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个杀手朋友》 分卷阅读1 我的一个杀手朋友 作者:齐柯 分卷阅读1 《我的一个杀手朋友》齐柯 文案: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内容标签: 江湖恩怨 女扮男装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十三(谢琰),秋阳 ┃ 配角:苏曼,殷辟疆 ┃ 其它:身不由己 第1章 楔子+一 楔子 秋阳永远不会忘记少年在大雨滂沱的黑夜闯进来的一幕:兜帽湿淋淋的,软软地耷在他头上,被雨水冲刷过的惨白如石膏的肌肤散发着潮湿的寒气,湿透了的发丝像纠缠在一起的茂盛水草,遮住了大半张脸。但这一切都消磨不了那双美丽而明亮的眼睛的生意,那双眼睛熠烁得仿佛在天河里浸润了千万年。寒星的光芒从密叶里漏出,清澈温暖如夏季山间的流泉。他沙哑地说:“抱歉,让我躲一下。”积雪因树梢承受不住重量而簌簌落下拍打枝叶时发出的就是这种低沉绵软的声音,又像是天鹅羽毛拂过心房引起的骚动。他身上不只有雨水的寒意,还糅杂着血的腥味,秋阳无法自欺欺人地忽视这点,但她还是下意识地答应了他的请求。 一 秋阳独自在这家妓院生活了十八年,说是独自是因为她并没有和这里的哪一个人有很任何与生俱来的亲密关系,就像一艘船行驶在热闹的江面上,却改变不了它是孤零零一个的事实。 当你想到十八年时会,认为这是一段极其漫长的时光,但在当事人的记忆中,这也不过是白驹过隙的一眨眼,岁月在欢愉和痛苦中轻易地溜走了。世道并不比以往更好,也不比以往更坏。她的容颜被光阴打磨,愈发显出温柔的底色,然而这温柔敦厚并不是在窑子里讨生活所需要的,它失去了用来争取垂涎好色目光的媚态,于是珍珠只能被委屈在角落里珍惜自己的温润。但这是早已调整好心态,做好准备面对的处境,她已经年过三十了,不再拥有年轻的新鲜的躯体,这种地方,年轻俏丽的女人是永远不会短缺的,她们有的妩媚有的温婉,但都同样的鲜嫩、饱满,就像果园里刚摘下的水灵灵的蜜桃。 秋阳弹得一手名动京城的好琵琶。当她还保持着娇艳的姿容,被男人们众星捧月时,这不过是给她的美貌锦上添花的助兴的小把戏,但当她被遗忘被冷落时,这却成了她赖以生存技艺,如果不是还有许多姑娘需要她传授琵琶的技艺,老鸨恐怕早就不给她好脸色了。 对于如今的境况她是泰然处之的,每早都像最美的年华那样仔细梳妆打扮,挑选一身合身的衣裳,端庄娉婷地去教导那些含苞待放的女孩们。如果她出现在一些典雅高贵的场合,旁人会毫不怀疑地把她当作上流人物对待。偶尔会遇见从前的恩客,他们有的不认识她,有的对她留有较好的印象,和她客气而轻佻地敷衍几句,但他们的目光通常不会在这个韶华已逝的女人身上过多停留,还有大把大把年轻动人的美娇娘等待他们采撷,这些当然比她有吸引力得多。 当她从乐坊回来时,如往常一般穿过三楼的走廊,大厅里似乎比以往要热闹一些,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回荡在空气里,几乎要漾出水来。莺莺燕燕们簇拥着一个人,都期待他向自己投来与众不同的一眼,可他只如萧然嵯峨的玉山一般孤零零地立在人人群中,自顾自地与世隔绝。入了蛟群的龙,虽然不会不自在,但总归显得格格不入。 这样一个人,来这里做什么?她放慢脚步,手搭上栏杆,有些好奇地打量那个人。对方恰好也抬起头,恰好对上了她的视线。那是一张属于少年的俊俏的脸,然而并不张扬鲜活,仿佛是冰冻了千百年刚刚才解开冰封的一汪寒潭,五光十色的景物从上面掠过,不留半点痕迹;唯有那一双眼睛是动情的、有温度的,汇集了冰天雪地里盛开的紫罗兰的一切特质。 秋阳认出了那一张容颜,更早一步地认出了那双温和的眼睛,她的手不自觉抓紧了栏杆,心脱离了控制,急促而忐忑地跳动,奏出她试手时弹出的不规律的音符。少年笑了一下——似乎,那一丝笑意转瞬即逝,她也无法确定到底是否存在过。但确定无疑的是他举起那只没有握折扇的手,隔空指了指她,对在一旁殷勤侍候的老鸨说了句短短的话。 老鸨热情的笑脸上露出一丝困惑,她抬头瞥了一眼路过的女人,这一眼让秋阳意识到她也不曾预料到的事。她突然感觉神经紧绷,有点像子房将突吐出花骨朵那一瞬间的阵痛,她在想自己耳边簪的花是否还端正,脸上的胭脂是否还明艳,衣上的皱褶是否抚平,但是大庭广众之下又不好轻举妄动。她那一颗淡泊很久寂寞很久的心忽然又重新雀跃,女人说不在意自己的姿容都是假的,无非是没有碰见让自己乐意开屏的人。鲜活的血液倒灌入血管,轻快地流动,姹紫嫣红的景致在她精神里复苏,生动而明快。 老鸨发号使令遣散团团围住的女孩们,领着少年走上楼。 少年穿着一身湖蓝色的锦袍,走近看才发现他身形并不颀长,但身姿挺拔,冷隽飒然。他不疾不徐得走上来,每一步都踩中她内心的鼓点。 老鸨拉过她的手苦心孤诣地嘱咐,让她一定要将这位贵客伺候好。她肥胖短粗的手亲昵地搭在她的肩头,时隔几年再次露出那灿烂亲厚的笑。秋阳在她眼里又化为了摇钱树,金灿灿的,一个暧昧的笑都可以变成滚滚不尽的黄金。 秋阳静静地微笑,轻轻点头示意她放心。 老鸨下楼前对少年礼了一福,少年微微欠身回礼,风度翩翩,展现出了出身世族大家的贵公子的良好修养,这充分弥补了他那张没有什么表情波动的脸的缺陷,不会引起旁人的任何不快。如果不是那夜亲眼所见,秋阳也不会想到面前风度翩翩的贵公子的背后会隐藏着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同时她有些小小的说不出的得意,这是他俩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等老鸨完全走下楼,他才往前走了一步,浅浅地笑了一下。这一次秋阳看清了,那确确实实是不掺杂任何杂志的笑,仿佛是能溶解冰霜的一缕清澈的阳光,使那张略显冷峻的脸有了生动的□□。 秋阳轻声问:“你的伤好了没有?” “我没有受伤,”他的声音依旧是记忆中的低沉动听,“那不是我的血。”这熟悉的声音把她还有些恍惚,飘离肉体的灵魂拽了回来,印证了她记忆的真实性。 “那就好。”她轻轻地说,装做不经意地,完全是出于礼节地问,“上次没有来得及问你的名字,你叫什么?” 他眨了一下眼,浓密的睫毛飞快地振翅一次,温吞道:“我姓温,在家排行十三,你便唤我十三罢。” 第2章 第二章 如果在几年前有人告诉秋阳,她会遇到一个人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我的一个杀手朋友 作者:齐柯 分卷阅读2 ,并命中注定般地爱上她,她一定付之一笑。风月场中不乏风流倜傥的男人,逢场作戏、被皮相迷惑,亦或是某个瞬间因寂寞而动了心,都是常有的事。她是个凡人,自然也有动凡心的时候,但她浸淫太久,分得清什么是真心,什么只是一时的悸动。她第一次知道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如此奇妙且不可预料的,原来世上真有“一见钟情”这回事,话本里的事竟不止是小说家们的杜撰。她的眼阅过无数的男人,她的身体也缠绵过许多男人,但其中有温十三的俊逸的,没有他的风雅,有他的风雅的没有他的温和,有他的温和的没有他少年专有的腼腆,她说不出到底是他身上哪一点触动了她,又觉得他处处都遂自己的心意。 温十三必然不是个真名,她可以理解,他的身份让他不能无所顾忌地暴露在阳光下,因此她只是淡淡地微笑着示意他跟随自己。 自从不接客后,她的房间就没有特意精心地布置过,那些贵重华丽的摆设有的收起来,有的送人,有的被其他人借去摆在屋子里提高身价,但凡觉得不需要的物品也被冷落在储物柜中,因此房间显得异常空旷,但人的气息是到处飘散的,所以这是一个活着的房间,并不因简单而冷清。 她回头看了一眼,温十三的表情平静而放松,对这里似乎是满意的。她温声道:“不必要的东西我都收起来了,你若有需要便只说。” “这样就很好。”温十三迈进房间,在几旁席地而坐。 秋阳从他的姿态看出他是怡然的,起码是松懈的,想来他应该是舒心的。 “喝什么茶?” 温十三把玩着折扇道:“碧螺春。” 秋阳笑了一笑:“那正好,我这里有的最多的便是碧螺春。” 温十三淡淡一笑。 秋阳熟练地沏好茶,将瓷白的茶杯推到他面前。碧绿鲜嫩的茶叶在银澄的雪水中舒展荡漾,白毫毕现,清香扑鼻。旁观烹茶全过程的人捧起茶盏,用茶盖撇开茶叶,轻轻啜了一口,并不作评价,但舒展的眉宇是无声的肯定。秋阳看着他静默悠然的模样不禁笑道:“你花了大价钱,总不仅仅是为了在我这里喝一口茶吧?” 温十三似乎有点茫然,迟疑地问:“不可以吗?” “不是不可以……”秋阳有点哭笑不得,并不觉得他傻,只是莫名觉得他十分率真,带着几分揶揄地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没想到他认真地回答:“我知道,而且我知道在这里还可以做很多其他的事,可我只是想坐下来喝杯茶而已。” 她心下一叹:他果然只是个孩子。心里最后一点点疑虑也烟消云散,可是她又欣慰又有点没来由的惆怅——他们的的确确是身处两个世界的人。即使她误撞见过他的秘密,见过他脆弱而紧张的模样,接纳过他,可是从本质上讲他们到底是不同的人,自己沾染过的、无法洗涤的欲望和堕落不能传染给他。 她突然有些心烦意乱,低声道:“你以后不要再来了,这个地方不是你该接触的。” 温十三抬眸困惑地看她:“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秋阳不自觉拔高了声音:“你不属于这里。” 温十三不卑不亢地反驳:“你也不属于这里。” 她蓦然觉得受到了侮辱,压抑着怒气问“你知道我在这里待了多少年?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不属于这里?再也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这里的……”她咬牙道,“这里的肮脏和龌龊!” 温十三露出不解的神情:“你为什么突然发火?” “那你为什么来?!” 温十三不响,抚摸折扇良久,缓缓开口:“我大概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了,可是我并不觉得自己判断错误。” 秋阳抿紧嘴唇,她心里很恼怒,但对方不温不火的态度让她无法畅快淋漓地把情绪都发泄出来,只好恨恨道:“你今后不许再来了。”温十三从一个字的差别感受到她态度的转变,温和清澈的目光瑟缩了一下,似乎有点沮丧:“看来你不欢迎我。” 秋阳深吸一口气:“如果你来是做那些其他人来做的事,我欢迎,若是为了其他的事恕我无心招待。” “至于上次的事,”她冷淡地补充,表现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也忘得差不多了。” 温十三皱眉:“那不行,师父教我有恩必报。” 秋阳冷笑:“那不算恩情——换作任何一个人在那种情况下都不敢拒绝。” 温十三眼里露出讶异,不甘心地反驳:“可你分明不是因为‘不敢’……” “别自作多情了,”秋阳低喝,他时而的天真时而的敏锐让她五味陈杂,不知该如何滴水不漏地应对。对上少年惶惑的目光,她狠下心道:“专心做你的事吧。” 温十三明亮的双眼瞬间慢慢黯淡下去,起身道:“打扰了。”他走出房间前回头望了一眼,没有得到回顾,于是低头走了出去。 第3章 第三章 秋阳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与温十三对话时引起的火气不仅没有因为他的离开而扑灭,反而有愈加旺盛的趋势。她的胸腔是灶眼,火焰在里面张牙舞爪。直到天光将亮她才阖眼,没睡片刻又醒来,唤来侍女端盆倒水。 侍女桂蕊边替她梳头边问:“姐儿昨个儿没睡好?” 秋阳瞧着镜子里憔悴的脸和双眼下浓厚的青色阴影,身子往前倾,用手抚摸着眼袋,自言自语:“这得涂厚厚一层才能遮掉。”复坐直身子,淡淡道:“昨天和一个人吵了几句,心里有火,睡不安稳。” 桂蕊奇道:“哪个?谁那么无礼,都能惹得你动气?” 秋阳随手拣起梳妆台上的一根玳瑁簪心不在焉地玩弄,嘴里道:“也不是无礼,只是有些话终究听不得从别人嘴里说出来——自己清楚就够了。”桂蕊不做声,她想她是懂了秋阳话里的意思的。这里的人共有一种敏锐的默契,什么话只用淡淡提一句,都会有心照不宣的理解。 她把秋阳鬓角散落的碎发梳起来,让束好的发髻一丝不苟,严整得像是拿剪刀围着发髻剪了一圈。 秋阳微微偏头审视了一番,很满意,点头称赞道:“你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桂蕊得意地一笑,去给她准备早饭。 秋阳拣了件藕色的曲裾准备换,□□月的天气潮湿而闷热,晚上门窗都关着不通风,因此房间里有些令人不适的烦燠,她放下衣服去推开窗子,迎入徘徊在窗外一宿的新鲜空气。 甫一打开窗户,她便看见了坐在高高的玉兰上的人。 那人穿着湖蓝色的锦袍,双目漆黑深邃,不是昨晚离开的温十三又是谁? 秋阳忘记自己只穿着不宜被男人看见的白色里衣,瞠目结舌:“你、你怎么在这里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我的一个杀手朋友 作者:齐柯 分卷阅读3 ?”他不是回去了吗? 温十三挠挠头,有些无奈地解释:“我昨晚本来要走,那个……妈妈不许我走,让我再上来找你,我看你不高兴,所以……” 秋阳难以置信:“所以你就在树上待了一晚上?!” 温十三不大明白她为什么大惊小怪:“嗯。” 秋阳抚摸着额头,不知该如何评价他这种行为。在先换衣服还是先让他进来之间紧紧犹豫了一瞬间,她选择了后者,冲温十三招了招手:“你赶快进来。” 温十三用食指轻轻蹭了蹭鼻子,在树上折了一支他认为最耐看的白玉兰,纵身轻飘飘地飞入了秋阳的房间。秋阳对他流畅的身手感到惊异,刚才他似乎只是一片轻盈的羽毛,踩着清风的翅膀进来。 进屋后,温十三将玉兰花掷入窗边插着时鲜花卉的汝窑美人觚,秋阳本想扶一扶,但仔细一看,却下不了手,他随意的一举却让玉兰花处在了最完美的位置上,这觚花如今竟是谁也动不得了,哪怕一个不经意的触动,都会影响这完美无缺的摆置。 秋阳端详着那朵玉兰花:“你学过插花?” 温十三给自己倒了杯凉茶解渴:“学过。” “……很好。”秋阳也只有这么一句由衷的赞叹,温十三笑了笑。 秋阳坐下道:“昨天晚上没有蚊蝇缠着你吗?” 温十三叹气:“有。” 秋阳观察他光洁的面颊:“它们没有叮你?” 温十三无奈地笑道:“我昨晚摘了院子里松树的两根枝条,刚刚把最后一根松针射完。” 秋阳愣了愣,追问:“所以你一宿没有睡觉?” 温十三微微一笑,不是一种得意的笑,只是一种觉得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不在意的笑:“莫说一宿,便是十天十夜不睡于我也无碍。” 秋阳起身道:“你该去洗一个澡。”她突然记起自己还只是穿了件单薄的里衣,但这里坐着的男性年纪足以当她的儿子,她也就并不至于太拘束了。温十三看了看她手里的那件曲裾,温声道:“换一件吧,这个颜色太清淡了。” 秋阳将衣服展开,收起来问:“换什么颜色的?” 温十三似乎知道她接下来会这么问,说出早已准备好的想法:“胭脂色的会好一些。” 秋阳依照他的意思换了件胭脂色的直裾。 “你要不要吃些东西?” “面,两个鸡蛋,多加青菜。”同样的话他大概说过千百次才能不假思索地说出来。 好,秋阳想了一想:“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温十三轻咳了一声:“没有了。” 第4章 第四章 秋阳亲自给温十三下的面。厨房里的大师傅对这种简单的食物看不上,秋阳只好自己动手,她好些年都没有进过厨房了,但碰到锅碗瓢盆时被忘却的技能还是渐渐苏醒了。她擀了面扔到锅里,用长筷子搅两下,又打了两个饱满的大鸡蛋进去,舀了大师傅备着的牛骨高汤装在海碗里,大笊篱把面捞出来盛到碗里,加上嫩青菜和葱丝。她小时候学着乱炖饭菜是为了填饱自己的肚子,父母一大早就要出去做农活,顾不了她,只能自力更生。来了这里后她不需要让自己保养得光洁细腻的手去碰油烟,时隔多年,她捧着自己做好的面轻轻放到少年面前,提醒他慢点吃,烫。 温十三刚洗完澡,热水将他的双颊蒸腾得有点红,苍白的脸容因此多了些血色。他有着和文雅外表不大符合的平常口味,一碗普通的面被他吃得津津有味,仿佛是在吃盛在琉璃碗中的玉粒金莼。秋阳自己也好久没吃过这么家常足量的东西了,几案上摆的总是冠有风雅菜名名贵而精致的佳肴,一颗普通的萝卜若是能雕刻出细致的花纹也能身价百倍,即使这并不会增添更丰富的滋味。剩下的菜丫鬟和小厮们都吃不完,倒进泔水桶里糟蹋了。 她见温十三吃得很欢喜的样子想问,真有那么好吃吗? 将面汤喝得只剩浅浅的底,温十三道了谢,倒头就睡。秋阳给他掖好被子,静悄悄地退出去。 姣好的苏曼走过来,即将释放的声音因为她的手势咽回去。 她俩走得远了一些,苏曼才问:“我听说昨天有个俊俏的小少爷到你屋去了?”秋阳扶着阑干笑叹道:“什么都不懂的小公子,约莫是来图个新鲜。”末了又补充了一句,“倒是不讨厌。” “你怎么出来了?” “昨晚被我赶了出去,才吃了东西睡下。” 苏曼知道秋阳的脾气,倒是不惊讶她赶人,震惊的是被她赶出去了的人还能在她屋子里安安稳稳地睡觉。 “怎么惹你生气了?” 秋阳笑道:“小孩子,不会说话,你是知道我的脾气的,可是转念一想和他计较什么?” 苏曼“噗嗤”笑了,淡青色的绢帕在她眼前一扬,纤纤手指点牢了她:“我看你不是在接客,倒是在养儿子。” 秋阳笑着搡了她一把:“快别瞎说,教人听了去可不成笑料。” 苏曼笑意不止,但渐渐退了,有些寂寥地叹气:“我最近总是想着以后的事。” 秋阳的心仿佛被冷水浇了一下,顿了顿道:“想以后的事做什么——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话一出口她又想到,她们这种人有什么“明日”可言?能活一天是一天的福气,再多的,是奢望。可是房间里正在熟睡的人年轻的脸庞从她脑海里闪过,她忽然觉得不是这样的,温十三依旧是年轻的,他还有漫长的时光要跋涉,她那本来廉价而空虚的生命因他而有了意义,绽放出希望的光芒,化作残花也好,化作泥叶也好,她想成为能够依附在他身上的一点微尘,跟随他跋山涉水,目睹光阴在他身上如何流转。 苏曼兀自说道:“你说我老了,妈妈还容得下我吗?我看她现在已有些嫌我了,那些小丫头也不把我当回事,不想应付的时候倒是把我推出去顶着……秋阳?”秋阳被她叫回神,轻声道:“都是一个样,今后也就这样吧。” “你有过什么打算没有?” 秋阳摇摇头,她没什么可打算的,因为没有什么路可以供她选择。 苏曼拧着绢帕微微苦笑道:“我也是闲着没事做,操这些心做什么?真是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你说得对,‘今朝有酒今朝醉’。” 第5章 第五章 温十三并没有睡着。 他在绣床上滚了几遭,将熏香的被子紧紧裹在身上,餍足地呼吸使他感到满足的气息。他有一种不真实的安全感,好像乘坐一叶孤舟在茫茫海面上漂浮,虽然暂时是安稳的,可是随时都可能有风浪将其打翻。 从来没有人的气息令他这么迷恋过,只要有这气息缠绕着,整个世界都变得明媚起来了。他那如古井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我的一个杀手朋友 作者:齐柯 分卷阅读4 中的死水般波澜不惊的心被难以描述的情愫唤醒了,不安分地跳跃着,急切地想抓住什么来填补内部的空虚。 秋阳的温柔和妩媚令他着迷,即使是她生气时的尖锐神情也并不令他反感,相反这对他而言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对比起清冷道观中师父永远无欲无求如枯木的面孔、不动声色的教导,女人的嗔怒要生动得多,让他感受到在人世间生活着的温度。 他在温暖的海水中渐渐沉眠,沿着苍白无声的河流静静溯流直上,一路走到源头,寡淡的梦境终于有了色彩,模糊的景象轻烟薄雾般从眼前掠过,伸手一抓就散了。那是温暖而久远的记忆,恍若风荷上的露珠,一滑就不见了踪影。 醒来已是暮色四合的时辰了,温十三揉揉眼,有点不相信自己竟毫无防备地睡了这么久。秋阳在安静地做女红,见他睡眼惺忪的模样忍不住疼惜地笑了:“漱漱口,我叫人把饭菜端上来。” 温十三拥着被子懒得动,发散了余下的睡衣才慢腾腾地动作。秋阳发现他的身材对于同龄的少年来说算不得高大健壮,因为瘦削清癯才显得挺拔颀长。她看在眼里有些心疼:这孩子怎么这么瘦?平日饮食家里人不费心照管吗?又想起他真正的身份,风里来雨里去,隐藏在黑暗中见不得光明的,能好到哪里去呢?她忽然意识到他的钱,来路恐怕都是不正当的,那他展现出来的高贵阔绰也很可能仅仅是干涩支撑起来的,但这并不折损他在她心中的形象,假如他的出生能好一些,他也一定是如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即使是现在,她也确信这不完全是伪装,他骨子里确实是高贵清华的韵度。 温十三整理好着装,漱过口,慢慢踱到桌边,并不客气地提著吃饭。菜色并不复杂,恰到好处的丰富,两个人吃并不过分。秋阳发现他偏好素食,对肉类几乎不闻不问,完全靠两盘素菜下饭。 “是……做得不合你口味?”她仔细观察着少年的表情。 温十三抬起眼睑看了她一眼,有点窘迫地解释:“不是……我……我不大习惯,以前没吃过。”为了表示自己对菜肴没什么意见,他急切地夹起一个肉丸,但送进嘴里时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咬下一口,慢慢咀嚼着把整个丸子吃完了,搁下筷子评价:“嗯……蛮好吃的。” 他吃丸子时的谨慎仿佛是第一次遇到肉类,秋阳总算找到他这么瘦弱的原因了。她将对方十几年没有碰过的食物夹进碗中,看他带着好奇和迟疑吃下去,并且在短短的时间内爱上了这种味道。她发现他竟是与这个世界有点脱节的。 桂蕊将饭后饮用的甜茶奉上,温十三凝视着茶杯中的果品笋干,低声嘟囔了一句“邪教”。秋阳奇怪地问:“你说什么?” 他轻声叹道:“茶有真香,有佳味,有正色。烹点之际,不宜以真果香草杂之……”秋阳似笑非笑地打断他:“为什么不尝一口再作评价呢?” 温十三犹豫片刻,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才小小地饮了一口,然而很快就被香甜的滋味折服了。过去十几年的日子仿佛都白过了。 秋阳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以后再来,不要给妈妈那么多钱了。” 温十三正在享用第二杯茶,丢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她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对人情世故有很多不通的孩子,因此耐心地提点:“你的钱应该省着点花……而且我并不值这个价。” 温十三笑了,放下茶杯道:“我不靠杀人赚钱。”见秋阳不解,他进一步解释:“我杀人,并没有钱得。” 秋阳惊疑不定:“那你……” “我也不知道。”温十三知道她接下来要问什么,因此回答得干脆。他翻来覆去端详着自己白皙修长但布满老茧的手,轻笑道:“也许我生来适合杀人吧。”他的笑容有一种奇特的魅力,那一瞬间,那个天真懵懂的少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神秘而冷酷的男人,就是那天他突如其来时带给她的感觉。秋阳一时分不清让哪个更让着迷。 “说起来,”他笑了笑,“你不怕我吗?” 秋阳镇定地反问:“我为什么要怕你?” 温十三淡淡道:“杀人的总不是什么好人。” 秋阳毫不怀疑地说:“你有你必须的理由。” 温十三轻声笑道:“也许那理由并不充分呢?” 秋阳怔忡了一下,顿了顿道:“但有些人你是绝不会杀的。” 温十三似乎有些无奈:“你把我想得太好了……你是把所有人都想得太好吗?” 秋阳摇摇头:“不会。” 温十三点头笑道:“那你还不算无可救药。”他声音愈加柔和:“你不用担心我,我并不缺钱。”而且把钱送给你花比我自己花更开心。后半句话他没又说出来,因为觉得有点奇怪。 第6章 第六章 秋阳弹完一曲,在宾客们议论的嘈杂中悄然离开。 如今整个京城都被身兼三镇节度使的仇震的死讯震惊,街头巷道的窃窃私语中都隐晦地提及此事。作为割据一方的节度使,仇震一直是朝廷的潜在威胁,但在百姓中他的口碑并不算差,如今他一死,仿佛是在动荡的油锅中砸入了一块大石头,微妙而复杂的局势需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秋阳对这些事并没多过多的在意,仇震的死也许会牵动天下的变局,但她只是这世间的一粒沙尘,因为太容易受到影响,反而没有什么好在乎的。 她推开门,看到伫立在床边的清瘦身影,将差点脱口的惊呼咽回喉咙里,轻轻合上门。温十三经常无意识流露出一丝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如刀含鞘,靠近会割伤指尖。但这种情况很少,而且转瞬即逝,很快就会被温和的外衣掩盖。此时的他却没有丝毫的收敛,冷漠的气息凝聚在四周,经久不散,仿佛是缠绕在他的飞鸟。 两件毫无关系的事突然在秋阳脑海里建立了隐秘的联系,电光火石间的灵感激了她一个机灵。她压低声音问:“仇震是不是你杀的?” 空气里似乎响起一缕轻微的叹息,温十三转过身,定定地看了她半晌,除了一声“嗯”别无他话。 秋阳攥紧了手中的绢帕,在惊惧中又勉强找到了一丝安慰:时间……时间不对……温十三却好像看穿了她所想,一边给自己倒茶一边说:“你听说过列子凭虚御风吗?若得其妙,日行千里并非难事。”他端起茶杯饮了一口,那双漆黑的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盯着她,那种眼神既冷酷又悲悯,似乎希望这句话会将她逼入绝境,又似乎根本不愿她知道这件事。 秋阳扶着桌子坐下,她现在才多么清晰地意识温十三是在怎样陡峭险峻的断崖边沿行走,即使只是一阵虚弱无力的风,也可能促使他陷入粉身碎骨的境地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我的一个杀手朋友 作者:齐柯 分卷阅读5 。 温十三体贴地替她倒茶,同时隐隐带笑问:“你不问我为什么要杀他?” 秋阳没有看他,低声回答:“如果我不能阻止你,问了也没有意义——但你肯定不是因为自己去杀他。”温十三的表情微微一僵,她接着说,“仇震身边必有高手防护,你那次受了伤,是被他的侍卫所伤吧?”这句话提醒了温十三,他下意识抚摸自己的左肩,浅浅笑道:“已经好了。”刹那间他又重新变成那个与世无争温文尔雅的贵族少年,目光沉静温和,举止洒如。他去抓女人的手,她没有抵触,握紧了少年的手。他的手指尖微凉,看上去保养得很好,但只有真正触摸后才会发现布满了厚厚的茧,应该是常年操练兵刃所致。 两只手严丝合缝地握在一起,仿佛是原本是一体的绝妙瓷器拼合,秋阳将另一只手覆上他的手背,从进门开始第一次正视他,恳切地请求:“你杀人,我管不了,但你一定要小心,不要再受伤了。” 温十三本来想俏皮地笑一笑,但触到她的目光却笑不出来,他想他被锁住了,飘荡的风筝不能再随心所欲地想飞多高就飞多高,但也多了一条安歇的退路。 他在那双混杂着世间尘埃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仿佛是具有强大引力的漩涡,几乎要将他的神魂都埋葬其中。 在良久的静默后,他眨眨眼,点头:“好。”他松开手,拾起搁在桌上的折扇,熟练地玩转着:“我这几天没法来了。” 秋阳顿了顿:“为什么?” 温十三用折扇敲敲窗台,淡淡道:“谢琰帝姬要回来了,你没发现京城的警卫近来都增添了一倍吗?” 秋阳感慨道:“想来今上思女心切,生怕别生事故,故而紧张了些。” 谢琰的故事一直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她是今上的小女儿,出生才两月余被白云观清虚道长预言将来命途多舛,重病缠身,若要避免灾祸,须随他修行,十六年不见他人,方可免遭罹厄。今上信道,又十分敬仰清虚道长,对此深信不疑,总有不舍,还是将幺女托付清虚道长抚养。时至今日,已满十六年,也到了谢琰归家之日。 “帝姬这些年虽然不在宫中,却被今上时时刻刻惦记着,分量颇重,如今她回宫,陛下必要大肆庆贺,正是奉承的好时机,我最近怕是没空了。”不知怎的,秋阳总觉得他说这番话的语气里有一点言不由衷,甚至有一点说不出的讥诮。 秋阳突然对这素未谋面,身世凄惨的公主有了一丝妒忌之意:他们分别是年轻的少男和少女,年纪相仿,家世相当,也许那位帝姬和温十三同样的漂亮…… 她冷不丁地发问:“皇上准备为帝姬择婿吗?” 温十三一愣,握扇的手似乎又加大了几分力:“我不知道,但是……也对,她毕竟十六了……”他的表情像是被提醒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你也十六了吧?” 温十三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是,我今年恰好十六。”他似乎焦虑又紧张,干巴巴地问:“你想说什么?” 秋阳扭着绢帕,干涩地说:“也许你们……” 温十三这才明白她究竟在想什么,忍不住放声大笑,拍拍她的肩膀道:“我与她不可能。”接着他漫不经心地评论:“一个十六年不同人打交道的女孩,指不定是什么无心无情的怪物。” 秋阳皱眉低斥:“你不要命了?” 温十三耸耸肩,一派全然不在意的模样。 第7章 第七章 华丽的车辇在奴婢簇拥中从道路中央辚辚驶过,左右有手持枪矛的士兵守卫。戎装的军人们分立两侧,隔开好奇的人群。大多数人家的门窗都是开的,一只只脑袋从里面探出,竭力想一睹帝女的风采。但厚厚的青纱帐挡开人们的视线,只看得见一个端坐着的庄重的绰约身影。 苏曼靠着秋阳长吁短叹:“同样是女人,怎么境遇天差地别。” 秋阳微微一笑:“我们怎么能和天之骄女比。” 苏曼坐下,懒懒地用绢帕招呼:“你那个小相好的最近怎么没见着人?” 秋阳挽起衣袖给她倒茶:“他家中有事,最近腾不开身。” 苏曼一挑弯弯的柳叶眉,嫌弃地嗤笑一声:“什么家中有事?你待了这么多年还不晓得男人们的借口?说是有事,保不齐又是在哪里寻到一个美娇娘了。” 秋阳笑了笑:“他不是这样的人。” 苏曼怒其不争地横了她一眼,恨不得用尖尖的食指戳她的脑袋:“天下的男人都是一丘之貉,甭管老的少的丑的俊的,你若是指望他们从一而终,比登天还难。你平日也是个有主意、看得开想得透的,怎么这时候反倒糊涂了!我看你啊对这小子是上心过头了。”秋阳不语,只是安静地喝茶。 苏曼瞧着鲜红的长指甲问:“他叫什么名?我只听妈妈‘温少温少’的叫,这京城中温姓的大户我是见过的,没有这号人物啊。” “他说他叫温十三。” “温十三?”苏曼蹙眉,“这虚头巴脑的名字一看就是用来糊弄人的。” 秋阳淡淡笑道:“咱们这本来就是逢场作戏的地方,他说不说真名又有什么关系。” 苏曼轻哼一声:“也就你脾气好。”说罢挽过她的手笑吟吟道:“过来,前几日银儿在绸店里给我挑到了两匹好布料,老板说如今已经过时了所以卖得便宜。料子是真不错,做深衣穿挺括又舒服,我倒觉得也谈不上过时,反正风水轮流转,一时是一时,保不准明儿那些太太小姐们又重新喜欢上了这种颜色。正好你一匹我一匹——不许跟我推,你要真过意不去,就连我的一件一块做了。” 秋阳二十岁和苏曼认识,如今已一起过了十几度春秋,情谊深厚。苏曼除了嘴有时尖利了些,事事都为她着想,因此秋阳很承她的情。 自从遇见了温十三,他不在的时候时间总是格外漫长,仿佛是一圈一圈绕下去的线,永远没有尽头。今天她一心一意地剪裁衣服,中途仅仅喝了几口水,时间倒是过得很快,眨眼便到了深夜。白天吃的一点东西已不足以支撑她劳作,桂蕊便从厨房里端了一碗汤圆送到屋里。 刚吃了一口,窗外响起了急促的敲击声,她放下勺子赶紧去开窗。 苍茫夜色中的人果然是温十三,只不过是喝醉了的温十三,他嘴角微弯,似笑非笑,眼里染就一点凄迷的光,像茫茫汪洋中的孤岛。夜风在身后游荡,给他添上一双孤零零的翅膀。他从窗台上下来的时候脚步歪斜,差点摔了一跤,秋阳扶住他,他便顺势倚靠在她身上。 扑面而来的酒气让秋阳下意识别过脸去,她扶着温十三坐下,到处给他找醒酒茶。 温十三趴在桌子上闷声道:“我趴会就好了。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我的一个杀手朋友 作者:齐柯 分卷阅读6 ” 秋阳依旧给他沏了壶热茶:“你不是说最近不来吗?” “是啊……”温十三含糊地回答,难受地用手抵着额头,“可是我好怕。”静了片刻,他突然掷出手边的茶杯,用力踹开凳子,醉醺醺的绵软嗓音突然变得暴躁和张狂:“假的,全他妈是假的!”秋阳顾不上被砸碎的茶杯和歪倒的凳子,抓着他手臂问:“你怎么了?” 温十三眼神惶惑,湿润得随时会有泪流下,他的五官像是放电的乌云一样震颤着,反映出他内心巨大的不安。 秋阳从未见过他如此脆弱的情态,心急如焚,摸着他的脸连声问:“你怎么了?” 温十三空洞的眼睛半晌才重新有了焦距,渐渐恢复了本来的光泽,他像是刚刚从一场噩梦中苏醒,茫然地眨了眨眼,迷惑又无。助,不知自己到底身在何方。 冷汗浸得他的脸湿漉漉的,秋阳拿帕子给他拭汗,轻柔抚摸他的后背。 温十三一口饮尽了凉茶,眼神恢复了素日的清明,但脸上还是掩饰不住醉酒后的疲惫。他用手撑着额头,想找回引以为傲的高度的自制力,但舌头是木的,四肢无力,他的灵魂像是被抽出似的,轻飘飘悬浮在空中。 他听见自己用无力的声音问:“你是哪里人?” 秋阳只顾着担忧地望着他,没有探究他突然这么问的缘由:“苏州。” 温十三“哦”了一声,慢慢道:“是在江南……” 秋阳点点头。 “江南……怎么样?” 秋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取来了自己的琵琶,素手勾弄,婉转唱道:“江南好,风景旧曾谙……能不忆江南?”白石堤岸,杨柳依依,碧水环绕,草长莺飞,往日记忆如得到灌溉的植株一样在脑海抽枝发芽,绘出秀丽清雅的画卷。 她望向温十三,却发现对方已在乐声中睡着了。 第8章 第八章 温十三一觉醒来头疼得厉害,像是太久不用的机关连润滑油都没有加就被强行启动,随时都有崩溃的危险。他又眯着眼睛躺了一会,直到觉察有人坐到身边,用柔软的湿毛巾擦拭他的脸部,他这才明白昨晚饮酒后的那股灼热感为什么已经消退。 他打算开口,然而刚说一个字就发现嗓子完全沙哑,但还是执拗地说完整句话:“给你添麻烦了。” 秋阳笑笑:“没事,倒是你,昨晚怎么喝了那么多酒?” 温十三捂着额头道:“燕饮,他们都在喝。” 秋阳无奈地笑道:“但别人未必都如同你一般喝完发脾气。” 温十三疑惑地皱眉:“我发脾气了?” “掷碎了一个茶杯,踹坏了一张凳子。” 温十三觉得有点丢脸,歉意道:“对不起。” “没关系,只是你年纪还轻,饮酒要适度,莫要不加节制。”秋阳摆好碗筷,“快起来,免得粥凉了。” 温十又呆呆坐了一会,用她端来的水洗漱完毕,拾起筷子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你想不想回江南看看?” 秋阳正在给他剥鸡蛋,听他这么问,疑惑地抬头:“怎么突然问这个?” 温十三夹了一筷子腌黄瓜,静静地问:“你离乡应该很多年了吧?” 秋阳将剥得圆溜溜的鸡蛋塞到他左手里,微微一笑:“我十三岁就被卖到了这里来。”那波澜不惊的微笑中诉说着如水光阴,温十三才恍然意识到:他们之间差着的不仅是身份、阅历,还有弥补不了的倥偬岁月。 他一口吞下半个鸡蛋,差点被噎到,多亏秋阳递过来的半杯水。他沙哑着声音说:“我母亲也是江南人,和你一样,很小来了这里。” 秋阳直觉“和你一样”这句话背后还有故事,所以安静地等候下文。他顿了顿,果然继续道:“后来被我父亲看中了。” “后来呢?” 温十三不自觉地握紧了筷子,垂头低声道:“我三岁的时候她就过世了,我都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他的语气幻灭般失落,而后慢慢抬起头,眼里有坚毅的神色,似乎作出了什么艰难的抉择,挣扎着启齿道:“其实我……”然而那双眼睛里的坚持不知在什么力量下渐渐软化,他的声音也逐渐低下去,到最后若无其事地转化成故作轻松的“其实我还想问你想回江南看看吗”。把人逼入绝境是很无理也很残忍的做法,秋阳从来不会这么做,所以装作没有发现这生硬的转变,摇头微微笑道:“不必了。” 温十三不解:“为什么?” 秋阳耐心地解释:“江南的确很美,可是那毕竟已经是过去了,我现在回去,江南若是依旧那固然好,可它若是变了呢?”温十三从未想过这一层,乍听她这么说,竟一时怔忡。 秋阳接着说:“可是我若是不回去,江南即使变得面目全非,在我心中也永远是那样,可以时时拿出来怀念。” 良久,沉默的温十三淡淡一笑,点头道:“的确如此。”他的眉宇不再像方才那般凝滞,却掠过一丝决然的气息。他不再说话,吃完剩下的鸡蛋,一言不发地喝完了面前的粥。 那天他们谈了很多,关于江南的山、江南的水、江南的四季、江南的人家,大部分都是秋阳在讲述,温十三在倾听。他将女人温柔的声音转化成鲜活的画面,将自己置身其中,去亲近氤氲着母亲气息的地方。 他还清晰地记得被从女人手里夺走的那一瞬间席卷而来的冰凉,多年未得熨帖的伤口一直任由冷水浸泡,此刻暖流却缓缓淌入,像母亲温情的手。 第9章 第九章 “这是哪里寻得的好物件?”甫一见面,好眼力的苏曼就瞧见了秋阳发间那根新簪子,虽然没有细看,却一眼瞧出绝非凡品。 秋阳抿着嘴拔下簪子递给她,眼中带笑。 苏曼并不急着鉴赏簪子,似笑非笑地看她,明知故问:“谁送的?” 秋阳秋波流转,盈盈含笑:“他送的。” 苏曼挑眉:“哪个他?” 秋阳知道她故意的,因此微笑着不答话。苏曼也不再戏弄她,留神去品鉴那根簪子,惊叹道:“这可真真是稀奇玩意。”此簪是由纯金打造,成色极好,簪头层层叠上的九层莲瓣和莲蓬均以薄金片錾凿成型,每一层莲瓣上都有精美的镂空纹饰,簪身上也有细小雅致的凸起纹路。材质虽然也珍贵,但真正令人惊叹的还是巧夺天工的手艺,此等造诣非皇室御匠不能有。 苏曼点头赞叹:“上次我还赞叹庆国公家公子送芳音的那支绿雪含芳簪是上上品,和你这支比却不值一提了。只是此物私下装饰好,最好不要在人前示出,以免有人看中了问你来处,又节外生枝。” 秋阳点头:“我省得。” 苏曼又把玩赞叹一番,把簪子还她。 苏曼抚平衣袖的皱褶,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我的一个杀手朋友 作者:齐柯 分卷阅读7 笑道:“我时常听你提起那位温少爷,听得倒是个有意思的人。” 秋阳一愣,随即好笑道:“有意思?可别,他无趣得很,人家来我们这是寻欢作乐的,他来却是睡大觉的。” 苏曼愕然:“当真?” 秋阳笑叹:“我哄你做什么?” 苏曼笑得花枝乱颤,好不容易止住笑问:“他这又是做什么?平白让妈妈赚了那么多钱。” 秋阳道:“他前天来的时候还让我搬到清净的角落去。” “怎么,嫌这边吵了?” “是,”秋阳点点头,“那日……”刚开口又觉得此事说出来实在有些矫情,却被苏曼催着,只好继续道,“那日轻絮在屋里接客,传出些声儿,他刚刚躺下就被惊醒了……”苏曼闻言吃吃笑了一声,秋阳接着说:“他听了会约莫也知道是些什么事,一时半会也不知该怎么办,我只好捂着他耳朵把他带到外边。” 苏曼想象着那个画面,笑得停不下来,秋阳也跟着笑,但想起将温十三带远后的情形,那笑渐渐微弱,化作一丝冷淡而茫然的弧度。 温十三小心翼翼地放下紧紧捂着耳朵的双手,视线仍旧朝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秋阳拍了拍他的肩:“别看了……这也是常见的。” 他默不作声,消化了这一句的信息以后轻声问:“你也是?”他又露出那种天真的、不谙世事的眼神,纯净得像是在天河里浸润了数万年的寒玉,闪烁着清冷明净的光芒。秋阳凝视这面镜子,它照出了她的焦虑不安,还有一丝身处泥沼中的羞愧。 她上下的牙齿有轻微的摩擦,而后冷静下来变得泰然自若落落大方:“有过。” 温十三追问:“现在呢?”他露出一丝紧张。 秋阳淡淡一笑:“我年纪大了,被找的一般是年轻的姑娘。” 温十三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你不老。”还没等秋阳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他接着问:“你为什么不走呢?” 秋阳静静道:“我想过。”她不紧不慢地往前走,温十三呆了一下也马上跟上来,听见她用没有起伏的声调说,“可是我去哪呢?” 温十三大概是觉得这个问题根本无需烦恼:“想去哪就去哪呗……”他还想为她描绘一下美好的蓝图,没说完就被她转身打断:“你老家在哪?”她带着浅浅的笑,就像大人听尚未形成连贯思维的孩童提问时露出的那种笑,温十三觉得被小觑了,但仍老实回答:“就在这。” “你有家可以回吧?” 温十三似乎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秋阳捋了捋鬓发,微微一笑,那笑像是寒夜里苍凉孤寂的烟火,但在她脸上引起了风情万种的韵度:“可我没有,我的家人在我来这之前就死光了,我认识的全部人也都在这了……在年过三十以后再找一个新地方定居,再认识新的人吗?十三,说起来是很容易的,但实际上并不容易。” 这是她第一次用“你”之外的代号称呼对方,听上去有别样的亲昵。 温十三意识到了这一点,眼睛因此更加明亮,但同时也被她的话点醒,若有所思。 “你什么时候代为引见一下这位温公子?我倒想看看是怎样一个人。”苏曼的声音将她从回忆中解放,她笑了,心道这有什么好见的?但转念又想到自己对温十三的感情,始终像流水中的浮萍一般升沉不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也许苏曼看了以后可以点醒她,于是点头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里关于金簪的描写是参考了当时的图片介绍,非原创 第10章 第十章 温十三又是大半个月没来,秋阳早已习惯了他飘忽不定的造访与失踪,并不气恼埋怨。他稍长时间的失踪后偶尔会为京城带来血腥的消息,有时也没有,也许是因为他杀的人还不足以引起朝廷的重视,又或者他压根没有杀人。除了第一次关于仇震的身亡,她再也未向他求证过任何事,和他有关也好,和他无关也好,即使知道也不能让她可以给予任何帮助,也不能让他放弃这种做法,她唯一能够做到的仅仅是为他提供一处歇息之所,在血腥的任务之后,可以暂时体味一下人间的温情与安宁。 天气转凉,秋阳买了衣料回来缝制御冬的衣服。她盘算好了,苏曼一件、桂蕊一件、自己一件……她本来给温十三也算了一件,但他大概不好穿出去,因此作罢。苏曼帮衬她将布料剪裁妥帖,在一旁坐下喝茶,得了便宜还卖乖:“先说好了,我要折枝海棠菊花纹花缎的。” 秋阳比着布料抬头微微一笑:“如今已不时兴这种了。” “管外边时不时兴做什么,自己看着漂亮舒心就够了。”苏曼穿衣打扮独有一套不落窠臼的风格,总能将普通的衣裳穿出让人眼前一亮的丽色,于是秋阳点头答应了她。 门外突然传来不轻不重的叩门声,温十三带点不明显的鼻音问:“我可以进来吗?”苏曼起身要去开门,秋阳拦住她,扬声道“进来”。 他穿着挺括的海水纹靛青色长袍,本应龙章凤姿,可是最近似乎又瘦了,衣裳穿得不如从前挺拔,容色也是怏怏,没精打采,房间里多了一个人他也没怎么注意。秋阳用手背贴他的额头,微微发烫,担忧地问:“病了?”他揉了揉鼻子,嗡声道:“一点风寒,睡睡就好了。”“那你怎么还跑出来?”她又去摸他的手,冰凉如铁,心中又急又怒。温十三没有正面回答,看到笸箩和布料问:“缝制冬衣呢?有没有我的?” 秋阳推着他往床边走:“没有你的。” 温十三被按着坐下,浑噩地问:“为什么?”发觉秋阳要替他脱下外袍,他下意识护住胸口,微微侧身:“我自己来。”秋阳蹲下来替他脱靴:“我做了你能穿吗?”温十三愣了一愣,随即道:“当然能……家里没人关心我穿什么。”秋阳顿住,仰头凝视他,正好对上那双朦胧又清醒的眼睛。温十三撇过视线躺下,秋阳为他掖被子,柔声道:“我替你做一件。好好休息,我给你熬姜汤去。” 温十三听到“姜汤”二字脸色微微一变,僵硬道:“我不想喝这玩意,太难喝了……” “听话。”秋阳轻轻抚摸他的额头,昏昏沉沉的脑袋因为那短暂的温暖而沉静下来,睡意渐渐淹没意识,他抗拒了一瞬间,随即闭上双眼。 秋阳走路比往常轻慢一百二十倍,压低嗓子对苏曼道:“你帮帮看着他,我去熬姜汤。”苏曼比了个“你放心”的手势,她才悄声离开。 中途温十三口干舌燥,起来喝水,因为苏曼还在有了一丝窘迫。苏曼倒是善解人意,笑问:“温公子想喝水?”他扶额点头。苏曼倒了一杯水递过去,却不小心失手滑落茶杯,温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我的一个杀手朋友 作者:齐柯 分卷阅读8 十三纵然昏沉,仍旧眼疾手快地稳稳捞起茶杯,温声道:“小心一点。”苏曼歉意道:“是。”他喝完水仍旧回床上躺着,只不过这回缺了秋阳,怎么也睡不安稳。 不多时,秋阳端着红糖姜汤回来,轻轻摇醒了在浅眠中微微蹙眉的少年,警告他一定要把这碗汤喝完。温十三皱眉道:“能不能把这碗莫名其妙的东西泼了?我闻到这味都快晕了……”秋阳不依不饶地催促他快喝:“喝了对身体好。待会再捂一身汗你就能活蹦乱跳地回去了。”温十三破罐破摔:“我宁愿再病几天。”秋阳推了他一把:“我不管你了。”说罢起身,却刻意减缓节奏,温十三果然叫住她,烦躁而无奈道:“我喝……我喝还不行吗?”他端过那碗颜色令人胆战心惊、气味一言难尽的红糖姜汤,壮士断腕般决绝地一饮而尽,将碗递还时迸发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秋阳坐回去,轻抚他的背,好笑道:“你喝得太急了。”温十三停止咳嗽后意犹未尽地舔舔嘴角,意外地扬眉:“……没有我以前喝的那么难喝。”他怔忡地坐了半晌,忽然福至心灵,失声大叫:“他们一定是故意的。”连垂头绣花的苏曼都被惊动了,好奇地看过来。秋阳不解:“谁?谁是故意的?”温十三没好气道:“我的师父还有师兄们,他们一定是一直故意把姜汤熬得那么难喝的。天啊——”他懊恼地捂脸,“我竟然被他们坑骗了这么多年。” 见他露出鲜有表现出来的少年惯有的跳脱和活泼,秋阳无声地笑了。 温十三捂着被子睡到晚上,醒来时因为睡得太久轻微头晕,但气色比来时好了许多,说话声也恢复了活力。吃完清淡的粥和小菜他就离开了,临走前不忘提醒秋阳别忘了答应他的冬衣。 他像一阵风,来得不经意,走得也匆匆,或许会因种种原因而稍有停滞,但最后总不会留得太久。 第11章 第十一章 秋阳去乐坊授课,新谱的曲稿子忘拿了,拜托苏曼帮忙回去取。 苏曼走进秋阳的房间,冷不丁发现温十三正坐在桌边看书。她起先惊诧,而后莞尔:“温公子,进女子房间都不打招呼吗?” 温十三平静地翻过一页书,轻尘不惊道:“我跟桂蕊说过,她叫我进来等。”他微微侧首问:“她落东西了?” “曲谱忘拿了,我回来帮她取。”她轻车熟路地找到装曲谱的沉香木柜,取出稿子,顺口问,“干坐着等候无聊,我刚好酿了桂花酒,公子要不要赏脸尝一尝?” 温十三本来无意麻烦她,但略一停顿,改口道:“好,多谢了。”苏曼闻言欠身退出去,让桂蕊送稿子,自己则去温酒。 温十三摸了摸她端来的酒,语气里有微不可察的遗憾:“怎么是热的?” 苏曼笑道:“天气凉,冷酒喝下去凝结在内,五脏受害,还是热一热为好。”温十三于是不再反驳,慢慢把酒饮下去。酒质清新醇和,余味绵长,可能她加了几道特殊的工艺,尤其香甜清爽。他默不作声地饮罢三杯,将空空如也的杯底朝向苏曼,微笑道:“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毒性还没发作吧?” 苏曼不解其意,疑惑地笑问:“你说什么?”谈笑间,银色的光芒从广袖下闪出,直逼少年心脏,杀气凛冽。温十三不慌不忙地轻轻一撑桌面,连人带凳轻飘飘掠到窗边,木凳落地无声,他连坐姿都没有一分改变。苏曼一击未中,反掌一蓬金针从袖中激射而出,温十三毫不迟疑脱下外袍凌空一搅,金针碰到被灌注内力的长袍都簌簌落地,事后他仍旧将长袍重新披上,好整以暇道:“我听说刘镇业麾下有名丹凤者,通歌舞,善易容,精用毒,想来即是你?” 苏曼陡然露出妩媚的笑容,盈盈一拜:“贱妾位卑人轻,却能被殿下知晓,实乃贱妾之幸。”她嗓音乍然变得娇酥婉转,撩拨人心,人也与方才温婉柔顺的模样截然不同,仿佛一朵在黑夜中绽放的妖冶的曼陀罗。 温十三沉吟半晌,好奇地问:“这是你的真面目吗?” 苏曼低回一笑:“我说是,殿下肯信吗?” 温十三淡淡道:“信。” 苏曼微微一笑:“殿下一早就看出来了?” 温十三也未隐瞒,坦荡地说:“你上次失手滑落茶杯,我疑心你是试探我武功,但未确定,今天请我喝酒是个下手的好时机,你若想加害我,不会白白放过。”最主要的原因他没有说出口——身为同病相怜之人的一点点微妙直觉。 苏曼淡淡一哂:“看来我还是太莽撞了。” 明知是有毒的酒,温十三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琥珀色的清酒温润光潋滟,在雪白瓷杯的映衬下愈发光泽诱人。他在苏曼的注视下饮完,波澜不惊地解释:“师父曾给我服用云雪丹,散魂蛊虽然稀罕,对我同样无效。”他语气里殊无炫耀之意,仿佛仅仅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苏曼无奈苦笑:“是我失察了。败者为寇,丹凤技不如人,不敢有怨,殿下若要杀我,不必手软。”方才惊鸿一瞥,她已知晓两人武功悬殊太大,自己绝无胜算,是以此时抱了必死的决心,秀丽眉宇间一片坦然,不卑不亢。 温十三眼里微露讶异,随即平复:“我没有打算杀你——杀人非我意,但至少妇孺我不会碰。” 苏曼失笑:“在殿下眼里,我也算妇孺?” “难道不算吗?”温十三淡淡反问,“你走罢。” 苏曼像是又重新认识了一遍他,眨眼问道:“殿下觉得我不会再来杀你?” 温十三眼神清明:“放不放你是我的事,还杀不杀我是你的事。” 苏曼没想到在大江南北搅起血雨腥风的暗鹰在光明下温和得不可思议,不禁长吁:“你若真放了我,会后悔的。” 温十三笃定道:“我不会后悔……反倒是你,有机会离开不好吗?”他犹豫了一刻,还是忍不住板起脸道,“他放任你在风尘烟花里为他做事,未必对你有多大感情……何必自作多情?”但说完又觉得这话刻薄了,暗暗埋怨自己多嘴。 苏曼面沉如水,良久轻声笑起来,仿佛寒夜里滑落湖中的露珠,泛着轻微的凉意:“……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殿下武断了。”她抬眸一笑,眼里有潋滟的水光,“在我看来,殿下也有全身而退的路可选。” 温十三语塞一瞬,投来冷淡的一瞥:“你与我不同。” 苏曼轻言慢语,缥缈的声音恍惚如隔世:“在旁人看来,总有另外的路可选,可是对迷宫中的人而言,往往只能一条路走到黑。”说罢拂鬓展颜笑道:“这都是个人的命数。” 温十三默然不响,眼里漫起疲惫之意,淡淡道:“随你。” 苏曼整一整衣衫,深深一礼:“殿下大德,贱妾没齿难忘,可惜忠义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我的一个杀手朋友 作者:齐柯 分卷阅读9 两难,无以为报。” 温十三轻笑一声:“我根本什么都没做,你不必挂怀。” 苏曼迟疑了片刻,踟蹰道:“还有一事想恳求殿下。” 温十三波澜不惊,徐徐问道:“是关于秋阳的?” 苏曼轻叹:“是……我与她相识数十载,的确是情谊深厚,她一直不知晓我的真实身份,恳请殿下在我走后,勿要戳穿。” “放心,”他的声音轻而软,在风的吹拂下送到耳畔,浸润依稀暖意,“我不会说的。” 第12章 第十二章 苏曼走了。 秋阳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动的念头,等她知道的时候苏曼已经把多年攒下的身家都交给老鸨用以赎身,劝不了了。 “我知道你生我的气……”苏曼轻轻搭上她手背,被她侧身避开,那只手尴尬地定格在空中,畏怯地缩回来。 秋阳转过身凄凉地看着她,眼眶通红:“咱们姐妹多年的感情,还不值得你说句实话?” 苏曼低头不说话,良久,没有涂胭脂的寡淡嘴唇扬起淡淡的苦涩笑意:“我是非走不可的,要是事先跟你们说了,我怕就走不来了了。” 秋阳将她往自己这边扳过来,哽咽问:“你什么时候有的这念头?” “就这几日,”苏曼安静地凝视她,“你知道我这人总是没什么长远打算的,都是走一步看一步。” “那为什么非走不可?” 苏曼浅浅地笑了,眼里写着无奈:“你看,我说我要走,你一定要问我为什么。” 秋阳抓着她肩膀的手慢慢松懈,无力地收回来,轻轻发问:“你准备去哪?如果有机会,我们也可以去看看你。” “还没想好。”苏曼扶着窗框转过身去,漠漠打量楼下的车水马龙,细如牛毛的雨丝缠绵落下,街道加速了流动。她伸手承接几乎看不见的雨丝,收回来看不到什么,只觉得掌心多了一丝温润的湿意,很快就消散在空气中,多么像那些无疾而终的命运,还没有留下什么浓墨重彩的痕迹就永远地消逝了。她用听起来愉悦的语气接着说:“我打算用剩下的钱到处游山玩水,到了喜欢的地方就安家,如果确定了,一定给你们写信。”她的衣衫和碎发被逐渐强烈的风吹得簌簌飞扬,像是随时会化作蝴蝶离去。 苏曼把没有换成银子的首饰分送给要好的姐妹们,给秋阳的是她最喜欢的一对羊脂玉镯,晶莹剔透,通体雪白,一丝瑕疵也无。她亲手给秋阳戴上,笑吟吟道:“你以后就用它睹物思人吧。”她对前来送别的人一一告别,明丽清澈的目光在秋阳身上多流连了一刻,而后嫣然一笑,持伞聘婷走入雨中,绯色的身影很快被来去的人影车影切割得断断续续,直到再也看不见。 她潇洒的离去反而淡化了离别的感伤,等她的身影淡出了视线,禁锢在秋阳心底的某种东西也终于挣脱了牢笼,她甚至来不及感知那究竟是什么,如释重负的解脱感就填补了那个空缺。 温十三得知此事后的反应出奇冷淡,把玩着美人觚中的鲜花,平平淡淡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她想走,你难道还要强留?” 秋阳不自觉地想反驳:“每一次离别,你都这么平静吗?” 温十三不言,转过身静默地露出无所谓的笑:“从来没有拥有过,也就谈不上别离了。”这话被他轻轻巧巧地吐出,仔细探究却能刨出残酷的痛楚。 她的心忽然乱了,僵硬的口舌笨拙地想安慰对方:“不会,起码你……你还拥有……”知道她接下来会说出什么,温十三竖起食指立在嘴唇前,轻轻“嘘”了一声,清晰而低沉地说:“我知道……你不用说……不用说……”嗓音竟然有一丝隐秘的颤抖。 她热烈的关切渐渐冷静下来,痛苦的想法使喉咙说话沙哑:“如果哪天要走了,你会怎么做?” “我……”外面的风忽然变得猛烈,他回身“啪”地关上窗,用背抵住,眉梢轻轻一抖,嘴角也跟着微微一颤,然后面无表情地说,“不会怎么做。” 第13章 第十三章 深夜,雨下得很大,雨师一盆一盆地往下面泼,时而有雪亮的剑光划破黑幕,雷霆从天际疾驰而过,仿佛云端之上有战车行驶。巡夜人早已结束工作回家避雨,漆黑的街道空旷无人,只有迅猛的风撞击门板的声音激烈回响,店铺门前高悬的各色幌子被激扬得瑟瑟发抖。 身披黑色斗篷的少年冒雨在屋脊上飞奔,直到再也不想跑了才停下脚步,孑然独立,一把摘下獬豸形状的面具,贪婪呼吸没有被鲜血污染的空气。不管是斗篷还是衣服,包括面具,上面都沾染鲜血。面具上的鲜血很快被雨水洗刷,衣物上的血色却愈加深沉。他抹去下巴处冰冷的血迹——不久前它还是温热的。 他刚刚经历完一场殊死搏斗,所幸逃得快,只伤了两根肋骨,像手臂上挨的那轻微一刀,都不算伤。 大雨没有浇熄什么,反而煽动了他积攒已久的火气。他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烦躁,被杀戮笼罩的人生一眼望得到头——除了血还是血,因为师父对高高在上之人的一句话,从那时起,他就在无尽深渊里万劫不复了。 真是令人厌烦啊……他与面具上狰狞的异兽冷冷对视,心里是无垠的荒漠。他在夜色和面具的掩护下,为父亲解决掉一个个政敌,帮他巩固至高无上的权力宝座,有一天他自己会不会……会不会也成为那众多尸骨中的一具? 还有不远就是皇宫了,可是回去依旧是孤零零的一个,他改变了想法,折转回去。 豆大的雨滴持续敲打窗户,仿佛铁匠一声声敲打钢铁,让人夜不能寐。外面狂风招惹大树,如鬼魅在纠缠,黑黢黢的影子投影在窗纸上摇曳不定,让人无端心生惧意。 秋阳睡不着,披衣下床栓牢窗户防止被风吹开,她左右是睡不着的,干脆抱出琵琶弹奏,轻声唱和。 窗户忽然响起不是雨滴造成的敲击声,她停下弹奏专注聆听,窗外的人沙哑道:“是我。”——毫无疑问,那是温十三的声音。她赶紧打开窗户,让他进来。他跳下窗台后的第一句话是:“雨下得真大啊。” “京城很久没有过这么大的雨了。”秋阳重新关上窗户,催促他摘下湿透的斗篷,靠近暖炉暖暖身子。她为他倒了一杯热茶,竭力使自己忽视倒扣在桌上的显眼的面具。 温十三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慢慢喝着,秋阳把凳子挪过来爱着他坐。他的装扮、被冷雨浸泡得苍白的脸色、衣上难以忽视的血迹让秋阳无需开口都能知道他刚刚干过什么。她前所未有的觉得灰败和沮丧,不管温十三在白天看起来多么正常,在更多她不知道的夜晚,他需要冒着极大的危险去做血腥的事,这些是自己无论如何都帮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我的一个杀手朋友 作者:齐柯 分卷阅读10 不上忙,也劝阻不了的。她勉强笑道:“这样恶劣的天气还要出来,辛苦你了。” 温十三冷感得像一块木头,没有感情地回答:“沂州今晚天气很好。” 一股冷意逼上背脊,秋阳迟缓地自语:“沂州……你杀了……” 温十三替她说完了:“刘镇业,可惜还没杀。” 秋阳苍凉地问:“你下次还要去杀他吗?” “我既然答应要杀他,自然要杀掉才算完。” 秋阳不再说话,兀自凄凉地微笑着,轻声说:“也许有一天你就突然毫无预兆地消失,再也没有音讯?”过了很久温十三才反应过来这是个绝望的问句,他没有回答,反倒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吻过很多人吗?” 秋阳不避不闪地迎视他的目光,但没有说话。 温十三不等她回答又自言自语道:“算了,都没关系。”说着他站起来,毫无征兆地俯身吻了她。 那张俊秀的脸贴过来的一瞬间,秋阳的大脑一片空白,连拒绝都忘了。那双嘴唇只有一点点暖意,但有炙热的东西埋藏在冰冷的伪装下,她不知怎的,竟觉得这个吻前所未有的滚烫,热烈的火从嘴唇一直烧到心里,引起燎原之势。 其实只有短短的一瞬间,秋阳却觉得漫长的一生都融入了这个吻。 起始者终结了这份短暂的温存,舔了舔嘴唇,似乎在仔细体味,而后暧昧地微笑:“原来接吻是这个感觉。”与其同时,他陡然捏碎了手中的茶杯,碎片被大力掷处,击穿窗纸,引起一声短促的惨嚎。 温十三拾起斗篷闻了闻,叹道:“我竟然没有发现他们用了追魂香。” 他深吸一口气道:“对不起,我把他们引到你这来了。”秋阳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抓住他的衣袖,在他温和的目光下又缓缓松开。他平静地嘱咐:“无论你听到什么,都别出声,也别开窗。” “如果你死了呢?” 他笑了笑:“那你就去喊人,叫他们把尸体都搬走。”说罢他轻盈地跳出窗户,然后反手把他们紧紧合拢。 第14章 第十四章 温十三灵巧地跃上屋顶,尚未稳住身形,八个头戴面具,身穿黑色劲装,手执各种兵刃的武士无声无息地围集,将所有逃路都封死。正对着他的两人让开一条路,一名青衣文士缓步走进来。这位青衣文士相貌平平,若是在人群当中必然泯然于众,但颔下三须飘飘,意态从容冲淡,倒有几分仙风道骨之姿,卓然不群。 虽没有正面交谈过,温十三也知道此人是刘镇业麾下第一高手殷辟疆,今天若不是对方假扮刘镇业睡在床上,他不至于如此狼狈。他更想不到此人也身怀异术,能从千里之外跟踪至此。温十三平日对自己的武功颇为自傲,面对这样一个对手也不禁心存忌惮。 殷辟疆捻须淡淡一笑,拱手恭敬道:“在下殷辟疆,给殿下请礼了。”这话若又旁人说来不免又讥讽之意,可是从他口中说出来却十分自然,毫无做作之感。 温十三对他知晓自己身份一事并不吃惊,沉静问道:“丹凤说的?” “是。”殷辟疆微微点头,而后温声道,“关于她还有一事,殿下或许无心打探,我也一并说了吧——她已经死了。” 温十三猝然被告知这个消息,不由大惊,失声道:“我分明……分明……” 殷辟疆轻叹:“不错,殿下宅心仁厚,不忍杀她,放她一条生路。可是她再回到将军身边效力,必然要加害于殿下,此为不义;若是一走了之,背弃主人,此为不忠。忠义两难全啊,她只好将殿下的真实身份飞鸽传书给将军知晓,然后自杀向殿下赔罪了。”他与丹凤共事十多年,虽无深情,但毕竟还有同僚之谊,此时将丹凤之死缓缓道来,语气里也有几许感伤。 温十三的叹惜和着苍凉的雨声落下:“我并不怪她,何必自寻绝路呢。” 殷辟疆劝慰道:“人世浮沉,各有定数,殿下留情本是好意,不必自责。不过在下有些疑窦,殿下能为一女刺客伤叹,从回京不久前开始,杀驻镇之臣十余人,女眷丧夫,儿女失父,民心涣散,此罪千百倍于丹凤之死,为何殿下却毫无愧意?” 温十三凉凉道:“杀拥兵自重的藩臣是我本意,丹凤之死却是我愿看到的。” 殷辟疆神色不变,言辞中多了一分睥睨之气:“这天下能者居上位,如今皇室衰微,既无韬略之才也无仁爱之士,早已无力掌控偌大疆土,取而代之有何不可?不如群雄逐鹿,胜者为王,此为利国利民之计。”这里没有旁人,面对温十三,他毫不遮掩地说出了大逆不道的谋逆之语。 温十三冷然道:“能将不忠不义之事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先生不去做讼师倒是屈才了。岂不闻‘王有过,臣不谏,臣之罪,臣谏之,王不改,臣替王改之’?为人臣者当劝谏君王,匡扶国家,若多次规劝君王不纳,才可另立新主,如今刘镇业不思报效国家,辅弼君王,只想着拥兵自重,争权夺利,司马昭之心,未免昭然若揭?国家本在飘摇之中,若是再起战端,只能是百姓流离、生灵涂炭。杀数十人,可免数十战,救千万民,我何罪之有?” 雨下得更急,可温十三心里却有火在燃烧,感觉不到雨丝的冰冷,一番话说完,双眼比往常更亮,仿佛是心里的火涌出点燃了星光。 殷辟疆遗憾地说:“看来我们俩谁也说服不了谁了。”他静默地看了温十三一眼:“若是杀了殿下,能为我主扫平障碍,在下也无愧意。”话说完,他转身退出重围,边上两人立刻重新围上来。八人将温十三周遭锁得如铁桶一般坚固,插翅也难飞。 温十三神情淡然,从袖中摸出一柄短剑。剑柄和剑鞘都由白玉打造,温润光洁,两侧錾刻着古朴优美的纹路,其中不知用什么蓝色的物质填充了,闪烁着淡淡的微光,仿佛缓缓流淌的河流。他轻轻一抽,剑身如流水般滑出剑鞘。此剑由特殊材质锻炼而成,澄澈得几近透明,如不细看都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屋顶上一共立着十个人,他确信再也没有其他埋伏了。十个人石化般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倾盆大雨中,谁也没有出手的打算,像是要在此处对峙到地老天荒,惟有飘飞的衣袂泄露出一丝活气。 温十三手握短剑,屏息等待一个出手的好时机。他自幼接受最残酷的训练,可以不声不响地在不起眼的角落蛰伏数个时辰,就为了等一个出剑的最佳机会,等待对于他而言实在是家常便饭。但他的对手们也很有耐心,十六双冰冷的眼睛都聚焦在他身上,如果目光有力量,他恐怕早就千疮百孔了。殷辟疆也往这边看,不光目光平和,不含杀意。 天际划过一道闪电,将屋脊上照得一片惨白,温十三手中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我的一个杀手朋友 作者:齐柯 分卷阅读11 的短剑承接光芒,反射到一个黑衣武士眼中,他抓住对方目不能视的这一瞬间,冲出去的动作宛如一只矫健的猎豹,干净利落地割破了对方的喉咙。他的出手开启了战局,武士们手中蠢蠢欲动的兵刃不再压抑,闪烁着渴血的寒芒向他掠去。 第15章 第十五章 秋阳从来没有如此紧张焦虑过,她在屋中如坐针毡,脚僵冷得发麻,掌心里布满冷汗。在外面厮杀的是温十三,她的心被蛛丝悬在锋利的剑尖上,惴惴不安。 风雨声模糊成茫茫一团,偶尔有不甚分明的尖锐的刀戟之声刺破混沌的背景。秋阳每听到一声,心就冷冷地颤动一下,她害怕这声音持续下去,更怕这声音突然消失。因为温十三喜静,她从原先的住处搬到了这个偏僻的角落,这里离其余建筑略远,加之今日天气恶劣,恐怕没有人会注意到此处的打斗,也就是说无人可帮他。 她的心愈发冰凉,呼吸也渐渐急促,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心头,她几乎有些喘不上气。 他能赢吗? 她不知道温十三的武功比之敌人如何,对胜负完全无法预测,心中焦急如火烧,偏偏又不能出去看看,那只会给他添乱。 可是她太想知道战况如何了,不知温十三有没有受伤,还撑不撑得住……她在理智和感情间权衡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站起来,准备开窗看看。尚未迈开步子,凌厉的寒气破窗而入,一柄雪剑流星赶月般刺来,惊呼声甚至来不及从嗓子里炸出,疾如闪电的剑停住了,哐当掉落。温十三拔出刺入黑衣人颈背的短剑,在抹去脸上血污的间隙中看了她一眼,重新合上窗子。 秋阳全身脱力,软软坐回原位,惊魂未定地抚摸心口:温十三那双冰冷血腥的眼睛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脑海里,散发出毫不遮掩的杀意——她从未觉得对方如此陌生过。也许这才是真正的他——一个冷酷矫健猎豹的少年杀手? 被围攻的温十三此刻无力去考虑她的想法,为了抵御对方的杀招他已经耗费了全部精力,左支右绌的一瞬间他回护胸口太慢,受了殷辟疆一掌,嘴里弥漫起浓重的血腥味,退了几步才将血吐出来。 杀手的目标只是特定对象,与无关的人纠缠越久越不明智,若在平时他完成不了任务可以立即撤退,但眼下他若退了,秋阳就得死,只有一口气将杀戮进行到底,方能为两人谋取一线生机。 殷辟疆凝神盯着在混乱战局中腾挪纵横的少年,心中暗暗惊诧:对方身法轻盈敏捷,出招迅疾,杀人无形,可见的确是出于名师,但有的招式阴狠诡谲,非中原武林推崇的光明正大的招法,倒是类似东瀛忍者的夺命之招,有的惨烈无异于自杀。少年在武学上甚有天赋,虽然是不同流派的招式,但融会贯通,毫无滞涩违和之感。难怪皇帝可以因为这种可怕的天赋而不顾骨肉之情,花大力为自己铸就铲除异己的利器。 温十三浑身的肌肉都在痛苦颤抖,他觉得自己快达到极限了,还能站着和敌人进行厮杀简直是奇迹。神经和胃都在阵阵抽搐,他不仅眩晕,而且感到恶心。这种痛苦让他回想起和狼搏斗的场景:为了培养出无坚不摧的意志,师父将他扔到狼群里自生自灭。狼这种动物机敏狡诈,力量和智慧都是兽类中的佼佼者,而且极具群体意识,懂得团战攻击,与它们厮杀和在炼狱里挣扎没什么两样。最终他战胜了狼群,代价是三天都吃不下饭,散落了一地断臂残肢的画面在他脑海里不断回放,让他吐了很久。他并不喜欢杀人,长期以来干这种事都觉得自己像个不属于人类的怪物,今天的惨烈战斗让眼睛蒙上了一层红纱,他无论看什么都像是浸泡在血中。 他被殷辟疆一掌劈中腹部,站立不稳滚下去,幸好仓促之间扣住一块瓦片,跪下稳住身形。他吞咽了一口掺血的唾沫,毫无惧意地迎视对方。空旷的屋顶上只剩下他们二人,尸首横陈,血顺着雨水淌下,在屋檐边缘连成红色的瀑布。 殷辟疆缓缓走近,惋惜道:“你实在很有天赋,只在阴暗处做这种事太浪费了。” 温十三满不在乎地吐出一口血水,冷冷道:“我做什么,不用你来评价。” 殷辟疆轻轻叹气,凝视着他问:“你明知道自己母亲死于无理的皇权,为什么还要对它言听计从呢?” “你错了,”温十三平静地说,“我听从的不是皇权,也不是我的父亲,而是我认为的正确。” 殷辟疆皱眉:“即使你认为的正确实际上是错误的?” 温十三笑了:“谁会认为自己相信的东西是错误的呢?”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蜷缩成弓形,匍匐在地。殷辟疆怜悯地问:“你还有力气用剑吗?” “当然……”他低沉地回答,左手突然探出,冷光一闪,却被殷辟疆擒住。殷辟疆原以为他手中是剑,却没想到只是剑鞘,心念电转,踢他右臂,温十三仍快了一着,左手反手扣住他手腕,右手擒住他小腿,狠命一提,骨头碎裂之声响起的同时,温十三嘴里叼的剑已经划破了他喉咙。 这样的夺命之法前所未有,殷辟疆至死眼里仍写满“难以置信”。 温十三松开牙齿,剔透的剑跌落在瓦片上,未沾丝毫血腥,依旧泓澈如秋水,被大雨一遍遍冲刷。温十三颓然倒地——他刚才用完了最后一丝力气。 窗外的打斗声已经停止许久,再没有任何异响。秋阳的心如坠冰窖,惶恐地抽搐,她小声地叫了一声“温十三”,而后大着胆子高声叫道:“十三?十三?”屋顶上还是没有传来应答声,她冲到窗前,刚要开窗,窗外一个响起温十三沙哑的声音:“别开窗。”那声音疲软虚弱,秋阳僵硬了片刻,仍坚持要开窗看看他怎样了,温十三再一次开口,声音已变成了恳求,微微颤抖:“别开窗……求你了。” 秋阳犹豫不定,最终还是放弃了,双手攀在窗格上问:“你怎么样了?” 温十三咳嗽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先回去了,稍后会有人把那些尸体搬运走,你不用理会,睡觉去吧。”他的嗓音喑哑无力,像是随时会断掉的游丝。她自欺欺人地又问了一遍:“你真的没事?”温十三笑了笑:“我不是还活着吗。”他敲了敲窗户,轻声道:“我走了。”窗外果然再没有声响,秋阳终于可以打开窗户,外面一片漆黑,风雨呼啸,空气冰冷得像昆仑山之巅的雪。 第16章 第十六章 生活就像定制好渠道的河流,即使旅途中有岩石阻碍,冲击过后仍要身不由己地继续流淌。 第二天不管是屋顶还是窗沿,都没有任何血的痕迹,尸体也被处理得干干净净,不留蛛丝马迹,除了她,再没有置身事外的人对此事有了解。那夜的惨烈厮杀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我的一个杀手朋友 作者:齐柯 分卷阅读12 仿佛只是过眼云烟的一场噩梦,丝毫没有惊动普通人的生活。她那天没有忍心打开窗户瞧一瞧,也不知道温十三究竟伤得怎么样了,即使他就此死了,她也没有渠道能得知消息。他们俩的关系完全是不公平的,温十三向她展露的只是庞大秘密的冰山一角,但这小小的一角也足以引起惊天波澜。绝大部分人庸庸碌碌地活着,而极少部分的人却必须背负深渊前行。她的心如同燃烧后的木柴一样枯萎,半生的力量都耗尽了。 她对再次见到温十三并不怀着热切的渴望,甚至于已经把它视为痴心妄想,她愿望的极限仅仅是温十三能托人给她带个平安的口信,直到他再次站在她面前,她仍怀疑这只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 不过温十三变了许多,他彻底与健康无缘了,眼睛里飘荡着沉沉阴霾,行将就木宛如垂死之人。他的双颊突兀地消减,衬得颧骨很高,略显刻薄坎坷之相,脸色白得让人心慌,像是擦了一层弄巧成拙的底粉。 秋阳怜惜地握住他的手,顽固了多天的眼泪终于掉落,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她喃喃庆幸:“万幸你还活着。” 温十三嘴角翘了翘,很快回归一道阴沉的直线。笑对他而言似乎成了一件艰难而疲倦的事,如果不是为了给女人一丝安慰,他甚至懒得费力去做这样一件令他身心俱疲的事。 秋阳将暖炉递给他,他哆嗦着接过。秋阳发觉他双手的颤抖,惊异地问:“怎么了?”他平静地回答:“手受伤了,没什么力气。”秋阳欲言又止,摆出精致的点心,带着失而复得的惊喜看着他。他垂着头,用涣散无神的目光盯着小巧的暖炉,轻声道:“我要成亲了。” 秋阳微微一愣,随即笑道:“那是好事啊,恭喜。”有什么东西无声地裂开,她无暇顾及,如果不专注于和温十三的对话,她怕自己会立刻崩溃。 温十三抬眸淡淡看了她一眼,大概又想笑,可是这次没能成功弯出一个弧度。他竭力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啊,谢谢。”但这仍然不能掩饰他敷衍的态度。 秋阳心乱如麻,她想知道的太多了:娶的是哪家的姑娘?性情好不好?喜不喜欢你?是谁提出要成亲的?成亲以后呢?……可是问题堆积到嘴边,反而哪个都不重要了,结果已经是板上钉钉,确凿无误的,知道得越详细之只能增添她的痛苦和对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少女的嫉妒。 她在慌乱之中口不择言地问道:“你爱她吗?”话音刚落她就绝望了——所有问题中,这个问题是最不该问的。 温十三终于成功地笑出来,接着是一连串的咳嗽,等气息平缓,他捂着嘴轻声说:“我爱不爱她,她爱不爱我,都没有关系。” 秋阳低头揉帕子,防止因为看着他而落泪,然而打击接踵而至,温十三缓缓道:“我以后不会再来了。” 秋阳觉得眼角有点冰凉,但不敢抬手去抹,挤出一个笑容:“成亲以后自然要注意言行,免得惹新娘子不高兴。” 温十三不动声色地看她:“并不是这个原因,我要去江南了,婚礼也打算在那举行。” “江南……”她握紧茶杯,“是个好地方。几时成亲呢?” “……两个月之后。”他意兴阑珊。 差不多是快过年的时候,她笑了笑:“双喜临门呢。” 他沉默不语,木然望着望向窗外,实际上眼里什么都没有装进。作了片刻,他放下暖炉起身:“我该走了。” 秋阳没有挽留,也跟着起身,送他出门。他的手搭上她的手腕,“不必送了。”说罢转身下楼,平淡得仿佛下次还回来。 真是乏善可陈的离别啊……秋阳在心中如是评价,一点仪式感都没有。苏曼走的时候也是如此随意,像是再过几天就会回来一样。可是为什么留下的总是她呢?她想起来那个倾尽一切的吻,嘴唇和心都迅速变得炙热,仿佛有火烧起来。她出乎自己意料地叫住他:“十三!” 少年下意识停住脚步,回头茫然地看她。 她张了张嘴,只说出两个字:“再见。” 那个瞬间有星星落入少年眼中,他毫无保留地笑了,宛如冰雪消融。 少年走出了小楼,他知道她还在背后默默注视着他,等绕过那几株树,她的视线就会被阻碍,可是他相信她仍然守在窗前,他不知道她会看多久,但那两道视线在他背上烙下了难以磨灭的热度,无论他今后走到哪里,那两道视线都会追随他。 他想放声大哭,但还没有到时候,所以只能忍着,直到走到街上,泪水才汹涌而出,像决堤了的黄河,整张脸都潸潸的。 来往的路人用惊异的目光打量这个无声痛哭的少年,他在穿梭不息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实在太格格不入了,仿佛一只误入鱼群的悲伤的鲸。 一切声音在他耳边都归于阒静,山河屏息,天地间空旷浩瀚,孤零零地只剩他一人。他能感知到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寂寞和寒冷。 他拐进小巷,贴墙坐下,抱着双膝大哭,哭得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他以前读书,总以为“肝肠寸断”“痛不欲生”之类形容只不过是文人们的矫情,现在才知道,原来世上真有如此深刻的悲恸,那样的剧烈情感仿佛是从心口处迸出刀剑,几乎将整个躯体分裂。 他不会再是温十三了,这个名字已经随着过往埋葬,没有人会再那样温柔而亲昵地叫他了。 第17章 第十七章 谢琰踏进新房一步,身体虚软,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幸亏新郎宗岳在后面托住她,避免了洞房花烛夜摔倒的尴尬。 大周礼制向来繁冗琐碎,她又为皇族,自是万民表率,婚礼的礼仪更是严苛谨慎,不敢稍有差池,等终于结束了,她早已精疲力竭,四肢几乎使不上力。重伤初愈,她脉象虚浮,身体孱弱,尤其怕冷,随时随地都需要手炉暖手,可是婚礼之上端手炉不合礼制,她只好忍着寒冷按部就班完成司礼的指示。 侍候她的侍女细心体贴,早在屋里备好了手炉,她抱在怀里,一阵阵暖意软化了冻僵的肢体。 宗岳在离她不远处坐下,关切地问:“殿下怕冷?” 谢琰点点头,垂眸发呆,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方才没能仔细端详,宗岳第一次细致地观察这个已经成为他妻子的女人:她孱弱得走几步都需要人扶,但这并不妨碍她的美,她的脸仿佛是绝世工匠用纯洁无瑕的白玉雕刻而成,精致皎洁,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工匠斧凿的痕迹太重,使得她有时看起来具有雕塑的冷硬之感。宗岳觉得有点奇怪,面对他,自己好像不是在面对一个异性,而是在面对一个同性。他自幼习武,对兵刃十分敏感,这个少女身上有一种森然如刀戟的冷意,或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我的一个杀手朋友 作者:齐柯 分卷阅读13 许是刻意收敛过,并不强烈,但猛虎相遇,轻易地能觉察到彼此的气息。可是……谢琰贵为帝姬,怎么可能会武功呢? 谢琰没有揣测他的心理,待精神慢慢振作起来,迟疑道:“宗……岳……”她本来想以一个更客气的叫法称呼对方,但一时也不知道怎样叫最妥当,还是选择了直呼其名。 宗岳温和地看过来。 谢琰低低地说:“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很难过吧?”烛火明灭,摇曳的影子从她脸上掠过,她的神情看起来晦暗不明。 她的语气听起来不像是打算兴师问罪,宗岳怔忡地望着她,不知该如何作答,半晌才淡淡道:“能与殿下喜结良缘,是多少士族子弟梦寐以求的幸事。”可他并没有表露喜悦之情。 谢琰宽容地笑了笑:“不用这样……我知道你不爱我。”她轻轻补充,“我也不爱你。” 她早已托皇兄调查过,宗岳早已有了心上人,虽然两家还未说定,如果不是父皇的旨意,今日和宗岳执手的就是那位姑娘了。即使说定了,父皇也许也会强硬地拆散他们。她同情这对恋人,同时对那位无辜失去情郎的姑娘深感愧疚,心底对自己也有痛惜——她也想和爱的人在一起啊。 宗岳不想她会如此直白地戳破这层虚伪的表面和谐,轻声问:“殿下心里也藏了人?” 她徐徐叹气,点头。宗岳终究是比她幸运一些的,起码他的爱是可以在光明下宣之于口的,她的爱却是畸形而可笑的,瑟缩在阴影里,不敢抬头,她甚至从未以真实面目出现在秋阳面前。 “这样也好,”她抬头看了丈夫一眼,“我们谁也没有辜负谁。” 第18章 尾声 这是庆帝二十九年的一个普通的春天,一切一如往常,有条不紊地在无形的轨道上运行。 秋阳一早听说皇上传召,洗漱整容后立即往昭阳殿,为帝王弹奏琵琶。 距离温十三苏曼离开已有十年,距离她进宫已有八年,她年过四十了,这个年龄的普通女性往往已经子孙绕膝,如果还在妓院里,她如今恐怕已当了管事。年老□□的下场总是悲凄的,任你年少多么明艳娇贵,都抵不过光阴这个可恨的窃贼。庆帝喜好音律,曾在京城招选精通音律的乐师与歌姬,秋阳虽然身份卑微,但一手琵琶在京城数一数二,自然被选中了。庆帝喜欢她的琵琶,并让她教导宫内的女孩,以此推测,她只要不犯触怒天颜的大错,绝对能在宫中度过衣食无忧的晚年,这对她而言已是非凡的幸运。 庆帝卧在软塌上聆听乐声,手指随之轻点膝盖打节拍。在柔和的音乐中,睡意渐渐涌上,眼皮开始合拢。 蓝衣内侍小步疾走进内殿,在塌前跪下:“陛下,温宁帝姬前来请安。” 庆帝的喉咙中有浑浊的痰音在咕噜作响,两侧的侍女立刻端来痰盂,他吐出浓痰,脸上露出慈父的亲厚笑容:“是琰啊,快让她进来。”内侍领命退下。 温宁是谢琰帝姬的封号,这个与她毫无牵连的女孩让秋阳想起了温十三,十年前他们在临街的窗边讨论着这个身份尊崇的女孩,那时候她多傻啊,说出的想法都惊讶到他。缘分是多么奇妙的东西啊。 姗姗的脚步声渐近,庆帝挥了挥手,秋阳知道自己该离开了,整衣叩礼而去。 她转身离开,猝不及防间对上了一双魂牵梦萦了十年的眼睛。 十年过去了,那双眼睛温和的神情依旧未变。 可是眼睛的主人不是记忆里风度翩翩的少年打扮,碧衫罗髻,瓌姿艳逸,毋庸置疑是女儿身。 短短的对视像经历了百年那么漫长,她率先错开视线,欠身一礼,克制住嗓音的颤抖,“参见帝姬。” 谢琰沙哑道:“你去吧。” 秋阳离开昭阳殿,抛弃了所有的克制,颤抖着在美人靠上坐下。这是离开昭阳殿的必经之路,谢琰如果出来,肯定会和她遇上。 她又想哭,又想笑,原来她爱的人和她是同性,原来她们这么多年来一直那么近,也许早那么一刻,也许也许晚那么一刻,她们或许就能邂逅。命运给她开了个荒诞的玩笑,看不见的巨手操纵世人,上演一场又一场悲喜莫测的的好戏。 不知过了多久,一片轻柔的阴影笼罩了她,她抬头看去,谢琰正目不转睛地注视她,深沉的黑眸看不出悲喜。 “对……”谢琰刚开口说出第一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因为秋阳出乎意料地紧紧抱住了她,她眼角有些酸涩,双手搂住秋阳的肩膀。 她们像两尊静默的石雕一般凝固,直到秋阳松开怀抱。 秋阳从袖中掏出一方绢帕,稍稍举起递到谢琰面前。那是一块绣工绝伦的绢帕,各色江南常见的花朵在洁白的绢布上争奇斗艳,那些花并非用五彩丝线绣成的,而是真实的花瓣,不知用什么方法保持了长久的鲜妍,摸上去有柔软的触感,凑近还可以嗅到清幽的暗香。温十三离去一年后,有人找到秋阳,转交了这方绢帕。对方没有说是谁托付,秋阳心里清楚。 绢帕保存得很好,雪白如初,从未用过,只是被小心地珍藏着。 谢琰将它牢牢抓在手里,眼里有波澜涌动,而后渐渐趋于平静。她附在秋阳耳边微笑道:“我去过江南……那里依旧很好。” “……谢谢。”秋阳沉默良久,似乎沉浸在对故乡的回忆中。她拿回绢帕,站起来,双袖叠拢,“宫墙之内,身份有别,告辞了。”她转身离去,眼角有温热的液体淌下,却不敢擦拭。就像多年前她目送温十三离开那样,她相信谢琰也一定在目送自己。 第19章 番外 她再一次回到了那个遥远的战场。 四周都是狼,绿莹莹的眸子里闪烁着邪恶的光,像是一盏盏飘荡在野外的鬼灯。它们庞大的数量还在增加,她紧紧握着手中的短剑,护在胸前,谨慎地提防有可能从各个方向发动的进攻。 雪白的狼王站在不远处的丘陵上,高傲地俯视着属臣们和敌人,落日的余晖给它漂亮的毛发镀上耀眼的金边,看上去光彩照人。 在她分神看向狼王的瞬间,两只狼同时扑来,前后夹击。她灵敏地贴地一滚,躲开锋利的狼爪,举剑划破从头顶飞跃而过的狼的腹部,黏腥的血淋了她一头,引起了胃液的翻江倒海。其余的狼也开始了猛烈的攻击,它们狡诈而冷酷,配合精妙,她身上很快见血,可是没有痛感,只有无尽的恐惧,这群凶残的敌人们似乎不知畏惧为何物,前仆后继地涌上来。这群狼被饿了许久,为了这份来之不易的食物不惜一切代价,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还有唾沫的吞咽声。 狡黠的狼用车轮战消耗她的体力,她的行动渐渐迟缓,手臂几乎抬不起来,敌人们轻而易举地就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我的一个杀手朋友 作者:齐柯 分卷阅读14 能在她身上添上伤疤。一只强壮的狼扑倒了她,嘴里的腥臭味喷洒在她脸上。 我要死了,她绝望地想,心跳如擂鼓。尖利的牙齿刺穿她颈部的肌肤,她的灵魂在刹那间脱离了躯体,奔向深沉的黑暗。 她被惊醒,背部冷汗潸潸,湿透了亵衣。大脑昏昏沉沉的,身体十分沉重而且麻木,仿佛颈部以下的神经都被切断了,嗓子干得快要冒火,她沙哑地喊道:“水……” 床边侍立的婢女发觉她醒了,惊喜地喊:“公主醒了!”听到她说想喝水,赶紧跑出去端水。 帘幕被撩起,清亮温和的男声传来,“庄太医,快来看看。” 庄太医给她诊过脉,又检查了一番其余地方,对谢瑜道:“帝姬这回能醒来,说明最紧要的关头已经过去了,余下时间只要好好保养,还是能恢复健康的。我写张药房,仔细按时服药,帝姬若是觉得不适便传唤我。” 面色苍白的谢琰吃力地问:“我的手还好吗?” “这……”年迈的太医神色为难,看了眼谢瑜才敢告知实情,“殿下双手受创极重,虽没有完全废掉,但不宜再动武,若是强行舞刀弄枪,恐怕再也医不好了。” 谢琰闻言静静垂下眼睫,并没有表现特别的情绪,微笑了一下,“多谢大夫了。”太医连道“不敢”,拱手退去去写药房。 谢瑜动作轻柔地扶她起来,接过宫女递过来的水,小勺小勺地喂给她。 谢琰喝了小半碗还觉得渴,谢琰却不敢再喂,拿手帕擦擦她嘴角,“你刚醒来口渴是正常的,切莫一次多饮,稍后再喝。” 谢琰重新躺下,不忘问自己昏迷后的情形:“那日的现场清理干净了?” 谢琰点头,“按你的意思,没有惊动屋里的人。” 谢琰如释重负。 “只是……”谢瑜皱眉,“你那日去刺杀刘镇业,当时就受了伤,为何不立即回来,反而去了那家妓院?” 谢琰疲惫地合上眼,“我担心他们有人追击,直接回宫会暴露身份……” 谢瑜盯了她半晌,摇摇头叹道,“琰,你没说实话。”谢琰的心猛地一跳,听他继续道:“你去那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她冷冷质问:“你跟踪我?” 谢瑜并不生气,平淡得像是仅仅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只是远远地跟着,并没有探听隐私之类。” 她迟疑道:“是你还是……父皇派的人?” 谢瑜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的眼睛,看到她快沉不住气才慢悠悠地说:“我派的,你身份特殊,行刺的时候帮不上忙,平常还是能帮忙防着一些。” 谢琰并不领情,冷哼一声,“多此一举。” 谢瑜并没有忘记最初的问题,“你为什么老是去那家妓院?” 谢琰翻身背对他,他不气馁,也不生气,干脆直接亮底牌,“你喜欢那个女人?那个叫……”在他喊出那个名字之前,谢琰崩溃似的低吼:“别说了!”谢瑜愣住,他们俩在众多兄弟姐妹中是关系最好的,谢琰从来没有用这么无礼的态度跟他说过话。 谢琰颤抖着说:“皇兄,这是我的私事……” 谢瑜淡淡地问:“你不觉得你做错了吗?” 谢瑜抓紧了被褥,“我只是喜欢一个人而已,她与我既无血海深仇,又不是谁人的伴侣,谈何对错?如果仅仅是因为她是个女人,那么……那么五哥府中还养了男宠……” 谢瑜神色严峻,厉声道:“父皇对他是何态度?此事更是羞于提起,你居然将其奉为圭臬?” 谢琰低声自嘲:“我被养成了一个怪物……难道现在又要强制我作为一个正常人生活吗?” 谢瑜的脸色渐渐被软化,尽是不忍,知道她今日说话虽然冲撞,却是衷心之言。他叹道:“你先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接下来几天谢琰都是在病榻上度过的,好在她自幼习武,底子扎实,渐渐的也能走动。她常去的是凤凰池,喂喂鱼,然后静坐在池畔直到日落。宫里的人她都不熟,没什么好往来的,倒不如对着鱼发呆,它们好歹不会聒噪,只顾着争食。她也尝试着再使剑,受损严重的手丝毫没有以前的灵活强健,握一会剑就受不了。心里也不是没有愤懑颓丧,就算她不能行刺了,她还是帝姬,武功不是活命的唯一依托,却是历经千辛万苦才练成的,这是以正常生活为代价换来的,她倒未必愿意如此,可到底是唯一留下的东西,乍然没了,便觉得所有的心血都白费了,只落得两手空空,在心里怨恨上天的不公。 身后传来清脆婉转的笑声,谢琰知道有人来了,下意识想仓皇躲开,终究还是没动,只听身后有人“咦”了一声,紧接着唤道:“小十三?”这下她不能在装聋作哑了,回头望去,在心里飞快搜索,缓缓笑道:“七皇姐。”谢琼佯装生气,走近敲了敲她的脑袋,“瞧你方才的表情,怕又是把我和阿瑶弄混了吧?”谢琼和谢瑶是同胞姐妹,长得极像,谢琰并不常与她们相见,是以总是要想好长时间才能分辨出两人。 她不好意思道:“皇姐恕罪。” “好了好了,”谢琼笑嘻嘻道,“逗逗你而已。听说你最近生了大病,父皇也不许我们去探望,好些没有?” “庄太医妙手回春,自然好多了。” “那就好,你大病初愈,须得好好补补,若是有什么要吃要用的尽管去内侍省说。” “咳,这些我宫里人自会准备,也不必劳烦他人了……” “什么劳烦不劳烦?你是帝姬,难不成让他们做自己该做的事还是为难他们?你回宫一年多了,怎么还如此拘谨?瞧你,一个人做在此处,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成何体统。” “我喜欢清静,她们在旁边看着我反而不自在,所以没有让人候着。” “唉,你真是不会照顾自己,难怪父皇忙着给你挑选夫家。” 谢琰愣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姐,你刚才……你刚才说……” “你还不知道呀?”谢琼拧拧她的脸笑道,“真是后知后觉的小孩子,父皇正为你挑选驸马呢。” 谢琰脸色大变,“我……我……” 谢琼也慌了,“你脸色怎么突然这么差?又发病了?” “没事……”谢琰努力维持着身体的平衡,“我……皇姐抱歉,我一时有些不舒服,先……先回去了。” 谢琼急了,“我扶你回去。” “不必不必,我自己回去就好。”谢琰逃也似的离开,谢琼愣了会,喊道,“你回去好好休息呀!”待看见她背影消失。 谢琰本想去敬德殿直接问父皇,可是自知此刻情绪激动,恐有冒犯之举,因此忍耐着没有去,暂且先回了寝宫,看见谢瑜在,她克制着怒火,嗓音颤抖,“父皇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我的一个杀手朋友 作者:齐柯 分卷阅读15 要将我许配给谁?” 大概没有料到她已经得知了消息,谢瑜愣了片刻才回答:“梁国公次子,宗岳。”见她不作声,只是缓缓低下头,他继续说,“宗岳性情淑均,文采武学皆是京城少年中的佼佼者……” 谢琰忽而抬头,漆黑的双眸里有血色的杀意,仿佛深海里翻腾的惊涛骇浪,荒原上燎起的熊熊烈火,决绝而惨烈,声音却极为平静,一丝波澜也无,“我去杀刘镇业。” “你……” “我去杀刘镇业。”谢琰不容置疑地重复一遍,冷静地分析,“刘镇业是父皇的心腹大患,除去他是大功一件,这样父皇不会拒绝我了。杀了他……我就离开这里。”说出心里隐秘的想法,她顿时觉得轻松不少。 “你忘记庄太医说的吗?再拿剑你的手就废了!” “那样我起码能换取一点自由!” 谢瑜眼角狂跳,苦笑道:“雷霆雨露,皆为君恩……其余人从来都只有谢恩领赏的份,难道你还想同天子讨价还价?生于皇家,自然有应当承担的职责,众皇子哪个不是娶了世家大族之女以加强地位,你的皇姐们哪个又不是下嫁名门笼络人心?” “可我不是在皇宫里长大的!我自幼被培养成一把剑,现在这把剑不能用了,还要被用作巩固皇室权威的工具!你们真的以为我仅仅是把件,没有自己的爱欲吗?!” 谢瑜痛苦地看着她。 因避祸而在白云观修行的说法纯粹是幌子,实际上是当年清虚道长见谢琰骨骼清奇,是块练武的好材料,庆帝便起了让她日后作为刺客的心思,让清虚道长好生培养她。她的母亲是一个庆帝在南巡途中看中的□□,一直靠着丈夫超乎寻常的宠爱在深宫中如履薄冰地活着,唯一的孩子被夺走后,她很快在思念与怨恨中香消玉损,在孩子的记忆中仅留下一个看不真切的剪影。 谢琰说得没错,她并没有享受帝姬身份带来的优渥,反而承受了许多这个年龄不该承受的痛苦。 “琰……” 泪水从那双充满不甘和愤怒的眼睛里涌出,暴烈的光遽然冷却,像消弭了所有热量的太阳,只剩一个空洞的干核。 “如果这是我的宿命……”她冷冷笑了,一字一顿地说,声音轻薄得像随时会吹散的雾气,“那么,我认命。”说完这句话,腥甜的血从喉头涌出,她像风中飘零的落叶那般无助地倒下。 谢瑜最终还是答应了谢琰出宫再见一次秋阳的请求。 “我觉得你没有必要去,注定分离的重逢只会让人更加绝望。”他还在劝说着固执的妹妹。 “我只是觉得不告而别对于没有得到任何消息的那人来说很不公平,至少得让她知道我还安好地活着。”披上男子的长袍,谢琰转过身来看着兄长,“关于宗岳你调查得怎么样了?” “他有喜欢的人……郑尚书家的千金。” “那就好,”仿佛得到安慰似的,谢琰点了点头,轻轻一笑,“这样也好,我也不算辜负了他。” 分卷阅读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