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还能相爱》 分卷阅读1 如果还能相爱 作者:过庭雨 分卷阅读1 书名:如果还能相爱 作者:过庭雨(叶端) 文案 周碧妍被诬陷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年纪轻轻含冤而死。虽然在冥府有青梅竹马玄音做伴,却一直执着于血案的真相。一百三十年后,年少有为的新进知府孟承云得知此事,怜惜碧妍的遭遇,前往忘川替碧妍寻找记忆琉冰。二人因相知而相惜,渐生情愫。谁知当他们找回过往,发现孟承云竟是碧妍父亲周行云的转世…… 千万恨, 恨极在天涯。 山月不知心里事, 水风空落眼前花, 摇曳碧云斜。 ——温庭筠《梦江南》 一见相逢,二见相识,三见相知。人鬼殊途,本不应相逢,更哪说相识相知。 人生自是有缘时,天涯执手殇情远。辜负往生铃。 她这厢枯守大殿,心若玄冰。他这厢秉烛待夜,长坐彷徨。 花谢花飞,离合如梦。怎奈何万千愁绪?一更、二更、三更……一日、两日、三日……早就埋藏心底的绝望化作了无限凄凉。 外面是满月,美好而祥和。承云独立着,忽而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个夜晚,他在忆妍轩,第一次听她弹琴。也并不是没有希望的,承云忽然一喜。如果她听得见,那把瑶琴还在他的桌案上啊。 宫调起,商调承,《如梦令》,为谁成?他轻轻吟唱道:“月下共饮皎光,长歌漫问凄凉。琴声一曲过,天涯海角苍茫。徜徉,思量。谁念风萧水长……”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前世今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碧妍,孟承云 ┃ 配角:玄音,玉然 ┃ 其它:虐心 ================== ☆、一、窗外忽惊春草绿 淮阳城外的一处僻静的小道上,轰然响起了烈马的嘶鸣。马鞭乍起,马蹄喧地、声如擂鼓。四周黄沙飞腾,迷蒙如雾。 此时正值初春,阳光明媚而不耀眼,无限春意萌生,不意给人以淡淡的困倦。珠光宝气的马车里,紫红的帘幕隔去了种种尘烟。路途虽远,车内的繁华之色却从未沾染半点泥污,依然高高在上地,罔如神人仙车。 车内,女子倚帕而歇。 手臂微弯,湖蓝色的衣袖一层层如波浪漾开,露出里面的翡翠玉纹青花镯子。手腕纤细,手指一端抵在发间,黑长的秀发自指缝间泻出,折曲几回洒满肩头。淡紫的罗裙迤地,绢丝轻巧地翻出云浪遮住脚尖。裙角纹着一朵初绽的玉兰,白如春雪、丽质天然。虽然她只是这么静静地靠在椅上,却安谧纯洁得令人不由眷恋。 这时马车忽然停了。一旁的丫鬟轩开侧帘向四周看了看,疑惑地对走过来的车夫问道:“这是哪里?”车夫答道:“我们还在官道上。这儿离淮阳城尚远,今晚到不了了。这附近有一处寺院,不如在此暂歇。” 丫鬟想了想,放下侧帘。不一会儿,又轩帘道:“小姐应允。只是这寺院里都有些什么人?”车夫道:“只有一个叫化缘的和尚并几个小沙弥。”丫鬟听罢笑道:“他既叫‘化缘’,你就多给些香火钱是了。不过要挑间干净屋子,重新铺好床铺,不能委屈了小姐。”车夫道:“那是自然。”说罢便重上马车。马车驶离官道,向左行不多久,就来到了一座寺院前。 车夫把马车引到寺院边停好,道:“盈儿姑娘,我且先进去通报,你扶小姐下车吧。”说罢转身向院门走去。刚至门边,恰见两个小沙弥并肩走了出来。 车夫认得其中一个是化缘方丈的大弟子非缘。非缘面色恬静,见到他,只单手竖直垂于胸前,略一躬身道:“师父让我们来接小姐进寺。” 车夫不由惊奇,“我未曾进去通报,方丈怎知小姐借宿?” 另一沙弥笑道:“有缘如此,即知将临,何必多问?” 非缘道:“这是师弟因缘。” 车夫不知是因果之“因”而错听成“姻缘”,不由对此名十分诧异。这时盈儿已引小姐下车,二沙弥抬眼看去,非缘波澜不惊的眼中有了几分赞许,但这赞许之中又夹杂了些许惋惜。 车夫见他神情,得意地卖弄道:“要说到小姐身份,岂不吓煞你们。小姐之父乃是镇南侯,母亲是一品逸德夫人。” 非缘道:“外在之尊比不得内在美质。非缘以前虽未见过秦小姐,但对她的玲珑心性也有所耳闻。” 这时那小姐已走到近前,向非缘看去,只觉此人心若幽井气吐暗涛。盈儿侍立一旁,小姐施礼道:“玉然自知深在闺中,不为常人所知。大师话中有话,不知有何见教?” 非缘见她如此,微微一笑。“见教不敢,还请小姐先进寺吧。” 那小姐正是镇南侯秦相的女儿秦玉然。玉然自小便在京都长大,从未出门半步。至于这次不远千里赶去洺城的原由,却要从十年前的初见说起。 那时还是元哲初年,秦相幼时的好友孟适德从外地调回京都,秦相在府中设宴言欢。玉然在绣楼耐不住寂寞,便悄至堂屋边看热闹。恰于莲台边结识了孟适德的长子孟承云。二人年纪相当,性格相仿。相识以后便常常暗中见面,相约游玩。少年心性,意气相投,一时引为挚友。但好景不长,两年后孟适德得病去逝,孟承云随母迁走,从此再无音讯。 直到去年秋闱发榜,孟承云以二十弱龄夺元。秦相见好友之子得中,心中十分欣喜。又见他相貌清俊、才识出众,不由在家中多夸了几句。玉然听得父亲夸赞,想起少时情形。回首间,不意竟生出相思之情。可未及相见,洺城知府调任,承云补了缺到洺城上任去了。秦夫人察觉到玉然的异常,因着对女儿的疼爱,便答允让玉然到洺城小住几日。玉然有了母亲的许可便再无顾虑,背了秦相偷偷往洺城而来。 “小姐,请。” 玉然推开门,却见佛堂里一片漆黑。从大殿顶端垂下的厚重的帘幕掩住阳光,大殿仿佛一个巨大的洞穴。暗影深处,高大的佛像显得十分阴森可怕。非缘没有进来,在她身后关上门。玉然借着关门前一隙的光亮,看见了佛堂边画着的壁画。略略看去,各源经书,皆具佛意。 “秦小姐。” 玉然吃了一惊,这才发觉佛像旁还坐着一个人。那人身披暗红袈裟,想来就是寺里的方丈了。玉然心中虽有几分惧怕,但按捺不住好奇,仍走了过去,行礼道:“玉然见过方丈。” 抬眼看去,只见化缘方丈眉目清秀,不由奇道:“您真是方丈?” 化缘抬起头看向她。玉然被他的眼神所逼,只觉他眼神所示的年龄与他的容貌极不相称。听人说得道高僧面若童子,可在这样一个无名小寺中,不免让人心生警惕。化缘似知道玉然心中所想,收回目光,却又喃喃道:“像。和涓儿真像。”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如果还能相爱 作者:过庭雨 分卷阅读2 玉然听到一个“像”字,不解道:“方丈说什么?” 化缘神思一转,对她道:“坐。” 难道还要与她长谈?玉然隐隐觉得这个方丈不仅早知道她要来借宿,似乎还知道些别的事情。玉然在旁边的草垫上跪下,这还是她第一次与人单独呆在佛堂里。只见四周昏暗,外面与殿内简直是两重天地。 佛殿幽旷,门户紧闭。玉然有些后悔进来,忍不住问道:“方丈。为何佛殿里要设这么多帷帐?” 化缘面色缓和了些,反问道:“你看见光亮了吗?” “没有。” 化缘又追问道:“既然没有光亮,你又如何能看见我?” 玉然一怔。化缘道:“世间的光亮都是太阳神所给予。光射到万物,又在空中几经变换,待进入人眼时,人所‘看见’的万物早已被扭曲变形,继而使人们心神惑乱。而无光时,人们则必须运用身上的灵识去体察,万物自在心中,一切伪饰都不堪一击。” 玉然闻言只觉玄妙诡疑,抬头正看到那佛像。佛像慈祥的面容在此时竟显得狰狞可怖。 看透她的神情,化缘也不再点拨,亦直面佛像,倏尔道:“况且佛殿肃穆,不比丁香枝头满是春光。” 古人有词写道,“相思只在,丁香枝头、豆蔻梢头。”玉然知他借此责备她凡心,又是羞愧又是敬畏。 “秦小姐是要去洺城吧。” “是。” 化缘想了想,道:“秦小姐将听说过一个传闻吗?” “什么传闻?” “洺城的官衙后有一座明正府,官员多居住于此。传言每个知府新上任时,都会在府中遇见一个女鬼。不同于传说中妖鬼的青面獠牙,偏那女鬼十分美丽。有些官员耐不住诱惑,但只要说出什么轻薄话语,第二日,那官员必定就卧床不起了。” 玉然奇道:“这是为什么?” 化缘看了她一眼道:“你不必跪着,坐下吧。”玉然原是出于对佛殿的敬意才一直直身跪着,此时早已膝盖酸痛,当下谢过坐好。 “这要说到一百三十年前了。”化缘道,“洺城里有一户周姓大户人家,周老爷字行云,他幼时有一个好友叫孟敬仁,也住在洺城。周行云二十岁时,娶了一位叫陆水涓的美貌女子。” 化缘叹了口气。“但陆水涓在嫁他前早与孟敬仁私定终生。当时娶亲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只要周行云坚决反对也是可以退婚的。孟敬仁和陆水涓来求他退婚,可周行云是个孝子,不愿违背父母的意愿。孟敬仁也深知这一点,于是肯求他娶了陆水涓后不要与她同房,待过些时日就说新夫人病逝,周行云可以再娶,孟敬仁也可以带着陆水涓远走高飞。” 玉然听得入神,问道:“周老爷答应了?” “答应了。”化缘道,“但他却违背了诺言。不仅如此,他后来还与陆水涓有了一子一女,唤作周溟渊、周碧妍。” 玉然转念想来,“溟渊”即为“鸣冤”,其中或许有什么隐情,但也不说破,等待化缘继续说下去。 “孟敬仁落了一场空喜,从此缠绵病榻。而陆水涓亦不能忘记故人,身体越来越差,在周碧妍满岁时就辞世而去了。” 化缘说得伤感,玉然也不由动容道:“那后来呢?” “再说那周碧妍渐渐长大,越来越像她母亲,甚至还要出众。渐渐地,周溟渊对妹妹竟生出异样的情感,幸而周碧妍坚决不从。后来此事被他们的父亲周行云知道了。周溟渊由爱生恨,暗中杀害了周行云,又嫁祸于妹妹,于是周碧妍被依律问斩。周碧妍在官兵到来前绝望自缢。” “那个女鬼是碧妍小姐?” “是啊。”化缘道,“她原是个冰清玉洁的女孩儿,遭此横祸死也不甘。怨气郁结,竟发誓不雪此仇誓不转世。” “真是可怜。” 化缘道:“如今孟公子做洺城知府,虽不致说出什么轻薄话语遭她怨恨,但她毕竟是个鬼魂。” 玉然心下明了,道:“我该怎么办?” 化缘道:“我有两颗佛珠。你拿一颗,另一颗给孟公子。佛珠是至灵至善的,许能冲淡她的怨气,即使不能,鬼魂也不敢伤害你们。” 玉然心中迟疑。这时门被打开,非缘走了进来。化缘已背转身去面对佛像,玉然起身,随非缘走出佛殿。看着非缘把门关上,玉然不由松了口气。 “秦小姐,这边请。” 玉然有些感激非缘把她带出了那个阴森的佛堂。也不多问,随他穿过长廊一路走去,终来到了山间一个小道前。 “秦小姐小心了。” 虽是山路,但也不十分难走。不一会儿,就看见一个亭台飞立在山崖间。朱红木柱,斜钩飞檐,背对山崖,匾临曲径。便如玉然见惯了雕梁画栋,也不能不惊叹它的做工之巧。匾文是“云玉亭”,周边还有些小字,但已看不清了。这本是一个寻常名字,玉然却想到,玉是玉然的玉,云即是承云,难道说果真有缘?心底无声一喜,面上虽没表露出来,神色却轻松了许多。 非缘注视着她的表情,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二人步入亭中,非缘从袖中拿出两个小锦盒交给玉然,玉然打开,里面真是化缘方丈所说的两颗佛珠。佛珠的颜色是如珍珠的乳白,但形状比珍珠大些,所折射出的光华虽弱,却有一股清寒让人心生畏戒。 非缘道:“这叫‘释尘珠’,小姐请好好保管。” 释尘,释尘,是要放弃尘世么?玉然忽觉不祥,眉心微蹙,疑惑地望向非缘。非缘没有看她,口占一句偈语:“尘世非所依,且相云外看。” 玉然道:“若是尘世非所依,还有什么可以依存呢?我看大师的气度,也是不甘于佛教的樊篱之下的吧。” 玉然没料到她这么说,自己仔细回味,心下却是怃然。“佛,居之,求之,心向往之。世所喧喧,非心愿之。” 非缘不是一个多言的人,他所能参透的命运,也只是雪泥鸿爪。情知往事不可悔,来者不可变。他想起当下的要事,于是把锦盒又往玉然身前一推。玉然觉出他的孤僻冷戾,但佛门之中,这也情有可原。倒是这三番的定要自己收下佛珠令她费解。 “为什么要送我?” “缘。”非缘在眼里淡笑。 玉然不再托辞,收下锦盒。又问:“这么说,大师是相信缘的?” “是也不是。” “那大师为什么法号‘非缘’呢?” 非缘一怔,大概从来没有人这么问过他。但也只一会儿便答道:“其实只因我在未入佛门时本叫作袁飞。这个法号虽然取巧,但也合了真假逆回之意。所谓往生今世有所系、亦有所别。” 玉然听罢叹道:“大师这样的人在这座小寺中实在是可惜了。” 非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如果还能相爱 作者:过庭雨 分卷阅读3 缘听她说到“人”时微微一笑。玉然觉得他的笑里有种说不出的了悟,又有一种淡淡的嘲讽或是寂寥。她低头抿了口茶,转移话题问,“佛堂里的壁画是谁画的?” 非缘道:“小姐研习绘画?” 玉然道:“略知一二。” 非缘道:“是师父画的。” 玉然虽多化缘没有什么好感,但也不由敬佩道:“方丈真是一个奇人。” 非缘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方丈为什么一个人呆在佛堂?”玉然总觉化缘说的那些理由太过奇诡,便欲从非缘这儿一探究竟。 “师父不喜见光。”非缘玩味着她神情的变化,不经意地问:“秦小姐是从京都来的吧。” “是啊。” “是要去见故人吗? “是。” “非见不可?” 常言道:萍水相逢,是为过客,不问从所。玉然颦眉道:“问这个干什么?” 非缘呵呵一笑,“我想起了一首诗。不知小姐愿不愿意听?” “什么诗?” 非缘轻声诵道:“碧翠轻灵似清箫,粉妆含脉若有情。可怜长生也凄苦,有缘却是相思误。” 玉然听罢,回眸望着他,而他只是微笑着品着茶,不发一言。玉然凭记忆将这四句话又默念一遍,觉他话中似有所指。“什——什么意思?” “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诸多恩怨将报应在现世,如果你一定要去洺城,那也是天意。保重了。” 玉然觉得此话真假难辨,疑道:“就算是这样,你怎么会知道?” 非缘一笑而过,并不答话。二人于是各自品茗。香炉冉冉。从亭上望下,山间幽况,景致殊奇。单这寺院中人就凭般诡异难测,这一番前行到底会有多少波折?少时一梦,能值几何?承云新贵,旧心在否?玉然一路虽然劳顿,但也满怀憧憬,此时顿觉前途难测,举杯无言。心事如潮,持杯而望,惟见群山。 不多时,便有一个沙弥上山说饭菜都已备好,玉然的已单独摆在她屋内。二人相视一下便往山下而去。玉然被引去房间。非缘看着她背影渐失,正要回房时却被因缘拦住。“王上。” 非缘微微笑道:“你看见了。” 因缘道:“王上可知化缘给秦小姐的那两颗佛珠……” 非缘的笑容幽若深谷,化缘的那些儿小伎俩他怎会不知。非缘阻住他后面话,轻声耳语道:“不可言,不可言。”恰在此时,从佛堂里传来一阵清冷的木鱼声。佛堂之上,帷帐如波。人随世迁,化镜为缘。化缘漠然敲着木鱼,心中却想起那个叫陆水涓的女子。柔情似水,佳期如梦,他的脸有些变形。一百三十年,一百三十年的夺妻恨啊。 沙漏随着木鱼的声响,漏走了一缕缕薄丝样的沙痕,那流失如水、无限绵长。非缘侧身听了会儿,忽而展颜大笑。 浮羽半生,剑问谁痕?方才被玉然钩起的回忆,瞬间被批上懦弱丢弃。这世上或许有缘,却不会有真正的圆满。正如这世上或许有释世的人,却不会有释世的心。从他人的悲伤中,惟感到荒谬的孤独。看这红尘寂寥,总有些悲欢离合抹上些凄艳的色彩。 ☆、二、往事如烟随风去 阳光慵懒地披在田垄间,一片轻松、和谐的景象。几匹骏马踏过南桥向西行去,在石桥上踩出清脆的声响。为首的是一匹高鬃白马,位居其上者身着官服,正是洺城知府孟承云。 虽然天气并不热,汗水还是湿透了他的衣襟。就在马蹄刚刚跨出南桥时,座下马忽然受了惊,滞在路中央。承云扯了扯缰绳,忽然感觉到腰间被什么东西缚住,强烈的力道将要把他从马鞍上拉起。承云一时坐立不稳,随即身子便向右摔倒,滚落在道旁的草地上。骑了多年的马,承云还是第一次这等狼狈地摔下。随后的官员们纷纷勒马,慌忙过去探视。承云只觉有什么柔软的事物在他落地前拉了他一把,因而虽受了惊吓,但也不甚疼痛。 承云双手撑地坐起,指尖忽而一片冰凉。侧目看去,只见手指正搭在一块花岗岩石板上,顺着石板看去,不由惊呆了。 那是一座坟墓。 穹窿形的墓顶漆着厚厚的□□,又不知涂上了什么,整个墓顶便如同瓷器上的釉色,晶莹素洁。坟墓周围用石栏杆围住,只留下一人宽的入口。从入口进去,便正对着坟前的墓碑。墓碑由翡翠绿花岗岩雕成,嵌在白玉色的石板中,明丽而夺目。石板上方雕成屋檐的形状,而檐角飞钩一弯月牙,既使雨水不致侵蚀墓碑,又增加了几分俏丽的风姿。 孟承云向墓碑看去,令他惊讶的是,墓碑上既无生辰也没有忌日。唯有一列红底黑边的隶书刻着:周氏碧妍之墓。每字均有一掌余宽,从碑顶直到碑底,再无别的文字,诺大的墓碑余下一大片空白。 孟承云靠近了些,仔细看去,只见碑檐早已凸凹不平,碑上也已有几条深绿色的划痕。初看时的惊艳到了此时有些难耐的时光变换之感。墓碑周边的几块石板也已残破,裂痕突兀而醒目。尘土积聚,茕茕孑立间现出几分风霜。而周围正是荒草杂林、乱石林立,使小墓的精致愈显苍凉。 但是,为什么这里会有一座坟墓,这坟墓又是缘何而建呢? 荒草之中,一缕缕烟气升腾起来,似有什么从无形的束缚中挣扎欲出。远远地又有一两声鸟兽相鸣,在道旁不安地摇摆的马抖动四蹄,因禁不住这种幽闷之气而长嘶起来。 “大人。” 承云回过神来,想起还要去新原县视察水灾,于是随众人离开坟墓。抓住马缰绳,手腕又是一紧,低头看去,手腕上却空无一物。他心中惊疑不定,但也不能露怯,只挥手示意众人继续赶路。然而腕上无形的事物却越扼越紧,接着眼前景物一烁,过了会儿,方明了起来。承云只觉身子轻飘飘的不受控制。手腕又被什么拖着,只得向前走去。欲想挣扎,却是身不由己。 承云两眼昏障,耳风迅逝,只觉越行越远,渐渐便到了一处荒僻山林内。野草垂蔓,枯枝木横。承云自忖从未知道有这样一个幽静去处,正诧异间,忽而山路一转,天色霎时疾黑下来,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白衣妇人。那妇人年纪不到三十,眉尖有如刀锋,高鬓直插一钗,面含霜雪,霸气凌人,一双冷目逼向承云。承云寒意顿生,又见她右手牵着白绫一端,再看向自己手腕,果然被白绫系住。不禁恍然道:“原来是你。” 那妇人也不答话,只牵着他继续向前行。天色完全黑下来,但周围的景物竟可看得清清楚楚。其中奇木怪石都是承云平素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承云心中焦急,奈何无法脱身,便道:“这位夫人。” 妇人回头瞪了他一眼,道:“你叫我颜娘子便是。”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如果还能相爱 作者:过庭雨 分卷阅读4 承云又觉“颜娘子”太过不雅,因道:“夫人要带我去哪儿?” 阎琴桢道:“你且休问。”说罢转头继续向前。承云只觉右臂一麻,再听阎琴桢道:“再叫我夫人,小心我废了你的右臂。” 承云只道她古怪,不敢再多问,只随她向前。 顺着山道向上,不一会儿,二人便来到一座悬崖前。崖锋高耸,上山时不觉其高,此时向下俯瞰,竟有凌云之势,不见谷底。 悬崖之央有个玉坛,高若一人。台阶两旁各有一个持戈武士,凛凛而立。此时见承云二人进前,便抬戈阻住玉坛口。阎琴桢身子一轻,很容易地就越过二武士飘上玉坛,承云却被拦在了玉坛外。只听武士之一道:“出示玉牌。” 承云心道这大概是什么机密要所,便欲回身,无奈那块白绫死死地扣住她的手腕,一时间进退不得。正在这时,只见阎琴桢手中忽而撒出了什么东西,二武士齐齐摔倒在地。阎琴桢见承云迟疑不前,便用白绫强把承云拽上玉坛。玉坛的另一出口就是悬崖,阎琴桢未待承云明白过来,便把他向悬崖下推去。承云“啊”地一声直挺挺坠下悬崖,不多久身形便湮没于荒山,再无痕迹。 也不知过了多久,坠落之势渐渐慢了下来。悬崖之下竟是一片汪洋,承云快要落入海中时,腕上的白绫又是一紧,将他重新拉了起来。接着便听阎琴桢道:“这是溟海,坠下去就会变成暗灵。” 承云虽不知暗灵是什么,但见海水涡纹如皱,飞沫四起,蓝黑间杂,立时便知其中凶险,也就任阎琴桢拉着他掠过溟海向西而行。 飞行不远,只见由溟海引出一道支流。二人顺着支流向前,不一会儿,溟海便消失在身后的天际中。阎琴桢在河边停下,承云早已头晕无比,过了会儿,方镇定下来。只见水流宽虽不过十多丈,但湍急险浚,水面之上时而浮起一二透明事物,衬着乌沉的水色闪烁发亮。 阎琴桢望着水流,目光中万般情感,往事抑于心头,不禁一声沉叹。指着水流道:“这条河叫作,忘川。” 魂归冥府,有河忘川,浪翻前世,流卷今生。承云骇然惊叫,“这是哪儿?你到底是谁?” 阎琴桢微微苦笑,面上却浮出诡异的色彩来。她缓缓道:“我没有骗你。我姓阎名琴桢,是这里还愿坊坊主。” 阎琴桢?承云只觉这名字在哪里听到过却又记不起来了。“这里是——” 阎琴桢一字一字道,“冥府。” 承云心神一荡,几欲跌倒。阎琴桢用白绫拉住他,承云稳住身形,心内却一下子清晰明净起来,道:“冥府不过神话所传。你故意造了这个幻境来骗我,有何用意?” 阎琴桢张开左掌,一道淡蓝色的光从手心升起,不一会儿便凝成兰花的形状。阎琴桢挥了挥手,那兰花便飞起,落在承云肩上。承云忙闪避开来,兰花落在地上,竟越长越大。阎琴桢合上手掌,轻念两声,兰花停止了生长,但已有了一人半高。 阎琴桢跃上兰花,居高临下道:“这也是幻术吗?” 承云愕然,只觉自己平生所见之和也抵不过今日之奇。 阎琴桢道:“这是冥魂仙法,不是幻术。” 承云听得仙法二字,不由奇道:“难道你是仙人?” 阎琴桢轻笑道:“你见过冥府里住着仙人?” 承云心下一沉。阎琴桢道:“怕吗?” 承云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你不会害我。” 阎琴桢已跃下兰花,听闻此言,叹息道:“谁说素不相识就不能害人?况且,我与你瓜葛大着呢。” 承云道:“我从未见过你,怎会与你有瓜葛?” 阎琴桢面向忘川,指着流水中的浮物道:“那里面有你的记忆,你不想知道吗?” 承云又是一惊,心中转过了千种念头,面上却只故作镇定。“不想。” 阎琴桢一直盯着承云的表情,见承云面色如常,道:“果真不想?” 承云在官场已有所历练,对于世事险恶心下也有几分明了。此时心中想到:天下没有白白知道的事,如果真有什么棘手的事,还是不知道为好。于是答道:“果真不想。” 阎琴桢听闻此言仰天大笑,身子向天飞起,道:“这可由不得你。”说罢指尖一紧,系在承云腕上的白绫亦是一紧。承云任她使力,只不发一言,对峙间手腕已勒得通红。 阎琴桢见承云不受胁迫,厉声道:“即使你已放下了那段仇怨,难道不为碧妍想想?” “碧妍?”承云一怔,问道:“碧妍是谁?” 阎琴桢面色惨然,喃喃道:“往事容易抛,旧情轻弃掷。你果然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承云追问道:“她是谁?” 阎琴桢收起笑容,指着忘川道:“找到了记忆,你就知道了。”边说边用白绫把承云向水边拉去。 承云低头看去,只见忘川里水雾吞吐,色如黑墨,诡异阴森。不禁下意识道:“不!” 阎琴桢弃了白绫却来推他道:“你去呀,快去……” 不知何时,那朵兰花已停在了忘川边,一朵花瓣垂下延至岸边,可见花心里浅黄的花蕊。难道她竟想以花为舟?“不。”承云努力站定。 阎琴桢纵身飞起,指着横在地上的白绫道,“这就是当年碧妍自缢而死的白绫。当日之仇,如今该还怨了。” 承云用尽全身力气阻住推势,只觉深内气血汹涌、窒闷难耐。阎琴桢的神色更为冷厉,双手如爪钩住承云的肩膊。承云只觉疼痛不禁,大叫道:“不要……” 正在这时,承云心口猛地一疼,便昏了过去,再清醒时,已是另一番天地。乌黑的天色变得爽朗,紫褐的云朵化作雪色,承云知已逃脱冥府,一时觉得这天色格外明丽可爱。再一转念,发现他正靠着墓碑坐在地上,双腿僵直。官吏们早已惊出一身冷汗,生怕受到责问,俱是鸦雀无声的恭立在一旁。承云洞悉他们的心思,眼中不由多了几分嫌隙。动了动僵直的双腿欲要站起,官吏们一动不动,竟无一人上前搀扶。承云心觉古怪,顺着他们的眼神看去,只见一位女子背对着自己立在右侧。衣襟摆动,颜色如月光皎洁白净,一臂垂下,另一臂却向前折出,似拿着什么东西。 承云眼前顿时一亮,一时竟有些自愧形惭。心有所动,恍惚间竟以为是仙女下凡,把她从冥府中救出。不禁喜道:“是你救了——” 女子神情冷漠地背对着他,轻声道:“你被魇住了。” 这一声虽轻,却清灵动听无比。承云道:“是你救了我?你是谁?我该怎么谢你?” 女子沉默半晌,却只轻吟道:“元德十五腊月日,正是南桥新骨时。”说罢便向墓碑后走去。承云心中疑惑不解,急道:“请等等—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如果还能相爱 作者:过庭雨 分卷阅读5 —” 女子毫不理会,裙角一摆,便隐入了墓碑后。承云双腿早已麻木,挣扎着探身去寻时,只见墓碑之后,一片寂静。 承云独自站在荒草间,知再寻也无益。官吏们也跟上来,小心的护在一旁,显是心有余悸。 阳光直直地射下,此时已近正午了。承云想起新原县的水灾,便回转过身。 待走到路边,重牵过马。承云回身看去。只见墓旁的桦树上,一条白绫绕在树枝间,风吹开浓密的树荫,白光在树叶间一闪一烁。阳光还照耀着,而那白光所射出的幽冷之气却让他感到刺骨的寒意。 承云回望良久,脑海里却又回想起刚才女子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元德十五腊月日,正是南桥新骨时。 悠悠天地间,只有这句话不断重复。跨上座马,马嘶长鸣。 承云心中却在想着,那个如仙人般的女子,她是谁? 承云回到明正府时天已经黑了。梁上俱已挂上了八角形的彩盈灯,照得府内一片光亮。 承云素常不喜铺张浪费,看见此景不由皱眉,责道:“为何仍未熄灯?” 身后的官吏答道:“是秦姑娘吩咐我们不要熄灯。大人回来的晚,秦姑娘担心您挑灯笼不方便。” 承云这才减了怒意。虽觉不必多此一举,但也知她一片好意,见她体贴至此,心下不禁一阵感动。于是问道:“秦姑娘睡了么?” 正在这时,便见前面几个丫环挑着灯过来了。灯影遮盖了面庞,待走近些,才看到竟是秦玉然亲自持灯来了,几个丫环侍立在一旁,远远地看见承云,便都走到玉然身后去了。 秦玉然身着湖蓝色衣裙。衣带松弛,发髻随便绾着,行动间,落下一两缕发丝,显示换过晚妆。玉然脸上欣喜可明,快步走上前来,道:“你可算是回来了,我正打算出去接你呢。” 承云笑道:“什么事竟这么急着见我?” 玉然脸颊微红,摇头道:“没事。” 承云道:“时辰不早了,你先回房吧。” 玉然轻应一声,却没有移动脚步。承云微笑地看着她,玉然低下头去,忽然笑了起来。承云道:“开心什么?” 玉然抬起眼眸,眼中笑意一闪一烁地,却不言语。承云道:“若真没事,我可要走了。” 玉然拉了拉衣袖,踌躇道:“你送我,好么?” 承云道:“不好。” 玉然没料到他有此回答,狠狠地一跺脚,拂袖便转过身去。没走几步,身形却又定住,回身看时,承云还站在原地,含笑望着。承云见玉然回头,便向身边侍从吩咐了什么,于是侍从纷纷告退,承云自持一灯赶上玉然。玉然这才回嗔作喜,眸中流彩纷呈,不觉间,已落下承云几步远了。 位于洺城官衙后的明正府是元德三年为方便官员家眷居住而建造的,虽不怎么华丽,但也十分的大气,正堂、书斋、内室、甚至小姐的闺房,竟是样样俱全。至于承云孤身一人,明正府内却有大半的房舍是空的。秦玉然自来到洺城后便借住在后屋的西厢房内。 虽然承云与玉然自幼相识,但自从承云离开京都后便再无来往。此次却不知为何缘故玉然独自一人来到洺城,玉然不说,承云也不强问。况且宦游乡外,故人前来也让承云感到几分亲切,也便留她住下了。 推开房门,炉香已快燃尽。袅袅轻烟拢在炉旁,如雾云缭绕。 玉然从丫鬟手中接过茶递给承云。承云双手接了,也不多问,只自品茶。倒是玉然站立一旁,不知何所应言。 待承云一盅茶饮毕,玉然再也按捺不住,道:“你还要喝多久?” 承云笑道:“不是你请我喝茶的吗?” 玉然的脸颊瞬时又红了,丫鬟乘此时推出房间掩上房门。玉然轻声道:“我画了一幅画。” 承云道:“在哪里?” “案上。” 承云起身向里屋走去。因二人自幼亲密,也无什么避讳。撩开帷幕,只见床前银钩轻垂,纱帐只自然覆着,洁白而素净。只有一条澄金色的丝带系在帐角,正是玉然扎发髻的带子。待玉然也进来时,承云向她看去,只见她发髻间一条桃红色的丝带绾住垂下的发丝,丝带余出的部分便系成蝴蝶结,每走一步就微微摇摆。承云想到的却是她小的时候扎红头绳的情形,扎法虽一样,但仔细看时又觉与小时候有什么不同。 玉然见他如此,啐道:“让你看画呢。” 承云方走近书案,案上果然放着一张长约五尺的宣纸。画中一座庭院隐于山水之间,浮云流水处墨痕深浅。庭院之内,一女子站在露台上凭栏而望。顺着她的眼神看去,只见山涧幽谷间,一男子倚舟垂钓。 女子用浓墨渲染,身虽在此,心却乎已随流水而去,浸在这一片天地寂寥中。男子身形却极淡,但悠闲之态尽显,绝俗雅致。承云不禁赞道:“有趣。” 玉然见他欢喜,便问道:“怎个有趣法?” 承云道“心中闲逸无所求,这正是隐士意境啊。” 玉然眸中一黯,淡淡道:“你看他只顾钓鱼呢。” 承云道:“还有什么能比这自然之景更动人?若是能在如此仙境中垂钓,我亦无憾了。” 玉然道:“你想做隐士?” 承云沉吟一会儿,道:“有太多事情割舍不下。” “什么事?” “这次新原县灾情严重,救援物资远远不够……” 玉然打断他的话道:“不说这些了。” 承云醒悟过在,歉然道:“我不该和你说这些。” 玉然沉默半晌,道:“我知道你有许多苦衷。但我今天不想听这些。” 承云道:“那说什么?” 玉然双目扫过画中山水,道:“你难道没有听说过‘诗中情境由心生’?若是心中有意,画中自然也就有境了。意境二字,便是在此。” 承云却道:“万事皆由执念起。执念愈深,陷的也愈深,倒不如自由自在的好。” 玉然闻言浑身一震,却又不知他这话到底含了什么意思,便怔怔地望画出神。 承云道:“你有心事吗?” 玉然又是一愣,心道,难道他还不明白?一时思绪繁杂不堪。抬头正看见承云关切的目光,心中却是一涩。 承云见玉然不语,只当她不愿说。只岔开话题道:“你画工有进,我当贺喜你才是。” 玉然心中一片黯然,于是懒懒道:“画也无心,不过是无聊之作罢了。你明日还要早起,我也不送你了。” ☆、三、回廊一寸相思地 承云回到房中,却也无心睡觉,思及方才玉然的情形,又觉不知说错了什么,惹她如此伤感。 在床上辗转几回,披衣而起。也不唤侍女,自己点燃烛台批阅文案。正写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如果还能相爱 作者:过庭雨 分卷阅读6 了几个字,忽然想起早晨在南桥边的经历,既觉诡异惊讶又有几分好奇。一时便把玉然的事抛在脑后。 “元德十五腊月日,正是南桥新骨时。”承云低声吟哦几遍。想到,看那女子情形似是受到了什么冤屈,衙门里既然有案件卷宗,或许能查出什么。于是高声道,“顺宜。” 顺宜是承云的贴身差官,闻得召唤,推门进来道:“大人,有何吩咐。” 承云道:“你把元德十五年的卷宗全拿来。” “元德十五年?”顺宜一惊。此时正是元光四年,距离元德十五年已有一百一十一年。 但承云只是摆了摆手,示意顺宜按照他说的做。 夜愈来愈深,承云感到了几分寒意。风从窗子侵袭而入,窗帘呼呼作响。承云欲去关窗,站起身来又想起了什么,持笔又在文案上添了几句。正在这时门开了,顺宜把卷宗放在外间的桌上,道:“大人。元德十五年的卷宗全在这儿了。” 承云搁下笔,起身走到外间。外间十分空荡,窗边八角形的红木桌透着些许寂寥清冷之意。承云顺手拿起几本卷宗,待翻开,才发觉自己竟然全无头绪。 看见顺宜还站在一边。顺宜以为他心中不喜,便悄悄向门边靠去。却听承云道:“你长在洺城吧。” 顺宜愕然道:“啊,是。” “你可知昨天去过的那个墓里葬着谁?” “小的不知。” 承云皱了皱眉,忽而想起碑上刻着的“周氏碧妍之墓”。便道:“这里有姓周的人家吗?” “小的不知。” 承云道:“你仔细想想。应该是元德十五年。这里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大案子?” “是了。”叫顺宜的差官恍然道,“是有一桩案子,不过小的也是听人口传。恐不能尽信…… ” “什么案子?” “据说很久前有一户人家。好像姓,周?”顺宜看了看承云。承云点头道:“然后呢?” “那时周家还是这儿极有声望的大户人家。周老爷有一子一女,周公子行事荒唐,偏那小姐却很是贤惠。一日不知怎的,周小姐忽然发了狂,在夜里竟拿剪刀刺死了周老爷。第二天周公子就来公堂告妹妹,周小姐被按律缢死……” “那周小姐怎生称呼?” “周碧妍。” “周碧妍。”承云喃喃念了几句,道,“是了。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腊月中旬吧。” “可曾下雪?” “不曾。”顺宜道,“奇怪的是周小姐至死也没有认罪。” “原来冤案并不都比窦娥赤日飞雪。”承云知此案疑点甚多,不禁道。 “大人怎知是冤案?” 承云一怔。心中却浮现起那个神秘女子。因卷宗都是按月记载。承云抽出最后一本。没翻多久,四个醒目的大字映入眼帘:孽女拭父! 承云翻到案子末端,只见上面写着:周氏碧妍缢死,葬尸南桥。 元德十五腊月日,正是南桥新骨时。神秘女子留下的十四个字竟指的是这桩案子。承云放下卷宗,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多,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时,一串清脆而微弱的铃声在走廊的另一端响起,由远至近。 铃声悦耳,却又仿佛什么美好的事物将碎未碎之音,把一点怜惜悄然摇进人的心智里去。 可是官吏呢?卫兵呢?那个摇铃的人又怎能如此张狂地走进来? 铃声近了,半掩着的门豁然大开。承云浑身一震,只见朱漆红底的门前,月白色长衫隐现,微黄的油纸伞遮住面容,女子立在门槛后,并没有跨入屋中。承云循着铃声看去。只见在长裙褶皱处,女子右手持一玉铃,衣袖遮住手腕,手指冷冷地发白。如若不是那把油纸伞,她便俨然如一个闺中闲步的少女。然而目光自伞间射出,在他的脸上浮动。那不是一个二八少女应有的羞涩,甚至让他感到几分阴寒。 “大人。”声音冷漠而有礼。女子略一侧身站定,身形虽瘦削,但自有一种凛然之气。如不可堪折的早梅,傲雪自芬芳。 “你是,怎么进来的?” 油纸伞绕伞轴转了转。女子并未回答,朱唇轻启,却道:“接案么?” 承云迟疑半晌,方道:“只是当年拭父的女子已死去了一百多年,无从对证。况且……” 女子再没有言语,悠然转身,迈步离去。没有埋怨,没有斥责,已没有一丝的惊讶。仿佛本因如此,并不抱有任何希望。长廊间划过一缕暗愁,望着女子略显萧瑟的身影,承云脱口而出:“请等等——” 女子并未回身,油纸伞轻靠在肩头,她用一种不能辨明的语气,或轻谬或是自嘲道:“你无需自责。一百多年了,四十多位官员,无人愿意接案。” 明眸扫过“明镜高悬”、“公义为民”的横匾。她轻笑道:“这案子,不结也罢。” 承云心下大惊,道:“你是——” “碧色幽香冷,妍梦葬南桥。” 长廊内寂无世声息,如她所来一般离奇的离去。承云素来不信鬼神,此时心头也不免一阵寒意。回身见顺宜愕然呆立,便唤道:“顺宜。” “啊。在。” “你可知周公子还来怎样了?” 顺宜道:“周小姐自缢后他便再无消息。另有一户姓孟的人家把周府买了去……” “孟?”承云一怔。 淡红色的丝绢平铺在案上,墨绿色的砚台边闲靠支笔。玉然侧坐在案几旁的摇椅上,一手撑着下颚,闭目冥思,手指却在案上乱画,不经意间触到颜料,满指甲的翡翠色。 丫鬟盈儿推门进来,道:“小姐。别总是坐着,出去走走吧。” 玉然睁开眼,淡笑道:“你又想去哪儿?” 盈儿走进前,笑道:“听说从京中来了个戏班,唱得可好了。” “戏班?”玉然站起身,喜道,“好,我们看看去。” 西铭戏庄前车来车往,一片繁华热闹的景象。 唱腔悠长,宛如梦境仙语。伴乐声调又转,听得唱到:“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玉然正低头品茶,听言此句猛地向台上看去,只见台上戏子一双妙目正紧盯着戏台上摆着的用红绸扎成的牡丹。玉然一步留神,手中的茶便倾了出来。茶水滚烫,玉然只觉衣里隐隐作疼,手摸向袖中,这才记起帕子放在案上了。但看见盈儿正在专心看戏,便悄声推出包厢。 经过长廊向楼梯走去,忽听右侧包厢里有人说道:“孟大人当真昏过去了?” 又一人道:“怎么不是?没等我们反应过来,整个人顺着墓碑就跌坐在地上,不醒人事。当时我们都是六神无主,没想到,还有更奇的事呢。” 玉然顿下脚步向包厢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如果还能相爱 作者:过庭雨 分卷阅读7 中看去,只见几个官吏模样的人聚在一起。又听居中一人道:“这时四周都是旷野,阴森得可怕。我们正要去扶孟大人,忽然听到一串铃声。那铃声虽似寻常,但我们听后心内却寒意顿生。接着,便从墓碑后转出了一位天仙般的小姐。” 众人听得入神。有人问道:“难道是鬼魅?她长得什么样子?” 那人道:“我们吃了一惊,哪里还敢去看她的面容?她一直背对着我们,只是那一举一态就如同天仙下凡,还未看清楚心内就已先自愧形惭起来……” 玉然向包厢前移近两步,还欲再往下听。忽然耳边有人轻唤。“秦小姐。” 玉然回过头,看见一玉面公子正微笑着看着自己,正是晖州富商之子贾仲文。玉然这才发觉自己的窃听行为被发现,面上不由讪讪地发热。 贾仲文装作不以为意道:“前些天我刚去过秦府,秦大人说小姐不在家,我还有几分疑惑,没想到小姐竟到洺城来了。不知小姐在这里——做什么?” 玉然道:“也没什么,随便逛逛罢了。” 贾仲文道:“小姐一直在家,出来走走也好。小姐一个人来的吗?” “只带了名丫鬟。” 贾仲文道:“小姐住在哪家客栈?” 玉然皱了皱眉。贾仲文道:“我只是觉得小姐住在客栈里不安全。我在洺城恰好有处宅子。小姐若不嫌弃,就搬到我那儿住吧。” 玉然道:“贾公子费心了。我在客栈住得习惯,就不烦劳公子了。” 贾仲文见玉然面色沉郁,便扯开话题道:“小姐今天看了什么戏?” 玉然道:“我刚来,只看了《牡丹亭》半折《惊梦》。” 贾仲文道:“小姐在家也常看戏吗?我看见秦府院子里有一个小戏台。” “有时看。”玉然道,“你去我家后院做什么?” 贾仲文一怔,道:“我找秦大人有些事,一起在后院里走了走。原期望见到小姐……” 玉然自知父亲与这些商贾没什么来往,贾仲文也是她在灯会上偶然认识的,不由心中有几分疑惑。 贾仲文又道:“小姐现在要去哪里?” 玉然这才想起方才出来的目的,答道:“刚才茶水污了衣裳,想回去换一件。” 贾仲文道:“对面是我家稠庄,不如就去那里换一件吧。” 玉然道:“这怎么行?前月我过生日你就送了我好些绸布。” 贾仲文道:“小姐是专程来看戏的?” “是的。” 贾仲文道:“此时正唱到妙处,这时回去岂不遗憾?去我那儿换好回来还可以赶上唱《冥判》一折。” 玉然原正惋惜会错过《寻梦》、《写真》等折,言既及此,便不再推辞,和贾仲文一齐下楼去了。 玉然在稠庄内的厢房里坐着,不一会儿,便有侍女送来几套衣裳。衣裳虽然华美但也裁减有度,既明丽但也不失大家风范。玉然感他细心,便挑了件桃红色的涟漪云纹裙换了。 换完衣裙下楼,贾仲文已在客厅等候多时。侍女奉上茶点,玉然辞道:“不坐了,我该去戏院了。” 贾仲文道:“我和你一起去。” 于是起身一齐走出稠庄,刚到戏院门口,就见一众人急急奔出,贾仲文拦住一个打杂的小戏子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里面有两群人不知怎么就打起来了,还把椅子扔下去砸伤了沈老板。” 沈老板就是《牡丹亭》中柳梦梅的扮演者,玉然道:“戏还能唱吗?” 戏子道:“里面正乱着,我也不知道。” 正在这时,玉然看见盈儿从戏院里跑出来,忙向她招手示意。盈儿满脸惶急,看见玉然几乎眼泪也落了下来,半怨半喜道:“小姐你去哪儿了?盈儿找遍了整个戏院,还以为小姐失踪了。” 玉然心下歉然,抚慰几句。贾仲文道:“听说河边莲花已开,既然看不成戏,不如一同赏花。” 玉然还在犹豫,盈儿却道:“今日天色正宜赏花,小姐早去早回便是。” “但是他……” 盈儿知她顾虑承云,便道:“小姐去吧。盈儿先回去,不会有事的。” 玉然回到明正府时已是傍晚,因已入夜,玉然让丫鬟不要惊扰到别人,自己持灯回到房中。轻掩上门,褪去坎肩,这才发觉房中还有一人。仔细一看,却是盈儿伏在案上睡着了。 玉然连忙去摇醒她:“这样会着凉的,去床上睡吧……” 盈儿清醒过来,原本烦怒梦被惊醒,看清是玉然,吃了一惊,未待她说完便责道:“小姐怎么才回来?” 玉然道:“我们在赏歆亭坐了会儿,叙了叙话儿,不觉就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盈儿从袖中拿出一张信笺,道:“夫人来信了。” 玉然急忙接过。信封早已拆开,玉然知盈儿已经看过,又见她如此情形,不详之感顿生,刚才游湖感春之情顿无,疑虑愈重,拿信纸的手竟有些颤抖。一眼看下,不由惊道:“什么?贾公子来提亲了?”想起在戏院前的对答,不由想到,怪不得他会到她家去,又庆幸自己不在,父亲也没明确答应。 盈儿道:“当初小姐要来见孟公子,夫人好不容易才答应帮我们到洺城。如今已过月余,小姐还没回去。一定是老爷追问,夫人才不得不说的。” 玉然握着信笺,两眼呆滞。盈儿推了推她道:“小姐若是中意孟公子,就快些回复夫人,让老爷把这事定了吧,若不中意,贾公子待小姐也是好的。” 玉然想了半晌,道:“我不知道。” 盈儿忽然笑道:“盈儿回来的时候正好碰见孟公子,盈儿骗他说和小姐走散了,小姐你不知道他当时有多心急。” “你真是,”玉然道,“后来呢?” 盈儿道:“盈儿看他对小姐真是一片真心,就告诉他了。” “他有没有责怪你?” “没有。” 玉然撇过头微微一笑,盈儿盯着她,轻轻道:“小姐认为呢?” 玉然脸上发烧,不敢看她的眼睛,只道:“他睡了吗?” “没有。”盈儿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小姐,你说奇不奇怪。小姐你回来前没多久,孟公子刚从衙门回来,饭也没吃,突然说他有公事要办,匆匆忙忙地就走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玉然奇道:“什么公事呀?” 盈儿道:“听顺宜说是很久以前的一桩案子,我也没多问。” 玉然靠着床沿坐下,盈儿醒悟过来,道:“我真是。小姐玩了一整天,一定乏了,我去打水来。” “不用了。我想一个人待会儿,你先回去睡吧,过会儿我让小丫头帮我打水。” “那盈儿回房了。” 玉然点了点头道:“今天辛苦你了。”盈儿推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如果还能相爱 作者:过庭雨 分卷阅读8 门出去,再重新掩上房门。 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玉然只觉心里闷得难受。从床上站起身,只见风吹动窗帘,屋子里更加冷寂凄清。案上的那块丝帕因方才盈儿趴在上面而有些皱了。睡意全无,心绪似乎有些乱,忽而想起在戏院里听到的戏词,不由吟哦出来: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一曲吟罢,见案头有笔,微沾墨汁,便欲将词记在帕子上。左手掖住右边衣袖,右手斜持笔杆。临笔时却心念一转,不禁轻抬笔尖,尔后慢慢写下了第一句: 蒹葭漾漾芦花荡。 她的眼前似乎浮现出一大片漫无边际的芦花,这样深、这样美、这样纯,随风轻轻摇曳。芦花之间,应也有一叶小舟。芦花中的小舟,小舟半掩在芦花间,不经意时,缓缓驶出,是怎样一幅美妙景致。于是又写道: 越女持桨载客行。 “山有木兮木有兮,身悦君兮君不知。”越女清越的歌声在她的脑海里化为一声长叹,暗暗的愁绪幽幽地席卷而来,脸颊不知什么时候红了。玉然提笔写道: 涟漪轻舞悄风影。 “影”字写毕,脑海中却不由涌出一句:越人歌中是谁情?她思忖半晌,笔终于没有落下。呆立良久,方写道: 有缘相逢不相知。 这一句字迹竟十分零乱草率。玉然没有半分睡意,久久地立在案前。树丛间一阵风声,窗帘抖动,帕子被风吹起尔后徐徐落下,一半搭在玉然的头上,一半却落在她的肩上。 鲜红的丝帕如血色,衣裳似桃花红颜面,发上未被丝帕盖住的一侧斜插出一支朱红杜鹃宝簪,远远看去,像什么却又缺了什么。 风停了。明月半隐,帕子半偏,影子半斜。 承云早知自家在此地有一处府邸,却从未去过。不一会儿 ,轿子已到府门。门前匾上书着“忆颜轩”三个大字,字迹十分草率,可见写字的人心绪不安。 庭院早已衰败,几个婢女小厮前来迎接。其中管事却是个唤作谢璟的年轻女子。看见承云专注于匾书。解释道:“这是孟溟渊老爷亲书。” 众人穿过正堂来到后院。庭院虽小却布置十分精致。绕过假山,只见一处小宅临湖而立。 承云向小宅走去。谢璟劝道:“公子,这里不吉利。我们去别处吧。” 承云沉吟一下,“不解”道:“有什么不吉利的?只要没死过人。别的有什么打紧?” 谢璟道:“不瞒公子。这里当真死过人。” 承云露出一丝不可察觉的微笑,道:“死人死矣,早就骨化清风肉化泥。亏你们这么多人,竟这么胆小。” 说话间已到了小宅前。只见门窗紧闭,门前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承云道:“这么好的一处宅子封着可惜。把锁打开吧。” “公子不可。”谢璟道:“这里闹鬼!” 承云道:“我素来不信鬼神之说。”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各位多多指正 ☆、四、吹花嚼蕊弄冰弦 屋内竟是一尘不染。周围陈设整齐,但隐约间,一种腐陈之气还是显现出来。 承云道:“最近有人来过这里吗?” 谢璟亦疑惑道:“屋子一直锁着,旁人无论如何也进不来。” 承云向里屋走去。只见案几上放着一把瑶琴。他略一拨弦,琴音竟十分精准,显然不久前有人弹过。 谢璟带他进来已觉十分不妥。此时见他步入闺房内里,虽有几分害怕,但也忙跟了进来。承云道:“你刚刚说这里闹鬼?” 谢璟道:“其实我早就想把这里拆封,只是前任管事再三叮嘱这里不可住人。一天晚上我打定主意和几个仆从来察看房子,没料到从屋内竟响起琴声。待我们开门看时,房里却一个人也无。” 承云道:“或是旁边有什么密道?” 谢璟十分肯定地道:“没有。” 层层帷帐把屋子包裹地严严实实。承云命谢璟重新把门锁好。自己屏息坐在屋子的一角。 天色渐黑,屋子里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密密的风声敲打着窗户,月光留下零乱的树影。正在承云快要失去耐心时,屋内忽然现出一线与环境毫不相同的光亮。 柔和而孤高的月白色长衫,裙角的玉兰花轻轻摆动。纹凤紫线的玉青色小鞋,佩环声微弱如窃语。玉铃依在,点点清越划破月光的孤寂。而油纸伞却不在,女子容颜温婉秀丽,乌发越过肩膊,向黑暗处延伸。 抚琴,十指翻飞。轻吟,如怨如诉。身影绰约,琴音扬洒。步若凌波,举态娉婷。淡如晓月薄愁,轻如水中之雾,柔如绸心涟漪,幻如云中之仙。 “……试问多情何时休。原道是、南柯一梦。” 女子弹罢琴,双眸微举,目光透过暗夜直直看向承云。承云心中一怔,欲出的话又咽回唇边。霎那间,女子已消失了踪影。 承云站起身来,拨开帘幕,只见天色已隐隐微明。不一会儿,屋外便响起了谢璟打开门锁的声音,原已邈远的心神回到身躯里。 “公子。”谢璟已启了门进来。待看见承云,眼神微微一滞。承云顺着她的眼神看去,只见左袖的褶皱间竟悬着一张淡青色的信笺。 承云取下信笺,若无其事地放在袖中。谢璟顺下眼,只道:“秦小姐来了。” “她来做什么?”承云道,“她在哪儿?” “就在前厅。” 秦玉然只带着一名贴身丫环,由顺宜引着,四处闲逛。虽只看见一扇扇紧掩的门,玉然的兴味却丝毫不减。 “顺宜。” 顺宜应声道:“姑娘逛累了,先回府吧。” “孟公子在做什么?” “公子正在办事,小的也说不准。姑娘也不急这一时,有什么事等公子回明正府再说也不迟。” “我不累。”玉然道,“去那边看看吧。” 顺宜为难道:“姑娘还是请回吧。” 说罢便睹见玉然凌厉的眼神。 顺宜不敢再劝,两难之时恰听小厮道:“大人出来了。” 玉然复又欢喜起来,甩开丫鬟向前厅快步走去。顺宜心中叹了口气,忙提步追上前去。 承云从侧门进去,方至前厅,便听到一串急急的脚步声。定睛看去,一个女子已至在眼前。鹅蛋脸,娇红面,流波顾盼,含笑而立。平日玉然穿着简单,今日却是精心打扮了一番,乍看竟有些惊艳。 玉然没了方才的急切,半晌才道:“我娘来信了。” “什么事?”承云道。 “我爹知道我在这儿了,派人接我回家。” “啊。”承云惊讶道,“你是偷偷来的?” “听说你调到了洺城,我便央我爹带我来,我爹不让,我就求我娘帮我偷偷跑了出来。” “但是秦夫人为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如果还能相爱 作者:过庭雨 分卷阅读9 什么让你来?” 玉然脸颊微红,道:“来看你呀。” 承云半是感动,半是好笑,道:“你打算怎么办?” 玉然道:“等会儿我爹的人来,你就说我到别处玩了,不在这儿。” 承云心道,这不是小孩子玩迷藏吗? 玉然见他神色犹豫,央道:“好吗?” 夜里下了一场阵雨,清晨起来,府内水气氤氲。积水从琉璃瓦上落下,如珍珠般澄澈通明,却又是续续零零,一滴一滴地敲砖碎瓦。 “大人。晖州秦府有人来了。” 承云正在穿衣,隔着门懒懒道:“谁?” 答道:“客人姓苏名吟。是秦府的门客,亦曾是秦姑娘的蒙师。” “秦姑娘呢?” “秦姑娘不在房里,大概是听戏去了。” 承云想了想,道:“让他到西边会客厅等我吧。” 庭内满是积水,承云从走廊绕道会客厅背后。从小门进去,面前是个宽大的屏风。屏风后站着两个人,承云一惊,眼前却是玉然和丫鬟盈儿。承云不禁哑然失笑。玉然也没料到他从后门进来,慌忙作手势示意他噤声。 屏风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咳。承云放重脚步,快步走出屏风。只见苏吟背对着屏风,面朝正门,似看屋外之景。承云上前道:“苏先生。” 苏吟转过身。承云道:“请。”苏吟上上下下打量了他,露出一抹异样的笑容,收回目光,亦道:“大人,请了。” 于是二人落座。未待寒暄几句,苏吟道:“我是为秦小姐来的。” 承云对他的开门见山没有半分意外,只道:“秦姑娘有事吗?” 苏吟道:“你不用为难,我知道她在你这里。” 承云不愿意一开始就受人胁迫,既不肯定,也不替玉然隐瞒,神色淡然道:“是么?” 苏吟道:“是秦小姐让你不要告诉我她在这儿的吧。” 话已至此,承云只能默认。心中几分蹊跷,疑道:“究竟是什么事?” 苏吟道:“秦大人让我护送小姐回府。” 承云知道这“护送”的含义,道:“什么时候?” 苏吟道:“小姐想回家的时候。” 苏吟的回答让承云十分意外。承云道:“如果她现在不想回府呢?” 苏吟道:“大人不介意我在你府上借住些时日吧。” 承云笑道:“东边还有好几间空房。先生不必拘束。” 苏吟道:“如果秦小姐愿意马上回府呢?” “怎么会?” “怎么不会?”苏吟微笑着看着承云。 承云道:“我自然会恭送。” “呵呵。”苏吟道,“苏吟还为一件事困惑。” “什么事?” 苏吟看了看屋后的屏风,道:“为什么秦小姐宁可站在屏风后面也不肯进来一起坐坐?” “小姐想好没?” 玉然摇头。 苏吟道:“要不我直接问他?” “你怎么问?”玉然绞着手中的帕子,“若是他不答应?” 苏吟笑出声来。玉然恼道:“笑甚么。” 苏吟道:“要是有美人千里迢迢老见我,我一定……” 玉然嗔道:“为老不尊。” 苏吟摸了摸自己空空的下巴,道:“我老吗?” 玉然也笑了。这时门被推开了,盈儿进来先向苏吟行了一礼,苏吟脸色变得古怪,玉然已伏在案上大笑起来。盈儿转向玉然,道:“小姐。” 苏吟道:“盈儿你……” 盈儿不睬他,只道:“小姐叫我有什么事?” 玉然脸色的笑容瞬时凝住。苏吟心中虽不愿,但也退出房间。玉然展开手中的丝帕,丝帕上有字。玉然默念了一遍,折好。 盈儿接过。 “小姐。”盈儿为难道,“要是孟公子问我,我可怎么说?” “无论他问什么你都说不知道。” “好。” 盈儿走到房门口,回头略望。玉然点了点头,她才放心离开。接着便听到苏吟的声音:“盈儿你……” 玉然此时竟有些羡慕盈儿,至少有一个人能够如此待她。心情再也无法平复,一遍一遍看着房门,一次一次盯着窗畔。 秋风能明白花的心意,故花能在飘落中留下永恒的美丽。流水能明白行云的心意,故云能把倒影永远地溶在波心。 但是。承云,我的心意,你能懂吗? 那张信笺被握在袖中,承云却感到一种莫名的害怕,迟迟不敢打开。处理完了几件公务,只觉十分疲惫,大概是昨夜睡的太晚的缘故,承云不由打了几个哈欠。顺宜沏好茶来,承云喝了几口,感觉精神好些,复低头写字。不料原本一个“好”字,竟左右分开了一大段空白成了“女子”。承云把“女子”抹掉重写,却又不由写出了个“妍”字,心中一急,笔翻倒在纸上墨污了一大片。 顺宜察觉到承云的异常,忙过来收拾。承云心中也是狐疑万分,从前无论遇到多么棘手的事从来都从容自如,今日怎会这么心不在焉平定不下来? 顺宜道:“大人累了,要不要去西厅休息会儿?” “不用。”承云道,“你先出去吧,不要让别人进来。” 顺宜应了,心中却奇怪万分。承云向来不喜他人随便出入,此时又何必强调一遍?抬眼看去,承云正蘸着墨。顺宜看不出半分迹象,悄声退出去了。 门掩着。 承云蘸好了墨,却发现那张纸已无法再写了。干脆搁下笔,把纸张都叠好放在一边。袖中拿出那张信笺,打开。 孟大人: 我非尘世所存,大人不必多疑。今日弹琴一曲,仅为谢您前来查案。其实案子早已查不清了,但有人愿助我信我我已知足。即日我将转世,有缘他日自相见。 周碧妍 承云虽早知她不是常人,此时得到确定仍不免有些惊讶。心中不知是喜是忧,折好信笺,却不知该放到哪里。 忽然想到那日在南桥小墓前阎琴桢的话语。心道:难道我真的与她有什么联系?不然怎会这么似曾相识? 相见不过三次,他却如何也无法忘怀。“有缘他日自相见。”可再见时,外貌已相差二十多岁,她还能是原来的那个她吗?而一件能让一个弱女子一百年无法忘怀的冤情,又曾给她带来怎样的伤害? 无论如何,他要还她一个公道。 那一场雨似乎带走了所有的温暖,天气清寒起来,风也越来越冷冽。一夜醒来,屋子边的玉兰花凋了大半,庭院里一片萧飒。玉然推开窗门,看见满地零落的花瓣,心中不由一阵失落。 盈儿推门进来,手中的紫花碟子上捧着一只青花小碗,一时药香散满房间。看见玉然呆呆看着窗外,也不叫唤,只静静立在一旁。 玉然的眼里有泪光闪烁。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如果还能相爱 作者:过庭雨 分卷阅读10 “他真的什么都没说?” 盈儿轻声道:“小姐,该吃药了。” 一阵冷风吹来,玉然长发飘散,一阵轻咳。盈儿担忧道:“小姐——” 玉然咳罢,帕子掩住唇,缓缓转过身来。 盈儿忽觉有些害怕,向后退让一步,道:“孟公子说,小姐才识出众,这真是首好诗。” “‘好诗’”?”玉然冷笑道,“好到要赶我回家?” 盈儿被她的眼神所摄,急忙道:“孟公子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怕老爷担心你——” 玉然身子往后一仰,又是一阵咳嗽。 “小姐,你别这样——” 玉然自顾咳着,眼里却全是苦涩。“小姐!”盈儿扶住她。 门“拍”地一声打开,两个人并肩走进来,正是苏吟和承云。苏吟看见眼前情形,不由一愕,承云却已抢先上前扶起玉然。 承云急道:“盈儿,玉然怎么病的这么厉害?” 还不是因为你?盈儿满面恨意地看向承云。苏吟明白过来,抢先道:“或许是感了风寒,快请大夫来看看吧。” 承云把玉然扶到床上。因他没有叫顺宜同来,便自己去叫家丁了。玉然已缓过神来。苏吟神色严肃地看着玉然,玉然眼中隐过一缕愧色,欲言又止。于是哽咽道:“先生……” 苏吟有些不忍,叹道:“何苦呢?” 玉然道:“我,” “相逢何必曾相识。” 玉然闻言一震。苏吟又道:“相见即是缘,就当是个过客吧。” 这时承云进来。玉然心中悲戚,竟不敢望他。承云走到床榻前,问道:“你哪儿不舒服?头晕么?” 玉然一手抵着心口,一边侧翻过身,背对着他。盈儿在一旁道:“亏你还记得我们小姐。” 承云道:“这些天我公务忙。”睹见玉然脸上的泪水,从怀中拿出帕子,欲替她去擦,又觉太过亲近,不由迟疑起来。 玉然却早已瞧见帕子,道:“你还带着?” 承云道:“你送我的东西,我当然好好收着。” “那帕子上的诗——” 承云轻叹道:“玉然。” 玉然不应。 承云道:“我确实是冷落了你。但你又何必出言讽刺?” 玉然道:“我‘讽刺’你什么?” 承云道:“我们虽然不可能像小时候那么亲密,但我一直把你当作最知心的人,我们早就相识相知了。又何必说那些话?” 玉然默然。半晌道:“那你为什么要赶我走?” “这些天天气骤冷,我怕你住不惯,再加之你出来久了,我以为你会想家,并没有别的意思。” 玉然的心骤然提起,过了会儿,听得外面道:“大夫来了。”玉然为这声所惊,心口“突”地一声,似有什么忽然落下。抬眼望向承云,承云亦望向她,四目相触,脸忽然红了,莫名便微笑起来。 苏吟轻咳一声,道:“大夫可以进来了吗?” 玉然裹着宽大的袍子,踩着积水,急奔而去。 “小姐——”盈儿从房里追出来,玉然已没了踪影。这在这时,迎面走来一人,正是苏吟。盈儿欲要回避,苏吟已拦住了去路。盈儿静立不语。 “盈儿。”苏吟道,“我知道你为我去万花阁的事恼我。” 盈儿打断他的话硬生生道:“先生爱去哪儿去哪儿,盈儿管不着。” “我真的只听了几首曲子。” “你好像不是什么文雅高士吧。花几百两银子见人家姑娘只为听几首曲子。笑话!” “盈儿!” “放手。”盈儿打落苏吟牵着她的手,道,“盈儿与先生毫无瓜葛,先生不要再纠缠。请回吧。” “盈儿!”半晌,苏吟缓缓道,“你真不信我?” “不信。” 轿子早已停在明正府门口,承云站在轿前,心中若有所思。 “承云。”一声清脆的叫唤从府内飘出。玉然一身白裙,外着紫莲云袍,既大气又艳丽,跑起来衣袂凌风,竟有几分天女下凡之意。玉然在承云面前站定,眼神局促起来,道:“让你久等了吧。” 袍子不经意松开,风吹进衣里。承云笑着帮她拢好束带道:“病还没好,就这么不注意。” 他是在关心她吗?玉然脸上已是半颊红云,扭头抢先登上轿子。承云随后上轿,笑道:“你也不问去哪里?” 玉然低头浅笑道:“轿子在哪里停我就去哪里,总不会错的。” 这分明是对他的信任。承云道:“我们去看画。” 玉然喜道:“真的?”半晌又问道,“你今天怎么有空陪我?” 承云戏谑道:“要是再不陪你,你又生气了,我怎么担当得起?” 轿子所停处是一座大庄园。门匾上书着“忆颜轩”三个大字。玉然依稀觉得着笔法在何处见过,心道,“忆颜”即是“忆妍”,这难道和周碧妍有什么关系?但立时觉得自己多心,朝承云一笑,便跨进了门内。 忆颜轩的后院里有一片竹林,画室就在竹林间。房间十分宽阔,两旁的书架上尽是画轴。玉然欣喜道:“这是哪儿?” 承云见她喜欢,道:“这是先祖的房间。先祖爱画如痴,搜集天下名画。楼上还有许些。” 玉然看得入神。承云道:“你先在这儿看,我出去一下。”玉然应了。 山水,花鸟,仕女,玉然看得浑然不知外物。走到最里的房间,只见一把扶梯通往阁楼。扶梯上亦着雕刻,玉然抚摸良久,竟不忍踏上。木质的古朴让她陶醉在这一片与世隔绝的隔楼中,更添有已凝结了的墨香的渗浓。她如痴如醉。 因怕被雨淋湿,阁楼上覆着厚重的琉璃瓦。房间昏暗了些,一重重竹叶顺着木纹伸入房间。玉然拿起一个卷轴,却见里面是一个佛经故事。初时不觉,但越看越觉熟识,忽而想起来洺城时路过的那个寺院,不禁全身一震。 果然是一样的笔法! 玉然缓了口气,俯下身细细开去,不觉又松了口气。两种笔法虽风格相似,但化缘的笔锋更为尖利,细节上也讲究些,而这幅图只在乎大意,不明了处只以一二墨痕略过。玉然向画轴尽处看去,只见有一个小而淡的极难发现的落款——孟溟渊! 周溟渊、孟溟渊。难道其中真有什么蹊跷?是巧合还是根本就是一个人?玉然放下画轴,向屋里走去,忽然想起什么,折回刚刚拿画轴的架子上,又拿起一张画。 是人物画。 玉然松了口气。只见画上是一个年轻女子,和自己有些像,但更秀气些。旁边用小楷写着:七月七日得盟誓,此生不忘玉女情。旁边又写着“陆水涓”三字行书。这样美貌多情的女子竟抑郁而死,玉然不由惋惜。又看向落款,写的是“孟敬仁”。落款写得很大,与“忆颜轩”的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如果还能相爱 作者:过庭雨 分卷阅读11 匾同属一脉。玉然又一次震惊了,因为这三个字和寺院里“云玉亭”的写法根本完全相同。她不由惊道:“承云,承云……” 竹林幽深,没有半分人影。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拍砖,请多多指正 ☆、五、痴心错付情难堪 谢璟站在竹林外。承云出了竹林看见她,忙问道:“现在还有琴声吗?” “没有。” 承云忽然有些失落,道:“有没有其它异常?” “没有。” “房间还封着吗?” “是。” “去看看吧。” 于是二人穿过林荫,从小道来到当时的闺房前。熟悉的开锁声,承云站在阶下,感到莫名的惆怅。房门开了,一样样事物都未变过。承云道:“在房里放盆花吧。以后,每天来浇浇水,这样太清冷了。” “是。” “走吧。”承云叹道。谢璟先离了房子,承云又留恋得看了几眼,才走了出来。谢璟又挂上锁,承云道:“有什么异象马上来告诉我。” “是。” 承云快步向竹林而去。这在这时,谢璟看见房内闪过一抹幽深的暗影,轻叫了一声。那暗影看向她,轻唤道:“锦怜。” 谢璟一惊。那暗影道:“你害了你自家的小姐,这帐怎么算?” “你是谁?你在说什么?” 那暗影笑道:“我是谁?我是你苦苦爱着的周溟渊的妻子阎琴桢啊。你为了嫁给周溟渊指认周碧妍是凶手,害得她无从辩解。而他却为了我家的产业,逼你自杀。” “我不是锦怜。我不认识你。” 那暗影不顾她的辨否,轻笑道:“你,恨吗?” 画室的楼下没有人。承云猜想玉然在楼上,便顺手也翻起画来。他不是很懂画,每一张只是略略一翻,若看到文士饮酒图,间或仔细看看人物。一连看了许多,他不禁有些烦闷,随手又翻开一幅,正要合上,忽然想起什么,忙重新翻开。只见青色的勾勒,淡黄色的线条,隐隐地影印出一个女子的背影。裙衫的轮廊如若摆动,长发及至腰间,体态轻盈,柔和而不显病弱。一臂垂在身后,袖口处手指纤细,另一侧却只可见肩膊,盈盈间,如将远去,又如伫立深思。正是承云日思夜想的周碧妍! 画室的阁楼上,玉然回过神来,竟觉四周幽深可怕,再不敢久待。下楼来时,看见承云呆呆地立在画架前。她看见了画上的女子,凝视许久,绕过承云到画像的左边,看见落款是溟渊,没有写姓。承云依然凝视着画中女子,玉然心中竟觉有些酸楚。问道:“她是谁?” “碧妍。” 玉然只觉血脉停止了流动,屋子里没有任何声音。忽而大叫起来:“承云,我们走……”说罢便拉着他向屋外跑去,仿佛里面有幽灵鬼怪。 “承云,对不起。”车辇上,玉然低头坐在座椅的一边轻声道,“刚才我失态了。” “没关系。”承云不知玉然心中所想,心内还想着那幅画像。 “回府后,你能不能到我的房间来?” “可以。” 二人各怀心事,直到车辇停下,才各回过神来。承云想到自己把玉然一个人留在画室,不禁心下歉然,遂不叫丫鬟,自携了她的手扶她下来。玉然也一时忘记了心事,由他扶着,直到下了车辇也未放手。 一同跨进明正府的大门,穿过走廊。路过厢房边的花架时恰看见依偎在一起的盈儿和苏吟。玉然满脸羞红,又忍不住微笑起来,承云抚着她的肩,轻身道:“我们绕过去吧。” 玉然低“嗯”一声,只听四周沉寂。风吹过树叶只留下细细的沙沙声,以免惊醒了沉醉中的鸳侣。月光温柔而明媚,一切都是那么美好。那握着玉然的手也似乎给她的梦添上了一层丽色。 池边,水月朦胧。 玉然坐在水榭旁,从袖中拿出一个锦盒。道:“你曾说过,我送你的东西你都会好好收着。” “这是什么?”承云打开锦盒,惊道,“佛珠。” “答应我。把它带在身边,每时每刻。” “为什么?” 玉然道:“不愿意吗?” “好。”承云收下锦盒,道,“这些天我总觉心中不太平静,或许佛珠能佑护我吧。” “来了洺城这么久,都没有好好和你说过话。告诉我,你离开京都后都发生了什么事?” “许多许多。”承云道,“这些年我遇上了很多人,可我一直都只把你当作真正的朋友,与名利无关,与地位无关,可以毫无顾忌地谈天说地。只是玉然,如果你发现我和小时候不一样了,你会不会不理我?” “人的改变有时候也是情不得已。在我心中,你从来没有变过,也不会改变。” “能听到你这么说我真的很高兴。” 承云道,“我们是朋友,永远这样,好吗?” 玉然的身子颤了颤。 “好。” “小姐。”盈儿笑盈盈地走过来,“多亏了那一场病,如今公子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丫鬟多嘴。”玉然别过脸去。 “对了。先生说要为你提亲了。” “这么快?” “嗯。” “你转告先生,不要去了。” “为什么?” “我怕……他不同意。” “小姐你真是太顾虑了。连先生都说他是动情了。白日看见他的眼神总是游离,而且他凝视你的眼神……” “或许他一直当我是朋友。” “怎么会?如今都大了,依着男女有别,他也不该和你这般亲近。” “但……” “要不我让先生帮你试探一下吧。” “什么时候?” “明天孟公子休假。我们找个借口出去,让先生问问看?” “好。” “那我去和先生说。” 玉然笑道:“别老先生先生的了。等我回府就把你俩的事定了。” “谢小姐。”盈儿捧着茶壶向外走去,不自意踩着门槛,几要摔倒。这时一双手扶住盈儿。玉然看去,只见苏吟立在门口,问道:“先生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一会儿了。”苏吟神色却十分严肃,“小姐,我有事要和你说。” 玉然站起身道:“什么事?” “你知不知道孟大人房里有一张画像?” “画像?”玉然想了想,恍然道,“是不是上面画着一位白衣女子?” “是。” 玉然叹道:“他终究是把那幅画拿回来了。” “她是谁?” “你问这个干什么?” 苏吟道:“刚才我去他房间,他一直盯着这幅画像出神,连我来了都没有注意到。我怕她是……” 玉然打断他的话道:“或许是这幅画中有什么秘密吧。这幅画是孟溟渊老爷画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如果还能相爱 作者:过庭雨 分卷阅读12 的,画中的女子应该是他的长辈,离世也应该有一百多年了。” “秦姑娘去哪儿了?” “到南山赏花了。”盈儿也不在,回答的是一个陌生侍女。承云本不在意,但见她衣着光鲜不似府中之人。遂停步问道:“你是谁?” 那侍女答道:“我是枫林稠庄贾公子的侍女。公子让我来送些东西给秦小姐,才听丫鬟说秦小姐出去了。” 承云这才看见侍女身后还有几个小厮拿着箱子,不悦道:“你怎么知道秦姑娘住在这儿?” 侍女笑道:“前些日秦小姐和我家公子去湖边看荷花,是公子送小姐回来的。” 承云道:“既然秦姑娘不在,这些东西还请你先拿回去吧。” 那侍女还有些迟疑,承云却已转身离去。虽然他不知玉然怎么结识的这些商贾,但总觉心中不大痛快。况且外人已知玉然住在明正府,虽然本无什么,但传出去总免不了闲言碎语。 “大人。苏先生在西厅阁楼请您。” “好。” “孟大人如今还未娶亲?” “是啊。” “我倒有一门好亲事。” “哦?” “你觉得秦小姐如何?” 承云不语。苏吟道:“难道配不上你?” 承云道:“她还太小了。” 苏吟道:“她只比你小五岁。” 承云道:“是她让你来的?” “是又如何?” “秦姑娘很好,我也一直很敬重她。你且劝劝她,这件事就不要提了。” “但是……” 承云起身,道:“秦姑娘还是另寻好人家吧。” 苏吟笑道:“我只是随便说说,何必当真?何况秦小姐又岂会缺少……”他的笑容忽而凝住,只见盈儿从屏风后冲了出去。 “告辞。”苏吟说罢匆匆离去。承云看着茶杯,心中杂乱万分。 不一会儿,一个侍女进来,试探道:“大人?” 茶杯碎在地上。承云惊醒过来:“怎么?” “秦姑娘走了。” “去哪里了?” “京都。” “哦。”承云自己弯下身,拣起一块碎瓷片。 “大人,我来吧。” 那瓷片沐着阳光,在承云手中熠熠闪亮。 南山的惜花亭内玉然已等待多时,遥遥看见盈儿的车辇到了山脚,连忙跑下石阶。 “他说什么?” “小姐……” 玉然全身一震。“他没同意,是吗?” “走吧。”见盈儿不说话,玉然自顾向山下走去,登上马车。她早该想到,承云那样优秀的人,又怎会看上她。于是也不等盈儿,厉声道:“走吧。” 车夫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便向城内驶去。玉然回过神来,急忙道:“调转过去,到京都。” 马车缓缓转身。盈儿静静立在刚才石阶通往的路口,玉然挑开帘子,看见她的侧影,忽然悲不自胜,那一点自持也无,趴在马车里,大声痛哭起来。 盈儿急忙跳上马车。“小姐,不值得啊。或许他早就知道你的心意,却故意接近你,让你有错觉,最后给你难堪。” “不是他的错,我本来就不应该来看他。是我太笨了,他才嫌弃我的。” “小姐你不要这么想。” “小姐!” 苏吟匆忙赶到惜花亭时,四周已一片沉寂。 没了来洺城时的兴奋,一路走走停停,到京都外时,已是深秋了。一路上玉然虽神色如常,盈儿却知她心中伤感,时常说些不相干的事引开她的心神。 玉然心中感激,但那缕愁绪不但没有变淡,反而如深秋的寒意越来越浓。她亦会责怪自己的痴心妄想,但这似乎是她生命中的一劫,一旦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望着时残时缺的嫦娥,这几个月的时光还历历在目、无法释怀。 看着京都的城门越来越近,玉然非但没有欣喜,反而害怕起来。于是她让马车在城外停下,不一会儿,马车离了城门,向城外背道而驰。也没行多远,马车停在了一家客栈前。 “盈儿。你给母亲写封信,就说我过几天就到家了。” 盈儿应声而退。玉然独自走到自己的房间,虽然不及家中精致华丽,但也朴素整洁。她推开帷帐,忽然一惊 ——里面竟然还坐着一个人。 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可目光比化缘更深邃难测,令她怀疑他的真实年龄。男子一袭黑衣,上着斗笠,看不见面容。 “宣儿。” 玉然一愣,道:“你是谁?宣儿是谁?” “我是你的父亲。” “我的父亲是镇南侯。你是谁?” “你是宣儿,我是宣儿的父亲。” “你认错人了。我是镇南侯的女儿,不是宣儿。” 男子摇了摇头,道:“你相信转世吗?” 玉然怔住了。男子道:“前世你叫孟紫宣,是我的女儿。” “如果我是你的女儿,你应该早就去世了。” “你相信这世上有鬼魂存在吗?” 玉然退后一步。“我相信。” “可是。”玉然道,“我不相信你是我父亲。” 男子走上前,摘下斗笠。玉然看着他俊朗得近乎完美的面容,竟生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我找了你这么多年,不管你相不相信,请给我一个证明的机会。” “这么说你是鬼魂?” “是。” “你为什么不转世?” “自从我爱的人离开我,你也得病死去,我就已经厌倦尘世了。” “你爱的人是谁?” 男子轻轻一笑,道:“你不会害怕?” 玉然道:“在洺城里也有个叫周碧妍的鬼魂,其实你们和常人也一样。而且,我觉得你不会伤害我的,或许我前世真的认识你。” 男子展颜微笑,携着碧妍的手凌空飞起,碧妍向下看去,她的躯体正软绵绵地躺在床上,似乎睡着了。 二人飞过了重重高山,最后到了一个悬崖前。崖锋高耸,不见谷底。 悬崖之央有个玉坛,高若一人。台阶两旁各有一个持戈武士,凛凛而立。看见那二人走进,武士却一齐弃下武器,跪拜道:“参见王上。” 玉然惊奇。男子微笑道:“我就是这里的冥王。”说罢携着玉然登上玉坛。 坛上有一处凹陷下去。冥王和玉然站在圈内,冥王从袖中拿出一块牌子对着地面。那牌子反出耀眼的绿光,凹陷处忽然向下沉去。那山幽不见底,借着牌子发出的微光,方可看见四周的山崖峭壁。冥王道:“这是玉牌。只有借助玉牌才能从人间到达冥府。” 又行了不久,从地底发出一种暗光,冥王拉着玉然跳下凹陷处,道:“冥府到了。” 不同于玉然想象的荒芜衰败。他们正处在一个花园内,奇花异草胜过人间。冥王把玉然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如果还能相爱 作者:过庭雨 分卷阅读13 带到一间屋子里。屋子里并无它物,只有一张巨大的画。四周太过昏暗,玉然凑上前,正想看清上面画着什么,冥王又拿出玉牌,霎时整个画布被照亮,一束光从画布里射出来,冥王抱着玉然投进了那万千华光内。 画布里是一座华丽的屋宇,屋后有一片晶莹的池水。池边有假山竹林,还有一二水榭屹立其间。天空是一望无际的葚蓝,飞鸟路经。冥王道:“喜欢吗?” “喜欢。” “这儿叫做山水居。” “山环碧水,水抱青山。很美的名字。” “宣儿。” 玉然望着冥王,道:“前世的事我已无法确知,不如你叫我然儿吧。” 冥王怔了会儿,道:“好。” “有时我会觉得父亲太严肃,虽然对我很好但总是把我限定在家中。” 冥王笑道:“下次你觉得寂寞了就假装生病,灵魂只要离开身体就可以到这儿来了。” “你真好。” “你相信我是你父亲吗?” 玉然望着他,道:“如果你还把我当女儿。你愿意做我的义父吗?” 冥王眸中一黯,随即揽住她的肩道:“怎么会不愿意呢?” “然儿。” “嗯?” “你是不是喜欢一个人?” “是,不,可是……” “你想和他永远在一起吗?” “他不会愿意的。” “你愿意吗?” “我?” “你再看看这个院子,你找得到出口吗在?” 玉然一怔,只见四周恍如天然,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离开的关口。冥王注视着她的表情。拉起她的手,飞到池边。他把玉牌扔到池里,玉然一惊,只觉有人在她背上推了一下,便也跌到了池里。 慢慢坠下,池水却似没有尽头,忽而眼前光亮变化,她便立在了一间房子里,画布就在她的眼前,却荡着一层层波纹。衣衫还是干的,方才的一切没有了半分痕迹。她怔怔地看着画布,这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回头看去,冥王正站在她的身后,手中握着的正是那块他刚刚丢入池中的玉牌。 “然儿。”冥王伸出手,“给你。” “为什么?” “我不愿你难过,算是我作为你义父的一片心。” 玉然接过玉牌,只见正面刻着一座宫殿,反面则是几片浮云。玉然忽然明白了。踌躇道:“会害了他的。” 冥王抱住她,那小小的身躯躺在他的怀中,泪水穿过他的身体。不由轻声道:“他会愿意的。会的。” 玉然睁开眼时,冥王已经不见了,袖中多出了一块冷而硬的东西,低头看去,正是那块玉牌。抬起头来,忽而一惊,因为眼前的屋舍正是她一个月前离开的明正府。忽然明白了冥王的苦心,可踌躇良久,是进去还是不进去呢? 有人出来了。 自从玉然走后,承云的心境变了许多。莫名的惆怅起来,一点愧疚也始终萦绕在心头。或许,他可以婉转一些,不应该那样伤害她的。 “顺宜。有没有找到秦姑娘?” “秦姑娘不是直接回京都的,每次快要追到时她时她都绕了开去,所以现在还没有找到。” 承云叹了口气,道:“你去秦大人那儿打听一下,秦姑娘有没有写信回家。” “是。” 顺宜走了。承云独坐案台,思绪万端。这时看见顺宜慌慌忙忙地跑了回来,道:“秦小姐,她——” “怎么了?” “她在门口等——” 承云未待他说完,急急向外奔去,到了门口,果然看见玉然站在门口。一个月不见,她却消瘦了许多。于是喜道:“你怎么回来了?路上没事吧。” 玉然缓缓抬起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比她初来时,还要美了。无数的飞花缠绵而落。潇潇细雨,微微斜风。庭院间添了几只燕子,忽来忽至。 玉然心中却没有丝毫欣喜,只淡淡道:“喜欢吗?” “这是哪儿?”承云却想起了阎琴桢,“这时冥府吗?你怎么会到这儿?” “我只问你。”玉然凝视着他的眼眸,问道,“喜欢吗?” “这儿真美。可是,我……” 玉然拉着他走到池边。承云心下歉然,踌躇道:“我……” 玉然朝他微笑道:“你说过,你不喜欢当隐士的。” 一时间,许多花瓣飞落,池边的涟漪更浓了。玉然拿出玉牌,道:“走吧。”承云点点头,于是二人一齐跳下水池。 池水之下,水流冰凉。玉然死死地捏着承云的衣袖,而承云依然向着另一片水域飘去。她忽然感到有些凄凉。她留不住他的,她早知道。 回到那间屋子里。玉然回顾四周,那张画布依然氤氲着水气,没有了那熟悉的气息。他走了。 玉然黯然走出房间,忽然想起,承云没有玉牌,他能去哪儿?会去哪儿呢? ☆、六、疏帘犹是隔年垂 这儿一定是冥府。 承云快步跨出房门,而玉然仍在面对着画布出神。四周是一片花园,他有些气馁,冥府这么大,到哪里去找她呢? 承云感到身体一阵晕眩,可顾不了这些,他朝着一个方向,笔直向前。花草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承云来到一间屋宇前,几个持戈卫士走过,承云急忙躲到房梁边。 屋里没有人。承云壮着胆走了进去。里面竟然设着一个香坛,香坛前是一幅画。承云走到画前,霎时停止了呼吸。 黄绢色的宣纸上,女子盈盈而立。明亮的眸光脉脉含情,如同要从画中走下。承云痴立良久,喃喃道:“碧妍……” 无法形容她给他的震撼,相见虽不过三次,可她已牢牢印刻在他的脑海里。人鬼殊途,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一切恍若身不由己,即使明知枉然,也忍不住想要去寻找。 这时,从身后传来一声轻幽的叹息。承云回过头来,却看见阎琴桢立在他身后。 “你怎么在这儿?” “我也不知道。” 阎琴桢面色复杂地看了看他,终于道:“你还是没法忘掉。” “忘掉什么?” “前世。”阎琴桢的头发扎了起来,衣衫也与寻常少妇无异。但她站在那儿,却给人无形中的压力。 “前世?” “你想见她吗?” 承云犹豫了一下,道:“想。” 阎琴桢道:“这是冥王府。你从这个花园向北,到了天香坊后向东,然后顺着忘川就可以到奈何桥了。今天碧妍会和玄音一起转世,你快些去吧,也许是最后一面了。” 承云听了个大概,欲要问时,阎琴桢已经不见了。承云只觉她还在屋子的某一处看着他,他看向香案,阎琴桢的身子虽已化为影子,但也忍不住一颤。他的眼神或许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如果还能相爱 作者:过庭雨 分卷阅读14 不是如她所想,但会是什么含意呢?她克制着自己,但她下意识觉得这次会面或许会带来什么不应有的东西。这时承云回过头,走出了屋子。 屋前的匾额上书着“忆妍轩”,匾边雕饰着精致的花纹,却也掩不去其中的无限落寞。从屋外忽然响起了娇柔的女子声音。阎琴桢向外看去,只见一个二八女子焦急地边呼唤着边向这边跑来。 “承云,承云……” 这声音,这不是宣儿么?阎琴桢心中大喜,慌忙跑出来,呼唤道:“宣儿、宣儿——” 玉然正跑着,忽然感觉被人抱住,衣襟也湿了,一颗颗晶莹的液体溶入她的身体里。玉然看见那影子越来越浓,渐渐变成一个女子的形影。怀抱也越来越温暖,像是——母亲。她忽然响起远在京都的母亲,她对她的宠溺于关怀。 察觉到她的茫然。阎琴桢捧着她的脸,又哭又笑道:“宣儿,叫娘啊。” “不。”玉然挣开她,“你不是我娘。” “宣儿……” 玉然看见她伤痛欲绝的眼神,喃喃道:“难道我前世真的是宣儿,可我为什么一点也不记得。” 她的眼角忽然看见了一抹阴冷的目光,抬头看去,正是冥王站在花丛一角。欲要说话,义父二字却始终卡在咽喉说不出来。而阎琴桢还浑然不觉地抱着她,不肯放开。 冥王走近了。望着阎琴桢冷冷道:“你果然还没转世。” 阎琴桢猛地一惊,身子飘起来,就把玉然挡在了身后。 冥王道:“还愿坊的颜娘子就是你吧。” “不错。前世你欠我的,一定会让你加倍偿还。” 冥王的眼神更加阴冷:“那就要看你拿不拿得回来!”说罢身形一变。阎琴桢抱着玉然退后到屋梁边。冥王右手抓住她的手腕,阎琴桢褪去身形,霎时变成幽暗的影,手腕穿过冥王的手脱出身来。另一手从袖中扯出一段白绫,护在周身。 冥王冷笑道:“今日我就看看你玄天绫的厉害。” 阎琴桢料想冥王不会伤害玉然,便把她放在石椅上。冥王不待她歇息,嘴唇微动,便从地底发出湖蓝色的水光。看着水阵将要布好,阎琴桢飞身向天,落在了屋檐上。冥王低斥几声,便有水雾弥上屋檐。阎琴桢甩开白绫向冥王击去。 冥王身子向后躲开白绫,左掌灵光闪过,在他手心化为一支短剑。原已及地的白绫忽然腾空而起,向他卷来。冥王疾步跳开,白绫在原先冥王站的地方环了一圈后,又向他击来。冥王举剑相迎。 那白绫却恍有灵性,在空中流转几回躲过刀剑,仍向他追去。冥王叱骂一声,短刀离手。白绫避开刀刃,却恰好迎上承云的剑锋,从中央一分为二。冥王松了一口气,没料到那两段白绫互相重叠成一条,虽只剩半尺长,却比原先更灵巧难攻。白绫步步紧逼,冥王被逼退到石栏杆前。冥王手中使剑,口里却也咒语不停。一时水阵布好,一堵水墙从地面浮起,挡住了白绫。阎琴桢急欲收回白绫,天上却又出现几条水幕挡住白绫去路。阎琴桢飞身而起,但整个屋宇已被水墙包围。 阎琴桢情知今日不可能胜过他,向玉然看了几眼,从袖中拿出一把五彩的镜子。镜子慢慢变大,水幕被从镜子里射出的彩芒逼退,阎琴桢纵身跳入镜中。镜子再次缩小,终于化作一个黑点不见了。冥王心中却知这是十大神兵中的暝圆镜,不由多了几分忌惮。收回水阵再向四周看去,玉然双目紧闭躺在石椅边上。冥王这才想起玉然在冥府呆得太久阴气过重,遂抱起她往人间而去。 承云按着阎琴桢所说,从花园向北行去,一路避过侍卫,也不知行了多少时辰方看见一个高大的围墙。那围墙本是为防止鬼魂闯入王府而设,所以承云虽费了好些工夫才翻过围墙,但也没被围墙里设得符印伤害。 翻过围墙,四周渐渐喧闹起来。接着便来到一条长长的街坊,便是冥府的街市了。承云穿过街市,向一个闲步得老人问到天香坊的去路,老人指了指面前的小街道:“这儿就是。”眼前的街道十分狭窄,承云不由疑虑道:“这儿真是天香坊?” 老人摇着手杖走了,这时街前一阵鼓声,所有正在喧哗的人都退在了道路两旁。不一会儿,一队车轿行过,轿子没有人抬,只是飘在半空中。忽然传来一股脂粉香气,一只素手挑起车轿。承云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宫装美人凝眉眺望。车轿继而远去,承云向旁边的行人问道:“那个女子是谁?” “那是还愿坊的青娘子。” “什么是还愿坊?” “你是新死的吧。” 承云呆了一下,应道:“是啊。” “‘还愿坊’即是‘还怨坊’,由几个女子建立。她们因前世受到了冤屈而立誓报仇,一般鬼魂都不敢触犯她们。因为到还愿坊必须通过这条街,而她们落下的脂粉常常氲在地面积日不化,所以这里也就得了天香这个名字。” 承云谢过,向东继续行走。不一会儿,就见一条大江横在眼前。承云识得这就是忘川,心中多了几分信心,不由加快了脚步,顺着忘川的河岸向下□□去。 独坐妆台,璧雨湿透东墙,窗户上一阵叮咚声响,如弹琴瑟,却又杂乱无章。 爱煞雨之幽、雨之凄、雨之乱。妆台听雨,铜镜间一片蒙蒙的葚绿。翡翠鸢挑凤梳,在指尖滑出一条条青红颜色,这颜色却是虚伪的,只为告示她的疼痛,于她的身体只不过是颜料的印痕罢了。 冥府里没有光。那么,她所看见的究竟是什么?连这镜中人也只不过是幻影,那世间还有没有真实可寻?那她一百年所灼灼追寻的是否本亦如泡影? 碧妍放下梳子,举步走出外庭。 依旧是木质古朴的屋子,桌上只有二三瓷器,桌边是一个宽大的摇椅。 碧妍立在门口,轻声道:“玄音。我要去奈何桥。” “什么?”原本懒洋洋靠着的男子受了一惊,“你要转世?” “是。” 玄音疑道:“案子不是还没有结吗?” “父亲、哥哥早已转世,红尘漫漫,怕是找不到了。我也不想再固执下去。你呢?” 玄音想了想,道:“我原本也是陪你留在这儿,既然你已经想通了,我和你一起转世吧。” “谢谢。” “但……”玄音忽然想起了什么,“转世后你还会认识我吗?” 碧妍道:“你怎么糊涂了,转世时都要喝过孟婆汤,自然不会再认识你了。” 玄音道:“我不转世了,你也不要转世。我们这样一起呆在冥府不也很好吗?” “玄音。”碧妍道,“我想,忘记。” “忘记什么?” “你不明白。”碧妍轻叹一声,忽而一阵失落。绕过他,回到里屋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如果还能相爱 作者:过庭雨 分卷阅读15 。檀木色的床上钩着雕花的银钩。一切,恍如人间。碧妍靠在床上,想起了一百年前的种种事因。十六岁时和玄音定亲,第二日父亲却被人用剪刀刺死。平日优待的丫鬟锦怜死死咬定她是凶手,连哥哥也叱骂她杀死了父亲,累得她自缢闺房。这冤屈如何能诉?一百一十一年了,她一直在人间冥府四处奔波,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可又能如何?人世变迁,白骨枯朽,当年血债是再也清不了了。却又无法遗忘那种种屈辱,记忆束缚了她一百多年,她已是不堪重负。 屋外,玄音心中一阵黯然,忽然想起了什么,飘进里屋道:“我们去找月老,这样来世我们还可以在一起。” 碧妍的一半脸庞被纱帐遮住,剩下的一半眸色阴晴难定。“一切既有缘,何必固执?” “你这么想离开我?” “玄音。”碧妍叹道,“你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可……” “碧妍,你不可以这样。”玄音伤感道,“难道这一百年的相随相伴,你就可以如此轻易放下吗?” 奈何桥静静地立在眼前,冥府里没有呼吸,只有阴沉幽冷的天幕。奈何桥下,忘川水涌流不息,从人间射来的光亮灼烧着碧妍的身体。玄音帮她撑起伞,在光口处护住她。 碧妍微微一笑,握住玄音撑着伞的手。玄音手心一暖,只见碧妍的手穿过他的手亦执住伞柄。鬼魂没有实际的躯体,虽然可以用灵力持起一些事物,但鬼魂之间终究无法相互触摸。碧妍这一握便如同执住他的手,玄音心下欢喜,又听碧妍道:“或许来生有缘,我们还可以相见。” 二人眸光相触良久,方一齐走上奈何桥。走到桥的中央,桥心高拱,便可见冥府皆在脚下。只是这一切都将离她远去。 碧妍正在出神,忽听身后响起似曾相识的呼喊声。 “碧妍。” 碧妍回过头,来人一袭白衣,含笑站在她面前。 “你……你怎么来了?”碧妍认出眼前之人正是洺城知府孟承云,不由惊道。 “我到处找不到你,正巧到了冥府,我想你应该在这儿。” “你来做什么?找我吗?” 承云道:“我既然已经决意接案,就一定要查清。” “你真是来助她查案的?” 承云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玄音,道:“你是……” “他是我朋友。”碧妍道。 听得“朋友”二字,玄音微微侧目看向碧妍,碧妍避开他的目光。玄音又转向承云,道:“听碧妍说你们人间的官吏一个个都分不清是非黑白。陈年旧案的,孟大人肯接,你可真是好心呐。” 承云见他语气中充满敌意,便道:“不管你怎么说,我无愧于心。” 碧妍心下着恼,道:“你不必理会他。” 承云对碧妍道:“我想来找你父亲,或许他知道其中真相。” “迟了,太迟了。”玄音冷笑道,“岳父大人早就转世,孟婆汤也不知喝过几回。否则,哪还用得着你们这帮没有用的大人查案?” “玄音!”碧妍叱道,“不得无理。” 玄音默然,心中暗恨刚才碧妍的柔情被承云破坏。但不管怎样,毕竟承云是一片好心,遂也未再出恶言。碧妍从袖中拿出一个玉铃道:“你的魂魄不能在冥府停留太久。这是往生铃,你拿着这个穿过奈何桥返回人间,孟婆不会为难你。今晚子时你在我房里摇响往生铃,我自会来找你。” 承云接过。只见玉光明澈纯洁,玉色饱满润泽,外形优美典雅,线条婉转流畅。玄音在一旁道:“这可是她的身体,你千万别损坏了。”承云惊讶地看向碧妍,碧妍微笑不语。 “大人体内阴气郁积,可是有什么长年落下的病根?” “大人从前并未生过大病。” “大人是不是受了什么惊吓忽然昏迷?” “刚才大人去门口接秦姑娘,不知怎么二人一齐昏倒了。秦姑娘已经醒了,但是什么也不肯说。” “哦。”大夫想了想,道,“大人可是因公务繁忙而忧虑过度?” “大人向来处事豁达。” 大夫长叹一声,道:“还请令请高明吧。”于是未开药方便匆匆离去。 “顺宜。”承云睁开眼,轻唤一声。此时顺宜正打算另请大夫,听闻承云叫唤,浑身一震,大喜道:“大人。” 承云吁了口气,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刚到酉时。” 承云放松下来,这才觉得全身干涩无比,用目光示意顺宜到了杯水,倚在床上一口饮尽。方缓气道:“一个时辰后,务必叫醒我。” 有这么一个人,愿意为还她清白而接过已经无法再澄清的案子。有这么一个人,甘愿为她而冒生命危险闯入冥府。若不是恰好遇见,她甚至不敢想象他一个人在茫茫冥府因阳力枯竭而死去,况且他若是被鬼卒杀害,便又是一场冤案了。他是这样的温暖,应只存在于阳光充满的人间,而她,恰是如此的阴寒。 坐在妆台前,有多久没有如此细致地看过自己?只是铜镜中没有光,屋内没有光,靠灵力散发的微亮形成一束清丽的雪点,月白色长衫衣袖落至臂弯,手腕微动,指尖捻着玉兰花簪,发髻横斜欲散将散。 正是人瞧影、影瞧人,想看两不厌。正是人憔悴、影憔悴,且与共相怜。 欲会何人?原本平静的心无端泛起一阵缠绵的涟漪。那些抑制了一百多年的事物似乎又活了过来,一点一点地灼烧着她。恐惧再次浮上心头,忽然捂住心口,竟似乎听见了声声跳动。而玉兰花簪不经意间插入心口,一点一点穿过她那有些透明的身体。 她的身驱是早已灰飞烟灭了的,而她还活着。 冥府的鬼魂呵。 承云闭上眸子,昏昏沉沉地睡去,又不知睡了多久,朦胧间看见一个身影。无法忘怀。她的笑靥,清丽如雨中的海棠,遥远如云中的幻形,莫测如飞雾里的花影,又如涓涓泉流若即若离。 承云不禁轻轻道:“碧妍,我……” 忽而从天外传来阵阵铃声,那身影霎时碎成千万段。 ☆、七、瑶池归梦碧桃闲 门边的小桌前扣着琉璃望月盏。盏内是昨日花下的露水,小心集了,收藏在里面。玄音常感叹碧妍太过多情,露珠本是夕凝朝散,何必如此细心。却不知那只执着琉璃望月盏的手,冰凉而冷寂。她没有泪了,这露珠便好似从她心底流出来,只停留在花瓣上,等着她集走,然后混着茶水又滚入腹中。 晶莹而悲伤的液体在体内循环,便如此往复。 无法倾诉。 门忽而被狠狠地踢开,碧妍不用回头便知是玄音。只听他气极道:“你是去说案子还是去幽会?” 碧妍专注着摆弄着鸢玉钗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如果还能相爱 作者:过庭雨 分卷阅读16 ,毫不理会他的言语。 “子时早过了,他该是忘了吧。”玄音把手搭在长椅上,略带讽意道。 “他不会忘的。” “你凭什么这么相信他?”玄音反问道。 “因为他可以相信。”碧妍缓缓道。 他可以相信?玄音冷笑道:“可铃声没响。这是事实。” 碧妍看着手中的鸢玉钗,失望、怀疑、期待一一滑过。他真会欺骗他吗? 就在这时,铃声忽而从上空响起。碧妍站起身来,只听见铃声时断时续。“难道出事了?”碧妍不禁担忧道。慌忙走出屋外,回眸时恰睹见玄音略显苍白的脸。不禁一怔,心下有些歉然却又不知说什么。 玄音本已失望,看见碧妍转眸这才有了些希望。“碧妍。” “啊,我。” 玄音一字一字道:“我、等、你。”然而铃声阵阵,正在玉器的清脆的碰撞声间,似有什么无声无息地破碎。 承云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顺宜惊道:“大人。大人!” 忙把承云扶起,承云却似毫无知觉,任由他摆布。顺宜越来越心惊,待见他呼吸尚存,方吁了口气,让承云靠在枕上。正在这时,忽然看见承云右手紧紧握着一只玉铃。 听说玉器能扣人心魂。顺宜也不及叫大夫,只去扒开他的手指,想要把玉铃拿走。而承云的手却如铁石般死死抓住玉铃不放。争执间,玉铃忽然被摇响。顺宜惧怕玉铃勾魂愈深,欲要止住铃音时,一位女子突然出现在承云身前。顺宜退后几步,只见那女子双足凌空,衣袂飞舞。迟疑间,顺宜终推门飞奔而去。 床上的人动了动。碧妍侧身去扶,却听耳边一身轻唤道:“碧妍。”那一声不同如她曾听到的任何话语,竟是无比的柔和温煦,仿佛在探寻什么瑰宝,呼唤天地的回音。碧妍脸色微红,知他被梦魇住了,于是一边轻击他的穴位,一边在他耳边唤道:“孟大人,孟大人……” 承云悠然苏醒,忆起梦中之事不由大惭。碧妍在他心中又如天仙,他竟敢心存幻想。如此想着,不由一阵黯淡。窗外一轮圆月正入眼帘,承云急急坐起,道:“这是什么时辰了?” 只听耳边传来一声“叹息”道:“子时早过了……” 那声音几分悦耳几分忧愁,几分好笑几分无奈。承云这才看见碧妍,不由赫然道:“对不起。我……” 碧妍见他神态局促,不禁笑道:“你这个人呐。”说完便觉有几分失礼,便坐到椅子上再不多言。承云亦坐到桌边,似有千万言却说不出一句。遂一时二人无语。 月光明亮,碧妍的身体愈加透明。承云起身合上窗帘,忽听一声门响,顺宜带着人进来了。 看见承云好好站着,顺宜好生欣喜。承云却有了几分怒意,喝道:“你来做什么?” “刚刚大人你……” “我不是好好的么?” “是。但那个女子……” 承云心道不好,责道:“我一直在这儿,没见过什么女子。你快走吧。”斥退了顺宜,待门掩上再去寻时,碧妍早已不见了踪影。空空的房间里浮起点点尘烟,承云心头不禁惘然若失。 忽然看见桌上多了一张纸笺。上面写着: 明日子时,切勿失约。 “你真不懂得好好爱惜自己。”玄音看着碧妍愈加透明的身体不禁又怒又急。 碧妍笑着央道:“再帮我燃点锁身草吧。” 玄音回房,片刻后拿出一扎锁身草,放在往生铃边。指尖飘出淡青色的火焰,锁身草被点燃,五彩的光晕在火焰间射出,溶成淡白色的光芒。那光芒形成一片月色的旋,最终被吸入往生铃,于是消失不见。 用颜料幻化成的身体,真不知还能维持多久。碧妍叹了口气,坐在藤椅上。锁身草终于全部燃尽,余些灰烬化作黑烟散去了。往生铃上流光回转,碧妍的身体继而变得鲜明起来。 看见玄音焦虑的神情,碧妍不禁有些歉意,遂道:“下次我会带着蔽阳伞的。” “没有下次了。”玄音收好残焰,怒气冲冲道,“好好待在冥府,不要到处乱跑了。” “但……” 玄音冷笑道:“不要借口说案子。半夜三更在那儿卿卿我我,真是……” “玄音!”碧妍霍然站起,“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说罢拂袖而去。 也不知错过了多少次,远远看着明眸少女,却不敢开口询问。至于圆月之下,中秋相识,继而为友。从前不敢奢望的,竟然已成现实。二十岁的时候,父亲为他定了门亲事,闷闷不乐到了周府,才知是她。当夜回家,如在梦境。辗转失眠后,甚至想好了要对她说的每一句话。 可命运欺骗了他。碧妍死了,他的世界一瞬间昏暗。昏昏沉沉中,他亦被人刺杀,但他甚至感激那个杀死他的人,让他能在冥府与她再次相遇。 可她已不复当时。 为了赢得她一笑,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刚入冥府时,他让她放弃仇恨重新生活,但他的劝解却引起了她的疑心。虽然最后碧妍明白了他的好意也向他道歉,但却不免对他有些疏远。他也曾想方设法减少两人的嫌隙,可就在快要和好时却真有人接下了案子。原本丧失希望的碧妍再次执着于旧事。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打乱了他的设想,孟承云的出现、碧妍的异常,直觉上莫名的恐惧让他不安。 而试图挽救却最终越走越远。 她一定恨极他了。 玄音呆立着,手中的香屑洒落在地上,鞋尖一片翡翠。 是缘还是错,总被相思误。 明正府的后堂里,窗户透出缕缕薄光。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碧妍坐在桌子右边,答道:“我醒来时,手里拿着把带血的剪刀,只知道我昏倒在了父亲门前。” 承云道:“即使是这样也不能判定是你杀的人。或许有人嫁祸……” “但我的丫鬟锦怜一口咬定看见我半夜拿着剪刀从窗口出去,还悄悄进了父亲的房间。哥哥也说出恶语污言——”碧妍忽然一顿,不忍再说。 “锦怜或是你哥哥和你有什么芥蒂吗?” “我不知道。但平常他们都待我很好。” 承云思索了会儿,疑道:“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刚正、爽直,对我十分疼爱。”碧妍忽而扶住桌角,似有什么难处。 “怎么了?” “我,我好像忘了——” “忘了什么?” “你让我想想——” 承云护在碧妍身后,碧妍身躯微倾,好像随时就要摔倒。“为什么会这样?”她喃喃出声。 “孟大人。”碧妍回过身,语气已经平缓下来。“孟大人。碧妍有一事相求。” “请说。” “刚才你问我,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如果还能相爱 作者:过庭雨 分卷阅读17 我突然发觉从前关于父亲的所有记忆全不见了,所以,我想请你帮我找回来。” 此时正是立秋,竹影疏浅,水清风平。 忘川水轻轻涌动,涟漪间卷起五光十色的琉璃般的碎片。 碧妍站在桥头,对着并肩而立的承云道:“那些都是记忆琉冰,一个人转世后,前生的记忆就会化作烟雾散入忘川水中。时间久了,就会凝结成琉璃一般光彩悦目的碎冰。” 承云想起阎琴桢,但此次看见忘川水已没有了初见时的惊悸。承云问道:“你父亲的记忆也在这里吗?” 碧妍颔首,过了会儿,又道:“或许是吧。” 碧妍从袖中拿出往生铃,轻轻摇响。承云向碧妍左侧看去,玄音不知何时来到了碧妍身旁。玄音没有了上次见面时的敌意,看见承云疑惑地看着他,硬生生道:“是碧妍用铃声召唤我来的。” 承云哦了一声,方发觉刚才一直死死地盯着他,尴尬一笑,收回目光。碧妍不知他二人心中所想,只自顾道:“人间与冥府以溟海为界。溟海之上是人间,溟海之下是冥府,而忘川水就是溟海一侧,溟海极为阴寒,掉进去就会成为暗灵永世不得超生。” 承云随只此行凶险,但听得此言仍不由一瑟。又听玄音道:“鬼魂没有稳定的形体,灵力地微的,略一接近就会魂飞魄散。我和碧妍会用灵力护住你的身体,只要你在一个时辰内回来,便不会有危险。” 三人走下奈何桥来到忘川水边,只见岸边早已泊着一叶小舟并一双兰桨。承云把小舟推至水上,然后回身走入法阵中。玄音身前渐渐拢起一层白雾,碧妍只看着承云。承云向她点了点头,碧妍回过神,不一会儿,便有清霜布满她秀丽的脸颊。承云只觉全身飘飘然,灵魂便向上飞去,双足凌空,如踏烟雾。随后便轻轻立在那叶小舟上。 承云拿起双桨,在水中划过两道青痕,小舟离开水岸,遥遥远去。 四周一片混沌。承云身在无尽的黑暗中,浑然不知方向。 舟随波而前,桨顺流而动。然而寂静当中,似有一股暗流汹涌欲出,承云全身一阵昏眩,但惟有集中心神看去,只见那暗流正在身右。明了方向后,极力向那儿划去,桨在无边的黑暗中翻腾。不时挑起一些记忆琉冰,在冷寂中清婉而忧伤地闪烁。那些都是前生的记忆啊。 承云忽然一怔。他的前生又会是谁?又该有怎样的过往呢? 回答他的只有寒冷和空虚。 心在发疼,离暗流却越来越近。陈年的记忆、旧时芳华,在浮生中若隐若现。无形的手,悄然把命运引上轨道,似乎一切都有所住定,眼前的巨大的网织成红尘的迷迭。 人生啊。 记忆琉冰清凉地泛白,如同月宫里的大理石壁前飘过的雪白衣袂。一片月白色的记忆琉冰被兰桨轻轻钩起,那记忆琉冰是弯月的形状,承云忽而想起了广寒宫里的嫦娥——永远的孤寂。 人生孤寂,则需要一个伴侣。牵定今生,绕尽尘缘。承云没有犹豫,一面想着,一面几乎是下意识地在它落入水中前捧住它。记忆琉冰闪烁晶莹,在他的手心,化作袅袅烟雾匀了开去。 忘川是生生世世的泪水,浸在泪水中的记忆如雾云渺然。 承云仰起头,只见在高高的天空中,那片烟雾拢成了一个个光点,汇成图画。那些若有若无的人形一点一点被染上了五彩的颜色。 檀香木的幽香萦绕雕梁。少女身着粉色长裙,一朵海棠花斜插在鬓间,明丽的眼眸跳过使女稳重的步伐,终于耐不住,迈开步子,飞跑向前。 “小姐。小姐……”长廊间一阵慌乱。 少女在正堂前停步,古朴雅致的门内传来一声充满喜悦的呼唤。“是妍儿吗?快点进来吧。” 一缕发丝从花簪上跌落,痒痒地刮着她的脸颊。少女甩开发丝,推开门端正身姿,盈盈拜道:“妍儿给父亲请安了。” 厅内坐着三人,正首之人眼神充满充满慈爱,想必就是周行云了。承云注目望去,忽然一愣,只觉那人眉眼十分熟悉,好似曾经相识。不及细想,只听周行云对坐在右首的年长者道:“孟公子初至寒舍,不如让小女陪公子在园中走走吧。” 长者答道:“那就有劳小姐了。”说罢向身旁的年轻公子示意。少女偷朝那年轻公子望去,羞涩地转过脸庞。承云却忽然一凛——那位年轻公子正是见过两次面的玄音。 玄音起身道:“多谢。”随后向少女道:“周小姐,我们走吧。” 少女满面绯红。正在这时,门忽然被踢开,一个身着蓝衣,腰系宝带的公子走了进来,也不向长辈行礼,却径直走到少女面前,沉声道:“妍妹。” 碧妍神色陡变,目光只盯着地面,似在害怕什么。 长者皱了皱眉,疑道:“这位是……” 周行云只好解释道:“这是孽子溟渊,让大人见笑了。” 长者早知周家大公子大公子荒唐,遂也不多问。周溟渊听见二位长辈对答,心中早是十分不满。看着少女,低声道:“你要定亲了?” “是。”碧妍声音低弱但坚决地答道。 “你会后悔的。”说罢便扬长而去。少女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久久出神,周行云面色凝重,似在担心着什么。华服老者若有所思,玄音看着碧妍欲语未语。大厅之中一片沉寂。 恰在此时,画面摇晃起来,那一团烟雾渐渐聚拢,消失成一个光点。承云举目看去,只见一个黑衣人浮在半空中,而他的手中正是那片记忆琉冰。黑衣人头戴斗笠,沙哑着嗓音道:“莫问,莫寻。”说罢便携着记忆琉冰消失不见。 承云回来法阵中时已经过去两个多时辰了。 碧妍嗔道:“你也不知多么危险,找不到也罢,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承云缓缓把发生的事一一叙述。三人的面色都凝重起来。承云问道:“你还没有转世,忘川里怎么会有你的记忆?” 碧妍不语。玄音惊道:“难道是有人故意抽去了你的记忆?但是这样又费神又需要极高的灵力。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承云道:“刚才在忘川水里,自从那个黑衣人出现,就找不到任何与你、你父亲、你哥哥有关的记忆了。” 碧妍和玄音俱是默然,承云只觉劳累不堪、头痛得厉害。不知不觉便晕了过去。 承云睁开眼睛。只听耳边传来关切的声音道:“你醒了?” 承云看见一旁的碧妍,欲要坐起,碧妍把他按回床上,道:“你阳气受损得厉害,须好好休息。” 承云这才明白自己刚刚昏倒了,内心却不知不觉有了一丝欣喜。碧妍没有察觉到他神色的变化,自责道:“都怪我只记得案子了。你去忘川那么累我还不让你离开冥府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如果还能相爱 作者:过庭雨 分卷阅读18 。若是你被我连累了……” 承云扯出一丝微笑道:“我不是好好的吗?” 碧妍一怔,抬起眼来,看见承云正定定地看着她,承云看见碧妍眼中几分晶亮的薄霜,心内又是一震。碧妍忽道:“我忘了给你拿药了。你等着——”说罢逃也似得出去了。承云暖暖地笑了,想起的却是记忆琉冰里碧妍生前活泼快乐的样子。他正想着,门打开了。碧妍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 碧妍撅起一勺药,放在承云唇边,看见承云脸上的笑意,收回手嗔道:“不许笑。” 承云轻声道:“烫。” “呐。”碧妍这才想起来,“我忘记吹冷了。” 勺子在精致的瓷晚间滑过,重新舀了一勺药,喂向承云。抬眼见,正遇上承云的目光,手一滞,药水就倒了下来。碧妍身上没有帕子,正为难时,看见桌上放着一方手绢。顺手拿起,隐约看见几行字迹。承云轻咳了一声,碧妍不及展开细看,拿绢子把湿处小心擦了擦。罢了,又顺手把绢子放在桌上。 承云忽然轻叫一声。碧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绢帕正不偏不倚地躺在药碗中。碧妍不禁脸红道:“一百多年没碰过这些东西,真是连药也不知怎么弄了。”话原是俏皮的,不知怎么,二人却都没有再说话。窗外,秋风习习吹来,无端地让人伤感。 这时,门忽然响了,碧妍道:“我走了,你好好休息。”说罢飘然而去。 ☆、八、而今才道当时错 流年就是这样缓缓滑过,玉然推开门,便见一地的澄澈。白雪簌簌落下,美丽圣洁,天地寂寥无声,一切都在寂静中绽放。 盈儿送来雪白的狐皮大衣,替她披上。玉然犹豫了一下,梅色的靴子还是踏进了积雪中。于是整个人便轻柔地陷在了一片淡雅的素景中,玉然的心也如落雪般变得恬然安适。 穿过长廊,便来到承云的屋舍前。叩门无人答应,玉然轻推开门,发现承云正伏在案上,睡着了。窗户紧闭着,玉然感到一丝窒闷,走过去打开。这时承云醒了,看见玉然发带上的雪点,惊喜道:“下雪了?” “是啊。”窗户开了,一阵凉风飘进屋中,白色的精灵在天地间闪耀。玉然道:“你一定是昨天批公文批到太晚了,以后要多注意身体。” “啊。”承云一怔,看见一旁垒得老高的公文这才想起来昨日什么也没做。玉然的眼神飘了过来,承云道:“是。我以后会注意的。”边说着,顺手抽出一迭公文,翻看起来。 “咦?”玉然指着搭在椅背上的绢帕道,“怎么会放在这儿?” 承云抬眸看去,解释道:“前次我生病时被药染污了,昨日洗了一下,就顺手晾在这儿了。” 玉然见是他亲手洗的,心下几分欢喜。正想说些什么,忽然睹见承云身后的墙上挂着的碧妍的画像,不由一怔。承云见她神色有异,看口问道:“怎么呢?” “哦。那……”玉然想了想道,“你晚上有空吗?” “什么事?” “今晚城南有烟花。我想——” “你去看吧。我今天还有许多公文。” “这样啊。”玉然眸光一黯,不经意却睹见承云唇边一抹暗笑。“笑什么?” 承云回过神看向她,面色如常,玉然却睹见承云眼眸深处掩不住的温柔和喜悦。她从未看见过他这样的笑,他克意的掩藏让她有几丝惶惑。 “我走了。你忙公务吧。” 月色淡淡地照了进来,光弱于雪,亮暗于星——却不经意让人想起汉白玉栏杆,幽冷而洁白。 月白色的裙衫在雪花中飞舞,承云急忙打开房门,唤她进来。碧妍站在雪间,含在一片无边寂寥的景致里,她也仿佛如了画,痴向月吟。 承云慌忙也走到了雪地中,只觉寒意自脚底慢慢升起。“你怎么从雪里来了?外面很冷吧。” “冷?”碧妍一怔。承云才想起碧妍的身体只是幻形。 “孟大人。” “嗯?” “陪我在雪中走走吧。” “那我去拿伞。” “不用。”碧妍朝他微微一笑,“这样、挺好。” 二人向西行去,不一会儿,便来到了一座小亭台前。碧妍虽不怕寒,但也不能久见光,于是二人便相继步入亭中。碧妍因用灵力固住了形体,那雪花便停在了她的肩上,乍看上去,真如沐雪而出的仙子。承云正在胡思乱想,碧妍双唇微启,却吟哦道:“日光随水尽。” 承云知她感叹旧日的年华,恰想到日月轮替守护着大地,灵机一动,道:“明月伴潮生。” 碧妍摇了摇头,眼神凄婉起来,叹道:“寂寞愁孤影。” 承云一念闪过,立即应声道:“只因未、识、卿。” 碧妍听罢侧目望去,只见承云定定地看着她,没有半丝虚假。碧妍撇开脸,却看见亭子下,女子一身浅黄色的袍子,如同将坠未坠的玉兰花,绝望得美丽。 玉然看完烟花,已经很晚了。四周寂静得可怕,玉然无法入眠,遂裹了件袍子,往承云的住处来了。 承云向来睡得晚,玉然来到屋舍前,竟发现灯亮着,门也开着,只是屋中没有半分人影。从屋中出来,接着屋里的灯光,才看见一条脚印。只道承云是出来看雪景,遂顺着脚印一路来到了亭边。 茫茫白雪之中,亭台如淡抹的水墨痕,在她眼前缓缓展开。忽然,无法隐喻的悲伤席卷了她的全身。再去看时,亭台之上,承云身侧的女子如气泡般在升腾而起的霞光中骤然离去。 承云从亭台上下来,对呆立着的玉然道:“外面冷,回去吧。” 玉然漠然随他离开,走到房前,承云犹豫着道:“你早些回家吧。” 玉然嗖地抬起头,道:“为什么?” “你这么久还没回去,镇南侯该担心了。” “担心?”一股积聚已久的怒意从玉然心内升起,玉然撇开眼,冷冷地反驳道:“你是怕她误会吧。” 承云没料到她有此言,急道:“你胡说什么?” “难道不是么?”玉然抖了抖衣袖,一大片雪花便甩在了承云的一袍上,熔化成冰冷的水渍。 “不。我——” “没想到你也是口是心非的人。看起来道貌岸然,实质上和中山狼也没有什么分别!” 玉然显是愤怒已极。一面忍住眼泪,又一面说道:“先前还说把我当作挚友,看到周小姐就把我弃在一边。” 承云惊道:“你知道她?”承云本就是不希望碧妍见到玉然,听她此言,不由更是局促不安。 正在二人相持之时,只见从玉然屋内走出一人,听他冷冷道:“孟大人,请您先回去吧。” 承云见是苏吟,知他已经听见了二人的对话,于是更加不安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如果还能相爱 作者:过庭雨 分卷阅读19 ,慌忙辞过后就匆匆走了。玉然情知不好,正想偷偷溜走,却听苏吟道:“秦小姐,你进来吧,我有话对你说。” 玉然见他的语气竟是从未有过的郑重,心下不免七上八下,但也只得进屋。苏吟道:“按说我也做了你三年老师,你且说说,我都教了你些什么?” 玉然见他神情严肃,心中又是一沉。苏吟见她不语,便诵道:“有德,人敬之;无德,人恶之。你是大家闺秀,怎可学世俗小人出口骂人?” 玉然心中委屈,道:“是他先赶我走的。” “难道你还不应该走?当断不断,必受其累。人要有尊严,整天赖在这里像什么话!” 这一句如同晴天霹雳打在玉然心口上。不禁喃喃道,难道我真的错了?转眼又想到那个如天仙般的女子,便道:“孟大人被鬼魅迷惑,我才——” “住口!”苏吟喝止住她的话,更加怒不可遏,“我看你才是鬼迷心窍。我马上叫盈儿收拾东西,我们立刻离开。”说罢拂袖而去。 雪不知何时停了,残在枝上的便如白玉做的花叶。也不知过了多久,盈儿推门进来,扶住还在呆立的玉然。 “小姐。”盈儿劝道,“先生只是怕您不能自拔才这么做的,请理解他的一片苦心。” 玉然叹了口气,道:“他是对的,是我不该。你先收拾东西吧,我在里间坐一会儿。” 盈儿扶她到了里间,却踌躇道:“小姐。” “怎么?” “我有一个疑问,不知当说不当说。” “什么事?说吧。” “上次已经到了京都城外,小姐突然失踪,怎么又会突然出现在洺城?” 玉然闻言一震,想了想,道:“现在时间不多,你快收拾吧,等会儿在马车上我再慢慢对你说。” “是。” “对了。你把门关上,我想睡一会儿,没别的事不要进来。” “是。”说罢离去。 玉然怔怔坐在床上,绣帐迷住她的眼,因而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粉色细腻的网。听见关门的声音,玉然从袖中拿出玉牌,看了会儿,忽然有了决断,于是又收回袖中。 站起身来,从半开的窗里,光亮投了进来。尘世一片洁白,那白色映衬着她的面,面上因而显出了几分血色。玉然缓缓走到妆台前,梳发、绾髻、插簪、抹粉、,描眉——一切罢后,重卧绣床,褪下小鞋,独眠枕上。 眼角淌下一滴泪水,双目合上。随后袖中的玉牌闪了闪,玉然头一歪,便再无声息。 “大人。苏先生来了。” 承云扫了一眼门外,道:“就说我不在。” 顺宜出去了,不一会儿,又进来道:“苏先生一定要见大人。” 承云想了想,收起手中的公文,道:“让他进来吧。” 苏吟一袭青衣,飘然而至。 “先生请坐。” “不用了。我是来辞行的。” 承云心下一松,道:“什么时候走?我为先生饯行。” “马车已经备好了,我们马上回京都。” “好。我送先生出去。” 承云见苏吟没提早上之事,也就释然了。二人一齐走出府门,玉然和几个小厮站在马车前,见承云过来,都向他行礼。承云四处看了看,疑道:“秦小姐呢?” 苏吟早看出他的不安,道:“秦小姐身体不适,先上马车了,要不我去叫她?” “不,不用。”承云连忙道,“请先生还劝她多宽宽心。” “知道了。”苏吟明白承云不想见玉然,便道,“你回去吧。”说罢众人上了马车,苏吟跨上马,再马上向承云颔了颔首,便催马而去。马车随后驶动了。承云望着马车车厢,心中一面想着愿玉然得到一个好姻缘,以后还能以朋友的方式见面,一面又觉伤了她的心。正是心中纷繁无思所,道旁空望马后灰。 马车里更是慌乱。刚行出几里,盈儿忍不住挑帘道:“小姐还没醒,这可怎么办啊?” 苏吟在马上道:“还有呼吸没?” “呼吸平稳。” “那便没事,等到了前面的镇子再寻大夫。” 盈儿一边暗骂狠心,一面道:“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急着走?等小姐病好了再离开也不迟呀。” 苏吟道:“小姐这病全是因孟大人而起,孟大人知道小姐病了,定然心中自责。等小姐病好了,大人咎于她的痴心,不定会应允了亲事。” “那不是很好吗?” 苏吟道:“但纵使这样,小姐就能幸福吗?孟大人就能幸福吗?我如此做,一可阻绝了小姐的痴念,二可免了孟大人为难,你就按我说的做吧。” “可万一小姐的病治不好呢?” 苏吟跨下马一顿,道:“若真如此,那也是小姐命中注定。” 盈儿沉默了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道:“我们来洺城的时候路过一处寺院。有个小沙弥还为小姐做了一首诗,说什么‘可怜长生也凄苦,有缘却是相思误’。你说怪不怪?” 苏吟道:“是哪儿的寺院?” “就在淮阳城边,没有寺名。” 苏吟想了想,觉出一种异样的古怪,停下马鞭回头对着盈儿果决道:“今晚我们就不休息了,连夜赶往淮阳。” 墨色的天如同巨大的砚台倒扣在头顶上,浓灰的云如同墨块厚重地铺在天上。 碧妍轻叹一声,坐在庭院前的小池边。玄音默默立在她的身后,半晌方道:“可有什么放不下?” 碧妍道:“忘川水里找不到我的记忆,最后的希望也没了,案子果然是不必查了。” 玄音道:“你叹息什么?” 碧妍不语。 玄音道:“妍儿。我以前从来没见你这样过。你找他、等他,每一次都是高高兴兴地去满怀心事地回。你到底怎么啦?” “胡说。”碧妍道,“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相信我吗?” “妍儿。”玄音伸出手,却穿过她的身驱,碧妍垂下眼睑,眼中涌不出一滴泪水。 “碧妍。”玄音缓缓道,“我们这样连握手都不能,算是什么呢?情人不情人,朋友不朋友,我……” “别说了。”碧妍咬住嘴唇。 院子里一下子沉寂下来。过了许久,碧妍道:“我确实亏欠你良多。我会找机会偿还的。” “我不要你觉得欠我,也不用你偿还。”玄音道,“那一夜我不能保护你,我已经付出了代价。相对一百多年了,你还不能如我们初识时那样待我吗?我不要你总对我这么有礼。” “可我已经回不去了。” “或许……”玄音一阵心痛,继而道,“或许有一天,但愿,你能明白。” 自欺欺人的苦痛,爱与茫然。他心如死水。她回不去了,他喃喃道:“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如果还能相爱 作者:过庭雨 分卷阅读20 碧妍突然轻轻一笑:“回去了,又能怎样?无缘的终究是无缘。” 烛光静静地燃烧着,今夜,明正府里格外的寂静。玉然在时晚上要点燃的灯笼全都按承云的吩咐熄灭了,梁上满是沉闷的暗红色,没有一点色泽。 屋子里只有笔尖划过宣纸的微响,承云批着公文,神色却是一片木然。 一串清脆的玉铃声打碎了这僵冷的夜幕。承云放下笔,喜道:“你来了?” 碧妍收起伞,房屋四周早已蒙上了厚厚的帘帐,透不进月光。承云见她不说话,道:“在想什么?” 碧妍想了想,道:“今晨那个女子是谁?” “一个朋友。”承云想了想,又补充道,“她有事到洺城来,顺道看我。上午就回家了。” “噢。”碧妍看了看他的眼神,知他说谎。心中却忍不住想着,那女子早晨看他的神情分明不是所谓的朋友。 承云道:“我刚写了一首诗,不知你愿不愿意看。” “是么?” 承云说话间已从案上抽出一张纸笺,只见上面写道: 夫何一佳人,才情清雅。 步履如云兮,难忘其态。 渺渺茫茫兮,不可追寻。 欲以琴瑟兮,敢问凡心? 碧妍看罢,早已明白了其中含义。心中飞起了万般心思,走到案旁,提笔写下: 道彼离离兮,世人其忧。 前世未定兮,不坠红俗。 谢君之意兮,歌以为和。 感君之心兮,我愿为友。 承云看罢,半晌无语。终踌躇道:“尘世之中,承云再难觅知音。” 碧妍背对着他,道:“如若真能成为挚友,也情同知音了。” 淮阳城郊的寺院里,盈儿抱着玉然沿着长廊向佛堂走去。 侍立在佛堂边的非缘拉开殿门,眉梢隐入发间,一抹淡而了悟的笑意拢上唇边。但面上看不出一点痕迹,他低着头,恭敬而有力地道:“施主请。” 这一声十分响亮,佛殿中的化缘转过头,阳光虽弱,他仍然不得不微眯着眼。苏吟因为礼仪不合,无法去抱玉然。盈儿便一直是半抱半拖着玉然,十分劳累。 门关上了。玉然被平放在草垫上。化缘试了试她的呼吸,叹道:“睡而不死,她已形同废人。因为她的魂灵已经不在她的身上了。” 盈儿听罢大惊,道:“这怎么可能。”苏吟道:“还可以救活吗?” 化缘道:“只有等她自己愿意醒来了。” “若是小姐不想醒来,岂不是永远这样睡下去?”盈儿不由焦急万分。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那也没有办法。除非有人强迫她回归世间。” 苏吟想了想,道:“小姐的魂灵究竟在哪儿?” “冥府。”化缘笑道,“不过你们也不用太担心,冥府即将大乱,秦小姐纵是想呆也呆不长了。” 金蔷薇扑满花坛,木架上的青藤连出一大片紫藤萝,丁香花飘在道旁,幽幽的恬香肉诱人心脾。 花园里的一切寂静地绽放,因为太过幽僻,这美也变得诡异起来。花就算再争奇斗艳,也如同坟头的丽人,令人不敢靠近。 玉然尚不熟悉冥府,只快步向先前去过的屋舍走去,直觉上觉得义父一定会去山水居等她。那块画布依然铺在墙上,不及她细想,手中的玉牌射出耀眼的绿光。玉然身躯一晃,转眼便消失在画布中。 冥王躺在一大片碧桃花瓣中,身旁是精致奇巧的假山,涓涓细流从假山山顶上滑入池中,原本沉如铁石的池子似乎又充满了生机。 玉然在花榭前停住脚步,唤道:“义父。” “你来了。”冥王站起身,道,“我等你许久了。” 玉然奇道:“义父怎知我要来?” 冥王微微一笑,道:“这次不走了吧。” “嗯。” 冥王的神情舒展起来,忽而极为欣喜地道:“我特地把这里装扮了一下,又布下了阳生界,冥府的阴气伤害不了你。” 看着缤纷而落得碧桃花,玉然心中一暖,然而细碎的心事纷涌而上,心心念念皆如刀割。 冥王洞悉她的心事,拍了拍衣襟拂去身上的花瓣。“我走了,你一个人在这儿。闷的话就在池边走走、散散心。” “谢谢。” ☆、九、多情只合彩云边 傍晚的时候,冥王又来了。玉然正在画画,听见敲门声,便知是冥王到了。 门内传来一声轻应。冥王本是礼貌,如此也懒得开门,直接穿门而入。他手中拿着一个瓷盘,里面放着些果点。 看出玉然的迟疑,冥王道:“放心,这不是幻术。” “但我已经是魂灵,不用再进食了啊。” 冥王道:“这其实是补品。你的元神本就虚弱,再加思虑过度,离体之后容易涣散。” 玉然接过,冥王忽然皱了皱眉,道:“你怎么会有佛光护体?” 玉然一怔,尔后恍若道:“我去洺城的时候路过一个寺院,那里的方丈送我的。” “给我看看。” 玉然把香囊从衣带上解下,小心打开。因她的身体只是幻化的原体投影,故那释尘珠也显得格外透明。 冥王仔细看了看,递还给玉然,道:“只给了你吗?” 玉然道:“方丈一共给了我两颗,让我把另一颗给孟大人。” 冥王一惊,道:“你给他了?” “是啊。”玉然收好香囊,道,“有什么不对吗?” 释尘珠本是利阴损阳,若是人间的男子常年把它带在身旁,会使得阳气耗损尽失。那方丈究竟为何要害孟承云?冥王不得端倪,却已有一线杀气从瞳孔中升起。 “义父?”承云怯怯唤道。 “哦。”冥王朝她微微一笑,道,“我明天还有事,不能来看你。你不要走出这个院子。” “为什么?” “你要记住。这个世上没有安全的地方,也没有完全可以信任的人。院子里有我设的结界保护,出了院子却是险象万千。你千万不可踏出一步。” 玉然却没注意他后面说的话,只问道:“你也不可以信任吗?” 冥王一怔,道:“我是你的义父,当然不同。你还记得上次你在王府后园遇到的那个妇人吗?” 玉然想了想,道:“记得。你们为什么会打起来?” 冥王道:“她叫颜娘子。如果她叫你,千万不可和她走。” “为什么?” “你以后会明白的。” 玉然撇过头,望着窗外。冥王心中一动,从后抱住她。他不能容忍别人夺走她,绝对不能。就在他杀机骤起的时候。忽而脸上一阵冰凉——玉然眼中流下一滴如冰霜般冷寂的液体。 “义父。“玉然喃喃唤道。那是她心中最后的对真情的渴望。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如果还能相爱 作者:过庭雨 分卷阅读21 冥王把她搂得更紧了。“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委屈,不会的。” 风缓缓吹过。与此同时,淮阳城外的寺院里,玉然紧闭的眸中忽然流出一滴清泪。盈儿心中一喜一酸,随即用手帕替她擦拭。 苏吟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只听盈儿伏在玉然身前低声道:“我知道你难过,却什么都无法帮你。” 苏吟走上前,迟疑了一下,仍是劝道:“带着小姐,快些回京都吧。” 盈儿一见是他,登时凤眉倒竖怒不可遏道:“你想回去就请回吧。这儿的确比不上京都繁华,怨不得你怀念。” “盈儿。”苏吟踌躇道,“你怎么也这么不讲理。” 盈儿冷哼一声,道:“若不是你说那些话,小姐也不至于此。”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轻咳,非缘走了进来。苏吟只觉他年纪虽轻,但神色诡谲,来历不凡,绝不似出入佛门的寻常沙弥。 非缘双手合十,眉眼似笑非笑,用一种脱俗之后欲掷醒苍生的觉悟缓缓道:“因果本有主,善怨了于心。死而后生,焉知非福?” 该走的却不愿离开,雪花冻地三尺,久久不化。天色初明,便有手持斧刃的官吏,在府门口一下一下地击砸着冰雪。道路渐渐露出了原有的颜色,但本应洁白素贞的雪染上了泥污,化为褐色混浊的浆水。 承云身着便服走出府门,一路向东行去。街上渐渐喧哗起来,集市上吆喝声此起彼伏、甚是热闹。 穿过几条小巷,便来到了一处宅院前。承云看了看屋前的匾额,只见上面写着天谷堂三个大字。承云于是叩响大门,不多时就有一个侍女引他进去。承云随她在侧屋等候了会儿,又另有童子把他带到了正屋。屋内陈设简单,一位已过不惑之年的老者坐在八仙桌旁颔首微笑。承云知道,这就是天谷神医了。 天谷神医在洺城也算是一位传奇人物。他曾当过御前大夫,后因不满宫廷种种礼节而辞官云游天下,一番奇遇之后便在洺城隐居。但奇怪的是,他几乎是杜门不出,从来不愿为达官贵族登门看病。许多人受不了他的怪脾气,以至门庭渐渐冷落,再加上他更亘古不变的昂贵诊金亦令寻常人家望而却步。遂只有因患了难诊之疾而慕名前来的人才来寻医。 承云在桌前坐下,天谷神医替他把脉之后,后细细凝视他的面相。过了会儿,天谷神医道:“你是不是经常头晕、全身无力,而又夜不能眠?” 承云喜道:“正是这样。” 天谷神医面色凝重地说道:“你阳气虚妄,是不是遇到了什么至阴之物?” 承云相到了碧妍,全身一惊,思忖道,难道是她吗?慌忙问道:“严重吗?” 天谷神医想了想,问道:“你最近有没有咳血?” “没有。” “那就没有大事。”天谷神医道,“我给你些丹药,你先服用几日。但是你体内的阴气十分强烈,决不是一般的鬼魂能及。然而若不是鬼魂作怪,又是什么呢?” 就在天谷神医困惑之时,童子已捧出了丹药。丹药用一个小瓷盒装着,承云双手接过。 天谷神医道:“你三日后再来吧。” 承云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天谷神医道:“我既然没有完全医好你的病,你就先把它带回吧。” 承云不由多了几分敬佩,告辞离去。 沿着来路回府,承云思绪不宁。恰好路过一个学堂,先生大概未到,学生们喧闹着唱着一首民曲,曲中讲的是一个女子夜晚去郊外探望爱人却被拦在门外的故事。承云被孩童稚嫩的歌声吸引,只听他们唱道: 夜雨篷篷,墓丛鬼行。 尔来访我,屋舍竹音。 开门敢未?疑魅在野。 匪我无情,猖林可畏。 夜雨篷篷而下,墓丛中有鬼夜行。在郊外的小院里,你来拜访我,只听见屋舍外雨打竹叶的声音。我不敢开门,怀疑有鬼魅在门外。不是我无情啊,阴森的林子着实令人畏惧。 在世人眼中,人鬼本不相容。难道一切思念只是他自己的妄想,到头来究竟是无果而终? 人鬼殊途,他该怎样抉择? 再次见到碧妍时已经是两日后了。届时已过三更,承云如和尚打坐般盘膝危坐。蜡烛微微地亮着,烛台略偏。光影里,那晶白的蜡色仿佛随时将会倾覆,燃着一片火影。 然而烛底的胶油到底牵住了欲去的心。烛火只能在这欲扬欲灭间抛洒出烬身的余霞。这时一阵风动,一个近乎无形的暗影顺手抹灭了残焰。承云侧过双眼,黑暗中终为无物。只听得她一声如云过风清,“我来了。” 是不曾在意他吗?承云循着她的语气想一探究竟。他感觉到她在他面前坐下,于是彼此便如同熟识的好友,促膝相向。 “和你在一起,有时我会忘记我已经死去。” 承云诧异地向碧妍望去,不明白她何出此言。这时碧妍身上浮起淡淡的光晕,整个人如沐琼玉。 “承云。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可以。”承云欣然答应,只觉话音如梦,甚至迷失了呼吸。 然而碧妍道:“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承云一惊,如坠云端,半晌方道:“辞行?你要去哪儿?” “我要转世了。” 承云“啊”了一声,涣散了的神智回到身上。“为什么?案子呢?” 碧妍的眼眸如秋意里萧瑟的枯叶蝶,翩然飞舞在绝望的落叶中。她的声音如薄冰将碎,“都是前生的事,我不想再执着下去。” 不知是承云已经熟悉了黑暗,还是由于碧妍身体里锁身草的光亮,碧妍的身体已清晰地展现在承云眼前。发丝绾成一个髻子,面色苍白如雪,眼中愈来愈浓的伤感让她的身影愈显单薄。这两日,承云也曾有过疑虑、恐惧。但是这一刻,当她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他的面前时,所有的都被抛在了脑后。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道:“碧妍,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对你说。或许你不想受这些羁绊,但我实在把持不住我自己。我——” 碧妍闪亮着眼眸,静静地等待他说下去。但是,她不是不明白。说了又能如何?爱了又能如何?时间在一瞬一瞬陷入迷途,重重戒条阻绝了一切可能。 “——我忘不了。” 天地霎那间停止了呼吸。只有夜色的密鼓重重迭迭紧紧逼来。那三个字终究没有说出,代之的是浅浅一句我忘不了。 太浅了的一句,以至容不下那么深的情。可他又能如何?可他又如何敢真正一诉衷肠? 碧妍一转眉梢,肩头微微耸动。然而语气平静地说道:“碧妍还有最后一事相求。” “什么事?”承云按捺下心中的悲痛,强作镇定道。 “我屋中的那把瑶琴是我生前最爱,请你帮我火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如果还能相爱 作者:过庭雨 分卷阅读22 化了吧。” “为什么要火化?”承云一怔,随即顿悟道,“你要把它带到冥府?可是你不是要转世了吗?” “我不想留下关于我前生的任何痕迹。” 她说的果决。离去,并且是永远地消失。承云心头又是一击,喃喃道:“那你……再也不会回来。” “不会了。请大人保重。” 承云听出她语气中刻意与他疏远,知她不会再改变主意。便问道:“你一个人转世吗?” “不是。玄音和我一起。” “玄音是谁?” “你见过的。” 承云不假思索问道:“他很好吗?” “什么意思?” 承云默然。千万话语,句句压在心头,可偏都无法诉说。二人近在身侧,却又似遥遥远眺,彼此的身影竟浑如月影天边。那一道银河就好似当空横在他们中间,生生隔断,无法簇拥。 二人相对无言。 此时凝睇,光阴苦短,不意已到天明。碧妍当随明月而去,倏尔眼前只剩一轮绯红,华光万丈。 相见即知难忘,眸光欲诉衷肠。此时此景相对,残梦一缕芳香。风瑟瑟,春去也。相知也需相忘。光初起,人去也。相望惟有断肠。 日升。星殒。 梁上,瓦上,地上,一块块澄澈的白玉正在和煦的暖日中缓缓融化。雪水顺着琉璃瓦的纹路蜿蜒滑下,又顺成一缕珠帘嘤咛一声垂在石板上。这敲击在石板上刻不出半点凹痕,而心又怎能抵过玉石的坚定?痛得想哭泣、想呐喊、想控诉,却最后,只一个人静静地坐着。 周遭的一切,似与他无关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又何必屈求本不可能拥有的?他明明知道,却又不愿意醒悟,只一遍遍吟诵着喃念着。偏恨多情、不信离情,心碎也教得霜雪净。情尽头、人空守,而今才道当时错。 天如暗夜,地如泼墨。油纸伞跌落在地,往生铃欲碎将碎。冥府空寂的街道,黑暗下温暖到冰冷。 碧妍向着远处奔去,一百多年了,她从未像今天这般觉得自己还活着。而心已痛到没有知觉,她就像一个十八岁女孩因为希冀被打破,逃入苍茫的暗影中。她仰望着天空,忽然好像看看月亮。然而此夜无月,从人间慢慢渗出的点点光亮刺痛着她的心魂。 她不能对不起玄音。所以,对不起。 如若早知今日,他是否还会如当时执着?玄音僵立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苦痛、她的无助,心里只有浓浓的苦涩、密密的伤感。 这份凄凉惨淡,就是百年相伴的结果?这份互相伤害,就是补偿与报答? 风满衣袖、泪满衣袖,无边的寒意袭来,他如在狂风中飘摇。 缓缓背过身,缓缓地向着他们的“家”,缓缓、走去。 他的脚步一如她的哽咽,相隔地太近,却听不见声音。 花到尽时方恨少,情到别时始知多。 云如天上雪,露如月中霜。九天之上,清波孤独。那覆雨翻云的神祗是否也曾经过刻骨铭心的告别?那正襟危坐的决然,是否已看透一切皆空? 而红尘之下,谁能敌过命运翻转? 我为随波客,君为幻旅尘。偶路过。 ☆、十、落花风雨更伤春 案旁的小茶几上,玲珑精巧的紫砂香炉里散发出沉郁高贵的海棠花香。那香气也不是散的,只如十里莲叶般铺了开去,随意地织出一方华美光景。屋子恍若沉睡着,炉口的香眼微醺着暗风灼灼发亮。海棠的美恰如迎风卓立的丽人,一份傲然令人生敬,一份娇涩使人生怜,一份嫣然令人爱慕,一份婉约使人凝情。 香烟环绕,曲曲回回地幽入了骨、沁入心脾。那分颜色,直教国色天香也不得不桃红半面。无论是谁,识了这香必是要自愧形惭的罢。 但却不然。屋子尽头开着一扇薄窗,窗下置着一张雕花淇锦案。案上唯一纸白雪待字。宝砚上方,笔尖呵着馨香,墨浓得是快要渗出了。 “花落散天涯,华梦寄谁家?忍看踏泥红,认取水流香……”香唇顺着笔锋吟念,写到这里时忽而意兴索然,掷下笔却将刚写好的诗句撕去,直裁成一条条带黑点的纸带,继而用力揉成一团,扔出了窗外。 玄音从前庭走出,早看见了从屋内掷出的纸团。推门进来,因问道:“写得不中意?” 碧妍还自思索着诗文,只答道:“到底落了俗套。最近读的书少,所以一直想不出一个新句子,总‘红’啊‘香’的永远都只作下乘。” 玄音劝慰道:“不必苛求自己。对于你已经很好了。” “对于我?”碧妍原还好些,闻言冷笑道,“这种拿不出去的东西的确也只能和我自己写的比较了。” “碧妍你——”玄音被她抢白了一顿,本想责怪她的多心,但终是咽下了后边的话。 门仍然开着。原本缭绕满屋的香气乘机泻出,飘摇上天再无归念。香气一分一分地淡了,碧妍向身后回望一眼,眉心微蹙,“你偷了我的香。” 玄音遂掩好门,回身时看见架在金星紫檀木茶几上的香炉。拨弄了会儿香灰,赞道:“你怎么研的海棠?” 碧妍听得他语气中的赞美,眉眼略喜,而这分欣然也只是骤来即去。神情回复了淡然,道:“自有来处。你认为呢?” “倒让我想起一首诗来。” “嗯?” “是苏轼写的一首《海棠》。”玄音不敢妄吟,其一因他记不全,其二则因碧妍似乎全无兴致。 果然碧妍并不答话,玄音兴味索然,凑上前来却见碧妍正在凝神练字。低头看去,才发现她所练的正是那首《海棠》。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潦月转廊。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玄音有了几分欢喜,但又揣测不出她的用意。这时碧妍道:“一个人活着时便拥有许多岁月,死后又有不尽的光阴。那是否每个人都有不灭的生命?” “但不灭并不是永恒啊。”玄音顺着她的话答道. “为什么不能永恒?” “因为,”玄音道,“每个人都会厌倦。厌倦了以后,生命于他已没有意义。” 碧妍微微颦眉,回过头细语道:“你厌倦了吗?” 玄音一怔,又道:“你在,我不会厌倦。” 碧妍有些感动,但骨子里一分阴冷漠然仍将这转瞬的温暖浇灭。“可我会。”她说的如此决然。 “你。”玄音不知自己怎么惹恼了她,不由十分气闷。 碧妍微抬眼眸,透过窗棂遥遥望着远处,仿佛从哪里能看到一切的因果。“如果有一天,我决定抛弃了这个世界。随风、随云一起往生、一起覆灭。到那时,无论是尘世还是其中的悲欢离合,到了一切已如露如电时,你会如何?”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如果还能相爱 作者:过庭雨 分卷阅读23 她是如此忧伤,玄音立时原谅了她方才的无礼。“碧妍。”玄音脉脉凝视着她,却发现此时她的眼神如古井般沉寂。心下一阵凄然,叹道:“你已经厌倦了?” 碧妍垂下头摆弄着笔墨。玄音追问道:“你已经选择了我,可为什么不原意接受我?” 不是不想接受,而是她已经无法接受。字里行间、千思万绪,写的不是他,想的不是他,爱的不是他。他越是心急,她也越觉歉意。纵使日日相对,也无法执手天涯。 碧妍手一停。只一瞬便自去研墨。手腕转动,墨香萦鼻。莫说无言,未到伤心。玄音替她重铺上纸,碧妍欣然落笔。 花落散天涯,华梦寄谁家?忍看踏泥红,认取水流香。生来只得是飘零,何必怨天不多幸?可怜深骨藏瀚海,人世谁记誓魂心……碧妍写的缓慢,玄音顺着笔锋在心中默默沉吟。缓慢写下的年华、句句无声的哀叹,只见碧妍眼眸微颤,似乎从中看到了某种悲剧的终结却也无能为力。 所有人都在沉闷的空气中逐渐窒息。不能再这样生活下去!“碧妍。”玄音打断她的沉思。 “嗯。” “你喜欢划船吗?” “喜欢。”碧妍道。 豫秦河的河岸上靠着大大小小的船舫。这一天正值新月,天空中一片深海的蓝。灯火掩映中,人脸都是半明半暗的看不真切。唯有舞女的水袖抖出各色的云霞,将所有的丽色都集中在画舫上。 就在最不起眼的假山旁,一叶小舟徐徐前行。双桨荡着若有若无的波澜,玄音站在舟尾,衣袂留下一半清风。 月白色长衫衬着昏黄的夜。碧妍歪坐在船头,一切静默。身后传来一声有些迟疑的问语。适才心中的那片明境被打碎,遗下霎那的怅惘。碧妍微微叹口气。 “美吗?” “美。” “你以前常来划船吗?” “有时和哥哥一起。”碧妍道,“那都是多久的事情了。” “是很久了。”桨一声一声。 荡过假山,眼前忽而出现一大片从未见过的水域。华丽的画舫看不见了,只有寥寥几艘小船随波四处飘荡着,远远的看不真切。这时有一艘船斜了方向朝他们驶过来。 碧妍侧目看去,只见鬓发如云,船上都是些女子。不禁烦闷道:“把船划开吧。” 玄音催动舟桨,可没划出多远,便发现方才那艘小船不知何时已到了他们前面。船上坐着五个女子:两个年轻的女孩儿,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妇,另两个衣着朴素,年龄虽也只二十许,但面色淡然肃静。 玄音吃了一惊,道:“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两个女孩儿站起身向后侍立,剩下的三人端坐在雕花檀香高椅上。居左的少妇向中间那人看了看,见她不语,便道:“我们是特地来寻周小姐的。” 碧妍奇道:“找我?” 居中的女子一直凝神大打量着碧妍,眼神中竟有几分幽愁凄怨。碧妍愈加心疑,女子察觉到她的警惕,收回目光道:“我是还愿坊的颜娘子。初次见面,这厢有礼了。” 桨声停了。碧妍站起身回礼道:“碧妍失敬了。不知坊主前来所为何事?” “如果我没记错,你到冥府——”阎琴桢微微一顿,“应该有一百一十一年了。” “难为坊主记得这么清楚。碧妍在冥府只不过虚耗光阴罢了,不比坊主有一番功业。”碧妍觉得这五人所来非善,一面试探着她们,一面想着退路。 “我能有什么功业。周小姐若是知道还愿坊,也就明白我此行的一番苦心了。” 还愿坊本是为在人间的冤死的鬼魂申冤而建,坊中人物无一不是神奇诡异,坊主颜娘子更是难以见到的奇女子。碧凭直觉知道此事决不只为她申冤这么简单,遂答道:“请坊主明示。” 阎琴桢见她谨慎,便反问道:“你为什么不转世呢?” 碧妍“咦”了一声,道:“还愿坊也管别人何时转世么?碧妍在冥府过得既清静又自在,何必去人间淌浑水?” 阎琴桢见她语带讥讽,冷笑道:“还愿坊是想帮你呢。” “帮我?” 阎琴桢见她一再躲避,遂直言道:“周小姐有天大冤屈,难道不想洗雪吗?” “看来我是不得不辜负你们的‘好意’了。”碧妍道,“我的冤屈自由我自己解决,碧妍平生最讨厌的事就是我自己的事情被旁人捏着走。况且坊主亲自前来,碧妍自问比起在还愿坊前哭求还怨的女子,碧妍似乎没有这么大的面子。” “周碧妍。”坐在右侧的女子见她出言不恭,怒道,“坊主一番美意,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自己解决?”阎琴桢的面色看不出喜怒,“你知道你的仇人是谁吗?我怕你已经忘得一乾二净了。” 碧妍暗自把灵力聚于掌心。玄音持桨挡住碧妍,喝道:“你们到底为何而来?” “二位不必心急,还愿坊并无恶意。”阎琴桢道,“二位若是无事,可否一起喝杯茶慢慢道清原委?” 玄音道:“你们不说清楚,我们是不会去的。” “那可由不得你们了。”少妇声音冷厉,话音刚落,四周景色忽变。依然是在湖上,只不过水色变得更浓更黑。舟已趋岸,岸上有座精致奇巧的竹楼。 碧妍才只小舟绕过假山时已落入了她们的幻境,不禁又急又怒。方才还有的几分把握的脱身打算,到此时已全无用处。况见四周清幽僻静,全然不知身在何处。 对面船上的五人已依次登岸,碧妍手中微泛青光,举目看见岸上的阎琴桢诸人冷笑着看着他们。阎琴桢口内催动心诀,船忽然剧烈摇晃起来。只见方才还平静无波的水面霎那间翻起千万股水浪。碧妍与玄音对望一眼,不得不弃舟登岸,于假山边与五人相持对立。 阎琴桢向着竹楼道:“这里在还愿坊内。二位是客,先请了。” 正说话时,还原坊另外人等向阎琴桢一一告退,隐在了竹楼四周。碧妍见她态度有礼,自己又身在敌营,便首先上了竹楼。玄音随后跟上隔开阎琴桢,又害怕竹楼里有埋伏,两处为难,步步谨慎。 竹楼里只设着一张圆桌,四张玄色木椅。其中一张椅上坐着一位女子,低头瞑目似乎在想着什么。碧妍仔细看去,却是侍女打扮。女子见到有人前来,微抬起脸庞,只见容颜皎丽温和,谦顺之下,一种执着仍是隐隐地露了出来。一团暖光覆在她的周围,碧妍不由大惊,原来她竟是从人间来的未死的魂灵! 女子看见她,上前便欲跪拜。碧妍用灵力托住她,女子却泣道:“小姐。” 碧妍面色突变,“你是谁?” “锦”女子道,“怜。” 碧妍浑身一震,一时间说不出是喜是悲,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如果还能相爱 作者:过庭雨 分卷阅读24 拉起她的手道:“真是你?” 锦怜踌躇道:“小姐,你不恨我吗?” 这一声唤醒了诸般前事。碧妍心下苦涩道:“就算你曾经对不起我,对于现在的我也……” 玄音从前在周府也见过锦怜,不由奇道:“你是碧妍从前的丫鬟?你现在在哪儿?” 锦怜道:“我现在是忆颜轩的管家。” “忆颜轩?”碧妍一怔。 “就是从前的周府,门匾是大公子改的,小姐大概一直没注意。” 碧妍恍然道:“原来谢璟就是你,难怪我觉得声音这么熟悉。” 阎琴桢道:“各位请坐,有事慢慢说。” 不知何时桌上多了只淡蓝低嘴的茶壶。碧妍没有方才的敌意,似乎已相信阎琴桢能将自己多年的困惑解开。阎琴桢坐到主位上,锦怜坐在阎琴桢左侧,碧妍坐在右侧,玄音直目正对着阎琴桢。四人坐定,阎琴桢拿出一个翡翠蚌壳道:“这是我在冥王府的南书院发现的,周小姐看了这些,一切都会明白的。” 碧妍双手接过,此时虽淡了戒心,但仍疑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周小姐先前说的没错,我并不是单为了你而帮你。你虽然在冥府,却有故人陪伴、照顾,往事大概是看得淡了。可我无从选择,我只有恨、只有怨,你的仇人他欠了我太多。唯愿你们助我手刃了他,当他灰飞烟灭之时,才算一段孽情了账。从此我可以再无牵挂地转世,可以重新生活。” 碧妍紧紧握着翡翠蚌壳,只见一缕缕幽光在里面不断游移、升腾,欲要离开蚌壳的束缚。碧妍目视众人——阎琴桢的幽怨、玄音的担忧、锦怜的欲语未语。目光渐渐地划过这些神情,有什么呼之欲出,也有什么在沉沉地坠落。缓缓打开,里面竟然满满地盛着许多的记忆琉冰。她仿佛听到了心跳的声音,口鼻忽然都喘不过气来,猛地合上蚌壳,只见众人都定定地看着她。 前尘真的要被揭开了吗?这些年来孜孜以求的不就是当年的真相吗?可为什么会这么迟疑、这么恐惧?……我只有恨、只有怨,你的仇人他欠了我太多。唯愿你们助我手刃了他……阎琴桢口中的他是谁?她抚摸着冰冷的蚌壳。夜色中,翡翠发出玄妙的醉绿,她沉浸在一片如梦的幽华中。 “碧妍,你醒醒。”玄音按捺不住自己,上前拉住碧妍的手道,“你说过你不会再去触碰这些仇恨,你答应我的——” “玄音,对不起。”碧妍对上他绝望的眼眸,心中忽而一片刺痛,“我只是想知道是谁害了我一生,是谁害了我们。” “难道你不想好好生活吗?仇恨有什么意思?为什么还要管这些?好不容易有一段清净日子——”玄音忽而指着阎琴桢道,“你们为什么要破坏我的生活?” 阎琴桢道:“你如此劝阻,难道这桩案子与你有关吗?” “不是。”玄音气急,转瞬却看见碧妍亦满是怀疑地看着自己。她原来也是这么想吗?玄音愈加伤感,懒懒地坐回椅上,呆呆地向竹楼外望去。 竹楼之外一片漆黑,湖水早已静了,空余下草丛间的唏夙声响。整个还原坊如同一块巨大的墓地,长久积压的冤气和怨意在林间来回浮游穿梭。天空一片肃穆,没有更黑的黑色能遮住这种森严了。然而此时,就在天幕上,冉冉飞起了些许缤纷的光点。不尽的华美,不尽的奢艳,如焰火般散开,如云霞般铺满,光亮之中同样是一片夜景,所以那画面的底色便与天空浑然一体,深深镶嵌。 所有的人一齐仰望。只是,当时惘然梦,今朝愈枉然。当赤橙蓝紫全部吻合成图时,那一片宛然的繁华,不意却露出了一丝凄艳的光景来。 就在订婚的宴会后,仆从们纷忙地清扫着大厅。从竹篱小舍看去,正是一片繁华庸碌之景。 碧妍身着石榴镂花雕心裙,一手撩着裙角顺着石阶向竹林深处缓步行去。眼眸一阵如春风拂面的娇涩,因沾了酒,步履微斜间一深一浅的更染了几分绰约的仙气。一面拂着飞拦小路的竹枝,脑海中已成句段,顺口便吟道:“闲倚玉堂风,华夜自此浓。只恐风吹去,流光不长久。” “贤妹好兴致。”从碧妍身后忽而走上来一位年轻公子,碧妍脸色突变,那公子又上前两分,道,“我正好也睡不着,不如一处逛逛?” “哥。”碧妍退后两步道,“我已经订婚了,你不要再有非分之想。” “订婚?”周溟渊的眼神霎时冰冷,“你当真看上玄音了?” “是。”碧妍心尖一跳,干脆直直说下去,“他人好,家世好,我认定他了。” “是么?”周溟渊上前拉住碧妍的手,碧妍用力挣开,怒道:“请你放尊重些!” “为什么?”周溟渊面色扭曲,“因为我是你哥?” “是。” “不是!”周溟渊忽然大喝一声。他的眼神炽热而疯狂,“你——”碧妍一阵战栗,向后退却。 “骗人的。碧妍,都是骗人的。”周溟渊上前拥住她道,“我不是你哥哥,我不是父亲的儿子。” 碧妍仿佛听到里今生最荒谬的事情,“哥,你疯了?” “我没疯。”周溟渊死死拥紧她道,“母亲在嫁给父亲之前已经有身孕了。” “什么?”碧妍犹如针刺,“不可能。” “母亲临死前告诉我的。碧妍,我们不是亲兄妹。” 周溟渊的手渐渐松开,碧妍离了他扶着一根翠竹缓缓跪下。周溟渊蹲在她身前,面色凄然地望着她。 “不,这不可能。你父亲是谁?除了父亲谁还会是你父亲?” “我的父亲在那儿。”周溟渊指着竹林尽处道,“穿过竹林再向西、向西,看到一片莲花池,那儿有处与世无争的庄园,我父亲就住在——” 碧妍顺着他的手指呆滞地向前看去,只见那一片竹林叶影浮动犹如鬼魅。“啊。”她尖叫起来。周溟渊还在继续说。 “听说母亲活着的时候,每年都要让人摘许多美丽的荷花。当荷花花谢的时候,她就一个人站在亭台上眺望远方。没有人能让她开心,没有事能让她快乐,她就一直在忧郁中直至死去。” “你说谎……” “妹妹,你知道吗?生你时母亲就病了,而她却一直瞒着不肯吃药。在你满月时,也是在荷花花谢的时候,她终于抛却了一切尘俗的烦恼,随荷花去了。停棂的时候那个人也来了,不顾一切地搬开了棺盖,带着她走了。后来,母亲就被葬在那一片莲花池边,永远地化为了尘烟。” “你不要说了。”碧妍埋下头,低声道,“哥——” “父亲欠了我娘,他毁了我娘!” 寒风凛凛袭来,碧妍睁大双眼望着周溟渊,脸色惨白。 “妍儿,嫁给我,好吗?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如果还能相爱 作者:过庭雨 分卷阅读25 ” 这一声很轻,碧妍却如遭雷击,起身飞奔而去。逃不掉的,一声冰冷的诅咒从身后传来。碧妍只觉得肩膀被人扣住,随即整个人被抱了起来,死死勒进了另一个人的胸膛。泪水不尽喷涌而出,所有的悔恨都为时已晚。就在她万念俱灰之时,只听从身后传来一声闷喝。“溟渊!” 周溟渊缓缓回身,指尖刺进手掌,一片殷红。 “父亲!”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周溟渊踉跄着退后几步,却仍然紧紧抱住碧妍。周行云浑身颤抖。“你这么晚要带着妹妹到哪里去?” “我——” “混账!” 周溟渊扑通一声跪在周行云面前。“不管世人多么忌讳、多么厌恶,可我真真正正的是爱她,我会待她一辈子——” “啪”。 “父亲!” “把碧妍放下!” 碧妍此时已近乎昏死过去,周行云俯身抱住她,向着竹林外扬长而去。临去时,只扔下一句话——永生永世,你不能再见碧妍。 夜色愈加凄寒,露丛深处,那一份伤感也变得越来越浓。周溟渊也不知跪了多久,起来时双腿都已经酸软得无法走路。大厅里的灯光也早已灭了,仆从们各自回屋,空余一片冷寂。悠悠世间,竟没有一处避难之所,所有所有的云似乎都在斥骂他,所有所有的风似乎都在舞着拳头责打他。 颊边犹痛,可再痛也痛不过心。他一个人瘫倒在大厅外冰凉的台阶上,埋首竟放声大哭起来。 夜已深…… 竹楼之上一片沉寂,那一片光影重化成记忆琉冰飞回到翡翠蚌壳中。半晌后,玄音颤声道:“你,还要看吗?” 碧妍双手托着翡翠蚌壳,手指仿佛不受其重般向下倾去。阎琴桢幽幽叹道:“不管有多么残酷,都是过去。你逃不掉、避不开。” 碧妍指尖抬起,终于拈起了第二片。那一片玄雪色的记忆琉冰在她的手心化为一碗冰泉,涓涓的流波、汩汩的水声,衬着月色的残影——往事在她的手心慢慢展开。这一次,她只能独自守着这伤口。 它飞不上天,只因、太过沉重。 ☆、十一、珠帘不卷夜来霜 “秋霜染得红颜尽,诸事该怨谁人许?憔悴芬芳总是命,薄情恰因多情死—— “秋霜染得红颜尽,从此孤魂无处眠。泣如雨下声含泪,青衣湿得潮水来—— “秋霜染得红颜尽,” “够了!”一声厉喝,原本哀婉吟唱的伶人们霎时化作薄薄的纸片飘落在地。那佛堂前原本紧闭的门因受不了这许多戾气而轰然打开,现出里面一片昏黄。化缘抖着陈旧的□□缓缓从佛堂深处走出,从容不迫地施礼道:“施主。” 冥王一怔,“你不是人?” 化缘呵呵笑道:“我当然不是人。你是吗?” 冥王扯了扯斗篷,冷笑道:“没想到在这佛寺里还可以见到同类啊。”笑颜愈显狰狞,霎时一把蓝□□剑已抵至化缘喉间。“你是谁?” “贫僧化缘。冥王如此拜佛可真是绝无仅有啊。” 剑又近了一分。冥王不顾他的戏谑嘲弄,冷冷道:“你为什么要害孟承云?” 化缘摆出一副豁然开朗的神情道:“你看见释尘珠了?” 冥王道:“你既然还是鬼魂,便是在我的统属之下,还不说实话?!” 化缘笑得面色扭曲,“若是我不告诉你呢?” “魂、飞、魄、散。”四字斩钉截铁。杀机越来越重,冥王忽觉身后有异,向后看去,只见又一个和尚化缘正一面念着经一面朝他们走来。就在冥王愣神的一霎那,原先的化缘忽而凭空消失。冥王举剑向身后的化缘击去,那化缘缓缓倒在地上化为一张绘着人面的纸。 长廊上的伶人复开始歌唱,佛堂你现出一线白光,化缘站在那白光中冷笑。冥王忽觉这人有些似曾相识,不由惊道:“你是——” “孟敬仁。”化缘眼中一片狠厉之色,“而你,就是周行云和陆水涓的长子周溟渊了吧。冥王大人?” “你故意引我来的?”冥王放下气剑,感到几分意外。 “我原本只是想杀死孟承云,至于你,倒是个额外的收获呢。我何乐而不为?” “你何必这么狠!孟承云若是被释尘珠所侵,三魂六魄不能凝集,便连鬼魂也做不成。” “是他欠我的!”化缘一字一字道,“我要让他千倍万倍还回来。” “孟承云前生是谁?” 化缘一怔,“你不知道?” 冥王奇道:“难道他也有什么来历?” “你不知道他是谁,你为何帮他?” “我是为了我女儿。” “你女儿?”化缘讥笑道,“孟紫宣早就死了,她不过是秦相的女儿,你瞎操什么心?” 冥王眼中浮起阴骛之色,但心底仍是不愿与他为敌。只嘲讽道:“杀了我,你就能瞒足吗?你不怕我母亲恨你?” “恨我?”化缘面色惨然,“我找了她许多年,却连裙角都没摸到。她定是灰飞烟灭了。如果她还能恨我,我宁愿她立时跑来亲手杀了我,至少我还能见她一面。” 冥王神色变换几次,语气竟温和了些。“你怎知她已经灰飞烟灭?或许是她不想见你?” “若她还在,怎么会连一个见过她的人也没有?” “她还在。”冥王缓缓道。 化缘一惊一喜,“她还在?!她在哪儿?”化缘追问道,“难道她转世了?但就算转世也应该有一丝痕迹呀。” “非人亦非鬼。一百三十年前,她就已经羽化成仙了。” “成仙?”化缘的目光瞬间冰冷,“她怎可如此?” “她为何不能?”冥王道,“当年,她每日派人去你家乞荷,希望你来见她、带她走,你又是如何?” “我……”化缘一哽,沉声道,“她在周府有了身孕,我又如何会去见她?” 冥王直视着他的双眼,缓缓道:“原先我叫周溟渊,周老爷死后改姓孟。” 化缘闻言一震,“你——” “你还要杀我吗?” “你,”化缘全身战栗着,望着冥王的眼中竟有几分惊恐,“不可能。” 冥王看着他的惊恐、后悔,心中竟有几分快意。“这就是你的爱吗?不明不白地给娘扣上‘背叛’的罪名,还侮辱她、讥讽她……” 化缘的神色渐渐平静下来,过了会儿问道:“那——碧妍?” “她是父亲的女儿。”冥王此时已不称周行云为周老爷,一意只为教他悔恨,“你做了这些事,还想让娘等你回心转意么?” “不,我。”化缘忽然忘我地厉声呐喊起来,心中的早已溃烂的伤痛忽然再次被揭开、鞭笞,一时痛不欲生。化缘声渐嘶哑,余光却看见那尊佛像也正看着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如果还能相爱 作者:过庭雨 分卷阅读26 他,他的苦痛似乎让它十分得意,嘴角肆虐着阴冷的哂笑。在他身后,原本为杀死冥王而设的重重陷阱一点一点地暴露在阳光中。 冥王长吁一口气,化缘缓回神来,看向他道:“那,你是我的——” 冥王一怔,终冷冷道:“我没你这样的父亲。” 化缘叹了口气,对他的敌视没有再多的解释,或是已无力解释。回首低声道:“她到死也没能原谅我。” 冥王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生父,想到抑郁而终的母亲,忽觉有些凄凉。不忍再看,过了会儿道:“不管发生过什么,你不要再伤害孟承云。我也不想伤你。” 化缘听闻此言,绝望的眼中又有了几分希望,“你可以原谅我吗?” “永远不会。” 再留也无益,冥王又看了他一眼,大步踏出佛堂。荷花、又是荷花,那长廊的地砖上,满满地雕刻着各种各样的荷花。那荷花不会破碎,亦无生无死,只是栩栩如生,以假乱真。当年莲池了的荷花枯荣皆尽,于今日只留下一片污泥。冥王从长廊边飞身而起,衣袂飘然,风声如雨。 寺院里的几个沙弥踏花向前行去,依然是在长廊,脚步间却没有半分怜惜。莲叶之上,无论几分真情,对于不想干的人,也只如木石般毫不在意。况且美丽的生命时时都有在夭折的,闲看风沙吹尽繁华,本是万物孤寂。 世情是什么?看不破,又为何持经念佛?一百多年的痴念,一百多年的嗔怨,原来都是自己当时错。 长廊尽处,沙弥们停下脚步。“他竟还没省得。若还不悟,便真是愚钝了。”非缘笑着对因缘道。 就在这时,伶人的高歌忽起,一重一重声曲飘摇,一声一声如处狂风。非缘略颦眉,因缘小声问道:“他悟了么?” “他没悟。”非缘举目看着长廊前的山色延绵、美景无边。忽听曲声急转,如飞瀑遇石而惊,声如震雷。众人震慑之时,曲意又变,竟是越来越轻越来越浅,仿佛抛下了人世万般繁华,欲要往更深更远处去了。 “他倦了罢。”非缘听着曲音渐无,懒懒评道。 “王上。”另一个沙弥道,“化缘已经知道周溟渊是他亲子,会不会对我们不利?” “纵使他想弥补他的过错,周溟渊也不会接受他的帮助。况且待我的法力完全恢复,周溟渊就算于他连手也不失我的对手。”非缘眼中露出一分精光,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等我恢复了身份再回寺院看看,化缘那老和尚一定悔之不及。” “是啊。他怎知他收留的被恶人追杀者竟是这冥府人人敬畏的王上呢?”那沙弥趁机阿谀几句。 “当时我是一时疏忽才会让周溟渊得逞,这次一定要做到万全。”非缘注目这一片金灿灿的日辉,心中升起一股遗失多年的豪情,“谁说天意不可违?只要修行得当,这阳光下、这片人间,我们照样还不是来去自如!” 就在他们谈笑时,佛堂旁的钟声轰然敲响。那钟声沉郁,引来山谷一片回音,声韵愈显悠长。金属的剧烈撞击使得音色显得几分悲壮,直至哽为呜咽,也使得心弦振颤。 众人知是化缘用灵力推动了铜钟,相视一望,便都向佛堂快步行去。佛堂前,门依然大开着。化缘面色肃然坐在蒲团上,平静得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他抬头看了看众人,最后把目光定格在非缘脸上。 非缘一惊,以为身份暴露,灵力瞬间聚集。化缘见众人都未行礼,微微一叹,以为这正暗示着自己做方丈的时日已经到头了。 看见非缘面色警觉,化缘心中无奈更甚。“你,悟了吗?” 这一声说的容易,非缘心下大惊,迟疑半晌方道:“弟子,没悟。”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谁,亦不知道你以前曾有过怎样的经历。没悟就快点走吧,把该做的事了结了,不要让自己后悔。” 化缘一面说着,一面却解下身上的□□迭好放在地上。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只觉往事都在眼前一一呈现。他双手合十,竟释去了所有的灵力。顿时身形如海市蜃楼一般缥缈虚无。一步一步,神色泰然自安,只见他空空的身子渐渐穿过众人,迎着阳光,向着佛殿外那一片未知的遥远绝世而去。 “王上……” 非缘也惊呆了,没料到他会这么决然的离开。低头看见从那件□□上,一段耀眼的金光猛地被释放出来。觉悟到底是什么?他究竟有没有觉悟呢?非缘走上前,轻轻抚摸着□□,知这是化缘的本命法器,那道金光即是他真正的精魂。原本明澈的心此时竟然一片混乱。 “王上,我们……” 非缘抬起头。此时冷风吹过,走廊里,许多人形的白纸被一片一片吹起,如同祭奠逝者的白花,透露出哀婉的情思来。佛堂之上,千种心念、万般滋味,俱归岑寂。 山水居里的落花从未停止过。巧夺天工的假山群后,便有一大片的碧桃花林。林间斜插一道石径,碎小的石子儿粘着暖暖覆地的花瓣,地上唯见一片粉色,让人不忍踏足。向上望去,只见一瓣一瓣的碧桃从枝叶间逦迤飘下,次第盘旋,悠然起舞。而枝上竟不曾显得稀疏,花朵依旧密密地簇拥着,偶尔风过,微瑟的摇曳间,恍若仙境梦景,令人时而欢欣,时而怅然出神。 假山群后,又是一番景象。玥湖居中,延绵远向天尽处。湖左室一处小舍,正是玉然居所。屋舍与玥湖之间唯隔几行醉柳,青碧的枝条如舞女甩着天女散花时飞天的衣袖,飘洒扬逸而又步履生情。玥湖之右是一处花榭,花榭便却栽着玉兰,有的嫣红若胭脂,有的素白如春雪,临水研镜,恬然生姿。花榭竹台上,玉兰花荫间,玉然手捧书卷,独自坐在一张小小的石床上。一字一句,时而令她轻颦眉黛,时而令她俏面含羞。 “宣儿,宣儿……”湖水涟漪里蓦地浮现出一个女子的形影,水雾恰似轻纱,池波恰如窗幔,她的身影遂显得格外虚妄遥远。 “这里布着结界,我进不来。”女子急切地唤道,“宣儿,难道你不想见娘亲吗?” 玉然全然未觉,手指滑过书页不小心弄皱了些,连忙轻轻抚平。看到忘情处,心绪浑然非己,更不知外物变化。 “我只想看看你。宣儿……” 泪水从玉然眼中涌出,忽惊觉污了书墨,却又舍不得放下书,只得一边拭着泪,一边接着向下读。湖水中的女子伤感万分,身影也越来越淡,终至消无。冥王府的一间屋舍里,阎琴桢退后一步,几欲跌倒。 锦怜连忙扶住她,劝慰道:“或许紫宣不在这里,我们先回去吧。” “不,她一定在的。”阎琴桢痴痴地看着画布,“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她,她怎么可以不认我?” 锦怜叹道:“让她再想想吧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如果还能相爱 作者:过庭雨 分卷阅读27 ,总有一天,她会明白的。” 门外忽然传来侍卫谈笑的声音,二人透过窗户看去,只见两个王府侍卫结伴向前走去。 其中一个说道:“王上真的失踪了?这怎么可能?” “顾大将军派出了几千人四处寻找,只为不引起冥府混乱才没有声张。” “如果王上不回来,冥府岂不是要大乱一场么?” “谁说不是。”那两名侍卫颇有坐山观虎斗的快感,低笑着走了。屋里的阎琴桢和锦怜却大惊失色。 半晌,锦怜道:“他灵力那么强大,怎会——” “也难说。”阎琴桢叹道,“他从来都是特立独行、意气用事,怕是树敌太多。” “你是在担心他吗?” “虽然我确实很想杀他……”“这次,我决不会手下留情。”锦怜道,“坊主你不要因为一时之情而坏了大局啊。” “怎么?”阎琴桢又看了几眼画布,神色复杂,道:“其实他失踪了也好,我总算有机会把宣儿带出来了。” “紫宣迟早会回到人间,这里再美也不是她的居所。其实她即使认同了你她也会离开,到时候徒增伤感。” “我也知道。只是——” “坊主。时机不可再来,我们为何不趁机设下埋伏?认不认紫宣,还是等解决了溟渊再定夺吧。” “这样也好。”阎琴桢想了想,道:“虽然我们有了周小姐相助,我们还是敌不过他呀。如果只是设立埋伏,弄不好只会自取灭亡。” 锦怜道:“坊主认为如何才可报仇?” 阎琴桢道:“溟渊太过心狠手辣。我仔细想了想,他只有两个弱点,一是宣儿,一是周小姐。宣儿是我女儿,我自然不忍心利用她。当初溟渊千方百计偷去周小姐的记忆就是不希望她恨他,如今周小姐已经知道真相,我想——” “怎么?” “只是,溟渊还爱她吗?” 锦怜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对啊。都已经过去一百多年了,当年的执着还能算数吗?” 南桥小墓。 夜。 星光惨淡,冷风袭来,草木如兵刃之声,摇曳间刀枪其鸣。冥王缓缓走到墓前,轻轻摘下斗笠。这一刻恍如无限延长,往事悠然沉醉。一步一步有如千钧之重,双膝一软,便在墓碑前跪下。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她。冥王回忆着她的面容,回忆着她的才情,回忆着她给他带来的疯狂与痛楚,回忆着她临死前的不甘与怨恨。 他伤透了她,她亦使他陷入烈火寒冰。 她。 冥王想着想着忽然觉得很累,内心压抑许久的事物似乎都将在一瞬间爆发出来,潮水般席卷他的全身。他的身子开始颤抖,却努力地伸出右手去抚摸墓碑上的字,指尖忽冷忽热,如同抚上爱人的唇,再温暖也掩不住内里的冰冷。 一切都在萧瑟,无论是回忆还是现实。他轻声道:“碧妍,你——” 他的嗓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凸兀,他心底积闷得难受,忽而上前一把抱住墓碑,“碧妍,原谅我。” 他吸了口气,再长长呼出,“今天我看见了我的亲生父亲,你知道吗?他灰飞烟灭了。”他沉默了一会儿,续道:“如果我不告诉他真相,虽然他还会恨我母亲,但他绝不会就这样离开。我害了他,是我。” “我想,”他喃喃道,“我真是罪大恶极了。” 一滴眼泪在他的眼眶中盘旋几回,又润回了眼底。或许是世间多苦,无论人们有着怎样的过往,无论世人对他们是敬是恨,他们都逃不过刺入心骨的伤痛,他们都曾爱过,他们都是一样的真实。 四周只有一片漆黑的旷野,心中如果也有一片土地,不知该是怎样的荒芜呢。黑沉沉的夜色包裹住一切光明,这样的天空和冥府实在无甚分别。逃避也只能一夜,放任也只能一夜,只如一场偷闲的梦,摘去了伪饰却失去了方向。冥王站起身来,脚下的大理石应声裂开一道长长的沟壑。黑夜中看不清泥土的颜色,却在这时,有更卑微的生命从泥土底下爬了上来,试探着看着冥王放在地上的斗笠。它小心翼翼地爬了过去,却发现那只是一团黑色的空气,没有一点真实的质感。 冥王地下头时正看见大摇大摆地穿过自己斗笠的蚯蚓,不禁有几分厌恶,灵力一松,那斗笠霎时回归虚无。 而指尖,一顶新的斗笠正在成形。 ☆、十二、送春春去几时回 窗外,是淋漓的雨,气势磅礴地击下,冷厉逼人。窗外,是萧瑟的雨,一滴一滴地砸碎,凄厉呼号。 时常安静的柳巷里忽而响起了阵阵喧哗,偏又是在这样的雨里,恍若隔了一层水晶帘幕,看戏台上人物畅词欢雅。 庭院的空地上悠然独立着一座小亭,亭下是幻化的水池,此时接了雨,倒多了几分真实。那还是碧妍尚未遇见承云的时候,在一个同样的雨夜,碧妍哀怜摧折的海棠花,书了“涣花”二字装裱在亭匾上,这亭从此便唤作了涣花亭。那时的玄音自以为知解了碧妍,便随意说道,碧妍是因为太自作多情才会这般容易伤感的,那时碧妍并未多言,一笑而过。玄音此时想起,才知道他们之间的间隙已大到无法解释或是碧妍根本无心解释,顿觉凄凉万分。 “对面是在酒宴吧。”碧妍收起伞,缓缓步入亭中。伞尖还沥着水珠,一股脑儿的往下渗去。 “是啊。”玄音道,“只可惜有酒再多也是幻化的,佳肴入口全作虚无。那为什么还要拼命地劝酒、拼命地喝呢?” 碧妍笑道:“你最近伤感的竟比我还厉害。发生什么事了?” “我只是在想,”玄音道,“我的存在到底有没有意义。” “就算是空的,有酒还是比没有好。就算没有意义,活着也就这样。就像有些鬼魂在人间时想着死后万事空,到了冥府才后悔不及,到底还要再死一回才能灰飞烟灭。可这灰飞烟灭到底是什么谁也不知,或许,冥府之下,还有一重天地也不一定。” “碧妍。为什么当初你伤春悲景时我不明白,现在我好不容易体会到了,你又偏要和我抬杠。” “怎么?”碧妍转眸侧视着他,“要让我和你一起伤感么?” “你尽会骗人。明明难过得很却什么也不肯说,我知道你不是那么豁达的人。” 碧妍默然,静静地走到他身前,示出一个灰褐色的坛子,道:“这儿有酒,你要喝吗?” 玄音这才看清原来碧妍也拿着酒,苦笑道:“醉了有用吗?何况又不能醉。” “能醉。”碧妍道,“我专门在天香坊买的,里面设了二重幻术,喝起来和真的酒一样。”碧妍把酒放在石桌上,给自己斟了一杯,坐下饮尽。 对面依然喧嚣着。但经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如果还能相爱 作者:过庭雨 分卷阅读28 过雨水的冲刷,便如隔世般遥远难辨。这一场梦,看似繁华其实凄凉。碧妍停杯叹道:“有时我想。一个人,真能有一个可以交心知心的朋友吗?一个人,真的可以不孤独吗?刚才看见你一个人站在这儿,忽觉好惨淡。正像是对面的灯火,再美丽再明亮,也只是别人的悲欢离合、别人的生生死死。” 且将杯酒化幽梦,人间事、光阴都几许?玄音回身亦坐下,手握空杯叹道:“我就像是在一座荒岛上,不知该念什么经、拜什么佛,只有无限的无助与失落。那种感受,你能明白吗?” “对不起。”碧妍又饮一杯,“你的心事我知道。可我……对不起。” 玄音探眸看着她,碧妍地下头去,道:“如果这次报仇成功。无论你是留在冥府还是转世我都会陪着你。” “不!”玄音霍地站起来,大喝道,“报什么仇?你那是送死!” “或许我们真能——” “不你为什么要报仇?你为什么一定要去触碰这件事?” 碧妍一个战栗:“你知道——” “你是故意的,你存心这么做。厌倦了我,想借机摆脱我是不是?想干脆灰飞烟灭一了百了是不是?虽然我不会什么诗词文赋,也不懂风雅才情,可我是一片真心!” 碧妍双目泫然,止住他道:“你胡说什么。” 玄音本是心中郁结,此时干脆全部说了出来。“对不起,是我阻碍了你。当时你就该跟着孟承云,人鬼相恋,倒是一段佳话……“ 碧妍面色痛苦,厉声道:“你住口!” 院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碧妍捂着脸埋在桌子上。半晌,玄音缓缓道:“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 过了会儿,碧妍抬起脸,面上没有一丝忧伤的痕迹。她的左手还握着杯子,顺手放好,然后站起身道,“我醉了,先回房——” 玄音掷下还没喝过得空杯,亦道:“我也醉了,也该回去。” “你明明——”碧妍闻言一怔,他方才明明没有喝酒。耳边已停玄音道:“雨停了,大家就此各自散了罢。” 碧妍一手已拿起伞,听闻此言向外看去,雨果然已经停了。这么大的雨声停止,她竟然一直没有发觉。忽然一愣,余光中一个廋长的身影愈去愈远,手中似乎还抱着什么。碧妍回头看去,桌上的酒坛已然没有了。 第二天碧妍起床甚早,一切摆弄完毕,也才刚刚五更的样子。其实冥府的白天与黑夜除了日晷下白影的方向不同再无分别,碧妍路过玄音房前,只见门窗紧闭不见人声,想是睡得正熟呢。 碧妍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停了片刻继续向前走去。可没走几步又是一怔,只见眼前地上满满地躺着大大小小的碎瓷片,略略看去,正是昨晚的那只酒坛子。碧妍一时呆住,竟不知是直接跨过去还是绕道而行,是清理干净还是坐视不理。那些瓷片儿也似回瞪着她,乱轰轰地歪在地上,似在昭示着敝人酒睡勿扰。她觉得扎眼极了,知他心中还有怨气,不由微微轻叹。于是再回身到门前叩响门楣。 只一声。 碧妍在门外道:“玄音,我走了,你保重。” 房内依然没有半分回应,碧妍只好运出灵力将碎瓷片都抛到了廊边的花丛中。心绪愈加纷杂,但现实总不容她逃避,呆立了会儿终是朝正厅走去了。 正厅里用作装饰的瓷器架上放着三支弯月短匕。碧妍拿了其中两支仔细收好,以备灵力不济时使用。一切俱备,碧妍最后朝院中望瞭望,凝眸之时,只留下无限哀叹。 院子外事歪歪斜斜的柳巷,此时因为尚早,巷子里鲜见人烟,这分清静使得时常被喧闹遮掩的鄙陋处一显无遗。到这时,碧妍忽而想起玄音昨夜所说——大家就此各自散了罢。她想到此时忽而释然了,饯行的酒既已喝过,他是早知她回不来了。果然散了,也只能是造化弄人吧。 花落散天涯,欲语风吹去。薄衾不耐寒,瑟瑟血如倾。苍苍茫茫问归宿,曲曲回回暗芳来。死生仍作他乡客,一去悠悠回无期。 “小姐。大家都在还愿楼等你呢。”锦怜远远看见她,迎上来道,“怎么这么魂不守舍的,玄音呢?” “他不来。”碧妍淡淡道,“我们进去吧。” 二人从还愿坊侧门进去。阎琴桢已把诸事分配完毕,还愿坊门人都聚集在楼内商讨细则。二人步入楼中,楼内忽而静下来。阎琴桢正与青娘子说着话,此时也转过头来。 “碧妍来迟,让各位久等了。” 碧妍的语气平静而有礼,阎琴桢目光中几分赞许,迎上来道:“我还怕玄音不让你来,想派人去接你呢。” 碧妍微微一笑,目光扫过众人,道:“需要我做什么?” 阎琴桢看见她的笑容,竟有些迟疑了。“你的任务最为危险,一不小心就会灰飞烟灭,你确定你不会后悔?” “碧妍早就没有退路了,不是吗?” 一旁的青娘子看见碧妍淡然地神色,只道是她恼了,忙陪笑道:“坊主真是关心则乱。大家既然到了一处,便只有破釜沉舟,尽力一搏了。” 阎琴桢对青娘子道:“今日你留守在还愿坊,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离开。万一我们失败,还原坊就交给你了。” “谨遵坊主吩咐。” “大家各自回去准备,半盏茶时间后在北苑集合。”阎琴桢又转身对碧妍道,“你跟我来。” 碧妍随她向大厅深处走去,才走了几步,忽觉有些异样。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步入楼中。碧妍一惊,只听玄音道:“我也来了。” 他终究是放心不下她。碧妍到底有些感动,朝他报之一笑。一笑过后,脚步追上阎琴桢,和她一起顺着屏风向着内室离去了。 还愿楼里霎时只剩下了玄音一人,数十高大的梁柱支撑起那一块穹顶,天上地下,楼内无声。 “店家,拿酒来。” “是。” “店家,拿酒来。” “是。” “店家,拿酒来。” “啊,是。”宏庆酒楼老板看了看独坐桌前的黑衣男子,几乎怀疑这么一个书生似的人怎么喝得下这么多酒。不过喝酒喝醉了才好住店,店家也顾不得客人酗酒伤不伤身体,反正酒钱房前入手要紧,遂也不再多虑,笑眯眯地又拿了坛酒来。 “店家,拿酒来。” ……店家发觉不对劲时他已经喝完第二十五坛酒了。 “这位客官,你——” 黑衣人看了看他,店家被目光逼得退后两步,但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在下这也是小本生意,您看——” 黑衣人审视他两眼,便从袖中拿出一大块金子,冷冷道:“这够了吧。” 店家的眼睛霎时被这片金光刺得发亮,整个酒楼的人都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如果还能相爱 作者:过庭雨 分卷阅读29 看了过来,一时间议论纷纷。“够够……”店家颤巍巍地接住,心里不住祈祷着上天千万别喝出人命来。就在这时,一个小二急忙忙地跑过来附在店家耳边道:“刚刚我去水缸打水,发现里面全是酒味,我喝了一口,正是我们店里最好的那种酒,只不过淡了些……” “有这等事?”店家小心地朝那黑衣人看了看,见他只顾喝酒,酒入唇边并无异样。于是嘱咐道:“你在这儿守着,我去看看。” 酒楼中的人只见他二人嘀嘀咕咕地不知说什么,那黑衣人冷笑几声,继续斟酒。店家被这声音惊得发麻,逃也似的去了后院。 水缸里果然是酒,店家仔细察看了会儿不得其解。忽然一震,糟了,刚刚放好在兜里的金子居然不翼而飞。霎时只觉当头一棒,眼前千旋万转起来。 “那个——客观。”店家汗涔涔道,“金……” 黑衣人放下酒坛道:“刚才我分明把金子给了你,这里人人都看见了,难道你想讹诈不成?”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店家急得跪下,“这一坛酒值好多钱,求您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黑衣人冷冷道:“我喝了你的酒吗?” “这……虽然没喝……” “没喝你的酒我凭什么给你钱?” “啊?”黑衣人冷冷望来,店家犹如芒刺在背。“不用给钱,不用给……” “哈哈。”黑衣人取过酒坛,又倒了一杯,“那你来干什么?” “小人胡涂,这就走,这就走。”店家吓得双腿尽软,半爬着离了这个瘟神。小二上前扶住他,店家喘着气道:“好险,好险。”不一会儿又大怒道,“是哪个东西把他弄进店来?二十多坛好酒!二十多坛!” 店家尚自怒不可遏,一旁的小二却已身子僵硬两眼发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刚才的黑衣人竟已凭空消失。 “咳。他,他人呐?” 小二的眼睛仍是直愣愣的,“走了。啊?” 桌子上,赫然摆着一块黄金。 记得儿时贪玩,回来时总会在房里遇见正在悠然品茶的父亲。父亲也不多话,只道:“玩够了?”他在这关头也从不答话。父亲自会接下去道:“把昨天学的《通鉴》多抄两遍。” 他从来都不怕抄书这样的惩罚,但如果带上了妹妹,听完父亲的教训后还要在祠堂里向母亲赔罪。然而每当看见妹妹朝他偷笑时,他就觉得幸福极了。如果不是那些念头,他大概会成为妹妹最敬最爱的兄长吧。 如果不是那些念头。冥王冷冷一笑,竟感觉有了几分醉意。那还真是好酒呢,他眯着眼,眼见着天色渐渐暗淡,干脆把斗篷直接除掉,幽灵般透明的面色吓得路人一惊。 玩够了,回家去。神智似乎已然清醒,不顾路人的目光,大踏步地昂然而去。 一湾一湾的流水顺着生命的气息,冥冥之中到底预示着怎样的结局?阎琴桢潜伏在树丛中,聆听着那绵绵不断的涓涓细语声,就仿佛那河流就将淌过她、越过她、吞没她。她想了许多:少时的她、新婚的她、临死的她——所有的往事都如昨日历历在目。不管报仇的成与败,都将是她永远的僵梦。 “为君一日嗯,误妾百年身。寄言痴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 碧妍已是精心打扮过,上着碧绣纱衣,内着月白色长裙。长发拢成一缕系在身后,迤至腰旁,盈盈独立间格外使人生怜。 临行前阎琴桢格外嘱咐着她,如果害怕就随便念几句诗,只要引开冥王的注意,不用顾虑太多,更不能露出杀气。然而此时她什么诗也想不起来,脑海中纷纷乱乱的全是承云的一言一语。 这一霎那,她发现自己真的错的离奇。 原本还在喧闹的冥王府忽而安静了下来,侍卫一列一列地退回了府口,与在府外搜查的侍卫集在一起。 武光殿里,大将军武尉苦口婆心劝道:“王上,请您以后不要再冒险到人间了。您是一界之主,疏忽不得。” 冥王大概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外出会引起这么大的乱子,随口问道:“朕,离开了几天?” 武尉几欲吐血,“您失踪了整整十日。” “哦。”冥王道,“你退下吧。” “臣告退。” 冥王在殿中坐了会儿,忽然想起玉然一个人还留在山水居中。这十日她一定闷坏了,于是换了一身衣裳,往山水居而来。 远远地看见那座屋舍,心情温和起来,就在他想着玉然嗔怨他久不去看她时,只觉心内霍地一声全部凝结,眸中喜惧之色交杂。 梦中见了千万次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的脚步反而慢了,只怕踏碎了这份难得的美好。过了好多时他才走到她身边,他不敢太靠近,只抑着心内剧烈的起伏道:“你,” 那人儿原是背对着他,此刻转过身来。 抬眸。凝望。 玉脂雪肤,芙蓉欲泣,柳色待扶,海棠沐雨。注目已醉人三分,举态更添风韵。一双妙目却不看向他,远远地将目光散了开去。 “妍儿。”冥王一惊一怔一喜,“我,我真是太欢喜了。” 碧妍浑身一震,半晌道:“哥。” “你是来看我的是不是?你已经原谅我了?你不恨我了?”冥王的眸光一闪一闪,“啊,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就在这时,阎琴桢忽而从碧妍身后一跃而起。两段白绫一段绕过碧妍左侧,一段从碧妍右侧,划出两个半环向冥王攻去。 冥王只能幻化出刀剑相抗,但刀剑不比白绫可以弯折,若是攻击阎琴桢势必会伤到碧妍,冥王下意识地向后避去。这一避,恰好落入了还愿坊诸人的布下的法阵。 他果然不忍伤害碧妍。阎琴桢心下一松,可泪水却止不住地汩汩溢出,渐渐地化作一串串晶莹的气泡。 冥王持剑而立,目视着阎琴桢冷冷道:“又是你。” 阎琴桢回眸定定地看着他,手中的剑又握紧了一分,这一霎,只觉生无可恋。 只如一场漫长的闹剧。她的夫君原本不曾属于她。 还愿坊十二高手将灵力汇成一个环柱将冥王禁锢其中。柱内似有波涛汹涌,二十四枚金针在柱内激起阵阵打斗声。冥王只觉全身都被寒气笼罩,然而要突破巨大的灵力井势必会使得灵力大伤。 冥王自知落入圈套,冷然惨笑。向碧妍看去,却见她面色忧伤地朝他望着,身边护着她的竟也是一个故人。冥王心中一颤,她终究还是与玄音在一处了。正在他出神时,两枚金针刺入他的袖口划出两道红痕。 冥王回转灵力,红痕与痛感顿时全无,然而身疲力衰,出手渐缓。冥王这才知针上有毒,不禁怒气上涌。斩月刀横空一笔直击向灵力井,井沿靠近些的三人拼尽心力挡住这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如果还能相爱 作者:过庭雨 分卷阅读30 一击,刀尾去后不容他们回复精力,斩月刀又连劈三下势如破竹。灵力井顿时裂开一道大缝,冥王借机遁出。冥王灵力虽有损失,但因已出法阵,只需一隙便可调回许多,而这些灵力就足以使其余人死无葬身之地。 然而不容他有一隙休息,阎琴桢臂挽玄天绫,右手持着一把天青色寒光剑凌空腾起。 冥王“啊”地一声转过头来。这一剑,他避无可避! 天色还是温暖明亮的淡蓝,人间万物都散发着安谧祥和的色彩。精心筑造的院子里满是奇珍异宝,知府爱女的闺房边放着一架秋千。 小姐是出名的温柔娴静,秋千只是丫鬟们争着耍玩,小姐却只在闺房中绣花。一盏茶、一缎绸、一支针,一绣便是几个时辰,少女的时光这般简单而纯善地度过。 “小姐。孟府的丫鬟锦怜来访。” 阎小姐放下绣品道:“让她进来吧。” 锦怜是孟溟渊的贴身使女,虽然身份低些,日后也必要纳为妾室。阎小姐不敢怠慢,令人沏了好茶,在厅里摆上点心,待她进来。 阎小姐这番热情锦怜自然明白。一进屋便行礼道:“久闻阎小姐才貌不凡,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妹妹谬赞了。”说罢起身携着锦怜坐定。 “小姐这几日在做什么?” “刺绣而已。”阎小姐柔声道,“不知孟公子那儿……” “三日后就要来提亲了。” 阎小姐“哦”了一声,转过脸庞。 “江左的李公子听说也十分仰慕小姐,这样一来,恐怕他是要伤心了。” “我与李公子无缘,妹妹提这个做什么?” 锦怜冷笑道:“小姐心中无他,才会借口无缘。因为无意所以绝情,至于他伤不伤心小姐都不以为意,是吗?” 阎小姐听出她话中有话,冷冷道:“你是来为李公子做说客的吗?” “岂敢。”锦怜正色道,“若是公子心中也无你呢?” 她口中的公子自然是指孟溟渊了。阎小姐脸色忽变,“什么意思?” 锦怜道:“若是公子早有意中人,娶你只是因为你家的钱财,你还会嫁他么?” 阎小姐一怔,半晌道:“这意中人是你吗?” “不是。” “不知是哪家小姐?” “那位小姐已经离世了。” 阎小姐眼神一耀,面上又恢复了神彩,笑道:“妹妹敢情是来耍弄我的。我一个大活人难道还比不上一个死人?” 锦怜叹道:“我只是劝小姐慎重些,日后的苦,不是你所能料到的。” “妹妹相信缘份吗?”阎小姐道,“我以为天下一切都是有定数的。既然我父母与孟公子订下了婚约,这便是天意。至于往后如何,我都心甘情愿承受。妹妹请回吧。” ☆、十三、幽阶一梦暗苔生 窗明积尘如雪残,烟萝闲倚蓬莱梦。 雨落清箫徜徉久,琳琳泣泣碎琉苏。 似闻织衣声如断,水流涣然深庭空。 正是春光百醉时,脉脉合欢悄零落…… 寒光绝尘而起,所有的往事都如云烟忽去。绝情一笔横波,爱与恨相对,百年迷途终于走到尽头。冥王睁大眼睛,只觉光影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让他无处遁逃。 “义父!” 光影一顿,奇迹般的暗了下来。众人都惊呆了,只见刚才还气势汹汹的阎琴桢忽而弃剑而走。寒光剑斜插在地上,白绫在她身后幽幽拂落。“宣儿,你终于肯出来见——” “我”字尚未出口,斩月刀已刺穿了她的后背。阎琴桢弯下腰,眼睛渐渐迷蒙。那一种刻骨的痛,在她的心底如游蛇般穿回泛滥,身体里忽而燃起无数亮点,如星光般颗颗闪耀。 灵力一点一点地涣散,虚无的身体终于不堪其重,原本刺进身体里的斩月刀“砰”地掉在地上。 “坊主。坊主……”还愿坊诸人上前去救时,只见寒光剑中一缕青光浮上云霄。阎琴桢的身影终于完全消失,余下一片寂静。地上的长刀却似沾染了露水,氤氲起一片若雾的水色。这是她的泪罢,可为何有那么多、那么多。 玉然本是出来找冥王,却不意看见如此诡异的情形,一时痴了。冥王手中又幻化出一片碧色,如潮水般涌向还愿坊诸人。碧妍再也忍不住,凄然喝道:“你已经杀了阎小姐,请你放过她们。” 冥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神情全然麻木。碧妍只见碧潮已淹过了众人,却独独把她和玄音、玉然隔在了外面。碧妍按捺不住,飞跃至玉然身边,指尖直抵她的咽喉。 “你若杀了她们,我就让孟紫宣偿命。” 玉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了。侧目看去,不由惊叫:“是你?” 碧妍全然不理会玉然的惊讶,看着冥王的眼中忧伤越来越浓。只听霍地一声,潮水退去。 碧妍放开玉然,身子却忽然一软,玄音连忙上前用灵力扶住。冥王自高空冷冷看来,锐利的目光如一根根刺,插在他们心头。玄音知他在抑制着怒意,扶着碧妍腾空而去,冥王也不去追,慢慢自上落下。 “你们,还不快走!” 还愿坊诸人这才醒悟过来,拾起寒光剑一同退去。冥王看着她们走远,才向玉然走去,玉然目光一滞,道:“颜娘子她——” 冥王的眼神这才温和起来,却不答她的话,只道:“你怎么出来了?” “义父。”玉然思及此行的目的,仰起脸道,“我想通了。我一个人难过就躲在这里,不仅于事无补,也只会让身边的人更加伤心。既然孟公子不是我的良人,又何必陷于心魔不能自拔。所以,我要回家。” “你怎么会这么想?”冥王一怔,道,“这几天义父没来看你,你一定是因为太孤独才这么说的。你回家后一定会后悔。” “我不会后悔。”玉然道,“这十天我看了一本很好的书,我终于明白了世间本无情、姻缘皆自缚。” 冥王见她如此,伤感道:“好端端的怎么和尼姑也似?都看的什么书,我拿来烧了。” “《雷锋塔》。” 冥王大出意外,回味她方才说的话,愈觉不舍。“你真要走?” “真要走。” 冥王拥住玉然,心中的话却又噎在喉间说不出来。过了会儿方想起一件事来。“你给孟公子的那颗释尘珠对身体有害,你回去后派人告诉他。” 玉然一惊:“那——” “幸亏时间短,不会有大的危害。素不相识的人送的东西你也敢要,你真是太容易相信人。按我说的做就是了。”冥王看着她渐渐压低的眼眸,只觉世事难测,离合无常。俯身将她散落的长发顺好。“宣儿。” “义父——” “宣儿。那个颜娘子,是你的母亲。” 玉然听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如果还能相爱 作者:过庭雨 分卷阅读31 得心惊,回想起刚才那一幕,不由一个颤栗。冥王又道:“她被我害得灰飞烟灭,你会恨我吗?” “义——” “不。你一定要恨我,因为所有的人都恨我啊。” 玉然急唤道:“你怎么呢?义父,你——” 冥王自顾含糊地说下去,玉然听见他正唤着一个人的名字。心头埋伏好的一根刺再次扎进心窝,虽然她已决意放弃承云,可是——碧妍,可碧妍!她是谁?为什么要让所有人都痛苦!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玉凌的歌声真是越来越好听了,老爷准备怎么赏她呀?”秦夫人对着身旁的镇南侯秦相笑道。 “玉凌灵气动人,扮相也挺好。若是然儿在家就可以画下来好好做个纪念了。” 秦夫人见他提起玉然,便道:“然儿也真是的,就算要嫁过去也得先回家呀。” 秦相道:“过几日我再派人去洺城催一催,苏吟也没来信,到底还是不放心。” “大人。”家人禀告道,“苏先生从洺城回来了。” “在哪儿。” “就在园外。因为夫人和二小姐在这儿,不敢擅入。” 秦夫人喜道:“小姐呢?” “还在马车里,好像出了什么变故。” “什么?”秦相一惊,“快叫他进来。” 苏吟立时由家人领进,在秦相座前施礼,“大人,夫人。” 秦相道:“小姐怎么了?” “小姐在洺城患了急病,所以我们马上带了她回来。” “什么病?为什么不在洺城医好?承云呢?” “孟大人一向视小姐为友,小人试探过几次,怕是不成。” “废物。” 秦夫人道:“小姐呢?” “才让人抬回房去。” “抬?”秦相怒道,“小姐但凡有什么差错,拿你是问。” 盈儿服侍着玉然卧下,从外屋拿了壶茶,预备着秦相过来。转过身来,忽而一怔,只见玉然正坐在床沿朝她微笑。还未得她反应过来,门便砰地一声被撞开了。 “玉然。”秦相急急走到床前。 “爹。”玉然眉眼含笑,“我没事?” “没事?”秦相转过头看向盈儿。盈儿睹见玉然的微笑,被吓得灵魂出窍,手上的茶盅拿捏不稳,险些掉下。 “奴婢不知道——” “你服侍小姐会不知道?离了侯府就忘了主子,我看你是该打。” “爹。”玉然劝解道,“我只是感了风寒,昨夜没睡好,今天就在马车里睡着了。盈儿以为我昏过去,才会慌了手脚。” “你感了风寒?” “刚才出了一身汗,已经好了。” 秦夫人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才放心道:“你回来了就好,那些事再慢慢说。你一路上也累坏了,好生睡一觉吧。” “好。” 待众人离开,惊魂未定的盈儿急忙道:“小姐,你怎么醒了?” 玉然笑道:“我醒了难道不好么?” “刚才好险,小姐你以后——” “放心,我以后不会再偷偷溜走了。”玉然正色道,“你现在马上派人到洺城去见孟公子,就说那颗释尘珠我不想送他了,让他还给我。” “释尘珠?”盈儿一怔,“什么东西?” “一种佛珠。你不必多问,他知道的。” “小姐既然已经送给了他,再要收回岂不是显得我们小家子气?” “顾不了那么多了。记住,一定要快。” 花落散天涯,天地幽如画。碎身为胭脂,风干作花茶。胭脂如血蝶飞晚,花茶胜酒沁芬芳。到底谁怜春去也?谢绿残红一年年…… 亭内,碧妍执笔而书,麝香与墨香共并,思绪随愁绪乱纷纷;亭外,玄音迎风而立,衣袂与寒风齐舞,目光随忧光怅连连。 玄音犹豫许久,终于还是跨入了亭内。碧妍余光看见他,也不言语。玄音道:“冥王派鬼卒放火烧了大半个还愿坊,意不在伤人,而在逼还愿坊解散。” “散了也罢。”碧妍潦潦叹道。 “这毕竟是阎坊主百年心血。” “又能怎样?到底她还是错过了杀他的机会。”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又怎么了?这是事实。” “你怎么变得这么冷血。”玄音道,“就算你心情不好,也不要随便乱插冷刺。” 碧妍抬起眼眸,“我一直都很冷血,只是你没发觉。怎么?后悔跟着我了?后悔了就赶紧转世去,省得我烦你。” 玄音被她这么一说,气得脸色发青。“你——” 碧妍指了指自己的咽喉,冷冷道:“更简单的办法是直接把我掐死,不过要多耗费点灵力。” “你要死,为什么不把往生铃砸碎?” “我舍不得。”碧妍淡淡道,“这么晶莹洁质的玉铃可比我这个人贵重多了。” “你太过分了。” 碧妍扔下笔,直视着玄音道:“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转不转世?” “不转世。”玄音斩钉截铁地答道。 “好。我去转世,你千万别跟着我,我可不想被你缠死。”碧妍说罢转身向亭外走去。 “你不能——”玄音闪身挡在亭口。 “让开!” “你不能去!” 碧妍左手食指射出一道金光,玄音运出灵力死死相抗。 碧妍一咬牙,狠狠道:“让开!” “不。今天我死也不会让你离开。” 碧妍见他如此坚决,登时右手出掌向他的左肩拍去,玄音不肯让开,硬生生地接过这一掌,左手手心散出几道光圈将她团团围住。碧妍手拈兰花,手指在光圈间划出几道白雾的弧,不一会儿,光圈便被白雾消弥散尽。碧妍再次弹指向玄音击去,玄音仍不闪避,只重复道:“你不能去。” 玄音本来灵力弱于碧妍,此时只防不攻,灵力愈加微弱。碧妍穿过他的身躯走出涣花亭。她没有回头,径直向着远方而去。 花是早已凋谢了的,无论是胭脂还是花茶都不是她所渴望。她只希望如诗一般地活着,无法忍受永恒的绝望,宁愿走向烈火,燃去她心中所有的真情。 路早已走过了千万遍,绕过繁华的集市悄然遁入还愿坊。偌大的还愿坊已被烧去了大半,碧妍在一个侧厅里找到了青娘子。碧妍也不多礼,直接道:“玄音受伤了,请你派人去看一下,碧妍感激不尽。” 青娘子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关切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难道冥王派人去抓你们了?” “是我伤的。”碧妍道,“还请你转告玄音,我已经转世了。” “为什么?” 碧妍道:“一切事情因我而开始,也应该由我结束。碧妍告辞,请保重。”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如果还能相爱 作者:过庭雨 分卷阅读32 因为经过了一次刺杀,冥王府里的戒备也变得格外森严。不仅围墙上设立了重重结界,侍卫的巡逻也一刻不歇。 “王上。”王府管事看着闭目养神的冥王轻声试探着。 冥王依旧躺着,懒懒道:“什么事?” “昨日西疆侯送来的三十个舞伎怎么处置?” “送给各位将军吧。” 管事劝道:“这毕竟是西疆侯的一片心意,如此不妥吧。” 冥王不耐烦地挥挥手道:“在府中随便安排个住处也罢。” “是。” “等等。” 冥王想了想,道:“你派人把忆妍轩里的画像撤去吧,匾也换掉,名字你让人重拟一个。” 人间,寒夜。 月又东升了,天空中氲起一片浮华,环在月边。皎洁的月光清清冷冷地照下,映水如玉,光润无瑕。为什么天地星辰来回往复永无疲惫?为什么世事尘埃人间无奈也染不得它们一丝倦色? 仙乐飘飘,月宫里的诸神舞着翩翩衣袖。沧海居于脚下,银河系在腰间,汉白玉的玉阶上悄然开出朵朵雪莲。步步行云,指尖幻化出种种神迹。每一个瞬间,都是一幅精美绝伦的画卷。 “涓儿。” 其中一个女子听闻叫唤,施施然顺着浮云飞上大殿。 “涓儿,向下看。” 女子向下看去,只见得众姐妹正在跳舞。“再往下是什么?” 女子略一犹豫,回答道:“是人间。” “再往下?” “冥府。” “涓儿。你身在高处,切记要形神专一,不然坠下去,便是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女子抬起头,“陆水涓谨遵清舞仙子教诲。” 清舞仙子点了点头,叹道:“孟敬仁灰飞烟灭的事你知道了?” “是。” “你的儿女各有劫数,你帮不了他们。是生是死还是听天由命吧。” “是。” “你去罢。” 女子再次施礼,随即飘下大殿,重新融入那一片清歌曼舞中。 香台虽已撤去,但烟烬的意味还是久久不散。屋脊边,雕梁上,沁入心骨的萧飒之意又袅袅漫出,如同一场久远的回忆,香气倒流、倾满屋阁。 当时挂在香台前的画卷不知被藏到了何处,除了那一块墙格外白净,再无什么分别。因久无人问津,屋子里累了层灰蒙蒙的尘埃,座椅愈显陈旧,乍看上去,便如是香灰倒在了屋子里,火灭后,剩下一片岑寂。 屋前的匾额是早摘去了的,但思量着冥王从前对这间屋子的看重,谁也不敢妄拟匾书。这间屋子由此失去了名字,像一件已不称手却无法丢弃的旧事物,真真实实地被闲置起来。 就在这间屋子前,顺着夜半风声,琴声悠然奏响。冥王从寝殿步出,循声而来。 “妍,果然是你。” 琴声停了。女子行礼,“王上。” “你是为还愿坊来的吧。” “是。” 冥王长叹一声,道:“我猜到你会来,却没想到你会混进舞技中。” 碧妍敛下眼睫,“任你怎么处置我,只求你放过还愿坊。” “她们个个都要杀我。” “阎琴桢灰飞烟灭,还愿坊元气大伤,伤害不了你分毫。” “好,我听你的,我不追究此事了。可你怎么办?” “全凭王上定夺。” “我真不懂。”冥王面色复杂,看着她的神色冥王一阵怅然。“你现在有玄音时时刻刻护着你伴着你,怎么还这么一意孤行?” “我和玄音已经错过了一次,现在即使在一起,也不过如此。” 冥王呆了半晌,“你是在怪我?” “不敢。” “你为什么要和琴桢一起来杀我?” “这是你欠她的,我只想帮她要回。” “如果当时她真的杀了我。” “这是你欠她的。”碧妍低声重复道。 “妍儿。” “王上。” 冥王苦笑一声道:“我们之间隔着太多的沟壑、血缘的禁忌。我永远都无法打破,我也不敢再妄想拥有你。” 碧妍抬起眼眸。 “我只希望你不恨我。妍儿” “王上。” “你明知我不会伤害你。” “你怎么可以放过我……” “妍。”冥王望着她,缓缓道,“你还是不懂得珍惜。”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缘分,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幸福的。” 冥王一怔,道:“你不爱玄音了?” “当时我只为逃避你,到底是我害了他——” “这帐谁也算不清。看来他也是愿意等你的。” “或许是吧。” 冥王看见碧妍指尖的那把琴,道:“这琴,不好。” “这把是向别人借的,我的那把还在人间。” “要我帮你拿来吗?” “不用。我已经托付了人帮我火化。” “我只是想弥补你。” “难道你不该弥补阎小姐?不该弥补锦怜?” “锦怜?她?” “对待你不爱的人,就可以这么残忍吗?” “妍,你走吧。” “哥。你也是不懂得珍惜啊。” 冥王转过脸来,“还愿坊的事我答应你。你和玄音还是快些转世吧。这冥王府,以后也不要来了。” 碧妍见冥王不再看她,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茫然地向外走去。来时只愿以自己性命换取还愿坊平安,可到这时只觉周遭的一切都仿佛是讽刺,可笑至极。她只想快些离开了这里,可没等她走多远,便听到一阵凌厉的风声从身后袭来! 他变卦了。碧妍只觉内心忽如针扎般一阵苦痛。心慢慢地定下来,碧研忽觉异常,转身看去,只见一个身穿黑衣大氅的男子手持一把雪光弥璇剑定定地立在冥王身前,而冥王不知何时拔出了斩月刀死死相抗。 碧妍看到雪光弥璇剑时不由惊呆了。这把冥府历代冥王的同玺之物在上代冥王猝死时便已失去踪迹,今次忽又现世不得不让人震慑。 雪光弥璇剑散发着刺人般冰冷的雪色,这不同于洺城细腻的小雪,却如万年雪山上的茫茫白幕,让人深陷其中,找不到出路。冥王的手已在颤抖,斩月刀无力而坚定地挡住迎面的风暴。 这时碧妍看见了那人的脸,不由一声惊呼,“非缘!”非缘淡淡一笑,手中剑已然突破冥王的阻碍当空划来。冥王也已牵动水阵,一道水光再次挡住非缘,自己踉跄了几下冷然站定。 “没想到这些年你的功夫还没落下。”非缘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 “原来你改名叫非缘了啊,这些年你原来做了和尚。”冥王冷笑道。 “我在佛堂可是超度了不少人,我不介意再为你做一次法事。” “纳命来!”冥王大喝一声,水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如果还能相爱 作者:过庭雨 分卷阅读33 声扑面而来。一条条水龙在半空中龇牙咧嘴地俯视着非缘。非缘一声大霄,足下生烟,飞天而起。从屋后又先后跳出了几个黑衣人,依稀是当初佛寺里的沙弥。 非缘居高临下看着冥王,神情倨傲道:“托你的佛,这些年我在佛堂静思,可有了不少收获,少不了先敬献给你试试啰。”说罢手指一弯,天空中的水龙奇迹般的向非缘游去。 “摄魂!”饶是冥王冷静,此时也不由心神慌乱。 非缘大笑道:“你再弄出几条龙,我照单全收。” “那还要看你能不能收。” “那还要看你弄不弄得出来。” 冥王看见他得意地眼神,不由怒气更盛,面天叱道:“袁飞,今日即使我不能胜你,也必定与你同归于尽。” 非缘见他喊出昔日的名号,笑得更加响亮。“我把冥王之位让你坐了一百年,今日该你还给我了。”说罢便从袖□□中出几块飞煌石。飞煌石突破水阵直击冥王心脉,冥王挥袖挡过,另以一把蓝柄紫剑向非缘刺去。非缘并不接剑,却掷出飞煌石向空中的一处毫无一物的地方打去。冥王面色突变,只见那把小剑突然从半空中坠下。 “蓝心紫月。你好的很啦……”非缘朝着面色惨白的冥王看去,“当年你以此剑刺我重伤,居然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只会这些,我现在才来,真是太高估你了。” 雪光弥璇剑冷漠地刺透风霜,那逼耳的风声如同催命的鬼符。冥王自知不敌,惨然而笑,死而再死,神魂湮灭,就是这样吗? ☆、十四、一片幽情冷处浓 冥王身前激起一片血光,碧妍捂住心口,便见一个柔弱的女子持剑挡在了冥王身前。 锦怜,是锦怜!血色再次激起,一次比一次深,一次比一次烈。锦怜在人间本是谢璟,如此便如生生从她人间的躯体上喷出浩大的血光来。冥王得了机会向非缘攻去,非缘的侍卫也一齐杀了进来。眼见血光越来越薄,锦怜的身体几乎完全透明。碧妍知道她的阳世已经生命终结,又怎能看着她灰飞烟灭。不再犹豫,飞身挡在了锦怜身前。 “妍——” “快!” 冥王忍住心中的疼痛,拼劲全力一刀横劈。金光青光,水色血色,紫霞红霞。碧妍只觉心力皆碎,却保持着一线灵光护着锦怜。她只想让自己死的有价值,所有的厌世所有的疲倦掩藏在了一片杀伐中。 她却没想,死亡,对于锦怜也是一个完美的结局。 一片剑影越过她,女子回眸朝她一笑。锦怜的身子便远远地飞了出去,再次陷入了危局。 “锦怜。” 锦怜掩住笑意,眼神却更加凄伤。手中的剑如同嗜血的魔,全尽生死一线的快意。“小姐,”她在心中默默唤道,“我为了嫁给溟渊而随他诬陷你,最终被他所弃。前世挥剑自刎是为他,如今堕入修罗还是为他。就让我从此灰飞烟灭,了却所有的爱与不幸,留下一个痴情的故事罢。小姐,锦怜去了。” 谁说死去过的人不再有泪水?谁说心痛过的人不会再伤心?谁说曾经沧海就可以泰然处事?碧妍惨然出声,冥王回身望去,只见锦怜的身影消失在残血中。远远地听见冥府侍卫的身音,随后看见更多的刀剑加入了杀戮中。碧妍浑身一冷,堕入冷硬的青石板上双眼沉闭。 还愿坊里依旧是一片平静。青娘子静坐在房中,听见了匆匆忙忙的脚步声。门被扣响,青娘子轻应一声,走进来的正是如今的副坊主蕙娘子。 “坊主您有没有看见锦怜?” “怎么?” “她已经失踪了三日。” 青娘子一颦眉,“怎么现在才通报?” “我原以为她回了人间,可刚才我派去的人来告诉我她已经死了,正准备办丧事呢。” “什么?难道——” “不知坊主告诉了她什么?” “她想见周小姐,我只说周小姐可能去见冥王。” 惠娘子一惊,推开门道:“我马上去冥王府看看。” 青娘子正欲阻拦,只见天边泛起一片彩霞,流光变幻、诡异至极。 碧妍靠在枕上,心气如风中的烛光微薄欲灭。冥王一手拿着锦怜的本命帕子,一边慌乱地为她注入灵力。 玄音面色惨然而坐在床尾,身旁是一个雕花小凳,往生铃卧在锁身草的幽香中,华光游走。 惠娘子和青娘子赶到忆妍轩时,只看到满室的沉默。 冥王缓缓回头望着她们,面色木然。“没有用了。” 玄音一惊,几乎触到锁身草的火焰上,“她还没死,还有希望。” 冥王摇摇头,缓步走了出去。 玄音一下子坐到碧妍面前,手指穿过她的身躯他却浑然不觉。“碧妍。碧妍?你怎么可以——” 冥王面朝着屋外的风光,对玄音道:“让她安静地走吧。” “不。她不会——” “让她走吧。” 风悠然吹过,满室黄昏。天边忽而传来一串琴声,琴音悲怆。冥王朝着天际望去,琴声钩起了无数愁思,无数怅惘。忽听屋内一声轻唤,随即便是玄音欢喜的叫声。 “云——”。“碧妍!”。 冥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她居然醒了。那琴声仿佛天边的浮云,忽来忽散,忽近忽远。山水画意间,无限情思。而那音色——冥王一怔——正是碧妍最爱的那把瑶琴。 是谁在远方呼唤? 是谁? 碧妍睁开了眼睛。 琴声沉进了她的心,思恋竟是如此之重。她知道他在弹什么,她知道他要说什么,她都知道。 但是——人鬼相隔。 玄音紧紧地握住床沿,看见她的眼神渐渐迷惘,嘴唇微启,似在诉说什么。冥王有灵力托起她,再次为她注入灵力。 碧妍偏过头看了看众人,轻声道:“玄音。” “妍。”玄音心中大喜,温柔地答应。 “你——”碧妍顿了顿,“为什么不去转世?” “你独自来冥王府承担危险,我怎么可能去转世呢?” “玄音。”碧妍的眼眸闪了闪,“你知道的。” “是。我知道。你先把身体恢复,我们再说其它。到时候如果你不愿意见到我我就搬走,但你不能逼我离开冥府。” 碧妍身子微微坐起,望着玄音道:“是我误了你,可为什么无论我怎么伤害你,你都不愿意转世?你难道就要和我一起,把生生世世都耗费在无休止的绝望中吗?” “妍,”玄音忽而哽咽,“我只想你幸福。” 碧妍看着他,并不说话。 “你想见他?” 碧妍垂下眼眸,这才发现琴声已然消散。 “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廋尽灯花又一宵。 不知何事萦怀报。醒也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如果还能相爱 作者:过庭雨 分卷阅读34 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碧妍悄然走近,于玄音却分明感到一种熟悉的气息。琴声停了,半晌,玄音侧过头强笑道:“班门弄斧罢了。” 碧妍道:“是纳兰容若的《采桑子》?” “是。” “很好听。” “妍。”玄音犹豫道,“其实人间并不远。” “咫尺天涯。” “为何不试试?” “不提了罢。” “其实——” “什么?” “妍。你灵力还没有完全恢复,要多多保重。” “知道了。” “我要走了。” “我知道。” 玄音奇道:“你如何得知?” “梦里到不了谢桥,不如醒了吧。离开我,你会幸福的。” “我愿相信,你会幸福的。” “是么?” “妍。不要迟疑不决了。” “玄音。”碧妍回过神来,忽看见玄音往房中走去,不由一声惊呼。 玄音回头冲她抿出一丝笑容,“什么都别说。” 碧妍一怔。也不知过了多久,碧妍方想起来了什么,走到玄音的房前,只见门半掩着。她也未敲门,就此推开。 只见屋子里一片黑暗,窗户开着,人已离去。 “小姐,你为什么要嫁给许公子?就算与孟公子的事成不了,但也不可如此轻率对待自己的终身大事呀。” “他是许翰林之子,况且父亲也较为中意他。” “贾公子也是难得的佳配。比起许公子,至少也算得上知心。”盈儿不满道。 “他是商家之后,父亲虽然嘴上没说,心底毕竟还是不愿的。” “可——” “对了。前次我叫你派人向孟公子取的东西拿来了没有?” “早上刚送来,还没来得及给小姐。” “现在拿来吧。” 盈儿猜不透她的心事,闷闷地去了房中,一会儿便拿出一个锦盒。 玉然双手接过,却不打开。盈儿迟疑着道:“小姐。” “嗯?” “听来的人说孟公子病了。” 玉然搭着锦盒的手一颤,“什么病?”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总有一些事无法忘记,总有一些人无法释怀。玉然轻轻地打开门,却闻见一股馥郁的香气,这是药香吗?为何这般浓烈? 那时盈儿不敢看她,只低声道:他得了相思病。 她不该来的,不是吗? 玉然苦笑一下,只见承云坐在案边的红木椅上,再走近些,才发觉他睡着了。一个月没见,他却已憔悴了许多。虽闭着眼,眉头还是紧紧地皱着,那一种深重的忧愁。 “是你?”承云忽然醒来,看见眼前的人,惊道。 “坐着也能睡着,你可真是一位梦大人了。”玉然笑道。 没有人会提起那件事。他们相对坐着,说着些无关紧要的话。末了,承云道:“你这次来,秦大人知道吗?” “知道。”玉然道,“这次我是一个人来的,过几天我就回去。” “这么急?” “我听说你病了。” 只因为他病了,所以不远千里地赶来。承云沉默了会儿,道:“听说你要嫁人了?” “是。”玉然道,“所以,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 承云在心底叹了口气,玉然微笑着,却分明有一滴泪从眼角渗了出来。 我走了,保重。 紫罗兰色的幻云笺上轻轻巧巧地写着这几个字。仿佛这一百多年的等待只如午夜梦回时的一刹迷醉,在层层迷雾中虚幻地流失。 梦中说梦梦还空,孤雁斜飞,小楼天一重……他终于还是离开了她,这不是她一直期望的吗? 碧妍慢慢地阖上眼,寒意拢上心头。风吹得紧了,那一股无根无由无依无凭的怨气在冥府上空迅速拢罩。 也不知坐了多久,碧妍趴在窗台上,竟小声呜咽起来。 一段梦,在还未绽放之时便悄然离去,最后的挣扎,也不过是昙花一现。她再也不会来了。承云凝视着瑶琴,心一点点痛起来。 人鬼殊途,他又何尝不知。只是她的一颦一笑,早已烙在心头。 无法忘怀。 是天妒多情吗?是天意弄人吗?玉然静立在门外,听着里面慢慢响起的琴声。忽而如梦似的,竟有一串轻柔的铃声由远及近。玉然仰起脸来,缓缓地朝后退了一步。果然听见里面承云欣喜万分地道:“碧妍。”玉然不再迟疑,转身回房里拿上包裹,那早已雇好的马车正在院外等着她。 房内的人自是不知道玉然的悲喜。碧妍也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微笑。承云道:“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来了。” 碧妍看了看瑶琴道:“我可是要讨债来呢!你不仅不把琴还我,居然还把它从周府搬出来。” “周府?”承云一怔。 “就是忆颜轩。” 碧妍神色一黯,承云知勾起了她的往事,便道:“你也别太在意,毕竟过去的事已无法再更改。” 碧妍叹了口气道:“如今锦怜也死了。” “是谁?” “就是忆颜轩谢管家。” 承云一惊:“你怎么知道?”当初丫鬟在房中发现她时,只看见从她的心口不断地涌出鲜血。直到下葬也没找出她为何受伤。 “她是为我哥而死的。” “你找到你哥了?” “是啊。他如今已是冥王了。” 承云没料到短短的一个月竟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听碧妍说得伤感,却不知从何安慰她。 “承云。” “什么事?” 碧妍望瞭望他的眼眸,却又低下头道:“记不记得那次我来辞行,你对我说的?” 承云想了想,道:“是哪一句?” 碧妍有些失望,只呆呆地看着别处。承云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急忙解释道:我都记得的。当时写的诗都在那间屋子里,明天我拿来给你看。” 碧妍怔怔地出神,沉默半晌却道:“你说你忘不了我,是真的吗?” 她还记得!承云先是一愕然后便狂喜道:“真的,是真的。” “那么,”碧妍盯着琴弦道,“我……” 承云心中一紧,热切地看着她。碧妍却突然不说了。 “我明天再在吧。”还未待承云反应过来,碧妍身形一晃,便失去了踪影。 “碧妍,碧妍!”承云急忙打开门。夜风吹来,浑身冰冷。承云这才清醒过来,鬼魂并不是要依靠门来进出的。 她就这么走了?承云呆立在门口,心中空落落的。明天她真的还会来吗?可她是这般若即若离,教他捉摸不定。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如果还能相爱 作者:过庭雨 分卷阅读35 他兀自伤感,余光却突地瞧见一个身影。 清冷的夜空下,碧妍坐在石阶上,头靠着膝,哭了。 他该怎么做?是叫一声“碧妍”,还是悄悄地揽住她?夜静得可以听得见呼吸,声音哽在喉咙里,唯有无边的孤寂。 “我爱你。” “我知道。” 可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就像在这个夜里,听见你哭泣,你的泪水都流进了我心底。就像在更早的时候,你说着你的不甘和怨恨,你的忧愁左右了我的悲喜。就像那一串又一串的铃声,那样轻易的命中注定。 承云一手扶住门框,止住将掩的门。重逢的欣喜经历几翻波折,化作了绵长的悲伤。 “碧妍。”承云轻声道。 “我多想象玄音一般永远地陪伴你。我多想守在你身边抚慰你的悲伤。可我不能死去,我还有许多许多事要做……” 碧妍原本背对着他坐着,抬起头来,正好看见天际的下弦月。眼框中跳动着晶莹的幻影,这不是真的泪。因为她的人连同她的心早在一百多年前死去。 月无长恨月长圆,可怎会没有恨呢?“我从没想过,”碧妍道,“我从没想过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也许我们能度过一段快乐的时光,也许这一切只是泡影。也许过了若干岁月,你爱上了另一个人,一个真正的人。” “不会的。”泪水顺着承云脸颊流了下来。 “我很幸福,可又很悲伤。只要你愿意,我每天都可以来,直到你厌烦了我,我会悄然离开。” “只要你愿意来,便已是上苍对我的嗯赐,我怎么会厌烦?可是你永远那么年轻,那么美丽,而我会一天天变老……”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碧妍闭上眼睛,一字一字地道,“可我是一个鬼魂。” “我不在乎。” “我已经一百多岁了!” 承云似乎一直没想到这个问题,怔了怔道:“我怎么觉得你比我小呢?” 碧妍噗呲笑出声来,“第一次听说有人把自己当作老头子的。” 听见她的笑声,承云的心也没那么沉重了。走到碧妍身前,与她并肩坐下。身后的门因为失去了手的支撑,被风一吹,便砰地关上了。碧妍尚在出神,被门声一惊,才发觉承云就在身边。第一次与他靠这么近,碧妍脸颊微红,轻轻低下头去。 这真的是一个一百多岁的“老”鬼吗?承云想起那时在忘川的记忆琉冰里看见的小碧妍,不由笑意更浓了。 或许真的是上天注定吧。要不然为什么第一次他在墓前见到她,便把她当作了把他从冥府里救出的仙子呢?承云凝目看着她,碧妍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脸却更红了。 时间过得分外的快。天边已有光芒透了出来。碧妍忽然惊觉,起身道:“我该走了。” 承云看了看天色,知不可挽留。只好道:“明天早些来。” “嗯。”碧妍朝他一笑,接着便消失了踪影。 这一夜真如梦境,不仅再次见到了她,竟还得到了她的许诺。 ——只要你愿意,我每天都可以来。这真的是她说的吗?她真的是这么说的吗?他幸福得快要溢出来了。 顺宜端着茶水走过,陡然看见承云面带笑容地站在石阶上,不由一怔。 倒是承云先发觉自己神情不对,讪讪一笑道:“没事。该干什么干什么吧。” 碧妍对着面前的棋盘正冥思苦想。承云推了推她道:“别看啦。输了就输了。” 碧妍把他的手打开,道:“谁说我输了?” 承云呵呵笑了两声,站起身来,自去里间拿出了一样器具。拍拍碧妍的肩道:“投壶你会吗?” 碧妍扭头看了看他,不以为然道:“会啊。” “那我们比一比。”说罢自去取了六支箭。 碧妍接过三支,掂了掂道:“这么重?我房里的那支要轻得多。” 承云得意地笑了笑,右手一挥,一支箭便稳稳当当地落入了壶中。承云正想炫耀,忽听砰地一声剧响,三支箭分毫不差地一起投入了壶中。承云愕然转身,只见碧妍摊了摊空空的双手。 “你怎么会……” 碧妍笑道:“这太简单了。” 投壶投准难,连投难,一次投多支更难。承云没想到她会有如此身手,不禁感叹道:“看来我是班门弄斧了。” 承云说得认真,碧妍却大笑起来。承云被弄得丈二摸不着头脑,疑道:“我又说错了什么?” 碧妍笑得更欢,承云突然明白过来,自己也笑了。“原来你耍我。” 碧妍笑道:“这灵力可也算是我自己的本事吧。” 承云道:“鬼魂都有灵力吗?” “那也不是。要是不修行就不会有。” “修行?”承云笑道,“那不是道士么?” 碧妍“白”了他一眼道:“谁说只能是道士?和尚和女冠也可以修行的。” 承云“若有所悟”道:“原来都是出家人啊。”接着又道,“不过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出家的。” 碧妍差点喷出口血来。承云道:“那么投壶算你赢,下棋算我赢。要三局两胜才好。下面比什么呢?” 碧妍啐道:“谁要和你比?” 承云在碧妍对面坐下。碧妍大概也从棋局中看不出什么能力挽狂澜的方法了,只懒懒地把棋子分为黑白两堆,放进盒子里。 “碧妍。” “嗯?” “你每天都做些什么呀?” “我?”碧妍想了想道,“早上先去买些雨针,然后回家研磨,再用药杵把彗竹捣碎,和锁身草放在一块儿烧掉。多的时间就是神游吧。” “你都神游到哪里去了呢?”承云笑问。 “反正没神游到你这里。” “可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才不是呐。”碧妍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弄这么多药草有什么用啊?” “雨针是用来稳定魂魄的。彗竹可以补充灵力。锁身草是为了让你能看得见我。” 承云奇道:“既然彗竹可以补充灵力,为什么还要修行呢?” 碧妍道:“彗竹就好比补要。若是不加以修行,灵力终究不为己用。玄音在时,这些事原本是他帮我做的。” 承云却是一惊,“怎么?玄音不在了吗?” 碧妍也不由黯然道:“是啊。他走了。” 原来是因为玄音走了,她才来见我的啊。承云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碧妍也不想再多提此事,问道:“那你呢?” 承云还没回过神来。“什么?” “我没来的时候你都做些什么?” “也没别的事。就是批批公文,有时见一下别的官员或者审几个刑堂办不了的案子。” 碧妍哦了一声,大概觉得当知府也挺没趣的。过了会儿,忽然想到一个严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如果还能相爱 作者:过庭雨 分卷阅读36 重的问题,“要是我每天晚上来,你什么时候睡觉呢?” “我中午靠一会儿就行了。” “这怎么行?” 承云见她急切,笑道:“反正我就算白天睡觉也没人会说我朽木不可雕也。” 碧妍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承云道:“为什么我以前没发觉你这么油嘴滑舌呢?” 承云理所当然地道:“心情好,我有什么办法呢?” 碧妍不和他胡扯了。想了想,道:“这样吧。我明天四更以后再来,你先睡一会儿。” 承云抗议道:“我肯定睡不着。” “这样好像是我害了你啊。”碧妍苦恼道。 承云笑道:“说好了要陪我,现在反悔可不行。” 碧妍看了看窗外,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大概是丑时吧。”承云紧觉道,“想走了吗?” 碧妍看见他一脸戒备,笑道:“我不走,可你也不能不睡觉啊。连我们鬼魂也是要休息的。” 承云奇道:“你也要睡觉吗?” “是啊。不过一两个时辰就够了。” 承云眼睛一亮,“既然你也要睡觉我也要睡觉,不如……” “我坐着也可以睡。”碧妍抢先道。 承云笑道:“我是想说,再叫人铺张床。” 碧妍的脸顿时飞红,转过身去,道:“你快躺下吧。” 承云还在追问:“你怎么睡呀。” “还怕鬼睡不了觉么?”碧妍催促道,“你快点。” 承云合衣睡下,盖上棉被。“好了。” 碧妍转回身来也在椅子上坐下了。承云在床上问道:“你这样真的睡的好吗?” 碧妍硬生生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 承云见她恼了,只得闭上嘴。床帐没有合上,因此他可以清晰地看见她的侧面。碧妍坐了会儿,便也趴在桌子上睡了。 但是这般如何睡的着?承云呆呆地瞧着她,竟是不曾阖上眼。不一会儿,碧妍也抬起头来。 虽然是卧房,床边还是放着一个小书架。碧妍走到书架前,一本一本地把书抽出放回,鼓捣了好久才远定了一本。 碧妍拿著书正准备走回座椅,突然看见承云正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碧妍一惊,骇道:“你怎么醒了?” “我根本就没睡。”承云理直气壮地说。 “天。”碧妍这才意识到他大概一直盯了自己,“你真打算气死我呀。” 可承云的笑容分明就是气死人不偿命,更何况——眼前的这个“人”似乎是不会再死了。 ☆、十五、百尺游丝千里梦 “你陪我。”一个夜晚,承云躺在简陋的地铺上,透过雪白的纱帐对碧妍如是说。 碧妍躺在镂花的大床上。她实在不明白这样的优待对一个鬼魂有什么用,但承云执意如此,她也不能拂了他的意。 “我在这儿啊。”碧妍的手指搅着衣带,轻声道。 “不只是这一天。我希望的是一天一天的永远没有尽头。” 碧妍笑出声来。“你可真贪心。” “就像月亮和倒影一样,宁静而美好地相望。” “可一个月亮有许多倒影啊。”碧妍撑起头,从上往下俯视着承云。 “但在月亮心中倒影永远只有一个。”承云认真地道。 “说的好像你是月亮似的。”碧妍心下发酸,胳膊肘一倒,头便重新落回了枕头上。 “我也不知道我在害怕什么。你就像天边的浮云,好像随时都会悄然离去。” 碧妍盯着头顶的帐钩,半晌道:“你别瞎想了,我能去哪儿呢?” 连着赶了几天的路,玉然也无心饭食,整日闷闷地坐在车厢内,倒是弄得车夫苦不堪言。 但到底不能失了风度。到了京都城外,玉然破例下令停车投宿。在客栈里歇了一宿,将泪流尽了,自知回家后少不了责骂,整了整妆容一并想好说辞。 到府门外自有家人通报。玉然下了马车便自顾向正厅走去。给承云说父亲知道她出门纯粹是为了安他的心,如今既然回来了,总得认认真真的赔礼一次吧。 到了正厅门口,玉然忽然愣住了。父亲正面色铁青地坐在中央,母亲穿着正服坐在父亲身侧。 有谁深深地叹了口气。 难道这么快就知道我回来了?玉然不由十分惊奇。 “望候爷宽恕。” 这决不是她熟悉的人的声音。玉然走进厅中,只见厅内有一人半跪着。他虽然跪着,却依然昂着头,刚才的话想必就是他说的。 玉然在那人身后止住脚步。按照预先设计的,行了一个大礼道:“玉然向父母请罪了。” 出乎意料的是,端坐着的镇南侯和他的夫人都没有答话。 难道是因为眼前的这个人吗?可父亲生气的时候从来不顾及有他人在的。也不知沉默了多久,侯夫人道:“你自己和她说吧。” 这句话显然不是对玉然说的。玉然站起身来,那个人也站起身来。他转过身看着玉然。 果然是一个不认识的人。可是为什么这样看着她?和她有什么关系吗? 那人推后两步,对着玉然忽然又行了一个大礼。 玉然被唬了一跳。那人直起身来,道:“我是李江瑞。” 她知道他是谁了。心一点点沉下去,再想想刚才的情形,就明白了大半。这是她未来的夫君,大概很快,就连未来的也不是。 他道:“秦小姐,对不起,我是来退婚的。” 心猛地砸落。玉然凝视着他,道:“为什么?”语气平静。 “我家里有一个丫鬟,今年也是十六岁。”李江瑞看她面色木然,不由顿住了。 一个美貌丫鬟,一个年轻主子,再庸俗不过的故事了。不过要刚好碰上,实在是运气太好。是啊,谁叫她连人鬼的故事都碰上了呢? “我知道了。”她淡淡道。 “你可以娶她作妾。”侯夫人发话了。 “可我不想委屈她。”李江瑞道。 “我不会嫁给你的。”玉然道,“你的丫鬟是个幸运的人,希望她能一直幸运下去。”说罢,转身离去。 在哪里都是一样漆黑的夜。玉然坐在妆台前,透过蜡烛的微光冷冷地看着另一个自己。 据说,连请柬都已经发好了。 镜子里的玉然冷笑一下。大概没过多久,整个京都都会知道她被退婚的消息吧。还有,承云…… 门响了一下,接着传来盈儿的声音,“小姐,你睡了吗?” “进来吧。” “小姐,刚才贾家绸庄的人送来了一封信。” 玉然接过信,只见信封上书着“秦小姐亲启”,拆开来里面是一张流云笺。 听说小姐近来不适,特在郁麟庄准备茶点,邀小姐一聚。明日午时,仲文恭候小姐到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如果还能相爱 作者:过庭雨 分卷阅读37 来。 玉然默默把信笺交给盈儿,待她看完,道:“我要去吗。” “小姐还是去吧。心结也不是不能解的,他等了你这么多年,这情分谁都看得出来。这次听说小姐出了事便连夜派人送信,换一个人,只怕是兴灾乐祸的。” 承云让她难过,而她何尝不在伤害别人。这一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一出“多情却被无情恼”。谁的心?谁的情? 梦难抛,人千里。何不成全有情人?换青丝,闲双鬓。月华霜满地。 亭外下着潇潇的雨,轻而薄,细而密。氤氲着的水气如同珠帘未卷,悄然飘落,寂然流失。 小径之上,泥染绣鞋。唯有雨点击在伞叶上的声音清晰可闻。冷风拂过,颊边微微一痒,玉然停下脚步,轻轻地撩开落下的发鬓。 亭上有人,遥遥相望。 这一幅美得画卷,如同淡妆天色下的偶遇。戏文里才子佳人的哀怨,回首到出场时的凝情。她似是察觉到目光的温度,眼眸微抬,然后举目看去,那模糊而熟悉的容颜让她的呼吸一窒。 “盈儿,你去罢。” “是。”盈儿转身便朝着来时的路去了,只剩下她一个人接着走下来未完的路。郁麟庄,浣烟亭。京都的最高处,俨然就在面前。那亭子便如同一所精心布置的避风港,正备着在这样一场雨里把人留下,诉说一番衷肠。 “秦小姐。”“贾公子。” 香炉暖暖地熏着,无所悲,亦无所喜。说着少时的事,二人的心都不由轻松许多,似乎从前的阴霾都已如秋风过耳,此时已是云消雨霁。 说到从前贾仲文骗玉然比骑马,玉然笑道:“我看你不是‘假’仲文,而是‘真尚武’呢,害得我回家满身是泥,瞒都瞒不过去。” 贾仲文也笑道:“现在你可比从前斯文多了,那时在马上乱爬都没有关系。” “什么叫‘乱爬’啊,说得我像……” “乌龟。”贾仲文界面道。 玉然啐他一口,但也知他在逗自己开心。贾仲文又道:“以前我还养过小乌龟呢,你还记得吗?” “怎么不记得?”玉然回想着当时情形,微笑着道,“你把乌龟放在盒子里吓我,却不料我非但不害怕还把它藏了起来。你求了我好几天我才把它还给你。” “是啊。我记得我买了一大盒桂花糕和你换。” “什么呀。盒子里面是盒子,里面还是只有盒子,拆了半日的封条,结果只有一小块。” 贾仲文爽朗一笑。“你总算还有一块桂花糕可吃,可我打开放乌龟的盒子一看,里面竟然画着一张纸乌龟,旁边还标着‘贾仲文小像’,差点儿把我气死。” 玉然莞尔道:“那时候多好啊。我记得承云刚走的时候,我……”玉然一顿,然后便干脆停住了。总会不经意地想到他,好像他本与自己的记忆相连,所有的欢喜与悲伤都与他有关。玉然觉得心中空落落的,说不出的怅然。 “玉然。”贾仲文轻声唤道,“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你看,今天的雾霞山多美啊。” 玉然向亭外看去,只见山间烟雨朦胧,脚下的京都也看不清了。而正是这若隐若现、若即若离的山水,让人恍惚间不知身在何处。天教落雨惜尘泪,对于淋漓的雨,尘世一游,既短暂也漫长。贾仲文也微微出神。“玉然。” “嗯?” “玉然。”他缓缓道,“我就如同这一场漫长的守候。我期许这样的一个你,能够因我而幸福。” 玉然怔住了,她猜到了他的用意,却没有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可是,为什么会哭泣呢?是因为太悲伤还是太幸福? “你所给予的,我原不配。”玉然擦了擦眼泪,凝视着他道,“如今我已无所托付,只要你不嫌弃,我怎敢妄说幸福?” 从前的玉然虽然平易近人,但也是侯门娇女清贵自显。如今她这么说,却已是自贬身价了。贾仲文心下一酸,“小姐怎么这么说?‘有女同车,颜如舜花。’仲文何其幸?” “盈儿,你把我那本《玉簪记》放哪儿呢?” 盈儿放下手头的针线,在书架上找了找。“在这儿呢。二小姐上次来的时候你不在,她翻了翻,顺手就放在这儿。” 玉然奇道:“玉凌也看这些?她才多大!” 盈儿笑道:“弄得你很老似的。你刚开始看的那阵儿,比她还小呢。” 玉然道:“后天是娘的生日,我想请个戏班来家里唱唱。” “好啊。待会儿我去和管家说一声。” “别。我想自己去请。” “这又何必?”盈儿不解道,“你又不熟悉这些事儿。” “其实。”玉然看了看天,又不说话了。 “其实怎么?” “我想,自己唱。”玉然打定主意。 盈儿吃惊不小,“唱《玉簪记》?演陈妙常?” “怎么,不妥吗?” 盈儿的惊讶转变为不可抑制的狂笑,半晌方顺过气道:“扮尼姑?小姐,没等过完生日,你就要把夫人吓死了。” 玉然也笑了,“那,扮什么呢?我倒是满想演白娘子的,可惜太悲了。” 盈儿想了想,道,“小姐,我们上次在洺城看的叫什么?” “《牡丹亭》?” “对呀,这是出喜剧,不如就唱最后一段。” 玉然想了想,脸忽地一红,“不好。” 盈儿本没有想到这一层,见她神色一变,便醒悟过来,“好的很呢。才子佳人终成眷属,小姐出阁在即……” “死丫头,讨打!”玉然轻飘飘一句,说得全无气势。盈儿笑得愈加不可收拾,“原来小姐忘了啊。要不要我把贾家的定礼再数数?珠玉三盒,绸绢五箱,……” 玉然起身去打她,盈儿笑着躲过,“好,我不说了。戏嘛,小姐放心,就那出《牡丹亭》,我现在就去安排。” 玉然虽还顾虑那几句唱词太过浓艳,却没有拒绝。坐下来,暗想自己这一番起起落落,虽还有许多遗憾,但也总算有个归所了。昨日刚下定礼,贾仲文便敢回淳安老宅安排去了。玉然心中漾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情丝。从前只知执念之苦,如今看来,若能这般终身也是愿意的。 翻开戏本。蓝底白字的面上书着“牡丹亭”三个大字。手绢儿一翻,拈一个兰花指,学着戏台上的唱道:“但愿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 但愿相思莫相负。但是,相思真能不负么?当你不爱他时,他默默地守着你。当你向他打开心扉,他却不在了。 世事这般无情。玉然还在台上唱着缱绻的幽情,悠远深长的曲调绘着一场漫长的梦境。贾仲文的死讯已经传到了京都,那一张白色的纸慢慢地由管家递到了秦相手上。 台下的人沉默了,台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如果还能相爱 作者:过庭雨 分卷阅读38 上的却浑然未觉。秦相长叹一声,走上戏台。 “然儿。别唱了。” “我唱的不好吗?”玉然有些气恼。 秦夫人也看到了纸上的字,冲秦相道:“老爷。万不能让然儿去啊。” 秦相皱了皱眉:“你先把衣裳换了,我们到厅里再说。” “父亲。”玉然的神色也凝重起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仲文死了。” “怎么会?这不可能。” “他是在回京途中因船只触礁溺水而亡。这望门寡我是不会让你守的,但毕竟已是亲家,总不能落井下石。” “父亲。你让我怎么办?难道女儿还要再悔一次婚吗?” “然儿。你先静一静,等会儿爹娘再帮你想办法。”秦相有些后悔这么突然就告诉玉然。 “还有什么办法吗?”玉然轻而慢地说着,“女儿这一生,已经毁了。” 在她活了十六年之后,上天终于觉定要收回一切。她爱的、爱她的,都离她而去了。 但是,这又有什么不好?玉然听得母亲忧急地替她出着对策,眼眸一闪,却幽幽地笑了。 她笑得认真,秦相和侯夫人都不由怔住了。 玉然站起身,却向父母跪下。“然儿,你这是……” “恕女儿不孝。” 在漆黑的夜色中走入冥府,就如同跨过一座桥,从一个街巷到另一个街巷,一样的幽谧深邃。 玉然慢慢地走着,一团代表阳魂的暖光在她周身散发着薄薄的微光。没有伤感,没有痛哭,有的只是深入骨髓的绝望。 既然上天不肯让她幸福,那就在上天收回一切之前,先放弃她的所有。她不需要怜悯,也不想再等待。她不要结果,只希望结束。 或许,放弃了才会快乐吧。 人死后会变成鬼魂,宁不如一次灰飞烟灭。也不知过了多久,玉然蓦地发觉自己竟走到了一座山的山腰上。山很高,但前面已经没有路了。 山路的右边有一块石台。玉然走到石台上,拿出早已备好的匕首。这时她才发觉石台边缘还有一块石碑,刻着“天偃台”三个字。 空洞而幽深的大殿上。 “王上,这个月有三个官员私自转世。” 批文案的笔顿了顿。“空缺补上了吗?” “已经着人去选新吏了。” “要尽快。” “那离职的官员呢?要不要在阴司监记一笔?” “走都走了。难道还要让他们的下一世再来背处分?” 鬼吏唯唯退下。 “王上。如今时常有鬼魂乘夜到人间行走,长此以往,必有大患。”大将军武尉进言道。 “你认为应该怎么办?” “到人间本是极废灵力的事。我认为可以将彗竹、蔗梨、桂岚、锁身草等收归官有,他们失去了灵力来源,自然就不会常去人间了。” “你说这冥府有什么好的呢?”冥王待他说完,冷冷地抛出这么一句。 “这……” “他们要去就去吧。” 武尉一怔,从前的冥王是绝对不会说这种话的。正迟疑间,冥王已低下头去继续批文案了。 武尉走后,一个鬼吏急匆匆跑了进来。“王上。周小姐又去人间了。” 冥王目视文案,半晌,轻轻一叹。 不用说,碧妍这时候去人间一定是见那个孟承云了,要不然玄音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离开碧妍呢?化缘当初想用释尘珠害死的就是孟承云吧。冥王系上长袍,右手拿起斗笠。一面吩咐那个鬼吏道:“周小姐的家你以后不用去了。” 去人间的路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到了明正府,冥王放慢脚步,审视着四周的情形。此时万籁俱寂,从窗外清楚地听见里面传来女子的声音:“你睡着了吗?” “没有。”男子喃喃道,“为什么要这样啊。下下棋不是挺好吗?” “我又下不过你。”女子不满道。 男子忽然来了兴致,“弹琴吧,我好久没听了。” 碧妍坐在摇椅上正翻著书,为了防止承云又要求睡地上,干脆就不睡觉了。听到他这么说,心中也是一动。“弹什么呢?” 冥王的身上游离着各种颜色的光。他微转身形,穿过墙壁走进屋内。 闲话的两个人都没有发现他。承云坐起来道:“弹《长相思》吧。” “我不会。”碧妍想了想,走到瑶琴前,抬起右手在弦上发出几声轻响。 她想到了一支曲子。 冥王按捺住心中的悸动向孟承云看去。按照血缘,这个人还应是自己的子孙呢。帐角被挂起来,承云一袭天青色衣衫,正弯腰去拾木屐。 冥王一下子愣住了。这个人,凭样的熟悉!脑海中转过千万念,一念比一念令他心惊。 碧妍抚琴,唱道:“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凄复清。相知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尽。早知如此绊人心,莫若当初莫相知。” 这正是李白的《秋风词》。承云道:“为什么要弹这么悲伤的曲子?” 碧妍侧目道:“有什么不悲伤的曲子呢?” 承云一笑,起身吟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碧妍指了指瑶琴道:“有本事你把它弹出来?” 没想到承云马上走了过来,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碧妍把位子让给他,道:“弹的不好可是要罚的。” 承云没有多说。两袖翻卷,十指如飞。流云不过如此,青山若染微风,忽又如飞瀑急流,大雁横空。有谁卷帘独立?有谁望月无言? 一曲作罢,双眸对望,天地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碧妍才道:“不是说好不弹悲伤的曲子吗?” ☆、十六、花开易见落难寻 碧妍缓步走在冥府的街道上。开心,欢喜,忧伤,怀疑……一点点在她脸上划过。 或许正因为得到,所以害怕失去;正因为得到,所以期望更多。她不应该奢望的,可这是她第一次,觉得幸福离她那么近,几乎触手可及。 “妍儿。”有人在低声唤她。 冥王跟着她许久了,但直到这时才鼓起勇气叫她。碧妍回头一看,不由怔道:“哥……” “哎。”冥王应了声,道,“我可以去你家坐坐吗?” 碧妍迟疑了会儿,道:“可以。” 穿过小巷,轻启门扉。那一处小小的庭院,恍若世外桃源。两人一前一后步入堂中。碧妍躲过冥王的目光,道:“哥。你这次来,有什么事吗?” “听说你这几天晚上都到人间去?” “怎么呢?”碧妍顿时警觉。 “你身上阴气重,若是长期和人在一起,你会害了他的。” “你来,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如果还能相爱 作者:过庭雨 分卷阅读39 就是为了说这个吗?”碧妍神色瞬时冰冷。 “孟承云是一个人。你天天和他在一起,是要弄得他断子绝孙吗?” 碧妍一怔。 “你这样无异于是饮鸠止渴。你好好想想吧。” “承云。” “嗯?” 碧妍道:“你会娶妻子吗?” 承云道:“你又在瞎想了。”说罢从案上拿出一幅卷轴,放在桌上,慢慢地铺开、铺开。 淡蓝色的天景下,湖绿色的草地间,女子卓然而立。阳光暖暖地覆满她的全身,月白色裙衫柔柔地发亮。 那是她吗?碧妍轻笑道:“没想到你还会作画啊。可惜,我永远都不能生活在阳光下了。” “碧妍。你要我怎样做?”我该怎样做,才可以救你?才可以和你一起离开这个冰冷黑暗的世界?才可以和你在阳光下再度携手? 碧妍凝视着他,那一句叹息咽回心底,她终于微笑着道:“画得真好。” “周小姐。王上有请。” 碧妍看了看那两个鬼卒,道:“我不去。” 其中一个鬼卒道:“轿子就在门外。我等奉命行事,希望小姐不要推辞。” 他到底要做什么?碧妍不由一阵烦闷。那鬼卒不等她考虑,已抢先阻住了她的退路。 碧妍怒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那鬼卒依旧不卑不亢地道:“我等奉命行事,望小姐体谅。” 他们应该是冥王的亲兵吧。碧妍知道自己的灵力对他们来说微弱得可怜,只得按捺下心中的怒火,依言上了轿子。 轿子在冥王府东殿停下,两个侍女引碧妍进殿。 桌上已摆满茶点。过了会儿,侍女退出殿中,冥王身着袍冠匆匆赶了过来。 “妍儿。” “哥。”碧妍特意强调这个称呼,“要做什么你直说吧。” “好。那你就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要去人间。” “凭什么?”碧妍冷冷道。 “我不能告诉你为什么。不过请你相信,我真的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 碧妍“咦”了一声,道:“你待怎样做?” “如果你执意要见他,我只得把你暂时安置在这儿了。” 碧妍一惊,“你敢软禁我?” 冥王道:“只要你答应留在冥府或是直接转世,玄音我可以帮你找来,你有别的要求我都可以答应你……” 碧妍如被重击。“我不明白,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但是,我必须这么做。” “是因为人鬼歧途么?既然他都不在乎,你又何必这样?” “你们不能在一起。这是你的命数,也是他的命数。” “谁会相信呢?你难道要把我永远软禁着?” “我会的。”冥王躲过她愤恨的眼神,转身离开大殿,只是一张无形的网已将整个大殿包裹住,没有谁能够逃脱。 一见相逢,二见相识,三见相知。人鬼殊途,本不应相逢,更哪说相识相知。 人生自是有缘时,天涯执手殇情远。辜负往生铃。 她这厢枯守大殿,心若玄冰。他这厢秉烛待夜,长坐彷徨。 花谢花飞,离合如梦。怎奈何万千愁绪?一更、二更、三更……一日、两日、三日……早就埋藏心底的绝望化作了无限凄凉。 外面是满月,美好而祥和。承云独立着,忽而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个夜晚,他在忆妍轩,第一次听她弹琴。也并不是没有希望的,承云忽然一喜。如果她听得见,那把瑶琴还在他的桌案上啊。 宫调起,商调承,《如梦令》,为谁成?他轻轻吟唱道:“月下共饮皎光,长歌漫问凄凉。琴声一曲过,天涯海角苍茫。徜徉,思量。谁念风萧水长……” “如果不能见到他,我宁愿灰飞烟灭。” 冥王没有回答她。只是默默凝视着殿外,刚才还是一片墨黑的天空中忽然落下了许多晶亮的雨滴。 天降异象,必有征罚。难道他们真的就不容于世吗? 雨越下越大,忽然在天穹之上,传来一串刻骨的琴音。碧妍泪流满面。 失而复得的眼泪啊,饱含了多少悲伤!往生铃沥下水珠,碧妍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薄。还未待冥王反应过来,碧妍已飞身向那结界撞去。 一层金茫垄罩了整个大殿,铃声清脆而绝望。 不要她死。冥王下意识地抽去结界的灵力,这时碧妍已穿过结界飞身奔向远方。 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幕中,冥王一个踉跄,颓然倒地。 天边响起了惊雷。 水袖宫裁舞,步步斜流苏 这样一场诡异的雨。 雪水一般纯洁澄澈,泛着琉璃似柔和微妙的光亮。如珠帘从天幕洒下,溶入冥府的不尽深渊里。 曲曲回廊,幽幽小巷。碧妍拾了蔽阳伞,便匆匆走出堂屋。雨滚滚落下,穿过蔽阳伞,滴在碧妍的肩上、衣上、裙上。身体的颜色褪淡了,她却毅然向奈何桥奔去。心中悲喜莫辨,只是一意向前,不问结果,不论终局,就算违逆天命也要在一起。 她忽然一惊。那个人正站在几丈外,定定地看着自己。 那么淡,那么淡的身影,遥立在雨中。如水,如水般渗透进骨血里,溶入在心扉深处。 一道闪电划过,承云没有躲避。那眼神,碧妍却看得清清楚楚——不能同生,便欲同死! 还记得那个夜,碧妍悄然到来。他站在门口,对哭泣的碧妍说,“可我不死去,我还有许多事要做。”但是,如果连心爱的人都没有了,还有什么不能舍弃? 那闪电在半空中发出了一声巨响。承云抬头看去,却是碧妍用灵力生生把闪电阻住。又一声巨响,却是碧妍的蔽阳伞被炸成了碎片。 是灵力耗尽了吗?碧妍再也支援不住,跌倒在地。承云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扶起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承云看着碧妍已有些失神的眼睛,悲痛万分道,“等我死后变成鬼魂,不就能和你在一起了?” “承云,你知道这个冥府有多可怕吗?”碧妍慢慢缓回神,轻声道,“它已经吞噬了无数生命,让他们失去阳光、失去生活的渴望、失去存在的意义,难道你也要永远生活在黑暗中吗?” 天空中雷鸣不止,又一道闪电向他们击来。碧妍止住承云想说的话急忙道,“快点,去天偃台。”说话间承云已抱着碧妍躲过了闪电。“在哪儿?”“一直向右。”说罢,碧妍便昏了过去。 外面的事情似乎都与他们无关了。 碧妍刚刚醒来,这时抱膝坐着。承云在一旁按她的指导将刚采来的一些药草点燃。锁身草七彩流烁最为绚丽,蔗梨是雪白色的,桂岚却为深红。山野的材料最为奇特,当碧妍看见冰莲时,也不由一阵欣喜。 承云掰了掰冰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如果还能相爱 作者:过庭雨 分卷阅读40 莲坚硬的花瓣道:“这个怎么办?” 碧妍想了想,道:“你看看四周有没有可以盛水的容器。”她所说的周围也只是一丈内。别的地方都是密密的雷电,唯独这块地方安定如初。 承云从圆台上走下,寻觅了好一会儿,才在泥地里找到一块内凹的圆石。于是向碧妍问道:“这个可以吗?” 碧妍接过圆石,把右手食指指尖放在圆石凹处中央,只见从指尖滑下一些淡蓝色的冰晶。 “这是什么?” “你看不出来吧。”碧妍微笑着解释道,“我的灵力就藏在它里面呢。” 大概是因为灵力耗费太多的缘故,冰晶还未装满凹处就没有了。过了一会儿冰晶便溶化成淡蓝的液体。碧妍把冰莲放在圆石上,一面拿出往生铃放在冰莲的瓣心。 冰莲的花瓣慢慢合拢,把往生铃牢牢包裹住。从底部开始,整个冰莲都慢慢变成冰晶的淡蓝色。碧妍知道已经成功了,便转过头去看承云。承云怔怔的,大概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情形吧。 “你知道这里为什么叫作天偃台吗?”碧妍道。 “为什么啊。”承云见她精神好多了,心中十分欣喜。但想到刚才碧妍为了救自己几乎灵力耗散,不由十分歉疚。 “据说在冥界还只存在不到百年的时候出现了一个天生异相的魂灵。他尽管和别的魂灵一样因受到阳光的限制而不得不处在黑暗中,却能够穿透各种结界。他在冥府又修行了五百年,终于体悟了天地之道,就在这块圆石上羽化成仙。从此这块圆石便成为了到天界的通道,不再受冥府掌控。” 承云看了看被挡在外面的闪电,又看了看自己的所在上空,奇道:“这怎么能够到天界?”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飞上去吧。” 承云笑道:“这么说冥府的鸟儿都能成仙啰。” 碧妍也是一笑。承云又道:“那你说,冥府谁创造的呢?” “创造?”碧妍一怔,能够创造冥府的一定不是凡人吧。 碧妍丢开这些问题,道:“虽然我们现在没有危险,但是我们总不能一直在这儿呆着吧?” 承云道:“在这儿呆着有什么不好,说不定还能升天呢。” 碧妍笑道:“你可别忘了你的身体还在人间呢。” 承云确乎是忘掉了这个问题,过了会儿道:“反正我也不打算回去了。” “你真是……”碧妍道,“我刚来冥府的时候,还天天想着回人间呢。” “你想去人间?”承云一喜,“要不我们一起转世吧。” “转世之后你不认得我,我也不认得你,怎么可能还在一起。” “难道你不相信我们一定会见面吗?” 碧妍看着承云,忧伤中带着欣喜。承云催促道:“那时我们会好好地生活在阳光下,能够不受任何阻隔地在一起。要是哪一个先死了,另一个也随他而去。永远不分离。” 碧妍低下头,背诗似地低声说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爱恨离合甘与苦。虽有阴阳相隔的禁忌,他们紧紧相拥。纵然放弃所有,也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 一百多年的黑暗终于走到尽头,一百多年的等待这一刻终成正果。生死不过如此。人间路,漫漫有情相许。四目难舍,钗髻难分,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碧妍的身子忽然一震。 “怎么呢?” “只是有些累了。” “那你休息一会儿。等你好了,我们再去。” “好。”碧妍朝他一笑。 这一笑却让承云有些害怕,“不许反悔。” “一定。”说罢碧妍就沉沉睡去。 承云看着她的睡颜,心中感概万千。任周围电闪雷鸣,也再不会让他觉得孤单害怕。忽然,他听见远处一声尖哨,抬头看去,只见冥王正站在几丈外的半空中冷冷看着他。 “你干什么?” 冥王落在他面前,伸出手。手里是一片薄雾色的记忆琉冰。 承云惊讶地看着他。 “你知道为什么会有电闪雷鸣吗?因为你们本来就不容于世。” 听着这些话,承云并没有多大震惊。“我知道。”承云淡淡道。 “你知道你前世是谁吗?”冥王的身子又近了些。 承云一怔,那块记忆琉冰已落入了他的掌心。 碧妍醒来时只见承云呆呆立在圆石边沿,不由有些好笑。 “承云。”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承云身躯一震,却没有去看她。 “怎么呢?”碧妍站起身来。承云听见身后的响动,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两不。 碧妍察觉到不对,走到他身侧问道:“你怎么呢?”承云用余光看了她一眼,但马上就收回目光。 “你……” “不要跟着我。”承云几乎是吼出声来,然后便大步向前走去。 碧妍被他的语气一惊。待要问个明白,承云却只是自顾往前走,什么也不说。二人一前一后一直走到天偃台灵力边缘。碧妍实在忍不住,冲上前拦住承云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说呀!” “碧妍,我……” 碧妍担忧地看着他。承云挥舞着拳头,却说不出话来。他想控诉,想呼号,但是一切都没有用。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扭过头,道:“我们,结束吧。” …… 那是怎样一种深重的悲哀?就像是鸟儿飞上云霄却突然失去了双翼,跌得粉身碎骨。就像明明筑好了一座精致华美的庭院,却在转瞬间变成了海市蜃楼。就像温热的心突然把痛苦埋藏。 可她不甘心啊。碧妍艰难地问道:“为什么。” “我们的相遇,从一开始就是错误。”承云不敢看她。“玄音是个好人,我祝你幸福。” “那我是不是该祝你和秦小姐幸福呢?” 承云的肩膊微微抖动,“我和她也不可能在一起了。” “这又是为什么?”碧妍努力抑制着悲痛不让自己哭出来。 “你不用知道。”承云冷淡道。 “好。我明白了。”碧妍凝眸看着他,承云的眼睛却是出奇的空洞。 “好。我走了。你快回人间去吧。好自为之。”碧妍说罢快步走出天偃台,周围的电闪雷鸣似乎丝毫影响不了她,她踩着草石,一面低声抽泣,一面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暴雨无情地击打她,然而她已是万念俱灰。她一直走到山脚才停步。山南正是忘川,再往南就是溟海。哀莫大于心死。她伏在一块大岩石上,任雨水穿过她的发髻。全身似乎已不能动弹,惟有不尽的泪雨。 若是落入溟海就不变成暗灵,若是沉入忘川就会灰飞烟灭。冥府流传了千万年的信条从来没有这么清晰过。碧妍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中狰狞的闪电,一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如果还能相爱 作者:过庭雨 分卷阅读41 张脸被照得惨白。 “承云,永别了。”碧妍沿着忘川向前走去。她无法恨他,要怨也只能怨相见太迟,阴阳两隔。 碧妍……承云喃喃地念着她的名字,一种罪恶感涌上心头。阴阳两隔他不在乎,生死荣华他不在乎。可上天开了好大一个玩笑,原来一切努力都只是痴人说梦,可笑荒唐。 为什么要告诉他真相呢?为什么?! 雨纷纷扬扬地落,世间如此沧桑。碧妍落寞地走着,许多亲人渐渐在脑海中忆起。眼看忘川水流变得越来越大,那个身影在山头也变得越来越渺小。碧妍身子一震,心中却清醒了。 十五的月亮是多么美满啊,可惜马上就惨缺。我的生命恰若枯叶蝶,随风与落叶一齐埋葬。 她跳进河水中,嘴唇微启,轻轻吟唱。 “琼蕊秋声黄,落叶满庭殇。一春残梦与相随,细水揉波无尽响。 幽恨几生偿,惊梦夜未央。花落有期情如霜,玉楼笙断灯火廊。” “碧妍!”承云一惊,正看见碧妍跳入忘川。什么都来不及想起,身子却已奔向悬崖向忘川跳下。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那时碧妍微笑着,不正是这样说的么?忘川里惊起一声大浪,承云朝碧妍游去。 一双手,轻轻地捏住了他的衣袖。 若是从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揽住她,和她说最后的话。但是他犹豫了,他想起了那片记忆琉冰,想起了那些令他失望欲绝的事。 也正因他的犹豫,碧妍原本无力的手缓缓松开。她永远地沉入了水中。 …… 月色凄凉地醉, 最后一次回眸。 你的痴迷,我的执念, 都化作无言的悔。 月色泠泠地醉, 梦醒物是人非。 万重山水,你曾陆经, 带着若有若无的泪。 月色圆而又缺, 约定亘古未变。 上弦相爱,下弦绝决。 前世之债今生又欠。 …… 碧妍,你知道吗?我们前世……承云闭上双眼,身体瞬间被河水吞没。 ☆、十七、背灯和月就花阴 河水日日拍打,江潮夜夜翻滚。一切都悄无声息地进行,仿佛这一个世界已然失去了声音。 再没有震耳的雷鸣,也没有刺目的闪电。承云睁开眼,只觉眼前一片漆黑。这是哪儿?难道他又死去了一回,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他试着坐起身,这时,身后传来轻柔关切的声音,“你醒了?” 女子身着长袍,袍面上绘着素色的纹样。虽然面若春雪容颜美丽,却眉心微颦。如果说碧妍的美是清丽的合欢,玉然的美是纯善的玉兰,她的美便如天边偶过的云彩,淡雅而绝俗。 “你是……”承云一怔。 “什么都不要问。”女子从袖中拿出一颗药丸递给承云。承云接过,那可药丸却立时在他的身心溶化,一忽儿就不见了。 “你再休息会儿,明日你就能行动如常了。”女子想了想又道,“你再冥府不能呆太久,早些回去吧。” 原来自己还没有死,承云有些失落。女子说罢就向外走去了,承云欲得追出去,却觉全身无力,只好躺下。脑海中仍然是空蒙蒙的,不一会儿他就睡着了。 他还活着,碧妍却已灰飞烟灭。心猛地抽动一下,这个想法马上被另一个梦境代替。那是一座华美精致的庭院,高挂的匾额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周府”二字,红门微启,影影看见侍女走动。 周府的花园内,小小的溟渊抱着还在襁褓里的碧妍歪歪斜斜地跑着。他们的父亲周行云正站在前厅沉思着什么。过了会儿,一位侍女从内堂里出来,对周行云道:“夫人不好了!”周行云连忙向内堂走去,刚到中庭,从内堂里忽然透出一道金光。里面的侍女连声惊呼,周行云轩开门帘,只见床上被子平平坦坦地盖着,人却不见了。 承云忽然惊醒,他想起来她是谁了。承云向四周看了看,这才知自己一直处在一个大岩洞当中。身体似乎恢复了,他站起身,向洞外走去。不一会儿,就看见一身白衣弯腰向着岩壁一角做着什么。 承云定住脚步,试探着唤道:“水涓。” 女子回头看见他,先是一诧,马上便明白了过来。“你记起来了?” “是。”承云低声道,“谢谢你。” 那女子正是陆水涓,听他这样说,苦笑道:“这本是我欠你的。” 承云感慨道:“那时候的事,谁说得清说欠谁?” 陆水涓沉默了会儿,道:“碧妍的伤比你重,不过过一会儿也该醒了。” 承云又惊又喜:“碧妍还活着?” 陆水涓指了指身后,只见碧妍斜躺在岩壁边。原来刚才她就是在给碧妍治伤。 承云心中五味交杂。转过视线对陆水涓道:“你果然成仙了。” 陆水涓道:“成仙有什么好?” 承云道:“总好过我这般活着吧。” “其实你也不必太在意。一个人转世那么多回,连自己是谁都弄不清了,何必还在乎那一点血缘?” 承云摇了摇头道:“溟渊那么喜欢她都被她拒绝了,如果她知道我是她的……”承云有些哽咽,“还不知道她要怎么伤心呢。” 陆水涓道:“只要我们都不说,她怎么会知道呢?没有你,她一样会伤心的。当年我没能好好照料她,如今惟有希望她幸福。” 承云黯然道:“总有一天她会知道的。现在伤心总好过将来恨我吧。” “兰因絮果,总被当年误。”陆水涓长长一叹,“我要回天庭,碧妍就交给你了。” “你不要走。”承云下意识地挽留。 “为什么?” “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若只是因为你自己无法再爱她,就告诉她真相吧。”陆水涓道,“其实不是你们不爱,而是血缘亲情使你们不敢去爱。这个人并没有变,难道血缘就可以将心中情全部抹杀吗?我该走了,趁她还没醒,好好儿想想吧。” 承云看了看熟睡的碧妍,没有答话。 “你也多保重。”说罢陆水涓便向岩洞外走去。 没有人能够帮他了。承云黯然朝外看去,忽然听到了呼喊声。走出去一看,原来是冥王和玄音在四周呼喊。玄音先看见他,走进洞口,便看见了依然躺着的碧妍。 “你对她做了什么?” 承云面无表情,缓缓向外走去。“等她醒了。请告诉她,好好活下去。” 这时冥王也进来了。听见这句话,对承云道:“你明白就好。” 承云恨恨看了他一眼,顿时心如刀绞。 这般将前尘诉说,回首往事,年华磋砣。这般遣爱恨词章,离合怎奈,轻率笔墨。这般教相思成错,杜宇声声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如果还能相爱 作者:过庭雨 分卷阅读42 ,佳讯匆匆…… 陆水涓长跪在大殿上,玉阶冰凉。长袍迤地如雪,冷冽萧瑟。她缓缓抬起头,一双眸子却出奇的明丽。宝座上的司界仙子声如碎玉破冰。“你从头把原委细细说来吧。” “是。”陆水涓道。 “我出生在陆家,十六岁时随母亲去庙里还愿,遇见了孟敬仁。我与他私下媒定,却没料到父亲把我许给了周行云。我和孟敬仁一起出走,并在客栈里私自成婚。但一个月后就被抓了回去,很快我就被嫁到了周府。” 众仙都看着她。她顿了顿,继续道:“我和孟敬仁对周行云说了原委,周行云答应不与我同房,等日后以我病逝为由让我离开。没想到我那时已有了溟渊,周行云的父亲以为是周家子孙就派好几个丫鬟把我严严看起来。我出不了周府,敬仁以为我从了周行云便不再找我。之后种种误会使我们完全决裂,我愤闷之下当真从了周行云,可生下碧妍后就后悔了。敬仁没有原谅我,我心灰意冷,从此潜心修行。不久后清舞仙子点化了我,我也就来到了天界。” 副座上的清舞仙子点点头道:“是这样。” 陆水涓接着道:“敬仁不久后也病逝了。转眼又过了十六年,溟渊和碧妍也长大了。溟渊爱这个妹妹胜过一切,却不幸因爱成恨,杀害了知道内情的周行云并嫁祸给碧妍。因为碧妍的丫鬟锦怜深爱着溟渊。溟渊答应,只要锦怜指认碧妍是凶手就娶她为妻。锦怜按他说的做了,溟渊却食言娶了阎琴桢,很快便有了女儿孟紫宣。锦怜心中不平,在向溟渊质问时被他用刀刺死。这一幕恰好被孟紫宣看到,因受了惊吓,不久就岂事。失去了女儿的阎琴桢神情恍惚,加之溟渊娶妾后对她愈来愈冷淡,几年后阎琴桢便郁郁而终。” “孽缘由谁解?情爱倩谁偿?”清舞仙子幽幽一叹,殿角的玄冥花落下,满殿寂寥。 百年挥手间,梦醒已隔世。陆水涓看着那正在凋零的花瓣,清冷而孤独。 “锦怜转世成了忆颜轩谢管家,孟紫宣转世成秦玉然,阎琴桢在冥府创立了还愿坊欲让溟渊弥补对她的伤害。而这时溟渊通过权力争斗当上了冥王,前任冥王袁飞为了躲避他的追杀逃到人间的一处寺院里,易名为非缘。那座寺院的方丈化缘却正是早已死去的孟敬仁!” 冤冤相报何时了,情仇难奈此生寥。天意弄巧人何怨?依旧前生今世缘。 “在人间苦苦奔波想还自己清白的碧妍遇见了少年才俊孟承云,同时秦玉然也离开了京都欲与孟承云结为连理。可她们谁也没想到,孟承云正是转世后的周行云,碧妍的亲身父亲!” 天理不容。众仙都同时想到了这四个字。司界仙也听得如神,问道:“然后呢?” “敬仁一直忌恨周行云,就借秦玉然之手把释尘珠交给了孟承云。幸好被溟渊发现了。敬仁从溟渊那里得知事情真相,悲痛而至灰飞烟灭。阎琴桢设下埋伏杀害溟渊,自己却因秦玉然灰飞烟灭。非缘恢复法力意欲重夺王位,锦怜为救溟渊灰飞烟灭,非缘也在此役中灰飞烟灭。” 陆水涓一口气说了四个灰飞烟灭,面色再也不能淡然。她直视着司界仙道:“我私自救了承云和碧妍,有违天规,此番叙述不求谅解,只愿仙长能度人之情,成全承云和碧妍。” 她说得诚恳,司界仙动容道:“我可以不追究你的过错。但是皇天在上,我不能成全承云和碧妍。” 陆水涓伏在地上行一大礼。“我已经把我的命数和他们的命数连在了一起。若是有报应,也都会应在我身上。” “你这是何苦?”清舞仙子不由替她惋惜。 司界仙道:“罢。以后你就在别居清修吧。你说到的那个秦玉然前一阵子在天偃台跪了十天十夜,我总算明白了。”又对清舞仙子道:“你去点化秦玉然,就让她代替陆水涓的位置吧。” 清舞仙子明白这对于陆水涓就等于拘禁。含泪看了她一眼,却见她认认真真地行了一个大礼,没有丝毫不满。 “玄音,你说你转世以后还是你吗?” “应该是吧。”玄音不假思索道。 “不对。转世之后你都不叫玄音了,你怎么会还是你呢?” “名字只是称呼,其实我还是我。” “假如我们转世后,你变成了我哥哥,你没有变,我也没有变,但我们还能在一起么?” “瞎想什么啊。我怎么会是你哥哥呢?” “我说假如……” “你应该好好养病……” “我说假如!” 玄音想了想,道:“大概不行了吧。” 碧妍怔了会儿忽然笑了,从袖子里拿出往生铃道:“你看。” 玄音接过一看,却发现往生铃右侧有一条拇指长的裂缝。不由大惊。 碧妍道:“我应该灰飞烟灭了吧。可我为什么还好好的呢?”碧妍的神色闪过一丝迷茫,却又笑道,“你们不用骗我,我什么都知道了。” 玄音疑惑道:“发生什么了?” 碧妍跟本不理会他在问什么,自顾说着。“我早就醒了,可你什么都不说就头也不回地走了。他想必是爱过母亲的吧,要不然怎么一直没有再娶呢?” 玄音听得莫明其妙。他拍拍她的肩,道:“在说谁呢?” 碧妍偏过头看着玄音,目光就像停住了一般。“玄音,你知道吗?我醒着呢。” “你休息会儿,别说胡话了。” “他也让我休息会儿呢。可等我醒来他就不要我了。”碧妍道,“玄音你也睡吧,大家都别醒了。” “那谁来照看你呢?” 碧妍忽然清醒了,眼珠子转了转,却没有看玄音。“我可以走在阳光下,也可以随意去人间。我可以永远地这般活着直到天地也死去。” “我不是鬼魂了,这有多好。”碧妍笑了,玄音走上前拉住她的手。鬼魂是不能互相触摸的,所以这是玄音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感受到她。 “碧妍……”他轻唤着她的名字。 “母亲救了我们。我的命数不仅和母亲连来一起,也和他连在一起啊。死生契阔,与子成说。难道竟是这般吗?” 两行情泪从碧妍眼框里流下。她喃喃道:“我是不是疯了,明知道不可能还无法不爱他。” 玄音放开她的手,道:“你爱谁就去见谁吧。一旦错过,就是永生永世。” 碧妍静静地看着他,玄音也静静地看着她。 他们曾一起走过了多么漫长的光阴啊。玄音看着这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刻入骨髓的悲伤在深处隐隐作痛。 青衫犹未改,华衿复明年。伤目独一隅,幽恨又一绝。曾乞弄浆手,天涯采药人。银漏添银雨,打遍帘外声。 “执子之手,与子携老。”虽然我们不会老去,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如果还能相爱 作者:过庭雨 分卷阅读43 我仍然想对你这么说,因为这是我一生中最后的心愿。 “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 一曲温庭筠的《梦江南》,销魂往事,皆如梦呓。外人知道的只是孟知府在大病一个月后终于重上公堂亲理事务,至于戏中人物的悲欢离合,也只有冷暖自知了。 手中朱砂笔,轻点美人痣。案旁旧时画,寂寞今日心。然而到底无法放下,承云遣开随从,一个人向城郊走去。 原是有目地,却又不愿那么快到达。他前生住了三十多年的周府啊,如今惟有徒忆当时容颜。 忽然一道火光吸引了他,他先是惊奇,走了会儿突然醒悟起火的地方正是他要去的忆颜轩,心头被狠狠一击,沿着小路便朝忆颜轩奔去。 汹汹烈火将忆颜轩紧紧包围,而周围的房舍却毫发无伤。他进不得厅内,却分明听到有人在弹琴。“碧妍……”他大声呼喊道。 “梦中说梦梦还空。孤雁斜飞,小楼天一重。人世难回铃音碎,移山一意愚公心……” 她都知道了么,绝望涌上心头。没有怨,没有恨,只有刻骨的忧愁、刻骨的悲伤。正如同他们在南桥小墓的初见,一座坟墓埋葬的多少悲伤。山风哽咽,两处苍茫。人世荒骨,思者断肠。如今她竟然要把所有的过去都带走,什么都不给他留下。 “原道是、南柯一梦。” 琴声袅然,然而曲终人散。火还在燃烧,连心也化为灰烬。如果一切能从头再来,宁愿背负上天的罪责,也不要分开呵。承云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冥府黑暗着永恒。同样永恒的,惟有绝望与悲凉。承云一路飞奔到碧妍说到过的小院,全然来不及想该如何挽留、面对,只想快一些见到她。哪怕,是最后一面。 院门开着,奇花异草在花圃中鲜艳得令人惊心。 “碧妍……” 房门半掩着,似是为谁特意留下。承云走了进去,却终是没有看见房间的主人。桌子上放着一株海棠,也不知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怎能开得如此艳丽。他走近了些,那海棠花枝一晃,消失了踪影。不见了,不见了。精心镂刻的香炉不见了,绘着淡彩的烛台不见了。他好像打破了谁精心布置的美梦,用白色的颜料将一切存在涂抹。承云缩回拈花的手,向四周望去,惟见床上放着一张琴。 这不是碧妍的瑶琴么?承云心中一喜。然而待他走近,琴也不见了。是泡影还是梦幻?是刻骨铭心还是如烟过客?明明深爱的不能爱,明明想留的却无处留。临出去时忽然他在床边的墙壁上发现了几行字,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一首诗。 花落散天涯, 飞絮锁梦华。 人作潇湘客, 去来萍水沙。 犹记风雨执语夜, 自付相思满心寥。 珍把行云托玉袂, 重山更隔无穷期。 字迹未干,墨香犹然。承云连读了三遍,蓦然发现这是首藏头诗。 “花飞人去,犹自珍重。”她果然是决心离开他了。承云在心中默记下她最后的话,掩上门,颓然走出院子,漫无目的地走着,那些儿繁杂曲直的道路,仿佛正印证了他的茫然无绪。也不知走了多久。他竟发觉自己处在一大片旷野中,没有尘世,没有繁喧,如同这个世界本如此空落无情,他只不过回到了记忆的路经。忽然,他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碧妍,碧妍……” 没有人理他。承云心中不甘,又喊道:“碧妍、玄音,请留步。” 没有人回头,更没有人答应。承云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一直追出了很远。荒漠上渐渐有了颜色,从前方传来流水的声音。前面两人就这般时隐时现,一直到了忘川边才停下脚步。一只小船似乎等待已久,碧妍抱着一把琴先上了船,玄音解开缆绳接着也跳了上去。月白色裙衫随风抖动,一切的动作都是那么的静默而自然。承云怔怔看着,喉咙里发不出一声话语。 忘川清如泪,前尘散如烟。生命中有一个过客,曾与共饮一杯甘醇的酒。那时就知道了天意的无常,注定这酒化作了生生世世的相思。即使我是这般决然而去,我的孤独,如此永远。 漫无边际的流水,沙飞石走的人世,萍水相逢的缘分,如何能守望到年华老去? 承云永远也不会知道此时碧妍在想什么,也永远不会明白她的背影只为了遮住汹涌而出的泪水。 看着小舟渐行渐远。承云痴痴立着,仿佛已化为木石。那一叶小舟随着逝水远去,直到连背影也无从找寻。忽然一种异样的芬芳从承云身后传来。 他缓缓转过身,“玉然?”承云一惊。 承云躺在明正府的屋舍里,玉然端着汤药缓缓向他走来。 她穿着湖绿色长裙,髻上轻绾玉兰花簪。“你怎么在这儿?”承云问道。 “是周小姐让我来的。”玉然直接答道。 珍把行云托玉袂,重山更隔无穷期。原来是这个意思。承云又一阵心痛,对玉然道:“我没病,你把药拿走吧。”玉然什么也没说,转身掩上门出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暗了下来。一直没有人打扰他,就连一点别的声音也没有。 承云走到窗前,将窗户打开,那一轮明月完美无缺。 又是十五了吧。他出神地想。身上忽然一暖,却是玉然为他披上长袍。 “你怎么进来的?”承云不由一惊。 “我如今已归了仙籍。” 她的身上发着淡淡的光亮,衣裳也与陆水涓的相似。承云道:“你还要回天庭吗?” “周小姐走了,陆仙子的□□也解除了。我原是为了顶替她,如今却自在了。” “这是怎么回事?” 玉然把一切始末说了。又道:“我原本已答应了贾公子,他却在乘船回家时意外离世。我那时万念俱灰,因机缘到了天庭。承云,我知道你的痛。你若希望,我就留下,不然……” “玉然。”承云叹了口气,“你的恩情,我是永远也无法偿还了。” 玉然抚住窗沿,看向天边。窗边的竹叶摇荡着些许阴影,轻轻划过她皎美的面庞。 “或许,从一开始我就错了。但我不后悔…”玉然轻声道,“我们就如同戏台上的戏子,或喜或悲,我们无从挑选,但总要将这一生演完。” 眸中划过一滴苦瑟的泪水,两个人的悲伤如今却落在了一处。承云拉下窗帘,藏青的帘布隔住了所有的月光。繁华落寞终不悔,有缘何必怨相逢?月光里的月白色衣裙,混着所有所有的过往。 浩渺烟波十五洲,烛影孤帆空守候。一声夜笛惊宿客,为谁听雨燕子楼?山高无期,水深无尽。人之将去,道彼离离。旧游逝耳,譬如浮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如果还能相爱 作者:过庭雨 分卷阅读44 云。人之去矣,莫待余音。当年碧妍把这些诗文给承云看时,他还笑她妄说别离。如今想来,正是事事皆由前定,一场戏始,一场戏散,全然由不得自己。到底浮华空流落,到底昙花一夜荣。谁做了谁的过客?看一生落寞。 萧瑟人世中的无限怅惘,无限怅惘中的不尽悲凉。泪水在空中溶化,风声在雨中埋藏。承云轻轻地揽住玉然,“执子之手,一生交付。” ☆、十八、落尽梨花月又西 十年的光阴缓缓流过,虽然他们的面容一如往昔,那一分倦怠还是从心头渐渐浮上。十年的沉浮,终于叫承云体会了官场的羁缚无奈。他索性辞了官,与玉然在抚苎城买了处宅子,安定下来。 抚苎虽小,但也算山青水秀景色怡人,便如同天子脚下的世外桃源,从纷繁的世事中走出,别有一番轻松爽利。 既已告别了纷争,登山赏景之余承云便潜心读书。屋内不焚香,自有墨香在。常常过了三更,才熄灯而眠。 转眼又过了月余,朔月将望,到了二月十五。这天承云正在看书,玉然端着盘子轻轻叩开房门,将茶盏放在桌案上。 这动作再熟悉不过了。承云照例道,“谢谢。” 玉然却没有走,看着承云低下头看书,低低地道,“你还这般客气。” 承云抬起头,朝她一笑,“这样不好吗?” 玉然说不出话,低下头,悄然退出房间。 十年这般过去,心也渐渐安于平淡。他们谁也没有谈婚论嫁,只是这般默默地陪伴。这难道是相敬如宾么?玉然拢了拢衣袖,料峭的晚风徐徐吹过。 玉然抬起头,原来天已经全黑了。那缭乱的星光洒在她的脸上,流溯着迷离的微亮。若是能够心如止水,就不会有这许多烦扰了,可若是真的心如止水,这人世,还有什么意思呢? 这般痛苦而卑微地活着。 第十年了……她闭上眼,在心底想着。 “秦姑娘。”府里的管事匆匆走上前来,“您还在这儿呀,苏大人和他夫人来看你了。” “啊,”玉然一喜,“在哪儿?” “在前厅候着呢。” 玉然快步向前厅走去,刚跨进门坎就被人紧紧拥住。“小姐!” 玉然既是高兴又是伤感,看见盈儿哭得厉害,不得不安慰她,“好了,好了,这不是见面了吗?” 盈儿在八年前玉然随承云前往任所时嫁给了苏吟。从见面到现在一直被忽略的苏吟微笑着站起来,向玉然行了个礼。他看起来比从前持重多了,玉然忙还了一个师徒之礼。 盈儿看着玉然的衣饰,不满道:“孟大人怎能这般对你!” 玉然浅笑道:“习惯了。” “这怎么行。小姐,难道你打算这般过一生吗?” 玉然垂下眼,只一瞬便又笑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到底如何也不是我能左右的。难不成我们苏夫人想做媒人讨酒喝不成?” 盈儿却没有笑。一旁家院来报客房已经收拾好了。玉然安顿下他们,便回到自己房中。 屋内一片昏暗,玉然点亮烛台,坐在案前慢慢地喝着茶。不一会儿,便有谁敲了敲门。玉然答一声“请进”,又倒上一杯茶。 门没有锁住。盈儿深知玉然的脾性,推开门在玉然对面坐下。玉然望着她露出一丝笑容,“说说你们的事吧。” “我们?” “这八年你和他都是怎么过来的?” 盈儿想了想,分明有许多事的,此时却什么都记不真切了。只捡了些零碎的片断或详细或简略地说与玉然听。她絮絮地说了很久,玉然挑了两回烛光,末了,道:“苏先生现在做了官,你们日子也该好过些了。” 盈儿这时却有些落寞地叹了口气,“现在谁能说这是好是坏呢?人心易变啊!” 玉然正待宽慰几句,盈儿又把话题转到她身上。“倒是小姐你。这般守着也不是个办法,还是早些把婚事办了吧。” 玉然沉默半晌,道:“我不是没想过,但是现在却没必要了。” “为什么?” “最初我想,只要能和他在一起,不管快不快乐我都愿意。后来,我只希望能在他心中留下一丝痕迹。我是那么地希望他能够记住我,能够感受到我的存在。我本不该奢望,可是一想到等到我离开他时,他就会永远毫无牵挂地忘记我,我还是忍不住难过。他就像是浮云啊,我日日守着,望着,幸福就如同水中的月色,这般亲近的遥远。谁能够留住浮云呢?\'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我不知这岁月是否也如一场漫长的绝望,消磨了他可以去爱的心。如果我有一生一世可以守望,或许我能够安然些。但是……” 她以为这些话,她一生一世都不会说出来。她压抑着心中的渴望,以为时间能将温热的心冰冷。却不知,“世上只有情难尽”,付出的心,又怎么能收得回来? “十年无梦得还家,独立青峰野水涯。天地寄寥山雨歇,几生修得到梅花?”得不到的,便是如此了吧,那还说什么呢?玉然用帕子拭去脸上的泪痕,嘴角钩起一抹淡笑。“你来了正好。”转身走到床头,从枕下抽出一个信封。 “这是——” “替我把这个交给他。” 玉然所说的“他”自然是指承云。盈儿呆呆地看了玉然半晌,道:“小姐,你要去哪儿?” 玉然已恢复了淡然的神色,浅笑着道,“去我来的地方。” “京都?” 玉然摇摇头。 盈儿知她有难言之隐,接过信,看着“承云亲启”四个字又叹道:“小姐。你走之前,先回京都看看侯爷和夫人吧。” 听她提起父母,玉然的眼中现出些许愧色。“怕是来不及了。” “这么急?” “原本今天就要走的,可到低割舍不下。” 盈儿这才注意到整间房子已经收拾地干干净净,不禁有些担忧,“小姐,你要好好的啊。” 玉然“恩”了一声,背过身,掩饰住眸中的黯然。 第二天天亮的格外早,或许是初春的缘故,整个庭院显得特别清新明丽。 承云是早上才知道苏吟和盈儿来访的,知玉然定要和盈儿聊通宵,便让侍女不要去叫醒玉然,自己一个人在院子里散步。 玉兰花苞粉中带白,如香烛般竖在花枝上,散发着微淡的芳香。 “孟大人。” “苏大人,苏夫人。”承云奇道,“你们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我们马上要动身了,特来告辞。” “这么急?是不是嫌我招待不周?”又向盈儿道,“难得有玉然的熟人来,我还想让你们多说说话解解闷呢。” 盈儿苦笑道:“这里有一封给你的信。” 承云看到信封上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如果还能相爱 作者:过庭雨 分卷阅读45 的字不由咦了一声,“这不是玉然的字吗?”但转念一想,或许是她有什么不方便当面说的话,才叫盈儿给自己的吧。他收好信,问,“玉然知道你们要走吗” “知道。” 承云虽然有些奇怪玉然没有来送行,但也没有深究。客套了几句后道:“我送你们出去吧。” 承云从长亭回来时玉然还没有出房间,想来是太累了吧。信一直捏在手上,承云忽觉有些可笑,这么近的距离居然还要书信交流再加派一个信差传递。 果然只能是玉然的风格。但是,这信里到底写了些什么呢?承云有些犹豫,想了会儿,还是把信封拆开来了。一面拆一面想,若是有什么尴尬的事,就推说信在路上掉了,若只是些平常的事,就当面给玉然一个答复。 “不好了。”门外忽有人大声叫喊。 “怎么?” “秦姑娘不见了。” 承云: 还记得当初在明正府时我给你画的画吗?你对我说,“万事皆由执念起。执念愈深,陷的也愈深,倒不如自由自在的好。”那时的心情我已经淡忘了,但在昨夜整理书画时想起这句话,却不禁怃然。 这句话是真的,而我竟不曾忘记。 回首这十年,或者更久以前。我们的相见相识,我们相识相知。其实我在很早之前就见过你了,就是你初到京都的那年春天,我在雾霞山顶看日出,你也在。那时的阳光温暖而柔和,初春的第一线光亮洒在我俩的面颊。你看到了我,却从不知道那是我。那个时候,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那个时候,谁又知道、哪一次相遇会注定终生?我们走在一个偌大的迷里,谁也没有认清谁。错过的依然错过,留下的也要离开。 不知道今天,雾霞山中,是雾淡了,还是雾浓了。不知道我的话语,能不能给往事一个圆满的结束? 承云,谢谢你。 再见。 玉然 玉然的房间精致而秀气。雕花的窗子,小巧的茶壶,彩绘的花瓶……无不令人赏心悦目。书架上摆着许多书。承云一一看过,记忆一点点浮起。 她便是这样消磨时光的吗?她的寂寞又与谁言?他的手指划过怀里的信笺,想起昨天夜里她那句黯然的话。 ——你还这般客气。 你可是曾希冀着什么,却被无情的打破?你可曾盼望着一句温暖的话语,却只有淡漠和疏离?承云向内间走去,只见陈设依旧简单而巧妙。梳妆台上,装着钗髻的盒子封存着,承云四处找了找,却发现她竟什么也没有带走。 她会去哪儿了呢?难道是和盈儿一起?不会的,若是和他们一起,也不用这般费周折。或者,她是回京都去了。对,一定是去京都了。承云想,只不知她还会不会回来。 心中有些黯然,自嘲道,回来又能怎样呢?还不是平添苦处。或者,她可以去天界,无喜无忧地直到永远。 玉然呵。 他长叹一声,却突然发现桌上有字。是用刻刀刻上去的,许是时间久了,字迹有些模糊。但还认得清,承云低声念着,“昏鸦尽,小立恨因谁?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梅瓶。心字已成灰。” 这正是纳兰容若的《梦江南》。承云嗟叹了会儿,忽然想起他刚才在书架上竟没有看见《饮水集》。她竟是这般不舍,就连临去也不忘把这本书带走。 想起戏文中常说的割发断情。她倒是好,一个人无声无息地就走了。难道真的心已成灰,可为什么还要留一封信呢? 他的心时冷时热,从未发觉自己竟会这般惦念着她。他推开窗户,让风透进来,床帐上系着的丝带,在风中瑟瑟飞舞。不知未什么,他忽然想到了“结发”这个词,还有十年前他许下的“执子之手,一生交付”的诺言。他突然觉得痛不自禁。坐在床上,低低地埋下头来。 或许,她正在某一个地方等待自己去找她。或许,她正在某一个地方忧伤而绝望地想着他。 会吗? 他扯过身边的枕头,把眼耳鼻一起埋下。泪水无声地渗了进去,被什么叹婪地吸收。他活着是为了什么呢?玉然说的对,“我们走在一个偌大的迷里,谁也没有认清谁。错过的依然错过,留下的也要离开。”他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睁开眼睛。 他觉得倦极了,想要睡会儿,却怕弄脏了她的床。不管她回不回来,他都希望能保留她的房间,就像她在的时候一样。或许某一天,房间的主人便会如奇迹般出现。 他正想把枕头放回原位,忽然怔住了。淡粉色的床单上放着一本书——《饮水集》。 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人间的事,大多是无因无由无根无絮。东风吹散了杨柳,浪涛惊散了浮萍。我们作为过客,曾有一段交集。 承云颤抖着手缓缓翻开扉页。小楷的字迹下还有许多朱红的注笔。玉然自己的诗写在每一页的页角,翻到中间,忽有什么粉红色的事物映入眼帘。 ——是一朵玉兰花。 承云,不知道你看见这朵花时已经是多少年以后。或许它早就枯败了,或许你早就忘了我的存在。或许,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在这样一张普通的书页里,埋藏了我所有的深情。 一个人在忧伤的角落里,明白的越来越多。一个走在离去的路上,看春天渐渐绽放。或许死亡也是一种新生,或许离开只为了另一此相遇。可是,灰飞烟灭后真的还有重来的机会吗? 去她来的地方,她从云里来,如今要化作飞云去了。可是,为什么不告诉他呢?为了他而死,却一个人离开…… 你选择了这一条孤独而落寞的路。为着一个不爱你的人牵肠挂肚、徘徊思量,为着他伤心流泪、无法忘怀,而他却丝毫不能理会。 鲜艳的颜色怎样枯黄?断线的风筝独自翱翔。一生的长梦等待结束,半世的深情陷入空茫。他也永远都不会知道,在那本《饮水集》中,镌刻的延绵的哀愁、 叹息…… 玉然,你傻啊。但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数,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幸福。不可以选择,不可以改变,唯有承受。 她早已迷失了自己。她无力地靠在树干上,再也走不动了。前面就是钰淮山,她还想好好看看这里,好好看看这个世间……来不及了,为什么总要留下遗憾呢? 血慢慢地涌出,红得令人心惊。归于尘土的这一刻,原来所思所想所念,唯他一人而已。玉然想起当初非缘在寺院里给她说的那首诗——可怜长生却凄苦,有缘却被相思误。末一句是成了真,但她却不能长生了。她不禁苦笑,她这般死了,算不算是违逆天命了呢? 她闭上眼睛。 身子忽然被紧紧地抱住,她“啊”了一声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如果还能相爱 作者:过庭雨 分卷阅读46 ,睁开眼睛。她永远也不会忘记,承云满脸是泪,不顾她满身的鲜血,紧紧地抱住了她。似乎已过了一生一世,似乎只在俯仰之间。玉然抬起头,望着他笑了。“你来了?”顿了会儿,又补充道,“我很高兴。” 我来了,你却要走了。为什么总是这般?“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成仙了吗?到底发生了什么?” 玉然微笑着摇了摇头。 “你告诉我,或许能有办法。” “还记得当初你和周小姐掉入忘川吗?其实陆仙子救起周小姐后就已经灵力耗尽了,是我救了你。我在忘川中呆了太久,之后又勉力施法,能活这么久以经是奇迹了。承云,我不该告诉你的,可还是忍不住说出来。” “为什么不早些让我知道呢?为什么不早些让我知道呢?”承云喃喃道。 “承云,你爱……喜欢过我吗?” 泪水冻结在颊边,玉然痴痴地望着,却迟迟没有回答。她紧紧拥住他,像是要保留人世最后一分温暖,他的手心依然温热,他的眼神有些迷离。 “那就别说了吧。”她缓缓道,“如果一切能够重来,我宁愿回到京都,我们第一次见……”她猛地一咳,承云抓住她的手。 鲜血洒在衣襟上,玉然凝视着承云,微笑着。身体越来越淡,她的笑容也越来越凄迷。承云的手心忽然一空,玉然含着笑,消失在虚空中。 灰飞烟灭。 惟有鲜血和满心的悲凉。我爱过你吗,玉然?我猜到了这个结局,却不能料到它会给我带来多少沉痛与悲伤。鲜血涌进泥土,玉兰花绽放着芬芳。你也曾那么美丽,却被我亲手推向死亡。 玉然…… 谁是他的过客,是碧妍还是玉然?碧妍给了他刻骨的深情,玉然却给了他一生的眷恋。 他静静地跪在地上,泪水早已干涸,渐渐笼罩的夜色,将他紧紧包裹。幽冷而深邃的夜空,痛楚无可言寓。他的心在旷野中伫立,找不到方向。由于玉然的死去,他的面容渐渐变成常人的模样。发鬓上微染银丝,夜幕中几多苍凉。 忽而面颊一冷,居然下雨了。淅淅沥沥地飘扬着,雨丝儿冰冷,晶莹而润致的光辉,如坠着的珍珠帘,如天际的鲛人泪。如果可以一直这般无止尽地零落,又何伤于世事的破碎?如果可以一直这般无依无存地飘荡,又何必要找寻一个执着?如果可以一直这般若有若无地等待,又何必感叹什么都没有带走?从来都是一场雨,演绎着一场无言的悲剧。 玉然。你让我怎么办呢?他直起身,呆呆地望着天空。 玉然,你欠我的一生一世…… 玉然,我如今才知道,一直被遗弃的你,是有多么孤单。 玉然,请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让我们知道彼此的温暖。 玉然,请告诉我,我要怎样你才会回来? 玉然,我昨晚梦见你了,可你为什么总不答话? 玉然,你为什么这样忧伤,又为什么这般快乐呢? 玉然,…… …… 他不想回家,亦不知该往哪里去,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山无穷,水无尽,无始无终、永无解脱。 他念着她的名字,说着只有自己懂的话。他回忆着她的面容,想着点滴的曾经。他爱上了他不曾珍惜的,在失去后得到甜蜜而悲伤的回忆。 他竟是从未明白过自己。 梦中的玉然低下头微笑着,梦醒后一片空寥。他在人世的三十多年,上天只为让他明白失去的无奈与错过的悲凉。“秦氏玉然之墓”,多么可笑的名字!玉兰花下的衣冠冢,留不下一缕芳香。他忽然想起玉然夹在书间的那朵花,不知它现在是否已失去了原有的颜色? 春去秋过,秋去春来,人易老。 ☆、尾声 一夜的沉沦教览凤楼里的脂粉气更浓了,别处的人早已忙着各自营生,勾栏中的人却陷入了一种异样的死寂。阳光是温热的,清晨有着别样的晴朗,忽地从那红楼绣坊里飘出了弦歌之声。在这片寂寥的喧闹中,那弦歌声显得十分单薄,就如同未及向人诉说的情丝,被什么生生斩断。 二胡时紧时慢地响了许久,女孩子细细的嗓音才穿过花窗,传到车水马龙的市面上。稚气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唱的却是一首耳熟能详的悼忘诗—— “飞絮飞花何处是?层冰积雪摧残。疏疏一树五更寒。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 最是繁丝摇落后,转教人忆春山。湔裙梦断续应难。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二胡声停了,一个苍老而又无奈的声音道:“丫头,你都练了这么久,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女孩子一惊,眼泪便落了下来。那清澈的绝望洒在她鲜嫩的脸庞,一位正在行路的老人忽然停下脚步,怔怔地立在窗外。 瞧他站地久了,门外的小厮走了过来,“这位老丈,要听支曲子吗?” 越是落魄的人往往越需要在这样的楼子里求得一夕欢畅,但眼前的这个人确乎有些不同。转过身来,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袍,却是读书人的打扮。 “要听支曲子吗?”小厮又问。 “不用。”他似蓦然惊醒,说完便快步走开。他走的很快,览凤楼很快就消失在尽处,待他回过身,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依旧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依旧是沸沸扬扬的人世。他忽地留恋起小女孩的那句唱曲,留恋起很久之前自己就失落的心。他自静静地想着,却听有人嘟囔道:“新科状元怎么还没来啊。” “你看,这不是来了吗?” 他抬起眼,一片绯红映入眼帘。原来又到了状元游街的日子。那红衣锦袍的状元郎意气风发地骑在马上,正如同三十年前的他,踌躇满志。他低低一叹,绕过人群,向远处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路忽然一折,前面现出一座山来。山下有一队卫兵挡住山道,另有几辆车轿停在路旁,大概是什么达官贵人携女眷上山游玩。他正欲绕道而行,忽然醒悟——这儿,不正是雾霞山么? 不知道是因为期盼着什么还是想要缅怀什么,他在山脚的石台上坐下,默默地看着树荫下移动的光影。不一会儿就觉得倦了,他想了想,干脆把包裹枕在脑下,躺在石台上。 光渐渐暗了,山下的马车徐徐前行,他却浑无知觉。因为他已到了另一个世界,在梦里找寻他的结局。 他站在雾霞山山脚,面前是黄沙色的小道,他分明记得这里有凿成的石阶,却找不到它的所在。他仍然走上了小道,双腿一深一浅地陷入泥沙,他分明记得有平坦的直途,却盘旋在崎岖的小道。 很快,他便迷路了。 他不敢再往前,亦不知哪一条才是回身的路,他定定地站着,像是在等待。上天既然让他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如果还能相爱 作者:过庭雨 分卷阅读47 来此,必会给他一个结果,他又有什么可心急的呢?终于,快到黄昏的时候,走来了一位僧侣。 “大师,请问哪条路能到山顶?” 僧人的□□有些旧了,僧人抬起眼看了看他,云淡风轻地一指前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心中一惊,冲着僧人的背影喊道:“你是玄音吗?为什么会在这里?” 回答他的只有咧咧寒风,已及僧人消失的背影。 他没有别的选择,照着僧人所指走了会儿,忽地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乱石林。他的记忆中这里是一座歇脚的亭子,然而绕着乱石林转了许久,连一根断木也没有瞧见。 上山的路被遮得严严实实,他不得已又一次僵立在道旁。忽然,一位宽袍广袖的道士踏着乱石从山上走下,他跟上去,唤道,“这位道长——” “请问”还未说出口,他的心口猛地一跳,“碧妍?” 长发用一支木簪束着,她转过脸来,眼神却一片空白。女道士摆了摆手中的拂尘,也不答话,便朝着山下继续走了。他惊诧万分,向前追了两步,却发现下山的道路空空荡荡。哪有什么女道士?然而当他回过头,便看见乱石堆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条一人宽的小径。 他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因着天色昏暗、月华疏淡,他摸索着向前,慢慢地走到了山腰。本是万籁俱寂之时,右边的林子里忽然传来一串清脆的笑声。接着一位红衣女子腾空而起,在半空中化为红霞。他向林中看去,只见墨黑色的树影间竟有一团淡绿的光亮。他凑近了些,原来是一位身着淡绿色衣裙的女子在凝神采花。 “玉——然?” 女子闻声转过身来,疑惑道:“你是谁?” “我是承云啊。” 女子微颦眉黛,却好似什么都没想起。这时方才化为红霞的女子突地从他身后转出,对绿裳女子道,“玉兰仙子,你在和谁说话呀?” “姐姐。”绿裳女子却叫得极为轻切,“他说他认识我,可我一点也不记得他啊。” 红衣女子轻笑两声:“真是个呆子,理会他做什么?你我怎会认识这样的凡夫俗子呢?”说罢拉着她的手,向天空中飞去。承云看着一红一绿两团霞光,仿佛明白了些什么。他独自回到道路上,接下的路却顺利许多,不一会儿,他便到了山顶。 俯视山下,幽深如魅。又有一人博冠广带坐在石上,仿佛已等了他许久了。这又是哪个熟人?承云向他走去,那人也转过头来。 “你是谁?” 那人眯着眼笑道:“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啊。” 承云看着那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向后退了一步,然后双腿凌空从悬崖上跌了下去。 他知道他不属于这个人世,却不曾想到他会是这般的活法。云游了三十年,再回到京都时,他便知道,他与这个尘世已然无缘。他将包袱丢在一旁,坐起身来。在这一刻自问:难道真要放弃过去,做一个无欲无求的自己?山顶之上,那个无欲无求的他何尝不是在等待、煎熬,虽然遗忘是一切的解脱,可谁说不是另一种苦刑? 他的结局,到底在哪里? 他轻轻地舒了口气,来到山道前。石阶延绵着,他踏了上去。 依然是黑夜,月光泠泠洒落。花枝隐隐绰绰,这种寂静带着淡淡的凄迷。他想起玉然临死时说的话:“如果一切能够重来,我宁愿回到京都,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他在心底把玉然未说完的话补全,那无法弥合的忧伤在指尖心底缠绕。 望着遥遥在上的山顶,他忽然开始怀疑。这段路是不是真的?自己到底能不能到达?还是等自己到达了,才发现一切都只是谎言,他本不曾见过她们,一直都在山顶上做着幽长的梦。 是梦吧。今生是梦,前尘亦是。他听见汩汩的水声,越过漫长的光阴,一直蜿蜒进他的心底。是山泉,是浅溪,那波也不甘寂静。他好像一个离家太久的游子,历经千辛万险,却回到了原点。 他看不见自己的白发慢慢变黑,他看不见自己的皱纹渐渐抚平,他的心跳变得有力,他的脚步变得坚定,他的心却开始迟疑。 他突然开始奇思异想:又或许那一个他正在夜幕中等待着,等待着有朝一日能将一切改变。 如果可以不再错过,如果可以不用放弃,如果不曾失去,那该有多好。露水自眼中浮起,他的心温暖而惆怅。这样美的事,怎么可能是真的? 他踏上了最后一级石阶。 山上果然有人。两个人并肩坐在一块巨石上,一齐仰望着夜空。他看见发髻上的鸾钗,心中暗自汹涌。难道是玉然?那左边的人是谁?贾仲文? 星光美而虚幻,他久久伫立着,不敢走到他们面前。谜底就在眼前,他却不敢揭开,只是让往事在心头环绕,让美景在沉默中飘摇。 是飘摇呵!他的生命原来是这般无依无靠,就像不知何时会陨落的星辰,谁还记得?谁会不忘?玉然她死了,他这般告诉自己。然而他又责备自己的自私,就算她和别人在一起又如何,只要活着就好。 那两人似是察觉到他的存在,转过头去看他。承云借着月光看清他们的面容,不觉一惊。原来是碧妍和玄音。他有些高兴又有些失落,脱口而出:“你没做道姑?” 面前的两人都笑了。原来自己也如庄生梦蝶,所以为的命运也只是一厢情愿。梦中的事情怎么做得真,他这般告诫自己。一面心却沉沉落下——过去的,果真一去不复返了。 阳光缓缓从山谷射出,天际一线绯红,吞吐出半轮朝阳。月亮不知何时退隐山中,玄音执起伞,与碧妍相视一笑。正在这时,承云身侧却传来清脆的声音:“谁要做道姑了?” 他蓦然回头,只见玉然拈着一朵淡粉色的玉兰花站在不远处。阳光穿过她的发鬓映在她的脸上,她的眼里眸里都是笑意。 ☆、后记 听筝听声 如果一切只如花开花落一样自然, 又为什么会有百味交杂? 如果冥冥之中早已注定永世遥望, 又何苦百曲千折寻相守? 繁华落寞终不悔, 有缘何必怨相逢! 几年前在孤山上听见邈远的筝声,细细寻时,却只闻游人笑语。怅然许久,终忘不了那声抚慰,想来人世太过惨淡,总希望有一种声响能熨帖进心里,让一切都变得柔软亲近起来。 人生事,多寂寥惆怅。为歌者众,为欢者少。碧妍在忆颜轩中弹琴,描绘的是她的忧愁,映照的却是承云的孤寂。求不得,不得求,种种执念,总是越陷越深。碧妍是飞蛾扑火,承云是水中取月,当时之悲,过后之悲,其实早已了然。 为何不能来世相守?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如果还能相爱 作者:过庭雨 分卷阅读48 由喜入悲易,由悲入喜难。所谓人鬼殊途,所谓前世伦常,都不过是借口。花落之后,又有谁葬之一处?也正是这相去天涯,成就了玄音与玉然的痴守。承云原不欲与玉然相携,终抵不过日月渐染深愁。当时天真纯挚,如今清泪满心,大略也是玉然与碧妍相近的愁色,动容了承云疏离的心。 花落散天涯。逝去者然,幸存者亦不能摆脱这般宿命。玉然其实是死了,然而当一切变成了梦境,不但梦者空,生者空,死亡一不过是泡影上微烁的光亮。雾霞山上所见虽是虚景,却正应证了承云有离世之心。乐观的人可以把承云与碧妍的故事当作梦境,一旦梦醒,世事延其旧道,两双人得以相守。悲观的人可以把那朝阳下的相见当作梦境:金乌升起,承云睁开眼,发现自己正是孑然一身。 文中诗词多为自拟,请诸君指正。其中《涣花》主诗四首因情节裁断,特此录出: 花落散天涯,华梦寄谁家? 忍看踏泥红,认取水流香。 生来只得是飘零,何必怨天不多幸? 可怜深骨藏瀚海,人世谁记誓魂心。 花落散天涯,欲语风吹去。 薄衾不耐寒,瑟瑟血如倾。 苍苍茫茫问归宿,曲曲回回暗芳来。 死生仍作他乡客,一去悠悠回无期。 花落散天涯,天地幽如画。 碎身为胭脂,风干作花茶。 胭脂如血蝶飞晚,花茶胜酒沁芬芳。 到底谁怜春去也?谢绿残红一年年…… 花落散天涯,飞絮锁梦华。 人作潇湘客,去来萍水沙。 犹记风雨执语夜,自付相思满心寥。 珍把行云托玉袂,重山更隔无穷期。 分卷阅读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