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郎》 分卷阅读1 贺新郎 作者:l九思l 分卷阅读1 《贺新郎》作者:l九思l 文案: 后知后觉年下攻×体弱多病温柔受(伪兄弟) 内容标签: 生子 年下 因缘邂逅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云苑,秋言 ┃ 配角:赵三,清兰,赵夫人 ┃ 其它:耽美,生子,兄弟,年下,bl,古风 第1章 上篇 * “阿苑,我要成亲了!” 清净的午后,万籁消声,暮春泛着暖意的阳光透过紫藤花架,稀稀疏疏漏下,为那闲坐在小院一隅的两道清逸身形披一层淡淡金芒。 其中说话那人约莫不到二十,面带稚气,一双乌黑明亮的桃花眼仿佛仿时时刻刻都含着水色,笑起来勾人的紧,一袭水蓝轻衫罩身,衣摆慵懒垂落,随风轻动,更将其衬得灵动活泼,俊美非凡。 见对面之人怔怔的愣神,他又将话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些被忽视的不满:“阿苑,我要成亲了!” “哦?是么。”对面被唤做阿苑人有些慌乱的低下头去,修长洁白的五指圈住酒杯,指腹轻轻绕着杯沿打转儿,像是在放空思绪,他身子有些单薄瘦弱,一眼望去便知是有先天不足之症,那双眼睛却亮晶晶的,细细瞧去,只觉有无数碎碎的星辰搅动在一片清潭之中。 但见他身着一袭素净的月白浅衫,眉眼澄净,五官柔和,静静坐在那里,便仿佛是一道春日柔风,轻稍稍的就吹进人心底。 又沉默半晌,云苑才道:“那挺好的,小言是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 秋言道:“就这些?” 云苑将头埋的更深,细长的指头微微用力攥紧杯口,沾了些酒水在上面。 “那…恭喜了。” 秋言望着那人满满当当的酒杯,再瞧那漫不经心的态度,眉头一拧,忽觉扫兴,倏的起身道:“这件事我第一个便想到告诉你,本以为你会很替我高兴的。” 云苑身子一颤,低头苦涩的抿了抿唇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秋言冷语道:“阿苑,看来你最近是有什么烦心事,你不愿同我说,现在依旧拿我当外人,也罢……今日我就先告辞了,等你好些了我再来。” 外人这两个字生生扎进心里,牵出猛一阵刺痛,云苑怔怔的抬头,双眼竟是通红,望着秋言毅然决然的背影,顿觉心头一绞,他抬手按在胸口上,眼前顷刻昏黑摇晃起来。 伏在桌上,忍过一阵心绞,云苑暗道,我确实是有心事,我喜欢的人,放在心尖上疼的人,如今要同别的女子成婚,小言,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秋言的背影很快转过屏风,不见了。 云苑满头冷汗撑起身子,面色苍白,脚步有些虚软,他将手轻按在小腹之上,微微蹙起了眉头。 刚刚耐不住秋言的软磨硬泡抿了一口酒,这让他心底有些发慌,毕竟如今他不再是一个人了,还需顾着肚子里这个小的。 “嗯呃!” 扶着石桌刚刚迈出一步,云苑便一声闷哼,手护着肚子缓缓低下腰去,他心中一紧,正要喊人,却是敌不过下腹猛然爆发的一阵撕绞,张口便是一声痛呼,紧接着跌在地上不省人事。 殷红的血顺着他衣衫的下摆层层晕染来,悄无声息在地面上汇成一口小洼。 * 初遇秋言的那一年,云苑刚满十七岁。 彼时云苑未及弱冠,便以出落的清雅绝尘,俊美灵秀,一袭无暇白衣配上那温润动人的笑容,任谁见了都会如沐春风。 上天却从不会将恩宠独独施加一人,云苑自打出生就孱弱不堪,云夫人生下云苑后便衰弱去世,云父思妻心切,有好一段时间对这个夺去爱妻性命的孩子不闻不问,云苑几乎是被管家和几个婢女照料着拉扯大的。 许是儿时被冷落,又加上体弱多病的缘故,云苑虽出身在仕宦人家,祖上也曾是赫赫有名的功臣,父亲亦在朝中占有一席之地,但他却从不骄纵,也不似那大户人家的少爷,但凡有点权势就为非作歹,风流成性。 十七岁之前,云苑从未出过家门半步,对外头的见闻,几乎全是听丫鬟绘声绘色的讲来的。 那一天是上元佳节,云苑受了风寒,裹在被子里发着低烧,迷迷糊糊间听着墙外孩童的嬉闹声,他却不知怎么了,心底里一根弦仿佛被什么牵动着,一旦动了要出去的念头,便再也压不下去。 云苑翻身下床,咽了几粒太医为他特别调制的补药,披上件最厚的狐皮大氅便稍稍出了门。 正值佳节,街道之上人来人往,各色的花灯悬挂在鳞次栉比的店铺屋檐之上,瞧得人眼花缭乱,几乎将黑夜映做白昼,云苑紧抱着怀中的小火炉,一只手掩在唇边,两颊红扑扑的,像个孩子第一次学会走路那般喜悦。 人群里,他一眼就瞧见了秋言。 只见那孩子孤零零的占据着墙角一隅,双手灵巧的扎着花灯,清秀而淡漠的眉眼低垂着,隐在月色之下,泛着一股朦胧的美感。 云苑心底一动,走上前去,蹲下身子拿起一盏花灯,笑道:“小弟弟,这灯怎么卖?” 秋言打好手中最后一个花结,这才抬起眼来,见眼前的是一个如谪仙般标致俊俏的少年,不禁微微愣住,半晌,才红着脸道:“不要钱的。” 见云苑面露疑色,又道:“我已经赚够了回乡的路费,这些是扎着玩儿的,你若想要,随便拿就好。” 云苑呆呆的重复了一遍,回乡? 秋言本不想多说,看着云苑温润而柔和的眉眼,却不知怎么鼻尖有些泛酸,低声道:“我本是随父亲来投靠亲戚,不料那家人已经举家搬迁,父亲也染病去了,过几天我便回乡去。” 云苑闻言默然,看着少年失落的眉宇,心底有些愧疚,抱怨自己不该刨根问底,失去亲人的痛,他是明白的。 云苑是个机敏的人,沉默了一会儿,便问道:“你既然说是来投靠亲戚的,那么就算回乡,你也无处可去了吧。” 秋言低头拿起一个花灯心不在焉的摆弄,随意点了点头。 云苑道:“那你愿意来我家吗,我家不大,但是可以让你吃饱穿暖,虽然只是当个小厮……你愿意吗?” 秋言抬起头,眼中闪出几分惊愕,他第一眼就瞧出了云苑肯定是个公子哥,单瞧那人身上的银皮狐裘便知这人身份有多高贵,他在乡下受尽地主的欺凌,对有钱人几乎天生的抱着恶意,一番交谈下来,却见云苑一点也不似他预想的那般盛气凌人,反而亲切的更像兄长。 带回家一个小厮,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情,那人却还会征求自己的意见。 秋言心中泛起一阵暖意,闻着云苑身上淡淡的药香,便仿佛透过那人清雅含笑的眉眼,瞧见了自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贺新郎 作者:l九思l 分卷阅读2 己那的温柔似水母亲,他忍下眼中温热,说,我愿意。 * 十七岁的云苑带回了九岁的秋言,作为书童留在自己身边,与其说是收了一个小厮,不如说领养了一个弟弟,仿佛是要将自己儿时的缺憾弥补完整,面对秋言,云苑一直扮演的是兄长与父亲的角色。 岁月无情流逝,眨眼便是十年,当年瘦瘦弱弱的少年已经长成了大人模样,身材挺拔,玉树临风,站在人群里那般耀眼灼目,风华无双。 渐渐的,不再是云苑照顾秋言,而是秋言悉心体贴的呵护着云苑,这个在他最落魄,最卑微,最无助的时候,给了他一线希望,一缕微光的男人。 云苑身子不好,年年换季时候都会大病几场,有时连床也下不了,成日的昏昏欲睡,气若游丝,严重时咳的吃不下饭,只能靠着一点流食和大量的补药维持着必须的营养。 秋言彼时已经长成的挺拔如松,他少年吃惯了苦,身体底子好,衣不解带的照顾云苑,一晃就是十几天。 云苑身体畏寒,他便整夜搂着那人清瘦的有些硌手的身子入睡,秋言宽阔坚实的胸膛有一股年轻人独有的炽热,竟熏的云苑两靥绯红,浑身滚烫。 云苑病中其实很难睡的安稳,不忍让秋言再熬着,他便装作熟睡的模样,浅眠过后,第二天他便被秋言疯长的胡茬扎醒,撒娇似的抱怨道:“快去把脸洗洗,你这个样子,还会有哪家姑娘看上你?” 秋言嘻嘻一笑,眨眨眼道:“看不上也没关系,反正我在你这里住的挺好,十年都过了,那就一辈子住下去呗。”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每当这时,云苑便闭口不言了,垂下的眸子里泛起一抹淡淡柔情,只要秋言细看,便会发觉,那同云苑以往如兄如父的目光截然不同。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云苑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对这小自己近十岁的孩子生的情,待回过神来,一颗心已经收不回了。 他幻想过正如秋言所说的,可以这样一辈子下去,却也知道该来的总会要来。 但听到那人说要成亲的那一刻时,云苑仍旧心痛的无以复加,仿佛这十年相依相偎,相互扶持的回忆都成了一场美梦,如今,是到了梦该醒的时候。 * 暖炉熏熏,药香袅袅,烛火不眠不休的燃了一夜,红泪积满了烛台。 只见暖色的纱缦之下,床榻上静悄悄睡着一人,锦被严严实实的拥裹着那单薄的身子,只留了一张清秀的脸颊在外,墨发略有些凌乱的贴在他不断发汗的额头,愈发衬的那人脸色苍白,形容憔悴。 许是被汗水黏腻的浑身不舒服,又或是心有所念,云苑强拽着游离的意识回身,努力撑开双眼。 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手搭上小腹,他怀孕不过三个月,肚子尚未隆起,此刻摸到一片平坦,也不知孩子在是不在,脑海中模模糊糊想到那天好像是流了血,云苑心下一凉,眼帘绝望的阖上,双唇惨白轻颤。 此时,一声轻叹猛地惊着了云苑: “大人放心吧,孩子保住了。” 云苑转过头,只见桌前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是云府的老管家,赵三。 听到孩子没事,云苑顿时心头一松,就要撑着床沿起身,心情一起一落之间,只觉得眼前一阵昏黑又要袭来,云苑慌忙伸手扯过纱缦。 幸而赵三来的及时,伸手稳住了云苑的身子,拿过软垫小心塞到那人腰后。 云苑头靠在床头上,闭目缓了几口气,虚弱道:“赵伯,那天……是你救了我?” 赵三闻言,闷闷的道一声“是”,脑海中回想当时的场景,仍是一阵心悸。 那天云苑正逢修沐,不必上朝,给府中的下人都放了一天假,赵三回家看了一趟妻小,回来时便瞧见云苑倒在后院的花架之下,下身血色狼藉,年近古稀的老人几乎被吓得心脏病犯。 请来了大夫,听到那人说云苑差点流产,赵三又是惊愕,又是心疼。 他自小看着云苑长大,几乎把其当做自己半个儿子,此时除了心疼,心中还有一丝愤怒,话里不觉带了几分教训口吻:“大人,便是大罗神仙下凡,也经不住你这般糟蹋自己的身子。” 云苑乖乖受着,温顺的像只白兔,他心中是敬重赵三的,儿时父亲冷落他,府里的人自然不拿他当回事,唯有赵三,一直悉心关照他,云苑知道自己这次让老人担足了心,更是愧疚的不知如何是好,尤其听见赵三叫自己“大人”,便知老人是真的动了怒。 赵三见云苑惨白着一张脸,低头咬着下唇不说话,心头顿时软了下来,叹道:“阿苑呐,老夫并不是怪你…只是……” 云苑腹中此刻仍有余痛,一揪一揪的扯着下腹,令人难以忍受,他抬手按了按肚子,微扯开唇角笑了笑:“我知道,您是爱护我。” “是我不争气……” 身子不争气,心也不争气,分明是喜欢秋言的,却不敢说出口,直到听见那人成婚的消息,做这般模样又给谁看呢? 云苑低头自嘲一笑,心中顷涌满了对自己的厌恶。 赵三知到云苑心思重,总爱胡思乱想,此刻见那人模样,便知云苑又钻了什么牛角尖不肯出来,咳了一声道:“阿苑呐,你不喜欢女子,这没什么的……你同老夫说说……孩子的父亲是谁,这件事,咱们好商量,好解决,我看的出来,你十分看中这孩子,既然决定留下他,便要从长计议……你自然是不能屈尊嫁过去的……这肯定不行,不如……” 云苑望着老人滔滔不绝,心下更加苦涩,静静的听着,一言不发。 赵三瞧云苑面色愈发的惨白,以为他是又难受了,正要去叫大夫,却被云苑轻轻扯住了袖口。 “阿苑?” 云苑眼帘低垂,薄唇微颤,藏在锦被下的五指死死攥紧了侧腹的衣衫,嗓音微带着沙哑: “赵伯,这孩子……是秋言的。” * 那一夜发生的稀里糊涂,云苑事后回想起来,仍有些是在做梦一般的感觉。 直到食欲大减,孕吐渐渐强烈起来的时候,他偷偷找了个郎中来瞧,这才知道腹中有了孩子,就算他再不愿去回想,那一晚他与秋言却是真真切切的做过了。 秋言初生于贫苦之家,性子好强,云苑供他上学堂读书,他不愿白白受领,读书之余,仍旧自己找些活计,赚银子交学费。 那一天秋言兴冲冲的找云苑来说,要搬出府去住,云苑自小看秋言长大,又对秋言心存爱意,岂肯撒手,两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没过几天,仍是云苑先妥协。 秋言走搬走的那天下着毛毛雨,云苑撑着伞站在院中,一言不发的看着秋言忙里忙外,细雨濛濛,将他乌黑的长发蒙上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贺新郎 作者:l九思l 分卷阅读3 一层柔光,也为那一双柔和的眼底添几分淡淡水色。 云苑一身月白的轻衫在雨里显单薄了些,秋言回房拿了一件大氅给他披上,“你这么大人了,日后可要照顾好自己,我不在府里,就不能时时刻刻看着你了。” 秋言温热的吐息缠绕在耳边,将雨声都遮掩,云苑从那人手里接过衣带,小指似是无意般擦过少年暖暖的指尖,脸上不觉泛起一阵灼烧。 云苑低声道“知道了”,而后慢吞吞的系着衣带,秋言站在一旁为其撑着伞,叹道:“在这里住了这么久,这么一走还真有些舍不得。” 云苑长睫一闪,眼中微光流转,声音仍是平静无澜的:“那便留下来,你以前不是说过,就算一辈子住这里也挺好的吗。” 秋言一愣,转头问云苑:“我说过吗?” 云苑亦是愣住,摇头漫不经心一笑,话便就此打住。 临行前,云苑仍是像兄长一般,拉着秋言的手嘱咐良久,直到身子泛起冰冷,骨头缝里窜进寒气,实在撑不住时,这才依依不舍的送人出了云府。 秋言这一走,云苑心里明白,有什么要变了。 自此之后,云苑大病了一场,这次他没有告诉秋言,而是自己生生扛了过来,他知道秋言到了想独立的年纪,不忍再像圈着笼中鸟一般束着他。 云苑这一病便是半月,身体稍稍见好,刚能下床走动时,迎来的便是一身酒气,哭的狼狈不堪的秋言。 望着那人哭的像个孩子一般,云苑心头直绞,只恨自己为什么轻易就放了这人出去,更恨那将秋言折磨成这幅模样的罪魁祸首。 他扶住秋言软成泥的身体,心疼道:“小言,你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同我说,我帮你出气!” 秋言醉的不省人事,恍惚间一把将云苑推在床上,醉醺醺的将人压在身下。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接受我……清兰他……为什么拒绝我……就因为我是个穷小子……不如你们这些公子哥儿吗?!” 云苑大病初愈,哪里惊的起这用着蛮力的一推,身子撞在床沿上,疼的他眼前直冒金星,而秋言一番酒后“真言”,更是疼到了他心里去。 云苑知道秋言心底里那份自卑一直抹不去,更恨那些生来就受着祖荫的世家子弟,却从没想过有一天那人会将矛头对准自己。 听秋言话里,云苑猜出那人大概是喜欢上了谁,求而不得,这才借酒消愁。 云苑心中一阵苦涩,更有些说不出的愤怒。 他此刻被秋言牢牢的压在身下,一双清透如水的眸子泛起一层薄红,眼眶里水雾氤氲,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从前秋言清醒时,云苑一直告诫自己,他的身份是秋言的兄长,不可越界半步,而此刻那人醉成烂泥,云苑也懒得再端着架子装作长辈模样,索性放开了哭,对那人又捶又打,如一匹刚刚长出獠牙的小狼一般,急了竟下嘴去咬秋言的胳膊。 云苑用了吃奶的劲儿,秋言疼的直咧嘴,他一把揪起云苑的长发,迫使那人仰起头来。 只见云苑气息凌乱,衣衫半敞,雪白的面颊上泛着一层绯红,那眼含水色,咬唇怒目的模样,竟透出几分勾人的妩媚。 秋言此刻心心念念是清兰,不自觉便将那名字脱口而出,云苑身子猛然一颤,脸色顷刻苍白的骇人,起身欲躲,却被秋言那柔软滚烫的双唇封住了唇瓣。 这一场欢爱温柔至极,于云苑来说,却只有痛苦的回忆。 云苑自小是伴着病走过来的,他能忍痛,也能咽苦,自始至终,云苑一声不吭,就算秋言莽撞的撞入体内时,也只是埋头死咬住枕头一角,逼回那令自己可耻的喘息。 秋言仿佛一头被刺激的猛兽,一旦找到了令云苑浑身酥软的那个突破口,便迫不及待的顶了上去。 云苑两手抓在身下被褥上,苍白的指尖绞起床单,仿佛忍受着莫大的痛苦,对他而言,此刻比痛苦更令人难以忍受的,却是羞耻。 同自己的“弟弟”□□,自己竟会心存期待?! 一番下来,云苑只觉得自己将要窒息,神魂游离在身体之外,渺杳不知归处。 烛火幽幽,罗帐轻晃,房中寂静的可怕,唯有淫靡之声不断。 直到最后一刻,云苑感觉有一阵热流冲进小腹,绞的他浑身都作痛,他忍不住惨白着脸蜷起身子,顷刻间汗如雨下。 欢好之后,秋言酒劲上来,死死昏睡过去,云苑撑着疲惫的身子整理好两人衣物,喊了两个小厮过来,将浑身酒气的秋言拖去了书房里睡,自己艰难的清理完身子,这才浑身脱力的躺在仍有甜腻味道的床上,睁眼到黎明。 直到听见有小厮在门外报“秋公子去了”,方浑浑噩噩的阖眼睡去。 * “我以为,那就是最后了……不曾想,却种下腹中这块肉……” 凌晨时分,晓光微破,赵三推开窗子,带着隔夜露水味道的新鲜的空气涌进来,顿时让云苑提神不少。 “阿苑,你掩掩被子,仔细受凉。” 云苑听话的钻进被子里,就如同儿时每次大病一般,看着老人里外忙碌的背影,心头柔软又酸痛。 “赵伯,对不住……我都这么大了,仍这么让你操心。” 赵三闻言回身,坐到床边,一双粗糙的大手将云苑那纤长雪白的五指慈爱的握紧,温声道:“阿苑呐,我早就把你当做了自己的孩子,你再说这见外的话,那就是存心让老夫心寒了。” 云苑低头一笑,心中泛起一阵暖意。 赵三又道:“阿苑,真的喜欢秋言那黄毛小子吗?” 云苑怔了怔,随后低下眼帘去,眸中噙着一丝柔软的浅笑,仿佛是雨霁云散的天空那般,清澈无暇,恬淡宁静。 赵三不再多问,心中已经明镜一般。 伺候云苑多年,他又怎么看不出那人的心思,自从上元节那一夜云苑满脸欣喜的带回秋言时,他就隐约觉的要坏事。 云苑性子淡薄,很少流露出内心情感,唯有对秋言,可以喜怒皆形于色,爱恨尽诉于口。 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第一便是想着秋言。 若说一开始只是兄长对于弟弟的关怀,赵三还能说服自己相信,可到后来,饶是他再迟钝,也能查觉出云苑面对着秋言的眼神中不经意流露出的那一份柔软,爱慕。 毕两人竟朝夕相处,秋言又长成了个俊俏会疼人的少年,笑起来清清朗朗,明媚动人,不惹的云苑动心才怪。 只可惜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一个不敢言,一个不能明,两人竟稀里糊涂走到了头。 赵三心下长叹,愈发心疼起眼前这孤零零的孩子来,云苑今年已经二十有七,仍旧无一妻房,现下腹中又阴差阳错多出个孩子,日后可该如何是好?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贺新郎 作者:l九思l 分卷阅读4 云苑本就体弱,男子又不似女子那般有胞宫与丹穴,胎儿只能存活于腹腔中,再加上天生的盘骨纤窄,若真要逆天产子,岂不活生生折腾去半条命! 许是觉察到老人的忧心,云苑安抚道:“赵伯,您放宽心,既然决定留下孩子,以后我一定好好保重身体!” 见云苑闭口不提孩子父亲,赵三试探道:“那…秋言?” 云苑淡淡一笑,眼底平静,浅色的眼眸如一颗透明琉璃,阳光下泛着暖人的光芒,却以不再有波澜起伏。 他手掌轻轻搁在小腹上,想起秋言说要成亲时那兴奋的神色,心中顿时涌出许多柔软与酸涩,阖眼道: “十年了,我占了小言十年的光阴,足够多了。” 人要明白知足,也得学会放手,他早该知道这个理儿的。 只是临到头来,不免会心痛。 * 自上次差点流产之后,云苑便托礼部的同僚递了份折子,称病不上朝,听话的卧在家中静养了些时日。 每天用人参燕窝各种补品悉心调养着,云苑的面色渐渐红润起来,本来纤窄的不堪一握的腰也不知不觉粗壮了一圈,一个多月下来,小腹便微微有些发硬隆起了。 那圆润的弧度尚不明显,隔着厚厚的棉被甚至觉察不到,云苑却欣喜的不知如何是好,每天夜里都要在肚子上揉上几圈才能安然入睡。 秋言为着婚事忙的焦头烂额,却每隔几天都会抽空看看云苑,见云苑每天卧在床上,乌黑的药汁一碗碗往下灌,只当那人又是病了,并不多想,只是来的次数更勤了些。 一场秋雨一场凉,盛夏眨眼便过去,云苑怀胎五月有余,肚子吹了气似的大起来,只得托人去专门订制了一身公服,好遮掩日渐隆起的胎腹。 这一日离了官署,云苑回府便换上了一件藕色轻衫,散开发冠,正慵懒的卧在池边摇椅上喂那几条锦鲤,刚刚撒下一把鱼食,秋言便笑着踏进了云府的门坎。 “阿苑,我来瞧你了,你身子可好些了?” 少年清朗的嗓音如雨过晴空,惊的云苑差点一失手将整袋鱼食丢进池塘,他稳了稳心神,一只手不动声色的将搭在腹前的毯子向上掩了掩,撑起身子来。 秋言见状,忙上前扶住云苑的肩膀,手刚一碰上云苑的身体,忽觉一阵轻淡的药香飘过鼻尖,秋言一愣,随即笑的灿烂:“阿苑,你好像胖了点,摸着不再像以前那么硌手了。” 云苑不接他话茬,淡淡一笑,扭身避开秋言几乎整个贴上来的怀抱,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道:“你都是要成亲的人了,还成天往我这里跑,成什么样子?” 秋言习惯了与云苑亲昵,此刻见那人躲身,心中有些说不出的别扭,他压下那一股莫名的失落,用力坐在一旁石凳上,赌气一般微鼓着腮帮子。 “这几个月,我一来你就赶我走,还不让我碰你,摸摸头发你都要躲开!” 云苑瞧着秋言稚气未退的面孔,不觉失笑,“你马上要成家,不许像从前那般粘着我了。” 秋言问:“为什么?” 云苑垂下了眼睛,声音也随之低柔几分: “因为你有自己的妻。” “可是我把你当做亲哥哥呀,我亲近自己的哥哥,有错吗?还是说我要成家了,你就把我当外人了?” 秋言话音未落,云苑的身体猛然一颤,顿觉手脚渐凉,他望着那一袭水蓝衣衫的少年张了张唇,半个音节还未吐露,却弯下身子撕心裂肺咳起来。 秋言吓了一跳,忙跳起来上前搂住云苑的身子,一下下轻拍着那人颤的厉害的脊背,急道:“阿苑,你撑着点,我去找大夫!” “别……” 云苑涨的满面通红,说不出话来,一只手死死扯着秋言的袖口,伏在扶手上咳到干呕,话里带了几分哀求:“别去……我不要紧……” 秋言连连答应,手握着云苑冰冷柔软的五指,却好像触发了什么开关一样,忽觉浑身燥热。 嗓子里那一阵瘙痒过去,云苑咳得浑身脱了力,连带着腹中的孩子也不安的踢闹起来,云苑无暇擦去黏在额头的汗水,抬手按住了小腹,轻柔的安抚着。 秋言见云苑面色仍是惨白,一颗心放不下多少,拧眉道:“阿苑,你还难受吗?是不是肚子不舒服?” 云苑无声摇头,忽然抬起头望着秋言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小言,你真的拿我当你的亲哥哥吗?” 秋言一怔,望着云苑咳的绯红的面孔,同那一双溢满水光的眸子,本来肯定的答案却不知为何不能流利的说出口: “当……当然了…你把我捡回家,又对我那么好……我当然视你做……亲哥哥了。” 云苑闻言呆呆的盯了秋言半晌,只觉得心头被剜去一块,虽不会流血,却空荡荡的漏着风,不过须臾,他已将眼底全部的思绪都收敛进心底。 秋言被那人苍白的脸色吓着了:“阿苑?” 云苑靠进秋言温热宽阔的胸膛,小猫一般来回蹭了蹭头,“小言,日后你想来便来吧,赶你走,是我不好,我这阵子太忙了,年关将至,礼部的杂事又太多,可能……顾不过你……” 云苑语气平淡,嗓音微带着沙哑,秋言却总觉得能听出一丝丝寂寥和无奈在里面,他低头去看云苑的面孔,只见那人眉眼低垂,气息浅薄而温热,一双黛眉弯着恰到好处的弧度,沉静中,带些令人心疼的乖巧。 “阿苑?你睡了?” 得不到云苑回应,秋言心头一动,正想抬手去抚平那人额心淡淡的皱褶,却发觉两人的手不知何时十指相扣起来,掌心彼此紧贴着,汗涔涔的,炙烫如火。 * 自那日以后,云苑对每天都来“串门”的秋言不再是冷淡疏离的态度,反而上心起来,闲暇的时候也会亲自下厨,做一些那人爱吃的糕点备着。 好像又回到了秋言刚刚进入云府的那几年,那时云苑还是少年模样,却已经很懂事,很会照顾人了,对秋言,他一向不吝啬自己的关怀和喜爱,恨不能将自己缺失的关爱,全都补回在秋言身上。 此时正值初秋,百花都露出倦意疲态,唯有云苑素来喜爱的那几颗清秀俊竹,不畏薄霜,拔节窜的飞快,乍眼望去,满目的翠碧欲滴,亮丽可人。 秋言一来,云苑便叫下人备几碟小菜,一壶美酒,紫藤花架之下两人一坐便是一下午。 时而谈谈笑笑,时而描描丹青,日子过的舒爽惬意。 起初秋言是欢喜的,后来却渐渐的发觉不对之处。 云苑面对自己时常是笑着的,言辞温软,笑容恬淡,自己说什么,他便应什么,偶尔也会像长辈一样唠叨几句,却每次都点到即止,绝不多言,最重要的一点是:那双藏了星辰一般的漂亮眸子,不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贺新郎 作者:l九思l 分卷阅读5 知从何时起,从未再对上自己的眼睛。 表面和气融融,实则还是日日疏远。 秋言心中烦闷,只觉得将“成亲”一事摊牌后,事情便朝着他最害怕的方向发展而去,云苑虽什么都不说,但每每面对那人时,那股若即若离的感觉令却他有些心慌。 竟像是,在害怕云苑离开。 “小言,你怎么了?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低沉而柔软的嗓音仿佛一阵清风,顿时吹进了心底去,秋言猛地抬头,持杯的手不觉微微打颤,酒水洒了一半儿。 只见云苑坐在对面,身着一袭素色轻衫,如云的长发未绾,软柔柔的垂落在他单薄肩头,愈发将那张月色下的脸庞衬得莹白似玉,清雅动人。 云苑身在孕期,身子微微发福,本就白皙的肌肤更加光华紧致,脸上亦透着几许薄红,倒将他天生来的那股孱弱病态掩去了不少。 秋言瞧的失神,脑海中闪过几丝画面,竟都是云苑不着寸缕,眼中含泪,咬唇抑着喘息的模样! 秋言浑身一颤,登时吓出了一身冷汗,自己如何能……如何能对眼前这人,生出这般肮脏龌龊的心思?! 简直禽兽不如! 见秋言面色青白又难看,云苑更是担忧,不自觉伸手要去抚摸那人头顶,正如儿时,每当秋言做了噩梦,他都会钻进那孩子的被窝里,紧紧拥着那瘦弱的小身板儿,一下下轻抚着秋言绒绒的头顶,哼唱歌谣,催人入睡。 “小言,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别!别碰我!” 见云苑伸过来的手,秋言想也未想,一把将其扇到一旁,紧接着掀翻石凳起身,踉跄倒退。 “啪”的一声响,在夜中更显得清脆。 云苑来不及思考,只觉手背上火辣辣的,痛感夺取了全部意识,抬起头时,秋言的背影已经瞧不见了。 云苑下意识要去追,起身到一半儿,却又拧紧眉头,手扶着肚子缓缓坐下去,微弱的闷哼一声。 躲在暗处的赵三耐不住,颤巍巍的近前,撑住云苑几乎要滑下石凳的身体,“阿苑,怎么了?肚子疼吗?” 云苑咬唇不语,面如纸白,气息凌乱而粗重,白净的额头上转眼蒙上一层薄薄水雾,他捧着肚子紧闭眼睛忍耐半晌,这才断断续续出声:“不要紧……只是…孩子动的厉害了些……” 赵三伸手搁在那人已经明显挺起一个圆滑弧度的肚子上,掌下触感轻柔,微微有些发硬,他感受着里面那小家伙莽莽撞撞的拳脚,一时心酸,竟不知该悲该喜。 “阿苑呐,你身子也重了,日后便少同秋言见面吧……” 云苑垂头不语,想到刚刚秋言落荒而逃的背影,眼眶里蓦然一阵温热涌动,手背上疼的火辣,却远不及心上来的狠: “赵伯,他当我是哥哥,那我便只做他的哥哥……可是…为什么……” 小言,你就真的…这么厌烦我吗? * 秋日渐深,霜露一天比一天重,每天天不亮的早朝成了云苑最犯怵的,他天生畏寒,即便是早早换上了深冬穿的保暖中衣,只要出门一见风,仍旧觉的骨头里泛寒。 “要我说,大人您身子不好,上朝这种事儿,打个马虎眼也就过去了,何必天天都去呢,又没有人数人头。” 清晨,云苑穿一身绯色官服,身上严严实实的裹着一件佛灰色软毛织锦披风,活像一只银灰毛的狐狸,只露了一张皎白清秀的脸颊在外,他含笑接过小厮递过来的紫金小手炉,又将腹部隆起的风衣掩了掩,弯眉道:“没那么娇气,我爹生前在朝为官时,一直勤勤恳恳,受许多人敬仰爱戴,这么多人的眼睛瞧着,我不能坏了他老人家的名声,叫人说他教出了个娇生惯养的儿子。” 小厮道:“哪有娇生惯养啊,大人这一步步都是自己走来的,监生中也是您一举拔得头筹,凭什么那些爱嚼舌头的成天拿“恩荫”说事,揪住您一点儿“不是”就不撒手!” 云苑瞧那小厮面露愤色,只是摇头轻叹,眼中笑意无奈。 他儿时的梦想同所有的男孩子一样,是做个将军,驰骋沙场,保家卫国,不羡金装携玉裹,只求马革裹尸还。 而这幅身子让他注定成不了武将,只能做一个文臣。 云苑性子好强,在国子监求学时便不愿落后于那些整天游手好闲的宦官子弟,发奋念书,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子,那些领到的官职不如他的世家子弟酸的狠,逮到机会便上折子参他一番。 无非是“仗着身体不好便不去上朝,藐视圣上之类”的话。 云苑早就听腻,也懒得辩驳,只精心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其他的一概不问。礼部几个老一辈的官员见云苑乖巧懂事,知道上进,偏偏却生着一副病弱身子骨,十分惹人怜惜,不觉就多关照他几眼,故而云苑这几年虽时不时被人挑刺儿泼脏水,在朝中反倒愈发混的如鱼得水起来。 登上马车时云苑身子顿了顿,算一算日子,想起秋言已经快一个月不来了,心中的那点思念顿时如冬日湖面上结的一层薄冰,弯指轻轻一扣,便裂出无数的细纹,每一丝都牵动着“想见他”的那份心情。 小厮将玉板递给云苑,“大人,您还忘拿什么东西了吗?” 云苑回过神,接过东西淡淡一笑,手撑着酸软的后腰坐进马车里,“没什么……恩…你等等。” 小厮止住脚步回头,“大人?” 云苑手藏在宽大的氅衣下,小心的揉着涨的有些发疼的肚子,仔细嘱咐道:“若是秋言来了,你留意着些,就跟他说我很快就回来,让他坐一坐。” * 秋言大喜的日子定在腊月末尾,大年三十当天,要娶的姑娘名唤清兰,是青楼里一个唱小曲儿的清倌人。 清兰念过几年私塾,性子孤高,模样生的又清媚可人,在那潇湘馆中也算是个炙手可热的新鲜角色,秋言为了取其芳心,更是不知碰了多少次壁。 女子的心到底是水做的,看上去无论有多冷清,只要稍稍一碰,她便顺着你的心意变作你想要的模样,尤其是像清兰这般风尘女子,所求的并不多,只不过是一个容身之处罢了。 搬出云府之后,秋言用自己这几年的积蓄买下了京郊的一小处四合院,为清兰赎身后,便将她接来与自己同住。 小院落清净质朴,没有什么闲花杂草,唯有廊前几株翠竹亭亭而立,不畏风霜,依旧郁郁葱葱。 秋日凉爽,气候又干燥,秋言每日便在院中置一方书案,静坐桌前温习功课,准备来年的秋闱。 “小言……”一声轻唤温柔似水,如掬一捧清泉浇在心头。 清兰莲步款款的走过来为秋言添了一杯热茶,而后垂头安静的研起磨来,只见她穿一袭浅粉色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贺新郎 作者:l九思l 分卷阅读6 轻衫,外头罩了一件鹅黄小褂,妆容素雅,发髻端正得体,不过短短数月,已经瞧不见青楼里养成的那一套搔首弄姿的影子。 秋言闻声抬起头来,搁笔一笑,不觉又与清兰耳鬓厮磨了一阵子,直到两人皆面覆一层粉红,眼含水色,这才依依不舍的分开紧贴的身子。 清兰喘匀气息,拉起秋言的一只手,柔声道:“小言,你我皆父母双亡,可是大婚的日子总要有人主持才是,你不是有个当大官的哥哥吗,不如我们拜他为高堂,你说好不好?” 话音刚落,秋言便冷下脸来,自那一夜从云府落荒而逃之后,但凡一听到云苑的名字,他便莫名烦躁,这份烦躁不是对着云苑,反而是针对自己的,“阿苑?不行,他身体不好,经不起劳累。” 望着秋言转瞬覆上一层冰霜的面孔,清兰心中一沉,语气带着不快:“不过是在堂前坐一坐,怎么就劳累了?再说了……他是你哥哥,自然希望亲眼看见你成亲,你去和他说说,他肯定不会拒绝的。” 对面话音刚落,秋言想也未想,话便脱口而出:“谁说他希望我成亲!?” 秋言并不迟钝,前些日子与云苑相处时他便察觉到了,对于自己成亲这件事,那人态度一直不甚明朗,朝夕相处了多年,若连云苑眼中那一点欲盖弥彰的落寞都看不出来,他又同睁眼瞎有什么区别? 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乃人之常情,只是见到云苑那般失落,他对这份婚事也不由得犹豫起来,渐渐不再如最初那样上心了。 这次反倒是清兰哑口无言,“你…这是何意?” 秋言也是微愣,垂下头胡乱的翻了几页书,却一个字都不入眼。 清兰道:“是你成亲又不是他成亲,你这么在意你哥哥的看法做什么?他真这么舍不得你?要圈着你一辈子不成?!你既然那么在乎他,那你和他过算了!” 秋言心中猛地一颤,面上却平静的可怕,一只乌黑砚台从他手里飞出去,“砰”一声撞在墙角,登时四分五裂,墨汁四溅。 清兰看着那只横在自己脸颊斜上方猛烈颤抖的手掌,翘睫轻闪,一双柔媚的杏眼骤然红透,声音带几分哽咽:“你想打我?” 秋言慢慢冷静下来,抑着怒气缓缓坐下,面无波澜道:“以后别再说这种话,阿苑在朝为官,受不得这些污点。” 清兰冷笑一声,索性掰开了揉碎了道:“一口一个阿苑,你倒叫的亲热,自打我们订亲之后,我问你,你在云府里呆多长时间,陪我又有多长时间?你自己心里清楚!” “云苑他到底是你什么人,竟比我这个名正言顺的妻子还要重要!若今天我要你在我们俩之中选一个,你选谁?” 秋言沉默不语,眼光却渐渐冷如刀锋,他目光游移在清兰身上,忽而神色一滞,瞳孔骤然紧缩。 “你腰上系的玉佩,哪里来的?” 清兰被那人阴沉的面色镇住,不敢再放泼,后退半步,垂眸道:“从你箱子里拿的,见它成色好,我便找人雕了雕……怎么了?你我都要成亲了,财产难道还分家吗?” 秋言上前一步,伸手小心执起清兰腰间悬挂的莹白玉佩,轻轻握在掌心里,脑海中不由得想起云苑第一次将它送给自己时的场景。 那时他尚且年幼,那人也还是少年模样,紫藤花架之下,云苑着一袭浅色云衫,负手而立,亮晶晶的眉眼中笑意温和如春,又透着些明媚而勾人的狡黠,只见他微微弯腰,拿出藏在身后的手展开在自己面前,一枚精巧玲珑的白玉坠子静静躺在那比玉石还要洁白柔滑的掌心之中,光泽莹莹。 秋言惊愕抬眼,眼前清净无暇的少年笑容朗朗: “小言,这是你在云府过的第一个生日,以后每年这时候我都送你一份礼物,好不好?” * “呃……” 早朝结束后,群臣鱼贯而出,云苑走在最后面,一只手扶在阵阵酸疼的侧腰上,温温吞吞的挪着碎步,眨眼便被人群落下。 秋日阳光明晃晃的落在太和殿前,织出一片浅浅的金黄色泽,隔着被汗水浸透的衣衫,云苑却感受不到多少暖意,腹中胎儿在朝堂时便动的厉害,此刻下腹那阵阵绞痛更是有增无减,好像有无数把匕首埋在肚子里,胡乱绞开肠肉,疼的他浑身一层层渗着虚汗,连抬脚向前的力气都难以聚拢。 云苑走了不到百步便觉浑身酸软,不得已停下来,手扶着栏杆一阵喘息,身子止不住向下打滑,他望着身下那密密麻麻的几十层白玉台阶,有如站在山顶之上,猛地一阵头晕恶心,紧攥着栏杆的五指因汗一滑,差点儿失足滚落下去。 “啊!” 云苑手护着肚子踉跄后退,被那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吓的惊叫一声,紧接着被身后迎上来的人关切的扶住。 “云侍郎,你没事吧?” 云苑面色惨白,仍旧惊魂未定的喘息着,他抬手紧摁着宽大的官服下那已经将尽七个月的肚子,一想到刚刚可能发生的危险,整颗心顿时绞做一团,几乎飞出胸膛。 平静下心神,云苑这才看清身侧的人,正是礼部那时常照料他的老官员之一,他心中一热,连忙起身道谢。 那人却眉头紧锁,忙伸手止住正要屈身拜谢的云苑,忧心道:“云侍郎面色不大好,病的可严重?” 云苑手掌托着沉沉的腹底,垂眸一笑,道一声“还好。” 那人微愣住,往后退一步,仔细瞧云苑的身形作态,这才惊觉其中端倪,倾身悄声问道:“云侍郎这是……莫非是……喜得兰兆?” 云苑但笑不语,心中却莫名酸涩,不过是一个一场阴差阳错得来的孩子,何来“喜”这一说?甚至连他另一个父亲,都不得知他的存在。 那老官见云苑面色不济,笑中带苦,知趣的不再过问,只道:“云侍郎身子不便,今天就不必去官署了,正巧老夫我也要出宫,可以送你一程。” 云苑知道自己的身体有几斤几两,况且如今还带着一个小的,逞强不得,便不多做推辞,欣然应了。 赵三驾着马车等在宫门外,见云苑去时还好好的,现下却惨白着脸被人搀扶出来,不由得一阵心惊肉跳,待云苑与老臣辞别之后,忙迎上前去,抖开披风整个儿将云苑裹上。 “阿苑,能撑的住吗?” 云苑面色如常,紧抿着唇点点头,脚下的步子已却经站不稳了,甫一坐进马车里,立即便抱着肚子软倒在座塌上,咬唇压着痛吟声,只见那一张清秀的脸颊登时扭曲起来,青白惨淡,如覆霜雪。 “恩……” 云苑攥紧侧腹衣衫,整条手臂都微微颤抖,腹中胎儿不断的翻身踢打,他想揉一揉肚子却又不敢用力去碰,实在是难熬。 赵三拿起一条毯子盖到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贺新郎 作者:l九思l 分卷阅读7 云苑身上,又将早就准备好的汤婆子贴在云苑的下腹处,为其暖身。 见云苑仍是闭目拧眉,死咬着下唇,浑身紧绷着力气,饶是痛也不肯出声,赵三伸手握住云苑冷冰冰的的指尖,劝慰道:“阿苑呐,大夫说过,月份大了,胎动是难免的,疼一些也正常,你别紧张……若真忍不住就喊叫两声,不妨事的。” 云苑疼的浑身无力,只抱着肚子蜷在马车一角,像是昏睡过去一般一动不动,听见赵三的话,这才微微撑开一线眼帘,抽了几口冷气道:“我…又不是女子,这点疼…不至于……” 赵三闻言心头又是一酸,一时间也哽咽无话,只是更加用力的握紧了云苑裹了一层汗的湿滑指尖,眼里满是长辈的疼爱。 他心道,若真是女子,那倒不用白白受这么多苦了,最起码能将爱意说出来,若是有幸两个人两情相悦,那下半辈子也算有了个依靠。 而此刻云苑能去依靠谁? 父母离世,心爱之人又渐行渐远,日渐生疏,除了他自己和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怕是谁也依赖不得,信任不得。 马车行了不到半个时辰,终于停在了云府门前,云苑这一路都被腹中孩子折腾的不得安宁,赵三也跟着辈受煎熬,一把老骨头几乎散架。 好不容易到了家门前,赵三松了口气,扶着云苑几乎软成一滩泥的身子下了马车,却见云府紧闭的漆黑大门前立着一位俊秀挺拔的水蓝衣衫少年。 那少年听见响动回头,见到云苑便欢喜的弯起了那一双令人过目难忘的桃花儿眼。 不是正是消失了一个多月的秋言吗? * “阿苑!” 秋言见了云苑,眸中的欣喜顷刻间满溢出来,如一只归巢的雏鸟一般,兴冲冲的跑向云苑。 月余不见,云苑心里其实早就耐不住对秋言的思念,几次想去秋言的家中去坐坐,却又不知如何说服自己心平气和的面对那个即将与秋言成亲,然后与之共度一生的女子。 此刻见那心心念念的少年就在眼前,云苑反而不知如何是好,腹中的孩子闹翻了天,疼痛像是化作锋利的琴弦,慢慢缠绕在下腹血肉之中,一寸寸收紧,仅仅是站着便耗尽他全身力气。 云苑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抬手扯过厚厚的披风掩住那已经隆起的十分明显的肚子,苍白着唇扯出一丝笑容,却已经是极限了。 “小言……” 望着秋言的面色由欣喜到惊疑再到急迫,云苑正要开口,却被腹中激烈的一阵绞痛冲击的浑身一颤,饶是坚韧如他,也忍不住闷哼一声,扭曲起面孔来。 眼前一片黑影伴着耳鸣“轰”的一声砸下,云苑五指一缩,猛然攥紧了腹部的衣衫,口中□□不自觉倾泻而出,“呃啊——”他抬眸深深的望了懵懵懂懂的秋言一眼,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提不上来,紧接着便彻底疼过了劲儿,头颅轻稍稍的垂落在赵三肩膀,阖眼不省人事了。 秋言来不及思索,一把抢过赵三臂弯里昏迷的云苑,将其拦腰横抱起来,一面涨红了脸嚷嚷着“请大夫!”一面踹开紧闭的大门一阵风似的冲了进去。 顷刻间,整个云府上上下下的人都被秋言这几嗓子唤出来,登时乱做一团。 直到被云府里的大夫灰头土脸的轰出云苑房门,孤零零的坐在房檐下的台阶之上,秋言这才渐渐回神,耳边仍旧回荡着自己剧烈的快震破耳膜的心跳声,他怔怔的举起手放到眼前,只见汗水淋漓的掌心不知何时被自己掐破,布满了指甲盖大小的伤口,纵横交错的血丝看着有些渗人。 秋言随意用袖口蹭去污血,这才有功夫整理思绪,细细的回想起刚刚云苑昏迷前看向自己的那一眼。 那短短的一瞥交织了太多情绪,欣喜,期盼,苦痛,犹豫……正像是汹涌澎湃的浪花带着决然的姿态不顾一切拍上礁石,纵使粉身碎骨,也绝不后悔。 在秋言的心底,云苑一直是温雅的,包容的,虽然出生于富贵人家,却不骄纵,虽然儿时过的并不如意,却不会低下头去祈求他人怜爱,也不会随意将自己的喜怒施加于他人,虽然身体孱弱,却鲜少露出脆弱的一面,记忆里那人一直是那般温润如玉,风华霁月,笑时多,悲时少,好像无论任何烦心事,都会在他眉眼弯弯的几句轻言软语里顷刻消于春风。 直到刚刚,这一切的认知突然变得有些飘渺虚无起来,直到云苑那类似诀别的一眼望进自己眼底,秋言才恍然惊觉——那人并非无所不能,至少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云淡风轻。 云苑竟也会露出那般脆弱的神情,仿佛一只浑身伤痕却蜷在洞里不让任何人靠近的小动物,明明渴求温暖,却又无法诉之于口。 直觉告诉秋言,云苑有许多事情满着自己,并且那些事也许一旦说出口,便没有转圜的地步。 此时,紧闭的房门开了,秋言起身就要往里冲,匆匆忙忙的与那面容苍白的小厮撞了个满怀。 那小厮“哎呦”一声,手中的水盆咣当一声落地,半透明的血水倾洒在台阶上,一滴滴灌进花圃之中,阳光下反着刺目的光芒。 秋言闻声下意识回头,一颗心霎时凉了半截,那小厮趁机抱住了秋言僵硬的身体,道:“秋公子不能进,大人说了,若你踏进去一步,那就永远别认他这个哥哥!” 第2章 下篇 * 秋言从未觉的等待是如此漫长的一件事,自从被云苑带回府中,他便很少去等待什么,盼望什么,因为云苑一直与他形影不离,甚至连他没有说出口的想要的东西都会提前准备好,只要云苑不在官署办公,他一回头,便能瞧见那人的身影,有些瘦弱,却十分令人安心的身影。 日头逐渐西下,秋言望着那端着不知是第几块血毛巾被扔在水盆里端出来,只觉得一颗心已经被煎熬的几近麻木,甚至生出了想逃的冲动。 房内,云苑昏昏沉沉睡着,面容惨白,气息浅薄,因为□□一直断断续续的出血,几个大夫也束手无策,只得先将其后腰垫高,以此来止血,只见他身子成不自然的向上挺起的姿势,一只手搭在高高隆起的胎腹上,五指做紧绷状,竟像是在梦里也时刻不忘保护着未出生的孩子。 几个大夫像是开小会一般围在屏风外面,赵三被他们围在中央。 “赵管家,云大人似有滑胎之相,应是体虚气弱,心中有所郁结而导致的,再这么下去,怕是孩子难保……” 另一人也道:“是啊,男子怀胎本就凶险万分,常人尚且不能大意,更何况云大人先天不足,更是应该小心谨慎了。” 又一人说道:“依我看,云大人便不该留下着孩子,这是不是拿命吊着吗?” 说完,那人似乎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贺新郎 作者:l九思l 分卷阅读8 觉的话中不妥,低声清了清嗓子,不出声了。 赵三面色阴沉,整个人更显苍老几分,“你们说的我难道不知道?我是问你们有没有办法让他少受些苦,尽可能顺利的生下孩子!”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噤了声,有的干咳,有的低下头摆弄袖口,有的甚至直接说一声“告辞”便匆匆提起药箱离去。 赵三气的几乎吐血,不过片刻,身边只剩下了一个年纪最轻的大夫,年龄似乎还不及云苑大。 那人坦言道:“赵管家,其实这先天不足之症,真的是太难医了,云大人现下又身怀六甲,所以比常人更辛苦是自然的,生产时……肯定也会艰难一些,不过只要好好调理,也没什么大问题。” 赵三望着眼前的少年,只见他不过二十出头,神色间却有十足的自信,将信将疑的问道:“你真有把握?” 那人道:“其实也并不难,只要是卧床静养,放宽心态,那便没什么了。” “尤其是像云大人这般,心中憋着一颗疙瘩,郁结在心,那样身上肯定会出毛病的。” “我想,怀孕之人一般都格外脆弱,心思会比往常纤细敏感百倍,恕我多嘴一句,云大人腹中孩子的父亲呢?倘若由他来陪着云大人一同渡过难关,那即便是不用药,云大人的身子也会很快好起来的。” 赵三闻言一愣,摇头苦笑,心道:若这法子可行,那人何至于弄到今日这步田地? * 云苑这边折腾到半夜,身下血才渐渐止住,胎息勉强平稳下来,秋言也坐在门外的台阶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天以大亮。 秋言推门而进时,云苑正半倚在床头,身上盖着双层的薄被,一手搭在腹前,一手捧着一碗白粥小口小口的抿着,面色虽仍旧苍白,却比昨日好了许多,至少能瞧见晕开双颊的那一层淡粉血色了。 云苑身形纤瘦,将尽七个月的身孕用被子一遮掩,竟一点都看不出异样,只见他身着一袭浅紫单衣,长发未束,一绺墨发柔软的垂落胸前,划过那苍白而精致的锁骨,而后落在他皎白纤细的腕子上,秋言失神了一瞬,只觉得那人静静倚在床栏,手抚腹部,眉眼低垂的模样,竟有几分雌雄莫辨的柔美在里面。 秋言不知为何会生出如此想法,云苑虽生的俊美,到底是个男子,剑眉星眸,挺鼻薄唇,若是换上一身潇洒铠甲,定是一位英姿飒爽的将军,自己怎会将其同女子作比?秋言很快便将那一阵悸动压下心底,迎上榻前。 “阿苑,你没事了?昨天吓坏我了!” 云苑听见秋言的声音便心中一喜,放下手中瓷碗,攥起被子向上掩了掩,将身子撑起一些,秋言见状,忙上前搀扶着云苑坐好,一手抽过床里的软垫塞到那人腰后,又顺手将被子的边边角角都封严实,自己则坐在云苑斜侧,捞起桌上的瓷碗舀一勺白粥轻轻吹起来。 秋言从前没少照顾过病中的云苑,这一套动作来的行云流水,娴熟无比,几秒下来,竟将一旁杵着的赵三看呆。 赵三见云苑微红着耳根垂头含住面前递过的汤匙,忽觉老脸微热,颇有一种儿大不中留的感觉,思索着这里没自己什么事,一声不吭的退下了。 “烫不烫?”秋言盯着云苑沾了一颗米粒的唇角,随手将其抹去塞到嘴里,低声问道。 云苑摇摇头,又含一口在嘴里,只觉的平时食之无味的白粥,如今却甜腻珍贵的令他不舍下咽。 这时侯,秋言却皱眉道:“早饭便该吃些有营养的,我不在时你便天天吃这个当早饭?难怪会生病了。” 云苑心下苦笑,手掌在被子里轻轻揉一把肚子,暗暗道:还不是你做的孽?别人怀孕只吐三两个月,他却是从头吐到尾,如今七月有余,仍是见不得一点荤腥,莫说是白粥,胃里难受时喝一口白开水都要反胃。 秋言见云苑垂眼不语,以为他又难受,忙攥住那人搭在腹上的手掌,微微用力,云苑指尖冰冷的温度紧贴着他掌心,随之而来的竟然是那人腹顶一阵小小的鼓动! 秋言心下一惊,却见云苑面色有些难看,薄唇当下苍白了几分,抽回手瑟身向后躲了躲。 云苑岔开话道:“你从昨日便一直守在我这里,清兰……姑娘那边,不要紧吗?” 秋言听见云苑提清兰,顿时冷下脸来,眼中结满冰霜,压着怒气向云苑倾诉一通。 云苑得知两人闹别扭的原因竟是因为一块玉佩,当下也有些哭笑不得,不知是该欢喜秋言如此看重自己送的礼物,还是斥责他这么大人了,做事却像个小孩子一般。 “不就是一块玉佩么,你若喜欢,我再送你一块好了。”云苑抬手轻轻拂过秋言头顶,指尖将那人细软的发丝搅乱,浅褐色的眼眸中如洒暖阳,笑意渐浓。 秋言不理会云苑“和稀泥”的话,挺起脊背,认真道:“那可是你送我的第一件礼物!” 云苑闻言弯起了眉眼,故作愠色道:“那我为何从来没有见你戴过?” 秋言怔了怔,面上有些泛红,“我……我怕弄坏了,所以一直收藏着,我隔段时间就会温水清洗它的……” 玉是温和又脆弱的东西,在他眼里,云苑便同那精美的玉石一般,清净,美好,让他想永远藏在心底,他从未想过,如今却是自己先将云苑撇下,独自向前而去了。 “阿苑,对不起……” 云苑心思敏捷,自然听出这一声道歉藏着太多情绪,心中一阵波澜起伏,面上却澄净如秋水。 “小言,你既已决定成家立业,便要将清兰放在首位,家庭第一,剩下的都是其次。无论是我送你的礼物,还是别的什么,都不如你们夫妻情分来的重要。” 云苑不知不觉便换上了兄长的口吻,只是这一番违心的话说出来,着实令他胸口闷堵的难受。 秋言沉默不语,望着云苑一如既往的笑容,心底竟有几分说不出的失落。 “阿苑,你真的愿意见我成亲吗?” * 云苑微愣,不敢去思索那人话中深意。 此时,有小厮推门而进,手端着一碗乌黑汤药走近榻前,室内顿时萦满苦涩。 云苑接过药碗,眼睛也不眨一下,眉头一拧,仰头便灌下。 秋言瞧的愣住,云苑从前是极怕苦的,每次喝药,都要他轻言软语的哄上半天,也只有那时,他能才稍稍瞧见云苑孩子气的一面。 想到昨天云苑的模样,秋言心中咯噔一落:“阿苑,你身体到底病的如何?前几个月来,我便见你一直喝药……” 云苑道:“只是偶染风寒罢了。” 秋言自然不信,昨天他没有听见云苑咳嗽一声,却不断瞧见有沾血的毛巾递出来,那血是从何而来? 秋言心中急躁,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贺新郎 作者:l九思l 分卷阅读9 话里不觉提高几分音量:“阿苑,你到底有什么不能同我说的?!” 云苑抿唇不语,面色愈发惨白,此刻只想找一个理由消失在秋言面前。 那一夜,云苑只想让它彻底烂在心底。 云苑垂下眸子,眼底光芒淡淡,色如凉茶,“我没事,你快回去罢,和清兰好好谈一谈,别为这点小事就闹的不愉快。” “我不走,你有事情瞒着我!你不说清楚,我便不走,也不成亲了!” 云苑望着秋言耍孩子脾气,顿时气的发了笑,纤眉一弯,道:“小言,你不是三岁了。” 秋言鼓着腮帮子不说话,云苑又道:“我问你,你真的喜欢那姑娘吗?” 秋言见云苑问的认真,被那双温柔的眸子注视着,不自觉便道:“我也拿不准……只是和她在一起时挺舒服的,那就是喜欢了吧。” 末了,秋言又道:“可是……阿苑,我也是很喜欢你的。” 云苑一怔,随即垂下眼帘,唇边笑容苦涩。 秋言见云苑唤来了小厮,就要起身下床,忙道:“你做什么去?” 云苑淡淡道:“你有空在这里耗着,我可不闲在,书房里一大堆公务呢。” 秋言揽住云苑臂膀,动作轻柔,掌中却有一股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道,“你躺着,我去帮你把东西搬过来,你要是累着了,再像昨天那样来一通,我非被吓死不行。” 少年柔软的发丝垂落在脸颊,惹一阵淡淡的瘙痒,云苑抬眸看着那人线条硬朗而俊美的轮廓,同那一双琉璃般澄澈的桃花眼,不觉一阵失神,呆呆的点头道“好。” * 秋言轻车熟路的到云苑书房,一把抱起桌案上摞成一座小山的公文,正要走,却被那临窗的一座小案吸引了目光,他从前常常见云苑坐在窗前垂眸写写画画,却没有一次看见那人笔下的到底是什么。 云苑心思缜密又警觉,每一次自己稍稍摸到他身后,云苑早早便会发现,飞快地用白纸掩盖住笔下的画卷,无论自己如何软磨硬泡也不撒手。 离开时,又每次都不忘把桌上的东西全部锁紧柜子里,叫秋言一丝丝瞧见的机会都没有。 这次,云苑却大意了,一来是秋言已经搬走,他便放松了警惕,懒得每天给柜子上锁,二来是,那些东西留着也没用,不过睹物伤情,他本来准备全部将其付之一炬。 秋言望着那般敞的柜门,心思大动,一股难以言说的激动暗暗涌流全身。 他关上了房门,轻稍稍摸了过去,蹲下身子,伸手轻轻一拉柜门,那塞的满满当当的画轴便争先恐后滚落出来,少说也有几百幅。 秋言捡起其中一副,迫不及待的扯开了上面系的精致的丝绸带子,画卷“哗啦”一声展开,只一眼望去,秋言登时浑身僵硬,仿佛被钉死的木桩一般,连眼神也不会转动——只见那画中的少年蓝衫翩翩,笑意明朗,一把折扇斜遮在清俊的脸庞,那半露的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儿眼栩栩如生,仿佛将漫天星辰都收入其中。 不正是自己的模样? 秋言顾不得收起画卷,颤抖着手打开第二幅,第三幅……那画中的人无一例外,都是自己,从儿时,到豆蔻,再到如今…… 每一幅的落款题字都清清楚楚——岁岁年年不堪留,愿与相伴一世,携手共白头。 白纸墨字映入眼底,铁画银钩里掩不住七分柔情。 阳光透过窗纱落在那画中少年的眉眼上,宣纸上金粉熠熠生辉,却盖不住他眸中明媚的仿佛要穿透薄纸的笑意。 秋言跌坐在地,伸手抚上云苑提在画上的字体,心道:我哪有这么好呢? 朝夕相处十年,竟连你一颗真心都看不透。 云苑等了许久,仍不见秋言回来,便叫来赵三扶起自己,亲自去书房找人,推门却见一地狼藉,而秋言早已不见踪影。 赵三望着满地的画卷当即愣在原地,转头向云苑,眼中神色复杂:“阿苑……这是……” 云苑面色出奇的平静,手扶着门框艰难弯下腰,向前努力够着指尖,拾起一副画轴,展开,撕碎。 “这一层窗户纸,我瞧了这么多年不敢下手,叫这些画儿误打误撞戳破了也好。” 赵三瞧着云苑微微泛红的眼角,不知该说什么话安慰才好,“阿苑……你别太难过。” 云苑摇头轻笑,心道:这些画他既然看见了,却一声不响的走掉,答案已经是不言自明,不亲口说出“拒绝”,已经是给自己留下薄面。 云苑退出房内,背过脸去,淡淡道:“赵伯,找个日子,把这些都处理了罢。” 十载悲欢如一梦,回首看去,万般情愫皆是空。 * 腊八一过,眨眼便是除夕,云苑难得听话的卧床静养了一阵子,肚子大了一圈不说,脸上也圆鼓鼓的长出些肉,白里透红的,好像年轻了十岁。 临近年关,云苑给府里的下人都放了假,许多人都早早的回家陪父母或是妻小,只剩下几个医丞守在府里。 因为云苑即将临产,赵三说什么也不肯回家过年,云苑拗不过老头子,只得找人将其一家人都接来府中过节。 赵三如今七十有五,儿孙满堂,几个孩子撒着欢儿满院子跑,倒多添了不少热闹。 当初秋言刚刚来府中时,云苑怕他寂寞念家,便花钱买了几个同他年龄差不多的小厮,几个人年岁相当,不到几天就熟识了,每到过年时,也是这般热闹。 “我记得那时候下大雪,我爹不让我出去和他们玩,我便在窗前看着,小言那时候瘦的像根竹竿子,打雪仗打的可猛了,把那些小孩儿欺负的屁滚尿流……” “不过那些小厮离开云府的时候,小言还是哭了,还同我闹了好几天的别扭……” 这一日清晨,赵三老远便听见几个孩子在云苑屋子里叽叽喳喳的乱叫,走到廊下,这才听清云苑平淡温润的嗓音,仍是像往常一样,三句离不开秋言。 最小的那个扒着床沿,胖乎乎的小脸蛋轻轻贴着云苑的圆滚滚肚子,问道:“云哥哥,什么叫屁滚尿流啊?” 云苑想了想,正色道:“屁滚尿流就是……等等,我不是说过,要叫我叔叔吗!” 又一个小孩儿道:“云哥哥长的漂亮当然应该叫哥哥啦,长的丑的才要叫叔叔呢!” 赵三一听这可不得了,年纪小小就会调戏人了,长大还了得?! “去去去,都出去,别打搅云叔叔了!” 赵三掀帘而进,把眉毛一竖,眼一瞪,几个孩子顿时不出声了,蹦下床一溜烟的跑出去,最皮的那个临走前不忘说一句:“爷爷就是因为总是生气才这么丑的!” 赵三告诫自己这不是在自家,忍住了抡起鞋底儿飞出去的冲动,一面关好门,一面对回头云苑道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贺新郎 作者:l九思l 分卷阅读10 :“你别见怪,这些孩子惯坏了,说话没大没小。” 云苑弯起眸子笑了,撑着腰向上坐了坐,“我不嫌烦!要是没有他们,我又成天卧床没事可干,怕是要无聊死了。” 赵三闻言也笑起来,倾身近前给云苑掩了掩被子,发觉那人一只手按在侧腹揉来揉去的,心里有些忐忑,坐在床边问道:“阿苑呐,这两天感觉怎么样?” 云苑手搭在高隆的腹顶,五指翘起,掌心紧贴着布料,轻柔的打起圈子,闭目缓解着那下腹那微微发紧发硬的坠涨感,过了会儿,才舒展开眉头,轻笑道:“前天开始就有点发疼,倒也不厉害,一阵阵的……怕是日子快到了。” 常言道,儿奔生,娘奔死,云苑虽然不是“娘”,以这一副男儿身产子却更加凶险百倍。赵三此刻却从那人神色间窥不到半分怯色,不由得对着这个未过而立的孩子心生几丝敬佩。 三十那天,云府张灯结彩,处处洋溢着喜庆,因着几个孩子的缘故,竟比以往都热闹几分。 云苑的肚子在这最后几天又猛地圆了一圈儿,身上也吹起一般浮肿起来,这时已经无法下床了,就连坐久躺久,也会觉的腰背酸疼,如坐针毯,难受的一身一身冒冷汗,严重时候连觉也难睡安稳,时常被腹中孩子踢醒,疼起来便是一整宿。 云苑将养了这两个月,本来体力比以往已经强了许多,这几天折腾下来,人又立刻变回了从前那病殃殃的样子,甚至更虚弱了几分。 赵三见那人整宿整宿的抱着肚子疼的缩成一团,又忍着不作声的模样,他简直比云苑还难熬,问了几个大夫,人都说没办法,云苑如今足月临产,更是不能胡乱用药,再难受也要自己个儿撑过去。 今年的第一场雪,也是最后一场,在三十这一天纷纷扬扬的落下了,雪大的有些惊人,仿佛卯足了劲儿要留住将逝的冬天。 孩子的欢笑声传进云苑的耳中有些不真切,像是隔着山谷里呼啸的风声,忽远忽近的。 云苑卧躺在廊下铺着绒毯的躺椅里,身上搭一件厚狐裘,手捧着小火炉捂在腹前,转头对身边的老人道:“三十了……赵伯…我还没给孩子们没准备压岁钱呢……” 赵三道:“不用,他们还小呢!” 云苑摇头一笑,说,那怎么行?而后眯起眼睛,静静的望着雪中那一群欢天喜地的孩子,唇角淡淡勾起的笑容温和如春。 没过多久,赵三察觉云苑身体明显一僵,见他扶着肚子眉头微皱起来,忙问道:“能行吗?是不是快了,我去叫医丞过来……” 云苑低眉忍过一阵儿,额头上渗着着亮晶晶的汗渍,闭目道:“先别去……疼的还不厉害,怕是还早……” 赵三正欲开口,却见大门外一个孩子正呼哧呼哧的跑向这边,正是自己那最小的孙子,他怒道:“谁让你到外面去的?” 孩子瞪大眼睛,脆生生道:“我去堆雪人,然后碰见一个漂亮姐姐,他要我把一封信给云哥哥!” “给我的?”云苑闻言一愣,中心隐约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接过信封时,指尖微不可察的打着颤。 他一手安抚着躁动不安的胎腹,一手抖开简陋的信纸,一行行扫过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字体,起初先是惊喜,看到最后,却逐渐面无血色,整个人如被丢进冰窖里,从里到外冷透,只差连血也结成冰碴。 赵三望向云苑,见其一言不发,却眼眶泛红,胸口起伏的剧烈,一口银牙几乎恨的要将下唇咬碎吞进腹中。 这可把赵三吓坏,也顾不得主仆之别,劈手躲过快被云苑捏的粉身碎骨的信纸,匆匆扫过几眼,不看则以,这一看差点气的喷出一口老血。 信上竟是秋言来请云苑去主持他的婚宴! 秋言与清兰两人甜甜蜜蜜,你侬我侬的日常占了大半张信纸,字里行间皆是□□裸的浓情蜜意。 赵三当即将信撕作粉碎,扬手一撒,气的眉毛倒竖,胡子一颤一颤的,“他什么意思?!既然已经知道你对他的心意,还送来这种信!?” 赵三骂骂咧咧了一阵子,回过神来时,却见云苑手捧着硕大的肚子一声不吭,整个人侧卧在躺椅里,身子躬成了个月牙儿形状,瑟瑟的打着摆子。 “阿苑!”赵三心下一沉,忙撩开盖在那人脸上的长发,只见云苑已经满头是汗,双唇被咬的泛着绛紫色,面上唯有一双眼睛漆黑明亮,其欲地方皆是惨白的渗人。 “阿苑,你怎么样了?” 云苑苦笑一声,一手死摁下腹,用尽全力挤却稳不住颤抖的声音:“赵伯……我可能是……就要生了……” * 雪下的愈发紧了。 京郊的四合院里,灯火通明,檐下朱红灯笼映照着飞雪,暖融融的橘光为这洞房花烛之夜平添一丝暧昧柔情。 秋言穿一身大红的喜服,跌跌撞撞的扒着门框闯进新房,脚下被门坎儿狠狠绊了一下,差点儿整个人扑在地上。 望见那床边静静坐着的窈窕身影,秋言一阵失神,脱口道:“阿苑……” 清兰屏息等待许久,直到屋内酒气渐浓,仍不见有人掀起盖头,心中一急,便自己扯下了那张红布,抬眼见到秋言一脸平静而严肃的坐在床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你到底还是反悔了。” 清兰摇头一笑,眼中虽有落寞,话里却带几分释然,“我早该知道,有那么一个哥哥,他又在你最落魄的时候伸手帮助你,给了你一个家,形影相伴十多年,我怎么能比得过他呢?” 秋言垂下眼帘,眼中仍是那天他在云苑书房看到的画面,低声道:“他喜欢我。” 清兰道:“那你呢?” “我?我还不太清楚…什么是喜欢…只是,这世上让我放弃什么都行,只有云苑,我不能让他离开我,也不能允许我自己离开他。” 清兰沉默片刻,默默的将头上彩冠取下。 秋言望着那女子鲜妍娇媚的面容,忽然觉的有些辨认不清了。 “清兰,我对不住你……那天晚上……” 清兰犹豫着眨眨眼睛,神色略带惊疑:“那天?” 秋言也是愣住,僵持间,只听得窗外有人在唤“清兰姐姐。” 清兰眼中划过一丝慌张,匆匆忙忙起身去开门,两个姐妹俩悄声耳语了一阵子。 “姐姐,那信我送去了,云府乱做了一团,那个云苑好像……好像……” 清兰侧耳贴到那女子唇边,听清后,当即震惊的说不出话。 秋言立在不远处,见那两个姐妹窃窃私语,也不好意思上前,“清兰,出什么事了?” 清兰望向秋言,眼中神色复杂:“秋言,你哥哥……云苑怀孕的事,你知不知道?” 秋言一听,顿时懵在原地。 此刻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贺新郎 作者:l九思l 分卷阅读11 他回想起刚刚自己向清兰提起那一夜的时候,清兰迷茫不知情的神色不像作假,也就是说,那个人,不是清兰。 而是…… 秋言脑中一阵嗡鸣,手抚着桌沿踉跄后退几步,眼前一幕幕浮现出云苑这几个月异样的行为与身体上变化。 食欲大减,呕吐体乏,形容惨白,腰肢浑圆…… 自己竟还以为是普通的风寒之症,以为只是发福浮肿! 那个一直将自己捧在心尖疼着的人,自己是如何对待他的?强要了他,令他怀上孩子,又残忍的告诉他自己将要新婚燕尔,洞房花烛! 秋言无法想象,像云苑那般骨子里矜贵高傲之人,是如何看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又如何面对着自己强颜欢笑的…… 只要稍一回想这几个月里两人相处的任何一幕,他便心如刀绞。 清兰是个伶俐的女子,此刻略一思索,便知道了事情缘由始末,不知怎的,心下竟有些同情起云苑来。 守着这一份情撑过这么多年,却无法说出口,这日子,也不比自己曾经在青楼里来的有多自在。 家世显赫,高官厚禄又如何? 都不及得一个女子之身,同心爱之人长相厮守过的恣意快活。 “你不去吗?听人说……他好像快生了……” 清兰话音未落,秋言已经如离弦飞箭一般,冲出院门,不见踪影。 “姐姐,你教我送去云府的那封信……会不会有些过分了啊?” 清兰摸了摸身侧女子的头顶,笑道:“秋言先是将我赎身,给了我希望,却又抽身离开,一切都因为那个云苑存在,我可不是圣人,你说我甘心让他好过吗?” 言罢,清兰抬头望着天空,不由得回想起秋言第一次带她去见云苑的场景。 见到云苑第一面起,她便惊觉自己与那人有七分的相似,而秋言却仿佛浑然不觉。 其实,究竟谁才是替身,她心中当下便有了定数。 * “嗯呃……” 寒风裹携着鹅毛大雪铺天盖地而来,一阵阵摇动着紧闭的窗棂,将那房内声声压低的喘息震得支离破碎。 红泪落在烛台上堆了一层层,眨眼夜已经深了,对于云苑来说,却仿佛刚刚只过了一秒钟。 “阿苑呐……先忍忍,不要用力,还不到时候!” 赵三的夫人一面安抚着云苑,一面用干净的毛巾浸透开水,一遍遍的为云苑擦着下身。 房中火炉烧的正旺,四处弥漫着一股腥甜的血气,云苑身上只穿了一件纱织的白色单衣,身下未着寸缕,盖了一条薄薄的毯子,只见他披散着长发半靠在枕上,浑身湿透,面如纸色,整个人好似一件雪白的瓷器,单薄的骇人,浑身上下唯有腹部最为“丰满”,高高的挺着一个圆润的弧度,腹顶微微有些发尖,将衣衫顶起一座小包,随着那如丝如缕的呼吸一上一下起伏着。 赵夫人是过来人,也给自己的儿媳妇接生过不知多少次,这回面对着云苑,却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 □□静了。 静的雪拥窗棂的声音听来是那般清晰,仿佛能够听到烛火每闪烁一下带起的风声。 不似女子那般大喊大叫,云苑几乎是沉默无言的忍受着阵痛,他口中死咬着一块湿毛巾,眉眼低垂着,任汗水洗刷过苍白脸颊,阵痛的强烈与否,只能从他呼吸的轻重缓急来判断。 赵夫人一刻不停的同云苑说话,只怕这人就这样忍下去,会一口气提不上来昏过去。 “阿苑,别逞强……疼就喊出来,这样对身子不好……” 云苑闻言拧眉不语,过去了半晌,这才撑开眼帘虚弱的点点头,阵痛来时,却仍是本能的攥紧身下被褥,咬住毛巾不出声,一双清亮眼眸被热泪浸透,红肿的似要滴下血来。 一声声沉闷的喘息断断续续被挤压出喉咙,仿佛三天三夜不沾清水一般沙哑,赵夫人在一旁顾不得抹泪,手上一刻不停的为云苑推按着坚硬发紧的肚子。 “阿苑,疼就喊…” 云苑吐出口中的毛巾,大口喘息几声,咬唇道:“不……不……我能行……” 这也不能怪云苑,他本就是男子,性子大小清傲倔强,自然不肯在人前呼痛。 除却面对秋言时温软的似一潭清水,其余时候,云苑可谓是十分难相处的。 赵夫人手下力道一次比一次重,云苑的脸色也逐渐惨白下来,最初他还有力气挺起身子,喘息几声,此刻却渐渐失去知觉,只有进气出气的余力,下腹沉坠的像塞了一块岩石,绞痛顺着赵夫人推腹的手一路像下冲去,那双手压到纤窄盘骨时,疼痛顷刻直抵顶峰。 “嗯啊……”云苑猛地挺起身子,只觉眼前骤然一黑,撕裂一般痛如潮水蔓延开四肢百骸,含在眼中的泪顿时无声冲出,和着汗水湿淋淋的布满脸颊,他咬紧牙关,五指死死扣进床沿,艰难的抬了抬头,“赵婶……呃……到底还痛要多久……他才能出来……” 赵夫人整个人几乎都压在了云苑颤巍巍的肚子上,两只手肘夹着那人脆弱的盘骨,不由自主打颤,尤其听见云苑含着哭腔的声音,更是难受的心都揪做一团,含泪道:“阿苑……快了,就快了……” 说话间,又是一阵缓慢而有力的推压。 “呃!”云苑攥紧身侧的被褥,咬唇闷哼一声,只见他两肩抵着瓷枕,用力向后扬起脖颈,脸色憋的通红,撑了不到片刻,却如被抽去骨头般软下身子,重重的摔在狼藉不堪的一堆被褥里。 这一次无论赵夫人再怎么推腹,云苑却再没有力气挣扎,就算疼到极处,也只是抿唇拧紧眉头,侧头将脸埋入枕中,任何声音都发不出来。 赵夫人心急如焚,“阿苑!不能睡!” “赵婶……”云苑气弱游丝,几次张口,话都哽在喉间。 赵夫人忙将耳朵侧过,贴到云苑唇边。 云苑拼力撑着一口气,悄声道:“赵婶……孩子要是下不来,那就用药罢……” “胡说!怎么会下不来!阿苑,你只要挺住了,别睡过去,我保证你过会儿就能看见一个大胖小子!” 云苑闻言轻笑起来,苍白薄唇浅浅弯起,眼底亮晶晶的水色糅合着暖光烛火,竟比以往都透出一股柔和温婉:“小言……若能让他看看孩子……就好了……” 话音未落,却听门外赵三一声惊呼,紧接着房门被一脚踹开,冷风伴着飞雪肆虐纷涌而进,门外少年一身新郎装扮,眉眼清亮动人,只见他气喘吁吁的扶着门框弯下腰去,满身的风霜掩盖不住那一身英气。 喘息未定,秋言大声喊道:“阿苑!我喜欢你!我混蛋!我不是人,我让你等了这么久……可是…可是我这辈子真的只想要你一个!” 赵夫人被吓得面如土色,回过神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贺新郎 作者:l九思l 分卷阅读12 来却忍不住发笑,活了大半辈子,竟第一次看见一边骂自己一边说情话的。 云苑疼的迷迷糊糊间听见秋言的声音,猛地挣开眼睛,他力气不知从何而来,竟硬生生将赵夫人推一个趔趄,下意识撑身而起,这一动不要紧,那一股下压的重量顿时推着坚如磐石的胎腹向下落去,伴随着腰胯部炸裂开的那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胎儿就这么误打误撞的入了盆,紧接着迫不及待撑开了产道。 “呃啊!” 这一波疼痛来的的猝不及防,竟带着将下腹生生撕裂开来的势头,非但不减,反而愈演愈烈,云苑顾不得来人,两手死死拽住床头垂下用来借力的白绫,胡乱将其绕在腕子上,仰头挤出一声长长痛吟,喑哑嗓音中藏不住的哭腔顿时令秋言心头一颤。 赵夫人闻声心下一喜,忙去瞧云苑身下,抬头激动道:“阿苑……快快……能瞧见孩子了……快用力!!” “嗯啊……呼……呼………” 云苑本就体弱,又被阵痛折磨太久,此刻已经使不上多少个力气,用过一轮力后,便浑身湿透的倒在榻上,大口喘息,孩子仍卡在穴口不上不下。 这时,云苑才意识到门口还站着一人,他却没有余力去思考秋言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是虚弱抬手指着门口,低声喝道:“小言……你给我出去!” 话音虽止不住轻颤,却依旧带着往日那兄长一般的威严,秋言浑身一抖,反应未及,已经被赵三揪着领子一把托出了房门。 房门一关,霎时将那低弱凄切的□□严严实实隔断在里面,秋言挣开赵三,吼道:“让我进去!” 赵三面容平静,淡淡道:“你去了能帮什么忙?替他生吗?” 秋言一时气结:“我……” 赵三道:“阿苑他不想让你看他狼狈的样子,你应该明白,他在意你,胜过自己。” “……” “他在里面为你受苦,你若真明白这份苦心,就给我老老实实坐在这里等着。” * 新雪初霁,晨光淡淡透过薄雾,安静的宣告新一年的伊始。 赵三望着秋言已经绕着庭院转了不下几百个圈子,忍不住劝道:“歇歇罢,这时候心急也没用。” 秋言跃步上前,满手是汗的一把攥住赵三的手腕,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皱眉道:“这么久了,里面……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除了偶尔传出赵夫人大声喊“使劲儿,用力”这些话之外,竟听不到云苑的一丝动静,这孩子生的同别人比起来,未免□□静了些吧! 赵三道瞥了一眼秋言,不悦道:“你当是做什么?阿苑的性子你还不知道?还是你真把他当做了女人,非要哭哭啼啼,大嚷白活的才行?” 秋言被呛得低下头去,不敢再做声,他同云苑一样,也算是被赵三看着长大的,从九岁初进云府,一直到如今,心底里早就默默将赵三认作是亲人。 此刻知道赵三对自己心怀不满,秋言的话也少了,乖的像只小奶狗,静悄悄的杵在一旁,不发一言,时不时拽着身子偷偷像云苑房里瞧去。 赵三见秋言的一副模样,再想想云苑这几个月是如何熬过来的,满腔的怒火不知何处发放,可一对上秋言低眉顺眼的样子,却又忍不住软下心来,叹道:“小言,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一切,又怎么会在新婚之夜跑回来的,只是你既然选择了回来的,那便是决定好要同阿苑共同面对一切了吧。” 秋言微微一愣,而后望着赵三的眼睛,郑重的点了点头,“是,我想和阿苑在一起,一辈子。” 赵三道:“但愿这不会又是一时兴起,就同你这一桩婚事一样。” 秋言面上有些窘迫,垂头下去,面颊烧的泛红:“我知道这次是我不好,无论对阿苑,还是清兰……我都有错,可是这次我发誓!我是真心想和云苑在一起的,我想同他过一辈子,所以……我也不想再只当他的弟弟” 赵三望着眼前的少年,神色平静,捋着发白的胡须道:“真心与否,老夫我判断不出,阿苑倾心于你,自然对你说的话都毫无招架之力,对着你,他就是个毫无判断力的孩子,你给一颗糖,他便能珍惜一辈子,所以你这一颗真心,唯有自己能掂量的清。” “我只有一点要告诉你,倘若你再敢让阿苑伤心,首先我就不饶你!” 秋言神色一凛,一向笑意风流的桃花眼中,此刻却写满前所未有的认真,还来不及点头,只听得房中云苑攒足了劲儿猛地一声长吟,那沙哑而孤注一掷的嗓音不似往常温润如玉,此刻听来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动人,更加饱含希望。 秋言闻声心头猛地一颤,眼泪当即涌落,紧接着便听见一声清脆响亮的啼哭划破长空,驱散乌云,如春雨,似和风,软柔柔的落在心上。 赵夫人破门而出,喜出望外:“生了生了!老头子!快来瞧瞧!是个漂亮的女娃!” 秋言呆愣一瞬,一时间只觉天旋地转,顾不得瞧一眼赵夫人怀里哭的清亮悦耳的孩子,拔腿冲进屋内。 入眼的一幕却令他不由得停下脚步,眼前一切声色仿佛都化作清水里一点晕开的墨色,清晰烙在眼底的,唯有云苑那一抹清瘦苍白的剪影。 榻上凌乱的被褥上布满斑驳血迹,云苑长发披散,身着一袭薄纱单衣静静卧在那一片狼藉里,面色惨白,虚汗淋漓,只见其面容沉静,眉宇间带着深深的憔悴,却有一抹淡淡笑容噙在他唇角,柔和而明丽…… 这样的云苑,尽管浑身上下透着掩不住的狼狈,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动人心弦,美的惊人屏息。 “阿苑……” 秋言向前一步,云苑闻声转过头,涣散疲惫的眼中重聚起一丝微光,似夜里熠熠星辰,直直照向人心底里去。 云苑笑弯起细长眼角,虚弱的语气透着开怀:“小言……我怕不是在做梦吧?” 秋言道:“胡说,当然不是!不信你…” 话音未落,却见榻上之人缓缓阖眼,软绵绵的倒下身子去,秋言大惊失色,冲上前抱住云苑臂膀,刹那,一阵辛辣刺鼻的腥气直冲鼻尖。 他颤抖着掀开沉重的毯子,只见被褥里一片潮湿,刺目殷红仍在悄无声息蔓延着,而云苑的□□,几乎已经淹没在了一大滩粘稠的血泊里。 * 产后的大出血几乎夺去云苑半条命,府中几个医丞合力为云苑施针,灌药,不眠不休折腾的三天三夜,这才勉强保住云苑性命。 虽说是以无性命之忧,到底是鬼门关走过一遭,云苑身体又患有先天不足之症,究竟什么时候能够醒来,还是个未知数。 听到医丞这样说,秋言反倒平静的出奇,他点头道一声“好”,而后便一面替赵三打理云府的事务,一面衣不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贺新郎 作者:l九思l 分卷阅读13 解带的守在床前照顾云苑。 小云苑出生后一直由赵夫人带着,每天夜里,秋言便抱着孩子过来云苑房里一起睡,盼着孩子夜里的哭闹能将云苑从那漆黑一片的深渊拯救回来,里拉回自己身边。 日子流水一般过去,云苑清醒过来的那天,恰巧是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秋言刚从赵三那里对账回来,走到半路才想起孩子还孤零零的睡在云苑房里,心中一紧,匆匆忙忙往回赶。 甫一拐进回廊,便听见那层层翠竹掩映的窗棂之下有轻飘飘的语声传出来,其中孩子天真无邪的笑声里夹杂的一道温润如玉的嗓音,听的秋言心头一颤,脚下几乎要站不稳。 秋言压下心头激动难耐的心情,跌跌撞撞的扑向前去,撞开房门,只见云苑侧躺在榻上,身体半支起来,手肘撑着软枕,手腕托着腮,正眉眼含笑的逗弄身旁躺咿咿呀呀的小婴儿。 但看他面容似雪,长发垂肩,乌黑透亮的眼底清澈无暇,仿佛倒映着点点繁星,煞是动人心头, 秋言见云苑正笑眯眯的将一根手指头点着孩子柔嫩的唇瓣,满脸溺宠的任由那孩子一双没轻没重的小手胡乱缠住自己的长发,不由得被云苑身上悄然流露出的“母性”光辉所震撼,一时惊呆愣在原地,忘记开口。 云苑轻言轻语的哄了孩子几句,抽出那小拳头里紧攥的一缕长发,撑起身子来瞧着秋言,苍白的脸颊上悄无声息的泛起一层薄红。 “小言……” “阿苑!”秋言不待云苑说完,急忙道:“你先别动,我去请大夫来给你瞧一瞧!” 云苑点点头,见秋言匆匆忙忙夺门而出的背影,突然想起自己生产的那一夜,秋言披着满身风霜一身狼狈的来到自己面前,像是醉后撒酒疯般说出那样一番话,不由得心跳骤然加速,逐渐明朗的眼前似乎又开始蒙上一层水雾。 他低下头瞧着枕边粉雕玉砌的小家伙,只见那孩子简直就是托了秋言的影来,小鼻子小嘴巴无一不是从秋言模子里刻出来的,云苑心道:明明是自己生下的孩子,却连长相都不向着自己。 孩子似察觉的到云苑的“醋意”,眨巴着两只水灵灵的眸子望着云苑,张开肉乎乎的双臂,开始撒娇求抱抱。 云苑噗嗤一笑,心底顿时化作一泓暖融的春水,四处荡漾,他伸手轻轻握住了那孩子柔软的小手,难得笑的比孩子还要孩子气,嘟着嘴学婴儿软软糯糯的小奶音道:“小小言……那我就叫你小小言,好不好?嗯?” * 几个医丞来时便瞧见这样一副慈父图,都不由得止步屏息,一时间不知进退。 还是秋言上去轻言软语,软磨硬泡的劝着云苑把孩子放下,那人这才肯抬头给医丞们一个正脸,不情愿的伸出了一截雪白腕子。 秋言望着云苑十分孩子气的小表情,心下既惊又喜,这样的云苑不似往日那般,谨慎规矩,笑意疏离,反而好像没睡醒一般,一举一动皆凭着本能,真真是可爱到想让人一辈子藏起来。 几个医丞给云苑把完脉搏,又问了些身体上的问题,确定云苑的身体已经无大碍,这才离去。 临行前又嘱咐秋言几句: “秋公子,云大人此时刚醒,精神还有些恍惚,万万不可劳累,不可用眼过度,更不可思虑过深!” “大人身体过于虚弱,我们不敢开太补的方子,只怕用量过猛会舍得其反,只能一步步慢慢来……还望你多多照看着云大人,大人最听的便是秋公子你的话了。” 秋言神情有些恍惚,对方又道: “从前大人每次染了风寒,不愿喝药,我等人加上赵管家一起劝都没用,秋公子一句话一个眼神,大人立刻便会服软,再没二话。” 秋言听着医丞随口一句话,心头又是一震,不由得回头去看云苑,只见那人乖乖卧在锦被里,面色似雪,人又清瘦了一圈。 云苑心神敏感,察觉秋言的目光时,眼帘静悄悄一垂,好像是刚刚才聚成人形的一颗清秀竹子,温雅的眉宇间环绕着无尽春风雨露,令人望之心动。 秋言微微一怔,自己从前为什么没有发现,云苑竟这般好看。 不张扬,不清媚,一颦一笑,自有一股端雅在其中。 秋言对着医丞客气一笑,俯身道:“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阿苑的。” 言罢,秋言又在心默默中补上那个期限,一辈子。 送走了医丞,秋言转回云苑床前,只见一双浅褐色的眼睛微微圆瞪着“怒视”自己,却带着些不自知的娇嗔在其中,仿佛还在埋怨自己心狠把孩子抱走。 秋言望着云苑生产后变得比婴儿还柔嫩的皮肤暗暗“觊觎”了一会儿,忍不住抬手揉捏了那人软乎乎的脸颊几下,咧嘴笑道:“我也舍不得我们宝贝女儿,只是你现在身体还未恢复,不能太过劳累,等晚上我再抱她来给你看,好不好?” “呃……” 云苑从未听过秋言用如此语气对自己说话,好像两个人突然掉了个过儿,自己突然成为了那被捧在掌心里的弟弟,当下有些发愣。 秋言看着云苑懵懵懂懂的样子,心头更觉柔软,伸手一把揽过云苑软绵绵的身子圈在怀里,偏过头望着那张清秀的侧脸道:“阿苑,对不起。” 云苑听那人语声低沉,又带着沙哑,加上那温热的气息喷吐环绕在耳边,面上红晕更深,“为何要说对不起?” 秋言轻轻握住云苑的五指,眉目低垂,十分轻柔的按摩起来,低声道: “兄弟十载,不识君意,此为其一;醉后荒唐,误伤君心,此为其二;错付衷情,狠将君弃,此为其三。” 云苑悄然弯起眉眼,嗤道:“好好说话,平日里没见你这样文绉绉的。” 秋言低声笑着,眼底晕开一片亮晶晶的星辰,亮出两颗小虎牙道:“阿苑,我们在一起吧!” 云苑面色坚决的摇摇头:“不行!” “为什么?!” “你可以随随便便的喜欢上清兰,随随便便决定成亲,又随随便便退婚,难保这次不会是在耍我呢?” 秋言听云苑含笑的语气,又见那人悄然生辉的一双欣喜眼眸,心知他是在奚落打趣自己,也并不紧张,只低头凑到云苑耳边,悄声道:“孩子都为我生下了,你还想赖?” 云苑将头埋得更深,身子一瑟,面露薄红:“我……孩子的事……你究竟是如何得知的……” 秋言一五一十将成亲那一日的事同云苑说了。 云苑听后,面色恍然道:“那封信,原来不是你送的……也怪我当时心急,竟忘记仔细去看字体……” 秋言眉头一皱,“什么信?” 云苑微微一愣,摇头笑了笑,道:“没什么……那,你与清兰姑娘的婚事……”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贺新郎 作者:l九思l 分卷阅读14 秋言道:“这样也好,不然后头过起日子来,更是闹心,迟早要散的。” “此话怎讲?” 秋言低头望着怀里那人清亮如水的眸色,勾唇道:“阿苑呐,你不是故意这样问的吧?” 云苑面色真诚的摇摇头。 秋言俯身碰了碰云苑微有些泛凉的额头,看着那人呆呆的的模样,心中满是欢喜,稍稍地道:“那我告诉你,因为我喜欢你,自从那天我见到你书房里那一屋子的字画后,我心里想的都是你,所以我同清兰过不下去的,同谁也过不下去,除非……” 云苑听到“喜欢”二字时,眼睛蓦一下子直了,其余的什么也听不进去,此刻只凭着本能去顺着秋言的话往下说,其实并不清楚自己说的是什么: “除非什么?” 秋言弯起一双桃花儿眼,笑的像个孩子:“除非……你嫁给我呀!” 云苑一怔,心下气恼之余,忽觉眼眶泛热,别过头去不说话了。 秋言察觉云苑情绪变化,也不敢再玩笑,沉默间,只听那人道: “若我是女子,嫁给你又何妨?” 云苑语气平淡,如暮春细雨飘落,过后了无踪影,秋言闻之却心头一震,不由得想起那一夜云苑鬼门关走了一遭,豁出性命为自己生下孩子时候的情形,更是揪心。 秋言低头细心的为云苑挽好耳边长发,低声道:“你不必是女子,也不必嫁我,我们就这样平平淡淡的长相厮守下去,挺好的。” 云苑双眉半弯,噗嗤一笑:“万一……你又看上了谁家的姑娘,又要成亲,那我们孤女寡父的该怎么办?” 秋言不语,毫无征兆便低头含上了云苑白中透粉的嫩唇,细致温柔的深入进去。 片刻不到,两厢皆是面红耳赤,气息凌乱,一道银线若隐若现的牵连在两人近在咫尺的唇瓣之间,泛着暧昧而柔软的光泽。 云苑眼色迷离,清秀俊美的脸颊上透出一股淡淡的妩媚之色,如一株粉白棠梨含蕊对着潇潇春雨,欲拒还迎。 而秋言则更是不加掩饰了,眼含笑意,唇带绯色,一张面颊红的透彻,似那灼灼桃花,遍开于春风之中。 “阿苑,我们在一起吧,好不好?” 云苑低笑,一如既往的抬起手揉了揉秋言的头顶,“我比你大许多,又是你兄长,又爱唠叨,而且不解风情……” 话未完,却被秋言接过茬:“你比我大,可有时候比我更加孩子气,还需我来哄你照顾你,你是我兄长,也不代表做不成我的新郎,你爱唠叨,我偏爱听你唠叨,若说你不解风情……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 “阿苑,我这个回答,你可满意?” 云苑抿唇一笑,不作他言,秋言正欲揽过那人瘦弱臂膀,胡乱放肆一番,却听门外赵婶一路疾呼着小跑过来,中还夹杂着孩子委屈而嘹亮的哭声。 “阿苑呐,你快帮帮忙!这孩子哭闹个不停,我实在是没法子了!” 秋言眉头一皱,只见那孩子刚刚被云苑抱在了怀里,便立即止住了哭声,咧开嘴巴咯咯一笑,两只水灵灵的眼睛弯做月牙子,瞧着叫人欢喜。 见云苑一脸笑容的嘟起嘴逗弄孩子,秋言却有些吃味儿,扁着嘴道:“孩子么,哭哭闹闹是正常的,这么宠日后是要惯坏的。” 云苑抬眸,一双漂亮的眼睛似弯非弯的,淡淡道:“你吃醋啦?” 秋言矢口否认,却控制不住自己身子倒向云苑那边,笑嘻嘻的双手一圈,囫囵个儿将那一大一小圈入怀里。 云苑怒躲:“起来!” 秋言迎上那人一如既往的温柔眼眸,眉眼一弯:“不!阿苑身上好香,有奶香!” * 一年后,云苑再次怀孕,小铭爱如愿以偿的得了一个妹妹(或弟弟)。 秋铭爱这名字是云苑同秋言一起为孩子起的,寓意为铭记爱意,无论是亲人之情,手足之情,亦或是夫妻之情,都需紧紧铭记,用心对待。 秋言知道云苑怀孕的消息时面上虽欢喜,私下却一直忧心忡忡,毕竟云苑已经快三十了,身体本就虚弱,加上生铭爱时又亏损了根基,本是不应该再受孕的。 无奈云苑要留下孩子的态度十分坚定,秋言见他欢喜的模样,也不忍将“打掉孩子”这样的话说出口。 日子一晃,以是五个月过去,或许是体谅云苑辛苦,这次肚子里的孩子倒是很少折腾自己爹爹,便是动一下,也是轻轻柔柔的,很少像铭爱那般时不时大闹一番,云苑心下有些担忧,心道这也许又是一个姑娘。 云苑将自己的心事同秋言说了,换来一顿“责备”。 “是女儿又怎样?我最喜欢女儿了!” 正值深秋,云苑仰卧在躺椅里,身下铺着一条薄褥,高隆的肚子上搭着一块素色绒毯,只见他慵懒的撑开眼帘,略有些委屈的瞧着面前的少年,道:“可是我想为你们秋家传宗接代。” “再者,女儿终究是要嫁出去的,我大你十岁,总是要先你一步离去,若留下一个儿子,他还能替我看着你,不让你去喜欢上别的人!” 秋言听出云苑话里的强颜欢笑,垂眸不作声,只是伸手轻轻握住云苑搭在肚子上的手掌,悄然用力,“你若去了,谁陪我都没有用,我会跟着你去。” 云苑闻言一怔,不愿再将这话题继续下去,这时秋言道:“阿苑,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好啊,你问!” 秋言道:“那时候,你怀上了铭爱,为什么不同我说呢?还有那一屋子的画像,倘若我这一辈子都没有误打误撞的发现,也许你我,便是有缘无分了。” 云苑垂眸浅浅一笑,白皙柔和的面庞在阳光下显得那般清雅明媚,他手指一动,轻轻反握住秋言的五指,低声道:“我不告诉你铭爱的事,那是因为她不过是生于一场酒后乱性,那天你又将我认作清兰……我虽喜欢你,但也不至于卑微下贱到去甘愿做替身,故而一开始,我是打算一个人生下铭爱的,然后……” 秋言接道:“然后呢?” 云苑笑了笑,眼眸里有几分漫不经意:“然后辞官归隐,永远离开这里………不过,如今还问这些做什么?” 秋言最初被云苑那几句轻描淡写的描述刺得心痛,此刻见那人垂眸微笑,一脸满足的模样,顿时释然,“是啊,往事不可追,眼下你我还在一起,这便是最好的。” 云苑点点头,正要开口,忽觉一阵胎动袭来,不由得紧张的拉起秋言的手贴在自己圆滚滚的侧腹,睁大眼睛,屏息不语。 秋言紧张的手心冒汗,只感觉掌心里被轻轻踹了一脚,顿时喜出望外,不待云苑开口,起身便凑近前去,满含着爱意封住了那一张柔软娇嫩的唇。 “阿苑,我们成亲吧。”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贺新郎 作者:l九思l 分卷阅读15 云苑被吻的晕头转向,回过神来却发觉秋言面不红心不跳的,心中不由气愤起来,“哼”道:“你我同为男子,如何成亲!” 秋言双眉一弯,就如同调戏良家妇女的纨绔子弟一般,执起云苑耳边一绺柔软长发放到嘴边亲吻着,笑道:“那又如何?你与我都做彼此的新郎,不就好了?” 【尾声】 一晃经年,云苑到底是先秋言而去,静静的,永远的停留在了睡梦中,为秋言留下了一双活泼可爱的儿女。 云苑离去的前一日,春和日丽,柳絮纷纷,正是莺飞草长三月天,整个京城美得如一位即待出嫁的少女,亭亭如玉,粉面含笑。 病床前,秋言颤巍巍执起云苑苍白枯瘦的五指,与之紧紧的十指相扣起来,“阿苑,京郊的花都开了,等你好一些了,我便带你去踏青,我们带上两个孩子,好不好?” 云苑闻言轻轻的笑,他的面色虚弱而苍白,此刻心中一欢喜,仍有两朵绯红透出双颊,墨发落在他澄净的眉眼两侧,更加衬出那一双浅褐眼眸清亮如水,笑意温和。 “小言,说好了,你可不许反悔。” 秋言重重点头,望着云苑欢喜的笑,心中却愈发沉重起来。 云苑已经病了整整两个月,医丞来诊过无数次,都说是体虚气弱,命数以尽。 这一日云那人突然然精神回转许多,不仅吃了几口饭,也能开口与自己说话,秋言知道这怕是回光返照,云苑当真是快离自己而去了。 他这才记起儿时,云苑曾与自己说过,“小时候算卦,人都说我命薄,活不过三十岁,小言你且看着,我定要砸了那些卦师的招牌!” 他仍记得那一天云苑新官上任,一袭规规矩矩的绯红官服穿在他身上,却是那般丰采照人,华光万丈。 秋言眼眶一热,却不知病床上云苑也与他想到了一处去,只觉手心一热,原来是云苑将他另一只手掌握住,暗暗攥紧。 “小言,你瞧,我不仅活到了三十岁,而且还为你生下了一儿一女,我那时说的,果然不错吧。” 秋言望着云苑亮闪闪的眸子,笑道:“是,我的阿苑最厉害了。” 云苑垂眸思索片刻,道:“铭爱成亲了,又有孕在身,这几天便别让她回来了,铭人学堂里功课紧,你托人告给他,以后就住在学堂里,那样方便。” 秋言知道云苑用意,心头一酸涩,低声道“好”,复又俯下身子,上半身歪在榻上,头枕在云苑一旁,与之面对面相望,鼻尖轻碰。 气息错落相缠,两人彼此凝望,一时竟无话,唯有眼中水光顷刻间泛滥成灾。 秋言阖眼道:“阿苑,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一定老老实实回答我,不许像从前那样钻空子了。” “好!” “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云苑微笑着,眼底的星辰熠熠闪烁:“你还记不记得,我爹去世时……” “那天,是我这辈子最难过的一天,不瞒你说,比听到你和清兰成亲的消息时还要难过,我爹虽待我冷淡,却从未放弃过我,让我自生自灭,他供我读书,教我明礼,又苦心操持云府上上下下……娘去后,我爹一直没有续弦,他虽嘴上不说,我却知道是为了我……” 云父离世时,云苑一身雪白孝服,撑着病弱的身子在灵堂前守了三天三夜,硬是没人能够劝的动,拉的动。 此时秋言已经十来岁,身体正在发育,转眼个头就就窜过了云苑,生的风流俊俏,体魄强健,云苑跪了多久,他便也陪着那人跪,一声也不带吭。 有时云苑夜里困乏,秋言便借出宽阔的臂膀给云苑小憩,自始至终,秋言未曾说过一句“节哀”,唯有两个字快说烂,却是“我在”。 “那时我便想,倘若从今以后,你能一直这么陪我,该多好。” “我失去世上唯一的血亲,可一想到还有你在,我便什么都不怕了。” 云苑语气淡然,秋言心却中久久无法平静,颤道:“从那以后…你……” “从那以后,我便无法将你当做亲弟弟看待了,每每我在病中时,你悉心照顾我,我却没办法正视你,因为我已经发觉了自己是喜欢你的。” 云苑一声喜欢,当即戳在胸口正中,秋言怔怔落泪,“那些画儿,也是从那时开始?” 云苑摇摇头,笑道:“画不是,那是从你一进云府,我就开始画的,本想画到你长大成人,着做个纪念,后来不知不觉的……却变作是抒发情意了。” 秋言望着眼前那眉眼微阖的苍白男子,只觉心头一阵闷痛,一眨眼,水色晕开云苑清俊的眉宇,往事翻涌成烟,恍如泼墨画一般来回晃动,一幕幕,一片片。 此刻,仿佛那临终之人倒是自己了。 “阿苑,别死。” 秋言抱住云苑有些泛冷的身子,只听怀中人一遍遍说困倦想睡,终是心下不忍,轻声道:“阿苑……阖眼吧,我会叫你。” 当天夜里,云苑安然离世,秋言抱着那人尸体,直到第二日晌午,这才恍然惊觉,放声痛哭。 又三年,秋铭爱诞下一儿一女,阖家美满,秋铭人金榜题名,洞房花烛。 秋言了却尘世,无心世事,不满一载,也重病而去,死后与云苑同葬一处。 每年暮春,京郊的墓园里总会有一对模样标致俊俏的男女去上坟,两人生的极其相似,气质却不同,那女子生着一双极为明媚的桃花眼,笑起来若百花齐放,媚眼如丝,而那男子则一袭月白轻衫,笑起来温润如玉,气质儒雅,两人站在一起,当真是一对璧人。 两人所祭拜的坟头十分简谱,两个土包上竖着两块白石碑,除此之外,别无所有,若说还有什么值得一提的,那便是两座坟头之前遍地盛开的火红花朵,枝叶相连,清绝妩媚,正似那灼灼如华的嫁衣,清风一过,低眉贴耳的相互低诉爱语。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贺新郎 作者:l九思l 分卷阅读16 的心。”方才哄花娘开心的一句玩笑话,没想到被耳尖的他听了去。 宁怀璟越发捉著他的手不肯放:“我这不是……” 话没说完,徐客秋一甩袖子,转身去迎他那个叫小桃的红粉知己:“天底下,只有小桃对我最好,样样贴著我的心。” 连声调都学得一模一样。花娘“咯咯”笑著骂徐小公子嘴甜。宁怀璟摇著头苦笑。 “前头问斩的顾大人也是栽在这种事上。”将两人在角落里咬耳朵的亲昵场景尽收眼底,江晚樵对宁怀璟道,“凡事还是要小心谨慎些。” 宁怀璟点头:“我知道。” 上青楼寻欢是为了掩人耳目,京中至今没有什麽“小侯爷原来喜欢男人”的风声,也是拜这所赐。只是……抱著明明不喜欢的人说著喜欢,听著喜欢的人对著旁人说喜欢,这样的滋味……著实苦涩。 花娘们一阵高过一阵地笑,笑得小傻子面红耳赤,连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搁。 她们问他,有没有定过亲,有没有喜欢的人。 到了他们这岁数,是该好好想著成家立业了。 徐客秋的眼光蓦然变得有些黯淡,宁怀璟也渐渐觉得笑不起来。只有江晚樵若无其事,悄悄碰了碰宁怀璟,示意他看不知何时回过头来的崔铭旭。 小傻子没有娶过妻,没有定过亲。 “乖,那……有喜欢的人没有?” 齐嘉沈默了。 举起筷子“叮──”地一声敲上杯沿,对著崔铭旭的方向,齐嘉缓缓绽出了笑容:“我不告诉你。” 众人哗然。 江晚樵一口热酒喷在徐客秋身上,徐客秋一把扑住了齐嘉:“再喂你两杯,我看你说不说!” 宁怀璟知道,徐客秋有些失态了。 这是扎在宁怀璟和徐客秋两人心底的刺,只因齐嘉的一句“我不告诉你”而隐隐作痛,不能告知於众人的情感,不能大白於天下的喜欢。 曲终人散的时候,徐客秋揽著小桃走过宁怀璟身边。怀里同样搂著女人的宁怀璟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 佯装因醉酒而脚步虚浮的徐客秋便停了下来:“我头痛。” 小桃忙不迭招人送手巾来。 宁怀璟趁机握住了他的手,十指纠缠的握法:“出门左拐,第三间房,我等你。” 满楼上上下下都是喧哗得要将天上的仙人们惊醒的高笑声,把宁怀璟的低语掩盖得那麽模糊。徐客秋却听见了,自肩膀披泄而下的黑发下,嘴角就那样隐秘又开怀地勾了起来:“好。” 小指紧紧地勾著小指,是个许诺。 江晚樵先走一步不知带著他的佳人去了哪里,随著徐客秋出门,花娘们也纷纷散了。怀里的女人有些迫不及待,羞红著脸来拉他的衣襟:“小侯爷,今晚……奴家……” 宁怀璟会意地点头:“我也期待得很。” 起身走路时,脚步真的飘起来了,心肝一颤一颤的,被徐客秋刚才那一笑笑的。我的客秋啊……已经这麽会勾人了。 出房时,宁怀璟又回首看了一眼,屋子里还剩下三个人。玉飘飘弹著琴,崔铭旭坐在桌边,身旁是齐嘉。喝得迷糊天字二号房左拐第三间,就在曲折长廊的尽头。房门藏得隐秘,紧紧贴着墙角,门槛也窄,只是其余房间的一半宽幅,刚好够一人进出,若是喝酒迷了眼,脚步一滑便就这么错过去了。 徐客秋来得早,安安静静坐在床边,没拿酒杯,也没靠着一旁的床柱,端端正正的。偏又一身红衣,若再盖个红盖头,就是个等着良人来好好珍爱的新嫁娘。 宁怀璟窃窃地遐想,窃窃地闷笑,一个箭步迈到他跟前,说书人口中的好色衙内般斜斜挑起嘴角:“小娘子好生漂亮哇。” 徐客秋不抬头,一脚踹向他两腿间:“端看你有没有本事上得了我。” 宁怀璟终于忍不住,一边闪身躲开,一边哈哈地笑,扑着徐客秋往床上倒:“有,有,有。我有没有这本事,你最明白。” 嘴角边再挂上串口水,就是那传说中背着媳妇的猪八戒。 捧着脸还亲不够,一路从额头啃到脖子根。双唇间吻得都牵出了银丝,就伸了舌尖来舔,不留神,两人的舌尖刚好撞到一块儿,于是又一路纠纠缠缠吻下去,分不清你我也记不起今昔。好容易分开,宁怀璟用食指去擦徐客秋唇边溢出的津液,故意伸出舌在指腹上舔了一遭,再煞有其事放进嘴中吸吮。 徐客秋脸上一红,勾着他的脖子又主动贴上,身上已是微微发烫。 “让你别喝酒,又不听,看,又起红疹子了。”宁怀璟指着他敞开的衣襟一本正经。 “笨!这哪是红疹?” “那是什么?”抬起头来故作好奇地问。宁怀璟双手一错,徐客秋的红衣顿时完全打开。 雪白的胸脯在灯下微微泛红,上头星星点点的红痕甚是醒目。忍不住再低头轻轻咬啮,耳听得他“呀——”的一声低吟,不禁又低低地笑。一手夹起他胸口的红珠揉搓亵玩,一手在点点红痕上流连,“是什么?怎么来的?告诉我,嗯?” 他分明是故意在戏弄自己,徐客秋心中气急,想张嘴却只逸出满口呻吟,几乎语不成句:“你……唔……宁……宁怀璟……” 放肆的手越发往下游移,他玩得兴起:“看,连下面都起疹子了,我帮你揉揉。” 手就这般伸到了两腿间,触及一片灼热,宁怀璟口中“啧啧”有声,犹不肯放过:“说呀,这不是红疹是什么?” 五指灵活动作,一波又一波快感自腹下升起,放在身侧的手紧紧抓住身下的锦被亦不能抑止身躯的扭动。徐客秋摇头想要摆脱,却更觉身躯对欲望的渴求。最脆弱的部位被男人抓在手里,想要纾解却被恶意阻止,耳边温柔如水的细语成了另一种诱惑:“说呀……乖……告诉我……是什么?” “嗯……是……是……你……昨天……嗯……咬的……” 脑中一片空白的时候,唇又被吻住,舌尖如此纠缠,身躯如此厮磨……恍恍然撞进他那一双深邃如墨的眸中,他的声音亦低沉沙哑,像是要在茫茫然的胸膛里造出回声:“客秋啊……我真想死在你身上。” 这才回过神,羞愤得一口咬上他的肩头:“想死就自己死去,别赖着我!” 小侯爷得了便宜还卖乖:“没了我,漫漫长夜,你怎么睡得着?” 我去找别人!话没说出口,全叫他堵在嘴里。徐客秋气鼓鼓瞪起眼睛,宁怀璟笑眯眯,起身的动作如此慢条斯理,优雅得迷死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贺新郎 作者:l九思l 分卷阅读17 人:“该我了。乖,放松,不会疼的,我保证。” 徐客秋抬脚再踹他:“上次你也这么说。” “这回一定不疼。若是疼,我们就再试一回。” 江晚樵江大少私底下这么跟崔小公子说过,徐客秋若是只驯不服的野猫,宁怀璟就是那个被猫抓花了脸也不肯撒手的主人。 楼下的笑声、门外的说话声以及隔壁房里的喧哗声就一并都听不见了,一层又一层粉色纱幔后,黏腻的喘息声里,“客秋……客秋……客秋……”一声又一声,及至脑中再度一片空白时,心中犹还回荡着这仿佛已经印到骨子里的呼唤,像是要唤到地老天荒。 “我不告诉你……他居然说得出这话。”云收雨歇,乖顺地伏在宁怀璟身畔,徐客秋没来由记起方才齐嘉的话语,不由细细咀嚼,“那个傻子……” 又一个不肯把“喜欢”说出口的人。 难得他顺从,宁怀璟揽过他的肩,拍拍他的脸:“有时候,喜欢一个人,只是希望他能过得好而已。” 徐客秋抬眼看他,他径自望着头顶绮旎的粉红纱帐:“按小齐大人的性子,这确实是他的作风。” “那铭旭呢?” “他……对玉飘飘和对齐嘉是不一样的吧。” “呵……”徐客秋嗤笑,“自己的事还没弄明白呢,倒管上了别人的。” “是啊……”把徐客秋抱得更紧些,宁怀璟附和着叹息,自己的事啊…… “客秋,我们明日去骑马吧。” “不去。” “那我陪你去学堂念书?” “嗯。” “念这么多书干什么?” “要你管!” “吧唧”一声,重重在他脸上亲一口,小侯爷笑得骄傲:“我们家客秋要当状元呢。” “去!” 小野猫挣扎,于是搂得更紧:“客秋啊,今后你中了科举,然后入朝为官,呵呵……真有出息。” “你照旧做着你这没出息的小侯爷。” “这样吧,我也去混个闲差做做,这样,每天都能在朝堂上看见你。” “有什么好看的……到了那时候……” 徐客秋说不下去,宁怀璟拍拍他的背,像是哄着快要哭泣的孩子:“没事……说好了,我们不想以后的。” 可是……心头的酸涩还是一点一点漫了上来:“如果你呀,如果是女孩儿该多好,我一定用八抬大轿来娶你,金凤冠,紫霞帔,珠玉玲珑。下了轿就在我家大堂上拜天地,洞房是你常来住的那间,铺一床的红枣花生。用秤杆子掀盖头,就着夜光杯喝合卺酒。像我大哥娶我大嫂,像我爹娶我娘……风风光光的,不对,要比他们更风光。” “你想娶我就必定会嫁?也不好好照照镜子……” “呵呵……我照过了,挺好的,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放眼天下,算不上第一,也能捞个第二。” “呸!不要脸!” “我不要脸,我要你……” “去、去、去……别乱动,才刚……嗯……啊……” “怎么样?还要不要我动,嗯?” …… 夜还很长,楼中的歌舞方奏了个序曲,就如同往后的日子,还那么、那么漫长……长到望不到头。 八月的秋闱足足考了三天,宁怀璟在考场外也足足等了三天。生性猴儿一般坐不住的小侯爷此番是生生下了苦功,日日天光乍现就跑来考场外侯着,及至江晚樵一步三摇慢慢晃来,他手边的茶盅早已热了又凉,凉了又热。 江晚樵惭愧:“哟,要让铭旭知晓你宁小侯爷这般候他,他得给你端茶倒水一辈子。” 谁吃饱了撑的去挂念那个崔铭旭?宁怀璟没好气瞥了边上的齐嘉一眼,默不作声干喝茶。 晚间走得也晚,太阳整个都下山了,也不见宁怀璟动一动。江晚樵冲齐嘉挥挥手:“你陪着他吧。”又摇摇摆摆地走了。 齐嘉期期艾艾地凑过来问:“他……他能考上,是吧?” 宁怀璟痴痴望着贡院的大门,眼珠子都不转一下:“谁知道呢?” 两人说的分明就不是一个人。齐嘉当了真,一夜没睡好。隔天崔铭旭出了考场,叫他指着鼻尖骂:“傻子!不好好睡着,你胡乱想些什么?看看你的脸……晦气!” 宁怀璟一把拖着徐客秋站到墙根下,从头到脚细细打量,瘦了些,憔悴了些,定然为了考试没吃好也没睡好,心尖上隐隐地痛。 徐客秋扭着手不肯给他牵,大庭广众之下,颊边红了两三分:“你做什么?快放开!叫了看见了成什么样?” 甩了几次,那手……终是牢牢握住了。 有了这一番苦苦的等,之后等放榜便容易了许多。倏忽一下,日月经天,转眼就到了放榜的时辰。 城墙下满满挤着人,一眼望去,黑漆漆的人头仿佛无边无际。 周遭有家丁密密围了一圈,防着小侯爷被人撞着,宁怀璟自然而然又去牵徐客秋的手,这回,徐客秋没有拒绝。 交握的掌心间湿漉漉地起了一手的汗,徐客秋连头也不曾回一下,眼睛一眨不眨,直直盯着高高的墙头,一会儿,入围明年春闱的名单就要从上头悬下来。 宁怀璟歪头去看他紧紧抿起的唇,另一手也伸过来,轻轻拍他握得太紧起了青筋的手背。平日里那么张狂无忌的一个人,原来也有害怕的时候。这么一想,竟觉得徐客秋此刻僵得好似刷了层浆糊的表情也是如此可爱。于是,脚步稍稍挪动,身体也挨得更紧。 许是下意识,徐客秋察觉他的靠近,居然也略略依偎了一些过来,肩头靠着肩头,暖意就这样在初秋的晴朗天空下荡漾开来。 “没事,没事,有我呢。”其实是句没什么意义的安慰话,徐客秋考不上,宁小侯爷还真闹上朝堂去为他讨一个入围来不成?可是这个时候,宁怀璟心里翻腾了许久,这句一直滚在喉间的话还是漏了出来。有我呢,有我在你背后,有我给你依靠,有我为你遮风挡雨。 徐客秋终于回过了头,眼中先是疑惑的,然后混沌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接着却又归于平静。难得的,这一次,徐客秋没有呵斥他:“嗯。” 轻轻的一声应答,很低,很乖,很柔和,像趴在主人膝上小憩的猫。 也就是这回头的一瞬间,放榜了……人声鼎沸,沸反盈天。 那个高高列在第一位的名字,毫无疑问的,是天纵英才的崔家小公子。 徐客秋也榜上有名。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贺新郎 作者:l九思l 分卷阅读18 在一个又一个密密麻麻的名字里,是宁怀璟眼尖先找着:“那儿!你看!你看!”高高举着手,恨不得这般一指就能将那“徐客秋”三字抠出来放大再放大,直至盖过独领风骚的崔铭旭。 宁怀璟从未笑得这样开怀,手舞足蹈得像个孩子。 “中了。”徐客秋却反而沉寂了,喃喃念了一句,好似还不敢信。想要再抬头去看他明朗的笑脸,腰上一紧,人就整个陷进了宁怀璟的怀里。 “我就说,没事,没事……哈哈……看你,人都僵了,切……以后再敢凶我,看我怎么拿这事笑话你。” 他不停地说、不停地说,翻来覆去,反反复复,上句都不连着下句,却还唠唠叨叨个不停。高兴的。 徐客秋有种错觉,仿佛入了会试的人不是自己,反而像是他。 “喂,喂,听见了么?嗯?” “嗯。”又是一声,轻轻的,很低,很乖,很柔和。 靠在宁怀璟的肩头,徐客秋浅浅地、无声地笑了。 第十三章 过了会试就该好好准备来年春天的殿试,十多年寒窗,这方是最后一道槛,成则出人头地,败则无颜还乡。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们以笔为矛、纸为盾,过五关斩六将,千万人里杀出一条鲜血淋漓的功名路,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 崔家的大才子轻巧利落夺了个会试魁首,太得意,太忘形,砸了春风得意楼。连带一同闹事的宁怀璟也挨了家法,堂堂一个侯府的少爷,在勾栏院里撒酒疯,还成什么体统! 四人中唯有徐客秋没受责罚。 “我倒也想去祠堂里跪一跪。可惜,我认得祖宗,祖宗不认得我。”他如今也看得开,或许也是对徐家上下死了心,略略提了这么一句就不再说起。索性趁着这个要收敛性子的因由,越发地发奋刻苦了。日日在学堂和书房间往来,所有邀约一概回拒。 光阴珍贵如金,偷欢本就不易,这么一来,二人私下独处的时光更显稀少。 寂静的书房里,徐客秋从书本里抬起头,对座的宁怀璟伏在桌上已经无趣得睡着了。男人的脸型酷似他征战沙场的父亲,五官却随他那位曾经艳惊天下的母亲,男生女相,不但样貌是极英俊的,人人都说,福气也该是极好的。 他连睡着时,嘴角也是往上翘着的,比起平日里在人前的张狂,少了分傲气,多了分稚嫩。其实……还真是个孩子似的人啊,什么都不操心,什么都不担忧,大大咧咧地笑着,张扬着自己的快活。 指尖还没戳上他的脸颊,宁怀璟却醒了,张口咬住伸来的指,嘴角还是那个上扬的弧度:“这次,可不是我闹你。” “是、是、是,是我闹你。”指尖上传来一点点疼痛一点点酥痒,徐客秋任他咬着,目光落在他睡出了红印的脸上,“噗嗤——”一声笑,“这段日子不得闲,不能……和你在一块儿了。” 他口气中带着歉疚,知道眼前小狗般眼巴巴看着自己的人在心底也是存着哀怨的。 宁怀璟松了口,站起身,摸摸徐客秋的头:“说什么傻话?我是想在春风得意楼里好好把你抱上几天几夜,可在这儿伴着你读书,完了再一起回家也挺好。” 徐客秋听得有些傻,宁怀璟摇摇头,曲起手指刮他的鼻尖:“笨!” 终于、终于,终于也能用这样的口气说他一次,小侯爷暗爽不已。 归家时路过春风得意楼,风韵尤存的老鸨倚在楼头千娇百媚地梳头,见了两人便娇笑着来招呼:“小侯爷呀,上来坐坐?你那间房可还给你留着呢。”一个媚眼抛过来,路人纷纷倒退三大步。 宁怀璟冲她挥挥手,一转身,带着徐客秋拐进边上的小巷里,握着手腕的掌心顺势下滑,直至十指相扣。徐客秋茫然,宁怀璟调皮地眨眨眼,握着的手不放心地紧了又紧。 黄昏时分的小巷子里鲜少有人,小心翼翼地牵着手,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悠悠闲闲地走在墙根边,香甜的成熟瓜果的香味飘过墙头徘徊在鼻尖,不经意地一抬眼,还能隔着格窗隐隐约约瞧见墙内精致的小院,一派秋容内尚还留着三分春色。再回头,眉眼对上眉眼,相视一笑。红彤彤的夕阳下如此分明的一对剪影。 又过了几日,能如此温馨相处的时光更只剩下这一段黄昏的路程。 宁怀瑄要纳妾了。 终日不事生产的宁怀璟刚好得一个学习如何办事的机会,跟着府内的几位总管里里外外忙碌,无头苍蝇一般。 宁家大少爷与大少奶奶成婚三年一无所出。眼看着另几房宗亲家里长孙、玄孙、世孙一个接一个,老侯爷从开怀到羡慕再到妒忌,明里暗里几次三番明示暗示,小夫妻两个口中应承着,白胖胖的小孙子千呼万唤却迟迟不见踪影。 老夫妻一番合计,将怀瑄与静蓉一起召到跟前:“不如……纳个妾吧。” 宁怀璟撇过头去看怀瑄,怀瑄又撇过头去看静蓉。大少奶奶面沉似水:“但凭爹娘做主。”弯腰、躬身、屈膝,似行云似流水,说不出的端庄娴雅。 老侯爷夫妻红了脸,抓过她的手来叹息:“真真叫贤良淑德,怀瑄哪儿这么大的福气。” 她依旧神色如常,婷婷袅袅站在老王妃身侧,说话的调子是一贯的悠慢,清脆动听:“儿媳心头早有一个人选,不知爹娘觉得是否妥当?” 老侯爷感动得快哭了。 宁怀璟看看身边的怀瑄,一贯举止有度的大哥神色有些不自在。又去看看那个雍容大度得快成仙的大嫂,女人此刻正是最风华正茂的年纪,淡扫蛾眉也楚楚动人得心惊,可是,不管她将话说得再动听,仪态做得再大方,眼里却是没有笑的。 一瞬间让宁怀璟想起昨日同客秋在街边小摊上看到的木头娃娃,也是如此精致,也是如此讨人喜欢,也是如此木然。 二姨奶奶也算是书香门第中的小姐,祖上也曾有中过举人进士的,父亲现下是城中学馆的夫子,家道虽中落,对女儿的教养却是极好。她自小跟着兄弟一起念书认字,知书达礼,识得进退,更兼身家清白,个性和顺。静蓉将她领到老王妃跟前这般一说,老王妃果真赞不绝口,为怀瑄纳妾的事就如此这般定下了,日子就选在下月十五。 往后的事就要宁怀璟来忙活了,日日起得比鸡还早,睡得比虫还迟。偶尔抽空往学馆中去找徐客秋一遭,徐客秋抚着他的脸感叹:“瘦了,倒是精神挺好,看着比从前好像有点出息了。” 这一番话赛过老王爷赏他万千珍宝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贺新郎 作者:l九思l 分卷阅读19 ,宁怀璟摸摸自己的脸,再摸摸徐客秋的:“你也瘦了。晚上又熬夜写文章?” “从前落下了许多功课,现今想再抓紧些就已经迟了。临阵磨枪,能磨多亮就磨多亮吧。”他也是一身疲惫,靠在宁怀璟怀里懒懒翻两页书,眼中说不尽的厌倦。 宁怀璟体贴地为他揉着额角:“看厌了你还看?想抢铭旭的状元郎不成?人家指望着靠这个来娶玉飘飘的。” “我也指望着靠这个来娶小桃啊。”徐客秋闭着眼睛也不忘同他抬杠。 宁怀璟失笑:“是啊是啊,来年我也考个状元,然后娶那个如意进门。” 说完自己也笑,把脸贴过去蹭徐客秋的颈窝。两人挤在一张圈椅里,挨挨蹭蹭的,偷偷快乐着自己的快乐,幸福着自己的幸福。 自始至终,大少奶奶静蓉都是静默的,仿佛推出了那个由她举荐的二姨奶奶,其他事就与她无关了。早起向公婆请安,同老王妃一起安排一家人一天的起居用度,费心安排怀瑄的衣食住行,闲时坐在房中绣花,在湖边喂鱼,有兴致时弹弹作为陪嫁跟过来的一张上好的古琴,描几笔工笔牡丹。偶尔外出,是陪老王妃上宁安寺进香。府中设有佛堂,大少奶奶还日日都要在里头颂上一段经文。 她在忠靖侯府里过得很安静,兢兢业业地做着每位大户人家的长媳该做的事,孝顺公婆,侍奉丈夫,善待小叔,不逾矩,不骄横,不任性,三从四德,谨言慎行,宽以待人。儿媳、妻子、大嫂、少奶奶,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楚静蓉都是完美的。 宁怀璟匆匆路过后花园,看到她站在院中赏花。秋风飒飒,百花凋落殆尽。 今年的菊花开得不好,稀稀拉拉的,有的至今还是个花苞,有的才开了几瓣就枯了。楚静蓉就站在院中央,上衣、袄裙、丝绦,从浅绿到深青,一身深深浅浅的绿,衬着脚边飘落的黄叶和萎靡的花朵,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凄凉。 宁怀璟想了想,打算悄悄退开,却已被她瞧见:“原来是小叔。”看不出悲喜的脸上这才起了些淡淡的笑意,却始终没到达眼角,又让宁怀璟想起了那些精致的木头娃娃。 “近来让小叔操劳了。”她说话时总将语调拖得很长,婉转悠扬的,有些散漫,有些慵懒,也仿佛是藏着深深的倦意。 徐客秋曾经对宁怀璟说过:“为什么公府侯门中的女子说话都是那么慢条斯理呢?这和她们的发髻总是要盘很久是一个道理。因为深闺中太寂寞,而时光又太长。一定要把话音拖得那么长,才会觉得日子不会太过难捱。” 对着眼前向他微笑的女子,宁怀璟想说些什么,又觉得有太多问题哽在喉头,反而一个也提不上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喜欢大哥么?在府里过得好么?为什么对大哥纳妾的事那么无动于衷呢…… “呵……”又一片黄叶飘落,就坠在她的肩头,又悠悠地坠下。她勾起嘴角,不知想起了什么,视线一直追着那黄叶。然后又定定地对上了宁怀璟满是疑惑的眼,“但凡大户人家,谁不是有个三妻四妾姬妾成群的?不这样的,比如公公和婆婆,反是个特例,人家背后要说闲话取笑的。” “初春时抽芽,秋日里飘落,这是叶子的本分。我是楚家的女儿,嫁过来不是看我乐不乐意;我是侯府的长媳,膝下无子,为相公纳妾也是我的本分。都是没什么好拿来说嘴的。” “这世上,各人都有各人的本分、各人的命。该是什么就是什么,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老天既然给了你富贵,自然在别处就要给少一些,没什么好怨恨的,世上还真有样样如意的人不成?若是凡事都顺着自己的意思来,人人都这样,这人世是不是还是人世呢?会不会乱了套?” 宁怀璟忍不住顺着她的意思往深里想。 看着他蹙眉不解的样子,女子的笑容终于又添了一丝:“不是人世的人世,乱了套的人世。这么想想,还挺有意思的,又觉得挺叫人害怕的。” 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忽然回头:“那个新来的姨奶奶……和你大哥是旧相识。” 这话说得很含蓄,站在秋风里,她试着又勾了勾嘴角,宁怀璟却始终不觉得她在笑。 怀瑄纳妾的那晚,侯府灯火通明,老侯爷喝多了,连老王妃也破例多喝了两杯。新人步态袅袅,上前一步来跟静蓉奉茶,大少奶奶双手接过,亲亲热热将她搀起,不露半分声色。众人脸上都是笑着的,大家都很高兴。 宁怀璟远远看着,趁人不注意,一把拉着徐客秋钻进后花园的竹林里。 那晚放了烟花,五光十色,照亮大半天空,照进竹林里,照亮一双吻得天昏地暗的人影。 第十四章 宁琤是哭着回家的,颊边带着泪痕,眼睛肿得像核桃。高傲刁蛮的郡主同年轻气盛的少将军间似乎处得并不好。老王妃和静蓉劝慰了她几句,宁琤在娘家小住了几日便又跟着将军府的人回去了,走时似乎并不甘愿,却又无可奈何。 老王妃叹息着说:“这丫头就是一身暴烈的脾气,怎么也改不了。”转身又去埋怨老侯爷的不是,好好的女儿家不该教她舞刀弄剑。老侯爷摸摸鼻子,没敢作声。 宁怀璟私下里跑去找他姐夫喝了几次酒,男人只顾一杯接一杯地灌着,说的话却不多,无非是说新婚妻子不懂体谅又无理取闹云云,宁怀璟劝了他几句,他似乎也没听,临走时摇摇晃晃地拍了拍宁怀璟的肩:“别笑话我,你也终有这一天。” 宁怀璟说:“我不笑话你,我体谅你。” 他不信,哈哈地笑,落在宁怀璟肩头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今日你劝了我很多,我也劝你一句,趁着这一天还没到的时候,该喝的酒赶紧喝,该玩的东西赶紧玩,该爱的人……” “赶紧爱。”宁怀璟接过话头,抬手慢慢地给自己斟酒,“该爱的人,赶紧爱,对吗?” “没错!”“啪——”地一声,他拍得很用力,宁怀璟暗暗龇牙。喝醉的男人用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他,语重心长,“别管以后怎样,至少,你喝过、玩过、爱过。这就够了。” 他扶着门槛慢慢摸索着出了门,战场上出生入死从未惧怕的男人,此刻,眼角却是红的。 楚静蓉说的,老天爷既然在这里多给了你一样,必然要在别处少给一样。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收之东隅,必然失之桑榆。各人有各人的本分、各人的命,没什么好争好怨恨的,凡事想开了就没什么事了。 玲珑剔透的崔小公子显然没想开,为了玉飘飘,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贺新郎 作者:l九思l 分卷阅读20 他和他家大哥撕破了脸。崔家大哥也不是庙堂里的菩萨,由得他这般任性胡闹,修书一封告知各家亲友,崔铭旭再不是崔家子孙。 宁怀璟悄悄地替崔铭旭喝彩:真是好骨气! 隔天便听徐客秋说起,崔小公子已经住进了城北齐府,也就是那位傻乎乎的小齐大人的府上。 一时竟也猜不透了,这个崔铭旭,到底想怎样? 在街头遇见过齐嘉几回,小傻子总是一副很忙的样子,风尘仆仆地,不是往这里去便是从那里来。 宁怀璟拦下他,说了些铭旭脾气不好,小齐大人您受累,多让着他些之类的言辞。 徐客秋在一边翻白眼:“他亲大哥都不让他,你让了他,谁让你?” 小齐一如既往露着虎牙呵呵地笑:“没事,我知道。”头一低,抱着满怀的笔墨纸砚和点心零嘴就走了。 待他走远了,徐客秋还是气呼呼的:“谁都看得出来,就铭旭那个笨蛋瞎了眼没发现,还天下第一才子呢!” 宁怀璟拍拍他的手背,拉着他走了。 这一年寒冬的时候,忠烈伯也就是徐客秋他爹,忽然得了场大病,命是保住了,人却瘫了,或许这辈子也起不来了。 徐家夫人带着两个儿媳哭得泪人一般,寒秋和问秋日日夜夜在床边交替守着,府里到处是一股子药渣子味。 徐客秋也去房里看了两眼,许是太过悲伤抑或其他,徐夫人和两个儿子看他进房居然没作声。 忠烈伯躺在床上,脸是惨白的,眼睛紧紧闭着,气息微弱得很,嘴角边还挂着刚呕出汤药后没来得及擦去的药汁。他向来对自己的那把山羊须甚是爱惜,常常要修剪,时时用两指拈着或是抚上一抚。现下,原本圆润的下巴已经瘦出了尖角,下头的胡须也是毫无生气的灰白色。 宫里派来的太医说,自胸口以下,将来都不能动了。这位也曾风光无限的爵爷晚年注定凄凉。 徐客秋在床边站着,也没坐下,就低下头看着,看得两眼发直,然后伸手把原本就掖好的被角又掖了掖,才抽身退了出去。出门的时候,徐家夫人还是没说什么,自始至终不停地哭。又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徐客秋才回到自己房里,看了一下午的书,然后起身敲开了他娘的房门。 当年名满江南的花魁正坐在屋里照镜子,手边放着那本徐客秋原先拿给春风得意楼的歌谱,是宁怀璟后来又赎回来的。徐客秋问了好几回,到底给了春风嬷嬷多少银子,他打死不肯说。精明的嬷嬷也不愿说,每回都用美人扇遮住大半张饼子脸,眼睛眨呀眨地冲徐客秋神秘地笑。 徐客秋说:“娘,我把饭放桌上了,记得吃。我晚上不回来,你早点睡。” 女人闻声,没回头,在镜子里点点头,有点木木的,只是那唇还涂得艳红,生生把一脸的细纹都盖了下去。一个人被丢弃得太久,再怎么热烈的心也会死去,心死了,命也就去了一半。她现在天天安安静静地待在房里,照照镜子,梳梳头,描眉画目。有时会轻轻唱唱歌,偶尔还会站起来转几个圈,举手投足间依稀几分婀娜。忠烈伯病重的事,没人告诉她,她居然也一直没察觉。 徐客秋想告诉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咬咬牙,背身把门关上了。 将近年关,人人都准备着同家人团聚过大年。春风得意楼的生意清减了不少,花样百出的老鸨楼上楼下满场飞,几番歌舞调笑,楼内的热闹竟然也没减多少。坐在楼上的房里听,笑声仿佛就只隔了一块门板。 天子二号房左拐第三间。徐客秋没点灯,廊上茜纱宫灯的光芒透过门缝钻进来,照到纱幔上,些微有些红彤彤的光亮。 徐客秋坐在床边,听着楼下歌姬依稀飘渺的弹唱,是《相思调》。娘说,这是烟花地里人人都会的,当年在江南,她唱得最好。一会儿又换了调门,改成了《长相思》,接着是《蝶恋花》、《子夜歌》……烟花地里的歌舞总是脱不了情爱,两情相悦的你侬我侬,苦苦思恋的肝肠寸断。其实,今夜是夫妻,明早出得门去,谁又认得谁? 胡思乱想了很多,一会儿想到了瘫在床上的忠烈伯,一会儿想起娘亲艳红的唇,一会儿想起齐嘉匆匆的背影,一会儿想起宁怀璟口中的怀瑄和静蓉。徐客秋有些恍惚,甚至没听到房门被打开的声响。 直到眼前仅有的微弱光芒被男人高大的身影挡住,徐客秋才下意识地抬头:“怀璟啊……” 他很少直呼宁怀璟的名,平素都是连名带姓一起叫的,玩笑时称他小侯爷,气急时骂他没出息的。像这样仅仅称呼名讳的时候,连徐客秋自己都没发现,语调实在像极了宁怀璟的那声“客秋啊……”。 宁怀璟回答:“是我,我在这儿。” 伸手把徐客秋按在怀里,胸前的人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宁怀璟拍拍他的背,声音很低,很温柔:“没事,没事,有我呢。” 徐客秋不知有没有听到,用手紧紧环着他的腰,像个好不容易找到依靠的惊慌失措的孩子。 宁怀璟将他散落下的发都拢进发髻里,耐心地等着他开口。 过了很久—— “他当年多伟岸的一个人……”徐客秋说。第一次见他时,自己要用力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脸,站在他身前,觉得他好高好高,宛如神话中顶天立地的巨人。 宁怀璟知道他说的是谁,前两天他还伴着父亲去忠烈伯府探望过:“我知道,我家老头也这么说过。” “我还是恨他。”徐客秋又说。 宁怀璟点点头。 “我今天去看他,他还是不理我。” 宁怀璟说:“那是他睡着了。” “我一直看着他,心想,要是他醒过来,会不会认得我。” “后来……他醒了么?” “我不知道。” “你逃了?” “是啊,我逃了。” 昏暗得依稀只能辨别出家具轮廓的屋子里,宁怀璟紧紧抱着徐客秋:“你个没出息的。” 徐客秋的脸一直贴在他的胸口:“是啊,我没出息。” “可是,我喜欢你。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直到……” “直到……” “直到我们再不能在一起的那天。” “直到我们再不能在一起。” 楼下的歌姬已然又换了曲目,悠悠地唱一首《临江仙》: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第十五章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贺新郎 作者:l九思l 分卷阅读21 第一个离开的人是江晚樵。 “我爹年纪大了,家里的生意要我接手。过完年,我就要跟着商队去西域一趟,算作试炼。”他说得很随意,也不在意众人的反应,说罢又低头看他的《南华经》。 于是四人一同在春风得意楼对面的酒仙居里痛痛快快地喝了一场,从午后一直喝到月上中天。说了很多话,小时候的糗事,从前一起捉弄的人,曾经在某处做了什么又说了什么,很多原本以为忘记的人和事滔滔不,绝地从嘴里涌出来,说不出话的时候就喝酒,一坛又一坛,空坛子歪歪扭扭滚了一地。 江晚樵始终都很平静,或轻笑或点头,附和着宁怀璟的说辞。他好像对于离开的事没什么抱怨,就仿佛是一早就决定好的事,如今不过是按照步调继续进行下去而已。 宁怀璟觉得自己喝多了,眼眶有些发热。徐客秋在桌下伸过手来握住他的,宁怀璟用力地回握住。 崔铭旭不知不觉走神了,自他看到楼下有某个穿一身蓝衣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路过开始。小齐大人近来一直都很忙。 酒桌上突然变得寂静,相顾无言,江晚樵笑了笑,慢慢打开了话匣子:“由我继承家业是必然的事,也就在这一两年里了。去西域很好,至少可以在外面走走,没有家里的约束,也脱了诸多束缚。这么一来,我反倒可以把受人管束的时间再往后推一阵,是好事。” “明年春季的殿试,铭旭定然是能中的。若是被外派出京,便也离了他大哥的掌控,可以自在许多。客秋也是一样,脱离徐家带着你娘一起去上任,日子或许会清苦些,但是总比继续留在忠烈伯府好。” “只有你,宁怀璟。”他的笑容忽然变得恶意,幸灾乐祸的心态溢于言表,“你大概一辈子都要被关在侯府里了,生在侯府,长在侯府,一生都在侯府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做个富贵闲人。京城虽大,于你不过是金子做的牢笼。这样想想,我总觉得快意许多。” 这大概是江家大少说话说得最多的一次。宁怀璟被他犀利的眼神看得有些悚然,定定地握着酒杯愣住了。等到明白他的意思,胸中不禁怒意顿起:“江晚樵,你……” 江晚樵似乎早预料到他的反应,微微一笑,说出了同醉酒的少将军一样的话:“我们这种人,人人都会有不能再肆意喝酒,不能再纵情玩乐,不能再随意爱人的那一天。所以,该喝的酒要赶紧喝,该玩的东西要赶紧玩,该爱的人要赶紧爱。” 宁怀璟往他胸口送了一拳,他硬挺挺地接住,低下头,举起杯,又是那个让人猜不透的江大少。 这一年的除夕夜,江晚樵说要陪伴家人,崔铭旭说怕冷,实则是要陪伴他的小傻子。宁怀璟和徐客秋一同在街头看午夜的烟花,然后看清晨的日出。夜里下了雪,很冷,他们避开熙熙攘攘的人群躲在巷口的角落里,两人一起罩着一件宽大的毛氅,在刺骨的寒风里,脸靠着脸,手拉着手。 新一年的太阳自远方缓缓升起的时候,宁怀璟吻了徐客秋,唇落在颊边,触到一片冰凉。徐客秋呵呵地笑,扭腰往后躲,嘴里不停地喊冷。 宁怀璟嘟着嘴往前凑个不停:“一下,就亲一下,亲完我给你买糖葫芦。” 像两个调皮嬉闹的孩子。 年后,他们在城门外送走了江晚樵。想要折柳惜别,天寒地冻,镜湖边成排枯槁,欲寻无处。 江晚樵皮帽鹤氅裹得一身英姿勃发,单独把宁怀璟叫到了一边:“我知你还在怨我前几日说的话。” 宁怀璟讪笑:“怎么会?” 他也不揭穿,口气意味深长:“同你做了半生兄弟,有时候,我比你自己更明白你。” 又是那样犀利的目光。 聪颖伶俐的小侯爷不知该怎么接话。 江晚樵垂下眼,从袖中掏出一方锦盒:“当日客秋同我在春风得意楼有过一场赌,我输了,织锦堂藏宝阁中的东西任他选取一件,他却至今未向我讨要赌注。如今,我要走了,这笔旧债也该还了。” 宁怀璟接过小盒,道:“我代你转交。” 江晚樵向边上一瞥,不禁一笑:“我若要交予他,现在给他就是了,何须来劳烦你?” “那是……” “你代他收着吧,或许有朝一日会用得着。” 及至上马时,江晚樵似乎仍有许多话想说:“怀璟,有些事于别人或许天经地义,但是于自己是否同样如此,你要好好想想。” 宁怀璟说:“我记下了。” 他又说:“怀璟,客秋骂得没错,四人中看似你最洒脱不羁,实则,最没出息的就是你。” 宁怀璟笑:“这我就不记下了。” 江晚樵最后说:“宁怀璟,我真的比你自己更明白你。” 宁怀璟捏了捏他握着缰绳的手:“我知道。” 他挥鞭打马驰骋而去,西出阳关,再无故人。 崔铭旭感叹:“今后京中繁华胜景恐怕就要少一分风采。” 谁知,这仅仅只是开始。 元宵未到,徐寒秋同人赛马,不慎从马上摔下,折了一条胳膊,断了右腿。因要在床上修养好一阵,托人在朝中谋的差使自然也告吹了。大夫说,伤势好好养自然会好的,只是今后行走起来,恐怕会有些微不便。 问秋是个更不能托付的,向朝中讨来的几份差使都做了没几日便嫌这嫌那地辞了,终日闲在府中无所事事。 徐夫人看看老的再看看小的,看着看着就止不住落泪。日日在丈夫和儿子的病榻前奔波,原本保养得很好的女人一夜间竟憔悴得显出了几分龙钟老态,说话时也是有气无力的。 寒秋他媳妇在房里哭得很凶,徐客秋也站到房门外去看了看。 寒秋躺在床上不能动,看到门外的他,眼皮子掀了掀,扭头把脸转到了另一边。 徐客秋也没有进房的打算,转上撞上正要进门的二哥问秋,于是赶紧让到一边,不愿生事。 问秋却没走,定定地拦在了客秋跟前。 徐客秋垂着头撇撇嘴,刚要抬头摆出那张惯常用来掩饰的纯真笑脸,问秋却道:“你……回去看书吧。” 口气还是不好,却难得没说什么难听的话。 他说完就快步往房里走,也不让客秋看清他的表情。徐客秋有些莫名,摇摇头,决定不去揣测什么。 那年殿试,名不见经传的贫家子弟徐承望一举夺魁,金殿听封、打马游街、雁塔题名,当今圣上金口玉言,将表妹宁瑶郡主许配状元郎,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贺新郎 作者:l九思l 分卷阅读22 一时,鱼跃龙门,天下皆知。春风得意楼的老鸨笑得前俯后仰:“哦呵呵呵呵,丑状元娶美娇娘,这世道真是……” 雄心勃勃的崔家小公子甚至连个探花也没捞着,委委屈屈排了个二甲第六,据说自觉无颜见人,一气之下闭门不出,齐嘉去叩了几次门也没见着。 徐客秋落榜了。 宁怀璟陪着他在忠烈伯府门前的巷子口等了一天,从清早到傍晚,听着城中大街小巷刮风似地疯传:“中了,中了,豆腐三娘家的承望中了!状元!是状元啊!” “琼州来的那位庞公子也中了!” “崔家小公子二甲第六!” 自始至终,没人提及徐客秋这个名字,也始终不见喜报官敲锣打鼓拐进巷子里来。 “果然啊……”徐客秋轻轻地开了口,“光靠临阵磨枪还是不够的。” 宁怀璟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些:“没事,我们下回再考。” 下回,就是三年后了…… 徐客秋说:“好,我们下回再来。” 转身一把握住宁怀璟的手,大大地翻个白眼:“你抖什么,又不是你考试。” 宁怀璟有点脸红:“我紧张。” 徐客秋主动趴到他怀里,两手捏着他的脸往两边扯:“我没事,真的。” 宁怀璟始终没有笑等他松了手,慢慢地环住他的腰:“客秋啊……” “嗯?” “三年后,我还能在这里陪你等吗?” 第十六十七章 然後,宁怀璟和徐客秋又在城门外送走了崔铭旭。金枝玉叶的大才子,薄薄一纸调令就被派去了穷山恶水的棘州,是命中注定也罢,是有人故意要捉弄也罢,圣旨下了就没有再收回的道理,今後何时回京犹未可知。 徐客秋近来有些消沈,自己的事,家里的愁云惨雾,好友一个接一个的远行,一桩桩一件件都不是值得高兴的事。 当年虽然也曾恶语相向水火不容过,但是这些年相处下来,多少也是一份不能说断就断的交情。看著崔铭旭有些失意的表情,一时,竟也不知该说些什麽,只得往宁怀璟身边又靠了靠,道:“你哭丧著脸干什麽?好歹你还是中了的,我这个名落孙山的都还没哭呢。” 崔铭旭捧场地动动嘴角:“也是……” 往昔多出口成章的人,现在苦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宁怀璟宽慰他:“有我和客秋在,总有一天能把你弄回京里。” 他也只是客套地道了声谢,心思不知神游到了哪里。 来送行的人也不多,崔家兄嫂、宁怀璟、徐客秋,另有几个家丁。比起往昔四人出则前呼後拥,入则亲友如云的景象,实在天差地别。崔铭旭一直东张西望地在寻找什麽,红粉知己玉飘飘听说已随人私奔离开了京城,原来她自始至终爱的都不是他,那个兔子般总是紧紧跟在他身後的齐嘉也一直不见人影。 宁怀璟对崔铭旭身上的事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也猜出了一些,追著他的目光一直落到镜湖边的柳树下,有个蓝色的身影飞快地一闪而逝,崔铭旭眼中的光芒也随之明亮而後又黯淡。 原来…… 看看崔铭旭,再看看一直凝著脸的徐客秋,猛然间,想起江晚樵当日在酒楼中的一番话语,宁怀璟有感而发:“铭旭,离开京城於你或许也不是坏事。”至少脱离了盘根错节的家族,和随之而加诸在身上的种种束缚。 崔铭旭苦笑著点了点头:“或许……” 及至回到府中,宁怀璟仍有些沈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能自拔:“客秋,如果我们也离开京城……” 徐客秋乖巧地偎在他身畔笑:“好啊,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你不是忠靖侯府的宁怀璟,我不是忠烈伯府的徐客秋。” “这样,我们是不是可以永远在一起?” 徐客秋想了想,点头道:“可以。” 於是,宁怀璟就笑了:“真好。我给你盖一间草屋,屋子外面有篱笆墙,就像晚樵他家花园里从前弄的那个叫杏花村的小院一样,院子里可以养花,不要太名贵的,寻常的月季、凤仙这样的。” “还可以养些鸡鸭白鹅……如同古人笔下的田园农家。”徐客秋陪著他一起想。 宁怀璟渐渐有了兴致,抓来笔在纸上兴致勃勃地画,先是两个小人:“这是你,这是我。我比你高一点儿。” 然後是小小的屋子:“这是我们的家。” 屋外有种著花草散养著家禽的小院,院里放两只小竹椅:“天气好的时候,你可以在院子里看书,我陪著你。” 院外有小河:“夏天的时候,我们在河边看星星。冬天的时候,我砸开冰块给你捉鱼吃。” 河对岸是草原,一望无垠:“我们可以在上头骑马,你爱骑多久就多久,我一直陪著你。” 屋後青山起伏,层峦叠嶂:“我带你去山里打猎,兔子、狸猫、梅花鹿……呵呵,晚上一边喝酒一边烤著吃。” 徐客秋在宁怀璟怀里笑得很幸福,看著一无所有的白纸被种种美好填满:“你会造房子?” “呃……不会。” “那怎麽办?” “嗯……找人吧……出点银子……” “银子花光了呢?” “我来挣呀。” “怎麽挣呢?” “唔……我念过书,做个教书先生如何?” “你才念了几行《论语》?误人子弟。” “那……我会几手拳脚,去给人做个护院。” “就你那花拳绣腿……” “我们出去时多带些钱,开个小铺子做个小买卖也不错。” “你会打算盘?” “……”宁怀璟沈默了。 “你这个笨蛋。”徐客秋一直看著那张画,仿佛是要将上头的所有东西都记到心里,“你走了,你爹娘要怎麽办?侯府要怎麽跟人交代?你道这样的日子真能过得长久麽?住草屋,一天两天是新鲜,三天四天是还过得去,五天六天是凑合,七天八天就要生怨,九天十天就会想念京城。” 他把那张拙劣如涂鸦的画看了又看,然後折了起来:“没有挣钱的营生,光靠带出去的那些银子又能过几日?何况是你我这样花钱从不计较的人。没有钱自然要想方设法地去挣,你我有几分能耐是脱了家里的依靠也能让自己好好过活的?这半生,除了吃喝玩乐,我们还会什麽?就算你我能放下小侯爷的架子出外卖劳力、做苦工,又能捱到什麽时候?贫贱夫妻百事哀,节衣缩食,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贺新郎 作者:l九思l 分卷阅读23 百般计较,得了病无钱医,更无钱买酒玩乐取悦花娘。如此这般汲汲营营计较度日,天长日久,积怨丛生,忍不住会有口角,口角多了就要相骂,骂得多了就会後悔。人一旦後了悔,心就会不知不觉变冷,到时候只怕相看两相厌,各自觉得对方面目可憎,不能相与。” 他折得很小心,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又像是要珍藏一份不会再有的回忆:“宁怀璟,做你这个没什麽出息的富贵闲人吧,至少,可以过得很好。” 宁怀璟听著他的话,默默地看著他动作:“客秋啊……” 他把脸埋在徐客秋的颈窝里,感受到他的身躯在不断颤动:“我们都是懦弱的胆小鬼。” 我们都很懦弱,谁也不敢再往前迈一步,害怕非但不能给对方带来最好的,反而带去毁灭;害怕不能将这份感情继续到底,反而变为噩梦;害怕不能白首偕老,反而兵刃相见。害怕保护不了对方,害怕反而伤害了对方。 於是,我们只能强作欢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希望你过得好,我只希望你能幸福。” 其实,这只是借口,懦弱的借口。 宁怀璟相亲去了,是被诓去的。 老侯爷说,要去探望一个老朋友。 老王妃说,让怀璟也跟著吧,见见长辈,也能顺便学点什麽。 茫然的宁怀璟就这麽被扯出了被窝又连推带搡地拽出了门。到了人家家里,见了乌泱泱一屋子人才明白过来到底是什麽事,吓得手脚冰凉。 回来絮絮叨叨说给徐客秋听,徐客秋笑得有点诡异:“几岁了?” “好像才十七。” “哟,豆蔻年华呀,配你正合适。”这话有一点点酸,徐客秋扭过脸,用眼角斜斜地瞥著他。 宁怀璟哭笑不得,连连摆手辩解:“哪里合适了,连是圆的是扁的都没看见。” 徐客秋只顾著笑,一点情面也不留。 笑完了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寒秋的伤势似乎并不见好,至今下不了地;忠烈伯也是老样子,时时昏睡著,难得清醒的时候就嚷著要寻死,那情景让人看不下去;问秋的媳妇跑回娘家了,那女人也不是什麽好性子,回去也好,府里清净了许多…… 掰著手指头算一算,寒秋、问秋、怀珏、笑飞……不论是有交情的还是有仇怨的,当年一起念书的同辈子弟都相继成家了,有的连孩子都会喊爹了。怪道如今能跟著一起出去玩乐的同伴越来越少,原来是大家都到了应该娶亲成家的年纪了。 一直微笑著的宁怀璟猛然间觉得沈重许多,时日无多了呀…… 徐客秋一直注视著他,欲言又止。 宁怀璟问:“怎麽了?” 他没有急著答,深深地吸了口气:“这种事……家里也跟我提了……” 客秋啊,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成亲了。这种话居然是从那位从不拿自己当回事的徐夫人口中说出,徐客秋自己也惊了一下。 “是黄阁老家的孙女。”事情既然已经起了话头,再往後说就顺畅许多。徐客秋从宁怀璟脸上挪开了眼,一心一意地翻著桌上的书本,“我家的爵位只袭三代,到老头子这里就没了。现今,他病成这样,宫里也没什麽风声,看来是不指望能再续一代了。寒秋和问秋你也知道,能在朝里胡乱混著就算好的。一两年内就想再有从前的风光,好像只有联姻这个法子了。再说了,我家这个爵位来的也不怎麽光彩。这麽说起来,反而是我们要高攀人家。” 先帝德帝之前的几代帝王都不是什麽有德的明君,德帝之父庆帝更有“顽主”之称,素喜玩乐而荒废朝政。彼时,朝纲混乱,弄臣横行。有德者不得重用,而精通游玩享乐者却连连加官进爵甚至位及人臣。徐家祖上便靠著一手玩虫斗虫的手艺发家,又将亲女送进宫,这才有了忠烈伯的爵位,成了外姓皇亲。 德帝即位之初,诸王争位。少年天子杀皇叔斩手足,一时血流成河,宁氏皇孙所剩无几。更连带消减了外戚手中的权势,将徐家这般的人家渐渐排除於权力中心之外,成了空有名号的富贵闲人。一旦被收回爵位,地位更是要一落千丈。 这样的场景想想就觉得无法忍受,难怪徐夫人挖空了心思想要抓住一线生机。 宁怀璟了然地点头:“这麽说,是门好亲事。” “说是连嫁妆都备下了,一旦相中马上就能成礼。今後的生计也不用愁,先在翰林院里办差,下回如若中了科举,再疏通关节谋份好差使。”徐客秋口气淡淡的,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宁怀璟一边听一边赞同:“按黄阁老的能耐,这是小事。” “是啊,她费了不少心呢。”这个“她”指的是徐夫人,徐客秋的话语里有些小小的嘲讽,“她在後悔早生了问秋两年。” 若不是家里实在找不出人,又哪里能便宜了他这个庶子? “放心,我不是为了徐家,我是为了我自己。”发现宁怀璟的脸色有些沈重,徐客秋握住了他搁在桌上的手,“迟早要成亲的,不是吗?” 宁怀璟反握住了他的手,却一直垂著头:“我知道,这门亲对你而言,反而是有益处。” 今後出仕为官,有这一门靠山在,青云直上是必然的,更可以在徐家扬眉吐气。对徐客秋而言,实在好得不能再好。 眼前的光线被阴影挡住,脸上触及到一片温热,是徐客秋的掌心贴住了自己的脸。宁怀璟缓缓抬起头,看到徐客秋漆黑的眼睛里有什麽东西在闪烁著,闪得自己的眼睛也开始泛酸。 “说好明日去他们家府上拜访,你说,我要去麽?”徐客秋问。 宁怀璟觉得自己的心很沈,压得胸口一阵接一阵的疼,连气都喘不过来。就像那一天,头脑一热跑去找自己的爹:“爹,我想离开京城。” 老侯爷笑得快拍裂了桌子:“小畜生,脱了宁怀璟这三个字,你什麽都不是,要饭的都比你强。” 宁怀璟知道,这是实话。除了宁怀璟三个字,自己什麽都没有,说得再彻底些,自己浑身上下仅有的只有“宁”这个姓而已。什麽都没有,什麽都给不起,光明的前途,安逸的将来,甚至只是一间遮风挡雨的小草屋。 屋子里的寂静持续了很久,徐客秋的手松开了,从不在人前落泪的眼睛还是一闪一闪的。他用手背在眼前狠狠抹了一把,“哧──”地一声笑开:“如果换作是你要去成亲,我也不会开口留你的。” 及至多年以後,宁怀璟有时仍会不由自主地想,如果这个时候,对徐客秋说,不要去,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贺新郎 作者:l九思l 分卷阅读24 我要你留下。不知又会是怎样一番结局。 宁怀璟只知道,那时候的自己连指尖都在颤抖,是害怕,害怕得抬一下手都没有力气,这样的自己要不起徐客秋。 徐客秋的婚期定得很快,才去黄阁老府上拜访了一回,亲事就定下来了。一个月的时间内保媒下聘纳彩问礼,怎麽看都觉得有些赶。宁怀璟瞪著红彤彤的请柬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京中已是流言四起,是去做上门女婿啦、这麽急必定有隐情啦、莫不是小姐做了什麽逾礼的事阁老府上要寻冤大头吧……等等等等。 徐客秋一笑而过:“听说……身体不太好……” 他站在忠烈伯府的门边,穿著一身鲜红的衣衫没什麽规矩地依靠著宽大的朱漆大门。两人间隔了高高的一道门槛,像是隔了海角天涯。 宁怀璟是一路骑著马赶来的,额角上还挂著汗。来的时候一肚子说不完的话,下了马,在门前站定,看到施施然缓步走来的徐客秋,就什麽都也说不出来了。 这和以往不一样,以往都是宁怀璟连比带划地说不停,徐客秋只要安安静静地听就好。现在反而是徐客秋不停地、不停地说,宁怀璟楞楞地看著,目光落在徐客秋脸上,又像看的是其他东西。 徐客秋说:“我挺好的,真的。” 徐客秋说:“他们对我也挺好的。”他们是指黄阁老一家子。 徐客秋又说:“人我还没见著……不过他们给我看了她绣的荷包,挺好看的。” 徐客秋还说:“这事是迟早的不是麽?你也收收心吧,怀珏都有一儿一女了,你还吊儿郎当的,难怪老侯爷不待见你。” 最後,徐客秋说:“那天……你会来麽?” 宁怀璟沈默著。 “宁怀璟……”徐客秋终於肯把眼睛对上怀璟的,或许是因为夜间没睡好,两个人的眼眶都有些红,“这几年跟你在一起,我很高兴。” 堵在喉咙里的话“啪──”地一下全没了,宁怀璟狠命地点头,抓著徐客秋的肩,像是要在他肩头戳出十个鲜血淋漓的窟窿:“以後……我们还能见面麽?” 太阳那麽大,枝头的知了在撕心裂肺的呐喊,巷子空荡荡的,连那条一直趴在墙角的土狗也不知跑去了哪里。宁怀璟用力把眼睛睁大,似是要撑裂了眼角:“能不能?只是……只是兄弟、好友、一起喝过酒的……” 徐客秋说:“能啊,怎麽不能?”他笑得比空中的太阳还灿烂,眼睛都眯成了一线,嘴角翘得不能再高,拍著宁怀璟的手腕说他笨、没出息、还像个孩子。 宁怀璟傻傻地跟著他一起笑。其实彼此心知肚明,以後就算见面又能如何? 临走的时候,徐客秋说:“我就不送了。” 宁怀璟点点头,回身上马。徐客秋还在门板上靠著,两手背在背後,露出一口白牙冲他开开心心地笑。宁怀璟走出了很远,回过头,忠烈伯府的大门还这麽开著,通红的门板上依稀有一个一身火红的人影。 宁怀璟知道自己不能再看了,可视线就这麽胶住了,再也移不开。抬手在脸上一抹,一手的湿意。 徐客秋成亲那天,宁怀璟没有去。 从前在春风得意楼的那间小房间里,两人有过这麽一个约定,无论是谁先成亲,另一个都要去喝喜酒,要笑,要带著头闹,不闹到天亮不罢休。那时候一边约定一边嘻嘻哈哈地笑,以为自己一定可以的,今日一早醒来,宁怀璟试著抽了抽嘴角,才发现,要做一个笑容原来那麽难。 这一天,宁怀璟一直在自己的房里坐著,想第一次相遇时徐客秋那张擦了一脸鼻涕的小脏脸,想後来在学堂里撞见时他墨黑的发和尖尖的下巴,想他骑马时那种让人看得心头滚烫的风姿……想了很多很多,多到宁怀璟自己也惊讶,原来一不留神居然过了这麽多年,有了这麽多事,结交了这麽多人。可心头唯一挂念的身影只有一个,可以因为他哭、因为他笑、因为生气、因为他变成一个不像自己的自己。 房外有人,半开的格窗隐隐约约将她一张豔丽的脸蛋格成了大大小小的几块。宁琤轻声问:“你後悔吗?” 宁怀璟咬了咬牙:“不後悔。” “为什麽?” 牙齿一直碾到唇上似是要磨出一道血痕,宁怀璟道:“跟了我,他才会後悔。”他只能给徐客秋一张拙劣的画,画上的所有美好都只是虚无的许诺,这样的美好可以维持一天、两天……十天之後,就成了彼此的累赘与争吵的来源。 房外的女子笑了。自从出嫁後,常常返回娘家的宁琤已经失去了往昔爽朗的笑容,短促的笑声里带著浓浓的苦涩:“他也是这样想的?” 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宁怀璟的回答更像是叹息:“嗯。” 宁琤却说:“真好……” 她低低地重复了几遍,仿佛要从中咀嚼出什麽。 宁怀璟察觉到有些不对劲,跑到窗边细细去看她的脸。她美丽如昔,却再不是那个英姿飒爽的侯府女公子,只是一尊木然的泥娃娃。 初秋的时候,又是宁怀璟的寿辰。侯府里摆了宴席,宁怀璟自己在春风得意楼里包了几个雅间,请的都是当年和自己一起厮混胡闹过的人,小侯爷亲笔写就的帖子撒出去很多,来的人却很少。怀珏说女儿刚满月,脱不开;笑飞说,刚娶了媳妇才没几天就出来喝花酒,叫人知道了不好;江晚樵走了,崔铭旭去了棘州,徐客秋…… 来的人里也有大半没坐多久就告辞了,都是拖家带口的人了,再不能跟先前那样没日没夜的放肆了。剩下的人稀稀拉拉的,笑也笑不大声,说话也没什麽趣味。宁怀璟一个人坐著主桌,两侧空空荡荡,杯盏碗筷满满摆了一桌,都是没人动过的。房里的寂寥衬得歌姬的歌喉也显得哀怨,尾音飘飘忽忽的,凄凉得简直就不像是侯府的小侯爷过生日。 没来由想起当年初见徐客秋时,宁怀瑄在书房里念的那半阙《临江仙》: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今昔对比,孰料,竟一语成谶。 有龟奴捧著一个包裹进来要交给宁怀璟:“是从前一直和您一起来的那个徐公子送来的,他说他身上带著孝,不方便进来。” 原来客秋终究还是来了。前两天,他娘去世了。老太太走得很平静,自从客秋成婚後,客秋就带著她和新媳妇搬进了阁老府为他们安置的一座小院里。那天一早,丫鬟开门去为她洗漱梳头,老太太还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仿佛还甜甜地沈睡著,只是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贺新郎 作者:l九思l 分卷阅读25 没了呼吸。 丧事办得很简单,出殡那天,宁怀璟站在城门口看著打著白幡的队伍走过。徐客秋走在最前头,消瘦的脸上有著熬夜守灵後的疲倦,却没有泪。对这个生下他只是为了能进忠烈伯府的娘,徐客秋说不上恨,但也说不上爱。宁怀璟没有走上前去道一句节哀,呆呆地立在城门边,有些手足无措。徐客秋也没说话,继续缓缓走著,缠了白麻布的鞋踩在地上一点声响都没有。却在走过宁怀璟身旁时,他又回头望了一眼。就这一眼,宁怀璟觉得一阵酸涩“轰”地一下就冲上了鼻头,也终於明白,自己这麽一大早就跑出来望夫石一般守在这里,只是为了徐客秋这回头一顾。 想起这些,宁怀璟仍觉得眼角有些发酸,慢慢打开了包裹看,是一套文房四宝,湖笔徽墨宣纸端砚,都是用过的旧物,却还保管得很好,正是当年自己送给徐客秋的那一套。徐客秋自从知道这些东西不是寻常物件後,很是爱惜,小心收著轻易不用的。从前借了这一套东西许了个“客秋,往後就跟了我吧”的诺,被徐客秋扑在地上揍了一顿才把小野猫抱进自己怀里,现今他把东西送回来,自然也就意味著,当初的诺言已经不算数了。 他已经成家了,要像个真正的男人那样养家糊口维护一家人的安宁,他要对他迎娶进门的那个女人负责。曾经肖想过的哪怕成了亲也可以偷偷摸摸往来这样的念头在现实中实在是自私而卑劣。所以,徐客秋选择了自此陌路。 在徐客秋成亲那天都清楚没有意识到的失落经由这个小小的包裹真切地展现在宁怀璟面前,日子已经回不去了,一个接一个地,大家都朝著各自的目标去了,只剩下他一人还稚童般留在原地翻来覆去地重复著这些已经重复了近二十年的玩乐。当年的纨!子弟们都蜕变成长成了家中的顶梁柱,唯有他宁怀璟还是当年那个只会胡闹只会惹事的顽童,胆小、怯懦、没有担当,没有抱负,一无所成。 “呵……”踉踉跄跄地坐回座上,宁怀璟止不住想笑,从无声的苦笑到放声大笑,宁怀璟伏在桌上把脸埋在胳膊里尽情地笑。 人们跑来看他到底出了什麽事,他抬起脸,脸上两道清晰的泪痕。 那天晚上,宁怀璟一夜没睡,房里悄无声息,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天明时,大少奶奶楚静蓉敲开门,宁怀璟神清气爽站在门边,除了脸色略略有些白、眼眶略略有些红,其他一切都好得诡异:“我想让爹去打听打听,朝里还有没有空缺。” 已经修炼得如佛陀般不动如山的女人呆了一呆,默默点头。 事情传开,阖府惊诧,满城议论纷纷。 宁怀璟穿一身月白衣衫,头著冠,腰配玉,目不斜视,撩著衣摆自如网一般细密的窃窃私语里走过,从容依旧,潇洒不改。 老王妃看著小儿子向来傲然不羁的面孔上竟隐隐显露出大儿子一般恭谨含蓄的笑容,没来由一阵心惊肉跳:“莫不是被什麽东西附身了吧?” 楚静蓉双手奉上一盅人参汤,柔声宽慰:“小叔懂得发奋了,这是好事。” 老王妃些许宽心,却不曾察觉儿媳已悄悄垂下了眼。 按惯例,精於玩乐而又没什麽真才实学安邦定国的皇家子弟们无非顶个督办之类的闲差,挂个名,凡事都有下面的人奔走著,不用他操什麽心也不用他管什麽事,再怎麽混账也闹不出什麽败坏祖宗基业的大事。宁怀璟干得似乎还不错,至少不像从前般三天两头有人上门告状。 老侯爷偶尔站在院子里,见他晚间从外头匆匆回来,喝住了问道:“小畜生!你又上哪儿鬼混去了?” 宁怀璟站住了脚步答:“没,没上哪儿。宫里要些瓷器,我跟几位大人上御窑里去看了看。” 御窑远在城郊之外,快马加鞭一天来回,他神色间确实浮著几缕疲倦。 老侯爷“哼”一声,继续问:“没惹事?” 宁怀璟低低垂著头:“没,几位大人待我挺好。” 老侯爷没词儿了,撇著嘴角强撑著再教训几句:“人家待你好是因为你姓宁,别给了三分颜色就开染坊,再敢胡天胡地地乱来,看我怎麽教训你!” 小侯爷忙不迭点头,说:“父亲,儿子明白。” 看著儿子微微有些驼背的背影,老侯爷开始有些怀念当年那个敢摔门敢顶嘴敢气势汹汹跟自己叫板的“小畜生”,蓦然几分惆怅。 宁怀璟确实有些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人们却又说不上来,懂事了些,虽然言语进退间还有些刺人;上进了些,虽然他那点本事离“股肱栋梁”四个字还差得很远很远;收敛了些,虽然京城里“小侯爷要纳春风得意楼小桃姑娘做妾”的传闻还是闹得风风雨雨。 老侯爷私下里偷偷去问人,都是和宁怀璟一块儿办差的:“小犬管教不严,没给您捅什麽篓子吧?” 一连问了几个,人人异口同声:“老侯爷您福泽深厚呐,大公子自不必说,小公子一表人才,办事也妥当,再磨练些时日,我们也得被他给比下去。” 老侯爷回来转述给老王妃听:“怎麽无端端地就这麽变了呢?” 翻来覆去大半夜,百思不得其解。 後来隐隐听到些风声,又想起当年崔家那个号称中了状元就要娶青楼女子进门的崔铭旭,莫非他也这麽打算?赶忙把宁怀璟召到跟前,老侯爷咳嗽两声,不知该如何开口:“有人说,你要纳妾?春风得意楼里的姑娘?” 宁怀璟眼不动手不颤,慢条斯理抿口茶:“嗯,原先是这麽打算过。” 原来是这麽个缘故……老两口面面相觑,心里头反而踏实多了。老王妃点点头:“虽说是个青楼女子,反正不是正室,只要是清白姑娘,品性端正,你要收,爹娘也不拦你。” 天下太平就好,家和万事兴。暗地里默默念叨几遍。同儿子猫捉老鼠般斗了这麽多年,老侯爷头一次如此干脆地让步。 “呵……”宁怀璟放下茶盅,站起身,笑得有些奸猾,“她没答应。” 小桃姑娘说了,你又不喜欢我,我嫁给你有个什麽意思? 两手叉腰,眼睛瞪得那麽圆,泼辣得像只朝天椒。 小侯爷看著她的脸,心里想著另外一个人:“可是客秋喜欢你。”不能把客秋娶进门,就想把客秋喜欢的她留在身边。 小桃姑娘说:“呸!我就是你们俩在人前的一个幌子,别当本姑娘看不出来。” 目瞪口呆的宁怀璟猛然间又想哭了:“徐客秋走了,怎麽连你也变了?”当年徐客秋怀里那个温柔又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贺新郎 作者:l九思l 分卷阅读26 娇羞的小桃呢? 小桃姑娘挥著扇子指他的脸:“瞧你这没出息的样,我是徐公子我也不跟你。到时候,是给你做媳妇呀还是给你当妈呀?” 这场景,宁怀璟现今想起来仍觉得丢脸。回过神来瞧著父母惊疑不定的神色,宁怀璟站直了身,正色道:“既然二老都在,我也有些话想说……” “我不打算娶媳妇了。” 老侯爷两手一握拳,一口气没回上来。 宁怀璟没有停,滔滔不绝地径自往下说:“是儿子不孝,儿子愧对列祖列宗。不过家里还有大哥,新过门的嫂子已经有身孕了,不愁将来没有香火继承,二老只管含饴弄孙,不必太挂心。儿子从前没少惹麻烦,叫二老烦心不少,这回就让儿子再任性最後一次。” 他说完就再不开口,脸上一直绷著。 老侯爷忽然想到,小时候,被自己用长刀刀柄揍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一张倔强的脸。这个儿子啊……还真是…… “畜生!” “儿子在。” 小侯爷对老侯爷说:“儿子要等一个人,等不来也等。” 宁怀璟知道要到哪儿才能见著徐客秋。春风得意楼边上的那条小巷里有间药堂,门面很小,却都说里头的大夫医术很好,徐客秋时常要来这里抓药。 宁怀璟每每办完差总要绕路来药堂外候一会儿,搓著手耐心等一等,五回里总有三四回能遇见。第一回真是巧合,那天宁怀璟恰好从巷子口路过,眼光一扫,恰好看见徐客秋提著药包走出来。 宁怀璟忙转身去迎他:“哟,真巧。”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膛里的那颗心跳得简直快疯了,牙齿咬到舌尖,疼得不停吸气。 徐客秋看看他一身山青水绿的打扮,再看看他疼得快挤到一起的眉眼,跟从前一样掀起嘴角笑:“是啊,真巧。” 听著“砰砰”的心跳声,人精一般的小侯爷慌得手足无措,随手一指:“嗯,巧、真巧。我刚想进去喝一杯。” 抬头再一看,自己指的赫然是春风得意楼,宁怀璟脸上一白,赶紧把手一偏,对准边上的八仙楼:“时候还早,我们一起喝一杯吧。” 徐客秋却推辞了,向他举举手里的药包:“我得回去煎药。” 他口气很平常,并非是故意要显示什麽。宁怀璟觉得心头被用力捏了一下,嘴里漫开几许酸意:“家里不是还有丫鬟麽?” “反正我也闲著。”徐客秋道。现在的他神色很平静很安宁,再也不是那只时时亮著一双利爪的小野猫。 宁怀璟有种冲动,想伸手去狠狠揉他的发捏他的脸,听他骂自己一声“笨蛋”。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药包,只听徐客秋惊呼道:“你干什麽?” 宁怀璟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麽,在看到徐客秋眼中一闪而逝的凌厉目光的一刹那,一直盘旋在胸口的焦躁不安居然消散不见了:“我送你回去。” 徐客秋愣了,宁怀璟黄鼠狼捉小鸡一般拖著他的袖子拉他往前走:“别见了我就像见了鬼,你说的,我们还是兄弟。” 那天的夕阳无限美好,流云舒卷,霞光漫天。寂寥清冷的小巷子里满是宁怀璟叽里呱啦的说话声,笑声清朗,如沐春风。 往後的“巧遇”便成了刻意,宁怀璟瞪大眼睛说:“呀,我刚好路过……啊,你也在这儿……哈,我们又遇上了……” 徐客秋不做声,拿眼角瞥著他。他摸著头赖皮地笑,反复一再地强调:“我真的是要回去,从这儿路过,给我嫂子带点东西。” 後来,他干脆就不说了,看见徐客秋从药堂里出来就冲他招招手,迎上去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东西,然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著话,沿著曲折蜿蜒的小巷慢慢走。 天气越见寒冷,路边有人现炒著热腾腾的栗子,甜甜的味道一丝丝地在刮脸的风里飘,钻进鼻子里就化为些许暖意。宁怀璟总是掏出铜板买一小袋趁热塞进徐客秋手里:“这是我给弟妹的。” 徐客秋不解,宁怀璟握握他冰凉的手又松开,歪过头,看著他被炉火映红的脸贼贼地笑。 第十九二十章 宁怀璟知道要到哪儿才能见著徐客秋。春风得意楼边上的那条小巷里有间药堂,门面很小,却都说里头的大夫医术很好,徐客秋时常要来这里抓药。 宁怀璟每每办完差总要绕路来药堂外候一会儿,搓著手耐心等一等,五回里总有三四回能遇见。第一回真是巧合,那天宁怀璟恰好从巷子口路过,眼光一扫,恰好看见徐客秋提著药包走出来。 宁怀璟忙转身去迎他:“哟,真巧。”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膛里的那颗心跳得简直快疯了,牙齿咬到舌尖,疼得不停吸气。 徐客秋看看他一身山青水绿的打扮,再看看他疼得快挤到一起的眉眼,跟从前一样掀起嘴角笑:“是啊,真巧。” 听著“砰砰”的心跳声,人精一般的小侯爷慌得手足无措,随手一指:“嗯,巧、真巧。我刚想进去喝一杯。” 抬头再一看,自己指的赫然是春风得意楼,宁怀璟脸上一白,赶紧把手一偏,对准边上的八仙楼:“时候还早,我们一起喝一杯吧。” 徐客秋却推辞了,向他举举手里的药包:“我得回去煎药。” 他口气很平常,并非是故意要显示什麽。宁怀璟觉得心头被用力捏了一下,嘴里漫开几许酸意:“家里不是还有丫鬟麽?” “反正我也闲著。”徐客秋道。现在的他神色很平静很安宁,再也不是那只时时亮著一双利爪的小野猫。 宁怀璟有种冲动,想伸手去狠狠揉他的发捏他的脸,听他骂自己一声“笨蛋”。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药包,只听徐客秋惊呼道:“你干什麽?” 宁怀璟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麽,在看到徐客秋眼中一闪而逝的凌厉目光的一刹那,一直盘旋在胸口的焦躁不安居然消散不见了:“我送你回去。” 徐客秋愣了,宁怀璟黄鼠狼捉小鸡一般拖著他的袖子拉他往前走:“别见了我就像见了鬼,你说的,我们还是兄弟。” 那天的夕阳无限美好,流云舒卷,霞光漫天。寂寥清冷的小巷子里满是宁怀璟叽里呱啦的说话声,笑声清朗,如沐春风。 往後的“巧遇”便成了刻意,宁怀璟瞪大眼睛说:“呀,我刚好路过……啊,你也在这儿……哈,我们又遇上了……” 徐客秋不做声,拿眼角瞥著他。他摸著头赖皮地笑,反复一再地强调:“我真的是要回去,从这儿路过,给我嫂子带点东西。” 後来,他干脆就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贺新郎 作者:l九思l 分卷阅读27 不说了,看见徐客秋从药堂里出来就冲他招招手,迎上去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东西,然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著话,沿著曲折蜿蜒的小巷慢慢走。 天气越见寒冷,路边有人现炒著热腾腾的栗子,甜甜的味道一丝丝地在刮脸的风里飘,钻进鼻子里就化为些许暖意。宁怀璟总是掏出铜板买一小袋趁热塞进徐客秋手里:“这是我给弟妹的。” 徐客秋不解,宁怀璟握握他冰凉的手又松开,歪过头,看著他被炉火映红的脸贼贼地笑。 徐客秋归家的路程很短,能说的话却很多,每每不停地、不停地、不停地说著,及至临别时还有满满一肚子的话语想要倾诉,意犹未尽,恨不得脚下的路能一直延伸到天边去。徐客秋欲言又止的神情下,宁怀璟率先状似洒脱地拱手告辞,慢慢走出几步,再一个转身,恰能瞧见他的背影正缓缓消失在街角边。 如今的徐客秋已经不再穿红,墨蓝、石青、绛紫……一身又一身深邃沈重得能将棱角细细磨平的颜色。罩在瘦削的身上,总让人觉出些许不堪重负的滋味。 黄家小姐自幼体弱,延请众家名医悉心调养亦束手无策。有云游道人观过小姐面相後有云,小姐命格奇特,这一世怕是都要与药草结缘,且命中带克,久居家中恐非幸事。若是双十年华能嫁做人妇,於夫家如何尚不可知,於娘家却必能锦上添花,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这便是黄家急著嫁女的因由,一方有所图,一方亦有所欲,所谓天作之合的亲事不过是嘴皮上讨些吉祥话罢了。至於小姐将来在夫家的遭遇或是小两口今後的相处就没人来顾了。 说起这些,徐客秋的表情也没什麽变化,静静地,漠然地,像是事不关己又像是认命了。宁怀璟想如从前般伸手去揉他的头,垂在身侧的手几番握紧又松开,心底里溢出一声长得不能再长的叹息。 小姐的身体真的不好,尤其是这样天气转寒的天气,半夜总是不停地咳,咳得睡不著,勉强睡著了又咳醒,没日没夜的。药要随三餐跟著饭一起进,补汤补药是四季不断的,更要时时有人在身边照顾著。黄家待她似乎也并不如何,只当是个会拖累全家的累赘。长年卧病在床,小姐敏感而多愁,常常看著药碗就摇头叹气,咳嗽时更是恨得泪水涟涟,逾是悲伤便病得逾重,病得逾重便逾是悲伤,总是想著不吃药了,一了百了罢了。 徐客秋白天上翰林院办差,晚间要温习功课又要常常起身去探视她,是否喝了药,是否又著了凉,坐著闻言软语地开解她、劝慰她。待到各种琐碎地事务忙完,再翻两页书,天就已经大亮了。人都道,娶妻是娶个能照顾自己的人,到了徐客秋这里,反变成了多一个要照顾的人。抓药的事也是如此,见回家途中路过药堂,他便又把抓药的事也揽了过来。 “这麽辛苦干什麽?家里不是还有侍从丫鬟麽?”宁怀璟也曾质疑过。 徐客秋远远望著前方,两眼弯弯:“因为她是我的妻啊……” 纵使不爱,纵使不愿,纵使这场婚姻只是家族交易下的产物,既然已经三拜天地将她迎娶进门,照顾她就是他需背负一世的责任。所谓在一起,远远不是两个人牵牵手这般简单。所谓长大,也远远不是拔高个头这般容易。这个世间有太多责任需要背负,有太多规则需要遵守,有太多事情需要顾虑,在诸多条条框框里挣扎著学习生存、学会生存、好好地生存,直到能正真背负所有责任遵守所有规则顾虑所有事情的那天,人便已经彻底妥协了、长大了、苍老了。亦或说,这便是成佛了。 当年那个眉目飞扬的红衣少年一如入秋後的红花,於风中黯然凋零。苍茫暗沈的暮色里,宁怀璟靠著墙根缓缓抬起头,鼻尖克制不住地冲上一阵酸楚,不仅仅是客秋,自己也正走在这条逐日妥协苍老的道路上,即便坚持著不娶妻这一点小小的离经叛道,亦不过是寥寥一点慰藉而已。 是不是真的不可能在一起呢?是不是在一起以後真的会是一场悲剧呢?宁怀璟问自己,如果……如果再有一次机会,自己是否会再度放手? 宁琤说过,命中注定的事,还能再改麽? 宁琤又回娘家了,出嫁未满两年可足足有一年是在家里住著,常常拉长了脸,摔椅子扔花瓶,就没有消停过。老王妃都懒得再劝她,念经般叨念两句“儿啊,如今你大了别再耍脾气了”就完了,听说将军府有人来接就赶紧催著她回去,摆明了是烦了这个不让人安心的女儿。宁琤自己也觉察出来了,气上加气,越发没有好脸色。 怀瑄去年纳的那位姨奶奶正要临盆,府中喜气洋洋,上至老侯爷下至看门的,对那个圆滚滚的肚子千般万般宝一般捧著护著,生怕有个万一,做梦时都是乐呵呵的。这般情境之下,宁琤的苦脸更不被待见,唯有跑去楚静蓉房里天昏地暗地哭了一场。 原来是少将军也要纳妾了。他家不同侯府,子子孙孙生得多,在战场上头也折得多。当年先帝开疆拓土,他家子弟血洒沙场者有之,马革裹尸者亦非少数,到如今虽算不上门庭凋落,但是也许久不曾听闻孩童啼哭。论及抱孙心切,比起老侯爷来,真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将军府里看著少将军与宁琤这双怨偶,两年来争争吵吵无数,宁琤的肚子又许久不见动静,纳妾便成了自然而然的事。不曾料想,宁琤竟是一口咬定了不乐意。 “我什麽时候同人分享过东西?成亲未满两年,他就另娶新妇,不就是在嫌弃我麽!自我过门起,他便嫌弃我!既然不愿娶我,当年没成亲的时候他怎麽不说。他只当他娶我是逼迫的,又谁知我当年当真就情愿嫁予他?若不是他将军府几番恳求,父亲又怎能就这样舍了我?当初可是他家求著咱家!而今亲事都成了,公婆尚在,他不敢休我,便这样来折辱我!我岂能甘心!我岂能甘心!” 大少奶奶长长地叹气,用帕子替她擦泪,又亲自取了梳子替她将散乱的鬓角梳起。宁琤抓紧她的手,一双眼睛肿得核桃一般:“我大哥纳妾时,你怎麽不吭声?现今,她仗著那个肚子都爬到你头上来了,你便甘心?” “傻丫头。当初既然点了头,现在岂有再摇头的道理?”青玉梳一梳到底,不曾有丝毫凝滞。楚静蓉一如既往地平和,嘴角噙著笑,仿佛端坐莲座的佛陀俯瞰众生,“你喜欢他?” 郡主柳眉倒竖:“我宁愿抹脖子也不愿再见他!” “那你还争什麽?”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楚静蓉轻轻为她将一头珠钗扶正,默默摇头:“想开些吧。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贺新郎 作者:l九思l 分卷阅读28 宁琤不做声,咬著唇,狠狠绞著手里的帕子。旁人再如何苦口婆心,她都不肯听进心里。 奉茶的丫鬟在门外听到了三言两语,传著传著便传得谁都知道了。刚出京办差回来的宁怀璟在院子里听两个修剪枯枝的小厮议论,隐隐约约猜出了个大概,对这个曾经经常仗著剑术好来笑话自己的二姐有些心疼。一转身,却见她正站在自己身後,小厮们的议论恐怕也都被她听见了。 “他们说得都没错,他家只是看著爹的面子才不敢休我。其实,我倒宁愿让他休了我,至少也断得干净。” 她当年一身雪白袄衣,豔红的腰带豔红的鹿皮靴,明晃晃的秋水剑下,同样豔红的剑穗漫天飞舞,明眸皓齿,神采飞扬,犹如诗中那位一曲剑舞豔惊天下的奇女子。如今满头珠翠宫装锦绣,脚下一双绣花鞋掐金丝绕明珠,步步生莲如风摆杨柳雨润芭蕉,再端正不过的新妇打扮,豔丽奢华娇羞动人,却全然失了那份宛如男儿的飒爽英姿。她眼中红丝遍布,眸光却晶亮得异样,隐隐竟泄露出些许偏执疯狂的痕迹。 “听说,你不愿娶妻?” 宁怀璟点头。 宁琤便笑了,那笑容居然是赞许的:“还是不娶妻的好。娶了,保不齐又要白白糟蹋一个姑娘。” 她不等宁怀璟回话就径自转身走了,脚步慢悠悠的,婷婷嫋嫋如风中清荷。目下已入冬,侯府中满满一池夏荷尽皆衰败。 宁琤的背影一直在宁怀璟脑海里浮现,睡意朦胧中,忽而又变成徐客秋的,清瘦而单薄,一阵风就能刮倒似的,猛然惊醒,辗转反侧再难入眠,一睁开眼,黑漆漆的床顶上一个又一个宁琤与徐客秋反反复复闪现又隐匿,明明身体叫嚣著疲倦,头脑却一派清明,寒风“嗖嗖”掠过的呼啸声尖锐刺耳。宁怀璟总觉得似乎要出什麽事,心头空荡荡得难受,好似在堆满箱子的屋子里一遍又一遍地翻找搜寻却始终一无所获。 正自焦躁的时候,“笃笃”的叩门声在寒冷萧瑟的冬夜里突兀地响起。狐疑地披衣起身去开门,夜风裹著寒意尖叫著扑面而来,宁怀璟看著来人,一时忘了躲闪,手里抓著门闩,有片刻失了言语。 站在门外的是宁怀瑄,忠靖侯府仪表堂堂出类拔萃又光耀门楣的大公子,和不成器的弟弟相比,如同云端的金鹏与檐下的麻雀。风里的金鹏不说话,任凭同样衣衫单薄的麻雀用不可置信的眼神将自己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遭又一遭,直到眼珠子掉到地上。 兄弟俩似乎从小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怀瑄好静,怀璟好动;怀瑄内敛,怀璟张扬;怀瑄文能安邦武能定国,怀璟花天酒地惹是生非,连本《论语》都背不全。两人虽不见得水火不容,可也说不上什麽手足情深。印象中这位事事十分优秀十分出色十分让父亲长脸的大哥有一道竹一般挺拔磊落的背影,自己再如何奋进用功也追不上,看著眼前面容苍白的男子,宁怀璟过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哥?” 宁怀瑄的嘴角动了动,眉宇间亦隐约透出几丝茫然:“我……想和你聊聊。” 在桌边坐定,宁怀璟才发现,他居然是带著酒来的。手边没有酒盅,天人一般的宁怀瑄丝毫不在意,解下红绸就就著瓶口往下吞:“你……办完差就直接回府了?” 宁怀璟愣了一会儿:“是啊。” “日落後到家的吧?“ “嗯。” 宁怀瑄仰起脖子又吞了口酒,面无表情地看著他:“日落前,我路过城东,在巷子口看到了你,你身边那个该是从前常来府里的徐客秋,忠烈伯府的那个。” “……”房里慢慢漫开了酒香,桌子中央点了灯,摇曳的烛光在彼此的面孔上跳跃。宁怀璟同样定定地看著他。漫长得有些不寻常的沈寂过後,玩世不恭的小侯爷学著他的模样收拾起所有表情,郑重地点了点头,“一回京城我就去春风得意楼边的药堂等他,他总是上那儿去抓药。” “我听说,他成亲了。”宁怀瑄的话语依旧是迟疑的,神色间的迷茫愈发显露。 “嗯。” “你喜欢他?”他问得很轻,态度小心翼翼得让人觉得有些过分的谨慎。 宁怀璟从他手里拿过酒瓶,仰头满满了灌一口,酒液冲出嘴角滴落到衣襟上,胸膛口倏然惊起几星冰冷,脸上却因强烈的後劲而火烧般铺开两抹酡红:“嗯,我喜欢他。” “呵……”没有如意料中那般惊讶慌张的表情,宁怀瑄只是笑著向他伸手想要讨回自己的酒。 这笑容起得莫名,以为会招来一通呵斥的宁怀璟不解地望著他,他固执地伸长手臂,嘴角维持著上翘的弧度,眼中盛满悲哀:“人们都说你不如我,在这事上,却是我不如你。” “你有什麽不如我的?” 直觉有些不对劲,宁怀璟起身去为他找酒杯,一回头,怀瑄倒提著空空的酒瓶正冲他露出一口白牙。索性把酒杯再放回去,从柜子里摸出坛私藏的好酒抛给他,一直以一副“皇家精英”面孔示人的男人抱著酒坛笑得像个孩子。 “小如怀孕了。”宁怀瑄说。 “我知道,恭喜。”宁怀璟另提了一壶酒,取了小酒盅,坐在他面前等著下文。 “我对不起她。” 宁怀璟垂下眼:“你待她很好。” “我也对不起静蓉。” 宁怀璟不说话了,对面的男人明明满脸通红,眼神却是清醒的,清澈得能倒映出宁怀璟凝重的面容。 “小如是学馆夫子的女儿。那时候,我跟著忠安侯家的怀琦他们去学馆瞧新鲜……她来给她哥送书,她爹不许她抛头露面,她寻著借口去学馆偷听……呵呵,也是小孩儿心性……我到现在还记得她当时的那张笑脸,桃花似的……” 宁怀璟静静地听,他忽然转过脸来问:“你和徐客秋呢?怎麽遇上的?” 宁怀璟歪头想了想,於是也跟著笑了:“他那时的脸……白得跟鬼似的,我差点没吓趴下。” 男人笑了两声,低头喝了口酒,又陷进了回忆里:“我喜欢她,却不能娶她。和楚家的婚事是一早定下的,毁不得,也毁不起,世世代代的交情不说,在朝里,楚家失不了我们,我们也离不得楚家,婚事哪里由得我来做主……我以为我成亲後她也会找户人家嫁了,没想到她却一直没出阁……我偷偷托人去看她,她说她喜欢我,今生今世就守著我一个人……” 宁怀瑄的眼睛湿了,眼角红了一圈:“还有静蓉,我想过,既然娶了她就要好好待她,可我还是负了她……那天她跟爹娘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贺新郎 作者:l九思l 分卷阅读29 说,想让小如进门的时候,我就知道,原来她什麽都知道,只是装不知道……她是个好女人,光是小如这件事就足以让我愧对她一生……除了给她所有我能给的,我实在不知道该怎麽对她。” 眼前的这个大哥太过陌生,宁怀璟发觉,自己竟然在用怜悯的目光看著他,恍惚中生出几许不真实感。 宁怀瑄似乎也察觉到了,抬起头对著他自嘲地笑:“我喜欢小如,我想给她最好的,可是不行,最好的要留给静蓉,因为我对不起她。我想像个男人、像个丈夫那样好好补偿静蓉,可是我做不到,因为我喜欢小如。这就是我的齐人之福,呵……” 他摇摇晃晃地起身,临走时拍了拍宁怀璟的肩:“我不该跟你说这些,可是除了你,我找不到第二个可以说这些话的人。” 这是这道自己如何也赶不上的挺拔背影第一次回过头来看他,明明做了二十年亲兄弟却是第一次发觉,原来这个仿佛永远都需要仰视的兄长居然也会喝醉也会苦恼也会悲伤。宁怀璟用拳头碰了碰他的肩:“下次如果有事,或许我也可以找你说说。” 从进屋以来,一直皱著眉头的男人头一回露出真心的笑容,临走时,他问宁怀璟:“想清楚了麽?你究竟想要什麽?” 宁怀璟张口要回答的时候,他却挥挥手带著一身酒气晃晃悠悠地走了。宁怀璟知道,明天的宁怀瑄必定还是带著一脸即将为人父的灿烂笑容出现在众人面前,还是那麽仪表堂堂、出类拔萃、光耀门楣。 怀瑄的那位小如夫人在一个下著细雪的夜晚生产,是个男孩儿,忠靖侯府的香火终於得以传继,府中热闹好似过节。满月时,老侯爷大手一挥,遍请知交好友远亲近朋,十人一桌的台面密密麻麻摆开,几乎铺满半个南城,声势排场远甚当年怀瑄娶妻宁琤出阁。及至新春时,京中众人口中还津津乐道著侯府的阔气手笔。宴席之上,老侯爷一手抱著金孙一手揽著娇妻,身後的怀瑄一左一右两位如花美眷,人间所谓幸福完满或许也就是如此了。宁怀璟站在边上暗自揣测,怀瑄脸上的笑容究竟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做戏? 楚静蓉从侯爷手中抱过孩子柔声拍哄,回头瞧见宁怀璟的视线,这位从不轻易表露心绪的大少奶奶竟是嫣然一笑,灯火迷离,筹光交错,她目似点漆红唇如许,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万种,倾国之姿丝毫不逊身边那位盛妆严饰的长孙生母。 宁怀璟惊鸿一瞥恍然如梦,想要再看清,她却已回首,低头垂眸,面容似水不起半点波澜。 身畔的宁琤幽幽开口:“她这样子,我做不来。” 宁怀璟没听懂,她亦不辩解,目光追著星星点点的琉璃灯一直看到很远很远。这段日子,将军府没再派人来催她回去,那位当年对老侯爷口口声声许诺要好好待她一生一世的少将军如今应该正同他那位刚进门的妾室你侬我侬。正室不在又能如何?父母在上,该纳的妾还是得纳,少一只奉茶的茶碗罢了。人都道新人比她柔顺,比她贤良,比她孝顺……正是花朵半开未开的豆蔻年华,青春靓丽,想来容颜上也比她鲜豔几分。两年姻缘,犹如水上行舟,划过後不见半点痕迹,回忆里遍寻不著一刻甜蜜光阴。总觉得不甘心,自己是堂堂侯府郡主,一场风光出嫁到头来竟是这般黯然结局,说夫妻却不存半分情意,说仇家却说不上是何种怨恨,到头来竟不明白自己当年究竟是为何而嫁。 宁怀璟见她眼神飘忽,担忧她触及心事,想要搀她回去,却被她摆手推开:“我想回去住两天看看。” 当晚,宁琤回了将军府。半月後,将军府家丁来报丧,郡主在自己房里自缢了。她的个性太刚烈,终究还是败在了自己的不甘心之下。 老侯爷手中的鼻烟壶“啪──”地一声滑落到地上,堂中肃冷如入冰窟。女眷们的哭泣声里,楚静蓉端坐椅上,撑著身侧的茶几凝然不动,起身时方溢出长长一声叹息。 她脚步急促,裙裾飘摆如风过荷塘层层叠叠起伏不定,一直行到房前才站定,两肩颤动却迟迟不肯回头:“放心吧,我不会步她後尘的。” 宁怀璟也说不清自己为什麽要跟著她,只是看她急奔出门便不由自主跟著来了,此时听她言语才醒悟,自己是害怕她也跟著出事。 “她太傻。争来争去,又能改变多少?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罢了。”她双手垂在两侧,左手用力捏著掌中的丝帕,一贯悠慢从容的语调因心情激动而混入了颤音,“自己不对自己好一些,还有谁来对你好?” “你大哥不爱我。”楚静蓉说,“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我可怜。” 宁怀璟默然。 “可我不觉得。”骄傲地高抬下巴,她发髻盘得一丝不苟,发簪上的精致坠饰在阳光下闪闪生光,“因为我也不爱他。” “我是他的妻子,他心里有没有别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没有孩子是因为我不想生,与其给他一对貌合神离的父母,不如没有他。没有孩子,为他纳妾是迟早的事,与其找一个全然陌生的女人,不如就让这位小如夫人进门,我早先找人去探访过,她性子很好,不是那种好挑是非的。况且,不管是侯府还是他或我,传扬出去名声也好听些。那天提起这事时,爹娘和他的表情你也看见了,仅因这一桩事,他便要谢我敬我,侯府便要愧对我。新妇进门,我在侯府只会过得更好。生了孩子又有什麽要紧?这孩子将会过继予我,称我为娘亲,由我一手带大,他要先尽孝於我继而才是他生母。这就是公侯府第里的家事,何必执著这那些甘心不甘心的事,既然生在了这样的人家,就要接受这样的命。” 她抬手整整身上的狐裘,语调不再颤抖,悠悠然仿佛是在谈论院中的雪景。宁怀璟一时张口结舌,她低低地笑,半转过身,面朝廊外的落雪,右手一如既往拈著一串佛珠,一粒一粒细细摩挲数过:“他不爱我,但他敬我,爱是平等的,敬却不然,在我面前,他永远是低头的那个,我有所欲,他必竭尽全力取来。公婆疼我夸我有愧於我,府中一应大小事,我说是一,又有谁能说是二?我要如何,又有谁能拦阻?命是一早就定好的,谁也改不了,既然改不了,就好好地活,哭是这样过,笑也是这样过,不如尽可能对自己好一些,过得能舒心就舒心些,自己都跟自己过不去,还有什麽是过得去的?” 她终於肯侧过头来让宁怀璟看她的脸,妆容严整,不见半分脱落。宁怀璟怔怔看著她微红的眼角,心头一阵酸楚一阵悲哀,混杂到一起,说不清是什麽滋味:“你真的这样想?”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贺新郎 作者:l九思l 分卷阅读30 她点头,翘著嘴角看他。 宁怀璟说:“可我不想这样过。你和二姐没什麽差别,不过是她死了,你还活著罢了。” 同样风光出嫁,个性截然不同的二人,各自走上截然不同的两条道路,两番截然不同的结局,实则殊途同归,一样爱不了,一样不被爱。 二人各自沈默转身,背後传来楚静蓉悠长的叹息:“我总在想,如果当年也像你一样爱一场,现今我是否还会站在这里?” 宁怀璟闻言回首,猛然发现,那条丝帕还被她紧紧捏在手里,左手骨节因而泛白:“你……真的不曾爱过?” 风雪绵密,满院银装素裹,苍茫大地不见任何色彩。“簌簌”落雪声里,她起先无语,捏著丝帕的左手几番挣动:“喜帕被揭开的时候,我看到你大哥,发现他非但不是罗锅反而相貌堂堂……呵,这样一种满足不知道是不是可以算是喜欢。” 酸涩狠狠挤压著胸膛,有什麽挣扎著要从心底最深处冒出来,宁怀璟狠吸一口气大步离开。她再不曾回头,谁也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有那只一直紧握成拳的左手渐渐地、渐渐地松开了,轻薄的丝帕从掌中滑落,又被风吹起,素雅的浅绿色飘著飘著,最後落到地上,被雪盖住了,缓缓不见了。 第二十一章 不知为何又来到春风得意楼。前几日笼罩著侯府的欢乐愉悦散得干干净净,无论到哪里都能听到一阵又一阵低低的哭泣声,怀瑄的眼中有著深深的悲哀,楚静蓉借著丝帕遮掩住低垂的双眼,小如夫人不停哄著哭闹的孩子,小心翼翼中流露出藏不住的惶恐与焦虑。气氛压抑得宁怀璟喘不过气,在大街小巷中漫无目地游走却又不知该去往何方。不知不觉,华灯初上,不经意地一抬眼,彤红的茜纱宫灯晃花了疲惫的眼,身材肥硕的老鸨正倚在楼头尖声娇笑,画坏的图画般五颜六色的脸上亮闪闪一层油光。 她笑得宁怀璟两耳刺痛,脚步却不自觉地停了下来。仿佛是被里头层层叠叠无数重的粉红纱幔诱惑了似的,不由自主就走了进去。打扮妖娆的花娘带著一身浓重的花粉香味来拉他的胳膊,血红的嘴唇一开一合。宁怀璟充耳不闻,甩开了手继续往前走。扶著扶手慢慢踏上盘旋而下的木楼梯的时候,习惯性地抬头,眼前一花,似乎还能看见那个一身红衣的身影,苍白的面孔尖尖的下巴,冷冷凝起一张可以异常乖巧可爱的脸,用一双墨黑的眼睛不耐烦地狠狠瞪著自己。 宁怀璟快走几步想拉近同他的距离,伸出手,掌心空空的。一瞬间有些怔忡,摊开手掌细细看了很久,掌纹纵横交错,上头却什麽都没有。那年在街头被个瞎子拖住了死活要为他看手相,说他命大福大,是可以活到一百岁的,只是情路多舛,会有大劫,过得去便罢,过不去就会孤单一世。徐客秋也在,歪著头笑嘻嘻地幸灾乐祸著,却死活不肯让瞎子替他也看一回。 继续往前走,两侧一间又一间小雅间挤挤挨挨,中间挤出一条狭窄曲折的小道,沿著它转过一弯又一弯,走到天子二号房再往前,左数第三间,紧贴著走廊尽头的半扇房门静静立在那里,廊上晕红的火光打在纸窗上,微微透出些许光亮。 指尖抵在门扉上,然後将它轻轻推开,月华满地,微微的、暖洋洋的光线流泻而出,房内已经有人先来一步点起了烛火。宁怀璟几乎忘了收回手,看到自己的影子在地上被拉得那麽长。视线再往前,可以看到另一个影子,同样也被拉得长长,同样也似凝固了一般。一动不动。 宁怀璟闭上眼睛也能在纸上将他的身影细致描摹,这个端坐在床畔的姿势,这个低头的弧度,这双墨黑的眼睛,徐客秋。 “郡主的事我听说了。去侯府找你怕不方便,我想了想,或许你还会来这里。”他抬起头,眼中透著担心,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喉头灌进了太多寒风,干渴如火,宁怀璟说不出话,几步之遥仿佛又跨过另一个二十年。徐客秋就在眼前,伸手将他拥抱时心提得那麽高,生怕收紧双臂时又是一场虚空。 “想说什麽就说吧。”怀里的徐客秋温热的、是真实的,紧贴的胸膛能感受到他的心跳,耳畔有他轻微的呼吸声,宁怀璟将脸搁在他的肩头深深嗅著他颈间的气息。 “客秋啊……” 久违的感叹,故往历历仿佛昨日,今昔却一切天翻地覆。这一刻,宁怀璟终於明白自己在寻找什麽,只是一个能畅所欲言的人,只是一个能安抚心灵的怀抱,只是一个徐客秋。 “二姐过得不好,大哥说他後悔娶了大嫂,大嫂说她不爱大哥,明明在一起就是折磨却必须笑著白头偕老,你呢?你是不是也要这样?” 他说话语速很快,直直看著徐客秋,像个急於知晓世间一切的稚童。 徐客秋的唇动了动,却没有出声。 宁怀璟用力抓著他的肩膀:“客秋,你过得好麽?” “我过得很好。分家後,我远比寒秋和问秋过得好。” 不满他避重就轻的回答,宁怀璟掰过他的脸,不肯放过他眼中的丝毫闪烁:“那你过得快乐吗?客秋,回答我。” 他的手指抓得越来越用力,徐客秋皱著眉头试图用力挣脱他的禁锢:“宁怀璟,你问这个干什麽?” “看到大嫂他们,我就想起你。”力竭了似的,渐渐松开手,按住他的肩头,宁怀璟站起身,低头俯视著脸色迅速变化著的徐客秋,“你过得不快乐。” “我没有!”他执意反驳。 宁怀璟垂首看著他亮得发光的眼睛,那里头起了一层水汽,却固执得与自己对视著:“你有!你有没有想过,现在这样的日子你是要一直过下去过一辈子的!如果你是快乐的,那你就该喜欢著她,就不会来这里等我!” 徐客秋紧紧咬著唇,不断地摇头。好像又看到当年那个死要面子的、绝不肯让人看见他流泪的倔强小孩,明明伤痕累累却还强作出一副高傲模样。让人忍不住想欺负他到流泪,又止不住心头的酸疼去为他擦泪。 “当年,就是看见你这副表情,我才会想要你跟著我呀。”伸手去揉他的发,一路向下,直到手掌贴上他的脸颊,宁怀璟不知道,此刻的自己也是这样一副死死忍住不肯哭泣的表情,“客秋,我後悔了。你一成亲我就後悔了,我原本以为这样可以让你过得很好,现在我才发现,我就是个混账,小爷我宁愿让你跟著我吃糠咽菜也不想把你让给别人,每次听你提起那个女人我就恨得牙痒痒,我怎麽就放开了你?我怎麽就能让你和别人跑?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贺新郎 作者:l九思l 分卷阅读31 大嫂说各人有各人的命,凡事要看开,唯独对你,我看不开,一辈子也别想让我看开,小爷就认定了你。” “宁、怀、璟!”徐客秋始终垂著头不断挣扎,肩头却被他死死按住,猛地抬起头,竟是一脸泪痕,“你这个笨蛋。” “後悔了又能怎样?过不下去又能怎样?我不能回头了啊!” 一直不愿将脆弱示人的人,有了伤口总是千方百计隐藏,隐忍著疼痛,隐忍著悲哀,一直隐忍到伤口溃烂、发脓、无可救愈:“你混账什麽?真正混账的是我啊!你懦弱,我就不懦弱吗?你害怕将来,我比你更害怕。你知道吗?哪怕当年你想带著我走,我也不会跟你走的。我不怕你对我不好,可我怕我要不起你!我拖累了你怎麽办?我误了你怎麽办?如果有一天,我比你先後悔了怎麽办?我懦弱、我胆小、我自私,我自己都不知道能喜欢你多久……是,我是後悔了,我总在梦里梦到我们的从前,在药堂外看见你就觉得高兴,听说侯府出了事我就跑来这里等你,可这又怎样?成亲是我自己点头的,这样的生活也是我自己选的,自己酿的苦果只有自己吞。宁怀璟,我们回不去了!” 世间千般人万般情,有人爱得狂热,不管不顾,不撞南墙不回头,有人爱得执著,十年百年,痴心如一,也有人爱得踌躇,不是不爱,而是不敢爱,到了敢放言爱恨的那天,却恍然惊觉已经无法再爱,後悔也好,痛苦也罢,世间情爱便是如此。 奋力挣开他的束缚,徐客秋想要快步离去,却被宁怀璟牢牢扯住袖子:“徐客秋!你刚才说的那些,小爷一个字都没听懂。我只知道,你後悔了,你还喜欢我。” 再不想听,一咬牙狠心挣脱,“嘶啦──”一声轻响,袖管断裂,徐客秋仓惶间再回首,身後的男人呆呆握著半截袖子咬牙切齿:“徐客秋,有胆你就别出门!小爷天天侯在你家巷子口,不信逮不著你!” 他吼得那么大声,走出很远还一字一句回荡在耳边,任凭夜风呼啸怎么也不肯散去。及至推开家门,徐客秋抬手一抹,脸上竟然是一片冰凉,心跳声“噗通噗通”撞击着耳膜,弯下腰大口大口喘气,喉咙被风灌得火辣辣的疼。从未如此落花流水荒而逃过,周身狼狈不堪。 “相公……”候在堂上的女子闻声疾步走来,巴掌般大的脸上满是担忧。 徐客秋直起身赶紧去栏她:“外头风大,小心身体。” 冰冷的手触上好的,掌中纤细得显出病态的腕子倏然一抖,徐客秋急忙放开,却反被她牢牢抓住,盛着忧虑的眼睛鹿一般湿润:“这是怎么了?衣裳怎么破了?” “没,没事……”心如擂鼓,宁怀憬的脸还固执地在眼前晃荡不肯飘散徐客秋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一遍又一遍反复为她将厚实的衣裳拢紧,“我……没、没什么事……袖子是不小心勾破的。” 因长年缠绵病榻而显得异常柔弱的女子睁大眼睛不安地看着他,徐客秋的心底猛然生出一种罪恶感,愧疚中又伴随着地评不敢去细究的心绪,藤蔓般紧紧束缚着原本就艰难的呼吸。她清澈洁净的视线下,徐客秋几乎不敢抬头同她对视:“太晚了,快去睡吧。” 她动了动唇似乎还想说些别的,在徐客秋强硬的动作下,终究还是放弃了。 那天晚上,徐客秋一如既往睡在书房,闭上眼的一刹那,宁怀憬最后的那句话炸雷般又在耳边响起,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悄悄呢喃:明天出门时,他是否真会在巷子口候着他? 惶恐、酸涩,与些许甜蜜交相混杂,说不清是害怕抑或期待。 第二天,轻轻打开家门,门外空空如也。 “相公……” 同样起得很早的女子怯生生站在他身后探望,仿佛是被当场揪住的窃贼,徐客秋浑身一颤,急急忙忙背过身将门掩上,女子好奇地又向他背后看了两眼:“大清早的,有客人来了?” “没!我、我……没事,没什么事。你身体不好,赶紧回屋吧,别着凉。” 她半信半疑地转身向屋里走,走出几步又回头:“相公你也是,穿得太单薄,小心着凉。” 徐客秋笑着点头答应,回身悄悄拉开门缝又向外头看了两眼,门外依旧空无一人,缓缓呼出一口气,看着白白的烟雾徐徐消散在眼前,心头也空落落的,好似失去了什么。 去翰林院办差的路上,徐客秋挑开轿帘紧紧盯着一个又一个巷口,每每有人影一晃而过便觉得心惊,一路不见宁怀憬,又隐隐生出一些隐忧。怕他出事,病了,伤了,或是……那句撕心裂肺的话只是他一时的气话。 办差时有些心不在焉,一不留神出了几个错,出了翰林院也是忐忑不安的,生怕走过下一个拐角宁怀憬就凭空跳出来抓着他的肩要他跟他走,或是说那些说了也不能再改变什么的话语。一旦看不见宁怀憬的身影,又觉得失望,忍不住会停下脚步向四周张望,回过神后又要在心里狠狠嘲笑自己,徐客秋,你还妄想什么?是你自己选的路,后悔了也没处买后悔药! 一连几天,总是看不见宁怀憬,连去药堂抓药时都不再遇见那个会编出各种匪夷所思的借口来同自己搭话的人。徐客秋一个人提着沉沉的药包走在空荡荡的巷子里,路边飘来炒栗子的香味,有些怀念那个会把一袋热烘烘的栗子塞进自己手里然后歪着脑袋冲自己贼笑的人。在大锅前站了很久,徐客秋终于下定决心自己给自己买一袋,把栗子捧到手里的时候,手被捂暖了,心却越发觉得寒冷。 回家见到那个会一直坐在堂上等自己回来的女子时,才会从重重心事里回过神,见到的却是女子越来越显现出担忧的苍白面孔,好问:“相公你怎么了?” 她说:“相公,你有心事?” 她睁大眼睛楚楚可怜地看着他:“相公,你到底怎么了?” 徐客秋回望着她,即使套着厚实的毛氅依旧如此纤弱细致的女子,娇弱易碎宛如一株菟丝花。什么也回答不了,除了逃避别无他法。 她终于不做声了,慢慢坐回椅上,昏黄的灯光下,肌肤白皙仿佛透明:“那天……是你第一次事先不说一声就那么晚归家。也是你第一次没有问我有没有吃药。你……见了谁?” 内心并不想回答,女子淡定沉稳的视线下,想要逃离的步伐却迟迟无法迈出。徐客秋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暗沉沙哑,喉间“沙沙”作响:“是宁怀憬。从前的一个朋友。他……出了些事。” 她了然地点头,偏过头思考着什么,一时屋内又陷入了尴尬的沉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贺新郎 作者:l九思l 分卷阅读32 寂。徐客秋艰难地跨出一步想催促她回房去休息,却被她以拒绝的眼神制止。 “你最近总魂不守舍的,是在想他的事?” 徐客秋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她顿了顿,脸上现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声音仍旧娇脆好听,如檐下悬着的银铃铛:“你对我一直很好,是我遇到的人里对我最好的。” “我……”愧疚在一瞬间盈满心头,徐客秋嚅嗫着不知该向她如何解释。 她缓缓摇头,徐徐将话题继续:“可我一直觉得你过得不高兴,脸上是笑着的,心里……却一点都不快乐。嫁与你的第三天,我就知道你心里一定有一个人,你忘不了也不想忘记他。是他吧?那个宁怀憬……你喜欢他。” 她的手指直直指向徐客秋的胸膛,如无形之剑,穿膛而过。霎时间心如乱麻,又觉得仿佛是那根紧紧束缚着呼吸的藤蔓被抽离了,长长呼出一口浊气,灵台一片清明。徐客秋默默点了点头。 她也仿佛松了口气,一直直直挺起的背脊缓缓靠着椅背滑下,小巧精致的下巴几乎要隐进毛茸茸的依领里:“原来如此啊……” 不知该如何向她说起,同宁怀憬的纠葛,同她的这场姻缘,以及那个扑朔迷离地连自己都不知道在哪里的所谓未来。 “是我对不起你。”斟酌了许久,说出口的还是这句最千篇一律、最无法表达歉意的句子,如同所有曾被自己深深鄙视过的负心男子。 她却坦然接受,微微的笑容里不见一丝虚假:“嗯,我们之间没有什么谁对不起谁的事。” 徐客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愧疚里:“我不会再见他,今后我真的会好好待你……” 她掩着嘴“呵呵”地笑,截断他的话。一贯病恹恹的女子转着一双黑琉璃般剔透的眼高傲地自眼角斜斜向他扫来,双唇骄矜地抿起:“徐、客、秋……” 徐客秋被她的凌然威仪震住。她眉梢轻扬,吐字清脆如婉转莺啼:“我黄家阁老府代代位极人臣,辅弼君王,匡扶社稷,可谓几人之下万万人之上,论名分可与你徐家忠列伯府同为皇亲,论权势,呵……同相府陆家等等相比自然略逊一筹,可还真没听说能比不上你徐家的。我堂堂阁老府大小姐,纵然拖着一副惨败病体,但怎能同旁人共用一个相公?真真是笑话。” 见徐客秋目瞪口呆,她轻叹一声,将语气再放柔几分:“既然喜欢他,又为何不想再见他?” 忆及那一日在春风得意楼时的情形,徐客秋仿佛看见那个大喊着说喜欢自己的宁怀憬又站在眼前,神色几分怆然:“是我的错……我总以为这样做是为了他好,没想到,却反让他越陷越深。” “怎么会?” “跟我在一起,只会害了他。”每每鼓足勇气试想那个虚无缥缈的未来,总是克制不住想起镜中母亲那木然的脸,爱得再深亦会有一丝一毫再不愿想起的时候,男女之间尚且如此,何况两个男人?出来京城要怎么过活?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要怎样在旁人异样的目光里自处,又如何应地背后的风言风语与指指点点。“他是金枝玉叶的小侯爷啊,怎么能够让他去面对那些……更何况,是我先背弃他成了亲……” 徐客秋问过自己,如果先成亲的是宁怀憬,自己会怎样?光想想,心中就揪痛不已。宁怀憬又是以怎样的心情来对待自己的背弃呢?着实难以想像。 话匣子一旦打开就再也无法关上,一直苦苦压抑在心中的得各色回忆与心绪借由着不断开合的双唇不停从口中涌出。第一次在侯府后花园见到的那个傻乎乎的宁怀憬、后来在学堂里那个说让自己跟着他的宁怀憬、那个今天喜欢翠云楼的如姬明天又看上霓去院的紫霞,口口声声说着喜欢玉飘飘,千辛万苦替他找来他又摇头说不要的宁怀憬;他喜欢嚼豆壳、他睡不着觉就翻来覆去乱翻身、他巧言令色蜜语甜言对人说话句句掺了九分假,唯独对他徐客秋是句句属实言出必行……那个混账、那个笨蛋、那个没出息的、那个宁怀憬! 一字一句接连不断地从嘴里蹦出来,辞不达意的、语句混乱的、反反复复的,连徐客秋自己都不知道,不知不觉中竟然记得这么多记得那么深。坐在烛光背后的女子一直支着下巴静静地听,直到他再也说不出来再也说不下去再也出不了声,“你在害怕?” 徐客秋喘着粗气,不知在什么时候,眼圈已经红了,一行泪倏然落下打湿了脸:“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懦夫。”她起身要回房,经过徐客秋身畔时目不斜视袅袅行过,“你连对从不曾爱过的我也能如此尽心尽力,难道对那个喜欢得如此刻骨铭心的他就不能?” 他愣怔当场就此失了言语,女子看着他若有所思的脸,笑了笑,轻巧地掀开门帘闪进内室:“至少今晚,你还是我相公。替我把炉上的药端来吧,还有柜子里的蜜饯也一并取来。” 宁宣帝奉先五年隆冬,瑞雪飞扬,四海清平。自春风得意楼中一见,一晃已过半月,巷角、街口、院门外,处处不见宁怀憬。当日是谁口口声声“不信逮不着你”?现今反是徐客秋东奔四跑到处想要逮他。京中疯传,徐客秋宁怀憬这一对昔日好友反目。有人言辞切切,说是亲眼瞧见徐公子脸色阴沉跨进侯府旋即又被客气地送出,一张俏脸黑得像要打雷。 又三日,宫中传旨,著忠靖侯府宁怀憬戎边督军,年后出京不得有误。举朝哗然。人言道,必是为人太扬招惹了谁,方才会有这谪贬出京的重罚。又说道,那是年轻的当今圣上在效仿当日的先帝,罢黜手足,大权独揽。旁人不信,就凭这孩子般脾气的庸君?周遭纷纷摇头,这忠靖侯府的小侯爷就不是孩子了?……众说纷纭,扑朔迷离。 一从流言蜚语里,宁怀憬再度轻撩衣摆翩然行过,银冠束发环佩叮铛。旁人躬身行礼不怀好意地笑说一句:“小侯爷,您一路辛苦。” 他潇潇洒洒擎着圣旨:“好说。”若非身后黄瓦红墙宫阁巍峨,只道他还深陷春风得意楼的温柔乡里。 一路不紧不慢迈出宫门,门外早有轿子等候,一身短打的轿夫恭恭敬敬分立两侧。宁怀憬不上轿,径自往前走。 宫墙底下,徐客秋靠着墙根,正睁大眼睛死死看他。下巴似乎比之前又尖了些,越发衬得眼睛大,眼白上满血丝,才几天不见,徐客秋憔悴得厉害。 宁怀憬一步一步迈着八字步大模大样走到他眼前:“不是跟你说了吗?有胆就别上街,被我逮着了就再也不放你。我看,我现在被发配边疆了,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徐客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贺新郎 作者:l九思l 分卷阅读33 秋咬着唇不说话,视线一直牢牢盯着宁怀憬的脸。宁怀憬摸摸头:“西疆很苦,不是什么好地方,闹不好还得打仗,要吃没吃,要喝没喝,哭爹喊娘也没用。边上就是月氏族,蛮人嘛,不识礼数的,饿起来死人也能拿起来啃。你不怕?” “笨蛋。”徐客秋说。 宁怀憬没听见,脚尖踢踢地上的小石头,又说:“倒也不是一直就那么苦。那边离铭旭的棘州挺近的,快马加鞭大概也就十天半个月吧,不过他那儿好像也没好东西,没水喝,出产的枣儿倒是挺甜。铭旭从前寄回来过,我一不留神都吃完了,忘了给你留。” “笨蛋。”徐客秋稍稍放大了声。 宁怀憬掏掏耳朵,视线越过徐客秋的头顶飘啊飘,边说话嘴边边呵出雾一般的白汽:“今天挺冷的,怎么跑外边来了?嗯?不过听说西疆比京城还冷,屋子外站一夜能活活冻死人。哎哟,这日子要怎么过?” 徐客秋终于忍不住了,拉下他的衣领狠狠瞪着他的眼睛:“宁怀憬!” “嗯?”宁怀憬的心情依旧很好,很好很好,好得仿佛一切春暖花开阳光灿烂。 “她走了。出家了。” “她说,她做了半辈子旁人的拖累,再也不愿成为我的包袱。”她是脆弱的,经不起丝毫风霜也受不了半点寒雨,注定要终生靠着一碗又一碗苦涩的汤药维系,离不了病榻,出不了家门。骨子里却又是骄傲的,护犊的母兽般保持着已经少得可怜的自尊。 “她说,出家是她很久之前就有的念头。平生从未做过一件自己想做的事,希望我至少能让她自己决定一次。” 虽然她再三明示,两人之间不过空挂着夫妻之名,不存在谁负了谁。但是,终究是有愧于她。徐客秋努力压抑着自己的语气,宁怀憬伸手要来摸他的脸,却被他扭脸躲开。 “她说,我是个懦夫,爱了却又不敢。不试试,谁也不知道结果。哪怕将来后悔了,也好过老来时的遗憾。所以我来找你,可是你呢?你不在府里,也没有去办差,春风得意楼也没去,酒馆里……” 宁怀憬揉着他的发,嘴角渐渐起了笑意:“我这些天住在宫里。” “你……你……”恨恨地甩开他的手,几乎是用吼的,徐客秋喘着粗气,一团一团的小白气扑到宁怀憬脸上,恨不得就此提起拳头打上他这张骗死人不偿命的脸,“你怎么不来逮我?嗯?你说过的!” 宁怀憬一脸咬到舌头的表情:“我说过?” 回答他的是脸上火辣辣的一阵疼。野猫终是野猫,气极了就挥拳头,这么些年了,媳妇也娶过了,怎么还是当年那副脾气?宁怀憬捂着脸好生哀怨,眼看着他又一拳要挥来,赶紧抱住头把脸遮住,等了好一会儿,却始终没有等到想像中的疼痛。 小心翼翼地放下胳膊,看到徐客秋站在自己跟前,嘴唇红红的,眼圈也红红的,不一会儿,脸上就挂下了泪,冬日的阳光下湿湿地闪着光。他抬起手狠狠地在脸上擦,越擦,眼睛就越红,兔子似的红,然后比兔子还红。 心尖上漫开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这样的景象让宁怀憬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自家的小花园里,当时还矮矮的徐客秋也是这样站在同样也还个头矮矮的自己跟前擦泪,倔强得不得也可怜得不行,意外地就触动了自己心头那个最软最软的地方,忍不住跟他搭话,忍不住问他的姓名,然后,就慢慢地、慢慢地,有了之后好么多的事…… “我跟你说笑呢。笨蛋。” 风吹过,雪飘过,在小野猫扑上来咬人的时候,一贯憨厚的小侯爷一把搂住他的腰,终于心满意足地把嘴咧到耳朵根:“我这不是把你逮着了吗?” “你才笨蛋。好端端的,怎么就被贬去了西疆?” “我自己提的。正好那边有个缺,我想,铭旭、晚樵都比我出息了,我也该出京去长长见识了。那边没什么熟人,你跟着我也没人知道什么。” “你就知道我一定跟你走?” “我不知道。正打算出了宫就去你家抢人。你家夫人不答应,我就求她,跪下来也行,断我一条胳膊砍我一条腿也行,卖给她当牛做马都行。只要让我把你带走,她哪怕想当皇后娘娘我也一定把她送进宫。” “你个没出息的。” “呵呵,我是没出息。我背不会《论语》,不会打算盘,不会吆喝叫卖,没手艺,没本事,不会看家护院落也不会饲鸡喂鸭。徐客秋,我除了姓宁就什么都不是,出了京就没人会容我忍我谦我让我。我就是这么个没出息的纨绔子弟。跟这样的我走,你怕吗?” 徐客秋笑了,仰起头,甚至感觉不到雪花落到脸上的冰凉:“我怕。可是,我跟你走。因为,我喜欢你。” 雪落无声,黄瓦红墙之下,皑皑白雪之中,有一个声音这样说道:“徐客秋,我也不知道我们将来会怎样,但是我肯定,明天,我们一定还在一起。” 感情的道路上,我们可以不期待光明的明天,但是一定要相信未来的美好。 既然懦弱地不敢相信未来,那就一起手牵手认真过好每一天,直到那人不敢期许的未来到来。 很久很久以前,当徐客秋还是那个在学馆饱受欺凌的徐客秋,当宁怀憬还是那个傻呵呵站在廊外以为自己撞鬼的宁怀憬。在那个午后,被徐客秋冷不丁一拳打翻在地的宁怀憬也是这般温柔地轻声哄着跨坐在自己身上的小野猫:“徐客秋,今后你就跟着我。跟了我吧,嗯?” 又有谁知道呢,这一跟居然就是一生一世。 全文完 番外之四时流年 春花—— 流光回转,一晃两三年。 西疆春景繁盛不比京城,山头闲花野草开遍,别有一番粗犷野趣。傍晚放课的时候,朴实可爱的娃娃们塞给徐客秋一把金黄色的小花,徐客秋有些发愣,对着一张张黝黑透红的小脸,浅笑着挨个摸过他们的头顶。 寜古是个边陲小城,翻过重重远山就是月氏族人的土地,城中赶集时,会有一身异族打扮的月氏族人带着奇奇怪怪的新奇玩意来贩卖。风起沙扬时,又有面容狰狞的月氏骑士手持长枪挥鞭打马而来。所幸,城中的赶集是一月一次,异族的侵扰不过一年一两回。尤其近些年,自从宁怀璟的堂弟宁怀珩奉旨娶下月氏公主,两族间少有争端,一直紧邻着月氏的宁古居然也能风平浪静地过个平安年,真是不容易。 两年前,宁怀璟自请出京戍疆,徐客秋就跟着他一路来到宁古城安顿了下来。宁怀璟在城郊的军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贺新郎 作者:l九思l 分卷阅读34 器监办差,差事和他先前在京中干的那些差不多,只是如今专事兵器督造,整日里炉火前徘徊风沙里来去,比之江南的花好月圆着实辛苦不少。 徐客秋一人独在家中无所事事,后来居然让他在城郊找到个小村落。边塞偏僻困苦,鲜少有人读书,外头的先生不愿来,里头的人也没多少钱供孩子求学,时间一长,除了宁古城中有个破败的小学馆,城郊的孩子大半放牛牧羊,少有能识几个字的。 徐客秋闲来无事,便仗着自己那点好歹考过会试的学问在军器监不远处弄了个小学堂教孩子们认字。学费也是随意的,能交多少就是多少,不交也没关系,不过是图份乐趣。乡民却老实,交不起钱的便想方设法送些东西,自家杀了羊宰了牛总少不了往学堂送一份,今天这个送明天那个给的,加上宁怀璟的俸禄,两人不靠京中侯府的接济,日子居然也过得有几分滋润。 这里的孩子也纯真,满山遍野地跑了大半天,摘了束野花塞到这个长得很漂亮的年轻夫子手里,小脸一张张红得赛苹果。想想自己这个年纪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算来算去地斗心眼,徐客秋不禁汗颜。一路捧着花慢慢走回家,小道两边野花开得烂漫,向远处望去,星星点点地一丛又一丛,五色斑烂,怎么也望不到头。 赶着羊群的放羊娃一路挥着羊鞭一路高歌而来,走到徐客秋跟前就垂下脸不好意思地摸头:「昨儿的功课我、我、我……我还没写完……所以……所以……」 徐客秋弯下腰拍拍他熟透的脸:「明天记得要来。」和蔼的模样和当年那个冷着脸的红衣少年简直判若两人。 他用力地点头,伸手往怀里掏啊掏:「先生,您的信。守城门的张老四说,是从京里来的。我想,在这路上总能遇见您,就先给您拿来了。」亮晶晶的眼睛眨呀眨,带着孩子特有的慧黠。 徐客秋从他手里接过信,信壳皱巴巴的,显然是几经周转,上头的字却纤细柔婉依旧,心中猛然一跳。揣着信如同揣了只小兔子,一路赶回家点上灯细细地读,昏昏黄黄的光打在莹白如雪的纸上,几许暖意几许情谊:「徐公子见信如晤,冬去春来,不觉一别经年……」 恍恍然仿佛又见那个菟丝花般娇弱精致的女子婷婷袅袅踩着烛光而来,低低细语在耳边切切轻诉。她如今正在京郊的无量山中修行,暮鼓晨钟,黄卷青灯,虽清苦却也宁静,远离了红尘浊浪,不再依靠他人而活,亦不必再苦苦压抑自己的自尊与骄傲。这个能高抬着下巴说出「我堂堂阁老府大小姐,纵然拖着一副惨败病体,但怎能同旁人共享一个相公?真真是笑话。」的骄傲女子在徐客秋心中有着不可磨灭的印记,满怀愧疚与歉意,她却不屑领受。 每过一两月总能收到她寄来的信,寥寥数语说些别后的际遇与见闻,偶尔会说些禅学上的谒语佛理,徐客秋同宁怀璟思来想去大半夜也答不上,白白叫她耻笑。 看得正兴起,猛然间察觉一道黑影正罩在上头,徐客秋一抬头,宁怀璟正抱着臂膀坐在面前,满脸被怠慢后的幼稚恨意。 「她不是把你休了吗?好好的出家人,三天两头给个大男人写信……」小侯爷纵然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小侯爷,认真计较起来,还是当初那般不是人。尤其当对方是那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传说中的徐客秋的媳妇。徐客秋的媳妇啊!虽然现在已经不是了,可、可、可他宁怀璟算什么? 忍不住写信去跟崔铭旭抱怨,学问了得的崔小公子大笔一挥,回过来两个字:奸夫。 算是白同他结识一场。 徐客秋无可奈何地去捏他气鼓鼓的脸:「你不乐意?」 宁怀璟咬着牙用力点头。 徐客秋咧嘴一笑,眸光如此促狭:「我乐意就好。」 话音未落就被宁怀璟狠狠拖过去搂在怀里啃脖子:「就知道不该让你成亲!」 话是说得恶形恶状,动作却轻柔,痒得徐客秋呵呵地笑,伸手环住他的脖颈,扯开了发髻用手指梳理他一头乌发:「都过去了。她让我问你安好。」 「不劳她操心,小爷好得很。」酸意四起,小爷的安好还由得她来操心?切!不由分说就把徐客秋往桌子上压。纵然先前的性子业已改了不少,只有这放荡的个性还是改不了。在这小小的院落里,好像在每个角角落落都做过了,如今连吃饭桌子上都……以后这饭要怎么吃得下去! 「唔……你……嗯嗯……我们还没吃饭……」意乱情迷的时候才想起,炉上的饭估计都糊了。 那人却笑得轻佻:「说什么傻话,我现在不正吃着吗?」 被上下其手再上下其手……结果无非是明天又得站着上课,领口若是散开一点露出了什么痕迹,就会被好奇的小娃娃们拖着手问东问西。 想起女子在信中提到,京中的桃花已经开了,枝头红云遍布,不知西疆春景如何。 昏昏沉沉地,徐客秋想起山头那烂漫的野花,看着男人大汗淋漓的脸,心中暗道,西疆的春景……春色无边。 苦夏炎炎,当日在京中就厌弃夏日的骄阳,谁知到了西疆,酷热更甚。白日里光是看着遍地黄沙便出了一身淋漓大汗,晚间睡下,枕着竹枕依旧难以入眠,翻来覆去,又让热汗湿了衣衫。 想想明日还要顶着大太阳去城郊授课,心中更添几分焦躁,徐客秋索性睁大眼睛不睡了,一翻身正对上爱人毫不设防的睡颜。 黑了,瘦了,那个在京中横行霸道的小侯爷好像远得都快成上辈子的事情了。仅仅两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侯爷学会了淘米煮饭劈柴挑担,上街都会同人讲价了。徐客秋偷偷跑去军器监看过,那个在炉火前仔细比对剑刃的男人表情那么认真那么细致,棱角分明的脸被炉火映得通红,身影在地上被拉得那么长,居然显出几分伟岸成熟,真正成了个有担当的男人了。只有从此刻即便炎热难当但仍死死搂住自己的腰的动作中可以看出一丝孩子气。 怀璟啊…… 忍不住伸出手指去描画他的脸,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这么一张英俊漂亮的脸,当初迷倒了京中多少无知少女?偏偏跑来这么个偏远荒凉的地方……徐客秋自己都不曾察觉到,不知从何时起,焦躁难安的心情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则是脸上淡淡的笑容。 见他额头冒了汗,赶紧又从身边摸出把扇子替他扇着。明天还得去军器监办差,这么热的天气,火红火红的炉火前一待就是一整天,这个娇生惯养的小侯爷怎么受得了?不如明天去跟邻家大婶学学怎么熬绿豆汤,镇在冰水里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贺新郎 作者:l九思l 分卷阅读35 ,他一回家就能喝到……或者多熬些送到军器监去……这样的夏日里,京中早该是瓜果满街了,这里大概还要再等些日子,待到赶集的时候,月氏族的人或许会捎些过来卖…… 一刻不停地扇着扇子,手腕开始起了酸,动作不禁缓了下来,安睡中的人许是又觉得热,微微皱了眉头,徐客秋赶紧再用力,见他再度安睡方松了口气。伸手小心地戳戳他的眉头,宁怀璟,你要记得,小爷正给你打扇呢! 扭头往窗外看,夜色深重如墨,竟是繁星满天。星河璀璨,点点明灭间,天幕竟垂得如斯之低,仿佛将手探出窗去就能摘下一颗。徐客秋不禁屏息,呆呆看着眼前的美景不觉停了手中的动作,连宁怀璟的转醒也未曾察觉。 「还不睡……」长臂一伸把看得忘乎所以的人拉回自己怀里,宁怀璟用下巴点着他的肩,同他一起沉醉在星空下。 「睡不着。」 「那就一起看星星吧。」 从他手里抽过扇子,一下一下慢悠悠地摇,清风拂过,几许凉意。忽然明白方才梦中为何会忽起一道清风,宁怀璟把他搂得再紧一些,左手跨过胸膛去揉他的右臂。 「笨蛋……」徐客秋小声说。 宁怀璟「呵呵」地笑。 漫长的、漫长的夏夜里,两人互相依偎着,衣衫有些凌乱,衣领低低的,露出半截胸膛。慢悠悠地轮流打着扇子,一起被天上的星星炫花了眼。 「客秋啊……」 「嗯。」 「我从前说过的吧,夏天的时候,我要和你一起数星星。」 许久没有听到回答,细微的呼吸声里,宁怀璟低头,徐客秋枕着他的肩膀已经睡着了,睡颜如此安详,嘴角边还挂着浅浅的笑。 秋雨—— 西疆的秋天尤为肃杀,秋风一起便是满面黄沙,于是开始不自觉地怀念京城中的红枫、院中千姿百态的秋菊以及膏香味美的螃蟹。西疆少雨,秋风刺骨的天气里,尤其怀念一场淅沥秋雨,滴滴答答的声响,听在耳里仿佛天籁。 许是这怀念的诚心感动了天地,一夜酣眠醒来,竟真听到了轻灵通透的雨声,徐客秋赶紧爬起来推开窗子一看,一阵寒风扑面,檐下雨水滴答,天地间隔了一道剔透的水晶帘。黄褐色的树枝挂着几片尚未凋落的秋叶,被雨水洗得油亮,一地残红碎绿,远山迷蒙似笼了轻纱。 几乎是用贪婪的眼神尽情饱览这久违的雨景,徐客秋不觉看得失神,直到肩头一重,继而被一股暖意拥住。 「还早,再睡会儿。」吊在自己肩头的男人睡眼惺忪的,劲却不小,执意拉着徐客秋往回、往回再往回,直到重新躺倒在还留着余温的床铺上才罢休。被子一罩,男人挨着徐客秋蹭了蹭,便又心满意足地睡过去了。 徐客秋被他困在胸前不能动弹,努力想扭头再往窗外看一眼,男人动了动,紧了紧环着腰的手,于是身躯便靠得更近。 这时候徐客秋才发觉宁怀璟怀中的温暖,暖洋洋的,听着「滴答滴答」的雨声。身体软得连手指头都不想动弹。 额头正抵着宁怀璟的下巴,平时都没怎么注意,其实宁怀璟要高出他半个头呢。徐客秋转动眼睛粗略地估算着他的肩宽,嗯……似乎……也比自己的宽一些。胸膛也是,好像更厚实些;手掌也大一点,力气不知大了多少,反正绝对可以在任何地方轻易地把自己压倒……只有心性还像个小孩,爱计较、会撒娇、有事没事耍些小聪明。前不久,那位已经跳脱红尘的黄家小姐随信寄来一片枫叶,徐客秋把它小心地夹在书里。不巧被宁怀璟看见了,怪里怪气地说了足足五天酸话,之后居然没有再提。 好吧好吧,其实还是长大了一些的。屋子的房顶是他攀上去修的,虽然修了以后还是不怎么见好;东家大爷病了是他帮忙去抓药的,虽然一不留神抓错了;西家大娘的黄牛是他帮忙寻回来的,虽然人家现在天天嚷嚷着要把闺女许给他……离开京城后的生活如想象中那般艰难,没有成群的奴仆,没有可供肆意挥霍的钱财,没有可供挥霍钱财的春风得意楼,万事都要从头学起,可是却远没有想象中那般绝望。看不到如火的红枫,却有远方的好友将干叶寄来;赏不到秋菊,却有满山闲花野草;吃不到螃蟹,却有一场沁人心脾的秋雨。 「滴答滴答」的雨声里,心情意外地如此平静如此安闲。于是主动偎进情人的怀里,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听他平稳的心跳,徐客秋说:「怀璟啊……」 那人还是迷迷糊糊的:「嗯?」 抬头去用唇轻轻点上他的,徐客秋缓缓笑开:「我喜欢你。」 「……」 过了很久很久,宁怀璟猛地跳起来:「什么?你说什么?」 「没什么。」好整以暇地换个舒服的睡姿,徐客秋淡定地闭上眼睛,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安然入眠。 这一回,换我们的宁小侯爷睡不着了。 「你说了!我听到了!你说你喜欢我的!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下着秋雨的清早,男人在小小的卧房里孩子般吵闹不休。真是的,其实还是没怎么长大呀…… 冬雪—— 二人安宁度日,于是连时光都不自觉过得飞快,方下了场秋雨,转眼已是大雪纷飞。 雪还是当日京中所见的雪,晶莹剔透,洁白无暇,一早醒来推开门,堆了一夜的积雪齐齐冲进房来埋了脚面。小侯爷学着旁人的样跑去河边破冰捉鱼,鱼没捉着,自己险些栽进河里;徐客秋好心要给宁怀璟熬一盅补汤,汤烧干了,瓷锅破了个大洞;一起玩过了堆雪人,屋子旁到如今还站着那个面目扭曲的「崔铭旭」;又一起玩过了打雪仗,湿了一身棉衣,晾在火炉旁烤着烤着,两个几乎赤条条的人红着脸四目相对,燃了场「干柴烈火」…… 玩过了所有能想起来的玩意,终于累了乏了,裹着一床厚被子坐在火炉边闲聊天。徐客秋学堂里的孩子可爱得很,春天采把花,夏天塞条鱼,秋日里偷偷摸摸在门外留下袋梨,前两天又冒着雪送来一个小小的手炉,捂在手里大小正合适。宁怀璟油然感叹:「真是乖巧懂事。」 徐客秋骄傲地横他一眼:「那是当然。」 于是小侯爷又忍不住异想天开:「要不,我们也生一个吧。」 徐客秋眼皮子不抬一下:「生出来以后跟你一样气死爹娘?」 宁怀璟低头摸鼻子:「其实……还好吧……」自己都觉得没底气。 赶紧转了话题,伸手搂过徐客秋的肩膀:「我跟你说个故事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贺新郎 作者:l九思l 分卷阅读36 吧。」 说是很久很久以前,某地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某天来个书生要借宿…… 「其实老和尚是妖怪,半夜把书生吃了。」徐客秋撇撇嘴。 「那这样吧,我再给你讲个故事……」 说是很久很久以前,书生搭救了一个想要轻生的女子,女子要以身相许…… 「其实女子是个女鬼,披着人皮来祸害书生的。」徐客秋又说。 宁怀璟叹口气,皱皱眉再开口:「那……我还有个故事……」 是个关于牡丹灯笼的传说,有人半夜归家的时候,在路边看见一盏漂亮的灯笼晃悠悠地在半空飘荡,第二天他就死了…… 这一次徐客秋没有说话,宁怀璟瞧着他一脸闲适的牧羊,不由颓唐地认输:「好歹让我吓到一次吧……」 他笑着装傻:「为什么呢?」 「因为……因为……」小侯爷垮着耳朵对手指,「都说……说……说……」 被吓到了就会忍不住靠向身边的人,所谓的「靠」便是……嗯……嗯……嗯……投……那个……怀……送……那个……抱……可以顺势搂住腰、拍拍背、摸摸脸、亲亲额头……屋外簌簌落雪,屋内炉火正旺,一室暖意里,柴火在烧,欲huo也在烧,烧到一块儿刚刚好。 宁怀璟扁着嘴期期艾艾,徐客秋斜睨他一张充满幻想的脸,啐都懒得啐他。他眨巴眨巴眼睛,可怜得像寒风里的小狗:「客秋啊……」 爪子还没搭上就被闪开,毫不气馁地搭上、搭上、再搭上,终于成功把徐客秋拥进怀里,笑容甜得能齁死人:「客秋啊……客秋……」 一声拖过一声,声声不绝。 徐客秋终于肯回头,脸庞被炉火映得通红,两手用力扯开宁怀璟的脸:「宁、怀、璟!」 「嗯?」宁怀璟口齿不清地回应,眼中满满都是宠溺。 他却忽然松了手,趁宁怀璟没有回过神,迅速地用唇堵住他的嘴:「我喜欢你。」 还记不记得当初你所画的那幅涂鸦:要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你不是忠靖侯府的宁怀璟,我不是忠烈伯府的徐客秋。盖一间草屋,屋子外面有篱笆墙,如同晚樵他家花园里从前弄的那个叫杏花村的小院一般,院子里可以养花,寻常的月季与凤仙。 屋外的小院里要放两把小竹椅,天气好的时候,我在院子里看书,你陪着我。院外有小河,夏天的时候,我们在河边看星星。冬天的时候,你说会砸开冰块给我捉鱼吃。河对岸是草原,一望无垠,我们可以在上头骑马。屋后青山起伏,层峦迭嶂,我们去山里打猎,兔子、狸猫、梅花鹿……晚上一边喝酒一边烤着吃…… 回头看看这两年,我们牵着手认真而快乐地过着每一天,一天又一天,曾经以为如此无法实现的图景正在慢慢地变为现实。真不知该说些什么,看着男人俊朗英挺的面容,满心只有一句话在不断回荡—— 我真是喜欢你呀,宁怀璟。 分卷阅读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