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散记》 分卷阅读1 丛林散记 作者:清河s 分卷阅读1 《丛林散记》清河s 文案: 你不应该在温室里呆久了,就忘记了丛林法则——弱肉强食,鱼饵刀俎。你要重新学会如何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因为再过不久,我们就会回到早已被遗弃的时代。 不,应该说,它从未改变过。二十年前如此,现在亦如此。这里从来就有毒蛇、鳄鱼、豺狼虎豹,也有迎春花、松柏、枝头寒梅。你的脚步越沉重,越喘不过气来,你就越有可能暴露。你知道总有一天你的身体无法再负荷你的警惕和敏感,你可能奋战至死,也可能被迫放弃。那一天会即将到来,但在此之前—— 正因为世道险恶,才更要存良善之心。 这个故事关于一个外冷内热的历史博士和他念念不忘的影帝旧情人,以及博士唠唠叨叨的一家人。是一个絮絮叨叨的小故事。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岳霁明,叶知一 ┃ 配角:岳晗 ┃ 其它: 第1章 归来 “……铁路对面,在另一边,是埃布罗河两岸的粮田和树木。更远处,在河的那边,时高山。一片云影掠过粮田,透过树林,她看见了那条河……” 机舱里的广播不合时宜地打断了岳霁明的阅读。他夹好书签,合上书,从窄小的玻璃窗望出去。两千米下闪着辉煌灯火的正是他的故乡——湖城。 仿佛是昨天才离开了湖城,岳霁明想到,如果不是那枚书签上有斯德哥尔摩的标记,他可能并不觉得自己离开了整整四年。 恍如昨日,恍如隔世。 岳霁明推着行李车走到出口,看到他家小妹大老远地又叫又招手,在人群里格外惹眼。 “哎,这几年不见,小丫头挺会穿衣服了。”他伸手想摸岳安庭的头,被躲了过去。 “哥你是说我以前穿得不好看?”岳安庭佯怒,气鼓鼓地拿过岳霁明的手包。 岳霁明回以复杂的笑容,两人就如儿时一般打打闹闹地走着。 等上了车,岳安庭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跟副驾驶座上的岳霁明汇报家里近况:“舅舅、舅妈去西藏旅游了,岳晗今天有个重要的面试,所以才派我来接你……” “不错嘛安庭,什么时候拿了驾照?”岳霁明随口一问。 “才拿不久,手生,”岳安庭一脸严肃地看着前方,“所以有点紧张。” 岳霁明一听,内心不安:“那你可慢点开。” 岳安庭打开广播,里面在放一首民谣,听着像是首婉转的小情歌。歌词酸不溜秋的,什么“我想和你走过山川湖海,可惜你不再是为我而来”之类的。 “诶哥,”岳安庭喊他,“这歌现在可红了,歌手好像是你原来云中的同学。” “是么?”岳霁明不冷不淡地回了一句,看向窗外。 “我同学可迷他了……叫什么来着一时想不起,这段时间他好像有什么不敬业的传闻出来,我同学真情实感地生气好久了,就为他抱不平……我也觉得他挺好看的,诶你们还有联系吗,要不什么时候介绍我们认识……”岳安庭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发现没有回应,余光瞟到岳霁明闭上了眼睛在装睡。 “哼,小气鬼,喝凉水。” 岳霁明拉着箱子带着岳安庭走进单元门,四下都是明丽的装潢,大理石纹路清晰、深浅正好。岳霁明出国之前搬的新家,只住过几晚,后来家里决定把房子给他回国自己住。他站在电梯里,看着镜子里穿着白衬衣西装裤的自己,想起很久以前有个人跟他说,以后要一起住在一所大房子里,每天西装革履人模狗样地当个上班族。 结果这句话一个字也没实现。 电梯门一开,一个梳着大背头、穿着篮球衣的年轻人以一个极为风骚的姿势靠着墙,扭头看着他们露出“欢迎”的笑容。 “哥!欢迎回到家的怀抱!”岳晗挑了挑眉,保持姿势没动。 “岳晗,”岳霁明微笑,见岳晗无动于衷,决定好心提醒他一下,“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哦哦哦!”岳晗会意,立即狗腿地跑来接过两个二十八寸的大箱子,“哥,我来我来!您辛苦了!我已经备好了宵夜为您接风!” “晚上不要吃这么油腻好不好?”岳安庭坐在客厅里,手里拿着羊肉串,边吃边抱怨。 “你看我哥在腐国都饿瘦了,补点脂肪是应该的。”岳晗反驳道。 岳霁明意味深长地笑了:“岳晗,我才刚一回来,你就想麻烦我什么?” “没有没有,哥您吃菜!”岳晗傻笑着,随即话锋一转,“事情是这样的……” “打住,”岳霁明比了个手势,“我明天还要去博物馆报到,马上就洗洗睡了,明儿请你俩吃饭,到时再细说。” “好!吃日料!”岳安庭立即附和,把解决干净了的签子递给岳晗。 唉。岳霁明走回房间的路上,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一家子小孩子,也都还没长大呢。 岳晗不是他的亲弟弟,是他十七岁那年家里收养的男孩,小他四岁。收养岳晗的那年,由于父母工作调动,他们一家人从远在内陆的云城搬到了沿海地区的湖城。打那以后渐渐地,他们倒也是胜似亲兄弟了。岳安庭是岳霁明小叔的女儿,从小成绩好,跟岳霁明关系亲近,在他出国读博期间考到了湖城大学,算一算今年也该大三了。 岳霁明躺在床上,屋子里关了灯,光从没拉紧的窗帘缝隙洒进来,还能听到岳晗和岳安庭在外面时不时大笑的声音。他脑子里很乱,想要理清楚一些线索,却没有办法完全冷静下来。从他出机场开始,他就不断看到一个人的海报、听到他的歌、甚至岳安庭转达了那人的近况……叶知一……叶知一。 那个人自十年前分别,就从未间断地出现在他的梦里。在他回国的前一晚,他梦见许多年前的那间铺满夕阳的教室,那人站在窗前对着他笑,露出虎牙,眼睛微微眯起来。即便是梦里,他的眼睛里也仿佛藏有璀璨夜空,岳霁明只能呆呆地看着。 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岳霁明暗自嘲笑自己,何必念念不忘。 “二十六岁,英国历史学博士……”带着厚重眼镜框的老人顿了一下,从纸堆里抬起头看向端坐在前的岳霁明,“为什么想来博物馆工作,大学里当老师不好吗?” “传道授业是很好的选择,”岳霁明笑道,“只是我更希望能够为器物的传承做一些事情,也算是实现儿时的理想。” “年轻人啊……”老人叹了口气,“你就先在藏品与陈列部待一段时间,两个组的内容你都参与看看,过一两个月再决定具体的工作内容。” “好的,谢谢余老师!”岳霁明打心眼儿里觉得挺荣幸的,余铭老师是业界的大牛,现在湖城博物馆藏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丛林散记 作者:清河s 分卷阅读2 品与陈列部的部长。这个行业讲究师承和经验,他能够跟从学习,已经是相当荣幸了。 “嗯,今天就先去熟悉一下吧,”余老师顿了一下,补了一句,“小岳,替我向你父母问好。” 岳霁明应了一声,再次道谢后离开办公室。他在博物馆里转了一天,由于生性内敛,也没能和大部分人熟悉起来,幸好以后还长,可以慢慢来。 湖城博物馆在全国来说都是顶尖的博物馆,一共分为三个大型建筑体,分别是三个展览区。主展览区主要包括历代代表性藏品和湖城的特色藏品,是镇馆之宝的展览区;另有a区是就地搭建的遗迹展区,b区用来举办国际和区域性的大型展览。像这样巨大的博物馆园区在整片南部地区都是少有的,因此访问人数一直比当地其他博物馆大很多。湖城博物馆每年开放招聘,但纵是岳霁明这样的海归博士,也需要一点到位的关系才能进来。 来之不易,好好珍惜。他想,可以继续安安静静地呆着,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真好。 晚上在一家名为“千叶”的日本餐馆里,岳霁明请两位小朋友吃大餐。 “……海胆二十个,蟹宝六个,鳌虾十五只,三文鱼两份,鱼腩两份,生蚝六只……”岳安庭足足点满了五分钟,终于心满意足的合上菜单。 “再加一份寿喜锅。”岳晗补充道,然后充满怨念地敲着桌子,“医生说我这段时间要少吃海鲜。” “来都来了。”岳安庭给他递了一杯水。 “说吧,昨天有什么事?”岳霁明说。 “就是……”岳晗有点忸怩,“亲哥,我能……住你那儿吗?” “?” “你也知道我刚找到工作,这么大的人了还住家里的吃家里的,多不好意思啊。” “那你吃我的住我的,就好意思了?”岳霁明一瞬间笑了。 “我每个月给你交水电费网费!”岳晗觉得自己做了天大的牺牲。 “还有打扫卫生。” “……好!”岳晗咬牙切齿。 “嗯?岳晗?”岳安庭觉得哪里不对,“你住哥家里,万一人谈恋爱,你算怎么回事啊?” “谈恋爱?”岳晗一惊,看向岳霁明,“哥你初恋情人找到了?” “什么初恋情人?”岳安庭警觉地问道。 “哎不就是那个……”岳晗说了一半,被岳霁明的眼神生生逼了回去。 “多喝水,少说话。”岳霁明微微一笑,“小女孩别这么八卦,不然可怎么找男朋友。”他嘬了一口茶,想起了另一件事:“得跟你们说一声,大姑的儿子考上湖城大学了,下个月可就过来读书了,估计你俩得多找人家吃饭。” “袁肃?他成绩这么好?”岳安庭皱了皱眉头,“我可不喜欢他。” “他挺好的啊,”岳霁明说,“乐于助人,诚实守信。” “争强好胜,肤浅虚荣。”岳安庭鼓起脸,咬住嘴唇。 “你这样子超级像一只丑丑的松鼠哈哈哈哈哈哈……”岳晗趴在一边笑到肚子痛。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岳霁明接到一个电话,对方一开口,他的心里就凉了半截。 “哥,咋啦?”岳霁明严肃不说话的时候,只有岳晗敢问他怎么了。 “爹妈出车祸了,妈腿部骨折,爸没事,我得马上过去看看。”岳霁明吸了一口气,“岳安庭,你跟我一起过去照顾着。” 餐馆里昏黄的灯光在此时闪烁了两下,像预示着什么。 第2章 山岳 “……车祸发生在林芝到拉萨的国道上,是一起大型连环事故。该事故造成五人死亡,多人受伤……” 岳霁明拿起遥控把病房里电视新闻的音量调小。 岳麓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削着苹果,抬起头对岳霁明笑了笑:“咱们这还是幸运的呢。” “王琦女士还躺着呢,您比较幸运。”岳霁明毫不客气。 王女士闻言放下了手中的报纸:“本来是不打算告诉你的,你看,又耽误工作了吧。” “妈,”岳霁明站在窗前,“就是因为你们什么都不说,才让人着急。” “说你呢。”岳麓把苹果递给王女士。 适时,岳安庭推门进来:“哥,我把饭菜都打包回来了。” “你们吃吧,”岳霁明说,“他们说附近有个地儿在搞些小拍卖,我想去瞧瞧。” “得嘞,”王琦笑道,“你倒也不耽误,消息挺快。” 说是拍卖,其实也不是多正式,就是一些古玩和仿古制品的竞价。真假贵贱都是混着来,能不能淘出点宝贝全看个人。岳霁明也就是去凑个热闹,不想瘦高的斯文青年往人堆里一站,那身白衬衣就好像写着“大傻子”三个字,周围都是□□裸的目光。 我看起来特别不识货吗?岳霁明暗暗想。 路过一个卖玉石和手串的摊子,岳霁明接过老板递过来的一块玉观音。 “这成色还蛮好……” “当然了,我这儿可是唯一敢说卖东西保真的店子了。”店主瞟了他一眼,上下打量了几番。 岳霁明正要说什么,突然余光瞟到这摊子上的一串佛珠。 “您看看!”老板立马会意,“这可是真正的金丝楠木。” 岳霁明拿在手上摩挲了一下,看到其中一个小珠子上有一块黑色的痕迹,隐约像是个什么形状。 老板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个:“有点年头的东西嘛,有点瑕疵是正常的。” “您卖多少?” “这玩意儿要的人今天就你一个。”老板想了想,报了个高于市场几百块的价格。 岳霁明想都没想:“行,我要了。” 倒不是他上赶着做冤大头,而是那串“有点年头”的佛珠,似乎是他十年前的旧物。当时为了一些事情而专卖给他人,没想到兜兜转转,还能有这样的缘分。 东西丢了可以再找回来,或者买新的。人丢了,就是真正失散了。 在医院待了三四天后,岳霁明打算去羊卓雍湖看看。本来他是打算独自前往,奈何王琦女士不太放心,硬要岳安庭跟着他一起去。 “带着妹妹好好玩啊。”王琦女士叮嘱道。 直到上了路,岳霁明才感觉鼻子里的医院消毒水味逐渐淡了下去。 在高原上,天阔云低,车开得缓慢,时不时得停下来给牦牛和羊群让路。巍峨的山脉身后绵延到天边,雪峰在光照下依然清晰,令人兴奋。 “岳同志,”岳安庭放下车窗,“你说,这里和欧洲相比,哪儿更美啊?” 岳霁明专心开着车:“你这是个幼稚的问题。这里和我见过的大部分地方都不一样,非常特别。可是不一定每个人都喜欢,有人爱这里的壮观,也有人讨厌它的荒芜。只有你喜欢的时候,你才说它美,或者说它比其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丛林散记 作者:清河s 分卷阅读3 他地方更美。” “我是觉得,很难做这样的比较。在这里看见的寺庙、磕长头的人和高山海子,和我从小背过的诗有关,我更能理解它们的美和难得。” “可我从小也弹巴赫,还是听不懂。”岳安庭叹气。 “你已经很幸运了,至少因为学音乐还在调上,”岳霁明说,“我以前认识一个人,痴迷于古典音乐,可惜五音不全,听声辨不了调……最后还从事了相关工作。” “天,”岳安庭倒吸了一口气,“可能是真爱吧。” “哥你快看!”岳安庭忽然惊叫,快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了,“你看前面!” 山路转过弯,一个巨大的碧蓝的海子展现在他们眼前,像是镶嵌在山中的宝石,静静地等待着前往的旅人。 有那么一瞬间,岳霁明的心里像是被什么戳到了一块柔软的地方,清凉的空气混合着露水顺势滴在了那片柔软上,让人不自觉地笑起来。 “哈哈哈哈你回来还没这么笑过呢!”岳安庭跟着笑起来,“这才是我当年风靡全校的大哥!” 刚一到地方,岳安庭就扛着相机跑去拍照了。岳霁明嘱咐好了时间,独自沿着湖边慢慢走着。高原的阳光在中午晒得刺眼,他索性把眼镜摘了换成墨镜。虽然是半个瞎子,但好在没什么认识的人。 岳霁明差不多走了有半个钟头,找到了处没什么人的地方。他走上前去想摸摸湖水,走近了才发现不远处还有个人。这处浅滩上,就只有他们两个,是群山之中的蓝宝石边上的两个小黑点。 岳霁明心想,那可能是个当地人,说不定能搭话聊聊,就走了过去。还有十几米的时候,他突然停下了。因为对方站在那里没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这个身影……好熟悉啊…… 不会是…… 糟了,岳霁明心想,老天爷可真逗。 固定了几秒钟以后,岳霁明心想这也不是个办法,该尴尬还是尴尬,事已至此,总不能更糟了。想罢,岳霁明摘下墨镜,好好地把眼镜扶正,迎上了对方的目光。 那人似乎没怎么变,跟电视上区别也不大。他穿着运动鞋,一身休闲装,瘦高瘦高地站在那儿,眉目精致得不成样子,一双桃花眼就这样直直地看了过来。 他站在湛蓝的湖水边,身后是群山雪峰、鹰飞草长。 从未想过会有的重逢,就正正好地发生了。 早知道就不背双肩包了,岳霁明想。他率先走近了,一脸笑容:“好久不见。” 叶知一像是没料到他会先打招呼,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产生了疑惑:“岳霁明?” 他点点头:“叶知一,八年没见,你不会不记得我了吧?”岳霁明就是故意的。 叶知一沉默了一下,挂上了一如既往玩世不恭的表情:“我是怕你学业繁忙,不记得我了。” 两人如同旧友重逢,不痛不痒地寒暄起来。岳霁明得知了叶知一近段时间在这边拍戏,闲来无事到处走走,这才到了羊卓雍湖。 “你呢?”叶知一似乎是随口一问。 “我……就是过来看看。”岳霁明说,解释来龙去脉未免显得太过熟悉,干脆简化一下吧。 “拍戏还好吗?”岳霁明问。 “你都不看新闻的吗?”叶知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岳霁明知道他应该是指自己最近丑闻缠身的事情:“又不是真新闻,会很影响你现在的工作吗?” 岳霁明见对方没回应,小心翼翼地问道:“……难道,和当红女演员……是真的?” “不可能!”叶知一气势汹汹地反驳,又迅速恢复平静,“只不过牵一发而动全身,比较危险。” “会好起来的,船到桥头自然直嘛。”岳霁明安慰道,“我还等着看你的电影呢。” “你……”叶知一玩味地看着他,“说得好像一直很关注我啊。” “……”岳霁明沉默。 “刚刚见到你,我总以为不是真的。”叶知一望向湖面,“聊了半天,其实也真的很久没见了。你知不知道,我其实很不想看到你?” 岳霁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不知道该说什么很正常,八年前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你什么都没说就消失了。”叶知一苦笑道,“这样你还指望我和你演一出旧友重逢?岳霁明,你怎么好意思的?” “我刚刚和你寒暄半天,很给面子了吧?你总不会还想继续当朋友?” “我……”岳霁明感觉自己对面这个人的情绪开始波动,他试图让自己不受干扰,“我没有这个意思。当时有很多误会,我都没来得及跟你说清楚。” “那就算了吧。”叶知一和他对视着,随后转身朝公路方向走去。 “叶知一!”岳霁明追上去,站在叶知一跟前,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 “你可以不听,但是我想说,给我个机会。” 叶知一犹豫了一下,掏出手机拿给岳霁明。 岳霁明从善如流地输下号码,拨给自己。 叶知一接过手机,从岳霁明身旁走过,两三米开外停下,背对着岳霁明说:“其实我本来想的是,这辈子不会再见面了。我不想再见到你,你也不想见到我。今天的事,你再考虑考虑,就当没发生过,也行。” 岳霁明没有回答,看着那人慢慢地走远。 他从前也想,很害怕再见,害怕被那人认出,可是他更害怕从此不见,害怕那人在人群中认不出他。过去所有利弊得失、判断权衡,在此时都没有什么作用了。岳霁明清醒冷静地活了这么多年,只对唯一一个人念念不忘。 在犹豫徘徊了这么多年后,仿佛命中注定一样的重逢。岳霁明想,这一次,他愿意付诸努力,不计较得失,想抓住那人的手向他致以多年前的歉意和心意。 山川湖海,在此为证。 第3章 巴赫 岳霁明在上网看娱乐新闻之前还不知道叶知一正在遭遇他职业生涯的低谷,就像他回到湖城之前并不能知晓博物馆里发生了人事变动。 其实不算是什么突如其来的变故,只是两方争权夺利,把岳霁明这样一个初来乍到的局外人牵扯了进来。幸亏顶头上司倾力调解,暂且不会找他的麻烦。但是同事们私下已经传开,说是岳霁明的家庭背景等等才让他占了如今的位置。 “我以为自己是凭借真才实学的,”岳霁明叹了口气,“和一点点小运气。” “你啊,还不知道什么是江湖。”岳麓一边看电视一边嗑瓜子:“江湖到处是岳不群。” “就是!”岳晗坐在一旁乖巧地拼命点头。 岳麓挑了下眉毛:“哟,才参加工作,悟性挺高。” “谢爸夸奖!实在是单位竞争激烈,悟性不高不行啊。”岳晗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丛林散记 作者:清河s 分卷阅读4 才刚刚被某投行录用不到半个月,还在实习期。岳霁明倒是不担心他,岳晗别的一般,察言观色、能说会道的本领能帮助他站得住脚。 倒是岳霁明自己,表面上风轻云淡,其实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说他坦率,但也尖刻,坚持对错在很多时候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比如在家庭聚会上拒绝喝酒。岳霁明愿意就此事摆事实讲道理,奈何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心平气和地接受。最终他只能接受“不识抬举”这一标签,岳晗则从推杯换盏、从中斡旋。他们两个做事风格截然不同的人居然是一家人,实是非常不可思议的。 几天后,在岳麓的六十大寿上,一大家子人聚齐了。岳霁明坚持只喝白水,中途还悄悄帮岳晗勾兑了一些。 庆寿是一回事,岳麓、岳芬然、岳礼这三姐弟能够聚在一起,是不太容易的事。尤其是作为小辈们的岳霁明、岳安庭、袁肃、岳晗都在,相互之间话话家常,有血脉的联系总让人感觉更容易亲近(虽然袁肃并不这么认为)。岳芬然是老岳家的大姐,和岳礼一家人都长居云城。岳芬然自己经营着小生意,情况一直不太景气。相比之下,在国有企业工作的岳礼虽然赚的不多,但也算安稳。袁肃常年在不太稳定的家庭环境下长大,脾气暴躁、好胜心强,尤其喜欢逞口舌之快,常常把岳安庭气得憋红了脸。 “都不容易,”岳礼给自己的酒杯满上,“这人活在世上,见一次少一次。我们都到这个岁数了,该看开了。” 话题又从家长里短、结婚生子转到了国家大事、世界局势。本来大人说话没有小孩子插嘴的份,袁肃和岳晗倒是时不时插一两句,然后怼了起来。 “你俩行了,又不是学校辩论队。吃饱了咱们找个地方浪去呗。”岳安庭插了进来。 岳晗借机转移话题:“树人路那边有家朋友开的pub,酒还不错,哥哥我请客呗。” 岳安庭没说话,看向岳霁明,像在请求允许。 岳霁明点点头:“行啊,就当带你们俩看看。” 那家酒吧叫allamande,是岳晗一个大学同学投资的,欧式风格。 “名字还是我给他推荐的呢。”岳晗的脸在斑斓的灯光下活像一个在表演的小丑——太生动了。 “小时候不是不喜欢巴赫吗?”岳霁明问。 “现在喜欢了。” 岳安庭摇摇头:“反正我一直不喜欢。” 袁肃拉了拉自己身上的t恤:“要不我去舞池转一转?” “行啊,”岳晗给自己端了杯喝的,“大家自由活动呗,老这么坐在一起,上哪儿都跟开学术讨论会一样。” 岳霁明闻言笑了笑,今天岳礼还在说,岳霁明这一家子人,个个一脸严肃、正儿八经,唯独只有岳晗是个好开玩笑的。他坐在沙发上,想往后靠一靠,不经意看到隔壁桌几个人的举动很奇怪。 “哥,他们也不怎么说话。”岳安庭压低声音。 岳晗让他俩赶紧收回眼睛:“一看就是记者,别是给扫黄的踩点就行。” “你同学还干这个生意?”袁肃咧了咧嘴角。 岳晗翻了个白眼,一脸“天知道”的表情。 “你们先聊,我去个洗手间。”岳霁明说道。 岳霁明站在空无一人的洗手间里对着镜子洗了个脸。在外面昏暗的灯光下、嘈杂的人群中,他很容易神游、不易保持自持的状态。甚至在某一个瞬间,他很想给叶知一打个电话。 自从在羊卓雍湖大着胆子要了电话以后,他什么都没做。并非只是一时的冲动或者是他后悔了,而是他踌躇于如何开口——才能显得不尴尬,最好能像是每天早上跟家人打招呼那样自然。再说明白一点,尽管活了这么多年,他并非是个死要面子的人,却打骨子里有一点点,害羞。 但该来的总是会来。 比如在下一秒推门进来的穿着兜帽衫的男人。 那人的眉眼显得异常疲惫,在看到岳霁明之后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你……怎么在这儿?”叶知一用了疑问的口吻。 岳霁明摊开手:“偶尔尝试一下。你不也是?” 叶知一走近了几步,岳霁明才闻到他身上的酒气,注意到他泛红的耳朵。 “你喝酒了?”岳霁明下意识地问道,不由自主地担心起来。 叶知一听到他带着质疑的语气,微微笑了:“偶尔尝试而已。” 岳霁明想了想,跟他说了“等一下”,想出门给他找点醒酒的东西,记得岳晗会经常随身带一些。他推门出去,走了几步,发现刚刚坐在邻桌的人有两个不见了,剩下的两个在摆弄相机。 岳霁明一愣,有些担心叶知一现在的处境。他拿了岳晗放在椅子上的外套和帽子,迅速返回洗手间,余光注意着周围的动向。 开门以后见叶知一奇怪的眼神,他把衣服直接扔到叶知一怀里:“外面是不是有人跟着你?快换。” “他们爱拍就拍吧,都已经这样了,酗酒而已,不算大事。”叶知一一脸无所谓。 “我可不想明天一早被迫看到你的头条推送。”岳霁明僵硬地回应。 叶知一看着他几秒,然后开始换衣服。 “等等,”岳霁明突然想到,“把你的衣服给我,等下你先出去,右手边有条安全通道,直接到车库。” “你以为车库没人看着吗?”叶知一叹了口气。 岳霁明思索了一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叶知一伸手接了他的车钥匙,然后说:“其实你没必要做到这个程度,我们……” “别话这么多。”岳霁明皱眉,“我的意思是,你去车里等我,你这样也没法开车。你的衣服就换给别人穿一下……” “别人?”叶知一走到门口,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刚巧岳晗收到岳霁明的短信,在卫生间门口和叶知一擦肩而过。 然后丢失外套的岳晗被迫穿上了叶知一的衣服。 “哟,哥,这牌子,”岳晗啧了一声,“我是不用还了?” “晚上回去脱下来,送干洗,熨好。”岳霁明下达命令。 “是,首长!” 顺利上车以后,叶知一开了一半车窗通风。 车行驶在空荡荡的马路上,晚风吹进来,带着夏日草木的味道,好像还在少年时代的操场上漫步。 “刚刚那个是……袁立秋?”叶知一仔细思索了一下。 “他现在是我弟弟,岳晗。”岳霁明看着前方,专心开车。 “世事难料啊。”岳霁明苦笑。 “你上次想说的故事,和这个有关吗?”叶知一问。 “这不重要。”岳霁明说,“我甚至还不知道怎么开口。” 叶知一没说话。 岳霁明沉默了一会儿,努力开口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丛林散记 作者:清河s 分卷阅读5 :“我不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即使我看到了新闻,也不清楚你具体在什么样的麻烦里。我其实并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身边有没有人,或者是否需要帮助。但如果你愿意,你可以跟我说……” “你是觉得你欠了我什么?”叶知一说,“你的良心和道德感不能放过你自己?” “不仅仅是这样。”岳霁明说,“我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的时候,想了很多事情。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想。我以为我们此生不会再见,不知道为什么觉得遗憾。感觉我们之间始终存在误会,尽管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察觉。如果有机会可以消除这些误会,我和你,才能在各自的路上继续往前走。” 叶知一听闻,笑出了声,眼神却暗了下去:“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理智得可怕。” “如果我说,”叶知一放低了声音,“我愿意一直有误会呢?”因为存在误会,才会继续纠缠不清。这些年来,他身边的俊男美女多如牛毛,却始终不及梦里那个戴着黑框眼镜的清秀少年。 岳霁明不愿意回应。他的内心说,是的,有误会才能一直互相打扰。可是理智告诉他,要解决问题。岳霁明说:“那没关系,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重逢就意味着,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来。 “下个月五号,市博物馆有活动,有时间的话来看看。”下车的时候,岳霁明微笑着看着他。 叶知一保持沉默,轻轻地点了一下头,然后脱下外套,转身走了。 岳霁明分明没有看错,他的眼神依然冷淡,微微蜷曲的左手食指出卖了他。 那是少年时的叶知一就有的习惯,当他缺乏不安全感就会有的表现。 没关系的,岳霁明跟自己说,再接近一点点就好。 第4章 长进 一晃一个月过去了,岳霁明下班回家,刚开门就看到岳晗和岳安庭坐在沙发上谈心,袁肃抱着枕头在一旁沉思。 得嘞,岳霁明的小屋子俨然成为了小年轻人们的茶话会据点。 “聊什么呢这么严肃?”岳霁明一边换鞋子一边打趣。 岳安庭愁眉苦脸:“岳晗同志正在传授工作经验。” “有什么心得?” “积极进取,能言善道。”岳安庭总结。 “还要规划职业生涯,”岳晗语重心长,“工作可好玩了,比学习好玩多了。” 岳安庭叹息:“可是我不想要职业生涯。” “以前谁说要成为一个有野心的政治家?” “……可以考虑嫁一个政治家。”岳安庭揉了揉眼睛,“可我也不想嫁人……只想游山玩水,混吃等死。” “我只想要最后四个字。”袁肃插了一句嘴。 岳霁明给三个人倒了果汁放在茶几上:“每个人的路都不一样,有时候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就已经走到下一个阶段了。别这么焦虑。” “焦虑到根本睡不着……”岳安庭说。 “考虑考虑在家写小说?”岳霁明提议。 岳晗顿时笑出了声:“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文章憎命达。” 岳安庭一个抱枕砸了过去。 第二天是湖城博物馆举办的“飞天”展内部展映,通常会邀请少量业界人士先来参观,提出一些意见再及时作出调整。岳霁明在现场主要负责答疑解惑,其实大部分时间都在徘徊——毕竟还有权威人士在现场,显得锋芒毕露不是明智之举。 转了半天以后,岳霁明去了玉器馆,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一个人从头武装到脚,帽子下压,口罩遮了大半张脸。 “叶知一?”岳霁明试探性地问。 对方转过头来,轻轻点了点。看看周围几乎没有参观者,就摘了口罩。 “才来吗?” “刚刚在这里转了一圈。”叶知一说,“感觉东西比去年少了一些。” “有一些好东西外借了,还有一些暂时不到展出的时候。”岳霁明说,“毕竟位置有限。” 叶知一和他边走边聊,往馆内走去。这时岳霁明方知叶知一在玉石方面颇有一些研究。 “我还喜欢古画,可惜眼力不太好,不方便收。”叶知一说。 岳霁明心里有些惊奇:“……我还以为你只研究音乐。” 叶知一微微一笑,桃花眼弯了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总还是有点长进的。” 岳霁明想了想,从手上把那串藏区买下的佛珠摘下来递给叶知一:“这个给你。” 叶知一一愣:“这是……是我已经弄丢了?” “是那个时候我送你的。在藏区的时候看见了,应该是同一串,所以就买了回来。”岳霁明说,“现在给你,算是物归原主。” 物有归时,人有归日,也算是一种冥冥之中的预兆了。 叶知一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包里。 “你的工作怎么样了?”叶知一问。 “还不错,”岳霁明说,“在这里比较清闲,平时自己研究研究。”他本来想问问岳霁明,但想了想决定不问了。 “现在是休假吗?” 叶知一点头:“上星期杀青了。就想在家里安安静静呆一段时间。” “你家在湖城?”岳霁明疑惑。 “嗯……本来不是的,”叶知一解释,“前年赶上地产热,在湖城买了套房子,偶尔过来住一住。” 岳霁明笑道:“出门还是很不方便吧?” “是,但也没什么关系,有时候麻烦助理跑跑腿。”叶知一说话有点走神。一个不注意,手包掉在了地上,撒出了几个小玻璃瓶。 岳霁明帮他捡的时候,迅速地瞟了一眼药剂标签,若无其事地放进了叶知一的包里。 “你……病了?”他斟酌了一下,问道。 “最近有点感冒,”叶知一拿过手包,“随身带着药,怕忘了。” 岳霁明感觉喉咙痛,心下哪个地方被紧紧攥住。他在英国读书的时候,有一年的室友患有严重的抑郁症,岳霁明看过他吃的药,amitriptyline。和那个小玻璃瓶里的,是同一种。毕业前夕,他听闻这个早已搬出的室友自杀了,从高高的悬崖上跳下,沉在了冰冷的海里。他每次想起来的时候,都会觉得浑身颤抖。 岳霁明看向叶知一,那个人依然镇定自若地闲聊,眼神有些疲惫。他能够理解,叶知一向来是表面上不把世俗的看法放在眼里,其实内心非常在意,有时甚至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但他不敢想象,叶知一独自一人在承受着什么,他的生活圈是不是如所有传闻和谣言里那样,他是如何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都会好起来的,岳霁明心想。他很想伸手抱抱叶知一,跟他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但是他心里清楚,此时叶知一不需要这样不痛不痒的安慰,岳霁明也没有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丛林散记 作者:清河s 分卷阅读6 立场和资格。他只是心里非常害怕而已。 那天叶知一跟他道别的时候,轻轻笑了笑,像七八年前的傻小子。 岳霁明忍住了拉住他的冲动,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像好兄弟一样。 没有想到的是,下一次见面来得非常快。还是以岳霁明完全意料之外的方式。 是袁肃发给岳晗和岳霁明的一张照片,里面是咖啡馆里的一男一女,女生哭得泣不成声,男的一脸无奈,伸手安慰。照片的主角不是别人,正是岳安庭和叶知一。 岳霁明坐在家里刚刚收到这张照片,袁肃和岳晗就站在了他家门外狂按门铃。 “这什么意思?”岳霁明少有的严肃。 袁肃解释说,他和同学去咖啡馆,看到了岳安庭在哭,他想上前去理论被同学拉住了。 “我同学说,对面那个疑似一个大明星,怕惹事就先等等。”袁肃说。 “我靠??”岳晗一脸惊愕,“叶知一?他只是欺负我们安庭?” “照片就你有吧?”岳霁明抬眼问袁肃。 袁肃点头。 岳霁明说:“那你现在拿出手机赶紧删了,不要外传。” “哥,不能删!”岳晗一脸愤慨,“要是他欺负安庭了,这就是证据,我马上就给报社的朋友打电话。” 岳晗狐疑:“等一下,哥,你不会还向着叶知一吧?” 岳霁明犹豫了一下:“我是觉得先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下一秒岳安庭就开门进来了。 她穿着漂亮的小裙子,妆花了一脸,眼睛红肿,眼镜都挡不住。 岳安庭一进来,看到家里三个青年男人坐在沙发上一排,都一脸正经地看着她,吓得一哆嗦。 “你们干嘛呢?”岳安庭开口的嗓子像是哭哑了。 岳晗起身走到她面前,轻轻拍了拍她:“安庭,我呢,没怎么尽到过做哥哥的责任。但我希望你知道,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想办法帮你解决。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剩下的你就不用管了。明白吗?” 岳安庭一愣,眼眶迅速地红了一圈,她推开岳晗:“你说这些干什么?” “安庭啊,”岳晗斟酌了一下用词,“我知道年轻女孩子容易被漂亮有才华的男人吸引,但如果和你不是一个圈子,你就要认真考虑一下。” 岳安庭一听,情绪突然有些失控,带着点哭腔说:“你们凭什么都跟我说这些!”她走了几步坐在沙发上,捂住脸控制不住地大哭,整个人都一抽一抽的。 岳晗一脸蒙圈。 岳霁明在旁边安静地看着。 岳安庭哭够了,一抖一抖地说:“你们都是局外人……凭什么都想让我改变主意。你们这样,小叶哥哥也这样。” “你跟叶知一很熟?”岳晗问。 岳安庭抬起头:“不熟……他莫名其妙叫我出去吃饭,让我分手。” 岳霁明:“……你跟谁谈恋爱了?” 岳安庭这才意识到自己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抛出来了,闭上了嘴。她起来说:“你们别管了。我要自己想一想。”然后迅速地走进房间关上了门。 “什么跟什么啊?”袁肃满脸疑问。 岳晗整理了一下思路:“我猜是,她偷偷谈恋爱,叶知一劝她分手……一个大明星跑来劝她分手?男方是什么人?” 岳霁明扶额:“别猜了,她不说,我去问问叶知一。” “也行,”岳晗看了他一眼,话里有话,“你是该去找他谈谈。” 岳霁明看了一眼岳晗。 岳晗耸耸肩:“这几天你们一个二个都魂不守舍的,还是处理好,别藏在心里憋久了。” 岳霁明:“今晚给你个机会,做饭去。” 岳晗:“???你呢?” 岳霁明:“我要处理一下人生问题。” 那天晚上岳霁明半夜醒来,梦里又是叶知一。 仿佛是在他曾经去过的雪山下的因城,在斑驳的老城门边,他跟叶知一说:“我带你去看星星吧。” 叶知一转过头对着他笑,拉过他的手,往前走。 往前走,永不回头。 第5章 沉浮 岳霁明早上一上班,就微信问叶知一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个饭。对方一直没回复,岳霁明手头又没什么事,就上网看看叶知一的新闻。出乎意料的是,舆论和一个月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上个月初,叶知一身陷绯闻、各种小料和谣言铺天盖地,企图渲染他是一个不敬业的演员、感情上的渣男,那时他孤立无援,工作室并不能一手遮天、压下新闻和网络评论。但前几天,有媒体放送了一段叶知一在片场的视频,直接打破了“不敬业”的说法,引起了一片讨论,紧接着有不少工作人员和业内人士都纷纷站出来为他说话。因此,舆论风向倒戈,在很多人眼里,他依然是刚刚出道时候的模样。 对此,不知道叶知一在私下有什么表示,明面上只是发了条微博,配合一张碧海蓝天的度假图,表示一下自己的感激之情。岳霁明想想又好笑,又替叶知一觉得世道艰难。 正当岳霁明看得正投入的时候,宣传部的小陈敲门进来,一脸紧张。 “出大事了。” 岳霁明一脸疑惑。 “哥你都不看手机吗!我们群都快要炸了!”小陈激动得口沫横飞,“余铭老师被解除职务了!” 岳霁明一愣,接过小陈递过来的手机,看到了有人照下来的通知。 “你刚来,不懂这些。”小陈说,“上个月,咱们院长发了一篇文章,是关于目前博物馆管理政策方面的。结果和省博的领导意见相左,争吵了很久。” “我好像有看过,但跟余老师有什么关系?” 小陈叹了口气,解释道:“杀鸡儆猴呗。余老师的观点和院长其实是一致的,一定程度上,是余老师启发了院长做一些改变——但是他们的措辞说,有人利用职权和背景企图影响省内行业现状。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但鉴于院长有些背景,他们无法轻易撼动,只好从余老师入手,做给大家看看。” 岳霁明听后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从前想要从事研究工作,就是因为可以远离是非,却没想到一瞬间自己离得这么近。余老师是行业翘楚,影响了很多青年研究人员的方向和意见。对岳霁明自己而言,余老师既是伯乐,又是良师益友。然而消息来得太突然,他隐隐觉得很不公平,也不明白该怎么反应。或许这件事情还有隐情,如今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也或许还有后文有待观望。 “小岳,我可得提醒你一下,”小陈临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这时候你可千万别出头,也不要站队,不然以后有得是好看。事已至此,你就私下对余老师表表态,对他对你都好。” 岳霁明想,小陈刚本科毕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丛林散记 作者:清河s 分卷阅读7 业就来了这里,总归比他看得透彻些。湖城博物馆里这么多人,好一些都是曾经得到过余铭老师帮助的。他们未必不想说话,但每个人都有利益要考量,不顾一切地站出来说话是需要代价的。因此他们选择保持沉默、等待事情过去,然后装作没有发生一样继续生活,尽管心里可能会有些愧疚。 他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对的——毕竟早就已经过了分辨对错的年纪。世事不是非黑即白,不同的选择仅仅是出于不同的位置。这些成人社会的道理他都懂,只是不想遵循——岳霁明内心仍然执拗得像个孩子,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从前在学校的时候,他只一心与知识相处,分辨真理和谬误并非难事,等待时间和实践的检验即可。而现在,他才真正感受到,世界源于混沌,也一直处于混沌,这里不见得有真理,却也不存在绝对的谬误。 很多事情都是如此,很艰难,需要付出代价。而人们衡量的不再是自己内心的渴望与决绝,而是回报——实质的、可预见的回报。 岳霁明不是很想要这样的生活,却暂时找不到出口。 这时叶知一发来短信,是一个地址,在大理。 岳霁明从前去过一次大理,是大一或者大二的时候。那时刚刚结束考试,他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一个人戴着耳机先到昆明,然后坐上摇摇晃晃的绿皮火车到了大理。那一晚他总是在火车转弯处从梦里惊醒。后来他独自去丽江爬玉龙雪山,在栈道顶端看向云海,耳机里的歌到现在都常常能回忆起来。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大理机场的出口了。打车的时候和师傅闲聊,从南北差异讲到洱海污染,岳霁明很久没跟人这么瞎侃过了。 叶知一给的地址是才村临湖的一处宅院,路上空荡荡的没有什么游人。 岳霁明拖着行李,开了门从院子走进去,发现这处房子内部别有天地——中部厅堂除了沙发和装饰,四周仿若一个复古的有旋转楼梯的藏书馆,大得不可思议。 叶知一正坐在上面一层台阶上翻书,壁灯柔和地照在他的侧脸上。他听到门口的动静,从上方朝岳霁明招手,示意岳霁明把行李放在西面的房间里。那间房的阳台被建在湖的上方,是木头搭建起来的,拉开窗帘就能感受到碧蓝的洱海。岳霁明收拾了一下东西,躺在床上几乎不想动。挣扎了好半天,才决定起身去看看。 叶知一开了沙发旁的落地灯,把与门相对的另一扇玻璃拉门打开,藏在窗帘后面的是与客房阳台相连的一处观景台。这时快要落日,天色渐渐开始变化。 “叶知一。”岳霁明轻轻喊了他的名字。他看到叶知一从玻璃门外回过头,冲他笑了一下,向他招手。柔软的天光拂过叶知一的脸,眼睛里像是盛了一湾湖水,澄澈透明。 岳霁明慢慢走过去。 叶知一指给他:“你看。” 不远处的那一片湖水,盛着一些斑驳的树影,呈现一片温暖的粉色。那是薄云下的霞光,轻轻飘到了洱海上,又开始一点一点地变成金色。 叶知一轻声说:“每次这个时候,我都觉得时间特别慢。” 岳霁明沉浸在景色中,听到叶知一的话,只轻微地点了一下头。他想,如果再慢一点,就好了。 天色暗下去以后,四周的旅社、民宿都纷纷亮起了灯。岳霁明坐下以后,才注意到桌子上的一大堆水果和零食。 他皱起了眉头:“你就吃这个?” 叶知一乖巧式点头。 最后的结局是岳霁明搜遍了厨房,端出了两碗泡面。 “某知名运动员的菜谱,”岳霁明介绍道,“再加上我自己的改动。” 叶知一夹了一筷子。 “怎么样?”岳霁明满怀期待。 叶知一嘴里咬着,只点头不说话。 两个人安静地吃着面,听着水声和树叶的沙沙声,风吹过来的时候有一点凉。是秋天了。 “怎么突然想起来这里了?”岳霁明问。 “在湖城呆着没有什么事,就想来看看。”叶知一说,“过去我一直把这里当成一个寄托的地方,山山水水都是透明的,多好。” 岳霁明说:“那你和我们家安庭是怎么回事?” 叶知一听了后眼睛弯了弯:“可我答应了小姑娘不能说啊。” “我是小姑娘的家长,有权利知道。” “虽然食言不好……”叶知一装出艰难思考的样子,“但鉴于我也是为你妹妹考虑,只好都跟家长讨论讨论啦。” “《一生》这首歌听过吗?”叶知一问。 岳霁明点点头:“岳安庭给我放过啊,是一个挺有才华的歌手写的?” 叶知一:“就是这个挺有才华的歌手,拐走了你妹妹。” 岳霁明:“……” “你看,”叶知一瞅着他要发作的样子,摊了摊手,“我也觉得非常不妥,才想要跟她谈谈。没想到小姑娘果然容易越陷越深,哭的一塌糊涂。” 岳霁明开始咬牙切齿地念叨。 “我就是不想她接触……本来就不是一个圈子的人……” 叶知一说:“我知道你担心你家人,你是哥哥,自然希望妹妹有一个好的前途和归宿。我倒是觉得这段经历会让她成长不少,至少了解怎么区别真情假意。我劝她,是觉得作为前辈,该给一些忠告。选择是她的,我只是说了自己的看法。” “不过小姑娘倒是很聪明,像你家的人。” 岳霁明叹了气:“谢谢你了。女孩子大了,管不住。” “过几天就想明白了。”叶知一说。 那晚的风格外地凉,互相道过晚安以后,岳霁明就回到房间看书了。没想到一看就是凌晨两点。他很少会熬夜,一直早睡早起,只是偶尔会失眠。大理的风这么温柔,床也软,他却怎么也无法入眠。 岳霁明翻来覆去的时候,听到外面有动静,于是起身去看。他从阳台望出去,叶知一穿着睡衣,拿着一杯水,站在外面。 岳霁明走过去:“你还没睡?” 叶知一带着朦胧的睡意:“刚刚醒了,出来喝点水。” 岳霁明问:“你总是这样吗?” 叶知一看向远处,慢慢点头:“这两年比较明显。晚上会醒两三次,经常醒了就睁着眼睛到天亮。” “有酒吗?” 叶知一一愣:“门口的酒柜里。” “外面太冷了,”岳霁明说,“进房间给你讲个故事吧。” 岳霁明拿了一瓶红酒和一个高脚杯到叶知一房间,和另一个房间是几乎一样的陈设。叶知一靠在床上,岳霁明站在关好的玻璃门边。 他倒好酒的时候,外面开始下雨了。滴滴答答的声音打在木头上和湖面上,却并不为人所见。那些一圈一圈的湖水上的涟漪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丛林散记 作者:清河s 分卷阅读8 和湖面之下的暗涌,都藏在雨声之后。就像是每一只躲在树冠上的小兽,都只能孤独地享受着无边的冰凉与黑暗,等待着大雨之中的一点细微的别的声音。 或许下一刻,在漆黑的水中就能倒映出星河的微光。 第6章 云城(上) 记忆中的云城是潮湿且多云的,常年少见阳光,空气中都是湿漉漉的草木的味道。夏季的云城时常有暴雨,伴着雷鸣电闪,水面会没过滨江里的两头青铜牛。但好在有千年前的水堰守护这方水土,疏散洪流,带来丰泽。从这个角度来说,云城也算是一座古都。在古都长大的人,大都与生俱来有些骄傲。 岳霁明就是如此。尤其他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成绩优异、知书达理,又生得颇有轮廓的一张俊脸,招得女孩子们的念想。2007年的时候,岳霁明从一所私立外国语学校考入云城最好的高中——云城二中。假期的时候,岳霁明去云城附近的渔樵山里看望疗养院避暑的爷爷奶奶,暂且在那里住了一个来月。 一开始岳霁明呆得颇为无趣,时常一个人在山林里闲逛,感受古来文人雅士的隐居志趣,或者在疗养院里逗逗猫狗。常有附近人家的孩子在路边张望着想找他玩,又迟迟迫于他高高在上的气质不肯开口。只有同在疗养院的一个四岁小女孩常常在附近找到了漂亮的花,捧在手里去送给她的小明哥哥。 叶知一背着画板拖着行李箱走进疗养院的时候是一个清晨,看到一个温柔的少年蹲在地上低下头,旁边穿花裙子的小女孩正在试图往他头上戴一朵白色的小雏菊。 一听到有人的声音,岳霁明心里迟疑了一下,不为别的,就是为他从小到大深重的偶像包袱。他抬起头,看到大铁门开了,有一个不苟言笑的少年站在那里,身后是高高的杉树林。有山中的雾气在林中徘徊,慢慢地靠近少年,又慢慢消散。 岳霁明看到他缓慢地走近,注意到他漂亮的眉眼和带着戒心的神色。岳霁明正想过去打招呼,身旁的小女孩却率先跑了过去。 “好看的哥哥!”小姑娘停在叶知一旁边,仰头欢喜地笑着,口齿不清地叫喊。 背着画板的少年一愣,默默地看着小姑娘没敢动。 然后小女孩突然向前一扑,紧紧抱住了少年的腿,一边咿咿呀呀地说着含混不清的话。 岳霁明看到少年皱起眉头,生怕他下一秒就会凶起来。未曾想到,唇红齿白的男孩子忽然眉目间温柔起来,他放下手中的拉杆箱,轻轻俯下身,轻声安慰着小女孩。他笑起来的时候,像是有种特殊的能力,让身边的人想跟着开心起来。 那天,岳霁明大概知道叶知一比他小半年,即将和他同校,是家里大人不在,他自己要求到山里过个安静的暑假。叶知一不是土生土长的云城人,他幼时长在繁华的湖城,两年前因为父母工作来到云城。叶知一说,云城就像是他记忆中的故土。 是个很特别的人,岳霁明想,能一起玩就好了。 于是,叶知一到河边画画的时候,岳霁明就带着鱼竿去垂钓;叶知一晚上吹笛子的时候,岳霁明就背诵课文、看看闲书;叶知一唱歌的时候,岳霁明就带着小狗去他窗户下,小狗一叫,叶知一本来就跑调的声音会顿时一抖,瞬间不吱声了。 有一天叶知一在河边放下画笔,揉了揉眼睛:“你干嘛总跟着我?” 对面的少年一本正经:“看你一个人玩多无聊啊。你要是觉得我烦,我就不跟着你了。” 林中传来狼狗的叫声。 叶知一一抖:“……那我们还是一起玩吧。” 那天立秋,风从河岸吹来时已经带有凉意。岳霁明收好鱼竿,眯着眼睛笑了笑:“叶知一,你的名字是不是一叶知秋的意思啊?”他心里已经演练了一遍猜中答案的得意神色。 叶知一头也没抬:“是知行合一。” 岳霁明沉默。 几天以后在河谷,岳霁明懒洋洋地嘲笑他:“不是说知行合一吗?” 叶知一盯着窝在岳霁明脚边黑不啦叽的小狗崽子,僵硬地站在原地:“我才不怕,就是它身上有细菌,不要摸。” 然后岳霁明抱起小狗朝他走去,原本一声不吭地小狗突然嗷嗷地叫了起来。吓得叶知一缴械投降:“你你你……别叫了。” 又生怕暴露了自己胆小的事实,叶知一故作镇定地伸手想摸一摸。岳霁明顺势把小狗推到了他怀里,让小狗扒拉着叶知一的手臂。 叶知一的桃花眼忽闪忽闪的,一时间既害怕,又不忍心把小狗扔在地上:“现在怎么办?” 岳霁明想了想:“应该是附近农户弄丢了的小狗,不带回去养的话,它这么小会死掉的。” 叶知一:“那你要养哦。” 岳霁明笑着推了推眼镜:“我们一起养欢欢啊。” “养小黑。” “……好吧就小黑。” 都说山中岁月长,当一个月过去的时候,岳霁明却觉得时间特别快。他和叶知一每天在山里钓鱼、遛狗、徒步、画画,也光着脚踩过溪水摸螃蟹、爬到大树上看星星聊天。每一日都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出门,然后玩到深夜再灰头土脸地回来。那时的山林鲜少有人、附近村落还未完全通车,夜里漆黑的一片,能清晰地看到璀璨星河。 告别的时候,叶知一抱着小黑走到公路边,他送了一幅水彩画给岳霁明。画上是雨后初晴的树林与山谷,两个光脚的少年坐在河边扔石子。草叶上的露水,是雨霁天青的意思。 “学校见啦。”岳霁明挥挥手,坐上了车。 车开走的时候,少年的身影越来越远。 岳霁明想,没关系的,他们还会再见面——他第一次见到叶知一,就隐隐有这样的直觉。 也是这样的直觉,支撑他度过了后来漫长的岁月。 岳霁明一直觉得秋天是云城最好的时候——这里地处秦淮以南,树木常青,故而没有红枫漫山、也没有落叶飘零。在轰隆隆的、粘腻的夏天之后,云城变得温柔起来。她仿佛一位眼含秋水的姑娘,在苍苍蒹葭之中回望,笑起来像是亚寒带的乔木,有着深情的眼眸和冷傲的气质。 他那时读到《北平的秋》,在脑海里一遍遍想象枯枝败叶后的寂寞,然后看向窗外摇摆在风中的绿叶,稍稍心安。叶知一也跟着他读书,却满不在乎:“春天马上就来了啊。” “想去北京看看。”岳霁明叹气。 叶知一想了想:“等明年暑假?” 他们二人同班,都坐在靠窗的位置,叶知一转身跟岳霁明说话的时候,阳光倾洒在他的眼里。岳霁明飞快地点点头,突然心里有点奇怪的感觉。 在接下来的一年中,岳霁明依然当他的学霸,叶知一则是高冷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丛林散记 作者:清河s 分卷阅读9 有才华的风云人物。给叶知一递小卡片的姑娘们和找岳霁明讲题的女生们一样多到数不清。每天漫长的题海之后,岳霁明常常叫上叶知一一起去校门口的一家菜馆改善生活。叶知一原本不能吃辣,却每次坚持点带着红油的菜,吃得鼻涕眼泪一起流,然后疯狂喝水。这么狼狈的放飞自我的叶知一,几乎只有岳霁明见过。 但岳霁明自己是不知道的。偶有人偷偷和岳霁明抱怨,说叶知一对谁都冷冰冰的,性格别扭得不得了。岳霁明偷偷观察,得出结论:虽然叶知一表面上对人有点距离,但是他从来都是最乐于助人的那一个。 “你说我是外冷内热,那你就是外热内冷咯。”叶知一说。 “你看,我和你认识快要一年了,别人都说我们是好朋友。我却觉得还不够了解你,好像你总有什么藏着掖着不让我知道。”叶知一边说,边涂好了一张海贼王的速写。 岳霁明一愣,掩饰过去:“我没有啊,是你自己这么想的。”他在心里暗暗觉得不好,有什么他一直在掩藏的小东西呼之欲出。但那时他还不知道是什么,只是迫于从小被教育的方式,拼命掩饰,难以卸下防备。 高一的暑假,班上决定组织一次夏令营,去北京。岳霁明本来和叶知一说好要一起去,临到出发那天,叶知一给他发短信,只说自己不去了。岳霁明看着手机上不带温度的几个字,有些说不出的失望。岳霁明在十六岁的这年夏天,在未名湖边吹过风,踏着大雨走过南长街,也在景山公园看过紫禁城的落日。他拍下来很多照片发给叶知一,却全部石沉大海,在长达两周的时间里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在北京炎热的夏夜里,岳霁明还拒绝了班上一位女孩的告白。那是个皮肤白皙的娇柔的女孩子,怯怯地看着他,鼓足了勇气想要拉他的手。岳霁明并不讨厌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习惯性地躲避,一句话也不说地摇了摇头。 在夏令营结束回到云城的时候,班主任找到了岳霁明。 “他妈妈车祸去世了,据说他现在情绪不太好。”班主任认真恳切地看着岳霁明,“你是他的好朋友,要多帮帮他。” 岳霁明整个人一下子晕乎乎的,没能做出任何反应。 第7章 云城(中) 岳霁明很小的时候就明白,很多事情是无法真正感同身受的。有一年幼儿园春游,他摔着了腿,痛得直哭。一开始,陪同的老师和父母都耐心地安慰他,一两个小时他的哭闹却不再那么有效了。他看到成人眼中的不耐烦的时候,就知道他们不能体会,渐渐才学会闭嘴、学会忍耐。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很多人说。 但岳霁明站在叶知一房间门口的时候却觉得非常无助。他看到少年抱着膝盖蜷缩在房间角落,地上的散乱的书本和衣物。岳霁明很想帮他分担所有的痛苦和悲伤,然而他没有任何办法。他轻轻走上前,蹲下身,伸手拍着叶知一的肩膀。 那个人死死地抱住自己,不肯抬头。 岳霁明很难想象如果是自己,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是不是会歇斯底里,还是依然手足无措。 命运中的安排来得措手不及,无力抵挡。 也不知过了多久,岳霁明从厨房端出了一碗白粥,这是他唯一会的东西。他把粥放在叶知一房间的书桌上,窗外已经天黑了,也没开台灯,就借着微弱的路灯与天光。他蹲下身,努力克制住自己的颤抖和嗓音的沙哑,放低声音说:“叶知一,你吃点东西吧。” “叶知一,你爸跟我说,你已经好几天没吃过什么了。我做了一点粥,虽然并不好吃,但能够填填肚子。”岳霁明把碗和勺子放到他身边。 不知道为什么,微弱的光线下,岳霁明觉得叶知一会接受自己的安慰。 “嘿,”岳霁明说,“我在呢。” 叶知一动了动肩膀,像是犹豫了很久,最终抬起了头。他的眼圈发青,脸色极差,憔悴了很多。岳霁明舀起一小勺粥,递到他嘴边,他就默默地吃一口。 叶知一也不看岳霁明,就呆呆地坐着,吃着嘴边的流食。 岳霁明清洗干净厨房以后再过去,叶知一已经躺在了床上。他睁着眼睛侧卧着,一动不动。 岳霁明说:“你需要我在这里陪着你吗?” 叶知一没有说话。 “通常来说,没说话就是默认咯。” 叶知一轻微地动了一下,但终究没有发出声音。 岳霁明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月亮。今晚无云,月色明亮通透。他们二人就这么沉默着。 仿佛过了很久,叶知一慢慢地开口了:“我爸从小就忙,不太管我。我妈身体不太好,又为了照顾我,就辞了工作一直在家。她很爱我,我能感觉到……但她从来没有得到过无条件的完整的爱,所以我也没有……” 岳霁明转过头,看见叶知一的视线停在窗外的夜空。 “我有时很不喜欢她,既卑微又极端,我很怕自己也成为这样子。可她依然很爱我,我总想未来有一日可以向她证明,我能做得很好……” “我以为只是小的碰撞,去医院之后才知道是很严重的事故……”叶知一的语气有些颤抖,“我在那里坐了两天,然后看见医生的前一秒,就有不好的预感。” 岳霁明看到叶知一的眼泪慢慢流了出来,他毫不犹豫地抓住叶知一的手,紧紧地握着。 “如果不是因为那一天想快点买完东西送我去火车站……”叶知一说,“说不定就不会这样了……”他极力克制住自己的哭腔,毕竟从来没有允许过自己如此失态。 岳霁明拉着他,一点一点拍着他的背,说:“都过去了,不是你的错。我陪着你呢。”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有点难过,也有点欢喜。难过的是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同样的话,欢喜的是他郑重其事地向他人作出了承诺,这种承诺所带来的责任感让他觉得有一些安慰。就像是面对曾经无比委屈又要拼命忍住的自己,岳霁明像哄两三岁的儿童那样,轻声细语地重复。 叶知一仿佛收到了他的抚慰,继而又用一种近乎绝望的语气说:“小黑……当时也在我妈的车上……我不知道……” 岳霁明想到那只软乎乎的小狗有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总是不分昼夜地围绕在他们身旁。他的心很软很软,一戳就破。 抓着叶知一手紧了紧。 “叶知一,”岳霁明说,“你现在需要睡个觉。什么也别想了。” “你会一直在吗?” 岳霁明点点头:“我陪着你呢。” “对了,”岳霁明想了想,从包里摸出一串佛珠,戴在叶知一的手上,“这是我从北京带回来的。它会保佑你平安健康,一切顺利。” 往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丛林散记 作者:清河s 分卷阅读10 后的两个月,岳霁明几乎每天都到叶知一这里来。他经常会带着吃的和书,然后看叶知一安静地画画。他从前喜欢国画,也画水彩。现在都是非常遥远的主题,有山间的溪流,浣衣的妇人,也有沉默的森林、成片的蔷薇花。叶知一的母亲很喜欢蔷薇,过去岳霁明到他家时曾送过一束。那时那位温柔的女人曾以惊喜的语气由衷地赞叹过岳霁明,让他觉得受宠若惊、欢欣鼓舞。 岳霁明一直记得那个画面。他知道以后再也不会出现这样的场景,因此在脑海里一遍一遍地回放。 慢慢地,叶知一好了一些,只是时常皱眉,面对其他人的时候更加冷淡。他们安稳地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夏天,那年的盛夏少雨,每一天都闷热而潮湿。 开学之后是文理分科,岳霁明选了理科,他妈妈希望他去湖城念建筑。叶知一读了文科,他说以后想读历史。 “为什么啊?”岳霁明问。 “我想知道得越多,就越靠近真相。”叶知一说。 当时岳霁明并没有认真在听,在操场上踏着落日的影子,感受着温柔的秋风。 那年十月份的时候,岳霁明大姑父——也就是岳芬然的丈夫——的远房亲戚从地级市到了云城打工,因为夫妻二人都很忙,就劳烦了岳霁明家代为照顾小孩。那个孩子生得黑漆漆的,不熟的时候感觉怯生生的,熟了起来发现他没脸没皮。恰好该是念初二的时候,也就顺理成章地到了云城二中的初中部,每天跟在岳霁明身后打转。 “……袁立秋?” 在明亮的钢琴房里,叶知一问。 袁立秋看到这人,立马收起了自己对待岳霁明那一套死缠烂打,特别无辜地点点头,想要博得面前这个人的信任。 叶知一和岳霁明对视了一眼。 没过几天,袁立秋在班上跟别人打架了,因为被同学辱骂和排挤。叶知一和岳霁明帮着他处理了这件事,又好好教导了一下他的同班同学。打那以后,哪怕袁立秋在班上再是懒洋洋的不正经样子,见到他们两人也毕恭毕敬。尤其对叶知一,用袁立秋的话来说,那就是崇拜之情。 叶知一对于多了一个小跟班的事实却并不觉得很开心,在多次尝试打发袁立秋下课后滚回家未果之后,尤其觉得不高兴。 岳霁明也有一点点不耐烦,总觉得袁立秋应该和他自己年纪的小朋友多玩,总是跟着他俩是什么意思。 “哥,你们不是谈恋爱了吧?总打发我走。”袁立秋有一回问。 “你见过俩男的谈恋爱吗?”岳霁明怼他,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 “……”袁立秋懵了一下,立马笑到眼泪都要出来了。 岳霁明脸上一红,一脸正经地转过头,看到叶知一若无其事地在画画,仿佛没听到什么一样。岳霁明心想,那就好。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岳霁明其实不知道,他只清楚自己对待叶知一是不一样的,他在乎叶知一的看法、在意他开心与否、在意他的一切,而岳霁明自己藏着的小脾气在偶尔面对叶知一的时候会毫无预兆地暴露出来。这个人跟别人不太一样,他想。 但岳霁明也并非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他偶尔听到班上女生的三言两语打趣他俩,也在那段时间里看过朱天文的一本书——《荒人手记》。他看到正文第十页,心思就有些不定。书里写大千世界里孤独的人,行走在深渊的边缘,无法救赎。他质疑自己的心意,一再确认,然后无望地合上书本。 他看过无数荡气回肠的故事,在青春正好的年纪也向往过命中注定的人——只是他此时突然间明白过来,那个人已经悄悄地出现在了他的身边。只是碍于他们两人之间所隔的世事,岳霁明不敢想象,更不敢伸出手。 第8章 云城(下) 圣诞夜那天,云城二中组织学生们看电影。各个班待在自己的教室里,由班主任和英语老师一起选片子。难得可以带零食和饮料到教室,学生们都激动得一塌糊涂。 岳霁明坐在教室最后,靠近后门。电影开场以后,叶知一起身搬着凳子坐到他身旁。 “你怎么不坐前面去看?”岳霁明说。 “你不也在这儿吗。”叶知一看着投影布,搭腔道。 那天放的第一部 电影是《阿甘正传》。直到很久以后岳霁明也还记得这部片子,他也相信,那天坐在教室里的他的同伴们也一定会在不同的时刻想起某些画面。特别是当他们走在人生茫然无措的转折点时,总有一些少年时代的记忆会闪着光,支撑他们慢慢走下去。 到第二部 片子时,岳霁明有些无聊,便和叶知一聊起天来。忽然外面像是响起了烟花的声音,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起身,悄悄开门走出去。 教室在三楼,恰好这一片区没有高大的建筑群,刚好能看到一整片天空。在不远处,有绚烂的烟花在闪烁。并不是见到烟花而开心,而是“看见烟花”这件事情发生在此时此地,颇有一些惊喜的意味。它仿佛是一个小礼物,在刚刚好的时候送给了刚刚好的人。 “其实……” “我……” 两个声音同时想起。 岳霁明笑了:“你先说。” 叶知一思考了一下,说:“你跟我去趟琴房吧。” 于是他们两个摸着黑去了体育馆里的琴房。路上从教学区穿过操场,空荡荡的,只听得到烟花的声音,还有风从树梢落在草地上的细小动静。 叶知一坐在钢琴边,认真地弹着一首组曲。 岳霁明站在窗户边,听得入神。 结束后,叶知一合上琴盖,看向岳霁明。 “门德尔松……”岳霁明说。 “我不是想说这个。”叶知一不笑的时候会显得有点忧郁。 岳霁明忽然有点明白,他想,输就输了吧,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走到叶知一身旁,跟他说:“你看窗外。” 叶知一转头的那一刻,岳霁明轻轻俯下身,嘴唇贴上了他的嘴角。 他感觉到叶知一的僵硬,心里突然失望起来。但当他起身对上叶知一的眼睛时,他又有了满心喜悦,无法分享。 叶知一那一双桃花眼轻轻地眨着,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得意。他也站起来,试探性地伸出手,抱住岳霁明,在得到了回应以后,慢慢收紧手臂。 刚好那时窗外的烟花更加热烈地绽放在夜空,遮住了紧张的心跳和羞怯的呢喃。 岳霁明想,真的是太好了。 后来叶知一问他,你就不担心如果我不是,那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了吗?岳霁明说,从前我以为我们可以做朋友,后来我发现,我不是很想和你只做朋友了。然后岳霁明笑了,你不是也一样吗?叶知一点点头说,总要有一些冒险的念头。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丛林散记 作者:清河s 分卷阅读11 那时少年的笑容都还稚嫩纯粹,也都还怀有充满希望和壮志的心。他们对视的时候仿佛在像对方宣誓,郑重地无声地承诺。 在岳霁明的心里,叶知一就是那个对的人,是他找寻了很久很久的人。他觉得自己无比幸运,无比荣幸,如同得到了孩童时期最想要的礼物,从此就能心满意足、再无所求。 但是变故总是来得很快。 那是毫无预兆的一天。 岳霁明本来和叶知一约定下午三点在游乐场碰面,结果岳霁明被他爸叫去袁立秋家里,看看要不要把袁立秋接到自家去住。那时岳霁明一直都想不通,为什么袁立秋不好好地呆在自己家里,父母再忙也不是不管孩子的理由,更何况袁立秋有手有脚、可以自力更生。 一进袁家的门,岳霁明就知道了。 打从门开了那一刻起,袁立秋的父母就在大声争执、互相辱骂,甚至面红耳赤地几欲动手。袁立秋冷冷地站在旁边,怕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语吓到岳霁明,就带着他进了自己的房间,锁上门。 “……你不要难过。”岳霁明看到袁立秋躺在床上,心里想了半天该怎么安慰他。 袁立秋拿着床上的书:“我都习惯了。” 岳霁明不是很习惯他这样沉默的样子,看了看自己的手机屏幕,还剩1%的电。“你这里有手机充电线吗?”岳霁明问。 袁立秋说:“我没有手机啊……我家里……没人用苹果的。” 岳霁明刚想给叶知一发个信息说可能要晚点才能到了,还没来得及点发送,手机已经黑屏了。 “那要不我们先出去?”岳霁明说。 “再等等,”袁立秋闷声道,“等他们吵完,说不定等会儿还要打架。出去的不是时候又要加剧他们的矛盾。” 岳霁明不知道该怎样做,他的家庭完全不同——从小到大,没有家人会互相埋怨和咒骂,家是温暖而和谐的地方。他知道此时,听到房间外面巨大的响声,才打从心底里同情袁立秋,了解他的苦衷。 “我有时候想啊,他们为什么要生我呢?”袁立秋说,“还不如一开始就离婚,何必彼此折磨这么多年,折磨我这么多年。我小时候看他们吵架和打架都非常害怕,他们甚至让我站在一旁,有一回把刚煮好的汤掀翻洒在了我的身上,我疼得叫出了声,却没有一个人理我。” “直到后来我爷爷过来,才发现我身上红了一片。我妈却骂我为什么会这样。爷爷唯一一个待我好的人,再就是袁肃他们家了……爷爷去世的时候,我爸忙着搜刮他老人家的财产,我妈忙着对付亲戚。那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看到他们两个人携手合作,站在一边。打从那个时候起,我就一点都不信任他们了。反正没有人关心我,我自己也得活下去才行。前段时间住在你们家,回来以后他们更生气了,认为我就是个烂泥巴种,就该和他们一样烂才对。” 袁立秋断断续续地说了很久,岳霁明站在一旁听着。岳霁明觉得袁立秋很不幸,他的父母二人很可怜,一辈子这么短,都要在怨怼中度过。 不知道大概过了多久,直到袁立秋突然从床上坐起来,一脸惊恐地看着岳霁明:“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岳霁明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好像有一点烧焦的味道。” 袁立秋赶紧起身开门,刚开了一个小缝隙看了一眼,立马关上,可是浓烟已经飘进了房间。岳霁明见状立刻打开窗户。 “糟了,”袁立秋带着颤抖的声音,“客厅已经完全烧起来了,全是火和浓烟。” 岳霁明一瞬间感觉从头到脚都掉进了冰窟一样,他很害怕,但在袁立秋面前却不能表现得如此恐惧。袁立秋家租的房子在六楼,没有电梯,跳窗户根本不现实,唯一可行的措施就在坐在原地等待救援。 他走到窗边,突然一个黑影从隔壁房间的窗户一跃而下,他几乎不敢置信自己的眼睛。 “哥,你怎么了?”袁立秋见他脸色不对。 岳霁明拼命抑制住自己的情绪,拉过袁立秋:“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对着窗外喊着火了,听明白了吗?” 袁立秋点头。 他们两个人就拼命地缩在窗户边,用尽毕生力气大声地喊叫着。那十到二十分钟就像是漫长的十年,嗓子哑了也不能停下。岳霁明在失去意识之前想,要是手机还有电就好了,他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和叶知一说。 那天的事情岳霁明有很长一段时间,根本不敢去想。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在医院里了。他的父母坐在床前,双眼通红。 岳霁明还不能说话,伸手抓住他母亲的手。 后来岳安庭和袁肃两家里的人也都来了,有的在他的病床前,有的在隔壁守着袁立秋。 这件事在那年上了云城晚报的社会头条。新闻里写,起火原因是夫妻久久不合,丈夫蓄谋已久,当日已准备好点火,在与妻子争执过程中,妻子不慎点燃客厅里的易燃物(油)。此时二人都已忘记在房间里的孩子,由于火势较大,丈夫独自逃生,妻子跳楼身亡。这一则新闻在一两日内引起了社会关注,又迅速地被遗忘了。 最后结果是,在岳霁明还未能开口正常说话之前,因为湖城大学早就想聘用他的父母,岳麓决定让他和袁立秋马上转入湖城医院,举家搬往湖城。这一次搬迁来得迅速而突然,岳霁明几乎没有机会从死里逃生的恐惧中缓过来,他甚至没有任何一种方式可以告诉叶知一,他要走了。而当时岳家在学校办转学手续时,并不想提及丢人的远亲,只以工作调动为由告知了老师。 再后来,袁立秋正式成为他家的一员,应他自己的要求,改名叫岳晗。 岳霁明总是想,如果他记得叶知一的电话就好了。或者,他记得任何一个同学的电话就好了。他追悔莫及地想要挽救,可明明不是他的错误。然而总是有些迟了。 在好几年以后,叶知一出道,岳霁明偶然看到他在演唱会上唱了一首自己写的歌,说了一句话。 “……我曾经弄丢了一个人送给我的手串,还没来得及跟他说,我就把他也弄丢了。我很想他,有一天如果我能再见到那串珠子,说不定也能见到他了。” 从那以后,岳霁明不再关注叶知一的消息,他只偶尔听到远远的消息,对方过得不错,也就安心了。岳霁明很难剖开心扉对任何一个人说,他曾经好几年难以入睡,半夜常常醒来,梦到漆黑的浓烟和大火、尖叫声与无助、绝望。他站在黑暗里,常常想,他还要一个人呆多久。 是不是每一条路,都是孤独的?如果他不想过早接受这个事实,就只能在注定分离的时刻更加犹豫徘徊、徒增牵挂。 那都是后来的道理了。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丛林散记 作者:清河s 分卷阅读12 第9章 故人 岳霁明回到湖城以后,开始正常地工作。偶尔会和叶知一联系,有空也会一起吃个饭。慢慢地,就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跟老朋友聊天,纵使多年不见,也有一种自然而然地熟稔。对于岳霁明来说,这种熟稔就是他的安全地带。也因此,很少有人能真正在他心里占有一个位置。 除了叶知一以外,还有一个人也曾经在他的生命中出现过。 那个人在深冬的时候到湖城出差,给岳霁明发了简短的邮件。换做是以前,岳霁明多半不会答应见面,毕竟狼狈收场,不如相忘江湖。可这两年他渐渐发现,生命中的很多人都再也不会出现了,若能一笑泯恩仇倒也不错。 岳晗总是嘲笑他:“你才多大啊?这样的想法都是爸妈那个年纪的人才会有的。” 岳霁明回以淡淡的笑容:“想开了就好,不该记得的忘了就行。” 他没告诉叶知一,因为不知道怎么开口。 那是一家非常地道的日本料理店。其实岳霁明原先不喜欢生鱼一类的食物,也拒绝沙拉,是后来突然有一日心血来潮尝试一口,竟然体会出了令人惊喜的味道。也是那时渐渐地,才从云城传统菜的支持者转变了方向。 他走过几间榻榻米,在一扇开着的门前停住了脚步。里面坐着的那个人穿着万年不变的白衬衣西装裤,正在认真的看着菜单。桌上茶水正冒着热气,那人在一片氤氲中抬起了头。 “ming, ho;you?”那人轻轻一笑,露出久别重逢的欣慰。 岳霁明没有回答,回以笑容。他脱了鞋走进去坐在桌子的另一边。 “好久不见,秀川。” “好久不见。”秀川闻言,叹了口气,答以不太标准的中文。 两人继而用英语攀谈起来,偶参杂一些简单的中文。 在吃东西的某一刻,岳霁明想,有些东西,是真的放下了。故而他格外轻松。 不太轻松的是中途岳霁明去洗手间,在转角处的时候突然看见了熟人——叶知一和两位不认识的人坐在一个包间里。叶知一正好对上他的目光,微微愣了一下就迅速调整好表情,装作没看到的样子。 岳霁明经过的时候也觉得自己着实没什么意思。 在店门口分别时,岳霁明拒绝了秀川开车送他的提议。那时外面正下着小雪,给路灯罩上了一层朦胧的纱。 秀川说:“好像是在伦敦的时候。” 岳霁明点点头。他有一瞬间觉得恍惚,原来时间如此之快。仿佛他们二人还在伦敦街头迎着大雪去剧院,此时却已是分别良久。人生如梦,不过如此了。 秀川伸手拍了拍他前额头发上的雪,末了又觉得自己失礼了:“阿明,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了。” 岳霁明坦然一笑:“祝你一切顺利,阖家幸福。” “我看得出来,你已经找到了你心里的那个人。”秀川说,“祝你幸福、健康。” 秀川开车走的时候,岳霁明站在路灯下看着。如同好些时候以前。他也站在伦敦的大雪下,目送那人离开。 岳霁明回头的时候,看见叶知一站在不远处,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缓缓朝自己走过来。他站在原地等着对方,内心感觉到了喜悦。 叶知一走近了,看上去并不高兴。 岳霁明说:“我们沿着江岸走一走吧。” 叶知一点点头,收起了伞。 那是湖城的一条老江,两岸都是灯火辉煌,在雪夜里闪着白色的光。江水从桥下穿过,仍然是漆黑一片,只听得到流动的声音。 “那是我读博第一年认识的人,”岳霁明开口道,“是个日本人。” “交往过?”叶知一说出口,又补充道,“我不是在意那种事情的人。毕竟……” “毕竟这么久了,是吧?”岳霁明笑道。 “其实也不是交往,暧昧期比较长。”岳霁明说,“异国他乡,难得有知己。一年后他毕业要回国,我总不能跟他走,又得知了他本来在东京就有未婚妻。所以……” 叶知一皱了皱眉:“他居然骗你。” “是啊,”岳霁明苦笑道,“我那时也是这么想的,气得不了了。” “那后来呢?” “后来?”岳霁明想了想,“其实秀川君也知道我心里有一个无法忘怀的人。所以,我们也算互不亏欠。想通了这一点,我立刻就释怀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算是一个很重要的、给予了我很多帮助的朋友。对他而言,我也差不多。总归不可能是有以后的,所以交往不交往、有没有什么正式的名头可以来描述这段关系,也就无所谓了。” 岳霁明停下了脚步,看着漆黑的江面。 “我这么说,是不是很贪心?”他侧过头问。 叶知一点点头,笑了:“是因为你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才会不断原谅别人。” “那你呢?”岳霁明看向他,细雪飘落在叶知一的头发上。 那人弯起眼睛,仍然眉目如画:“我是个幸运的人。” 岳霁明忽然间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又万分心疼。他伸手抱住叶知一,轻声说:“我一直都想着,万一你还等着我,怎么办。” 他感觉到叶知一的温度和心跳,在寒夜里犹如一个温暖的梦。 叶知一轻轻在他耳边说:“你现在来了,真好。” 过去的就都算了吧,现在才是刚刚好的时候。 安稳的日子过了三个月。某天,岳霁明躺在沙发椅上看书,接到一个国外的电话。他听了两句,突然坐起身,冷汗从手心溢出,一脸苍白。 刚好叶知一倒了一杯果汁过来,看到他的神色,跟着紧张了起来。 岳霁明挂掉电话以后,看着叶知一说:“岳安庭在维也纳失踪了。” 第10章 不期 再次联系上岳安庭的时候,岳霁明拿着手机,心里骂了她一万遍。听到电话那头的女孩憋着哽咽的声音,他一肚子火立刻被浇灭了,只好热着眼眶温声细语地安慰起来。 他挂了电话,无奈地看着叶知一。叶知一说:“没事就好。” “我是真的很想骂她,这么大个人了都不长点心。”岳霁明靠在沙发上仰着头,“可是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能感觉她的绝望。” 岳安庭在维也纳与同学失散,手机关机,失踪了将近一周。再度出现的时候她只说是自己手机丢了,找不到同学,因此一直给家里人赔笑脸,算是搪塞了过去。好在家里人一心担心她的安全,并没有对这件事过分追究,得知岳安庭毫发无损以后便已经很开心了。 但岳霁明不这么想,他是个侧重逻辑的人,从来不认为自己当了二十年乖乖女的妹妹会因为粗心大意而让自己陷入失联的困境。他心下担忧,却无可奈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丛林散记 作者:清河s 分卷阅读13 何。 刚好那时叶知一的新电影上映,他邀请岳霁明去捧个场。 那是一部传记类电影,叶知一出演的是一位谋士,从他风华正茂到耄耋之年,跨度很大。对叶知一来说,这部片子是他演戏事业的一个里程碑,从点映开始的好评与称赞几乎淹没了他,算是从许多人冷嘲热讽的花瓶派正式成为了演技派。随之而来的鲜花与掌声太多,弥补了叶知一多年的摸爬滚打,不过都是后话了。 在电影尾声,银幕里的谋士已近风烛残年,他眼里还噙着不甘,心里还装着苍生。然而世事无法尽如人意,只有放舟山水、了却此生。 岳霁明觉得心里感动,他看到叶知一在一些镜头里的眼神,更能体会他在这些年里的经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岳霁明隐隐感到,这部电影一定会载入影史。 那天在月色下,叶知一对他微微一笑,发出邀请:“搬来和我一起住吧。” 岳霁明突然想到多年前的两个少年,在午后的钢琴房里聊着未来。他觉得鼻子一酸,但所有委屈都不见了。这些年每次午夜梦回,他都会念着叶知一的名字。现在真好,两个人沐浴在月光下,感受着夜风的呼唤,就像是从未失散一样。从前老人总说,对一个人有执念是上一辈子欠下了债,今生要如数偿还。 岳霁明心想,就算是要加息,他也愿意。 再见到岳安庭的时候是在机场,岳霁明开车去接她。 瘦了,他想。原先他家安庭长得白净圆润,现在都能看到清晰的轮廓。说不上是好看了,岳霁明比较喜欢她原来的样子。 在车上的时候只有他们两,岳安庭把这些日子如数说给岳霁明听。她在出国前仍与那位小明星纠缠不清,当断不能断。在维也纳的时候,岳安庭独自一人在剧院看歌剧,遇到毫无预警的恐袭,所幸有惊无险。 “我坐在位置上浑身冒冷汗,听到枪声以后所有骚动的人群都安静下来了。我想打电话给谁,却又不知道给谁。我总不能在凌晨打给我爸妈,给他们留遗言吧。然后我给他……打了电话,我想就这么最后一次了,他爱接不接。结果电话通了,是个女声,听声音像是才睡醒,还是我看过电视剧的女演员。” “即使后来发现是误会,也不重要了。”她说,“哥,你有没有哪一个时刻会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我什么都不要了。” “我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走着,是真的很绝望了。却没办法和任何一个人说,怕你们说我小题大做。我也知道,无非就是分手嘛,这很容易。只是我在想,如果人心都如此,还有什么值得期待的?我一个人搭车去了因城,看到碧绿的河水,是真的很想跳进去了。就是一瞬间的念头而已,能够与雪山为伴,多好啊。再也不用回到这么吵的地方。我甚至想,如果当时在剧院就出事了,也是一种命中注定。” 岳霁明安静地听着,听到岳安庭的声音时大时小,却不可思议地平静。 “那现在呢?” “我想,总归还有很多事我还没有完成,”岳安庭说,“我得一件一件去做啊。人总是要负责任的,等我的责任尽完了,我才可以肆意妄为、任性自私。” 岳霁明点点头。他从前总把岳安庭当作是温室里养出来的小玫瑰,浑身带刺,什么都不懂。现在他知道了,他的妹妹也是一棵森林里的小树,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成长着。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他从很早以前的某一刻开始,就已经无法知晓她的方向了。 “哥,”岳安庭仰起脸,眼睛里亮晶晶的,“据说所有人的命运在宇宙大爆炸的那一刻就已经写好了。我心里有直觉,我的路还没有结束,还没到时候。所以你也不要担心,我自己知道该做什么。” “好。”他答应下来。 岳霁明总觉得,这已经不是他记忆里的岳安庭了。 在那之后,叶知一搬进了岳霁明的公寓里,说是实现了少年时的愿望。 岳霁明想想,他自己的愿望是什么呢? 他曾经有过很多愿望——拥有一间自己的图书馆,进入顶尖的投行赚很多钱,在异国他乡过上安稳平静的生活……这些想法随着时间的推移,都逐渐改变了。他曾经渴望过的东西已经无法再让他产生热忱,仿佛提早在为人生做减法。 岳霁明总觉得自己什么都有了,未免太过幸运。所以才一直谨小慎微地生活,谦卑地对待世界。他很努力,也很幸运,更愿意把这样的幸运惠及周围的人。哪怕在很多人眼里,这样的想法与他的年纪并不相符,岳霁明也一直在坚持。 “我改变了很多,”他说,“这是我仅有的,想要一直保留的东西。” “好啊。”叶知一站在落地窗前,回过头看向他。 “嗯……”岳霁明想了想,“我还想养两只猫。” ——西伯利亚森林猫。 让他想起最初与叶知一相见的时候,那片潮湿的带着亚寒带草木气息的森林。 仿佛从那个时候起,他就注定要在荆棘里兜兜转转,然后回到林间的木屋,与山林、湖泊、书卷相伴,等待另一个远行的人归来。 就跟他们曾经说好的一样。 分卷阅读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