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影待人来》 分卷阅读1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1 《素影待人来》宁有枝 【文案】 明朝爱国诗人夏完淳与世家名媛钱秦篆的爱情绝唱:爱在生不逢时 仙侣傍妆台:〔为伊人,几番抛死心头愤,勉强偷生旧日恩。〕 生不逢时的爱就是,看见对方,便想多活一刻。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钱秦篆,夏完淳 ┃ 配角:钱漱广,钱不识,钱长孺,邹仲坚,杜登春,王沄 ┃ 其它:爱情,家国情,友情,亲情 想青光旧时 第1章 学堂闲话 美好的一天,从幽你一默开始。 从山阴回到嘉善,已经是黄昏时分,见过了父亲母亲,兰汤沐浴一番洗下车马劳顿的仆仆风尘,我便睡下了。第二天一早醒来,得知自己已是大明华亭小神童夏完淳的未婚妻…… 事情还要从数十天前说起。 嘉善武塘半村华贵的漆红大门外,宝马香车,来往交杂,仿村一深堂内,宾客满座,四下肃静。 有一个人挺立在深旷高堂上,迎着众宾客的目光,宝相庄严地讲学,余音悠悠回响。 我在门口踮脚翘首,也只能透过在座宾客之间的缝隙隐约看见堂上的人所着衣色。 正一筹莫展间,恰巧瞥见位于末座的漱广哥哥,钱熙。漱广哥哥正值舞象之年,接受了我们的父亲嘉兴府孝廉钱栴和母亲徐氏最好的遗传与潜移默化,生的唇红齿白,风姿玉立,落拓不羁。 漱广哥哥似乎感觉到了我注视他的灼灼目光,缓缓回首,看见了我,笑如温热的一池塘水,抬起粉色广袖向我挥手,示意我进来。 我莞尔笑着,蹑手蹑脚进入堂内,跟漱广哥哥挤在了一个座位上。 此时才看得清清楚楚,堂上那人正是我最敬爱的父亲,名重江左,才望高雅的钱长公。 “凡有挟而求诸古人者,是以钓饵之术读书。鲲鹏蛟龙不可以丝缗得,能为江海,则神物自生。”父亲口吐玉言,惊才风逸,衣冠楚楚衬得整个人气宇不凡,雍容尔雅。 首座的名士张岱,字石公,起了身,对父亲的话赞叹不已,当场将这句话记录在随身携带的书册上,坦言要录入自己的新作快园道古中,以传名言于后世。 石公与父亲同年,四十有二,但石公明显比浪漫的父亲更浪漫,一身衣着配饰极具审美情趣。这应该与石公上乘的审美能力和非凡的鉴赏水平有莫大的关系。 我讶异地低声浅语问漱广哥哥,“石公最近很闲吗?不在山阴待着,跑到嘉善来了。” 漱广哥哥在我耳边轻言细语,如玉石相击的声音,两条微挑的入鬓剑眉述说着不尽的欣喜,“石公这是给父亲捧场来了。” 我乐乐陶陶道,“上次石公来咱们家还是一年多前的事情,石公还说下次再来要教我精进茶艺呢。不管他是开玩笑还是怎样,我是要赖着他了。” 漱广哥哥眉飞色舞道,“石公是个全才,妹妹多学些来。” 我拈花一笑,想着找准了机会就偷师学艺。 旁座的一个学生,十七八岁左右,甚为清瘦秀奇。他见张石公坐下了,立即起身一揖,恭敬释义,“钱长公是说,想凭借丝缗财货让别人指点来达到古人的境界,是不可能实现的。像鲲鹏一样的神兽境界,只有当自己的心胸变成了江河湖海的时候,才会自然的看见它们。不知小生可有说错?” “这个人叫邹仲坚,每次都会来别业听父亲讲学,真有恒心。”我的目光扫着邹仲坚,低声跟漱广哥哥说着,一时没听清父亲说了什么。 漱广亦庄亦谐道,“嗯,我去过他家,就是一个大书巢。仲芳叔父的萧林初集八卷,还有四弟鉴涛和三弟用晦的百可堂集,仲驭堂叔父的南园唱和集和新懦园诗文集,都是劳他家刻印的呢。他家里就是这样,他好学也就不怪了。” 漱广哥哥口中的仲芳叔父,名钱棻,字仲芳。仲驭堂叔父,名钱棅,字仲驭。三弟与我一胞所出,名钱煜,字用晦,早夭。四弟名钱点,字鉴涛,亦早夭。所幸兄弟二人留下合集,才不致使才华连同躯体徒然湮没在黄土之中。 我会意地点了点头,漱广哥哥又接着说,语气中满是惋惜,“不过,邹仲坚的妹妹邹叔瑶却不擅长诗书,只会在厨房里围着炉灶做菜。” 漱广哥哥很少主动提及姑娘家的,既然提了,那么邹叔瑶于哥哥而言,与其他女子相比是否意义不同呢? 我一手支起下颌,挑着眉问,“哥,那位邹叔瑶姑娘长得怎样?”俊男自然与美女更相配,何况漱广哥哥这样的美少年呢? 漱广哥哥微摇了头,“没见过,只是偶尔从仲坚口中听得一二。” 很遗憾,没能探出哥哥的桃色新闻。 彼时邹仲坚坐下了,他前面座上有一人微微侧首,面如敷粉,形容绝美,难辨雌雄。 我心中没个数,指了指那人,“哥,你看那人,究竟是男是女。” “人家可是少年郎。”漱广哥哥忍俊不禁,促狭地看着我,“姓蒋名玉章,字篆鸿。将来啊,还可能会成为咱们钱家的东床快婿呢。母亲和仲芳叔父两人都有意思呢。” 咦~那还是烦请仲芳叔父把他领走吧~ 我装疯卖傻,故意岔开话题,“喔?长得那样美,什么样的女子才可相配?大婚之时,若是他着凤冠霞披,也没人能瞧出异样来。” 漱广哥哥偏凑过我面前,别有深意地笑问,“妹妹觉得蒋玉章怎样?” 我一本正经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比之漱广哥哥,略输雍容,稍逊风骚。” 我长到九岁,县里的书院跑了个遍,人也见过不少。但在我眼里,漱广哥哥的样貌,才情,同辈中是无人能及的。我想着自己要嫁的人,样貌才情也须得不下于漱广哥哥。 漱广哥哥不骄不躁,一如往日的谦谦君子模样,“这就是胡说了。人家蒋小兄弟还没说话呢,妹妹怎知人家举止才华俱不如人?” “王沄那个小迷弟从前在我和不识哥哥面前对蒋玉章和他哥哥蒋玉立赞不绝口。说蒋玉章留心风雅,诗词冠绝。远方过武塘的读书人,都喜欢与他握手谈论,称他与他哥哥蒋玉立为景差宋玉。这些,比起拥有真才却不尚纷华的哥哥,还是差了些。”我说的时候一丝不苟。 我口中的王沄,字胜时,又字大来,松江华亭人,年八岁。 “小迷弟……挺形象的。文人之间互相吹捧是挺普遍的。比如杜甫的饮酒八仙歌,一首诗粉了好几个人。但那些人确实是有真才实学的。”漱广哥哥环视四周,又突然问我,“小迷弟今天没来呀?” “来了吧。后面几排没看到他,前面呢?”我的个子虽在同龄女子中算高的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2 ,但比起男子倒底矮一些,振起脖子也只看到无数个项背。 漱广哥哥轻轻巧巧地又将在座宾客打量了个遍,摇首道,“没看到。倒是看到了陈眉公和华亭夏家公子完淳,还有祁伯父和奕庆。” 漱广哥哥口中的陈眉公,姓陈名继儒,字眉公。祁伯父,姓祁名彪佳。奕庆,祁彪佳的儿子,祁理孙,字奕庆。 我皱起眉头,嘟嘟哝哝了一句,“人家有爹爹可以坐在前面。我们倒像是没爹的孩子。” 漱广哥哥捏了捏我的鼻子,笑道,“这话说的。明明就是你迟到了。” “那哥哥呢?”我睨了漱广哥哥一眼。 漱广哥哥揶揄道,“哥哥得给你占座呢,占到前面的话……那可就糗大了。” 我用嗔怪的语气唤他,“哥哥……” 堂内忽然没了任何声音,落针可闻,继而又唯闻脚踏地板的声音。 随着脚步声,我小小的心也跟着砰砰重跳。最后脚步声消失了,我的桌子上有一片阴影下彻。 我明白到,漱广哥哥一语谶,我真的要糗大了。 我不敢抬眉,闻到独特的芝兰香气,方知是父亲在旁边停下了,那影子自然也是父亲的。 父亲浑厚的声音徘徊在高堂内,“目之明量可周天壤,而域于眶中,物之有光者,以聚不以散也。思不可出位,亦患其光散。钱夙,你说,这句话大致是什么道理。” 父亲定是听到了我和漱广哥哥的唇齿之戏。 我款款起身,惊慌忐忑之余,发现众人的目光都投向我这边。有的人目光惊异,有的人掩嘴细语,有的人淡定如素。 我在心里琢磨,不能让这帮人看我的笑话,何况里面还有我认识的人。 终于我看到了奕庆投过来一道坚定温和的目光,心如涤荡,脑袋也清醒了些。 我回了奕庆微微一笑,转而迎向父亲的目光,回答道,“钱长公这句话的意思是外物之所以被我们看到是因为聚光的原因,人的精神也宜聚不宜散。这些话没什么深意思的。只是在批评钱夙听讲注意力不集中。” 在学堂外,我们是父女,到了学堂内,我们就是师生了。所以我觉得有必要学着别的学生称父亲一声钱长公。 父亲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负手走上讲台,“其他人觉得呢。” 漱广哥哥此时仍不忘发科打趣我,“我觉得你说得正是父亲要表达的意思。原谅我不厚道地笑了。” “聚,万物在心,散,心逐万物。笃定自我的心,就有了重心,就不会放纵自己。”陈眉公身旁一总角少年郎起身回答,声如环佩叮当。 “和钱长公原来的话有些偏差耶。”座中有一人对方才那少年郎的回答有了异议。 少年郎从容道,“和钱长公说的是有点偏差,不过钱长公这句话,我建议得其意忘其形,不必非得翻译。就好比普通赏花,不需要从植物学观点分析。” 听了少年郎的话,大家都不约而同鼓起掌来。 “二人回答问题各有千秋。而回答不同的原因在于知识改变思路。都坐下吧。”父亲没有对两人的回答作出具体的评价,只做了个让我和少儿郎落座的手势,又言归正传,继续讲学。 我松了口气,想着还以为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逃得过众宾哗然取笑,逃不过父亲口诛笔伐。没想到父亲适可而止收手了,不,是收嘴了。果然还是我亲爹,只给我来个小警告,还不忍心让我大出洋相。 好不容易忍辱负重,化险为夷了。可是我忽然觉得身边有不明物体的气息拂过敏感的脸庞,而且就在左边。 我猛一侧首,正对上一张盆大的脸,上面漆黑的眼珠骨碌碌直转。 我马上朝漱广哥哥那边移了一移上身,对王沄窸窸窣窣道,“王大来!你要吓死我了。” 此刻的王沄坐在我左侧,眨巴眨巴眼睛,看着被吓得咋咋呼呼的我。 “秦篆姐姐懂得好多啊。我根本读不通钱长公说的那句话。”王沄露出了他专带的小迷弟本性。 我敛了敛容,风趣地回了王沄两句,“多翻翻道德经,自然就通了。然后再多读读逍遥游,会很快活。” “我要跟秦篆姐姐学习。”王沄涎皮涎脸地朝我凑过来。 “你看我这样也不是个做学问的态度啊。要不然怎么会被提起来当教训的典型。”我有些哭笑不得。 “姐姐做学问的能力不错的呀。”王沄继续他那副死皮赖脸的模样。 “一切皆来自道德经,我只是转述。”我看王沄没完没了的劲儿,淡淡回答了,就闲话不再多说。 “东西最起码也在肚子里了。”王沄很是坚持不懈,又恭维了一句。 “不是的哦,道德经的神奇就在于每读一遍总会有新收获。庄子太过诡奇,不宜多读,其洋洋洒洒,于修辞作文倒是很有帮助的。这些话也其实没什么意思,都是前人提到过的。钱长公也就是说得更详细易懂了些。” 虽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但王沄一次性拍这么多马屁,就着实有些令人厌烦了。我这样一个沐猴而冠的人竟然此时还耐得住,又跟王沄解释了一堆。 “我听你的。” 王沄不但会接话,还接得令人心里乐呵呵的。 我不禁赞叹不已,“ 大来啊,你真是一个好的相声演员,深谙捧哏诀窍 。” 王沄古灵精怪道,“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也小有些自己的想法的呀。” 我闭着嘴巴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嗯……嗯。” 就在我和王沄僵持不下的这段时间里,父亲已经讲完了‘王右丞辋川别墅甚奇胜,然右丞原以娱母,及母亡,右丞遂舍为寺。园林泉石载以孝友,便觉景物皆含至性’。 为了避免王沄这个不一般的小迷弟继续胡搅蛮缠,我正襟危坐,假装很认真听讲。这样也确实达到了我想要的效果,王沄不再跟我胡言乱语了。只不过没过多久,王沄似乎就有了新目标,目光炯炯投向漱广哥哥,纠结了半天终于伸手扯了扯漱广哥哥的衣袖,见漱广哥哥有和气的回应,便开始骚扰漱广哥哥了。 再之后,父亲又讲到了‘金以杀人,戈以杀人,一金从二戈,安不杀人’? 王沄忽地侧首问漱广哥哥,“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听不懂,不敢问。怕钱长公像揪住秦篆姐姐一样,揪住我解闷,我也就悲剧了。” 我朝王沄翻了个白眼。 漱广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金以即是以金,财货或是什么贵重东西能够收买人心而达到扭曲事实损害人命的目的。同样戈是兵器,可以理解为权力,财货附从着两戈,是不是文武两种权力呢?换言之也就是商与官府相勾结,那么普通大众还有好日子过么。” “漱广,我要拜你为师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3 !” 这下子好了,王沄又开始恭维漱广哥哥了。 不过我觉得,漱广哥哥确实受得起王沄的恭维。 父亲这一次讲学,笃论高谈,而我大部分时间都在聊天,所以觉得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宾客三五成群,结队散去。 父亲陪着几个好友畅游自己的两处别业,仿村和半村,时不时谈笑风生。 我远远望着父亲矫健的身影,心下又多了几分敬重。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ω^ 作为一个小细胞,文笔情节有太多不足之处。很感谢点击、关注、收藏以及评论文章的读者们。你们的支持,就是小细胞的动力。谢谢你们。么么。 第2章 对牛弹琴 刚转身,就见竹林里,一个左顾右盼的身影出现了,是奕庆。他大概要给我送书来呢。那是我们不久前的约定。 奕庆朝着我喊了一声,“秦篆!” 我顺着那明朗声音过来的方向,前行了几步,探首张望。 奕庆年方十三,朗目星眉,双手负背,摇摇地从竹林里冒了出来,向我徐步走来,“我不熟悉半村的构造,刚从讲堂出来就迷了路,正在竹林里晃荡着,无意中刚好瞧见了你玲珑娇巧的身影。” 我立在原地,斜着头,端端打量他的喜眉笑眼。 奕庆将书藏在背后,故作神秘,“你猜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我笑了笑,说了出来,“梁辰鱼的浣纱记。” 奕庆意兴阑珊,把书从身后拿出,递给了我,“好生没趣。想也不想,妹妹便说中了。” 我漫不经心地翻着书,浏览插图,“哪一次我要什么东西,奕庆兄下次见面时定会给我的。所以没什么难猜,也没什么好猜的呀。” “秦篆,你看了那么多传奇小说,也不知是看到谁肚子里去了。你究竟是聪明,还是愚笨?” 听奕庆这样说,我抬头看了一眼,奕庆看起来有些失落,一直盯着我。我有些不自在,低下头仍旧翻着书,语气是平常的,话的内容却是可怜巴巴的,“贪多嚼不烂,所以我现在消化不良。” 奕庆:“……” 书中的东西不实践,光看只能是模棱两可。但其实我还是能从书中的一些描写懂得他对我的心意。只是…… “秦篆。” “嗯?”我抬首,觉得奕庆应该是有话要说,等了会儿,奕庆却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握住了我的手,端端看着我,眼中有了迷离。 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他。他是想用行动去表明此刻他内心的感情吧。 可是,我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呢?揽住他的肩膀,跟他说,我们是不是更像兄妹呢?额……@_@ 我咬了咬嘴唇,作出一副如堕五里雾,对奕庆的行为摸门不着的模样。 奕庆的情致被我装出来的不解风情打了个稀巴烂,他的手霎时没了力,放开了我的手,眼神也没了光亮,甚至没留一句话,就转身离去,蹒跚身影渐渐消失在竹林中。 奕庆应该是真的生气了。从前无论我怎么对他,他都不会甩手就走的。对不起,我是头揣着明白装糊涂的牛。以后,可以拉我这头牛吃草,但是不要再对着我弹琴了。 数人谈笑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转身,看见了笑容可掬的父亲,与石公和奕庆的父亲祁彪佳并肩同行,迎面走了过来。 “石公,祁伯父,父亲。”我大喜过望,把嘴角笑扬了,把眼睛笑没了。 祁伯父谑而不虐,捋顺墨黑短须,眉眼间笑意温润,“小顽童在这里痴痴傻傻做什么呢?” 父亲顺其自然地扫了祁伯父一眼,佯作怒容,对我道,“是不是又欺负奕庆哥哥了?我在远处就看见奕庆跑远了。” “我哪有……”我抱屈衔冤,小作申辩。 父亲叹了气,“我这个女儿,整天在外跑来跑去,今日东家,明日西家,像疯丫头一般没个正经样子,将来怕是嫁不出去了。” 我觉得父亲嘴痒痒,当着外人的面不说我就不舒服。 “别人稀罕也好,不稀罕也罢,我就是这个样子了。嫁不出去也好啊,来去了无牵挂,多自由!”我也嘴碎碎,不跟父亲顶嘴也不舒坦。 “浑不过三。今日你浑了两次,为父不多说什么,再有一次,这个月就别出闺房了。”父亲容色微忾。 我低头不说话,心里计算着小屈大伸。 “哎呦呦,尽会欺负我们小秦篆。走,到石公家去,石公教你茶艺。咱们可是早就说好的,谁也不能抵赖。”石公走过来,抚着我的肩头,黑色络腮胡中夹杂着几根白须,慈祥和蔼。 “好啊!石公真好!”我心潮澎湃,拍手称快。 “彦林,容我同你家的小顽童玩上几天。”石公冁然而笑,未等父亲反应就牵着我走了。 每一代人,都有约定成俗的默契。我打心眼儿里感谢老学究们的一波儿白脸,一波儿黑脸的默契。 “老顽童遇上小顽童,你还能怎样……”祁伯父不禁对着父亲谑浪笑傲。 我回头看到哑然失笑的父亲,又回过头来继续跟着石公的牵引,沾沾自喜。 武塘少陆街,多河街,河约十米宽,长则蜿蜒数十里,无数艘画舫张灯/游/行,两岸商铺林立,货物琳琅满目。又正值元宵佳节,更是一派繁盛热闹。 石公侧身斜坐画舫最前,袍带摇曳,须发飘飘,一手持壶,倾液入口,体态风流。 我曲膝坐在石公旁边,见石公此情此态,陡然想起了世说新语里的这样一句话: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秦篆,你要喝吗?”石公将酒壶递到我面前,醉颜可掬。 “我就尝一尝。”父亲从不让我吃酒,我也不知会不会吃,见石公在旁饮酒,却早已有几分馋意,便接了过来。 我小抿了一口,感觉没什么味道,“这……这是酒吗?” “谁说这是酒了?”石公出声笑着,撑起身子,如玉树般迎风而立,若有所思道,“石公要是喝了酒,就没法看到日月交替的奇景了。” “石公这醉态,装得可真像呢。”我跟着站起身来,仰首望着石公。 “人心醉了,相,便也醉了。”石公目光如炬,长自嗟叹。 我不解石公的意思,只是觉得石公心事重重。 “走,咱们去前面猜灯谜去。”石公倏然收回遥垣千里的心,投注到前面不远处的明日坊,“看看今年有什么新的灯谜。” 明日坊前大大小小齐头停了七八艘画舫,石公的画舫停在了最中央。 “灯谜怎么没有贴出来呢?”有一熟悉的男声被嘈杂的叫卖声、嬉闹声等削弱从右边传来,像极了漱广哥哥的声音。 我探头探脑,却怎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4 么也看不到右边几个画舫里的人。 “我们明日坊的灯谜向来不张贴。这里有一百八十八支竹签,灯谜就刻在上面,抽中哪个灯谜,就只猜哪个灯谜。一人一次机会。”坊主托盘而出,指着木盘中所放的竹筒,侃侃道。 “人这样多,咱们按从右到左的顺序来抽吧。我先来。”最右边画舫一男子道。 这分明是我的二哥,不识哥哥的声音! 我正欣喜着,坊主已爽快应声,跑到了最右边,将木盘托了过去。 一只修长纤细的手伸出,抽了一根粗约一寸的签,顿时又收了回去,“孩儿意,只为功名半张纸。临行时,惹母手中线,费几许。只要去,扯不住。不愁你下第,只愁你际风云,肠断天涯何处。” 怪不得那根签那么粗,这灯谜够长,细了还写不下呢。 一时间各画舫上的人纷纷讨论,都觉得跟纸鸢有关联,却不能确定具体是什么。如此,有一刻过去了。 “此签要猜一民间盛会的活动。”坊主贴心提示。 “那更是与纸鸢有关无疑了。坊主再略微提醒些吧。” 果真是漱广哥哥! “不必提醒了。”不识哥哥骤然道。 众人不再讨论,等待不识哥哥作答。 “是放鹞。”不识哥哥斩钉截铁,胸有成竹。 一时如拨云见日,众人皆豁然开朗。 “果真是不愁下第,聪明非凡!”坊主啧啧称叹。 “下一位。”坊主又托木盘到那画舫前。 伸出的玉手套扳指,皓腕着粉色广袖,是漱广哥哥在抽签。 “团团游了又来游,无个明人指路头。除却心头三昧火,枪刀人马一齐休。”漱广哥哥也将灯谜读了出来。 “这一签是要猜一节日玩具。”坊主热情提示。 “团团是圆,游了又来游是无法停止。没有明人指路是没有确定的方向,即多方向。没有了心头的火,就会停止。又有枪刀人马,当是将士。”漱广哥哥仔细分析后,脱口道,“走马灯!” 我想起了武林旧事里有关走马灯的一句话,‘若沙戏影灯,马骑人物,旋转如飞’,加之知道走马灯的转动原理,点灯起流,剪纸随轴转。如此,便都明了了。 “绝了!今日所遇之人,想来都是风华绝代!”坊主叹为观止。 “再来!让小人再见识见识!”坊主激情澎湃。 “叔父,该你了。”不识哥哥道。 我总共有四位叔父。不知,是四位叔父中的哪一位。 “他老了老了,还学少年们顽闹么。”一中年妇女嗔怪道。 我听出了是仲驭叔母的声音。 呵!不知还有多少亲人一同在此。 一双细而略皱的手伸出,显然是中年男人的手。那中年男人当即斥道,“这谜底还是走马灯嘛!也不过是换了种说法。”是我的仲驭叔父。 “我来看看。”漱广哥哥道,“但见争城以战,不见杀人盈城,是气也,而反动其心。” “还真是。”坊主面露歉意,又托盘而出,“那容爷重新抽一次吧。”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ω^ 第3章 结局命运 仲驭叔父不厌其烦,又抽了一签,读道,“做得好又要遮得好,一般也号做子弟兵,有何面目见江东父老。” 坊主道,“这一签猜一种民间艺术戏曲。” “哎呦!坊主啊,你这可算是提示到底了。民间艺术戏曲统共就几类,这光看第一句就知道是影戏了。扫兴一次也罢了,还连扫两次!”仲驭叔父的脾气犯了。 坊主这提示确实够彻底的。 “行了,我也来一签吧。”仲驭叔母善解人意,替坊主解围,抽了一签。 “舞处腰肢纤瘦,绣处金针斜透。归到洞房中,羞见蝶双莺偶。知否,知否?命里生来独守!” “你瞧你的签,说了些个什么。”仲驭叔父就此打了一趣,又哈哈大笑。 “不就说了个黄蜂么。有什么好笑的。”仲驭叔母嗔怒,甩袖将抽的签掷入河中。 坊主先前受了仲驭叔父的斥责,情绪不再高涨,弱弱问了句,“这艘画舫里还有位夫人和小姐没抽呢,不知要不要抽呢?” “让孩子玩儿吧。”又一中年妇女冷冷道。 这清冷的声音,是我母亲的声音。 “母亲……你也来瞧瞧嘛。”不识哥哥央求母亲。 “是啊,大家一起玩玩,就图个乐而已。”仲驭叔母劝说母亲。 然而母亲还是推辞了大家的好意邀请。 “沅儿,来帮你大伯母抽一签。”仲驭叔母温和道。 仲驭叔母竟把仲芳叔父的女儿,我的堂妹钱沅,也拐了来。 “好呐。”钱沅妹妹洁净的小手伸出,抽了一签,声音犹带稚声稚气,“摸着无节,看着有节。两头冰冷,中间火热。” 石公忽然一凛,看着那最右边的画舫,黯然伤神。 我盯着石公的脸,看到有晶莹泪珠经他嘴角滑落在衣襟。 “猜一物。”坊主简单提示道。 “皇历吧。看着有节,是指一年之中有许多节日。摸摸无节,是指用手去摸是摸不到节日的。皇历上前两三个月与后两三个月都比较寒冷,而中间的六、七、八三个月,则正是炎热暑期。所以说两头冰冷,中间火热。”母亲依然是冷冷的语气。 众人交口称赞。 坊主移身到右边第二艘画舫,恭敬托盘。 “仲坚,你先来吧。”一人当先道。 仲坚?少年郎口中的仲坚会是我和漱广哥哥所认识的邹仲坚吗? “有用之形,无用之实;憎兹多口,遇吉不吉。这是要猜什么?” 是邹仲坚的声音!我不得不感叹今夜真是太巧了。 “这一签是拆字。”坊主笑道。 “遇吉不吉,不是个周字,便是个同字了。”一少女抢答。 这个少女,声音陌生得紧,我就不知道是谁了。 “谁说女子不如儿郎啊!”坊主惊叹不已,盛情邀请少女,“姑娘也来抽一签吧。” 受了青睐,少女自是盛情难却,抽了一签,“四面笙歇鼎沸,两脚何曾着地。只为有情人,远在碧云天际。迢递,迢递,流尽两行珠泪。” “这个比放鹞还隐晦呢。”少年郎不痛不痒说了一句,却是一语中的。 “两行珠泪是烛泪,此物与蜡烛有关。两脚何曾着地,却又不单是蜡烛。”少女慢慢解读分析道。 “我朝唐寅有诗说‘有灯无月不娱人,有月无灯不算春,春到人间人心玉,灯烧月下月如银,满街珠翠游村女,沸地笙歌赛社神,不到芳尊开口笑,如何消得此良辰’。与这灯谜有异曲同工之妙。”少年郎提示少女。 “原来是花灯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5 。”少女忽然明白过来,“存古不说,我还真猜不出来。” 看来方才那少年郎叫存古。 邹仲坚语声含笑,“妹妹向来不爱跟文字打交道,能猜出来实在是不错了。” 难不成那少女就是邹仲坚的亲妹妹? 少年郎存古也抽了一签,“伊无人,羊口群,斩头笋,减口君,拖尾全身丑,蹩脚半边门。一条横扁担,抬起冷尸魂。这句句说的都是个尹字,过于简单了。让我再抽个看看吧。” 坊主同意了,少年郎存古又抽了一签,“夏字少一撇,又在旁边立,杠做扬州人,顾侯也不识。这个还算有点猜头,是个复字。” “今日真是有幸,识得如此少年,早慧英豪。”坊主赞叹不已。 “这坊主的称赞之语比起这灯谜谜底倒是无一重复的。”少年郎存古回以调侃。 坊主笑着到了右边第三艘画舫,请画舫中人抽签。 “若猜不对又怎样?”第三艘画舫有一妇人道。 可以分辨得出是我去非叔父的妻子文裳叔母。去非叔父,姓钱名栻,嘉兴府孝廉。文裳叔母,姓吴名黄,江苏徐州人,我朝兵部车驾司官员吴志远之女。 “有小人适当的提示,夫人定会猜对的。”坊主托盘上前,对文裳叔母道。 “黯儿,你来抽三签。第一签算你自己的,第二签算你叔母的,第三签算叔父的。”去非叔父道。 钱黯,即仲芳叔父的长子,我的从弟,年八岁。 “是,叔父。”黯弟铿锵应声,毫不讲究连抽了三签。 “第一签,名流虽以代迁,胜事自须人补。国之所存者,幸也。是个圉字。第二签,上有可耕之田,下有长流之川。一月复一月,两月共半边。一字共六口,两口不周全。是个用字。第三签,开如轮,敛如槊,剪纸绸缪护新竹。日中荷盖影亭亭,雨里芭蕉声肃肃。晴天则阴阴则晴,二天之说诚分明。安得大柄居吾手,去覆东西南北之人行。这第三个不是拆字,是一物,伞。” “令侄儿才华横溢,哪里需要担心猜不中。”坊主笑容满面。 终于轮到我和石公了。不知道为什么,石公不抽,只说让我抽,我很听话地抽了,“似四非四,似血非血,仔细看来,孟子跌折。是个皿字。” 石公目中光华如波,对我道,“再抽一签。” “无天于上,无地于下。是个本字。” 石公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再抽。” “上又无划,下又无划。是个卜字。” 石公用怜惜的目光看着我,大大的手抚过我的鬓发,连连叹息。 我仰视着石公,轻声问道,“石公,你怎么了?这些字谜有什么问题吗?”还是石公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他似乎是一个能感受当事者切身悲喜的旁观者,又因本身跳出局外而比每一个当事者看得更深远。 “没什么……走,咱们走吧。”石公微微一笑,揽住我的肩。 夜风凉凉,窜入衣裳,被冻醒了的我再睡不着,便走出里舫,活动活动。 此时画舫仍在悠然航行,石公席蒲而坐,并未休息。 石公听见了动静,回首看见了我,立即拍拍身旁的蒲团,“来这儿坐会儿吧。咱们一起看会子星星吧。” 我过去坐在石公身旁,仰首只见满天繁星如明眸,指了一颗小而耀眼的星,“石公,那颗星星有名字吗?” 石公从天文地理、文学礼乐、日用宝玩、三教九流、植物四灵,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此时不偷师学艺,更待何时? 石公柔和道,“那颗小星啊,名始影,妇女于夏至夜候而祭之,可得好颜色。” 我追着又问,“那么始影南边并肩的那颗星星有名字吗?” 石公很有耐心,“有啊,它叫永剩男子于冬至夜候而祭之,得好智能。” “有没有一颗星星,也能施于妇女好智能?” 石公摇头,“没有。” 女子有好颜色固然好,但若再有好智能不是更好吗?却没有这样的星星。足证这个时代对女子的希冀,更多的是姿容仪态,不是才智能力。 我不由得相问,甚至带了一种质问的意味,“石公,我不明白为什么没有这样的星星。你知道为什么吗?” 石公沉默片刻,“万事万物,都是应运而生,也只能顺道而行。若要执意各行其道,便是所谓的生不逢时。” “所以,所以为了规避风险,就只能随波逐流,听天由命吗?” “违逆天命,难免面临着……自我毁灭。尤其是物质财力人才,都差的很远,但精神斗志昂扬没用却又可嘉。” 石公看了我一会儿,目中又生起了惋惜,“秦篆,这不是你这个年龄的女子该问的问题。” 我也看了石公良久。实际上,我也不想考虑这么多,问这么多,可它就是纠结在心,不解开就永远留在那里。罢了罢了,既然终究没个答案,索性就搁置一旁吧。也许有一天,答案无翼自来。想到最后,冰释一般地笑了。 没一会儿觉得困了,而且眼皮在打架耶,考虑到四片眼皮的感受,我要睡了。打了个哈欠,便倚在了石公的肩上。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迷迷糊糊中,我似乎听到了石公叹息,“太白阴星经天。这意味着天下草昧,人更主。是谓乱纪,人民流/亡。可惜,我无能为力,太多的人无能为力。” 光亮有些刺眼,我缓缓睁开惺忪的双眼,发现自己在里舫榻上躺着。 阳光透过窗子闯了进来,投彻在地上。 我掀开锦被,穿好鞋子,向外望去。 石公迎暖日而立,嵌在万丈光芒之中,挺拔背影里掩藏着不可言说的未知。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ω^ 第4章 风尘债起(上) 水路陆路倒了几回,没几日便到了山阴。 石公家屋舍精美,美婢如云,娈童成群,乐器无算,圈养的马儿驯良温顺,收藏的古董价值连城,花圃之中草木花卉种类繁多。 来石公家的第一天,我就尝到了过了冬的橘子。这让我很好奇,橘子怎么就能从成熟上市买回来,一直保存到第二年春天。 石公滔滔不绝,“这个呀,橘子要用填满金城稻草或者燥松毛的黄砂缸收起来。如果有湿气,就更换新稻草或松毛。这样便可藏到暮春三月。拿出来吃,依然甘脆香甜,像新采的一般。” 听完石公的耐心讲解,我点了点头,高兴道,“我母亲特别喜欢吃橘子,今年橘子上市了,我也按石公的法子试它一试。这样的话,就算不到橘子上市的时节,母亲也能吃到橘子了。” 石公陡然一凛,看着我却目中无物。 我在石公眼前挥了挥手,石公这才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6 回过神来,说要教我茶艺。 石公告诉我理论之后,又指导我实际操作,十分尽心。 今日,陈眉公带了一少年郎来访石公,石公摆筵席在高槐深竹,樾暗千层的天镜园,让我向陈眉公展示近日所学茶艺,也算是石公对我的一次考察。 我决定泡一壶近几年一哄如市的兰雪茶,命丫鬟们去取茶具来。 等待丫鬟们取东西来的空隙,我去见过了眉公和那少年郎。 “秦篆见过眉公和公子。”我收敛起自己的跳脱,款款行礼。毕竟是在石公家,可不能给石公丢脸,辜负了石公一片心意。 陈眉公须发尽白,举止豪雅俊逸,道眼清澈,灵性四射,有着对人世与人性洞察敏锐彻底的犀利眼光。只是,终难脱这个时代思想的禁锢。 他见了我,摇首叹息,“男子有德便是才,女子无才便是德。” 说实在的,虽然我自己琴棋书画诗歌橘茶各方面都有涉猎,却并不觉得自己有才,也就是学艺不精,半吊子一个罢了。 石公出言反驳,“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那是说给不上进的懒人的。女子有才而不露才,才是德。就好比,男子有德而不显德,方是才。” 那少年郎眉目清秀,长身玉立,听两位资深前辈争论,并不多嘴插话,颇有少年老成之态。直到无人说话,才说上一句,“说不露才、不显德,这怕是难以做到。只要不张扬夸耀,显露得自然,便是好的。” 眉公笑了,“看来咱们三个对于女德的观点大相径庭啊。” 石公想了想,“嗯……还是存古的观点比较中庸,咱们两个的都极端了。” 存古?这名字好生熟悉,总觉得在哪里听过。我思来想去,终于想起明日坊前隔着画舫一同猜灯谜的少年郎不也是叫存古吗。 谈笑间,丫鬟们井然有序地取来了茶具,放置一长桌,摆在了园中。 言多必失,我跟坐上三位打了声招呼,便往长桌那边去了。 我边动手边回顾石公教给的理论和实际操作,无暇顾及座上三人的反应。 我先动手煮禊泉,在等待禊泉旋滚期间,往雪芽中杂入茉莉,用敞口瓷瓯淡放。禊泉旋滚后冲泻入瓷瓯中,等到茶水颜色像竹箨一般,取清妃白,倾向素瓷…… 诸事完毕,一丫鬟随我托茶盘到了亭中,我恭敬致礼,一一递茶水给石公,眉公,存古公子。 石公满意地笑道,“嗯,茶水入口,第桥舌舐腭,过颊即空,无水可咽,又没有石腥气,总算是记着用宿三日的禊泉了。” 只有石公这种骨灰级茶友才能用这种方式尝得出来吧。 我轻快道,“石公每日念叨好几遍,自然容易铭记。” “这茶果然极品,茶香盈发,却又有逼抑,达到了香气适中,不浓不淡的佳境,令人觉爽啊。”眉公捋着银胡,柔和的目光似能刺破我在本性上深厚的甲胄,“秦篆平日里多处盈发之态。彦林可受用了秦篆的性子。但一到稍大一点的场面,就敛了性子。也还算识大体。” 眉公说破了,我觉得也不必太拘谨了,只是不可像对父亲一样时不时犯浑。 出门在外,敬人七分。 “秦篆骗得过别人,却障不了眉公的眼。”说完我便轻巧地笑了起来。 “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这个是佯装不出来的。”存古抿唇笑了。 石公凝眉,忽然又舒展,“苏东坡性不忍事,曾经说:想说的话不讲出来,想做的事情不做出来,就像食物中有蝇子,吐出才行。所以他一生坎坷,多以口舌为祟。沈青霞因调笑害死了自己,王弇州因调笑害死了父亲。审视这种事情,则为人在世,自当捉鼻掩口,用来免祸。但我想月夕花朝,良朋好友,茶酒相对,一味庄言,有什么趣味?” 眉公会心一笑,“所以,还是留七分正经以度生,留三分痴呆以防死,方是人生佳境。” 我赞叹道,“两位前辈极具默契的笑谑言语,实在涤荡后辈心神啊。” 存古也道,“世人听庄严法语过耳即厌,但若听诙谐谑笑则刺心不忘。” “我是想在诙谐谑笑中窃取庄言法语的意味,来使后生小子听了忘记厌倦。眉公则想要用语言文字来津梁后学,所以热闹中下一冷语,冷淡中下一热语,人都受到眉公炉锤而浑然不觉。”石公道,“因此,眉公与我才得以有这样的默契。” 一时四人俱是放声大笑。 学究不分大小,聊天时总是良言好语不断。我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相形见绌。 又攀谈了一会儿,我起身道,“还有残局等着秦篆收拾呢,秦篆先失陪了。” 石公道,“去吧,无事记得再过来。” 我应声行了礼,便朝长桌走去。丫鬟们也听我分配任务着手收拾茶具,随我同往浴凫堂去了。 虽说是正月下旬,天气还冷,但在茶炉边炙烤了那么久,满身的炭火茶气,我简单沐浴了一番,便往陔萼楼后的梅花书屋取了浣纱记,又往旁边的广耳室去了。 广耳室如纱橱,内设床榻,非高流佳客不得入内。但石公却允许我随意进出。 我坐卧其中,闻得暗香,通身惬意非常。 听到外面又有丫鬟们说话的声音,我撑起纱窗,却见存古立在枝干苍劲古拙的西溪梅树下,与丫鬟们说笑。 存古笑如春海,“琼姿只合在瑶台。姐姐为何不在瑶台,在这梅下剪花枝呢?” 不错啊。小学究居然在撩拨小姑娘们。方才他与两位前辈谈话,虽也说有意思的笑语,但都是出入经史,时引圣籍,略标才藻。没想到,对着小丫鬟们却多作常语,甚至是调笑,抑扬可听。大概这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机灵人吧。 “我们呀,是往瑶台的心,处梅下的命。公子若能换天命,我们也就超脱了。”一姝丽娇俏的丫鬟笑闹,眉眼之间熟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 椋柔掩面笑道,“可不是吗。疏影若能跟了公子,便也算超脱了。” 我失笑出声,也跟着顽笑,“你们这几个傻才,跟着石公享清福,竟身在福中不知福,妄想另找别的主子。存古公子,要不你就跟石公说说把她们都求了去吧。” “哎呀,秦篆小姐怎么扯到我们身上来了,都是疏影一个人的念想。”椋柔又羞又恼,抱着花枝走远了。 存古听我笑时,才发觉我在窗边,满脸错愕,现在恢复平常颜色,“秦篆姐姐……” 疏影和其他几个丫鬟屈身行礼,也各自做自己的营生去了。 我问道,“是我打扰到你们了吗?” 存古摇摇头,微扬了眉,“秦篆姐姐一直要在纱窗边撑着吗?出来走走吧。” 我应答着出了广耳室,外面好一片光华大盛。 存古一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7 把拉住我的手,“走,咱们去那边。” 假山后面一块平地,有数十只小巧玲珑的白色鸾鸽成群结队又各寻吃食,时不时咕咕鸣噪,或如洪钟,或若碎语,极莫好听。 我们走近鸽群,鸽子并不胆怯,只是绕开,仿若无事。 存古蹲下身子,托起一只鸽子,如视珍宝,“这些鸽子养尊处优,身子太胖重了,让人望文生珠圆玉润之义。可惜了,不能与你我作赛鸽之用。” 我轻抚存古手中鸽子的洁白羽毛,“你参加过放鸽大会?” “没有,只是看过。略懂一二。”存古说着,双掌展开,鸽子在他掌上小心走动。 一灰白颗粒湿漉漉地落在了存古掌心,鸽子也转瞬便飞跳在地,溜远了。 看着存古无奈而又嫌弃地摊着手,我忍俊不禁,幸灾乐祸,“让你说它胖来着,这可不是报复呢嘛。” 存古苦笑自嘲,“看来,出门在外,不只要敬人七分。连鸽子也须敬它一敬。” 电光火石之间,存古将我拉到一旁,单臂护住我,始料不及的物体落地声在旁边乍起,激得身心一荡。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ω^ 第5章 风尘债起(下) 原来是一枯枝从树上落下。 登时群鸽四起,掠过我们的头顶,奋力扑棱翅膀的声音,响彻耳际,渐渐远去。 我追着其中一部分鸽子,奈何追不上,只好停下,“哎呀,它们飞远了。” 胖还飞那么快,求生的欲念激发潜能啊。 存古走了过来,“放心吧。鸽子有爱巢之性,过会儿就回来了。” 我疑问,“爱巢?” 存古认真说道,“鸽子的爱巢之情近乎人类的家园情,甚至远超。不光如此。它们,对待爱情也专一,一生一般只有一个伴侣。” “你真是个小大人。懂得这样多。”我正掩嘴笑着,顿时又怅然若失。 我曾经,也这样说过鉴涛弟弟。 寒食羁途怅未还,浊醪倾倒遣愁颜。塘横积翠烟中柳,门掩斜阳雨后山。相对好花思故侣,每逢佳节忆乡关。千家禁火聊同俗,搔首犹伤滞百蛮。 这是去岁鉴涛客死异乡前作的那一首寒食。 我觉得决定高飞的鸟儿不该恋家。所以我不懂,七岁的孩子能有什么样的伤心事,以致卧病床榻,药石无医。 如果一定要一个缘由,大概可以勉强说,早慧的鉴涛就如唐宋元明的诗歌一般,早熟而早衰吧。 “你怎么了?”存古蹙眉问道。 我回过神,敛了敛容,因瞧见了他掌心的鸽子屎,又觉得好笑,“走,赶紧去洗洗手吧。” 二人走到梅花书屋东一小溪,溪水潺潺,光华如匹练。 存古提起袍角,蹲在河边洗手。 我跑到广耳室,取了一节桂花胰子,又跑到溪边,“用这个吧,有桂花香,可以祛味。” 存古使了些桂花胰子,洗干净了手,又自掏了手绢出来,擦了擦,与我一笑,“这会子找些什么玩儿好呢?” 存古一看就是个好学的书生,我想还是推荐一本书给他吧,“我有一本好书,只不过是戏剧,不知你看不看。” 存古没有什么兴趣,“这些传奇戏剧,多或才子佳人,风花雪月的俗套,有什么看头?” “你说的是。但有李开先的宝剑记和王世贞的鸣凤记是个中例外。梁辰鱼这本书,也是个例外。” 存古半信半疑,“哦?那我便瞧瞧秦篆姐姐口中的例外。” 见存古同意了,我拉了他就要往广耳室去,他却止了步,“石公的广耳室不是等闲人可以进去的。姐姐进去吧,我在外边儿等姐姐。” 我一愣,想想不欲多说,跑进广耳室,取了浣纱记出来,与存古一同坐在梅林里一块平坦的石头上看了起来。 这本书前些日子我已经看过了一遍,再回味咀嚼,觉得其中一些词句实在是好。 存古也遇着几句警句,出声读了出来,思考了一会儿。 如此,各自看到动心词句,便都读出来与对方听。 看过一次再看第二次总是快一些。我收回完全投注到书中的心,抬起头细听清越的鸟鸣,受到感染而心情愉悦。微微侧首,看到一只栖息在梅枝上的鸟飞起,接着红梅花瓣散开纷纷落在存古长发上、肩上。他依然看着最后一页,眉头微蹙,我的眼前陡然闪现出奕庆的身形与脸庞,继而又恢复了原样。 从前,总是与奕庆一起找书来看的。只是,这样的日子很少了吧。就算有,我也会觉得有略微的尴尬。 存古看得专注,丝毫没有发觉我。过了一会儿,他好像读完了,抬起了头望着某一处沉静凝思,似乎意犹未尽。 他合上书,良久方吐肺腑之言,“梁辰鱼虽在最后表示此事与我一统天下的大明无关,却引得我们不得不深思。君臣若可团结图强,休养生息,终能雪耻兴邦。若不可……若不可……” “士大夫当有忧国之心,不当有忧国之语 。何况黄口小儿。”眉公挺秀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梅林。 我们两个双双起身作揖,“眉公。” 眉公审视我们俩许久,“这本浣纱记虽是戏说历史,但历史确实也需要以这样一种方式为后世所熟知。要不然单看历史,总有些乏味。里面的警句也不错,还是有醒世作用在的。” “眉公说的什么书?我也来瞧瞧。”石公悠然走来,接过存古手中的浣纱记,端详了半天,“这不是我家里的书。可是秦篆带来的那本?” 我点头,“是祁伯父的藏书。” 眉公笑看着我,意有所指,“听你祁伯父说,奕庆那小子经常拿家里的书给你。” 眉公……我这个时候好想扯住眉公的衣角,撒个娇,央求他别说了。 石公似乎听出了什么,见我羞涩难当,轻咳了一声,随意寻了一句话说来,“幼文的藏书量能与我媲美了。” 石公真好。呜呜呜…… 我感激不尽,顺着杆儿往上爬,也顺便夸夸石公,“石公自个儿就是间行走藏书阁。” 眉公听了哈哈大笑,存古则抿唇淡笑。 又一日大清早醒来,我坐在梳妆台前,听凭丫鬟为我梳头,只见室外一片人影幢幢。我很好奇,让丫鬟把窗子撑开些。 一丫鬟领了命,徐徐走过去,撑起了窗子。 窗外,存古一身白袍,披发拂拂,指点着往梅花书屋方向而去的丫鬟们。 我侧首唤他。存古闻声到了窗子旁,双臂交叠伏在窗沿,“姐姐醒了呀。” “嗯。外面怎么了?” 存古努了努嘴,“小丫头们往梅花书屋送书呢。”顿了顿,又接着道,“你仲芳叔父送来的何氏语林。” “仲芳叔父来这儿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8 了?”我喜出望外,“我与仲芳叔父好久不见了呢。” 被丫鬟摆弄好了头发,我顾不得再打量自己的装扮,便出了室外,欢快得如一只羚羊,“存古,带我去见叔父吧。” 见存古点头答应,我跑到他身旁,与他并排而行,咯咯的笑声使得愉快不言而喻。 石子小径两旁香樟树枝叶蔽天,鸣声上下。 “郦道元的水经,裴松之的三国,以及刘孝标的世说,都是作者一人,注者一人,所以能标领义味各臻玄胜。何良俊所撰何氏语林一书,虽类列义例均是刘氏的旧法,仅增言志、博识二门,但研寻演绎直合义庆、孝标为一人,重考证且收录明显多于世说新语,已足以与世说新语并称。”是仲芳叔父的声音,好像在讨论丫鬟小厮们刚刚传送到书屋的何氏语林。 之后又是石公的声音,“于后世太有价值了,又引起了小家们的抄袭之风。” 复前行到了小径尽头,远远看见了仲芳叔父和石公面对面交谈,我小步快跑,冲到仲芳叔父怀里,“叔父!” “阿夙。”仲芳叔父托着我的脑袋唤我。 我出了仲芳叔父的怀抱,嫣然而笑。 “一年不见,阿夙竟与叔父齐肩了,长这样高。”仲芳叔父被山水田园浸润得慈眉善目,被古籍音律熏染得举止优雅。 石公笑如春山,“女孩子十岁左右发育就该到了突飞猛进的年龄了。像存古,发育还没那么明显,只比秦篆高出半头。” 这时一丫鬟过来说饭好了,让大家过去吃饭。 仲芳叔父久久端量着那个丫鬟,那丫鬟正是在梅林被存古调笑的女孩,名叫疏影。 石公先是一怔,马上道,“那小丫头的眉眼,跟秦篆有几分相像,也难怪仲芳一时诧异得如痴如梦。”说时牵了仲芳叔父的袖子,载笑载言同往良昱阁去了, 饭毕,仲芳叔父对我道,“跟你父亲说我要到石公家还书,你父亲便让我顺路把你接回去。叨扰石公这样久,也该回去了。” 我应了叔父,又对石公致谢,“谢谢石公这二十日的照顾和教导。欲报之德,昊天无极。” 石公微笑,“石公这里,秦篆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你来了,石公有了很多乐趣。” 我戏言自嘲,“就比如,我棋艺不高,臭得有趣。石公和存古都喜欢消遣我。” 一句戏言,引得一阵哄堂大笑。 石公府门外,仲芳叔父与大家辞别。 存古塞了一张纸在我手中,轻声细语,“收着它。我们会再相见的。” 我拈花一笑,见叔父还在与石公耳语,便先上了马车。随后叔父也上了马车,命小厮启程。 我将那折叠数次的纸展开来看,只见其上有一首诗:春风动衣袂,荣露含绿滋。十日不启阙,蔓草生阶墀。行行马蹄疾,去去车轮连。疾者日以远,车虽苦不脂。迟迟复迟迟,浮云无还时。南枝越鸟鸣,慰我长相思。 车轮辘辘,已上归途。 我撩帘望出,看着存古的身影越来越小,仿佛渐行渐远的是存古,留在原地的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ω^ 第6章 未婚夫婿 昨日回到家觉得有些累,很早就睡了,今天醒得便早了些。 雕窗边黄梨木桌上青釉白底莲瓣盆里两条红嘴鲤鱼懒懒地躺在盆底,忽张着肉红的嘴巴,丑得可爱。 我伏在黄梨木桌上,问正在摆弄花花草草的阿妤,“红嘴鲤鱼并不美观,怎么不放到厨房那边,放到这里来养着了?” 阿妤道,“这鲤鱼是华亭夏公送来的,给小姐和夏家公子定亲用的。” 我惊诧万分,走到阿妤跟前询问,“定亲?我什么时候和夏家公子定亲了?” 阿妤停下手头的活儿,“才前天晚上的事情。小姐昨天上午才回来,风尘仆仆的,长公和夫人也不便急着跟小姐说。” 我有些不信,“夏公不是还在京师实习政事吗?” “实习时间早就到了。夏公还参加了馆选,没选中。但考察和考试都合格了,被任职为福建长乐县知县,今年夏天就要准备到任呢。” 我对这门草率决定的亲事实在有怨怼,急匆匆跑到父亲书房里,当即埋怨父亲对我的终身大事不够上心,还未知对方的品行便将我轻易许了人家。 父亲不紧不慢地说,“松江夏家历代诗礼之家,远了不说,其祖父德懿谦恭,祖母大有过人之识,父亲慎密有思志在天下,母亲明理通情温厚大度,伯父谦虚沉静宽厚明智,姐姐妹妹品嘉行正,老师张溥才气纵横,完淳再差能差到哪儿去。” 人家不差,我们家也是不赖的。 我嘉善钱家名门数代,风雅相继,世代簪缨,享誉海内。我的祖父钱士晋官至云南巡抚,筑城通河,平息/暴/乱,政通人和;叔祖父钱士升乃是状元郎,也曾官至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参预机务,谏诤不讳,著作无算;堂叔父钱棅官至吏部郎中,广东按察司佥事,行政剔除旧弊;叔父钱棻工图册琴乐,博通经史;父亲钱栴虽未入仕,但名重江左,四方名士无论寒微尊贵,无不结交;长兄钱熙工诗善画,文采斐然;仲兄钱默少年出集,莫不传诵,名扬远播,人誉神童。 至于我,单名一个夙字。父亲常说女红一道,不足尽女子之能。我深以为然,因而刺绣之余,也随哥哥们读书识字,赋诗作画,弹琴下棋,即便不是女中翘楚,亦不使红尘虚度。 如此看来,嘉善钱家与松江夏家当真是门当户对。若真要一论高下,那便是我们家族姓好,有‘钱’罢了。 “喔,原来父亲早就摸清了人家的底细。”我稍稍收敛怒容,仍不松口,“可他比我还小一岁,我可不想像老妈子一样照顾他。” 母亲淡淡道,“你腊月三十生,完淳次日正月初一生。不过差了一天而已。” 漱广哥哥闲摇着折扇,“而且那完淳妹婿可是出了名的聪慧早熟,连大名鼎鼎的钱谦益也盛赞完淳‘若令酬圣主,便可压群公’。” 我道,“细细考察方可知真才假才,父亲母亲和哥哥们万万不要为虚名所惑。” 父亲妥协,“那这样吧,为父和你母亲过几日刚好要去夏家一趟,仔细考察完淳一番,再定夺是否换帖。” 我蹬鼻子上脸,“也请父亲带上女儿。女儿要亲自考察他。” 父亲面露为难之色,低了眉,大概正思忖如何应付我的无理要求。 母亲稍稍责备了我一句,“秦篆越发胡闹了。” “我看也不必了。”不识哥哥从红漆夜合花礼盒翻出一张花笺,递给了我。 我随意瞥了一眼,微微摇首,“听闻夏伯伯常写文章给后辈们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9 誊抄,也不知这花笺上的文章是出自谁之手呢。” 不识哥哥道,“夏伯父来咱们家多少次了,为人如何妹妹还不清楚吗?断不会帮着自己的儿子假手于人,欺骗父亲母亲的。” “那好吧。我看看那所谓的夏公子能写出什么样的文章来。”我说着便看了起来,没看一半,感觉脑袋要炸了,“什么江妃赋,长篇大论,不知写个些什么。唐宋的语言文字,已经很简明了,反倒到了咱们明朝,用词生僻,装腔作势,不知所言。” 不识哥哥回护夏家公子,“完淳年幼,用词生僻点、华丽些,可以理解。能写成这样,也是很不错了的。” 我喋喋不休,“历代文章,应制诗,赋,最下作。其本意就是拿来骗点吃喝而已。与现在所谓的抬轿子,源出一脉。檄文最豪气,诗,次之,词也真实。他这样俗气地拿赋来敷衍,可见没用心。” 不识哥哥:“......” 我忽然想起来不识哥哥八岁的时候也为夏家公子写过一首神童赋,不由得对方才的话有些后悔,改口道,“不识哥哥的神童赋虽也是赋,但构思精巧,行文如流水,又有写实的成分在里面,不像夏公子写的这般,整个文章如同庙里,天马行空到处飞,今人通病。养成写实的习惯,表情表意,基本不会不着边际乱跑。” 不识哥哥还没有被我一堆话搞晕,“那你说,你想要什么文章,我跟完淳说,让他给你补上。” 我继续没完没了,“豪放有个好处,通篇表意,不必写实,适合天马行空,东一杠西一榔头。通篇空洞鬼扯,看起来却不错,特别能赢取姑娘们对才子英雄的崇拜。毕竟女子大多浅薄,容易沉迷字面。写文章以骗取姑娘芳心为目的,那么就写豪放吧。” 父亲:“......” 不识哥哥掀了掀眼皮,“好!妹妹且等几日。” “彦林,你听听女儿都说些个什么。”母亲对于我无可奈何,只得怪罪父亲,“也不知这些年在外面都学了些什么。都是你说女儿家多见见世面,多学些东西,方能配得上好儿郎。如今看来,却是过于放纵了。” 父亲:“......” 不经意间,我看到了最后的署名,是华亭夏存古五字。 难不成是在石公家认识的那个存古? “存古是……” 不识哥哥不明就里地看着我,“完淳的表字啊。” 原来真的是他,那个小大人。 从前,从不识口中听过,夏家公子完淳年甫六龄便善慧深浚,解经论史,妙通义致。只是我先前从未与他谋面。 前时在石公家相识,时间短暂,虽相处甚欢,也不过视彼此为露水朋友,因而身世如何,不曾相问,所以也都不清楚底细,才弄出今日的闹剧。 完淳字存古,又乳名端哥,不知道的人根本不太清楚这童子赞到底称赞的是谁。可见,人的名总是改来改去,字也取太多,不利于名声博扬。 刚刚在父母哥哥们面前说的那些话,不会因为得知未婚夫是存古而后悔,即便来日相见,我对他的江妃赋,也是同样的评价。 我回嗔作喜,好像方才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父亲,父亲,咱们家里有陈眉公先生的文集吗?” 对于我态度转变之快,父亲露出莫名其妙的神色,“应该是有的。你去非堂叔父曾带过来几册。就在书房里。” “谢父亲。”我喜笑颜开,预备往书房去,刚迈出几步,又回过头,笑意更深了,“父亲母亲,换帖的事情,女儿不插手了,全赖父母做主就是。” 说完,马上大步流星往书房去了。根据书籍的类别,我很轻松地找到了陈眉公先生集,又按着目录翻到第四十八卷,童子赞三字当先入了眼帘。 童子赞,为吾友夏彝仲长公端哥,非敢佞也,吾有所试矣。包身胆,过眼眉。谈精义,五岁儿。老讲师,是神童。矢口发,下笔灵。小叩应,大叩鸣。四座惊,是神童…… 这个人,这个与不识哥哥同样有着神童之誉的人,这个眉公笔下举世无双的人,这个临别赠我拟古之作的人,是我的未婚夫。 我傻眉楞眼,如痴似醉,失笑出声。 “原来妹妹问眉公的书是要看眉公给完淳写的童子赞啊。”漱广哥哥拿出他最有杀伤力的促狭之笑,向我投掷过来。 我小脸一红,朝漱广哥哥吐了吐舌头。 “别人都拿童子赞当历史了,妹妹还当新闻看呢。去年完淳跟随夏公在京师见过了礼部侍郎钱牧斋先生,今年先于夏公回来,收到了牧斋先生的赠夏童子端哥一文,是这样说的。”漱广哥哥踱开几步,诵道,“端郎信不同,非我欲求蒙。背诵随人诘,身书等厥躬。倒怀尝论日,信口欲生风。灯盏调声病,棋枰喻国工。若令酬圣主,便可压群公。不见轩辕后,天师称小童。” “哎呦,口碑越来越好了。”我故意玩笑道,“有进步,有进步。” 漱广哥哥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还有,父亲讲学的那天,跟你回答同一问题的人也是完淳呢。” 原来,都是他。 曾经在唐朝的放妻书上看到这样一句话,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 我想,一定是我与存古结缘三生,才有今生。 漱广哥哥笑问,“怎么样,现在看来对你未来的丈夫满意吗?” 我故作轻快,“很是称心如意呢。” 实际上,对于这门亲事,谈不上称心如意,但至少不违心意。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ω^ 第7章 漱广议婚 辗转到了四月下旬,沿湖小道,居然没有一朵醒目的花,聊以石榴弥补缺憾。石榴尚未吐露所有的热烈,红绡微绽。 母亲与我的两位哥哥坐在湖边小亭说说笑笑。 我们钱氏一族,虽人口众多,却没有一丁点儿的内部矛盾。什么嫡庶地位之争,产业分配之争,都与我家没有丁点儿关系。 作为一家女主的母亲,看到两个儿子手足情深,打心眼儿里高兴,那高兴从心里直洋溢到脸上,对不识哥哥道,“兄琼芳而蕙茂,弟兰发而玉晖。这是母亲对你和漱广的期望。” 我抱着小狸奴,轻抚着它柔软的皮毛,对母亲道,“母亲分明已经得偿所愿了。”两位哥哥哪一个不是引领江左风骚? 母亲嘴角微微翘起,“还差些。” 看来母亲的意思是希望两位哥哥不只在学识才华上且在仕途上,也要如吴郡二陆。 漱广哥哥跟母亲挑了挑眉,“这首思亲赋是陆逊的孙子写的。这是太康文学的名篇,可惜我不会骈文,要不然用骈文写钗头凤才有趣呢。” 母亲为漱广哥哥抚了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10 抚被风拂起的长发,嘴角噙了一抹淡淡的笑,将一左一右两个儿子的手搭在一起。 漱广哥哥和不识哥哥则含笑对视,情感深化在此间,胜过千言万语。 看着这一幕,我只觉温馨美好,无以复加。我让阿妤取来了小案,纸笔,以供我将这美好定格在雪白的宣纸上。 母亲已经四十多岁,犹存年轻时的楚楚风韵。 漱广哥哥就如添在锦上的花,无论置身的场景是颓败还是兴盛,都衬得周遭独一无二。 不识哥哥突然从我将要落实在宣纸上的画面里走了出来,我赶忙将狸奴放到了阿妤怀里,推搡着不识哥哥,娇嗔道,“哎呀,哥哥,你快回去坐着。我正要画呢。” 不识哥哥捉住我乱动的双手,将我按回了案边,笑道,“我这是在为你减轻工量呢。多我一个,不知你要画多久呢?难道要母亲和漱广哥哥一直不变换姿势等你画完?” 我吐了吐舌头,开始下笔作画。 不识哥哥坐在我旁边看书,偶尔抬起头看我画画,或是与大家玩笑几句。 阿妤灵巧道,“漱广公子跟夫人真有母子像。” 漱广哥哥同母亲相视一笑,又继续正身面向我。 艳阳在天,顽皮的孩子,开始了裸泳。他们大概是发现了自己成为了背景板,对我的目光很是警惕。 婆子们此时的眼里心里只有她们的孩子们,喜悦而满足。 阿妤把狸奴给了旁边的小丫鬟,“我去叫婆子们把她们的娃儿们带到其他地方去。” 母亲恬淡地微笑,就像对岸冰高洁雅的广玉兰,“阿婆们好不容易趁着我的生辰宴会带着孩子们来了。就让孩子们玩儿吧。” 有了那些活动着的孩子们作背景,我更觉母亲是活生生的在眼前了,不似往日,冰雕一般得没有生气,只有寒气。 不识哥哥看得有些累了,动了动身子,“筵席上吃了那么多,又消耗的差不多了。” “哎呦,公子是一天坐着不动,我们是一天忙活个不停。”一个小丫鬟端着几杯茶水过来了,先给母亲和漱广哥哥送去了,又朝不识哥哥走来。 不识哥哥接过茶水,一本正经地玩笑,“不要歧视脑力劳动者,同样会肚子饿的。” 阿妤也把茶水递给了我,抿唇笑着。 我搁下画笔,喝了一小口,继续拿起笔画着。 不识哥哥放下茶杯,“舅舅去年送来的茶叶,早就吃尽了吧。这个普洱茶,一点也不好喝。” 漱广哥哥端详着茶杯内外,“普洱细品,有腥味。蒸过之后堆垛,捂出来,难免了。” 不识哥哥又道,“上次在一堆人群里,听人大吹羊岩勾青,特意去找到一点。那茶有草腥味,不怎么样。” 漱广哥哥道,“人前鼓吹的,都有目的,没多少话可信。” 谈笑之间,终于将画作完了。母亲和漱广哥哥都过来看。 母亲久违地顽笑,“秦篆,你这是跪在榴莲壳上画的吧。我还自以为青春可人,但……哎呀,应该是年纪大了!你让我看到了真正的自己!拿走不谢!” 母亲说完,几个人就前俯后仰,捧腹大笑。 正此时,一个小厮过来禀报说舅舅徐贞侯来了。舅舅徐柱臣,字贞侯。左通政徐石麒次子。每年母亲生辰舅舅都会送茶叶来的。 大家齐齐将舅舅引到亭子里坐下。 舅舅打开茶罂,取出白木板和几层用来隔离潮气的干竹叶,勾出一小撮茶叶,“姐姐看看这次的茶叶如何。” 母亲捏起几根,仔细看了看,“黄山猴魁茶,目测是大茶场的,压的薄薄的,跟纸片一样,很艺术品。” 舅舅喝了一口阿妤递过来的普洱茶,马上点评,“普洱取材老硬,大叶老梗,不加工。发酵过的普洱,也没有祁红好喝。说实话,普洱,只能煮茶叶蛋。取材粗鄙,工艺简陋,无非的就是炒作产地概念。与安溪祁门,黄山,信阳,龙井等等的,根本不能比,又死贵。普洱价值虚高了。” 漱广哥哥跟着谈起了自己常喝的一些茶,“我托人弄的洞庭碧螺春的炒青,样子不怎么样,味道相当不错。茶最爱龙井,那香味不媚不妖。梅红茶,如苏州评弹师娘,淡而不陋,温而不媚,雅致,清婉。安徽茶,整体不错。以前家里有过武功云雾,农家一家一户土制,黄藤熏制,极香,清冽无比。” 母亲看着漱广哥哥道,“龙井碧螺春什么的,外观占分高。铁观音,青绿,香。叶子摆开,能感觉出山水味道。毛尖,银针,雀舌,太嫩。普洱,太老麻,铁观音,不老不嫩,正好。偏偏漱广不爱喝。” 舅舅接着道,“前不久才收到,铁观音在揉茶了。” 不识哥哥啧啧称叹,“舅舅够豪气,居然买定制茶。” 舅舅耸了耸肩,“铁观音我一直就认一家的。那丫头那时候还没嫁人,现在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寄给我几次铁观音苗子,最后都没养好。” 漱广哥哥促狭得令人喜欢,“以后可以建通家之谊,也是缘分。” 舅舅不由笑了,“目测漱广想多了。现在商贩骗子多,买家和卖家都不容易遇到正经买卖茶叶的。茶叶对头就认准了喝,与人无关。” 漱广哥哥抿了抿唇,又道,“直接买茶农手里的啊。茶农手里,才真实。茶商,买的手段和故事。” 不识哥哥无奈道,“有一次,也是买茶,一个商贩找到我,说买他们茶叶送茶具。试了一下,茶叶马马虎虎,价格把茶具算进去了。” 漱广哥哥笑了,“人家判死你不是喝茶的行家,给你一个套餐。像石公那种骨灰级茶友,会死磕具体参数,卖家一听,就知道忽悠不了。” 不识哥哥点头,“可不是嘛。都互相探底。吃一堑长一智,现在好多了。” 他们几个句句不离茶,我觉得百无聊赖,便独自上桥,往对岸去了。 地面草坪上落下几片广玉兰花瓣,摸起来厚软的感觉,已经是棕黄色的了。 我未凑过去嗅,就有暗香萦绕鼻端,接着便打了一个喷嚏。 诗经终风里有言:寤言不寐,愿言则嚏。 若是有人想,此人又会是谁? 其实我这是牵强联想,新鲜广玉兰的香并不刺鼻,还不至于让人嗅了就打喷嚏。只是凋谢了的广玉兰,又被地上的热气蒸了许久,难免生了腐败的气味。 树上开得正好的皎皎广玉兰花舒展在墨绿的叶间,高不可攀。 我踮起脚尖,伸直了胳膊,也够不到。 霎时间,一双手臂圈在我腿上,以足够的力量将我托举起来,刚好可以嗅到最低处的广玉兰,是带着生气的香味。 为了能尽早脱离那人的托举,我轻声道,“放我下来吧。” 那人立即放了我下来,我有些眩晕,定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11 了身方看到此人竟是奕庆,“奕庆兄……你还没有回山阴啊。” 奕庆看着我,缓缓道,“听说……你定亲了。” 我轻轻点了点头。 “怎样?”奕庆问得很简单。 “没什么不好的。”我回答了,又补充了一句,“差强人意吧。” 风将广玉兰的叶子刮向一边,露出暗黄的背面,又与墨绿的正面交错着,翻滚如浪。 奕庆披在肩上的长发也向同一方向飘起,“嗯。儿时定亲,其实,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呢。尤其是双方都满意的情况下。” “奕庆兄什么时候定亲呢?”我微笑,歪着脑袋看奕庆,“楚纕姐姐人很好呢,诗也写的好。” 谕德元忭之孙女,姓张,名德蕙,字楚纕与奕庆兄同是山阴人。 奕庆不答,又问我,“还有想要看的书吗?” 如今我与奕庆的关系再也不似从前了,我只想着与他单独接触的机会越少越好。我摇首道,“暂时没有了。多谢奕庆兄。” 一句轻描淡写感谢的话,与从前的感谢大相径庭,是我有意的疏离。 奕庆带了些自嘲的意味低声笑了笑,一会儿才微笑道,“想起来有要看的,依然可以来我这里看,或是托人告诉我。” 我点头应了。应是应了,去不去看,托不托人告诉,又是另外的事了。我想起上一本书还在我这里,“喔,对了,浣纱记我还没还你呢。” 奕庆兄默了默,才道,“你去取吧。我就在这儿等你。” 往日奕庆来了,不会不见两位哥哥的。今日却不过去,只是在这儿等着。我迟疑地应了,“好。我很快就过来。” 待我取了书再回来,已不见奕庆的踪影。我四处寻找,呼唤奕庆,奕庆却如蒸发了般,没再出现了。 “小姐!”是阿妤的声音。 我转身,只见阿妤从桥上下来,过来为我拭了拭额头的汗珠。 我心急意忙地问,“阿妤,你有没有看到奕庆兄?” 阿妤拧着眉头,“没看到。有来过吗?” 他又一声不吭地走了。 “徐公要走了呢。小姐快过去吧。” 我心烦意乱地随阿妤走着,满脑子里都是回不去的旧从前,伤心在某一瞬突然爆发,“阿妤,你说为什么长大了,许多东西都变了?再也回不去了?” 阿妤张口想要说什么,大概觉得不知道从何说起能让我不难受,只是为我轻拭眼泪。 众人送舅舅离去,我才得知舅舅已为漱广哥哥定下了与舅舅的女儿蔺乔的亲事。 漱广哥哥来了个自我调侃,“妹妹的红鸾星才平静下来,我的红鸾星又激动了起来。” 母亲嗔怪,“你都快二十的人了,还不成家。也不怕人议论。” “男儿要粗线条儿些才好啊,我管他王家阿婆脸儿绿还是李家花狗毛儿长的呢。”漱广哥哥不以为然,可是漱广哥哥的孝心使得母亲不战而屈人之兵。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ω^ 第8章 长乐知县 夏五月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一日,我闹着把戏曲班子里的旦角替换了,要父亲听我唱新学会的牡丹亭,父亲拗不过我,只得应了。 戏台是用新砍下的竹子叠搭而成,父亲喜欢这样清新明净的风格,心情也跟着明快。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恁般景致,我老爷和奶奶再不提起……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外烟丝醉软。春香呵……” 这般唱着,那扶桑小径影影绰绰仿佛有几个人过来,父亲浑然不觉,也未得小厮通报,躺在竹椅上仰面闭目晒太阳,不时跟着各个角儿哼唱。 曲词我早已烂熟于心,边唱着边留意。 竹林尽头果然有管家领了两个人过来,管家之后第一人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着直裰,四十五六岁模样,正是我未来的婿翁夏公。后一人青布直身,腰系丝绦,极为素净,是我的……未婚夫。 对于存古从露水朋友到未婚夫的身份转变,我还未适应过来,心下不免有些忐忑。 三人走到父亲身边,父亲沉浸清柔婉转的海盐腔之中依然未发觉,直到我与各角儿停止唱合,父亲才察觉,起身看到来者,惊喜之余忙命撤戏换酒席。 夏公注意到了我,笑着招手让我过来,对存古道,“这便是秦篆了。” 存古见了我似乎并不惊讶,只是眉眼俱笑,移身到了我旁边,“无须上穷碧落下黄泉,便找到了你。” 我抿唇一笑,想着存古说话实在娓娓可听,搁谁听了心里都美滋滋的。 也许,夏公告诉过存古,他的未婚妻名夙字秦篆。又也许,他从我交换到他家的凤帖上见到‘谨遵玉言,愿结秦片’答语的下方落款“眷姻弟钱栴暨女钱夙别字秦篆,现年九岁顿首”……总之,来这儿之前,存古必是知道的。 母亲去舅舅家看蔺乔去了,所以只有父亲与两位哥哥,同夏公及存古吃饭。 此时大家都已落座,美味珍馐也陆续端了上来。大家都边吃边谈话。 身着牙白缎地提花道袍,髻插鎏金发簪的不识哥哥笑着道,“炼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余话,云在青天水在瓶。有关于佛道两家的作品,我最喜欢这首,宋代李翱翔的诗,有道家真味。云在青天水在瓶。真真涤荡人心的句子。” 存古用丝绢轻轻擦了擦嘴角的油渍,“这种诗,解释是枯燥无味的。关键是个境界,很好咀嚼。题目是个寻访高人的诗。高人于松下悟道。我来了,没有交流,便被这意境所感染。我是这么理解的。道家讲究自由,云在青天水在瓶,各安本位。感觉人与自然浑成一体,问道冥想。” 我支起下颌,“第一句不是真鹤,就是说身形犹如自由翱翔的状态,整个人轻松自在。两函经,就是两匣子经书,描绘出一种干净利落的画面。” 身着粉色缠枝莲暗花缎道袍的漱广哥哥挑着剑眉,神采奕奕道,“大家都是先入为主的感悟文字的意境。我乍感觉到,就是一个有钱闲人在装伪高雅,炼得身形似鹤形,吃的比较素。千株松下两函经,到哪都是那两匣子当家的经书,感觉犹如现在低调有钱人手里的紫檀手串似的。我来问道无余话,别往深里想,他就是想装个仙风道骨的人,特别是千万别和人家论道,有穿帮之嫌。云在青天水在瓶。其实就是人家的炫耀,看看我们有闲人的舒适生活,蓝天白云,还有一瓶水,怎么舒服怎么来。”等到大家瞠目结舌时,漱广才来了一句,“其实我这是戏谑,曲解这首诗。” 不识哥哥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12 啼笑皆非,“我说呢,哥哥怎么突然来了这些话。” 漱广哥哥正色道,“前面的戏言纯属瞎扯,大家有选择性地过耳即忘吧。但是这也从一个角度,体现了宋诗不如唐诗的纯粹,大气,淡泊。按佛教的话说,就是已经刻意了,着相了。” 我道,“有关佛道二家的诗,就是喜欢玩虚的。即使偶然有好句,却没有名篇。” 存古目光流连在漱广哥哥眉间,笑着道,“但经漱广这么一说,无聊也变得有趣呢。” 四人俱是仰首朗笑,相互敬酒,继续兴致盎然侃侃而谈。 夏公与父亲耳鬓交接说着悄悄话,父亲听罢连连捋着胡子颔首微笑。 存古忽然向父亲问道,“今日时局如此,不知丈人所重何事,所读何书?” 父亲答了,也似未答,“我所重所学,与你父亲差不多。” 存古打破沙锅问到底,“差不多也是有些差异的。丈人可否仔细说来?” 我看着存古,得意洋洋道,“父亲已撰左求二卷,史尚四卷,再著白门集,如今又正著城守筹略一书,见识广元,与那些只会夸夸其谈的人大有不同。夏公子觉得家父素日里读些什么书呢?比之夏公又有何不同呢?” “城守筹略……”存古反复默念,抬起头问父亲,“不知丈人的这本书写了多少了?” “只写了一卷而已。近日根据随先父巡抚云南时的所见所闻而写,几年前先父西去,也再没有了实地考察的机会,纸上谈兵,终觉浅薄。只能暂且告一段落了。”父亲嗟叹。 “丈人高才,来日定有机会的。”存古露出钦佩的神色,“若到时候写完,存古一定拜读。” 父亲淡淡笑着,不语。 时不时打牙配嘴,言笑晏晏,饭总算是吃完了。父亲又领着夏公和存古游园,散散步。 西城苑里的楝花经了昨夜的滂沱大雨败落在地,只有几株犹有花枝,也已不生气了。 我骤然想起了杨基的一句‘细雨茸茸湿楝花,南风树树熟枇杷’,下意识地吟了出来。 存古道,“楝树开花,已经是枇杷摘完很久的事了吧。” 不识哥哥道,“早枇杷上市时,已经错错落落地有楝树开花了。” 漱广哥哥笑道,“一看存古就不像妹妹这个老饕,什么都吃。” 存古道,“不喜欢枇杷,以前吃过一粒,试了试,结果是酸的。” 父亲道,“建议还是要吃一点的好,收风去湿化涎,江南毕竟湿热之地。” 存古摇头,“那一粒打消了我再尝的念头,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再尝了。” 父亲道,“枇杷两层皮,你没把里面的骨头外的那层膜去掉,所以,味道带苦涩。但是,其药用价值却偏偏就在那一层膜上。” 不识哥哥陡然失声笑出,“小时候秦篆还闹过笑话,家里种的是广玉兰,仲驭叔父家里,却种有几棵大枇杷树。在仲驭叔父家里吃完枇杷,回来就抱怨家里的广玉兰树不结枇杷,是公子树。” 我嘟了嘴,“二者本来就长得有些相像嘛。” 漱广哥哥以劝说的口气对存古道,“可见,枇杷吃多了对智力发育并没有多大的促进。还是少吃,少吃。” 不识哥哥又接住话茬儿,继续取笑我,“不只对智力没有促进,还留下后遗顽症了呢。以前去非叔父家有大把的樱花树,却从没看见结果子。秦篆还很痴傻地问,为什么樱花树不结樱桃呢。” 父亲与夏公齐声大笑,又开始交头接耳。 漱广哥哥又道,“还有啊,秦篆居然跟着别人,把芦苇连根拔起,吃下面的嫩根芽。” 不识哥哥跟漱广哥哥配合得天/衣无缝,“其实老饕真的不错,不挑食。桑椹带红都酸,她连绿的也吃。” 我两位芝兰玉树的哥哥,狼狈为奸起来相看两不厌,只有我觉得此时的他们真令人讨厌。 存古唏嘘不已,“带红的吃着酸酸甜甜的,还不错。只是绿的的话……” 我情不自禁垂下眉头来,隐晦地解释,“小时候,对山野很好奇。感觉什么都能吃……” 存古站到我身旁,揽住我的肩膀,“下一次,允许好心情勾搭上好奇心,也带上我。” 我笑看向存古,重声回道,“嗯!” “哎呀,这就开始结党摆显恩爱了。”漱广哥哥道,“不识啊,有没有受到伤害?”未及不识哥哥分说,又对父亲和夏公道,“父亲,夏公,你们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来给不识作媳妇。” 不识哥哥笑笑,“哥,我早已向父亲母亲表明了心迹,考不上进士,我是不会谈论儿女私情的。” 孩儿意,只为功名半张纸……我想起了明日坊前不识哥哥抽到的那支签上的灯谜。一直都没有想起来问过他们是不是去过明日坊,此时想着要问,却又是不合时宜。 “明年,我就可以和哥哥一起参加乡试了。”不识哥哥露出翘足引领的神色。 漱广哥哥与不识哥哥心潮澎湃地握住了手,传递给彼此最真实最笃定的支持。 夏公由衷赞叹,“彦林的两位公子,果真是人中龙凤。” 父亲道,“存古也是人中翘楚啊。不知彝仲此去长乐为存古作何打算?” 夏公道,“存古有意随我一同前往长乐,增长见识。我也带了他的老师沈弘济。弘济通晓经学,品德端正,工骈文诗词,兼精八法。有了弘济指导,存古也好见识、进学两不误。” 存古也要去长乐了。我还以为,他会留下来。 存古有意无意地紧握住了我的手。我强颜欢笑,奈何面似靴皮。 父亲道,“提前学习政事,除了多见识,也是为了中第后的实习能轻松点儿,早日考核通过为国家效力。日后任职处理政事,也更有经验。漱广曾随他的叔祖父,不识也随他仲驭堂叔父旁学政事,只是漱广和不识的叔祖父和堂叔父相继乞命终养归里,政事的学习也就止于此了。如今,一心只在学业上了。” 之后的游园赏景,我心不在焉,再没了兴致,大家的话也只听得断断续续。 存古似乎发现了我的异样,忽然停下脚步,“秦篆,那边河塘好像有白色的菱花,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我恍惚着点了点头,任凭存古将我拉到塘边假山的后面。 塘中菱花盈盈挺立,随风微晃。存古欲言又止,呆呆地望着菱花。 我也不是非情爱喂养不可,我有父母哥哥,世交姊妹好友,也有自己的兴趣爱好,也就够我日日欢欣了。只是存古要走了,想来有些失意罢了。可是,如果有存古,我会更欢欣的。 我破颜微笑,“其实,我大概知道你要讲的话。我也不过一阵儿的不开心,过一会儿就好了。你就安安心心地去长乐吧。” 存古此刻不苟言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13 笑,“我在婚姻,有十足的担当。可在爱情,却是……连承诺都没有胆量许下。” 我不想给存古压力,“你只须隔一段时日把你的良诗美词好赋寄给我,好满足我这痴傻拥趸的愿望。”一转念,“呃……赋就算了……你看如何?” 存古笑逐颜开,“你就这么嫌弃我写的赋啊。” 嫌弃极了!我笑而不答,要径自走开,却被存古扣住了手腕。 我本能地将目光集中在自己被扣住的手腕,随后又顺着存古的手臂看上去,对上了存古的眼睛。 存古笑看着我,“你就不好奇你我的亲事是怎样促成的?” 存古不提,我还真想不起要问。存古一提,我也好奇起来,“难不成是你跟夏公说要娶我为妻,所以就来我家提了亲?” 存古笑笑,“猜对了。” 我也笑笑,“这么心急定亲做什么?五六年后再定也不迟啊。” 存古紧接着挑了眉,“先下手为强。” 我:“……” 存古低首叹了口气,“我就要去长乐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抬了眸,“最重要的是,有人跟我一样有眼光。” 我不懂他说什么,问了句,“跟你一样有眼光的人?谁啊?你们同时看中了什么?” 对我的三个问题,存古只吐出一个人的名字,“祁理孙。” ‘同时看中了什么’这个问题已经不言而喻了。呵!果然人多眼杂这个词没错。 存古笑了笑,“丈人讲学那天我可是看见了。幸亏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我又有不明白的地方了,“既然流水无情,你还着什么急?” 存古认认真真道,“我只怕,流水无情,不过是因为她当时还不懂情。” 若是我日后懂了情,对别人动了情,待他从长乐回来,我已经被别人定下了,他就追悔莫及了。原来是这个理。 我笑言,“早定了也好。日后别人问起来,我就可以很自豪地拍拍胸脯,说我自己名花有主了。而且,名花之主还是大名鼎鼎的神童,华亭夏完淳。” 存古看着我,此时仍拉着我的手,眸中渐渐有了几许柔情,很像……很像奕庆那一日的神色。 我心下有些乱,低眉避开了存古的目光,拉着存古往漱广哥哥他们那边去了。 天色渐暗下来,大家也都走累了。 父亲把夏公和存古引到专为仲芳叔父闭阁操琴作画所筑的三弄楼歇息,清幽雅静,从二楼小窗望下,刚好可以看到塘中菱花。 是夜,我很快便睡下了,隐隐约约听得小雨淅淅沥沥了一夜方止。 翌日早晨,夏公和存古已准备妥当,就要出发前往长乐了。 存古留了一首词给我,煞有介事道,“听不识说,你说写诗词以博姑娘欢心为目的,就写豪放。所以我昨夜原本想着写首豪放的给你。可是儿女情切切又如何豪放得来,所以我还是写了鹊桥仙。” 菱花嫩对,沉香慵爇,幽恨茫茫千结。待将一枕化愁肠,却又梦人间离别。几番烦恼,一天愁闷,半雨半晴时节。猛然听得杜鹃啼,又早是一轮残月。 一纸鹊桥仙,诉尽长离别。 我该如何回应存古,又该如何面对这别离。 前几天看渔阳句法,很多都要求诗可以发牢骚,但是不能一发到底,最好有一般的模式,前两句发牢骚,第三句转,第四句接一句不着边际的景语。也就是说结句宕开一笔,越是不着边际,越是余韵不绝。当然,荡开最讲究火候。近了不行,远了也是败笔。 渔阳句法,对诗词颇有裨益。对人生也如是,不过前提是要学会学以致用。 比如,我以前在大街上见过一女子,心上人要走,就两眼泪汪汪追着,喊着不要走,不要走呀。这样真的很没档次。 我觉得,依着渔阳句法的启示,合适的做法是,心上人要走,你递上一把伞,一袋干粮,对他说,路上别淋雨,别饿着,然后哀婉的看着他。得知道抓紧了,反而得不到。 当然,我按自己认为合适的那样做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ω^ 第9章 也社风流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我没有像往常一般四处游荡,只是乖乖地待在家里。父亲早早地把我的亲事定下,也是有让我定心的道理在里面的。而我最近这样安生,也不过是想能在第一时间看到存古寄回的良诗美词。 母亲看到我日日置身闺阁,再远了也只往几位叔父家里跑跑,跟叔父还有表弟表妹们说说话儿,因此悄悄对父亲说,“看来彦林你为秦篆定亲是明智之举,你看秦篆,现在越来越有名媛风貌了。” 只是这悄悄话是在我脑后说的,我听到也假装没听到,只一心做好自己想做的,该做的,必须做的。 初秋一日,存古给漱广哥哥寄来一首秋郊赋,给不识哥哥寄来一首寒城闻角赋,还顺带询问了哥哥们明年乡试的准备情况,以及漱广哥哥婚礼的具体日期,最后请两位哥哥代他向丈人丈母问安好。唯独没有问及我,也没有寄信给我。我便在心里怨怪存古言而无信,开始患得患失。 吃别人的醋也还算可以,吃亲哥哥的醋,这就又寒又酸了。 不识哥哥似乎从我目中的悲戚看穿了我的心事,与漱广哥哥掩耳私语,时不时朝我这边看来笑笑。 我一声不吭来到园中,干坐在秋千架上,抬头望着西山沉日。 “唉……”我轻轻地叹了口气。从前只从别人口中闻得叹息声,不曾想今日从自己口中听到了叹息声。只是比起石公的叹息,我这叹息是否有些不值得。是吧,这是小儿女的叹息,于男子而言是掉了价的叹息。 身后忽然有两人的笑声传来,我不扭头也知道是两位哥哥,只有气无力地懒懒地问了好。 “这儿有一封信,不知是谁的呢。” 我动作敏捷地换了个方向坐,只见不识哥哥站在几步远处,笑看着我,拇指与食指间捏了一封信。漱广哥哥也站在不识哥哥身旁。 我朝后一蹬,又一松脚,随着秋千荡到不识哥哥身旁,轻轻松松抢了信过来,紧接着又顺力荡回原处,落脚将秋千定住了,见信封上有秦篆二字,蜡油仍未消开,知道我的信没有被偷看过,遂抬首扬眉笑看着两位哥哥。 “一会儿愁一会儿笑的,也不知是什么小心思。”不识哥哥打趣道,“我们可不喜欢偷看别人的信,我们一般都光明正大看的。” 漱广哥哥轻轻一笑,看着我没说什么。 我吐了吐舌头,迫不及待撕开信封来看,是主秋海棠香的花笺,有七夕咏牵牛一诗:云中望灵匹,迢迢见牛女。飘然凉风至,河汉共延佇。汉北有负轭,汉南有投杼。重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14 闱知夜促,璇室摧其侣。七襄曾无期,报章泪如雨。欢娱一夕间,乘风且容与。 没发觉两个人已凑到我跟前将这首诗看了个精光,我急忙收起诗,“我都没看哥哥们的赋,哥哥们却来看我的诗!” 果然是光明正大! 漱广哥哥捏着下颔,星目填笑,“那只不过是因为妹妹不喜欢看赋而已。” 我实在觉得,我的两位哥哥,单独与我一起还是疼我爱我的,但若凑到了一起,那真是沆瀣一气。 “……”我哑口无言,佯作生气,往两个哥哥身上一人拧了一把,笑着跑开了。 急景流年,又到了春二月,我与沅妹应邀到孟端姐姐的松籁阁聚会,文裳叔母也参与了聚会。 孟端姐姐名沈榛,是南昌府推官德滋的女儿,世家名媛之中才气过人。 嬉笑闲话了会儿,大家都觉得有些无聊了,商量着要一起玩儿些什么。 孟端姐姐今日身着桃红纱地彩绣花鸟纹披风,愈发地动人情怀,她突发奇想,“不如我们大家结社,一起作诗填词,如何?” “好啊,我们也酸酸腐腐地附庸风雅这一回。”沅妹说完便发出银铃笑声。 “那我们这个诗词社该取个名吧。不然真就只能附庸风雅这一回了。”文裳叔母手掌抵住下巴冥思想着。 我想了想,“不如就叫也社吧。之乎者也,也在最末。我们虽结了社,但比之男子,诗才词能难免处于末流。取名也社,算是激励我们女子同样需要上进。” “妙名,寓意也好!”孟端姐姐拍手称快,其余人也齐齐叫好。 文裳叔母又道,“社名取好了,我们还缺个掌社呢。” “这个掌社我来当如何?”未见其人,先闻黯弟声。 众人都望向阁外,只见黯弟满面春风,得意而来,身旁有蒋玉章跟着。 沅妹嗔笑,“我们一不作泼墨,二不写书法,要黯哥哥当掌社做什么?” 孟端姐姐掩面笑了,“这话说得好像长孺除了泼墨和书法,再不会别的了。” 我斜着脑袋打趣,“黯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松籁阁主也。” 大家都拈花一笑,目光不约而同投向孟端姐姐,直看到孟端姐姐羞红了脸。 黯弟还了我一嘴,“早知道,我就把姐夫从长乐请来了。看秦篆姐姐还要笑我吗。”他又看向沅妹,“今日啊,大家一起一心笑沅妹吧。” 沅妹佯作生气的样子,“笑我什么?笑我孤身一人吗?这是要一起欺负我了。” 黯弟意有所指,“沅妹别急着生气嘛。我这朋友可仍未定亲喔。”又对蒋玉章道,“玉章,跟大家介绍一下自己吧。” 蒋玉章彬彬有礼,作了一揖,“诸位姑娘们好,我叫蒋玉章。” 黯弟笑意更深了,“沅妹可看仔细了。叔父可是有意要招玉章为东床快婿呢。” 我们钱家人之间聊天一贯戏谑,把精致的道理,用糙话说出来,用近乎笨拙的话说出来,把人尽皆知的道理,用反话说出来,用装傻的感觉说出来,以调笑的方式说出来。曲折的表达真相,可以给人回旋的余地,一种智慧的妥协或揭示。 蒋玉章倒是面不改色,保持着原有的翩翩风度。 文裳叔母起了意,跟着揶揄,“这下算是齐全了。咱们钱家的儿女没一个孑然一身的了。” 沅妹羞红了脸,“黯哥哥尽会浑说,文裳叔母也是。”自行岔开了话题,“欸,仲芳叔父和去非叔父,还有漱广哥哥和不识哥哥他们都去鸳水诗社了,怎么黯哥哥不去呢?倒来我们这女儿社了呢?” 鸳水诗社风雅相传数百年,在嘉善设有分社,社员大多为世家大族饱读诗书的男儿们。 几个月前听漱广哥哥提起过,黯弟想要加入鸳水诗社却被掌社拒绝了。其中缘由,漱广哥哥并未多说,只是连连惋惜黯弟性子须磨砺。 黯弟微微一怔,光芒四射的双眼陡然黯然无光,转而笑道,“哎呀,我都有字了。你们还是叫我的名。以后都叫我长孺。” 文裳叔母问,“谁给你取的字?是要你一辈子都是小孩子的心性吗。” “我自己取的。孩子心性的人,寿命长。我要活很久很久,阅尽人世温热炎凉、分合聚散、盛衰荣辱的喜悲。就算是将来老了,我也要做个老小孩。”长孺自顾自地说着,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孟端姐姐笑道,“好了好了,咱们这就开始作诗吧。长孺,玉章,你们来给我们想个好玩的作法,不要太过无趣了。” 沅妹应和道,“对啊,我们创社的本意也是大家开心。” 蒋玉章道,“我和长孺来的时候,见樱花园小楼前有一块草地,花草种类繁多,这样,我们先斗草,谁输了便作诗一首。” 文裳叔母问,“那我们是文斗还是武斗?” 沅妹道,“武斗吧,文斗太没技巧了。” 蒋玉章反驳,表情却是一团和气,“文斗更见腹中知识。” 沅妹掩嘴笑道,“像秦篆姐姐这样的老饕,文斗必占上风,如此一来,大家就不能抓着让秦篆姐姐作诗填词了。” 长孺道,“我平日里对花儿草儿的也并不着意,因而见了花草也不过是大眼瞪小眼。” “那便武斗吧。”文裳叔母征求意见,“大家看怎么样?” 众人都点头同意了,便一同往草地去了。 长孺将几人分了几波儿,第一局是我和文裳叔母,第二局是蒋玉章和沅妹,第三局是长孺和孟端姐姐。这样分,傻子都能看出来长孺的用心,撮合撮合自己的良缘,也撮合撮合好友玉章的好姻。我和文裳叔母两个名花有主的,被凑到了一起。 我不在乎输赢,也不在乎是否写诗,因而随意找了一根车前草。实际上我这样的玩家很可恶,就算对手赢了,也给人一种胜之不武的感觉。果然不出所料,第一局是我输了。 我慵懒地坐在草地上,边看他们斗边想着作诗还是填词。 蒋玉章先找了一根草,试了试韧性,一副觉得还不错的样子,立在原地等着沅妹回来。夕阳的余晖笼罩着蒋玉章,整个人犹如白玉生辉。 沅妹找到了满意的草,眉眼弯弯,提裙小跑过来,咯咯笑着。 两根草交叉起来,开始了对峙。 沅妹急得松手跳脚,样子很是可爱,“你不要故意让我啊。自由发挥。” “好。”玉章目光微微扫过沅妹的眉宇,白皙的脸上有了红晕。 两人继续斗着,僵持了许久,最终沅妹输了,但似乎很高兴。 沅妹挨着我坐下了,笑颜如花。 玉章看过来,迟疑了一会儿,也挨着我坐下了,与沅妹刚好对面坐。 那厢长孺趁孟端姐姐不留心,劈手夺走了孟端姐姐刚找好的草,一副小人得志的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15 模样摇着指间的草。孟端姐姐恼着追过去,揪住长孺那只胳膊,正欲抢到手,长孺忙换了只手拿着草,举得高高的。孟端姐姐踮起脚尖,伸手去够,长孺趁势挣脱,跑开几步,大声笑着。 孟端姐姐锲而不舍啊,又追了过去,继续拉扯。长孺俯首在孟端姐姐耳边说了句话,痞痞地笑看孟端姐姐。孟端姐姐红了脸,自顾自地重新找草去了。 我们这边三个已被长孺和孟端姐姐两个的互动,搞得捧腹大笑了。 斗草时,二人拉锯着难舍难分,憋得脸红脖子粗,也没争出个高下来,月亮都不耐烦地出来了,本想着就算个平局,可长孺使出了美男计,一心二用,一边紧紧拉着草头,一边目光灼灼盯着孟端姐姐,孟端姐姐分了神,终于败下阵来。 输了的三人,分别贴出了各自的诗词。 我的是无题:罗香一幅半题词,月暾盟深刻漏迟。何奈可沉鱼与雁,梦人愁念系人思。 尾笔落下,长孺口中尾音也落下。 之所以以无题为名,是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莫名有这样的愁思。 我搁下笔,“我该出去走走了。写得跟怨妇似的。词境便是心境,诗才便是胸怀。诗如美玉,玉能养人,人也能养玉。怨词写多了,有碍心境。所以啊,从今日起,我只评诗词。还是你们写吧。容我当个副掌社吧。” 长孺道,“我看也是。听彦林叔父说,姐姐有好久没出去了。” 我淡淡一笑,不再言语。 沅妹掩嘴一笑,“这几天我在学香奁体,香艳的紧。” 说完,执笔写下一首春词:花枝几朵红垂槛,柳树千丝绿绕堤。鸦鬓两蟠乌袅袅,径苔行步印香泥。 长孺稍作评价,“一首诗应该这样,第一情真,第二意新,第三辞美,第四律严。不一定能做到情真意切,但是,诗应该是尽量表现人心,自己的,或者他人的。沅妹这诗,看不出丝毫的情感在里面。” 沅妹道,“是这样。不过情真和律严有时候很矛盾。” 我道,“律严,其实不要犯大的毛病就好。辞美容易出误区。用平淡的字句表达主题或者情感就可以。” 文裳叔母道,“辞美,个人觉得,就我们来说,就是要用所谓的诗家语,不要用大白话,也不要用太俗,太老套的语言。” 沅妹谦恭道,“好的。我会听取大家的意见的。” 长孺笑看着孟端姐姐,“孟端姐姐,该你了。” 孟端姐姐道,“初学诗词时候,动辄江山社稷,道德伦理。然后有一天,突然开天眼。发觉,一物一念,皆存诗意。一些常见花草树木,藤蔓药草,时令菜蔬等等,都富有诗意,还容易把控。诗词,毕竟是爱好。没指望成家成腕,图个高兴。大家都写诗,那我就给杨花填首词吧。” 减字木兰花:芳踪何处。撩乱随风还怯雨。轻拂雕鞍。回首长亭带醉看。飘摇难住。落尽已知春/色暮。几度妆台。帘卷虾须逐燕来。 一首词作毕,长孺看孟端姐姐的目光也变得恭敬起来,再没了斗草时的痞坏。 虽说诗与词来比有些不合理,但明显孟端姐姐的功夫要深些。所以今日,孟端姐姐居首位,是实至名归。 月上柳梢,大家都各自乘轿回了家。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ω^ 第10章 婚礼(上) 今年七月,漱广哥哥就要娶表姐蔺乔过门了,我很为哥哥开心,因为哥哥终于要成家了。以前他总说自己还没有准备好要为人夫,担起封妻荫子之责,因此不管母亲为他寻的女儿家有多出色,哥哥都推掉了,一推再推就从十六岁推到了十九岁,都快老了。 不过听阿妤说,男子大多会娶了媳妇忘了妹妹的。这我就不开心了。我总觉得有哥哥的妹妹是幸福的,有两个哥哥的妹妹是特别幸福的,漱广哥哥要娶妻忘妹,这下我的幸福就减了几分。我很小的时候用晦哥哥尚在……虽然用晦哥哥也体弱多病,但用晦哥哥和其他两个哥哥不同,他喜欢和我打架……可是他不在了。 我庆幸不识哥哥只比我大一岁,还可以陪上我几年。 对于表姐蔺乔,我只看过画像,整个人秀骨妍肌的,听人说虽不是什么才女,但也读得几本书,写出几句诗,断不会轻易被人取笑了去的。 而漱广哥哥对于这门亲事是这样的看法:“像妹妹这样自小订婚还好,至少可有考察对方品性的时间,实在不合意大不了取消婚约就是。但我这样到了年纪才订下,又没见过面的,合不合意娶过来才知道。合意便算是缘分了,若不合意也已经娶过来了,又能怎么样。这也怨不得母亲,还不是我自己的责任。” 有一种有意抗争却又听天由命的感觉。 存古又给漱广哥哥来了信,他说他一定会回来参加漱广哥哥的婚礼的。存古也给不识哥哥写了信,主要是跟不识哥哥分享夏公在长乐的断案经验。 存古也给我寄来一首寻芳草·别恨:几阵杜鹃啼,却在那杏花深处。小禽儿,唤得人归去,唤不得愁归去。离别又春深,最恨也多情飞絮。恨柳丝,系得离愁住,系不得离人住。 漱广哥哥大婚前几天,存古着人送了一箱礼,外带一锦盒。四五个小厮抬将进库房,记下礼来。箱子里是福建特产,有莲中上品建莲子色如凝脂,宁化弥陀粟粒饱气馨,武夷岩茶绿叶红边…… “这是我家公子的心意。我家公子约三五天到嘉善,就来贵府亲自补上贺词。”那夏家小厮笑面盈盈。 听得漱广哥哥热心地要夏家小厮留住,静待自家公子到来,夏家小厮稳当当作了一揖,辞谢道,“不了,我们几个这就马上折回去接应公子。谢漱广公子好意。” 漱广哥哥打点了夏家小厮几个碎银子,好生送了出去。 原不过一箱特产,漱广哥哥千感万动,比见到任何人送来的礼物要高兴许多倍。 我故意取笑漱广哥哥,“哥哥好没要紧。家里什么东西没有,他不过捎了这点子东西与我们,你就稀罕成这样子。” “春荣谁不慕,岁寒良独希;投分寄石友,白首同所归。”漱广哥哥不做分辨,只将晋代潘岳金谷集作诗诵了出来。 迎亲前三天,王沄跑来,吵着要跟不识哥哥抢当睡床的小儇,两人争持不下,决定比喝酒,谁更能喝,谁就当小儇。家里此时正忙作一团,王沄和不识哥哥不想添乱,决定去酒楼里大比一场。 不识哥哥与王沄对坐,面面相觑,桌子上除了酒还是酒。 我和邹仲坚双手抱怀,袖手旁观。 王沄眨了眨眼,“不识啊,我喝酒可是很厉害的,要不你就认输吧。” 不识哥哥笑着道,“早就听说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16 过大来喝酒很厉害,一千杯够不够?” 王沄皱了皱眉头,“一千杯?” “酒逢知己千杯少啊。” “……”王沄抿着嘴无言以对。 不识哥哥表示前面活跃气氛的话揭过,二人正式开始了比试。 王沄与不识哥哥一人一杯接着一杯,直喝到昏天暗地,酩酊大醉,桌子旁的酒坛堆积如山。 “没……没酒了。”不识哥哥高举倒过来的空酒杯,醉玉颓山。 王沄身子歪着,断断续续道,“你没酒啦……我……我给你倒……倒很多很多酒……”说着就站到凳子上。 我正思忖着王沄这小子要干什么,只见他的手在腰际摸索着,解开了腰带。 一幅广袖突然挡在我面前,是邹仲坚。 不识哥哥也跌跌撞撞退到了一旁。 再接着我就从广袖未挡到的地方看到了液体注入不识哥哥的酒杯里,注满仍未收手,溢了出来,流到桌子上,又流到了地上。 我大概知道发生什么事了,王沄小兄弟在玩儿回龙汤啊。 头一次看到有人醉酒是这副模样,真是够骇人,够滑稽的。 注液声停止,又听得衣裳萧索声,跳落在地声,邹仲坚收回了挡在我面前的袖子。 王沄已下了凳子,站在地上,支支吾吾,“怎么……全给你倒了……这杯……我……喝了,我……就赢了……”说着便走到桌子对面,端起了不识哥哥的酒杯,要喝自己新炮制的回龙汤。 这边不识哥哥揉着太阳穴神志不清,将要翻倒在地,我慌手慌脚扶住了不识哥哥,因而顾此失彼,幸而邹仲坚忽地在王沄手腕上敲了一记,酒杯登时落地摔碎了,王沄这才没喝自己的回龙汤。 王沄注视地上的碎瓷片,又抬起头,好似才反应过来,摇头晃脑地过来了,“你……你干嘛打落我的……酒……故意让我赢……不了……” 邹仲坚钳住王沄的手腕,防止王沄摸过‘回龙汤’的手摸到他。 王沄用另一只手拉扯着邹仲坚,嘟嘟囔囔着。 这个傻小子,酒量是不错,就是酒品差了点儿。 这一切被周遭的客人看在眼里,都目瞪口呆,继而哈哈大笑。 酒楼老板负手过来了,终结了这场闹剧。 漱广哥哥来了却并不惊异,仿若此情此景尽在意料之中,从容不迫地将这醉酒的二人领了回去。 为了给酒楼老板赔不是,除了给了老板一些钱,我和邹仲坚一起留下来给老板擦了一下午的桌子和地板,边擦边呼哧呼哧笑个不停。 鉴于二人醉得不省人事,回家就倒头大睡,只能另找其他人当小儇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漱广哥哥想让邹仲坚做小儇。 长孺有异议,别着嘴道,“真的要让这个出身低微的穷小子睡床吗?” 漱广哥哥瞥长孺了一眼,稍稍发作,“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若长孺今日真要论出身的话,所学《孟子》算是全数还给老师们了。” 为了避免从兄弟为此发生冲突,邹仲坚赶忙道,“漱广,我只比你小一岁,做小儇太不伦不类了。还是找其他年龄小点的人好些。” 一番商讨,最终蒋玉章被安排和漱广哥哥同睡三日。 迎亲前一日,漱广哥哥拿着知单,领着几个小厮抬着好日酒,请长辈亲友吃喜酒,长辈们在自己姓名下写上了一个个“知”字。 文裳叔母作为全福妇女被请到了家中为漱广哥哥安床。二十四根筷子以红线相连,放置到了新郎席下。 文裳叔母还调侃长孺,“等到长孺娶孟端时,叔母也来给你安床。” 长孺回以揶揄,“玉章娶亲时,叔母来安床是最合适的了。” 迎亲的日子到了,府里已于前一天张灯结彩,花轿和婚礼器物也一应俱全了。此时红色铺天盖地,全府浸润在一片喜色之中。 五更时辰,厅堂内全副猪羊或五牲福礼及果品摆放整齐,以供祭天地君亲师。 铳、炮仗声震天齐鸣,大红灯笼开路,花轿出了门,喜娘持名贴跟轿。漱广哥哥通身红色喜服,容颜胜雪,风姿卓越,亲自以净茶、四色糕点供轿神,虔诚而恭敬。 宾客陆陆续续地到来道喜祝贺,金银财宝光华炫目,喜幛喜轴尽书喜语。父亲和四位叔父一一引宾客入席,时而谈笑风生。夏公远在长乐,又是一方父母官,得不了空亲自来,托兄弟夏之旭代为贺喜。 可到了现在,存古仍不见踪影。也不知,他因为什么事情耽搁了,现在到了哪里了。 看着府里上上下下忙前忙后,我闲着无事,跟沅妹边走边聊,愈发觉得好生没趣,一个人回到闺阁里愣生生发呆。坐了约有半个时辰,实在坐不住了,推开了阁门,闲庭信步。 此时太阳挂在西天,光芒依旧万丈,层云难掩。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ω^ 第11章 婚礼(下) 蒋玉章斜坐在湖边烟柳下的石上,捧着一本祝章,口中念念有词。 长孺从一旁走了过去,站着听了会子,笑道,“神神叨叨的,最烦这些了。你跟它混熟了没?” 蒋玉章神色淡然,话语却已被我们家的戏谑传统带偏了,“三天了,我跟漱广的喜床混得挺熟的,唯独这祝章,我对它是锲而不舍,它对我却有一搭没一搭的。现在还拗口呢。” 二人都笑着,看见了我,招呼我过去。 我笑道,“好好的祝章,念出了佛经的味道。” 玉章摊开手,微微一笑,“早知道就让不识读祝章了。” 长孺接话道,“说的是。不识跟儒学颇有造诣的雪峤禅师待过一段时间,佛经念得有模有样,讲起禅来也头头是道。用彦林伯父的话来说就是,天下无真儒,而禅门有真儒;天下无真禅,而儒门有真禅。” 正欲说话,不远处传来一阵哄闹。一群丫鬟婆子们簇拥着两个人,竟是存古拉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朝这边来了。 蒋玉章见人来了,立即起身,绝美的容颜开出了花,明显认识来者。 不知道是世界太小,还是文人的交际太广。 存古落定了脚,玉章方道,“好啦,这下出轿小娘,诵读祝章的小儇,捧花烛的小儇都齐了。” 存古脸上洋溢着笑意,注视着我和玉章,最后目光落在长孺身上。 我赶忙道,“这是我的从弟,钱黯,字长孺。” 玉章又对长孺道,“这是夏家公子,完淳,字存古。” 存古与长孺互作揖,长孺微笑道,“存古姐夫叫我长孺就好了。” 存古笑着点了点头,“又见着一个美男子!” 长孺笑咳了两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17 声,“存古姐夫也太会说话了。你姑妄言之,我姑妄听之。” 两人放声大笑。 我委下身子,仔细打量这个俊俏可爱的小姑娘,小姑娘并不怯生,扬眉任我瞧去。我起身道,“存古,这小姑娘是你的妹妹吧。” 看样子,跟存古挺像的。听不识哥哥说,存古有一个姐姐两个妹妹,姐姐叫淑吉,大妹叫素吉,小妹叫惠吉。不知道这小姑娘是存古的哪个妹妹。 存古看着小姑娘道,“我的小妹,惠吉。” 惠吉呼眨着美丽的眼睛,清泠泠一笑,“姐姐哥哥们好。” 大家又是一阵笑。 为首的婆子道,“过会子就要迎轿了,公子小姐们都换衣裳,修妆容去吧。”遂又一齐乌压压地涌到东阁梳妆台去了。 刚装扮停当没多久,几个人围在一块儿说话,外面就奏起了乐,响起了炮仗。有丫鬟跑过来说是花轿进门了。 漱广哥哥立在喜堂左侧,我和存古各捧一支花烛,面向漱广哥哥的侧身立着,微微侧首看着喜堂外的进展。 花轿已卸下轿门,盛妆的惠吉伸出小手微拉了表姐蔺乔的衣袖三下,表姐蔺乔这才出了轿门,跨过一只朱红漆木马鞍子,步上铺就数米的红毡,由喜娘相扶谨慎而端庄地走进喜堂,在右侧位站定。 仲驭叔父置身赞礼之位,悠悠喊唱,“行庙见礼,奏乐!” 仲芳叔父操琴,去非叔父鼓箫,一时丝竹满堂,回响不绝。 塞庵叔祖父作为主香公公,与漱广哥哥、蔺乔嫂嫂皆遵仲驭叔父的赞礼声动作,行三跪,九叩首,六升拜之礼,其间玉章遵仲驭叔父的赞礼声动作在右侧拜佛凳上熟练地读完了祝章,退侍一旁。 礼毕,仲驭叔父高声唱道,“礼毕,退班,送入洞房!” 我与存古捧龙凤花烛导行,漱广哥哥紧随我们身后,执彩球绸带引着蔺乔嫂嫂进入洞房。安置好花烛,我与存古一同退了出来。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比肩前行。 我是在想,漱广哥哥的婚礼可谓极尽奢侈铺排,来日我和存古的婚礼又会是怎样光景。 不知,存古是在想什么,以至于不言不语。 良久,存古开口道,“这里的初秋不比夏天凉快。本来有一把扇子要带给你的,结果落下了。” 我笑问,“哦?是诸葛孔明款式的,还是月引流光款式的?” 存古一时忍不住,笑岔了气。 我掩嘴一笑,存古正了正色,看见我笑又笑了起来,几番与自己的笑意斗争,终于占了上风,恢复平常颜色,“是班婕妤纨扇。我在上面题了班婕妤咏扇。我有齐纨扇,皎皎机中柠。动摇发微凉,明月掩清露。彩色固不移,君心有新故。哀思一夕来,历历凋华树。中途恐弃捐,敢保长相顾……” 我笑道,“你是意有所指,还是只是拟古练习?” 存古笑而不语,捏了捏我的鼻子。 两人又走了一小会儿,存古道,“明天,咱们去王沄小兄弟家吧……” 我正想着又一个共同好友,王沄大脸小兄弟突然出现了,截断了存古的话,“去我家干嘛?许久不见,想我了吧?” 存古先是一怔,又故意道,“蹭饭啊?” 我拍手叫好,“好主意,光赚不花的人生,具有富翁的潜质。” “明天再说!”王沄钻到我和存古之间,一手拉住存古,一手拉住我,“今晚大舅子的喜酒还没喝呢!走,赶紧喝酒吃肉去!” 三人拉扯着往筵席去了。 宾客满座,载笑载言。百鸟朝凤、龙凤呈祥的喜庆乐曲不绝于耳。 席间有一个面孔陌生的人,时不时笑着看向王沄,很有挑衅的意味。 王沄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了,问道,“大兄弟,面生得紧啊。老一个劲儿的乐什么呢?” 那人笑意更深了,讽刺道,“一见你就笑,你那翩翩风采太美了。” 王沄心思单纯,显然不清楚对方的用心,落进了对方的言语圈套,玩笑道,“有眼光。” “是啊。酒楼里在姑娘面前脱裤子的人就是独一无二。”那人冷言讽语稍带上了我,说完便讪笑起来。 王沄瞪大眼睛,语塞了,“你……”又红着脸看了我一眼,低下了头去。 我已有拍案而起的冲动,终是抑制了下去,冷笑了两声,慢慢道,“一个人,清高到不食人间烟火,没朋友,人生该是何等无趣。有时候,出出丑,博个眼球,赚点笑声,也是好的。” 那人碰了一鼻子灰却并不罢休,面目狰狞起来,将欲口吐恶言,门口几个小厮过来及时把那人架了出去,那人不住叫嚷着,‘你们干什么!放开我!’,声音渐小,终是没了声音。 临桌的邹仲坚深知其中缘由,沉声道,“这等造次的幺蛾子,竟也被请到了席上,真是恶心人。” 幺蛾子是请了出去,只是喜庆欢快的气氛也被破坏了。奏乐声还在,宾客们噤若寒蝉,已被突发状况搅得意兴阑珊。 “别被幺蛾子扫了兴,大家继续尽兴欢娱。”漱广哥哥出现在筵席之上,高举酒杯,“漱广今日大婚,有诸位在场,甚是高兴。漱广先干为敬。”说完仰首饮尽杯中酒,又接着挨桌敬酒。 原来,漱广哥哥早已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叫了小厮们把那人赶走了。 数十个丫鬟已挨次往每一桌上了一壶酒。这是从百可室院子里香樟树下挖出状元红,陪伴了漱广哥哥整整二十年的状元红。不识哥哥也有一坛状元红,我也有一坛,不过不是状元红,而是女儿红,在我出嫁之日作迎宾之用。 漱广哥哥立于首席旁,恭敬道,“叔祖父,父亲,叔父们,都为漱广的婚礼操劳了。漱广在此敬酒,实则不该言谢。日后必将更加尽心孝敬叔祖父、父亲与叔父们。” 叔祖父、叔父们和父亲皆回酒,一一饮下。 漱广哥哥又接连敬了好几桌,敬到我们这一桌时,脸颊已稍有红晕。 “果真是风流不减五陵豪!”存古举杯饮尽,“若有机会,存古一定与漱广通宵唱和,一醉方休!” 漱广哥哥朗声起笑,气态犹如豪侠,“一言为定!” 王沄因方才的事情,略有些束手束脚,期期艾艾道,“这杯酒,一则祝漱广鸾凤和鸣,二则用以答谢救场的情分。”酒毕,漱广哥哥也饮了酒,一笑而过。 我与漱广哥哥虽只互唤了哥哥妹妹,对饮无余言,四目相纳之时彼此心意已了然于胸。 漱广哥哥与我温柔一笑,移身到了下一桌。 邹仲坚不喜吃酒,起身与漱广哥哥深深拥抱,情谊比山高。 当夜入深,宾客散去,家人们各自回房,数十丫鬟婆子们收拾妥当,也歇下了,又恢复了黑夜该有的万籁俱寂。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18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ω^ 第12章 邹氏叔瑶 昨日存古说是要到王沄家蹭饭,结果在王沄小兄弟的带领下,我和存古来到了邹仲坚家。 他家果然如漱广哥哥所说是个大书巢,面向街市的阁楼名为敬善书坊,里面陈列各色书籍样本,或精美,或朴素。偶尔有几个儒雅文人来买书,或是夹带文稿,与老板即邹仲坚的父亲商讨刊印事宜及上架分红协定。 邹家虽有书坊勉强支撑一家的生计,父亲和叔父们也常来照顾生意,但这书坊终究是无名,不算景气。长此以往,邹家祖上留下的屋舍再俨然华贵,也成了空落落的虚架子。邹仲坚也从不自诩富家子弟。 往里走出了阁楼,就是园亭了。当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书生王沄看到园亭里的秋海棠开了大半,旁边又有绿藤别有生气地缠满枯树,不禁赞叹美不胜收时,邹仲坚只是淡淡然说,“风景是不差的,可是对于我这样的农夫,总感觉也很稀平常。” 一提起农夫这个词儿,马上就看到农夫的克星,一株通体铁色微朱的苏铁上爬满了绿色的蝗虫,我道,“有一个故事,说的是宋朝蝗灾,米芾做县令。县里出现蝗灾。发动老百姓,扑打赶蝗虫。结果是效果还不错。但是邻县就有点不高兴了,发文给米芾,说是你把蝗虫赶到我这来了。米芾当场给顶了回去,说:蝗虫本是天灾,不由人力安排,既是敝县赶去,还请贵县赶来。结果对方就哑口无言了。”说着说着,我的老饕病就犯了,“看样子,唯有吃是根治蝗虫的办法。依考究的做法做来,再给起个好名字,叫飞蝗腾达,再来一个九天飞蝗,最后来个御驾亲蒸。” 听我说吃,王沄兴致勃勃道,“要吃好吃的,就找叔瑶姐姐!” 邹叔瑶,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是从漱广哥哥那里听来的。一个不喜诗词歌赋,喜欢做菜的女子。 邹仲坚微微怔然,“叔瑶……叔瑶大概就在厨房里,大做特做呢。” “叔瑶姐姐又遇到了什么不快……”王沄黯然失色,仿若不快的是自己,“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为的是什么。” 我用脚趾头想了想,不知道耶。 “啊―――” 王沄小兄弟突然嚎了一声,嚎完之后一副很畅快的样子。 存古笑道,“大来,你想把山魈引出来啊。” 王沄叹道,“没有。我只是想起自己前年本来已经要谈婚论嫁了,可是几杯酒下肚后,就吹了。” 大来嚎得那么动情,招蜂引蝶的,我笑道,“目测你已经准备好第二个春天了。” “没错,早就准备好了。可是有这样一种不幸,你喜欢的人名花有主,喜欢你的人惨不忍睹。”王沄说完,撇了撇嘴。 邹仲坚无奈道,“这话说的……” 王沄理直气壮,“说说怕什么,人家实话实说不掺假。” 邹仲坚道,“去找个喜欢你的吧,努力发现别人的优点。老晏几百年前早说:落花风雨总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王沄啐了一口道,“安慰别人可以,但是,你内心真的这么想吗?我们总是安慰别人一套一套的,到了自己就不灵了。这话你有跟叔瑶姐姐说过吗?叔瑶姐姐是怎么回你的。她要是听了你,你今日也不用跟我说这句话了。” 邹仲坚轻轻道,“她大你八岁。” 王沄道,“八岁算什么?愿意比什么都重要。” 邹仲坚道,“年轻人,你还可以作几年。” “你是很老,但是,不要在我面前倚老卖老。”王沄低下了头,“我恨不得和你一样老。” 他们两个本不是打哑迷,可在一无所知的我和存古而言,真的听不太懂。左不过又是风花雪月里的伤心事罢了。 我看着存古,想着两情相悦,真是莫大的福分。 存古没有看过来,只是嘴角微微上扬,自然而然地牵了我的手。 邹仲坚又道,“大来,实话跟你说吧。你为人很好,但长得不算出众。” 王沄一震,沮丧道,“我们整个家族都算是不错的,偏偏就我一人毁了全族完美形象。我每天日省夜省都无从救赎自己的罪过。” 邹仲坚道,“也不是。你只是有些黑罢了。我妹妹喜欢白豆腐一样的美人儿。而且,你年纪那么小,还没长开。” 我好像懂了一些什么。王沄小兄弟有了意中人,是大他八岁的叔瑶姐姐,只是叔瑶姐姐追求美感,不喜欢黑黑的他。 我玩笑道,“表示同情。” 王沄重重叹息,故作哀戚状,“不需要同情,我需要天地与我同悲,哭个七七四十九天才行。” “那可不行,大家又都没带伞。”我挑了眉道,“还是在佛前忏悔你的罪过吧。” “我不信佛。容貌先天无能为力,能改的只是后天修为。除了顺命遵命应命听命我无可悖命。”王沄说了,随即又哈哈大笑起来,笑里多少有些苦涩。 到了离厨房十几米远的地方,就听到了菜刀与木板铿锵碰撞声,沾了少许水珠的菜下油锅的呲啦声,也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走了进去,只见一群下人瑟缩在门口一旁,齐齐看着里面。邹仲坚抬手示意下人们别说话。 里面一女子穿梭在菜海与炉灶之间,身姿绰约而敏捷,侧颜淑婷,额头细汗满满,犹如园亭里遍沾露珠的秋海棠,比之还多几分灵动。这样一个美人儿,也难怪择偶要求那么高。只是终究不是出身名门,心气儿也太高了。 一桌上摆放着各色各式的菜肴,有些早已冷了,有些还腾腾冒着热气。 邹仲坚走过去,道,“做了那么多菜,妹妹舍给我们吃罢。” 叔瑶姐姐停了手,姣好的面容上梨涡一现,百媚丛生如秋海棠刹那绽放,看不出有丝毫不快,“别了。这些菜,吃了会上火。等会子我重新做吧。” 王沄指着桌上十几样菜,看向叔瑶,“那这些菜呢?” 叔瑶姐姐道,“倒了呗。” “真是暴餮天物。”王沄拿了一双筷子,夹菜吃了起来,嚼了几口就跳脚惨叫着要水喝。 叔瑶姐姐已端了一碗蜜糖水给王沄,“说是吃了会上火,还不听。辣坏了吧。” 王沄接过水,目光变得灼灼起来。一杯水,大概又让王沄小兄弟燃气了熊熊的希望烈火。终是垂眸,大口喝完了水,嘟囔道,“放那么多辣椒……不快也用不着拿美食出气啊。” 原来发泄情绪还有这样的方式,今日算是长见识了。有个性,有个性。 叔瑶姐姐没有说什么,问道,“大家要吃什么?” 邹仲坚笑道,“有人要吃蝗虫。” 叔瑶姐姐轻轻巧巧道,“行啊。原料自己捉去。” 邹仲坚道,“秦篆,你去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19 吧。” 我笑道,“现在又没有蝗灾。我干嘛没事找事。” 邹仲坚在我额头上敲了一记,“好,若那一年有了蝗灾,一定来找秦篆消灭蝗虫。” 大家笑过了,各自报了菜名。 叔瑶姐姐道,“报了菜名的都过来打下手。” 于是五个人都上了手。只是除了叔瑶姐姐,都没下过厨房,难免就有了帮倒忙的捣乱之嫌。尤其是存古和王沄,不是拿错了佐料工具,就是端错了蔬菜肉类,都受了叔瑶姐姐不少掐捏取笑,“一转身就能拿到的工具,不知道你们要去哪里找,我都怀疑你们是不是去挖矿炼铁铸造去了。” 其实,主要还是不太认识厨房里的东西,拿到手了也要迟疑到底是不是这么个东西。 终于做完了菜,被大家折腾够了的叔瑶姐姐如释重负,笑道,“今天中午谁家,聚齐五个呆瓜。偷懒轮番厨下,连掐带骂,难为这俩奇葩。”最后说俩奇葩的时候,大家都瞧着存古和王沄笑了。 享用饭菜的时候,大家围坐在一起说笑,直夸叔瑶姐姐的手艺好。叔瑶姐姐也不故作谦虚,要大家多来。 王沄吃的满头大汗,突然歇下来道,“欸,说起来都快乡试了吧。仲坚,该读书了。” 叔瑶姐姐语速很快,“临时抱佛脚,佛当给你一脚。” 王沄道,“我下个月又不用考,我连生员也不是呢。”又对存古道,“存古,你要考松江府的生员,还是嘉兴府的生员?” 存古淡淡然道,“不着急,过几年再说。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 王沄唏嘘道,“好奇怪啊。夏伯父却是嘉善籍。” 我道,“我猜想,可能是作为常年在南直隶读书的人,夏公感觉到南直隶的人不是一般的聪明,还发现了这样一条人尽皆知的规律,你气喘吁吁的努力,只刚好追上人家的不经意间的用功。所以,就入了嘉善籍,考浙江的举人。” 王沄看了看我,抓耳挠腮,又看着存古。 存古不置是否,只夹了一口菜吃。 一时无话,大家又找了别的话题谈论。吃了饭,五个人在园亭里走了一会儿,准备散伙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ω^ 第13章 赶赴秋闱 最近几日,天气格外地好。我本来决定要去荡秋千,结果发现秋千架被人占了。其实原本也没什么事儿,平日里占秋千架的通常是小丫鬟们,见我过来就很警觉地让开了。 只是今日,是漱广哥哥和蔺乔嫂嫂两个人,一个朝前,一个朝后,并排坐在秋千上,惬意地荡悠着,笑声交织在略带草香的空气中。真真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 我正想着看来两个人感情进展挺顺利的嘛,只见漱广哥哥向后仰了身子,明眸中的柔光投彻到蔺乔嫂嫂绝美的面容,蔺乔嫂嫂抬眉迎上漱广哥哥的目光,桃花般的眼睛泛起涟漪,漱广哥哥一手抓着藤蔓,一手扣住了蔺乔嫂嫂的细腰,俯首吻了过去。蔺乔嫂嫂抚着漱广哥哥的脸廓,闭上了眼睛。 秋千依然前后摆动,罗裙长裳风中起舞,两人就这样如胶似漆,忘情地亲吻着。 我面红耳赤,心跳如擂鼓,抽身往回走,没走出长亭,就跟母亲撞了个满怀。 母亲问我为何如此慌乱不看路,我支支吾吾,勉强搪塞了过去,回到了闺阁里。脑子里方才那美妙香艳的一幕,仍然挥之不去,现在脸上还热辣辣的。 母亲似乎也知道了些什么,第二天就把漱广哥哥叫到了房里谈话,看样子郑重其事。 我扒门缝儿,什么也看不到,只听得母亲说,“你和蔺乔感情不错,母亲也为你们高兴。只是……只是不识和秦篆年少,你们注意一点。你也快考举人了……” 我还想继续听下去,却被不识哥哥扯到了一旁,拖了老远才松手,“不学好,就学会听墙角了。” 我低头内疚道,“不是……漱广哥哥是被我害的……不知道母亲会不会责备哥哥。” 不识哥哥笑道,“漱广哥哥又帮你揽罪名儿了罢。就你惹得那点儿小事儿,漱广哥哥还兜不住几句责骂吗?” “不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不识哥哥道,“还是别说了。让你说你又说不清。等哥哥出来,我找他有事儿。” 等了片刻,漱广哥哥已经出来了,表情一如平常,见了我和不识哥哥微微笑着。 看来母亲并没有斥责漱广哥哥,只是稍作提醒。 我总算松了一口气。 不识哥哥迎了过去,正声正气道,“哥,快考试了,咱们交流分享一下读书心得吧。” 漱广哥哥的笑容一瞬僵在脸上,如皮靴一般,再没了平素的风发意气,怿然甩袖而去,“一习八股,言气卑弱,眼界狭小,肚肠酸腐。” 我难以置信,这还是那个与不识哥哥握手传递彼此笃定信念的漱广哥哥吗?难道只是做给父亲母亲看的? 不识哥哥骇然震惊,而后镇静下来追上去,扯住漱广哥哥的衣袖,“哥,你是魔怔了,还是受石公的影响了?石公痛斥八股取士,多半原因是自己考不上。石公要是考上了,便也不会那样说了。” 漱广哥哥住脚,缓缓转身,目光闪烁,“不识,我们的追求不同。” 不识哥哥放开了手,沉默良久,终是道,“同也好,不同也罢。类似的浑话,哥也别再说了。今儿就咱们几个,日后若有别人听了去,传到父亲母亲耳朵里,看父亲母亲如何训斥……鉴涛就是前车之鉴。” 鉴涛,这个早早就离世的弟弟,从前也说过厌恶八股取士的话,被母亲罚跪在祠堂三天。 一些大家族世代簪缨,大多不是因为脑袋机敏,而是因为家族内部有一定的机制鼓励读书,所以代有才人出。有的家族一代不够争气,下一代又不济,长此以往,传统也跟着被打破了。 我们钱家也有类似的机制,可鉴涛完全不顾,父亲母亲因此大发雷霆,家法伺候了鉴涛。矛盾愈演愈烈,没过多久,鉴涛离家出游,再没有回来过,直至客死异乡。 漱广哥哥沉声道,“我知道了。” 正是因为漱广哥哥还未及考,就这样讨厌八股,比之石公才是真真正正地讨厌八股。 可我终究不懂,能够让寒门和名门子弟都有机会做官的八股取士有什么不好的。 石公从前所说的‘有人于此,一习八股,则心不得不细,气不得不卑,眼界不得不小,意味不得不酸,形状不得不寒,肚肠不得不腐’以及‘八股一日不废,则天下一日犹不得太平’,还有漱广哥哥方才所言究竟又是为何? 漱广哥哥如此讨厌八股取士,却又不得不背负着父母的期望去参加考试,能够考得上吗?考上了,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20 漱广哥哥朝着违背自己心意的方向而去。考不上,于漱广哥哥少负隽才的名声有损。 原本以为去参加考试的人该是有些忐忑不定的,可就近日的观察来看,漱广哥哥和不识哥哥分明平静如水。 抛却之前那对话,不识哥哥是胸有成竹,势在必得。漱广哥哥却是满不在乎,悠然自得。 漱广哥哥更多的是在表面上遵从父母之命吧。 七月下旬,形似蝴蝶的凤仙花灼灼开放,色彩纷繁如富丽锦缎,欢送漱广哥哥和不识哥哥将前往浙江布政使司驻地杭州参加秋闱。 府门外,堂堂一表的漱广哥哥慵懒闲适,倾身马背,犹如谪仙子戏尘,无限风流。体态健美的不识哥哥脊背挺直,端坐马上,奇丽英特,气宇不凡。 众人目送漱广哥哥和不识哥哥远去,便陆续回府门了。 我和王沄还待在府门外。 “这种玉树临风的公子,怪不得是女孩杀手。”王沄眼睛睁得溜圆,手里的鹅毛扇落在地上,喃喃自语,“不,我就是缺一匹马,要不然一定可以撩到柳娇花媚的女子。唉,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是百年人。” 我掩了面一笑,王沄瞪了我一眼,把菩萨蛮玩儿弄了一遭,自怜叹息,“此家公子桃花眼,风流倜傥有谁见,指马复吟哦,几人堪似哥。江山评点遍,顿敛鹅毛扇,觑眼笑呵呵,尔曹皆懵婆。” 居然说我是懵婆……这个游离于天地之道外,堕落于妄幻之中的家伙。 “大来哥,我看见了你的风流倜傥了。不过,是涕泪的涕,流淌的淌。风流涕淌。”说完,我又呵呵笑起来。 王沄朝我做了个鬼脸,“所以说,秦篆姐姐就是个眼力不济的懵婆。” 我拧了王沄一把,就跑回府里去了。 漱广哥哥走了,我这才有机会跟蔺乔嫂嫂好好相处了。因为我可以光明正大地闯到蔺乔嫂嫂的房间,不用怕打扰到漱广哥哥和蔺乔嫂嫂亲密浪漫。 着丫鬟进去通报了声,我便掀了珠帘进去了。跟着丫鬟左拐右拐到了蔺乔嫂嫂所在的屋子里。紫色帷幔搭白色流苏,装饰的整个屋子清新淡雅,令人心神宁静。 蔺乔嫂嫂一身紫白相搭的裙衫,此刻正坐在案前作画,见我进来,搁下了笔,微笑着携了我的手坐下。 那案上的画虽只绘了男子的脸廓,但很明显是在画漱广哥哥。我笑道,“人才刚走,嫂嫂就心心念念的,忍不住画画像。” 蔺乔嫂嫂低眉一笑,倒了一杯茶递了过来,“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在一起的时候,就珍惜。不在一起的时候,就怀念。这样,不是很好吗。” 我接过茶,点了点头,喝了一口搁下了。 “怎样?”蔺乔嫂嫂轻轻一问。 我本就是随意一喝,因而并未上心品尝,只根据外表看,说道,“虽然取材不是很极品,但是,手工可以补益。牙头不是规整的,颜色参差不一,可以判断是小作坊手工制品。” 蔺乔嫂嫂流露出赞许的目光,“妹妹好眼力劲儿。” 我笑道,“在茶这方面,我就是一混混,理论是要让人笑掉牙的。” 一时看到雪白的墙上挂着一柄剑,我走了过去,见不是漱广哥哥平日里佩的那把,回过头道,“嫂嫂,这把剑是你的?” 蔺乔嫂嫂应声,“嗯。” 我问道,“嫂嫂会舞剑?” 蔺乔嫂嫂道,“才跟你哥哥学了几天而已。会一点点。” 我道,“漱广哥哥以前都不教我的,找了个借口说女孩子舞刀弄枪的没样子。明明就是懒得教我。现在却教嫂嫂舞剑,真是厚此薄彼。” 蔺乔嫂嫂道,“你哥哥是为你好。” 我道,“我知道。嫂嫂跟我不是一个性子。哥哥是怕我莽撞,干脆就不让我动刀剑之类危险的东西。可其实,我懂得分寸。” 蔺乔嫂嫂道,“我和漱广成亲那天,就知道你是懂分寸的。” 蔺乔嫂嫂既然提了,我索性就问了,“那一日被架了出去的那个人,是谁啊?这样的人也能参加婚礼筵席?”既然能参加婚礼筵席,不是漱广哥哥的朋友,就是蔺乔嫂嫂这边的人了。 蔺乔嫂嫂道,“听漱广说,那人叫王奭,字后张,华亭的童生,跟漱广一同学剑术的。原本以为是朋友,不料看错了人。只拘于嘴上功夫。” 我道,“古人都说的够直白的了,修身齐家,前面两步,最基本的。如果连修身也达不到,算什么读书人啊。” 蔺乔嫂嫂道,“可他自己不觉得。他四下里一打量,周围的人都不如他,可都过的比他好,这凭什么?难免起了坏心思。”一转念,又道,“也是少年心/性/吧。” 我不认同蔺乔嫂嫂为王奭开脱的说法,“三岁看小,七岁看老。他都有十几岁了吧。” 蔺乔嫂嫂点了头,叹了口气。 又聊了一会儿,看天色不早了,我也觉得有些乏了,道,“现在瞌睡虫爬出来了,它正在召唤我,沿着那条旧路走来。” 蔺乔嫂嫂笑道,“回去歇息吧。” 我应了声,回西楼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ω^ 第14章 不识中举 八月初八了,我跟着王沄在华亭四处游荡,想此时两位哥哥和仲芳叔父应该都在贡院考试吧。 仲芳叔父向来随性闲散,从来不把科举考试当作正经事儿,只当凑热闹,试它一试。考不考得上,实际上并不在意。仲芳叔父也经常笑自己是无聊无赖至极。 听父亲说仲芳叔父今夏还在大涤山修筑了洁园,等到科考放榜回来,差不多就可以竣工了。 正跟王沄讨论着有时间去大涤山住上一段日子,就看到存古与一人迎面而来。 大家都驻足了。 王沄当先笑嘻嘻道,“存古,这几天做什么呢,也没见你送漱广和不识赴考。” 存古道,“遇见了鲲庭,他也去杭州赴考。” 王沄道,“自从鲲庭去了吉水,有好久不见了呢。” 正想着鲲庭是谁,忽然之间看清了旁边的人,我与王沄都如临大敌。 存古居然跟那个在漱广哥哥婚礼筵席上的幺蛾子王奭在一块儿。不是在开玩笑吧。 王奭人模人样地作了一揖,“在下王后张,从前多有得罪,还请胜时兄弟和秦篆妹妹原谅。” 存古把大来另外一个庄重些的表字和我的表字都告诉了王奭,看来存古是有意要从中斡旋,让大家化干戈为玉帛了。 我却不是好惹的,轻蔑道,“我们可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主儿。” 王奭语塞,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大来只紧紧攥着我的衣袖,也不说话。 存古上前一步,跟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21 我近了些,“后张主动跟大来,跟咱们道歉。咱们不让步和好,反显得咱们气量小了。” 我语气生硬,把对王奭的气牵扯到了存古身上,“别一口一个咱们的软化我。合着那日他欺负的不是你,你才这样摆显宽宏大量吧。我就是气量小,我就是讨厌他。” 存古声音放得很低,“秦篆,宁多一个朋友,不树一个敌人。你就不怕文人的笔墨吗?” 见我不搭理他,存古又扯了扯我的衣服。 罢了,我讨厌的是王奭,又不是存古,干嘛牵及无辜给存古摆脸子看呢。 我语气缓和了些,“我怕还不行吗?就你会唱白脸。” 存古笑着把我拉得跟王奭近了些,大来也随我过来了。 鉴于王奭婚礼筵席上的表现,我实在想称他一声哥,不然对不起他的作为,皮笑肉不笑道,“王哥啊,我们不是开不起玩笑,只是书生开玩笑要注意尺度喔。” 王奭低首,看起来很是诚心诚意,我都有些不忍心再说他什么了,“是。秦篆妹妹说的极是。后张事后也很自责,就想着有一日能亲自跟胜时兄弟和秦篆妹妹赔个不是。多谢胜时兄弟和秦篆妹妹宽宥。” 我没有应声,大来见氛围仍有些不太对劲,也看出我一时放不下脸子,于是道,“以前的事就此揭过。来日便更好相与了。” 前一句话是我想说的,只是后一句却从未想过。原谅可以,只是像朋友一样相处,我看还是罢了。谁知道王奭这种人还会不会有另外的坏心思。 见大家都冰释前嫌了,存古笑道,“那咱们一起去谷水泛舟游玩吧。四个人也热闹些。” “那你们去吧,我不去了。”我扫了王奭一眼,又看着存古,表示只要王奭去,我就不去。 表面上的功夫要做好是必须的,只是做功夫也需要个度。我只能做到不表现出讨厌他,要我同他在一条船上游一下午的谷,那是不可能的。 王沄道,“秦篆姐姐不去,我也不去。” 存古又凑了过来,欲与我耳语。 我咬牙切齿,低声道,“我不想和那什么王大张狂一条船。” 存古无可奈何,静静地思考着什么。 王沄见状道,“存古,秦篆姐姐只是觉得一条小船四个人太憋屈了些。你和后张一条船,我跟秦篆姐姐一条船。这样,不用太挤,大家也都有伴儿了。” 其实四个人一条船并不挤,只是这样说算是给彼此一个台阶下罢。 松江三泖谷水江面辽阔,两艘船并排沿着一岸行驶,岸上红叶成林。 王沄在火盆上架起一只鱼,道,“秦篆姐姐,一会儿咱们有鱼吃了。” 我道,“好。等会儿品品大来从叔瑶姐姐那儿偷来的艺。” 王沄笑着看向我,又回转过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鱼,生怕烤糊了。 我侧首,看到存古与王奭举杯豪饮,听到他们的谈笑声回荡在幽静的山水林木间。 王奭抽出别在腰际的长剑,边舞剑,边提壶饮酒,边曼声高歌,存古击节相和。 船又前行了一段水程,只见两岸芳草连天,如从云端划过。我与大来一起在火盆边吃鱼。 那边,存古诗兴大发,起身吟阿。 横江急棹秋始波,清霜乍下丹林多。王郎拔剑为我歌,携酒同醉金叵罗。连天芳草碧云过,此去扁舟到五湖。冰丝鲙鱼银错落,四顾无人秋寂寞。锦帆直挂波涛作,碧空远映琉璃壑。新绿芙蓉光濯濯,临风欲采不盈握。余为龙兮子为云,欲叩天门白玉阍。 听到这一句,我心中如有五味杂陈,“听见没有,存古把自己比作龙,把王大张狂比作云,关系是何等的好。咱们算什么。” 王沄宽慰道,“咱们也是龙啊。让王后张自己作那缥缈的云吧。” 辽辽虎豹当路蹲,中心郁结谁能陈? 王沄道,“刚刚还一个为龙,一个为云,百般要好。现在又说自己心里的郁结不知道同谁述说。可见,存古待他,也不过如此。” 我将食指竖在唇间,示意噤声,“别,听了最后一句再下论断。” 海内磊落无其伦,何时识尽非常人! 王沄道,“又转回来了。存古到底也认王后张是个知己了。” 我笑了,“咱们眼里有沙,岂知存古眼里有梁木?存古与王大张狂怎样,我们与王大张狂怎样,其实没什么关联。存古要和王大张狂处好友,那便处吧。咱们只消配合存古一点不煞存古颜面就是。” 王沄道,“秦篆姐姐,其实我眼里只有姑娘。所以,秦篆姐姐要和王后张怎样,大来就和王后张怎样。” 我揉了揉王沄的头,“难怪你是只呆鹅。” 王沄憨笑,“姐姐笑我无风致,枉住云台五十层。” 我道,“大来是大智若愚。姐姐就喜欢跟大来这样的人做朋友。” 在华亭待了几日,存古送我回了嘉善,又往长乐去了。 九月桂花香飘十里,带回了科考结果的消息。 不识哥哥中举了,而漱广哥哥和仲芳叔父都落榜了。 可以想见不识哥哥参加鹿鸣宴时的雄姿英发,鹿鸣悠悠,魁星舞婆娑。 还未及回来,不识哥哥的神童之名再一次大噪。 没多久,漱广哥哥和不识哥哥骑着马踏着风尘归来。 原以为在不识哥哥脸上会有无尽的喜悦,漱广哥哥脸上会有些许的失落,可是都没有。 他们不想影响彼此的心情,却还是互相影响了,最终达到一种看似平和的状态。 对于漱广哥哥的第一次落榜,父亲母亲认为是平常事,毕竟举人不是那么容易考的,因而也不批评,只是稍加鼓励。 很快,不识哥哥的喜讯以书信的方式传到了远在长乐的存古那里。 存古寄回了书信,除了恭贺不识中举,信里还说,去年九月长乐县大旱,夏公亲自祈求神灵降雨,立应。所以就捐出自己的俸禄在山腰修建了永豐寺,以谢天公眷佑。不久前建成了。 存古随夏允彝祭祀神灵,写了五首永豐寺祀神辞。连同之前一首题五贤祠,夹带在给我的信封里。 回到大涤山的仲芳叔父则与徐上瀛互相论学,授琴。 我这种一瓶不满半瓶晃荡的半吊子,插不进嘴,只能默默听着,捞点前辈们的经验。 急景流年,又是一年春日,陈卧子前来拜访父亲。 陈卧子素知不识哥哥与存古有神童为神童作赋的佳话,不识哥哥又有未及舞勺之年既已中举的名气,所以一定要再见一见不识哥哥。 不识哥哥将自己的著作都拿给陈卧子看,陈卧子赞叹不已,说不识哥哥人既英特,文亦弘丽,思致益奇,著作繁富,高誉远流,咸许国瑞。 陈卧子顺便夸了存古,操笔论古人得失,颇有端委。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22 随后,又在不识哥哥的神童赋后作题,不识哥哥也正式为神童赋作了序。 老辈既往,小辈开来。 我们钱夏两家将延续着门楣阀阅,鼎盛不衰的无限风华与荣光。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ω^ 第15章 漱广落榜 三年了,存古没有再回来过,他会寄信给不识哥哥,跟不识哥哥说夏公在长乐又遇到了怎样的难题,最后又是怎样迎刃而解。他也会寄信给漱广哥哥,其中夹带着魏晋风骨的赋,与漱广哥哥相和。最初他也会寄给我,只是自从前年起我再也没收到一封信。 于是,我就只能对着存古从前寄来的信,喃喃抱怨,“你就像那冬末春初的气候,乍暖还寒。” 我虽不知道为什么,但也不想怀着恶意去揣测存古,毕竟就我多年来对存古的了解,任何与薄情寡义、移情别恋类似的字眼,都没有资格用到存古的身上。 可我还是会担忧,车马很慢,山河太广,一别是永生。 今日的日头不错,我就想把全身的骨头架子散开摊在躺椅上,晒晒太阳。 不识哥哥见了我颓废的样子,“一个人茶饭不思,百无聊赖,就是因为太闲了。” “我看挺好的。秦篆到底也大了。还是少抛头露面的好。” 本来听到不识哥哥说话,我不准备起来。一听到母亲的声音,马上直挺挺地坐了起来,跟母亲笑了笑,问母亲好。 “懒猫,起来写字去。你那字歪歪扭扭,还没力度。” 我被不识哥哥生拉硬拽,拖到了书房里。 不识哥哥看我安安稳稳地写起了字,自己便在一旁也悬腕而写。 我凑了过去,见是一首未写完的江城子。 我抽过不识手中的笔,笑道,“说好一起做文盲,你却偷偷写词。” 不识哥哥夺了回去,继续写着,头也不抬,“写词好博妹子芳心啊。” 我道,“是谁说的考不上进士就不娶妻来着?” 不识哥哥将笔搁下,端详着自己写的词,悠悠道,“我明年就能考上进士。现在先练练手为日后娶妻做准备啊。” 庚辰年的会试,不识哥哥因在赶赴京师的路上生病,延误了考期,遂中途折返。 我道,“大言不惭!哥哥说能考上就能考上?夏公和陈卧子先生考到三四十岁才考上。” 不识哥哥挑了眉道,“为什么要跟别人比?我只跟自己比。” 是,不识哥哥从不管旁人如何如何,只一心做好自己,所以心无旁骛。 我正想着,就见阿妤进来了,先跟不识哥哥问了好,又对我道,“小姐果真在这里。西城园里的茉莉开了,很是清新宜人呢。想着小姐前几日说等茉莉花开了就去采了来给夫人做茉莉花茶,所以来告知小姐。不知小姐什么时候去?” 我弃了笔,欣喜道,“新鲜了好,咱们现在就去。”走出几步,回头朝不识眨了眨眼,“不识哥哥,要一同去吗?” 不识哥哥笑道,“你们姑娘家的事情,叫我做什么。我还是练练词,摘了文盲的帽子再说。” 阿妤取了剪刀和篮子,我飞快地往西城园跑,阿妤在后面微喘吁吁,“小姐慢点,我快跟不上了。” 我不以为意,自顾自地奔跑着。 “做什么去?跑那样快?也不怕跌倒。” 我停了脚步,只见母亲徐徐走了过来。 我迎向母亲,笑着道,“西城园的茉莉开了。母亲,咱们一起去看看吧。” 母亲微笑点了点头,任我携着往西城园去了。 园中有好大一片茉莉花林,绿叶白花清幽雅致,淡淡芳香沁人心脾。 我对阿妤道,“挑带尖头的茉莉,水分低。” 阿妤应了声,挎着篮子,拿着剪刀剪下一朵朵茉莉花。 我与母亲在林中四处走动,被古筝曲子引到了林深处。 走近几步,方见蔺乔嫂嫂正端坐树下,弹着古筝。漱广哥哥则拔剑起舞,清影灵动。 难怪存古从前总称漱广哥哥为刘琨。 舞毕,曲亦嘎然而止。 蔺乔嫂嫂起身,与漱广哥哥走在一处。漱广哥哥折了一朵茉莉,/插/进了蔺乔嫂嫂鬓发中,脉脉注视着蔺乔嫂嫂。 蔺乔嫂嫂笑问,“你喜欢茉莉?” 漱广哥哥轻轻答道,“是喜欢你头上的茉莉。” 蔺乔嫂嫂抿唇一笑,“这是你喜欢的第一朵茉莉吗?” 漱广哥哥双臂圈住蔺乔嫂嫂的腰身,道,“城园五月一枝新,恬淡清幽不染尘。有句当年分意气,何须端问折花人。” 蔺乔嫂嫂一手抚上漱广哥哥胸膛,踮起脚尖,抬首仰面,将樱桃红的唇脂染上了漱广哥哥的唇。 这样的场面,我已见惯不惯了,只呆呆站在母亲身旁。 母亲携了我,缓缓走开。 一路上,母亲与我无话,兀自凝眉深思,我也不便打扰母亲,只默默陪着母亲。 出了西城园,碰巧见到了满面春风的父亲。 父亲说,吏部尚书郑三俊向皇上推举了天下清廉有才能的知县七人,其中夏公为首,也受到了左副都御史兼东阁大学士方岳贡等大臣的极力称赞。皇上有意要提拔夏公。 我很为夏公高兴。 母亲没有任何表示,深深的眸子中有着几许心事。 不久漱广哥哥与仲芳叔父结伴而行,又往杭州去参加今秋的乡试了。 蔺乔嫂嫂身子向来不是很好,嫁到我家来病了好几次了,每一次病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好不了的。 我有空就陪蔺乔嫂嫂走百病,希望蔺乔嫂嫂能早些好起来,不必让远在杭州的漱广哥哥担忧。 蔺乔嫂嫂好了,加入了也社,吟诗作词,不落人后。紧接着,我的小姑钱复也加入了也社。之后零零散散地又有一些我同族的姐妹加了进来。 玉章和长孺这两个男子扎在姑娘媳妇堆里,实在有趣,就此我俗里俗气地笑吟了一首打油诗,“也社清幽洇彩霞,姑娘媳妇美如花。得闲频往跟前凑,也许将来并一家。” 漱广哥哥未待放榜就回到了嘉善。也许,漱广哥哥预料自己很可能没考上,所以也懒待等。 九月,仲芳叔父从杭州那边传来消息,叔父中了举人,而漱广哥哥乡试又榜上无名。 父亲恨铁不成钢,连晚饭也不曾吃,一个人生闷气。 不识哥哥与我意欲劝父亲放宽心,到了父亲屋外,却又想着父亲正在气头上,有什么说错了适得其反不就是撞在枪口上了么,因而面面相觑,不敢进去。 磨蹭了一会儿,不识哥哥深呼吸了几次,酝酿好情绪推门而入,我也跟着进去了。 此时父亲坐在案前,眉头深锁。 不识哥哥与我在距离父亲几步远处站定,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23 父亲微微抬了头,并不说话,可能这会儿没有心思说话吧。 不识哥哥开了口道,“父亲,哥哥此次落榜是被贴了卷的。收卷的时候哥哥才发现自己犯了七甚之讳。这是细枝末节的过失,不是根基的问题。下一次哥哥多加注意就是了。” 父亲直起身子,“你也惯会为你哥哥找理由,上一次是涂改过多,这一次又是七甚之讳。下一次呢,是顺序颠倒吗?漱广落第几次了,为父可有打骂过他。漱广不是别人,是你的哥哥我的儿子,何必为他遮掩?屡考不过哪里就单是细枝末节上的失误。你把你哥哥叫来,我来问一问他到底是那一场出了错。” 父亲这一炮仗,打得不识哥哥与我丝毫再没有插嘴的余地,只得应了父亲,把漱广哥哥叫了来。 漱广哥哥和父亲着实需要一次谈话,或者更确切来说是谈心。不过今日,暂且不适合谈心,毕竟漱广哥哥心里的话极有可能会引发父亲雷霆大怒。 漱广哥哥过来了,面色没有波澜。 我和不识哥哥退出了外屋,看不见里屋的动静,只听得清楚里面的声音。 父亲开门见山,“漱广,考了这么多次了,你有没有想过,你到底是读书方法不够好、基础不扎实、覆盖面不够准、发挥不稳,还是五经没有选中适合自己的?” “孩儿也无曾说起……发挥不稳是没有,每一次考试的心态……”漱广哥哥迟疑道,“都是一样的。” 漱广哥哥的心态大概就是厌恶而又不得不置身其中,置思想于其中。只是漱广哥哥明白,不可说。 里屋安静了会儿,又有父亲的声音响起,“四书之中,大学出题率不高,就少花些心思在上面,论语和孟子已成必考,便多费精力在上面。五经之中,诗经多为考生所选,争议也颇多;选礼记和春秋的考生虽少,但先生们研究也相较少些。如此可从尚书和易经二者中选一门。这些都是为父的建议,你自己思量着作参考。” “孩儿谢过父亲。四书方面的学习,孩儿听从父亲的建议。不过五经原本选了诗经,之后改了春秋,还是一样的结果。一门学习不佳,另一门也未必适合,再改也未必比以前就好。所以孩儿今年还是学习诗经或是春秋吧。”漱广哥哥道。 “嗯。你自己决定吧。另外,大明律在于强记,这个为父不必多说,你自己尽力就是。那么你的策论怎样?”父亲又道。 “只攻读了文献通考和大明会典。”漱广哥哥道。 “策论考验学生博古通今的能力,较之博古,通今更为重要;较之通今,有自己的思想和创新更为重要,切不可毫无见地,一味誊抄前人心得。”父亲道。 “父亲金玉良言,孩儿铭记在心。”漱广哥哥道。 父子经过一番讨论,各自露出了舒坦的表情,相互挽着一同吃饭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ω^ 第16章 情不自禁 西城园的茉莉十之有九谢了,我与沅妹顽闹时被细枝挂乱了头发,回到房里让沅妹帮我梳头。 沅妹心灵手巧,没一会儿就梳好了娇俏的发髻。 沅妹笑道,“秦篆姐姐跟从前不一样了呢。” 我轻声问道,“有什么不一样了呢。” 我从镜子里看到沅妹张口欲言,又见不识哥哥掀帘闯入了镜子里,他笑道,“是不一样了呢。原本小时看还算个标致水灵的小美人儿,现在真是越长越残,存古算是亏大了。” 刚听到前面的话,我想当场顽皮地回了不识哥哥,可听到存古二字,心下有些怅然。 皇上既然有意要提拔夏公,想来夏公也在长乐待不长久了。只是不知道皇上又要把夏公安排到哪里任职。想必存古也定会跟着夏公而去吧。 我瞧着镜中的自己,一手抚上脸颊。 三年岁月的琢磨,我的样貌确与从前不同了,只略有从前的模子在。不知道存古现在是什么模样。再见时,可还认得彼此? 看着案角孤零零的一盆单瓣茉莉,我有感而发,“独宜案角置青盆,好放幽香入梦魂。淡敛新妆谁共语,一枝羞涩对黄昏。” 唉,罢了,罢了。怎么样都好吧。 我自下而上,又自上而下,将不识哥哥打量了个够,还嘴道,“我跟不识哥哥可是有七分像呢。” 不识哥哥笑了笑,“一会儿感伤一会儿调皮的。我来是想告诉妹妹,夏公和存古就要回华亭了呢。妹妹很快就不必一枝羞涩对黄昏了。” 我惊诧道,“怎么,皇上把夏公调到了松江府?” “不是。”不识哥哥神色凝重起来,“夏公的母亲顾太孺人离世了。夏公解了长乐知县一职,回华亭为母亲守孝三年。” 说起来,前几年与王沄和存古在华亭游玩时,我与顾太孺人有过一面之缘。如今她老人家走了,我想来心中难免有些许哀伤。只是终究不是至亲,很快就恢复了常态。 两年前雪峤圆信禅师到了秀水东塔寺,不识哥哥一直没有机会拜会。 这一日塞庵叔祖父、仲芳叔父和去非叔父过来叫不识哥哥一同去东塔寺拜会圆信禅师。 作为圆信禅师的忘年之交,不识哥哥自然欣喜若狂,跟着几位叔父们去了。 回来后不识哥哥每日清晨拿着雪峤禅师给他的几句禅语,思考琢磨,有时还念出声。 我出于好奇,抢了过来,只见一张黄页小纸上端端正正写着,示钱不识居士:不用澄心而念静,不用厌凡而忻圣,不用聪明而卖世,不用思量而得道,不用将心而待悟,不以重古而轻今,不以好乐而忘情,不以取长而乖短,不用将心而觅心,不用功夫而妨道,不思善恶而定性,不以肉身而求法身,不以肉眼别有慧眼,不以就高而卑下,不以逍遥而取性。已上数语皆障本心,非入道之门。也但要时刻究心所从来一道,无遮无闭之光明,不迁不谢之智慧,不相远矣。只在汝之六根显现,朝夕不居阴界。故傅大士云:夜夜抱佛眠,朝朝还共起。要知佛住处,只遮语声是。 我捂嘴一笑,“不识哥哥,圆信禅师说,你离入道已不远了呢!而且朝夕不居阴界,看来日后有得道升天的修为呢。” 不识哥哥耸了耸肩,作出无奈的表情。 我凑过去,问道,“哥,你信吗?” 不识哥哥笑道,“我信他这个人,不料他语出惊人。不过,许多事情,也说不定。” 我点了点头。 不识哥哥又道,“圆信禅师给仲芳叔父的更有意思,直戳仲芳叔父的脊梁骨。是这样说的,道无一向随意可以还源信力,既充佛祖,将为下立。惟恐虚弃光阴。这个便为难事。人身何来总之黑云中过日。忽朝脚踏实地,心眼顿开,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24 始知径山一片,老婆舌头领骂有分。” 我几乎可以想象得到仲芳叔父的尴尬表情,不禁又笑了出来,“圆信禅师竟知道叔母爱唠叨仲芳叔父。” 不识哥哥叹道,“到了仲芳叔父这个年纪,夫妻俩还有得吵,何尝不是人生一大幸事。哪像父亲母亲,说相敬如宾,实在是委屈了这个词儿。” 是啊。这么多年来,父亲和母亲一直冷冷淡淡的,没有亲密,也没有冲突,双方都提不起劲儿来。无趣极了。偏偏又育有五个儿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识哥哥忽又道,“给去非叔父的倒还算周正。欲识本来面目先教放下热烘烘这条肚肠,五欲三毒付之东洋大海,冷暖不干怀富贵非我有日用。疏疏澹澹不求浓厚,妻孥接应如影如响,送客迎宾如梦如幻,妄想忽生劈头截断,放逸恣情是谁之过参。” 前几年黄道周先生因为言事下狱后,去非叔父不避险难,倾囊相助。让我看到了一个有血有肉的去非叔父。 我不赞同圆信禅师的话,太消极了些。 我道,“人活一世,若没了热烘烘的肚肠,那与行尸走肉有什么分别。” 不识看着我,又道,“我还有一句‘愁城欲破偏无计,情海难游可有舟’,这更是让我摸不着头脑。本想给漱广哥哥也求几句来,但圆信禅师说见不着人,只能给一句‘寒塘半亩埋心事,净土一抷葬世情’。” 这两句话,都是何等的凄凉。但愿来日不是如此。我道,“漱广哥哥从来不信这些。” 不识哥哥顿了顿,又道,“长孺也一同去了呢。只是圆信禅师说他太小,不该给他留话。但长孺偏多了心,认为是圆信禅师与他没有平素的交情,才不肯给他留话的。当场甩了脸子就走了。” 两位哥哥口中的长孺,似乎与我看到的长孺大相径庭。这其中,到底有怎样的纠葛? 思虑之间,阿妤慌慌张张冲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小姐!大公子那边出事了!” 我锁紧了眉头,问道,“在哪儿?”不识哥哥与我异口同声。 “在百可室。”阿妤紧接着回答。 三人匆匆赶到了百可室,迎面扑来一股子酒气。 漱广哥哥和蔺乔嫂嫂一左一右跪在外室中央,母亲高坐外室最上,见我和不识哥哥进来,并不理会,继续斥责道,“虽你作诗填词出了名的,也擅书画通音律,但诗词书画音律又不开科。你的八股文是没一点长进,因而屡考不过,困留庠生无进已数年了,不知还要在府太学里挂名多久。如今成家了,更不知进取!日日只知吟诗作赋,饮酒纵情,倒在温柔乡里不出来见世面,将来能做什么?若是女儿不长进也就罢了,好歹有人家依附,如今儿子也不长进了,家业怕是要败落了。也怨不得外人说我们世族大家,尽出纨绔子弟,百无一用!” 漱广哥哥低着头,仍可见侧颜酡红,双手成拳垂在腿侧,隐隐颤抖着。 母亲又恨恨看着蔺乔嫂嫂,“蔺乔!漱广今时这般光景,与你有莫大的关系!作为一个妻子,不善诱丈夫上进,反而媚惑其心。实在辜负了姑母对你的期望。” 蔺乔嫂嫂低眉,泪水成行,滴落在地。 漱广哥哥仰首,迎上母亲的目光,“母亲,是孩儿情不自禁,与蔺乔没有关系。”服了软,低首道,“今后,孩儿会克制的。也会好好研习八股文的。” 室内静了好一会儿,母亲长叹了一口气,起身步下玉阶,看了不识哥哥和我一眼,走出了百可室。 我扶起蔺乔嫂嫂,用丝娟为她轻拭泪水。 不识哥哥也已扶起了漱广哥哥,沉声道,“希望哥哥能践行今日的承诺,把心思放在科举上,无论哥哥怎样讨厌。若不然,稍一行差踏错,就会害了蔺乔嫂嫂。” 来百可室的路上就听了阿妤透露,母亲此次发作的原因,是撞到了漱广哥哥和蔺乔嫂嫂在百可室饮酒亲热,且又看到了几首香艳的词。 其实母亲对于结果和态度是两可,要么有个好结果,中第;要么就有个好态度,平时好好研习八股,不中也没法子。 若漱广哥哥肯在母亲面前做做样子,即便科举不顺利,这些也并不是什么事儿。而不识哥哥则是真心希望漱广哥哥能同他并驾齐驱,所以劝告漱广哥哥上心。 漱广哥哥迟疑了片刻,应了声好。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ω^ 第17章 漱广休妻 仲芳叔父就是个自由的大忙人,庚辰年春还在大涤山跟徐上瀛习琴论学,辛巳月就寓居南京为徐上瀛的溪山琴况作了序,今秋去杭州考取举人回了嘉善没几天,又去了秀水东塔寺拜访圆信禅师。 今日去了仲芳叔父家,才知叔父又往苏州虎丘参加复社大会去了。 叔母顾氏像往常一样热情非常,跟大家无休止地絮叨仲芳叔父如何如何,沅妹寻了个由头,拉着我逃往别处去了。 直跑到仲驭叔父的别业南园,两人才住了脚,沅妹边喘息边笑道,“母亲开座谈会还算好的呢!她跟我经常开的是卧谈会呢!搞得我睡不好,简直受不了!” 我也跟着笑了笑,“其实我觉得蛮有意思呢。” 沅妹道,“姐姐是听的次数少,多了只觉得烦!” 两人相对着又掩面呵呵笑着。 前面的芙蓉园里有人声传来,“孟端,我最近又新学会了一首歌,很应景,跟芙蓉有关,唱给你听吧。” 原来是长孺和孟端姐姐,此时长孺正亦步亦趋跟在孟端姐姐身侧,还未及张口,孟端姐姐忽然停下来大声道,“不要唱啦!” 长孺立时定住了,脸像霜打的茄子一般。 沅妹拉着我走到长孺跟前去,“哥哥老是一言不合就唱歌,像蛐蛐儿一样聒噪,怪不得孟端姐姐嫌你烦。” 长孺有些负气,又带些许戏谑,道,“开始追求孟端姐姐那时候,我守在孟端姐姐窗底下小曲儿唱个不停。孟端姐姐花言巧语地说喜欢我的歌声,一得手却再也不许我唱了。” 我与沅妹又笑了起来。 孟端姐姐皱起了眉头,怿然责怪道,“我说喜欢,你就不做别的,每天只琢磨唱曲儿,不琢磨进学。难不成要我一辈子靠你卖唱过活儿!” 长孺喃喃重复着‘一辈子’这三个字,脸上有了暖暖的笑,就如他此时的心田,有暖流缓缓经过。 我真的很羡慕长孺和孟端两个人,还未定亲,就已在心里默然相许一辈子。 长孺仰起头来,郑重声明,“我明年就去岁考。”顿了顿,又对孟端姐姐轻轻道,“你放心。” 沅妹握紧了我的手,“你们这对小情侣,连吵个架,都这样感人。” 此时我才发觉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25 ,自己的眼角湿润,被沅妹他们都看到了。 我是感人伤己吧。我好想问存古,为什么不再写信给我了,为什么不再寄诗词过来了,为什么……把我给忘了。 孟端姐姐挽住我的手臂,跟大家道,“这几天你们屋子里潮吗?我屋子里挺潮的,很是讨厌。特别潮的时候柜子会出汗,地上能养小鱼,床上能摘蘑菇。” 我知道孟端姐姐是在故意逗我笑,遂挤了笑出来,“姐姐住龙宫吗?” 长孺笑道,“可能是地宫。” 孟端姐姐又道,“每年一到这个时节,我就成了湿人,无关学识。”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四个人悠悠荡荡到了街市,不为买什么,看什么,只为溜风。 一家茶肆出来了一群人,边谈论边往前去了,其中有一人身着紫衣,身形像极了蒋玉章,长孺正欲叫住他,他却已被人流拥着看不大见了。 长孺收回投向人流的目光,问沅妹道,“妹妹现在与玉章怎样了?” 沅妹冷笑了声,“他对我想来是没多少意思吧。心里只有他那些文友,动不动就赠诗送词的,却得不了空写给我。” 长孺笑了笑,“不是吧。我记得今春玉章去余杭有一首菩萨蛮回文给你的啊。”半眯着眼,不唱只读,“暮愁花月春江渡,渡江春月花愁暮。箫凤度声娇,娇声度凤箫。隔年经远客,客远经年隔。肠断妾心伤,伤心妾断肠。” 长孺读完了整首词,沅妹仿佛才反应过来,追着长孺要打,“什么时候跑到我房里看的?哥哥找打!” 长孺边笑边围着我和孟端姐姐跑,躲避沅妹的追赶,嘴里挑衅着,“还有别的呢。能看的,不能看的,你哥哥我都看过了。” 沅妹看了笑着的我和孟端姐姐一眼,依然追着长孺,“哎呀!哥哥少添枝加叶了!就那么一首。” 孟端姐姐对我道,“说真的,长孺读起来,比原词意境更优美。” 我颔首道,“长孺深得诗词精髓。很多人读诗词,要么老气横秋,装腔作势,要么不知所云,毫无节凑感。仔细听长孺的,温婉通透,语意波澜不惊,却空灵幽远,依着词意稍有愁怨。” 受到夸赞的长孺,在孟端姐姐和我之间停了下来,欣喜道,“才听到,夸我呢。” 沅妹也停下来,不跟长孺见识顽闹了,“孟端姐姐的回文不是也写得很好嘛。你们可以成立组合,一写一读,相得益彰。” 孟端姐姐大方道,“好了,就这么说定了。” 长孺先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叹道,“父亲的洁园附近有个孵坊,可气人了。他们老板找到我,说我每天晨读影响了他们小鸡出壳。这像话吗?变着法儿说我读得难听。” 孟端姐姐宽慰长孺道,“长孺别多心。环境的安静与否确实会对小鸡出壳有影响的。” 长孺缓缓点了头,像个孩子一样对着孟端姐姐微微一笑。 从南园乘马车回了家,已是黄昏时分。 刚入府门就觉得气氛不对,丫鬟婆子都安安分分地各自做各自的营生,丝毫不懈怠,见了我只问候一声,又继续忙活,仿佛有做不完的事儿。 再过一石门就要到漱广哥哥所住的楼阁了,碰巧看到漱广哥哥的小史阿季,他匆匆迎了我过来,两个肿红如核桃一般的眼睛流下泪来,“秦篆小姐快去看看大公子吧……” 我什么也不问,直冲进漱广哥哥的阁楼里,踩到襦裙被绊倒在地,膝盖和双掌在地上杵得生疼。 阿季扶了我起来,问我怎样。 我不答,拂开阿季的手,颤颤巍巍进了漱广哥哥房里。 房间里,漱广哥哥趴在宽广的长榻上,眼睛紧闭,面容煞白,额头汗水成股与泪水一同流下,嘴唇失色,跟着嘴角的抽搐颤动着。 不识哥哥坐在榻沿,面色沉重,洗了小巾,给漱广哥哥擦汗,见我进来,抬首不言。 我环视屋内,只有几个丫鬟,竟不见蔺乔嫂嫂,心脏突跳起来,似乎在从内向外捶打着胸膛。 不识哥哥起身,让阿季过去照看漱广哥哥,携了我出了楼阁。 眼里噙着的泪刷得一下流出,声带哽咽,“哥哥怎么了?” “被父亲打了。那么粗的棍子,打到二十几下的时候,哥哥已经痛昏了过去,父亲依然不饶,足足打够了三十下才罢休。” 记忆中这是父亲第一次打漱广哥哥。 我问道,“所为何事?父亲竟这样生漱广哥哥的气。” 不识哥哥沉默了会儿子,“原本是件小事,不过就是漱广哥哥画了一幅蔺乔嫂嫂浴池沐浴的画儿,父亲母亲劝哥哥多用些心思在科举上,都是些老话。漱广哥哥回了父亲母亲几句厌恶八股取士的话,父亲以为哥哥只是一时气话,说了哥哥几句。可哥哥是真心说这些,又嘴硬了几句,便惹得父亲母亲双双大怒。” 说到了蔺乔嫂嫂,我隐约感到不安,声音抖了又抖,“嫂嫂呢?” 不识哥哥叹了口气,“这门亲事虽是母亲一手促成的,也难逃婆媳关系的定势。平时见了,也听了些什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母亲一心认为是嫂嫂蛊惑哥哥,当场一纸放妻书,休了嫂嫂。嫂嫂跪地相求也无济于事,被母亲跟前的大丫鬟送回了舅舅家。” 我又问道,“父亲的态度呢?” 不识哥哥道,“父亲默许了。有些话既然能传到母亲耳朵里,一样也能传到父亲那儿。” 我哀叹,“人各有心,岂关女德善怨。” 两人静静站了会儿,不识哥哥道,“在外面走了半天,回房里歇着吧。” 我点了头,正要迈开步,膝盖吃了痛,忍不住俯下身捂着膝盖。 不识哥哥搀起我道,“怎么了?” 我淡淡道,“没事,回来的时候走得太快,杵在地上了。” 不识哥哥轻轻将我横抱起来,送回了西楼闺阁。 阿妤随着不识哥哥往绣榻走去,关切道,“小姐又怎么了?怎么一个个的都不好了?” 不识哥哥听了,斥道,“乌鸦嘴!把药盒子拿来。” 阿妤立即转身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一个小丫鬟拿着药盒子进来了,随侍在榻侧。 我轻声问,“阿妤呢?” 小丫鬟毕恭毕敬道,“不知怎么的,阿妤姐姐眼睛红红的,像是哭了呢。让我替她把药盒子带进来。” 不识哥哥眉心一动,“这么金贵,连说一句也不成。” 阿妤自小就是我的侍从丫鬟,我平日里也有说她的时候,也没见她怎样。今日不识哥哥随口说了她一句,就这样难过。不知是什么心思。 不识哥哥为我上好了药,跟我又说了会儿话,嘱咐了丫鬟们几句,出了闺阁。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ω^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26 第18章 亡妻思量 红梅树下,两道身影在白茫茫一片的雪地里面对面立着。 我轻步走近,听得漱广哥哥跟不识哥哥说着话,语气没有起伏,“即便她不是我的妻子了,可她还是我的表妹。她病了,我去看看她,不是应当的吗。” 不识哥哥没有说话,只低头凝视着什么,忽地抬首,又默了默,为漱广哥哥整理了一下黑色风衣立领,正身微笑道,“代弟弟问候舅舅舅母和表妹。哥哥路上当心,别招了寒气。” 漱广哥哥嘴角微微一扬,轻笑了一声,“嗯。”随即转身出了府门。 不识哥哥望着府门外,我几步走到不识哥哥身侧,看见府门外阿季先扶了漱广哥哥上了马车,而后也跟着上了马车。马夫扬鞭,驱车行出长巷。 从舅舅家回来后,漱广哥哥就开始着人在西塘修筑别业,并未与父亲母亲商量。 母亲听到风声,看穿了漱广哥哥的心思,斥责道,“你若是为了学业修筑别业,母亲千百个赞同。可若是用来金屋藏娇,那是断然不允许的。” “……”漱广哥哥张口结舌。 母亲神色威严,拂袖而去。 我知道,漱广哥哥对蔺乔嫂嫂并未死心,指望着有一日能破镜重圆。只是漱广哥哥选的时机不对,太早了些,待日后中第,再重新迎娶蔺乔嫂嫂入门,方是良策。 “妹妹以为,蔺乔还能等多久?”漱广哥哥反问,泪水划过嘴角,双肩隐隐颤抖。 我瞠目结舌,“嫂嫂她……” 徐府蔺乔的闺房,一应白紫相搭的色调。寒凉的月光透过纱窗照进来投彻在地面的一双绣鞋上,绣鞋的主人躺在床上,面容憔悴,俨然不似二九之期的女子。 舅舅舅母在离床榻两步处站着,满目泫然,身后乌压压跪了一地的下人。 我坐在榻侧,泪水模糊了双眼,依稀看到蔺乔嫂嫂嘴唇张合,忙拭了眼泪。 蔺乔嫂嫂缓缓睁开了双目,见了我和舅舅舅母,勉强微笑,又侧首望向窗外。 蔺乔嫂嫂的角度,应该刚好可以看见小窗外那片夜空中的皎洁月亮和璀璨星辰。 蔺乔嫂嫂气若游丝,面如白纸,倔强地撑起身子,拉住我的手道,“今晚的星月真好……秦篆,带我去走百病吧。等我好了,我们还要一起野游,比谁更有精力;一起荡秋千,比谁更轻盈;一起结社,比谁更会写诗填词……” 我含泪看向舅舅,征求舅舅的同意。 舅舅哀伤地点了点头。 我扶起蔺乔,微微笑着,“好啊。等你穿好了衣服,梳好了头发,我们啊就挑着灯笼游武塘,消除病疾……以后啊,我们还要去很多很多地方。” 为首的两个丫鬟过来为蔺乔嫂嫂穿好袄裙,又扶蔺乔嫂嫂到了梳妆台坐下。 菱镜里的蔺乔嫂嫂,在胭脂水粉与金银钗环的装扮下,渐渐地恢复从前的光鲜亮丽,只是终究少了些什么。 将近新春,武塘的夜市热闹非凡,车水马龙。 我扶持着蔺乔嫂嫂,跟着蔺乔嫂嫂的步伐缓缓走着。 四个僮仆执灯,六个侍俾冉冉相随。 如斯良景喜境,本该是嬉戏言欢,然而此时僮仆侍俾无一人开口说话,只默默跟着小主子。 蔺乔嫂嫂这个样子,大家实在难以说笑。 我悄悄望着蔺乔嫂嫂的脸庞,珠泪偷弹。 蔺乔嫂嫂忽然收脚停下,我踉跄了一步,也停下了。 和着月光的泪水淌过蔺乔嫂嫂雪白面容,她挣脱我,向前拖了一步,望向夜空,声如蝉翼,“高辛氏二子,长阙伯,次沉实,自相争斗。帝乃迁长于商丘,主商,昏见;迁次于大夏,主参,晓见。二星永不相见。”吃力地伸出一只手,目光凄迷,似在与谁言语,“愿你我如参商二星,永不复相见。” 语毕,身子已如一摊软泥,委了下去。 “蔺乔!”漱广哥哥飞奔而来,仆倒在地扶住了蔺乔嫂嫂。 邹仲坚也跑了过来,站在我身旁,看着漱广哥哥和蔺乔嫂嫂。 漱广哥哥呐喊,恸哭。 蔺乔嫂嫂紧闭双目,双臂无力垂了下去。 癸未年春日,百可室外杏林如盖,白花纷飞,雨后的泥土芬芳与花香混杂在一起。 漱广哥哥手持双剑起舞,如有两人对峙相应。 可惜,终只一人。 漱广哥哥收剑入鞘,望着眼前美景,诵出一首诗来,“小室高林雨气微,游蜂冲湿负香归。可怜数树花千片,化作春风一日飞。” 不识哥哥拊掌走到漱广哥哥身旁,满目赞许,“难怪孝廉徐彬臣诗酬哥哥―倚马诗才岂必论,虚怀犹自见谦尊。哀年何幸逢君子,信是百可又一鲲。” 漱广哥哥笑意淡淡,重复念着‘百可又一鲲’五字。 百可室是漱广哥哥和鉴涛共用的书房,从前徐孝廉夸鉴涛是百可室一鲲,不久又认识了漱广哥哥,称漱广哥哥为百可又一鲲。 父亲房内,漱广哥哥说要出游,希望父亲可以批准。 想起了鉴涛的父亲,约莫是心有余悸,对于漱广哥哥的请求再三思虑,仍未给出一句同意或否决的话。 不识哥哥为漱广哥哥争取道,“漱广哥哥向来对破题、承题、起讲这些个行文枷锁不起意,参加考试归来,都会同我说八股取士是何等顽固的束缚,如此等等,言语间尽是对八股取士的厌恶。因此科考也屡试不中。父亲母亲从不问哥哥到底想要些什么,只把自己的希冀全数压在哥哥身上,家法之围,棍棒之下,哥哥反抗不得半分。嫂嫂无故被休弃,归家后一病不起,蹉跎了几月,本有哥哥安抚,但为时已晚,含恨而去,离魂归无处。哥哥亡了妻,悲恸万分,身体每况愈下。人的气数跟心境有莫大的关联。父亲不如就依了哥哥,准哥哥出游,转移些心思,不致睹物思人,也许会好些。何况在家是读书,在外也是读书,在外出游视野更阔,见识更广,更益于学识精进。父亲看是如何?” 父亲凝眉深思了会儿,将不识哥哥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道,“出游也确是利于漱广身心修养。只是为父总是有些放不下,看如今漱广的光景,怕是像鉴涛一样,出去了就不再回来了。” 不识哥哥道,“想是不会的。等过些时日,哥哥心里放下了,不那么痛了,也出游够了,便也该回来的。父亲若是担心,安排几个可靠得力的人路上跟从照顾着,随时通风报信。” 父亲黯然道,“纵是可靠得力的,我也放心不下。漱广自身武功不弱,若一心离了家,甩掉几个人不是难事。” 不识哥哥沉默了。 父亲思忖了会子,又将我拉了过来,道“不识须得准备今年春天的会试和殿试,得不了空随漱广出游……漱广的好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27 友们,就连仲坚奕庆怕也未必劝得住漱广。也唯有你这个妹妹,能牵制得住他。可你偏是女子之身……” “也正是女儿之身漱广哥哥才不好半路弃了女儿跑了。女儿家就该利用好自己的软弱。”我想起了当朝一些才子佳人的小说多有女扮男装甚至男扮女装的例子,所以道,“要瞒外面人的话,女儿家声音故作低沉些,走路翻出个外八字,手摇折扇,半束起发来,行迹与男子也没什么两样儿。” 父亲道,“只是出游,难免会有出入章台酒肆,放浪在街井巷里,寄居四方名士家中或是别业,看到了不该看的秽了眼睛涅了思想,或是被人看透了身份,更有甚者遇到个歹徒强盗,该如何是好。为父实在难以放心。” 我道,“古人说非礼勿视。知是非礼,那便不看就好。看与不看,还不是自己做主。至于身份,官宦名士之家的公子有个陪读书童跟着不是正常的么。若是怕被人看穿,我多留心着不行差踏错便是。还有什么歹徒强盗,从前漱广哥哥教了我些防身的法子,对付那些个小毛小贼,还是绰绰有余的。” 父亲先是有意无意地应答了一声,又摇首,出尔反尔,“还是不妥。你这模样,就算不认识你的人见了,也一眼就认出你是姑娘家了。” 我明白自己有些异想天开了,“那怎么办,我就这副尊容。” 我拧着眉头,疑惑道,“不知前蜀的女郎黄崇嘏是如何装扮,竟能瞒过众人的雪亮眼睛,游历川东川西,与士人一起研讨学问,代理八品司户参军。” “想是那女郎黄崇嘏才也无盐,貌也无盐。”不识哥哥谑笑。 三人身后的漱广哥哥也朗声笑了起来。自从蔺乔嫂嫂走后,我还不曾听到漱广哥哥出声笑过。 我‘呲’了一声,“这跟美丑没有关系吧。也没见有人把漱广哥哥认作女子的。哎呀,此刻也不必有什么知州大人来招我为东床,我已经像黄崇嘏一般‘愿天速变作男儿’了。” 不识哥哥道,“漱广哥哥的美是男性美,倒是玉章的美偏女性化一些。我第一次去仲芳叔父家遇见玉章,难辨他雌雄,还闹出了笑话。现在他长大了,人称宋玉再世。若是妹妹出游能有玉章在侧,便可鱼目混珠了。” 我顺着杆儿就往上爬,“嗯,好办法。立领遮挡脖子,再戴上网巾或是帽子就更好了。” 其实,我就是好久没出嘉善了,想出去游走看看。既然漱广哥哥征求父亲的意见,哪里就不回来了呢。 父亲偏又道,“秦篆,你还是不要去了。你如今大了,不安安分分待在家里,被人吵了出去,名声失落在外,就不好了。” 我没好气道,“政客的话比男人的誓言还不可信。父亲的话却是比政客的话还不可信,当真是天下无敌了!” 父亲啼笑皆非。 “真正的文友,淡化了性别,思想也淡化在有无之间。”我嫌恶道,“哪儿那么多流言蜚语。反正我不惧怕。” “也不知道有完没完了。”漱广哥哥挨着桌子坐下了,自倒了一杯茶喝,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们三个。 “……”父亲,不识哥哥,我。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ω^ 第19章 少年进士 不识哥哥头戴大帽,身着圆领青袍,骑着白马,由父亲和漱广哥哥陪伴,即将前往帝都。 父亲是吸取教训兼有爱子心切,生怕自小体弱多病的儿子再度中途生病。 漱广哥哥则是把陪同不识哥哥赴考当作一次出游,反正本来就准备出游的。 这样的风光,我也要沾点儿。 漱广哥哥刚为父亲撩起车帘,看到坐在马车中的我,两人双双目瞪口呆,车帘也在这一瞬从漱广哥哥手中滑落。 我起身,从车帘一侧探出脑袋,笑盈盈道,“父亲,漱广哥哥,我也要去。” 父亲:“……” 漱广哥哥:“……” 不识哥哥掉转马头,笑道,“我还说呢,这小没良心的都不出来送亲哥我一程。原来打得主意比绳子还长。” 我朝不识哥哥做了个鬼脸,遂又一脸笑嘻嘻的模样。 不识哥哥扬了扬眉,“看在你这么有良心的份儿上,你哥我准你一同前往。” 父亲皱了皱眉,轻咳了声,对不识哥哥的宣兵夺主表示不满。 我掀帘出来,站起来伏到漱广哥哥肩上,对着父亲嘟起嘴,作出委屈请求的样子,支支吾吾发着声。 漱广哥哥先是不作表示,我把搭在漱广哥哥肩上的下巴用力压下去,漱广哥哥被我的尖下巴砸得生疼,终于受不住了,有样学样,委屈地对着父亲眨巴眨巴眼睛。 不识哥哥为自己刚刚许下的承诺能有机会实现,用期待的眼神看着父亲。 不识哥哥身下的马,大概是不胜其烦,对这几个婆婆妈妈的人感到无语,也有一下没一下地望着父亲。 父亲终于被兄妹三个还有那马的目光击败,按捺不住道,“行行行,给你不识哥哥的马一个大大的面子。都走吧,走吧。” 有了大家的悉心照看,不识哥哥顺利抵达了京师。 我们在广博敦穆的香山寺住下了。之所以住在这里,是父亲与香山寺的主持有多年的交情。来这里,也算有叙旧的意味在。 父亲每日与主持高谈阔论,而我则跟着漱广哥哥海阔天空地东瞅瞅西逛逛,似乎要将京师的风景名胜尽收眼底,并乐此不疲。 会试揭榜,不识哥哥中式成为了贡士。四月二十一日又要去参加癸未科的殿试。 由于考生需要在黎明入场,所以殿试的前一天,不识哥哥准备在离皇宫相对较近的客栈里待试。 不识哥哥收拾停当了,我和漱广哥哥准备和不识哥哥一同在客栈住下,方便送不识哥哥进宫殿试。 临行前,父亲还在提笔作诗:空山惟一梦,岫懒出烟低。瀑鼓天然漏,鹤鸣何处鸡。峰晴随月醒,峦湿倚云迷。昨夜前溪老,相期枕绝巇。 一行行字,如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不识哥哥望着沉浸在诗意里的父亲良久,略有些神伤。 漱广哥哥看着不识不识,默了默,走到父亲身旁,“父亲,与我们一同去吧。” 父亲自顾自地端详琢磨这首题为夜宿香山寺的诗,看看还有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头也不抬地说,“殿试只是为了给新科进士排名次以区别。不会刷人下来的,除非万中之一的意外。不必搞得如此紧张。” 不识哥哥似乎想要说什么,嘴巴动了动,父亲已骤然抬首,看着不识哥哥,道,“不识,你不会是那万中之一的意外吧?” 不识哥哥要回答什么,父亲已低下了头,继续看自个儿的诗,道,“以我对你的了解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28 ,不会有意外的。” 不识哥哥似笑非笑,轻轻回了一句,“不会的。” 父亲复抬头,微笑着拍了拍不识哥哥的肩头,“父亲对你再放心不过了。去吧,去大展宏图吧。” 不识哥哥点了头,与我和漱广哥哥视线一对,三人转身出了门。 四月二十一日的紫禁城外,贡士云集,等待着黎明时分,象征皇家天威的城门为他们开启。 不识哥哥紧紧裹着青裘敞衣,面色清冷,“裹着母亲为我临行前亲手缝制青裘敞衣,我还是觉得冷。” 我正想说现在倒春寒,是冷了些,就听得不识哥哥用颇有自嘲的意味笑了笑,“可能,是我太贪心。” 我与漱广哥哥看着不识哥哥,各自想着一些什么。 前方城门洞开,不识哥哥心神激荡,神色肃穆起来,看着身旁的人流井然有序地涌进紫禁城,最后朝我和漱广哥哥一笑,转身跟着人流去了。 望着不识哥哥的背影,我心生钦佩与羡慕。余光扫过漱广哥哥,此时漱广哥哥半仰着头望着天空,西山的曙光顿时迸泄,投彻出万丈光芒,雄伟而壮美。 日暮时分出来的不识哥哥,脸上并没有一丝疲倦,只是捂着肚子,“我饿了。” 漱广哥哥一把揽住不识哥哥,勾了肩搭了背,摇摇晃晃往一家酒楼方向去了,豪气道,“走,哥带你把掏光了的肚子填满。” 三个人在一家酒楼里面围坐一张桌子吃东西。没一会儿,不识哥哥像是吃饱了,放下筷子,朝小二使了个眼色。 我停下筷子,问道,“不识哥哥,你可有见到皇上?长什么样子?” 早就想问了。 小二毕恭毕敬地端了茶水过来,又点头哈腰地走了。 不识哥哥漱了漱口道,“当然有了。皇上头戴乌纱翼善冠,身穿黄色云龙纹云间通袖膝襽袍,腰束玉带,亲自主持殿试,通身尽显皇家气派与天子威仪。”最后瞅着我来了一句,“长得可好看了。” 我的两只眼睛仿佛冒出了两颗突跳的粉红桃心,“比漱广哥哥还好看吗?” 漱广哥哥看着我:“……” 不识哥哥不避讳,“漱广哥哥虽是风流倜傥的美少年,但与皇上相比却是不可同日而语。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大概就是这样了。” 我双手托腮,叹道,“可惜了,我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一睹皇上的龙颜。” 漱广哥哥捏住我的脸,扬眉道,“妹妹,你信不信我告诉存古,就说秦篆到了京师就想着看美男子。” 我把脸凑得离漱广哥哥很近,吐了吐舌头道,“哥哥说吧,回头告诉我存古反应如何。” 漱广哥哥:“……” 不识哥哥面色沉了下来,幽幽道,“有多少人看得见……外忧内患,使得愁云惨雾,已经覆盖了皇上的容颜。” 我与漱广哥哥同时一震。 是啊,今年正月,李自成建立大顺政权,攻城掠地,关外的清国则伺机来犯,虎视眈眈。 漱广哥哥叹了口气,“在各行各业,各自的岗位上,尽心尽力,就是最大的爱国。” 是的吧。我们所能做的,所该做的,就是先做好自己。一旦国家需要我们,便为之矢志不渝,九死无悔。 一日的殿试后,就是等待放榜,参加恩荣宴了。 等待的日子如果只是干等,那也太漫长了。我和漱广哥哥拉着不识哥哥游湖泛舟,放松心情。 终于等到了殿试放榜,不识哥哥荣登金榜第三甲第一百零三名,赐同进士出身,随即参加了恩荣宴。 我忍不住问参宴后回来的不识哥哥,“哥哥,礼部的恩荣宴好玩儿吗?” 不识哥哥饶有兴致,“桃李成阵,冠盖如云,花翅光华交辉,灿若星辰,一派奢华热闹,油然而生天下胸怀。再好玩儿不过了。” 我继续问道,“哥哥,听说进士们参加恩荣宴时都要戴进士巾,身穿深蓝圆领敞口大袖罗袍,还要簪花,是不是呀?进士巾是什么样子的?簪花是簪的什么花呀?” “不错。进士巾就跟祁伯父的乌纱帽有些相像,后面缀有金翅一对,如凤凰尾巴一般漂亮,两端又各系垂带一条,走起路来如飞一般,顶部略平一些,更显方正。至于所簪之花,除状元簪翠羽银花,其他进士稍次,簪翠叶绒花。不过进士巾袍在国子监大量堆放一处,顿失了庄严,还是一人一套这样穿着稀罕。” 我的问题匣子收不住了,“哥哥,你是不是这一批次进士里最年轻的进士?” 不识哥哥自嘲,“众人都以为我是童子无知,走错了场子。” 我盯着不识哥哥,想着不识哥哥人长得帅也就罢了,关键年少有为,于是乎优秀到几乎没朋友。毕竟,跟不识哥哥一样大的少年估摸着大多还在学堂里跟着夫子们摇头晃脑呢,而比不识哥哥稍大一点的呢又多忌惮不识的才识。于是不识哥哥的朋友尽是比他大好多的人。比如祁彪佳,卧子陈子龙,圆信禅师,余怀先生,几位叔父们…… 不识哥哥抬袖在我眼前晃了晃,我缓了缓,道,“仲驭叔母的父亲陈龙正因列名三甲之末,需要在地方有三年见习经验,朝廷才会授以官职。不识哥哥名次虽好一些,但也是三甲,那不识哥哥需要实习多少年呢?” 不识哥哥实话实说,“这个,我也说不准。” 我又笑着道,“古来总说成家立业,如今识哥哥年方十五,倒是要先立业后成家了。不知道是哪家姑娘几世修来的福气,可以嫁给不识哥哥这样的国家栋梁。” 父亲道,“先立了业,择妻须得更慎重。结亲就该是门当户对,若其中一方不稂不莠,另一方头角峥嵘,合在一起就是参差不齐,迟早聚不到一块儿。” “嗯,父亲说的是。”不识哥哥先对父亲的话表示赞同,又道,“一个人的时候是提升自己的最佳时机。成了家反倒有了牵挂软了肋骨。待孩儿实习完政事,选了官了,再议婚事也不迟。” 父亲颔首。 我脑子里忽然回响着眉公的一句话,开先者,谢独早。太早开发的事物,往往也结束得很快。 不,不会的。 父亲沉声道,“一切既已尘埃落定,我们也该回去了。不识,从此以后,万事谨慎小心,照顾好自己,不要让你母亲担忧。” 与不识哥哥依依惜别,父亲,漱广哥哥和我,回到了嘉善。 父亲大设筵席,宴请亲朋好友,为不识哥哥庆祝,罗列珍馐,穷极奢华。 母亲将金吾室前桂花树下埋了十五年的状元红遣人挖了出来,用来招呼宾客。 老酒开封,醇香四溢,犹如不识哥哥的意气风发。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ω^ 第20章 端郎归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29 来 我扫视了筵席在座的宾客,没有看到王沄和邹仲坚。 他们今日是不来了吗? 我出了厅堂,掀起裙摆,步下石阶,在平地缓缓走着。 前面有三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正朝厅堂这边悠然走来。 邹仲坚看了看大道两旁的金丝桃,对叔瑶姐姐道,“确实是金丝桃,不是夹竹桃。” 今日邹仲坚竟把叔瑶姐姐也带来了! 王沄跳脱道,“我喜欢水蜜桃。” 邹仲坚翻了翻眼皮,“我们好像不在一道上……” 叔瑶姐姐笑声清越,“那我还喜欢秀春楼的小桃红呢。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 我大步上前,笑看着他们三人。 他们也看到了我,快走几步过来了。 我携了叔瑶姐姐的手,惊喜地问道,“叔瑶姐姐,你也来啦?” 叔瑶姐姐挽住我的手臂,神神秘秘道,“秦篆,今天你大哥在筵席上吗?” 漱广哥哥虽与邹仲坚是多年好友,但与叔瑶姐姐却是从未碰面,不知叔瑶姐姐问及漱广哥哥是何意。 我不明所以,“在啊。怎么了?” 叔瑶姐姐轻快道,“那就好。” 王沄在一旁怨天尤人,“唉,我就是这样的命,徒然等到我的仙女姐姐卯足了劲要为他人落叶成荫子满枝了。” 我分析猜想,王沄喜欢叔瑶姐姐,而叔瑶姐姐今天似乎是为漱广哥哥而来,那依王沄这话的意思是……叔瑶姐姐要追求漱广哥哥了? “叔瑶姐姐,你……你该不会……”我刚吱唔出声,叔瑶姐姐就捂住我的嘴,“别说出来。你们家下人那么多,传到你哥哥那里,他会看轻我的。” 我点了点头,叔瑶姐姐才放开了我。 此时看来,叔瑶姐姐身着黄襦白裙,明媚动人,显然是精心打扮了一番。 唉!女为悦己者容。只是没想到叔瑶姐姐的悦己者是漱广哥哥。 这让我明白了几年前到邹仲坚家吃饭,叔瑶姐姐心中不快在厨房发泄的缘由了。那个时候漱广哥哥才刚与蔺乔嫂嫂成亲不久。 心上人娶了别人,当然不快活了。 只是叔瑶姐姐的心上人竟然根本不知道有叔瑶姐姐这个仰慕他的人存在,叔瑶姐姐竟然还坚持那样久。深情至此,二十一了还不嫁人。 邹仲坚目视前方,淡淡道,“以前叔瑶是要放弃舍不得,要继续没机会。现在,一切刚刚好。” 我不由自主地磨蹭到了王沄身旁,揉了揉王沄的头发,“可怜见儿的大来。” 王沄稍带了得意的语气,压低了声音,只有我和他自己听得清,“不过,叔瑶姐姐今天一定不会得偿所愿的。” 我立马侧首看着王沄,只见王沄的眉毛挑了又挑,嘴角扬了又扬。 四人来到厅堂要找座位坐下,叔瑶姐姐强烈要求要找人少的桌子,于是四人就在末座坐下了。 王沄喝了一口状元红,砸了砸嘴,“伯父伯母现在就把不识的状元红挖出来了,不准备给不识娶媳妇儿啦?” 邹仲坚轻笑了声,对王沄道,“状元红本意是取祈求儿子中状元之意,只是普天之下,那么多父母给儿子们埋的状元红,没有几家能是在儿子中状元后宴请宾客所用。大多是娶妻时作迎宾之用。现在不识年十五就中了进士,多少人望尘莫及,实在可喜可贺,此时拿出来宴请宾客,与那些老来中状元宴请宾客的人家相比也不差些什么。至于娶妻,有好日酒宴请宾客,意思也够了。” 叔瑶姐姐赞同道,“嗯,就比如秦篆的叔祖父塞庵国相中了状元,还是四十出头考中的。若不识能在仕途之路上熬到四十多岁,未必就比塞庵国相差。” 王沄露出醍醐灌顶的表情,点了点头,道,“仲坚就是个行走的书匣子,厉害厉害。” 邹仲坚没搭腔,默默吃了一口酒。 叔瑶姐姐的视线在厅堂内游走了个便,最终在首席的漱广身上定住了。 我振起脖子,看到漱广哥哥正跟几位叔父吃酒说话,对叔瑶姐姐道,“等会儿再叫哥哥过来,他这会儿在跟长辈们说话呢。” 叔瑶姐姐笑着点点头,“嗯嗯嗯!” 等了会儿,见漱广哥哥不怎么说话了,我过去把漱广哥哥叫了过来。 王沄赶忙把自己身旁的凳子,拉出来推给漱广哥哥,让漱广哥哥挨着他坐。 恰好这一桌只有叔瑶姐姐和王沄旁边各余一个座位,而他们两个又是挨着的。 于是,王沄成功地把漱广哥哥和叔瑶姐姐隔开了。 叔瑶姐姐趁漱广哥哥不注意,狠狠瞪了王沄一眼。 王沄摇着头,哼着曲儿,那开心劲儿不言而喻。 叔瑶姐姐当先扬了眉,开门不见山,“敢问漱广兄,可否交个朋友?” 漱广哥哥微微笑着,举起酒杯,递了过来,正声道,“固所愿也 ,不敢请尔。” 叔瑶姐姐高兴得不掩饰,接过酒杯,只托着并不喝,“听闻漱广兄喜欢饮茶,我家里有从茶农手里买到的一手铁观音,到时候给你寄些过来。” 漱广哥哥一半认真,一半玩笑,“我从不喝铁观音大红袍啥的,朋友归朋友,你要寄来,我是要和你急的。” 漱广哥哥虽喜爱饮茶,但对茶一向很挑,铁观音和大红袍一概不喝。 叔瑶姐姐有些尴尬,“这样啊……” 随即就听到王沄惨叫了一声,脚提起来刚好撞到桌沿,震得桌子轰然一动。 大家齐齐看向王沄,不知所以然。 邹仲坚掩了面,我与邹仲坚邻座,从自己所在的角度可以看到邹仲坚在笑。 我仿佛懂了些什么。 王沄这个小家伙为了阻止叔瑶姐姐,使坏告诉叔瑶姐姐,漱广哥哥喜欢喝铁观音。其实漱广哥哥最喜欢龙井。 想到这点,我不禁也掩了嘴一笑。 首盘即输,叔瑶姐姐受了打击,稍微敛了敛容,蓄势待发。 我有意无意地看着周围的宾客,只见第二席有沅妹挨着仲芳叔父坐,却不见长孺,遂用疑惑的语气道,“怎么仲芳叔父不带长孺过来?” 漱广哥哥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出席竞争对手的庆祝宴会,喝着竞争对手的庆贺酒,该是怎样的滋味?” 我有些不明白漱广哥哥说的话,挥之淡淡一笑。 只是这几年来听两位哥哥提及长孺,总觉得他们之间有些嫌隙。今日这句话更是坐实了我从前的猜想。 他们男人之间的事,我不是很懂。 王沄忽然道,“秦篆姐姐,你就没有发现有一个很重要的人也没过来吗?” 我自然知道王沄说的是谁。 我的未婚夫。 大来啊,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在心里冷冷笑了笑:他夏完淳无须上穷碧落下黄泉就白捞了个未婚妻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30 ,反正死活都栽在他手里了,他当然不必用多少心思在未婚妻身上了。 王沄挑着眉,笑看着我,吟道,“烦闷牢骚满肚肠,月圆霜鬓小窗凉……” 发觉王沄这个越大越没脑子的要作闺怨诗取笑我,我赶紧接上两句力挽狂澜,“繁星灯火遮帘后,聊赋闲词入梦香。” 王沄就我们俩临时发挥拼凑成的四不像诗,打趣道,“满腹牢骚做梦不香,小窗风冷当心着凉。” 我面无表情,猝不及王沄防,如叔瑶姐姐的法子炮制,伸脚踩了王沄一脚。 大概是因为隔得远,力度不够,王沄感觉到了,只是稍微移开了脚,欠揍地看着我笑。 臭小子,再过会儿,我和叔瑶姐姐一起揍你! 等到我说的时候,就变成了,“臭小子,学聪明了。” 王沄提起筷子夹了一口核桃仁儿,“多谢姐姐家的核桃仁儿。” 漱广哥哥有意维护我,看似漫不经心道,“核桃仁,样子长的像脑仁,其实不是用来补脑的。顶多就是缓解脑疲劳,最主要的是润肺,滑肠,清宿便。滋阴补气,想吃它变聪明,就是想多了。” 王沄:“……” 叔瑶姐姐搭话道,“那看来大来是真的脑袋机敏了些。” 王沄受了叔瑶姐姐的夸赞,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邹仲坚也跟了一句,“烂土豆子不经夸,不经夸。” 王沄这才发现自己成了众矢之的,不乐意了,“怎么都说我……” 其实大来是个实打实的老实孩子,可是脑子不够用啊。小时候的机灵劲儿可能都被岁月偷走了。 此刻我真想做个捂脸笑哭的表情。 漱广哥哥许是觉得有些无聊了,跟大家说了声,便起身出了厅堂。 看来叔瑶姐姐今天没什么机会了。 见漱广哥哥走远了,叔瑶姐姐瞪着王沄“死大来!以后你说的话,我都不会再信了!” 王沄瞪了回去,“人家一句客套话,就把你高兴成那样。你难道看不出来,人家对你没兴趣吗!” 叔瑶姐姐慌张地看了看周围,只有旁边几桌的人听到了看了过来,松了口气。 王沄悻悻吐了吐舌头,表示不是有意的。 聊着聊着,火药味儿重了起来。 其实事情本身并不可气。只是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心事和不能过于触碰的点,所以过了度便一点即着。 叔瑶姐姐的点是漱广哥哥,大来的点是叔瑶姐姐,我的点是存古。邹仲坚的点,就不太清楚了。 与其说我在生大来的气,不如说我在生存古的气。 想通了,我也没那么气大来拿存古取笑我了。毕竟,搁在前几年,这是寻常事了。 正想着,厅堂外一个挺拔清瘦的身影出现了,一步步走过来,直走到我心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ω^ 当年皆是温柔债 第21章 谈情说爱 存古眼神清澈磊落,径直投射过来,对着每个人恬淡地笑着,最后对上我的目光时,遽然一把将我拉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厅堂外走。 被存古拉起的一瞬,我看到了邹仲坚他们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走出厅堂的时候,从后面传来了邹仲坚的一句戏谑,“叔瑶,据存古的现身说法来看,可能你缺的就是这种霸气。” 要下台阶的时候,存古回看了我一眼,我会意地捡起裙角,跟着存古的脚步拾阶而下。 上吊也要喘口气的,可存古显然没有停歇的意思,又继续风雨无阻地朝府门的方向走,在府外大道上的一匹棕色马前停下了。 我的心理还没来得及活动活动,存古已翻身上了马,伸出一只手,示意我上马。 存古笑颜温和,引得我不由自主搭上了他的手,受了他的臂力,我轻松地上了马。 一声扬鞭脆响在耳,快马立时奔腾,急行如风,蹿出长巷,奔上林道,驰入平野。 平野一望无垠,被一条小溪从中央劈开两半,小形淡黄色重瓣木香花沿着溪岸蜿蜒数十里,火焰一般地烧了过去。 马背上,存古的胸膛贴着我的后背,一起一伏地摩挲着,激起我周身没来由的颤栗。 我微微侧首,看见存古长发飞扬。 马慢了下来,存古信马由缰,一手环在我腰际。 我回过头来,重重吸了口气,平定自己内心的小紧张。 过了一会儿,我侧了首,“有些累了吧,下去走一会儿吧。” 其实是我累了。 “好。” 存古答了,跃下马去,又回转过身,扶了我下来。 我曾经负气地想过,再见到存古时,一定要摆出一副不哄我就不搭理你的傲娇小性子模样,以报复存古三年来的不理不睬不闻不问。 可是,存古温和的笑颜,明亮的眼神,起伏的胸膛,掌心的温度,会将我所有的怨怼都融化成似水柔情,甚至,变得没有骨气。 于是不免就有一个心胸狭隘的怨女,被活生生改造成了一个通情达理的淑女。 呵!这讨厌的少年! 我看存古额头有汗珠粒粒,便取了丝娟出来为他拭汗,试探地问了句,“三年来,可有作品?” 存古盯了我一会儿,默了默,“有倒是有。只是,翻看从前的一些作品,尤其是拟古之作,虽有当时实在的心境,总还是天马行空了些,越发不敢寄给你看。” 这就是存古不寄信给我,只在两位哥哥信的末尾问我安好的原因?我觉得有些牵强,不知道存古自己觉得呢。 我口是心非道,“我说呢,不见你寄来,还以为江郎才尽了呢。” 存古看着我“现在,也渐渐懂得,学富五车的前辈们常常夸赞后辈,不过是怀着推贤进善的好意,诱掖后进。后辈们沾沾自喜的所谓诗才词能,实际上都是雕虫小技。” 三年不见,存古在思想上更成熟了些。 存古又接着道,“想着还是沉淀一段时间为好。所以己卯年刊印了代乳集之后就没再写了,直到去岁冬从长乐回江南途中,才又萌发了诗意。” 我问道,“写了什么?” 存古一五一十地答了,“自蒲城入越,还有回华亭后给姐姐写的孤雁行,跟元初伯父写到茅庵小憩时也写了一首。” “把自蒲城入越诵来我听听。” 存古道,“太冗长了。我自己都不大记得了。况且,这样无聊的诗,不该读给你。” 本来觉着这三首里面除了自蒲城入越外,剩下两首是单独写给一人的,诵读给我不方便。结果,连自蒲城入越也不愿诵读给我。 我歪着头看存古,“那你说什么样的诗能给我看。” 存古直直地看着我,柔声道,“你我之间交流的,不应当是有关爱情的诗词吗?”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31 我:“……” 不得不承认,存古实在是谈情说爱的高手。一句话就说得我心花怒放,心神激荡。 存古抿唇一笑,“当着你的面,我竟写不出一句。等分别了,才会泉涌而出。” 我起了意,故意佯作要走,“看来我妨碍你作诗填词了,我先走了吧。” 存古立即拉了我回来,注视着我,“我就念现成的吧。” 我轻挑嘴角,等着存古念诵。 存古捉过我一只手,与我指指相扣,目光游走在我眉宇之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是宋人张先的千秋岁中一句。 我静静看着存古,四目相对之间容纳了彼此悲喜。 手指扣得时间长了,有一些粘腻,我轻笑道,“手出汗了。” 存古尴尬地笑了笑,马上又恢复平常,“去溪边洗手。”说着就要穿过木香花丛。 我拉了存古回来,“野生木香花连叶梗都有皮刺,你就要这么穿过去?” 存古转身朝一个方向走去,“那我们找木香花稀疏的地方过去。” 我跟随在存古后面,看着存古认真寻找的模样。 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有一处木香花稀稀拉拉只生长了几株,存古与我很轻松地穿了过去。 溪水流过指缝,柔和惬意。 存古将水扑在脸上,湿漉漉地,不去擦干,挺直身子站了起来。 我也跟着站起来,看着水珠在存古脸上一点点随风蒸干。 两个人又一齐在草地上坐下,懒洋洋地望着天空。 有情一字在,不论两人做什么,我都觉得美好,开心。 “什么时候跟我去华亭看看?” 听了存古的话,我稍稍转过头去,见存古正看着我,等待我的回答。 我故意问了句,“去华亭看什么呀?” 存古仍是看着我道,“父亲在家里设了私塾。你要去吗?”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只是去看看。” 我轻快答了,“好,回头我跟父亲说一声。” 存古揽住我,跟我一起看着不时变幻各种形态的云朵,听我讲述着那埋藏在云巅的故事。 “小时候,父亲也在家里办了家塾。那个时候我和用晦哥哥一起上学。每天都盼望着下雨,下很大的雨。这样,先生就会取消课程。武塘春秋两季,特别能下雨,课程也经常取消。时间长了,我们就成了被惯怀的学生。” 私塾跟我的闺阁是对着的,中间隔着大道。 我和用晦哥哥一看天色有些不太对,就爬上西楼,朝对面私塾里的先生吆喝,‘先生!下雨了。课程会取消吗?’ 不识哥哥从对面的小窗探出头来,喊道,‘风雨无阻的!’ 用晦哥哥喊道,“哥你一边儿去,我听老师的。” 正期待着先生大发慈悲,结果先生也探出头来,道,‘时间还早呢!再等等看,说不定雨一会儿就停了!’ 用晦哥哥:‘……’ 我:‘……’ 没一会儿,果然雨下得更大了,我和用晦哥哥觉得要心想事成了。 用晦哥哥又朝对面喊,‘先生,雨下大了,今晚的课取消吧!’ 我也凑过去,学着同样的话喊了一句。 对面传来先生的呵斥,‘造反了!’ 我委委屈屈道,‘没有。先生,我们不忍心你着凉。不取消调到明天也成!’ 先生温和道,‘不用担心我。天凉好学习。’忽然变了态度,厉声道,‘你们好好准备一下,不听话杀无赦!’ 用晦哥哥不放弃,道,‘先生,如果你觉得调课麻烦,停课也成!’ 先生忽然从小窗里探出脑袋,‘你们想弹劾我下讲台是吗!’ 用晦哥哥:‘……’ 我玩笑道,‘先生,我先去跟父亲借条船,划到私塾去,可能会迟到一会儿!’ 实际上,哪有那么夸张需要划船过去,潦水也不过漫过脚踝而已。 先生:‘……’ 用晦哥哥更狠,‘算了,今天我不去了!先生你算我旷到吧!’ 先生:‘……’ 玩闹归玩闹,我和用晦哥哥还是手拉着手去上学。 先生看到我们,欣慰地捋了捋银色的胡子,笑了。 很多日子都一去不复返了。 早期生命的陨落就犹如花儿的凋谢。可是,就算家家户户的父母为子女们埋下再多的花雕酒,都无法阻止生命早早地消逝。 那些父母喝着早夭儿女们的花雕酒,寂寞,苦涩,哀伤,填满了胃肠,刺痛了内心。 存古看着我,问道,“秦篆,你怕死吗?” “我不怕死。我怕的是,我在意的人一个一个地陆续离开我。” 我很明白自己怕什么。先是祖父,接着用晦哥哥,再是鉴涛弟弟……我怕极了那种感觉。 存古把我揽得更紧了些,把我的头压在他的肩上,“睡一会儿吧。” 我倚在存古的肩膀上,闭了眼睛……带着木香花香气的风拂过脸庞,像柔软的手掌一般附了上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了过来,看见存古侧首看着我。 我不自在地直起了身子,冲着存古一笑。 不远处,马儿自个儿吃着草,忽然长啸了一声,又继续低头吃草。 存古噙着笑,拉着我往马儿那边去了。 于是,出现了这样一副画面:一个少年,一手牵着马,另一手……牵着我,在芳草斜阳里悠闲地走着。 我拧了拧眉头,问道,“存古,你不觉得咱们三儿这样,有些奇怪吗?”说完从自己到马扫了一遍。 存古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也拧了眉,“挺好的呀。” 我:“……” 挺好,挺好。 我又问道,“什么时候学会骑马了?” “还是戊寅年在石公家那会儿,石公教的。”存古松开我的手,抚了抚马的长脸,“这匹马也是石公赠予我的。” 秦篆点了点头,存古停下来,道,“上马吧。” 我踩着马蹬翻上马背,刚坐稳,存古已落坐在我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ω^喵~ 第22章 情感升温 回到家时,两人特意去了趟西城园。我让存古看一看家里栽种的木香花与野生的有什么不同,无意中发现了漱广哥哥也在西城园。 漱广哥哥手持长剑,独自一人流连在还未生出花苞的茉莉园,最后在一方平石坐下,背倚着光滑的茉莉树干,闭了眼睛,面色淡然。 茉莉树干旁杂生了一株栀子花,因所受阳光不足略显瘦弱,白花小了些,随风跌落在漱广哥哥眉间,又滑落在地。 漱广哥哥骤然睁开了眼,看见我与存古站在不远处看着他,悠悠起了身。 我走近了,轻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32 轻问道,“哥哥也在这儿啊。” 漱广哥哥抬首环视周围,“糊里糊涂就到了这儿。走了一圈发现,茉莉花都没开,就找了个地方坐了一会儿。” 我朝漱广哥哥身后的栀子花努了努嘴,“茉莉花未开,不是还有别的花么。栀子花也不比茉莉花少半分清雅。” 漱广哥哥淡淡笑了笑,“各花入各眼。” 那个时候,漱广哥哥对蔺乔嫂嫂说,“是喜欢你头上的茉莉。” 我忍不住问道,“哥哥还放不下蔺乔嫂嫂?” 漱广哥哥沉默了片刻,“庄子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我和蔺乔,也就该是这样吧。” 漱广哥哥已经向前面这一段感情告别了。 叔瑶姐姐还是有戏的。 “哥哥,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回来的路上我碰到了从我家出来的叔瑶姐姐,她要我帮她探一探漱广哥哥着意的姑娘类型,以对自己进行改造。 漱广哥哥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会儿,“问这个干嘛?” 我为达目的,扯了扯漱广哥哥的衣袖,死皮赖脸道,“哥哥告诉我嘛。” 漱广哥哥平静道,“我喜欢的姑娘,要有两方面的优点,第一,懂得我说什么,亦友亦妻。第二,会做饭,会做饭的姑娘真的很好。如果两方面都不怎么样,那就要有好脾气,愿意接受打造。当然,前提是,不能比我丑。” 最后两句话倒是与叔瑶姐姐的观点不谋而合。 漱广哥哥又加了一句,“不过,要是感觉对了,以上所言都是空谈。感觉不对,亦如是。” 感觉这个东西,实在不太好说。 唉!叔瑶姐姐可要使劲努力了。 这边想着,漱广哥哥已与存古勾搭上了,“今晚有没有兴趣一起喝酒?” 存古笑得如掌心温热了的宝石,“恭敬不如从命。” 存古与漱广哥哥两人一道上畅聊,和歌。 我瞬间觉得自己很多余,一个人回了西楼。 阿妤最近老是没精打采的,我跟她要茶水喝,她三番几次都听不到,还是小丫鬟们听到了给我送了水过来。 我觉得自己真搞不懂阿妤这丫头的心思。 我斜坐在小窗旁,看着丫鬟们端着酒往东亭那边跑,一趟过后,没一会儿又是一趟。 真能喝,都赶上酒徒了。 月凉如水,光华洒向五彩石子路。 我截了丫鬟手中的酒,沿着石子路走到了东亭。 琵琶声杳杳传来,我扶着亭边绿竹驻足,屏息静听。 一曲广陵散,漱广哥哥竟抛却了愤怒燥急,达到了乱中平和的效果。 存古在一旁,情绪高涨,酣酒纵歌相和。 曲毕,漱广哥哥抬了抬广袖,一个丫鬟过来收走了琵琶。 存古与漱广哥哥两人随即举杯对饮了三杯,相互青眼以待,犹如嵇康与阮籍二友。 不知不觉中,我已吟出一首律绝,“长路行歌声未歇,杯中无酒兴难绝。忽闻东亭琵琶曲,忘情又和歌三千。” 存古听见了,朝我这边侧了首,“律绝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入声字不能太多。” 我徐步走入亭子里,将酒放在了两人之间的黄花梨木束腰方桌上。 漱广哥哥接着存古的话,对我道,“而且,入声韵脚,多半都是独用,觉得顺溜,那是因为拖长音了,入声可以代平的。” 唉!在两位大神面前露了怯。 不过也没什么,藏着掖着,反倒没有改进的机会了。 我微微颔首,“谢谢存古和哥哥提点。我记着了。” 漱广哥哥指着一个束腰圆墩,微笑道,“一起坐会儿吧。” 与我说了话,漱广哥哥又继续跟存古说了起来。 我坐下了,静静看着眼前两人把酒言欢,时而插上几句话。 将至深夜,有丫鬟过来提醒,两人不管不顾,依然畅谈着。 我有些困,掩了嘴打了哈欠,两人这才恋恋不舍地决定回房歇着。 漱广哥哥饶有兴致,与存古商量道,“欸,存古,要不你与我一同睡吧。” 存古的脸上没有丝毫困意,朗声答应,“好,我正还有好多话没同你说呢!” 于是,两人把我送回了西楼,又一同往漱广哥哥那里去了。 存古待了几日,今日准备回华亭。我与父亲母亲说过了,便如约随存古一起去了华亭。 到了存古家,当先遇见的就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姑娘,看衣着打扮光鲜华贵,应该是一位小姐,她先唤了存古哥哥,马上就唤了我一声嫂嫂。 我:“……” 这小姑娘,没见过我,便知道我是谁,还叫我嫂嫂。 我无可奈何地看了看存古,存古笑道,“惠吉叫你嫂嫂不是应当的吗?难不成还有变?” 竟是惠吉,三年多了,我都认不出她了。 听了方才存古那句话,我心里暖了一暖,对着存古撇嘴道,“叫得太早了。”又朝惠吉笑了笑,“像以前一样叫我姐姐吧。” 惠吉迟疑了一下,笑着点了点头。 存古问惠吉道,“母亲还在龙江紫隄村陪姐姐吗?” 惠吉‘嗯’了一声。 “父亲和娘亲呢?” 惠吉又答,“都出去了,要晚上才回来。” 存古点了头,对我道,“那我先带你在府中逛逛吧。” 惠吉明亮的眸子转了转,“我去找容三玩儿,哥哥好好带嫂嫂逛。”说完便飞也似的溜远了。 我:“……” 刚刚还说好了以后叫我姐姐呢。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存古拉着我逛了好久,我感觉实在太累了,撒开存古的手,坐在湖边柳树下的长藤椅上,轻轻垂打着两条腿,嘴里不住道,“一潭净水赏风光,柳影婆娑倒映凉,满目氤氲滋爽意,闲游半日累残伤。” 存古在我旁边坐下,笑道,“前三句还像正经的诗,最后一句出来,就是俏皮话儿了。大来也是这样,你们两个玩弄诗词太在行了。” 我自嘲道,“野路子来的,经常出糗是真的。” 坐下歇了会儿,觉得像解脱了一样的舒服。 弱柳丝绦随着风摇曳在头上,存古忽然站了起来,别下几条柳枝来,又坐下鼓弄起来。 我懒懒地靠着椅背,享受着微风拂面,看着存古双手在柳枝间灵活攒动。 一个花环已经成型,存古把花环带到了我头上,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我耳后有一些热,赶忙问道,“你的花环很好看吗?看了这么久。” 存古不答,蜻蜓点水般亲吻了我的额头,随即又看着我。 热感上了脸颊,我三分惊七分喜地看着存古,笑着用食指在存古额头上戳了一下。 这样的日子真好,平静,安详。 身后蓦然传来几声轻咳,我与存古齐齐起身,转向后面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33 。 来人竟是王奭,与前几年的相貌几乎无差,腰间别着剑也难掩阴柔气。 “存古,秦篆妹妹。” 存古迎了过去,“釜山先生今天就开了课吗?” 我也跟着存古过去了。 王奭点点头,“子韶,九高,容三,还有一些人,都去听课了。” 三年多了,我对王奭的讨厌已经无几了。晚上竟然与王奭在一桌吃了饭。同时还认识了素吉的未婚夫顾家骏,知道了素吉几年前已经早夭。 很晚了夏公和存古的娘亲陆夫人都没有回来。 东斋算是夏家一处别业,存古安排了丫鬟收拾了房间出来,让我暂住在这儿。 房间装饰如闺阁一般,烛光摇曳在每一个角落里,很是明亮宽敞。 我把丫鬟们遣出了外屋,随意沐浴了一番,便要关窗睡觉,却见存古此时正伏在对面的小窗上,朝这边看过来。 看见了我,存古从对面的小窗消失了,没一会儿就来到了我的窗前。 我悄声问了句,“怎么你也在东斋休息?” 存古抿了抿唇,“不放心你。毕竟,这里于你而言很陌生。就想着住在你附近,也方便照看你。” 一句话,又让我觉得很窝心。 存古又道,“没想到今天,你能跟王奭和平共处。我原本还有些担忧。” 我倏然相问,“若日后我与王后张起了争执,你可会回护我?” 我在心里想着,“你不会。他是你的知己好友,而我说白了不过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床笫之私。” 存古答得十分笃定,“我会。” 会也好,不会也罢。有存古这句话,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ω^ 第23章 伞下倾情 我缓缓点了点头,扬了眉,耍笑道,“好。我明天就去跟王奭吵架。” 存古:“……” 我笑意不失,继续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虽非君子,只一女子,但愿与君共勉。” 胡搅蛮缠,无理取闹,不可理喻……我想大概这些词此刻正翻江倒海地在存古脑袋里作祟。 存古忽然失声笑了,看着我,又笑了笑,最后会心道,“去睡吧。” “好。”我应了声,就要把窗子放下来。 存古忽然道,“等一下!” 我停了手,看着存古,两只眼睛好像在问还有什么事儿。 存古一手撑在窗台,一手抚上我的侧脸,吻上我的一只眼睛。 不待我反应过来,存古便扬开步子走了。 我看着存古的背影,心中如塞了蜜糖一般甘甜,终是放下窗来,休息去了。 翌日早晨,我早早起了床,刚撑起窗子,又看到了对面伏在窗台上的存古。 我出了屋子,存古也出了屋子,两人一同并肩漫步。 存古笑着道,“你起床真早。哪像惠吉,懒洋洋地,非得太阳升起来才起。” 我轻轻笑了,“别冤枉我。我在家,也是起得很晚。只是到了你家,有些不好意思那么懒散。” 午后,阳光正好不烈,我与存古各自舒展在梨木躺椅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闲话。落英因风起舞,落在两人脸上,肩上,凉意也跟着袭来。 “欸,西边有墨云追着太阳过来了,我们怕是不能受用这阳光浴了。”存古忽然道。 我眯着眼,也觉一片阴影敷了上来。起了身,只见乌云来势汹汹,已将太阳遮住了大半个。 “要不我们回东斋午休吧。”我留恋地伸展双臂,最大程度地接受未被乌云掩盖的最后一片阳光。 两人正要走,一个小厮慢条斯理地带了个人过来,“公子,有客来访。” 存古见那人面生得很,又浑身学究气息,所以彬彬有礼地先作了揖礼,问道,“先生可是来拜访家父?” 来客个子很高,举止生硬,面无笑意,道,“几次来拜访夏公,夏公都不在。不知今日夏公在不在?” 存古道,“真是不巧,家父昨夜就没有回来。” 来客失望道,“那算了,只能下次再来了。” 存古又道,“先生留下姓名或是表字吧。待父亲回来,我跟父亲说一声。” 来客想了想,说道,“也好。我表字正之。” 存古点了点头,那来客看了看天,就要赶紧走。 登时天边一道闪电划过,接着呼隆隆的一声雷鸣,倾盆大雨瓢泼而至。 存古忙拉着我与来客退到了凉棚内,仍有雨滴透过棚顶藤蔓的缝隙落了下来。 一小厮及时地冒着雨从远处跑了过来,递来了两把伞,见有三个人,又要冲进雨帘,“公子再等等,我再去取一把来。” 存古拦了那小厮,“不用了,我与秦篆小姐共用一把。” 在凉棚里撑伞避了一会儿雨,就雨滴打在地面激起的水花来看,雨似乎小了一些,存古对来客道,“趁着雨势弱了些,咱们往东斋去吧。” 来客毫不犹豫撑着伞往雨中走,显然知道东斋在哪儿。 存古目视前方,一手撑着伞,一手揽着我的腰,将我紧紧往伞内扣,带着我避开潦水洼,朝目的地前行。 我看着存古,陡然萌生了一种依赖感。有存古,我可以不去想很多,只一心一意地跟着存古走下去。 到了东斋,存古收了伞,将我送到了屋外立住了,问道,“我可以进去吗?” 我微笑着拉了存古进屋,“进来吧。” 存古将伞立在门口,寻了黄花梨木圆椅坐下了,翻弄案上的几本书。 下雨天总是一股阴沉沉的劲儿,我生了困意,伸了个懒腰,准备在榉木拔步床歇会儿,“我歇会儿,你随意吧。” 存古抬头看了眼,颔首,又继续翻书。 我和衣而卧,面朝外面,看着存古认真的模样。 存古应该是注意到了我投向他的目光,笑着看了看我,又回转过头去。 我闭上眼没多久,就昏昏沉沉睡着了,这一睡直睡到天落下帷幕。 我正梳着头发,隐隐约约听到有一间屋子里面嚷嚷得厉害,便随意绑了头发,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去了。 刚走到屋子门口,就听到里面有一人嚷嚷,“你们觉得夏公家的被子怎样?实在太短了些!怎么休息?夏公子,你看呢!” 我本觉得不该进去,但还是按捺不住进去了。 屋子里一群人围成一个圈,我挤了进去,只见存古站在一旁看着床边挑着被子的人。 那人正是午后的来客,表字正之,他尖酸刻薄道,“我的躯体不时遭这被褥所困,实在睡不着!如果内衣得存古制,比身体长出一半来,也就能弥补缺憾了!” 存古深知那人是拿他的表字来取笑的,当即回了一句,“宁使正之不足,不可斜而有余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34 。” 存古说的那句话,正与孔子及其门人见黔娄先生死后盖的被子太短露脚而对黔娄先生的妻子说的话相似,只是把正而改成了正之,既把表字正之的那人暗说成死尸,又巧妙地回了那人。 围观的众人一时大噱,我也忍不住抿嘴笑了。 “你……”那人有些语结,又咬牙切齿道,“存古公子,你是不是摸金校尉出身,专门挖坟的。我家的洛阳凹形探铲可以借你来使使。” 存古笑笑,“还是正之先生自己留着用吧。” 那人压制住恶气,施施然围着存古走了一圈,以好似用心良苦的语气道,“我不是在逗你。实在是一味复古无异于旧饭新炒,还有什么吃头。” 我上前,微微笑着,“怎么无异?旧饭会馊,旧文化却不会馊。旧饭新炒不只没吃头还恶心呢,而旧文化的提倡则是文明的传承与扬播,免得有的人数典忘祖。” 那人再次语塞,终是无可奈何对着我道,“现在的年轻人,张牙舞爪的太多。” 存古冷冷笑了,“张牙舞爪也挺可爱的。” 那人冷哼一声,“张牙舞爪,有底气叫狂。没底气的,叫不知天高地厚。” 我表情与寻常无异,话却锋利,“正之先生是有底气,却不知身是客,在东道主家中卖弄学问,讽刺取笑。好好的脸面,偏要做那嘴尖皮厚腹中空的山间竹笋,是什么道理?” 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那人瞪了我好久,终是上了床榻,谩骂道,“这么晚了,一个未出阁的女子闯进男人的屋子,真是恬不知耻!” 我呵呵笑了两声,“我既然恬不知耻的做出来,就不准备顾及旁人的说法。正之先生好睡,不打扰了。”说完就拉着存古出去了。 我刚醒没多久,又被人一闹,完全没有睡意,存古陪着我在夜晚的林荫小道走着。 顾家骏不知道从哪儿得了消息,急急忙忙跑了过来,看存古如此悠闲,知道事情已经了了,放下心来,“存古,要不你换以号行吧。这样也就没人再拿你的表字取笑了。” 存古摇了摇头,不赞同道,“一个自以为是的人闹我就要换以号行,不知道的又要拿来说事。何况这哪里是一个表字的问题。” 顾家骏想了想,点点头,“也是。一般有点本事的,你不惹他他也不闹。闹的都是半吊子,怼死他就是。” 我轻声道,“东斋本是供大家休息交流的地方。他下作,咱们不屑。不必跟他计较,劳神伤力的。” 顾家骏与存古同时‘嗯’了一声。 不想睡觉的三个人,跑到了书屋里去读书。 我指着书中何景明的辰溪县一诗,道,“咱们大明的诗词,写得很纯净,文字上还是不错的,但是不知何故,摘得很干净,过于纯净,所以气象上没有唐诗的那种恢宏,宛如小家碧玉,虽然是精于琴棋书画的女子,但也是处在深闺没见过世面,终究也是枉然。比如谢榛和何景明的诗,就是如此,杨慎的略高一点,可是太芜杂。” 顾家骏颇为赞成我的说法,寻了王世贞的放舟一诗给我看,“还有王世贞这一首,空灵秀丽,但是总觉得有种旁观者的清冷,而类似的句子,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读起来生机盎然,画面后面似有似无的含有许多说不清的东西。” 存古也颔首道,“这样的诗,其实文字上和唐诗王维之类很相似,但是似乎少了什么,总觉得差一点意思。所以,通常说咱们明诗不怎么样,这是当然的,但是其中的原因,是一种时代的潮流导致。个人的才华上,谢榛等人并不差。” 三人正讨论得细致,忽有脚步声传来。齐齐抬首,只见夏公负手走了进来,都搁下手中的书,看着夏公走近。 夏公扫视了三人,最后目光落在存古身上,“存古,今日你与正之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你可知自己犯了怎样的错误?” 存古低眉道,“儿子不知,儿子觉得没有错。” “善戏谑兮,不为虐兮。你与正之戏谑,却不知该有个分寸吗?”夏公看了我一眼,又直视存古,“当时秦篆也在场,我可有冤枉你?” 我听了,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存古也低首,“儿子知错了。” 夏公没有说什么,提起笔,在案上写了一个虐字,又对存古道,“这个字不准擦掉。看书的时候,顺便看看这个字。心气要平和些,别总是逞口舌之快。” 说完,夏公便摇首离开了书屋。独留我们三人,面面相觑,各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ω^ 第24章 夫人夫人 存古送我回了房,我嫌屋里热,一个丫鬟过来帮忙将我罩在外面的纱衣脱了下来。 夏公回来了,那存古的娘亲也回来了吧。刚想着,存古就问服侍我的丫鬟,“母亲和娘亲可有回来?” 丫鬟们齐声答道,“都回来了。” 存古抚了抚我的鬓发,柔声道,“明日,随我去见见母亲和娘亲吧。我的夫人。” 夫人?现在就叫我夫人了…… 我:“……” 一个丫鬟笑盈盈地端了衣服过来,“少夫人,这是公子为你新定制的裙衫,看看合不合身。” 少夫人?这小丫鬟,还有样学样的…… 存古微笑道,“若是合你身又合你意,明日就穿着这套衣服吧。” 我犹疑地挑起一件来看了看,“你怎么知道我的尺寸……” 存古凑到我耳边,轻声细语,“抱你的时候,顺便估量了一下。” 离我们两个最近的一个丫鬟似乎听到了,看了我们一眼,掩嘴轻笑。 我:“……” 又一个丫鬟打开一个小匣子给我看,“少夫人,这是公子为你采购的步摇,看看喜不喜欢。” “还有项链,少夫人。” 我:“……” 一呼百应啊。这还了得?要是以后我嫁过来了,孤立难支,哪天跟存古闹了别扭,会不会被唾沫淹死,或者被群殴致死。额…… 存古看着我,“秦篆,想什么呢?” 我在想以后是怎么死的…… “喔,我在想是今天晚上开溜,还是乖乖待着,明天去见你母亲和娘亲。” “大半夜的溜去哪儿啊?为了你的安全起见,当然是好好待着,然后明天见婆婆啊。” 我很是一本正经,“存古,要我去见你母亲和娘亲的话,你得跟我约法三章。” 存古不明就里,“约法三章做什么?” “你说的,为了我的安全起见。” 存古爽快道,“好,约什么?怎么个约法?” 我踱开几步,停下来道,“倘若我嫁进你家里,你不能让府里的任何一个人欺负我。我只有这一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35 章,但你要按三章的心思遵守约定。” 手拿小匣子的丫鬟道,“秦篆小姐多虑了,我们哪里敢欺负未来的主子。” 哎呦,主子改口,奴婢也跟着改口,果然一心。 方才送来裙衫的丫鬟笑道,“秦篆小姐放一万个心吧,有公子在,谁也欺负不了秦篆小姐。” 我盯着存古,鼓起腮帮子,“你也不能欺负我……” 存古扫视了屋内的丫鬟,丫鬟们识相地都到外屋去了。 身后的门关上了,存古陡然勾住了我的腰肢,凝视我良久,“如果这样算是欺负的话,那我不能答应你。” 我的心如被投了一颗石子,漾起涟漪,对上存古的目光,轻轻笑了,“木房子里玩火,你要被缠死了。” 未及存古反应过来,我踮起脚尖,默默地靠近,双手绕过他的脖子,牢牢贴上了他的唇。 他寂然心动,紧紧扣住我,蠕动着两瓣薄唇,鼻翼间气息缭绕。 我探出小舌,撬开他的齿,试探性地缓缓搅动,唇舌由温润变得炽热。 他也肆无忌惮地与我唇舌追逐,纠缠,嬉戏…… 好不容易松开了彼此,存古看着怀里一副理所当然模样的我,“秦篆,我以后定不会欺负你,也绝不允许别人欺负你。因为……我不敢,没人敢。” 怎么听起来怪怪的……我扬了眉,“最后一句话,好像有歧义。你哪个意思?” 存古端然看着我,“都有……” 怎么说呢?此刻我的心情是七分得意,三分感动。 晚上存古回了自己房里,第二天一大早又过来了。 我在穿衣镜前打量着自己,莫名有些紧张,深深呼吸了几下。 存古扳住我两肩,“怎么啦?我的夫人。” 我实话实说,“丑媳妇要见婆婆了,我多少有点紧张。想到是两位婆婆,就更紧张了。” 服侍我穿好衣服的丫鬟道,“少夫人不必紧张,像少夫人这样乖巧的姑娘,凡是上了点儿年纪的人都喜欢的不得了。” 虽是恭维的话,却也让我安心了些。 我仰首迎向存古,“存古,你看看我还能见你母亲和娘亲吗?不识哥哥说我长残了……” 存古刮了刮我的鼻子,宠溺道,“我的未婚妻出闺阁之类,拔闺秀之萃。我不只要带她见我父母,还要带她见天下人。” 我微微点了头,存古便拉着我去给夏公和两位婆婆请安。 若只是见夏公,我才不怕呢。夏公可是我们家的常客。但我跟两位婆婆却是从未谋面,私底下紧张极了,一见面,想着紧张也是见,不紧张也是见,然后就不紧张了。而且两位婆婆是那样的温柔可人,通情达理,没有一句言语刻薄于我。不过,婆婆一称现在我是叫不出口,索性称呼她们伯母。存古在母亲和娘亲面前,也不像私下一般说笑叫我夫人,仍叫我秦篆。 存古的母亲盛氏见了我,眉眼弯弯,“本是大家闺秀,富家千金,却穿戴得清雅素净,着实是个娴静节俭的好姑娘。” 一接触才知道,存古的母亲也与我的母亲一般,喜欢自己纺织布料,性好素雅。我也常随母亲学习种桑植棉,养蚕缫丝,错纱配色,综线挈花,坐在机前,曼声作歌,很是有趣。 因为纺织,存古的母亲盛氏和娘亲陆氏同我讨论了好一会儿。不过我终究是没多少经验,盛氏与陆氏却是‘身经百战’,我遇到从未耳闻的,就唱着民谣‘黄婆婆,黄婆婆,教我纱,教我布,二只筒子二匹布;黄婆婆,黄婆婆!教我纱,教我布,纺纱织布一乃罗’央求她们细细教我。 两位婆婆又兼爱诗词,据说存古的诗词就是两位婆婆启蒙教导的,我恰巧也懂些理论……如此,相谈甚欢,相处甚欢。 存古又带我去了嘉定侯家,见过了存古的姐姐夏淑吉。原来她是我父亲的好友侯岐曾之子侯玄洵的妻子。夏淑吉长存古十五岁,如今二十八岁,端庄秀丽,又颇有才气。她字美南,我叫她美南姐姐。 彼时,美南姐姐与我们一边说话,一边在庭院里闲步。一个约六七岁的小男孩儿在丫鬟们的围观下捏着泥人儿自娱自乐,笑容灿烂天真。他一见美南姐姐,马上弃了泥人儿飞奔过来。原以为他会扑向美南姐姐,不料最后目光一转,竟扑到了我腿边。他个子还不高,只到了我腰际,双手环住我,声音稚嫩,语气中尽是高兴,“姐姐,姐姐,跟我一起玩泥人。” 我笑着抬眉看了美南姐姐一眼,美南姐姐含笑道,“檠儿一向如此,与好看的姐姐妹妹亲近。” 存古也笑着提醒我,“小外甥。” 原来是美南姐姐的孩子。 檠儿摇了摇我的身子,撅起小嘴,“姐姐跟我玩儿嘛……”又腾出一只手来,扯了扯近旁的存古的衣袖,“还有舅舅也要跟我一起玩儿。” 我微低了头,“好,咱们一起玩儿,看谁捏得更多更好。” 檠儿喜悦一笑,又眼巴巴看着存古。 存古轻轻一笑,抚抚檠儿的额头答应了。 于是,一个傻大姐和两个傻小子一同玩儿起了泥巴,而且还不亦乐乎。美南姐姐在一旁看着我们,嘴角眼角都是笑意。 有约半个时辰,檠儿玩儿累了,被奶娘带去午休。 美南姐姐发现我的衣服前后都被檠儿胡乱摸了泥上去,领着我换上了她的衣服。一个丫鬟过来说檠儿睡不安分,要美南姐姐过去看看。所以,又只剩下我和存古在屋子里了。 存古在一旁看着我,眼神中莫名有些赞赏的意味。 我低了眉,“干嘛这么看着我?是不是我换了衣服,还是一副狼狈样子。” 存古帮我理了理头发,目光流连在我脸上,“若是一般尊贵的小姐,怕是要嫌弃小孩子泥手泥脚呢。你……却是没有丝毫介意孩子弄脏你的小袄被人瞧了去会有失颜面。” 我轻轻笑了,“可能是因为我不去想很多吧。我只是觉得跟孩子玩,很有趣,没有考虑太多,就这样简单。” 存古没再说什么,满心欢喜地牵起我的手出了屋子。 在这里,我还见到了存古的表妹盛蕴贞。她也是个小才女呢。我们看见她时,她还在书屋里练字,见存古来了,马上拿着自己的最近诗稿要存古看。 存古仔细翻阅了几遍,欣然道,“这首赠圣幢最好,‘自是闺中彦,超然物外华。心能同水月,骨自带烟霞。翠长真如竹,黄开般若花。寄言刘越石,应识赵州茶’。而这首赠圣幢里‘心能同水月,骨自带烟霞’又是最妙!”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ω^ 第25章 爱侣同心 蕴贞嘴角泛起了梨窝,“这首是经若生姐姐指点过的。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36 卧子先生在讲学时说要多读古人诗词,积累些古色古香的词来。可我还是喜欢“大江东去”“七八个星天外”“明月几时有”,用最平实的字词,写最真的意。” 存古颔首,“其实卧子老师说得没错,初学诗词必须多读古人诗词,可以积累一些古色古香的字眼,写的时候用上,不过解决不了不堆砌的问题。只有练五言律诗七言绝句,逐字逐句都试试能不能换更好的,久而久之,这样积累下来的词汇和好习惯,才是真的文字功底。先积累很多词汇,然后炼到了一定阶段,就会发现积累的那些词汇并不能简单直接表达自己想要表达的情感,想要描写的事物。这时候选择简单平易,就是另一种境界。高古,是初境界。返回来平易,不容易。我现在也是打算,用极简之字,写极简之意。这就是返璞归真了。” 蕴贞点头,忽又问,“灵胥哥哥,你什么时候拜卧子先生为老师了?我拜他,他却不收我。” 存古笑笑,“去年卧子老师到我家里,父亲让我拜卧子先生为师。卧子先生说要先考察我,看到案上有世说新语,翻阅了几页,就问我嵇绍和诸葛靓为什么忠孝殊途。我拱手说,此时应当考虑出处。顾日影而弹的嵇康自然当与诸葛靓是志同道合。之后卧子先生就收下我了。” 蕴贞想了想道,“嵇绍和诸葛靓都面对忠与孝的矛盾选择,嵇绍是舍孝取忠,诸葛靓是先孝后忠。灵胥哥哥答的是什么意思啊?” 看来蕴贞只是诗写得不错,历史却是差了些。我道,“嵇绍本是曹魏中散大夫嵇康之子,后嵇康屡次拒绝出仕晋朝,被晋朝君主所杀。嵇绍却出仕了晋朝。而诸葛靓作为东吴的亡国之臣,对西晋政权并无效忠义务。不仕晋朝,既是对父亲诸葛诞的孝又是对东吴忠。这样细究看来,嵇康与诸葛靓才是同样的忠孝气节。反观嵇绍,不说他不忠不孝已经是不错了。所以存古说,要计出处看事情,而不是断章取义。” 存古赞许地看着我,“夫人与我同心。” 我的天……在小妹妹跟前也不收敛收敛。 蕴贞看着我们两个,不由得捂嘴笑了,“灵胥哥哥的眼光就是毒,看中的小姐姐果然是配得上灵胥哥哥的。” 存古笑笑,又对我道,“秦篆,要不你也拜卧子先生为师吧。卧子先生定会收你的。” 我摆摆手,“不要。我才不要跟你和不识哥哥这两位国瑞、异器抢老师呢。有你们,我这种半瓶子晃荡的,肯定会被撂一边儿去的。何必自讨没趣。” 蕴贞道,“也是。我是家里没有私塾先生,才想着拜师的。秦篆姐姐家有先生,大可不必找外头的先生学习。” 存古又道,“家塾的讲课先生太迂腐束缚了,跟卧子先生,石公,眉公根本没有可比性。” 我趁机说了几句早就想说的不好听的话,“比如你们家塾的周釜山先生,竟然夸赞自比佐命王猛的王奭。首先我怀疑王奭是王猛的后代,如果不是的话,那王奭就是对大明心怀异志。周釜山先生呢,可能是老糊涂了,要不就是连王猛字景略都不知道。” 存古沉声道,“当时釜山先生命我与后张各自陈述志向。我知后张素有名相之志,仰慕蔺相如,以为他会自比司马长卿。不料……不料后张……唉,罢了。” 本来我已经不怎么讨厌王奭了,可是自从听到他跟釜山先生那样自比,简直戳聋了我的耳朵。从此王奭在我心里就从臭水沟堕下无底深渊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至于那个釜山先生,我暂且就当他是猪油蒙了心智。只是,他的课,我不会再听了。 从嘉定回到了嘉善,跟漱广哥哥在西塘住了几日,我和存古发现,漱广哥哥近来总是丢下我们两个人偷偷出去。不知漱广哥哥有什么秘密呢。 存古道,“心情也好多了呢。往日漱广虽也表现得挺开心,但喝醉了酒吐露心事郁郁寡欢是有的。” 我半眯着眼,“如果下次再发现漱广哥哥出去,我们就在后面跟着漱广哥哥,看看哥哥究竟有什么秘密。” 存古应得轻快,“好啊。” 其实,哥哥有了他事分了心,就不会老想着旧事了。这于哥哥再好不过了。但是,好奇心啊很好奇。 于是有一日早晨,漱广哥哥的马车在前面行驶,存古和我在后面骑马跟着。跟着跟着,漱广哥哥的马车在一家装饰雅致的巽菲阁停下了,阁门口还有几位姑娘迎接。存古也勒马停下。 我觉得那什么巽菲阁门口的姑娘们有点怪怪的,该不会是雅伎吧? 漱广哥哥由阿季扶下了马车,就径直进去了。 阿季把马车引到一旁,坐在马车上,抬起袖子挡住投彻到脸上渐热的日光。 存古已下了马,伸出手要接我下来,我揪紧缰绳,仍坐在马上,眉头一皱,“咱们,真的要进去吗?” 存古笑笑,“为什么不进去?” 我一跃下马,出口质问,“存古,你是不是背着我去过这种地方……” 存古一怔,随即大方承认,“有一次去青浦找九高,他在青楼,我就进去了。” 青楼?我要笑哭了。这种地方还算可以接受,但青楼到处红袖招摇,妖艳俗货一大堆,存古居然还去了。下次见到九高,一定告诫他别把存古带偏了。否则,否则……我又能怎样…… “好,我们赶紧进去吧。一会儿别跟丢了。”说着我就牵马到了马车旁,让阿季帮着看马。 正要往阁里走,阿季忽然跑过来拦住我,“小姐,这种地方进不得啊。传出去了,于姑娘家名声不好……” 我取下头上的小饰物,拔下枫叶金丝扣步摇,往存古手里一搁,三下两下挽好了男子发髻,略微固定了一下,就拉着存古赶忙进去了。虽然我知道是欲盖弥彰,但是还是要意思一下的。有人看出我是姑娘,承认就是了。有人看出了不说,或者根本没看出来,我也不说就好了。 耽搁了好一会儿,进去看不到哥哥的身影是意料之中。看来跟踪行动只能止于此了。 刚有放弃的想法,就看见杜登春笑着过来了,先问我,“秦篆,你就这么把你的未婚夫婿带来了这种地方?”不待我回答又问存古,“存古,怎么把自己的未婚妻也带到巽菲阁了?” 存古戏言,“知道你经常在这里,我们来看看你。” 杜登春:“……” 我眨了眨眼,“九高,你有看到一个大约二十四五岁,身穿粉色道袍,跟我长得有四五分相似的美男子吗?” “你说的是你大哥吧。看到了,我们就在一处呢。”杜登春恍然大悟,“喔,你是来找大哥的。” 而我的大拇指和食指已经在杜登春的胳膊上拧出一个好看的漩涡…… 杜登春惨叫,扯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37 开我的手,拧着眉头,“秦篆,你干嘛拧我?好疼啊。” 我语速均匀,声音适中,却大有感情,“谁让你带存古去青楼?现在又带漱广哥哥来这里!” 杜登春捂着胳膊,苦笑了一声,“冤枉啊,都是他们自己要来,又不是我强迫的……” “喔,受冤枉了,吃颗糖冰,甜甜的。”我从糖果纸里取了一颗糖冰出来,塞进了杜登春嘴里。 杜登春差点没把糖整个吞进肚子里…… 杜登春领着我和存古左拐右拐到了一个雅间里,三个人围着一张桌子,漱广哥哥和沈羽霄坐在一起,旁边还有一位穿着浅绿色袄子和白色裙子的姑娘,梳着牡丹头,配以浅绿珠翠,十八岁左右模样。 我们进来时,三个人目光一致投过来。 漱广哥哥打量着我,并不惊异,语气淡淡,“秦篆,怎么把存古带来这里了?” 我嘟嘟囔囔,“什么叫我把存古带到了这里,明明是哥哥把我们带到了这里。” 漱广哥哥恍然明白自己被跟踪了。 见有了人来,几个负责侍应的女子取了座椅过来,又添了几副碗筷。我和杜登春坐下了。 存古正要就近坐下,沈羽霄起身拉了存古过去,高兴道,“存古,没想到咱们都认识漱广。” 存古挑了挑眉,看向漱广哥哥,笑道,“我风姿玉立、神采骏扬、纲纪翼修、百行具备的大舅子。” 大家齐声笑了起来,好一会儿才都静了下来。 沈羽霄看向我,了然于心,“嗯,秦篆和存古大有夫妻像。” 我羞涩一笑,扬了眉,“谢谢夸赞。” 杜登春兴致勃勃,“存古也是老辣,八岁看中了秦篆,马上就跟夏公说自个儿看中了个小姐姐,一定要订亲。这不,才有今日的天生一对。”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ω^ 第26章 衣带渐宽 我耳后有些热,渐渐地窜上脸来,兀自喝了一杯酒作掩饰。 杜登春笑闹,“今个儿,咱们就谈谈这个……爱情吧。这里漱广最有发言权,先漱广说。” 漱广哥哥淡笑道,“那我抛砖引玉了。爱情的最初,来自于感动。由感动而产生循环的回报。继而两人的情感产生习惯性依赖性。当这一段心理稳定之后,爱情就产生了。然后,酝酿,成熟,梳理,安置。真正的爱情,存活期没有几年,几年之后,自动转化为亲情。这是我的从前。现在,”顿了顿,又道,“现在的爱情源于一见与再了解,目前爱情还在发酵中。” 看沈羽霄和杜登春的目光不约而同朝向那位绿袄白裙的姑娘身上,我懂了。 漱广哥哥心里有了人,那叔瑶姐姐岂不是又要伤心难过了。 杜登春忽然挥袖,露出像受到伤害一般的表情,“我后悔了,怎么有一种自讨难受的感觉。咱们换别的讨论吧。” 最终,还是讨论到了文人墨客最爱的诗词。半晌的讨论,方得知漱广哥哥身边的姑娘叫云英。 谈话交流之际,我发现,云英姐姐虽流落章台,但她的道德情操与行为规范与良家闺秀并无二致,甚至在才情胆识言行举止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不禁对云英姐姐敬佩万分。 正聊得畅快,忽有脸色通红,酒气熏天的一个男人摇摇晃晃过来了,看见漱广哥哥,马上不礼貌地指着漱广哥哥,“欸,钱长公的大公子钱熙也在这儿啊!” 漱广哥哥起身作了同辈平揖,微笑着牵了牵嘴角,“幸会幸会。” 那人见了云英姐姐,表情猥琐起来,言语也孟浪了些,“巽菲阁艳名鼎鼎的云英姑娘也在啊,呵呵。云英姑娘不是说不见客嘛?” 云英姐姐款款起身,眸光微动,“是,云英只见友,不见客。” 那人见云英姐姐根本不畏惧言刀语剑,自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并不善罢甘休,又对漱广哥哥施加恶言恶语,“钱大公子经常逛青楼、撩道姑,应该会留下很多艳情诗才对,怎么没看到流传?难不成是牛腰子吃多了,使公子昏昏然,无诗词作出。” 存古笑笑,拱手道,“漱广所作诗文,不自珍惜,故散佚过半。各种诗词体裁,也多尝试涉猎,比如香奁体,多少香艳一点,是香奁体本有的特点。至于艳情诗,在坐的公子姑娘都不曾染指。什么牛唇子,马嘴子,也没那机会吃。还是阁下学识广博,涉猎广泛,敬佩敬佩。” 那人语结在此,咽了咽唾沫。 杜登春倒了一杯水,起来朝那人走过去,笑道,“说了这么久,口渴了吧。喝口水吧。” 那人别过头去,表示不接受。 杜登春欠揍地笑笑,把杯子托到那人眼前,“放心啦,这杯子没人用过。” 那人知道杜登春是给他台阶下,很识相地接过水,灰溜溜地出去了。 登时雅间里一阵大笑。 杜登春差点笑岔气,“怎么有一种人多势众欺负人家的感觉呢?哈哈哈……” 沈羽霄不解道,“我就发现这样一种情况,我自己的时候,或是跟别人在一块儿,很少见有人来斗嘴骂人。每次一跟漱广或是存古待在一起,十有八/九有人来找不舒服。” 杜登春道,“我才认识漱广不久,也不甚知解。跟存古却是真正的青梅竹马。印象比较深的有那么一两次。有一次是崑山葛靖调和一个姓龚的来存古家里,碰巧夏公出去了。存古听说是葛靖调来了,马上披着衣服出迎。谁知道那葛靖调借着夏公把自己文章给后辈们誊抄的事情说夏公最近喜欢剪裁。存古问了葛靖调为什么这么说,那葛靖调说夏公的文章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所以说夏公喜欢剪裁。存古很是机智,说,幸亏有了未去葛龚的人,才得以留存一二。还有一次就是存古暑中在院子里拔草为戏的那一次……” 沈羽霄好似明白了什么,点头道,“天还妒英才呢,何况是某些不自量力的人呢。” 大家都是得胜高兴的样子,好像只有云英姐姐没有笑,此刻正随意夹了一口菜要吃。 漱广哥哥捉住了云英姐姐的手,“先别吃,菜凉了,我让他们换热的上来。” 云英姐姐微微颔首,有一些心不在焉。 凉了的菜都被端下去了,没一会儿又上了新菜。那个人的斗嘴讽刺对九高他们是佐料,可对云英姐姐而言,却久久不能忘怀。 云英姐姐默默吃了一会儿,就跟大家打了个招呼出去了,说吃的多了出去走走。漱广哥哥说陪她走,她也只是说让漱广哥哥陪朋友们吧。 大家还在聊天,外面却传来了一阵难听的笑声,从笑声里可以想象到发笑人狰狞恶心的嘴角。 大家一起急匆匆出去了。 只见隔壁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38 一雅间门口,仍是刚刚斗嘴的那人,举止轻浮,一手别住云英姐姐的下颌,用及其恶俗的口气道,“来,给爷笑个。” 云英姐姐下颌受力说不得话,使劲扯那人的手臂,却无力扯开。 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倏然间用折扇打落那人的手,又狠抵住那人的下巴,“来,爷给你笑个。” 那人手上吃痛,不住哀嚎。而我始终笑颜不失,应着我刚才的话,“怎么样,看够了爷的笑容,听够了爷的笑音了没?” 那人不应答,一甩袖子,连滚带爬跑出去了。 杜登春朝我竖了个大拇指,“爷,厉害了。” 我得意地挑了挑眉,咧开嘴笑了。 漱广哥哥扶着云英姐姐,关切地问,“可有伤到什么地方?” 云英姐姐微笑着摇首,“没有,还好你们来得及时。”她看向我,“谢谢秦篆妹妹。” 我道,“本就是我们连累到姐姐,哪里受得起姐姐的谢意。” 云英姐姐低了眉,黯然神伤,“是我连累你们才是。没有我,哪有今日的冷嘲热讽?” 我想宽慰云英姐姐,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唤了她一声姐姐,就无话可说了。 此后,存古和杜登春一同往青浦看好友周上莲和邵景说去了。沈羽霄同漱广哥哥回到了西塘。 看到我教训欺负云英姐姐的那个人,沈羽霄大概是觉得有些出乎意外,问我有没有学过剑术之类的。 父亲不准我学武,家里只有漱广哥哥学过剑术,漱广哥哥又不教我。我自然就没学过。我从实相告了。沈羽霄说如果我愿意学的话就会教我。好不容易有个愿意教的,我当然愿意了。反正父亲母亲很少来西塘,又看不到我练剑。 于是每天早晨,沈羽霄都会叫我和他一起练剑。习武这一方面,我觉得自己的资质略有一些差,四五天也就学会一招半式,勉强可以假装自己是学过剑术的了。 一日正与沈羽霄练剑,存古和他的三位友人都从青浦来西塘了。 邵景说衣着简约却有着与生俱来的高贵,身姿如珪壁一般,人也幽默风趣,又会弹古筝,物以类聚,因而与漱广哥哥颇为投缘。 周上莲时而简静沉默,时而谈吐洽雅,胸中自有丘壑,散发出一种神秘之感。他倒是跟沈羽霄很谈得来。 至于杜登春,就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男孩儿,跟谁都能打成一片。若是王沄那小子在,不知他们一块儿闹起来会多有趣。 正想着,就被存古单独拉到了令箭荷花水塘边。塘内荷花洁净出尘,数只蜻蜓飞落在上。 存古紧扣我右手五指,近乎贪婪地看着我,眼睛里染上相思之意,“秦篆,我想,我离不开你了,才不过跟你分别四五天,我就觉得……觉得很想,很想。以前只是觉得我们已经定亲了,再不济成亲时总会见的,从来不是现在这样患得患失。” 我气笑道,“我一开始就是这样。你现在才是,好不公平。” 存古不辩驳,又道,“你就是我的灵感。我又有一首词了呢。词牌是一斛珠。前几天写的。” 我别了别嘴,“把之一加上。我充其量就是灵感之一。你这么油嘴滑舌,你母亲知道吗?” 存古煞有介事地摇了头,“一开始不油,后来,不知怎么就油腔滑调了。可能,是遇见了你。” 我:“……”得了,最后的错都到我身上了。“巧言令色了半天,你的词呢?” “暮蝉啼后,栏杆独倚芙蓉扣。丁丁滴滴添铜漏。万里云清,一点清光逗。天涯人远愁时侯,乍晴乍雨催人瘦。新愁不许春山斗。酒醒荷香,昨夜相思透。” 我打量着存古,笑笑,“你有瘦吗?骗人,骗钱。” 存古展开双臂,在我面前转了一圈,“怎么没有?”见我不答,遽然一把将我拉入怀中,柔声道,“如若没有,那就是我的心理作用。为伊消得人憔悴。” 我胸膛起伏不定,轻声相问,“那你悔不悔为我衣带渐宽?” “不悔。”所有的情意都化作唇间的辗转厮磨。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ω^ 第27章 多情皓魄 与沈羽霄练完剑,沿着长亭往水榭那边去,走近发现水榭里聚集了五六个人。 存古在人群中央落笔写了几个字,又提笔凝思。 杜登春问其中一个最为年少的少年,“你写情诗要这么多人帮忙,泡到了算谁的?” 那少年反问,“刚刚跟存古说了情诗里面要有我和我心上人的名字,还能算给别人?” 邵景说在西塘待的这段时日里,与我已经熟识了,因而也敢开玩笑了,对存古道,“熟门熟路的,写过很多次的样子。快说,是不是经常给秦篆写啊?” 存古微微一笑,如有腹稿,继续写着。 杜登春一副透露天机的模样,瞄着存古对邵景说道,“写倒是经常写,只是从不敢交付。他呀,是怕丈人中途劫了看了,轻视了他去。他又怕等着有机会了,都可以刊印一本诗词集了,便打着读书的名义掩人耳目,隔三差五地往丈人家里跑,哪用写的,直接吟诵更方便。” 我心里一阵喜悦,忍不住笑出声。当下又觉得害羞,总觉得九高似乎看到了我和存古昨日的亲密。要不然,他怎么知道存古给我诵读诗词。 存古好似写完了,搁了笔,拎起宣纸,让风助墨迹干透,而后展平在桌子上,对少年道,“喏,你看一看。” 少年端详了一会儿,拧眉道,“写是写出来了,哪里都觉得不错。只是这算情诗吗?没看出来有情在里面。” 邵景说道,“那是你的心上人,存古对你心上人可没有有绵绵情思。” 存古神色淡然,跟着道,“是,我对你心上人没情。无情的诗很苍白,还不如直接说我喜欢你。” 周上莲对大家道,“要不让他自个儿写吧。毕竟看不到人,空对着名字写。写不出什么好东西,凑字罢了。” 杜登春没脑子地对存古说道,“你要是对他心上人有情就好了。” 存古笑笑,徐徐走到我身边,携了我的手道,“不,我对我的秦篆有情就好了。” 杜登春撇撇嘴,“啧啧啧……存古无时无刻不在宣告对秦篆的主权,生怕被人抢了去。” 不过几日的时间,那少年就回来跟大家抱怨,他的心上人看了他的情诗之后没有接受他。 大家又齐集水榭,给那少年出谋划策,颇有履行货物售后服务义务的意味。 有一人胡乱揣测,“她想慢慢看你,你想马上捆紧她。这就是少男少女对于恋爱的观点的差异化。” 杜登春不敢苟同此人的意见,“不是吧,你就只看存古和秦篆,是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39 存古早早地把秦篆捆紧。” 九高啊九高,能不能别总是扯到我和存古身上…… 我问那愁眉深锁的少年,“你是说她虽然没有接受你,但是给你推荐了两本书看?” 少年点头,“是的。冯梦龙的《杨玉香》和《张红桥》。” 都是写典型的才子佳人互相倾慕的书籍。想必是他的心上人看出了情诗不是出自他之手…… 我在心里分析了一会儿,“从她推荐给你的两本书来推测,第一她心存浪漫,也渴望知音式的感情,而且对感情的要求不见高。第二,她不会喜欢一个消极、迂腐、极端的懒鬼,且在仕途上没有征服能力,不能保障她未来浪漫诗意化生活的根本基础。所以,如果你彻底颠覆自己,积极向上,哪怕只是取得小成功。比如,亲自写一首小情诗。她都会充满希望和憧憬。但是如果你的言语、思想、行为,一直表现出消极、偏执、不上进的一面。就算在一起了,不需要时间的检验,你们的感情也维系不到一个月。总而言之两个字,上进。” 听了我的胡扯,那少年欣喜道,“我有觉悟了!秦篆姐姐说得太在理了。” 杜登春下了一剂毒/药给那少年,“想多了。你的觉悟过几天又要循环回抱怨来的。” 少年:“……” 杜登春:“开玩笑的。” ……………… 再次前往华亭,发现东斋里多了一位三十出头的男子杜于皇,在与众人讨论诗的时候,那样的滔滔不绝,倜傥不羁。但当一个人的时候,哀伤与失意布满了他的脸庞。 正此时他在紫藤花架下倚着栏杆坐着,存古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他旁边,我立在一旁静静看着他们。 存古搭讪,“茶村先生是哪里人?” 杜于皇答话,“湖广黄冈人。”侧过头看着有些惊异的存古,问道,“是不是很意外?黄冈人竟然跑到了华亭。” 存古轻轻笑,“意外。那先生为何千里迢迢来华亭?” 杜于皇冷冷笑了一声,“听闻夏公子自童年起就好阅邸抄,难道不知张献忠五月三十日攻陷武昌及旁近属邑后,已于武昌立国吗?” 现在才六月中旬,月初的邸抄如何能无翼而飞到南直隶?存古当然不知。 存古大震,“前些时日得知张献忠攻破汉阳,不料这么快就攻陷了武昌。” 杜于皇是为了躲避流/贼张献忠之乱,才流转到江南的吧。 杜于皇苦苦笑着,“我读了二十几年的书,方知:为天地立心,创立一种所谓的天道。为生民立命,坚持一种所谓的秩序。为往圣继绝学,抱残守缺,敝帚自珍。为万世开太平,喝大了。我们有什么资格说为万世开太平?” 从那一日起,存古日日习武练剑。他清瘦挺拔的身影起舞在瀑布一般的紫藤萝间,刀光剑影闪烁在他眉宇,细致的手掌与纤细的手指磨出了茧子…… 我坐在一旁的藤木椅上看着他,不想打扰他。 他练得有些累了,在我旁边坐下,接过我手中的茶水,轻呷了一口,又开始认真研究起兵书来。 杜于皇在东斋的这些日子,对存古有了一定的了解,不再对存古有偏见,且与存古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杜于皇决定寓居金陵,存古要亲自送他去。 河岸边杨柳依依,几只黄莺发出清脆的啼叫。存古与杜于皇登上木兰船,与我挥手告别。 已经有好些时日没有回家了,今日回了家,发现家里也有了很大的变化。 父亲将家中的优伶全数打发了,家里的花销也控制到从前的一半,由此省下来的例银都存了起来。父亲说,时局如此,不敢自诩毁家纾难,也当尽涓埃之力。 白日父亲与关心时事的名士谈论揭露当时军事行政的弊端缺漏,提出裨补阙漏的改进办法;晚上便从揽古堂里找来古籍,用心钻研兵法。 中秋佳节,张献忠八月初五日攻陷岳州的消息传到了江南。 存古与好友们创立了西南得朋会,江左少年纷纷加入。一群好男儿齐聚一堂,为动荡的家国担忧不已。他们一起练剑,一起吃睡,一起高歌,一起奋起……累了,也结起求社做做诗填填词,放松放松紧张的心情。 露天楼台上,明月空悬,夜来香阵阵拂过。一群人围在长案旁,言笑晏晏。灯火通明照亮每个人的脸庞。 一个少年作好了一首词给大家看,周上莲看了一眼,对那少年道,“你写词有不合平仄的字啊。填词是最讲究格律的。那可是每个字都要按格律的。除了青玉案等几首和一部分词使用字格。绝大部分,都遵循律绝句式。” 那少年趾高气扬,“谁说的?柳永的词并不遵循律绝式!” 周上莲无奈地翻了翻眼皮,“你可以找几句柳永的句子看看。” 那少年仰起下巴,“愿诸君稍等片刻。” 杜登春看不惯那少年的态度,把柳永的乐章集递了过去,没好气道,“来来来,你找个让大家都瞧瞧。” 邵景说从前面的河塘边摇摇过来了,“从大家不要计较,小孩子嘛。应该包容一下这种狂妄的年龄。” 那少年还在翻书找着,眼睛眉毛快凑到一块儿去了。 邵景说看完那少年方才写的词,笑笑,对大家道,“本来以为你们在欺负他呢?还想着帮他,看了他的诗词才发现你们这样说话的原因。”他又转过去对那少年道,“孩子啊,是五律么?” 那少年把书一合,“是又不是。” 邵景说皱了皱眉,马上舒展,“就是说,你是不按格律,然后又想写?” 那少年不答。 杜登春故意浮夸地叹了口气,“唉,我看你还是退社吧。省下时间多练练剑。” 邵景说摇头,“咱们没有劝退出社的道理。找个人带带他吧。” 周上莲对那少年道,“说破嘴皮,我还是跟你讲一句,按律写诗,照律填词。” 那少年不听,固执己见,“律诗固然受用,但太生硬,在宋代就已经改进,就有了后来的宋词。” 杜登春笑笑,“那么多变调,会生硬?生硬的原因是因为你功夫不够!炼字火候不到!你师传是谁,让在下洗耳恭听可好?” 那少年拍案,“你们这是反杂词!” 杜登春无奈地眨了眨眼,“恕我愚昧,什么是杂词?” 沈羽霄凑过我耳边,笑问,“秦篆,你知道杂词吗?我从未听过。” 我掩了嘴笑道,“只知道羊杂碎,是一种西北回民的小吃。”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ω^ 第28章 侬我有隙 那少年没了底气,闭口无言。 杜登春继续炮轰,“何谓杂词?杂词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40 是杜撰的吧。肚子撰出来的都是错的。” 周上莲缓缓摇首,劝诫那少年,“盲目自信加一叶障目不会有进步 ,评价原本也是中肯的 ,不接受意见建议而只为获得掌声,那的确是自身问题。” 那少年似乎听进去了,不那么趾高气扬了,“等等,我去问问我师父。” 杜登春呵呵笑了,“问了就知道你把你师傅的脸可丢大了。” 那少年飞也似的跑下楼台,没一会儿又回来了,与沈羽霄擦身而过。 沈羽霄在我耳际道,“这么快就问着师父了。看来是东斋里的学究。” 我笑笑不说话。 那少年回到原位站着,不似起初的强硬语气,反而有些唯唯诺诺,“师傅让我出来实践,说格律不能死记,需要亲自体会。” 周上莲道,“没让你死记硬背格律呀,只是要求按照格律写。格律当然要知其然也知其所以然,然后再遵守。比如,写满江红,就要理解,为什么满江红用入声韵效果最好。” 邵景说道,“他成句基础都还没打好。” 沈羽霄上前,有意要教那少年,“想写什么?大家都可以给你意见。” 沈羽霄的温和令少年去掉设下的心防,“我想写雨霖铃。” 沈羽霄耐心问,“需要我去找雨霖铃的词谱吗?” 少年低眉顺眼道,“找一首例词就可以。” 沈羽霄怕他分不清例词中一些字的平仄,“还是来词谱吧。雨霖铃,双调一百三字,前段十句五仄韵,后段九句五仄韵 。” 这边沈羽霄在指导少年写词,那厢坐在夜合花下的存古独自一人举壶饮酒,看着围在一起写诗词讨论的人群。 我迈着细快步子过去了,在存古额头弹了一指,“怎么不与大家一起写?” 存古痴痴地看了我一会儿,作势要起来。我伸手去扶他,却被他拂开了。 他自个儿立起来,默默无言,与我并排走上了楼台。 又有一人出了一篇作品,周上莲问作者诗词表达的意思,作者很傲娇地说,“诗意甚明,自己体会。” 顾家骏道,“读起来还可以,至于诗词内涵,诗人自以为学问深,不肯说出来,于是也没几个人知道他写的什么。” 杜登春道,“可能只是发个牢骚。” 有一人谑笑,“把牢去了吧。” 杜登春连连摇首,作出一副惋惜的样子,玩笑道,“老了,肾亏,骚不起来。” 在场的人顿时绝倒大笑。 杜登春见存古过来,立即笑迎,“存古怎么才过来,就差你了。”他闻到挺重的酒气,又说道,“既然喝了酒,就趁着酒兴作首诗。” 存古没有拒绝,却也无多少笑意,“让我先想想。”说着又饮了一口酒,兀自四处游荡寻找灵感去了。 看见长案另一头的沈羽霄正端详着少年刚完成的雨霖铃,我过去了,问道,“写得怎么样?” 沈羽霄道,“按了格律写。至于词意,读词不读骨,不读魂,光看架子,华丽丽。” 少年高兴地笑道,“谢谢羽霄兄。” 沈羽霄问,“还想写吗?” 少年重重点头。 沈羽霄笑道,“水调歌头这个词牌不错,流利上口,节奏好。写这个吧。” 少年道,“嗯。我先自己写,羽霄兄做自己的吧。一会儿写好了,我叫羽霄兄过来。” 那一边杜登春在案台细细研好了墨,存古收袖提笔蘸墨,预备悬腕下笔。 “存古好像已经想好了,就要提笔写呢。羽霄,我们过去看看吧。”我扯住羽霄的衣袖往案台那边去了。 突然存古手中的笔掉了下来,人儿晃着脑袋,竟要直直倒地。 “存古!小心点儿!”我急忙扶住了存古,惊慌之余语气有些责备意味。 存古重重的身子靠在我臂弯里,压得我快支持不住了,他看着我缓缓直起身子,一呼一吸间吐出酒气扑了我一脸,不露声色地推开我的手臂,理正衣冠,重新提笔写来。 “柳色深深听晓莺,玉阑愁倚梦分明。闲花斜落小钗横。”随着笔尖游走,羽霄将存古所写跟读出来。 “典引南宋词人史达祖《夜合花》‘柳锁莺魂,花翻蝶梦’一句;下阕定会有蝶,庄生晓梦,说不定还带有几分忧思怀想。”杜登春道,“存古,你说我猜得准是不准?” 存古笑着默认了。 沈羽霄也预想道,“存古许多诗词虽是模仿之作,但情感却大不相同。这首应当也是。” 杜容三捏着下颌,“那就是说存古此作不是怀人咯。” “这倒不一定。大多不同,也不是首首情感不同。容三你看,闲花谓娴雅之花,又有小钗横戴。”杜登春挑起一只眉毛看着我笑了,“我猜存古写的时候一定是在想秦篆。” 我剜了杜登春一眼,玩笑道,“九高你再胡说,那我可要整蛊了。” 杜登春又挑了挑眉,看着我好像在说我才不怕你。 杜容三见了我,“这人不就在跟前嘛,还怀什么怀的?” 杜登春对杜容三道,“看起句就知道存古这首诗的起句,就知道没准备全部写实嘛。” 杜容三微微颔首。 “蝴蝶前生原夜合,杨花身后作浮萍。” “果真有蝶!”后面一人道。 “夜合花……这词是说存古和秦篆无误了。只是后面的杨花……让人百思不得解。”杜登春歪着脑袋琢磨,“是以夜合为梦境之假,杨花为现实之真吗?” 沈羽霄道,“这一句虽有蝴蝶呼应前面的梦,却也略显突兀了。杨花就更不必说了,突兀更加几分。” “东风轻薄误多情。” 尾句一出,一时之间众人不再大声鉴赏讨论,开始面面相觑低声议论,气氛紧张如游丝一线将断。 存古漫不经心地将笔扔进了白釉刻花纹笔筒,提起酒壶仰首喝了一大口,摇摇晃晃移了几步,“我作完了。” 杜登春口中刚落下‘多情’二字,震惊不已,慢慢试探问道,“存古啊,怎么……有股一情场失意的味道……你和秦篆没什么事儿吧?看起来都好好的啊。还是……你这诗只是单纯惋惜蝴蝶,惋惜杨花,这都秋天了,时令不对啊……” 存古淡淡苦笑,“为什么不失意?”说完悠悠荡荡地穿过人群往一旁去了。 众人的目光一时都投向我,用眼睛问我发生什么事了。 我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存古这样直言失意……一时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 周上莲解围,“存古曾说梅芬的诗词可以出师了,大家都来赏析梅芬的诗词吧。” 邵景说也极为配合,“我刚好有一首,自认不比存古的差,大家且来看。” 众人面面相觑,终是把焦点投到邵景说数笔挥就的诗句上。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41 我冷静下来,敛了敛容,几步追上,“存古,你怎么啦?有什么心事吗?” 存古自顾自地走着,我亦步亦趋紧紧跟随,等待他的回答。他脚步一顿,没有转过身来,压低了声音,“秦篆,我们那么早定亲,一直到成亲期间,也许会有很多未曾料及的变故。比如,如果……如果你喜欢上了别人,一定要告诉我。” 听过他的回答,我费解地望着他的背影,“存古,你……你在说什么啊?” 存古扭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我是认真的。” 我问道,“你不信我?” 存古看了我许久,“我信你。可情感这种东西,由不得人。” 我道,“那你还是不信我。” 存古不欲辩驳,“秦篆,不管你怎么想,我还是那句话。一定要告诉我。” 一时之间,我竟不知说什么做什么才能打消他的疑虑。 存古忽然捂着胸口,淡淡一笑,“怎么这里有些痛?” 我有些担心,想要抚上他胸口。他躲开了,声音有些冷,“没关系。” 我自认问心无愧,他嘴上说信我,却疑我至此,疏远至此。 我顿觉有满腹委屈,泪水几将涌出眼眶,退后几步,径直走开了。 我不知道要往哪儿去,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儿,只是一直走着,一直走着,突然被裙摆一绊,跌倒在地。 我挣扎着要爬起来,却怎么也起不来,稍一挪动身子就是撕心裂肺的痛,连撑起上半身都成了困难。 情绪有了爆发的契机,我趴在地上握拳不停锤着地面,放声哭了起来。不知名的花的瓣儿随着我捶打的动作在眼前翻飞,和着灰尘与泪水起起落落…… 哭过劲了,抬眼望去,此处丛林蔽日,依然没有人来救援。再等等吧,有人来救自然是好的;没有人来救也没关系,索性死在这儿让存古遗恨一辈子。 这样想着,竟觉得很惬意。趴着趴着就睡着了,再醒来时已身在一处小楼了。 我强撑起身子,觉得上身没有多少疼痛,只是膝盖剧痛难忍。掀开被子,缠裹着纱布的左膝盖上有鲜血洇出,给白色的纱裤染上红色。 倏然间,一个熟悉的人影从画着骏马奔驰的屏风外闪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ω^ 第29章 误会冰释 我合上被子,见那来人竟是奕庆。他比从前更为沉静了些,朝我走来,在榻沿坐下。 自从他让我去取书自己却不告而别的那一日起,我们再没见过,后来还书也只是托人捎过去的。 其实我还是想见他的,只是……不能见罢了。今日再见,我难以自持地落下了泪。不为别的,只为祭奠曾经单纯美好的情谊。 他没有问我为什么哭泣,也没有说任何宽慰我的话,更没有为我拭泪,只是递了一块手帕给我。 也许正是因为无人安慰,泪水很快便自行止住了,眨眼时可看到睫毛上有晶莹泪珠。 我尚有些不清不楚,收拾好心情问道,“奕庆兄,这里是哪儿?你怎么在这儿?” 奕庆环视屋内,“这里是沈氏别业,朋友的一处小楼。昨天来找他,丫鬟小厮们说他过些时日回来,让我先在这里住下。之后机缘巧合看到了你。” 原来是我误闯了沈氏别业。 他牵起嘴角,噙了一抹笑,“最近在华亭做什么呢?” 我低了眉,“华亭有一个新创立的西南得朋会,不少江左少年都加入了。我也凑凑热闹。”在他的面前,我尽量不提存古。 他低声笑了,“凑凑热闹。你总是把自己说得像是没个正经。干嘛这样?” 我仰头看他,“毕竟,我一介女流,能派上什么用场?就算存了心去做,力量也太微弱,不是凑热闹的又是什么。像我朝的秦良玉女将军,才是数千年华人女子中正儿八经的巾帼英雄。不过,绵薄之力也是一份心意。我愿意尽自己所能。” 他简单道,“懂了。”又道,“你的腿伤暂且还不宜移动,等你好一些,再送你回家吧。” 我应了一声‘好’。这个样子不能让家里人看到,不能让他们担心。 彼时一个丫鬟领着一个提着药箱的药婆进来了。两人都恭敬行礼。 是以奕庆对我道,“这个药婆医术精湛,以后每天就由她为你换药。”说完他走到屋子中央的桌子旁背着我坐下了。 日日换药,过了半个多月,膝盖上的伤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无事我就让丫鬟扶着在屋子里走动。要是再不活动,我可能真的要瘫痪在床了。 屏风外,一个人影朝着屏风走近,又有另一个人进来了,拉住了先进来的人,说话的语气中尽是责怪,“哎呀,羽霄,你快出去吧。若不是因为你,存古和秦篆会有这一遭吗?能不能先避避嫌?” 是杜登春和沈羽霄。 杜登春的意思是我和存古有了嫌隙是因为羽霄。他是最了解存古的人,他所言多半就是存古心中所想。可我与羽霄真的什么都没有,不过是比起存古其他的朋友,跟羽霄交流多一些而已。 杜登春推搡着沈羽霄出去了。 这里是沈氏别业,难不成是奕庆口中的沈氏就是沈羽霄?约莫是了,否则他们不可能轻易找到我。 金风入高楼,有人楼上愁。没错,楼上愁的那个人就是我。不知道存古什么时候会来?时隔多日,他对我们之间的感情又会是怎样的看法? 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传入,我刚抬头,存古已绕过屏风,径直走到我面前,弯腰将我从床上抱起,飘到我鼻端的气息带着一丝酒气。 他大步流星出了小楼,又朝大门拐去。 我紧紧搂着存古的脖子,盯着他秀美的侧脸。 他终于来找我了。 一路上,丫鬟婆子们惊慌相随,“夏公子,您要把秦篆小姐带到哪儿去?” 只要跟存古在一起,我就肆无忌惮地给自己的脑子放假,他把我带到哪儿都可以。 存古对后面的丫鬟婆子一概不理,已抱着我到了大门外,有一个婆子的声音响起,约莫是吩咐了一个丫鬟,“碧痕,赶紧叫少爷来。” 看来沈羽霄还不知道存古来了。 门口停有一辆马车,面孔熟悉的小厮曳着缰绳静待自家公子。 丫鬟婆子们在门口左顾右盼,显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存古到了马车旁,夏家小厮掀起了车帘。 沈羽霄和奕庆从人做的门里挤了出来,沈羽霄拦住存古,“存古,你犯得着这样吗?脾气上来就冲昏了头脑。你看看秦篆现在的样子经得起车马劳顿吗?” 存古的表情和语气都平和无异,话却是尖锐万分,“有劳沈大公子费心了。从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42 你家别业小楼到嘉善,总共不过走半个时辰的陆路,剩下的都是水路。我的未婚妻,我自不会亏待。” 这是存古的气话而已,希望羽霄能够理解,不要介意。 我从存古的胸膛中探出头来,“羽霄,奕庆,你们放心吧。” 奕庆缄默不语,静静看着我与存古。 沈羽霄颔首道,“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未待沈羽霄说完,存古已抱我上了马车。 马车上两个人都各自有所思,相互之间什么都没说,不过一会儿又换了画舫乘坐。 存古将我抱入里舫小床上,看了我一会儿,发语诘问,“那天晚上你不辞而别,竟是来了羽霄家里,也不寄一封信告诉我。想是留恋那金屋里的生活吧?” 金屋?不曾料想,见了面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样一记当头棒喝。 我仰面看着存古,泪水已刮过脸颊,顺着嘴角流入我嘴里,苦涩非常。 存古眉心动了动,没有再说什么。 两个人都静默无言,过了一会儿,存古面无表情道,“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倚着冰冷的床壁,背脊一阵寒意,直蹿到我心里,语气也冷了起来,“我能说什么?该说什么的应该是你吧。你心里的结,就不能直接跟我说吗?一定要言语相向,一定要耗下去,耗到无法解决的地步吗?” 存古闭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坐下来双手扳住我肩头,凝视着我,用恳求的语气道,“秦篆,请你退出西南得朋会,退出求社。好不好?” 我不明所以,存古接着道,“你说的没错,一直都是我自己的心结。我没有办法看到你穿梭在那么多少年之间,哪怕只是练剑、谈笑……秦篆,原谅我近乎自私地请求甚至要求你。” 存古向我说明心结,已经算是让步了。我何必再因他的疑心而纠结于心,只是他要我退出西南得朋会,却真是无理至极的要求。但又想想,得朋会在华亭,我不可能经常参与其中。就算退了,与得朋会的会员们也都还是朋友,无非就是见面次数少了。 我低头考虑的这短短的时间里,已经磨光了存古烦乱中好不容易寻出的耐心,他扳着我双肩的手遽然用了力,握得我生疼,声音像是从口齿间挤出来,“你果然不愿意。我早就说过,若你喜欢上了别人一定要告诉我,可是你从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非要逼我,逼我主动退出来。是不是?那我退出,祝福你们,可以了吗?” 因疼痛我耸起了肩,加之他的话实在令人伤心,泪水复又冲了出来,声音也带上些许哽咽,“你我之间,从来没有旁人。你要祝福我跟谁?我既已选择了要去爱,就不会轻易辜负。” 存古眼中发出了光,骤然吻入我唇间,辗转痴缠。 这一吻,感动之中夹杂了歉意与安慰。 他静静凝视着我,吻上我湿润的眼角,似要吮吸尽我的泪水……唇瓣渐离,他深深拥我入怀,微微吐气,“是我不好。” 我双手搂着他的腰,与他额头对抵。 他一手附上我肩颈,直视我双目,鼻尖摩挲着我的鼻尖,“我什么时候可以娶你为妻?” 我被他的气息呼得痒痒的,故意轻轻说道,“谁要嫁给你啊?回了嘉善我们就解除婚约。” 存古模样认真,“也好。解除了婚约,我重新追求你,我们就算是自由恋爱了。岂不是崇祯年间官宦世族之家一美谈?” 我低眉,轻声斥道,“我胡闹,你也胡闹……” 存古欣然一笑,“那我们一如从前,可好?” “要比从前更好。” “嗯。” 回了嘉善,却不敢回家。是以便决定在邹仲坚家养几天伤再回去。 邹仲坚见我如此,少不了又是问候。存古没有细说,只是说他赌气才把我害成这样的。既然存古这样说了,我也不多嘴了,就权当是这样。 叔瑶姐姐看着我将好的腿伤,有些心疼,没好气道,“下一次存古若再与你赌气,便是他负荆请罪也别原谅他。” 邹仲坚无奈道,“你不劝和还劝散,作孽呢吗?” 叔瑶姐姐以退为进,“我还没说完呢。负荆请罪太没诚意了,负棘请罪才算凑合。” “……” 第30章 不速之客 “秦篆,教我作诗填词吧。” 当叔瑶姐姐说这句话时,我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就连一旁的存古也震惊了。 邹仲坚倒是气定神闲地端着茶喝,仿若此事在他意料之中,或者说他早已知晓,已经震惊过了? 叔瑶姐姐急了,“怎么?我就不能学习诗词?” 知道自己的不足,并努力去改变,这就是可敬的人。我道,“只要姐姐愿意,哪有什么能不能啊?不过,姐姐不让仲坚哥哥教,或是存古这样的大神教,反是让我这个半瓶子晃荡的教干嘛呢?” 叔瑶姐姐道,“父亲有意要让哥哥继承祖业,这几个月来哥哥都在跟父亲学习书籍刻印发行,哪里有心思填诗作词?存古嘛,教我不太方便。只有你,虽说没有很多作品,但诗词理论却是数一数二的。所以,我就认定你了。” 我明白地点点头,“可以啊,不过,叔瑶姐姐也要教我做菜。” 叔瑶姐姐爽快道,“没问题。我就当交了学费。” 我掩面一笑,马上又敛了敛容,很正经地问,“叔瑶姐姐,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突然转念要学诗词吗?” 叔瑶姐姐道,“哪里是突然啊,我都准备了有好几个月了,格律就是我自己琢磨学的呢。只是真要作诗填词,还是有人指导好一些。漱广是出了名的才子,他不会喜欢一个只会做菜的女子的。”脸上泛起了红晕,“为了漱广,我什么都能做。” 漱广哥哥跟云英姐姐的事显然还没有传到叔瑶姐姐这儿。 存古将欲说什么,我抬眉向存古使了个眼风,存古把话咽了回去。 叔瑶姐姐目视前方,袒露心中言语,“遇到一个可以改变我灵魂的人,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事后,存古问我为什么阻止他告诉叔瑶姐姐漱广哥哥和云英姐姐的事情。 我只是觉得,叔瑶姐姐下了那么大的决心,我们不能把她的决心扼杀在摇篮里。最起码要让叔瑶姐姐依着她的决心去努力一段时间,而后把她努力的成就当作追求漱广哥哥成功的筹码去试上一试。这样,就算叔瑶姐姐失败了,也会败得心甘情愿。 我也不认为叔瑶姐姐是个插足者,毕竟漱广哥哥与云英姐姐的关系并没有确定下来,他们还在彼此试探…… 第二日一早,叔瑶姐姐就端了几本书过来找我。我让叔瑶姐姐扶着到了案边,开始了词的理论传授。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43 “一般的词,初学时候,其实可以按程式化来。上实下虚,上景下境。不过,按更高要求来,就不行了,必须层叠。但是,层叠弄不好,就变成罗列堆砌。层叠,讲究的是暗线,是境的韵味、基调。比如,杨慎的三国演义定场词,滚滚长江东逝水……”我问道,“姐姐记得这首词吗?” 叔瑶姐姐道,“记得。”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记忆力好是姐姐的优势,底子薄弱是姐姐的劣势。所以,一切归本到基础上。……起句,决定诗词要表达的这一小撮思想之火的角度,高度,广度,乃至于作者的阅历。随随便便的起句,恰好会使作者露白……” 摆出实例讲了有半天,我深舒一口气,对叔瑶姐姐道,“理论是讲了,但不是死记硬背的,而是自己在读词时摸索,与理论达到一种类似于共鸣的效果,就容易记住。” 叔瑶姐姐拧了眉,“自己摸索……那怕是要好久……” “自己摸索固然漫长,但领悟后透彻。本来书本就是最好老师,关键是自己甄别和领悟。如果没这种学习精神,即使有好的老师指点,也是停滞不前。” 漱广哥哥就是叔瑶姐姐的动力。叔瑶姐姐能为漱广哥哥大龄不嫁,想也能为漱广哥哥而努力学好诗词。也许正是因为叔瑶姐姐的执着与坚持,才让目不识丁的叔瑶姐姐与知书达礼的云英姐姐在我心中打了个平手。无论今后是叔瑶姐姐还是云英姐姐与哥哥在一起,我都无条件支持。 我用心教叔瑶姐姐诗词,叔瑶姐姐也尽心教我厨艺。当然是在我腿脚利索之后,不然颤颤巍巍地怎么做菜。 “手脚快的,做个饭,几分钟的事。笨手笨脚的,做个饭,不亚于建国的难度。做饭,类似于生活统筹。先干什么,后干什么,都是需要精准掐算的……” ………… “古人不可能都去南浦送别……到了南边小池塘送别也说成南浦,取其意象,自带夸张功能,也算用典……女子一伤心就是上西楼……因为西楼是家中女儿的住所。家穷没西楼的,那就上青楼,青楼都上不去只能右手秉遗穗了。” 我们互相交换彼此的经验,以求互惠共赢。 也许是两个人学习的时间都太短,‘互取所长,共同进步’的努力似乎没有太大的效果。 存古对于我做的第一盘菜的评价是,“吃的就是个心情。” 行了,我懂了……我会好好揣摩做菜的诀窍。 邹仲坚对于叔瑶姐姐填的第一首词的评价是,“盗窃痕迹严重,而且是笨贼。一级小贼盗句,二级贼盗词,三级大贼盗意,四级汪洋大盗盗境。记得一定要原创,用字须精准,遣词须典雅平和,成句须端庄工稳。” 嗯……叔瑶姐姐表示会努力提升水平。 即便被批评,叔瑶姐姐还是觉得自己大有进步,于是烦躁地按捺不住,拉着我和存古去了西塘。 我好怕叔瑶姐姐会碰到漱广哥哥和云英姐姐在一块儿……还好,暂时没有这样的事儿发生。 漱广哥哥坐在水榭里的八仙桌旁,一手撑着头,闭目养神。阿季立在一旁管弦吹奏,见我们过来,马上就要停止吹奏,我连忙竖起食指搁在唇角,示意他不必问候。 三个人随意坐下了。 明明没多少动静,漱广哥哥却突然睁开了眼,见我们三个突然冒出来,有些忍俊不禁。 存古笑问,“漱广,你怎么就感觉到身边有人了呢?” 漱广哥哥洒开扇子摇着,“妹妹身上的木瓜香味儿和你身上的皂角味儿出卖了你们。” 我一笑而过,余光扫着叔瑶姐姐,“哥,我有一个跟着我学诗词的徒弟,可是你也知道,我实战经验太少,所以只能教人理论,却不能手把手指导作品。所以,今日特来求哥哥接盘。” 叔瑶姐姐抛却羞涩,从容不迫,“很多人说,词不过宋家,诗无逾唐人,我越读越感觉如此,两朝文笔纯粹,天然。又听存古和秦篆说漱广兄的诗词颇有两朝之风,故来求学。不知,漱广兄是否愿意收下我这个愚笨的徒弟。” 漱广哥哥神色讶异,继而转为兴致勃勃,“你既跟秦篆学过理论,那我就先考一考你的理论,探一探你到底理论基础有没有学到位。若没有,继续学理论。若已到位,我即收下你。” 叔瑶姐姐眉眼俱笑,“漱广兄不要故意刁难我。” “放心。陆放翁的诗看过多少?” “放翁的诗,‘少工藻绘,中务宏肆,晚造平淡’,语出赵翼。‘纤丽处似淮海,雄慨处似东坡’,语出杨慎。古人也是这个路子。早期,追求个辞藻华丽丽,中期讲究豪放。晚期,返璞归真。” 叔瑶姐姐果然厉害,我从前讲过的,她竟一字不落地重复叙述出来。作为师父,一为叔瑶姐姐开心,二自己也自豪。 “有写过唐多令吗?” “唐多令没有写过,不过听秦篆唱过,语气上很美好。据说,唐多令本是一个很冷僻的词牌,刘过写了唐多令之后,和者甚众,唐多令才从后台走到前台。” “很多人恨死了这种雕花式的码字匠。” “我觉得,回文总比那些怪头怪脑的机关联有趣的多。” “回文,与机关联,一丘之貉。文而成器者,从曹孟德开始,到韩愈,柳宗元,到范仲淹,欧阳修,苏黑子等等。其文字无不透露出大器的心境。并不是斗室书生,雕文琢字,皓首穷经,弄点机巧而已……” 听叔瑶姐姐和漱广哥哥一问一答,我觉着叔瑶姐姐一定能把哥哥拿下。 “我刚刚看的韦应物那一首淮上喜会梁川故人,是极好的初学者范例,由实入虚,由象入意,纹理清晰,文思流畅自然,从这一首学八句,是个不错的建议。” 他们相谈甚欢,我与存古很识时务地走开了,给他们单独相处的机会。自然,我与存古也就有了单独相处的机会……在邹仲坚家待着的那段时间,每当我与存古有了兴致,就被邹仲坚或是叔瑶姐姐无情地打断了…… 此时在火焰一般的秋枫下,我牵住存古的衣袖一角,嘟起嘴来。 存古目不转睛,“连嘟起嘴来,都那么美。” 我痴傻一笑,继续嘟着嘴,眼睛里是贪婪的渴望。 存古环视四周,“在漱广这里卿卿我我,我可不敢。万一丈人来了撞见了,揍我一顿……” “父亲要是揍你,那我哭给父亲看。” “……” “大清早的你们趁着人少,居然在玩暧昧。”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我与存古连忙各自退后半步。 王沄这个不速之客,你是要闹哪样?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ω^ 第31章 执念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44 深深 “你们两个要多注意啊。我听说有一对小情侣,在公共场合作出了不可思议的亲密举动,被看不惯的人揍了一顿。女的也不例外。” 存古兀自提起手中的剑,摩挲着剑柄上镶嵌的十几颗珍珠,表情淡然。 王沄咽了一口唾沫,捣蒜一般地点头,“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注意就好了。” 我憋着笑,“单身汉也没必要注意。” 王沄:“……” 存古看着王沄道,“每个人都会有些执念,且日深一日,如此才不至于被冰一般地冻结了心肠而活得太过无趣。” 王沄正色道,“存古,谢谢你懂我。” 存古淡笑道,“行了,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 王沄笑道,“嗯。许久不见漱广了,我来找他。他现在在哪儿呢?” 存古看了一眼我,我微微笑着,对王沄道,“我们带你过去。” 水榭四周,素幔如影翻动。 漱广哥哥静看着对坐认真看书的叔瑶姐姐,嘴角微微上扬。 王沄只看到漱广哥哥这一微妙的表情时,就顿住了脚步。 叔瑶姐姐忽然抬首,把书递过去,“发现有唐诗不合格律,孟浩然的夏日南亭怀辛大。其中以仄为韵,诗句平仄似乎也不合。” 漱广哥哥一怔,接过书来,随意看了一眼,耐心解释道,“唐诗不合近体诗格律的多了去,因为近体诗只是唐诗的一种体裁,虽然是最具代表性的,但是到唐代才走向成熟的新诗体。唐代诗人,写了其他诗体的也很多。孟浩然的这首是五古,不是近体诗。五言古诗没有一定的句数和韵数,有点随心所欲的味道,应和近体待区别开来。” 叔瑶姐姐缓缓点头,眼中光华一闪,“喔,我想起来了,秦篆有跟我说过。隋唐之际,正是格律诗词形成时候。隋末唐初,余有一大批的古风体遗世,本不是奇事。南北朝时期,兴起的骈体,就是格律诗词的雏形。乃至中唐,都有古风。这首诗比较像近体诗的是,一韵到底,十句五韵,而且,基本上每联对仗。所以,看起来很象排律。” 漱广哥哥赞许地看着叔瑶姐姐,简单称赞,“不错。” 王沄无奈轻笑,转身离开了。 那个爱捣乱的大来,就这样走了。 我与存古都没有追过去,只是各自思考着些什么。 存古将我深深扣在怀里,轻轻叹息,“我是有多幸运,才不会为执念所困扰。”他俯首看着我,声音柔和,“你就是我的执念。” 好一会儿,我吐了两个字出来,“之一。” 存古不由笑了,“干嘛老是吹毛求疵?” 我吐了吐舌头,不作回答。 水榭那边传来银铃一般悦耳的女子笑声,“去年一滴相思泪,今年方流到嘴边。苏轼脸好长啊。” 漱广哥哥也随之一笑,目光不离叔瑶姐姐。 我问存古,“这就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实例吗?” “还早着呢。” ……………… 腊月梅花雪中飘香,不识哥哥到魏塘的消息不胫而走,全府各院的下人们齐齐出动,迎接国瑞进府。 阿妤这只跑得慢且近来慵懒的虫子竟然比我跑得还快,真是稀罕。 人海堵在府门口,父亲母亲和我并排站在最前,个个翘首以盼。 达达的马蹄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母亲直视前方,默默淌着泪,脆弱而又坚强,让人又是敬畏又是心疼。 旁边的阿妤也掩面流泪…… 终于,马车在府门前停下了。 车帘被掀开,如玉如松的人儿下了车,目光闪烁,朝大家走来,“父亲母亲,妹妹,我回来了。” 母亲拉着不识哥哥仔细打量了一番,面色淡然,话语中是无尽疼惜,“几个月不见,我的默儿都瘦了。” 不识哥哥按了按母亲的手,眼里有了泪,“儿子胖了三四斤呢。倒是母亲,才是真的瘦了。” ‘意恐迟迟归’的母亲突然变了态度,抽回手,“不在翰林院好好实习政事,怎么中途回来了?” 不识哥哥完全明白母亲的态度转变,只是泪水已成行而下,哽咽难言。 母亲是矛盾,既想要不识哥哥回来,又想要不识哥哥成大器。更重要的是,母亲不想看到不识哥哥轻易地弹出珠泪。 那样的不识哥哥太脆弱,太感情化,这不是一个仕途之人该有的模样。 我扯住哥哥的胳膊,为不识哥哥拭泪。 “让他自己擦!”母亲的冷斥令我手头一顿,僵在空中。 母亲扳住不识哥哥的肩头,看得出用了很大的手力,“记住你未来的身份,不要轻易被人看穿你的弱点。这样,才能在仕途之路上,畅行无阻。” 朝堂之上,仕途之路,凶险非常。就连身为国相的塞庵祖父,面对阉党窃国,罗织善类,行径猖獗,也不得不以终养乞归,杜门十载。任凭圣上提携升迁,也不愿再赴任。 母亲是为不识哥哥计深远啊。 父亲蹙了眉,对母亲道,“不识还是个孩子,难免有些恋家。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干嘛又要拿出这种上纲上线的态度?” 父亲向来不看重过程,且对不识哥哥放心到‘无为而治’,只要不识哥哥/日/后选官任职之地不太偏远,就是好的。 母亲面目冰冷,态度决绝,“堂堂七尺男儿应当是一个爱家不恋家的人。不是说恋家不好,而是当人爱这个家时就会不自觉地走出去,为这个家的未来而努力奋斗。” 我骤然想起李商隐的一句商人重利轻别离,现在想来,其实商人东奔西走何尝不是为了家业与亲人。当时初读,竟然受到李商隐的影响,一度觉得商人薄情。 不识哥哥目光下落,看着地面,深深吸了一口气,擦干眼泪,抬首道,“儿子完全赞同母亲的观点。儿子确实应该在外实习政事,等待皇上任命,光大钱氏门楣。因为,这个家有生我育我养我教我的父母,有情深似海的兄妹手足。可也正是因为如此,与父亲母亲哥哥妹妹们几月不曾相见,儿子怎能不想家?母亲,儿子不会待太久,只两个月。两个月之后,儿子自会回到该待的地方。” “母亲,就让哥哥跟大家一起过个年吧。一旦选了官,像夏公一样常年在外,还不知什么时候能与大家再相聚……”我挽住母亲的手臂劝说,说到最后湿了眼眶。 母亲是一个面冷心热的人,又兼爱之深责之切,最终同意了不识哥哥留下。 不识哥哥前脚刚进门,就有媒婆造访为不识哥哥提亲,不识哥哥连谁家姑娘都不问就一口回绝。 不识哥哥是这样回答的,“不好意思,默正值志学之年,还不到我朝男子结亲的最低年龄。您请回吧。” 没错,就是装嫩。额……我错了。不是装嫩,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45 是本来就很嫩。 这时媒婆们常常会不死心地回不识哥哥一句,“今年定亲,明年公子到了年龄再娶不也一样吗?” 要结束跟白丁的谈话,吊书袋子无疑是一妙招。于是不识哥哥一口气说了好多,“宋人袁采在《世范》一书中说,人之男女不可于幼小之时便议婚姻。大抵女欲得托,男欲得偶,若论目前,悔必在后。盖富贵盛衰,更迭不常,男女之贤否须年长乃可见。若早议婚姻,事无变易固为甚善。或昔富而今贫,或昔贵而今贱,或所议之婿荡浪不肖,或所议之女狼戾不检。从其前约则难保家,背其前约则为薄义。而争讼由之而兴,可不戒哉?我今日虽为新科进士,明年说不准儿就成了庙里的和尚观里的道士呢,岂不白白害了好姑娘?” 媒婆顿时无言以对。 自此,相似的场景与对话每日重复上演。即是日日都有人为不识哥哥说亲事,都是兴冲冲而来,败兴而归。 存古今日来了我们家,并不知道不识哥哥给家里带来的空前绝后的盛况,当小厮来报说有媒婆来时,存古对不识哥哥笑着揣测道,“该不会是慕你这位国瑞的鼎鼎大名而来,给你说媒呢。”毕竟家里就剩不识哥哥这一个珍稀宝物了。 不识哥哥啼笑皆非。 媒婆笑脸相迎,“我是看钱孝廉府中庭院有香樟树长成,想必是秦篆小姐到了待嫁的年龄,所以来说媒的。” 今日却是个十足的例外。 存古微笑道,“抱歉,您来迟了。” 媒婆问道,“怎么个意思?” 一阵小孩的啼哭声正朝这边过来。 是阿妤抱了轶儿过来,“小姐,轶儿哭闹着要寻你。” 我赶忙接过轶儿,小心翼翼抱在怀里。此刻她展露笑颜,小脸儿仍涨得通红,想是方才哭得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ω^ 第32章 会更亲密 一时被遗忘的媒婆忽然道,“难不成小姐已经有儿女承欢膝下了。可是这香樟树……” 存古道,“这香樟树的确是秦篆小姐的。不过,秦篆小姐早已是我的未婚妻了。” 媒婆一脸震惊,此刻大概有这样的心理活动,“未婚?有孩子?天哪,孝廉钱栴的掌上明珠未婚生子,真是骇人听闻。确实是来得迟了,太迟了。” 存古也意识到了媒婆心中的疑虑与误解,道,“您想多了。这孩子是秦篆小姐的小叔母钱复的女儿。” 媒婆不住地点头,“喔,原来是这样啊。实在打扰各位了,我这就走。”是以说时便转身要离去。 存古喊道,“等等。” 媒婆疑惑地回转过身。 存古几步上前,掏出一锭银子,“麻烦您老人家转告嘉善其他的媒婆。这是报酬,辛苦了。” 媒婆高兴地拿了银子,连声答应,“好,好好好。” 媒婆刚又要走,存古又把她叫住了,“等等。” “不只是嘉善,隶属于嘉兴府的所有郡县。”存古扯下了腰间玉佩,“这是另加的报酬。再远了更好,我重重有赏。” 媒婆谄媚地笑着,取过玉佩,悄眼看了看玉佩的成色,一步三回头,仿佛在等着存古唤她给她更多的馅儿饼,“公子放心,我一定办到,一定办到。以后这种事情……可以尽量找我……嘿嘿。” 不识哥哥不禁失笑,“不曾料想,存古还有这一招。失敬失敬!” 阿妤笑道,“可不是吗,二少爷若早跟姑爷学着点儿,也就不必每日应付了。” 存古饶有兴致,笑看着阿妤,“每日应付?” “可不是嘛。”阿妤把不识哥哥斥退媒婆的事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存古。 存古大笑,“不识,你还说我呢?我该佩服你才是。妙招,妙招。” 不识哥哥笑道,“还是你的招数好,一招见效!” 几人同时大笑。 阿妤忽然问存古,“姑爷,你与小姐可是自幼便订的亲。若是日后有变,你可会后悔?” 存古凝视着我,“是我欲得秦篆,才有幼时定亲。即便今后不幸有沧海桑田,我亦不悔此生。” 近来我的脸皮是越来越厚了,任凭存古当着人的面儿与我怎样摆显恩爱,我都不会轻易脸红了,而且还总是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我也一样。” “刚一进门就瞧见一个媒婆出去了。不识啊,你这是有多少拥趸啊?而且还一个个都想着要就上位。啧啧啧~” 王沄笑着朝我们过来了,老远就跟不识哥哥说话,走近一看,“哎呦,不识,不过在京师待了几个月,你就晒黑了。” 存古笑道,“黑也好看,毕竟长得好看的男人。” 不识哥哥淡定自嘲,“受宠若惊,以至于小脸一红。” 王沄对存古笑道,“你见过多完美的轮廓可以弥补纯黑血统的?” 怎么有一种五十步笑百步的意味? 不识哥哥朝王沄挥了手,“来来来,大来你过来,咱俩聊聊人生。” 王沄缩了缩脑袋,自恋道,“不了,不了……我在说自己。” 阿妤维护不识哥哥,笑道,“算你有自知之明。” 王沄凑过来对我道,“哎呦呦,秦篆,管不管你的侍女,太没大没小了。” 我走了走过场,玩笑道,“阿妤,下次再这样,仔细你那嫩滑的皮变成老树皮。” 阿妤佯装害怕给王沄看,对我说话时悄眼瞄着王沄,“小姐,我再不敢了。” 我摸了摸王沄的脑袋,“大来大来不委屈。” 存古在我身侧呲地一声笑了,我用手肘轻搡了存古一下。 ……………… 新年过后的春一日,芳草满地,零星小花点缀其间,鸟鸣阵阵如雨滴落在玉盘。我站在西楼上,可见仿村陌上香车宝马成行,想此时父亲一定又在忙着与四方名士谈论大事。 我随意罩了一件素色绣纹留仙风衣,倚着小窗横笛吹奏玉蝴蝶曲。待一曲奏完,却见存古立在小楼下,仰首笑看着我,我心急意忙地跑下小楼,远远地就唤存古。 存古轻揉着我的鬓发,目光下落,眉头微微皱起。 我这才瞧见,原来自己没有穿鞋,两只小脚丫光着踏在地上,羞涩地往裙摆里缩了又缩。 存古二话不说拦腰将我横抱而起,一步一步往楼上走。 为我找来曲谱的阿妤瞧见了,惊呆了,手中曲谱也落了一地。 存古抱着我已穿过珠帘,入了闺房,将我轻放到榻上,蹲下身子要为我穿鞋。 我拨开了存古的手,两只脚收得远离存古,“还是我自己来吧。” 存古微微笑着,“听话。” 喔,听话。 存古的手触碰着我的脚,我的心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46 里有莫名的慌乱,也只能按捺住几欲跳出的心,听凭存古为我穿好两只鞋。 彼时惊呆了的阿妤这才进了闺房,眉头紧锁,“姑爷,这可是小姐的闺房,要是让老爷发现您进了小姐的闺房,事情就不好说了……” 存古起身,携了我起来,很是淡定,“丈人此刻在仿村得不了空,看那情形,怕是今天晚上都消停不下。怕什么?” 阿妤立在原地,仍旧锁着眉,欲言又止的样子真可爱。 存古笑笑,“是不是闲得没事儿做,去收拾一下书桌,把文房四宝带过来,顺便把墨研了。” 阿妤无奈地照存古的吩咐去做了,临走嘴里还嘟囔着什么。 趁着阿妤出去,存古勾紧了我的腰肢,不由分说吻上了我的唇。 我一时脑袋一片空白,只觉得他的吻由轻柔渐烈,又渐轻柔,最后停了下来。再回味就好像吃了莼菜羹一般,滑嫩鲜美的性感缠绵悱恻在唇齿之间。 存古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眨动,“很想很想你。” 我也是,很想很想你。一曲玉蝴蝶,五音十二律里都是你。 一阵清风送进满地的落英,扑打在脸上,身上,仿佛是要敲醒情迷的我们。 我从存古怀里退了出来,“要笔墨做什么?” 存古眼中柔情与笑意交织,“一首情词,送给你。” 我避开存古的目光,往书桌那儿去了。 阿妤也回来了,身后的四个丫鬟,一一将笔墨纸砚放置在书桌上,又转身出去了。 阿妤挽起袖子要研墨,我道,“我来吧。你出去吧。”我想,阿妤也不愿意在这里杵着多余。 存古走近,熟悉的气息渐渐扩散开来,我避而看着砚石下的墨圈圈化开。 存古在侧压好宣纸,待我研好墨他便提笔蘸了,把握住我的手,执笔写意。 也许是因为两人所在的地方有些暧昧,所以我心中如有小鹿乱撞,就连存古的胸膛轻贴在我后背,都会引起不适。 春日恼人花鸟,香车宝马,陌上成行。相思满地,芳草绿到西江。旧衣香。留他荀令,新曲误,顾了周郎。枉思量。金壶滴博,银箭丁当。茫茫。玉人何处,寻伊消息,瘦了容光。只剩些些,影儿作对梦儿双。恨多情、雁传银字,愁不语、花落纱窗。对斜阳。珠帘卷起,又是昏黄。 词牌是我方才吹奏的玉蝴蝶。上阕纯实景实事,下阕情景交融。情自是相思之情。 我掩面轻笑,打趣道,“寻伊消息,瘦了容光。又害得你瘦了,我赔你。一会儿叫阿妤送饭菜上来,好好给你补一补。” 存古也跟着自嘲,语气加重在满足二字上,“只要见了你,我就满足了。瘦多少自动补回来,只多不少。” 我拿出半夸半损的语气,“会写情诗情词的人,就是会撩人,比那窗外的春/色还撩人。” 存古笑道,语气中是遗恨,“撩人又怎样,我还不是没把你娶到手,写再多的情诗情词都是白搭。” 我佯作恼怒,半转了身子,“既然白搭,以后别写了。” 存古硬是把我掰了过去,“别生气。我当然知道好事多磨嘛。再不说那样负气的话了。”他叹了口气,“等待,是那样难熬。明知道最后是你的,但就是迫不及待。” 我轻轻问道,“现在这样不好吗?” 存古捏捏我的脸,“好啊。只是成亲了以后会更好。你想啊,虽说华亭到嘉善也就一个华亭塘的事儿,但我每次跑来跑去,时间都耗在路上了,能与你在一起的时间被大大削减了。” 我不买账了,“喔,反正你每一次来又不是单单只为看我。许多人一起见了,挺划算的嘛。” 存古:“……” 我这话存古没法儿接了。 我给存古和自己一个台阶下,“还有别的不同吗?” 存古想了想,“嗯……别的不同……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我们会比现在更亲密。” 更亲密……除了亲吻拥抱,还有更亲密的行为呐…… 存古说时竟面不改色,我却已脸颊发烫,难不成是我的思想龌蹉?额……大有可能。 “想什么呢?” “啊?我是在想……在想不识哥哥都不急,我们急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ω^ 第33章 式微式微 此月间,李自成意欲东取京师的消息传到江南。 存古与杜登春、顾家骏、周上莲等得朋会会员称江左少年,上书乡绅四十家,乞举义师勤王。 “国家局势,岂是人海战术可以扭转的?” “我们家世代多读书,少习武,从军无异于去送死。” “那些个武将们呢,他们做什么去了?倒要我们白白地以身膏草野?” 乡绅们有着各自的理由,鲜有支持组建义师的。 听存古讲述这些,我不禁唏嘘不已。 二月初,不识哥哥向朝廷所请两个月的假期已到,是以应期北上。 仿村里,微风拂细草,清溪汇长河。 我与叔瑶姐姐在溪边嬉戏,两个人互相将水撩扬到对方身上,笑语不断。 忽有云起雪飞的琴声冉冉而来,如置身清妙明堂,旷远悠然。 我与叔瑶姐姐往声源方向走去,只见微风扬落一地细蕊,漱广哥哥端坐在一青石旁,掣琴在前,情意专注,指法娴熟,引商刻羽,郢中白雪全生于指缝之间。 此时若是无声,此景此人已是美妙绝伦。偏又弹得如此别具匠心的正声雅音,愈觉顾曲周郎如昆山之玉,举世无双。 叔瑶姐姐看得心神激荡,直到琴声戛然而止方回过神来。我却是屡见、屡闻不鲜。 叔瑶姐姐将自己填的一首词拿给漱广哥哥看,词中爱慕相思之意甚明,可漱广哥哥顾左右而言他,“怎么不按谱写呢?蛮好的词,平仄破了相。不过话说回来,像这种文笔优美,逻辑缜密的文字,即使未按谱,未遵平仄,读起来却毫无违和感。” 叔瑶姐姐有些失望,“格律是我自学的,可能有些还弄不大清。”为哥哥的顾左右而言他失望。 漱广哥哥淡淡道,“你与秦篆经常一起,有时间让秦篆教教你。”言语之间是有意的疏离。 叔瑶姐姐大概还以为漱广哥哥会说:“我教你。”可哥哥直接推给我,拒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叔瑶姐姐红了眼,语声哽咽起来,“你……难道没有看出这首词里寄托的情感吗?” 漱广哥哥假意又看了一遍词,硬是看出了香草美人的家国情怀,“不是行家巨匠去写家国情怀的大题材,给人的感觉是,你骑的这匹马是偷的。因为,你本身的高度和深度不够。” “那这首律诗呢?”叔瑶姐姐从袖中掏出一张花笺来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47 ,死死盯着漱广哥哥。 额……没想到叔瑶姐姐还有后招。 漱广哥哥面色如常,视叔瑶姐姐的灼灼目光如无物,“数字本质上,是量词。带有实指性质,都可以对数字。关于诗词中对仗的把控,恰恰相反,力求不死对。如果死对,会充满匠气。” 叔瑶姐姐锲而不舍,“还有呢?” 半晌,漱广哥哥让步了,“你尚不是花间派,只是学得花间一点味,仍需努力。”说完便怀抱着琴悠悠走远了。 叔瑶姐姐扳住我双肩,兴奋不已,使劲摇着我,“秦篆,我是有机会的对不对?对不对?漱广方才的暗示是不是说明只要我肯用心提升自己,他就会接受我!是不是?” 看着叔瑶姐姐这般高兴,我也为她高兴,是以笑着颔首。 溪上木桥有一男子冉冉过来了,竟是白下余怀先生。 我笑迎余怀先生,“澹心先生怎么有空到嘉善魏塘来了?” 余怀先生长得普通,文人气质却不输人,“与魏塘的朋友们有些年头不见了,是以过来探望。” 听仲芳叔父说,去年的虎丘大会,余怀先生也曾参加,是个热血爱国男儿。 我有心了解余怀先生为人,又问,“听闻澹心先生爱好山水,喜爱朋友。那么在澹心先生眼里,山水之乐与朋友之乐哪一个更胜一筹?” 余怀先生答得很有满分的水平,“自然是两者兼顾备更胜一筹。如果不能兼备,那便是朋友更胜一筹。” 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怪不得不识哥哥对他极为称赞。 我思虑的时候,两人无话,余怀先生不免左顾右盼,想是心急寻人。我道,“先生此番是来寻不识哥哥的吧。哥哥已在北还途中了。今早刚走。” 余怀先生无奈道,“真是遗憾,不知不识何时才能回来?” 我微微摇首,“难说。” 余怀先生沉默了会儿,“早闻漱广公子才名如渤海之广,泰山之高,我有意结识,不知漱广在不在?” 叔瑶姐姐抢着答,“在的。” 于是,余怀先生被我们引到了百可室内堂。 堂内屋顶金色耀目,墙壁一应碧色,地面白如玉膏。 漱广哥哥的女弟子们盈盈满堂,个个美不可言。一波儿弹奏,一波儿唱歌,一波儿跳舞,配合得天/衣无缝。 跑到二楼俯察的叔瑶姐姐不由得狠狠吃了一口醋,“果然风流才子多拥蹙。我也不过是芸芸中之一人。” 漱广哥哥与余怀高坐堂上,举酒对饮,讨论着一些什么。 阿季头发覆额头,立在余怀先生身侧侍候,遍身都是未卸下的弦管乐器。 余怀先生笑看着阿季,解下身上的双明铛,递了过去。 阿季摇首不接。 叔瑶姐姐火了,“秦篆,这个澹心先生是不是好男风啊?我不能让他祸害漱广!” “姐姐!” 炸毛了的叔瑶姐姐已经快步奔下楼去。没错,就是一步走三四个台阶的那种! 余怀先生脸际轻红,似新浴,似薄醉。星眸慵睇,神情骀荡,正举着酒杯与阿季调笑。 叔瑶姐姐夺过酒杯,泼扬了余怀先生一脸,“余怀先生醉了!且清醒清醒吧!” 余怀先生僵在座位上,咽下流入口中的酒水,一脸无辜与茫然地看着叔瑶姐姐。 阿季见状连忙为余怀先生擦脸。 堂中的美人儿,瞪着漂亮的眼睛,齐齐将怀有敌意的目光投向叔瑶姐姐。 漱广哥哥起身走到叔瑶姐姐身旁,“你这是怎么了?还不快跟澹心先生道歉。” 叔瑶姐姐瞅了余怀先生一眼,悄声道,“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道歉。” “说吧。” 叔瑶姐姐胡搅蛮缠道,“你不能被人断了袖。” 漱广哥哥:“……”这是哪儿跟哪儿? 叔瑶姐姐见哥哥没动静,“我走了。” 漱广哥哥拿叔瑶姐姐没办法,“回来。我应了。道歉。” 叔瑶姐姐愉悦一笑,朝余怀先生行揖礼,“澹心先生,很是抱歉,我喝多了。” 喝多了……没看出来。 现成的台阶,虽然不结实左右摇晃,但勉强可以下去,于是余怀先生顺着台阶下去了。他起身回了一揖,“姑娘真性情。” 长得漂亮的姑娘发脾气叫真性情,长得不好看的就叫撒泼了。毕竟叔瑶姐姐人美…… 叔瑶姐姐红了脸,说了声‘不打扰诸位雅兴了,先走了’,就拉着我跑了。 跑得路上叔瑶姐姐忽然停下来,幡然悔悟,“唉,我为什么不跟说‘如果你娶我我就道歉’,可以省去很多功夫就达到目的。唉!” 我:“……”很老辣! 余怀先生与漱广哥哥几日交流往来,今日便在岸别分别了。 余怀先生赠诗一首给漱广哥哥。诗曰:仿村村里邺侯家,翠篠青藤带雨斜。公子才名原海岱,书生意气自云霞。裁诗到处逢虞讷,吊古何人识李华。多谢钱郎能好我,孤舟明月又天涯。 叔瑶姐姐读到钱郎二字,骂骂咧咧道,“这诗真是够下作的。” 漱广哥哥一脸漠然,“哪里下作了?” 叔瑶姐姐指了指‘钱郎’,又指了指‘好’字,“用这么有歧义的字眼做什么?谁知道他什么意思?” 漱广哥哥抽过诗来,“下作还视若珍宝,要是对澹心先生有意思,我帮你跟他说?嗯?” 叔瑶姐姐语结,“你……” 漱广哥哥见叔瑶姐姐生气时可爱的模样,不由心软了下来,“好,就算你说的对。可诗有各种体,人有各种情,有的诗,必须锱铢必较,有的诗,恰逢兴会而已。气韵流畅但是不尚雕饰,写完也就完了。所谓,雅兴忽来诗能下酒,豪情一去剑可赠人。这样的情怀,你大概不懂。” 叔瑶姐姐低了头,一副认输的样子。 就在三人论诗逗留的短短不到一刻的时间里,江面缓缓驶来数艘船只。一艘是余怀先生的,一艘是不识哥哥的,剩下的几艘就不大清楚了。 原来,战事在在鼎沸,圣上已无暇顾及仍在实习的进士,未及选官的十数名嘉善籍进士纷纷回到了嘉善,不识哥哥于途中与他们相遇,一同折返。至于余怀先生,便是因不识哥哥而返。 与此同时,嘉善进士们也带回了李自成攻陷太原的消息。太原既已沦陷,那么京师就岌岌可危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ω^ 第34章 有我陪你 暮春三月,北方战事每况愈下,莺歌燕语也不能缓解国家时局带给每一位百姓的沉重心情。 头好沉啊。我让阿妤把发饰都取了下来,理顺头发,随意挽好发结,慵懒地斜倚着小窗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儿扣在了我腰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48 际,温热的身子隔着两重薄衫贴在一处。耳边是低沉的喉音,“秦篆。” 我捂着存古的手,微微侧首看他,“存古。” 存古低声诉说,“昨夜梦里,总是听到你唤我,却不见你的人。所以今天,就过来看看你。” 我摩挲着存古的手,待触到手指,只觉粗糙不平,托起他的手来看,却见手指上尽是琴弦剌出的伤痕,惊诧之余转身相问,“怎么弹琴不戴义甲?成了这个样子?” 存古抚上我侧脸,眼神里是疲惫与忧愁,“我们还能在一起多久?” 我能够理解存古对国家时局的忧愁,但不明白存古为什么这么问?是以我意图将存古从负面情绪里带出来,语气里故作轻快,“嗯……爱有多久,我们就在一起多久。” 存古声音颤抖,“如果我们如同杨花一般被东风吹散了呢?”见我瞪着眼睛不明其意,存古接着释义道,“如果我们解除婚约了呢?如果我们成亲以后又和离了呢?如果……我很早就死了呢?” 那么多的如果,我一个都没有想过。我以为,除非你不要我,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我没有底气,“我不知道。” 泪水如诗成行,存古道,“一旦有一个如果成了真,就去爱别人吧。” 我哭着道,“我没有那么多的爱!我从九岁起,就把所有的感情投注到你身上。如果不能跟你在一起,那我跟谁在一起就没有任何区别了。所以,我大概应该去抛绣球吧。” 存古目中泪光闪烁,声音有了沙哑,“秦篆……你是要我内疚一辈子。” 一段感情为什么不能善始善终?况且我们都付出了那么多。我泪中含笑,“没错,你若不能与我一辈子在一起,对我一辈子歉疚也不错。” 存古将我深深拥入怀中,“对不起。是我太怕了,我怕有一日,我会成为一个朝不虑夕的人。” 我双手扯住存古腰际衣料,“无论未来怎样,请记得把我计划在内。哪怕我在你的计划里,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 存古应了声‘好’,在我耳边低吟,“弹罢银筝,吹残玉管,梦中时有人儿唤。春衫点额翠朦胧,秋波入鬓云凌乱。语燕春帘,啼莺晓岸,登楼百变肠千断。泪珠滴上绛纱衣,”这首踏莎行的结句,存古停顿了半晌,终于吟了出来,“待郎相见还相看。” “记着你最后一句‘待郎相见还相看’,那是你的承诺。不能随意弃我而去。” 江南四月风雨如晦,好不容易有了放晴的一日,蝴蝶们纷纷出动,越过清溪去采花。北方的消息却如断了纽带一般,不曾传到江南来。越是这样反常,就越是弄的人心惶惶。 我轻装出了闺阁,闲庭信步。江南夜雨过后的风,总是带着湿气。阿妤送了披风过来,气道,“我得一辈子跟着小姐才好。” 我轻拍着阿妤为我打着结的手,笑看着她,没有说什么。 阿妤对不识哥哥的心思,我不是看不透,只是不想点破罢了。家里不知有多少丫鬟想望着能够成为两位哥哥的妾室,可终究也只是想想罢了。没几个成真的。 此间正想着,前面通往府门的大道上出现了三个人的身影。 余怀先生边走边对父亲吟诵,“文采风流二十年,羞将词赋献甘泉。乌衣巷里推王廙,通德门中拜郑玄。应手丹青能变化,随身歌舞亦翩跹。鸳湖四月多风雨,怅望芙蓉未感搴。” “瞧瞧人家,抬得一手好轿子!” “有人倒是想抬也抬不起来。” 我回转过身,只见漱广哥哥与叔瑶姐姐并排走来,两人对余怀先生写给父亲的诗作唇齿之戏。 我以手背掩着嘴边的笑,揶揄道,“余怀先生真是来对了。” 漱广哥哥扯了扯嘴角,表情有些无奈。 叔瑶姐姐倒是高兴得很,挽了我的手臂把漱广哥哥落在后面,“不跟漱广走了,他总是冷言冷语讽刺我。” 我牵过漱广哥哥的袖子,自己脚步也慢了下来,引得叔瑶姐姐也慢下来,使得三人能够并排而行。 叔瑶姐姐悄眼看了漱广哥哥一眼,小女儿情态毕露。 女人啊,口是心非的多。我约莫也是这样? 前边余怀先生又对着不识哥哥吟诵,“燕台匹马赋长杨,东海声华连未央。百里花明潘令圃,三春雪满谢公堂。高阳才子君偏少,建业名流我独狂。” 叔瑶姐姐撇撇嘴,“应酬个没完没了了。” 漱广哥哥道,“这不是应酬,是情谊。你懂什么?” 叔瑶姐姐:“……” 我不禁失笑出声。漱广哥哥很少跟姑娘们斗嘴的,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前面不识哥哥笑道,“尾联哪儿去了?不会又要卖关子吧?” 漱广哥哥疑问,“又?” 我道,“余怀先生每次临行前赠诗给不识哥哥都会留下尾联不作,说是下一次再见时自然会诵读出来。” 漱广哥哥会意,“这其中,大有沉甸甸的情谊在。” 日子流水飞快,往昔的安宁美好被无情地雨打风吹去。 英明绝伦的天公也有打盹儿的时候,分不清好歹,勘不清贤愚,将错误的惩罚降临至呕心沥血的君主身上,令君主与君主统治的国家与百姓从此万劫不复,来表现它此时的朦胧睡意与不清神智,防止别人骚扰而打断酝酿已久的美梦。 京师失守,先帝殡天,闯贼入京,臣民闻风而降,一时北方掀起了波澜壮阔的易主浪潮。 漱广哥哥在那杏花天影中,练了整整一天的剑。 叔瑶姐姐看着漱广哥哥,不由担心起来,“秦篆,快劝劝漱广吧。从早上得了消息到现在,他都没有停下来。” 就让哥哥尽情宣泄吧,宣泄够了,就没有那么难受了。 见我不动,叔瑶姐姐恨恨冲到哥哥近旁,完全不露惧色,“你不要命了!” 只差那么一厘,哥哥差点儿就要伤到叔瑶姐姐,还好哥哥及时收剑。 漱广哥哥柱着龙鸣剑,粗喘着气,身子如筛糠般颤抖,汗水沿着剑刃悠悠滑落。 叔瑶姐姐走近,为漱广哥哥拭汗。 漱广哥哥握住叔瑶姐姐的手,呲地一声笑了,是难受中故作轻快的笑,“你才是不要命了。” 叔瑶姐姐的脸倏然红了,“你碰我手了……” 漱广哥哥理直气壮,“你还摸我脸了呢。” “我是女儿家!” 漱广哥哥微微耸了耸肩,“那我以后再不碰了。” 叔瑶姐姐气得跺脚,“不行,已经摸了,你得娶我!” 那厢两人正打情骂俏,不可开交。 这厢我身边多了一个人,是王沄。 王沄几乎没了从前的孩子气,“漱广变了呢。” 我讶然看着王沄,他看着前面的两个人,嘴角勾起恬淡的笑来。过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49 了会儿,他道,“存古也来了呢。” 我欲问他存古在哪儿,他已迈开步子往通向府门的大道去了。 我紧随其后,左拐右拐穿过一条条大街小巷,终于在城门要道前看到了存古。 此时存古身旁都是西南得朋会会员,存古已在墙上刷浆糊,接过杜登春递过去的一张写满了字的纸,小心翼翼地贴了上去。 “讨降贼大逆檄。” 我刚将檄文的题目读出来,存古就回过头来,看见我没有说什么,眼中笃定的神色愈发深沉。 “崇祯十有七年夏四月,江左诸少年讨降贼大逆臣曰:运启十华,便有玄黄之战,德深九世,亦来赤绿之群。土穴廪君,馀魂散野;山头廷尉,逆首行边,初飞树鹤之毛,笑漫天於阿舅,才问野猪之口,谈缀日于黄家,两臂挥汗血之鞭,月中跃马;一眼见如人之石,河上投戈。代有元凶,终焉分冢……因之青袍入殿,外朝不报为号;黑犊惊銮,后苑惟啼苦竹。引豺狼於中禁,畴作厉阶;甘臣妾於寇营……百尔朝贵教诵范阳圣人,藐滋庶民,或效宣陵孝子。彼义深属吏,田酬尚哭幽州;岂恩薄旧君,豫让乃忠智氏……我侪帛书自矢,室剑相盟。君子六千,有死无生之气;丈人九二,承家开国之心。二姓老奴,罪在不赦;一门先泽,义无可辞;请问汝玄宫何在里门早树蜂旗!此檄。” 檄文前渐渐聚集了许多文人百姓,有的激昂读诵,有的默读沉思,有的执笔誊抄…… 存古抬首抚了抚我的侧脸,“我还要继续张贴檄文,就不陪你了。” 我立时道,“我陪你。” 存古手指一颤,眼中展现出动容目光。 “我们也陪你。” 身后是漱广哥哥与叔瑶姐姐,微微笑着看向存古,给予存古最坚定的支持。 存古展颜一笑,转身往别的地方去了。 一群江左少年们浩浩荡荡跟在存古身后,将江南人士对投降李自成的大明臣子的声讨传播开来。 传播范围不只是江左一带,最好能一路远扬北去,令那些二姓老奴侧目、汗颜。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ω^ 第35章 嘉定知县 那个青年将军,大明临危受命的平西伯,自以为可以建立驱虎逐狼的功勋,不料却犯下了引狼入室的弥天大错。只是此时那个错误给整个中华带来的影响还不太明显,因为那群狼正忙于道貌岸然地驱虎…… 摇摇欲坠的中华河山急需一个正统或接近正统的政权去稳定惊慌失措的臣子与百姓。于是在东林党与阉党之间发生了短暂的新皇拥立之争,东林党为避免‘亲者痛仇者快’的内斗发生,向阉党妥协,齐心协力支持福王在金陵监国,其于五月十五日即位,是年称弘光元年。 每一位臣民都对新立的朝廷寄予厚望,期待它能够带领百姓们朝着中兴而去。 兵部尚书史可法谏言要收复失地,并为之提出了具体的策略。如兴修水利,减轻租税,兵权集中等等。 不识哥哥有擅长水利之名,时任苏松巡抚的祁彪佳举荐不识哥哥任职,以使才能献于国家。 当朝中官员得知不识哥哥不过是十六岁的少年时,异议登时如血崩,祁伯父顶住舆论力保不识哥哥,不识哥哥才得以受职嘉定知县。 父亲能务明广交,亦多智略,倾动一时,任职兵部职方主事、郎中,奉圣上之命督视南直隶与浙江城守。 不识哥哥赴任临行前,父亲将自己撰写的《城守筹略》书稿交到不识哥哥手中,命不识哥哥在嘉定刻印发行,并将书中理论实践,以为日后的城守做好准备。 不识哥哥慷慨受命,踏上行程。 最近一段时间里,大家似乎都有自己的事情。我百无聊赖,前往嘉定看望不识哥哥。 不识哥哥头戴乌纱,身着青色鹭鸶常服,坐在案前处理公务,好不威严端明。我本不欲打扰到哥哥,哥哥已看到了我,抱着我好一阵欣喜,我双臂挂在不识哥哥脖子上,咯咯笑个不停。 自我来到县衙观察来看,哥哥几乎每日都是早出晚归,回来后也都会来我房间看一看我,跟我说会儿话。我每次也都会问他白天去做什么了,他一五一十地告诉我,有时是去宣讲,有时是去祭文坛,祭天地,有时是去准备乡试所需的物资,有时去养济院探望老人……近几日哥哥晚上回来却没有来看我。 我打开窗子,凉风带着桂花的香气钻进了屋子,对面的孺子堂隐约灯光未灭。 约摸是不识哥哥还在办公。 我披好衣服,沏了一壶热茶准备端过去。到了孺子堂门口,果然四处掌灯。我走了进去,哥哥正翻阅着几本图册,未察觉我。 我将茶托连同茶壶茶杯放在案旁的桌子上,静立在旁。 在不识哥哥办公的案上,我看到了不识哥哥亲自手绘的嘉定以及邻县的河道图,还有制定的疏浚河道的详尽计划。 哥哥咳了几声,伸手去拿案上已空了的茶杯,无奈又放下了。 我急忙倒茶,哥哥听到倒茶声,这才抬头见了我,问道,“这么晚了,妹妹怎么过来了?” 我将茶递到哥哥手中,“哥哥实在需要个可心的内室照顾自己。什么时候娶个嫂嫂回来呢?” “再说吧。”哥哥掩面啜了一口茶,轻声道。 “往日母亲说要给哥哥说亲事,哥哥推脱说实习完政事再说。如今官也选了,哥哥可不能抵赖。” “等哥哥亲自把妹妹嫁出去了,哥哥再娶妻。”不识哥哥笑着揶揄我,“这样妹妹就不会像说漱广哥哥一样说不识哥哥也娶妻忘妹了。” 我实心诚意跟哥哥说,哥哥却玩笑敷衍了。真是拿哥哥没办法。 我又问,“哥哥近日奔走,可是为了开通水渠,疏浚河道的事情。” “眼下伏汛期刚过,秋汛期又至,盐铁塘、顾浦、吴塘、练祁等河流需要疏浚,浏河、城之西环南北及城中河也需要开通。”哥哥神色凝重,“水旱是天时,田地肥瘠是地利,而修治才是人和。” “哥哥果真是国瑞。” “别总是拿卧子先生的评价说事儿。”不识哥哥谦恭道,“我一无军事才干,二无刀枪身手,去参军无异于胡闹。还是政治、水利、民用这些,有我能效力的地方。” “原来是扬长避短的道理。”我会意,拿起哥哥放在一旁的图册,呼啦啦随意翻了几页,却有一张纸从图册里掉了出来。 想要弯腰去捡,却被哥哥抢先塞进了袖口。 “什么东西让哥哥那么着急?”我不怀好意笑盈盈地盯着哥哥,顺手就从哥哥袖子里抽了出来。 哥哥猝不及防,只好无奈地翻着图册。 我打开来看,却是一首词,词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50 中尽是缠绵不尽的相思之意。 我瞥了哥哥一眼,故意大声地把这首词读了出来,尤其把重音加在了落款的名字上。 “翰林公女扬州姚清姿。哥哥,你是怎么撩到扬州的姑娘的?”我坐下来,托着腮问。 “还是在翰林院实习时候的事了。”哥哥轻描淡写了一句。 我坏笑,“这么久了啊。看来有戏喔。原来哥哥是深藏不露啊。” “什么深藏不露,家里先前也没人问我呀。这不妹妹一问,我就全盘托出了。要说久,咱们家可没人能及得上妹妹和存古啊。”哥哥也学我一手托腮,侧首笑看着我。 我嗔道,“我能跟哥哥一样吗?亲都定了。只要一日不嫁,就又是一日。” “好啦,快去睡吧。哥哥收拾收拾也要睡了。”哥哥抚着我额头上的垂发道。 ………… 一早阿妤端着茶水在只开了一个细缝儿的门口立着,竖起耳朵听着堂内的动静。 我走上前去,听得堂内是何县丞拿腔拿调的笑音,“没钱怎么做工程?” “何县丞,你这样的办事态度可不行!我既然能提你上来,就能让你下去!你要是办不了,马上写报告,写辞呈,找别人来办!嘉定现在需要的是能做事的吏,不是芝麻官!”不识哥哥威严呵斥。 透过门缝儿可以看到,何县丞的笑颜还未舒展完全就僵住了。 “你是想让这条水道周边的百姓和农田都毁在你手里吗?吴塘这条水道,今年十月份必须完工!”不识哥哥勒令。 何县丞的声音变得糯糯的,解释道,“那边的工程已经停了两天了,有几家老百姓就是不肯让出河田……” “哪几家?我随你去。” 不识哥哥话音刚落,门已打开,我与阿妤靠旁边站了站。 不识哥哥当先出来,何县丞与身后几个衙役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 吴塘沿河小镇上,一位农妇从阁楼小窗里探出脑袋,俯视着不识哥哥与何县丞,“我们家更穷!让你们这些有钱的长官长吏活着,我们不活了!” 何县丞道,“大人你瞧,我们能怎样?” 不识哥哥的书童阿越气急了眼,为不识哥哥打抱不平,“国家时局如此,拨的钱自然少些,百姓们不出力出些田让出道来竟也不肯!大人大部分家当都用在了这项工程里,连娶妻的钱也概莫能外……” 不识哥哥瞪了阿越一眼,厉声呵止,“住口!” 周遭的长吏衙役冷不丁齐齐打了一个激灵。 阁楼小窗已关上,但不识哥哥知道,那位农妇一定在等着不识哥哥的回应。因为那些所谓的钉子户不拆迁的缘故,不过是觉得补偿不够,只是漫天要价又显得自己不厚道,因而等着官方主动出口增加补偿。 不识哥哥望着阁楼小窗,苦口婆心道,“你们不活了,那我修这河道,还有什么意义?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我还能在嘉定待多久?我竟是修给自己的?江左的水利,荒废了数百年,现时可能影响还不大,等到湖、河、塘都被围成了田,那咱们嘉定的老百姓,也确实不用活了……” 阁楼小窗再次打开,自然又是那位农妇,“你们这些长官长吏,说什么都有理!我们死也不让!” 江主簿对哥哥悄声道,“对百姓,怀柔是好,但必要时还是要用强……” “我自有道理。”不识哥哥身子软了下去,江主簿心急意忙地扶住了哥哥,“大人!” “哥哥!”我与江主簿几乎同时脱口喊出。 “不碍事的,只是日头毒,有些眩晕。我就地歇一会儿。”不识哥哥拂开江主簿的手,微笑看了我一眼,便席坐在地,望着蜿蜒曲折却停止在前的河道。 不识哥哥身体本就弱,阿妤将伞给了我,又撑起一把伞为哥哥打着。 不识哥哥别有深意地朝阿妤摇了摇头。 阿妤咬咬牙,终是顺不识哥哥的意退到了我身旁。 将近中午,下地的农民扛着农具陆陆续续回家,见到哥哥颓然坐在地上,不禁皱了眉,俯下身扶起哥哥来,“大人,您怎么了?怎么坐在这儿?”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ω^ 第36章 用强用强 不识哥哥差点儿没有站稳,闭着眼睛轻轻甩了甩头,方微笑着道,“我在想有没有法子绕开牛家的河田修筑河道,不过河田便要过车道。竟是没有的法子。” 有一农夫朝阁楼瞅了一眼,对不识哥哥道,“大人……跟那两口子哪里讲得通道理,用强的吧!” 阁楼小窗立时有农妇的头探出来,叫嚣道,“我看你们这些官吏敢打我们!来啊,打啊!朝廷哪里就允许官吏打百姓的了。” “……”半晌大家都举手无措。 不识哥哥煞白的面庞露出痛苦的表情,揪扯着每一个人的心。 有一农夫咽了口唾沫,壮起胆子道,“官员不能打百姓,但百姓可以打百姓!走,我们去找他们!看看他们的私心有多重!” 农夫们面面相觑,终有一人出头当先朝阁楼走去,剩下的人都跟了过去。 自古以来,因为官府的强制,钉子户为反过来给官府施压,自行造出了多少或大或小的惨案。虽说是依法办事,可终究还是闹出了事儿。 是啊,官员不能逼迫百姓,但百姓可以。以柔制刚,以民摄民,未为不可。哥哥不愧是异器国瑞。 没一会儿,有一农夫的脑袋伸出阁楼小窗,语声中尽是喜悦,“大人,可以开工啦!” 皇天不负有心人。 不识哥哥面露喜色,缓缓点了点头,示意何县丞带队开工。 不识哥哥欣慰地笑看着施工队伍井然有序地按原计划实施水道方案,突然之间直直倒地。 “哥哥!”“少爷!”“大人!” 开发者,谢独早。这六个字一直萦绕在我耳边,午夜梦回,略微思量,便是泪流满面。 哥哥拥有治世的才智,却身体羸弱。这就是得到一些东西,就会失去另外的一些东西的道理吗? 寺庙佛堂之内,香烟缭绕。 我跪在佛前虔诚俯拜,为哥哥祈祷,希望佛祖神明能够宽待哥哥一些。 良久,我提裙起身,出了佛堂,外面已经下起了雨。 真后悔没有把阿妤带上。只能坐等雨停了,或是等阿妤送伞过来。 檐头的雨水成股流下,落在地上激起一朵朵水花,有的聚成水泡,又被落下的雨滴击破,化成泡沫,渐渐散去。 “秦篆小姐!” 我抬首,只见不识哥哥的朋友嘉定诸生须明征微笑着过来了。他如往常一样,一身素色道袍,眉间一颗黑痣显眼,眉棱突起,给整个人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51 添了几分戾气。 我缓缓起身,回之一笑,“好巧啊。” 他人是温和的,问我,“没有带伞吗?还是在等人?” 我笑道,“都有。” 须明征粗粗的眉毛动了动,“喔,是没带伞等人来送伞。” 我不欲多说,微微点了点头,复看向同样寺庙外的大道。 “要不……我送你回去?”他抬头望了望天,又侧首看着我,“一会儿天色该暗了。” 我正准备拒绝他的好意,雨中阿妤已撑着伞过来了,“小姐!” 正好。 “明公子好。”阿妤随意跟须明征打了个招呼,又微撅着嘴对我道,“让阿妤好生担心小姐。下次小姐出去,我一定要跟着。” “嗯。”我轻轻应了。 阿妤知道我应是应了,照不照做又是另外的事儿了,是以没好气地看着我。 须明征问阿妤,“你这把伞是分水纸伞吧?” 阿妤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须明征就这分水纸伞侃侃而谈,“分水纸伞非常有名,很传统。伞架很结实,这种是老竹子造的,每一根都要火烤好。说起匠心,国内当推川人,很多东西能做到极致,浸过桐油的纸张,厚实耐用。这种花色,又是老式的套色印。” 他对分水纸伞有这么多了解,没准儿还会制作工艺。 我爱好虽多,但总结起来只有一个,那就是偷师学艺。是以须明征成为了我的目标,“你会做分水纸伞吗?” 须明征笑道,“以前跟父亲去过川蜀,有幸学过一段时间,你要是有兴趣,下一次去衙门我教你。” 正合我意。我大喜道,“那你有时间过来。” “一定!” 达到目的了,我又对须明征道,“明公子,那我们先走了。记得我们的约定。” “记着了。路上小心。” 阿妤为我撑着伞,雨伞明显朝我这边倾斜,我握住阿妤的手,将伞柄往阿妤那边移了移。 两个人同时往对方那边看,心领神会地相视一笑。 ……………… 秋一日,天高云淡,我与阿妤一人拿了一本书看。 居然看到李清照还有一首很有趣的如梦令,有点小眉体的味道。我拿给阿妤看。 “谁伴明窗独坐,我共影儿俩个。灯尽欲眠时,影也把人抛躲。无那,无那,好个凄凉的我。”阿妤把词读了出来,又道,“这也不是一韵到底啊。” 阿妤经常同我一起读书,只是没有人教她,所以对许多知识多是一知半解。 我解释道,“填词和写诗不同,要按照词牌本身的韵律去写,文字内容和节奏韵律要完美融合,这才是词 ,不是顺口溜一样溜下去就是词。” 阿妤还是一脸茫然地看着我,显然还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我放明白了说,“如梦令,这个词牌有一点很奇特的特点。诗词格律的基本原则知道吧,就是所谓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按照二四六分明来看,这四个句子,平仄和韵脚的排列都是完全一样的。” “阿妤一定不知道的字的平仄。”须明征笑着负手过来了,“你得好好跟她解释清楚了。” 我对着须明征一笑,阿妤声音濡濡,“我还是没听懂。小姐再跟我说说。” “换句话说,如梦令的基础,就是一句平仄韵律相同的句子反复循环四次。然后,在这四个循环的句式中,第二句后面,用一个五字句舒缓一下,第四句后面,用两个叠词加重一下节奏。这就是如梦令的节奏韵律的特点。”换了一种方式解释后,我问道,“你到底懂平仄吗?但凡了解一点韵学的都不存在这种问题。” 阿妤深深吸了一口气,鼻头出了汗,“不是太懂,以后多跟小姐学学。” 我按了按阿妤的手,“不着急,慢慢来。” 须明征从一旁搬了个凳子过来,“我同你们一起看。你看到哪儿,我跟着你们看就成。不用倒回头去。” 我把书放到我与须明征中间,刚翻过一页首词便是忆东坡,须明征边看边在脑海里寻着记忆,道,“忆东坡,双调九十八字,前后段各九句、四仄韵,才想起来这忆东坡居然是长调!” “是啊。”我无奈地摇头道,“这个忆东坡,也是宋人王之道的自度曲,全宋词就他自己写了两首,两首格律还不一样。真是醉了。” 须明征道,“你的诗词理论真是不错,可有作品?” “前两天修改的八甘还凑合。也就那半吊子水平了,我还是搞理论吧。” “八甘整首读下来就两字,啰嗦,不过要的就是这个味儿。” 哎呀,说好了偷师学艺呢,却在这里胡掰瞎扯。也成吧,此时的胡掰瞎扯可以增进感情,为日后偷师学艺打下基础。 须明征忽然手拍额头,“光顾着看词了,忘了给你说了,伞托在我家里浸泡,伞杆儿有现成的,伞骨已钻了孔儿,裁好的小皮纸已经粘上骨架,修边、定型,曝晒好了。现在咱们只需要手绘伞面,之后等伞托泡好了再进行后续步骤。” 总算是想起了正事儿了。我问道,“伞面带来了吧?” 须明征道,“带来了,就在管家那里放着。起风了,你先去书房等着,顺便构思一下要画什么,我去把伞面和笔墨拿过来。” 我笑着点头起身,与阿妤要朝书房走,须明征也笑着走开了。 近日秋凉微雨,夜里露华深重,就连新制的罗被也不免有些寒气。昨夜……昨夜还梦到了存古,梦到与他一同在米黄的灯光下看书。眨眼之间,他却没了踪影。我梦中惊醒,提着裙摆追到了回廊里,只见月下风抚珠帘,如影摇曳…… 想着要画什么,脑子里一时出现的却都是存古,难道要把存古画在伞面上,然后上了桐油到外面招摇过市?我觉得甚是好笑,不禁勾了勾嘴角。 “想好了吗?”我还在任思绪飞扬,须明征已将东西拿了过来,放在案上。 “嗯……嗯!差不多了。”真的差不多了吗? 到底画什么呢?有了!让我再回想一下昨晚休息之前在阁楼上看到的景象吧。那是存古入梦的美妙前奏啊。 黄昏时分,一轮明月爬上枝头。五更时,清风徐来,拂落一地红花瓣儿。烟雾缭绕,朦胧了月儿,雨滴如相思泪打在梧桐叶上……好,就这个场景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ω^ 第37章 我想娶你 我提笔,将相思之情融汇在此景中,演绎在伞面上。 “落红下笔太轻了,显得整个伞面太清冷。来,我帮你。”须明征说着就从案台对面过来,把住了我握笔的手。 这个接触的动作太暧昧不清了。 我本能地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52 抽了出来,一如常态道,“哪儿不好,你告诉我就成。” 须明征尴尬一笑,应了声‘好’。 我重新描了几笔落红,“这样可以了吗?” “嗯,比刚刚好多了。” 之后,须明征却再没有指出我哪里画得有所欠缺。 我画好了,马上道,“好了。你再看一下。” 须明征拍手叫绝,好像没有见过更好的画儿一样。 自知半吊子的我当然知道他是恭维,因而只是笑笑。 须明征抬头看了看天,道,“今日日头好,伞面的画好阴干。明天我再教你刷桐油,穿五色丝线。” 我用毛笔后端轻抵下巴,“麻烦你跑来跑去,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须明征笑道,“没关系,闲着也是闲着。” 闲着?明年不考举人了么?喔,才子也不在这十几日的时间? 我倒是也没有问他,他既然说自己闲,那便是了吧。 第二日,须明征如约来了。 我们在凉棚下搭了桌子刷桐油。 须明征先将桐油用纱布过滤,然后用软毛刷在伞面上仔细刷着,边道,“刷桐油的时候,记着下一刷要与上一刷有略微重叠,不要留有空隙或是东一刷,西一刷。” 我瞪大眼睛,跃跃欲试,“嗯,记着了。让我来试一下。” 须明征递了刷子给我,我笑着接过来,小心翼翼地一下接一下刷着,让桐油浸透伞面。 给伞面刷好了桐油,手上也沾了不少桐油。 须明征贴心提示,“刷完桐油,一定要记得洗手。” 两人都洗了手,须明征又准备教我穿彩线,“我们是满穿,还是半穿呢?。” “半穿吧。学了半穿,满穿也该会了。你也少些辛苦。” 须明征拿了一个没有刷桐油的骨架给我演示穿线的几种手法,“来试试吧。” 我试着穿了几步,须明征笑着夸了句,“很聪明。” 我挑了挑眉,“师傅教得好。”一石二鸟,夸了师傅,也夸了自己。 须明征出声笑了,又问道,“是不是觉得分水纸伞的制作工艺并不是很繁杂?” 我抿唇想了想,道,“民间有一句俗语,是关于分水纸伞的。工序七十二道半,搬进搬出不肖算。我们之所以觉得简单,是因为没有亲自备料,用了现成的。批子、衬子、手柄、木柄和伞托的制作,我们都没有亲力亲为,只是在伞面上下了功夫而已。七十二道工序,实际上一半都没有做。” 须明征点点头,又道,“其实批子、衬子、手柄、木柄和伞托的制作也不难,只是要锯节,还要去节巴,钻孔等等,动用刀子钻子处理木质难免有些危险,所以就没有教你。如果你不怕,我教你。” 学习这些约莫又要花费须明征好多时间,我道,“你给我讲操作方法吧,具体实操的话,我自己揣摩。” 搭骨架,做伞边,糊伞面,收伞定型,换杆子,钻孔……他事无巨细,耐心讲给我听,想到有漏讲的地方,就又返回去讲……讲了足足有两三刻。 我想须明征该有些口渴了,让阿妤带茶水过来。他喝了几口,又问我哪里需要他亲自教。 除了搭骨架,我觉得其他步骤完全可以自行完成。须明征了解到我的想法,决定教我搭骨架,考虑到材料问题,他带我去了他家,细细教我搭骨架……搭骨架真是很考验技术,所幸我还不笨,能把基础皮毛学到手。 回到家里,我便自己动手穿线,单是半穿就足足穿了半天。 额……看来半穿不只有穿一半的意思,还有穿半天的意思。呵~ 枯坐着劳动了半天的我,为自己的劳动成果而高兴。撑开伞,忘情地在芳草园里旋转起舞,好一会儿才消停下来。 须明征笑道,“我家里自己也制作了不少,带你去看看。” “幸甚。” 正值七月,须家河塘里泱泱一池荷叶,碧色仿佛要溢出来了。 我跟随须明征,沿着河塘木桥,到了中央小亭里。 小亭顶部悬挂无数伞面各异的分水纸伞,在风的吹拂下微微摆动,相互厮磨。旁边的分水纸伞团簇着最中央的一面纸伞,伞面上画着的却是……却是在秋千上看书的我。 还真有人在伞上画人的画像…… 我不禁失笑出声,看向须明征,只见他目光灼灼投向我,看得我有些心虚。 我避开了他的目光,假意欣赏其他的伞面,好一会儿方听得他道,“秦篆,你长得真好看。” 啊?喔。那我可当真了。谢谢夸奖。 我装傻充愣,“可能是你没有见过我大哥,他才是真正称得上好看的人。” 他马上又道,“我见过。” 喔,见过啊。 “好看吧?” 他微微点了点头,神色诚挚地看着我,话语却是试探性的,“如果我喜欢你,我们有可能吗?” 如果?这种事情,人家含糊其辞,我可不能含糊不清。我直截了当,“我定亲了。” 须明征笑了笑,“也是。你这样的姑娘,提亲的人大概都可以把你家的门槛儿踏破了。” “门槛儿是快踏破了。不过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不识哥哥。”我凑过去跟须明征强调了一下,“着实抢手。” 须明征笑道,“一个好看又有能力的男人,抢手也是应当的。” 两个人胡扯了一会儿,我趁机道,“我该回去了。咱们别过吧。改日再见。” “我送你回去。” 以往我从他家回来,他总是会送我的。为了不让我们的友谊因方才含糊不清的表白与斩钉截铁的拒绝而出现异样,我接受了他一如往常的好意,是以须明征把我送到了县衙。 须明征回去了。 我坐在秋千上,又撑开分水纸伞,看着伞面上自己亲手画的图。 眼里是景,脑里是存古,心里是情。 合上伞,却见眼前一米远处出现了一对黑靴。我从下往上看去,黑靴,襽衫,脸……是存古。 他静静看着我,“不识在信里说,你在这儿。”顿了顿,又道,“不曾料想,还有别人也在这儿。” 别人?谁啊?喔,是须明征。 存古这是吃醋了吧。 为了不让存古多心,我撒了个谎,“那个人是前尚宝司少卿须之彦之子须明征。他是来找哥哥的,恰巧哥哥忙于水利不在府中,所以又走了。” 存古对我的话不作分辨,神色淡然地向我扔来了糖衣炮弹,“见不到你的日子,我的诗词错字连篇,我的书画黯然失色,我的……你已经乱了我的心了。” 说的好像是我害了你一样…… 我佯作恼怒道,“你这人真讨厌,是要把桎梏硬生生地往我身上套。” 存古不料真诚告白换来我的恶言,无奈地抿唇,脸上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53 的笑容登时生硬了几分。 看存古这般,我立时没了骨气,“我心甘情愿。”我心甘情愿被你亲手套上手铐脚镣,束缚此生。“你得逞了。” 存古释怀一笑,揽住我的肩,侧首看着我。 我依偎在存古肩头,听他又问,“刚刚见你打量这把伞打量了好久,有什么来头吗?” 我退出存古的臂弯,撑开了伞,把伞面上图画的来由告诉了他。 存古冥思想了一会儿,“我又有了一首词,就当为这伞题词吧。” 书房之中,存古一挥而就。 黄昏月,五更风,一点落花红。和烟和草月朦胧,泪雨滴梧桐。 露华深,罗被冷,疑是郎来惊醒。凌波几步下回廊,月破风帘影。 一首喜迁莺,上阕是伞面图画的实景,下阕是我惊梦的真实写照。 我递过纸伞去,“词归我,伞归你。” 存古接过伞,笑问,“你知道送伞有什么意义吗?” 我不知,“啊?什么意义啊?” 存古眼里满是笑意,“婚姻美满,多子多福。” 我小脸一红,伸手就要夺回伞来,“那你还我。” 存古已把伞藏在身后,一只手将我勾在怀中,“秦篆,我想娶你。” 我像离开了母猫的小猫一样举手无措,继而又故作镇静,“着什么急呀?” 存古凝视着我,“娶了你,你就不会乱跑了。我也就不会找不到你了。” 我心下无限动容,解释道,“我哪有乱跑,我只是来看不识哥哥。” 你不知道,我是喜欢到处游走,可我更喜欢游走的地方有你。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ω^ 第38章 翰林公女 存古清秀的面容在我面前渐渐放大,气息拂上我脸庞,只差那么一厘,身后有个人轻咳了两声,我慌乱地放平踮起的脚,敛了敛容。 不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而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扫兴啊~ 我身后有人过来的话,存古应该可以看到的啊……额……可能是太投入了? 存古微微笑着看向我身后的来者,“不识。” 原来是不识哥哥。 我转过身,装作若无其事,“哥哥。” 不识哥哥使了个眼风儿,屏退了左右,瞟了我一眼,又对存古道,“存古,赶紧把你媳妇儿领走吧。” 我:“……” 存古极为配合,“没问题。若夫人给知县大人添过什么麻烦,还望大人海涵。” “海涵,海涵。” 我嗔问,“哥,你是不是养不起我了,所以要赶我走啊。” 不识哥哥啼笑皆非,“妹妹怎么会这么想?” “要不是什么原因……”我跳到不识哥哥身旁,“哥,你一年的俸禄到底多少啊?” 不识哥哥在我额头上弹了一下,“四十五两白银。” 我很是诧异,“这么少啊!咱们县衙马夫的年俸还四十两呢!哥哥这县官竟与马夫俸禄无异了……看来是真的养不起我了。我都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了。” 不识哥哥笑道,“这能一样吗?知县每年除这四十五两净收入之外,还有多余的笔墨费。另外衣食住行的花费也是国家支付和补贴的。但马夫就不同了,他们只有这四十两,其他方面没有朝廷支付,更没有补贴。哥哥就是再无能,也不至于连妹妹这样吃穿住行毫不挑剔的人都养不起。” “原来是这样啊……”我歪着头道,“那既然这样,哥哥就继续养我吧。好不好?” 不识哥哥捏了捏我的脸,“不好,哥哥的俸禄就这么点儿,妹妹要是真的不好意思就真的别待了。父亲是兵部职方主事、郎中,俸禄肯定比我的多太多,还是让父亲养妹妹吧。” “哎呀,哥哥!”我凑过去,边笑边挠不识哥哥腋下。 不识哥哥告饶,“我娶妻之前,妹妹随便住,住多久都可以。但若我娶了妻,妹妹便只能小住,哥哥呀要攒钱养媳妇儿呢。” 我赔着笑脸,“谢谢不识哥哥。” 一旁的存古忽然发言相问,“什么时候娶媳妇儿?” 不识哥哥笑而反问,“问我呢,还是问自己呢?” “当然是问哥哥了。”我挑了眉,“哥哥什么时候把清姿姐姐带过来给我们瞧瞧呢?” 存古看着我与哥哥二人,“什么情况?不识有情况了?” 不识哥哥无奈道,“好个长嘴饶舌的妹妹……” 我轻快地拍着手,笑道,“哥哥不打自招了。” 一个皂役过来了,行了礼,“大人,有一位自称扬州翰林公女姚清姿的姑娘来访。” 我促狭地笑看哥哥,“方说伊人,伊人就到。” 不识哥哥笑着回了我一眼,心急意忙地往外走,心中的喜悦与期待掩藏不住直接反映在脸上。 清姿姐姐露面的一瞬间,简直惊艳众人。身姿曼妙,面容姝丽,雍容华贵,一看就是大家闺秀,哪像我没个正形。 不识哥哥目光如水般柔和,点洒在清姿姐姐白瓷般的脸上,隔着衣袖执了清姿姐姐青葱一样的手,“你来了。” 清姿姐姐婉约一笑,声音如在泉水中浸泡过一样干净,“你不能去,我就来了。” 唉,异地相恋的悲哀。 看不识哥哥与清姿姐姐你侬我侬得差不多了,我欣喜地过去与清姿姐姐打招呼,“清姿姐姐,终于见到你了。我叫秦篆,不识哥哥的亲妹妹。” 清姿姐姐微启樱唇,露出两三颗贝齿,“原来是秦篆妹妹。” 不识哥哥有意笑斥我,“怎知是姐姐,妹妹就姐姐姐姐地乱叫?” 清姿姐姐善解人意,“我今年十五岁。” “我也十五岁。” “我腊月生。” “我也腊月生。” “我三十生。” “我也三十生。” “我中夜生。” 着实捏了一把汗,总算摆脱尴尬了,我大喜道,“哈,我未旦生。比清姿姐姐小。”又对不识哥哥道,“不识哥哥,我没叫错吧。” 不识哥哥轻笑,“歪打正着,算你走运。” 我吐了吐舌头,“不只走运,我要马上走人了,免得哥哥嫌我浪费哥哥跟清姿姐姐相处的大好时光。” 不识哥哥浮夸地叹了口气,“我们也不想占用妹妹跟妹婿的时间。” 我朝哥哥撅了撅嘴,扯着存古的袖子往他处去了。 瞎转悠了一会儿,我和存古又回到了书房里。 存古翻看书桌上的几本书,我则同存古坐在一处,支起下颌看存古。 此时存古正阅读不识哥哥的孺子集,时不时面露赞赏之色。 我揣着捣乱的心思用食指触碰存古的鼻尖,存古捉住我的手,轻轻吻了一下。 我收回手,“好了,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54 不打扰你了。” 存古笑着看了看我,继续低头看书。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讶异问道,“丈人的兵书城守筹略已经刻印发行了?” 我瞥了一眼存古手里的书,正是父亲的著作,“是啊,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父亲一直在研究前人的兵书,与好友探讨,同时还前往江左各地考察,今年刚写完就刻印了。不识哥哥将父亲的兵书传达到各个府里,供官吏们作城守策略的参考。” 存古唏嘘不已,“先事预防,闻警设备,临敌固守,凭城决战,制器御敌。每一篇章的城防理念当是前所未有的珍贵。丈人果然当得起兵部职方主事兼郎中的职位!” “其实父亲这本兵书里介绍棱堡式要塞的核心内容是与好友韩霖一同探讨得来的。韩霖为获得高位,投降了闯贼。父亲以之为耻,不肯把他的名字加在书中。”我不禁感叹,“甲申国变,赤地千里,多少人明大节,敦信义,又有多少人数典忘祖,失了节气。多少亲人好友因立场不同,就此断绝来往,甚至反目成仇。” 存古目光闪烁,问我,“这里可有信封?” 我点了头,马上去书架找了信封过来。 这边存古已经开始动手写信了,题目为怀李舒章。 李舒章此人我见过,部曹李逢申长子李雯,以文望倾动士林,待诏金马,未及登仕,会甲申之变,父李逢申死于闯贼之难。 “……邂逅在万里,羌胡与之俱。生平号任侠,寥廓天地殊。征鸿归自北寄尔尺素书。之子当自免,毋乃守区区!丈夫明大节,敦信义豈渝!” 存古总共写了八首,前七首回忆他与李雯的友谊,最后一首勉励李雯守节,其中的羌胡当指清人。 我不由相问,却又不敢妄加揣测存古的好友,“难道李雯先生……” 存古长叹了一口气,“我道听途说舒章已经降清任职,不知是真是假。寄此书信,是试探,也是勉励。” 存古说时,眉头已经皱成一团,显然是更相信传闻,只是还对李雯抱有最后的一丝信任与期望。 我伸手为存古平舒眉头,指腹触碰到存古眉宇间,感受到存古的微微一颤,“无论到了怎样的境地,根本没有所谓的被逼无奈,有的更多是自己的选择。无论他选择投降还是守节,我们没有权力干涉,只要用心给他建议就好,剩下的就都是他自己了。” 存古握住我的手,微微展露笑意,“我明白。只是如果传闻是真的,多少会有些惋惜。惋惜他的名节,我们的友谊。” 我反握住存古的手,微笑着看他。 存古装好信,用蜡油封口,将信交给了小厮,吩咐小厮送往驿站。 书房小窗前的红枫林下,不识哥哥与清姿姐姐依偎在一起,同坐在绿藤椅上。 不识哥哥声音有些颤抖,带着满满的歉疚,“我……短时间内,我恐怕还不能娶你。” 清姿姐姐靠在不识哥哥肩上,“我知道,我的心上人是一个治世能臣。他有经世伟略,需要时间去施展,籍役赋功,民用不扰,为百姓带来幸福的生活。” 存古对我小声耳语,“侯岐曾先生夸赞不识说,如果立政者都是不识这样,那么地方就能够得到很好的治理。岂止是这一邑,即使是治理天下,不识也能做到。” “哥哥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 外面,不识哥哥轻抚清姿姐姐脸颊,“对不起,没能留出时间去陪伴你。” 清姿姐姐目光中尽是似水柔情,仿佛要溢出来了,“没关系。来日方长。” 不识哥哥凝视着远处,“来日方长这四个简单的字,凑到一起,很温暖。”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ω^ 第39章 情敌照面 “我们睡一个房间吧。” 存古从县衙走的时候,不仅带走了不识哥哥的孺子集和父亲的城守筹略,连我也顺手牵羊拐走了。 慢悠悠地连玩带赶路已是暮色/降临,是以两个人准备在客栈住一晚。未待客栈老板问要订几间厢房,存古就侧首看着我来了那么一句,明明是商量的话语,语气却是很明确。 客栈老板倒是很尊重我,抬眼看我,询问我的意见。 我当场懵了,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跟随客栈老板上了二楼,两个人进了厢房内,存古才发现我的脸颊绯红,但他似乎意料到我会害羞,却也只是在桌子旁坐下,拄着桌子面气定神闲地看我接下来的反应。 一个房间就一个房间,你都不怕我怕什么,到时候谁睡床谁睡桌子还不一定呢。我偷偷轻笑,决定先下手为强,“我先去沐浴。” 罩着浅碧色浴衣,半湿着头发出来的我,怯怯地坐在床沿,等着头发完全干透。 存古浅笑着看了我一眼,我亦回了他一笑,他便也往屏风后面去了。 摸摸头发,觉着差不多了,我曲着腿,背倚床壁,把书搭在膝盖上看孺子集。 其中有一篇七言律诗,洋洋洒洒有两页,直抒山河破碎,报国无门的胸臆,令人读之泪水盈眶。大概是写于国变与到嘉定赴任这一段时日之间。 一只手抚上我的脸颊,意图为我拭泪,我一惊,却见存古已坐在我身旁,与我一模一样的姿态。 额……神不知鬼不觉啊,我都没来得及提防。 存古的动作轻柔,令我放下芥蒂,任凭他为我拭干眼泪,“你太容易走进去,走出来又很困难。暂且不论这是你自己的还是不识的心境,毕竟都已经过去了,不是吗?新帝王已经在南都即位,不识也已经成为了嘉定的青天。山河破碎与报国无门,都是过去式了。秦篆。” “我知道。” 合上书静坐了一会儿,受感染的心情才平静下来,为了让存古放心,我微微笑了。存古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 我又见他十中有一的身子虚空在床沿,马上往里面挪了挪身子。 存古也朝我这边挪了挪,目视对面床壁,“心中有大感动感伤的时候,下笔千言文不加点,我也有过。不过,这种大感动,十年之间,也就那么两三次而已。一次是从长乐归来,见到孀寡的姐姐,想起姐姐待我如子而感动不已,看到姐姐布满忧思怀想的憔悴面容而感伤不已,遂写下孤雁行。再有,就是听闻北都生变,作哀燕京和野哭的时候。” 存古张了张嘴,似乎还有要说的话,最终抿唇笑而不言。 我侧首看存古,“两三次。你刚刚说了两次,应该还有一次吧。” 好一会儿,存古方道,“第三次……就是写怨晓月赋时,一篇难以启齿的少妇哀怨赋。” “为什么写少妇哀怨呢?” 存古笑看着我,没有要告诉我的意思。 我摇着存古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55 的膝盖,嗔道,“说嘛。” “就是我们闹别扭,你误打误撞到了沈氏别业那段时日。” 我瞪着眼睛缓缓点了点头。 存古忽然凑过来,在我脸颊上轻轻一吻,静静凝视着我。 是夜,我睡在床榻里面,存古与我咫尺之隔。 很安心。 柔和的月光照进来,勾描着存古脸庞的美好轮廓,弯弯长长的睫毛在眼下画上阴影,高高小小的鼻子像山脊一般,上下两瓣嘴唇微微契合。 我偷偷地在存古脸上留下一个浅尝辄止的吻,却还是把存古给弄醒了。 他睁开眼睛,眼眸在夜里发着光亮,呼眨着眼睛看正在他脸上方的我。 “你睡得好浅。” “我没睡。”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先撤,先撤。 我一侧身,背对着存古,“喔……那我睡了。明天见。” “……” 把人家弄醒了,自己转眼就要睡。没见过这样的……还好存古没有追话…… ……………… “漱广在教女学生,咱们先在这里坐下吧。” 在武塘街道上遇见了去找漱广哥哥的云英姐姐,三个人便同行前往西塘。令我担忧的事情却在此时发生了―――漱广哥哥正在水榭里教叔瑶姐姐诗词。 云英姐姐见了,脸上并无异色,只跟我与存古说在不远处的长廊栏杆前坐下。 此时漱广哥哥正问叔瑶姐姐道,“好像是一首诗,写的什么?” 叔瑶姐姐两手捏着一张纸,放在胸口,生怕被人抢了看了去,怯怯回答,“夏蝉。” 漱广哥哥惊讶一笑,“深秋写夏蝉?凭记忆和想象去写?嗯?” 叔瑶姐姐坦言,“不是啦,是我夏天就写的。修修改改,没个止境,到了今天还是不满意。” 漱广哥哥和颜悦色,“给我瞧瞧,或许能给你一些可行的建议。” 叔瑶姐姐低了眉,片刻又抬眼,把捏着的纸递给了漱广哥哥。 漱广哥哥边看边指明平仄,“夏在柳丝间,仄仄仄平平。听风夜蝉鸣,平平仄平平。蝉声有清躁,平平仄平仄。水止静心禅,仄仄仄平平。” 叔瑶姐姐一脸茫然,“差这么多……” 漱广哥哥看着叔瑶姐姐道,“平仄呢,蒙的还行,勉强相间排列,就是第二句差的比较多。韵脚,一二四句句尾,间,鸣,禅。你好歹押个韵好不好?” 叔瑶姐姐唯唯诺诺起来,“喔。” “最大的问题不是平仄,而是结构,东一句,西一句。写诗呢,虽然是四句,但是和写记叙小品文或者传奇一样的,有开头,有结尾,有情景的带入,有高/潮的烘托。你这个,就是想一句词儿,写一句心情,三句写景,两句假门假式的带入情绪。” 叔瑶姐姐的嘴唇微微蠕动了几下,声音低得有些听不大清,“那先生有何高见?” 漱广哥哥不假思索,“一般的写法,就是前两句写景。第一句写夏夜,交代时间地点,第二句写蝉鸣按下伏笔,然后第三句引入自己的情绪,第四句喊一下口号,扣住开头写的夏夜蝉鸣。是不是和传奇小说一模一样吗?” 叔瑶姐姐重重点了点头。 “不要觉得诗歌就是发泄情绪,想到哪里写到哪里,这是不行的。诗歌,和小说传奇一样,是艺术品,要么不写,动了笔,就认真雕琢,心笔相通。” 叔瑶姐姐低头自嘲,“我可能就是自己写给自己看,自娱自乐。” 漱广哥哥举例说明,“你这种想法最要不得。比如吃饭,没得吃,自己炒一个菜,土豆丝,你不能想着反正自己吃,生不生熟不熟就那么一回事。炒土豆丝,就算炒不好。倒油,炝锅,放葱花,下菜,调料,搅拌,起锅,所有的步骤,一样都不能少。” 叔瑶姐姐眨巴眨巴眼睛,苦恼地点了点头。 漱广哥哥静静看了叔瑶姐姐一会儿,问道,“你……你是真的喜欢诗词吗?” 叔瑶姐姐咬了咬下唇,“我要喜欢我喜欢的人喜欢的所有东西。” 漱广哥哥目光不离开叔瑶姐姐,“那就不是真的喜欢了。” 叔瑶姐姐抬头,笃定道,“我愿意为我喜欢的人作出改变。” 漱广哥哥默了默,“但那已经不是真的你自己了。” 叔瑶姐姐直视着漱广哥哥,“我喜欢的人不喜欢真正的我。” 漱广哥哥叹息,“也许有一天,你会累,很累,累到想放弃。” “想放弃不一定真的会放弃。放弃了,我喜欢的人就不会正眼看我,”叔瑶姐姐强调,“一眼都不会。” 半晌无语,两个人都各有所思。 “相信你。” “啊?喔。” 漱广哥哥这一突如其来的有力支持,给予了叔瑶姐姐无限的动力。 漱广哥哥有意无意地一瞥,刚好看到了我们,转而对叔瑶姐姐道,“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有人过来了,咱们去看看。” 两人起身朝我们走来。 五个人说话时,明显可以看得出来,叔瑶姐姐与云英姐姐已经照过面了,所幸没有任何不和的迹象。 彼时云英姐姐同漱广哥哥私谈去了,我与存古则送着叔瑶姐姐回家。 路上,我问了叔瑶姐姐,问她是否知晓云英姐姐与漱广哥哥的微妙关系。 叔瑶姐姐仰面望向天空,深深叹息,最后目视前方,神色平和道,“当我得知漱广身边还有这样一位出众的女子时,很难过,在家中哭了一夜。也是这一夜,让我想通了。我想要的,不是不择手段去得到他,而是先让他喜欢我,然后再心甘情愿地相互得到。至于那位云英姑娘,她是很优秀。可是,我并不觉得我一定会输。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平心静气地继续提升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ω^ 无限河山泪 第40章 混入义军 敬善书坊经邹仲坚打理了一段时间,生意竟然景气起来了。不知是年轻人有生气,因而带动着整个书房也活了,还是动荡的时局给原本式微的诗词注入了鲜活的血液。 “存古,你们家搬到哪儿去了?我去找你,却已是人去楼空。” 送叔瑶姐姐到家,几个人方在里屋坐定,邹仲坚就问存古。 回嘉善的路上已听存古说过,夏氏一族都迁居到小崑山之北的曹溪草堂去了。 邹仲坚对夏公这一举动甚为不解,“所为何事,竟聚族搬迁?” 存古细细道来,“新朝廷初立时,马士英等弄政之人多引名流来提高朝廷的声望。父亲以杰出的政绩与极高的威望被提擢为考功主事。只是父亲有丧制在身,且又有史可法被排挤出南都的先例,父亲不愿意成为党争的工具,因而没有受命。父亲深知马士英等弄政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56 之人不会轻易放过驳了他们情面的复社人士,遂听取姐姐的意思,举家迁往曹溪。” 邹仲坚点了点头,“我听说有人弹劾夏公在丧制期间出仕,还以为你们是因为这件事才离开郡城西花园浜的。” 存古似笑非笑道,“确实有人弹劾,幸好父亲有先见之明,故能全身而退。” 邹仲坚唏嘘不已,又问存古,“那你有什么打算?” 存古微笑着道,“国变前后,我一度想着跟随义师从军。如今新皇即位,虽是偏安一隅,又常有党派之争,却也算好多了,收复失地暂时还不需要我这样没有专门训练过的文弱书生。我觉得像不识一样就很好,不必参与党争,只一心一意做一个为百姓为国家做事的地方清官。” 邹仲坚郑重自表心意道,“祖宗基业,不能无人来守。我没有能力一边顾着书坊,一边致力于科举,只能二选其一。” 曹溪,当真是一处世外桃源。偏僻,安宁。只是当中的人并没有与世隔绝。他们依然关注着这个国家的时局变化,翘首等待时机为国家做些什么。 乙酉年初春,曹溪的朱梅早早就开放了。 寒风凛冽,拂落一地红瓣香蕊,裙摆掠过,带动瓣蕊轻灵翻飞。 两个人一起坐在梅树下看完了一本书,存古合上书,笑问,“是不是很像我们初次见面,在石公的梅花书屋前读书的场景?” 像是像,不过当时年纪小,不懂男女情/事,只是觉得眼前的人真好,没像现在挨得这样近。 我低了眉,抿唇一笑,悄眼看着存古搭在我腰际的手,道,“坐太久,有些累了,起来走走吧。” 存古扶着我起来,依然揽住我的腰,边走边道,“今年你十六岁,我十五岁。其实就差那么一日,却像是一年,竟要待到明年,才能娶你。”他一转念,忽然停下脚步来对我道,“秦篆,要不我今年就娶你吧?” 霎时一阵风起灌进耳朵里,好些花瓣生生地打在脸上,我掩了面,趁机装作没听到,“风太大,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存古抬起广袖,为我挡风,温声道,“我想娶你。” 我漫不经心应了一声,“喔。” 约莫存古觉得我态度冷淡,微蹙了眉,仍是笑问,“怎么,要悔婚啊?” 我故意不置可否地又‘喔’了一声。 存古凑到我耳边,悄声道,“那我用强的了。” 这个人,一本正经地说浑话。 我也一本正经地批评他,“你……无赖。” 存古抬起双手轻轻捧住我的脸,微微翻了翻眼皮,“明明是你无赖……” 我决定给自己个台阶下,还算体面。 我低了眉,嘟嘟囔囔道,“我打不过你……你开心就好。” “回去我就与父亲说。” 存古轻轻笑了,将我拥入怀中,我亦紧紧扯住他腰际两侧衣带。 我们的婚期定在了五月,还是要等些日子。倒是长孺与孟端姐姐,玉章与沅妹的婚期同时定在了二月初八,是以此日仲芳叔父家双喜临门。 当夜,传来清军攻占河南商丘,所过州县闻风而降的消息,惊破春/宵一梦。 战事每况愈下,党争却愈发激烈。不久,父亲在党争中成为了牺牲品,解职回家。 父亲同漱广哥哥四处奔走联络,与仲驭叔父组织义军,捐家产资助粮饷,在长白荡一带对义军进行严格训练,为日后抵御清军进攻做好准备。 钱家的大好男儿们大多投入到义军之中,而母亲与我,就只能等待吗?等待着钱家男儿用智慧,用才能,甚至用身躯换来一时安稳给我们吗?我们不能有一点点的主动权吗?这是女子的悲哀,沉淀了数千年的悲哀。 我在母亲面前哭着质问,却不知自己在质问谁,“国家时局如此,我们却只能坐视。我们究竟算什么?” 母亲也已哭成泪人,不停地为我拭泪,她眼下一颗泪痣在泪水的浸润下更加明显。 “母亲,我也想成为义军的一分子,我也想为自己与自己爱的人、爱的国献出涓埃之力。” 当着母亲的面说出这句话后的一瞬,我马上后悔了。 母亲虽然没有劝我打消这个念头,可母亲大概是把我的话告诉了父亲。 是以才有第二日在一家书坊里父亲拿着修改好的书稿,和蔼可亲地对我道,“秦篆,这是城守筹略的修订本……为父希望由你来亲自刊印。你愿意吗?” 以前也帮父亲刻印过书籍,是我闹着要去的,一般都是在敬善书坊。这次父亲没有选在敬善书坊刻印书籍,无非就是怕邹仲坚向我透露了父亲的用意,所以才选了另一家我丁点儿不熟悉的书坊。 见我有所思不答话,父亲给老板使了个眼风,老板立即假意阻止道,“刻印工作很辛苦,小姐千金之躯,怕是受不住啊。” 像是在使用激将法。 我顺着父亲的意,嗔道,“别人是人,我也是人,有什么受不住的?我可没那么娇贵。况且我从前已经尝试过刻印了。” 老板看似有顾虑,“那好,只是……” 我轻快道,“只是什么?你快说吧。” 老板道,“只是天下急需这样的书,不免需要赶工。且此书内容较多,此次修订又要附上插图,没一个月的时间刊印不出,小姐若有心成全天下所愿,就带几个丫鬟婆子在这里住下,着人照顾小姐的饮食起居,方便小姐刻印,使这本书早日发行。” “这样啊……”我迟疑了会子,方笃定道,“整个国家,还有与父亲同有‘光复燕秦,逾晋轹宋’之心的仁人义士们正需要这样一本好书。秦篆愿意亲自刻印,听凭老板安排与建议。” 我此时所言恰是出于肺腑。 连夜赶工,花费半个月的时间,修订过的书稿采用朱墨印的印刷技术刻印而成。 我欣然拿着几套样书,准备回家给父亲看。 庭院中,父亲召集了家中小厮训话,声明要削减府中一半仆人,愿意参加义军的仆人每月依旧可拿例银,不愿参加义军的拿了例银补贴即可自行离去。 我随意绑了男子发髻,偷偷站到自愿参军的队伍末,自觉有些显眼,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跟几个人换了位置,最后站在了中间位置。我本是女子,相比男子的身量自是小一些,在队伍中间受到了很好的掩蔽。 可还是被眼尖的父亲揪了出来,父亲眉头微皱,“秦篆,你在队伍里做什么?” 我很识相地低眉顺眼道,“父亲,我也想参加到义军队伍中去。” 父亲微微呵斥,“胡闹!” 我出言相问,“父亲,为什么别人可以?我不可以?” “孽障,你今日若敢再混进投军队伍出了这家门,为父即刻与你断绝父女关系!到时候,你想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57 送死就去送,没人拦你!”父亲太了解我的性子与想法,当先把我堵了个死,令我不得不乖乖听他的话,好好待在家里。 我当然想活着。 在父亲的提前警告下,我楞是如法炮制再次混在了投军队伍中。 长白荡较为偏僻,江面寥廓而又茫然一片,不似三月的武塘柳絮飘烟,繁花似锦,绣户珠帘,是个训练义军的好地方。 参加义军训练的小厮们初次到了这里,马上归入原本的义军队伍中进行整饬。 仲驭叔父在最前方喝令指挥,父亲则绕着队伍走动,观察义军们与团练指挥相应的动作。 因为个子矮小,我站在队伍最前排,怕被父亲或叔父认出而有些胆怯,低着头,余光乱瞟。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仲驭叔父的喝令声骤然收住,一对脚尖凑到我眼下停住了,同时一道刺眼的白光在我眼前晃了一下,晃得我赶忙闭上了眼睛。 良久,我眯着的眼睛好不容易睁开。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ω^ 第41章 闺阁桎梏 一柄锋利的剑已架在我脖颈,顺着剑身看过去,是父亲!他目光如木材燃烧喷发出的火焰,怒不可遏似可择人而噬。 若这剑是满清士兵架过来,我势必不会畏惧,可眼前人是生我养我疼我爱我的父亲,我怕死之感与贪生之意顿起,不禁瑟瑟发抖,“父……父亲……我……” 刀光凌厉闪过我脸庞,我的头盔被父亲斩落在地,滚到了队伍那边。义军瞠目结舌齐齐看向父亲,我惊惧之余听得父亲呵斥,“回家去!” “我若不呢?”我泪如雨下,倔强地对抗愤怒的父亲。少了撒娇语气的对抗,比往昔任何时候的忤逆显得更为决绝。 父亲怿然扔掉手中的剑,抄起竖立在旁的军棍,往我的腿挥过来。 躲不过去了,我闭上眼睛不敢看,却久久没有疼痛袭来。颤抖着睁开眼,只见漱广哥哥双手拽着军棍与父亲相持,“父亲,秦篆会听话的。这就回家。” 趁着父亲思虑的一瞬,漱广哥哥松开军棍,过来拉住我,“我送你回去。” 我呆呆地站在那儿,腿脚吃定了力,就是不准备移动一毫。 父亲看也不看我,站在我旁边一动不动,胸口剧烈起伏,似要爆发。 漱广哥哥用力拉着我,仍拉不动,凑过我耳边道,“再不走,只怕妹妹是要离了钱家了!” 我拽下肩上的包袱,狠狠扔在地上,转身朝军营大门方向走去,一时双腿似被抽掉了骨头般无力,漱广哥哥扶着我,顺着我移动的方向也走着。 身后父亲的厉声传来,“不必回去了!过几日就行及笈之礼和存古完婚吧!” 我回转过身,恨恨地看向父亲,一语不发。 地上包袱里的书在风中呼啦啦翻动着,有一页离开了整本,被风吹往远处。 我急着收起地上残破的书籍,又起身追着吹跑的那一页。 那页纸在空中翻飞,我就要伸手抓到它了,但它又如精灵一般从我的指缝间穿走了。 我起身一跃,终于抓住了那页纸,落地的瞬间跌倒在地。着地的右膝盖登时渗出血来,洇红了衣袍。 “秦篆!”漱广哥哥喊叫着跑了过来,看到书籍上的字‘城守筹略’,恍然大悟。 完成父亲任务的孩子,还来不及跟父亲邀功行赏,就被眼前的变故搅得心绪一团糟。 我将那页纸夹进书籍里,如失而复得的珍宝般抱在胸前,泪水不住下流。 ‘咣啷’一声响在身后,正是木棍掉地的声音。接着是细碎的脚步声,渐渐向我靠近。 脚步声消失了,一双军靴映入我朦胧的眼帘,靴面上的芙蓉花显而易见是母亲的针线功夫。 父亲蹲下身子,将我揽入怀中,嗓音呜咽沉闷,“我的女儿……” 我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猫伏在父亲肩头,只是哭着,哭到没了眼泪。 好一会儿,父亲双目通红,扳着我的肩头,“秦篆,有些事情,你同父亲说了,父亲会应允。只是今日国家局势,光有一腔热血是不能成事的。你有你的使命。” 红肿的眼皮沉重得抬不起眼来,我奋力瞪大眼睛,诘问道,“什么使命?父亲所谓的使命,不过是硬生生压给女儿的。女儿的使命,和男儿的使命是一样的。男儿可以有铮铮铁骨,爱国情怀,为什么女儿不能有?父亲,可不可以不要剥夺女儿选择的机会?” 父亲眼中汪起热泪,“秦篆,女儿家哪有选择。夏家还指望着你延续香火呐。你若从了军,夏家至此覆宗绝嗣,一脉无继。百年之后,九泉之下,你让夏公有何颜面见列祖列宗……” 我苦苦一笑,竟吐出一句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话来,“存古可以另娶。” 父亲搭在我肩上的手缓缓滑了下来,沉声道,“秦篆,何苦这样赌气。” 是,我气,气这样一个身份,气这样一个家国,气这样一个时代。 何苦? 天下之大,我真的就要困守在闺阁里吗?那里是这个时代强加给女子的桎梧。 没有足够的能力抵挡时代的潮流,就要低头,泰然自若或愁容满面地接受天公赐予的命运巨轮。 ……………… 暮春三月十一日。 今日不是我的生辰,却是我的及笄之日。 因多事之秋,父亲主张一切从简,所请宾客也多为亲属至交,并就家取用,以疏筠堂为正堂,疏筠堂之东的巽芳室为东房。 此时的巽芳室水汽氤氲,熏香缭绕,阿妤与文裳叔母接连不断瓢舀兰汤,浸润洗濯我的身躯,以使我身体洁净、求我内心虔诚。 原本我与文裳叔母在一处经常说笑顽闹,可今日如此庄重之礼,却让我怎么都难以安然若素。 “小姐是不是身燥口渴了,喝些茉莉蜜茶吧。”阿妤放下浴瓢,一勺勺地喂我喝。 我走了神,被茶水呛到,忍不住捂嘴咳了几声。 文裳叔母看出了我的紧张,善解人意道,“及笈之礼是每一个女子出嫁前都要奉行的,它代表着我们女子将抛却从前所有的怯懦,要有自己的担当。我自在咱们钱家看到你起,就觉得秦篆你外和内烈,定不输寻常女儿家。” “谢谢文裳叔母的教诲和鼓励。”我不甚感激,稍稍敛去紧张。 阿妤双手端着水盆侍奉在侧,文裳叔母取下我头上的玉峰小簪,施皂角在发,并掬起桑叶水泠洒到我长发之上,一掬再一掬,最后以粗、精两巾擦干。 “里面怎么样了?宾客都到齐了。”沅妹隔着屏风小声地问。 “就好了。”文裳叔母不紧不慢道,“让外面开始吧。” 沅妹应了声‘好’就出了巽芳室。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58 我起身出浴,文裳叔母用另外粗、精两巾擦干我的身子。 杨妃色抹胸和小衣贴身而穿,采衣齐整在外,采履收护双足,垂髫分肖髻简单挽起。 我静坐在室内,等候就位。 阿妤绕过屏风出室,又马上回来笑着道,“现在长孺哥哥正迎客,与宾客们互行揖礼呢。” 阿妤话音刚落,外面就有长孺的唱声曼起,“前兵部职方主事钱栴之女钱夙及笈之礼开始,礼乐起。” 琴箫合奏之声延绵传入巽芳室,是漱广哥哥在吹箫,存古拨琴和之。 我心下一股暖意袭来,又听得长孺起唱,“请赞者沈榛入席。” 我不由问道,“孟端姐姐不是怀有身孕吗?怎么也来了?” 文裳叔母轻抚我肩头,一丝不苟道,“这样的日子,孟端再怎样也会来的。” 我不禁动容,泪水盈盈湿了眼眶。 外面又是长孺的声音,“请钱夙父亲前兵部职方主事钱栴、母亲二品诰命夫人钱徐氏入座。” 听到父亲母亲的名字,我有些激动,忍不住跑出巽芳室探头探脑地看着疏筠堂内的进展。 随着琴箫合声扬起,父亲与母亲比肩从西边的谨元室出来,朝孟端走去。 孟端姐姐上前迎来父亲母亲,与父亲母亲互行揖礼,礼毕则将父亲母亲引到了主人位落座。 长孺方展袖唱道,“请宾客入席。” 登时琴箫之乐大盛,细看却见西边美南姐姐扶着姻伯母夏盛氏当先出来了,后面接着昭南妹妹挽着姻伯母夏陆氏出来,再有子韶、九高和羽霄并肩而出,最后是奕庆。除此几人之外许多熟悉的面孔一一出现。 孟端姐姐随父亲母亲起身上前迎宾,先与夏盛氏互行了揖礼,又同其他宾客互行了揖礼。 如此看来主宾竟是夏盛氏。 孟端姐姐果然将夏盛氏引到了主宾的位子,这于礼却是有些不合了,毕竟我与存古还未成婚。但父亲既这样安排了,或许是有他的想法的,也许是想令夏家安心,让夏家明白,无论时局如何,数年的婚约依然一如既往。 宾客全数井然入座后,父亲母亲还有孟端姐姐方才落座。 长孺将全场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唱道,“请正宾夏瑗公夫人夏盛氏。” 父亲母亲一齐起身,拜请正宾。 夏盛氏款款亦起身,与父亲母亲对视含笑。 父亲母亲齐声,“请亲家母为小女钱夙加笈。” 夏盛氏回拜,“莫不从命。” 父亲母亲和夏盛氏各自回坐。 “前兵部职方主事钱栴之女行及笈之礼,请加笈者钱夙出东房。”听到这唱词,我有些慌乱,文裳叔母及时握住我的手,给我定了心。 我见孟端姐姐已经舆洗好双手就位,强撑腰身向东房作了一揖,便知该我出场了。 走到疏筠堂中,望见漱广哥哥与存古一左一右,一坐一立,一琴一萧,高雅风流,引人侧耳注目。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ω^ 第42章 和平分手 我不露痕迹自然而然地收回目光,当先揖拜父亲母亲,父亲目中泪光闪烁,母亲微笑着向我点头。 见父亲这般,我心疼万分,但众人注目之下,我又怎能失态落泪,只得强忍着泪水揖拜了夏盛氏。 夏盛氏从容回揖,落座。 孟端姐姐起身,与我互行揖礼,含笑相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见孟端姐姐落了坐,我笑容满面,对宾客深深一揖,正身徐步而行,端坐礼席之上,正对上长孺的目光。 长孺敛容,唱道,“请主宾钱盛氏舆手,请赞者沈榛为将笈者钱夙理妆。” 孟端姐姐展颜微笑,打量着我,散开了我的垂髫分肖髻,拿过蕴贞妹妹呈上的妆盘上一黄桃月牙梳为我梳头。 那边夏盛氏正舆手,父亲母亲随立在旁。 夏盛氏拭干了手,朝父亲母亲作了一揖,“请两位亲家归座吧。” 父亲母亲回了一揖,“还是先请亲家归座,我与夫人随后即入座。” 夏盛氏和父亲母亲陆续归了座,这边也理妆完毕,孟端姐姐将黄桃月牙梳放回妆盘,我立即起身与孟端姐姐相互作揖。 孟端姐姐撑着沉重的身子移到了一侧。 我担心地望向孟端姐姐,孟端姐姐微笑着摇摇头,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我放心地正了正身子,便听长孺唱道,“请正宾夏盛氏为将笈者钱夙加笈。” 夏盛氏起身向我作了一揖,立定在我面前,高声吟颂祝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虽是套话,但我深深铭记于心。 孟端姐姐徐徐走过,在我身后站定,夏盛氏则席地正坐在我面前。 蕴贞妹妹托冠笈盘,惠吉妹妹托初加襦裙盘,分别坐在盛夫人左右。 夏盛氏取过冠笈盘中的黄桃月牙梳,将我的长发从耳际线处分成前后两区,将后面的长发尽数挽起束紧,初加以象牙雕镂骨笈固定,又束发三分,绕簪杆三次,再将前面的长发三七分绕成发包,是为朝云近香髻。 孟端姐姐接过夏盛氏递来的黄桃月牙梳,为我梳理初生小发,并正了正笈,觉得无不妥之处才止。 夏盛氏起身向我揖礼,我将脸埋于双袖交叠之间,深深俯拜,而后直起身子,仰首望着夏盛氏。 夏盛氏温婉一笑,转身归位上座。 长孺随即唱道,“笈者钱夙归东房。” 一时新乐骤起,是一首贺新郎。 我起身,膝盖却有些受不住了,是跪坐太久的缘故。孟端姐姐从惠吉妹妹那里接过素衣襦裙,和我一同往东房那边去。 奉茶的小丫鬟们跟在领班丫鬟的后面,纷至沓来,为宾客们倒茶解闷。 行及笈之礼真的是一件很枯燥无味的事情,不知道观看及笈之礼的宾客们是怎样的感受呢,还有被折腾来折腾去的正宾夏盛氏和赞者孟端姐姐还能受的住吗? “孟端姐姐,辛苦你为我操劳了。” “没什么的,别担心我。一心一意地穿好衣裙,别让宾客们等急了。”孟端姐姐边说边辅助我换衣服。 衣服换好了,孟端姐姐先出东房归位,我随后而出,迎着众人的目光,抬袖展示。 “一拜,笈者钱夙拜父母,感念父母养育之恩。” 踩着长孺哥哥长拖的唱词尾音,我面向父母行跪拜之礼。 刚听长孺唱完‘二加’,我即刻归位,面向东正坐。 夏盛氏再次舆手,拭干,走到我面前站定,庄严吟诵:“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祝诵完毕,夏盛氏再次端坐在我面前,为我解开发包,取下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59 骨笈,散开头发,梳理通顺,挽作凌云髻,簪上发钗。 此后二加流程,一如一加。三加流程,一如二加。 赞者取衣协助,二加袄裙,二拜正宾,拜谢正宾以身作则感化之恩。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三加钗冠,成双刀髻,配以单妃色披风。三拜祖先,作为我祖女子,恪守族规,传承风华。 三加三拜,之后便是置醴。 “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我喜欢听夏盛氏祝诵,就好像祝诵辞都能成为现实。 再之后是字笈,不过我早已有了小字秦篆,也就不必行字笈礼了。那就该聆训了。 母亲依传承颂词端庄祝诵,“事亲以孝,接下以慈。和柔正顺,恭俭谦仪。不溢不骄,毋诐毋欺。古训是式,尔其守之。” “儿虽不敏,敢不祗承。”虽是固定答辞,但语出肺腑,相信自己可以做到。 父亲不准备在礼席上对我训话,但父亲的心意,我都明白。 长孺唱道,“请笈者钱夙拜执事及众宾。” 我立于疏筠堂中央,揖礼拜为我加笈的姻伯母夏盛氏,拜养我育我的父亲母亲,拜为我唱赞主持的长孺从弟,拜为我司礼乐的兄长和未婚夫,拜为我沐浴的文裳叔母,拜助我加笈加衣的孟端弟媳,拜为我执事呈盘的蕴贞姻妹和惠吉姻妹,拜识我知我的好友,拜捧场的参礼群众。 “请笈者钱夙父亲谢宾。” 终于接近了尾声。我已是一个成年女子,不再是从前那个行迹无定的野丫头了,我有属于几乎全部女子的平凡使命。 “在座的宾朋宴客能于百难万忙之际奔赴小女秦篆的及笈之礼,钱某人感激不尽。”父亲真诚宣告,“今日,钱某人在半村内设有筵席,各位亲朋好友若得空,便移步别业,喝酒吃饭,尽情尽兴!” 枯燥庄重的及笄礼终于父亲的盛情邀请下与宾客的喧闹应答中结束了。 长孺还没反应过来,已控制不住场面,匆忙唱了一句结束语,草草作揖,“笈者钱夙及笈之礼已成。赞礼代笈者行揖礼谢诸位!” 父亲朗声大笑,广袖一挥,“大家跟钱某人来就是了!” 宾客们簇拥欢呼跟着父亲往别业去了。 “秦篆与存古当真是郎才女貌!” “欸,明明美人不只美在皮,亦美在骨。” 十几位友人拥簇在我与存古周围,毫不避讳地评头论足,夸赞恭维。 我掩面轻笑,身旁的存古默默无言地看着我,深黑色的眸子失去了往常的灵光,掩藏着心底的秘密。 九高有意把大家都支开,佯作突然想起了什么的样子,“哎呀,你们都不吃东西了吗?再等一会儿连菜渣子都没了!” 剩下的友人都很识相,顺着九高的意,互相攀扯着往别业去了。 孟端姐姐和文裳叔母等女子们跟我与存古打了招呼,也去了。 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存古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我,眼神里有着深深笃定,声音沉重,“秦篆,我们不要在一起了吧。” 他一旦下定决心,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劝他改变主意。 一时如有鲠在喉,我艰难地张了张嘴,应了声‘好’。 存古淡然从衣袖里掏出一本帖子,“这是你的凤帖。” 我颤抖着接过帖子,泪中含笑,“你的帖子在母亲那儿,我去拿过来。” 因怕存古看到我流泪,不待他回应,我便转身朝外走去。 泪水淌过心田,一时心如明镜。 此时母亲正在别业招呼宾客,我很轻松地拿到了存古的帖子,照着镜子里强修了面容,返了回来。 “给你。” 存古盯着我伸到他胸前的帖子,没有接下,抬眼对我道,“你留着吧。” 我留着?留着它做什么?纪念我们一去不复返的青光旧时。 而今一把辛酸泪,当年皆是温柔债。 他的眼里终于有了泪光,声音也带上了些许哽咽,“回到从前吧。我回到没有你参与的从前,你回到没有我参与的从前。你会找到一个更好的人,他给你安稳宁静,不会像我这样,把你带入朝不虑夕的险境。” 说得好轻巧。怎么回得去? 我苦苦一笑,问他,“你不带走你的帖子,那你不娶妻了吗?” “我注定是个孤家寡人。”存古顿了顿,“你不是。” 你以为婚约取消了,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嫁给别人了吗? 我诘问,“你不是管理命运的神明,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孤家寡人?” “我不能再与你多说。不然,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又何谈说服你。就此别过吧。”他目光闪烁起来,说时就迈开步子要走,与我擦身而过的瞬间,我扯住他衣袖一角,他脚步一顿,两个人就这样背对背站着。 一步之遥,遥亘千里。 他的身子在隐隐颤抖,引得衣袖微微振动,那振动像是从手指波及到我心里去,使得我痛彻心扉。 他的声音低沉而决绝,“忘了我。” 忘了你?怎么忘?七年有关你的记忆,要怎么去遗忘? 手中的衣袖被抽了去,我的心里也有什么被一同抽了去。 我捂着胸口,漫无边际地走着,与存古背向而行,渐行渐远。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ω^ 谢谢可爱的酥星星小天使投喂了我五瓶营养液。你是第一个投喂我营养液的小天使,超级超级爱你~么么~ 第43章 嘉定风雨(上) 阁楼小窗前的紫色桐花凋谢了,纷纷扬洒在地上如铺茵褥。春尽了,又是人间四月天,一如我的心情,难过之后,就是振作。 我梳了再简单不过的发髻,穿上较为轻简的袄裙,手提长剑,下了阁楼。 阳光正暖,我仰面朝天,受用十几天不曾受用过的舒服劲儿。 咣啷一声,前面大道上阿妤手中的托盘落地,盘中衣饰凌乱在风中。 她顾不上收拾,提裙小跑过来,惊问,“小姐,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淡淡坦言,“去嘉定,找不识哥哥。” 阿妤紧张道,“现在外面什么世道,难道小姐不知吗?竟要只身前往嘉定,还要不要活了?” 我知道。四月初九,清军攻安徽亳州,指向淮南,又攻砀山、徐州,指向淮北。 阿妤盯着我手中的长剑,知我前往嘉定的目的,断然威胁,“小姐若执意去,阿妤这就去告诉老爷!” 我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不必你去,我亲自去跟父亲说。” 父亲与漱广哥哥同时从百可室出来,齐身往府门外走。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60 我望着父亲的背影,没有追上前去与父亲坦白。 父亲,您所谓女儿家的使命,在我这儿已经不存在了。现在的我是自由身了,再没有使命的牵绊了。可是我知道,您口中的使命不过是一个父亲保护女儿不让她参加义军的借口。就算没有了使命,在父亲这里还是行不通,所以我去找不识哥哥了。你们会从阿妤的口中得知我的去向,那时候我已经走远了。父亲,漱广哥哥,不要为我担忧,再见吧。 “下雨了,怎么不撑伞?” 我在武塘街道上走着,一个身影撑着伞出现在我身旁,他的声音是那么熟悉。 我抬头,看见奕庆静和的面容,牵了牵嘴角,轻轻笑了,“有些出神,没发觉下雨了。” 奕庆抬手,朝我额头伸过来。我看着他,向后收了收脑袋,避开了他的手。 奕庆手一顿,微笑道,“别担心,我只是想给你拨开额头上粘着的湿发。” 我定着不动,只是瞧着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过他了。 他略微伸了手,指腹触碰到我额头,拨开了湿发,目光依然流连在我眉间,端然注视着我。 不知怎么的,我没有像以往一样感觉到很尴尬,迎着他的目光淡淡一笑。 我移了目光,缓步往前走,“你这是要去哪儿?” 他不答,反问我,“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轻轻笑了,道,“去嘉定。” 他马上接住话尾,“我送你。” 我讶然看了他一会儿,没有拒绝。毕竟姑娘家只身在外,没有个人照应的话,不太/安全。 倏然间雨滴大如黄豆,风也刮得厉害,吹打得伞摇摇晃晃,叭叭作响。 一只手搂住我的腰,是奕庆的手。他见风雨斜着往伞里吹打,搂着我的手又紧了紧。 我看着奕庆的脸,眼前却浮现了存古的容颜,仿若此时与我风雨同行的人就是存古。 眼泪和着雨水流下,奕庆没有发现我哭了。他兀自搂着我,迎着风雨四处寻找避雨的地方。终于在一家客栈前收了伞,进去了。 柜台前是一抹清瘦高挺的身影,像是回到了那一日。“我们睡一个房间吧。” 奕庆回转过身,隔着衣袖牵住我的手,“走吧,我们的房间是相邻着的。” 他走在前面,引着我上楼,恍惚间似乎他就是存古。 我微微甩了甩头,意图将交错着的记忆与现实甩开,却将两行眼泪甩了出来。 不是暗自说好难过以后就是振作吗?怎么现在又没了骨气? 屋子是向阳的,阳光自窗外投射进来,好一片光华大盛,而我的心情却是黯然无光。 去岁七月,那个时候存古说,我想娶你,如今却被一句我们不要在一起了取而代之。 存古,你知道吗,在这个陌生的屋子里满满当当的都是与你的回忆。可是,回忆是用来怀念的,永远再触碰不到,就如你我一样。 环视屋内器具与装饰的奕庆,听到我低声抽泣,回转过身,用怜惜的眼神看着我,“存古他是在为你考虑,他不想让你嫁给一个没有生命保障没有未来的人。不是他对这个国家的未来没有信心,而是他抱了为国家战斗至死的决心。保家卫国之路,艰险重重,他不想连累你。” 奕庆是怎么知道我与存古分手了?也许,是行及笈之礼那一日他碰巧听到的吧。 我抬眼望着奕庆,泪眼朦胧。 如果存古说他不爱了,我一定硬下心肠转身就走。可爱还在,却因为外因不能在一起,短时间内我实在没有办法平复心绪。 就如漱广哥哥与蔺乔嫂嫂,因为母亲的极力反对,不得不分开。若没有情一字在,漱广哥哥也不会耿耿于怀那样久。 由于淋雨加上心情低迷,我病了几日,恰遇到长孺前去找蕴贞的聘夫侯智含,三个人一齐去了嘉定。路上,长孺想尽法子逗我开心,几天下来,我的心情也大好了。 ……………… 刚抵达县衙,就看到先我们一步的侯智含慌慌张张冲进孺子堂给不识哥哥报信,“不识,扬州陷落了!就在四月丁丑陷落的!” 坐在案前的不识哥哥起身,瞠目结舌,“千真万确?” “千真万确。” 不识哥哥怔忡跌落回座。 侯智含道,“不识,我这便先回家了,父亲让我赶快回去,商讨存亡大事。” 不识哥哥捏着两眉之间,“我心头好乱,你自行去吧。我也不便送你了。代我向令尊问候一声。” 侯智含出来时看到了长孺,携着长孺出去了。 此时的哥哥心乱如麻,臂肘拄着桌面,掌心撑扶着额头,蹙眉闭目思虑,没有发觉我们的到来。我与奕庆都没有打扰他,只静静坐在后室,听着哥哥一阵一阵的叹息。 堂外突然一片聒噪,其中江主簿的声音最为响亮,语气之中尽是诘责,“你们一个个拿着国家俸禄在县衙办事,如今有难了,却又一个个闻风丧胆,要解印绶而去。我不准你们!” 一个展臂的魁梧身影映在了室门,阻挡要进来的人。 “我们本是同一级长吏,你无有权管我和崔典史!快让开!”何县丞语气强硬。 门前的身影未移动半步。 “江主簿不让我们进去跟知县大人当面辞职,那我们便只能在门外跟知县大人辞职了!”崔典史紧接着道。 “你们……” 不识哥哥起身,止住了外面的嘈杂,“让他们都进来吧。” “唉!”江主簿长叹。 室门打开了,崔典史和何县丞理了理衣领,有序而入,行了礼。 不识哥哥危坐堂上,一丝不苟,“有什么话就说吧。” “大人,我们……我们要辞职。” 崔典史和何县丞原本在江主簿面前趾高气昂,见了哥哥一下子变得如泄了气一般。 不识哥哥不置可否,“你们都先各自把自己那边的情况禀明吧。” 既然长吏三中有二要离开了,那小吏的情况怕也是不乐观了。 何县丞与崔典史面面相觑,最终何县丞先回明了。 “回大人,我这边领带的皂班、快班以及快班下的步快和马快都已经离开了县衙。仓夫虽在,但他那边的粮仓大使和军器大使都走了,只剩下闸官和坝官。” 崔典史声音小到沙哑,“我这边……这边没人了。” 也就是说,壮班、民禁、门禁,门禁下的门子和禁子都离职了。 江主簿说完,恨恨地瞅着何县丞和崔典史,“我这边只走了承发一房的人,其他六房的都在。在的我也召集他们训了话。” 所幸工、礼、户、兵、刑、吏六房都在,还可以做些调整把空位补上去,一小吏兼两职,人数也正够。只是职责要是差别太大,就有些棘手。比如,让书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61 吏去补仓夫的位置,这就有些强压硬塞了。还有也不能让提笔杆子的书办守门吧,人家愿不愿意是一回事,守不守得住又是一回事了。 “嗯。”不识哥哥故意只应了一声,表示自己都了解到了。 “大人……”崔典史结舌。 “嗯?”不识哥哥抬首直视。 室内落针可闻,持续良久。 何县丞给崔典史使劲使眼色,崔典史只低着头不理他。 何县丞狠狠瞪了崔典史一眼,又朝哥哥揖礼道,“大人,我这边已经没了人,如何运作?” 江主簿道,“大人,我这边人还不少,往何县丞和崔典史那边补上几个,也未为不可。大人看是可行不可行?” 不识哥哥问道,“何县丞以为呢?” 何县丞扫了江主簿一眼,闷声道,“江主簿那边都是些自诩尊贵的人,我这边哪一处需要的不是能付出体力的人?我只怕使唤不动。” 崔典史这才吱了一声,“我这边也是……” 江主簿不卑不亢,“什么尊贵不尊贵?还不是做一份子事拿一份子俸禄,大人不白用人,小吏们自然也任遣使。” 室内又陷入了静寂,静寂得令人屏息。 何县丞扑倒在地,频频磕头,涕泪纵横,“大人,我自知此时辞职辜负了大人的栽培,也辜负了自己的良知!只是,我还有一家子人等着我呢!我们何家,只有我一个丈夫……” 江主簿斥责何县丞道,“你身为丈夫,却不知丈夫肩上首要重担是什么!” “任凭你再说什么,我只笃定了向大人请辞。”何县丞看着江主簿道,说完立即正视不识哥哥,“大人,我是一定要走了。今日非要闯室见大人,只是为了向大人尽最后的礼数,以报达大人的知遇之恩。” 他泪水如注,连拜三次,而后挺直腰身,双手平举印绶。脸俯下去的那块地砖湿了一半,犹有攀在下巴的泪珠接连落下。 不识哥哥叹气,绕过长案,走到何县丞面前接过印绶,红了双目,“你何时走?我去送送你吧。” 何县丞收回手,低下了头,声音呜咽,“今晚就走。” “大人……”江主簿喊了一声,终是甩袖而叹。 “崔典史呢?”不识哥哥走向崔典史,声音亲和,再没了平日的威严。 “我……我不走了。”崔典史双手垂在大腿侧,握成了拳头。 不识哥哥拍拍崔典史的肩膀,欣慰地抿唇浅笑。 “劳烦江主簿调整一下人员职务,把空位都补上吧。”不识哥哥走到江主簿面前,将何县丞的绶印递了过去。 江主簿盯着绶印,顿了顿,铿锵道,“是!请大人放心,我马上就去调整!” 不识哥哥踱回案旁,正襟危坐,“都先下去吧。” 崔典史欲言不发,踯躅着出去了。 何县丞张了张嘴,似乎还有话说,不识哥哥挥袖示意他先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ω^ 第44章 嘉定风雨(中) 我从内室走了出来,望住哥哥,“哥哥。” 不识哥哥仍是眉头不展,“坏消息一个个地从最前方传来,百姓个个人心惶惶。今日是扬州陷落的消息,明日说不准又是哪里。妹妹怎么又过来了?” 我走近道,“正是因为战事吃紧,我才想着出来献一份力。父亲不准,便来了哥哥这里。” 不识哥哥叹息,“傻妹妹,现如今不是胡闹的时候。” 我看着不识哥哥,语气和眼神中尽是笃定,“哥哥,我没有胡闹。” 不识哥哥比我还笃定,“在我看来,不自量力,跟胡闹别无二致。但凡你能上战场杀一个敌人,哥哥都不会说你不自量力。” 不自量力,是啊。我究竟能做什么?不过是胡闹罢了。 不识哥哥看着奕庆,“看这阵势,嘉定也即将面临生死存亡,你们两个没有必要留在这里陪葬。奕庆,麻烦你带秦篆回家吧。你自己也要保护好自己。” 奕庆看了看我,又问不识哥哥,“那你呢?” 不识哥哥眸色深深,“作为一县长官,哪怕是举城覆灭的结局,我也不能离百姓而去。” “哥哥。”哥哥如刀砍斧削的精致轮廓与视死如归的笃定眼神朦胧在我的闪烁泪光中,我握紧哥哥纤细却有力的手,“秦篆支持哥哥的选择。秦篆希望哥哥可以守住这座城,和城里的百姓好好活着。” 哥哥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声,柔声道,“妹妹先去收拾行囊吧。我想再冷静冷静……还不够冷静。” 想到进退存亡之际哥哥难寻活人策略,我忍不住泪如雨下,还未待出去,江主簿敲门进来了,“大人,司吏和副司吏,书吏和书办,这些副吏对正吏有辅佐职能,他们平时所做的事情也都相同,但司吏和书吏所负责之事还是有差别的。承发房没了主管,可命司吏和书吏共同管理承发房,副司吏和书办补司吏和书吏的空。其他六房的副司吏和书办则在安排不冲突的前提下轮流担任步快、马快,皂班、壮班、民壮和门禁,每次从分班分快暂职人员中选一可靠带领代为管理。大人看是否可行?” “粮仓大使和军器大使等闲人难当此重任,只是轮流暂职是不顶用的。还是培养新人长留此职位比较妥当。”不识哥哥一转念,“如今迫在眉睫,外头就没有你认识的可靠之人担此重任?” 江主簿道,“我也是如此考虑的。若说外头的人,有倒是有一个,大人也认识。” 不识哥哥直接道,“你说吧。” 江主簿道,“尚窦少卿之子,太学生须明征。只是不知他是否愿意就职?” “谁在背后提我?我一进门就听到我的名字。”须明征笑着走了进来。 “明征。”不识哥哥连忙迎了须明征过来。 须明征笑道,“我见县衙门口竟无人把守,所以进来跟不识告状,请不识再好好整饬那帮没用的东西,断了他们偷懒的念头!” 不识哥哥冷冷一笑,“他们要是偷懒也好计较,只是倒不是偷懒,是爱惜性命逃亡去了。” “难怪了。他们往日可不会偷懒,一不见人,却是走了。不过其实也不奇怪,现在外头人心惶惶,都往南边逃呢。”须明征叹气,又关心地问,“那县衙的其他长吏和小吏呢?” 不识哥哥道,“也有走了的。所幸大都补上了,只是有两个职位还未有合适人选。方才跟江主簿商量,我们讨论到了你。” 江主簿帮腔,“是粮仓大使和军器大使这两个职位。明征小弟文武皆修,既懂纳粮发粮,又懂军火器械,自然有能力胜任,只是不知明征小弟是否愿意帮大人这个忙。” 不识哥哥看向须明征,行了揖礼,“明征……这两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62 职位若非可靠之人,我实在不敢任用。有能力胜任,又可靠的,我也只想到你了。” 须明征受了哥哥的礼,连忙回礼,“明征愿助不识一臂之力,只是这两个职位……明征认识一诸生,名支益,与我相交甚厚。由支益任粮仓大使,我任军器大使。不识,你看如何?” 不识哥哥道,“既是你了解的人,那我也没什么意见。改日你把他带过来,我们见见,也好日后行事。” 须明征道,“那好,日后如果你这里哪里还缺人手的话,只管跟我讲。我马上差人来。” 不识哥哥点了点头,“如此,多谢明征了。” 须明征道,“那我就先走了,回去收拾收拾,明日再过来。” 将近夜里,须明征又遣了五家丁过来,给县衙随意役使。江主簿将调职安排稍作调整,请示哥哥后,便开始实施。 哥哥带着我与奕庆乘坐马车前往西城门,与何县丞送别。 “去岁闯贼扰京,先烈皇无暇选官,我回到了嘉善。后来福王监国,我才有幸被举荐知嘉定县。这才有了你我桃花潭水。如今一年不满,东劳西燕……”不识哥哥语塞不言,只望着夜空出神。 “我自知离开县衙是如鱼离水之举……但也只能这样。前时听闻北兵南下大人与我们商量的按籍抽丁之措也被我这一闹耽搁下来……”何县丞去意已决,取过小厮手中的麒麟臂木匣,“这原是我在大人手下做事情积攒的钱财,我留了一部分,剩下的这一部分就用来充军饷。这也是我能为嘉定为大人尽的绵薄之力了。” “我代嘉定的百姓对你说声谢谢。”不识哥哥正预备行揖礼,被何县丞双手扶了起来,“大人……是我对不住您了!我这就走了,珍重!” 原本不识哥哥还对何县丞留有一丝希望,所以才决定来送他,可最终还是没能留住他。世乱如试金石,像江主簿这样忠心的下吏少之又少。 何县丞乘着马车出了城门,不识哥哥收回目光,转而对奕庆和我道,“奕庆,妹妹,你们也走吧。” “大人!大人请留步。” 城内大道上,诸生朱子素领着数百人匆匆过来了,乌压压跪在了两侧路旁。 朱子素眉头紧皱,如刀目光投到不识哥哥脸上,似要划破哥哥的脸,“大人,子素向来敬佩大人治世能臣,体恤百姓,清廉有名,不想大人也是贪生怕死之辈,竟要弃百姓而去。” 奕庆怿然呵斥朱子素,“大胆!竟敢妄自以恶意揣测大人,语言讽刺顶撞,你可知罪!” 朱子素冷冷一笑,盯着奕庆,振振有词,“子素为了嘉定百姓,冒天下之大不韪,就算身死大人之手,亦不有悔!只请大人,脚下留步!” 奕庆拳头紧握,大有挥出去的趋势,我暗暗握住奕庆的手,向朱子素解释,“我想你是误会了,哥哥没有要走的意思。哥哥不过是要送我二人走而已。” 朱子素的神色与语气不褪桀骜分毫,“好!就算我们误会大人了。子素愿意承受大人的任何责罚。不过,现如今嘉定也危在旦夕,还望大人尽快决定籍乡兵,为城守做好万全的准备。” 不识哥哥从容不迫道,“我也正有此意。就如大家所建议,按籍抽丁。三等而分,上户抽丁若干,并出银若干,以备各兵粮饷;中户抽丁若干;下户抽丁一人。其中,中户若可出银或守城蜡烛,则酌情况减丁。” 听了不识哥哥的抽丁之策,朱子素目中复露出敬佩之色,点了点头道,“既然大人已经决定要籍乡兵,少不得团练来训练。我见国子生须明征训练家丁有素,有团练之能。推选他为乡兵团练。大人觉得怎样?” 不识哥哥注视着道路两旁的百姓,“其他人觉得怎样?” 百姓面面相觑,最终一致道,“听凭大人决断。” 不识哥哥朗声宣告,“好,就由诸生须明征任团练,募壮士,饬甲仗,派遣士大夫城居者,亦各部署四门,每夜巡逻。” 朱子素行礼,“大人高见。” 不识哥哥和颜悦色地望着百姓,一一扶了起来,“行了,夜深了,都回去吧。” 朱子素做了请的手势,“请大人先行。” 他还是不相信哥哥没有要弃百姓而去的意图,硬是要看着不识哥哥回去。 不识哥哥看着我与奕庆微笑着道,“你们走吧。” 我恋恋不舍地唤不识哥哥,“哥哥。” 不识哥哥轻抚了抚我的头发,立即转身朝城内大道走去。茕茕孑立的身影,孤决而无畏。 我亦转身,一步一步踏出城门,泪水涌了出来。 月光的清寒,令我抛却纷乱的思绪,冷静下来。 哥哥送我走这件事情,本来就是小事,又是临时决定的,怎么百姓那么快就知道了还去堵截,认为是哥哥要弃城而去呢?如果说是凑巧,那也太过牵强了。 我停住脚步,回转过身,望着这座脆弱却又诡谲的城,心中有无数思虑掠过。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ω^ 第45章 嘉定风雨(下) 难以预料的风云变幻,不能由哥哥一人面对。就算帮不到哥哥,我也要陪着哥哥。 “奕庆哥哥,你直接回山阴吧。我不走了。” 奕庆望了望嘉定城上方的天空,轻按住我的肩头,“我送你回去再走。” 此时的县衙,依然灯火通明,孺子堂内不识哥哥的声音悠悠回荡着,“对待明征送过来的五个家丁和诸生支益,要宽收严试,久任超迁。不能因为是明征手下的人就掉以轻心。” “是。”江主簿应了声,马上开了门出来了,看到我与奕庆,微欠了身行礼,走远了。 不识哥哥正负手看着江主簿离去,我小跑着冲进哥哥怀中,“哥哥,秦篆不走,秦篆要跟哥哥在一起。” 不识哥哥轻抚我的后背,没有说什么。 我带着哭腔道,“对不起哥哥,是我累及你的声名。” 不识哥哥轻声道,“没事的,秦篆。一丈之夫何惧流言蜚语。只是很遗憾,你最终还是没有离开。” 我抬眼望着哥哥,泪中含笑,“这样也挺好的,秦篆还能继续跟哥哥一起生活。” 不识哥哥轻轻摩挲着我的脸,“我的傻妹妹。” 第二日须明征与支益一同来到县衙就职,与哥哥见过了,又跟着江主簿进行工作交接。 又过一日,已经是五月十五日了。须明征根据哥哥的指示,前往嘉定各地征募乡兵。 不识哥哥在孺子堂处理公务,我在庭院里练剑,听得衙门外好大一片整齐划一的喧闹声,不像是集市上买卖时的嘈杂吆喝声与讨价还价声。 我急忙收剑入鞘,匆匆赶到衙门外。 门外有数万人聚集一处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63 ,熙熙攘攘,议论纷纷。 带头的一人朝着江主簿喊道,“禀报大人不过举口之劳,江主簿偏执意作难,一味花言巧语,这样拿腔作势,未免太过分了!你若不去,那我们只好得罪,亲自去跟大人要了。” 江主簿危言批评,“你们这等刁民,视县衙如同儿戏,任意喧哗,未免有失敬上之道!” 带头人又道,“往日大人与我们何等情厚,我们今日忽然如此,并非游戏。若事涉游戏,我们也不必来找大人。” “什么事,你们推选代表说。” 不知什么时候,不识哥哥已听到风声带了崔典史过来了。 有一书生道,“官府每一月便发给我们学生的膳食津贴,如今到了十五日也没见个影儿。到底是发还是不发?大人倒是给我们个说法。” 不识哥哥道,“南都被围数日,朝廷并未下发膳食津贴,县衙哪里能拿得出廪粮给大家?” 那书生顾盼左右,企图引起民怨,“我们一个个若不是家境贫寒,也不须吃国家的粮食过活了。如今连粮也不发了,是要活生生饿死我们了。” 江主簿斥道,“没了朝廷可依附,你们这样窘迫,大人又能好到哪里去?大家都是有手有脚的,勤快点儿暂且还饿不死。” 又有一书生高呼,“好!如今战乱四起,考试也取消了,没粮可得,有考试费还可维持几日生计。我们的考试费呢?” “考试费该齐全地退还给大家。”不识哥哥朝江主簿使了个眼色,“去把考生花名册还有考试费一并带到公堂上,按册归还考试费。” 江主簿领了命,往县衙内快步走去。 书生继续道,“大人,我们送给考官的礼金也一并退还给我们吧。” 不识哥哥拧了眉,“礼金?大家都有送礼给考官吗?” “我送了二十两银子和五壶好酒给主考。酒我不要了,银子还是还了吧。” 接连百余人陆续说出各自所送的礼金,捋袖振臂,高呼要求退还礼金。 不识哥哥吩咐崔典史道,“崔典史,去传房考官和主考过来。” 崔典史立刻回不识哥哥,“大人,考官们都不在。只一个传房考官在,却并未收过任何考生的礼金。” 不识哥哥愕然,“……去叫他过来。” 聚集在门前的数万人终于静了下来,被吵闹声搞得头昏脑胀的我舒了一口气。 约有两刻钟,一位须发花白的儒士过来了,行礼道,“传房考官杨濂见过大人。” 不识哥哥扶了传房考官杨濂起来,问道,“杨老,你可知主考和其他几位传房考官呢?” 杨濂面色苍白,语生中填满无奈与惋惜,“都携家带口出城了……” 带头的书生听到了杨濂的话,气急败坏道,“瞧啊,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可不是大人做了榜样,都想着卷款逃亡去了!” 杨濂器宇轩昂,“放肆!你们这群不肖子衿,为了钱财脸面也不要了!贿赂考官的礼金也是能与大人索要的?” 带头的书生语结,江主簿已带人取了名册与考试费过来,与哥哥目光交接,继而令书生们排队领取考试费。 原以为归还了考试费,这桩事情就算翻篇了。谁知此日后的十几日里,乡兵首领逼索衣甲银赀,胥役索工食,工卒索兵粮,奸民索纳过税粮、索条编马价银,聚噪堂皇,昼夜不散。 不识哥哥比我清醒,打了最后一把感情牌,“南都也破了。嘉定也危在旦夕,还望大家顾全大局……” 能在哥哥的拳拳之情感动下散去了的,太少了,连总人数的尾数都没有…… 孺子堂内,江主簿对不识哥哥道,“那些闹事的,一些是收了钱财替背后的人闹事,一些是没有金钱收益纯粹借机泄愤,也有一些确实是受到蛊惑的没头脑……” “是我们所交非人。”不识哥哥苦笑道。 思及这几日的事情,仿若自须明征来县衙里做事后,麻烦事情连绵不断,而他须明征却顺理成章地在兵力和县衙两方面都牢牢地握有权利。如果这些不算是他居心叵测的证据,那么乡兵与工卒一直是他带领的,乡兵首领逼索衣甲银赀与工卒索兵粮,怎能说与他没有干系? 我恍然大悟,“哥哥是指须明征?是了。只是哥哥,我们何曾与他交恶,需要他如此费尽心机去陷害哥哥。看他平日里道貌岸然,不想竟是无耻的伪君子。” 江主簿叹道,“能有此等龌龊之人终是不读书之过。” 我气道,“别说此种人不读书,他们就是有文化的贼。” 一连串的笑声随着须明征进了孺子堂内,跟着他的几个皂役挟持住了不识哥哥与江主簿。 不曾想过,这样一个相貌堂堂的男子竟是衣冠禽兽!人不可貌相啊! 我疾步走到须明征跟前,恨恨斥骂,“须明征,你真恶心。以贤才之名集会百姓做构陷长官损害长官与百姓团结的事。如此不顾全大局的小人行径……须家,怎会有你这样的衣冠禽兽?” 须明征朝我走了一步,他的脚尖抵住了我的脚尖,我嫌恶地后退一步,他咯咯笑道,“真理就是我手上的砖头比你哥哥的重。我是百姓心中的真理,不是你口中的小人。呵呵。” 我含泪不住摇头,眨眼之间已被他逼迫着背抵堂中央的木柱,他伸出食指勾起我的下巴,施施然道,“只要你嫁给我,我就放过你哥哥。明天,县衙外一定门可罗雀。” 不识哥哥大声喊道,“放开我妹妹!” 须明征回头冷冷看了不识哥哥一眼,又回过头等我的回答。 我冷冷笑了,“你以为我会信你?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因为喜欢一个人而作出让人难以置信的事?你只会因为权力而疯狂。” 须明征笑了,“你说得太对了。我从不觉得自己比你哥哥差,凭什么他可以做知县,而我不可以?不过是因为他有钱栴为他笼络的人脉!”说到最后,他已是咬牙切齿,“这不公平。” 我正色道,“你错了,不识哥哥的青云直上,起源于来自胸膛深处的男儿热血,助长于动荡的艰难时代,荫泽于父亲拢络的人脉,成就于自己出采的治世之能,一发不可收。” 他骤然掐住我的脖子,面目狰狞地使了几分力,似乎有些心软,松了手,神色奸邪,“我要你亲眼看着你的哥哥,从一发不可收,到一发不可收拾。” 他移了身,示意皂役随他而去,在走出堂外的一瞬止了步,回过头对不识哥哥道,“忘了跟你说了,你能有今日,多亏了钱黯出策。” 他说完便仰天大笑,出门而去。 长孺,此事竟与长孺有关。我实在没有想到,自诩孺子心性的长孺,竟是将不识哥哥推到万劫不复境地的助力。 对于长孺,不识哥哥不置一词,“官员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64 做任何事,都需要有百姓的支持,而百姓的支持体现在自发地追随官员的引导。现在,满县衙甚至满城都是他须明征的人,我已没有任何百姓的支持也无能为力去引导百姓了。” 江主簿出策道,“大人,我们请求吴淞总兵吴志葵的援助,请他来逮捕聚众闹事的主谋,稳定好局面,占据了舆论高地,百姓明白过来,就会如从前一般爱戴大人的。” 不识哥哥道,“我也想过,可志葵有他要做的事,哪里还顾得上我。我不该给他添乱打乱他的计划。” 江主簿略微思考了一下,道,“大人且试一试吧。吴总兵或许不能亲自来,但以大人与吴总兵的交情,遣人过来是一定的。” 已经到了二十九日,县衙外的鼎沸没有丝毫减弱的趋势,矛盾反而愈发尖锐激烈,而总兵吴志葵派遣的士卒仍未抵达嘉定。 第一日散了的书生再次集结县衙外,“县衙的粮仓大使亲口说,朝廷曾将这一个月的粮食下发到了县衙。大人如何欺骗我们说并未下发!” 江主簿道,“那大家是信粮仓大使,不信大人咯?” “如今,我们也不知该信谁了!” 江主簿无奈道,“我只能坦言,大人从未领过粮食。” 带头书生冷言讽刺道,“大人既然有重贿吴志葵的钱财,便一定有别的钱。我们小百姓说什么都可以理解,大人倒也来哭穷。这就是肥猪也哼哼,瘦猪也哼哼……” 忽然之间,县衙外蚁群一般的人开始招朋引伴散去了,喧哗之声却依然在在,仿若在从县衙外往县衙内移动。 一个衙役慌张地跑过来禀报,“大人,崔典史打开后门放人进来后,自己趁乱溜了。公帑全都在公堂之上。” 不识哥哥快步往县衙公堂走去,我与江主簿等紧随哥哥后面。 公堂之上,奸胥乱卒乘势劫夺的吃像难看,情势难抑。 这就是不识哥哥披星戴月一年如一日为之奉献的百姓。 我见过他们高呼不识哥哥青天大老爷的虔诚模样,听到过他们赞美不识哥哥“日夜不遑,惟以便利百姓为务”,“有宵旰之劳,无游燕之乐”,最终也见识到了他们振臂逼迫不识哥哥与强取豪夺的丑恶嘴脸。 不识哥哥苦苦笑了两声,摘下了乌纱帽,托举齐眉,对着公堂之上的百姓声明,“默不堪重任,今去官。乌纱帽在此,默已不在再是嘉定知县。珍重。” “大人……”江主簿老泪纵横,望着不识哥哥的身影黯然神伤。 不识哥哥无力道,“我真的要走了。” 江主簿看着不识哥哥,表明心意,“老身在县衙待了有二十余年,看着历任知县来来去去,今后也不会有变。” 不识哥哥轻轻笑了,走出公堂,望着湛蓝的天空,意有所指道,“我总觉得,我们还会再见的。” 翌日鸡鸣,不识哥哥与我出了嘉定。他驻足回望,神色淡漠,仿若没有了丁点儿感情。从前与这座城,与城内百姓的一切感情,都因误解与背叛而褪色,甚至消失殆尽。 “秦篆,不识。”是存古的声音。 好久不见。 不识哥哥没有走到存古身旁,只是转过身,立在原地,微微笑着,“你来了正好。好好照顾秦篆,希望……后会有期。” 未待存古回应,不识哥哥笑看了我一眼,转身奔跑入城。 “哥哥!”我失态地呐喊着。 存古紧紧圈住我,“让不识去吧。” 我知道,就算哥哥不再是嘉定的知县,哥哥也早已把这座城视为第二故乡。 他奔赴故里,与这座城同生共死,生也好死也罢,从此两不相欠。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ω^ 第46章 兄妹归家 我浑浑噩噩地走着,月光将我与存古的身影投彻在地上,他一直跟在我身后,默默无言。 旭日东升,是一日的开始。我却身心俱疲,双腿发软,几乎将要倒地,一个牢靠的肩膀与温暖的臂弯护住了我,我恣意倒在那肩膀与怀中,放任自己不去思考,不去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我发现自己伏在一人的背上,那人身上的男子气息很像不识哥哥身上的气息。 半睁开惺忪的睡眼,我似乎看到了不识秀美的侧脸,可是怎么会是不识哥哥呢?也许是梦吧。 我放任自己沉沦在梦境之中,呢喃耳语,“哥哥,你一定要好好地回来。” 半晌并未有人回应,我摇了摇他的手臂,娇嗔,“哥哥,答应我好吗?” 他微微侧首,轻声答了,“只要你听话,哥哥就会好好地回来。” 我痴痴一笑,放心地又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在画舫里了。 存古坐在榻边,手肘拄着榻沿,手掌支着脑袋,眼睛闭着,应该是睡着了吧。 我轻轻掀开薄被,存古已睁开眼睛,收回了手臂,起身道,“是要洗漱吧,我去叫饭菜过来。” 我微微点了头,存古微笑着出了里舫。过了一会儿,我洗漱完毕,存古领着两个小厮把饭菜送了进来。 两个人默默地吃了会儿,我方问道,“你……你怎么到嘉定来了?” 存古手中筷子一顿,吐言道,“因为想念。” 因为想念,是……在想念我吗。 存古抬眼看了看我,“这句话……应该不妨碍你忘记我吧。” 妨碍到了,怎么办?我迎着他的视线道,“不妨碍到你,就不会妨碍到我。” 存古夹了一口菜,嚼了嚼,咽了下去,神色沉静,“于我而言,无关妨碍不妨碍。因为我不会忘记你,但你一定要忘记我。这样,你才能开始新的生活。以后,就算再想念,我都不会再贸然找你,见你,妨碍你。” 我也是,不会忘记你,却也不会再找你,烦你,不会成为你追求信仰的累赘。 存古把我送到家门口,看了我最后一眼就转身走了。 不识哥哥未归的日子里,我跟随母亲焚香拜月,愿不识哥哥能平安归来。 “母亲,秦篆,我回来了。”不识哥哥面容憔悴,下巴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青色胡碴儿,沧桑的眼睛望住正在跪拜菩萨的母亲与我。 母亲急忙起身,又惊又喜地抚着不识哥哥的脸,“我的默儿。” 不识哥哥眼中涌出泪来,“儿子不孝,早闻母亲近几个月抱恙,却不能归家照顾母亲。不知母亲近日觉得怎样了。” 母亲为哥哥拭泪,“好多了。嘉定怎样?” 不识哥哥苦苦笑了,笑得撕心裂肺,“我看到无情的铁蹄还未踏过嘉定的土地,百姓以黄纸大写‘大清顺民’四字迎接清军入城……我看见……看见不肯剃发的臣子百姓被生生砍掉了骨气……”哥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65 哥甩了甩头,按着太阳穴软软地退后了几步,身子沿着墙壁颓然滑下,接着说下去,“清姿的脚被锁在踏板上,无法跳入河中脱身。船离岸好近又好远,我跳入河中怎么游也游不到,眼睁睁地看着清姿被大火烧死,却束手无策……烟焰蔽天,我的眼睛很疼很疼……女子的尸体沉江无算,我分不清哪一个是清姿……” 母亲惊愕的神色中添了几分迷茫,显然不知哥哥口中的清姿姐姐,只看着兀自讲述着的不识哥哥,湿了眼眶。 “我大明朝回不去了……”不识哥哥眼神空洞,两行红泪蜿蜒而下,“积垢累年,千疮百孔,早就回不去了。” 当年祖父在云南去世,仲芳叔父在武陵道中与扶棺而下的父亲相遇,捶胸痛悼,泪尽而陨血,几乎要盲了双目。不识哥哥今日却是与仲芳叔父情形相同。 “哥哥!”我用手绢拭着不识哥哥的脸,惊叫中是哀求的语气,“哥哥,妹妹求你,不要流泪……哥哥。” 不识哥哥像是没有听到我说话,血泪不停落在我手心,越来越浓。 失魂落魄的母亲侧首向门外喊叫,“阿妤!快去找医师来!快一点儿!” 医师说要不识哥哥注意调节情绪,尽量不要流泪,就不会有大碍。 所幸。 自此以后,不识哥哥每日都要在祠堂内跪上三个时辰,以赎心中的罪过。 听到不识哥哥回来的消息,与仲驭叔父率领义军支援附近各县的父亲,抛下仲驭叔父回到了家中。 父亲气势汹汹进了祠堂,不由人分说,将不识哥哥一脚揣倒在地。 “儿子默为县令,因付之梓,使其遍告同事地方官员。”父亲泪水纵横满面,“我的儿子做了什么?不过是形式化地刊印了一本本一模一样的书。字再大,行再疏,开本再阔大,纸墨再精良,装潢再精美,有何用!纨绔子弟,玉卮无当,再会吟诗作赋,再会操琴作画,再会疏道筑渠,又有何用!” 不识哥哥倒坐在地,泪水如雨下。 “你可有读过!你看看这本书,这是为父对你的期望。”父亲翻开书册,撕下一页,丢到不识哥哥面前,“这序言,竟是一语成谶,是我儿子行径的准确预言与真实写照。” 纸页刚好打在了不识哥哥脸上,又碰落在哥哥手中。 哥哥展开看来,身子瑟瑟发抖。 “把它读出来!”父亲厉声道。 不识哥哥使劲眨了眨眼睛,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看得清,“国家以科目取士,群天下异敏才捷之士,尽精竭思,相率为无用之文。一旦离绳枢,弃铅椠,佩印绶,登堂皇,其于牧民守圉、治兵理财诸事,直瞠目视而已。阛阛荒,士伍散,城隍颓废,仓廪空虚。卒然有变,贤者坐敝,不肖者委而去之。凡其所为,未乱则有致乱之由,已乱则无救乱之术。今亦大创矣,犹朝野怡然,将何底极!” 我跪地哭诉,“父亲,那个时候县衙早已被清廷走狗占据,不识哥哥也是被逼无奈。” “哪有那么多的被逼无奈!更多的是自己的选择。”父亲眼睛泛红看着不识哥哥,“我宁愿……宁愿你回不来。” 一位父亲,宁愿儿子死在外虏的铁蹄之下…… 我哭唤,“父亲……” 父亲义正言辞,“秦篆,你要知道,他不只是你的哥哥,他还是一县父母官!他抛弃了他的儿女们,自个儿活命去了!纵使儿女们不听话,他也该拿出父母官的威严,主持大局,令儿女们回头,齐心协力面对外辱!在百姓急需主心骨、嘉定城急需守卫之时,他做了什么,你再清楚不过了。” 父亲转而对不识哥哥道,“你曾经是有功于嘉定,有恩于嘉定百姓,籍役赋功,民用不扰,深受爱戴,莫不颂扬。可如今,你是嘉定的罪人啊!纵使功过相抵,也难逃史书工笔。为父曾经对你那样满意,那样放心,把振兴家族的重望都放在了你身上。竟是错看了?我一直主张‘迫人饮,饮者寡;任人饮,饮者多。故君子之教人,但为人具佳酿,不为人严觞政’,却也是错了?” 祠堂内的三个人顿时无言。静默了许久,不识哥哥的眼中又流出了血泪,“父亲这句话没有错,是儿子错了。父亲一直把严殇之政给了哥哥,甚至给了妹妹,却把佳酿给了我。我也一直力求自己去做得近乎完美,父亲大概是习惯了,便也继续给我佳酿。等到我犯了大错,才知我也需要严殇之政来获求一个父亲对儿子的关注。母亲待我再好又如何,从小到大,我还是缺失。有时候,我会很羡慕妹妹,我也想到处顽闹……不能做个孩子,至少像个孩子一样。我更羡慕哥哥,无论中途如何跌宕,最终还是可以跟着自己的心走。” “是为父教子无方。”父亲合上眼睛,两行泪从眼角流下。 我慌忙跪移过去,心痛地为哥哥擦拭血泪。 良久,父亲睁开眼,拂袖而去。 不识哥哥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身子重跌下去,苦笑着神伤。 父亲前脚出去,漱广哥哥便进来了,他先扶起了我,又看着不识哥哥道,“不识,你既为一县之长,不能约束所属,致使长吏小吏纷离沓去,又失察外人,任用奸佞,致使县衙架空,乘间出逃,有乖职守,怎能宽恕?父亲诘责你,是作为一个父亲的恨铁不成钢。但你须知,以往不柬,来者可追;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家国还有需要你的地方。” 不识哥哥看着漱广哥哥,神色黯然。 “站起来,昂首挺胸,慷慨激昂地把它继续读下去,你还是我钱家铁血铮铮的好男儿。”漱广哥哥笃定地看着不识哥哥,伸出右手,“来。” 不识哥哥搭上漱广哥哥的手,借了漱广哥哥的臂力站了起来,端起城守筹略一书,庄严读诵,“圣天子中兴,志在夷难雪耻。主忧如此,臣子有不饮泣怒发者乎!顾往者晋之南也,守优于外而屈于内,故扬、豫、荆、益,封疆不甚促而往往有大藩之患。宋之南也,守优于内而屈于外,故名将劲旅,兢兢束于法制,乃国日削而即于衰。晋之守,恃形而忘其实;宋之守,求密而失之疏。方今守卫之计,大而方镇,小而万家之邑,简练所宜预。近而辇毂之下,远而边戍之间,其早作夜思,孰者可忽哉。逋寇未灭,强虏方张,自淮以北,皆当贼垒。楚氛未靖,沿江千里,莫不有上流惧。建国旧京,江南诸郡,皆畿辅重地,又巌疆也。即远而闽粤,内蠢所在蠕动,一不戒便启戒心,故今日乘障之事,无地可以或缓。朝廷疆土,万姓身家,皆系乎主者之一人。忠义诚奋,孱卒可强;众心既坚,绝地可生。然形均则先乘者利,力均则整暇者胜,物均则精良者尚。虽气张志一,无借外辅,而应变临机,尤资豫蓄。余所以詹詹于城守之书,而列为五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66 类:辑先事,志绸缪也;辑闻警,志难乘也;辑固守,志无再计也;辑决战,志可奋也;辑器械,志有所资也。有意之士,苟率是编而精之,先为不可败以观衅于敌,保江淮,宁徐豫,于以歼虏殄寇,光复燕秦,逾晋轹宋,何难哉!” 文字慷慨,声音洪亮,情绪激昂,听者油然而生家国情怀。 不识哥哥面色鲜活了起来,终又长吁短叹,“大明真的还能回得去吗?又还值得吗?” 漱广哥哥温言道,“既有忠贞爱国的信仰,又何须问值不值得。”漱广哥哥又伸出手来,对不识哥哥道,“来,抬起手来。” 眼前,漱广哥哥与不识哥哥交臂握手,相视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准备快速完结@_@ 第47章 我们成亲吧 “在嘉定的这段时间,你应该看到了不少,对自己有没有略为清晰的认识?” 父亲没有找人把我从嘉定拽回家,就是想让我经历一些事情,在思想上成长吧。关于我的觉悟,也是到了今日才过问。 我低声道,“不识哥哥尚且应对不了复杂的人心,何况是女儿一介女流。女儿实在不该不听父亲的话,肆意妄为。从今以后,女儿会好好听话的。” “嗯,要的就是你这句话。”父亲居然给我下了言语圈套,下套的时候还面不改色…… 我鼓起腮帮子,伏在父亲肩头,娇嗔,“父亲……。” 父亲笑过了,正声道,“为你与存古的婚事,夏公给我写了信。婚约照旧吧。” 看来夏公并不知道存古对于这桩婚事的最新想法。 我从父亲肩上起来,脸上没有了丁点儿笑意,不知道该不该告诉父亲。 父亲轻轻扳着我的肩,问道,“你与存古没事吧?” 我摇首不语。 父亲略微思索了会儿,“也是,存古一心一意要从军。从军就意味着,不知何时何地就会在战火中失了性命……你若不愿,为父就写信回了夏公。” “不是我不愿,是存古不肯。” 父亲讶然看着我,我起身走向床榻,从枕头底下取出我与存古的帖子,递给父亲看。 父亲沉吟,“存古没有带走他的帖子……是存了必死之心。难为他身为独子,还为你考虑未来。” 未来?我的父亲,大哥,仲驭叔父,都投身到了战斗中,他们何尝不是朝不虑夕?我的未来,究竟会是怎样的光景? 过了几日,夏公只身来到了我家。 我大概知道夏公的来意。 外面热气打头,我们在厅堂内说话。夏公语气沉重,“秦篆,存古非你不娶,又担心从军会连累你,因而决定终身不娶。可是你也知道,存古是独子,我只有这一个儿子,如果存古不娶的话,那就意味着后嗣无继……我想,也只有你能劝得动存古,让他放下对你的顾虑,与你成婚。” 果然不出我所料。谢谢夏公这么看得起我。 可我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劝得动存古的能耐,“我试一试吧。他现在在哪儿?” “还在长白荡。我没有叫他一同过来,他也不知道我过来是跟你商量这件事。” 我点了点头,起身道,“我这就去吧。” 漱广哥哥听我这就要去,马上也跟着起身道,“我送你过去。” “不必了,哥哥。还是我一个人去得好。”这样,存古就不会知道夏公来找过我,也就不会平添几多内疚。 我撑着油纸伞独自出了府,宽阔悠长的大道上,只有我一个人走着,道路两旁香樟树上蝉鸣不停。 一个身影出现了,同样撑着油纸伞,缓步走来。 是存古,他手里的油纸伞正是我送给他的那把。 他的目光,如同珠玉的光华一般柔和,绵绵密密洒了过来。 两人在距离彼此十步远的地方驻足良久,相视良久,心照不宣的是疏离。 他来这里,应该是来看望刚回家的不识哥哥吧?总归不是来看我。 正想着,他左脚微微坐移,是要转身离去的趋势。 我出言自嘲,故意提高声音,好让他听到,“我是不是丑得可怕,所以你见了我掉头就走。” 他顿足,正了身,目光游离到了左边的香樟树上,只为了避开我。 我徐步走到存古身旁,盯了他许久。他也梗着脖子,反过来盯着我。 我试图从他的表情与动作上给他安上心虚,可是并没有找到与心虚有关的神色与动作。 我终于大着胆子道,“我们边走边聊聊吧。” 存古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又散去,化为淡然,“嗯。” 还好这小小的要求没有被拒绝。不过,就算被拒绝了,我也会死皮赖脸地上。 想到这儿,我偷偷笑了,即便没有出声,还是被身边一同走着的存古捕捉到了这一细微的表情变化,他淡笑着问道,“在想什么?” 这一下意识的笑到底打破了一时间的尴尬气氛。 我单刀直入,“在想……我们成亲吧。” 先前消散的错愕,此时被重新收集起来,甚至加强了几分,他沉默了会儿,马上露出洞察一切的表情,“是父亲找过你?” 我不置可否,反问存古,“你爱过我吗?” 额……不知怎么地竟然自行加了个‘过’字,正想收回这个字,存古已接了话,没有一点迟疑,“我爱你,很爱很爱你。” 泪水湿了眼眶,我努力逼抑它回去,又问,“我们配不配?” 存古淡然回话,“我们两个家族,信仰契合,门当户对。你我,天生一对。” 我这个人实在天真,明知是煽情的话,还感动得要死。 “既然如此,抛却所谓对未来的顾虑,我们该在一起的。” 他坦言,“没错。” 我深情告白,像是求亲一般,“那我们在一起吧。能在一起一年便一年,一月便一月,一日便一日,一个时辰便一个时辰,一刻便一刻。” 他动容地看着我,眼中光华流转,却没有表明自己对于的看法。 我笑笑,“当然不可能只能在一起一刻,我们已经在这儿胡七八扯了一刻多了。” 他也笑笑,还是没有阐明自己的观点。 “喂!能不能珍惜时间?春宵一刻值千金啊!”啊……我急忙捂住嘴巴,瞪着眼睛看了看左右有没有人,所幸没有人,但却不知该往哪儿投视线了。 我明明想说的是一寸光阴一寸金来着……怎么就跑偏了…… 存古轻轻笑了,白净的面容上似有红霞飘过。 我厚着脸皮问道,“能不能给点儿回应?” 存古出声笑了,“你……嗯……很强势。”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67 这算什么回应?我软磨硬泡,好说歹说,最后就得了这么一句话? 我气急了,撑着伞就靠边往回返。没走出几步,存古就夺了我手中的伞弃在地上,把我送给他的伞撑在我们上方,柔软的薄唇贴上我的唇,辗转厮磨,深深吻入…… 伞下的他喘息未定,吐着气息道,“我们成亲吧。” 是商量的语气。 “好。”我手抚着他起伏的胸膛,大胆直视他道,“不许反悔。” “此生不悔。”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要成亲了^ω^ 第48章 新婚燕尔 婚期定在了闰六月十九日。 夏公说虽国难不久,但不能敷衍仪礼。 山河破碎如斯,我想其实夏公并不愿意太过铺张,只是觉得心里对不住我,才想着要把婚礼举行得隆重吧。我微笑道,“成亲是我和存古两个人,以及我们钱夏两个家族的事情,所以我觉得不必搞得天下皆知。况且义军还需要这些钱呢。秦篆谢谢夏公的心意了。我想,夏公也一定是这样认为的吧。” 夏公慈祥地看着我道,“好孩子。” 松江遍地旌旗猎猎,爱而不得的遗憾在删繁就简的成亲仪礼中化为乌有。 我与存古对坐在烛火通明的喜房中,脉脉含情对视。 存古小心翼翼地取下我头上的凤冠,搁置在榻边小桌上,又将钗环发簪一个个摘下,我的长发顿时如瀑般泻下。 他拿起剪刀剪下自己一绺头发,又靠过来为我剪下一缕头发,几番穿套,挽成了青丝同心结,凝视着我,口中呢喃,“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 我重复道,“恩爱两不移。” 他将我拥入怀中,下巴摩挲着我的头发,“秦篆,原谅我没有把你视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爱情永远都是生命中最明媚的点缀,它虽不是生命的最重,却没有什么可以替代它。 “我当然知道我不是你最重视的那一部分,不过我不怨你,因为你也不是我最重视的那一部分。”说到这里,听起来似乎我们这段感情很苍白,但是还有一句,“可我们最重视的那一部分是相同的,它就是信仰,忠君爱国的信仰。” 存古携起我的手,目光柔和如月华,“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我从他怀中退出,在他侧脸轻轻一吻,他先是一愣,随即将我送倒在鸳鸯枕上,从额头开始绵密如雨般吻了下去…… 对于夫妻之道,成亲前一天母亲已经教导了我。母亲说床第之事,须行之有度,如此一则可孕育子体,二则有助于祛除疾病,三则满足生理。若夫妻二人彼此情意专注,便可体会到其中美好的感受。 也许是因为母亲对夫妻之事以平常心视之,讲述的时候又着重强调其在循理守法下的合理性与情意相投前提下的合情性,因而当母亲把一对对各有姿态的白瓷小人儿拿出来给我展示时,我没有一丝一毫的羞涩与异样表现出来,甚至觉得它如母亲所言,是美好美妙的…… 当存古褪下我与他层层繁复的衣饰赤诚相对时,那一对对白瓷小人儿的姿态从脑海里滑过,我想着存古会以怎样的方式来待我。我最中意的方式就是龙飞凤翔……恰好存古与我心有灵犀,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对我温柔以待…… 存古的温存痴缠像是不住地往湖心投入一颗颗石子,令我从内而外,从发丝到脚踝,自然而然地荡漾着,泛起一波又一波的涟漪。 一呼一吸之间都是滚烫的,他像是想把自己揉到我身体里去,我也想把他吸进身体里去,灵魂也跟着合二为一…… 美妙的体验中,我紧紧搂着存古腰际,断断续续唤着存古,他低低的回应,令我心意缠绵。 他眼睁睁看着我在他身下绽放,我亦看着他在我之上带动锦被红浪翻滚。 渐渐地,脑子里空白一片,如在云里雾里,即便天旋地转,只要有存古在,我就觉得安心。 不知持续了多久,我忽觉身上一空,存古已抽身翻下,细吻流连在我眉间,我扶着存古肩头低吟……此时存古侧躺在我身边,一手环着我的腰肢,闭目睡去。热汗涔涔,几绺长发粘在存古的胸膛,我听着存古从急促到平复如常的心跳声,也入了梦乡。 天已大亮,存古白皙圆润的肩膀露在外面,我把锦被向上拉了一段,为存古掖了掖被角,披了衣服下了榻,香汤沐浴了一番,便坐在梳妆台前梳头上妆。 床榻那边传来衣料摩擦的萧索声,是存古醒来了。我起身走了过去,“热水和衣服已经备好了,去沐浴吧。” 存古微笑点了点头,绕过屏风去沐浴了。 我坐回镜前,命阿妤进来为我梳头。阿妤低着头过来了,脸颊绯红,不敢抬头看我,只取了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 我催促道,“阿妤,动作快一点,一会儿我还要去拜见夏公和夫人呢。” 阿妤唯唯诺诺道,“喔……好。” 在镜中见阿妤梳好了发髻,我起身转向阿妤,看她的样子像是害羞……该害羞的更应该是我吧……想想有点好笑,我让阿妤出去了,自己复坐下挑了一支眉笔准备画眉。 身边阳光一般的气息一闪而过,是存古在我身旁落了坐。存古柔声中含笑,“怎么不叫阿妤过来,自己画眉可是件麻烦事儿。” 我简单说了一句,“阿妤初来乍到的,有些束手束脚呢。” 存古闻言笑笑,“我帮你画吧。” 我讶然笑问,“哦?你还会画眉?” 存古挑了挑眉,“试试看。” 果然一会儿他动作娴熟地画好了,我连忙照着镜子看去,是一弯双燕眉,纤细而有力,显得整个人温柔而坚韧。 我转过身子,正准备夸存古好手法,只见存古含情凝视着我,牵了牵嘴角,一句‘你好美’已脱口而出,随即含住我双唇循序渐进地亲吻着…… “啊!你弄花了我的红妆……”我照着镜子抱怨,一会儿还要拜见公婆呢。 于是只能卸了妆,重新再上一次妆了。所幸罪魁祸首表示愿意赔偿,且会画眉又会敷粉的,很快就恢复了原样。 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几日来,我与存古同吃同睡,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不只是行为上的亲密,更有思想上的亲密。所以当存古跟我说他要正式从军时,我欣然鼓励他去。 一早,我帮他梳头,将从前半束着的头发全数束起来,插以一根玳瑁发簪固定。 他捉住我的手,温言安慰,“你放心,我此去只是跟各地的义师首领商量恢复失地的计策,可能需要到处奔走联络,但不会有性命之忧。不出两个月,就会回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68 来的。好好在家里等我。” 存古口中的恢复大计,是由夏公所出,存古、父亲、仲驭叔父和两位哥哥等五六人补充,即是:令一军据苏州以断清军之尾,一军攻破杭州联络越中六家军,一军歼灭沿海的清军,一军直捣金陵,飞檄九江,以窥豫章,等到清军势蹙之际,渡江北上…… 我自然无条件支持存古,为了我们共同的信仰。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_@ 第49章 良人归来 夏公和存古这两个主心骨都不在家,两位婆婆就更阖该我好好照顾了。 婆婆盛氏常犯眼疾,我便教她运眼,缓解她眼花的毛病。婆婆陆氏有偏头痛,我便买回了黄杨木梳和犀梳,早晚为她梳头。时常做些有益于健康的粥菜给两位婆婆吃,得了空也陪着两位婆婆静坐,或是散步…… 这些都是常识,两位婆婆竟觉得我很懂医术,要让我对着她们的眼疾和头痛的症状开药方给她们。 是以我不得不解释,我之所以懂一点儿医术,只因为家训中的一句话:今之所谓孝于亲者,不可不粗通医理。所以我们宗族中间大多数对医术略懂皮毛,知寒温,知药性,掌握几个经方,就行了,并不是要真的成为医师。半吊子,不成器。看病的话,还是正经医师的好。 跟两位婆婆待在一起久了,总是会想起母亲。不是说两位婆婆待我不好,而是两位婆婆与母亲的境遇有些很大的相似之处,甚至可以说母亲的处境更难过一些。 父亲和两位哥哥都在外带领义军,家中也只有母亲在,可母亲并没有儿媳在身旁,一个人该有多难熬。 思及此,我心急意忙地提笔给母亲写了一封信,问母亲安好。 没过几日,母亲回了信,说有一位名叫叔瑶的姑娘经常到家里陪母亲,有时候请教母亲有关诗词的问题,有时候与母亲讨论做菜,有时候也跟母亲聊聊漱广哥哥……字里行间看得出来,母亲似乎很喜欢叔瑶姐姐。这样也挺好的。于母亲,于叔瑶姐姐,都挺好的。 我也可以稍微放下不着地的心了。 没过几日,又传来了嘉定被围的消息。婆婆盛氏差点就昏了过去,因为美南姐姐和武功还在嘉定。 说吉人自有天相这样的话,无疑是自欺欺人。生在乱世里,本就已经失去了天相,没有谁有资格说谁是吉人。 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们再怎样心慌意乱、坐立不安,也只能乖乖等待。 不自不量力地胡闹,是我们女人唯一能做的。 但看着两位婆婆眉头不展,忧心忡忡的样子,我总是觉得自己没有尽到一个儿媳该尽的责任。 是以我每日强迫自己做的事,就是保持乐观的心态,温言微笑着面对两位婆婆和下人们,而这笑意又不能太过,须有个度,不能让人觉得是没心没肺或幸灾乐祸,偶尔来几句自嘲的冷笑话是可行的,我企图以此来感染她们,让她们展露笑颜,或是转移注意力。 原本月初就该来的月信,到了下旬都没有来的迹象。我不由得猜想,难道……难道是有孕了? 我坐在椅子上,定了定心神,自己为自己把脉。 是有孕了。 存古的效率很高嘛,只那么几日,便有了结果。 好想跟存古分享这个好消息。 对了,两位婆婆一直希望存古能够有后,把我有孕的消息告诉她们,兴许她们会高兴一点。 不过,为了两位婆婆的心情不大起大落,我决定找医师确实后再告诉两位婆婆。 果然是有孕了。 我就要成为一位母亲了,存古就要成为一位父亲了,很开心。可再想想,其实自己也算是个孩子。在自己没有资格去做一位母亲时做了母亲,就是典型的不负责任。 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去做一位母亲。 两位婆婆教导出来的存古,着实是人中翘楚。我以后得跟两位婆婆取取经才好。 听我报喜,两位婆婆尽开颜,谢天又谢地,整个家里似乎也都活跃了起来。 希望我和存古的孩子,也能给破碎的大明带来喜气与生机。 事实上并没有。 当我带着阿妤准备为腹中胎儿购置日后衣饰布料而撑伞走在各个商铺时,听到了吴志葵的部将副镇鲁之璵与三百先锋队因没有得到如约得到吴志葵舟师的支援而在苏州被歼灭和嘉定失守的消息。 嘉定失守,数万人民被屠戮于清军的刀下……不知道美南姐姐与侯氏一族是否幸免于难。 侯氏一族可是嘉定最大一支义军的领袖啊! 我捂着嘴哭泣,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个消息告诉两位婆婆。 阿妤在旁劝慰,“小姐不要太难过,要多为孩子考虑啊。他还未出生,就要感受人世间的苦痛折磨。不该啊。” 回到家中,我一心裁剪布料,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过。 母仪传中说,妊子之时,必慎所感。感于善则善,感于恶则恶。人生而肖万物者,皆其母感于物,故形音肖之。 所以对于外头的传言,我也一概充耳不闻。 为了孩子的胎养,请允许我自私一点。 已经七月末了,存古还没有回来。 摘下一头的钗环,我卷起小窗珠帘独坐,望着天边的明月,思绪万千,伸手取了红牙琵琶,随手弹起一曲忆王孙。 真是可惜,我词填得不好,不轻易填,填了也不敢拿出来唱诵,有曲却无词来配,当真是有些凄凉。 东风夺窗而入,吹得我长发拂拂,裙衫翻动。 “珠帘斜卷翠鬟垂,小月重楼人未归,细按红牙懒画眉。影徘徊,一样东风几样吹。 ” 首句一出,我便回头,看见存古念诵着忆王孙一词走了过来,我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听错了,按住心神把这一首曲子弹完。 刚一放下琵琶,存古紧紧将我抱在怀里,熟悉的气息与暖暖的温度告诉我,这个人就是我的良人。 我沉沦在他的怀抱中,感受着这一刻。 他含住我的耳垂,将我抱起,朝床榻走去。 他细碎的吻落在我的脸颊,唇角,脖颈,锁骨,炙热的手穿过我微敞着的领口伸了进去…… 医师说孕早期最好不要有过于亲密的举动,以防伤到孕育中的胎儿。 我按住存古的手,轻声呢喃,“存古,我有孕了……” 存古微怔,随即坐了起来,眼中盛满光亮,“真的吗?” 我也跟着坐起来,微笑着点头。 存古忽然将我扛到肩上,跳下地面,转着圈子朗声大笑起来,“我们有孩子了!我们有孩子了!” 我坐在存古肩上,尽管存古紧紧控住我双腿,毕竟离地面那么高,我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69 还是有些害怕,怯怯请求道,“我有些怕,放我下来……” 存古一换手,我就稳当当地滑落在他怀里。 他横抱着我,额头抵住我的额头,痴痴地看了我许久,“在外的这些日子,几乎每天都打喷嚏,是不是你和孩子的想念在作怪。” 我故意笑问,“我一个都没打过,是不是你从没有想念我?” 他以鼻尖刮了刮我的鼻翼,“看来以打喷嚏判断有没有人想念,并不太准。”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ω^ 第50章 绿林豪客(上) 存古和夏公回来的第二日早晨,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早饭。 存古和夏公不在的日子,为了给两位婆婆解闷儿寻开心,每吃一种菜,我都会给她们讲菜的药性,功效和主治,仿佛每一样东西都能治病。 两位婆婆倒也喜闻乐见,不觉得我烦。 也许是因为两位婆婆懂得我的心意。 现在存古和夏公都回来了,我也不用没话找话了,只默默吃着碗里堆积如山的饭菜,听大家说话。 四个人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菜,他们吃完了,一个个都笑着看我吃,是个人就该不好意思。 我垂首咬着筷子头,可怜巴巴地抬眼回看他们。 正想着要么很没礼貌地直接说吃不完了,把碗里的饭菜剩下,对面的存古呲地一声笑了,夹了好几口菜,堆在自己碗里,笑看我一眼又吃了起来。 我会意一笑,埋头把饭菜吃完。 有你,真好。 吃完饭之后,存古说要带我逛街。 金秋时节,凉风习习,存古挽着我的手臂走在西城街上,完全不顾路人看我们的目光。 存古道,“喜欢什么,我们一起去买。” 其实有存古陪我逛就好,至于买与不买,我并不在乎,我只在乎一个存古而已。 我悄声自言自语,“喜欢你。” 存古出声笑了,“有现成的,省银子了。” 我故意哼了一声,抬起存古的手臂佯作要咬下去,存古绷住脸上的笑意,一本正经地玩笑,“咬这儿咬这儿。” 存古说完一张一合着嘴巴,我扫视了左右,戳了戳存古的脑袋,“不害臊。” “脸皮厚,没办法。”存古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好像我说的人不是他。 我脸皮更厚,瞅瞅左右没什么人,踮起脚尖朝存古的嘴唇轻啄了一下,马上正了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与存古并肩走。 存古手臂环护住我肩头,唇角的笑意持续了很久。 如果没有战乱有多好,好想好想就与存古这么一直走下去。 一个人有钱的时候从不会有选择的困难,因为看中什么就可以买什么。所谓选择的困难,完全是贫寒人家的事情,而毁家纾难的夏家正处于阮家贫的境地。所以,不是必须的东西,我不会要求存古带我去买。 是以此次逛街,四手空空而归,可是我很满足。 我与存古返回崑山脚下时,树林中忽然窜出几个人来,他们提着刀朝我与存古逼近。 刀光晃眼,我脑子一片空白,挺身挡在了存古前面。 存古横剑在胸前,扯住我的衣袖,轻声道,“听话,到我身后。” 我迟疑了片刻,马上移身到存古身后。 一人扯着嗓子道,“我们老大是崑山的主子,要走崑山的路,须得留下买路钱财。” 额……生平第一次遇到强盗。 存古笑笑,“哦?老大?你们老大是哪一位?可否让我见见。” 以存古的身手,对付这几个强盗还是绰绰有余的,存古偏不动手,反而要见他们的老大,不知道存古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又一强盗嚷道,“少废话!快快交出钱财来,不然就要了你小子脖子上的脑袋!还有你身后的小美人,也捉回去给大家享用享用!” “那便看你们这些个小喽啰有没有这个本事咯。”存古泰然自若地说完,牵住我的手,带着我移动,每挥一剑都正中强盗们持刀的手,五六把剑接连落地,有的与石相撞,击起星星火花。 强盗们捂着鲜血淋漓的手鬼哭狼嚎着。 原以为制了敌的存古拉着我要走,没想到存古执意要见强盗头子,扯起一个强盗,强行让他带路。 五六个强盗是敌不过存古,可若是到了强盗窝,有一群强盗,存古肯定打不过,这不是自寻死路吗?不过存古做事向来有他的道理,虽然会身涉险境,我还是愿意与他同进退,共患难。 虽然……我是个拖后腿的。 几个强盗在前面边哀嚎边带路,我实在觉得有意思,忍不住笑出声。 存古揉了揉我的脑袋,抿唇微微一笑。 “存古,你到底是为什么要见强盗头子啊?”我刚出口相问,前面有一个强盗也问,“对啊,少侠为什么要见我们老大啊?” 耳朵真是够尖的,我的声音明明很小。 存古毫不避讳,音量一如平素,“看他们的身手,远比临时训练出的义军要强的多,若是能为国家所用,岂不是一举两得。光降伏了他们几个是没用的,擒贼先擒王,这样,更多的人就能为国所用。” 原来存古打的是这个主意。 前面有一个强盗陡然一凛,回过头看了存古一眼,又继续往前走着。 他这一凛,不知是动容,还是警觉。 我与存古视线交汇,打起十二分精神,暂且做好最坏的打算。 走了有几里远,眼前出现了一座营寨,四周芳草萋萋,野花点缀其间,真如世外桃源。 崑山脚下美是美,可想想夏氏一族竟是与强盗窝比邻而居啊! 跟隔壁住了个杀人犯的味道差不多…… 营寨门口有几人把守,见有外人被五六个狼狈不堪的强盗带了过来,马上警惕起来。 那个先前一凛的强盗朝把守的强盗使了个眼风,数十强盗鱼贯而出,将我与存古团团围住,紧步逼迫。 存古垂了提剑的手,放弃不自量力的打斗,将我紧紧箍在怀中。 强盗们见我们已不反抗,本想把我们捆住,又因存古怕我受伤害而不肯放开我分毫,他们只好把我们两个捆在一起,拉去见他们的老大。 存古算是得偿所愿了…… 可惜啊,天不遂人愿,强盗头子在午睡,所以我与存古被推到了茅草屋里关着。 我与存古各自侧着身子躺在茅草上,虽是躺着,却因被捆得紧而舒展不得。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境遇下两个人竟然还笑得出来。 真是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啊! 我笑问,“如果我们葬身在这里,算不算为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70 国事而死?” 存古想了想道,“算吧。不过,肯定不会青史留名。” 也是,死在强盗窝里,不知情的人一般会认为是死于人祸,看不到背后的真正原因。 我轻声道,“如果能跟你死在一起,也挺好的。这样,我就不会因为你的死而难过了。” 存古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温柔的一吻印在我额头。 作者有话要说: 绿林满地知豪客,宝剑穷途赠故人。 ―――夏完淳《遇盗自解》 看文愉快^ω^ 再次感谢酥星星小天使,又投喂了枝儿五瓶营养液。这篇文文仅有的十瓶营养液都是星星投喂的,爱你,爱爱爱不完~~~ 第51章 绿林豪杰(下) 些许饿意袭来,不想让存古担心,我闭了眼睛准备睡觉,试图以此来逃避饿意带来的不适,肚子却很不争气地发出了微微的声响。 存古心疼地问道,“饿了吗?” 我张着无辜又委屈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我叫人过来……”存古侧头向门口,就要喊出声,我阻止存古道,“别叫他们过来,我怕他们会报复我们,折磨我们。”存古可是划伤了那几个强盗的手臂的。 存古拧眉,“不叫他们过来,不知道还要挨饿多久。” 存古不听我劝,我的手臂被紧紧地贴着身体捆绑着,已是拿他没办法,情急之下我挣扎着仰了头,用嘴巴堵上了存古的话。 存古僵住身子,没再有朝外喊的预动作,只端端呆看着我。 我低了眉,嘀咕道,“谁让你不听劝……” 存古又道,“那你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饿着……” 除了把那帮危险的强盗喊过来,其实真的没什么法子了。为了不让存古歉疚,我霞飞两颊道,“你亲亲我,我就不饿了。” 我说完这句话,存古没有吱声。 刚想说开玩笑的,他就含住我的唇,里里外仔仔细细外地吻了很久。 我很喜欢跟存古的亲昵……让我实实在在地觉得,我是存古的妻,存古亦是我的丈夫,我们凤鸾和鸣,鹣鲽情深。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明亮的光被放了进来,很刺眼。我与存古微眯着眼看向门口,一个很是英气的人进来了,身后跟着几个强盗,“就是他们,嚷着要见爷。” 原以为强盗头子看到我与存古拥抱着被绑在一起,会笑掉大牙。没想到强盗头子一见我们两个,马上刻板着脸命令小的们松绑。 难道是觉得我们两个姿态刺眼睛?这可能是原因之一,此外的原因就在强盗头子喊着存古恩公时不言而喻了。 但是,这个强盗头子看起来有三十好几了,存古怎么就是他的恩公了呢?什么时候的事儿?或者说是强盗头子认错人了?还有一个最不可能的可能就是强盗头子在拿我与存古两个寻开心,先抛到天上,再摔个半死…… 看强盗头子一本正经的样子,首先排除了那个最不可能的可能。再看存古的面色,有着几分说不出的茫然,应该是强盗头子认错人了。 错得好,非常好。 “喔,恩公当时不过五六岁模样,不记得我也正常。”强盗头子看出了存古的困惑,兀自解释道。 存古眸子转了又转,在脑海里搜刮着有关于这个人的信息,终是放弃了回想。 强盗头子继续补充道,“梁某曾经在东斋受过恩公一饭之恩。” 一饭之恩?当年韩信受一饭之恩,成为了国士无双,而这位梁某人,却成了强盗头子……真是什么事都得分人看啊。 “离开东斋以后,梁某在山阴落草为生。山阴陷落,梁某便带了手下们逃亡,几经辗转到了这里。梁某曾去过东斋一次,可已经是荒无一人。”强盗头子问道,“恩公可是举家迁徙了?” 存古微微点头,那强盗头子又问是何原因,存古答得简单,却意味深长,“与你们一样,为了避祸迁徙到崑山。不过避的是内乱,不是外辱。” 强盗头子长长一叹,“真是世事无常啊。也不知还能在崑山待多久,松江一旦陷落,又要拉家带口迁徙一次。” 存古听强盗头子入了坑,引导道,“当时尚有顽民在,何事西山独采薇?伯夷叔齐是抱节守志,可是那么多人民还在顽强抵抗周军,怎么能抛下一切隐逸不出?”存古一一罗列,“咱们江南,苏州有总兵吴志葵,华亭有总督兵部侍郎沈独龙,中书舍人李侍问,嘉定有左通政使候峒曾,进士黄淳耀,总兵蒋若来,崑山有郧阳抚治佥都御史王永祚,编修朱天麟,嘉兴有礼部尚书徐石麒,翰林屠象美,嘉善有职方监军钱栴,知县钱默,平湖有总兵陈梧,都以家资助军,为恢复计。” 强盗头子喃喃自语,“是啊,虽然清军的铁蹄蹂*躏着大明河山,可还有那么多义军不约而起,抗击外辱……”静默了许久,终是道,“我们实在不该想着隐遁,也应该尽一份力才是。” 存古脸上挂着欣喜的笑意,“你们的力量绝对不必义军差。若临近的府县有难,你们能够支援一二,便是太好的事了。” 强盗头子解下身上的佩剑,双手平举到存古面前,“这是我的佩剑,恩公拿着。若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持剑便可指挥我的人参与战斗。” 存古接过佩剑,朗声笑道,“好一位绿林豪杰!” 强盗头子仰头大笑,“恩公若不嫌弃梁某这里腌臜,一同吃酒可好?” 存古笑点着头问,“还有饭菜吗?我与细君有些饿了。” “自是有的。”强盗头子看了一眼我,“令夫人也一起吧。” 我低眉点头,已被存古揽着,跟强盗头子到了一间宽敞的屋子。屋子里摆有长桌,配了椅子,强盗头子谦和地笑着让我们坐下,跟存古聊着当年夏家东斋的名流盛况与如今曹溪草堂的门可罗雀,唏嘘不已。 好酒与饭菜陆续端了上来,强盗头子敬酒,三人各自举杯饮尽。 兴起之时,存古即兴高声吟诵,“浪迹烽烟独此身,天涯孤客泪沾巾。绿林满地知豪客,宝剑穷途赠故人。无复青毡王氏旧,自怜犊鼻阮家贫。逢人莫诉流离事,何处桃源可避秦! ” 存古的诗词里,藏着一个一个的小故事。很幸运,我能同他一起经历,一起感受其中的美好。 此番奇遇后,存古时常与这位绿林豪杰交谈来往。浪子回头金不换,这位绿林豪杰何止单单只是回头,还成为了一支颇具战斗力的义军,当真是江左之幸。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ω^ 看过夏完淳作品的人,应该都会发现夏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71 完淳的作品里藏着一个又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一首《遇道自解》,夏完淳把另外的自己展现给了给后世,让我们对他有了更多的了解。当然,他的故事早就埋藏在了数百年前,我们今日的揣测终归只是后世旁观者的杜撰罢了。 第52章 等你回来 各地义军失败的消息,一个一个地传来。八月初三,我站在庭院里,看着头顶四方的小天,听着火炮隆隆,百般滋味在心头。嘉善在上个月二十三就已经陷落了,不知道炮火下幸存的义军还有多少,父亲和仲驭叔父可还安好?松江已被围了三日,今日怕是也不保了。 不知过了多久,炮火声骤然消失了。 城破了。 清人遣安抚官入郡,士大夫不出谒者,以逆罪论处。以夏公威望定会成为清人招抚的对象。 江村是美南姐姐孀寡后在松江开辟的一处小别业,地处龙江,偏僻无人烟,是避难的好地方。我们举家从崑山逃往此处。 中秋之夜,吴淞总兵吴志葵与太湖总兵黄蜚水师初六日兵败黄浦江被逮捕的消息传来。夏公哀痛欲绝,他认为自己作为义军的参谋,兵败则应随主帅而死,在叔公夏之旭的劝说下才放弃了殉国的念头。 许是逃亡时走漏了风声,九月初有一清朝镇将声称受命提督李成栋,一定要见夏公一面,请夏公出仕清朝。夏公戴冠佩带,面朝北方叩拜先烈崇祯皇帝,提笔写下绝命词,投水自沉嵩塘殉国。 此月三日,隆武朝廷兵部尚书黄道周奉隆武皇帝之命,召夏公任翰林侍读兼给事中二职。兵部尚书黄道周扶棺痛哭而去。 入葬当夜,存古抱着我哭了很久很久。他清隽俊美的面庞蒙上了一层暗淡,在残月下愈发无光。 他难受,我跟着他难受。他恸哭,我亦跟着他恸哭。腹中如有一只小手在揪扯拧结,额头顿有豆大的汗珠滚落,我捂着微起的小腹,身子颤抖不已。 存古察觉到我的异样,急忙将我抱在床榻上,问我怎样。 江村附近少有人烟,又何谈医师。我舒展眉头,佯作并无大碍的样子,跟他说无事。 他紧紧握住我的手,脸颊贴着我的手背哭诉,“对不起,秦篆,对不起,自从你嫁到我们夏家,你几乎没有多少安稳的日子可以过,总是我对不住你。而你总是那么温柔善良,把所有的一切藏在心里,只给每个人笑脸看。这只会让我这个不合格的丈夫觉得更加愧疚于你。如果你无情一点,或许你会好过一点,或许我对你的愧疚会少一点。” 我反握住存古的手,“那你希望我无情吗?我若无情,你还会像现在这样紧紧抓住我的手吗?我也想自己是一个通达了悟看淡一切的人,这样我们的孩子就不必无端受他本不该受的折磨。是我不好,没能控制好情绪,没能给予孩子最好的胎养。我真怕,怕他一不留神就溜走了。” 存古深深呼吸,镇静了几分,“我明天就送你走,不能再让我的情绪影响到你和孩子,你要好好保护自己,保护我们的孩子。” “你要送我去哪儿?” “回嘉善吧。那里比起松江,算是安定了一些。那里有你的父亲母亲,两位亲爱的哥哥,他们能给予你很好的爱护与照顾。不像我,只能带给你消极情绪。” “不是的,”我摇着头道,“这不一样的。” 存古抚了抚我鬓角垂下的碎发,“睡吧。” 从华亭到嘉善,是我走过无数次的路,如今战乱连天,不知已是怎样的光景。我撩起车窗小帘,却见断壁残垣,满目疮痍,当真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别看了。”存古的掌心附上我的手背,微微摇着头,“不要去看太多,去想太多,去管太多,扮演好一个深闺妇女的角色就够了。” 我放下车帘,朝存古淡然一笑。 九月十五日傍晚,车马抵达嘉善钱家大门。 我提起裙角迈入这座熟悉的大门,目光掠过沿湖小道挂满枝头的石榴,庭院中竹子搭成的戏台,西山沉日下的秋千,还有我敬爱的母亲。 “母亲!”我扑入母亲怀中,泪水径直往下流,“女儿不孝,结褵三月,不曾回来看过母亲。” 母亲热泪盈眶,仔细端详着我,“我的小秦篆又长大了不少。”目光触及我的小腹,母亲温和地看向存古,“夏家是积德之家,但愿是个小子。” 存古恬淡笑道,“托翁母吉言。是儿子自然最好,若是女儿,存古也会疼惜的。” 母亲含笑点头,因不见父亲和哥哥们,我问道,“父亲和哥哥们不在家吗?” 母亲微露担忧之色,沉声道,“嘉善失陷后,清兵转移到他处扫荡。你父亲与仲驭叔父,还有漱广和不识,率孤军赴松江,欲解嘉定之围。后来松江失陷,你父亲和仲驭叔父率军从小路奔赴福建去了。” “母亲放宽心。”我不敢多说任何安慰的话,生怕太绝对的安慰反惹母亲更加担心。 与母亲吃过晚饭,喝过漱口茶,我与存古一同回到了西楼闺阁。 随行归来的阿妤已经为我们在浴池里放好了热水,我光着脚丫到了浴池旁,解下衣衫挂在架子上,取下一支步摇将头发全数扎起,小心翼翼地沿着玉阶踏入浴池,背靠池壁,恣意舒展着身子。 身后传来萧索之声,我微扭了头,看见存古解衣下了浴池在我对面坐下,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我绯红的脸上。 自从有孕以来,我们尽量避免招惹彼此,只是穿着中衣在一张床榻上睡,再多了就是吻上一吻。今日如此,不觉心旌摇曳。 两个人在浴池里泡了一会儿,存古移到我身旁,润湿澡巾帮我搓背。他的手有意无意地触碰到我腋下,我有些痒痒,躲着笑起来。 存古伸手环住我的腰身,细碎的吻从鬓角一路蔓延下去,他滚烫的身子贴着我脊背,双臂渐渐上移,最后在腋下停住了,双手轻轻摩挲着,像是在安抚两只软绵绵的乖玉兔。 “存古……”我柔声唤他,他轻轻应了声,扳过我的身子,目光一寸一寸下移,似在欣赏美景一般流连。 我睫毛微颤,目光闪烁不定,他陡然将我抱紧,两具身子紧紧贴在一起,我不由自主地仰头看他,嘴唇微张。他低头吻了下来,周身水声哗然,我已被腾空抱起,他沿着玉阶上去了,随手扯过新袍罩在我身上,疾步往床榻而去。 如波浪般涌动的红绡帐中,存古双肘撑起上身,生怕压迫到我,微微喘息运气,轻柔缓和地推送着。 我扶着他的胸膛与肩头,如泣如诉般低吟轻颤,若轻微摇荡的小舟渐渐迷失在有他摆渡的渡口。 今夜的月亮很圆,明日就是缺月了,我与存古就要面临别离了。 旖*旎过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72 后,床榻上满是我们两个人的味道。我沉浸其间,紧紧抱着存古,存古亦紧紧地抱着我,睁着疲倦的眼睛静静看着我。 “怎么不睡?”我低声相问。 存古宠溺道,“我只想静静地抱着我的小娇妻,看上她一夜。” 我抿唇一笑,“想到一块儿去了。” 存古轻刮我的鼻子,“你要休息啊,让咱们的孩子也好好休息休息。” 我含羞垂眸,感受到他在我眉心的轻轻一吻,闭目睡去。 一早醒来,身旁已是空空,我披了衣到浴室里,不见他人在,便自己随意沐浴了一番,穿好阿妤备好的新衣,出了浴室。 存古早已梳洗好了,牵着我的手将我引到梳妆台前坐下,“来,坐下,我帮你画眉。” 闺房里的镜子比喜房的清晰多了,可以看到存古提笔画眉的细微动作,认真而娴熟,他边画边道,像是在安慰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我最喜欢的眉形就是双燕眉了,它很像你,柔而坚韧。以后,在我面前你可以尽情释放你的软弱,不必强忍泪水。可若我走了,你一定要坚强,像从前在我和母亲面前一样坚强。” 我泪中含笑,轻轻颔首。 府门外,来时的马车就要载着存古离去了,因有母亲在旁,存古只是抚了抚我脸颊便转身上了车。 从前我自恃学了点渔阳句法,认为女子哭喊着不让丈夫走是没有档次的行为,可今日我算是体会到了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我多么想也没档次这么一回,可是我不能,不能用儿女情长来牵绊拥有复国大志的存古,只能想方设法忍住别离之痛。 他是英雄,天下人的英雄,不是我一个人的英雄。 马夫发现了我踯躅的脚步,手中挥起的鞭子顿住了。 我疾步走到马车一侧的小窗前停下,存古心有灵犀地撩起了流苏小帘,静静望着我。我踮起脚尖,微启双唇,存古抬着我的下颌痴痴亲吻,引我忘情地回应,直至两人都呼吸渐促。最后他在我湿了的眼睛上一吻,温声细语,“等我回来。” 我微笑着退后一步,看着马车辘辘远去。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ω^ 第53章 郎心妾命 蓼花是江南秋天必备之物,最能代表秋的意境。现在嘉善各处街道旁都长着劫后逢生的丛丛蓼花植株,低垂着鞭炮一般的火红长穗儿,仿若一点着就能噼里啪啦作响,轰轰烈烈地祭奠家国的倾覆,声势浩大地送战死的忠魂远去。 邹家园亭小径两旁也是如此。 听母亲说自从嘉善被围,漱广哥哥把叔瑶姐姐送回了邹家,叔瑶姐姐就再没有来过我们家。想着有些日子不见了,我坐着马车到邹家去看望叔瑶姐姐。 邹家丫鬟引我到了园子里,叔瑶姐姐在亭子里一手端着书看,一手捏着糕点吃,我示意丫鬟下去,婷婷走到亭子里。 一个八仙桌配四个凳子,我就在叔瑶姐姐对面坐下了。叔瑶姐姐看得认真,见有暗影投彻下来,这才抬头发现了我,“秦篆妹妹,你回来啦?” 我笑着颔首,瞧见叔瑶姐姐手中的诗集,调侃道,“何以解忧,唯有品诗。” 叔瑶姐姐将书倒扣在桌面,把面前的点心盘子推了过来,笑道,“秦篆妹妹所言,正中我下怀。” 我随意捏起一块吃了,瞥见封面有‘钱熙’二字,问道,“是漱广哥哥的诗集?” 叔瑶姐姐松着五指轻抚书面,嘴角微扬,“是,漱广不在乎名利,无意刊印诗集,那日我见他焚烧诗稿,便把残存的一部分诗稿刻印成诗集,取名思存集。” 正欲问叔瑶姐姐为何取名思存集,小腹似乎微微动了一下,我捂着小腹,轻轻勾起嘴角。 “怎么了?”叔瑶姐姐困惑地盯过来。 “我好像感觉到孩子在动。”家国破败,懵懂无知的孩子依然能够积极彰显着生命活力。但愿家国也能有着积极的前途。 叔瑶姐姐低头看了看什么,又抬头对我道,“你跟存古成亲不过三个月有余,孩子顶多也就三个月大一点,应该不会有胎动。” 叔瑶姐姐竟懂得这些。 “可能是我有些敏感了。借姐姐的书一用。”我有些紧张,怕孩子有任何闪失,把书松垮垮地卷起来垫在手下,凝神摸了摸脉,所幸并无异态。 一抬头,又瞥见叔瑶姐姐低头,好像在看着小腹想些什么。 叔瑶姐姐见我面有疑虑的神色,起身拉住我,打破一时的静寂,“走,咱们在园子里逛逛吧。” 两人并肩下了层层石阶,漫步在五彩鹅卵石小道上,脚下每隔几步就有石子摆成的各种小动物。我有意地去看这些个小孩子感兴趣的事物,把美妙的视觉感受传达给孩子。 “呀!”叔瑶姐姐脚下一滑,本能地抓住我的手臂,我用力将她捞了起来。她被惊得花容失色,一手捂着胸口,另一手则护着小腹。 我心中有无数念头划过,叔瑶姐姐发现了我的目光,垂了眸,没有说话。 能与叔瑶姐姐产生瓜葛的男子,除了漱广哥哥,我想不到还有谁。脸上满是通晓之色,我隐晦而大胆地问道,“漱广哥哥知道吗?” 叔瑶姐姐噙着泪,笑意却从眼角、嘴角溢了出来,“他知道。他说如果他能活着回来,就娶我。” 如果活着。这是每一位战士在出征前都曾作过的设想吧。 父亲,叔父,哥哥,你们一定要活着回来。很多人都在等着你们。 “瞧我,真是不好,把你给带哭了。咱们还是品诗词吧。”叔瑶姐姐从衣袖里翻出一张花笺,“我前不久填的调笑令,你帮我看一下。” 我敛回心神,拭了拭泪,接过花笺看去,“似乎没有调笑令的风格,写的有点沉重了。调笑令,词当如其名,风格就是轻松谐趣的。不管里面表现了什么,总是以轻松俏皮的口吻来写。调子是轻松的,内容不必一定。只是轻松的调子配沉重的内容,有些不合而已。调笑令来自唐末酒桌文化,是酒令的一种,接龙游戏之一……” *** 今年最后一批橘子上市了,我买回一些,一如往年按照石公的独家秘法储藏。 记得六年前母亲第一次吃到我亲手储藏的橘子时,冥然深思了许久,让我不得不想起石公在听到我说母亲喜欢吃橘子时的神伤之色。还有石公家那个与我眉眼相像的姑娘,仔细看去,说她与我长得像,倒不如说与母亲长得更像,听说她早已成为石公的滕妾……不管这些巧合之下掩藏着怎样不可言说的秘密,我不想追究。因为看母亲自然而然吃着那些橘子时,我知道母亲已然放下了。 是不是,时间会治愈好一切? 阿妤忽然进来了,舌头像打了结一般,“夫人,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73 小姐,长公……长公和两位公子回来了……”说完,她仍张着嘴,似乎还有要说的。 母亲似乎预知到了什么,手中刚剥好的橘瓣儿滚落一地,疾步迈出厅堂。 我紧随母亲之后,在宽阔的大道上看见了八人抬过来的一方棺木。父亲在最前引路,两位哥哥在后面看着,最终棺木在戏台上落地。 是仲驭叔父的棺木。 去非叔父在黄道周先生讲学大涤山时病逝,塞庵祖父与仲芳叔父不愿留辫落发为僧,如今仲驭叔父在震泽受清兵追击自沉殉国。未来的日子里,究竟还会有多少变故? 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胡乱地戳着,我扣着胸口,伏在漱广哥哥肩上泪流满面,久久不能自已。 因办了丧事,漱广哥哥与叔瑶姐姐的婚礼再简单不过了,只有一辆迎亲油壁车,一方红盖头,一间喜房罢了。 *** “翦翦猩狨试晚霞,斜风轻送七香车,倚阑低亸鬓云斜。难道郎心风外絮,可怜妾命梦中花,月华流恨到天涯。 ” 王沄将存古写给我的这首浣溪沙送过来时,我正在水榭里弹琴打发时光。弹唱到‘难道郎心风外絮,可怜妾命梦中花’,真如诛心。 “月华流恨到天涯。”我喃喃自语,忽抬头问王沄,“存古最近去了哪里?在做什么?你可知道?” 王沄呷了一口茶水,抿了抿唇道,“存古辗转华亭、嘉定、南都各地,思虑恢复大计,只可惜终不能成。我离开华亭到这里之前,存古去了福建。” “他去了福建?”今年闰六月,明原唐王监国于福州,寻即皇帝位,是为隆武帝。存古一直都想投靠隆武帝,此去怕是永无归期。 王沄看出了我的心思,随即解释,“你别担心,存古只是送蒋平階和顾伟南等友人去,还会回来的。”他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睛道,“他终究放不下你。” 尽管听到王沄说的话有些动容,我还是有些不太信,存古不是一个把儿女情长看得比精忠报国还重要的人。我理清头绪,呲笑道,“我记得存古在义师失败后写过一首长歌,歌中尽是矢志报国,南归故国的深切情感。若真是因为放不下我而决定不留在福建。那我可真是罪过了。” 王沄默了默,抬眸望住我,“也许不完全因为你,可存古也是一个丈夫,一位父亲啊。” 其实因为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那……那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来看我和孩子,我们已经两个月不见了。”说时,不自禁地哽咽起来。 “存古说,从福建回来后,他还想去一次杭州。如果杭州此行一无所获,他就回嘉善。”王沄看着我宽慰道,“差不多年底吧,新年定会陪你一起过的。” 最后这句话,是王沄自己补充的吧。他只是想让我宽心吧。 我欣慰一笑,“大来,谢谢你。” 王沄淡然一笑,门口有漱广哥哥和叔瑶姐姐一同进来了,四个人一起聊天说笑。 临走时,王沄瞪着眼睛跟我说,好像在说天大的秘密一般,“漱广和叔瑶他们两个肯定闹别扭了,而且闹得很厉害。人家新婚夫妇都手拉手甜甜蜜蜜的,他们两个离得两尺远,中间的孔隙都能站得下一个我。” 王沄这么说确实是耶,前几日漱广哥哥和叔瑶姐姐还十分亲密呢,今日实在有些特殊。不过其实漱广哥哥与叔瑶姐姐的事情,我不甚了解,不能说什么,于是道,“夫妻闹别扭,旁的人可不能插手,一插手反坏了事。咱们还是静观其变吧,没准儿明天又好了呢。” 王沄会意地点头,“嗯,我也就是说说。”他瞧着我的肚子又兴致勃勃问道,“秦篆,你腹中的这个孩子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啊?” “还不知道呢。” 王沄笑嘻嘻道,“这不重要。不管是男是女,我都要做孩子的干爹!” 我戳了戳王沄的大脑袋瓜子,“你呀,还是赶紧娶妻吧。这下叔瑶姐姐嫁人了,你是再不要有想望了。赶紧放下你所谓的执念,看远一点儿。” “是啊,再不要有想望了。其实我早就不妄想了。” 王沄苦苦一笑,望向头顶上方的天空,背对着我竖直手臂挥着手,大步流星而去。 “怎么,一张八仙桌配四个椅子,而你钱熙却只能娶一个女人,是不是觉得不公平,亏了?” 水榭内,果然叔瑶姐姐在同漱广哥哥闹别扭。叔瑶姐姐坐在那儿,瞪着美丽的眼睛盯着漱广哥哥,而漱广哥哥只气定神闲地端了一杯茶水,默默地喝着。 叔瑶姐姐抹了抹眼泪,继续道,“你是不是嫌我不允许你纳云英妹妹为妾,准备与云英妹妹也生米煮成熟饭好名正言顺地娶她进门……” 漱广哥哥淡淡道,“你有孕在身,别动怒。” 叔瑶姐姐点头,“我不动怒,那你回答我,是不是?” 漱广哥哥面色平静如水榭四周的水面,波澜不惊,“我若说不是,你信吗?” 叔瑶姐姐追问,“那你今日找她做什么?” 漱广哥哥语气平和,“你认为战乱时期秦楼楚馆的女子若没有人照应怎么过活?我们尚且有家可以偷生度日,她什么都没有。” “所以,你还是准备把她接过来,是么?” 漱广哥哥只回看着叔瑶姐姐,静默不语。 我有些没看懂,径直走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ω^ 第54章 除夕之夜 今夜是除夕之夜,用过饭后,一家子围坐在厅堂里做游戏。泛着淡淡香气的红梅折枝被传来传去,阿妤喊停的时候花枝在谁手里,谁就进行文艺表演。 第一轮花落父亲之手。 “我便作一首北窗诗好了。”父亲捏着酒杯,凝思片刻,吟诵道,“我屋如吾心,面面皆窗好。穷寒得日富,深夜月入早。清风游空洞,胸中无一抱……多藏而寡泄,畜气如真岛……几幔皆速老。大抵天地恩,不容贪者诗。” 这首义理诗,是写父亲于世乱之后识得道真的自得其乐。我举杯敬贺,“恭喜父亲识得道真。” “秦篆甚得为父之心。”父亲朗声笑着,与我对视,一饮而尽。 这一次则是不识哥哥。 不识哥哥取下腰间长箫,吹奏古曲黍离,箫声抑扬顿挫又如呜如咽,真教人心中凄怆与激昂交织。“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父亲恰在不识哥哥左手边,一声冷哼斩断箫声。不识哥哥仍举着长箫在唇边,却已不再运气吹奏。 父亲垂眸,施以不识哥哥冷言冷语,“家国需要你的时候,你挂官归家。家国败亡至此,你方言志为国忧心。倒是有趣!”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74 长箫顿时落地,断作数节,不识哥哥起身,踏着碎片,大步跑了出去。 母亲心急斥责父亲道,“今夜本是一家人的团圆之夜,你如此这般抓着旧事不饶人,究竟是要默儿怎样?” 父亲冷冷一笑,兀自举了一杯酒灌入口中,湿了衣襟。 我轻按母亲的手,与在座的人匆匆打了声招呼,便披了裘衣,顺手拿上不识哥哥挂在椅背上的裘衣追了出去。 厅堂正对梅林,好在阿妤提了两盏灯笼跟着,得以看到不识哥哥蹒跚的身影出了梅林。我与阿妤疾步跟上去,边快走边喊不识哥哥。不识哥哥听见我们的声音,反而跑得更快了,直至跑出府外,再寻不见身影。 不识哥哥自小就跑不久,只一会儿便气喘吁吁,此时他定在附近。 “阿妤,我们分开找。”不由阿妤分说,我便提过一盏灯笼,顺着一个方向找去。 今夜街道上几乎无一人,空旷不似梅林,无枝叶遮蔽,头顶上方烟花绽放,五彩缤纷,照得街道一派通明。 “哥哥,秦篆来找你了,你在哪儿,出来好不好?”我边走边道,“哥哥若是不肯出来,秦篆便一直找……” 穿过几条街道,隔墙园子里忽有炮仗声接连响起,我心中大惊,瑟缩着身子,堵起两只耳朵,蹲在地上,滚落在地的灯笼熊熊燃烧起来。 “小姐。”阿季提着灯笼快跑过来,扶起了我,“小姐怎么样?怎么都追到府外了?” “我没事。把灯笼给我,我接着找。”惊魂未定之余,我就要夺阿季手中的灯笼,他拨开我冰冷的手,隔着衣袖紧紧握住,“已经有十来个下人去找了。小姐跟我回去吧。” 我大喜问道,“是父亲派人来找的吗?” 阿季顿了顿,方道,“是夫人。” 父亲终究还是不肯原谅不识哥哥曾经犯下的错。我难以想象不识哥哥在跟随叔父与父亲带领义军支援各县时正遭受着一位父亲给予儿子怎样不堪的冷嘲热讽。长此以往,父子之间的裂痕会越来越深,直至完全破裂。 “小姐,天寒地冻的,小心把脸冻伤了。”阿季亦步亦趋在我身旁为我拭泪,我无动于衷地走在悠长的街道,心中如被塞了冰块,不识哥哥比我更难受吧。思及此,我便哭得更厉害了。 一个欣长的身影闪现在我面前,我抬起朦胧泪眼,仔细看去,已被人抱紧。一张清隽秀美的脸在我眼前放大,我抬手摸上去,以确实它不是幻像。真实的触感就在指尖,我轻声唤出,“存古……” “秦篆……”存古吐出的气息化作白汽散开在我们之间,夜里走了那么久的路,他一定很冷吧。 我把哥哥的裘衣披到存古肩上,系好结道,“是不识哥哥的,你暂且罩着吧。” 就这么遇见存古,泪水如同决堤之水,怎么阻挡也挡不住。他冰冷的指背轻揩去我的泪,将唇上热温传到我的脸上,“别哭,小心伤了容颜。” 我牵起唇角浅笑,握住存古五指,“我们回家吧。” “回家。”存古眼中浮现一抹辛酸,随即敛去,一手由我握着,一手揽住我的肩膀,由阿季在前照明引路回到府中。 想着存古夜里赶路,定是没有吃饭,我吩咐了丫鬟下去准备饭菜。 存古比从前消瘦了许多,身上一袭白袍干净是干净,只是袖口磨损严重,不知存古又阅了多少书籍,写了多少作品。想象着他在那一方小案上读书创作,心中便生起无尽敬佩与赞叹。 浴池里水汽氤氲,存古靠在池壁,我蘸湿澡巾为他擦拭身子。他的美人骨比女子的还要突显得清楚,为整个人平添几分优美。他的虎口起了一层厚茧,是日日勤练剑术形成的,五指倒是愈发地长。 存古大概是发现家里气氛不大对劲,侧着头问,“家中可是有什么事情?” 我手里一顿,如实相告,“父亲与不识哥哥心结未解,今日又小小发作了一次。不识哥哥心下受不住,跑出府了。” “还是因为不识挂官归家的事情吧。”存古叹气,“儒冠尚且被人抛弃,何况不识自出生就是绮纨?高才为世人所疾,何况不识胸怀玙璠?” 虽然须明征与他的家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可是我还是觉得远远不够。他祸害嘉定,毁掉了哥哥,却不过是死了。心中恨意迭起,我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手被存古定定握住,他转过身子道,“事已至此,人生不能重来,但是还有未来。不要去纠结过去,未来就还有希望。不识他可以的。” “我明白。”我浅浅一笑,动手帮存古清洗头发。单从外面看不出什么,但若搓开细看,就会发现存古已经有许多白发了。他看到了我惊讶的表情,只是淡笑着道,“原以为我们可以白头偕老,不料我先白了头。” 我戳戳存古的胸膛,笑道揶揄他,“你这个小老人。” 他忽然起身往我唇上一吻,笑看我一眼走出了浴池,我取了备好的新衣,辅助他一件件穿好。 存古捉住我正为他系纽扣的手,柔情道,“万家灯火,有你一人等我,便已足矣。” 我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一吻,浅笑道,“吃饭吧。” 数盘快炒,三两种肉类,几样点心,一盘水果切块,还有几碗炖汤,存古吃了很少就不下筷了。许是在外漂泊经常吃得少,有了习惯吧。 我嗔他,“再吃点儿,不然硌得慌。” 他呲地一声笑了,微微点头,又夹了几筷子吃,盛了几口汤喝。 几个丫鬟已在西楼收拾好一间屋子出来,唤作玉樊堂,供存古读书之用。 吃过饭不想马上睡,去外面散步消食又有些冷,存古拉着我到玉樊堂里读书。我闹着要他把最近的诗稿给我看,他故意吊了我半天胃口,这才拿出来给我看。 很多人都爱营营苟且于字句之间,却不知道需要鼓吹什么,弘扬什么,摒弃什么,鞭笞什么。存古的诗,于世乱之后愈发铁血鲜活,引人自省。 看了会儿书方觉得困了,两人并头睡下。医师说孕中期最好左侧睡,对胎位以及母体都有好处,我一直都是左侧睡。 存古从后面揽住我,轻抚着我隆起的小腹,“有六个半月了吧,肚子还这么小,竟像没有似的。” 我的手心附上存古的手背,轻声道,“医师说显不显怀因人体质而异,加上我孕期不贪吃,控制得当,长胎不长肉,是以不怎么显怀。” “那便好。”存古的气息微拂在我脖颈间,他的手似乎热了起来,慢慢上移。浅浅的吻却如烙印般滚烫,侧脸,脖颈,肩头,美人骨,所到之处泛起涟漪。 他缓缓动着,每动一下两人肩头的锦被便下滑一寸,以这种人文化的浪漫姿态造就满室的旖*旎春*色,最终在刻漏声声中归于平静。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75 翌日一早,阿妤告诉我找到不识哥哥了,只是不识哥哥不愿回家,在漱广哥哥的西塘小别业住下了。 待漱广哥哥与我赶到西塘,不识哥哥又不见了。还好不识哥哥留了纸条,说是前往横云山找圆信禅师去了,让我们不必担心。 生命不是用来寻找答案的,也不是用来解决问题的,它是用来愉快地过生活的。人生多一分烦恼,就需要有一分禅心来解救。这样也好,就由不识哥哥去些日子吧。 作者有话要说: 心疼钱默,十五岁中进士,十六岁知嘉定县,如此高才之人,却在史料上留下了暗色调。 但我还是希望大家看文愉快^ω^ 第55章 青楼有赋 从西塘回到武塘府中已是下午,听丫鬟们说有客人到访,此时正与存古在玉樊堂内和诗。 堂门大开,未上门前石阶,我就听到存古深情吟诵,“故乡东望远,客里度新年。雾隐江花发,烟深戍柳眠。青楼空十二,白发竟三千。汉国河山在,春风若个边。” 客里度新年……这里到底不是存古的家。如果没有我,存古就不会客居异乡度过新年,他应该是同他的两位母亲还有妹妹一起的。我才是存古的磨难吧。如果没有我,存古做任何事都是理所当然。可因为有我,他做任何事都有着一种歉疚,是以不得不先为我想。 “小姐,你怎么哭了?” 身后是五六人的队列,她们端着饭菜准备送进堂内,为首的丫鬟满脸疑惑地看着我问道。 “没事。”我轻声应了一句,绕过队列转身就走。 “秦篆!”存古出来了。 我佯装没有听到,径直往前走,没走几步,手腕便被人紧紧抓住,我顿了步。 存古走到我面前,扶起我的脸,为我拭着泪,而我不住地淌泪道歉,“对不起,存古,对不起,你不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我不该霸占你,剥夺你的自由。对不起……” 存古闭目,一颗泪珠从眼角滑落,他复睁开了眼,双目通红,“秦篆,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没有霸占我,你没有剥夺我*的*自*由。是我对不起你才是,是我霸占你,是我剥夺了你的自由,是我爱你爱到发疯,是我圈禁了你的人生。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对不起……” 身为女子,我的格局太小,就算人生被圈禁也没多大差别。可存古不一样,他有目标,有理想,爱情婚姻于他而言,不过是人生幸福的副产品。他说对不起我,不过是宽慰我罢了。 我敛了心神,低头抹去下巴上挂着的泪,“你进去吧,我先走了,别让人看了笑话。”临走瞥了门口一脸茫然的玉章,我便自行去了。 蔚蓝如海的天空,形状各异的云朵漂浮其上,究竟谁才是困兽? 是夜月牙高悬,梅林里的花又开了不少,寒香怡人。 身边有熟悉的男子气息渐渐盖过梅香,我不去看存古,只盯着一节花枝发呆。 存古手指抚着一压低枝的白梅花,开口道,“这个时候华亭的梅花也开了,它一定像我想念着它一样,一抹素影攀在枝头等着我回去看它。可是我和它都知道,别离是一定的,只能把想念寄给明月,传递给对方。” 我淡淡道,“你明明可以回去看它的。” 存古轻笑,“是,我是可以回去看它。可是,我更想看见我的妻子,她才是我生命中最明媚的阳光。没有她,我的生命将残缺不全。”他扳住我的肩头,看着我道,“我眼前这一抹素影比故园那一抹素影更需要我的陪伴与爱护。明月愁心两相似,一枝素影待人来。我懂她的思念,她亦懂我的牵挂。只要她愿意等我,我便终身不弃。” 我动容不已,忍住泪水问,“那两位婆婆与惠吉呢?” 存古叹了一口气,“我把母亲托付给了美南姐姐,在嘉定。娘亲托付给了惠吉妹妹,在苏州虎丘。” 惠吉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我惊诧问道,“惠吉她……她有能力照顾你娘亲吗?” “她嫁人了,嫁给了九高的弟弟杜恒春。”存古有些神伤,“那个称之为故乡的地方,已经是个空巢了,只剩下父亲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泥土里。”他复侧首看我,“而我现在,只有你。” 我握住存古的手,仰头看他,“快到寒食的时候,我们一起去华亭扫墓吧。” 存古勾了勾唇角,应了一声好,将我紧紧搂在怀中,温暖了彼此。 吃过了晚饭,两人照样去玉樊堂中读书。米黄的灯光打在存古脸上,他的皮肤细致到不见瑕疵,唯有眉头紧锁,他悬腕而写,我凑过去看,是一首题为元旦的诗。 不知景物又新年,无限伤心对九泉。虎豹游魂常作客……湘江寂寞空哀郢。易水萧萧未报燕。白首同归交谊重,国殇两吊日南天。 是存古在吊念俱为沉水而亡的夏公与候峒曾先生。新年景物换新,当真是物非人亦非。 他略一沉吟,提笔继续写,题为元旦大雾。今日确实突然有大雾,至下午才散,存古觉得是数百英魂聚集,为家国哀戚。 “扶桑新气象,玉冕拜通侯。”我念出第二首的最后两句,想着此时浙东和福建分别有鲁王和隆武帝在抗清,必是两处战事有了新进展,既是用东部沿海小国扶桑作喻,说的便是浙东海上鲁王那边的战事了。再看玉冕拜通侯一句,难不成是存古受了封? 存古搁下笔,将墨迹未干的诗稿用砚石压着一角,解了我的疑惑,“鲁王为父亲谥号文忠,我想写一个谢表托人呈给鲁王。暂且还未找到能托付的人。” 原来是夏公受了谥号。我道,“漱广哥哥有前往绍兴的打算,应该快了,明日问一问哥哥什么时候去,让哥哥顺带着捎过去。” 存古微微笑着,“若是如此,此事便算是有着落了。” 第二日存古很早便去问了漱广哥哥,哥哥说是一月底起身。两人讨论着,一同出了府。如此一连几日,两人常常一起出去。 叔瑶姐姐跟我说她看到漱广哥哥近来有一篇诗稿题为青楼篇与存古赋,因此她怀疑漱广哥哥与存古这几日一同出去就是逛青楼去了。 我嘴上说不信,晚上存古回来,我就变着法子跟存古说要看他近日的诗稿,因为我从前总是跟存古要着看他的诗稿,是以此次存古没有疑心。 一首是人日怀舒章,可以从诗中看出来,存古已经确认李雯出仕清朝,却依然盼望着李雯能够幡然醒悟回归故国。 我抬头看了一眼正在衣架前解衣的存古,想他听到身为弘光朝廷兵部尚书的钱谦益献城投降时立时愤愤撕碎钱谦益写给他的童子赞,对待李雯却是以拳拳之意感化。举手投降非我愿?贪生怕死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76 是真心!钱谦益是真的需要一个簸箕收起满地的节操,李雯也差不离。 我继续翻看下去,接着是人日与篆鸿同赋,两人登高对酒时所写。最后就是春兴八首同钱大作,末首自注有‘此首兼赠漱广’,已确定是与漱广哥哥一同作的,只是不是写有关青楼的诗赋,而是效仿唐朝杜甫的秋兴八首,哀国伤时,沉郁苍凉中昂扬振奋,一如百战不殆的存古。 果然诗心如人心。 我倒是忘了自己的真实目的,解起诗意来了,不由得摇头笑笑。 存古着中衣过来,扶住我肩头道,“可是有不好的地方?” 我笑着赞叹,“没有,实在是佳作呢。” “那便休息吧。”存古抽走我手中的诗稿,为我解扣儿,我不死心地问,“就这些吗?” 存古笑着打趣道,“怎么,十日十三首诗,还嫌产量不够?” 谁知道你有没有藏着掖着呢?是不是把不愿给我看的诗作藏起来了?比如有关青楼的…… 我被存古逗笑了,便也不多问了,任他牵着一同上榻休息。 又一日漱广哥哥和存古还是一同出去了,再回来时,叔瑶姐姐张大美目瞪着漱广一人,嗔问两人,“你们两个,是不是趁着我们怀孕,欲求不满去青楼找女人去了?是不是?” 欲……求不满?当着漱广哥哥的面,我有些不好意思,小脸一红,低眉无言,余光瞥见存古抿唇淡笑。 漱广哥哥理了理袖子,陡然将叔瑶姐姐抱起,朗声笑着走了。 瞧瞧此时叔瑶姐姐伏在漱广哥哥怀中妩媚羞涩的模样,真难以想象与方才盛气凌人的状貌出自同一人,我不禁对漱广哥哥的雷霆手段佩服万分。 其实是一物降一物的道理吧。要是存古敢在哥哥面前暧昧地将我抱起,还边走边促狭地笑,我一定急着锤死存古。不过,显然存古不会这样做。 他摸了摸我烫红了的脸,牵起我的手,平心静气地一步一步走着,不言不语,等着我按捺不住去问他。 我也如他所料,玉樊堂小案前万般煎熬中,终于在他不小心把袖中的两张诗稿掉出来时问了几句,毕竟两张中上面的一张诗稿上赫然写着‘青楼篇与漱广同赋’八个大字。别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青楼二字。 “你真的去青楼了?现在青楼的生意恐怕不好,姑娘们打扮的怎样?有我好看吗?”我也不待帮存古捡诗稿,只低着头揶揄他。 他自己捡起诗稿,把它推到我们两个中间,并不否认,“你……不先看看吗?” 我抬眼瞄了几行,没有什么浓词艳句,大意是在借青楼之事映射南都盛衰兴亡,可这能说明什么呢?说明存古跟哥哥去青楼不是寻欢作乐,而是感受盛衰,寻找创作灵感去了?很扯…… 存古见我不言,挑开上面的诗稿,下面一张诗稿露了出来,题为‘漱广有外舍云英者乱后嫁人感伤不置代为赋之’。 云英姐姐竟然已经嫁人了。难以想象漱广哥哥与云英姐姐最后竟是这样的结局。 存古看得很清,“很多时候,爱情最怕的就是却步。一进一退之间,错过也只在一念之间。漱广跟云英,便是如此。起初,云英太过在意自己的身份地位,所以她退缩。后来她通晓了,漱广又为国事四处奔波,连‘自己不是有寿的,怕空误了美人’这样的理由也拿了出来。相似的理由,漱广也同叔瑶说过,只是叔瑶从不选择退却,她要比云英勇敢得多。所以结局也在意料之中。” 我与存古两个人不也差点在一进一退之间错过吗?若有情一字在,其实只要选择进的那个人坚持,退的那个人终会被感动被引导的。 作者有话要说: 哪怕没人看,枝儿也会写下去。 看文愉快^ω^ 第56章 元应有恨 近几个月来父亲情志失调,肝气郁结,两胁骨疼痛,日日服药调理。原本是母亲督人煎药给父亲送过去,可今日母亲身上也不大好,是以便由我给父亲送药。 屋内灯光亮着,我敲了门,没有什么动静,只得推了门进去,书案旁与床榻上都不见父亲的身影,遂将药搁在案上,坐下了随意翻看书籍。 父亲的书籍标注做得满,白纸上黑字跟红字凑到一块儿,看得我眼都花了,正欲合上放下,一张信笺掉落出来,仔细看去像是侯岐曾先生的笔迹,题为寄钱彦林职方,题下标注:君年四十有九正其诞辰也。 原来是侯岐曾先生祝贺父亲去岁诞辰的诗。 黄发白额事相连,雪耻花门计未便。莫问十行怜赞普……锦席玉杯嘉庆毕,知君涕泪欲投鞭。 投鞭。看来父亲又有举义的打算了。 “小姐。” 侍奉父亲的丫鬟进来了,我起身问她,“父亲呢?” 书房内,果然如丫鬟所言,父亲正与卧子先生、漱广哥哥,还有存古一同讨论举义的大事。 去岁江南义师被尽数歼灭之后,吴易于今年年初收集溃散,重振旗鼓。存古准备遵照夏公的遗嘱,以家产饷军,并有意要联系吴易大军,走为参谋。父亲与漱广哥哥则决意前往浙东绍兴在鲁王身边躬劳,与吴易大军传递消息,形成掎角之势。 谈论完各自的打算后,四人举杯歃血。 觥筹交错声落下后,漱广哥哥道,“父亲,此番前去绍兴之前,应当为不识的婚事做打算了。举义何其艰险,咱们钱家须有子弟留守宗祧。” 父亲顿了顿,应该是在考虑,“钱家的家训是长子守祠。漱广……” 漱广哥哥截住父亲的话,“父亲,我的身体恐怕和用晦一样不是有寿的。唯有不识,身体虽也不是太好,但总算是相对较好的了。不识留守宗祠是再好不过的了。” “你们两个的身体怎样,父亲了解……”一直以来,大家了解到的都是不识哥哥体弱多病。 “父亲,你并不完全了解。不识一直都认为大明已经无力回天了,让他去绍兴跟随鲁王抗清,无异于让他做他认为是枉然的事情。那不是他的道。他若走了那道,我会内疚终生。”漱广哥哥长叹苦笑,“那本该是我的道。” 书房陷入一片寂静,终化为父亲的无奈一叹。 我端着药碗,将这一切收入耳中。药凉了,再去热一热吧。 药热好了,父亲已回了房,母亲还在佛堂。侍奉父亲用过药,我伏在父亲膝上,霸占了父亲一会儿才出来。 存古是去送卧子先生到陶庄水月庵,也不知今夜几时回来。等到了人定实在熬不住了,随存古出去的小厮才回来报信说存古连夜赶往嘉定去了。是婆婆盛氏同美南姐姐在嘉定南塘居住的一处新亭遭到了清兵的掳掠,现在还不知道怎样呢。 我虽心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77 急,可终究也为婆婆做不成什么,索性还是定下心来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又到一年元宵佳节,孟端姐姐已经有九个月的身孕了,她倒是心大,愣是要陪我一起逛夜街。 其实我的身孕也不过比孟端姐姐小两个月,肚子却如天差地别,有时候还真怀疑我肚子里到底有没有小孩子。 可我能感受到的,它就在我肚子里。一个弱小的生命在我的孕育下、关注下慢慢长大,这样的感觉很奇妙,很幸福。 明月坊,从来没有想过还会到这个地方来。与那一年不同的是,今年坊前只有我与孟端姐姐脚下一只画舫。 战乱赋予了明月坊萧瑟凄清,再一次站到这儿,已没有了从前的心境。 坊主倒还是一如既往地热情。 我随意抽了一支签:‘可怜国色无人识,不入厅堂入庙堂’。不知是头脑不如年少时,还是签的谜底太偏,绞尽脑汁想了半晌也没个结果。问问坊主吧,坊主还牛哄哄地说天机不可泄露,得自己参悟。 悟性不高,懒得参悟。 存古是二月初才回来的,不料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秦篆,你知道吗?吴易大军在元宵节那日攻破了苏州吴江,俨然一派振奋的气象。”他高兴地直摇我双肩。 存古那高兴劲儿,逢着谁也会受到感染的,我笑着问他,“那你已经跟吴易取得联系了吗?” 他眉眼俱笑,甚为兴奋,“安顿好母亲后,我便去了吴江。亲自见过了吴易将军,我现在已经是他的参谋了。” 我抬袖行了揖礼,恭谨之余含笑祝贺,“妾身恭贺相公得偿矢志报国之愿。” 存古扶正我的身子,将我搂在怀中,欣喜过后,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目中微填愁色,“对不起,秦篆,我……我可能又要离开一段时间,不能好好陪你。” 我顾左右而言他,“记得寒食去扫墓带上我,便好了。” 存古微微点头,脸上依然有愁云未散,我踮起脚尖,轻捧着存古的脸,微笑道,“要开心呐,不想你在高兴的时候因为一瞬想到对我的内疚而不开心。那样我也会跟着内疚,也会不开心。” 存古静静看了我许久,终于释怀一笑,复又紧紧抱着我。我伏在他胸口,将酸楚吞咽下去。 自从去年不识哥哥在嘉定出了事以后,我再没见过长孺,此日他随仲芳叔父一同前来,看到他的那一瞬,我只想逃开,只想远离。 他看到我的表情便知道我不是像小时候一样在同他单纯地玩儿躲猫猫,我是真的不想见他,我没有办法面对一个阴谋祸害过不识哥哥的亲人。我不知道我是该违背心意跟他谈笑,还是该打他一巴掌解恨。 没错,我恨他。 他与不识哥哥是从兄弟,他是除了漱广哥哥以外最应该扶持不识哥哥走出艰难困境的人,可是他做了什么。 难道不应该有恨吗? “秦篆姐姐,秦篆姐姐,你怎么了?怎么不愿意见长孺了?” 我背靠着栓紧的门,感受着他拍打门而引起的振动,听着他在门外喊我问我,不可抑制地泪流满面。 “秦篆,你这是怎么了?长孺他病了快有三春了,身体刚有些起色便来看你,你倒是这般,也该出来给长孺个说法,好让他知道哪里不好了。”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长孺是须明征的帮凶,存古并不知道其中纠葛。 “秦篆姐姐,请你告诉长孺,长孺哪里做错了,长孺改便是。”长孺的声音里满是诚恳。 我转过身去,面对长孺映在门窗上的影子,凄怆地笑了,“那好,你先告诉我不识哥哥究竟哪里招惹到你,让你那样下狠手对付他?” 也许是因为被戳破心事,长孺沉默了,随即又马上辩驳,“秦篆姐姐,我没有,我没有,你要相信我。” 我冷笑,泪水汇入口中,好一阵苦涩,“你要我怎么相信你?须明征为什么不指证别人,平白无故要指证你?你说啊。” “我没有,我去找他对质。”长孺转身就要走,我撕扯着嗓子呵斥,“他死了!死无对证!” 长孺没有再说什么,静静站了会儿,转身离去,他的脚步沉重,一步一步都踏在我心上…… 我苦笑着扪心自问,痛吗?是痛,但又如何? 后来,长孺没有来找过我,我也只知道存古作了一首诗嘲弄长孺。别的,再没有了,也许以后都不会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枝儿黑了钱黯,罪过罪过…… ps:枝儿一点儿也不内疚,谁让历史上的钱黯跟钱家人的画风不一样。虽然不是很讨厌他,但是不喜欢他。 看文愉快^ω^ 第57章 夏女宓玉 青山有幸埋忠骨。 松江曹溪崑山脚下,萋萋芳草随风飘动,村野人家炊烟袅袅,夏公的墓就在此地。 这座小崑山何其有幸,能够作为英雄烈士的长眠之地。它本不起眼,甚至还荒凉到没有看头,却因烈士的忠骨而得以扬名于后世,千载而下,可以想见会有多少后世之人为了一瞻忠魂来到此地。 存古俯下身去,将饭食摆供在墓前,平袖举杯,“父亲,孩儿已经听从您的遗命,毁家纾难,继续参与恢复大业。望您在九原安心。” 存古饮尽杯中酒,提起酒壶,别腕一倾,清冽的酒水洒落在地,悠悠散发醉人醇香。 我徐步走过去,放下一束新扎好的花,与存古并肩站立,肃穆默哀。 微雨蒙蒙,点点滴滴落在脸上,令人清醒。 “我们走吧。”存古撑开伞,揽住我肩头,转身离去。 三月二十三日,吴易大军大败清兵于分湖。 我虽不能亲眼看到义军的盛况,但从存古寄回来的书信中,完全可以感受得到存古的振奋与喜悦。 存古的诗,也在这一时间段激情昂扬,对大明的未来充满信心与期待。 漱广哥哥将存古的谢表呈给鲁王后,鲁王蜡丸传信,授存古为中书舍人,存古欣然受封。 分湖位于吴江县与嘉善县的交界,存古回来了几日,马上又要随军参加攻打嘉兴府海盐县的战役。 我的分娩期大约就在四月下旬,我好希望存古可以陪着我,可他并没有答应我留下来,“这次战役我是作为一个将领参与的,不似从前只是幕僚。为了战役能够如计划进行,我必须去。” 我就知道。 生平第一次我对存古抛了冷面,丢下一句‘你随意吧’,自己离开了玉樊堂。 斜日余晖下,西楼窗前几点残鸦在柳枝上聒噪不停,惹得我很是心烦。我愤愤地拔下头上的发钗与珠花,一个个地朝柳树扔过去,几只乌鸦哇哇叫着,扑棱扑棱翅膀飞走了。 案上,是存古新写的词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78 ,看到‘相思’、‘佳期误’这样的字眼,一瞬便打湿了眼眶。又不知那里传来悠扬哀怨的箫声,我取下乐器架上的檀木红牙,低眉弹起一首桂枝香,油然与之相和。 沉浸在声乐中,我只想忘记所有,没有情感,没有思想,哪怕只是一瞬。箫声仿佛越来越近了,直到存古举着紫箫进来,我才知晓不是错觉。 看见存古过来,我便放手不弹了,低垂眼眸不去看他。 哄哄我啊,也许你哄哄我,我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怨了。 存古挨着我坐下,静默了会儿方道,“秦篆,你知道吗?你让我第一次在你那里找到了存在感。以前我离开你,你最多不悦一会儿,甚至有时候强颜欢笑,可今天却是生了我的气。我对这种转变感到很欣慰。我们终于不单是举案齐眉,更是相知相爱。可是……” “不要说可是。”我打断存古的话,沉静道,“情敌是家国,我不是对手。况且我还爱着这个情敌,又怎么能跟情敌对抗。我只有妥协。” 临行前,我边为存古扯正衣领,边低声道,“记得回来。”说的仿佛是存古经常忘记回来一般。 我倒宁愿他是忘记回来,而不是不能回来。 “我会的。”存古俯首凝视我,我像是受了钳制一般缓缓仰头注视着他,一俯一仰之间,心结自行松开。 罢了,我也会等你。 等待的日子,何其难熬。存古每隔几日便寄回书信,一首首词就在别离期间如泉涌。可现在的我,不想在纸墨里体验风花雪月,我只想在一箪食一豆羹之间受用真爱。他能给我的,如今只有前者。 四月下旬了,存古近日似乎很忙,没再给我寄书信回来。如果不是无意中听到阿季跟阿妤讨论,我大概还不知道存古在海盐县被清兵围攻,随楼船沉入了大海中。 我抬着沉重的双腿,扶着栏杆往玉樊堂走,头晕目眩朝后栽倒,泪眼模糊中看到长廊小道上拖出一道猩红…… 一阵阵疼痛,令昏昏沉沉的我苏醒过来,宽大的床顶绣着鸳鸯织锦,真的好讽刺啊。 你说过你会回来的,为什么骗我?为什么我们在一起的时光那么短暂?为什么爱而别离?为什么丢下我?我知道了,一定是不够爱,你不够爱我。对不对?夏公来我们家劝我嫁给你那一日你是故意到我家门口的对不对?你娶我只是为了留后,对不对?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骗走我最珍贵的东西?可不可以把我的心还给我?你是个骗子,如果可以恨,我一定要恨你…… “怎么还不见孩子的头?”是母亲急切的声音。 “少夫人注意力不集中,我们也没办法呀!”跟前的媒婆无奈说道,另外还有几个媒婆应和。 “我的阿夙啊……”母亲俯下身子,紧紧握住我的手。 “小姐……”阿妤端了东西进来,恋恋地朝这边看,被人推搡了出去。 我接受着眼睛看到的,皮肤感觉到的,鼻子嗅到的,耳朵听到的,可为什么我不能做出半点反应,仿佛我整个人是漠然的,也许是没有了求生的欲望了吧。 很累,身体累,心也累,我合上双眼,沉沉睡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鼻翼萦绕着熟悉的气息,阳光一样的味道,耳际也是熟悉的声音。 “义军溃败,我这个败军之师本就该死,所以当我落入海中时,我没有要生的念头,任凭海浪把我推送到深海之中。可是,可是我想起了你,想起了我们的孩子,所以我抛却死亡的念头,奋力爬上海岸,被绿林豪客所救,为的,为的就是能见你,见见我们的孩子。不要让我抱憾终身,连你和孩子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我求求你,求求你醒来,好不好?你再看看我,看看我好不好?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我早该死了。”声音停顿了片刻,随即又响起,语气中带着笃定,“你听好,你若醒不来,我便像父亲一样,沉了塘,随你去。” 我吃力地睁开浮肿的双眼,手颤抖地抬起,向存古伸过去,“我……是死了么,九原道上竟还能遇见你。” 存古抓紧我的手,湿润的脸颊贴着我的手背,“不,我们都活着。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走掉。” 我哭道,“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存古含泪笑笑,轻抚我脸颊,“怎么会,我怎么会不要我爱了八年的小仙女。” 我抽出手来,指腹抚着存古干燥起皮的嘴唇,“不许骗人……” 存古微笑着答应。可我知道,总有一日他会离我而去。 我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瞥见存古衣襟上的血迹,“你受伤了,包扎伤口了吗?” 存古道,“已经包扎过了,只是有血洇出来而已,没什么事的。” 身下又一阵痛楚来袭,我咬住下唇,一瞬又放开道,“生育孩子气味血腥难闻,你快出去吧。” 存古握住我抖动的手,“我知道你疼,你怕,我会陪着你。不要赶我出去。” 底下的冲动一会儿一阵儿,像是有什么生硬的东西断断续续地杵着,却出不去。我依着稳婆的指示,使劲往下用力,愈发觉得要撕裂了一般。承受不住痛楚,泪水掺合着豆大的汗珠流入领口。身子瑟瑟颤抖着,我发出痛苦的低吟,“我不……行了,我……该怎么办?存古……我要死了……” “不会的,你要坚持住。”存古在我额头上吻了吻。 最后那一使力,似有一块热乎乎的肉团从下腹滑了出去,砭骨入髓的痛感瞬间消失,轻松,瘫软,无力,稳婆抱起孩子给我看的一瞬,百感交集,热泪盈眶之余更多的是幸福感。 胎衣落下后,稳婆将胎衣收到了陶罐里,着丫鬟送到钱氏一族的墓地埋了。 孩子清洗好身子后,存古把孩子抱了过来,眼中满是喜色,“秦篆,你知道你有多伟大吗?一个小生命诞生了,我们的孩子。”他仿佛是才见到了孩子。 我轻轻拨开锦缎,看着雪团儿一样的孩子,欣然一笑,“为我们的孩子取个名字吧。” 存古环视了玉樊堂内室一圈,又转过头对我道,“就叫她宓玉吧。” 存古写诗文向来喜欢用典,有时候偏到不知是什么典,想‘宓玉’此名也该有典,自己又不知,所以问道,“宓玉?可有典故?” 存古微摇头,抿唇浅笑,“从绝境逢生逃离死海踏入这玉樊堂那一刻,我就已经想好了,若是男孩就叫楚樊,若是女孩就叫宓玉。宓,意味着安宁,愿宓玉能给赤地千里的家国带来安宁……” 宓玉,楚樊,玉樊堂。 是我们朝朝暮暮的记忆所在。 作者有话要说: 说实在的,在夏完淳贴吧里看到有一位吧友给夏完淳的女儿杜撰了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79 ‘诉玉’这个名字,觉得特别好听,很有文艺气息,但为了避免因名字而引起纠纷,我还是自己杜撰一个吧。 看文愉快^ω^ 第58章 诉之衷情 静静看着宓玉睡觉,大概是我这几日最得趣的事情了。她几乎整整一天都在睡觉,偶尔睁开眼睛看看周围的事物,有时还发出几声稚嫩的笑。她嚎啕大哭的时候,我居然也会莫名地跟着她掉眼泪,这真是一种很奇妙的联系。 今日,是我产下宓玉的第二天。存古一直在玉樊堂外室休息,看书,照顾我和宓玉。一早他洗漱完便进内室,把宓玉的小木床推到我榻前,双臂端着宓玉看的样子真是傻得可爱,我忍不住掩嘴一笑。 存古抬眼看我,呲地笑了。他放下宓玉,轻轻拨动宓玉的小嘴,又笑笑,起身出去了,没一会儿便带回一枝白梨花。他坐下了仔细挑了一朵,别在宓玉的耳边,温柔笑道,“送给小宓玉。” “偏心。”我佯作恼怒,低眉嘟囔,一手捏住丝娟,另一手以食指转动着丝娟。 存古失笑,坐上榻沿。我见他低头挑花,随即胡搅蛮缠,“挑剩下的,我不要。” 存古笑着抬头,“那我去摘一朵新的。”他欲起身,我拉住他,“这也当真?” 存古啼笑皆非地捏捏我鼻尖,“真是越来越坏了啊。” 我正欲回嘴,外面好一阵喧哗声,内室里什么都看不到,还是奶娘匆匆进来朝存古使眼风儿,存古方才站上桌面一跃,攀上了房梁。 门砰地一声被揣开了,一个领班差役带着五六凶神恶煞般的人闯了进来,四处翻动搜罗。 宓玉被突如其来的大动静吓哭了,我急忙吩咐奶娘,“奶娘,把孩子抱出去,别吵到差爷。” 领班差役没有阻拦,奶娘慌慌张张把宓玉抱走了。 我微微屈腰,“民女正值月子,恕民女不能下榻向差爷行跪拜之礼。” 领班差役缓步走了过来,如凶神恶煞般气势汹汹,“你丈夫呢?” “回差爷,那个负心人,海盐战役失败后,回过一次,卷走了家中财产,他临走的时候,民女与他纠缠,他说他要逃往福州,追随那负隅顽抗的隆武帝去。安安生生地过日子不好,他偏要走这条路,丢下民女跟刚出生的女儿也不管了……”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演技竟然出乎意料地好,讲述时带着哭腔仿若真是一个苦命的妇人,两眼很配合地吧嗒吧嗒落泪。 奉命搜罗的差役整队到领班差役跟前,齐齐摇头。领头差役狐疑地环视室内一圈,挥袖示意差役们走。 差役出去是出去了,可那数道身影依然伫立门外,乌黑如魔鬼一般森然可惧。他们在疑心。等了有半刻,那身影消失了。 “秦篆!”母亲推门进来,面色紧张,两叶弯眉不自然地抽动着。 “母亲,我没事,存古也没事。”我托住母亲的手,示意母亲朝头顶看。 存古从屋梁上跳了下来,神色还算镇静,“翁母,秦篆,现在风声正紧,差役恐怕会时不时到附近各府县扫荡,秦篆方才骗了差役,万一差役再一次发现我,恐怕秦篆会受我连累。我先去外头避一避吧。” 母亲冥思片刻,“下半夜再走吧,那个时候戒严程度相对低一些。” 我不方便下地,就让阿妤帮存古收拾衣物准备钱财。 包袱摊开在桌面,阿妤放了些银子在衣服上面,觉得不够,又继续往上搁,存古手挡在包袱上方,笑道,“放这么多,小心把你姑爷压死。” 这个时候存古还有心思玩笑,真佩服他的心理素质。 阿妤拧眉道,“可惜大明宝钞早在正德年间就停止发行,否则将白银换成纸币,姑爷可以多带一些,不至于在外面受物质上的委屈。” 我想了想,吩咐阿妤,“你把附近几个县里父亲名下的商铺和书院一一罗列出来,这样存古就不用带太多银子,直接去店铺里提就是了。” “还是小姐想得周到。”阿妤笑着提笔去写。 收拾停当后,便只待下半夜了。 存古坐在榻沿揽住我,“秦篆,你知道吗?每当想起你,看到你,我都会想着要多活一刻。我是不是很贪心?” 我笑,“我更贪心,一刻于我而言,远远不够。” 存古揽得我更紧了,“为了你,我会努力活得久一些。” “嗯。”我相信。 存古长自嗟叹,倾诉衷肠,“那些四处漂泊见不到你的日子,我常常翻出回忆来回味。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妇翁讲学时,你坐在最后一排,虽是官宦世家的女子,穿着却很简洁,红袄黑裙,梳着简单的发髻,垂髫稀薄,一条小麻花辫绕过耳后长长地拖在胸前,黑亮的眸子,挺挺的鼻梁,樱红的小嘴,配在白皙的脸儿上,又有着黄莺一般的嗓音,宛若小小的仙女一般,吸引了在座听众的目光。 你是因做小动作被妇翁大人揪起来回答问题的,我在心里想这个小仙女一定是个顽皮的小仙女,甚至还有些不学无术。可你偏偏神态认真,回答得令人心服口服。 优秀的小仙女,身边应该会有固定的小跟班。果然,在小仙女回答问题后不久,有一个小跟班搬了凳子坐在你旁边,那个小跟班还与我认识,就是王沄。 没有人发现小跟班王沄看你的目光是喜欢,可了解他的人一定可以发现。我与王沄几乎是一起长大的,我再了解他不过了。仲坚甚至许多人一度认为王沄是喜欢叔瑶的,那不过是王沄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成为你眼里的人,所以尽管被误会喜欢叔瑶也懒得解释,甚至还特意描黑。就是在仲坚家做菜的那一日。因为我与你订了亲,王沄顾忌到我们的友情,故意在我们面前以灼灼目光盯着叔瑶,这样他就能继续理所当然地等待下去,不让任何人发现他所有的等待,都是给你的。他以为天*衣无缝,其实他常年围绕在你身边的举动,早就出卖了他。他是最为坚持的一个小跟班,到了今日也不曾娶妻。有些事情是不能说破的,我也不会说破。 还有另外一个毅力稍微逊色但也不差的小跟班祁理孙。你回答问题时,祁理孙的目光是最为直接和灼热的。竹林旁他积极采取了追求行动,可是被你装糊涂拒绝了。被拒绝的祁理孙马上转头就走。他在爱情太急于求成,一旦被拒绝马上就不见踪影,没多久又死灰复燃,静默而矛盾地坚持着。也许这就是他在爱情上失败的原因。 讲学结束后,本以为我与小仙女不会再见了。可一切自有天意,明月坊前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虽然没有见到真面,可我知道是你。你抽完签答了谜底后,我听到石公让画舫开动,于是我跑到画舫另一端,看着你小巧的身影扶风而去。之后跟眉公到石公家,就是我故意为之了。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80 你的才,绝非一日几日就可以看尽。跟你相处,会发现你涉猎很广,虽然掌握得不是很精到,但是绝对不差。任何人,你几乎都能跟着聊上几句。你就像一个藏宝库,装有许多的宝物,等待着人去挖掘。 我本不是很急于与你牵扯,觉得来日方长,可我不久后就要跟着父亲去长乐,不知道要去多久,你身边又常有人打转,所以我出了下策,跟父亲说想要与嘉善钱家联姻。 我们华亭夏家并非官宦之家,与世代名门的钱家联姻应该可以说是高攀了。父亲没有问我原因,更没有问我要娶钱家哪位姑娘,因为我知道,父亲跟嘉善钱家最要好的就是妇翁,而妇翁也只有你这一位掌上明珠。 我果然如愿以偿了。后来在不识信里知晓了你知道自己已经定亲后闹出的风波,让我对你更加感兴趣了。真是一位可爱有趣的女孩子。 在长乐的几年里,一开始我还会写情词给你。可是后来,听不识说我的情词曾经被妇翁无意中看到过一次,妇翁似乎不太愉悦,觉得我们尽管定亲了,可小小年纪不该如此。所以我也就不再写给你。我承认除此之外我还有一种得到了就懒于花时间和精力经营的私心并把它付诸实践,是我不好。后来被你质问,我还谎称觉得自己写诗词的水平不够需要沉淀,还好你没有拆穿我。那时我也明白,我没可能再以同样的方式敷衍骗过你,你太聪明了。我认输了,从那以后百倍地付出,以避免被你质疑诚意与真心而抛弃。 我的词,鲜有为他人而作的,大多数都是为你而作。所以我说你是我写词的灵感,绝非夸大其词……” 我就倚在存古肩头,静静倾听。 现时存古似乎说完了,偏首相问,“秦篆,你听到我心里的声音了吗?” 傻瓜,我听到了,“我……好像听到一个傻子在说话。” 存古痴傻地笑了,“那就好。” 不是说不眠知夜永吗?陪着存古谈了一夜的心,我却觉得时间过得太快,月亮已经偏离了夜空中央。 他一句等我,我一句珍重,便是别离。 作者有话要说: 枝儿会坚持更完的。 看文愉快^ω^ 第59章 情多寿短 宓玉的洗三礼上,没有存古和父亲,也没有两位哥哥,当真是遗憾。所幸仲芳叔父,文裳叔母,孟端姐姐,沅妹都来了,也不至于太冷清。仲芳叔父是我的几位叔父中与存古最为交好的,今年春二月两人还一同感旧步韵唱和,探讨音律,琵琶玉笙犹在耳,得知存古因再次被通缉而逃亡,不免有些担忧。 我没想到长孺也会来,他趁着大家跟着收生姥姥围在洗三盆前忙乱嬉闹,轻轻推了门进来,在案上放了一支祖母绿的项圈便又蹑手蹑脚出去了。我是在榻上的,而且看到仲芳叔父他们难免会想到长孺,到底没有一心投入,所以还是注意到了他。 心底某一处有些触痛,是我错了吗?是不是我不该单凭须明征的一面之词就归咎于长孺?我不知道。 算算日子,叔瑶姐姐也快生了,也就是在五月下旬。叔瑶姐姐跟随漱广哥哥去了绍兴,漱广哥哥不回来,她也不回来的。 有时候,真的很佩服叔瑶姐姐,永远敢做自己想做的。而我,从不敢跟随存古,所以也只能眼巴巴地等待。 往日多是漱广哥哥写信给家里报平安,今日却是叔瑶姐姐的笔迹。 信中说漱广哥哥病危。 怪不得漱广哥哥说自己不是有寿的,他在离家前往绍兴之前约莫已经有了不适。这一切不是没有由头的,自从乙酉国难,漱广哥哥就为国事殚精竭虑,四处奔波,如今又在鲁王身边做事,更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我埋头痛哭,阿妤和阿季在一旁劝慰。哭过了,我吩咐阿妤为我收拾东西,命令阿季准备马车,前往绍兴见漱广哥哥。 阿妤跪在地上阻止我,“小姐,您月子未满,若是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悲痛之余,我去意已决,“到了绍兴,月子也差不多满了,不在那一天两天。” 阿季听了,同阿妤跪在一处,“小姐现在的身子不宜车马劳顿啊。” 我看着两个跪在地上的仆人,心中无尽恨意铺天盖地而来。 当一个鼎盛的封建社会,交由一个原始部落来统治,最多进化成奴隶制度。所以,这才有主子和奴才的称谓。在这之前,我们的祖先,已经与这个屈辱的称谓,相去很远了。这是思想层面的。这个朝代,让半立的中国人,又重新屈辱的蹲下去。读唐宋明时诗词,依稀能看到,国民人格已经是独立平等的了,至少男子是这样。只有这个屈辱的朝代,重新有主子,有奴才。这就是所谓的大清朝。读史,自然能发现这些蛛丝马迹。文字作品,更是直接证据。后世之人,自有评说! 我竖眉轻斥,“都起来,不准跪着,咱们不做奴才。” 阿季先站了起来,把阿妤也拉了起来,“小姐不去了就好。” 我面无波澜,“谁说不去,动作快些。” 赶往绍兴在鲁王行馆见到床榻上没有了生气的漱广哥哥,我前所未有地精神失控,一把扯起侍立在旁的医师,“定是你这庸医看错了脉,下了不对症的药,致使哥哥病情久拖加重而亡!” 阿季与阿妤急忙将我拉开,为我拭泪,“小姐……” 医师揖礼,“令兄天年有限,过伤无益,小姐且自节哀。” 节哀,顺变? “公子睁眼了!”阿季忽然喊道。 祖父钱士晋在云南巡抚府邸伏案而死的场景犹在眼前,我怎么会不知道哥哥此时是回光返照,绷着最后一口气再看看叔瑶姐姐和孩子,就像天上的彗星,在陨落前耀眼夺目的那一瞬。 叔瑶姐姐生产完孩子不到一周,面无血色,紧紧抓住哥哥的手,“漱广……” 漱广哥哥颤动着白色的唇,“我同你说我怕情多寿短,空误了美人。你却总问我到底爱不爱你,现在……我告诉你,我爱你,从丝竹满堂,到国破家亡。” 叔瑶姐姐落泪点头,“我知道,漱广,我知道。” 漱广哥哥亦落了泪,“我就要走了,丢下你与我们未及周的儿子,就这么走了。你怨不怨我?” 叔瑶姐姐揩着哥哥脸上热泪,“我们之间的情,难道还抵不过一个怨字吗?” 漱广哥哥微微笑了,复又笑意不失地看向我,探着手示意我过去,叔瑶姐姐起身,为我让了位置。 我走过去,握住哥哥的手,眼里蓄了泪,“哥哥……” 漱广哥哥泪眼含笑看着我,轻按我手背,那力度从有到无,“好好照顾母亲和自己……” “哥哥!” “哥哥……” 夏五月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81 炎热如炙,亡躯易变,叔瑶姐姐不顾身体羸弱,坚持马上扶棺归家,行至嘉定,已是夜幕落下,漱广哥哥的好友们领了扶棺众人在侯岐曾先生家歇下,我与阿季阿妤先行回家准备丧仪。 “你又跑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我在等你?你知不知道我回到这个家唯一的期待就是你,你知不知道我在找你?为什么不好在家里等我,为什么?” 一踏进府门,面色焦灼的存古马上过来将我箍在怀里,急切诘问。 我伏在存古的胸膛上,陡然手势一紧扣住他的肩,“漱广哥哥死了,他死了!” 存古遽然松开了我,泪眼盈盈中,我看不清存古的神色,只知他复又将我紧紧抱住,泪水洇湿我肩头。 我与存古游走在漱广哥哥居住的西塘陶庄税课局,仿佛又看到了哥哥用妙计替税课司征收捐税和买卖契约时神采骏扬的模样。 风雨飘摇,手中撑起的油纸伞隔开了雨水,头顶上方飞行的大雁乱了队列,存古低眉一瞬,仰面对天长吟,“谷水西塘两地分,雁行风雨恨离群。可怜玉树埋青草,曾向金庭访白云。缟素六师黄石法,死生一战水犀军。知心惟有牙旗月,夜夜依人恐是君。” 以前存古总是指着漱广哥哥自豪地跟别人这样介绍:这是我丰姿玉立神采骏扬纲纪翼修百行具备的大舅子! 现在……存古只能指着钱氏墓园里漱广哥哥的墓碑,自豪中夹杂着几抹哀伤:那里面,是我丰姿玉立神采骏扬纲纪翼修百行具备天假以年有为以死为邦国殄瘁的大舅子。 丧仪已毕,存古到了嘉定槎溪的候家槎楼,已是六月十七。原来在逃亡的那一段时间里,存古曾回到松江曹溪,五月初曹溪遭到清兵扫荡,遂写信给侯岐曾先生准备到嘉定避难,因漱广哥哥的变故现在才过去。 我自是在家中调养身子,照顾母亲和宓玉,偶尔也去嘉定看看存古。跟侯岐曾先生等好友饮酒品诗,沿着溪边闲游散步,创作大哀赋和续幸存录等作品是存古在嘉定生活的主色调。 存古创作的时候,我不会靠近他,生怕打乱他的思绪,破了他的灵感,只要抱着宓玉静静看着他就好。 不识哥哥已不是嘉定的县令,然而浏河、吴塘、练祁的水依旧流经各个堰口浇灌着两岸历经战火后幸存的稻田。仿佛曾经被卧子誉为异器与国瑞的哥哥不过是嘉定芸芸过客中的一个。 生不逢时。我们,我们的长辈,后辈,都生不逢时。 丁亥年,除夕。 阿妤双手扶着梯子,我爬到刚好可以够到灯座的高度,擦燃火绒,点亮蜡烛,套上红纱罩。如此沿着廊檐一一点好了灯笼。 檐下一片暖红。 我仰首看着那些灯笼,不自觉地笑了。红色,真的是很漂亮的一种颜色。 风起了,灯笼不受影响伙同朦胧的月光与熹微的星光普照依旧,我的衣袖裙带马上向后飘了起来,自觉有些冷了,示意阿妤先回房里。 阿妤应声拿了梯子和火绒转身走了,片刻阿妤的声音又响起了,带着一丝惊讶,“姑爷回来啦?” 我转过身去,阿妤已从存古身边退下去了。存古微微一笑,徐步走过来,腕上掸着的白裘衣敷满了红光。 他为我披上了白裘衣,又打好了带结,在我额头上敲了一记,“天还这样冷,也不多穿点儿。” “刚出来的时候没有风,并不觉得冷。现在是觉得冷了……我要就地取暖了。”我顽笑着将右手伸到存古领口,他先是打了一激灵,而后握着我的手放到他脸上。我的手心与存古的手心相合,手背贴着他温热的脸,一时觉得很暖很暖。 他又将我的手引到他的胸口,手心附上我的手背。他柔和迷离的双眸深深将我吸引住,我微微低眉,他已吻上我额头,吻过我脸颊,最后缠绵在唇齿之间。 “秦篆……”存古目光流连在我眉目之间,霎那间将我横抱而起,往玉樊堂内室走去。 缠欢之中,迷乱之际,他以灼热的目光凝视着我,微启剥削双唇,气息一丝一丝顺势钻入我喉中,令我坠入他编织的一寸寸情锦欲绣,堕入他筑砌的一座座云峰雨巅…… 作者有话要说: 一开始是抱着喜欢夏完淳的心态来写这篇文的,写着写着,枝儿却喜欢上了钱熙和钱默。唉~这该是怎样的情感纠葛啊~ 看文愉快^ω^ 第60章 夫人眼毒 自从去年六月浙东海上战事失败,鲁王航海而去,接着福州以后,父亲避居仿村,开辟了一处田地体验种瓜,时而跟佃户们讨论种瓜心得分享经验。 不同的东西就该跟不同的人讨论分享,就好比父亲一定不会跟农夫们讨论诗词的。 今日晌午,我跟着母亲来田里给父亲送饭菜。四月下旬还不算大热,且昨夜刚下过一场雨,便更清爽了。父亲兴致盎然地边除草边吟诗,“野处难得肉,宾客渐生疏。发愤为种瓜,立心不使芜。天念专一人,半夜雨滂如。地助蚀草虫,复得宽删锄。大约十日后,盘餐免孤虚。微物食一念,何不勇读书。” “父亲,你这首种瓜是用了韦应物的韵吧。”我站在田垄上,看着父亲矫健秀美的身影,逆风喊去。 父亲停下手中动作转身走过来,如阳光般温煦的目光扫过母亲,又看着我笑道,“秦篆的耳朵就是毒。” 我朝父亲傻乎乎地笑笑,母亲掏出丝娟为父亲擦脸,言简意赅,“高处看个风景,低处睹个人情。人有如此,国家也如此。” 父亲平袖揖礼,面露赞赏之色,“夫人眼毒。” 母亲恬淡一笑,便如雨丝般洒在父亲心田,“老来贫罢了。” 父亲抿唇浅笑,抬袖为母亲遮挡细雨,携着母亲往树下躲雨吃饭去了,独留我一个人凌乱在风雨中。 “父亲!” “秦篆,你有伞的。” “母亲!” “撑开过来吧,别淋着雨。” “……”虽然雨小到像没有,可是好气喔。 什么时候两个人感情这么好了,以前还真没发现。 唉,用脑袋想想吧。父亲此生唯母亲一人,两个人还生了五个儿女,怎么可能感情冷淡?母亲虽表面清冷不易近人,可心中却有深情厚意,到底是我十几年来没看明白。 母亲是故意在家中不吃饭,在地里同父亲一起吃的。母亲说饭要抢着吃才香。 其实就是想父亲吃得香一点吧。 他们两个,这样真好。 远处绿油油的一片,不经意看去好像有一个戴着斗笠穿着灰色道袍的人在快速跑着,左顾右盼地像是有些惊慌失措,我起身仔细看去,那人身影熟悉,再近些却是卧子先生无疑。 树下的父亲也已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82 看到,振臂喊卧子先生。 从卧子先生与父亲的对话中得知,本月十六日松江提督吴兆胜因意图反正之事被泄露入狱,而卧子先生正是参与策动吴兆胜反正的主要人物,遂遭到清军通缉搜捕。卧子先生奔窜在松江附近各个府县,躲避追捕。 父亲丝毫不畏惧可能因窝藏卧子先生而被牵连,在仿村里设下酒席,两人痛饮百杯,交谈至夜。 翌日一早不识哥哥回来了,父亲把哥哥叫到了书房里。不识哥哥却是流着泪跑出来的。 我拦住不识哥哥问他怎么了,他却一言不发要绕过去走掉。 “让他走!”父亲出了书屋手指府门方向,“明知自己九流货色,靠银钱滋润,沽得薄名。不出来沽名钓誉,自己玩自己的,也没人说!” 不识哥哥一怔,红色血泪夺眶而出,飞奔而去。 “哥哥!” 我在不识哥哥后面一直追,他已跑到马厩里牵了马出来,纵身一跃上马,扬鞭策马,马儿扬蹄一退,差点儿退到我身上,我重重地跌坐在地,眼睁睁看着哥哥绝尘出府。 “秦篆……”存古跑过来扶起了我,瞥见我裙上一抹猩红,将我抱起来送到了玉樊堂内室。 存古以为是我摔伤了,要为我查看伤口。而我以为是月信来了,不料是再次怀孕了。虽见了红,孩子倒是没事,只是以后还是小心为好。 五月二十四日,辰时。 数十差役闯入府中,勒令一应男属女眷齐集厅堂,提着父亲的画像对人脸。父亲刚动身去了仿村田野,差役索父亲不得,甚为凶悍,扬言找不到父亲便要在府中住下。 看那画像与父亲的真实相貌有些出入,不过是脸型和眼神像了些,而我与父亲最像的便是脸型跟眼睛。因此便涂眉化装去差役那里自首,他们见了我齐声大笑,“别当我们是睁眼瞎子。还是叫你老子出来吧。” 受到那么多男人的指手画脚与取笑,我不免脸上挂不住,红着脸斥问,“我父亲没有行什么不轨之事,为什么要抓我父亲?朝廷不是说无辜不得株连吗?” 领头差役笑笑,“你父亲是不是无辜,不是你说了算。据我们了解,逆犯陈子龙与你父亲是夙交好友,他时常到你们钱府,同你父亲高谈阔论,而你父亲明明知道陈子龙谋逆缺不劝他归正,你怎么能够说你父亲是无辜的?因此待押解到南京审查过且确认没有参与谋反后,你父亲便能回来。” 我实事求是地辩解道,“我父亲虽曾留卧子先生吃酒说话,实在并未参与谋逆。” 领头差役仍是笑,“还是那句话,待押解到南京审查过且确认没有参与谋反后,你父亲便能洗刷冤屈回来。” 我有些怀疑,“真的吗?” 母亲将我护在怀中,“秦篆,你从他们的话中听不出来吗?他们在罗织罪名,有意扣帽子诬陷。说白了,他们是在借吴兆胜反正案彻底除掉三吴有声望的名士,斩草除根。无论你父亲有没有参与谋逆,都不会有机会回来。” 我侧目瞪着差役,“为什么要这样对待父亲?父亲过去是有威望,可如今父亲不过是一个种田郎,有什么能力去谋逆?” 领头差役冷笑,“无论人化身什么职业、地位,能力是不会消亡的,只有死。” 只有死。 我摇头切齿道,“你们好可怕,好可恨?” 领头差役正色道,“我们只是可怕,可恨的是那些出卖你父亲的人―――你们自己人。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滋味就在于此。” 被这残忍地现实冷冷击溃,我死不松口,“说得好。可如果没有你们的可怕,就没有他们的可恨。根源,是你们。” 领头差役不耐烦道,“你够了,一个肤浅偏执的女人。” 一个差役跑到领头差役身边,语气谄媚,“头儿,您不用等了,在仿村抓到了钱彦林。” “父亲……”我呆立在原地,泪水不自觉地刮过唇角,母亲亦在旁默然流泪。 “母亲,我出去一会儿,就回来。” 我尾随差役一行人到了仿村,还未见到父亲,身子便被密密麻麻的雨点击打着,仰头望了望天,乌云低沉。没有打雷便下了雨,那大概是天公悲戚,黯然垂泪,还未震怒吧。 “父亲!”见到一个差役推搡着父亲过来了,我急着冲过去,却被两差役提着刺刀拦下了。 “秦篆……”父亲面色沉静温和,像极了平日里的母亲,最美的爱大概就是两个人越来越像吧。 领头差役等了许久,早已失去了耐心,“别啰嗦了,上路吧。” “父亲,我送你。”我疾步跟上去,眼睛一瞬不离父亲。 到了嘉善东门,这渔引樵踪之地。这个地方,曾出现过多少抗倭英雄,多少抗清义士,气贯长虹般地载在史书一页。 塞庵祖父和仲芳叔父便隐逸在东门外的景德寺。父亲边走边望着高耸入云的玲珑塔,仿若没有跟谁说话,可声音却洪亮地响彻悠深的巷,“秦篆,回去吧,好好保重身子,替父亲好好照顾你母亲。” 我如拔不出的萝卜一般倔强,“女儿不,女儿要陪着父亲。” “听话!”父亲面朝前方斥道。 我心神一滞,脚下随着一顿,复又回过神来,抬步追上领头差役,取下头上、耳上、身上所有配饰和一袋碎银子,“差役大哥,这些钱财一半给您,一半给父亲路上办些吃食,您的恩德,妇人会铭记在心,天公看到了也会佑您官运亨通。” 领头差役面有不忍,接了过去,“好说。” 看了父亲最后一眼,我停下步子,目送父亲远去。 父亲,我在南京等你。 回到了府中,我命阿妤收拾行装,尽量多带些钱财,以备不时之需。 也许一切都已成为定局,可我不想让父亲临死之前受太多委屈,多流几滴眼泪,多几声哀求,多打点些钱财,总是有些效果的。 南京,大明朝的陪都。我还是第一次要去这个地方呢。想江南抗清的激烈,热血的扬洒,便知国家把陪都设在这里是正确的。江南士大夫的人文精神,永远都是这个国家人民思想的先锋领袖,它自成一体,它独立完整,它沉淀深厚,它权威有力。如今,它就要在这个地方见证毁灭。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ω^ 第61章 牢狱话别 父亲被押解离去当晚,我再次见了红,医师说是流产先兆,所幸血色较深,还可以休息调养,让我平复心情,不要过分忧愁。 我不是一位好母亲,也不是一个好女儿。没能保护好自己腹中胎儿,也乱了去南京为父亲打点的计划。 卧床一月,身子是好了些,令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83 我更难以接受的事情也发生了。 存古在松江被逮捕。因为他给鲁王写的谢表和抗清义士的名册泄露。 第一次哭到昏了过去。 还有什么是不能失去的呢。 九月十八日,南京监狱。狱厅黑色调的墙上或雕刻或绘画着面目狰狞可怖的狴犴,一种静态的恐吓言语。 我屈身哀求典狱长吏,“我的父亲,经历丧子之哀,离子之痛,临死之前,探监之人尽是外人,往日膝下承欢的子女却无一人可相见。我的丈夫,与我结褵不满三年,还未得见腹中小儿出生,就要去往九原。望典狱长开开恩,容一个女儿,代两位离家的兄长,看望看望老父;容一位母亲,带腹中儿子,看一看他的父亲。” 典狱长面露为难之色,“可以是可以,只是到底是重刑犯,你只能探望一人。不然,我也不太好做。” 一人。 我抓紧了自己胸口的衣襟,颤抖着道,“那烦典狱长容民妇探望……探望……父亲吧。明弘光兵部职方主事、郎中,钱栴。” 那一瞬,心如刀割,亦如死灰。 灰暗的内监狱门打开,一股难闻的味道扑鼻而来,我微屏呼吸,跟随典狱长穿过一条条狭窄逼仄的过道,在一个圜扉严邃,门牢窗小的牢门前停下了。 父亲枷锁在身,闭目端坐在茅草铺就的席子上,泰然自若。阳光里翻转着灰尘透过小窗照了进来,牢门一开,灰尘被带动四散,阴暗潮湿的地面有许多小虫子到处流窜。 我未语泪先流,捂着嘴巴呜咽。 父亲闻声而起,“秦篆!” 我慢慢靠近父亲,“父亲,不孝女来看您来了!” 父亲微微笑着,目光像温柔的手抚在我脸上,我扶父亲重新坐下,打开食盒,一口一口地喂父亲吃饭。 父亲咽下一口,停了停,“没有你母亲做的好吃。” 我呲地一声破涕为笑,继续喂父亲吃,饭菜吃的差不多了,我又开始喂父亲漱口汤,最后替父亲擦了擦嘴。 约莫是为了配合我喂饭的高度,父亲坐得有些不适,动了动身子,“我与存古在定罪以后就分开关押了,好几日不见他了,你可见过了存古?” 收拾饭盒的手一顿,泪水又如断了线的珠子接连掉落,“我与存古怕是只能在刑场上见了。” “让他妻子去吧。他见到了妻儿,心软下来,又为咱们大清添得一……犬马。”牢外一名清朝官员悠悠看着父亲与我,神情诡异地吩咐典狱长。 我轻声问父亲,“是谁?” “江南各省招抚内院大学士,洪承畴。” 听存古说过,洪承畴,原为我朝兵部尚书,松锦之战战败,先烈皇以为洪承畴死王事,御祭七坛,泪满龙颜,群臣呜咽,只可惜事实上洪承畴并未战死沙场,而是作了清人的马前卒。 我跟随典狱长来到了关押存古的牢门前,此时存古正提笔创作,那样气定神闲,仿若他置身的是书房,而不是牢笼。他这样平心静气,我也安了心,微微笑着唤他。 “秦篆!”存古笑着起身,走了过来,却并不触碰我,“最近还好吗?” 我苦涩地点点头,他又问,“孩子怎样?” “宓玉有母亲照顾,她很好。”我轻抚小腹,“楚樊,也很好。” 存古面露喜色,“是个儿子?” 我面色绯红,“跟怀宓玉时的口味不同,我觉得是个儿子。” “嗯,看口味应该还是有点门儿的。”存古像是想起了什么,“哦,对了秦篆。我在苏州虎丘遇到了九高,跟他说如果是个女儿就做他的儿媳,如果是儿子就做他的女婿。日后若是九高找你要儿媳和女婿,可别拒绝他。” 我微微点头,存古又道,“还有,我写了一首词给你,不知差役有没有托人寄过去。你收到了没有?” 我把其中示意诀别的一句诵了出来,“谁料同心结不成,翻就相思结。” 存古失了笑意,换做柔情,捂着胸膛道,“除了这颗心,我竟什么都没法给你。” 我咬咬唇,将泪水逼抑回去,“没关系,你给我的已是最宝贵的东西。” 存古的手颤抖着朝我的脸探了过去,最终还是收了回去,我直直地盯着他,他叹气,“不要弄脏了你。” 我抓住存古的手,他抵抗挣扎,我踮起脚尖,泪中含笑,“你是这世间再清白不过的人了。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存古将手横挡在我们两人脸面之间,“你要知道,你眼前这个人,明天将会成为一具身首异处的死尸。想一想,就觉得恶心。” 我缓缓摇首,“人总有一死,何况为国事而死,作为你的妻子难道不值得自豪吗?” 存古目光流连在我脸上,探首吻过来,“你是我噩梦十七年里最美的记忆。这辈子总是我对不住你。” 我浅笑嫣然,“人生何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飞鸿,如此优雅宏大的鸟儿,它原本属于广阔的天空,却不在天上飞翔,而是在雪泥里践踏。这是一种何其悲哀的情景。每个人人生当中都会被很多累赘的东西拴在地面上。而我就是你的累赘,把原本属于仙人的你硬生生牵扯为谪仙子。你不欠我什么,是我欠你才是吧。” “不,你好好看看我,我不是什么仙人,我是活生生的人,我是你的丈夫,是我们孩子的父亲。如果此生有憾,我们还有来世。” 存古把他的今生付给了家国,许给我的却是缥缈虚妄的来世。就算有来世,可来世太遥远了。千千万万的人,有多少连擦身而过都没有,何况是再续前缘?我只要一世,只要这一世。我不想再与存古争什么,他没有任何过错。他做他的谪仙,我做我的世俗之人,我只想着孩子好好的。我口是心非道,“好,下一世,你一定要找到我。” 击掌的声音连连响起,我与存古放开彼此。洪承畴站在牢门外,拍手笑道,“果真是伉俪情深。便是阎罗王看到这样一对璧人如此,也不免会有些触动。” 存古笑笑,“英雄所见略同。我亦自觉我与秦篆细君是世间少有的绝配,我们两家多所死节与忠贞骨鲠之士,再相配不过了。” 洪承畴放声笑了,挥袖指着牢房,“这房子,前面是天堂,后面是地狱。住的人,游走于天堂和地狱之间。你是想永升天堂,还是永堕地狱,就在你的思量之间。” 存古朗声大笑,“我当然是想永升天堂了。您说的天堂,恰巧是我的地狱。而您说的地狱,就是我的天堂。” 洪承畴扫了一眼我,用威胁的目光盯着存古,“本官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是要生还是要死?” 存古攥紧我的手,片刻答道,“没有人能活着离开这世间。我不能,大人不能,没有谁能。”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84 洪承畴笑了笑,看着我道,“夏夫人,听到没有,你的丈夫是一个没有担当的男人。他娶了你,你也为他生女育儿,没有什么对不起他,他却连保护你们母子的心都没有。” 我扬了眉,“他一直在保护我们。” 洪承畴呲笑,“哦?” 我侧首与存古视线一瞬交汇,转而面向洪承畴,大声道,“他不想看到我们,千载而下,永远在耻辱柱旁苟活。” 洪承畴捋着胡子,呵呵笑了两声。 我直着身子,神色虔诚,“洪大人,很感谢您能给我们夫妻二人告别的机会。妇人钱夙感激不尽。” 洪承畴冷冷一笑,“既然如此,你们的时间也到了,出来吧。” 我与存古缠绵对视,随即抬步出了牢门。 “秦篆!”存古喊住了我,我微微侧首,他喉结动了动,神色像是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般,“你可不可以……不要有去帷之思……不要怨怪我残酷的私心和我唯一的不道德。我会在九原等你,在来世等你……” “等我。”换你等我。 准备出监狱的一行人,路过父亲的牢门时,父亲叫住了洪承畴,“人说左右逢源的图个活着舒服,矢志不渝的图个活的纯粹。这样看起来,大人与我算是各得其所了 。可大人,这些年来你过得怎样?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还是真的舒坦了?” 洪承畴似笑非笑,“大明的存在早已不合时宜了。而所有的不合时宜早晚都会被淘汰。历来如此,无一例外。” 父亲嗟叹,“大明也许真的不合时宜,可也不该由它的臣子亲手埋葬掉。” 洪承畴面不改色,“开局世事棋,人生亦如棋。虽说一步走错,满盘皆输。但讲究的是落子无悔。”说完抬步便走。 “洪大人!倘若你还自认是华人,请留情给夏家。完淳他……”父亲紧紧注视着洪承畴的背影,等待他给个承诺。 洪承畴脚步一顿,“我已经留情了。陈家、夏家、钱家……无论你们罪名是轻是重,对我是否讽刺侮辱,我都不会将你们的家人连坐入籍。但若他们之中有人冥顽不灵要送死,我绝不姑息。” 父亲松了口气,继而看向我,“乖女儿,你要好好活着,如果来日见到不识,记得替父亲跟他说一句,是父亲错了。” 父亲终于解下了与不识哥哥的心结。 我回望父亲一眼,微微颔首,跟随典狱长出了监狱。 外面的天那样好,艳阳高照,空气清新,桂花飘香。明天,存古和父亲就可以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ω^ 下一章完结 第62章 一辈子 挎刀执枪的士兵和衙役充斥在南京西市,吴兆胜反正案与谢兆文通海案牵连的四十三人被押送到了刑场上。存古铁锁啷当,正气凛然,任凭监斩官淫威呵斥,也不肯低首下跪。侩子手百般无奈,举起锋利的刀,割断了存古的喉咙。 存古血饮刀寒,躯体依然屹立不倒,在那青天白日之下。 围观的百姓见状议论纷纷,监斩官咬牙切齿,誓不罢休,一定要斩下存古的头颅,仿佛存古与他有深仇大恨,“处以斩刑!斩刑!” 侩子手接受了命令,再次朝喋血的存古挥了一刀。 我冲过去接住存古受力横飞的头颅,以披风包裹。 士兵手持长*枪将我推搡回人群,横器械阻隔,防止我再有任何轻举妄动。 父亲恬淡安然地看了我一眼,转而环视四周的人,“旁观笑我太疏狂,疏又何妨,狂又何妨。”仰首撞上侩子手的刀,侩子手嫌恶地一推,父亲直直倒在血泊里。 站在离我不远处的一个道人将自己的道袍脱下来奋力一扬,盖住了父亲的尸身。 我刚反应过来,那道人已转身趿拉竹屐而去,粗布麻衣难掩风流天质,口嚼唱词:少年不识东风恶,童子无知黄山老……参破名利场,得了也好,失了也好;打透生死关,生来也罢,死来也罢。 “哥哥……” 朝哥哥望去那么一瞬,再回头眼前四十余人尸首分离。 一个胸膛挡在我面前,轻轻搂住颤抖不已的我,“秦篆,别看了。” 他似乎感觉到肚子有上的硬物,松开我低头看下去,吃惊地看着我怀中被鲜血浸润的披风,“是存古。” 我仰头望住沈羽霄,已张不开口说话。 九高与沈羽霄将存古的遗体运回松江曹溪,与夏公葬在一起。 钱府灵堂,父亲与母亲共同的灵堂。 母亲得知父亲罹难后,与几位好姐妹摆宴叙别,沉塘殉情。 朱彝尊含泪吊唁父亲:吾乡科第之盛,数嘉善钱氏,抚军、相国二房,联华接武。相国有仲驭,抚军有彦林,后先以死勤事,贤子弟固自难得…… 我身披麻衣,往火盆里放置纸钱,“阿妤,你说,是不是我命里带煞,所以我在意的人,都一个个地离我而去。” 阿妤轻抚我后背,“小姐……不是的……你还有我,还有阿季,还有宓玉和楚樊。” “还有我。”长孺的声音响在耳际,他蹲了下来,帮我往火盆里放纸钱,“……王朝可亡,可文明不能亡。只要文明尚在,终有一日会推翻野蛮统治!我不像不识曾为先朝遗臣,若今后有幸中第担任地方官员,也不至因贰臣之名为人诟病。秦篆姐姐如有需要长孺的地方,长孺定会全力以赴。” 华人是最容易统治的一种人,但也是传承不断的一种人。我不知道对于长孺的这种决定该不该制止,但我知道,我的制止是无效的。从前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长孺的才华一直被漱广哥哥与不识哥哥的光辉所掩盖,人人知晓的从来都不是长孺,即便长孺根本不差。多年的积郁,长孺总以他寄寓在自己的表字长孺的含义来排解,然而所达到的效果并不如人意,不是排解,不过是抑制。所以,终于有了可以证明自己的机会,他耐不住了,像找到了所谓的希望一般,紧紧抓住,完全没有计较身后名。有时候,我也想欺骗自己,告诉自己长孺参加清朝的科举考试不过是因为年轻,心智不够成熟,尚且还分不清是非。可他,究竟也是快二十岁的男人了。 “你早就打定了的主意,我怎么劝得过你。”我起身,幽幽回道,一步一步远离他。走出很远很远,脚步沉重,再迈不出,停在一处,泪水挂在嘴角,“你永远都比不上不识哥哥,永永远远。” 不识哥哥,你去了哪儿呢? 我记得那一日不识哥哥的唱词有黄山这一地名,黄山正是圆信禅师居住的地方,也许能从圆信禅师那儿得到一些可靠的消息。可当我翻山越岭到了黄山,才得知圆信禅师已在丁亥九月圆寂。所幸有他的弟子告诉我,不识哥哥的确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素影待人来 作者:宁有枝 分卷阅读85 是在黄山入的道,号霜华道人,圆信禅师圆寂后,不识哥哥就离开了黄山,再无了踪迹。 数年的寻寻觅觅,四处打听,我得知在绍兴云门显圣寺就有一个霜华道人。只是他从不肯见我,他每一年三月初一都会留一首诗在他修道房外的土胚上,让我知晓他还安在。 明永历八年四月的一日,我去了,土胚上的诗还是去年的:幸买深山与世违,探书禹穴淡忘归。钟沉古寺寒灯灭,雨过中林晓月微。花里子规愁客路,船头绿水溅征衣。六千君子风流尽,空见春城柳絮飞。 从此以后,土胚上的诗再没变过。 如果不是一天夜里不小心碰到王沄在仿村里吟诵‘仿村夜雨追悼钱漱广同大樽师夏存古及其仲弟不识’,我还自欺欺人地骗自己显圣寺里的那个霜华道人不是不识哥哥,骗自己不识哥哥还活着。 王沄知道不识哥哥在哪儿,却从不告诉我,为什么?不识哥哥他不想见我吗? 王沄说他只是在信守给不识哥哥的承诺,他也不知道。 也罢。所有的一切,都没那么重要了。 想父亲的时候,我便去他的田里种瓜除草,仿若父亲一直在我身边。 当自己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去看农夫农妇,是田园风光。但当自己亲自开垦去做农夫农妇时,才发现有多辛苦。 我现在更喜欢自食其力,比如亲自在溪边洗衣。 捣衣的棒槌漂走了,王沄就赤脚下水捞住给我。 我洗好一件,王沄就站在齐膝的浅水里帮我把衣服绞干。 我定定看着王沄,“大来,你不必如此。” 王沄神色坚定,“我答应了存古要好好照顾你。存古应该做的,就是我应该替他做的。如此,我才算守信。秦篆姐姐,请允许大来做一个守信的人。” 不止如此,他写书卖得的钱,一半留给我,我不肯要,他也硬塞到我手里,“秦篆姐姐若不要大来的东西,就是不把大来当朋友。秦篆姐姐,请允许大来永远当你的朋友。” 因为他把存古当作要好的朋友,所以他可以这样不计较地奢侈。 塞庵祖父和仲芳叔父还以为我因为没有了依靠,生活过得艰苦才自己动手,一定要我跟他们一起住。我拒绝了。他们不懂父亲体验生活的乐趣,自然也不懂我。 当然不只塞庵祖父和仲芳叔父两个人不懂我,还有更多的人不懂我,比如王奭。他总是问我有没有去帷之思,还跟我说他认识的谁谁谁怎么怎么样,问我有没有意思,甚至有时候还似真似假地问问我要不要考虑考虑他。 我的回答是:我爱存古,爱存古一辈子。 王奭觉得好笑:存古的一辈子早就结束了。 我也觉得好笑:我爱存古,爱他一辈子,不是他的一辈子,是我的一辈子。 王奭撇撇嘴:我不懂,这太离谱,太不现实了。 我笑笑:如果你懂得存古对家国的一心不变,就会懂得我的从一而终。 王奭想了想,不置可否:其实,是存古要我多照顾你的。 额……存古这是托了多少人照顾我。 奕庆觉得我是在打发日子,所以给我送了书过来,“日子难以打发的时候,就看书吧。隔一段时日我就寄书给你,记得收。虽说小小的脑袋里装了那么多书,但学海无涯,够你看几生几世了。” 我确实有打发日子的成分在里面,至少有百分之五十。 宓玉长大成人出嫁了。 楚樊不到一岁便夭折了。我没有为楚樊埋状元红,所以,也不会尝到埋在地下不到一年的状元红的滋味。 终于,我只剩下一个人了,可以肆意地拥抱自由。这是我想要的自由吗?也许是,只是再也没人可以与我分享这自由的喜悦。但只要有那么一件事情牵引着我,人生就好继续下去。 我决定背起行囊云游四海。 王沄亦步亦趋跟在我身后。 我猛然回头,“大来,能不能别跟着我啦。” “秦篆姐姐出游,我也出游,我们一起做个伴,也好有个照应嘛。”王沄吃力地搂着看起来沉甸甸的包袱。 我失笑出声,像少时一般对他瞪眼诳他,“我此行可是要去九原的。你敢去吗?” 王沄皱眉想了想,突然展臂挡在我面前,“不行!你不能轻生!我答应了存古要照顾你的!” 我无语了,“我轻什么生哪!不到时候阎王爷还不收我呢。别瞎操心了!” 王沄抿了抿唇,“那好吧。一路顺风……希望我在游齐、梁、楚、越的路上,还能遇见秦篆姐姐……” 我腰别佩剑,四处游走,品尝人间百味,欣赏大好河山,白发苍苍亦不停歇。 当人觉得没什么人值得自己着意了,就可以养动物。可是我养的马陪我游走了十几年,很安详地死了。于是我连着意的动物也没了。我开始憧憬存古给我的承诺了。他说,他会在九原等着我。 对于任何一个生命而言,九原很近,但似乎又很遥远。明知道有一天会抵达九原,可就是不知道是哪一天。于是我继续我的游走生活,代存古看看他从未见过的一些事物,也许真有一日到了九原,那些游走的经历将会是不错的谈资。 偶尔也会想念宓玉,我便写信给她。我和宓玉之间有一个类似于约定俗成的默契,那就是我写信给了宓玉,一定会附上自己所在的地方,直到宓玉的回信寄过来,才会离开。 宓玉说她想念我了,我便一路游玩地回去了。抵达嘉善魏塘那夜正值元宵节,鬼使神差般我又到了明月坊前,从前的坊主不在了,换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看起来有七八十岁了吧。他一抬头,我不由一惊,“石公……” 石公起身,轻抚我被风吹起的鬓发,纵使沧桑剧变,他依然慈祥和蔼,“好孩子……” 我起身一跃,跳入坊中,笑嘻嘻地看着石公,“好石公……” “来,再抽一次签吧。” “石公,这儿的签不准,上一次我抽到一个签,说是‘不入厅堂入庙堂’,可是你看,到现在我都没有入庙堂……” “会准的。” 分卷阅读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