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骨记》 分卷阅读1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1 《画骨记》debsp; 文案 易骨相,改皮相 脸不同了 命运还会一样吗 整容最在行的棺材铺老板x种地最在行的杀手头子 内容标签: 阴差阳错 励志人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牧云,谢柏尧 ┃ 配角:薛十安,玺合 ┃ 其它 第1章 第一章(修) 东街棺材铺这天早早便打烊了,掌柜的领着那只叫牙牙的狗出门看大夫,据说牙牙近来牙口不大好。 棺材铺里留了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看门,少年名叫玺合,说话不利索,手脚却麻利,把铺子里外打理得敞亮极了。掌柜的前脚出门,玺合后脚把大门紧闭上,一个人泡壶碧螺春,就着桂花糕,坐在四方院里借着天光读掌柜胡编乱造的话本,读得津津有味。 住在西街上神叨叨的仵作叶穗除了能帮死人鸣冤,还有个旁人不晓得的技术——给动物医病。 可惜叶穗脾气古怪,一个姑娘家干的又是跟死人打交道的营生,旁的没人敢多跟她套近乎,以至于她额外的本事鲜有人知。只有东街上棺材铺的掌柜仗着命硬,三不五时往她屋里钻。 叶穗顶烦这个姓江的女人来叨扰她,可江牧云偏偏是个厚脸皮,越撵她,她越往跟前凑,身上像粘了八百块狗皮膏药。 牙牙从墙边的狗洞钻进叶穗的院子,那洞是江牧云去年挖的,理由是方便牙牙来串门。江牧云则干脆翻墙,翻下去的时候蹭掉了叶穗墙头一大块土坯。 土坯哗啦一下落在地上往前滚了几滚,带起一片呛人的灰尘。 “姓江的,你信不信我下毒毒傻牙牙狗?”叶穗手里拎着一把凶器似的剪刀从屋里奔出来,柳眉倒竖,瞪着江牧云。 牙牙“汪”地一声,委屈地瘪着嘴,小心翼翼龇出牙来。 江牧云替它宣布,“牙牙,牙疼。” 叶穗生得水灵,大大的双眼皮搭在琉璃似的眼珠上,任凭谁一看,就要陷进去一般。她鼻子小巧得很,不像江牧云那样挺拔锋利,反倒载满了江南女子的秀气,两片薄薄的唇缀在鼻尖下,本该是吐字温婉的模样,却偏偏说出世间最凉薄的判词。 江牧云弯起一双眼,眉梢上跟着挂起“故意找茬”四个字。 叶穗手里的剪刀尖一指讨好吐舌头的牙牙,“进来。” 牙牙屁颠屁颠跟上去,眨眼间把旧主抛到脑后。 江牧云背着手,晃晃悠悠跟了进去。 叶穗屋里很亮堂,亮得过了头。一左一右两排明晃晃的蜡烛,兼之还有挂在半空奇形怪状的灯笼,让黄昏的屋里恍如白昼。 叶穗不耐烦地掰开牙牙的嘴替它看牙,江牧云在这间熟悉的小屋里溜达,从东到西,又从西到东,转了一整圈。 “曹员外满门被灭,只剩下襁褓里的一个婴孩,”江牧云凑到叶穗旁边,拎起她的一缕头发,“你大概忙得脚不沾地吧?瞧瞧,瀑布似的头发都便成破抹布了,可惜。” “别从我这撬消息,”叶穗翻起眼皮看看她,“五十二口人——想必东街棺材铺近来生意兴隆,你踏实赚你的钱,别人丢的命,跟你有什么关系?” “听说死者头上都簪着五瓣白花,你不想知道是什么样的杀手,在杀完人之后还有这样的雅兴?”江牧云捞起桌面的茶壶,沏了杯苦涩的药茶,就着叶穗的粗瓷杯,眉也不皱一下地全数灌进肚子里,喝完,满足地叹了声。 “不想知道。”叶穗一句话把天聊死,从手边的木抽屉里翻出来几包药粉人给江牧云,“拌进饭里,一天两次,药到病除。” 江牧云接了药,却没挪窝,还坐在原地意味深长地看着叶穗。 叶穗没理她,看见权当没看见,“带上你的狗,回你的棺材铺去。” “牙牙。”江牧云看一眼地上灰扑扑的狗,跟它打了个商量。 牙牙挪动尊爪,往叶穗脚边凑了凑,翻起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她,同时很狗腿地嗷呜了一声。 叶穗不好意思跟一只狗较真,只好把目光重新聚拢在狗主人身上。 “你一不是官府办案的,二不是死者亲属,三不是江湖人——你问来做什么?” 江牧云伸个懒腰,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叶穗破破烂烂的木柜,“用来做写话本的素材啊,你可能不知道,玺合近来十分喜爱我编的才子佳人故事。我有点发愁,怕他一脑袋栽进儿女情长里,那就很要命了,所以想给看点充满智慧的故事。” “我呸,别胡说八道了。”叶穗的吐沫星子准确无误落在牙牙脑门上,牙牙伸爪子扒拉扒拉,满脸嫌弃地往旁边躲了躲。 “你好歹是替官府办事的,能不能文明点?”江牧云从矮几上蹦下来,撸了把牙牙的毛,“不说就算了,反正官府的停尸间管的不严,我趁着月黑风高夜就……” 叶穗黑着脸瞪她,“你回来。” 江牧云转回身,逆光背着手,居高临下看着坐在小木墩上的叶穗,眉眼间难得流露出一丝真情,“我只想知道师父是谁杀的,为什么要杀他。” “曹员外的死和老掌柜的死无关,”叶穗垂下眼,没再看她,“牧云,死者已矣,你该为活人活着。” 江牧云面上黯淡了一瞬,旋即又回到“随便活一活”的神态,只可惜叶穗并没有看见刹那的不同。 江牧云带着牙牙走了,叶穗却想起两年前的大雨夜,江牧云一个人拉着板车来到她的门前,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那车上盖着草席,席下是凉透的尸体。 江牧云这样一个生性凉薄的人,竟然在门外的泥泞里跪了一整宿,熬得双眼通红,等叶穗验完尸首,她又不发一言地把人拉走了。 死的是江牧云的师父江流,老爷子死在城外,一把山羊胡被血沁得暗红,他身上十八处刀伤,致命一刀在肋下,死前受了痛如剜骨的煎熬。 江牧云想报仇,却不知仇家是谁,只有老爷子手里攥的一朵五瓣白花。 如今,五瓣白花重现顺德府,取走了五十二条人命,江牧云不想追查是不可能的。叶穗瞒了她两年,始终没告诉她江湖上有什么人用五瓣白花标记,只怕说的多了,江牧云一个不小心,就把命给玩丢了。 叶穗看惯了生死,始终觉得还是活人重要。 江牧云离开西街,牵着牙牙去酒馆拎了两壶桃花酿,打量着回去拌几个下酒菜,一醉方休。酒馆离棺材铺不远,她和牙牙溜溜达达回去,正看见铺子门口立着一个身量颇高的男子,十分耐心地敲门。 江牧云心里像缠了个乌七八糟的线团,看见生意送上门也懒得接,牵着牙牙绕到棺材铺后门,敲开门进去了。 玺合插门闩的时候探头出去四处张望张望,也没瞧见什么,转回头来追上江牧云,“掌、掌柜的,怎么、么从这回来了?” “看见有人敲门来买棺,懒得支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2 应,便躲回来了。”江牧云解开牙牙脖子上的绳套,拎着酒坛到藤椅边坐下来,看一眼花架子上凋零的紫藤花,想叹口气却没叹出来。 玺合扔给牙牙一块牛肉,“有、有生意也不做,我去、去看看。” 江牧云没管玺合,侥幸地想,就冲他说一句话能吭哧出两句的功夫,不出三句话就能把门口那人惹烦了,生意必然成不了。 但举凡世上能从头料想到结尾的事,都往往不会顺着这个方向进行,总要生出些旁的枝节来。 江牧云把自己个儿舒服地贴在藤椅上,揭开酒坛泥封,嗅着醇厚的酒香,正要低头品尝一口,可嘴唇还没来得及贴上去,就被回廊下绕出来的一高一矮两个人打断了。 矮的这个是说话不利索的玺合,高的那个从身量来看正是方才孜孜不倦叩门的主顾。 男人青衫落拓,束发亦是一根布条对付过去,从表象上看贫大于富,贱大于贵。 他肩平腰窄,脊梁挺直,一双垂在腿侧的手干净修长,骨节匀称。长眉斜飞入鬓,双眼暗含锐利却不外露,鼻梁侧看如峰,微微上翘的唇托于锋利的鼻下,有着细风吹皱春水的和煦,化解了与生俱来的咄咄逼人。 真是一副俊朗的皮相,居然找不出半分破绽。 江牧云看人皮相骨相颇有一番心得,见着资质上乘的,不免生出上手去摸一摸的欲望。她捧着精巧的酒坛,克制着自己即将发作的“手欠”,抬起下巴眯缝起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等着对方开口。 “我要订十二口棺,六口阴沉木,六口金丝楠木。”衣裳穷酸的对方一开口便是大手笔,语调平平,嗓音却勾魂似的好听。 皮相好的人,往日里在江牧云跟前傲慢几分、嘚瑟几分,她从不往心里放,但今天恰逢她不痛快,便不想给半分好脸。 “阴沉木难得,我这铺子小,十多年来也只得了那么一块,所以早年便打了口棺预备装我师父,没想到流年不利,如今果然被他老人家占了,便没了。至于金丝楠木,只要公子出得起钱,还能从南边收来几块,可惜……路途遥远,待木材运到再制成棺木,恐怕公子要收敛的人也要‘面目全非’了,来不及。” 江牧云说了这一长串,总结起来无非是俩字——滚吧。 不过眼前人非但没滚,反而还上前一步,从沉甸甸的锦袋里往外摸东西。 然后一锭、两锭、三锭……一共码了五锭金元宝在江牧云的酒坛子边上。 他气定神闲地开口:“劳烦江掌柜。棺材打好后,烦请差人送到东昌府去。” 江牧云:“……” 有钱不赚王八蛋,江牧云瞥一眼旁边的玺合,后者哭丧着脸。 满城的人都晓得,东街棺材铺老掌柜打的一手好棺,收进门的徒弟却蠢得惊天地泣鬼神,打出来的棺木从来不能严丝合缝,一贯留条能容手掌自由进出的缝隙,抬着棺材出殡时候吓尿几个胆小的不成问题。 所幸棺材铺里打杂的伙计玺合把老掌柜的本事学来了□□成,所以自打江流离世之后,棺材铺就只剩下一个能干活的玺合了。 东街棺材铺的邻里邻居都说江牧云这个甩手掌柜当的妙,不用出一分力就能赚来银子,也就是玺合实心眼,这要换做旁人,早自立门户去了。 这一夜,前来顺德府订棺木的谢柏尧在客栈里早早歇下。而他白天去过的棺材铺却灯火通明,说话不利索的伙计玺合撸起袖子刨一块木板,掌柜江牧云边嗑瓜子边翻她师父江流留下的来往信件。 她看到一半,转头对玺合道:“总觉得今儿来的这位公子有几分眼熟,你可有印象?” 玺合露出一脸茫然,“没、没印象啊,不过,掌、掌柜的看见好、好看的都觉、觉得眼熟。” “他穿得破破烂烂出手却阔绰,右手虎口有茧,像是惯用刀剑的却没半点杀气,”江牧云把瓜子皮呸到一边的纸包里,“故弄玄虚,不晓得是什么来头。” 玺合憨厚地笑起来,“掌柜的不、不也没有来头,就、就只有牙牙。” 江牧云晃着摇椅,十分惬意,“没有过往,就没有牵绊。不像你们这些俗人,肚子里装的破事忒多了。” 玺合挠挠头,没听明白江牧云的意思,只好跟着傻乐。 乌鸦在树杈上睡着,溶溶夜色下,灯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东街棺材铺门外一道黑影闪过,没进一旁的巷子里不见了踪迹。 作者有话要说: 开坑了,嗯,东街棺材铺是从《西街棺材铺》来的,感谢基友友情出镜, 感谢来看文的各位小天使,本文he,基本无大虐,小虐目前不好说, 争取日更,有事请假。来啊来啊,跳坑吧…… 第2章 第二章(修) 谢柏尧起了个早,在布置简陋的客房里草草擦了把脸,就出门去了。 他原本要去西街找一个仵作,可经过东街时候又想顺手想催催江掌柜,看能不能早点把棺材拉走。 他在门口耐着性子敲门,敲半天却没人来应。好在旁边卖豆腐的大婶热心,跟他说那不靠谱的掌柜一大早就出门去了,院子里就留下小伙计和狗子看门,就在他来的前一刻,伙计也领着狗买菜去了,看情况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 谢柏尧叹口气,手掌拂过额头沿着眉骨滑下来,无奈极了。 江牧云坐在叶穗的院子里帮她择菜,叶穗双手叉腰,看着满地菜叶,额角青筋蹦蹦直跳。 “姓江的,你是来捣乱的是吧?”叶穗从她手里把无辜受累的菜抢回来,“说了多少遍了——不一样!不一样!曹员外和老掌柜不是一个人杀的。” 江牧云没抬眼,拨弄着手里蔫掉的绿叶道:“不是一个人,也是有关系的人。” 叶穗叹气,“你到底想从我这知道什么?” “怎么说你从前也是行走江湖的女侠,别的不知道,那些远近闻名的杀手有什么怪癖你总知道吧?”江牧云道,“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听说睁着眼说瞎话会被雷劈。” 叶穗轻哼一声,“我连鬼都不怕,我会怕被雷劈?” “小叶子,听说还有人还遍九州地在找你吧?”江牧云眨眨眼,一副无辜的样子,“在下不才还有些门路,给他通个风报个信算不上难事。” 叶穗俏目一眯,“你威胁我?” 江牧云不以为意,晃晃手里的菜叶,“怕了吗?” 叶穗深吸一口气,眯起眼来想思量了片刻,打算撒个谎把江牧云这个对江湖一问三不知的“白丁”给糊弄过去。 “我真讨厌你。”叶穗发自内心感慨一句,“江湖上的杀手各式各样,其中有一个派系尤为神秘,多年来只得一个名号,叫燕……” “笃——笃” 敲门声打断了叶穗的话,江牧云眼中光彩一黯,知道再要撬开叶穗的嘴就难了——哪个王八蛋好死不死这时候来敲门?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3 叶穗把手里的菜一股脑扔给江牧云,脚步轻快地去拉开了半掩的木板门。 门外,一位穷酸模样的公子唇角微翘,冲着叶穗拱手一揖,“叶姑娘有礼,在下是——诶?江掌柜?” 江牧云听见有人唤她“艺名”,目光便不自觉从缝隙里飘过去,正对上门口这个昨个儿来买棺的“王八蛋”。 叶穗教养十分好,忙还一礼,问道:“不知公子是……” “在下谢柏尧,从东昌府来。”谢柏尧答,“原是来寻亲戚,却没想舅父满门一夜之间命丧黄泉,是以来拜会叶姑娘。” “好说,好说。”叶穗敷衍一句,把谢柏尧让进门,转身看一眼江牧云,发现后者正意味深长地望着她,一副等着看戏的欠样。 谢柏尧跟着叶穗进门,叶穗想起屋里的鸡零狗碎,只好搬一把竹椅让他先在院里宽坐,然后自个儿回屋去添了两杯凉茶。 她这么一进一出的眨眼功夫,再出门时就发现江牧云已经把手里择菜的活计过给了谢柏尧,自己像个监工似的在旁边指挥他把菜根上的泥扒下去。 “谢公子,喝茶。”叶穗把粗瓷杯递给谢柏尧,顺便瞪了江牧云一眼,把菜叶又交还给她。 叶穗在江牧云旁边坐下来,问谢柏尧:“公子既是曹员外的亲戚,询问案情也是情理之中,却不知公子为何不直接到官府去查问案卷?” 谢柏尧皱起眉,颇为难地开口道:“姑娘有所不知,舅父因当年我娘与爹私奔之事,所以便将我娘的名字从族谱里划掉了,还烧毁了与她有关的东西。原本我来顺德府只为向舅父报丧,告知母亲离世的消息,哪知……我的身份尴尬,无法向官府证明与舅父的关系,恐怕官爷也不会向我透露。” 谢柏尧一句话,把叶穗能搪塞他的理由全部怼了回去,叶穗一时作难,话到嘴边又给吞回了肚里。 “叶姑娘可别误会,我有此一问只为回到东昌府能向娘的在天之灵有所交代,并不为找谁报仇。”谢柏尧苦笑一声,“在下一介书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就是想找仇人报这血海深仇,也是有心无力,何苦再搭上自己一条性命。” 他说的真情实感,没一句扯淡,叶穗摁摁眉心,妥协了。 “曹员外一家五十二口皆是一刀毙命,刀口在颈部,”叶穗斟酌着道,“据我判断,凶手至少有五人。但此案实在无迹可寻,没有丝毫线索。” 叶穗后一句自然是胡说八道,江牧云看她一眼,没拆穿她。 “啊,竟是如此……真不知舅父是得罪了什么人,竟下这样的狠手。”谢柏尧叹了一口绵长的气,百转千回,藏的全是哀伤。 江牧云托着下巴,觉得这个好看的男人要是去当骗子,或许能骗回南凉山一样高的金银珠宝——他说的话,除了“我”字,全是屁。 方才谢柏尧站在叶穗家门口那个光景,让她蓦地回想起,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大约在五六年前,他就曾经出现在东街棺材铺门外。 叶穗干巴巴地笑着,实在憋不出什么话来,不晓得是该苍白地安慰几句,还是干脆开门送客。 “照姑娘如此说,舅父满门就这样枉死了吗?难道凶手就没留下什么蛛丝马迹?”谢柏尧袒露出迂腐书生的“死脑筋”,情绪有些激动地追问。 “凶手是谁,官府的人会去追查。出了这么大的命案,连朝廷的大官都惊动的,不会不了了之。”叶穗耐着性子劝道,“谢公子,我看你还是回东昌府去等消息。” 叶穗遮遮掩掩的态度等于变相表明“凶手留下了蛛丝马迹,只是我不想对你说”,江牧云换上一脸看戏的表情,惹得叶穗十分不痛快。 出乎意料的是,谢柏尧竟然见好就好,他满脸沉痛地起身,再向着叶穗缓缓一揖,“既然如此,那便相信顺德府会将凶手绳之以法,以告慰舅父九泉之下的亡魂。” 叶穗还他一礼,“那是自然。” 谢柏尧临走时看了江牧云一眼,客套地点一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确定他走远,叶穗才转回来审视坐在小木墩上的江牧云,“你认识他?” “这位公子出手阔绰,昨儿傍晚到棺材铺订了十二口棺。”江牧云不打算把五六年前此人曾经就到过顺德府的事说出来,免得叶穗更要对她“严防死守”。 “给谁订?他舅父?”叶穗摸了摸下巴,道,“算起来曹员外这一大家子,能让他出钱订棺的,正好就是十二口人。” “做生意,能少打听的就别打听,就算他是去装仇人的尸首,又跟我有什么关系?”江牧云蓦地笑一声,“倒是你,为什么不同他说凶手很有闲情逸致地在尸首边摆了五瓣白花?” “说这个做什么?他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说多了也是平添烦恼。”叶穗皱着眉打量她,“你到底留不留下吃饭?不吃就别祸害我这一筐菜了。” 江牧云站起来拍掉手上的土,“帮你择菜还嫌弃——不吃了。” “哎,你可别去找那谢公子搞什么‘同仇敌忾’,”叶穗叫住要出门的江牧云,“钻牛角尖这种事,你一个人钻就行了。” 江牧云背对着她摆摆手,道声“晓得”便出门走了。 叶穗看着空洞洞的门口直叹气,这个江牧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从那个坑里爬出来。 江牧云没回棺材铺,先是溜溜达达去了衙门,徘徊了一阵,没找着想找的人,这才去卤肉店买了两斤牛肉拎回棺材铺。 她进门的时候玺合正在厨房蒸馒头,院里的矮几上摆着糊了一半的灯笼。 江牧云想起当年把玺合捡回棺材铺的时候,江流摸着玺合的头说,这孩子生了一双巧手,五官又清又淡,大约是投错了胎,原该是生在闺阁里的小姐,偏偏投生了个苦命的男娃。 玺合确实做什么都透着点心灵手巧,起初江牧云还想在做饭上一举战胜他,没想到个把月之后便败下阵来。这么多年,就只有一项不能大张旗鼓宣扬的画骨术她学的十分扎实。 江流说画骨这东西要靠天分,可江牧云属于一眼看过去就资质平庸的,把她收到门下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谁教他们这一门手艺被世人分到了旁门左道里,数年来连一个弟子也没招进门,直到江流去世前,也就江牧云这一个弟子。 江牧云有时候会想,万一哪天她也暴毙了,弟子又没收,那画骨这门手艺估计就要绝迹江湖了。 玺合坐在木墩上,听见门外的动静,转头一看,看见江牧云提着酱牛肉进来,立时喜笑颜开,“掌柜的没、没在叶仵作家吃、吃饭?” “叶穗讨厌我,把我赶回来了。”江牧云把牛肉放下,背着手晃到玺合这边,“中午就吃馒头?” 玺合不好意思地挠头,“那再、再炒个菜。” 说着,少年便转身去竹筐里挑了两根胡萝卜并一只土豆。 玺合切菜的时候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4 问江牧云:“有、有心事?” “有那么点事,想不明白。”江牧云摸摸下巴,陷入到自己的思绪里,以至于没听清玺合又问了句什么。 第3章 第三章(大修) 碧空澄澈,几缕浮云兀自缱绻。 日光铺满的天井中,狼藉一片。江牧云坐在遍地破烂旧物中,眉头拧成个死疙瘩。 玺合很发愁,根据往日经验,这些东西最后还是得他来收拾。 江牧云觉得她能从师父江流的遗物里找出蛛丝马迹。 谢柏尧这个人突然出现顺德府,打听曹员外一家的死因,不会是偶然。他既然曾经来过棺材铺,说不定他找江流是别有他事。只是当时玺合还小,压根就不记得这个人。江牧云搜刮着自己零星的记忆,觉得当年江流似乎离开过棺材铺一段时间,大概就是在谢柏尧出现之后。 回忆里的片段往往带着虚假的欺骗,起初只具有一个模糊轮廓的东西,随着主观的叠加便会愈发清晰,就像现在的江牧云,她已经从开始的不确定到现在十分肯定江流就是跟着谢柏尧离开了棺材铺。 江牧云从小就知道江流有一个说不口的秘密,但这个秘密本身却无迹可寻,她回想起来,竟然连一丝一缕都摸不着。 “玺合?” 江牧云喊一声在回廊下看话本的玺合,他抬起头,投来一道询问的目光。 江牧云把手里一块破木雕“啪”地扔回地上,拍掉手上的土道:“我记得前阵子九爷来了封信,说的什么事?” “没、没拆。”玺合从廊下站起来,颠儿进屋里把信取过来递给了江牧云。 “九爷”是江湖上专为两方牵线搭桥的牙行,他做的虽是侠客们都看不上眼的行当,但却鲜少有人敢惹他。只因此人的关系网错综复杂,背后又依托着一个叫广陵阁的地方。 广陵阁是江湖中难以说清道明的组织,江流说它和另外两个门派成了传说中的三个“怪”。 除了天下事无所不晓的广陵阁,剩下两个是怎么个怪法,江流直到与世长辞也没和江牧云说明白。 江牧云对所谓的“江湖事”印象十分寡淡,江流从不肯多说一句,她有时起了好奇心想问,可往往是还没把要问的问出口,就被江流罚去抄书了,久而久之,“江湖”成了江牧云的一道阴影,直接和抄书俩字挂钩,她也懒得追问了。 直到江流莫名其妙地死在城郊,江牧云才惊觉“江湖”离她并不远,但这时候江流已经无法为她解惑,她只能寄希望于他人。 怪的是,她周遭曾算是混过江湖的两人都对她三缄其口,好像生怕她知道了什么就立马会变成短命鬼,就这么骗着她过了两年多。 江牧云走投无路的时候曾想到过“九爷”,可惜这个人传递消息从来都是单向的,要找他跟找凶手的难易程度不相上下。 自打江流离世后,九爷很是沉寂了一段日子,直到半个月前,这封信才凭空冒出来似的躺在江牧云房里的矮几上。 江牧云愣是赌气一般没拆信,直接把信塞给了玺合,眼不见为净。 可那个凶手又出现了,不光凶手冒出来,谢柏尧也不偏不倚在这时候来打听曹家灭门案——这并不像个单纯的巧合。 江牧云曾经的犟驴脾气又窜出来,剑走偏锋地想,或许从找上门画骨的主顾里能找到知晓“五瓣白花”来历的。 她拆开九爷的信,一目十行看过去,大失所望。信上只说是七八年前的一个主顾,几个月前脸不慎歪了,要请江牧云去一趟东昌府为她修一修脸。 东昌府…… 谢柏尧要送棺材的地方是东昌府,他和叶穗东拉西扯时说的也是东昌府,他当真是从这地方来顺德府的? 江牧云正想着,没留神玺合出去开了趟门,领了个人进来。 此人身形健硕挺拔,腰悬佩刀,行走间虎虎生风,脸上一块巴掌大的烧伤疤十分骇人,为他平添了几分戾气。 江牧云抬眼一瞧,见是顺德府衙门捕头南风,赶紧起身见个礼,把手里的信顺手压进旁边的破烂里。 南风从前命悬一线之际被江流救下,此后就落脚在衙门里当了个捕快,吃了官家饭,再不跟江湖人来往。 他便是除了叶穗之外第二个不肯同江牧云明说“五瓣白花”来历的人。 “牧云妹子,我听说晌午前你上衙门找我去了?”南风声如洪钟,震得江牧云耳朵嗡嗡叫。 “没别的事,就想问两句曹员外的案子查的怎么样了。” 江牧云拉张椅子请南风坐下,旁边玺合麻利儿上厨房沏水去了。 南风重重叹口气,“这事算捅上天了,朝廷里都派大官下来监察了。方才我就是跟东昌府来的捕快对案情去了……他们东昌也死人了,十二口。” 江牧云大惊,所有对不上的纷乱的线电光火石间凑成了一段完整的,她按捺住砰咚乱跳的心,问道:“死的是什么人?” “都是挺本分的当地人,相互也没啥关系,还有几个就是种地的农户,也是弄了朵不伦不类的白花簪着。这案子确实棘手,连着两天都有人夜探停尸间,那帮饭桶居然连个人影都没看见……罢了,不说了,”南风一摆手,眉头拧成个大疙瘩,“妹子,你可别多想,这和老掌柜当年的情况不一样,我这都有数。” 江牧云垂眼看着脚尖,一时不晓得叶穗和南风究竟是为了不让她“泥足深陷”才故意如此说,还是杀害江流的人和此番大开杀戒的人确实是两码事。 “这糟心事啊一桩接一桩,我得回衙门去了,知道你这没事就行。”南风接过玺合递来的瓷碗,咕嘟嘟灌下去一大碗水,“你听大哥的,甭胡思乱想,替老掌柜报仇的事有我替你惦记着呢。” 南风说完,一抹嘴,把碗塞给玺合就脚下生风似的刮走了。 江牧云在一片狼藉中反复揣摩着这隐隐相关的几条线,揣摩到一半,她忽然抬头对玺合道:“九爷信上的主顾是东昌府人,我得去一趟。” 玺合愣了愣还没答话,牙牙在旁边率先“汪”了一声,对即将出门浪荡这件事感到十分兴奋。 江牧云扫了它一眼,接着道:“你们俩在顺德看门,我自己去,” “那、那怎么行?老掌柜交、交代过,你不能……” “有什么不能的,老头儿就是前怕狼后怕虎,”江牧云打断脸憋得通红的玺合,“就这么定了。” 说完,她甩着袖子进屋去了,把院里的乌七八糟留给了玺合。 江牧云半夜辗转反侧,她几乎睁眼到天亮,起身之后把画骨要用上的一干物什准备妥,从后门出去到街尾雇了辆马车,然后又拐去糕点铺子买了核桃酥和糯米糕,这才溜达回棺材铺。 玺合给江牧云备了两个食盒,想起她从未独自一个人出远门,少年差点要红了眼眶。江牧云伸手拍拍他的头顶,说:“男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5 儿有泪不轻,我不过几日就回,又不是要云游个十年八年,把眼泪抹了,然后我交代你件事,你记清楚,把这事办妥。” 玺合不明就里,点点头,懵里懵懂答应下来。 江牧云抬头看一眼天光,该出发了。她拾掇好木箱和包袱,再拎上两个食盒,从棺材铺的后门上了马车。 赶车的车夫是个五十岁上下的汉子,皮肤黝黑粗糙,人生的浓眉大眼四方脸,看上去是个踏实干活的本分人,对江牧云也不多话,只说自己姓周,叫周阿四。 江牧云登上马车,悬在胸腔里的一颗心终于跟着晃悠的马车摇摆起来。 她从没单独一人出过远门,从前只跟随师父江流到近处几个地方走动过。自打江流两年前死于非命,她和玺合就也没出过顺德府管辖外的地界。 马车在官道上走得不疾不徐,车轮轧过的地方被扬起小片尘土,江牧云从马车里钻出来,递给车夫周阿四一块核桃酥,坐下来与他闲聊。 江牧云随口问道:“周叔是哪里人?听口音不像顺德府本地的。” “前两年老家遭灾,这才来顺德混口饭吃。”周阿四笑笑,神色间没承载更多的情绪。 江牧云咬了口核桃酥,点头,“前年大旱,颗粒无收的,真是熬人。” 周阿四没接话,偏头奇怪地打量江牧云一眼,这个看上去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怎么随便感慨一句倒像个年迈的老人般凄凉。 江牧云不以为意,就着水囊喝了口凉丝丝的水,对周阿四道:“日头落山前找个地方落脚吧,不急赶路。” 几个时辰后,日头渐渐西沉,远路已模糊不清,江牧云心里头的疙瘩愈发系得紧了。 江牧云和周阿四在镇子上的客栈落脚,跑堂的把马拉去后头喂饱,他们二人坐在四方桌边,一人要了碗鸡蛋肉丝面,配上一大碗面汤,相顾无言地吃起来。 他们落脚的镇子虽不大,却是去往几大市镇的必经之地,因此客栈里热闹得很,大伙凑在一块唠起嗑来,天南地北什么能拿出来胡侃一通。 江牧云就听旁边桌一个尖嘴猴腮的人高谈阔论道:“都说咱们宋国要跟梁国开战了,我看啊,打不起来。” “我说能打,”另外一个圆脸的撇撇嘴,“谁不知道梁国祝家军的厉害?那齐国就是被祝家军灭的。” 圆脸对面穿粗布衣的狠狠嚼了颗花生米,“梁国有祝家军,咱宋国也有东皇军,真打起来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东皇军调动那得要东皇令,”尖嘴猴腮的蓦地压低了声音,“我听说,东皇令早丢二十年了。” 圆脸的四下看看,瞪了他一眼,“这事可不能乱说,要掉脑袋的。” 尖嘴猴腮的似乎也知道酒后失言了,立马闭上两片嘴,不吭气了。 江牧云被灌了满耳朵“国之大事”,却听了一脑袋浆糊,下意识地想着,“要是真打仗,得防着别让玺合给当壮丁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大修了……情节改了,感谢小伙伴中肯的建议,如有不妥,可能还会修一点,争取不影响剧情发展 第4章 第四章 江牧云嘴上说的不急赶路,但其实从顺德府到东昌府满共也不过三四日的车程。周阿四赶车既快又稳,为人话也不多,让江牧云这几日清静得耳朵根子差点生出绿毛来。 进了东昌府,江牧云就打发周阿四回顺德去了,她自己挑了间客栈落脚,想着迟两天再去主顾府上办事。 江牧云打定主意要在东昌府多逗留些时日,至少得闹明白谢柏尧是在哪个庙里念经的和尚。 她住下的客栈叫宏天客栈,在东昌府算是有名气的,客栈里跑堂的伙计眼明心亮,手脚麻利,掌柜为人圆融,秉着和气生财的原则,招呼十分周到。 江牧云不知怎的觉得肩头忽然扛起了重任,哪怕在江流死的时候她也没像现在这样觉得心头沉甸甸压了一口气。 回想起从遇到江流到被他捡回顺德府,她除了想把画骨这门手艺学透之外,也没其他远大的志向。后来江流莫名其妙丢了性命,她上蹿下跳想找出凶手,结果却连半点门路都没摸着,憋屈是够憋屈的,也挺没出息。 人活一辈子总得干点什么吧,就这么浑浑噩噩熬过去,等闭眼那天回头一看,发现漫长的几十年除了吃喝拉撒什么都没干成,总要不甘心的。 江牧云在这个月朗星稀的子夜里,暗自下了决心,她首先要报杀师之仇,然后要把画骨这门技艺发扬光大,不能让它折在自己手里,回头让江流在阴曹地府里骂她是个败家徒弟。 她胡思乱想着,睡意渐浓,朦朦胧胧地就着窗外不甚明亮的月光睡着。正要发梦的空档,她隐约听见屋里“咯吱”一声轻响,不晓得是门开了还是窗开了,旋即一阵小风伴着血腥味钻进了她的鼻孔。 江牧云脑袋里混沌了片刻,激灵一下立马反应过来,这是有人跑进她屋里了。 这时候再考虑是装睡是装死都已经没有意义了,如果闯进来的人要害她,那无论如如何她都是要咽气的。 江牧云倏地睁开两只大眼,从洞开的窗户扫到紧闭的房门,紧接着在月光铺洒不到的晦暗角落里,看见一团黑影,是个人。 江牧云判断了下形式,直觉觉得这人未必是要害她,否则这时候应该不是龟缩在角落这种很丧的姿态。 江牧云仗着从江流那学来那零星半点的轻功底子,飘然下床,手里握着防身用的匕首,蹑手蹑手向着黑影挪过去。 “姑娘。”黑影忽然出声,一抬头仅能看见一双星辰般亮晶晶的眼睛,江牧云脚下生生顿住,一个没站稳还往前踉跄了半步。 江牧云离黑影隔着半丈远,垂下的手里握着匕首,刀锋上的寒光凝着月华落在黑影眼中。他似乎是笑了笑,但江牧云着实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好蹙起眉来,全神贯注地防备着。 “我……不是坏人。”黑影声音虚得像是连魂魄都压不住了,愣是带出几分虚无缥缈来。 “我被坏人追杀,”黑影喘了一大口气,“姑娘可……可否留在下片刻。” 江牧云还是抓着匕首没放,觉得他这一番话跟哄三岁孩子也没多大差别。 “你看,如果我要、我要害你,”黑影说起话来断断续续,听着像吐出一个字便少一分生气,“你已经……死、死了,对不对?” 江牧云还是看着他,摸着下巴想了片刻,没吭气,转身去先去把窗户掩上了。 屋里没了月光加持,愈发黑得彻底,江牧云拎着匕首摸索到黑影附近,拉了张凳子坐下来,猜测这人就是误打误撞进来的,至于是不是“坏人”,是非黑白这东西在每个人那的判断标准都不尽相同,不好一概而论。 “你是谁?”江牧云问这话基本等同于一句屁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6 话,当然她也没指望对方会说,可要不问反倒奇怪。 “薛……十安,在下薛十安。”说着,薛十安重重咳嗽了几声,屋里血腥气顿时浓了几重。 “薛十安?”江牧云在黑漆麻乌里笑了声,“没听过。” 薛十安眯起眼来想看看这姑娘,眼前却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见。他闯进来时候只看清是个瘦小的年轻姑娘,恐怕只有十七八岁的光景,原想她应该是醒不了,即便醒了搞不好也要暴露他的行迹,薛十安已经想好了后面的动作,却没想到这姑娘倒胆大,居然没喊没叫,还知道把窗给关上了。而且她不光胆大,似乎还会点拳脚功夫。 这误会就有点大了,江掌柜首先是个四体不勤的主儿,其次手里的匕首完全是个摆设,拿出来大约也是给自己壮胆用的。 不过薛十安不晓得,江牧云也不知道薛十安心里的猜测。 于是两人一下子进入了莫名的僵持。 相顾无言,大眼瞪小眼什么也看不见片刻之后,江牧云忽然觉得不对劲,这团黑影好像瞬间没气了,方才还拉风箱似的喘气声蓦地浅了下去。 她一个姑娘房里要突然多出个死人来,恐怕就要惊动官府了,尤其在这个节骨眼上,东昌府和顺德府同时死了这么人的时候,一旦再出个命案,难说她会不会被当成替罪羊把脑袋丢了。 江牧云磨磨牙,起身去把油灯点亮了。 油灯那点萤火之光不足以把屋里照的多么亮堂,但挪到桌边也足能让江牧云看清墙角这人了。 自称薛十安的这位,黑衣裹身,面上手上全是血迹,胸前的衣裳上大约也沁了血,看上去濡湿一片,只是衣裳黑得彻底,血染上去也只是加深一重罢了。 薛十安一双剑眉锋利,斜入鬓角,眼皮无力地耷拉下来,显得双目细而狭长。他失了血色的嘴唇十分薄,衬在英挺的鼻梁下让他看去有几分不近人情的漠然。 江牧云探手试了试他的鼻息,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她并不想节外生枝,权衡之下,觉得把薛十安踹出门的风险要远大于把他藏起来。 江牧云心一横,开始动手扒薛十安的衣裳。 关于此事,江牧云实际上并没多大障碍。江流从前说过,医者,便是该将千百种人都看作同一种人,不应怀有芥蒂。他们画骨一派,虽不是悬壶济世的大夫,但终究殊途同归,万不该有贫富贵贱,男女老少之分。 是以,江牧云扒薛十安的这套血衣扒的十分爽快,三下五除二就让他仅剩贴身那一件了。 她从玺合收拾的布包里翻出来两瓶伤药,洒在薛十安胸前和手臂的伤口上,然后粗粗包了几下,看伤口没再渗血,这才埋首把薛十安糟烂到不能要的那套衣裳给拾掇了,打成一个小包裹,藏在床下。 薛十安像个木偶似的被一阵折腾,在江牧云替他上药的时候已然醒了。他自幼未受谁的照拂,更遑论是一个小姑娘,登时苍白的脸上就恢复了血色,滚烫起来。鬼使神差地,薛十安没睁开眼,任由萍水相逢的姑娘粗手粗脚地替他包扎。等她忙活完了,他才缓缓掀起眼皮,看她有条不紊地收拾血衣,抹干净粘血的地板。 “你是什么人?”薛十安夹在墙角里,勉力抬起头来,打量江牧云。 “目前来说,算是你的救命恩人。”江牧云居高临下打量他,“你要是能动,就挪到床上来,等天亮了,我去请个大夫替你瞧瞧。” 薛十安却没动弹,“为什么救我?” “不救你,万一你死了,我还得把你搬出去埋了。”江牧云抹干净手上的血迹,在圆凳上坐下来,“一个不小心被谁看见我埋尸,说不定我这颗脑袋就很冤枉地搬家了,划不来。” 薛十安追问:“你不怕追杀我的人找上你?” “那我就把你交出去。”江牧云说着,一皱眉,“你这人话还真多,到底去不去床上睡?” 薛十安又暗自一红脸,无言以对,脚下软绵绵地从地上爬起来,挪到床铺上去了。 他挪的这几步像是耗完了所有的气力,还没待江牧云多问几句,便又昏睡过去。 江牧云打眼望望窗外,东方已泛起鱼肚白,清冷的街道上并未有何打杀的痕迹,薛十安口中追杀的人如凭空消失了般,在宏天客栈外连片影儿都未留下。 江牧云作为一个耳不聪目不明的普通人,并不晓得薛十安说的全是实话,只是要杀他的人在他遁入客栈后便隐匿行踪,伺机而动了。 江牧云没想到她初来东昌府便捡了一个累赘,她问过了跑堂伙计出门请大夫时不免对命运这个玩意儿起了怀疑,感觉她积攒了多年的安逸总算惹来天妒,攒一块收拾她来了。 她找着附近的医馆,刚要迈腿进去,却听见旁边支摊子卖馄饨的大婶跟食客念叨,“你没听说?那谢宅在顺德府的亲戚也叫人给杀了,他们少东家连夜就去上顺德去了……可不就是倒霉么,也不晓得是得罪谁了……自家死了下人不说,外边又死了表亲,别看家大业大,也怪可怜的。” 江牧云冷不丁听着这么一句,脑子里轰得一声,心说这婶子念叨的该不会是谢柏尧那厮吧? 第5章 第五章 江牧云脑瓜里沉着浆糊一样的心事,随便拎出一个就黏答答得择不清楚。老大夫跟着她,想问一问病人的情况,但看这姑娘一副神游九天的样子,怕是问了她也说不上什么,老大夫叹口气,只好作罢了。 江牧云方才和馄饨摊的大婶随口搭了两句,方才晓得谢宅的少东家真真切切就是谢柏尧,他去顺德府为亲戚奔丧这事大半个东昌府的人都听说了,坊间传的沸沸扬扬,闲话说起来有模有样。 听了半天街坊的碎嘴,江牧云觉得她装的浆糊更黏糊了几分。 薛十安倒是老实,醒了也没挪窝,还在客栈里逗留着,等江牧云把老大夫请来,他也没说什么,大大方方让老爷子把外伤给瞧了。 老头儿边看边叹气,边叹气边道:“你们这些后生啊,年纪轻轻不知道保重身子骨,瞧瞧给糟蹋成啥样了——这这那那全是新伤旧伤,到老了就知道苦咯。” 江牧云在一旁没走心地听着,一双眼睛直钩盯着斑驳的墙壁,倒是没看见薛十安身上左一下右一下的伤,老头儿的话也就一耳朵进一耳朵出了。 “伤口不算多深,血流的多,才没气力,”老爷子收拾好药箱,坐到圆凳上就着八仙桌开方子,“老朽给你开几副补气养血的药,让小姑娘去抓来煎上,喝几顿,再多躺几日,便能痊愈了。” 江牧云听见老头儿支应她,这才回神,随口应了声,接过墨迹未干的方子吹了吹,再送老爷子下楼离开宏天客栈。 江牧云拐弯去隔壁街把药取回来,她心不在焉地递方子付钱抓药,脑子里怎么也转不过弯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7 来。按照她目前所了解的情况,谢柏尧的确是去奔丧的话,那么她起先以为的谎话精就无法成立了,他变成和她一样的受害方,他们的利益突然一致了,这可能吗? 江牧云在这猝不及防的真相中摔了个大马趴,总觉得其中似乎还有说不通的地方。 南风说有人夜探停尸间,正是在谢柏尧逗留顺德府这几日,夜探的人会是他吗?如果是他,那他究竟想知道什么? 没有谢柏尧来当面对质,江牧云明白她靠这么干瞪眼瞎猜是猜不着的。 回到宏天客栈,江牧云央跑堂的伙计去煎药,自个儿溜达回了客房。 薛十安正仰面躺在床上瞪着一双眼,不知道在琢磨什么。听见门口动静,他警惕绷紧了全身肌肉,目光如炬地盯着缓缓打开的门。 “你要从眼睛里喷出两枚暗器吗?”江牧云被他锐利的目光看得不自在,嘴上不饶人,“为了帮你疗伤,我是搭钱又搭人,把小命拴在裤腰带上,豁出了命去。你过两日能下地走动了,便离开吧。” 薛十安神色赧然,一个大男人不便和小姑娘计较,何况她说的也是实情,只好半直愣起身子,对江牧云拱手揖礼,“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他日必结草衔环来报。” “结草衔环就不必了,”江牧云一摆手,“我是初来贵宝地,人生地不熟的……你要真想报恩,我跟你打听几件事,你照实说了,咱俩就算两清。” 薛十安垂目,暗自猜想这姑娘的用意,无奈姑娘心海底针,根本猜不着。 江牧云道:“你的事我不打听,我的事你也别琢磨。我就几个问题,问完便拉倒。首先一个,你晓得这东昌府有个谢家吗?如果晓得,便说来与我听听。” 薛十安薄唇微翘,神色间的锋芒淡去不少,“谢氏是东昌府有名的大户,祖上几代便开始经商,不光有商号、银号,在老宅那边还有良田百顷,其家业之大,姑娘一想便知。” “听说前阵子东昌府出了人命案,少侠可知道一二?” “死了十二个人,这些人多少都和谢家有关。”薛十安说完这句便停住了,江牧云抬眼看看他,“你也不是东昌府本地人吧?” “让姑娘见笑了,确实不是。”薛十安想,这个小姑娘比他想象的要机灵,有城府,对生人明明十分提防却又有本事不让对方心里系疙瘩,倒是难得。 薛十安没说出有用的消息,江牧云也没指望他能说出她想知道的,只是岔开话头不想薛十安把江湖上那套“你救了我的命,所以我要肝脑涂地来报恩”的说辞摆出来,颇是一番虚与委蛇。 薛十安证实了馄饨摊大婶的话,谢柏尧的身份无可置疑,就是富贾谢氏的公子。 那么谢柏尧所说“娘与爹私奔”到底是真是假? 江牧云捂着额头发愁,思来想去,还是等打发走薛十安去主顾府上了了画骨这桩事再设法去找谢柏尧。 薛十安大约是觉得尴尬或是报恩报的过于简单,便又干巴巴开口,别扭地问了“姑娘芳名”。 琢磨心事的小姑娘倒不藏着掖着,坐不更名行不改姓,直报了家门,“江牧云,家住顺德府。” 薛十安点点头,正愁着又要没话说,江牧云却偏过头来打量打量他,“薛少侠,你们行走江湖是否都要用假名?胡大壮,陈有力什么的?” 薛十安感觉江小姑娘大约有什么误会,一愣之后笑道:“少时曾听师父说我爹姓薛,又是师兄弟中行十的,便叫十安,没有别的用意。” 江牧云着实没料到他当真会把真名真姓报出来,这和叶穗与她讲的侠客故事颇有不同,一时疑心又是叶穗在东拉西扯好让她对江湖敬而远之。 江牧云想,“原来薛十安也未曾见过爹娘。” 有过相同遭遇的人总会比旁人多出几分同命相连的怜悯,只是江牧云此时单方面的触动薛十安并不晓得,他看在眼里的是她踌躇片刻,便起身出门了,再回来时捧着一罐鸡汤,还有三四块酥饼。 江牧云未曾照料过什么人,儿时是江流为她洗衣烧饭,年长一点就捡回了玺合,江流嫌她手脚粗笨,一干活计从未过过她手,直接就从自己手里交给了灵巧的玺合。江牧云不事生产,便醉心于画骨的技艺,整日地琢磨,在动物骨头上试针试药,然而直到江流去世,她没得到江流的一句夸奖,只得了他老人家吝啬的五个字,勉强能出师。 江牧云把汤罐放在矮几上的时候想,以后就算她开山立派,把画骨技艺发扬光大,那也没人能来摸一把她的头,夸一句“做得好”了。 得不到认可的成功,似乎就少了那么一丝丝意趣。 江牧云掩去那零星的失落,把矮几推到床边,道:“鸡汤滋补,方才那老爷子嘱咐你得好吃好喝将养着……吃吧。” 薛十安薄唇一动,想说点什么,江牧云却没给他机会,转身拎上墙边的木箱,退到了门外,“我跟楼下掌柜又要了一间房,就在隔壁,你敲一敲墙我便能听见。” 江牧云说完就掩上门出去了,薛十安轻轻溢出一声叹息,把话咽回了肚子里。他原想劝说一句,杀那十二口人的刺客不是一般人,能不沾,还是别沾此事。 可惜时机一过,这话便不能启齿了。 江牧云回到她在隔壁的客房,倒没再挠心那些劳什子事,她从木箱里把东昌府曾经画骨那位小姐的小相翻出来,铺在桌上细细观察。 这位小姐原本是中人之姿,说不上丑,算是普通人中的平凡人,后来也是倒霉,从假山上跌下来破了相,这一下子便郁郁寡欢起来,家里请了许多江湖郎中去瞧,都没能瞧好。后来不知怎么走了九爷的路子,把江流请到府上,总算恢复了容貌。 按说是不该有差池,江流于画骨一道上浸淫多年,从未有主顾画骨后再度找上门来,东昌府的小姐算是开天辟地头一个了。 “勉强能出师”的江掌柜扪心自问,其实心里没底。 江流从前是她旁边撑着天的柱子,她就算蹿上去把天戳个窟窿,天也塌不下来。现在江流没了,她只能肩膀扛着天,脚下踏着地,摸索着踽踽独行。 三日之后,薛十安已然能下床活动,江牧云觉得这和一天三顿鸡汤鱼汤骨头汤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她自己心里冒出点自豪来,闲时问起薛十安下一步打算。 在短暂几日接触的铺垫下,薛十安和江牧云彼此间的防备淡去几分,说起话来不像先前那般拘着,顺畅许多。 薛十安穿着江牧云从街边随便买来的粗布褂子,坐在八仙桌边,答道:“要杀我的人必没走远,自然先料理了他们再离开东昌府。” 江牧云点头,道:“既然你的伤已好大半,那我也能功成身退了。我晌午后便要离开……这是你的玉佩,我不要。” 江牧云把薛十安愣要塞给她抵房钱和医药钱的玉佩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8 推回去,“一来,为你医病也没花多少银两,二来,救你是我乐意,花多花少合该我自己担着,三来么,这东西实在贵重,真拿去当了恐怕能买下这间客栈都不止。薛少侠,你我萍水相逢,还是别留下什么牵绊了。” 江牧云不想跟江湖人扯上关系,虽不晓得这一眼看去便价值斐然的玉佩是何来历,但总觉得一旦拿了往后恐怕要糟糕,是以便当成烫手山芋恨不得马上甩出去。 薛十安轻轻一笑,薄唇勾起个十分浅淡的弧度,“江姑娘不愿意,在下也不好勉强,那便算了。” 江牧云没想到这么轻易就把“重金酬谢”给推回去了,私心里觉得薛十安谢的大概也不那么真诚,自己就无需介怀了。 两人又闲聊几句,江牧云便告辞了,回房拎上木箱和包袱,到掌柜那结了房钱,打听清楚徐宅所在,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徐家在东昌府也是富庶人家,高门大户,十分好认。江牧云找着门以后,拐个弯躲到一旁的巷子里把木箱打开,撑起木箱里的镜子,拿一瓶药水在脸上一通抹,边抹边揉,片刻之后,她的面色便蜡黄起来,眼角也打了褶子,连带两颊都跟着一块耷拉下去。 江牧云掰着自己的脸左右照照,差不多老了有二十来岁,糊弄外行是绰绰有余了。 她正要收拾起东西离开窄巷,冷不防一个东西“啪嗒”从包袱皮里滑出来。定睛一看,江牧云傻眼了,敢情薛十安不是谢的不够真诚,而是旁门左道的功夫掌握得娴熟。 那枚看上去贵得牙疼的玉佩,此时正灰头土脸躺在地上,冲着江牧云耀武扬威。 第6章 第六章 江牧云敲开徐家大门,原想由小厮领进门就是了,却没想到自报家门之后居然是徐夫人出来迎她。 徐夫人满面愁容,一见江牧云便握住了她的手,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跨进宅子大门,进门的一刹那,她叹出一长串的气来。 江牧云谨慎地打量着旁边热情过头的夫人,只觉得徐夫人乌云罩顶,把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拉低了三分。原本应保养得宜的面上堆出了不少褶子,略微发福的身形愈显臃肿,神情十分疲惫。 “江、江……我该如何称呼你?”徐夫人总算开口,一双眼在江牧云面上逡巡,似乎找不着一个合适的叫法。 江牧云借机把手抽出来,俯身向徐夫人揖礼,“怎样称呼都好,但凭夫人做主。” 徐夫人看看江牧云蜡黄的脸色和密集的皱纹,又叹口气,“看你年岁与我相仿,便称你一声江妹妹吧。” 江牧云垂目,“是。” 两人继而无话,一前一后行至回廊尽头。 徐夫人挥手打发了跟着的婢子,警惕地四下看看,见四周无人这才引着江牧云转进月亮门,踏进一个被翠竹密匝匝遮住的院子。 江牧云心里纳闷,敢情她这是做贼来了? 徐夫人和江牧云在凉飕飕的石桌旁落座,徐夫人惆怅复惆怅,几度欲言又止,就在江牧云耐心散尽,即将炸裂之际,徐夫人才幽幽道:“几年前请江老先生来,那是迫不得已。如今……江妹妹,我大费周章请你来,是想让你把小女的脸,变成另一个人的脸,需得一模一样。” 江牧云想了想,道:“假如有大活人在旁边比照着,倒不是不行,可要是没有,只凭口述和画像,那画骨之后能有七八分像便算得上幸运了。” “这……”徐夫人话音一顿,竟然垂了泪,“我晓得这世上只有你能救我的婉婉了,只有你了。江妹妹,算我求求你,无论如何,都要给她那张脸啊。” 徐夫人的眼泪扑簌簌落下,打湿了石桌,江牧云唇边溢出一声叹息,“是谁要画骨,烦请夫人带我见一见。” 可惜,要画骨的人,江牧云没见着。 徐夫人把江牧云安置在偏院里,离着哪都远,走出去一趟说不准便要迷路,指不定就走到谁的住处去了。江牧云索性把门一关,自个儿闷屋里头捧着徐阿婉的小相出神。 徐夫人派给江牧云的婢子叫灵犀,是个哑巴,能听见却说不出来,一双大眼睛如同罩着清澈的水波,灵得不得了,和能说话也差不多。 傍晚,江牧云就着凉白开吃点心,想着老天可真是待她不薄,棺材铺里存着个玺合说话不利索,到了徐府上得着这个小丫头,干脆连声都发不出。 也不晓得徐府到底有何秘密,把人从头发丝防到脚底板。 不过说到底,主顾的事是他们的私事,既然不足为外人道,江牧云也无心打听,只是这个需要她去画骨的姑娘,似乎与普通求上门的主顾不大相同。 “灵犀?”江牧云轻轻唤了声,灵犀转过身来笑眯眯地看着她。 江牧云也弯起一双眼来,“想不想出门走走?” 灵犀点点头,手指蘸蘸旁边的水碗,在桌上写道:“可夫人说不能走远。” “晓得,晓得,”江牧云从圆凳上站起来,掸掸裙摆上的土,“咱走不多远,我就绕着外面回廊转两圈。” 灵犀从架子上取下薄披风,搭在江牧云肩头,捧起她的右手在她掌心划了几下,写的是仨字,“起风了。” 江牧云嘿嘿一笑,十分登徒子地一捏她柔软的手,“好丫头,细心。” 灵犀脸颊一红,赶忙替江牧云推开门,跟她一前一后出了门。 江牧云按照她说的,的的确确是在前面回廊绕起圈。她边溜达,边逗着灵犀跟她“说话”,她东拉西扯地问,有的能点头摇头答,有的只能在她手掌上写字作答。 灵犀答她每句话都小心谨慎,生怕说错了什么。江牧云看着她的指尖,道:“才干粗活不久?看你手背和手指上有不少小口子,摸上去也不够细腻,只是还没磨出茧子……又能识文断字,读过书?” 灵犀眼中哗啦啦闪过一片慌乱,江牧云抿起唇来,得意地伸个大懒腰,“我不打听你的事,我就是纳闷啊,偌大一个徐宅,怎的如此冷清呢。” 院里只有风过叶片的沙沙声,顺着回廊望出去,竟连一个走动的人都瞧不见。 灵犀松了口气,捧起江牧云的手,挨个字写过去,算是说了一串话,“此处是偏院,平时便没有人来,只有那边的小楼上住着人。” 灵犀指指隔着大片绿树的一栋孤零零的二层木头楼,对江牧云点了点头。 江牧云放眼望去,只觉得那木头楼在晦暗的天光下除了老旧的木色,就只剩下浑身萧索了。 真是可怜。 当夜,江牧云早早歇下,睡着前惦记了片刻神秘的谢柏尧,却仍然没惦记出所以然来,禁不住瞌睡虫的叨扰,眼皮渐沉,便会周公去了。 江牧云再度醒来的时候,发现前胸后背皆濡湿一片,她伸手在背上一抹,摸了满手凉丝丝的汗。 她转头看一眼窗外摇晃的树影,正待重新睡去时,冷不丁听见窗外传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9 来细细的女声,似哀似怨。 那声音调不成调,拐着九曲十八弯,像是一把偏了音的琴,说不出的古怪晦涩。 江牧云翻身从床上坐起,正犹豫着要不要出门去瞧瞧是什么人装神弄鬼,外间的灵犀似乎是听见动静,打起帘子走了进来。 灵犀面上留着还未褪去的骇然,显然是被外头唱戏的女人吓得够戗。江牧云披起外衣,拍拍灵犀的肩头,示意她无须害怕。江牧云越过灵犀,正要拉门出去,却冷不防被灵犀一把拉住了袖子,这么突如其来的一下字,拽得江牧云一个趔趄,差点后仰过去摔个屁股蹲。 “怎么了?”江牧云眉头皱起,声音轻得像从两片纸中间吹出来的细风。 灵犀头摇得拨浪鼓一样,一手死死拉着江牧云的袖子,一手指指面前的门,灵秀的大眼中写满了惊恐。 “有人装神弄鬼,别怕,我去瞧一眼。”江牧云想掰开灵犀的手,哪知道小丫头看上去细胳膊细腿,力气却不小,江牧云愣是没甩开她。 江牧云叹口气,目光从她面上扫过,“为什么?” 灵犀却还是摇头,什么都不愿意“说”。 江牧云无可奈何了,她总不能使蛮力把灵犀推一边去,只好就着这个力道,把她拽到一旁,自己在圆凳坐下来,摊平了手,赌咒发誓不会一个箭步冲出去,这才让灵犀撒了手,乖乖去点上灯,沏了杯白水。 江牧云攒的瞌睡虫已经被赶的差不多,她捞起瓷杯哧溜溜喝着,目光停留在灵犀相互绞着的一双手上。 “你知道我来徐宅是干什么的不?”江牧云耐着性子问一句,话音落下,她又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这才发现方才那像被掐住喉咙的女声已经悄然消失了。 灵犀点点头,又借着摇头,好像除了这两个动作已没有别的能表达她的情绪了。 “我只是个外人,是来搭把手帮忙的。”江牧云把瓷杯稳稳放回桌上,口气里透着点年长者的语重心长,“至于能不能帮上,那就要看老天爷了。我虽无心探听贵府的私隐,但如果有人非要往我门前撞,我也不能忍气吞声。” 灵犀又摇起头来,这回倒是肯“开口”了,她在江牧云掌心中写道:“那是府里的人,老爷夫人将她关起来,不许旁人打听。” 江牧云想起徐夫人闪烁其词,心间疑问一划而过,而答案似乎昭然若揭,只待谁伸一把手,将上面那块遮羞布给扯掉了。 “不打听便不打听,好端端一宅子人,偏装得神叨叨的。”江牧云佯做不悦,拿眼神刮了灵犀下。 灵犀放下心来,端端正正向江牧云揖礼,满脸歉意。 江牧云掩口打个哈欠,“大半夜扰人清梦,困死了。” 她的抱怨落在灵犀耳朵里,懒洋洋的背影消失在灵犀面前的纱幔后。灵犀见她果真进去睡了,紧绷的肩背这才松懈,她转头看一眼紧闭的房门,神色间忽然腾起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来。 这一夜,江牧云睡的不踏实,徐夫人同样辗转反侧直到天明。她脑子里一直徘徊着江牧云漫不经心的几句话,她不禁害怕,假如姓江的失手了,没能成,那如同她性命要紧的心肝宝贝,还活得下去吗? 第7章 第七章 风清日朗,江牧云净面之后站在院里活动筋骨。灵犀站在屋檐下,看江牧云压腿觉得很有趣,觉得她虽然看上去和徐夫人年岁差不多,但却和徐夫人十分不一样,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江牧云边活动边琢磨能不能让灵犀去厨房弄点豆浆来,豆浆烧饼配咸菜,早晨美美吃上一顿,要是徐夫人那儿还是没动静,她就到东昌府的市集上逛一逛,看不能打听来谢柏尧的事。 她正想着,弯腰时头一偏,冷不丁瞧见院门口站了两个人,她动作一顿,直起身向来人摆摆手,“徐夫人,早。” 徐夫人不紧不慢跨进院门,吩咐灵犀帮忙把早饭码上桌,她看一眼旁边的江牧云,道:“原该昨儿就领江妹妹去见小女的,可是……恰逢我那表外甥来府上了,小女自幼与他交好,由他陪着一块许能……”徐夫人叹口气,“先不说了,江妹妹用些点心。灵犀啊,你等会儿引江妹妹到木楼去。” 灵犀顺从地点点头,自始至终都怯怯的样子,没敢抬头看徐夫人一眼。 江牧云在石桌旁边坐下来,看着精致的清粥小菜,没什么食欲,待徐夫人出了院子,便招呼灵犀一块坐下吃点,灵犀吓得赶忙摆手,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 “怕什么?徐夫人早走远了,这么一大桌,吃不完就浪费了,”江牧云探手把她拉过来,“一块吃点,非得我吃着你站着,不像话。” 灵犀被江牧云摁在石凳上,只好规规矩矩坐着,却没动筷子。 “徐府规矩大,我却没那么大的规矩,”江牧云把筷子塞进灵犀手里,“吃完才有力气干活,” 灵犀只好替自己盛了碗粥,夹起一块腌制的萝卜皮。 她十分安静,筷子和碗绝不碰在一块闹出声音,咀嚼时也很是文雅,要不是她作丫鬟的打扮,江牧云毫不怀疑同桌的是位大家闺秀。 江牧云边喝粥时想,这个徐府确实有点意思,堂堂的夫人说起话来欲言又止,词不达意,不会说话的哑巴丫头举手投足却是淑女做派。 不晓得徐夫人口中的表外甥又是个什么人? 小半个时辰后,江牧云揣着一颗活蹦乱跳的心,面上端出一派慈祥,打量着对面人模狗样的谢柏尧。 前几天“穷困潦倒”的谢公子摇身一变,变成了锦袍玉带的“谢少爷”,徐夫人的表外甥。 江牧云没想到,她前一刻还在琢磨怎么去找谢柏尧,后一刻这人便活生生站在眼前了。 谢柏尧看着江牧云,神色意味深长。 江牧云一碰上他的眼神,就知道这厮是认出她了,却还故意摆一副“小辈”的姿态,和她虚与委蛇。 一片翠绿环绕的木楼前,徐夫人踏上石阶,拿钥匙开了那木门上沉重的铁锁。 “随我进来吧。”徐夫人声音沉得像是要陷进泥里,谢柏尧转头看一眼江牧云,当先跟着徐夫人的脚步走进了木楼。 木楼里的窗户多数已被钉死,只留了向南的两扇气窗,既窄又高,沿着楼板透下被隔成一缕缕的日光。昏暗的光线铺在斑驳的地板上,与角落里渗出来的黑暗几乎无法抗衡。陈腐的霉味扑鼻而来,让原本精良的檀木家具尽数蒙上了一层灰败之色。 江牧云皱起眉来,谢柏尧面上亦是晦暗不明,徐夫人埋头在前面引路,然而一步步却走得既谨慎又沉重,好像踩上的不是木楼里咯吱作响的楼梯,而是通往阎王殿的台阶。 江牧云和谢柏尧跟着拾阶而上,终于在二层的一张躺椅上见到了徐夫人口中的“婉婉”。 徐婉瘦得好似一个没有重量的纸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10 片人,她听见动静,转头看过来时,一双大的突兀的眼中流转着些许光彩,却不是冲着她母亲,而是江牧云旁边的谢柏尧。 “表哥,你来了。” 她声音轻飘飘的,像一缕捉不住的风,尾音兀自摇摆着。 徐夫人毫无预兆地垂了泪,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着,半张着嘴,除了低抑的抽泣声,连半个字都难以说出来。 江牧云打量着徐婉,她的相貌确实像江流札记里记载的,是个普通人中的平凡人,没有突出的特点,没有让人一眼便能记住的地方。 她瘦骨嶙峋,一双手比枯树枝好不到哪里去。 “这、这是娘,请来为你画骨的……大夫。”徐夫人嘴唇哆嗦着,费了大力将这一句话从牙缝里挤出来。 谢柏尧心头翻腾起能戳破天的惊诧,那些曾经流传的传言在这一刻猛地砸在了实处,让无形的线忽然变成了实质。 江牧云暗叹一声,师父多年来挖空心思的隐藏到她这算是功亏一篑了,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徐夫人抹掉眼泪,“柏尧啊,这儿就、就交给你了。”话音落下,她就躲妖魔似的顺着楼梯蹬蹬蹬跑了下去。 江牧云一边惊叹于徐夫人在这把年纪上的行动力,一边不得不往前踏了两步,正正站在徐婉面前。 徐婉的眼睛如同一口枯井,一动不动地盯着江牧云,“你能帮我?” 江牧云唇角一翘,“这要看情况。” “不用看了,那边案上有画像,我要求不高,有个七八分像就能行。”徐婉只剩层皮包着的手指一指阴暗角落里的几案,淡淡道。 江牧云蓦地笑了声,“还是徐姑娘善解人意,令堂可是要求得一模一样。” 徐婉掀起眼皮,眼珠总算动了动,目光从头到脚扫了遍江牧云。 谢柏尧自始至终都沉默着,像根不发一言的人形柱,只有眼神在徐婉和江牧云之间逡巡。 江牧云从几案上拿起那张画像,借着钉死窗户的木板缝隙,看清了画上人的相貌。 是个貌不惊人的女人。 没有剪秋水的双瞳,也没有泛朝霞的双颊,只有一管算得上秀致的鼻梁和一张樱桃小口能引人注意。江牧云转头看看好像生命都被抽干了的徐婉,电光火石几案明白了徐婉想拥有的,并不是画中人的容貌,而是这个人本身所附带的其他东西。 “谢公子,”江牧云总算把目光投向旁边当摆设的谢柏尧,“木楼里光线差,并不适合画骨。要么把徐小姐换个地方,要么就把外面那些木板拆了。” 谢柏尧一双眼中噙着笑意,“这个就得看她的想法了——婉婉,你意下如何?” 徐婉没想到他会问自己,短暂的诧异之后,平静道:“我哪儿都不想去。” “那便拆吧,”谢柏尧手指从下巴上刮过去,“江姑娘,你有几分把握?” 江牧云轻轻舒了口气,“就像我对徐夫人说的,至多七八分。” 江牧云确实没什么把握,她手里只有这么一张画像,连真人什么模样都不晓得。当真把画像里的人脸套在徐婉脸上,哪里要高一分,哪里要矮一分根本无从确认,只能凭她对皮相下骨骼的熟悉程度来模糊判断。 她的手上功夫跟江流还有着拍马难追的差距,连江流都曾感叹不能透过画骨来创造出一模一样的两张脸,她又如何能做到? 因此,了解徐婉换脸的初衷恐怕比画骨本身还要重要点。 江牧云话音一转,道:“我此番来得急,有几种药材还未采买,谢公子能否与我一同去趟药铺?” “自然可以。”谢柏尧微微一笑,答应得十分爽快。 江牧云再看一眼徐婉,知道从她口中是问不出内情的。她现在就像是没有灵魂的一具行尸走肉,对周遭的一切都没多大反应,恐怕说破大天,她也就能给一个反应——要画骨。 江牧云是手上系着徐婉性命的人,徐夫人不敢怠慢,看她和谢柏尧并肩从木楼里走出来,又听谢柏尧说了拆木板和买药材的要求,明知道其中或许有异,却没能问出口来。 另一方面,江牧云觉得这看似雍容华贵的徐夫人内里实际比徐婉也没好到哪去,与她多说不如不说,因此一干废话都让谢柏尧代劳了,自己在旁边充当个吉祥物,等谢柏尧对徐夫人交代完,便和他一道从徐宅出去了。 出了那扇高门,谢柏尧和江牧云的心境都似稍稍有变。 谢柏尧负手走在江牧云不远不近的旁边,面上盛着和煦的笑,“你让玺合代传的话我晓得了,‘我师父两年前也是死于一个用五瓣白花做标记的刺客之手’‘我要去东昌府做一桩买卖,说不定能从东昌府得到什么消息’。没错吧?江掌柜。” 他后面缀的“江掌柜”仨字此时听来倒有几分玩味戏谑了,江牧云瞥他一眼,“原也没想到你们东昌府人人都是亲戚,否则也不会叫你认出我来。” 谢柏尧摸摸鼻子,心道他这是无意踩着她的尾巴了,难怪从见面她就攒着要蹿起来挠他一下的模样。 “如果不是玺合转告的消息,恐怕我今日还盘亘在顺德府,”谢柏尧轻叹一声,“既然老掌柜与我舅父一家子都死于同一人之手,那我与江掌柜就算同仇敌忾了吧?” 江牧云一拧眉,“还没什么都查清楚,怎么就同仇敌忾了?” 谢柏尧笑起来,“都说漂亮姑娘脾气大,看来是没错了。” 江牧云顶着又黄又干又多褶的一张脸,此时跟漂亮是不沾边的,但原本的江牧云的的确确担得起“美人”二字,只是这个美人与众不同,因不能在自己脸上“动手”,所以从不在意自己皮相的优劣,也就把旁人的夸奖当成耳旁风,呼呼一刮便过去了,从未往心里停过。 此时谢柏尧变相一句夸奖到江牧云耳朵里变了滋味,先入为主地觉得这厮话里有话,于是拿目光首先刺了他一下,接着问道:“你到底得罪什么人了?” 第8章 第八章 谢柏尧和江牧云坐在街旁面摊的雨棚下,一人叫了碗阳春面,江牧云多要了份咸菜,搭着面慢悠悠吃起来。 “没得罪谁,大概是流年不利,倒霉了。”谢柏尧隔了半天才答江牧云的话,却和没说也没多大区别。 江牧云被软乎的面条噎了下,“你的表妹徐婉是怎么回事,你顶着‘表少爷’的大帽子,总该知道一些吧?” 谢柏尧把咸菜叠往她面前推了推,又替她添回茶,这才道:“不是一些,是所有。” 江牧云有点意外,抬眼看他,“哦?我好奇,你说来听听。” “先把面吃了,然后我带你去个地方。”谢柏尧神色间藏了点神秘,忽然不肯把徐婉的事说破了。 江牧云借口出来采买药材自然是扯淡,想打听徐婉私事才是真心实意,听谢柏尧这么一说,也不跟他扯皮了,埋头随便扒拉几口,把面条捞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11 的差不多了,一抹嘴,对谢柏尧道:“吃好了。” 谢柏尧慢条斯理地吃到一半,看她狼吞虎咽的样子哭笑不得,正要起身结账,却被江牧云拦住了,“我来。” 谢柏尧没跟她争,好整以暇地看着江掌柜结了账,又打包了一份咸菜,等她转身过来时,他指指桌上的两只碗,问:“贿赂我的?” 江牧云一愣,旋即点头,“算是。” 谢柏尧遗憾地叹口气,“那方才应该上松鹤楼的,燕窝鸡丝汤和蒸驼峰都是招牌菜,你应该尝尝。” 江牧云:“……那我只能沿街乞讨着回顺德府了。” 谢柏尧这个人不露锋芒,看上去一副风光霁月的样子,活脱脱是世家公子的典范,只是自来熟的功夫十分了得,跟谁都能攀谈上一阵,最后还能落几句夸奖。 江牧云跟着他穿过街市,停在一幢叫“金兰台”的二层楼前。门外热情的伙计一见客到,立马眉开眼笑地上前招呼,江牧云一眼扫过去,看见招子上写着三五个曲目,其中一曲《故园》标的尤为显眼,后面缀着优伶的名字叫段秋慈。 谢柏尧对上江牧云眼中的疑惑,并未解释,只是扬了扬下巴,道:“多少人挤破头就为听段老板一曲——今儿还真是凑巧。” 江牧云微微眯眼,打量着楼里的人头攒动,又看一看意味深长的谢柏尧,没反驳,当先拔脚进去了。 谢柏尧在二层上选了既隐蔽又能把台上人尽收眼底的位置,伙计沏来一壶金骏眉并三小碟糕点置于桌面上。谢柏尧扫一眼桌上几个精致的盘碟,对伙计道:“劳驾再来盘瓜子吧。” 说完,看了看旁边敲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江牧云。 伙计手脚麻利,很快端了两碟瓜子上来,离开时候把隔断的布帘一拉,外间的嘈杂似乎就被薄薄一层棉布给盖了过去。 江牧云嗑起瓜子,把皮往旁边的空盘里一丢,问:“这位段秋慈老板,跟徐婉有关系?” “三年前,我的表姨丈徐老爷曾经请段秋慈到徐宅去为他贺寿,恰碰上徐婉不甚跌倒,便顺手扶了她一把。”谢柏尧添上两杯茶,慢条斯理道,“段秋慈俊秀风雅,徐婉倾慕于他也无可厚非。” 江牧云呷口茶,道:“才子佳人的故事好像自古便是如此,通常都有个糟糕的结局,叫人唏嘘。” “徐老爷早年为徐婉定下一门亲事,原本计划着按部就班将她送上花轿,哪知半路杀出个段秋慈。徐婉起初只是偷跑出徐宅到金兰台痴缠段秋慈,后来愈演愈烈,不惜私下散播谣言坏了自己名声,迫夫家退婚。此事之后,徐家就成了全东昌府的笑话。徐老爷一怒之下将徐婉吊起来打了一顿,只是这顿打没把徐婉怎么着,反倒让徐老爷一病不起,半年之后,他老人家便驾鹤西去了。” “……那段秋慈待徐婉又如何?”江牧云轻叩着桌面,心里觉得答案恐怕与她初时所想相悖。 谢柏尧道:“段秋慈原有一房夫人,几年前因病过世了。他守着夫人的牌位,一直未娶。” “原来是徐小姐一厢情愿,”江牧云垂眼看着从后台走出来的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木楼里那张画像,是段秋慈的亡妻吧?” “是。” 谢柏尧这边话音落下,那边段秋慈便开了嗓,唱起一段颇悲凉的曲调,讲的是战后流离失所的人再度回归故园的情形。 从江牧云的角度看下去,恰能看见段秋慈的眉眼和身段,她觉得这人浑身上下的忧郁儒雅之气恐怕是与生俱来的,跟他演的什么唱的什么全无干系。 江牧云看了片刻,偏头看向谢柏尧,“画骨之事不急,再拖几日如何?” “我也正有此意,”谢柏尧弯起一双眼,“在下和姑娘真是心有灵犀。” 江牧云:“……”看来这人除了满口半真半假的胡言乱语外,还有个特点——随时能在嘴上占个便宜。 起初怎么就没发现呢? 谢柏尧在江牧云的怒视下身心舒畅地喝了口茶,专心听曲去了。 江牧云心里还是存着疑惑,徐婉对段秋慈有情,段秋慈对她就当真无意么?假如段秋慈始终一副冷面郎君的模样,徐婉还会满脑袋坑地想画骨变成他先夫人的相貌?要果真如此,那徐婉这姑娘可堪痴情界第一女傻了。 “对了,”谢柏尧忽然开口,打断了江牧云的腹诽,“伺候你的那个小丫头,算起来是徐婉同父异母的小妹,可惜命不大好,表姨丈离世后,她便落到这般境地了。” 江牧云撑着额头,啧啧称奇,“从前话本上看来的大房斗二房的鸡毛蒜皮,全聚在徐宅成真人真事了,你们这些睡在金山银山上的人实在与众不同。” “不能一竿子扫翻一船人,”谢柏尧严肃地划清界限,“我跟他们不同。” 江牧云一挑眉,“恕我眼拙,没看出来。” 谢柏尧饮尽一杯茶,没反驳。 谢柏尧和江牧云在金兰台耗到金乌即将西坠才溜达着去药铺象征性地拿了几味药,谢柏尧打眼一眼,决明子、菊花、山楂、荷叶…… “江大夫,你这是要医什么毛病?” 江大夫摸一摸下巴,道:“这两日水土不服,上火又消化不良,嘴上已行将要起两个燎泡。” 谢柏尧:“……”所以她说画骨缺材料确实是扯淡来着。 两人往徐宅回的途中,谢柏尧道:“没想到画骨术当真存于世间,看来江湖传言也不全是胡扯。” “还是有些胡扯的,”江牧云抬头看着火烧似的晚霞,“据传画骨能随意更改容颜,将一个人变为另一个人。但实际上这其中有许多困难。碍于人头骨的不尽相同,并不能轻而易举地就做到彻头彻尾地变化。况且画骨有其弊端,一旦换了脸,就再不能换回来,倘若有朝一日后悔,那真是哭都找不着地方。” 谢柏尧扬眉,没想到她会道出这一番话来,“你是怕徐婉将来后悔才执意要问一问原由?” 江牧云道:“画骨术不同于易容,它是让一个人彻底地抛弃过去的自我,接受新的面貌。有人想摆脱丑陋的面容,有人想摆脱仇家的追杀,有人只想借此抛开不堪的过往。可相貌只是外在,并不是它改变了,那些根植在记忆里的东西就会变,同样的,也未必因为它改变了,旁人就会待自己多么不同。” 谢柏尧平淡地一笑,“可多少人还是贪恋着闭月羞花的相貌,为其痴,为其狂。” 江牧云拨开被风撩乱的碎发,“皮相终究只是皮相罢了。” 两人说着走着,便到了徐宅,谢柏尧将江牧云送到她住的偏院门外,才告礼离去,把礼数做的十分周全,半点挑不出毛病来。 灵犀像是盼着江牧云回来,见她进门便高兴起来,从她手里接过几个药包就要去冲水。 江牧云却叫住她,“我来之前,你在徐府是伺候谁的?” 灵犀一愣,旋即低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12 下头,走到江牧云跟前翻开她的手掌,写道:“伺候过夫人,但夫人嫌我粗笨,便让我去厨房帮工,后来伺候过一阵住在木楼的小姐。” “昨儿个大半夜里唱戏的,可是木楼那位?”江牧云在金兰台听着段秋慈的唱段觉得耳熟,细一思量,乍然想起是前一晚“鬼哭鬼叫”。 灵犀迟疑着点点头,面上神色十分惊恐,看样子是被徐婉吓得不轻。 江牧云叹口气,疑心这位徐小姐怕是要逼疯自己,琢磨半天,问灵犀道:“她那处晚上可有人伺候着?” 灵犀低头写道:“从前是有,后来夫人就不让留人了,只一日三餐按顿送去。” “那我收拾东西搬过去,跟她住几天,”江牧云想了想,“你也来。” 灵犀摇头,从里到外都透着“我不要”仨字,江牧云嘿嘿笑了两声,把“恶毒老太”的角色扮演得很彻底,干脆拉着灵犀,拎上自己压根没拆开的包袱和木箱,昂首阔步往不远处的木楼过去了。 第9章 第九章 徐婉住的木楼被拆掉了封在窗户上的木板,总算重见天日,只是此时月上中天,朦胧月华下,还是萧索异常。 徐婉把藤椅拖到了窗口,坐在低矮的窗下嘤嘤唱起《故园》,灵犀缩在临时搭在地板上的被褥里,把自己卷在薄被里不肯露头。 江牧云听得起了满胳膊鸡皮疙瘩,起身执起油灯,蹬蹬上了二楼,看着形容枯槁的徐婉。 清冷的月光罩在徐婉形销骨立的脸上,一对颧骨堪堪要戳破脸皮似的耸立着,在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 江牧云看了她片刻,沉声道:“你这么夜夜唱,除了把你娘唱的魂飞魄散,夜不能寐外,我实在想不到还有其他用处。” 徐婉声音弱下来,转头看看在昏黄光晕下面容蜡黄憔悴的“江老太”,哼笑了一声,“你年少时就没倾慕过谁吗?” 江牧云为难地回忆了番,还真没有。 “你爱慕段秋慈,不惜为他画骨改颜,可万一你换成他先夫人的脸,他仍不愿与你双宿双栖,你待如何?”江牧云拉了张凳子,将油灯随手放在地上,离着徐婉不远不近地坐下来。 徐婉深吸口气,提了提嘴角,神色间藏着几分惨淡,“不试一试,怎么能知道。” “破釜沉舟的勇气倒难得,”江牧云手指叩着膝盖,捻了捻轻薄的中衣,“我师父曾为你祛过伤疤,却未真正为你画骨。你可知以药水金针改变骨骼,再削去皮肉贴合面部要承受怎样的痛苦?” “你用不着替我娘吓唬我,”徐婉露出个轻蔑的笑,“你就是个走江湖的生意人,我出钱,你拿钱,你把该办的事办妥,说这许多作甚。” 江牧云掸掸衣裳站起来,“我是怕你哪天后悔了,届时我又不能把你的脸改回来,传出去岂不砸我招牌?我给你三日时间,你吃饱喝足,要去见段秋慈便去见,三日后你要还是铁了心画骨,我便拿钱办事。”她俯身把油灯重新捡起来,“那出《故园》你就甭唱了,段老板唱的是百姓流离失所的凄苦,你唱的是女鬼喊冤,大半夜搅合一院子人不得安宁,于心何忍呢。” 徐婉皱起眉来,上下打量着江牧云,张张嘴想反驳她,却被江牧云一摆手给噎回去,“不用跟我抬杠,我没打算拿你当心肝捧着哄着,说的都是大实话。实话难听,你听得进去便琢磨一二,听不进去便从耳朵里倒出来扔了,不强求。” 徐婉从小被爹娘捧在手心里长起来,纵然后来被她爹骂过打过,但那也是成人之后的事了。童年里的徐婉是没受过委屈的,是以性格上就被养得有几分“说不得”,此番江牧云劈头盖脸的几句话让她活像被扇了两个大耳光似的丢人,当下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吭气了。 江牧云满意地下了楼,回到她的铺盖卷那裹一裹薄被,熄了油灯,片刻便沉入梦乡。 徐宅难得有了一夜安生,转天晨起大伙纷纷精神矍铄,徐夫人领着两个丫鬟从厨房搬了各式点心包子码进了木楼里。 徐夫人脸上终于有了零星的光彩,她几度犹豫,还是在江牧云啃包子的时候开口问道:“不知道江妹妹是用了什么法子,劝说婉婉的?” 江牧云被包子噎了下,心想总不能说是恶言相向,挖苦讽刺,那徐夫人八成要把她撵出去。 她放下包子,高深莫测地笑了声,“徐小姐这乃是心病,都说心病还需心药医,夫人一味把她锁起来自然是没用,越是关着她,她越是要唱反调,倒不如顺着她去。没了父母这一重阻力,她或许能清醒点。” 徐夫人放下筷子,又掉了眼泪,江牧云叹一声,从她进徐宅到今日,徐夫人每见她一回便要哭一回,大约是苦楚攒的多了,稍稍一碰就要溢出来。 “江妹妹有所不知,我这也是没办法。我家老爷不在了,如今这里里外外就剩下我一个,我不这样看着她,天晓得她还要出去惹什么祸端。”徐夫人一双眼睛从里红到外,手里的帕子不停抹着眼角,“老爷就是为婉婉才给气的重病……家门不幸。” “既然如此,那我倒不明白了,”江牧云偏头看着徐夫人,“夫人又何故要请我来东昌府为徐小姐画骨,关她一辈子就是了。” 徐夫人叹出口漫长的气,“这一年多来,她整日寻死觅活,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我只怕留不住她这条命……不管怎么说,能活着就行。” 江牧云正要开口,余光却瞥见一个人影从翠竹后闲庭信步地绕过来,她拿起包子堵上自己的嘴,看谢公子风度翩翩地踱进来。 徐夫人赶忙抹干净了泪痕,招呼谢柏尧坐下,随后又嘱咐几句便离开了,留下孜孜不倦啃包子的江牧云和谢柏尧大眼瞪小眼。 灵犀被江牧云支到一边去歇着,往日伺候徐婉的丫鬟此时更是站的老远,似乎半点也不想跟徐婉扯上关系,只要有人能看着她主子不从木楼上蹦下来,她就远远观望着便可以了。 江牧云喝了半碗粥,把包子咽下去,纳闷地看一眼谢柏尧,“我说谢公子,你这个表少爷来的还挺勤啊?” “怎么说我也是做兄长的,不能不关心。”谢柏尧把玩着他特意带出来的扇子,道,“再者,江掌柜是贵客,把你晾在一旁岂不有失礼数。” 江牧云被他灌了满耳朵胡扯八道,懒得跟他掰扯,话锋一转道:“徐婉这事倒没那么打紧,不如你跟我说说谢宅死的那十二个人和曹员外一家的死因?” 谢柏尧“啪”一下展开扇子,摇了一摇,“眼下只知道我家里死的人和舅父一家子确是死在同一个人手里,可老掌柜死在两年前,已经无迹可寻,难说是不是相同的凶手。” “他们都用五瓣白花标记,就算不是一个人,也有脱不开的干系,”江牧云垂眼看着鞋面,“我师父只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13 是个手艺人,我想不出什么人有什么理由非要杀了他。” “谢家和舅父也只是清白的生意人,除了得罪过同行,实在没招惹过江湖人,”谢柏尧微微一笑,“瞧吧,说着说着便无解了。” 江牧云跟着他笑起来,“谢公子到现在还跟我打哑谜啊,太没诚意了。” 谢柏尧替她又添了半碗粥,“再吃点?” 江牧云:“……” 她喝着粥,边琢磨要撬开谢柏尧的嘴确实不在一时。可关键这厮到底在忌讳什么?兜着圈子就不愿意说句真诚的大实话。 江牧云狐疑地看他一眼,谢柏尧一副君子坦荡荡的模样,丝毫不在意,被盯了片刻,才道:“来时听说你把婉婉劝住了?” “我是让她去见一见段秋慈,”江牧云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谢柏尧眉峰挑起,“表姨母同意了?” 江牧云点头,“同意了。” 谢柏尧对她竖起个大拇指,由衷地称赞了一番。 江牧云觉得谢公子多少有些虚情假意,恐怕这法子他一早便能想到,只是懒得提罢了。 徐婉不想像个女鬼似的去见心上人,打从听了江牧云的话之后,窝在木楼里勤勤恳恳填饱肚子,睡足觉,白天里还肯让丫鬟把藤椅搬到外面去晒晒太阳,与之前判若两人。 江牧云暗想,如果徐夫人和徐老爷早些放下所谓的“脸面”,或许徐婉不至到如此田地。只是造化弄人,这世上原本就没有“如果”二字。 谢柏尧这两天每每是一大早便踏进徐宅,到日头偏西才离去,和江牧云算是形影不离,后来还热情地邀请江牧云到谢宅去小住几日。可江牧云总觉得其中有诈,怀着“姓谢的总是图谋不轨”这种不健康的心态,暂时婉拒了。 江牧云从谢柏尧口中打听到徐宅的一些“闲事”,谢柏尧说自打徐老爷死了以后,徐家的生意就表面上由他儿子管着,实际却由徐夫人操持,而徐老爷留下的三房小妾则日子过得一日不如一日,噤若寒蝉地活着。 江牧云禁不住唏嘘,借机又嘲讽了一番谢柏尧。 转眼到了第三日,徐婉的精气神勉强养回来几分,乍一看虽还是瘦的触目惊心,但比起前几日却能像个人样了。 江牧云替徐婉打理妆发,边束发边问:“要是段秋慈一心一意要做个冷面郎君,可别怪我不帮你。” “你这人说话怎么不算数了?”徐婉对她翻个白眼,“前两日分明还说是听我的。” “我听你的谢表哥说了不少你过去的‘趣事’,难免觉得你还是个心不定的小丫头,和那些三五岁吵着要糖吃的幼童没多大区别。”江牧云板着她的头在铜镜前左右照照,“我的画骨术就是你想要的‘糖’,不给你就一哭二闹三上吊。果真让你拿主意的话,保不齐转天就能后悔。” “你懂个……什么?”徐婉生生把到嘴边的“屁”字给咽了回去,原本还挺有气势的一句质问愣是高开低走,没了劲道。 “我是不懂情爱这个‘屁’,”江牧云打量打量她脸上的妆,伸手拍掉点惨白的粉,道,“出门吧,你表哥发毒誓说要拖住段秋慈,无论如何要与你见一面。” 那一边,江牧云和徐婉在徐宅后门登上马车。这一边,金兰台的厢房里,段秋慈文弱得好似用一根手指就能推倒,谢柏尧打着折扇在他房里与他隔着张八仙桌坐着,一柄朴素无华的长刀安静地躺在桌面上,藏在刀鞘里的利刃不偏不倚正对着段秋慈。 江牧云和徐婉进门的时候,正瞧见桌上那一柄长刀。江牧云没想到谢柏尧说的“拖住”是这么个拖法,徐婉的怒火简直就要从头顶冲出来,江牧云趁这徐婉冲上去手撕谢柏尧之前,赶紧把始作俑者并凶器两个带离当场。 两人出了门,谢柏尧一指搭在墙边的梯子,江牧云心中了然。于是谢公子和江掌柜便一前一后爬上了房顶,揭开瓦片把耳朵凑过去,光明正大地偷听起来。 第10章 第十章 江牧云发现她和谢柏尧在听墙角这事上达成了高度一致的默契,两人屏息凝神,听着下面徐婉和段秋慈对话。 徐婉道:“你说你忘不了亡妻……我知道你是为搪塞我,信口胡说的。” 段秋慈幽幽叹一口气,“你走吧,我不能也不想和你有什么瓜葛。” “你骗人,”徐婉声音忽然拔高,“那日你醉酒,你明明说、说舍不得我,为何转脸就不认账了?你思念亡妻,那我便换一张你亡妻的脸,看你还能拿什么理由来赶我。” “别胡闹!”段秋慈不退不让,执着地轰徐婉,“什么换脸,你疯了不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随意抛弃!” “我没疯!段秋慈,我为你已然连脸面都不要了,还会在乎‘身体发肤’?”徐婉哼笑一声,“我知道你是怕我娘报复你,让你在东昌府无立锥之地。你怎么就如此懦弱,难道为了爱人牺牲不值得吗?” “戏班里老老小小都指望着我,我怎能为了情爱之事就置他们于不顾。”段秋慈哀哀叹一声,“徐小姐,你我这一世已是有缘无分,你何必强求。再者那换脸之说实在是无稽之谈,莫要再提。我那发妻与我乃是青梅竹马,是时时不敢相忘的,我宁可此生守着她的牌位度日,也不会与你有何牵扯,你走吧。” 江牧云和谢柏尧齐齐转头要从房顶上的洞往下偷瞄,“咚”一声低低的闷响,俩人脑门撞脑门,江牧云揉着额头龇牙咧嘴,对着谢柏尧目露凶光,“你是换了铁脑门么,真疼。” 谢柏尧看着她额头的一片红,忍俊不禁,“谁叫咱们偷听偷窥,兴许是老天降下的报应,你看这个……” 屋里两人似乎又说了什么,江牧云赶紧伸手捂上了他的嘴,“嘘、嘘,别打岔,继续听。” 谢柏尧轻轻吸了口气,江牧云手指上似有似无的一股清香悄然钻进他的鼻腔里,像是羽毛划过心尖,又轻又痒。他愣了一瞬,继而在心湖泛起涟漪时察觉到一丝尴尬。 江牧云没留神自己的手干了什么事,直到被谢柏尧轻拿轻放地送回她身旁,方才想起情急之下的动作,脸颊微微一红,掀起眼皮来瞪了他一眼。 谢柏尧被瞪得莫名其妙,揉揉因为一时尴尬而僵住的脸,干脆舒展身躯枕着手臂躺在了屋顶上,放弃了“偷听大业”。 江牧云没理会不争气的战友,保持着扭腰的姿势接着听——此时屋里两人的声调已不用她费力去听,那架势简直能冲破屋顶的小洞喷涌出来。 徐婉拖着哭腔道:“我爹因为此事已不在了,我娘把我关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一年多,难道我为的只是你这番薄情寡义的说辞?” 段秋慈蓦地笑了声,听来十分惨淡,“你是富贵人家的掌上明珠,我只是个戏子,高攀不起。” “你莫要与我这般说话来气我,我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14 来只为告诉你,无论如何,我都要与你一起。”徐婉抽泣着,顿了顿,磨着牙道,“你便等着瞧吧。” 她话音落下,片刻之后只听“咣当”一声,江牧云赶紧从揭开瓦片的小洞中看出去,发现是徐婉摔门而去。 “徐婉走了,”江牧云推了把谢柏尧,“你挪挪,让我下去。” “小厮就在门外候着,出不了事,”谢柏尧没动弹,顺手挡了江牧云一下,“别急,在这坐会儿。” 江牧云一皱眉,反手先把瓦片盖回去,转回头来低声道:“表少爷,现在不是坐下来看云彩谈人生的时候。万一徐婉冒傻气去投湖,你我怎么和徐夫人交代?” “她哪里会去投湖啊,”谢柏尧枕着手臂偏头看她,嘴角轻轻翘起,“她还等着你为她换一张脸,来让段秋慈改口,娶她过门呢。” 江牧云长吁口气,“你这个表妹,到底是痴情还是死脑筋?” 谢柏尧:“既不是痴情也不是死脑筋,还是那句俗话,得不到的永远有着胜过其他的好,只要没握在手里就抓心挠肺地想要。” 江牧云没表态,良久,谢柏尧问道:“段秋慈的话你也听见了,还要为她画骨吗?” “画,为什么不画?”江牧云伸个懒腰,离着谢柏尧几尺躺下来,“出门之前我确实不想接这单生意了,因多少觉得徐婉还是幼儿心智,忒任性。但方才听了墙角之后,我便改主意了。倘若我不为徐婉画骨,她又得不到段秋慈,那她只会恨我,如此一来,段秋慈恐怕会成她这辈子都好不了的疤。把她想要的都给她,没了借口和理由,她才会睁大眼睛看清楚这个男人。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谁都跑不了。” “江掌柜,你有点不厚道。” “谢公子谬赞。” 一个多时辰后,谢柏尧和江牧云回到徐宅。 徐夫人站在木楼外,脖子都抻长了三分才把二人盼回来。 谢柏尧是谢宅的少东家,江牧云是徐婉要倚仗的“能人”,徐夫人虽揣了满腹怒火,但面上还是端得四平八稳,没把责备的话喷出口。 徐婉在木楼里哭得惊天动地,摔东西的动静此起彼伏,徐夫人眼睛眉毛都像着了火,拉着江牧云不肯撒手,一口一个“江妹妹”叫的江牧云心惊肉跳。 徐夫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个从二层上飞下来,四分五裂的梅瓶,“江妹妹啊,我听你的让婉婉去见了那戏子,怎么这一回来没好反倒又糟了呢。” “因为那姓段的戏子不愿与徐小姐好,把她给赶出了金兰台,”江牧云露出一丝笑,“段秋慈他怕,怕夫人将他的戏班子赶出东昌府,让他无处立足啊。” “这、这说的是哪里话……”徐夫人僵了下,旋即抽出手来,抚了抚一丝不苟的鬓发,“是那姓段的不识抬举。” 江牧云打量她一眼,话里没客气,“段秋慈至少要先不饿死才能娶妻,假如饭碗都端不牢,就算给他个仙女儿他也不敢接着。” 徐夫人秀眉一蹙,“江妹妹,你怎的替那戏子说起话了?” “夫人莫动怒,我是就事论事罢了,”江牧云摆摆手叫来灵犀,对徐夫人道,“我先回偏院去候着,等徐小姐不闹了,夫人可随时差人过来。” 徐夫人犹疑地打量着她,“那画骨之事……” 江牧云揖一礼,“全凭徐小姐意愿。” 徐夫人看着江牧云和灵犀离开的身影,压制着的怒意开始沸反盈天,对江牧云是能怒不能言,但她旁边的灵犀却是能打能骂的撒气筒,一时间,徐夫人望出去的眼神仿佛化作一把把小刀,向着她尤为厌恶的灵犀一股脑射过去。 她暗自思量着,待江牧云一离开徐宅,便寻个由头教训徐灵犀一顿。 江牧云这厢和灵犀离开木楼,转头才发现灵犀额头已见了薄汗,江牧云把全身上下找了个遍,这才摸出来一条被搓成抹布条的手帕递给灵犀。 灵犀感激地接过去,展开江掌柜的抹布手帕,擦掉了汗珠。 “怕徐夫人?”江牧云拉着灵犀在石凳上坐下来,“我听你家的表少爷提了提你的身世……倘若有机会,你愿不愿和我回顺德府去?我在顺德有个棺材铺,铺子里的小伙计和你年纪相仿,在棺材铺虽比不得徐宅里锦衣玉食,但……” 江牧云话还没说完,就被忽然一下“噗通”跪地的灵犀给打断了。 “小丫头这是干什么,”江牧云撑住灵犀的胳膊,制止了她行将要磕下去的头,“你爹娘都不在了,我打量着你留在徐宅也是受欺负,便想问一问你的意愿,既然你愿意,那回头就随我回顺德吧。” 江牧云把灵犀扶起来,摸了摸她的头顶,灵犀痛哭失声,不知是何勾起她潜藏已久的伤怀,那努力克制着的啜泣声和源源不断的眼泪让江牧云想起刚捡回玺合的时候。 诚然,江牧云想带走灵犀除去难得发作一回的同情外,还有另一重考虑。她思量着既然要开山立派把画骨术传承下去,那总不能满大街地贴告示招徒弟,那样难免会失去神秘感,搞不好还会把师父的仇家惹上门。 灵犀小丫头机灵聪慧,且无父无母,无牵无挂,兼之又善良敏感,实在是大弟子的不二人选,何况顺德的家里头,玺合成天一个人闲得发毛,给他找个伙伴也不失为个乐事。 江牧云越想越觉得无比合适,看向灵犀的目光中莫名多了几分老辈人的慈爱。 另一边,徐婉在拆房子似的动静中忽然安静下去,直到第二日日上三竿,她才拖着满身疲惫从木楼里走出来。 徐婉顶着一双比核桃还要大两圈的眼泡,对着在门外守了她一整夜的徐夫人道:“娘,请那画骨的江大夫过来吧,我要画骨。” 徐婉把嗓子哭得粗嘎难听,徐夫人一下子又垂了泪,伸手想去摸一摸她的脸,却在指尖还没碰到徐婉时,就被她下意识地躲开了。 徐婉把手搭在眉骨上,看着清朗的碧空,无神的眼睛被日光刺得眯缝起来,她缓缓舒了口气,想着,就这样吧,不争了。 第11章 第十一章 徐婉躺在她素来躺惯的藤椅上,江牧云坐在一侧,手指在膝盖上“哒哒”敲着。屋里药香缭绕,徐婉昏昏欲睡,她撑着即将耷拉下去的眼皮,对江牧云道:“别弄错,不要她的脸了,就要、就要国色天香。” 江牧云“啧”了一声,“你这底子不算上乘,赛西施比貂蝉是没戏了,勉强比现在强点吧。” “你……”徐婉瞪了瞪眼,还没等“你”出所以然来,便眼皮一耷,睡过去了。 江牧云手拿银刀金针,在她脸上比划了几下,对旁边灵犀招招手,“把写着‘无色’那支瓷瓶给我。” 灵犀小心谨慎地在繁杂的瓶瓶罐罐中拿出“无色”,又确认了几遍才递给她。 江牧云在徐婉下颌骨处切开小口,以金针导入“化骨”的“无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15 色”,她叹口气,画骨之术说到底其立足的基础还是在人本来相貌上,要将一个“丑八怪”变成“大美人”几乎是不可能的,期间不但要数次调整,还要忍受常人所难承受的痛苦。 徐婉虽不丑,但要达到她所想象的那种美轮美奂也难如登天。 灵犀看着鲜血涌出的伤口,抿唇侧目,不忍再看。江牧云余光里瞥见“大弟子”的动作,自然不能轻易放过,轻咳一声道:“灵犀,来看看。” 灵犀小脸皱巴成一团,强忍着血腥味凑过去,只听江牧云道:“徐婉的下颌骨过宽过方,鼻梁不够提拔,颧骨过高,这三个地方都是要改的。至于改多少,如何改,这在棺材铺里都有师父的札记记载,还有师祖传下来的图谱,待回顺德府,你要熟读。画骨术不同于其他大夫望闻问切医病,它几乎都是要到骨到肉的,不见血不可能。怕血这个毛病,克服一下。” 灵犀愣了愣,瞪大了眼睛,这才晓得江牧云前一晚说要“收徒”不是闹着玩的,灵犀心里一颤,眼里蓄了泪,差点又要跪下给她磕头。 江牧云转头打量她一眼,“你这个丫头啊……把眼泪擦了,站在旁边看好,帮我把药分清,” 灵犀用力点点头,强忍着见到血的不适,睁大眼睛在旁边仔细看着。 江牧云一时觉得心中甚慰,暗道她的“大弟子”比玺合那小子有出息。 她想着,手下不停,已在徐婉的鼻侧分别切开两条小口,将药水注入。静待了片刻,在江牧云正要下手推骨时,徐婉慢慢睁开眼来,她眉头蹙得极深,似是不耐脸上伤口的疼痛。 江牧云轻轻一勾唇,“醒了?我正要开始,你忍着点,可半分不能动,一动,你这脸就歪了。” 徐婉下意识想点头,可这么稍稍一挪,才想起来她整个人都被江牧云绑在了藤椅上,尤其是头部,被两根带扣眼的宽皮条死死固定住。 徐婉心里冒出一丝恐惧,她紧盯着江牧云手里的金针,动了动嘴唇,想问什么,却没发出声音。 “哦,这个啊,待会儿全部都会扎在你脸上。”江牧云龇出一口白牙,晃了晃手里的金针,“你现在后悔有点晚了。” 徐婉别开眼去,仿佛看不见那细长的针就能不存在般,咬着牙道:“我不后悔,动手吧。” 江牧云看着神色如上刑场的徐婉,手下没犹豫,下针稳准快,在两颊、两腮呈横纵交叉将针尽数插下去。徐婉双手紧紧地抓着裙摆,指甲隔着绸缎深陷掌心,她手指颤抖着,眼睛瞪得铜铃大,死不瞑目似的盯着房顶。 “放松点,你表情这么狰狞,等会儿左右脸不一样大别来赖我。”江牧云边说着,十根灵活的手指便覆上徐婉的颧骨,毫不留情地推下去。 剜肉挫骨的痛让徐婉止不住打起抖来,尖叫卡在她的喉咙里,怎么也喷薄不出,悔意一点点攀上她的心尖,她终于知道江牧云先前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连半个字都没诓她。 “我大概是疯了。”徐婉想着,无望地落泪,江牧云一眼瞥见,喊一声旁边的灵犀,“把她的眼泪擦掉,待会儿进伤口里就彻底没救了。” 灵犀猛地被点名,先是吓了一跳,旋即反应过来,赶紧拿着干净的薄棉布哆哆嗦嗦过来把缀在徐婉眼角的泪给揩掉了。 徐婉的脸已十分恐怖,似乎每一个五官都在错位。江牧云皱起眉,她下手的手感不对,徐婉的骨头被动过了……可师父却并未记在医案中,怎么回事? 江牧云沉下心来,没理会徐婉神色间彻骨的悲凉,她细细摸索着,沿着她的颧骨到鼻骨最后到下颌骨,每一处都不对劲。 自江牧云出师,还从未遇到过如此棘手情况,倘若一个力道不对,徐婉的某块骨头就可能保不住了。 怎么办? 数个念头在江牧云脑海里闪过,她缓缓闭上眼,手上力道微松,回想着师祖所绘的头骨图……若下颌骨过薄,轻则脱臼,重则易碎……画骨术可一不可二,重复为之则危矣。 江牧云倏地睁开眼睛,双手重新动起来,极轻慢地沿着徐婉的下颌骨滑下去,收尾时喟叹一声,“灵犀,把‘凝香’拿来吧。” 灵犀不明就里,只看江牧云神色变了几变,她说不出话,此时更不敢问,慌忙转身去木箱里找出白瓷瓶的“凝香”,递给了江牧云。 徐婉正痛的撕心裂肺,瞥见江牧云目光有异,嘴唇一动便想发话,江牧云伸出两指在她嘴唇上一压,道:“别吭声,脸会歪。” 徐婉满心懊恼,只好拿眼神剜了江牧云一下,无奈江掌柜脸皮该厚时便厚得如铜墙铁壁,她那一点点威胁比拿着两根鸡毛扫过去还不如,压根没对江牧云有何影响。 半个时辰后,江牧云撤了徐婉脸上的金针,解了捆着她的绳子和皮带,摆摆手让灵犀将铜镜捧来,举在徐婉面前,“妥了。” 徐婉盯着镜子里那个熟悉的面孔,须臾之后惊叫起来,尖利的声音简直要戳破屋顶,她疯了般把江牧云推开,夺过她手里的铜镜狠狠掼在地上,“砰”地一声巨响之后,她嘶哑着嗓子,一双通红的眼睛怨毒地瞪着江牧云,“你这个恶毒的女人,让我受了这样的折磨却未替我修改半分容貌,我要杀了你!” 她尖叫着,便向江牧云扑过来。 江牧云仗着那点三脚猫的轻功往后一掠,四平八稳地落了地,皱起眉来看着徐婉,“你几年前已动过骨头,可你却隐瞒我,如今能保住你的脸便阿弥陀佛吧。” “你撒谎,我没有!”徐婉歇斯底里地喊着,待要再扑来时,却被一个人猛地一拉险些跌倒。 江牧云抬眼一看,绷着脸对谢柏尧点点头,“来了。” 徐夫人喘着粗气跟在谢柏尧后面,往日里还能端得出的富贵模样已荡然无存,她呆滞的目光从伤口崩出血丝的徐婉身上扫到了江牧云身上,讷讷道:“江妹妹,我婉婉……这、这是怎么回事?画骨失败了?” 江牧云长吁口气,“我师父数年前已为她画骨,可医案上却没记载,只记了为她祛疤的详细情况。徐夫人,画骨用药种类繁杂,如果我不能知道徐婉的确切情况是不能为她画骨的。师父没记载自然是他有错在先,可徐婉样貌改变,你应该是清楚的。况且九爷来信时明说是主顾脸歪了,要修补修补,可我此番来,看到情况并非如此。原以为是徐婉状况特殊,你不便在信中详说,我便未追问,可如今看来,似乎还有隐情?” 徐夫人一时哑然,“这、这我不知。当初是老爷、是老爷请的江大夫。” 江牧云打量她一眼,又看看徐婉,“你从前的脸是什么样,你也不晓得吗?” 徐婉浑身打寒战似的一抖,抬眼看向江牧云,“我、我就是这样的。” “其实我师父留进医案的小像便是你画骨之后的样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16 貌吧?”江牧云道,“既然你不愿说,那我便来猜猜,我猜师父的医案大概被改动或者替换过。至于是谁动的手脚就不好说了,你爹和我师父都已不在人世,这时候诋毁二老不厚道,权且不给他们泼脏水了。这个假定动过医案的人,大约把你曾经的容貌当成污点,挖空心思要让它‘灰飞烟灭’,所以才有了后来那一张小像——表少爷,你表妹从前什么样,你也不知道吗?” 谢柏尧没想到躺着也能被插两刀,只得苦笑一声,“我曾有两三年未住在东昌府,待我回来时,她已是这般模样……都说女大十八变,是以并没放在心上。” “姓江的,你快别胡扯了,江老先生为我画骨时可没如此痛过,明明是你没本事,却还赖在我头上,”徐婉啐了一口,“不要脸。” 江牧云一蹙眉,倒没立时怼回去——徐婉这句话没撒谎,不管是先前吓唬她时还是方才画骨时,她神色间的恐惧都不似装出来的。 那便只剩一种可能,是师父江流用了不为人知的手段。 婆娑丹?江牧云不禁冒出一个古怪的想法来。 可那玩意是自师祖以来就不曾用过的禁药,它虽能抑制疼痛,但用量难以把握,一旦有分毫之差,闹出人命也不稀奇。 师父那样谨慎的人,断不会冒险。 徐婉口中“不要脸”的江牧云把这仨字贯彻到底,在她还不顾风度破口大骂时,江牧云已经蹬蹬蹬下了楼去,灵犀只怕徐夫人迁怒,快手快脚收拾起木箱,追上江牧云的脚步,也跟着离开了。 江牧云脑海里腾起一个无解的疑问,而那本行将翻烂的医案里,又会有答案吗? 第12章 第十二章 谢柏尧站在偏院里气定神闲地观摩被藤蔓缠绕的花架,江牧云坐在石凳上来回翻看江流留下来的医案。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医案被江牧云“啪”一下合上,谢柏尧转头看她,“怎么,有头绪了?” 江牧云摇摇头,“从‘病况详述’中看不出半点线索,现在只能靠猜——徐婉怎么样了?” “气急败坏,摔东西骂人,还出手打了一个小丫鬟。”谢柏尧淡淡道,“我的表姨母就这么一个软肋,还让你戳个正着。不过当年的事恐怕确有内情,否则她早该来找你算账了。” “真相往往是最直白最简单的那一种,就像我师父的死,你舅父的死……”江牧云话音一转道,“徐婉从前丑得惊天动地吧?九成是有人不想让她活得‘不光彩’,所以就改了医案。如今徐婉想再换张脸,他们便想故技重施,可惜隔行如隔山,并不晓得画骨的规矩,白白遭一场罪。” “这桩事如今忙活到一半,你接下来有何打算?”谢柏尧垂目看着江牧云,问道。 “徐婉的脸,画骨是不成了。”江牧云叹口气,“我自己几斤几两重我心里有数,她眼下的情况……我是没法子了。” “没法子你也得给我想出法子来,你如今这样说,不光是砸你的招牌,也砸了他九爷的招牌。”徐夫人站在院外,打断了江牧云的话。 江牧云抬眼扫过去,目光凉飕飕的,“照夫人这样说,就是不顾令千金死活,也要得到一张不属于她的脸?” 徐夫人踩着重重的步子走进来,每一步都好像要踩上江牧云脖子似的恶狠狠,“婉婉已经不要段秋慈那短命妻的脸了,你还有何为难?” 江牧云逆着光打量这位风韵犹存的贵妇人,“实事求是地说,像徐小姐这样想从凡人变成天仙的女人不在少数,可即便成了仙女儿又能如何?留得住段秋慈吗?” 徐夫人嘴唇方才一动,眨眼又抿紧了,沉默片刻才道:“你一个江湖上的生意人,本来就该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只要婉婉能活的舒心,别的……大不了我将那姓段的绑来。你不是想让那贱婢与你回顺德府去?只要你为婉婉达成心愿,我便应了。” “啧,”江牧云叩着石桌的手指一停,“那便听夫人的,明日辰时一刻,老地方。” 徐夫人的一口气颤巍巍收了回去,憋得不舒服,她原以为还要和江牧云掰扯几句,至少要把这股邪火撒出来,却没想她才一出灵犀这张牌,江牧云便松口了,让她只得“退回去”。 末了,徐夫人狠狠地剜灵犀一眼,才转身走了。 谢柏尧还是赖着不走。 江牧云懒得搭理他,让灵犀取来笔墨,铺开一张纸,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轮廓,细一看去,正是徐婉的脸型,形貌一分不差。 江牧云在画上“徐婉”的脸上缓缓勾出几条线,皱起眉对着细细的线出神。 谢柏尧没打搅她,坐在旁边专注地烹茶,茶香袅袅,一股股往人鼻子里钻。 江牧云吸口气,胸肺间立时被清冽的茶香塞满。 她在脑海里构筑了一个徐婉的骨相,回忆着前一次摸下去的手感,两手掌心相对,在空无一物的虚空中随着想象一点点移动,仿佛触摸着徐婉的面庞。 成败只在一线间,哪怕不能,也得硬着头皮“能”。 江牧云倏地睁开眼,目光清明,探手从茶台上拿过茶盏浅浅品一口,对谢柏尧道:“徐婉无非是要用画骨之后的容貌去‘打’段秋慈的脸,可说到底还是无用功。” “徐婉未必不明白,”谢柏尧转着手里的白里泛清的茶盏,“置身其中,难免糊涂。” “冒着丢命的风险?”江牧云十分不认同,“划不来。” 谢柏尧嘴角微翘,低垂眉眼打量着茶盏里清亮的茶汤,没再言语。 江牧云和谢柏尧在偏院这么一坐便坐到了黄昏,谢柏尧照旧踏着日暮西山的光景离开徐宅,把满院落寞的余晖留给了独坐的江牧云。 江牧云伸个懒腰打着哈欠,正要叫灵犀来坐一坐,却不巧被伺候徐婉的小丫鬟给打搅了。 小丫鬟红着一双眼睛,怯懦地来请江牧云,说徐婉不闹了,嚷着要见她。小丫鬟右脸颊肿着,嘴角还破了口子,灵犀咬咬嘴唇,三两步过来拉住江牧云,在她掌心写道:“我想替她拿敷一敷脸,上点药。” 江牧云一挑眉,目光从两人面上扫过去,旋即一点头,对小丫鬟道:“你与灵犀先留在这儿,待我回来换你过去。” 小丫鬟怯怯地福一礼,“是。” 江牧云背起一双手,溜溜达达从院门出去了,远远看着倒的确像上了年纪的老妇人。 藤椅上的徐婉沐浴在一片红彤彤的光辉下,苍白的脸上愣是被映出几分俏皮的红润来。 江牧云熟门熟路地捡了个小凳,在藤椅旁边坐下来,瞥了徐婉一眼,“还算计着要打我一顿,杀了我吗?” 徐婉被她突如其来一句的质问问得一愣,“你可真是小心眼,换谁在那种境况下能不气恼?要打你我早打了,还能撑到这时候?” 江牧云轻笑一声,没言语,低头的瞬间她忽觉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17 脸上痒痒,手欠地一挠,竟然把涂在脸上的药胶给抠下来一大块。 嚯,早不掉晚不掉,真会挑时候。 徐婉一瞪眼,“呀,你这脸是怎么了?”话音未落,一并手欠地顺着开裂那处往下一抠,江牧云的半张脸行将现出真容。 江牧云:“……” 居然连个瘦成鬼的小丫头那一双爪子都没躲过去,真是大意了。 “易容了?”徐婉倒不多惊讶,重新又躺回去,“我就说么,你怎么也不像我娘那个岁数的女人。” 江牧云无端觉得徐婉可能多少有点分裂,人格愣从中间劈成两半,一半是疯起来让人想敲死她的富贵小姐,一半是心大如无底洞的烂漫少女。 江牧云索性把脸上的药胶抠干净,偏头打量着徐婉,“你脸上的刀口明天还得原样来几道,留不留疤当真就难说了。” 徐婉抿着嘴唇,格外突兀的一双眼也稍稍眯起来,“我细想想,你们说的话似乎都有那么点道理……可我,不甘心啊。” 她最后的几个字差不多是随着叹息从唇间溢出来的,说不心酸那真是骗鬼鬼都不信。 “说句掏心挖肺的话,情爱之事于我看来不过人生的过眼烟云。人孤独地来孤独地走,末了躺棺材里还是独自一人,活着时候何必纠结着跨不过这一道坎?”江牧云道,“段秋慈是个好人,却不是你的良配。” 徐婉面露厌恶,“你也要说门当户对?” “那倒不是,”江牧云摸摸下巴,道,“段秋慈在考虑你之前,要先考虑他戏班里苦出身的孩子们,而你在考虑段秋慈之前,是连自己都没算在内的,一门心思把他奉做天地……这就不对等了。” 徐婉瞧她一眼,半晌忽然道了句,“你看着是比我老几岁,可听着你却像从没对谁动过心,可怜。” “甭忙着挖苦我了,我答应了你娘,明儿帮你画骨,”江牧云侧目道,“徐婉,这世上没后悔药可卖。” “我知道,可我就是过不了这关。” 徐婉皱起眉,“罢了,我叫你来也不是说这个。” 江牧云疑惑地看她一眼,除了这个还有什么? “你说的那个医案,我不晓得是什么东西,但八年前画骨之后,我爹曾把伺候过我的丫鬟婆子都撵出了徐家……既然你没撒谎,那便是你师父撒谎了。”徐婉浑不在意地拨了拨指甲面,“我改过相貌之事是爹临终前嘱咐万不能对外说的,我没同你讲也怪不得我。” “你……”江牧云犹豫着,一时竟语塞了,她实在没想到徐婉能对她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我表哥同我说,你那时大可不管不顾地继续为我画骨,左右出了什么毛病也只能算在我自个儿头上,可你却停下了,”徐婉偏头看着江牧云,“方才的话,就算我报答你了。” “行吧,”江牧云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这个喜怒无常的姑娘,“明日,我会给你一张新的面孔。” 说罢,江牧云便转身离开了。 她的车轱辘话已然在徐婉面前说了数遍,一改在顺德时的“风骨”,实是不想看一个钻牛角尖的少女懵懂地断送自己,然而说得再多也都无济于事。 江牧云想起师父江流来,他传授她技艺时,曾说画骨是助人之学,与医道乃同宗同源。可如今想来,当真如此吗? 八年前隐瞒徐婉医案的人除了江流不作他想,而那份载录近百画骨详情、被她奉为引路明灯的医案又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第13章 第十三章 转天辰时一刻,江牧云照旧顶着一张蜡黄的脸,坐在徐婉的木楼里,把她绑在了藤椅上。 前一日的锥骨之痛让徐婉心有余悸,可想到把这张脸换掉后的光景,她又不犹豫了,甚至还埋汰了江牧云一句,对她道:“我真不明白,你明明是个美人,却偏要在脸上涂这些东西,打扮得像个老婆子。” 江牧云从木箱里捡出两个药瓶,递给灵犀,“倒在一起,搅匀给我。”转眼又看看徐婉,“一张美轮美奂的脸固然是好,但也不是处处都好,有时候还很麻烦。” 徐婉哼笑一声,转眼看见江牧云手上锋利的银刀,笑声卡在嗓子眼里,不吭气了。 “灵犀,你来看着,”江牧云手指轻轻划在徐婉的下颌骨边,“通常情况下,下刀都要选在容易隐藏的位置上,譬如昨天这道刀口……顺着肌理下刀,要快要稳,刀口不宜过大过深,能入药便行。” 徐婉听着江牧云的话,心里打鼓似的砰砰跳起来,她想让江牧云住嘴,可又怕一动嘴就让脸变歪了,只得按捺住自己,紧张地盯着江牧云。 江牧云没理会徐婉投过来的目光,手下动作灵活,照着前一天的步骤原样来了一遍,只是到金针施药的时候停了片刻,对痛得抖筛子的徐婉道:“下面要塑骨形,我的药只要进去,你便没机会反悔了。” 徐婉那双被血丝缠绕的眼珠转向江牧云,里面印着坚定的“不后悔”仨字。江牧云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她接过灵犀搅拌好的药水,从徐婉面上的四道刀口,沿着金针固定的位置一点点推过去,她手上的力道不同于前一日,这回是既轻且慢。江牧云回忆着她模拟出来的骨相图,再结合着手上对骨肉的实际感觉,缓缓地、一遍又一遍地从徐婉的鼻骨、颧骨以及下颌骨推过去。 在用金针调整位置时,她想起师祖在《画骨实录》中对“削骨”力度的描述,从前她鲜少在实际画骨中想起这些,多数时候是凭借手指的敏锐感觉直接判断。但此时此刻,那些早就印在脑海的文字却忽然生动起来,它们和她以往的经验在一瞬间融会贯通,让她有了醍醐灌顶之感。 江牧云手下的动作蓦地快起来。 她直到下刀前都还徇着要慢要轻的思路,可实际上了手,却发现在慢中实难保持同一个力度,一个不慎就会让徐婉的脸“坑坑洼洼”。 方才她突然明白,不是要慢,而是要顺。 多年来临摹人像掌握笔锋力度的手劲给她帮了忙,让她的食指好像化为灵动的笔尖,沿着徐婉下颌骨应有的圆润弧度滑下去,如此反复三遍,江牧云才停下来。 灵犀站在旁边看江牧云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心里替她欢喜,大着胆子拿起旁边的帕子,轻轻走到江牧云身旁替她擦掉了额头沁出的汗珠。 徐婉的鼻骨已十分脆弱,动得多一分便要断开,江牧云盯着她的鼻梁苦思片刻,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来。 她取出常用的药胶,沿着徐婉鼻侧的刀口注入,为孱弱的鼻骨罩上一层“铠甲”。有了药胶护在外层,江牧云下手便少了些顾忌,三下五除二就将徐婉的鼻形重塑完整。 半个时辰后,谢柏尧从楼下慢悠悠上来时,江牧云正将木箱的盖子“哒”一声盖上,她偏头看看谢柏尧,转回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18 头一指徐婉,“她这脸要有小半个月时间肿的像馒头,待肿消了,便能见人了。” 谢柏尧却敷衍地一点头,“我是来找你的。” 说着,他让出了跟在后面的徐夫人。 徐夫人急急奔来,只分给了江牧云一个漠然的眼神,便一扑扑到了疼得要厥过去的徐婉身旁。江牧云站起来瞥了母女二人一眼,提起木箱递给灵犀,“咱们走了。” 江牧云和谢柏尧并肩出了木楼,她长吁口气伸个懒腰,“表少爷找我什么事?” 谢柏尧一改往日模样,正色道:“段秋慈一早等在谢宅外,来见我。” 江牧云倒不大惊讶,“怎么说?” “他央我来见一见徐婉,让她别干傻事。说他们此生只有相识的缘,却没有相守的份。”谢柏尧和江牧云一并往偏院走回去,“他不知怎么知道了徐婉从前曾经画骨,说晓得有异术存世,但不愿让徐婉做这等无用功,又把徐婉从前强塞给他的一堆鸡零狗碎都给我拿来了。”谢柏尧一指摆在偏院里的两口大木箱,说道。 江牧云轻笑,“段秋慈这么紧锣密鼓地要撇清关系,是怕徐婉再赖上他,还是怕徐夫人‘捏死他’?” “我估摸着,两者皆有。”谢柏尧话音一转,“不过我来倒不是全为这事,我要跟你打个商量——既然东昌府这边事已了,那你回顺德府时捎上我一块回去可好?” 江牧云闻言,警惕地看着他,“你去作甚?” “把那十二口棺材拉回来,”谢柏尧摸摸下巴,道,“我是怕托给外人出岔子,还是亲自去一趟保险。” 江牧云狐疑地撇嘴,“谢公子,你这谎话信手拈来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牧云,你不能总这样误会我,很冤枉啊。”谢公子把“牧云”二字叫的行云流水,仿佛操练过八百遍一般,要不是江牧云如今睁着眼,可能连她自己都要误会谢公子是认识十多年的老熟人。 江牧云磨磨牙,“谢柏尧,咱俩好像还不熟。” 谢柏尧:“这一刻不熟,说不准下一刻便是挚交了。如何称呼左右只是个代号,你要是觉得吃亏了,叫我柏尧大哥也不是不行。” 江牧云:“……” 片刻之后,徐夫人从木楼过来,手里抓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锦袋,那袋子不小,看去沉甸甸的。 徐夫人对江牧云的芥蒂未消,一进门连寒暄都省了,把锦袋塞进她手里,直奔主题,“这是事先约定的报酬,你拿去。”再抬手一指灵犀,“这个贱婢你也领走,往后她是生是死,是贵是贱都和我徐家无关。” 江牧云要开口说点客套话,却被徐夫人一摆手打断了,“那些虚的就不必了,既然画骨已成,那你便即刻离开东昌府……我叫人替你备了马车,就在门外候着。柏尧啊,你替姨母去送一送,别叫人家说我们徐家不知礼数。” 江牧云一向溜的嘴皮子这会儿倒跟不上了,一大堆挖苦讽刺的话争先恐后地挤在嘴边,最后却一句也没跑出来,她只是提了提唇角,揖礼道:“多谢。” 徐夫人似乎也没想到前几天句句话都要带几根刺的江牧云居然“认怂”了,一时没好再多说,轻哼一声便拂袖走了。她临走时看了两眼地上的大木箱,碍着自个儿的矜贵,虽纳闷但却没开口想问,就这么把江牧云仨人扔在院里,独自离开了。 江牧云似笑非笑地看一眼旁边的谢柏尧,“没想到徐夫人怕我‘泄密’,立时三刻便要轰我走,看来不能和你同行了。” 谢柏尧撑开他那把破扇子,一笑,“怎么不能,马车是我雇的,车夫也是我雇的,行囊都在车里了,说走便能走。” “……”江牧云有种被推进坑的感觉,当下扔给谢柏尧一个翻起来的白眼,招呼灵犀收拾上细软,脚下踩着风火轮似的从徐宅后门钻了出去。 东昌府徐宅里徐小姐画骨一事锣鼓喧天地开始,最后静悄悄地结束。江牧云坐在马车上想,徐夫人倒不怕她动手脚把她的心肝弄成个丑鬼,如此迫不及待地就要赶她走,到底是怕什么呢? 谢柏尧看她一眼,把她心里的疑问揪到面上来,“她一来知道你不是阴险小人,不会拿着徐婉的脸撒气,二来怕你掺和徐婉和段秋慈之事……她大概还有旁的打算,不把你轰出东昌府,她不安心。” 听着谢柏尧说起“表姨母”像说个陌生人,江牧云禁不住纳闷,问道:“你当真是徐宅的表少爷?” “淡得米汤一样的亲戚,常年不多走动,”谢柏尧长臂一舒,搭在软垫上,“要不是你来东昌府,我大概得过年才会去徐宅走一趟。” 江牧云猝不及防听见了这么一句大实话,倒有点不适应了,“可你怎么知道我会落脚在徐宅?” 谢柏尧大概准备把实话贯彻到底,半点不掩饰道:“在东昌府要找一个人并不难——你这问题要问下去能连出来一长串,你不是想知道我家里死的十二个人是怎么回事?” 江牧云被诚实的谢公子绕晕,不晓得他是吃错了什么药忽然不兜圈子了,未免他又临时反悔,赶紧一点头,“说来听听。” 谢柏尧道:“这十二个人里有谢宅伺候的下人,也有在铺子和乡下帮忙的伙计,伤都在脖颈,一刀毙命,死时有五瓣白花在侧。” 江牧云一皱眉,确实与曹员外一家的致命伤相同。可两年江流却是身中十八刀而亡,他那点三脚猫功夫江牧云清楚得很,就算对方不是高手,也不至于与江流斗到那般惨烈的地步。 几桩案件看似有关联,又隐约不同,还有叶穗曾说到一半、被谢柏尧打断的话,究竟是要透给她什么消息? 第14章 第十四章 顺德府的东街棺材铺里,江牧云四人眉头紧皱,八只眼睛对着满室狼藉大眼瞪小眼。 玺合跪在地上,揉揉通红的鼻头,瘪着嘴挤出来仨字,“掌柜的。” “赶紧起来,别跟个委屈小媳妇似的,像什么话,”江牧云手一挥,“灵犀,去把他拉起来。” 灵犀小脸一红,赶忙上前去拖玺合的袖子,玺合眨眨眼,打量着灵犀,忽而一笑,如春风化雨,不用灵犀费力,自个儿便从地上爬起来了。 江牧云看一眼玺合,说他不是,不说也不是,到嘴边的话转了半圈,最后变成一声叹息溢出来,问道:“你是说昨夜听见动静,早起便成这德行了?” 玺合点头,自觉没看好门,是犯了大错误,目光飞快地从江牧云脸上掠过去之后,又低低地垂下来。 “看样子来人是在找什么东西,贵重的摆设一样没少,显然不是冲钱来的。”谢柏尧环视一圈,目光落在一侧尤其乱的书柜上,“有书册丢了吗?” “没、没丢。”玺合连忙摇头,他在江牧云三人进门之前,就清点过一遍,除了脏乱点,其实连片纸都没少。只是这屋原来是江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19 流住的,他和江牧云在老掌柜去世之后就一直没动过屋里的陈设,只是隔三差五来打扫一回,不让屋里东西蒙尘就是了。 谢柏尧一开口,江牧云这才省起旁边这个“外人”是打着“来看看棺材好了没”这个借口进门的,现在却气定神闲地把这借口翻篇,连半步都没自觉地往外挪。 江牧云正想要寻个由头把他打发去附近的客栈,却被玺合打断,“掌柜,要、要不要报官?” “报官?”江牧云想起衙门里忙得脚打后脑勺的南风,默了一瞬,摇头,“八成也查不出什么线索,不必报官了。” 谢柏尧道:“看来是有人想在老掌柜留下的东西里找出什么,指向明确,说不准与老掌柜的死有关。” 江牧云心里咯噔一下,谢柏尧所说的正是她所想,可师父江流的屋里并没什么与众不同的东西,多是杂七杂八的书和他老人家收藏的鸡零狗碎的小玩意儿,既不值钱也没其他用途。 来人到底要找什么呢? “谢、谢公子,院里还有间客、客房空着,要不你就、就住下来?”玺合在江牧云走神时擅自做主,江牧云要出言阻止已然来不及—— 谢柏尧道:“如此也好,万一贼人再翻身回来,我也好帮着捉贼。” 江牧云:“……” 眼里还有没有她这个当家做主的掌柜了? 玺合高兴起来,立马撒丫子出去收拾客房,用实际行动表示对了“谢公子”由衷的欢迎,出去还很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把灵犀也拐跑了,俩人跑出门的时候差点踩着溜达进来的牙牙。 牙牙对着玺合不满地“汪”了一声,然后吐出大舌头十分狗腿地望着江牧云。 江牧云一眼扫过去,发现牙牙这货脏得媲美猪圈的猪崽,沉了口气,转头笑眯眯看一眼谢柏尧,“住下也行,可不能白住,”一指睁着圆溜溜大眼睛的牙牙,“帮把手,给它洗澡。” 谢柏尧和牙牙对视片刻,点头,“没问题。” 江牧云打心眼里觉得谢柏尧这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从小到大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洗狗这事让他在旁边添水恐怕都是为难他,但看在他连续几日不断口头占便宜的份上,实在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在一边“闲云野鹤”。 牙牙愉快地跳进了大木盆里,四只爪踏进温水里,牙牙舒服地眯了眯眼,对着坐在对面的谢柏尧“呜——呜”。 谢柏尧宽大的袖子被卷在手臂上,江牧云拿麻绳帮他把袖子扎结实,自个儿抱来厚实的一大块棉布放在旁边的木墩上。 谢柏尧和牙牙互相审视片刻,牙牙把两只前爪搭在木盆边上,等着新来的搓澡工替它把泥巴擦下去。 “给,拿这个刷。”江牧云塞过来一把毛量稀疏的刷子,顺手把皂角也递给他,“你头发怎么洗,牙牙的毛就怎么洗。” 谢柏尧:“……” 牙牙在大木盆里撒了欢,谢柏尧认命地替狗爷搓着灰扑扑的狗毛,江牧云把牙牙的头掰过去,顺着它的鼻梁洗脸上的毛,“仗义”地把屁股留给了谢公子。 谢柏尧生无可恋地对着狗屁股,在心里呐喊着问自己为何要腆着脸住进东街棺材铺?稍一偏头却看见江牧云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弯成一对月牙,正旁若无人地和牙牙絮叨,没来由的,谢柏尧方才那点堵忽然就顺畅了,如一股甘泉倏地淌进了心坎里,让他洗狗洗的十分舒坦。 玺合把客房的窗打开来通风,从窗户口瞥见院里一左一右洗狗的俩人,少年嘿嘿笑着碰了碰旁边的灵犀,“瞧。” 灵犀没有玺合自来熟的本事,脸颊悄悄一红,顺着玺合指的方向看去,正见她“师父”贼兮兮舀起一捧水,刷地对着谢公子兜头泼过去…… “老掌柜总、总怕掌柜的嫁、嫁不出去,现在看来,是、是有戏了。”玺合喜上眉梢,“跟话本上写的一、一样。” 灵犀眨眨眼,她没读过什么话本,但也觉得院里的两人看去十分愉快。 谢柏尧被浇了满脸水,公子风度立时扔到了九霄云外,他抓起水瓢一瓢泼回去,江牧云的衣袖霎时湿了一大半,谢柏尧指着落汤鸡江牧云笑得前仰后合,样子十分欠打。 看热闹的牙牙没想到新来的搓澡工居然敢欺负喂饭工,立刻不干了,甩起身上的毛把水珠甩了谢柏尧满头满脸。 江牧云摸一把牙牙湿哒哒的头,夸奖它,“干得好,待会儿多奖块肉骨头。” 牙牙对这十分受用,脑袋扎在江牧云的手掌下来回晃晃,假装自个儿还是个小豆丁撒起娇来。 谢柏尧觉得旁边这一人一狗真是一脉相承地——护短。 江牧云和谢柏尧洗完一只狗,两人也被淋得差不多了,拖着滴水的衣裳各自回房,一人一大桶热水,泡起澡来。 江牧云坐在浴桶里昏昏欲睡,眯瞪到一半,忽然想起叶穗来,她得去找一趟姓叶的,让她把上回没说完的话说囫囵了。 想到这,江牧云三下五除二把澡洗完,换上干净衣裳就匆匆忙忙出门去了。玺合追着她问去哪儿,她瘪着嘴蹦出“叶穗”俩人,然后人就跑得没影了。 玺合叹口气,走回院子里把江流的门重新上锁,转身进厨房张罗晚饭去了。 谢柏尧站在回廊下,打量着老旧的门上那把簇新的铁锁,思绪逐渐飘远了些。 这厢,江牧云如同踩上风火轮般冲到了西街,哪料叶穗家根本没人应门,江牧云“咚咚”敲了一阵之后干脆从墙上翻了过去—— 土坯墙又被她踢掉一块,和上回的叠在一堆,恰成了个豁口。 叶穗家一切如旧,院里散落着几把竹椅,墙角堆着扫帚、簸箕并两只兹毛的菜筐,唯独是门上挂了个生锈的铁锁,死气沉沉地吊在锁环上,向着江牧云耀武扬威。 一向不离家的叶仵作跑哪去了? 江牧云皱起眉来。 她在巴掌大的小院里转了两圈,没看出所以然来,只好又原路翻墙出去了。叶穗家的这堵墙大约是流年不利,在江牧云出去时又“喯咚”掉下来一块土坯,骨碌碌滚到了墙角下,直到碰着一个人的鞋尖,才堪堪停下来。 江牧云从西街兜兜转转去了衙门,到门口一问衙役,南风恰巧就在。 江牧云心里一喜,真是择日不如撞日。 衙役和她熟,照旧从小门把她给放进去,嘱咐她南捕头就在偏厅,叫她别乱溜达。 江牧云熟门熟路,找到了偏厅正要进门,却险些跟出来的人撞个满怀,所幸她退的及时,一步闪过去,保住了鼻梁骨没戳在别人胸口。 拉门出来的人罩着一袭湖蓝锦缎外衫,束发的玉冠一看便知不是俗物,江牧云目光顺着那人的发际线落在他隐含浅笑的眉目间,她一惊,脱口而出:“薛十安!” 官服加身的薛十安向着江牧云一揖,“江姑娘。” “诶?牧云妹子?”南风紧随其后,跟着薛十安从偏厅出来,“你和薛大人认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20 识?” 江牧云只觉得脑袋里轰隆隆一阵惊雷劈过去,薛十安数天前浑身浴血的倒霉样还历历在目,眼下却摇身一变成了“大人”,江牧云感觉有点牙疼。 “南风大哥,”江牧云先揖礼,再干笑一声,“前阵子有幸见过薛大人一面。” 薛十安唇角一翘,没解释,转身向南风一拱手,“那我便等南兄消息了。” 南风回一礼,没多说什么,招手叫来个小衙役,“送薛大人出门。” 江牧云和南风并肩而立,见薛十安走远,远到连背影都瞧不见时,南风才揪住江牧云的袖子把她拉进偏厅,低斥道:“你这个丫头,咋和他扯上关系了?啥时候见的他啊?” 江牧云对上南风关切又忧虑的目光,心头一颤,“怎么?” “啥怎么?你多长几个心眼压不死你,”南风皱起眉来,重重叹口气,“这薛十安是从都城来的,不是善茬,你少招惹。” 江牧云不解,“不是什么善茬?” 南风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一眼,“我啊,没空跟你多解释,还得替那薛大人查案去——他是东皇卫的人,你啊,躲他远点。” 江牧云目无表情地摇头,“东皇卫?卫什么的?” 第15章 第十五章(捉虫) 南风没跟江牧云解释到底东皇卫是卫谁卫什么的,只说薛十安是从都城昊城来的,不是俗人,不是普通人,不是一般人。 南风少有啰嗦的时候,江牧云知道他是兜着圈子不想跟她说东皇卫,又看他着急出门的样子,只好留话说让他得闲了去棺材铺吃顿家常饭,便悻悻回去了。 江牧云出去转了大半圈,什么事也没办成,要找的人一个不知去向,一个干脆把她赶出门,她忽然觉得离开顺德府这几日,顺德好像是变天了。 江牧云垂着头回到棺材铺,原想在半路上买两斤酱牛肉,结果等走到家门口才想起来酱牛肉的事,停在门口瞥一眼笔直的长街——实在懒得再折回去了。 她敲开门,只对着来开门的谢柏尧扬了扬下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就闷头往厨房走。谢柏尧不声不响在她后面跟着,看出来江掌柜这一趟出门铩羽而归,此时招惹她估摸和点炮仗没区别。 江牧云走到厨房门口,倚着门边把正煎豆腐的玺合叫到跟前。 “啥、啥事啊掌柜的,那边豆、豆腐该糊了。”玺合把手在围裙上一抹,不住回头看着灶上的大铁锅,以及铁锅边接替了他的小姑娘。 “灵犀看着锅呢,糊不了,”江牧云伸手在他眼前晃晃,“回神了,臭小子,看我……两个事啊,一个,叶穗跑哪去了?二个,去给我准备香案和师祖的画像,吃完饭简单摆一摆,让灵犀拜师。” 玺合大眼睛一瞪,“为、为啥收灵犀,不、不收我?” 江牧云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老头子说了,你画不了骨,非想掌握一门手艺就练武去。回头等我把门派建起来,你是咱们派的二把交椅,大、管、家懂不?非要自降一辈给我当徒弟,傻不傻?” 玺合挠挠头,总觉得掌柜的这话好像哪儿听着很不对劲—— 大管家,是说杂物活都被他一个人承包了? “那啥,叶、叶姑娘出远门了,”玺合皱着眉,“你出门时候我就、就要叫你来着,谁知道你跑、跑那么快。听说是那、那个什么少侠找、找到顺德府来了,吓、吓得叶姑娘一溜烟便、便跑了。” “少侠?”江牧云摸着下巴思量片刻,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来,“听说叶穗混江湖的时候撩了个难缠的公子,把人撩得要娶她,她却逃婚了,害得那公子天南地北地逮她……可惜,不晓得她逃哪儿去了,不然定要给那可怜的公子通个风报个信。” 玺合一撇嘴,“掌柜的,你也忒、忒不仗义了。” “你个小屁孩,懂个屁,”江牧云一摊手,“把老头子那屋钥匙给我,我去看看昨夜那闯进来的贼到底想找什么。” 玺合从荷包里扒出来一把精巧的小钥匙递给她,“屋里头还、还是原样,我没动。” 江牧云摸牙牙似的拍拍玺合的头,“乖孩子。” 江牧云转身往江流的屋子走,谢柏尧像个影子似的又悄没声跟上,牙牙踩着谨慎的小步跟在谢柏尧后头,两个人一条狗,做贼似的靠近了江流的房门。 “啧,”江牧云要开锁时偏头看一眼跟了她半天的谢柏尧,“你属什么的?走路怎么都不带动静?” 谢柏尧提起嘴角一笑,“猴,你要和我排生辰八字?早说啊,我是戌时……” “嘘——嘘,”江牧云皱着眉瞪他,“我不想知道你生辰八字,别说。” 谢柏尧:“我……” “汪!”牙牙吠一声,从谢柏尧身后绕出来,摇着尾巴对着他流哈喇子。 谢柏尧失笑,“牙牙这脾气,随你。” 江牧云把钥匙插/进锁眼里,铁锁“哒”一下开了,她斜眼看他,“要么滚进来,要么滚出去。” 谢柏尧等了大半天,等的就是这时候,自然老老实实跟在她后面“滚进去”。 江流的屋里乱得几乎无处下脚,原本在书架上的东西全数被翻到了地上,抽屉十之八九是空空如也,里面的七零八碎皆躺在地板上四仰八叉。 谢柏尧扫视一圈,脑子里的疑问不比江牧云少,他呼噜呼噜牙牙的毛,问:“你打算怎么找?” 江牧云很实诚地摇头,“我也不确定……其实师父的遗物我至少翻了有几十遍了,什么都没有。两年前他在城外遇害以后,我就想在遗物里找出点线索,可就连他在西街买的泥人我都翻来覆去查了,还是没头绪。” 谢柏尧的手无意识地抓着牙牙脑袋顶的毛,道:“既然老掌柜敢把东西正大光明地放在遗物里,就说明这样东西极为普通,甚至不起眼,他笃信‘仇人’哪怕找上门也发现不了。” 江牧云干脆盘膝坐在一摊狼藉中,叹口气,“‘仇人’发现不了,亲人也发现不了,老头子到底打什么哑谜。” “未必,”谢柏尧道,“只要东西还在这间房里,只要找的人是‘你’,早晚都会找到。” 江牧云追问:“是‘我’?怎么说?” 谢柏尧淡淡一笑,“老掌柜只收了你这个弟子,并且数年朝夕相处,与他生活密切相关的就只有你。他的性格习惯,生活方式,你比任何都了解。换个角度说,就算他想藏什么东西,也难以瞒过你。” 江牧云微微蹙眉,她从前确实没这样想过,只是眉毛胡子一把抓,把房间的角角落落扫荡了一遍又一遍。 江流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遇到老头的时候,他正要抹脖子。”江牧云回忆起往事来,不管谢柏尧愿不愿听,反正一股脑倒出来,“我那时候已经在山里流浪了许久,连话都不怎么会说了……总算遇见一个大活人,我想着怎么也不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21 能让他死了,就冲上去夺他的剑。老头子大概也不是当真要去死,被我一搅合,就把剑扔了,蹲在河边哭得鼻涕眼泪乱流,哭累就躺泥巴里挺尸。后来他醒了,把我从山里带出来,带到了顺德。兴许你还不知道,当时老头盘下这间铺子的钱,还是从曹员外府上借来的。” 谢柏尧一愣,旋即蹙眉,“你是说我舅父?老掌柜与他相识?” 江牧云默了一瞬,摇头,“记不大清了,这事儿是老头子有回喝醉了说的,说是没想到居然还有找老曹帮忙这一天。我问他老曹是谁,他说可不就是顺德那个有名的大户曹员外。后来就没什么交往了……如果不是说起这个,我倒真想不起来” 谢柏尧撸牙牙毛的手停下来,目光停在躺在地上的一只木头鸭子身上,“牧云,我有种感觉,老掌柜的死和我舅父的死恐怕是有联系的。” 江牧云呵笑一声,“这话我好像跟你说过不止一回了。” “不,”谢柏尧抬眼看向她,“不是表面的‘有关’,而是深层的,在暗处的关系。” 静得诡秘的房间里,谢柏尧的话让江牧云莫名感到毛骨悚然,仿佛在那看不见的晦暗角落里,结着一张看不见的蛛网,而操控粘丝的毒蛛,正一步步将这网布设遍地,只等他们这些懵然未知的小虫一头撞上去。 江牧云话音一转,问道:“你、叶穗、南大哥都否认杀死师父和曹员外的刺客是一拨人,证据是什么?” “没有所谓的证据,是一种直觉。”谢柏尧道,“叶仵作和南捕头靠的或许是行凶的手法,伤口的深浅,而我,只是无凭无据的感觉。” “师父身上十八处刀伤,那不是他和对方硬拼出来的,他没那个本事,对方是虐杀。曹员外满门皆是一刀毙命,干脆利落。”江牧云双手拢着膝盖,指尖发凉,“这就是区别。” 谢柏尧摁着眉心,“如此看来,刺客是想从老掌柜口中套出消息。” 江牧云道:“曹宅上下五十二口人一夜间死于非命,这是在杀鸡儆猴,恐吓什么人。” 谢柏尧意味不明地打量她,“看来你的确比我早一步想到了。” 江牧云轻呼了口气,手一撑地板站起来,“你得到的消息比我少一样——你并不知道老头子死时的情况,自然无从判断。” “既然如此,那就算有眉目了,”谢柏尧掸掸衣裳上蹭上土,道,“顺德府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向周遭四邻打听打听,先捋清老掌柜当时是如何落脚的,再查一查我舅父的生平,说不准会有线索。” 江牧云抬头看一眼跟着她站起来的谢柏尧,“老头子如何落脚的倒是不难查,可你舅父……知道的人都已经进阎王殿了,问谁去?” 谢柏尧祭出他的扇子,摇了两下,“我回一趟东昌府,问我爹。” 江牧云顿了下,不合时宜地想起谢柏尧说他爹拐走他娘私奔,可疑的尴尬从她面上一闪而过,她单手拢在唇边轻咳一声,“也只得如此了。” “笃、笃” 敲门声响起,冲破了凝结在两人间奇异的尴尬,江牧云跨出两大步拉开门,见灵犀正怯怯地站在门外,用一种古怪的,有几分沙哑的嗓音道:“吃、饭。” 这下,不光是江牧云,就连“表少爷”谢柏尧都惊讶不已地瞪大了眼睛。 “你会说话?” “你怎么会说话?” 两人几乎同一时间发出疑问,灵犀用力咬了咬嘴唇,把头埋得更低了。 第16章 第十六章 整一顿饭,厨房里四个人一条狗,除了狗子嚼肉骨头嚼得香,余下仨人,两个几乎目不转睛地盯着灵犀,好像她脸上开出朵遗世独立的喇叭花般,剩下一个玺合,看一眼灵犀便傻笑一声,化身隔壁刘婶家的傻二饼。 “娘说,不会说话的人不惹事,夫人不会害我,娘去世之后爹把我接到徐宅,我就再没开口了。”灵犀垂着头,声音渐次低下去,“夫人见我是个哑巴,就让我去干杂活,倒没大为难。” 江牧云喝一口粥,目光瞥向谢柏尧,“你们富贵人家好像也挺惨啊?你看灵犀,好端端一个丫头,愣是装了几年哑巴。” 她摇摇头,指桑骂槐地把一口大黑锅甩到了谢柏尧脑袋上。 谢柏尧装作没听懂的样子,还很善心地替江牧云拿了个素包子,“灵犀的娘因为被表姨母拦着,没能进门,表姨丈把她领回徐宅,因着名不正言不顺,也没法子,大约想先把人接回来再从长计议,却没想……造化弄人。” 江牧云啃了口包子,道:“看来你表姨丈在徐家里说话不作数啊,徐夫人确实有手段。” “师父有所不知,我爹当年能起家全仗着夫人娘家的财势,”灵犀放下筷子,绞着两只手,“因此……实际还是夫人当家的。” 江牧云嚼着包子点头,“原来如此,”说着话音一转,“不过往后你与那徐夫人也没什么瓜葛了,你是咱们画骨派的大弟子,没人敢欺负你。” 玺合被包子噎了一口,谢柏尧难掩“嫌弃”地看一眼旁边豪迈的“创派祖师”,“画骨派?” 江牧云斜眼扫他一眼,“怎么了?” 谢柏尧叹道:“江湖上的门派取名都十分讲究,再不济的也要把名山大川缀在前面,这样方显气派。你这样叫画骨派,和大刀门、乞丐帮有何区别?” “你瞧,你这种说法一出来就显得肤浅了,”江牧云放下包子,教育旁边“虚头巴脑”的阔少爷,“画骨派三个字简洁明了,大气直白,让旁人一听一看便晓得我派是做什么的,方便招收弟子和招揽生意——对了,往后请称我,江掌门。” 玺合:“……” 谢柏尧:“……” 半个时辰后,玺合在院里码好了香案,香案后的藤架上挂着一张破烂不堪的画像,画像上绘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爷子,正是画骨一脉的师祖。 江牧云当年拜江流为师时并没其他讲究,随便磕个头就拜了。她也不晓得别人的江湖门派是如何收徒的,都有哪些繁琐的规矩,于是自己随便臆想了章程,就拉着灵犀拜师了。 祭天祭地祭师祖,末了灵犀郑重地磕下三个头,算了入了“画骨派”。 谢柏尧旁观着十分随意的拜师仪式,脑子里只能想到“草台班子”四个大字,也不晓得江牧云到底打算如何把门派发扬光大。 众人回房安睡前,江牧云发下一个宏伟的愿望,表示要多接生意多攒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占一个山沟,盖几间屋舍,照着其他门派的样子把“画骨派”操办起来。 玺合满面惆怅,谢柏尧无言以对,只好对江掌门竖起了大拇指。 画骨派正式立派的第二日,江牧云起晚了。 她伸着懒腰从房里走出来,边擦掉嘴角的哈喇子边想喊玺合,结果“玺”字还没从两片嘴唇间溜出来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22 ,就被强行吞了回去。 院子正中央站着一个人,玺合和灵犀两个躲在回廊下,一看见江牧云就指手画脚,玺合动作尤其夸张,那一阵摇头摆尾实难让人猜测他的用意。 院中人怀中抱剑,一袭白衫出尘绝世,发髻随意挽着,斜插着一支骨簪权且固定。这人侧脸凌厉,犹如刀剑刻出,眉峰挑起,眼尾细长,嘴角绷得如搭上箭的弦。 来者不善,江牧云觉得有些牙疼。 “少、少侠,”江牧云把平生所有的胆量都灌在一双脚上,迈开步子挪到来人跟前,“买棺?” 那人转头扫视过来,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眸子盯得江牧云腿肚子发软,他垂首告一礼,“江掌门。” 江牧云:“……”少侠消息挺灵通啊。 “鄙姓云,不买棺,来寻妻。”云少侠言简意赅,江牧云把这九个字在脑子里过了遍,蓦地醍醐灌顶,瞪大了眼睛惊道:“你就是叶穗的未婚夫婿?” 云少侠惜字如金,一点头,算是认了。 江牧云为难地一皱眉,“其实我也要寻她来着,可确实不晓得她逃哪儿去了。” “昨日我见你翻墙进了阿穗家,”云少侠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我跟过来便听见你的伙计对你她跑了,既然她临走时给你留话,那她自会与你联络。” “昨、昨日?”江牧云细细一回忆,她翻进叶穗那厮的小院时并没瞧见人啊,“那为何你昨日不来问我,偏一大早杵我家院里?” 云少侠十分隐晦地望了眼谢柏尧紧闭的房门,没答反道:“阿穗与你通消息时,你便叫你的伙计去西街知会我。” 说罢,身轻如燕的少侠飞身而起,跃上了屋脊,足尖轻踏,一个起落间便没了人影。 江牧云看一眼自己岿然不动的众瓦片,又垂目看向玺合和灵犀,问:“他方才就是这么进来的?” 玺合心有余悸地点头,“悄、悄无声息。” 江牧云摁下自个儿噗通乱跳的心,摆手把玺合叫过来,“谢公子哪去了?” “一大早便、便走了,说三日内必、必回。”玺合道,“掌、掌柜……啊门,掌门,方才那少侠是、是不是偷听来、来着?他怎么知、知道你是掌门?” 江牧云叹出口绵长的气,“他大概在房顶上蹲了半宿吧……叶穗这货惹下的风流债啊,别人找上门还得叫我们替她兜着。不过我瞧这云少侠除了脾气冷硬点,旁的还算不赖——万一有叶穗的消息,要马不停蹄地给他送到西街去。只把婚逃了算怎么回事,有话还是挑明说清了才妥当。” 玺合追着江牧云问:“掌门,你这算、算不算出卖叶仵作啊?” “我这是为她的后半生考虑,她总不能东躲西藏躲一辈子,逃避能解决啥问题?”江牧云背着手溜达进厨房,“昨儿的素包子还有没,帮我热俩。” 玺合去热包子的时候,江牧云坐在方桌边,不免想起了薛十安。这趟一回来便让她撞上这么几个意外,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薛十安这个人。 初遇薛十安时他说被人追杀,她下意识认为是江湖仇怨,可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东昌府和顺德府都出了命案,照南风所说,两起案件已经惊动了朝廷,上面责令两地协同办案,那薛十安造访顺德府,会和命案有关吗?他一个朝廷命官遭人追杀,又是为什么呢? 东皇卫到底是什么来路?江牧云皱起眉头,蓦地想起在去东昌府的途中,曾听别人闲磕牙时说起宋梁两国要开战,那人隐约提到了东皇军和什么东皇令。她记得前些年江流曾跟她念叨过,说大行皇帝为宋国开疆拓土,肃整吏治,文治武功样样精,他在位期间,宋在三国中占据强者之位,因国土在九州之东,当时被其余二国称为东皇。 后先皇驾崩,梁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灭了陈国,与宋呈对立之势,僵持多年。 这么一段过往忽然钻进江牧云的脑海里,让她本就凌乱的思绪更是乱成了一锅浆糊。 玺合把热气腾腾的包子端上桌,见江牧云正神游九天,只得伸手在她眼前晃晃,“吃、吃包子。” 江牧云被包子的香气勾的回神,一抬眼看见玺合正瞪着两只大眼看她,恨铁不成钢地一拍他头顶,“你去师父房里把《药典》找出来,给灵犀让她背熟了。你去院里给我扎马步去,扎完了照着大前年那个耍大刀的拿来的《雁回刀十八式》去练去。” 玺合一瘪嘴,“掌门,为啥非、非得习武啊?” 江牧云给他了个脑瓜崩,“你我还有灵犀,三个手无缚鸡之力了,回头搬进山里连土匪都打不过,再让人把灵犀抓走当压寨夫人,你乐意?” “不乐意!”玺合白生生的脸一黑,甩甩头跑出去了。 江牧云吃了一顿没滋没味的饭,吃完抹抹嘴便牵着牙牙出门了。 她把周遭几个铺子逛了个遍,上年纪的老人都认识她,也喜欢牙牙,她往铺子里一坐,老人家逗着牙牙玩,顺便就把当初江流怎么盘下这间铺子的跟她三言两语说了。 江牧云连着问了三四家,问出来的情况都差不多,只说棺材铺前面那老板是做绸缎生意的,后来岁数大了要回乡养老,这才把铺面转让出去。正逢江流到顺德府来投奔亲戚,便把铺子盘下来了。 至于他要投奔的是什么亲戚,就没人说清了。 也许是天无绝人之路,西街捏泥人的老大叔恰巧从门口过,听见江牧云打破砂锅问底的架势,便多了句嘴,说:“老掌柜要投奔那亲戚就是前阵子死的曹员外诶,可惜两人后来起了矛盾,这亲戚便成陌路人了——我说江丫头,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问它做啥啊?” 江牧云心里惊疑不定,口中胡乱答道:“没啥,就是随便问问。” 泥人大叔叹口气,摇摇头往前走了,“都是命啊,一个死了,另一个也死了。” 江牧云谢了隔壁点心铺的婶子,牵着牙牙跨过门槛出来。 她和牙牙漫无目的地从东街逛了出去,溜达着便到了月牙湖。江牧云挑了块平坦的大石头坐上去,牙牙蹲坐在她旁边,一人一狗盯着碧波荡漾的湖面出神。 “江姑娘?是你吗?” 一个声音穿过北风吹得沙沙作响的叶片传过来,江牧云回头看去,发现薛十安正站在妖娆起舞的垂柳旁,负手望着她。 第17章 第十七章 江牧云只得牵着牙牙站起来,从大石上蹦下来走到薛十安面前,揖礼道:“是我啊,薛大人。” 薛十安似笑非笑,“在下痴长姑娘几岁,姑娘如不介意,称一声大哥就是。” 江牧云眼珠一转,心说能套近乎就别缩着,叫声“大哥”也不掉块肉,怕什么。 她笑眼弯弯,从善如流道:“薛大哥。” 牙牙十分狗腿地摇起尾巴,“汪!” 薛十安伸手摸摸牙牙的头,“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23 你养的狗?叫什么名字?” “牙牙,牙齿的牙。”江牧云笑眯眯的,一副纯良无害的样子,“薛大哥怎么到顺德府来了?” “顺德府一个姓曹的员外一夜之间满门被杀,朝廷十分重视,派我来缉拿凶手。”薛十安直言不讳,半点没遮掩,“你是顺德府人?” 江牧云垂眼看着脚下的石子路,点头,“是,在顺德长大的。” “前些日子去东昌府是……走亲戚?”薛十安偏头看她,发现江小姑娘正低垂着眼睛数脚下的小石子,她眼皮很薄,睫毛十分长,一颤一颤的如蝴蝶翩跹的羽翼。 江牧云舒口气,看来薛十安是好心给她找台阶下,便道:“是要去寻一位……谢大哥,就是我向你打听过的谢家,后来找着了,便回顺德来了。” 说完,她心虚地嘿嘿了两声。 “谢家死了十二口人,与曹家灭门案兴许有关联,倘若你能见到你那位‘谢大哥’,不妨让他到东来客栈找我一趟。”薛十安道。 江牧云脱口道:“他是东昌府人,寻常并不来顺德走动。” 薛十安脚下一顿,嘴角微翘,眉眼间藏着意味深长,“哦?那真是不凑巧了。” 江牧云被他这一眼看的心虚不已,忙岔开话题,“薛大哥,你是从昊城来的吧?昊城是不是很繁华?” 薛十安觉得江牧云这个话音转得很是生硬,轻笑一声,道:“昊城确实繁华,街道宽敞,商贾云集,整个宋国的好东西都往那里送。可昊城也有它的不好,邻里间不像顺德这样亲切,谁要惹上麻烦,大家都避之不及,少有伸手帮忙的。” 江牧云煞有介事地一点头,“在那样的地方,人情冷暖,大抵是如此的。” 薛十安抬头看一眼逐渐晦暗的天光,道:“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江牧云原想说顺德的路她熟,哪怕遇上劫道的也还有牙牙能扑上去把对方压倒,但转眼一看吐着舌头满脸真诚的牙牙,还是把话吞回了肚子里。 薛十安和江牧云一路走一路闲聊,不知不觉便走回了棺材铺,江牧云把牵着牙牙的绳子在手里卷了卷,一指棺材铺门外的匾额,“薛大哥,我到了。” 薛十安眉峰挑起,“东街棺材铺?” 江牧云十分诚恳地点头,“我们一家都是打棺材的。” “挺好,至少有门手艺安身立命,”薛十安眼中盛着笑意,“快进去吧。” 牙牙已经迫不及待要往门里奔,江牧云只好告了一礼,谢过薛十安,牵着牙牙进门去了。 玺合在厨房里做饭,灵犀捧着书坐在院里,掌了盏灯,借着灯火的微光和将暗的天光读江牧云布置给她的《药典》。 听见回廊下的动静,灵犀抬起头,见是江牧云回来,赶紧起身,“师父。” “不必如此拘谨,把这儿当成自己家就是,坐吧。”江牧云放开牙牙,让它自个儿去厨房找玺合,她随手翻了翻《药典》,道,“这本从头到尾都要背熟,从掌握理论到实际上手,怎么也要有三五年时间,画骨术不可操之过急,你要塌下心来。” “是,灵犀明白——师父,玺合说九……好像是叫九爷,来信了,信就放在你屋里的几案上。” “知道了。”江牧云站起来,拍一拍灵犀的肩,“多点几盏灯过来,光线这样暗,仔细坏了眼睛。” 灵犀点点头,心里暖烘烘一片,自打娘去世以后,就再也没人像这样细致周到地关怀过她。她暗自下了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把画骨术学懂吃透,将来长本事了好孝敬师父江牧云,将门派发展壮大。 江牧云溜达回房,牙疼地把躺在桌上的信从信封里抽出来,展开一瞧,果然是晏九的字迹,末尾还盖着他的私印。 晏九比寻常啰嗦了几分,开头寒暄得十分尴尬,纸面上“江妹子”仨字让江牧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赶紧避开那刺眼的三个字,找到下面正文。 晏九大概很是心虚,铺垫一大通之后简短几句说了主顾的情况——一个死人。 江牧云生出要撕了晏九的心,不晓得这货为何替她接下这单生意,何止是王八蛋,简直是王八蛋中的佼佼者。 “以黄金五十两为报酬,万望江妹子出手相助。”这句话落在结尾,江牧云的目光钉在“黄金五十两”上,转眼就把“主顾已身故”这话扔回了姥姥家。 晏九说的稀里糊涂,只说主顾死在了随州,让江牧云到随州衙门找章捕头,待事情了结,便顺路去一趟清屏山,晏九备好了五十两黄金在广陵阁等她。乍一看似乎是个坑,但晏九说的有理有据,说一来他曾欠章捕头一个天大的人情,二来官家也凑不出这样多的报酬,只得由他们广陵阁来当这个冤大头。 生意接下,江牧云自然不能耽搁,尤其对方已经是个死人了,万一她到地方了,这人也烂的差不多了,那还画什么骨? 江牧云颠儿到厨房,三言两语和玺合说了这桩酬金高得咋舌的生意,玺合少年一直皱着眉,不说话,末了转过身去掂锅,一盘菜炒完,才对江牧云道:“感觉不、不好,会有危、危险。” 江牧云心里也知道晏九这一番做作恐怕是藏着什么问题,但她要开山立派,没钱是万万行不通的,这个险不得不冒。 “男儿郎不兴这样前怕狼后怕虎,扭扭捏捏。那随州又不是吃人的老虎,去便去了,怕什么。”江牧云背着手教育玺合,“你回头把那雁回刀练熟了,待我从清屏山回来,行一套刀法给我瞧瞧——我去拾掇东西,你把干粮和水给我装上。” 她说完就蹬蹬跑了出去,把玺合要说的话甩给了后脑勺听,玺合叹口气,暗暗期盼着谢柏尧赶紧从东昌府回来。 江牧云片刻也未耽搁,躲在房里把胸缠好之后便束了男子发髻,换上前两年裁的男式衣裳,对着铜镜一照,虽看着文弱了些,但糊弄几个眼拙的也是绰绰有余了。 她从房里出来,灵犀和玺合都在门口站着,灵犀咬咬嘴唇,鼓起了勇气道:“师父,让我跟你一道去吧。” 江牧云一挑眉,“《药典》都背熟了?” 灵犀摇摇头,垂眼不敢吭气了。 玺合把手里的包袱往她眼前一递,“去、去吧,拦不住你。” “你们俩在顺德安生地看家,按时喂牙牙饭,给牙牙洗澡,别让它一下雨就上泥坑里滚。”江牧云目光扫过两人,“我这趟出门怕是要有个把月才能回来,家里头有事别自个儿兜着,上衙门去找南风大哥。万一半夜来偷东西的贼又回来,不管要什么就都给他,那些玩意儿可没你们俩的命重要,都记住了?” 玺合点点头,脸上一片愁云惨淡,灵犀听着江牧云的话,怎么听怎么不吉利,悄悄抹了眼泪,捉着她的手一直跟到门口才放开。 江牧云跨出门槛,忽然想到什么,脚下一顿,复又转身道:“我看后院里那十二口棺也差不多了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24 ,等成了就托人送到东昌府去。谢柏尧要是回来,就同他说我去随州了,他要等不着我便先回东昌府去,师父和他舅父的死因待我从清屏山回来再议。” “知道了,走、走吧。”玺合说话带了点鼻音,总觉得江牧云此去不踏实,心里空荡荡的没着落。 江牧云一咬牙一狠心在马市买了匹中不溜的马,银子递出去的时候浑身肉都疼,但想想那五十两黄金,还是毅然牵上马出城去了。 随州在顺德府的西南方,江牧云从未去过随州,只得边走边问,走的又急又慢,偶尔还会走岔路,再退回来时便耽搁不少时间。 江牧云对自己这种宛如傻瓜的行径感到十分懊恼,觉得从前是被师父江流呵护得多了,除了在棺材铺在一方天地里作威作福外,从不知道外头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的。 她在马背上颠簸了三天,腿间磨得惨不忍睹,她只好在裤子里垫了棉布,然而那布实在不听话,没等马跑几步就滑到了裤脚,沉甸甸两坨坠在皂靴靴口。 第四日黄昏,江牧云带着满身疲惫到了一家破落的小客栈住店歇脚。那客栈招牌的左上角不知为何掉了半块,只能看出半拉字,叫兑来客栈。 客栈的小二倒是勤快,一见江牧云下马,赶忙迎出来,问:“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住一晚。”江牧云把包袱从马背上卸下,拎在手里,迈开大步便往里走去。 “好嘞,您里面请。”小二半躬身做个请的姿态,跟着江牧云后面进了客栈。 客栈里已有两桌散客,大约七八人,正互相侃大山吹牛皮。江牧云拣了张角落的桌子坐下来,跟小二要了一碗热汤面,一盘素菜,便撑着头闭目养神了。 不大一会儿,面和菜便上来了,小二还是笑眯眯的样子,“客官,您叫的菜齐了。您的马小的稍后帮您喂饱……您看还需要点别的不?” “多谢小哥,旁的不需要了。”江牧云冲他客套地一点头,小二告一礼便转身忙去了。 江牧云埋头吃面,刚吃到一半,那虚掩的两扇门便“砰”一声被人踹了开来,破旧的门吱呀怪叫着张开大嘴,扬起一片灰尘。 江牧云坐得离门不远,赶紧拿双手一挡,只怕那土跑来“殃及池鱼”。 她抬眼看去,只见来人是个胖得十分清奇的胖子,身后跟着十来个一看便是狗腿的跟班。 胖子斜睨江牧云一眼,倒没把她当回事,径直走到了不远处那两桌人跟前站定,“姓钱的,你这孙子忒不要脸,抢了小爷媳妇还揍了小爷手下,小爷我今儿就要打得你爹娘不认,跪下叫爷爷。” 那桌上一个四方脸的青年人哼了一声,“少废话,动手吧。” 他话音一落下,两方就像被点了炮捻的炮仗,轰一下就炸了。 霎时间二十来口子人便在客栈这个逼仄的空间里干起架来。 掌柜和小二俩人躲得远远的,不敢上去劝架,那小二还不住地给江牧云递眼色,大概意思是叫她也躲一躲。 江牧云暗叹一声,心说真是倒霉,肚子还没填饱就遇上一拍脑门打群架的热血青年。 还能怎么办,躲吧。 然而老天却没打算轻易放过她,就在她将起身未起身之际,那互相揍起来不辨方向的两拨人不知怎么忽然掷出了一把匕首,冲着江牧云便飞了过来。 江牧云虽有轻功在身,但实在稀松二五眼,她既不懂武功套路,又没有内力加持,此时除了等着被扎一刀,基本也没其他选择了。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两道黑影分别以一个刁钻诡异的角度射出,只听“叮”的一声,那匕首在即将到达江牧云胸口时被什么东西截住,失了力道掉落在地。而江牧云也在刹那间被一股大力拉开,生生被拉出去了丈余。 惊魂未定的江掌门下意识看去,发现打落匕首的正是谢柏尧那柄破折扇,而此时箍着她手臂的则是丰神俊朗,连根头发丝都没乱的薛十安,薛大人。 停在木桌旁的谢柏尧俯身捡起了地上的折扇和匕首,目光从薛十安的脸过渡到他的手,最后落在瞪着大眼的江牧云脸上,“怎么我一不在你就要出岔子,太不让人省心了。” 江牧云:“……” 薛十安:“……”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一和男二终于铜矿了 第18章 第十八章 一场突如其来的混战以官差来把双方拎走为结,官差走时眼神不住地往薛十安这瞟,被薛十安一道清冷的目光怼回去,最终也没敢上来搭话,赶紧压着人离开了。 谢柏尧和薛十安相对而坐,江牧云坐在中间,把店小二重新上来的三碗面分别推到三人面前,左右看看两位“大爷”,吸了口气,道:“吃吧。” 谢柏尧露出个淡到几乎看不出却又十分温柔的笑,替江牧云擦干净沾土的筷子,码在她的碗上,说:“我回铺子的时候,玺合哭了一鼻子,说你要上刀山下油锅去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等我回来再定夺呢?” 谢柏尧这话倒是没避讳薛十安,后者也不毫不意外,这让江牧云疑心薛十安打从来了顺德府就已经摸清了她的底细,可却还是站在一边看她演戏,不光看,还配合她的演出。 人心难测,相较之下,江牧云觉得突然很做作的谢柏尧都变得亲切了几分。 江牧云道:“时不我待,等不及你了。” “一个人在外行走要知道保护自己,下回遇到这样的事先要躲起来,不能傻站着。”沉默半天的薛十安突然开口,望向江牧云。 “实在是一时反应不过来,薛大哥,我就是个卖棺材的,不懂武功。”江牧云端出满脸的人畜无害,对薛十安道。 薛十安却一挑眉,“是吗?只是个卖棺材的?” 话说到这儿,实际离捅破窗户纸就差抬一抬指头的距离了。江牧云垂目一想,眼下还不是主动坦白的时候,她不晓得薛十安的来路,也不晓得他此行的目的,贸然的“坦率”会让许多藏在阴影下的东西突然曝露在阳光下,指不定这么一晒就要彻底灰飞烟灭,倒不如来个“死鸭子嘴硬”,反正一时半刻薛十安也没证据把她和画骨术连在一块,还是不说了。 “她棺材也卖的不大好,要不是店里的伙计玺合,怕是早就把生意搅合黄了,”谢柏尧慢条斯理把话茬接过去,“薛大人不是顺德府人,可能没听说过,江掌柜打棺材的手艺……啧,说差强人意都是夸奖她了。” 江牧云心道:“怎么帮我解围还顺带埋汰我一顿?” 她目光扫过谢柏尧云淡风轻的脸,后者浑然不觉,仍和薛十安你一言我一语地“胡说八道”。 薛十安大概也明白江牧云有所提防,试探过几句之后便不提了,话音一转道:“方才谢贤弟说你们要去随州,正巧随州出了桩命案,我奉命前去查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25 探,便搭伴同行吧。” 江牧云默了片刻 ,只得点头,“有薛大哥在,各路牛鬼蛇神都不必怕了。” 薛十安笑着应承一句,没再多说。 三个人总算安生地把一碗面下肚,江牧云借口说天色不早,要上楼歇着,谢柏尧和薛十安自然不拦她,各自散了回房,相约第二天奔向下一站。 入夜之后,谢柏尧向店小二要了一壶茶,拎着敲开了江牧云的房门。 江牧云屋里一灯如豆,昏黄的光线把人脸照得暗了一大圈。 “坐吧,”江牧云也不跟他客套,招呼他坐下后便道,“你是一路踪着我呢吗?” 谢柏尧大大方方承认,“不光是我,你那位薛大哥也不远不近地跟着,要不是今天事发突然,我估计等到了随州他也未必会现身。” “啧,”江牧云一皱眉,“他到底在查什么呢?” “与其说他,倒不如你先跟我说说随州之事,”谢柏尧道,“玺合只囫囵说了个大概,说是你要给一个死人画骨?江牧云,你脑袋被牙牙踩了不成?” 江牧云白他一眼,“不懂别搀和,你才被牙牙踩了——中间人只说是随州衙门的章捕头来的委托,具体并未说明,且酬金也是由中间人出,还高了寻常数倍。此事确实不一般。但中间人看在师父的薄面上,不至于明知是火坑还要把我往里推。照我看,大约是死的这个人有些问题。” “薛十安也说要到随州查案,极有可能是同一个案子。他方才话里话外都在试探,至少说明他对你的身份存有疑虑……”谢柏尧敛起往常的不正经,板着脸道,“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惹上东皇卫的人的?” 江牧云托着头,叹出口郁闷的气,“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她捡重要的跟谢柏尧讲了一遍,把中间向薛十安打听谢家之事一概省了去。 “能对东皇卫下手的恐怕不是一般人,薛十安突然亮明身份,或许正是因为这一股暗中的势力——东皇卫责皇帝仪仗与卫戍,另有巡察缉捕之权,可说凌驾于律法之上,除了皇帝之外无人有权约束。”谢柏尧手指轻叩着桌面,“有薛十安掺和进来,这事远比你我想象的要麻烦。” “你的意思是说,师父和你舅父的死搞不好与朝廷有关?”江牧云睁大了眼,面露惊讶,“可你府上也死了人啊,你对内情半点都不晓得?” 谢柏尧摇头,“不一样。我府上死的人是另有他因,和舅父与老掌柜的死不是一回事。” 江牧云转个身,动作幅度十分夸张地对谢柏尧行了一礼,“谢柏尧,谢公子,谢神人,你到这时候还不愿吐口和我说实话,回头我真嗝屁了,你只能对着我的尸体忏悔了。” “别急啊,这不还没来得及说老掌柜和舅父的事。”谢柏尧岔开话音,道,“我问过我爹,他说舅父原本不是顺德府人,舅父和我娘是出生在昊城的。舅父在迁居到顺德前,曾有一年多的时间音讯全无,后来有了联络还是因舅父要筹钱,不得已才找到爹娘。当时舅父已面目前非,连娘都认不出他来。问起因由,他只说大病一场,便搪塞过去。如今看来,舅父当年怕是请老掌柜为他画过骨。” 江牧云蹙眉,“这点我也曾想到过,可我翻遍了师父的医案,并没有曹员外画骨的记录。” 谢柏尧道:“医案上对徐婉曾经画骨的记载也是有偏差的,没有舅父的记录并不奇怪。” “照这样说,师父和曹员外的死岂不是又没头绪了?”江牧云掀起眼皮来看他,“你别打岔,方才说到你府上那十二条人命,是怎么回事?怎么就和师父、曹员外无关了?” 谢柏尧摩挲着他拎来的粗瓷茶壶,道:“据东昌府衙门查实,他们十二人曾在五年前的一笔买卖中与人结仇,后来逐渐调拨到不同地方,所以乍看之下并无关联。只能说买凶的人找到了同一批杀手,杀了他们,造成了表面看去像是有关联的假象。” 谢柏尧的话每一句都说得过去,解释得通,可江牧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五年前的买卖?这桩买卖他作为少东家根本不晓得还要衙门的人来查实吗?他数日前到顺德府只为向曹员外报丧吗?他们二人看似坐在一条船上,可当真能同舟共济吗? 江牧云打量着谢柏尧,根本给不了自己一个合理的答案。 “暂且不必多想,既然薛十安也要前往随州,那或许随州的案子也有关联,到时候静观其变。”谢柏尧说着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你早点歇着吧。” 江牧云点点头,心底的疑惑有增无减,她忽然觉得他们这一行三人中,恐怕对内情知晓最少的,便是她这个“江掌门”了。 次日一大早,谢柏尧和薛十安先后来敲了江牧云的房门,谢柏尧是知道她赖床的毛病,特地来扰她清梦,薛十安则是来邀她共进早点。 她下楼时候谢柏尧和薛十安相谈甚欢,她走近了才听清俩人是在热络地讨论时局,谈及宋梁两国或许要开战的消息。 江牧云从圆盘里捡了只包子坐下来,边啃边问道:“咱们果然要打仗了吗?前些日子在半路上听几个大叔说梁国的祝家军很是骁勇。” 薛十安一点头,“当年梁就是凭借祝家军的力量灭了齐国,祝将军此人不容小觑。” 谢柏尧道:“恐怕也没那么快能打起来,朝中主战派和主和派正吵得不可开交,听说咱们的一位公主就要送去梁国了——薛兄,此事可当真吗?” 薛十安面上的惊讶之色一闪而过,打起了太极,“坊间确实有此传言。” 江牧云舀粥的手一顿,打算装傻充愣冒一回险,便道:“那大叔说咱们大宋有一支东皇军能与祝家军平分秋色,倘若当真上了战场,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东皇军当年的战力,确实无人可望其项背,也正是因此,梁国才迟迟未动。”薛十安对江牧云似有似无的试探倒未在意,直白答道。 薛十安话音落下,客栈掌柜忽然插口道:“我看倒也未必,听说那唯一能调动东皇军的东皇令都丢了,这柄利剑最终到谁手里可难说呢。” 薛十安面色一沉,那老掌柜却不以为忤,“当年宫廷之事谁说得准呢,弟袭兄位?先帝皇子在大火中不知去向?实在有趣。只是没想到啊,跟着皇子一块丢的,还有那枚东皇令。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老掌柜把抹布往木桌上一甩,埋头擦抹起来,薛十安眼里厉色渐浓,谢柏尧抬手轻轻在他手腕上一按,低声道:“薛兄何必动怒,只是乡野老人随口胡说,只当没听见就是了。” 薛十安的手被谢柏尧压得纹丝不动,他眼角一跳,打量着谢柏尧,谢公子面上却一派云淡风轻,撒了手,抽出折扇来一摇,对江牧云道:“吃饱了?那便上路吧,去晚了可来不及了。” 作者有话要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26 说: 今天晚上还有一更,嗯,补昨天 第19章 第十九章 有了薛十安和谢柏尧带路,江牧云的行进速度便如同踩上风火轮般快起来。诸如迷路之事再也没有过,更别提半路遇土匪了,连贼眉鼠眼的都没碰上一个。 这日晌午时分,一行三人到了随州地界。 随州人口味喜辣,一顿饭吃的江牧云涕泗横流,狼狈得差点要拿袖子擤鼻涕。反观谢柏尧和薛十安,两人吃得慢条斯理,那架势大约是能用米饭就着朝天椒下肚都不肯眨一眨眼的。 随州人热情好客,店里伙计听出三人口音不是本地人,便热络地向他们介绍随州当地的美食美景,说当月初八还要有个传统的花灯节,届时大伙都会到街上赏灯,还有手艺人当街现扎花灯,既能跟着学还能挑喜欢的样子定做。伙计眼神活泛,目光在三人间一逡巡,着重说了花灯节的另一有趣之处——花灯节这月又称姻缘月,到时月老祠前会有“抽签”,所谓抽签便是男女各分站一边,从竹筒中抽出冒头的红绳,若哪两人的红绳是相连的,那就说明此二人有缘分,兴许将来便能成就一段姻缘。 江牧云估摸着伙计大约误会了什么,正要开口把伙计打发了,谢柏尧却饶有兴趣地问了月老祠所在和花灯节的规矩,问完了,转头对江牧云道:“听着十分有趣,不如到时去瞧瞧?” 江牧云原想说“瞧什么瞧,你要怕娶不着少夫人便自己去凑热闹,我才不去”,但偏头对上薛十安的目光,觉得自己还是要文雅些,稳重些,于是到嘴边的话又顺着原路溜回去,最后攒出一个温和的笑来递给谢柏尧。 谢柏尧狐疑地看她一眼,江掌门这静如鹌鹑的模样是几个意思? 一顿饭吃吧,江牧云直觉得从肚子到嗓子眼都火烧火燎,可吐出舌头来又实在有碍观瞻,只得闭嘴忍着,和薛十安、谢柏尧一块往知府衙门走去。 途中,薛十安随口问:“江姑娘和谢贤弟找章捕头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江牧云上下嘴唇抿着,舌头被方才的麻辣鱼辣得又热又疼,想张口又一时说不出话来,谢柏尧扫她一眼,在一旁道:“不瞒薛兄,其实是章捕头遇上了一桩难解的命案,请牧云来帮个忙。” 薛十安看一眼江牧云,“哦?没想到江姑娘还能帮着官府破案。早知如此,在顺德时就该多走动了。” 江牧云深吸一口凉气,硬着头皮对薛十安道:“人生艰难,不多掌握几门安身立命的手艺,只怕会挨饿受冻——破案说不上,只能算‘拿人钱财□□’,说到底,我只是个生意人。” 薛十安笑笑,“江姑娘过谦了。” 江牧云心里翻腾了一阵,心道:“还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他们这个东皇卫神秘又神叨,看透不说透……怪累。” 随州衙门的捕头章行远不知什么时候得了消息,远远地就从衙门口迎出来,见着薛十安就差双膝一软拜倒跪下了。江牧云觉得一个捕头谄媚成这样也是罕见,站在旁边看他欢实地演了一场戏,这才报上晏九的大名,说明来意。 章行远是个典型混官场的人,不像南风那样身上带着江湖习气,说话声音大得能掀翻房顶,走哪儿都恨不得先把佩刀拍桌上,再说正事。 江牧云觉得晏九到底还是挖了个坑,因为看见章行远这人就不难知道,晏九不至于欠他什么人情,两人究竟见没见过面都难说。 章行远对薛十安和江牧云的同路感到十分诧异,连说不晓得薛大人和江先生原是旧识,怕是怠慢了江先生。 江牧云莫名又多了个称呼,江先生,谢柏尧看她一眼,薛十安也看她一眼,两人的神色精彩纷呈,江牧云却懒得搭理。 按照薛十安的待遇,章行远安排江牧云和谢柏尧一道都在驿馆住下了。章行远忙着拍薛十安马屁,在随州顶贵的酒楼订了宴席,叫来一群人作陪,江牧云和谢柏尧一再推诿,这才得以脱身。 江牧云和谢柏尧乐得自在,俩人趁着天色方才擦黑,在驿馆附近找了个飘着饭香的小馆子,拣了个临街的座,俩人奢侈地叫了五六个菜,边吃边闲聊。 “这个章捕头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办成案子,从咱们见着他就闭口不谈,满嘴的溜须拍马。”江牧云夹个醋泡花生丢进嘴里,酸得她一皱眉。 “在官场上混的人,没这点本事怎么端稳饭碗?”谢柏尧给她添杯白水推过去,“倒是薛十安那边,看来瞒不住了,挑个合适时候跟他把话说开。” 江牧云一瘪嘴,“还真不知道怎么说,难不成就大喇喇跟他说‘薛大哥,你听说过那个神叨叨的画骨术吗?我就是那个独一无二的传人’?他一个给朝廷办事的,万一把我抓进去蹲大狱怎么办?” “你是你‘薛大哥’的救命恩人,他护着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抓你。”谢柏尧夹一块红烧鸡放在江牧云碗里,“吃饭,别一说话就忘了吃。” “谢柏尧,”江牧云偏头看看他,“你这话听着阴阳怪气的。” 谢柏尧埋头对付他盘子的一块鱼,“也许是你耳朵里突然拐了几道弯。” 谢柏尧点的这条鱼是一种浑身遍布小刺的鱼,不留神就要吞一两根下肚,江牧云在吐鱼刺一事上不十分精通,只好象征性地把鱼肉带鱼刺一块嚼嚼,然后变成一团吐回盘子里,过过嘴瘾就算吃过了。 谢柏尧看着她盘子里那一团团不忍直视的东西,忍不住教育她,“鱼刺细小可以细嚼慢咽便不会扎着喉咙,你这样……好了,不说了,这些刺都剔过了,吃吧。” 江牧云没想到自己一双无神的大眼瞪过去,居然换回来一小堆细腻的鱼肉,顿时放下了对谢公子惯常说教的不满,专心奋斗那入口即化的鱼肉。 谢柏尧随口问道:“你前几日怎么想起问东皇军了?” “灵光一闪,就问了,”江牧云放下筷子,抬起眼皮看他,“宋梁当真要开战吗?那什么东皇令……果真丢了吗?” “真打起仗也不会把玺合拉去当壮丁,你怕什么?”谢柏尧淡淡地笑着,神色间夹杂了些江牧云一时看不懂的情绪,可就在江牧云想一探究竟时,他又恢复了“谢公子”的模样,道:“东皇令确实是丢了。这东西丢的稀奇,都传说是跟着那少不更事的皇子一块丢的。可对皇帝来说,却是大大的糟糕。骁勇无匹的东皇军只认令不认人,没有那枚小小的令牌,就算皇帝亲自发话都不好使。” 江牧云摩挲着她挺拔的鼻梁,边思量着边慢声道:“如此听来,东皇令倒像是一重保险了。如果不是大行皇帝认可的接班人,那东皇令就到不了他手里,没有东皇令,那东皇军这柄杀人的剑始终都只能藏在鞘中——可话说回来,一旦开战,国难当头,就算没有那一枚小小的令牌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27 ,东皇军也是要出战的吧?” “东皇令虽是个死物,但它上头系的却是正统。”谢柏尧道,“不全然是两军开战的问题,懂吗?” 江牧云一瘪嘴,“似懂非懂。” 没有实实在在的东皇令,那一张龙椅始终名不正言不顺,在那高处不胜寒的地方,自然活得不踏实。 朝廷之事与江牧云而言实在远得够不着,自她有记忆以来,就过着平凡老百姓的普通日子,操过最大的心就是如何替师父报仇。除此之外,她并不关心成王败寇,谁成了皇帝,谁又成了阶下囚,对她而言,只要打仗不打到家门口,那日子就还能过下去。 “出发前我还听说了一件事,”谢柏尧打断江牧云作为“小老百姓”的反思,“据说十年前,江湖上曾经名动一时的美人柳拂晓突然又美上了一个新台阶,令许多侠士蜂拥而至,只为一睹其风采……这位柳美人,就住在随州。大约在小半月前,柳美人失踪了。” “美人又美了些不稀奇,失踪了……也不稀奇。”江牧云面上波澜不惊,“稀奇的是,你为何听了这么一桩事?” 谢柏尧说书似的拿着筷子在碗沿上轻轻一敲,“可美人在不惑之年又找回了桃李年华的容貌,你说稀不稀奇?” 江牧云倒吸一口凉气,“红尘劫!” 谢柏尧笑看着她,“是老掌柜的手段。” “她失踪了?” “是。” “她恐怕已经死了。” “或许。” 细密的冷汗攀上江牧云的背脊,一桩桩一件件,似乎都与江流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她的师父,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值得人如此不依不饶地纠缠? 江牧云正想着,冷不防肩膀被人轻而快地拍了下,她吓得一个激灵,转回头去却看见一个容貌明艳的红衣姑娘。 那姑娘明眸皓齿,脸上笑容如同消解寒冰的春日暖阳,她偏头打量着江牧云,声音如黄鹂啼唱般好听,“江牧云?我叫李红绫。”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得这样迟啊哈,原因是拖延症发作然后大半夜去炒了蛋炒饭,把减肥的誓言就饭吞了…… 总而言之,还是更上了,下一章是今天晚上,不见不散,晚安了~~ 第20章 第二十章 “我叫李红绫,”李红绫高兴地在江牧云旁边拉张椅子坐下来,“晏九是我师兄,我师承广陵阁的。” 江牧云看她一眼,心里道:“这姑娘心真大。” 谢柏尧若有所思地看着对面的姑娘,一时没说话,江牧云在脑子里把晏九这人回顾了一遍,这才与李红绫拉开了一点距离,道:“不知李姑娘找我何事?” “听我九哥说你身怀绝技,我好奇,我想看一看。”李红绫自来熟地往江牧云身旁凑凑,“反正你过几日也要去清屏山,就一块呗,一块吧?” 江牧云:“……”这谁家的,能领走吗? 李红绫眨巴眨巴眼,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江牧云,“我对随州很熟的,哪儿有好吃好玩的,我都知道,我还会洗衣打扫,还有钱……都给你花,你别赶我走,好不好?” 谢柏尧想,原来是天上降下一个大克星,正巧砸在了江掌门头上。 “那个,晏九是你师兄是吧?”江牧云撑着额头,理了理思路,道,“算起来,也是熟人了。可姑娘你不明不白地非要跟着我,总得有个理由吧?” 李红绫摸着下巴,“理由?听说你接了个很吓人的活,搞不好会出岔子,我作为广陵阁的弟子,总不能袖手旁观,算不算理由?” 勉强算是。 热情黏人的红绫姑娘一时半刻是赶不走了,她除了一身自来熟的本事外,一双眼睛还有点瘸,自动自发地认为谢柏尧和江牧云之间关系“非比寻常”,这让江牧云无比头疼,解释了怕越描越黑,不解释又觉得李红绫的眼神让人起鸡皮疙瘩。 一个陌生的大姑娘忽然加入了饭局,谢柏尧不好说什么,叫来小二又加了几道菜,沉默地把自己变成跟旁边花瓶一样的存在,听着两个姑娘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姑娘家的话题。 李红绫自来熟,江掌门也不遑多让,一顿饭的功夫,两人就差摆张案子上柱香,天地为鉴,义结金兰了。 谢柏尧跟在二位姑娘后面充当“保镖”,李红绫领着江牧云逛东集的夜市,边逛边跟她介绍,说这夜市只有在花灯节这月才开放,往日是瞧不见这热闹的。江牧云听她说罢,蓦地福至心灵,心说她原来是从清屏山跑来赏花灯的。 诚然江牧云对李红绫的误会深了那么一点,但李红绫对此并不介意,不管江牧云如何想,只要她能赖在她左右,就满足了。 三人逛完夜市,谢柏尧手里拎了一堆鸡零狗碎的小玩意,一同回到驿馆。薛十安在驿馆单独辟出来的前厅坐着,喝着一壶沁香的碧螺春,看三人前后脚进了门。 薛十安对江牧云“捡人”的爱好有所耳闻,此时见他们两个人出门,三个人回来,不免觉得江牧云是老毛病犯了,又从大街上“捡”了个姑娘回来。 李红绫一不认生二来嘴甜,基本是个很难招人讨厌的姑娘,原本对陌生人十分提防的薛十安也不得不接受了江牧云的请求,让李红绫在驿馆内住下来。 当夜,李红绫抱着她的枕头,偷溜进了江牧云的房间,死乞白赖说是怕黑,要跟她挤一晚。 江牧云睡得迷迷糊糊,往里挪了挪,李红绫带着一串“嘿嘿嘿”的笑声躺下来,窝进薄被里,两眼一闭便会周公去了。 这一夜,驿馆里的四人都睡得十分安稳,第二日天蒙蒙亮时被隔壁伸长脖子打鸣的大公鸡吵醒。 江牧云一个翻身,对上李红绫的俏脸,她腾一下从床上蹦起来,差点踩着李红绫。 李姑娘转头打量她,“阿云,你这是怎的了?见鬼了?” 江牧云舒了口气,想起来后半夜李红绫借口怕黑摸进来的事,她把外衫一披,道:“下不为例。” 李红绫这回倒挺乖巧,点点头,应了。 江牧云拉开门出去,房门“吱”地一声惊动了院里正练剑的薛十安。 薛十安那一套剑法恰到收尾,行云流水地挽出一个剑花,收剑入鞘。 “起了?昨晚睡得可好?”薛十安提剑向她走来,“厨房简单准备了些粥和包子,去吃点?” 江牧云回头看一眼谢柏尧紧闭的房门,一点头,笑道:“薛大哥这么一说倒真是饿了。” 薛十安跟着一笑,“走吧。” 驿馆的小厅里,薛十安和江牧云分别落座,伙计把热腾腾的包子和香糯的米粥端上来,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都跑出来了。 江牧云嗅嗅肉包子的香气,两眼冒光,“那我不客气了。” “快吃吧。”薛十安忍俊不禁,伸手拿了个包子递给她。 两人各自安静地吃了片刻,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28 薛十安开口问道:“昨夜晚了些,没来得及问你,你带回来那位姑娘究竟是何人?” “她是广陵阁的弟子……我之所以会来随州,也是因为章捕头透过广陵阁委托了画骨一事。”江牧云先前还踌躇着如何开口,没想到真到要说的时候反而是水到渠成。 “初遇时确实没想到你竟知晓画骨秘术,”薛十安半点不意外,道,“我也是到了顺德府时才偶然得知。” 江牧云嚼包子的上下牙一磕,顿了下,她倒没想到薛十安会这么直截了当地把话说明白。她的目光扫过薛十安的脸,神色一松,道:“其实也说不上是什么秘术,只是懂的人少了些,不像别的武学门派广招弟子,即便是稀奇的武功套路也都显得不那么稀奇了。” 薛十安嘴角一弯,“确实是这个道理。” 薛十安没再追问,江牧云心里头悬着的一块石头忽忽悠悠落了地。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片刻,谢柏尧和李红绫就先后脚从外面进来了。 李红绫对肉包子没多大兴趣,拿起一个端详了会儿,对江牧云道:“等回到清屏山,我给你包香菇虾仁馅的,保管你吃了一个想下一个。” 江牧云嘴角一抽,把嘴里的包子干巴巴咽下肚,“今儿要上衙门干活去,多吃点,省得饿。” 说着,江牧云又往李红绫的盘子里夹个包子,顺便还拨给她一大堆咸菜。 “咦?谢大哥你这扇子真不赖,两面大白,连个字都没题。”李红绫眼尖,一眼瞥见谢柏尧那把破折扇,顿时来了兴趣。 谢柏尧拿捏出他谢公子的“惺惺作态”,道:“大象无形,大音希声,便是它所承的意思。” 江牧云:“……”真能扯淡。 薛十安但笑不语,眼神停在谢柏尧拿筷子的右手上,他虎口和指腹的老茧骗不了人,饶是他总一副“书生”气度,但在客栈打落匕首那一击以及随意在他手腕的一握,都叫他对这个谢氏少东家的身份产生了巨大的疑惑,他当真只是一介商贾之子吗? 谢柏尧和江牧云还在互相埋汰,薛十安面色渐沉,一旁的李红绫状似无意地扫一眼薛十安,转眼又和江牧云“统一战线”去了。 章行远是在四人早饭后到驿馆的,章捕头没想到这一行人里居然又凭空冒出来一个,只好摆出官腔说与案件无关的人不得去停尸间干扰办案。 薛十安有心想探探谢柏尧和李红绫的底,借口江牧云画骨之时无人相助万万不可,于是堂而皇之地就把两人一同带去了光线阴暗的停尸间。 章行远为“薛大人”考虑,把女尸搬到了通风好的位置上,为免里面两具高度腐坏的尸体把众人直接放倒,还在里面点了一些香料。 结果熏香混合上尸臭变成了一股颇具杀伤力的气体,章捕头本人一脚踩进门槛之后,整张脸都扭曲了,连连摆着手从里头退出来,只得叫衙役干脆把女尸从里头挪出来,搬到了衙门的院里。 江牧云有些好奇章捕头一个见过世面的汉子究竟是被人味道给灭得渣都不剩,于是趁众人不注意,和李红绫两个偷偷凑近了停尸间,抻出鼻子一闻—— 江牧云:“……” 李红绫:“……” 不得不说,章捕头真是个人才。 江牧云从前练手的时候曾经大着胆子在乱葬岗里找过无名尸下手,一回生两回熟,这次碰上给尸体“画骨”,好歹腿没软,站的很稳。 白布下的尸首是个身形玲珑有致的女人,她的肌肤泛着鸭蛋壳似的青色,摸上去冰凉却仍有弹性。一股似有似无的异香笼罩着女人,让她的尸体说不出的怪异。 骇人的是,这女人的脸已辨认不出形貌,面部骨骼尽数碎了,整张脸像瘪了的橘子般塌陷下去。 “这尸体距发现已半月有余,可它却不腐不臭,但尸体面目全非,连姓甚名谁都查不出来。”章捕头道,“当时是城外的农家来报的官,尸体就躺在他家地里……这事传的沸沸扬扬,搞得随州百姓人心惶惶。要是再不能破案,恐怕……江先生,可有办法吗?” 江牧云伸手下去摸了摸,这女人的骨头确实离碎成渣只差一步之遥了,“不是不行,但至少得三天。” 章行远松了口气,“三天,可以等。” “咦?”一直在旁边背着手看热闹的李红绫忽然凑近了那女人的发髻,“她头发里好像藏着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大半夜码到后面……这感觉,很酸爽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改) “什么?”江牧云凑过去,章行远皱起眉,也走了两步靠近了女尸。 李红绫用白布单垫着手,扒开女尸的头发,从里面拿出一小团微微发黄的东西。 章行远不忌讳,直接用手接过来,放在摊开的手掌里左右看看,“这是什么玩意?” “看上去像是被团在一块,沾了水的白纸。”谢柏尧探首扫一眼那泛黄的东西,道。 章行远下意识看一眼薛十安,见薛十安面无波澜,这才道:“我叫人把它展开看看,兴许有线索。” 说罢,章行远便捏着那个小玩意离开了,把江牧云四人并一具尸体留在了院中。 江牧云对那个可能是不慎沾在死者头发上的东西没多大兴趣,她戴上玺合缝的丝织手套,开始细致地沿着女尸坍陷的面部一点点摸索下去。 李红绫在旁边看的龇牙咧嘴,“阿云,多吓人啊,你不怕?” “怕有什么用,来都来了。”江牧云摸到女尸侧脸时,发现两侧贴近鬓角的位置均有一块不大的疤痕,如不仔细看,根本瞧不出来。她眉心微微一蹙,转头看向谢柏尧。 谢柏尧先是一怔,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死的这个,恐怕就是失踪的柳拂晓。 “尸体死而不僵,不腐,有松木香气,肤色呈鸭蛋青,眼……眼是看不出来了,”李红绫绕着女尸转了一圈,一手捏拳在另一手掌心一砸,喜道,“这是鸦青毒啊,罕见,真是罕见。” 薛十安偏头看向李红绫,心里疑窦丛生,他微微垂目,把一时翻涌出来的情绪压下去,听谢柏尧率先发问道:“红绫姑娘,你懂毒?” “是懂那么一点,”李红绫把玩着她腰间悬的鱼形玉佩,道,“我们广陵阁的弟子不拘于学什么,有习武的有练毒的也有像我九哥那样什么都不会的,这有什么稀奇?” 谢柏尧颇含蓄地一笑,“如此,倒是在下孤陋寡闻了——只是不知道,鸦青这种毒,为什么罕见?” 李红绫偏头想了想,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薛十安,“我啊,也是道听途说,听说鸦青这毒需要八十一种毒物淬炼九九八十一天,而且还得在西北苦寒之地淬炼,如果不是滴水成冰的时候,那是万万炼不成的。” “姑娘从前可曾见过这种毒吗?可知都是什么人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29 能炼就?”薛十安向前踏了一步,开口相询。 “没见过谁用,只在书上看见过。能炼的人可就多了去了,只是能炼成的恐怕不多,且就算炼成了,也未必就自己拿来用。”李红绫偷偷瞄一眼独自忙活的江牧云,“哎呀,纠结这个做什么,你们也来给阿云搭把手啊。” 江牧云莫名其妙被拉出去变成挡箭牌,此时除了叹息一声也别无他想。 “红绫,你帮我扶着她的头,别让她偏了。”江牧云从善如流,把一心“要帮忙”的李红绫叫过来,又对谢柏尧和薛十安道,“我看你们还是帮着章捕头再理一理案情的好,死者怎么说也是个女人,万一待会儿我要动到脖子以下,你们俩也不方便,是吧?” 谢柏尧和薛十安对视一眼,彼此都没在对方眼中看出什么情绪来,薛十安微一颔首,“那此处便交给你们了——谢贤弟,请。” 谢柏尧看一眼江牧云,她把他们俩支走,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单纯的不方便。 江牧云想,这俩人都是想多的主儿,她把他们俩请走,二位公子势必要花上一阵子来琢磨“为什么”。 谁让你们斗心眼来着? “骨头都碎成这样了,拼得回来吗?”李红绫这时候倒是不怕了,双手固定住死者的头侧,纳闷道。 “得试试才知道……不冲别的也得冲你九哥给的五十两黄金啊,话说回来,你是他派来的监工吗?”江牧云边思量着下刀的位置,边问道。 李红绫一瘪嘴,“冤枉,他连我偷跑出来都不知道,监什么工。” “你偷跑出来的?”江牧云抬眼看看李红绫,“犯错了?” “啧,谁说偷跑出来就是犯错,我、我出来看看大千世界不行吗?”李红绫心虚地把目光收回去,低头看着眼前的女尸。 江牧云呼口气,心说:“就这借口你骗三岁小孩都未必信你。” 她不再跟李红绫扯皮,专注在手中完全破碎的骨头——主要是扯下去也扯不出什么来,李红绫要是打定主意懵她,她也不能把她怎么着。 考虑她的主顾已经是个死人了,江牧云下手就少了些忌讳。 “你手别颤,我要下刀了。” 江牧云的手指划过死者错位的下颌骨,手中银刀快准稳地切下去,奇的是并没有大量的血涌出,只有些许沾在了刀刃上。 “中了鸦青毒的人,血液凝结,”李红绫指指死者下颌的伤口,“就像这样,被冻住了似的。” 江牧云双眼微眯,食指和中指分开伤口,用一片前端尖削,长约两寸的极薄的一个银刀似的东西探进伤口里。 李红绫听着轻微的利器入肉的声音,不禁头皮发麻,她轻轻咽了咽口水,问:“这是做什么?” 江牧云语调平平,道:“把她的骨头分离开啊,不然怎么重新塑骨。” 说着,江牧云像寻常切肉似的用手里的“银刀”在伤口里划过,因为那“银刀”极薄,江牧云一手把持着刀刃,另一手贴在死者的面部,一点点剥离开来。 “……”李红绫觉得她要把早饭的肉包子给吐出来了。 这厢,江牧云自己心里也打鼓。她还从没试过为一个面部骨骼已经碎成这样的人重塑骨相,要知骨相实是容貌的基础,倘若有一处与原本不同,那重塑后的面貌就极有可能是另一个人。 如果不能确定这人就是失踪的柳拂晓,那就不能确定是不是有一股未知的力量在针对着师父江流,也就失去了一条追查真凶的线索。 江牧云手下每挪一寸,就松一口气,她额头很快见了汗珠,李红绫半睁着眼打量她,道:“阿云,要不先歇一会儿?” “不行,这部分要一次完成,一旦等到下一回,那角度力度就要重新找回来,难免不会出岔子。” 汗珠顺着她的鬓角滑到了脖颈,打在衣领上失去了踪迹。 谢柏尧和薛十安远远地站在回廊下,看着庭院中的情形。 薛十安问道:“其实像画骨这种秘术,在为人易换容貌之后,倒极有可能会被灭口,谢贤弟以为呢?” 谢柏尧拿出他那柄空白的折扇,摇了两下,道:“据我所知,江流老前辈从前的确被人追杀过,但后来都不了了之了。实际上要灭他们口的人并不多,一来有广陵阁这重保险为他们担着,二来就算广陵阁接了,老前辈和牧云也有挑选的权力,如是一个穷凶极恶的人,又为何要替他画骨?话说回来,人生在世,谁活着还不担点风险?薛兄虽贵为东皇卫镇平司指挥使,但也不能说就高枕无忧了吧?” 薛十安嘴角一弯,转头看一眼谢柏尧,眼中无甚笑意,“我似乎从未对贤弟提起过我的官职啊。” 谢柏尧不以为忤,接着道:“前有南捕头毕恭毕敬,后有章捕头溜须拍马,寻常的东皇卫也不至于让他们两位如此。再者,我曾在牧云那无意中见过一枚玉佩,是薛兄的吧?” “哦?原来是那东西捅了篓子。”薛十安不大在意地一摆手,“当初身无长物,有幸得江姑娘出手相助,实在无以为报,只得以玉佩相赠——不过贤弟倒是好眼力,一个玉佩便猜出了我的身份。” 谢柏尧把折扇一手,垂目道:“柏尧不才,自幼听家父与长兄教诲,这点见识还是有的。” 薛十安想,他或许的确低估了这位“少爷”。 两人正随口聊着,那边章行远便风风火火地过来了,一见薛十安和谢柏尧便道:“方才那东西有眉目了,走,咱们到前面去说。” 谢柏尧和薛十安心里共同浮起了一个想法,那藏在头发里的东西,竟不是偶然沾上去的。 庭院这边,江牧云已将死者的骨肉分离开,正拿着一张帕子擦着满头热汗,见三人急急行来,便问:“章捕头,怎么了?我这才刚开始。” “不急,先看看这东西。”章行远摊开手里一张麻布,里头正躺着一枚变了形泛着黄的五瓣花。 江牧云倒吸一口凉气,狠狠咽了口唾沫这才压住自己的心惊。 另一边,谢柏尧的脸色也沉下来,整个人都显得凝重了几分。 薛十安眼中一丝厉色闪过,“又是燕西楼。” 江牧云捏着手帕的五指一紧,蓦地盯着薛十安,“薛大哥,你说燕……什么楼?” “燕西楼,江湖上一个已经沉匿多年的刺客组织。”薛十安皱起眉,“原以为燕西楼已拆伙解散,却没想近来竟频频犯案。从东昌府到顺德府,现在又到了随州,究竟……有何关联。” “燕西楼,原来是燕西楼,”江牧云攥紧了手帕,恨恨地暗想,“叶穗当日要对我说的,正是燕西楼,就是他们,害死了师父。” 谢柏尧在旁边忽然轻笑一声,“五瓣白花谁能都做,薛兄是如何断定下手的就是燕西楼呢?” 江牧云的目光倏地转向谢柏尧——他果然是知道什么的。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30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薛十安捻起那个比抹布还不如的白纸花,端详片刻,道:“听说燕西楼接单杀人有自己的规程,非作奸犯科,大奸大恶的人,不杀。但这世上凡事都在变,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谁也不能打包票说燕西楼不会为了一时利益而改变原则。总之,在真相水落石出前,任何可能性都是存在的。” 江牧云松开了攥紧的手指,面无表情扫了眼薛十安手里的纸花,“查案的事我不懂,我尽快帮二位大人把死者的面容恢复就是。” 江牧云状似平静地转身去看女尸的脸,心里却一阵翻江倒海。她勉力让自己狂跳的心安静下来——薛十安的话不无道理,但她一个处在江湖之外的人对这个燕西楼根本不了解,这是她仅有能抓住的线索了,不管师父是不是燕西楼的杀手所杀,他的死恐怕都和他们脱不开干系。 江牧云深吸了口气,稳住一双手,翻开了女尸的脸,露出血肉模糊的一片。 “江、江先生,这是不是……有点……?”章行远一眼瞥见这血腥到没眼看的情形,饶是他见惯了死状各异的尸体,此时也不禁有点要汗毛倒竖。 薛十安偏头看过去,眉心微蹙,谢柏尧则摇着折扇,面上看不出波澜,好似江牧云正在干一件稀松平常的事,而他早已见怪不怪。 李红绫早就看不下去,躲到了一边的廊柱下直犯恶心,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 江牧云看一眼转眼间就犯怂了的李红绫,抬眼招呼了一声章行远,“章捕头,劳驾,还是您帮我扶下。” 章行远绿着脸,一个大老爷们这时候也不能说不行,只能捏着鼻子上,拿块布垫着手,扶住了江牧云翻起来的地方。 “您方才是想说这是不是有点过了吧?”江牧云看看“绿脸”捕头,道,“不瞒您说,也亏得这人是中毒死的,要不这会儿样子更难看——也不是非要用这种法子,只不过这样最直接最快捷,还不容易出错。反正人都死了,也不在意脸上多几道疤您说是吧?” 章行远屏住呼吸,也不知道这时候说“是”还是“不是”,只得点点头,暗自盼望着江牧云下手利落点,早一刻结束煎熬。 然而章捕头的愿望最终还是落空了。 江牧云贴着那一滩血肉模糊,几乎祭出了生平所学,把碎裂的骨头一点点拼回去。她支使了谢柏尧在旁边帮她递药瓶粘合碎骨,愣是没敢支使一边闲着的薛十安帮她拿清水冲洗,只好自己左右两边忙活。 死者面部骨骼和肌肉都是动过的,但却不像是为徐婉画骨那样削去一些保留一些,她的骨头相对完整,粗看之下并不能看出来自画骨磨损的痕迹。但她附在骨骼上的皮肉却是动过的,两颊和眼尾都被填补了硬质的药胶,撑起皱纹和垮塌的肌肉,也有松弛的皮肤被缝合进发际线中。 这是江牧云只在师祖留下的札记中所看到过的“红尘劫”,作为画骨术中的一种,能够让迟暮的美人重焕容光的秘术。 红尘劫要历经的痛苦不亚于普通的画骨易容,甚至在某些部分要比单纯的画骨更为痛苦,也冒着更大风险。 江牧云记得江流曾对她说过,如果不能十成十地了解和掌握病人的骨相和皮相特点,那极有可能给其造成不能挽回的创伤。 换句话说,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 江牧云是从没妄想以她现在的实力就能完成红尘劫的,可她也万万想不到,她居然是以这种方式,再次受到师父的“教诲”。 她不敢有分毫的偏差,只怕早已入土的师父要蹦出来骂她这个单传弟子不成器。 女尸的鼻骨断成了两截,江牧云小心翼翼将其扶正之后,用遇水可化的药胶在断处涂抹一层,两手捏住断骨将其摆正。 连着鼻骨的额头同样是碎成了三四块,江牧云叹口气,不得已把旁边看着面色稍好的李红绫又叫过来,让她动手扶稳,自己去粘余下几块。 李红绫面露苦色,目光瞟向别处,后悔得想抓耳挠腮——早知来随州是干这个活,那还不如在清屏山呆着,火急火燎得作甚? 可惜后悔已然晚了,李红绫作为除了江牧云自己以为的“姑娘”,干细致活这个重任,只能搭在她肩上。 待江牧云把骨头初步拼凑好,已是日薄西山。她把女尸的脸皮重新盖回来,对着面色黑得通透的章行远道:“章捕头,往后还得两日忙活,要不您专门派个人过来?省得耽误您的功夫。” 章行远先前碍于面子和旁边的薛十安,始终没开口打退堂鼓,这时候江牧云忽然递个台阶过来,自然是踩上就赶紧下,便道:“诶,江先生客气,那我明日便找个手脚麻利的过来给你搭把手。” 薛十安扫一眼江牧云,又看看章行远,道:“天晚了,叫人把尸体抬回去,今儿就到这吧。” 章行远狗腿兮兮地一拱手,“是,大人。” 旁边的李红绫如蒙大赦,长舒一口气,过来凑到江牧云身旁,低声道:“我明儿就不来,我……在驿馆看门。” 江牧云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不行。” “为、为什么?”李红绫声音拐了两道弯,最后颤巍巍落到“伤心处”,十分郁闷地看着江牧云。 “他们都是男人,不方便。”江牧云搪塞她一句,俯身收好了自己的木箱,抬眼问谢柏尧:“你不是说今儿去尝个新馆子?走了。” 薛十安正欲说句什么,却被江牧云打断了,只听她接着道:“薛大哥还有应酬吧?方才听章捕头说是知府大人设的宴。” 薛十安怔了一瞬后,舒眉道:“是,知府大人相邀,却之不恭。” 江牧云状似没心没肺地点点头,“那改天咱们一块下馆子去。” 薛十安提了提嘴角,没说什么,算是答应了。 谢柏尧、江牧云和李红绫三人从衙门里出来,谢柏尧伸手在江牧云头顶距离一尺的虚空上晃了晃,“江掌门,你脑袋上这片乌云都顶一天了,沉不沉?” 江牧云递给他一个凉飕飕的眼神,从肩膀上把木箱过给他,“沉。” 谢公子任劳任怨地扛起木箱,走在前面引路。江牧云两道目光黏在他后脑勺上似的目不转睛,看得旁边李红绫都觉得瘆得慌。 “那啥,阿云,我看你好像要在谢大哥脑袋上开个洞啊,”李红绫偏头看看她,“找下手的位置呢?” 谢柏尧头也没回,对李红绫道:“红绫女侠,可别出馊主意了,保不齐她真能在我这脑壳上凿俩窟窿。” 李红绫一撇嘴,没当回事,转头又和江牧云咬耳朵,“我听九哥提过江老先生惨死之事,你从晌午就拉长一张脸……为的是这个吧?你是恼谢大哥为燕西楼说话了?” 江牧云眼微微一眯,盯紧了姓谢的后脑勺,“不全是。” 李红绫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31 暗叹一声,心说:“谢大哥,我感觉你要倒霉了。” 三人溜达到谢柏尧前一日看好的馆子,李红绫在江牧云耳朵边叽叽歪歪,说这是全随州最贵的馆子,看来谢大哥打算杀死钱袋谢罪了。 江牧云充耳不闻,心里想的是谢柏尧和燕西楼的关系。以她对这位“谢公子”的了解,不是事出有因他是不会无缘无故帮腔的。 李红绫对吃很有一番“见解”,晃晃脑袋就把方才被尸体恶心得食不下咽的劲儿给甩回了姥姥家,拉着店小二报出来一串菜名,然后转回来看着江牧云,“阿云,我替你报仇解恨了。” 谢柏尧苦笑着把钱袋摸出来,干脆连皮带瓤一块扔给了李红绫,“女侠,随你处置——江大掌门,笑一个呗?” 江牧云手里拿着筷子,筷子尖虚虚地一点他,“别嬉皮笑脸的。” 谢柏尧理一理衣襟,很是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向着江牧云揖一礼,道:“姑娘有何要问的只管发问,小生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红绫“嘿嘿”笑一声,抱着一盘因为菜点得足够贵而赠送来的点心,兴高采烈地把椅子往远挪了挪,边吃边看热闹。 江牧云沉了口气,道:“你明知道他们的死和燕西楼有关,为什么不说?” “不,不管是老掌柜还是我舅父的死,都不是燕西楼。”谢柏尧道,一摆手打断了江牧云后面的问话,“我的确与燕西楼的人是旧相识,内情多少知道点。别的不能跟你打包票,这点却可以。” 江牧云眼角眉梢都像挂着一层马上要结冻的霜,看着谢柏尧,“就算是你的旧识,你也不能保证别人不会背着你干什么,何况是个刺客组织。” 谢柏尧叹口气,“你有所不知,燕西楼确实与江湖其他的杀手不同……就像薛兄所说,燕西楼接单杀人有自己的规程,只杀作奸犯科,大奸大恶之人。” 江牧云垂首,默了一瞬道:“燕西楼是仅有的线索,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他们。” 谢柏尧看着她,似乎缓缓松了口气,“待这一场事情了结,我带你去见。” 江牧云蹙了蹙眉,没言语。她想,或许谢柏尧与燕西楼的关系并非他所说的“旧识”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补~~一更,晚上二更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有些事非得等那一汪水落下去,石头冒出尖来,才能看清所以然。 三人回到驿馆后,江牧云耐下性子,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到眼下的案子上,问伙计借来纸笔,按照自己白天复原出来的骨相,描出来一张画像。 画像上的人一双眼睛盛满了要溢出的风情,揉进骨子里的媚跃然纸上,她嘴角噙着能将铮铮铁骨化为绕指柔的笑意,眼角一颗泪痣更是我见犹怜。 江牧云放下手中的笔,端详着画像上的人——这是她想象中的柳拂晓,一位让江湖英雄竞折腰的美人。 究竟能有几分像,江牧云自己也说不好,但据其骨相描摹出来的脸,大约应是如此。只是不晓得在师父用过红尘劫之后,她又是什么模样了。 “笃、笃” 慢而轻的敲门声打断了江牧云对柳拂晓的猜测,她起身应门,见是谢柏尧拎着茶和糕点正在门外。 江牧云舒了口气,侧身一让,“进来吧。” 谢柏尧见她在桌上点了三站灯,把那一小块地方照得亮堂堂的,不由得目光就往桌上瞟去,但见笔砚旁铺着一张墨迹未干的画像,画像上的女人约莫已是不惑之年,可顾盼生姿,仍是尤物。 江牧云没叫他,大大方方让他看,等他看的差不多了,她才上前去把他手里的茶壶和糕点接过来,码在桌上,“怎么样,当年江湖第一美人的称号不白给吧?” 谢柏尧低低一笑,“我看你要是不做画骨师,将来摆个摊子给人画像也是不赖。到时候我跟你搭伴,你来画,我来题字,说不准能赚个盆满钵满。” “赶紧别臭美了,谢少爷,”江牧云推给他一个圆凳,“坐,找我什么事?” 谢柏尧不满地看她一眼,“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了?大小你也算是个美人,让我临睡前养养眼不行吗?” 江牧云喝了口茶,看一眼谢柏尧身后门,“门在那边,滚吧,不送。” 谢柏尧:“……” 江牧云“赏”给谢公子一对白眼之后,替他添上一杯茶,正色道:“我方才在想,为何死者的面部骨骼会尽碎?是有人不想她被认出?还是另有隐情?红绫说她是死于鸦青之毒,我对毒不甚了解,但照红绫所说,这种毒的罕见程度堪比皇宫大内所藏珍宝,那又是什么人会用在这样一个女人身上?我从前为练手,曾经在乱葬岗扒过无人领的尸体,叶穗闲时也给我讲过一些常识。照我看,死者是死了一段时间之后,面部才被外力所伤致骨骼碎裂。而不像是章捕头所说,是同时发生的。” “那么问题就来了,章捕头会有这么一说,是因为他们随州衙门的仵作验尸不得力,还是他故意隐瞒?” 谢柏尧手指轻击着桌面,舒眉一笑,“怎么,江掌门打算顶替章捕头的位置了?”见江牧云已经把手伸向她木箱里的银刀,这才敛了不正经道:“章捕头不像是有所隐瞒,我猜这案子是被薛兄盯上之后他才临时抱佛脚,要不是薛兄来到随州,恐怕这案子会不了了之。” 江牧云一皱眉,“可我是被章捕头以画骨的名义通过广陵阁请来的,难道也是因为薛大哥?” 谢柏尧摇头,“未必,你现在是顺着这条线在想,自然是这个结论,但如果反着想——要是广陵阁借章捕头的手,让你能顺利到清屏山呢?这就和薛兄没多大关系了,反而是广陵阁的晏九爷——打算做什么?” “你的意思是说,晏九要见我,但又不能直接说见我,非得这么拐着弯让我去清屏山,”江牧云面色一沉,“这怕是只有一种可能了。” “广陵阁出事了。” “他们安插在各地的‘钉子’出了问题。” 谢柏尧和江牧云几乎同时说出了这句话,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找到了疑惑。 “广陵阁的事不妨问问红绫,只是一来她未必清楚,二来即便知道内情恐怕也不会明说,”江牧云缓缓叹口气,“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觉得薛大哥不是因为得到随州的消息而来,而是因为他的到来才促使章捕头去查案?” “东皇卫镇平司的眼线几乎遍布整个宋国,”谢柏尧说着,没来由地扫了眼窗外的树影和什么都看不到的屋顶,“能让镇平司指挥使亲自督办的案件,必不是小事。东昌府、顺德府与随州……薛兄是带着目的来的。” 江牧云撑着额头,苦笑一声,“谢柏尧,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卷到这些事里来的。” “命运如波,人如飘萍,”谢柏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32 尧轻轻一笑,“不是这样飘,就是那样飘。” “……”江牧云眯了眯眼,觉得谢柏尧这货不正经起来真讨厌,“谢大公子,劳驾你老人家飘回自己房里吧,我就不留你吃点心了。” “看在我巴巴给端来的份上,就不能……好,我走,你把那小刀放下……走了走了。”谢公子灰溜溜掩上门出去了,临走时又把脑袋探回来道:“核桃酥有点甜,你别……我走了。” 关门的一刹那,“啪”一声,江掌门的银刀扎在了门框上。谢柏尧在门外听着,心有余悸,要再晚一步,那玩意扎的就是他脑门了。 江牧云拾掇了桌上的鸡零狗碎,拿起画像时犹豫片刻,然后把那薄薄的纸一折,捏在手里开门出去了。 薛十安方才从饭局回到驿馆,就被来敲他房门的江牧云给堵在了门口。 “江姑娘?”薛十安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酒气,看向江牧云的眼神却十分清明,脚下也站的十分稳。 江牧云根据自己的常识判断,薛十安没喝醉,能说正事。 江牧云把手里的画像递过去,对薛十安道:“这是我根据死者骨相画出来的容貌复原图,给薛大哥做个参考,或许能早日找到凶手。” 薛十安接过去,只低头看了一眼,便道:“是柳拂晓?”他抬眼看看江牧云,“江姑娘,你从前可曾见过柳拂晓吗?” 江牧云摇头,“未曾。既然薛大哥认出这人来了,说明我画的还有几分相似,待死者的容貌恢复,就能确定了。” 薛十安轻叹一声,“既然你能画出来,那大概是八九不离十了,我先顺着这个方向查——江姑娘,多谢。” 江牧云拱手还一礼,“薛大哥客气了,我早说过,我只是个生意人,拿钱办事罢了。” 薛十安收起那张画像,嘴角一提,说了句似曾相识的话,“江姑娘过谦了。” 江牧云只好干巴巴地报以微笑,转身溜达回自己房里去了。 一夜安好,第二日晨起,李红绫大呼小叫地把一院子人都吵醒了。江牧云裹着满身被半路闹醒的阴沉拉开房门,找到在厨房大快朵颐的李红绫,阴恻恻问她:“还记得昨个儿那女尸的脸被掀起来时,我嘱咐帮你拿的药叫什么吗?” 李红绫硬着脖子转头看看江牧云,一张小脸哭丧着,筷子里夹的年糕“喯咚”一声掉回盘子里。 江牧云轻飘飘看她一眼,“一大早吃炸年糕,会积食,口臭。” 说完,江掌门打着哈欠回去睡回笼觉了,半路上碰见神清气爽的谢柏尧,只掀起眼皮来看了他一眼,便飘忽着错身而过了。 厨房里,李红绫对着一盘她钟爱的年糕没了食欲,眼前晃来晃去全是女尸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的脸。 谢柏尧从门外进来,纳闷道:“红绫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李红绫一瘪嘴,“谢大哥,你家的江牧云欺负人。” “哦,”谢柏尧淡定地在木桌旁坐下来,夹起一块年糕,“多被欺负几次就习惯了,一旦习惯,哪天不被欺负几下,还会别扭。” 李红绫掏掏耳朵,感觉自己方才听见了有生以来最缺心眼的一句话。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在厨房里坐了片刻,谢柏尧借着盛粥的当口对李红绫道:“想必她昨晚是辗转反侧了大半夜,没睡好,便有些起床气,不管她方才说什么,都别往心里去。” 李红绫点点头,觉得这话好像还挺顺耳,但—— “你怎么知道阿云辗转反侧了?” 谢柏尧手上一顿,旋即道:“我在隔壁听见的。” 李红绫一挑眉,“嘿嘿,谢大哥……” “都在?”从天而降似的薛十安打断了李红绫的即将脱口的话,他站在厨房门口环视一圈,“江姑娘呢?” 李红绫笑眯眯回头看他一眼,“薛大哥早啊,阿云她睡回笼觉去了——她没睡好,可吓人呢。” 薛十安轻轻一笑,笑意却未达眼中,“那要劳驾李姑娘,去喊一声江姑娘,章捕头那边着急要个结果。” 李红绫翘起的嘴角倏地耷拉下来,“又是我啊。估计这回被小刀扎脑门的人就是我了。” 李红绫垂头丧气地从厨房出去“作死”,薛十安在她的位置坐下来,把前一夜江牧云交给他的画像铺在谢柏尧面前,“这是江姑娘昨夜给我的,画像上的人叫柳拂晓,停尸间的那具女尸基本可以断定就是她。既然贤弟知晓燕西楼,那可晓得此女也曾和燕西楼有关?” 谢柏尧又祭出了他两面大白的折扇,摇了摇,道:“这倒从未听说过,不知柳姑娘是和燕西楼的哪位前辈有关?” “燕西楼的前任楼主,秦易。” 作者有话要说: 吼,热腾腾的二更来啦……写到楼主两个字的时候,总觉得画风奇异地突变了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修) 江牧云沉着脸一个人在停尸间外忙活,谢柏尧和李红绫两人躲在廊柱后面,谁也不敢去招她。 李红绫碰碰旁边的谢柏尧,问:“谢大哥,为什么阿云昨日还嚷嚷着大伙各自搭把手,今儿就‘生人勿近’了?” 谢柏尧“啧”了一声,道:“按玺合的说法——就是她铺子里的伙计,玺合说牧云一个人画骨比咱们七手八脚地帮忙要快得多,只不过是看不顺眼别人都杵一边闲着,所以宁可慢点也要拉个人打下手。” 李红绫惊奇地看了江牧云一眼,“果然像九哥说的,‘与众不同’。” “听着倒不像夸她的。”谢柏尧嘴角一弯,似无意问道:“既然红绫姑娘才从广陵阁而来,不知阁中一切可好?前些时候听到江湖传言,说原本牢不可破的广陵阁竟然被人闯了进去,也不知是真是假?” 李红绫垂下眼,脸色蓦地一沉,道:“也不晓得谢大哥是从哪听来的这种谣传,我们广陵阁固若金汤,岂是偷鸡摸狗的小毛贼能随意进出的吗?” 谢柏尧摇着他的折扇,口是心非,“姑娘这话没错,是我唐突了。” 他心里想的却是:“看来我和牧云的估计没错,广陵阁的确是出事了——照李红绫的话推测,或许是失窃了。” 李红绫话一出口,便知是自己失言了,然而此时也无法再往回找补,在谢柏尧这种聪明人面前,她知道自己此时怎么说都没用了。 李红绫暗自咬咬牙,心道这全要怪九哥,要不是他……她也不会怄气独自跑出来。 谢柏尧一双眼追到江牧云那边,放过了眼前忽然别扭起来的红绫姑娘。江牧云下手十分快,她手上似沾了什么青绿色的药膏,这么远远看去,那女尸脸上也仿佛罩了一层可怖的灰青色,加之女尸尚未缝合的皮肤,狰狞异常。 这厢,江牧云并不知道廊柱后的两人在嘀咕什么,只觉得这一夜睡得不安,一大早又被扰了清梦,脑门胀得简直要炸开。 而此时廊柱那边的俩货皆十分碍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33 眼,一副怂回姥姥家的熊样,让江牧云把一腔火气就灌到了双手上,反而格外迅速准确地找到了女尸面部骨骼的位置,涂抹上最后固定的药膏,并根据颧骨和额头上药胶残留的位置再附以红尘劫所需用药,将骨骼重新塑形。 江牧云端详着女尸尚未成形的面容,心里溢出一声叹息,道一声“走好”,便动手将她的脸贴着骨骼严丝合缝地拉下来绷紧,再一针针用细密的针脚缝起来。 半个时辰后,曾经的江湖第一美人像个被人扯坏又强行修补的玩偶,凄凉地躺在停尸间外,身上再也找不到分毫当年的风姿,只余下一张破碎颓败的脸。 李红绫和谢柏尧见江牧云开始收木箱了,这才从廊柱后面绕出来,两人一唱一和地夸奖她,谢柏尧道:“厉害啊,江掌门,没想到这才两个多时辰,你就把两天的活都忙完了。” “阿云,我都要崇拜你了。”李红绫两片海棠色的嘴唇弯成一个十分夸张的上扬弧度,带着几分狗腿气凑到江牧云身旁。 “啧,”江牧云把木箱挎在肩上,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眼前两人,“你们俩果然是同一个师门教出来的,说吧,其实是失散多年的师兄妹吧?” 李红绫一听,就知道江牧云的起床气已经随风散了,连忙过来挽住她的胳膊,道:“哪能啊,我们是拜倒在你的……你的什么下来着?” 江牧云刚隔着手套摸过尸体的手推上李红绫的脑门,“别胡说八道了,我看方才衙役已经去请章捕头和薛大哥了,咱们不忙走,先等一等。” 李红绫低头“哦”了一声,想着游湖吃鱼头看来只能推到明日了。 三人等了不大一会儿,章捕头就跟着衙役过来了。 章行远看一眼算是恢复了容貌的女尸,心里一骇,心说这亏得不是大半夜,也忒吓人了。 女尸的样貌和江牧云的画像已有六七分相似,除了面无人色眼眶凹陷之外,的确能看出是同一人。 章行远不愿再多看,一摆手让衙役把尸体搬回停尸间,转头对江牧云道:“这次多亏了有江先生啊,要不这无头悬案还不知道要耽误到什么时候去。咱们薛大人已经拿着画像去暗访了,我这就派人去知会薛大人,死者可以确认就是柳拂晓。” 章行远面上的喜色溢于言表,大概觉得自己是小立了一功,连腰板都挺的直了点。 “章捕头,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江牧云放下木箱,对着章行远一拱手,“还请捕头让仵作再验一遍尸。” 章行远微微皱眉,“怎么,可有何不妥吗?” 江牧云道:“倒不是不妥,因我在画骨时发现死者骨骼破裂的时间要远晚于她的死亡时间。有可能杀死她的,和毁她容貌的是两个人,两回事。” 章行远心里咯噔一下,心说这可糟糕,他当时与薛大人说的可是同一人所为,难不成仵作的验尸记录他给记错了? 章行远虽爱溜须拍马,但也不是个傻子,知道江牧云此时提醒他一是为破案,二是帮他一把,免得薛大人查错了方向,兜个大圈子,最后发现是他的疏忽造成的无功而返,那他可就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章行远舒眉一笑,还礼道:“多谢先生提醒,我这就着人再去查。” 江牧云颔首,“那在下就先告辞了,如章捕头还需帮忙,尽可差人来驿馆找我。” “先生慢走。” 江牧云三人前脚走,章行远后脚就奔去找仵作了。 从衙门里出来的仨人溜溜达达回了驿馆,李红绫强烈要求要去南湖划船吃鱼头豆腐汤,江牧云只好放下木箱,让李红绫带路,三人又从驿馆出来,去向南湖。 南湖此地顾名思义,位于随州城南,原本是片野湖,偶尔有人在湖岸垂钓,后来大伙发现南湖的鱼肉格外鲜美,去的人便渐渐多起来,催生出了一些专门做鱼的馆子和租船给出游的公子小姐的艄公。 江牧云对这种活动原本没多大兴趣,要不是冲着鱼头豆腐汤,估计李红绫只能雇顶轿子把江掌门给抬来了。 谢柏尧似乎对即将到来的“泛舟”十分有热情,一路上和李红绫就吃喝玩乐展开了激烈的讨论,把他们二人纨绔子弟的本性暴露无遗。 江牧云作为一个没爹没娘还没童年的穷出身,对二人表示了极大的鄙夷,最后化鄙夷为食欲,决定宰谢大公子一顿全鱼宴。 三人晃悠了小半时辰才晃到了南湖,江牧云许久没走过这么远,觉得脚底板都硬了,索性已经到了地方,能上船了。 喜滋滋冲在前面的李红绫在众船中挑了一艘漆黑底并描满金云的,老远看着十分之诡异。 李红绫浑然不觉,挥起一只小手,叫道:“阿云,这船叫云彩号,多巧——配你。” 江牧云:“……”谁来把这个缺心眼领回家。 谢柏尧:“红绫姑娘选的真不错,这船上的云绘得十分随性,乍一看还真看不出是什么玩意来,和你一样难以捉摸。” 江牧云:“请滚。” 谢柏尧摇起扇子,非但没滚,还不要脸地凑近了些,说是怕江牧云没看清掉湖里。 三人依次上了船,李红绫拍着胸脯保证她能把船划起来,肯定不能够在湖里打转,于是拒绝了艄公的帮忙,欢呼雀跃地搬起桨,坐下来。江牧云黑着脸坐在中间,谢柏尧坐在另一边。 留着络腮胡的艄公大爷解开绳子,李红绫拿桨在岸边一顶,小船晃晃悠悠滑了出去,随着湖面起的波澜,远离了岸边。 湖上水汽丰沛,头顶的日头虽已略略偏西,但投下来的热气仍不可小觑,不过片刻,江牧云就觉得自己的皮肤上腻了一层黏黏的潮气。 “我说,二位贵人,”江牧云手搭在眉骨上,遮去了刺眼的光线看看李红绫又看看谢柏尧,“为什么我觉得咱们的船是顺流而下,跟二位手里的桨没多大关系?” 谢柏尧手拢在嘴边,轻咳了一声,“顺其自然也是一种情趣。牧云你瞧,此处青山绿水,又有小风和煦,花香恬淡,是不是十分有意境?” 江牧云正要埋汰他,只听李红绫很是天真无邪道:“谢大哥,你要作诗啊?” “我的天,作诗?”江牧云豪迈地捧腹大笑,一串“哈哈哈”荡漾在湖面上。 谢柏尧拽着船桨叹气,“没,没要作诗。” “云彩号”随波逐流了一阵,越飘离其他人越远,只是船上三人浑然未觉,直到李红绫发现了一对戏水的野鸳鸯。 “呀,阿云你快看,鸳鸯啊!” “那好像是绿头鸭。” “确实是绿头鸭。” “……” “扑通。” “……” 江牧云沉着脸看着李红绫,“你来说说,咱们怎么用六只手一只桨把船划回去——哦,现在似乎连湖岸都看不见了。” 李红绫一瘪嘴,心虚地低下头,“我这不是看见鸳鸯一激动,就撒手了,船桨就、就掉下去了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34 。” “你为了一对绿头鸭,把桨扔了,机智啊。”江牧云呵笑一声,转头看看谢柏尧,“谢公子有何想法?” 一向足智多谋的谢公子低下头,“暂时没有。” 很好,他们被困在了一个一眼望去十分广阔的湖面上。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几天因为家里临时有事没能更新,今天先更一章,明天赶得及的话会再更,赶不及就后天更 周一恢复日更,非常抱歉,谢谢大家耐心等我。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捉虫) 事实证明,看似无所不能的谢大公子照样有短板。 当“云彩号”在湖里打转的时候,江牧云锁起眉,开始认真回想她是怎么同意这两个坑货来划船的? 或许那一瞬间她被李红绫的缺心眼之魂附身了。 李红绫在旁边给谢柏尧喊口号打气,然而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谢公子就是没办法让船向着正确的方向挪半分。 江牧云托腮看着手忙脚乱的俩人,“谢柏尧,你又不会划船,上船之前装成大尾巴鹰是几个意思?” 谢柏尧叹口气,如簧的巧舌转了半天却没能蹦出一个字来。 江牧云抬头看看天色,道:“船家总不会不要他的船,日头马上就西落了,省点力气,等船家来找吧。” 谢柏尧把不听使唤的桨靠在船舷上,说:“人生在世哪能事事都行,总要有几样不行的,才算平衡。” “你老人家找的这个借口真别致。”江牧云手指轻敲着船舷,“既然走不了,那就说点别的吧。李红绫,你为什么偷跑来随州?” 李红绫冷不防被点了名,顿觉得一片乌云从谢柏尧头顶飘到了她这来,赶紧正襟危坐,伸手擦一把脸上黏腻的汗,“也不为什么,来就来了。” “是和晏九置气了吧?”江牧云平平淡淡一语道破,李红绫睁圆了一双眼睛,不打自招:“你怎么知道?” “我掐指一算,便算出来了。”江牧云满脸正经地胡说八道,听得谢柏尧别过脸去,看那一双绿头鸭越游越远。 李红绫嗤之以鼻,“我才不信。” “信不信由你,”江牧云十分随意地看她一眼,“除此之外,我还算出你之所以能偷跑出广陵阁,是因为广陵阁彼时恰逢大事,山下守卫松散,所以才让你钻了空子。” 李红绫暗暗撇嘴,心说:“你们这两个坏人,就变着法儿地套我话,我才不上当。” 江牧云自然没指望三两句就从李红绫嘴里橇出有用的消息,只不过因为李红绫扔了船桨,导致他们只能飘在南湖上,这让江牧云十分不痛快,独自不痛快不如大家一起不痛快,这厢惹完李红绫,那边又叫了谢柏尧一声,道:“看你闲着也是闲着,给我讲讲燕西楼怎么样?” 谢柏尧:“……” 李红绫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立马凑上来,“谢大哥,我也想听,你讲吧。” 谢柏尧递给她一个凉飕飕的眼神,“晏九爷比我知道的可清楚,要不你立马回清屏山去让他讲给你听?” 李红绫垂下头,咕哝道:“不讲就不讲,好端端老提九哥做什么——你们俩真讨厌。” 江牧云伸个懒腰,困意一阵阵卷上来,再没心情跟她拌嘴,撑着头歪在一边,闭目养神去了。 李红绫想起她跑出来前和九哥吵的那一架,突然有点后悔,细细密密涌出来的汗好像突然都跑到了眼窝里,让她想流泪。 日头西斜,湖面上映出一片赤红的晚霞。短暂休憩之后的江牧云掀起眼皮来,看看身边两个沉默的伙伴,眼神一转飘向不远出一个向他们缓缓而来的影子。 江牧云揉揉眼,碰了把旁边的李红绫,“别光顾着垂头丧气,看一眼,那是不是薛大哥?” 背向来人的谢柏尧一听,立刻回首望去,李红绫手搭凉棚,也抻着脖子看过去。只见来人负手立于船头,衣摆被细风扬起,仿佛超然于俗世的侠客,正是一日未见的薛十安。 片刻之后,薛十安等人已到近前,拨给江牧云他们船上两个艄公,然后两艘船便一前一后回到了湖岸边,那速度快得超乎了江牧云想象。 三人由于觉得自己干的事太过丢人,便默契地不发一言,跟着薛十安的脚步进了湖岸边一家热闹的小馆子。 一时兴起的出游,让江牧云是没猜到开头也没猜到结尾,待四人在馆子里落座之后,江掌门豪气干云地把小二叫来,“有全鱼宴吧?” 小二为难挠头,“有是有,可一共十八道菜,您四位恐怕用不完。” 江牧云的目光在谢柏尧和李红绫的脸上逡巡一圈,斩钉截铁道:“十八道,一道别少。” 小二诚惶诚恐地走了,感觉这位女客多少有点毛病。 谢柏尧默默把钱袋拿出来,推到江牧云面前,满脸堆着“理亏”俩字,运了两口气,愣是憋回去没说话。 薛十安轻轻一笑,“这是干什么?” “谢公子要请客,咱们却之不恭,”江牧云掂一掂他的钱袋,磨着牙揣了起来,等着一会儿结账。 莫名闻到一股子硝烟气的始作俑者李姑娘在战火烧到自己身上之前,先开了口,问薛十安道:“薛大哥,怎么会是你来找我?” 薛十安不自觉地叹口气,道:“说来话长了……我在这附近的凤鸣居查问柳拂晓失踪前都接触过什么人,问到一半,章捕头差人来说找不着你们了,再着人去细问,方才知道你们三人游湖未归,我便向船家借了船,出湖来找你们。” 江牧云听罢,话音一转问道:“章捕头来找?可是仵作查出了什么?” 薛十安一点头,“如你所说,柳拂晓的确是死亡之后才被人砸碎了头骨。并且她身上没有外伤和拖拽过的痕迹,也没有因打斗造成的伤痕。如果她不是死在农田里,那就是有人刻意把她挪去了那地方。” 江牧云沉吟着,谢柏尧在一旁追问道:“薛兄所说的凤鸣居,是什么地方?” “随州城里的文人墨客扎堆的风雅之地,柳拂晓这几年便在凤鸣居落脚,只是也没问出什么来。”薛十安说的客套隐晦,在座除了两位姑娘,剩下二位心照不宣,把这个话头压了下去。 “倒不如去农田附近转转,问一问当日发现尸体的村民。”江牧云倒没把二人方才的话听进耳朵里,直接当一阵小风吹了过去。 “章捕头当日曾查问过,据记录并无特别,”薛十安道,“都是普通的村民,杀人的可能性极低。” “我九哥说过,越不引人注意的,越有可能接近真相,”李红绫插嘴道,“要不咱们明儿就去村里问问吧?” 薛十安打量着三人,“你们什么时候也对查案有了兴趣?” “既然出现了五瓣白花,说不定顺藤摸瓜能找着杀死我舅父的凶手,自然要出一份力。”谢大尾巴鹰说的脸不红心不跳,祭出这个无懈可击的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35 理由。 薛十安意味深长地一点头,“原来如此。” 四人说话间,十八道菜陆续上齐。 江牧云手握筷子,指点江山,“每盘菜分成四份,一人一份,别浪费。” 李红绫皱着脸,“阿云,我可不想回清屏山的时候变成大胖子。” “吃,”江牧云阴恻恻看她一眼,“好像不是我为了看绿头鸭把桨掉湖里的。” 李红绫:“……” 半个时辰后,四人吃的险些要扶墙出门。 谢柏尧苦笑一声,对旁边薛十安道:“薛兄,真是对不住,害了你。” 薛十安笑起来,神色间难得少了提防戒备,多了几分真诚,“还从没有人逼着我吃这么多鱼,江姑娘算是开天辟地头一个了。”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薛大哥,你就是那条池鱼。”李红绫回过头,做了个总结性发言。 江牧云自个儿也没比余下三人好到哪去,她边想着燕西楼,边揉肚子,边打嗝,独自一人远远地走在前面,在弦月的清辉下,衬得她瘦削的背影十分惨淡。 谢柏尧抓心挠腮地想,如果和她坦白了燕西楼,她将如何……她会信他这个从头开始就真真假假的人吗? 谢柏尧一颗心逐渐沉下来——或许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还是不能说。 薛十安望着独行在前的江牧云,想的却是,是否要挑开窗户纸,对她明说可帮她调查害死江流的凶手?这么做妥当吗? 李红绫摸着腰间的玉佩,眼前飘来荡去全是晏九的模样,她一面骂着可恶,一面又迫不及待地想回到清屏山。可回去了,他就能答应吗? 各怀心事的四人沉默着走完了这一段路,回到驿馆便各自歇下,但这似乎注定是一个难免的夜。从前压箱底的心事在这个清静的夜里忽然翻腾着冒出来,铺天盖地席卷着被命运拽在一起的四个人。 当东方泛起鱼肚白,他们才在疲惫中有了睡意。 可惜天不遂人愿,上下眼皮还未沾上,就被门外的动静吵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恢复日更啦,大么么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又死人了。” “可不,这前阵子刚死一个。” “要我说啊,就是凤鸣居风水不好,大凶。” “我劝你,以后少往这跑,指不定哪天命就没了。” “狗屁,少他妈咒我。” 江牧云抱臂站在墙角的阴影下,听着被暂时监管起来的几个男人交头接耳互相扯淡,冷眼看着面前院落里进进出出的人。 一个多时辰前,他们被冲进驿馆报信的官差吵醒,得知柳拂晓曾经落脚的凤鸣居竟然又出了命案。 江牧云被搅得了无睡意,死皮赖脸跟着薛十安来了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凤鸣居。李红绫困得一个哈欠连着一个哈欠,卷在被窝里连头都不肯冒,江牧云也拿她没办法。另一边,谢柏尧干脆就没在房里,一问守门的才知道,他上随州顶有名的早点摊排队去了。 江牧云只好把这烂泥扶不上墙的俩人甩在脑后,和薛十安一人一骑,踩着章行远的后脚到了凤鸣居。 只不过江牧云不算是官府的人,凤鸣居附近围过来看热闹的人又多,章行远不好直接放她进去,借口死人样子难看,便把她挡在门外了。 江牧云觉得章行远这人官僚气太重,正暗自在心里嘀咕他,冷不防肩头被人一拍,吓得她一个激灵,旋即怒视过去,发现是谢柏尧站在她后面笑眯眯地看着她。 “你跑哪儿去了?”江牧云压低了声音,目光从他手里的纸包扫过去。 “买馅饼去啦,”谢大公子说的十分理直气壮,“你不知道,这家老余馅饼每天就卖一百个,卖完就关门。那队排的……啧,站在队头都看不见队尾,可见味道有多诱人,来,尝尝。” 说着,谢柏尧便把纸包打开,香喷喷的热气立刻扑到的江牧云脸上。醇厚的肉香不客气地直钻鼻孔,勾起肚子里的馋虫蠢蠢欲动,焦黄的饼皮看去便十分酥脆,可想而知入口的滋味。 江牧云看一眼谢柏尧身后指指点点的人,偷摸拿了个饼过来,“你还真是不嫌麻烦……看这热乎劲儿,你还没吃吧?” 谢柏尧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块不怎么细腻的方巾,塞给江牧云,“全是油,待会儿擦手。我哪顾上吃了,一出锅就赶紧跑回驿馆,结果门房说你跟着薛兄跑来凤鸣居了——你一个够不够?” “一大早没胃口,一个就够了,”江牧云咬了口酥皮,咕哝道,“剩下的归你。” 谢柏尧笑了笑,也没客气,和江牧云一人一口,就着凤鸣居外紧张的气氛吃起馅饼。 围观百姓:“……” 众衙役:“……” 俩人正吃得欢实,便看见薛十安从里面走出来,目光在人群里逡巡一圈,最后落在了江牧云这边。 他先是一愣,随即低笑一声,分开挡在面前的官差,走了过去。 薛十安在二人身旁站定,无奈道:“你们俩还真有闲情逸致,没看见后面百姓惊讶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天虽要降大任与我等,但我等不能不填饱肚子,”江牧云把嘴里的饼咽下去,“薛大哥,你要不要也来一个?谢柏尧一大早排队去买的,听说很难排到。” 谢柏尧一贯有眼色,江牧云话音落下,他手里的馅饼就已经递到了薛十安鼻子下,“薛兄,人是肉体凡胎,得靠五谷杂粮活着,靠吸收日月精华的那些,都在上面住着呢。” 他这话说完,薛十安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僵持片刻,谢柏尧又把馅饼往前推推,薛十安只好接过去,拿在手里当个摆设,实在没有动口的想法。 江牧云拿方巾抹抹嘴,做贼似的左右看看,声音低得简直要跌进土里,问薛十安:“这人是怎么死的?还是燕西楼?” 所幸薛十安自幼练武,耳力强于常人,否则就只能看见江掌门上嘴唇跟下嘴唇打了一回架。 薛十安眯了眯眼,道:“不是燕西楼,但还是鸦青。” 江牧云和谢柏尧同时一惊,谢柏尧心里重重跳了下,一个大胆的想法呼之欲出,然而碍于种种说不得的理由,他只好把话嚼吧嚼吧咽下去,让它们在自己肚子里发表回意见。 “那会不会……” “不会,”薛十安斩钉截铁打断了江牧云,“即便杀死柳拂晓的不是燕西楼,也与燕西楼有关。据江湖人所说,柳拂晓曾与燕西楼前任楼主秦易有过一段情。” “江湖人?”江牧云轻笑着摇头,“那多半就是把水蛇说成青龙,怎可轻信。” “虽说江湖上流传的一些话总有夸大之嫌,但此事却是实打实,双方彼此承认过,算不得谣传。”薛十安道,“柳拂晓既然与燕西楼有瓜葛,那她的死,就耐人寻味了。” 江牧云下意识看了眼谢柏尧,但又不知为什么,像是怕被薛十安看穿似的,又慌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36 忙把目光收了回来。 谢柏尧的身份薛十安自有疑虑,但派人翻来覆去排查许久,都查不出谢柏尧有何不妥。 换句话说,这人的背景太干净,以他的所知所见来看,他实在干净得让人怀疑。 薛十安看一眼江牧云,接着道:“十多年前,秦易将楼主之位让给了他唯一的徒弟。可惜他这个徒弟却十分无能,说是败家也不为过,秦易前脚去云游,他后脚便解散了燕西楼,这个在江湖上曾让其他刺客难望其项背的诡秘之地,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江牧云蹙眉,“为何是诡秘之地?” “因为……” “因为没有人知道燕西楼的刺客从哪来又要到哪去,他们的所在无形又有形,也许是大街上其貌不扬的叫花子,也许是客栈里唯唯诺诺的店小二,除了秦易,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要去杀人的是谁。” 谢柏尧垂眸看着江牧云,一双沉寂的眼中却似暗藏着无边无际的汪洋,波澜不惊之下压抑着汹涌波涛,让人一望便要沉溺进去。 江牧云心中一动,在这一刹那她觉得自己终于看明白了谢柏尧一次,也终于听见他说了半个字都不掺假的大实话。 可惜这实话也让他坠入了另一个旋涡。 薛十安几乎在同一时间出了手,那如闪电般的速度晃花了江牧云的眼,她几乎只看见一线银光掠过,紧接着便有一道疾风倏地擦过她的鬓发——那是一个人快到极致的身法。 是谢柏尧。 谢柏尧宽大的袖子里,藏着薛十安甩过来的一枚见血封喉的袖中箭。那箭在电光火石间飞向江牧云脖颈,他如不挡下来,下一个要找仵作的便是江掌门了。 谢柏尧苦笑一声,看向薛十安,“薛兄,何必。” 薛十安冷眼看他,“果然。” 江牧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转眼看着瞬间移位的谢柏尧,勉力压下心里翻滚的情绪,拱了拱手,抹出粉饰太平的假模样,“少侠,失敬了。” 谢柏尧弯一弯唇角,反手将袖中箭掷进了一边的树坑,掸掸袖子走过来,“一大早是该活动活动筋骨。” 江牧云虽不懂武,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方才薛十安那一瞬间暴涨的杀气连她这个“四体不勤”的货都察觉到了,更遑论习武之人。 只是,那闪过去的银光明明是向她而来,怎么半路拐个弯就不见了。 江牧云狐疑地看一眼连大气都没喘的谢柏尧,再看看薛十安……没能看出朵花来。 薛十安脸色冷得像结了层冰霜,他的目光擦过谢柏尧,落在江牧云脸上,“南风曾与我说过,你师父江流是死于燕西楼之手。” 江牧云沉了口气,没说话。 薛十安缓缓开口,“听说你要报杀师之仇。” “薛大哥,”江牧云抬眼对上薛十安,“你是不是要告诉我,谢柏尧就是燕西楼的人?” 薛十安一挑眉,原来她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却还一心想为她找出凶手。 “没人跟我说,我瞎猜的。”江牧云道,“我这人有时候是活得蠢了点,但再蠢我也知道要谢柏尧是诚心害我,那早几个月我就上阎王殿喝茶了,不会蹦跶到今日。那什么,方才薛大哥是想试探他吧?” 薛十安眉眼间一黯,点了点头。 “可万一他只是个会点拳脚功夫的书生呢?”江牧云偏头看着他,认真得叫人有些难过,“薛大哥,那我就真要喝茶去了。” “你……” 薛十安下意识地一探手,江牧云却好似被什么蛰了一般,急退半步,撞上了旁边的谢柏尧。 薛十安的手僵在半空,五指在虚空中倏地收紧,退回了原本的位置。 “薛大哥,”江牧云捋捋鬓边的碎发,脸上的阴霾在一瞬间散尽,“你方才说死者也是中了鸦青之毒,可知道原因?” 薛十安一时觉得难言的苦滋味竟泛到了口中,他动动嘴唇,只吐出来几个无关痛痒的字,“眼下还不知。” “大人,”一个衙役从里头跑出来,打断了三人,“章捕头说请江先生和谢公子进去。” “知道了,”薛十安点头,看向江牧云,“进去吧。” 薛十安说罢,转身便走,衙役赶忙颠儿颠儿跟上。谢柏尧美滋滋地腻在江牧云旁边,道:“牧云,其实你挺待见我的吧?” 江牧云轻哼一声,“谢公子,劳驾把你翘上天的大尾巴敛一敛收回来——你的帐,回去慢慢算。”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捉虫) 女尸还陈在原地,没被挪动。 江牧云和谢柏尧进门的时候就看见一个手脚扭曲,双目圆睁的女人,半张着嘴躺在一方地毯上。 “这原是柳拂晓的房间,”章捕头对江牧云道,“死者叫芜娘,是七天前才搬进来的——怎么李姑娘没来?” 江牧云一怔,继而道:“她一宿没合眼,便留在驿馆了。章捕头是想请她来看看鸦青毒?” 章行远点头,“我推测毒就藏在柳拂晓的某样东西里,只是咱们的人都不懂毒,一时也不敢妄动。” “红绫这几日曾略给我讲了一些,章捕头,能让我瞧瞧么,兴许能帮上忙。”江牧云说着,已走上前一步,谢柏尧伸手想拉她,却只摸到一片衣角。 “自然可以。”章行远说着,看了眼薛十安,原是想征求下他的意见,却见薛十安双眉紧蹙,不知在想些什么。 地毯上散落着几只瓷杯,其中一只瓷杯距离死者右手较进,杯子里还有残留的水渍,从桌上落下的茶壶摔得最远,撞上了一边矮几突出的脚,碎成几片,壶里的茶叶萎蔫地耷拉在碎片上。 死者手里抓着从桌上扯下的桌布,符合逻辑的推测是死前正在喝一杯茶,鸦青毒突然发作,她倒下时抓紧了桌布,将桌上茶盘整个摔在了地上。 按照李红绫先前所说,鸦青毒并不是中毒之后即刻发作,至于是间隔一个时辰还是一天,并没有定数,因人而异。 章行远说他们不懂毒,其实江牧云比他们更不懂。但她比他们更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沾上鸦青毒,害死了柳拂晓。 一个女人,住进另一个女人来不及收拾的房间,她会所有好奇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 可芜娘已经死了,她自然是起了好奇的那一个。 江牧云绕着不大的屋子缓缓地转了一圈,又一圈,就在章行远打算叫住她的时候,她忽然停在了梳妆台前,俯身看着妆奁旁边开了盖的胭脂盒。 “这胭脂的颜色真是好看,”江牧云喟叹一声,偏头看向谢柏尧,“你轻功那么好,出去抓只麻雀呗。” 谢柏尧摸摸鼻子,看一眼色泽如桃花妖娆的胭脂,又看一眼那边正头来疑惑目光的章行远,道:“行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这就给你抓去。” 章行远和薛十安就这么冷眼看着,没出言阻止,也没打算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37 代劳。 谢柏尧身轻如燕,出了屋门,三两下便没了踪迹。不消片刻,他果然逮回来两只小雀,其中一只倒的确是麻雀,另一只扑棱欢的却不晓得是什么品种了,扯着脖子“嘎嘎”叫,尤其一双小圆眼睛,十分凶狠地瞪着“罪魁祸首”江掌门。 江牧云非要跟鸟一般见识,仗着眼睛比鸟大,在一番眼神的厮杀中让其败下阵来。她就着谢柏尧的手把鸟推到章行远面前,道:“章捕头,我猜鸦青毒是混在那盒胭脂里了,不如拿这鸟去试一试如何?” “啧,”章行远皱了皱眉,“虽说只是雀鸟,但好歹是条无辜的性命,就这么试毒……” 江牧云却瞪了瞪眼睛,“谁说要喂鸟吃胭脂了?”说着,手指拂过麻雀颤抖的背脊,“这鸦青毒一旦碰上鸟羽便会令羽毛化为带有光泽的乌青色,但用银针却什么验不出来。我不大擅长为鸟拔毛,是以才要借捕头之手。” 章行远轻咳一声,“这个……好说,呵,好说。” 在场几个人,谁都没先动手去拔鸟毛,大概是觉得荒诞无稽,像闹着玩似的不正经。最后还是一边捋着山羊胡的仵作瞧不下去,叹着气过来拔了两根毛,脾气大的那只叫得格外凄惨,声声泣血,将苦情戏演得十分足。 “这鸟挺会演啊,”江牧云摸着下巴打量着这只杂毛鸟,“跟牙牙像是一个爹生的——章捕头,能帮忙找个笼子不?” 鸟在江牧云放光的眼神中感知到命运的无常,两眼一翻便出气多进气少,顿时不欢腾了,垂头丧气地耷拉在谢柏尧手上。 谢柏尧举起手,左右端详了一番,道:“你是打算把它给牙牙当小弟?” 江牧云认真地想了一想,点头,“算是吧。” 鸟垂死挣扎两下,绝望地歪在一边不动弹了。 “有了!”仵作老爷子兴奋地捧着手帕举到众人眼前,“确如江先生所说,变为了乌青色。” 江牧云和谢柏尧对视一眼,旋即看向章行远,“章捕头,看来凶手的确是把毒下到了胭脂中——薛大哥,那传说中的燕西楼可曾这样处心积虑地用毒杀过人?” 薛十安目光扫过那盒颜值,道:“据我所知,不曾。” 旁边一个衙役端详着芜娘的脸,问道:“江先生,你是如何知道毒是下在胭脂中的?” “我蒙的,”江牧云直言不讳,“芜娘和柳拂晓都是有姿色又爱美的女人,平日里胭脂水粉是少不了的。尤其这一盒制得如此玲珑别致,实在难得,我猜芜娘不会任凭它晾在一边的。” “可……毕竟是死人的东西,”那衙役撇撇嘴,“这么不忌讳。” “住在凤鸣居里的女人,哪个不是看透了红尘俗世,生死轮回的,”章行远瞪了那衙役一眼,“怂蛋玩意,一边去。” 说罢,他望向薛十安,请示道:“那个……薛大人,您看是不是要排查下这一个月往来凤鸣居的人?” “查,”薛十安斩钉截铁,“但凡来过,总会留下踪迹。” “是。”章行远一拱手,转身安排去了。 江牧云看一眼横尸地毯上的芜娘,叹道:“无辜的一条性命,就这样没了。” “芜娘的死阴差阳错地让我们知道了凶手下毒的位置……说到底还是命运弄人,”谢柏尧把手里的杂毛鸟装进衙役拎来的鸟笼里,垂手提着,“是回去还是在这等等章捕头他们查问的结果。” “回吧,排查恐怕也不是一两个时辰能有结论的。”江牧云目光有意无意掠过背对着她的薛十安,“而且我还有一车的话要问你,”她顿了顿,“要再胡扯,留神你的小命。” 谢大公子得了句威胁却甘之如饴,乐呵呵跟在江掌门身边,提着“牙牙的小弟”,两人一前一后出门去了。 薛十安交待完几个衙役,转过身才发现江牧云和谢柏尧已经离开了。他暗自叹息一声,那些丝丝缕缕冒出的情绪让他无端低落了一瞬。 江牧云和谢柏尧牵上马,将鸟笼挂在马鞍旁,晃晃悠悠往驿馆走。 “你大可不必生薛兄的气,”谢柏尧偏头看看江牧云,道,“照我看,即便不是我,他也不会让那支袖里箭伤着你。” 江牧云脸上露出几分惊讶,随即又想到什么,轻哼一声道:“别企图祸水东引,你到底跟燕西楼什么关系?” “啧,”谢柏尧唇角一翘,“说可以,但你如果因为这句实话要跟我变成仇人,那我可要肝肠寸断了。” 江牧云瞟他一眼,“到底说不说?” “你还记得薛兄说秦易有个败家徒弟吧?” “怎么?” “我就是那个散了燕西楼的败家子。” “……” 江牧云脑袋里“轰”一声炸开了锅,一百个问题争先恐后挤进了脑子眼里,让她忽然一下语塞了,半个字都说不出来,脚下也跟着顿住,扎根在地上似的不动弹了,险些被溜达过来的高头大马给撞倒。 “怎么傻了?”谢柏尧不怕死地伸手在她眼前晃晃,“看着点啊,你差点被马踩过去。” 江牧云总算把目光从远方的一面招牌上拔过来,安在了谢柏尧脸上,“有些想不明白的事,似乎都通了——但你还是别在我眼前晃了,我怕我一个失手拿刀扎死你。” 谢柏尧:“……” 江牧云牵着马径自走了,谢柏尧停在原地没去追她。 他苦笑着看了眼挂在马鞍边上的杂毛鸟,“她这回像是真气着了,哄不好了。” 鸟“嘎”地叫一声,扑棱下翅膀缩一边去了,懒得搭理他。 江牧云回到驿馆,只扔给李红绫一个呆滞的眼神,连句话都没说就回房睡觉去了,直睡到玉兔东升,才从床上爬起来。 李红绫听谢柏尧说了前因后果,怕她一时想不开,只好揪了几根狗尾巴草坐在她门口坐了整一天。 谢柏尧回来之后又出了门,到江牧云起床都还没回来。 房门“吱”一声打开,李红绫从台阶上蹦起来,小心翼翼地看着江牧云,“睡、睡好了?” 江牧云眉心轻蹙,“你盯着我做什么?我脸上结果子了?” 李红绫舒了口气,看来是没事了。 “厨房给你留了清粥小菜,去吃点。”李红绫突然化身成老妈子,唠叨她,“你这么颠倒着睡可不行,回头身子熬坏了你那个门派不就歇菜了。” 江牧云回头望她一眼,点头,“知道了。” 李红绫惊得一瞪眼,什么时候成顺毛驴了? 厨房里昏黄的光透出来,落了一地温暖。江牧云走近了,才看见薛十安正在方桌旁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牧云脚下一顿,拧身要走,却被薛十安叫住,“江姑娘,我能与你说几句话吗?” 江牧云干巴巴的转身看他一眼,“自然可以。” 江牧云心里的疙瘩还没解开,她不晓得薛十安这样一个谨慎的人到底是出什么考虑才会拿她当诱饵去试探谢柏尧。假如谢大公子就是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38 打定了主意要一装到底,那薛十安预备怎么办,当真看她无辜受死? 两人走到驿馆的回廊下,挑了个不引注意的拐角坐下来。江牧云下意识离薛十安远了点,薛十安苦笑着,道:“江姑娘是怕在下再突然出手?” 江牧云一时尴尬,摇头道:“并未。” “你曾救我一命,此恩还未报,莫说旁的,只冲救命之恩我也断不会伤你。那时……即便谢柏尧不出手,我也能救下你,不叫你伤到分毫。”薛十安说的十分艰难,“江姑娘,你信我,以此法子试探他,我是迫不得已。” 江牧云沉默着,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半晌才道:“薛大哥,如你所说,你只是一心要帮我找出害死师父的仇人吗?” 薛十安轻轻溢出一声叹息,“当时的情形,已容不得我再言其他。” 江牧云问:“你恨燕西楼的人?” 薛十安诧异一瞬,旋即释然,“应该说,我对任何刺客都是一样的厌恶。” 薛十安沉默片刻,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江牧云望着头顶朦胧的毛月亮,轻舒了一口气,“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薛十安给江牧云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里有一个躲在树丛里的孩子,他亲眼看着在官家做粗活的爹因为挡了刺客的道,而被无情地割破喉咙。 刺客是燕西楼的人,他出手干脆利落,鲜血喷薄而出,不消片刻,人便凉了。 薛十安说,他忘不了那个晚上。 “燕西楼并不是江湖传言所说,不杀无辜之人。”薛十安垂目看着被尘土覆盖的地面,“我那时太小,只知道坐在爹的尸首旁边,以为他还会站起来。直到东皇卫来为那个大官收尸,师父见我可怜,便将我领回了镇平司。” 江牧云抿抿嘴唇,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和他同仇敌忾骂燕西楼王八蛋,还是该告诉他,她也是没爹没娘的孩子。回想起初次在客栈相遇,她那时候还以为薛十安也是个孤儿,却没想到他曾眼睁睁看着至亲为人所害。 世间的倒霉事一桩桩,但凡活着的人似乎都要领那么几桩。 “薛兄说的那人,早已离开了燕西楼……就在那次刺杀之后。” 谢柏尧的声音忽然从身后飘过来,吓得江牧云一个激灵,险些从台阶上跌下去,所幸谢柏尧眼疾手快,捞了她一把。 薛十安掸掸衣摆,从台阶上站起来,对江牧云道:“江姑娘,白天里的事是我莽撞了,对不住。” 说罢,他目不斜视,一揖到底。 站起身时,薛十安只是冷淡地扫了谢柏尧一眼,便离开了。 江牧云又重新坐下来,拍拍旁边硬邦邦的空位,仰面对谢柏尧道:“坐。” 谢柏尧却没挪尊脚,“江掌门,咱们去厨房坐坐怎么样?有口吃的又暖和,这石台阶多硌得慌。” “大少爷事儿真多。”江牧云嘴上嫌弃着,却还是站起来,当先往厨房走去。 “不生气了?”谢柏尧追上去,“我跟你说,不是我吓唬你,总生气容易出皱纹,回头你刚二十不到就皱成一张奶奶脸,和我这样玉树临风的站一块显得多……” “谢柏尧——诶,”江牧云蓦地停在厨房门口,猛一转身,差点和后面的谢大公子撞上,“我说你贴我这么近做什么,退后点,看不见你脸了。” 谢柏尧老老实实后退一步,垂眼看着她,“啥事啊,掌门大人。” “我没生气,”江牧云抬起头,十分认真地回看他,“可你总得让我缓缓,你从一个纨绔子弟摇身一变成了杀手头子,这落差有点大。何况你前前后后哄骗我多少次了?我没拿银刀戳你十个八个窟窿就不赖了。” “这可有点冤枉,”谢柏尧扬扬下巴,示意她进屋坐下说,“我顶多是没把实话说全,假话我却当真没多说。” 江牧云皱着眉细细一想,似乎也揪不出什么毛病来,只好话音一转,道:“你瞧,现在薛大哥看你就譬如看一颗烂白菜,恨不得立马把你剁吧剁吧扔了。” “没办法,谁叫我一不留神露马脚了,既然真相都被拆出来了,那再粉饰太平也没多大意思。”谢柏尧说着,揭开了桌上的纱罩,把菜和粥往江牧云面前推了推,“是不是有一箩筐的问题等着问我?你边吃边问,我都接着。” 江牧云狐疑地看他一眼,“不对劲啊,我怎么嗅到一丝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味道。” 谢柏尧一看好心全给当成驴肝肺撒了一地,立刻动手去抢江牧云的碗,“你吃不吃,不吃我吃。” “当然吃,吃饭大于天,你想吃自己上那边拿馒头去,”江牧云把碗拽回自己面前,指着桌上的几个盘子宣布,“土豆炖牛肉是我的,凉拌青菜是你的,咸菜……勉强分你几根。” 两人扒拉了几口饭,江牧云捋顺了脑袋里乱七八糟的线,问道:“我师父到底是不是燕西楼的人所害?” 谢柏尧摇头,答得斩钉截铁,“不是。” 他停了片刻,接着道:“老掌柜遇害时,燕西楼已经解散了。即便再有人委托上门,也都是我过过目的。” 江牧云追问:“那曹员外和你府上的人,又是谁所害?” “方才对薛兄的话,我只说了一半,但此事实在是说来话长了。”谢柏尧放下筷子,将那些过往娓娓道来,“当年燕西楼在鼎盛时期出现内部分歧,逐渐分出了派系,其中一派主张扩充势力,打破陈旧繁缛的规矩。这一派以薛兄口中那个滥杀无辜的刺客为主导。他叫黄泫,是一个极有天资也极自负的人。他不同意义父保守的做派,便背地里接了不少黑活。 几年以后,黄泫带走了燕西楼大半势力。他的叛出让燕西楼元气大伤,义父扼腕叹息,从此远游不再过问燕西楼之事。我接手之后便想遣散余下的人,可留下来的不是义父的旧交就是功夫低微的少年人,我只好暂且按下这个打算,对外宣称燕西楼已解散,对内……兴许你觉得十分荒唐,我让大伙能种地的就去种地,不想种地的就到铺子里帮忙,化整为零,散到了谢氏的产业里。 东昌府的十二条人命,便是他们。” 江牧云听到此处,禁不住皱眉,脱口问道:“是谁?黄泫?” “或许是他,也或许不是。”谢柏尧道,“无论是东昌府命案还是顺德府的、命案,都多少与我和燕西楼有关。可惜眼下限于证据不足,并不能推测出什么结论。” “照这样判断,就又是死胡同了。”江牧云重重叹气,“原本以为追着燕西楼这条线,无论如何也能追出结果来,却没想到这条线的头就牵在你手里。” 谢柏尧面露苦涩,“所以啊,从一开始我的疑惑就大于你。而后来的种种,于我而言也不过是被叠加的谜面,却始终碰不到谜底。” “江掌门。”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39 “嗯?” “你我好像终于坐在同一条船上了。” “……” 谢柏尧把他的疑问过了一大半到江掌门脑袋上,顿觉轻松了,果然两个人的肩去扛,是比一个人踽踽独行要舒坦。 江牧云却不大好,她觉得绕了一大圈又绕回了原点,仿佛吃了只苍蝇一样恶心。 江牧云磨磨牙,“要是有朝一日咱们逮着了这个使坏的王八蛋,你摁住他,我来戳他个一百八十刀,再替他画一张额头印着王八的脸。” 谢柏尧干笑一声,“如此,甚好。” 谁害死了师父?不知道。 谁灭了曹员外满门?不知道。 谁杀了东昌府十二口人?还是不知道。 江牧云躺在床上,直勾勾盯着虚空里的一片漆黑,了无睡意——如今又多出来一个横死的柳拂晓,看似也与燕西楼有关。 这些“不知道”中,有五成可能藏着的是黄泫,可按照谢柏尧所说,这样一个无利不起早的人,他四处杀人,图的什么? 除非有人重金以酬。 江牧云脑子里摇摇晃晃飘过几个念头,然而无论哪个都不大靠谱,最后只得让它们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她闭上眼,跟着黑夜一道降下来的困倦压住了眼皮,她昏昏欲睡之际,一个从一开始就被她忽略的问题突如霹雳般砸了下来—— 薛十安! 江牧云倏地睁开眼,他既然奉命查案,那曾经追杀他的人是谁?会是杀害师父和曹员外的人吗?薛十安对此事究竟知道多少,他会对他们开口吗? 江牧云想到谢柏尧说的,既然真相已经被拆出来,那再粉饰太平便没多大意思了。换句话说,假如她站在谢柏尧这一边,那无疑就和薛十安站在了对立面上。或许从薛十安的角度看,她就是一个十成十的大傻子。 可直觉让她相信谢柏尧并没撒谎。 哪怕只是赌一把,江牧云也想知道,她的赢面到底有多大。 江牧云揣着脑袋里纷乱的思绪,昏昏沉沉睡过去。 第二日日头高悬时,她被李红绫撕心裂肺的挠门声吵醒,江牧云睁开眼怔了片刻,这才披起外衫,不慌不忙净面、漱口,任凭李红绫如何嚷嚷都像聋了似的没听见。 就在李红绫打算翻窗户进来时,江牧云把门打开了。 李红绫嘴角快要咧到耳朵根,过来一把挽住她道:“阿云,谢大哥说带咱们去乡下吃野味,啧啧,红烧兔肉,红烧野鸡,红烧鲤鱼……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江牧云看一眼回廊下摇着折扇的谢柏尧,“又吃?”转头再看看李红绫,“这才没两天,你脸都圆了一大圈了,我看回到清屏山的时候你只能滚着上山了。” “回清屏山路途颠簸,颠着颠着就瘦成麻杆了,”李红绫“厚颜无耻”地露出两排大白牙,嘿嘿笑着,“谢大哥雇的马车就在门外呢,走呗?” 江牧云偏头想想,总觉得哪儿好像不大对劲,叫住跨出门的谢柏尧,问:“咱们是去哪个乡哪个村哪块地?” 谢柏尧慢条斯理看她一眼,答道:“你不是想去柳拂晓被发现的地方看看?” 江牧云低头一思量,“走吧。” 原本热情高涨的李红绫霎时被泼了一头冷水,一双脚粘在地上怎么都不肯动了。 江牧云被她拉的一个趔趄,挑眉打量她,李红绫嘴一瘪道:“阿云啊,我想了一想,野味其实也不大好,就别尝这个鲜了。” 江牧云嘴角一弯,冲她一摆手,“你这要求好像提的有点晚了,来,我扶你上马车。” 李红绫被江牧云强行架上马车,她一屁股坐下,整张脸都耷拉下来,掀开车帘愤懑地望一眼苍天,她暗自祈祷老天让这俩坏人彼此收了对方,可别祸祸别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大家晚安,好梦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马车到了田间地头,李红绫却不肯下车,江牧云在威逼利诱皆无效的情形下,威胁她要给晏九递消息,这才让李红绫磨磨唧唧从车上下来。 李红绫并不晓得晏九和江牧云之间传递消息几乎是单向的,三两下就被江牧云骗过去,一时显得心事重重。 三人沿着田边往村庄走去,李红绫边走边狐疑地瞥着谢柏尧,“我说谢大哥,你信誓旦旦、拍着胸口保证的农家菜在哪儿呢?” 谢柏尧把玩着手里的扇子,眉峰一挑,失忆似的道:“红绫姑娘,你大概听岔了,我说是乡间美景,并非……美味。” 江牧云偏头看一眼谢柏尧,觉得他刀枪不入的厚脸皮又平白厚了几分。 李红绫磨磨牙,一时走不了又打不过,只能忍着。 “咱们早一日找到凶手便能早一日回清屏山,何乐而不为?”江牧云拉着李红绫,道,“等会儿请谢大公子去打只山鸡来,咱们就地做个叫花鸡怎么样?” 李红绫一听,愤愤地瞥了谢柏尧一眼,这才牵起嘴角勉强点点头,“叫花鸡……那就凑合凑合吧。其实章捕头请你来就是为柳拂晓画骨的,既然此事已了,那随时都能回清屏山去,为何还要留下?” “因为从表面上看,柳拂晓的死还是与燕西楼有关,”谢柏尧打起扇子,摇了一摇,道,“今日出门,除了赏一赏美景,其实还想请红绫姑娘仔细想一想,在江湖之上,究竟有什么人能制出鸦青。” “就这点事?为什么不能在驿馆说,偏要……”李红绫说着,忽然睁大了眼睛,“你们是怕薛大哥知道?因为驿馆里的都是他的人?” 她笑出一串狡猾的“嘿嘿”来,“你们两个,啧,不老实。” 江牧云却不以为意,脚尖踢开了几个小土块,道:“你初来随州不也是诸多隐瞒?” “那、那怎么能一样?”李红绫转转眼珠,“那时我只晓得你不是坏人,却不知道谢大哥和薛大哥是何方神圣,当然不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柏尧道:“我和薛兄自然不是坏人,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李红绫想了想,道:“既然阿云和你是一头的,那我便和你是一头的——说起来鸦青,据我所知,世上能制出此毒的不超过三个人。十几年前名震一时的毒娘子谢小婉,臭名昭著的毒杀手于铁一……” 江牧云皱皱眉,“谢小婉和于铁一,这是两个,还有一个是谁?” “就是我啊,”李红绫指指自己的鼻尖,“只不过我嫌麻烦不肯制罢了。” 江牧云和谢柏尧两人惊讶地对视一眼,显然谁也没料到看上去不学无术的李纨绔居然不是个脓包,真乃人不可貌相。 “不过柳拂晓可不是我杀的,你们别怀疑到我头上来了。”李红绫轻哼一声,在田埂上停下来,转身对二人道:“我推测,这人极有可能是于铁一。姓于的在用毒一道浸淫颇深,说他是杀手倒不如说他是个疯子。他杀人就是为了试毒,从来不怕仇家顺藤摸瓜找着他,说来也怪,这么多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40 年了,居然没有一人能把于铁一给杀了。” “为什么不能是谢小婉?”江牧云问道。 “谢小婉名声大噪之后就销声匿迹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后来甚至有传言说她是死了。”李红绫一摊手,“不大可能是她。” 谢柏尧道:“于铁一此人我也有所耳闻,如果他与黄泫有所勾结,那柳拂晓的死就不难说通了,至于……” 他正说着,李红绫忽然惊呼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咦?你们看那边,是不是有人在田里烧东西?” 江牧云和谢柏尧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见是一个中年男人正蹲在几乎齐腰深的麦地里点了一簇火苗,并不断往火堆里扔东西。 “这大白天的,烧什么呢?”李红绫抻着脖子好奇地看了一眼,“他嘴里好像还念念有词的,咱们要不过去看看?万一他再把旁边的干草给点了,那就起大火了。回头扑不灭,说不好要出人命啊。” 李红绫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哪有不寻常的事她就爱往哪钻,这突然冒出个人鬼鬼祟祟躲田里烧东西,立马就勾起她的好奇心了。何况此处还是柳拂晓尸身被发现的地方,更是多了几分诡异。 江牧云看一眼谢柏尧,见他也拧着眉头,拿手戳戳他,“想什么呢?” 谢柏尧摇头,“没事。” 他那苦大仇深的样子满脸都写着“我有想法”,大约只是装出个高深莫测,但却懒得说。 身边俩人执意要去看热闹,江牧云只好跟住他们俩往麦田里走,一脚深一脚浅地往那烧东西的人旁边挤过去。 等走近了,才听见那男人念经似的道:“你在那边吃好喝好穿好,我也不是有意的,这一锄头下去,谁知道你在里面躺着?要怪就怪老天不开眼,让你死都死了还走的不踏实。我啊,多给你烧点钱,你在那边少受点罪……” 男人是个庄稼汉子,圆盘脸,皮肤被日头晒得黝黑粗糙,一双浓眉紧紧皱巴在一块,脸上神色很是忧愁,除此之外,看模样倒是个老实人。 他面前放了个盆,火是从盆里起来的。他不断往盆里撒着纸钱,撒完又把两个自己扎的纸人扔了进去,一块烧成了一撮灰。 “我说大叔,你怎么大白天在这烧纸?我们那都是晚上烧,听说这样死去的亲人才能收着。”李红绫扒开麦子,探出头来,吓得那男人腿一软,摔倒在地上,惊恐地看着她,半天没说出话来。 “呀,你怎么摔了,赶紧起来,我扶你。” 热心肠的李大小姐往前蹿了一步,刚想把手搭上他胳膊,那人忽然“嗷”了一嗓子喊出来,捂着脸不敢看李红绫,嘴里念叨,“别找我,别找我,不是我把你扔在这儿的。” 江牧云和谢柏尧对视一眼——这又是怎么说的? 乍然被人当成女鬼的李红绫不乐意了,不依不饶地上去拉住那男人,道:“你瞧瞧,我不是鬼,是人。大白天里哪来的鬼,你是不是干什么亏心事了?” 男人大概受惊之后也觉得荒唐,听李红绫这么一说,立马就不闹腾了,变脸比翻书还快。他把手放下来,警惕地看着三人,“你们谁啊?为啥偷跑到我家地里来?” “我们是官府的人,来查问女尸的情况。”谢柏尧的目光从他脸上挪到了火盆下那一方新土上,“要是我没记错,尸体就是在你家田里发现的吧?” 李红绫诧异地看他一眼,心说:“这货怎么知道的?” 江牧云适时地在后面拉了她一把,低声道:“演戏演全套。” 李红绫抿抿嘴,转瞬间明白了谢柏尧和江牧云的意思,立刻装成大尾巴狼,挺直了腰杆站在谢柏尧身后撑场面。 跌坐在地上的男人看看谢柏尧,又看看他身后的两个姑娘,心里惊疑不定,直觉觉得谢柏尧是诓她来着——哪有官府查案还带着姑娘来查的? “该说我都说了,你想知道问你那些同僚去。”男人撑着地站起来,低头拍掉了裤子上的泥,摇摇晃晃就要离开。 “好端端一块麦地,怎么就这地方空出一片来?土也新翻出来的,莫不是先前埋了什么东西吧?”谢柏尧眼神恰到好处的刮了下男人脚下的地,“我们大人说了,首先发现尸体的人嫌疑最大……说不准就是他杀人埋尸,再装成无辜者的样子来报案,啧,这样的事从前也不是没有过。” “你、你休要血口喷人!我把那女人挖出来的时候她便是死的,与、与我何干?”男人目光四下一瞟,见火盆里的火势渐弱,便把旁边的厚毛毡往上一搭,直接灭了零星的火苗。他隔着毛毡拿起火盆,闷头就往麦田外走。 眼见男人就要走远,江牧云忽然开口道:“说出来便能洗脱嫌疑,非要不说……将来要真找不出真凶,说不准就给当真凶抓了,你说是吧,红绫?” 该配合的演出李红绫半点不含糊,当即道:“那可不,总要给百姓一个交代,谁的嫌疑最大,那便是谁了。” 男人脚下一顿,偷偷向后瞄了一眼,攥紧了手里发烫的火盆,急匆匆钻进麦田离开了。 李红绫眨眨眼,“他怎么还是走了?” “哪能让咱们一吓就说了实话,”江牧云叹口气,看谢柏尧,“怎么办?” 谢柏尧眯起眼打量着远去那男人的背影,默了片刻,道:“跟着他。” 说罢,他当先拔腿跟了上去,江牧云和李红绫看了彼此一眼,只好也跟上。李红绫问江牧云道:“谢大哥是怎么知道这人有古怪的?” 江牧云摇头,“我估摸他就是诈那男人一下,要有鬼,自然露馅,要问心无愧,自然不必惊慌。” 李红绫一撇嘴,“那怎么一诈就诈着了,还偏是咱们来这天,是不是忒巧了点?” 江牧云若有所思看了眼前面的谢柏尧,道:“这世上凑巧的事多了去了……柳拂晓的案子扑朔迷离,咱们恐怕离真相还很远。” 谢柏尧回首看看二人,道:“我估计,杀人、抛尸、毁尸的极有可能是三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更新时间很不稳定,对大家十分抱歉! 家里的事情到今天暂时告一段落,从今天开始,不定时会把缺的更新补回来。 谢谢大家等我,大么么(~o ̄3 ̄)~ 第30章 第三十章 谢柏尧说,杀人、抛尸、毁尸的极有可能是三个人。 江牧云对此不置可否,倒是李红绫琢磨了一阵,深以为是。 “假如杀人的真是于铁一,那么以他的个性,莫说抛尸了,就连他下毒的物件都未必会清走。他想知道的,只是中毒者在毒发时的症状,死后尸体的模样,至于别人知不知道死者是怎么死的,他根本就不关心。”李红绫道,“听说他还想编纂一本《百毒集》,好让他死后流传于世。” 江牧云:“……” 两人正说着,冷不防前面的谢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41 柏尧忽然停住了脚步,江牧云险些撞上去。 “怎么了?”江牧云从他身后探头过去看看,发现是到了方才烧纸钱那男人的家门外,她和李红绫一路走一路说,压根就没留神。 男人守在小院门口,警惕地看着他们,手边扶着一把铁锹。 “看这架势,他该不是打算跟咱们拼命吧?”李红绫附在江牧云耳边低语,拉着她往后退了两步,“谢大哥功夫好,等他把人打趴下咱们再过去。” “怕什么,又打不到咱们头上。”江牧云说着,拍一拍李红绫的手背,便撒开手往前上了几步,和谢柏尧并肩站在院门一丈开外的地方,看着那男人。 江牧云看着那满脸阴沉的男人,忽然开口道:“你难道不想让我们替那枉死的女人找出真凶?若她泉下有知,晓得你肯说出真相,自然不会再来叨扰。” 谢柏尧稍稍一侧身,半挡在她身前,李红绫在后面看着就偷笑,心说谢大哥真是护短,这样远的距离,莫说是个普通的农夫,就当真是个练家子,也未必就能把铁锹扔到阿云脸上来。 那男人脸上神色一变,益发沉默地盯着三人。 “其实官府已有些眉目了,只剩细枝末节尚未捋顺,想必便是兄台看见的那些,”谢柏尧适时又添一把柴,“此事原本就和兄台无甚关系,不过是倒霉了,碰上了,只要把话说清楚,谁也不能说你是凶手,对吧?” 男人眼角一跳,握着铁锹的手松了几分,他左右看看,见四周没人,这才对谢柏尧扬了扬下巴道:“你们跟我进来。” 三人当下不敢耽搁,生怕脚下慢一步,这人又改主意了。 进了小院,男人却没把三人让进屋,只让站在院里说话。 “这话我从没对别人说过,对你们我也只说一遍,说完了,往后你们就别来了。我就是个普通的农户,不想招惹官家,这兄弟说的是,遇上这事啊……就是倒霉。”男人啐了一口,把铁锹贴着墙角安置好,接着道:“我们村里有个叫老六的,这人好吃懒做却总能赚来钱,村民们偶尔也眼红,私下里怎么说的都有。 有人说他在城里当了偷儿,也有人说他跟着拉皮条的混,反正都不是啥正经勾当。前些天夜里,我半夜起来解手,看见老六鬼鬼祟祟在我家田里埋东西,我当时一下就精神了,悄没声趴在墙后头偷瞄着他,就怕他把‘赃物’藏我这想诬陷我。我转天趁别人不注意,装着上田里干活,在地里东找找西找找,就把、把那玩意给挖出来了。 我这当时下锄头没下对地方,就、就……我也不是有意的,这我都给那姑娘烧了纸钱了,算是赔礼道歉了吧?” 谢柏尧冷眼看看墙角的锄头,道:“如果就冲这点事,那为何当日发现尸体时不与官府说清楚?” “我哪知道你们会不会怀疑到我头上来,再说了,我要把老六给供出来,指不定那小子将来要怎么报复我。”男人一撇嘴,重重哼了一声。 “那怎么先前不说,现在又愿意说了?”江牧云偏头看着他,“这会儿倒不怕老六报复了?” “诶,你们这些人,我不说时候追着我,现在我说了怎么还怀疑上我了?出去出去,该说的我都说完了,没了。”男人两条浓眉倒竖,摆着手要将三人轰出去。 谢柏尧拿出他的扇子摇了两下,不动如山,“老六有点小钱,又有把柄在你手里,或许能跟他谈个好价钱,要一笔封口费。可没想到老六这人抠门抠到了骨子里,连一个子儿都肯出。吃定了你空口无凭,不能指认他就是那个杀人犯,对不对?” 谢柏尧话音落下,男人倏地瞪圆了眼睛,暴喝一声,一把拉起方才放下的铁锹,胡乱挥起来,“滚——滚!” 李红绫眼疾手快,赶紧拉着江牧云退出门外。谢柏尧未免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纵身一跃,紧跟着二人退出小院。 院门在三人身后“咚”一声重重关上,激起一片灰尘,扑了三人满头满脸。李红绫一双秀眉皱成个疙瘩,她“呸”了两声,把嘴里的土吐出来,拉着江牧云苦大仇深道:“我看叫花鸡也别吃了,赶紧回城去,把这事对薛大哥说清楚。” 江牧云点头,抬眼看看谢柏尧,见他大概也是这个意思。 三人边走边拍脑袋上的土,回到了马车边,车夫见三人齐齐整整出去,不消片刻居然混了个灰头土脸回来,惊讶得不得了,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把三人伺候上车,多一句的也没问。 半个时辰后,晃晃悠悠的马车离开青山绿水,回到了随州城。 令人意外的是,薛十安居然就在驿馆的院里坐着,正慢条斯理品一壶茶,好像从早起便出去过的样子。 有了前一日的“铺垫”,江牧云站在谢柏尧和薛十安中间时难免有几分尴尬,当想开口拨一拨这尬到难以呼吸的气氛时,却听谢柏尧道:“薛兄,这壶太平猴魁只一人独享岂不无趣?” 江牧云睁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看向谢柏尧,心说:“这货真乃找打的一把好手。” 李红绫也在一旁跟着咽了咽唾沫。 薛十安抬眼看一看三人,让了位置,边码了三只瓷杯,边道:“坐。” 李红绫狐疑地看着江牧云,那意思,“翻篇了?” 江牧云摇摇头,拿眼神告诉她仨字,“不可能。” 三人落座之后,薛十安问道:“你们去追问发现柳拂晓尸首的村民,可问出什么了?” 江牧云和谢柏尧倒不意外他对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薛十安也不避讳,直勾勾打量着三人,仿佛对他们的“监视”是理所应当。 李红绫把心里那点零星的别扭摁下去,充当了“碎嘴”传话筒,把他们在村里见到的情况一五一十跟薛十安说了,半个字都没敢落下。 薛十安听罢,只微微点了下头,手指摩挲着温凉的瓷杯,道:“章捕头在凤鸣居抓着一个人,这人算是个掮客,和芜娘关系非同一般。芜娘死后,他想趁夜去她屋里把留下的首饰拿走,结果被章捕头逮个现行。他的绰号,就叫老六。” 李红绫和江牧云皆是一怔,谢柏尧却露出个“意料之中”的神色,勾了勾唇,饮下他手中的一杯茶。 “据老六交代,芜娘原本和柳拂晓就有些过节,又恰逢那日芜娘多贪了几杯酒,和柳拂晓说着说着便互相推搡了下,结果柳拂晓的头不甚撞在几案上,待芜娘去叫她,却发现她已经没气了。芜娘以为是自己杀了柳拂晓,慌乱之下找来老六,两人一合计,便贪了柳拂晓的财物,拿草席将尸身一裹,藏在老六运出城的货箱里运到了城外,埋进了那村民的麦田里。” 薛十安道,“老六说,芜娘被安排住进柳拂晓的屋里,原先是吓破了胆,还从庙里求来辟邪的符挂得到处都是。前几日听说柳拂晓是被人毒死的,这才宽了心,甚至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42 把柳拂晓的遗物也拿出来用上了。说是姐妹一场,不好让她的心爱之物末了都蒙了尘。” 江牧云听罢,心里禁不住一阵唏嘘,感慨道:“没想到这老六居然‘自投罗网’去了,也没想到柳拂晓横死的背后还藏着这么一段故事。” “除了凶手,其他的疑点似乎都已经水落石出了。” 薛十安这话,是对着谢柏尧说的。 谢大公子伸个懒腰,懒洋洋看着薛十安,道:“难不成薛兄认定了我燕西楼的人就是凶手?看来我是百口莫辩,现下我人就在此,薛兄大可抓了我回去慢慢审。” 薛十安轻哼一声,“燕西楼于我有杀父之仇,此仇一日不报我便一日不能安寝。但一事归一事,柳拂晓之死扑朔迷离,以毒杀人也并非燕西楼所长,此事恐怕是有人故意为之。” “薛大哥,”江牧云犹豫着开口道,“我晓得我不该多管闲事,但当年是黄泫枉顾燕西楼立下的规矩,害死了你父亲。杀父之仇纵然是血海深仇,可这个罪责不该谢柏尧来担。是非曲直,总要分……” 薛十安一摆手,打断了她,“该是谁的人头来祭奠先父我自心中有数,至于谢楼主……不管他的手上沾没沾人命,燕西楼总是沾着血的。” 谢柏尧垂目看着石桌上粗糙的莲花纹,没言语。 薛十安起身走了,留下一壶早已凉透的茶。李红绫捧起茶壶,借口去厨房添热水,却一去不回,大约是不愿意自己在石桌边上“碍眼”。 江牧云托腮看着谢柏尧,清凉的风一股一股沿着翘角的屋檐滑进院里。良久,江牧云才道:“害死柳拂晓的人是谁,或许根本就查不出来了。既然此间事已了,那咱们便动身去清屏山,怎么样?” 谢柏尧舒眉一笑,“怎么,‘江捕快’这么快就要卸任了?” “……”江牧云为自己方才心里泛起的那点怜悯蠢到不想说话,递给谢柏尧一双白眼,道:“你爱走不走。” 杂毛鸟站在鸟笼里冲着囚禁它的江牧云“嘎”地怪叫一声,原本想挑衅一下这个讨厌的女人,却没想到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就径自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勉强算是……二更吧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第二日一大清早,三个人并一只鸟离开了驿馆,出了随州南下,去往清屏山。 临行前,江牧云特地去找了薛十安,原想跟他道别,却没想薛十安比他们走得还早,据门房说,天还未大亮,那位官爷便离开了。 就这样,连一声“再会”都没说得上,便分道扬镳了。 从前在叶穗眼里冷情冷性的江掌门,此时竟略有伤感,觉得他们这些萍水相逢的人终究要各奔天涯,相聚不过是片刻的短暂罢了。 “阿云,给这鸟取个名怎么样?”李红绫叫了声陷在“离愁别绪”里的江牧云,“总随口叫杂毛,听着像骂人的。” 江牧云抬抬眼皮,十分敷衍地看一眼笼子里的鸟,“毛毛。” “毛毛?”李红绫嗤笑道,“你给一只扁毛的取名叫毛毛?” 江牧云伸个懒腰,歪在一边的软垫上昏昏欲睡,“听不顺耳你来取。” “那不……”李红绫还想争辩两句,却被一旁坐的谢柏尧制止了,“让她睡会儿。” 李红绫伸头看一眼双目紧闭的江牧云,煞有介事的点点头,一指马车外,压低声音道:“那咱们出去说。” 两人先后从马车上跃下来,走到道旁的一块大石上坐下来。 他们离开随州时,谢柏尧从谢氏在随州的车马行弄来一辆马车,他充当了车夫,载着三人前往清屏山。没有“外人”驾车,三人倒轻松许多,随停随走,没着急赶路。 恰逢正午日头毒辣,李红绫看中了官道旁的树荫,说什么也要停下歇脚,于是三人便将车赶到道旁,名副其实地歇起来。 李红绫递了一块酥饼给谢柏尧,道:“真是羡慕阿云,有谢大哥待她这样好……要是我九哥能有你一半的好,我就是即刻死了,也知足了。” 谢柏尧笑笑,“晏九爷如果待你不好,怎会容你私自跑出广陵阁来?听说广陵阁门规森严,倘若换了旁人,恐怕是连山门都出不来吧。”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九哥……反正不一样就是了。”李红绫瘪瘪嘴,想起从前的伤心事,神色一黯,话音转道:“我听阿云说,你们是在棺材铺认识的?她就是不肯细说,你能不能讲给我听听?” 谢柏尧咬了口酥饼,慢条斯理地咽下去,才道:“你们姑娘家的心思真是奇怪,为何总对这些细碎的过往有兴趣?” 李红绫眉心一蹙,惊讶地看他,“这有什么奇怪的,人的感情都是一点一滴汇集起来的,总不会谁看谁第一眼就情深似海了。总要有点什么,才能‘日久生情’。” “……”谢大公子被李大小姐这番毫不藏着掖着的豪迈言论噎得说不出话来,她说的这些在他的脑袋里是从没认真考虑过的。 李红绫这么冷不丁一问,倒让他率先想不通了。谢柏尧摸着自己的心尖问问,确实待江牧云与众不同,这种不同大约从他们前几次见面就生出来了,只是慢慢演变成一种习惯,他压根就没仔细想过。 “你和我九哥一样,一说到这些就成了句嘴葫芦,倒显得我们姑娘家多轻浮似的。”李红绫站起来,把水囊塞给谢柏尧,比了个鬼脸,“我娘说姑娘家不兴扭扭捏捏的,活着没劲。” 谢柏尧看着李红绫手脚并用爬上马车的背影,无奈地低笑一声,一向巧言善辩的自己这回是败的“体无完肤”了。 李红绫多少憋了点气,但却说不好是冲谢柏尧还是冲晏九,她盘膝坐在呼呼大睡的江牧云旁边,托腮看着她睡着的侧颜,想:“阿云也有不少烦心事,可她总能在面上抹得很平,好像天塌下来也不过当被盖罢了。” 谢柏尧在车外敲敲撑起布帘的木框,道:“二位姑娘坐稳,咱们继续上路了。” 马车重新摇摇晃晃走起来,李红绫打起一旁的小帘,悠悠叹出一口气来。别人说近乡情怯,她出来了这些日子,的确是想念清屏山的,可山上的人她却不知道如何面对。 跑出来时候闹的那些小脾气,九哥还当回事吗?娘去了云南办事,回转了吗?还有因为她偷跑下山而担了责任的师兄们,受罚了吗? 那些被她甩到脑后的烦恼突然盘旋着飘荡起来,又重新让她郁闷起来。逃避是最无用的东西,捂上眼睛堵起耳朵,可该存在的东西并不会因为装聋作哑就不在了,它们反而会演化成更糟糕的模样让你茫然无措。 五日后,马车到了清屏山脚下。 可惜这天天公不作美,飘起来淅淅沥沥的雨来,让三人一时惆怅着是当日上山还是在镇子上住一宿再上山。 江牧云遥望着清屏山高耸入云的主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43 峰,碰了碰旁边的李红绫,问道:“你们广陵阁不会也学那些假模假式的门派,专挑高的地方盖房子吧?” 李红绫一到广陵阁的地界便老实不少,她很实诚地摇摇头,“那倒没有,广陵阁就在半山腰上,沿着石阶上去就到了。” 她一指远处的山门,正待多介绍几句,却听旁边的谢柏尧似笑非笑道了句,“红绫姑娘,接你的人来了。” 他话音落下,果然就从山门里连跑带颠跑出来四五个人,领头一个生了张娃娃脸,手里虽拎着一柄体量十分惊人的大刀,但配上他这副皮相实在没有震慑力。 李红绫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往江牧云旁边缩,边缩边惨兮兮道:“完了完了,是我余师兄,死了死了……” 江牧云看一眼李大小姐,大约是怕她“死”得慢,双手一拉一拽,直接把她拉直了站着,正对上奔来的“余师兄”。 娃娃脸余师兄乍看之下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到了跟前也只是对着谢柏尧和江牧云略一点头,继而面无表情地扫一眼李红绫,“偷跑下山你还有理了?给我过来。” 李红绫立马就怂了,脑袋刷一下耷拉下去,连大气都不敢乱冒地挪着小碎步挪到了余师兄身后,直到站定都没敢出怪象,一身“毛”要多顺有多顺。 “在下余成,乃广陵阁戒律堂弟子,奉阁主之命前来迎接贵客,”余成反手执刀,对江牧云二人拱手作礼,“二位请随我来。” 江牧云和谢柏尧还礼道谢,跟上了余成,一行人不紧不慢踏上石阶,进了山门。 李红绫跟在余成旁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江牧云看在眼里都替她别扭,但毕竟到了别人的地盘上,还没闹明白状况前,贸然发表意见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只能看着李红绫被架在热锅上煎熬。 诚如李红绫所说,广陵阁的确就建在半山腰上,翠竹环绕,绿树掩映,一派宁静祥和的世外桃源之感。 江牧云和谢柏尧并肩走着,她环顾了一圈广陵阁的屋舍,压低声音对谢柏尧道:“我觉得画骨派也可以比照这样在山里搭几间屋子,不过我们派人口稀少,有个三五间房大约就足够了。” 谢柏尧道:“日后你要将门派发扬光大,三五间房自然是不够的……我认识几个风水先生,不如等回到顺德府,请他们在咱们陈国境内挑一挑地方,大约一年半载的便能把门派建起来了。” 江牧云惊讶地看他一眼,“谢楼主,我怎么听你说起开山立派一事来就像吹口气那么简单呢?” “当然是……” “二位,阁主已在水榭中等候多时,”余成打断两人对门派的畅想,抬手示意了下回廊尽头的水榭,“二位这边请。” 江牧云和谢柏尧只好把在哪儿盖房子的事暂时按下不提,依着余成所指,沿着回廊走过去。 江牧云疑惑地回头看一眼止步不前的余成,问旁边的谢柏尧道:“他们广陵阁的待客之道好生奇怪,明明已不远了,却偏留了这一段路不给引了。” “大约是阁主有话要说,所以才专门挑了个四处不沾的水榭,”谢柏尧声音十分地低,似耳语般,“既然已经大费周章了,又怎会再让人靠近。” 江牧云心里禁不住纳闷,她素来和广陵阁阁主这等大人物是无甚交情的,要不是晏九祭出五十两黄金的酬劳,她恐怕连清屏山都不会踏足。 除非……是谢柏尧的燕西楼和广陵阁有什么瓜葛。 她边想着边打量一眼谢柏尧,见他倒是气定神闲,走在别人家的回廊下就譬如走他自己家花园里一般。 水榭里,坐着一个身量单薄的青年。他眉眼皆淡,在水榭中端坐宛如一幅白描,尚没有旁边一株壮硕的盆栽引人注目。 江牧云和谢柏尧在青年坐前几步开外停下,二人分别揖礼,江牧云恭恭敬敬道一声“阁主”后便在旁边揣摩起来,直觉这个病弱的人大约是镇不住广陵阁的。 谢柏尧在旁边却一幅自来熟的样子,还没等江牧云起疑,便听他道:“几年未见,你怎么就熬成这副鬼样了?” 病弱青年轻咳一声,笑道:“自然没你活得逍遥自在,瞧你美人在侧,想必是容光焕发吧?” 江牧云:“……”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我就是晏九,”病歪歪的青年微微一笑,“江妹子认不出来吗?” 江牧云“呵”了两声,“恕我眼拙,认不出来。” 看在身边二位是熟人的份上,江牧云自觉要是再拘着反而显得做作,干脆自己捡了张椅子坐下来,顺手给自己满上一盏茶,边喝边看着晏九和谢柏尧。 “你什么时候坐上这阁主之位的?”谢柏尧也跟着坐下来,半点没跟晏九客气。 “也就是前几个月,”晏九拿起他手边的茶盏,细细品了一口,整个人的动作都十分轻缓,“广陵阁出了点乱子,老阁主走了。” 谢柏尧一皱眉,“走了?” 晏九竖起一根手指,指一指苍天,“驾鹤西去了。” 江牧云和谢柏尧皆是一惊。 江牧云惊的是像广陵阁阁主这样的人物居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了,谢柏尧惊的是以往像铁桶似的广陵阁竟然出了这样的大事,而江湖居然一无所知。 “广陵阁出事以后我便将消息渠道全部封锁了,”晏九放下茶盏,看向二人,“广陵阁布在外围的暗线不知道还有多少出了问题,目前仍在清查,所以只能用这种迂回的办法请江妹子到清屏山来。实在是有一事不得不与你知会,无奈此事只能当面相告,劳驾妹子跑了这一趟。” 江牧云眉峰轻挑,感觉晏九此人的相貌和他的性格无比违和。从多年的通信来看,九爷该是个比南风还糙的汉子,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如此病弱的青年,也不晓得他是怎么镇住这偌大一个广陵阁的。 江牧云正琢磨着,就听晏九道:“我的眼神不大好,从前还勉强能读书写字,近来却是不行了,是以前两封信皆是让余成代笔的——命不好,打小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毒,能活到现在就算是跟老天抢回来的命。” 晏九丝毫没避讳,仿佛是晓得江牧云疑惑什么,一五一十地都答了。 谢柏尧听着,眉头却越拧越解不开。他右手上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左手掌心上,“哒哒”的轻响在此时的水榭里却十分清晰,好似敲在在场三人的心坎上,一下一下,如同一条重担越压越沉。 “说说正事,”晏九浑不在意地一笑,让人捉摸不清他眼神焦点的一双眼落在江牧云这边,“广陵阁出了内贼,几个月前闹出场大动静,死了不少弟子,老阁主也在那一战中为人所害。广陵阁自立派以来从未出过这样大的乱子,是以损失惨重,不少隐秘之事被泄露于江湖之上。江妹子应该知道,从你师祖开始,便是由广陵阁为中间人,来担保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44 生意。” 江牧云点头,“是,师父曾与我提过。” 晏九接着道:“因此,但凡画骨之人,便有两份医案,你手中一份,广陵阁备留一份。只是广陵阁这份远不如你手中的详尽,大略只登记何人何时何地。据我所知,画骨之人在其后数年要服用专配药物,且随时有所调整,以此牵制他们,为防将画骨师‘杀人灭口’。” 江牧云:“是,这也算是师祖为弟子们设下的一道保障。” “当年江流老先生遇害,我曾派人查实过,并非是被画骨之人下的手,”晏九道,“既然能够排除‘灭口’,那便是其他因由了。至于这个因由是什么,恐怕就只有江流老先生自己才晓得——之所以说起这个,是因为广陵阁此番失窃,对方的目的旨在阁中独一份的画骨医案,其他消息不过是他们顺手盗去,掩盖真相的烟雾罢了。” “你为何会有此推测?”沉默半晌的谢柏尧终于开口,“难道其他泄露出去的消息就没引起江湖纷争?” 晏九并未急着答话,他从旁边抓过一只靠垫,拍松了垫在手臂下倚着,坐舒服了才道:“其他只是小范围的,与利益相关人有关的影响。而依据画骨医案来看,眼下你们知道的,如曹员外、柳拂晓,你们不知道,还有丁酉、赵大图、梁飞花,这些人都死了。他们在江湖上没有共通点,甚至彼此间根本不认识,唯一能知道的,就是他们都曾画骨。” 江牧云吸了口凉气,她没想到在曹员外和柳拂晓之外,竟然还有这些人也遭了毒手。有些潜藏的暗流似乎已经到了要按捺不住的时候,真相也似乎就在他们不远的地方,只待他们伸手够一够,便能看到阴暗角落里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谢柏尧苦笑一声,“你不会要告诉我,这些人死的时候都戴着五瓣白花吧?” “啧,老谢啊,你终于生出慧根了……看来几年后我也能含笑九泉了。”晏九带着几分和李红绫如出一辙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色打量谢柏尧,模样十分欠揍,“不但画骨的人死了,而且还要扯上燕西楼,这是为什么?我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谢柏尧睨他一眼,“你的情报网像个渔网似的网着宋、梁两国,就没查出蛛丝马迹?” “我这情报网被人撕出几道大口子,插了些坏东西进来,扰乱我的视线。从目前情况估计,恐怕近一两年的情报都或多或少出了岔子,一直引着我在兜圈子。此番把你们找来,也不为别的,就是想跟你们知会一声,有人布了一局大棋,把我们这些人都当成了棋子,却不知道目的为何。”晏九喟叹一声,道,“据我所知,除了叛出燕西楼的黄泫,还有东皇卫镇平司,都有所动作,只是眼下我所得的消息真假难辨,十分头疼。” 江牧云看着晏九,实在看不出他有“头疼”的迹象,另一方面,听得镇平司仨字,薛十安也跟着从她脑海里蹦出来——倘若杀人案是据医案而发生,那她遇到薛十安,还会是个偶然吗? 晏九伸了个懒腰,打个哈欠道:“关键要说的就是这点事……另外还有个道听途说的谣言,据说当今圣上正疯了似的派人找东皇令,大约是朝中质疑之声不断,他老人家颇有些镇不住了。当年他这把龙椅来得名不正言不顺,中宫一场大火烧死了皇后烧死了宫人,可那个才呱呱坠地的皇子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老人家虽坐在龙椅上,但屁股下面就跟扎了几百根钢针似的难受,寝食难安啊。如今梁国在边境虎视眈眈,东皇军这把利剑偏是藏在鞘中岿然不动。连梁国都派了探子来寻东皇令,‘那一位’的处境,可想而知了。” 晏九“涣散”的目光有意无意扫过谢柏尧,谢大公子仿佛瞎了一样根本没理他。九爷起身时拎走了两块点心,边吃边喷点心沫子,“红绫那丫头劳你们费心了。” 晏九爷飘飘然走了,留下江牧云和谢柏尧两个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儿,江牧云道:“我觉得他说的有点多,我一时间还没办法条分缕析弄明白。” 谢柏尧看了迷茫的江掌门一眼,“我也没比你好到哪儿去——晏九这个孙子。” 江牧云十分想附和一句,但转念一想,他们还在晏九的地盘上,大放厥词未免不大礼貌,尤其不远处还有个“凶神恶煞”的余成,这时候还是得夹起尾巴做人。 谢柏尧和江牧云被兜头浇了一脑袋浆糊,两人一合计,干脆在广陵阁多逗留几日,说不准还能套点消息出来。 晏九很是“贴心”地给江牧云和谢柏尧安排在了同一间院子,那院子空间十分逼仄,大约是江牧云开门再关门,就能一步跨到谢柏尧的房里去。院里紧巴巴得连张桌也码不下,却种了巴掌宽的一排绿草,生机盎然。 当夜,江牧云和谢柏尧一人搬了一张小木墩,坐在细绒绒的绿草前,边喝凉白开边闲聊。 江牧云问:“你什么时候认识晏九的?” 谢柏尧答:“几年前吧,他突然去了东昌府。” “九爷这人和我想的不大一样,”江牧云舒了口气,“他有点像得道的狐狸精,还是里面的楷模。” 谢柏尧灌了一口凉水,轻笑:“夸人夸的别出心裁,乍一听还以为你在骂他。” 江牧云默了片刻,话音一转道:“据你所知,早前时候,你们燕西楼和我师父之间会不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 谢柏尧咂摸了一瞬,把她这个用词十分别扭的问题捋了一遍,道:“柳拂晓与我义父相识,老掌柜由曾为柳拂晓画骨,兴许有所关系。可惜能为我们解答的人都已经不在了,想知道来龙去脉,只能等我俩各自回去细查了。” 江牧云重重叹口气,像是要把心底压的那些郁结都喷出来,“这些看似不相干的东西,中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谢柏尧想了想,道:“晏九所说只是他的结论,他手里应该还有原始消息,不如……” 谢柏尧正说着,冷不防院子门口探出一颗脑袋来,打断了他的话。 脑袋的主人正是一日未见的李红绫,李大小姐脸上梨花带雨,拖着哭腔哼哼唧唧看着江牧云:“我的好阿云,你为我画骨好不好?” 江牧云扫她一眼,“疯了?” “没疯,”李红绫拖着沉重的步子挪进来,“我到随州去,为的就是这个事。”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江牧云觉得从过完年以来,听过最不可理喻的话就是李红绫方才那句“你为我画骨好不好”。 李红绫很赖皮地赖进院子来,可惜这方院子实在小的可怜,她一站进来就显得局促极了,江牧云只好将她领回屋里,把两只小木墩和谢柏尧留在院里。 屋子里地方宽敞,江牧云和李红绫各自捡了个地方坐下来。江牧云把壶里那一壶底的凉白开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45 倒进瓷杯里推给她,问:“从头说起吧,怎么回事?” 李红绫抹干眼角的泪,打了个小嗝,这才道:“前些日子我听见九哥和余师兄说你到了随州……我怕你万一来了清屏山我没机会见你,便偷跑去了随州,可没想到柳拂晓的命案那样复杂,一直没找着开口的机会,就、就拖到现在了。” 江牧云扫她一眼,“这顶多算是你偷跑出清屏山的理由,画骨的理由呢?你应该知道,我接生意可不是来者不拒的。” “那个……反正,就是我对这张脸不满意,我烦了。”李红绫两只手绞着衣摆,说着说着居然莫名其妙地理直气壮起来。 “烦了?李红绫,你去捧个铜镜来照照,多少女人想要你这样的容貌却求都求不来,你倒嫌烦了?”江牧云哼笑一声,“别扯淡,说实话。” 李红绫嘴一撇,觉得江牧云才一日不见就被院里那个姓谢的和她九哥带歪了…… 李大小姐运了两口气,语出惊人,“我不想要这张脸了,我要变丑。” “你是疯了还是被人下蛊了?”江牧云抬眼上下打量她,“还是嫌广陵阁不够乱故意来添乱的?” 李红绫欲哭无泪,抱臂趴在桌上,“阿云,你就信我一回,我真不是失心疯了胡说八道。” 江牧云垂眼看着她,默了片刻,问道:“是为了晏九爷?” 李红绫一惊,下意识抿紧了嘴唇,没吭气。 江牧云眉峰一挑,“听九爷的意思,他‘命不久矣’?” 李红绫愣了一瞬,眼眶立时就红了,却别过头去很执拗地盯着窗框,好似这样就不会被看穿一般。 “不想说便不说吧,”江牧云叹口气,面上飘出几分忧愁,“你藏了许多年的心事我不便置喙,但画骨一事,我不答应。” 说罢,她站起身来,就要拉门出去。 “我不后悔。”李红绫“嚯”地跟着她站起来,撞得圆凳在她腿边摇晃了几下之后,咚一声栽在了地面上。 江牧云手搭在门边,回头看她,“我说你会后悔了吗?” 李红绫一时哑然,不解地看着江牧云。 “有的人会因为画骨而求仁得仁,但你不会,你得不到你要的结果。”江牧云伸手一拽一拉,门外朦胧的月华蓦地倾泻在她的衣衫上,让她看上去有几分不近人情的淡漠。 李红绫顿觉嗓子眼像被一颗蛋黄给噎住了,鼻子也跟着酸得疼起来,她想哭,眼泪却掉不下来。 继而她听见谢柏尧问江牧云,“出什么事了?” 江牧云却只淡淡道了句,“没什么,小孩子胡搅蛮缠呢。” 李红绫跑出去的时候踩塌了院子里那一巴掌宽的青草,江牧云俯身摸了摸回天乏力的草叶子,叹了声说“可惜了”。 谢柏尧不知道两人出了什么幺蛾子,只觉得李红绫这个往日活泼过了头的姑娘,居然让人看出几分悲伤的模样来,大约日头是从南边出来了。 这一夜,被缠了满脑袋烦心事的几人都没睡好。 转天一大早,眼神十分不灵光的晏九慢腾腾溜达来了江牧云和谢柏尧住的院子,坐在谢柏尧前一晚留在院里的小木墩上等两人出门。 江牧云这一晚辗转反侧,醒来时候只觉得头上像顶了只棉包似的难受。她伸着懒腰从房里出去,正想去敲谢柏尧的门,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坐在一边“吸收天地灵气”的晏九爷。 “早啊,江妹子。”晏九沐浴在朝阳下,人畜无害地向江牧云摇了两下手。 江牧云挪了两步到他旁边,晏九伸手推推他旁边的小木墩,“坐吧。” 江牧云抬眼望望天际那几片倦怠的浮云,再回首看看晏九,“这一大早的……你老人家是晨练练到这儿了?” “非也,”晏九一摆手,道,“听说红绫找你闹了一通,我是来道歉的。” “确实有这么回事,但也不打紧。”江牧云坐下来,轻叹一声,“她那个脾气看上去挺闹腾,但认准的事恐怕是深思熟虑过的。即便我这条路走不通,她也能找到别的法子。” 晏九眺望着于他来说模糊一片的远方,声音轻得好似能被一缕风给吹散,“我娘怀着我的时候中了一种难解的毒,所幸当时毒娘子有事求于广陵阁,以解药为报酬,半年多后这毒终究还是解了。娘的命保住了,我生下却是胎里带毒,虽不会立即毙命,但毒娘子说毒性早已入骨血,解不了了,只能拖着,拖到几岁便是几岁。前几年一场意外催化了埋在身体里的毒,眼睛便不成了。 红绫年岁尚浅,看待人事终究是不够长远。我这样一个随时能咽气的人,和谁一起都落不着好下场。” “生死有命,所以呢?明明知道她的心意却还是把她往外推,煎熬自己也煎熬别人吗?”江牧云唇角微微翘起,带着几分嘲讽,“九爷,恕我直言,你这话我听着只觉得是个懦夫所言。” 晏九蓦地怔住,单薄的身子僵成了一根人形棍,原本就苍白的面色更是没几分人色了。 “方才是我唐突了,还望九爷莫怪。”江牧云起身一揖,顺手给晏九找了个台阶下,“红绫的事可从长计议,倒是广陵阁失窃、画骨人之死、燕西楼还有东皇令……有些耐人寻味,倘若不揪出幕后那只手,恐怕咱们将来都难安寝。” 晏九的脸色照样难看的堪比死人,他一双眼珠动了动,看向江牧云,点头道:“广陵阁和燕西楼人多事杂,真正要捋出头绪十分繁琐。据目前情况看,关键还是在画骨一派。待你回到顺德府再细查一查江老先生的遗物,到时我会派余成与你联络,为防万一,通信只经他手。” 江牧云微微蹙眉,“此事我倒有个猜想,只是做不得准。” 晏九:“但说无妨。” “假设近来的命案皆是黄泫所为,那么一定有个巨大的利益在促使他去不断为这个利益杀人。黄泫几乎是不计代价的、收割式的取人性命,他甚至不怕有人将他揭出来。这只能说明授他利益之人权势通天,让他有恃无恐。‘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纵使江湖英豪多么武功盖世,对上朝廷,也不过一介平民。所以黄泫之后,极有可能是宋、梁两国的某一权贵,或者某一权力派系。”江牧云呼了口气,慢慢道,“死的皆是画骨之人,他们没有共通点,有的只是与我师父短暂的交集。杀他们的人,迫切地要得到什么。 在我动身去随州前,棺材铺曾经进了贼,东西却一样没丢。我猜他们并没有找到想要的。他们要的东西,是整件事的关键,而掌握这个‘关键’的人,曾经画骨,并且他至今还没被找到。” 江牧云话音落下,里侧的门“吱呀”一声打开,谢柏尧神色倦怠地从屋里走出来,道:“换句话说,黄泫用了一种最笨但也最直接的办法,他‘按图索骥’,照着医案上的人名一个个杀过去。曾经画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46 骨的人,有人换了姓名,有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所以他们首先杀的,就是这批不用费脑子便能找到的人。” 江牧云和晏九两人四双眼齐刷刷看过去,谢大公子祭出折扇来一摇,显出几分高深莫测来,“晏阁主怎么看?” 晏九微眯了眯眼,“不谋而合。” “既然如此……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谢柏尧脸上前一刻的正经立刻土崩瓦解,换成一副吊儿郎当,“老晏啊,你把你收到跟画骨有关的消息拿出来借我俩瞧瞧,怎么样?” 晏九轻哼了声,“我广陵阁自有规矩,要看消息也不是不可,看在熟人的份上,十两纹银一份——约莫也就有个百十来份吧。” 江牧云觉得一口老血暗暗埋在胸口,心说:“他这是报方才的‘一箭之仇’吧?” 还没等江牧云开口还价,谢柏尧便把折扇一手,说道:“成交。” 江牧云:“……” “爽快,”晏九从小木墩上站起来,抚一抚衣裳上看不见的褶,“晌午后我便让余成将东西搬来,到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说罢,晏阁主便飘飘然走了,挥挥手不带走一丝“狼烟”。 江牧云转头看看谢柏尧,竖起一根大拇指,“财大气粗。” 谢柏尧满脸的无奈,“你又不是不晓得,广陵阁的消息确实贵的要命。” 江牧云忽然没了埋汰他的心思,复又叹口气道:“咱们当真能从那些东西里找出有用的消息吗?” “晏九毕竟不是与燕西楼和画骨有关之人,他再神通广大,也免不了有遗漏的东西。何况……以他眼下的情况,恐怕有许多消息都是余成口述给他的。他能有如今的见解,已是十分不易了。” 江牧云透过院门看看晏九渐行渐远的背影,想起李红绫来,她蹙了蹙眉,转头对谢柏尧道:“我得去看看红绫,等余成把消息送来,你着人来喊我。” 谢柏尧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心里却腾起几分即将乌云罩顶的不祥之感来。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李红绫住的地方并不远,江牧云没费多大力气便在一片繁花掩映中找到了她的屋子。李红绫的住所可见是用心布置过的,和其他弟子房的粗糙形成鲜明对比,一眼望去十分显眼。 江牧云上前敲了敲门,没人应。 又敲了敲,还是没人应。 她正要转身走时,冷不丁听见屋里“咣当”一声,江牧云脚下一顿,折身回去把耳朵贴在门缝上,屏气凝神一听,便听见李红绫低低的啜泣声。 “开不开门,不开我踹门了。”江牧云站直了身子,叩门道,“我数三声。” 里面的李红绫像是打定主意跟她置气,江牧云数完了三个数,紧闭的门还是纹丝不动。 江牧云觉得自己常年被压抑的暴脾气一拱一拱往上冒,她沉了口气,往后退了一步,活动活动腿脚,把当年跟着江流练来强身健体的拳脚功夫搜肠刮肚摸出来,运口气,飞起一脚干脆利落地踹上了李红绫的房门。 然而,那两扇门却只是晃了两下便恢复了原样。 江牧云:“……”敢情话本里写的门都是纸糊的来着。 江牧云不想在一道门面前认输,她仔细打量打量这看似弱不禁风的雕花门,正要再补两脚的时候,那门忽然被人拉开了一条缝,露出李红绫的半张脸。 “你一个人憋小黑屋里琢磨什么人生大计呢?”江牧云大咧咧一把推开房门,觑一眼整个人肿成馒头样的李红绫,又看看房梁上挂的一根断开的白绫,“真是出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都想出来了。”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李红绫哑着嗓子,一张脸苦瓜似的坑坑洼洼皱着,“谢大哥就差上天去给你摘星星了,你哪里知道我的苦。” 江牧云把她屋里的几扇窗推开,屋里立时通了风,方才的晦暗会跃进来的光线一扫而空。 江牧云把翻倒在地的圆凳扶起来,坐下看一眼局促不安的李红绫,道:“坐吧,难不成还真把我当成长辈,打算站着回话?” 李红绫悄悄瞟她两眼,不情不愿把圆凳往她这边推了推,咕哝道:“说了你也不懂。” “你别把谢柏尧搬出来说事,我跟他没半文钱关系。”江牧云叹口气,“倒是你,昨儿我让你说个缘由,你偏不开口,今儿又来寻死觅活,总该有个理由吧?” 李红绫颇委屈地一瘪嘴,指着房梁上那根白绫,说道:“我也不是真要上吊,我就是想试试……谁知道余师兄给的这玩意这么不结实,还没怎么着呢就断了。” “哦,”江牧云点点头,“原来在你作死的这条路上,余成还推波助澜了一把,真是看不出来。” “没、没,余师兄不知道我要做什么,这才帮我的。”李红绫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其实我是想演练好了,吓唬九哥用的……说不定他就答应了呢。” “李红绫,你这个脑袋到底在想什么呢?”江牧云上下左右打量她,忍不住伸手弹了她一个脑瓜崩,“九爷早起便来找我了……我虽不赞成他的说法,但你琢磨出来的法子也是蠢回姥姥家了。” 李红绫揉一揉眼角,看着江牧云欲言又止,半天,才轻声道:“我实在没办法了。他说的其他理由我改变不了,我能改变的只有我这张脸,他说他配不上我,那我就毁了这张脸。” “你应该知道,皮相这东西,实在是连个借口都算不上。”江牧云道,“平心而论,只看你二人,郎才女貌四个字是绰绰有余了。红绫,你由着性子做这些事,没有丁点用处。” 良久,李红绫才红着一双兔子眼对江牧云道:“要不是我,他的眼睛也不会是现在这样。” 江牧云一怔,旋即明白过来,却不知该对她说些什么。 “那时候我偷溜下山,一时手痒与人斗毒,结果输了。后来被那人关在一个地牢里,帮他抄些毒经孤本,他偶尔疯起来,还会拿我试毒。就这么熬了半年多,在我以为我要死了的时候,九哥忽然来了。我不知道他孤身一人如何杀了那么多人,我不敢问,他那时候可怕极了。”李红绫捏着衣摆的手指尖微不可察地颤抖着,“回山不到两个月,他就毒发了。可不管我怎么追问,他都不说。余师兄也不肯吐露半个字。从那以后,九哥就避着我了,说了许多难听话让我死心……他说他一看见我这张脸,便觉得自惭形秽,让我哪怕为了他着想,也不要总在他眼前晃了。” 江牧云沉默着,就在李红绫觉得她要入定了的时候,她忽然开口道:“相比起相守后了无遗憾的离别,晏九爷如今这个选择恐怕更为不值。” 李红绫呆呆地看她一眼,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江牧云顿了一顿,却没接着说下去,话音一转道:“眼下大敌在侧,我们却不晓得这个敌是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47 谁。不把幕后黑手揪出来,实在不能安心。我和谢柏尧近几日便启程回转,少则一两月,多则三五月,无论如何都要得个结果。红绫,你等得了吗?” 李红绫瞪圆了眼睛,“阿云,你、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如果你等得了,晏九爷也等得了,待我查清是谁害死我师父后,我便回清屏山为你画骨——只要你届时还是这般死心塌地。” 李红绫脱口道:“可你昨日不是还铁了心地不搭理我么?” 江牧云嘴角一翘,“瞧你这个小丫头,怎么别人说风便是雨了。我这个人一向主意变的快,今日这般,明日便那般了。我答应为你画骨,你不乐意?” 李红绫喜上眉梢,“我求之不得,当然乐意。” “那就是了,”江牧云起身踏上圆凳,伸手把房梁上的白绫摘下来,“往后这种小伎俩就省了吧,也别总想着要偷跑下山,你在广陵阁一日,便是与晏九爷多一日的相伴。纵然他虎着脸说不叫你往他眼前晃,可你偏要晃过去他也不能把你怎么不是?你没事就同他说说道理,与他讲一讲“矫情”的坏处……就这么死皮赖脸地赖着他,待我回来替你画了骨,估摸也能堵上晏九爷的嘴了。” 李红绫困惑地眨眨眼,“可我怎么觉得这法子听来很讨打?” 江牧云一抖手上的白绫,“这就不讨打了?恐怕要打的皮开肉绽吧?” 李红绫:“……” 江牧云将白绫团团扔到了一边,摸牙牙似的伸手摸了把李红绫的头,道:“道理你都懂,别没事犯混蛋就行了。” 说完,江掌门便施施然走了,李红绫咂摸一番,这才回过味来——敢情阿云还是拐弯抹角地骂了她一顿。 江牧云没着急回她和谢柏尧那个能挤死人的院子,她绕了一大圈,边溜达边琢磨。在她看来,李红绫和晏九俩人完全是谁也没闹明白谁的心思。一个宁可生死相随,一个生怕成为拖累。 情字就如此难参透不成? 心思玲珑如晏九,也没能幸免地掉进世俗设下的一个套里,被条条框框约束着,挑了看似正确的选择。 而大智若愚的李红绫,宁肯骗着自己要把晏九拙劣的借口一个个抹掉,也不愿逼着他撕开伤口看看藏在里面的真情实感。 男女之情实在是个奇怪的东西,江牧云觉得自己心里挤压的叹息行将从各个毛孔喷涌出来,她暗自想,哪怕是孤独终老,也莫让她遇上这等糟心事,真是空白了少年头。 江牧云七绕八绕,总算绕回了落脚的院落。踏进去,见谢柏尧正在窗下“苦读”,边读边品着茶,十分惬意。 “不是说等余成把东西送来就着人去喊我一声?”江牧云在他旁边的小木墩上坐下来,顺手拿起了一截装着往来消息的竹筒,把里面的几张薄纸倒出来。 谢柏尧放下手里只写着几个斗大字的纸,偏头看她,“方才余成去了一趟,回来说你正跟李红绫说到关键上,不便打扰。” 江牧云一愣,“他都听见了?” “大约是听见了,”谢柏尧递给她一杯茶,“不过看他神色如常,想必是没听见不该听见的——你跟红绫说什么了?” 江牧云喝了口茶,润润嗓子,说道:“暂且算是安抚住她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你这儿怎么样?看出什么端倪没?” 谢柏尧摇头,“看来我是低估老晏了,他查无遗漏,真是一丁点漏掉的消息都没有。”他指指地上的一摊竹筒,“这些啊,全成了无用功。” 江牧云低头看看手里的几封消息,扫了一眼却没展开,“既然如此,那咱们便启程回……” “谢楼主,江姑娘。” 余成的突然出现打断了江牧云的话,院里二人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余成面色凝重,手中捏着两封信,一封已经皱的不像样,另一封上却沾着些土。 江牧云心头一跳,那皱巴信封恰巧露了一角正对着她,角上描着一朵歪七扭八的云,正是她亲手所描。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清屏山下,四人四骑,分别向着两个方向飞奔而去。 江牧云没走官道,按照晏九所说,取道黄县,再北上回顺德府。只是从清屏山到黄县一段是山路,近是近了不少,但走起来实在不便。 时至午时,日头在脑袋顶如影随形,晒得人心烦气躁。 江牧云勒住缰绳,从马背上跃下,找了片树荫坐下来,拿起水囊咕咚咚灌了两大口,然后眯起来打量下旁边的红衫姑娘,“我说的话都被你听哪儿去了?” 李红绫瘪瘪嘴,“我还是不想成天对着九哥那一张冷脸,心里寒的慌。不如跟你一块回顺德府去,四处走走,兴许就海阔天空了。” “你啊,变脸比翻书快。”江牧云垂目一笑,伸手把水囊递给她,“喝点水,当心中暑了。” 李红绫接过去,在她旁边盘膝坐下,边喝水边感慨:“谢大哥家里出了事,你的棺材铺也有麻烦找上门,哎。” 原先看着不识愁滋味的姑娘重重叹气,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 人的这一生,从小长到大,五岁到五十岁同样有烦恼,随着年纪一年一年增加,烦恼也跟着滚雪球似的越变越大,有时候累得不想往前走了,可好像背后却有只很王八蛋的手,偏推着人继续在荆棘里前进。 江牧云想起她小时候在山里的日子,那时候话也不怎么会说,每天操心的就是别被狼叼走,别被熊挠死,除此之外最大的烦心事就是怎么填饱肚子。斗转星移,到了如今,满脑门官司却没个说理的地方。一夜之间,师父被人害死,替她遮风挡雨的人没了,就算天塌下来也只能自己兜着了。 前一日,余成拿着两封信来找她和谢柏尧。她那封信是灵犀写来的,说棺材铺来了个人非要画骨,扬言十天内见不到画骨师便要拆了棺材铺。至于谢柏尧,除了那封信,还来了一个人,那人身佩一柄极细长的剑,一张脸冷峻得万里冰封般,一见谢柏尧,话也不说,直接“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直至那一刻,江牧云才切实地感觉到,谢柏尧跟她是有所不同的。 “阿云,你想什么呢?两只眼睛都直了。”李红绫伸手在她眼前晃晃,问道。 江牧云把水囊重新放好,道:“没什么,想了想我师父,也不知道老头是还惦记着这凡尘俗世,还是喝下孟婆汤投胎去了。” “听九哥说,江老先生是个潇洒的人,我想他不会还在世间徘徊不去的。”李红绫不知道如何安慰江牧云,只好拍拍她的肩,说了句听来有几分荒唐的话。 默了片刻,李红绫当先站起来,对江牧云道:“走吧,咱们还得赶路呢。” 江牧云点头,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桩事。 灵犀在信上说的那个找上门的主顾恐怕不是善茬,这人既然知道她在棺材铺落脚,说不定和师父江流甚有渊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48 源。只是这样急切地要画骨,怕是另有隐情。 她正想着,笼子里的毛毛鸟忽然“嘎”地叫了一声,李红绫瞥了那鸟一眼,道:“还以为你得把它留在清屏山,却没想到你居然还要带着,也不嫌累赘。” 江牧云扫了眼毛毛,“出来了月余,怎么也要给牙牙带点礼物。” “礼物”一听,自觉好日子恐怕不长了,懊恼地垂下头去梳理自己的羽毛。 “呀,你养的这鸟真鸡贼,看样子能听懂人话。”李红绫对着毛毛眨巴下眼,“听谢大哥说你在棺材铺养的狗也是这样,很狗腿。” 江牧云大概回忆一番牙牙,发现的确如此,禁不住纳闷为何她收养的动物都是如此“通人性”? 山路难行,江牧云和李红绫入夜之后才到黄县地界。二人沿着村旁的小道牵马前行,头顶一轮毛月亮不甚明亮,给漆黑的夜助长了几分荒凉,毛毛鸟缩在笼子里露出满脸怂样,被李红绫用眼神鄙视了一番。 江牧云借着晦暗的光,扫视了一圈,“都这时候了,大约也找不着能落脚的地方,要不咱们就在那边的凉棚凑合一宿?” “也不是不行,就是……诶?”李红绫蓦地惊呼一声,“阿云你瞧,那村头好像聚了一大群人。” 江牧云顺着李红绫指的方向远远望过去,只见屋舍遮挡的空隙间火把攒头,看去竟像有十多人的样子。 “出什么事了?”李红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毛病立刻又显现出来,恨不得即刻就猫过去查看一二。 “等等,”江牧云眼疾手快地捉住她手腕,“这些人大半夜有觉不睡,谁知道是在聚众在干什么事。咱们只是路过此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走了。” “万一他们是来打劫村民的土匪,咱们也不管了?”李大小姐忽然生出狭义心肠来,“行走江湖,就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偷摸跑了怎么能算英雄好汉。” 江牧云一指那撮明亮的火把,说道:“李大姑娘,劳驾你睁大眼睛瞧瞧,谁家的土匪来打劫打的这么大张旗鼓的?就差敲锣打鼓吆喝着‘我们是山贼’了吧?” 李红绫一瘪嘴,搓了两下手道:“那万一人家艺高人胆大呢?” “别扯淡了,就没听说过土匪‘艺高人胆大’的。”江牧云就怕这姑娘跟马似的尥蹶子,干脆拉紧了她,就要往不远处的树林里钻。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们俩闹出的小动静还是惊了附近埋伏的人。 三道黑影蓦地从不同方向斜刺掠出,几点寒星如倾斜而下的流光直取二人面门。江牧云一时瞪大了眼睛,压根不用琢磨也知道,她们俩人绑一块也在别人手底下过不了三招,能指望上的只有李红绫曾经用来吹牛的“毒粉”。 只是李大小姐关键时刻懵了头,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只顾得上屏住呼吸,紧握江牧云的手掌了,全然没顾上掷出她的“独门暗器”。 眨眼之间,两柄利刃已经架在了二人的脖颈上。 江牧云感觉到呼吸间那森森的寒意,登时连大气也不敢乱喘了,只剩下一双骨碌碌转的眼珠,从面前三人身上扫过去。 这三人身形极为相似,面容在模糊的光线下晦暗不清,只能看出虽是穿着墨色衣裳,但却不是土匪那一类的打扮。 江牧云一方面松了口气,一方面又觉得心里一紧。 然而还没等她细想,就已经被三人“挟持”着往火把聚集的地方而去。 江牧云和李红绫的马匹被拴在一旁,行囊已经被另一人就地扣下清查,江牧云原本还想从余光里偷偷瞥一眼,冷不防架在脖子上的利刃一紧,江掌门暗呼一声倒霉,心说要是让他们把画骨那套东西翻出来,还指不定要以为她和李红绫是干嘛的。 李红绫一边觉得是自己连累了江牧云,一边又禁不住好奇,暗自猜测这是一群什么人物。 待走近了,江牧云才看清,方才在她眼里的“一撮举着火把的人”,实际整齐划一分列三行的黑衣人。这些人的装束与将刀架在她脖子上的人如出一辙,想来的确是训练有素的一群人,却不知道在这个穷乡僻壤是做什么来着。 人群中领头的一人负手而立,在一群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人中十分显眼。江牧云和李红绫不约而同地瞟了对方一眼,脑中腾起了同一个想法,领头之人乍看之下像是—— 那人转过身来,剑眉微微一蹙,“怎么是你们?” 果然是薛十安。 江牧云心中惊疑不定,在广陵阁听来的线索忽然在她脑海中自动自发地拼凑起来,成了一个看似合乎逻辑的猜测——薛十安每到一处都几乎与他们是前后脚,如只说是追查命案,未免显得牵强,但如加上一个朝廷“疯了似的”寻找的东皇令,似乎便说得通了。 只是想归想,江牧云眼下也不能怎样。 她干笑一声,碍于脖子上还架着一柄随时能要她小命的刀,暂时不敢造次,只得递给薛十安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薛十安冲着拿刀的二人一摆手,锋利的刀刃便离开了二人脖颈,江牧云和李红绫松了口气,肩背垮塌下来,用力深吸了两口气。 见此阵仗,二人就是再见识短浅也晓得薛十安是有要务在身,眼下并非说话的时候,于是二人从后面跟来的黑衣人手里接过自己的包袱后,就乖巧地缩到一边的屋檐下去了。 李红绫一脱险便立时不安生了,她碰碰江牧云,声音压得极低,问道:“你说薛大哥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是干啥呢?” 江牧云摇摇头,跟她咬耳朵,“难说,看样子像是办朝廷里的事。咱们还是别掺和,等薛大哥忙活完了打声招呼,赶紧回顺德才是正事。” “你不好奇啊?我瞧这些人个个功夫都不弱,说不定是要抓什么人。”李红绫偏头打量眼四周,“你不觉得这村子有点吓人么,黑洞洞的,连点人气也没有。” 江牧云:“李红绫。” 李红绫茫然地看她一眼,“啊?” 江牧云阴恻恻一笑,“活着不好么?” 李红绫胆寒地呵笑一声,“好啊,怎么了?” 江牧云道:“不听不看不说,保命要紧。” 李红绫一撇嘴,“别危言耸听了,哪有……” “嘘——”江牧云伸手捂上她的嘴,“看那边。” 只见一个五花大绑的人几乎是被拎着扔在了地上,那人倒在尘土里大口喘气着,呛进嗓子眼的灰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整个人弓成了一只虾子的模样,不住地颤抖着。 薛十安在他面前蹲下去,半侧身挡住了江牧云二人的视线,不消片刻,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静谧的夜空,在这村庄看似安详的表面上撕开了一条见血见骨的口子。 作者有话要说: 男二上线,男主暂时回家了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李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49 红绫猛地捏紧了江牧云的手,江牧云偏头看看她,轻叹一声,“你生在广陵阁……东皇卫镇平司的手段,没听过吗?” 自然,江牧云眼下能说出这种话来,也是拜谢公子的不吝赐教,闲时把他所知道的镇平司一五一十讲了个干净,说话间便把薛十安给描绘成了“十恶不赦”之人。 据说进了镇平司大狱的人,要么是死了,要么是生不如死。 “薛、薛大哥把那人怎么了?”李红绫紧张地盯着另一边,攥得江牧云的手生疼。 摸着心窝子说,江牧云自己也没底,可她和李红绫统共就俩人,李红绫既已经手足无措了,那她怎么也得兜着点。 莫名其妙地,江牧云这时候忽然想起谢柏尧来。 先前碰上这种意料之外的情形时,多半是谢柏尧在一边胡扯八道,她再附和几句,十分不正经地将事情对付过去。从前没往心眼里去过,要是当真哪天她一个人遇上理不清头绪的状况时,该是如何应对。结果到现在这时候,猝不及防被拍了满脑门糊涂账。 人总会在某个时刻茁壮成长起来,区别是有的人成长是自发的,有的人是被迫的。 “别慌,薛大哥是替朝廷惩奸除恶之人,那人必是作奸犯科的王八蛋,”江牧云摸了把李红绫微汗的脑门,“杀了他那是替天行道。” “可那人没死啊,”李红绫咽了口唾沫,“我看他满脸都是血,手脚筋像是都、都断了。” “……把头转回来,不敢看还非要看。”江牧云说罢,又忍不住自嘲一番,她这话说出来自己都心虚,还指望能糊弄李红绫也是晕了头。 “行吧,我不、不看了。”李红绫略有些不甘心地把目光收回来,垂下头盯着自己脚尖。 所幸,薛十安那边的“惨不忍睹”只持续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地上那人便被抬走了。紧接着,仿佛是操练过百八十遍一般,那三列黑衣人悄无声息便隐入了村庄旁的密林,他们化整为零,霎时间便没了踪迹。 一晃眼的功夫,原本被火把映亮的一片空地,只余下一头顶残月投下的微光。 薛十安向着江牧云和李红绫走来,他神色难辨,一时难以判断究竟是喜是怒。江牧云心中打起鼓来,想起随州的种种,总觉得他们早已把初遇时扣在脸上的面具掀起了一大块来,露出了里面的真容。 这时候便很难再虚伪做作,因会被一眼看穿。 薛十安在二人面前站定,率先发问:“你们怎么会到黄县来?” “我们要回顺德府去,途经此地。”江牧云答道,“白天赶路赶的狠了,就到了这个时候,原本是想在那边的凉棚凑合一晚的,没想到……” “没想到被东皇卫当贼人捉了?”薛十安嘴角一翘,露出个笑来,“镇平司日常查案罢了,不是要紧事。” 江牧云听着薛十安轻描淡写地撒了一个谎,悬着的一颗心总算咣当落了地。 江牧云话音一转道:“没想到会在此地遇上薛大哥,当日离开随州时还想着要与你道别,没料你比我们还早启程。” “可不,阿云念叨了好几日,说没能当面和薛大哥道别。”李红绫总算回了魂,便立刻不能做一个安静的小姑娘了。 薛十安愣了一瞬,旋即说道:“当时收到司里来的一封急信,没来得及与你们道别便连夜离开了……是我思虑不周。” “都是小事,薛大哥不必往心里去,”江牧云打个哈哈,道,“都道有缘千里来相会,咱们这不还是遇上了。” 江牧云嘴上这么说,耳边却还飘着方才那人在薛十安手下发出的不似人声的凄惨嚎叫,这短短片刻她实难平复心绪,纵然见惯了死人,见惯了血肉模糊,可活生生一条人命在眼前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实打实是头一遭。 纵使她是个“薄情寡义”的人,也没法实实在在地视而不见。 薛十安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般,虽是与她们面对面站着,但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并未靠近。 “确实凑巧,待忙完黄县的事,我还要走一趟顺德府。既然遇上,那不如二位姑娘便在此休整一日,后日一同上路。”薛十安面上神色不见有变,语气中却是不容辩驳的强硬态度。 江牧云一把拉住张口就想回绝的李红绫,弯起一双眼睛道:“那敢情好,有薛大哥在,也不必怕什么山贼拦路劫财了。” 薛十安微一颔首,“自然。” 话音落下,薛十安招招手叫来侯在一边,仿似不存在的黑衣人,“领二位姑娘去营地歇息,不可怠慢。” 黑衣人拱手领命,转个身便在二人面前领路了。 江牧云回首望一眼薛十安,见他只是目送她们离开,可她这么一回头便撞上了他投过来的目光,江掌门一向粗枝大叶的心尖咣当一跳,被针扎了似的赶紧把头转回来,摁下心头的几分别扭,和李红绫俩人惊魂未定地手牵着手跟着黑衣人离开了。 镇平司的营地并不远,待江牧云和李红绫踏进那一圈帐篷时,才惊觉她们俩方才与此地乃是擦肩而过——也只能怪自己眼瘸,除了看见眼前那一尺见方的地界外,余下的“大眼睛”全是拿来出气的。 原本是正够数的帐篷,愣是硬挤出一顶来匀给了江牧云和李红绫。 说是个营地,里面却几乎听不见人声,江牧云暗自唏嘘,道这东皇卫真是好大的规矩,把下属管的如同一个个木头人。 “阿云,我感觉我要失眠了。”李红绫挨着江牧云躺下来,望着头顶的一方帐顶,发出一声由衷的感慨。 “不管睡着还是睡不着,眼下都是这个境况,相较而言,还是睡一觉来得划算。”江牧云侧身看着她,在她肩头轻拍了两下,“睡吧。” 李红绫:“……” 还是运口气把话说出来,“阿云,我过完年就十七了,你总把我当成三岁幼童不大合适。” “只能怪你长得着急了,顶了张老成的脸,心里头还是个稚童,怪谁呢?” 江牧云不动声色把她撅回去,顺便转个身表达了不想说话的立场。 李红绫看着她的后脑勺,暗自憋闷却又拿她没有办法,憋了一会儿,便自行睡着了。 听见身后渐沉的呼吸声,江牧云这才舒了口气,轻轻地腾挪转身,沿着床边爬下来,披起外衣出了帐篷。 外头的夜幕上缀了满当当的星河,江牧云挨着帐篷边坐下来,仰首望着,心里滋生出几分说不明的情绪来。 她就这么盘膝坐着,也没人来问她管她,好似只要她不轻举妄动,东皇卫就有能把她当成花草树木,视而不见。 也不知道这样坐了多久,江牧云半睡半醒时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儿时被丢弃的那个山谷,一个人躲在山洞里瑟瑟发抖,身边还有一只捡来的野狗幼崽,小崽子连眼都还睁不开,只知道拱在草堆里,一动不动。 捡东西的爱好大约是那个时候养成的。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50 “牧云?醒醒,”清冽的男声钻进她的耳朵,“睡在外面要着凉的。” 江牧云混沌的脑袋循着这声音顿了顿,蓦地如遭雷击般清醒过来,睁开了双眼看着半蹲在她面前的男人,“薛大哥。” 眼前姑娘缩成一小团的样子让他方才还杀伐决断的心就这么软了一瞬,如一片羽毛轻缓地划过心房,带着柔软的轻颤。 脱口而出的“牧云”让薛十安自己先行愣了片刻,继而才回过神,提了提唇角,道:“怎么坐在这儿睡着了?” 江牧云露出个疲惫的笑,“总觉得方才你们要冒危险,所以在这等一等你。” 诚然她没说实话,且挑了句乖巧不招人讨厌的说法,不光没实话,而且话只说了一半。等薛十安是真,想问他为何要同行北上也是真。 薛十安约莫也没信她的“鬼话”,垂了下眼,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有话明早说也是一样,更深露重,万一着凉了,岂不是麻烦。” 他还是藏着掖着,滴水不漏。 江牧云扯了下嘴角,轻叹一声,“见薛大哥平安回营就好。” 薛十安点点头,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身后的营帐,“回去歇息吧。” 江牧云挑起账帘,没再回头,一矮身钻了进去。 帐子里暖烘烘的气息铺面而来,让沾了满身夜里寒气的江牧云一抖,险些打出个响亮的喷嚏。 自从得了晏九的消息,她就不得不把薛十安纳入到这一连串事件的考虑范围内。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可以凑,有个一桩两桩,硬说是成凑巧还能糊弄自己,可时至今日,再这样自欺欺人就没有意思了。 薛十安必然是知道些什么他们所不知道的,只是眼下还不能确定他们到底是同一阵营的,还是站在对立面的。 不打起精神来防备着,是不大可能的。 江牧云抬眼看看睡得香甜的李红绫,叹口气,这货大概是指望不上了。 转天早起,李姑娘神清气爽,江掌门则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的模样。 二人未在营中见到薛十安,想问问守在营地的东皇卫,然而个个的嘴都闭得死紧,除了拦着不让她们俩离开营地外,其余的多一个字也不肯说。 李红绫憋坏了,一个人猫到她们二人的营帐旁去祸害地上的草,等江牧云顾上找她时,一大片野草已经被她薅得差不多了,全成了秃子头。 薛十安不见踪影,其他人对扮演木头桩子情有独钟,就这样,江牧云和李红绫度过了二人相识以后最为话少的一整天,直到第二日晨起,才见到换上一身常服的薛十安,以及她们俩从广陵阁骑出来的那两匹马。 薛十安一个人并三匹马在营地外等着她们,其余东皇卫皆有条不紊地各自拔营,对薛十安和两个姑娘并不多看一眼。 江牧云对东皇卫的严明纪律十分佩服,以至于上马之后忍不住在薛十安面前天花乱坠地夸了一通。李红绫跟着在一边“捧臭脚”,结果俩人一唱一和,把薛十安说的简直哭笑不得。 午饭时候,三人在黄县县城的客栈里打尖,薛十安问出了一个他早知答案的疑问,但还是问的十分真心,“为何谢贤弟没跟着你们一块回顺德去?其实前两日便想问来着,可惜忙得一直没顾上。” 江牧云一时疑惑,心说:“前一次还恨不得斗成乌眼鸡,这会儿又成好兄弟了。都说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看来男人也不遑多让。” “谢大哥家中有急事,在清屏山时接了封家书便离开了。”李红绫含了一口干馍,边喷了几个馍渣,边含糊道。 薛十安一点头,“原来如此。” 三人席间再无他话,直到新来的一桌大喇喇挑起了话茬。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捉虫) 旁边桌上说起了朝廷征兵之事,三个青年喝了半坛酒,约莫是酒量不济,都有几分上头,一时激起了热血,拍着桌子便要手拉手去募兵处。 李红绫看一眼面庞通红的仨人,转头小小声问薛十安,“他们说边关已起了战事,薛大哥,真要打仗了吗?” 薛十安点头,“梁觊觎已久,能得数十年安宁已属不易,这一战在所难免。” “可领兵来打别人家,总要有个什么由头吧,就这么直不愣登来了?”李红绫撇撇嘴,“难道他们是土匪不成?” “由头么,还当真是有一个,”薛十安放下手中的粗瓷杯,解释道,“想必你们也曾听过二十三年前的一桩宫廷旧事,且不说此事真假,他梁国起兵,借的便是这桩旧事。梁国之中有人扬言要匡扶正统,直指今上的位子是‘逼宫’所得,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打来了。” 江牧云一怔,没料到薛十安这个镇平司指挥使如此地“直言不讳”,倒让她十分意外。 “这算什么狗屁理由,别人的家事哪轮着外人来管——土匪。”李红绫愤愤不平,一腔热血与邻桌的青年如出一辙。 江牧云兜头给她浇了盆冷水,“要不你也上前线去杀几个梁国人?” “我?我一个姑娘家,手无缚鸡之力,摇旗呐喊还能行,杀人却是不行了。”李红绫偏头看着薛十安,“薛大哥也要上战场吗?” 薛十安摇头,“东皇卫是皇属近卫,不在军队编制。” 江牧云抬眼扫了李红绫一眼,“你的面都成大面坨了,还吃吗?” 李红绫拿筷子戳了两下坨住的面条,“当然吃啊——小二,再给我来碗面汤。” 薛十安低笑一声,满脸的无奈。 “可梁国有祝家军,听说他们势如猛虎,不知边关守不守得住。”江牧云面上凝起几分惆怅,倒确实有些忧国忧民的意味。 “咱们宋国有东皇军,必不会叫他们破了雁北关的。”薛十安把碗上的筷子码得头尾对齐,一句话说得云淡风轻,好似东皇令从未丢失一般。 李红绫适时地插了句嘴,“说来也是奇怪,为何东皇军只认令不认人呢?” 江牧云心说:“李五岁真是瞎猫撞上死耗子,问到点上了。” 薛十安跟筷子较劲的手指微微一顿,目光从二人脸上扫过去,奈何俩人一个演技好,一个纯粹傻,根本没能在一眼之间看出什么来。 薛十安道:“东皇卫与东皇军皆是先帝所创,东皇卫负责皇宫卫戍,算是人治,而东皇军虽不算在现役军中,但却实打实为作战之用,先帝当年立下的死规矩就是见令得令,无令则止。” “啧,”李红绫忍不住感慨,“这一招厉害了,倘若有来路不明的人想干坏事,却连支使都支不动他们,回头还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江牧云:“……”李姑娘大概是被老天降了个什么福,一下开窍了。 薛十安轻咳一声,“此番这么着急要赶回顺德去,可是出了什么事?” 一句话,轻描淡写地就把话题翻篇了。 “棺材铺的伙计给我来信,说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51 是有主顾上门,可惜是个不好对付的主,扬言要是十天内见不着我,便拆了棺材铺,”江牧云道,“这么一来一回就折过去五六天了,剩下四五天还真不晓得能赶到。” “晏九爷选的这条路不错,算是抄了近道,这两日往前赶一赶,没意外的话,能到。”薛十安一向不说大话,说出口的话寻常还会留三分余地,他这么说,便是准能赶回去了,江牧云放下心来,踏实地扒拉起碗里的饭。 三人填饱肚子复又上路,从小没出过远门的江牧云也就是近来才补上了这一节,然而先前都是走走停停的游山玩水式前进,忽然快马加鞭起来,她和李红绫都疲惫不堪,开始还晓得和薛十安打一打太极,互相猜度一番心思,后面干脆连话也懒得多说了,能坐在马上闷头赶路已是意志力在支撑了。 第四日傍晚前,三人终于灰头土脸地进了顺德府。 薛十安把江牧云和李红绫二人送到东街上便打马离开了,并未“婆妈”地硬要把人送进家门才罢休。 江牧云略松了口气,和李红绫牵着马回到阔别多日的棺材铺,敲开门,玺合差点就要哭鼻子,倒是灵犀还算撑得住,张罗着安顿了两匹跑得行将口吐白沫的马,又招呼了素未谋面的李红绫。 江牧云前脚进门,后脚就看见了灵犀信上说的主顾。 这人生的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裹着件繁花锦簇的宽袖袍子,花蝴蝶似的在庭院里调香,把整个棺材铺熏得简直要分崩离析。 江牧云捏着鼻子看过去,瞪圆了眼睛才看出来这货竟然是个男人! 灵犀附在江牧云耳边轻声道:“师父,这人叫花翎,从来了也没和我们多话,兀自住在了表少爷先前的房里,闲时就在院里摆弄香料。” 玺合眼角并嘴角一块耷拉着,“掌、掌门,这些日子我和灵犀的鼻子都不好使了,闻什么都一个味。” 江牧云点点头,刚拔脚想往院里走,冷不丁被李红绫一把扯住了衣裳,险些仰面栽倒。 “又要作什么妖?”江牧云压低了声音,怒视着始作俑者。 李红绫挤眉弄眼地对她使了个谁也没看懂的眼色,声音简直要低到尘埃里,“我是要提醒你,这人不是一般人,你仔细对付,别惹祸上身。” 江牧云一皱眉,“你知道……” “哎呦,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还兴当着面说人坏话的,你们这些孩子啊,”花翎从一堆熏死人的香料中把头抬起来,眼波流转,落在了江牧云脸上,“顽皮。” 江牧云从头到脚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寒毛集体竖起来迎风飞舞,与一群鸡皮疙瘩交相辉映。 “看来你就是小江江了?来得真及时,你要再晚一天啊,可就看不见这一对小鸳鸯咯。”花翎的语调简直能软酥人的一把骨头,可入了耳偏让人觉得能从脚底生出几分恶寒来。 江牧云忍着满院子让人头昏脑涨的香气走到花翎跟前,这一垂目才看清他那被一头乌发遮挡住的容貌来。 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疤从他的额头蜿蜒至耳后,紧贴着刀疤的脸颊上有着像是被毒虫啃噬过的痕迹,凹凸不平,是一条长长的、红褐色的疤。可他余下的面容却似白玉无瑕,吹弹可破,一双丹凤眼仿能勾魂夺魄,柳叶似的眉温和地搭在眉骨之上,让他眼角眉梢都溢满了动人的风情。 江牧云抓心挠肺地想了一番,最后干巴巴地拱手一礼,道了声“前辈”。 花翎听罢,竟“咯咯”笑起来,配上他那一身姹紫嫣红的衣裳,实在是名副其实的“花枝乱颤”。 “小丫头就是有趣,比你那古板的师伯,鸡贼的师父可有意思多了,”花翎顺手推给江牧云一张小凳,“来,坐下同我摆弄摆弄这些玩意。” 江牧云被糊了满脑袋浆糊,可一时也不敢大意,觉得眼前这位大约跟寻常人十分不同,脾气秉性恐怕很是随意,能顺着他就别找不痛快。 她拽过小凳坐下来,一时间那股刺鼻的香气更胜,好悬没把她直接熏翻。 作者有话要说: 算是今天的二更吧,短小了一点……明天争取多一点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江牧云想捏着鼻子又不敢,从眉头到鼻头都皱在一堆,问旁边的花翎道:“前辈说的师伯是谁?师父从未对我提起过。” 打从她入了这个师门,就只晓得有一个师父,先入为主地以为画骨术从来是一脉单传,人丁单薄得可怜。 “江流那个老东西,狡猾得狠,自然不会对你说什么。”花翎巧笑嫣然,眼角细细的纹路此时才多少透露出他的年纪来,“可我却偏要告诉你。” 江牧云直了直身子,正色看着他,“前辈请讲。” 花翎轻轻一笑,边摆弄着手里掐金丝的珐琅胭脂盒,边道:“你的师公当年收入门中了两个徒弟,一个是你师父江流,另一个就是你师伯梁道全。你师公仙去后,这俩人便分了家。江流心思活泛,四处招揽生意,梁道全一心钻研你师公留下的秘术,看不上江流的嘴脸,在江湖上混迹几年后便隐退了。后来你师父……这事你大约不晓得,便不与你说了。咱们还是来说说我的事,这才是正事。” 江牧云:“……” “你瞧我这个脸,多可惜啊,就怪那个臭不要脸的南蛮子,把脸给我祸害成了这样。”花翎的眼波在江牧云脸上一转,“真是羡慕你们这些水灵灵的小丫头,啧,这细皮嫩肉的。” 江牧云让他说的一阵胆寒,看他那架势跟要把她皮剥下来贴在自己脸上也差不了多少。 “除疤也不是不行,可当年这项本事我还没大学好,师父便驾鹤西去了。”江牧云实话实话道,“我自己摸索了几年,却总不得法,只能保证祛掉极为明显的这部分,要恢复成从前的样子却十分困难了。” 花翎扫了她一眼,弹了弹宽袖上沾的香料,道:“那可不成,我既来了,自然是要与原先一模一样的,分毫不能差。” “这要是差一分呢,我兴许就生气了。” 说着,花翎似有似无地扫了眼廊下凑在一堆的玺合三人,掩口笑了起来。 江牧云暗自叹口气,进退两难,为了这一方屋檐下的四条性命着想,还是先应下来,再想对策为上。 花翎的脾气古怪,江牧云打从心眼里不愿跟这位“前辈”多话,口不对心地应付几句之后,便托个借口离开了。 一直猫在屋檐下的牙牙狗瞧江牧云从那可怕的妖人旁边走开,这才屁颠屁颠拱过来,摇着尾巴把两只前爪搭在江牧云的腿上,十分狗腿地吐着舌头卖乖。 江牧云上下打量它一眼,见比上回回来时像条狗多了,身上的毛没擀毡没沾泥,想来是灵犀的功劳,跟玺合没多大干系。 “牙牙?”李红绫大惊小怪地拎着毛毛鸟从旁边挤过来,垂眼端详着面前的狗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52 子,“阿云,你这狗养的忒胖了。” 牙牙:“汪!” 江牧云:“咬她。” 李红绫拎着鸟笼“嗷”一嗓子跑开了,牙牙锲而不舍地追了上去,一人一狗绕着院子“追跑打闹”。 江牧云转头看了眼整个人都被罩在晦暗天光下的花翎,招招手把玺合叫到跟前,“叶穗那厮回来没?” 玺合点头,“回来了没、没两日,来了一趟说是从别处给、给你捎了些小玩意,让你回来了去取,可还没、没呆住半月,就又跑了——这回好像是跟那位少侠一块跑的。” “一块跑的?”江牧云嘿笑两声,“不像,怕是直接被劫走的。罢了,看来是指望不上姓叶的了。” 玺合皱皱眉,偷瞄一眼花翎,道:“我去煮饭。” “诶,等等,”江牧云叫住玺合,贼兮兮地打量他一番,“我发现你小子说话利索多了啊。” 闻言,玺合面上诡异地一红,垂了下眼,道:“灵犀教我读书来着。” 说完就脚底抹油跑了,江牧云倚在廊柱下,看一眼拉着灵犀钻进厨房的玺合,又看一眼被牙牙追得直接上了房顶的李红绫,有点发愁。 她要怎么才能保住这一屋子人,不遭花翎毒手呢? 棺材铺房间有点,目前算是添头的李红绫没有选择的余地,只好跟江牧云挤进了一间屋里,江牧云心里缠着一麻袋的事睡不踏实,干脆大半夜披上外衫,把李红绫从床上捞起来,拎出钥匙去开了她师父江流的门。 屋里干净得纤尘不染,李红绫啧啧称奇,感慨江牧云家教甚严,让两个小的可怜兮兮拜倒在她的淫威之下。 随后,李大小姐被江掌门随手飞了个泥人过去…… 李红绫侧身一躲,接了那个泥人,“咦”了一声。 江牧云从江流的书架上往下搬书,没理会李红绫,自己码了一垛书在桌面上,又翻出来几张陈旧的纸,磨了墨,正要提笔写写画画,冷不丁被忽然凑近过来的李红绫吓了一跳。 江牧云手里的笔顿住,抬起眼皮来看她,李红绫浑然未觉地又凑近了些,把泥人举到江牧云面前,“看看,有什么不对劲的没?” 江牧云和泥人大眼瞪小眼,瞪了片刻,道:“这货是长短腿。” “你这俩大眼是用来出气的?”李红绫左右没找着凳子,只好就着个别扭的姿势趴在桌上,“你瞧啊,这个泥人,他是大肚子,我敲下,你听听……这泥胎薄得简直一碰就能碎,可捏的泥却又与普通的不一样,知道为什么吗?” 江牧云伸手摸了摸那泥人,摇头,“何处不同?” “这泥人内里是木胎,泥只是薄薄糊上去的。”李红绫把泥人小幅度转了下,让它的侧面对着不甚明亮的火烛,“瞧,这掉下去了一块,里面的木胎就露出来了。” 江牧云手指划过凹凸不平的表面,皱起眉来喃喃道:“怎么会……”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间劈过她的脑海,江牧云几乎从太师椅上跳起来,“快、快,敲碎它!” “啊?” 李红绫愣神的功夫,泥人已经被江牧云从她手里接了过去,江掌门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把泥人狠狠掼在地上。 “啪”,泥人应声而碎,一个卷得紧紧的纸团从泥人摔破的大肚子中滚了出来。 李红绫吃惊地一挑眉,“这、这是什么?” 江牧云弯腰把纸团捡起来,“或许就是老头藏起来的‘玄机’。” 李红绫感觉自己几乎屏住了呼吸看江牧云将纸团展开,那是洋洋洒洒的一张长篇大论。 江牧云低头看去,果然是师父江流那疏于练习的几个狗爬字。 “小阿云:师父将这迷信藏于泥人之中,是不是十分机智?” 机智个屁。 “如果不是你调皮捣蛋打碎了这只泥人,师父现在九成九已经化成一捧黄土咯,没法骂你的大逆不道,竟敢说师父‘机智狗屁’?” 江牧云背上微微一凉,下意识扫视了眼四周,顿觉自己脑壳里进了水,讪讪收回目光接着往下读。 “师父少不更事时干了桩自以为英雄的狗蛋事,帮了别人一个不该帮的忙,收了个不该收的东西。这东西是早就易主了,可惜为师我脑袋上的罪名是摘不掉了。倘若为师已深死,你便撬开院里横四纵六那块青砖,砖下有样信物。你带上这东西,去投奔燕西楼楼主,他自会收留你。” “为师这一生过的十分潦草,未娶妻未生子,只落了你这一个半道捡回来的徒弟,论起来,也不算走的孤苦。为师护佑不了你了,往后的日子你掂量着过,画骨一脉没落便没落了,为师都没扛起的重担你又何苦往肩上挑呢。嫁妆埋在横八纵八下了,别怪为师抠门,你饭量大,养你着实不易。” “没想到为师就这样翘辫子了,不能看着你成家,大约是这辈子仅有的遗憾了。” 信上没有落款,只有江流信手所画的一个留着络腮胡的老头,跟他实在半分像。 江牧云捏着这张纸,手中轻如鸿毛,心头却坠了座泰山。合该顺着流下的眼泪全数骨碌回了肚子里,她眼眶干得像遭了旱灾的地,连一汪水也瞧不见。 李红绫不明白所以,只看着江牧云恍如无事地将那张纸按照先前的痕迹一棱一棱折回去,折完了,她还想把摔碎的泥人拼回去,却怎么都不行,摆弄了片刻,李红绫眼睁睁看着她手指上扎了几根木刺却恍然未觉,等血珠从指尖上冒出来,她还在低头收拾连头都不晓得摔到哪里去的泥人。 李红绫破天荒地当了回句嘴葫芦,垂手立在旁边装成个摆设。 有些大过天的悲伤,是没人能一块担待的,不管多少眼泪,都只能独自暗饮。 江牧云收拾完泥人,省起手上的木刺,不知从哪翻出来银针,一根根挑出来。她木着一张脸,像是在对付别人的手指头。 挑完了,还知道拿薄棉布缠两下。 李红绫自觉地戳在旁边替她研磨,低头看着江牧云在她看不懂的书册上做了不少标注。 待天蒙蒙亮时,江牧云总算开口说了句话。 “红绫,从前我没觉得,如今看着这张字条,才晓得老头是当真走了。我没有亲人了,往后又是孤身一人了。”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江牧云的悲伤好似一阵细风,只随便地吹了两下,象征性地吹动几片柳叶,旋即就飘散不见了。 李红绫不知道她是抓着那细风的尾巴给揣回了心间的沟壑里,还是她超乎寻常地没心没肺,反正是等一觉醒来时,江牧云便又是老样子了。 江牧云深谙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办的道理,纵使她想一迈腿就到东昌府去,也不得不先把棺材铺里的花翎先打发了。 花翎没要求画骨,只说要祛疤,单从工序上看,着实小了一大半。可这位姑奶奶偏要祛的分毫不差,这就为难了。 她师父江流是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53 为徐婉祛过疤的,反正以她这个凡胎肉眼看,是看不出什么细微差别的。于是绕了一圈又回归原点,江牧云不得不把那篇伪造的医案翻出来,并暗自祈祷这篇祛疤的别也是老头子胡诌的,那他们几个的小命可就真交代在这儿了。 江牧云一个人闷在江流的屋里,一张桌案上被她码得乱七八糟,满满当当。其中一多半是从库房里挪出来的药草,另外一半是彼此压着对方的成摞的书册。 花翎仍在院里祸祸众人的嗅觉,李红绫躲他老远,和牙牙两个缩在屋檐下,你一个我一个地吃小桃酥,灵犀搬个小墩坐在旁边翻书,玺合照旧高声朗读江掌门少不更事时胡写乱画的话本子。 原本几人相安无事,直到薛十安敲开了铺子的后门。 玺合领着薛十安穿过院子,感受到薛大人锐利如刀的眼神直射花翎,少年心里打了个突,脚下恨不得立马有了水上漂的功夫,眨眼间能把身后的“烫手山芋”交给掌门大人。 比起薛十安,花翎也不遑多让,面上虽挂着几分笑,可笑得实在瘆人,冷不丁要大半夜站谁家门口,吓哭个把不听话的小娃娃那是绰绰有余了。 所幸俩人只是停留在眼神厮杀的阶段,并未立马上升到实质。 玺合有惊无险地把薛十安领到江流门口,敲开门,算是功成身退了。 屋外热乎乎的风卷进门,江牧云招呼薛十安自行找地方坐,薛十安环视一圈,最终在狗窝也不如的屋里拣出来一张躺倒的圆凳,扶正了,腰杆挺直地坐了上去。 “薛大哥的事办完了?”江牧云重新坐回她那一片“狼藉”里,从书垛后头抻着脖子问道。 “算是有个了结,”薛十安自敞开的门洞望出去一眼,“那人是谁?” 江牧云无意多言,便道:“是位江湖前辈,眼下算是铺子的主顾。” “倒不像是一般人。”薛十安说罢,话音一转道,“朝中急召我回都城,不能在顺德府久留了,我是来与你道别的。” 江牧云略感惊讶,没想到才相逢又是别离,只是近来情绪起伏颇多,此时反而生不出更细腻的感慨了。 “原本还想尽尽地主之谊,请薛大哥在顺德府逛一逛,尝一尝本地的特色菜肴,却没想到这么不赶巧。” 江牧云这话说的客套,像是对着不熟悉的陌生人,倒是薛十安也未多在意,从怀中摸出个精巧的匕首,递给江牧云,“上回就想着要给你,可惜走得匆忙,没顾上。” 匕首的鞘上裹着金丝,镶着碧玺玛瑙,看去便十分富贵,江牧云没接,抬眼看看薛十安,“这东西看着贵重,我不能收。” “你三番四次遇险,不是每回都有运气等到谁来搭救你,防身的东西总要有一样。比起刀剑来,匕首这东西既灵巧又实用,不必专门练什么招式,拿起来就用得上。”薛十安不由分说把匕首推到她手里,“只是样子做的唬人,实际并未不值多少钱。” 这话偏偏三岁孩子还行,骗江牧云稍微欠点火候。 “说起这个……”江牧云翻手把匕首摁在桌面上,“头回见面时我还收了你一块玉佩来着,那东西实打实是贵重,我叫玺合去取来。” 薛十安手指在桌上轻轻一扣,没等江牧云喊来玺合便起了身,“下回吧。” 说着,他人已到了门外,江牧云想拦也没法纵身一跃飞扑出去,一来实在怕没扑好半道摔个狗吃屎,丢人丢回姥姥家,二来她也确实没那个能纵出去的本事。 薛十安特地来道别,是为了上回不辞而别而落下的“埋怨”。实际他确实是连片刻都耽误不起,宫城内出了了不得的岔子,要真能生出一双翅膀,他恨不得立时飞回昊城去。 玺合把薛十安送出门,感慨薛大人来去如风,李红绫把一切收在眼底,摸了把牙牙的头,“没想到你娘桃花运里裹来的都是狠角色,不知道回头要给你订下哪个当后爹呢。” 正啃着小桃酥的狗子冷不防被旁边的缺心眼扰了雅兴,抬起大眼睛鄙视她一眼,挪动尊爪,把自己整条狗往旁边挪了好几寸。 李红绫:“……” 牙牙“娘”坐在案前发了会儿愣,看着眼皮下的匕首,想着被她妥善收着的玉佩,觉得这个人情欠的有点大,但对上薛十安,耍滑头的办法似乎通通作废,都派不上用场了。兴许只能等见着谢柏尧,从他那讨个什么解决的办法。 江牧云叹口气,重新铺开她桌上一片狼藉,埋头苦读起来。 让花翎的脸恢复如初的法子并不容易找,江牧云一边骂自己少壮不努力,书到用时方恨少,一边磨着牙把江流留下的书翻了个底掉。 就这样,一院子里的人,除了摆弄香料的花翎,余下的都在战战兢兢中度过了难熬的三天。 到了第四日晌午,江牧云蓬头垢面地从江流房里出来,一出门对上头顶刺眼的日头,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再抬头望去,花翎还是老样子,只不过他腿边的成品多了几瓶,整个院里仍是香气弥漫,让人嗅觉险要失灵。 灵犀迎上来,眼中带着几分担忧,“师父?” 江牧云眯了眯眼,只觉得眼中干涩,眼眶酸得几乎要颤抖起来,“让玺合去同花翎前辈讲,明日午后画骨。” 说完,江牧云迈开两条仿佛重逾千金的腿,慢悠悠走回她房里。牙牙蹭地从院里站起来,摇摇尾巴,转头看一眼这两天如影随形的李红绫,旋即甩开四条腿,奔到了江牧云门口,两条前腿一撒,把自己当成活体门栓,挡在了门槛前,打个哈欠,两眼一闭,假寐去了。 李红绫有几分惊讶,偏头看看蔫了吧唧的毛毛鸟,微一锁眉,转身去了江流的书房,帮着灵犀一块收拾江牧云的“战场”。 江老先生的“遗物”被祸害得不成样子,灵犀不发一言地把散落在地上的书捡起来,掸掉灰重新归置到架子上,等她收到桌边那一摊废纸时,忍不住道了句:“师父好像是跟自己过不去……桌上那根笔都写滋毛了。” 李红绫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果然一根毛笔正“横尸”在一叠纸上,笔头四散炸开,活像一只发了毛的香菇。 “她大约是一面怀念着你的师公,一面唾弃自己少年时的偷懒,”李红绫看一眼江牧云用朱砂勾出来的几个红叉,“人多奇怪啊,非要等那个拿着小鞭子抽着自己往前跑的人没了,才知道甩开两条腿拼命超前冲。” 灵犀诧异地看她一眼,觉得这几天都活似“没心没肺”的红绫姐好像突然生出了心肺来,感慨出几分伤怀的意味。历经过父母生离死别,一度活得卑微的少女无法在一时间生出感同身受,独独想到的是往后要孝敬师父,不能等来不及时再转过头去后悔,那种遗憾是用一辈子的光阴都抹不平的。 屋里弥漫着一股古怪的药味,藏匿在桌角的药坛搭着被药汁浸黄的纱布,辛辣刺激的味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54 道自坛子里一拱一拱往上窜。 灵犀和李红绫对视一眼,默契地觉得那一坛子东西恐怕不是什么好看的,于是俩人谁都没动,绕开了药坛把余下的杂七杂八收拾妥,待屋里看着能下脚了,便锁上门离开了。 这一夜难得地安生,就连花翎也没为难玺合,早早就歇下了。 天方破晓时,隔壁勤勤恳恳的大公鸡便扯着脖子叫醒了满院子人。江牧云还是精神不济的模样,好似谁推她一把便立时能扑倒在地一般摇晃着去厨房捞了口吃食,然后又梦游般拉着牙牙沿着东街逛到西街,习惯性地从叶穗家院墙上翻进去,踢倒簸箕之后再翻出来,和牙牙一前一后又溜达回东街。 她这么一折腾,时候就差不多了。 江牧云的魂不守舍并没影响到花翎,他在玺合和李红绫合力搬来的木板床上躺下时,甚至还对几人飞了个媚眼。 江牧云铺开原先装在木箱中的银刀与金针,搬来泡的那一坛药水,遣散的看热闹的几人,甚至连灵犀都没留下。 她揭开药坛上的纱布,对花翎道:“前辈,我还是得实话实说,我没把握。” “无妨,”花翎提了提嘴角,“我也说了,要是我不满意,你这棺材铺就……” “前辈,”江牧云打断他,“照我推测,你与我师伯梁道全该是旧相识,既然师伯不肯出手,那我只好替师门背下这口锅。我能做的都做了,还是不能行的话,前辈只能怪自己命不好。” 花翎呵笑一声,“小丫头,冲你这句话,我就能一把捏死你。” “捏死我谁替你画骨?”江牧云垂眼看着他,“前辈如是本事通天,便去杀了那个毁你容貌的人,杀了我能抵什么用。” 她言罢,花翎秀眉一挑,“你当真不晓得我是什么人?” “脾气不怎好的江湖前辈,”江牧云冷着脸道,“其他不晓得。” 花翎眉尖一动,咯咯笑起来,“不知花翎,也不知‘无香’,哈,这江湖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动手吧,江丫头,莫把本事都用在动嘴皮上了。” 江牧云以药水淬针,下手极快,转眼间便将金针次第斜刺在花翎面部的伤疤上。 然而正在她要动刀尚未动刀之际,身后却一阵吵闹,李红绫的声音横空砸过来,“哎哎哎,你谁啊?你你你,站住啊!” 第40章 第四十章 进来的人是个白胡子老头,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可惜老头脸上怒气颇重,三两下撕裂了避世仙人不沾凡尘的表象。 老头进门便没客气,推开了前面拦着的三个不怎么中用的人,直奔江牧云跟前,转眼间便夺了她手里的银刀,一掌隔开她,垂目打量着双眼轻阖的花翎。 江牧云没妄动,一来明白自己在老头手下估计一招都不用过就得嗝屁,二来看老头做派并不像专门来砸场子的,恐怕是另有来意,便在一旁静如鹌鹑,等着老头发话。 老头一甩手,银刀“哆”一下扎在了旁边的木桌上,刀柄兀自摇摆两下,这才稳住了。老头冷哼一声,目光从花翎脸上挪到了江牧云脸上,十分不客套地打量一番,“你就是我师弟收的那个没用丫头?” 梁道全? 师伯的名讳差点从江牧云口中奔跑着飞出来,索性她两片嘴唇闭的还算紧,咕哝一声之后,睁着两只看似纯良的大眼睛点了点头,“是。”那个没用的就是不才在下我了。 “你师父就是教你这样给人画骨的?”梁老爷子那白花花的胡子气得都跟着翘起来,“你可问清病者受伤缘由,过往病症了?” 江牧云下意识咽口唾沫,立刻怂了三分道:“没。” “没你就敢下针?没你就敢配药?没你就敢大放厥词?”梁道全一声比一声大,躺在木板床上的花翎饶有兴趣地睁开眼来看戏,“可不么,小丫头可本事呢,说要是不能复原我的脸,那就是我的命不好,还叫我去找那害我的人,梁老头你来评评理,是不……” 梁道全两眼一瞪,抬头纹立时深了半分,“你占理?你要占理我会大老远从月观山跑到这鬼地方来?” 花翎一撇嘴,翻了个极有难度的白眼,居然没还嘴。 江牧云感觉脑子里仍然是一个懵字,诸多疑问都堆到了嘴边,却因为不知从何问起而卡壳,一时只剩下满面茫然,呆愣地看着梁道全。 “江流那个不争气的东西,瞧瞧教会你的这都是什么拿不出手的东西。”梁道全睨一眼桌上的药坛,撇了撇嘴角,“也就这药,勉强说的过去。” 江牧云凝固的思绪总算懒洋洋地动弹了下——苍天可鉴,这药实打实是她自行调配出来的,前无古人,画骨一派从无关于配方及药效的记载。 她狐疑地看一眼梁道全,这师伯到底是神通广大,还是虚张声势? 没等江牧云想明白,梁道全已经率先动手把花翎脸上扎的金针撤了,江牧云的手僵在半路上,尴尬地一屈指,把自己的爪子收了回来。 她犹豫一瞬,垂了下头,老老实实“认亲”,“师伯。” 梁道全的目光在她脑袋顶转了一圈,老头的眼皮一沓拉,十分随意地一点头,也不管江牧云看不看得见,便把这个师侄暂且认下了。 花翎本是冷眼看着两人,不知怎的突然捏着嗓子笑起来,那笑声如魔音灌耳,让在场人都结结实实起了半身鸡皮疙瘩。 “我说梁老头,你这么巴心巴肺地从山沟里诈尸爬出来,当真就只为了我这个不怎么‘故’的‘故交’?” 花翎话里有话,周遭长着耳朵的都能听出来,只是谁也不敢身先士卒地当这个炮灰,把话问出来。 梁道全没理会花翎,听见他的话就权当他放屁,斜睨他一眼,“你这张鬼脸还治不治了?” 花翎娇笑一声,“你说呢?” “想治就少废话。”梁道全瞟一眼江牧云,“你,跟我进来。” 梁道全一甩袖子便往前走了,对棺材铺熟门熟路得倒像住过许多年。江牧云赶紧拔腿跟上,期间都没顾上和后面三个抻着脖子看热闹的人递个眼神。江掌门暗自嘀咕,这个横空出世的师伯真是个脾气火爆的老头,可惜了这一张脸慈眉善目像个修禅于佛前的老和尚脸。 梁道全脚下没顿地直接去了江流那屋,江牧云这下算是了然——花翎所说的师兄弟不睦恐怕并不是表面那回事。 梁道全跨进房门,环视了一圈分毫未变的摆设,没来由短促地叹了一声,江牧云站在他身后,看着老人形单影只的背影,忽然想起些什么,道:“师父说他这辈子有个十分对不住的人,一句抱歉一不小心就欠了一辈子。” 梁道全半晌没言语,半仰着头不知在思索些什么。但那情形像是这屋子里多一个江牧云实在多余,就在她正在退出去还是留下来之间做激烈的思想斗争时,梁道全发话了,他说:“这厮活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55 该。” 江牧云一听,瞎蒙竟然蒙对了,太不意外。 师父他老人家对不住的,果然就是素未谋面的师伯。 “你师父这个人,朝三暮四,任凭哪一样手艺都从未学精。”梁道全坐在江流坐了数年的椅子上,表达了对他的批评。 江牧云觉得,师父的棺材板兴许快要压不住了。 但梁道全是长辈,就算江流还活着,他要骂,江流也得老实站在跟前让他骂。 不过一句过后梁道全便收住了,不知道是出于何种原因,他眼里酝酿的思念似乎胜过于沉淀的怨怼。 “看来你师父留下的病案和书册都读过了,”梁道全的目光还是落在江流满当当的书架上,“读过了还能干出如此愚蠢之事?” 话音一转又暴躁起来,江牧云暗暗吁了口去,师伯的心,海底的针。 梁道全接着发话,“你不晓得花翎是什么人,好歹找个知道的去打听打听,你真当他不敢宰了你们四个小鬼?” 解释就掩饰,还不如坦白承认自己的无知,江牧云问道:“花翎前辈难不成是杀人的魔头?” 这话问的还真是天真,梁道全不知该臭骂她一顿还是该直接闭嘴。 “杀人者,有为钱权,有为恩怨,也有什么都不为的,花翎便是这后一种。”梁道全放弃了骂醒这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师侄,解释道,“‘无香’是能引人发狂的异香,让人死于错乱的幻觉之中。‘无香’乃花翎所创,数年来不知夺去了多少人的性命。” 无知者无畏,江牧云后心起了一层薄汗。 “你叫他去找害他那人报仇,他不是不能,是不想。”梁道全双眼一垂,不知想起了什么,半晌才大梦初醒般回神道,“那人是行走江湖的神捕,手上一柄刀可杀神魔,如真要取花翎性命,不过是须臾而已。可花翎那妖怪却还活着。” 江牧云了然,心中似有所感,暗道一声无情总被多情误。 “这道疤他带着许多年了,突然一门心思要连根挖掉,怎会是无缘无故。”梁道全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两眼一抹黑便要动手……还要觉得自己一点错都没吗?” “花翎答应过神捕,不再取人性命,十多年来,便再无人死于‘无香’。”梁道全接着道,“那些诡秘的香料多年不见天日,可近来却出现你的棺材铺中——你知道弹簧被压到毫无缝隙,全力反弹时,会有多大的力道吗?” 江牧云答不上来,她垂眼望着桌面一串被磨得锃光瓦亮的紫檀佛珠,想起师父江流来。这珠子是江流总拿在手里把玩的,摩挲过来摩挲过去,江牧云总觉得那珠子都被他锲而不舍地磨小了一圈。江流是一个不较劲的人,他随遇而安,凡事不求甚解,从不会为了一桩事而挠破头地琢磨。江牧云的许多坏习惯都是从江流身上过继来的,如出一辙,十分地招人厌。 梁道全和江流有着本质上的不同,江牧云离谱地想,兴许梁师伯从前并不是这样暴躁的脾气,只是跟自个儿的师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讲不通,久而久之才养成了凡事先简单粗暴再和风细雨的习惯。 梁道全不知面前这个总跑神的师侄又在琢磨什么,只好“总结陈词”,“花翎与我的交情,往满了说也不过巴掌这么大点,如不是他有求于画骨之术,恐怕你们几个也活不到喘着气见我。” 江牧云把他的话颠过来倒过去想了几遍,略冒几分傻气地问道:“那敢问师伯,咱们到底是给他画,还是不画了?” 梁道全感觉这要是自己的徒弟,他能把她扔炼丹炉里去脱胎换骨一遍。 “你们师徒二人这些年来接生意难不成都这样直来直去?脑子呢?受累带上压不死你。”梁道全轻哼一声,“也难怪你师父攒了一屁股的仇家,要在深山老林抹脖子了。” 江牧云:“不直来直去……难道还把那位神捕带到棺材铺来?” 梁道全眉眼间的愁云蓦地散去两片,“算你还有点小聪明。” 这叫“迂回”吗?这叫起哄架秧子,看热闹不嫌事大吧?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世事难料,今晚躺下去就不晓得还能不能看见明早的日出。 梁道全想的挺好,让江牧云编了一串借口搪塞花翎,耗到神捕赶来棺材铺,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时间是耗过去了,神捕却连影都没见着。 八天以后,花翎码了一排“无香”在众人面前——□□/裸的威胁,话都不用多说一个字。 梁道全脸色黑得几能融进夜幕里,江牧云心惊胆战边想着那位神捕为何如此不靠谱,把他们的性命当成儿戏,说不来便不来,太令人寒心。 当夜,花翎在院里独饮一坛女儿红,江牧云觉得此事既要僵持下去,那早晚都是死,不如就冒着提前嗝屁的危险问一问花翎,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但旁的人稍微松一松绳子也不是不行。 “前辈……”江牧云自行带了张小木墩,不由分说在花翎旁边坐下来,还顺手抢了坛他的女儿红,“前辈为何执着要去除面上的刀疤?我听师伯说这疤已经随前辈了许多年。” 花翎浑身的戾气在溶溶月华下似乎卸去不少,他睨了眼江牧云,喝一口酒,“丫头这话问的奇怪,要是你脸上也有这么一道疤,你不想祛?” “当然想,而且越快越好,怎么会拖十几年?”江牧云揭开酒坛泥封,犹豫片刻,还是从旁边捡了只碗,给自己倒了大半碗酒。 花翎嗤笑一声,“梁道全那老头叫你来套话的?” “那倒没有,纯粹是晚辈好奇。”江牧云道,“师伯要是还不答应给前辈画骨,估计我们几个也活不过中秋了,总得死个明白下去了才能甘心喝孟婆汤吧。” “小丫头片子,能说会道。”花翎缓缓舒了口气,半晌没吭气,就在江牧云准备搬起小木墩回去的时候,他忽然道:“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说到底只是不甘心罢了。” 江牧云又重新坐回来,甚至还往花翎旁边挪了一寸,预感即将要听到一个与众不同的故事。 “说他是神捕,不过也是拿人钱财□□的生意人,那年碰上我,斗个死去活来,谁也没把谁的性命取了。他这个人拗得像头牛,为防我杀人,便活活跟了我两年,我到哪儿他便到哪儿,后来我给磨着受不了了,只得立誓不再杀人。哪知这厮还是不肯放过我,又像条尾巴似的跟了一年多,直到江湖上又另出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他才罢休。” 花翎说起神捕时,眼中透着剥去世事纷扰后的平静,往事于他似历历在目,那短暂的三四年时光像是再度经历一遍。 他手指覆在面上,划过那道丑陋的疤痕,“这东西像是一种见证,让我知道那一段弹指而过的光阴并非虚幻,而确实是存在过。可到头来我却发现,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56 那只是我一人的妄念,一人的镜花水月。” 他的神色落寞下来,衣裳上热闹的凤穿牡丹也没能掩住满身寂寥。 “祛掉它,算是个了断。” 江牧云对他所说似懂非懂,但有些道理即便不懂也能道出一二来。 “前辈,心中如何来去,与表象上的诸事并无多大干系。虽不知前辈与神捕究竟有何恩怨过往,但即便你取了他性命,撒了气解了恨,那往后便能潇洒痛快地活着了吗?” 花翎脸色一变,简直是才出了日头便又起了乌云要下暴雨,“谁说我要杀他了?我纵是杀光了世间人,也断不会伤他一根头发。” “……”那方才说那么起劲是冲谁? 所幸花翎须臾后便解了惑,“我要杀了他那刚过门的夫人。” 多大仇多大怨?江牧云不解地看一眼花翎,梁师伯并未说错,他杀人确实不为什么,只为图自己高兴。 花翎看看江牧云,掩口笑起来,直笑得眼泪都要往外冒,这才停下,极是认真地对她道:“待有朝一日,你也遇到一个想与他厮守到白头的,兴许你就懂了。” 江牧云暗自目瞪口呆,这说法就有点惊悚了,花翎要和神捕厮守一生? 好在江牧云在成长过程中曾遇到不少怪人,练出一身内心被“怪”到翻起滔天巨浪,面上仍岿然不动的本事。 她于是笑一笑,扯出一句淡来,“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将那些过往藏在心间珍之重之,又何尝不是一种另一种厮守?” 说完,她想:“狗屁,人都不在一块还厮守个鬼。”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只是没想到这一盆水泼给花翎,居然让他有了几分行将参破红尘的释然。 这边江牧云和花翎陷入到漫长的沉默,那边梁道全从江流房里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他的“师侄”又在不遗余力的作死,老头顿时就气不顺了,转身从屋里扒拉出来七八本晦涩难懂的书,一股脑扔给江牧云,“两日内读完。” 接到“任务”的江牧云立时没了让花翎为自己“答疑解惑”的心思,垂头丧气地捧着一摞书,夹着她的小木墩回房去了。 花翎抬起眼皮看一看梁道全,“你也用不着这样护犊子,我还能吃了江丫头不成?” 梁道全负手立在院中,缓慢地叹了一声,“前尘既已了,又何必执着?” 花翎翻起一个轻蔑的白眼,“你当年又比我好到哪里去?” “你!”梁道全瞪着他,仙风道骨的老头好似突然沾上了红尘气,气鼓鼓地一甩袖子走了。 花翎向着梁道全的背影遥遥举起酒坛,“敬昔年少年无知的你我。” 这一夜静谧安详,花翎宿醉一场,再醒来时看见梁道全和江牧云两个已在院里“严阵以待”。 花翎薄唇一勾,“梁老头,你怎么出尔反尔呢?” “既然你想要一个了断,那我便给你一个。”梁道全说起此话时像个隐世的高人,“是我想当然了,以为拦得住你一件事,便能拦得住后面所有事。我那个不中用的师弟说的没错,有时我的确自以为是。” 江牧云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从旁看着,感觉是费了大力气才没让自己的眼球干脆从眼眶里脱出来——今日是吹了什么妖风? 花翎不晓得梁道全是怎么想明白的,兴许是江流给他托梦了?他旋即自嘲地笑了声,嘲笑自己这古怪荒诞的想法。 花翎复又在木板床上躺下来。 梁道全把江牧云赶到了一边,只准她看着,不许她动手。 梁道全下手干脆利落,不细腻也没有花架子,用到武学一道上可说他是大开大合的身法,用在画骨一道上,江牧云只觉得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从她入门那天,江流就对她说,画骨的精髓便在于一个字,细。 慢工出细活,尤其是在人脸上动刀子,不细致,就容易出差错。 可梁道全却打破了这个“精髓”,他不以金针施药,反而直接以银刀破开皮肤,剔除多余组织,如同刮骨疗毒般的手法,让江牧云目瞪口呆。 不单如此,梁道全还用一种类似肠衣的薄膜附在剔除过疤痕的伤口上。梁道全下刀的刀口极为平整,两边对上恰是严丝合缝。 附上薄膜之后,梁道全在伤口上涂抹了一层透明的膏体,那药膏沁香清凉,让人嗅之只觉能静气凝神,药膏之后,又是一层褐黄色的药粉,药粉厚厚地覆盖住药膏,再以纱布缠裹,直到伤口密不透风,这才算结束。 梁道全接过灵犀递来的方巾净了手,垂目对花翎道:“三日后,再来一遍。” 方才“刮骨”的过程落在旁边玺合和李红绫眼里,两人都替花翎感到面上剧痛。然而平躺着的“大魔头”居然不喊不动,除了青筋暴起的手背和颤抖的四肢,几乎让人产生一种他毫无痛感的错觉。 李红绫悄悄咽了口口水,心想:“我要不还是再琢磨琢磨,就别画骨了?” 江牧云震惊于梁道全的手法,久久未能回神。直到梁道全虎着脸质问她,才找回了离家出走的三魂六魄。 “我如何做的,你都看清楚了?” 此时莫说梁道全只是语气严苛了那么几分,就是恨铁不成钢地骂她一顿,江牧云也没二话,她道:“每个步骤都记下了,只是还未参透其中的道理。” “学一样东西,除了晓得根基原理,也要晓得变通。否则只是一代接一代地传承不变的老古董,如何去发扬光大?”梁道全点点她的脑壳,“光靠死记硬背,啃熟前人的经验是远不够的,你要用这儿去思考,懂了吗?” 江牧云赶紧点头,此时纵然不懂也得硬着头皮把话一字一句记牢了,哪怕私下里再成千百倍地用勤补拙。 梁道全扫她一眼,没当面揭穿她,淡淡道:“把东西收了吧,三日后,你来接手。” 老头说完便飘然而去,留下江牧云游走在暴躁边缘地抓乱了灵犀给她束的发髻。 花翎在木板床上挺尸,玺合和灵犀把“战场”打扫干净。 江牧云和牙牙一人一狗并排坐在树下,沐浴在“秋老虎”的炙热下。牙牙把头搭在江牧云膝盖上,企图用不断沾在她衣裳上的口水来引起“娘亲”的注意。可惜“娘”就像丢了魂一样,根本看不见。 牙牙沮丧地“嗷呜”一声,把怒气东引,对着旁边鸟笼里的“毛毛”一通咆哮。毛毛作为一只倒了邪霉的鸟,从被谢柏尧捉住时就感到生无可恋,鸟生凄惨。只是没想到自己的生命如此顽强,在遭受无数虐待之后还是活了下来,然而并没有“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反而时常遭到一只蠢狗随心情起伏而发来的大小不同的恐吓。 可见命运这东西是有多么不公。 李红绫在江牧云身边坐下来,碰碰她,问道:“想什么呢?” “在想梁师伯说的话,”江牧云道,“人活着好像就是不断在翻山,只有当你爬上顶峰的时候,才能看见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57 更高的山。” “……不太懂,”李红绫皱起眉,“方才那情形真是有些骇人,原来你从前不是吓唬我的。” 江牧云偏头看她一眼,“吓唬你做什么?我看着像那么闲?” “……”李红绫垂下头,“看你给柳拂晓恢复容貌时候,没想到你们画骨师在活人脸上动刀子也这么狠。” “不经一番彻骨寒,怎得梅花扑鼻香,”江牧云道,“可惜多数时候,就算历经了彻骨寒,也得不来扑鼻香,只能落个老寒腿。” 李红绫痛心疾首地看着她,“你好刻薄,扎得心痛。” “库房有凝心丸,痛了吃一丸,药到病除。”江牧云掸掸衣裳站起来,拉走了对毛毛不依不饶的牙牙,背对着李红绫一摆手,“我要‘闭关’去了,没事别喊我。” 李红绫吐出一口郁结的气,肺疼。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掉线好几章了,不出意外的话,今天榜单赶完之后,明天男主上线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修) 江牧云果然没有食言,说闭关就闭关,除了吃喝拉撒,再没出过她那房门半步。前两天半夜李红绫溜进屋里睡觉,她看见了也只当没看见,把李红绫当成桌椅板凳一样的家具。她时而一个人神神道道坐在案前,不发一言,时而埋头苦干,在铺了满桌的纸上鬼画符似的写写画画…… 李红绫觉得照这么下去,她可能要失心疯了。 未免疯起来的江掌门把毒手伸向自己,李红绫主动搬出了江牧云的卧房,去和灵犀挤了一间。 江牧云沉在自己的世界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屋里少了个聒噪的李红绫她根本不知道。她这几日所想,几乎推翻了前面数年所学,还在近来经手的主顾中找到了自己的“破绽”。 想到徐婉,她禁不住一阵心惊肉跳,倘若当时稍有差池,说不定徐婉那条小命就要交待在她手里。 而她那时居然敢大放厥词,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江牧云觉得似乎有道阻拦她的大门忽然被打开了,从前她只是从推开的门缝中得以窥见细细窄窄的一方天地,如今她却看到了更为广阔的景象,那些晦涩难懂的技法竟然在一瞬间融会贯通了。 师祖在手札中所记载的案例,从前让她毫无头绪,而今却生出了让她能抽丝剥茧的线头。 江牧云跃跃欲试,恨不得立刻为花翎再度画骨,将这几日所学所悟应用其中。 转眼到了第四日,花翎已提前在木板床上自行躺好。 江牧云拎着她的木箱,踌躇满志地揭开了封住花翎面上伤口的纱布。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那伤口已然愈合结痂,除去周围的红肿,实在没有再度下刀的必要。江牧云疑惑地看向抱臂立在屋檐下的梁道全,后者正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按照梁道全当日所说,她需把剔除疤痕的过程重复一遍。 当真还有必要吗? 她垂眼打量着花翎已不再狰狞的面容,迟迟没有动手。 在这个节骨眼上,江牧云忽觉脑海中一片空白,就连积累多年、早已滚瓜烂熟的口诀都离她而去了。 她听着胸腔里的心脏疯狂地蹦跳起来,“咚咚”的声音在耳边犹如擂鼓。眼下不能踏错半步,不光是前有花翎要拆了棺材铺的“豪言”,还有她自己对这门技艺多年来的执着,能否戳破那一层遮蔽她视线的纸,便在此一着了。 江牧云仔细观察着花翎的伤处——再度破开伤口的前提是他的疤痕还有残余,但就紧绷的伤口来看,从前骇人的伤疤已然无影无踪,如果打开已经愈合的刀口,怕是只会雪上加霜。 她深吸口气,大着胆子放弃了梁道全的方案,拿出前些日子泡在药坛里的药来。 她取出木箱中直径最粗的一根金针,以点刺的手法依序在花翎的伤口两侧破开针尖大的小口。她一手刺破皮肤,一手飞快地用浸过药水的纱布覆于伤口之上。 药水不光味道刺鼻,还刺激得让人无端端要落下泪来。 不消片刻,江牧云和花翎俩人眼中就都蓄上了泪水。花翎由始至终都未发一言,江牧云也不多解释,二人全靠“你来瞪眼,我来猜”的眼神交流。 待伤口被湿哒哒的纱布全部覆上,江牧云这才松了口气。 她抱起药坛子,低头从里面一点点往外挖药渣,等挖的差不多了,就把药渣铺在花翎脸上。这回倒没区别对待,只要是裸/露的皮肤,都被药渣一视同仁地盖了个严实。 最终,花翎整个头都被缠上了纱布,活似一条大头鱼。 李红绫站在与梁道全对角的屋檐下,皱起眉来端详着头重脚轻的花翎,不住怀疑江牧云这是伺机报复,却还装出理所应该的模样。 “十天,”江牧云垂头淡然地看着花翎,“十天后再拆。” 花翎指指纱布被封住的嘴,一摆手——开不了口。 江牧云:“对不住,包的紧了点,我帮你剪条缝。” 梁道全等江牧云开始一本正经胡闹的时候,就转身回房了。 他坐在江流的桌案前,拿起那串被他师弟摩挲了半辈子的佛珠,似笑非笑道:“没想到你这徒弟悟性还不赖,也算没给你丢人——这一转眼,就几十年了。当年是一时意气,却没想一个转身便天人永隔了。伯良,为兄确有几分后悔了。” 可惜,物件始终是物件,并不能为活着的人纾解什么。 门外,江牧云终于一口气松下来,便觉得浑身每一块骨头都疼得嗷嗷叫。要不是玺合眼疾手快地给她递过来一个木凳,估计她就要两腿一软瘫坐在地了。 江牧云看着花翎躺过的那张木板床,神色仍是大雾一片的茫然,就连李红绫叫她都没听见。 灵犀拉拉李红绫的袖子,担忧道:“这么下去,师父会不会整个人都垮了?” 李红绫摸着下巴想了片刻,道:“你师父特别心大,轻易垮不了。” 然而这话安慰得苍白无力,因为她私心里也觉得江牧云大约要疯了。 “掌门像是受了什、什么刺激,这两天连牙牙都没、没理,”玺合回头看一眼趴在地上,满脸委屈的狗子,“牙牙这几顿饭都吃的不香了。” “……”李红绫环视一圈,不无感慨,“你们这个门派,统共一个疯疯癫癫的掌门,带俩毛还没长全的小屁孩,连一只狗仗人势的狗腿狗和一只怂回姥姥家的怂蛋鸟,真是与众不同。” “李红绫,你余成师兄隔三差五就要在东街上晃一圈,让他把你绑回广陵阁似乎不是什么难事。”坐在院中的疯癫江掌门转过头来,递给李红绫一道阴恻恻的目光。 李红绫干笑一声,“我住的挺好,还是别劳烦余师兄了。” 江牧云总算回了魂,棺材铺里的活物们除了毛毛都感到十分欣慰。玺合和灵犀去集市上采买了鸡鸭鱼肉,鼓捣出来一大桌饭菜,那架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58 势像是庆贺“劫后余生”。 花翎也被几人不计前嫌地从屋里请出来,可惜江牧云给他包的纱布过于扎实,实在张不开嘴,除了能喝口鱼汤外,连嚼片肉都施展不开。 所幸花翎不是个对口腹之欲有诸多想法的人,象征性地喝下一小碗鱼汤后,便离席了,独自一人坐在不甚明亮的弦月下,仰首望着那一弯月牙出神。 江牧云边小酌边打量一眼月下怪人,不晓得他是不是在思念留存在记忆里的神捕。这几日江牧云的死脑筋总算转了个弯,兀自推测出花翎对神捕的感情来。她说不好这是怎样的一种情感,但人生而在世,情感往往不受控制,并不局限于性别年龄,情之一字也不因此而有所改变。 十日之后,花翎那张妖异的脸终于摆脱了纱布的束缚,以足能魅惑众生的眉眼震惊了诸人。他把“无香”之外的一干香料全数留给了江牧云,另单独给了她两只巴掌大的木盒,里面盛着能在生死弥留之际吊住一口气的贵重之物。 江牧云想,花翎这一去大约是抱着死志的。 而他们发出的消息终于石沉大海——神捕还是没有踏进这个棺材铺。 花翎裹着他花团锦簇的衣裳离开了,不顾一切扑向那足能吞噬他的炙热火焰。 或许他曾经期待过神捕能来阻止他,哪怕是为了别的什么人。 几人送别了花翎回城时,李红绫在路上问江牧云:“假如你和梁老先生不为花前辈画骨,他当真会杀了咱们么?” 江牧云极轻地叹了一声,“前两日师伯对我说,其实花翎前辈这些年杀心已无,说要杀人多半只是吓唬我玩的。” “可老先生来时分明气急败坏,我还以为花前辈已经磨刀霍霍向猪羊了。”李红绫没留意把马车上的几人都说成了畜生,接着道,“老先生也是古怪,先开始好像刀架脖子上都不愿画骨,没两天却松口了,掷地有声的原则怎么说变就变。” “我猜师伯只是想通了,”江牧云道,“既然花翎前辈心意已决,其实画骨无非一个托词罢了。与其让他揣着遗憾离去,不如让他走的了无牵挂。” 李红绫叹出一口绵长的气,“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疯癫成魔。” 江牧云于情之一道实在没有感悟,只觉得疲惫感压得眼皮重逾千斤,抓了个软垫靠在一边,随着晃晃悠悠的马车昏昏欲睡,半梦半醒时,她忽然省起一事—— 师伯会不会对师父当年帮的那个不该帮的忙有所耳闻?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修) 梁道全正在院里浇花,花花草草在这段日子疏于照料,多数已半死不活地耷拉在花圃里,看去十分凄凉。待浇得差不多了,回首时,却见江牧云正神色复杂地望着他。转眼看看,另一边的玺合正蹲在地上吭哧吭哧地撬地砖,不知道又是在出什么幺蛾子……李红绫正和牙牙追跑打闹,抢一只破烂不堪的球。 梁道全叹气,这一群怪孩子。 江牧云犹豫着走过来,想开口又像开不了口的样子,半天才咕哝出一句,“您老人家对我师父少时干的荒唐事可知道一二?” 梁道全倒不意外,把手里的水壶往旁边一搁,“你师父的荒唐事罄竹难书,你想知道哪一件?” 江牧云没料到老头竟然没一句话给她怼回去,胆子立马大了三分,“与燕西楼有关那件。” 梁道全脸色一变,生硬地撂下一句“不知道”便甩袖子走了。 态度说明一切——老头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江牧云正想拔腿去堵梁道全,却看见玺合举起来一个布包,冲着她摆手。 “掌门,挖出来了!” 玺合从布包的油纸里拿出个拨浪鼓,还兀自“咣当咣当”地转了两下。 江牧云:“……”怎么好意思说这是信物? 她走过去把拨浪鼓接过来,颠过来倒过去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暗藏机关,又把李红绫招呼过来,李大小姐煞有介事地研究一番,得出结论:就是个普通的,略有年头的……拨浪鼓。 玺合接着撬另外一块砖,撬开后搬出一只不大的木箱,箱子表面已然腐朽,启掉盖子后,露出里面所藏的东西来。 江牧云看一眼那灿灿金光,心说这老头总算靠谱了一回,没弄把长命锁给她当“嫁妆”。 李红绫凑过来看一眼,惊讶地一捂嘴,直感慨他们画骨派狡猾奸诈,财不外露,一个个看似穷酸得要命,其实是闷声发财的主。 江牧云对她这个失实的评价不置可否,交代灵犀和玺合将这一小箱金子清点入账,然后把牙牙塞给李红绫后便拎着那只拨浪鼓去敲了梁道全的门。 梁道全装聋作哑不开门,江牧云就耐着性子在外头把门板当成木鱼敲,直敲得老头暴跳如雷,打算出门臭骂她的时候,却迎面对上了一只描金边的拨浪鼓。 梁道全:“……” 江牧云继承了江流的一些脾性,譬如臭不要脸,死缠烂打。 江牧云从自家师伯和门框之间的缝隙挤进了屋里,一屁股坐在圆凳上不动了。 梁道全咬牙切齿地叹口气,转身瞪一眼这个厚脸皮的师侄,“想知道什么,问。” 江牧云却没立马开口,她摸出个锦袋,递给梁道全,他疑惑地接过去,从锦袋中拿出一张收得十分妥帖的字条。 梁道全指尖一颤,似乎是料想到这薄薄一张纸是个什么来头。他缓缓呼了口气,将那张从泥人肚子里掏出来的字条仔仔细细,一字一句读了一遍。 梁道全微阖了下眼,心绪难平,手里捏着字条长久地沉默着。他倒抽了两口气,才睁开眼来将那字条重新叠好,装回了锦袋中。 江牧云在旁边不动声色又补上一刀,“从前我以为害死师父的是燕西楼的杀手,可在我阴差阳错遇上燕西楼楼主后,却间接知道师父的死与燕西楼无关。兜转一圈回到棺材铺,我后知后觉找到师父留下的这张字条,方才晓得他遇害时手中所持的五瓣白花恐怕是他仅能留给我的线索,他的确想让我顺藤摸瓜找到燕西楼,可却不是为他报仇,而是避祸。” 梁道全沉了口气,“丫头,你到底知道多少?” 江牧云轻叩着自己的膝盖,说道:“不多不少,只知道师父因为一桩秘密被害死了,而这秘密与燕西楼有关。‘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匹夫’是曾画过骨的一个人或几个人。对于这个人,师父兴许知道,兴许不知道。对方两年多前害死师父,九成是为从他口中打听消息……不过从后续情况来看,他们是没从师父那得来确切信息的。他们用了两年时间渗透进广陵阁,盗取了广陵阁所藏的备用医案。可是我想不通,为什么他们会选择广陵阁,而不是直接来棺材铺偷走师父那一份。” 梁道全扶着书案的边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59 角坐下,一瞬间像是苍老许多,他攥着江流留下的那串佛珠,珠子温润的木质感拉回他飘远的思绪,老爷子面色十分难看,犹豫片刻,才道:“此事究竟内里如何我也不大清楚,只知道大约二十几年前,你师父和宫中的人往来密切,这事说不上是秘密,有心之人稍查查便一清二楚。那时候恰是今上登基前,宫闱内传出谣言之时。你师父当时给我来信,说办了一桩糊涂事,想叫我为他挡一挡灾,我懒得管他这闲事,只想着叫他吞下恶果往后便知道分寸。哪能想到……他竟因此事而丢了性命。” 江牧云打量着梁道全,掂量着老爷子到底说了几分实话,同时心间风起云涌,她将梁道全的话和晏九的话在脑中连贯起来,得出了一个有几分离谱的结论—— “师伯所说宫闱内的谣言,可是说今上的龙椅实为逼宫所得,而那时的皇子的确不知下落吗?” 梁道全垂了下眼,点头道:“是这一桩事。”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东西在二十几年前的皇宫内丢了。”江牧云目光扫过江流的书案,“那一枚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东皇令。” 梁道全长叹一声,“我从未想过,你师父他一介江湖草莽,竟会与朝廷有如此瓜葛,如果当初……唉,往事已矣,多说也无用了。” “师父枉死,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出害他的凶手。”江牧云直视着梁道全,“当年如不是师父救我,我大约就死在山里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杀父之仇,不同戴天。” 梁道全皱起眉来,望着他这个小师侄,只把她的话当成实现不了的“豪言壮语”,权当她是少年意气,但又不愿当面斥责,于是话音一转道:“你师父叫你去投奔燕西楼,你可有想法?” “投奔谈不上,但燕西楼既是此中关键,自然要去走一趟。只是……还有一事未向师伯禀明,当日在我还不晓得有师伯在世时,曾立下志向要将师门发扬光大,因此十分儿戏地自行封了个掌门,还收入门中一个徒弟。”江牧云声音渐次低下去,大约觉得自己那时的确有几分荒唐,便兀自底气不足了。 “丫头年岁不大,倒志存高远。”梁道全不知是夸她还是讽刺她,总归是没暴跳如雷,老爷子一摆手,认命了似的,“罢了,既然画骨门中只留下咱们几人,往后我替你照看着便是。你既要做掌门,就要有掌门的样子,翘着二郎腿像话么?放下来。” 江牧云:“……是。” 江牧云没敢问梁道全为何突然就不愿回月观山了,但瞧着师父的佛珠套在了师伯手腕上,大约猜到是阴阳相隔的两人总算解开了心结,师父泉下有知兴许也能瞑目了。 她背着棺材铺的众人,偷跑去师父的坟前上了香,正正经经给老头磕下三个响头,然后边喝着一坛桃花醉边摩挲着那块孤零零的碑,问他当年是怎么对不住梁老头了,是不是偷奸耍滑坑了梁老头,还把他脾气拱成了随时随地能爆炸的一颗雷。 “看在你从前欺负过梁老头的份上,往后我就把梁老头当成你来孝敬,给他相个慈祥善良的小老太太,再替他养老送终,你在下头……可别嫉妒。” 她临走时把碑敲得“咚咚”响,转身走了就没再回头,也就没看见一直藏在树后的梁道全。 江牧云回去时候从酱肉铺子买了两斤牛肉,想着去东昌府前给两个小的改善伙食,鼓励俩人再蹿蹿个儿。 哪晓得回去时竟然谁都没在,就连牙牙和毛毛都不见了踪影。 江牧云在梁道全支院里的藤椅上打了个盹,也不知睡过去多久,等睁眼时天色已经擦黑了,再往厨房那边瞟一眼,发现跑出的熊孩子们已然热热闹闹在厨房里架锅做饭了。院子另一头,江流房里也掌了灯,想是梁道全也从外头访友归来。虽不晓得他在顺德府有何故友,但到底是长辈的私事,她也不便打听。 江牧云溜溜达达去了厨房,从门口探头看看里面忙活的仨人,“跑哪儿去了?连张字条也没留,还以为你们被野人叼走了。” 玺合转头看她一眼,“掌门大人,你好歹也要有点常识,城、城里哪来的野人?” “还敢顶嘴了?我发现你小子这胆儿是越发肥了。”江掌门撸起袖子就要进门收拾他,没料到他却往李红绫身后一躲,只探出半个脑袋来,“红绫姐说你们就要去东昌府了,我、我们上集市去采办些吃食,另给谢公子捎几样特产。” 灵犀在一旁给他帮腔,“师父,确实如此。” 李红绫得意地一挑眉,“瞧见没,都说‘儿大不由娘’,你的孩儿们都到了叛逆的年龄,管不了咯。” 江牧云摩拳擦掌,“我看你们仨是打算造反了。” 李红绫:“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你站住,你……啊!” 厨房里的战火立刻升级,乱成了一团。梁道全闻声而来,立在门口只见屋里四个孩子在不大的房间里闹得鸡飞狗跳,老爷子难得露出慈祥的笑,正想转身而去时,忽然想起里面的江师侄信誓旦旦要给他寻摸“小老太太”之事,于是又折身回来,干脆进门把“罪魁祸首”拎出来,说她以大欺小,随后赢得了掌声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补全啦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棺材铺交给了梁道全,江牧云前所未有地浑身舒坦,好似突然又找到了靠山,前几年吃饱混天黑的毛病又通通长了回来,只想四蹄一撒,两眼一闭,睡到天荒地老。 可惜天不遂人愿,还没等她暗自撒手,多余的忧虑便争先恐后地开始冒泡了。 江牧云这才发现,已经成长过的岁月,是不会随着心意倒回去的,年少时那些心境能怀念却不能当真找回来了。 如此看来,长大真是件既可喜又可悲的事。 江牧云和李红绫两人雇来一辆马车,备足了盘缠,带了冬衣,打定主意不把害死江流的人揪出来不罢休。 晃悠的马车上,江牧云边嗑瓜子边问李红绫:“你也出来一阵子了,是不是回广陵阁一趟?” 李红绫十分豪气干云地一摆手,“反正余师兄总也跟着,要是我娘他们真找我,他铁定现身。” 江牧云叹口气,心说照如今这个局势,恐怕广陵阁那边是自顾不暇,晏九能把她放出来,兴许是觉得她在外反而安全。 “再者……我当初干了那么些没尊严的事,我找不着脸在山上住着。”李红绫低垂着头,咕哝一句。 “你那些小打小闹,你的师兄们也未必就当真了,”江牧云道,“何必自扰。” 李红绫拍掉手上的瓜子皮,沮丧地耷拉着嘴角,“阿云你不懂,像舔着脸倒贴这种没尊严的事,一辈子有一回就行了。我给你打个比方,好比吃饭吃着一只苍蝇,这回你忍着恶心把饭吃了,难不成那下回还专门找苍蝇吃?” 江牧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60 云想了一瞬,觉得她这个比方简直狗屁不通,“敢情你是把九爷当成饭里的苍蝇了?啧,你这胆儿可也够肥的。” “……”李红绫哀怨地瞟她一眼,“你这是断章取义,不跟你说了。榆木疙瘩,石头脑袋,一窍不通。” 江牧云顺利完成她的“每日一逗”,愉快地伸个懒腰,歪在一边打盹了。 李红绫看她惬意的模样,觉得十分可恶,冲她比比拳头,拿起地上的瓜子皮就想扔在她身上,可一个念头转过,却突然闹腾不起来了,埋在心里那些酸涩的滋味一波波泛出来,让她整个人难受得好像喘不过气来。 李红绫垂下手,手里捏着的瓜子皮轻飘飘落回了原处。 她的感情没着没落,小时候的厚脸皮磨啊磨,到现在薄的像纸一样,从前还义无反顾地往他旁边凑,不怕他说难听话,现在却连看他一眼都仿佛被谁扼住了咽喉,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逃吧,只有逃开她才能活着。 江牧云不晓得李红绫的少女心思,所能揣测的不过是从话本里看来的三言两语。李红绫嘴硬,她便跟着不往心里去,旁边的姑娘在苦海里踽踽独行,她在左摇右晃里彻底跌进梦乡,睡得酣畅。 谢柏尧并不知道江牧云和李红绫已经踏上来东昌府的路,他帮着父兄收拾一堆烂摊子,焦头烂额,整个人迅速瘪下去了一大圈。 这日,谢柏尧正在谢氏银号与伙计对账,外头一个小厮忽然跌跌撞撞跑进来,小厮十四五岁的模样,一张小脸煞白,见着谢柏尧,也不知是跑得腿软还是叫谁给吓唬的,竟然没站住,“噗通”一声就结结实实跪了下去。 谢柏尧一皱眉,“就数小子冒冒失失,起来说话。” 那小厮使劲咽了口唾沫,伸手一抹满脑门汗,扶着膝盖从地上爬起来,边揉腿边要说话,声音打着颤,“咱、咱镖局给都城走的一批物镖,在老洲山出事了,那边一口咬定是谢氏监守自盗,已经闹、闹到昊城府了。” 谢柏尧握着账本的手一紧,“话说清楚,谁的镖?镖师哪个?老洲山水路和陆路皆可走,当时走的哪一路?” “都、都在这上面了,还请少东家过目。”小厮猛吸两口气,稳住了手,从怀里摸出两封被汗沁潮的信来,递给了谢柏尧。 谢柏尧展开信,一目十行扫过去,才晓得是东昌府这头“孝敬”朝廷大员的一批货折在了老洲山,出去的镖师一共十六人,十四人在乱斗中丢了命,只剩两个重伤的逃回老洲山附近裕县,来了这头一封急函。 第二封是谢氏银号在昊城的分号传回的消息,说是昊城那边先有了动静,谢氏贵和镖局的几个镖师已被官府关押了。 谢柏尧捏着眉心,把两封信倒扣在桌面,默了片刻,道:“托镖那人是什么来头去查明白……让镖局还在的人都来见我……等等,去布行把慎行给我叫过来。” “是,小的这就去。”小厮一揖,还没待起身便撒腿就跑了出去。 原本垂首站在一旁的伙计微微一眯眼,直起身打量一眼门外跑远的小厮,不紧不慢道:“恐怕是什么人有意为之,来者不善。” 谢柏尧搭在膝上的手指轻轻叩着,“却不晓得是冲着燕西楼来的,还是……我爹谢老爷。” “多半就是那叛徒干的,”那伙计从阴影下走出来,恰被门外投来的光照亮了半张脸。那脸上叠着刀刻似的褶子,不屑再隐藏的眼中透着鹰般的锐利,直勾勾盯着方几上的两封信,凛然杀气猛地升腾出来,“黄泫那吃里扒外的东西……老子手里那柄刀多年不曾喝血了,便拿他的狗头来祭兄弟们亡魂。” 谢柏尧一抬手,打断了伙计的话,“劫镖一事来的古怪,东昌府没动静,老洲山也没动静,昊城却率先动作了,并不寻常。黄泫一介草莽,独独是他成不了事。” “妇人之仁,”伙计垂眼看他,“当初老楼主留那王八羔子一命我便看不过眼,如今别人都骑到头上撒尿来了,你还不动手,非得等人把刀架脖子上?” 谢柏尧面色一沉,“耗子叔!” 耗子愤懑地盯住那碍眼的两张信,出手如电,一拳砸在方几上,短命的方几便“嘎吱”一声驾鹤西去了。 谢柏尧瞥一眼那碎成四瓣的方几,也没动气,照旧还是原来的模样,说道:“午后你便与谨言动身北上去昊城,此行乃是查探,切勿节外生枝。耗子叔,燕西楼如今只余了十多人……你我都得知道轻重。” 耗子面色黑得像刷了层墨,大步走到门边又蓦地顿住,“我这就找谨言去……保管叫他怎么去就怎么回,少不了一根头发。” 谢柏尧叫住已跨出门槛的耗子,“不光是谨言,你也得全须全尾回来。” 耗子没再回头,几个闪身便不见了人影。 与耗子擦身而过的是谢宅的门房,小伙子擦着汗奔进银号里,面上带着几分急切,谢柏尧打眼一看,原想感慨一句流年不利,如今竟连“倒霉”都能成群结队了。 然而还没等暗自发完感慨,便听门房道:“少东家,方才两位姑娘乘马车风尘仆仆而来,正说要寻您,凑巧碰上夫人进门,夫人一听那姑娘芳名,便极欢天喜地将人请进门了,这才打发了小的来请少东家。” 谢柏尧一愣,姑娘? “哪位姑娘?” 门房垂目拱手,“回您的话,小的匆忙听了一耳朵,是位江姓姑娘,说是从顺德府而来。” 喜悦在一瞬间如烟花在谢柏尧心间乍然绽放,他情不自禁地提起了嘴角,藏不住的欢喜蔓延在眉眼间,恨不得立马便奔出门去。可偏偏才起身又生硬地顿住,好似费了大力气牵住那一颗不听使唤的心,将它固在方寸之中。 谢柏尧一摆手,“晓得了,你去回夫人话,就……说我傍晚回。” 门房狐疑地打量一眼“少东家”,发现他要走不走,不走又要走,十分分裂,门房一时揣测不着他的用意,只得揖礼,应一声,匆匆去了。 谢宅里,江牧云和李红绫与谢夫人在花厅里叙话,言谈间倒似相熟多年,既不客套也不疏离。谢夫人慈眉善目,面庞白净明亮,两颊缀着红润,不难见是内修外养兼备。 “常听子瞻说起阿云,我总想着不知要哪日才能见着你,却没想竟就这样见到了,实在是缘分,”谢夫人弯起一双眼,望向江牧云,“我家子瞻打小就顽皮,十里八乡那是出名的捣蛋鬼,我和他爹总怕这孩子将来讨不着媳妇,现在可……” “夫人,喝茶。” 旁边眼明心亮的丫鬟奉上茶碗,“仔细烫,才沏的。” 谢夫人接了茶碗却没喝,只是过到一旁的茶几上,“你瞧我说到哪儿去了,这话就扯远了。方才听红绫说,你们这趟是专程来找子瞻的?” 江牧云和李红绫脑子转了几遍,才把子瞻和谢柏尧对上号,李红绫眨巴着一双大眼跟江牧云使眼色,江牧云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61 却实在没看明白。 “确实有几桩事要请教谢……大哥,”江牧云打了个磕,差点就要直呼其名,“贸然前来,叨扰了。” 谢夫人:“哪里的话,咱们这宅子啊,清净,总见不着几个人,多几个孩子在也多点热闹,你们便住下来,多留些日子。” 江牧云和李红绫对视一眼,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只得应下,谢夫人招呼二人喝茶用点心,天南地北地直聊到谢柏尧从外归来,方才作罢。 江牧云起身离开花厅时,只觉得脑袋里都转了筋,思量半天也没想起到底说没说不该说的。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更新……这酸爽2333 嗯,是的,本文没有极品婆婆,因为男女主已经挺苦逼,所以婆媳就不撕了,就酱啦 大家早安,我去碎觉了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谢柏尧回到谢宅,向父母亲问了安便匆匆去了江牧云和李红绫住的沉香苑。 江牧云和李红绫正在院里消食,李红绫自告奋勇帮着江牧云压腿,江掌门直觉得晚饭简直要从胃里翻滚出来,赶紧摆手让红绫女侠停下,喘口气刚想教育她,却瞥见倚在门口的谢柏尧。 “回来了?”江牧云站直了转身看他,发现这人从上次分别竟然瘦了一大圈,乍看着还以为他在谢宅连温饱都出了问题。 谢柏尧走进院里,问道:“你们怎么会来?” 李红绫从江牧云身后探出头来,“这可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 江牧云点头道:“从清屏山分别以后,棺材铺那边出了些意外……不过看你这惨淡模样,也不顺利?” 谢柏尧捏着眉心,边走边道:“已经说不上顺不顺利了,从我踏进东昌府就没消停过,按下葫芦起了瓢。” “谢大哥,我和阿云方才煮了茶,你们进去边歇着边聊吧。”李红绫说着,不知为何看了眼院门外的小片竹林。 江牧云纳闷地看向李红绫,她却摇了摇头,没说话。 三人进了屋,在圆桌旁落座。 李红绫十分有眼色地给三人沏上茶,然后就“乖巧”地坐在一边不吭声了。 谢柏尧道:“你收到信时不是说棺材铺有个棘手的主顾找上门,究竟什么情况?” “不晓得你听没听说过一位花翎的前辈,来画骨的人便是他。又因为这位前辈,我那素未谋面的师伯也找来了棺材铺。” 谢柏尧摇头,“是我孤陋寡闻了,未曾听说过这位前辈。可你的师伯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稍后慢慢与你讲,说来话长,是俩老头上辈子的恩怨了。”江牧云说着,起身把那只拨浪鼓从包袱里拿出来,“托花翎前辈的福,我和红绫在师父房里找着了他生前留下字条,字条上写明这是个信物,叫我拿着来投奔燕西楼楼主,你瞧瞧,认不认识?” “拨浪鼓?”谢柏尧皱起眉,接过了那只十分精巧的小玩意,随手转了两下,“只认识是逗孩子的东西,看得出来是出自富贵人家,可燕西楼从没有过婴孩,更遑论是拨浪鼓了。” 江牧云叹了声,“按师父信中所说,你义父或许知道其中关联,只是他老人家不知所踪,看来这线索又是个断头线——不说了,你这儿到底出什么事了?” 谢柏尧喝口茶,似是压了压烦乱的心绪,道:“就像红绫说的,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大约半年前,只是铺子隔三差五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我大哥在外压着,倒没翻出花样来,后来东阳和郑城的分号却连连出岔子,一出还都是伤筋动骨的大事,我大哥分身乏术,只得来信把我叫回东昌府。这短短小半年,谢氏被人捅得四处漏风,要不是还有底子撑着,谢氏这艘船恐怕就要沉了。我也是回到东昌府才知道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实在出乎意料。” 江牧云沉吟片刻,问道:“难不成是有人故意针对谢家?” 谢柏尧思量一番,把晌午后得到的贵和镖局的消息也挑重要的与二人说了,“前有我大哥在去往东阳的途中遇险,后有镖局在老洲山被人劫镖,再有官府以雷霆之势出面拿人,这很难全都归结到流年不利上。” 李红绫听罢,倒吸口气,道:“这像是什么人要整垮谢家,谢大哥,你们可是得罪什么人了?” 谢柏尧苦笑道:“得罪过的人的确不少,可也尚没到鱼死网破的地步。” “既不是针对谢家,那有没可能是燕西楼?或者说……”江牧云眼波一转,看向谢柏尧,“是你。” 谢柏尧也不着急解释,反问道:“何讲?” “我师父,你义父,还有我那个说起话来神神道道,脾气暴躁如炸雷的师伯,都在回避同一件事——当年宫闱内传出来的那桩谣言。”江牧云道,“从我师父临终前的手书和师伯的话来推测,不难知道他和燕西楼都与那件事脱不开干系。只是其中内因究竟如何还不得而知,单能猜测对方或许以为你作为燕西楼的继任者,也‘应该’知道内情,而他们对‘内情’既不知道又想知道,所以不断出手,想迫使你说出隐藏的秘密。” 谢柏尧:“这个推测不是不可能,只是如此迂回倒不像对方的一贯手法。” 江牧云:“既然这些鸡零狗碎的事都冒头了,那我和红绫索性在东昌府住下,看他们打算如何演下一出戏。” 李红绫听了半晌,这才插嘴道:“照谢大哥所说,如今麻烦的怕是昊城府那边,万一要安个什么罪名到贵和镖局头上,直接牵连的便是谢家,跑都跑不了。” “我琢磨,关键还是托镖那人和老洲山的山贼,”江牧云跟着道,“怎么老洲山当地官府没发难,反倒是昊城府蹦跶的欢——原本事出突然,他们却像事先早有准备。” 谢柏尧道:“眼下是有人把刀悬在了谢家的脖子上,如果找不到持刀的那只手,谢家就要变成别人刀俎下的鱼肉。” 谢柏尧说罢便沉默下来,江牧云和李红绫无法切身体会他处在这个位置上如坐针毡的煎熬,多说一句少说一句在这个不得不倒霉的坎上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江牧云看一眼谢柏尧那堆在眼袋下不堪重负的黑眼圈,暗自替他发愁片刻,又琢磨半晌,却想不到行之有效的办法,只得干巴巴劝慰几句,便赶他回去歇着了。 这一夜,难得连李红绫都沉默起来,江牧云安安静静睡了一晚踏实觉,睡着前还想着转天去集市上走一走,免得在屋里闷着,没料到第二天晌午却在谢宅见着一个“故人”——徐夫人。 徐夫人正在花厅与谢夫人诉苦,江牧云和李红绫手挽手路过,恰被谢夫人瞧见,两人想脚底抹油已经来不及,只得硬着头皮跨进了花厅里。 江牧云对徐夫人无甚好印象,徐夫人对她自然是彼此彼此,是以谁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有狭路相逢的一天。可惜当着谢夫人的面,徐夫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62 人纵然想挤兑几句也张不开嘴,只好在一旁装作个与江牧云素不相识的长辈,象征性点一点头后便没多说什么。 “……可不是,子瞻这阵子忙得跟个陀螺似的,”谢夫人叹口气,目光扫过花厅里的三人,最后落在徐夫人身上,道,“不是不想帮小婉,可你也晓得,这总不好直接就闯进金兰台把人绑去拜堂成亲不是?” 徐夫人悄悄觑一眼江牧云,低声道:“表嫂,这还有外人在,要不……” 谢夫人却一摆手,“我听说阿云是帮着医治小婉的大夫,怎么也算不上是外人。我看不如你把小婉那事说来一块商量,他们是同龄人,说不准还能拿个可行的主意,你说呢?” 徐夫人暗自蹙眉,心说:“没想到这个江牧云竟然会在表嫂府上,还如此口无遮拦地把婉婉之事到处与人说,当初还真是错看了她。” 江牧云不晓得徐夫人在琢磨什么,一心只想赶紧从这个是非之地脱身,正转着脑筋要编个合乎情理的借口,还没等她开口,却听见前一刻还嫌弃“外人”的徐夫人道:“那段老板宁死也不肯踏进徐家门,婉婉险些削发为尼。” 徐夫人这话说的直截了当,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留给江牧云无限的想象空间。江掌门略一沉吟,想来是那段秋慈脑子里的一根筋较起了劲,非要跟徐婉往两个方向扯,结果越闹越僵,眼下是双方都下不来台了。 江牧云对徐家这桩糟烂事全无要惹一身腥的心思,唯独觉得徐婉“削发为尼”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作死方式十分别出心裁,倒是跟别的女人不大一样。 江牧云想到此处,便道:“要不便随了徐小姐的心意,找个清静之处,让她剔去三千烦恼丝,遁入空门,也算让她顺心一回。” 徐夫人气急,一拍桌案,“你休要胡言乱语!” “阿春。”谢夫人看一眼徐夫人,面露不悦,却没说更多。 江牧云顿时就坡下驴,起身向着谢夫人揖礼,“是在下失言了,还望夫人见谅。” 谢夫人点点头,面上板得很是严肃,想的却是:“这姑娘聪慧伶俐,挺好。” 江牧云领着李红绫规规矩矩行了礼,便昂首阔步从花厅里出来了,走得半点不拖沓。 出门以后,李红绫才一撇嘴道:“那个徐夫人,吃火药吃撑着了吧,还真把自己当一方人物了。” 江牧云摸摸她的脑瓜顶,“怎么,李大小姐想‘为民除害’了?” “那倒不至于,都说恶人自有恶人磨,她那个宝贝疙瘩可不就是个磨人精,”李红绫握了握一双爪子,道,“就用不着本姑娘‘替天行道’了……话说回来,咱俩这是往哪去呢?” “你没听谢柏尧说么,他今儿个要去贵和镖局,咱们也去瞧瞧呗。”江掌门挂着满脸“看热闹”的笑,却说的格外认真,李红绫想:“她这是把谢大哥的事当成自己的事了?她自己知道吗?” 江牧云从来不把自己的心情往深处想半分,自然不知道。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贵和镖局的“少东家”谢柏尧正坐在堂上听底下镖师七嘴八舌地说起托镖人的情形,有个别嘴皮子溜的,简直能在茶楼谋个副业去说书,大约当初也是入错了行。 江牧云和李红绫溜溜达达走进镖局,门口连个问话的人都没,仔细一瞧,才发现连守门的都跑进屋里凑热闹去了,俩人“闯空门”一样就到了门外。 江牧云拉住李红绫,躲在门外听墙角。 谢公子抬头望一眼那洞开的两扇门,转瞬又收回目光,“专注”地听镖师们绘声绘色地讲故事。 江牧云在外头听着,越听越觉得里头人说的离谱,把那托镖人说成有数张面孔,每一张都不大一样。 她细细一想,或许是昊城的消息传回来,一夜之间便在镖师中间发酵了,有些不详实的传闻便愈发离谱,加之当初与托镖人相识的镖师大多已命丧黄泉,就更没人能说得清楚,是以玄乎其玄,成了如今的模样。 “我当时看了一眼,那人身高八尺,手中提着一柄九环刀,看那气势便不是普通人。我还想,他兴许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可我怎么听说他与康王相熟,沾着皇亲呢?” “呸,什么江湖高手,我看就是普通打扮,一个寻常生意人罢了,哪来得那份贵气。” 眼见贵和镖局就要起内讧,谢柏尧手中茶碗不轻不重“当”一声放在方几上,他环视一圈屋里站的七八人,见没人吭气了,这才道:“当时的情况,你们知道便是知道,不知道便是不知道,托镖人是方的圆的,长的扁的,一概与此事没干系——还有谁有话要说吗?” 屋里霎时安静下来,镖师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闭嘴了。 半晌,一个藏在人群后头的小少年怯怯地举起手来,小声道:“少、少东家,我有话说。” 身量颀长,犹如冷面大侠的慎行俯首在谢柏尧耳边道:“是胡远的徒弟阿泰。” 谢柏尧看向阿泰点头,“你说。” 阿泰鼓足勇气往前踏了两步,左右看看叔伯们,暗自深吸口气,这才开口道:“我师父走镖前跟我唠叨过,说原本从东昌府去昊城不该走老洲山这条道,可……”阿泰飞快地看了一眼与他隔着两人的镖师,“林伯说原县那边塌方了,路不通,只能走老洲山。押镖的路线是林伯定的,临走前林伯却把衡大哥换上,自己留在东昌府没去。” 阿泰说完,少年一张黝黑的脸憋得通红,看也不敢看谢柏尧,方才一鼓作气而来的勇敢随着话音落下便渐次消失了,他一下又变回跟在师父身后的小徒弟,沉默又胆怯。 阿泰指认的林镖师却不以为忤,反而胸膛又挺起几分,斜睨一眼阿泰,道:“小小年纪好的不学倒学会栽赃陷害了,难不成这也是胡远教给你的?” 少年阿泰把头埋得更低,连一句辩驳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周围的镖师们立刻摆明姿态,站到了林镖师那一边。 一个五大三粗的镖师皱着眉上下打量阿泰,“你师父尸骨还未寒,你便出言挑拨咱们镖局,到底是啥居心!” “阿泰啊,不是叔说你,这凡事都是要讲证据,空口白牙指认别人可不成,就不说别的了,就光是这一句话,你让少东家怎么信你?”林镖师旁边一个瘦高的男人皮笑肉不笑道,末了还转头看了眼谢柏尧。 门外,李红绫碰碰江牧云,压低了声音道:“没想到这镖局里头还有猫腻。” “恐怕和广陵阁如出一辙,”江牧云附在她耳边低语,“有内鬼。” 李红绫皱起眉,想到广陵阁那场突变,又想到她那个冥顽不化的九哥,抿抿唇,道:“要让我知道是谁在后面捣鬼,非得把他拆骨扒皮不可。” 江牧云听着屋里头的“争论”,若有所思道:“兴许离揪出这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63 个人,不远了。” 谢柏尧冷眼看着面前的一群人,心道:“一颗小石子激起千层浪,就看谁要再吹一阵风了。” 阿泰被他往日里敬重的叔伯前辈指着鼻子骂,众人见谢柏尧不发一言,便愈发气焰高涨,逼得阿泰险些要夺门而逃。 “慎行,”谢柏尧叫过旁边一直充当人形装饰的慎行,“让他们先散了,盯着点镖局里的人,把阿泰从这儿调出去。” “是。” 慎行去分开下面吵闹的几人时,谢柏尧悄然从偏门离开了,绕到了正门,伸手一拍正听墙角听得起劲的俩人,凑到了江牧云耳边道:“江掌门,这一大早猫别人门口干什么呢?” 江牧云被吓得一个激灵,所幸是没失声叫出来,旁边的李红绫也挺争气,只踢掉了一块小石子,便站住了。 “哎呦,谢大哥,你要吓死人啊。”李红绫拍着胸口闪到一边,蹙眉瞪着谢柏尧。 江牧云偷偷往里瞥一眼,趁着里面人还没注意,努努嘴示意仨人外头说话,“有话出门说。” 出了镖局大门,三人脚下没停,谢柏尧领着二人径直去了慎行的布庄,他敲开布庄的后门,三人做贼似的猫了进去。 “这布庄上下都是燕西楼的人,说话方便,不怕‘隔墙有耳’,”谢柏尧引着两人往前厅走,“贵和镖局的事一出,布庄的人基本都散出去了。除去方才与我在镖局的慎行,就只有当年跟着我义父的老仆在……” 说着,已走到前院,他口中的“老仆”正坐在院里的一棵榕树下捧着一件衣裳缝缝补补。 “乾伯。”谢柏尧怕惊着老人,先出声人后到,慢腾腾走到老人旁边,不远不近地站住了,好叫老人瞧见他。 江牧云和李红绫皆没见过谢公子如此“大白兔”的乖模样,一时少见多怪起来,管不住各自脸上的神色,把心里的想法都一五一十写在了脸上。 谢柏尧觑了二人一眼,目光扫过江牧云时,尤其地意味深长。 “是子瞻来啦?”乾伯抬起眼来,微微眯着看向谢柏尧,却还像不大清楚,“好几日都没见着你了,听慎行说是又出了什么事?” “外头不懂规矩的人胡闹呢,不是大事。”谢柏尧上前蹲在乾伯面前,低声嘀咕了几句,江牧云和李红绫站的远,半个字也没听见,倒是看乾伯笑眯眯地往二人这边看过来,两人赶紧行礼,装成乖巧懂事的模样杵在后边没敢造次。 等了小片刻,谢柏尧起身过来,对江牧云道:“乾伯夸你,说一瞧便是个心灵手巧,大方得体,聪慧善良的姑娘。” 江牧云呵笑一声,偏头看他,“没想到乾伯他老人家随便一眼就能看出这么多优点来。” 谢柏尧得意地一挑眉,“那是自然。” 李红绫眼巴巴看一眼身后的乾伯,低声问道:“那他老人家没夸夸我?” “哦,”谢柏尧道,“因他老人家和老阁主颇有交情,所以叫你早些回清屏山去。” 李红绫:“呸,你就编吧,明明是你嫌我碍事。” 谢大公子不吝夸奖,“还挺机灵。” 李红绫:“……” 谢柏尧的厚脸皮在李红绫眼刀的利刃下没有丝毫伤痕,反而越说越起劲,“别说我没提醒你,老晏前几日已派人来接你了,约莫这两日人就能到。” 李红绫眼睛瞪得老大,“真的假的?” 谢柏尧点头,“真的,骗你作甚。” 李红绫嘴一撇,拉住了旁边的江牧云,“阿云……” “你的确该回去一趟,连招呼都没打就私自跑下山实在不像话,”江牧云把她的爪子扒拉下去,“要真有什么,也该当着九爷的面说清楚。” “你、你你怎么总是说话不算数?”李红绫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苦着脸,“先前还说要帮我,转眼就站九哥那边去了。” 江牧云摸了把她的头顶,“帮理不帮亲,听说过吧?” “没听过,”李红绫把头别到一边,“也不想听。” “听说是老晏的眼疾加重了,”谢柏尧适时给她下了剂猛药,“你当真不想回去?” 李红绫吃惊地看着谢柏尧,“你说……加、加重了?” 谢柏尧叹口气,“这回连你娘也束手无策了。” 李红绫像被一记重拳打得灵魂离体,原本神采奕奕的目光蓦地黯淡下来,她呆滞地盯着条案上的花瓶,半晌才喃喃道:“原来娘说的,都是真的。” 江牧云被她这一句话说得满头雾水,想问她又不知从何开口,抬眼看看谢柏尧,他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三人沉默许久,李红绫忽然打了鸡血似的从椅子上蹿起来,对谢柏尧道:“我不能等清屏山来人接了。谢大哥,你能不能借我匹马,我想立刻便动身。” 谢柏尧和江牧云对视一眼,二人倒皆不惊讶,似是对她这反应意料之中。谢柏尧二话没说便答应下来,他在布庄取了银两,差人回谢宅取来李红绫的包袱,又请厨房备上水囊干粮,待慎行一进门,便让他护送李红绫回去清屏山。 李红绫上马前,搂着江牧云的脖子掉了把眼泪,她哭得伤心,江牧云也忍不住鼻子发酸,未免俩人上演一场抱头痛哭的悲情戏,江掌门到底还是把眼窝里的水吞回了肚子里,只嘱咐李红绫遇事不可冲动,多思而后行。 李红绫难得没犟嘴,哽咽着把自己脑袋上别的一支钟爱多年的珠钗摘下来塞进江牧云手里,满眼哀伤地说着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叫她留个念想。 眼见李姑娘是把此一别当成了“生离”,江牧云赶紧劝慰几句,说是等她和谢柏尧这边有了眉目便上清屏山看望她,这才勉强劝住了李红绫。 李红绫和慎行打马而去,这来来回回一折腾,便到了傍晚。 江牧云和谢柏尧踏着夕阳回到谢宅,又被谢夫人拉住叙话片刻,等二人抽出空子能坐下说一说白天里的事,已是月上枝头了。 秋夜已有寒意,谢柏尧热了一壶酒,拎来江牧云暂住的院里,两人分坐石桌两侧,对月小酌。 “红绫一走,好像连这小院都跟着清冷了几分。”江牧云浅呷一口,火辣辣的酒顺着嗓子滚落下来,脏腑里顿时一片暖意,“原想等到过年时再劝她回返,却没料变数来的这样快……怎么昨儿见面时你没提晏九的消息?” 谢柏尧苦笑一声,“我也是今儿一大早才收着的,还发愁了半天该如何对红绫开口。” 江牧云缓缓吐出一口酒气,“只能说世事难料了……罢了,不说这个,还是说说贵和镖局的事,白天里上蹿下跳一大圈,连话都没顾上说。” 谢柏尧道:“镖局内的事不难猜——必然是有人拿了好处,替对方把局给做全了。这人是谁也不难知道,只不过我想利用他,把布局之人引出来。” 江牧云问:“如何做?” 谢柏尧嘴角一翘,“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作者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64 有话要说: 后天妈妈手术,所以近两周还是恢复不了日更,抱歉了 这期间我尽量多码,大家可以养养肥,下下周或许就能恢复更新啦 熊抱你们~~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谢柏尧的计划并不复杂,用四个字说,便是引蛇出洞。 “不必假定内鬼是某个人,只把消息散出去,该上钩的人自然会露出马脚。”谢柏尧对江牧云道,“细想来,我们束手束脚地猜测本就没有意义,不如让这些人放马过来,他们动作越多,破绽也就越多。” 江牧云问:“东昌府等得起,可关押在昊城大牢里的镖师怎么办?” “他们尚没有实质证据,要定罪不容易,靠着举报人那似是而非的指证,顶多把贵和镖局的人当成嫌疑犯扣押起来。”谢柏尧顿了顿,“皮肉之苦,他们还受得住。” 他说的简单,江牧云却觉得不踏实,那种感觉就像有一堵挡在眼前的墙行将倾倒,而他们却还懵然无知地站在墙角下,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被它拍在碎石瓦砾当中。 谢柏尧却话音一转,“你真打算在东昌府常住了?” 江牧云点头,“怎么,不欢迎?” 谢柏尧笑起来,“当然不是,我盼着你能把棺材铺都搬到东昌府来——不过谢宅进出都不方便,不如搬到布庄去,你看如何?” 江牧云摸摸下巴,“何讲?” “深宅大院的鸡零狗碎,你只动动头发丝也能想明白,”谢柏尧笑得不怀好意,“我听说姨娘们已经开始四处打听你的来历了,削尖了脑袋想知道点什么。又听说你白天里几句话把我那表姨母怼得够呛,有人正琢磨要使绊子。是非之地,真想久留?” 江牧云惊讶地睁圆了眼,“怎么这闲话连个弯都没拐就传到你耳朵里了?也是奇怪,我受谢夫人之邀住在贵宅,与你有何干系?” “深宅妇人,总爱嚼舌根,”谢柏尧别有深意地打量她一眼,“我娘她老人家动机也不纯,没发现她总爱跟你套近乎,找着机会就套话吗?” 江牧云大致一咂摸,还真是,夫人就差把她祖宗八代都拉出来溜溜了——可惜她连一代都没有,只有个“捡来”的师父,家庭构成十分简单粗暴。 江牧云想,谢夫人大约怕他在外头乱交江湖朋友,细问一问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他所说的姨娘们,万一日后都要围过来查问一番,且不说画骨这事能不能瞒住,就说整日叽叽喳喳也是够她喝一壶了。 江牧云:“难得你说的十分有道理,那就如此办吧。” 谢柏尧见她也难得如此“通情达理”,纵然心里自行放起二踢脚,面上却还端出一派云淡风轻,推了推面前的茶碗,心想:“原本就八字还没一撇,娘这一番热情,没准就要把另一撇给抹掉了,那可是得不偿失。” 幸亏江掌门“大智若愚”,半点异样都没察觉。 江牧云不知道谢柏尧用了什么说辞说服了谢夫人,总之两日之后,她就从谢宅搬了出来,搬进距离谢宅几条街的布庄里。 谢夫人给江牧云包了两大包吃的用的,满眼盛着笑把她送出了谢宅大门,看上去比邀请她来时还高兴了几分。 江牧云忍不住纳闷,谢柏尧却变成句嘴葫芦,多半句都不肯开口。 乾伯指挥着布庄里仅有的两个丫鬟小厮替江牧云收拾出来一间干净屋子,离慎行等人住的地方隔了一堵攀满了爬山虎的矮墙,那墙角下还拥挤着几株牵牛花,开得正艳。 另一边的厨房炊烟袅袅,饭香一股一股飘过来。丫鬟小厮帮着江牧云收拾完,便说笑起来,不拿腔作势也不谨慎拘礼,处之如自家兄妹,与谢家大宅的下人大有不同。 江牧云放下包袱,打量一圈之后想:“这地方倒挺有烟火气。” 江掌门在充满“烟火气”的布庄住下来,一连三四天,除了厨娘李婶,丫鬟连翘和小厮阿武外,只见到了乾伯,谢柏尧踪迹全无,也不知道是忙什么去了,连个口信也没捎回来。 江牧云便一个人在东昌府瞎逛,逛累了就坐在布庄宽敞的院里摆弄她那一堆瓶瓶罐罐,偶尔还把拨浪鼓拿出来转转,总期望着能在上面找出机关,让她一举破解满脑门的谜题。 乾伯眼神不灵光,有时候要走到跟前了,才能分出来这姑娘是连翘还是江牧云。 江牧云还是执着地跟拨浪鼓较着劲,近来几日,鼓面上那两个圆滚滚的福娃都变得碍眼起来,她觉得圆脸娃娃的眼神里透着古怪的阴谋,忍了又忍才没伸手给戳出两个洞来。 看得多了,江牧云不由认为自己行将疯魔。 “原来是阿云啊,”乾伯乐呵呵过来,打断了江牧云发疯的进程,“老了不中用了,老远看着还以为是连翘那丫头。” 江牧云赶紧站起来,扶住了走道颤颤巍巍的乾伯,她手里的拨浪鼓跟着她的动作“咚咚”作响,听得她心烦气躁,身不由己地拧起眉来。 “这么大人了还耍这小玩意儿,”乾伯垂眼笑起来,正巧凑近了看见那拨浪鼓的模样,“诶?这看着像是子瞻小时候常拿在手里玩的——这孩子,送什么不行,非送个这东西,不像话。” 乾伯慢悠悠数落起谢柏尧来,江牧云却如同被浇了一大盆冰水,连指尖都蓦地被拔去热气,凉下来。 江牧云一时明白又一时糊涂,脑瓜里的想法终于绕成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她自行给那些“怎会”“为何”做了解释,没想到差强人意,竟然说得通。 她猜想,许是把这东西当成信物不引人注目,反而躲得过“仇家”,因此当年的秦楼主才将其交给师父,而谢柏尧不记得,兴许是他记性差,又许是家底厚,玩具多得数不胜数,全然没把一个不值钱的拨浪鼓放在眼里。 似乎是极为接近真相的一种猜测。 江牧云随后又冒出来几种不靠谱的想法,都被自己一一否定,越想越跑偏,不如不想了。可惜身不由己,半夜里惊醒,起身喝口水便了无睡意了,只好披起衣裳,掌上灯,坐在灯下看师祖留下的手札。 谢柏尧是这天深夜回到布庄的。 他在布庄的住处就在江牧云隔壁,是以他刚走近,江牧云便听见动静了。谢柏尧抬眼看见屋里的微光,转身想走却来不及了。 “回来了?”随着门轴咯吱一声响,江牧云探了半个身子出来,看着想走没走成,整个人拧巴起来的谢柏尧。 阴影下的人点点头,没动弹,“回来了。” 头顶片云散去,一轮圆月此时愈发明亮起来,谢柏尧下意识往树影里缩了下,“你怎么还没睡?” 话多说几句,声音里压不住的沙哑便透出来。 “睡不着,”江牧云偏头打量他,却只看清一个瘦削的轮廓,“你没回谢宅?” “唔,没回。”谢柏尧别扭地轻咳一声,“你去睡、睡吧。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65 ” 他不对劲,江牧云想,那丝丝缕缕的血腥气更不对劲。 “说了睡不着。”她说着,迈出门来,谢柏尧果然又往后退了半步。 江牧云停下来,看着他,“我要再走两步,你是不是打算跳墙跑了?” 谢柏尧张张嘴,还没等他开口,就听江牧云道:“平时遇上土匪都不怂,你这时候怂什么。” 江掌门此时很有几分魄力,大步流星走到那一株树冠茂盛的榕树下,一把扯住了谢柏尧的袖子,就要把他从模糊不清的阴影下揪出来。 谢公子大约是没料到她大半夜忽然疯魔,一时不察居然被四体不勤的这货给逼得进退不得,只好扎稳了步子,让她一拽没拽动。 江牧云一皱眉,“故意找茬是吧?” 谢柏尧:“……没。” “你身上臭死了,一股子血腥味。”江牧云冷不防凑到他跟前嗅嗅,谢柏尧未及躲开,鼻尖便蹭到她未束发的脑袋顶,清淡的沁香和着皂角干净的气息钻进他鼻子里,让他紧绷的四肢蓦地一松。 江牧云没察觉到面前人的异样,费力地端详他的脸,却只看见凹陷的眼窝下一片黑影,“受伤了?” 谢柏尧没吭气,胸腔里如同揣了一只活蹦乱跳的癫狂兔子,让他耳朵里只剩下咚咚的有力的跳动声,根本没细想江牧云要说什么做什么。 “我看看,你别动。”江牧云自有几分作为“大夫”的自觉,手指顺着谢柏尧的手臂滑下去,“碰着哪里痛你得说话。” “等等,”谢公子总算牵回撒丫子跑出去的理智,捉住江掌门那两只不老实的爪子,“一点皮外伤……进屋说。” 江牧云松口气,庆幸这人没有江湖大侠们的坏脾性,也没染上死鸭子嘴硬的臭毛病。 谢柏尧拖着两只沉甸甸的腿从树影下走出来,借着月光,江牧云这才看清,他几乎半副衣裳都染着深色的血迹,整个人塌瘦下去一圈——不知谢夫人看到,要有多么心疼。 江牧云眉心拧成大疙瘩,抿抿嘴,把行将溢出唇边的话硬给咽了回去。 屋里如豆的灯火噼啪轻响,江牧云在太师椅上垫了一床薄被,才让谢柏尧坐下。 “我晓得男女有别,可你既偷偷回来,那便是不想惊动其他人,我要不管你,就没人管了。”江牧云指指他结了血痂的手,“眼看就剩一只手了,还逞什么强。” 她接着道:“我师父说画骨师也算医者,既是医者,就得治病救人,病人是不分男女的。” 谢柏尧却一笑,“这我倒不怕,左右我也不吃亏。” 江牧云眯起眼来,打量着他气血不足的脸,哼笑,“待会儿万一弄疼你,忍住别叫。” “怎么会,”谢公子松松靠在软被上,“在下甘之如饴。”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谢柏尧的伤不重,江牧云翻来覆去检查了几遍,发现他除了手上的刀口,其他地方连淤青都没一块——可见他衣裳上的血迹都是从别人那沾来的。 谢公子却压着声音“鬼哭狼嚎”了一番,那娇气模样让江牧云想一脚踹在他脸上。但想到他变成这样不免还是因为那一竿子烂事,只好忍而不发,垂目盯着面前这个满嘴胡说八道的人。 “当时十七八个人把我团团围住,这帮人有的甩暗器,有的耍大刀,五花八门,鸡零狗碎,要不是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恐怕就要被扎成筛子。”谢柏尧歪在软哄哄的被面上,随口扯淡,“没料到如今连山贼的功夫都抵得上江湖高手了,时移世易啊——嘶,轻点、轻点。” 江牧云收起药箱,不搭理他,在旁边拣张圆凳坐下来,轻笑一声,“继续编,我听着这故事有点精彩,能和说书的黄老头较一较高下。” “……”谢柏尧微阖下眼,心说糟糕,看来江掌门现今不好唬弄了,已经悄悄成长为一个胸怀城府的大姑娘了。 谢公子沉口气,痛定思痛,道:“我是怕你一人在东昌府应付不来,是以快马来回,不留神让马踩死了一只山鸡。你看到这骇人的血,都是鸡的。” 江牧云想了想,“哦,所以这只鸡得身高八尺?” 这个淡已经扯不下去了,因为刚被扯死。 “这只鸡不光身高八尺,还会使一柄追魂刀,在江湖上是个混出名堂的刺客。”谢柏尧道,“只是被我的马踩死了,有几分可惜。” “看来他这一趟还是在对方的算计中。”江牧云想道。 谢柏尧勾起嘴角,话音一转,“你为何大半夜不睡觉……可是在等我?” “……”江牧云默了片刻,忽然道:“是在等你。因思念成灾,如洪水泛滥,淹没了所有睡意,自然而然便失眠了。可如今看见你,一颗心总算颤巍巍飘回到肚子里。既然你性命无虞,那便安寝吧,我回房了。” 谢柏尧半张着嘴,被劈走的三魂六魄集体远游,从脑门到后脑勺一块敲锣打鼓,敲得嗡嗡作响,他欲哭无泪,心说:“完了,变坏了,谁教她的?” 江掌门自余光里瞥见谢公子脸上慢悠悠腾起的两片红晕,自是体会到口头“占便宜”的妙处,于是通体舒畅,替谢柏尧轻掩上门,施施然回房去了。 这一夜格外短暂又格外漫长,第二日日上三竿,江牧云才在满屋暖融融里睁开眼。 意识回笼,就听见门外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嚷嚷,仔细一听,似乎是布庄里的人发现谢柏尧悄没声地摸回来,手上还莫名其妙挨了一刀,大伙便不安生了,听架势是要去请半个城的郎中来瞧伤。 江牧云懒洋洋从床上爬下来,听着外头谢柏尧左支右拙应付得狼狈,听得有趣,不免放慢了动作,磨蹭了整一刻才束起发,推门出去。 院里还是热闹非常,谢柏尧被以乾伯为首的五六个人围在中间,就见他脑门上冒着汗珠,整张脸像是脱水的皱橘子皮,苦兮兮,惨淡淡的。 江牧云不慌不忙捧来一杯水,不嫌事大地看热闹。 不难见,谢柏尧的确是被众人捧在手心里呵护大的宝贝疙瘩,只是为何认个杀手头子做义父,还将一干烂事扛上肩? 她看一眼那聒噪场面,不由想:“大约这也是公子病的一种,怀揣圣人心肠,悲悯苍生。” 江牧云自幼便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怜悯别人,那丁点的善心多数都拿来可怜自己了,总觉得她摔坏了脑袋又被遗弃在山林里,算得上是苦出身,幸亏遇见要自刎的江流,不然早晚被野狼连皮带肉啃进肚子里。 从前叶穗总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态想给她医好脑袋里的病,让她记起来儿时那些被抛到脑后的烂事。但江牧云自问活得洒脱通透,深知眼前人事远比过往重要的道理,如为追寻一些无意义的苦恼而执着,人生短短几十载岂不苦闷,既无知而快乐,又何必知之而痛苦。 但叶穗说这是一种无情,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66 她从此便被扣上凉薄的帽子。 谢柏尧在这时候看见了在一旁悠哉的江掌门,于是把她拉下水,说她是知情不报的一份子,江牧云怀疑他是在报前晚的“一箭之仇”。 随之,江牧云一块“遭殃”。 等众人把车轱辘话说烦了,才放过谢柏尧,但乾伯还是把阿武留在了门口,当成一尊门神,看着谢、江两个不懂事的,免得二人继续闹出幺蛾子。 江牧云叩叩谢柏尧面前的桌面,“少爷,昨晚骗我的鬼话编的挺溜,方才骗乾伯的也不遑多让啊。” 谢柏尧眯起一双眼,露出个讨人嫌的笑来,“姑娘谬赞。” 江牧云不跟他扯闲篇,把前一晚忍着没问的话问出来,“拨浪鼓还记得吧?” “记得,”谢柏尧满脸诧异中伴着点兴奋,“有线索了?” 江牧云一点头,“有是有了,可不大对劲。” 谢柏尧皱眉,“何讲?” “据乾伯说,那个拨浪鼓是你的。” 谢柏尧:“……”一口黑锅甩来,扣在了他脑袋上。 “冤枉,那玩意女里女气,必然不是我的。”谢柏尧连忙摆手把自己撇清,甚至还往后缩了缩,看样子是怕江牧云忽然出手,扔过来一把银刀。 “不是你的你躲什么?心虚?”江牧云觑他一眼,“再者,拨浪鼓是哄娃娃玩的小玩意,怎么还分男女了?说正经的,这东西要真是从你手里给出去的,反而有迹可循……要不你拿回去问问伺候过你的奶娘?” 谢柏尧赶紧摇头,“别一拍脑门乱出主意,奶娘前两年就不在了。退一步讲,就算拨浪鼓是我的,这世上能认出来的人也不出三个了,三个里面除开我,一个乾伯眼神不灵,一个义父不知所踪,问谁去?” “关键时候总也指不上你,”江牧云缓缓叹出一口气,“要你何用?” 谢柏尧认真想了想,“……娶你?” 江掌门淡定地冷笑,“想死就直说,老熟人甭客气,我这有一百种方法能帮你,保证不重样。” 谢公子自然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末了还是拿着拨浪鼓再去问了乾伯。 总归他那脑子像是被谁挖过一样,对儿时的玩物是全然没印象了,结果被江牧云一通冷嘲热讽。 当然,江掌门作为一个患上话本中的流行病——“失忆症”的姑娘,原则上根本没立场笑话谢柏尧,但细一想,姓谢的又不知道她不记事,这个大尾巴狼总体还是能演下去的。 谢柏尧从乾伯口中问出来结果,那拨浪鼓真就是他的——比真金还真。 拨浪鼓至此又成了一桩悬案,谢柏尧被阿武寸步不离地盯着,只好把前几天的事捡重要的和江牧云说了。 谢柏尧是个十分有执行力的人,当日与江牧云商定要“引蛇出洞”,后一日就向贵和镖局的人放出消息,一方面暗指出几个被怀疑的镖师,另一方面散播消息说是已查出老洲山的猫腻,只等时机便能把对方一网打尽。 这两桩似是而非的事在贵和镖局内迅速传开,被人买通的镖师“不打自招”,自以为避人耳目传出消息,结果引出了对方的联络人,被谢柏尧抓个正着。 与此同时,谨言从昊城带回口信,他和耗子叔在昊城发现了托镖人,但没敢轻举妄动,耗子叔在昊城盯梢,谨言则快马赶回东昌府。 对方的联络人是“外家”,只负责传递消息,对内情并不知晓,只供出了老洲山一个土匪窝。 谢柏尧和谨言直奔老洲山——并不像江牧云所想,那是一个陷阱,只是二人寡不敌众,虽从土匪口中橇出消息,但二人也都受了伤。 按谢柏尧所说,谨言比他还不如一些,所以回到东昌府就躺倒了,干脆在郎中的铺子里没挪窝。 江牧云对谢柏尧随后习惯性夸奖自己充耳不闻,等他吹完牛皮,问道:“照那土匪所说,当时有江湖人混在他们中间,杀人的是那些江湖人?” 谢柏尧喝口茶润润嗓,点头,“土匪只是个幌子,唬弄官府的——怎么也要把明面抹干净。那土匪说,抢去的货他们没敢动,后来被那伙人接走了,至于接到哪去,便不得而知了。” “既如此,就不能叫那土匪上昊城作证去?”江牧云道,说完才觉得自己傻了,土匪怎么会往官府的刀口上撞? 谢柏尧:“此事是有人要拿捏谢家,这半年来的桩桩件件,个个都是冲谢家来的。可幕后人态度暧昧,从没提过正面要求,不晓得为的是什么。” 江牧云思量片刻,道:“如果是我,在尚未确定某件事真相的情况下,我只会试探,不会立刻摆明立场,可一旦我知道了其中关键,我就会收网,把对方逼到退无可退,我自然就可以达成我的目的。” 谢柏尧皱起眉,“你的意思是,幕后人已经掌握了他认为的关键?” “恐怕是,”江牧云道,“不如先设法保住镖局镖师的命,然后……等对方找上门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缓缓归来了,噢耶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窗外寂静如斯,江牧云拨弄着油灯的灯芯,屋里似乎又亮了一些。 “我们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从我师父为人所害,到你的舅父,到广陵阁,对方总比我们快一步。”江牧云一口气叹到底,“这帮人到底图什么……难不成真是那虚无缥缈的东皇令?” 谢柏尧添上茶,哧溜溜喝着,等这一杯见底,才道:“约莫还就是东皇令。听说东皇卫也在找这东西,你的薛大哥准知道内情,可惜他三缄其口——可见对你也不是多么真心实意。” 江牧云瞪他一眼,“胡说什么?” “这人啊大多都不爱听实话……诶,把小刀收回去,君子动口不动手,我不说就是了。”谢柏尧嘴角一提,面色一正又正经起来,“东皇令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今上只有握在手里才能坐稳那把龙椅。如今边境再起战事,大军早已开拔,唯独能震慑敌军的东皇军还在深山里稳如泰山,大臣们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而今上虽以时机未到的托词,可朝中纷起的质疑之声却压不住了。” “我师父当年和宫闱内的谁有些关系,那你的义父会不会也有关系?”江牧云神色间几分惆怅,“老头子们撒手跑了,留下我们整天猜灯谜似的。” 谢柏尧放下手里的茶碗,道:“事到如今,也不难猜了。当初你师父和我义父必然与宫内那场大变有干系,恐怕二人也晓得东皇令下落。今上多年来头疼的事终于有着落了,自然不会放过与之有关的你我。” 意思是,要么造反,要么等死。 江牧云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手掌,屏住片刻呼吸,艰难问道:“……你觉得咱俩起兵造反的胜算有几分?” 谢柏尧震惊地看着她,“活着有什么不好的,为何要把人头送上去?” 江牧云: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67 “听你话里的意思,似乎只有造反这一条路了。” 谢柏尧道:“姑娘,你误会我了。” 这诚然是一个误会,谢柏尧脑子里就算绕出百八十个主意,里面也没有一个是要揭竿而起造反的。 “咱们不能钻牛角尖,一拍脑门就去昊城把今上从龙椅上揪下来。”谢柏尧手指轻叩着桌面,“等贵和镖局的事一了,咱们就找东皇令去。” 江牧云蹙起眉,“皇帝举东皇卫之力都未找到的东西,就凭你我两人,找得着吗?” “他们那种找是胡乱找,咱们是有的放矢,事半功倍。” 不知谢公子是从哪生出来的自信,说起这话,听不出半点心虚。 随后的几日,慎行从清屏山折返,并未带回关于晏九的消息,据谢柏尧所说,慎行连山门都没能进去就被人给挡了回来,余成只下山把李红绫领进了山门。 燕西楼余下为数不多的人都四散在外,慎行回到东昌府后汇总了消息,除去昊城传回的贵和镖局镖师在狱中近况,就没有更多有用的信息。 唯独是一个追着那“外家”吐出来线索到南梁山的小少年,带回来了谢柏尧和江牧云期盼已久的“真相”。 谁也没料到,这少年误打误撞,竟一头撞进了黄泫的老巢。 少年还没个正经名字,燕西楼的人都叫他阿华。 阿华乔装成南梁山附近村落进山挖药草的少年人。因他实在瘦如一把干柴,面相也是波澜不惊的普通,埋进人堆里压根瞧不出特点,是以谁也没把他当回事,就连黄泫布在外围的暗哨都放松了警惕。 就这样,阿华趁夜摸到了黄泫等人藏在山坳里的据点。 “我一瞧见姓黄的就赶紧撤了……看来那‘外家’给的线索没错。”阿华抬头,飞快地看一眼谢柏尧,又垂下眼去,“贵和镖局的事实打实就是他们在捣鬼。” 谢柏尧和江牧云对视一眼,两人交换个眼神后,谢柏尧对阿华道:“这一趟你立了大功,去找慎行拿个名牌领赏,往后就跟着他留在布庄吧。” “是,多谢楼主。”阿华喜不自胜,嘴角高高地扬起,只差要蹦着跳着出门去,可见仍是一副少年心性。 阿华离开后,江牧云和谢柏尧舒了口气。 江牧云:“没想到诸多猜测后,竟然这个时候有了切实的证据。” “看来咱们也都猜到了点子上,”谢柏尧道,“黄泫此人无利不起早,就如我先前所说,必是有人允之重利,才让他不惜代价为那人出力。” 江牧云点头,“既然能驱动官府的力量,那几乎就可以确定,黄泫是今上插在江湖里的一把刀。” 谢柏尧似是笑了下,“我可以按兵不动,黄泫却不能,我猜不日他就会有所动作,逼我就范。” “看来他们确确实实以为东皇令在你手中……照时间看,应该是半年前。”江牧云面上露出丝疑惑,“可为何在针对谢家的同时,又四处杀人呢?说不过去啊。” “还记得当年的传闻吗?”谢柏尧说道,“今上逼宫夺位,中宫大火,当日丢失的不止是一个东皇令。” 江牧云:“你是说,黄泫在找那个生死不知的皇子?” 谢柏尧冷笑一声,“成大事者,哪有拖泥带水的。” 江牧云垂目,不禁起了几分恻隐之心。想那皇子当时尚在襁褓中便没了爹娘,不光一朝成了孤儿,还连带着丢了那把“金汤匙”。 江牧云由此猜测,是当年画骨的某个人得知皇子下落,今上怕龙椅不稳当,是以要斩草除根。 两人正说话间,守在外间的阿武忽然冲进来,急急道:“少、少东家,有人找,小的说了不能……” 阿武的话还没说完,身后那道从门外投进来的光线就被来人挡住了。谢柏尧的视线越过阿武,“薛兄。” 江牧云顺着谢柏尧的目光看过去,先是惊讶,旋即又蹙眉——薛十安怎么来了? “久违,”薛十安一拱手,面上不见多余神色,“贸然前来,叨扰了。” 谢柏尧起身还他一礼,“薛兄客气——阿武,去沏壶茶来。” 阿武应一声便转身跑了,江牧云舒眉看一眼薛十安,起身给他让位置,“薛大哥离开顺德时说宫中有要事,那事可是了了?” 谢柏尧回身在太师椅上坐下,不动声色地扫一眼江牧云,心说:“这事她怎么从未提过?” 薛十安目光掠过谢柏尧,最终落在江牧云的眉眼间,他一点头,“已了。” 江牧云不知道谢大狐狸又在琢磨什么,没理会他,转而堆起笑脸问薛十安道:“那薛大哥此番来可还是为了上回谢家的命案?” “东昌府与顺德府的命案早有眉目,我来并不是为这个。”薛十安道,“不知你二人可曾听闻,边境战事胶着?” 江牧云心间疑窦丛生,一时不知薛十安怎的就把话头引到了战事上。 “听说祝家军还未开拔,可我国北境就已守得吃力了,看来多年未战,将士们似乎疏于操练了。”谢柏尧随口道,像是不怕薛十安似的,话里半点也没给“朝廷命官”留面子。 薛十安面色沉下来,如一汪深潭,“坏就坏在如今不能调动东皇军,谢贤弟认为,这是谁的错?” 谢柏尧松松一笑,“我谢家家训中有一条是不许妄议政事……还请薛兄赎罪。” 薛十安的眉峰高高扬起,道:“既然如此,那我便直说了。当年,这能调动东皇军的东皇令,被一伙江湖人从太极殿中窃走,而这江湖人,便是秦楼主。” 江牧云心里“咯噔”一声,心说:“他怎么连个弯子都不绕,直不愣登就说出来了。不单说了,还脸部红心不跳地撒了个慌。” 一边的谢柏尧却稳如泰山,“哦?这样大的事我怎的从不知道,别是薛兄的消息有误吧?” 薛十安轻哼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话已至此,贤弟再狡辩便没意思了。” 江牧云脑子里转了几转,拿不准薛十安此来是早与黄泫通过气,还是单枪匹马前来履行他“东皇卫”的职责。 谢柏尧并不避讳,直截了当问道:“薛兄与我燕西楼的叛徒黄泫,是何关系?无论是东昌府命案还是顺德府命案,薛兄忽然便不查了,可是因为知道那是黄泫所为?六十多条人命,在薛兄眼里,皆如草芥不成?” 薛十安仿佛没料到谢柏尧会有此一问,愣了须臾后,回神道:“黄泫已归顺朝廷,为东皇卫所用。” 薛十安并未答谢柏尧后一问,而江牧云也在不经意间自他神态中捕捉到一丝厌恶——难道此行是非他所愿吗? 那转瞬的表情只一晃眼功夫,待江牧云想开口追问时,却被谢柏尧抬手拦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笔力不够火候,这一篇照旧还是不会太长,到此大概已完成四分之三啦 争取下一篇长一点 另外想问问,过阵子把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68 新坑章节的试读放在作者要叨叨这里,大家觉得可好? 第50章 第五十章 谢柏尧拦住了江牧云,自己紧接着道:“没想到江湖草莽也能入得东皇卫,实在让在下开眼。只是不知道薛兄打算如何拿回东皇令?” 薛十安似是笑了声,“贵和镖局的事能深能浅,想来不用我多说,贤弟应该心知肚明。” 江牧云望向薛十安,像是头一回见到这个男人般,仔细地打量着他。 他曾用她试探过谢柏尧,也曾对她推心置腹,又曾救她性命,怎么到如今,却像不认识了? “贵和镖局丢镖,能坐实的除了镖师监守自盗外,还有谢家的‘不臣之心’。随便安一个什么罪名,就足能让谢家跌进谷底不说,恐怕连满门的脑袋都保不住。”谢柏尧嘿嘿笑了两声,一双眼睛贼亮,“我原以为坐在这把椅子上说出这话的人会是黄泫,却没想到是薛兄,可见世事难料。” 江牧云藏在肚子里的话,此刻一片片碎成渣,落回原地,拼也拼不完整了。 她垂眼看着两只并在一块的脚尖,直到阿武捧着茶盘进来,才想起方才根本未听见薛十安又说了什么,只知抬眼时,谢柏尧面色不善,半掩在宽袖中的手捏成拳,指关节因用了大力气而泛出青白色。 薛十安整张脸如坠冰窟,热茶冒出的白气似乎都跟着凉下来。 他们说什么了? 江牧云为自己一时的走神而懊恼,可又不能出言相询,只得接着听。 “既然如此,那我便等贤弟消息了,以一个月为期,倘若过了这个期限……但愿不会。”薛十安末了露出一个喜怒难辨的表情,其中还夹杂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悯,也不知是冲谁。 谢柏尧推开烫手的茶碗,拱手揖礼,“劳烦薛兄跑这一趟。” 醇香的茶,薛十安未尝一口便离开了。他直到踏出这扇门,都没再看江牧云一眼,好似从前的亲厚都是惺惺作态伪装出来的。 “短短几月,一个人的变化当真会如此大?”江牧云望着薛十安行将消失在月亮门外的背影,低语似的喃喃道。 “薛兄大约有他的无奈,”谢柏尧方才一身的怒气倏地散了,仿佛只为薛十安的到来演了一出戏,“只是你我不得不出发去寻东皇令了。” 江牧云问:“你们都说了什么?” 谢柏尧惊讶一瞬,这才晓得江掌门刚刚是跑神了,于是一笑道:“没什么,就是答应他在一个月内将东皇令摆在他眼前——国难当头,于公于私咱们都该出把力不是?” 江牧云却突兀地道了句:“也不知害死我师父的人,究竟是黄泫还是东皇卫。” 她心间隐隐已有了答案,只差一层蒙在上面的薄纸,真相藏在纸的那一边,她却迟迟不想捅破。 谢柏尧未答,他一来没有一个确切的说法,二来总觉得此事还有内因,只是此时不便与江牧云说破,与其胡扯一通,还不如沉默是金了。 还没等谢柏尧想出一句什么来劝慰江牧云,便听她道:“我去收拾,抓紧启程。” 说完,人就走了,把谢柏尧独留在空荡荡的屋里。 几缕细风滑下屋檐,吹起地上散落的枯叶,吹得人鼻尖发凉。 江牧云收拾了从顺德带来的东西,来时是一个包袱,如今还是这一个。从初春到深秋,离家大半年,从茫然未知到身陷局中,终于是身不由己了。 谢柏尧在院里等着江牧云,看见她扛着一只硕大的包袱,面上忍不住攒起几分笑意,伸手从她肩上接过来,“怎么,打算在外过冬了?” 江牧云吸吸鼻子,“万一要北上呢?那边冷得早。” “对了,”江牧云走了两步,又转回头来,把一块木雕的小方牌递给他,“让慎行给棺材铺送个消息去吧,请我师伯把棺材铺关了,带着玺合、灵犀还有牙牙、毛毛一块回月观山。就说……就说我不日便回去与他们团聚。” 谢柏尧默了一瞬,点头,“我去安排。” 江牧云轻不可察地叹出一口气,抬头望望那行将要因掉枯叶掉成秃子的遮天蔽日的树,心里生出些“悲秋”的感慨来。 江掌门从前心大起来时候简直能透风,顶着叶穗送给她无情无义的大帽子活了好几年,时至今日居然盯着几片落叶伤怀起来。时移世易,心境不同,连带情感也细腻起来,不知算好事还是坏事。 谢柏尧离开没多久便拎着两个食盒,连带一只硕大的包袱回来。 “乾伯听说你要和我一道去,嘱咐带在路上吃的零嘴,”谢柏尧面上有几分说不清的沮丧,“从前我独自出门时从没这个待遇,他老人家偏心了。” 江牧云接过来两只食盒,得意洋洋,“嫉妒吧,谁叫你不乖巧讨人喜爱呢。” 谢公子口不对心地笑一声,“是啊,你特别乖巧。” 乖巧的江掌门和不怎么乖巧的谢公子肩上扛着数条人命踏上了暂不知目的地的去路,两人出城谁默契地谁也没多话,等到了城外岔路,江牧云才问:“北上还是南下?” 谢柏尧道:“我查过当年与燕西楼和画骨互相能搭上关系的人,一个隐居在大漠,一个藏在西南茂林中,两人知晓当年之事的可能性其实半斤八两,不如你来挑一个。” 极大可能是两边都要跑一趟,那又何苦纠结,江牧云一摆手,道:“东北境如今战乱,咱们还是先去南边来的稳妥。” 谢公子习惯性“拍马屁”,“聪明,与我不谋而合。” 薛十安离开前放出狠话,听意思是,只要拿不来东皇令就要谢家满门的脑袋来顶罪。可实际上,一个东皇令在今上的大局中要远重于那百八十颗脑袋,他不可能算不清这笔账,是以谢柏尧压根没和薛十安讨价还价,便应下来。他明知一南一北万无可能一月来回,但仍给了薛十安一种成竹在胸的态度,便是让朝廷不能轻举妄动。 换句话说,只要你还盼着这个东皇令,你就得保我谢氏满门平安无虞。 这个道理江牧云和谢柏尧都心知肚明,可他们仍不能懈怠,毕竟东皇令这玩意他们得确确实实交到薛十安手里。 不仅为“小义”,亦是为“大义”。 江牧云不懂朝廷大局,总觉得把整个国运压在一方小小的令牌上过于儿戏,谢柏尧却说如今许多事都流于形式,久而久之人们都忘了表象下的真实究竟该是什么样子,只管追求着那层虚假的壳。 两人一路南下,顺利得连个劫道的都没碰上,路途漫漫,不免生出几分无趣来。 小半月后,两人到了锦城附近。 锦城地处西南,与东昌府的风物颇有不同,行人说起方言的语调听来十分闲懒,叫人通体都透着舒坦。 锦城人好辣子,一碗面一盘菜,没有不放红油的。另又有花样繁多的小吃——糯米粉捏成皮,裹着香甜的豆沙馅;炸成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69 金黄酥软的白米糕,淋上清香的桂花蜜;鲜香酥脆的菜卷,蘸上甜中有咸的豆酱…… 有名的小吃铺子尽藏在巷中,城里小巷子颇多,两边是青砖墙,地面铺着高低不平的方石板,仅能容两人并行的宽度一下子便体现出锦城人多纤瘦的特点来。 江牧云还没到过这样既能吃又能玩的地方,立刻脚下生根,不想走了。 谢柏尧心想一连半月都在着急赶路,既然离目的地已不远,那在锦城休整两日也无不可。 于是俩人一个耍赖,一个任其耍赖,便在锦城最热闹繁华的客栈里住下来。 江牧云仗着身边跟着个大钱袋,而自己近来也赚得盆满钵满,立刻抖落了铁公鸡一身毛,招呼小二点了一大桌菜,也不管塞不塞得进肚皮,反正要都码在面前才舒坦。 谢柏尧不置可否,转身出门去市集上买了两大块山楂糕回来,推到江牧云面前。 江牧云:“……” 客栈、茶肆、酒馆等等,但凡是能让人临时落脚、打尖、住宿的地方,都能汇集些真真假假的消息,因此总也有些人盘亘附近探听江湖事。 谢柏尧和江牧云原本就有个共同的听墙角爱好,此番进了这人声鼎沸的地方,更是左一耳朵右一耳朵听得欢实。 这边人高谈阔论,听来是对四海宇内的大势皆了如指掌,点评起梁宋之战头头是道,兵马元帅在他口中那便是一个草包,随便是个谁就能把那大帅给顶替下来。 江牧云暗自对这牛皮吹破天的兄台竖起大拇指,又转而去听邻桌的家长里短。 只听一人道:“这事说来着实丢人,那章家好歹算是我的远亲,出了这等事,我如今连门都不愿出了。” “听说是有个不男不女的男人扬言要给那神捕夫人下毒,末了却极是凄惨地自饮□□?”另外一人道,“那神捕……不会是好男风吧?” 那人蓦地结巴起来,“这、这我也不晓得,反正丢人就是了。” “没想到这世上还真有那种男人,我还当是书里杜撰出来的。”问话的人言语里透出几分难掩的遗憾,“没瞧见真人,可惜了。” “呸,那就是个人妖,可惜鬼。” 听到此处,江牧云心头禁不住砰砰乱跳两下,她转回头看着谢柏尧,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我感觉他说的是花翎前辈。” 谢柏尧神色间涌出些肃然,“据我所知,金神捕最后的落脚地就是锦城。” “……那人说花翎前辈饮下毒酒,”江牧云有些为难,“好歹相识一场,无论如何我都得去看一看。” “这是自然。”谢柏尧顿了顿,“既然碰上了,那不妨告诉你另一件事——当年宫闱内那事,起初的传言,与金神捕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 我喜欢的花前辈要来啦23333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神捕是一个活在别人话里话外的人物,一方面他在江湖事上行事仗义正直,一方面又对花翎寡义薄情。以致他在江牧云脑海中的印象云山雾绕,十分矛盾拧巴。 而这个别扭的人,正是当年在江湖上四下搜寻过东皇令的人。 用谢柏尧的话说,他曾是最接近东皇令的人,当初甚至有传言,说他已得到那块令牌。可流言最终不了了之,真相究竟如何,恐怕只有当事人的金神捕能说出一二。 月黑风高,谢柏尧和江牧云扒在金宅的墙头上,做贼似的东张西望。 江牧云轻声问:“老谢,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故意停在锦城的?” “女侠,你冤枉我了。”谢柏尧伸手拉紧她的袖子,只怕她一个不稳栽下去,“就算金神捕是个知情者,我也的确没想来问他——不为别的,这人脾气实在难以揣测,一句话不对盘,就可能把咱俩捆一块打出去。” “……那你觉得如今来扒别人院墙,就不会被打?” “可能不止被打,”谢柏尧忽然按住她的脖子,自己也缩下头,只露一双眼睛在墙头上贼兮兮看下去,“嘘——” 趴的早不如趴的巧,谢柏尧和江牧云这一趴,正巧趴在金宅一间“特殊”的房间外。 这屋子只留一扇容一人通过的窄门,四面实心的墙比一般住人的房间要高出尺左右,在接近屋顶的位置分别在东西南三面墙上开了两臂宽的气窗,不知作何用处。 一个人正提着只白纸糊的灯笼徐徐行来,白灯笼摇摇晃晃,带着几分送终的丧气。这人从高处看下去,身量约六七尺左右,肩宽腰窄,满头华发在他这个年岁显得十分突兀,他步伐缓慢,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不像是走往一间四白落地的屋子,倒像是要一头栽进看不见底的深潭。 谢柏尧凑在江牧云耳边,呵气似的低声道:“金神捕。” 江牧云心里一紧,眯起眼来往下看去,暗想:“这金大叔漏夜前来,房里关的该不会是花翎前辈?” 细窄的房门上挂着一把沉重的锁头,金神捕如履薄冰地走完那短短的一段路,立在门前却不动弹了。 从江牧云和谢柏尧的角度看下去,只能瞥见金神捕的后脑勺,脑壳另一边的脸上却不知是何表情。 大约不会是喜悦的。 金神捕脚下生根似的一动不动,仿佛要等着它抽出新芽来。 屋里忽然飘出一声喟叹,那根蓦地就断了,在江湖上能呼风唤雨的金神捕竟踉跄一步,没站稳。 江牧云的一颗心倏地蹦到了嗓子眼,搭在墙头上的手无意识地捏成了拳头,全神贯注地盯着院墙里那扇门的动静。 金神捕垂下头,终于踌躇着摸出钥匙。他踏上一步,好似下了狠心,可拿起那大铁锁对了半天,钥匙竟滑出去三四回,才终于□□锁眼里。 夜黑得瘆人,锁头被打开时轻微的“哒”一声,听来格外刺耳。 金神捕推开那扇破旧的小门,里头有几不可见的光透出来,却被不高的门槛阻挡着,把门内门外割裂成两种光景。 高大的男人矮身钻进去,好似一刹那就成了截然不同的一个人。 直到金神捕掩上门,墙头的两人才敢开口说话。 江牧云低声道:“看金神捕这个失魂落魄的形容,房里九成九就是花翎前辈了。” 谢柏尧点头,“看样子花前辈还活着。” 江牧云有几分愤愤,“没想到金神捕竟然把他给关进这么一间屋里,看着比官府的监牢也好不哪去。照白天听的墙角看,花翎前辈倒确实是怀着杀心的,却不知为何没动手,反倒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谢柏尧似有似无地叹了声,“心都死了,还有什么不能的。” 江牧云诧异地看他一眼,心说:“看来他很懂想跟一个男人厮守一生是什么感觉。” 江掌门心里没来由地一别扭,顿时就气不顺了,看见谢柏尧拽着她衣裳的手觉得十分碍眼,刚想动手扒拉开,却不防被谢公子一把摁住了。 谢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70 柏尧扫她一眼,“趴个墙头你也不老实,当心待会儿摔下去惊动了金宅护院,把你逮去衙门挨板子。” “谁不老实了,”江牧云咕哝道,“你才不老实,也不晓得成日都在琢磨什么。” 谢柏尧心里一动,暗想:“我又说什么不该说的惹着这祖宗了?” 两人趴墙头趴的十分辛苦,没料到金神捕能在那憋屈的屋里耗了半个多时辰,等金神捕再度出门时,江牧云差点管不住自己两条酸疼的胳膊从院墙上滑下去。 所幸谢柏尧眼疾手快捞了她一把,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把人捞起来以后手就箍在江掌门的腰上不撒了。 江牧云老脸通红,在这行将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都能被看出红光来。谢公子满意地收回目光,江掌门为防惊动下面耳聪目明的金神捕,只好压住一口气,憋着没动弹。 在两人看不见的时候,金神捕蓦地抬了下眼皮,瞟向西边的墙头,然而也只是一瞬,他便收回目光,拎着那很丧气的白纸灯笼,一步步慢悠悠离开了。 谢柏尧在江牧云拿小刀飞他之前撒了手,同时一个翻身轻飘飘落在了金宅院墙内,江牧云伸手挠他却没够着,悻悻翻下墙头,递给谢柏尧一个“你很讨厌”的眼神。 可惜夜太黑,谢公子看的并不真切。 江牧云在师父江流的“悉心教导”下,对溜门撬锁很是在行,金神捕挂在窄门上那一道锁形同虚设,江掌门三下五除二便用簪尾打开了。 谢柏尧暗中对她竖起大拇指,“你凭借这些功夫,大约能在旁门左道界称王称霸了。” 江牧云推开门的同时递给他俩字,“走开。” 屋子里简陋得寒酸,除了一张木板床,一张小方凳,再没别的东西。一个形销骨立的人委顿在木板床上,听见有人进来,也只是掀了掀眼皮,没说话。 江牧云借着不甚明亮的烛火看清那人佝偻在阴影下的脸,大惊之下她暗吸一口凉气,却又怕让床上人伤恸,赶紧闭上嘴,把溜到唇边的话生吞了回去。 “花前辈,”江牧云小心翼翼往前踏了一小步,“我是棺材铺的江丫头,还记得我吗?” 搭着薄被微微抖动的花翎把头又埋得更低了几分,“不认识。” 江牧云皱皱眉,“前辈,我带你离开金宅吧。” “滚出去。”花翎的声音低哑,像是被粗粝的沙打磨过,说不出的艰涩难听。 江牧云看一眼谢柏尧,他摇摇头,同时眼角余光扫到花翎露在薄被外的半截手臂,谢柏尧沉吟一瞬,对江牧云道:“你出去等我片刻。” 江牧云不解地看看他,谢柏尧却未解释,只抬抬下巴示意了下那道窄窄的门。 江牧云满心狐疑,心说咱们擅闯的可是神捕家地盘,躲还来不及,我却巴巴上门外把自己变成一个引人注目的活靶子…… 可看谢柏尧不是玩笑,江牧云只好摁下到嘴边的疑问,拉开门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江牧云出来门,四下打量一圈,最后绕到两堵墙之间的缝隙里,弯腰屈膝,蹲在了黑到不能再黑的阴影里。 江掌门躲的有些憋屈,抬头望着星河,忍不住溢出一声叹息。 谢柏尧在屋里也像个老人家一般叹气,“前辈,人活着总有几件事找不着答案,你又何必执着。” “小子是谁?”花翎受累抬起眼,瞥了谢柏尧一眼。 “晚辈谢柏尧,”他一笑,“无名小辈而已。” “小子,你既然把丫头支出去,那大约是看出来了,”花翎嗤笑一声,极缓慢道,“我中的是必死的毒,就算大罗金仙来了也救不了。活一日便挣一日,多一眼就是一眼。”他重重喘了口粗气,“当日我既来了,就没想要什么往后。” “前辈还是让我把一把脉吧。”谢柏尧说着,不等花翎开口便出手如电扣住了他的脉门。花翎大惊,想抽回手却压根使不上力气,那一条胳膊像塞满软踏踏的棉花,筋骨静脉全都不见了。 花翎瘦削的面容扭曲起来,说不上是“英雄迟暮”的悲痛还是“无能为力”的凄凉,他凉薄的嘴唇抖动着,一双聚不起精神的眼睛霎时红起来。 谢柏尧切过脉后便松了手,面上杂陈着难以描述的情绪。须臾后,他才从唇齿间挤出来两个字,“果然。” 花翎盯着他,陡然狂笑起来,继而气力不接,整个人弓成一只在沸水中蜷缩的虾子,剧烈地咳嗽着。 正当谢柏尧要冲上前时,却有一道黑影比他更快地托住了花翎的后颈,让他倚在自己一边的肩上,拍着胸口为他顺气。 “是金神捕。”被拎进来的江牧云错步站在谢柏尧身旁,一双眼望着那个侧身坐在床畔的身影。 谢柏尧自然认出了金神捕,他除了错愕之外还有许多的不解,以致于一时间没回应江牧云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不能立flag了……立起来的好像都倒了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金琮垂目看着双眼微阖的男人,他神色间无波无澜。 他在弥留之际,就要死了。 往后九天十地,碧落黄泉,都见不到了。 他出生在这世间最肮脏的地方,如蝼蚁一般长大,命如草芥。 可惜,金琮没见过他猪狗不如的样子,追捕他那年,他骄傲得目空一切,像是在蜜罐里泡大的贵公子。 那么多年过去了,以为他这个人早在脑海里灰飞烟灭,却没想到时隔多年,深埋的记忆还是被掘地三尺挖了出来。 强行压抑的情感一下如猛兽冲破牢笼,啃噬着金琮刚强如铁的理智,眼前人仿佛某种腐骨蚀心的毒,吃下去,就没救了。 金琮还记得他抱着一罐“无香”倚在门边,笑得很好看,让金琮差点忘了他原本就是一个相貌出众的人。 “听说你成亲了,我来瞧瞧新娘子,顺便送一份贺礼。”他晃一晃手里的“无香”,眼神淡淡地落在他夫人的脸上,“是个美人,可惜,马上就要死了。” “死”在他嘴里总是轻描淡写,好似从没把人命放在眼里。金琮恨得握紧了拳,几乎下一刻便要取他性命。 金夫人瑟瑟发抖,视这个俊俏的男人如鬼魅,瑟缩在金琮肩后。 “要是我和她都中毒了,你救谁?”他俏皮地眨了下眼,玩笑似的说了句恶毒的话。 “你也知道,‘无香’倘若下进饭食里是察觉不到的,”他拿出一只锦袋,在手里抛了下,“我踏遍九州也只做出这么一颗解药,你救她,还是救我?” 他的笑像粘在嘴角上,始终未淡去。他揭开那罐子,嗅了一丝他用来杀人的毒,神情几乎是愉悦的。 他好像并不意外金琮从他手里夺走锦袋,只是淡漠地看着,唇角还是高高扬起。 锦袋里的瓷瓶塞了张字条,只有三个字——骗你的。 他沿着那斑驳的门滑到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71 ,琥珀色的眼珠染上一层灰败,丝丝缕缕的血沿着他的五官溢出来。金琮惊慌失措地打碎瓷瓶,推倒了娇柔的夫人,向他扑来。 “好像只有这样,你才敢承认。” “你我之间有一道天堑,如果我不粉身碎骨,就不能飞跃到你的彼岸。” 落叶在萧索的院里铺了厚厚一层,江牧云抱紧了手臂,下巴抵在曲起的胳膊肘上,想张嘴说话却没留神咬着舌头,眼泪一下子就冲上了眼眶,吸着凉气大着舌头道:“明知是徒劳还要飞蛾扑火,我不明白。” 谢柏尧被江掌门笨得直叹气,“平白坐着也能咬到舌头,它跟着你真是命苦。” “……你方才说花前辈时日无多,金神捕恐怕也只剩一口气在,是什么意思?” “金神捕用毕生内力护住前辈心脉,保他当日未死,”谢柏尧道,“但‘无香’之毒霸道,遍天下也找不出解药来。金神捕如此做,不过拖延时日罢了。内功为习武者的精气神所在,他内功尽失,已与废人无异,你想想,待前辈离开后,他还能活多久?” 江牧云嘴角倏地耷下来,“就没别的办法了?” 谢柏尧摇头,“人力难为。” 一个时辰前,金神捕金琮发现了躲在两堵墙之间的江牧云,把她拎出来之后她言明与花翎乃旧相识,这才有了金琮冲进屋中的一幕。 金琮原也没想为难谢、江二人,待问明情由后便再无话。 谢柏尧见金琮与花翎皆无暇顾及他两人,便拖着江牧云从那几乎密不透风的屋里出来,两人坐在屋外的空地上,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 江牧云沉默下来,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话,她是有疑问和不解,但旁边的谢柏尧并不能给她答案。 谢柏尧少有地没逗江牧云这个话篓子,他从地上捡来一片枯叶,拿在手里把玩,不一会儿那叶子就彻底碎成一滩渣,沾在他的指缝里。他耐着性子一小块一小块把碎叶摘下来,不知为何竟体会到花翎的几分心境。 谢柏尧偏头看一眼江牧云,心绪难平。 金琮从房里出来的时候,东边已泛起了鱼肚白,江牧云正窝在自己的膝头睡得深沉,只有谢柏尧还是前一夜的样子,坐在原地。 金琮十分诧异,拖着疲惫的双腿走近了,对二人道:“我知你二人是他的小友,可他如今不愿见外人,你们也不必费这个力气了。” 谢柏尧看一眼“不省人事”的江牧云,站起身半挡着她,向金琮揖礼,“是我二人冒昧,搅扰前辈了……只是此番前来,也全非为花前辈一事。” 金琮捏捏眉心,肩背都似佝偻了些,他默了一瞬,道:“随我到前厅来,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 谢柏尧俯身摇醒了江牧云,她睡眼惺忪地打量他一眼,正要发挥她的起床气,却蓦地想起他们还坐在花翎的房外,赶紧问一句,“怎么样了?” 谢柏尧抬抬下巴,眼神落在前面引路的金琮身上,“金神捕熬了一宿,前辈眼下应还安好。” 江牧云垂下头,活动着压麻的手脚,皱着眉跟上去,“花前辈……也不知我师伯有没有法子。” 谢柏尧缓缓叹气,“来不及了。” 寒风卷过,枝头的枯叶打着旋儿落下,带着失去生机的悲凉,无奈归于尘土。 金宅伺候的下人不多,也未见到传闻中的“金夫人”。 金琮招呼二人在前厅落座,似乎看出了他们的疑惑,也不大避讳,自嘲地笑了声,“我与夫人已和离了。” 谢柏尧和江牧云对视一眼,两人皆不觉意外,但毕竟是别人家事,金琮说一句乃是将他们看作花翎好友,他们却不便追问。 谢柏尧拱手作礼,“晚辈二人此来一为是见一见花前辈,确保他性命无虞,二是为一样东西——东皇令。” 金琮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旋即又恢复如常,“这么多年来,找我要东皇令的人都可以从这排到昊城去了。”他叹了口浅淡的气,“事到如今,我也对你说一句实话,当年我的确奉命追查过东皇令和失踪的皇子,但辗转几年,我却一丁点消息也未得到过,更遑论是拿到东皇令。” “如今战事胶着,东皇军蛰伏不动,一旦边境有所松动,祝家军必定势如破竹,攻占昊城。”谢柏尧接着道,“东皇令已不仅仅是有关皇权的一个物件,而是关乎国之存亡的大事。” 金琮沉吟着,目光扫过谢柏尧和江牧云二人,最终落在条案上的一个梅瓶上。 “东皇令我的确不知,但就当年的情况看,它九成是在失踪的皇子手里。”金琮不知在想些什么,目光忽然散的没有焦点,“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那年我追踪到东昌府附近,就失去了皇子的所有踪迹。照我推测,当时是有另一股江湖势力插手……答应追查东皇令本就为还一个人情,所以那时既已查不下去,同时江湖又流言四起,我便从此事抽身了。” 江牧云和谢柏尧同时间想到了关联,东昌府……江湖势力,几乎可以断定是当初秦楼主插手,掩盖了皇子和东皇令的踪迹。 他二人心知肚明,以金琮如今的立场,已没有撒谎的必要。没想到当年江湖上疯传的流言,竟歪曲到只有其中一句是真的。 江牧云垂了下眼,抬头问金琮道:“前辈,有没有可能,让我再见一见花前辈?” 金琮微叹:“你是看不过我将他锁起来吧?”没等江牧云开口,金琮便打断了她,“没多少日子了,不管多么不堪,都要一起走完。” “可……” “阿云,”谢柏尧摁住了江牧云放在桌面上的手,“别说了。” 江牧云抿抿唇,把话憋回去,转而道:“倘若真有那一日,还请前辈往月观山去个消息,我师伯与花前辈也是旧交。” “月观山?”金琮眉峰扬起,“你师伯是梁道全?那你师父是——江流?” 江牧云揣着疑惑点头,“是。” “小丫头,你想查东皇令的消息,你师父或许知道更多。”金琮蹙眉,“江流当年搅入其中,如不是你师伯梁道全和广陵阁出面担保,恐怕他当时便丢了性命。” 江牧云没想到还有这样一遭,头脑中的思绪顿时又杂乱起来,半晌只道出一句,“前辈有所不知,我师父早在两年多前就被人害死了。” 金琮面上露出几分惊讶,“那为花翎祛除疤痕的人是……” 江牧云:“是我。” 金琮舒眉道:“原来如此。既然有这些渊源,那我也不妨再多说几句。东皇令那东西,能不碰还是躲远一些,官家的事自有官家的法子。我等只是江湖草莽,不必庸人自扰。” 话到此处,江牧云和谢柏尧齐齐暗叹,自知也问不出更多,二人起身拜谢,离去前,江牧云恭恭敬敬地躬身揖礼,算是补上花翎的那一份,“万望二位前辈,多多保重。” 往后之事尚不可知,命运之多也变让人防不胜防,于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72 二人而言,已没有比惜取眼前人更为重要的事了。 谢柏尧和江牧云离开了金宅,回到客栈后也没了继续在进城逛吃的愿望,谢柏尧对江牧云说,金琮并非要苛待花翎,而是只有这个办法,才能将他真正地留下。 江牧云不明白为何要到鱼死网破这一步才能相知相守,谢柏尧却安慰她说,这未尝不是一种归宿。 “前辈历经半生杀戮,恐怕对生死早已堪破,求而不得的只这一桩事罢了……现在也算求仁得仁,不必过于悲伤。” 在即将到达南疆的时候,江牧云才想通,或许花翎要的就是这样一个结局,外人看见的,和他所感受的,并不是一回事。 南疆的密林遮天蔽日,在此处等着他们的,将是另一个隐藏多年的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 前半段小小地满足了写耽美的心,哈哈哈哈哈 但……确实写的不咋地。大家将就看看先,以后一定改进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谢柏尧和江牧云未免在人堆里扎眼,便换上了南疆当地服饰。江掌门打量着谢公子,憋笑憋的肚子疼,对谢柏尧头顶的头巾表达了相当的嘲笑意味。 “根据燕西楼的记录,这人最终是在奴瓦寨失去消息的,”谢柏尧对江牧云毫不掩饰的嘲笑视而不见,接着道,“如果不是丢了性命,那应该就是在此处隐居了。” 江牧云挠一挠脖颈,皱着眉道:“南边气候潮得很,浑身不舒服,既然知道了地方,那就动身吧。” 谢柏尧拉她一把,“急什么,这边寨子又多又杂,要是没当地向导,恐怕连门都摸不着……先住下来,等有门路了再进寨子。” 江牧云思量一瞬,晓得谢柏尧说的有道理,只得忍着脖子里的奇痒,定下心在客栈里落脚。 当夜,江牧云褪了衣衫才发现脖子里起了两三串寸长,拇指宽的水泡,连在一块有大有小,一直延伸到了肩背,看上去既恶心又难看,不摸痒得要命,一摸又疼得钻心。 “鬼地方。”江牧云吐出一口恶气,用力戳了戳水泡,结果疼得龇牙咧嘴。 她正皱着眉琢磨怎么把泡消下去,外面响起敲门声。 “睡了吗?”是谢柏尧。 “等下。”江牧云忍着痒披起衣裳,起来拉开了门,就见谢柏尧手里拿着两只药瓶,还有一包点心。 “你脖子上的东西别挠,挠破了要留疤。”谢柏尧进门把东西放下,边拆包边道,“你这是被南疆特有一种毒虫叮的,擦些药,过两天就能下去。” 江牧云纳闷地看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我脖子被叮了?” 谢公子“哦”了一声,“不留神看见了。” 江牧云警惕地捂紧衣裳,上下打量他一番,挑了张离他最远的凳子坐下来。 “干嘛防我像防贼似的?我还能吃了你不成。”谢柏尧把点心往她面前推一推,“饿了大半天,先垫一点,明儿带你吃好的。” 江牧云觉得谢柏尧好像有点不一样了,也不知道这点“不一样”是突然冒出来的,还是她从前没往心里去。 谢柏尧不觉有异,自顾自倒了一杯当地的大叶茶喝起来,“我找着了一个向导,是山里的猎户,他答应带咱们去努瓦寨,只是要三日后才动身。” 江牧云见谢柏尧没注意,就想伸手挠挠脖子里的包,哪知道谢公子那只爪子长了眼一样,还没等她把手举起来,就被摁住了。 谢柏尧淡淡地扫她一眼,松了手,“说了别挠。” 江牧云许久不曾被人管束,猛一下有几分不适应,无名火嗖地冒出来,话说出口硬得像一截木头桩子,“你出去吧,我要擦药了。” 谢柏尧一愣,旋即笑道:“好。” 等他走了,江牧云才觉得一直安静的心有些不安分地噗通起来。她抓起药膏坐在床边,满心不解——这是怎么了?毒虫咬的包还会叫人心慌不成? 江牧云在水泡上涂一层药膏,那药凉丝丝的,立刻便消解了痛痒难耐之感,只是她直到睡着前也没闹明白谢柏尧是怎么一回事。 第二日起床,果然已经是日上三竿,江掌门伸个懒腰,刚披起衣裳就听见有人敲门。 拉开门,就看谢公子站在门外,气定神闲。 “算着时辰你该起了,果不其然。” 江牧云眯起眼来打量他的后脑勺,不知道是该骂他还是夸他。 “咱们到镇上逛逛,难得来一次南疆,就窝在客栈总觉得可惜了。”谢柏尧在藤编的圆桌边坐下来,仰首看着她,“向导进山去了,说是三日后在客栈碰面。他提醒说奴瓦寨的人不轻易接触外人,到时让咱们扮作他的亲戚混进寨子里。” 江牧云微微蹙眉,“可咱们明显是中原人相貌,寨子里的人能信吗?” 谢柏尧不置可否,“这其中或许还有些其他门道,但我一时也摸不清楚,只能等进了寨子再随机应变。” 江牧云暗暗觉得似有不妥,但一时间也没更妥帖的主意,只好暂且按下疑心,和谢柏尧离开客栈,到街市上去闲逛。 南地与中原颇有不同,江牧云觉得新奇稀罕,不知不觉就在街边小摊贩手里买了不少小玩意,挂满了谢公子的两只手,两人逛完一圈,其物产丰富程度堪比贩货郎。 要不是有叮了江掌门的毒虫拦着,她差点就要修书一封,让一家老小搬到南疆来安营扎寨。谢柏尧暗暗谢过了素未谋面的毒虫,用一桌酸甜可口的小吃打散了江掌门的注意力,摁住她要搬来南疆的鬼主意。 就这样,谢柏尧和江牧云两人一连过了三日吃饱等天黑的日子,十分堕落腐败,等第三日躺在床上准备入睡的时候,江牧云感觉自己腰上活活多出来了一圈肉。 老猎户比约定时间晚了半天来到客栈,来的时候身上头上都脏兮兮的,眼看着像是去哪个泥潭里滚了一圈。 谢柏尧说老猎户不肯透露姓名,只让称呼其为“老边”。老边大约是个急性子,晌午一到客栈便催着二人收拾行囊,急忙要赶路进奴瓦寨。 谢柏尧和江牧云皆感有异,但一路行来,诸多变故告诉他们一个道理,越是古怪就越接近真相,按兵不动不如迎面而上,反而能获取先机。 两人默契地在老边面前演了一出戏,表现得手忙脚乱,一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模样。老边果然面色有缓,临出发时还对二人说不必惊慌,有他在就一定进的去奴瓦寨。 从离开客栈,谢柏尧就警惕起来,然而从三人进山直到进寨门,都没有任何不寻常的迹象,唯独是老边益发紧张,等到奴瓦寨附近,他简直成了一只受惊的兔子。 变故发生在奴瓦寨中。 老边一踏进寨子,就响亮地打了声呼哨,手持苗刀的汉子从四面围过来,转眼就把谢、江二人围在了中间。 谢柏尧粗略一数,围住他们的大约十七八人,个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73 个神色戒备,像是对他们的来历已略知一二。 江牧云和谢柏尧背对背站着,江牧云低声问道:“这个老边你是从哪儿找来的?” “不是我找他,而是他找上我的。”谢柏尧轻轻一笑,“起初我还不确定要找的人是不是藏在奴瓦寨里,如今……不打自招了。” 江牧云转瞬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捏紧了手里的包袱,“既然要见他,那只能束手就擒了。” 谢柏尧神色间透出几分无奈,“只得如此。” 半个时辰后,江牧云和谢柏尧被绑进了一栋吊脚楼里。屋里的摆设都被推到了一侧,谢、江二人被扔在空荡荡的角落里。 屋外四角都站了手持苗刀的奴瓦寨人,而两人随身的行囊已经被搜走,连片纸也没给他们留下。 江牧云望一眼挑高的屋顶,轻笑了一声,没说话。 谢柏尧不疾不徐道:“燕西楼的信物就在我随身的锦袋里,如果‘他’便是我们要寻的人,看过之后,一定会来。”他顿了顿,“这人近二十年始终保持着警觉,可见当年之事有多凶险,也足以见得今上为除异己的决心。” 江牧云有几分纳闷,“‘他’到底与东皇令有何牵扯?” 谢柏尧道:“当时从宫中出来的,除了东皇令和生死不明的小皇子,还有另外两个人,传言中一个是负责卫戍中宫的东皇卫,还有一个是伺候皇后的宫人。只是这传言几分真几分假就不得而知了。” 江牧云追问:“他们都曾画骨?” 谢柏尧却摇头道:“这倒未必,我能查到的只是和义父还有江老先生有过短暂接触,至于……” 谢柏尧话还没说完,就被门外的动静打断了。 一个南疆打扮的中年人从外面推门进来,逆着光,看不清他的相貌,只感觉此人身形高大,与普通南疆人有所不同。 这人步履稳健,落脚极轻,似有武功在身,走近了,江牧云和谢柏尧才发现,他比方才第一眼看上去年纪要大上不少。 “二位,不得已用这个办法把你们请来。”他四方脸,额宽鼻挺,面露正气,说话嗓音洪亮,他转眼看向谢柏尧,“你是燕西楼的人,可是秦楼主派你来此?” 谢柏尧摇头,“我义父早已远游,不问江湖事,此番来……是为了一样东西的下落。” 这人叹出一口气,“当年便知道或许有此一日,也罢,这些秘密终究是要重见天日的。”他的目光落在江牧云脸上,先是一怔,继而满眼惊讶地打量着她,“姑娘,你是……” 江牧云就着被捆起来的粽子模样,点了点头,“晚辈江牧云,是谢楼主的朋友。” 这人却眉眼一舒,蹲下来看着她,“阿云,你当真不认得我了吗?” 江牧云心中疑窦丛生,心说:“这大叔是哪个庙里念经的和尚?我打小连顺德府都没踏出过,怎么会认得你?” 对面人像个长辈似的露出个慈祥的笑来,“你那时候还小,不记得也是情理之中。既然不是外人,那咱们就说说,当年的事吧。”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离开东昌府时,江牧云有那么些要破釜沉舟的心态,总觉得这一去便要九死一生,说不定就有去无回了。 可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有惊无险,平安顺遂地就找到了他们要找的人。 老天在制造惊喜上是一把好手,让许多事都与料想的轨迹不符,往往以为在掌控之中的反而不受控制,以为要艰难险阻的却一马平川。 谢柏尧、江牧云和郑川相对而坐。 江牧云暗自揉着被绳子勒得酸疼的手腕,打量着面前的郑川,心想:“他若不是为当年之事所累,躲到南疆避祸,想必留在东皇卫中也能有一番作为。” 郑川不知道江牧云在琢磨什么,喝了口药茶,道:“既然你们能找到这儿来,他们自然也能。咱们长话短说,待事情说清楚,整个寨子的人都要离开。” 江牧云和谢柏尧对视一眼,江牧云问道:“东皇卫是皇属亲卫,屠杀无辜……” 郑川一摆手打断了她,“不要小看镇平司的人,他们手下的冤魂何止千百,朝廷见不得光的脏活全能算在他们头上,为了东皇令,屠一村又何妨?” 江牧云眼角一跳,想到了薛十安,他偶尔的欲言又止,是因为“见不得光的脏活”吗? 郑川继续道:“当年从宫中逃出来的,除了我,还有陛下身边的大监和伺候娘娘的乳母,乳母为拖住今上,撞死在廊柱下,死前言之凿凿说娘娘产下的是一位皇子。可实际上,我和大监从密道带出宫的,并不是一个男孩。” 谢柏尧脱口惊道,“前辈的意思是,当年先皇后所产是一女婴,乳母为给今上留下一根心头刺,所以撒了谎误导今上?” 郑川剑眉紧蹙,点头道:“但那一场宫变,远非坊间所传那般。”他叹出口沉甸甸的气,“先皇好武,几场大战下来,已是民不聊生。后佞臣当道,造下玄武冤案,枉死数百人。今上起兵‘清君侧’,直入华宸宫,也并非是个偶然。只是可怜了皇后娘娘,受惊产子,孩子一出世便撒手而去。娘娘临终前将公主托付我与大监,只怕今上迁怒,公主将来在宫中步履维艰。东皇令乃是先皇嘱托,原为保命的一道筹码,但阴差阳错下不得已与公主一同被带离皇宫。” 郑川说到此处,目光转向江牧云,眼中透出零星的慈祥,“你与你母亲的容貌有七八分相似,眼睛却极像你的父亲,是以方才第一眼见你,我便确定了你的身份。”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江牧云心头咯噔一声,谢柏尧蹙起眉来,五味杂陈在心尖上,一时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郑川对二人的震惊之色意料之中,接着道:“乳母的话不止蒙蔽了今上,也蒙蔽了其他所有人。阴差阳错,‘小皇子’转移了追捕者的目光,让你有了活命的机会。” 江牧云只觉得手脚僵硬,杂乱的情感冲上脑门,委屈、怨恨、悲伤、愤怒……搅得她头脑炸裂般得剧痛起来。 从前破碎的记忆忽然涌动起来,师父数次的欲言又止,望着年幼的她却目光复杂,那些不明所以的叹息,似是而非的嘱咐—— 师父从一开始便知道她是谁,却瞒了她这么多年。那他们的相遇还是偶然吗? 既然有郑大叔和大监护送,她又怎么会一个人流落在荒山? 早已放弃寻找的爹娘竟忽然落在实地,实实在在知道了他们姓甚名谁,老天终究还是跟她开了一个玩笑。 江牧云想起自己还曾经可怜那被夺去富贵尊荣的小皇子,却没想到怜悯的正是她自己。可悲可笑,命运这东西真是王八蛋得连骂它都找不着合适的词。 “我知道你可能一下子接受不了,但这就是事实,谁也改变不了。”郑川看着江牧云,眼中有几分怜悯,他犹豫着,还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74 是把余下的话说了出来,“当年人人都道先皇重病而死,可实际上……先皇还活着。” 江牧云倏地望向他,神色冷漠极了。 郑川稍稍别开目光,道:“是,你的父亲他还活着。” “我没有那么尊贵的爹娘,我只是个被遗弃在山里的弃儿。”江牧云缩在宽袖中的双手微微颤抖着,脚尖不自觉地绷紧,整个人如同一个乍起浑身刺的刺猬,警惕着未知的“危险”。 “当时……”郑川重重叹了口气,“我和大监发现东昌府有探子出没,不敢再逗留,便由大监护着你离开东昌,我留下转移探子视线。可后来不知为何你竟与大监走散,我与大监此后便一直在寻你,直到河东疫病爆发,他不慎染上了时疫,没多久人便没了。再后来我借助燕西楼的力量在江湖上打探你的消息,却始终没有结果,我还以为你早已不在人世,没想到……你竟然拜在江流门下。” 江牧云面上如同结了一层冰霜,只觉自己是不起眼的飘萍,命运被人随意左右,她身陷其中却连丁点真相都无法窥探。 谢柏尧隔着衣袖抓着她的手,她挣扎了下却没挣开。他手掌的温暖好似天寒地冻中的一块炭火,让她忍不住想牢牢抓住,摄取那微末的仅有的暖意。 “郑前辈,你所说的这些,我从未听义父提起,”谢柏尧打断了郑川,道,“既然前辈说起当年事,那晚辈十分倒好奇,当初燕西楼和江流老先生又是如何卷进这桩事中的?” 郑川没把二人隐约透出的敌意当一回事,反倒有些解脱的意味,“进入东皇卫前我曾在燕西楼与你义父共事,是以有些渊源,这也是当时你义父肯出手帮忙的原因。至于江流,是由你义父在中间牵线搭桥,那时江流年少气盛,只要是赚钱的生意,他从不多问来历,便也牵连其中了。” “那么……” 郑川一摆手打断谢柏尧,“东皇令并不在我和大监手中,而是一直带在失踪的公主身上。”他偏头看向江牧云,“如果你手里没有,那就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东皇令早已遗失在民间,第二,它就在你师父江流手里。” 江牧云眉心一蹙,这鬼东西她从未见过,也没半点印象——这郑川不会是信口胡诌吧?他这么一个心思缜密的人,会如此轻易就对他们和盘托出? 一旁的谢柏尧同样疑窦丛生,对郑川的戒备较之前更甚。这个故事他说的太顺了,顺到让他找不出破绽,甚至不等他们发问,他就说出了所有。 江牧云和谢柏尧对视一眼,二人心里顿时有了同一个想法。 只是眨眼的功夫,谢柏尧身形暴起,出手如电抓向郑川,江牧云迅速后撤一步,把薛十安给她的匕首握在了手中。 郑川面色大变,急速后撤,然而却不及谢柏尧身法敏捷,那一退竟然踢倒了两张竹椅,将他绊了个踉跄。 变化只在一瞬间,郑川须臾的仓皇,恰给了谢柏尧得手的时机,转眼间,谢柏尧便接过江牧云掷来的匕首,抵在了郑川脖颈上。 “你不是郑川,”谢柏尧双眼微微一眯,“你是谁?” “郑川”嗤笑一声,“年轻人不要莽撞啊,我可不就是如假包换的郑川么。” 话虽如此,但“郑川”说话的语气已变得像另一个人。 江牧云“啧”了一声,凑近上下打量他两眼,“你先抛出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真相来搅乱我们心神,再抛出东皇令来顺藤摸瓜,却没想到我儿时记忆全无,根本不记得什么劳什子东皇令,这倒让我想起来看一看你的脸——画骨的脸和易容的脸,有着本质的区别,你是怕被我看出端倪才信口胡诌的吧?” 说着,她便探手过去,在“郑川”脸上一揉一拉,轻巧地揭下来一张软塌塌的面具。 江牧云动作看似轻,实则在没有药水的情况下生拉面具会让戴着的人仿佛被扯掉脸皮一般剧痛。“郑川”脸上立时通红一片,颧骨和眉骨上甚至渗出血丝来。 “这屋里光线昏暗,要是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来,”江牧云嫌弃地把手里面具往地上一扔,“你第一次见我们的时候只是想试探我们俩到底认不认识郑川,一试之下发现果然对他没印象,这才生出后面的主意吧?” “郑川”冷哼一声,却没有答话,反倒是直勾勾盯着谢柏尧,面色阴沉。 “东哥。”谢柏尧轻轻笑起来,“果然是你们。” 江牧云一愣,“你认识他?” “他和黄泫叛出燕西楼,重伤我的义父,就算变成只王八,我也认得出。”谢柏尧手里的匕首划过东哥的脖颈,他脖子上登时一道血痕,“黄泫在哪儿?” 东哥不答反笑,一双阴鸷的眼望向江牧云,“关键时候可别犯糊涂,命重要还是东皇令重要,你可掂量清楚。” “你……” 江牧云刚要开口,却听见门外有人阴恻恻道:“小东啊小东,你和将死之人,废什么话呢?” 他话音落下,只见谢柏尧面色骤变,想也不想便放开了“东哥”,后退一步护在了江牧云身前,低声道:“是黄泫。”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谢柏尧和江牧云措手不及。 江牧云被“东哥”用一把刀反手架在脖子上,她看着黄泫等人团团围困的谢柏尧,已经料到了结局。 寡不敌众,这一局,他们赌输了。 黄泫是个名副其实“贼眉鼠眼”的人,一张脸上的五官高度集中,鼻尖突出,面部以鼻尖为中心向外凸起,眼睛既短又小,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像只躲在阴沟里不见光的老鼠。 “柏尧啊,我劝你束手就擒,万一小东一着急,在你的小美人脸上划那么一道,破了相,那可糟糕了。” 谢柏尧扫了黄泫一眼,其实这话不用他说他也心知肚明,如今奴瓦寨里全是黄泫的人,仅凭他一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带着江牧云全须全尾逃出去的。 为今之计,只能谋定而后动了。 谢柏尧扔了手里抢来的长剑,向着黄泫一摊手,神色一派轻松,“那你还真是捏着我的软肋了,不打了。” 江牧云碍于脖子旁边的那一把大刀,不敢妄动,但心里也明白此时没有别的法子,硬拼到最后也是个鱼死网却未必破的结局。 黄泫大约没想到他才一句话就让谢柏尧缴了械,顿时得意起来,踱步到面前,挥挥手让四周围的人退开两步,细细打量着谢柏尧,啐了口道:“你和你那老不死的义父在我头上作威作福这么多年,可能想到你也有今天?小子,你不是在追查你燕西楼十二条人命和你舅父全家灭门一案么?我也不妨给你个痛快话,那些人,的的确确是我黄某人杀的。人杀了,我却无罪,知道为什么吗?” 谢柏尧没吭声,看着黄泫继续嘚瑟,“因为我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75 奉的是皇命啊,哈,皇命,懂不懂?陛下叫你三更死,断不会留你到五更。” 说完,黄泫挑了挑他淡到快要看不见的一双眉,得意之色简直要从脸面上飞将出来。 “哦,你要说的就是这些废话?”谢柏尧垂眼看着他,“我还以为你黄大人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没想到还是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怒意自黄泫眼中一闪而过,他咯咯怪笑起来,“你用不着拿这话来激我,用不了多久,总有你跪在我面前求我的时候。” 话音落下,他冲着身后一摆手,立马冲上来四个人把谢柏尧双手反剪,拿两根绳子捆了个结实。 另一边,江牧云也被反绑起双手,“东哥”推着她走下吊脚楼。谢柏尧被人摁低了脖子拉到反方向,与江牧云擦肩而过时,他忽然露出个笑来,“别怕,你不会有事的。” “小子少废话。”“东哥”一脚踹在谢柏尧腿上,他踉跄一下,勉强站稳了,跟着另一个黄泫的手下往山坡下走去。 他那一句话瞬间刻在了江牧云的脑海里,他虽笑着却好像在告别,江牧云眼前被水光糊了一下,她咬紧牙,把那些不利的情绪悉数吞回去,任由“东哥”半拎半推把她带进了一个满是潮气的地窖里。 “进去。”东哥狠狠搡了江牧云一把,她一步没站稳,从几阶木楼梯上滚了下去,右脚霎时一阵剧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蜷着腿缩在地上。 东哥居高临下瞪着她,“臭丫头,少耍花样。” 外面的光线随着“咣当”一声巨响给挡的严严实实,江牧云这才发现在地窖的西北角上有一盏油灯,火光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 油灯旁边有一个人倒在地上,远看也不知是死是活。 江牧云两只手还被反绑在背后,她只好就着倒下的姿势滚了两圈滚到墙根下,忍着脚上被折断似的剧痛用腿和臀的力量靠身后的墙壁撑着自己坐起来。 等她倚着墙壁坐直,脑门上已经满是汗珠。 变故来得太突然,她甚至来不及细想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照目前情况推测,她和谢柏尧一开始的猜想就全是错的。 老边不是郑川的人,而是黄泫的人。黄泫知道即便他们对老边有所怀疑,也还是会跟着他来到奴瓦寨,因为这是他们仅有的线索,不会为了一点似是而非的东西就轻易放弃。 那么郑川呢? 显然谢柏尧得来的信息是没错的,郑川确有其人也确实就在奴瓦寨落脚。东哥扮成郑川时,有意试探他们是否认识郑川,说明黄泫对他们和郑川的关系存有疑虑,他并没有完全得到他想要的消息。 既然如此,那么郑川应该还活着。 郑川没死,但又说出了部分事实,那东哥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他不能无凭无据地撒谎,一旦江牧云和谢柏尧对事实真相比他们知道的多,他们就会露馅,戏就演不下去了,他们无法顺利从她口中套出东皇令下落。 所以东哥所说的,至少主体没错。细节他可以改变,串连起他知道的,但连贯度不够的核心内容,他不能篡改“核心”,那样冒的风险就会提升。 江牧云皱起眉,她的爹娘竟真的是先帝后吗? 这个身份可是大大地不妙,一旦被想要东皇令的人知道,那她就成了活靶子,谁都能过来捅一刀。 当务之急,还是找着东皇令,把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 至于她素未谋面的爹娘,江牧云想:“保命要紧,命保住了才能有孝不孝顺这回事。要是连命都丢了,那只能到阎王殿里给二老尽孝道去了。” 不过这方面她想的挺开,虽说今上当年“清君侧”清得她“家破人亡”,但今上不算是个昏君,比前一位——她的爹要懂得休养生息,以百姓安乐为重。尽管此人多疑,可疑心病乃是帝王通病,也不打紧。 她不打算把“复仇”的重任扛上肩,以一人之力抗一国之君,那实在愚不可及。何况,就算真把今上从龙椅上揪下来,她又能得何益处呢? 与其痛苦煎熬,不如回到月观山把画骨派发扬光大。 人活着,总要选一条能活下去的路。 江牧云心里的线疙瘩露出了线头,她抓着这条线头一点点把疙瘩解开,如今虽举步维艰,但对她来说却终于云开雾散,前所未有地认清了何去何从。 眼下陷入困局,实在不能坐以待毙。江牧云转头看向墙角,想看清角落里那人是谁,无奈一来光线暗,二来那人佝偻着肩背,除了能看出那是个男人外,什么也瞧不清楚。 “你是谁?怎么也被关在这儿了?”江牧云开口问道,那人听见她说话,略偏了偏头,露出十分惊恐的一张脸。 “老边?”江牧云锁起眉,探头打量着他,“是老边吗?” 老边似不敢对上她的目光,飞速看她一眼便垂下头,“诶,是、是我。” “你怎么会在这地窖里?”江牧云追问,“是方才那些人把你抓进来的?” 老边踌躇着叹出口气,“他们怕我走漏消息……江姑娘你可别怨我,我要不帮他们,我就没命了。” 江牧云点了下头,“不是你也会是别人。既然我们俩都被关在这儿了,搞不好回头还要一块去阎王爷那点卯,可死总要死个明白,你能不能同我讲讲,这伙人是什么时候找上你的?又是如何与你商量的?” 老边抖着手扒了下他乱糟糟的头发,好像被江牧云话里的“阎王爷”吓着了似的,半天没吭声,地窖里只剩下油灯燃烧时偶尔的“噼啪”声。 就在江牧云即将失去耐性的时候老边忽然开了口,他道:“就在你们来的前三四天吧,有个叫东哥的人找上我,给我看了画像,叫我在集市上等着一男一女两个中原人。”他顿了顿,“你们到的时候,那东哥就在附近,我也不知道他们用的什么法子,竟然叫周围人都不敢接你们的生意。就这样,我主动找上谢公子,领着你们进了奴瓦寨。” “我与你们联络上以后就跟着他们来了一趟奴瓦寨,我没想到他们竟然……竟然霸占了寨子,把老弱妇孺都关在后寨的水牢里,留下寨里的男人在外头打掩护。”老边痛苦地叹了声,“这些人穷凶极恶,比野兽还要可怕。” 江牧云垂目想了片刻,道:“照你先前所说,你与奴瓦寨走动频繁,那你可知道寨子里住着一个名叫郑川的中原人?” “咱们这儿除了来收药草的生意人,寻常来的中原人本就不多,像郑川这种住在寨子里的就更少,”老边紧紧地贴着墙,似乎这样能寻求到一丝安稳,“他大概十多年前到奴瓦寨的,落脚以后就在寨子里教娃儿们识字。郑川话不多,人却热心,寨子里的人都愿意亲近他。” 江牧云沉吟片刻,道:“边大叔,你也不想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吧?” “那、那当然了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76 ,你可是有啥法子?” 江牧云道:“是有个办法,只是有些冒险。” 黄泫要的是东皇令,他一日拿不着,他们几人的脑袋就有一日安稳,只是要先弄明白,黄泫是如何先他们一步找着郑川的。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黄泫这个人耐心差的要命,还没等到这日黄昏,江牧云就在地窖里见着了他。 黄泫眯着一双老鼠似的小圆眼睛,上下左右打量江牧云,“按说你也是皇家血脉,怎么看上去就如此寒酸呢?” 江牧云笑了笑,“黄大人是觉得,挖苦我就能挖出东皇令的消息来吗?” 黄泫轻哼一声,“废话咱们也别多说了,还是开门见山的好。我就一句话,想让谢家小子活着,你就乖乖把东皇令拿出来。只要你交出东皇令,说不定我一高兴,还能帮你美言几句,让你过上富贵日子。” “哦,我就说么,做坏人的怎么能少了威逼利诱这几项。”江牧云道,“可我有几个疑问,黄大人要是不帮我解惑,我实在很难想起来,那东皇令究竟在什么地方。” 黄泫沉了口气,一双眼睛阴冷地盯着她,似乎用了极大力气才控制住没让自己扑上去一把掐死江牧云,“你问。” “第一,是谁把我和谢柏尧的行踪透给你的,是燕西楼的人,还是……薛十安?第二,我师父究竟是谁害死的,是你,还是东皇卫?第三,东街棺材铺曾经遭过一次贼,是不是你的人干的?” 黄泫绷起的眉眼松下来,他倏地一笑,整个人又多丑了几分,“还以为你要问什么,原来就是这点事。这么说吧,从你们离开东昌府,我们就跟上你们了,你们在锦城耽搁功夫的时候,我们到了奴瓦寨,解决了郑川,就在此守株待兔。至于消息是从哪得来的,我不能告诉你,你只要知道,虽然不是薛大人直接透漏的,但也跟他脱不开干系就是了。你的师父江流,死在了东皇卫倒下,可惜,你却还拿薛十安当朋友。东街棺材铺么,的确是我的人去找东皇令时翻得乱了些。” 江牧云垂了下眼,她对黄泫所说的“答案”并不意外,这些疑问她自有猜测,只是此时一一得到印证还是让她如鲠在喉,可此时强敌在侧,也不容她再有多余的情绪。 “我要见一见郑川和谢柏尧,”江牧云抬眼看向黄泫,“见不到他们,我不会把东皇令给你。” 黄泫恶狠狠地盯着她,“丫头,我劝你别耍这种小聪明拖延时间,你再怎么拖,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江牧云想,这个黄泫的说法还是有点天真的,全天下能来救她的人用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且不说这些人能不能来,就算这一只手的人全来了,也不过是让他黄泫再多几个筹码而已。 她是真怕谢柏尧和郑川有个长短,诚然不是要拖延着等救兵。 黄泫说完这话,大约也觉得自己傻了点,不耐烦地冲着身后一摆手,“带走,带走。” “诶,等等,”江牧云一扬下巴,示意角落里的老边,“把他也带上。” 黄泫嗤笑道:“我的天,你还真当自己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了?” 江牧云瞥他一眼,没吭气。 黄泫给手下人打个眼色,立刻过去一人拉起了蜷缩在地上的老边,推搡着跟在江牧云身后。 拜黄泫的心急所赐,江牧云并没在地窖窝多久,就重见天日。外面金乌西坠,苍山被铺上一层金红色,景是美景,看的人却没赏景的心境。 谢柏尧和郑川关押在另一处地窖里。 江牧云开始还好奇,黄泫竟然就这么放心大胆地让二人同处一室,也不怕两人商量出对策,将他们一军,可等她真正见到两人,才晓得黄泫之所以不怕,是有原因的。 郑川的两腿已不良于行,谢柏尧手脚未缚却四肢无力地垂在地面上。 见着江牧云来,谢柏尧勉强提了提嘴角,“你答应把东皇令给他们了?” 江牧云一只脚崴了,几乎是被黄泫的人提着,提到了谢柏尧面前。 “腿怎么了?”谢柏尧锁眉细细打量着江牧云,见她没有其他外伤,松了口气,明白不是黄泫动的手。 “不小心崴了下,”江牧云跪坐在他跟前,“我没事,你怎么样?” 谢柏尧苦笑一声,“他们用了药,我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江牧云转头看向一边的郑川,“郑大叔他……” “他一直在昏迷中,不知是什么情况,”谢柏尧微微摇头,“恐怕不乐观。” 江牧云心中一沉,回头看了眼黄泫,“东皇令就藏在棺材铺里,除了我,这世上活着的人里没有人能找到。他们如果不能与我一同回顺德府,你这辈子都别想拿着东皇令了。” 黄泫笑了一声,声音古怪得像是两块铁片擦在一块的刺耳,“你就算找出一百个借口,最后还是一样的结果,又何必浪费这功夫?” 江牧云嘴角噙了丝笑,“死么,我是不太怕的,不知道黄大人怕不怕呢?” 如果拿不到东皇令,那他黄泫又能得几日好? 黄泫磨了磨后槽牙,他们现在是互相忌惮,姓江的臭丫头手里捏着东皇令,他手里握着几条她在意的人命,谁也不能妄动。 说白了,谁这时候惜命,谁就在下风。 江牧云想,她眼下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几人再往前一步了不起就是个死字,一旦黄泫用死也威胁不了她的时候,她就可以提要求了。 黄泫吞了只苍蝇般浑身难受,老鼠似的眼睛剜了江牧云一眼,“到了棺材铺,你要再耍花样,可别怪我先拿那老东西开刀。” 他手一指在墙边昏迷不醒的郑川,又瞥一眼在江牧云身边瑟瑟发抖的老边,“你,跟我出来。” 老边却没挪窝,警惕地看着他,“你、你要干嘛?” “不干嘛。”黄泫说着,探手把老边从地上拉了起来,江牧云回手想拉住老边却只摸到了他的衣裳角。 江牧云还想开口,却瞥见谢柏尧递给她一个“别多话”的眼神,江牧云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眼睁睁看着老边被黄泫连拖带拽拉出了地窖。 老边在地窖外哭喊着求饶,不多会儿,外面便没了动静,江牧云像是要确定什么似的看了谢柏尧一眼,神色黯淡下去,“是我害了他。” 谢柏尧却道:“他未必会杀了老边。” 江牧云问:“为何?” “以我对黄泫的了解,费力不讨好的事他一般不干,”谢柏尧缓缓喘了口气,“杀了老边他得不到任何好处,反而会让你生出些反骨,这买卖不划算。” 江牧云点点头,知道谢柏尧的话多半是安慰她,她暗叹一声,转头四下打量这个地窖,想找点干草在谢柏尧旁边垫一垫,结果这地方除了几口破坛子,连根草毛都没看见。 谢柏尧声音发虚,道:“别瞎费力了,你去看看郑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77 大叔。” 江牧云应一声,起身一瘸一拐走到郑川身旁歪倒着坐下来。 她伸手探了探郑川的鼻息,发现虽微弱却还均匀平稳,应该是被黄泫灌了药才昏睡不醒。 郑川的伤腿是旧伤,看去少说也要有几年光景了,少了那一截腿的伤处早已收口,伤疤暗沉狰狞,显然是被生生截断的,也不知他经历什么惨烈之事。他身上衣衫破了不少,破布下掩着才结痂的新伤,约莫是黄泫找着他之后逼问东皇令时留下的。 照伤情看,只要医治及时保命还是不难的,可惜他们眼下缺医少药,就像谢柏尧方才说的,郑川的情况并不乐观。 江牧云怔忡在原地,呆愣了片刻,这才从地上爬起来走回到谢柏尧身边。 这时候也顾不上男女授受不亲了,江牧云挨着谢柏尧在墙边坐下来,把自己当个支撑,撑着谢柏尧,让他不用费力倚在土墙上。 她苦笑一声,“出门时想到可能一命呜呼,却没想到会窝囊得窝在地窖里。” “这也没什么,好歹我们还在同一个地窖里。”谢柏尧弯起嘴角,“我还真怕他们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欺负你。” “他们还等着我去找东皇令,怎么敢欺负我。”江牧云轻呼了口气,“不过黄泫这么一折腾,我倒是突然想起老头子有一样东西,兴许就是这个劳什子令牌。老头从前宝贝得和什么似的,活着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要我把那东西给他陪葬。说是年轻时候老情人留下的信物和情书,叫我本着尊师重道万万不可偷看,我便到他下葬时都没多瞧一眼。如今想起来,他那个吊儿郎当的样子,哪会有什么情人,多半就是东皇令了。” 谢柏尧愣了须臾,才道:“倘若这东西真给当陪葬和老先生一块睡在棺木里,那咱们这一年来可当真是傻的要命了。不止你我,连带今上和东皇卫,都被老先生摆了一道。”他顿了顿,说,“或许他老人家早料到有这一日,才宁可舍了命也要给你留一个保命符。” 江牧云蹙眉,“可是……” 谢柏尧轻轻叹气,“安心,如果说黄泫是螳螂,那后面一定还有黄雀。你我只等着看戏就是了。” 所以,这才是他束手就擒的理由吗?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黄泫似乎并不担心江牧云和谢柏尧出什么幺蛾子,每顿饭除了送来干饼和菜汤外还有一碗药汤,送饭人要盯着谢柏尧喝得一滴不剩才松开被掐住脖子的江牧云,一连三四日,每日如此。 挨到第五日鸡鸣时分,谢柏尧和江牧云从迷迷糊糊里醒过来,经过几日难以安眠的折腾,两人都迅速瘦下去一大圈,尤其谢柏尧,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不已,在昏暗的地窖里尤显面色蜡黄。 谢柏尧意识有几分混沌,像是怕江牧云忽然消失,昏沉中死死地抓着她的手,她硬掰了几次都没掰开,最后只好随他去了。 “诶,你们几个,”地窖投进一束不甚明亮的晨曦,紧接着东哥从外面探头进来,“要出发了。” 这几日东哥时常来传达黄泫的“指令”,江牧云与他之间的气氛倒不似开始的剑拔弩张。谢柏尧清醒时与江牧云说过,东哥算不上是心狠手辣之人,只是黄泫曾有恩于他,是以多年来一直追随着黄泫,十分忠心。 江牧云眯起眼来看看东哥,哑着嗓子问:“去哪儿?” “关了你几日难不成就傻了?当然是去顺德府,取东皇令。”东哥说着,顺手扔下来一个布包,“这里有点干粮,你拿好。” “多谢。”江牧云在地上爬了两步,把布包捡起来,掸掉了上面的浮土,转头看一眼扔在昏迷中的郑川和意识不清的谢柏尧,蹙起了眉。 江牧云不知道黄泫耽搁的这几日都做了什么安排,他们被人架出地窖的时候只觉清晨的日光竟然都能刺得眼睛疼。他们三人被拉上了一辆板车,东哥在郑川身上盖了张破洞的毯子,又扔给江牧云一只水囊,这才吩咐人拉上板车动身。 黄泫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前面,看他们打扮,是伪装成中原商队的模样。队伍中约有二十人左右,大大小小的箱子看似是装满采买的货物,但实际是用来做什么的就不得而知了。 江牧云他们在队伍中间位置,她侧身向队前望去,除了黄泫,还看见跟在马匹旁一路小跑的老边,她一颗心安下的同时又纳闷黄泫到底在折腾什么幺蛾子。 “阿云。”谢柏尧忽然抬了抬手,江牧云垂首握住他的手腕,“怎么了?” 谢柏尧声音十分低哑,道:“这一路上必有变数,倘若……到时你只管离开,不要顾及我和郑川。” “不管有什么变数,我都不能撂下你们。”江牧云偷眼看看拉车的人,附在谢柏尧耳边低语,“先不说这个。黄泫的作为我总觉得有蹊跷,如果是薛十安暴露了我们的行踪,那黄泫就应该知道,东皇令并不在我手里。可黄泫一上来就似十分笃定,比我自己还相信我编的这一出瞎话。” 谢柏尧强打起精神,沉吟了片刻道:“这一点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其实黄泫大可坐享其成,不用大动干戈跑到南疆来。除非……”他忽然抬眼看了眼队尾的人,“东皇卫内部出现分歧,而这个分歧已经大到不可调和,迫使黄泫不得不动手抢先机,可这个给黄泫消息的人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误导了他。当黄泫先一步找到郑川时,却获悉东皇令在你手里,至于黄泫最初得到的消息是如何,就难以得知了。” “会不会是给消息那人以为你我到南疆来是取东皇令,而黄泫见到郑川后却得知东皇令原本便在我手里,”江牧云顿了顿,“这个前后相悖的消息让黄泫产生了怀疑,所以他才没有立刻动身离开南疆,反而盘亘了几日。” 谢柏尧疲惫地闭了闭眼,想再说些什么,却感觉江牧云的轻轻捏了捏他的掌心,须臾后,东哥策马跟在了他们的板车旁。 江牧云脑海中渐渐有了清晰的想法,她几乎可以肯定,黄泫与薛十安在东皇卫中并非一派,而黄泫假消息的来源恐怕就是薛十安。 那么,谢柏尧所说的黄雀在后,十有八九就是薛十安了。 黄泫这一路走的并不匆忙,要不是江牧云心知肚明他是要去拿东皇令,恐怕就要觉得他是在游山玩水了。 一行人走到第五日的时候,黄泫不知是出于何种考虑,断了郑川的药,让他从昏迷中转醒。郑川一连昏睡多日,醒来时整个人神情呆滞,目光稍在江牧云和谢柏尧身上转了转,却没任何表示,还是照旧在板车上躺着。 几日来,给谢柏尧送药的人换成了东哥,江牧云趁着他不留神,把药顺着板车中间的裂缝倒下去一多半,谢柏尧日渐恢复了内力,但面上还要装作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的样子。 这日,众人停在盐县休整,江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78 牧云三人被关进客栈后面的杂物房里,和锄头铁锨作伴。 待那扇薄薄的门板合上,江牧云忙着去看谢柏尧的情况,没注意一边的郑川,回身时却被郑川吓了一跳,险些跌在后面的锄头旁。 “臣有罪,”郑川低低地伏在地上,以极别扭的姿势扭曲着上半身,“臣未能护得公主周全,臣该死。” “郑、郑大叔?”江牧云连忙躬身扶起他,“这是做什么,我已经不是公主,你也没有对不起我。” 郑川却有几分哽咽,倒着气歪在一边,“我愧对先皇,愧对娘娘啊。” “……” 这么一对比,东哥当时假扮的郑川何止是不像俩字能形容的,简直就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亏得东哥脸不红心不跳地演完了大半场,也算是个人才。 江牧云把讨来的一碗水端到郑川面前,放在他手边,待他情绪稍平,才问道:“您可否与我说说当年的真实情况,我爹他……是不是还活着?” 郑川望着她,深叹一声,“不知道旁人是怎样与你说的,当年我和大监带着你离宫时,先帝于殿内横剑自刎,我想,应是已经驾崩了。未入宫前,我与江湖上燕西楼的秦楼主乃是旧识,亏得他相助,我们逃出昊城后才得以在东昌府谢家落脚。可惜,后来燕西楼有人出卖了消息,东皇卫从昊城追来,为防连累谢家,我和大监只好连夜带你逃走。逃离途中我与追兵交手受伤,大监带你藏匿进深山之中,待我甩脱了追兵再想找到你们时却连丁点消息都没了。再后来,我在山里寻到了大监的尸首,却怎么也找不到你。我曾委托燕西楼的人帮忙查探,但多年来始终一无所获。我心灰意冷,躲到了南疆避祸……没想到,命运阴差阳错,竟还有能见到你的一日。” 郑川说到此处,两行泪沿着粗糙的面容蜿蜒而下,想来是多年的委屈不甘、压抑愧疚一股脑冲上心头,让这个曾经铁骨铮铮的汉子再不能抑制翻涌的情绪。 江牧云缓缓吁了口气,转头看一眼旁边的“谢家人”,却看谢柏尧是满眼惊讶,瞧模样是对当年之事半点不晓得。 话到此处,说白了仨人于情于理都是自己人,江牧云待郑川情绪平复些许,便对他道明了谢柏尧的身份以及两人前往南疆的因由,郑川听罢不由震惊,然而也只是短短片刻,他便收敛了神色,道了句“造化弄人”。 “东皇令当日是与你一同失踪的,我曾在大监尸身附近找寻过,并没有寻到它的踪迹,想必是大监将它带在了你的身上。大监当年的确画过骨,为他画骨的人便是江流,没想到此人竟还救了你一命,传你技艺……江流当年曾在谢家见过你,想来再要认出你并非难事。”郑川低咳两声,看向谢柏尧,“谢小少爷,你与公主在儿时曾相识,难道一点印象都没了吗?谢老爷也从未提过此事吗?” 谢柏尧双眉紧锁,摇头道:“确实没什么印象了,其实就算有也没办法和阿云联想到一块。我爹娘对朝廷之事讳莫如深,我在外行事亦瞒着二老,因此便岔开了这些消息。” 江牧云接道:“说起这个,我倒是早就想问你了,你一个富贵公子,当初怎么会认了秦楼主做义父?” 谢柏尧眉眼一松,嘴角微微提起,“这事说起来是个误会。你也知道,燕西楼在外一贯有寻常生意做幌子。义父当年在东昌府是数得着的富商,与我爹自是交好,这便认下了干亲。我小时候好动,知道义父会拳脚功夫,便缠着他教我,后来干脆搬到义父的宅子里常住。一来二去,后来就有些没大没小,有一回不留神让我偷听到了义父私下里交代人命买卖的事。就这样,我不进燕西楼也不行了。” 江牧云惊讶得瞪了瞪眼,“少侠,你这算是自己挖坑坑自己吗?”真是绞尽了脑汁也想不到。 谢柏尧看她一眼,忍俊不禁,“如果不是这样坑一把,我也遇不到你。所以说,都是注定的。” 郑川的目光在两人间逡巡一圈,心中了然,不禁有几分宽慰,想着公主虽从小无父无母,但江流却是真心待她,将她培养得开朗通达,如今又有谢公子与她相伴,即便他自己命不久矣,也终究能瞑目了。 三人说话声音极低,除了三人间,门外人断然听不仔细。三人话音落下,却听得外面忽然传来两声突兀的闷响,旋即便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江牧云看向谢柏尧使个眼色,“是‘黄雀’来了?” 谢柏尧做了个口型,“恐怕是。” 说着,他从墙根站起来,做好了防御的姿态,和江牧云一左一右护在郑川身侧,警惕地盯着那扇破门和唯一一扇窗户。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破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静谧的夜里仿佛房屋倾倒的巨响,屋里三人立刻转向洞开的木门—— 进来的人一身黑衣,肩宽腰窄,一双眼睛在外面透进来的月光下,看去堪比天幕上的星子明亮。 谢柏尧微微挑眉,对来人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江牧云既惊讶又不惊讶地道了声,“薛大哥。” 薛十安看一眼门外,快速道:“来不及多说了,先跟我离开。” 谢柏尧已经恢复了一定的行动力,江牧云崴了脚在这几天脚不沾地的休养中也已好的七七八八,二人当下不再追问,谢柏尧背起郑川,江牧云紧随其后,三人离开了关押的杂物房。 门外,原本看守他们的人仰倒在地,不知是死是活,另有两个黑衣人戒备四周,见几人出来,立刻与薛十安将三人为在中间,快速从低矮的后院墙离开。 翻墙对几人来说自不是难事,江牧云头一个从院墙上跃下,攀上墙头时她回望了眼客栈的小院,心中惊疑难定——黄泫的警惕性当真会如此之差吗? 然而当下情况也容不得她多怀疑,站定后便和谢柏尧接住薛十安过过来的郑川。 六人在夜色的掩护下迅速奔向等在官道旁的马车。 马车旁,一个人清瘦的身影正焦急的踱步,走近了,江牧云才惊愕地发现这个人正是原本应该在月观山的玺合。 江牧云脱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的好掌门,来不及解释了,你们赶紧上车。”玺合说话不利索的毛病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竟好了,他和谢柏尧合力托住郑川送进车厢,接着拉了江牧云一把,不由分说把她推进车内。 谢柏尧临上车前,回首看一眼薛十安,“薛兄的计划究竟是什么?” 薛十安目光一沉,偏头看看已在车中坐定的江牧云,语速极快道:“我在东皇令一事上向镇平司撒了谎,黄泫与我那同僚必不会罢休。你们务必要在半月内找到东皇令,交给广陵阁阁主,我这边……自会拖住黄泫。” 谢柏尧轻笑,“薛兄为何非要铤而走险?” 薛十安面色冷下来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79 ,“这与你无关。” 谢柏尧了然,拱手抱拳,“多谢薛兄大义。” 薛十安轻轻动了下嘴唇,似乎是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说话间,客栈方向已亮起火把,向着他们的方向集结过来。 薛十安转过身,背对着马车横剑在身前,低低道了声,“快走。” 谢柏尧当下不再多言,跳上马车,把玺合推进车厢,便要打马离去。马鞭声扬起,枣红马打了个鼻响,扬起前蹄却迟迟不肯向前奔跑。 谢柏尧微一眯眼,正要戒备,冷不防两柄利剑闪着寒光直取他面门。 那是伏在树下的两个身量矮小的人,躲在阴影处几与黑暗化为一体。 谢柏尧侧身翻倒,躲过致命两剑,还未等喘息,耳边劲风又至,他手掌击上车厢,借力跃下马车,转头的间隙,只见薛十安那边已与黄泫的人交上手,情况不容乐观。他欺身上前,在剑锋擦身而过时,出手如电,扣住那人握剑的右手,一拳击在肋下,同时将他手腕向外翻折,那人吃痛,长剑蓦地脱手,谢柏尧左手接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割破那人咽喉,一击毙命。 另一人举剑劈下,招式狠辣不花俏,是杀者惯用的杀招。谢柏尧退开半步,举剑格挡,利刃碰撞的火花在暗夜里一闪而过。如今不是久战的时机,谢柏尧没留余地,出手便直取要害,逼得对方转攻为守,退无可退。 想来黄泫尚以为谢柏尧受药影响,不能一战,是以派来阻截马车的并非高手,却歪打正着为别人做了嫁衣。 眨眼间黄泫已率人赶到,他看一眼在人群中苦战的薛十安,冷笑一声,捏着尖利的嗓音道:“薛大人劫走要犯可是死罪,黄某人不才,这就替东皇卫清理门户。” 江牧云坐在马车里,听见外面黄泫“大放厥词”,心里一动便想挑开车帘跃下马车,哪知却被一左一右两只手死死抓住。 郑川道:“这位薛大人既有此安排,便有脱身之法,不要轻举妄动,否则他这一番苦心岂不要付之东流。” 一边的玺合赶忙点头,“李姑娘和梁师伯就在镇外,倘若薛大人不敌,他们立刻便能接应。薛大人说了,一旦有变,叫你不必顾及他,无论如何要以大局为重。”玺合急忙摸了把袖囊,抽出一封信递给她,“这是薛大人留给你的。” 江牧云先是一怔,顾不上玺合说的“李姑娘和梁师伯”是怎么回事,只觉有股不祥的预感,上回她拿到这种东西是老头儿留给她的“遗书”,这回薛十安又是—— 未及江牧云细想,马车忽然一晃,她拔出匕首正打算要与人搏命,却见是谢柏尧将车帘挑开一条细缝,道一句“坐稳”后不等他们三人反应,便驾起马车飞奔而出。 江牧云被颠得一个趔趄跪倒在地,反身透过小窗向外望去,只见薛十安与另两人身陷困局,虽一时未见败相,但如此久战下去,结局可想而知。除此之外,东哥另率五六人在马车后穷追不舍,想必黄泫在得知自己被薛十安摆了一道后便做了细致安排,只等着这一日。 江牧云心里像压着块千斤巨石,沉得让她喘不过起来。她一方面不想眼睁睁看着薛十安为此而搭上性命,一方面又明白无论薛十安还是李红绫抑或梁道全,能有这番背水一战的打算,便是豁出去了,如果她不能体悟其中的苦心孤诣,凭着一股冲动折返,那当真辜负了他们。 在这个紧要关头,她比任何时候都想同谢柏尧说几句话,好像这样才能让她安心地踏上这条举步维艰的路。 但是不能,他们在逃命的生死关头,谁都不能分神。 马车带着要跑散架的劲头在黑沉沉的夜里狂奔,江牧云觉得五脏六腑跟着翻江倒海,郑川歪在一边的薄垫上,全靠玺合支撑才能勉力坐着,江牧云眉头紧锁,抓紧了一边的木梁,要紧牙关不敢多问外面的谢柏尧一句。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牧云好几次都觉得东哥的人就要追上了,可不知怎的又拉开了距离,竟然就这样让他们一头扎进了一座伸手不见五指的荒山里。 谢柏尧撩起车帘,探头看看车里的三人,道:“把能带的带上,剩下没用的就不要了。咱们从山里走,翻过去应该就到河西了。” “干粮和水,还有些伤药我都带了,”玺合说着,边和谢柏尧一块合力把郑川搬下车,“薛大人说在河西县有他的人,只要咱们能走到河西,就算安全了。” 谢柏尧一点头,把郑川背上肩,对江牧云道:“山路难行,跟紧我。” 江牧云微不可察地点了头,只是头顶一轮毛月亮,除了能看见周围林立的树影,就连对方是哭是笑也看不大仔细。 四个人闷头开始往山里头走,所幸还有月光挂在黑黢黢的夜幕上,不至于辨不出方向。 入冬的深山湿冷,饶是江牧云把马车里的薄毯搭在郑川身上,他却还是冻得瑟瑟发抖。 山路难辨,四人走的十分缓慢,谢柏尧大口喘着粗气,玺合几次要求要替换他背着郑川,都被他一挥手挡了过去。 玺合自告奋勇走在前面探路,为谢柏尧卸去一些负担,江牧云把马车上带来的一堆鸡零狗碎都挂在自己身上,边警惕着后面的“追兵”,边盯着四周齐腿高的灌木丛,生怕有山里的野兽忽然蹿出来伤人。 “谢公子,我瞧前面像有间房……可看不真切。”前面的玺合停下来,手指向西北边一个藏在阴影里的轮廓。 谢柏尧深吸一口气,站稳了,顺着他指的位置看过去,细细打量片刻,才点头道:“去看看。” 能有个落脚的地方自然是好,山里风寒,他们四人要当真露宿在外,少不得要病倒一两个。江牧云如此想着,脚下自然加快了速度,不多时,四人就看到了那个“轮廓”的庐山真面目——一座山神庙。 玺合打起火折子看去,江牧云发现这座庙像是已废弃多时,左右开的门只剩下一扇还挂在原处摇摇欲坠,另一半不晓得去了什么地方。 玺合率先进门看了一圈,出来时喜上眉梢,“这地方能落脚,脏是脏了点,可好歹能遮风挡雨。” 江牧云和谢柏尧不约而同地眉眼一松,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些许安慰。 四人在庙里相对干净的一块地方坐下,背后靠着断成两截的山神像,玺合到门外拾了些干树枝回来生了堆火,几人分吃了两块干饼,噎的像是咽树皮。 玺合眯瞪着两只眼,问道:“谢公子,你说咱们眼下被人追杀,这样光明正大地生起一堆火在山里是不是就像给人立了个靶子。” “追杀咱们的人追的不怎么专心,所以我们这个活靶子他未必看得见……睡吧,明儿一早还要赶路。” 谢柏尧宽慰一笑,转头看向江牧云,“我知道你有一车的话要说,可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还是先养精蓄锐,等到了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80 河西县再从长计议。” 江牧云摇摇头,“没什么要说的,都摆在眼前了。我守上半夜,玺合守下半夜。往后还不知要走几日,就算你是铁打的也经不起一连几日熬。” 谢柏尧望着她,还想说什么,江牧云却不由分说把薄毯往身上一裹起,拿起匕首坐到庙门旁去了。 谢柏尧暗叹一声,不和她争了,这些天变故接踵而至,她恐怕难以安眠,要是再不让她出半点力,难保不会憋出什么毛病来。 这一夜,奇迹般地静谧,既没有追来的东哥也没有围来的野兽,天蒙蒙亮时江牧云便睁了眼,看看靠在门边昏昏欲睡的玺合,又看看旁边瑟缩着的郑川,一颗心沉甸甸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寒冬的山里几乎连野兔也找不着一只,江牧云四人当日离开山神庙后,只能以硬得石头一样的干饼果腹,到了后几日,已经是在饿着肚子赶路。玺合饿的神思恍惚,连说几句俏皮话也顾不上了。 河西县已遥遥可望,这一日,四人坐在光秃秃的树下短暂歇脚,谢柏尧抿抿干裂的嘴唇,看一眼旁边的江牧云,道:“如果薛兄拖不住黄泫,一出山就有极大可能会对上他的人。既然已到了这一步,就没什么不能舍下的。无论是我,还是……”他看看在另一边的郑川、玺合二人,没再说下去。 “这几日我偶尔会想,如果这场赌局必须以失去所有人为代价去获取最终的结果,那就算赌赢了又能怎么样,到头来,我成了孤身一人,成全的究竟是谁呢?”江牧云看着头顶的枯枝笑了声,“我想不明白薛大哥的动机是什么,其实不管东皇令到谁的手里,只要在镇平司,都是殊途同归,争这一夕长短又有什么意思。而于你我,不过是为了保住一条性命罢了。” 谢柏尧想了想,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的问题,便道:“薛兄应该有他的考虑,这里面或许牵扯到与梁国的关系,否则不至于赌上性命想出这种法子。” 江牧云站起来,掸了掸衣裳上的土道:“国家大义与我无关。” 或许知道真相以后还是有说不清的怨气蠢蠢欲动,江牧云想,纵然是从未谋面的父母,可还是有种奇异的感情埋藏其中,让她很难不把某些自私的想法带进去。 如果是说书人所讲的跌宕起伏的故事,那即将会有更大的灾厄降临在他们身上,然而命运的精彩之处便在于它的不可捉摸,偶尔的跌宕起伏,偶尔的枯燥乏味。 事实是,薛十安的确拖住了黄泫,用鱼死网破的办法,让江牧云四人顺利与留在河西县的东皇卫接上了头。 河西县离顺德府已不算远,江牧云这时候突然明白薛十安选择在盐县动手不是没有道理,这个距离让他们还有可退的余地,只要把握得当,就能赶在黄泫前面回到棺材铺。 到达河西县的当夜,江牧云和谢柏尧就在两个东皇卫的护送下直接奔向顺德府,郑川和玺合则乔装打扮转而去向广陵阁。 另一边,李红绫和梁道全接应了薛十安后便迅速赶往顺德,于是,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回到了一切开始的地方。 顺德府城外,谢柏尧和江牧云商量后没有贸然进城,而是绕道去了江流的墓地。江牧云认为东皇令倘若当真在江流手上,那么十有八九是被她当年一块埋进地下了。 两个东皇卫站在半山坡下视野好的地方警惕地看着四周,江牧云和谢柏尧拎着铁锹上了山坡顶。 江牧云在碑前“咚咚”磕了三个头,半点不含糊,磕完了却有几分为难地转头看看谢柏尧,“我有生以来头一次刨坟,没想到居然还刨的是老头子的,我有点下不去手。” 谢柏尧颇为“慈祥”地垂眼看着她,示意了下手里的铁锹,“没关系,我来。” 江牧云叹口气,伸手拍拍石碑,“老头,冤有头债有主,你要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偶尔可以上谢少侠房里串串门去。” 谢少侠一副嫌她碍事的样子把她往旁边推了推,“对,来找我,找我的时候说不定还能顺便见见你。” 不等江牧云反应,谢柏尧已经一锹挖下去,把坟头捣了个不规则的半圆形浅坑出来。 江牧云心虚探探头,感觉自己可能能在不孝子里拿个头号了,于是转过身望望头顶一片苍天,心说可千万别被一道惊雷给劈死了。 算起来,所有事皆因东皇令而起,这东西实在是个祸害,但潜藏在死物之后的人心比之却更叫人生畏。 江牧云拔了一根枯草攥在手里系成一串结,她迎着冷风站在光秃秃的土坡上,想起冤死的曹员外,面目全非的柳美人,痴心不改的花翎……命运好像牵着一条看不见的线,他们是黑幕前的提线木偶,□□控着手脚,无法掌握人生的走向。 深冬刺骨的寒意很快让江牧云回过神来,站在原地边跺脚边拢起一双手往掌心吹热气,就在她打算撂下“挖祖坟”的沉重负担去帮谢柏尧一把时,他那边却有了动静。 “阿云,”谢柏尧喘口粗气,“你来看。” 江牧云怔忡地“嗯”了一声,走到谢柏尧挖开的深坑边,垂头往下看去。 “这是……”江牧云皱眉,“怎么有只小木箱?” 谢柏尧也是一脸疑惑,“事出反常必有妖——只能捞出来看看了。” 土坑下,江流的棺木上安静地躺着一只方方正正的木箱,箱子上沾着湿泥,像是凭空冒出的,对着二人耀武扬威。 江牧云这时候很想玩笑一句说这是老头棺材上自行生出来的“儿子辈”,然而却开不了口,显然是有人先一步挖开了江流的坟,把这东西放在了棺木上。 这个人是谁,是敌是友,全然没有头绪。 江牧云这厢琢磨着,谢柏尧那边已经把木箱取了上来。 这箱子眼熟,江牧云盯着它琢磨半天,却还是没想起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谢柏尧小心翼翼地查看一遍,确定里面没有别的机关才拿出匕首把箱子撬开来—— 里面躺着一封信。 江牧云有几分哭笑不得,这年头的人怎么有话都不乐意当面说了? 信上的字迹江牧云扫一眼便知是出自谁手,顿时怒向胆边生,恨不得把那消失几个月的女人拆成八块。 住在西街的叶仵作说,他们找的东西就在她手里,可遍九州之内拢共也就一个人知道她在哪儿,末了留了句话,说“那地方姹紫嫣红,让你曾经流连忘返”。 谢柏尧皱起眉,“叶仵作这是什么意思?” 江牧云磨着牙,“她从前带我去逛歌舞坊,结果害得我一连好几个月都不事生产。” 谢柏尧:“……” “你那是什么表情,任谁见着仙女儿似的美人都要舍不得啊。”江牧云从鼻子里喷出一个哼来,“不信我领你去瞧瞧。” 就这样,原本神经紧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81 绷的几个人在叶穗的搅合下,不得不松懈下来,转而要设法溜进那个叫牡丹楼的歌舞坊去。 江牧云不知道叶穗是什么时候知道东皇令在师父手里,又是什么时候背着她挖开老头的坟,想来老头人都不在了却还是不能安生,前后两次被人把坟头刨开,实在是大大的倒霉。 护送江牧云和谢柏尧的两个东皇卫心底有一万个纳闷,一时搞不清楚怎么突然就要逛歌舞坊去了,但也明白有些事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既然选择踏上薛十安这条船,那无条件信任就是一个必要条件。 黄泫的人似乎还没渗透进顺德府,江牧云和谢柏尧乔装一番后,便大摇大摆进了城,甚至还到棺材铺附近去晃了一圈,竟也没瞧见有何异常。 牡丹楼在南市,四周聚集着一片灯红酒绿之地。谢柏尧私心里觉得和江牧云一道来逛十分地怪异,但江掌门一副坦荡荡的模样,还欲盖弥彰地在脸上贴了两撇小胡子,乍一看有些不伦不类。 牡丹楼里跑堂的小伙眼神活泛,两人一进门便被迎到了二楼一处避人的角落里,上了茶点,就退到一边去了。 江牧云做贼心虚地看一看谢柏尧,“他瞧出我是个姑娘了?” 谢柏尧似笑非笑看她一眼,“你说呢?” 江牧云瘪瘪嘴,“这不能怪我,手里缺东西,能化成这样就算不赖了。”幸亏画骨一派的先辈们一个都没在跟前,否则听见这话得大棒子伺候。 两人不知叶穗藏身在何处,但以江牧云对她的了解,她必然是躲在暗处观察着,确定无虞才会出来相见。 江牧云安下心来听曲,楼下台上舞姬甩起的水袖如蝴翼翩跹,舞姬脸上化着浓妆,却无损她的美貌,江牧云边磕瓜子边看得津津有味,腾出嘴来的时候眉飞色舞对旁边谢柏尧道:“你瞧,我没诓你吧,牡丹楼的舞姬个个都是美人。” 谢柏尧却半眯起眼来打量她,“相比之下,还是你更胜一筹。” 江牧云一愣,脸颊旋即烧起一片红云,所幸脸上涂了层药水,牡丹楼又不甚明亮,一时倒瞧不出端倪。 “呦,打情骂俏呢,那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一个声音从二人身后冒出来,继而是叶穗一张笑嘻嘻的脸。 叶穗晒黑了不少,脸颊却圆鼓鼓的,看来虽然始终在跑路,但伙食还算不赖。 叶穗兀自坐下,沏了杯茶,“瞧你手艺像是退步不少,你师父他老人家在地下恐怕闭不了眼了。” 江牧云也不气,脸皮自行筑成了城墙拐角,跟着她嬉皮笑脸,“你把我师父的坟都刨了,就算闭不了眼,那也不赖我。” “还有心思耍贫嘴,看来你身上那些吓人的秘密大约都已经嚼碎吃了。”叶穗脸上笑意敛去,“言归正传,你要的那东西确实在我手里,但我眼下还不能交给你。” 江牧云心说你找揍,面上立刻摆出龇牙咧嘴的凶神恶煞相,“给我,不然我咬你。” 叶仵作全然没把江掌门当回事,一把推在她脑门上把人推回去,自说自话道:“江老先生当年出城之前曾来见过我一面,对我说倘若他身死,要我万万得看住你,因为你身上藏着一个会掉脑袋的秘密。而他手里,又有一个既是烫手山芋又是保命符的东西。江老先生对我说了那东西的模样,收藏的地方,并且笃定你不会拆开来看,只会一股脑地摆进他的棺木里陪葬。我去刨坟也是迫不得已,因为江老先生说,这世上再没有哪里比死人睡觉的地方更适合藏东西了。你后来的遇到的事,那什么……有个朋友同我讲了,我猜测大约是不妙,于是大费周章从关外跑回来,把那铁牌子从老先生的棺材里取了出来。” “不能给你倒不为别的,就是想问问你,这东西一旦给出去,你想好退路了吗?万一那位仍要赶尽杀绝,你就连命也不要了?”叶穗神色间透出几分世外高人的莫测来,“江老先生苦心孤诣,为的还是保你一命。无论当时他救你是何目的,可十多年来,他的的确确是真心待你。当年我没能劝住他老人家执意赴死,如今我却不能眼睁睁看你跳火坑了。阿云,人不能脑门一热就往前冲,万一前面是悬崖后面是峭壁,那等着你的就只有粉身碎骨了。”她顿了顿,道,“我在牡丹楼等你三日,三日后你倘若想好,再来找我。” 江牧云看着叶穗,没吱声,良久,才红着一双眼睛道:“知道了。” 第60章 第六十章 江牧云十分意外,她没想到叶穗竟然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故事的全部,究竟是阴差阳错还是命运使然,事到如今都已显得不再重要了。 叶穗所说的“退路”,江牧云不是没想过,只是那个想法明显幼稚,无法启齿。 她能想到的地方只有月观山,她想收几个弟子,让画骨术流传下去——这是她起初临时起意的想法,最后却奇妙地变成了一个可以倚靠的支柱。 今上要的是东皇令,不应该是她的命。 江牧云不懂帝王术,无从揣摩上位者惯有的多疑,她指望着她那偏安一隅的想法能透过一枚死物传递给今上,保住一条性命。 然而从叶穗的顾虑来看,这大约是个近乎于白痴的打算。 该如何是好? 江牧云坐在嘈杂的牡丹楼里却觉得手脚发凉,耳边的喧嚣遥远得仿佛在另一重天地里。 谢柏尧在一旁沉默着,实际上,只要她乐意,他能抛给她数十个“逃命”的法子,可比起他的帮护,她更得靠自己的双脚在这世上站稳,所以纵然不忍,也只能看她在数度痛苦中煎熬。 待到牡丹楼里的热闹散去,江牧云蓦地回了神,她站起来垂目看看谢柏尧,“走吧。” 江牧云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回到了棺材铺。她颇有点破罐破摔的心情,甚至还有几分好奇黄泫究竟能无耻到什么地步,然而直到她踏进棺材铺,也没有看见持剑跳出来要杀她的刺客。 江牧云推开阔别许久的房门,扑面而来是压抑的尘土的味道,躲不开的疲惫丝丝缕缕缠上来,她忽然觉得连拔腿的力气都好像没了。 转头看一眼谢柏尧,“随便挑间房住下吧,看哪个顺眼就住哪个——要是天没塌,就先别来喊我,我要睡一觉。” 谢柏尧点头,却没办法像她一样当真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睡觉,他和两个东皇卫一商量,仨人轮番守夜,无论如何,既走到这一步了,就不能随便折在这儿。 黄泫突然蒸发了似的没了动静,棺材铺平静安稳地度过了两日,第三日晨起,风尘仆仆的梁道全推开了棺材铺的大门。 守在门后的东皇卫一个激灵从地上跃起来,手中长剑呈防御之势对上来人,看清后却是一怔—— 怎么是个白须白发的老叟? 不必自报家门也知道不是黄泫派来的杀手,东皇卫舒了口气,缓缓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82 放下利剑。 江牧云连睡了三天,睡得没心没肺,整个人养得容光焕发,梁道全一看她这样子,就气得拍了她两巴掌。 “你倒是心大啊,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能窝在这睡大头觉?”说着又是一巴掌糊过去,“不怕一觉醒来脑袋没了?” 江牧云摸摸脖子,傻兮兮一笑,“这不还连着呢么。” 梁道全心里头明白江牧云是怎么回事,但又不能像谢家小子似的全都顺着她,还是得戳戳她的痛脚,让她警醒警醒。 江牧云“以下犯上”揪了把老头儿的胡子,“瞧瞧,都快擀毡了,怎么闹的?听说李红绫和你一道的,她跑哪儿去了?还有……薛大哥,他还好吗?” 说到薛十安,江牧云又不是滋味了,那封不晓得写了什么的信还在她身上皱巴巴地揣着,一直在看与不看之间徘徊,犹豫得连信封皮都快搓烂了,也没把信从里面取出来。 梁道全拍掉她的爪子,一吹胡子道:“红绫丫头惦记她师兄,半道折回广陵阁了。至于那位薛大人么,原本是要同我回顺德府,可还没到城门口就接到一封急信,便快马回昊城去了。” “薛大人能安心离去,说明昊城之变如他所料,”梁道全舒了口气,正色道,“黄泫不再是个威胁了。” 江牧云眉尖轻轻一动,望了眼门外空荡荡的街头,话音一转道:“我去牡丹楼……谢柏尧还睡着,别喊他,我去去就回。” 她话音落下,人已经跑了出去,门口两个东皇卫二话不说追了上去,如影随形地默然跟在她身后。 梁道全叹了口气,再一转身,却看见站在屋檐阴影下的谢柏尧。 谢柏尧向着梁道全拱手揖礼,站直后便从晨曦铺不进的阴影里走出来,梁道全望着他,面上神色难辨,“你就是谢柏尧?” 谢柏尧点头,再行一礼,“正是晚辈。” 梁道全轻轻哼了一声,“小子,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谢柏尧:“薛十安不是逞一时意气的人,他在去盐县前应该铺好了一条路。但这法子……不可说不冒险。” 梁道全微一眯眼,“他若成了,功名利禄全能收入囊中,若不成,便是豁出一条命去换那丫头一辈子的不安心,怎么算,都不亏。” 谢柏尧不置可否,抬眼看看被日头映亮的碧空,似乎也并不担心江牧云一拍脑门跑去牡丹楼的安危。 江牧云去牡丹楼的路上还是心慌,然而等她见到叶穗的时候,那颗噗通乱跳的心忽然就安定下来,叶穗看着她快上扬到耳朵根的嘴角,就知道江掌门是又冒傻气了,并且冒的心安理得。 最难得的事,是求仁得仁。 江牧云不知道她能求到什么,但因为一些臆想的恐惧而裹足不前,那恐惧便会恒久地横亘在前方,不会无端端消失。 一个选择,两种结局,她还是想试一试。 从叶穗手里拿到的东皇令经由守在棺材铺的东皇卫连夜送去了广陵阁,后事如何,谁都无法揣测。 当夜,江牧云和谢柏尧、梁道全围在厨房里分吃一只烤鸡。 两只炭盆把逼仄的厨房哄得十分温暖,江牧云小口喝着从叶穗屋里顺来的烧刀子,一口酒下肚,火辣辣感觉像是从她嗓子里像顺进去一块火炭,烧得她拧起眉来直砸吧嘴。 “见过傻的,没见过你这样傻的冒泡的。”梁道全瞥她一眼,“就这么把东皇令拱手让出去了,你手里现在连半块筹码都没了,打算拿什么保命?” 江牧云活像牙牙似的眯起一双眼,伏在桌上道:“薛大哥没来顺德府,为什么?因为他赌赢了啊。他既然赢了,他会让我死吗?我感觉应该不会。但人心难测啊,要不师伯你给我画个骨得了,我要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梁道全呸她一声,“画骨顶个球用!换一张脸能改变啥?就能让别人认不出你?我告诉你,该能找着你的人,还能找得着。说穿了,画骨就是个自欺欺人的东西。” 江牧云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嘴唇边,“嘘——小声点,不带这么拆自家招牌的,仔细给祖师爷听着半夜来敲你门。” 梁道全一瞪眼,嘿,反了这小丫头了。 江掌门已有几分醉意,眼睛一眨一眨,目光呆滞,旁边的小老头吹胡子瞪眼,想怒又不知道从何怒起,只能用一双眼来表达满腹情绪。谢柏尧看得有趣,趁着这兴致还算不赖的时机,道出一句作死的话,“天下无不散的筵席,阿云,我得回东昌府去了。” 梁道全掀起眼皮来看看他,直觉这小子话里藏着别的意图,可还未及多想,就看他不争气的侄徒弟一把揪住谢柏尧的衣领,凑近了晃悠着道:“走可以,但你得回来。你要不回来,我就派牙牙去追杀你……天涯海角。” 说完,“咚”地应声而扑,趴在木桌上不吭气了。 梁道全觑她一眼,又看看谢柏尧,“愣着干什么,我可拎不动这丫头。” 谢公子认命地搬起江掌门,然而在梁道全的注视,一双手放哪都不是,只得揪着江牧云的衣裳,把她勒得直翻白眼,就这么就着别扭的姿势给挪回了她房里。 一夜安好,谢柏尧在公鸡打鸣前离开了棺材铺,把他前一夜的话践行得十分彻底。 谢柏尧离开后,江牧云接到了李红绫的消息,李红绫林林总总啰嗦了许多,末了说抽空去月观山串门。江牧云这才知道,玺合和灵犀早已回到月观山。 江牧云和梁道全锁了棺材铺,离开顺德府,半个月后踏进月观山,安稳地住下来。 冬去春来,春寒料峭的时候,月观山迎来了风尘仆仆的客人。 江牧云没想到薛十安忙里抽闲竟然能找上门来,多少有几分意外,但还是让玺合宰了鸡鸭,置了一桌丰盛的酒菜招待。 月观山的小院里搭着架子,种着丝瓜和南瓜,玺合和梁道全特地又辟出几块地来种菜,在江牧云的强烈要求下还种了一小片红薯,看去与普通农家无异。 薛十安打量片刻,转回头来望着江牧云,“在山里住的可还习惯?” 江牧云捧着热茶,吹开腾起的白气,“这地方没那么多人,也没那么多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挺好。” “谢贤弟……”他顿了顿,“怎么没在?” 江牧云弯起嘴角,像是想起什么趣事,“他被二老扣在了东昌府,少说也要有小半年抽不开身了。” “镖局的事虽已了,可谢氏前一年元气大伤,这时候的确离不开人。”薛十安这话说的十分公事公办,不带半分情绪,他呷一口茶,话音一转,又道,“黄泫与我那同僚和梁国勾结,欲谋朝篡位,如今事迹败漏,二人及其同党已经伏法了。” 江牧云略有惊讶,倒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一出,也难怪当时薛十安一回昊城,黄泫就凭空消失了,只是—— “今上难道就没追问过……东皇令一事?” 薛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画骨记 作者:Decem 分卷阅读83 十安点头,“自然问过,只是前事既已尘埃落定,又数年过去,该淡的也早淡去了。我来便是要同你说,往后不必担惊受怕,也不必藏在这深山里,只要你能忘记你是谁,这一生定安稳无虞。” 江牧云扫了眼缭绕在山顶缱绻的浮云,俯身从脚边的小木盒里取出一个锦袋推到薛十安面前,“多谢薛大哥多番周旋,让我保住了这颗脑袋——这是当时你寄存在我这儿的东西,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薛十安剑眉微蹙,解开锦袋,便看见里面躺着一封皱巴巴的信并一只玉佩。 他手指轻轻压着锦袋的口,压抑着自己忽然翻腾起来的情绪,喉头几次滚动,却只挤出来一句干瘪的,“这信,你没看?” 江牧云故作一副轻松的模样耸耸肩,“不敢看,一看好像就要生离死别了,不吉利。” 薛十安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一下滑不留手地逃走了,抓不住的无力感让他心头蓦地空了一下。 他勉强勾了勾唇,“说的是,看了不吉利。” 这一顿山野间的农家饭成了江牧云和薛十安最后的道别,在之后的很多年里,他们都没再碰到过。江牧云只在种种传言里得知薛大人位极人臣,几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统领的东皇卫成了皇帝手里的一柄利刃,朝野中人无不闻风丧胆。 薛十安经历过什么,江牧云从不知道,他是否也曾经在黑暗的边缘挣扎过,是否也为光明普照下朝廷的阴暗角落不齿过,是否也有过鲜衣怒马仗剑江湖的豪情。 无论过往如何,他后来都彻底没入了那一片泥沼之中。 谢柏尧是一年多以后才拉着几大车东西搬进月观山的,同他一道来的还有他的大哥谢柏徇。 谢柏徇“啪啪”拍着谢柏尧的肩膀,对江牧云说:“二老不便出远门,便由我代二老向姑娘提亲,这小子并上那几车聘礼,往后便交给姑娘了。” 江牧云有点傻眼,看看那满当当的几车大箱子,又看看谢柏徇,心说大哥这满身藏不住的匪气是怎么回事? 谢柏尧拱手揖礼,偷摸向江牧云眨巴眨巴眼,狐狸尾巴险些要翘上天了。 “大哥既把你送来了,我总不能再把你退回去,”江牧云觑他一眼,“那便勉强手下吧。” 说罢,嘴角却不禁弯起来,谢柏尧一时手欠,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尖,结果被江掌门扯住一顿臭揍。 谢柏徇看得高兴,心想这原本以为要打光棍的弟弟可算把长在脑袋顶的眼睛给挪下来了,挺好。 玺合在旁边乐呵呵跟灵犀咬耳朵,“瞧见没,谢公子这就算是倒插门了。” 梁道全捋着一把白胡子看看谢柏尧和江牧云,心说有生之年总算能看见这丫头嫁人,将来两腿一蹬,到下面跟江流那厮也算有交代了。 几个人说说闹闹,乐呵得好几天都合不拢嘴。 谢柏徇逗留五六日后,启程返回东昌府。 谢柏尧和江牧云送走了他,折身上山去看落日。 半山坡上,晚霞为万物罩了层金红色。 江牧云碰碰谢柏尧,“你跑到月观山来,东昌府那边怎么办?” “家里有大哥撑着,三弟四弟将来也能帮衬一把……不管怎么说,燕西楼还在,谢氏和燕西楼,我只能选一个,”谢柏尧微不可察地叹了声,“爹娘不想牵扯进这些事里,所以只让大哥与我来了月观山。至于燕西楼么,我跟耗子叔他们商量了,再过阵子,等他们把铺子清算完,也搬到月观山来。” “……”江牧云把头埋进膝盖里,“我感觉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马上就要人声鼎沸了。” “热闹点不是挺好,”谢柏尧顺手抓了一缕她的头发捏在手里绕着玩,“再说了,成亲总得有人来打下手啊,难不成就靠玺合一个?” 江牧云脸上红扑扑的,一半脸藏在胳膊肘里,眯起眼来看着他,“那等成亲以后,咱们就招些弟子来学画骨怎么样?” 谢柏尧笑出一排白牙来,“夫人的话大过天,都听你的。” 分卷阅读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