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记》 分卷阅读1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1 《傀儡记》老城过客 文案: 世有高人,行走凡间,能圆一切不能圆。 君罗作为一个有求必应的傀儡师,做过许多带着主人执念出世的傀儡,圆过许多人的梦,见过许多人的悲欢离合,喜怒爱恨。 所有的生离死别在他看来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芃芃红尘,他偏偏圆不了自己的梦。 他以整个天下作赌,赌一个执念,赌一个人。 赌一场梦。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君念,君罗 ┃ 配角:燕云,莫鲜衣,元钦,钟离,楚庄,宋子扬,阿木 ┃ 其它: 第1章 重见天日 夜凉如水。窗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忽地人声嘈杂,我透过模糊的窗纸看见交错移动的火把,其中夹杂着宫女隐忍又抑制不住的尖叫,脚步声,兵戈声,呼喝声,声声交错,我被囚于冷宫五年,从未见过如此热闹的景象。 该来的总会来,我想。掸了掸一双腿,坐得久了,有些麻。我静静坐着,听外面的声音。 外面的嘈杂持续了大半夜,宫人来来往往,在这位于宫内最偏僻的角落的荒芜宫殿里都能隐约听到前方兵戈相向的声音,可见战况激烈。这样热闹的景象若是发生在战场上该是如何地激励人心,鼓舞士气,可惜。 哦,当初我被如今已经是太后的女人囚禁在此处的时候,她是怎么说的? “黎姬,你在天上好生看着,你生的好儿子,天命所归的好儿子!哈哈哈……还不是败在我手里!什么天生异象,什么天命不凡,如今他在这里!坐上王位的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哈哈哈……孽障,你就给我好好地呆在这里,看着我的儿子,你的大哥,怎么样坐拥我大燕江山吧!”言语间神色激动,状若癫狂,我还挨了两脚踹。 这女人终生致力于争宠、权力与地位,内心已经被这些东西扭曲得不成样子,让她看起来阴骘而刻薄,而她追求的东西太过华丽,让所有人都甘心匍匐在这华丽的外表之下。不得不说,这样的华丽,足以让所有人不愿意窥其本质。 到如今只是五年而已,五年对于一个国家来讲实在是太短了,就是不知道那女人的脸疼不疼。 待外面的动乱平息,天色已经破晓,微微曦光透进来,沉浸于浓重夜色中的一切都有了轮廓。 破旧的宫门被人踹开的时候,我居然有点想笑。还是那个一辈子都高高在上的女人,只是如今是显而易见的狼狈,胸口剧烈起伏,从来都是云髻高耸的发饰此刻凌乱不堪,一身厚重凤袍也是乱的,还破了几道口子,我颇为惋惜地看了一眼,很是替这身凤袍可惜。 “孽障!孽障!留着你就是个祸根!” 我掸了掸衣袖,道:“五年不见,太后精神倒是好。” 太后已经不复雍容,看着我,脸色铁青,与我上一次见她时的模样大相径庭,我想此刻她的脸应该是挺疼的。我笑道:“太后好兴致,历经宫乱之后竟还有闲情逸致来看我,不知道这一次是哪一国?梁国?还是越国?周国?总不能是皇室?” 她颤抖着手指着我,几乎说不出话:“你……你好,你好得很!在冷宫五年竟也不知道安生,你就如此地天命所归!外人就是犯上作乱也要拿你的名头来说事!你大哥就这么名不正言不顺!” 这一节我倒是真的不知道了,竟然是逼宫,举的还是我的旗子。 看这模样,昨晚逼宫的那位,大抵是失败了。我倒是不知道,五年之后,究竟是谁还能记得我。但是很显然,这并不重要,别人若是有心想举事,过了多少年我都是个很好用的借口。 我不说话。 太后还待再说,门外太监道:“王上驾到!” 我看着面前这个狼狈又愤怒的女人,又越过她看到正走进来的阔别五年的王,我看到他沉静漆黑的眼,难掩疲惫却依旧深沉,心底一动,隐约觉得也许我一直以来对这个人的猜想,似乎出现了某种偏差。 我与燕云向来不是那么熟。他是正宫所出,是嫡长子,本该由他接手燕地成为燕王,还是公子时就素有佳名,简直是名正言顺,没有什么比他还要名正言顺的了。无奈又有谁料到他会有我这么一个弟弟,我闲时想起也要忍不住喟叹一句苍天无眼世事无常。 毕竟,天降异象这种事不是人人能都降的,我也很无奈。 要说是什么异象,据说是我出生那时日月同辉,星相大乱,朝夕不明,祥瑞当空。这是整个澜州大陆皆有目共睹的事情,赖也赖不掉。当今正处于天子式微而诸侯崛起的微妙时刻,天上给我来这么一出,简直居心叵测。 从小到大我活得就像个靶子,本国的别国的,甚至是皇室,总有这么一些人,恨不得我死,然而很奇怪,也许我真的有那么点天道庇佑,总之就是死不了。天师给我批命说我有天子之命,乃是天命所归,这让皇室如何忍得?在杀不死我的情况下只好退而求其次,联合更忍我不得的肖夫人,也就是如今站在我面前的燕太后,将我母亲害死,又陷害我入狱,助燕长公子燕云登上了王位。 至于燕云本身,因着这么一回事,没有多加戕害已是仁至义尽,而且我被囚禁五年,亦不曾落井下石,若说还有再多的兄弟情也是不能了。对于这个王兄,为人品性都是听说,我亦没有再多的了解,如今只是一个对视,我便知道,我终究逃不过“宿命”二字。 他将我带回上书房。我从一座王宫最偏僻的地方一路走到最繁华的地方,长长的宫道两侧,朱墙绿瓦,很高。或许我终于离开了囚笼,但是谁知道我是不是只是从牢笼的一个地方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呢?我,燕云,太后,所有人,不外如是。 一进入上书房,燕云一挥袖,宫人尽数退下。我注意到,书房之中还有一个人,这个人一身红衣,腰间一把长剑。眼睛看过来的时候,熠熠生辉,那并不是一个侍卫,或者说宫人,还是别的什么,应该有的眼睛。这双眼睛太亮,这是一双活着的眼睛,这样的眼睛并不适合出现在王宫里。我看过去,他也看着我,并没有什么表示。我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欲多加揣测。他站在燕云身侧,一副护卫的姿态,燕云也并没有什么表示。 气氛一时静默。香炉内燃着檀香,只有淡淡的一点,凝神静心。燕云看着我。 他终于开口:“你其实并不在意这个王位。” 我着实不料他会这样说。世人皆知燕国的二王子天生异象,是天命所归要做皇帝的,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父王,皇室,天下诸国,整个澜州大陆,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独独没有人问过我的想法,到头来竟然是由燕云说出来这句话。 我叹口气,道:“可惜没有人注意到这一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2 点,但是,这是真的。” 燕云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唇角讽刺似的勾起了一边,开口的声音沉静如水,却蕴含着千钧力道,让我不得不用最认真的态度去听:“当今天下,皇室式微,天下诸侯已经蠢蠢欲动,我楚国兴盛繁荣,民心凝聚。是以你平日所见,都是种种浮华,软红缥缈如过眼云烟,从不上心,可是你曾到边塞去看过吗?大漠枯草,漫天黄沙,那里的百姓活得战战兢兢,只要一场沙尘暴就能让他们活不下去,你知道那里一年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有多少家庭支离破碎吗?你知道那里驻守的将士们过得有多艰苦吗?你知道他们要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吗,对外防敌,对内抚民。你如今能安安稳稳站在这里,都是他们用性命日复一日地守出来的。你以为这个王位代表虚荣,为你自己骨子里那点自以为是说放弃就放弃,自觉天下皆醉你独醒,很骄傲么。我却认为,这个王位,是责任。燕玉,这个责任你不愿承担,那我来担,希望你此后,在我的,所有为我楚国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的庇佑下享受的一切荣华,都能心安理得。” 我像是被打了一巴掌似的,脸上一片火辣。 燕云字句铿锵,落地有声,他冷静,清楚地将自己内心对我的愤怒表达出来,面容再也不是我一贯所见的平静,我看见他内心翻涌的复杂情绪,对我的失望,对自己臣子的心寒,以及,对眼下的时局的勃勃野心。这本该是一个人心底最隐秘,最不能为外人道的深层情绪,却让我看得一清二楚。这是最真实的东西。 燕云又加上了一句话,轻轻地:“你是如此率性而为,说不愿意就不愿意,你当孤就愿意吗?” 我觉得脸上的血液一瞬间退得干干净净,脑中似乎响过一道雷,炸得我浑身发僵,想动一个手指头都是不能。 对于这个王兄,我以前总觉得要避嫌,并不欲与他多加亲近。一厢情愿地觉得一个由肖夫人那般的女人带出来的,本身又是嫡长子,实在没道理会不想要王位。我总觉得世人无一理解我,只是那么巧一场天变我就要背负一些我其实不喜欢的责任,觉得自己实在冤枉至极。一如世人愚昧,我其实也没想过燕云本身愿不愿意。是了,是了,若燕云真是我所想的那样的人,他不会有这样一双眼睛。 我没想到燕云从未想过与我争,只是当年事已成定局,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 我错了。 竟然是我错了。 事情发展至斯,不得不说有些事情,其实并不是自己说不愿意就可以的,在这一点上,燕云做得比我好。 我回想了一下这些年的心安理得,以及对燕云明里暗里的嘲讽,羞愧之心一瞬间铺天盖地,强烈得颤抖,我压都压不住。 我终于还是涩涩地,低头道:“是,是我错了,王兄,对不起。” 话说到这份上,燕云似乎也没有什么想说的了,只是看着我。 我默然半晌,又道:“只是事已至此,我也不能再如何,但是我愿意,助大哥一臂之力。” 燕云神色复杂,我说不得那是什么神情。最终他道:“你身份敏感,若出,必让诸国人心动荡,孤会为你安排一个合适的身份,以及合适的位置。只是,你不能再留在大燕了。” 我对此并无异议。 最后燕云让我出宫,到城西十里巷去见一个人。 燕云道:“此人神秘,昨夜之乱能平息,便是因为得他相助,他提出的要求,便是要你去见他一面。” 寥寥数语,不知为何竟让我生出某种宿命般的预感。 退出去之前,我抬头看了燕云一眼,他已经闭上了眼靠在椅中,眉心微蹙,疲惫之色掩都掩不住,他身后的那个红衣的公子正低头看着他。 第2章 君子如兰 城西十里巷我是有印象的,那里有一间酒馆,就叫十里香,位于燕都最西边的十里巷里最深的位置。我曾与那家老板打过赌,若是这十里香的香味飘不出十里,那他这酒馆就得包了我此后的酒钱,若真飘出了十里,我便要亲手为他这酒馆再写一副招牌。便寻了人来量,那酒香真真地就飘出了十里,不多不少,真真是气死我。 时隔五年,我再一次看到我的手迹,十里香三个字可怜兮兮地随着那块破白布荡来荡去,我觉得我的太阳穴要突突地跳起来了。 但不论店家人品如何,十里香的酒是真的不错的,那滋味我到如今都记得。进去时想象中的宾朋满座居然没有,倒叫我吃了一惊。店里的伙计靠在开了一半的大门边上打盹,当年将我气得半死的老板也趴在柜台后面打盹,脑袋一点一点地,要睡不睡的样子,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这个人就是这样,吊儿郎当地,什么事都不在意的模样,最可恶的是他笑起来的样子,又慵又懒,当年我给他写招牌的时候,他就是这么笑的。 我道:“宋老板,还睡呐?有生意你做不做?” 宋子扬如同被针扎了一下般猛地睁眼,跳了起来,看到我,忽然入定了似的,一动不动了。 他又反应了半晌,才颤抖着伸出一只手指着我:“你……你你……” 我笑道:“我,我如何?” 他此刻的眼神真是纠结万分,我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神色变幻了半天,终于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 本着知交再见的心情,我要了他十坛十里香,他请客。 一如往常,我们又坐在了一张桌子上,酒喝得七七八八了,就又开始向他胡诌我这些年的经历,就像我一开始对他隐瞒我的来历。我道:“这些年啊,我走南闯北,先是去了梁国,你知不知道梁国大名鼎鼎的灵剑山庄?那个灵剑山庄的庄主名为元钦,今年二十有五,前几年还听他说此生与剑为伴永不娶亲,这不,听说过一阵子就要迎娶佳人了哩。现下武林中人都等着喝喜酒呢,这真是……哎呀,真不是很懂这些名人。” 宋子扬给我倒酒。 我道:“你为什么不喝?” 宋子扬严肃以待:“你酒品不好,我得保持清醒,保住我的店。” 嘶——我百思不得其解宋子扬这个人,当初我是怎么会和他这种人结交上的。思索之后无解,只得叹一句岁月轻狂,年少无知。 我问他:“这十里巷,可有什么奇闻?” 宋子扬不假思索:“有。” 我顿了顿,屏气凝神,静静等着他说。只见他慢条斯理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再慢条斯理喝下去,还咂巴咂巴嘴品味了一番,我觉得太阳穴又要突突地跳起来了,他才呵呵一笑,道:“你这一来就想方设法占我酒钱便宜的恶霸突然消失五年之后又突然回来了,还不算奇闻?” 我微微一笑,“宋子扬……”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3 “哎哎,有话好好说,你别挽袖子……奇闻有,别说奇闻,奇人都有,我给你讲!” 所以说宋子扬这个人就是欠收拾,用世人的话说就是,贱。 “你从这儿出去,走过两个拐弯,就见到一处老宅子,那是一间店,名为妄念。专卖人偶,木头的,泥陶的,布帛的,都卖。他家的东西精致是精致,可不是谁来买都卖的。问他既开店,主顾上门为何又不卖?他道,我这儿的人偶,只卖有缘人。又问何为有缘人,他道,有所求,才来取所需,即是有缘人。你说,店开在这么个地方,又是卖的人偶,会光顾的客人左不过是些垂髫小儿一时图新鲜才来看看,能有什么所求?”宋子扬又倒了一杯酒饮尽,“但是即使没见过他做成过什么生意,店一直开着,还常有大人物来请他去做客,不过他自己本身,就挺不寻常。据说那些人对他还不是一般的恭敬,但是他却甘心居于此处,不是很懂这些人……” 我就问他:“你可与他打过交道?” 他似乎对这个问题有些措手不及,愣了半晌,神色有些闪烁,有些含糊道:“打过……自然是打过的。” 照他如此描述,这个店主必不是庸庸碌碌之人,性情必定不凡,就不知宋子扬这样的人还能与他生出什么交情来。我仔细看他面容神色,他竟还有点怔怔的,也在看着我,见我看他,竟还生出一点点不自在。 看他这副模样,我顿时兴致大发,又给他倒了一杯酒。 他紧紧盯了我半晌,忽然笑了笑,直接抓过酒坛子灌了一大口,才道:“有一天晚上下雨颇大,所以一个客人也没有,店里要打烊了,我正招呼着关店门,就见那位店主,撑着伞就走过来了。” 宋子扬的描述断断续续,透着醉意,我倒是听懂了。 店主进了门,要了两坛酒,自斟自饮。宋子扬对着这位店主颇有耳闻,先前又喝了两杯,微醺之下颇有胆色,便靠着柜台,细细打量这位客人,客人话不多,神色平静,执杯的手很稳,一双眼睛深邃似海。宋子扬知道这样一个人必定胸有沟壑,内心强大,心下已经对他有了几分敬意,待他一双眼睛看过来时,宋子扬只觉得连周遭的空气都静谧了。 店主道:“若有兴趣,不妨坐下喝几杯。” 宋子扬就坐下了。 店主又看他一眼,道:“阁下非凡夫之姿,怎会愿意待在这方寸之地?” 宋子扬哈哈一笑:“我不过一介升斗小民,能有一处容身已是不错,怎敢再求其他。倒是阁下,在此地静居数年,所作所为,倒是叫人诧异。” 店主却是出乎意料地坦诚:“我不过是在等人罢了。” 宋子扬道:“哦?” 店主道:“等一个命定之人。” 宋子扬怔了怔,大概想不到会是这个原因,只好笑道:“阁下好生痴情。” 天边炸起一道响雷,酒馆门口的破布招牌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店主往外面看了一眼,道:“公子的招牌要被吹坏了。既要开店,招牌这种东西还是要爱惜一些的好。” 宋子扬怔了怔,神色变幻几番,颇咬牙切齿道:“不必理会,坏了便坏了,没有了这招牌我这店还开不得了么!” 店主静静看他半晌,忽然道:“公子大才,愿意数年屈居于此,不就是为了求个缘字么,要说起来,公子所作所为,与我又有何不同。偏偏公子对此,求却不得,想要有缘,却偏偏无缘。不巧,我做的,便是有缘人的生意。” 宋子扬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店主也未再言语。 气氛一时静谧。 宋子扬惊跳起来,一把抓住店主的手臂,急切道:“你?” 店主看着手中的白瓷杯,淡淡一笑,“公子可有执念否?” 夜深,人静,一场雨越下越大,夜色愈发深重,终于一切都看不清了。 我最终也没能知道宋子扬所谓的执念是什么。这小子鬼精,醉成这样了,还套不出他的话来,只知道抱着酒坛子对着人愣愣地笑,问得急了,干脆便倒头就睡着了,真是气死我。 我叫来店伙计将宋子扬安置到房里去,转身走出去,拐了两个角果然见到了宋子扬所说的名为妄念的店。一见之下旁的不敢说,但是起码那块招牌好歹是木头的,端端正正地悬挂在大门上方,一丝不苟,一看就有开店的诚意,哪里像宋子扬那种吊儿郎当的货。 转念一想又觉得挺愁人,我对一间店的要求居然只有招牌了么,真是交友不慎,宋子扬害人。 店面真的不怎么样,看得出来宅子很老了,但是干净。店堂采光不太好,青天白日的还得点蜡烛,幽幽地,有点昏黄。店内有许多货柜,齐齐整整地摆着许多巴掌大小的人偶,光线昏暗之下影影绰绰,配着一缕缕若有似无的熏香,颇为神秘。我转头向柜台看过去。 有人在柜台后面看着我。 我看见空谷幽兰,脱俗遗世,静静亭亭,将放不放,芳华内敛。隐于烟岚之中,朦胧不可见,又闻幽香逸远,丝丝缕缕却不可捉摸。我一瞬间能想到的所有形容词都不能准确地用到这个人身上,他的眼睛太出彩,我在他一双眼睛里看到世间万物,其中也许风云翻涌,又归于平静。他像某种虚无缥缈的,又让人很贪恋的东西,近在眼前又不敢触碰,一碰,他就要消失了。 我有一瞬间脑袋里近乎空白,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半晌干巴巴道了句:“我……” 要命,他就这么用他的眼睛一瞬不瞬,看着我。 还一句话也不说。 我忽然莫名其妙似的,紧张起来。 我又张了张嘴,仍只是只言片语:“你……” 他终于有了动作。他从柜台后走过来,到我面前站定,我正觉得这个距离不太妥,想稍稍后退一步,就被他抓住了手腕。 你根本不知道你心目中犹如九天神祇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人忽然离你只有一点点距离,他还紧紧攥着你的手的感觉! 我被吓得不轻,挣扎道:“我我我们有话好好说……” 他眼中风云变幻,我实在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只觉得他的眼睛深邃得厉害,真真是要命。 他终于说话,似压抑着什么似的,声音深沉短促:“你……” 我忙不迭点头道:“我我,是我。我们好好说话行吗……” 这个人我实在不敢靠得太近,他一靠近我就头晕。 他道:“阿木,关店。” 我才注意到店里还有一个小孩,四五岁大小,看起来很呆傻的样子。我还来不及细想什么,人已经被他拉往后堂,思绪混乱间我还注意到他有一头极长极长的头发,已经隐隐要拖地了都。 后堂甚是简单,几间房,一间院子,角落里栽了几株青竹,院中还有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4 一方石桌。 我就被他带到桌旁坐下。他终于放开我,在我对面坐下来,我正寻思着要不要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他就道:“去见过宋子扬了?” 我道:“对见过了见过了……哎?” 他道:“知道了什么?” 我说不准他指的是什么,就道:“哦,他说见过你,你还挺有名的听说哈哈哈……” 他唇角隐隐一勾,露出极浅极浅的笑来,道了句:“看来他没有告诉你,他在我这儿,要了一个什么样的愿望。” 我道:“啊?” 他道:“罢了,他不说,便是不想告诉你,不告诉你也好。” 我道:“啊?” 他又看向我,“没什么。” 他说的这些我听不懂,我的心思也不在这上面,整理了一下思路,回到正题。 我道:“昨晚,是你助燕云退敌的?” “嗯。” 我又道:“你点名要见我是为什么?” 他又幽幽看过来,我对上他的眼神就觉得我似乎问了一个蠢问题,对此我颇不能理解。他道:“你的命数,你可知道?” 我怔住。 他道:“你可知你所谓的天生异相,预示着什么?人都说你是天生帝王命,你以为只是世人愚昧而已?你自小所遭遇的暗杀构陷绝不在少数,能活到现在,又是为什么?这些你知道么?” 我的心怦怦地跳起来。是了,是了,这个人不是寻常人,他一定知道什么,他一定知道。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他盯着我,缓缓道:“燕玉,你这一世,无穷无尽,无伤无亡,是三界六道,八荒六合,最贱的命格。” 第3章 风云欲起 …… 我对这样一个说法有点消化不能。我看着他的眼睛,里面黝黑深邃,无波无澜,我知道他并没有在与我玩笑,就道:“你说,无穷无尽,无伤无亡,是字面上的意思?” 他并未回答。 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倒不是不相信,只是觉得挺荒唐,怎么会有人是这样的命格。但若说不相信,我自小到大所受过这许多戕害却仍旧好好地活到现在的情况又无法解释。 我道:“是不是,我不会死的意思?世人所说的长生不老那种?” 他还是不说话,看我的眼神中多了一丝丝……悲悯? 我对这样的眼神实在是接受不能,他给我一种我正在承受这世上最悲惨的刑罚的感觉,我连忙扯出来一个笑,对他道:“哈哈哈,长生不老嘛,这不是挺好的,你你你,你说句话,你这样,我慌。” 他似乎叹了口气,道:“无穷无尽的寿命,很苦。燕玉,这不是恩赐,这是惩罚。你这是欠了天地法则的,要还的。” 我不知道怎么接话。 他道:“我叫君罗,是个傀儡师,和你有一样的命数。傀儡是死的,当有人需要它们的时候它们就活了。它们活过来需要我一根头发,你看,我这头发倒是烦人得很,我什么时候理得完这三千烦恼丝。你说这天大地大,有多少人能没有遗憾呢,我要用这样的方式去还。世人妄念,多贪嗔痴,一个个的,向我许了多少求不得的痴念,我总是得纵着他们的。这便是报应,我占了这么大的便宜,不还怎么成。” 我的确注意到了他的一头长发,乌黑柔顺,直通脚下。照这么说的话,这还是真正意义上的“烦恼丝”啊,纷繁厚重,剪不得理还乱,这样该得多累。 君罗看了我一眼,又道:“只是,那也没什么,总算如今,又多了一个你。” 这句话我有点听不懂。 我道:“这样说来,你的意思是……” 君罗道:“我的意思是,你会变得和我一样,燕玉,在我看来,你其实并不是什么天生帝王命,你是天道注定要承我的衣钵的。” ……我觉得今天真是玄幻的一天。 君罗道:“我与燕云做了一笔生意,我保他君临天下,他放你自由。” 我顿时觉得自己被吓到了,手抖了抖,道:“什么?” 他道:“日后,你不再是燕国王子,甚至不是燕国人,在燕国老百姓心里,你五年前就死了。” 我真真是惊着了,道:“你们这是,单方面将我套住了呗?你怎知我就会同意你们这桩生意?” 君罗给自己倒了杯茶,颇有些意外似的,“哦,原来你不同意么,我道你是不愿意在冷宫里呆着的,原来不是。” 我:“……” 我无言以对。眼下这情况倒由不得我说不,天下诸国本就对我这身份敏感至极,若我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必定引来人心动荡。某些人本就对燕国虎视眈眈,如今时局微妙,更是分毫差错也出不得,大家都按兵不动,只要一个契机,天下就要乱了。 嘶——我这么一想,忽然觉得这个套真是,源远流长啊。 我看向君罗。 君罗道:“哦,有件事忘了告诉你,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我觉得还是和你说一声比较好。你这命数虽是天定,不巧教我给探到了,于是便给了你这样一场祥瑞聊以表示。怎么样,喜欢吗?” ……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慢条斯理地用一只白玉般的手执起白玉般的茶杯,放到唇边浅浅呷了一口又放下,唇边扬起几分笑意,浅浅地蔓延到眼睛里去。这一系列变化在我眼中都似乎变得极为缓慢,我看得分外清楚。 我咬牙微笑,“我喜欢你个渣渣。” 所以说所谓“以貌取人”真真是要不得,简直害人不浅,我上面所说的什么“空谷幽兰”“遗世含芳”,万望诸君将它是个屁,不要当回事才好,燕玉在此谢过。 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甚是忧愁,连宋子扬这种人都对他颇为崇敬,可见其已经将“装逼”一词发扬到了极致。 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君罗。 君罗道:“承蒙厚爱,感激涕零。” 我:“……” 从店里出来时,我见到了曾在燕云书房中见过的那个陌生又鲜亮的公子,依旧是一身红衣,一把剑,一双分外鲜活的眼睛。我不知道在这样的深宫里,什么身份地位的人会有这样一双眼睛,也不知道燕云是怎么将这样一双眼睛保存下来的。 他环着剑,靠在墙边,看起来在等我。 结果还真是在等我:“二公子。” 我摆手,怆然长叹:“你别叫我公子,我都死了五年了。” 他嘴角抽了抽,似乎想笑。他道:“我叫莫鲜衣,我们见过。” 莫鲜衣,真是个生动形象的名字。我道:“见过,燕云叫你来的?” 莫鲜衣道:“正是。” 我道:“我很奇怪你的身份,你不像是会出现在那种地方的人。” 他哈哈一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5 笑,道:“这有什么,正如我也想不到被囚五年的二公子会是这样的人。想这许多莫名其妙的做什么,我高兴就好,谁也管不着。” 我一想,深以为然。 他又道:“我是燕云的贴身侍卫。方才探子来报,说眼下越国已经按耐不住,出兵攻打周国了。” 我眉心一跳,隐隐觉得不好。越国地处西北,民风彪悍。周国处于偏南一隅,将士虽不若越国兵将强壮,好在这一任周国国君争气,周国又有一位人称奇谋鬼将的将军,倒也能与越国战个不相上下。只是我的母亲黎姬便出自周国,是上一任周国国君的妹妹,这是两国之间缔结的友好盟约,如今越国出兵攻打周国,总叫人不得不联想些什么。 我道:“回宫。” 燕云正在书房与人商讨事宜,我终归不适合出现在人前,便与莫鲜衣待人走了才进去。一进去莫鲜衣便自动自发地站到燕云身后,很是忠诚的模样。我始终想不通像莫鲜衣这样的人为何要这样守着燕云,我觉得他们更适合做朋友。 燕云揉着眉心:“方才来的是周国的人,向孤求援。” 我想了想,道:“周国不至于连一个越国都抗衡不了。” 燕云道:“不错。但是此战,有梁国的人暗中运作。周国此来,便是让我们将梁国牵制住。” 我心念一动,道:“只怕梁国的根本目的不是周国。” 燕云点头,道“现下若说国力,我燕国最强,梁国次之,但是梁国与皇室有姻亲关系,有这一层关系,谁也轻易动他不得。他们一直在虎视眈眈,想寻一个契机将我燕国吞了,届时,他们实力一涨,便不必再维持着与皇室之间的那点关系了。” 我道:“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他们眼下还巴着皇室,只怕是在防着我们。” 燕云道:“你意下如何?” 我思量半晌,道:“周国之求,要应。这对梁国是个机会,对我们未尝不是。这一次,不仅要让梁国乱起来,还要让我燕国,有出兵的机会。梁国对我们虎视眈眈,我们又何尝不是对他们有些不一样想法。哎呀,这真是叫人真不好意思开口。” 燕云静静看我半晌,道:“你待如何?” 我看着他,呵呵一笑,颇不好意思道:“你看,我这不是死了五年了吗,就想活动活动,正好我傍了个大佬,哦,他挺有本事的,我做点什么不好的事,他定能帮我收拾好的,你就不用担心了。哦,我倒是想起来,你和他生意做得倒是挺好。” 燕云:“……” 莫鲜衣倒是没忍住,笑了一声,燕云转过头,瞪了他一眼,他顿时就不笑了。 我看着,越来越不懂莫鲜衣这个人了。 也不懂燕云。 也不懂莫鲜衣和燕云。 最不懂的,还是君罗。 今儿个,实在是神奇的一天。 从宫里出来天色将暗,在集市上走着,燕国的夜市倒是繁华,街道两旁的摊子一个接着一个,卖什么的都有,小贩的叫卖声一声赛过一声,唱曲儿似的,倒也有趣。我这是头一次这样孑然一身两袖清风毫无顾忌地走在街市上,处处都有新鲜感。远处有人放了烟火,我越过树梢看到,绚丽缤繁,倒真应了那句“火树银花不夜天”。 我在一个买馄饨的摊前坐下,摊主是个老伯,这种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的人最适合聊民生,因为这些人经历过许多风雨,对眼下的生活也最有感悟。一任国君好不好,老百姓最清楚。 摊子生意还挺不错,我等了好一会儿才吃上,馄饨这种东西,我一向不怎么能抗拒那种清汤的鲜香。一碗下去吃得我是身心俱爽,我道:“老伯,生意不错呀,你这儿的馄饨味儿也好,老招牌了吧。” 老人家笑呵呵道:“哪里是什么老招牌,是街坊邻居们看得起,肯赏我这老头子的光。” 旁边有人应和道:“哟,公子你是外地来的吧,难怪这样眼生。这燕都里哪家哪户不知道李老头家的馄饨,那味儿真真是顶好的,李老头在这儿干了一辈子,我每回路过这儿都要来上一碗的。” 我奇道:“哦,原来是这样,倒是我见闻寡薄了。这里不会有地痞流氓来滋事吗?” 那人道:“哪里会有地痞流氓!有也不敢在燕都撒野呀,如今这世道人人都安居乐业,谁愿意做个地痞流氓啊?哎,要说也是我燕国如今的国君是位明君呀。倒也是上天眷顾,那位……去了之后,又给了我们这样一位明君,哎……” 我道:“你们方才所说,是不是那位,二公子?” “是呀,这样好的命数,也是他福薄,竟承不住,五年前就去了,真真是令人叹息。好在天佑我燕国,如今这位,也是位明君。” 我想,这样一个泱泱大国,本该是我的责任,燕云替我担了,尽心尽力,为国为民,我得了我一直梦寐以求的自由身,还能有什么所求。燕云做到如此,不愧于心,不愧于民,不愧于燕家基业,足矣。我能做的,便只有尽心尽力帮他一把,哪怕是大逆不道,也是好的。 燕云,你做你的明君,坏人,还是我来吧。 我起身,向十里巷走去。纷扰的人声慢慢淡去,巷子越深就越静,偶尔一声犬吠,倒显得更静了,外边的热闹都传不进来,我左思右想,再一次觉得宋子扬这个人将店开在这样深的巷子里,绝对是脑子有毛病。 正想着等一下见了他再好好和他探讨一下作为一个做生意的店主,该具备什么样的素质以及什么样的眼光等诸如之类深大而永恒的话题,那曾想走到十里香门口,就见那面惨兮兮的招牌耷拉在那里,门却是紧紧闭着。 我奇了,心道莫不是宋子扬这厮终于意识到生意做不下去了,终于关门大吉了?走近一看,就见那门上贴着张字条,上面写着:店主家后院起火,要回去救火了,店面关门几日,等店主心情好了就开。恐主顾想念小店的十里香,特置十坛于此,顾客可自取。 后面那句,明显是后面加上去的。 我:“……” 可以,这很宋子扬。 转眼果真就见到有十坛子酒放在门边的角落里,我想着这小子总算还有点良心,抱起一坛,抬头又见到那破招牌,愤愤地又抱起了一坛。 然后开始思索,这“后院起火”……这么用是真的没问题吗? 第4章 灵剑山庄 有个小孩从墙角处探出个头来,呆头呆脑的,四五岁的模样,看着我也不说话。我觉得这小孩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我对他道:“过来。” 他不动。 我想了想,又道:“哥哥给你糖吃。” 听到有糖,他终于动了,带几分怯怯的,小步小步地向我这里走过来,这小孩生得倒是圆脸蛋儿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6 圆眼睛,脸上白嫩嫩的肉跟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的,看着是一副伶俐又可爱的模样,怎地这般呆。 我将一坛酒放到他怀里腾出一只手去抱他,道:“眼下哥哥没有糖,先欠着好不好,我下次给你带两颗。”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慢慢点了点头。 哎呀,难道是燕云将国家治理得太好,如今的小孩都不知道坏人为何物了么。转念又一想,默默地将这个想法推翻,当它没发生过。我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小声道:“阿木。” 阿木? 我忽然想起来我在哪儿见过这个小孩了。 我左右看看,不见君罗,问道:“君罗怎么放心你这么晚一个人在外面?万一被坏人抓去怎么办?” 阿木道:“他说你来了,让我来叫你。” 合着这小孩根本就是来找我的,还生生骗去我两颗糖,我忽然意识到,君罗这厮,连身边的人都养得鬼精鬼精的,还让你看不出来,父子俩儿都一个德行。我捏捏他的脸蛋儿,道:“那好,我们便回去吧。” 君罗还是站在柜台后面,在满室昏黄的烛火中看着我,看了半晌才道:“回来了。” 我啊了一声,“回来了。刚路过宋子扬那里竟吃了闭门羹,好在还记得给我留下几坛酒,拿了两坛回来,你喝不喝?” 君罗走出来从我怀里把阿木抱下来,对他道:“去休息吧。” 阿木道:“哦。” 我奇道:“阿木这么小,他不需要照顾吗?” 君罗道:“不必。” 这就是君罗的不是了,养个孩子在身边怎能如此不上心,大半夜地还叫他一个人出去,日常的琐事也不留心,这实在不是一个当爹该有的样子,难怪啊难怪,阿木生得一副伶俐像,却呆头呆脑的,这是缺爱啊! 我放下酒道:“你等等,我去将他哄睡了再过来。你真是的,对孩子怎能如此疏忽,你小心等他长大了和你不亲。”说着便将阿木抱起来,道:“他的房间在哪儿?” 君罗静静看我半晌,才慢慢指向后院,道:“西边那间。” 室内甚是简单,根本没有一点孩子房间该有的模样,我在心里对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做法十分鄙视。我觉得很有必要对他采取一些拯救措施,于是我将阿木放到床上,语重心长道:“睡觉之前要洗漱,这样才是爱干净讲卫生的好孩子,知道吗?你等着,我去给你打水。” 阿木慢慢地点头。 我一边给他擦洗一边问他:“君罗平日里都不管你吗?” 阿木想了想,道:“管的,他保护阿木不让人欺负,还给阿木讲故事。” 我点点头,“哦,那还好,至少不是完全放养。好了,你睡吧,哥哥在这里陪你。” 阿木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我,道:“等到阿木睡着吗?” 我道:“对啊。闭上眼,不许再说话了。” 阿木就真的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就睡着了。我心想:四五岁正是爱玩闹的年纪,哪家的小孩像阿木这么乖,这是在君罗身边待久了啊,缺爱啊! 正想着,转身就见到君罗正站在门口,一言不发,幽幽地看着我。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倒将我吓了一跳。 我道:“你在这里干什么,也不出声。走吧,他睡了。” 月光很亮,照得院子亮堂堂的,我和君罗在院中对酌,君罗道:“见过燕云了么。” 我应了一声,道:“你说保他君临天下,可作数的?” “自然。” 我看他神色从容,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一贯的淡然模样,我都有点不确定他知不知道这“君临天下”的含义。我道:“这个天下,是指包括燕、梁、越、周,以及一系列附属小国的大安皇朝的整个澜州大地,你知不知道?” 君罗道:“嗯。” 我道:“你就这么轻描淡写?” 君罗道:“不然呢?” 我看着他,总觉得他的眼睛里深邃的厉害,我在里面什么都探不到。这样的君罗我总觉得不该是如此的,如今的天下如同混杂的染缸,我实在是见不得这样一个人一头栽进去。我道:“你说你是应人所求,助人化解执念的傀儡师,你可知你淌到这趟浑水里来,却是违背初衷,罔顾职责之举,你说你是何必?继续做你的脱俗遗世的世外高人不好吗?” 君罗看我一眼,又低头去斟酒,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觉得他似乎是笑了一下,他道:“何必?是啊,你说我是何必呢,我若是知道我这是何必,我又何必?你就是管得宽,什么事情都要求个圆满通透,对自己却丝毫不上心,你又何必?” 他说这话,我听着总觉得意有所指,挺不自在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哈哈笑道:“这这,你看你这话是怎么说的,这哪儿有什么何必。” 君罗道:“既然没有这许多何必,你又何必管我,我自然……有我的所求。”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我心底隐隐动了一下。不是什么好的感觉,挺难受。 君罗道:“既你已与燕云见过,想必该说的都说了。我近来有一单生意,明日你便与我走一趟吧。” 我道:“什么生意?” 君罗道:“皇室太子有所求,爱不能,求不得。向我要个两全。” 要说起这皇室太子,我倒也有所耳闻,这个人是如今皇室中唯一一股清流,既是唯一一股,在朝中也是不甚得势,古往今来,若想在人群中站稳脚跟,必定要随大流,发出不同的声音的人往往要被排斥。当皇帝昏庸臣子奸佞的时候,这个皇太子偏偏说什么天子当励精图治,臣子当清廉律己,可见其结果。 不过这位太子虽与皇帝一向政见不合,有一件事倒是看法一致的,便是五年前对我的谋害,这位太子可是主力,不过以我的性格来讲,倒也没生出什么怨恨的想法,只是立场不同罢了,他能想到此计来对付我,倒也不是个庸才。我当时败于他手,就是我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今时今日这般局面,我只好叹一句世事无常。 关键是,皇室与梁国的联姻便是这一桩了,他三年前娶了梁国的公主,又有传闻说他对这位公主情根深种,极是宠爱,偌大一个太子府只有太子妃一个,连个通房丫头也没有,不曾想还有这样一层。 况且,我看了君罗一眼,若要解开眼下诸国胶着的困局,就必须从太子和梁国公主这一桩联姻身上入手,我的计划是破坏联姻,恶化梁国与皇室的关系。君罗这一趟竟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两个大男人带一个孩子的组合委实少见,这一路走下来投宿的客栈里的老板看我们的眼神都相当一言难尽,偏偏君罗还淡定得很,对老板的神色视而不见,将阿木扔给我之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7 后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我就没见过这么不负责任的爹!再一次在客栈里住下的某一天晚上,他再一次将阿木扔给我之后,我下楼向厨房要了酒菜端上楼去,敲响了君罗房间的门。 君罗看见我,问道:“没吃饱?” 我哈哈一笑,心道:要套话吗,总要先过一遍酒的。君罗这个人,你看着他总是心平气和的模样,似乎很好说话,但不知道为何,我在他面前总有气势上矮一头的感觉。 他看我半晌,又问:“阿木睡了?” 我道:“睡了。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教的,他竟这般乖,让人省心多了哈哈哈……” 他看着我,忽然生出几分奇异的笑,道:“这个,许是谁生像谁吧。” 来了!我挑了挑眉毛,按下八卦的表情,给他斟了一杯酒,很随意似的,“阿木的娘亲……?” 他又看我一眼,道:“死了。” 这个我猜到了,但眼下听他如此平淡地说起来我还是觉得有些……说不清有些什么,就是觉得难以想象君罗这样的人会娶妻生子,我道:“啊,这样啊,真抱歉。但是你也不要太伤心了,毕竟阿木他还这么小,还需要你照顾,你说是不是。” 这句话我自觉已经很是委婉,就是希望他对阿木能上点心,不要总是无所谓的样子。他倒也听出来了,道:“你可知道,阿木几岁了?” 我道:“约莫四五岁吧。” 他道:“不对,他今年五万零五岁。” 我手一抖,酒杯落在桌子上,酒洒了一片,:“啊?” 君罗道:“他是个傀儡,我做出来的第一个傀儡。并不是你想的我儿子。” 我道:“啊……” 他又看我一眼,总结似的道:“不过如今看来……似乎是个失败品?” 我:“……” 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那你方才说,阿木的娘亲……” 他答道:“哦,那你也信?骗你的。” …… 楼下忽地人声嘈杂,有人在大声招呼店家要酒要菜要房,听这动静似乎来了很多人,隐隐有兵器摩擦的声音,说话也是气势开阔的豪迈,似乎是江湖人。君罗也注意到了,看我半晌,忽然道:“去瞧瞧。” 我道:“啊?” 他给自己倒了杯酒,“你不是想凑这个热闹么。” 我哈哈一笑,出了门凑到栏杆前往下望,果不其然是一群江湖人,似乎彼此间都认识,隔了几张桌子的都能招呼到,高声谈笑,将气氛吵得热火朝天,听其言语,似乎是在讨论大名鼎鼎的灵剑山庄庄主元钦即将举办的盛大婚礼。 这个灵剑山庄在梁国境内,它的大名鼎鼎不在于“剑”,而在于“灵”,这个“灵”指的是消息灵通,灵剑山庄是天底下最大的情报机构,不仅在江湖上声名大噪,连朝廷也对其相当重视,因着这一层,这个灵剑山庄和梁国宗室还颇有牵扯。 只听一人道:“哎,要说起这位庄主啊,那真真是年少英才,如今江湖上说起他来哪个不说一声好?十七岁接手灵剑山庄,临危受命啊,一上来那手段真是快刀斩乱麻,干脆得很呢,将老庄主留下的摊子收拾得干净利落,又在短短几年的时间内将灵剑山庄发展成天下第一大庄,这手段,让我们不服老都行啊,哈哈哈哈……” 另一人接口道:“是啊,这正是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就是不知道是哪家女儿如此有福气嫁得如此英才少年?” “嗨,不管哪家,这姑娘也是上辈子积了德,这才有了这等好归宿。这庄主也是个痴情种子,到如今还将新娘护得密不透风,半点风声也没听到。还将话放出来,但凡喜宴期间,天下人都可来讨杯喜酒喝,不管身份地位,来了都是客!这等豪迈心胸,又有几人能及?” 席间不乏女子,听闻这些话,都颇为羡慕地叹了口气:“这样的阵仗,那女子定是能幸福一生的。” 身旁的君罗忽然开口道:“要去看看么?” 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道:“什么?” “婚礼。” 我当然是很想去凑热闹的,只是想到我们这一行的目的,道:“这样不会耽误事儿么?” 君罗看了我一眼,道:“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很想去看看。” 我:“……” 第5章 同心傀儡 眼下我们所在的这个小镇叫做青花镇,坐落在大安的边缘,这个地方在地理位置上颇为敏感,往东是燕国地界,往北,就是梁国。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敏感,让这个小镇颇为繁荣。君罗在昨天说了要去凑灵剑山庄的热闹,就真的改了道,雇了马车就带着我和阿木一路往北去了。 阿木被我抱在怀里,也不闹,头跟着马车的颠簸一晃一晃的,我看着好笑,又怕他一直撑着脖子累着,就用手掌把他的后脑托了托,这时阿木对我小声说了一句:“燕玉哥哥,我困。” 我道:“困了就睡,哥哥抱着你睡。不过以后不要叫我燕玉哥哥了,被人听到不好。” “哦,那叫什么?” 我想了想,“这个我一时也没想到,等我想到了告诉你。” 君罗忽然道:“叫君念吧。” 我道:“为什么叫君念?” 君罗的理所当然似的:“你以后都要跟着我,自然要跟我姓。” 我一想,觉得如此以兄弟相称也是个好法子,加上我在这种事情上并没有什么纠结的讲究,就转头对阿木道:“那好,以后你就叫我君念哥哥。好了,睡吧。” 阿木就闭上了眼睛。我细细看了他半晌,想起君罗说过的阿木是个傀儡的事情,实在看不出来,我抬头看了君罗一眼,君罗也在看着我,看出我的想法,淡淡道:“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别憋着。” 我道:“阿木是用什么材料做的?” 君罗想了一下,“太久了,大概是用泥捏的吧。” 漫不经心。 我想,真是神通广大。 我道:“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做成一个傀儡要什么样的条件?” 君罗道:“傀儡是死的,它只为它的主人而活,它的主人要它变成什么样它就是什么样,每一个傀儡是带着主人的执念出世的,这个执念总有个载体,也许是颗相思红豆,也许是颗不起眼的石头,或者一片树叶,只要是承载着主人希望的,都可。若有一日它的主人执念已了,不再需要它了,它就死了。我所要做的,只是让我的客人的执念活过来罢了。” 我记得了,君罗这一头发丝,真是恼人得很。 “那,阿木的主人,是谁?” 君罗顿了顿,我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他这顿了一顿里面,可能会包含了某些往事,但是君罗这顿一顿的时间却只有一瞬,然后颇为随意似的,“它的主人是我,当初只是用它来练练手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8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也许是手艺问题,做出来是这个样子,算是失败品。” 我想了想,“君罗,你在人世间行走,多久了?” 君罗摇了摇头,“具体多久,我也不记得了,阿木已经陪着我五万年了,大概也就这么长时间吧。” 我想,这就是君罗存在的意义,我们是一样的命格,这也即将是我存在于世的意义,无休无止,满足世人一切执念,为无数人取得一个圆满,皆大欢喜。 我没有再问下去,因为我忽然不知道要问什么,君罗的眼睛里有我需要的一切答案,那里面装着世间万物,我问什么都其实没有什么意义。 君罗看了我一眼,也没再说什么。 这时,外面不知道遇到了什么状况,马车一阵摇晃,停了下来。与此同时响起了车夫的呼喝声和马儿的嘶蹄声,我问了一句:“发生了什么事?” 车夫的语气有些无措,“公子,我们的马车被人拦了……” 我把沉睡的阿木放到君罗怀里,对他道:“我出去看看。” 一个姑娘。 一个穿白裙的姑娘。看起来纤纤弱弱的,提着一把刀,身后背着一把七弦琴。站在马路中间,浑身浴血,眼睛却沉静漆黑,看着我们也不说话。 我看着她的眼睛,觉得在看一条走到末路的孤狼,孤注一掷。 我和她对视了半晌,对她道:“你想干什么?” 她道:“你们是不是要去梁国?带上我。” 我看着她,点了点头,道:“好。”说完我回头看了君罗一眼,我并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向他看这么一眼,但就是下意识地看了这么一眼,君罗并没有说什么,算是默认了。 这姑娘身上的伤看着吓人,其实并不算重,我提出要带她去看看大夫,她拒绝了,“这些都是皮外伤,我自己能处理。有药吗?” 她说话的时候语气平静,没有什么起伏,我从她的眼睛里看不到东西,不是因为我看不出来,而是她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了。 我知道这种状态,整个人都是空的,仅凭一根看不见的线吊着,像个残缺的木偶,线一断,她就死了。 我点点头,“有些常备的。” 君罗抱着阿木下了马车。我看了她一眼,也跟着君罗下车了。 我对君罗道:“她……” 君罗神色平静,不知道在想什么,道:“无妨,带着她吧。” 我们再回到马车上时,姑娘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袋子递给我,道:“这是我身上所有的钱,权作路上的花用。” 我接了过来,入手觉得挺沉,就道:“用不了这么多。” 她似乎愣了愣,我从里面取出几颗碎银,把剩下的还给了她,道:“这些就够了。” 她顿了顿,把钱袋拿了回去。她道:“我叫钟离,逃出来的,追我的人很麻烦,我解决不完,才拦你们的马车的。我要去灵剑山庄,听说庄主要大婚了,我去看看,看完就走。” 我并不多问,只是点点头,道:“哦,是这样。” 钟离是个话很少的人,跟在我们身边,平时的交流并不多,她的眼睛里大多时候是空洞的,但是她对阿木却很是有些不一样,我能理解,他毕竟是个很招人喜欢的孩子,钟离再怎么说也是个姑娘,我还记得第二日钟离看到他的时候眼睛里一闪而逝的光。“孩子?” 钟离伸手,摸了摸阿木的脸,阿木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她。 我咳了一声,觉得我和君罗带个孩子这样的事情委实不好解释,好在钟离也并不对这件事情有什么好奇心,只是看着阿木,牵了牵嘴角,微微扬起一个笑来,很生疏,似是很久没笑过的样子。她问阿木:“你叫什么名字?” 阿木就回答她:“我叫阿木。” 钟离道:“我能抱抱你吗?” 阿木就转头去看君罗,君罗没说话,但是点了点头,阿木就也对钟离点了点头。 钟离抱住阿木的时候,我想起的是初见她时她空洞的眼睛。 钟离忽然道:“孩子,我也曾经有一个的,可是我和他没有缘分,这辈子做不成母子。但愿有下辈子吧。” 我不知道一个人要经历过什么事情,才能在说这种话的时候,显得这样云淡风轻。 我看着她没有盘起来的头发,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 钟离的神色也有一瞬间黯淡,但是她也没有再说下去。 钟离随身的那把刀看起来很普通,我见过,随便到大安的什么城镇里,那里的捕快们人手一把,她见我看这把刀,就捞起来递给我,道:“不是什么好刀,顺手拿的。” 我道:“你会刀法。” 钟离道:“不是,对那些人,不用多厉害的刀法,会些招式就行了。我真正学过的,是剑法,还有琴法。”说到这里,她抬头看了我一眼,“你知道,用琴声,也是能杀人的。” 我知道。我还知道灵剑山庄的庄主元钦,成名就是靠一首出神入化的曲子,名叫《七弦杀》,迄今为止,无人能破。 钟离的琴,通体漆黑,看起来是把好琴。她一直带着,从不离身,这些日子也没见她拿出来过。 我就问她:“你到了灵剑山庄之后,去哪儿呢?” 钟离思索了一阵,神色有一瞬间的空茫,最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顿了顿,又道:“我没有地方去了。” 马车赶在天黑之前进了城,我撩开帘子往城门口看了一眼,见到“清风城”三个字,到了这里,离灵剑山庄就近了。 钟离道:“这座城紧靠着灵剑山庄,是江湖中人的聚集地,带动了兵器的兴盛,其中以铸剑闻名,就有了‘青锋城’一名,到了后来,换了个城主,觉得‘青锋’二字太过戾气刚硬,所以换成了如今的‘清风城’。” 我笑道:“这个城主,倒是有趣。” 钟离恍然半晌,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就道:“是啊,这里的人,都很有趣。” 我们到了一间客栈里安顿,这间客栈名字叫来福,其实我觉得这个名字十分有讲头,不是说不好,恰恰相反,就因为这个名字的寓意实在是太好,太吉利了,简直是蕴藏了世人们所求之大成,所以这个名字你只要到大街上放开了嗓子喊一声“来福”,大概家家户户都能应你一声狗叫。 我寻思着,默默把这个想法按在了心底。 房间开了三间,店小二伶俐,招呼一声,饭菜热水就都准备好了。就在我准备洗漱的时候,房门被敲响了。 君罗抱着阿木站在门口。 “阿木困了。”君罗道。 我:“?” 君罗顿了顿,有些没脾气的样子,“他不愿意和我睡。” 我:“……” 君罗靠在窗边,时不时看着我哄阿木睡觉,又转过脸去看窗外,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9 等阿木睡熟了,才道一句:“阿木很喜欢你。” 我道:“那是因为我比较好说话,看着亲。” 君罗道:“哦,是吗,我还以为是你们两个比较像的缘故。” 我戳戳阿木圆圆的脸蛋儿,他睡得沉,被我戳得脑袋一晃一晃的也没醒,就想起他呆呆傻傻的样子,我转过去看了君罗一眼,就见君罗面上一本正经看着我,偏偏就让我看到他眼睛里隐隐闪动的微光。 君罗这个人,其实内里蔫坏蔫坏的,偏偏他的职业又具有如此强烈的欺骗性,导致世人都没有看清他的真面目,这种现象我一般管它叫做“装逼”。 我走到他身边,看到下面街道上走过一队人马,穿着衙门的制服,在不远处的公告栏出停下来,往上面贴了什么告示,隐约看到上面画的一张人脸,天色太黑看不太清楚,隐隐约约,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我看着,问君罗:“那位皇室太子,向你求的,是什么?” 君罗看着窗外,眼睛里漆黑如墨,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我从来没有从他眼睛里看出来过任何东西。过了半晌,我听到他说:“求个两全。”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君罗转头看了阿木一眼,见他睡得熟了,就道:“下去走走。” “啊,好。” 清风城并没有宵禁,大晚上的街道上仍然是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尤其是灵剑山庄近日要办喜事,天下英豪皆聚于此地,我和君罗从街上一路走下来,一直没停顿过,都愣是把庄主元钦的事迹听了个全,可见元钦这桩亲事绝对称得上是武林盛举。 灵剑山庄这样的地位,连梁国宗室也是要忌惮三分的,以他们的作风定要对元钦拉拢一二,这件事我听说过一点,当初他们做得隐秘,我只知道他们曾经给元钦送过一位姑娘,后来发展如何,我就不清楚了。 只是既然灵剑山庄与梁国宗室有牵扯,便不由得我不去关注。我看了君罗一眼,道:“你知不知道灵剑山庄和梁国宗室的渊源?” 君罗道:“知道一些。” 我道:“灵剑山庄作为一个最大的情报机构,若真投靠了梁国就有些棘手了。” 君罗站住了,转过头来看着我,眼睛里依旧漆黑一片,道:“君念,你跟着我,就是跟着我,其他的,不用你思虑太多。” 我道:“这是我欠燕云的,我自当还上,眼下我能做的虽不多,却也是要做的。” 他的顿了顿,忽然说了一句:“红尘太重。” 我听得半懂不懂,就道:“你说的这句话我不能理解。这些事情对于你其实是毫无意义的,你已经一个人走过了数万载,眼里包容天下万物,什么事情都说得上一句没什么大不了,我却不行。君罗,我没有到你这样的境界,我觉得,即使我日后要同你一般,那也是日后的事,起码,我活在当下。” 君罗看了我半晌,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如此,都随你。” 不远处白色的人影在人群中一闪而过,人群密集,我看不真切,觉得像是钟离,正想跟过去看看,又见一群人朝着她的方向追过去了,训练有素的样子,料想到定是她口中的“麻烦”,就扯了扯君罗的袖子,道:“过去?” “嗯。” 钟离在一条暗巷子里,被这群人堵个正着,我和君罗隐在暗处看得真真切切,她的膝上摆着那把从未见她拿出来过的七弦琴,和他们两厢对峙着,说了一句:“哥哥的人,来杀我?” 这群人显然对她的身份有所忌惮,领头的那人道:“属下只是奉命行事,请……不要与我们为难。” “哦,不与你们为难,要我自杀不成?”钟离淡淡地,“这话说得,好没道理。” 领头那人道:“您何至于此,若您愿意回去,一切都好说。” 钟离垂下眼睛,指尖漫不经心地扫过琴弦,发出一串音,道:“话是这样说,只是我不愿意回去,你们就只好杀我,但是不巧,我却还不想死,只好我杀你们了。” 顿了顿,又道:“对了,你们好好听,我很久没有弹琴了,这首曲子叫做《七弦杀》,听说很有名,你们要珍惜。听过它的人,大多数都死了。” 琴音一振,我都能感觉到蕴含在琴音里溢出来的浑厚力量,当下脑子一震,隐隐生疼。君罗拉了我一把,捂住我的耳朵,道:“琴音伤耳。” 我闭着眼,缓了数息,才道:“这七弦杀,果然不负威名。钟离尚且如此,若是元钦亲自出手,又该当如何。” 君罗道:“她那把琴,与另一把本该是一对,这一弹,要引起共鸣的。只是,她大概不知道。” 这话我听着就觉得有玄机,“你如何知道?” “这把琴,是同心木所造,用同一段同心木造出来的两把琴,不管相隔多远,只要一方弹奏,另一把就能与之共鸣。同心木世间罕见,它的主人当初费尽千辛万苦从南荒沼泽里把它带回,求我给他造了这两把琴。”君罗淡淡道,“这两把琴,是我所做的,唯一不是人形的傀儡。” 第6章 灵剑独锋 撇开杀气不谈,单单是曲子的话,《七弦杀》可说是一首好曲子,君罗为我挡了曲子的力量,却没有封住我的听觉,我靠着墙,听钟离弹琴。寂夜,孤星,所有繁华都远去的深巷里,这个我平日所见的空洞,沉默的姑娘,此刻她在面无表情地弹一首举世无双的,专门用来杀人的曲子。都说琴音有情,能带出弹奏者的心境,钟离所弹,却空得很,什么都没有。我一闭上眼,就想起初见那日她的空无一物眼睛。 闷哼声接二连三地响起来,这群追杀者根本毫无抵抗的余地,曲子弹了不到一半,最后一个也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钟离琴声一顿,停下来,看着地上尚还剩下一口气的人道:“这首七弦杀,我从来都没有机会弹到过最后,我师父说了,七弦杀杀气太重,弹到最后,伤人伤己,轻易不可弹奏。你看,我并没有欺骗与你,听过它的人,大多数都死了。” 那人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明显正受着极大的折磨,气喘如牛,不断有血从他唇角溢出来,他死死盯着钟离,钟离也淡淡地看着他,等到他气绝,这才收了琴,离开了。 我回过神来,道:“你听到了没有,钟离的琴声,是没有灵魂的。” 君罗嗯了一声。 声音很近,就在我耳边。 我眨了眨眼睛,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蓦然转头,差点撞上君罗的鼻子。他的脸近在咫尺,眼睛对眼睛,鼻子对鼻子地,正看着我。我甚至能在他的眼睛里看到我自己的影子,他神色幽深,看得我一阵心跳加速。 要命!我最不能抵抗的就是他的眼睛,这双眼睛深若幽潭,能容红尘万物,我根本没有招架之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10 力,里面幽深得像个漩涡,能把我生生吸进去。 他的双手还捂在我的耳朵上,这样的姿势,加上眼下,月色,深巷,夜深,人静,这个场景我怎么看都觉得……相当一言难尽。 我瞬间紧张得脸上一阵发烫,连耳根子都热了起来,惊觉不妙,连忙若无其事似的,对他笑笑,“你……可以先把手放下再说话。” 君罗又定定看了我一小会儿,我明显感觉到他用拇指指腹在我鬓边轻轻摩挲了一下,一路向下,摸到我的耳根,我简直要跳起来,万万没想到这处竟然是我的死穴。他还轻轻地在那处按了按,触觉不重,硬是让我感觉出带电的效果,脸麻了一片,也不知道他看出来了没有。他放开时还淡淡地笑了笑 ,“你紧张什么?” 我这才反应过来,我竟然被他调戏了,他还问我紧张什么! 都是大老爷们儿,凭什么他就这么镇定自若,我就这么没出息? 我强自镇定,看着他道:“你这个人,光芒太盛,你平日里在我心里的形象太高高在上,如今你这一乍地离我太近,我眼晕。” 君罗:“……” 我转身走开几步,避开这个奇怪的姿势,暗自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回头对他道:“我们回去吧。” 出了巷子,鼎沸的人声重新回到耳边,才觉得真实。 君罗跟在我身后,也不说话,路过一个卖小玩意儿的摊子前,他伸手拉住了我的衣袖,指着一个小拨浪鼓道:“阿木喜欢。” 摊主眉开眼笑,殷勤道:“公子家中有幼童啊,来我这里买玩具真是再适合不过了,经济又实惠,好玩又不贵!您二位随便看看?” 我把那只小拨浪鼓拿了起来,道:“多少钱?” “十文钱!” 我点点头,对君罗道:“给钱。” 没想到君罗愣了愣,“我没钱。” 我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一路上衣食住行我从未操心过,若他没钱,住宿出行吃饭的钱从何而来?我怀疑他又在耍我,眼角不受控制地跳了几跳,“我也没钱。” 老板的脸色顿时就精彩起来。 君罗也看着我,一副信不信由你的样子,我还真就不信了,伸手就往他怀里摸,一探,果然空空如也。 我的脸色顿时也精彩起来。 老板盯着我探到他怀里的手,目光炯炯,“二位?” 我慢慢缩回手,觉得整了这么一出着实丢人,颇不好意思地对老板笑笑,“不好意思,确实没钱。” 老板脸上的肌肉就抽了几抽,一副想说点什么又生生忍住的神情,我脸上臊得慌,连忙放下拨浪鼓拉着君罗就跑。 “你没钱和我说这个干什么?” “哦,我就是随口一说,但是并没有说要买啊。” “……” “我就是觉得,阿木喜欢这个,以后给他做一个,说起来,我的手艺也挺好的,能做得比刚才那个要好。不过,你对阿木这么上心,我也挺开心的。” “……” 罢了罢了,和这个人打口水仗,我从来没有赢过。 只是,“你既然没钱,一路上的花用,从何而来?” “那个,阿木给的。” “……” 第二日下楼吃早饭时见到钟离,她神色平静,见了我们淡淡道声早,丝毫看不出昨日还开过杀戒。 “吃过早饭我们就去灵剑山庄了。”我对她说。 钟离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点了点头。 灵剑山庄当然在灵剑山上。传说灵剑山里藏着一把灵剑,如真要考究起来,这灵剑山的名字得来只怕也是因为这个传说,但是传说之所以是传说,是因为众人口口相传,出处却无法言说,才是传说。传说都有这样一个特点,便是不可考,出处不可考,真实性不可考,偏偏世人就吃“不可考”这一套,觉得这样神秘,传说嘛,神秘才能传,传了,才有得说。我们站在山脚下抬头仰望,觉得山上云雾霭霭,山岚烟煴,倒真有些仙气缭绕的样子,心想就凭这个,灵剑山有这样的传说也不稀奇了。 灵剑山极高,且道路极其难行,又很窄,只能容两人并肩而行,所以莫说马车,连马都难以上去,所以这一路上去灵剑山庄设了大大小小数十个歇脚的临时住所,倒也贴心。与我们一道上山的还有许多人,以江湖人居多,但是我还看到了梁国宗室的人。 他们统一的服饰和佩剑,以及发出的和江湖人迥然不同的气势,是个人都明白这些人的身份。他们与江湖人士同处一处,彼此多少都有些不舒服,但双方显然都控制住了,我心道:这元钦的面子还真是好使。 钟离今日许是为了掩人耳目,一早就戴上了轻纱斗笠,将全身上下遮了个严严实实,如今看来,很是有先见之明。 身后有两个汉子,见到宗室这些人,悄悄议论道:“你看到中间那个带头的了没有?那个是梁国的大公子,叫做钟柯,这几年一直想着拉拢元钦庄主呢,一有机会就往灵剑山庄跑,每次都带点什么东西,各路的美酒珠宝,天下奇珍,不计其数啊,什么手段都用尽了。” 他的同伴道:“为何不送美人?” 那人就道:“一开始就送的是美人,可惜元钦庄主并不是好女色之人,宗室接二连三地送去美人,元钦庄主不胜其烦,后来宗室再送去一位美人,他干脆就收了那姑娘做徒弟,随后就传出了终身不娶的消息,这可大大打了宗室的脸,从此就再也没有给他送过美人。这次何以自破誓言举行大婚,却不得而知了。” “哼,老子最烦宗室这些唧唧歪歪的人,元钦庄主何等人物,又怎会与宗室之流为伍?这个大公子这次只怕要无功而返了。” “宗室还不是看上了灵剑山庄的情报网,想利用元钦庄主罢了,元钦庄主若与他们一道,便是与虎谋皮,这一点,他可明白着呢。何况灵剑山庄这数百年基业,何其庞大,用不着和宗室虚与委蛇。” …… 这一路走上山来,钟离一句话也没有说过,安安静静地走在我们前面,我看着她想起昨日她面不改色杀死一票人的模样,漫不经心,轻描淡写,我觉得支撑着她的那一根弦就要断了。 身旁的君罗对我伸出手,道:“走了这么久,你抱着阿木不累么,给我吧。” 我忽然想起什么来,道:“灵剑山有灵剑的说法是不是真的?”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顿了顿,才道:“是真的。就在山顶上,数万年没有人上去过,你要是想看,我就带你去看看。” 我觉得不对,“灵剑山庄不就是建在山顶上的吗?” “不是,真正的灵剑山,高耸入云,凡夫俗子不可见。” 一种隐秘的,莫名的,不可言说的期待从我心底升腾起来,这种感觉像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11 是世人知道自己即将见到神灵似的那种兴奋感。我忽然切切实实地感觉到君罗这个人,终究是和所有人不一样的,是真真正正地超凡脱俗的。 君罗又看了我一眼,“你……想去看看?” 我点点头:“既然来了,又有机缘,自然想去看看。” 君罗就道:“好,今晚带你去。” 灵剑山极高,一日攀不到顶,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我们在半路上的临时落脚处歇息,有灵剑山庄的弟子在这里安排,把我们引到一处厢房前,拱手道:“客人见谅,这几日宾客繁多,房间紧缺,这里便只剩这两间房了,照顾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我笑了笑,道了句“有劳。” 身旁的钟离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迅速将自己的气息收敛起来,转身就进了房间,我转头往门口处一看,就见到了钟柯一行人走了进来,和身旁侍卫模样的人说了句什么,那侍卫手一挥,手底下的一票人三三两两地进了这院子里其他的房间,动作训练有素,一点动静也没发出来。 梁国宗室。真是巧。 钟柯也见到了我们,在看到君罗时神色变了变,眼中闪过一丝丝怀疑,但最终也并没有什么表示,转身回了房。 我也拉着君罗进了另一间房,道:“他看起来似乎对你的身份很感兴趣。你已经这么不神秘了吗?” “不知。”君罗却不是很在意这个,给阿木脱了衣服,把他放到床上哄他睡觉,阿木不愿意了,对君罗认认真真道:“君念哥哥说了,睡觉之前要洗漱。” 君罗手中动作一顿,“……” 我:“……” 君罗慢悠悠转头看着我。 我挠了挠头,哈哈笑了几声,“我……我这就去打水。” 水打回来,君罗仔仔细细给他洗漱完毕,刚躺上床去,阿木又道:“君念哥哥和我们一起睡吗?” 君罗又顿了顿,道:“嗯,以后君念哥哥都和我们在一起。” 阿木终于闭上了眼睛。 我在一旁听着真是受宠若惊。 过了一会儿,阿木睡熟了,君罗才站起身来,道:“走吧,我带你去看看山上那把剑。” 我道:“阿木?” “无碍,若有什么突发情况,他自己能应付。” 这回我们不再是老老实实地走路,到了无人处,君罗大袖一挥,带着我腾空而起,向深山里飞去。 我吓了一跳,“君君君君君罗你你你你你好歹招呼一声啊啊啊啊……” 君罗将我搂紧了道:“掉不下去的,即便是掉下去了,你也死不了。” 你说这叫什么话! 正是明月初升的时辰,群山都在脚下飞掠而过,我头一次觉得山河宏大,天地浩渺。我看见月色正好,好得不可思议,一切都清晰可见,宏若远山群黛,细若山泉淙淙,万般景色尽收眼底。这样的感觉实在太奇妙,似乎整个大好河山都在心里眼里,这个世界远比我想象中还要宽阔,还要广袤无垠,其间装了世间万物,葳蕤纷繁,叫人不忍触碰。 我道:“君罗……” “嗯?” “这般天地,这样看下去,当真不一样,令人颇有一种天地万物尽在心怀的感觉,这种感觉……” 耳边君罗的声音似乎沉了几分:“如何?” 我仔细分辨了心中所感,道:“其实不太好,太空了,太空旷了。什么都在脚下,不好。” 君罗道:“你就是想太多。”说着毫无预兆地忽然将搂着我的手松开,我来不及反应身子便往下掉,惊得我汗毛直立,心都要停了,张嘴叫得撕心裂肺:“君罗啊啊啊啊啊——” 君罗飞身下来将我后背一捞,我顿时手脚并用将他抱了个死紧,扒也扒不下来的那种,许久才缓过来,心里气他反复无常,张口就骂他:“我和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这样吓我!” 他用双臂将我搂了才使我觉得安稳些,似乎觉得过火了,在我背上不停地给我顺着气,低声道:“好了,没事了,我过分,对不起。” 心里莫名其妙地就觉得很委屈,“你说,你万一要是没有接住我……” “不会的,”他打断我,抱着我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这次是我过分,不会有下次了,以后不管你在何处,我都会护你周全。” 我睁大了眼,一时间没有说话,他以为我还在生气,又抚了抚我的头发,“君念?” 我摇了摇头,道:“不是,君罗,你说的山顶,是不是那里?” 最高那座峰上,有莹莹白光,把整个山头都笼罩起来,从外边看不见其间景象,君罗也看到了,顿了顿,道:“你看得见?” 我愣了愣,“我……不能看见?” 君罗看着我,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忘了,你这双眼睛能看见很多东西,连人心都能一眼看穿,还有什么是看不见的呢。” 关于这个事情,算是只有我自己知道的秘密,我确实能看穿人心,我以为我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却终究瞒不过君罗,“要说看穿人心,你才是真正能看得透彻那个,起码我就看不穿你的心。” “哦,你想看透我?不妨来试试。” “不了,我看你,眼晕。” 君罗似乎是笑了,不多说什么,大袖一挥,往山顶那层白光里冲去。 在山峰上落下来,一双脚踏上了实地时,我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转头打量四周时却让我惊了一惊,心里以为的仙境景色在这里一样也没有,万物枯寂,只有光秃秃的陡峭石峰,月色清冷,照下来就是黑黝黝一片,孤绝得很。传说的那柄灵剑,就插在石峰上,露出一半剑锋,通体漆黑,剑身宽大,比一般的剑大了大约一半,上面似乎镌刻了花纹,给人及其厚重的远古沧桑感。这柄剑按照君罗的说法在这里已经放了数万年了,我却依旧能感觉到从剑身里溢出来的浩然正气,锋利,睥睨,所向披靡。 我怔怔看着,移不开目光,“这把剑……有名字吧。” “有。”君罗的声音就在身边,有些沉郁,“它叫独锋,这个世上,仅此一把。” 我转头看他,“它的主人,是谁?” 君罗顿了顿,眼睛里闪过一丝什么,很快,我看不清。他道:“它的主人,是一位上古神君,他是位合格的,真正心系苍生的神君,三界有难,他就以身祭了这苍生,将随身的佩剑插在这里,做了封印的阵眼。” 我道:“你们……认识?” “认识。”顿了顿,“君念,你可知我为何要与燕云做这一笔生意?我当初下凡,圆一切不可圆,替人消除执念,是因为当年那场浩劫就是因戾气而起,在那之后,世间千疮百孔,灾难丛生,我得一一修复,否则,劫难再起,那个人所做的一切,都将毫无意义。说起来,红尘事红尘了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12 ,如今这凡间,尚需一位能一统天下的千古明君,凡间兴盛,再无后顾之忧。” “那位千古明君,就是燕云?” “不。”君罗看着那柄剑,声音一点一点压抑下去,“是你。” 第7章 结发同心 我说不出话来。 君罗道:“当年你出生时的异象,的确是我所做,说你天生帝王命,也并不是不可以,但是,我却不愿意你按照所谓的天命走下去。后来你所经历的种种,虽不是我一手策划,但也算正中我下怀,数月前燕王宫里的那场动乱,我便顺水推舟了一把。” 我有些反应不过来,“你……为什么?” 君罗笑了,但是眼睛里一点笑意也无,“为什么?不为什么,天命这样安排,我不愿意,不高兴,帝王命,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我承受不起。改天换命这样的事情,我也不是不能做。不过是,逆天而已。”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我却听得心惊肉跳,我一直以为的君子如兰,清绝脱俗,说的不是眼前这个君罗,这样的君罗,我没见过。 按照他所说,他的使命就是让凡间安稳,再无灾难,可是如今,他正在做的,是什么?他要杀太子,挑起人间纷争,让天下的黎民百姓再一次陷入水深火热之中,经战乱之苦,承家国分崩离析之痛。不应该是这样的,诚然这是天下大势所趋,是必须要有人去做的,但却绝不应该是他来做。 这个人,就应该在九天之上,俯瞰苍生,心怀悲悯,远离世俗。他本就不是这里的人。 回去的时候照例是君罗带着我飞,我转头观察他的神色,又是一派古井无波,已经看不出什么,我道:“君罗。” “嗯。” “我觉得你和燕云这生意做得亏了。” 君罗道:“哦?” 我道:“你看,你本来是个神仙,无拘无束多好,非要为一个我卷到这俗世里去,劳心劳力不说,还什么都没捞着,多不划算。” 君罗道:“那你觉得该当如何?” 我道:“事已至此,我能如何,只是有些事该我来还是我来,你就不要插手了。你是神仙也不能事事包揽了,多少让我一点儿,好歹让我知道我还是有点儿用的。况且我本就欠了燕云许多,这场债本当让我来还。” 君罗半晌没说话,我又道:“我也相信你,即使我做什么你都能护我周全的对吧,你看,我这样相信你,你不相信你自己么?”说着我用力将他一推,挣脱他的臂弯,从云端跳了下去。 与来时一般无二的姿势,我感觉到风从我耳边呼啸刮过,急速往下坠的身子本能地又汗毛倒竖起来,我听到君罗一声疾呼:“君念!” 似乎只是须臾之间,如同方才那般,君罗追下来又将我整个后背一捞,牢牢地抱在怀里,怒道:“君念!” 我道:“哎你别叫我,我缓缓。” 这种感觉相当难以形容,头晕目眩的,还真是不好受。我这一跳也是对君罗存了十二分的信任的,我笃定他能护住我,此外还多多少少有点表决心的意思。眼下这份信任得到不容置疑的回馈,他的臂膀相当让我有安全感。偏偏我从小到大就缺这个,眼下不知道是什么情绪,竟让我鼻子都酸了半边。 君罗大抵是真生气了,一路上就这个颇为暧昧的姿势将我带了回去,生怕我再来这么一回,我再三保证也没有用,他全程冷着脸,对我的央求充耳不闻,一进门就将我往榻上一扔,转身就要出去。我哪能让他一个人出去啊,立即就追上去拉他的衣服,道:“你看,你都气了一路了,也该气消了吧,我再也不敢了,真的,我保证!而且以后我再也不让自己身陷险境了,就跟着你,好好地,安生地过日子,好不好?” 他看着我,眼睛里有某种情绪渐渐变深变浓,只是一瞬间,又消失不见,一起不见的,还有他的怒气。他似乎很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妥协了。 这时,阿木突然揉着眼睛坐起来,看到我们啊了一声,道:“君罗哥哥,刚才阿木做了个梦。” “什么梦?” “灵剑山庄上有个姐姐,滴血为誓,要求个圆满。” 第二天正午时分,我们抵达了灵剑山庄。 灵剑山庄是江湖第一大庄,是数百年传承的大家族,其底蕴之深厚一般人想象不出。它犹如一个小型城镇,整个家族的运作体系便如同城镇管理一般,一层接着一层,世世代代积累下来,这个家族已经自成一派,谁也不敢再撼动其江湖地位。 从门口上去,灵剑山庄的建筑群一路蜿蜒往上,盘踞了整个山头,气势开阖,自有一番气势。在大门口接待的弟子接待来宾时并不问身份来历,也不问有无请帖,从这一点就能看出其底蕴,并不是哪个门派都有这样的气度和从容的。 进了门就是街道,街道两旁店铺林立,还有许多小摊,与一般的城镇并无二致,我啧啧称奇:“真不愧天下第一大庄。这般管理方式,以江湖门派来讲,真是别出心裁。” 钟离抬头看着顶端的庄主府,亭台楼阁飞檐翘角,不知道这样一番景色在她看来又是何种滋味。 一路上我一直注意着钟柯一行人,有意避开。他们一到达此处,就被安排进了庄主府,我暗暗松了一口气。 进了一间客栈安顿,大堂里已经坐满,这个时候就显示出跑堂小二的重要性了,我听到有人在和小二打听新娘子的消息,“这倒是怎样一个姑娘?能得庄主青睐,必定不俗,说出来也让我等开开眼界,瞻仰瞻仰。” 小二也机灵得很,苦着一张脸,“哎哟客官,您呐就别难为我们了,这庄主夫人呐,别说您,就连我也是想知道的,庄主深情,硬是把人保护得密不透风,我们也无从得知啊。” 满堂宾客得了这么一个答案,都颇为遗憾,只能叹一句元钦庄主真真是个情种。 正好客房收拾出来,钟离抬脚就往楼上走。 要说这灵剑山庄也真是繁华,我倚在窗边,对面就是一间茶楼,说书的唱曲儿的,人声鼎沸丝竹不断,人来人往的,丝毫不比燕都差。傍晚的时候,阿木过来扯了扯我的袖子,道:“君念哥哥,下去吃饭了。” 我道:“君罗哥哥呢?” “哦,他说他去见灵剑山庄里那位姐姐了,叫你不要等他,他很快会回来。” 君罗的生意有什么规矩我并不知道,他这会儿不带上我也许是他的规矩之一,我并没有多想,随口问了一句:“钟离姐姐呢?叫上她一起。” 阿木摇摇头,道:“不知道,我刚才去叫她,没见到她。真奇怪,我刚刚还听到她弹琴呢,可好听了。然后她就不见了。” 刚才我听到的琴声,是钟离弹的?钟离的琴声我听过,不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13 是这样的。想起同心琴,我心里一跳。 “阿木,灵剑山庄里的那位姐姐,你知道是谁吗?” “知道啊,她叫年衿,就要做新娘子了,长得可好看了。” 钟离的房间空无一人,我道:“阿木,你有没有什么法子,找到君罗?” 阿木点点头,“我这就带你去君罗哥哥那里。” 说着他闭上眼睛抓住我的手,一点莹白色的光从他的眉心处发出来,然后我脑子一懵,眼前一阵模糊,感觉身边的景象快速轮转,结果没等我适应,就听到阿木一句“哎呀”,身体一阵失重感,就从半空中摔了下去。 我短促地呼了一声,硬是忍住,扯过阿木抱紧了,闭上眼睛听天由命。 结果腰上横生一条手臂把我拦腰一揽,我闻到了熟悉的气息。 真是丢人啊,我很不想睁开眼睛。 “哦,你们,玩得很愉快么。”君罗凉飕飕道。 阿木此刻一反先前的呆愣模样,很是机灵道:“君罗哥哥,是君念哥哥叫我带他来的。” 我:“……” “这么一个小法术都练不好,还推卸责任?” 阿木不说话了。 君罗把我们放下来,道:“跟来干什么?” 我道:“钟离不见了,我怀疑是被人掳走了。” 君罗道:“嗯,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一处院落,假山绕水,夜色莲塘,柳树栽了一排又一排,傍着水,水里映着一座小阁楼,那小阁楼飞檐翘壁,檐下一排大红灯笼,照得红艳艳的,本该是个喜庆的模样,却丝毫人声也无,硬是添了一丝凄凉。 “这是新娘子住的地方吧。” 君罗指了指那边的柳树下,“她在那里。” 女子是个漂亮的女子,画了新娘的妆容,梳了新娘的发式,戴了新娘的凤冠,着了新娘的霞帔,披着鸳鸯戏水的红盖头,安安静静地坐在树下,似在等待自己的新郎归来,只要新郎以喜称挑开新娘的盖头,便能见到红盖头之下,新娘含羞带怯的娇容。 很显然,我们眼前的这一位,等的,并不是自己的新郎。 月色皎皎,树影婆娑,姑娘周身掩在斑驳的树影里,大红色的灯笼透出的红光分了一些到这里,照在她身上半明半昧。她轻轻笑了一声,自己伸手掀开了盖头,露出自己的容颜,一双似融了秋水的眼眸盈盈地看过来,问道:“你们看,我这个模样,好不好看?” 我看见她的眼睛里,满目苍夷。 嫁衣宽袍广袖,她在树下翩然起舞,每一个动作都美丽得惊心动魄,大红的嫁衣层层叠叠地翻飞舞动,绚烂又纷繁,她道:“你看,这样好看的舞蹈,我学了很久,我想穿着嫁衣跳给他看的,我想让他喜欢的,可是他不喜欢这个舞蹈,也不喜欢我。多可惜啊。” “都说世有高人,能圆一切不能圆。他喜欢别人啊,我想让他喜欢我,你能圆吗?” 君罗道:“你要什么?” 姑娘停下动作,转过头看向另一边,夜色模糊,我看到了一个人影,纤瘦,白裙,背着一把琴。 钟离。 我眉心一跳。 “先生。”年衿走向身后搁着的一把琴,用指尖轻轻一扫,琴音从钟离背后那把琴传出来,她笑了,幽幽地看过来,“你知道同心琴吗?” 君罗蹙了蹙眉,闭眼半晌,终于叹了口气,道:“孽缘。” 我终于见到元钦,是在他的大婚上。也许他真的地位超然,声名远扬,我不止一次设想过这个名叫元钦,年仅二十五岁,十七岁时就在家族动乱之际以铁血手腕接手家族并将其发扬光大至如今地位的人,会是什么模样。此时见到,他一身大红衣袍,周遭恭贺之声不断,声声过耳,都进不到他心里去,面色平静,无悲无喜。 我看到他心里,枯寂成灰。 婚礼司仪高唱一声:“新娘子到!”喧闹的人群倏地安静下来,这个承载了天下武林八卦之心的新娘子,终于来了。人们皆向外望去,都恨不得那把新娘子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的红盖头被风吹得掀起来一些,好让他们能一睹芳容。 我和君罗在人群里看到喜堂之外,日光耀目,新娘子穿着嫁衣,曳地长长,莲步缓缓,一只金色的凤凰从衣摆起,展翅腾飞,一直延伸到肩头,华丽秀美,大气端庄。她就由侍女扶着,一步一步走到一直在等待着她的新郎面前。 高堂之上,一把通体漆黑的琴静静放着。 元钦看着自己的新娘子,有人把婚球送上,两位新人各执一端,司仪喜气满满,笑容满面,开始唱礼。 “吉时已到,新人拜天地。一拜天地——” 关于这个婚球,民间有这样的说法,这婚球本是由新郎新娘的头发结成,后来改用红绸,结成花球模样,寓意为青丝相系,永结同心,新人各执一端,拜了天地,就成了结发夫妻。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这个花球,就叫做结发。 寓意这样美好。 两位新人对着天地,缓缓俯首。 司仪接着唱:“二拜高堂——” 元钦没有高堂,高堂座上,一位无人,放着元钦的父亲的牌位,一位坐着的是新娘子的父亲,是山庄里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 今日眼耳所见所闻,都是喜庆,婚礼之上,铺天盖地的红,华丽耀眼,但凡是一双许了一生一世的誓言的新人,都是值得天下人见证的好事,都应该普天同庆。 “夫妻对拜——” 元钦转身对着这个今日之后就成了他的妻子的女人,缓缓行礼。 今日之后,他就要和这个女子,荣辱与共,相濡以沫,携手一生,白头到老。 “礼成——” 司仪的声音还未落地,在场宾客还未来得及有任何反应,大红嫁衣的新娘子忽然不知从何处抽出了一把剑,速度极快地转身,一剑刺入身边侍女的心脏,侍女闷哼一声,青色的衣裙被鲜血洇红了一片。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喜堂里霎时落针可闻。 侍女呜咽一声,抬起头来,挣扎着去抓元钦的衣袖,元钦见了她,面色一凝,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新娘子的父亲年长老就惨呼一声:“衿儿?!” 宾客哗然之际,元钦脸色一沉,想也不想,反手从弟子腰间抽出剑来,一剑刺入新娘的身体,毫不犹豫。他看着新娘闷哼一声,腰身一瞬间垮了下去,伤口被剑身堵着,血只是缓缓地淌出来,本就是大红色的嫁衣颜色加深,成了暗红的一片。他冷冷道:“你是何人。” 新娘一手捂着伤口,一手缓缓地扯下盖头,露出脸来,一双眼睛,木木地,看着元钦。 元钦的脸色终于变了。 钟离。 第8章 七弦绝响 这就是年衿要的结局。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14 “钟离和元钦,固然是一对有情人。你说,即使是师徒,但是只要有情,礼教又算得了什么?世间千般教条,万般礼数,都不应该成为有情人之间的阻碍。他们之间三年的师徒情分,又何止仅仅是师徒情分。要是没有所谓的家国大义,没有利益纠葛,没有楚庄,也许他们之间就不会是这样,也就不会有这桩亲事了。” 年衿靠着粗壮的柳树干坐着,宽大华美的嫁衣铺了一地。她的容颜掩在昏暗的阴影里,披着一身落寞,声音很轻,带着几分嘲讽,调笑似的,“若真是那样,该有多好。若他们抛下一切,不顾周遭所有,就这么在一起,多好。什么家国,什么利益,什么楚庄——嘁。” 故事轻轻地漾出来,在月冷星稀的夜空里,池边柳树的阴影里,从这个穿着嫁衣的姑娘嘴里。 年衿是个女儿家,心里装不下那么多东西。天下所有,都不及她心里的那个人重要,理所当然得理直气壮。她喜欢元钦,但感情这种事情,它不分先来后到,它只讲究缘分。她和元钦,没有这样的缘分。 后来有一天,元钦说要娶她。她当时多么高兴啊,她以为与他之间是没有缘分的,她自小就喜欢他,喜欢了十几年,他说要娶她了。她当时想,就这样吧,他心里那个姑娘已作他嫁,此后与他日日相守的人,终究还是她,别的,时间会安排好一切的。准备出嫁的这段日子,是她最开心的。按照习俗,出嫁的姑娘要自行准备一套喜枕喜被,一针一线亲自动手。年衿一个江湖儿女,也静得下心来,像天下所有的女子一样,缝制被套,穿针引线间充满憧憬,她用不熟练的,甚至是笨拙的手法,将针脚缝得密密实实,像她想守护住这份难得的缘分的决心一样。 被刺得密密麻麻的手指头,根本不值一提。 她想,她这双手,拿的一直是剑,从未拿过针线,但是不只是这次,不只是被套,以后他的衣服,每一次,每一件她都要亲手缝制,哪怕从此洗尽铅华,再也不拿剑,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她还想到很多事情,都能和他一起去做。 真好啊。 元钦有一把琴,通体漆黑,他从来也没弹过。自从钟离离开,他再也没弹过琴。年衿知道这把从来没被主人弹起过的琴,叫做同心琴,知道同心琴有两把,三年来,元钦不碰它,它也没有响起来过,约好了似的。 但是那天晚上,这把同心琴,响起了共鸣。 年衿小心翼翼自欺欺人的梦,就碎了。 七弦杀的曲调,旋律之下,杀机暗藏。共鸣的琴声,杀气传不到这边来,于是半首七弦杀,就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了。 这是钟离的琴声,她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 空空如也的琴声。 她不知道房间里的元钦,是什么感觉。一声闷哼过后,她闻到了血腥味。 她靠着檐下的柱子蹲下来,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赶紧咬死了牙关,不让自己哭出来。她抬头看着大红色的灯笼,茫然地想,她怎么能哭呢,她还要做新娘子呢,哭了,就不好看了。 夜色静寂,四下无人。夜风从深远的黑暗里吹过来,拂过她,又吹到深远的黑暗里去。她和元钦,中间隔着一道房门,还有半首七弦杀。 这是他们之间永远也跨越不过的距离。 她这些天所有的憧憬,所有的幸福,都不过是她自欺欺人的梦,如同一场华丽纷繁的镜花水月,这半首七弦杀,狠狠地把她美丽的梦打成了泡影。 心里忽然就恨起来,恨自己,恨现实,恨元钦。 你既知道自己放不下她,为什么要来招惹我? 这个梦太过美好,既然要编织,为什么不编织得彻底一点?为什么? 那一瞬间,年衿曾经以为自己有多幸福,此刻就有多恨。 “钟离是个可怜的姑娘,她得到了元钦的心,是我求而不得的。”年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和元钦,终究没有那样的缘分。” “先生,”她幽幽地看过来,“我要死在明天的婚礼上,死在钟离的手里,我要元钦长长年岁,时时刻刻都记着我。我们不能相守一辈子,就要他一直到死都不能忘记我。” 感情这种东西,根本毫无道理可言。我闭上眼睛,脑子里一遍一遍地出现钟离那双空洞的眼睛,到后来,就变成了年衿满目苍夷的眼。 喜乐不知道何时停了,喜乐一停,喜堂里更是安静。元钦的眼睛渐渐充血,手里还握着深深刺入钟离肚子里的剑,止不住地颤抖,他的嘴唇几经开合,声音被狠狠磨砺过似的,低沉喑哑:“阿离?” 钟离死死盯着他,双目无神,不说话。 在场所有人都不知道该作如何反应,一片死寂。 年衿嘴角溢血,忽然轻轻笑了,她靠在元钦怀里,抬头在他耳边轻声道:“恨吗?我曾经也这么恨过,可是,你不知道。” 我所有的悲欢爱恨,都与你有关,你都不知道。 元钦蓦地转头看她,眼中风云翻涌,久久不息。 年衿气息愈发微弱,就听到元钦嘶哑道:“年衿,我曾经想,此后好好待你,生同衾,死同穴,相伴一生,两不相离。” 年衿眼睛半阖,勉力摇了摇头,她连抬起眼睛再看看他的脸都做不到了,“不行的,你做不到,有钟离在……你做不到的。” 元钦怔怔看了她几息,又看向钟离,轻轻笑了一声,“对,我做不到,年衿,这一生,是我欠了你。也欠了阿离,我必须偿还。我负了你,是我的错,对不起。我欠你的,来生再报。” 若有来生。 年衿应该是听到这句话了,唇角微微扬起一些,闭上了眼。 钟离自始至终都木着一张脸,毫无表情,只是眼睛里,却渐渐漫上一丝红色,神情里染上了一丝丝疯狂。 君罗静静看着,终于叹了一口气,“她在抵抗我的法术。” 经过这么一段时间,大家都已经渐渐回过神来,看着眼下这样的局面,都不知如何是好。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钟柯身为宗室中人,第一反应永远是家国利益,追踪钟离的,有皇室太子的人,也有他的人,追踪多日却屡屡受挫,眼下竟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局面见到她,首先想到的是不能让她坏了宗室与灵剑山庄的关系,于是立即就想上前处置了钟离,钟离身上的关系牵扯太大,他不能任由事态发展,坏了大事。 可是就在他刚刚抬步上前的时候,钟离忽然发出一声喑哑凄厉的嘶吼,我从未听到过一个女子发出这样撕心裂肺的声音,痛到极致了压抑不得,所有的苦闷都无从发泄,被逼到极处了,再也不受控制。 一直以来,她身体里紧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断了。 君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15 罗道:“她摆脱了我的控制了。” 她的眼睛,沥着血,唇角紧紧抿着,环视了一圈,那种眼神,绝望,冷漠,带着深深的寒意,如同深陷地狱的修罗看向人间的最后一眼,带着浓浓的恨意。她最后盯着元钦,抬手抹去唇角的血,然后用手握着剑刃,生生把剑拔了出来。 大股大股的血顿时喷薄而出,把嫁衣染红了一片。 元钦手一抖,“咣当”一声响,剑掉在了地上。 钟离看着他,笑了笑,吃力道:“师父,徒儿不孝,从此,你就当没有收过我这个徒弟。” 她一扬手,一架漆黑的古琴就横在身前,指尖一动,弹出的就是《七弦杀》凄厉的曲调。 喜庆的喜堂里,刹那间杀机大盛。 宾客间一阵骚动,都纷纷运起内力抵抗。 君罗及时地拉了我一把,在琴声响起来的那一瞬间捂住了我的耳朵。但我还是能听得分明,钟离这一次的琴声,带着不甘心的绝望,压抑不住的恨意,还有想毁灭一切的疯狂。但是她此刻的模样,却让我想起那日她拦下我们的马车时漆黑沉静的眼睛,当时我是怎么形容她的? 孤注一掷。 她那时说:“我叫钟离,逃出来的。我要去灵剑山庄,听说庄主要大婚了,我去看看,看完就走。”声音淡淡,神色漠然,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那是经历了太多无力,太多失望,已经失去了再升起希望的欲望的模样。我以为那个状态已经是一个人绝望的极致了,今日我才知道错了。 我忽然不敢再看,钟离这个样子,是被逼出来的。我看向君罗,低声道:“是我们逼她变成这样的,钟离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君罗深深看我一眼,变换了站位,用身体挡住我的视线,“接受不了,就不要看了。” 君罗的衣袖里透出几缕香,淡淡的,很是清冷,我眯了眯眼睛,君罗此刻离我这样近,近到我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但是横亘在我们之间的距离却是我无法想象的远。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这样的情景日后说不准还有多少,我却在此刻犯起了矫情,实在不是什么好的表现。 我摇摇头,“不,这些事情,我得学会接受。” 君罗按在我耳边的手在我鬓边揉了两下,没说什么,错开了身子。 搁置在堂上的另一架古琴,不奏而响,铮铮地,与钟离的琴相和。元钦静静听着,看着钟离。有人开始抵挡不住,耳膜出血,连站立都勉强,不断有宾客勉力大声叫道:“元庄主,你还不制止她,她已经疯了!” 元钦终于动了,他一招手,高堂之上的琴就到了他手里,他双手按在琴弦上,拨动一个音,满堂的杀气被他的琴音压制下来,他看着钟离,缓缓笑了,道:“阿离,我们来合奏一曲。” 今日是个好天气,灵剑山庄有喜事,遥遥望去铺天盖地的红,大吉大利,喜气洋洋。日头透过人间浮华照下来,开出缤丽葳蕤的花。 宾客云集的喜堂里,一对新人相对而坐,两架同心琴铮铮响着,相和相通,相互牵制,名扬天下的《七弦杀》,再无半点杀气传出来。钟离指尖不停,眼睛里却溢出泪来,滚落下来时,是鲜红鲜红的颜色。元钦始终看着她,深邃黝黑的眸子,始终带着包容。 他的眼睛在说,你的悲伤痛恨,不要忍着,想发泄就发泄出来,我都承受着。 同心琴是一对,是承载着主人希冀的傀儡,这是它们之间第一次合奏,带着许许多多不为外人所悉知的意义。琴弦飞跃间,一首曲子已经过半,是我从来没听到过的,下半部分。 在场众人纷纷自行调息,钟柯也明白这种时候不能轻举妄动,只能一边调理自己的内息,一边注意着场上的变动。琴声仍然没有停下来,一直弹到最后,灵剑山庄的弟子终于发现不对,焦急大呼:“庄主!” 钟离说过,七弦杀杀气太重,弹到最后,伤人伤己。 我还是低估了这句话。七弦杀杀气太重,弹到最后,杀人,杀己。 我明白过来,元钦在钟离掀下盖头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了结局。 铮—— 曲子以一个平缓低音结束,元钦看着钟离,抿了抿唇,似乎在忍着什么,终究还是忍不住,一口血吐在漆黑的琴上,染红了琴弦,夹杂着内脏的碎末。我看得出来,这样的伤势,活不了了。但元钦还是缓缓地扬起笑,伸手去抱住钟离,道:“阿离,我带你走,离开这里,好不好?” 钟离闭上眼,又睁开,眉眼间疲惫万分,眼睛却一点一点亮起来,与之前相比,似乎被重新注入了灵魂。她点点头,道了声:“好。” 一对同心琴不约而同地响了起来,长长的清鸣声过后,琴弦根根崩断,颜色瞬间从乌黑变得雪白,漆黑的同心木,也寸寸碎裂,在大红的地毯上,散了一地。 君罗说过,任何傀儡,只为主人而存在,若有一天主人不再需要它们了,它们就消失了。 我看出来这琴弦是由君罗的发丝捻成,这断裂的琴弦上,记载了它们的主人这一生化不开,放不下,舍不得的执念。 元钦接手灵剑山庄的时候才十七岁,灵剑山庄传承数百年,其中势力盘根错节,老庄主还在的时候便已经是理不清的一团乱麻了。一般这种百年世家总会有这么些不安分的人,这种人必定是接近家族核心的,能更直观地看到这个家族的繁荣和庞大,也能更直接地享受到这样的繁荣所带来的好处,所以胃口也越来越大,这种人都有一个统称叫做“旁支”。 偏偏这一代的家主只有元钦这一个儿子,又学艺在外,而老庄主自己又日渐年迈,有许多事便不能兼顾,这样的情况简直是天赐良机啊,此时不动更待何时?于是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该打点的该疏通的该收买的简直不能更活络。 等到气候成了七七八八,大家又一看,这老庄主还没归天呢,怎么好这样明目张胆地抢人家位置呢,于是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名正言顺,便斗胆擅自替黑白无常履行了职责。 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元钦还未归来,有忠心的弟子拼死杀出寻来,将家中变故告知,元钦听后火速赶回,堪堪在家主的继任大会上回到灵剑山庄,一柄竹剑遥遥地指向即将坐上家主之位的堂哥,眉眼深沉,道:“奇怪,我还在这里呢,这个位置何时轮到堂哥了?” 结果自不必说,元钦在堂上横一把七弦琴,以一首极尽飘渺诡异的《七弦杀》将这一干人等尽数打败,夺回家主之位,从此一战成名。此后以种种手段将家族之中的不安定因素一一揪出并连根拔除,一点情面都不留,作风凌厉又锐不可挡,一时间元钦这个名字在江湖上声名大噪。此后灵剑山庄在江湖上的名声青云直上,连宗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16 室都开始有意结交。 元钦是在二十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钟离的。 彼时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外面融融暖阳,万物生机,莺啼燕啭地,一声接着一声,再也按耐不住。那姑娘就穿着素白的衣裙,站在端庄肃穆的大堂上,周遭所有,都与她格格不入。她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第9章 倏而缘起 元钦看着站在大堂上的这些人,环视了一周,轻轻笑了一声,道:“钟柯呢?为何此次不见他?” 以极重礼仪的宗室来说,这样直呼大王子名讳是一件大不敬的事,跟在那姑娘身边的老太监一张脸皮就不受控制地抽了抽,硬是忍了,敛着眉眼恭敬道:“元庄主,这回殿下有要事在身,未能前来。但是殿下的心意是到了的,殿下说了,此番怠慢之过,来日必定亲自登门赔罪。” 元钦眼角扫到大厅两侧的一排礼箱,不置一词。 老太监对着那姑娘侧了侧身,又道:“这位,是殿下的妹妹,钟离公主,公主此来,是带着王上的诚意来的,乃是想替宗室与贵庄的交好出一份绵薄之力……” 老太监话还没说完,钟离低着头,忽然笑了笑,这个笑,真是说不清道不明,千回又百转,说不出的讽刺,明晃晃地就一个意思:她这次来,就是来让元钦看看,若元钦看得上,要了,她就能产生作用。若他看不上…… 她虽然没有笑出声,但在场众人都心里有数。身为一国公主,就这样被当做交换物品似的被送出去,而且只是这样“送”出去,连个明确的说法都没有,若这样回去,别的不说,单单是流言蜚语这一条,就能毁了钟离的一生。 这一来,也隐隐有些逼迫元钦的意思。 元钦看得明白,心头火起,对宗室这般做法十分看低,也真真切切明白了这位梁王的人品,眼神就这么沉了下来。 气氛忽然微妙起来,老太监的脸皮又抖了抖。 元钦就道:“梁王的诚意元钦已经感受到了,心下觉得很是惶恐,殿下千里迢迢来走一趟甚是辛苦,正好我觉得殿下很合我的眼缘。正巧我灵剑山庄近日正在进行庄内考校比武,乃是为了挑选优秀弟子,拜入各长老门下接受传承,我便也动了收徒的心思,若殿下看得起,不妨拜在我的门下,做我的弟子,如何?” 此言一出,满堂寂静。 元钦的做法不能说不高明,既解了自己的围,也解了钟离的围。师徒关系一定下来,是万万不能再有男女之情的。而且他作为钟离的师父,身份上,是梁国承了他的情,梁王也不好拿捏他什么,于是这一回类似于交易的拉拢,对梁国来说,成了个笑话。 这是大大地打了梁国的脸啊。 在一旁作陪的长老们之间一阵骚动,有位长老想出言说些什么,元钦看了他一眼,该长老一顿,又坐下了。 老太监的脸色十分不好看。 钟离倒是一点也不含糊,当下就朝元钦跪了下来,“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一锤定音。 老太监受着一肚子气回去了。 当众人散去,钟离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这老太监是跟在父王身边的,平日里趾高气昂得很,哪里受过这样的窝囊气?看他方才的脸色,怕是心里恨得狠了吧。 一抬眼,元钦站在堂上面无表情,看着她。 她抿了抿唇,终于收了笑意,对元钦真心实意道:“谢谢。” 元钦的脸色缓和了些,道:“你在宫里,不得宠?” 钟离并不如何介怀的样子,回答得很是简单:“我娘是个宫女。” 元钦明了,不再多问,转身走入内堂,“随我来。” 待客大厅之后,走过一道游廊,是一个很大很大的校场,时值正午,校场上搭着擂台,有人在上面比武,周围许多人在围观,很是热闹。 钟离跟在元钦后面,听他道:“今日是庄内大比的最后一日,明日会根据弟子排名,各长老择优收徒,届时我再正式收你为徒,今日你便好好熟悉环境,休息好了,明日我再带你过来。” 钟离点点头,应了声好,想了想,又道:“这样的话,我算不算走后门进来的?你是庄主,想做你的弟子的人肯定很多。” 元钦听了,侧了侧身,等了钟离半步,与她并肩,道:“你父亲的心思我知道得很清楚,他看上的,无非是灵剑山庄的情报网络,但我经营这些,自然有我的行事准则,他若是按规矩来,我必定也以礼相待,一视同仁,若是今日这般……”他没有把话说全,钟离也明白。 “你不必有心理负担,经过这一遭,他也不能再上赶着给自己找不痛快,这件事情非你这样的身份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两厢比较,算是相互利用,你并不欠我,我们之间,都是一样的。” 钟离转头去看他,忽然明白元钦这个人能得到天下武林的尊重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元钦将她安排到后院的一处小阁楼里,道:“以后你就住在这里,灵剑山庄不为弟子安排婢女,你若有需求,可以来找我。” 钟离看了一下,阁楼很精致,里面布置也处处妥当,自觉没有什么短缺了,顿了顿,“我如何找你?” “我就住在你隔壁的院子,你唤一声我就能听到。” 灵剑山庄占据整个山头,建筑群非常庞大,庄主府又建在最高处,此地甚是清净,几乎不会有人往这边来。阁楼前面栽了一片竹子,其间弯弯曲曲几条小径延伸到外面去,简单又质朴,与外面的繁华格格不入。钟离登上阁楼,凭栏而望,整个灵剑山庄几乎尽收眼底,加上远处的群山,碧海松涛,此间视野,不得不说一句波澜壮阔。 她看向另一侧的小院,安安静静,院中并无人影。 第二日辰时一刻,钟离听到一阵琴声,清远悠长,在安静的清晨尤为沁人,她精神一振,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好,跑了出去。 元钦就坐在小竹林中,膝头横着一把七弦古琴,见她来了,便停了下来。 钟离一时间有些愣愣的,干巴巴地打了声招呼,“师父……” 看元钦这个样子,不像是来这里弹琴的,倒像是……叫她起床的。 元钦已经站了起来,道:“走吧。” 拜师大会就在昨日的那个校场上举行,经过比试得以拜师的新弟子们都按名次顺序排列整齐,台上摆放着灵剑山庄祖师的牌位,各长老已经就座,元钦带着钟离穿过人群,径直走到高台之上,向各长老道:“今日拜师的弟子,再加一人。” 各位长老看着跟在元钦身后的钟离,心里都有数,虽然面色各异,却也无人说什么。 倒是台下弟子之间颇有骚动。 待大会开始的钟声响起,元钦径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17 自捻了香,分了三支与钟离,朝祖师的牌位跪下,沉声道:“灵剑山庄祖师在上,弟子系灵剑山庄第一百五十三代庄主元钦,弟子接任庄主以来,行端坐正,谨记先人道义,不敢有丝毫偏差,时刻秉承祖训,绝不敢忘。今,收归弟子钟离于门下,悉心教导,正其品德,端其言行,教她绝不行为祸武林,悖对初心之事。若日后有违,弟子将亲自清理门户,并以教导不力之责,自戕谢罪。” 钟离在元钦右后方跪着,这个角度看不见他的脸,他坚定沉着的声音却分外清晰,字字句句,都重逾千钧。 似乎只有一瞬间,又似乎经过了很长很长的某个循环,钟离的心,沉了下去。 香灰断掉一截,带着温度落到她手上,她似是受了惊,拿着香的手,颤了颤。 不,不对,这样不对。 她想。 这截断掉的香灰,就是警告。 她喉头抖了几抖,才说得出话:“灵剑山庄祖师在上,弟子钟离,今拜在庄主门下,日后必诚心受教,以师父之言行为标榜,行事绝不敢有丝毫偏差,绝不做有辱师门之事,不负师父今日在此立下的誓言。若日后有违,弟子将以有负师恩之过,自戕谢罪。” 那日天气清朗,师徒二人手中的香烟,飘飘袅袅,直上青天,消失不见。 这便是缘起。 接下来的日子里,钟离每日辰时到元钦的院子里去练功,这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元钦第一日给钟离探过脉之后,道:“你此前不曾习过武,已经错过了打根基的最好时机,从头修炼内功,锻炼体魄,会比旁人辛苦上数倍,你可受得?” 钟离点点头道:“受得的。” 元钦给钟离制定了一套方案,上面的方法要求及其严苛。每每练功时,元钦必定在一旁看着,行监督之责,稍有差池,便是一顿责罚。钟离也是与自己较上了劲儿,认真刻苦自不必说,犯了错时,便是元钦的责罚下手再重,也硬是咬紧了牙,一声不吭,暗暗告诫自己日后必定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 灵剑山庄后头有一个小悬崖,藤蔓丛生。元钦带着她来到悬崖底下,指着崖顶道:“我就在上面等你,两个时辰之内若不能见到你,我就从上面放碎石,直到你爬上来为止。此处地势虽然不高,但藤蔓之下是什么,可有什么蛇蚁虫蝇,我也不知,你必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刻警惕。” 钟离抬头看着这座悬崖,应了。 爬这座悬崖,钟离用了十日。 元钦的话,一点水分都没有。第一日,钟离咬着牙,攀着藤蔓爬了两个时辰,没能登顶,元钦站在崖顶看着她,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碎石噼里啪啦往下落,钟离躲得一身狼狈,也惊动了隐藏在下面的虫蛇,轮番上阵,将钟离折腾得苦不堪言。 此后几日,依旧狼狈不堪,但元钦已经能从她的腾转挪移间看出比之前灵巧了很多,神色不知不觉间就缓和了些许。 她一天天在进步,他带出来的。 到了第十日,钟离的身手已经相当敏捷,她终于在两个时辰之内,顺利登顶。数日狼狈,这是她第一次在规定时辰内看到元钦,她看着前面的师父,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笑了出来。 元钦看她数息,脸色淡淡,说不上是什么形容,说话的语气也很值得雕琢:“很高兴?” 钟离连忙敛了笑容,想了想,觉得要回答这个问题,其实很需要些门道,本想严肃一点说句“不高兴”,但是话到嘴边,觉得说“不高兴”很是怪异,但若说“高兴”,看师父的神色……她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道一句:“师父……是想让我说高兴还是不高兴?” 元钦的眼睛就眯了眯。 “明日,再来。” 第二日再来的时候,悬崖上的丛丛藤蔓,已经没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石壁,干净得很。 “我依旧在崖顶等你,你不得借助任何外物,须得自行攀登,依旧是两个时辰,若不能达到,仍是碎石。” 钟离这一回,用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她学会了运用吐息之法,灵活地躲避滚落的碎石,加快攀登的速度,她再一次在两个时辰之内到达顶峰时,这一回,她绷紧了表情,不笑了。 结果元钦神色莫测地问她:“不高兴?” 钟离:“……” 那她到底应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元钦朝她伸出手,道:“手伸出来。” 钟离抿了抿唇,踌躇了一下,又看了看他的脸色,磨磨蹭蹭地把手伸了出去。 元钦一把抓过,这才短短一个月不到,钟离的手,已经完成了从一个王室公主到山野村姑的转变,粗糙了不少。此刻上面大大小小的伤口遍布,渗出来的丝丝血迹和着细碎的砂砾,还有一些伤口比较大的,里面夹了小石块儿,整个手掌看起来斑斑驳驳,很是凄惨。 元钦拿出手帕给她清理伤口,“你这双手,还是要好好护着,以后,是要弹琴的。” 钟离马上想起来那日清晨他在小竹林里弹的琴,“师父……要教我弹琴?” 元钦的语气淡淡的,“听说过《七弦杀》吗?” 钟离听说过。 因为听说过,才知道这是元钦的成名绝技,她实在是想不到元钦会这么云淡风轻地提起这件事情,“为……为什么?” 元钦看她一眼,像是她问了什么很奇怪的问题似的,“哪儿有什么为什么,你是我的徒弟。” 理所当然。 掌心传来轻轻的摩挲感,有些痒,缓缓地,就发起烫来。 不得不说,钟离此前生活在王宫里,见过太多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人与人之间所有的交谈来往都不是纯粹的,究其根底,都牵制着深不见底的利益关系,她一个不得重视的公主,所见所闻,远非常人能够想象。那日的拜师,这个人只用了几句话,就颠覆了她对人性的一贯认知,那日他的话还声声在耳,沉着,坚定,就这样单刀直入地进到心里,甚至,有了镌刻的效果。 对一个人好,简单,纯粹。 钟离就笑了,看向天边,觉得天空很蓝,山水很绿,阳光很明媚。 第10章 朝朝暮暮 元钦告诉她,这所谓的吐息之法,就是人常说的内力,修炼出了内力,在武术一道上才算是真正地入了门,他交给钟离一本册子,道:“这是我独自编撰的内功心法,以及心得,你只需仔细遵循上面所注的方法修炼,便能少走许多弯路,也大大降低走火入魔的可能。如有什么不懂的,便来问我。” 元钦又交给她一把剑,“从明日起,你不用去爬悬崖了,开始练剑。” 钟离的眼睛就亮起来了,“我可以练剑了?” “你以为我叫你去爬悬崖是做什么去的?”元钦道,“明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18 日过来就是了。” “哦。”钟离转身要出去,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师父……” 元钦转头看她。 “你今天给我擦手的帕子……能不能给我?” “做什么?” “我给你洗干净了送回来。” 元钦定定看她数息,神色淡淡,“精力很好么。” 钟离正色道:“不不不,徒儿今日实在是累极,这就回去了,师父也早些休息。” 烛火昏黄,沾了污渍的帕子静静躺在桌子的一角,元钦看它半晌,伸手拿过,仔仔细细折叠好,放入了怀里。 第二日整整一个早上,钟离都在挥剑。 什么招式都没有,就是挥剑。 元钦对着院子角落里一块与人齐高的大石头划了一剑,留下一道剑式,道:“对着它挥剑,务必道道与之契合,毫厘之差都不能有。每日一千五百剑,什么时候完成,什么时候休息。” 钟离与元钦只有两年的师徒情分,却能在日后以一己之力躲过皇室与梁国的追杀,以及重创众多武林高手,与元钦的教导绝对是有直接关系的。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钟离对着石头练剑势,元钦就坐在院中,用匕首削一把竹剑,他的脚边已经有一堆削废了的竹子。 他的手,实在是不巧。 有一天钟离问他:“师父削这么多竹剑,做什么?” 元钦手里的动作一顿,“我只削一把剑。” 钟离默默看了地上的一堆,不说话了。 “近日我带你出去走一趟,出门在外,你就用竹剑。” 钟离一愣,道:“为何练习时用的是真剑,出去了,却用的是竹剑?” “我的剑法,是我的父亲教的,刚开始学的时候,也用的真剑,就是你手里这把。那时我才五岁不到,这把剑对我来说实在是太重了,你练剑用的大石头的背面,全部都是我当年练剑时留下来的痕迹,我父亲给我定的任务是每日三千剑,这一练,就是五年。后来机缘巧合,我被我现在的师父看上,带走收做徒弟。临走前,我父亲将我的剑收了起来,给了我一把竹剑,对我说,练剑之人,心中暗藏锐气,日后若是与人冲动,很容易酿成大祸。人命很脆弱,一剑,就能结束了。父亲此举,就是在告诫我,遇事冷静,莫冲动,莫做让自己后悔之事。” 元钦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闲适,神色和缓,漫不经心的样子,结果就是手下力道一个没控制好,重了,一把即将完工的竹剑,就此报废。 “……” 钟离看着元钦手中的剑,本来想说的话顿时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元钦叹了口气,“罢了,我再重新削一把……你的一千五百剑,挥完了?” 钟离想起另外一件事,也不接他的茬,笑眯眯道:“师父你说,要带我出去?” “嗯,我师父来信,叫我回去看看他。” “师父的师父,我是不是该叫他师公?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凶不凶?是不是和师父你一样啊,听说师公是个高人啊,哎呀,师父你带我去见师公,是不是人们常说的,认祖归宗……不对,呃……” 元钦打断她,面无表情,“今日再加五百剑。” 钟离:“……” 待到元钦成功地削出来一把竹剑,钟离挥剑的姿势已经非常标准,元钦用竹剑对着钟离一指,道了句:“来,和我打一场。” 钟离忐忑:“我还什么招式都不会……” “要招式做什么,剑法剑招,是给没有悟性的人学的,你乱打就行了。” 钟离就冲过去了。 然后…… 结果…… 唉…… 一言难尽。 到了出行那日,元钦收了钟离的剑,将竹剑交给了她。 接过来的时候,钟离想起那日元钦说的话,遇事冷静,莫冲动,莫做让自己后悔之事。 那个时候她想,这句话,就是师父削这把竹剑送给她的意义,她要牢牢将它记在心里。 可是后来,他们都违背了这句话。 有些事情是注定要发生的,若要细细地说个明白,是说不上来的。元钦是什么时候对钟离动的心,谁也说不清楚。同心琴里记录的,是元钦的执念,他一辈子都放不下这段感情,甚至情愿用生命来证明,来镌刻。前前后后,记得这样清楚。 所有的事情,都是从这次出门开始的。 他们到了一个叫福安的镇子,小镇繁荣,天南地北的,每日都人来人往,消息也灵通。钟离跟着元钦走在街上,左看右看,明明街上的小东西都很寻常,她还是有些兴奋,一路走下来,察觉到大家都在议论同一件事情,好奇之下,就扯扯元钦的袖子,“师父,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发生啊,大家都在议论呢。” “你这么好奇,不若自己听。” “我耳力不好,听得不全。” 元钦就道:“哦,所以,你这是要我给你听墙角吗?” 钟离:“……不,不敢。” 低下头的时候,眼角扫到一个东西,转手就从师父的袖子里抽了出来,“哎呀,这个帕子很眼熟啊,师父,你看,当初我让你把它给我,你还不愿意,还得劳烦你亲自洗,我多过意不去啊。” 一边说一边把帕子往自己怀里塞。 元钦:“……” 到客栈吃饭的时候,这个帕子就派上用场了。元钦发现,他大概还是不够了解自己这个徒弟,暗暗自我检讨了一番是不是平日里对她关心不够,以至于她在灵剑山庄都吃不饱。他忖度了一下,道:“阿离……” 钟离百忙之中抬头,“啊?” “我平时,对你不好吗?” 钟离顿了顿,“没有啊,师父很好。” 哦,不是。 他又斟酌道:“你……开朗了许多。” 钟离笑笑,“因为在师父身边,我是可以开朗的啊。”顿了顿,正色道:“师父,在你身边,什么都可以很纯粹,你对我严厉,对我好,对我很关心,都是可以让我毫不犹豫,让我很放心地接受的。要说起来,我如今,再过一个月才十五岁,还可说是个没有及笄的小姑娘,可是深宫里,实在是个不能说童真的地方。我有时候都忘了我自己的年龄了,如今这一切,都是师父给的,阿离心里,很感念的。” 元钦沉默了半晌,伸手拂去她唇边沾上的酱汁,也不准备说什么吃相斯文的礼仪了,心里想,既然她如今快乐,就由着她。 “那,阿离,以后不妨一直快乐下去。” 钟离愣了愣,心里越发觉得塌陷,暗地里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指尖,然后吓了一跳似的,慌忙掏出帕子去擦自己嘴角,紧张道:“师父,我这里,沾上,多久了?” “我说话之前。” 钟离连忙又擦了擦。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19 又抓过元钦的手,使劲擦掉他手指上的污迹,擦完之后,元钦手指夹住又脏了的帕子,道:“我的帕子,就是让你这么用的?” 钟离讷讷地看他把手帕收起来,不敢说话。 这时就听到邻座有人说道:“哎呀,你们听说了没有,梁王想要与皇室联姻呢,眼下这时局,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清楚了。” 另一人又说:“不对啊,我听说的是皇室主动提出要与梁王联姻的。” “嗨,双方都有意想联姻,还分是谁主动吗?皇室如今就只有太子一位皇子,就是不知道梁王想送哪位公主与太子联姻喽,这适龄的公主也就那几个,最得宠的,只怕那梁王,舍不得。” 舍不得这个说法其实有些微妙,眼下皇室式微,独独一个太子,撑不起一个腐朽不堪的皇朝,送公主嫁过去,对于那位公主来说,实在说不上是段好姻缘,大家都心知肚明,点到即止。 此话一出,立即引爆了客栈里的气氛,大家都开始感叹这位公主的命运,一时间唏嘘一片。 这时就有人有不同看法了,而这位仁兄又格外看得透些,自认颇有些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意味,摇头晃脑道:“这些自以为不凡的宗室中人啊,哪个不是这样的命!以宗室来说,他们靠我们上缴税款养活,吃穿用度哪样不是靠的民脂民膏,作为交换,他们必要稳定安邦让我等有活路,亦是为了他们自己,就必然要做出牺牲。若是一个王子,还可说上战场定国安邦,那些公主只是女子,能顶什么用?要我说,就该如此,为了大局牺牲一下又怎么,那位再怎么说也是太子,嫁过去,还能委屈了不成?即使是委屈,那也是她应得的,平日里享尽了荣华富贵,怎么就不能牺牲一下自己了?” 这一番话说出来,在场众人的脸色可谓纷纭,就连元钦都朝那位仁兄看了一眼,就在这时,钟离不大不小地轻轻呵了一声,在这整间客栈鸦雀无声的当口,这一声呵,可谓清晰之极,其中的……千百种意味,简直说不上来,讽刺极了。 这位仁兄马上就挂不住了,看着钟离怒声道:“你笑什么!” 钟离眄了他一眼,慢慢地给自己和元钦添了杯茶,才开口道:“哦,也没什么,就是觉得兄台之见十分之高,将这天下这事看得十分清楚,我放眼这整个澜州大地都找不出来比兄台更耳清目明的人来了。以我之见,兄台不去庙堂里一展抱负实实在在是太屈才了,珠玉蒙尘啊,王上竟错过了你,这是大罪孽,要遭雷劈的。只是可惜世事无常,兄台这一辈子实在是命运多舛,所以只好委屈一下你,投生于女子的腹中,还要劳烦这位倒霉的女子将你养大,真是岂有此理。眼下就连这生存之地,都要靠那些没用的女子以身相护才保得住,偏偏兄台还要在这片土地活下去,你说,这是不是太过分了?” 这位仁兄的脸色顿时涨得通红,嘴巴张张合合,半天才怒声道:“哼,尔等愚昧之人,我不与你计较!” 钟离煞有其事地点头,深以为然,痛心疾首,“是啊,兄台是什么人啊,世人皆醉你独醒,你就是天你就是地你是历史缺失的拼图,我等凡夫俗子怎敢与兄台比肩?实在是不胜惶恐啊。” 当下就有人笑出来,又生生忍住,轻咳了一声,在这当口,简直是欲盖弥彰。 这位仁兄显然是气急了,冷笑道:“臭丫头竟敢如此妄言,老子封了你的嘴!” 手腕一转,一枚细针极速飞来,直取钟离面门。 元钦一把将钟离拉过,袖子一挥就要出手,另一旁也有人出了手,堪堪在元钦之前以一根筷子将细针打飞,淡声道:“兄台果真一条好汉,大庭广众之下对一个小姑娘出手,着实令人敬佩。” 众人看过去,就见一旁角落里坐着一位黑衣的公子,面色平淡,眉眼清冷,一双眼睛深邃不见底,乍一看去,就让人觉得不平凡。有些眼力好的,还能看清楚这位公子衣服上绣着的同色暗纹,暗暗心惊,不敢多言。 元钦看了他一眼,并不说什么,只低头检查钟离有碍与否。 就是这样一件事,让元钦忽然意识到,他的这个徒弟,说话的时候眼睛里也是可以如此熠熠生辉的,明明是极不可理喻的话,她这样不动声色明里暗里地冷嘲热讽就反将人气了个半死,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璀璨模样。 这是一个生动的,有自己独立人格的姑娘,元钦对自己说。 出了客栈,元钦定定看着钟离,将钟离看得浑身不自在,才道:“小丫头一张嘴还生得挺利。” 钟离极少这样大庭广众下呛人,而元钦这话又说得漫不经心,叫她一下子拿不准他的意思,秉承着这些日子以来对于此类事件的教训的心得,她低下头一本正经道:“不是的,那样,我是装的。你看,我手心都出汗了。” 元钦看着伸到自己眼前一双白生生的手,又看看有点紧张的钟离,半晌没说话,转身道:“走吧。” 自那以后,两人的相处模式似乎有了点不同,但要细细说上来,又说不出,但以我一个局外人的角度来看,的的确确是有些东西开始改变了。 元钦这个人,前面就提到过,他得到别人的尊重是有理由的,他的人格魅力体现在他对人对事毫不含糊的态度上,他尊重一切他认为值得尊重的,不论对方身份高低贵贱,丝毫没有天下第一庄庄主的架子,对自己的身份很不当一回事的模样,偏偏就是这个模样,让人对他分外尊重。这让我想起君罗,君罗也是如此,他似乎对世间一切并不很在乎,我都不知道这红尘间有什么事情是能让他放在心上的。 偏偏很多人对他趋之若鹜。 转念一想,气人的是我也是这“很多人”之一,对此,我甚是忧愁。 第11章 与绾青丝 真正和客栈里那位公子相识,是在数日之后。 众所周知,元钦的师父是位高人。世人对于高人的定义最为明显的两点,就是身怀绝技,避世隐居。钟离对这个说法显然有不一样的看法,她道:“世人都说但凡是武功高强,不理世事的人,就可称一句高人,这样讲倒也无可厚非,但是我更觉得,武功高强的不一定就是高人,这个避世隐居的人,一定是高人。师父你看,他避世隐居,就必定要选在杳无人烟的地方,要不然就不符合隐居的条件。这个杳无人烟的情况下,他还要能打点自己的生活起居,要满足最基本的衣食住行,最重要的是,他还不能生病,若是生了病,他还要具备让自己好起来的本事,若是这些问题他都解决了,不可谓不高啊。可是转念一想,我得出的这个结论,真是无聊至极啊。” 元钦:“……” “不过师父,你说这些所谓的高人是怎么想的啊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20 ,既然要避世,那就应该轻易不能让人家知道自己的行踪,事事避世才对,那他这个高人的名号又是怎么来的呢,他总不能自己给自己起个高人的名号吧,他不是都避世了吗?由此可见,这所谓的高人其实是真正意义上的高人,就连避世,都能避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真不是很明白这些套路。” 元钦:“……” “哎呀,算了,我怎么能以一个凡夫俗子的眼光去看这些高人呢,思考这些问题真是莫名其妙。据说自古以来执意思考一些注定没有答案的问题的人,最后都成了神经病。” 元钦:“……” 这时身后有人道:“姑娘关于高人这一见解,着实独到。” 钟离转头去看,就见数日前见过的那位公子就站在他们身后,此刻的他,不见了那日所见的疏离,眼角微微带笑,正看着她,“又见面了。” 钟离有些惊喜,“是你啊,那日在客栈还没来得及谢谢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公子道:“我这段时间出门访友,闲暇之余便四处闲逛,在这里遇上姑娘,可说有缘。不妨交个朋友,在下林定,敢问二位尊姓大名?” “我叫钟离,这位是我的师父,元钦。” 林定看着元钦的神色就不一样了,拱了拱手道:“是我眼拙,竟然是灵剑山庄的元庄主,真是久仰大名。” 元钦也对他拱了拱手,并不多说什么。 和林定这样的人相处是件很愉快的事情,他见识广博,对很多事情都有很精辟的见解,待人处事又温和有礼,进退有节。同在街上闲逛半日,就与钟离相处得很愉快了。 这一天钟离的状态都有些兴奋,元钦看在眼里,到了晚间吃饭时,他道:“今日,很开心?” 钟离点点头道:“我今天交到了第一个朋友,这种感觉真好。师父,以后我可以和他来往吗?” 元钦道:“可以,只要是你觉得高兴的事情,都可以去做,不需要来问我。” 钟离就笑了。 那个时候,钟离还不知道,林定林定,林与定,加起来就是个楚字,楚,是国姓。 她那个时候,满心都是幸福与快乐,能与林定一同出去登高远眺,游湖泛舟,听他讲些古今轶事,开怀大笑。也能与他交流武学,时不时还能让他指点一二。林定对于钟离的武功很感兴趣的样子,“你带的是竹剑,是不是刚学不久?” 钟离想起师父对她说过的话,笑了笑,没说出来,只道:“对啊,才学了半年不到,师父只教我怎么挥剑,并没有教我剑法,我如今,就是没有路数地乱打。” 林定道:“你师父是在为你打基础,让你乱打,也必定有他的用意。他是个很不一般的人,就连我,对他也很是佩服。你能跟着他学,很好。” “对啊,他是个很好的人。” 林定看着她的眼睛,忽然蹙了蹙眉,没再说什么。 回客栈之后,掌柜的一见到她,迎上来道:“姑娘,今日有人交代了,说见你回来,就将这张纸条交给你。” 纸条上写:你师父已经被我带走,想见他,速来城外不见天。 不见天是一座悬崖,据说是站在崖底,抬头往上看连天都见不到,可见地势险峻。钟离心里一急,顾不上许多,连忙往不见天赶去。 彼时已经夕阳斜照,树林里影影错错,有种日暮的凄凉,与钟离此刻的心境其妙地契合。当她穿过树林,到了不见天,却见空空如也,没有师父,也没有别人。 她心里一个咯噔。 “师父!” 没有回应。 她忽然惶恐起来,她忽然意识到,如今她所珍视的一切,所谓的无忧无虑,简单快乐,都是在师父的纵容下才得到的。这才过了多久,她已经有了这样的认知,师父很好,也很强大,他就站在她身后,在这样的环境下,她是可以肆无忌惮的,是可以让她依赖的。这样的师父,她根本都想不到他会有被人抓走的一天。 不,不对,钟离,师父也是人,也有技不如人的时候,他没有你想象中那样强大,他有的时候,也是需要保护的。钟离,你要冷静。 钟离咬牙,闭眼缓了几息,平复心情,然后睁眼,眼睛里的慌乱被压了下去,四面环顾,寻找线索。 日头越发地沉了,将钟离的影子拉得细细长长的。 就在她一无所获,准备回去找客栈老板问问情况时,周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小姑娘,是不是找你师父呀?哎呀呀,你师父呀,在我手上呢,你想不想见他?” 声音苍老,但是中气十足,又飘忽不定,钟离根本没办法确定他的方位,四下环顾,一个人影都没有。 钟离道:“你是谁?” “我呀,你要知道我是谁有什么用呢,你又救不了他,你就说你想不想见你师父?” “他在哪儿?” “他在崖底呢,你想见他,你跳下来呀,跳下来你就见到他了。” “我如何信你?” “不信?那我问你,你师父今天穿着黑色滚边的白袍子,他腰间还戴着一块玉佩,月牙形的,玉佩的流苏是蓝色,对不对?你少磨叽,到底跳是不跳?你不跳,我就将你师父杀了,眼光这么不好,还活着干什么?” 钟离听他描述,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那人说到最后一句时,她连忙道:“你别冲动,我跳!” 不见天的确深不见底,钟离往下面看了一眼,咬了咬牙,纵身跳了下去。 耳边风声呼呼传来,她心里有一点害怕,但是如今她顾不得许多,师父对她来说,是能要挟她做任何事的存在。 忽然间钟离感觉腰间一紧,有一双手将她拦腰一抱,就被人搂入了怀里,往下掉落的速度骤减。 她根本不需要睁眼,就能知道这个人是谁。伸出手臂将人抱紧了,脸埋入他颈间,一句话也不说。 “吓傻了?” 她摇头。 “怎么不说话?” “害怕。” 元钦顿了顿,只说了一句:“真是胡闹。” 钟离也不反驳,抱着师父的手臂收紧几分,平复此刻因师父出现而出现的心情上的巨大反差。 元钦以为她是真的被吓到了,摸了摸她的头,带着她一路来到了崖底。 有个老头等在下面,看着他们过来,脸色有些黑。 元钦把钟离放下来,向她介绍道:“这是我师父,叫流水。他方才和我打赌你会不会跳下来,结果我赢了,正生着气呢。” 钟离:“……” 流水看着他们二人,颇为不甘心地哼了一声,一句话也不说,气鼓鼓地走了。 元钦想把人放下来,钟离抱紧了不撒手,“师父,我腿软。” 元钦顿了顿,眄她一眼,还是把她抱了起来,“方才要往下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21 跳的时候,怎么不腿软?” 钟离讷讷地不敢说话。 “若我不在下面,若我接不住你,你这一跳,就死了。” “我不跳,师父你不就输了吗……”钟离顿了顿,“师父,你和师公打的什么赌啊?” 元钦道:“你若跳了,他亲自教你《七弦杀》。” 钟离惊了一惊,“师公亲自教我啊……” “当年我还学得不到家,中途就回到了灵剑山庄,到如今已经三年了,一直不曾回来看看他,趁着这次机会,不如一并学了,也好了却了他想把绝技传承下去的人生夙愿。”说这些的时候,元钦想的是方才他和师父的对话。 “徒弟,你怎么就这么确定,你的小徒弟会为了你跳下这万丈悬崖来?” “因为,我在这里。” 幽幽深谷,绿水穿林。天色渐暗,元钦抱着钟离与她轻声说着话,慢慢前行,渐渐地走入茂密的森林深处去了。 一间竹屋,两张琴案,三个人。 流水左右瞄瞄,看着这两个徒子徒孙,一时间有些感慨自己时运不济,觉得自己潇洒一世,老来老来,不仅要操心自己的徒儿,还捎带上一个徒孙,晚年还落得个不清净,真是苍天无眼。 元钦看他一眼,指尖一动,“铮”一声,尖锐无比,琴音中携带的劲气对着流水的屁股就是一下,流水“嗷”一声跳起来,捂着屁股道:“干什么!” “你摆个臭脸走来走去,我看着不舒服。” 流水瞪了他一眼,转向钟离,脸色一本正经:“……小离,你管管你师父?” 钟离老实道:“我不敢,我怕他看我也不舒服。” 流水:“……” 到最后,流水把元钦赶出去,并关上了门。 到了晚上,钟离找到元钦的时候,他坐在溪边,手里拿着一支玉簪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师父?” “嗯。” 钟离看到他手里的事物,心中一突,瞬间联想到有关于这支簪子的一万种可能性,脸色都变了,“师父的这支簪子……” 元钦转头看了她一眼,道:“今日十八了。” “十八?十八是什么日子吗?” 元钦又看她一眼,“十八,是你的生辰。” 钟离一愣,看看簪子,又看看元钦,终于“啊”一声,“我给忘了,今年的生辰,是我的笈礼啊……”说着说着她的眼里就亮起来,很快又暗下去,迟疑了一下,最后终于抬起眼睛,定定看着元钦,道:“师父,我没有娘,你能给我绾发吗?” 元钦看着她的神色变化,忽然笑了,把她的发髻解下来,又重新给她绾了一个,露出光洁的额头。手抚上她的脸,道:“以后就是大姑娘了。” 钟离的脸忽然就红了,捏不准师父知不知道在笈礼上男子给女子绾发的意义,眼色十分飘忽,心里又隐隐绝望,他们,是师徒啊。 一时间,竟不知道要说什么。 元钦摸摸她的头,道:“阿离,我希望你以后能一直都这么快乐。” 钟离就问他:“那以后,师父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会的,我永远都是你师父。” 在崖底的这段日子,钟离不仅学了《七弦杀》,还学得一手窜树掏鸟蛋的好本事,从这棵树窜到那棵树,简直不能更麻溜了,轻功简直是飞速长进,元钦第一次看着她用帕子捧着一窝鸟蛋回来举到他跟前的时候,那心情真是欲说还休。 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他的这个徒弟,怎么好像越活越回去了? 他面无表情:“你想掏鸟蛋,可以,掏完了,给我一窝一窝地放回去。” 钟离:“……” 后来钟离是在元钦的监督下,一棵树一棵树地找过去,把鸟蛋放回去的。 放完之后,元钦拎起又变得脏兮兮的帕子,神色不明,语气不明:“你什么时候又把它从我这里拿走的,还弄得这个样子,像什么话,简直胡闹。” 钟离讷讷地不敢说话。 心想,你收起来,我下次再偷偷拿回来就是了。 第12章 浮生若梦 流水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相当具备思想境界的人。此前他是江湖上一个剑客,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心中怀着崇高无比的大侠梦,本着这一点,做了许多自认为义薄云天的大好事,就在他在江湖上有了点名气,大家见了面别人也能叫他一声“少侠”的时候,他爱上了春宵阁里的一位美人。美人爱英雄,英雄爱美人,这是江湖上常见到天经地义的事儿,可是正当流水攒够了钱,就要给这位美人赎身的时候,这位叫做小桃红的美人脸色惨白泪眼汪汪地看着他,“流水,你不要再为我花费这许多心思了,我……我活不长了……” 流水很是紧张:“你怎么了?可是有人为难你?你放心,我一定不让你受委屈!” 小桃红泫然欲泣:“我……我得了很重的病,需要许多钱,可是我的情况你也知道,这是个无底洞,还不如就此放弃,死了干净,决不能连累了你。” 流水憨厚耿直:“那怎么行!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治病,你会好起来的,相信我。” 流水就去找大夫了,小桃红告诉他,城南有位大夫,年纪轻轻,却是名家之后,医术十分了得,你不若就去请他来,还有些希望。 这位大夫确实年轻,生的白白净净,很是斯文。流水连拖带拉,把他带到小桃红面前,信誓旦旦:“你只管给她治病,钱我有,多少都行,只要你把这个病治好了。” 大夫唯唯诺诺,连连点头。 好不容易攒的赎身银子,全给了大夫。 流水他愁啊,但是他还年轻,觉得自己这样做很是仗义,十分对得起小桃红,对得起他们这段可歌可泣的爱情。 小桃红对流水越发柔情似水,每回他来看望,都要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给他弹上一曲。流水看着美人病起抱琴的娇弱模样,更是感动怜惜,觉得这段爱情已经感天动地,于是有一天,小桃红对他说她的琴坏了的时候,他立马就说,要给她换一把新琴。 小桃红娇嗔:“你这糙汉子好不识趣,只当这琴是街上随便买一把就行了么?却不知,这要做七弦古琴,大家都说用梧桐木为佳,我却知道,在南荒沼泽里,生着一种同心木,通体漆黑,重量适中,用它来做古琴面板,音质最佳。而且,用同一段同心木做出来的两把琴,不论相隔多远,只要一方弹奏,另一把,也会与之共鸣。你不若就去一趟南荒沼泽,为我取来一段同心木,此后你我二人曲水流觞,琴瑟和鸣,岂不美哉?” 流水奔着这个美好的前景,就去了。 这一去,就用了半年。 当流水带着同心木回来的时候,春晖阁的妈妈笑眯眯地告诉他,你找小桃红啊,她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22 早在半年前,被一个大夫赎了身,走了! 这么一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流水他能不恨吗,愤怒之下天南地北地寻找二人,终于一年之后,在一个偏远的小山村里找到了小桃红,他心头火起,冲动之下就要下杀手,结果小桃红脸色惨白泪眼汪汪地看着他:“流水,我本不爱你,你为何要如此苦苦相逼?你强求不成,如今还要杀我,可让我那刚出世的孩儿怎么活?这样做当得起别人的一声少侠吗?” 这话说得全是流水的错,听得他愤怒至极,心里觉得自己当初如此无私的付出,如此深情的托付遭受到了巨大的欺骗,简直让他怀疑人生,说什么也不行,他定要杀了这无耻女人。正在他把剑举起来的时候,屋里传来了一声孩子的啼哭。 他一直觉得自己其实是个十分有思想觉悟的人,杀死一个婴儿的母亲这种事,实在做不来,于是只好走了。 但是他觉得自己这段感情十分苦逼,这是他的初恋啊,这个世界实在是人心险恶,在经过相当有深度的一番思考之后,他选择了退出江湖,隐居崖底,为了纪念自己这段苦逼的感情,他用同心木造了一把琴,闲来无事弹上那么一段,经年累月,在此一道上的造诣,竟十分精通。心境不一样了,对世事的看法自然也不一样了,每每回想当初,也能叹一句年少轻狂了,真真是文艺又潇洒。 《七弦杀》的问世,是某一天他又在回首那段快意恩仇的往昔时,忽然间福至心灵,指尖勾按挑拨之下,进入某种境界,他沉入其中,不能自拔。等到他一曲弹完,睁开眼睛时,周围已经一片狼藉。 他吓了一跳,这怎么行?如此之大的杀伤力,与他如今的追求完全背道而驰,若是流传出去,是要出大事的!于是他连忙改版,使之变成了一把双刃剑,为的就是能够警醒自身,勿要妄动杀心。 对于师父这段往事,元钦是怎么知道的呢,那是因为他有一天,把师父灌醉,套出来的。 后来他问:“那,那把同心琴在哪儿?” 流水就抱着酒坛子长吁短叹,“你怎么这么没良心,那是你师父我曲折的,艰难的,痛彻心扉的初恋!老提老提,揭我伤疤是不是……那琴,嗯?那琴我也不知道,大概……藏起来了吧。” 元钦:“……” 那个时候元钦还没认识钟离,他想的是,师父眼光不好,得了同心木,却寻不到能与之共鸣的人,他以后若是有了心上人,他也一定要造两把同心琴,一世同心。 眼下再回到这里,元钦想起这一茬,看着屋里正练琴练得抓耳挠腮的钟离,忽然动了到南荒沼泽走一趟的心思。 他们在崖底,呆了一年。 这一年里,钟离该学的一样也没拉下,不该学的也学得很齐全,比如上山打野鸡,下水摸鱼儿,顺带还提升了一把野外生存的能力,有时候捎带上流水,从早上野到天黑,一整天不着家也是常有的事儿。元钦很认真地思考过是不是他的教育方法有问题,以至于初见时还是安安静静的钟离变成了这样。对此,元钦觉着,甚好。 一年之后,他们终于踏上返程,回到灵剑山庄时已经是晚上了,钟离跟着元钦回到熟悉的小院时,感叹了一句:“终于回来了。” 元钦淡淡道:“我以为你更喜欢不见天崖底。” “那不一样。” “哦,我还以为你已经在这一年里乐不思蜀,野到没边儿了。” “……” 正说着,就见院子里走出来一个人,刚好和他们打了个照面。 看见元钦,那人一愣,眼中迅速闪过一丝惊喜,“元钦,你回来了!” 钟离看着,觉得那时看见师父手里拿着一支玉簪子的心情又浮上来了,眼前这个姑娘长得真是亮眼啊,琼鼻杏眼,点绛红唇,眉眼之间有一丝英气,气质干净,与她此前见过的所有姑娘都不一样,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元钦倒是淡定很多,“你怎么在这里?” “先前接到你的信儿,以为你们明日才到,我不放心,就来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打理的,没想到你们连夜赶回来了。” “有劳。” 姑娘笑了笑,转向钟离,道:“你是元钦的徒弟吧,之前你拜师之后一直没有来看看你,后来你们一走又是一年,生生拖到了此刻,真是失礼。我叫年衿,是庄里年长老的女儿,若你不介意,可以叫我一声师姐。” 钟离也对她笑了笑,“年师姐好,我叫钟离。” 年衿道:“嗯,以后若是有空可以来找我玩儿。天色已晚,我就先回去了。” 钟离点头应了,目送年衿离开,不由地叹了一句:“年师姐人真好。” 元钦:“所有能陪你玩儿的人你都觉得好。”顿了顿,“年衿人不错,你以后可以和她来往。” 钟离和年衿的第二次见面,就在第二天早上。 钟离照例去找元钦,却扑了个空,正奇怪时,年衿进来了,见到她,马上道:“钟离,你和我去前厅,你哥哥来了。” 钟离心里一个咯噔。 待客厅里,元钦已经在了,钟离进去时,元钦看了她一眼,眸色深深,钟离本来就沉着的心,顿时又沉了几分。和钟柯见了礼,这才刚刚坐下,钟柯就笑道:“一年多不见,妹妹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这个开场白钟离听着就觉得不好,应了句:“劳烦哥哥挂念。” “不仅是我,父王也很是想念你,前一阵儿,还向我问起你呢。他说你也大了,到了适婚的年龄了,也该考虑考虑终身大事了,这就遣了我来带你回去。” 钟离瞬间脸色惨白,隐在袖子下的手攥得发抖,“终……终身大事?” 钟柯道:“不知妹妹听说了没有,父王想与皇室联姻,这太子殿下是个青年才俊,嫁了他,委屈不了你。” 钟离沉默一阵,忽然扯着唇笑了笑,“为什么?父王那么多女儿,为什么是我?” “我也想知道,父王有那么多女儿,为什么偏偏是你?”钟柯顿了顿,“你以为这次是父王做的主吗?是太子,他点了名说要娶你。” 钟离看着他,不说话。她没有兴趣知道其中原委,心底一阵一阵地涌上来的那种感觉她知道,叫做绝望,她甚至都不敢往元钦那边看一眼。 “你不明白吗?眼下皇朝腐朽,各国虎视眈眈,表面上看着和平,其实暗中早就有了许多动作。你明白我们的处境吗,我们梁国居于北地,看着地势广袤,实则北边大漠一片凄凉,全是寸草不生的恶寒之地,边境这几年一直骚扰不断,已经分去我我们大部分精力。而东边的燕国,实力乃是诸国之最,他们一直盯着我们,想要找机会狠狠地咬我们一口,若我们不能把握这次机会,待到燕国来犯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23 ,我们梁国必定生灵涂炭。燕国一动,你觉得其余各国还会按兵不动吗?钟离,你可曾想过,到那时的梁国会有什么下场?以及百姓,国都不在了,他们又会是什么模样?” 这番话,钟离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钟柯说的是实话,眼下的局势确实是如此,灵剑山庄太过与世无争,跟在师父身边的日子太开心,竟然忘了,她本就是一国公主,她的命运,要肩负的责任,从来都不会因为她忘记了而消失。 她和元钦,终究不是一路人。 “皇室不论如何,终究是天下正统,有了这层关系,燕国即使有心也要斟酌一二,你明白吗?况且太子点名要你,显然对你也有所了解,嫁过去,未必就是件坏事,你且好好想想。” 钟离唇色发白,拳头紧紧攥着,哑着嗓子问:“太子,是谁?” “楚庄,他曾以林定的名字在外面游览过一番,不知你可认识?” 钟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最后钟柯道:“太子大婚,需要半年到一年的准备时间,你是待嫁的姑娘,也不适合再抛头露面,不若就留在这里,半年后,我再来接你。” 元钦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钟柯走后许久,钟离都还呆坐在椅子上,他走到她面前,俯身对上她的眼睛,叫了声:“阿离。” 钟离看着他,不应。 他叹了口气把她拉起来,拉起她的手,见她紧紧攥着,关节已经泛白发青,就一根一根掰开,果然见掌心一片淋漓。他一言不发,拿出帕子为她清理伤口。帕子洁白,她曾经无数次把它从他那里偷出来,弄得脏兮兮,每次都被他斥责一顿,然后拿回去清洗干净,结果下一次,还是一样的下场。 其实他怎么会不知道,他只是在纵容她。 钟离看着,心里一阵一阵尖锐地疼。 就想哭。 她嘶哑道:“师父,现在的形势,真的很严峻,是么。” “嗯。”元钦头也不抬,缓缓道:“比钟柯说的还要严重,各国之间暗流涌动,小国之间已经纷纷站队,只需要一个契机,就能乱起来。” “我若嫁给楚庄,就可保梁国一时平安,是吗?” “不仅是保梁国一时平安,若说国力,燕国第一,梁国便是第二,天下各国都在观望着这两国,若是这两国不动,别的也都不会动。天下就还是太平的。” “师父……”钟离终于哭了出来,“可是我不想嫁,我不想嫁啊……” 元钦顿了顿,忽然一把抓过她的肩,一直假装的平静刹那间瓦解,眼中风云翻涌,深沉浓重的情绪掩都掩不住,语气压抑阴沉:“你以为,我想让你嫁吗?” 元钦,他的愿望一直都是希望她快乐。 第13章 终于缘灭 年衿生长在灵剑山庄,一直是个磊落的姑娘。她是在十二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元钦的,那个时候元钦刚刚接手灵剑山庄不久,正是庄内最乱的时候。被他破坏的那场家主接任大典她全家都被囚禁了起来,没见到当时的情景,在地牢里的时候,她还记得爹仰天长叹,不无绝望地对娘说:“如今大局已定,只能寄希望于少主能赶回来了……他能的,他能回来的,我们还有希望,不要着急,不要着急……” 一连说了两次“不要着急”,这是已经不抱希望了的表现。那个时候她还小,也知道若是爹说的少主没有回来,他们全家就会死在这里。 后来,后来少主当然回来了,一回来就大杀四方,完完全全的铁血手段,然后名震天下。 她不懂这些,她只知道,他在她全家危难的时候回来了,就是他们的救命恩人,是个英雄。 那个时候,少女正是豆蔻时。偏生就是这么巧。 他一直很忙,因为她爹也很忙,一连几个月,她都没能见到这个她心目中的英雄,她设想了无数次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见到他,后来见到了,却不是她设想中的不论哪一次。 当时是为什么去的后山小竹林她已经忘了,她只记得她在那里见到了元钦,那个英雄。他就躺在竹林里,枕着厚厚的枯竹叶,用衣袖遮住了脸,在睡觉。 明明没见过,却知道这就是那个人。 彼时正是正午,阳光被竹叶割得细细碎碎,洒下来照得竹林明暗斑驳,有几缕洒在他脸上,被他宽大的袖子遮得严严实实。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用两根手指轻轻地掀起一个角,见到了他的侧脸,眼睛紧紧闭着,睡得正沉。 她的脑子里有一瞬间似乎是空白的,却又似乎喧嚣繁杂,千般念头一闪而过,如同海潮一般起了又落,纷纷迭迭,一瞬间又尽数退去,什么都没发生。 她坐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却就是不想离去,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得她什么都想不起来,她就是想,她要陪着这个人,哪怕只是一炷香呢。 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等到她醒过来,没想到这个人就坐在她旁边,正看着她。 她愣愣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就笑了:“就这么睡在这里,不怕我趁你熟睡把你卖了?” “你不会的。”她回答。 “哦,你认识我?” “我……”她想说很多,可是念头太多,一时间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到最后只说了句:“我认识你的。” “哦?你认识我,就应该知道我是个很凶的人,杀了很多人,很多人都怕我,你不怕?” “你不是的,你救了我,救了我全家,你是个好人。” 元钦又笑了,道:“就算是这样吧。你认识我,我却不认识你,你叫什么名字,谁家的孩子?” “我爹是年长老,我叫年衿,青青子衿的衿。”她说。 很多事情都发生得毫无痕迹,却每一件事又都似乎有迹可循。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年衿还是喜欢元钦,她想,她这一辈子,可能就只能喜欢他了。 一辈子那么长。她想。 这些,都在钟离没有来到灵剑山庄之前。 年衿靠在待客厅后面的柱子上,抬头看看天,日头渐渐升高,被飞翘的屋檐挡住,把她隐在了阴影里。 这么多年,她守在元钦身边,元钦也没有喜欢她,她就想,到底要什么样的姑娘,才能让元钦动心呢。后来钟离来了,她就知道了,可是没有办法,她还是要一辈子喜欢他,这件事,她一点儿主也做不了。一辈子,谁知道有多长呢。 她叹了口气,走了。 到了晚上,钟离来找她的时候,她仔仔细细打量了一回这个让元钦喜欢上的姑娘,说不出哪里好,也说不出哪里不好,外貌好看与否并不是元钦的衡量标准,感情这种事情,谁说得清楚呢? 钟离抱着两坛子酒,对她说:“年师姐,你能陪我喝酒吗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24 ?” 年衿看着她,“好。” 钟离喝多了,就絮絮叨叨,也不知道说的什么,年衿凑近了仔细听,听了半晌,摸摸她的头,叹口气不说话。 看她醉了,年衿扶起她,想把她送回去,走到院子里的时候,见到元钦就在屋顶上坐着,身后一弯月,清冷得很。看到她们出来,道:“把阿离给我吧,我送她回去。” 钟离酒品很好,元钦知道。 她喝醉了安安静静地靠在他怀里睡觉,很安心的模样,曾经也有一次,他就是这么抱着她走回去的。那一次,她还亲了他。 那时候还在不见天,八月十五的中秋节,钟离很是高兴,在外面摆一张桌子,放上许多瓜果月饼,逼问出流水藏酒的地点,一趟一趟,一坛一坛,走了十几趟,心疼得流水胡子一个劲儿地哆嗦。终于摆放好了,就拉着他们出来赏月,那天晚上万里无云,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又大又圆,照得这个深谷都亮堂堂,穿林而过的溪水映着月光,潺潺娟娟,如同细碎的满天星辰。 元钦记得,那时候的钟离眼睛里,也有满天星辰。也不知道她从哪里看来的一套猜拳游戏,硬是拉着流水和她玩儿,输的人喝酒,几个回合下来,各有输赢,她就耍赖,要元钦替她喝,结果等到流水喝得不省人事了,她硬是一滴酒没沾到,哈哈大笑,回头一看,元钦也已经一手支着脑袋,闭上了眼。 钟离愣了愣,伸手去摇他:“师父?” 他其实并没有醉,只是这丫头太能闹腾,指不定她还有什么点子,本着能躲就躲的心情,就没应她。 等了一会儿,钟离都没出声,他正想睁开眼看看她在干什么的时候,她轻轻哼了一声,小声说了句:“师父坏,讨厌师父。” 顿了顿,又说:“你都为我绾发了,我不想叫你师父了,可是你又说,要做我一辈子的师父,你耍赖。” 她的气息骤近,小声又小声地道:“我现在要亲你,你答不答应?你看,你默认了,那你以后就算知道了,也不能骂我。不对,你不会知道的。” 元钦:“……” 钟离就亲了上来。 她的唇很温软,印上来的时候带点颤抖,气息急促,她很紧张。 元钦隐在袖子底下的另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悄悄睁了一下眼,见钟离眼睛闭着,睫毛颤得厉害,他眼底闪过一丝笑,又闭了眼。 钟离的唇贴着元钦的,这样的距离近得呼吸相闻,说不清楚是什么样的感觉,不知不觉,两行泪就流了出来,落在紧紧相贴的唇间,咸咸涩涩。 元钦忽然有些心疼。 钟离离开他,抓起酒瓶子就灌了一大口,辛辣的味道呛得眼泪哗啦啦地流,她一句话也不说,就是流眼泪,元钦听着动静,在确定她醉了之后才睁开眼。 那是元钦第一次见到钟离哭。 今日这一次,是第二次。 他把钟离送回她住的小阁楼,轻轻描绘她的眉眼,眼底明明暗暗,忽然轻轻笑出来,“你此前趁我喝醉了偷亲我,这一次,我得讨回来。” 他心里紧紧绷着一根弦,时时刻刻尖锐蚀骨地疼,他却不能在钟离面前泄露一丝一毫,甚至他还要神色淡淡地告诉她,他们是师徒,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去他的师徒!他元钦若是墨守成规的人,这灵剑山庄就轮不到他来当家做主了! 他咬着钟离的唇,哑着声音道:“钟离,我爱你这一次,就再也不会爱上别人了,你知不知道?” 钟离梦里不安,蹙着眉头,似睡似醒,昏昏沉沉,元钦在她耳边道:“但是阿离,你得嫁给他,我们是师徒,你明白吗?” 钟离无意识摇头喃呢:“师父……” 元钦捂住她的眼睛,深深地吻下去,舌尖撬开她的牙关,在她口中攻城掠地,唇齿纠缠,眼中墨色翻涌,一片晦暗。 第二日,钟离去找元钦的时候,元钦已经不在灵剑山庄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去了哪里,没有只言片语,就这样消失了。钟离去问过年衿,问过长老,问过一众师兄师弟,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我却知道,元钦去南荒沼泽了。 君罗后来告诉我,元钦在南荒沼泽里重伤,奄奄一息的时候,滴血为愿,当他感应到并赶过去的时候,元钦浑身是血,手边放着一段同心木,看见君罗,嘶哑地笑了笑,“我还以为……那个传说,是假的。” 君罗无悲无喜,看着他,道:“你要什么。” “我不要什么,只是想烦请先生,为我造两把琴,我如今重伤,怕是无力再造琴了。她快嫁人了,我要为她准备一份嫁妆。” 君罗道:“你可以向我要一个傀儡,她可以和你想要的那个人一模一样,记忆,性格,它能代替她与你一世相伴。” 元钦摇摇头,“不用了,世上只有一个阿离,别人,都不是她。” 君罗为他造了两把琴,以自己的发丝作弦。 这两把琴,承载了元钦此生最大的执念。 元钦堪堪在钟离离开的前一天赶回了灵剑山庄,当他看见守在他院子里睡着的钟离,险些就拿不住手里的琴。 这一走,就是半年,再看见她,发现她憔悴得厉害,他都不敢想,这半年里,她是怎么过来的。 他轻轻抱起她,却不想他一碰,她就醒了,看见他,足足愣了许久,才叫了一声:“师父……” “嗯,怎么睡在这儿了?” 钟离忽然紧紧抱住他,带着哭腔道:“师父……你去哪里了,我问遍了所有人,都不知道你去了哪儿,我好害怕,我以为在我走之前都见不到你了。” 元钦抚摸着钟离的头发,语气和缓,“我去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权当是师父送你的新婚贺礼,也全了我们师徒一场的情分。” 钟离听着,后退了一步,“……师父?” “你明日就要走了,师父希望你以后开开心心的,就像你在灵剑山庄的时候一样。” 钟离盯着他,笑,“新婚贺礼?开开心心?师徒情分?师父,你告诉我,半年前我喝醉的那个晚上,是不是你?” 元钦没有说话。 “你喜欢我,是不是?”钟离依然在笑,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你告诉我,你喜欢我,是不是?” “是不是!” 元钦也看着她,缓缓道:“阿离,我们是师徒。” “师徒!那你敢不敢发誓,那天晚上的那个人,不是你?” “好。”元钦举起手,声音庄重:“我元钦,在此发誓,此生将与剑为伴,终生不娶,若有违背,便叫我在喜堂之上,穿心而死。” 钟离愣愣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从此,元钦身边,再也没有了钟离。 同心琴的故事就到这里,然而记载下来的故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25 事终究就只是故事,世事永远在发展,就像如今,我站在灵剑山庄的喜堂里,看着元钦和钟离一步一步走向了他们定下的结局。 君罗看着碎裂的同心琴,沉默了半晌,对我道:“走吧。“ 我道:“你是不是早就预见了他们的结局,所以当初钟离提出要同行的时候,你才没有拒绝?” “我没有这样的本事,是他们天命如此。” 我叹了一声,觉得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到今天我终于写完元钦和钟离的故事,我设想过无数次他们怎么相遇,怎么相知,怎么相爱,到最后又是什么结局。这尘世太过喧嚣繁杂,每个人都有无数种可能,我却要掌控起两个人之间的这一段缘分,小心翼翼,从缘起到缘落,一一编排打点。没有很长,却已经是一生。 有句话说得很矫情,作者在安排两个人相遇之后,所发生的一切就不是由作者掌控了。 却是真的。 还有很多人。 燕云,莫鲜衣。 我不知道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慢慢看吧。 只是我写得不好,文笔拙劣,没有渲染力,但是总算是写下来了。挺好的。 希望慢慢进步。 第14章 想不出名儿! 看见钟柯的时候,我是一点也没觉得意外。在灵剑山庄的时候他看君罗的那一眼,我就知道他势必要来上这么一遭。他也算是个聪明人,知道避开君罗,趁我落单的时候来,他在我对面坐下来,勾起唇角笑了笑,我道:“你和钟离,长得有些像,特别是这么笑的时候。遗憾的是,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已经不会笑了。她笑起来的时候,挺好看的。” 钟柯转头去看外面街上人来人往,不接我的话,道:“我挺羡慕公子的,浮生半日闲,我这样的人,偷也偷不来。” 我给他倒了一杯茶,“很荣幸,让你有这样的机会。就是不知殿下在这半日闲里,想与我说些什么?”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都说世有高人,通天彻地之大能,来去如风任驰骋,却多年偏安一隅,道是在等人,今日见公子,也算知晓何谓世无双了。此实是钟柯之幸也。” 我面色不动,“承蒙抬爱,君念惶恐。” “钟柯有生之年,能见识一番这位高人的手段,果真不同凡响,此乃钟柯第二幸也。” 我笑:“哦,我会转告他的。” 钟柯一双眼睛沉沉盯着我,“眼下元钦已死,正逢灵剑山庄大乱之时,梁国不会放过这个大好的时机,等我们掌控了灵剑山庄的情报网,我竭尽所能,也要与你们过上几招。” 我摇摇头,道:“钟柯,你今日来寻我,这是第一个错误,偏偏这么不巧,你还寻到了我,这是第二个错误,你寻到了我,不把我抓起来,还坐下来与我谈天,这是第三个错误,眼下,你听见了我说这句话,这是第四个错误。你怎么就不想想,我缘何会一个人在这里,君罗,去哪里了?” 钟柯的脸色忽然变了。 “最大的错误,就是你说的,元钦死了。”我叹了口气,“元钦也许确实是死了。那日他带着钟离离开,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这是个很大的空子,只要他没死在世人面前,那他就是没死。你既知道君罗,就该知道君罗是做什么的。” 他冷冷看着我。 我往下面看了一眼,微微一笑,“他回来了,我先走了。” “你们,与燕云,是什么关系?”他在身后问。 我道:“负债的关系。” 走出茶楼的时候,我看着对面等候的君罗,想起方才与钟柯的对话,对话中的君罗,终究是一头扎进了红尘里。 我对他说:“你这头发,什么时候我给你理一理吧。” 君罗抬头看了楼上的钟柯一眼,道:“好。” 我给燕云传了信,将灵剑山庄的事情告知,让他派人与元钦接洽。安排妥当了之后,我们踏上了前往大安的路。 几日之后,我收到燕云的回信,说莫鲜衣已经和元钦见过了面,钟柯既已知悉我们的存在,势必会想方设法地阻挠,他已经派人在梁国制造混乱,拖住钟柯,方便我们行走。另,莫鲜衣走之前说要来大安走一遭,让我多多照看。 我将这封信前前后后看了几遍,十分怀疑燕云的重点其实是最后一句。 我们到达大安都城时候,莫鲜衣已经在了,刚安顿好他就找来了,依旧是一双熠熠生辉的眼,分外鲜活。 我对他道:“我有没有说过,你并不适合呆在王宫里?” 他哈哈一笑,道:“我本是江湖人,一把剑一匹马,也能驰骋天涯,但是我这个人,讲究的是万事随心,我不是因为王宫而留在王宫,我是为了燕云。” 尽管我对此事已经猜到一二,但听他如此说来,也愣了一愣。 他坦然道:“若我说,我喜欢他,愿意留在他身边,你信不信?” 我信。 “燕云呢?”我问。 “他自然喜欢我,虽然他并没有明说,我也知道。”他顿了顿,“燕云身上太重,许多事不能由心,那又有什么关系,我迁就他就是了。” 他仔仔细细打量我,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微妙,道:“你知不知道,我以前虽然没见过你,但是也知道燕云有个弟弟,将来是要继承王位的,那时候,燕云还没有这么负累重重,那是他最快意的时候。” 我心里一堵。 “后来,即便知道是身不由己,我也恨过你。” 我沉默。 他却又笑了,拍拍我的肩,“我见过他最疲惫,最茫然,最孤独的模样,你知道,在那样的位子上,可说一句举目无亲。这些,我都陪他走过来了。后来见你,便也觉得你人不错,眼下周国和越国正在交战,我要上战场了,所以特意饶了一回路,来与你告个别。” 我吃了一惊,“你要上战场?” “嗯,我还没见过两军交战的场面呢,所以去见识一番。” 莫鲜衣,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所有江湖中人都有的洒脱随性,快意由心。我相信燕云是真的在乎他,他跟在燕云身边长达数年,整日在王宫里,却能保留着这样一双眼睛,燕云将他保护得很好。 我笑了,“也好,就像你说的,你自己高兴就好,谁也管不着。只要是你想去做的,做就是了。” 莫鲜衣向我举杯,“正是如此。” 安都城外七芒山上有一个候君亭,我和君罗到那里的时候,正是明月初升,山间树影交错,偶尔有夜虫鸣响,更添寂静。 大安的太子楚庄,就坐在这里等候。 他看见我们的时候,站了起来,朝我们拱了拱手,道了声:“君先生。” 动作不疾不徐,举手投足便是大家风范。五年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26 前我曾远远见过他一次,那时他穿着一袭以金色滚边的黑色袍子,眉眼清冷疏离,眼睛漆黑深邃,叫人探不到底,浑身上下,都具备一名合格的太子应该具备的东西。 我就只见过他那一次,那时,他在与肖夫人的人见面。 如今再见,我看到他的眼睛里,见到了曾在元钦的眼睛里见到过的东西,万物枯寂,漫漫凄芜。 他却还能温和地笑出来,唇角上扬得恰到好处,用最舒缓的声音说:“旧闻君先生大名,今日见到,才知何谓百闻不如一见。” 君罗淡淡道一声:“过奖。” 楚庄看向我,“这位是?” 我看着他,那些往事浮现又淡去,曾经技不如人败于他手也喟叹过一场,如今却什么都不剩了,也能淡淡一笑,道一句:“在下君念,久仰大名。” 明月皎洁,夜色无边,此一时彼一时,有些往事也湮没在黑暗中,永远尘封了。 君罗看着楚庄,缓缓道:“太子所要的两全,敢问,何谓两全?” 楚庄敛下眉眼,一贯完美的面具终于支撑不住,脱落下来,露出底下最隐秘的痛色,他的唇角缓缓勾起来,声音低哑,“小离走了。” “她在我身边三年,从来没对我笑过。她过得不快乐,是我囚禁了她。我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最后也没能保住,三年来,我看着她一点一点变得沉默,再也不会像刚认识的时候那样,无忧无虑,毫无芥蒂地对我笑,那个时候,她还在元钦的身边。我曾经以为一切都会好,后来我知道我错了,于是我放她走,她就走了。” 从楚庄的嘴里,我们听到了同心琴里没记载下来的另外一段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真的,是个起名废!基本上每到一个城镇,每一座山,每一条河,都要……卡一次文。说真的,这篇文最开始的时候,俩儿男主,一个叫铁牛,一个叫铁栓。 今天这一章,是过渡章,我是真的真的,想,不,出,名,字,了。 先前那些章节的名字,也是相当相当地凑合。 多多包涵一个起名废吧…… 第15章 往昔三载 楚庄生在皇家,他的生身母亲并无任何身份背景,是他父皇年轻的时候从宫外带回来的一个姑娘。那姑娘是江南人士,都说江南山水养人,生得明眸皓齿,一张宜娇宜嗔的美人脸,一下子就勾住了帝王心,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怀上龙嗣,却在还来不及告知帝王的时候,被陷害流放宫外。他的母亲在宫外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了他,自知以自己的背景这辈子回宫无望,便安安安心心地带着楚庄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小镇生活,一过就是七八年。 宫外这七八年的生活为楚庄的性格奠定了基础,他身处平民之中,更直观地感受到了百姓在皇权律令的压迫下过得是如何地困苦艰辛,对眼下政治上的巨大弊端有深刻的认识。后来宫里一番风云变动,皇帝后继无人,这时就有曾经伺候过楚庄母亲的老宫女告知皇帝自己尚有一子流落民间,皇帝一听,火速派人调查楚庄母子的下落,继而楚庄母子便被接回了宫,接下来便是一系列的兵荒马乱,楚庄就在八岁那年,被封为了太子。 接受了正统皇家教育之后的楚庄,便知道皇朝如今是皇帝昏庸,臣子奸佞,十二岁破例入朝,那时候他的年龄还是太小,没有心机,不懂得官场黑暗,说话也不知迂回,第一日就向皇帝谏言,将朝中大半官员都参了一本,并直言不讳道皇帝应该如何如何,此举便将朝中官员得罪了大半,连他的父皇都对他生了不满之心。这些以我一个局外人来看,楚庄这样的一个太子,若是运筹得当,想力挽狂澜拯救这个岌岌可危的皇朝也并非没有可能,但如今他这种做法,便是彻彻底底地葬送了这种可能。 如今的楚庄,在朝中便是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但不论如何,这也是他的国,是他的责任,他对天下时局心里有数,便知道非要走上联姻这条路不可了,一番衡量之后,他选择了梁国。 他到梁国走了一遭,在那里,他遇见了钟离。 在客栈里见到这个伶牙俐齿的姑娘的时候,他就想,这个姑娘,肆意飞扬,真璀璨。这是当一个人有了依靠,被宠爱,被纵容的时候,才会表现出来的恣意率性。 他自然注意到了这个姑娘身边的那位公子,他那个时候以为这是两个两情相悦的有情人,心里微微羡慕,觉得真好,在这乱世之中,还有这样单纯美好的感情,实属难得。出手相帮,也是出于这一心理。但是后来再相遇,这个姑娘说,她叫做钟离,她身边的这位公子叫元钦,两个人是师徒关系。 钟离,他自然知道梁王就有个女儿叫做钟离。知道钟离和元钦是师徒关系的时候,他心底隐隐一动。 那个时候的钟离,还是快乐的。不得不说元钦是个很好的师父,钟离在他的保护下,纯粹简单,开心就笑出来,生气了也能直接发泄,发泄之后基本就雨过天晴了,心思从来不藏,一眼看过去简单明了,根本不需要揣度。这样的姑娘,在楚庄过去的二十几年里,从未遇见过。 人总是追求美好的事物,然后留在身边,楚庄也不例外。即使,他看出来钟离心属元钦,甘愿冒天下之大不讳。 于是他对梁王说,他要娶钟离。 就像荔枝树不能生长在北方,苹果树不能生长在南方一样,若是强行移植,只能枯萎。他娶到了钟离,三茶六礼,堂堂正正的太子妃,普天同庆。他那个时候想,得她一人,这十丈软红,再无他求。 入了洞房,烛火摇曳,满室红光。伊人静坐,在等他。 他用喜称挑起她的红盖头的时候,他曾经见过的,她眼睛里璀璨的光,却尽数消逝不见了。 钟离用一双空洞若死的眼睛盯着他,站起来,对着他行了一礼,从来都是高高扬起的头此刻顶着重重的凤冠,低低地垂下去,语气无波无澜:“钟离,见过太子。” 他的心蓦地一沉,“小离……” 钟离的眼睛浓墨勾挑,眼神却是死的,楚庄都能想象,若她卸去脸上的妆容,脸上该是如何的惨白,这不是他所见过的钟离,那个钟离不会用这样中规中矩,呆滞死板的语气和他说:“钟离眼拙,竟看不穿,林定就是楚庄。此前对太子殿下失礼之处,钟离知错,日后定然谨记于心,不会再犯。” 楚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钟离自行摘了凤冠,走到桌边倒了两杯酒:“殿下,该喝合卺酒了。” 楚庄接过去的时候,发现自己手有些抖。 “小离……” “殿下招呼一天,也累了,热水已经备好,殿下去洗漱吧。” 楚庄抬起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27 “小离,你在怨我。” “钟离不敢。” “你与元钦!”楚庄压着声音,面色沉郁,“你们是师徒,你知不知道?你们是不会有结果的,你们若是在一起,会遭天下人的耻笑,谩骂,攻击,你们要一辈子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吗?你想要元钦辛苦经营的灵剑山庄就这样毁于一旦吗?你为你们的未来想过吗?小离……” “殿下,”钟离打断他,毫无波动的一双眼终于抬起来,“我已经被你们用天下万民要挟过一次了,你还要用元钦来再要挟我一次吗?而且我已经嫁给你了,你说这些并没有意义。我嫁给你了就是你的妻子,以后我会做一个合格的太子妃,别的,殿下不必多虑。” 楚庄看着她,钟离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她却远去了。 他低下头去,凑近她,近到呼吸相闻,这样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的存在,心里却愈发空得厉害。 他错了吗? 不,他没有错,他喜欢这个女子,他想与她在一起,她是他经过三茶六礼,明媒正娶,天下万民见证下娶回来的太子妃,他才是钟离堂堂正正的夫君,他没有错。 可是这样的钟离,却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他的新婚之夜,他睁着眼睛,一夜无眠。 钟离就躺在他身旁睡着,身子蜷成一团,缩在床的一角,一脸沉静。 钟离这一生,只有在灵剑山庄的那两年才是真正明媚的。遇见元钦之前,她一直在努力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公主,为的就是能让父亲多看她一眼,这样她就能在宫里活下去,种种后宫权术的倾轧之下,她为了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活得差一点连自我都没有了,她以为这就是极致了,没有更坏的境地了,如今才知道不是。 她又回到了她在宫里的那种状态。 钟离很努力地学习如何做一个太子妃。她经常进宫,讨好皇后,留心一切与他有关的事情,也经常出府参加一些宴会,结识一些权贵的夫人,尽心尽力替他铺路,做一些她不擅长却必须要做的事情。跟在她身边的丫鬟姽婳告诉他,太子妃每回从宴会上回来,都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吐得昏天黑地,第二日起来便头痛欲裂,可是她从来不告诉任何人,连太医也不敢传,就是怕此事传出去落下话柄,给别人攻击他的机会。 太子妃的食欲越来越不好了,传的膳往往用不到一小半,但是她仍然勉强自己吃下去,每次吃下去的都会吐出来,她说不能让自己垮下来,她若是垮了,他就更步履维艰了。 太子妃越来越憔悴了,每回梳妆都要打上厚厚的粉底,用的胭脂也越来越艳,就是为了掩盖自己的气色。穿的衣服都空了一圈,连腰带都系不紧,还是她帮着改的衣服。 姽婳说着说着就哭出来:“太子,太子妃真的很辛苦……” 这些,他每回见她,她都只字不提。 过年的时候,宫中有宴会,楚庄和钟离一起出席。 席间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有位妃子漫不经心似的,眼中笑意盈盈:“听闻太子妃在外面学了两年武艺,不像我们这些生长在深宫大院里的妇人,没什么见识,太子妃不若就为大家舞一段剑助兴,如何?” 场中一阵寂静。 楚庄袖子下的拳头握了起来。 钟离面色不变,淡淡道:“好啊。” 一柄秋水长剑,剑柄上镶了宝石,是女子用的款式。 她这样尽心,这样讨好。 剑舞完了,取悦了皇帝,赏了许多珍宝。 皇帝说:“太子,你娶了个好妃子。” 楚庄已经学会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绪,再也不会像当初一样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喜怒不形于色,这是作为一个太子的基本功,他也淡淡笑道:“多谢父皇夸奖。” 有几位夫人向钟离敬酒,钟离什么都没说,仰头就喝了。 大安的酒,极烈,钟离一直未能适应。几杯下去,胃中火烧火燎的,下腹一阵剧烈绞痛,温热的血,淌了出来。 钟离执杯的手一松,表情终于裂了。 昏过去之前,她看见的是楚庄焦急惊惶的脸。 一阵兵荒马乱,钟离躺在床上,手抚着小腹,眼中一片死寂。她终于看向一直守在床边的楚庄,缓缓地,重重地,对他说:“楚庄,我恨你。” 过往三年,钟离一直坚持着,尽力做好一个太子妃,多大的苦难都咬紧了牙咽下去,如今一个孩子打倒了钟离。 那个时候的钟离,与我一开始见到她时,一般无二。 后来传出了元钦要娶亲的消息,钟离听了,默然许久,转身就吐了血。 楚庄看着钟离一点一点变得空洞,如同被抽空了灵魂。 她再也不是钟离了。楚庄终于承认,他错了。 他对钟离说:“你走吧,去找他。我放你自由。” 钟离一句话也没说,尽了库房,翻找半天,找到那把七弦琴,走之前找到楚庄,说:“你是太子,放我走了,是你之过,太子妃出逃,却是我的错,你派人下去吧,免得落人话柄。” 楚庄的心一阵抽疼。 他看着她的背影,恍惚想起原来钟离是会弹琴的,可是这三年来,她一次也没弹过。 一次也没有。 第16章 风雪夜归 “是我毁了她。”楚庄说完之后,用这五个字作了总结。 “钟离只有一个,她不属于我,所以我成全她。”楚庄看着君罗,笑了笑:“先生,我这一生都为皇室而活,爱恨皆不能随心,能爱这一次也就够了,再多也不敢强求了。便请先生给我一个钟离吧,当做念想也好,维持与梁国的关系也好,这些诚然是假的,让我自欺欺人一次也好。” 月已上中天,山风清冷,万籁俱寂的山间,候君亭里,有君在此相候,等一人归。 我亲眼看君罗如何拈起一段执念,凝结成一个人的模样,圆另一个人的念想。当他从头上取下一根发丝的时候,我忽然觉得,君罗身上所承载着的的,重愈千斤。这个世上,可贵的是希望,世人珍惜一切希望,珍惜绝望之中的一切可能,而君罗,能给予这样的希望。 楚庄从来不傻,只是执念之所以是执念,便是因为放不下,他说想要个两全,可是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两全。这个两全,是假的。他只不过是甘愿,甘愿筑梦自圆。 傀儡睁开眼睛的时候,依旧是一身白裙,身形消瘦,真真切切,就是我第一次见到的模样,只是这一次,她的眼睛里有光,有楚庄,不是钟离的空无一物。 她看着楚庄,良久,忽然微微笑了。 我却看向君罗,他低垂着眼睛,看不清神色。 下山的时候,我拉住君罗的衣袖,想说什么,话到了舌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28 君罗看我半晌,忽然拉住我的手,说一句:“走吧。” 我想起他说过的,我和他一样,是不老不伤的命格,眼下我却不能确定了,君罗他在骗我,他没有对我说实话,因为我看到他一头长发之中,生了华丝。 掌心相贴,他的温度源源不断传过来,我有些惶恐,君罗他在做一件危险的事,这件事,会让他万劫不复。 君罗看过来,攥着我的手又紧了几分,“你在害怕什么?” 我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君罗也没有再问。 回到燕都十里巷的时候,路过宋子扬的十里香,店门紧闭,贴在门口的那张“后院起火“的告示还完好无损,就是褪了色。当初堆在门口的十几坛酒如今一坛也不剩了,宋子扬还没回来。 消息传得很快,在听说太子妃众目睽睽之下杀死了太子的时候,我的手一抖,手里的书卷掉落在地上,哗啦啦,乱了页码。 这才过了多久。 这件事情一出,风声四起,就在各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燕云动作很快,立马就以梁国谋害皇室,怀不轨之心为由,光明正大出师梁国,打了他个措手不及。这件事,梁国百口莫辩,一边是皇室无法交代,一边是强大的燕国,紧急之下,只得集中兵力抵抗燕国,再也分不出心插手周国和越国的交战。燕粱两国一对上,天下顿时狼烟四起,乱了。 我当初的目的,达到了。 却是君罗动的手。他用一个傀儡,搅乱了整个天下。 这笔账,天道是要算在他头上的。 阿木推门进来,对我道:“外面有个姐姐来找君罗哥哥,她受了好重的伤,可是君罗哥哥身体不舒服,君念哥哥,你去见见她吧。” 我听得心里一跳,不舒服,阿木居然说君罗不舒服? 我道:“什么样的姐姐?” “就是两个月前,君罗哥哥做出来的那个傀儡。” 我默然半晌,叹了口气,“好,我去见她。阿木,你照顾君罗,等一下我去看看他。” 恍然间,我以为我又见到了钟离。她眼下这个样子,与我初见钟离,一般无二。浑身是血,手里一把长剑,面色憔悴,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看着我。 我却知道,她终究不是钟离。 “我是逃出来的,他们都在追杀我。”她道。 我不说话。 “我是个傀儡,一生只爱一个人,我却要杀了他。”她忽然笑了,“我本该在杀了他之后就自我了断,随他去了,但是他让我不要死,活下去,他说,他已经毁了一个姑娘,不能连我也保不住。真蠢,我本就是为他而生,他死了,我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她的剑,还沥着血,沿着剑刃滚下来,一滴,两滴,她看着,道:“君罗,他赋予我生命,让我存活于世,你不妨猜猜,我有多恨他?” 我的心一沉,一瞬间涌起来的沉重,让我险些站不住。 “什么受万人敬仰,什么无所不能的高人,在自己的私心面前,也不过如此。他行走在这万丈红尘之中,放过了千千万万人,却为什么独独不愿意放过我?”她的声音凄厉起来,“你说,我要是杀了他,我是不是就能死了?” 我闭了闭眼,“你杀不死他,我也不会让你杀他。而且,你是个傀儡,死了,也见不到你想见的人。这件事情,他是为了我,你要是泄愤,就冲我来吧。” “泄愤?杀你有什么用?恨有什么用?你能让我死吗?还是说,你能让他活过来?” 我看着她的眼睛,里面深重得化不开的恨意翻涌不息,对于此,我实在说不出什么来。 这件事,本就是个错误。 “姐姐……”身后忽然传来阿木细细的声音,“你不要生气,君罗哥哥说,让阿木来帮你。” 阿木走到她跟前,拉住她的手,“姐姐,看着阿木的眼睛。” 阿木掌心中亮起一阵白光,光圈渐渐扩大,将两个人包拢在内,外人看不见里面的情景。我站在光圈之外,一阵阵的灵力波动传来,不知道怎么的,我忽然觉得灵魂深处一阵震颤,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传入四肢百骸,却又觉得虚无缥缈,像是做梦一般。 这种感觉只有一瞬。 当阿木收了灵力,那里只剩下阿木一个人了,阿木脚下一把沥着血的剑静静躺着。 阿木是个傀儡,我记得。 我对他招了招手,他跑过来扑进我怀里,我抱起他道:“阿木,你会法术?” “我的法术是君罗哥哥教的。” “你能抵消君罗的法术?” “能的。君罗哥哥说阿木天生就带着灵力,很厉害,像君罗哥哥一样厉害。” 我迟疑了一下,又问:“阿木,你知不知道君罗为什么要留你在身边?” 阿木皱着眉思考了一下,很困惑似的:“阿木是君罗哥哥的傀儡啊,当然要跟着他了。但是他说过,他并不是阿木的主人,要阿木等一个人,那个人才是阿木真正的主人。” “什么人?” 阿木摇了摇头,“他不说。” 我不说话了。 君罗就在后院,我细细打量他,果然发现他的脸色有些不对,唇色淡了很多,有些虚弱的样子。 虚弱。君罗。 我心里一突。 不是说,不老,不伤,不会死的吗? “你在骗我。”我盯着他。 君罗没有说话。 我道:“你说过你是不会死的,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有了白头发?” 君罗神色一顿,依旧不说话。 “君罗!” 他顿了顿,道:“那样也好,君念,我活得,够久了。” 我喉头一颤,“……君罗?” “君念,天下苍生,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已经走了太久了,若是能摆脱,最好不过。你不要这么焦急,我得我所求,很圆满。” “你所求,就是死吗?” 他笑了,“你相信我,我不会死的,即便是死了,也能转生,你若记得我,大可以来寻我。” 我不知道怎么的就生了气,咬牙道:“你最好兑现你说过的话,永远不死,要是你死了,我绝不会记得你,更不会找你。” 君罗很认真地想了一下,道:“不找也好。等一个人转世,太累了,要等很久,不好,你还是别等了,大不了,我去寻你就是了。” 我看着他不说话。 君罗终于叹了口气,走到我面前,伸手在我脸上抚了一下,看着我的眼神很深很深,我往里面看了一眼,满满当当,全是我,“方才她说得没错,我的的确确是有自己的私心,我没有你想得那么伟大,我下凡守护这尘世,到如今,搅动风云,为的都是我的私心罢了。为了这一点,我已经走到了这一步,绝不可能放弃,君念,我成全了许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29 多人,这一次,我想要成全的人,是你。” 我从未在君罗眼中看见过如此深重的情绪。 可是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不想问了。 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我要的答案。 事情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我不知道,我也不想深究了,这是眼前这个人,事事为我,我想,我应该公平一些。 我道:“君罗,如果可以,请你一定好好活着。” 君罗就笑了,道:“好,如果可以。” 这几日北风乍起,见得到日头的天气渐渐少了,多数是阴天,气温一下子降了下来,我站在檐下看着阴沉沉的天空,一场雨将下不下的样子,这些日子多是这样的天气。我给阿木套上稍厚些的衣服,一本正经道:“眼下天气凉了,很快就要入冬,你要注意些,不要感染了风寒。你看,君罗开这个店又偏僻,他又不会出去吆喝生意,生意不好就没有钱,我们很穷的。你要是生病了,我们就请不起大夫,不给你请大夫你就好不了,小病就变成大病,大病就更没钱治了,拖着拖着,你就病死了,你病死了,我会很伤心的。” 君罗:“……” 阿木也一本正经道:“不怕,你们没有钱,阿木有,阿木可以自己请大夫。” 我瞪他一眼,“你的钱怎么能用来给你请大夫,君罗也生病了,给他请。” 阿木也瞪我一眼,“君念哥哥,你以前对阿木可好了,现在你只对君罗哥哥好,你们都不理阿木了,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我严肃道:“你看,你的钱都是君罗哥哥赚的,说明君罗哥哥还是能赚到钱的,他现在病了,就没有人给我们赚钱了,那我们怎么办?所以为了我们的以后着想,还是得给他请大夫,知道吗?” 阿木想了想,觉得我说的很有道理的样子,就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那等君罗哥哥病好了就让他出去赚钱去。” 我煞有其事地点头,“好。” 君罗:“……” 妄念里还能这样和和乐乐地玩笑,可是出了这个门,街头巷尾,皆是人心惶惶,都在讨论眼下的时局,如今的局势,可说一句牵一发而动全身,燕云出兵梁国,便是一个信号,告诉天下的人们,这个天下,已经乱了。 如今西南部越国和周国的战事还在胶着,东北燕国又与梁国开战,皇室失了太子,后继无人,皇帝又昏庸无能,整个皇朝上下乌烟瘴气,朝政紊乱,大安的百姓都隐隐生了绝望之心。我有一日登高远望,万里山河,雾霭茫茫,安都的方向,我隐隐可见一丝黑气。 我想,诚然这是罪过,也是因我而起,燕云,我能补偿一点,是一点。 燕都下第一场雪的那天晚上,莫鲜衣回来了。 他身上还穿着一身鲜红的铠甲,万里风尘,夹杂着战场上的血气,眉眼间还带着北风的肃杀,一双眼睛却还是鲜亮有神的,一回到燕都,就来找了我。 他豪气干云地大笑三声:“战场上,好生痛快!” 我给他倒酒,“那你怎么回来了?” “当然是回来找燕云了,燕国也正和梁国打仗,我总呆在周国算什么回事儿。” 我笑笑,不说话。 莫鲜衣又喝了两杯酒,对我眨眨眼,“其实是燕云想我了,我就回来了。” “哦,你怎么知道是燕云想你了?” “我在战场上看见一行大雁从北边飞往南边去了,就想起来的一个典故,叫做鸿雁传书,就觉得是燕云想我了。” 我:“……” 算你说得有理。 莫鲜衣喝醉了,含含糊糊道:“燕云他可闷了,我走了这么久,他信都没给我写过几封,有时候被他气得真想一走了之,可是我又舍不得,你说我是不是有毛病啊,那个人,总是不开窍,我还老是想陪着他。” “等不打仗了,天下太平的时候,我要找个机会,把他给办了,生米煮成熟饭,看他还说什么。” 我失笑,“你还有这等宏图大志啊?” “当然,这是我甘愿为之奋斗一生的伟大理想。” 我道:“可是我看你这身板儿,觉得他办了你的可能性比较大。” 莫鲜衣瞪眼,“他敢!” 我又问他:“你这么想……不是,他这么想你了,你还不回去找他,赖在我这儿算怎么回事儿?” 莫鲜衣道:“他总晾着我,我就不能晾着他了?喜欢他又不能明说,生个气都师出无名,真折磨人。我不回去。” 我看见门外簌簌地下着雪,冷得很,有个人站在雪地里,一身深蓝色的斗篷,肩头发上都是雪,我看得分明,那个人站了很久了。 莫鲜衣半眯着眼,拍着我的肩语重心长:“我跟你说,要是你以后喜欢上一个人,一定要跟他说,不然啊,两厢折磨,自找罪受,明白吗?” 我挑了挑眉,郑重其事应道:“我知道了,我回去就和他说。” 莫鲜衣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颇为欣慰:“那我就放心了。” 等莫鲜衣醉得差不多了,一直等在外面的人才走进来,抱起他,看着我,顿了顿,道:“你喜欢谁?” 我笑:“王兄这是关心我?” 燕云又顿了顿,转身走了。 风雪渐大,夜色渐浓,莫鲜衣在燕云怀里嘟嘟囔囔的,燕云轻声应着,沿着深深的小巷慢慢远去了。 我想,我喜欢的那个人,大概也愿意为我像这般,伫立风雪,听我絮絮叨叨,缓缓而归吧。 第17章 群妖四起 天气愈发森寒,君罗坐在火炉边给我们讲古,说曾经有个山中妖魅,因为山中度日无聊,便入了尘世,看遍繁华,被这十丈软红吸引,流连忘返,后来看上了人间的帝王,于是以白纸描画一张绝色容颜夜夜入帝王梦。夤夜梦回,总见轻烟飘渺间,环佩叮当,白衣的女子赤足而来,隐约朦胧,一举一动都是卓约风情,眉目皎皎,天上清月不可比拟。帝王远望之,不能清容颜,近探之,不能拥入怀。数月如此,相思成疾,药石无医,山妖于心不忍,终于现身出来,对帝王道:“望君明察,我本是山中鬼魅,因入凡尘之时惊鸿一瞥,从此挂心,不能忘怀。只是人妖殊途,不能一圆心中念想,只好夜夜入梦,以解相思,却不知竟酿成如此大错。今日便来向君辞别,从此两两相忘,自断尘缘,再无相遇可能,望君珍重。” 帝王被山妖抹去了记忆,山妖回了山间,潜心修炼,本想再也不入尘世,不动情缘。却不知帝王失了记忆,执念却刻骨,梦中遍寻不得,滴血为誓,要君罗圆他一个念想,君罗应了,却就在傀儡即将出世的时候,山妖闻风而来,一见双目紧闭的傀儡,心下大怒,一剑刺入傀儡的眉心,迫近帝王道:“我与你本是殊途,心知若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30 与你相守,你必定山河尽错,皇朝颠覆,你还要自甘堕落!” 帝王看着她一双盛怒的眼,笑了,道:“这才是你,这才是你,若是有你,我何必要那些个傀儡?岂知,江山万里,不如你。” 山妖看见他眼中痴恋,忽然大笑,眼中流下泪来:“好,好,我给过你机会,既你如此选择,我便舍了前程,断了仙路,做了这个祸国妖妃!” 后来果然皇朝颠覆,江山仓夷,君罗踏入斑驳残破的皇宫,入了深宫,重重帘幕之后见了山妖,山妖道:“我千年修炼,一心追求得道成仙,却不知这道,不只是成仙一途,我的道,也只是他一人而已,我选了,走到如今,也不悔。如今千错万错,全在我,若天道罚之,我全全受着,心甘情愿。” 君罗道:“我今来,不是为了罚你,只是当初,我从他那里拿了一样东西,如今须得还给你。” 君罗拿出一卷画轴,递给山妖,道:“当初你抹去他的记忆,他却仍旧将你的模样画出来,与我说这就是他想要的,后来傀儡制作失败,这幅画就留了下来,如今便算是物归原主。” 山妖端详了一会儿,笑了笑,道:“画得不错,我再添一笔,也算个见证。先生不必还我,留下来吧。” 寥寥数笔,便是帝王当年模样,是山妖镌刻在心里的样子。 一段情,就用了整个江山来做代价。 君罗说,那个晚上,万籁俱寂的深宫里,灯烛如豆,孤独的帝王对他说:“我是皇帝,却也是个寡人,我不喜欢江山,我只喜欢她,即便是用我的江山作陪,也想要守着她。” 这种事情没有对与错,只是人,做了什么终究要有个交代。 整个天下都陷入了乱世。烽火狼烟血洗一遍之后,又是另一个盛世,君罗依旧在,前朝那一段因果,被胜利者雕琢之后记入史册,化作几页泛黄的纸张,尘封在落满灰尘的阁楼里,再也不会被人翻开。 只是那幅被遗留下来的画儿,如今被君罗挂在店里,我看过去,画中一双人紧紧相依,眉目恬静,总有许多过错,如今也只是一幅画罢了。 一个皇朝,上天是有气运庇佑的,若是妖物入侵,这气运便会被打乱,从此就是漫漫更迭路,一路征伐,枯骨化泥成土,胜利者扬剑长歌,策马而来,江山就是新一轮易主。 就像如今,这个斑驳的皇朝。 君罗道:“如今,也有妖物趁虚而入了。” 我不知远在安都的那个帝王,如今正在经历些什么,我却看得出来,大安,就要完了。 最近天气一直不好,风雪肆虐,天空总是阴沉。到了晚上,即便登上高楼,也见不到天上星象,君罗却喜欢站在院中,仰头看天,站上半晌肩头发上就满是落雪,我拿了披风出去,拍掉落雪,整理他的头发的时候,却发现他的白发,渐渐增多了。我不知道他的头发若是全白了,会是什么后果,心里的恐慌一阵一阵,压都压不住,我本不想让他看出来,就如他不想让我看出来他的身体每况日下一样。但他终究是察觉了,繁厚的袖子下悄悄将手伸过来,紧紧握住我的,一句话也不说。 我也只能抓紧了他的手,这是我唯一着紧的东西了。 两厢无言。 又过了半晌,君罗忽然道:“你可看得清如今星象?” 我摇摇头。 他抬手拂过我的眉眼,等我再往天上看的时候,隐藏在重重乌云后的星空变得清晰可见。我并不会所谓监天官“夜观星象”那一套,漫天繁星在我看来就是漫天繁星而已,君罗指着夜空中朝东的一颗光芒内敛的星道:“那个,是燕云。如今不显,却光芒渐盛,等他入主紫薇宫,我与他的交易,就算是完成了。” 他的手指一划,直直指的,正是紫微帝星,我微微眯眼,终于寻到如今黯淡无光的紫微星,周围黑气缭绕,晦暗不明,与我那日遥望安都所见,一般无二。心下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 屋顶上窸窸窣窣,有什么东西落在上面,一双泛红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君罗,我转头看过去,从那双眼睛里见到了浓重的贪欲,却也有很强烈的忌惮,正是这样的忌惮,让它止步不前。 那只是个黑影,却有一双泛红的眼睛。 我一瞬间想到一个词。 “鬼魅。” 君罗淡淡看它一眼,那黑影一阵扭曲,不多时就消散了。 “这些,一直都有,只是如今你的眼睛能力渐强才见得到。以后,它们只会越来越多。” “它们都是冲你来的?”刚才那鬼魅分明是想吃掉君罗的样子。 君罗却摇摇头:“方才那个,灵智未开,只靠本能,才敢靠近这里,它们大多数,都是冲着燕云来的。燕云对于它们来讲,才是最大的诱惑。” 我心里一跳,君罗又道:“你不必担心,燕云是我选定的人,如今已得天道承认,他不会有事的。” “它们可会为祸世间?” 君罗看我一眼,“大多数只为有一安身庇佑之所,但有一些,野心大的,要的就不只是这些,它们为了自己的道行,必定会生事,这是定数,躲不过的。” 我自也知道君罗不会放任不管,只是他如今的身体着实令我担忧。 像这种年代久远的小巷,只要一落雪,就显得很萧瑟,墙头地上都是积雪,斑驳的青苔泛着青黑的颜色,唯一可以感觉到的生机是走几步偶尔有几支红梅从院墙里伸出来,算是深深小巷里的一抹异彩。我裹紧了披风,慢慢走出去,走到十里香店面门口的时候,猛然发现店门口那张告示已经被撕下来了,门口是虚掩着的,我心里一惊,心想着是不是宋子扬这厮后院儿被烧光了,混不下去了,权衡之下觉得这十里香还能勉强支撑,就回来凑合凑合重新开张,我没有犹豫,推开门走了进去。 店里许久没有人气儿,一进去就有一股灰尘味儿,环顾一阵没发现人,就想绕到柜台后面看看有没有藏着十里香,刚走了几步,就听到二楼楼梯口传来一声大喝:“小贼,好大的胆,敢来偷小爷的酒!” 我顿时回头怒道:“你才好大的胆,敢在小爷面前自称小爷,是哪个给你的脸?” 宋子扬就道:“我这张脸可是这十里香的活招牌,若想喝我的酒,还得看我的脸色,你说是哪个给我的脸?” 我抓起一坛子酒,向他脸上掷去,“要不是看在十里香的面子上,我才不想看到你这张脸!” 宋子扬接过酒,捂着心口很是痛心疾首,“原来你我相交多年,竟全是为了要蹭我的酒喝!” 我冷冷一哼,搬下桌上的凳子,寻了块抹布擦干净了:“不然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 宋子扬在我对面坐下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上上下下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31 地打量,“多日不见,过得如何?” 我道:“还不错,你这些日子去了哪儿,一声不吭就走了,中间也不来个信儿。” 宋子扬拍拍胸脯,豪气干云:“我去做了一件特别有意义的事儿,这件事情,让我一下子就找到了我的人生目标,我准备将这件事奉为我终生追求的理想事业……” 我听着就觉得不妙:“你终身追求的理想事业不应该是开店吗?你不酿酒了我想喝十里香了上哪儿找去?” 宋子扬非常受伤,“原来我在你心里只是个酿酒的……” 我没说话,盯着他看,宋子扬也看我半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狠狠灌了一大口酒,“真痛快!” 宋子扬,我看得出来,他已经和我日前所见,不一样了,眉眼间掩都掩不住的锐利,如同一把出了鞘淬了血的宝剑,凌厉之气直指长空,这是一个人历经生杀之后的表现。 他问我:“你如今,是不是和妄念里的那位先生在一起?” 我笑笑,“自然,如今天下乍乱,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当然是跟着他以求周全了。” 他默然半晌,笑了笑,“挺好的,你说得没错,天下大乱,得高人庇佑,才是最让人放心的,你跟着他,很好。” 他这话说得,我怎么听怎么怪异。 无论如何,今日和宋子扬喝了一回酒,很是尽兴,临走前我又抱走了两大坛子酒,若我没记错,君罗也喜欢十里香。 只是走到一个转角的时候,我看见了一身狼狈的钟柯。 万万没想到。 他一个人,提着剑,看着我的眼神如同一头困境里的野兽,疯狂,狠戾,为了一条生路,不惜代价。 很明显,我就是他眼中的那条生路。 第18章 孤注一掷 我被绑架了。 蒙眼,封嘴,五花大绑,堪称时下绑架的最经典最流行的绑架手法。坐在马车上昏昏沉沉的时候忍不住胡思乱想,钟柯这样的绑架手段也不得不说一句谨慎,比上一次见面的时候有些进步,又想到宋子扬的十里香这样有名,那两坛碎了的酒也不知道能不能让他闻到,要是他闻到了……算了,他还是闻不到的好,钟柯这样子就闯入燕都,必定面临某个困局,他很明显是在放手一搏,所作所为根本不能以常理预料,旁的人,能不扯进来就不要扯进来了。 我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里,我能感觉到的是这一路上都只有他一个人,将我五花大绑丢在车里,他在外面驾车,一句话也不说,日夜兼程地赶路,每日吃的喝的马车上一应俱全,可见准备充分。 大多数时候我都处于昏沉状态,并不是完全昏死过去,只是手脚无力,意识朦胧,这样我即使是吃饭喝水甚至是下车方便的时候都没有办法和他说上一句完整的话,脑子里的思路断断续续的,根本没有办法想法子逃跑。 马车颠簸起伏,可知他走的并不是官道,我闭着眼睛想,钟柯这般做法,并不是要对我下手,倒像是要以我来达到某个目的,他知道我与君罗的关系,也许是想要挟君罗什么,但是他此番并没有和君罗联系,而是将我带离燕都,不知去往何方,又着实让人拿捏不准了。 前段时间燕云传来消息,说燕国以梁国谋害皇室,其心可诛的理由,光明正大地攻打梁国,梁国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毕竟其实力也不容小觑,反应过来之后所采取的措施倒也顶住了燕国,现下正是两厢胶着的状态。但太子妃谋杀太子一事梁国实在辩无可辩,皇室眼下正乱,还来不及安排对梁国出兵,皇帝就迷上了求丹问药,追求长生之道,整日不理朝政,底下那一班臣子又多是一心求和,贪图安逸之辈,就撺掇着皇帝颁了一道御旨,说梁国的谋反之心日益昭彰,命令燕云以正义之师出兵梁国,替皇室收复梁地,这样一来,燕国就更理直气壮了。我听到消息的时候还将皇室这一招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居心冷冷嘲讽了一番。 但是不论如何,这样一来,梁国危矣。 钟柯,必定是为了这件事情而来。 马车在路上已经行走多日,君罗必定已经知道我被绑架一事,只是到如今都没有找到我,按照钟柯这样周全的准备来看,我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手段绊住了君罗,心里隐隐感到不安,不是我对君罗没有信心,只是君罗自做了楚庄那一桩生意之后,身体的状况着实令我担忧,这是天罚,根本就是躲不掉的,饶是君罗自己也没有办法。 钟柯一介凡夫,他能有什么法子对付君罗? 我立即想到了那日所见到的鬼魅。 我心里一个激灵,钟柯,他是不是和什么妖魔之类,做了什么交易?若真是这样,事情就可怕了。 我暗暗心惊,越发觉得钟柯的做法实在可疑,他如今看我的眼神我不看都能感觉到隐隐带着一丝疯狂。若我任由他将我带到目的地,我们会处于很危险,很被动的状态,不行,我一定要想到法子逃走。 这日,马车不知道行到了何处,马车一阵颠簸之后停了下来,我努力撑着神思听着外面的动静,就听到钟柯唯唯诺诺的声音:“几位军爷,小的就是个寻常的车夫,替人拉货来回跑,赚点钱养家糊口,真的不是什么可疑的人啊,您几位行行好,放过小的吧!” 有一个粗犷的声音道:“大哥,我一看这就是个小老百姓,你未免也太小心了,这有什么好查的,放他过去吧。” 我的心剧烈跳动起来,神经不自觉地紧绷,生了一丝丝希望,尽力想做些什么,但是我如今的状态却是想叫喊又发不出声音,想弄点动静出来又全身虚软,一番努力无果,我喘着气躺在马车里,视线模糊,只能在心里希望这几个军官聪明一点,发现异常了。 这时另一个沉稳些的声音道:“眼下正是大乱,还有什么人需要跑货做生意?还放着官道不走走山道,这又是何居心,你且将马车让我们检查一番,若是没有任何异常,自会放你走。” 钟柯哭丧着声音道:“军爷,正是因为眼下世道乱,我接不到生意了,身上没钱,正巧家中弟弟生了重病,奄奄一息,我急着给他送城里去找大夫呀,这才走的捷径,走官道远不说,遇上那守城的军爷,你不给点钱,哪里会让你过去?如今这世道,还让不让人活了呀……军爷,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儿啊,小的求你们了,就当可怜我,行行好吧。” 沉稳声音道:“少废话,你自将马车打开让我们检查就是,否则你过不去,你这生病的弟弟可等不起!” 钟柯道:“好好,小的这就将马车打开……” 接着眼前一亮,马车被打开,我的心跳几乎要停掉,不知道钟柯将我伪装成了什么模样,更不知道这两个人能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32 不能看出来,但是若我此前的猜测属实,眼下,他们的确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感觉有人在打量我,我张了张嘴想说话,哪怕发出一点点声响也好呢,嗓子却如同被塞了棉花似的,发不出一点声音。 钟柯在一旁急道:“军爷,你们也看到了,我这弟弟连话都说不出了,你们就放我们过去吧!” 马车门被重新关上的时候,我的心狠狠一沉。 隐约听到先前那个粗犷的声音道:“大哥,我就说没什么事嘛,你就是太小心,我们走吧,将军还在等着我们会合呢!” 马车重新行驶,那两个军官的声音也渐渐远去,我的心不断下沉,隐隐生了绝望,这种感觉十分不好受,难以忍受的不是没有希望,而是经历过希望又生生错过之后的绝望。这一瞬间,我不能控制地想起君罗,君罗某种程度上代表希望,可是我知道,这一次我不能依靠他了,我必须想到法子逃出去,回去找君罗,我需要知道他的状况。 然而过了一会儿,一阵马蹄声追上来拦住马车,显然还是之前的两个军官:“站住!” 钟柯这一回的声音里没有那么淡定了,“两位军爷,你们还有什么事啊?” “你好大的胆!你说你是个跑腿的车夫,你的弟弟倒是细皮嫩肉的,他里面穿的里衣,和他外面穿的一身麻衣可不是一个档次。还有,我先前摸着你这马车质感就不对,一看车辙,果真比寻常马车重上许多,你看到没,你的马喘这么大的气儿,怕是累死了,你作为一个车夫,竟丝毫也不怜惜马儿吗?还是说,你这辆夹着玄铁的马车,比马儿贵重多了,既如此,你还做什么车夫!” 钟柯听了,也不装了,冷笑了一声,“既你看出来,还要回来送死做什么?” 然后就是刀剑相向的声音。 我缓缓呼出一口气,替这两个军官担心的同时,不可抑制地有了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很快外面又响起了一阵马蹄声,我听到两个军官喊了一声“将军”,然后就听到那将军道:“干得好!钟柯,你好大的胆,竟敢来到燕都掳人,还敢勾结妖魔对燕王下手,引君罗先生前去,重创于他,真是好手段!你丧心病狂至此,与妖魔为伍,涂炭生灵,我今日不杀你如何能泄我心头之恨!” 钟柯没有出声,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已经没有心思去听了,知道君罗受伤的消息,我心神大乱,气血攻心之下,本就虚弱的身体彻底受不住,昏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在一个营帐里,一转头,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宋子扬。 竟然是宋子扬。 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但他这个样子,明显是在我床边从头守到了尾,脸色憔悴,满眼血丝,眼下还有沉重的乌青,不知几天没睡了。 他见我醒了,眼睛一亮,一开口就是嘶哑的声音:“你终于醒了!” 我嗓子干灼得厉害,他适时递上一杯水,对我道:“你昏迷了两日,我已经请军医给你看过,钟柯给你下了毒,很是有些麻烦,如今也只是能让你醒过来,但是身体里还是留有余毒,大意不得。钟柯……我们一时不备,让他逃了。” 我心里有些迫切:“君罗呢?你有没有他的消息?我们现在在哪里?我能不能回去?” 宋子扬怔了怔,有些落寞似的叹一口气,又笑了笑:“你如今自己的身子都这样了,还想这么多,君罗先生并非凡人,区区妖魔,奈何不了他,你且放心……” “你骗我,你明明说君罗受了重伤,我那日都听到了。” 宋子扬的脸色就不对了,变幻几番,怒道:“好没良心的小子,小爷我守着你两个日夜没合眼。处处伺候得细致妥帖,事必躬亲,你倒好,一醒来一句过问也没有,还这样逼问小爷,小爷还不伺候了!” 我闭了闭眼,深深呼吸几下,稍稍平复心情,看着他,诚心道歉:“对不起,我太心急了。谢谢你。” 宋子扬就笑了,“这才像话。你先好好养着,这些事情,我日后再告诉你。” 我被允许下床的时候,已经是五日后了。 这期间那两个救了我的军官来看过我,他们是宋子扬的左右副将,我从他们的身形看出来那日发现钟柯的马车不对劲儿的是左副将,另一个彪悍些的是右副将。他们告诉我这里是周国和越国的交战战场,他们发现我的时候是在燕国边境的凤山,那里往南是周国,往北是大安,我根本不需要思量就能断定钟柯的目的地,必定是大安。钟柯想把我带到大安去,他要做什么?左副将又告诉我,眼下正是周越两国酣战之时,宋子扬这段时间去燕国是与燕云见面的,此一行行踪甚密,只有他们两人知晓,因此去接了宋子扬,在路上就遇见了钟柯。 宋子扬,我已经猜到,周国那位大名鼎鼎的,人称“奇谋鬼将”的将军,大抵就是他了。 这个人,还真是深藏不露啊。此前他说的“做了一件特别有意义的事儿,并成为终生追求的理想事业”,竟然是真的。 晚上见了宋子扬,我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勾着嘴唇笑,把他吓得够呛,连连道:“祖宗,祖宗,求你了,别笑了。” 我道:“宋将军,好了不起啊,竟将我都瞒了过去,还在燕都将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燕都的钱好赚吗?” 宋子扬呵呵一笑,也不说什么。 他陪着我,到外面转了一圈,我站在高处,看见苍山暮色,北风呼啸,下面大军驻扎的营地处处篝火,在这样广阔的战场上,也显得渺小非常,我顿时觉得一股深重的凄寒感扑面而来。 宋子扬道:“你知道,如今天下的局势是什么样的吗?” 第19章 破釜沉舟 宋子扬手一抬,遥遥指向大安的方向,声音沉重:“世道一乱,妖孽必出,如今妖孽纷纷入世,窃取皇朝气运,这本是定律,如今却有钟柯与妖孽勾结一处,将手指向了燕云。眼下诸国纷纷将眼睛擦得雪亮,都明白梁国是大势已去,越国与梁国一直暗中有往来,我周国如今牵制越国一二,梁国如今处境可说一句孤立无援,钟柯,想必已经是不择手段放手一搏了。他将你绑走之前,就已经布好一个局,利用妖孽引得燕云身陷险境,从而牵制君罗先生,那妖孽却不知道是什么来头,竟将君罗先生重伤,如今如何我亦是不知,他只让我来救你,说他伤好自来寻你。” 我听了沉默不言,君罗说过的无伤无亡原先或许是不假,但是如今我却知道,君罗的身体受天道惩罚,已经失去了这样的庇佑。在心里苦笑一声,根本不是妖孽来头太大,是君罗自身就虚弱,才让妖孽得了手。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道:“宋子扬,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33 我想到大安去一趟。” 宋子扬一惊,“你疯了?” “钟柯原先就想将我掳到大安去,那里必定有什么玄机,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而且……”我看向漆黑的天际,那里空旷深远,黯淡无光,如同最幽暗的深海,绵绵密密的黑暗将一切都团团包裹,挣脱不出,令人绝望,“这个世道已经乱成这样,让它再乱一点又何妨?” 我不能理解,这个皇朝已经糜烂至此,分崩离析已经不可避免,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本就是定律,这个莫名其妙的天道为何就一定要咬死了君罗不放?我不怕什么天罚,也不想去在乎什么命格,什么使命,只是天道不仁,我又为何要对它客气?天下事事,就一定要按照它定下的轨道走吗?君罗逆天,我又为何不行?! 我不怕死,或许我怕君罗死,但是到了非死不可的程度,我也愿意与他一起去死。 “你知道君罗为什么会将我带在身边吗?他说过,我这一世,受了天道的大恩惠,不死不伤,与他是一路人。”我对宋子扬安慰地笑了笑,“不管我做什么,起码在这个尘世里,我是不会有事的。” 宋子扬看我的眼神晦涩难辨,“你……你想做什么?” 我转开眼,“不要问了,总之,你拦不住我。” 宋子扬看着我,良久忽然笑了笑,道:“好,我不问。只是君念,你记不记得你问过我向君先生要过一个愿望?” 我怔了怔,看向他,在接触到他眼神的一瞬间心底一动,心里闪过的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忽然觉得惶恐,马上又躲开他的视线,一时间没有说话。 他顿了顿,道:“君念,等下一次我再见到你,我就告诉你我向君先生要了什么。” 我向宋子扬要了一匹马,只身踏上了前往大安的路。 周国偏南,冬季虽不下雪,天气也没有暖和到哪里去,这一带非常潮湿,多雨,连日以来密密绵绵地都是小雨,着实恼人。我一路上穿城过镇,见的大多数是因战争肆虐而流离失所的百姓,他们衣衫褴褛,在严寒的冬季刮风下雨也难求一庇荫之地,蜷缩在街角暗巷里,睁着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睛,茫然麻木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路人,神色里我已经寻不到一丝丝希望。面对这些,我也不得不承认,这些,都是乱世带来的,这个乱世,却是君罗为了我,一手搅乱的。 可是!可是!我诚然对不起天下百姓,却奈何天下之轻,一人之重。 我在进入大安之后稍稍对外貌做了一番改动,确定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行走了几日,越接近安都越觉得妖气浓重。这日晚上,因错过了可投宿的城镇,在山里搜寻了一番,找到一个山洞,用洞里的干柴生了一堆火,打算在这里凑合一个晚上,洞外的细雨淅淅沥沥,入耳尽是雨打树叶的声音,更衬得雨夜寂静。我裹紧了衣服,靠着墙壁闭上了眼。 到了后半夜,许是因为火灭了的缘故,梦中忽然觉得遍体生寒,我蹙了蹙眉,醒了过来。 身边有人。 昏暗中我看见身边一个黑影,正小心翼翼往我这里靠过来,身上的气息我知道,是妖气。我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又闭上眼,那妖慢慢地向我身上攀附,凑近了我,一双冰冷的手在我脸上缓缓抚过,嘴里细细笑道:“小郎君,别装了,我知道你没有睡着。你看,眼下这荒山野岭,长夜漫漫,我们孤男寡女的,不如放开了那些俗世礼教,与奴家快活一番可好?奴家身上,可冷得很呢……” 我在心底冷笑一声,睁开了眼,就见到近在咫尺的妖物的脸,我一眼望进她的眼睛里去,那妖物竟似受了什么重创,脸色一变,一下子跳开并转过了脸去不敢看我的眼睛,惊疑不定道:“你是何人?” 我道:“好大胆的狐妖,三更半夜深山老林前来引诱与我,却还要问我是谁?” “你的眼睛……” 我淡淡笑了一声,“我的眼睛,如何?” “你……”狐妖飞快看了我一眼,又马上转开,脸上神色变换几番,猛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你!你是君念!你身上的气息我认得,和那把剑身上的一模一样!你竟然还活着!” 我眯了眯眼,心里其实并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面上却不显,“哦,你眼光很好么。既你知道,还赶上赶着来找不痛快?” 狐妖似乎是想跑,但却分明不甘心,咬牙道:“我听族里的老人说,自古以来君念和君罗一直形影不离,你如今转世,法力却并未觉醒,而君罗已经被我族中长老联手打败,我在此处遇见你,可是千载良机,吃了你,我何愁大道不成?” 我淡淡道:“你既知道这些,就该知道我的命数,你吃了我,就不怕受天罚?诚然我之于你是大补,也得承受得住后果才行,是不是?” 这就是这狐妖挣扎之处,我走近她,她却猛地躲开,低着头不敢看我,我道:“有一件事我要让你清楚,我不管我以前如何,如今我却也不是什么良善的人,你看看这天下,它是怎么乱起来的你心里应该有数,眼下我还觉得它不够乱,想让它再乱一点。你若是够聪明,就告诉我,当今皇帝身边的妖物,是不是你的族人?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她惊惶地看向我,一瞬间不得已又躲开,“你知道这些想做什么?” 我笑笑:“我想做什么你不必知道,但是我却要告诉你,我这样的命数,是天道认定,你知道,天道认定的东西根本无法逆转,但若是我什么时候一个不开心,觉得活着没意思,冲动之下不知道怎么的自杀死了,天道崩塌,你觉得你们精心布下的什么计划,还有用吗?” 狐妖的眼神闪烁起来,色厉内荏道:“不,你不会的,三界谁不知道,上一回天道崩塌,三界大乱,就是你以一人之力祭了苍生,你不会再一次让天道崩塌的,你不会做这种事!” “天下苍生?那个与我何干?”我还是笑,“天道?天道又是什么东西,我凭什么一定要顺着天道而行?你不信的话,不妨和我赌一把?” 她不说话了。 我道:“或许我曾经可以为三界牺牲,这一次,我却不想管什么三界,什么苍生。你该庆幸,我暂时还不想死,你若乖乖地回答我的问题,我可以考虑放你一马,如何?” 她沉默良久,终于道:“现在呆在皇帝身边的,确实是我的族人,我们的目的,一方面是窃取皇朝气运,另一方面,是控制皇帝,好让族中的兄弟姐妹们入世,兴盛族群。” 我道:“若是皇帝死了,你们又当如何?” “皇帝死了,必生新皇,新皇往往是天道认定,一旦登基,气运太盛,我们不敢近身,只能趁天下大乱,新皇未定之时趁机攀附。” 我又笑,“哦,如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34 今你们可是做了二手准备?” 她听见,身子往后缩了缩:“是……是燕国。” 果然。 “钟柯与你们做了什么交易?”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在族中地位不高,许多事情都不能知晓,这件事,是红萧与他接触的,就是皇宫里那位。” 想知道的都知道了,我站起来,道:“好,我信你。你回去告诉你的族人,皇帝很快就要死了,这个皇朝很快就要消亡,让你的族人安分一点,不要想着祸害苍生。至于燕国,燕云是我看中的人,你们最好不要动,否则我一样不会放过你们,明白吗?” 她忽然惊恐起来,“你?你要……” 我看着她,笑。 直到我离开,她都还是那个姿势,一动都没动过。 天边泛起丝丝灰白,尽管依旧是乌云重重,但起码天是亮起来了。我打马往前安都,一刻也没有停息,方才那狐妖所言其实我听不太懂,她所说的君念,听起来并不是我,只是那时状况,她言语间那样忌惮那个君念,我便也只能顺势而为,真假参半地诳她一通,只是这件事情着实冒险,还是先行脱身为妙。 站在高处,可见安都全貌,彼时天上飘着薄雪,将整个安都覆盖上了薄薄的一层,看着更添斑驳。 自从楚庄死的那时候起,这个大安,就彻底没救了。 拜我这双许是开过挂的眼睛所赐,我看见浓重的妖气直冲云霄,仅有的一点点护国龙气如同风中残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彻底消失。 进城的时候,守城门的官兵一脸倦怠,旁边的桌子上还摆着几个零落的酒坛子,有几个官兵趴在桌上沉醉不醒,我将这些看在眼里,大安如今的军事状态,由此可见一斑。 排在我前面的是一个商队,不知道运的是什么,排了长长的一队,官兵一个一个检查过去,检查到一个半大的少年,不知道生了什么事,忽然就争执起来,官兵哼道:“好不知趣的小子!要进城,一点规矩也不懂,这样还想在安都里混?告诉你,你连这一关都过不去!官爷劝你,不想混就趁早回去,别到时候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少年讷讷地涨红了脸,小声道:“我真的没有钱……” 官兵眉毛一竖抬手就要打人,前面的人连忙返回来劝住,赔笑道:“官爷,官爷,孩子小,不懂事,你看,这规矩我回去一定好好教他,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您一定要收下,行行好,看在他还是个孩子的份上,放过他吧。” 官兵接过银子,手里还掂了掂,这才骂骂咧咧道:“回去教好了再带出来,滚吧!” 少年被拉扯着走了,脸上还是讷讷的表情,临走前回头颇为隐晦地看了那官兵一眼,我看得分明,那一眼,如同暗夜里正在狩猎的猫,阴冷至极。 作者有话要说: 写出来的文字没有一点渲染力我好绝望 第20章 狐妖红萧 子时的街道很是凄清,雪还在簌簌地下,街上除了打更的更夫就只有巡夜的官兵,更夫的梆子声远远地传过来,在风雪的肆虐下变得很微小,他呵了呵快要冻僵的手,扯着衣领,缩了缩脖子,强打起精神用力又打了一下竹梆,跺了跺脚,走向下一条街道。 入眼都是飘扬的雪花,被风吹着,打着旋儿悠悠地落到地上,沿街两侧的建筑白茫茫一片,一个个黑黝黝的窗口都紧紧闭着,死寂,一点动静也没有,偶尔有小儿夜啼传出微弱的声音,也很快被慌张的逗哄声安抚,迅速安静下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更夫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尽力目不斜视走过去,却不曾想,一转眼就看见前方伫立一个红衣的人影,眼角眉梢极尽上挑,妖妖娆娆,眼含风情,唇角带笑,正看着他。 更夫一整晚精神都处于紧绷状态,忽然看见这个人,一身妖魅之气,大受刺激,那妖物还没开口说话,他就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妖物颇感无趣,向更夫扫了一眼,便转开,直直看向了街角处,笑了一声,道:“小郎君,你深夜不睡觉,躲在那里做什么?莫非也是同我一般,深夜寂寞,出来寻点乐子?” 这声音我听着耳熟,夜色模糊,我只见他身上穿的大红色袍子,逶迤一地,很是魅惑。 这个狐妖,竟是男子,观其气息,法力明显与我在山洞所见的那个女妖,高了不知多少个档次,他给我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 他说着话,慢慢向街角处走来。 我敛了气息,小心地后退几步,把自己隐藏进更浓重的黑暗里。 他又笑,“你别怕,躲什么?我都看见你了,来,出来,和我好好聊聊天,这天寒地冻的,你要是冻坏了,我可是要心疼的。” 我一动不动,周身戒备。 他越走越近,我却因为角度问题,看不清他的脸,但是那声音,我却觉得熟悉,可一时间硬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他终于走到跟前,站住了,还是笑:“你看,相逢即是有缘,你我在此相遇,便是上天注定的,我们何不顺水推舟,顺应了天意?你这么躲着我,好伤我的心。” 一声冷哼,忽然黑暗里站起来一个人影,看身形,像是进城时负责检查的那个官兵,接着官兵身后窜出来另一个身影,落到狐妖身后,冷冷盯着他。我看得一惊,竟是白日里我见到的那个少年。 官兵的身体倒了下去,少年唇角沾着血,被他以手指缓缓抹去。 狐妖转过身去,上下打量他,“哎呀,原来是只小猫妖,你到这里来做什么?想与我们狐族分一杯羹不成?” “你这话问得好生奇怪,如今群妖入世,物竞天择的丛林法则你不清楚吗?为了族群生存,自然是各凭手段,你狐族还想独占鳌头不成?”少年丝毫不见白日里所见的讷讷缩缩,我想起他最后看向那个官兵的眼神,幽暗阴冷,一如当下。 狐妖听了,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那不妨我们现在就来看看,上天,到底择的是哪一方?” 少年冷笑一声,也缓缓拉开了架势。 灵力相撞,轰然炸开,我险些被灼伤了眼。激荡的余波一波波传开,我被震得五脏六腑一阵难受。先前我与宋子扬的话说得不全,我说我不会受伤,是因为我自小受过的不论多重的伤都会自行愈合,但这也需要一个过程,而且钟柯给我下的毒显然不是凡间的东西,尽管效果打了折扣,却多多少少有些影响。若在平时我自是不需要理会,等他自行痊愈就是,但如今,我却觉得头昏脑涨,心神俱震。 先前被绑架时那种昏沉感又隐隐涌了上来,我一下子站立不住,靠着墙才没倒下去,眼前一阵模糊,只觉得风雪缭乱,我忍不住闭上了眼。 一点一点缓了许久,感觉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35 好些了,才发现外面的打斗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四周悄无声息,我心下一凛,正想睁眼看看是什么情况,一只冰冷的手忽然覆上来,捂住了我的眼睛,与此同时,耳畔传来轻轻的呵笑声,有个细细的声音道:“公子这双眼睛,好生厉害,我可不敢让它看见我。公子在此地窥探已久,不知看得可尽兴否?” 我浑身寒毛竖立,心脏剧烈跳动,指尖一寸一寸开始泛凉,掌心隐隐洇出冷汗,后脑一阵发麻。但我却不能让他看出分毫,咬了咬牙,我缓缓扯开一个笑,“你们打架打得厉害,我竟看不清,你不妨告诉我一声,最后是谁赢了?” 他也笑:“自然是我,那小猫妖不懂事,非要与我说什么物竞天择,我只好言传身教,教教他所谓的丛林法则了。” 我道:“那也好,出来混,终是要有些代价的,你教得还不错,算是尽心尽力了。” “红萧不敢当,公子谬赞。” 红萧,他就是红萧,跟在皇帝身边的,竟是个男子。 他道:“此前听闻族里来信,说公子不远万里来到此处,要做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红萧甚是惊惶,若公子有些什么闪失,那代价我们都承受不起,所以,为了我们的安全着想,红萧只好抽身出来寸步不离地保护公子了,公子意下如何?” 这就是要软禁我的意思了。 我此次前来大安,是因为我觉得钟柯既想掳我到大安来,大安必定有他认为可以通过我就能翻身的东西,或是与他交易的妖族,或是皇帝,归根结底是在皇帝身上,只要我断了他的这个倚仗,钟柯基本上就没有后路了,钟柯在梁国的地位众所周知,他一倒下,梁国的天起码得塌了半边。 我考虑了一下眼下的情况,觉得此时不能硬来,只能先顺了他的意,再另寻时机了。于是道:“红萧公子一番美意,君念不好推辞,不知红萧公子要将我带到哪里去?” 红萧道:“这个公子无需思虑,红萧自会安排,公子只需听话就好。对了,”他说着拿出一段绸带,将我的眼睛蒙上,“公子这双眼睛乃是上天所赐,能克世间一切妖魔,实在妙极,红萧消受无能,只好蒙上,还望公子不要介怀。” 我并不说话。 红萧将我拦腰一搂,我感觉身体腾空而起,风声呼呼刮过,不一会儿就落了地,我不知道他将我带到哪里,入耳只有风雪声,他引着我走进一间屋子,道:“此处安全,公子不妨在此处歇息,后面就有一个浴池,这舟车劳顿的,红萧遣人来伺候公子沐浴如何?” 真是细致。 我不想再与他虚与委蛇,道:“你与钟柯做了什么交易?” 他顿了顿,笑了:“这个才是你来大安的目的?我与他,算不得交易,我只是告诉他,你本来的名字,不叫君念,叫燕玉。” 我的心脏猛然一跳,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一个皇帝再如何昏庸无道,也绝对不能容忍有威胁到他的皇位的因素存在,眼下梁国被指谋反,遭天下口诛笔伐,皇帝更是下令让燕国替他们收复梁国。但若是将我就是二十年前天生帝命的燕国二王子燕玉的消息捅出来,局势立马就变得不一样了,梁国马上就能反咬燕国一口,说燕国包藏祸心,颠倒黑白,蒙骗世人。钟柯清楚眼下的形势,若这个消息由他来说出,世人必定不信,反会说他胡乱攀咬,但是若他将我送到皇帝面前,所有皇帝对这种事情都极端敏感,不需要证据,只要一点点疑心,本着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原则,借皇帝的嘴说出我的身份,那结果,可就不一样了。 好一招釜底抽薪! 我出了一身冷汗,根本不敢想象,若当时没有遇上那两个军官,若他们没有发现我的不对劲儿,如今的局势会是什么样。 但是不止这些,我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你对我尚且如此客气,我却不懂,你们为何要对君罗下杀手?” 红萧这回沉默了一下,才道:“君罗先生,若是平时,我们自然不敢对付他,但是钟柯开出的条件,打动了族里的长老,他们这才决定放手一搏。但是此事,我本人却是不支持的。” “什么条件?” “他说,若他得天下,便给予我族在人间行走的特权,包括皇宫。你知道,若他的这个计策成功,得天下,很容易。” 钟柯疯了! 我太阳穴突突跳动,咬着牙将心里的惊涛骇浪压下去,深吸几口气才道:“那你们,是怎么对付君罗的?” “族中的秘法,上古的通灵幻阵,施展一次的代价极大,我们损失了好几位长老,只要将人困入阵中,他在阵中的所见所闻全看他自己,我们也不知他在阵中看到了什么,他破阵而出时,已经受了重伤,奄奄一息,全靠他身边的那个孩子救助,方才脱身。”红萧叹了口气,“君罗先生行走世间,是三界都知道的事情,他数万年来以一己之力尽力弥补这个劫难之后的红尘,我亦是十分敬佩,对他出手,虽不是我之愿,但确实是我们所做,这件事情上,是我们理亏。” 我只觉得气血一阵阵地上涌,耳中一阵嗡鸣,我攥紧了手,一字一句道:“你们,都该死,伤了君罗的人,都该死!” 狐族!钟柯!天道!都该死! 愤怒间气血攻心,体内未清的余毒再一次发作,意识远去的时候,红萧伸手扶住了我。 第21章 莫道鲜衣 周围一切都很安静,眼前一片模糊,我尽力睁大眼睛去看清任何东西,但是入眼的只是事物的一个轮廓,心里有些烦躁,眼睛上蒙着什么东西,伸手想把它扯下来却怎么也扯不掉。在看不清东西的情况下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实在令人不安,我想走出去,伸着手一路摸索,顺着一个方向走,许久之后终于感觉到前面有亮光,我心里一喜,加快了脚步朝那里走去,走近了忽然感觉到脚下被什么东西一拌,险些摔倒,情急之下我连忙扶住了身边的事物,仔细摸索了几番,意识到这是一个门,光亮就是从里面发出来的。 里面有声音,有声音就有人,我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我眯着眼,想把里面的情形看得清楚一些,模糊中,我看见一张大床,上面有两个交缠的人影,帘幕纷飞,看不清楚脸,发出的细细碎碎的声音我却听得清楚,我怔了怔,觉得一阵尴尬,正想退出,身边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人,他凑近我,轻笑一声,道:“这就想走了?你看清楚,那上面的人,不就是你来这里的目的吗?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就这样放弃了?只需要一下,就在心口那里,就一下,就能结束了,你看,你连匕首都拿在手里了。” 我低头,果然看见我手中有一把匕首,反射出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36 烛火的光。 尖锐锋利。 这是一把快的匕首,用它来杀人,一定很轻易就能致人于死地。 他说得没错,这的确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可惜…… 我反手,毫不犹豫,将这把锋利的匕首送入了我自己的身体里,疼痛立马就蔓延开来,一阵一阵,绵绵不绝,我忍不住蹙紧了眉头,这感觉……真疼啊。我转过头去,对那个人笑了笑,“可惜,这里却是你的幻境,你想控制我,我不知道怎么出去,只好用最蠢的法子了。” 身边的人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将手覆在我的手上,将匕首拔了出来,捂住了伤口,道:“你还真是狠得下心,丝毫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你以为在幻境里,你受的伤就是假的吗?” 我疼得直冒冷汗,却还是想笑,“你不敢让我受伤,那代价你付不起。” 他不说话了,一抬手,周围的景象迅速退去,变回了一阵漆黑。 还是那个房间,醒过来的时候我躺在床上,腹部的伤口还在,红萧在替我疗伤。 我道:“你何苦来这一着,幻境对我没有用。” 红萧道:“我也是到现在才知道,但我没想到你会对自己下手。” “我只是觉得,横竖我是死不了,要是一不小心激怒了你,我还得吃些苦头。” “你就这么肆无忌惮。” “不,我还是很惜命的,只是如今,我有比性命更加珍重的东西。”我顿了顿,“这里是皇宫,对吧。” 红萧道:“嗯。” “你这么做,为什么?” 红萧的手一顿,轻轻笑了起来,声音里又有了先前的妖魅,“你惜命,红萧也惜命的,我说,我想借你的手,杀了皇帝,你当如何?” 我道“我很好奇,你和狐族的关系,好像并不是那么好,你做的一些事情,我看不清。” “哦,是吗。” “按照你们的打算,你们应该尽力护着皇帝,不让他死了,那你们的优势就更大了,你抓到我,最好的做法是将我远远地送走,不让我靠近皇宫一步,你却将我禁锢在这里,还鼓动我对皇帝下手,你想做什么?” 红萧笑了:“我想做什么,你管得着吗?我只知道,你是一定会对皇帝下手的,别的,我可什么也不知道。对了,提醒你一声,你现在就在皇帝寝宫的偏殿里,出了这个门,走上一段儿,就到了。你放心,你眼睛上这段红绸,只能让你看不清,却并不能让你看不见,你小心些,看准了,总能杀死他。等你杀了他,我自然就不再蒙着你的眼睛了。” 我不说话了。 红萧没有骗我,长长一夜过去,天色微曦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天亮了,天上依旧没有太阳,雪却停了。远远地传来人声,我仔细听了听,倒像是要上早朝的动静。 我有些不能相信,皇帝居然还会上早朝。 等了一会儿,人声远去,我想了想,摸索着出了门。 宫里人来人往,来来去去的,竟没有一个人能看见我,我心里清楚是红萧的手段,心想,他还真是处心积虑,把路都给我铺好了,就等我动手了。 我远远跟着皇帝的仪仗队走,我走得慢些,走到金銮殿后面的时候,早朝已经开始了。 大殿上文武百官各自站成一排,殿上有人说话,我仔细听了听,竟然是燕云的声音。 我吃了一惊,燕云,他来这里做什么? “……眼下与梁国的战事吃紧,嘉隘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梁国已经守死了嘉隘关,我们已经在关外与之僵持了数十日,眼下天气愈发地冷了,许多士兵都支撑不住患了病,若持续下去,对我们是大大的不利。将士们商议许久,觉得若想攻下嘉隘关,必须后面包抄,前后夹击方能制敌。所以燕云特地来向皇上求援,希望皇上允许我们借道永宁关,形成嘉隘关的包抄之势,攻下嘉隘关,直取梁国腹地,早日收复梁国。” 皇帝还没有说话,就有臣子站出来,“皇上,万万不可!永宁关乃是我大安第一大关,对我大安是何等重要,若是对外人开放了,那后果谁都担待不起啊。燕王,皇上授命与你,让你收复梁地,是对你的信任与看重,你如今只遇到这么一点小问题,就来向皇上要永宁关,那皇上要你何用?你又如何证明你没有包藏祸心?你们也不过是大安的附属国,如今是皇上看得起你,若是失去了皇上的信任,要收回燕地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贾大人,”燕云的语气淡淡的,“话不能这么说,我自然清楚我们都是大安的附属国,对皇上的忠诚也是天地可证。皇上命令我们收复梁地,我们每一个将士都是尽了全力的,我们为大安抛头颅洒热血,可曾抱怨过一句?眼下嘉隘关久攻不下,对谁都没有好处,燕云此来,只是想借道永宁关,一旦攻下嘉隘关,自会退去。贾大人这般偷换概念,是在讽刺皇上不能明辨是非吗?或者,贾大人有更好的法子攻下嘉隘关?不妨说出来,我们也不用借道,免了猜忌,岂不两全?” “你!” “好了。”皇帝终于说话了,声音里一阵萎靡之气,这是虚到一定程度了才会有的情况,“兹事体大,朕不能轻易答应,但是嘉隘关之急,也等不得。燕王,你为大安劳心劳力,着实辛苦,不妨就暂且住下,让朕尽尽地主之谊招待一番,待嘉隘关收复之后,再走不迟。” 我看不清燕云脸上的表情,只听他沉声道:“燕云谢皇上隆恩。” 贾大人扣地大呼:“皇上英明!” 我暗暗咬牙,皇帝将燕云扣在这里,我却决不能在燕云在安都里的这段时间下手,否则一个控制不住,眼前对燕国大好的局势就要颠覆了。 不论何时,弑君,都是极大逆不道的事情。 我悄悄跟着燕云出了宫,回到了皇帝为他安排的住处,他这次来,带的人不多,令我诧异的是竟然没有见到最应该见到的人,莫鲜衣竟没有和他在一起。 发生了什么事? 我心里暗恨红萧给我缠上的这段绸带,我看不清燕云的脸,自然不能知道他的神色,只是我从他周身的气息却能感觉出他如今的落寞,在人前不显,一个人的时候,却分外清晰,那是一种深重的寂寥,燕云将它深埋心底,无处可发泄,独处的时候就溢了出来。 我一定错过了什么事情。 我小心翼翼与他保持距离,尽力不让他知道,他却终究还是发现了我的存在,冷冷地看过来,“什么人?” 我叹了口气,还是决定走出去,摸索着在他身旁坐了,开口道:“是我。” 燕云似乎有些惊异,伸手向我探来,我抓住他的手,他从我的手臂一路摸到我的脸上,碰到蒙住我眼睛的绸带,吓了一跳,“你?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37 你如今与君先生在一起吗,怎么弄成这样?你眼睛怎么了?” 我道:“我的眼睛没事,只是被一只狐妖蒙住了,我的眼睛,对他有些伤害,你如今看不见我,也是他的手笔。” 燕云摸到我脑后,“不能解下来吗?” “要是能解,我早就解了。”我顿了顿:“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莫鲜衣怎么没和你一起?” 燕云沉默了半晌,道:“他走了。” 我不太能听懂他这样说的意思,“走?去了哪里?为什么走?” “我与他,相识数年,我以为能与他一直走下去,以前时局不定,本打算着等天下平定了,与他定下终身,一世相守。只要有他,我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可是那日,妖魔来袭,我才发现,他一直在骗我。”燕云声音很低沉,“他说他本不是人类,是因为看出我的命数,才来与我结交,窃取我的气运。他是妖,说人妖殊途,他与我注定不能在一起,我日后,是要与他成为死敌的。” 我说不出话来。 “我本来以为他说的是假的,你说,像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妖,阿玉,你能想得到吗?” 我的确想不到。 但是我心里有一点,一点点,很微小的念头,觉得事情其实不尽然是这样的。我认识的莫鲜衣,不是那样的人。 “可是他伤了我,用的就是他常用的那把剑,我看着他一瞬间眉眼大变,分明还是那个人,感觉却不是了,就在我眼前,由不得我不信。他利用我君先生引了来,伤了君先生。” “莫鲜衣,他是宁可以身替我挡刀,也不愿意我受到丝毫损伤的人。这样的莫鲜衣,你要我如何接受他是妖的事情?” 我心里一阵惊涛骇浪。 忍不住将手抚上眼睛上的绸带,有什么事情,能够解释了。 第22章 兵戈相见 红萧在腊梅树下坐着,手边一壶酒,红色的袍子铺开一地,漆黑的长发没有梳理,眼角眉梢我不用看就能知道必定都是魅惑慵懒的风情,雪花落了一身,他也不去拂。我觉得这个人很奇怪,我想象不出他如今的样子,我也看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哦,他连我的眼睛都蒙起来了。 我站在他身旁看了他许久。 他灌了一口酒,微微抬头,看着我笑:“你回去吧,别在这里淋雪,你如今这肉体凡胎的,可经不起冻。” 我蹲下来,道:“我不看你,你长的什么模样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却想感受一下你的眉眼,你能让我摸一下吗?” 红萧嗤笑一声,“要不是知道你心里有人,我还以为你暗恋我呢,怎么,想通了,想背着你的心上人与我快活一番?” 我不说话。 红萧顿了顿,似乎也觉得这个玩笑开得不合时宜,喝下最后一口酒,酒瓶子一丢,把脸转向我,“来吧。” 我的手很冷,碰到他脸上的时候,触手温热,我慢慢从下巴摸上去,仔仔细细,到嘴唇,他的唇线很细,我想,他若是把唇角勾起来,必定是个锋利嚣张的弧度,就像我曾经见过的模样。摸到他的眼睛的时候,他闭上了眼,我仍旧能感觉到他上扬的眼角,我那天晚上见过这双眼睛能有多魅惑,眼睛里有光,人看一眼就移不开了。模模糊糊地,我也能感觉到什么叫做魅惑天成。 我蹙了蹙眉,觉得不满意。 这不是我想要的样子。 我见过他飞扬肆意的样子,和如今根本大相径庭。 他睁开了眼,把头靠回了树干上,声音里没有笑意,“燕云和你说了什么?” 我摇摇头,“我想知道为什么。” 他嗤笑,很漫不经心似的,“哪儿有什么为什么,横竖就是那么回事儿,他说,你就信就是了,他说的都是真的。” 我沉默半晌,道:“他说的自然是真的,他说,想等天下大定,就与你终身相伴,生死不离。” 红萧气息一顿。 我道:“他还说,只要有你,别的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他沉默不言。 “他还说,你是可以以身替他挡刀的人,可是你却伤了他。” “你曾经和我抱怨他太冷淡,总是闷着,在我看来,却不是这样。我第一次见你,注意到的是你的眼睛,你的眼睛很亮,你与他在一起数年,若不是他处处小心翼翼护着,你不会有这样的眼睛,他不说不代表不做。红萧,你是聪明人,应该能感觉得到。” “哦,”他笑,“这样吗。” “为什么?” “我们狐族有一面镜子,叫做无间镜,族里的老人不让我们靠近,说这面镜子看了会生心魔。你知道,越神秘就越想靠近,有一天,我悄悄去看了,看到了我是怎么死的。”红萧伸手接住一瓣落梅,伸到眼前端详,很不经意似的,又扔开,“我是死在燕云剑下的,不管我们怎么走,都会走到这一步,我和燕云,命中注定是会成为敌对关系的,你知道吗。” “老人说的都是真的,看了,真的会生心魔。” 我道:“即使是这样,你还是来了这里,替他铺路。莫鲜衣,你看看你的样子,矫情什么。” 我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在我身后道:“君念,我终究,会成魔。” 天气越来越冷了,这几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时常做梦,梦里一片荒芜,混混沌沌,什么也没有,有什么力量驱使着我往前走,迷迷茫茫,脑中浮光掠影,有很多东西一闪而过,我看不清便罢,心里却隐隐急切,走到最后,几乎跑了起来。 跑到最后,我看见了一把剑。 这把剑我见过,君罗说,它叫独锋,是一位上古神君的剑,这位神君为了三界牺牲了,留下这把剑,镇压天下一切戾气。 山洞里那个狐妖说,那位神君也叫君念。 君罗说,他和那位神君认识。 他还说,他下凡来是为了修复守护这个红尘的。 他还说,君念,我成全了许多人,这一次,我想成全的人,是你。 如今这把剑,却出现在了我的梦里。 这几日我又出去寻了燕云几回,向他打听了前方军事战况,皇帝一边扣着燕云留在安都,一边下令对燕军开放永宁关,两边时刻监视,总地来说,还算顺利,我问他什么时候能离开,燕云道:“皇帝不敢留我太久,若我在安都出了什么事情,燕国的军队就会趁着永宁关的机会,一分为二,一方继续与梁国抗衡,一方直奔安都,皇帝赌不起。” 他问我,“你没有和君先生在一起,滞留安都做什么?” 我不愿多说,用红萧做了一回借口。 过了几日,朝堂上传来消息,说燕军已经顺利从永宁关绕到嘉隘关后面,谋略得当,前后夹击,顺利攻下嘉隘关。 得知这个消息的那日,红萧来找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38 我,问我为什么还不对皇帝下手。 我道:“燕云还在安都,我不能在他在这里的时候动手。” 红萧想了想,眼角一挑,道:“如若,燕云死在安都呢?” 我一惊,连忙拉住他的衣袖,想说什么,他却甩开我转身就走,我追出去,他抬手在门口下了一道禁制,拦住了我,道:“你放心,我会让他死得很干脆,不会痛苦的。” 他渐渐远去了,我看着那道红色的影子越来越远,一个转角之后,就看不见了。觉得遍体生寒,红萧,莫鲜衣,他到底想干什么? 晚些时候我就听到消息,说皇帝为了庆祝嘉隘关顺利被破,也为了给燕云践行,要在宫里举办宴会。这个决定下得很突然,眼下宫人还在穿梭忙碌,我站在窗边,心里明白是红萧的主意。 宴会举行在戌时举行,地点就在离皇帝寝宫不远的九华殿,宴上的丝竹声隐隐传来,我没有多想,向九华殿摸了过去。 殿中灯火通明,一干臣子坐了两排,觥筹交错,言笑晏晏,皇帝坐在首位,他的左下方,燕云赫然在列。 有舞女在殿中助兴,舞衣层层叠叠翻飞,很是绚丽,我放眼看上去,眼中却只看见依偎在皇帝怀里的那抹鲜艳的红色。 红萧! 他竟然在这里! 我忽然不敢去看燕云的神色。 我透过绸带,盯死了红萧,脚下一步一步,往燕云身边去了。 红萧唇角扬着笑,身子柔若无骨,依偎着皇帝,也在看着我。 我低下头,看着燕云,燕云执杯的手很稳,面色无常,与我平日所见并无不同,在我来到他身边之后,手微微顿了顿,他察觉到我了。 就在今日下午,红萧说要杀了他。 我警惕了整整一个宴会,席间数次敬酒,我都盯着,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心里并没有因此松懈下来,红萧的笑意,我总觉得一点也没看懂。 到了亥时一刻,宴会散去,臣子都走得七七八八了,红萧还缠着皇帝要喝酒,燕云神色不明,向皇帝拱手告辞,这时外面忽然乱成一团,我听到有人惊声尖叫:“啊!走水了!走水了!” 我转头一看,果然见到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着了火,夜空被火光照亮了一片,红彤彤的,有宫人急急忙忙跑进来禀告:“皇上,您的寝宫走水,此地离您的寝宫太近,还请皇上移驾,以策安全!” 皇帝大惊,站起来往外面走,一边大喊:“救火!快救火!” 燕云的眼睛眯了眯,后退一步拉住我,也跟着走了出去。 外面还没来得及走的臣子们见到皇帝出来,跪了一地,周围宫人来来往往地救火,火光冲天,一片混乱。 这时红萧忽然惊呼一声,指着我道:“刺客!” 我一愣,红萧身子一闪,向我逼近,手中一柄长剑,锋利的剑刃赫然向我刺来。 燕云拉了我一把,护在身后,抬手挡住了红萧的剑,剑光闪过,带出了一片血色。 红萧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顿,但他却很快就又有了动作,剑尖一转又向我袭来,嘴里道:“燕王,我本无意伤你,只是此人是混进宫来的刺客,你莫要被蒙蔽了双眼!” 燕云一言不发,只以身形对红萧进行格挡,我退开几步,转头一看,混乱的人群中已经有人向我冲过来,我心知红萧已经撤去了我身上的法术,他在逼我,逼我对皇帝下手,也在逼燕云对他出手。 我却不得不按他的安排走,立马一个转身躲过宫里侍卫砍过来的刀,趁其不备,将皇帝一揽,扣住他的脖子,红萧见我动手,抽出身来把我一推,把我和皇帝两个人送进了燃着烈火的寝宫里。 皇帝此刻慌得六神无主,嘴里不断叫着“救驾”,连挣扎都有气无力的,肆虐的火舌从我的脸上扫过,烧掉了红萧给我缠上的绸带,我的视线恢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回头去看殿外的燕云和红萧,火势太猛,我只看到外面交战的人影,正如红萧所言,他和燕云,还是刀剑相向了。 我转头,看向了皇帝。 皇帝被我此刻的眼神吓了一跳,踉跄着连连后退,惊恐的眼睛睁得很大,里面映着熊熊烈火,“你……你想干什么?” 我一步一步逼近他,“杀你。” “朕……朕是天子!你敢弑君?” 我笑,拿出藏在袖子里的匕首,“我连天道都敢挑战,为什么不敢杀你?你看,这熊熊大火,我杀了你,被火一烧,什么都不留,别人也不会知道是我杀了你,多好?” 火势已经蔓延了整个宫殿,外面吵吵闹闹的,我却气定神闲得很,皇帝已经退无可退,绊倒在他的龙床上,被我一把抓住衣领,匕首就抵在他的心口,我还是笑:“你看,你荒淫无道了一辈子,有多少事情误在了这张床上,想必你也不介意再多一件,我想,死在这里,你也算圆满了,你说是不是?” 床帐已经被舔着了,我执着匕首的手一个用力,就要刺下去,这个时候,我听到天上一声惊雷炸开,惊天动地,带着余威,久久不息。冬季响雷,大不吉。我心里清楚这是对我的警告,我面无表情,对着皇帝的心口狠狠刺了下去。 那个时候,我心里想的是,红萧没有骗我,这把匕首,是真的很锋利。 雷声渐渐远去,直到最后,听不到了。远远地,耳朵里听到一声叹息。 我转头,看见火光里缓缓走出来一个人,那身形,我这段时间在梦里见过了无数次。从我被绑架起到如今,说不出多久未见,平日总是忍不住担心他,牵肠挂肚的,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如今见到,我才反应过来,我很想他。 君罗。 他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站定,没说话,对我伸出了手。 他的眼睛映出火光里的我,很清晰,我以前一直觉得他的眼睛太深,我看不穿,如今却忽然明白,他的眼睛里,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 我对他笑了笑,向他走去。不过几步路而已,心里翻滚过无数个念头,想,君罗,这个与我有着一样命运,相识半年却已经融入骨血,铭刻于心的人,他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为我做了许多事情,逆了天,改了命,弃了红尘,说起来的时候不过一句“而已”,仿佛不知道这句“而已”背后,是多大的代价。他已经被天道遗弃了,我却不能放弃他,我喜欢他,我愿意与他一起承受天道的惩罚,哪怕是死在一起,我也愿意的。 我闭了闭眼,道:“君罗,你不要躲。” 他没有躲,我双手环住他的腰,胸口贴紧他的胸口,抱紧了他。 他怀里很暖,我的脸贴着他的脖子,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我离他,很近很近。 我叫他:“君罗。” “嗯。” 君罗一遍一遍抚过我的头发,他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39 说:“我来了。” 耳边一热,有什么温软的东西贴上来,低声在我耳边道:“我很想你。” 第23章 浮光掠影 森寒的北风呼啸而来,狠狠地卷起空中飘扬的雪花撕扯,身后的宫殿还燃着大火,很多人跑来跑去地救火,火势丝毫也不见减小,顶梁的大柱子终于不堪重负,断了,整座宫殿轰然倒塌。 或许周围很嘈杂,我丝毫不见,眼睛里只看见燕云被红萧一脚踢翻在地,红萧迅速迫近他,高高扬起手中的剑的模样。我那一瞬间只觉得如遭雷亟,心跳都要停止,登时眦目欲裂,“红萧,住手——” “嗤——”剑尖刺入胸口的声音在同一时间响起,我终究晚了一步。 燕云身子一震,睁大着眼,直直看着红萧,眼睛里有什么迅速黯下去,他张开嘴,血就从他的嘴里流出来,勉力抬手擦了,他说:“莫鲜衣。” 红萧衣袍飞扬,一头长发被风吹起来,妖媚的眉眼低垂着,唇角依旧上扬,我看不清他这个时候的笑有几分真,耳边似乎还能听到他说过的“君念,我终究会成魔”。心里觉得一阵撕扯的疼,那样喜欢燕云的莫鲜衣,终究还是对燕云下了杀手。 红萧转头看了我一眼,反手把剑□□,抓起燕云,袖子一挥,消失在原地。 风雪愈发地大,身后一片断壁残垣,许多人还在做着徒劳的挽救,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忽然就想,他们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们的皇帝已经死了,此刻就躺在他的床上,已经烧成灰了,他们这样救火,皇帝也已经回不来了。世上许多人做许多事,都有其道理,他们都有对自己的定位,或是王公大臣,或是平头百姓,都在沿着自己对自己的定位所列出来的道路走,做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情,这些都有迹可循,那红萧呢? 身体的力气仿佛被抽空,燕云对于我来说太重要了,我欠他一辈子。我想,如果我没有认识莫鲜衣就好了,莫鲜衣这么好,燕云这么喜欢他。 君罗在我身后站着,我抓住他的手,嘴唇张了几张,才说出话来:“为什么?” 君罗没有说话。 我道:“君罗,我欠燕云的,还不清了。” 他将我抱紧,道:“走吧。” 小巷宁静深远,似乎与世无争。 店里点着火炉,阿木凑在火炉边取暖,见我们进门,眼睛一亮,向我扑过来,“君念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我抱起他,用手指头戳戳他的小圆脸儿,勾起唇角,对他露出一个笑,“阿木想哥哥了吗?” “想。” “嗯,哥哥也想你。” 阿木看了君罗一眼,悄悄对我道:“君罗哥哥也想你,他不跟阿木说阿木也知道。” 我看了君罗一眼,点点阿木的额头,“就你聪明。” 夜里我来到君罗房间,桌上点着一盏油灯,映得满室昏黄,床边的矮几上放着一本书,君罗躺在床上,已经睡下了。这些日子以来,我听到的关于他的消息,宋子扬说,红萧说,都是别人说,此刻我亲眼所见,才觉得真真切切,他做了许多事情,都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他憔悴不少,唇色淡下去许多,眼睛紧闭,我再也看不见里面包容万物的深邃幽潭,眉眼平和,我触手可及。 指尖按住他的眉心,沿着他的眉毛一路划过去,他的确虚弱许多,若是往常,我一进门他就能发觉,如今我离他这样近,他仍然未醒。我不问他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不问他的身体状况,他身上牵扯的东西太令人无奈,我知道又如何,正如他也不问我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也不对我刺杀皇帝一事发表任何看法,只是看我的眼神愈发深邃,如今我一眼可以望到底,里面是我。 像是不约而同形成的共识。 君罗眉心一动,睁开了眼,我一愣,耳根悄悄热起来,“吵醒你了?” 他笑了笑,在昏暗的烛光里前所未有的温融,他坐起来,让了半张床给我,“上来。” 我暗叹一声,觉得自己着实不够矜持,半夜里主动爬床什么的,从来不需要君罗说什么,真是太主动了,这对我的形象其实很不好,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进行一下挽救,于是我清了清嗓子,道:“不,不用了,我就是来看看你睡得好不好有没有踢被子什么的……” “哦,”君罗的神色瞬间收敛平静,又躺下去,道:“阿木的房间在那边。” 这脸色变得我简直不能置信。 我咬咬牙,本来是一时心血来潮来看看他,如今却觉得与他相处的时间里多数是我吃他的亏,与他打嘴仗从来没占过上风,脾气一上来就要找回场子,于是我扑上去将他压在身下,咬牙道:“小爷关心你你就好好受着,做人要识趣些,明白吗?” 他看着我,眯了眯眼,眼中闪过一阵晦暗不明的情绪,忽然抬起头来,与我鼻尖对鼻尖,呼吸相闻,唇角勾了勾,道:“好。” 顿了顿,他又道:“怎么,要亲我?” 我脑子一阵滞涩。 你要如何想象君罗这样的人用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语气说出这种话? 趁我失神的当口,君罗看准了机会一个翻身,将我压在床上,手上动作很快,手被他反剪在身后动弹不得,我只觉得眼前一阵缭乱,已经被他扣得严严实实。 我看着他的眼睛里缓缓浮上来的笑意,忽然觉得有些怀疑人生。 “不安分?”他的手指顺着我的耳鬓缓缓抚下去,一路来到我的耳后,他记得这里是我的死穴,只要轻轻划过,我就能溃不成军,“想造反?嗯?” 我脸上顿时一阵热麻,心跳在一瞬间失序,心里却郁闷得不想说话。 他顿了顿,还是放开了我,低头在我的唇角上落下一吻,重新躺好,把我抱在怀里,还给我掖好了被子,道:“君念,我很欢喜。” 我的额头抵在他的下巴上,应了一声。 梦里有君罗。 在梦里隐隐有种感觉,我觉得我与他,此前是认识的。那时还觉得天地浩渺,现世安稳,身处一片天地,只有我与他两个人,世间万物,都是过眼云烟,那时不知道什么叫做相守,君罗从来不提,我便也懵懂,心里隐隐觉得我大概要与他这般相处到天长地久,海枯石烂,这是使命,与生俱来。什么都理所当然。 就是少了些什么。 到底是少了些什么,我有时候会想,始终没有一个答案。 我曾经以为这就是全部了,我和君罗这样子就是永恒了,后来发生一些事情,具体是什么我不记得了,但我记得那个时候我想,三界给予我们这样的地位,我们就要承担起要承担的责任,否则,我们都愧对三界。 君罗呢?算了,我一个人就行,不要带上他。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40 后来一切都化成浮光掠影,全部远去,我想不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差……差点儿开车……奈何驾龄不够,硬是逼停。我要不要多看教科书……咳,学习学习,嗯,这是一件一本正经的事情,严肃,端庄,正经,学术 第24章 说书先生 君罗说:“我以后,可能再也不能制作傀儡了。” 我就说:“没关系,以后我来做。” 妄念这间店很老了,店门上挂着的牌匾已经很旧,字迹也不甚清楚,我站在门口抬头端详许久,觉得是不是要重新做一个。我一直觉得,不管是做的什么生意,只要开店,对于招牌这种东西就要弄得齐整一些,好歹显示出点诚意,千万不要学宋子扬那厮,他总害人。阿木看我站在门口半天,跑出来问我在做什么,我就回答:“我要重新做个招牌。” 阿木就道:“这个招牌是我们在这里落脚就有了的,好像有二十多年了,嗯,君罗哥哥已经在这里定居二十多年了。” “以前你们都居无定所吗?” 阿木摇摇头,“以前我们都住在灵剑山上。” 我顿了顿,转移了话题:“阿木,去帮我找块木板来,这个招牌太老了,要是哪天风吹大一点它掉下来怎么办,要是阿木刚好出门,砸到头怎么办,可疼了,会长大包,会变丑的。” 阿木就捂住头不满道:“君念哥哥,为什么总是阿木倒霉?” 我一本正经道:“因为阿木年纪小,最好忽悠。” 阿木:“……” 君罗坐在火炉边,看我倒腾这些,慢悠悠道:“君念,你知不知道,普天之下,如今只有这里,是最干净的?” 我头也不抬,“嗯,如何?” 君罗道:“都是托这块招牌的福,我做这块招牌的时候,在上面加了禁制,所以所有妖魔鬼怪都不敢近身。” 我手里的动作顿了顿,“可是我没有在上边感受到灵力波动啊。” “是吗。”君罗思忖一会儿,颇有些斟酌似的道:“不论如何,我劝你还是不要打这块招牌的主意。” 我狐疑着,心想这招牌是不是有什么玄机,让君罗这样紧张,转头又看看阿木,阿木一脸无辜,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我道:“阿木,你说,这块招牌……真有什么天机?” 阿木摇摇头,道:“没有,君念哥哥,这就是一块普通的招牌,君罗哥哥骗你的。” 本着小孩从不撒谎的认知,何况君罗在我这里是有过不良记录的,我还是动起了手。 君罗看着我手里的木板,叹了一声不知道是什么意味的息,等我将木板锯成了所需的大小,他又慢悠悠道:“君念,其实……这块木板,是阿木从你床上拆下来的。” …… 最后,我还是深刻反省了一下自己,很是沉痛地向君罗忏悔道:“对不起,我错了,我没有教好阿木,他变坏了,再也不是我刚认识他的时候那个乖巧的阿木了,我很抱歉。” 君罗看着地上的木屑,道:“我倒觉得,这样也不错,我的床可以分你一半。” 我:“……” 到最后,我还是给妄念换了一个招牌,换好之后,君罗走出来,拉起我的手,久久看着我手指上雕刻时划下的一道小伤口,没有说话。 这样的小伤口,若放在平时,半刻钟都不用就能连疤都不留下,但是如今,依旧有丝丝血迹渗出来。 这就是刺杀皇帝的后果,但是我不在乎。 我哈哈一笑,想把手抽出来,“没事儿,就一个小口子,很快就好了,你不用紧张。” 君罗没理会我的挣扎,将伤口含进嘴里,轻轻吮吸,舌尖一遍遍舔过,我看着他,一时间没了声音。 手上痒痒的,心里也传来一阵□□。 凛冽的寒风呼啸而来,带着前线烽火的肃杀,燕云在安都的事情终究是瞒不过,若说前些日子的战乱,唯燕国不动安如山,到如今,燕云被刺杀,至今踪迹全无生死不明的消息就如同一个深水□□,将燕国上下炸得一片沸腾,民心涌动,走在街上都是一片惶惶不安的氛围。燕云在位五年,所作所为桩桩件件,我不能亲眼所见,却也听闻,他带给百姓的,归根结底,可概括为三个字。 安全感。 一个并不是处于安定年代的附属国的王,他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让百姓觉得,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安全感”?我不知道。 燕国还有强横的军队,燕云出事和皇帝驾崩的消息一起传出来的时候,燕军立即按照燕云原先留下来的指令,由燕国的威远大将军季谢带领,挥军北上,一路向着安都打去。皇帝一死,底下的臣子又早已是一盘散沙,大安这个皇朝,终于彻底土崩瓦解,对于眼下局势,各国都看得门儿清,燕国称霸已经是大势所趋,燕云在安都遇刺一事能衍生的说法有太多了,加上灵剑山庄在后面运筹,天下人都知道是皇帝身边的人对燕云下的手,皇帝的身边人,归根结底,还不就是皇帝自己的意思?这样一来,燕军直逼安都,向大安要交代,简直名正言顺,谁敢说个不字?燕军这一路犹如风卷残云,打得顺遂无比。而梁国终于从燕军这一次行动中喘过一口气,听闻安都如今变天,声息一时消了下去,并未采取什么措施,对于燕国,也选择了避其锋芒。 对于这件事,我始终耿耿于怀。 但是即使是这样,也不能安抚燕国的百姓,燕云一日没有消息,燕国就始终处于恐慌之中。 我更担心的是,这种时候,燕国后方,势必要生乱。 若是直到燕军攻破皇城,燕云还未归来,又该当如何? 我想,我欠燕云良多,他的后方,我必定要为他守住。 十里巷出去转过两个街口,就有一间茶楼,有个说书先生长驻于此,给客人讲些奇人异事佐茶,我去听过一两回,发现这个说书先生确实口才了得,一回古,被他迂回婉转,抑扬顿挫地讲出来,真是令人觉得千回百转,荡气回肠,这间茶楼里有大部分客人就是冲着这个说书先生来的,但凡这个说书先生一开讲,必定宾朋满座。茶楼老板从他身上看到了商机,便令他隔上这么几日再出来讲,对外宣称这个先生是出门游历去了,过几日回来,必有新篇。 这个“游历”的说法太具有想象空间了,谁知道他“游”的是何方,又“历”了些什么?从而衍生出“这个说书先生是不是真的有什么神通,他所说的故事是不是都是真实发生过的”的想法。 客人们偏偏就吃这一套。 这种民间轶闻,加上点神秘色彩,从此流传于民间,本没什么,但若有心人利用了这一点呢? 桌上茶香袅袅,店小二送上几碟佐茶的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41 点心,热情道:“客官今儿个可是来对了,我们的说书先生昨日才从外地云游归来,马上又要给客人讲沿途见闻了,客官您可瞧好了!” 我听了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不多会儿,先生果然上台,与之前所见的气定神闲稍有不同,眉眼间多了一丝丝慌乱,却似乎不想让人看出来,轻轻掩嘴咳了几声,眼睛躲躲闪闪看了下面的客人几眼,这是极有技巧的一件事,他分明想表达出一种“我这回要说的事情很严重,我很慌乱,但是我不想让你们知道,因为这件事情太严重了”的讯息,在他这里却绕了一个弯,让人看出他的躲闪,反而令大家都接收到了他想要表达的信息,令可信度变得更大。 一上来就与客人打心理战,这个说书先生之所以有这么多人捧场,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茶楼内的气氛,马上变得微妙起来,原本嘈杂的人群,霎时间落针可闻。 醒木一拍,先生开讲了。 “今日讲古之前,我要先问大家一个问题,诸位客官,可相信‘人各有天命,天命不可违’一说?” 客人们都说:“自然,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各人的命数如何,都是上天注定的,这时间,又有几个人敢为逆天命?人在做天在看,那是要遭报应的!” “诚然,今日我要说的,就是一桩违逆天命,遭了报应之事!”醒木重重拍下,说书先生一脸肃然,“这一回我出行,本是去邻县走访亲朋,不巧路上偶遇风雪,延误了行程,不得不投宿路上山神庙,那山神庙群蛛结网,枯草遍地,很是荒凉,那山神像更是落满灰尘,残破不堪,我四处打量一番,惊见那山神眼中满目哀戚,我十分惶恐,心道莫不是这山神庙日渐衰败,山神显灵,感叹自身,所以哀戚?便细细地将山神像好生清理了一番,不曾想就是因为这样一个缘故,这日晚间,却见这山神,竟入了我梦里来!” “嗬!”满堂惊叹。 说书先生身子稍稍往前凑了些,眼睛里十分肃穆,压着嗓子道:“你们却猜上一猜,这山神,都与我讲了些什么?” 被这样的神色渲染,宾客们都摒住了呼吸,一句也不敢猜。 说书先生道:“这山神与我讲,他哀戚,并不是因为感叹自身落魄,他是心怀苍生,记挂万民,所以伤心。因为,我们的王,遭人刺杀,重伤不治,命不久矣。我们楚国,是个犯了忌讳,违逆了天道,受了诅咒的国家!” 这句话,伴随着一记响亮的醒木,重重落下。 顿时满座哗然,像一锅突然被炸开的水,沸腾不止。 来了。我想。 “这桩旧事,乃是我楚国的忌讳,但是如今国难当头,又有神明托梦,我便是冒着被杀头的危险,也要提醒一二了。在座诸位,只怕你们不能忘记,二十年前那位二公子降生时的场景吧?” 要说这种事情,无需太多言语,只是轻轻巧巧的一句,就够了。 听者随后的猜想,以及后面会传成什么样子都是不可预料的。 这恰好就是背后人的目的。 这种传言,早几日我就偶有听闻,只是传播者甚少,街头巷尾一两句,并不能成气候,如今被这样一个说书先生加以渲染说出来,那些谣言,顿时喧嚣尘上。 我的父亲,上一任楚王,自从有了我之后,便对我倾注了大量心血加以培养,他认定我以后必定问鼎天下,所以就断绝了再培养继承人的心思,他的后宫里自我之后再无王子,我与燕云也再无其他兄弟,我已有数年未曾接触朝堂,朝堂之上谁忠谁奸,我并不能明辨,但我心里有件事情一直不能放下,便是前一段时间那场逼宫,听燕云话中意思,那件事情已经平息,我却耿耿于怀,那时候什么都还没发生,就已经有人心怀鬼胎想要□□,眼下形势这样乱,燕云更是生死不明,若不趁此时煽动民心,再拿我出来说一通事,简直说不过去。 台上说书先生还在抑扬顿挫,我悄悄放下茶杯,走了出去。 第25章 剥茧抽丝 张业是彰州人,父亲张元才是个落第书生,一共考了八回科举,几乎一生都耗在了里头,却每每名落孙山,一生郁郁不得志,从小就教育张业一定要好好念书,将来金榜题名,光耀门楣,也圆了他自己毕生的夙愿。张业自小就奋发读书,夜夜秉烛,废寝忘食,一脑门儿想着一朝问鼎榜首,入得朝堂,衣锦还乡好吐气扬眉,他十三岁那年顺利考过乡试,成了秀才了,这是件可喜可贺的事情,他爹大喜过望,认为他是个可塑之才,等到会试时间临近,便举家搬迁到了燕都,他认为儿子一定会金榜题名成为状元,此后就扎根燕都,不会再回去了。 要说张业确确实实是个读书的料,之前的院试乡试他已经连中二元,他觉得他有很大把握能连中三元,创下佳话。来了燕都之后,便觉得自己此前眼界实在不甚开阔,燕都很繁华,他的年龄和二元的名头令他结交了许多各地的朋友,经常聚众于茶楼酒肆,谈诗论赋,自诩风雅。 后来有一回连他在内的一干学子又齐聚于诗道斋谈论诗词歌赋,正是尽兴时,邻桌来了两个衣着不凡的公子,一坐下,蓝衣的公子就道:“眼见会试将近,你也越发难请,怎么,你爹还非要你在会试上拿个名次不成?” 另一黄衣公子一脸郁闷:“可不是,他管着科举这一块,就非要我也去考一回,考过了就能拿名次,对我以后入仕大有好处,总觉得他自己是文官就要我也一定要走他的路子。说真的景蓝,我感兴趣的又不是这些文绉绉的经文,也不想考什么科举,他非要拘着我。” 蓝衣公子景蓝道:“话是这么说,但是有个功名在身,也是好事,只要你顺利入了朝堂,海空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凭你爹在朝上的权势,要走什么样的路子还不是看你高兴?你就安分两个月吧。” 这些话两个人私底下说说就算了,但是此刻传入这一干挑灯十年的学子耳朵里,那就是对他们苦读的讽刺,嘲笑,否定,又怎么能让人舒坦了。张业如今才十六岁,又有这样的功名在身,在一干学子中一向是被追捧的对象,时日一长,不免心里膨胀,如今听到这样的言论,又怎么能甘心,当下就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我等十年寒窗苦读,竟比不过有些人的一句话,这简直就是腐败,我大燕的朝堂里要是有了这些人,实乃大不幸啊。” 顿时气氛就安静下来,两位公子显然也听到了,对视一眼,挑了挑眉,看过来,黄衣公子嗤笑一声,脸色并不好看,“那个谁,你方才,是在说我吗?” 张业道:“说的就是你,如今王上励精图治,勤勉执政,一上来就整肃朝纲,乃是位明君,底下怎么会有如此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42 风气,简直是我大燕的蛀虫!” 黄衣公子冷笑,“看你如此愤世嫉俗,必定是今年要参加秋闱的学子吧,你不知道在燕都这个地方说话行事都要处处小心吗?你也听到了,我爹管着科举这一块,你就不怕我回去做点什么手脚?况且,我看你这个说法这样偏激,想必你本身也是这样的人,若是真让你这种人进了朝堂,那才是大不幸!” 景蓝拉了拉他的衣服,小声道:“季谢,你别冲动。” 这个黄衣公子就是季谢,燕国如今的战神。 就是这样一件事,张业忽然意识到,在燕都,学问之上,还有权势,权势是可以凌驾在学问之上的,是最重要的。他自小受到的夸奖极多,一直心高气傲,这样的认识让他颇受打击,满心不忿,并将这样的不忿带到了会试中,对如今的风气好一通斥责。那日一段不愉快本就是他断章取义,不明白事情原本,因此落榜,他却认为是那位公子果真对他的卷子做了什么,十分不服,历经万难多方走动,终于告到了燕云案前。 燕云看过,出于整顿朝堂风气的心理,破例见了张业一回,听他将事情讲完,面上露出颇为微妙的表情,道:“你凭此,就确定是季谢对你的卷子下了手?” 张业语气坚定,落地有声:“是,我已连中二元,对这一次科举抱有极大把握,即使不能中前三甲,也万万不该名落孙山,若不是被人动了手脚,我是如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有这样的臣子进入朝堂,来日必生祸端,还望王上明鉴啊!” 燕云听了,令人去寻了张业的卷子来,入眼满纸愤然过激之语,心中不虞,面上却不显,道:“孤却有两件事情让你知晓,第一件,季谢并没有参加这次科考,如今也未曾入得朝堂,第二件,你的卷子孤已经亲自审阅,你的确不适合进入朝堂,你退下吧。” 这件事情一经传出,彻底断绝了张业的仕途路,他爹对他抱有天大的希望,却是这样的结果,一气之下大病不起,没几个月就撒手人寰,这对张业是个十分沉重的打击,草草料理了父亲的后事,也无颜再回彰州,于是就在燕都留了下来。他身无长物,只有一肚子墨水,只能接些誊写编撰的活儿,勉强度日,直到如今。 城南有个大居巷,毗邻贫民区,许多乞丐每日在这里溜达,治安一向不是太好。今日难得雪霁,我沿着街道一路走来,眼见许多乞儿流民窝蹲街角,蓬乱的头发下一双双眼睛看着我,瑟瑟缩缩。半年前我还坐在馄饨摊上听人说现世安稳,幸有明君,远处火树银花,烟火绚繁,如今燕云生死不明,燕都已经成了这个样子。 巷口常年摆着个面摊,这时候冷冷清清的也没什么人,我到这里的时候,摊上只坐了一位客人,这位客人身形消瘦,面色青白,眼窝深深地陷下去,没什么气色的样子,我在他邻桌坐下来,要了一碗面,一边跟老板搭话:“老板,眼下世道不好,你这面摊怎么还开啊?” 老板也没什么生意,就同我长叹了一声,“谁说不是呢,可我这不摆摊就没饭吃啊,我也是没办法。要说以前还没打仗的时候,日子还好过点,如今燕都也是人心惶惶的,谁还有心情来吃面哟。王上一日没有回来,我们底下的小老百姓就一日不能安心啊!” 我道:“是啊,如今……真是令人忧心。也不知道王上如何了,只有他回来,才能够安定民心呐。” 老板道:“王上可是位大明君,他吉人自有天相,必定会平安归来的。” 这时我听邻桌的客人冷哼了一声,很不以为意的模样,我奇道:“这位兄台,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希望王上能平安归来吗?” “什么王上,不过是个踩着兄弟骨血上位的大逆不道的昏君罢了!” 这样的言论,让老板脸色一变,看看我,又看看他,察觉出什么不对来,悄悄退回到摊子后面,再也不搭话了。 我听了,轻轻笑了一声,道:“是啊,如今这样的传言已经传开了,我甚是好奇,你背后的人给你许了什么好处,能让你编撰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传言来,张业?” 张业的脸色就变了。 “你说他是昏君,不过是因为当年他否了你的卷子。你的卷子上一片荒唐,愤世嫉俗,如此心胸又怎能入朝为官,为百姓谋福祉。你偏偏自以为良好,将自己本身的过失推诿他人,并因此记恨上王上,在他如今艰难之时做出这种事情,你的良心呢?”我道:“顺便告诉你一声,当年与你争执的那个人,季谢,他当年与你争执之后就入了军营参了军,从底层一个小兵卒做起,如今已经是我大燕的战神,正在为我燕国开疆扩土,战马厮杀。你当年那么看不上他,却躲在他守护下的土地下苟活,你的脸不疼吗?” 他的脸色一阵青白。 我缓缓走近他,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扣住了,面上言笑,“张业兄,我们寻个地方,好生聊聊?” 王二是一户大户人家的小厮,平时负责采买,出入府都比较自由,与许多市井生意都有门路,在府里也比较得主子的心,平时主子若临时想起来要买点儿什么,也会叫他出去一趟。这段时间主子也不知道又换了什么口味儿,总叫他出来置办东西,一般戌时末刻才会回府。此时他也觉得天色已晚,不免行色匆匆,一个不小心,撞上了行人,他连连道歉,脚下却加快往府里走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拍拍身上的衣服,方才我在他身上,闻到了一缕茶香,那个茶我认识,是君山银针,我前两日刚在茶楼里喝过。 我转身,慢悠悠地往十里巷附近这间茶楼走去。 自从那个流言一出来,茶楼的生意就日渐萧条,要不是有这么一个说书先生在此常驻,只怕生意就可说一句门可罗雀了。 毕竟燕都如今的氛围,已经紧绷绷了。 我要了一壶银针,向上茶的小二道:“你们这里的茶真是不赖,连君山银针这样的名贵茶种都有,而且入口纯正,很了不起啊。” 小二与有荣焉:“那可不是,不瞒客人您说,我们老板背后可是后路子的,要不然可弄不来这样的好茶!” “哦,是这样?这君山银针一般人可喝不起,你们这里却能呈批售卖,有不少人向你们打听吧?” “是啊,就方才,还有个大户人家遣人来问呢,那可是大人物,听说是兵部尚书大人的府上呢!” “哦……”我笑了笑,道:“真了不起。” 据我所知,兵部尚书赵群是出了名的老实人,不管是庙堂还是民间对他的风评一直很好。在职期间一直兢兢业业,对于自己的分内之事向来尽心尽力,做事滴水不漏,燕云曾在朝堂上多次嘉奖与他,他也宠辱不惊,一如既往。 他可是朝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43 中的老人了,我父王在位时他就在了,一直到燕云这一任,燕云也因为这个,对他多有敬重。 若这次的谣言是他的手笔,我却万万想不到他所图为何。 我心里存疑,暂时按下不表,却见外面天色甚晚,留了茶钱,起身离去。 十里巷口有个人影,静静伫立,夜色里面容不甚分明,我却朝他加快了脚步,他握住我的手,低声道:“怎的这样凉?” 我对他笑笑,手腕一转,十指相扣:“天气太冷,你就给捂暖了呗。” 第26章 暗度陈仓 夜色清冷,我翻身下床,动作尽量小心,不吵醒身侧的君罗,君罗这段时日精神头儿越发地短了,一睡下就睡得很沉,平日神色总是淡淡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模样,我便也按下什么都不说。迅速换了一身衣服,打开门的时候屋外的寒气扑面而来,我打了个哆嗦,连忙走出去关上了门。 夜行这种事情,我从来没有做过,如今却是十分地有兴趣。 如今在处理国事的是燕国的丞相,这个丞相与燕云同岁,名叫穆祁,年少时是燕云的伴读,我小时候也曾经见过他几回,那时觉得他是个清风霁月的人物,如今已有许久许久未见,却不知道他如今是个什么样子了。朝堂之上的消息燕云为我安排了专人替我传递,我也知晓他尽职尽责,眼下这留言满天飞,搅得民心惶惶,若长此以往,背后那人再煽个风点个火,引起民愤也不是没有可能,却一直没见他有什么动作,为此,我少不得要到丞相府上拜访一遭。 最近燕都的治安严密了许多,这个时候我就相当感谢我的父王在我儿时给我请的武术师傅,虽然没有练到高手境界,但总算能应付眼下的情况,飞檐走壁也不是问题。我转念一想,发现自从身边有了君罗,我自己动手的几率大幅度减少,这件事情令我觉得自己相当没用,如今有机会,心里竟觉得有些许摩拳擦掌的兴奋。 到了丞相府,我就觉得不对劲儿,似乎有人在监视着这里,这些形迹可疑的人守在丞相府之外,若有似无地有些交流,我连忙隐了身形,小心翼翼地避开他们,从另一边进入了丞相府。颇费了些功夫,寻到穆祁的院子,我伏在屋顶上,这个时辰他书房里竟然还亮着灯,悄悄掀起一片瓦,见他正坐在案前写着些什么,他的身边,竟还坐着一人,两个人都不说话,我虽不知是什么情况,却也觉得他们之间的氛围有些不对,直觉府外潜伏着的或许就是那个人的人。我摒着气息,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这个人,从我这个角度看不到他的脸,却分明觉得他的身形有些眼熟,我在脑中过滤了一番以前接触过的一些世家公子,奈何时日太久,我觉得相似的,总是不能十分确定。过了一会儿,穆祁放下了笔,就听到那人轻笑了一声,“丞相可是想好了,这封信发出去,你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穆祁也不咸不淡地呵了一声,“你觉得我如今还有选择?” 那人装模作样地思索了一番,道:“似乎没有了。” 穆祁道:“你还要在我这里待到几时?” “直到明日一早,我看着你将这封模仿王上笔迹写的信送到宫外那位神秘的高人的手上,将他们引开,我就走。” 穆祁冷哼一声,没再说什么。 之后再无对话,穆祁将灯熄了,两个人一同退出书房,最后穆祁关门的时候,眼睛若有似无地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我心里一惊,他却什么反应也没有,将门掩上就离开了。 那封信还放在书房里的桌子上。 我脑子里思绪翻了几番,离开了这里。 回到妄念的时候,满身风雪,君罗的房间里亮着灯,他披了衣靠在床边,在等我。 我愣了愣,道:“你怎么起来了?” 君罗见我这样脸上也没什么变化,只是道:“快将衣服换了,凉。” 我眨了眨眼,没说什么,换了衣服,又逼着他躺下,他伸手一捞把我搂进怀里,下巴抵在我头上,手一遍一遍抚过我的头发,我估摸着他是不是不放心我,就道:“君罗,我在没遇见你之前也遇到多许多事情,也都一一过来了,你什么事情都替我揽了,我很感念,但是我有足够应付这些的能力,你不要担心,我会没事的。” 君罗“嗯”了一声,顿了顿,声音里带了些笑意,“我不担心你这些,我只是在想,我要不要亲你。” 我:“……” 他的脸就落下来了,唇准确无误地印在我的耳垂上,我惊得一喘,脸上一点一点麻起来,他笑:“我此前就发现,你的耳朵很敏感。”说完还伸出舌头在那里舔了舔,一阵麻痒从我的尾椎骨升起来,心里还乱七八糟地在想君罗怎么变成这样了,这情况反转得太快,我一时还接受不了,君罗的唇就堵上了我的嘴,很不安分地碾磨舔舐,眼睛还睁着,与我对视,近在咫尺的距离。 这样与他接吻,还是第一次。他伸出舌头想要撬开我的唇齿的时候,我稍稍松了牙关,任他挑逗,唇舌共舞。 后来我想,我果然还是太天真,大概就是因为这一次我这么好说话,可能给了他什么暗示,导致此后我与君罗之间,每回发生这样的事情,他都稳稳压我一头。 遥遥反攻路,渺渺无归途。 早上阿木果然拿回来一封信,我将事情与君罗交代了一番,君罗沉思半晌,决定趁这个机会出门一趟,前方的战事大局已定,看得出来快要告捷,燕云到如今也没有消息,我始终不能相信红萧会杀了他。在我提出质疑的时候,君罗道:“这是他的劫,我插手也没用。等这件事情过去了,燕云就能换来一世峥嵘。” 等这件事情过去,会如何过去,我不敢想。我至今都记得燕云倒在血泊里,眼睛黯然无光,嘴里叫着“莫鲜衣”的模样。 这一回我没有同君罗一起,想起昨晚穆祁退出去之前往我这里看的那一眼,我去了丞相府。 丞相府外盯梢的人已经不见了,但是我却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没有了,我裹紧了身上的披风,挡住一半脸,装作路过的样子缓缓从门前走过,正巧看到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在门口对一个小厮说着什么,那管家有意无意地看了我一眼,道:“你务必记住了啊,是天珍酒楼的云起居,那里的八宝鸭子最地道,爷最喜欢了,你可一定要预订好了等爷前去,知道吗?” 小厮连连点头,匆忙去了。 天珍楼的八宝鸭子确实是出了名的,而且它是有明确开放时间的,通常是午时整,早了是没有的。我垂下眼帘低着头,走过去了。 我特意在午时一刻进了天珍楼,店小二殷勤地上来招呼,我道:“你们这里还有没有包间?” 店小二道:“有,有的,客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44 官您请上楼。” 他将我带到了一间名为风和居的包间前,我看了看,云起居就在隔壁,小二为我打开了门,躬身道:“客官,您请?” 我走进去之后,四处看了一番,果然发现包间里有个暗门,可以通向隔壁。 穆祁就在那里等着我。 他看见我,很明显地愣了一愣,半晌才道:“是你。” 我坐下来,“我以为你知道。” “我知道昨天晚上是你,却不知道是你。”这句话说得很奇怪,我却听懂了。 他笑了笑,“他们做这些,拿你来当引子,却不知道你本人就在这里,也不知若他们知道你还活着,会是什么感想。” 我不说话。 他又道:“我们也有好多年未见,你知不知道我是如何一眼就认出了你?” 我不知道。 “你的眼睛,和王上有几分像。” 我看着他,道:“你相信燕云已经死了么?” “不信。” “昨晚那个人,是谁?他和兵部尚书赵群是什么关系?” 穆祁的脸色顿时有些微妙,“你不记得他了?” 我蹙眉:“看身形确有些眼熟,但我确实想不起来了。” “他叫景蓝,当年,是你的伴读之一。 我一时瞪大了眼,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与景蓝,有过一段颇为尴尬的往事。 景蓝是当朝太师的儿子,太师作为三公之一,位高权重,那时候都知道我以后是要继位的,念书时自然要挑选些有深厚背景的勋贵子弟做伴读好开拓人脉,这些伴读里,就有他。 事情若要细细地说,也没什么好说的,大家都是十三四岁的少年郎,正是有些事情开窍的时候,那时我与他们混得十分熟,平日里也不讲什么身份,打打闹闹的。有一日正午,我正要午憩,景蓝鬼鬼祟祟地就溜进我的寝宫里来,偷偷塞给我一本小册子,我翻了两页,被里面的内容轰击得怀疑人生,整个人处于外焦里嫩状态,十分恍惚道:“两个男子之间,还能这样?” 景蓝得意地笑了,“要不要看?我与你一起看。” 我经过一番天人交战,好奇心占了上风,就窝在被子里与景蓝看了起来。 看到一半,不知怎么的就在被子里闹了起来,你掐我我掐你的,后来只觉得被子忽然凭空而起,我的父王和母妃,就站在床前。彼时我正和景蓝闹得衣冠不整,一旁一本龙阳春宫胡乱躺着。 后来…… 一言难尽。 这件事情不知道怎么传了出去,一时间宫里的人看我和景蓝的眼神都怪怪的。 关键是,我和景蓝之间,也觉得怪怪的。 他们这种怪怪的眼神让我也觉得怪怪的。 天地良心,我们根本什么都没做啊。 这导致后来有一天,景蓝不知道怎么回事,跑来一个劲儿地和我强调他不喜欢我他对我真的没有那种意思云云,我自然没有放在心上,这件事情也渐渐淡去了。 后来我就被囚禁在了冷宫,长达五年,直到如今。 穆祁为我斟了杯茶,道:“景蓝当初,是真的喜欢过你,如今,却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景蓝了。他去年年初,娶了赵群的小女儿,你说他们是什么关系?” “他想做什么?” “太师早有谋反之心,他们想趁虚而入,得天下。他为什么不向我下手,为什么娶的是兵部尚书的女儿?因为如今他们还要借我的手控制朝堂,借季谢的手替他们打天下,待大战告捷,他们也煽动了民心,时机成熟,就要篡位了。” 第27章 金蝉脱壳 我对穆祁道:“燕云不日就要回来,我眼下要做的,便是稳住朝堂,收集证据,留给燕云回来再行处理。我不能出面,这件事情,还是要让你给我行个方便。” 走出天珍楼的时候,正是未时末刻,这几日不怎么下雪了,天却还是一如既往地阴沉,似乎这个冬天都特别阴郁,看得见日头的日子屈指可数,我注意到自从红萧和燕云失踪之后,那些偶尔在街上蹦跶的妖物一个都不见了,这件事颇令我在意,总觉得有什么关联。我沉沉吐出一口气,俯身上了轿子。 晚上半梦半醒之间,隐约见到床头站着个人,我心里一个激灵,意识一瞬间清醒了,眼睛却没有睁开,心里觉得穆祁坐在这个位子上,实在挺来会事儿,我盘算着以后要不要在枕头底下放把匕首防身,那个人就动了。 “丞相大人,别装睡了,我知道你醒着。怎么,老友来访,你就是这样来迎客的吗?” 我听了也不装了,睁开眼,嘲讽地呵笑一声,模仿着穆祁的声音语气道:“我却不知,我几时结交了一个专爱深夜入室的老友。” 他倒也不恼,只道:“若非特殊情况,景蓝也不想如此失礼,只是有一位客人前来拜访,考虑到这位客人的特殊性,我只能冒犯一二了。丞相,烦请移驾。” 我坐起来披衣下床。 这期间我看了景蓝一眼,他的眼睛里,已经不是儿时那般清澈了,里面一团乌黑,我看进去,满是污浊。 见到了这位客人,我心里一肃,不得不承认这位客人的确很特殊。 竟然是钟柯。 太师,竟然通敌叛国。 我与穆祁互换身份,我留在燕都留意太师府的动向,他去往边关寻季谢将安都之事告知,做好两手准备。这件事情着实冒险,我与穆祁本没有什么交集,相处时间根本没有,即使在作出这个决定之前我对他有过些调查,他也与我有过交流,我也不能保证完全不露馅儿,如今我见到钟柯,心里就明白我这样的冒险,是值得的。 钟柯道:“眼下燕国称霸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就连我梁国也不得不避其锋芒,燕国一半兵力都集中在安都一战上,分了一部分盯着我们,燕都必定防守空虚,我已悄悄集齐了五万大军驻扎在城外,待前方战事告捷,便可襄助你们一举攻下燕王宫,就是这燕王宫的布防图……” 我还道钟柯何故安分了这么久,他竟能瞒过灵剑山庄的探子搞下这么大的动作,原来他是将主意打到了这里。 景蓝就道:“这件事情,非丞相不大人能完成。丞相大人日日都要进宫代为处理国事,王宫布防图,想必你也清楚放在哪里。” 我沉吟半晌,道:“王宫布防图乃是机密,我不知放在何处,却能悄悄打探一二,只是这需要些许时日。” “那是自然,这种事情自然是小心为上。” 房间的衣柜里有一个小箱子,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才会翻出来,里面是些不起眼的小东西,用木头雕刻的蚱蜢蛐蛐儿或是体积较小的鸟儿,是我这些天的劳动成果。这是我第一次制作傀儡,君罗此前有传授给我一些这样的法门,一直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45 没有亲自动手实践过,这门手艺如今却能派上用场了,这些小东西,可以为我搜集证据,也能为我传信。 我将窗子打开一条缝儿,把它们都放了出去。 接下来这几日,我日日进宫,一如既往,好在穆祁并不是多话的人,他对谁都是淡淡的,我也不用花费心思在他的人际关系上,只是景蓝时不时就来催问我王宫布防图的事情,我只是一味拖着,等待穆祁的消息。 冬季的夜通常都长一些,今年的冬季,就格外地长,我这几日,睡眠质量大幅度下降。 我梦见许多画面,我梦见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我梦见灵剑山上那把独锋被人□□,封印崩溃,平静了数万年的三界再次面临劫难,天道崩塌,人鬼共泣。这些画面浮光掠影,帧帧斑驳,最后我梦见君罗,他对我说,“君念,天道放过了你,也放过了我。” 我隐约知道,这些事情是会发生的,只需要一个契机。 我却没想到,所有的事情,都挤到一起去了。 安都一战,历时两月,终于在过年之前结束,大战告捷和燕云已经与季谢会合的消息一起被傀儡带了回来,穆祁在信上说燕云已经将此一战的消息全面封锁,他们已经秘密分出一支轻骑军,轻装上阵,正以最快的速度往燕都赶,让我再想办法拖住一些时日。 我一边稳住朝堂,安定民心,再与景蓝周旋,一边让放出去的傀儡加快动作,等到前线大战告捷的奏折终于送回了燕都,我也在那日,将王宫的布防图交给了景蓝。 再有十日,就要过年了。我偶尔抬头看看天,觉得越发阴沉。 景蓝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告知我今晚将会有些混乱,还是不要出门了。 若此时是真正的穆祁,事情到了这一步,即使是被控制,不得已才做出这种事,也要背上个通敌的罪名,少说也要被革职流放,景蓝眼下说出这番话,让我觉得甚是讽刺。 我看着景蓝,淡淡道:“景蓝,你终于变得我都不认识你了。” 景蓝只是笑了笑,转身走了。 今晚会有些混乱,我自然知道,而且会相当混乱。 我还是安分地呆在了丞相府里。 第28章 扬汤止沸 我想,既然有些事情终究是要发生的,那有些伤害,能避免就尽力去避免吧。 我派人出去贴了一张告示,提醒百姓今夜城中宵禁,任何人都不能出门,不管是遇到什么情况。这些日子不管是谣言,还是街上加强不少的官兵警戒,燕都的气氛持续低压,住在王城根底下的百姓最是敏感,我自知他们此时正值惊惶,但是当我被一个妇人扯住了衣服惊慌地问:“相爷,相爷,您位高权重,是个忧国忧民的好官,您知道王上会回来的吧?他会回来的吧?”而她的身后围上来一大群人,面上的神色都与这妇人如出一辙,殷殷看着我的时候,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鼻子酸了半边。这些百姓,不管是受到什么样的舆论影响,但是只要一有危急情况,第一个总是先想到燕云。 我郑重向他们承诺:“我保证,王上一定会平安归来,燕都也会没事,过了今晚,一切就过去了。” 从傍晚开始就下着小雪,絮絮地兜着风在半空中徘徊,绕了几圈,终究还是落下来了。我在檐下一站就是许久,管家看见了,走过来道:“爷,天这样冷,您进屋去吧。” 我摇了摇头,道:“火很快就会烧起来的,它会从王宫,一路烧到这里来,稍有不慎,一个都跑不了。管家,你回去吧,告诫府里的人,今晚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管家叫了一声“爷”,声音有些颤抖。 我笑笑,“没事的,过了今晚就好了。” 我现在还以为过了今晚就好了,等到天色完全暗下来,等到外面的马蹄声占据每一条街道,等到王宫的方向远远传来兵戈声,等到后半夜,兵戈声止,让人以为终于平静下来的时候猛然间升腾起来的喧嚣肆虐的魔气,我终于知道,我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燕云回来了。 红萧呢? “君念,我终究会成魔。” 他没有骗我,他自始至终都没有骗我,他真的成了魔。 我不知道这段时间里,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却知道,我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我要去找燕云,要亲眼看着他才能安心。 我总算知道为何这段时间那些妖物都不见了,是红萧成魔,他们不得不避其锋芒,都躲回去了。那边浓重的魔气让我十分不舒服,城中死寂,一个人都没有,那边的声响很遥远,我莫名觉得十分惊慌,加快了脚步,向王宫跑去。 雪已经停了,我穿过重重宫门,来到殿前广场,入眼,满目斑驳,终于知晓什么叫做尸积成山,血流成河。燕云就站在殿前,穆祁,季谢一干人在他身后,都在看着广场上一袭红衣的那个人。 他已经不是我记忆之中的那个莫鲜衣了,也不是红萧,他这个样子,我没有见过,分明还是那张脸,人却已经不是那个人了。 我一开始知道知道他叫做莫鲜衣的时候,心里觉得这真是个贴切的名字,莫鲜衣,莫鲜衣,鲜衣怒马的鲜衣,人如其名,他就该是那样一个恣意潇洒的人。后来我知道他真正的名字叫做红萧,是个狐妖,魅惑天成,妖艳不可方物,一颦一笑勾住了帝王心,面上巧笑倩兮,背地里一一打点,摧毁了一个皇朝,那个时候他还说,他会成魔。 那时我还没有相信。我怎么能不相信呢,我怎么就没有相信呢? 他是为什么成的魔,为的什么? 我简直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我茫然看燕云一眼,又看着下面的红萧,他身上黑气缭绕,硬生生将一袍红衣浸染,眼中带着凌厉的笑,邪佞,死死盯着燕云。 身后传来肖夫人崩溃的哭号:“作孽,作孽啊,真的是天命不可违,这是报应,这是报应啊!” 我转过身去狠狠抓着她的胳膊,沉沉盯着这个狼狈不堪的女人,道:“你的儿子,如今已经是天命所归,即使一开始他坐上这个位子不光明,那也是你做的孽,是你,不是他!要报应,也该是由你来承担!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即便是错,也要错到底,明白吗?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了,你还要给他背上大逆不道的罪名吗?!” 肖夫人眼中一片混乱,被我的眼神吓得脸色惨白,连连摇头:“不……不……” 我放开她,下面红萧已经有了动静,他手上捏着印决,眼睛不离燕云,“什么天道认定,什么命中注定,我会死在你的手上,凭什么,凭什么!你一介凡胎,凭什么我就要载在你的手上?燕云,以你为你赢了吗?你以为,你赢了吗!” 燕云没有说话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46 。 “要么你杀了我,要么我杀了你,燕云,你我之间,不死不休!” 魔气席卷而过,以红萧为中心,向四周无限蔓延开来,浓郁的黑气里夹杂着凄厉的哭号,尖锐刺耳,令人心神动荡,脑中混乱,我看两旁的士兵们都支撑不住一个个倒地不起,眼中隐隐泛红,这样下去,这些人必定成魔。这里如此,城中的百姓呢?整个燕国呢?天下人呢? 若不阻止他,那后果……我没有来得及想后果是什么,脚下一动,就已经向红萧冲了过去。 天道!什么天道!你若此番看得见,便让我阻止了他,有什么错,那也是我造的业,不要让天下人为你所谓的权威陪葬! 我终究是肉体凡胎,没有灵气,没有法力,也不知道要如何阻止他,但是如果可以,我愿意放弃我身上一切气运,一切庇佑,即便是要我的性命,我也甘愿,只要能阻止他。 白日里我还当着百姓的面承诺,燕云会平安,燕都会平安,过了今晚,一切就过去了。他们殷殷切切的眼神还在眼前,清晰可见,我怎么能失信。 我造的业,我来担。 黑雾浓重,我在重重魔气中,看见了红萧的眼睛。 红色的眼睛,像火,重重烈焰,焚烧不止。 他心里在想什么呢。我对他说:“红萧,停下。” 他看着我,脸上一阵扭曲,十分痛苦的模样,忽然嘶吼起来,“是你!是你!你的眼睛!” 我一瞬不瞬盯着他,道:“红萧,停下来。”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作用,我的眼睛里一阵绞痛,有温热的液体流下来,顾不上去看是什么,我握住他的手,“红萧,你心里有怨,我知道。这些都是我的错,是我要执意违抗天道,才有今天,你要怨,就怨我,你要怎么样都可以,只要你停下来。” 红萧死死盯着我,神色痛苦万分,听了我的话,沉沉笑一声,“你……对,就是你……若不是你逃避你的命数,我也不会变成这样!君念,五万年前你就以身祭了天道换三界安宁,三界里何人不感念?五万年后,你也要以身祭了这个红尘,换世世平安吗?!” 我眼中剧痛,还是死死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是,红萧,只要你停下来。” 红萧咬着牙笑起来,“好,好,君念,你欠我的,你欠我的!” 他终于动了手,以手化剑,深深刺入我的腹部,大量的魔气喧嚣肆虐,源源不断传入我的身体里,剧痛越过身体,直击灵魂,嗓子里一声嘶吼再也绷不住,眼中粘稠的血加速滚落,视线一片模糊。 他已经成魔,不是那个红萧了。这一点,我此时此刻,无比深刻。 红萧的嘴角也流下血来,冷冷道:“君念,我放过我自己,这便杀了你,一同消逝,你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我不说话,我说不出来了。 我听到身后燕云嘶声大喊:“阿念!” 周围很混乱,我眼睛快要看不见了,满目混沌,在这一刻,我想起君罗,我想,他想放过我,我却没有放过我自己,君罗,对不起了。 天空中遥遥传来噼里啪啦的炸响,一直酝酿着蔓延到这里,一声惊雷,猛然炸开。 我下手杀死皇帝的时候,天上也响起了这样一道雷。 我转头看去,模糊中感觉到远远地,有个人拖着一把长剑,走过来了。 君罗。 君罗,他从灵剑山上拔下了独锋,我恍惚想起来一些,那把剑,是我的,是我留下来的,君罗把它拔下来了。 这段时间做的梦,都是真的,在梦里君罗对我说,“君念,天道放过了你,也放过了我。” 君罗!君罗!他想干什么? 他将独锋向燕云掷去,身形如风,掠到我身边,一掌将红萧击退,搂过我退到一边,手捂在我腹部的伤口上,用法术帮我治疗,我觉得稍稍缓过神,模糊中一睁眼,就见到燕云迅速迫近红萧,举起了独锋。 独锋是上古神剑,即便燕云是个凡人,红萧也万万不能抗衡,而且红萧也丝毫没有反抗,反而向独锋的剑尖挺起了胸膛。我眼睁睁看着燕云将剑刺进他的胸口,那样斑驳深刻,深深镌刻进我的脑子里。 天边隐隐亮了起来,灵剑山的方向却还是深重的漆黑,有比方才红萧所施展的魔气还要凌厉万分的怨气从那里散发出来,君罗抬头看向那边,眼中肃穆,我看着君罗,心里一阵惊惶,“你要做什么?君罗,你告诉我。” 他低头看我,轻轻擦去我脸上的血,捂住我的眼睛,有温暖的灵力从他掌心发出来,温养我的创伤,他的唇落下来,深深吻住我,细细密密,翻搅缠绵,最后他说:“这是你用性命和一身道行保住的三界,我不能让它毁了。天道放过你,也放过我,我得偿所愿,很圆满。君念,珍重。” 随后眼前一黑,意识被拖进深远的黑暗,我沉溺其中,挣脱不出。 这个人,作为有求必应的傀儡师,人间行走五万年,给无数人一个结局,他自己所求的结局,却是这样。 即使是在深重的黑暗里,心口处也翻涌剧痛,久久不息。 君罗。 我却清楚,从此世上,再无君罗。 第29章 杯中往事 这一觉,我睡了很久很久。梦中山河入画,卷卷磅礴,有个人行走岁月,载载不息,他以人执念作伐,□□于红尘之中,本是为了一人,后来聚沙成塔,葳蕤一生。世人都说世有高人,有求必应,滴血为誓,以一个傀儡送一场浮生,君罗,若我以心头之血,向你要一个愿想,你应不应? 你这样在乎我,想来你是应的。 那我就当你欠着我一个心愿了,等你回来,你再还给我。 意识一片混沌,许多事情不能分明,但是有一件事,如同附骨之疽,挣脱不出,即使是在梦中,也时刻提醒我,君罗死了。 有许多事不能逃避,我还是醒过来了。 醒过来的时候,阿木在身边。 阿木还是圆圆的脸蛋儿,圆圆的眼睛,却不再像以前一样灵动了,他又恢复了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那个模样,眼睛里有深重的难过,一副要哭的样子,可是他是傀儡啊,他哭不出来。 “君念哥哥,你终于醒了。”他抓着我的手,看模样一直没有离开过,我不知道他心里是什么心情,君罗与他五万年朝夕,一夕离去,我又昏睡不醒,他从心理上可说一句孤立无援,举目无亲。 眼睛能看见东西,隐隐约约还有一些些刺痛,很不舒服。我将四周打量一圈,认出来这是我以前的寝殿,周围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我还是觉得虚弱,勉强坐起来,将阿木抱在怀里,道:“阿木,我睡了多久?” 阿木道:“一个月了。” 一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47 个月了,“其他人呢?” “今天是新皇登基的日子,他们都到前面去了,这里只有君念哥哥和阿木。” 我点了点头,靠在床头闭上了眼,阿木又道:“君念哥哥,你的身体被大量的魔气腐蚀,伤得很重,好不了了。” 我能感觉到。 “君念哥哥。”我听到阿木说:“阿木可以治好你。” 灵力波动一阵一阵从阿木身上传来,我猛然睁眼,“阿木?” “君念哥哥,阿木不是真正的傀儡,我是你的灵力和记忆的载体,君罗哥哥在制作阿木的时候,你的这些放到了阿木体内,做成傀儡的样子,就是为了等你回来。阿木早就知道了,可是君罗哥哥不让阿木说,他要我等到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再告诉你,否则你一定还要重蹈覆辙,他说不能忍受再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情。君念哥哥,你不要伤心,我们本来就是一体,现在阿木的期限到了,我要把你的东西都还给你了。”他的声音还是一般孩童那样软软糯糯,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字字锥心,说话间他的眉心亮起一点白光,有什么东西源源不断从那里传入我的身体,我脑中一片凌乱,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阿木的身体一点一点变得虚淡,心里惊涛骇浪,遍地凄凉。 我深恨这种不受控制的局面,红萧如是,君罗如是,到如今,阿木亦如是! 阿木消失之前紧紧抱住我,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君念哥哥,我们还是在一起。” 阿木是君罗留给我的唯一的念想,他说还是在一起,可是他就这样从我的怀抱里消失了。 心口那里,原本就疼痛不止的地方,如今再添新伤。 身体被灵力遍遍洗濯,塑骨重生,脑子里风云翻涌,那些已经被遗忘的前尘,帧帧闪过,终于被我记起来。天地轮转,周而复始,时间用了五万年兜了一个圈,如今再回到原点,不一样的,这次留下了我。我闭了闭眼,在其位谋其事,代价就是总有一个人独留世间,相思万年。 天上降下兆示,告知三界一个上古神君的回归。 正巧今日燕云的登基大典,这样的声势巧合也罢,在后世记载中,便足以道一句千古明君。 君罗竟是什么都算到了。 我欠燕云的,到如今,终究是还清了。 一转眼,看见独锋静静地躺在桌子上,剑刃雪亮,发出声声清鸣,自动飞起,与我心神合一。 我去了一趟灵剑山,依然是寸草不生的石壁,遍地荒芜,在这里极深极深的地下,有一个巨大的结界,镇压世间一切戾气,那是君罗化身而成的,为了保三界平安,千秋万代。他走之前,还和我说,“君念,珍重。” 还有红萧,那里千千万万戾气,必定有一丝是他的,他那样恨,恨燕云。 可是明明,他分明又那么喜欢燕云。 我忽然笑出声来,声声回响。天下那么大,人人在都要在这里滚过一圈,又怎么能求事事圆满?就连我,也不敢这样求。 开了春,天上终于有些日头,等我发现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苍凉,灵剑山高耸入云,可瞰天地,天地浩渺,我却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我还是回到了燕都皇宫。白日那场登基大典场面很宏大,万民朝拜,燕云终于走到这一步,天下之大,唯我独尊。此刻我看见的他,却是孤身一人,躲在幽暗的寝宫里,斟酒独酌。 我静静看着他,想不出什么话来说。 燕云发现了我,与我四目相对,嘴唇动了动,最后什么话也没说出来,良久叹了口气,对我招了招手,“和我喝一杯。” 莫鲜衣曾经说:“我见过他最疲惫,最茫然,最孤独的模样,在那样的位子上,可说一句举目无亲,这些,我都陪他走过来了。” 如今燕云坐到了更高的位子上,他身旁,却没有莫鲜衣了。我看着杯中酒,没有动,道:“君罗不在了,以后这个世上只有我一个傀儡师,你可以向我求一个心愿,我帮你完成。” 燕云看向我,幽暗的烛火将他的脸照得晦暗不明,他向黑暗里把脸藏了藏,他这样善于隐匿自己的情绪,再这样深重的夜里,也不愿露出分毫。他道:“我要什么,他也回不来了。阿念,你放过你自己吧。” 我没有说话,他不知道,我有无穷无尽的寿命,诚然我可以什么都不做,但是人存在于这个世上,就必定有它存在的道理,当一个人找不到存在的理由了,那他和一个死人也没有什么区别了。我在这里等着,待旧人来,也有个归处。 燕云细细打量我一会儿,最后摇了摇头,道:“阿念,你与之前不一样了。” “我不要傀儡,但是,或许你愿意听我和他的故事。” 狐族是妖界里存在了最久的一个种族,世世代代在深山老林里修炼,久而久之,为了便于统一管理,就成立了一系列制度,由族中最强者担任首领,大家尊称一声王。由狐王统领保护族群,繁衍生息,久而久之,这种制度就流传下来,狐王在族里拥有绝对的权威。 后来某一天狐王发现了一个弃儿。 一只刚刚出生的小狐狸,眼睛都还没睁开,被抛弃在狐王府附近,被狐王发现,他把这个弃儿检查了一遍,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就将他抱回了家,由自己抚养。 族中对这只小狐狸的来历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结合实际听起来最靠谱的一个猜测是说这只小狐狸家里太穷,养不起,所以丢弃,但是毕竟不忍心,还是期盼它能够活下去,所以丢在狐王府附近,赌个万一。 但是这件事情在族里被广泛传播,也没听到有什么关于这只小狐狸亲生爹妈的消息,于是又有了另一种说法,说是这小狐狸的亲妈在怀着他的时候被人追杀,她艰辛躲避,穷途末路的境地下,冒着万险将他生下来,将他藏好之后,就独自将追兵引开,留下一条血脉。事实证明不管这种说法靠不靠谱,但却是被民众接受度最高的,那个说书先生在说这个故事的时候,茶楼里的收入比之前翻了好几番。 后来又衍生出小狐狸爹妈纠缠凄美的爱情故事,但那都是后话了。 这个时候,族里的一个老先生就说话了。 我们首先要了解一下这个老先生,他是族里的长老,资历很老很老了,整日沉迷喝酒,说的话永远半真半假,叫人分不清楚,本事没见过他显露多少,所以他是怎么坐上长老的位子的,着实是个谜。因此他说出来的话大家也半真半假地听,不敢全信,却也不敢不信。他有一日喝多了,就走到台上和说书先生较真儿,醉醺醺地摆着手说:“不对不对,这小狐狸啊,他不是什么单纯的小狐狸,他命里有劫难,活不过两千岁的。这个劫难啊,它可严重了,一不小心就会累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48 及全族的,他是个命数坎坷的小狐狸。” 劫难这种事情,每个妖修都会有,或大或小,抗得过,修为更上一层楼,抗不过,就灰飞烟灭,连点渣渣都不会给你留下,这就是物竞天择,残酷,也常见得很,不是当事人,谁都不会放在心上。加上老先生这个状态,说出来的话在大家心里就如同水过鸭背,跐溜一下,就过去了。 对于种种猜测,狐王非常淡定,为了给这只小狐狸一个美好和谐的生长环境,他就出来说话了,表示不管这只小狐狸来历为何,他如今抱回去了,就是他的儿子,大家要像尊重他一样尊重他。 于是这只小狐狸顺利成章地成了狐王的儿子,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地长大了。 狐王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做红萧。 红萧顺利长到一千岁,渡过天劫,顺利化成人形,是个俊俏的小公子模样,眼角狭长,若是眼神再魅惑一点,一个斜挑就能生生将人的心勾了去。本着以媚术作为看家本领的原则,大家都说这是族里最有前途的狐狸。对这种说法,红萧自己却浑然不觉,他在族里生活一千年,从来没出去过,没接触过那么多污浊东西,一双眼睛总是活力清亮,像一眼清澈见底的清泉,澄澈得不得了,简直是浪费自身的资源。 大家就很忧心,说红萧一点身为狐族的自觉都没有,这样以后怎么继承狐族?不行不行,你必须到外面跑一趟,历练历练。 对于此,他的狐王父亲只说了一句话,“万事随心,你自己高兴就好。” 红萧在族里逍遥惯了,一点也不想出去,被缠得没办法,就逃到了那位老先生那里,因为他觉得这位老先生总是喝酒,永远醉醺醺的,肯定不会催着他出去,这个老先生的确没有催他出去,但是这一回见他时的状态却十分奇怪,忙不迭将手里的一个物事往衣服里藏,十分狼狈,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要避着他一样,嘴里嚷嚷道:“你这小鬼,来也不打一声招呼,咋咋呼呼的,成何体统!” 红萧心里十分不把老先生的体统放在眼里,面上笑得贼兮兮的,“长老,你是不是又偷看春宫图了?拿来给我看看?” 长老顿时气急败坏,“胡说!我才不做这种事情!我这是宝物!宝物你懂不懂!” “对于长老来说,还有比春宫图更宝物的宝物?” 长老举起拐杖就要打他,“小鬼!” 红萧一个闪身就躲开,顺手往他怀里一探,勾出一面镜子,看着并没有什么奇怪,正想细看,长老大惊失色,忙尖声连连道:“住手!” 这个声音它尖到什么程度呢,就像是人们常说的破锣嗓子偏偏要飙高音一样,听着实在太让人揪心了,红萧吓得一动都不敢动,战战兢兢,“长……长老?” 长老把镜子夺回来,藏好了,一脸正经严肃道:“阿萧乖,不要看,这面镜子叫做无间镜,是我狐族流传下来的古物,里面藏了可怕的东西,叫做心魔,你一看,它就会跳出来把你吃掉的!” 红萧也一脸认真肃穆地点头,“……” 正如红萧自己所说,越是神秘就越是想看,红萧寻了个机会,偷偷看了那面镜子。 镜子里有他,有另一个人,他不认识,他看见斑驳的夜色里,他自己满身魔气,那个人神色沉重,却毫不犹豫用一把剑刺入了他的心口,他就那样死在那个人剑下。 画面是无声的,他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一阵恍惚,再度回神,掌心里都是汗,恍然经历了一场大梦。 他从这面无间镜里,看到了自己是怎么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昨天反思了一下,觉得我实在不算个亲妈,不管是主线还是支线,主角儿都死得差不多了,就连男主角儿都被我写死了,咳,那什么,我自己也心情低落了一阵子,真的! 我这灰暗的人生……我检讨…… 为了不走上灭绝师太的道路,问一下大家,要不要让君罗和君念有个好结局? 还有燕云和莫鲜衣,我也很心疼他们的,真的!相信我! 说说你们的看法吧,否则他们就真的全死了,我也控几不据我记几啊! 第30章 鲜衣怒马 镜子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滚了一圈,倒在角落里,湮没在黑暗之中,不动了。 红萧脸色苍白,一回头,看见原本已经睡下的长老就站在门口,脸上一点醉意都没有,目光炯炯,看着他。红萧从来没见过长老露出这样的神情,心里恍惚得很,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嘴唇动了几动,最后叫出一声:“长……长老……” 长老一言不发,走过去捡起镜子,仔细擦干净了,放入怀里,才道:“我就知道你还是要来看看才甘心的。这是天意,你躲也躲不掉的。阿萧,这就是你的劫。” 红萧说不出话来。 长老看着他这样,就道:“阿萧,不管你在里面看到了什么,你就不是你了么?” 红萧抬眼看他,“我……” “你这孩子,到底是没见过世面,就这样就把你吓坏了?我说过了,这面镜子里有可怕的东西,看了会生心魔,心魔是什么?都说我们狐族以迷惑人心的媚术见长,这个东西和媚术说来也有几分相像,都是迷惑人心的东西,你只要不信,不想,不理会,放开了,自然影响不到你。”长老道:“你如今看了这个东西,看了就看了,没什么了不得,日子还是一样过,你还是你,狐族里那个恣意潇洒的小狐狸,什么都没改变。阿萧,这种事情,你越是在意,就越会陷下去,这才是真正地着了他的道,你现在就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太阳照常升起,什么都是一场梦。” 红萧听了低头深思许久,缓缓呼出一口气,眼睛里的迷惘一点点地消失不见,点头道:“长老说得是,是红萧看不开,红萧始终是红萧,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还不赖,算有点悟性,你这小鬼,打扰我老头子睡觉,不知道老人家觉少吗?回去回去,别来烦我了!”长老了却心事,对着红萧挥了挥袖,把他赶了出去。 从小红萧就过得潇洒,狐王对他甚是疼爱,从不拘着他,他对红萧的教育方式遵循一点:我不管你做什么,闯祸也好,但是后果你要自己承担。红萧养成这样的性格,都是拜狐王的教育方式所赐,狐王对他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万事随心,你自己高兴就好。” 作为一只被养得三观正直的狐狸,红萧很快就调节好了自己的心态,恢复了活力,整日混在族里喝茶听书,逍遥得很。说书的那个老狐狸说了很多年书了,在族里声名远扬,红萧听说他说过一部作品,是他的成名作,讲的是两只狐狸爱恨纠缠,相爱相杀,最后怀孕的母狐狸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49 拼死生下小狐狸,自己葬身敌人刀下的故事,据说是有感而发,红萧问过他,他的胡子就抖了几抖,小眼睛瞄他一眼,又瞄他一眼,最后颇不自然地用一句“尊重个人隐私”搪塞了过去。但是这个先生说的书是真好听,红萧很捧他的场。 这个说书先生有这样的优势在,于是毅然背负起整个狐族的希望,别有用心地整天在红萧面前说些人间的江湖义气,快意恩仇的故事,用他一张好嘴讲得红萧神往不已,觉得这人间的江湖和自己的胃口实在对付,终于也动了出去历练的心思。红萧出行那天举族欢送,那位说书先生也凭借此事在自己的妖生晚年,再创新高。 红萧他兴致高昂啊,满脑子都是对于初涉江湖的兴奋,心里想的是鲜衣怒马,仗剑天涯,于是化名莫鲜衣,闯荡江湖去了。 后来江湖上都知道,莫鲜衣这个人,潇洒得很,他眼里的人,谁都不是谁。一把好剑,一匹快马,就能策马江湖,去得了塞北,看那漠上黄沙,也去得了江南,游遍繁花水乡,一双眼睛总是熠熠生辉,勾起了多少女儿情思,那是何等的快意从容。他助得了老弱妇孺,也杀得了十恶不赦,他的行为准则只有一条:随心。 江湖上多有不平事,可是除了江湖,何处又没有不平事呢,但凡是有不平事的地方,莫鲜衣都会去看看,能帮上一把的顺手就帮了,从不计较什么。有一回他路过凉州城,发现这里在相当一段时间内都饱受流寇骚扰,城里的小摊贩都不敢上街做生意了,就连开着店铺的,也甚少有敢开门做生意的,青天白日,街上竟萧条得很。他在街上走了好半天,终于在一个颇为偏僻的地方看见一间开着门的小酒馆,想也不想,就进去了。 店里的生意也萧条得很,只有一位客人坐在角落里,自斟自饮,他也没太注意,跟店家要了两坛酒,就跟店家攀谈起来。 “掌柜的,听闻凉州城的流寇闹得很凶?” 店家一听,顿时就苦了一张脸,“可不是吗,两个多月了,越来越放肆了,官府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弄得人心惶惶的,日子都要过不下去了,开个店都要偷偷摸摸的。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哟!” “他们是什么来头,竟如此厉害,连官府都拿不下他们。” 即使是现在没有什么人,店家也还是左右看了看,见角落里那位客人依然坐得闲适,丝毫没有把心思放在他们这边的意思,店家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什么没有办法,那是讲给我们这些老百姓听的,这年头,官匪勾结的事儿还少吗!这里的知府每回派官兵出去剿匪都只是装装样子,回来之后就说流寇凶残狡猾,要与他们谈判,谈判代表着什么?要钱呐!钱从哪里来?还不是老百姓的血汗钱,他们两两勾结,搜刮民脂民膏,钱全进了他们的口袋里!还威胁我们说若是不交钱,就不能保证我们的安全,我们平头老百姓,哪有反抗的余地呀!” 莫鲜衣顿时就坐不住了:“竟有这等事!好一个狗官,我这就去取了他的项上人头来!” “别!我看少侠也是狭义之人,这便告诉你,这里的水深着呢!知府上面还有总督,总督上面就是内阁大学士,那就是京官了,可惹不得!少侠你是江湖中人,还是莫要冲动,白白害了性命!” 莫鲜衣哪里听过这许多弯弯绕绕的东西,可是这店家所说,却也是事实,利益一旦与官场一搭上关系,那就是一层一层地套,拔出萝卜带出泥,仅凭他一人,他又如何应付?他闯荡江湖,过的是快意恩仇的日子,这种无能为力无从下手的情况,他还是第一次遇到,简直是糟心至极,狠狠一拍桌子,怒道:“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些官场里的人这么黑,我看那王室里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角落里传来一声闷咳,那位客人似乎是呛着了,莫鲜衣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以拳抵唇,半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脸,也没放在心上。 他道:“那也不能放任不管,让流寇肆虐吧?” 店家道:“只盼着这里的事情能传到京中去,引起王室注意,派下个好官来解决了。” 莫鲜衣道:“这样的希望太渺茫了,我行走江湖,讲究的就是一个快意随心,又怎能被一个‘江湖’所束缚?只要是不平事,我就要管上一管!掌柜放心,我今晚就去杀了那个流寇头子,虽说治标不治本,但好歹能解一时之急,至于官府的问题,我搜集了知府官匪勾结的证据,捅到王上上书房里,我看他管不管!” 店家听了,连声道谢,甚至还免了莫鲜衣的酒钱。 酒馆地方较为偏僻,走出了一段路,莫鲜衣感觉到有人在跟着他,心里顿时警戒起来,又佯装走了几步,动作极快地一回身,几个腾挪之间就把他身后的人抵在了墙上,一双长眉一轩,就要开口,待看清了这人的脸,霎时间如遭雷亟,全身僵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个人,这张脸,他在无间镜里见过,在夜色斑驳,血色浓重的黑夜里,一闪而过却深刻如斯。 莫鲜衣心里翻江倒海,脑子里一片空白,忽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这就是燕云和莫鲜衣第一次见面,他说,那时候巷道长长,寂然无人,他觉得周围一切都黯淡无光,这个人一身红衣,成了老巷里唯一一抹亮色。那个时候他还没意识到什么,只是看这个人古道热肠,侠义之心,是个可以结交之人,便动了心思。眼下看这个人一脸呆滞,便道:“公子莫要误会,在下燕云,方才听到公子要为凉州城的百姓出一份力,便觉得公子实在是个热血之人,所以才想结交……公子?” 莫鲜衣猛地放开了他,后退两步,心思翻转,眼神飘摇不定,他有些焦躁地发现,他心里涌起一股不能控制的杀意,他在想,只要现在杀了这个人,那无间镜里看到的一切,就会是一场真正的梦,什么都不会发生,他就可以放下心事,做到真正的逍遥。 可是!莫鲜衣在心里一遍遍地大声问自己,杀了他,你就真的能逍遥吗?你就能真正地放下吗?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你又凭什么杀了他! 红萧!你要是现在杀了他,那你就是滥杀无辜,手上沾了无辜之人的血,你能夜夜安睡吗!你能问心无愧吗!你能坦荡吗!能不能! 不能,他不能。 心头气血翻涌,他狠狠闭了闭眼,终于将那股子焦躁压了下去。 这个人方才说了什么,他没听清楚,也没有再问一遍的念头,看了他一眼,走了。 杀不得,离得远远的,总行了吧。 最好,最好此生都不要再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 ……不说了,我正在反思自己,下一篇文,我一定好好做个亲妈,真的,甜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50 齁你们那种 第31章 同道而行 莫鲜衣说要杀了那个强盗头子,并不是冲动之下的决定,为此他还做了充分的准备,确定这伙强盗的寨子在一个叫做大风岭的山头之后,他就做了周全的准备。都说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在一个云深雾重,无月无星的夜晚,莫鲜衣动手了。 寨子建在高高的山头上,他经过多次勘探,做了一系列措施,确定不会引起不必要的失误,在当天晚上,强盗头子又一次带着众手下搜刮回来,聚在堂中喝酒,他隐在暗处,见他们都喝得差不多了,在先前布置好的地方,放了一把火,这把火烧得猛烈,很快蔓延开,惊动了正在喝酒的一群人,连忙出来查看,他们之前毫无防备,很快慌了手脚,连忙七脚八手地取水救火,又有一部分人忙着四处查看,要将纵火之人找出来,强盗头子愤怒大吼,场面颇为混乱。莫鲜衣等的就是这一刻,出手如风,三两下就制住了这个强盗头子,而这时,一干强盗才反应过来,纷纷拔刀,把他围在了中间。 莫鲜衣冷笑一声,道:“我还当你们多厉害,就你们这个德行,还当强盗?你们也就欺负欺负毫无反抗之力的普通百姓,在小爷的手底下,只怕你们三招都走不过!” 强盗头子被剑抵着脖子,两股战战,脸都青了,哪里还有方才说要把人找出来碎尸万段的气势?哆嗦道:“少侠,少侠,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我们与少侠素不相识,少侠何故要来找我们的晦气?您要什么尽管提,只要你放了我,我们都答应!” 莫鲜衣听人说起的都是这伙强盗如何嚣张,如何横行,眼下见这头子如此怂包,便觉得奇怪万分,面上却一点都不显,他今日是定要杀了这伙人的,他们是什么德行,他一点也不想知道,便道:“你既叫我一声少侠,便该知道,为侠者,见不平就该拔刀相助,还问什么缘由吗?你们横行霸道欺男霸女,人人得而诛之!竟还有脸问我缘由?” 说完,剑锋一转,就要将这头子杀了,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急促道:“且慢!” 却晚了,强盗头子一声惨叫都没发出来,身子就倒了下去,剩下的人见他动手,顿时大惊,“不好!他杀了大哥,还有同伙,我们上,杀了他们为大哥报仇!” 几十个强盗一拥而上,场面顿时混乱起来,莫鲜衣还来不及看看方才那人是谁,就和他们动上了手。 身形腾挪间,他看见方才那个人也介入了战局,看样子是在帮他,莫鲜衣来不及细看,等到将一干人等全部打倒,他才发现是前几天那个人,他的脸色顿时就不好看,燕云的脸色比他还要难看,看着他斥责道:“你太鲁莽了!” 莫鲜衣一愣,他是做过周全准备的,眼下被人说鲁莽,如何能服,便将什么心思都扔到一边了,反驳道:“我为今晚的行动布置了这么多,点火也是清理了周围,确保不会引起山火才动的手,你倒说说,我如何鲁莽了?” 燕云道:“你也看到了,这伙强盗根本不成气候,为何能如此横行?还不是仗着官府撑腰?从这个强盗头子嘴里一定能挖出来点什么,你却将他杀了,还是说你觉得从官府那边先下手比这个强盗头子简单?还有你放的这把火,将整个寨子都烧了,那他们与官府勾结的证据也都付诸一炬,这下人证物证全没了,你用什么上燕都去告?” 莫鲜衣哑口无言,细细一想,这个人说得全都在理,从大局上看,他的确是没考虑周全,于是老老实实地低头认错:“是,我没想到这一层,我的失误。” 燕云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最终道:“眼下只能从官府那边下手了,你还要继续查下去吗?” “自然要查,这件事情我既然插手了,就一定要管到底。”莫鲜衣说完,觉得这个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像是也在调查此事,就道:“你……你是官府的人?” 燕云斟酌了一下,觉得自己也不算是官府的人,道:“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管这件事?” 燕云道:“我虽不是官府的人,却也和官府有些关系,调查这件事情也在职责之内,公子古道热肠,不如与我一起?” 莫鲜衣思忖良久,觉得还是眼下的事情要紧些,他搞砸了一条线索,给人造成麻烦,也不好就这么撒手不管,至于别的,等这件事情过去以后再说了。 于是他道:“好啊,我叫莫鲜衣,你呢?” “燕云。” 这伙强盗窝子一夜被端的消息传进了凉州城,一时间百姓欢欣鼓舞,又有人传出来是个红衣的少侠干的,莫鲜衣的名声顿时传开了,走在街上都会被人抓着手塞点什么作为感谢,吓得他好几天都躲在客栈里,门都不敢出。燕云对这个情况有些忧虑,道:“你如今太显眼了,很容易被官府盯上,会招惹麻烦。” 莫鲜衣道:“这倒没什么,我自己能应付,而且我觉得我暴露在官府的视线里,你却更安全了,这样岂不是更好?” 燕云想了想,点点头,“只是你自己要注意安全。” 这里的知府叫做崔正发,是个进士,在殿试时成绩不上不下,没能留在燕都,便被派到地方上做了个知府,一做就是十几年,政绩不突出,一直没能升迁。他的祖籍在沙洲,那个地方与凉州毗邻,但是经济上落后凉州一大截,一直是个穷地方,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句话诚然不能一概而论,但是放在这位知府身上是合用的,他自小穷惯了,心里一直觉得自己比别的同年矮上一头,觉得别人看不起他,仕途也一直不顺利,久而久之,心理就扭曲了。 这伙强盗是他敛财的工具,他就指着用这些钱财为自己某个好前程,这一层层关系打点上去要用到的银钱不知几何,如今一夕之间断了财路,他如何能不怒?又听说是个少年江湖人做的,派人查探之下发现也无甚背景,就动了杀心。 莫鲜衣对这些自然知晓,被人跟踪了几天,回到客栈就和燕云说了,道:“你先前不是说有了一点线索,我们兵分两路,我去引开他们的视线,你去查线索。” 燕云替他倒了一杯茶,道:“对付这个知府,有很多方法,容易得很,不一定要如此冒险。前段时间我已经有所收获,难的是顺着他查出他背后牵扯的关系,要想不打草惊蛇,一举成功,我们还是要等待机会,这个可以慢慢来,我们有的是时间。眼下在我心里,还是你的安全最为重要。” 莫鲜衣愣了愣,看燕云的神色很认真,并不像是开玩笑,心里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很快又消失,挑了个比较自然的话头接入:“你既说查这些事情是职责所在,就一点都不着急?” 燕云笑了,是那种真正的潇洒,不用背负任何东西似的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51 那种轻松的笑,“是啊,虽是职责所在,更多的却是一时兴起,权当顺手。我此行,本意是出来游山玩水的,我真正想要的是自由,是没有束缚的洒脱。” 莫鲜衣觉得他说得奇怪,“这些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你堂堂男儿,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 “那是对于很多人来说,我……”燕云顿了顿,又笑了,“算了,我如今也算是在这大多数人的行列里了。” 莫鲜衣更奇怪了,却没有多问下去。 杀手在当天晚上就动了手,莫鲜衣早有警觉,在几名杀手潜入房间来之后,一个出其不意,先发制人,将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在第一时间就占据了上风。这些杀手是杀手堂的人,莫鲜衣知道杀手堂的规矩,并不与之纠缠,一刀一个,将他们全数杀死。许是动静大了些,惊动了隔壁的燕云,在杀死最后一人的时候,就见燕云推门而入,看也不看这些杀手一眼,径直走向莫鲜衣,道:“可有伤到?” 言语之间有些急促,莫鲜衣见他只披了一件外袍,显然是匆匆过来的,就笑了笑,“无碍,我的身手,你还信不过么?” 燕云还是不怎么放心,将他身上检查了一番,这才放过,转向地上的尸体道:“你要如何处置他们?” “虽然从他们身上问不到什么,但他们也并不是全然没用,”莫鲜衣走过去踢了踢一人的尸首,哼道:“他都这么不客气了,还当小爷我好欺负不成?这位知府这样客气,我又怎好不做表示,你说是不是?” 说话间眉梢一挑,转头去看燕云,一双眼睛神采飞扬,是少年人独有的风发意气,燕云看见,心里跳了跳,涌上一股温热的情绪,语气不觉柔和几分,道:“全依你。” 第二天一早,知府房间的门前就发现了数具尸体,摆得整整齐齐,正是他雇佣的杀手。 第32章 缘来如此 崔正发吓破了胆,他只要一想到这几个杀手的尸体被人一具具运过来整整齐齐摆在他的房门前的场景,他那时候,就在房间里搂着小妾睡得正酣,丝毫没有察觉,若是那个人昨晚,做的不只是这些呢?若是那个人进了房来,一刀将他杀了,岂不是简单得很……他越想越心惊,那场景想想就恐怖,坐立不安地过了一天,他终于还是坐不住了,修书一封,连夜叫人送了出去。 莫鲜衣隐在暗处,心里一阵嗤笑:“果然不出所料,这狗官果然吓破了胆,要露出马脚了。我且跟着他,定能找出他身后那个人来。” 同一时间,燕云站在一家银号前,这个时辰大多数商店都已经打烊,街上行人寥寥,他也没有什么动作,就是看着那上面端端正正的“光正银号”四个大字,端详了一阵。有个行人从他身旁走过,见他站在这里,就出声提醒道:“公子,你想兑银票啊?嗨,你别在这里站着了,这家的掌柜这几天家里有事,回老家去了,说是家里有白事,这白事啊,规矩多,拖沓得很,我看着银号近期是不会开门的了,您那,上别家去吧!” “哦,他们关门多久了?” “有几天了,具体是哪天……我想不起来了,总之,我是看你这大半夜的在这里站着,想是要钱急用,就提醒你一声。对了,你手上的银票如果是光正银号的,明天一早就从这儿,往西走,见到岔路就往左,走上一段儿,就有一家广达银号,那里和光正银号有些合作,光正的银票他们也认的,就是有些偏,你要是不懂就多问几个人,那边是老城区了,大多店铺都搬迁了,我也许久没去了,不知道那里如今是如何光景。” 燕云笑了,道:“多谢兄台告知,你这番指点真是帮了我的大忙,在下谢过了。” 第二天燕云到广达银号走了一遭,如昨晚那人所讲,这一带颇为偏僻,燕云一路走来,发现这边大多是破败的老店,仍在经营的只是少数,这样一来,将银号开在这里的,就显得很奇怪。 燕云绕着这条路走了好几圈,确定店里的伙计已经注意到他,这才像猛然间瞧见似的,一拍脑门,装作很匆忙又有些懊恼的样子,连忙走了进去。 “店家,你们这里着实让我一番好找,我兜了好几圈,这才发现原来就在这里。”燕云忙不迭拿出银票伸到柜台里去,道:“我这有些急事要用到现银,劳烦。” 伙计透过围栏打量他半晌,方才这个人的举动已经被他看见,不似作伪,但是他还是谨慎地看了看那张银票,道:“客官拿的是光正银号的银票,怎地上我家来兑换?” “可不是!我要是能在光正银号兑换,何苦跑来这里?这还不是那里已经关门好几天了,说是老板家里有了白事,回家奔丧去了,还是一个好心的大哥跟我说你家能换,我才跑来的。” 伙计点点头,没说什么,看了看银票的面额,迟疑一会儿道:“这面额太大,我做不得主,还请客官稍等片刻,我去请我家掌柜出来。” “有劳。” 掌柜出来了,一双眼睛可比伙计的精明多了,将燕云上上下下刮了一圈,才道:“客官要兑现银?” 燕云道:“正是。” “这么多现银,客官要如何带走?若客官觉得可行,小店可以安排人帮客官运送到住处。” 燕云面上犹豫:“不……不好吧,太劳烦了。” 掌柜的眼神一闪,嘴上道:“不劳烦不劳烦,还请客官移步与我到库房清点,稍后就装好,保证安全送到您的府上。” “这……好吧。” 掌柜在前面带路,燕云跟着他,走到后面去了。 莫鲜衣跟着那送信人,到了邻城的一处府邸,府上并没有牌匾,从外面看也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那送信人从角门进去了之后,身形转了几转,走到后花园就不见了踪影,莫鲜衣看得分明,假山那里有机关,机关底下有条密道,他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才走到机关跟前,开启密道闪身跟了进去。 他跟着那人到了一间石室外,里面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就听传来一声怒喝:“刘汉这个没用的东西!” 无人敢应答。 那声音又道:“刘汉只是一介莽夫,被人杀了就杀了,崔正发这个蠢货,他不知道如今正是风声紧的时候吗?这个时候和我联络,他想把我们都害死吗!你送信来的时候可有被人跟踪?” 送信人回忆了一下,道:“应当是没有,小的一直很小心,没见到什么可疑的人。” “刘汉被杀,我们肯定是被人盯上了,小心一些,总是没有错的。你现在出去看看,务必确定周围没有人再进来。” “是,大人。” 莫鲜衣连忙捏了个诀,隐藏了自己的身形,躲过了送信人的搜查,那人没发现什么,回去道:“知府大人说,这次只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52 是一个江湖人路见不平,江湖意气之下,才动的手,根本没有别人插手,应当也没有引起怀疑。” “没有怀疑?”那声音冷笑一声,“没有怀疑的话,他又怎么会被吓破了胆,派你到我这里来?蠢货!做官这么多年,一点长进也没有!” 送信人没有说话。 “崔正发想要我除去这个江湖人,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连杀手堂的杀手都奈何不得!”那声音道:“你回去告诉崔正发,这件事情交给我,让他赶紧再物色人来,必要让这群强盗死灰复燃,否则,我等的升迁之道,就遥遥无期了。” 莫鲜衣听得大吃一惊,他就说那群强盗怎么如此怂包,根本不堪一击,原来他们根本不是什么强盗,都是这些狗官自导自演搞出来的!这件事情闹得越大,他们就能搜刮出更多银子,到了一定程度,这群强盗的事情传到了燕都,他们再将这群人杀了,那就是大功一件,升迁不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到时候,钱也有了,前途也有了,岂不是一举两得? 果然是狗官!做出来的都是这般没有底限的下作事! 莫鲜衣留在了这里,看着里面那狗官从一个颇为隐蔽的出口出去,走到一处宅子前,走了进去,在门口的守卫见了他,都对他拱手行礼道:“大人!” 莫鲜衣看见,那门口上写着三个大字。 总督府。 晚上,莫鲜衣又到那间石室里走了一遭,眼睛扫视一遍,发现里面有机关,里面放着一沓书信账册,他稍微施了点法术,发现这些正是他与崔正发勾结的证据,收起来,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 一回到凉州城,莫鲜衣就发现他又被人盯上了。 但是他并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径直回到客栈里去找燕云,没想到却扑了个空。 他第一反应是燕云也暴露了,也许正在遭人追杀,又或许是已经落入敌手,一想到这里,他心里一慌,几乎就要夺门而出到崔正发那里救人,那时候他甚至想,即使暴露自己狐妖的真实身份,也要将人救出来。但是就在他转身的时候,眼角处感觉到一抹一闪而过的亮色,那是一封书信,上面写着“莫兄亲启”。 这封信就放在桌上,用茶壶压着,很是显眼,只要他稍稍冷静一些,一眼就能发现,莫鲜衣愣了愣,紧绷的神经悄悄松下来,他缓了一口气,这才走过去拿起了书信。 燕云在信上道,他已经有了崔正发洗钱的线索,让他回来之后速到老城区的广达银号来。 莫鲜衣去了。 那里并没有人。 他一下子警惕起来,握紧了手中的剑,慢慢往里面走。 越走,莫鲜衣就越能感觉到这里发生过打斗,看样子还甚是激烈,他的心一点一点提起来,燕云他在里面情况如何?可还安好?当看到天井里的血迹时,即使不能确定这是否是燕云的,他还是担心了起来。 再绕过一个院子,莫鲜衣终于见到了燕云,他此时颇为狼狈,衣袍上多处染了血,正与几个人缠斗,看情形颇为危急,地上起码已经躺了起码有十来个人。见有一人正趁他不备从他后面偷袭,莫鲜衣的瞳孔不能控制地一缩,连忙就要冲上去,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一阵恍惚,心里升起一个念头,不如……不如就这样,让他死了,就让他死了,你当初同意与他同行只是因为你们刚好都要追查这件事情,现在事情已经到了尾声,很快就要结束,你不欠他什么了。你慢一点,就一点点,等那个人一刀砍下去,他就死了,你看,都不用你亲自动手,你也没有沾上他的血,这不是很好吗?就一下而已,这件事情就过去了…… 莫鲜衣瞪大眼睛,看着那个人的刀离燕云越来越近,忽然身子一动,飞速向燕云扑过去,用自己的胸膛替燕云当下了这一刀。 如果!莫鲜衣在心里恶狠狠道,如果他死了,那也是因为我没有救他而死的,若他因为我死了,我一生都不能释怀!我要救他,与你何关?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置喙? 身上很疼,但是他心里却陡然放松下来,他忍着剧痛,转头看到了燕云焦急的眉眼,笑了笑,道:“我回来得,真是刚刚好。” 第33章 丝丝缕缕 燕云脸色一沉,在莫鲜衣咬牙坚持下,迅速解决完这几个人,手往莫鲜衣腰上一捞,接住了他快要站不住的身体,“你还好?” 莫鲜衣脸色有些发白,冷汗涔涔,还是笑了笑,道:“还好,皮外伤,能坚持。” “我们先离开这里。”燕云直接抱起他,将他带回了客栈。 伤口不算很深,但是却很长,从左边锁骨一直延伸到右边腰眼处。燕云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衣服已经有些粘在伤口上,他尽量小心拉扯,莫鲜衣还是疼得嘶嘶抽凉气,道:“真是没出息,才这点伤就疼成这样,真给江湖人士丢脸。” 燕云看了他一眼,手上动作不停,“是哪个让你逞强?” 莫鲜衣瞪了他一眼,骂了一句没良心,道:“我当时想的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在我面前,那样我会良心不安的。我可看准了,他那一刀,可是对准了你后颈大动脉砍下去的,要是他真砍下去了,你就死了。” 燕云笑了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莫鲜衣心大得很,眼下死不了,手上的证据又收集全了,心里放松,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疼,说起话来就没个遮拦,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自然而然就接口道:“那要不就以身相许?” 燕云动作一顿,抬眼又看了他一眼,眼睛里有些莫名的光,唇角稍稍勾起来三分,一个音节在唇边滚了几圈,才缓缓吐出来:“哦?” 莫鲜衣也愣了楞,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在族里,他现在在这个人面前也不是个狐妖,怎么能如此口无遮拦,这般放肆?一时间有些瞠目结舌,脸上颇有些不自然,最后只好打哈哈混过去:“我……我一时嘴溜,你别放在心上。” 燕云没再说什么,利索地给他上了药,一圈圈绷带給缠严实了,道:“要注意些什么想必你也知道,尤其不能喝酒,我先前竟没看出来你竟这般能喝。这几日你就在客栈里好好休息,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 “你要去燕都了?” “嗯,燕都离这里也就几日路程,我快马加鞭,五日之内必定回来。” 莫鲜衣道:“不能我和你一起去吗?我出来……行走江湖这么久,还没去过燕都呢,听说那里可繁华了。” “你伤成这样,不好上路,你且等我几日,等你伤好了,我再带你游遍燕国河山,眼下你就好好听话在这里呆着。” 莫鲜衣眼睛转了转,道:“我有件事情忘了和你说,我跟踪那个人一路到了总督府,被他盯上了,也许现在就有人跟踪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53 着我呢,你走了,他们对我下手怎么办?” 燕云:“……” 马车颇为颠簸,燕云为了莫鲜衣的伤势着想,选择了颇为绕远的水路。如今正是盛夏,江上凉风习习,两岸青山不断后退,天气晴好,莫鲜衣抬头眯着眼看了看蔚蓝的天色,心情很明媚,“我们要在水上走多久?” “按照这个速度,十日。” 燕云坐在甲板上,支了个桌子,颇为闲适地煮茶,“你虽不能喝酒,喝茶还是可以的。过来坐。” 莫鲜衣在他跟前坐了,看着他的动作,道:“有时候我还真怀疑你的身份,这一举一动都是涵养,举手投足都是风采,和江湖上的人一点都不一样。” 燕云抬眼看了他一眼,道:“我的身份……想来你也不在意这个,知道与否又有何重要?你只要知道我能与你走遍山河就行了,别的说多无用。” 莫鲜衣笑了一声,开怀道:“就是,你的身份与我何干,我如今结交的是你这个人,我高兴就好。” 燕云递过一盏茶,“尝尝?” 茶香袅袅,淡褐色的茶水盛在白玉的茶杯里,淡淡的雾气飘渺升腾,很是淡雅。被燕云端着,那只执杯的手乍一看去竟比白玉杯还要通透几分,莫鲜衣定定看了一会儿,伸手接了,敛下眉眼,先闻了一闻,才饮下,“我只道酒才是令人心情畅快之物,不曾想这茶才是真的沁人心脾。” “酒有酒的痛快,茶有茶的恬静,只是我多数时候都钟爱煮茶,时常酩酊大醉,不是什么好事情。” 莫鲜衣道:“胡说,我酒量好着呢,一般不会醉。” 燕云不置可否。 乌篷船飘飘荡荡,在水上走了几天,日暮的时候吹来一阵晚风,微暖,惊起两岸山林里的飞鸟,燕云往那边瞟了一眼,向摇船的船家道:“船家,还有多久靠岸?” 船家是个中年汉子,穿着利于行动的短褂,皮肤晒得黝黑,通常不说话,看着是个老实人,听到燕云问他,就前后看了看,一拍脑门道:“哎呀,如今都傍晚了,这附近也没有什么码头了,可能我们要在船上过夜呀。” 燕云的眉梢就挑了挑,也没说什么,只道:“无碍,船上也是睡得的。” 半夜的时候,就有几个黑影偷偷摸摸地围了上来,他们一靠近,本来平静无波的水面上就微微起了波澜,燕云和莫鲜衣本来就已经有了防备,如今听到动静不对,暗自警觉起来。 就知道,这个总督大人,是不会甘心就这样放弃的,如今证据已经被人全数带走,他又如何能不恐慌?毕竟这种事情,一旦传到王上的耳朵里,暗自纠集民众组成匪徒为祸乡里,往严重了说,这种情节,等同谋反。燕云心里门儿清,小小一个地方官就有这样的胆子,简直是在挑衅王室威严!如今天下谁人不知燕王室有个天生帝命的王子?在这样的当口竟有人敢做出这样的事,根本不把这位天生帝命放在眼里,他的父王就是为了给弟弟立威,也不会轻易饶了他! 燕云轻轻按住莫鲜衣,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当心伤口,别动了,交给我。” 莫鲜衣像是愣了愣,一时间没有说话,燕云已经贴着船舱,握紧了手中的剑。 杀手来得很快,燕云比他们更快,这才过了几招,已经将一人斩于剑下,腾挪之间把人都引开,远离了乌篷船。 莫鲜衣从船上看过去隐隐能看见他们缠斗的身影,看样子燕云还能应付,正待要松一口气,身后一阵劲风传来,他敏捷避开,转眼就见到本来还在后面休息的船夫一反先前几日的老实劲儿,眼中露出杀机,手中一把明晃晃的长刀,向莫鲜衣砍来。 莫鲜衣冷哼一声,一言不发,拔剑抵挡。 船上空间狭小,莫鲜衣又受着伤,很是有些吃力,船摇摇晃晃,和那船夫过了数十招,终于一剑刺入他的心口,将他踢入水中,还来不及缓口气,那船夫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狠狠在船板上拍了一掌,船身剧烈摇晃起来,莫鲜衣一个没防备,翻身掉入了水里。 偏偏莫鲜衣不会水。 伤口一遇到水,本来已经好转几分,又开始作痛,真是窒闷至极。莫鲜衣尽力舞动着手,使自己浮上去,虽然没有什么用,身子还渐渐往下沉,他心里还有一丝希望,他觉得燕云会来救他的,他只要在那之前坚持住就好了。 人在难受的时候总是觉得时间过得的特别缓慢,在莫鲜衣觉得自己已经走到生命尽头的时候,他终于见到了向他游过来的燕云。 那个时候……莫鲜衣想,他是什么心理呢? 委屈。 是的,委屈。 他想,他怎么这么晚才来,他可难受了。 燕云一靠近他,他就手脚并用,紧紧抱住了燕云,任燕云带着他浮了上去。 后来……后来怎么样他不知道了,他在被燕云救上来之后,就晕过去了。 第34章 暗潮涌动 莫鲜衣这一次的伤口有些发炎,又泡了这么久的水,精神不是太好,反反复复有些低烧,迷迷糊糊的时候就总离不开燕云,话里话外都在喊难受,燕云真怕他有什么闪失,便在岸上停留了两天,等他伤势好转。这个地方离燕都已经很近,燕云办事一向雷厉风行,他趁莫鲜衣休息时偷偷联络了手底下的人将事情一一安排打点,便在这里专心照顾莫鲜衣,等到莫鲜衣的伤彻底好了,燕都已经有了动作。 王室对这件事情十分重视,广为宣传,举国上下个地方都发了告示,莫鲜衣偶然在街上看见,听大家讨论得沸沸扬扬,转头对燕云笑道:“动静还挺大。” “这种情节,只要王室生疑,说一句谋反,也说得过去。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们见这样的事情可以为他们取得巨大的利益,这次目的达到了,就必定会有下一次,谁知道什么时候就动了什么危险的心思呢。” 莫鲜衣道:“我是不懂这些,如今我们的目的达到,不就行了。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去燕都?” “什么时候都依你。” 燕都繁华,也不知道莫鲜衣懒劲儿犯了还是怎么的,燕云将行程住宿一一替他打点好,他就整日里混天混地地玩儿,只要看着燕云为他忙活他就心里高兴,真是说不得是什么心态。 对此,燕云觉得,也没甚不好。 日子过得再如何逍遥,燕云终究姓燕,有些事情该发生还是要发生,某一日,燕云遇到了宫里的某个人,这个人他认识,见到他的时候,他心里一个咯噔,隐隐觉得,有一些事情,要发生改变了。 莫鲜衣很能喝。 他自小就听族里到人间混过一圈的姐姐们告诉他,向他们这样的种族,勾引凡人是天性,这本没什么,但是人间也有以此为生的凡人女子,她们大都涂脂抹粉,穿着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54 艳丽,走起路来也能搔首弄姿,说话娇声软语,一双眼睛总是媚眼如丝,恨不得将经过的所有的汉子的心都勾来,成为自己的入幕之宾。这种现象在人间由来已久,人间将这样的场所统一唤作“青楼”,这一特性与她们很像,若她们到了人间,肯定会到那里最繁华,生意做得最大,名声传得最远的青楼里去安身。 莫鲜衣想着燕都如此繁华,必定有族人在青楼里,正巧燕云今日有事不在,他不妨去走一遭。 燕都最大的青楼叫做金宵阁,一听就是取“春宵一刻值千金”之意,莫鲜衣想,这个名字取得,真是一点都不含蓄。 他到了这里之后,才发现自己的族人居然占了大半,这金宵阁的老板,他居然还认识。 这个人是狐族的传奇,狐族以勾引人为己任,在族中一生的功绩的凭据就是一共勾到了几个人,都说狐妖多情,却从不滥情,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红尘中滚过一圈,还能将一颗心守得牢牢的,这才叫本事。莫鲜衣一直觉得这样的功绩并没有什么用,但这只是他一个人的想法,大家都这么认为,他能说什么呢。这个金宵阁的老板,不但自己勾人无数,到最后居然自己开了一家青楼并做到最大,带动族中姐妹一起发家致富,确实不得不说一声传奇。那时听到这件事的莫鲜衣想了想,觉得如果经济收入也算的话,这个功绩,还是有点用的。 这个老板就说:“你这不知人事的小鬼头,我不与你说这个,只是你什么时候想开了要到人间走一圈,别忘了来找我,我请你喝酒,不要酒钱的那种。” 老板人称白娘,是个很有魅力的狐妖。 莫鲜衣一进去,她就看到了他。 姑娘们纷纷上前来与他招呼,一来二去地寒暄玩笑,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发展成了莫鲜衣要与白娘斗酒。 这可是一件趣事。莫鲜衣在族里的时候就爱喝酒,尤其爱喝狐王亲手酿的千味酒,这酒极烈,没饮过酒的人,一口就能醉上个四五日。狐王酿这酒的时候也没避着莫鲜衣,在莫鲜衣问的时候只说了一句“此酒性烈,饮之必醉”,莫鲜衣不懂啊,他觉得这酒香极了,兜兜转转地,把他的馋虫全勾起来了,忍了许多日,终于趁着狐王不注意,悄悄偷了一小坛出来,全数饮了。 千味酒的酒香传得十分之远,旁人不说,狐王牵手酿造的,这个味道一闻就能闻出来,心知是那个小崽子偷酒喝了,连忙赶去,到了地方就只见一个空坛子在这里,哪里还看得见那小崽子的影子? 莫鲜衣醉了。 他只醉过这么一次。 他醉酒时,与别人不同,从不肯在床上安安稳稳地睡着,也不撒酒疯,他醉了与没醉的时候并没有区别,让人根本看不出来,但是行为举止却与平时大相径庭,乖巧得很,别人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像上次,狐王找到他的时候,他就在山上扑腾着抓鸡。 原来是他喝醉了酒,迷迷糊糊地往前走,听到族里一个孤寡的小老头儿唉声叹气说许久没有抓到一只鸡了,想吃鸡,他听到了就自告奋勇地说要去帮他抓,小老头儿知道他们这个少主最不喜欢做抓鸡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事情,半信不信道:“你真的要帮我抓鸡?那你去抓一只来我看看。” 后来不只是一只,莫鲜衣将那整座山头上的山鸡都给他胡噜下来了,导致后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方圆百里的山鸡见了莫鲜衣都闻风丧胆地逃走,连毛都不要了的那种。 白娘的酒量那是族里一等一的好,要不然也开不起来这么大的一座青楼,做这一行的,没点酒量怎么行? 这个斗酒,大家当然是想看莫鲜衣喝醉的,那时候他迷迷糊糊地被狐王从山上薅下来,头上插了一头鸡毛的小模样简直千古流芳。本着再看一次莫鲜衣喝醉的心理,一场暗度陈仓的斗酒大会上演了。两个人喝的自然是真酒,白娘豪气干云大手一挥:“不用管我,我照样能把这小子给喝趴下!” 一旁围观的姑娘们心里那暗搓搓的劲儿就甭提了,酒上来了,纷纷七嘴八舌地给莫鲜衣喝倒彩,从气势上压倒他! 这个暗度陈仓它表现在哪里呢,彼时莫鲜衣已经喝得上头了,整座青楼里的气氛已经被吵得非常之热,他迷迷糊糊看见对面的白娘一下子变成了两个,晃了晃脑袋,又只见一个,方才那一眼,像是重影了似的。 真正的白娘,躲在人群后看着,轻啐了一声道:“这小子酒量真是见长。” 这种情况下的莫鲜衣,终于醉倒了。 醉倒了的莫鲜衣自然人事不知,就听到有个姐姐在他跟前说,城西有个小闺女,正是二八的大好年华,长得水灵灵的,已经定了亲。但是最近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跑江湖的大汉,说这姑娘已经和他有了婚约,如今他回来就是要来和她成亲的,说着也不顾姑娘意愿,一把大砍刀立在姑娘家门前,就要强娶。 这一打听之下,哪里是姑娘和他有了婚约,分明是一年前这汉子落了难,姑娘偏巧就帮了他一把,他就以为这姑娘喜欢他,这姑娘长得又漂亮,心里暗搓搓地记着了,如今听到姑娘订婚,哪里能甘心,就跑来仗着自己有几分把式功夫,强取豪夺,非要娶了这姑娘不可,今晚就是他们的成亲之日,要真入了洞房,这姑娘一辈子就要毁了。 莫鲜衣一听,哪里还坐得住,马上蹬蹬蹬地跑去解救苦难的姑娘去了。 燕云在宫里被母后好一通威逼利诱地下最后通牒,心里沉甸甸的,他的母后一辈子醉心权势,一直希望他能登上大典,甚至在有了这样一个弟弟的情况下还要联合皇室戕害于他,一步一步地逼着他登上燕王的位置。他这才明白,他之所以能一点阻碍也没有地出来游山玩水,根本不是他的母后已经看开,甘心顺应天意,而是要将他支开,好让他们在朝中布置,等到一切都已经不可挽回了,才将事情告知于他,逼得他不得不坐上这个位置! 这些,我此前都是不知道的。 那个时候就连我自己也觉得我是会成为新一任燕王的,朝中暗流涌动的时候,我不是没有察觉,也采取了许多应对的措施,但是我万万没想到肖夫人敢直接对我的父王下手。加上有皇室的插手,我那时尽管已经尽力,却还是棋差一招,败于他人之手。 就这样阴差阳错地,我欠了燕云和莫鲜衣本该相守的一生。 那个时候的燕云,心里想的是,莫鲜衣怎么办, 他此前还在想,等到时机成熟,他就对莫鲜衣吐露心声,与他执手一生。 可是如今呢?若他真的成了燕王,莫鲜衣那样的性子,他还会愿意和他在一起,一辈子被困在深宫里吗? 燕云想,他要找莫鲜衣,与他说个清楚。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55 回到客栈之后,却不见莫鲜衣,听了手下的禀告,才知道莫鲜衣和人斗酒输了,醉醺醺地被人忽悠着去搅别人家喜事去了。 燕云哪里能任由他这般乱来,连忙跟着追了过去。 他到那里的时候,正是新娘被新郎拉扯着要进去拜堂的时候。燕云是什么眼力,莫鲜衣是他镌刻在心底里的人,一眼就看出来那一身喜服,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分明就是莫鲜衣。 这一下可点着了燕云的怒火,二话不说上前一脚就将新郎踢了个狗吃那什么,正要开口,那边莫鲜衣听了动静,不嫌事儿大似的,一掀盖头,上前来对着那大汉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嘴里骂骂咧咧:“好大的狗胆,连小爷你也敢娶,你不怕犯了祖宗忌讳,在地下气个倒仰,从你家祖坟里爬出来要将你这不肖子孙带下去好好管教吗?小爷我心善,不敢劳烦你家祖宗亲自动手,我这就亲自送你这强取豪夺的恶霸下去见你祖宗!” 大汉被打得七荤八素的,很是想不明白明明是个千娇百媚的大姑娘,这会儿怎么变成了一个爷们儿,他懵逼地看了莫鲜衣一眼,不知道是怎么地,突然就嚎叫起来:“妖怪!妖怪!这分明是个狐狸精变的,一会儿男一会儿女,他是妖怪!”一边嚎叫一边想爬起来逃走,裤裆都湿了,莫鲜衣看他这怂样,冷冷哼了一声,住了手,往他屁股上踢了一脚,“滚,别再让我看到你!” 围观的人群见到这汉子的下场,都拍手称快,被人从火坑里救起来的姑娘走出来道谢,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显然是吓怕了。 莫鲜衣一脸正经,摆摆手,说话也不大舌头,正常极了:“应该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我的分内之事,姑娘不必太过介怀。” 等人们都散去,莫鲜衣被人从后面一把拉过去,转身就见到了燕云一双燃着熊熊火焰的眼。 第35章 红叶萧萧 莫鲜衣醉了,迎着燕云怒火中烧的视线定定看了许久,然后肃穆道:“你生气了。” 燕云抓着他的肩膀,迫近他,语气沉沉:“若是我不出来阻止,你是不是要进去和他拜堂了?” 莫鲜衣思考良久,回答得坚决又铿锵:“不拜堂!打他!” 燕云看着他,一脸正经,一点也看不出来是个喝醉了的。他见过莫鲜衣喝得微醺的模样,那个时候的莫鲜衣还是正常的喝醉的样子,会大着舌头讲话,行为举止一看就能知道是喝了酒的,但是他真正醉倒的时候,燕云万万想不到是这样,看着莫鲜衣清亮的眼睛,心头的气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这么消了下去,真是……他叹了口气,向莫鲜衣伸手:“我们要回去了,走吧。” 莫鲜衣就把手伸给他,跟着他走了。 这么乖?燕云此刻心头想的是这几日莫鲜衣使劲儿憋着坏故意折腾他的模样,偏偏一双眼睛清澈见底,一脸无辜地看着他,看得他是一点脾气也没有,那个时候,燕云可一点也想象不到莫鲜衣会有这么好说话的时候。他就忍不住和他说话逗他,“你偷跑出去喝酒了?” 莫鲜衣:“没有。” “说实话。” “喝了。” “你和人家斗酒,喝不过,醉了。” “没有。” “说实话。” “醉了。” “你还特地挑我不在的时候跑出去偷喝,你怕我知道了骂你。” “没有。” “说实话。” “怕。” 燕云终于忍不住笑了。 夜色浓重,他们走在清净少人的街道上,两旁的灯笼幽幽亮着昏黄的光,添了几分暖色。燕云眯着眼睛看看夜空,又转头看看与他并肩而行的人,衣袖下紧紧相握的手又紧了几分,燕云觉得,他一点也不想放开这个人,莫鲜衣,他这样明媚,他喜欢他,喜欢到想一直和他在一起。 燕云想,但是这些话,却永远也不能对他说出来了,再过几天,他们之间就截然不同了,莫鲜衣还是这个莫鲜衣,他燕云,却再也不是那个燕云了。到那时有许多事情都身不由己,他拿不出任何东西来保证他们的一辈子,莫鲜衣这么好,他不忍心改变他。 走着走着,燕云就站住了。 脚下这条路不长,他想慢点走。 莫鲜衣也跟着站住了,转头问他,“为什么不走了?不回去吗?” 燕云将他拦腰一揽,拥在怀中,唇贴着他的耳朵,低声道:“莫鲜衣,你想和我一直走下去吗?” 莫鲜衣脑子有些反应不过来,愣愣地任他抱了半晌,眨了眨眼,像是才听到这句话似的,手也抬起来环住他的腰,说:“想的。” 燕云闭上眼睛,按着他的后脑抵在自己的肩上,他说:“我知道你如今喝醉了,说的话都当不得真,明日等你清醒了,我再问你一次,你也一定,一定要这样回答我,好不好?” 这句话莫鲜衣没有听懂,但是他还是点了点头,说:“好。” 宿醉的感觉一点也不好。莫鲜衣捂着额头想。 燕云一如往常,前前后后地为他忙碌,好一通折腾才把这小祖宗伺候好了,莫鲜衣眯着眼睛笑得心满意足。 但是燕云接下来的话,让他有些笑不出来了。 燕云道:“莫鲜衣,接下来的行程,我不能陪你走下去了。” 对于莫鲜衣来说,燕云这个人是个大户人家里出来的公子,身份也许显贵,身上却有一股子一般人没有的侠气,许多时候和他在一起会觉得安心,他喜欢这样的安心,他什么都不用考虑,只要待在他身边就觉得很好。也是因为这样的感觉,让莫鲜衣放下了一开始对他的成见,愿意与他结交,甚至毫无预兆地,动心。 动心。 根本没有一点道理的那种。 他已经想好了和他在一起的日子里要走过哪些地方,要做些什么,从春夏到秋冬,每个季节他都有规划,每个规划里都有他,他觉得,这些地方对他之所以有吸引力,是因为他身边的人是燕云,若燕云不在他身边了,这些地方就没有意义了。 他问:“为什么?” “我姓燕,莫鲜衣。”燕云没有看他,语气尽量平静:“燕是燕国的国姓,你明白吗?” 莫鲜衣许久没有说话。燕云在静默中等了他许久,久到他以为莫鲜衣不会开口了的时候,莫鲜衣道:“你的意思是,你要成为新一任燕王了,是吗?” 燕云道:“是,趁我在外面的这段时间,宫里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不得不回去接替王位。……莫鲜衣,我曾答应过你的事情,如今却要失信于你,你还想继续留在我身边吗?” 这个时候莫鲜衣的脸色就隐隐变了,心里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情应该到此为止,他不能再和燕云纠缠下去了,他会死在他的剑下,不如就此结束。他们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56 两个人,应该从此老死不相往来,这才是正确的。莫鲜衣闭了闭眼,觉得脑中深处隐隐作痛。可是,他想,可是他喜欢这个人啊,离开了他,他是不会快乐的,他想一直守着这个人,一直一直在一起,若是……若是真的有这么一天,他想他也不会后悔的。 不!你会后悔的!你这样执迷不悟,泥足深陷,自甘堕落,你一定会后悔的!心里那个声音尖利起来。 钝痛阵阵袭来,莫鲜衣痛苦地扶着头,忍不住低吟出声,燕云发现他的异状,连忙扶住他的肩膀,“莫鲜衣?” 莫鲜衣听到他的声音,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觉得头更痛了,他紧紧抓着燕云的手,咬牙道:“燕云,我告诉你,我想的,我要和你在一起,你一定不能丢下我。” 心里的嘈杂一瞬间全数退去,莫鲜衣脑子里空白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低着头用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但是很突然地,莫鲜衣到如今才意识到,长老说过的心魔,已经在他心里滋生了。 莫鲜衣的心跳跳得很厉害。 燕云一直担忧地看着他,看得出他眼下的辛苦,忍不住伸手在他脸上轻轻抚过,“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 莫鲜衣摇摇头。 他怎么能告诉燕云这种事情?他想简单一点,什么狐妖,什么心魔,什么天道注定的结局,这些都不应为成为他和燕云之间的阻碍,不管燕云是什么人,他都只是莫鲜衣而已。 莫鲜衣随着燕云入了宫,刚开始的时候,宫里一阵兵荒马乱,燕云登上这个位置,很不得人心,朝里朝外,说什么的都有。那一阵子,光是舆论压力就能压得人喘不过气,莫鲜衣那个时候才知道燕云还有一个身份极是敏感的弟弟,对外虽然说是死了,但是燕云什么都不瞒他,他自然知道其中猫腻,那个时候,莫鲜衣这才了解到一个王朝,到底有多么诡谲多变,人心有多么深沉叵测。这些事情他是从来没有见识过的,在狐族的时候他尽管是在狐王的身边长大,但是族里的氛围与这里大相径庭,让他清清楚楚地认识到,人,是多可怕的生物。 那段时间的燕云,过得非常辛苦,他曾陪着他批阅奏折到天明,一刻也不曾休息,一直到第二天的早朝时候,又撑着疲倦,到朝前去面对一群居心叵测的臣子,回来的时候往往又带回许多存心找事的奏折。 他也曾陪着他在最千夫所指的时候,卸下厚厚的一层面具,在深夜最清冷寂静的寝宫里静坐到天明,一句话也不说,燕云就是再这样的环境下一点一点学会隐匿自己的情绪,变得深沉。只有莫鲜衣看到他褪去一身龙袍的时候,身形已经消瘦到何种地步,燕云终于还是变了,这时如今的时局形势,将他一点一点逼成这样的,那个时候,莫鲜衣心里忍不住就怨恨起来,恨操纵这一切的肖夫人,恨插手了这件事情的皇室,最恨的,还是我。 但是骄傲洒脱如莫鲜衣,也终于学会了“无奈”二字怎么写。 燕云那个时候再如何艰难,再如何辛苦,他始终没有怨过一句,他也一直将莫鲜衣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丝毫没有让他接触到朝中的黑暗一面。他想,莫鲜衣的眼睛这样明亮,是他在这宫里唯一的精神寄托,他要尽力保住他。 燕云终于具备了一个王该具备的所有特质,他终于成了一个合格的王,当朝野上上下下终于折服在他的能力与手段之下,当民间开始有“天佑大燕,再赐明君”的说法,当燕国的国力稳步上升,凌驾于所有国家之上。 莫鲜衣还是莫鲜衣。 有很多事情悄然变化,包括莫鲜衣的心魔,包括我。 后来怎么样了呢? 后来乱世苍茫,群妖入世,我想还燕云一个天下,一步一步把莫鲜衣和燕云推向了注定的,不可挽回的结局。 我斟了一杯酒入喉,酒味辛辣,口中一片火烧火燎,入眼都是黑暗,心里遍地仓夷。我怎么会觉得我已经不欠燕云了呢,我还是欠着他,欠着莫鲜衣,这个债,我还不清了。 莫鲜衣一直想努力做一个纯粹的莫鲜衣,但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他始终是红萧,是个生了心魔,却爱着燕云的狐妖。 当他终于彻底被心魔控制的那个晚上,他帮助族里的长老们打伤了燕云,引来了君罗,那个时候他就知道,他终究不是莫鲜衣,他是狐妖红萧,是注定要和燕云站在对立面的。他诚然可以对燕云说那天晚上不是我,是我的心魔,也可以向燕云坦白一切,燕云一定不会怪他,他们还能回到以前那样的相处模式,互相信任,毫无保留。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他不是真正的莫鲜衣啊。 心魔曾经对他说过,你会后悔的。 红萧苦笑,想,是的,他后悔了。 他走了,做了一个皇朝的祸国妖妃,来加速燕云的成功,给他换一世峥嵘。 他为了这个目的,甚至可以亲手向燕云下杀手。那一瞬间我看得清清楚楚,红萧眼睛里满是决绝。 他是那样绝望。 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请,燕云如今想起,满目痛色。 他亲眼看着红萧成魔。 红萧给燕云疗伤,用自己的真元一点一点,又毫无保留地,灌输到他的伤口里去,燕云眼睁睁看着,浑身动弹不得,嘴巴里一声接着一声地叫:“莫鲜衣。” 红萧没有应。 他不是了。 一日一日,红萧天天都给燕云疗伤,自己的身子却一点一点地虚弱下去,到了最后,他连压制心魔的力量都没有了,心魔日益强大,强大到可以现身出来,对着红萧桀桀怪笑,“我早就说过,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你想想,你身为狐族少主,前途不可限量,却为了一个凡人自甘堕落,自毁前程,你不后悔吗?你不遗憾吗?你已经压制不住我了,你很快就会消亡,这具身体里只要是属于你的气息,哪怕只有一点点,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吞噬掉,到时候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会杀掉这个凡人,这个世上就再也没有能掣肘我的东西,哈哈哈哈……” 红萧冷冷看着心魔:“你要是真的这么做了,我立刻就自尽,我一死,你还有容身之地?” 燕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个晚上,红萧对他说,燕云,你想留下我吗? 彼时红萧衣袍松垮,身子柔若无骨,攀附在燕云身上,凑近他,吻他,销魂噬骨,缠绵悱恻。 燕云颤抖着手,抱紧了他的身子,翻身将他压在身下,等到两人都衣衫尽褪,燕云满眼都是身下的人那双妖媚的眼,是他的,又不是他的。 夤夜沉沉,抵死缠绵。 红萧还是成魔了。燕云说,他把自己放在天下苍生的对立面,逼得他不得不做出一个抉择。 燕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57 云的心,死在他做出抉择的那一刻。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这个标题…… 古时候有红叶传情的说法,象征对恋人的思念什么的,在这里被我牵强附会地拿来用了。 既然念叨了不妨多念几句,我到现在还没想好君罗和君念的结局,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还是真的相思万年,大家给点意见吧。 还有……我真的很喜欢莫鲜衣,忍不住就想给他写个后续,但是决定权还是在你们,说一下吧,要是想要后续就留言,我给他们出番外。 第36章 弹指万年 燕云终究还是清醒过来,他看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色,对我说:“阿念,你不欠我什么了,不用挂念我,你走吧,做你想做的事情,不要束缚你自己。” 我沿着寂静无人的宫道缓缓走过,早春的阳光照下来,天色久违的蔚蓝。燕云终于君临天下,各国纷纷来贺,表示愿意归顺。朝前忙碌,这里却安静得很。到了宫门口,我忽然心有所感,脚步一顿,抬头看去,果然看见宋子扬站在对面,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还是十里巷十里香,当年由我亲手撰写的破布招牌又经历了一个严冬,显得更加破败了,挂在门前随风摇起来的时候真是让人惊心动魄。我之前非常非常不能理解宋子扬又不是没有钱,为什么却不愿意在招牌身上下点功夫,让人提心吊胆的,真是不痛快,但是如今,我却不想问了。 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我几乎都要忘记了上一次与宋子扬分别是什么情景,但是我终于想起来,他说他向君罗要过一个愿望,等再次见到我,要说给我听。 还是一样的酒,还是两个人。 宋子扬道:“那一回,我对君先生说,我心里有个人,许久不见,传闻他已经身死,我却不能相信,日日夜夜在这里守着,等他回来,等了一千五百多个日夜,那人却从来不归。那时终于觉得他已经死了,就想要个虚妄的念想。” “君念,我对君先生说,想要一个你,我说出来了,你真的就在第二天活生生地来到了我的面前。那一瞬间我几乎觉得你是个君先生制作出来的傀儡,但是后来我知道你不是,因为你心里的那个人,不是我。”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宋子扬一贯吊儿郎当,我从没想过他认真起来会让我如此招架不住。我看着他,再一次切身体会到何为“无奈”。 “宋子扬……” 他摇了摇头,道:“你想说什么我都清楚,这种事情不能强求,如今我告知于你,也不过是为了做个了结。你我相交多年,情谊就摆在这里,你日后回来,记得来到这里,向我讨一杯酒喝。” 我笑了,对他举杯:“好。” 君罗,我怎么能甘心让他就这么离开我? 风从耳边掠过,浩瀚长空,我自有我的去处。 我与君罗,本是同根同源,一同在混沌之地孕育出来的生灵,君罗出生比我略早一些,我一睁开眼睛看到的人就是他。后来承载天道,守护苍生,万万年相守一处,身边只有对方,三界苍茫,天高地远,不论去到何处,彼此都已经习惯了一转头,对方就在身边。那段时间三界不是没有过灾难,天道赋予我们生命和绝无仅有的地位,便要承担相应的责任,多么凶险的情况都能携手并进,心无畏惧。诚然我与他之间再如何信任,再如何清透,依旧有些事情悄悄发生改变,它直接越过我的认知,直接变成习惯。 这些事情我本身没有意识到,就略过了没有提,我也不知道君罗对我是什么样的感情,只是每当我与他四目相对,总觉得缱绻融融,这就能让我很安心。 我以为这就是永远了,我和他之间不会穿插有别人,这样相处模式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所以有些话,说与不说都是一样的。 直到五万年前天道崩塌,导致三界发生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劫难,我深知这是有去无回的结局,心里那一丝丝念头不可遏止地抽芽生长,到后来根深叶茂,无法撼动。我想,我喜欢他,怎么样我都要保住这个人,让他好好地活下去,只要他安好,我死亦无忧。 君罗曾说他并没有世人想象中那样伟大无私,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那个时候我还不能理解,但是现在回想,这种心理,我也是有过的。 三界都说君念神君至情至性,大义凛然,以守护天下苍生为己任,有着一颗为天下万民的心,功德无量,该为三界所称颂。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是为了君罗一人,他存在于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就是值得守护的,所以我能禁锢了他,转身毫不犹豫地身赴死局。 我那个时候,都没有回头看君罗一眼,不知道他那时是什么表情。 我也不知道后来君罗窥探天命,知道天道就是咬死了我不放,就是后来我转世成了燕玉,也要送我一场命数,要我成为天下九五,用一生来护佑世间安宁。是了是了,我存在于天地间的意义就是守护苍生,与生俱来的使命,轻易摆脱不得。 君罗想,我不允许。 于是逆天改命,做出违逆天道的事情,也要解脱了我。 我不知道君罗的爱,能经得起这样长时间的等待,能做得出这样大的牺牲,深情如他,我怎么能甘心就这样认了命? 眼前一片混沌,似乎内有万物,却又分明什么都没有。这个地方孕育出了我与君罗,我想,诚然我们一出生就是欠了天地法则的,如今我尽数还来,只求一个君罗。 混沌深远,传出来一声长吟,我听到有个声音在问我:“君念,你想好了?” 我道:“是。” “你这样做,就是身归混沌,你的一切都会被撒向人间,生命,身体,灵魂,成为护佑世间的力量,而你本身,将不复存在,你也愿意?” 我的岁月很长,里面蕴藏许多精彩繁华,也见过万世长安,绚丽纷繁,也见过金刀冷月,遍地烽火。期间有许多人来了,也有许多人走了,或者荣华,或者斑驳,这些都是有意义的,都镶嵌着许多记忆与往事,历历过目时,也觉得葳蕤非常。我还是笑了,道:“是,我只要君罗。” 又是长长一声叹息,那个声音道:“如此,你就安睡吧。” 我的身子被卷入混沌之中,周身融融软软,我能察觉到自身的消散,所有的一切都离我远去,但是我觉得安宁,因为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被我妥善保存,历经多少年岁都不会变淡。 眼睛彻底闭上的时候,这个天地,这个三界,此后不论还会历经多少风云翻涌,四海震动,任天地轮转,沧海桑田,都与我无关了。 天地完成一次运转需要多少时间? 谁知道呢。 后世万年,也仿佛弹指一挥,也许会有些静寂了许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 分卷阅读58 多许多年岁的东西渐渐苏醒,但愿他们是幸运的,一睁开眼,贯穿岁月,得以再续前缘。 (正文完) 分卷阅读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