也是我派内之事!你不该助这恶人,成了他的帮凶!” “不必多说了!三师兄!贺庄主待我仁义,我不能不帮他!” “执 分卷阅读194 分卷阅读195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95 迷不悟!”石长老切齿道,“来来来!你的对手是我!” 说罢,手中长剑一横,迎向了陈长老。 而他身后的剑阁弟子,也与陈长老的手下厮杀在了一处。 这边,纪恩,崇虎的弟子、护卫,与几名佛门弟子迎住了海沙派的众人,斗在了一处。 周围的拳脚声、兵刃磕碰声交织成一团,一时分不出胜负。 杨谨,贺朴,崇虎与法相在核心,不动,崇虎与法相紧盯着贺朴,防他异动。 贺朴阴恻恻地笑着,“天下英雄?呵呵,就这么点儿能耐吗?” 他猛然又是一声呼哨,听得人心口发紧。 与众英雄斗在一处的三十余名灰衣人,听到了同一个命令,除了受伤的不能及时出手的几个,其余的骤然跳出各自拼斗的圈子,身体急向后撤,同时每个人的手中已经多了一枚物事,那是个寸许大小的铁丸子模样的东西。 那东西被他们抛掷出来,砸在之前打斗的地面上,轰然炸裂。霎时间,重伤、炸死了大片的人,烟雾升腾,血腥味飘开。 雷炸子! 罗慕平大惊失色。 他早在灰衣人跳出的当儿,便携了昏厥的石寒,与程铁等众侍卫跃身到了几十丈外的矮丘上。 他现下最重要的任务,便是保护石寒的安全,不辜负宇文棠的托付。那边的争斗他没必要参与进去。 但他少年时曾在军旅中,随先帝出兵北郑,更曾作为亲兵,护卫先帝的安全。当年,那几个北郑人偷袭先帝住处用的,似乎就是这个玩意儿! 罗慕平当时亲眼见几个要好的同伴被这物事炸得血肉横飞。 箱子里的秘制炸。药,深藏不露的雷炸子……这个贺朴,究竟还有什么手段! 久经杀场的罗慕平,蓦地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来。 雷炸子的可怖威力震慑了所有人,出于求生的本能,他们纷纷跃出圈子,急向后退,惊悚地看着曾经的同门变成了一滩破碎的血肉。 然而,他们的身后,就是犹在燃烧的灌木丛,退无可退。 贺朴看得大觉有趣,狂笑着:“姓崇的,还有那老和尚,怎么样?这手段也挺有趣吧?” 法相见满地的血肉狼藉,眼中大有痛意,双掌一摆,道:“造下如此罪孽,阿鼻地狱都不容!” 他作势便要与贺朴拼命。 却被崇虎挥手拦下。 “贺庄主以为自己稳操胜券了?”崇虎冷声道。 贺朴阴笑。 崇虎豁然长啸,势若猛虎啸林。 贺朴表情骤变。 因为伴着这声长啸出现的,是不少于三四十人的突然闪现。他们每个人皆着黑色劲装,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这不是最可怖的。 最可怖的是,他们每个人的手里,都端着一只钢。弩,每只钢。弩上都绷紧了箭,箭头对准了圈内的灰衣人、海沙派以及陈长老一行。 机弩营! 贺朴大惊。 “你竟能调动了机弩营!”他瞪视崇虎。 崇虎笑得轻蔑:“贺庄主敢用雷炸子,老夫如何不能调来机弩营?” 须知,机弩营是拱卫京师的劲旅,轻易不出京行动。 宇文棠原本打算着“江湖事以江湖方式解决”,但崇虎还是顾忌着贺朴留有后手,特特地请旨搬来了机弩营以防万一,想不到竟真的用到了。 “贺庄主可知道,淮扬侯杨楚杰和他养的私兵,是死于何人之手?”崇虎笑得森寒。 答案不言而喻。 寻常的内力轻功,是绝逃不过精巧机括的威力的。 贺朴惊悚一瞬,却突的狂笑起来,“调来机弩营,你以为你就能赢了?” 崇虎微微皱眉。 贺朴暴喝:“今日,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别想活!” 他说罢,身体猝然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肌肉像是突然膨胀开来,撑得皮肤越发显得薄而又薄,近乎透明。他脸上血淋淋的五官开始扭曲起来,更是悚然。 “老东西!你知道……老子身上还……还有多少……雷……炸子……吗?”贺朴的身体暴撑,言语都不成句,却笑得更加嚣张。 他要爆体!同归于尽! 崇虎和法相同时意识到,二人厉喝着:“快撤!所有人后撤!” 然而,两个人俱都明白,这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贺朴这样入魔的状态,以及深不可测的内力,一旦暴体,在场的,没有人可以幸免。 始终一言不发的杨谨,此时却忽的动了。 她跃身到贺朴的身后,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双手探出,死死地扣住了他的腰,拼尽全身的力气,带着他向身后仍在燃烧着的密林飞去。速度快若闪电,展眼间便不见了影子。 “杨小侠!”崇虎凄厉喊道。 法相以及所有人都看得呆滞了,连同对立的双方,谁也没有想到,会突生这样的变故。 内力深厚的高手,一旦暴体,近身之人怎么可能幸免?恐怕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吧? 杨谨,再一次,舍身取义,救了他们所有人的性命。 “阿弥陀佛!”法相高颂佛号,音声颤抖。 崇虎双目通红,两行热泪滚滚而落。 所有人,一时间,都忘记了应该快速地逃离这个危险的境地。 然而,就在所有人皆以为杨谨会与贺朴同归于尽的时候,半空中炸开一道凄厉疯癫的长笑—— “尘归尘,土归土……哈哈哈……” 轰然巨响,大地震动。 一道清瘦的身影被从不知多远的地方抛了回来,跌落在了罗慕平他们立足的矮丘之下。 杨谨浑身都是血,已经快要看不出原本的俊丽模样了。 她身上的伤多得数不清,却在跌落的几乎同时跳起身来,急向自己被抛掷来的方向跑了几步。 迎接她的,只有许久散不尽的尘土与烟雾。 两行泪水,奔涌而下,划过她挂着血迹与灰土的面颊,侵蚀出两条怪异又可笑的白皙。 可是,杨谨再也笑不出来了。 最后的最后,当她决意与自己的亲生父亲,那个已经疯魔了的男人同归于尽,以结束这一切罪恶的时候,当他们激射向远处荒无人烟的群山的时候,她却被一股极大的力道抛了回来。 他最终什么也没有留给她,一个字、一句话都没留下。 他只是拼尽所有的力量,把她送到了他的力气能够达到最远、最安全的地方。 然后,他自己,死去了。 “哎!”悠长的叹息声,传入耳中。 杨谨身体一麻—— 这熟悉的声音…… 她惊然回身,看到在矮丘上,距自己五六丈远的地方,站着一名身形高挑的女子,素纹长裙,素纱罩面,看不清楚面目长相。而许久不见的金二,便陪在她的身边。 分卷阅读195 分卷阅读196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96 是她! 杨谨已经认出来者是谁了!她霍然跃起扑向那女子。 金二还在向宇文睿解释着:“……麒姑姑又不知道去哪儿寻敏姑姑了,侄儿无法,只得请了姑姑您来……” 冷不防,斜刺里血人一般的杨谨冲了过来。 金二愕然,惊见杨谨身上的伤,几乎快要认不出来她了。 “谨儿,你这是……”他既知杨谨是女子,便不能再称呼她为“好兄弟”了。 杨谨却不理会她,径自冲向宇文睿,一拳挥向宇文睿的面门。 宇文睿站立不动,素纱后面的一双眸子只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仿佛就算这一拳打实在她的脸上,她也不会躲闪似的。 可是,杨谨却挥不下去了。 那一拳停滞在宇文睿的素纱前半寸,拳风带起薄薄的纱质,宇文睿浅麦色的面孔,还有脸上那条淡淡的疤痕,杨谨看得清清楚楚。 “你都知道了,谨儿。”宇文睿用的是肯定句。 杨谨双目红肿,脸上还挂着泪。 “知道了如何!不知道如何!”她冲宇文睿吼着。 金二错愕,左看看宇文睿,右看看杨谨,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不远处,崇虎正在指挥机弩营绞杀见素山庄残存的势力。 罗慕平望见了这边的光景,猜测着这个身形眼熟的女子的身份。 贺朴身死,余孽被清除,石寒已经没有危险了。他原想赶过来向金二,也就是宇文楷见礼。可脑中电光火石般,突然猜到了这个女子是谁了。 罗慕平于是很聪明地没动。 先帝已逝,此刻是躺在皇陵之中的。罗慕平默对自己说。 他努力地拧过头去,只将注意力放在血腥味十足的杀戮场上—— 那女子的修为极高,她身边的暗卫修为更是不俗。他可不想自己这点子小小的念头,被对方所发觉。 “当初,我收养你,确实是存着利用你的心思。这没什么可隐瞒的。”宇文睿淡淡地看着杨谨,道。 “我既做了,便没什么好隐瞒的。你若恨我,尽可以对我出手,我绝不会躲闪。”宇文睿又道。 杨谨咬牙含泪听她说着。过往种种,快乐的,灰心的,喜悦的,沮丧的……一股脑地梗在胸口,趋不尽,散不开。 她既不知道该如何排解,更不知道该如何处置眼下的情状。 或许,唯有逃离开这一切,才是自己最好的选择。 杨谨猛地收拳。 她撇过头去,最后,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犹昏厥着的石寒。 一切都结束了,再也没有谁去威胁她的安全了。尘归尘,土归土,自己也该离开了。 “照顾好她!她心里一直放不下你!”杨谨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 “你……”你让我照顾她?照顾杨熙? 曾经的大周天子难得地诧异莫名。 杨谨却不回答她,只丢下一句“别找我,别来烦我”,便步履蹒跚着,转过矮丘,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两章和一章,一气呵成,这样你们看着过瘾。累死我了这章写的~ 第130章 三年后。 这里, 是青原城。漠南仅次于王庭的重要城池。 漠南人本是以游牧为生的,世代逐水草而居。但自从这代漠南女王金凰儿继位之后, 因为仰慕中原文化, 影响漠南人的生活习惯都往中原农耕文明上靠了。 虽然因为生存环境使然, 漠南人还是大多以牧猎为生,但是在东起青原,西至王庭的偌大草原上, 已经有几座城池很具规模了。 比如这座青原城, 比大周京城是比不得的,但与中原的中等规模的城池比起来, 亦是不遑多让。 城内的设计, 循着大周京城的规制, 王宫坐落于城内北方, 取得是“面南背北”的意头。王宫以南,两侧遍布着漠南各大家贵族的府邸。 他们也都学着中原府邸的规格、构造,亭台水榭一样不少, 唯一的区别, 就是每座府邸内的正屋的外形都是漠南传统风格的建筑,以示不曾忘本。 各贵族府邸之南,则是几条纵横交错的笔直大道。它们一同将青原城分割成了棋盘状,官衙、坊市、民居坐落其间, 倒也规矩齐整。 青原城外,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往西南方向走个五里左右,是一片坟茔。 这里是世代居住在青原城内外的百姓最终的归宿地, 分布着各家的祖坟,与北边的漠南王陵遥遥相对。 这儿葬着的,几乎都是漠南人,坟茔的形式也一如漠南传统,木棺被埋入土下,上覆大石。只有个别的,是按照中原样式堆就的坟包,比如紧挨着一株大海棠树的这个—— 身形修长,一袭青衫,不同于青原城的绝大多数住民的打扮。 她长得很美,有股子英气勃勃的俊美,尤其是那双眼睛,大而明亮。 她的肌肤很白,是一种健康的白皙,不同于这里的人们,无论男女,从小被草原上的风吹得脸庞红润。 这样引人注目的长相,偏偏,她的眸子很凉,透着一股子浸入骨髓的冷寒。 在整座青原城,几乎没有人不认得她,不知有多少青年男子倾慕于她,又有多少少女嫉妒她,却也仰望她。而这些,她从不放在心上,只将自己活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杨谨在那株大海棠树前停住,蹲下。身,将提着的食盒里的吃食一样样摆开来。 【这是我亲手做的点心,照着京中的样式做的,也不知合不合您的胃口。】 【这炙羊肉是漠南的特产,最地道不过的……红姨曾说,您喜欢这个。】 【还有这果酒,是在互市买的,樱桃味的,很好喝……】 当年北郑的所在地,盛产樱桃。故乡的樱桃酒,娘亲会很喜欢吧? 杨谨默默地想着。眼圈泛红,眼底却隐着笑意。 【娘亲,我很好……这里的人,也很好。民风淳朴,没有那些算计,没有尔虞我诈,我很喜欢这里的生活。】 自始至终,杨谨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本就寡言的她,而今,更吝于言辞。 突的风起。 杨谨若有所觉,恍然站起身,仰脸,看向头顶的大海棠树。 草原的风,不同于中原的。轻轻一起,便卷浪般铺扯开来。 那海棠树上尚未开尽的一树粉白,在这疾风的攀扯下,扑簌簌纷纷而落。落在了杨谨的发上、衣襟上,落在点心上、樱桃酒上,更落在了被青青绒草圈围着的坟茔上,将那淡淡的凄凉都驱散了许多。 杨谨仍仰着脸。她在看那树海棠。 被她随意束在脑后的青丝,在风中飘逸舞动,仿佛情人温柔的手。 曾经在某个地方,也有这样满眼的海棠树,那么多树,那么多花…… 分卷阅读196 分卷阅读197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97 杨谨的瞳子闪过一簇柔软,也只刹那,便消逝不见。 她再也不是那个,任由大团大团的雪砸在自己的脸上,哈着热气让它们化掉,还怡然自得的懵懂少年了。 生命的经历,没有教会她对别人残忍,却教会了她缄默隐忍。 杨谨收回目光,重又落回到那座坟茔上。 有几片调皮的花瓣贴覆在坟包上,杨谨俯身凑近了,想要将它们拂去。 却在探身的瞬间,僵住了。 她看到了什么? 坟茔的背面,有陌生的脚印? 寻常人不会注意到那浅浅的印记,但杨谨不是寻常人。她内功深厚,目力既好,心思又细密,她很快地撤回身,端详起自己脚下的泥土。 粗看之下并没什么不得了的,但她极敏锐地发现这片土被人动过,又特意地遮掩过。 想是来者不愿被发现踪迹吧? 杨谨绷着表情,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掌中的黑土—— 会是谁呢? 来过,却又不愿被她发现。 杨谨的目光越发地幽深莫名起来。 返回青原城中,一路上,有各种各样的人向她或打着招呼,或笑着点头,还有各种各样包含了不同情绪的目光注视于她。 对于这些,杨谨早已经习惯了。面对那些感激的目光和友善的招呼,她一如往日,微微颔首示意。 而对于那些或爱慕或挑衅或嫉妒的目光,她选择无视。她既没有心思接受他们之中任何人的示好,更懒于理会他们的敌视。她的心,早已经被打磨得不染尘埃。 可是,今日,似乎哪里不大对劲。 杨谨已经觉察出了自己心境的细微变化,就是在看到那些刻意遮掩的痕迹之后,压抑了不知多少时日的躁动情绪,正在不甘心地冒出头来,试图在她的心中争得一席之地。 这种感觉,让杨谨很不舒服。她认为,她应该在这里,孤守终老,守着娘亲,救治些力所能及的病人;而不是,再因为那些镜花水月而乱了心境,乱了人生。 昙花一现,璀璨夺目,终究也只是一现而已。绽放得越耀眼,最终的结局,越黯淡。 杨谨如此想着,难得地轻轻笑了。那笑容,极美,不知看醉了多少路人的眼。 杨谨深深觉得,为了自己方才的觉悟,也该去酒肆里打上一角酒,庆贺一番。天知道,她已经多久没沾过酒了。 饮过最好的酒,世间便再无酒;经历过刻骨铭心的情,世间便再无情。 她的脑中莫名地跳出这样一句话。 杨谨苦笑地摇头,觉得今日的自己实在是不像自己。 酒肆中。 “杨姑娘,难得在咱家见着你啊!”柜台后,酒肆掌柜笑吟吟地瞧着杨谨。 他是中原人,年轻时候来漠南做生意,后来便干脆娶了漠南的姑娘,长久地住下来了。 青原城中的中原人不多,杨谨又是青原最有名的郎中,年纪又轻,掌柜的自然是认得她的。 “嗯,一角酒,烧刀子。”杨谨答得简约。 掌柜的素闻她寡言,倒不计较。不过,他听到那“烧刀子”三个字,又低头看看了自己手中的竹舀子,忍不住赔笑道:“姑娘,这么一舀子烧刀子,怕是要醉到明儿个午后了!” 这么单单薄薄的年轻姑娘家,怎么喝得了连漠南壮汉都嫌辣口的烧刀子?还要这么满满一舀子? 他不知这漂亮又医道高超的姑娘家是怎么了,却也不放心她,多说了两句。 杨谨却不为所动,轻轻点了点头,淡道:“无妨。” 掌柜的哑然。 正犹豫着要不要顺了她的意呢,忽听得门口传来一把子清亮的声音:“谁要喝烧刀子啊?” 店内还有七八个饮酒、吃着下酒小菜的客人,听到这一声,几乎同掌柜的一个反应,都慌忙向门口望去,接着便都拜道:“长郡主殿下!” 杨谨蹙眉。 来人是个高挑的年轻女子,约莫二十岁出头。她穿着镶金边的素纹长袍,脚下是锦缎的素纹靴子。 不看脸,杨谨就知道这人是谁了。 她很有些后悔来这里。 杨谨皱眉的当儿,高挑女子已经命众人免礼了。她笑眯眯地踱到杨谨的身旁,浅麦色肌肤凑到了杨谨的近前—— “怎么?不认得我了?” 她的身上有着淡淡的香气,头上梳着的漠南传统的一圈小辫下,坠着金如意的坠角,随着她顾盼侧首“叮叮当当”地撞在一处,煞是动听。 “殿下。”杨谨避开她视线的侵袭,轻吐道。 “呵呵,不错,还认得我。”女子道。 她就是漠南女王的长女,漠南的长郡主,汉名叫做金羽。 因为刚平定漠北没几年,人心尚不安稳,漠南女王大多坐镇于王庭,而将作为后方大本营的青原城交与自己的长女打理。 漠南人都说,这位长郡主殿下,无论长相,还是性格,都最像女王殿下。几乎没有人怀疑将来长郡主会继承汗位。 而这位长郡主,除了长得好,又极有手腕,更喜欢经常在民间微服,查访民情。所以,在酒肆中遇见她,也不是什么很特别的事。 金羽凝着杨谨的侧颜,有一瞬的痴迷,忽的笑道:“你都多久没去我的王宫中瞧我了?” 她自幼受中原文化熏染,汉话说得不错。 杨谨却很不喜欢她离自己这么近,身体微微后撤,道:“医馆中忙。” 金羽挑眉,犹道:“哪有那么忙?难道我青原城中的百姓那么多生病的?让你忙不过来?” 杨谨又向后撤了些,简道:“还好。” 就不能多说几个字啊!金羽暗哼。 她才不甘心就让杨谨这么逃避了。杨谨后撤,她便逼近。 只两三句话的光景,就将杨谨逼至角落里,不得不跌坐在条凳上。 众酒客和酒肆掌柜看得目瞪口呆,却也不敢声张。 怎么看都像是殿下想要对杨姑娘意图不轨似的呢?每个人心里都这般想着。 好生奇怪的想法。 “殿下还有事?”杨谨淡漠的眸子滑向金羽,微露不快。 金羽觉察出了,撇了撇嘴,道:“你又去城外看你娘亲了?” 杨谨睨着她不言语,显是不耐。 金羽是颐指气使惯了的,怎么习惯受她的气? 嗤了一声,道:“你可莫忘了,当初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杨谨凉薄的神色不变,没有情绪道:“你救我性命,我帮你医治青原城中病患。” “这便算报恩了?”金羽微恼道,“你们中原人,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是这样说的!” 杨谨没兴趣与她争辩自己救过多少人,与她救了自己一人相比,足称“涌泉”了。 “嗯 分卷阅读197 分卷阅读198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98 。”她只淡淡道。 金羽被她气歪了鼻子。自己说了一大堆,她就答了一个“嗯”?这算什么! 杨谨越是疏远她,她越是抓心挠肝地不甘心。 金羽猛地抓住杨谨的手臂,大声道:“你不是想喝烧刀子吗?我和你……” 那个“喝”字尚未溜达出来呢,就被杨谨凉森森地打断:“现在不想了。” 金羽气得咬牙,只觉得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油盐不进的! 她虽然跋扈,却不失心计,眼珠一转,道:“嘿!今日可有人向我打听你娘亲安葬的地方来着……” 杨谨闻言,惊,拧头看着她。 若金羽说得是真的,可就与她方才发现的异常光景对上了。 金羽见她举止,就知道说到了她的心坎上,嘻嘻笑道:“怎么样?想知道吗?” 杨谨蹙眉。 “陪我喝两杯,我就告诉你。”金羽的眼中都是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小杨长大了 啊接近完结了 第131章 “你陪我喝酒, 我就告诉你详情。”金羽笑靥如花,露出两排白牙, 衬着她浅麦色的脸, 是一种健康的美丽。 杨谨却看得闹心, 使劲儿别开脸去:“不必!” 她不愿看到这张脸。原因很简单,金羽的右眉中生着一颗红痣,刺眼睛。 “喂!你这是什么态度啊!好歹本郡主也是你的救命恩人!”金羽急道。 她是长郡主之尊, 从来人人恭敬她, 何曾被这样嫌弃过? 而且,姓杨的还不是第一次这般对她了。 “想要我的命, 随时拿去!”杨谨丢下一句话, 抬步便走。 回回拿救命恩情说事, 你便干脆拿走我的命好了, 何必再来聒噪? 金羽原本拉着杨谨的手臂的,却不料,杨谨不知使了个什么法子, 竟这么轻轻巧巧地摆脱开了她的束缚, 径自走远了。 金羽手中一空,表情一僵,继而恼上心头—— 她也是自幼习武的,无论是弓马骑射还是拳脚功夫, 自认为哪一样都不差,居然就这么容易地被挣开了? 她知道杨谨会武,也只以为杨谨会几手防身的武把抄, 没想到,连这样高深的擒拿手功夫,也是手到擒来? 金羽待不下去了。她心里面的好奇心顿起,与强烈的好胜心纠结在了一处。 她突然好想试一试,杨谨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杨谨快步走出酒肆,她不想再和金羽有任何对话。那颗红色的痣,不仅碍了她的眼,更刺了她的心。 青原城的酒肆那么多,为什么非要来这家! 杨谨心中更觉得气恼了,她加紧了脚步。 或者再寻一家酒肆,或者干脆回医馆去……总之,远离这里,远离那颗让人心烦意乱的红痣。 若金羽知道她内心的真实想法,知道了自己身为堂堂的漠南长郡主,只是因为一颗红痣被她记住,又因着这颗红痣而被她疏远,不知会做何感想。 杨谨方朝前走了三四步,眼前白影一闪而过,金羽已经立在了她前方半丈远的地方,恰好挡住她的去路。 杨谨大皱其眉。 金羽背着手,歪着头打量她,“怎么说走就走啊!这是什么古怪脾气?” 杨谨知道自己沉默寡言的性子,在旁人的眼中,堪称“古怪”。不过,她没有心情对任何人,包括金羽解释什么。 既不愿解释,多说什么都是浪费。杨谨垂下眼眸,不去看金羽的脸,一言不发地拧身绕过她,迈步又走。 这什么人啊!金羽几乎快被她气颠。 她更不甘心了,身形一动,又晃到了杨谨的面前,再次挡住了杨谨的去路。 “我说!本殿下就让你那么厌烦啊?见着就躲,至于吗?”金羽大声嚷道。 因为她的身份高贵,是这青原城中一等一的尊贵人,寻常百姓又多是认得她的,见她此刻气势汹汹地找杨谨的晦气,无不赶紧躲了,生恐殃及自身。 而更有认得杨谨的,暗暗替杨谨捏了一把汗,皆不知杨姑娘怎么得罪了长郡主殿下。 “医馆中多的是人等我救治,没工夫与你磨蹭,”杨谨冷声道,“麻烦让开。” 金羽轻哼一声:“医馆里多得是人等你救治?你还跑来买酒喝?哼!骗我!我才不信!” 杨谨滞住。她本不善言辞,一时间竟想不出更好的措辞来应付。 金羽问住了她,暗自得意。忽地一眼瞥见了她腰间悬着的一只碧玉短笛。 这物事,金羽每每见杨谨悬在腰间,无论换什么衣衫,都不曾摘下过。 或许是于她而言,极其重要的东西吧? 金羽如此想着,舌尖上突地泛上酸意来,就像刚刚吞了一大口梅子羊肉。她于是想都没想,劈手探向杨谨的腰间—— “这是谁送……” 然而,她话音未尽,杨谨已经不见了踪影。 金羽大惊。 待稳住身形,四顾张望,才发现杨谨竟立在她后方两丈开外的地方,拧着眉头,死死地盯着她,深仇大恨一般。 好诡异的身法!金羽诧异不已,却也被杨谨更激起了好胜之心。 她倏的双脚拔地,劲扑向杨谨。 杨谨没心情与她多做盘桓,“蹭蹭蹭”急向后撤。 金羽连扑三四个回合,都只扑了个空。 她额上已有薄汗沁了上来,心中更是不甘,娇喝道:“躲来躲去的算什么能耐!有种,来,打一架!” 说着,便双拳拉开了架势。 杨谨无语,凉声道:“不想同你打架。” 金羽被她疏离的态度刺了心,赌气道:“不想打架?那你把那物事给我瞧瞧!便不打了。” 她一指杨谨腰间的短玉笛。 杨谨下意识地抬手护住,仿佛金羽那一指,会戳坏了玉笛似的。 金羽因着她的这个动作,更恼了:“什么破玩意!传家宝似的!” 杨谨闻言,美目一立,一丛火苗在胸口燃起,霎时间烧成了冲天的怒火。她只觉得一股烦恶之感,在胸中蔓延开来,唯有狠狠出手虐杀眼前人,才能解脱似的。 双拳捏紧,青筋暴起,内劲在丹田汹涌磅礴,眼看着就要冲拳而出。 杨谨猛然一哆嗦,一股寒意自头顶灌至脚心,像被搂头盖脑地泼了一桶冷水。 她激灵而醒,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捏紧的拳头,缓缓地松开来。 手掌中,因为用力而被指甲抠出的痕迹醒目骇人。 杨谨心悸之余,更是无比地后怕。 她已经静心养气足有三年。 自那年那日那桩事之后,她便再没运用过那个心法。她每日里告诉自己,要彻彻底底地忘记那个心法,要彻彻底底地忘记那些事、那些人,哪怕从今往后,要如行尸走肉般 分卷阅读198 分卷阅读199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99 只为吃喝和喘气活着,也要忘记。 渐渐地,她好像真的忘记了所有的一切,她也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所有的一切。 可就在今日,就在这个远离中原的漠南城池之中,那个心法竟然毫无征兆地在她的脑海中复活了。而所有与那可怖的心法有关的恩怨情仇、过往种种,也一幕幕地跳闪在她的脑中。 之所以会如此,只是因为,被漠南长郡主碰触了的玉笛,三年前,石寒亲手所赠的玉笛。 石寒!石寒! 杨谨的脑中一阵强烈的眩晕,天旋地转的感觉猝然而生。 这个名字,她已经整整三年不敢想,不敢回忆,为什么还要让她再想起! “啊——”杨谨惨呼一声,拔腿转身便跑。 她昏乱之中,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跑向哪里。 金羽已经看傻眼了—— 这该是怎样的修为啊!竟然眨眼间就跑没影了? 就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中原轻功? 可是,杨谨方才的模样,那么痛苦,那么无助,像是被揭开了最最痛苦的伤疤。 金羽的眼中,登时漫布了忧伤与悲怜。 青原城外。 水草丰茂的季节到来了,曾经冬日里枯黄的衰草,早已经不复寒风中的凄凉。它们努力地伸展、生长,同时将绿意尽染。放眼望去,满目的草色青青,无边无际。 半尺高的青草垫子上,杨谨四肢极力地舒张着。她的脸孔红得厉害,酒气熏蒸着周遭的草芽,将它们都熏得微醉了,无力地匍匐下身体,晕眩眩的。 杨谨记不得自己究竟喝了多少酒了,也许是一口,也许是一坛……盛酒的家什早不知被她丢到了何处,也就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她的酒量究竟怎么样了。 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沾过一滴酒,她的酒力已经大为衰退,或者仅比当初被宇文楷灌醉的那次好些有限。 醉意深沉中,杨谨摸索到了自己的腰间,摸到了那只玉笛。 她颤着手将它攥在掌心,玉质的凉滑熨贴着她滚烫的手掌。她忽的悲从中来,猛然发力,扯下来那只玉笛。 夕阳,柔和而温暖,一点儿都不刺眼。 杨谨瓷白泛红的手指,攥着那只玉笛,逆着夕阳。 晶莹剔透的玉笛被橙红色的夕阳余晖穿透,杨谨饧着眼,凝着玉笛内。壁上那个玲珑可爱的“熙”字。 “熙……熙……”杨谨呢喃着那个代表某个人名字的字眼儿。 种种过往,决堤一般狂奔劲吼,冲刷着她本就脆弱不堪的心脏。 她紧紧地闭上眼睛,两行泪水夺眶而出,顺颊而下。一半浸湿了衣衫,一半泡软了青草。 杨谨生得俊美,这种美,随着她年龄的增长,越发地盛华耀眼。 美人落泪,本就是极美的。偏偏,于她而言,在这份美之内,交织着几分倔强的英气,更能令闻者心疼,观者心碎。 也许,老天都看不下去这样美好的人哭泣垂泪吧?于是引了某个人来到她的身边…… 杨谨醉得狠了,那些止都止不住的泪水,丝毫没有带走她体内的酒气,反倒让她的脑子越发地混沌起来。 她已经辨不清现实与虚幻了。 而长久压抑后的急剧释放,更让她疲惫不堪。她已经无力挣开眼睛了。 倏然间,杨谨突觉有什么人出现在了自己的身边。 那人似乎蹲下。身来,静静地看着仰躺在青草地上的自己。 夕阳的晖芒也被那个身影遮住了。 接着,她觉得那人的气息包裹了她,迅速地侵占了她的嗅觉。 杨谨的泪水霍然止住。 她睁不开眼睛,呼吸也窒息般地寻不到了。 一只肌肤柔滑细腻的手轻轻地搭在了她炽热滚烫的手背上,停了停,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然后,她的手掌被小心地掰开,那只玉笛被从她的掌中撤走了。 感知到玉笛正在脱离自己的控制而去,杨谨大惊,竭力地挣扎着,口中含糊地唤着:“熙……熙……” 莫名地,杨谨感知到,那只包覆着自己手背的柔荑强烈地颤抖着。 那是一种很真切的感觉。纵是醉着,杨谨也笃定,那感觉不会错。 杨谨急切地向那只柔荑的主人靠近,哪怕她的身体随意一动,都觉得疲乏而酸痛。 她不知道,那人是以怎样的姿势待在自己的身边;她只知道,当她不顾一切地贴近那人的身体的时候,清晰地听到了幽幽的一声叹息,仿若穿透了无尽的岁月,终于寻到了一生的归宿。 作者有话要说:  啊好吧,既要再见面,还要谈恋爱(来自单身狗的怨念 第132章 杨谨醒来的时候, 发现自己竟身处自己医馆的卧房内。 一盏纱灯,驱散了夜的黑暗, 也带来了熟悉的感觉。 这是自己的房间, 她暗自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便清醒了大半—— 怎么回到这里的? 不是在……青原城外的草甸子上吗? 难道, 是梦? 夜色已深,莫非只是南柯一梦? 杨谨悚然睁眼:那样真切的感觉,怎么会是梦! 她脑中回复了几分清明, 嗅觉便灵敏了起来, 淡淡的酒气飘散在鼻端,证明着她之前确实是喝了酒的。 还有……玉笛! 杨谨慌忙摸向腰间, 玉笛平素悬坠的地方, 是空的? “谨儿, 你醒了?”一道温暖熟悉的女声, 在她的耳边响起。 杨谨惊然,方意识到榻边竟还坐着一人。 她暗道惭愧,一身的修为也不知道都丢到哪里去了! 而那道熟悉的女声…… “义……义母!”杨谨瞪圆了眼睛, 看着斜坐在榻边, 目光柔和的景砚。 她于是再次恍惚了,时空的错位感油然而生。这是漠南的青原城,义母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不是应该……应该在江南的挽月山庄中吗? 景砚了然地看着她,却体贴地没有急着同她对话, 而是端过旁边的水盏,道:“渴了吧?” 杨谨半呆着,下意识地接过那水盏, 抿了一口,甜的。 “加了石蜜,解酒的。”景砚淡道。 杨谨愣住。 却听景砚幽幽叹道:“我们寻了你整整三载,好不容易寻到了你,你竟醉得一塌糊涂。” 我……们?是指她与……庄主吗? 杨谨默然,双手捧着水盏,摩挲着盏壁外的纹饰。她体味到了那幽幽的叹息之后,隐含的愧疚与失望。 一时间,前事种种,又在她的眼前铺展开来。 “快趁热喝了吧。”景砚轻声道。 杨谨“嗯”了一声,三四口喝尽。她知道,景砚有很多话要与她说;她又何尝不是有好多话,想与景砚说? 分卷阅读199 分卷阅读200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00 景砚接过杨谨手中的空盏,随手放在一旁,转回脸来,借着氤氲的灯光打量着杨谨已经长开的五官。 谨儿比少年时候,容貌更盛了! 景砚顿时有股子强烈的“孩子长大了”的感慨涌上心头,接着便心头一酸:这孩子独自一人闯荡江湖,受了多少的委屈?这些年漂泊在外,又吃了多少的苦? 如此想着,景砚在心里又愤愤地将宇文睿斥了一遍。 可是,这样的结果,难道只是无忧一人的过错吗?难道自己不该早有察觉,早做规劝吗? 终究,是她们,亏欠了谨儿啊! 惊觉头上散乱的发丝,被景砚素净的手指拂过,掖在了耳后,杨谨有一瞬的别扭与不适。她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脊背。 景砚恻然。 “谨儿,是我们的过错,害你受了这么多的委屈,吃了这么多的苦……”想到这孩子的懂事,景砚心里更觉得不好受了。 杨谨垂下眼睛,一双眸子盯着自己的手。此情此景,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那些过往太沉重了,她做不到毫无犹豫地表达不介意。 她的表现,俱在景砚的预料之中。景砚喟叹了一句造化弄人,徐徐又道:“过往种种,大半你都是知晓了的。当年你离开的情形,你姑姑,她都与我实言了。” 姑姑…… 杨谨怔忡于这个称呼,知道景砚所指的“姑姑”,便是挽月山庄的庄主,宇文睿。 嗯,大周先帝,是她的姑姑。 对于这个事实,她当真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 “那日,我狠狠地责备了她,”景砚又道,“我也责备我自己,不仅是责备自己纵容了她,造成了对你的伤害,还有……哎!” 景砚叹息,凝着杨谨沉默而美丽的侧颜。 “她小的时候,是我太过娇惯她了……” 杨谨闻言,愕然,侧看向景砚,难以置信的神情。 此时,杨谨方想到,自己居然从没想过义母是什么身份。 想来,能做得挽月山庄“庄主夫人”的女子,怎会是寻常的女子? 而且,义母看着也不老,相反,她很美,那是一种经历了岁月积淀的醇而醉人的美丽。曾经的杨谨就是觉得义母比庄主的年纪要大,至于大多少,说不清楚。 如今,义母的意思是说,先帝宇文睿小的时候,她便看着她,娇惯了她…… 杨谨恍然大悟。她突然间想到了大周民间流传的一段佳话:先帝是由明宗皇帝的皇后景氏迎入宫中,亲自教养长大的。 所以—— “我便是曾经的景太后,景砚。”景砚和婉道,仿佛在说一些没什么不得了的家常事。 原来,竟还有这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啊! 杨谨听罢景砚的简短叙说,不由得感叹。 景砚的叙说中,有她的生母沐漪寒,有她的生父宇文克俭,还有当今天子宇文棠,嗯,那时候,是叫小名吉祥的。 而景砚说得最多的,只有宇文睿,说她的顽皮,说她的聪明,说她的重情义,也说她的跋扈和专断。 在义母的叙述中,“先帝宇文睿”是活生生的存在,有鲜明的优点,亦有鲜明的缺点。杨谨发现,义母口中的宇文睿,比她所见过的任何一次、记忆中的任何一面都要鲜活,深刻。 这真的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 所以,义母的心里、眼里,是真真切切地在意着、爱慕着宇文睿的。 已经体味过爱慕女子滋味的杨谨,很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可若是如此,那她怎么办? 杨谨的脑中映现出杨熙的影子来。 “她自幼失亲,身世可怜,我那时候很是疼惜她,纵是她偶尔调皮胡闹,我也总不忍心责备她……”景砚回忆着。 “她这般无忧无虑地长大,做了天子,却也渐渐养成了霸道的性子。待我意识到这些的时候,已经晚了,我既板正不了她,更舍不得再……”景砚顿住,脸颊莫名地发烫。 杨谨了然。 已是情根深种,情障迷醉了眼,再理智客观的人,也是难以自拔。 她于是很体贴地没有追问下去。 一时间,屋中安静下来。 “所以,谨儿,你怪她、恨她,这些我都理解。但追究起根源来,终究是我当年教导无方,后来又没尽到规劝的责任。便是怪、便是恨,你最该怪我、恨我。”景砚诚挚道。 杨谨抬眸,轻轻摇了摇头。 景砚深爱着宇文睿,即使她这个局外人,也能真切地体会到那种无以复加的回护。 这样的在意和爱,真让人羡慕。杨谨涩涩地想。 她不是神仙菩萨,没有马上原谅所有的度量。她是一个慢热的人,她需要时间,需要很久的时间,来淡忘这一切。 但,知晓了那些过往的恩恩怨怨,让她的心里有了许多释然。所谓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亦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大概就是如此吧? 若当初,宇文克俭没有做下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又怎会招来那么多人的愤恨呢? 杨谨轻轻地闭上眼睛,宇文克俭临死前的一幕幕再次翻涌了上来。她已经不知道该怎样评价这个血缘上是她生父的男人了。 或许,唯有淡忘,才是最好的方式吧? 景砚细察杨谨的神色,心中方略宽松了些。 心结难解。终究这些事,对谨儿的刺激和打击太大。她能做的,唯有帮谨儿解开心结,给予她温暖和慈母般的疼爱。 在景砚的心中,始终还是当杨谨自家孩儿一般的。她还期盼着,杨谨将来,能够继承挽月山庄的衣钵呢。 所以,现在,怎么讨好自己的孩儿都不为过。 景砚这般想着,自己先笑了,“你姑姑被我罚在家中,这三年都不许随我出来寻你。哼!让她在家中熬着去!义母可替你出气了!” 杨谨也不由得勾起了唇角。 想来,对于那位大周先帝来说,最煎熬的不是不能出来寻自己,而是,要承受三年的相思之苦吧? 如此又叙说了一会儿,杨谨忽的想到了一件事—— 义母方才说“我们”,既不是庄主随着,那又是谁? 毫无征兆地,杨谨的脑中再次跳出来她失去意识之前,在丛丛的青草之间,杨熙模糊的影子。 “义母,我的玉笛呢?”杨谨急问道。 景砚微讶,笑道:“怕磕碰坏了,我替你收起来了。” 杨谨顿觉失望。 她想说“能否帮我取来”,话未出口,胸口突地一阵强烈的烦恶感。 杨谨大惊,觉得自己的身体很不对劲。 紧接着,更加强烈的眩晕感冲击而来。杨谨只觉得四肢酸软得厉害,丝毫使不上力气。 “义母!快!快去寻郎中!”杨谨急喘道,呼吸已经困难了。 “谨儿你怎么 分卷阅读200 分卷阅读201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01 了?”景砚惊道。 “草……草蜱虫……快!郎中!”杨谨瘫软在榻上,无力道。 草蜱虫? 景砚只觉得头皮发麻,她哪里听说过这种东西? 慌忙站起身,便要夺门而出。 却有一个人影,从黑暗之中冲了出来,抢到杨谨的榻前。 “谨儿!谨儿你……你怎么了!”那人急切地唤着。 可惜,杨谨已经因为突发的病症陷入了意识模糊之中。 “你怎么早不舍得出来!”景砚气恼道。 那人静默不语,只担心地盯着杨谨的脸,喃着:“怎么办?怎么办……” 能怎么办!赶紧寻人来救治啊!景砚暗嗤。 人啊,都是一个德行,关心则乱! 景砚的反应是迅即的,她已经跑至门外,唤来了暗卫—— “快去向长郡主求助!”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俩人在一块儿这部分不好写,小天使们表急~ 第133章 晨光熹微。 杨谨仍平躺在榻上, 高热昏睡。身边围着三个女子,皆紧张地盯着忙碌的王宫御医。 良久, 那名御医才直起身来。他来不及擦拭脸上密布的汗水, 用漠南语向金羽禀告道:“殿下, 她已经没事了。” 金羽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又询问了御医几句,直到察觉到一旁的景砚与杨熙已经显露出焦躁不安,恨不得在自己的脸上瞪出四个窟窿来, 才憨笑道:“两位别急, 已经没事了。” 这一回,她说的是汉话。 说罢, 她挥手吩咐那御医退下。 那名御医是个极妥当的人, 他很有眼色地退下, 为杨谨制备药饵去了。 景砚看着杨谨仍旧烧得晕红的脸, 蹙紧的眉头没有丝毫的松缓。 “长郡主殿下,她眼下这情状,当真……是没事了?”她忍不住问道。 金羽也看着杨谨烧得面若桃花的脸, 一时间竟觉得无比的好看, 比她平常冷冰冰的样子好看多了。 她连忙收敛心神,答道:“景姑姑请放心,方才那名御医是我漠南数一数二的医道高手。而且,杨谨这病症又是我们漠南的典型病症, 那御医医治此症拿手的很。他说没事,定然就是没事了。再配以药饵,和外敷的药膏, 杨谨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杨熙方才便敏锐地觉察到,这位漠南长郡主看向杨谨的眼神大是古怪,她心里犯嘀咕的同时,抢过了话头,急问金羽道:“那她一直高烧不退是怎么回事?” 金羽看了杨熙一眼,道:“杨姑娘,对吧?嗯……杨谨她之前被草蜱虫咬了。那东西算是我们漠南的特产。它的体内有毒。质,咬了人畜马匹之后,毒。质会顺着伤处的破口进入受伤者的体内,会引发高热。若不及时医治,毒。质留存在体内,加上高热不退,便可能有性命之忧。” 金羽这般解释着,心里也不禁怪异—— 这个女子,姿容美丽不亚于景姑姑,偏偏还看不出年纪来。观她言行举止,绝不是一个年轻阅历浅薄的;她又姓杨……难道是杨谨的长辈? 思及此,金羽便对杨熙心生亲近之感,又详细解释道:“现在御医已经用过药了,杨谨发的热与之前又有所不同。这是药性在缓缓起效,将她体内的毒。质都**。” 她顿了顿,又道:“毒。质霸道,人体自然会生出抗争,引发高热。不过,性命之忧,是断不会有的了。” 果然是草蜱虫,与杨谨昏厥之前急呼的一模一样。 景砚闻言,暗自点头。她只听闻杨谨医术高绝,却没料到竟达到这样的程度。想来在漠南这三年,她身为郎中,已经将漠南人惯有的伤病等等钻研得差不多了。 杨熙亦想到了这一节,但她因着对杨谨的感情大不同于景砚,是以,想得更多也更深。 尤其是,透过这个漠南长郡主的神态、话语,杨熙已经隐约猜到了对方的心思。 她自幼浸淫于于政事,又久经商场之中的尔虞我诈,形形。色。色的人与事见识得太多了。金羽毕竟年纪轻,阅历少,只几句话、几个动作,那点子其自己都未必看得清楚的心思,便几乎在杨熙的眼中暴露无遗。 杨熙于是觉得心里大不舒服,有种自家的金珠宝贝被心怀叵测的邻居觊觎了的感觉。 她更恼于自己这么久才找到杨谨的事实。 若再迟上一段时间,谨儿这老实孩子是不是要被这个长郡主给勾搭走了? “多谢长郡主详解。”杨熙悠悠开口。 金羽笑笑,那句“不必客气”尚未溜达出来呢,杨熙便又说话了:“我是你这位景姑姑的同辈,你称我杨姑姑便可。” 景砚是个冰雪聪明的,已经将这其中一方尚自懵懂的暗战看出了几分端倪。她微垂下头,勾起唇角,强忍住了笑意。 金羽闻言,则呆了呆。她多少感觉得到了来自杨熙的莫名的敌意,但杨熙的话更让她笃定了对方是杨谨的长辈,说不定还是很亲近的家人。于是,她很自以为是地认定杨熙是气恼于杨谨生活在自己的治下,却遭受了这等无妄之灾。 好吧,人家气恼的也有道理,谁让自己是青原城之主呢? 金羽这般想着,心情反倒更好的,觉得与杨熙更亲近了一层,遂笑呵呵道:“杨姑姑。” 杨熙打量着她的神色,便已猜到了她内心所想,鼻腔里“哼”了一声,算作答应了。 “景姑姑,杨姑姑,”金羽又开口道,“我的建议,还是把杨谨挪到我的王宫中。那里的环境比这里好,医药也方便,对杨谨养病好,你们住着也舒适些。” “不必麻烦!”杨熙原本坐下来替杨谨换搭在额头上的敷凉布巾的,听到这话,立时出言拒绝。 景砚挑眉,登时明白了杨熙的担心。她暗自好笑之余,向金羽温言道:“长郡主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谨儿她这样,再折腾去王宫,总是于她养伤有些妨碍的。” 金羽被杨熙快语回绝,她是长郡主之尊,自然心里不大痛快。景砚的话,却给了她心思回转的余地,亦让她心里好受了些。 “如此也好,”金羽道,“我会让御医和医女到这里恭候差遣的。” 景砚含笑,“有劳了。” 天光大亮,王宫中还有大量的事务需要处置。金羽纵是不想走,却也不得不走了。 她于是深深地看了一眼烧已渐退的杨谨,才依依不舍地告别离去,并说等白日里得空再来。 杨熙始终没给她什么好脸色。在她推门离去之后,杨熙的神情方松缓了许多。 她的目光始终投注在杨谨的脸上,也始终围绕着杨谨忙碌着,或换布巾,或时不时地摸摸杨谨身上的冷热,增减被子。 她表情的变化也很 分卷阅读201 分卷阅读202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02 淡,似乎只是关切着杨谨。但金羽和景砚都不是寻常女子,尤其是景砚,觉察到金羽离去之后杨熙的放松,不由得轻轻笑了。 “放心吧,方才长郡主不是说了吗,谨儿已经没事了。”景砚开口道。她不想让杨熙面对被自己看穿心思的窘迫。 “你又知道!”杨熙微恼道。她还未从后怕、懊悔,以及来自金羽的危机感之中挣脱出来。 “我如何不知道?”景砚凝着她摩挲着杨谨手掌的手。 杨熙凉森森地撩了一眼景砚,“你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太后,你什么都知道……” 这话头,可是有些怨怼了。 这三年来,两个人结伴寻找杨谨,大河东西、江南塞外,去了许多地方。两个人相处的方式,也从最初的彼此将就,时而冷战,渐渐地互相接纳,生出了些许默契。这样的斗嘴,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了。 景砚好笑地看着她,慢悠悠道:“是啊!我是无所不能的大周太后,我不止是太后,我还俘获了天子的芳心呢!” 你戳我痛处是吧?杨熙愤愤地瞪她,冷飕飕道:“你厉害!你多厉害!降住了她的心,还纵她纵得没了边儿!” 她意指景砚没有尽到规劝宇文睿的责任,害得杨谨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景砚挑眉,她少年时候,也是个口才了得的,也曾经将兄长驳斥得哑口无言,将父亲驳斥得唯有苦笑。只是后来入宫做了皇后,渐渐地骨子里的端庄占了上风,不施此道已久,很是技痒。 “呵呵!”景砚很应景地冷笑一声,接着毫不留情地戳穿了杨熙—— “我确是有错,不过,我好歹也晓得直面,晓得知错便改。我可没无能到连露个面都不敢啊……” 她这是戳杨熙不敢在杨谨清醒的时候现身的事实。 “没什么不敢的!”杨熙被她激出了胆气,“我既寻到了她,还有什么不敢面对的?” “那好啊!你既这么有胆量,便守在这儿,静候她醒来,你可敢?”景砚噙着笑。 好一个激将法! 杨熙一凛。 可是,话赶话僵到这里了,若她再没出息地退却了,是不是太怂了? “有何不敢!”杨熙圆着眼睛,铿锵道。 “如此甚好!”景砚朗声道,“你便守在这里,等着她醒来吧。” 说罢,转身便要离开。 “诶!你做什么去?”杨熙急了。 景砚笑忒忒的,“我自然是去休息一会儿啊!” 她说着,抬掌轻拍了拍杨熙的肩膀,笑道:“我是个老人家了,一把老胳膊老腿儿,禁不起这么整宿整宿地折腾。你还年轻,便替我这个老人家守在这里吧!” 接着,便带着一缕香风,去隔壁房间补觉去了。 还真是……倚老卖老啊! 杨熙瞪着景砚的背影,直到那道妙丽的背影消失不见。 一时间,室内只剩下了一躺一坐的两个人。 于是,她更能够无所顾忌地盯着杨谨的脸,贪恋地瞧个够了。 景砚是好心,杨熙懂。 虽然她用了激将法,激得自己躲无可躲,但她想要寻到杨谨的心思,同自己是一样的。 甚至,景砚心里是认同自己与杨谨,将来走到一起的。 虽然,其中或许有些把自己安排进去,从此之后便无人再惦记宇文睿的小心思在,但景砚看得更清楚,自己是适合杨谨的,杨谨亦是适合自己的。 曾经,这位大周太后,在杨熙的心目中,是个偶像般的存在,就如同庙观里供奉的那些泥胎神像,各种各样的溢美之词都可以冠在他们的头上,可他们却只适合被膜拜,不是活生生的存在。 而这近三年的相处,让杨熙无比真切地看清楚了景砚的性子。她甚至觉得,在自己面前的景砚,或许才是最真实的景砚。毕竟,面对爱人的时候,每个人都会有所保留,只愿让对方看到自己美好的一面。 她们一路上,斗过嘴,互相嫌弃过,也彼此欣赏过;有时候会因为某件事而心生默契,将对方引为知己,有时候又会因为某个人而忍不住讥讽对方…… 这般一路行来,这样枯燥而焦心的寻找,似乎也变得不那么难挨了。 景砚不再将杨熙当作是一个潜在情敌般的存在,杨熙亦对宇文睿选择了景砚而看得越发通透了。 终究,宇文睿不是适合她的人。或许,只是她年轻的时候倾慕强者的一个难解,却也终究得解的心结。 所以,你才是我最该守护的人…… 杨熙出神地看着杨谨俊美的五官,痴然沉迷。 所以,你要快点儿好起来啊! 她希望,杨谨能够听到她渴盼的心声。 作者有话要说:  御姐与御姐的互怼什么的~ 第134章 杨谨醒来的时候, 发现外面的日头已经挺高了。 这是……快午时了?杨谨混浆浆地想。 所以,自己昏了多久?半日, 还是更久? 身上酸痛, 使不上力气, 脑袋里也晕晕的。她迷迷糊糊地摸向额头上的物事,竟是一个叠得板板整整地布巾。上面的凉意早已经消失殆尽,散发着和自己的身上差不多的热度。 还是有些烧。杨谨默默地想着。 她知道自己是被草蜱虫咬了, 昏迷之前就知道了。 她在漠南待了将近三年, 经她手医治了不知多少病患,这种漠南的“特产”她怎会不知道? 怪只怪, 她一时倒霉, 或者说, 她酒醉得没了警惕性, 大喇喇地躺在草甸子上,岂不是躺平了给虫儿当点心。 杨谨暗暗摇头,觉得自己真是不像自己了。 眼下情状, 又何尝不是躺平了…… 嗯?似乎哪里不大对劲。 杨谨半合着眼, 看了外面的光景,回想了一番自己的状况,忽的觉得屋内似乎有不寻常的气息。 而且是,很熟悉的气息…… 她霍然睁大了眼睛! 她看到了什么? 在距她双脚半尺远的地方, 侧对着她,一个女子,正在盘膝打坐。 姿势不可谓不端雅, 侧颜不可谓不美丽,还有那肌肤,清透透水润白皙,婴儿一般,堪称吹弹可破…… 然而,这所有的一切,集合在一处,构成了一个杨谨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梦中都盼着、念着,却不敢见、不想面对的人,活生生的人。 熙…… 杨熙…… 杨谨的嘴角无奈地抿起,口中溢出了苦涩的滋味。 她早该想到的:义母说“我们”,义母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说“我们”?那个“们”既然不是宇文睿,那必定就是……她啊! 此情此景,杨谨不敢去想这个人的名字了,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将那个美好的名字倾吐出口。 分卷阅读202 分卷阅读203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03 熙啊? 光明,和乐,吉祥,兴盛,象征着太阳的光辉……这样简简单单的一个字,饱含着太多美好的期待。她的父母,当初为她取这个名字的时候,该是存着怎样的期盼啊! 杨熙,当真比她的化名“石寒”好听得多,温暖得多。让人哪怕只是听听,都想亲近她,从她的身上汲取融融暖意。 杨谨于是想念那支陪伴了她三年的玉笛了。那里面,也錾着一个“熙”字。彼“熙”才是真正属于她的。 而此“熙”……杨谨目光复杂地盯着杨熙的侧脸,不知不觉中嘴唇咬破出了血。 凝神打坐的杨熙似有所觉,于空明中豁然睁眼。 她只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便转脸向杨谨的方向,恰与杨谨注视的双眼四目相对。 杨谨:“……” 而杨熙,初时惊讶,接着是不可思议,继而双眸柔软了下来,她就这样看着杨谨,隐有水光浮动。 “谨儿……”她的语声微微哽咽。 杨谨轻轻蹙眉。她听不得杨熙这样的声音,更看不得杨熙漾上水意的瞳子。 她不自然地转开眼去,无措地盯着床榻的一角。 她已经知道了,之前她醉得狠了的时候,在草甸子看到的,是真实的杨熙,不是幻觉,也不是梦。 她为自己当时的脆弱,为自己当时急切地想要扑到杨熙的怀里的事实,而感到无地自容。 这便是,酒后现原形吗? 杨谨的脸颊泛上了两团红晕,和她此刻低热的身体,倒是相得益彰。 “你在这儿……”良久,杨谨方讷讷开口。 她受不住杨熙似是要盯进她骨头里的目光,再不说点儿什么缓解氛围,她怕自己会忍不住落荒而逃。那就太……太丢脸了! “嗯,我在这儿。”杨熙轻声回答着。 那声音那样轻,羽毛一般;却有着奇异的力量,至少,它刷过了杨谨的耳朵,刷过杨谨的心,害得杨谨的心脏都禁不住随之急切地“咚咚”跳了两下。 杨谨大窘。 而更窘的是,明明是来自她身体内部的细微变化,杨熙仿佛听到了,一双妙目流转,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似在嗤笑杨谨的口是心非。 杨谨更加窘迫了。 不会是她的错觉,她怎么觉得,杨熙似乎能看透自己的心呢?不是出于了解自己的看透,而是像是感官敏锐的那种看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竟然有这样高深的修为? 她猛然记起方才初初发现杨熙的时候,她在打坐。难道她竟修习了某种心法? 杨谨诧异地微微张嘴,她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种玄幻的局面。 杨熙此时再次开口了,“谨儿,我寻了你三年。终于寻到了你。” 这话说得何等轻巧? 大周疆土广阔,周围更有诸部族政权林立;江南塞北,气候迥异,西域东海,地形更是不同。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带过的,是三年的艰辛苦楚。 杨谨胸口发滞,疼得发滞。她能够想象得到,杨熙与景砚,经历了多少辛苦。纵有侍卫保护,纵能乘车、骑马,这一里一里的路程,也是靠她们一尺一尺地丈量过来的。 杨谨突地后悔起来,后悔自己当初的不告而别,害得她们伤心、担心。之前,面对景砚的时候,这种感觉还很淡,一旦换做杨熙,很多隐忍的情绪便要抑制不住地挥发出来了。 不!她在想什么?怎可以就这样软了心肠? 杨谨暗怪自己。她看向杨熙的目光也从怜惜化作了带着几分锐利。 这个女子,这个曾经化名石寒的女子,她对自己称得上好,可她欺瞒了自己多少? 她什么都知道,关于自己的身世来历,关于自己的一切,她都知道,偏偏,她什么都不说。不止不说,还哄骗着自己! 把自己当小孩子一样哄,当小傻子一样骗! 骗子!哼! 杨谨愤然地瞪着杨熙。 杨熙眼皮一跳,那枚朱砂色的小小泪痣,也随之跳了跳。 杨谨眼一花,有一瞬的恍惚,接着便在心里大口地啐—— 长得再美,也是骗子!就算是哭,也是骗子! “我在这里,很好。”杨谨冰着声音道。 我在这里生活得很好,一切都好。所以,你不用再惦记我,你可以走了,不用再找我。 杨熙却很好笑地看着她变脸,听到她近乎逐客令的冷言冷语,也不急也不慌,而是慢悠悠地抬起一根玉指,隔着薄被戳了戳杨谨的左小腿。 那里,正是杨谨被草蜱虫咬过的地方,伤口挺深。 之前,那位王宫御医已经在伤口周边涂抹过麻。药,用消过毒的小薄刀割去了那里的腐肉,放出了里面含着毒。质的血,又小心地敷了对症的伤药,用细麻布缠缚了。 这会儿,麻劲儿已过,杨谨虽有内力护体,一点点滋润将养着那处,突然被戳中,却也是钻心地疼。 饶是她性子刚强,疼得额上沁上冷汗,痛苦地呲了牙,也没哼出半声呻。吟。 杨熙见状,怎会不心疼?可她更气恼。 她就势擎着那块布巾,擦拭着杨谨额头上的汗水,瞪道:“逞强!逞强!这便是你说的,’过得很好‘?” 杨谨腿上的钻痛渐逝,头顶上是杨熙带着温香气息的呼吸,还有冲口而出的恼意。虽然那样恼,说出的话也绝称不上温柔,可她为杨谨擦拭汗水的动作却是那样的柔和,生怕再弄痛杨谨似的。 我可没说我在这里“过得很好”!杨谨腹诽道。 她性子倔强得很,抬手阻住杨熙的动作,冷淡道:“这不过是个意外。漠南百姓,男女老幼,几乎没有人不曾被这东西咬过。我是郎中,自然知道怎么照顾自己……” 她咬了咬因为破皮而蛰得慌的嘴唇,横下心道:“……不劳你费心。” 杨熙因着她的这句话,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杨谨。 杨谨被她盯得胆寒,却依旧梗着脖子,“没什么答案不答案的。我当初离开,便已将态度表明,此生,路归路,桥归桥,互不拖累,互不相欠。” “呵!呵呵!”杨熙笑得没笑意,“好一个路归路,桥归桥!” 她自身后的桌上抓过一样物事,丢到杨谨的怀里,泠然道:“既然是路归路,桥归桥,你时时带着这劳什子,又是怀念的哪门子!” 杨谨胸口一沉,玉笛的轮廓出现在她的眼中。刺目的阳光射入屋中,将玉笛内。壁上的“熙”字照得清清楚楚。 杨谨心头更觉气闷,或许是因为杨熙的话,或许是因为这玉笛,在她的意识中太过沉重了。 “你当初既能送我这东西,为什么不将实情告诉我?”杨谨大声质问着。 “告诉你什么?告诉你我要 分卷阅读203 分卷阅读204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04 去对付的,是你的亲爹吗?然后,你会如何?你会任由我一个人去吗?你会不掺合进来吗?”杨熙毫不客气地针锋相对。 这三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杨谨。这些话,在她的心里转了无数个来回,最终都化作了无尽的懊悔。 而现在,她终于如愿以偿地寻到了杨谨,那些强烈的情绪,怎么可能不泻瀑般狂猛而落? 作者有话要说:  啊终于见面了(松了一口气的坐着菌 总要把一切说开了,才能敞开心扉谈恋爱 第135章 “总之, 你骗了我!害得我像个傻子似的……”杨谨越说越觉得委屈。 “总之?呵,何时还学会总结了?”杨熙失笑。 看着杨谨委委屈屈的模样, 杨熙的胸口一时间酸酸软软的, 她忍不住揉了揉杨谨的脑袋。 杨谨一僵, 心理上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躲开她的亲近,身体上却诚实地不想动。她于是更鄙视自己的口是心非了。 杨熙见她终究是没躲开自己的亲近,方宽了心。有心结不怕, 日子久着呢, 总会解开。 只要谨儿的身体不排斥自己的接触,旁的, 都有回旋的余地。 如此想着, 杨熙忽的笑了。 她笑杨谨这副别别扭扭的模样, 哪里像是排斥自己呢?简直是在享受啊! “你笑什么?”杨谨红了脸, 直觉她一定是在笑自己。 她自小自立惯了,从来讨厌别人当她孩子一般,尤其是在杨熙的面前。她毕竟小杨熙十九岁, 这样的年龄差距, 杨熙做她娘亲都绰绰有余。 眼下,杨熙就这么揉着她的脑袋,若不是心里面还当她是个小孩儿,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当她是某种被豢养的宠物。绝没有第三种可能! 这两种可能性,都让杨谨气闷:她才不要当小孩儿,或者小动物! 杨谨性子倔强, 一时气结,不管不顾地就往外躲杨熙的“魔掌”,却忽视了自己现在的实际状况。 结果,这么一躲一拖,她被草蜱虫折磨得高热之后软绵绵的身体,真正验证了何为“力不从心”—— 她只躲了一下,整个人就没出息地扑在了床榻上;被拖拽得受伤的小腿,又钻心地疼了起来。 “嘶——”杨谨赶紧闭嘴,还是没关住这声更没出息的痛吟。 杨熙要被她的犟脾气气歪了鼻子,又舍不得不管她。 于是只好重又拉了枕头过来,垫在了杨谨的颈下,好让她躺得舒服些。 又是三年苦苦追寻,又是千里不离不弃,现在还要顾及这祖宗的各种小性子小脾气,更要耐着性子伺候她……就是这样地陪尽小心都不落好。 杨熙真觉得自己也是贱得可以了。 杨谨的一张小脸紧绷着。她浑身使不上力气,只得由着杨熙“上下其手”。 这副尊容,真是没用到了极致。 亏她刚才还幻想着什么一走了之,果然只是幻想! 所以眼下,有自由才有尊严! 杨谨暗下决心,不再说话,只在体内运转内力,盼着自己快点儿再快点儿好起来。 “就算是你运了内力,是个病症就有病程,你想逃离我,也不是那么快就能做到的事。”杨熙突地开口了,打破了杨熙最后的点点希望。 杨谨圆了眼睛,瞪视她。 她什么时候变成我肚子里的蛔虫了?杨谨愤愤地想。 其实,她何尝不知道,对于她的心思,杨熙从来都是清楚的。 这才更让人觉得无力。 时隔三年,杨谨的脑中再一次很严肃地思考起那个问题来:关于她配不上她的问题。 杨谨遂更加沉默了。 杨熙的心里存了好多的话,想与杨谨说。这些话,存了那么久,随着岁月的流逝,沉淀成了醇而醉人的情意。 这一路走来,她肖想过无数次,再遇杨谨的时候,她将怎样迫不及待地向她倾诉自己的情意,那些只能向她倾诉,此生只肯说与她的情意。 然而,事实总是比想象来得残酷。 其实,她早该想到的,杨谨当年能够在她昏迷的时候绝尘离去,便是狠下一颗心不想再与她有所瓜葛。她现在想要倾诉情意的打算,显然是预先以想象跨过了两个人之间的那道鸿沟。 这道鸿沟,在杨谨的心中,始终是存在的。或许,在这三年之中,因为孤独,这道鸿沟比曾经更深更宽了。 杨熙恍然意识到:自己太心急了。 杨熙不再尝试在此刻与杨谨掰扯明白什么,而是毫无征兆地掀开了覆在杨谨身上的薄被,只穿着中衣中裤,左腿小腿的裤筒还被高高挽起的杨谨,就这么被暴。露了出来。 “你做什么!”杨谨大惊,慌忙用最后仅存的那点子小气力去抢夺杨熙手里的薄被。 当然是,扑了个空。 “你慌个什么?我又没想对你做什么。”杨熙笑吟吟的。 杨谨倒吸一口凉气。她怎么就觉得,眼前的杨熙,和曾经她认识的那个,很不一样了呢? “你……”你是不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体了? 杨谨张了张嘴,又紧紧闭上了。 “我什么?”杨熙将薄被放在一旁,认真等待她的下文。 “你变得……不一样了。”杨谨蹙眉道。 “原来是这个,”杨熙浅笑,“我以为你要说我被什么附体了呢。” 杨谨:“……” “你若经历过我所经历的,你也会变……”杨熙继续看着她,笑。 杨谨抿唇。 既然经历得那么苦,又何必这么强求?她想说。 “……可我却喜欢这样的改变。”杨熙续道。 杨谨想说的话,就这么被她活生生地堵了回去。 都甘之如饴了,还能说什么呢? “不过,”杨熙又道,“眼下,我还不想和你聊这些。” 杨谨被她漂亮的眼睛从头顶盯到下巴,再扫过胸口、腰肢,顺着身体的中线逡巡而下,在修长的双腿之间停顿了一下。 杨谨的呼吸都要停止了。怎么就有种被侵。犯的感觉呢? 她觉得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杨熙的目光却又继续向下,沿着她笔直的腿,最终落在了她左小腿上。 那里,除了细麻布包裹的伤口,就是小腿上白皙的肌肤,与紧致的肌肉。 杨熙的眼神,深邃而玩味。 杨谨心里涌上一股子很不好的预感。 接着,她便发现,杨熙的眼神中流露出了……嫌弃? 她嫌弃她?这是怎么个意思? “果然,脏兮兮的,该洗澡了。”杨熙自言自语道。 脏兮兮!杨谨惊愕、不甘。 说得她好像是个脏乎乎的泥猪似的!她明明每日都沐浴的,也只有昨日……昨日算是特殊状况。 分卷阅读204 分卷阅读205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05 她哪里想得到,那么点子酒就能醉了她? 她哪里想得到,好不容易醉一场,还做了草蜱虫的点心? 杨谨心里更闷了。 “我每日都沐浴。”她大声道,生恐杨熙认定自己是个不爱洗澡的,而生嫌弃。 “可是你昨日就没沐浴。”杨熙毫不留情地戳穿她。 “昨日情况特殊……” “再特殊,每日坚持沐浴的好习惯都不可荒废了,这是自律,也是修身养性的途径之一。”杨熙说得一本正经。 就在杨谨睁大了眼睛,思索着该如何应对她的“训教”的时候,杨熙忽然像下了决心似的—— “所以,我打算帮你保持这个好习惯。” 什么意思? 就在杨谨惊觉她之前那个极不好的预感可能要变成现实的时候,杨熙用行动给予了她肯定的答案。 她一手探入杨谨的脖颈下,另一只手则勾住了杨谨的腿弯。就这么,把杨谨抱在了怀中,毫无费力。 杨谨见鬼了似的,眼珠儿快要瞪出来了。 这是她认识的杨熙吗? 这是她认识的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吗? 她刚见到她的时候,她可还是个被心疾症折腾进去半条命的病人呢! 这、这、这…… 这不是重点! 她、她、她抱着我做什么?她怎么可以这么抱着我! 杨熙早料到杨谨的反应了,忍笑忍得小。腹抽。 她怕真的笑出来,力气一泄,会把杨谨扔在地上。 “别乱动啊,”她板着脸警告杨谨,“我知道你沐浴的地方在哪里。” 你知道的还真是多啊!杨谨气结。 “不用你给我沐浴!”她抗议道。 “那你想让谁给你沐浴?”杨熙针锋相对。 “我……” 你是想让那个金羽给你沐浴吗?杨熙很想问出这句话来,但她还是克制住了。 在她跨过杨谨心里的那道鸿沟之前,这种话题,无异于火上浇油。 杨谨现在的身高,比杨熙还要高将近半个头。因为身高的原因,杨谨的两条长腿难免会离地近了些。 这样的状况,更让杨谨觉得羞耻:自己这么细细高高的人,被比自己矮了半头、年长十九岁的女子抱着,怎么看都像是被宠溺的感觉啊…… “你不必害羞,”杨熙忽道,“这又不是我第一次帮你沐浴了。你身体我哪里没见过?” 这就是你理直气壮的理由吗?杨谨被气到窒息。 她索性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反正她挣脱不开,更跑不掉,抱就抱呗,又不会少块肉。谁抱谁挨累! 杨谨冷哼一声。干脆学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儿。 然而,她越来越红的面庞,连带着耳际、脖颈都通红了一大片的模样,却暴。露了她内心的真实情愫。 杨熙抱着她,一边朝她日常沐浴的地方走,一边时不时地垂眸看她的神态。 杨谨闭上眼睛,反而方便了杨熙肆无忌惮地打量她,仔细分辨她的五官、姿容,与三年前相比,有了怎样的变化。 对于老实人,就该用不老实的法子;对于容易害羞的人,就得用令人害羞的法子。杨熙觉得自己人生经验在这短短的一刻钟之内,又有了迅猛的提升。 果然是“活到老,学到老”啊! 杨熙的心情大好,好得不能再好。她决定,以后多与杨谨做这种会让其害羞的身体上的亲昵接触。就这样,一点点地,跨过那道鸿沟。 作者有话要说:  小杨被调戏得一塌糊涂 话说小天使们表着急,坐着菌很努力地争取每日一更了,一口吃个胖子很难的 第136章 “呦!这唱的是哪出儿?”景砚的声音突然在两个人的耳边响起。 杨谨立时屏住了呼吸,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拧脸窝进杨熙的胸口,哪怕这么猛的动作扯痛了她小腿上的伤口, 她也在所不惜。 杨熙:“……” 相较于景砚的突然出现, 杨谨此时的状态才是最乱她心神的。 这是什么鬼姿势啊? 自己抱着她, 她拧着身子、拗着脖子,小脸儿埋在自己的胸口柔软处。呼吸还一簇紧似一簇的,热乎乎地喷在薄薄的衣料上, 径直透入中衣, 以及贴身的里衣,烘得那处熏猪头似的—— 呸!什么烂比方! 杨熙暗啐自己, 娇容也一如胸口般, 蒸腾上了热气, 染上了胭脂色。 她好想一把丢开杨谨这个冤家! 因为这杨谨这冤家, 不止用热气熏蒸她的胸口,还害得她左胸腔里的心脏“咚咚咚”地跳得大失分寸。 杨谨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杨熙身体的诡异变化。她再次吸气,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瞪得更圆了。 景砚笑盈盈地瞧着这一横一竖各自窘迫的两个人。 “让我猜猜……”她故意将食指和拇指搭在下巴上, 做思考状。 “要是我猜得不错, 呵,这是要沐浴?”景砚笑得眉眼眯起。 继而摇头叹息:“年轻人就是年轻人,抗折腾得紧。都这副模样了,还能沾水沐浴呢?” 杨谨被她羞得无地自容, 恨不得随便找个地缝儿钻了。 杨熙在羞赧之余,却是更务实一些的那个。她猛然意识到,杨谨腿上有伤口, 怎么可以沾水呢? 不过,当着景砚的面,又赶着景砚的话头儿,她才不会承认她方才是调。戏杨谨调。戏得顺了手,脑子糊涂了。 于是,杨熙抱着杨谨停下了脚步,笑向景砚道:“很久没亲近了,让您见笑了!” 说着,还挑衅似的勾着唇角瞧着景砚。 杨谨听着这话,嘴角微抽,更觉得没脸见人了。 景砚心里也没好到哪儿去,她已经将近三年没见过宇文睿了,眼瞧着人家“小妻妻”如胶似漆的样子,她更是火大,暗骂宇文睿,这么长时间了,也不知来追! 宇文睿也是冤枉。当时是谁黑着脸,不许宇文睿跟半步的? 同样的,景砚也断不会允许杨熙看自己的笑话,遂洒然摆手道:“亲近便老老实实地亲近,我家谨儿可是大伤未愈的人。” 你要是敢伤了我家谨儿,和你没完! 她话中隐含的意味,杨熙怎会看不懂?一想到景砚将来会是她名义上的“婆婆”,杨熙便觉得胸中一口闷气,愤愤地一眼剜向了杨谨。 杨谨已经羞得无地自容,哪里有心思琢磨她弯弯绕绕的心思? “义母,您……” 杨谨张了张嘴,很想说“并不是您想得那样”,或者说“我和她其实没什么”,可转念一想,这样说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本就口拙,三年的沉默寡言,更没机会练就个好口才,刚张了张嘴,就被景砚笑呵呵地夺去了 分卷阅读205 分卷阅读206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06 话头儿—— “谨儿不必在意我这个老人家。听说青原城外风光极佳,我正要去逛上一逛。” 景砚说罢,当真迈步离开了。掩上门之前,还不忘促狭地冲两人眨眨眼:“你们……随意啊!” 杨熙和杨谨:“……” 杨谨安然地回到榻上。后背落在床。榻上的那一瞬,杨谨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再“那样”地面对杨熙了。 不过,紧接着,她便发现,是自己想得天真了。 因为,杨熙刚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榻上,就直起身快步走到门旁,把门栓紧,又检查了几遍;接着,又去窗边,关紧了窗子;之后,在杨谨这间不大的房间内,沿着墙壁足足饶了三圈,似乎很担心角落里突然蹦出个活物似的。 杨谨被她绕得头大,方才的那种极不好的预感再次升腾起来。 她这是要…… 杨谨深恨,自己怎么就被虫儿咬了?怎么就不能赶紧逃走呢? 她悔恨的当儿,杨熙已经做完了所有的检查,端了一盆温水回来,手臂上还搭着一条干净的布巾。 杨谨快寻不到呼吸了,下意识地身体向榻内缩了缩。 杨熙将水盆和布巾放下,看着她惊悚莫名的样子,“扑哧”笑了。 “别躲了,”她弯唇道,“躲与不躲,结果都是一样的。” 这话说的……倒像是纨绔恶霸要对无辜小姑娘做些什么似的。 杨谨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你能不能……” “不能。”杨熙平静地将她心里最后那点儿希望的小火苗掐断。 杨谨被噎个正着,这还不算可怕的,可怕的是,杨熙边说着,已经拉开了她的中衣。 杨谨大惊失色,也不管疼不疼了,慌忙出手,扣住了杨熙还想继续入侵的手。 “别这样……”她还在做虚弱的抗争。 杨熙却笑得温柔可亲,在她惊悚的注目下,杨熙居然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扣住了她的手腕,然后,毫不费力地掰开了。 杨谨倒吸一口凉气。她总算是明白了,杨熙之前抱着自己还能来回走动的怪力,绝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是真的有这么大的力气了。 人的气力,不是凭空得来的。要么是自小习武,日积月累形成的,要么就是习学了什么高深的内功心法,经脉拓宽,自然气力增长。 杨熙原本不会武的,第一种情况显然不可能。那就是第二种? 杨谨看向杨熙的眼神更加诡异了。 “你怎么这么大力气了?”她还是忍不住问,虽然此刻的她,很有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姿态。 “想知道吗?”杨熙笑问。 当然。杨谨很认真地点了点头。然而—— “诶!你……” 她认真的表情没保持住,因为杨熙问她的同时,手指便不客气地勾了她的中衣,将那可怜的衣衫扯开,内里最贴身的那层,便大喇喇地暴露在外。 杨谨简直没脸活了。她羞愤地瞪视杨熙。 杨熙不以为意,更不怕,仍瞧着她,一双妙目还逡巡而下,落在了她胸口小小的起伏上。 然后杨谨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了杨熙在微微摇头,流露出一副“看吧我就说不该从小缠着那劳什子,到如今人是长了这么大个子了,这里还这样的没起色”的神情。 杨谨一口老血险些喷出:你这是什么眼神! 她圆了眼睛,使劲儿地瞪杨熙。 如今的杨熙,似乎一切都看开了,一切都不在乎了。至少,杨谨的警告,她是全然不放在眼里的。她利落地勾了杨谨贴身的最后一层束缚…… 杨谨一抖,因为肌肤的**,她不禁哆嗦了一下,也不知因为冷的,还是因为其他。 “唔——”杨谨的身体霍然绷紧,因为杨熙这个不要脸的,竟然、竟然吻上了她的左胸口!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也许很短,也许很长。总之这段时间内,两个人便这样一坐一卧着。 杨熙做了那件事之后便像被雷击了似的,她猛地直起身体,见鬼了似的,扯过薄被覆住了杨谨裸。露在外的肌肤,之后便垂着眼睛,怔怔地出神。 而杨谨,作为一个丧失了大半行动力的病人,她只能躺在榻上,看着杨熙越发古怪的模样。而最初被杨熙侵犯激生的羞愤与怒意,此刻也渐渐化作了无限的担心。 “你怎么了?”杨谨担忧地问道。她尽力伸着手臂,指尖够到杨熙搭在榻边的手背上。 杨熙一抖,攥紧了榻边,却没有躲开去。 半晌,杨熙方幽幽道:“我疯魔了……” 杨谨蹙眉。 “我想我已经疯了三年了……从睁开眼睛,你消失不见的时候起,我就已经疯魔了……”杨熙微垂着头,一缕发丝溜下来,散在她的额角,遮住了她眼中的光,显得她更加的楚楚可怜。 杨谨胸口一滞,方才被杨熙吻过的地方,急剧而快速地抽痛了一下。 她很想开口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醒过来的时候,什么都结束了……血,我看到了许多许多的血,有新鲜的,还有已经变得黑紫的……还有残肢,碎裂的看不清本来面目的五脏……”杨熙喃喃地叙说着。 三年前的那场惨事,杨谨是亲历者。只不过,她没有看到结束的情形。根据记忆里情形,她能够肖想得出,那是怎样的人间地狱。 杨谨并不觉得惊恐或是恶心,但是她知道对于杨熙而言,那意味着什么,她更觉得心疼她了,心中的悔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强烈得连在心里驳斥自己的勇气都没有。 “我以为你已经……”杨熙幽森地絮絮着。 杨谨自是知道她以为自己已经怎么了。在昏厥中醒过来,在意的人不见了踪影,任谁都不会往好处想去。 “呵!可他们告诉我,你走了……”杨熙笑得殊无笑意,看得杨谨想哭。 杨熙却停止了叙说,吸了吸鼻子,不着痕迹地抹了一把面颊,轻笑道:“说这些做什么呢?” 她自嘲般地摇头,不看杨谨,却俯下。身摸了摸水盆里的水。 “凉了,我去换些热的来。”她作势要抱着盆离开。 就在这时,杨谨突的抓住了她方才抹过脸颊的那只手—— 手掌心里,薄薄的水渍。 杨谨知道,那不是水,而是泪。 于是,她觉得自己的胸中也氤氲了水汽一般,把那颗设了防的心都泡得软绵绵的了。 杨熙倔强地不去看她。 扛不住杨谨的执拗,她拉着杨熙的手,连带杨熙的身体,都靠向床。榻的方向。 杨熙终究是拗不过她,更怕带痛了她身上的伤,只得由着她的力气,俯下脸来。 两张脸,相距不过三四寸的距离,呼吸相闻。杨熙的呼吸,明显更急迫一 分卷阅读206 分卷阅读207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07 些。 杨谨拼着多卧床几日,努力地绷紧脊背,抬起上身,用自己的唇,去够杨熙的。 杨熙听到自己的心魂炸开一朵烟花的声音,若要豁出性命去只为一刻的缠。绵,她怎么舍得杨谨做那扑火的蛾? 她于是忘记了一切,用比杨谨的接近更快的速度,接近了杨谨。 直到,两个人,四唇相接。 良久,杨熙才恋恋不舍地暂时放过杨谨,身体仍撑在杨谨的上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杨谨到底是此刻体弱的那个,悠长的一个吻,已经快要抽尽她残存的所有的气力。 她胸口的起伏,缓缓从快速而剧烈变作平稳缓和,然后又不争气地红了面庞。 不管杨熙做了什么,这个吻,还是自己主动的……这可真恼人! 杨谨通红着脸,使劲儿瞪着杨熙,口中犹道:“你记着,我可没答应你什么,我只是……看不得你掉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  老杨就是标准的大悲大喜慌了手脚,然后还绷着还装的那种 啊开了新文《忆染青春》,存稿中,欢迎收藏~ 第137章 杨谨的伤处好得很快, 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要快。 对于这件事,杨谨比其他任何人都乐于看到。为什么? 原因很难于启齿。 自她醒来的那日起, 景砚当日便搬去了金羽的长郡主宫中居住, 美其名曰“不做那碍眼的, 影响’小妻妻‘感情”的。 杨谨听了这话,自然羞得无地自容。 杨熙却机敏地点破了她的心思:“您是怕看得多了眼热心跳,远水解不了近渴吧?” 此话一出, 就被景砚一串眼刀飞过来, 针锋相对地警告她:“有朝一日,你与谨儿在一处了, 莫忘了, 还得给我这个老人家奉婆婆茶呢!” 只这么一句话, 就把杨熙给噎了回去。 直到景砚好言好语地抚慰了杨谨, 又说“每日都会来瞧的”,被金羽的漂亮马车接走之后,杨熙这口闷气才渐渐地舒展开来。 哼哼!婆婆? 她会做宇文家的儿媳妇?灭国的大仇她还记着呢! 别忘了, 谨儿姓杨。就算是论起婆婆这桩事来, 她的正经婆婆这会儿还在青原城外长眠呢! 就算是打死杨熙,她也不会向景砚这个昔日的情敌敬婆婆茶的!那还不如一根绳子勒死她呢! 何况—— 杨熙的嘴角噙上一抹危险的笑意:她与杨谨,谁娶谁,还说不定呢! 杨谨是不小心看到那抹笑的。 看到的同时, 杨谨就禁不住一哆嗦。 那个笑啊,怎么看怎么觉得危险又阴险。 杨谨于是特别后悔,怎么就没央着义母把杨熙这个祸害给一起领走了呢? 然而, 只转念一想,杨谨就能够确定,那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罢了。 就冲着杨熙突然亲自己胸,后来又被自己莫名其妙地主动拉着接吻的时候之后的所作所为,杨谨就知道,杨熙是彻底黏上自己了。 果然,她的预感是极准的—— 杨熙这个不要脸的,从景砚离开之后,何止时不时地摸摸自己的脑袋、摸摸自己的脸?她还时不时地借着给自己换衣服、擦身体的时候,抚摸自己衣料下的肌肤,揩自己的油…… 当然了,亲吻那是经常性的。 初时,被这样对待的时候,杨谨不是没试图反抗过。 可是,反抗有用吗? 反抗要是有用的话,坏人做坏事会得逞吗? 坏人做坏事要是不能得逞的话,还要捕快干吗? 在经历过几次三番被偷袭,以及正儿八经的被抚摸之后,在企图抗争以至于浑身折腾得都是汗,反倒给了杨熙再次给自己换衣服、擦身体的机会,更加地变本加厉之后,杨谨学聪明了—— 反正反抗不能,索性就由她去吧! 不然又能怎样呢? 何况,有那么几次,确实,挺…… 杨谨不好意思去想与“舒服”啊“享受”啊之类相关的词汇。她是个客观的人,她没法否认,确确实实有那么几次,她忍不住……回吻了杨熙。 所以,接下来的,天黑以后发生的事,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了。 其实,杨谨现在这副半残的模样,杨熙能做什么?她还没惨绝人寰到那种地步。她只是与杨谨同榻而眠罢了。 杨谨无奈地暗自摇头:同榻就同榻吧,也不是没同榻过。这都在预料之内,反正阻止也是无效的。只要她不…… “诶!你的手!”杨谨心里的无奈尚未感慨完呢,杨熙就已经上下其手地环住了她的腰,顺便还在她敏感的腰肢上拂了那么几下。 杨谨的全身都绷紧了。她终于明白了,当初自己厚着脸皮与杨熙同榻的时候,动手动脚什么的,有多讨人嫌了。 如今,风水轮流转了吗? “你紧张个什么?”昏暗之中,杨熙呵笑着,在杨谨的耳边吐气如兰。 却极有效果地熏红了杨谨的脸。 杨谨心中默念着《清静经》,还嘴硬道:“谁紧张了!” “嗯,你没紧张,是我紧张,成了吧?”杨熙调侃着。 杨谨:“……” 此时的杨熙,只着寝衣。寝衣是很贴服的料子,裹在她玲珑的腰身上,将由上到下所有的美好曲线,都衬托得愈加美好。 别问杨谨是怎么看到的,她没脸一边嘴硬着,一边还拧过脑袋去打量杨熙什么样。她是猜的。 或者说,一旦与杨熙同榻,被杨熙搂抱着,贴得还这般近,杨谨的脑袋里便不由自主地冒出杨熙此刻可能的样子来。 “你应该和义母去长郡主的宫里住,没必要在这儿挤着。”杨谨绷着脸,竭力演绎何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撵我走?想让谁来照顾你?嗯?”杨熙轻笑,显然不为所动。 杨谨滞住。 “我自己便可以!”她表示自己的自理能力很强。 “哦,我还当你想把我支走,让哪个如花似玉又尊贵的小娘子来伺候你呢!”杨熙哂笑,微含醋意。 哪来的什么如花似玉的小娘子! 杨谨自知斗口舌绝对斗不过杨熙,若是一言不发的话,又保不齐杨熙会再对自己如何如何。 她想了想,没话找话道:“这些年,你去过很多地方吧?” “你说呢?”杨熙回答得很快,也很幽怨。 杨谨果断闭嘴了,深深觉得又给自己挖了一个坑。 去的地方越多,岂不越说明,自己负她越多? 哎?什么时候,上升到负不负的层次上去了?怎么就一下子想到了那里? 不得不说,一想到杨熙这些年可能吃过的苦,杨谨就觉得心疼得慌,仿佛她真的很对不起杨熙似的。 这等心 分卷阅读207 分卷阅读208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08 思,若是被景砚知晓了,怕是会骂她“有了媳妇忘了娘”“敢情你娘我这些年为了找你受的罪吃得苦都是活该啊”之类的吧? 思索的当儿,杨熙的身体贴得更紧了些。 杨谨仍是平躺着的。 而杨熙的气息,她太熟悉,太想念,太渴盼了,嗅着那醉人的、独属于杨熙的味道,杨谨的心神很有些飘忽。 她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晕,不是难受的那种晕,相反,很舒服,舒服得让人想更近一步。 “谨儿……”杨熙在她的耳边唤着她,声音颤巍巍的,透出不耐与迫切来。 杨谨的耳朵登时被熏了个通红,大半张脸,连同脖颈都变成了蒸熟了般了粉红色。 她一个激灵,在杨熙之前回复了清明。 “我可是个病人……”她幽幽道。 你不会丧心病狂到连个病人都不放过吧? 杨熙听到她的那句话,也仿佛当头棒喝,怔了一瞬,突的“扑哧”笑了。 “你的意思,若你不是病人,我就可以对你为所欲为了?”她仍是不忘了调。戏杨谨。 杨谨选择闭嘴。 言多必有失! 杨熙见她不语,便也不再多言,而是静静地看着她的侧颜。 良久,方道:“这些年,我想这样静静地在你身边,想得快要疯了……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看着你,比什么都好……” 杨谨抿了抿嘴唇,心道:嗯,厉害了!没灯没烛的,都能看清我的脸,这修为也算不错了。难怪那么大力气! 她不想再任由杨熙继续这样的话题,很担心再次被她牵引到一个旖旎而可怕的境地去,忙岔开话头儿道:“你学了玄元派的内功心法?” 杨熙冷不防她这么一问,挑眉轻笑:“看出来了?” “嗯。不难看出。我从小就学的。” 从小就随着宇文睿学的,所以…… 杨谨的问题,憋在心里没有问出口:所以,你是跟谁学的? “别想了,”杨熙了然地截断了她的思路,“我是换的。” “换的?”杨谨大觉惊奇。 杨熙却没有一股脑说清楚的打算,卖着关子道:“你若想知道,便快点儿好起来。” 这与我伤好不好有什么关系?杨谨怪异。 当然有关系。你伤好怎么也得几天,我得趁着这段日子与你好生磨合感情,旁的事,将来多得是日子说清楚。 杨熙暗笑。她才不会把这份心思告诉杨谨。 杨谨自知杨熙现在不想说,她便问不出来。杨熙的口风严,她是领教过的,想当年……哼! 想到当年事,杨谨就觉得心里不痛快,“骗子”两个大字又在她的脑袋里转来转去的。 不过,看在杨熙白日里流的那些眼泪的分儿上,杨谨决定暂时忍下。 她是个有一说一的人,尤其对于杨熙以这个年纪,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竟能学会玄元派心法,且很有效果地增强了体力,这一点,她还是很佩服的。 “你资质真好,学得这样快。”杨谨由衷道。 “那是自然。”杨熙倒不与她客套。 心里却默笑:这是你们家老祖宗留下来的,比玄元派柴麒的还要深奥厉害呢!自然见效快了。 这便是时隔三年,杨熙与杨谨同榻当晚的对话。 后来,后来当然是两个人都不知何时睡过去了。 因为白日里,太累,身累,心更累。 而经历过了三年的苦苦找寻与自我放逐,两个人终于寻到了彼此。虽然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开,很多事情没有摊开来,但至少这样相拥而眠,互相都在对方的身上汲取到了最渴盼的温暖。焉能不好眠? 如此几日便过去了。 这几日最大的变化,莫过于,杨谨对于杨熙的亲昵,已经从躲闪到了无动于衷,她亲便随她亲去。既然躲不过,那就尽可量地享受吧。 杨熙很欣喜于这样的变化。她替杨谨擦身、换衣更勤勉了,曾经富有天下的寒石山庄庄主,愣是成了个伺候人还甘之如饴的大丫鬟。 不过,这样美好的日子,显然也不会一直过下去。 景砚每日必定是来看杨谨的。每每看到景砚打着“义母”的旗号,与杨谨亲亲密密地聊天,杨熙便暗戳戳地恨不得撕碎几百斤布。偏偏,景砚还每每与她斗嘴、调侃。 结果,往往是杨谨被她俩的斗嘴羞个大红脸,而杨熙被气个大红脸。 如今的她,也不得不承认:单论斗嘴一项,景砚这个昔日的情敌,让她不得不甘拜下风。 如果景砚的造访还勉强称得上其乐融融的话,那么每日里金羽带着御医,打着察病的旗号来探访,就让杨熙恨不得拿大扫帚扫出去了。 当然,扫出去的,只有金羽;那位老御医,得留着给谨儿瞧病。 金羽不是傻子,每日拜访,都让她对杨谨与杨熙的关系有了新的认识。 她越来越明白一件事—— 当初,把杨熙当做杨谨家中的长辈的自己,简直就是瞎了眼睛! 她现在,越看杨熙越觉得碍眼了。 怎么就觉得这个人,同杨谨之间,总是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和亲密感呢? 明明,自己在场的时候,两个人并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多做什么啊!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忆染青春》,现代轻松向,存稿中,求收藏昂~ 第138章 金羽特别不喜欢杨谨与杨熙之间那种诡异的默契和熟稔感, 这让她觉得自己才是多余的那个。 这才一日没见,这两个人, 怎么就觉得更……亲密了呢? 金羽心里有气, 她觉得杨熙很讨厌, 杨谨更讨厌,讨厌得连一个目光都不肯分给自己了。 她绷着脸,转过去看正在细心地检查杨谨腿上伤口的王宫御医。 而那御医, 正在用漠南语惊叹着杨谨自身强大的恢复能力。 没有一个有趣的!金羽更气了。 景砚不在这儿, 她才懒得给杨熙翻译御医说了什么,反正杨谨自己也不是听不懂漠南语。 杨谨见状, 生恐杨熙听不懂御医在说什么, 或者再误会了什么, 忙将御医的话翻译给杨熙听。 杨熙听她叙说着, 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像是自夸似的学那御医的口气,将什么“姑娘你的愈合能力真是太强大了!”“你这样美丽, 又这样厉害, 一定是被长生天格外赐福的吧!”之类的话翻译成汉话说给自己听,杨熙的嘴角禁不住勾起。 如果不是还有外人在场,好歹还顾着些许矜持,就冲杨谨红彤彤的那张漂亮的小脸, 杨熙都要忍不住亲下去了。 金羽听到杨谨一字不落地向杨熙翻译着,心里原本三分的怒气,也变成了七分。 她觉得这个姓杨的女人来了, 分卷阅读208 分卷阅读209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09 杨谨就再也不有趣了,与她再也没有交集了。 金羽很喜欢看杨谨,或者说,杨谨与她而言,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三年来,杨谨的清冷,杨谨干净的气息,已经在她的心里烙下了深深的印记。 金羽不是个情窦初开的。她已经二十岁了,以她漠南女王长女的身份,她想要喜欢谁,甚至想要豢。养谁,都尽可随她心意,无人敢管。 曾经年少的时候,金羽也喜欢过三两个漠南的贵族少年,甚至与他们有过肌肤。之亲。但是自从见了杨谨以后,对于那些贵族少年,金羽再也提不起兴趣来了。 他们长得没有杨谨漂亮,气质没有杨谨干净……金羽很疑惑,自己当初怎么就对他们动了心了呢? 对杨谨究竟是怎样的心思,金羽自己现在也说不清楚。或许是因为杨谨太好看了、太剔透了,让人移不开眼睛吧?总之,那是一种让人眼前一亮的、很新鲜的感觉。 金羽本以为,她还有很久很久的时间可以看清楚自己的心,同时也可以慢慢走进杨谨的心。可是,杨熙来了,一切都改变了。 杨熙冷眼瞧着这位衣饰华丽、长得也不赖的漠南长郡主,已经把她的心思看得差不多通透。 心里暗笑:就凭你一个小丫头片子,也想同我抢谨儿?呵!做梦去吧! 想虽然是这么想的,在稳操胜券的前提下,杨熙不介意摆出高姿态来。 “幸得长郡主好医好药地照料,谨儿才能好得这样快。”杨熙冲着金羽柔和一笑,语含感激。 金羽一怔,她倒是完全没想到,杨熙会突然说出这种话来。 “啊……我与……与杨谨是朋友,自然不会不管她!”金羽极快地答道。 她挺羡慕杨熙可以理所当然地唤杨谨为“谨儿”的,虽说只是一个称呼,却代表着两个人之间的亲昵。 可这话一出口,金羽就后悔了—— 怎么能和这个女人这么客气呢!人家给了两句好话,不,一句好话,这就扛不住了? 金羽于是更气闷。 眼见御医已经拆掉了杨谨腿上绑缚着的细麻布,那截莹白如玉的小腿上只有一块小小的痂了,金羽在放心之余,觉得自己再在此处多待一瞬,都是自取其辱。 那名御医还在感叹杨谨的体质,恨不得把杨谨“疗伤的秘法”问个清楚,以解自己心中的疑惑。 金羽可看不下去了,直接抢过了话头儿:“后日是我二十岁生辰,整座青原城都会大庆特庆,王宫中也会排摆宴席,我今日来是邀请你……们届时参加的。” 到底是长郡主之尊,教养摆在那里,纵是不喜杨熙,金羽也不好意思当着杨熙的面只邀请杨谨。 “那恭喜你了!”杨谨由衷道,“到时候我们定会去赴宴庆贺的。” 她如今确实很感激金羽这段时间的尽心医治,她本就对金羽没有任何旁的想法,如今杨熙又在她的身边,她也只想当金羽是个朋友一般结交。 杨熙听她如此说,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没言语。 金羽则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心道有什么好恭喜的?长了一岁便老了一岁,什么好事儿吗? 不过,杨谨能答应到时候赴宴,还是让她心情不错的。 金羽带着王宫御医走了。石寒犹自抱着肩膀盯着门的方向,沉思不语。 杨谨因着她突然的沉默而觉得心里很不踏实,绷了半晌,终于还是绷不住了。 “在看什么?”她问道。 “桃花。”杨熙头都没回,没情绪道。 桃花? 杨谨眨眨眼。她怎么不记得她家门口种有桃树?而且,青原城这地方,方圆几十里之内,据她所知,都没有桃树的存在吧? 而且,门已经关上了,难道杨熙还有什么透视眼、千里眼之类的? 不过,杨谨不傻,她转念一想便明白,此“桃花”非彼桃花。 她于是脸色微红,怏怏道:“哪来的桃花?” “刚走的一朵桃花啊,富可敌国、才貌双全,还会说好几种语言的桃花。”杨熙哂道。 杨谨的脸色更不好看了,“她与我无关……” “那谁与你有关?”杨熙的问题紧接着便到了。说着,还扭过头,极认真地瞧着杨谨。 杨谨语滞,那个“你”字在嘴里打了好几个转,就是不好意思说出口来。 说句体己话就这么难吗?杨熙冷哼。 她自是知道的,以杨谨的性子,用语言表达出来心中的情意,不是一桩轻松事。 见杨谨憋红了脸,也憋不出个所以然来,杨熙默叹一声,深怪自己何必跟个闷嘴葫芦计较呢? 其实,她很清楚,方才一瞬,她就是吃醋了,吃金羽的醋了。或者说,所有与杨谨有情感瓜葛的,不论男女,都会让她生出吃醋的感觉。 偏偏,杨谨是个煮饺子的茶壶——有口说不出。 杨熙折回来,坐在杨谨的身边,抬手轻拍了拍她的面颊。 “这爱羞的性子,何时能改一改,嗯?” 杨谨热烘烘的脸颊被她滑。腻的手心一碰一碰,更觉得难为情了,红晕更深了一重。 杨熙无语地看着她,话锋一转,道:“说说看,后日你那桃花就要做生日了,你打算送她什么贺礼啊?” 杨熙觉得自己真是大度又包容,冒出这么一大朵破桃花来,都能这么想得开,还有心思琢磨送人家什么礼物。 “不是桃花!她与我无关!”杨谨很能拎得清哪件事更重要些。 嗯,很好,先解释与己无关,而不是先说什么礼物不礼物的。 杨熙对杨谨这种是非分明的态度很觉满意,看向她的目光也不禁柔软了下来。 “嗯,我也觉得她与你无关,”杨熙抓紧凿实这层关系,又道,“可人家既然邀请你了,总不好空手去吧?” 杨谨也有点儿犯愁,“事出突然,我没准备。她什么都不缺,我能送她什么?” 见杨熙闻言,斜着眼睛瞧自己,杨谨挺直脊背,道:“是你方才说的,她富可敌国……” 杨熙嗤了一声,不屑道:“就她,还算富可敌国?当年我坐拥寒石山庄的时候,那才叫富可敌国!” 话一出口,杨熙自己先愣住了。杨谨也呆怔了。 这是两个人重逢之后,杨熙头一遭提起寒石山庄的往事。 “都是过去的事了,好汉不提当年勇。”杨熙首先反应过来,无所谓地笑了笑。 杨谨看着她的目光却泛着心疼。 “我知道,你为了我,同宇文棠做了交换……我都知道。”杨谨说着,垂下了眼眸。 她的睫毛很长,羽睫投下的阴影,仿佛罩在杨熙的心脏上,害得杨熙喘不过气来。 “其实,你也应该知道,寒石山庄的生意做得太大,迟早是个祸害……我当初建立山 分卷阅读209 分卷阅读210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10 庄的时候,不过是为了让杨家的子孙多一条安身立命的出路,不料生意竟做得那样大……” 杨熙说着,勾唇一笑:“你说,我是不是一个经商的天才?” 杨谨微愕,很实诚地点头。 杨熙心情登时大好,呵笑道:“像我这种做生意的天才,怎么可能做赔本的买卖?” 她说着,冲杨谨眨眨眼:“很奇怪我现在有这么大的力气吗?这就是我同宇文棠换来的宝贝之一,连你、连柴麒都没学过的高深心法,这可是你们家老祖宗留下的好东西,比你那心法精纯得多了!” 杨谨听得圆了眼睛,原来是这样。她素信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哪怕是再高深的武功,也必定有比之更强的存在。所以,杨熙现在有这样的修为,她知道原因之后,就不觉得奇怪了。反而替杨熙觉得由衷的高兴。 只不过,以杨熙的年龄,似乎学武已经太晚了。 杨谨的这个念头在脑中刚转了个来回,便听杨熙又道:“而且,我虽然把寒石山庄交给了宇文棠,如今我手头的积蓄足够我们打着滚儿花上几辈子的!” 杨谨听她说“我们”,顿觉心里一甜。 想来,宇文棠在杨熙这里,也没讨到什么好处吧? 想到她那个从来睥睨霸道的堂姐,被杨熙大敲竹杠又有口难言的模样,杨谨也是心中畅快。 “我觉得你变了好多……”杨谨忽道。 “是啊!”杨熙回答得很干脆,“没有了束缚,一心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很多曾经放不下的东西,便放下了。” 杨谨抿唇。 她知道,杨熙一心想做的事是什么,更知道曾经的杨氏与寒石山庄是杨熙的束缚,又何尝不是杨熙的责任? 若没有自己的出现,杨熙的生命会有着怎样的轨迹? 而若没有遇到杨熙,自己又会如何活着? 杨谨设想不出。 也许是自己的想象力实在有限吧?也许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杨谨痴痴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快结束了 “倾砚”系列还打算有第三部,关于姚佩琳与宇文棠的。不过这部会比较复杂,我需要构思一下,大概在《忆染青春》结文后开始。 第139章 “好了, 站起来,走几步, 总躺在床上, 不怕躺傻了脑子不会走路了吗?”杨熙突的开口, 打破了沉寂。 她不想让杨谨继续纠结于自己曾经吃过的苦。那些曾经的苦,如今看来,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意味的甜? 因为她寻到了杨谨, 并让杨谨接纳了自己与自己的感情, 吃再多的苦头,又算得了什么呢? 杨谨听她所言, 很是无语, 心道只听说过会躺残了胳膊腿儿的, 倒没听说过躺傻了脑子的。再说, 脑子傻不傻同会不会走路,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杨谨暗自摇头,打算不和杨熙认真计较这种常识。她很有自知之明, 很清楚口舌之辩, 自己绝争不过杨熙。多一事不如省一事,何必自寻烦恼呢? 杨谨很是想得开,杨熙说什么,她便听什么;杨熙扶着她站起来, 她也就随着她去。 不过,杨谨自认不至于在榻上躺了几天就丧失了走路的技能。她被杨熙搀扶起来之后,便要求自己走。 杨熙初时不放心, 目光往她那条受过伤还留着疤的左腿瞧去。 “只是皮外伤,没动了根本。”杨谨回了杨熙一抹温柔的笑。 杨熙因为她的那抹笑而瞬间失神,一颗心再次灼热了起来,心里有股子强烈的想要将杨谨拘。养一辈子的冲动。 杨谨的姿容太引人注目,正值韶华,武功高强,医术高超,兼之性子清冷干净惹人接近……这样的人,将来会吸引多少男男女女? 杨熙已经能够预见到,自己将来将会遇到一茬接一茬的情敌了。 真是可怕又让人不甘心的现实!杨熙幽幽地长叹一声。 杨谨自顾自走了几步,觉得左小腿有点儿僵木,感觉并不糟糕,想来是因为草蜱虫的咬伤而造成的小腿血液凝滞,只要多加锻炼,用不了几日就会恢复如常了。 她这几日在榻上躺得浑身快要长毛了,总算能顺畅地走路,这让她心情大好。 不料,这份好心情没持续多一会儿,身后便传来了杨熙的叹息声。 杨谨慌忙回身去看。她现在,对于杨熙情绪的变化,比往日更加的在意。 杨熙正盯着她,像在怔怔地出神,又像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怎么了?”杨谨关切地问。 是看到自己的腿走得费力而心里不好受了吗?杨谨暗想。 却听杨熙又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在想……你的那些,桃花。” 这还有完没完了!杨谨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什么叫她的那些桃花啊?她跟她们根本就没关系好吧? 咦?“那些”桃花?还不止一个? 杨谨微微蹙眉。在她的印象中,整座青原城,也只有金羽一个人对她有意思吧? 她又不是喷香的烤肉,又不是大块的金银,难道还会人见人爱不成? 杨谨失笑,深觉自己的想法很是无稽。 这副神情落在杨熙的眼中,却是另一番感触—— 桃花很多,很高兴吗? 杨熙暗自磨牙。 杨谨则定定地看着她,“你别多心,她们……唔,不管是谁,我都没有兴趣。” 杨熙凤目一霎:“那你对谁感兴趣?” 杨谨很没出息地再次红了脸。她真的怕杨熙再胡思乱想的,只能忍了羞意,好不容易挤出来一个字:“你……” 那个字蚊子哼哼般飘进了杨熙的耳中,引起的反应却是巨大的—— 杨熙的心脏“咚咚咚”地狂跳着,快要跳出嗓子眼儿一般。她觉得自己这一生,终于等来了杨谨的表白,哪怕是隐晦而羞涩的表白,也堪称圆。满了。 杨谨内力颇深,听到那乱了分寸的心跳声,愕然,紧接着,强烈的心疼感便翻涌了上来。 她突然很想抱住杨熙,突然很想告诉她,自己心里所有真实的想法。她想把心里所有深埋的思念与牵挂,都向杨熙倾吐个干净。 “其实我有一样很贵重的礼物……”杨谨轻声道。 这话题跳得略大啊!杨熙心道。 她心中则掠过不悦:你是想起来自己有一样堪称贵重的礼物,打算送给那个小丫头片子做生辰贺礼吗? “……但我舍不得送给别人。”只听杨谨又道。 杨熙眉峰一挑。她已经明白杨谨在表达什么了,“只有送给你我才舍得”,是这个意思吧? 但是,你说话可以不要这么大喘气吗? 杨熙腹诽的时候,杨谨已经挪回到床榻旁的木柜前,从一个锁着的小抽屉的最里面翻出了一只玉青色 分卷阅读210 分卷阅读211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11 的小瓶子,捏在手里。 “这是我走遍了附近的山采集了十几样药材,用了三个月熬制成的药膏。敷面用的,能润肌美颜,滋养肌肤……”杨谨轻声说着。 “你一直等着……把它送给我?”杨熙知她心,已经猜到了她想说的是什么。 “嗯……”杨谨微垂下头,“我把它锁在看不到的地方。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还能不能再见到你……” “所以你就把它藏起来?把自己也藏在这青原城?”杨熙红着眼睛,质问着。 杨谨静默无言,眼眶也有些酸涩。 “杨谨你个闷葫芦!你喜欢我、在意我、想我,为什么不去找我!闷在这儿,藏在这儿,算什么!”杨熙大声说着。 杨谨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 杨熙劈手夺过了她手中的小瓶子,紧紧地攥住,任由泪水滂沱,口中犹道:“就这么点儿,够我用多久!” 杨谨错愕地看着她,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作答。 杨熙却仍是毫不客气:“方子呢?你都记下来了吗?” 杨谨一呆,才明白她指的是那小瓶子里的药膏的方子,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那就给我做一辈子这药膏!”杨熙道。 “记住了吗?”她尚嫌不足,又大声道。 杨谨惊住。 一辈子…… 她没想到杨熙竟然就这样说出了一辈子的承诺。 “怎么?你不想和我一辈子?”杨熙还在流泪,眼中的凌厉却不容忽视。 杨谨忙不迭摇头,表示自己根本就没有任何异议。 杨熙方破涕为笑:“杨谨你还真是个闷葫芦!” 她说着,泪水竟流得更多了—— “早知道有这劳什子药膏,我还学什么内功心法?”杨熙哭着笑着说着。 “呵!可我就是学了!我不仅学了,且练得很刻苦……我不允许自己死在你前面……我不允许你同别人在一起……杨谨,你这辈子,只能是我的!哪怕我比你年长再多,我也不许你死在我后面!”杨熙泪流满面,花了胭脂。 梨花带雨,如泣如诉,大概就是这样吧? 杨谨脑中纷乱地想着,心里却绞痛成了一团。 杨熙的担心,她都懂。就算她从来没有喜欢过除了杨熙之外的任何人,杨熙的担心、杨熙的难过,她都感同身受。 她心疼地凝着杨熙的泪水。 就在几乎要怀疑那汹涌的泪水即将冲散杨熙眼底下的朱砂色泪痣的时候,杨谨再也忍耐不住,双臂伸展,将杨熙拥入了怀中,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尽情地宣泄这三年来的苦痛、迷茫、压抑,以及所有的负面情绪…… 如今的杨谨,再也不是曾经少年的模样。 她的模样长开了,身量也长高了,她已经比杨熙高出将近半头。 杨熙被她拥住的一瞬,便放任自己依在她的怀中,并且紧紧地环住了她的腰肢。 肩头的衣料被泪水打湿,渗到肌肤上,把杨谨都烫疼了。 怎么这么多的眼泪啊!杨谨默默叹息着。 很神奇地,她能感受到杨熙的体温,更能感受到杨熙的难过,她为杨熙的难过而倍感难过。 “熙,别哭了……”杨谨轻声说着。 杨熙一震,惶然地抬起头来,“你唤我什么?” 杨谨脸一红。 方才那一声,可谓情之所至,自然而然的呼唤。可此刻,杨熙就这么看着她,让她怎么说出口啊? “再唤一声,我听听!”杨熙目不转睛地凝着杨谨的双眸,眼中隐有笑意。 杨谨的眼神不自在地飘开,耳根子都羞红了。 到底,她还是怕杨熙再难过,忍着羞意,小小声道:“熙……” “乖!” 杨熙大喜过望,忍不住仰起脸,“啪嗒”一口,亲在了杨谨的唇上。 杨谨呆住。 杨熙好笑地看着杨谨傻傻呆呆却又好看的脸,看着看着自己的呼吸便不禁急促了几分。 她忍不住抬手抚过杨谨的脸,抚过杨谨的眉毛、杨谨的鼻梁,最后手指落在杨谨的唇上,轻柔地摩挲着杨谨柔软的唇瓣,目光越发地痴迷起来。 杨谨被她抚摸着,心跳急速而凌乱,胸口起伏着,死死地箍住杨熙的身体,脑中电光火石一般,几乎能听得到“噼噼啪啪”炸开的声音。 相较于杨熙,杨谨年轻,火力旺盛,长久的思念,几日卧榻边有意无意的撩。拨,她更禁不住这样的亲密接触。 杨熙亲她、抚摸她,不亚于在干燥的柴火上丢下一颗火星,顷刻间,柴火不见了,燃成了冲天的火焰,欲。火。 意识到杨谨的双手在她的腰。腹间、臀间急切地摸索的时候,杨熙的双腿很丢人地酥。软了下去,而一声难以自控的呻。吟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冲口而出。 幸好,杨谨及时地环紧她的身体,她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然而,杨谨不止扣紧了她的身体,还得寸进尺地吻上了她的唇,失控一般撷取她唇齿间的所有。 杨熙只失神了一瞬,便极快地投入到这场唇舌的嬉戏上。骨子里,她比杨谨更渴望、更贪婪。 若杨谨是一只被欲。望点燃的痴迷于此的小兽,那么杨熙便是欲。望本身。她的身体,她的阅历,她的刻骨铭心的思念,她的所有,都使得她比刚刚十八。九岁的杨谨更加渴望这件事…… 然而…… “谨……”杨熙无力地推阻着杨谨的身体,含混地唤着杨谨的名字。 杨谨很急切,脑子里很狂乱,但她从来都是在意杨熙的感受的。她听到那来自两个人唇齿间的呼唤,便知道杨熙的气息快要承受不住了。 她恋恋不舍地暂且放过杨熙的唇,仍不甘心地啄吻着杨熙的面庞、嘴角,甚至擦过脸颊,吻上了杨熙敏感的耳垂。 “别……先别……”杨熙软绵绵地喃着。 杨谨不甘心。她的心里有一团火,她想要燃烧它们,和杨熙一起燃烧它们。 “谨儿……谨儿你还……还有伤……”杨熙颤抖着声音。 “不妨事的……”杨谨边笃定着,边带着杨熙的身体往床榻的方向靠去。 杨熙用力地摇头,用仅存的半分清明争取着:“谨儿……乖……你腿上的伤……刚好……别让我担心……” 这话果然管用。 杨谨停止了侵。犯的动作,却抱着杨熙的身体不肯撒手,还气哼哼地在杨熙的颈侧使劲儿地蹭着。 杨熙无奈地搂紧她,笑得也很无奈—— 在情。事上,谨儿像个小火铳子,一点就着。年轻啊!血气方刚什么的…… 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想呢?可谨儿的腿……终究怕她再受伤啊! “谨儿乖了……等你好了,就……”杨熙平复着急促的呼吸,柔声劝着。 “我现在就 分卷阅读211 分卷阅读212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12 已经好了!”杨谨幽幽怨怨的。 杨熙轻笑,揉了揉她脑后的青丝:“知道。你的愈合能力是很强的。” “那你还!”杨谨欲。求不满。 “我舍不得你啊!”杨熙笑着。 “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她呼吸着杨谨的气息。 “嗯……”杨谨鼻腔中哼了一声,“那下次……下次你不许再拒绝我!不然……不然我真生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还有最后一章,就要结束了~ 第140章 终章 漠南长郡主的二十岁寿诞宴席, 杨熙竟然喝多了。 “哎!”这已经不知是杨谨的第十几声叹息了。 她此刻正托着杨熙的胳膊,搂着杨熙的肩膀, 将杨熙的大部分体重都依在自己的身上, 好让酒醉的杨熙能待得舒服些。 杨熙呢, 则使劲儿挨挨蹭蹭着杨谨的身体,两只手还极不老实地环住了杨谨的腰肢,时不时地不满地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以抗议马车偶尔的颠簸。 从王宫行至杨谨的住处, 并不远。一刻钟不到,马车戛然停住。 “杨郎中, 贵府到了!”赶车的车夫是金羽御用, 对杨谨极为恭敬。 “好!多谢!”杨谨同样回了车夫一句漠南语。 她拉开车帘, 谢绝了车夫的帮忙, 独自一个人小心翼翼地将杨熙从马车上抱了下来。 别说车夫是个男子了,便是女子,杨谨也不许旁人抱杨熙哪怕一下。 在这桩事上, 杨谨的小心眼儿, 很得杨熙的真传。 那马车夫又关切地用漠南语问了几句,诸如“是否需要帮忙”之类的,自然是被杨谨拒绝了。 马车夫于是恭敬告辞,驾着马车走了。 杨谨看着那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消失在青原城璀璨的灯烛火光之中, 清风徐来,将她原本没醉的脑子吹得更加清醒。 杨熙此时还窝在她的怀中,发出小小的不满声。 杨谨勾唇轻笑, 她听到了,杨熙说的最多的,是“热”。 杨谨于是无奈地摇头,心道谁让你喝得那样多的?金羽同我说一句话,你就闷头喝上一口,如此不醉才怪!也不知是同哪一个过不去,还是和自己置气。 杨谨的医馆里,平素有一个负责煎药并做杂活的小伙计。因着今日是漠南长郡主的生辰,又是二十岁的大生日,整座青原城都在热烈庆祝,城里城外都依照漠南传统遍燃灯烛,起篝火载歌载舞。杨谨便早早放了那小伙计去玩耍了。 此时,整座医馆只她与杨熙二人。 杨谨摸着随身的钥匙,想要打开医馆大门,好将杨熙放在榻上,让她待得舒服些。 未等成行呢,杨熙在她的怀中突的挣了挣。 杨谨忙按住这醉了酒还不安稳的女子,柔声道:“到家了,你乖乖的。” 杨熙闻言,也不知听没听得懂,笑得格外美好,一双凤目炯炯有神地凝着杨谨的脸,熠熠生辉。 杨谨被她这般瞧着,顿觉呼吸一滞,整个人都被那双眼中的晶亮吸走了灵魂,呼吸都为之急促了几分。 杨谨脸一红。她很清楚自己方才想到哪里去了。 “谨儿……”杨熙柔媚开口。 杨谨的心脏一抖,顿觉整个人都酥。麻了。 “星星……”杨熙出神地凝着杨谨的瞳子,像是迷醉了进去一般。 杨谨忙强自寻回清明,不让自己失神,再摔了她。 这么一分神,两个人之间的那份旖旎氛围便消散了一些。 杨谨暗松一口气,忙又去腰间摸索钥匙。 杨熙显然是不肯就这样乖觉进屋的,她在杨谨的怀中不安分地抬起头,凝着头顶上漫天的星斗。 因为今夜青原城到处灯烛耀眼,寻常夜里格外明亮的群星,看起来都不那么亮了。 杨熙极不满意这样的状况,突的按住了杨谨试图开门锁的手—— “谨儿……我们去看星星!” 看星星? 杨谨的动作一滞,觉得这想法,还真是……挺别致了。 她如今整副柔肠都在杨熙的身上,莫说是看星星了,就是杨熙这会儿让她去天上给摘星星,她都会毫不犹豫地想法子办到。 望着杨熙举头看星空的认真的脸,杨谨的全副柔肠又融化成了一汪春。水。 “想看星星?”她抚着杨熙微烫的脸颊,软声问道。 杨熙的目光从群星上移转回杨谨的脸上,眸中含笑,忽的,她的脸在杨谨的面前无限放大—— “吧嗒”! 一个响亮的吻,落在了杨谨的唇上。 馥郁的酒香,沿着两个人刚刚接触过的唇。瓣绵延而上,直冲杨谨的脑际。 那是之前在王宫中饮过的琼浆的味道。 杨谨饮得不多,因为杨熙印下的吻,而更分明地记住了这种味道。 然而,这还不够。 她何止记住了这种味道?她已经因为这个吻,而熏熏然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吗? 杨谨低笑。 如此,也好。 人生难得一知己,同醉,同醉,妙极,妙极! “去看星星!”她将杨熙搂在怀中,运轻功,一个旋身便落在了医馆的屋顶上。 夜凉如水。 杨谨却一点儿都不觉得清冷。她有内力护体是真,而怀抱着杨熙,坐在屋顶之上,脚下是满城的热闹灯火,宛若白昼,头顶是璀璨的星空,她的整颗心都是热烘烘的。 因着方才杨谨突运轻功翻身跃上屋顶,杨熙惊呼一声之后,昏醉的脑子也瞬间清透了许多。 杨谨抱着她,她却不错目地打量着杨谨,从上到下。 杨谨被她瞧得别扭,忍不住回看过去。 杨熙的脸还是熏红微烫的,一双眸子流淌出的,则大多是清明。 “你就这样跃上来了?”杨熙禁不住开口问道。 难道不这样跃上来,还要怎样?杨谨挑眉。 “你的腿伤……”杨熙忧心道,已经探手摸向了杨谨的腿弯。 却被杨谨轻轻扣住了手掌。 杨熙:“……” “早好了!我哪有那般脆弱?”杨谨笑着,眼波流转。 在杨熙微愕的注视之下,她竟然擎了杨熙的手,覆在唇上,“嗒”的落下了一个唇印。 杨熙:“……” “怎么了?不喜欢在这儿看星星啊?”见杨熙被自己亲了一下之后,默然不语,杨谨有些慌神了。 杨熙缓缓抬起头,凝着她,柔声道:“没有……只是觉得太过幸福,有些……措手不及……” 杨谨张了张嘴,口拙如她,不知该怎么接下这句话,只痴痴地看着怀中的杨熙。 馥郁的酒香在两个人的周身萦绕,杨谨的心尖儿,又痒了起来。 杨熙被她瞧得有些难为情,遂抬起头, 分卷阅读212 分卷阅读213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13 去看头顶的星星。 今日是晦日,月轮不见踪影,倒把漫天的星光凸显了出来。 坐在屋顶上,青原城中的灯烛火光离得远了些,人的心更像是脱离了俗世的纷扰,而距离仙境更近了些。 “如此真好……”杨熙轻喃着。 她着看星空,杨谨便看着她。听她此言,心中的甜蜜幸福之感也泛漾开来,终是忍耐不住,倾身过去,唇瓣点了点杨熙的唇,又极快地分开了。 待她离开的时候,看到了杨熙玩味的目光,似在笑她“这就等不及了?”。 杨谨登时羞了个大红脸。 杨熙更觉好笑了。 “那是北斗,”杨熙点指着头顶上的星,“斗柄延展,永远指向北极星的所在。” 杨谨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天璇”与“天枢”连线的远处,一颗星子熠熠生辉。那便是北极星。 杨熙凝着那颗北极星,唇角轻轻勾起,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 “这三年间,曾无数次在夜空中看到北斗星,有几次在荒郊野外的时候,还是靠着北斗与北极星的位置才不至于迷了路……呵!大江大河、戈壁蛮荒都去过了,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其实老天早就暗示了我,你在这北方?” 杨谨胸口酸胀,想象着这些年杨熙与景砚可能吃过的苦,心疼得紧,遂更紧地环住了杨熙的腰身。 “谨儿,我不怪你,”杨熙道,没有谁比我更清楚你曾经受过怎样的委屈,吃过怎样的苦。没有谁比我更清楚,你心里是怎样的难过。” “从对你倾心的时候起,我便告诉自己,我要对你好,一辈子对你好,生生世世对你好,不让你再吃哪怕一点儿苦,再受哪怕一点儿委屈。” “天可怜见!没有让我寻你很多很多年,三年,我只用了三年的时间,便寻到了你!从此以后,我便再也不离开你,也不许你离开我!” “谨儿,你可知?你是我心里面的北极星,我早就知道,很早很早以前就知道,我逃不出对你的牵绊,我会一直念着恋着你所在的方向!” 杨谨的心已经沉醉了,醉在了杨熙铺天盖地的情话之中。 说是情话,又如何不是实话? 杨谨活过的岁月不超过二十年,这样的光阴放在任何一个人的身上,都是“阅历有限”的代名词。然而,她却收获了这世间最好的爱情,来自她心中的最好的那个人。 过往种种,如何,重要吗?她的人生已经完整。 若非说还不够完整,那便只欠一个—— 周公之。礼。 杨谨的那颗年轻的心再次躁动了起来,她很有些耐不住了。 看星星什么时候都可以看,可是属于两个人的……却让人没法不急不可耐。 杨熙一股脑地说了许多相思的情话,加之之前的醉酒,觉得有些疲惫,遂放任自己依靠在杨谨的怀中,阖目休息。时不时地与杨谨絮絮些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得清楚的情话,间或抬头看看那些眨呀眨的星子。 然而,没过多久,她就发现了杨谨的异样—— 杨谨表面上一派平静,口中还能与她有来有往地应付着,可两个人靠得这般近,杨熙听得清楚,杨谨的心跳已经急切得快赶上鼓点了。 杨熙无语暗自摇头,心道这孩子怎么这么能忍啊! 床。笫之欢,是情之所至,自然而然发生的事。这孩子却要忍到什么时候? 杨熙越发觉得心疼,又深恼杨谨个不解风情的,难道她意识不到其实自己也是极想的吗? 莫非是被前日的拒绝伤了自信?杨熙默默叹息。 罢了!解铃还须系铃人—— 杨熙如此想着,在杨谨的怀中拧了拧身体,脸埋在了杨谨的颈间,又老实不客气地微微用力咬了咬杨谨的耳垂。 杨谨一个激灵,两只手臂登时收得更紧,身体有一种奇怪的反应泛滥开来。 “谨儿……你难道不想吗?”杨熙在杨谨刚被轻咬过的耳畔呵气如兰。 心爱之人这般相邀,杨谨若还不明白、还没反应,那她真不用活着了。 可头一遭如此,她还是紧张。 喉间滚了滚,杨谨用力地吞咽了一下,觉得嗓子眼儿都被口水噎得发疼。 杨熙凝着她紧张兮兮的小模样,笑靥如花,索性双臂舒展,环了她的脖颈。 “小傻子!会吗?”她轻笑着。 杨谨立时憋红了脸。 杨熙此刻很有身为年长者的自觉,她把嘴唇轻压在杨谨的耳朵上,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清的声音道:“先抱我下去,关好门窗,然后沐浴……洗干净你的两只小爪子……之后的……呵!我再教你!” 杨谨大窘。这种事要是都需要教的话,那她一头撞死好了! 她这会儿再也不迟疑犹豫了,什么害羞啊腼腆啊都丢去见了鬼,她猛然一把抱起杨熙,纵身跃下屋顶。连掏钥匙的时间都觉得浪费,干脆利落地一掌震断了窗栓,从窗户翻进了屋里。 杨熙被她小心地护在怀中,忍不住白眼望天:年轻就是躁啊! 她都担心杨谨这只小火铳子,待会儿会伤了她。 沉醉,迷。乱,着魔般的攫取,赤。裸的纠缠。 疼痛,慌乱,柔声的宽慰,无尽的缠绵…… 生命仿佛回到了最初的模样,赤。条条的,却非了无牵挂。因为,这世间唯一的牵挂,就在身边,在枕畔。 所谓忘我,所谓昏天黑地,所谓浑噩混沌,所谓温柔乡,不过如是。 杨熙已经记不清被杨谨折腾过几个来回之后,杨谨终于肯放过了她,却仍死死地抱着她,生恐她夜半逃走似的。 杨熙只有大口喘气的分儿。她觉得自己的身体说不上酸意还是痛意,肌肤上杨谨烙下的印记还滚烫着,而她的内心里却是惬意而满足的。仿佛经过了经年累月的长途跋涉,终于抵达了心中向往的目的地,所有的疲惫都抵不过强烈的幸福感。 “你是我的……”杨谨不嫌热地扣着她的身体在自己的怀中,在沉睡过去之前,还宣誓地盘似的喃着。 “你就是个小禽。兽!”杨熙不甘心地回她一句,却也知道她睡过去听不到了。 几个时辰前的醉意荡然无存,酒气早随着不知消了几重又出了几重的汗水挥发殆尽了。 真是……太放。纵了! 杨熙好不容易从杨谨的束缚中抽出一只手,没脸地捂住了自己的面颊。 喧腾了一夜的人们终于散去,各自安歇了,整座青原城都陷入了沉睡之中。 清晨的鸟儿叽叽喳喳地不知道叫了几个来回,也没唤醒医馆卧房榻上睡得昏天黑地的两个人。 日上三竿,所谓“日头晒屁股”的时辰,杨谨才因为肚饿幽幽地从睡梦中醒来。 甫一睁开眼,她看到了什么? 白生生的肩膀 分卷阅读213 分卷阅读214 昙华录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14 上,樱色的唇印…… 杨谨俊丽的小脸儿登时就红了个通透。她好歹还记得昨夜她和她都做了些什么…… 看看这一地的纠缠在一处,都快分不清谁是谁的外衫、中衣和内……衣吧! 杨谨忽觉手臂酸痛,尤其是……右前臂。 她登时脸庞红得更甚。 小心翼翼地抽出右手,掌心指根处,一小抹殷红历历在目。 杨谨窒息了。 她还记得昨夜,那关键的一瞬,杨熙惊呼出口的痛意。 原来她竟是…… 杨谨的脑中轰然作响。 杨谨回过神的时候,发现杨熙不知何时醒转过来,目光和她看向同样的地方。 杨谨的手一抖。 “怎么?后悔了?”杨谨挑眉道。 怎么会!杨谨大摇其头。 杨熙不容她逃避,单刀直入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与宇文睿已经……” 她的嗓音,因为半宿的缠绵而略显嘶哑,其中所含的质问口气却咄咄逼人。 这一回,杨谨却没有摇头否认。 “若我当真与宇文睿有过什么,你会如何?”杨熙追问道。 杨谨认真地看着她,如实道:“你还是你,我还是我,不会改变什么。” 杨熙鼻腔一酸。 杨谨从来不会说什么山盟海誓或是豪言壮语,“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只这八个字,便足矣。 杨熙冲。动地抱住了杨谨赤。裸的身体,双眸晶莹,笑道:“我怎么觉得,你那么傻呢?” “我才不傻!”杨谨正色道。 杨熙失笑,微微用力,倾身半压住杨谨的身体:“你夺了我的,你得赔我!” 夺…… 赔…… 这理由还真是! 杨谨忍着羞意,抬掌阻住了杨熙即将落下的唇,磕绊道:“等……等会儿再……再赔!” 受不了杨熙戳刀子般的眼神,杨谨弱气道:“不、不饿吗?” 折腾了大半宿啊! 杨熙凤目一瞪:“现在想起饿来了!昨晚折腾我的时候,怎么不记得!” 杨谨立马苦了脸:“那……那要如何啊?” “先赔再说!”杨熙说罢,不客气地俯身吻住了杨谨的唇。 杨谨被吻得浑身发热,身体里一个声音在无助地哭泣—— 可不可以先填饱肚子啊! 分卷阅读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