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外传之桃夭》 分卷阅读1 诗经外传之桃夭 作者:吊儿郎当 分卷阅读1 《诗经外传之桃夭》作者:吊儿郎当 内容简介: 【护卫x少爷】娶的媳妇宜家宜室,但是个男的怎么破? 1 四月初六,柳絮飞如雪,桃花绽灼灼,宜嫁娶。 程瑶英盯着镜子里那张涂脂抹粉的面容,又看了看四周红浪一般的纱帐,喜烛暧昧,火光温透,映出她眼中的点点泪光。 “呜呜呜……” 那千娇百媚的妆容在泪水的冲刷下变得模糊粘稠,原本艳如桃花的一张脸,伴着低低的啜泣,变得憔悴而苍白。 月色恬然昏昏,一个矫健的身影在房檐上飞步轻点,随即一个丰神俊朗,面容带着些微冷漠的黑衣男子,身影迅疾如风,从窗子跃了进去。 屋内的喜烛映着淡粉色的纱帐,摇曳得温暖朦胧,面对那些旖旎的摆设,黑衣男子瞳孔深处微微闪动一下,却又像被刺痛般暗沉下来。 乍一折身,一眼瞧见程瑶英哭花的面容。那男子心头一阵紧缩,顿时不知所措,半跪在地。 “小姐!” 只听耳边飘来一个憔悴的声音:“阿遥,你来看我了……” 男子默然点头,向程瑶英望了一眼,沉声道:“小姐,今夜是你与谢三公子的新婚之夜,还望小姐不要……否则会冲了喜气。” 程瑶英低声道:“原来你刻意过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男子缓缓地抱拳施了个礼:“属下还要祝小姐和谢公子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程瑶英勉强一笑,抹去眼泪道:“是啊……我不能这么任性了。这就是我的命……谁也帮不了我……该认得还得认,今晚过后,我就是谢家少奶奶了……” 她轻快的话语犹如重锤,一字字砸在男子沉默的背脊上。程瑶英轻盈地坐在梳妆台前,旋开胭脂盖子,手指颤抖地轻抚丹色的香脂。 她把残存着泪迹的脸抬起,对着镜子里的人嫣然一笑,突然目光一厉,狠剜出一大块胭脂,往嘴里塞去! 那男子大惊失色,将程瑶英手中的胭脂盒夺过,又攥住她的手腕,硬是将那探入口中的手拉了出来。他情急之下,声调都拔高了好几度:“小姐!!” 程瑶英终是控制不住,失声痛哭,拉住眼前男子的衣袖道:“阿遥!我不嫁他!” 那男子被这决绝而痛苦的语调骇住,怔愣半天,只沉重地叹道:“小姐,我们对谢家承诺在先,怎可在这等关头出尔反尔?” 程瑶英啜泣不止,泪眼朦胧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知道我既然答应了谢予彬,就不能言而无信……我也曾想着委曲求全……可能我天生就是那薄命人。阿遥,等我嫁入谢家一个月后,你就来为我收尸吧……” 脑中炸开一道霹雳,男子悚然道:“小姐——小姐怎可说这等话!!” 程瑶英捂脸摇头,呜咽道:“是我的错……” 男子急道:“小姐,谢公子虽然性子浮浪,但绝非乖戾之人,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能让他这般对你?!” 程瑶英悲伤地抬起两只泪花闪烁的眸子,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紧紧抓着男子的手臂,颤声道:“阿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除了我爹,你就是我最亲的人。这件事,实在难以启齿,我只能告诉你一人……你一定会帮我,对不对?” 男子血气上涌,抱拳道:“小姐请说!” 程瑶英神情恍惚地抚上自己的小腹,手指颤抖地说:“阿遥……我怀了那人的孩子了……” 男子一听,面皮一震,犹如五雷轰顶,七尺之躯僵在地上,一瞬间竟显得无比颓丧。 程瑶英泪水涟涟,呜咽道:“阿遥,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半年前,谢家在朝中诛灭陈氏一族,程家因为与陈家交好,受到牵连。程瑶英见父亲被关押入狱,竟背着所有人,孤身前去谢府替家父开脱罪责。 那些谢府的仆役,摆一副狗仗人势的嘴脸,凶神恶煞地对她吆五喝六。程瑶英忍气吞声,只苦苦在府外等候。就在她万念俱灰之际,那沉重的大门开了,走出一个手持玉扇,衣衫华美的小公子。 二人四目相对,均是一怔。程瑶英见对方俊美潇洒,一双桃花眼有些放肆地打量自己,脸竟微微一红,慌乱地垂下头,忸怩不语。那公子见她花容娇羞,心神先是一荡,又见那看门的对她趾高气扬,当场就把那不知怜香惜玉的下人骂了个狗血淋头,随即又细心体贴地把佳人扶起,迎进府中温言软语地叙话。 后来程瑶英便知道,那个俊美公子,便是谢家三少爷谢予彬。 谢予彬既无八斗才学,也无盖世武艺,就一张白净面皮长得顶好,凤眸修眉,潇洒倜傥,走路摇个扇都是香尘飞花,实乃京城数一数二的风流公子。程瑶英自幼习武,心高气傲,颇有侠女风范,跟谢予彬处得时日一长,就觉得对方满脑子风花雪月,惯得一身纨绔子弟的臭脾气,惊鸿一瞥尚可,细水流长就歇菜,实在不合自己的心意。 但她当初去谢府求情,已经答应对方,只要家父能平安回来,就以身相许。谁知程老爷出是出来了,因为在牢狱里受了太多严刑拷打,跟闺女重逢不过几日,就蹬腿咽气了。 谢予彬那边急着要娶,程瑶英愈发不耐烦,以守孝为由推延了三年。谢予彬也不是什么情种,一边跟程瑶英相好,一边去烟花之地寻欢作乐,程瑶英知道后,恼火之余又甚感悲苦,竟后悔当初应下的这门亲事。 光阴如箭,三年不过弹指一瞬,但时候再短,也足令物是人非。程瑶英某日在院子里无精打采地给花浇水,一个身手敏捷的男子翻墙而过,将又惊又喜的她抱入怀中。 二人抱头痛哭,互诉衷肠后,那男子攥住她的手,说:“阿英,我没死,我活着,你跟我走吧。” 他二人小别重逢,正情浓性热,拥在一起,并没发现背后阴影里站着一个男子,双眸黑若深潭,面似冷铁,沉默不语地看着他们。 夜色正浓,谢府管家福安朝婚房望了望,见那丫鬟出屋,忙不迭拉过来,低声问:“事可有变?” 小丫鬟答:“福管家放心,程小姐还在,盖头都盖得好好的,没问题。” 福安眼珠一转,点头:“好,没事就好。老爷吩咐了,为了保证程家小姐的安全,特地命人在府里把守得紧,确保这洞房花烛夜不出差子。” 小丫鬟点头应是,脚步轻轻地回了大厅,给众宾客倒酒上菜。 且说这谢程二人的成亲之日,大厅里觥筹交错,人声鼎沸,烘出一派洋洋喜气。谢予彬一身红彤彤的新郎服,腰系一枚青玉佩,杯酒不拒,喝得红光满面,头重脚轻。 他此番得偿所愿,迎娶程瑶英为妻,简直神清气爽。他在众人的拥簇下得意洋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诗经外传之桃夭 作者:吊儿郎当 分卷阅读2 洋地摇扇子,嘴里还笑嘻嘻地跟人开腔:“……嘿嘿嘿,待会儿爷就大展雄风,让她好好见识下什么叫‘夫纲’,嗝!……” 众人纷纷起哄说要“闹洞房”,谢予彬一展折扇,摇头晃脑地叫:“谁敢扰了咱和娘子的洞房花烛夜,咱让谁好看!要是想听响儿,就老实呆在外头,屁都别放一个,晓得么……” 众人嘘声一片,嬉笑着把新郎官推进婚房里。谢予彬一双桃花眼醉得风情万种,把扇子往身后一扔,就一手推开了门,边进门边喊道:“娘子,媳妇,亲亲宝贝儿,相公来了……” 谢予彬一脚刚踏进门,烛光嗖地灭了。四面八方,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隐隐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谢予彬险些被绊个踉跄,迷迷瞪瞪地唤:“娘子?” 桌前亮起一盏豆大的微光,画出半边修长的身影。谢予彬瞧着对方红莹莹的盖头就心痒,回身合上门,上前柔情款款地说:“怎把灯都熄了?不过也好,灯弱夜浓,佳人更添娇色。来,让相公抱抱你……” 话说着,谢予彬急色色地就朝那桌边的身影扑去。谁知对方脚步一点,身影如风般一闪一晃,霎时到了另一头,直让他扑了个空。 谢予彬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使劲甩了甩头,又朝那影子拥去。对方绕着圈躲,他绕着圈追,直绕得头昏眼花,“噗通”一声跌趴到桌上,差点把灯盏扑翻! 谢予彬拍拍脑袋,嘻嘻笑道:“娘子果真顽皮,相公当年第一眼瞧见你,就……就爱煞你这小妖精的机灵劲儿了……” 他从桌上支起腰来,也不着恼,只轻声细语道:“你怎么闹都没事,相公就好你这一口,等今晚过去,你就是我谢三的亲亲娘子,相公宠你爱你,让你过最快活的好日子……你喜欢玩?来,相公现在就陪你玩个痛快……” 那红色的身影听了这话,微一犹豫,谢予彬已扑上来把人抱住,隔着盖头就往人脸上啪叽亲了一口。对方身躯一震,谢予彬搂着人,黏糊糊地上下其手,咕哝道:“娘子,你的腰怎变粗了……个头也变高了,还有这胸……呀!!” 只听一声惨叫,谢予彬被一把掀倒,头撞到椅腿上,额角登时就见了血! 屋外传来骚动:“少爷,少爷!出什么事儿啦?!” 谢予彬往头上一摸,摸了一手的血,他醉眼朦胧地看着眼前的红衣人儿,吃力地撑起身子,高声道:“没事儿!媳妇害羞!” 扯嗓子安抚好众人,谢予彬静了半晌功夫,费劲巴力地捂着额头起身,想去揭对方的盖头。 手伸到一半,那人却往后退了几步,侧开了头。谢予彬见对方推拒,心下黯然,干巴巴地坐在桌旁,低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其实打心里头瞧不上我,是不是?……唉,以后我会对你好,让你心甘情愿当我媳妇。” 他用帕子擦拭额头上的血,叹气道:“不过今晚上,好歹是咱俩的洞房花烛夜,人都在外面听动静呢,你得给我留点面子……” 那红色的身影一扯盖头,单膝跪了下来。 谢予彬正说到动情之处,见对方自己摘了盖头,先是打了一个激灵。他两眼清明几分,不解地在对方身上逡巡几圈,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 “娘啊!” 谢予彬连滚带爬地就把身子往后挪,这时屋外的人吵吵嚷嚷地一齐涌了进来,打眼一看人人都愣住了:这谢予彬魂不守舍地瘫坐在地,面前有个形貌清肃的男子,身上穿着新娘子的喜服,正半跪在地,头掩在抱拳礼后,沉甸甸地抬不起来。 这下屋内算是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动如转丸,唾沫星子连环飞溅,众人像看见什么百年难见的奇观一样,眼珠鼓得澄亮。 谢予彬一张脸涨得红白交加,先仰头朝天龇牙咧嘴地大骂一句“贼老天我去你八辈祖宗!”,接着朝跟前的男子吼道:“他妈的你是谁?从哪儿冒出来的!” 那男子紧闭上双眼,双肩绷得僵硬不已,似乎打算迎接之后的狂风骤雨。 他沉声道:“在下乃程小姐的护卫,卫之遥。” 2 记忆里,太阳是假,春日是假,欢声笑语是假,唯雪夜寒风如此逼真,一次次攫着他的心脏,在他耳边呼啸大作。 别的孩子有爹娘疼、祖宗亲,他什么也没有,只有挨不完的饥饿和棍棒。他听人在背后说他娘是个臭不要脸的婊`子,爹是个好吃懒做的酒鬼,死有余辜。他当时还不懂“死”究竟代表什么,为何每当有人提起这个字总是带着快意的表情,他只是在茫茫遥夜中缩着身体,以凛雪为枕,以寒风为被,哆嗦着期盼能快点熬过这个漫长的夜晚。 身体冻得僵硬,连弯曲手指都做不到,眼皮却愈来愈昏沉。他安慰地想,自己大概终于能睡着了,像那些在腊月凛冬里,还能安安静静地在雪堆中熟睡的人一样…… 耳边响起一个清脆娇俏的声音:“诶,醒醒啊!该不是死了吧……” 他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声音。 眼下一片漆黑,屋内潮湿阴冷,四面墙上只开了一扇小窗,透进些微弱的光来。卫之遥身上只着了一层薄薄的单衣,被森冷的空气冻得牙齿打战。 一连几日不进食,浑身虚弱无力,根本无法调用内力为自己取暖。他艰难地挪动身体,像条伤痕斑驳的虫子,直爬向那束阳光。正当他的脸被暖洋洋的光线笼罩,门却突然开了,他的眼被那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湿润。隐约似看见一个颀长高挑的剪影,轮廓虚虚地立在自己眼前。 谢予彬向身边的壮丁哼了一声,对方会意,扳过卫之遥的脸,拎起水壶就往他嘴里强灌。卫之遥被灌得咳嗽不止,鼻子嘴角都呛出了水,一脸狼狈的湿淋。 谢予彬这才挥手让人退下,自己摇着扇子上前,对着卫之遥踢了一脚:“起来。” 卫之遥蹙眉不语,只将头撇到另一边。谢予彬又踢他一脚,见对方毫无反应,气急败坏地揪起他的头发:“给我起来!” 卫之遥这才缓缓睁开眼,鼻腔里刚呛出水,一吸气就辣得生疼。谢予彬冷笑说:“程瑶英的狗奴才,本公子问问你,你主子、那个贱`人没跑回家,她跑哪儿去了?” 卫之遥目光赤红地瞪着谢予彬,良久后嘲弄地冷哼一声,谢予彬抬手给了他一巴掌,更加暴躁地在他耳边吼道:“本公子叫你说话,听不懂么?!” “呃——!”头发像要被从头皮上扯下,卫之遥痛哼一声,却咬紧牙关不吐露半个字。 对方这誓死不屈的模样仿佛在自己面皮上抽一巴掌,谢予彬心中怒火更盛,吼道:“给我绑了!” 几人七手八脚地把卫之遥架到椅子上,谢予彬手里攥着皮鞭子,呼啦一声响,在空中抡圆了往那人身上抽!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诗经外传之桃夭 作者:吊儿郎当 分卷阅读3 “狗胆包天!敢戏弄本公子!你以为我谢家是什么?任你们胡作非为!” 卫之遥只咬牙挨着对方抽下来的鞭子,忍耐着不从口中泄出痛吟。谢家少爷毕竟不比武夫,抽几下就停了,抽得力道也不重,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卫之遥被解下,一挨到地,猛地吐出一口血,虚弱地趴在地上。 见对方一副濒死模样,谢予彬心里蓦地一软,上前掐起对方下颚,确信没断气,才郁郁起身,低头半晌无话。 “不想说这个,是吧?”好一阵功夫,谢予彬才慢悠悠地扬起下巴,浮躁地摇扇子,“那我就问点其他的……” “程瑶英,她为什么在新婚当夜出逃,让本公子成了个大大的笑话?” 卫之遥默然,眼底闪过一丝歉疚,哑声道:“卫某……只服从主人的安排。这次小姐违背婚约,所有后果,卫某愿一人承担,还请谢公子您……原谅小姐,毕竟她也有自己的苦衷……只要公子能高抬贵手,不计较小姐的过失,让卫某做什么都可以。” “呵,一人承担?做什么都可以?”谢予彬古怪地瞧了眼卫之遥,一指戳其额上,缓缓压住他的头盖骨,狠丝丝地说,“若是我要了你这条命呢?” 感受到额前的压迫,卫之遥怆然一笑:“卫某为奴十载,不怕时乖命蹇,只恐主之忧忡……若能以卫某一命换得小姐幸福,平息公子之怒,虽死无憾!” 谢予彬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短暂的动容,随即牵起嘴角嗤笑一声:“你倒是忠心耿耿,本公子听着都要心碎了。” 他上前几步,俯身到卫之遥耳旁,戏谑道:“……可本公子不要别的,就要媳妇;要个能跟我上床的媳妇,要个能给我生一堆孩子的媳妇,你能么?” 卫之遥被他下流的口气唬住,闹了个面红耳赤,忿然咬牙道:“若公子愤懑难平,卫某愿以死抵过,但请公子不要存心戏弄!” “嘿,我就是乐意戏弄!”谢予彬似笑非笑,字字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似的,“程瑶英对你来说,仅仅是‘主子’么?” 卫之遥的眉睫颤动了一下,谢予彬没有忽视他这一反应,逼问道:“若只是主仆,你怎会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地为她死呢?” 卫之遥神色恍惚,喃喃道:“……小姐于卫某,恩重如山,卫某非死不能相报。至于卫某于小姐……小姐有意中人,卫某于她,只是一个不起眼的护卫而已。” 谢予彬望着他那双浸着哀伤的眼,心底没来由地烦躁,只讥笑道:“我瞧也是,她既然都能把你当女人借给我‘用’,扔你这个人就像扔块抹布一样干脆,料想也没把你放在心上。” 他刻意不去看对方愈发黯淡的目光,继续嘲弄道:“我这几天一直在找人打听她的下落。那个女人之所以能放心地把你留在这儿顶罪,就是料到你誓死也不会出卖她,对不对?” 见卫之遥不答,谢予彬哼道:“别装得赤胆忠心,你不过是条狗罢了!” 卫之遥只觉有一把刀在自己心窝最柔软最深的地方戳弄,他艰难道:“……请公子, 放过小姐吧。所有的错,卫某自己来承担就好……” 谢予彬冷笑着起身,朝门口走了几步,又回头恨恨道:“呸!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门被重重地关上,温暖的光湮没在阴冷的黑暗中。卫之遥疲惫地垂下头,贴在跟自己的面颊一样湿润的地砖上,沉沉入睡…… 谢予彬一早逼问卫之遥后,心底不知为何堵了一大团淤气。他也不知自己气什么,只发步在花园小亭周围狂奔,绕着湖泊猛走了三个来回。 几个小厮丫鬟跟在他身后,噤若寒蝉,不知主子怎么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好不容易到晚上,谢予彬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卫之遥那双眼。 ——“若能以卫某一命换得小姐幸福,平息公子之怒,虽死无憾……” 横竖睡不着,谢予彬索性翻身坐起,大喊:“来人!” “哎!”门后钻进个人,福安应声而入,颠颠地跑到床边,“三少爷可有吩咐?” 谢予彬大马金刀地盘着腿,神色复杂地打量了打量福安,平静地问:“福安,本少爷平日待你如何?” 福安一听,顿时发挥了狗腿的本能,殷勤道:“少爷待小的是极好的,当真是恩重如山,恐怕全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您这么好的主子了!” 谢予彬嗤笑一声:“好个油嘴滑舌的。” 福安挤眉弄眼,一张黑黢黢的脸儿挤出不少褶子,真心实意地躬了个身:“这可都是小的的真心话。” 谢予彬笑了笑,拿扇骨一下一下地敲手心,漫不经心说:“那我要你死的话,你死不死?” 福安吓了一跳,不明白对方什么意思,只得小心赔笑道:“……主子待小的这么好,小的这条命算什么,为主子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啊!” 谢予彬点点头,取出一块沉甸甸的金饼,郑重其事地递给福安,温声说:“吃了。” 福安长大嘴巴,呆若木鸡:“少、少爷……这……” 谢予彬眼皮一撩:“吃啊,你这么懂事,我该好好犒赏你。快吃,吃了就退下吧!” 福安瞪着俩眼瞅那块金饼,突然嘴一咧,嚎啕大哭,以头抢地道:“少爷啊!福安要是有哪里不合您心思,您打也行骂也行,只是千万别这么难为小的……这金饼吃下去,小的这条命怕就保不住了……” 谢予彬蹙眉“啧”了一声,叹着气收回金饼,摇头道:“听你还挺委屈,之前我问你愿不愿意为我死时应得倒痛快,这就不认账了?……唉,你都这样,其他人更别提了。我不试探你了,你走吧!” ……有这么试探人的么?福安差点没背过气去,嘴上仍赔笑道:“……这吞金饼小的确实做不到,不过主子若是有难,小的必是身先士卒……” 谢予彬拿眼刀子刮他一下:“连块金饼都不敢吞,还指望你挨刀子吗?再说你个乌鸦嘴,什么‘有难’?有这么咒你主子的么!” 这连环炮砸得福安头昏眼花,他正搜肠刮肚要表达一腔热忱,小少爷大手一挥,不耐道:“瞧你这样就让人心烦。快出去,别扰了咱休息!” 福安苦着脸应了,刚走到门边上,身后的人却突然道:“那人,怎么样了?” 福安不解:“少爷问哪个人?” 谢予彬烦躁起来:“就是被抓起来的那个!” 福安道:“少爷放心。今儿您一打,人没死,还剩一口气儿呐。” 谢予彬想这话怎么听着这么怪?他暗自埋怨福安说话难听,嘴上却硬邦邦道:“没死就好,死了就断了寻那程瑶英的线索了。” 他沉吟片刻,又道:“对了,再吩咐人,每日三餐不得少,给我喂饱了他。上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诗经外传之桃夭 作者:吊儿郎当 分卷阅读4 午一去那简直瘦成个骨头架子,是要吓死咱吗?……还有,不管人是冷了热了病了,给我好生伺候着,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私自动他,你把本少爷的话好好带到!” “小的明白!”福安会意,不过一想起卫之遥,他又突然想起什么来,“少爷,老夫人几日后就要回来了,您看……” 谢予彬吃了一惊:“老祖宗要回来了?” 福安提醒道:“老夫人曾说,等少爷们都婚配后,她会亲自回来相媳妇……这不少爷您也成家了, 就……” 谢予彬脑中轰隆一声响。他这阵子忙着程瑶英的事儿,都忘了还有这么一茬。这“媳妇”的事还八字没一撇,他颇为头疼地咕哝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这、这老太太回来是要看媳妇的,这……” 他心里一沉,又掏出那块金饼,扔给福安:“明儿个去天香楼,要几个我平时常点的姑娘,让她们过来临时充充场面!办得好了,剩下的钱都归你!” 福安接过那金饼,喜出望外道:“少爷放心,小的保管给您办利索喽!” 3 谢老夫人可谓是谢家的顶梁柱,当年跟谢老太爷一齐吃糠咽菜,一路平步青云,把谢家的势力越扩越大。但谢家如今在朝堂中可是翻手遮天,就是香火不太旺,到了谢予彬这第三代,已经到了稀疏的地步。 谢老夫人暮年时得了场热病,双眼就此失明,她回顾往昔峥嵘,总叹息说自己和老头在朝中掀起党派纷争,害人无数。她盼望老天不找儿孙们造化的罪业,便舍弃晚年安稳的荣华,毅然到灵山上的凝枫庵做个信徒,过青灯古佛、吃斋茹素的佛门生活,已有十几年没回谢府。 如今听自己的娘要回来,谢丞相也是感动得老泪纵横,从老太太进门就扶着不肯撒手,感慨道:“娘这么多年在庵里住着,虽然瘦了些,可精神矍铄,身子骨愈发结实了。” 谢老夫人“哼”了一声,没半点好脸色:“咱自己的状况,自己清楚,用不着你来献媚!” 谢丞相老脸有点挂不住,但仍不敢惹了老太太:“娘,您好不容易回来看儿子孙子们一趟,还是别这么板着脸了。” 谢老夫人冷言冷语道:“亏你还记得你是我的儿。前几年刚听说你扳倒了朝中陈党,害得人家一家老小颠沛流离,可有此事?” 谢丞相不以为意:“陈党尸位素餐、贪污国库,死有余辜!” 谢老夫人一把推开谢丞相,气道:“老身让你们勤于政事,少惹党争,哼!多言何益?!” 谢丞相低眉顺目地扶着老太太道:“娘,咱不谈公事,不谈公事了!” 谢老夫人哼了一声,拄拐杖就走,她虽然眼盲,步子却比一般人灵巧得多。十几年不回,她仍是轻车熟路地坐到了大堂的太师椅上,说:“老身回来才不是看你的。我听说彬儿刚刚成亲,常言道‘男主外,女主内’,咱家三个孩子如今都有了媳妇,老身也该尽尽责,给她们相一相,提点提点,主好我谢府的内务事!” 谢丞相面露忧色,嘴上仍发号施令道:“快去把瑾儿、靖儿、彬儿,连咱谢家的媳妇都一齐带来给老祖宗请安!” 谢家三对年轻夫妇相继进门。谢予瑾和谢予靖都有点怕老太太,紧抿着嘴不发一语,唯谢予彬一见老太太坐在屋中央,万分欣喜地叫了声:“大母!” 谢老夫人一听,冷冰冰的面容顿时浮上喜色:“刚刚叫老身的可是彬儿?十几年不见,该是长大了!快过来让大母瞧瞧!” 谢予彬热泪盈眶地就要冲上前,被谢丞相一瞪,又悻悻地退了回去。 谢丞相轻咳一声,俯身到老太太耳边说:“娘,您说要先给媳妇相相模样来着……” 老太太有些不快,还是点了点头:“嗯,你们三个都把自己媳妇带到老身跟前来。” 谢予彬紧张得手心冒汗。他身边站着的“媳妇”,便是昨儿个刚从天香楼里借出来的妓子玉梅,正被这一本正经的场面唬得瑟瑟发抖。 谢予瑾先携着发妻柳容在老太太身前跪下。柳家与谢家门当户对,谢予瑾如今是朝廷四品文官,柳容长得柔弱,性子懦弱,就是举头投足间有些大家闺秀的风范。谢老夫人伸手要摸柳容的脸,那柳容心里怕极,“哎呀”一声竟把头扭了开! 谢老夫人笑了:“怎么,我大孙媳妇,你怕老身么?” 谢予瑾忙朝柳容使眼色,柳容这才战战兢兢地把脸伸过去给老太太摸。老太太只简单一摸,淡淡说道:“瑾儿虽然有高官厚禄,可身上的担子也重。容儿你呀,端庄有余,大气不足,平日待人接客不要忸怩矫情,需谨记‘秀外慧中,娴雅大方’,要给我谢家好好地撑起门面,这才是我家大媳妇该有的本事和魄力。” 柳容被人奉承惯了,此时被当众戳了脊梁骨,不免脸上发臊。她心里别扭着,谢予瑾却深以为然,夫妻俩拜了又拜,退到最后。 谢予靖心思一活络,眼珠一转,对其妻崔凤挤眉弄眼。那崔凤本就是个人精,甜着嗓子喊了声:“大母,还有二孙媳妇等着您赐教呢!这就跟你请安来了~”手里捏着一块方帕,摇摇摆摆地凑上去,亲热地握住老太太的一只手。 谢予靖忙跟上,也殷勤地握住另一边手。 谢老夫人被逗乐了:“二孙媳妇,你不怕老身?” 崔凤格格笑道:“大母仪态雍容,胸有丘壑,想当年定是位风里来雨里去的奇女子,您可是凤儿的榜样啊!” 老太太笑着要摸,崔凤赶紧把脸递上去。片刻后,谢老夫人嘴角一弯,似笑非笑:“靖儿,你媳妇是个漂亮机灵的……” 崔凤一听这话,得意地瞥了眼谢予靖。她瞧老太太神情舒缓了些,便趁机说道:“大母,您也知我相公经商,我们夫妻俩聚少离多,他每次出去,不是胡吃海喝就是花天酒地,总是延搁时日才能到家,让凤儿磨烂焦心,望眼欲穿……大母,您可要为凤儿做主啊!” 谢予靖面色一红,恨恨地瞪了眼崔凤,那崔凤轻哼一声,别过头不瞧他。 老太太似笑非笑道:“你想要老身为你做什么主?” 崔凤昂头道:“麻烦大母对他多敲打敲打,让他也多顾顾家!” 老太太也不多说,只问谢予靖道:“靖儿,你听见你媳妇的话了?” 谢予靖只压住火气道:“孙儿听见了……可大母,崔凤她一个妇人,压根不懂我们商行的规矩。你要想作成笔买卖,无论大小,哪有不请人喝酒听曲儿的道理!我一天到晚赚钱都这样辛苦了,这败家娘们儿不但不体贴,反倒跟我怄气!” 崔凤脸都气白了,当着全家人的面不好发作,只装得万分委屈地挽住老太太的手,哭唧唧道:“我的老祖宗,您瞧瞧他说的是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诗经外传之桃夭 作者:吊儿郎当 分卷阅读5 什么话!说我是‘败家娘们儿’,可我穿得好衣裳,用得漂亮首饰,不也是为了给他、给我们谢家长脸,他还这么作践我!” 老太太转头对着崔凤,尽管闭着双眼,气势却丝毫不弱:“凤儿,你听见你丈夫的话了?” 崔凤没辙,只得讪讪地低头。 老太太点点头,这才漫不经心道:“何为‘夫妻’?相濡以沫,同甘共苦。何为‘恩爱’?琴瑟和谐,举案齐眉。凤儿,你是我谢家二媳妇,上有兄姊要礼敬,下有弟妹要关怀。何况靖儿长年不在,更需要你操持家务,事无巨细,哪件都需要你上心,老身只有八个字给你——‘少使性子,多理家事’,你可懂了?” 崔凤十分不满,被谢予靖一拽,这才无奈道:“晓得了。” 谢予靖一家退下。谢丞相听老夫人暗自叹了口气:“……大媳妇怯懦,二媳妇娇蛮,都成不了事,一点不打老身的心里来……” 前面两家说教完,此时全屋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谢予彬“夫妻”身上。谢丞相一看谢予彬,就想起他谢家那件前无古人的糗事,又见他拉个青楼女子充数,更是耷拉个脸,索性扭头不看他们。谢予瑾和谢予靖则有点幸灾乐祸,他们知谢予彬最受老太太喜欢,都想瞅瞅今天会发展成个什么态势。 老太太扶了扶拐杖,笑道:“彬儿,牵着你媳妇的手到老身身边来。” 谢予彬把面色煞白的玉梅从身后扯出来,故作镇定地上前,跪到谢老夫人身前:“大母,孙儿在此。” 老太太伸手摩挲谢予彬的脸,声调竟有些哽咽:“好,好,大母最疼的小孙儿大了,都成家了,大母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嗯,我小孙儿心肠好,福大命大,媳妇一定也是百里挑一的好姑娘。来,彬儿,让你媳妇把脸给老身相一相……” 谢予彬眼眶都红了,紧紧握住老太太的手,又推玉梅上前。一屋子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这儿,那玉梅强装镇定地任老太太摸相。 老太太一开始神色还自若,后来眉头越蹙越深,疑惑道:“诶……?” 谢予彬不住抬袖擦额前的冷汗,谢丞相低头不语,谢予瑾一家装得若无其事,谢予靖一家则偷着乐。 “彬儿啊……” 老太太的声音突然幽幽地响起,谢予彬浑身一个激灵,好声好气地应道:“诶,大母!” 老太太面色一沉,淡淡道:“你在跟老身开玩笑么?” 谢予彬惙惙道:“……这……” 谢老夫人一手搭着那紫檀拐,一手搁在腿上,不怒自威,严厉地大声说道:“老身问你,这是你的媳妇么?!” 一瞬间,一屋子的人都被老太太的话震住了。 谢予靖跟瞧见什么新鲜事一样,偷着跟崔凤说:“老太太简直神了,咱们谁也没告诉她,她竟然能自己摸出来这不是三弟的过门老婆!” 谢予彬正六神无主,老太太猛地一拍桌子,他才如梦方醒,慌里慌张道:“孙、孙儿有错!……这不过是孙儿房里的一个丫环,想跟大母开个玩笑来着……孙儿这就把真媳妇带给您!” 不过片刻功夫,另一个乔装的妓子被带到老夫人跟前。老太太又一摸,当即面露愠色:“彬儿,大母晓得你平日听话,何以此番接二连三地骗老身啊!” 谢予彬惴惴不安道:“大母,这真的是孙儿的媳妇啊!” 老夫人将拐杖重重地敲在地上,怒道:“枉你已为人夫,竟敢拿自己的夫人开玩笑!彬儿,你摸着你的良心,大声地跟老身说,这是不是你的过门妻子?!” 谢予彬本就不禁吓,何况老太太已然大怒,这下子就更不知所措,只瑟瑟发抖地跪在一边不敢出声。 众人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老太太突然转头对着谢丞相,敏锐地问:“你来说,咱们家近日是不是出了什么丑事?” 谢丞相一边跟儿子们使眼色,一边温声道:“您老多虑了,咱们家一直和谐安乐,哪会有什么丑事 啊……” 门外头,谢家三兄弟心事重重地凑在一起,老太太实在太神,一时谁也没个主意。谢予彬颓丧地支在一侧,谢予瑾皱紧眉头道:“老祖宗急着见三弟你的夫人,可程瑶英又不是一时半刻能找到的。要是找不到,爹哪儿也不好再糊弄,整件事就得被拆穿了!” 谢予彬哭丧个脸:“都是我不孝……老祖宗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却不能让她老人家开开心心,反倒给哥哥嫂嫂,还有爹添乱……” 谢予靖同情地拍了拍谢予彬的肩膀:“出了这档子事儿,老弟你也不容易。先别嚎了,二哥这儿有个想法,你听不听?” 谢予瑾明白谢予靖一肚子馊水,刚要出言制止,谢予彬却两眼一闪,不管那三七二十一地恳求道:“二哥,有什么法子直说便是,只要能让老祖宗满意,我付出什么代价都成!” 谢予靖说:“事到如今,山穷水尽,法子只有一个。大母你也知道,虽然瞎了,但心里明镜似的,所以作假是万万不行的,必须拿真货来!” 谢予彬急着打断:“可现在就是寻不着程瑶英——!” 谢予靖眼底闪着同情的光,语带蛊惑:“老弟,你再好好想想,那天跟你‘洞房’的,到底是谁?” 4 卫之遥被捆在这黑屋中已近半月。开始他还焦躁不安,无比渴求那一角光束,到后来竟慢慢麻木,神魂飘散在这沉闷到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宛如一具躺尸。 清醒总教人凄凉,仿佛又回到多年前那个寒夜下废弃的街巷,他心力交瘁,唯一的抵抗就是昏睡。他偶尔掂量着自己的处境,也会悲,也会恨。但恨的是谁?是程瑶英,还是谢予彬?两个人似乎都没有错,那错的是谁?是了,就是他卫之遥。他无法保护好程瑶英,同时也欺骗了谢予彬,既无忠也无义,他难道不该接受惩罚么? 新鲜的饭菜放在他脚边,他每次也不过只用水润一润嘴唇。每当他想要吃些食物充饥,心中的煎熬却远远超过了肚腹的折磨。 长久的饥饿终于能够令他昏睡。他开始从一个夜晚昏睡到另一个夜晚,也开始做梦,梦里全部是一个慧黠俏丽的影子,荡着双腿坐在树上,将手里的桃花嬉笑着抛给他。然而一转眼又是另一张脸,他一身只有新娘才会穿的大红裙,被屈辱地绑在石柱上,谢予彬穿着跟他一样鲜艳的喜服,抡起皮鞭怒不可遏地抽打他的身体。 卫之遥喉间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好梦总是昙花一现,噩梦却是连连不断。梦里谢予彬发泄够了,终于扔掉了手里的马鞭,突然上前拍打他的脸。见他没有反应,对方的两腮一鼓,竟喷出一大口冷水! 卫之遥骇然醒转,一瓢冷水正对他兜头浇了过来! 他先是听见茫茫远处有人喊道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诗经外传之桃夭 作者:吊儿郎当 分卷阅读6 “醒了,人醒了……”,接着头就挨进了一个柔软结实的怀抱。他朦胧着双眼一看,谢予彬正半抱着他,目光复杂难言。 见对方醒了,谢予彬嫌恶地把人一丢,转身骂道:“好吃好喝地供着你还敢使性子,不知好歹的东西!” 旁边立马有人端了碗燕窝上来,那汤香气氤氲,卫之遥闭上双眼不理睬,谢予彬在一旁恶狠狠道:“你要是敢死,我先宰了程瑶英那野男人,再让她领教领教木马的厉害!” 卫之遥虚弱不堪,眼眶却逐渐发红,他颤抖着双手接过那碗羹,艰难地吞咽,不少津液顺着嘴角淌了下来,染脏了破烂的衣襟。 他一搁下碗,几个仆役从外面七手八脚地抬进一桶热水,卫之遥被扒了个一干二净,又被抬桶中洗刷。卫之遥不反抗也不挣动,呆滞着双眼任他们摆弄。谢予彬看他这两眼无神的模样,烦躁地直扇扇子,福安低声安慰他道:“少爷,这厮被关久了,迟钝些也属正常。何况安分也好,便不会老祖宗前误了事。” 谢予彬没精打采地,很是郁闷不乐:“娶个男人本就令本公子丢尽颜面,现在还得带他登堂入室……唉,天老爷,您是在逗本公子玩吗?” 一众人忙得陀螺转,直过了一个时辰才把卫之遥拾掇得干干净净。卫之遥穿上一套靛青圆领绸衫,腰系玄色绶带,愈发显得长身玉立。谢予彬也是第一次仔细打量他,除了瘦削些,确实称得上“英容俊美”四字。 可惜再怎么好看,也是个男的。谢予彬蹙眉摇扇,转身道:“他脚底下虚,你们把人好好搀着,跟我走。” 卫之遥头脑清明了些,不由捏紧拳头道:“这是要去哪儿……” 谢予彬放缓步子,冷冰冰地威胁道:“带你去个地方。你老实些,什么也别说,给我扮个哑巴就 成!扮得好了,就不用再呆那屋子,但要是惹出什么乱子,我把你这奴才的过失全算在主子头上!” 走了一时半刻,谢予彬遥遥看见“锦云堂”的匾额,还有在门边候着的大哥二哥。他挥退下人,见卫之遥连步子都站不稳,蹙眉“啧”了一声,亲力亲为地扶人走进大堂。 待二人进去,谢予瑾蹙眉道:“瞧那模样可这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男人!你这是出的什么馊主意,万一老太太摸出来那‘媳妇’是个男的,岂不坏事?” 谢予靖满不在乎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毕竟是从三弟房里出来的,就算是匹死马,也比充数的骆驼强。老太太又看不见,到时候咱们说这女子相貌英武,宛如男子便成!” “你啊你……”谢予瑾用手一指吊儿郎当的谢予靖,气得没话说,只得甩袖入内。 卫之遥被谢予彬搀扶着进屋,他的目光依旧恍惚,却隐隐能感到对面老人身上那股庄肃的气势与魄力。 谢予彬窝了一肚子的火,将卫之遥强行按跪在地,自己也随即撩袍跪在谢老夫人面前。崔凤偷瞧了眼卫之遥,跟柳容吃吃笑道:“容姐你瞧,要不是太瘦,这‘三妹’长得倒是一等一的俊!” “彬儿,这次把真正的媳妇带来了?”谢老夫人平静地开口。 谢予彬噎了一下,翻了个白眼:“……带来了。” “好,”谢老夫人探出手,在空中摸索道,“老身的第三个孙媳妇,你过来让老身瞧瞧……” 卫之遥被谢予彬扯来扯去,神情举止僵如木偶。老太太一伸手摸到卫之遥的头发,只温声道:“孩子,怎么不抬头,也不出声啊?让大母看看你。” 头顶那只手温暖而干燥,如同慈母一般抚摸自己。卫之遥低着头,被那温厚的掌心唤醒了神智,一时间竟怔怔地抬起头,望着眼前这个满面风霜、白发皑皑的六旬老人,空洞的视线中浮现出一丝光亮。 谢老夫人伸手摸了摸卫之遥的面颊,卫之遥瘦得脱了形,此时两颊几乎都被老太太包在手里。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为何,也不知道对方这么抚摸自己是为了什么,只知道那双手充满了慈爱,让他莫名想起小时候,在那雪堆里捧着自己冻硬的脸的另一双小手,也是这么温暖而友善。 众人都多少有些恐慌地看着这一幕。卫之遥不太明白对方为何要摸自己的脸,也不曾感到半分惊惧,只静静地抬头,在那双柔和温暖的手下,目光里慢慢涌出不知是感动还是悲伤的神色。 谢老夫人抚摸他的脸半晌,冷硬的神色似乎化了冻,逐渐地竟然喜上眉梢,赞叹道:“好,好,这才是我谢家的媳妇!” 这话直如一声惊雷将在场众人炸得外焦里嫩。谢丞相一脸匪夷所思,谢予瑾谢予靖二人面面相觑,柳容轻颦眉头,崔凤的嘴张得能吞下个鸡蛋。 青天大老爷,老祖宗没摸出这是个男的!! 谢予彬又觉安慰又觉荒唐,简直一头雾水。老太太和蔼可亲地对卫之遥说:“孩子,你叫什么啊?老身还不知道呢。” 谢予彬唯恐露馅,忙一旁应道:“大母,他叫‘卫之遥’。” “卫之遥?好名字,能够护卫我谢家在风雨中屹立不倒,走至地远天遥。”老太太点点头,粗糙的手摸过卫之遥的五官,叹气道,“可怜见的……孩子,你从小到大,是不是吃了很多苦啊?” 老太太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出口,卫之遥一怔,往事如潮般在脑海中翻涌,连同这几日的折磨煎熬一并浮现在眼前。 吃了很多苦?那算什么…… 再大的苦,也苦不过自己亲眼看她从窗子跃出去的那一刻…… 卫之遥微一恍惚,眼前晃过那道纤瘦灵巧的身影,两行薄泪竟从强自隐忍的眼角滑落,迸到那青筋鼓起的手背上。谢予彬瞧他这么悄无声息地流下泪,被吓了一跳,暗想之前不管他怎么羞辱,对方从未掉下一滴泪,如今却哭成这么个脆弱的模样,倒真是个可怜见的。 “孩子,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你心里委屈啊?”谢老夫人难过地颦起眉毛,拉过卫之遥的手抚摸他手背上凸起的青筋,“瞧瞧这都瘦成什么样了,孩子受苦了……你放心,以后在我们谢家,谁要再欺负你,给你脸色瞧,大母给你撑腰做主,大母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要是大母不在了……” 老夫人突然严厉喝道:“彬儿,你过来!” 谢予彬忙跪倒在地,偷瞧了一眼身侧呜咽颤抖的卫之遥,心里五味杂陈。 老太太松开卫之遥的手,对谢予彬厉声道:“你媳妇受了天大的委屈,你可知道?” 谢予彬愁眉苦脸地想,自个儿何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然而老太太在气头上,卫之遥又在旁边泪流不止,他只能垂头丧气道:“知道……都是孙儿的错。” 老太太哼了一声,语气稍微平静道:“你媳妇哭了,你知不知道?” 谢予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诗经外传之桃夭 作者:吊儿郎当 分卷阅读7 彬会意,神色复杂地从怀里掏出帕子,别别扭扭地瞧了人一眼,给卫之遥一点一点地擦脸上的泪,吞吞吐吐地哄道:“娘子……别哭了,老祖宗看着心疼,为夫看着也心疼……都是为夫的错,你有什么委屈的,回去跟为夫说……” 卫之遥被这话酸得头皮发麻,劈手夺过对方手里的帕子,胡乱在脸上揩了揩,侧过头不看他。 谢予彬讪讪地缩回手,对老太太恭敬地唤了一声:“大母,孙儿都知道。” 老太太扶着拐杖,闭目点头道:“彬儿,你从小就乖顺,大母知道你心肠最软,最是个会心疼人的……大母没别的愿望,就希望你能有个好媳妇,可不付出哪里会有回报?你若不真心待人家,人家怎么会心甘情愿地跟你一辈子呢?” “是,是……”谢予彬挨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说教,本来觉得自己甚是委屈,又突然觉得自己被这情景烘托成了个十恶不赦的混账。他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仰天大叫。 自从相面一事过去,谢予彬攒了一肚子气无处发泄,便在那些烟花之地胡闹得更厉害,往往在深更半夜,或金鸡三唱时,才沾着一身的脂粉气,酒气熏天地回府,摆明了是膈应人。 谢丞相是恨铁不成钢,又是晓之以理又是家法伺候,想把这不肖子一身歪偏的脊梁骨掰正。谁知谢予彬是铁了心不要脸,无论怎么教训,就是不回头,照例做他的风流纨绔。 谢老夫人知道这些事,不发一语,只吃起了素,手拈佛珠,日复一日地在屋里打坐念经,对家里一切大大小小的变故充耳不闻。 有下人偷偷跟谢予彬说,老夫人的食量越来越小了,最近连着两天,竟粒米不沾。 谢予彬听了这话,发出不知是怒是悲的一声吼,当即给了自己一巴掌,跌跌撞撞地跑到老夫人房门前!他推开门,一声呼唤还未出口,却见那满头银丝的老人伛偻着身体,坐在蒲团之上,正猛烈地咳嗽! 听到谢予彬那一声颤抖的“大母”,老夫人缓了缓呼吸,哑声说:“……你还来干什么?” 谢予彬苦着脸道:“大母,孙儿不孝,孙儿再也不这么胡闹了!大母,求您吃些东西吧……” 谢老夫人头也不回,淡淡地说:“你出去吧。” 谢予彬伏在地上,继续哀声说:“大母,孙儿知错了……” 老夫人置若罔闻,只执起手里的小槌,嘡嘡咚咚地敲打身边的木鱼,再也没有理会他。谢予彬从房里走出来,沮丧地走到池塘边上,眼珠跟着水下的金鲤鱼转了几圈,突然大叫一声,朝蓝天白云无限留恋地瞥了一眼,狠一跺脚,老老实实地呆回自己的院子。 谢府彻底风平浪静,人人各司其职。 5 “诶,你说老祖宗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同咱们说话时心里透亮,见了三弟的‘媳妇’,说的话真教人掉下巴!”崔凤磕着瓜子,坐在柳容对面絮絮念叨着。 柳容想了想,说:“不过,我倒觉得老祖宗说得不是全无道理。程瑶英那般对他,他还能守口如瓶,这份忠心,咱们家哪个仆人能比得上呀?” 崔凤吃吃笑道:“只怕不止是忠心,我瞧啊……” 她话没说完,身侧斜刺出来个声音:“大嫂,二嫂,你们都在啊?” 崔凤转头笑道:“哟,我说是谁,原来是三弟。怎么出了一脑袋汗,找媳妇找得啊?” 谢予彬撇嘴道:“二嫂快别消遣我了!程瑶英的事没个下落,那厮还是个隐而不发的炮仗,哪能随随便便放他东奔西窜啊?” 柳容道:“老祖宗今儿要去买香,就让小卫陪她去了。” 崔凤酸酸道:“是啊,我瞧你也甭担心。遥弟这么受老祖宗喜爱,有他陪着,何不趁机清闲这一时半刻?” 谢予彬见二人都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有些着恼,便自己去府门口等着。直到了日落西山,远处才缓缓迤逦来两道狭长的影子。定睛一看,是卫之遥搀着谢老夫人,从街头走回来了。 谢予彬急急地扑上去道:“大母,您可算回来了!您岁数大了,还是别这么成天出去奔波,就算出去,好歹也别……”说着瞪了一眼卫之遥,满满的不信任。 谢老夫人道:“老身可没你们想得那么不经事呢!何况我跟卫儿一起出去,放心。” 谢予彬一瞧两人手上都是空的,就问:“您出门不是去买香么,怎么空着手就回来了。” 谢老夫人道:“我去给卫儿裁了几匹布,做几件衣服,带的钱就不够了。” 谢予彬又很吃味地瞪了卫之遥一眼,对方没看他,只松了扶老太太的手:“老夫人,您好好歇着,卫某先行告辞了。” 迅敏的身影消失在回廊中,谢予彬忍不住回头瞧了瞧,暗自思忖这么把对方放在府里是不是养虎为患。 老太太的声音突然响起:“彬儿。” “诶!大母……” 老太太神色自若:“你真的以为,大母什么也不知道么?” 谢予彬一愣,很不安地左右顾盼半天,才悄声道:“……您老都晓得了?” 见谢老夫人点头,谢予彬心里一松快,暗喜自个儿终于不用跟那厮在人前装恩爱了。 谁知老太太道:“卫儿是个好孩子,你要好好待他。” 谢予彬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啊——?!” 谢老夫人平静地说:“懂了么?” 谢予彬苦着脸,低头丧气地答:“是……”一连几日都要以各种方式表达对一个男人的忠贞不渝,不仅被承诺对象听得肉疼,谢予彬也说得牙疼,生怕有一天应着应着,就真的把自己的下半辈子给应了进去。 谢老夫人听谢予彬不情不愿的口气,沉默半晌,拄着拐杖,缓缓朝厢房踱步。 “大母,”谢予彬终是忍不住,愤愤对着老夫人的背影说道,“他害得我沦为笑柄,我谢家名誉扫地,这么大一个扫把星,留着何益?!” 一阵风吹过,扫起地上秋霜,随火红的枫叶在二人间打转。谢老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语调满含着夕日的苍凉:“留着何益?只因为老身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了……而我们谢家啊,离不开他。” 谢予彬心底一颤,惊道:“大母,这好端端的……您身子骨硬朗着呢,定还能活好几十年!” “彬儿,你从小跟我最亲,可我老了,不可能再像你小时候那样,寸步不离地守在你身边了……”谢老夫人说着说着,声音竟哽咽起来,“如果有这么个人,关心我的小孙儿,把我的小孙儿,时时刻刻地放在心坎上……大母死也安心了……” 谢老夫人摇摇头,拂开谢予彬要搀扶的手,一人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入深宅。 卫之遥自打见过谢老夫人后,在谢府就恢复了半个自由身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诗经外传之桃夭 作者:吊儿郎当 分卷阅读8 。他被安置在一处僻静的别院,平时鲜少与人打照面,连送餐的下人也是行色匆匆,生怕和他扯上关系,惹得三少爷不高兴。 谢予彬从那后就没来看过他,好像当他这个人不存在。 对此,卫之遥倍感轻松,在谢予彬面前,他总是会难以遏制地涌起一种不知是尴尬还是歉疚的情绪。尤其是对方在他人面前对自己说些情意绵绵的体己话,明知是逢场作戏,但卫之遥打心底里想给这张天生肉麻得要死的嘴来上一拳,或者自己遁到地缝里去。 这院落在他初来乍到时尘埃满面,寸草不生。老太太给了他一些花种,卫之遥便自己琢磨着栽花种草。不出几个月,那昔日破落的庭院竟被他收拾得有了几分生气,窗明几净,清旷豁亮。卫之遥本人更是过得清净自在,闲来无事便在院子里打拳练功。 唯独到了夜晚,他从窗户凝望天边的月亮,一想到程瑶英或许也会在此时与他同看一轮明月,他的眼眶还会不自觉地湿润。他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她的消息,不知那个男人待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好不好,自己还能不能活到孩子出生的那一刻。 他沮丧地叹了口气,回想起今天在集市上跟谢老夫人的一番交谈,脊背竟又窜起一股寒意。 …… “你知道我谢家在朝中,翻云覆雨。处置程瑶英一个女子,自然不在话下。” 卫之遥一愣,瞥见老太太平静的侧脸,心头倏然收紧,跪地道:“请老夫人饶过小姐,卫某愿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老夫人道:“起来吧。” 她伸手要搀,卫之遥却是纹丝不动地跪在地上,一副不得回应便誓不罢休的架势。 谢老夫人一笑:“苦肉计加忠心论,这招对彬儿好使,对老身可不好使。你若想你小姐平安无事,还是收敛些脾气,别这么倔强。” 那声音不紧不慢,却仿佛有千钧之力,令卫之遥不由自主起身,紧张地垂下头。 谢老夫人牵着他道:“来,咱们这就去布行瞧瞧。呵,老身跟大媳妇二媳妇去说跟你来买香,是怕她们听你得了好处,一起排挤你……” 卫之遥忍不住道:“老夫人,卫某一介男子,未曾……未曾想过……” 老夫人笑道:“你这孩子,我几时说过要你做彬儿的真媳妇了?在大堂上那是哄你们的,不然你怎么还能站在这儿呢?” 卫之遥额前冒出冷汗,不知该说什么好。对方明明眼盲,那毫无焦距的眼却比普通人更加犀利,棱角都露着风霜磨砺出的锋芒。 “老身知道你肯为你小姐死,”老夫人缓缓地拉起他说,“可老身不想你死。你是个好孩子,甚至比我们谢家那五个孩子都要好。” 卫之遥摸不清对方的意图,便以沉默消极抵抗。老夫人听他半晌不言语,笑道:“老身说得都是肺腑之言,可没消遣你的意思。” 卫之遥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请老夫人明言,给卫某一个痛快!” 谢老夫人拄着拐杖默立良久,这才一字一顿地说:“我要你从今往后,像待程瑶英那样,待我的小孙儿。做他的护卫,待在他身边。” “只有这样,你既不辜负程瑶英,也不亏欠我孙子。这为仆之‘忠’和为君之‘义’,才能两全!” “你自己,瞧着办吧……” …… “小姐……卫某恐怕,再也无法做您的护卫了……” 卫之遥凝视着自己布满薄茧的双手,倍感凄凉地自言自语道:“不过,若是那人敢对你有一点不好,我就算拼了命也……” 门呼地一声被推开了。卫之遥警惕地朝门口一瞧,见谢予彬一手扶着门框,肩上披了件避寒的长袍,两脚刚踏进这间屋子,神情在灯光里模糊不清。 两人视线交错,却谁也没看清谁的表情。良久,谢予彬慢吞吞地走到桌旁坐下,打量着整间敞亮的屋子,手指轻叩桌面,道:“就快要入秋了。” 卫之遥低头不语。谢予彬故作轻松地左顾右盼,摆出个从容不迫的样,说:“我昨儿个只盖一床被子,觉得有些凉了。” 卫之遥还是不说话,或者说是不明觉厉,不想理他。谢予彬自己装得很没意思,便恹恹地道:“你觉得呢?深更半夜时,可觉秋气乍凉?” “不。”卫之遥回答得十分吝啬。 谢予彬定定地瞧了他半晌,本想先开口嘘寒问暖,见卫之遥十分敷衍,心里不由窝了团火,觉得自己再说下去,很有热脸贴冷屁股的嫌疑。 卫之遥刚要闭目打坐,谢予彬还不死心地要引起他的注意:“我打算娶个二房进来。老祖宗让我来跟你知会一声,问问你——” 卫之遥干脆地说:“您自便。” 谢予彬瞪道:“我还没说呢!” 卫之遥眉头冷淡地挑了一下:“都随便。” 谢予彬舌头差点打了结,瞧着卫之遥冰冷的侧脸,心想着好言好语对方不理,便凶恶地一拍桌子,道:“不知好歹,你——” “少爷!您在这儿啊!” 关键时刻,福安扑门而入,躬身说:“老爷找您去书房,现在就叫您去。” 谢予彬没发作成,还有点咽不下那口气,便问道:“急吗?” 福安道:“挺急的。“ 谢予彬恨恨瞧了卫之遥冷漠的背影片刻,终是气鼓鼓地起身,一脚踏出屋子,拳头一攥,把门摔得惊天动地,窗纸都呼啦啦发抖。 卫之遥将烛光熄灭,和衣躺在床上,心安理得地睡了过去。 入夜,万籁俱寂,枯萎的草丛中可闻虫鸣阵阵。 卫之遥呼吸平稳轻微,正躺在一片黑暗之中,突地两眼一睁,目光如一把刚出鞘的寒剑,闪出锋锐凛然的神采。 他挺身一跃,手脚灵活地顺着房柱向上攀爬,屏息侧耳,听那砖瓦后细微的动静。 彼时,夜已深。 6 谢予彬从卫之遥那里急匆匆地回到深宅,踏进一间厢房,对那坐在桌前秉烛写折子的男人喊了声:“爹。” 他沉默着跪下,良久后,谢丞相才低声问道:“程瑶英,你找的怎么样了?” 谢予彬郁郁道:“……并没那女人的下落。” 谢丞相冷哼一声,又问:“那个叫卫之遥的护卫呢?” 谢予彬犹豫道:“……儿子将他安置在西南的空房。” 谢丞相这才将目光从折子上移开:“你打算怎么处置?” 谢予彬一怔:“处置谁?” 谢丞相盯着他道:“那两人,下落不明的程瑶英,和近在眼前的卫之遥。” 谢予彬额上冒出冷汗,抿唇道:“儿、儿子不知……” 谢丞相盯着桌上幽幽闪着绿光的玉狮子,道:“那卫之遥要再不肯说出程瑶英的下落,你就让他以命抵程家欠我们谢家的债吧。”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诗经外传之桃夭 作者:吊儿郎当 分卷阅读9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谢予彬震惊道:“这……他……可、可大母那边……” 谢丞相说:“老太太犯糊涂,咱们可不能任凭这么荒唐的事继续下去。” 谢予彬脱口说道:“不成!” 谢丞相目光突然犀利:“你这是在跟谁说话?” 谢予彬忙道:“儿子逾越!可是爹,那卫之遥……现在大母欢喜他,儿子怕万一因为他这个微不足道的人,让大母郁郁不乐,到时候……” 谢丞相一顿,定定瞧着谢予彬道:“那你是不打算为咱们家开枝散叶了?” 谢予彬低头道:“儿子打算,再娶个二房,延续香火……” “你个混账东西!” 只听一声怒吼,谢丞相怒气冲冲地抄起手边的书卷扔过去! 那书从谢予彬耳边擦过,谢予彬低头不语,谢丞相气得直拍桌子:“当初我就说,程瑶英那女人性子烈,你一没本事,二没手段,根本压不住她!我为程家的事费了多少心力,这下好了,媳妇没讨到,倒给咱家弄进个男人来!现在不仅你成了个大笑话,连我,连咱们谢家都被那些三教九流的人当谈资!” 谢予彬在袖子下攥紧了拳头,谢丞相气得在桌子后来回转圈:“你瞧瞧你大哥,年少荣登三甲,位列朝堂权臣!你二哥虽然不是什么显贵,可也精通商道,在京城赫赫有名!就剩你一个,成天要么在烟花地鬼混,要么在家里捣乱,现在还捅出这么个篓子!我们谢家怎么就这么不走运,偏偏出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东西!” 谢予彬默然半晌,突然笑了一声,谢丞相吹胡子瞪眼道:“你还有脸笑?!笑什么?” 谢予彬道:“儿子想,自个儿就算再没用,好歹能让爹消火。在朝廷上窝的一肚子气,爹对着大哥或者二哥,定是撒不出来的。” 谢丞相被他漫不经心的态度激怒:“你还真是不要脸了!” 谢丞相正要开始新一轮的发作,外面突然闯进一个惊骇的声音:“老爷,不好啦!老祖宗突然晕过去了!” 谢予彬比谢丞相还紧张,急急跳起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谢丞相指着他吼道:“你给我在这儿跪着!不许起来!”说着大步踏出屋子,随下人急匆匆地去看老太太的情况。 屋内一下子变得寂静无声,谢予彬缓缓转过身,垂头丧气地跪在桌前。 被自家老爹骂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事了,可一听要那么处置程瑶英和卫之遥,他就有点六神无主,外加一丢丢的于心不忍。 不过仔细想想,为何不忍?一个不贞,一个不义,自己被这一主一仆耍得团团转,在老祖宗面前背了这口黑锅不说,又被自己的爹当成个冤大头。也是得亏自己没皮没脸惯了,否则真不知得是几好的脊梁骨,才能抗得住这一出又一出的折腾。 谢予彬拍拍自己的脸,又扯了扯自己的面皮,苦笑着想,这人一旦开始没脸皮,原来也能成个习惯。自己今晚上去卫之遥那里,本来是打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跟这木头桩子长谈,捋一捋两人之间的混账事,只可惜没人领他的情,没人听他的理,只他自己在理所当然地自作多情。 谢予彬低头听着滴漏一成不变的滴水声,眼皮越来越沉,四肢虚软无力,鸡啄米似的打瞌睡。流动的空气似在这沉寂中凝滞,连架子上的精美瓷器都蒙上一层诡异的宁静。一丝丝烟气盘旋冉冉,荡在半空,于烛光里模糊了影子,虚散湮灭。 霎时间,一根头发丝般细软的铁丝戳破窗纸,闪电般地卷向桌上的灯芯,整间书房顿时被黑暗笼罩! 谢予彬眼皮沉得抬不起来,却隐约感到大事不好,手指挣动得痉挛。喉咙如同被堵了一团棉花,闷热瘙哑,他刚要努力嘶喊出声,冷不丁被一只庞大的布袋罩了个满当,只听嗖嗖几声,两条绳子隔着布将里面的人团团绑住,直捆成了个结实的粽子。 屋脊上趴着两个蒙面人,穿着漆黑的夜行衣,只露出两只闪着精光的眼睛。其中一人蹲在瓦片上,朝另一人捻起两指打了个手势。对方会意,刚要朝屋内吹迷香,从窗内突然蹿出一个疾如箭弩的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朝二人扑去! 两个黑衣人明显被卫之遥敏捷的动作慑住,眨眼间的惊愕,一人已被扼住咽喉,下腹挨了重重一记膝击,顺着倾斜的屋脊滚了下去。 那另一人见状,呛啷一声抽出冷光熠熠的匕首,直朝对方面门刺去!卫之遥猱身而上,五指捏住那人肩头,“喀嚓”一下将那并不瘦弱的手臂拧脱了臼。那人痛呼一声,卫之遥面无表情地叩击他的两只膝窝,反拧其臂,那黑衣人顷刻已如纸人般任其摆弄。 “呃……”那人发出野兽一般的嘶吼。卫之遥的目光比他的还要凶戾,将藏在对方衣襟内的迷香抖索出,一手阻其咬舌自尽,只寒声问:“谁派你来的?” 那黑衣人双眼布满血丝,突然满面青紫,似在发功,卫之遥心知不好,要给对方压下毒气,那黑衣人却是当场毙命。 卫之遥暗自恼恨,看来派人袭府的主谋着实歹毒,竟提前让人服下致命毒药,一经功力催发就中毒身亡。他又翻遍二人的衣物,并未发现可疑之处,心中陡升不安。 就在这时,深宅处闹哄哄地传来动静,一群下人尖着嗓子叫:“老祖宗!老祖宗!” 卫之遥大惊失色,顾不得他人诧异,在屋顶迅步如飞,于乱成一团的众人间轻捷而落。 乱哄哄的人群中间,谢丞相抱着老妇人,慌乱至极地喊:“娘!娘!” 一旁的谢予瑾也是强作镇定,指挥下人去请郎中。崔凤挤在最中间,高一声低一声地叫唤,谢予靖心烦意乱地让她闭嘴,结果两人差点在这危急关头掐起架来。柳容只不知所措地站在一侧绞帕子,活脱脱一个不禁事的绣花枕头。 卫之遥脑中闪过一道灵光,心底警醒道:谢予彬怎会不在这里?! 他狐疑地察探众人的神色,谢老夫人却在这时悠悠醒来:“怎么回事啊?……吵吵闹闹的……” 谢丞相直揩眼角道:“娘!您要吓死儿子了!” 谢老夫人道:“……出什么事儿啦?” 众人都大松口气,一个小厮挤上前道:“老祖宗,您原本在蒲团上打坐念经,谁知突然就晕过去。可把老爷少爷少奶奶们,还有小的一干人急坏了!” 谢老夫人在众人炽热的目光下,瞎着两眼,倒相当淡定:“这样啊……恐怕是老身太累了。” 卫之遥瞧准机会,也不顾谢丞相狠瞪过来的眼,当即高声道:“请问三公子在哪里?” 老太太听他一问,顿时急了:“彬儿不在?那孩子到哪儿去了?” 谢丞相知道老夫人溺爱谢予彬,不免有些尴尬,他刚得说谢予彬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诗经外传之桃夭 作者:吊儿郎当 分卷阅读10 被自己关在书房惩戒,天空熙熙攘攘的乌云蓄力已久,突然涌起波浪一般的黑潮,雷鸣声动。 崔凤扬手看天,说:“哎哟,瞧这乌云垛子,怕是要下暴雨了!” 一阵烈风突地压境而来,席卷内堂,将墙壁上贴的横联刮得哗啦作响,众人纷纷用袖子挡住寒风。隆隆声响中,只见福安慌慌张张地从远处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不好了!少、少爷被人掳走啦!” 一道犀利的白色闪电劈开云层,将众人震在原地!谢老夫人如遭雷击,颤不成声地大叫:“什么——?!” 谢予彬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醒来后眼前是麻黑一片,隔着粗粝的布料隐约能看见四周晦暗的火光。 他试着动了动身体,发现自己被牛皮绳牢牢地捆在张椅子上,看样子不是遇到了绑票的就是杀头的,目标就是他们谢家!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两眼一抹黑,谢少爷脆弱的心肝一抽抽,片刻的慌乱后竟变得异常冷静。他想起那些民间评书里误入虎穴的壮士,还是调用起那为数不多的智慧,先屏息静气地感受周围的环境。 谁知这么一感受,只觉得那麻袋套在自己那颗养尊处优的俊脸上甚是憋闷,如果再屏息静气,不让他们杀死也被捂死了。谢公子两厢权衡,觉得还是出声比较有回旋的余地,便清了清嗓子,打算摆出一副宁死不屈、引颈受戮的高洁姿态,就算死也要死得凄惋动人,不负他风流公子的名号。 他酝酿了情绪,刚打算发话,突听到一个断断续续的声音:“……这样不好吧……毕竟他……我不是怜惜……不过……” 谢公子耳朵一尖,几乎是立刻分辨出这是个女人的声音,还是个让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女人! 谢予彬几乎是咬着牙,杀气腾腾地喊出那个名字:“程瑶英!” 他虽然看不见,但能听见在喊出这个名字后,起码四把刀齐刷刷地被出鞘,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可谢公子现在完全被愤怒所支配,竟气急败坏到忘乎所以,扯着嗓子就叫:“你个没良心的荡妇!竟敢在新婚之夜跟野男人跑了,你还敢出现在本公子眼前!你——!” “啪”地一声,谢予彬被当头抡了一巴掌,当即眼冒金星,那股子颇有阳刚之气的怒火之苗还没来得及茁壮成长,就被蔫巴回三尺地下了。 良久后,那颗被重创的脑袋传出几声哼唧。谢予彬恢复几分神智,只听得一个沉厚冷酷的声音低低道:“……你们这群废物,我让你们绑老的,怎么给我绑了这个没用的家伙来……” 谢予彬脑中一闪:莫非这伙儿歹徒一开始是要绑架爹,因为自个儿恰好在屋里挨罚,就绑错了? 这个发现可让谢公子乐坏了。他先是在心底大肆嘲笑了下这伙蠢怂,随即又心安道幸亏老爹走得快没落网,旋即又挂念着晕过去的大母醒了没有。突然听身边的大歹徒在骂小歹徒,抓谢大少和谢二少都比抓来谢三少强,他面皮一颤,又凄然地想,自己真是窝囊到一定份儿上了,连歹徒抓来都嫌没用。 可怜这谢公子脑中千回百转,什么人都想到了,唯独没想到他现在才是羊入虎口、濒临灭绝的那一个。 【剧场·人怂志短的谢三儿公子】 三儿:姓卫的你快来救我!! 小卫::……你等我。 7 有人说时乖命蹇,时也命也。也不知是人算还是天算,就当谢予彬心中惶惶然自己这次在所难逃之时,一个一听就是喽啰的声音急急地传来:“大人,不好了!外面来了个煞神!弟兄们都挨不住他!” 好嘛,这下子是来了个土匪?歹徒对土匪,也是狗咬狗一嘴毛。谢予彬正暗喜,却突然想到,万一这土匪比歹徒更要凶神恶煞,自己岂不是刚脱虎口又入狼窝? 他这么哀怨地左思右想,索性也不着急,干脆两眼一闭,大喇喇地脖子一歪,听之任之了。 歹徒头子很生气,狠声问道:“人在哪里?!” 那喽啰哆嗦着道:“就在外面。说请、请咱们放了里面的人,他就放了咱们……” “去他娘的!”大歹徒终于不再冷静,怒气冲冲道,“他算什么东西?敢这般大言不惭!” 这一声巨吼让谢予彬登时清醒过来。他瞠目结舌地想,原来来的不是大土匪,而是保护自己的人,这样看来,家里人定是知道自己有难,派人来救了! 谢予彬精神一振,为示自己活着,刚要憋足力气放开嗓子,脖颈却被一双凉腻的手摁住了。 “程瑶英!” 灵山中一条土石径处,偌大的山洞前,对峙着两拨人。天空阴云滚滚,雷电不断,卫之遥目光冷峻,身躯挺立天地,散发着肃杀黑气。另一边的人见他神色凶煞,双足坚立如磐,不由生了几分怯意,手中刀锋的寒气在浓稠的夜色中打起了颤。 好半天,煞神开口问:“人呢?” 对面的黑衣人没有回答,凑拢在一起,将雪亮的刀刃对准卫之遥。卫之遥阴沉着面容,眼神犀利如豺狼虎豹。 几人对视一眼,突然几道白光映着天边一个霹雳,化作无数道缭乱刀影劈空斩来!卫之遥目光一凝,步伐迅如疾风,精健身影如一道凌厉的气流在几人间穿梭。霎时包围圈中传来痛呼声,那些强壮的身躯接二连三倒地,那唯一侥幸逃过的人甚至没看清卫之遥是如何出手,一柄刀已经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我一开始就说过,”卫之遥冷淡地说,“我是来救人的,不是来杀人的。你们袭击谢府、绑架人 口,其中动机,于我毫无关系。不过……” 那明晃晃的刀刃离男子脖颈的动脉处又近了些,卫之遥目光凛冽,阴鸷道:“如果你们敢伤里面的人一根寒毛,我定会千倍万倍、一一讨回!” “一一讨回?阁下好大的口气。” 一个同样冷酷的声音响起,卫之遥转头一看,对面不知何时又站了两个黑衣人,一人身材高大魁梧,一人则矮小瘦弱。谢予彬眼前蒙着黑布,嘴里又塞着团布,形容狼狈,被这二人拖在中间,喉头也搁了一把寒气逼人的长刀。 卫之遥抓着那人,纹丝不动,对面高大的黑衣人却笑道:“壮士了不起,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倒我四位手下,实在称得上一句‘艺高胆大’啊。” 卫之遥瞥了一眼谢予彬,随即直勾勾地与那双锐利的眸子相对:“放了他。” 男子笑了,拍拍谢予彬的脸说:“眼下我们双方势均力敌,我们这边甚至还有更好的筹码,你在提条件?” 卫之遥冷笑,那男子有些诧异,狠厉道:“有何可笑?” 卫之遥一脚踢开挟持的人,身若游龙,长刀声震,直朝对面二人袭去:“你几时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那男子神色一变,拔刀抵住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诗经外传之桃夭 作者:吊儿郎当 分卷阅读11 这呼啸而来的攻势,谁知卫之遥这一击能收能放,眨眼间从袖中掏出一只梅花镖,朝谢予彬身侧的黑衣人手腕投去! 那体格略小的黑衣人明显有所动摇,“啊”地一声松脱了手,卫之遥瞄准时机,点足一转,已从对方刀下将谢予彬拦腰夺过! “啊呀!”谢予彬嘴里的布团一被拿开,先爆发了一声憋了很久的惊叫,他死命抱着身边人的手臂,倍感委屈地说,“你个该死的,怎么才来?!吓死本少爷了!”上下一摸,觉着不对,这瘦窄身条怎么似曾相识?不像是府里的武夫…… 耳边响起一个疏淡的声音:“卫某无能,让公子受惊了。” 我的亲亲乖乖老天爷啊!! 谢公子差点从卫之遥手臂里跳出去,又被结实地按住。一时只听一长串粗俗不雅的嘴炮从一个人那 儿炸出,筛豆子般朝另一个人脸上噼啪乱打。 卫之遥有点后悔把这人嘴里的布取出,于是便不管那蒙眼的布条,朝对面聚在一起的二人平静道:“卫某已遂愿,谢二位成全。” 他说完这句话,对面那个挟持谢予彬的黑衣人突然手脚一软,倒地昏迷。那一伙歹徒,尤其是为首的黑衣人明显有些惊慌,将对方打横抱起,朝其他人低吼了句:“走!”那些先前被卫之遥打翻在地的人也捂着伤,相互搀扶着逃入浓浓夜色中。 眨眼间,偌大的山洞前,只剩眉眼凝重的卫之遥和挣扎不休的谢予彬。漆黑的夜幕回荡着雷声隆隆,云朵如堆砌的煤砖,厚大而阴沉。卫之遥默然半晌,对手里拎着的扭股糖一样的谢予彬道:“谢公子当真好眼色,适才在歹人刀下安安分分,到卫某手里却精神起来了。” 谢予彬龇牙咧嘴道:“你——你个奴才手劲恁大,弄疼本公子还有理了?还不快给我松绑?!” 天空突然劈下一道狰狞闪电,将视野闪得一片茫白。饶是眼前蒙了布条,也能感到那惊人的威慑力。谢予彬惊恐地大叫一声,嘴唇发白,颤抖着声音说:“松……松开……” 卫之遥见他被吓得浑身瘫软,不像是在卖乖,故也不再延搁,三两下便解开绳索。谢予彬从布条后惊恐地探出两只滴溜乱转的眼儿,一瞥身前卫之遥那张石头脸,提在嗓子眼的一口气终于顺了下去。 他一回神,忙问道:“我家里可好?我大母,还有其他人,有没有事?!” 卫之遥道:“都很好,老夫人不过是劳累过度,已经醒了。” 谢予彬喃喃道:“……劳累昏倒?怎会这样,我分明乖乖听她话了……” 卫之遥听他念叨不止,蹙眉道:“谢公子在担心他人前不妨先考虑下自己,你可知自己为何被这些人抓来?” 谢予彬大怒,刚要喊“抓人的就是你主子!”,然转念一想,卫之遥若是知道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人就是程瑶英,定会追随而去。而自己在这荒郊野岭,天有不测风云,怎能安然到家?万一对方和歹徒们沆瀣一气,恐怕更是在所难逃了。 这么盘算着,眼前的人似乎还有用处。谢予彬的语气放得温和了些,哼道:“……为什么被绑来?我谢家是侯门大户,我谢三又是京城第一风流公子,多金又多情,被人盯上是理所当然,有什么稀奇的?” 卫之遥瞅了他一眼,也不接话,谢予彬被他这一眼瞅来劲了,气呼呼道:“嘿!瞧你这表情,你是有话说啊,说来给咱听听啊!” 卫之遥给他一句:“谢公子再这么逗留下去,头上的风流就要变水流了。” 天边隐隐打起响雷,谢予彬被怼得好不恼火,在一旁叽歪个没完:“本公子有眼有耳,要你这个奴 才多嘴!何况这雷声响,越是响雷越不下雨,你见识少,还想……” 话音未落,风起云涌的天空跟张开嘴似得,哗啦吐了一地瓢泼大雨。 倾盆大雨敲击碎石砖瓦,敲碎池塘水镜,溅起朵朵小花。雨幕淋漓,如一束晶莹剔透的珠帘斜挂靠栏。屋脊两侧的漆柱覆上一层潮气,地面的青石砖被水汽熏得湿滑,走路直打跌。 谢予瑾于灯下拟好折子上的最后一个字,谢予靖正匆忙地从外面走进来,几步窜上前道:“大哥,老祖宗病了!” 谢予瑾一怔,无奈地扶住额头。谢予靖长叹着坐到他旁边,端过桌上的茶呷了一口:“还不知那姓卫的身手怎么样。咱们就算跟皇上求情调遣侍卫,或者聘请武夫,也得好一阵功夫。” 谢予瑾以手叩桌,沉吟道:“三弟回不来,老祖宗只怕要缠绵病榻了……你说大母什么心思,那卫之遥来历不明动机不纯,她怎能那么放心地放他出府,还去寻三弟呢?!真把他当我们谢家的媳妇了?” 谢予靖满不在乎地一笑:“我倒不担心他跑了。我平时跟人打交道多,他那样的人,吃软不吃硬,犟驴一样,只能顺毛喂枣,不能逆捋抽鞭。虽然骨头硬,骨气倒也清,咱们只要予以信任,他定不会背信弃义。” 谢予瑾目光凝滞片刻,突然话锋一转:“那你说那些人,为何要绑三弟?” 谢予靖皱眉道:“我也寻思这事呢。三弟这人虽然任性了点,顶多是赌个麻将撩个姑娘,还没犯啥天理难容的大错。” 谢予瑾道:“……你说这程瑶英,早不跑晚不跑,为什么偏偏等到跟三弟的新婚之夜跑呢?” 谢予靖十分敏锐:“你觉得背后主谋是程瑶英?怎可能,我谢家把她爹从牢里头弄出来,到现在还没计较她逃婚的过错,她难道得恩将仇报!” 谢予瑾摇头道:“只怕不是她。你莫要忘了,她爹是因为什么被送进了天牢……” 天空突然炸开一道闪电!谢予靖陡然一惊:“是了!陈党!” 见谢予瑾在烛光中忧虑地点头,谢予靖也有些焦躁,甩袖在屋里踱了好几圈:“要真是那样,可怎么好?卫之遥此人对程瑶英情谊非常,可程瑶英和那陈党……唉,这事不能跟老祖宗说,咱们还是先想个法子,先把三弟弄回来要紧!” 谢予瑾目光中带着一丝沉痛:“只能盼望三弟想明白其中关窍,莫要卫之遥和程瑶英扯上关系。现在人已经派去,我们只能再等等了,等到天亮,等到雨停。” 又一道闪电划破夜幕,如向世界灌进万千冰冷刺眼的光束。 谢家二兄弟对着大雨唉声叹气,山洞里的谢予彬也凄楚地听雨思宅。他一边长吁短叹:“这雨何时是个头啊……”,一边转头偷瞧在身后生火堆的卫之遥。 “谢公子,”卫之遥拍拍手上的灰,神色仍然淡淡的,“火生好了。” 一道惊雷炸得谢予彬头皮发麻,他手脚僵硬地挪到卫之遥身边,想挨着人坐下。谁知卫之遥嗖地起身,大步走得远远的,靠着洞穴`口落座,头向着外,散发着一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诗经外传之桃夭 作者:吊儿郎当 分卷阅读12 身孤僻清冷,气得谢予彬直咬牙。 大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冷夜寒意倒是愈来愈重。谢予彬迷迷糊糊地一觉接一觉,终于一个寒噤醒了过来。他侧头一看,身边的火堆已经要熄了,只余几簇豆大的焰苗,可怜巴巴地撑场子。 卫之遥依旧保持着最初的姿势靠在洞口,只是阖上了眼眸,也是睡熟的模样。微弱的火光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深影,凭添几分柔致恬淡。 谢予彬嘴张到一半,又闷闷地躺下。火堆熄了大概一刻钟的功夫,在逐渐浓重的黑暗中,他突然觉得浑身上下哪里都不得劲,一会儿嫌地面太硬咯得难受,一会儿疑神疑鬼有虫子钻到衣服里,一会儿又挨不住空气湿冷,那睡惯红被暖枕的娇贵玉`体这么横陈粗砺砂石上,当真是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他一睁眼见眼前黑洞洞的一片,当即就怯了,只得转头到卫之遥那一面,盯着那人安静的侧脸生 气。卫之遥在他杀气腾腾的目光中纹丝不动,睡得相当踏实。 谢予彬本来还在顾影自怜,后来越怜越气,一发不可收拾。他堂堂少爷还没睡,这个姓卫的奴才睡得倒实在,还有没有规矩了! 谢予彬那股子少爷脾气上来,又恢复了蛮不讲理的嘴脸。他随手一摸,摸到个硬邦邦的条状物,掂量着似乎有点攻击力,便眯着俩眼,直接朝卫之遥掷去! 听对方脸上传来如愿以偿的一声响,谢予彬赶紧翻了个身,闭眼装睡。卫之遥猛地警醒,摸到扔在自己脸上的物什,古怪地往谢予彬那里瞧去。只见谢少爷乖乖躺倒在地,呼吸十分平稳。 卫之遥默不作声地瞧他一眼,突然起身,大步朝他走来。谢予彬干了坏事,听那皮靴在地上的踩踏声渐近,怕对方一脚把自己踩残废,正欲起身,对方却直接从他身上跨过去,蹲在暗处,不知在摸索些什么。 谢予彬慢慢爬起来,若无其事地走到人家后头,问:“怎么醒了?” 卫之遥没回头,把手里的东西掷给他。谢予彬一摸,是刚刚自己扔过去的东西,当即有点不好意思,轻咳了几下。 只听卫之遥道:“仔细看看。” 谢予彬这才到洞口前,借着天光辨认。这时凑巧一道闪电打下来,他仔细一瞧,手里的竟是一条僵死的小蛇,盘绕成一团,硬如石块。 谢公子大叫一声,将那玩意儿远远甩开,吓得瘫软在地。他瞪着一对惊恐的大眼,不住地抚心口,说什么也不敢往深洞里去。洞穴里还是黑蒙蒙地不见光亮,谢予彬缩在洞口,心底的恐惧如洪水猛兽汹涌而来,有气无力地对卫之遥喊道:“你还在里面干什么,快些过来!” 卫之遥还真慢吞吞地走了回来,修长的一记剪影停在他身前,在幽幽黑暗中形如鬼魅。这诡异之气让谢予彬更是惴惴不安,刚要拉人坐下,天边突然蓄力响起一声霹雳,只见卫之遥端端正正地站着,手里捧着个骷髅头,面无表情的脸被银光照得煞白。 谢予彬骇得魂飞魄散,炸起手,一个巴掌将那头骨扇飞出去!卫之遥往外一探,那骨头脑袋已经圆润地滚下山坡,不知所踪了。 外面雨声阵阵,死一般的沉寂在二人间维持了片刻,卫之遥瞥了面色惨白的谢予彬一眼,蹙眉道:“谢公子,您要发脾气,也该分个场合时机。” 谢予彬差点被他激出一口血,扯过卫之遥的衣襟就咬牙切齿道:“本公子先是被绑架,又是被你恐吓!你就是这贼老天派来讥我耍我, 让我一辈子不得安生,是不是?!” 卫之遥目光一利:“何来绑架?何来恐吓?公子可否把话说明白些?” 谢予彬张口结舌,这心中是百感交集,可当下的状况是百口难辩。卫之遥又施展冷暴力,只定神看着他。 两人大眼瞪小眼对峙片刻。终于,卫之遥那对冷淡的眸子令谢公子一腔惊涛骇浪化作绵绵细雨,凄凄惨惨地在心头淅沥。气势上下,胜负已分,谢予彬颓然松了手,抱膝蹲下,把头深深埋在膝盖里,将自己圈成了怂包模样。 见他认怂,卫之遥忍不住也自我嫌弃地觉得自己太斤斤计较。他沉默半晌,走到一边生好火堆,待那火舌一点点窜起,这才慢慢道:“火生好了……” 谢予彬还是缩成个鸵鸟,呆在洞口任冷风吹拂,一动不动。卫之遥暗暗叹气,将火堆朝洞口挪了挪,走到对方身侧,轻手轻脚地坐了下来。 好半天,卫之遥才默然道:“……谢公子,您是金贵之躯,跟卫某一介莽夫,犯不着动气,也犯不着给自己添堵。老夫人和老爷还在家里等您回去,到时候您想怎么处罚卫某,都随便……” 谢予彬始终不动,尽管身躯缩成了个球,却是坚如磐石。卫之遥犯疑,凑近一看,只听一阵轻柔疲倦的鼾声传来,原来对方早已睡熟。 卫之遥凝视他半晌,终是无可奈何地摊开手,把人抱到火堆旁安置舒服。他守在对方身侧,凝视从石洞口密密淌下的水帘,唇角微扬,阖眼睡去。 8 白云深深,如纱幔轻拢山尖。新雨过后秋气邈远,道路积着几只拳头大的水洼,一踩就是一脚深泥。层层丹枫如薪火燎原,眼红半边苍天。梵音安谧,隐约可见一座苍朴庙庵林立其中,朱漆大门旁贴着两道黄纸,上面写着庄肃的梵文,黒木牌匾刻着“凝枫庵”三字。 伴着空灵钟声,门前沙沙声不绝于耳,只见一老尼低头扫着落叶。那老尼一身粗衣,神态安详,瘦削清癯,她抬起头,对着远处渐行渐近的两个影子,竖掌于胸,低声道:“阿弥陀佛……” “让你慢些走,慢些走!这路都是泥,你走那么快是敢去投胎吗?!” 谢予彬气恼地提着长袍,在泥淖中艰难前行。卫之遥只能放慢脚步,蹙眉道:“泥中行路,再怎么小心也难保衣物干净,谢公子就不能爽利些?” 谢予彬瞪眼道:“你不管脸面,本公子可要体面。现在荒郊野岭当然没得说,到了城里,本公子身上两条泥腿子,怎么能迈给人看!” 卫之遥心里一直念着谢老夫人。昨晚老太太受了巨大刺激,让自己出来寻人时,显然是虚弱不堪,他生怕带谢予彬回去迟了,会多出什么变故。 卫之遥突然道:“谢公子,让卫某来背你如何?” 谢公子脚步一顿,身子一僵,疑惑地瞧卫之遥那张漠然冷淡,几乎是毫无诚意的脸,干脆扭头道:“本公子不缺胳膊不缺腿,要你多管闲事?” 卫之遥轻叹一声,只得跟上。谁知走了几里,一座庙宇映入眼帘,谢予彬眼前一亮,兴冲冲道:“到了,就是这儿!” 凝枫庵是谢老夫人晚年入教的居所。卫之遥暗暗打量,未见得有什么奇特,只摇了摇头。 “二位施主,到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诗经外传之桃夭 作者:吊儿郎当 分卷阅读13 此庵来有何事呀?” 那和蔼的老尼缓步上前,谢予彬仔细一瞧,惊喜道:“咦?您是慧静师太?” 慧静施了一礼:“原来是谢三公子,好久不见。这位是?” 卫之遥刚要开口,谢予彬却道:“这个嘛,我家的下人。” 慧静笑道:“是么?看施主的面相,可不是下人的命啊。” 二人对视一眼,想起实情,都有点尴尬。慧静又问谢予彬道:“听说您近日成婚,老夫人也回去了,一切都顺利么?” 被戳到痛处,卫之遥只默然不语。谢予彬一想到成亲的事就火大,在外人前又不好发作,只能忍气吞声道:“还……还行吧。师太,我大母在这庵里住得还好么?这些日子她突然疲劳过度,昏了过去,可吓坏我们了!” 慧静沉思片刻,说:“实不相瞒,老夫人的状况,恐怕不甚理想。” 谢予彬急了:“怎么叫不甚理想?我大母可是身体抱恙?!” 慧静闭上双眸,沉声道:“并非疫疾之为,俗身如灯,到了灯枯油灭之时,已是天意之昭。” 谢予彬摇头道:“不可能!她老人家这一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识过,怎会就这么……”话说到一半,心中酸楚,竟然哽咽起来。 慧静道:“阿弥陀佛……众生皆无,死既是生,生既是死。小公子还需勘破红尘,清净五阴,不宜大动凡情,以伤慧心。” 谢予彬听得云里雾里,只不住摇头,慧静见状,又语重心长地大说一番道理。 “所谓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而今一切皆虚妄……” 谢予彬本是想跟慧静打听老太太的身体状况,没想到引出对方一副滔滔不绝长篇大论的架势,他正急得直搔头,卫之遥在一旁淡淡道:“知道了。” 慧静声音顿止,合掌道:“善哉。” 谢予彬诧异地看着卫之遥,忍不住低声问:“你能听懂?” 卫之遥道:“我不信佛。” 谢予彬瞪眼:“那你装甚么?” 卫之遥一脸理所应当:“莫非谢公子还想听下去?” 谢予彬:“……” 卫之遥只道:“要是担心老夫人,就快些随我回去,师太不是俗人,别拿琐事跟她讲了。” 谢予彬觉得对方说得有理,可又不愿意认同,只倨傲地哼了一声,跟慧静告别,继续边走边踮脚撩袍,莲步在泥巴上开了花,比大姑娘还讲究。 卫之遥无奈,寻思就算是程瑶英,也不曾这般娇气。他有点不耐,在后冷声道:“卫某以为,老夫人的安危可比一件袍子重要得多。” 谢予彬又被激怒,回头道:“你敢咒我大母?!” 卫之遥拧起十字眉:“谢公子可否不要上纲上线?” 谢予彬被他这颇为无礼的口气说得好不恼火,索性放下袍子,怒不可遏道:“我偏不听你的,你不过是个奴才,还管到我头上来了?你这么厉害,怎么还在地上站着,不窜天去啊?!” 谢予彬气蒙了眼,昂首转身,大步刚迈到一半,突然踩到个硬邦邦的玩意儿。霎时天旋地转,首尾颠倒,谢予彬脚下一滑,直像个铁皮桶从衰草茂盛的土坡上滚了下去。好歹命大,半途被拦腰卡在一株苍松上,四仰八叉地翻白眼。卫之遥也被他这一滚弄得猝不及防,忙跃下去捞人。 浑身拆筋扒骨似得疼,衣袍也被泥巴蹭得五彩缤纷,谢予彬拿拳头愤怒地捶树咆哮道:“他娘的,什么鬼东西绊得我好惨?!” 卫之遥木着脸朝不远处指了指,谢予彬一看,草丛间一颗圆滚滚的骷髅头大摇大摆地摆在中央,正是自己昨夜扔下山的那一个。所谓自作孽不可活,仿佛二十年来没遇到过的倒霉事全扣在自己脑袋上。对此,谢予彬心里又气又苦又委屈,简直欲哭无泪。 谢予彬正苦兮兮地怨天尤人,卫之遥却突然将后背对着他,蹲下`身来。 谢予彬被他这动作弄得一怔,低头看自己一身泥垢,又看了看对方宽厚结实的肩膀,生硬道:“……我衣服上都是泥。” 卫之遥倒是干脆:“无妨,卫某不曾嫌弃公子。” 谢予彬闻言,也不客气,大喇喇地就把整个身子压在卫之遥背上,一边伸胳膊蹬腿忙得不亦乐乎,嘴上还不消停:“你自己说的,到时候敢嫌本公子,要你好看!……” 卫之遥把他往背上颠了颠,待后背那条大号人肉虫子拱拥舒服了,这才大步流星道:“您多虑了。” 谢予彬一被人伺候上,立马得便宜卖乖,气哼哼道:“嘁,才没多虑呢。就你昨晚上三番两次吓唬我,最后还跟我来硬的,就是让人不放心!谁知道若是本公子哪句话说不对了,你就故意把我背到一个穷乡僻壤,再来个金蝉脱壳撒手不管,让我一人自生自灭哩!” 卫之遥被他说得有点恼:“听谢公子这么说,卫某倒真是个卑鄙无耻之人了!” 谢予彬见他的反应难得激烈,顿时来了精神:“哎哟呵!你不卑鄙,为何帮那程瑶英逃婚?你不无耻,一个大男人怎么穿喜服扮新娘?你说,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看上京城谢三潇洒倜傥,才故意跟程瑶英‘狸猫换太子’,想跟我春风一度?” 卫之遥脚步一顿,作势要甩人,谢予彬赶紧抱住他的脖子,嚷道:“不过开个玩笑,你这人真没意思!不禁逗!本公子不跟你玩了!” 卫之遥阴沉着脸,不发一言,只闷头背谢予彬往山下走。谢予彬想到程瑶英,不由心绪烦乱,全无半点喜悦。自己这辈子没什么雄心壮志,就想得一个称心如意的媳妇,宜家宜室,两厢恩爱,与之白头偕老。可天不遂人愿,爵禄争不上,行商不济事,连“媳妇”都成了个男人。 谢予彬心里闷堵,咕哝道:“……本公子也是倒了八辈子霉,上辈子不知道欠了你什么。自从你进了家门,又是被绑又是被吓,想离你远些,还差点摔成个开瓢葫芦!” 卫之遥淡淡地道:“照这么说,卫某连夜赶来救人,彻夜添柴生火,还要背公子走回府中,岂不是欠得更多?” 谢予彬一听,摸摸鼻子:好像是这么回事。顿时心情舒畅,也不再埋怨。一路看松泉溪石,红叶珊珊,他吹起哨子哼起歌,一腔悠扬惬意,伴着清脆悦耳的鸟叫,在远山白云间撒欢儿地飘荡。 内室放着好几架暖炉,跟蒸包子一样,烘得整间屋子热气腾腾。崔凤摇着扇子,干脆把袖子卷起来,随柳容坐在谢老夫人床边,细声安慰。 一小厮端着汤药进屋,崔凤接过,拿汤匙搅了搅,轻吹几口气,示意柳容将老太太扶起,将碗递上:“大母,药煎好了,您趁热喝了吧。” 谢老夫人气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诗经外传之桃夭 作者:吊儿郎当 分卷阅读14 息低弱,声音嘶哑道:“……彬儿,还没回来吗?” 崔凤和柳容无奈地对视一眼,崔凤抚慰她道:“就快到家啦。大母您把药喝了,待病退了,精神头养足,也好见彬弟不是?否则依他那个性子,瞧你病卧在床,指不定得多难过吶!” 谢老夫人咳嗽几声,缓缓道:“是啊……那孩子瞧我病了,又得哭了……我得挺过来才是……”她接过药碗,艰难地将满口苦药咽下肚,颤巍巍地躺下歇息。床前二女见她喝得痛快,都面露欣喜,崔凤喜道:“我就说,这小疾怎能困住大母?这样下去,估计明儿个就能见好了。” 崔凤收拾了碗碟,刚要让下人端出屋子,突听身后柳容惊叫。她吃惊地回头一看,谢老夫人弓着身子趴倒在床边,面色蜡黄,刚喝下的药吐了一地。 柳容当即就被吓得哭出来:“大母……大母……” 崔凤赶忙支使下人道:“快收拾干净!”又上前去扶着老太太,不住抚她心口,口里惊慌地喊着:“来人啊!来人啊!” 屋里的人都着了慌,没头苍蝇似得乱转。这时一个仆人风风火火跑进来,跟端着托盘出去的人撞了个满怀,碟子稀里哗啦碎了一地,崔凤怒道:“一个一个,毛手毛脚的,慌张什么?!” 那跑进来的下人喜声道:“三少爷回来啦!” 众人还来不及欣喜高呼,谢予彬已飞一般地跑进屋子,行头还没来得及换,一身的泥巴,俏白的一张脸泪如泉涌,哭喊道:“大母,大母!都是孙儿无能,孙儿不孝,您还好么?!” 老夫人眼皮下淌出两行热泪,伸开瘦弱的双臂,也大哭道:“感谢老天爷,彬儿回来啦,我小孙儿平安回来了……” 祖孙俩抱在一起痛哭,崔凤想起大夫说老夫人不得大动感情,正急得冒汗,瞅见卫之遥随之走进,跟看见救星似得拉过人道:“小卫啊,大夫说了,老祖宗现在不宜动气,你瞧她哭成这样,自是不好……” 卫之遥了然,上去到那哭哭啼啼的二人身边,低声道:“老夫人,谢公子安然无恙,只身上衣服脏乱,不如等一切打理好,再来看您?” 卫之遥一到跟前,谢予彬突然不好意思再哭,便扁着嘴憋泪。谢老夫人也握着卫之遥的手,感慨道:“卫儿,这次辛苦你了!” 卫之遥见老太太病容苍白,心中难过,只道:“老夫人,谢家对我有恩,这点小事,不足为道。” 谢老夫人又躺倒在床,依然抓着卫之遥的手腕不撒,却对其他人说:“容儿凤儿也去歇息吧,还有彬儿,去换身衣裳,老身这儿有卫儿陪着就好。” 卫之遥恭顺地坐到床边,谢予彬一想有这人陪着大母,也莫名心安,使唤下人回房洗漱用饭去了。崔凤和柳容也随之悄声退下。 “咳咳、咳咳咳……” 谢老夫人皱着满脸风霜,剧咳不止,卫之遥往其肩头几处大穴一点,老太太一口淤气顺下去,嗓子也清凉了些,这才吁了口气。 谢老夫人头挨着软枕,仍是抓着卫之遥的手,缓缓道:“卫儿,你过来,老身有话,要跟你说……” 卫之遥侧头上前,只听对方道:“彬儿昨晚,可是被劫到了灵山?” 卫之遥答:“没错,那些歹徒功夫不过尔尔,不足为惧。” 谢老夫人点点头,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道:“那你们,有没有去凝枫庵吶?” 卫之遥道:“去过了。公子认得路,说要去那儿看看,是什么好地方,能让您呆那么多年不回家。” 谢老夫人喃喃道:“那孩子,还记得路呢……” 卫之遥不解其意,谢老夫人又道:“卫儿,昨夜打雷,你陪在彬儿身边,是不是挺头疼的?” 卫之遥不知该怎么接话:“这……” 听他说话吞吞吐吐,谢老夫人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我都知道……彬儿怕打雷,从小就怕极……只要天上电闪雷鸣,这屋里头定是灯火通明,好几人陪着才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呢!” 卫之遥回想昨夜谢予彬那乖戾模样,这才恍然。老太太笑了几声,突然戛然而止,心头苦涩不已,哀声道:“……说到底,都是老身的错……是老身对不起那孩子……” 卫之遥一惊,道:“老夫人莫要这么说!您是长辈,何来对不起晚辈一说?” 谢老夫人心头涌起痛苦,不由攥紧卫之遥的衣袖,断断续续道:“当年我一意孤行,要上灵山祈佛……那孩子娘去得早,跟我最亲,我说,‘大母要去灵山了,保佑你和你爹,你大哥二哥,还有你们的后代,平安喜乐’。哪知那孩子就是哭啊,闹啊,说什么也不让我走,我当时心一狠,趁着那孩子不在家,连见他最后一面也免了,直接坐着马车,上山去了……” 谢老夫人急促地喘了一口气,目光空茫,毫无焦距,继续道:“……谁知这孩子不听话,竟偷偷守在城门口,跟着我那马车追了出去,他不过七八岁,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我的马车就在前面跑……咳咳咳!!” 谢老夫人话噎在嗓子里,又咳嗽起来,卫之遥忧心道:“老夫人,您先歇息吧!” 老太太摇摇头,清了清嗓子,颤抖地说:“……我不知道他在后面追,我把他落下了!上了灵山,天色已晚,那孩子在后面追丢了,就在灵山上迷了路……幸亏,我彬儿命大,第二天,庵里的尼姑在山腰处发现了他,抱他回来,我才知道我小孙儿是追着我过来的……当天晚上,倾盆暴雨,无边无际,电光雷霆,震耳欲聋……那么小的一个孩子,自己在山上,伴着豺狼虎豹,呆了一夜!你说,他得有多害怕啊……” 说到这里,年过六旬的老人已是泣不成声,卫之遥觉得自己胸腔内似堵了团棉花,只面色沉重地用帕子擦干净谢老夫人的脸。 老夫人止住哭声,手指发颤地抓着卫之遥道:“卫儿,卫儿啊……” 卫之遥低声道:“老夫人……” 老夫人语气苍凉道:“别叫‘老夫人’了,我同你说了那么多次,怎么就是改不了口呢?” 卫之遥低下头,答:“是……大母。” 谢老夫人紧紧握住卫之遥的手,恳切道:“卫儿,老身信佛这么多年,早就勘破生死,明白灯枯油尽的道理。我这一辈子,为谢家呕心沥血,了无遗憾。如今时日无多,唯一挂念的,就是彬儿。他庸碌懒散,没个正经营生,不讨他爹的喜欢,等老身一去,只怕惹出了乱子,也无人给他收场……” 老人叹道:“卫儿,若真有那么一天……到时候,你得帮他……” 9 夏日蝉鸣聒噪,烘得人汗流浃背。翠绿的叶子被日光照得流光溢彩,池塘锦鲤钻到白色卵石的间隙中避热。一个唇红齿白的小人儿端着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诗经外传之桃夭 作者:吊儿郎当 分卷阅读15 一个瓷碗跑到屋内,朝床上躺着的女人说:“娘,吃瓜。” 那女人骨瘦如柴,病容憔悴,气息微不可闻,望着男孩的眼睛含着一丝微笑。 旁边的小丫鬟拉过男孩道:“三少爷,夫人还不能吃这么凉的东西,您自己吃了吧。” 五岁的谢予彬不满地撇嘴,把碗往床头一搁,叉腰道:“还有没有规矩了?!你们天天把娘关在屋子里,不让她做这做那,到底谁才是主子啊!” 丫鬟哭笑不得,抵不过小少爷缠人,对女人轻声道:“夫人……” 女人眉眼温润,唇边露出一个浅笑,轻轻朝男孩抬起手。 谢予彬喜孜孜地扑到床边,抓着女人的手说:“娘,你的手真凉呀。都是他们不让你出门玩。对了,我昨天抓了一只这——么大的蟋蟀!娘,我拿来给你看!” 谢予彬兴冲冲地要跑出门,手却被女人紧紧拉住了,他又趴到女子床边,问:“娘,你是不是也想跟我一起出去玩啊?” 女子抚摸着孩子圆圆的小脑袋,双眸含着泪,轻轻点了点头。 这可乐坏了谢予彬,小少爷大喊道:“福安!福安!快找人来!娘要跟我出门玩啦!” 福安进来,看见床上的女子也是一脸惶恐:“夫人!这使不得啊……” 谢予彬踢了他一脚:“怎么使不得?!小爷说使得就是使得!”说着又指着屋内的几个丫鬟,煞有介事地指挥道:“你们快扶我娘到躺椅上!福安,找几个壮丁来抬我娘出去到那树荫下,好不容易爹不在了,我要和娘一起玩!” 一干下人都拗不过这个盛气凌人的小少爷,只能把女子抬出门。女人的双眼在重见天光的那一瞬发出了光彩,谢予彬乐呵呵地走在她身边,摩拳擦掌道:“娘,一会儿我给你看那只大蟋蟀!它可厉害啦,二哥的那只都斗不过我呢……” 好容易给娘看完了蟋蟀,谢予彬又缠在女人身边耍了片刻,就没心没肺地自己溜去玩了。他在树下发现了一个蚂蚁窝,顿时玩心大起,抓过根木棍就兴致勃勃地掏,看着那些黑黢黢的小虫子懵头懵脑地往外逃,哈哈直笑。 女人安静地望了他片刻,突然气若游丝地唤了声:“彬儿……” 谢予彬抓着木棍,甩着一脑袋汗,脸蛋红扑扑地跑到女子身边:“娘!” 女人的脸上泛起一股潮红,随即两行泪从眼角滑出,她闭上眼睛,伸手抚摸男孩的头。 谢予彬乖乖地让她摸了半晌,突然觉得头顶的那只手不动弹了,似乎僵在自己脑袋上。他瞥见女人沉睡的面容,悄悄从其手下撤出脑袋,又去欢天喜地地掏蚂蚁窝了。 一直过了一个时辰,谢予彬玩累了,钻到女人的躺椅上,和娘亲依偎在一起,伴着清风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他是被哭声吵醒的。家里乱成一团,丫鬟小厮哭哭啼啼地跑前跑后,福安抱着他,愁眉苦脸地看着厢房。 “福安,”谢予彬还没完全睡醒,怔忪道,“娘呢?” 福安将他放下,温声道:“主子睡到现在,饿了吧?福安带您去用膳吧……” 他点点头,任对方将自己拉走了。 …… 冬霜压境,谢府的最后一枝花凋零,屋瓦树梢,房梁栋柱,一夜之间被银装包裹。崔凤和柳容踩着满地碎琼乱玉,呵着气,往谢老夫人的屋子走。 老太太的肺病一天比一天严重,待在蒸笼一样的屋子里,还得加两床被子。二人进去问好时,谢予彬正在老夫人床边坐着,给她大声念《般若经》,老太太靠在孙子身边,尽管枯瘦无力,神态却极为安详。 崔凤道:“彬弟,辛苦你照顾老祖宗了,小卫到哪儿去了?” 谢予彬恹恹道:“不晓得。” 柳容凑上前,专注地瞧着老夫人的脸,说:“老祖宗睡了……” 谢予彬一听,眼圈顿时红了,他用袖子遮着脸,低声咕哝道:“这屋里头热……我先出去呆一会儿,这就麻烦两位嫂嫂了……” 柳容瞧着他摇晃疲倦的身影,摇头道:“小卫不在一会儿,彬弟就扛不住了。” 崔凤给老太太掖好被子,叹气说:“我瞧啊,老祖宗离不开彬弟,彬弟离不开小卫。他一天到晚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实际大母病了,他比谁都难受。” 谢予彬恍惚地在谢府大宅院里游荡,他不知该去何处,也不理会那些朝他问好的下人,直到脚踏进一间屋子,四面沉寂,唯自己的呼吸声稀薄而沉缓。他定睛往房中央一看,家母徐氏的灵位,正端方地搁在桌上。 谢予彬静静地向那牌位凝视半晌,启唇道:“娘……” 他步伐僵硬,几乎是被一根无形的绳索拖拽过去。待跪到桌前的蒲团上,上了一炷香,谢予彬沉沉地叩了几个头,却如何也不能抬起脖子。 “娘……”他哽咽着,泪水夺眶而出,“求您在天之灵,保佑大母,快些好起来吧……” 漆黑的檀木牌上流过一道粲然金光,谢予彬直起身,那光倏忽间消失不见。 卫之遥这些日子着实没闲着,谢予靖见他身手厉害,便游说他做自己的打手,也就是通俗意义上的保镖,专门在讨债的时候登场。不得不说谢二公子确实有买卖人的眼力见,卫之遥往往都不用动手,光往他身后寒意凛然地一站,摆出一张谁都欠了自己几万贯钱的冷脸,就没人敢在二公子跟前撒泼打诨。 对此,谢二公子表示很满意,一来卫之遥是家里人,酬金上好答对;二来端得是雷厉风行,干脆利索,而且废话还不多,实在得力,深得二公子之心,差点想把人就这么扣下,不放回了。 卫之遥跟着谢予靖,也对行商之法了解一二。他曾见谢予靖倒卖松烟墨,不收购精纯度高的上好墨块,反去卖些鱼目混珠的廉价货充数,非常不解。谢予靖每次都笑得意味深长,说:“卫老弟,你这就不懂行商的关窍啦。我若都去买好墨,那价格势必要定得高,那些豪门大户或许买得起,可一般的寒门学子哪能用得起呢?反之,我将好墨杂墨,融之一处,兼收并蓄,既能使墨饼有上佳之色,还能令物廉可得,岂不是两全其美?” 卫之遥蹙眉,毫不客气道:“不过弄虚作假,事情败露,信誉便毁于一旦了。” 谢予靖也不恼,只哈哈大笑:“卫老弟你,当真是外行啊!” 卫之遥不认为这关乎“内行外行”之分,但多说无益,只采取作壁上观的态度,置若罔闻。 这么一连几天奔波,卫之遥终是带了一身仆仆风尘,回到僻静的别院。他将谢予靖付的酬金取出算了算,将钱袋塞进枕头下,忽然想起已有好几天没见过谢老夫人。他心中忧虑,便摸黑去了深宅,想着就算不进屋子,在门外看一眼也能安心。 澄黄的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诗经外传之桃夭 作者:吊儿郎当 分卷阅读16 灯光透过窗纸,映出雪地上一层浮动的莹光。卫之遥将门轻推出一道缝,只见谢予彬睡得正熟,趴在床边,大半个身子坐在地上,一手紧紧握着老夫人骨瘦如柴的手掌,烛光在眼窝处投下憔悴的青影。 谢老夫人不知何时醒了,睁着两只空洞的眼睛,轻轻抚摸谢予彬的鬓发。 此情此景分明温馨之极,偏生又带着说不出的凄凉之意。卫之遥只觉胸中漾起一股酸涩,不知是为身心俱疲的谢予彬,还是风烛残年的谢老夫人。 不知何时,谢家人已在他心中留下了痕迹。 突然,谢老夫人朝门口招了招手,卫之遥讶然对方竟发现了自己的踪迹,也不再隐瞒,轻手轻脚地走上前,站在老人身侧。 老夫人似是怕吵醒了昏睡的孙子,悄声说:“卫儿,把彬儿带回屋子睡吧……好不容易睡着的,若是醒了,又要闹着不肯走了。” 卫之遥不忍看她布满岁月刀痕的面庞,只低声应了,小心地将谢予彬背在背上。谢予彬被人拉起,不安地梦呓几句,复趴到一个温暖结实的后背上,便安静下来,沉沉睡了。 临近年终,朝中的事情多了起来,谢丞相和谢予瑾每天政务缠身,有时都难能回府一趟。谢予靖到了挣大钱的时候,更是久出少归。柳容和崔凤也忙着张罗下人蒸饽饽,剪窗纸。挂在大门两侧的红灯笼,在寒风中垂着流苏,瑟瑟发抖。 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唯独谢予彬守在老夫人床前,将那本佛经念了一遍又一遍。老夫人的身子骨一天天虚弱,即使喝着参汤,也是长睡不醒,偶尔说上一两句话,又会昏沉半日。谢予彬原本在年关,最爱去夜市看张灯结彩、车水马龙,或者跟几个好友结伴去酒楼,豁拳行酒,听曲看戏。可今年他几乎就没踏出过谢府的大门,老太太睡了,他就呆坐在床边,恍恍惚惚地发呆,老太太醒了,他又难过至极,只得借口出门透气,在没人的地方揩眼泪。 谢老夫人一旦有精神了,就跟谢予彬说当年的事。那时谢老太爷还活着,她还年轻,她不住地回忆二人是如何相互扶持,闯出一条康庄大道。那些是几十年的苦尽甘来,听上去却不过白云苍狗的弹指一瞬。 谢予彬听着老太太的如烟往事,即使充满了辛酸,也不减荣光,他回想自己的小半辈子,除了风花雪月便是镜花水月,被记忆一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隐约感到了一丝恐慌。人这一生,岂非就是这么渺小?就像一只盛水的桶,有的人活了一辈子,将其盛满琼浆玉露,有的人活了一辈子,却是糟糠泔水,还有人连填都填不满,空荡荡的半桶,吊儿郎当,还未等磕碰,就自己先漏了一地。 那自己这十几年来活得算什么?待日后有了子孙,到了老态龙钟、奄奄一息的那一天,又会想起什么? 谢予彬步伐沉重地走出屋子,软靴一踩在冰冷的石砖上,却是身子虚软,就要往地上扑!就在他险些把鼻子摔开花时,一只有力的手却从半空伸出,将他揽起。 谢予彬茫然回头,见卫之遥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拧着眉头,漆黑的眸子深若寒潭,映出了自己苍白的脸。 “是你啊……”谢予彬头昏脑涨,扶着卫之遥的手臂,双眼布满血丝,倦怠地说,“替我去陪陪大母吧……我……我头疼得厉害,呆不住了……” 卫之遥说:“我扶你回去。”谢予彬摆摆手,刚要松脱卫之遥的手,脑中却传来剧痛,直接令他跌进对方的怀里,不省人事。 …… “娘!娘!你在哪里啊?娘——” 无边的黑暗中,只有一小簇光亮,将小孩围成一个圆圈。小孩坐在地上哭闹,那哭声似在回荡,荡入深谷,激起喧嚣。小孩呆滞地眨眨眼睛,眼睫上扑簌簌掉下来几滴泪,落进了素白的衣襟里。 他看见一口棺材,被七八个头戴孝巾,身披白麻的人抬着,一步步从眼前走过,又遁入黑暗之中。小孩怔住,惊惧的双眼瞪得大大的,发觉自己身上竟也穿着纯白孝服,头上系着白色抹额。他一转头,茫茫黑暗突然变成乌泱泱的人群,每人脸上、眉间、目光中,满满的哀戚悲痛,压抑得令人窒息。 “大哥,娘呢?” 他跑到一个眼眶红红的男孩前,使劲摇他的手臂,男孩却一声不吭,仿佛没看到他一样。小孩慌了神,又跑到一个哭哭啼啼的男孩前,急道:“二哥,你看见娘了吗?” 仍然没有人理他,所有人都垂头抹泪,哀嚎大哭。中间那漆黑的灵位下铺着缟素,搁着一个硕大的花圈,旁边除了自己的亲人,还有许多哭丧的人,哭得泣不成声,好像天塌了下来。 “你们别哭了!告诉我啊,我娘在哪里,我要找娘!” 没人理会他,每个人的面孔都如出一辙,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陌生哀痛。男孩茫然无措,不懂人们为何要落泪,却也在那气氛感染下失声痛哭起来。 他最后跑到一个中年男子身前,呜咽道:“爹,娘到哪里去了?……” 那男子面色沉重地抬起头,男孩充满希冀地望着他,突然惊愕地看那张悲戚的面容狰狞扭曲,犹如喷火的厉鬼,怒发冲冠地朝他一巴掌打来:“你这孽子,给我滚——!!” …… 谢予彬“啊”地从梦中惊醒,发鬓尽乱,汗湿重衣。他胸膛剧烈起伏,瞥见桌上豆大的灯火,一颗砰砰乱跳的心才勉强安定下来。 他披上外袍,打开窗子,外面凛风裹着雪片飞进来,从他湿漉漉的脖颈处灌进去,凉到心口。 雪花烂漫,如柳絮铺天盖地,映白茫茫黑夜。谢予彬推开门,悄无声息地走过黝黑寂静的回廊,步入深宅,走到那个他无比熟悉的房门前,轻敲几下,推门而入。 烛光间,那个苍老的躯体掩在被子下,比站立时小了一截,仿佛四肢百骸被抽出了气,只剩一具干瘪的外壳。但躺着的人的神态却是无比安详,像是梦到了什么美好的事,唇边露出一丝温暖笑意,竟令她年轻了好几岁。 谢予彬难以置信地走上前,颤抖着伸出手,想抚摸那缩成一团的瘦小身躯。可目光一见那安详的睡颜,突然与记忆中另一张面孔重叠。虽然一个是炎炎夏日,一个是凛凛寒冬…… 霎时间,他浑身抽搐不止,胸口似乎挨了一记重锤,跌跌撞撞地扑到老夫人床边,喊道:“大母!大母!” 他几乎丧失了理智,疯狂地摇晃着老太太的手,边喊边哭,哭得肝肠几近裂断。终于,那哭声惊醒了府里上上下下的人,谢丞相不在,谢予瑾和谢予靖也不在,第一个跑进来的是福安,他见谢予彬状貌癫狂,已是预感大事不好,上前往谢老夫人鼻端一探,面色刷地白了。 “少爷……”福安颤抖着嘴唇,“老夫人……断气了…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诗经外传之桃夭 作者:吊儿郎当 分卷阅读17 …” 待柳容崔凤跑进屋,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谢予彬发疯似得将屋里的物件砸得粉碎,神智不清地咆哮道:“胡说!我大母不过是睡熟了!她好好的——我大母什么事也没有!你们滚!都给我滚——!!” 仆人们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谢丞相本就不在,还有个失心疯的谢予彬,现在屋里叫喊声破碎声交织错杂,乱成了一锅粥。 一个釉彩花瓶被扔将过来,在脚边摔得稀烂,柳容骇极,拉着崔凤道:“二妹,不好了!彬弟是疯了!” 崔凤明白跟此时的谢予彬根本不能讲理,干脆铁了心,抄起门边的扫帚,横在胸前,气势汹汹地上前阻道:“彬弟!你冷静些!别耍疯了!” 谢予彬两眼通红,顿足道:“你们敢说我大母死了!胡言乱语,你们该死!” 福安也流泪不止,叩头道:“是小的的错!求少爷您清醒些吧!” 崔凤喊道:“是啊,老祖宗是死是活,总得有个分教!我们一来就见你在胡闹,成什么样子?!” 谢予彬一听这话,血红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崔凤,一眨不眨:“你说什么?” 崔凤心里到底有些怯,但仍壮着胆子尖声道:“我说,老祖宗去了,你这么闹也不像话——!” 话未说完,她猝不及防被谢予彬推了一跤,跌倒在一堆瓷片中,手臂登时就被刮出一道伤痕! 福安等下人见这状况骇然不止,死命抱住谢予彬道:“少爷,那可是少奶奶,打不得啊!” “哎哟!你个小煞星,真要害死你嫂嫂了!”崔凤痛叫一声,心里一股火窜起来,干脆把那血淋淋的手臂舞到谢予彬眼前,“你瞧瞧!你干的好事!今儿个老娘和你豁出去了!你爱闹爱打随你便,最好把你嫂子杀了,好让老祖宗黄泉路上还有个伴儿!” 经她这么一咆哮,再加那血红疤痕在那白`皙玉臂上着实惊悚可怖,谢予彬一个激灵,竟恢复几分神智! “二嫂……”谢予彬颤抖着身体。 崔凤气苦道:“瞧瞧你,真是咱家的混世魔王!” 谢予彬目光瞥过崔凤手臂上的伤疤,头脑一片空白,双眼发红,哽咽道:“对不住……我……我不是有意伤嫂嫂的……” 柳容忙用帕子给崔凤把伤口包好。崔凤见他终于成个人样,也吞声忍气,说道:“彬弟,事已至此,老祖宗就在床上躺着。咱家管事的都不在,你就说,咱们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门外飘入一个冷峻的声音,只见卫之遥大步踏进屋子,眼睫上还盈着一层霜,肩头的披风落满皑皑雪片。 谢予彬望向门口,那一颗悬在半空的心“咯噔”一下,稳落入胸腔。卫之遥双目幽邃,也在凝注着他,似在无声地询问。 见谢予彬身上戾气褪尽,屋里的人都大松口气。崔凤忙道:“小卫,你来瞧,老祖宗她……” 卫之遥目光一动,身影已瞬移到床边。他伸手一探老夫人的鼻端,神色骤变。 “……怎么样了……” 谢予彬好容易冷静下来,手指却还在颤抖。卫之遥转过身子,头却沉重得抬不起来。好半天,他缓缓踱步到谢予彬身前,犹豫着伸出手按住他的肩,说:“公子……节哀……” 只听“啪”的一声响,卫之遥手背一震,竟被谢予彬打落! 一股巨痛袭来,卫之遥愕然望去,只见谢予彬泪眼滂沱,战栗着不住后退,直退到房门口,突然发疯一般,穿着单衣就跑了出去! 他一边跑,一边哭嚎道:“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少爷!”福安毕竟伺候了谢予彬多年,见对方只一件小衣跑进数九寒天,忙捧着狐白大裘要追出去! 哪知他跑得快,一个人却比他更快。眨眼之间,那个迅捷的身影在他眼前一闪,已拿过狐裘奔出门 去! 谢予彬在雪地中狂奔不止,直到摔倒在地,身子扑到茫茫白雪中,悲恸地放声大哭。 他的眼前浮起一片银色的光雾,掀起江南水乡的一角天地。那时他还是个孩子,不知岁月如流水,无情不等人,而曾经在青石砖上蹦跳欢畅的黄发孩童,终有白发垂朽的一天。他曾拉着娘亲的手,走过烟柳迷蒙的石桥,路过鳞次栉比的屋宇,心里想着手上的糖人最香。他记起大母抱着自己,在夏日的院子里纳凉,对着河汉天光,重复着同一件趣事轶闻。 既然要生,为何要死?既然生死全为虚无,为何令人痛苦至极? “大母!”他把哭得发痛的脸埋进冰冷的雪中,嘶声哭喊,“娘——大母——!娘——!” 雪花仍在安安静静地扬洒,东风无情,呼啸而过,湮没了所有悲痛的呼喊,还了大地一片凄怆的莽白。 万物肃静中,一道沉默的身影却缓缓靠近,用裘衣将地上那个蜷缩的身体包住。 待将身前冰冷僵硬的人拥进怀中,卫之遥一手拭去那张脸上的雪和泪,一手搁放其背,输以内力驱寒。 谢予彬哭哑了嗓子,不住推他道:“你走!” 卫之遥唇边呼出一口白气,始终不动,只把阵阵暖意输进他的胸膛。 谢予彬攥紧双拳,细白的牙齿死死咬着冻得青紫的下唇。他不想在这个人面前哭,但他的泪流得从来没有这么汹涌过,像是要一下子流干他的心头血。 卫之遥任对方靠在自己肩上,凝视着白雪渺茫的夜幕,眼中蒙了一层雾气,与云涡狰狞的天空两两相望。 10 后来的事不出任何人所料。老太太去后不久,正值春寒料峭期,谢予彬于某一个露水浓重的深更,突然出了一身涔涔冷汗,随即一个大喷嚏打起来,跟漏气的草包一样,蔫了吧唧地病倒了。卫之遥进门看他时,他正红着个鼻头,吱溜吱溜地擤鼻涕,哑着个嗓子骂福安出气。 福安手里捧着一盘梅花酥,一脸为难:“少爷,今儿个那街头卖梅花酥的小娘子不在,说着回老家了,小的也不能去汾阳把人给你接回来啊!” 谢予彬披头散发,用锦被把自己裹成个肉粽,瞪着俩眼,手一指那碟子里的酥饼,龇牙咧嘴道:“你自己瞧瞧这模样,歪瓜裂枣的,看着就瞎眼,入口还不得把人毒死了!咱家做点心的呢?” 福安道:“那厨子偷了咱家一对银质烛台,被二少爷抓住了,前几天刚发落回老家。新的糕点师傅还没请上门。” 谢予彬一听,忿忿难平,在床上打了个滚,负气喊道:“咱就是想吃!这几天喝粥喝得嘴稀巴淡了,就想换个口味,还生了这么顿鸟气!你走!见你最来气!” 福安眼一翻,心想这“见你来气”好歹凑足千句了。他回头见卫之遥默不作声地站在屋子里,对谢予彬说:“少爷,卫……卫侍卫来了。” 谢予彬打滚的动作登时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诗经外传之桃夭 作者:吊儿郎当 分卷阅读18 一停,一个鲤鱼打挺直起身子,装模作样地理了理头发衣襟,作出个贵气逼人的样:“让他进来。” 福安憋笑憋得肩膀一抖:“卫——咳咳,卫侍卫已经在屋子里了。” 谢予彬目瞪口呆地转过头,一下便对上卫之遥两只幽黑的眼,他一个激灵,感觉自己仿佛被这人从里到外看了个透。想着刚才披头打滚的糗模样被对方尽收眼底,谢公子裹着被子往床上一窝,虚怯地骂咧道:“进来也不吱个声,哑巴了么!” 见某人态度恶劣,福安便悄悄道:“公子……卫侍卫在您昏迷不醒的时候,可是一天好几趟地来看您……您这……” 谢予彬心中一动,但仍嘴硬道:“他爱来不来,管咱什么事?难道咱还稀罕一个奴才来看了?” 卫之遥的面色顿时沉闷无比,福安赶紧把糕点盘子往桌上一放,解释道:“卫侍卫,少爷适才因梅花酥的事儿刚骂小的呢,现在气还没消,您别见怪……” 卫之遥移开目光,淡淡道:“卫某瞧谢公子挺有精神,甚感欣喜,这就告辞,不打扰公子休息了。”说着连一丝犹豫都没有,抬脚就走。 谢予彬翻身起来,瞪大两眼,难以置信地指着门:“……走了?” 福安往门外一瞥,真诚道:“千真万确,连人影都没了。” 谢予彬气得一拍床铺,破罐破摔地骂道:“走了正好!滚滚滚!都给我滚!” 福安小心翼翼:“那小的……” 谢予彬翻身躺下,不耐烦道:“你也滚!” 福安实在觉得错不在人家身上,完全是自己主子耍脾气把人闹走的,可这大实话又不能直说,只能娴熟扔进心房的臭篓子里,没事人儿般地退下了。 谢予彬起先还气着,他也不是个没心肝的人,哪能不晓得卫之遥的照料。然每次他想说些软和话,对方总是板着个脸,让自己油然而生一种热脸贴冷屁股的错觉。为了不在气势上输人一筹,谢公子便煞费苦心地摆架子,妄图以淫威逼从,可卫之遥脾气恁倔,就是不松快,让谢公子每次都抓不住七寸,使不对力气,只能悻悻然偃旗息鼓,灰溜溜鸣金收兵。 谢予彬把卫之遥从头到脚数落了一遍。然而脑中一浮现那双深邃幽黑眼眸,心中又是蠢蠢一动,翻了两个身,冒了一头汗,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度睁开眼时,窗外已是黝黑寂静。谢予彬大打了一个哈欠,趿拉着鞋,皱巴个苦瓜脸,窝着一肚子起床气,坐到桌几旁给自己倒茶喝。 他瞥见桌上的瓷碟,埋怨福安还把这驴头马脸的面饼糕子留着。然定睛再看,却不是日间那看不出形状的瞎眼饼子,而是一碟香气甜腻、货真价实的豆沙梅花酥。梅蕊处点着红糖汁,边缘绽开枣泥豆沙的深红骨朵儿,外裹金黄酥皮,一朵朵一簇簇,丰满而俊俏地叠成个小山包。 “福安!”谢予彬心情大好,拍桌子喊道,“福安!福安!死哪儿去了,给咱滚进来!” 外面大步跨进一个身影,谢予彬一声“福——”还没喊完,顿时安静下来。 卫之遥探进来半个身子,手里拎着个木桶,面无表情道:“老爷刚唤他去整理书房,谢公子有事么?” 谢予彬现在见卫之遥那个铁板子脸也来气,气鼓鼓地往嘴里塞酥,含糊道:“唔吕的市……狗吧……” 这梅花酥甜而不腻,外皮酥脆,沙馅绵软,滋味十足,谢予彬吃得欢畅,见卫之遥还站在门口,便找茬道:“本公子说‘没你的事’!你还杵在那里干什么!” 卫之遥也不跟他吵嘴,提着木桶就走,谢予彬刚要拿第二块来吃,面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又觉得无趣。 他看着手里的酥饼生气:“走得倒快……!” 听那口气,好像不知道人是被谁赶走的一样。 谢予彬漫不经心地嚼着糕饼,琢磨刚才卫之遥的眼神,突然觉得不对劲,灵光闪现,冒出个想法:这梅花酥莫不是他做的?! 这个想法一笃定,谢予彬的胸口立即热腾腾地窜起一股气,烘得他在屋里没头苍蝇似的转了好几个圈,最后恍恍惚地披了大氅,就往外面奔。 他一直追着跑到卫之遥的别院,气喘吁吁地盯着那拱门,伸着脖子,贵气凛然地一头扎了进去,谁知脚还没踩扎实,跟见了鬼似得大跳一下,蹿到门后。待平复了心跳,又偷摸地挤出半喇身子,探头探脑地往院里瞧。 一阵哗啦的水声传来,卫之遥站在井边,手里举着那木桶,正由上向下地给自己冲淋。那水流淅淅沥沥,映着皎白月华,冲过那人宽阔精健的双肩,沿着挺翘的臀线向下,淌湿了修长柔韧的双腿。 那人平日粗布短打,穿得简朴俗气,看着瘦削,没想到光裸起身子这般厉害。谢予彬偷见那人腰腹处沟壑分明的肌肉,又捏了捏自己的肚子,只掐出一小把腻腻乎乎的软肉,不由恼恨。卫之遥又将湿漉漉的头发甩了甩,半短不长的甚是凌乱,有种别样的俊美。谢予彬直勾勾地盯着人看了半晌,却是口干舌燥,暗自估摸是刚才梅花酥吃甜了。 谢予彬看着那充满阳刚之力的身体,有些窝火,一时却拿不下眼,只跟个十几年没抱过姑娘的痴疯汉子,死盯着人家半个裸`体瞧,就差俩眼没跟那流淌的水渍化为一股。瞧着瞧着,身体突然麻酥酥地一抖,气血顿时活络起来,让他有点难自控。 这感觉在看大老爷们的肉`体时还从未有过,谢予彬心里正惶恐不安,对面卫之遥又提了一桶水上来。这回他侧了点身,正好露出小半个胸膛。看女人看上三路,看男人看下三路,谢予彬俩见多识广的眼便不受控制地往卫之遥下面走,只见那物蛰伏在茂密树丛中,安安静静,如蓄势待发的野兽。 这规模把谢予彬魂儿都震出天外,恍惚不已:“乖乖……了不得,了不得……” 他朝自己下襟瞥了眼,用指虚虚地一比量,不死心地又趴回去瞧。结果井边空无一人,只浸了满地井水,泡着月光花白的影子。谢予彬好生败兴,意兴阑珊地踢脚下的石子,刚要抬腿走人,脚步一刹,再回过神来,已经鬼使神差地站到人家门前。 谢予彬木木地瞧着漆黑的房屋,暗自嘀咕:这么早就睡了? 谢三少爷在外面浮躁地转了几圈,又心潮澎湃地想,若那梅花酥真是他特地做的,该怎么说?是跟他道个谢,还是夸他手艺好?……不好,哪样都不好,不符合自己公子少爷的身份,这人现在也算自己半个奴才,奴才办事办得好,一般而言,应该赏他点好处…… 他心里正盘算着,门突然被拉开了。呼啦地一股凉风吹过,把头脑发热的谢公子吹得一个哆嗦,险些来个喷嚏应景。 他一抬头,视线就与对方的相接。那人湿润的发丝在月下泛着清光,唯独一双眼黑得深晦,在眉间峰峦下显得幽邃淡漠。 谢予彬还没准备好说辞,当即傻站在原地,与对方大眼瞪小眼。两人十分沉得住气,对眼对了好一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诗经外传之桃夭 作者:吊儿郎当 分卷阅读19 阵子,愣是谁也不开口。可惜他俩不尴尬,有尴尬的,这晚风看不下去了,专门盯着虚张声势的那一方吹,谢予彬鼻头一痒,“啊啾”一声,来了个震天动地的喷嚏,顺带两条清涕,可怜巴巴地发抖。 卫之遥只能让开门,低声道:“夜深风寒,谢公子若有事,不妨进屋再说。” 尽管没想好是什么事,谢予彬还是很不客气地踏进屋。平心而论,这是他第二次踏进这间屋子,布局和摆设都一如既往的干净整齐,只是床上多了一套被子,他前几个月刚让下人送进来的。 这屋子进与不进没屁大点差别,谢予彬缩起身子,见卫之遥穿得单薄,吸鼻子道:“……连个暖炉都没有,你不冷?” 卫之遥从衣橱里拿出件厚实的外袍,给谢予彬披上:“习武之人,自是不冷。” 谢予彬瞪他两眼,卫之遥平淡道:“谢公子有事?” 经过适才一场春光乍泄的偷窥,谢公子像是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忍不住多看了人几眼,但见其面庞棱角分明,眉锋刚峻,高鼻深目,嘴唇却甚是温润,说不出的英气俊美。谢予彬本就风流,好美色,即使对方是个男的,也禁不住此时此刻的一腔骚情,料想自己当初怎么瞎了眼,把这等俊秀人物和福安之流视同一律,又是折磨又是使唤,实在天理难容,活该倒霉。 卫之遥起初还镇定地坐在桌旁,后来察觉那两道视线在自己脸上扫来扫去,愈发灼热,便蹙眉道:“谢公子既然冷,何不把事情快些讲了?” 谢予彬显然还没看饱,往人床上一摊,大大方方地窝裹住被子,厚脸皮地说:“有什么的?这就不冷了。”说完继续盯着人瞅。 卫之遥被他瞅得按捺不住了:“到底什么事?” 谢予彬一副赖到底的架势,把被子裹得死紧,顾左右而言它:“这被子还不错,就是床板有点硬,明儿个我让福安再送床褥子给你铺着。” 卫之遥冷着脸道:“不用,谢公子若是体谅卫某,不如快些把事情说清楚。谢府这么大,公子总不至于跟卫某一个下人挤一张床吧?” 谢予彬不自觉地答:“本公子不嫌挤,你过来睡。” 屋内悄咪咪地安静下来。谢予彬面皮一抽,心虚自己的一腔色心暴露无遗,只旁若无人地斜眼看床帐。 卫之遥定定地瞧他一会儿,果断转身,头也不回道:“卫某出去了,请公子安睡。” 谢予彬胸口一股火突突地往上蹿,刚要发作他,屋中灯芯啪地一熄,那人已如一道飘风,不见踪影。 谢予彬在黑暗中粗沉地喘着气,骂道:“本公子好床好被不盖,跑到你这么个鸡不生蛋的窝,你倒来劲了!”他翻了几个身,还是无法消气,喋喋不休地骂咧:“不就是长得人模狗样,以为谁都上杆子舔掰你!本公子风度翩翩,城里倾心的姑娘一抓一大把,谁稀罕守着你这丧板脸子看!” 风度翩翩的谢公子尽管将污言秽语骂了个痛快,但由于当事人不在,还是愤懑难消,想着要不是这厮从中作梗,现在这个时候,自己早就搂着花容月貌的娘子共度春`宵,何至于寒衾冷枕了无音,孤家寡人没得陪。他郁闷地把被子往头上一捂,谁知暖洋洋的被窝里,一股纯厚阳刚的男子气息冷不防袭来,不容分说,狂野而充满压迫感将他整个人团团围住。 谢予彬猛地想到那具健美的躯体,忙不迭把被子从头上扯下,大口大口地吸气,一时间竟沁了满手冷汗。 混混沌沌地,他感到一个沉重的身子压到了自己身上,谢予彬不满地睁眼,见到那熟悉的目光,震惊地结巴道:“你……你……” 对方一如既往地沉默不语,突然将头埋到他腿间,用口覆住他的玉茎,缓缓舔弄起来。 谢予彬惊觉自己竟然是裸露着身子,他隐约觉得哪里有些荒唐,又说不出所以然来。下`身塞在那人的嘴里,兴奋鼓胀得又疼又痒,他忍不住从口中溢出呻吟:“呼……再含深一点……啊!心肝……对……就是那儿……” 对方的口舌更加灵活卖力地缠住他的柱身,谢予彬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只一个劲儿地抬腰把自己的下`体往那人湿热的口腔中送,边喘边道:“嗯……娘子……乖乖……相公疼你……” 谢予彬是被屋外的鸟叫唤醒的,嘴角流得哈喇子被冻得冰凉。他迷迷瞪瞪地睡醒过来,觉得胸口甚是沉重,便挣着胳膊起身。谁知一抬头,突见被上窝了一只肥嘟嘟的白猫,那猫眯着眼睛,挺着獠牙打呵欠,也是一脸初醒的慵懒困倦,与他两厢凝视。 谢予彬认出这是崔凤养的猫,只是不知那娇小白猫多日不见,竟长得如此肥硕,压在身上跟压了个秤砣。他赶那肥猫下去:“去去去!找你主子去!” 他这么一动,惊觉腿间凉悠悠的,伸手下去一探,摸到一手湿答答的黏渍,登时闹了个大红脸。这类事打自加冠后就没发生过,谢公子正羞得不行,那猫喵的一声,肥胖的身躯灵活一扭,露出身子底下压着的一块丝帕。 谢予彬大喜,抓过帕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下`体胡乱擦干净,又把裤子一蹬,做贼似得和帕子团成一团,系好外袍就要走。 谁知卫之遥一头闯进来,一眼瞧见那只胖猫在地上舔爪子。他大步上前,拎着那猫左右摇晃,惹得那母猫很受骚扰地喵喵直叫,尖爪子在空中狠抓几圈,一个咕噜滚下地。 卫之遥没在猫身上发现什么,便环视一圈,问惊诧不已的谢予彬道:“帕子呢?!” 谢予彬心里一哆嗦,嘴硬道:“什么帕子,没看见!”说着急匆匆地就要往门外跑,谁知被卫之遥一把拎了回来,死盯着问:“公子可否把手里的衣服给卫某看看?” 谢予彬脸一红,梗着脖子道:“你还管到主子头上了?去干你的活!” 他慌手慌脚地要奔出门,卫之遥目光一狠,手上使力,谢予彬只觉腕上仿佛加了层铁箍,一下子被对方拧到身侧! 卫之遥死死盯着他,阴沉道:“被你拿走了?” 谢予彬从未见到他这等表情,不由有些怯,但他心里难为情,决计不肯说实话,只挣扎道:“敢拦本公子的道,你这奴才胆子大了!来人!” 卫之遥一手将对方的嘴巴捂紧,另一手将其胳膊反身一扭,用身子直接将人顶到门上,目光森然,语气里竟带着一丝凶狠:“你偷了它?” 谢予彬被他禁锢着胳膊,肩胛骨在门上咯得生疼,偏生在卫之遥切肤透骨的目光下羞怯难当,只挣扎道:“长本事了你!放开!” 他拧得厉害,卫之遥目光一厉,突然去扯他另一只胳膊里揉成一团的衣物!谢予彬气蒙了眼,蛮劲一上来,跟被踩了脖子的鸡般,摆出宁可自损八百,也要杀敌一千的拼命架势。卫之遥怕把这娇贵少爷伤大了,不敢用真功夫,因此被那人不成章法的动作整得十分头疼,一时竟奈何不得。那肥猫在一旁看得歪头,见二人推搡得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诗经外传之桃夭 作者:吊儿郎当 分卷阅读20 来劲,竟十分通情达理地嗷地一声,往二人腿间冲! 谢予彬本就使着全部力气,下三路扎得不稳,突然脚背被那胖猫踩过去,“哎哟”一声大叫,手臂乱甩,扯住卫之遥的衣襟就往下倒!卫之遥被他狠命一拽,再加那猫上蹿下跳,竟没把持稳当,抱着人就滚倒在地! 人倒了一地,衣服也散了一地,那块帕子挤在裤子里,被揉得皱皱巴巴,几乎看不出样子来。 卫之遥下意识就要去抓那块帕子,谢予彬忙伸手去拦,谁知被对方一掀,那外袍哗啦一松,直接露出了两条光溜溜的大腿。谢公子惊恐地朝下`身看去,只见那两条腿在日光下彻底暴露,还被照得潋滟生光,白嫩如藕。一片春色就这么猝不及防,大喇喇地遛了,谢公子眼前一白,差点喷出一口血。 卫之遥低头一看,瞳孔怔忪一缩。谁能想到这谢公子看上去人模人样,里面竟是光着腚。只见那两条白生生的腿被凉风一激,发颤的肌肤上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中间那条软垂的物什透着粉光,掩在一层薄衣下完全暴露了轮廓。 察觉到对方的眼神正往自己底下看,谢予彬耳根子飙出一股血红,突然觉得委屈不已,一手把底下风景捂严实,一手把卫之遥扒拉来,恼羞成怒地喊了声:“再看剁了你!” 卫之遥被冷不丁推到一边,神情透着古怪,谢予彬慌张系好袍子,再一抬头,整具骨头都吓酥了。 卫之遥拿着那块帕子,摸到上面冰冷的精渍,瞳孔骤然一紧,咬牙切齿地扭过头,浑身散发出的凛凛寒意竟让人在三月暖阳下,如坠寒潭冰窖。 谢予彬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对方的目光冰冷彻骨,他不敢对视,只慌乱地拧过头,嘴硬着说:“不过一块帕子,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一块帕子?”卫之遥盯着他,声音如同在钢刀冰冷的锋刃上刮过,“谢公子可知,这是小姐的帕子么?” 谢予彬目光一震,瞪眼转过脑袋。他一对上对方的眼神,只觉眼前酸风阵阵,犹如被利箭射中。 “那又如何?!” 卫之遥仍是盯着他:“谢公子这副尊容,适才是在拿小姐的帕子……自渎么?” 那难以启齿的两字被对方直截了当地拆穿,竟使谢予彬失去了退路,他恼羞成怒地喊:“那又怎地?!小爷是个男人,自——做那事怎么不行了!” 卫之遥面色铁青,肩头竟难以遏制地发起抖来,良久才从牙缝里咬出两个字:“龌龊!” 谢予彬眼眶发红,鼻子发酸,干脆指着卫之遥的鼻子骂道:“程瑶英的帕子怎么了!若不是你捣乱,本公子非得抱着她滚个百八十次,生她几窝孩子不可!” 他话音未落,卫之遥额上青筋暴起,探手把谢予彬掀过,怒气冲冲地就要给他一巴掌!谢予彬见他如此,不知怎地眼泪就冒出来,嚷道:“你打!你有本事就打!” 卫之遥端的是目眦欲裂,可那一掌却停在半途怎么也下不去。他目光一煞,突然提起对方衣领,一下子就把人掼到床上! 谢予彬跌在床铺上,随即感到一双强有力的手按了上来,似乎捏断他的腰如像捏碎一块豆腐般简单。谢予彬心中苦闷委屈到了极点,全然没了盛气凌人的气势,只哭喊道:“你个狗胆包天的奴才,有本事就杀了咱——!” “啪”地一声响,那只粗糙宽大的手掌狠狠往那翘起的肉臀上打了一记!谢予彬吃痛一叫,哭哭啼啼道:“疼!” 卫之遥恶狠狠道:“知道疼了?!”提起对方腰肢,抬手就往那柔嫩皮肉上接二连三地落下巴掌,如同拍打凉粉似得,打得那雪白两股抖索不停,左一道手印右一道掌印,鼓得又红又亮,犹如个稀巴烂的大柿子。 卫之遥出了满头大汗,眼前虚蒙,竟觉得比手刃五六个魁梧大汉还要累。他低头一看,见谢予彬跪在床上,发丝蜿蜒在汗湿的后背上,眼泪流了一枕头,胯下那物什竟不知何时竖了起来,颤颤巍巍地荡在半空。 他心底涌起一股奇异又烦躁的感觉,将谢予彬往床上一扔,冷笑道:“谢公子当真风流难敌,这等情况都能享受,着实令人大开眼界。” 谢予彬倒在床上,臀上火辣辣地疼。忆起昨晚的梦,梦里对方柔情脉脉,一双黑眸温柔体贴,可现实里,那心心念念的人却是阴森冷酷,无情可怖,恨不得把自己大卸八块。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这个人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会亲手做一盘热气腾腾的糕点? 谢予彬将头埋进枕头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觉得自己的心肝泡入数九寒天的一盆冷水,又从内到外地一点点冰裂。 一件长袍突然盖到自己身上,遮住了光裸的下`身,谢予彬没回头,仍在掩面痛哭。卫之遥背对着他,沉默半晌,才攥紧拳头,冷漠地道:“今日之事,卫某既然做得出,就敢担起后果,要杀要剐,随公子的便,绝无怨言!” 说着心一狠,大步迈出了屋子。也不知过了多久,屁股上的疼痛早已麻木,连泪都哭干了,谢予彬才哽咽着裹起袍子,踉跄着回房。途中遇到几个小厮,那些人见小公子披头散发,腿脚发软,活像个被歹徒破身的处`女。各人骇然相顾,上前要扶:“少爷!” “滚!”谢予彬哑着嗓子将人吼开,跌跌撞撞地走回去,将门重重一甩,趴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严实。他眯着眼睛,冷不防看见桌上的梅花酥,又难以抑制地嚎起来,直将枕头都哭得湿漉漉,才心力交瘁地昏然睡去。 这一觉颇不安稳,谢予彬醒醒睡睡,朦胧中突然感到自己下`身一凉,袒露在外。他浑身一缩,却听得一个声音道:“别动。” 那声音咬字低沉,听起来让人莫名安心。谢予彬歪头昏睡,感到双臀被两手覆住,他心中一紧,曾经的恐惧铺天盖地袭来,不由呜咽道:“疼……” 那人动作一顿,力道放得更轻,往他双股上涂了一层软膏。臀上灼烫的痛感逐渐消失,凉悠悠地药膏覆在上面甚是舒服。谢予彬满意地叹息一声,那人这才沉默着给他盖好被子。 谢予彬迷瞪着眼睛朝那处看去,却见门帘轻动,似乎有一道风曾将其吹拂而起,旋即消失在屋内。 谢予彬赖在床上,足足躺了三日,期间福安来问候,都几句话打发出去。屁股上的伤痕逐渐痊愈,可他却浑身瘫软,倦怠得连眼睛都睁不开。直到一个夜晚,他胸口一闷,那被秤砣压顶的恐怖袭来,才迷茫睁眼。 不出意料,那胖猫仍是俩眼滴溜溜地望着他,只不过屋里多了个人。只见谢予靖摇着把纸扇子,坐在床边笑意盈盈地望着他,拿扇骨往他额上一点:“三弟,醒了么?” 谢予彬疲倦地要支起身子:“二哥……” “诶诶,跟二哥不用客气,”谢予靖将自家弟弟扶住,笑道,“这几日府里太静了,二哥觉得无聊,想念某个絮聒的搞事精,就来看看了。” 谢予彬撇撇嘴,不想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诗经外传之桃夭 作者:吊儿郎当 分卷阅读21 接话,只听谢予靖又道:“三弟,你知道二哥跟大哥不一样,是跟你从小玩到大,可称亲密无间。你小时候捅了篓子,哪一次不是二哥上去给你摆平?你受了欺负,哪一次不是二哥上去给你做主?” 谢予彬敏感地察觉对方话里有话,便闷闷地问道:“二哥放着钱不赚,特地来问候小弟,该不是只想叙旧吧?” 谢予靖笑道:“咱家的小搞事精倒是愈来愈机灵了。不过说之前,二哥有东西给你……”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块丝帕。谢予彬一见之下,呼吸骤然急遽,火冒三丈,抬手捏成一团,将其远远甩开! 谢予靖像是料到他的反应,给他拍背顺气,仍是笑嘻嘻地说:“彬儿力气可大,吓煞二哥了。” 谢予彬挣开他的手,逼视谢予靖道:“二哥到底有什么话,干脆说了,别捉弄小弟了!” 谢予靖仍是和风细雨地说:“怎么是捉弄。二哥说了,我三弟受了委屈,咱当哥哥的,定会给你讨回公道……” 谢予彬打了个寒战,扯住谢予靖的领子尖声问:“那奴才……姓卫的!你把他怎么样了?!” 谢予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谢予彬失魂落魄的松开手,平复心情道:“他……他怎么样了,他在哪儿?” 谢予靖一笑,促狭道:“屁股不疼了?” 谢予彬寒毛倒竖。只听谢予靖悠悠道:“可怜~可怜~可怜我这饱受摧残的小老弟,一腔情意没人理,直拿木头作娇娃……” 谢予彬作势要打人,谢予靖忙住口,一本正经地道:“他进黑屋里去了,自己进去的。” 谢予彬一愣:“……当真?” 谢予靖道:“自然,我本是要找他跟我去讨债,没想到他就坐在那屋里死活不出来,说什么‘没有谢三公子的话,自己不得擅动’。好啊,我一看他那表情就觉得不对,盘问半天,他才把这块帕子给我,说那是他家小姐亲手织的,让我带给你,请你务必妥善保管……” 谢予靖说得滔滔不绝,突觉谢予彬低头没了动静。他凑上去一瞅,只见两行泪悄无声息,却细绵潺湲地,顺着那张哀戚的脸淌下来。 谢予靖叹了口气,那帕子给他擦脸:“哭哭哭!就知道哭!一遇事不是闹就是哭,小时哭大了哭,你这俩眼是俩水坑么!” 谢予彬哭得直抽抽,不知是在跟谁说话,骂道:“去你娘的‘妥善保管’!你稀罕,你拿程瑶英的东西当个宝贝,你自己抱着睡去吧!” 一听这话,谢予靖不吭声了,只深着眸子看他。待小弟情绪平复了,当哥的这才慢悠悠地摇着扇道:“所谓多情易被无情恼,岂知无情本自深有情,只因未遇心中人……” 谢予靖叹气道:“老弟,别看你相好过那么多人,可对待人情世故,却总是想当然地犯糊涂。”他一合扇,说:“二哥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他待我那么好,又是关怀照顾又是舍身相护,一定是欢喜我,愿意留在我身边,跟我相好一辈子’……” 谢予彬炸起胳膊就要用肘子捣人,谢予靖躲过一击,突然道:“你可知,崔凤为何明知我在外花天酒地,还这么死心塌地地跟着我?” 谢予彬一愣,讷讷不知其言,谢予靖云淡风轻道:“很简单,我有钱,咱家有势。她本就好虚荣、爱面子,跟着咱们,心里踏实。” 谢予彬:“……” 谢予靖一合扇:“老弟,二哥跟你说这话,没别的意思,就是告诉你……看事情不得流于表面,要多往深里考虑,摸清对方的动机,才不至于措手不及。” 谢予彬低头不语,谢予靖知他不愿去想,便接着道:“卫之遥为何愿意留在咱家,就算你不愿知道,道理也在那里摆着。” 他凑近发颤的谢予彬,一字一顿道:“他待你好一分,程瑶英就安全一分。换句话说,他从心到身的服从,从头到尾的屈从,都只是为了程瑶英……就这么简单,就这么浅显,你懂么?” 谢予彬还是低头不语,谢予靖起身在屋里踱了几圈,又道:“可别太用情了,哥不是嫌你搞断袖,只不过你知道爹的脾气……老祖宗一去,那卫之遥不可能安然无恙,迟早有一天,这根弦得断,事情该有个了结。二哥现在对你敲打,只是不想事到临头,让你更加难受……” 谢予彬突然有了回应:“是了……” 谢予靖以为自己的说教奏效,便点头道:“嗯。我就说,咱的亲弟弟看着天真,心里却比谁都明白理儿,定能迷途知……” 谢予彬披了件袍子,踉跄着下床,恍惚地推门,喃喃道:“是了,老祖宗不在了,爹不会饶过他……我得去告诉福安,让他从那黑屋出来,住到我这院子里……” 谢予靖难以置信地瞧着谢予彬神思恍惚地走出屋子,良久后回过神来,只忍不住长叹一声:“疮疤易合,痴病无治……” 11 年年岁岁,周而复始地冬去春来。枝梢上凝固的雪花似一夜被春风吹散,绿了柳岸,红了眉眼。清亮亮的江水泛起春潮,面皮黝黑的渔翁撑着篙,开着嗓子在山水间放歌。满大街飘着玫瑰糖软软香香的甜腻味儿,端上桌的馄饨面条泛着油光,刚蒸好的雪馒头和五色花卷冒着熏人热气。姑娘们手持团扇,罗裙似一朵朵盛开的牡丹,葳蕤招展,引出策马驰过的青年人一声声嬉逗的口哨。 春初,风正好,情正好,白日的大街小巷欢喜和乐,夜间的秦楼楚馆更是酣歌载舞。 谢予彬朦胧着一双眼,瞧着眼前女人白花花的胸`脯,醉醺醺地趴在桌上,不住地往嘴里灌新酿的桂花露,一边喝,一边嘿嘿地笑。 对面的玉梅纤手停了弦,往谢予彬汗湿的额头一探:“爷这是身体欠安?” “没……没……”谢予彬发现壶中滴酒不剩,只不满地把酒壶一扔,道,“拿酒来!还有你,曲儿呢?别停!我要听……” 玉梅料他有心事,便腻着声音哄他道:“瞧您身子都直不起来了,不如奴家伺候您上床歇息?” 谢予彬打了个酒嗝,任玉梅把自己扶上床。玉梅正在理松动的发髻,却冷不丁一下被谢予彬扯住手腕,拉到了床上。 身上的衣服被身上的人猴急地剥下,玉梅娇嗔一笑,身子一躲道:“公子急什么?待奴家把簪子别好再伺候您也不迟~” “迟了!爷说迟——嗝!就迟了——” 谢予彬嘟囔一声,手指抚着那滑腻如脂的肌肤,孩子气地把头埋到玉梅胸口。玉梅被他的发丝搔得格格直笑,两人衣衫不整地倒在床上,谢予彬开始还亲那圆润肩头亲得来劲,后来却是蔫巴了一般,直接歪倒在一旁,嚷嚷着头疼。 玉梅好气又好笑,整理衣襟道:“您的酒量奴还不清楚,这次真是喝多了。”她递给谢予彬一杯茶,柔声道:“爷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跟奴说说。说出来,心里还能痛快些,别憋在心里折腾自己啦!” 谢予彬双眼呆滞,盯着床帐上的玉钩:“烦心事?…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诗经外传之桃夭 作者:吊儿郎当 分卷阅读22 …没有……” 玉梅吃吃笑道:“莫非是同夫人不和?” “夫人……”谢予彬仔细地咀嚼这两个字,突然眼眶一红,百感交集道,“什么夫人……?” 玉梅笑道:“果然是跟家里那位相与不好,来奴这儿避难了……” 谢予彬气急败坏,红着眼眶道:“我没夫人!” 玉梅抿嘴一笑,往谢予彬气鼓鼓的两腮上捏了一把:“爷真孩子气。” 谢予彬翻了身子,语气甚是委屈:“就是没有!” 玉梅抚摸他凌乱的鬓发,哄道:“好好好,没有……” 谢予彬翻身坐起,醉红的桃花眼只一挑,直接抄手到玉梅腰间咯吱她!腰间那虽是男人的手,却是骨绵节软,凉腻白嫩,被搔到好处,当真妙不可言。玉梅只笑得花枝乱颤,伸手去推嬉笑压上来的谢予彬。 谢予彬酒劲儿上来,愈发冲撞,急吼吼地扯玉梅的襦裙。玉梅娇喘连连,用手解开自己胸前的翡翠扣,露出两个香气撩人的圆圆轮廓,调笑着说:“瞧~爷最喜欢的~”谢予彬拥住她的腰肢,嘴上嘿嘿笑个不住,心里头却空落落,始终难能燃起那把柴火。二人正闹得起劲,突听门外传来笃笃几声响。 谢予彬不乐意了,不满地朝门喝道:“哪个不长眼色的来搅事?赶紧滚,别让本公子说第二遍!” 门外动静一停,随即响起更重的叩击声,像是得把门敲出个窟窿。二人面面相觑,谢予彬正窝了一肚子火没处泄,正好遇上这么个不识趣的,疯着头发就下了床,一开门就指人鼻子骂:“好个不长眼的熊玩意儿,你——” 玉梅探出脑袋看热闹,谁知谢予彬污言秽语泼到一半,登时戛然而止,呆愣的目光中映出一对漆黑的眼眸。 “谢公子,”卫之遥站在门口,见谢予彬衣衫凌乱,脸上印了好几个唇脂印,不由移开视线,“该回去了。” 谢予彬回过神来,眼睛似要冒火,啐了一口,把门一摔,将对方关在外面。 他怒气冲冲地坐到桌边,一拳拍下,连酒壶都打了个抖。玉梅瞧了瞧他涨红的脸和不住发颤的手,心思一转,已猜得八九分缘由。 她朝门外瞥了一眼,故意大声道:“爷,您心里不开心,也别折磨自己啊~瞧瞧这手都红了~” 不出所料,门外又一次响起敲门声,敲三下停几下,虽然声音又沉又闷,十分消极,却隐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谢予彬嘴唇气得哆嗦,抄起桌上酒樽就朝门口一摔!那瓷杯在地上摔出清脆的一声响,几乎是同一时,那门被大力推开,卫之遥板着脸,眼中闪着视死如归的觉悟,大步朝谢予彬走过去! 谢予彬一下子从凳上蹦起来,对着卫之遥就抡拳头打:“滚!滚!多管闲事,从哪来的给我滚哪儿去!” 玉梅在一旁见谢予彬闹得像个没糖吃的孩子,虽是发作的那一个,听语气似乎比逆来顺受的那一个还要委屈。 另一边卫之遥迎着谢予彬的狂风暴雨,招架得颇为吃力。对方虽没几斤力气,胜在胡搅蛮缠,靠着一腔怒火,竟也余韵悠长。他正焦头烂额,不知怎么把这闹腾的少爷弄服帖,突听一个清脆的声音道:“抱他!” 卫之遥一怔,下意识地张开手臂,把眼前的人拥入怀中。二人的胸膛冷不防紧紧一撞,心脏一跳便合了拍,两具暖烘烘的身子贴到了一起。 谢予彬被这一手弄得猝不及防,然被人紧紧圈在怀里,心头有点酸涩,又有点羞赧,只哑着嗓子,哭唧唧地道:“臭不要脸的……”卫之遥骂得清醒几分,刚要撤下手,怀里那原本挣扎不断的身子却于顷刻间化成一滩酥酪,跟柳条儿一样柔嫩服帖地靠在自己臂上。 他这下着实不知这手是放还是不放,那个声音突然又说:“可别放开,他喜欢得紧!”卫之遥察觉到怀中谢予彬一颤,却还是旁若无人地紧贴着他。对方柔软的面颊蹭上自己的侧脸,卫之遥胸口一窒,心底竟有几分莫名其妙的情绪滋长。 耳边传来噗嗤一声笑,卫之遥抬眼一看,只见床头坐着个女子,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二人,笑倒在床上。 寒星疏朗,点点嵌在如墨寂空,与月色交相辉映。黑沉的江水对面是连绵起伏的黛山,岸堤两侧树木上悬挂着彩灯,粉荧荧地在涟漪浮荡的河面映出圆晕。夜市正热闹到酣处,人声鼎沸,行人三三两两说笑而过,数不尽的笑语盈盈。 然而拐角处的一个小巷,谢予彬扶着墙,吐得脸都青了。卫之遥站在他身侧,轻拍他的背,眼底似蒙了一层霾,照不进一丝光来。 待眼前的人吐完,他这才板着脸问了句:“还难受么?” 谢予彬用帕子揩嘴角,倚在墙上,虚弱地哼唧:“累死本公子了。” 卫之遥扶住他,面色发寒说:“一点东西都不吃,却喝了三斤酒!太胡来了!” 他见谢予彬脚下虚浮,便将人托到背上。顾及到这位大少爷的面子,又特地拣了人少的路走。 夜风微凉,谢予彬趴在那温暖的后背上,目光迷离,喃喃道:“我饿了……” 卫之遥叹了口气,让他靠得更舒服些:“想吃什么?” 谢予彬直着一双眼,说:“梅花酥。” 卫之遥脚步一顿,随即说:“那酥太油腻了。等回府,我给你熬粥。” 谢予彬将手臂收紧了些,将脸埋到他裸露的脖颈处,闷声道:“嗯。莲藕银耳的。” 卫之遥说:“好。” 谢予彬又说:“别忘了加冰糖。” 卫之遥说:“好。”沉默半晌,低声问道:“上次……疼么?” 谢予彬咬牙,直勒对方的脖子,腿还不老实地踢蹬两下:“疼!” 卫之遥默然不语,二人路过一家宅子,谢予彬突然说:“瞧这门上贴着‘囍’,该是有人成亲了。” 卫之遥闻言,停驻在那红光摇曳的宅门口,谢予彬静静望着那朱漆大门片刻,从袖中拿出一块帕子,塞到了对方胸襟里。 卫之遥一怔:“这……” 谢予彬恹恹道:“我不稀罕。”说着一手从卫之遥胸前捞出条帕子,攥在手里:“用你的来抵。” 卫之遥哑然,那红红的‘囍’字映得他眼眸刺痛。他一边迈着步子,一边想适才在青楼里,那玉梅说:“抱他!……他喜欢得紧。” 他就真的抱了,也真的没再放开手。街巷寂静,人也寂静,只听凉风卷着灯笼扑簌簌作响。良久,卫之遥低声,似是叹息般说道:“……上次的事,对不住。” “嗯。”谢予彬轻轻哼出个鼻音,随即在对方宽阔的背脊上沉睡过去。 二人一路回府,打更的正打着哈欠路过门口,那锣声一震,把谢予彬惊醒。他正揉着睡眼,福安那张笑意深深的脸就凑上来:“少爷?” 谢予彬显然还没睡醒,耷拉着脸说:“怎么了?” “卫侍卫背了您一路,也挺不容易的,剩下的就让小的来吧!”言下之意,是让他从卫之遥背上下来。谁知谢予彬侧头,问卫之遥道:“你累不累?”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诗经外传之桃夭 作者:吊儿郎当 分卷阅读23 卫之遥说:“不累。” 谢予彬转向福安,摆手:“听见没有,他不累。忙你的去吧。” 卫之遥:“……” 福安偷瞧了眼卫之遥,打上次自个儿主子被这人羞臊臊地教训一顿,他就不太放心。但见卫之遥的眉眼还是平静中透着冷峻,分明就不是个好相与,谢予彬却死抱着人家不撒手,恨不得长他身上。福安只能在心里感叹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顺从地溜了。 卫之遥还真把谢予彬稳稳当当地背回屋子,并依言煮了一碗热腾腾的莲藕银耳粥,看着人一口一口喝下。待他把一切打理好,谢予彬突然站起来,张开双臂,两眼勾着他的,很是理直气壮。 “愣着作甚么?”谢予彬平抬两臂,站成个衣架子,“我得换衣。” 卫之遥后退一步:“……平日未见福管家做此事。” 谢予彬眯了眯眼,那双桃花眼在酒意和困意的双重作用下,竟迷离暧昧地闪烁不定。他摇晃着拉近二人距离,轻笑道:“……我赏你的。” 对方的声音喑哑又急促,卫之遥也不多说,当即给人宽衣解带。离近了看,谢予彬生得白净细嫩,较之女子也不逞多让。卫之遥赶着结束,一不留神掌心蹭过对方腰肢处裸露的一截皮肤,如同抚过一匹上好的绸缎。谢予彬被他带了薄茧的掌心一刮,睫毛轻颤,竟然低吟出声。 卫之遥目光一沉,暗道自己是鬼迷心窍,愈发麻利,三下五除二地把里面的人扒得只剩一层小衣,继而拿被子往对方身上只一掖,当即侧头,不再与那风情朦胧的双眼对视。 谢予彬抱着被子,也不知是醉意未退还是有意捉弄,望着头顶床帐,嘿嘿直笑。 卫之遥忍不住回头看去,只见谢予彬面朝里背对着他,白净的脖颈处披散着青丝,耳朵泛着红,如羊脂玉上一抹透明的红斑。 他怔怔地瞧着这个安静的背影,心头倏然间跳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侧过头吹灭蜡烛,大步走出房屋,头脑在夜风吹拂下冷静几分。 深夜寒更,宁静的月光笼罩着这座沉睡的府邸,只有虫鸣声还在草丛里嗡动。卫之遥在谢予彬门前等了片刻,侧耳听屋内的人呼吸轻微绵长,这才飞身踏上房檐,双足轻点瓦片梁柱,朝远处灯火辉煌的城中心奔去。 如果说夜入三更,京城还有哪个地方是奢靡华亮,当属城东那金碧辉煌的“福泰楼”。这福泰楼妙就妙在分了地上地下两个场子。地上搭着雕栏玉栋,人来人往,吃酒用饭,乍眼一看不过是个寻常的酒楼饭庄。可地下的场子就不同了,专用于那些富得流油的土豪劣绅押赌武师。偌大的地洞被布置得灯火通明,四周凿着不少隐秘的风洞,中间用红毯铺着一个擂台,两侧的旗幡上分别用金粉缀着两行大字“迎天下好汉,聚四方之财”。擂台正对着层层垒高的座席,在最高处,可将整场的风光尽收眼底! 刘场主平素最喜欢给别人显摆那两只保养得细腻白嫩,戴满玉戒金戒的手。他腆着个肚子,放着笑眯眯的一张脸,跟这个握手言欢,和那个称兄道弟,端得是左右逢源,八面玲珑。 卫之遥跟着随从进了地下赌场时,人群中一阵喧嚣袭来,令他不禁蹙紧了眉头。他凝神往擂台一看,只见一白须飘飘,精悍瘦小的老头儿单腿立了个白鹤式,“哈”地一声,将身前那魁梧的虬髯大汉踏在身下。底下有欢呼,有哀号,无数双手恰如浪潮浮动,几乎要将头顶的四方地掀翻。 “哎哟,陈兄弟,您可来了!” 听到刘场主的声音,卫之遥这才收回目光。为了少惹麻烦,他在此地不以真名示人,只自称“陈宾”,是以刘场主便“陈兄弟”、“陈老弟”一般唤他。 卫之遥朝场中一抬下巴:“第几个了?” 刘场主笑道:“还有两个,就到你了。” 卫之遥盯着眼前笑得一团和气的人,直截了当地问:“这次给价?” 刘场主意味深长地瞧了瞧他,伸出三根胖乎乎的手指在人眼前晃了晃,哪知卫之遥冷冷道:“你当我是去打狗?” 刘场主笑道:“陈老弟,我们的规矩,越是常客,越有重酬,算上这次,你才是来打第三次擂。如今这个价位,已经是给你优待啦!” 卫之遥冷着脸道:“五百两。若不行,我就走。到时候最大的一笔有了差池,就请您多担待吧!”说着抬腿就要走,那刘场主见人态度决绝,忙拦道:“好好好,五百两就五百两!老弟真是铁板一块,咱怕了你了……” 卫之遥淡淡道:“您放心,我收了钱,便会把事办好。” 刘场主上下打量他,笑眯眯地说:“放心,放心!陈老弟一言九鼎,咱自然信得过。只是……我见老弟仪表不凡,不像是追名逐利之徒,却是个使钱使得急的,不知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卫之遥冰冷的目光往那张满脸堆笑的脸上一刮:“无可奉告。” 他这话说得凶戾,饶是刘场主见得恶徒歹人多了,此时也不免腿脚僵硬,只赔笑道:“自然,自然……” 就这般一夜无话,直到天明鼓声起,摆早摊的小老百姓纷纷从家门出来。下面的弹面削面,煮馄饨的看着馄饨锅,面饼放进油锅里吱溜炸出阵阵香味。卫之遥从福泰楼出来,深吸一口气,清了清发涨的双眼。他自幼习武,原本即使一夜不眠,也能精力充沛,但经过昨夜一场恶斗,却也耗尽大半力气,甚感疲惫。 他见东方泛起鱼肚白,想着谢予彬若是醒了,不见自己,定要咋呼得让整个府邸的人都知道。 卫之遥正欲跃檐而去,一股浓郁的香味却飘在鼻端,他侧头一瞧,那早点摊刚出炉了一笼糖芯烧麦,摆得锦簇,像一个个咧嘴笑的小花苞。 他正想着福安说那挑嘴的小少爷喜欢糖烧麦,两腿已经迈到了摊子前。他买了几只热乎乎的烧麦揣着,想起那人嘴里塞满梅花酥的模样,忍不住扬起嘴角,身影轻快地掠过房檐。 13 自从卫之遥住进谢予彬的院子里,天天跟对方低头不见抬头见。一见这么个大活人在自己身边,谢予彬索性也不出去胡闹了,每天在卫之遥身后边跟得黏糊。他跟得热乎,卫之遥却有些为难。先是他打了桶水洗衣服,那少爷不知搁哪儿蹿出来,让其他下人抱走那些来路不明的衣服,倒把自己的绸衫缎袍一股脑塞给他洗。 这洗就洗吧,那少爷还大喇喇地摇扇子坐他旁边,要么有一搭没一搭地撩他说话,要么扒拉他脑袋找白头发,弄得卫之遥一刻不得清净,耳边如同有三百只鸭子和一百只鸡在嘈切不休。他头壳很疼,不知是被吵得还是被拔头发拔得。 二人就这般“如胶似漆”地过了一阵子。这当功夫,谢予靖找到新路子挣钱,正好缺人手,便想起卫之遥,当即登临三宝殿。结果一进门,直接被眼前的光景闪瞎了眼。 那二人正靠在树底下歇憩,谢予彬整个人都窝在卫之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诗经外传之桃夭 作者:吊儿郎当 分卷阅读24 遥怀里,倚着人家的肩头睡得正熟。卫之遥用一只胳膊环着他,也不以为意,低头正在把玩手里一支短弩。 “可以啊,果真年轻,”谢予靖笑嘻嘻地上前,揶揄道,“之前还闹得鸡犬不宁,你死我活没折腾几天,这就开始相亲相爱了?” 卫之遥一见谢予靖似笑非笑的眼神,面色一赧,轻轻从谢予彬脖颈下抽出手臂,引得对方在睡梦里不满地哼唧几句。 谢予靖见状,打趣道:“得,就这样吧!袖子别断就成。” 卫之遥问:“二公子有事?” 谢予靖嘻道:“听人说如今地产比金银值钱,我打算去打听行情,这不想起你了,不知你有空否?” 卫之遥心念一动,当即应下。谢予彬醒后知道此事,眼睛一瞪,折扇一合,不满到极点:“这算甚么?还抢起人来了!”于是气势汹汹地跑去谢予靖那里论理,结果是大刀阔斧地进门,缩手缩脚地出来,见了卫之遥,脸倏然一红,梗着脖子就道:“好好跟着二哥,别办砸了!我等你回来!” 卫之遥看了看他气呼呼的背影,黑不见底的眸子竟浮上一层暖意,他强压着唇角的笑意,回头一看,谢予靖笑呵呵地摇扇站在他身后,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卫之遥一走就是近半个月,后来好容易跟谢予靖把差事办妥,回府后却是早出晚归,不知去寻摸些什么。谢予彬独守空院,久了又是气又是怨,用毒手把院子里的花摧残了个遍,这才想着随其他友人出门逛花街喝花酒,再重拾以前那蹁跹花丛招蜂引蝶的风流相。 这一日,暮色渐重,瓦砾屋檐被涂上一层流光,云霞如缎,轻叠几重,迤逦在长长天幕。谢府大门敞着,过不些功夫,一台八人大轿和一台四人大轿相继停住。谢丞相和谢大少爷下轿,刚被小厮们迎着踏进府邸,恰好撞见烨衣华服,傅粉涂朱的谢予彬。 “爹,大哥,”谢予彬吊儿郎当地晃悠上前,笑嘻嘻地一合扇,鞠躬问安,“辛苦了。” 谢丞相见他油头粉脸的一身装扮,眉头深蹙,冷冷道:“穿成这样,又得去哪儿?” 谢予彬没正形地嘿嘿笑,恬不知耻地说:“逛窑子去。” “你!”谢丞相气得两眼冒火,抡起巴掌刚要打,却终是忍住,只“哼”了一声从他身边踱过去。 谢予瑾站到他身侧,蹙眉低声道:“又惹爹生气……你总是跟他对着干,可晓得有多寒他心?他本是关心你……” 谢予彬点头:“我晓得。若爹不关心我,岂会只打我巴掌,早就上鞭子了。” 谢予瑾被他这话噎得哭笑不得,只说:“爹近日心情不好,你知道是什么原因?” 谢予彬心里嘀咕,老爷子心情不好,无非是受了底下人的捯饬或皇上的威慑。谢予瑾见他不应声,只得自己继续说下去:“爹在查绑你的那伙歹人,半年前就开始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头绪。” “歹人”二字一提,谢予彬神色一变,想起在那灵山洞口发生的种种,不禁寒毛倒竖。 “我们都在猜测……”谢予瑾观察着谢予彬的脸色,缓缓道,“三弟你是惹了什么仇家,才会招致杀身之祸……” “不对!”一个声音在谢予彬心里喊着,“他们本要抓的是爹!”他随即想起父亲的脸,不禁打了个寒战。 他脱口而出道:“大哥,是程瑶英!” 谢予瑾深吸了口气:“程瑶英?!” 谢予彬咬牙道:“那伙人里面有个女的,听声音定是她,错不得!” “果然!”谢予瑾蹙眉,不安地走了几步,停下说,“我得快些把这事告诉爹,再议对策!不过一个女流,竟敢堂而皇之地骑到咱头上来!” 他盘算片刻,正要匆匆赶去书房,手臂却被谢予彬拉住了。 “大哥……”谢予彬吞吞吐吐,神色为难,拉着谢予瑾的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谢予瑾心思一动,故意放缓语气道:“又怎么了,跟大哥说说。” 谢予彬面色白得十分难看,低垂着头说:“小弟恳请大哥……不要因为这事,牵连进那个姓卫的。” 像是猜到对方的心思,谢予瑾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卫之遥是程瑶英的护卫。” 谢予彬心口有点闷:“不,他进咱家,跟那个女人早没关系了!他现在是我的奴……我的侍卫!” 谢予瑾突然问:“你自己信么?” “我信!”谢予彬几乎是喊出这句话,他一脸要哭不哭的苦相,声调却分外坚定,“他喜欢什么,我就给他什么……程瑶英只会拿他替罪背锅,我要对他好……” 谢予瑾说:“先前还一口一个‘奴才’地叫人家,现在要当明珠捧着了?” 谢予彬颓丧着脸:“……我有错……” 谢予瑾沉默片刻,说:“卫之遥此人,绝不需要谁护着,更不需要人捧着。他对你虽听话顺从,你可看到他对别人的态度?面冷似铁,峭脊铮骨,凛锐之气,天然不可挡。这样的人,绝非池中物,岂会逗留在这个方寸之地,做个安分守己的小侍卫?” 这话说得让人难以辩驳,谢予彬还想作最后挣扎:“……那他当了程瑶英的护卫……” 谢予瑾说:“三弟,不是大哥打击你。起初你跟程瑶英的婚事,大哥就反对,因为什么?”他叹了口气,继续道:“程瑶英那个女子,虽然不过二八,却爽朗大方,骨子里透着江湖气,颇有侠女风范。卫之遥之所以忠心耿耿地侍奉她多年,最大的缘故是二人脾性相投,气度相近……三弟,这些草莽之人,不是咱们这些斯文人所控制得了的。” 谢予彬摇头,语带酸涩:“我没想着控制他,我……我想留下他,其他的都不要紧……我就想他在我身边。大哥,小弟没别的事,只求你能在爹面前让他脱开此事的干系。我被绑的时候,他已经在谢家了,若是要害咱们,怎会又把我救回来,在大母临去前尽心服侍?……程瑶英有错在先,但他却从未负我,我……” 谢予瑾听他越说越激动,突然沉下脸色,冷声说:“三弟,爹老了。你给卫之遥闹着拔白发,可曾留意过咱爹有几根?” 谢予彬一怔,拉着谢予瑾的手臂不由松了几分。谢予瑾抽出手,慢慢地说:“你只顾气他怨他,恨他待你冷情,可你又能做什么,让他老人家宽心?” 谢予彬嗫嚅着唇,怔怔地说不出话。谢予瑾轻叹一声,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朝深宅走去。 过不得几时工夫,沉夜就黑抹抹地压下来了。街道上各处都系着彩灯,燃起成串的火树银花,璀璨华亮迷人眼。那街中央传来一声口哨,脆婉如莺,接着是几声哄然嘻笑。打眼一瞧,只见几个招摇倜傥公子哥,穿得花红柳绿,肩并着肩,一步三摇地晃悠走过。还时不时跟街边的姑娘抛眼儿调`情。 前头说过,谢予彬模样本就俊俏,又久副风流之名,一双含情脉脉眼所瞧之处,一众芳心无不沦陷。同伴知道他勾搭小娘子的功夫了得,还戏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诗经外传之桃夭 作者:吊儿郎当 分卷阅读25 称他是“偷心贼”。但偷心贼这次却兴致索然,夹在一群人之间,只拿扇子遮住小半张脸,兀自怏怏不乐。 几人一路拈花惹草,走到福泰楼,吩咐小二包了个雅间。四五个人围坐一圈,谈着谈着就开了黄腔。其中一个说:“我前些日子到南风馆尝鲜,要了个雏儿,你们猜怎么着?哈!你们别说,采这后庭之花,香融艳溢,紧啜慢含,别有一番趣味。” 另一个也接话了:“我听说这些小倌儿,越是滋味好的,脾气越怪。我有一朋友,曾找了个性子烈的,按头就要那倌儿品箫,谁知被当口一咬,疼得好几个月举不起来。” 又有人说:“怕甚么?遇到这类不识趣的,手脚一绑,嘴巴一塞,先扔床上照屁股打,打得他哭爹喊娘叫哥哥,再肏个翻天覆地,自然服帖了!” 这话说完,几人淫邪一笑,都连连称好。谢予彬听着却不是那么个味儿了,恨恨地倒了杯酒,骂咧道:“好甚么好?馊得都出蛤喇味了!干这事的妙处就是你情我愿,共攀极乐,又打又骂地迫从人,算甚么好货?” 那剩下几个人被他这么一怼,都面面相觑。一人嘻笑说:“谢三儿,谁说这话都成,就你可没资格。马不喝水强按头的事你干得还少,现在改头换面充良人了?” 谢予彬一噎,恼羞成怒地一搁酒杯,气鼓鼓地揣起手,坐到一边生气。一人打圆场道:“行啦,都少说两句!来来,三儿,瞧你那嘴撅得都能挂油壶了,过来喝酒!” 谢予彬是个脾气怪的,别人越给他台阶下,他越横得来劲,耍脾气道:“自己喝去!咱没这心情!” 一人嘿嘿笑了几声,阴阳怪气道:“三儿,咱刚刚说的是倌儿,又没说你,你急个甚么?” 谢予彬一听这话,当即跳起来,双目怒瞪,就要往那人脸上泼酒!众人隔在中间好一阵阻拦劝慰,这才哄得人消气。又吃了几杯酒,有人说:“我瞧大家火气都挺重,不如咱们找了乐子,泄泄火?” 众人笑他:“瞧你个急色的,才喝了几杯,就惹上火了?” 那人笑说:“可不是那事!我带你们去瞧个新鲜的,就在这福泰楼的地底下!” 这帮子弟平时也没别的事儿,就爱到处凑热闹找乐子,此时一听,都嚷着要去。那领头的就叫来个小二,塞块碎银。那小二一瞧这几人个个都是阔主,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点头哈腰地就带着人,顺楼梯过地道,领到一处热闹非凡的大场子前。 那几位公子进门一看,只见这地方足有地上酒楼三个大,华亮如昼,人声嘈杂,从四面八方如潮般涌来。其中是一大擂台,上面是两个雄赳赳的武夫,持刀拿剑,斗得不可开交。 那小二在几人啧啧不已的时候已叫了刘场主过来。见了这几位服饰华美的贵公子,刘场主乐得是合不拢嘴,笑脸迎道:“哟,几位公子,欢迎来敝处赏脸!坐坐坐,你们尊贵,咱给你们安排上等座儿!” 那领头的显然对这地儿挺熟,随口问道:“台上这是第几场了?” 刘场主道:“回您的话,这是第三场,还有两场结束呢!” 那人笑道:“那人今天可在?” 刘场主挤眉弄眼道:“在!最后一场上,您就押他,保准成!” 谢予彬打量着台上两人,插话道:“甚么人?” 刘场主见几人中谢予彬穿得最华丽,长得也最贵气,料想家境不凡,便赶忙接茬儿道:“说的是陈爷。” 谢予彬撇嘴:“陈爷?……听这称呼,可是个老头子?” 刘场主解释道:“叫他陈爷不是因为他年纪大。而是此人在咱这擂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得众好汉的敬佩,才被人尊称‘陈爷’。” 谢予彬想起卫之遥在灵山上破众人之围,那时他虽然眼睛被绑着,也能感知那凌厉杀气和锋锐霸气。幻想着对方的英武神采,谢予彬心驰神荡,因此对那所谓“陈爷”颇为不屑,说:“甚么‘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矮子堆里充高个,拎出这场子,又能有甚么作为?” 刘场主笑道:“公子这话也对。不过来都来了,不妨就瞧瞧那人的身手。” 谢予彬想闲来无事,便一合扇子:“成!” 几位公子便在擂台前按次坐着,侍者送上瓜果酥点,沏得清碧好茶。这些人都是个吟诵风月的纨绔,哪里懂刀枪棍棒里的玄机,只品评谁的姿势漂亮,谁的武器好看。瞧见谁赢了,再跟着底下人起哄,弄得和真的一样。这台上的武夫要么是横肉堆垛的杀猪相,要么是尖脖细嘴的猴腮脸,厮杀喊叫,活脱脱一群刚放出的牲口,没什么秀色,实在让众公子难以下饭。 时候一长,谢予彬也感无聊,脑中自动调出卫之遥那张英气勃勃的脸,再刻意美化成温柔模样,跟自己搂抱着亲昵。谢予彬越发激动,直臆想得自己邪火蹿身,热血沸腾,出了一身淋漓大汗。 不消时,茶水半凉,场上的动静突然由苍蝇拍翅变成巨蟒翻江,呼喝声一波接一波地从后往前涌,直把人的耳朵震得嗡嗡响。后面猛地站起一排人怪叫连连,吓得谢予彬差点从椅子上翻下去。 身边的几人也在拍手叫好:“出来了!出来了!” 只见擂台左右侧各走上一位武夫,其中一个英挺健壮,只一张脸僵硬苍白得像个死尸,而另一个的装扮奇怪得多,不仅脸戴面具,还用头巾缠着脑袋,浑身裹得密不透风。 谢予彬也被这两人挑起兴头,逮住刘场主问:“怎么回事?这什么打扮?” 刘场主道:“那个使弯刀的汉子是新来的,您别瞧他面无血色,看着像个痨鬼,实则臂力惊人,击砍五人不在话下!” 谢予彬只随意瞥了眼那男子,也没放心上,又偏头看另一个。 那人穿得厚实,本瞧不出真实模样,只负手站成个木桩。谢予彬打量那人的宽肩窄腰,心思莫名一动,扇子朝那一指:“那个布疙瘩怎么回事?” 刘场主笑:“那就是‘陈爷’啊!” 谢予彬若有所思地瞧着那人,嗤地一笑:“比武还穿得这般多,也不怕被捂巴烂了。瞧身材不错,敢情是长了张惨绝人寰的脸?” 刘场主嘻嘻笑道:“公子这可猜错喽!这陈爷脾气怪,打擂时不愿以真面目示人,所以穿得扎实。但若谈及此人的庐山真面目,那可真是龙章凤姿,英武不凡啊!” 谢予彬摇了摇扇,很不客气地问:“有本公子好看么?” 刘场主心里揣摩谢予彬的心思,知道这公子对那人起了兴趣,索性把牛皮吹得更肥:“论风月之容,自然不敌公子;但谈劲松之气,只怕没几人比得上。” “是嘛,”谢予彬道,“等他比完,我去见见他。麻烦你在其中多周旋了。” 刘场主一想那人冷冰冰的模样,估摸十有八九不成,但不好拂人面子,只殷勤道:“不麻烦,不麻烦!咱定尽力为公子办好……” 二人谈话之际,擂台之上已响起沉密的鼓点,气势雄浑,格外威武。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诗经外传之桃夭 作者:吊儿郎当 分卷阅读26 台上的打手相互施了个礼,一人扬臂挥刀,一人反持匕首,在震耳欲聋的叫好声中展开了较量。 14 他将手腕的绑带系牢,沉默地站在喧嚣之中。鼎沸的人声近在耳畔,此时此刻,于他而言却如此遥远。 目光锁在那只淬着寒光的匕首上,手柄上垂着一支黄金穗。他记起系上这物什的那双手,和这金穗一样小巧细润,在日光下闪耀着一样明亮的光芒,令人目眩。 记忆里,那个古灵精怪的女孩有着一股不服输的拗劲,不管是平日习武,还是同他小较,那双眼永远闪烁着好斗的神采。女孩犹如一只小兽,横冲直撞,将勃勃生机撞入他的胸膛。 剑刃相接,发出刺耳刮响。女孩“啊哟”一声,手里的长剑已被挑飞,深插入地。 这时,中年男子就会在一旁笑呵呵地说:“看来,还是遥儿技高一等啊。阿英,这次你可服了?” 女孩忿忿跺脚,懊恼自己的失手。他赢了较量,却慌了心神,扔下手中的剑,上前半跪道:“是我不知轻重,小姐有哪里被伤到了?” 他没有抬头,却能感觉到女孩不甘和气恼的眼神,这让他痛苦更甚。他余光一瞟,发现女孩手背上果然多了一道伤痕,尽管轻浅,却让他的心刀割一般难受。 “小姐,您受伤了!”他年纪小,到底莽撞,头脑一热,如捧着至宝般捧起女孩的手。谁知对方将他的手“啪”地打开,拔起地上的剑,喊道:“再来!” 女孩憋着一口气,剑招愈发凌厉,寒光如一张密织的网,毫不留情地从四面八方向他网过来。他颇感吃力地接招,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伤害她!就算我死,也不能! “啊!”片刻的出神,肩头已经中了一剑!男孩吃痛跪下,怔怔地望着眼前面色涨红的女孩。 “你输了!”女孩兴奋不已,看到他肩头的伤,竟笑得十分快活,“一剑还一剑,我赢你啦!” 他捂着汩汩流血的肩头,望着女孩容光焕发的脸,望着那难得一见的璀璨笑颜,心里有一丝甜蜜,又觉得迷惘怅然。 他天资聪颖,根骨上佳,令教他武艺的师父赞不绝口。那武者知道程瑶英生性好斗,便借他激励程瑶英刻苦习武。两个孩子,岁数相当,从小亲密无间。他坐在女孩身边,听她清脆中带着少许狂妄的笑声,听她时不时感慨一两句与年纪不相仿的空话,只觉得此刻若是能停住,便圆满了。 无忧无虑的时光总是短暂,短暂如她眼中嫣然的笑意。程瑶英看他不再是看一个亲密的玩伴,更像是一个劲敌,一个拼命要打败的对手。女孩的剑招愈发冷冽,招招攻向他的致命之处,让他招架得狼狈不已。他想,他的小姐是位令人尊敬的奇女子,是人上人,面对敌人,就该有这种魄力和气势。 可他却总是觉得痛,那一双水灵灵的眼眸,锐利而有神,那夺目的光彩将他的心刺得生疼。她以在他身上划下深浅不一的伤痕为乐,作为战胜他的证明,并以此为骄傲。 身上的剑伤算什么?他的命是她救回来的。若她要,他可以把心捧上,让她刀削斧砍。 “你退步了!”她扬着下巴,尽管眉头深蹙,却掩饰不住话里的得意,“师父说了,练武之人,最忌三心二意。你心神不宁的,再这么下去,可要跟我差得更远啦!” 他曾命悬一线,在梦中走过奈何桥,路过鬼门关,饮过忘川水,看过三生石,都不曾怕过,却因这一句话惶恐得彻夜难眠。 后来,二人从孩童长成少年,也曾并肩闯荡江湖。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她中了毒,昏倒在他怀里,雪白的手臂狰狞地鼓着脓包,他不曾犹豫,将那粘稠毒血一口口吸出。他由此也中了毒,险些命丧黄泉。他的小姐醒过来,以为他要不行了,哭着摇他的手臂,骂他蠢,骂他笨,问他为什么要如此草率地为她吸毒血。 他神智虽不清,却依稀保有一线清明。他听见了小姐的话,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 若是三生有幸,不求与你一世修好,也愿保你平安喜乐,仅此而已…… …… 咚咚的鼓点如胸腔中沉重的心跳,卫之遥平复心绪,紧盯着对面那张苍白的脸。 很显然,对方易了容。江湖中人大多爽直,好直来直往,除了自己这种无自由身的下人,一旦易容打擂,定不是单纯地切磋武艺或单纯地赢赚花销,定是别有目的。 “戴着面具?兄台甚是有趣。”那张纸糊般的脸动了动,从嘴里逸出一个声音,那声音很低很冷,如同黑云压昼,阴沉中藏着汹涌云涛。 “请。” 台上刀光如织,两个同样矫健敏捷的身影缠斗在一起,一个汹如猛虎,一个矫若游龙,一招一式刚劲有力,急遽如暴雨摧扶桑,缓厉如绵水破岗石。台下略懂的行家早已屏息凝神看二人的招数,不懂的也被那凛凛气魄震撼,场面竟出其地安静。 刘场主是唯一不安静的人,他的目光扫视着众人,又颇为赞赏地朝台上争斗不休的二人点点头,暗想:“此番一过,得许诺他们些好处,让他们多来比斗,我也好接更多的客!到时候这日进斗金,定是不在话下!” “喂!” 谢予彬突然喊了一声,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台上,尤其是那包裹得严实的男子,拿扇子点点刘场主的肉手:“你说那蒙脸的姓什么?” 刘场主说:“姓陈!” 谢予彬又说:“什么陈?” 刘场主有点摸不着头脑了:“就是那耳东陈啊!” 谢予彬定了半晌,转过头来狐疑地瞧他:“当真?” 刘场主不解:“这有什么好骗您的啊?怎么,公子见这人眼熟么?” “不……”谢予彬蹙眉琢磨半晌,“若真姓陈,那不认得……可……” “兄台好身手。” 那人在兵刃相接的关头还有工夫插一句话,卫之遥察觉到对方功夫不弱于自己,面如冷霜,更不敢卸了力道,一把匕首在手里舞得杀气四溢,招招狠辣,攻向对方命门。 “说起来,这是在下同兄台第二次较量了。”对方收刀于胸,又迅猛挺出, 在卫之遥的空隙挥抹割挑,一柄弯刀使得犹如活蛇,绕着卫之遥的手臂爬上他的胸膛! 卫之遥瞳孔一缩,挑颚弯身,险险躲过刀锋。他目露骇然,在对方苍白的面皮后瞧见了嘲弄戏谑。 他深吸一口气,使出一招“骨爪攀”,匕首在手腕灵活地一转,如鹰爪般勾向对方喉头,谁知对方弯刀横抹,对上一式“铁索横”,四两拨千斤地将他的力道和杀气一并化解! “……” 卫之遥面色有些难看,漆黑的眸子紧勾勾地盯着眼前男子,手心沁出冷汗,将手柄捏得湿热不堪。 对方使得,正是程瑶英的拿手绝招。他与程瑶英一齐习武,对彼此的招式烂熟于心。这“骨爪攀”妙在举重若轻,势如闪电,非臂力遒劲着不能练成。程瑶英屡次败在此招下,耗费心神想出“铁索横”相御。这“铁索横”是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诗经外传之桃夭 作者:吊儿郎当 分卷阅读27 程瑶英为弥补二者力量差距所创,如铁索飞斩,凌空擒鹰,灵活巧妙,深蕴举轻若重之法,便能与“骨爪攀”一决高下。如今这一势由男子使出,兼具力道和巧劲,自然更胜一筹。 卫之遥额前布满冷汗,本来眼前的人即使能熟练使出“铁索横”,并不足为惧。可他明白,这是程瑶英的独门绝招,这男子既然学会了,二人定是关系匪浅。 ……阿遥……我怀了那人的孩子……我决不能嫁进谢家…… 这话在脑中掠过一道白影,卫之遥打了个寒战,恍惚之间,对方的弯刀已经紧逼在眼前! 那人冷哼道:“看来在下是不足让兄台为惧,竟在这关口大意了!”手上弯刀化为无数虚影,正是程瑶英擅使的剑招“雾里看花”。 卫之遥被这接二连三的招式乱了心神,闷哼一声,不由后退几步,只堪堪抵住对方攻势。谁知那人见他退缩,手里的刀招更加毒辣,在他肩头、腰侧连砍数下,咬牙切齿道:“你应得的!” 见战况愈发激烈,二人竟摆出以命相搏的架势,众皆哗然。谢予彬见那蒙面人被刮伤皮肉,竟感觉自己的心也正汩汩流血。他一惊一乍地扯刘场主道:“诶!诶!怎么回事,都见血了,得出人命了!” 刘场主说:“公子放心,这些江湖客打打杀杀,受点伤是正常的,我瞧这胜负也快出来了。” 谢予彬急得直跺脚,心肝肺疼得呜啦啦直叫唤,一手揪着刘场主,一手指着那狼狈的蒙面人:“你快叫停!那人本公子等会儿要见的,谁也动不得!快叫那白脸的家伙停刀!” 刘场主被谢予彬掐得嘴都歪了:“……公、公子啊,这擂台上有规矩,除非一方认输,他人……不得干预……” 面具粘连着皮肤和湿漉漉的发丝,卫之遥汗湿重衣,眼前茫白,不知是刀影纷乱,还是自己的失神。他几乎是靠本能在抵御刀锋,更糟的是,他的五感正变得迟钝,脚步踉跄,失了料峭的锋芒,像个醉酒摇晃的大汉。 对方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在逼迫他想起那些温馨又痛苦的日子,想起那个俏丽的身影,想起那个呜咽在他耳边的声音:“阿遥,只有你能帮我了……” 他只有凄然一笑。帮什么?帮她与情人远走高飞,帮她从此与自己再不相见。他为她舍弃了身为男人的尊严,面对谢家人的冷眼,日夜饱受良心的折磨。弯刀无情,像极当年刺在他肩头的那一把剑,他恍惚地想,他为她做的这些,她可都知道?…… “姓卫的!” 一个声音突然闯入耳朵,只见眼前劈来一道银光!他蓦地被惊醒,侧头一转,躲过那几乎不可能躲过的刀刃! “咯啦”一声,似是什么在脸上碎裂,卫之遥双目紧闭,那面具被刀一割,竟生生裂开一道缝隙,从他脸上脱落下! 头巾渐松,没了面具的遮系,在剧烈的争斗中被挣开。卫之遥痛哼一声,凌乱的发丝在空中四散,他在迷蒙的视线中,看到了对方的目光。 阴险,冷酷,还有一丝他不懂的、入骨的恨意。 “这是以牙还牙……”那人嘴角咧开一丝古怪的笑,袖中挽出一支梅花镖,夹在指间,朝卫之遥的腰间狠狠割下! 冰冷的暗器劈开皮肉。一瞬间,伤处麻痒难耐,他这才明白,对方的镖上喂了剧毒。 当真是在劫难逃…… 他腰间失了力气,刚劲如铁的躯体顷刻间扭曲,跌倒在地。他的手指痛苦的抽搐,眼前花白,却努力地嗫嚅着嘴唇,朝那目光凶煞的男子,缓缓吐出了几个字。 小姐……还好吗…… “卫之遥!” 那个声音又响起,使他昏沉的头脑又一次惊醒。他艰难辨认着眼前的景象,见到一团模糊的影子,从台下跑上来,将他紧紧抱在胸前。 谢予彬…… 见到那人真实面容的一瞬,谢予彬脑中轰地一声,似劈过一道雪亮的闪电。他赤红着双眼,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冲向擂台,磕磕绊绊地奔上那台阶。途中他被衣袍绊了一跤,也顾不得丢脸不丢脸,只疯疯癫癫,活像丢了魂儿般冲向那个倒地的男子。 在看到卫之遥青紫的脸时,谢予彬面皮一震,血液似已凝固,随即在胸腔中燃成灰烬。他血目圆瞪,看似弱不禁风的身躯竟在瞬间爆发出一股力量,将对方一把掀倒,声嘶力竭地咆哮道:“你敢动他!” 这一声怒吼如雷贯耳,直将对方震在原地。谢予彬双眼冒着熊熊怒火,呼哧呼哧地深喘几口气,抱起卫之遥半个身子,狠命擦他脸上的汗。他低头一看,那人气息微弱,身上伤痕累累,鲜血都在衣襟上凝成了块。 满腔戾气顿时化为寸断柔肠,谢予彬抱着他,悲从中来,竟“哇”地一下痛哭出声:“他砍你,怎地不还手!呆子,你个呆子!” 眼泪咸湿,一滴滴全打到自己唇上,卫之遥用最后一丝神智看清谢予彬的脸,疲倦的眉梢竟带了一丝笑意。 “公子……” 他动了动手指,一如既往地,要拭去谢予彬滔滔不绝的眼泪。谁想到手臂刚一抬,腰侧传来剧痛,牵一发而动全身,万千神经直如被毒虫噬咬。卫之遥额头的冷汗一滴滴往外钻,饶他是铁打的精神,也挨不住这削骨剔髓之痛,直接昏倒在对方怀里不省人事。 15 隐约只觉头顶落下倾盆大雨,滴滴斗大如珠,黯淡如斜阳夕光,扑面而来,染湿他的面颊。卫之遥从混沌中醒来,耳边嘈杂的幻听随清明的视野一并消失。 眼下他正处在一间干净简朴的客房,身上压着锦被,遮掩的衣物被尽数除下,只着一件单薄里衣。 他勉强仰起脖子,睫毛一眨却刮破两滴从头顶坠下的泪珠。谢予彬怔忪瞧他,仿佛是不相信他会这么快醒过来,热泪还盈在红通通的眼眶,熠熠闪烁着滚烫的波光。 “公子……”卫之遥的肩膀被勒得生疼,他嘴唇干麻,只得气若游丝地唤了一声。 谢予彬赶紧拭净眼泪,哑声问:“你醒了?”他凑得更近些,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扁一扁嘴,眼泪哗哗地又往下流。 卫之遥面色苍白,嘴角却噙着一抹极淡的笑意,那双虚弱无力的手缓缓抬起,靠近他的面颊,拇指轻轻揩过对方狭长的眼角。 谢予彬一把擒住他的手,本想赌气拨开,终究舍不得,把那只手往自己脸上更紧地贴了贴,肩膀一抽一抽地说:“谁稀罕你醒,你怎么不死了啊,醒了干甚么!” 这语气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那人鼓着双颊对他怒目而视,眼角却稀里哗啦淌下一串珠玉。卫之遥寻思半天,轻车熟路地伸手,又把人抱怀里了。 果不其然,那哭声渐歇,谢予彬红着眼睛咕哝道:“自作多情……”一边嘴硬着,一边往那怀里钻了钻,将人抱得死紧。 卫之遥将下巴轻轻搁在对方头顶,鼻端顿时萦绕了一股香气。他先是一怔,随即却有些满足地嗅着那股令人心旷神怡的味道,轻抚怀中人颤抖的脊背,说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诗经外传之桃夭 作者:吊儿郎当 分卷阅读28 :“谢谢。” 谢予彬闷声道:“谢什么?” 卫之遥微阖眼眸,轻声道:“从小到大,除了小姐,就公子为我哭过。” 谢予彬一怔,随即张口狠狠往他肩头咬了下去。卫之遥虚弱笑道:“卫某皮糙肉厚,不怕被咬,只怕折了公子的细牙。” 谢予彬松口,又紧紧抱着他。 卫之遥沉默半晌,说:“公子,我来这儿是……” 谢予彬道:“别说了,歇着吧。” 不一会儿门口传来笃笃几声,那郎中手里端着煎好的汤药,一推门,见到床上的光景,差点又要退出门去。谢予彬从床上下来,喊住他:“来得正好,把药端过来吧。” 郎中把手里端着的药碗搁在桌上,谢予彬一闻,被那苦气熏得双眼翻白,不满道:“这药怎么这个味儿?” 郎中说:“这位先生中得是‘寒春度’,也算江湖中人打打杀杀的常见毒,不致命,但就得用味烈的药才能压下毒性。” 谢予彬这才颇不情愿地把药端给卫之遥,又顺手抓了一把蜜饯,忧心地递上去:“若是觉得苦,吃些这个能好些。” 卫之遥谢过,把药凑到鼻端闻了闻,凝神思索片刻,这才喝下。那郎中收拾包裹要走,谢予彬突然叫住人道:“大夫慢着!本公子有事讨教。” 那郎中便站住,谢予彬将蜜饯硬往卫之遥嘴里塞,回头问道:“那什么‘春风一度’怎么回事,麻烦您细细说来听。” 对方轻咳一声:“呃这个……公子,‘春风一度’是青楼的春药,中的是‘寒春度’……” 谢予彬“哦”了一声:“难怪我听这个名字这么熟悉。好,寒春就寒春,您行医这么多年,知不知道这毒药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那郎中眉头一拧,头摇得像拨浪鼓:“江湖里的事,小医不敢多嘴,只怕惹祸上身。” 谢予彬蹙眉:“本公子又没叫你害人,就问问这毒的来源,怎么就给你惹祸了?” 那郎中紧紧鼻翼,又道:“那公子知道了后又待如何?” 谢予彬冷冷道:“干甚么?你没见他因为这毒吃了多少苦头么,你说本公子要干什么?” 卫之遥惊异地看着谢予彬肃然的侧脸,面露紧张之色,不解对方此次怎会这般认真。他哪知那比试之后,场面大乱,谢予彬回过神来,正要对那易容男子问罪,对方却神不知鬼不觉地遁去。是以他受伤,谢予彬心里的一口气始终咽不下去,便打算顺藤摸瓜,找到那歹人的一点线索。 卫之遥虽不知谢予彬所想,但对方对自己关怀至此,却不能不为之感动。于是他轻攥住谢予彬的手腕,低声道:“公子,卫某已经安然无恙。人在江湖确需谨慎,这位大夫也不是危言耸听,您就别为难他了。” 谢予彬深深地看着他:“你说,就这么完了?” 卫之遥点点头,谢予彬烦躁地敲打脑门,对那郎中手一挥:“此番麻烦您了。” 那郎中喏喏退出门,给二人把门掩好。卫之遥刚松了口气,谢予彬却突然说:“也不知程瑶英现在怎么样了。” 卫之遥微感吃惊,目光往谢予彬平静的眉眼处一掠,再三掂量,并未出言。他心里正七上八下,谢予彬却突然解下了自己的外衣,朝他这边靠拢过来。 卫之遥下意识往后一挪:“公子!” 谢予彬自顾自地宽衣解带,将自己身上脱得只剩一件亵衣。卫之遥见状就要下床打地铺,谢予彬好不恼火地将他一扯,横眉立目道:“躲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对方雪白的颈子在床前明灯的照耀下光润如玉,露出的半片胸膛隐约可见其质清柔细腻,如同最上好的白瓷。 卫之遥偏头只看了一眼,一会儿想起那日对方下`体悉数露于自己面前的颤抖模样,一会儿耳边又响起他为他宽衣时的那声低吟。他越是克制,那些画面愈是活色生香,旖旎暧昧,对方肌肤上的温热仿佛都往手心燎了一燎,卫之遥胸中血气翻涌,终于忍无可忍,大喊 “龌龊!”,反手便给了自己一记耳光! 谢予彬被他这一吼吓了一跳,又见他打自己嘴巴打得气势汹汹,又是心疼又是委屈,凄凄凉凉地道:“不就是跟本公子同床睡一觉,我又不作什么,你至于的么?还‘龌龊’,你这又是骂我哩,我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三番两次被你当个登徒子……” 卫之遥被自己的一巴掌打得稍微清醒些,听谢予彬说得委屈,料想对方是误会了。可他如今心生绮念,怎有那个脸面说出来?只深吸一口气,期期艾艾道:“……公子,卫某刚刚那是……那是失言了,并无辱骂公子的意思……” 谢予彬哪里肯信,只红个眼眶低头耷脑地坐着,想自己为眼前这不解风情的木桩萦损柔肠,却只换来“龌龊”二字,不禁心生悲苦。 二人相对沉默良久,谢予彬才慢慢下床,把衣袍往身上一披,淡淡道:“我再去要间房,就在你隔壁,你毒性刚去,若是有什么不舒服,尽管来找我。” 卫之遥见他背影萧索,忍不住道:“公子——” “阿啾!” 谢予彬本想再装模作样地逗留一阵子,谁知打了个响亮的嚏喷,觉出冷来,也没心思矫情,匆匆裹着袍子就出去了。 他推开隔壁房门,连灯也不点,直接钻进凉被。裸露的肌肤被激出一小层雪粒子,谢公子心生不忿,咬牙道:“我龌龊……真龌龊早就使药把你糟蹋了,还用好言好语等到今日,反正强取豪夺的事咱也不是没做过……” 想到那不知在谋划什么的程瑶英,谢予彬低叹一声,抱紧被子喃喃道:“是了,是了……你还惦念你主子呢,你想回到她身边,只想长长久久地护着她一个……本公子算什么?不过是对你主子求娶不成的败类罢了……” 他眼角沁出几滴凉泪,顺着面颊染湿了软枕。被窝里逐渐暖和起来,谢予彬头脑混沌,正不知今夕何夕,指尖突然挨了一具温热的躯体。那具躯体觉出他身体虚凉,在片刻的犹豫后,掀开被子的一角钻入,拥着他,一手按在他后心输进丝丝温暖热气。 “嗯……”谢予彬混混沌沌得啥也不知道,转身过来,十分干脆搂住那具结实的肉`体。感到上面的肌肉正微微发颤,他咂咂嘴,迷迷瞪瞪地睁眼,吐息与对方有些粗重的喘息交杂,心生缱绻,暧昧笑道:“又是你……你个口是心非的东西,嘴上一口一个‘龌龊’,倒是心怀鬼胎……” 对方被他说得难堪不已,刚要退身出去,却又被一把挽住:“走什么……别走了,这是在梦里头,你就别走了……” 对方无奈,只得躺回。谁知二人拥了一会儿,谢予彬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四周漆黑一片,藏住他双颊上动情的红潮。一侧的卫之遥察觉到他体温回升,刚要轻轻离开,手却被对方一把擒住,往那人下`身探去! “!” 卫之遥大吃一惊,头脑蓦地空白一片。在他发呆的工夫,谢予彬已将自己昂扬的欲`望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诗经外传之桃夭 作者:吊儿郎当 分卷阅读29 塞到他手里,一边握着他的手在那物上撸动,一边轻喘着哼道:“心肝儿,乖乖揉着,为夫这个龌龊东西知道你面皮薄,你就用手帮为夫纾解纾解,不用给为夫品箫了……” 谢予彬只当自己身在梦中,半昏半醒地说着臊人脸皮的情话,有些急切地往身边人的脖颈处亲。卫之遥震惊过度,竟忽略了落在身上的亲吻,怔然道:“公子……” 谢予彬“嗯”了一声,笑着说:“乖乖,叫相公……” 卫之遥稍定心神,掌心已经有些湿黏,那物在手里揉搓时的声音令他六神无主,只好咬牙道:“公子,我……我,并非我家小姐……我、我是……” 谢予彬眯着一双朦胧的桃花眼,笑道:“上次不见你这么多话,料想是嘴被堵住,发不出音来。怎么?怕本公子认不出你了?本公子怎会连自己的娘子都不认得……” 他揽过对方的肩膀,埋头喃喃道:“阿之……阿之……早就想这么叫你了……” 卫之遥眼中闪过惊色,无不怔愣地想道:“他原来知道是我!”转念又想:“听他话里的意思,这不是第一次,在他梦里我还曾与他行云走雨……这,这当真荒唐!可若此事为真,那……” 一声颤抖的呻吟响在耳畔,滚烫的黏液从二人指缝淌出。卫之遥浑身一震,回过神来才发觉对方竟在自己手里交待了。 他本就鲜少抚慰自身,更别说替他人行事,此番被一个神志不清的人当了性奴来使,不由得羞怒交加! 他刚要一拳把这胡天胡地的少爷打醒,谁知对方泄完身,竟缩成一团,低声抽泣起来。卫之遥眉头紧蹙,显是被对方弄得更糊涂了。 他正犹豫不决,只听对方低低说道:“……我不喜欢程瑶英,怎会冒犯她?……我喜欢你,阿之……” 16 清晨时分,街巷子里的癞皮狗跟抽了脊梁骨似的,舒舒服服趴在地上,任街上几百条腿在眼前哼哧哼哧地来来往往。 一阵五彩缤纷风吹过,那狗哈巴哈巴地吐舌头,正挺鼻子要嗅那味儿,突然眼前又是一花,接着一道凌厉迅猛的风刮过,把它刚伸出的舌头辣得生疼。 癞皮狗从地上一跳,朝那两股风汪汪叫了几声。 “啊……” 只听那五彩缤纷的“风”惊呼一声,被那团凌厉迅猛的“风”包在中央,发出溺水之人才有的哼唧。 “公子……” “凌厉迅猛风”低唤一声,手臂一紧,怀里的“五彩缤纷风”挣扎不止,直拿拳头捶人胸口。 “凌厉迅猛风”就是不松手:“公子,卫某错了……” 那狗不明觉厉,颠着小步溜溜上前,对着人叉开两脚,如同个威风凛凛的狗大帅,在阵前气势汹汹地吼叫。 “五彩缤纷风”本来还怒气冲冲地推搡,一瞥见身边的癞皮狗,猛然骇叫一声,一个玉女上树蹿到对方身上,颤声说:“我、我怕这……赶它走……” 那“凌厉迅猛风”点点头,只斜眼一瞥,两只眼刀噌泠泠射来,成功震慑住身边的狗大帅。那癞皮狗又虚张声势地叫了几声,夹起尾巴滚了。 卫之遥回头再看谢予彬,对方垂着头,他便把人的下颌抬起来,拿帕子仔细擦拭对方脸上的污渍。谢予彬赌气似的把头拧巴着,也不正眼瞧他,原本秀逸的眼眸底下多了两只青黑的眼圈。 事情还要从那尴尬的半个时辰前说起。 谢予彬一早起床,精神就不太好。也是难怪,做了一晚上跟人燕好的春`梦,梦见自己没羞没臊、深情款款地对那人说甚么“就喜欢你”、“我的心肝”…… 然后那人跑了。 这还不算完。在二人今早同坐一桌时,卫之遥给他端来一碗粥,四肢僵硬,拘谨得都落不下脚。谢予彬昨晚上跟人在周公那儿行大礼,这会儿浓情未散,便很是温柔地拍了拍对方手腕,体贴地说:“你身子不好,还是快歇着,不用伺候了……” 谁知卫之遥手一抖,那碗在指尖飞快旋转几下,弹出手心,碗里的白粥就这么简单粗暴地泼了对方一脸。 谢予彬眼前白光一闪,用手一抹,面颊上湿黏一片。他艰难地撩开眼皮,见卫之遥背对着窗户,漆黑的眸子在刺眼的白光中,多出几分他看不懂的疏离和闪避。 他从没有这等敏感心,这次却鬼使神差地,突然说道:“昨晚上,你来我屋子了?” 时辰尚早,客栈里也不过零星地有几人在吃饼喝豆浆。那小二在底下困倦地擦桌子,突然只听一声震天响的甩门声,接着跑出一个衣衫华美,只脸上糊了一层白浊之物的贵公子! 脸上的那层着实令人浮想联翩,众人正饶有兴致地琢磨寻思,一道黑影倏然闪过,一位穿着宝蓝色短打的年轻男子腿脚飞快,直如一头迅猛的豹子般冲了出去! 二人一跑一冲,大堂里只觉凉风阵阵,各人的脑子都被荡涤了一遍,五花八门的版本一时间都冒了出来,端得是爽到歪。 卫之遥跟在谢予彬身后,足足追赶了小半个时辰,才下定决心哄对方消气。他难得愧疚,奈何口拙,便身体力行地作表示,铁了心抱着人不撒手。 “……公子。” 脸上的粥渍一被擦净,谢予彬就变了张脸子,跟只炸开翅膀的鸡一样,在卫之遥怀里头直扑腾。 腰间那两臂如同铁箍,谢予彬气呼呼地,反手往人额头上凿了个爆栗:“抱抱抱!你当本公子几岁啊?!” 卫之遥不明所以,还真就问:“公子几岁?” 谢予彬气得直翻白眼,闹了快小半个时辰,气也有点消了,只想着卫之遥今早疏离的态度,十分不满,凉凉地说:“现在你不嫌膈应了?” 卫之遥哑然,刚要松手,却被谢予彬扯住了。 “你别多想,我昨晚上,没梦见你。” 卫之遥一愣。谢予彬靠着他,闭上双目,凉丝丝地说:“我梦见我那些相好的,就咱们那条街上,楚楚动人的宋姑娘,窈窕妩媚的沈姑娘,温柔娴淑的张姑娘……” 谢予彬扳着手指头,越说越快,和尚念经似得报出十几个姑娘的名字,都不带咬舌头的。他自顾自说得痛快,再一回神,身后那人不知什么时候已把手松开,冷冷淡淡地站在一侧。 谢予彬突然有点怯,自己凑上去抱住人,嘴里哼哼道:“谁让你松手了……” 卫之遥黑着张脸,淡淡说道:“公子既然有那么多红颜知己,何必一天到晚呆在卫某身边讨个没趣?跟你那些宋姑娘沈姑娘张姑娘李姑娘赵姑娘孙姑娘周姑娘郑姑娘金姑娘兰姑娘朱姑娘蒋姑娘林姑娘袁姑娘多会会面,岂不更是快活?” 听他一气说出十来个姓氏,谢予彬眼都直了,跟人大眼瞪小眼半天,才傻不拉几地从嘴里吐出几个字:“你刚刚……那是在喝醋?” 卫之遥心中一跳,转身要走。谢予彬有些激动,死抱着他不松手,语无伦次地说道:“羞、羞什么……我……我也……” “公子,”卫之遥把在自己身上拱拥的谢予彬扒拉开,避开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诗经外传之桃夭 作者:吊儿郎当 分卷阅读30 他的目光,“该回去了。” 见他刻意回避,谢予彬面露愠色,将对方肩头的衣襟抓出褶子,冷冷说道:“嘁……” 卫之遥重复道:“该回去了。” 谢予彬把手一放,卫之遥从他身边挤过去,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谢予彬看那人步子都乱了,暗暗好笑,贱兮兮地朝那个背影喊:“刚忘了跟你说,跟本公子相好的,还有街上一个口非心是的‘卫姑娘’!” 卫之遥脚步一顿,飞似地回了那人身边,双臂极富技巧性地在对方腰间一掀,把人像扛米袋似得扛到了肩上!谢予彬登时觉得天旋地转,又惊又怕,直捶卫之遥的后背道:“反了你了,放我下来!” 谢公子在肩上兀自扑腾,卫之遥把人按扎实,脚下一点,步履行如风,直如一只大鸟般跃上房顶,不管谢予彬传来“哇”地一声惊呼,迎着熹微晨光飞檐走瓦! 谢予彬开始吓得呜哇乱叫,后来适应了耳边呼啸而过的清风,也颇为得趣。那只手依旧沉稳有力地按在自己腰间,谢公子挣扎几下,提起了要求:“把我的头倒过来!累死人了!” 卫之遥也不知是装没听见还是真没听见,只按住谢予彬胡乱踢腾的两条腿,脚下生风地往前奔。谢予彬被灌了一嘴的风,连声音都支离破碎:“停!不然本公子要不客气啦!” 卫之遥知道他干打雷不下雨,也不受恐吓,依旧我行我素。谢公子眼珠一转,生出几分坏心眼,将手臂往下勾了勾,冲着对方腰下那两个他垂涎已久的部位就是一把狠抓! “唔!” 卫之遥双眼惊恐地一瞪,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从房顶上摔下去!这般危急关头,谢予彬也是心大,两只手还不老实地流连于对方腰线,一下一下地撩拨人。 这不远处是个平顶屋,房顶上铺了一层厚厚的茅草。卫之遥扛着人一跑一飞,见那人不老实,便有意把肩上的人吓一吓。他放眼四下一看,已经成竹在胸,抱着对方的腰向下一扯,拉到怀里,就势朝下坠去! 谢予彬正揩油揩得起劲,突然就被人抓着往前猛扑!他惊叫一声,一颗心跟杯子里的碎冰似的,在胸腔中叮当乱撞!这股突如其来的刺激几乎将他的心脏活活冲开一个洞,谢予彬兴奋得双目晕眩,致命的快感让他情不自禁地攀着卫之遥的脖颈,紧紧地抱着,恨不得就此跟对方融为一体! 卫之遥早就摸清四周的情况,脚向后勾住一条粗麻绳借力,缓冲了下坠的力道,在着落的前一瞬暗运内力扭转身体,让自己垫在谢予彬身下。二人在茅草上翻滚了几圈,身上沾满了草芥子,这才停下。 谢予彬面色潮红,头发凌乱,气喘吁吁地支起身来。卫之遥在他身下,呼吸也有些急促,双眸却熠熠闪光,似化开了那拒人千里的冷意。 “啪”地一声,谢予彬一只手掌黏拍到对方脸上,说:“疯子!” 卫之遥笑了几声,适才一番胡闹勾出他的孩童心性,锋利的唇线竟扬起一个颇为稚气的弧度。就这短暂的一笑,让他眼中那一层冰霜涣然消融,在那不苟言笑的面容上荡漾着难得的温情。 谢予彬直勾勾地盯着他眼底的笑意,竟有些痴了。卫之遥撑身要起,却被谢予彬又推了回去,他再起,对方再推,后来干脆把他的双肩按在地上,俯身凑了过来。 “……” 二人呼吸交错,卫之遥移开视线,道:“公子,你有点重。” 谢予彬没说话,目光幽邃地望着他,卫之遥只与他对视一眼,想起昨晚二人的形貌,不禁心乱如麻。 他几乎要忍受不住这种诡异又潮热的氛围,正欲拨开对方,谢予彬突然轻唤了一声:“阿之……” 卫之遥瞳孔一缩,手指紧扣着地上的茅草,茅草尖在微微地颤抖。两人的眼眸中似乎藏着磁石,要将彼此深深吸引进去。想起昨夜对方的耳语,卫之遥愈发焦灼不安,不知该如何与那双情意绵绵的眸子对视。 “公子……”他手心里汗津津的,胸腔中的一团火烧得自己口干舌燥,只能哑声说,“我……是你的侍卫……” 对方还是痴痴地瞧着他,拂开他额前的碎发:“嗯,是我的……” 卫之遥胸膛起伏着,茅草将手心扎得生疼。谢予彬的脸似乎离他越来越近,那微微上挑的眸子潋滟而深情,仿佛正隔着漫山遍野的夭灼桃花朝他望过来。 “阿之……” 那要命的称呼又从对方微开的双唇中逸出,卫之遥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嗓子干涩无比,对方的吐息吹在他脸上,他有些支撑不住,刚刚闭上双眼,倏然地又大睁开来,道:“有人!” “好个小贼!在咱家屋顶干什么呢!” 一声粗鲁的呼喝把陷在干草堆里的二人吓了一跳。只见一农夫打扮的男子狠嘟嘟地从底下爬上屋顶,拿起茅草堆旁的耙子就气势汹汹地抡过来! “哎哟!”谢予彬跟被捉奸了似得慌张起来,卫之遥稍定心神,将手臂往谢予彬膝弯一抄,抱着人跃下房顶,灵活的身影在街巷中左奔右蹿,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17 福安将大门罅开一道缝,如一条灵活的鲶鱼钻了出来,他揣着袖,一时呆愣地盯着地缝瞧个不住,一时探头探脑地抻脖子往街边瞅,显得十分浮躁。 远处,迎着淡金色的晨光,显出了两道身影。福安见了二人,眼梢先是喜孜孜地上扬,随即又怯懦地垂下了手。 “这糖饼子味道不错。”谢予彬走在卫之遥身侧,手里拿着个酥皮饼,咯吱一咬,把胳膊抻得老长,兴致勃勃地从糖馅里扯出黏丝。 卫之遥用手指勾去他嘴角的糖丝,忍俊不禁:“小心弄脏了。” 谢予彬好容易把那些又薄又轻的糖丝勾进嘴里,转头把剩下的半个饼递到对方眼前:“吃一口?” 卫之遥道:“我不吃甜。” 谢予彬撇撇嘴:“那你嘴里头该得多苦!”话音刚落,却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样,面色一红,咳嗽几声,埋头咬手里的饼。 卫之遥倒没他那么多心思,往远一看,凝眉道:“是福管家。” 谢予彬也抬起头来,含糊道:“这厮鬼鬼祟祟的,一瞧就有事,不知道是不是又缺钱花,等我去问……” 说着,声音戛然而止,他偏过头,望着卫之遥道:“你很缺钱?” 卫之遥脚步一顿,面颊上的肌肉轻微地跳动了一下。谢予彬半天没等到他的答复,也不想逼他,只转头吃饼:“以后你缺什么便要什么,我的就是你的,你随便用,随便花。再别干那营生了,让人怪揪心的……” 卫之遥听到这饱含诚挚的话语,心中感动,忍不住道:“其实我……” 就在这时候,福安掐点似的赶来了。他拉住谢予彬,十分夸张地感慨了一句:“少爷,您可算回来啦!” 谢予彬古怪地瞄他一眼:“咱又不是没早上回来过,你运什么气,大惊小怪!” 福安不好意思的搔搔头发,凑在谢予彬身边,赔笑着搓手道:“少爷,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诗经外传之桃夭 作者:吊儿郎当 分卷阅读31 小的有件事跟您打商量……” 谢予彬哼了一声,乜斜着眼说:“就知道你这贼眉鼠眼的犯了事,说吧,是打了谁家的欠条没还?” 福安尴尬地朝卫之遥瞥去,卫之遥盯他一眼,迈开步子,直接朝王府大门走去。 福安拉过谢予彬,这才嘀嘀咕咕地说:“少爷,其实吧,这事……这事是这样……” 谢予彬一拍他的脑袋:“快点说,别兜圈子!” 福安默然地瑟缩地一下,脸上的褶子在阴影下显出几分苍凉,他缓慢地开口道:“少爷,是这样。老爷打算把卫侍卫关起来,如果他再不说程瑶英的下落,就……取了他的命,以绝后患……少爷,家里聚集了好多从武馆来的武夫,要逼卫侍卫就范……” 几道铁链子在空中炸开几道霹雳,朝院中的人呼啸纵去。卫之遥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等场面,站在门边不闪不避,神色平静,任那粗硬的铁索将自己的身体缚紧。 院落中央,一男子肌肉虬结,横肉一抖,大喝一声,只把哗啦啦的铁索往碗口粗的手腕上转了几圈,额角青筋一暴,将卫之遥从大门拽到了台阶下。几丈远处,谢丞相和谢家二兄弟站在中央,旁边围了一众如狼似虎的武夫,个个面色狰狞,满脸卷髯。 “喝!” 那手持铁链的武夫还想将卫之遥拽前几步,谁知对方这么阴鸷又漫不经心地站着,双足分开不过肩宽的距离,竟能在铁索的束缚下稳如磐石。二人中间隔了一条几丈长的链条,一块块饱满的链节滑出刺眼光晕,那武夫额角逐渐淌下大滴汗珠,又震天动地地怪叫一声,使出浑身解数将对方往前拉! 卫之遥冷笑一声,运起内力,长腿一抬,靴底“咣”地踩抵住院落里一尊石鼎。那三脚鼎底座扎实,重逾千斤,他就这么一边拿腿支在上面借力,一边跟那武夫较劲。 眼见拿人不下,谢丞相朝那些武夫吹胡子瞪眼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人给我抓过来!” 又扑过去两个身强力壮的武夫,跟那龇牙咧嘴的汉子一齐拽那条铁索!卫之遥的上半身被三人联合一拉扯,正逐渐前倾,但下盘却仍稳稳地不动分毫。 此时此刻,他微扬起下巴,冷漠地哼出一声鼻音,双眼中似乎藏着两把铁钩,寒气逼人地朝对面的人激射而去!明明是日光高照,在场的人却都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噤。 那几个汉子肌肉壮实,卫之遥相比之下颇为单薄,但这场角力却把三人逼得无计可施。谢予靖见这一幕,对谢予瑾感慨道:“那几个家伙的肉算是白长了。” “这、这算甚么!”谢丞相恼火不已,吼道,“一群废物,再给我上!管他三个四个,十个二十个,把人给我拿下!” 众武夫听了,刚要一拥而上,门口却突然蹿入一个锦衣华服的青年公子,气急败坏地喊:“没了规矩了,都个什么牛鬼蛇神!赶紧给我松开他!” 谢予彬见卫之遥的衣衫被捆在身上的铁索刮破,沁出些血渍来,他心疼得都要碎了,上去就拿扇子砸那铁链,喊道:“都给我松开!” 谢丞相气得要命,也跟着喊道:“给我把那个畜生捉过来!” 眼见几个大汉朝谢予彬伸出手,卫之遥急道:“公子小心!”飞起一脚,又狠又辣,直踹人的心窝,硬是把好几个魁梧大汉踹飞出去! 场面彻底乱成一团。谢予靖忙跟谢丞相说:“爹,让那些人停手,我去把三弟带来,顺便跟他说一说事情的‘原委’。” 谢丞相气得面皮发青,摆手:“带过来,别让他碍事!” 底下卫之遥护在谢予彬面前,生怕对方被那些武夫碰到一根寒毛。那两道眼神跟莽原里吃人的鹰隼一般,那些武夫被他这么一盯,竟腿脚发软,一时不敢莽撞行事,只围在一侧静观其变。 “哎哎哎,都停了吧!”谢予靖摇着扇子上前,从卫之遥身后捞过谢予彬,“三弟,跟二哥走!” 对方捏着自己手劲奇大,谢予彬龇牙咧嘴地掰谢予靖的手:“不……不成,你们把这铁链子给他松了!” 谢予靖横眉立目道:“你个胳膊肘往外拐的白眼狼,他犯了天理难容的大错,怎能轻易饶过!” 谢予彬怒道:“呿,在二哥你眼里头,就是拿你一两银子也是天理难容!他现在是我的人,你不给个说法,我决不松手!” 二人正拉拉扯扯,一个怒气冲冲的身影却突然横亘过来,甩手就给了谢予彬一巴掌!听到那清脆的巴掌声,卫之遥瞳孔一缩,咬紧牙关,指节捏得咔咔作响,似在极力压下心中的怒火。 谢丞相不知什么时候已从远处走过来,吼道:“混账东西,你再疯一个试试看!” 谢予彬一侧面颊被扇得肿了老高,倔脾气上来,干脆紧抱住卫之遥喊道:“爹!你要动他,先把儿子打死吧!” 谢丞相嘴唇都发了青,颤着手指着谢予彬:“你个天杀的畜牲,我这就打死你!” “老爷!”卫之遥突然跪倒在地,说,“求您把这锁链松开一时半刻。卫某既不会逃跑,也不会反抗,是生是死,全凭您处置。” 谢予彬一听这话,顿时两行泪就流了下来:“呆子!你知不知道……” 卫之遥转过头,凝视着谢予彬的眼睛,像是安抚对方一般,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谢予靖和谢予瑾都急急忙忙地扶住谢丞相,给自己爹顺气,谢丞相浑身抽搐了几下,喑哑道:“畜牲……你就偏要了你爹这条老命是不是!” “爹……” 谢予彬左右为难,几欲崩溃,只“噗通”一声跪下,低着头,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谢丞相枯瘦的手背爆出几条青筋,但还是生生压下了怒火。他往后一挥手,那铁链很快就从卫之遥身上撤下来。 卫之遥活动了一下筋骨,被铁链刮破的皮肉烧灼一般地疼,他也不在意,忍着满身的伤痛,移到谢予彬的身边。 谢予彬悲从中来,搂着对方泣不成声。卫之遥听着怀里那人鼓点般的心跳声,似是满足般轻轻闭了闭双眼,手从对方脊椎处逡巡而上,走至脖颈处,对着那人的睡穴,无限温柔地按了下去。 谢予彬眼前一昏,软绵绵地倒在对方怀里。卫之遥抱着他起身,把人交给谢予瑾和谢予靖后,浑身斑驳的伤痕,静静地站在谢丞相面前。 谢丞相从袖中“噌”地拽出一张信笺,上面写着他在福泰楼近一个月,与人交手的记录。他横眉立目地瞪着卫之遥,把手里的纸摇得哗啦响:“卫之遥,你当今是我家的下人,私自去福泰楼斗殴,犯了事,我要抓你,你还有什么可说?” “但凭老爷处置。” 细雨连绵地下了三天,池中飘摇的浮萍碎了又合,合了又碎,黏糊糊地簇在水波上。几只鲤鱼偶尔把头伸出水面吐泡泡,听到小石桥上细碎的脚步声,又迅速地潜到水底,仿佛从未浮上来过一样。 几道闷雷在空中轰隆隆地滚过,如石车碾过泥土地的重响。雨点活泼泼地落下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诗经外传之桃夭 作者:吊儿郎当 分卷阅读32 来,碎声脆如银铃,敲在积水荡起的涟漪上,又添涟漪。 偌大的书房内,谢予靖吊儿郎当地歪在躺椅上,正打着第三十二个哈欠。旁边谢予彬掉着两只黑眼圈,跟个木头般坐着,整张脸黑得像锅底一般。 “什么斗殴犯事……都是骗人的……” 谢予靖瞥去一眼,忍不住掐了掐自家弟弟的脸:“三儿,快别怄气了。瞧你这脸鼓得跟个馒头似的,可是难看到家……” 谢予彬一巴掌把对方的爪子打下去,坐在那儿,直勾勾地盯着一只细瓷花瓶看,谢予靖打了个颤,总觉得那瓶身得被烧出两个洞。 他四仰八叉地往椅子上再一躺,扯起嗓门道:“谢予瑾——!我都哄得没脸啦,你快想法子安慰安慰你这可爱又可怜的小三弟吧!” 谢予瑾淡淡地瞥他一眼:“鬼叫什么?”这才把手里的毛笔搁下,十分平静地朝谢予彬招招手:“三弟,过来。” 谢予彬恨恨地看着他,一动不动。谢予瑾定定地看了他半晌,终是长舒了口气,起身踱到他身边说道:“好,你小,我们让着你……” 谢予彬冷笑几声。谢予瑾一本正经地坐到他身边,倒了杯茶递过去:“给。” “我不要茶,”谢予彬盯着谢予瑾道,“大哥,我要个说法。” 谢予瑾挑起眉毛,淡淡地说:“你想听什么说法?” 谢予彬直勾勾地盯着人说道:“他不过是去福泰楼打擂,怎地就犯事了?” “我听说……”谢予瑾双手交握,说,“他在福泰楼,可赚了不少银子。” 谢予彬一字一顿地说:“那是他用命赚来的银子,谁也管不着。” 谢予瑾道:“你既然知道,也不想想他一个侍卫,要那么多钱是来干什么的?” 谢予靖在一旁笑嘻嘻地插嘴道:“聚宝敛金,一为声名鹊起,二为金屋藏娇,三为花天酒地,四为远走高飞。你说卫之遥犯哪一点?” 谢予彬冷冷道:“是嘛,二哥先前用他聚宝敛财,可没这么多分教。” 谢予靖翘着二郎腿,哼小调儿摇扇子,只装没听见。 谢予瑾蹙了蹙眉,对谢予彬轻声道:“你真想知道为甚么?” 谢予彬咬牙道:“当然!” 谢予瑾轻哼一声,从袖中掏出一只印着红字的白色绸帕,往桌上重重一按,语气凉凉地说道:“你自己看吧。” 谢予彬一把夺过那帕子,抖索着展开,只匆匆一浏览,竟像是被雷劈了一般,手中的绸帕轻悄悄地滑落在地。 上面写着: “谢家老狗,权势滔滔; 翻云覆雨,奸相当道。 今我孤注,行之一掷; 速取汝命,以慰冤魂!” 落款是三个血淋淋的大字:陈景洛。 “陈景洛?……” 谢予瑾叹了口气:“你可还记得多年前,被咱爹诛灭的陈氏一族……那陈景洛当时被流放边疆。谁知时至今日,才被人发现原来那不过是替身,真货早就在半路被掉包了。” 谢予彬急忙道:“那关卫之遥何事?!正好他那么厉害,让他去把那姓陈的收拾掉,爹也就没事了!” 谢予瑾谢予靖对视一眼,谢予靖漫不经心地摇扇道:“让卫之遥保护咱爹?可真是异想天开。” 谢予彬有些急眼:“你们不信?!他在福泰楼里打擂,几乎没人能打得过他……”话说一半,突然觉得不对,哑然闭上了口。 “是啊,”谢予靖把扇子往桌上一敲,“问题就出在这福泰楼!你别忘了,他在进咱们家前是个走江湖的,如果不是我上面说的那几点,那目的只有一个——联络眼线!” 谢予彬很不以为然:“瞧你们吹的!” 谢予瑾冷哼一声:“联络不联络倒是在其次,关键他这么做,万一和外面那些居心叵测之徒来个里应外合,到时候我们怎么办?” 谢予彬急了:“他不过是程瑶英的护卫,能跟姓陈的有什么关系?!” 谢予靖道:“你看了这个再说!” 一支雕刻着金爪蛟龙的簪子被弹到怀里,谢予彬拿起来端详片刻,猛地一拍脑门,从锦囊里掏出另一支除了花纹是一只凤凰外,几乎一模一样的簪子。 “龙凤簪!” 谢予瑾点头道:“这两支是你和程瑶英的信物,还记得?” 谢予彬脑中闪过一道灵光,突然哆嗦起来:“难、难道……” 谢予靖点点头:“就是这么回事。凤簪在你手里,龙簪在她手里。而今龙簪随着这血书一齐进来,说明跟程瑶英私奔的那个男的,就是这陈景洛!” 谢予彬有些恼:“嘿,故意把这东西扔进来,那陈景洛是在挑衅人还是膈应人啊?!” 谢予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只怕是两者皆有了。陈党余孽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说着向前探身,凑近谢予彬,作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相,把手往脖间虚虚一砍:“他不仅要对咱爹下手,连程瑶英从此都和你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 谢予彬怒道:“我稀得和她往来,姓陈的还在喝那二分钱的醋,真他妈又酸又贱!” 谢予靖提醒道:“诶诶,你别忘了,程瑶英和你可是签了婚书的,现在她还是你名义上的媳妇。” 谢予彬“呸”了一声:“我这就休了她!!” 谢予瑾眼见两人跑题,拍桌制止道:“你俩有完没完?!现在是说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的时候吗!三弟,而今你知道了,程瑶英和陈景洛可是一伙的。现在那陈贼威胁到咱家头上了,那卫之遥的立场,你说会站在哪一边?” 谢予彬胸口热血一沸,刚要喊“自然是我!”。但眼前一闪,浮现的却是最初在黑屋中,那张宁死不屈的脸…… 一股酸意自胸腔而上,那点信心在眼前烟消云散。谢予彬神情恍惚地张了张嘴,双手握紧又松开,终是哽咽一声,颓然坐倒。 谢予靖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叹气道:“三弟啊,你一没胸臀,二没胆识,色`诱功夫差不说,还是个公的,怎敢保证他对你……跟对那程瑶英的感情一样呢?小老弟,那人可以姓卫,可以姓程,搞不好还能姓陈……但姓谢的,只有我们几个罢了。” 谢予瑾虽然觉得谢予靖这话不三不四,但对最后一句还是深以为然,只叹了口气,甚感疲累。 谢予彬怔怔坐了片刻,手指往椅背上一绷,摇摇晃晃地挺起身子:“不成,不成……他要是听程瑶英的话,害了爹,那我……” 说着,他轻飘飘地就出了门去,连头顶的闪电也不怕了,呆滞着双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宛如行尸走肉。 眼见人失魂落魄的出去,谢予瑾叹了口气,扒拉了一下谢予靖:“坐没坐相!” 谢予靖反手扯住他的衣袖,问:“大嫂回娘家了?” 谢予瑾点点头:“最近府里危险,让她出去避一避。” 谢予靖摸摸鼻子,厚着脸皮说:“嗯,那我今儿晚上去你屋里头睡。” 谢予瑾白他一眼:“滚蛋。” 谢予靖漫不经心地掏了掏耳朵:“我说真的,这两天跟那娘们儿吵了一架,她不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诗经外传之桃夭 作者:吊儿郎当 分卷阅读33 让我进屋睡。谢予瑾,把弟弟拒之门外,可没你这么当哥的啊。” 谢予瑾有点吃惊:“弟妹还没走?” 谢予靖叹了口气:“没,她说她比我顶事,硬是不走。”他搔了搔头发,突然说:“我有个事儿一直不明白,那程瑶英为甚么把簪子给了姓陈的,让他故意钉到咱家墙上?这不是故意害卫之遥么?她难道一点旧情都不念么?” 谢予瑾冷冷道:“那女人既然能用他作挡箭牌,还能念什么情分?” 谢予靖摇头晃脑道:“我猜啊……你说,那姓陈的之所以给卫之遥使绊子,是不是也怀疑,他会站在咱们这边?” 谢予瑾蹙紧眉头:“此话何意?” 谢予靖斜着眼琢磨道:“如果那天晚上,真的是陈景洛一伙人绑了三弟,那卫之遥去救人,他们没理由不怀疑。” 谢予瑾不置可否:“那时天色已晚,那些歹人又都穿夜行衣,卫之遥是否认了出来,尚不可知。” 谢予靖若有所思道:“……那或许陈景洛是和卫之遥见过面了,姓陈的觉得卫之遥态度暧昧,不好掌控,就故意也让咱们牵制住他,来个一石二鸟。” 谢予瑾眉头一紧:“为何这么说?” 谢予靖道:“要是查事的汇报属实,那今早上,三弟该是和卫之遥一起从福泰楼回来的。” 谢予瑾神色一变:“……那可能,跟卫之遥交手的那些人里,就有陈景洛!” 谢予靖一展折扇:“对头!” 谢予瑾烦躁地甩了甩袖,又坐下道:“这可真是……说来说去,关键还是这个卫之遥!” 谢予靖默然沉吟片刻,道:“也是没办法,你也瞧见今天那场拼斗,以他的身手,应付七八个大汉不在话下,说不准还能使个什么手段,牵制住程瑶英和陈景洛也不一定!他若是真肯帮咱们,简直就是吃了颗‘定心丸’……” “……我现在终于晓得,老祖宗为什么宁可背着那桩丑闻,也要把他拉拢进咱们家了。老太太高瞻远瞩一辈子,当真是料事如神。” 18 微弱的烛光在柔软的灯芯上跳动,两台黑漆漆的灵位并排摆在桌上。谢予彬跪在蒲团上,手中持香,拜了两拜,在柔和朦胧的光晕中说:“娘,孩儿谢予彬,如今加冠成年,终不敢忘您哺育之恩。孩儿出生得晚,不过与您长享天伦之乐,遗憾之极,特此一拜,望您九泉之下,亦安享太平。” 他取下腰间悬挂的青玉佩,放在手中摩挲片刻后,深吸一口气,一拜到底:“您临去前留给孩儿的信物,至今完好存留。您说,一旦孩儿遇到命定之人,便将此物交托,保其一生一世,平安无恙……” …… “这玉佩真漂亮!” 那个幼小的孩童双眼发亮地瞧着女人手中的青玉佩。女人微微一笑,将那玲珑剔透的玉佩,郑重其事地放到了男孩手心。 男孩兴高采烈地说:“娘,您送给我的吗?” 女人笑道:“不是给你的,是送给你未来的夫人的。” 男孩微瞪着双眼:“夫人?” 女人握了握男孩的小手,温柔地说:“就是那个你真心喜欢的,不管是贫苦还是富足,都想一辈子和她在一起的那个人……到时候,你就把这青玉佩给她。这玉佩能为她祈福,保她平安无恙,与你白头偕老。” “和我喜欢的人……”男孩目露向往之色,但很快又不住地摇头,“可大哥说了,自己喜不喜欢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家里是不是有权有势。二哥也说了,富了还好,若是自己穷,压根不会有人愿意嫁。” 女人轻声道:“彬儿,娘问你,你在这个府里,每天都过得开心吗?” 男孩沉默片刻,这才郁郁道:“……不开心。爹老骂我笨,读书比不过大哥,算数比不过二哥,说我一无是处,将来既当不了官,也挣不了大钱,只能在家里混吃等死……” 女人眸中笑意盎然,轻轻摸了摸男孩的头,说:“瑾儿和靖儿不信,那是他们的意愿。可娘觉得,娘的小彬儿,将来一定会遇到这么一个人,跟她在一起,不用高官厚禄,不用富甲一方,每天也能开开心心,快快乐乐……” 她说着说着,眼角竟泛起红光来,谢予彬也眼眶红红地望着女人,哽咽道:“娘……” 女人目光幽幽地盯着窗外明媚的阳光,轻轻道:“彬儿,你瞧,外面的天多亮啊。不管人间更迭几朝几代,这太阳却始终如一地发光发热。有这太阳在,再苦再寂的黑夜都会过去。而人也是这样啊,只要次日睁开眼,能看见这太阳,总会有那么一瞬,忘掉在这世间曾受过的不公和痛苦……” “彬儿,若是觉得头顶的黑夜太长,那就尽可能地走出这个地方吧……” …… 池塘里传来一片不知疲倦的蛙声,稚嫩的草尖上还悬着浑圆的夜露。几名武夫目光湛湛地把守在黑屋子门口,突然听得身后传来动静,凶神恶煞地把手里大刀往后呼呼一抡,喝道:“什么人?!” 谢予彬怀里抱着一坛酒,脚下打着颤,很是惊吓地朝那些个武夫眨巴了两下眼。那武夫见状忙收回兵刃,客气道:“原来是三公子,鄙人失礼了!” 谢予彬很是客气地摆了摆手:“嗨,有什么的。你们特地来这儿保护我们一家子的安全,本公子谢你们还来不及哩,就别客气了罢!” 武夫道:“三公子若是没事,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老爷吩咐了,这个地方,不得让他人靠近。” 谢予彬眨眼道:“本公子自然知道这里是禁地。只是瞧你们尽职尽责,心里委实感动。特地来犒劳你们了!” 说着把酒坛上的封泥一拍,登时一股浓郁清甜的酒香就飘了出来。那几个武夫平时都是嗜酒之徒,眼见一坛一辈子也难能喝上几回的美酒放在自己跟前,眼睛都直勾勾地不转了。 谢予彬笑着说:“京城最有名的‘三步摇’,我可是才千辛万苦弄到这么一坛。几位不尝尝么?” 那几个武夫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口水:“这……” 谢予彬道:“不过是喝些酒,俗话说‘酒壮人胆’,何况你们这些练家子,喝了酒后更是神勇,看管一个侍卫还在话下?这儿也没别的人,你们要是担心,少喝几口也成。” 那几个武夫还在犹豫,谢予彬索性把酒坛高举,淡淡道:“这酒都开封了,再等一阵子,酒味儿也就散薄了。可惜,没人来喝,本公子只能暴殄天物,把好酒糟蹋了……” 说着手臂一垂,作势要把整坛的酒悉数倒入土中。那几个武夫闻到那股扑鼻而来的浓郁酒气,又瞧了瞧脚底下湿润的泥土,都跟烧红了眼一样,喊道:“公子等一等!” 谢予彬闻言暗喜,把酒搁在一块石板上。几人一拥而上,你争我夺地往嘴里灌,喝得气势汹汹,活像豁出命一般,还兴致勃发地怪叫几声,连连道“爽”,直弄得满嘴满脖子都是淋漓的酒液。 谢予彬也是头一次瞧见这等喝法,不禁想道:“猪八戒吃人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诗经外传之桃夭 作者:吊儿郎当 分卷阅读34 参果,这才叫糟蹋酒哩!” 时候一长,谢予彬眯了眯眼,眼梢露出了个古怪的笑。那几个武夫喝得醉眼朦胧,面红筋涨,拎着酒坛往下倒了倒,钝着大舌头说:“没……没了……?” 谢予彬上前几步,轻声道:“几位真是好酒量。既然酒喝完了,不如再回来守门吧……” 那几人一听,七扭八歪地要从地上爬起来,谁知脚一踩地,当即摔了个大马趴,头拱到地上,声大如雷地打起了鼾。 见这几人在地下睡得扎实,呼噜打得震天响,谢予彬眼珠转了几转,嘻道:“……好药,保你们睡到天大亮。” 他又用手推了推那些人的肩膀,见那几个武夫睡得都跟死猪大差不差了,才舒了口气,在他们腰间左掏右掏,摸出一把小巧的钥匙。 钥匙悄无声息地插入锁孔,发出牙齿碰击的“咔嚓”一声轻响,从那道细瘦的缝隙中,瘦瘦地钻入一道身影,门扉如幽灵一般阖上了页。 那几个武夫你叠我我叠你,叠成一座酒气冲天的小山。突然中间有人动了一动,随即两道晶亮的目光从黑寂中迸射而出,仿佛月光拂开了遮眼的云雾,直钩钩地吊住了沉夜的尾巴。 19 谢予彬觉得,自己疯了小半辈子。他深切地反思,从他娘死后、老太太出家后十余年里,他就在锲而不舍地欠债,欠赌债,欠花酒债,欠风流债,欠人情债,总结起来,就是他爹口中的“混账”一个。 他还记得曾跟他相好的一个姑娘。那女子的容貌不算十分美,却让他想不记得也不行。当时他正跟人浓情蜜意,口不遮拦地就给了人家花前月下的山盟海誓。然事后酒一醒,拍屁股走人玩得比谁都麻溜。 后来眼见那姑娘杀到跟前了,他还脖子一梗,趾高气扬地道:“你把我灌醉后强行勾`引,本公子放你一马,你倒恶人告状了!”没得说,他脸上顿时多了五个红彤彤的手指印。谢家把这事按了下去,他脸上的伤还没好,屁股又吃了一顿“竹板夹肉”,趴在床上哼唧唧了好几天,这才算完。 自打这事后,他就不敢调戏良家妇女。有时候邪火窜上来了,就去找烟花巷那些知情识趣的妓子玩闹。明知这些女人更是曲意逢迎,他却无所谓。 有什么的?都是玩儿,何必那么较真? 曾有个姑娘跟他说:“你这辈子欠得风流债太多,一家一家地还,都不知得还个几生几世。你不遇到也罢了,若是真遇到想要几生几世共枕眠的人,阎王爷也不会遂你的愿的!” 他只满不在乎地嗤笑一声。几生几世?几天几夜他都嫌烦,俩人几生几世厮守在一起?想想就觉得无聊至极。 他开始觉得可笑,后来却逐渐觉得可悲。 他总是没法体会那些“相濡以沫”的温馨,更无法体会到“长相厮守”的幸福。那些为世人传颂的,最美好动人的爱情佳话,他一点也沾不到身。 程瑶英算个例外。他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有点晕眩,也曾想过两人成婚后举案齐眉,好好做一对令人艳羡的夫妻。但时间一长,他还是风流难改,一如既往地出去拈花惹草。 再后来,他便遇见卫之遥。自此跟着了魔一样,再也无法置身度外。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翩跹花丛过,片叶不沾身,却能对这么一个人,牵肠挂肚,念念不忘。 然后他知道,那所谓“美好动人的爱情佳话”,只是在旁人眼中美好,在旁人眼中动人,一旦自己沦陷于此,才明白其中到底有多苦。 若是人真的有上辈子,他真的很想知道,自己是对他作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才轮到他这辈子高高站在自己的心尖上。明明自己被踩得痛苦不堪,还能十分犯贱地举起双手,怕他落下摔着。 他想,这就是命,他欠的债,能在这辈子还了最好。这样等到了阴间,他就能死皮赖脸地不过投胎门,几千年几万年地跪地哀求,求到连阎王老爷都不耐烦为止,求得与那人生生世世的长相厮守。 屋内烛光微弱,那个他心尖上的人现在就被铁索捆住手脚,呼吸沉重地闭目歇憩。谢予彬轻手轻脚地走到卫之遥身边,找钥匙打开每一束捆绑他的铁链,拧开药瓶,往他被鞭笞的伤口上一点点涂抹药膏。 那人睁开双眼,依旧黑如深潭。谢予彬正专心致志地给他上药,突然身上一沉,就被对方拥进了怀里。 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他伸手一摸,却摸到对方肩胛处刺手的伤疤,粘了一手心的血。谢予彬鼻子一酸,热泪险些涌出,只强忍着一腔苦涩,道:“松开吧,我给你涂药,对……你的伤好……” 对方真就听话地松开了他,漆黑的眼眸中带了几分不自知的深情。谢予彬低着头,细致地抚过他一寸寸的伤口,突然十分冷静地开口道:“你还记得,半年前,我被一伙歹徒抓到灵山的事么?” 卫之遥眉头一蹙,轻轻点了点头道:“记得。” 谢予彬道:“有件事,我一直掖着没告诉你。其实那伙人里,就有程瑶英。她后来拿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挟着我站到你的面前,是你从她手里救我出来的。” 卫之遥目光一震,想到他那日对那瘦小的黑衣人投出的一支梅花镖,后来对方昏倒,他以为是那帮人临阵脱逃,这样一看,莫非……! 想起对方的身孕,他越发心惊,面色惨白,竟出了一手的冷汗。谢予彬默默地在一旁,两只黯淡无光的眸子注视着对方魂不守舍的模样。 果然,一提到程瑶英,卫之遥就失了所有的理智。 就跟他现在一样。 谢予彬捏紧拳头,两行酸泪抑制不住地流出,他突然钳住卫之遥的双肩,在对方茫然的目光中,朝对方的嘴唇狠狠咬了下去! 卫之遥还未从先前一番思绪里回过神来,又被谢予彬这突如其来的噬咬弄得不知所措。对方几乎是撞到他脸上,那双唇咸湿而柔软,他却觉得心口被那细白的牙齿咬破,流出的血和泪缓慢交融在一起,令人痛苦不堪。 血从对方唇上沁了出来,腥锈的味道流连在二人唇齿间。谢予彬擦去嘴上的斑斑血迹,若无其事地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搁到对方手中。 那是一纸休书。 卫之遥接过手里的信笺,微地一怔:“这……” 谢予彬擦了擦眼角,心平气和道:“你主子跟我虽然没有夫妻之实,却还冠着夫妻之名。而今我把她休了,她就自由了,爱跟谁走跟谁走,爱和谁一起和谁一起,再也没有什么道德礼法能限制她了……” 卫之遥挣扎着起身,心里五味杂陈,刚要对谢予彬下拜,对方却无比冷淡地说:“用不着,我今儿个休了她,也不是念在旧情,而是厌烦跟她还这么不清不楚地牵扯着。” 卫之遥沉默片刻,说:“不过,公子交给我只怕是托付错了。我现在被关在这里,根本见不到小姐,无法把公子的休书带到。” 谢予彬慢吞吞地起身,钥匙在手中晃出一层光圈:“我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诗经外传之桃夭 作者:吊儿郎当 分卷阅读35 这就放你走……” 卫之遥闻言,蹙着眉头打断他道:“公子!老爷关我在这里,若是我逃了,定会追究到你身上,到时候只怕——” 他一出声,嘴上的咬痕就火辣辣地疼。卫之遥面颊一红,对适才二人过分的亲密有种微妙的尴尬和激动。 谢予彬淡淡说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我当然怕!”卫之遥情急之下,竟拉住谢予彬的手臂,“只要你能好好的,我宁可死!” 谢予彬一听这话,整张脸都恍惚起来,目光空茫地说:“你……这是你说的……你听见你自己刚刚说什么了?我再问你,你知道你刚刚说什么了?” 卫之遥凝视着他,一字一顿道:“我知道。我想看你好好的。” 这话仿佛是从对方心窝里掏出来的一样,谢予彬百感交集,忍不住哽咽起来:“这样……我就把一切告诉你……”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其实,跟你主子相好的,就是我爹在朝中敌党的余孽。当初那伙人真正要绑的也不是我,而是我爹。而今那人放下话来,要取爹的命。我不能放手不管,可又不知道那人的下落……” “我们谢家现在人人提心吊胆,怕那伙人来为非作歹。你若是留在这儿,难保爹会不会再把你锁起来……我希望你,能去寻到程瑶英,还有那陈党陈景洛,让他们……不要害我爹……” 他说到最后,都在唾弃自己的天真。让他们不要害爹,怎么可能?陈党一家老小该杀头的杀头,该流放的流放,其中仇怨,哪能够如此轻易地泯去? 谢予彬心中痛苦不已,他明白,自己是在给卫之遥出难题,还装得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着实虚伪。他要挟着对方的诚意和真心,利用着对方的承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他对自己十分厌恶,可此时此刻,除了这么做,别无选择。 卫之遥深蹙眉头,昔日的种种,灵山洞口的黑衣人,以及在福泰楼跟自己交手的那个易容男子,这些线索清晰地汇在一起,使他想通了来龙去脉。 谢予彬默默地在一旁留神他神色的每一丝变化,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如在冰水里泡过般沉郁苍凉。 “卫之遥,我谢予彬从小到大做的错事太多。就因为我的错,曾经关心我的人,都走了。我娘是,我大母也是。而今,还有爹,他老人家才五十多岁,我这作儿子的,希望他老人家,还能活很多很多年……” “算我求你……这次,别让我再赌错了……” 卫之遥胸中血气翻涌,千言万语阻塞在喉咙,令他几乎要窒息。他感到谢予彬冰凉颤抖的双手握住了自己的手,随即一块圆润的玉佩被塞到了自己手心里。 卫之遥连忙推拒,谢予彬却固执地一次次把那枚青玉佩塞到他手中,说:“你都二十好几的人了,没个玉佩,那怎么成?这东西我太多了,只不过随便挑了一件给你……但你必须重视,不准丢了。等你从这里出去,就算是见了程瑶英后忘了还有我这么个人,也必须要把这玉佩好好地,一天到晚地放在身上。明白吗?” 枝头上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叫了几声,突然从底下飞上来几块石头,吓得那些麻雀呼啦扑棱开翅膀,全在枝头飞散了。 “嘿嘿嘿……” 一个披头散发,身材高挑的男子手里掂着几颗小石头,时不时朝枝头上那些歇憩的鸟儿打过去,边打还边在咧嘴傻笑。 谢予彬疯了。 没人知道这小少爷什么时候开始精神失常,整个谢府上下都人心惶惶,每人连自己都顾不得,岂会顾得到他人? 福安虽说还在按部就班地伺候谢予彬,可也是心惊胆战。他现在一见到谢予彬,浑身上下就不对劲。那种感觉太瘆人了。尤其是对方那一双眼,黑得可怖,透不进一丝光亮去。每晚谢予彬坐在桌边,眼前摆着一根火烛,那两只瞳仁就如同两只安静的黑洞,远远地望过来,令人毛骨悚然。 不是静若死尸,就是动如癫痫。谢予彬除了会离了魂般呆坐着,还经常疯颠颠地在院子里乱窜,跟鸟雀一惊一乍地疯闹。 福安毕竟是看着谢予彬从小长到大,见对方落拓成这样,心里难受,便唉声叹气地找谢予靖。 谢予靖也在心里恨谢予彬误事。他原本和谢予瑾商议好,打算对卫之遥威逼利诱,逼迫人选对立场,可谢予彬偏把人放走了。山高路远,又是危急关头,能到哪里去找? 他怒气冲冲地踢开谢予彬的房门时,对方正在傻兮兮地逗紫金钵里的蟋蟀。谢予靖见他这副痴傻的模样就怒不可遏,上前揪起谢予彬的衣领,猛力摇晃道:“蠢蛋!那家伙走了,过了这村没这店,他再也不会回来蹚这趟浑水了,他跟他家小姐浪迹天涯去了!谢予彬,你以为你是谁?!” 谢予彬的脖子被他勒得生疼,忍不住痛哼一声,气若游丝道:“二哥……” 谢予靖见他眼圈逐渐发了红,这才气呼呼地把人松开,大步朝门外走。谢予彬虚弱地趴在桌边,猛烈地咳嗽,福安心里头也难受,上前要给他倒碗茶水喝。 谢予靖气急败坏的骂声从远处传来:“甭管他,让他装!干了亏心事还想撂担子,没他妈个门!” 谢府内的武夫越来越多,将府邸每一寸土地都把守得蚊虫不入,看上去宛如铜墙铁壁,固若金汤。 但事实上,谁心里头都没底。 谢丞相站在灵堂中,凝注着桌案上两只牌位。空气似乎被这沉重的气氛扼住咽喉,连火光都冻成一根根凝固蜡棒。 “爹……” 一个疯嘻嘻的声音从门口传入,谢丞相缓缓地回头一看,谢予彬拎着件大氅,两眼无神,腿脚拌蒜似地从门外走进来,龇牙说:“爹,冷……您穿……” 谢丞相静静地看他一眼,背着两手,从他身边走过。谢予彬嗖地一转,扑着过去道:“爹,爹——!” “啪!” 一个清脆的响声在灵堂中裂开,凝滞不动的空气似乎都打了个抖。谢予彬歪着嘴角,那挨打的一边肿得像个馒头,唇边慢慢淌出血来。 谢丞相回过身,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他嘴唇发青,颤声道:“别叫我爹……我没有你这种儿子。” 谢予彬把那件大氅拿回了房屋,吹熄了所有的蜡烛,蹲在窗边,只凝望着天边透出的一点月色。 北风吹了又来,树叶落了又新。这人间俗世,也如这北风树叶般周而复始地沉浮荣枯。他爹被陈党叫“谢贼”、“奸相”,但事实真是如此么?他爹为朝廷鞠躬尽瘁一辈子,好几次带病上朝,连圣上都为之动容。这样的丞相,怎会落得这么难听的称号呢? 他记起谢老夫人对自己说的一句话:“举朝无亲,人心似水,朝堂上永远没有真正的对错。所谓乱臣贼子,名相良臣,百年来无数人在诬陷粉饰。对与错,也不过是后人的一面之词罢了……” 谢予彬头痛欲裂,想不清这其中的玄机。 “管他是奸相还是贤相……”他喃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诗经外传之桃夭 作者:吊儿郎当 分卷阅读36 喃道,“他是我爹,养我二十多年的爹……” 这微弱的自语很快被草间的虫鸣声和林间的风声淹没。谢予彬也不知自己在窗边蹲了多久,当他揉着酸痛的小腿起身时,天色已如一池化不开的浓墨,衬得月光愈发惨淡,像是随时会化成一泓银汪汪的清泉。 他就这么悄悄出了门,溜入了深宅,到了谢丞相所在的屋前。 纸窗上闪着微弱的烛光,露出一道剪影。那院子里把守了十几个武夫,见到谢予彬,也没做声,只当看见了个精神失常的傻子。 谢予彬瞧着那映在窗纸上的,苍老伛偻着的身影,眼眶一酸,缩起身子,靠在后窗下,静默地守着,如一只盾。 爹,你放心,儿子保护你。 他默念着这句话,把脸埋入膝盖,硬把眼泪憋了回去。 20 四天前,他就来到了这里。现在已经过了四天,而四周的陈设,对他而言,还跟四天前一样陌生。 对面那位郎中笑着煎药,跟他说:“卫兄弟就把这儿当自己的家,不必客气。” 卧室的门帘一掀,走出一个身形瘦削,但容貌清秀的女人。对方面颊有些许苍白之色,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如同春天中一抹生机勃发的绿意。 “阿遥,”程瑶英看了他一眼,柔声说,“阿遥,过来陪我说说话。” 卫之遥木然地颔首,手里紧攥着一件物什,整个人仿佛失了三魂一魄,只知道呆板地应和。 程瑶英和那郎中对视一眼,都在心底叹气。程瑶英走到卫之遥身边,伸手轻握住他那只紧攥的手:“阿遥……” 卫之遥猛地惊醒,下意识把那手甩开。程瑶英发出一声惊呼,他却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急急问道:“三更了吗?!” 没人回答他,只炉子上的药罐在滋滋作响。卫之遥茫然地看了看面前的两人,一脸愕然。那郎中轻咳一声,他才恢复几分神智,忙去查看滴漏。 见时辰未到,卫之遥松了口气,回头直愣愣地问那二人道:“小姐,沈大夫,有什么事?” 程瑶英默然站在一边,良久转身回屋,说:“没什么事。今晚你早些去吧,别在这地方等没了魂儿。” 对方语气冷淡,卫之遥有些尴尬,又不知该说什么打破尴尬,只能拘束地坐在沈郎中身边。 沈郎中掀开盖子闻了闻味儿,拿长勺在汤里搅了搅,自言自语道:“差不多咧,差不多咧。莫要心急啊……” 卫之遥又忍不住瞧了一眼滴漏,那水珠缓慢地往下坠,仿佛也在缓慢地撕扯他的心。 他的手中仍紧紧地攥着那块青玉佩。那玉被烘得温热,嵌在他手里,如嵌着一只明亮的眼睛。 四天前,他来到了这里。更准确地说,是被带到了这里。 他一从黑屋中出来,便直奔西街拐角一处隐蔽的小屋。那是间药庐,临近大门可以隐约闻到草药苦郁的气味。一个手捋胡须的郎中正站在门口等他,颇为客气地朝他拱手:“卫兄弟,程女侠已等候多时了。” 那郎中瞟了一眼他嘴上的痂,偷着在心底“啧”了一声。 对方要将自己请进门,卫之遥却站着不动,撕破腰带上缝着的暗格,从里面取出了一张纸条。 他目光泠泠地看向这位沈郎中,说:“你把那枚塞着纸条的铁丸放进给我喝的药里,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我刚一中毒,你就刚刚好出现,这岂非是天大的巧合?” 沈郎中笑道:“一半是天意,一半是人为。那谢家小公子见你伤势不轻,慌里慌张地就要找人,恰好沈某在他眼前多晃了几圈罢了。” 想起谢予彬那关切而忧心的目光,卫之遥胸中涌起一股不知是苦是甜的血气。就在他神色恍惚时,一个妍丽的女子已从内室走出,轻唤着他的名字。卫之遥抬头望向对方,一时竟哑然凝噎。 就在几个月前,他还对这张面容念念不忘,可经历几番波折,那曾让他怦然心动的感觉竟然在胸腔中所剩无几,唯一尚存的,大概就是那一点不变的忠心。 他想起谢予彬的嘱托,又目光凝重地看了看程瑶英,手心不由沁出了汗。陈景洛与他毫无关系,若是可以,他拼尽全力也要保护谢府。但若是她真的和陈景洛谋划共事,执意要取谢家人的命,他又该如何? “阿遥,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 程瑶英缓缓开口,拉着他在桌边坐下。 “阿遥,我现在就把一切都告诉你,之后的决定,我不会干涉,但希望你一定要想好。”程瑶英话未说完,卫之遥突然觉得哪里不对,问道:“小姐……你的孩子呢?” 程瑶英的目光一怔,随即黯淡下来:“孩子……没有了……” 卫之遥脑中轰隆一炸,几乎是跳起来问:“小姐,是不是我那晚对你投掷暗器,你才——!” “不,不是这样,你冷静些!”程瑶英拉住卫之遥,将他安抚到椅子上,慢慢道出原委。 “其实,我与之私奔的那个人,就是陈景洛。他说,他陈家一家老小被谢贼害得颠沛流离,他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从流放途中逃回来后,他就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报仇……” 程瑶英擦擦眼角,继续道:“他听说我要与谢予彬成婚,回来找我时,已经在灵山聚集了一伙力量。你也知道,他孤身一人,身边聚集的也都不过都是贪财图利的盗贼,哪能委托得大事?我苦苦劝他,不要心急,要耐心积攒力量,待时机成熟了,再扳倒谢家。可他就是不能等……” 卫之遥听到“扳倒谢家”四字,不可抑制地想起了谢予彬,因此对这话隐约感到不快。 程瑶英说:“后来他想抓了谢丞相,便派人偷袭谢府……就是那晚上,那些盗贼办事不力,竟把谢予彬绑错了来。” 卫之遥默然,他那晚并没认出程瑶英,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程瑶英幽幽道:“没关系,我不怪你没认出我。也是,一个孕妇,曾经的女侠,怎会干这种鬼鬼祟祟的勾当……” “小姐……” “那晚上我不想看他跟你争斗,因此故意装昏,逼他离开。谁知自从绑杀谢丞相未遂,他便一天比一天焦躁。他问我你是谁,我厌他这般心绪不宁,偏不告诉他。他后来还是知道你的身份,便声声指认我与你有私情,竟怀疑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 卫之遥更加默然。 程瑶英安定了一下心神,叹气道:“我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脾气也暴躁得多,实在受不了他这么疑神疑鬼地待我,就负气离开了……也是我自己不懂事,那时正是寒冬时节,朔风凛凛,我一不小心,从山坡上滚下去,流了满地的血……我以为我要死了,可他还是找到我,抱着我哭个不停,说‘阿英,对不起,是我错了’……” 屋内安安静静的,只能听见凉风扑打窗纸的声音,程瑶英轻轻道:“幸亏这位菩萨心肠的沈大夫,把我的命救了回来。我在治病的时候,就一直在回想过去的事,想我任性又自私,既骗了谢予彬,也害了你,可能老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诗经外传之桃夭 作者:吊儿郎当 分卷阅读37 天也要罚我,所以让我受了这一遭苦,幸好,这都过去了……” 卫之遥心里正一团乱麻,程瑶英却把他的手轻轻握了住。卫之遥看了看那两只交叠的手,心情复杂难言,他曾梦寐以求地想握住她的小手,如今却觉得无比煎熬。 他在想谢予彬,那个少爷的脸无时无刻不在他脑海中盘桓。他把他放走了,他现在怎么样?他的父亲,他的兄长又会怎么样对他?他还能在谢家立足么? 卫之遥目光空茫,拳头无意识地捏紧。他突然后悔就这么草率地出了府,他应该把谢予彬带走,或者执意与他风雨同舟。可如今他竟留他一人去承受这一切…… 这突如其来的懊悔几乎要让他要发疯。 程瑶英静静地看了卫之遥因痛苦而微微扭曲的面庞,忍不住伸出手,抚平他眉间的沟壑。 “从小你就这样,”程瑶英微微笑道,“什么事闷在心里,不言不语的,净自己难受。” “小姐……” 他心急如焚,想打听陈党的动向。谁知程瑶英目光在他身上微一流连,竟颇为惊奇地发现了他腰间的玉佩:“这青玉佩……谢予彬给你的?” 卫之遥点点头,把那玉佩解下,搁在手心的凹陷里,程瑶英凑上前细细打量,惊叹道:“还真的是那一块……” 卫之遥不解:“这玉有什么稀奇的?”除了是谢予彬给的,他里里外外地摩挲,并没发现什么值得留心的关窍。 “我们成婚前,他曾跟我说起过这块玉,”程瑶英情不自禁地说道,“他说,这是他娘留给他的遗物,他看这块玉比看他自己的命都重要。他娘让他找一个真心喜欢的,愿意一起白首偕老的人,把这玉给对方,保其一世的平安喜乐……” 话说到一半,她飞快地瞥了一眼卫之遥嘴唇上的咬痕,仿佛意识到什么一般闭口不言,目光里带了三分惊愕。卫之遥深吸一口气,觉得那玉佩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的整条手臂都在不住地颤抖。 ——这东西我太多了,只不过随便挑了一件给你…… ——但你必须重视,不准丢了。 ——等你从这里出去,就算是见了程瑶英后,忘了还有我这么个人,也必须要把这玉佩好好地、一天到晚地放在身上。明白吗?…… 谢公子……谢予彬……你啊…… 待对方手里的丝帕轻抚过自己的眼角,卫之遥才从混沌中清醒。他的双眼因哀痛而变得浑浊,突然用另一只手按住发颤的手臂,五指收拢,将那枚玉佩牢牢地攥在手心。 程瑶英看着他的反应,目光逐渐黯淡了下来,那抹绿意被埋葬在了土壤之下,压了满满的寒霜。 “我跟陈景洛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她起身,黄色的衣衫色泽明快,却掩不住她眉间的一点伤怨,“你站在哪一边,对我而言,都无所谓。” “四天后的三更天,陈景洛就要联络刺客,入府刺杀。到时候你再作决定,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第五天,五更天,我就在城外的乱石坡等你。这江湖很大,我们才走了万分之一的路……你自己决定,到底是来,还是不来。” 21 谢府的下人们被全数遣散,福安含泪最后看了一眼谢府的漆金门牌,双手合十,在心里向菩萨祷告半天,才背起包袱,脚步沉重地离去了。 偌大的深宅,静得滴水可闻。 月色被乌云遮住,只剩一叠浓重的忧郁,将天地围得密不透风。凉风飒飒,惊动虫鸟花草,偌大的一层黑影飘忽不定,似幻似真,浪一般地汹涌而来。 数十个黑衣人如幽灵般伏在房顶,只有眼珠子在两只眶中木僵僵地转动,看上去还像个活物。 角落里,两个武夫正在交接位置,一人道:“都第十天了,这府里的人天天一惊一乍,对付屁大点的蚂蚁都得弄出个金刚圈,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另一人嘿嘿笑道:“不来还不好?来了你能应付了?谢丞相管吃管住,付的酬金还不少,这么个便宜的冤大头,还有哪儿能找?” 那人低声道:“你这么说谢丞相,当心小命不保!” 对面那人冷笑道:“这老头连自己的命都快保不住了,还指望咱们给他续命哩!” 话音未落,一支袖箭噌泠泠从射来,直插入那人的喉咙!那武夫惊恐地嘶叫一声,声音仿佛用锯条切割一块石头,只见鲜血从喉头蜿蜒而出,魁梧的身躯在一瞬间软绵绵地倒地。 对面另一个武夫显然被这出其不意的一箭惊住,直到长剑的寒光逼近自己瞪大的瞳孔,才声嘶力竭地大吼一声:“有——刺——客——!!” 崔凤在门内一手拎着只板凳,死命向外推搡冲撞,扯起一把尖锐的嗓子道:“谢予靖!你给老娘把门打开,老娘跟他们拼了!” 谢予靖出了满头大汗,使劲想把门里那婆娘的蛮劲压下去。他听见喧嚷声越来越近,那些刀光剑影、血腥杀戮的场面对他而言如同一个不切实际的梦,但那些碰撞声和惨叫声又是如此清晰,刮得人的头皮阵阵发麻! 他眼眶一酸,铁了心把门一顶,吼道:“崔凤!你给我好好躲在这儿,千万别出来,懂吗!!” 崔凤还是在门内狠撞,尖锐的声调里带了些许哭腔:“滚你的,少看不起人!让他们放马过来,老娘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大不了咱夫妻两个死在一块儿!” 谢予靖正哆嗦着手给锁头上锁,突然听崔凤尖叫道:“他们从那边跃进来啦!” 只听屋内轰隆几下,似乎传来泥墙碎裂的声音,伴随着声声嘶叫,鼓噪在耳边。谢予靖把锁头狠狠一甩,在千钧一发之际把崔凤拽出来,拉着就一路狂奔:“走!” 那几个黑衣人气势汹汹地就朝人追,一脚刚踏进院子里,又被府中把守的武夫拦截住,两拨人就这么混乱地在黑夜中交手,人声嘈杂,吼叫声此起彼伏,彼此打得不可开交。 谢予靖拉着崔凤,气喘吁吁地喊:“大哥!” 谢予瑾身边护着几个练家子,一见那二人好好的,忙上前道:“快过来!那些刺客进来了,爹在哪儿?!还有三弟,你们可看见他了!” 谢予靖急道:“不如咱分两头找!除了在打着的,还有多少人能用,都叫过来护着……” 一柄明晃晃的刀刃突然竖在头顶,谢予靖骇得大叫一声,崔凤两眼一瞪,发出能把人耳朵震聋的一声喊!那蒙面人被这一吼吓得动作一顿,下一时刻,已被眼前这个泼辣的女子用棒槌打了个四脚朝天。 见把人打翻,崔凤大喜,得意地回过身道:“怎么样?!” 谢予靖差点被这魔音震得口吐白沫:“你这婆娘……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谢予瑾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刚要拉过二人,从回廊里又冲出几个黑衣刺客,舞刀弄枪地朝这里杀过来!几人惊叫连连,身后的武夫却大喝一声,肌肉宛如石块般鼓得咔咔作响,在空中甩起铁链,对来者脸上啪啪啪甩了一圈,当真是见者有份。 谢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诗经外传之桃夭 作者:吊儿郎当 分卷阅读38 予瑾见那些刺客越来越靠近深宅,慌乱地一手拉住一个,喊:“别分头了!咱们一起去,先找爹,再找三弟!” 谢予靖遑遑奔走之余,还不忘给身后奋力抵抗的武夫作人情:“靠你了,大兄弟!等这趟过去二爷给你那铁链子上镀层金!” 那武夫臂力遒劲,一边凛然生威地跟三个刺客拼斗,一边粗声道:“大爷们莫怕!先去找大老爷吧!”说着铁链竟在空中摩擦出了刺眼白光,那些刺客手上的兵刃一大半竟被稀里哗啦地打落在地。 谢予靖在心底感慨道:“这人身手这般了得,那日却同卫之遥比拼得好不狼狈……可惜,可惜,要是那家伙在,收拾这些刺客当真绰绰有余……” 铺在案前的素纸被风刮得呼喇喇乱飞,窗页嘎吱嘎吱地来回晃荡,粗大的红烛已然灭了一半有余。谢丞相额前冷汗涔涔,慌手慌脚地闭锁门窗,可他越是心急,那些窗越是像妖怪一般在空中连连怪叫,手舞足蹈,在乌云翻卷的黑夜中露出了狰狞嘴脸。 “嘭”地一声,谢丞相终于关紧了最后一面窗,屋内的蜡烛刚要也熄灭了最后一根。他踉跄地扑到烛具旁,手脚颤如筛糠,差点用火折子烧着自己的衣袍。远处宅院的吵闹喧嚣并未传入这个安静的小屋,待最后一支蜡烛被重新点燃,谢丞相腿脚发软,扑通一声跌坐在地,像是再晚一刻,连气都要提不上来一般。 “喵呜……” 谢丞相打了个激灵,惕然一看,那漆黑的角落里蜷缩着一只白色的胖猫。他认得这是谢予靖家里养的那只,这才松了口气,倚在桌旁喘息不已。 屋内就他一人,老爷子冷静下来,突然觉得这静谧中有股说不出的诡异,他心底空落落地,便对那猫招手道:“过来……” 那猫又可怜巴巴地叫了一声,朝谢丞相那边跃去。谢丞相刚伸出手要接住那胖猫圆滚滚的身子,突听得一声哀嚎,眼前白光一现,一道稠血径自朝他面颊飞来,猝不及防地就被泼了一嘴咸腥! “啊!!” 那白猫在眨眼的功夫里被斩成两段,肠子流了一地,谢丞相吓得魂飞魄散,发出锯条磨过花岗岩的凄厉声响。只见从那走出一个身材瘦削,手持弯刀的男子。那男人的脸在火光下又青又白,如同孤魂野鬼,嘴角却咧出了一个狰狞的笑。 “老爷……还记得小的么?小的受聘到您府上,特地来保护您的安全的……” 谢丞相骇得站都站不起来,只能不住地往后挪身子,那人一步步逼近他,在诡秘的火光中,嘿然笑道:“老爷怕了?那好……小的换个模样,老爷就不怕了……” 说着,他从脖颈处摸到那肉眼看不见的接缝,发出“嗞啦”一声细响,随即一寸寸地撕开那层青白色的面皮,露出一张极其年轻的面庞,若不是双目含戾,嘴角牵着暴虐的笑意,那张面庞堪称俊美。 “丞相老爷……”那人狞笑着,刀尖在谢丞相眼前晃了晃,唇缝间露出几只森森白牙,“您还记得,我是谁么?我小时候可见过您呢……” 伴随着一声哀嚎,谢丞相被对方一脚踢出门,跌到地上,“哇”地吐出一口黑血! 五脏六腑仿佛被那一脚踹得移了位,谢丞相捂住胸口,深深喘息几声,苍朽的目光迸射出一股不甘,咬牙翻过身子,紧紧抠住地面,艰难地向前爬行。 陈景洛从房中走出,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戾气,见对方这副模样,狂笑道:“谢老狗,看看你自己的模样,跟条虫子一样,我一脚就能踩死你!你在朝堂上指控我爹时,是不是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天啊?哈哈哈!” “陈由,罪不可恕……”谢丞相一点一点向前爬着,咬紧牙关,双目凛然道,“只要我谢居德在这位子上一天,就决不会姑息养奸……我为朝廷鞠躬尽瘁一辈子,就算现在死了,也问心无愧、了无遗憾……” 一只脚如铁锤般砸落到自己后背,谢丞相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叫,陈景洛狠狠地碾着,脸上露出一个古怪而诡秘的笑:“死了?你这老东西倒是急着去死,可我还不急着让你死。你还记得我爹是怎么死的吗?你让那些官差捆着我,让我眼睁睁地看我爹被五马分尸……” 他说着,恶狠狠的声调在这空洞的黑夜中竟撕出几分凄厉:“我本是名门之后,前途无限,可现在一切都没了……你的儿子被你一手提拔入自己的势力,我的兄长被当街处斩;我们被抄家,你的儿子却把生意越做越大;本该成为我妻子的女人与你儿子签了婚书……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想着取你们谢家人的狗命!” 陈景洛怒吼一声,举起手中的弯刀就要朝谢丞相背后刺入!谁知刀刃未落,背后突然袭来一股猛力,将他打得头破血流! 陈景洛喉间发出一声咆哮,突如其来的剧痛将他掀翻在地,抱头倒在一边,手心里都是汩汩流下的鲜血。 谢予彬手里拎着一只圆凳,双眼中似藏了两团火焰,呼哧喘着气,活像只野兽般站在后头。他见陈景洛在地上不住痛哼,神智略一清醒,忙上前扶起谢丞相,一边用手擦他嘴角的鲜血,一边哽咽道:“爹!爹!儿子来晚了,您怎么样?!” 谢丞相红着眼眶,两手紧紧抓住儿子的手,他看了一眼呼吸逐渐平稳的陈景洛,突然使出全身的力气推了谢予彬一把,嘶声道:“走!” 谢予彬面红筋涨,扶着谢丞相不肯撒手:“爹,我们一起走!走出这个院子,找到其他人,就没事了!” 谢丞相早就筋疲力尽,却仍提着一口气,又一次把他往外推:“听爹的话!走啊——!” 他尚未把儿子推开,浑浊的双眼却又一次惊恐地睁大。身后陈景洛已从地上摇晃着站起身,犹如从地狱爬上来的厉鬼,晃动着手中的刀刃说:“你们谁也走不了……谢老贼,我这就在你这蠢儿子眼前,把你千刀万剐!” “啊——!” “啊——!” 几声惨叫划破天际,谢家二兄弟和谢家二媳妇正被四五个蒙面人团团围住。 崔凤双眼通红,抡起手中的棒槌喊道:“姑奶奶跟你们拼啦!”还未踢腾出去,又被谢予靖一把拉回来,塞在身后赔笑道:“贱内脾气暴,不懂事,各位大爷手下留情,别跟妇人家一般见识……” 身边能打的都在一路上被支开了,谢予瑾如热锅上的蚂蚁,惶急不已却无计可施,只得仰天哀叹一声,颓然坐倒道:“看来天要亡我谢家!” 谢予靖额前暴起青金,把谢予瑾一把拽起来,朝他耳朵吼道:“不到最后,怎能认命!” 他上前几步,气势汹汹地往那几个人跟前一指,道:“你们几个,知不知道我谢家有多少家产?!” 众人一愣,不知他说这话的缘故。 谢予瑾在旁边咬牙道:“生死关头,你扯什么淡……” 谁知对面那几个黑衣人中还真有人心思活咯,凶巴巴地开口问:“你说有多少?” 谢予靖嗤笑一声:“二爷我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诗经外传之桃夭 作者:吊儿郎当 分卷阅读39 要真说出来,不得吓死你们这帮乡巴佬?” 这些歹徒个个都是贪财好利之徒,听谢予靖这么一忽悠,顿时心痒难耐,连杀人都顾不上了,嚷嚷着要听人算老账。 谢予靖料到能否拖延成功,成败在此一举,便气沉丹田,从胸前掏出一把扇子,缓慢展开,嘴巴放炮似得秃噜出一串字:“自正明七十五年至承瑞二十八年,我谢家从圣上那里共获得一百匹绸二百亩地三百瓶药四百件瓷五百石粮六百缗钱七百匹马,外加八百只樽九百串珠子数千百两银。现有当铺一十一座银号二十二座古玩铺三十三座,祖母绿、翡翠西瓜、水晶缸、珊瑚树、古玩、字画等稀世珍宝不计其数,钱庄里有五百七十八万六千五百一十两……” 崔凤听得眼都直了,谢予瑾惶然一扭头,直捂谢予靖的嘴:“行了你可别吹了!这牛皮吹到朝廷里是要被杀头的!” 谢予靖龇牙咧嘴道:“他妈的现在不吹,头就要没啦!” 对面的歹徒头子一听那几人嘀嘀咕咕,朝身后那几人道:“他奶奶的,都听见没,这宅子里头多得是钱哩!弟兄们上啊,把他们三个宰了,那些宝贝都是咱们的了!” 谢予靖目瞪口呆:“啊?这就要杀了,连交涉的余地都没有?好歹来个五五分吧!” 谢予瑾发出一声悲凉的咆哮:“还想跟歹徒谈生意,你是不是傻?!” 刀刃上的寒光在空中滑蹿过几道银弧,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在黑夜中响起,鲜血飞溅,惊飞树梢的寒鸦。 感到温热的液体泼到脖颈上,脸上,衣衫上,崔凤蹲在地上,紧闭着两眼痛哭,手不住地顺着石砖摸索道:“谢予靖,谢予靖!你个怂东西还不快抓住我,不然等到变成了鬼,你可认不出我来啦!” 谢予靖涕泪交流,过去拥住她道:“败家娘们儿,死了都不能安静点吗!” 崔凤哭道:“人为财死,当真一点不错!下辈子你别挣这么多钱啦,咱们一穷二白,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谢予靖抱着她,有点紧张:“真的,不要钱了?你嫁吗?” 崔凤一巴掌呼到他脑袋上,又哭起来。 谢予瑾抱着头,正打算听天由命,突然感到耳边的杂音都消失了,只有谢予靖和崔凤二人的哭声。他茫然地抬头,见四周横陈着那些歹徒的尸体,各人背上都印着一道极深的剑痕。 满地狼藉之间,站着一个手持长剑的男子,呼吸粗重,面色苍白,一双眸子却亮得惊人,在深沉寒夜犹如一只躁动不安的鬼煞。 “大公子,二公子,二夫人”那修罗一般的男子赤红着双目,仿佛是一路厮杀到现在,“三公子……在哪儿?” 22 跟一个疯子,千万不能讲理。 谢予彬守在谢丞相身边,看着陈景洛逐渐逼近的狰狞的面孔,一阵恶心感涌上心头。 谢丞相突然推开他,颤抖地上前爬了几下,道:“陈景洛……你要怎么折磨我无所谓,只要别杀我的儿子……” 谢予彬悲从中来,跌跌撞撞地扑上去要把谢丞相扶起,咬牙切齿道:“爹,咱们再不济,也不能对畜牲低头!” “畜牲?”陈景洛哈哈大笑,两只坚硬的手探上前,一把扭起谢予彬的肩膀。谢予彬只觉一股大力拖拽着自己,两眼一黑,后腰被疾点了几处要穴,眨眼间便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那双手又硬又冷,比寒铁还要厉害几分,谢予彬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曾发出一声惨叫,只咬紧牙关,嘴角淌出几缕鲜血。谢丞相见儿子被胁住,一双枯瘦的手爆出条条青筋,老泪纵横地大叫一声,扑上去拽那陈景洛的衣角! 陈景洛目光一厉,一脚将老人踢开!谢予彬动不了身体,见谢丞相被踢倒在地,生死未卜,一下子泪如泉涌,连叫骂声都含混起来。 陈景洛掐着他的下巴,眼中布满血丝,柔声说:“哭什么?一个大男人,成天像小姑娘一样抹眼泪,丢不丢人啊,谢公子……” 谢予彬望着谢丞相一动不动的身影,哭骂道:“……你个……畜牲……” 陈景洛谑笑不已,一手钳住对方两只手臂,另一手持着弯刀,刀刃狭长,侧到谢予彬颤抖的面皮旁,轻柔地拍了拍。 “瞧瞧你这双手,这身子骨,又软又轻,像块豆腐一样,还真是养尊处优,娇生惯养……”陈景洛凑近谢予彬耳边,手上发力,拧紧对方收束的手臂,“就你这种癞蛤蟆,也想娶阿英?” “咔嚓”一声从体内蹿入耳朵,剧痛从扭断的关节处传来,谢予彬身上凝滞的穴位被那股突然的血气冲开几个,腿下却一个踉跄,没能站起,只虚弱地扑倒在地。 钢圈一般的五指仍然捏着那只颤抖不已的手臂,陈景洛压住谢予彬,按住他因痛苦而不住挣扎的身体,从靴里掏出一把锋利的短刀,将刀锋对准他肩膀处柔软的肌肉,极慢也极温柔地说:“谢公子,你别怕,听在下说几句……我先弄断你的左胳膊,然后再把你的右胳膊,左腿,右腿,统统削断……你动也动不了,只能亲眼,看你爹,被我一刀一刀,一片一片地凌迟至死……” 那短刀凌厉的光芒在黑夜中一闪,随即“噗”地一声,直直插进了谢予彬的肩膀! “啊!” 谢予彬仰起脖子,整个人如一只孤单的小舟,在苦海的风浪中漂泊沉浮。他眼前浸染了一片血色,冲击着他的神经,令他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叫! 突然,一声愤怒的吼叫自远处划破深夜的沉默,震荡的气浪将林间树叶吹得哗哗作响,陈景洛甫一抬头,眼前遽然冲过一道模糊的黑影,将他远远击飞! 谢予彬艰难地睁开眼,目光在看到来者时恍惚了片刻,随即嘴角弯起,眼前湿润起来。 “阿之……”他轻念着那个名字,被身上的疼痛击昏在地。 “呃!”陈景洛狠狠摔到一棵树上,连那粗壮的树干都被这猛烈的冲击撞得摇摇摆摆。他恶狠狠地盯着那个从天而降的凶煞身影,喉咙一甜,直吐出一大口血。 “啊呀,爹!三弟!” 闹哄哄地过来几个人,谢予瑾、谢予靖和崔凤见到昏迷不醒的谢丞相和半身鲜血的谢予彬,忍不住堕下泪来。谢予瑾探了探谢丞相的鼻息,颤声道:“爹还活着!爹还活着!” 谢予靖几乎泪流满面,和崔凤手忙脚乱地扶起谢予彬,道:“三弟,三弟!爹活着,你也快醒醒吧,别吓二哥了!” 谢予瑾急道:“他肩上还插着刀呢!快拔了!” 崔凤嚷道:“不能拔,拔了人就活不成了!” 谢予靖看着谢予彬肩上那骇人的刀柄和一圈洇湿衣衫的鲜血,欲哭无泪地说:“难道还这么插着?!” 这时,远处传来几个武夫铿锵有力的声音:“各位老爷,我们摆平了!那些贼人该死的死,该伤的伤,活着的都用绳子捆在一起!” 那三人喜出望外,但见亲人重伤在即,不由又生哀恸之情。这时候又一个武夫喊道:“我在门口抓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诗经外传之桃夭 作者:吊儿郎当 分卷阅读40 住了人,他号称是个大夫,受人之托,来给伤患治病的!” 谢予瑾忙道:“可是一位沈姓大夫?” 那武夫应是,谢予瑾急急扶起谢丞相,对谢予靖和崔凤说:“看来卫之遥说的沈大夫就是那人!”扭头对那些武夫道:“快请人进来!” 崔凤在另一边架好谢予彬,往身后瞧了一眼,忧心道:“咱们这一走,小卫咋办呐?” 谢予靖忙着指挥人:“在这儿也是添乱,还是把爹和三弟安置好再说!……哎哎,那边的大兄弟,对就是你!麻烦您过来看着后头那俩人,要是见那穿着蓝色短打的人撑不住了,就一齐上场,打死对面那个白脸鬼!” 陈景洛握紧手中的弯刀,从地上缓慢地爬起,目光射出怨毒的光芒,死死盯住对面的卫之遥。 卫之遥手里攥着一把长剑,依旧是凛然不可侵犯的冰冷神情,站在黑暗中,眼神和刚出鞘的寒剑一般锋锐而冷酷。 “卫之遥……”陈景洛直着目光,语调沉沉地说,“我见过你。好几次了。” 卫之遥不为所动,仍然用一种足以刺彻骨髓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男子,那双持剑的手一如既往地坚定沉稳,连每一下跳动的脉搏都汹汹有力。 陈景洛瞥了他手中的长剑一眼,语气沉缓道:“那是阿英的剑。你跟她见过面了?” “你对不起她。”卫之遥一字一字道,目光愈发冰冷。 陈景洛仿佛被这几个字震了一下,咬牙切齿道:“用不到你来多嘴……” 卫之遥微微移开视线,看到身后被他人扶着的谢予彬,冰冷的目光中逐渐流淌出怜惜。 陈景洛嗤笑一声,手指灵活地抚过弯刀的刀面,戏谑地说:“……心疼了?” 卫之遥一言不发,眼中却盈满了怒火,他拉开架势,在空中挽了几个剑花,凝神与之相较。陈景洛也不再多话,弯刀在手中如同游龙,贴着对方的身躯勾刺砍削,一时只听刀剑碰撞声响彻天际,如同万千恶鬼在凄厉嚎哭。 对方的一招一式,无不淬透了绝望和怨恨,连简单的一收一放,都带着致命的狠劲,比那日在擂台上更加决绝果断! 就在他的怒气,陈景洛,那柄弯刀在眼前虚晃几圈,变成了他最熟悉的招式。 每一招每一式,都是程瑶英惯用的手法。 卫之遥陡然一惊,片刻晃神间,肩头已中了一刀!砍痕深度有限,对他而言却不啻于当头一棒。 很显然,陈景洛明白,他与程瑶英对抗时,从不会使全力。开始他掩饰得很笨拙,后来却驾轻就熟,不露破绽地让对方开开心心地胜过自己。这种反应已经深入他的骨髓,先于他的思考,从手中的剑刃挥了出去! 可陈景洛毕竟不是程瑶英,对方是抱着十二分的杀意朝自己攻过来,偶然的手软,就会带来难以想象的后果! 卫之遥有些后悔。 他一度放低姿态,忍气吞声,只为换得程瑶英片刻的笑靥,在心底卑微地期盼对方能因此更加喜欢和他在一起,在彼此进行较量时,不再用那种看敌人一般的眼神看自己。 可他错了。 他突然想起在福泰楼的那一晚,他被毒镖击中,毒性蔓延至耳目。当时场面喧嚣,眼前的一切都在朦胧摇曳,那个带着哭腔的喊声,空茫而悲痛在鼎沸人声中越来越近,直到落在自己耳畔。 他知道自己从小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流落街头,受尽殴打唾骂。曾经在一个酷暑炎夏,那些人见了满身毒疮、昏迷不醒的他,跟见了老鼠一般,要么满脸厌恶地匆匆走去,要么拿作泄愤的工具。 就算在遇见程瑶英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也不敢奢望那种被爱的感觉。小姐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她心安理得,他心甘情愿,是看上去似乎不能再谐和的关系。 谢予彬本该恨他,却在他命悬一线时,毒气把脸烧得又青又紫时,守在他身边,不离不弃地照顾他…… 卫之遥深深地喘息着,心中蛰伏已久的巨龙似已苏醒,在胸腔的江河深处,掀起一股滔天巨浪。 他说过只要他好好的,他宁可死!他在离去的那几天,在心底祈盼对方能安然无恙,可现在呢?他亲眼看着那把刀插入对方的身体,看那鲜血汩汩流淌,什么也没有赶上! 看到他瘦弱的躯体死气沉沉地跌倒在地时,听到那声充满心酸与欣然的“阿之”,他才悲痛不已地想,为什么自己犹豫至今,平白辜负了那一腔深情?! 卫之遥眼眶一热,抑制不住地酸意如蔓藤般从胸腔攀爬而上,扼住了他的咽喉。 那只青玉佩就系在他的脖颈处,紧贴在胸口的位置,炙得他的心又痛又暖。 “公子,如果没有你……”他想着,心中涌动着一股要将七魂六魄烧灼的热意,“这世间,还有谁会关心我,是不是平安喜乐?” 剑身发出肃杀的啸声,如万千野马脱缰而出,从茫茫原野奔腾而来! 卫之遥怒喝一声,剑影在手中纷飞。他迎着对方的狂风骤雨,带着几乎要将五脏六腑焚毁的悲痛和愤怒,挥动长剑与陈景洛殊死一搏! 他面前的不是程瑶英,他的剑,也不再是一场难以言说的心意。 他手中的剑,只为他爱的人而挥! 铿锵几声,刀剑发出短促的鸣叫。天边泛起鱼肚白,草木上溅满了干涸的血迹,无不在向阳光昭示着夜晚的一场恶战。 弯刀被震飞,陈景洛的胸膛被一脚踢中,口吐鲜血,跌飞出去。 卫之遥收剑于胸,侧脸的冷意被阳光一点点驱逐,漆黑的眸子隐隐闪着微光,显得平静而沉稳。 他终究破了自己的心魔。 卫之遥淡淡地看着匍匐在地的陈景洛,说:“你输了。” 陈景洛吐出一口血沫,攥紧了拳头,将手搁进胸前的衣襟内,缓慢地掏了掏。 卫之遥上前几步,冷冷地把剑锋移到对方的脖颈处:“有我在,你莫想再耍花招……” 话音未落,他却是怔住了。 对方从胸前掏出了一只荷包,精致小巧,针脚虽然有些歪斜糙拙,但很绵密。很明显,是个女人,还是个不算心灵手巧的女人,耐着性子一针一线,无比认真地缝制而成的。 “阿英……” 陈景洛无限深情地看了那荷包一眼,将其攥在手心里,咬破自己的舌头,自尽身亡。 卫之遥静静地看着他合上眼睛,嘴边的鲜血一滴滴落到尘埃遍布的青砖上,眉宇间的暴戾逐渐消散在暖融融的阳光下。 流动着光华的剑锋从那毫无血色的脖颈处移开,再未上前。 远处传来击鼓的声音。天亮了。 23 “咣当”一声,那沾了血的短刀落进铜盆里。沈郎中揩揩额头的汗,欣然道:“成了!” 谢予靖简直要给这大夫跪下了,热泪盈眶地说:“多谢沈大夫,您可真是扁鹊再世,活神仙!” 沈郎中忙拱手道:“不敢当!……其实鄙人有一句话,关于小公子的病情的,不知当说不当说……” 谢予靖一听有事,脑袋顶冷汗直冒,期期艾艾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诗经外传之桃夭 作者:吊儿郎当 分卷阅读41 地问:“您……请说……” 沈郎中捻须沉吟片刻,这才慢吞吞道:“小公子福大命大,这刀一旦再深入一寸,即使是神仙也救不回来……而今伤势虽浅些,但其中伤害,也难以免除……” 谢予靖急吼吼地说:“大夫,您有啥说啥,咱承受得住!” 沈郎中一听这话,才叹了口气,幽幽道:“小公子这条胳膊,虽然不能说彻底废掉,但什么时候恢复力气,能不能恢复力气,就要看天意了……” 沈郎中前脚刚从谢予彬房中出来,后脚又随谢予瑾去谢丞相房里看情况,忙得晕头转向。谢予靖愁眉苦脸地迈出房门,打发那些还有精神头的武夫去街上多请几个大夫。 卫之遥抬头看了白莹莹的天空一眼,缓缓上前说:“二公子……” 谢予靖一见卫之遥,忙把一张纸塞到他手里:“哎卫兄弟,来得正好,帮你二哥把这告示贴到门上,让那些下人都回来……” 那张纸在他手里举了半晌,卫之腰不但没接,反把一枚玉佩塞到谢予靖手中,道:“二公子,把这玉佩放在三公子身边,或许能讨个吉利。” 谢予靖怔然抬头,见卫之遥沉声说:“实不相瞒,我还有要事在身,需得离开一阵子。” 对方虽说要离开一阵子,但谢予靖心思一转,却隐感不对。 他沉默半晌,说:“你当真要走?你知不知道,三弟他……”见卫之遥自始至终低着头,谢予靖又叹了口气,转身摆了摆手,低声道:“罢了,人各有志……你走吧。” 城外,芦草稚嫩的草茎轻柔地映着熹微的晨光,在萧瑟的风中翻涌着白色的波浪。几只鸟儿在树梢一跃而起,展翅高飞,云朵拽着天空的尾巴,随无穷无尽的日光流向远方,留下一道道银色长滩。 卫之遥远远就看见在土坡上坐着的那个肩背斗笠的黄衫女子。她身边停着一匹枣红色的马,背上搭着一个包裹,长长的头发高高束起,带着几分飒爽不羁,依稀是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 程瑶英正在专注地打量着一把长剑,她将手搁放在那薄而硬的剑刃上,目带赞许之色地轻轻抹过。她微一抬眼,倏然瞥见那个沉默站在自己身侧的男子,吃了一惊,锋利的剑刃登时将手心划出一道浅痕! “啊!”程瑶英惊呼一声,一旁的卫之遥已急忙上前,从胸前胡乱扯出一张帕子,给她把伤口包扎好。 “阿遥,”她目光闪烁地看着卫之遥沉默而刚毅的面容,叹息道,“我就知道,你会来看我最后一眼的。” 卫之遥单膝跪地,解下腰间的剑鞘,双手捧上:“这是小姐您的剑,属下感谢您相助,如今事已解决,这宝剑也该物归原主。” 程瑶英默默地接过那柄剑,与自己手中原来拿得那一把,一齐系回了腰间。 她轻声问:“他怎么样了……” 卫之遥缓缓道:“他……” “我知道!”程瑶英突然又打断了卫之遥的话,“他死前,有没有……说什么?” 卫之遥沉默片刻,从胸前掏出那只荷包,郑重其事地放在程瑶英手中。 “这个,”他说,“也该物归原主。” 程瑶英怔怔地看着那只荷包半晌,杏眼微红,逐渐闪出了晶莹的泪花。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清脆悦耳,目光澄澈,苍白的双颊泛起红晕,一如年少时那般容光焕发,神采飞扬。 卫之遥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程瑶英已点足一跃,轻盈利落地翻身上马,将斗笠扣在头上,调转了马头。 “小姐!”卫之遥唤道。 拂过的清风将她眼前的薄纱掀开,隐约露出佳人面容的一角,程瑶英勒紧马头,笑着向卫之遥摆手:“以后,莫要叫我小姐,叫我女侠!” 卫之遥见她笑容明媚,嘴角也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只见程瑶英摇着那只被他包扎过的手,笑着说:“阿遥,我以前总是找不到的那条帕子,而今终于又看见它啦!山高路远,天涯海角,今日一别,江湖这么大,你我来日再见!” 听她的声调豁朗而明快,卫之遥漆黑的眸子亮了起来,似乎片片阳光从天空洒下,全然透入了自己的心窝。他情不自禁地喊着:“女侠,多多保重啊——!” 程瑶英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一扬马鞭,那枣红色的骏马抬腿嘶鸣,迅捷地往前方宽广无垠的天地奔去!只听“嘚嘚”的马蹄声逐渐变弱,所及之处,扫起阵阵沙尘,矫健的马儿载着那个娇艳明媚的黄衣少女,消失在阳光灿烂的远方。 目送程瑶英的身影远去,卫之遥心头骤然一轻。他第一次如此急切地施展轻功,朝热闹喧嚷的城中飞奔而去! 那座充满着烟火气的小城,没有热血沸腾的江湖豪情,没有荡气回肠的恩怨情仇,却有着他的归宿。 这已足够。 谢府曾经的丫鬟小厮听说歹徒们被处置,都欢天喜地地重入家门。衙门的人来清点歹匪,留着的活口便成了人证。仆役们忙着清理屋子和院子,谢丞相的屋子里也多了好几个大夫进出,阴森冷清的谢府一时间又变得热闹起来。 唯独谢予彬门前,只有福安一人忙来忙去。有小厮要跟着进去伺候,都被福安神秘地拦在外面,低声道:“没看出来咱主子在等人么?……不该往上凑的时候别瞎凑!” 卫之遥一脚踏入谢家大门的时候,崔凤正捏着个帕子,跟管账的先生算该付给那些武夫多少银两。卫之遥在一旁耐心地等着二人说完,崔凤一回头,见了他跟见了鬼似得吓了一跳,哆嗦着手里的帕子说:“你是真的?” “二夫人。”卫之遥温和地点点头,以示自己是个大活人。 崔凤瞪着俩眼瞅着他,越瞅眼越大,最后亮得如同个熠熠生光的白玉盘!她回过头,咯咯大笑几声,朝里屋乐不可支地喊了一句:“谢予靖,你这回可猜错啦!咱弟夫回来啦!” 弟夫…… 卫之遥听到这奇怪的称呼,眉头抽搐了一下。福安在这时候已适时地迎了上来,眉开眼笑道:“卫爷,您可算回来啦!这边走这边走,小的带你去……” 谢予彬靠在床头,一只手松松散散地搭在腰际,另一只苍白得透明的手拎起那枚青玉佩,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在那碧绿圆润的玉色中凝视着自己的双眼。 门就在这时被推开,一束阳光从缝隙中豁然涌入,扬起地面上颗颗金色的浮尘。那个人就站在门前,身后是温暖的阳光,漆黑的眸子里冻结着说不尽的千言万语,在这一刻都动情地融化成浩荡江水,朝他奔涌而来。 “你终于回来了,让我好等。”谢予彬笑着抬起那只力气尚存的胳膊,把手里的青玉佩举起来晃了晃。 卫之遥上前坐到床边,微微低下头,任对方吃力而执着地,把莹润的玉佩挂到了自己的脖颈上。 那微凉的触感又一次碰在心口,卫之遥凝注着对方眸中的笑意,仿佛要把这一瞬间深深刻入自己的魂魄,直到灰飞烟灭,不失不忘。 “嗯,我回来了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诗经外传之桃夭 作者:吊儿郎当 分卷阅读42 。” “不走了?” “不走了。” 24 夜色渐浓,春夜的凉风依稀带着冬日肃杀的寒气。街角的深巷不时传来懒散的狗吠,路上的行人逐渐散去,家家关上大门,只从窗纸探出一点薄薄的灯火。 今晚的月亮很圆,很大,也很亮,没有一丝云纱遮挡,所以格外澄澈,足够看清楚彼此的脸。 谢予彬站在一处大宅前,目瞪口呆地左转右转,盯了片刻,好久才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说这宅子……我的?” 卫之遥笑道:“是。你先前问我去那福泰楼打擂做什么,其实当初我跟着二公子到处行商,便看准了这个宅子,不大不小,价格也合适,就动了买宅的心思。” 谢予彬还是瞠目结舌:“那你送给我做什么?” 卫之遥轻笑一声,眼底露出些许暖意:“说起来,该是老夫人的意思。老祖宗临走前,跟我说,你性情跟老爷还有两位公子不甚相合,最好在谢府之外能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我就把这话记下,看准时机给你置办了。” 他弹弹对方的脑门,笑道:“何况,现在还分什么‘你我’,我的便是你的,你的也是我的,不是么?” 谢予彬长舒一口气,目光熠熠地看向对方,声调兴奋得发颤:“对对对,是……是我们的!阿之……” 卫之遥道:“怎么?” “阿之,阿之,你真是咱的心尖尖!”谢予彬激动过头,也不管是在大街上,两手捧着卫之遥的脸,撅着嘴,跟人嘴对嘴亲了个瓷实! 四周原本静谧清幽,突然地就传来响亮的“啪叽”一声。卫之遥臊得面皮通红,干脆俩眼一闭,紧搂着对方的腰吻了下去。可巧旁边走过一对老夫妇,见俩人没羞没臊地在大门口磨嘴皮,面面相觑,不满地咕哝道:“现在的年轻人啊……啧啧,世风日下,世风日下……” 不知过了多久,卫之遥两手一推,把谢予彬从自己嘴上扒拉下来。谢予彬有点情动,眉眼含春地挂在他身上说:“……你又羞了?” 卫之遥道:“嘴疼。” 谢予彬一愣,随即有点气:“瞧你说的,本公子的嘴又不是砂纸,技术好得能把铁耙子融成水,怎能弄疼了你!” 卫之遥一笑:“前些日子被只大蚊子咬得都见血了,才好,适应不来。” 谢予彬知道他说的是那晚在黑屋子的事,脸皮一红,嘴硬道:“哼!某个姓卫的不听话,眼睛里有了外人,就是该咬!被蚊子咬一下都是轻的,下次再吃着锅里的望着盆里的,放个马蜂蜇你!” 卫之遥笑吟吟地看着他,突然把他一把抱起,飞足跃上房檐,哈哈笑道:“卫某愚钝,只能吃着锅里的望着锅里的,至于如何朝秦暮楚风流一世,还望公子假以时日,多多指点!” 谢予彬又被猝不及防灌了一嘴风,哭笑不得道:“你‘风’起来简直要人命!” 卫之遥大笑,把谢予彬牢牢抱在胸前,对着天边雪莹莹的大玉盘,快活无比地喊道:“走,我们去摘月亮!” 谢丞相站在灵堂前,对着那两只牌位,上了几炷香。 “娘,婉儿。”他深深地鞠了一躬,“我谢家风雨飘摇数十年,喜得是在危难之际,却总能同舟共济,同渡难关。如今一家人齐心协力,终于挨过那场人祸,团圆和美,也多亏你们在天保佑……” 他说着,默然垂头半晌,苍老的双眼中滚出几滴浑浊的泪,哽咽道:“你们说的不错……彬儿,是个好孩子……我谢居德若是没有他这个好儿子,这条命,早就保不住了……” 他正拿着袖子拭泪,门外突然响起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窣声。谢丞相回头一看,见谢予彬和卫之遥正并肩站在门口。 谢予彬唤道:“爹,儿子……儿子有事跟你,跟娘,还有大母说。” 谢丞相点点头,平复心绪道:“嗯,你们两个进来吧,进来说。” 二人踏入灵堂,在祖宗的牌位前,谢丞相的目光中,对视一眼,齐齐跪下! 谢丞相微感吃惊:“这……” 谢予彬缓缓把头抬起,一双眼在烛光中跳跃着微光:“爹,儿子谢予彬,愿同卫之遥结为连理,今生今世,同甘共苦,再不分离。求爹成全!” 卫之遥也双手抱拳,坚定道:“谢丞相,鄙人卫之遥,愿与您的三儿子谢予彬永结连理,从此尽我一生心力,护其和乐安康。望老爷成全!” 说着,二人对着那两只光晕流窜的牌位,以及呆若木鸡的谢丞相,一齐拜倒在地。 谢丞相呆愣半天,连嘴都合不上,就瞪着俩眼转身沉思。身后谢予彬和卫之遥跪了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也没有起身的意思,料不是在开玩笑。 那两柱牌位轻轻震了震,随即一阵幽风吹过,案前的两只火烛燃得更旺了些。 谢丞相叹了口气,转过身缓缓道:“爹明白了,你们都起来吧。” 二人又拜了几拜,这才站起。谢予彬道:“爹……儿子再过几日,就要搬出去了。” 谢丞相明显吃了一惊:“搬出去?你们要搬到哪儿去?” 谢予彬低头道:“阿之当初在福泰楼打擂,其实就是为了老祖宗临走前的心意。而且儿子在家里无所事事这么多年,也想到外面的天地去,自己打拼打拼,省得碌碌到老。” 最后那几句话显然打动了谢丞相,他捋了捋胡须,道:“嗯,有自食其力的想法,算是大大的进步。爹该支持你们。” 他侧过身,忍着心中的不舍,平静道:“……以后,逢年过节,记得回来看看爹,还有你的哥哥嫂嫂……” 谢予彬听对方默许,心中大喜,道:“是!” 待二人出去,谢丞相揉了揉额头,对着那两只颇为淡定的牌位,无可奈何地自言自语道:“还真和个男人……还不知是娶还是嫁……你们说,这叫什么事啊……” 关于这“嫁娶”一事,谢家大少和谢家二少打了个赌。一人赌自家弟弟是“娶”,一人赌是“嫁”。 谢予瑾的理由很简单:谢家有头有脸,威严浑然不可侵犯,谢三弟作为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自然也天生贵气,卫之遥不过是个小护卫,怎能觊觎上位? 谢予靖的理由也很简单:自古好男风者,除了少数个例,总是眉清目秀、风姿绰约者为下。而今三弟姿容比卫之遥更婉约几分,自然位于人下。 还有一个理由谢予靖没提,那就是谢予彬曾被卫之遥打屁股打得哭天抹泪,还心心念念对方的安危,着实无药可救。 二人吵吵闹闹,柳容和崔凤在一旁嗑瓜子,无奈地对视一眼,觉得这俩当哥的压根不是关心弟弟的终身大事,纯属是闲得肉疼。 福安见大少爷二少爷辩得热火朝天,缩着个身子端茶,谁知刚一靠近,就被谢予靖拉进了斗争圈。 “嗳,福安,你伺候三弟,你应当知道,他俩是谁……那啥谁那啥吧?” 屋里头四对眼神直泠泠射来,福安打了个抖,哆嗦着朝某个人一指,一溜烟跑没影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诗经外传之桃夭 作者:吊儿郎当 分卷阅读43 了。 黑夜中回荡着谢予靖得意洋洋的大笑声:“哈哈哈!我赢了!谢予瑾,三两银子,给我拿来……” 且不说那些人怎么闲言碎语,这当儿夜色正浓时,谢予彬的别院一片漆黑,隐约能听见几声微弱的呻吟从屋内传出。福安抬头看看天,皱眉寻思道:“又提前了?爷两位这几日好兴致啊。”说着把谢予彬要的糕点习以为常地往院子里的石桌上一搁,悄悄走了。 “啊……” 罗帐后春光旖旎。被子被俩人闹到地上,谢予彬觉得有些冷,便更紧地贴着卫之遥的胸膛。他被对方顶得浑身酥软,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下塌,只得一手抱住人的脖颈,如溺水般往上攀。 卫之遥在他的肩头落下细吻,喑哑着声音道:“……另一只手呢?还不好?” 那只被弄得半残的手臂就耷拉在一侧,谢予彬不去看它,断断续续地喘道:“别、别管它了……阿之,好阿之,快些……快……唔……呃啊——!” 卫之遥一边在对方体内冲刺,忍不住侧头去看对方那只软弱无力的手,每看一眼,他的心就痛上一分。 他闭上眼,心底的悔意膨胀得挤满胸腔,动作也愈发猛烈。谢予彬一开始还颇为克制,最后实在受不住那要把自己冲垮的狂潮,只张口浪叫起来。 云消雨收,二人气喘吁吁地拥在一起。谢予彬在黑暗中握紧对方的手,只道:“没事。” 卫之遥把脸埋入他的颈窝,两行泪从眼角滑了下来。 搬入新宅那天,院子里的桃花树开花了,铺了一地细碎粉`嫩的花瓣。谢予彬挡住了一切从谢府里出来要帮忙的丫鬟小厮,只和卫之遥两人一起忙里忙外。当然,说是两个人一起,他站着的时间比卫之遥坐着的时间都短。为此谢家公子“哼”了一声,吹开浮在碧绿茶水上的茶沫子,指了指捆绑连接自己身子和椅子的那条腰带,咬牙切齿道:“瞧瞧,都是那姓卫的做得好事!” 谢予彬气哼哼地饮了一口茶水解气,随即搁下茶盏,目光逐渐黯淡下来。 他曾满不在乎地说:“好不好又有甚么关系了?不过一条胳膊,人一辈子哪能不吃点苦头,不吃苦头又怎么能尝到甜头?这条胳膊不好使,我活得却比它好使时更快活!” 他这话说得漫不经心,却忘不了当时听到这句话时,卫之遥眼底一闪而过的悲伤和痛苦。 他总是不想让他的阿之难过。 他总是问卫之遥希望他做什么,对方也总是笑着对他说:“公子去做自己最想做的事就好,剩下的,一切都有卫某在。” 谢予彬因为这句话发愁了,他活了二十来年,最习惯做的就是吃喝嫖赌,实在没一件能拿得上台面。但吃喝嫖赌的纨绔生活早已成为过去,让他突然说自己现在最想干什么,他还真没个主意。 他趴在桌上,左胳膊被他不痛不痒地压在脑袋底下。窗边刮过一道轻盈的风,谢予彬眼前一迷,几朵花瓣粘到他的发鬓上。他将发丝上的花瓣一朵朵捻到指尖,放在鼻端嗅了嗅,那香气正悠悠萦绕,那桃花正灼灼盛放。 谢予彬的心头突然涌起一股冲动,他从窗户探出半个身子,朝不远处那个站在桃花树下,不住清扫的男子大喊道:“阿之!” 刹那间旋风卷起,粉莹莹的花瓣漫天飞舞,如同一场美艳动人的春雪,纷纷扬扬地洒落在那人的头顶,双肩,以及恬淡无波的眉眼间。卫之遥甫一转身,被这乍起的风迷了眼睛,刚要把额前凌乱的发丝捋到脑后,谢予彬却从屋中跑了出来,眼梢带着比漫天桃花还灼人的笑意,扑到他的怀中。 25(终章) 人人都说,京城的谢三公子画得桃花是一绝。据说有这么一幅画在家里摆着,一家人定会温馨和睦,其乐融融。 天底下谁不想自己的家庭幸福美满?因此不少大户人家,甚至平民百姓,都挤破脑袋,踏破门槛,就算一掷千金,也要得一幅对方亲笔勾绘的桃花落英图。 谢予靖曾来亲自登门,想搞个量产批发。谢予彬只把刚裱好的两轴画卷递给他,笑道:“二哥,不是小弟不肯帮你的忙,是画一幅要费太多功夫,实在没法拿来给你做生意。这两幅画算小弟送你们的,一幅送给大哥,一幅送给你。你们要不嫌小弟艺拙,就挂到自己家里头,也好当个摆设。” 谢予靖当即好奇地展开看了看。他素没什么艺术修养,此时也赞叹不已。画卷上也是被人看惯的灼灼桃花,笔法上色也没什么特别,他说不出具体的好,只觉得这画里隐隐藏着什么动人心魄的东西。 他突然想起崔凤来,想着自己出来做买卖也有快一个月的工夫,那败家娘们儿又该等急了。谢予靖道了声谢,郑重地把画卷夹在胳膊下,急匆匆地回家去了。 谢予彬含笑看自家二哥出门,转过身,偶然瞥见砚上搁着的毛笔。他心中一动,举起左手,吃力地用手指挨紧笔杆,试着将其夹起…… “啪”地一声,坠下的笔头在纸上糊了层墨,谢予彬深吸一口气,按着自己的左臂,在桌前坐了下,若无其事地用右手持起笔,专注地在宣纸上勾画起来。 元宵灯节,街上车水马龙,人人摩肩接踵,到处都是一派祥和的欢声笑语。彩灯高照,红灯笼缀连成一条绵延不断的长河,映暖了冷月如钩的寒夜。点点璀璨星辰是天上的灯,如梦似幻地在黛色的长河中徜徉,流淌进人们的眼睛里,流淌进每一个喜笑颜开的人的心里。 噼里隆咚呛!卖艺的在街中央摆好场子,一人敲着铜锣说着好戏开场,只见五六个魁梧大汉在地下扎稳马步,其余几人轻巧地跃到人肩上叠好,不一会儿就叠成个近二十人的罗汉!底下的老百姓看得拍手叫好,谢予彬嚼着嘴里的芝麻饼,兴致勃勃地在人群中窜来窜去。他正看到兴头上,手臂突然被人一拉,转眼就看到一张颇为焦急的脸凑了上来。 “又乱跑!”卫之遥有点焦躁,“跟你说过,人多拥挤,怎就是不听劝!” 眼瞅着对方确实恼了,谢予彬忙讨好地用油滋滋的嘴往人脸上香了一个,嘻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跟我娘一样?哈哈,我四五岁的时候,我娘就这么说的哩!” 见对方安然无恙,卫之遥这才消了气,语气缓和不少,顺着对方的目光瞧过去:“什么这么好看?” “叠罗汉。”谢予彬把最后一口芝麻饼塞到卫之遥嘴里,用帕子擦了擦手,笑道,“元宵灯节上,人人都爱看的戏耍之一。” 卫之遥抬头望望天,好奇地说:“现在快三更天了。我听人家说,在这三更天,会有一个什么‘百花盛会’,据说很多貌美女子会参加,来街上抢人?” 一听“百花盛会”四字,谢予彬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哆嗦着问:“谁……告诉你……‘百花盛会’里有很多美姑娘的……” 卫之遥神色有点不自在:“我听街边的一个大娘说得……那大娘的长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诗经外传之桃夭 作者:吊儿郎当 分卷阅读44 相,着实巾帼不让须眉,英武无比,我刚开始失言,差点……” 谢予彬双目圆瞪,揪着卫之遥的衣领子说:“你是不是叫了声‘大爷’!” 卫之遥尴尬地点点头,谢予彬一脸要昏过去的表情,又惊恐地说:“她是不是拍了拍你的脸,没动拳头打?!” 卫之遥一边眉角抽了抽,艰难地点点头,说:“大娘对我手下留情了……我眼见身边一人被打得鼻血四溅……” 谢予彬仰天哀嚎一声:“完了,你是被母大虫看上了!” 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嘎嘎”的大笑声,地面轰隆隆作响,动如排山倒海,颠如惊涛骇浪,仿佛天都要被那震耳欲聋的声响弄塌下来!眼见人群又闹哄起来,谢予彬瞳孔一缩,扯着卫之遥叫道:“快走!” 只见一团花花绿绿看不出什么形状的东西,如铁球一般从远处呼啸而来。定睛一瞧,才能辨出那是一大群四十左右、魁梧雄壮的大娘,粉在脸上涂得足有几尺厚,张开血盆大口盈盈微笑,发鬓如同个硕大的脸盆在头顶颠来颠去。 这些人臂力遒劲,手劲奇大,还十分饥渴。所到之处,所有看得过眼的小白脸无一不被毒唇摧残。如果遇见阳刚一款的,大娘们更是心花怒放,抓着人胸口的衣襟就往肩上扛,犹如强抢民女的山大王。那些七尺汉子个个英武俊逸,本来一身顶天立地的男儿气,跟这些有虎狼之色的妇女一比顿时成了一帮弱鸡。 “妈呀!”“娘咧!”“青天大老爷救命啊!” 一时间,热闹的集会上哀鸿遍野,那些锦衣华服的公子哥犹如风卷残云后的蔫茄子,魂儿都脱了窍。 眼瞅着地动山摇,两只巨大的红唇往两颊上烙铁似得一吧唧,谢予彬俩眼一翻,差点没昏死过去。他晃了晃脑袋,定睛一看,登时急得哇哇乱叫:“阿之!阿之!” 不远处正被三四个母大虫围着在中间的,正是卫之遥。那几个大娘目露凶光,像饿了三年的猛虎下山,啧啧不已地对着眼前的猎物上下打量,一会儿把头拢在一起叽叽喳喳不停,一会儿又伸出肥大的手掌要揩油。 卫之遥步伐迅捷,身影灵敏,在那些毛乎乎的大手缝隙间左闪右避。那些人抓他不住,气得张牙舞爪,把地踩得轰隆响。周围的未婚男子借着这功夫都逃了个空,唯谢予彬脸上顶着俩还冒着热气的胭脂印,不要命地挤上前嚷道:“他是我的人!!你们这些大虫还不快给本公子松手!” 耳边“呼”地一道风声,谢予彬吓得一蹲,险险躲过那只魔爪。眼见第二波的“大虫”也从远处奔赴而来,四面行人骇得不清,都你拥我挤,场面好不混乱。 谢予彬被人流挤得头晕目眩,焦急欲唤卫之遥的名字,却见对方正被一个大娘扯着脱不了身。 中间是浪潮一般的人群,跟对方似乎隔了一道天堑。卫之遥面红筋涨地蹙紧眉头,由于眼前这些人的模样太过可怖,他的身心均遭到重创,显然快被缠脱了力,下一秒就要作为“草魁”被那些吓死人的“花”扛到肩上。 突然,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臂。卫之遥吃力地往,双眼怔忪地一眨,随即一点点瞪大,瞳孔中逐渐发出比街灯还要耀眼的神采。 谢予彬见卫之遥处境危险,着实急昏了头,什么也顾不得,只挣了命般伸手去拽他的手臂! 二人掌心相触,谢予彬突然发现卫之遥的眼睛亮了起来。他低头一看,只见自己双手牢牢地抓着对方的手,从体内仿佛涌出无穷无尽的力量,悉数流动在那只几乎已经废了的手臂上。 谢予彬的眼圈蓦地红了,带着哭腔唤了一声:“阿之!” 他用力一拉,将卫之遥从那些妇女手中拉出来,紧紧抱在怀里。人浪翻涌,男女老少推来搡去,他们二人在这茫茫人海中彼此相拥,似乎世间一切喧嚣都已消遁无踪。 灯会也到了最后的关头。孩子们显然玩得累了,手里攥着纸风车,嘴角留着哈喇子,趴在爹娘肩头呼呼大睡。小商小贩守着自己的摊子,嘴里呼着白气暖手,粗声畅聊当晚的趣事。人们的热情如同锅里的热油一般变冷,却更有一种和谐的安宁缓缓在深夜里流动。 谢予彬和卫之遥坐在桥边的石椅上,双手交叠,彼此都有些疲倦地靠在一起。他们闭着双眼,十分享受这难得的安谧与寂静。 四周还能隐约听到人们的谈笑声和打闹声,微弱得如同漆黑夜中青光点点的萤火虫,在每人耳中钻进钻出。 “阿之。” “嗯。” “我问你,你是从什么时候喜欢我,觉得我不错的?” “……” “嗯?!不说话是怎个意思?!” “不知道。” “怎么能不知道!不成,不知道你也得给我知道!给我好好想!” “……在灵山上,那时下着雨,咱们在山洞里生火。” “不对!我那时候被你吓得魂儿都要没了,哪里不错了?你这是在敷衍谁啊!再想!” “……在老祖宗的灵堂前,那时你身穿缟素,一直跪着不起来。” “不对!我那时候太伤心了,眼睛肿得像个桃子,哪里不错了?你还敢胡说,再给我想!” “……那就是陈景洛来偷袭王府,那把短刀正插在你背上……” “呸!本公子风流潇洒,俊美从容,怎么你偏拣那些又慌又怂又没用,丑态百出的时候讲啊!鬼才信你这些时候觉得我不错哩!” “可我……” “我谢三还真不信这个邪了!你再说!” 卫之遥深吸一口气,说:“……还要我说?” 谢予彬怒目圆瞪,凑到那人跟前,满含威胁之色,露出个蛮不讲理的嘴脸道:“说!” 卫之遥凝视着他,突然轻声说:“现在!” 谢予彬一愣,对方已抓住他的双手,飞快地靠近,轻轻吮住他的双唇,柔软的舌尖从唇缝中探了进去。 谢予彬仿佛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不再追问,眼眶红红地抱住对方,与之唇齿交缠。 几道尖溜溜的声响划破沉夜的寂静,烟花迫不及待地高高窜入天空,绽开漫天的流火银花。星辰仍悬挂在比烟火还高的天穹上,一往情深地凝望着黛色山水间,长映不灭的万家灯火。 【完结】 分卷阅读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