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llen Embers》 分卷阅读1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1 《fallen embers》作者:拾月初酒 文案: 东野圭吾作品《神探伽利略》系列的同人,cp为汤川学x草薙俊平。 内容标签: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汤川学,草薙俊平 ┃ 配角:岸谷,上野千代 ┃ 其它: ☆、1 fallen embers 曾经,夜晚仿佛永恒, 我在你身边。 曾经,黎明破晓之时, 我在你身边。 1 他低下头,将厚厚一沓打印好的结案报告放到办公桌上,然后退后半步,抬眼时,视线里占满了间宫股长那濒临荒芜的脑袋。 “间宫股长,这是上次二町目杀人案的报告。” “啊,好。” 室外气温三十六度五,虽然警视厅搜查一课的股长室冷气开得很足,但依然感受不到凉意的流动。间宫股长松了松领带,看了眼手边的资料,显然没有要审核的意思。只卯足了力气,把上半身仰在皮质转椅里,左手手掌平摊在桌面上,中指微微蜷着,指节开始有节奏地叩着桌面。 咚,咚,咚,咚。 他踌躇了一下,从身后掏出另一张表格。 “那个,股长,没什么事的话,上次同您说起的休假……” “休假?”像是突然惊醒了一般,间宫股长的目光瞬间变得犀利而警觉,在休假表上盘桓几圈后,直接对准他的脸,有点虚肿的面庞上倏然浮出个在他看来,几乎可以称得上诡异的笑容。 “草薙啊,一直以来辛苦你了。” “啊?”他愣了一下,一时还不能适应顶头上司这么“客气”的语气,“没关系,这是我的职责。” “没错,身为刑警,办案就是我们的责任嘛。”间宫股长哈哈干笑了两声,配合着笑声,中指关节更加用力地敲击着桌面。 咚,咚,咚,咚。 “说到职责范围,草薙君,上次内海告诉你的那件爱知县电机所长跳楼案,你是怎么想的?” 他眉头一跳:“调查组不是说准备以自杀结案了吗?” 间宫股长叹了口气:“上头不太满意啊,媒体大量报道造成的压力,加上这次自杀者的死状又十分蹊跷,如果囫囵定案的话,民众那边显然没法交代。” 咚,咚,咚,咚。 “所以?” “所以我想,如果派草薙君去调查的话,没准可以发现点什么。” “我吗?” 咚,咚,咚,咚。 他隐约觉得头开始疼了起来。 间宫股长把脑袋凑近:“草薙君的话,不是一向都很擅长这类的案件吗?” “哪里,其实擅长这类事件的并不是……” “不是还有汤川教授可以帮忙吗?”不等他话说完,间宫股长的眼睛已经隐隐发亮。 “诶,可是,那家伙……” 那家伙,总是摆出一副自以为是的神态,老是说什么你们警视厅的事情,与我无关,下次不要再来找我了云云,就算在帮忙调查案件,有了什么发现也要端着,脾气臭,个性差,还爱喝速溶咖啡…… 总而言之,实在是个难相处的人啊! “草薙,你在想什么?” 正腹诽着,身后幽幽传来男人气息危险的声音,像是条从地底下钻出来湿滑的蛇,顺着脚踝,腰椎,凉丝丝地攀到他□□的脖颈上。 他被惊得猛然回头,离鼻尖不到两寸的距离,是汤川学那张放大了的俊脸。两条鸦羽般的眉毛玩味性地挑起来,下面压着同样浓黑的眸子,隔着黑框眼镜,似乎能看到什么在深处暗暗涌动着,线条挺直的鼻梁下,薄薄的嘴唇抿成一线,昭示着它的主人此刻阴晴不定的情绪。 “啊啊啊啊啊!” 下午五点半,卧室的窗帘紧紧闭合着,没有光线照进的房间阴凉昏暗。草薙俊平从床上惊醒,更准确的说,是被某种硬物直击面颊,由短暂疼痛而导致的神志清醒。 “搞什么啊……” 他伸出胳膊,摸索着把落到枕头上的“罪魁祸首”捞起来。用不着睁眼,入手即知,命中他鼻梁的,正是原本放在床头边缘的一只银漆双铃闹钟。 草薙把闹钟握在手里,涣散的视线慢慢聚焦。 咚,咚,咚,咚。 梦境里间宫股长敲击的节奏幻化成了现实—— 用了长达十二年的闹钟,自从上个星期摔到地板上后,原本悦耳的“叮铃铃”响铃就变成了“咚咚咚”,仿佛啄木鸟啄木一般的声音,干燥,单调,永无休止的扰人美梦。 好吧,如果梦到汤川也算是美梦的话。 草薙手指向右平推,关掉闹铃开关。想起汤川,这只闹钟也正是大学时期,那个“科学怪人”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那是临近毕业的夏天,羽毛球部的部活也相对松散自由。下了晚课后,在没有观众的羽毛球场馆里,他和汤川练习对打。两个人苦战了数盘,一直打到夜空布满了繁星,才气喘吁吁地握手言和。 也就是那个时候,隔着羽毛球网,没有任何包装或装饰,汤川就这么把闹钟递到了他面前。在他吃惊的目光下,还一本正经地说什么希望草薙君今后可以有如这钟表般精确的人生规划…… 什么嘛,哪有人生日礼物送钟的…… 直到现在,他还清楚记得自己拿着“礼物”时哭笑不得的心情。不过,既然对方是汤川,那就没什么好说了…… 草薙仰躺在床上,依然维持着抬手的姿势,指腹缓缓摩挲过钟面。因为年岁久远的关系,闹钟外层的银漆已经逐渐剥落,露出被磨得很光滑的黑色铁质内里。表盘是像夏夜一样黯蓝色,边缘包围着银色的罗马文刻度,正中用荧光的材质,绘着数道划过夜空的流星。 十二年了啊……原本打算用坏了就扔了算了,哪知这只闹钟生命力极其顽强,历经过无数次的搬迁、撞击、摔打,依然保持着精准的走秒,冷静确切,一丝不苟。 真的,很像送给他的那个人啊。 暗自感叹着物似主人型,枕头底下,手机铃声嗡嗡响起来。草薙咂了下舌,放下闹钟,摸出黑色直板手机,没仔细看来电显示,径直按下了接听键。 “草薙。” 信号那端的声音低沉、清晰,不知怎么,总能让人想起蒙昧黄昏里最后的一束光。 他一个激灵跳起身:“汤川!!” 那头的汤川停了几秒,“我给你打电话你很吃惊吗?” “没什么,难得你主动嘛。” 他匆匆含混过去,有的状况完全无法解释——总不能说,三分钟之前还在梦见你,结果把自己吓醒了吧。 那边顿了一下:“你还在睡觉?” 他清了清喉咙,意识到自己刚刚睡醒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2 的声带倦意惺忪。因为连日的办案,嗓子都是黯哑的,说起话来,简直像刮坏了的老唱片。 “唔……连续四个晚上没有休息了。”他掩嘴打了个哈欠,“还不是上次那个倒霉的抢劫案,刑警嘛,你又不是不知道。” “所以……”那边沉默半晌,“你这家伙,大概是忘记了吧……” 他呆了一下:“忘记什么?” “badminton。” 手机听筒里,传来汤川纯正的英式发音。 “……啊啊!糟糕!!” 提到badminton,草薙所在的帝都大学羽毛球部,包括汤川,同龄的部员一共十人。因为共同的爱好,彼此的感情相当牢固,大家在毕业时就约定好,以后每三年定期举行一次部员聚会。以往的聚会上,他不是碰上有重要案件,就是参加莫名其妙的局务会议,这次好不容易请到了年休假,当然不能再缺席。 “抱歉!我马上起床!”他一面握着手机,一面手忙脚乱地掀开被子跳下床,正翻找着长裤,就听到电话那边叹了口气。 “我去接你。” “啊?” “十分钟以后,你家楼下。” “等等!喂?喂喂!” 嘟嘟嘟,是电话挂断的忙音。 草薙盯着已经结束通话的手机,又看了看手里的长裤,半秒钟后,认命般的跌坐到床上。 五点四十五分。 拎上帆布背包,草薙飞奔着冲出楼道。没多少时间收拾,他匆匆洗了把脸,随手套了件米色宽条纹短袖polo衫,配上卡其色休闲长裤,再趿上网球鞋。临出门前瞥了眼镜子,才发现顶上的头发睡得翘起一撮,怪模怪样地支楞在那里。没工夫再去打理,他一路小跑,一路不死心地用手尽力压平。 跑下楼梯,再穿过窄窄的一条石子路,他现在住的地方是靠近警视厅的一栋公寓楼。还是上个世纪的建筑,历经多年的风吹雨打,白色的外墙已经褪变成了灰蒙蒙的色调,楼内的构造也相当陈旧。不过好在自从大学毕业后,他就始终维持着独身生活,一室一厅加上厨卫阳台,倒也足够转圜。 所以说,当个单身汉也没什么不好的。草薙迈开长腿,跨过一道铁栅栏,公寓区的门口设有简易的小型停车场。他把背包甩到肩上,抬眼望过去。六月的天气,道路旁的树木浓郁苍翠,黄昏的风偶尔在树影间悠然掠过,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树阴底下,汤川倚在车门边,正抬头凝望着翻飞的树叶。 和往常一样的白衬衫,袖口卷在肘部,露出精瘦结实的小臂,两只手抄在西裤口袋里,神色淡然闲适。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撒在他的发丝上,远远望去,汤川的整个人都像被轻轻缠在了绿色的影子里。 草薙不自觉慢下了脚步。 “好慢。” 汤川从车门上直起身,眸子里流露出明显的不满。 “别那么急嘛。”他走到汤川面前,呼了口气,目光玩笑似的跳过汤川的肩,“哟,好久不见……你的座驾。” 汤川开的是辆银灰色的二手轿车,内敛,稳重,不拉风,超高的性价比,很像科学家的风格。他曾经笑汤川虽然有驾驶证,却没有驾驶经验,其实是因为汤川日常工作都在帝都大学里,过着无非实验室、食堂、宿舍三点一线的生活,就算是有车,平时也很少开出来。 “路线有设定好吗?”他习惯性的去拉驾驶座的车门。 “先等等。” 斜拉里一只修长的手覆到他手背上,他有点讶异地偏过头,汤川也不看他,直接顺着他的手拉开车门,接着一矮身,长腿伸进了驾驶座舱。 “今天我来开吧。” “咦?” 回答他的,是车门闭合的轻微碰撞声。下一秒,茶色的隔热车窗缓缓降下来,汤川略略扶了下眼镜。 “疲劳驾驶违反交规。” “喂,也太小瞧我了吧。” 虽然大声表达出抗议,他还是乖乖绕到另一侧,顺从地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汽车在林木蓊郁的水泥路上平稳行驶着。初夏时节,天气和鸣蝉一起,隐约开始躁动,两边的车窗被摇下来大半,带着草叶气息的凉风灌进来,微微拂动着额前的刘海。草薙右手虚握着拳头,浮在嘴唇上,手肘抵在车窗边。不知为什么,心里忽然觉得很微妙。 和汤川同乘一车不是新鲜事,只是像现在这样,自己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汤川手握方向盘——在有限的人生里,还算得上比较新奇的体验。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汤川的侧颜。褐色的刘海蜷曲在眉毛上方,眸光隐藏在镜片背后,被玻璃镜片折射,显得深邃而平静。 从他们认识的那天起,汤川就总是戴着副眼镜,有时是金丝边的,有时是无框的。最常戴的,是像现在这种的黑框眼镜,镜架从鼻梁延伸到太阳穴,跨过颧骨,在耳廓上方折出道流畅的弧,最后悠然一掠,从容地没入鬓角。 这个人,总是这样一副聚精会神的模样。很久以前,坐在大学课堂时是这样,站在球网对面时是这样,再后来,看他在实验室里摆弄那些仪器时是这样,用没洗干净的赠品马克杯泡咖啡时是这样。 而此刻,就连开车的时候也是这样。 好像很多年,都是这样。 沉稳,平和,像入夜的深海,静谧的没有波澜。 “你在看什么?” 正发着呆,汤川突然开口了。 “哪有什么。”他有点尴尬地转过头,打岔道,“对了,我那个老姐,最近没找你麻烦吧?” “经过上个月的第六次相亲失败后,令姐的热情似乎有所减退。” 他不由促狭发笑:“对付她你很有一手嘛。” 汤川不置可否地挑起眉,:“老实说,比起理科实验来,令姐要难应对多了。” “老姐也就算了,说起来,这次羽毛球部聚会,大概又要听到古贺他们的唠叨了。” 想到羽毛球部那帮已婚的部员们,草薙忍不住哀嚎出声:“为什么最后的单身汉要请吃烤肉啊,完全不公平嘛。” 他指了指汤川,“作为大学的精英副教授,”又指了指自己,嘟囔道,“怎么看,都比我这个低薪的刑警要更吃香啊!” “你放心。”汤川沉默了一下,神态像是在思考着怎样措辞般,过了半会,最后淡淡说,“我并没有结婚的打算。” “诶!”这一惊非同小可,他瞪大眼睛,“真的吗?” “事实上,很久以前,就这样决定了。” 他慢慢合拢张成o型的嘴巴,颇费力的,把为什么三个字咽了下去。虽然在汤川面前,他偶尔会稍嫌神经大条,但涉及到人生方向这类的重要问题上,他一直很懂得什么是尊重,什么是隐私。毕竟彼此都是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3 成年人,更何况……做出这样决定的人,是汤川学。 某种程度上说,在草薙俊平的世界观里,任何匪夷所思的问题,用汤川式的逻辑来理解,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而且,认真回想一下,他似乎也从未想过,汤川和某个女性共度一生的模样。 听他半天没有动静,汤川瞥了他一眼,又很快把头转回正前方。停了一会,开口道:“怎么了?你很惊讶?” “有点。”他想了想,又解释说,“不过既然是汤川你的决定,就觉得可以理解了。” “哦?” “不管怎么样,因为你是汤川啊,所以……”在头脑里搜索了一圈,依然找不到适当的表达方法,他放弃似的挠了挠头,“反正说不清啦,嘛,总之这样也不错。” “明白了。” 发出这样一个简单的音节后,汤川没再说什么。他轻轻松了口气,重新把手肘支撑到车窗边缘。透过车窗玻璃,能看到两个人交叠在一起的模糊影子。在他的身侧,汤川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微不可查的,一端的嘴角微微上翘。 车窗外,变幻的景色飞驰而过。 下一个路口,汤川拉直右手,方向盘大幅度往左一拨。 道路的前方,掩映在绿色樟树丛中的,就是他们这次的聚会场所,一家传统的日式居酒屋。木板钉成的外墙,屋檐底下,纸质风灯摇曳起温暖的光。 ☆、2 2 “下周见!” 上野千代拎起她的红色漆皮手袋,向旅行社服务台的同事美佳挥手道别。 时间是五点零五分。上野抬腕看了眼手表,已经不算太充裕。好在她目前的公司——逐风旅行社的所在地交通便利,徒步十分钟可以走到新桥站,然后坐三十五分钟的地铁,再穿过明石桥边的小花园——脚步赶得快的话,六点钟之前就可以赶到下一个工作点。 上野千代抬手缕了下头发,匆匆向公司外厅小跑过去。 “上野小姐?” 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她回过头。身后大踏步走过来的是个穿浅色衬衫的男人,三十出头的年纪,左手拎着黑色公文包,银灰色的西装上衣搭在右胳膊上,脚上是双深棕色的牛皮鞋,身材修长,头发剪得很短,目光透过金丝镜片折过来,让整个人看起来亲和又不乏魄力。 “佐崎部长。”她稍愣了下,随即顿住脚步。 叫佐崎的男人走到她身边,见到她仿佛很高兴的样子,微微一笑,颔首道:“辛苦了。” “哪里。”她连忙摇头。 “一个人回家?” “是。”下意识地答应了声,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她没有说出自己赶去打另一份工的事。 佐崎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两个人相隔一拳的距离,并行穿过装饰着巨型水晶吊灯的大厅。迎面的玻璃感应门向两边缓缓而开,佐崎礼貌地侧过身,让她先走出去。她小声道了谢,低头很快地跨出门外。 因为彼此回家的路线不同,同行到公司门口就要结束。道别时佐崎看了她一眼,出声说:“慢走,路上小心。” 她答应着,直到玻璃门在身后无声地合上,才小心翼翼抬起视线。此刻她只能看到佐崎的背影,颀长的双腿,肩线平且直,腰背的线条挺拔流畅,能看得出裹在衬衫里的肌肉十分结实。 夕阳的光线逆着人的影子,黄昏的风微醺干燥,如海浪涌向沙滩,细细地掠过刘海和皮肤。上野千代站在公司台阶前,不知怎么,觉得自己脸颊有发热的感觉。 进入这家旅行公司已经大半年了。她目前的主要工作是负责前台接待,根据客人的需求、喜好,以及经济状况,为客人推荐适合的旅游路线。虽然干的时间不长,但不少顾客都对她评价不错,尤其是一些年长的欧巴桑欧吉桑,觉得她为人亲切,给出的行程建议也中肯周到。她自己也很喜欢这份工作,可以的话,她希望能继续在逐风干下去—— “其实像千代你这么漂亮能干,完全可以考虑做点别的嘛。” 同事美佳嘟着嘴,不以为然地说。 她听了,也只是笑笑摇摇头。通常来说,在旅行社里当导游会赚的比较多,但她眼下还没有考上导游证,而且就算前台招待既辛苦,薪酬也稍嫌微薄,但是考虑到自己只有三流学校短期学习的学历,在竞争激烈的东京,很难找到轻松又高薪的工作,她觉得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更何况,旅行社的同事们都对独身的她照顾有加。她的顶头上司,任接待部主管的佐崎谦也,对她也相当不坏。 年龄三十有二、至今未婚的佐崎谦也,是在她来公司的半个月后,从横滨分公司调入东京总部的。尽管属于旅行社的高层管理阶级,但佐崎为人却很和气,长相也俊朗,谈吐举止亦十分优雅,总的来说,是旅行社年轻单身女性的憧憬对象。 帅气,温和,体贴,这样优秀的黄金单身汉,大概没有女人会不喜欢吧。 有时候,就连从未考虑过个人问题的她也…… 嘛,还是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用力甩了甩脑袋,上野千代跟随着下班的人群,转身向地铁站的方向走去。在城市霓虹的变幻中,很快,便淹没在了汹涌的人流里。 乘坐高峰期的地铁穿越小半个东京,出了地铁站往南,是明石川。这个季节,水流充沛,水速急湍,水底倒映着渐渐暗沉的天空。 每次走在明石桥上,上野千代总会想起小时候,在溪流边玩耍的情景。 上野的老家是在札幌的乡下,父母开了家小杂货店,靠卖零碎的日用品勉强维持生计,家里有个还在读高中的弟弟阿宽。想着可以靠打工多赚些钱,稍微接济下家里的经济,她在札幌的专科技术学校毕业后,就来到了东京,一开始做过打字员、服务员,后来通过朋友介绍,才来到了逐风旅行社。 但要,单靠逐风的工资显然不够,于是除了白天的接待工作,她还兼职着一份居酒屋的晚间服务。在东京摸爬打拼,整个人就像上了发条的时钟,但是一想到,父母身体尚算健康,弟弟虽然才十五岁,但是已经十分懂事,她在忙碌中也略感欣慰。 穿着高跟鞋走了这么久的路,双腿和肩膀都有些酸痛,她稍微俯下身,右手揉了揉脚踝处。 仅仅是在俯身下去的一瞬间,她蓦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像是被暗影笼罩着一般,她眼角余光瞄到有什么东西在身后晃了一下。 难道说是有人在跟踪? 她心里别的一跳。 抢劫还是变态狂……不,从心底生出的那样一种感觉,又不像是单纯的恐惧,更准确的说,是察觉到有双眼睛,在黑暗处静静蛰伏着,紧紧盯着她。 谁要跟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4 踪我呢? 明石川一带虽然地方偏僻,但住在附近的多是些退了休想要清净的老人,因此治安向来太平,倒是没出过什么恶闻。 但跟在身后的气息又绝对不是幻觉。 上野觉得心脏砰砰的律动不齐,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应该是从出地铁站时开始,这种甩不掉的古怪气息已经跟着自己很久了。 这样想着,她快步走过了明石桥,桥下有家杂货店,专卖一些复古风格的钟表类小玩意,店面虽小,装修得却非常精致。 这样有人在的场所,也不敢乱来的吧。 她故意在橱窗玻璃前逗留了一会儿,假装出正在欣赏橱窗里摆设的样子,利用玻璃的反光,悄悄观察着身后的动静。倏然间,她注意到右后方蹿出一个黑影,迅速隐藏到了明石桥的阴影里。 她猛一回头。 什么也没有,除了桥上一个牵着腊肠狗散步的老妇人,桥下随风拂动的芒草,一切都是如常的宁静祥和。 上野把手袋抱在胸前,停了半晌,慢慢做了个深呼吸。 身后跟踪的气息已经消失。然而她无论如何还是心有余悸,接下来的路程,她几乎是一路小跑着,逃也似的经过了明石小花园。 林荫道的尽头,就是她打工的所在,一间叫做风亭的日式居酒屋。 她沉了口气,撩开居酒屋的大红棉布门帘。 “千代。”坐在木质柜台后面穿着橘色和服的,是老板娘秋山绫子,像往常一样,笑容可掬地同她点头打了个招呼,“辛苦了。” “您好。”她有气无力地回应道。 绫子又看了她一眼:“怎么了?好像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没关系,可能是走得有点匆忙。” 她连忙含糊过去,换上木屐,垂眼走到玄关后的更衣室。 风亭的更衣室只有两叠榻榻米大小,一面墙上装着半身镜,一面依壁放着储物柜。她放下手里的漆皮手袋,从储物柜里取出居酒屋的白色和式对襟服务装,然后用发绳把头发束到脑后,再戴上同色绣着风亭标志的头巾。 收拾停当后,她瞥了眼镜子里的自己,尽管费力遮掩,神色里还是有粉饰不去的疲惫态度。 虽然遇到了讨厌的怪事,但不管怎么说,还是干好眼前的工作比较重要。 对着镜子,上野努力挤出个笑容。 铛铛铛。 耳边响起居酒屋的老式座钟敲时声,六点整。一般来说,七点钟以后才是居酒屋的黄金时间段。所以此刻风亭里坐着喝酒的,只有三两个闲来无事的老年人,戴着渔夫帽,手边还摆放着成套的渔具,大概是白天钓鱼归来,相聚小酌几杯。 上野擦拭着木头餐桌,再把酒壶酒杯放入消毒柜中逐一消毒。昨天老板就交代过,今晚有人包下了居酒屋最大的一间和室“水之间”,似乎是老同学聚会,要她好好准备下接待。 果然忙了没多一会儿,陆陆续续来了七八个客人,都是清一色三十岁上下的男子,从穿着打扮上看,大多是已经有了家庭的工作人士。这群人勾肩搭背着走进来,互相打趣着,虽然都已经到了沉稳的而立之年,谈笑起来,神情中似乎还保留着学生时代的无所顾忌。 上野猜想,大概是学校某个男子社团之类的。 “千代,水之间的客人就麻烦你招待了。”老板娘绫子客气地嘱咐她道。 “没问题。” 她点头答应着,上前引领客人穿过走廊。水之间在居酒屋的最顶头,内里宽敞雅致,推开和室里间的竹筏扇门,就是酒店的后院。庭院虽小,却错落有致地排布着假山矮松和溪流,整体设计妙趣横生,方便客人一面畅饮,一面观赏庭院里曲水流觞的夜景。 “现在上酒可以吗?”她跪坐下来,微笑着询问。 “啊,还请稍等。”领头的精壮男人穿着黑色西装,环视了下四周,“我们还差两个朋友没到呢。” “又是那两个家伙。”旁边一个腆着圆滚滚肚子的男人嘟囔着,挠了挠头上稀疏的毛发,“呆会一定要好好惩罚下他们才成。” “古贺,你又在发什么牢骚呢!” 清朗的话音从门外传来,接着是和室门被推动的声音。上野回头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两个男人,一个笑着冲屋内招着手,一个倚着彩绘的格子门,正抱着胳膊着望过来。 两个人差不多的年纪,身材都很高挑,倚门的戴着黑框眼镜,穿白衬衫,态度十分温雅,目光却微微下视着,无形中给人一种不好接近的感觉;另一个打扮得更为随意些,模样看上去似乎要比实际年龄更年轻。 “欢迎光临!” 她赶忙小步迎上前去,还没来得及鞠躬,就听到身后的一群人轰然一闹—— “草薙!汤川!” “就等你们了,来的这么晚,一定要先罚三杯才行!” 西瓜肚的男人站起身,走过去很亲热地揽过穿休闲装男人的肩头,“好久不见啊草薙。”又瞥了眼穿衬衫的男人的脸,“哟,你们一起来的啊?” 穿衬衫的男人推了推眼镜:“正像你看到的那样。” “我们的人来齐了,请上酒菜吧。” 西装男子冲她点头示意。她弯腰退出去,将盛着清酒的粗陶仿古酒壶、竹叶酒杯、烤松鱼、金枪鱼寿司、味增汤等一并放在木质大托盘上。返回水之间的时候,里头正热火朝天。 “关于迟到这件事。”大约还是讨论关于“惩罚”的问题,坐在竹筏扇门边,叫做汤川的男人似笑非笑,“还是留给草薙君来解释吧。” “好吧好吧。”同他并坐的草薙双手合十,垂头丧气地老实认错:“不小心睡过头了,所以迟到的责任都在我。” “难得草薙你这么诚实。”对坐的西瓜肚男人拿起桌上的酒壶,挨次倒满六杯清酒,“既然这样,那这些惩罚,就请草薙你一个人解决了吧!” “喂,难道要我一个人喝光这么多吗!”苦着一张脸,草薙哀嚎道。 “快点啦,草薙,拿出男子汉的气魄来!” “哎哎,好吧……” 犹豫着正要端起酒杯,伸手却扑了个空。草薙转过眼,只见身边的汤川已经把酒杯握在手里,没多说什么,直接仰起脖子,一口灌了下去。 “……” “虽然没有咖啡好喝,但是口感也还不错。” “诶,汤川……” 盯着空了一半的酒杯,草薙目瞪口呆。 “哇!汤川还是很够意思的啊!” “草薙啊,汤川已经喝完他的那份了,剩下就看你的咯!” …… 觥筹交错的空当里,上野千代敛起袖口,轻悄悄地退坐到角落的蒲团上。不像是普通的饮酒对酌,这种同学聚会性质的酒宴,气氛热烈,反倒不需要她去做多少服务的工作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5 。 从他们的闲聊里,上野能零散地听出来,这些男人原先都是大学的羽毛球部的部员,相互间交情很不错。毕业后虽然踏上了不同的工作岗位,却依然定期举行部员聚会,来联络彼此的感情。 这样的友谊,还真是让人羡慕呐…… 尤其是那两个一起来的男人…… 上野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那两个人已经离开了酒桌,打开了竹筏扇门,坐到了庭院的木头游廊底下。 …… “总觉得坐在走廊底下,喝着冰啤酒,才是真正的夏天啊。” 轻轻摇着手里的粗陶酒杯,汤川仰着头,不无感慨地说。 “是啊,还记得以前在大学的时候,晚上我们打完了球,就坐在球馆的看台上,吹着夜风,一起喝冰镇过了的罐装啤酒……说起来,还从来没见到汤川你喝醉过呢。” 翘起两条长腿,草薙用双手在身后撑住地板,眯着的眸子里慢慢露出了回忆的笑意。 “不是不会喝醉。”汤川沉默了一下,视线虚晃着,像是在寻找着夜空中某个虚无的点,“控制自己,原本就是困难的事情。” “控制自己什么的……”草薙摸了摸鼻子,“听起来很像是在逞强啊。” “谁知道呢。”汤川似乎笑了一下,“将理性的逻辑凌驾于感性认知之上,并以此掌控人生——长期以来,都是我的乐趣之一。” “……喂,别说这么难理解的话好吗?” “哪里难理解了?” “算了。”草薙放弃似的松下肩膀,“反正把简单的事情形容得很复杂,就是你们这个行当的专长。” “草薙!汤川!” 水之间里酒过三巡,发现了逃席者的众人将目标转移到庭院,腆着肚子的古贺首先挤过来:“你们关系还是那么好啊。” “是啊。”旁边的西装男立刻附和道,“汤川你帮着草薙破案的事情我们都听说了,真是相当了不起啊!” “拜托。”汤川皱起眉头,“我对破案没兴趣,只是偶尔对于那家伙的硬脑筋,实在看下去罢了。” “话虽如此,你不也挺开心嘛。”草薙小声嘀咕着。古贺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草薙你可别介意,怎么说呢,汤川这家伙,一开始我们都以为,大概是属于那种不可接近的类型吧。结果没想到,居然和你混在了一起!让人大跌眼镜的同时,也拉进了我们和天才的距离嘛。” “喂,什么叫居然和我混在一起啊!很失礼啊你们!” 察觉出话语里的不对劲,草薙忍不住大声抗议道。 “得得,别吵了,反正是殊途同归啦。” 夜风习习,幽静的庭院廊下,一群玩心犹存的男人们哄闹着玩笑,不知不觉,居酒屋的座钟敲了整八下。夜色渐浓,喧闹声里忽然响起一阵旋律。 “啊等等。”草薙从裤袋里摸出手机,“不好意思。” 瞅了眼屏幕上亮起的来电显示,他背向众人,起身接起了电话。 “是我,草薙。” 角落里,上野略带好奇地抬起眼,从她的角度望过去,只看到草薙握着手机,独自走到了庭院的假山后。通话的声音压得很低,不知道对方说了些什么。然而借着廊下纸灯笼的微光,却能隐约看见,在四周上涨的黯蓝里,男人的脸色一点点凝重起来。 “地点?” “好的。” “是吗?好的,我明白了。” “……汤川?” 谈话里忽然出现了汤川的名字,草薙的表情不可察觉地动了一下,朝汤川坐的方向看了眼,又很快收回目光。 “嗯,他就在我身边。” “知道了,我尽量吧……” “好,给我五分钟。再见。” 关闭通话键的那瞬间,上野依稀看到草薙仿佛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摇摇头,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般,转身朝水之间走过去。 走廊上只剩下汤川还在闲坐独酌,发觉草薙的步态有异,汤川扬起眉:“怎么了?” 又是一阵夜风拂过,灯笼里的烛光微微晃动着,映着草薙略显沉肃的脸。 “凶杀案。就在附近的明石桥。” ☆、3 3 现场在明石桥最外侧的桥墩下,方圆十米内已经拉起了黄色的警戒线。因为地点偏僻,倒没有几个围观的路人。路边停着两辆警车,一个穿着警服的年轻人慌张张跑过来。 “草薙学长,你终于来了。” “辛苦你了,小岸。” 草薙点点头,面前还在擦着汗的年轻人是同在一课的岸谷,过去在警校曾是自己的学弟,也在一起协作过几桩案件。虽然比起刚入行的菜鸟时代,岸谷变得老练了不少,但一碰到现场处理,还是不由自主挤出了苦瓜脸。 草薙探身过去,朝警戒线内望了一眼。 除了穿警服的刑警,桥墩下的坡地上还站着几个鉴识人员,穿白大褂戴消毒口罩,尸体被放置在附近干燥的草地上,表面覆盖着蓝色塑料布。 塑料布底下,隐约露出人裸露的双脚。 草薙皱了皱眉头,移开视线,问道:“情况怎么样?” “接到报案我们就赶过来了,死者是男性,死亡时间……唔,大概是两个小时以前,也就是六点左右。” “报案的是?” “这条路上本来就行人稀少。最早发现尸体的,是从风亭酒家喝完酒出来的三个欧吉桑,白天在荒川钓鱼来着。”岸谷说着挠了挠头,“说是出于钓鱼爱好者的习惯,路过明石桥也忍不住往河水里望一眼,结果就发现尸体挨着桥墩漂浮在河面上。当时就报了警。” “还真是不走运啊。”草薙喃喃自语,瞧了眼尸体边或蹲或站的几个白大褂,“鉴识小组那边怎么说?” “鉴识小组也是刚刚到,死因的话,初步判定是溺水。”岸谷耷拉下眉毛,“草薙学长你要去看看尸体吗?” “照片你不是都拍下来了吗?” 草薙指了指岸谷胸前挂着的黑色单反机。老实说,不是专业人士,就算去看了也没多大用处,还不如等鉴定结果彻底出来……他默默盘算着,正想扭头离开,转脸就对上了后辈闪亮亮求助的目光。 “干嘛?” “草薙学长……” “虽然很不想去……”挣扎了几下,草薙还是认命般叹了口气—— “算了,还是带我过去吧。” “喂,既然如此,我就不必要再跟着了吧。” 身后几步远的路灯底下,就像漆黑的舞台中央忽然投下一束光,倏然露出汤川略嫌不快的脸。 他双手抄在西裤口袋里,似乎是刚从灯柱上直起身,神色里透出百无聊赖的倦怠。因为方才一直不出声地站在逆光的阴影里,全然让人忽略了他的存在。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6 “啊啊啊!” 岸谷显然被吓了一跳,食指哆嗦着直接指向了汤川的脸:“伽利略大师……哦不,汤川教授!” “是副教授。” “是!汤川副教授!” “所以草薙刑警,”没有理会岸谷瞬间近乎立正的姿势,汤川歪过头,“你拉我过来,到底目的何在?” “是间宫股长的意思啦,”草薙无奈地摇了摇手机,“电话里说可能不是普通的溺水,要是汤川教授在的话就好了什么的……总之尸体有点蹊跷,既然你就在我身边,就烦劳一起过来看看好啦。” “那么你们去看就可以了。我在这里等。” “好吧。”草薙耸了耸肩。想想看,迄今为止,汤川最大的让步就是陪自己看过尸体照片,现在能跟着一起赶到案发现场,已经是给了很大面子了。 “小岸。”他回头招招手,示意还在发愣的岸谷跟上来。 尸体被河水浸泡,皮肤已经开始发白肿胀。是成年男子,头发很长,末端染成了紫红色,上身是黑白条纹的空松t恤,下身穿着条破洞牛仔裤,脖子上挂着根小指粗的骷髅头古铜项链。没有穿袜子,球鞋的一只大概被水冲走,另一只则放在尸体的身侧。 “典型不良青年的打扮啊。”草薙皱着眉头,“看面容应当很年轻,身上有没有证件之类的?” “没找到,这样的人出门一般很少带身份证明,没有钱包,也没有驾照。”岸谷掰着手指,“好在尸体面部和指纹都没有被破坏,应该很好找出来。” “真头疼啊……” 草薙啧啧咂舌,伸出戴着消毒手套的右手,小心翼翼拨开尸体黏在额上的几撮头发。 伤口就在额头靠近发际线的位置,大约四厘米长短,周围的血液已经凝固。从创口形状来看,像是被什么坚硬的物体击中而造成的砸伤。 “这个是……” 岸谷五官瞬间缩到了一起:“就是因为发现了这个,所以直接转到了我们搜查一课。” “唔,看来间宫股长在电话里指的就是这个。”草薙干脆趴下身,对着伤口又仔细看了看,“如果是失足坠河的话,头部就不可能出现这样的伤痕。” “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伤,倒是不会致死。” 正费着神,背后忽然传来汤川冷静的声音。 草薙吃惊地转过头,不知什么时候起,汤川已经好整以暇地背着手站在他身后,上身略微前倾,正用充满审视的目光,来回“巡查”着尸体。 “你不是说不想看的吗?” “稍微有点在意。” “在意什么?” “没什么,你接着干你的好了。” 汤川说完便闭上嘴,抱住胳膊,露出陷入思考时的神情。 草薙撇了撇嘴,一旁的岸谷小心碰了下他的手肘,小声道:“草薙学长,汤川副教授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不用管他,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卖关子了。” 瞅了还站在原地的汤川一眼,因为对这个人的脾性有着相当的了解,知道眼下再好奇也问不出什么。草薙索性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粘上的草屑泥土,环顾了下四周。 “这附近够荒凉的啊。” 横跨在明石川上的明石桥,是一座已经有六十多年历史的老式拱桥。虽然材质是现代化的水泥,却能让人联想到德川家康时代的建筑风格。桥的东南边有条横向的石板路,作为亟待修整的老街,街边座落着几栋老式民宅,路尽头有家小型的日用品超市,除此之外,商业意义上的设施,只有在临桥位置、孤零零伫立着的一爿钟表店。 草薙深吸了口气,朝钟表店走过去。 &eoric是钟表店的招牌名。单从外观上看,比起普通贩卖钟表的商店,meteoric更像是间古董杂货铺的样子——环绕着花纹的铁艺门牌,整片的落地玻璃橱窗,木头货架上各色各样的古式时钟,整个儿复古味十足。 时候将近九点,店铺已经打烊,紧闭的红棕色木门上挂着块做旧的木牌,上面用白色的大号荧光笔,写着营业时间。 “早上八点至晚上七点……”跟在身后的岸谷小声读出木牌上的数字,“什么嘛,看来只好明天再来问问了。” “有线索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啊。” 草薙忍住了将这句话说出口的冲动。不过掏真心话,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指望从事发现场收集到重大线索,实在是需要天照大神的额外眷顾。 “小岸,你先跟车回去吧,明天早上我们在警局碰面。” 草薙晃了晃开始隐隐作痛的脑袋,闷头往回走。 “那学长你呢?” “我的话,”冲着汤川的方向,草薙努努嘴,“还是搭那家伙的顺风车回家吧。” “学长和汤川副教授感情真好啊!” “咳咳,你知道什么啊……” 受不了岸谷羡慕的神情,草薙缩了下肩膀。等会儿肯定被那家伙抱怨个没完的,想到这里,他不禁仰起沉重的头。 夏夜清凉依旧。落入眼底的天幕如深蓝色天鹅绒,星星就像嵌在丝绒衬底上的透明晶石,一点一点闪着微光。 “好好的一个夏夜聚会,就这么被毁了啊!” 不远处,某位物理学副教授用指尖扶了扶眼镜,循着哀嚎声,望向那如泄了气的皮球般的背影,嘴角似有所牵,慢慢的,勾起了个隐约的弧度。 *** “昨天和今天,两次踏过相同的桥,可是心情根本是天差地别。” 草薙把双手插进休闲裤口袋里,一脸索然地走在明石桥上。 时间是早晨九点半,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一路上,除了偶尔一两个拎着菜篮的老年人擦身而过,就只有草窝里野猫野狗活动的踪迹。 “果然是偏僻的地方啊。”跟在身后的岸谷四下里张望着,“出了命案也没有多少惊动的样子。” “知道出了命案的话,人们就更不愿意经过这里了吧。” 草薙扶着栏杆望了眼桥底。就在数个小时前,尸体周边的警戒线已经全部撤走,只留下一块白色的标志牌,上面用红色毛笔写着“注意安全”的字样。 除此之外,再没有更多揭示死亡的东西,明石川如往常一样汩汩流动着,水声微浪里,全然淹没了昨夜血腥的痕迹。 “欢迎光临!” &eoric钟表店今天照常营业,听到推门的声音,店主抬头露出满面笑容。出乎草薙他们的意料之外,店主是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穿着得体的灰色洋装,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嘴巴上则抹着和肤色相配的口红——年龄虽然看上去七十有余,但依旧保持着优雅的风度。 “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看到橱窗里的东西很有趣,所以想进来看看。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7 ” 草薙赶忙回道,说完偷偷向岸谷使了个眼色,示意岸谷先不要透露警察身份。 倒不是有什么隐瞒的必要,只不过大多数人在接受警方询问时,都会产生不安心理,并且会有“受到了没必要的盘查”这种不快感受。考虑到店主的年纪,草薙暗想,还是以正常的聊天来交流会比较好。 “那就请您随意看看。” 店主微笑着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有劳您了。” 和昨晚在店外感受到的氛围一样,meteoric内部的布置也充满了复古气息。暖色系的樟木货架,天花板上悬着架欧式仿古吊扇灯,角落里还摆放着一架木质脚踏式钢琴。 草薙走到靠墙的货架前,顺手拿起一只银色双铃闹钟,端详了几眼后,他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开口道:“听说昨晚这里发生了溺水事件?看清早的新闻,好像还来了不少警察。” 店主稍稍迟疑了一下:“似乎是这样的。” “啧,那一定很可怕。”岸谷随声附和着,“您也看到了吗?” “啊,关于这个……事实上,昨天一整天,小店都没有营业。”店主露出歉意的神色,“因为前天接到电话,住在神奈川县的姐姐身体出了些状况,不得不赶过去看顾一下。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五点五十,只查看了一下门锁便回家了。” 草薙略略凝神:“您虽然上了年纪,但是记性还是那么好啊。” “因为开的是钟表店嘛,所以记得很清楚,是五点五十分。这里平时很清静,除了两三个老主顾外,来的光顾客人很少。”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店主脸上浮现出了微笑,“回来的时候还遇到了位年轻姑娘,盯着橱窗看了又看,结果还是什么也没买。” “现在的年轻人,更喜欢去涉谷之类的地方逛街吧。”岸谷在一旁嘟囔着。 “正是如此呢。”店主点点头,“好在一把年纪了,开店也并不是为了维持生计,不过是因为爱好,再加上可以打发无聊的时间罢了……说起来,这位客人。”眸光朝草薙的方向望过来,店主笑得更加和蔼可亲,“怎么,您也喜欢这只闹钟吗?” “啊,是的。”意识到自己一直握着闹钟没挪开步,草薙慌忙撒开手,把它物归原处,“它……嗯,看上去很特别。” “您的眼光真好,这是六十年代的样式,整个日本现存的也不到五十只了。而且,现在只要两千日元哦。” “诶……” “结果什么也没发现,学长还买了只六十年代的闹钟啊!” 瞥见岸谷一脸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草薙无名地感到窝囊—— 与现在的无声轻便时钟相比,自己手上的这只闹钟要笨重很多,不但设计毫无时尚感可言,走针的时候,还伴随着嘀嗒嘀嗒聒噪的声音。 他想起了自家的那只发出“咚,咚,咚”声响的闹钟,瞬时间为自己找到合适的理由:“正巧家里的闹钟坏了,顺便买只新的好了。” “那倒刚刚好呢。”岸谷“哦”了声,“说起来,像闹钟这样的物品,坏了的就应该早点扔掉啊。” “扔掉?” “不是吗?”岸谷奇怪地望了他一眼。 呃,草薙张了张嘴没接话。不知为什么,就算买了新闹钟,他倒也没有扔掉坏了的打算。认真说起来,那家meteoric的确很有格调……下次有机会再来的时候,顺便把那只闹钟带过来修修好了。 只不过……回头望了眼身后的明石桥,草薙心想,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再来这边的机会,应该很少了吧。 ☆、4 4 “你就这么正大光明地赖在我这里摸鱼,也没有关系吗?” 汤川向后仰靠在研究室唯一的皮沙发上,双手的指尖轻轻撑住下巴。 坐在他正对面的男人抬起头,目光无神地盯住他的脸,三秒钟后,又“扑通”一声,重新趴倒在实验桌上。 “喂……没事吧?” “分明是我的休假期啊,还要一个劲的奔波……” 半晌,臂弯里传来男人闷声闷气的碎碎念:“内海那家伙,平时是个工作狂,偏偏这下子又回老家探亲了……小岸天天尾巴一样跟着我,甩都甩不脱……间宫股长说什么辛苦你了,可还不是照样什么活儿都推给我……” “所以你就到我这里抱怨个不停吗?” “稍微让我缓口气嘛。”从胳膊里探出乱蓬蓬的脑袋,草薙挠了挠头发,“而且,如果间宫股长知道我是在你这里,说不定还很高兴,以为案件能有什么新进展了呢。” “我说……”汤川不由得好气又好笑,声音轻得像是从鼻腔里发出来,“什么时候开始,我成了你的挡箭牌了呢?” “你说什么?” “没什么,要喝咖啡吗?” “呃,还是算了吧。” “是吗?”汤川说着站起身,“我可是要为自己来一杯,好好的一个下午,全被你搅合了。” 傍晚五点半,帝都大学物理学科第十三号研究室里,除了汤川和草薙外别无旁人。虽然是工作日,但这个时间学生们大多已经回到宿舍休息,实验室的门外也挂上了“勿打扰”的挂牌。穿着白大褂的汤川走到窗下的不锈钢流理台前,打开便携型瓦斯炉的开关,拎出铝制的小炉子烧水。 初夏的黄昏,光阴静谧宁和,挡光窗帘被拉开大半,落日的余晖透过落地玻璃窗照射进来,圆圆的光斑在棕色的木地板上跳跃着——有那么一瞬间,一切都安静得如同旧日的梦境,除了窗外的蝉鸣,耳边只有水壶中的蒸汽发出咕嘟嘟的声音。 “还没有人来认领尸体吗?”汤川卷起白大褂的袖子,漫不经心地问起。 “目前为止,没有失踪人口的报案,电视上播了新闻,我们在报上也登载了启示,如果认识此人请立刻和附近的警局联系什么的。”草薙沮丧地摊开手,“但是已经两天了,完全没收到算得上线索的消息。” 汤川推了推眼镜:“也就是说,草薙刑警在调查了两天后,并没有发现什么线索咯?” “别那么幸灾乐祸嘛……”草薙梗着脖子,出声辩解道,“如果独自居住在东京的无业游民之类的,的确很难找到相关信息。不过……”他神色微微一正,“正式的尸检报告出来了,确如你所说,头部的伤痕不是致命伤。” 汤川回以一个明了的眼神:“致命的是?” “被害人是在死前服用了大剂量的迷幻剂。”草薙蹭蹭揉了下鼻子,“叫什么来着,□□二什么……” “□□二乙基酰胺。” “啊就是这个名字,不太常见,但也是毒品的一种吧。” “算是吧。”汤川皱起眉,“只是比普通的毒品要厉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8 害得多……” “唔,我听鉴识小组的专家说过了,那玩意儿叫lsd。” 草薙从椅子里直起身,“请教一下你这个物理学者,人在精神致幻的状态下,有没有可能超出平常的行为模式,做出些匪夷所思的举动?” 汤川揶揄地扬起眉:“比如砸自己的脑袋,然后奋不顾身地跳到明石川里?” “真要是这样就好了。”……那可就完全不干搜查一课的事了,草薙拍拍自己的脑门,“额头上的伤痕是坚硬的利器造成的,或许是石块,或许是锤头之类,基本能确定他杀。老实说我比较好奇的是,为什么服用的不是普通毒品,而偏偏是那个lsd?” “虽然这涉及生物知识,完全不在物理学的范畴内。但是勉强告诉你也未尝不可。” 流理台上,炉嘴处渐渐溢出几丝水气,一缕缕凝结、飘荡、散开,空气中蒙蒙的像笼了层薄雾。汤川顺手拿起实验室的白纱布,裹住炉子把手,将煮开的水倒进一旁自己用的白色马克杯里。 “洗耳恭听。” “通常意义上,迷幻剂分为三种,兴奋剂、镇静剂和致幻剂。比如我们常听说的□□,就是兴奋剂,一般不致幻,过量服用后可能会产生心理上的假相,过度自信或是过度兴奋。而□□则是典型的镇静剂,它的效果也只是通过药力作用,促成人心理上的迷乱。” 沸腾的水和粉末状的速溶咖啡迅速交融在一起,杯壁上泛起细腻的白色泡沫。汤川将手指虚扣在马克杯耳上,或许是因为白色杯身的反衬,显得指节格外修长。 “至于明石桥的堕河案件里,被害人服用的□□二乙基酰胺,也就是我们所说的lsd,是直接作用于脑神经,让人产生生理性幻觉的一种致幻剂。服用这种致幻剂的人,脑神经会出现功能性紊乱,进而产生一系列的真实与虚幻交错的幻觉。在这种无法预料的幻觉控制下,人是很难被常规理性支配的。” 从容不迫地解释出大段的专业术语,汤川望了眼听得有些发呆的草薙,优雅地浅啜了口咖啡,又摇了摇手里的马克杯。 “真的不来一杯吗?” “什么……咖啡?” 兴许速溶咖啡能提神健脑?草薙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好吧。” 汤川微微一笑:“早说不就好了嘛。” 他转过身,提起已经渐渐冷却的小铝壶,撕开另一包速溶咖啡的包装袋。 “又是这样的案件,□□、□□、lsd……毒品、兴奋剂、致幻剂,整个东京市的地下场所,肮脏的黑市交易……” 轻微的水声里,身后传来草薙的喃喃低语。 冲咖啡的动作一滞,汤川回过头,镜片后的目光陡然敏锐起来:“怎么,你想通过调查lsd的交易渠道来查案?” “诶?”草薙打了两声哈哈,笑嘻嘻地摸了摸后脑勺,“说不准,也可以成为线索之一啊。” “那些行当的人。”汤川的眉间拧出深深皱纹,“别指望你们当警察的能从他们嘴里撬出什么东……” “我知道。” 不等汤川把话说完,草薙的表情忽然凝重起来,原本略带倦意的眸子里,像雨后拨开氤氲的天空,瞳孔的颜色正在慢慢变浓。 “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 汤川抿住唇,神色中掠过一丝警觉—— “你想怎么做?” *** 看到电视屏幕的一霎间,上野千代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公司餐厅里,正在播的是午间新闻,屏幕的右上方出现了一张照片,虽然经过了技术处理,某些部分也打上了马赛克,但依然能清楚辨清,那是张年轻男人的脸。 “如果有认识该名男子的民众,请迅速与当地警方取得联系……” 小声念出屏幕下方滚动的字幕,对面的美佳拿筷子拨了拨面前的鸡肉饭,露出几许嫌恶的表情。 “午休时间播这个,还真是倒胃口。你说是不是啊千代……千代?” 注意到同事千代的面色有别以往,美佳不由得提高了声量。 “你不舒服吗?” “没什么,可能是有点低血糖。” 被美佳的声音拉回神,上野忙低下头,从背包里摸出自己带来的便当盒。然而指尖抑制不住地,还在微微颤抖着。 错不了的…… 那张脸……染成紫红色的长发,鼻梁很高,眉毛短粗,嘴角略微下撇…… 正是那个男人。 她认识那个男人。 大约是在一个多月前的夜晚,那个男人曾来过风亭。 “我还蛮喜欢你的。” 当她端着酒碟送到那个男人独坐的桌上时,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咧嘴笑道。 “对不起,我……” “怎么样,和我交往看看?” 男人露出有几分发黄的牙齿,甚至还得寸进尺地握住了她拿着杯子的手。 她紧张地要抽出手,挣扎撕扯中,杯子里的酒水泼了出来,大半洒在了男人的牛仔裤上。 “喂!你搞什么!” 男人缩回手,眼中露出凶神恶煞的神色。 “您好,真是对不住您,我来吧。” 那个时候,过来解围的是老板娘绫子,绫子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退下去。折腾了很长时间后,男人才骂骂咧咧地走开。为了少生事端,绫子最后似乎还免了男人的酒水费。 “这样的事情,我见到的多了。今后再碰到这样的客人,不用害怕,直接来找我就好了。” 面对她不知所措的致歉,绫子笑着宽慰她说。 后来,那个男人又陆续来过风亭几次,好在风亭是家很正规的酒家,老板娘绫子也对她很是关照。每次男人过来喝酒,绫子都刻意不让她出面招待,几次徒劳而返之后,那个男人也渐渐不再在风亭出现。 说起来,新闻上报道的这次事故,正是发生在两天前的晚上。 地点是明石川,距离风亭也并不远…… 电光火石的刹那,她猛然想起两天前,自己走过明石桥的时候,紧贴在身后的那股阴凉的、甩不脱的诡异气息。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做出骚扰跟踪之类的事情,也不足为怪。 有没有可能,那个人是在跟踪她之后,遇到了什么袭击,才在明石桥堕河身亡的呢? 前后的事情联系到一起,上野只觉得有一股冷气,急速地从脊椎处蔓延到整个背部。 “哐当!” 神思恍惚间,手指也跟着脱力,一个没留神,便当盒的盒盖滚落在了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上野被惊得站起身,意识到同事们的眼光都朝这边望过来,她忙不迭地垂下头,去捡滚到桌脚处的盒盖。 正弯着腰,一只手抢在了她前面,捡起了便当盒盖。 “上野小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9 姐,没关系吧?” 她愕然抬起头,粹不及防的,正对上一双充满关切的目光。 “佐、佐崎部长。” 黑色的皮鞋,浅咖色西裤,白色衬衫,左手还端着只不锈钢的餐盘。眼前站着的,正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佐崎谦也。 “身体不舒服吗?” “不,只是低血糖犯了。”她小声嗫喏着。 “那么,”佐崎笑了笑,指指她对面的位置,“不介意我坐在这里吧。” “诶?”她瞪大眼睛,不知什么时候起,对面的美佳已经吃完了午餐,不晓得跑去了哪里,“当然不,您请坐。” “啊对了。”坐下来喝了口餐厅配送的玄米茶,佐崎想了想,又从裤袋里掏出了块银色锡纸包的什么东西,伸手递了过来。 “这个给你。” “这是……” 接到手里的瞬间,她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一整块巴掌大的巧克力。 “别见笑,其实我以前也有点轻微的低血糖,所以随身会带上些巧克力什么的。”见她有点不知所措地红了脸,佐崎微微笑道,“不管怎么说,工作要努力,也要注意身体啊。” 她点点头,早已经没有胃口去吃带来的咖喱便当。索性不再客气,小心地撕开巧克力的锡纸包装,慢慢地,小口咬了下去。 略微有点清苦,但是短暂的苦意过去后,味蕾里便充溢起了浓郁的香甜。 像最柔软的丝绒一样,从舌尖开始融化,缓缓的,简直要浸润到心里去。 上野抬起眼。 佐崎身后的屏幕上,午间新闻还在滚动播放着案件内容。电视上那个男人的脸,和她记忆里的模样互相重合,不同的是,照片上的男人眼睛紧闭着,大概永远也不会再睁开了。 “青木……” 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她伸手指着电视屏幕上的照片,轻声却又坚定地说。 “嗯?”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佐崎不明所以地看向了屏幕。 “这个人,名字叫青木和贵。”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更加清晰。 “上野小姐,莫非……”佐崎放下筷子,面上的笑意一点点消失,“你认识这个人?” 她点点头。 她记得很清楚,握住她手腕的时候,那个男人嬉皮笑脸地在她耳边说,我叫青木和贵,你可千万不要忘了哦。 “上野小姐,你应该去报案。” 佐崎严肃地说。 ☆、5 5 “像变色龙那样,伪装自己最好的手段,就是将自己融入到既定的外部环境中去。” 稳稳地拉开易拉罐的拉环,汤川浅啜了口咖啡。晚上八点半,车窗外夜色浓重,玻璃上能照见自己的影子。 黑色的丝质阿玛尼翻领上衣,不同于平时穿的那种棉质白色衬衫,裁剪得非常修身,弯腰或是抬手,能影影绰绰看到背部的线条。领扣比平时多解了一颗,后颈窝的弧度从领口延伸下去,肩胛两侧的肌肉因为长期运动的缘故,显得柔韧又不失力度。 “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嘛。” 坐在身旁的草薙抽空又瞄了他一眼,忍不住偷笑出声。 稍早些时候,尽管抱怨着“虽然答应和你一起去,但也没有必要马上就出来吧”这样的话,汤川还是返回宿舍,换了件更像样子的衬衫。 按照草薙的想法,是希望通过调查lsd的交易渠道来追寻案件的蛛丝马迹。“地址还是上上次一课协理走私案的时候,线人提供的一家地下pub。”草薙翻了翻随身记的便利贴,“和我们见面的人叫赤井,据说在这个行当里涉□□。” “有把握吗?”汤川皱了皱眉。 “我给线人打了电话,他已经提前帮我们打过招呼了,就说我们这次是想要他手头的那些货。至于其他的……”将便利贴重新放回胸前口袋里,草薙轻轻吁了口气,“到时候见机行事吧。” ——老实说,待会儿要见的那类人,行事诡秘,对外戒备心极重。就算干了这么多年的刑警,但能从他们嘴里掏出多少话来,他也没有多大把握。 然而……无法容忍,黑市,毒品,犯罪,一想到这种肮脏的地下买卖,就算不是出于警察的职责与正义感,也根本难以去坐视…… 不自觉的,草薙暗暗握紧了拳头。 “我说……” 回过神来,是汤川用手肘轻轻触碰了下他的胳膊。 “干嘛?” “没什么。” 红色的咖啡罐上有一行醒目的广告语,罐装也能体验咖啡豆研磨的浓醇,汤川举起来盯着看了会儿,又重新放下。 “没有速溶的好喝。” “哈?”他不禁有点哭笑不得。 “啊,到地方了。” 没理会他的反应,伴随着刹车声,汤川手指轻叩了下车窗,转头打开了出租车的后座门。 “下车吧。” 伸手推开pub铁制大门的瞬间,草薙有了那么两秒钟的晃神。 这是家外表看起来和其他酒吧别无二致的pub。穿过道狭窄昏暗的门廊,是一间十五坪左右的厅室,中央设置着大理石吧台,深棕色的木桌、皮质的沙发椅错落排布在周边。窗户用深紫色的天鹅绒窗帘合得十分严实,室内唯一的光源,只有天花板上小型射灯照下来的微光。 总之,和想象的不太一样。 “找个地方先坐下来吧。” 汤川环视了下四周,直接走向角落里的位置上。 他跟上去,用眼角的余光瞥视着房间里的动静。除了靠墙的桌子边坐着两拨人外,吧台前也零散坐着几个人。 那个赤井……会是谁? 正留神排查着观察对象,光线幽暗的吧台里,一个靠在立柱上的男人直起了身。 “你们就是良平介绍来的?” 桌面上摆了几瓶冰啤酒,草薙正犹豫着要不要伸手去拿一瓶,面前坐下来的男人看了他一眼,扯了扯嘴角。 草薙点点头,男人口中的良平,正是线人的名字。 “想要什么?”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点燃了打火机,自顾自抽了起来。 草薙微微动了动眉头:“你手上有什么?” “你们在意这个吗?”男人停了一下,眼珠从底下翻上来,“反正又不是你们自己来用。” “你这是什么意思?” “别吃惊。”男人忽然咧嘴笑了一声,“动物界里,常常通过声音、气味来寻找同类。像我们这样的人,彼此一眼就能看出来。” “……” “你们自己不吸食。而一般的瘾君子也买不起这样的货色。所以说……”像毒蛇在窥视着自己的猎物般,男人的目光在他们的脸上打量了一圈,猛然变得阴冷起来。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房间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10 里冷气开得很足,不知为什么,草薙只觉得背部隐约有冷汗渗出来。 “1943年。” 这时候,身边一直沉默的汤川突然开口了。 “1943年,albert hofmann 在研究中枢刺激性能时,通过服用提炼过的□□二乙酰胺,亲自体验了一种不同寻常的精神作用。” 诶?草薙不由得呆了呆。虽然搞不清汤川打的是什么算盘,他还是迅速收敛心神,不让一丝异样从面上泄露出来。 像是在陈述一桩最正常不过的日常小事一般,汤川继续平淡无波地说下去:“不同于普通源于麦角菌的物质,这种经过提炼的□□二乙酰胺,只需要25微克的剂量,就能使人出现回闪症状。因此,它在六十年代的美国红极一时,并且作为强效致幻剂,一直沿用至今。” “你这家伙,懂的还蛮多的嘛。”叫赤井的男人弹了弹烟灰,露出了饶有兴味的表情。 “既然是做这个行当的,你也应该知道。”汤川的口气微微一转,“在目前技术条件下提炼出的lsd,精神依赖和耐受性较强,但其躯体依赖并不明显,耐受性的消除也不比□□、□□这些药物快——这个显而易见的弊端,不需要我来提醒你们吧。” “所以?” “所以,”汤川的目光直视着男人的脸,露出科学工作者特有的冰冷,“固守着几十年前的传统手法,仅仅通过隔绝氧气,再将温度加热到198℃至200℃使其液化,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提炼出高纯度的lsd了吗?” 男人的眼睛眯了起来:“你的意思是?” “如何通过技术改良,提炼出更纯粹的lsd,加大它的躯体依赖性,这才是我所研究的方向。”右手的中指推了下眼镜,汤川冷静地总结道。 话音落地,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烟雾缭绕里,过了长时间难捱的等待,男人的神色出现了些微的变化。 “你想要什么?” “我需要试验品。” 汤川停了一下,一字一顿地说。 “草薙。” 拐出pub所在的那条街,汤川冷不丁开口道。 “……嗯?” 被汤川的声音拉回了神,从走出酒吧开始就有些心不在焉的草薙,含糊答应了声。 已经是深夜十点半。两个人并行在一条尚算清静的小路上,草薙不知第几次将右手伸进裤袋里,像是要确定什么似的,又触碰了下刚叠好的纸条—— 这次可谓是大获成功,那个叫赤井的男人提供的纸条上,差不多有十来个人的姓名和联系方式。这样难得的资料,就算是在明石桥的案件里没有帮助,也是查找毒品犯罪的一个重要突破口。 可是,原本应该很兴奋的心情,不明所以的,被另一种情绪所冲散,胸腔里仿佛压着块蘸水的厚毛巾,沉甸甸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大概是这家伙演技太好的缘故。草薙扭过头,不无怨念地瞥了眼自己的老友。 虽说对这个男人产生丝毫的担忧都是件愚不可及的事,可是刚刚在pub里,看着汤川面无表情地靠坐在那里,冰冷冷吐出一大串实验数据,那样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突然间,就觉得没来由的陌生和……遥远。 “喂,你到底在想什么啊?”汤川顿住脚步,转过身,眉头皱了起来。 “没什么。” 他搔搔鼻翼,有点别扭地偏过头去。说到底都是庸人自扰罢了,自己脑子里那些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他并不打算坦白告诉汤川。 “我说你啊……” 就这么呆站着半晌,忽然听到汤川轻轻叹了口气。 “别傻了,刚刚那些话,我唬弄他的。” “……诶?” “因为从事着与科学打交道的职业。”汤川仰起头,将视线投向了星空中,夜空深邃如海,明明照着人的眼,过了很久,才慢慢说出后半句,“所以,更加无法容忍滥用科学的手段来作恶。” “汤川……” 草薙略微一怔,隔着两步远,认识了差不多二十年的汤川学就站在自己面前,身上的黑衣放佛融进了黑夜里,路灯的光和着星光,都撒在了他身上。 这个人和往常一样,依然沉肃着一张脸,额前的刘海俄而被夜风拂过,透过镜片的目光十分坚定,眸子深处却是温暖的。 那一瞬间,不知怎么,草薙蓦地就释然了。 “对不起……我……” “笨蛋,再说了,我是物理学者,又不是生化方面的专家。”汤川带着无法理解的表情摊开手掌,“提炼化学药物这种事,我根本也做不来。” “嘿嘿。”草薙干笑了两声,“总之又欠你人情了。”他挠挠头,方才那种不安此刻已然烟消云散:“我请你去喝酒如何……哦不,咖啡,请你去喝咖啡怎么样?” “明天上午我还有实验课,而且这么晚了还喝咖啡,敬谢不敏。” “那,那……” “欠人情的事情,你记得就好。至于什么时候还……” 汤川歪着头看着草薙,从鼻间轻轻呼出气,似乎是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 “没关系,我不着急。” *** “汤川老师。” 帝都大学第十三号研究室里,拉上了挡光窗帘,正中的位置摆放着一只模样古怪的大型不锈钢仪器,穿着白大褂的汤川站在投影仪前,正在仔细观察仪器的圆形端口不断冒出的蒸汽。 下一秒,研究室的大门被打开,门缝里露出研究生常磐的脸。 “老师,有您的电话。” “哦?” “刑警打来的。” 常磐脸上略带好奇,大概是在困惑为什么要打研究室的电话,而不是直接打到汤川的手机上。 “昨晚休息得比较晚,手机忘了充电了。”汤川扬了扬眉,几不可察地笑了一下,通常来说,在帝都大学物理系,频繁打来电话的刑警,也就那么一个人。 “麻烦你照看一下。”他指了指还在汩汩冒气的端口,褪下左手的白色手套,“我去去就回。” “什么事?” 汤川歪着脖子,用肩膀支着听筒。 “汤川,抱歉打扰你。” 电话另一端,除了草薙大咧咧的问候声,还传来些嘈杂的、类似于键盘敲动的声音,哄哄的有如虫鸣。 “有人给我们提供了线索,被害人的身份已经基本确定了。” “我说,”汤川不禁皱起眉,“你该不是来向我做案件汇报的吧?” “当然不是……小岸,你动作快点……” “喂……” 上午九点整,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办公室里,岸谷神色紧张地坐在电脑前,在他身后,草薙右手握着听筒,左边胳膊撑着椅背,冲着屏幕俯下身来。 户籍系统的页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11 面正在刷新,右上方的位置上,渐渐出现了一张年轻男人的脸。 高鼻,短眉,因为证件照的原因,头发尚保持着黑色。 就是他了——草薙的眼神迅速聚焦。 “被害人叫做青木和贵,二十一岁,无业游民。” “二十一岁,正青春的年纪啊。” 汤川将背靠到墙上,百无聊赖地用食指绕起了电话线。 “先别发什么感叹。”草薙直起身,站在他的位置,隔着半开的白色百叶窗,能瞄见隔壁接待室的一举一动—— 摆放着简单桌椅的小房间里,靠墙坐着两位记录的刑警,而另一面的木靠椅上,正端坐着位身穿浅绿色洋装的年轻女性。她双手合拢着放在腿上,脸上画了适宜的淡妆,眼皮微微下垂,面色里还带着些拘谨。 “顺便提一句,提供线索的人你也见过。” 汤川似乎来了一丝兴味:“哦?” “就是事发那天,在风亭给水之间服务的招待员,她叫上野千代。 ☆、6 6 “一碰到这样的事,间宫那老头总是第一个想到我。” 草薙一面嘟囔着,一面向右大幅度转动着爱车的方向盘。 这一带搭电车不太方便,多年失修的道路狭窄逼仄,汽车在巷道里拐来转去,搞不好就会熄火。草薙拍了拍发出“突突”声响、还在不断滴水的内置空调,又一次踩动了油门。 虽说是路况不佳,但汽车的性能也确实略嫌陈旧。之前逛了几次汽车市场,然而草薙犹豫再三,还是舍不得换辆新的。 开了八年多的黑色skyline,再想想家里那只走了十二年的闹钟……草薙不无遗憾地想,自己大概是有些恋旧癖也说不定。 “那个,草薙学长……” 扭头望了眼副驾驶座上紧抓着汽车拉手、一脸紧张的岸谷,草薙叹了口气:“小岸,跟着我,你也很不走运啊。” “我、我倒不这么觉得啦,跟着草薙学长,每次都能长不少见识呢。” “得啦。”草薙掏掏耳朵,“只求能尽早了结手头的案子,我就万事大吉咯。” 明石桥堕河案件中,虽说疑凶依然毫无头绪,但眼下已经证实了遇害者的身份,也算是令人欣然的进展。草薙暗想,要是能够一鼓作气就这么顺利解决就好了。 遇害者青木和贵登记在户籍上的住址是在东京市新宿区。根据东京警署的调查,青木和贵出生于单亲家庭,十六岁之前跟随母亲住在九州的乡下,母亲去世后,他独自来到了东京。因为只有初中学历,在东京做过推销,当过零件修理工,还与人合伙卖过啤酒,但每次都干的不长,最近的一次离职是被家私人保险公司解聘,此后也一直没有什么稳定的工作。 “室町二丁目花园区三栋四零九号,唔,就快到了。” 对着便条纸上抄的地址,岸谷瞅了眼车窗外电线杆上的路牌。草薙又向前开动了数十米,将汽车停在了楼下的阴凉处。 迎面是座四层的公寓楼,外墙贴着色泽明快的墙砖,每户都有面积相当的外凸阳台,楼道里甚至有穿着白色制服专门负责卫生的清洁员工。 “老实说,比想象的要好很多啊。” 岸谷仰起脑袋,微张着嘴巴感叹。 “一个没有正经工作的人都能住上这么好的房子,警视厅的薪金真应该再上个台阶才是。”草薙低声嘀咕着,想了想又回头嘱咐道,“小岸,回去记得调查一下青木的经济来源。” “明白了。” 向公寓楼的管理人员出示过警用手册后,草薙他们顺利拿到了四零九的钥匙。进门之前,草薙示意岸谷先检查一下信箱。 正如之前所料,信箱里塞满了四天量的报纸、广告以及银行账单。 “这是……” 岸谷拿着两张封面印着桃色比基尼女郎的海报,瞪大了眼睛。 “这是成人录像的邮购广告。”草薙凑过头瞄了眼,“这种广告一般都会寄给在录像带店里租过成人录像的人啦。” “草薙学长,你这么清楚,难道也收到过……” “笨蛋!”狠狠敲了下后辈的脑门,草薙翻了个白眼,“等你再干几年刑警就明白了,这种情况,以往的案件里又不是没有过。” 他接过岸谷手里的桃色海报,翻来覆去看了看,又一把塞进带来的档案袋里。 “没什么特别的,二十一岁的单身男青年,会去租这种录像带也不足为奇。” 打开四零九房门的瞬间,草薙就闻到了一股食物腐化的味道,他打开墙壁上的玄关灯,朝里屋环视了一圈,确定出味道的来源是桌上一盒没有扔掉的泡面。 “还有大半没吃完就离开了啊。” 草薙憋住气朝泡面盒里看了眼,桌子上还摆着几盒打开的调味罐头,都是便利店常卖的速食食品。 “小岸,你把房间的大致样子拍下来。” 青木住的是带独立厨卫的一室一厅,进门后首先是道立柜式的玄关,然后是客厅厨房,再往里面用木质拉门隔断的,则是间四叠大的卧室。 就算是用草薙这种单身汉的眼光来看,青木的房间也根本算不上整洁。地板上散落着杂志和漫画,床上的被子和枕头都乱糟糟地堆在一起,床对面是棕色的电视柜,上面摆着台十四寸的电视机和一架小型录像机。 草薙戴上塑料薄膜手套,将电视柜下面堆着的录像带全部搬了出来,大约有二三十张之多。其中有几张一看就是那种成人录像,还有几张没有封面,而剩下的部分,从上面贴着的标签上看,应该是录好的棒球比赛。草薙注意到墙角的位置上还摆着棒球手套和球棒。看来这个青木和贵该是棒球爱好者。 抽了其中一张没有封面的录像带放进录像机里,草薙打开电视机,切换到录像频道。做完这些后,他站起身,推开了靠墙的移门衣柜。 不对劲啊。 除了悬挂在衣架上的几件秋冬季节的外套外,衣柜里几乎是空的。 另外让人比较在意的地方是,衣柜里头还立着一只半人高的拉杆箱。草薙伸手拉了一把,很沉。他把拉杆箱拖出来,打开拉链,发现原本该放在衣柜里的衣服都一股脑塞进了箱子里,而除了衣服之外,箱子里还有一套简易的洗漱用品。 这个青木和贵,像是已经整理好了行李,随时准备出门的样子。 “草薙学长……” 正在疑惑青木为什么要收拾行李、到底想去哪里的时候,身后传来岸谷有点发颤的声音:“学长,不得了了。” “怎么了?大惊小怪的。” 草薙回过头,发现站在角落里的岸谷左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右手指着电视画面,眼睛瞪得圆圆的。 他皱了皱眉,扭头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12 去看已经在播放的电视画面。录像带是无声的,上面混杂着雪花点,显得有些模糊,但很快对准了焦距,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清晰的人形轮廓。 那是一位年轻女子的背影,正在空无一人的巷子里独自行走着,通过画面下方显示的时间看,是三月十九号的晚上十点四十分。接着画面一闪,又跳动到下一个时间段,还是同一段路,同一个女人,这次换了深紫色的长裙,右手挎着只黑色的漆皮手袋。 “这是跟踪狂的记录吗?” 迅速靠到身边来的岸谷犹豫着问。 “或许不止如此。” 草薙凑近电视屏幕,用手指了下屏幕的右下方,因为是晚间拍摄的录像,画质并不明亮,但盯住那一点,还是可以看清,在女人即将要经过的路边,有个黑影正蜷着身子,悄然潜伏在棵梧桐树后。 很显然,被跟踪的女性并没有察觉。 “这个人是青木吗?”岸谷小声问。 “看起来不像。”草薙眯起了眼睛,从体型上看,这个人要比青木高大魁梧得多,“但很有可能摄像的人是青木。” 录像还在进行,随着画面的变化,草薙的表情逐渐凝固起来。下一秒,只见藏在树后的身影猛地蹿出来,从身后勒住了女人的脖子。 咔嚓。 伴着声轻响,录像带就此中止了。 “这可比成人录像要严重多了啊……” 说完这句话,草薙紧紧抿住了嘴巴。 青木可能存在犯罪嫌疑——其实来之前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根据提供线索的上野小姐的陈述,死去的青木和贵生前曾经骚扰过年轻女性。但现下从录像带的内容来看,似乎情况要严重不少。 他想起刚刚公寓管理员的反应—— “你是说青木和贵?被人杀死了吗?”身材胖胖的管理员脸上浮现出不安的表情,“这个人和我们没打过什么交道,倒是有邻居曾经举报过他噪音扰民之类……哎呀,出了这种事,我们这栋公寓也要祛除厄运才行啊……” 再询问青木的情况,管理员便一概摇头表示不清楚。草薙又问了住在青木隔壁的邻居,发现青木和贵给他人留下的印象,无非是“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从不主动和人说话的小青年”之类。 按下录像机的停止键,草薙将剩下的所有录像带都悉数收进证据包里,这个时候,裤袋里的手机嗡嗡响了起来。 “间宫股长的。”他看了眼手机上的来电显示,冲在房间里拍照的岸谷点点头,接起了手机。 “喂,间宫股长?” “嗯,我和小岸正在遇害者的房子里。说起来,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啊……回去再和您汇报好了……” 草薙正掂量着手里的证据包,手机那头,不知间宫股长说了什么,他眼睛忽然间瞪大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啊……” “知道了,好,我们过会儿就回去。” “小岸,事情大条了啊。”合上手机的翻盖,草薙的表情慢慢变得严肃。 “草薙学长?”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个青木和贵,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受害者。” *** “听起来很难办的样子。” 帝都大学物理学科第十三号研究室,汤川轻轻晃动着马克杯中的速溶咖啡,好整以暇地望着趴在他对面、明显有些精神不振的草薙。 “事实上,就在案件还不明朗的情况下,有人寄了匿名信给报社。” 草薙用指头将带来的报纸往前推了推,最上头的社会版块上,有行字体醒目的大标题—— 《正义还是邪恶?黑暗中迟来的天谴》 “这种噱头十足的标题……” 汤川放下马克杯,不禁皱了下眉。 匿名信里的消息十分详实,不但有青木和贵的个人情况、死亡信息,还列举了近来发生的几件女性被侵犯的案件,并且以强烈的语气佐证,表明这些案件有可能都和这个青木和贵脱不了干系。 而报道的内容则更加添油加醋,似乎有意无意在向读者暗示,死去的青木和贵是咎由自取,冥冥中自有天意来惩恶扬善等等。甚至在报道的末尾,笔者还以一种轻佻的态度,顺带嘲笑了一句办事无力的日本警方。 “也不知道是谁把这个消息泄露出去,总之,给我们造成了不少麻烦啊!” “让我看看。”汤川哗啦啦翻动着报纸,“唔,从民意调查来看,谴责死者的言论反倒比较多。” “是啊,凶手甚至被冠以了正义使者、黑暗佐罗这样的名号。”草薙挠了挠头发,“真是的,看小说漫画也看太多了吧。” “查不到寄信的人吗?” “已经去调查了,信件是昨天傍晚从横滨寄过来的,里面的内容都是打印在普通a4纸上,我还特意委托鉴证科去鉴别打印机和电脑软件的类型……但结果是和通常的匿名信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横滨?”汤川沉吟了一下,“倒像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这个很难说,而且寄信的也不一定就是凶手,很有可能是曾经被这个青木和贵伤害过的女性、或是她们的亲属朋友之类,通过这样的手段来复仇什么的。” “复仇?”汤川露出了费解的表情。 “唔,类似的案件不是没有过。”草薙托住下巴,这几天奔波得压根没有休息时间,胡渣都长了出来,微微有点扎手,“有的复仇是为了发泄心中的愤怒,有的不过是为了表现自我,还有一部分,则是不相信警方可以将真凶绳之以法。” “你倒是把犯罪心理学研究得很透嘛。” 汤川玩味性的挑起了右边的眉。 “你就别笑话我了。”草薙摆摆手,他想起汤川曾说过的,习惯刑警工作这一点,就等于正在逐渐丧失人性,“要是可以的话,这种事我倒宁愿不知道。” “不管怎么说,出于复仇的目的,而夺取他人性命,好像都是不被许可的啊。” 慨叹着站起身,汤川踱步走到水池边,把喝完的马克杯放到水龙头下冲洗。 身后半晌没有传来应答的声音,马马虎虎冲干净咖啡杯后,汤川稍稍偏过头:“你怎么了?” “没什么……” 目光在咬着下唇、表情略带苦涩的友人脸上盘桓一圈后,帝都大学物理系副教授的面孔顿时严肃了起来:“作为警察,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明白吧。” “话虽这么说……”草薙轻声咕哝着,“亲眼看到那些录像资料,感觉还是很不舒服啊。” “这没准也是寄信人的目的之一。” “啪”一声将双手撑在实验桌上,汤川的视线透过无框眼镜,自上而下冲着草薙,几乎是“逼视”式的望了过来。 草薙吓了一跳:“什么目的?” “眼下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13 就有个刑警,心态似乎已经发生了动摇啊……” “我可不会。”草薙倏然坐直身体,“怎么说我可是干了多年的刑警,所以……” “嘛,我当然相信你的职业水准。”汤川眨了眨眼,有点恶作剧得逞似的笑了,“所以如何?”如果不是实验室禁烟、自己又讨厌别人吸烟的话——他想,面前的这位友人大概会闷头抽起烟来吧。 “所以……”草薙的肩膀垮下来,“给我泡杯速溶咖啡吧。” ☆、7 7 录像带中出现的男人名叫永井幸男,二十四岁,此前在一家小型超市做采购工作。凌晨六点,当刑警出现在他的公寓门前时,这个男人的脸上露出了梦呓般的表情。 紧接着,刑警在永井的家里搜查出了大量的□□、兴奋剂,以及橡胶手套等作案工具。在无可抵赖的证据下,永井很快坦白了犯罪的事实。 白天在打工场所默然无闻,夜晚则跟踪潜伏在幽僻的小路上,伺机侵害单身女性—— 在永井幸男交代的罪行中,被害女性以十六至二十二岁的居多。正是抓住了被害人年纪小不敢报案的心理,永井才肆无忌惮地伙同他人频频作案。而录像带都被悉数存放在青木和贵家中,是因为永井当时还在同一名酒吧的陪酒女同居。 “这次能在没接到报案的情况下抓到犯人,算是大家的好运。” 在搜查一课的办公室里环视了一圈,间宫股长感慨着说。 能够如此迅速地抓获永井幸男,一方面源于在青木和贵寓所发现的录像资料。通过鉴识课的深层技术修复,再彻底清查青木和贵在东京的人际关系,几轮排查后,犯罪嫌疑人便很快锁定到了有限范围内。 而另一方面,让搜查人员惊讶的是,当将嫌疑人的信息输入电脑后,犯罪数据库中的资料显示,这个名叫永井的男人早有前科—— 十五岁时,永井幸男就曾因为猥亵少女而被判入少管所。两年期满释放后,也一直无所事事,靠打各种零工维持着生活,直到这次再次被捕入狱。 “未成年人就算犯下严重的罪行,姓名也不会公开,也不需要入狱服刑,至多是被关入感化院或少管所。而被释放后,这些人很可能还没有悔过意识,反而在日后变本加厉。”搜查一课一位曾经调查过未成年人犯罪的刑警接下话题,“老实说,看到那样的人,实在叫人忍不住想上前痛扁一顿。” “得啦。”间宫股长上前安慰性地拍了拍那位刑警的肩膀,“起码现在可以送他们进监狱了。” 三日后,永井幸男以涉嫌□□的罪名,被东京警署正式刑事拘留。 “这个永井幸男,过去和青木和贵、还有另外一个叫菅野的一起合伙卖过啤酒。但因为彼此都缺乏经营头脑,最后赔光了本钱,三个人也不欢而散。” 警视厅会议室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烟味,最上头的位置上,坐着管理官多多良和股长间宫。会议桌上还散放着几张照片和文件报告。靠墙放置的写字板上,也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 “抓到永井,算是明石桥案件里的一个意外收获,但明石桥一案,至今还没有可靠的线索。舆论的压力暂且不谈,我希望搜查行动可以尽快取得成效。”管理官多多良的表情虽然很平静,但镜片后面的双眼却散发着毫不松懈的目光。 是不是戴眼镜的人都比较犀利啊……草薙坐在下手的位置,有点无聊地想。 “那么……草薙,你先来说说吧。” “是。”一秒钟前还在胡思乱想的念头被多多良的铿锵有力的声音给拉了回来,草薙赶紧挺直了脊背。 “明石桥的案件里,鉴识课在青木和贵的体内发现了lsd的残留,因此我们怀疑有两个可能。一是青木自己有毒瘾,吸食过量导致躯体衰弱,然后凶手趁机袭击了青木,并将他推下明石桥。二是凶手有预谋犯罪,强迫青木和贵服下超量lsd,再用利器猛击青木头部,最后将其推入桥下致死。” 草薙用手指“哗哗”翻动着记录本。尽管一板一眼汇报出了两种可能性,但事实上,搜查一课已基本认同了第二种猜想。 “但根据嫌疑人永井的供述,青木并没有毒瘾,顶多是偶尔吸食一些神奇蘑菇、松香水之类的兴奋剂。而且我们也并没有在青木的住所发现lsd的痕迹。所以,综上推断,lsd的来源应该是凶手没差。” 何止是没差——草薙瞄了眼记录本上红笔标的附注,明石桥的案件里,凶手可谓是对毒品的使用十分纯熟——lsd的施打剂量和施打手法都毫无瑕疵。鉴识课的人甚至怀疑作案者没准是医生、或是从事过医疗行业的人。 间宫股长咳嗽了一声:“说起来,那份名单里有你觉得可疑的人吗?” 那天晚上在pub里和毒贩会面的事情,虽然事先没有向上头说明,但草薙第二天就将事由和名单上报给了间宫股长。理所当然的,被埋怨了一通私自行动、任意妄为、警龄不小了还这么不按规定办事之类的责备,但这通被草薙暗称为“老爹式的碎碎念”之后,间宫还是迅速将这份名单重视了起来。 此刻,那张从毒贩手中获取的名单已经被打印出来,贴在了会议室的墙上。 “名单里一共有十三个人,其中有七人是长期吸食lsd的瘾君子,还有两人购买的频率保持在半年内两到三次。而剩下的四个人中,近一年来购买的次数不超过三次。我想,如果鉴于凶手本身没有毒瘾、只是为了行凶才购买了lsd这个假设来着手,可以针对这个四个人进行集中排查。” 草薙走到写字板前,用马克笔将上头的四个名字划上圈,分别是安部达也,栗原直树,井上亮,以及小坂吾郎。 “这四个人中,我们已经排除了安部达也,这个人已经六十多岁了,买毒品次数少纯粹是因为退休金完全不够他的花销,而且从他的身份和人际圈来看,与青木和贵没有交集。剩下的三人,目前还在持续调查中。” “嗯。”多多良将目光从写字板挪到草薙身上,手指向后拢了拢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发现吗?” “嗯……”草薙犹豫了一下,“暂时没有了。” “那么,接下来的调查工作,还请各位继续努力。”多多良环视了众人一圈,沉声总结道。 “无亲无故的,死了也没有人知道,更没有人悼念,这种境况,想想也觉得很凄凉啊。” 出了会议室的大门,草薙听到身边的岸谷小声嘀咕了句。 近来的东京不大太平,刚刚结束的案件汇报会上,各个小组都分配了新的调查任务。至于青木和贵被杀一案,则是让此前一直负责调查的草薙和岸谷继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14 续追踪。 “不,并非如此。” 说话的是从身后跟上来的间宫股长,他把右手伸进西装口袋,拿出手机晃了晃—— “从几分钟前接到的调查信息看,一个月前,青木在保险公司为自己投保了一份人生保险,受益人的名字叫青木美纱。” “青木美纱?”草薙停住了脚步。 “她是青木远在九州的姨母,今年已经五十八岁了,似乎是青木唯一的亲人。” “这么说来,青木应该是有察觉生命受到了威胁,所以才收拾好行李,准备随时离开东京的吧。”草薙看向股长严肃的面孔。 间宫点了点头:“基本上可以这样断定。” 之前在青木家中做出的猜测得到证实了——草薙觉得沉了口气。 “可是……” 身后传来低微的疑问声,草薙和间宫同时回过头,只见跟在身后岸谷睁大了眼睛。 “那个让青木感到恐惧、时刻想要离开东京的人……到底是谁啊?” “这个就是我们接下来要调查的重点了。”间宫说着掠起了一边的眉毛,“如果找到了这个人,那么他就是明石桥案件凶手的可能性非常大。” “明白了。”草薙想了想,又带着点犹疑地开口道,“其实还有一点让我比较在意。” “你说。” “我们没有在青木家里发现相册、同学录、留言薄之类的东西,换句话说,没有找到有关青木过去的蛛丝马迹,这些东西好像被刻意抹去了一样。” 刚才在多多良的询问下,草薙并没有在会议上将这点汇报出来。一个案件里,没有被证实的线索上百条,这其中有用的可能不到五条,而其他的线索,甚至可能会将调查带到反方向——草薙正是出于这样的顾虑。 间宫了然地看了他一眼:“你是怎么想的?” “目前还不清楚。”草薙慎重地接过话,“但是我想去调查一下青木来东京之前的生活。” “按照你想的去做吧。” “嗯,在那之前,有几件事情,我还想再去问问永井。” 设在走廊最里间的侦讯室里,除了铁栏里戴着手铐的永井幸男,问讯人只有草薙和岸谷。间宫股长认为人多了反而会扰乱问题思路。 草薙坐在正对着永井的桌子前,岸谷则趴在隔壁桌做记录。 “你最后一次见到青木,是在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呃,大概是三个星期以前吧。”永井舔了舔嘴唇,他是个块头很大的年轻人,此刻佝偻着背,整个人看上去像缩小了一号,“下班以后,他约我出来喝酒,就在涉谷的一家我们常去的酒吧。” “是叫蓝梦的酒吧吗?” “唔。”永井猛地抬起头,大概是没想到警察会把这种事情都调查清楚,神色突然变得局促起来。 “当时的情况怎么样?” “他当时喝了一打啤酒,还叫了几瓶洋酒。我们喝到半夜……”永井的脸上显出尽力回想的样子,“他好像还说了什么这次有麻烦了,为什么阴魂不散之类的话,我当时听不懂,随口问了他一句,但是他好像很忌讳似的,立刻就闭嘴了。后来大家都醉了,也就不了了之了。” 草薙皱起了眉头:“你说的青木好像在忌讳什么,平时他有这样的表现吗?” “平时?平时那家伙胆子很大,像是什么都不怕的样子,但又不屑于和我们混在一起。” “青木不屑于和你们混在一起?” 草薙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可是在你们的犯罪过程中,不正是他在一旁录像的吗?” “那家伙就在旁边举举录像机,偶尔也来掺一脚。他觉得这样很刺激,但是要说有多大兴趣的话,他也不像是特别热衷……”永井咂了咂嘴,“用他的话来说,我们这种只是小儿科罢了。” 草薙斜视了下岸谷的记录要点:“那么,青木平时有和你们聊过他自己的事吗?” “几乎没有。”永井翻了下眼睛,“青木这个人,平时挺不合群的。性格,怎么说呢……就算在我们这伙人眼中,也应该属于比较乖张的吧。 草薙抬起下颚,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虽然也很喜欢和女人搭讪什么的,但没有看到他特别热心哪一个。哦,对了,有一次他和我说过,压根不喜欢我这种跟踪狂一样的德性,要干就要干票大的什么的……” 草薙扬起眉:“要干就干大的?” “嗯……”永井有点支吾地咽了口唾沫,正对面的草薙一直盯着他的眼睛,以那种刑警特有的敏锐执拗、坚信嫌犯说谎时必然会露出纰漏的视线。 “嗯,那家伙有这样的能耐。” “草薙学长,给——” 锁上侦讯室的铁门,岸谷将做好的侦讯记录递给草薙。然而草薙仿佛没有听到似的,用手掌托着下巴,脸上一副疑惑的表情。 “在已经预知了人身威胁的情况下,时隔一个多月,再度去跟踪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人,总觉得哪里说不通啊……” “草薙学长?” 岸谷又喊了一声。 “哦。” 回过神来,草薙接过侦讯记录,没翻几页,突然“啪”一声,合上了记录册。 “我想再去风亭看看。” *** “你怎么没带你的学弟来呢?” 晚上六点半,坐在黑色skyline副驾驶座上的汤川支着手肘,正凝望着车窗外的夜色。 再往前数十米,就能看到樟树丛中那栋点着纸质风灯的和式建筑了。 “只是出来玩而已嘛。”草薙一面将汽车熄火,一面吹了声口哨,“再说了,为了承你上次在pub的人情,请你喝酒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啊。” “真的吗?”汤川打开车门,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态,“你们警察做事,总是带有相当的目的性,让人不得不防啊。” “好啦我的副教授,别那么小心眼,你只管喝酒就行。” “欢迎光临。” 风亭的大红棉布门帘被人从外撩开,穿着白色和式对襟服务装的上野千代赶忙上前鞠了个躬:“里面请。” “您好。” 回答她的,是一声十分开朗的、似乎在哪里听过的男子的声音。 上野稍稍惊讶地抬起眼,并肩走进居酒屋的两个男人,差不多都有一米八的身高,一个戴着眼镜,另一个眨了眨眼睛,正含笑望着她。 那个夜晚留下的深刻记忆刹那苏醒,她很快回想了起来—— “您是……” “又见面了。”草薙挠了挠头发,露出了笑容。 因为风亭晚间的生意颇为红火,草薙提前预订了间二人的小间和室,并在电话里格外说明,由于对上次的服务很满意,这次也希望由上野小姐继续服务。 “不错嘛。”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15 汤川坐在烧桐木的和室矮椅上,惬意地啜了口附送的煎茶。 和室里环境清雅古朴,墙角处点着座搭配着丝质障子纸的实木落地灯,门口还摆放着一架绘着花鸟的檀木屏风,也正因如此…… 价格也不菲啊—— 草薙苦笑着想,要不是为了工作,顺带着还汤川人情,以刑警的薪资来说,还是经不起老在这样的地方出入啊。 “二位的酒。”上野千代推开和室的推拉门,将托盘上的清酒摆到同样是烧桐木的小方桌上,“还请慢用。” “谢谢。” 草薙一面点头致谢,一面注视着上野跪坐下来,将清酒分倒在两只绿色冰裂釉纹的杯子里,整套动作娴熟优雅,可谓是一气呵成。 “上野小姐,您在这里工作有段时间了吧。” “从今年年初起,已经有大半年了。”找到风亭的工作,是在被逐风旅行社录用的同一个月里,那时候她还在想,自己真是交上好运了,同时拥有了两样都还不错的差事。 “只有大半年吗?”草薙啧啧赞叹道,“看您的动作非常熟练,还以为您是位资深人士呢。” “您过奖了。”上野把酒杯依次摆好,双手扶住膝盖,仿佛是犹豫了一下,最终小声问道,“那个……二位今天来,是想问那件事吗?” “不不不,只是因为上次的酒太好喝了,给我们留下了非常难忘的印象。”草薙慌忙低下头,“希望不会打扰到您的工作……” “我听说,正是上野小姐,向警方提供了正确的线索。” 蓦然打断了他的话,汤川几乎是略嫌突兀地开口道。 “喂……”草薙有点狼狈地望过去,按照刑警的惯常思维,想从别人口中套出情报,都会采取迂回靠近的方式,没想到这次汤川居然这么直白。 “是。”看了眼外表儒雅的汤川,上野轻轻点头,“看到新闻的时候,就猜想会不会就是那个人,于是便向警方报告了。” “不愧是女人的直觉啊。” 汤川将酒杯握在手里,小幅度晃了晃杯中的清酒。清亮透明的酒水撞击着杯壁,瞬间在中心荡起了小小的漩涡。 “正因为您看到了青木跟踪的影子,所以给我们帮了大忙啊。”草薙诚恳地说道。 “不用谢……” “您确定自己看到了吗?”汤川转过头来,“跟踪的那个影子?” “没错,我看到了那个影子。”沉默了一下,上野千代下巴向内微缩,毫不回避汤川在镜片后尖锐的目光,“在桥下那家钟表店的橱窗前,我看到了那个人的影子,非常清楚地朝角落里蹿过去。” “一闪就不见了吗?” “嗯,虽然当时太阳快落山了,但那个影子很真切,就像落在眼前一样。”上野深吸了口气,“可是等我回过头再看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发生,也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人。” “就像落在眼前一样?”汤川喃喃又重复了一句。说完便用手指支起眼镜,像陷入了某个理科难题般,露出了费解的表情。 “汤川?”草薙有点奇怪地瞥了他一眼,毕竟在自己看来,完全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问题。 “……草薙。” “嗯?” “陪我去趟那个钟表店。” 好像突然察觉出了什么似的,汤川的镜片一闪,接着毫无预兆地站了起来。 “现在吗?可是……酒还没有喝完啊……” “快点。”汤川不耐烦地换上鞋,“哗啦”一声拉开了和室的障子门。 “哎……真是败给你了。” 望着汤川奔出去的背影,再瞧了瞧旁边似乎惊呆了的上野千代,草薙摸了摸后脑勺,一口气来不及叹出来,已赶紧起身追了出去。 ☆、8 8 九州岛旅游企划书。 凝视着空白稿纸上写下的标题,上野千代深深吸了口气。 房间里很安静,墙上猫头鹰造型的报时钟显示的是晚上十一点,以往这个时候,她已经上床休息了。可是今天,她却丝毫没有困倦感,精神反而相当振奋。 大概是因为得到了意外的鼓励吧,上野转动着钢笔的笔帽,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还是觉得有几分不可思议。 那是快要下班的时候,送走了风亭的最后一桌客人,她像往常一样拿着自己的茶杯,到吧台后的小隔间里稍作休息。 “千代,来。”隔间的榻榻米上,老板娘绫子正盘腿坐在风扇底下,把正在吃的仙贝掰开一半递给她,“辛苦了。” “谢谢。” “每天都要忙到这个时候。”绫子把剩下的一半仙贝塞到嘴里,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随口问道,“说起来,之前来的那两位客人怎么走得那么快?” “之前是?” “就是一起来的那两个男人啊,长得都很英俊的那两个。”绫子左手托着下巴,右手还托着只绘着青海波的小酒杯,作为风亭的老板娘,绫子性格爽快,清闲的时候很喜欢自饮自斟,“真可惜,送过去的清酒还没怎么动过呢。” “似乎是突然有急事。” 她喝了口茶,想了想,决定还是告诉绫子实情—— “其实,刚来的那两个人,有一个……是警视厅的刑警。” “是警察啊。” 如果是警察,那么一定是为那件事来的吧——上野看到绫子脸上露出了了悟的表情。明石桥的杀人案里,自从公布了被害人的信息后,绫子也知道了原来被害人就是以前来过风亭的顾客。对于自己提供了破案线索这回事,绫子还伸出了大拇指称赞她。 “又来问你什么啊?不是已经把知道的都告诉过他们了吗?”绫子有点好奇。 “大概做警察的都那样吧,例行公事什么的。”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老实说,刚刚来的那个刑警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尤其是他身边那戴眼镜的男人,明明不是警察,可目光简直要把人穿透一样。 “虽说没想到会和杀人案有联系。”绫子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酒,伸手拍了拍她的肩,“但是你也不必有负担,那个人……原本就品行不端吧。” “嗯。” 她点点头,青木和贵不是个好人,这几天似乎还传出了他曾伙同他人作案的新闻。没准绫子也是看到了报纸上的报道,才会这么说吧。 回到风亭的前台,没有客人的大厅显得有些冷清。上野把手伸到脑后,正要解开头发上的风亭头巾,这个时候,居酒屋的棉布门帘从外面被掀开了。 已经十点多了还有人来啊……她瞧了眼角落里的老式座钟,条件反射地弯下腰:“对不起客人,我们要打烊……” “上野小姐。” “诶?”她抬起头,霎时瞪大了眼睛,“佐崎部长?!” “很意外吗?”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16 手里提着黑色公文包的佐崎谦也,低下目光,微笑着望着她。 自从上次在公司餐厅里,佐崎支持她去报案后,她也把认识青木和贵的来龙去脉,连带自己在风亭打工的事情都告诉了佐崎,只是,她根本没有想到佐崎会出现在这里。 “佐崎部长,你怎么会来……” “下班的时候看到你座位下面掉了本这个。”佐崎笑着从皮包里拿出本书,“想着你大概还在这边工作,我又正好想要出门散会步,于是就给你带过来了。” “谢谢……” 她红着脸着接过来,书很厚,也被翻的很旧了,正是她最近苦读的《旅游资格证考试指南》。 “上野小姐住的离这里远吗?”见她正在收拾着手袋,佐崎问。 她摇摇头:“步行的话,大概二十分钟左右。” “那么,不如一起散步回去吧。” 她不知道说什么,踟蹰了一下,只好点点头表示赞同。 和绫子打了声招呼后,上野千代撩开了风亭的门帘。佐崎已经先她一步走出门,正站在居酒屋的风灯下等她。 她轻轻呼了口气,朝佐崎走过去。 像大部分在东京漂泊的打工一族一样,上野眼下住的地方是租用的小间单身公寓。公寓还是上个世纪建造的,附近到处是鳞次栉比的店面,虽然离上班的旅行社比较远,但是胜在租金便宜,买东西也很方便。在明石桥前面的小路右转,再穿过几条老街,就可以到达她的住处。 相较而言,必然是住在豪华寓所的佐崎,真的只是顺路想和她散散步吗? 望着佐崎被路灯拉长的影子,上野忍不住默默地想。 “公司最近有个企划,是关于夏季组团去九州岛旅游的方案。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上野小姐可以代表我们接待部参与进来。” 走过明石桥的时候,佐崎像是不经意地开口说。 “我?可以吗?”她不敢置信地停住脚步。 “为什么不可以?”佐崎似乎是笑了一下,微微偏头看她,隔着透明镜片,目光里充满了信赖。 她忽然想起那本被佐崎捡到的《旅游资格证考试指南》,在上班的闲暇,那本书她不知看了多少遍,上面到处都是她粘上的标签、画出的重点。 大概这些……佐崎都看到了吧。 “我想,上野小姐这么努力,为什么不给机会让你试试呢?” “可是,老板那里……” 她嗫喏着低下头,虽然自己一直在用心学习着旅游的各种知识,但是按照公司的传统,以她的资历,恐怕很难参与到这样的企划中来。 “你放心吧,董事那里我会说明的。” 像是猜到了她在顾虑什么,佐崎以肯定的口气说。 “谢谢您。”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深深地鞠躬下去。 再转过一个十字路口,就能看到公寓的灯光了。上野转身向佐崎道别,平时一个人走来觉得漫长的道路,今天似乎很快就到了。 “我就不送你进去了。” 佐崎停住脚步,冲她点点头。 “嗯。” 她抬眼望向佐崎沉静的侧脸,一瞬间,恍然想起不久之前,同事美佳打趣她的话—— “我觉得……佐崎部长没准有点喜欢你呢。” “别瞎说了,怎么可能。”那时候,她虽然慌忙否认了美佳的猜测,但控制不住的,脸颊还是蓦地发热起来。 说不准……真的是…… 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光线昏暗的台灯底下,上野揉了揉眉心,现在要做的,就是不辜负佐崎的信任,把这份企划书好好完成。 刚刚佐崎告诉她,这次参团的人员是东京一家企业的管理层。组织员工出去旅游,大约也是公司给予的一项福利措施。 对了,公司的名字叫做西村重工,似乎是家研发汽车零件的大型企业。 沉吟了半晌,上野千代俯下身去,在稿纸上写下第一行字。 *** “蹭蹭蹭”。 橡胶脚底踏过楼梯的地板,发出很大的摩擦声,在楼道里嗡然回响着。 因为这栋楼实在太安静了——草薙一面大步迈上楼梯,一面木然地想,周末的清晨,大部分学生都还在睡懒觉吧。 爬上三楼,走过一条回廊,再顺着右拐的楼梯往下,最里面的那间,就是汤川所在的第十三研究室。 这段路,他已经熟悉到闭着眼睛都可以摸过来了,想当年,哪怕是对自己所在的社会系教学楼,他也没这么熟门熟路。 还不是因为工作的难题有求于人,草薙挠了挠头发。一眼望过去,只见研究室的房门紧闭着。门口贴着一块去向板,写着“汤川”名字的标牌旁边,一块红色吸铁石牢牢地粘在“在室”的位置。 草薙喘了口气,右手松了松领带,再顺便看了眼腕表。从接到汤川的信息到马不停蹄地赶到帝都大学,总共花费了二十五分钟。 二十五分钟之前,还在自家镜子前洗漱的草薙接到了汤川的短信,上面只有两个字—— “速来。” 看到短信的那一刻,虽然嘴里还含着牙膏泡沫,草薙还是迅速振奋起来,经过昨晚的探查,汤川一定是有什么新发现了—— 昨晚在风亭,他被汤川匆匆拉出来,一路小跑到明石桥下的那家闹钟店。店主看到他,先是愣了一下,接着露出了有点意外却又不失周到的笑容。 “原来是您啊,是上次买的闹钟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 草薙慌忙摆手。上次离开这家叫做meteoric的钟表店时,他还在笃定地以为,要是没有特殊情况,应该不会再来了,没想到这么快就旧地重游,而且,还是和汤川一起。 他偷偷瞥了眼汤川,站得笔直的物理系副教授双手插在裤袋里,正仰着头,用若有所思的目光打量着店铺的内部设计。 说不定这家伙会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以防万一,草薙从口袋里拿出警用手册,冲外露出大头照的部分。 “不好意思,有些事情,还想要咨询您。” 原来是警察啊。店主脸上闪过惊讶的神色:“那个……请问,有什么事吗?” “呃。”草薙有点为难地点点头,“是关于之前在明石桥发生的案件。记得上次来这里的时候,听您说过,发生凶杀案的那天傍晚,您曾经看到一个年轻姑娘站在橱窗前看了好几眼?” “嗯,就是那天傍晚。我还以为那个姑娘也对店里的东西感兴趣呢。”头发花白的店主看上去有些不得其解,“请问,这个和凶杀案有关系吗?” “不,只是随便问问罢了。” “我知道,不能随意透露案件的侦查内容,对吧?电视里都是这样演的。” “算是吧。”草薙苦笑了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17 一下,虽然是案件的侦查人员,但要问起再来meteoric的原因,他甚至和面前的这位老妇人一样,也是一无所知。 都是汤川这家伙,明明有了新猜测,但总是憋着不说。想到这里,他侧头又瞄了眼汤川。 在他说话的功夫,汤川一直站在店铺的角落里,弓着身子,目不转睛地,好像在研究地板的构造似的。 “请问,”像是感受到了草薙的视线,汤川忽然开口道,“能到店外看看吗?” “没关系,”店主做了个手势,“请您随便看看。” “这就是普通的玻璃橱窗啊。” “咚咚咚”,用中指轻轻叩了几下橱窗,草薙全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唔。”在他身边,汤川小声嘀咕了一句,“透视性还不错。” “这里有什么玄虚吗?” “谁知道呢……”汤川向前走了几步,回头朝站在门口的店主问道,“那个女孩当时就是站在这个位置吗?” “嗯,应该没错。” “明白了。” 站定在店主所说的位置,汤川抬起头,目光直视着玻璃橱窗,像是在测量角度一般,修长的双手指尖交叠,比划出一个三角的形状。 “这里能看到什么啊?” 跟在汤川的身后,草薙也有样学样,不眨眼地盯着玻璃橱窗。只见整面玻璃光滑平整,上面晕染着路灯投下来的光圈,鹅黄的色调中,桥下河水粼粼的波光映衬着夜幕,整幅画面就像一张古朴的浮世绘。 “汤川?” 在原地立定了数秒钟后,汤川慢慢放下双手,抱着胳膊,开始在橱窗前来回踱步。草薙担心打扰到他,只好默然地看着他走来走去。 “为什么呢……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理论上可以说得通……” “草薙,”喃喃自语着停下了脚步,汤川转过头来,目光刹那变得十分锐利,“关于上野小姐提供的线索,你的真实看法是什么?” “真实看法?你这么问的话……”草薙眉头拧到了一起,搔了搔头,表情也随之严肃起来,“要说真实看法,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假设那天跟踪上野小姐的人就是青木和贵,但是一个使用了lsd,身体状况已经十分虚弱的人,怎么可能跟踪了上野小姐,并且躲藏的如此完美呢?可如果不是青木和贵,又会是谁呢?” “嗯,的确是个难题。” “但是上野小姐又绝对不像是在说谎,所以,我想一定是有人想要误导上野小姐,进而迷惑警方。” “哦?”汤川微微挑起一侧的眉毛,“这么肯定上野小姐不会说谎,这也是你身为刑警的直觉吗?” “也不是啦。”草薙撇了撇嘴,“所以我没有头绪,才来找你商量啊!” “那个,二位,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店铺铁艺门牌底下,一直瞧着两人动作的店主小心翼翼地问。 “啊?”草薙回头看了眼汤川,用眼神征询他是否还有别的问题。汤川摇摇头,轻轻拽了下草薙的衣角。 “没有其他事情了,我们先告辞了。” “我说,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eoric到停车的地方还有段路程,回去的路上,草薙按捺不住地向友人发问。 “有些疑问,但还需要实验来确认。” “疑问?你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就算现在用语言形容给你听,你也不会明白的。” 没理会草薙的好奇,汤川直截了当地说。 “什么嘛……” 听到汤川的话,草薙泄了气似的塌下肩。虽然有些懊恼,但汤川说的没错,如果那些疑问需要用大量的物理公式、专业名词来解释的话,就算汤川一五一十地说了,估计他也压根听不懂。 “说起来……” 过了半会,听到汤川开口,草薙有点讶异地转过头,因为在他的印象里,汤川似乎难得用这样犹疑的口气。 “你买了闹钟?” “唔……怎么了?” “没什么。” 汤川很快别过脸去。草薙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从他的角度,只觉得汤川的脸颊有点僵硬,却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 对于汤川当时的反应,睡了一晚起来的草薙依然摸不着头脑,而汤川也完全没有要透露讯息的意思。 那今天,汤川会不会用实验来说明一切,解开他的疑惑呢? 第十三研究室的门前,草薙做完一个深呼吸,抬手敲了敲门。 “门没锁。” 下一秒,房间里传来汤川清晰的声音。 “那我进来啦。”草薙转动门把手,然而就在推开门的一刹那,他的脚又退缩了回来。 研究室里没有开灯,黑漆漆的不见五指。但现在的时间是早晨八点半,即使不开灯也应该很明亮,草薙皱起了眉头,一定是汤川拉上了遮光窗帘的缘故。 “汤川?你在搞什么鬼?” 话音刚刚落地,灯光突然亮了起来,因为对光亮的短暂不适应,草薙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不由得吓了一跳。 自己的面前,站着一个男人。 “汤川?” 草薙揉了揉眼睛,没看错吧! 面前站着的男人,穿着白大褂,下巴略微扬起,看到自己后,右手还顺势将眼镜往上推了推。 怎么回事啊?这个是汤川?草薙张口结舌,眼前的人几乎像是透明的,虽然一举一动看上去无比真切——草薙毫不怀疑地想,现在自己如果伸出手去,会不会直接穿透汤川的身体,就像那些幽灵电影一样? 不,那并不是什么幽灵,但也不是汤川。虽然有须臾间的迷惑,但镇定下来再看,那只是汤川的投影。 可是,投影不应该是平面的吗?怎么会逼真到这种程度…… “汤川,别逗我了,快出来!” 草薙有点着急地往前走了几步。 “啪!” 回答他的,是再次倏地暗下来的光线。 “汤川!” 不知为什么,尽管明知道可能是汤川的实验,但一股难以言喻的慌乱和焦虑还是急速弥漫上心头,草薙忍不住大喊出声。 “嘘——” 下一秒,一只手从背后轻轻搭上了他的肩膀。 “我在呢……别那么大声。” 熟悉的低音贴着耳畔,吹气一般拂动着自己的鬓发。 草薙猛地回过头。 幽暗的光线下,离自己面孔不到五公分的距离,正是汤川学放大了的面庞——隔着镜片的眸子深不见底,一侧的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了饶有兴味的笑容。 ☆、9 9 “吓了一跳吗?” 早晨八点半,东京市内开始灼热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还没等草薙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穿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18 着白大褂的汤川已经站在了窗边,“哗啦”一声拉开了窗帘。 “不好意思。”年轻的物理学副教授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实验需要这样昏暗的光线。” “真是的,好歹先说明一下啊!” 草薙不满地嘟哝道。大约是刚才的实验效果太过逼真,虽说那个诡异的“汤川”已经随着阳光消失无踪了,但他现在还有些惊魂甫定的感觉。而当目光落到窗边那个气定神闲的真·汤川身上时,草薙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很快别过脸去。 汤川有点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喂,你还好吧?” 草薙搔了搔鼻翼,点点头。 嘛,谁叫刚刚汤川悄无声息地贴上来,那么近的距离,呼吸可闻,简直和他梦境中的某个片段全然重合到了一起——以至于他一瞬间神智错乱,呼吸都有点不畅了。 “不管怎么说,没有事先告诉你是我的不对。”汤川耸了耸肩,拿着两只咖啡杯走过来,唇边浮现出一抹在草薙看来、怎么想都是恶作剧得逞后的笑容。 “喏,给你压压惊。” “谢啦。” 一屁股坐到研究室的沙发上,草薙捧起咖啡杯猛灌了一口。依旧是速溶咖啡,明明白白标着“赠品”两个字的马克杯上,还残留着没有洗干净的痕迹。草薙用手背抹了抹嘴角,虽然早就习惯了,但这样的待客之道,实在是让人怀疑道歉的诚意啊…… “说起来,刚刚那个影子,你到底是怎么变出来的啊?”一旦缓过劲来,草薙赶紧问。 汤川好整以暇地放下咖啡杯,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友人。 “你可以先行观察一下。” “唔。” 草薙站起身,环视了圈研究室。进门的位置上,放置着一座等人高的透明三角形薄罩,整个造型就像是座可透视的金字塔。在金字塔的正上方,用活动金属支架支撑着一台多媒体播放器,而金字塔下方的地板上,则铺着层平整的黑色地毯。 “这个是……” 草薙上前摸了摸金字塔的外罩,有点像是材质偏硬的塑料薄膜的触感。他想起刚刚有些丢脸的那一幕——虽然研究室的灯光有短暂的打开,但是光源本身就很微弱,加上闯入眼帘的是汤川的影像,导致他大脑根本来不及反应,全然忽视了这层透明膜片的存在。 “这就是普通的全息贴膜,没时间去找更好的高清演示材料,用这个也能起到差不多的效果。”汤川站到他身后,“地面铺上黑色的地毯,则是为了达到更好的反光作用。” “那这些到底是……” “这是全息投影技术。” 放佛是站在讲台上宣布一项实验结论一样,汤川的话音掷地有声,说完稍微偏了下头。 “在光线昏暗的情况下,效果更佳。” “第一步是利用干涉原理记录物体光波信息,也就是拍摄出这种可以用来全息投影的视频源。” 一面解说着,一面轴动支撑播放器的可调节支架,将支架降低到胸口位置,汤川从顶端取出播放器:“这里的影像资料是昨天晚上我在研究室里完成的。” “被摄物体,也就是我本人,在激光辐照下形成漫射式的物光束,另一部分激光作为参考光束射到全息底片上,和物光束叠加产生干涉,把物体光波上各点的位相和振幅转换成在空间上变化的强度,从而利用干涉条纹间的……喂,你怎么了?” 终于察觉到对面草薙痛苦的表情,汤川停了下来。 “对不起……”草薙苦着一张脸:“那个,实在是,专业性的词汇太多了啦……” 像是在尝试着平复呼吸,汤川摘下眼镜,用白大褂的衣角擦了擦镜片,又重新戴上了。 “那么,关于拍摄这项内容,你可以参考简单的光路图。” “光路图?” “你不知道吗?”汤川不可思议地挑了下眉,“这可是学校物理课本上的内容。” “是吗。”草薙干巴巴地回道。 “算了,我尽量简单地说明给你听。” 低头沉吟了一下,汤川卷起白大褂的袖口:“你看过星球大战吧?” “看过。”草薙拼命点头。 “同电影拍出的场面是一样的。全息投影在本质上就是通过空气,或者特殊的立体镜片来形成立体影像。”汤川说着敲了敲金字塔,“我的做法则更加简单,做好视频源后,用投影机直接背投在全息投影膜上,从而形成立体的视觉图像。这种虽然不是最理想化的全息投影,但是蒙蔽一下毫无防备意识的普通人,还是足以胜任的。” “我明白了。” 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草薙抬起头:“汤川你之所以做这个实验,就是为了证明在那个傍晚,上野小姐透过玻璃橱窗所看到的跟踪的影子,也可能是事实上并没有发生的幻象吧。” “我并不能肯定上野小姐看到的就是幻象。我只是尝试着论证出一种可能性罢了。” 汤川坐下来,慢慢喝了口咖啡:“而通过昨晚在那家meteoric调查的情况来看,那家店铺的内部构造、橱窗的透视性、地板的平整程度,完全有条件进行这种成像实验。” 这样就足够了—— 草薙在脑中飞快地旋转着:黄昏时分,明石桥下的那家钟表店,如果是在怀疑被跟踪的前提下对着橱窗看,上野千代很有可能被室内的全息投影所迷惑。这么说来,meteoric店主与案件就存在某种联系,但是若仅以那位老妇人的力量,又绝对难以对付一名成年男子,所以此案也许还有同谋,下一步,大概还需要去调查一下事发当天店主的行动方向…… “汤川,这次多亏了你帮忙,我想有必要重新去调查一下……汤川?” 兴奋的声音没有得到意料中的回应,草薙疑惑地转过头,只见汤川伸长了双腿,将头仰靠在沙发的靠背上,无框的玻璃镜片底下,是掩饰不去的轻微倦色。 “我说,”草薙把手放在汤川肩上,“你昨晚一定忙了一整夜吧?” 汤川的眸子不可察觉地动了一下,接着淡淡地说:“对我而言,这仅仅是在我的专业领域内微不足道的小实验,你大可不必感到负担。” “是吗……” 草薙叹了口气,半晌,一句没经过考虑的话冲口而出—— “你还真是个不坦率的男人啊。” “哦?”汤川从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如果你这样想,我还是再和你讲讲利用衍射原理再现物体光波信息的成象过程吧。” “我投降。”草薙慌忙举起双手。 “怎么了?” “那种东西。”草薙干脆放弃思考,老老实实地说,“我完全听不懂。” “看来给你临时补一堂物理课还是远远不够啊。”汤川作势用中指将眼镜往上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19 推了推,“你啊,真是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超越我的想象。” “哈?” “我的意思是,像你这样丝毫没有理科天赋的男人,实在是百年难得一见。” “嘛,反正我又不需要弄懂实验的原理。”被汤川嘲笑理科白痴早就不是第一次了,草薙自暴自弃地摊开手掌,“但是——” 语气在拖长的尾音中倏然一变,草薙的眼神中透出不可动摇的坚定,“我只要知道,犯人可以利用这种手段,来制造迷惑的虚像,掩盖自己的罪行。这就够了。” “那么,”汤川微微一笑,“接下来,就看草薙大警官的了。” *** 下午五点半,整理好当天的工作记录,上野千代步出了公司的大门。 今天是周五,风亭的休息日。也是她一周中难得可以轻松一下的晚上。但是眼下因为有佐崎部长交给她的企划工作,所以她并没有要休息的打算,而是带上了不少行程资料,准备回家继续完善企划方案。 不能有丝毫的松懈……毕竟为之服务的对象,是那个鼎鼎有名的西村重工啊。 想到这里,她脑海中不由得浮现起刚刚在服务台前,好友美佳夸张的表情—— “哇,居然是那个西村重工,真了不起啊。” “这个企划是佐崎部长亲自到西村重工谈下来的,公司理事们也希望能通过这次机会来保持和西村重工的合作……老实说,我有点担心自己没法好好完成。” 她拘谨地合上资料夹,说出自己的不安。 “没关系啦千代,你应该有自信才对。”美佳大咧咧地宽慰道,“企划什么的暂且不说,说不定就此机会,你可以接触到西村重工里的精英们呢,真是让人羡慕啊!” “那个,我倒是没想那么多……” “没准还能见到西村社长呢!”美佳挥挥手,忽然转换了话题,“虽然没有见过真人,但是想象一下,那位传说中的西村重工的社长,西村正雄先生,一定是位超帅气的大叔吧!” “诶?” “怎么,千代你没有听说过吗?”美佳瞪大了眼睛,“西村重工是三代经营的家族企业,但是上任的社长只有一个女儿,所以现任的社长西村正雄,就是当初入赘到西村家的呢。” “这样啊?”她摇了摇头,虽然负责着九州旅游的企划,但她没有收集过西村社长的任何信息。 “据说前任社长说过,女儿的结婚对象是否出身名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否具备继承西村家企业的能力。而被挑选上的这位西村社长,年轻的时候就在西村重工担任要职,做事既沉稳又放得开,西村重工在他手上非但没有收到经济危机的影响,反而效益翻番……总之,是个很让人憧憬的人啊。” 西村正雄吗……那样有能力的男人,对待工作的要求也一定很严格吧……上野千代轻轻呼出了口气,下班前和美佳的闲聊没有缓解她紧张的心情,反倒增加了她的压力。 不过,还是先不要考虑这些为妙。 “上野小姐?” 正这样自我开解着,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她转过身,目光在看清来人的面容时,霎时透出了讶异的神色—— “您是……” “打扰了。”从停车场方向气喘吁吁跑过来的男人站定脚步,用手指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不好意思,事先没有和您联系就过来了。” 她摇摇手,面前的男人正是两次光临过风亭、调查明石桥案件的那位年轻刑警。 “那个,明明已经见过好几次了,却一直忘了做自我介绍,真是失礼了。”略有些尴尬似的笑了一声,男人弯腰递上了名片,“敝姓草薙,目前正在警视厅搜查一课工作。方便的话,能请上野小姐到咖啡厅坐坐吗?” “咖啡厅?” “嗯。”叫草薙的男人露出了温和却不容拒绝的笑容,“我知道有家很不错的店,就在逐风旅行社的附近。” “一杯热可可吧。” 接过侍应生递来的饮品单,上野千代点了加奶的可可,这家咖啡厅除了经营各种不同品种的咖啡外,还兼营着茶类、果类的饮料。比起口味清苦的咖啡,她还是更喜欢甜腻一点的食物。 “我的话,来杯黑咖啡就好了。”草薙挠挠头,笑着解释说,“我有个朋友是咖啡爱好者,受他影响,我也习惯在工作之余喝杯咖啡了。” 大概警察都是这样和人搭话吧——上野抬眼了端详了下面前的刑警,浅色衬衫配深色牛仔裤,外形看起来十分清爽。说起来,那张名片上印着的全名是草薙俊平,后面跟着的职衔是警部补——用名片而不是警察手册来说明身份,是因为这个刑警希望以聊天的方式来询问案情吗? “草薙先生,”喝了口咖啡厅附赠的柠檬水,上野想了想,决定先开口,“您今天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唔。”草薙坐正身子,下意识地环视了下四周,他挑选的是靠窗的位置,无论是对内对外,视线都称得上绝佳。咖啡厅里人不算多,邻座是位带着小孩游泳归来的年轻母亲,似乎正在研究菜单上哪种味道的冰淇淋更可口,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这边的谈话。 “实不相瞒,请您过来,还是为了上次明石桥的案件。” “可是我已经把知道的都告诉过警方了啊?” 上野不解地眨眨眼。 “确实是这样没错。”草薙苦笑了一下,“但是还有些问题,希望能通过您证实一下。” 说话的时候,咖啡和可可都端了上来。草薙端起咖啡杯,先啜饮了一口润了润喉咙,接着从衬衫口袋掏出一张照片,平放到桌上推给上野。 “这个男人您见过吗?” 照片上是个陌生男人,身材削瘦,穿着黑色的夹克,似乎是在行走过程中被偷拍的,视线正虚无的盯着远处某个方向。 “没有。” 上野确定地说,她看到草薙点点头,把照片收回口袋,脸上没有多失望的样子,反而露出了意料之中的表情。 照片上的男人名叫井上亮,在追查明石桥的案件中,草薙也一直没有放松lsd来源的这条线索。继排除了安部达也作案的可能性后,他又查清楚了井上亮的资料。这个人三十二岁,离过一次婚,正在东京的一家机械修理厂工作,他购买lsd不是自己吸食,而是为了讨好在酒吧工作的女友。通过对井上亮的详细排查,草薙也没有发现这个人与青木和贵有任何关系。 因为怀疑真凶或许认识上野千代,所以他还是特意把照片带给上野辨认。现在看来,井上亮的嫌疑也可以排除。 “上野小姐工作很努力啊。” 指了指上野放在桌上的资料夹,冲外的封面上贴着“九州岛旅游企划书”的字样。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20 草薙似乎是不经意地问道,“您正在参与贵公司的旅游企划吗?” 上野愣了一下:“是的。” “据我所知,上野小姐在逐风工作的时间并不长,所在的部门是接待部吧。贵公司以往有过接待部的新人参与企划的惯例吗?” “……没有。” 上野深吸了口气,接着抬起头,紧紧盯着面前的刑警。她完全没想到警察居然在调查她的资料,虽然这大约是工作需要,但还是让她感觉到有种被窥探的不快感。 草薙并没有回避她的目光,而是一动不动地回视着她的眼睛,半晌低下头,诚恳地开口道:“请您不要介意,如果调查给您带来不快,我先向您道歉。毕竟,警察的工作需要我们怀疑一切细枝末节。” “这我知道。” 上野低垂的睫毛微微一晃,面前的男人和之前在风亭中接触的感觉完全不同,大概是明确出示了警察身份的缘故吧,那种与生俱来的犀利和敏锐,不自觉地就就给旁人带来了压迫感。 “这份文件,就是贵公司近期要安排西村重工的旅游项目吗?” 草薙稍稍前倾,凝视着那份企划书,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是的。”上野千代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疑问,“请问,这个也和案件有关系吗?” “目前看来当然没有。” 草薙又喝了口咖啡,然后微微偏过头,“调查中会出现很多无关紧要的线索。虽说一百个里头或许只有一个才是关键,但在真相没有查清楚之前,那九十九个也必须去关注。” “是这样啊……” 上野用指尖轻抚着装着热可可的骨瓷杯,香甜的可可并没有让她觉得心情轻松。而另一边,草薙已经喝完了杯中的咖啡。 “前往九州旅游开始的时间是六月二十八号,也就是下周三对吧?” 上野默然地点点头,就算自己什么也不说,面前的这位警察也一定会通过其他方式去调查清楚这次的企划内容吧。 “我知道了。”草薙摸摸后脑勺,露齿一笑,“有可能会再次打扰到上野小姐,到时候还请您多多见谅。” ☆、10 10 跟随着人流走到换乘口,就能看到从鹿儿岛中央站到指宿站的的指示牌。自从去年开通了九州新干线后,从新八代到鹿儿岛的路程差不多缩短了一个钟头。所谓科学带来的便利,就是体现在这样的快捷性上吧—— 极不合时宜地,脑海里瞬时浮现出某位科学家好友的脸。草薙右手提着旅行包,用空着的左手压了压睡翘了的头发,顺势活动了几下久坐的腰椎肩颈。 “学长,等,等等我!” 几乎用不着回头,就能想见身后人的狼狈模样。草薙勉强挣扎了两下,最终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回去。 即使是在人头攒动的自动检票口,也能一眼望见——拖着一只半人高行李箱的岸谷,一路跌跌撞撞地跟了上来。 “小岸啊……” 事实上,当他在东京车站和岸谷碰面时就已经大吃一惊了,比起自己简单的行囊,岸谷所带的旅行箱大小,就只能用“惊人”来形容。 “我说小岸,不过是去九州出趟差,你怎么会带这么多东西啊?” “有备无患嘛,而且我想……”说到这里,岸谷忽然鬼头鬼脑地笑了,“如果可以的话,说不定还能顺便去趟指宿温泉呢。” “得了吧,就凭现在的状况……” 从案发以来,搜查一课就一直被间宫股长的低气压笼罩着。在内外交困、压力重重的情况下,哪里还有时间去泡温泉——然而在与学弟充满憧憬的目光相接后,草薙忍了忍,到底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等两人踉跄着登上月台的时候,电车已经进站,车门也快要关闭,草薙赶紧拉着岸谷,从最近的车门上了车。 因为没到旅游旺季,车厢里的人不算太多,从穿着打扮来看,大部分应该是探亲访友的旅客。草薙他们虽然是临时买的自由席位,但两个人的座位恰巧正对面。放好行李后,草薙拿出指宿市的地图,开始研究起待会要探访的路线。 他们此行的目的,主要是调查青木和贵在九州时的生活。一方面,青木和贵在生前为自己买了份人生保险,受益人是他唯一的亲属青木美纱;另一方面,关于青木似乎是被刻意抹掉的过去,警方在经过调查后发现有不少暧昧不明的地方,搜查本部也一致认为这其中可能存在与案情相关的线索。 再者,根据逐风旅行社安排的旅行计划,两天后,上野千代就会跟随西村重工的旅行团到达九州—— 两件事看起来毫无关系,因此草薙也没有将此事向上司报告。但一想到自己在九州的话,必然能更好地留意到上野千代的情况,草薙便下定了要盯紧逐风旅行社的决心。 至于为什么这么做,草薙撇了撇嘴,姑且就当是一个刑警无谓的坚持吧。 “青木美纱一直居住在指宿市,有个妹妹叫青木理绘,在五年前病逝了,她就是青木和贵的母亲。” 草薙用拇指咔嗒咔嗒地按圆珠笔头,重新翻了翻之前做过的案件记录,对面的岸谷眨了眨眼睛。 “是单身妈妈啊。” “据说为了抚养儿子,直到三十多岁,还在做着酒吧陪酒的工作,身体大概就是在那时候被熬坏了吧。” 听到这里,岸谷露出了复杂的表情,草薙知道岸谷也是在单亲家庭长大的,对于这样情况的感触一定与自己不同,忙换了个话题。 “对了,昨天间宫股长还说了件有意思的事情。” 草薙的话刚说完,车内贩售饮料食品的乘务员推着小车走到两人面前,草薙要了份咖啡,岸谷则要了份火腿三明治。 “什么有意思的事?” 岸谷咬了一口三明治,一边嚼着一边含糊不清地问。 “五年前青木理绘曾经独自去了趟东京,至于目的是什么,就没有人清楚了。” “有没有可能只是简单地去旅行呢?” “青木理绘生活拮据,在东京也没有亲戚好友,加上还有一个未成年的儿子,基本可以排除这种可能——哦,这里的咖啡不错啊。”草薙瞧了眼盛咖啡的纸杯,不由赞了一声,“总之,希望能在九州有所斩获吧。” 驶离了隧道后,电车开始平稳地行进在海岸边,车窗另一面可以见到连绵的小型火山。在地图上做好标记后,草薙眺望了会儿窗外的风景,慢慢伸了个懒腰。 “九州的空气,还真是怀念啊。” 岸谷好奇地抬起头:“学长以前来过九州吗?” “唔。那都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情了……”草薙用手托着腮,脸上现出回忆的神色,“当时帝都大学羽毛球部的夏季集训,就定点在鹿儿岛。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21 ” “羽毛球部吗,那是和伽利略大师一起咯?” “汤川啊……”草薙轻声笑了起来,“那家伙也在。” 那时候九州新干线还没有开通,从东京到鹿儿岛需要周转好几趟车,单是耗费在路上的时间,就差不多需要二十多个小时。不过当时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就算是旅途奔波,大家也不觉得有多辛苦。球队的部员们在电车上聊天、打电动游戏、吃家里带来的便当,以古贺为首的一帮人甚至打起了桥牌。而他因为前一天晚上没有睡好,看了会体坛周报,便朦朦胧胧地睡着了。 醒来时,耳朵里还传来隔座玩牌的声音,而车窗外已经可以看见属于九州岛特有的风景了,空气似乎也变得干净湿润很多。黄昏的光线透过车窗,在地板上投下一圈圈浅黄色、缱绻的影子。 “醒了?” 身边有人淡淡地问。他揉了揉眼睛,发现靠窗的汤川正低头看着他。因为是社团集体买的车票,他和汤川的座位碰巧在一起。 “唔。” 汤川膝盖上摊着本科学期刊,右手握着支铅笔,似乎正在做杂志上的某种数字游戏,耳朵里还塞着随身听。 “你在听什么?” 他睡眼惺忪地问。 那个时候,汤川没回答他的问话,而是取下了一边的耳塞,塞进了他的耳朵里。 汤川到底听的是什么——这个问题,直到今天他也没有弄明白答案,大概是某种古典爵士乐吧,又或许不是—— 只是在后来的很多年里,每当他想起九州时,首先浮现在脑海中的,不是氤氲弥漫的美景,也不是和同伴们训练时的欢乐,而是那个时候,回荡在耳畔轻柔低沉的音乐。 像手指拢起细沙的触感,小提琴悠扬的弦音响在细碎窸窣的宁静中,温润的、淡淡哀伤的女声在其中蔓延开来,随着黄昏的风在车厢里慢慢飘荡。 …… “学长,草薙学长?” 冷不丁回过神来,草薙皱着眉头问:“又怎么啦?” “那学长也泡过指宿温泉咯?” “当然啦。” “真是羡慕啊。”岸谷睁大了眼睛,“我也好想……” “小岸……” “嗯?” “不要想温泉了。” “……” 一个多钟头的车程在两人时不时的闲聊中很快过去。下了车后,太阳也快要落山。草薙让岸谷暂时将行李寄存起来,自己则拿着地图,在出站口辨别了下大致方向。 “接下来去哪里?”岸谷问道。 “先坐公车,然后一直往南。” 青木美纱的家在指宿市南部的老式住宅区。出了公交站,两个人沿着街道门牌号走来差不多十来分钟,穿过一条各种特产小店林立的商业街,又转了道弯,就在草薙怀疑天黑前能不能顺利到达的时候,一块写着“青木杂货店”的招牌终于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三百零四号。”草薙抬起头:“没错,就是这家了。” 面前是一幢又小又旧的两层小楼,看上去简直是大正时代的产物。楼上冲外的窗户紧闭着,一楼应该是店铺,然而油漆剥落的木门也紧闭着,从招牌脏污的情形看来,青木杂货店大约很久没有营业了。 “看起来好像没有人住的样子。” 身后的岸谷小心翼翼地说。 “别犯傻,之前的邻居说,青木美纱已经在这里住了将近二十年了。” 草薙说着走上前去,木门的旁边没有挂名牌,上面装着个发黄的门铃按钮,他试着按动了一下,门内没有任何反应。 “来之前已经打过招呼了。”草薙皱起眉头,又按了一次。 “真的有人住吗?” 当岸谷忍不住再次发问时,耳边传来脚步声和门锁打开的声音。 “二位是……” 门打开了二十厘米仅供窥视的细缝,一个双颊凹陷的女人探出头来。 “您好,我们是从东京过来的,昨天有给您打过电话。”草薙脸上堆起亲切的笑容。 女人的眼珠转动了一下,接着缓慢点了下头,将门上的门链打开。 在出示了警察手册后,草薙走进了屋内,弯腰换鞋的时候,清楚地听到岸谷在背后呛出了一声咳嗽。 屋内光线昏暗,因为门窗全被关上,空气也变得潮湿混浊,呼吸间似乎还能嗅到檀香和灰尘掺杂的味道。 “请坐。” 女人在榻榻米上放上了两只蒲团垫子,把端来的茶盘摆在屋内唯一的一张矮脚桌上。 “打扰您了。”草薙一边点头致谢,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室内,这是一间六叠大的和室,除了简单的桌椅和一架老式立柜外,没有多余的装饰。卧室的纸糊格子门紧闭着,看不到内里的布置,但是草薙进门时闻到的檀香气味,大概就是来源于那间屋子。 她是在给死去的侄子上香吗…… 草薙默然地猜想。 毫无疑问,面前的女人就是青木美纱。五十八岁的年纪,看上去就像是将近七十岁的老媪一般,分明是盛夏的季节,在棉布的衬衣外面,还穿着件开襟的针织外套。 在草薙和岸谷对面坐好后,青木美纱的眼睛就一直盯着老旧的榻榻米,过了很久,才喃喃说出第一句话—— “那孩子……真的死了吗?” “还请您节哀。”草薙低下头。 “不,我那个妹妹……”青木美纱缓缓摇头,“当初下定决心要独自抚养他的时候,根本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吧。” “您的意思是?” “理绘是我的妹妹。”青木美纱不带感情地说下去,“我们的母亲去世得早,父亲是个酒鬼。原本家里做杂货生意赚的钱就只能勉强维持生活,他还要拿来买廉价的酒,然后喝得烂醉……总之,我和妹妹的童年时代苦不堪言。” “对不起。”草薙停了一下,“我们事先做了点调查,令妹生前似乎在鹿儿岛的酒店里做专职陪酒?” 青木美纱的脸略微一僵,半晌,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我十七岁的时候,父亲酒精中毒猝死了,我留在家里继续打理杂货店。妹妹就去酒吧做招待,后来……就在酒吧里认识了那个男人。” 草薙抬起眼,直视着青木美纱的眼睛。可能是角度的原因,他忽然发现,从五官上看,青木美纱年轻时候应该是个美人。 “那天,理绘说自己怀孕的时候,我大吃一惊,但是她坚持要把孩子生下来,我很生气,可也知道没办法阻止她。生下那个孩子,是件极其不负责任的事情。维持生活原本就很艰难,我和妹妹都没有精力管教和贵,那样放任自流地长大,和贵在本地的职业学校也没有毕业。” “青木和贵读的是鹿儿岛的汽车修理学校吧。”草薙翻了翻记录本,“在学校里有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22 没有关系要好的朋友?” “要好的朋友?”青木美纱眼神闪烁了一下,“以前好像听和贵说过,和一个叫做松本的玩得来,那孩子似乎也没有毕业……” “在学校里就是那样吗……” 岸谷不由得小声嘀咕道。 “是啊……对不起……父亲死了就罢了,理绘也患病去世了,那样的身体,原本就支撑不了多久吧。” 兴许是一直以来不愿回想的记忆被勾起,青木美纱终于捂住脸呜咽起来:“现在和贵也被人杀了……” 望着眼前突然失控的女人,草薙和岸谷面面相觑。安静等待了一会儿,草薙叹了口气,扶着桌角站起身。 “青木和贵在生前给自己买了份人生保险,受益人是您。保险公司应该也和您联系了,希望您能节哀顺变。我们告辞了。” 沉默地行过礼后,草薙转过身,在走出屋子的那瞬间,他再一次开口。 “最后,青木和贵的父亲是谁,您知道吗?” 青木美纱迟疑着放下捂住脸的手,摇了摇头。 “理绘从来没有说过,我猜那个人在东京生活。在理绘生病晚期的时候,那个人曾经偷偷来看过她一次。没多久理绘去世了,后来和贵也去了东京,大概是去找他的父亲吧,可究竟有没有找到,我就一无所知了。” “是这样吗。” 草薙用指尖按压了下眉心。 “还有……我只知道,妹妹管那个人叫雄一郎。” *** “好累啊。” 晚上七点四十五分,草薙和岸谷终于抵达了事先预定好的酒店。 说是酒店,事实上只是鹿儿岛上随处可见的那种民宿,名字叫做“山崎家”。开店是一对中年夫妇,当草薙他们拎着行李出现在大堂的时候,老板娘山崎优子笑容可掬地迎了上来。 “是草薙先生和岸谷先生吧。晚饭已经做好了,是送到您二位的房间,还是就在餐厅用呢?” “就在餐厅好了。” 草薙摸了摸肚子,抛开在电车上喝的那杯咖啡,他已经好几个小时没有进食了。这会儿还真有几分饥肠辘辘的感觉。 “哦,这家店还不错嘛。” 放好行李返回大堂后面的餐厅,岸谷先仰头打量了圈山崎家的布置。虽然只有五间可供住宿的房间,但民宿内里的设计简洁古朴——原木色系的桌椅家具,点缀在餐桌上的粗布桌旗,以及摆放整齐的粗陶器具,室内的细节凸显了店主夫妇的品味,也与外部山石茅檐的天然风光十分相称。 “……只可惜离温泉有点远啊。” 一想到温泉,岸谷不禁有些垂头丧气。 “别抱怨啦。作为刑警,公务出差也没法住多高级的地方啊。”草薙从身后安慰性地拍拍学弟的肩膀,接着找了靠近角落的地方坐下来。因为早过了晚饭时间,餐厅里除了他们再无别人,喝了口店家先送上来的米酒,草薙慢慢呼出了口气。 为什么选择这家民宿,其实还有一点重要原因他没有说出来。根据他之前的调查,离逐风旅行社定点宾馆最近的,就是山崎家了。 “不知怎么,我总觉得那个青木美纱有点可怜。” “小岸。”听到岸谷的小声嘟囔,草薙停下了手中正在翻看的《鹿儿岛旅游手册》,坐直了身体,口气也随之严厉起来,“比起同情受害人亲属,我们更应该考虑的是怎么找到隐藏的蛛丝马迹。” “我知道了。”岸谷缩了下身子,“可是眼下……” “两位客人。” 岸谷的话还没有说完,穿着和服的老板娘优子端着木制托盘走了进来。草薙抬头瞥了眼,只见托盘上林林总总摆放着五六个精致的杯碟,里面玲珑有序地盛摆着九州特色的刺身、蒸蛋、肉类、蔬菜、甜品,整个看上去丰富又不失清爽。 “哇!” “这是山崎家为客人提供的定食,欢迎品尝。” “唔……你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夹了一只圆滚滚的鱼丸送进嘴里,草薙问道。 “我想说的是,”岸谷也正在大快朵颐,“光凭一个名字,找到那个雄一郎有点不现实啊,而且就算找到了也不一定对破案有所帮助。” “说的没错。”草薙点点头。 “那九州这条线是不是也要断了啊。” “还没有到下结论的时候。” 还要静候逐风旅行社的到来呢。一口气喝光汤盅里的鳕鱼豆腐汤,草薙放下筷子,肚子填满了,思绪也变得清晰起来。 为什么从meteoric看到了跟踪的影子?为什么被害者恰好是曾经骚扰过自己的人?从一开始,他就怀疑上野千代与案情存在某种联系,而汤川的实验也帮他证实了这一点—— 那是与他多年刑警生涯所赋予的直觉相吻合的结论,如果一个案子中如果出现太多偶然,那只能证明这其中深藏着一种必然。 所以,等到案犯露出马脚的时候—— 那时,才是真正的对决。 想到这里,草薙伸手探进上衣口袋,饭后的烟瘾又犯了,这里总不至于禁烟吧—— “学,学长……” 食指颤巍巍地指向自己的身后,像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般,对面的岸谷霎时间张大了嘴巴。 “小岸?怎么啦?” 草薙不耐烦地挑了下眉,老这么大惊小怪,当警察可是不行的哦…… “我说……” 毫无预兆的,左肩上忽然伸出一只手,覆在他的右手上,将他掏出一半的香烟盒又按回了口袋里。 下一秒,一个熟悉的低音在耳畔响起。 “这种时候,就算吸食再多的尼古丁,对你的大脑也毫无增益。” ☆、11 11 “汤川!” 仰头望着站在自己眼前的汤川,没经过思考的话从草薙嘴里脱口而出—— “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大概是对这个“冒”字略有不满,汤川稍微挑了下眉,没有回答草薙的问题,而是径直拉开他身边的椅子坐下来。 “汤、汤川老师。” 对面的岸谷眨了眨眼睛,醒悟过来慌忙放下指着汤川的手,几乎有点结巴:“真没想到能在九州见到您。” “很意外吗?” 汤川微微一笑,草薙这才发现他没有戴眼镜,穿的藏蓝色衬衫也比平时休闲很多,双手插在卡其色的长裤口袋里,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 是因为成功把自己吓了一跳才这么开心吧—— 真是的,草薙拍了拍胸口,在心里默默埋怨,搞这种这种天降神兵似的出场……还真是符合这位好友一贯故弄玄虚的个性。 “事实上,我比你们还要早一天到达这里。” 汤川略向前倾了下身体:“帝都大学每年都有在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23 九州的研究项目,今年正好轮到第十三研究室。因为事先知道你在这边订了民宿……”他转头看了眼草薙,“为了让行程变得不那么无聊,我就提前一步来等你了。” “什么嘛。”草薙撇了撇嘴,“你这么说,好像我可以逗乐子似的。” “你对自己的定位还挺准确的嘛。” “太过分了,你还来劲了。” 草薙悻悻耸了下鼻子,岸谷则拼命绷着脸,忍住了没敢笑。 “你们打算在这里呆多久?”汤川问道。 草薙想了一下:“间宫股长批准的时间是一周,不过这种事都是要视案情变化来定的,所以到底要呆多久,现在也没个准儿。” “不过,看到汤川老师也在这里,觉得心里有底多了呢。”岸谷插嘴道。 “别别别,那些麻烦的事情还是别来找我了。总之,我只是来休假完成论文的,顺便给你们加油。”汤川皱着眉头站起身,目光在草薙身上轻轻掠过—— “我就住在你们隔壁,203,没有要事的话,还请不要打扰。” “为什么总觉得汤川教授的话哪里有矛盾似的……” 目送着汤川潇洒转身的背影,岸谷迷茫地瞪着眼睛,“到底是哪里呢……又说不上来……” “说不上来就别想了。”草薙叹了口气,把上身摊在椅子里,“和那家伙打交道,我的脑细胞可从来就没够用过。” 回到房间已经快到八点半,岸谷先去洗澡,不一会儿,卫生间里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和超大音量的走调歌声。草薙原本想到阳台抽根烟,但经过刚刚汤川那样一阻挠,好像也没了要吸烟的兴致。 该干什么呢……他挠了挠头,想了几秒后,走出了房门。 “不是让你没有要事就别来打扰吗?” 隔壁203室,汤川的眉心拧成“川”字,右手撑在门框上,眯着眼睛注视着某个不请自来的友人。 自动无视掉汤川不甚友好的态度,草薙侧着身子挤进房间里—— “你这里看上去不错啊。” 和他与岸谷的双人间不同,汤川的单间要稍稍小一些,正中的位置放着张简约的木质双人床。整个房间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光线柔柔地洒在樟木地板上。临窗是张书桌,上面摆着架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床头柜上则垒着好几本书。 汤川没有关窗,随着打开的房门,夜晚的山风吹进屋子来,白色的纱质窗帘随风拂动着,一张一合,放佛是翩然飞舞的蝶翼。 “还可以看到夜景啊。” 草薙兴致勃勃地走到窗前,双手撑在窗沿上,朝下俯视着夜幕中的风景。 山崎家座落在起伏较缓的高地上,在这个位置,能看到远处黝黑色的山坡,连绵涌动如巨兽的脊梁。从山顶到山脚,那些房屋窗口透出的昏黄灯火闪烁着连成一线,零零散散,一路蜿蜒着绵延而去。 “和东京的夜晚感觉完全不同啊。” 草薙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山风吹在他的脸颊上,把额前的刘海尽数拂向两边。 “要不要去喝一杯?”停了一下,身后传来汤川低低的问话声,“我知道这附近有酒馆还不错。” “你去喝过啦?”草薙回过头。 “昨天晚上,要去吗?” “唔……去。” “一杯久保田万寿,谢谢。” 把点酒单还给服务员,草薙转动了一圈脖颈,张望着店里的内部设计—— “啧啧,很有乡村风格嘛。” 汤川说的酒馆,就在山崎家不到一里远的地方,店里没有多少人,他和汤川挑了吧台旁边的位置坐下来。酒馆里回放着轻柔的女声吟唱,草薙侧耳倾听了会儿,似乎是首很老的外文抒情曲,被用老式的留声机放出来,夹杂着兹兹的杂音,别有一种复古的风情。 ——比在民宿里听小岸唱歌要好多了啊…… 以前内海还无意中试探过,问他和汤川去喝酒的地方是不是那种有漂亮女生的店。虽然他当时得意洋洋地一口承认,但老实说,除了工作需要,那种酒家他平时极少涉足。倒不是因为癖好或是花销类的什么原因,单纯说来,他只是更喜欢这种可以自在喝酒聊天的地方。 这一点,想必汤川也是抱着同样的想法吧。 &eoric钟表店的店主叫濑田早苗,是个手工钟表制作师,过去似乎还很有名。” 没多久,服务员端来了两杯酒水,配着的下酒菜是酒馆独家腌制的小鱼干。草薙用筷子夹起一块,一面嚼动着,一面恹恹开口道。 “钟表制作师?”汤川重复了一句,食指的指腹慢慢摩挲着酒杯的杯沿,他点的是杯加冰的烧酒,在灯光下反射出冰蓝的色泽,“这个年代,能坚持做这种手艺活的人真是相当了不起啊。” “这个暂且不论。”草薙摆摆手,“我去调查了,案发那天,濑田女士的确是到神奈川县的姐姐家去了。” “她去不去姐姐家,和案件没有直接关系吧,你难道认为那位太太可以独自对抗一个成年男子?” “我也是这样想的啦,所以又去调查了一下这位濑田女士的个人情况,她倒是一直住在东京,以前还开办过钟表制作的小型培训班。从她的人际交往来看,她和死掉的青木和贵,可以说是一点关系也没有。” “所以,”汤川动作优雅地浅啜了一口烧酒:“侦查又陷入死胡同了吗?” 草薙点点头:“这类案件就是如此,找不到动机就很难寻找相应的线索。要是能知道犯罪的动机就好了……” “以前就和你说过了吧,”汤川陡然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变得有些生硬,“迄今为止,我帮忙调查案件,只专注于案件的犯罪手段而已,至于作案动机、犯罪心理什么的,我一概不关心,也无法了解。” “我知道啦,你不喜欢听这个……”草薙忙说了声抱歉,挠了挠后脑勺,“只不过我还是有点不甘心……” “我明白。”端详着草薙皱成一团的神色,汤川直截了当地说,“看到你这样就觉得,做刑警还真够累的。” “喂,别把幸灾乐祸表现得这么明显。” “我可没有幸灾乐祸。” 听到汤川半点也不像是开玩笑的声音,草薙愣了一下,抬起头,刚刚好碰上汤川的望过来的目光。 习惯了汤川戴着眼镜的样子,此刻没有那层薄薄玻璃镜片的遮挡,两个人的视线就那么自然地交织在一起—— 似乎哪里出现了微妙的差异,草薙略有点疑惑地想,伴随着酒馆里温缓低柔的音乐声,眼前的汤川,和平日里那个熟悉的、穿着白大褂张口理论闭口公式的友人,到底是哪里有不同呢…… 咳咳咳…… 不知为什么,可能是忽然觉得境况尴尬,草薙抹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24 了把脸,匆匆收回目光。盯着面前的酒杯看了半天,他习惯性的苦笑了一下:“你不会又想说,做刑警是在丧失人性什么的吧……” “在你丝毫不为所动的反应下,我不会再说那样的话了。”汤川的表情有一丝僵硬,“我的意思是,像你这样劲头用不完的,如果偶尔也会有不堪重负的感觉,那么,找我出来喝个酒也不错……” “噗嗤——” 原本就有些迟疑的话音被突如其来的笑声打断,汤川忍不住眼皮一跳。 “你笑什么?” “没什么,忽然觉得……”草薙伏在吧台上,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像回到了那个时候一样。” “那个时候?” 或许连自己也未曾发觉,汤川的眸光柔和起来。那个时候到底是什么时候,草薙没有说明白,他也无意追问下去——以往光阴中的吉光片羽,该怎样细细回溯——眼下似乎已经不太重要。 “都不知道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唔……” “你怎么了?” “……” 瞅了眼含糊答应的草薙,汤川诧异地扬起了眉。 那个刚刚还在为案情苦恼的人,这会儿正安静地趴在桌沿上,乱蓬蓬的头发露在外面,呼吸里还发出了轻浅的鼾声。 “你啊……” 汤川无奈地摇摇头,刚想伸出手去,揉揉那个人的头发,手指却悬在了半道中,生生顿住了动作。 “还真是和那个时候一样啊……” *** “学长你昨天晚上和汤川教授出去喝酒了吧。居然不带上我,真是小气。” 从早晨睁开眼,岸谷就在嘟囔个不停。 “好啦别抱怨啦。”吃光了山崎家送来的早餐,草薙看了眼地图,不由得好气又好笑,“收拾一下,我们出发。 “草薙学长,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站在山崎家附近的公交站牌前,岸谷好奇地问。 “鹿儿岛汽车修理厂。” “诶?去那里做什么?” “那里是青木和贵在鹿儿岛的朋友——松本翔太打工的地方。”草薙“啪”一声合上地图,“我联系了鹿儿岛辖区警署的人,让他们帮忙找到了松本的地址。” “就是青木姨母说的那个松本啊。”岸谷恍然大悟。 “他和青木和贵同龄。”草薙点点头,“五年前,这个叫松本的,和青木和贵差不多同时被学校退学了,具体原因不太清楚,所以……” ——所以,无论如何,都想和那个人见一面。 草薙默默打定了主意,就算得不到有用的信息,但或许是了解青木和贵过去的一条捷径。 鹿儿岛汽车修理厂位于西南边的郊区,汽车几乎一路沿着海岸线前进,过了大概四十分钟,停在了一处密集着仓库、厂房的地方。草薙和岸谷下了车,四周民宅很少,根据地图指示走了两百多米后,就能看到一栋围着铁皮围墙的建筑,敞开的大门边上挂着“鹿儿岛汽车修理厂”的标牌。 向门口的警卫表明身份后,草薙和岸谷拿到了入厂证。警卫请他们先去办公室,没多久,一个有些秃顶的男人迎了上来,互相鞠躬打过招呼,男人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名片,上面印的职位是人事课课长。 “那个,是因为调查案件所以来我们这里的吗?” 男人擦了擦脑袋上的汗,似乎有些不明所以的样子。 草薙点点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只是案件涉及的人,可能和贵公司的员工有一点牵扯。” “诶,是和我们公司的人吗?” “您别误会。”看到男人脸上惊慌的神情,草薙赶紧摇摇手,“我们只是来了解一下情况,请问贵公司的松本翔太,现在在工作吗?” “松本翔太?” 男人的表情更加困惑了,“那个人,现在大概在车间里。” 跟在人事课长身后,草薙和岸谷直接前往汽车维修三号车间。一路上都能听到机器转动的嘈杂金属声,在踏进厂房的一瞬间,马达的启动声,修理器械发出的巨大轰鸣声,通过天花板和墙壁的反射,一齐蹦入耳朵里来。 “我们这里做临时工的人很多,因为平时接触的很少,所以说起松本的性格什么的,我们也不是很了解。” 人事课长凑到草薙的耳边,用手指了指厂房右边一排工作线的角落位置。 “那个人,就是松本。” 草薙抬起眼,在首先映入眼帘的大型设备背后,是两条专门运送汽车小零件的输送带。靠右边的输送带前,每隔三四米的距离,就站着一个穿着深蓝色工作服的工人,埋头将各类零件组装成形。 顺着人事课长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松本翔太正站在最里面的位置,负责将组装好的零件检测装箱的工作。他大概二十多岁的年纪,体型高大壮硕,鼻梁扁平,脖子上搭着一条被汗水染黄的毛巾,外表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人事课长清了清喉咙,看样子准备把松本喊过来,草薙忙抬起手,转头示意了一下岸谷,两个人没说话,径直朝松本站的地方走过去。 “你就是松本翔太吧。” “是。”停下手里的活,松本一瞬间露出迷惑的神色,“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们是……”草薙说着从口袋里掏出警察手册,冲外露出大头照的部分,“方便的话,想了解一下青木和贵的情况……喂!”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前一秒还表现正常的松本突然变了脸色。像被开水烫着了一样,他“哐当“一声扔下手里攥着的汽车零件,接着猛地推开站在自己面前的岸谷,几乎是用落荒而逃的架势,朝车间的大门跑去。 面对这毫无预兆的变故,草薙和岸谷迅速对视了一眼,不容他想—— “追!” “别追了我不知道!” 奔出车间的松本根本慌不择路,只顾一个劲地朝没人的地方逃,间或回头瞄了眼追过来的草薙和岸谷,松本张大了嘴巴,“哇哇”的,不断发出声嘶力竭的怪叫。 “搞什么啊——” 草薙一方面摸不着头脑,一方面不敢放慢步伐。显然松本翔太正处在极端焦躁的状态下,逃跑也毫无路线可言。草薙冲岸谷抬了下下巴,示意岸谷从左边绕过去包抄,用两路夹击的方式堵住松本的退路。 果然,看到斜地里插过来的岸谷,松本精神更加紧张,脚步一乱,瞬间闪了个趔趄。 就在这时,草薙赶忙扑身上去,右手手肘按住了松本的肩膀,脚下也毫不留情,用一记“送足扫”,冲着松本的小腿处斜踢过去。 不过几秒钟的工夫,松本四脚朝天摔倒在地上,由于下身被草薙拖住,松本挣扎着仰起了上身,胡乱挥舞起手臂。 “太麻烦了……” 草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25 薙眉头一皱—— 松本翔太的拳头固然毫无章法,但因为长期从事着体力劳动,力气很大,如果真挨上他一拳,估计也够自己受的。怎么才能让这个家伙安静下来啊——脑海里掠过以前在警校里练习的柔道技法,草薙的身体也起了自然反应,腰部肌肉绷紧,双膝内扣,压住松本的脑袋,接着用双手扣紧松本的腕关节,拉直对方的胳膊—— 腕挫十字固。 “别费劲了,我可是柔道三段,虽然很长时间没有练过了,但是对付你这样的还是绰绰有余。” 看着刹那间痛到讲不出话的松本翔太,草薙长长舒了口气。 “放开我……” 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松本,声调里也带上了哭腔—— “都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12 12 出了鹿儿岛汽车修理厂,朝右走大约五百米,是一家小型加油站,站内开着爿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上午十点,便利店内除了一对散步来的老夫妇外没有旁人,草薙和岸谷坐在店内靠墙的位置,对面的座椅上,则坐着从进门就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的松本翔太。此刻他已经换掉了工厂的蓝色工作服,露出了里面穿的短袖t恤。因为刚刚与草薙厮打的原因,松本显得精神恹恹,下巴上还留着块被磕出来的淤青。 “学长,我们……” 岸谷正要打开记录本记录,草薙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轻轻摇了摇手指。 “你想喝什么?” 松本翔太抬起头,眼睛眨了眨:“可乐……行吗?” 草薙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皮夹,走到服务台点了大杯的加冰可乐,又点了两杯瓶装的日本茶。 不一会儿,饮料被端了上来。松本先瞄了眼草薙和岸谷,看到草薙伸手做了个“请便”的手势,霎时就像得到了赦令般,拿起玻璃杯,仰头就灌了一大口, “啊。”一口气喝掉差不多大半杯,松本心满意足地摸了摸肚子,“缓过气来了” “好了。”草薙抱着胳膊,将上身向后靠到椅背上—— “说说吧,你为什么见了我们就逃跑?” “诶,要说为什么……大概是下意识的反应吧……” 一瞬间,松本露出了和他的块头相比极不相称的无措表情。这种家伙就是色厉内荏的典型啊——凭着多年的审案经验,草薙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果然,还没过几秒钟,松本便畏畏缩缩地开口了。 “你们,是为了青木和贵的那件事来的吧?” “没错。”草薙拿起桌上的日本茶,拧开瓶盖,“我们打听到你在学生时代和青木交情不错,所以想通过你来了解一下青木过去的生活情况。” “我嘛,其实我和青木之间也没有那么……” “听说你们在学校的时候是朋友?” “朋友……”松本舔了舔嘴唇,“要说朋友也说不上的,我和青木和贵是在职业学校里认识的。那时候,青木在这一带很出名。” “出名是什么意思?”岸谷有些不解。 “还不是打架厉害,那家伙没进学校之前就这条街上名声响亮了。年纪虽然不大,身手也算不上利索,但全是那种不要命的打法,所以还是很能唬人。到后来小偷小摸也有,和女孩子也玩得来,听说还勒索过成年人……” “现在的小孩怎么都这样……” 听得几乎目瞪口呆的岸谷咂了咂舌。 “青木有和你们提起过自己的家庭情况吗?”草薙问道。 松本挥了挥手,杯子里的可乐已经喝光了,他开始嘎吱嘎吱咬剩下的冰块:“青木从来不提家里的事情。但是,我曾经听别人说过,他母亲好像是做酒吧陪酒的,那种行当嘛,搞得老爸也不知道是哪一个——但是这种事情,没人敢当着他面和他说啦。” “这样吗。”草薙微微颔首,然而下一秒,他的目光骤然一变。 “可是你还没有向我们说清楚,为什么见到警察就要跑呢?” “我,我不知道……” 松本缩了下身子,面前的刑警神色严肃,眸子里透出的光透彻而犀利,似乎在他的逼视之下,所有的谎言都会无从遁形。这大概就是警察真正的样子吧。松本不禁“咕咚”咽了口唾沫,过了半晌,有些艰难地开口了。 “大概一个月前,青木和贵给我打了电话。” —— “喂,我们惹的麻烦找上门来了。” 接起电话的一刹那,听筒里传来青木和贵低沉阴暗的声音。 从被学校开除后到在汽修公司上班,他已经很长时间没和青木和贵有过联系了,但是,那些保留在学生时代的回忆,还是在第一时间被这个声音勾了起来。 那时候他经常和青木和贵厮混在一起,但是提起麻烦,除了和青木一起打架、欺负学弟以外,他根本想不起来自己惹过什么麻烦。 “什么麻烦啊?” “别给我装糊涂了!” 电话另一边,青木受不了似的低吼出声。他不由得吓了一跳,青木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可现在的情绪却意外地透露出焦躁。 “就是五年前的事情。” 停了一下,青木嘶哑着嗓子说。他放佛能看到青木掩着嘴巴粗声呼吸的模样。 “五年前……” “听着,如果有人问起这件事,你就一口咬定说不知道就行。” “喂,到底要怎么样啊……” “嘟嘟嘟。”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青木已经“哐当”一声挂断了电话。 “后来没多久,我就听说青木在东京被人杀了……” 说到这里,松本用双手捂住了脸,含糊的呢喃从指缝间溢出来。 “我不知道,五年前的事情,为什么还要找上我,和我没关系的啊……” 草薙和岸谷面面相觑,岸谷困惑地歪着头。为了等松本冷静下来,草薙从口袋掏出香烟,刚想点燃,忽然想起来这是加油站,只好悻悻收手作罢。 这家伙还要拖延多久啊…… 眼看着便利店的服务员好像注意到了这边,草薙咳嗽了一下。好在松本也适时擤了擤鼻子,渐渐停止了抖动。 “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向前倾了下身子,草薙用不容置疑的声调说道。 “我知道的只有一点……” 大概知道不可能再支吾搪塞了,将双手缓缓从脸上放下来,松本撇开了视线。 “五年前……那天放学以后,青木打电话给我,说自己惹上了麻烦,让我开车去接他,我没敢多问,就开了家里的车过去了……” …… *** 天色已经昏暗,海岸线与天空的交际开始变得混沌不清,除却随风飘动的云彩还留存着夕阳暖红的余温,其余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26 的风物都慢慢浸润在夜色的前兆里。 鹿儿岛的黄昏即将落幕,墙上的复古时钟显示时间是六点半。将实验报告分类整理好后,汤川满意地活动了一下脖颈,从楼梯上走下来。 山崎家的餐厅里十分安静,靠近窗口的木桌上摆着一只白瓷茶杯,桌边只坐着岸谷一个人,正低头不知看着什么。 汤川略带犹疑地走过去,轻轻敲了下桌面。 “你的学长呢?” “哦,是汤川教授。”岸谷抬起头,摇了摇手上的手机,“草薙学长还在鹿儿岛警署的资料馆里。” “真是大忙人啊。” 汤川点点头,拉开对面的座椅,在桌边坐了下来。眼下还不太饿,他只点了一杯拿铁咖啡,想过一会儿再吃主食。 咖啡很快端了上来,研磨的咖啡豆散发出特有的浓醇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汤川教授不是更喜欢喝速溶咖啡吗?”岸谷眨巴着眼睛问。 “特别关照店家泡速溶咖啡会显得很奇怪吧。”汤川浅啜了一口,放下杯子,“虽然没有速溶咖啡的香气,勉强也可以入口了。” “唔,说起来,现在草薙学长也会经常喝咖啡了。”岸谷想起在新干线上草薙要的也是咖啡,不仅津津有味地喝光了,还对纸杯装的速溶咖啡赞不绝口。 “是这样吗?” 不知想到了什么,汤川微微一笑,山崎家的咖啡口感不错,大概是用手摇磨豆器研磨出来的,味道香浓又不粗糙。喝了几口后,他站起身,走到餐厅的角落边,那里安置着一列木质小书架,上面摆着时下比较流行的小说和绘本,是民宿提供给客人消遣用的读物。他看了几眼,没有特别想读的,只好随便从里面抽出一本偏科普向的杂志。翻了翻后面几页,果然有这类杂志通有的九宫格类游戏。 “请问,草薙先生在吗?” 正一面品尝着咖啡,一面填写数字游戏消磨着时间,耳边响起客气的问话声。汤川回过头,只见老板娘山崎优子捧着一只字典大小的纸盒,正站在餐厅的门口。 “有人寄来了包裹。”老板娘探询着走向岸谷,“是寄给草薙先生的。” “给学长的?”岸谷呆了一呆,忙接过盒子,“我帮学长签收了吧。” “谁会把包裹寄到这里来啊?” 抱着包裹,岸谷有些摸不着头脑。盒子不算沉,外层用透明胶带粘贴得非常仔细,摇动起来发出轻微的碰撞声,而邮件单上则是女人娟秀的字迹,上面只写着简单的收件地址和姓名。 “是女性的笔迹啊……” 汤川扫了一眼,淡淡地说。 “诶?女人寄来的?” 岸谷的脸上瞬时出现了八卦兮兮的表情,“知道学长的行踪,还把东西寄到民宿来,难道是学长的交往对象吗?” “谁知道呢,八成是银座的某个老相识,特地寄来慰问品之类。”汤川的神色有几分冷淡,视线也重新投入到杂志上的九宫格中去。 “喂,背着我说的坏话我可都听见啦!” 身后传来大声的嚷嚷声,还没来得及回头,岸谷就听到自己的脑袋就被“咚”地敲了一记—— “什么交往对象啊!” “草薙学长……” 摸着脑袋转过头,正对上草薙瞪起来的眼睛,岸谷扁了扁嘴,一边将怀里的包裹递给草薙,一边小声嘀咕道:“我就是随便猜猜嘛……教授不也……” “猜也要猜的靠谱点才行啊。” 草薙无奈地摇摇头,松下肩膀,将整个身子都倒进椅子里。 “你晒黑了。” 合上杂志,汤川抬眼打量了下草薙,淡然下了个结论。 “整天都在外面跑嘛。” 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草薙不由得苦笑了一下。风尘仆仆辛苦了一天,现在坐下来,才觉得疲惫感从脚底一直上窜到头顶。他把衬衫的扣子解开了两颗,领带也拉松歪到一边。手脚全放松下来后,才拿起包裹凑到眼前。 “这是指宿市的邮戳。” “指宿?”岸谷显得有点惊讶。 “嗯……知道我现在的地址,还能从指宿寄东西过来的,让我想想……大概只有一个人。” 眯着眼睛又研究了一遍邮件单,草薙的神色更加笃定—— “这是青木美纱寄来的。” “青木美纱是青木和贵的姨母。”草薙低头拆着包裹,向汤川解释道,“昨天我们去过她家,临走前我把名片和这里的地址告诉她了,让她有什么信息就和我们联系……唔,拿出来了!” 三两下拆开外包装,草薙从纸盒中抽出了一本浅黄色的塑封本子:“咦,这个好像是?” “显而易见,”汤川用中指推了推眼镜,“这是相簿。” “这是年轻时候的姐妹俩吧。果然是美人啊。” 将相簿平摊在桌面上,草薙从扉页开始翻起。大约是年代有些久远,相簿的页面已经开始泛黄,头几页是青木姐妹幼年、童年和少年时期的照片,大部分都是以指宿市的街景作为背景,有几张则是在照相馆的幕布照。虽然受当时的拍照技术所限,照片的像素模糊不清,但依然能看出姐妹俩温婉动人的容貌。 再往后看,则是两人成年后的照片,单人照开始多了起来。姐姐的照片多是在青木杂货店内拍摄的,而妹妹的照片,妆容与发饰都有了明显的不同。 “这个时候,青木理绘已经在酒吧里做陪酒了吧。” 岸谷在一旁小声说。 “看起来是这样。”草薙摸了摸下巴,再往后翻了两页,他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指着其中的一张照片,顿住了动作。 “等等,你看这里。” 照片上的,依然是穿着休闲裙装,绽放出一脸灿烂笑容的青木理绘。但是和普通的照片相比,这张照片显得过于细窄,背景也明显缺失了一半。 “照片上的其他人被剪掉了。”汤川面无表情地说。 草薙点点头,将那张照片从相簿的塑封膜中小心翼翼地揭下来,接着往后翻阅,还有好几张也是相同的情况。草薙默不作声,将出现裁剪状况的照片悉数取出来,并列平放在桌子中央。 剩下未看的只有最后的薄薄两页,照片中除却青木家的两姐妹,又多出了一个穿婴儿服的小男孩,头发稀疏,眼睛大大的,被抱在青木理绘的手里,冲着镜头露出懵懂无知的表情。 “这个就是青木和贵吧。”岸谷喃喃地说。 “显然。”草薙抬手合上了相簿。相簿里最后一张是单人照,穿着学生服的青木和贵站在职业学校的大门前,门口还立着“新生入学”的牌子——那该是青木十二三岁入学时拍的纪念照吧,尚嫌青涩的脸上还写着不情愿。草薙呼出口气,将视线转回到桌上那几张残缺不全的照片上——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27 “毫无疑问,这些照片被修剪过了。” 草薙拿起其中的一张照片,用指腹沿着照片的侧面来回摩挲。 “从照片的断口来看,不像是新修的。大概是青木理绘和那个男人分手以后,自己剪掉的吧。当然,也有可能是那个男人干的事。” “青木美纱为什么要把这些照片寄给你?” 重新靠回到椅子上,汤川又端起了咖啡,过了这么长时间,咖啡已经有些凉了,他喝了一口,不由皱起了眉头。 “现在还不清楚。”草薙也拧起了眉头,收到的这本相簿中,除了能看出有些照片被人为修剪过,并没有其他什么特别的地方,“我猜青木美纱自己也不知道这些照片会产生什么作用,索性就一起寄给了警察。不管自己的侄子曾经犯过什么过失,作为青木唯一的姨母,她还是希望能够尽早破案吧。” “太可惜了,要是照片没有被损毁,说不定就能从中找到案件的线索呢。”岸谷懊恼地揉了揉鼻子。 “不。” 听到这声断然的否定,草薙转过头望向汤川的脸,两人四目相接。 “你的意思是?” “就算照片被损毁了,也可以从中找到青木家的蛛丝马迹。”餐厅的白炽光线下,汤川的镜片反射出锐利的光。 “明白了。” 草薙轻声一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待会儿我就把这些照片扫描传给技术侦查课,虽然无法知道照片中出现的另一个人是谁,起码可以通过技术复原知道这些照片是在哪里拍摄的。” “比如这一张。”草薙说着从桌上的照片中抽出一张,照片中的青木理绘似乎是站在一栋高大的铅灰色建筑前,双眼望向远方,唇角紧抿,仿佛心事重重的模样。 “我觉得这个地方,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哦?”汤川饶有兴趣地挑起眉。 “一开始我有点疑惑,因为看起来姐妹俩的大部分照片都是在指宿市拍摄的,按道理说我应该不会对指宿市的风景有印象,但是……” 凝视着照片中青木理绘的脸,草薙露出了陷入沉思中的表情,照片右下角显示的时间是在五年前,按照青木美纱的说法,这个时候的青木理绘已经患上了重病,虽然没有严重到卧床不起的地步,但是疾病已然侵害了她的健康。 在身体不适的状况下,还在外面奔波吗? “但是什么啊?草薙学长,你也学会卖关子了吗?” 正费力思索着可能存在的原因,一句急吼吼的问话打断了他的思路。草薙不耐烦地抬起眼,面前的岸谷嘟着嘴,脸都皱成了一团,而对面的汤川则像没听到一样,继续好整以暇地做起了杂志上的数独游戏。 想起每次看到汤川卖关子自己急不可耐的心情,草薙忍不住叹了口气—— “在新干线上已经告诉过你了啊,间宫股长说起过,五年前,青木理绘曾经独自去了趟东京。” ☆、13 13 仔细地将口红均匀抹在唇上,然后略略抿起唇角,笑容像是能够跳跃一般,从嘴角的一边悠然过渡到另一边—— 看着镜中自己妆容完美的脸,上野千代轻轻呼出口气。 下午一点整从羽田出发,两点四十五分抵达鹿儿岛机场,接着转乘汽车来到预定的指宿市假日酒店,安排好旅行团的住宿后,再同当地的导游接洽行程的相关事宜……旅游的第一天,上野千代觉得自己就如同机械手表上的齿轮,微不足道,却又必须严丝合缝地运行在既定轨道上,根本不容许出现丝毫的偏移。 好在虽然身体感觉疲乏,旅行安排倒没有出现什么差错。上野暗自庆幸着,西村重工的旅游是她进入逐风以来参与的第一项企划,眼下旅程才刚刚开始,接下来的几天,还得好好加油干才行。 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颊,上野回过头,桌上的荧光时钟显示时间是五点半,离晚餐还有半个小时。她从旅行箱中拿出准备好的的衣服换上,不是平日里旅行社白衬衫黑半裙的制服,而是自己的宝蓝色长裙,及踝的款式据说是今年的流行—— “难得出去旅行,虽说还是工作状态,要把自己打扮得光鲜靓丽才成。” 一瞬间,倏然想起出门前,同事美佳神秘兮兮趴在她耳边的出谋划策—— “更何况,这次还有佐崎部长同行,一定要把握机会啊!能不能成功,全看千代你的了……” “别瞎说了。” 那个时候,她虽然慌忙打断了美佳的话,一张脸还是红了大半。也许不得不承认,对于这次的九州之行,除了工作上的计划安排,内心深处,她也确实有那么一丝难以言说的期待。 “叮咚——” 正胡思乱想着,门铃声响起来。她走过去解开房门的门链。为了满足游客需求,公司安排员工和旅游团都住在十五楼,打开窗户就能看到九州的海景。 “上野小姐。”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她有点吃惊地抬起眼。站在门外低头看着她的,正是部长佐崎谦也。 “佐崎部长。”她赶紧侧过身,“请进,有什么事吗?” “不用麻烦了。”佐崎摆摆手,示意站在门外就可以,“刚刚西村重工的主任打来电话,希望今晚能在酒店里举行一个类似于小型party的晚宴,我们安排的晚餐场地足够吗?” “之前和酒店联系好了,安排给我们的是五十人用的中型宴会厅。”她掰着指头想了想,“西村重工有十三名高管,加上社长西村正雄和夫人由纪子,总共十五人,再算上我们公司的工作人员,晚宴上的服务人员……唔,场地应该没有问题。” “那就好。”佐崎听着,露出了满意的表情,“今天辛苦你了。” 她忙摇摇头:“没什么,都是我应该做的工作。” “那么我先告辞了,晚上见。” 在叮嘱了几句晚宴上要注意的事项后,佐崎同她告别,临走前,脚步却又停顿下来。 她不明所以地望向佐崎,只见佐崎也偏头望着她,目光中透出微微的笑意。 “裙子很漂亮。” “……谢谢。” 霎时间,她只觉得脸颊发烫,直到关上门,仿佛还能听到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 宴会厅设在酒店的一楼,踏上地毯的那一刻,耳边就萦绕着小提琴悠扬的伴奏声。上野千代悄悄做了个深呼吸,双手在胸前交握,尽量自然地走了进去。 这是她第一次出入这样“高端”的场合,宴会厅的氛围和她在风亭打工时感受的完全不同。每个人都是西装革履,手里端着盛着红酒的高脚杯,优雅却也不失殷勤地交谈着。天花板上的水晶灯倒映在酒杯中,荡漾出琥珀色的光芒—— 所谓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28 的灯红酒绿,就是这样的吧,上野在心中默默感叹着。酒宴还没有正式开始,大厅里似乎就酝酿出了微醺的气息。 作为旅行社的随行人员,不单要给客人安排合理周到的旅行计划,还要竭力做好与客人的沟通交流。上野回忆起临行前导游部同事给自己的“爱心贴士”。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她走到最近的桌子旁,礼貌地询问起客人对晚宴的场地是否满意。 被询问的客人是位年近半百的中年男士,职务是西村重工的企划部部长。因为白天在飞机上就和对方有过交谈,加上本身也有在酒家打工的经验,上野慢慢变得应对自如。正在她心情越来越放松的时候,整个宴会厅忽然安静了下来。就像是有聚光灯的指引,所有人的目光都一齐聚焦到门口。 “社长来了……” 几乎是在这句小声嘀咕响起的同时,一位身穿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挽着一位女士走进了宴会厅。就算没有美佳过去的夸张描述,上野也立刻认了出来,眼前的两位正是西村重工的社长西村正雄,以及夫人西村由纪子。 西村正雄今年五十三岁,但目光炯炯有神,完全看不出上了年纪的样子。一旁的夫人身材小巧,穿着淡黄色的洋装套裙,脖子上戴着珍珠项链,耳边缀着相配的珍珠耳环。从五官来看,西村由纪子是个典型的日式美人,虽说已经不年轻了,但也正因为年岁增长这一点,给她的气质增添了更为成熟而娴静的风韵。 “西村社长做事既沉稳又放得开,西村重工在他手上非但没有受到经济危机的影响,反而效益翻番……总之,是个很让人憧憬的人啊。” 想起美佳之前对西村社长的评价,上野千代忍不住又多看了两人几眼。就在这时,她注意到西村夫妇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他看起来比西村正雄要年轻一些,也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略显瘦削的脸颊上叫人看不出情绪。 这个人是…… “那是高桥英夫先生。” 身后低沉的声音适时解答了自己的疑惑。上野猛地回过神,发现穿着银灰色西服的佐崎部长站在自己身后,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走来的三个人。 这个人也是西村重工的吗,为什么会对他没有一点印象呢……仔细想了想,上野恍悟过来,因为这个高桥英夫一上飞机就戴上了眼罩休息,到达酒店后也一言未发,所以自己根本就没有和他有过丝毫交流。 “高桥英夫先生是社长的亲弟弟,目前担任公司的董事助理,还兼管着重要的研发部,是社长先生离不开的左膀右臂。” “这样啊……” 难怪两人长得很像呢……她把想说的话咽进嘴里。这时候,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西村正雄开始上台致辞了。 *** 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将球扣向脚下的死角,再转身扑救也已经来不及,草薙索性扔下手中的羽毛球拍,气喘吁吁地坐到地板上。 “认输吧。” 球网另一边,汤川转动着球拍手柄走过来,目光中带着一丝揶揄,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曾经的队友。 “别太得意了。” 草薙一面嘟囔着,一面伸出手。汤川明显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还是握住他的手,将地上的人拉了起来。 刚刚在运动中还不觉得,一旦停下来,才感觉身体处于缺水状态。汤川用白毛巾擦了擦头发,走到球场边的自动贩卖机前,买了两罐加冰的运动饮料。 上次和草薙打球好像还是半年前……汤川略略回想,今天则是草薙主动提出想和自己打场羽毛球。好在指宿市体育馆离居住的民宿不远,晚饭后两人便索性步行过来,没说二话,淋漓尽致地打了场久违的对抗赛。 “和上次相比,你认输的时间延长了二十五分钟,如果能持之以恒地进行恢复训练的话,你大概还能提升四到五成。” “得了吧。” 将其中一罐饮料扔给草薙,两人靠着墙并排坐下来。球场上还有其他正在运动的球员,运动鞋鞋底在橡胶地板上奔跑、跳跃,发出“吱呀吱呀”的摩擦声。草薙顺手把白毛巾盖在头上,闭着眼睛听了会儿,不知为什么,心底莫名的涌出几分怀念的情绪。 说起来,和汤川的相识就是在羽毛球场上。那时候,两个人的球技还不分伯仲,如果说自己属于体力旺盛、运动神经灵敏的那类选手,汤川就绝对是技术型的球员——耐心地观察出对手的每一种球路,精确地测算出羽毛球遇到的空气阻力、反弹方向,最后毫不犹豫地将球击打到对方无法接到的那一点。也正是如此,队友们都笑称汤川打的是物理式羽毛球,精准无比,却也冷冰冰的,全是数据分析的机器味儿。 但是他却从不这么觉得,和汤川一起,无论是在球网两侧对峙,还是站在一边并肩作战,他都能够感受到对方传递过来的那种信赖与默契—— “想什么呢?” 正出着神,脸上懵然觉得一冰,草薙惊得转过头,才发现原来是汤川把饮料罐贴到了自己面颊上。 “听说你今天一天都在指宿市的资料馆里?还真是勤勉有加,如果日本的公务员都像你这样努力,说不定国家的兴盛就指日可待了。” “你就别笑话我了。”听了汤川的这番讽刺,草薙摸了摸脸颊,“公务员可是很辛酸的啊……” “看你的脸就知道,又有麻烦了吗?” “麻烦倒是说不上,案情的侦破甚至还有了些进展。可是,总觉得心情闷闷的,像憋着口气一样,有点不痛快。” 伸出食指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汤川板起脸:“事先说明,我到九州纯粹是为了研究报告以及休假,所以,案件什么的大可不必向我汇报。不过……”瞄到身旁的草薙立时垮下去的表情,汤川又干咳了一声,“作为朋友,我倒是可以免费当你的诉苦听众。” “是这样吗……” 凑到汤川面前,确认似的眨了眨眼,在得到友人看似不耐烦的回应后,草薙迅速从运动裤口袋里掏出一张a4大小的发黄纸片。 “这是什么?” 汤川皱了皱眉,草薙手里拿着的纸片,显然是从某张旧报纸上剪下来的版面,纸片已经整个儿泛黄,看上去脆弱得好像一碰就会碎裂。 戴上眼镜,汤川仔细看了几眼,在剪报右下方的位置,有则短短的配图即时新闻,标题是古板的小号黑色字体—— 《意外火灾单身女性不慎身亡》 “这是五年前七月十四日的指宿市晨报,报道的是七月十三日晚间发生的一起事故。” “五年前?” “没错。这里,就是火灾现场的照片。”指着报纸下方不过四寸大小、如今看来已模糊不清的照片,草薙开口说,“火灾地点是在指宿市南郊的住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29 宅区,一栋独立的日式平房,但是由于基本烧成了废墟,所以完全看不出原来建筑的样子了。” 将报纸叠起来放回口袋里,草薙接着道:“从报道上看,这只是桩普通的火灾事故,虽然造成了死亡,但是并没有所谓的新闻爆点,所以报纸上也没有透露遇难者的姓名。” “于是你就去调查了?” 草薙点点头:“我去鹿儿岛警署调出了当年的事故报告,死于火灾的女性叫做小仓优子,当时年龄二十四岁,职业是钟表修理师。” “钟表修理师?” 重复了一遍这个名词,汤川转头看了眼草薙,两人不约而同交换了一下眼神。在调查明石桥案件的这段时间里,已经是第二次听到和钟表相关的职业了。 “你是想问我一起火灾事故和明石桥的案件有什么关系对吧?” “咕嘟”喝了一大口饮料,草薙抹了抹嘴角,看到汤川挑起眉梢等待下文的表情,他故意停顿了几秒钟—— “五年前,就在火灾发生的当天,青木和贵被人发现曾经出现在现场附近。而这一点,通过走访青木少年时代的朋友,我也得到了证实。” “青木的朋友?” “青木和贵在鹿儿岛汽车修理学校读过书,在学校里,他有个朋友叫松本翔太。据松本说,七月十三号那天下午,青木打电话让他开车去接自己,地点就是南郊的那片老式住宅区。” 一面向汤川转述着当时的情景,草薙的脑海中也浮现出两天前的便利店里,松本翔太灰白萎靡的脸—— …… “那个……我还能再要杯可乐吗?” 握着手里空了的玻璃杯,松本翔太刚开口,便露出了畏缩的神情。 他叹了口气,示意岸谷再去买一杯可乐。500毫升的可乐买回来,松本像是瞬间获救了一般,又一口气喝掉了半杯。 他等松本喝完,再一次开口问:“你说青木让你去那片住宅区,他还说了别的没有?” 松本摇摇头:“等我开车到了那里,发现青木一个人面无表情地坐在住宅区后面的花圃里,身边还放着只红色的超大行李箱。箱子挺沉的,我就问他里头装的是什么,青木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指挥我和他一起把箱子搬上后备箱,再把车开到离南郊很远的一座废弃工厂。” “废弃工厂?” “嗯,那个工厂被废弃了很多年,到处长着荒草。青木让我把箱子扔到草堆里去,做完这些后,我实在忍不住,想趁青木不注意,拉开箱子拉链,看看里面到底装着什么。刚拉开一点点,青木就从身后一把抓住了我的肩膀。” 说到这里,松本哆嗦了一下身子:“我没来得及看清箱子里面是什么,就记得青木的脸当时特别吓人,他勒着我的衣领,用阴森森的口气说,没错,你想的没错,里面装的就是尸体哦。” “难不成还真是……” 一旁的岸谷忍不住呢喃出声,他的心情也越来越凝重,而对面的松本翔太,全然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我听了以后吓坏了,青木威胁我不准把事情说出去,他还说,现在告诉你,你也是共犯了,哪怕你什么也没做也是一样。” …… “简而言之,松本交代的情况就是这样。” 听完草薙的讲述,汤川用手指扶了下眼镜,沉吟了半晌,眸色慢慢由浓转淡—— “听上去好像更复杂了?” “正是如此。”草薙苦笑着地点点头,“而且,更奇怪的是,我调查了一圈发现,七月十三日那天,除了南郊的这起火灾事故外,指宿市一切太平,根本就没有发生什么弃尸案。” “哦?”汤川抱起了胳膊,“那个松本翔太有没有可能说谎?” “我也想过这一点,所以又去核查了当初见过青木的目击者。虽然是五年前的事情了,但那个目击者确定看到了有个年轻人在房子周围晃悠。况且青木已经死了,松本也没有说谎的必要。” “这样啊……” 默然发出了声感叹后,汤川转过头,将视线对准草薙的脸—— “那么,作为警视厅搜査一科的草薙警部补,你怎么看?” 你问我的看法吗——草薙认真地凝视着面前这位年轻物理学家的眼睛,方才运动流出的汗已经渐渐挥发干净,从额头到脊椎,凉意沁入到皮肤毛孔,让人的精神不觉一振。 “目前为止,我的推断都是基于松本翔太没有说谎的前提下——报纸上登载的失火时间是晚上九点钟左右,而松本赶到南郊那栋房子时,是黄昏五六点的样子。从松本协助弃尸到南郊发生火灾,这中间有差不多三个小时的时间差。我怀疑……” “你怀疑青木和贵杀人弃尸后,又有人将尸体运回南郊的那栋房子,并且伪造了一起火灾事故,以此瞒天过海吗?” 听到汤川补完的推论,草薙既没点头也没摇头,而是把白毛巾从脖子上拉下来,撑着胳膊站起身。 “目前都只是猜测……最后,需要说明的一点,是关于那起事故的起因。”顿了一下,草薙将双手插进口袋,“根据当地警方的调查证明,不是人为纵火,而是电器失控引起的自燃。” ☆、14 14 “我能进来吗?” “咚咚咚”的敲门声后,屋外的声音显得有几分亟不可待,汤川略微挑了下眉,从写满公式的稿纸上抬起头—— “门没锁。” “早说嘛。”木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门缝中露出草薙笑嘻嘻的脸,“我带来了好东西,要不要一起看?” “你还真是有兴致啊。”汤川扶了一下眼镜,注意到草薙右手晃动着的是张黑色dvd光碟时,语气瞬时变得有些冷淡,“案子调查有眉目了?” 草薙撇撇嘴:“偶尔也要放松一下嘛,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而且……”他故意顿了顿,“据说里面的内容超、级、精彩哦。” “那你为什么不在自己房间看?” “房间里的放映机被小岸拿去播球赛了。”草薙讪笑着挠了挠后脑勺,“再说,我也想和你一起分享下嘛。” “你自己看吧,我没兴趣。” 无视对方故作神秘的表情,汤川将目光重新投回稿纸上。 “你真不看?” “麻烦你调静音。” “好吧。”知道这个人一旦打定了主意,再怎么劝说也没有用,草薙耸了耸肩膀,走到电视柜前,把光盘送进影碟机里。 几秒钟的读盘过后,闪着雪花点的屏幕上出现了连续的画面。草薙把汤川床上的格子枕头抱在怀里,盘腿坐在地板上,开始聚精会神地凝视着电视上的内容。 他拿来的dvd似乎是好几年前的制品了,画质不太清晰。首先出现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30 的是东京市内某所展览馆的俯瞰画面,屏幕下方滚动着字幕介绍,短暂的片头过后,正中的位置闪现出了视频的标题—— 《古典的优雅——走进日本钟表制造界》 毕业这么久了还要被迫看社会纪录片啊……草薙有点索然地扫视着屏幕,在一长段手工钟表制作的历史介绍后,接着是对于钟表手工者的采访记录。当镜头晃到被采访对象的身上时,草薙听到身后猛然传来一声“停!” 他转过头,发现汤川已经没有再看公式,视线正紧盯着屏幕上正在微笑着接受采访的人。 “什么啊,吓我一跳。” 草薙一边嘟哝着,一边按下暂停键。画面被定格在一位年约六十的女性身上,她穿着件呢质面料的深紫色套裙,脖子上系着条丝巾,头发几乎白了一半,被整齐地梳到脑后,盘成个圆形的发髻。 “这个人是……”汤川说着站起来,走到草薙旁边,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 “结果你还是有在看嘛。”草薙摆出一副“就知道你会在意”的得意神态,“这个人,你应该有印象吧。” “我当然想得起来。”汤川皱了皱眉头,屏幕上的女性涂着浅色的口红,面带微笑,姿态自然而优雅——正是数日前,他与草薙同去的那家钟表店meteoric的店主。 “没错,这位夫人就是濑田早苗。”草薙点点头,再次按下了播放键,“但是,这还不是重点,关键的在后面。” 采访继续进行,草薙把电视音量调高,可以听到濑田早苗正在向记者解释手工腕表的制作过程—— “人们知道,一枚欧米茄自产9300/9301同轴机芯拥有336个元件,将这些元件最终组装成一枚完整的机芯,则需要人力超凡的精准操作。但手工也并非绝对,无卡度游丝摆轮的调校过程就体现了手工与机械的相互结合……” “尽管充斥着大量的专业术语,但讲解清晰,要点分明,也没有女性常犯的逻辑性缺失,从这几点看来,濑田女士是位相当聪慧的技师啊。” 汤川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电视上的濑田女士,发表出自己的看法。 “你还是很能公正评价女性的嘛。”草薙瞅了他一眼,又抬起下巴指了指屏幕,“注意看,我说的那个重点来了。” 话音刚落,画面中出现了另一位女性,约莫二十出头的年龄,穿着白衬衫红裙子,长发束在脑后,她从濑田早苗手中接过一沓资料后,又从另一侧走了出去。 虽然镜头停留在她身上的时间只有短短数十秒,但因为清秀的面孔和甜美的笑容,依然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第十四代钟表制作师,预备役,小仓优子……” 汤川小声地念出画面的右下方打出了两行小字,然后将目光望向草薙。 “你没看错。” 回以友人一个“默认”的眼神,草薙呼出了口气:“这就是小仓优子,濑田早苗的关门弟子,得意门生。” 听到五年前火灾中丧生的女性与meteoric店主的关系,汤川露出微微惊讶的神色,接着抬起手,示意草薙继续说下去。 “小仓优子出生于九州福冈市,父亲很早就去世了,母亲则是长期在国外工作的大学教授。小仓在少女时代就去了东京,一直跟随濑田学习钟表制造,还在瑞士深造过,回国之后更是被誉为钟表制作界的希望之星。当时有资深人士认为,她是最有可能传承濑田女士衣钵的人选。” 一口气说出调查发现的资料,草薙眨了眨眼:“听到这些,你有什么推想?” “缺少证据的推想没有实际价值。”汤川的目光恢复了以往的谨慎,摇头说道,“但是毫无疑问,你的发现相当重要。” “老实说,这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我可是熬夜看了四个多小时的钟表制作纪录片才找到了这么点线索啊。” 草薙苦笑了一下,按下遥控器上的退出键,弯腰将光盘从放映机中取出来:“上次调查meteoric的时候,我就特意拜托了在图书馆工作的同学,让他们把和钟表制作相关的资料寄给我。那天知道小仓优子的职业是钟表修理师后,我就更觉得这是个切入点了。” “你还蛮敏锐的嘛。”汤川稍稍偏过头。 “唔……你知道吗,社会学上有个理论,叫做‘六度分离’。” 草薙伸出拇指和小指,比出一个“六”字:“简单地说,就是认为在人际交往的脉络中,任意两个陌生人都可以通过‘亲友的亲友’建立联系。而这中间,最多只要通过五个朋友就能达到目的。在日本从事手工钟表制作的人原本就不多,所以这么一调查,还真发现了这两个人的关系。” “哦。”汤川略嫌夸张地拍了两下巴掌,“不愧是警视厅不可或缺的人才啊,你还挺有两下子的。” “得了吧,你就别开我玩笑了。”草薙揉了揉鼻子,“虽然以前没好好上课,可再怎么说我也是帝都大学社会系毕业的啊。” “我没有开你玩笑。”汤川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倒是觉得你可能更加棘手了。” “为什么啊?” “抱歉。”汤川转过身走回椅子边坐下,“因为目前看来,我只能说,虽然这个发现很有意思,但它缺少关键的一环。” “关键的一环?” “关键的动机,或者说,关系。” 说到这里,汤川拿出宾馆的记事用纸和圆珠笔,埋气头开始唰唰地在纸上写些什么,草薙好奇地探头过去,发现汤川写的都是一些人名—— “青木和贵,青木理绘,濑田早苗,小仓优子,lsd。” 写完这些后,汤川将笔递给草薙:“现在,再把你认为和案件有牵涉的名字写下来。” “诶?”草薙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是老老实实接过笔,想了想,在汤川写的lsd后跟着写下两个名字,“有关lsd,调查还未排除嫌疑的两个人是栗原直树,小坂吾郎。然后是我认为有牵涉的……”他沉吟了片刻,又在纸上写下了一行字—— “逐风旅行社,西村重工,嗯,还有上野千代。” 看了眼草薙写的内容,汤川点点头:“好了,让我们来整理一下。” “明石桥案件中,青木和贵被施打了lsd,并被抛尸于明石川,凶手不明。这是案件一。”汤川把纸平铺在桌上,用手指了指纸上的两行字。 “案件一中,出现了一名证人,上野千代,还有一名看似与案件无关的人员,meteoric的店主濑田早苗,我们暂且称她为‘旁观者’。” 汤川的手指稍往下移了移,指尖敲了敲濑田早苗的名字。 “而五年前,在九州鹿儿岛,发生了一起火灾事故,事故中去世的女性叫做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31 小仓优子。但这起事故很有可能是桩凶杀案,凑巧的是,案件的嫌疑人正是青木和贵,这是案件二。” 听着汤川从容不迫的说明,草薙又重新审视起那些名字。一面思索着这当中可能存在的因果关系,一面忍不住猜测起案件的动因—— 情杀?复仇?还是纯粹的意外? 因为多年刑警工作的经验,草薙在接触案件的过程中,多少会有“刑警的嗅觉”这种感官存在。而这一次的调查中,他也明显感觉到什么地方存在着问题,但具体的突破口在哪里,放佛是有团迷雾遮盖住了大地,让人茫然找不到路径。 “……由于案件二的嫌疑人就是案件一的被害者。因此,这两件间隔遥远的案子就产生了不可割除联系。” 用笔在两行字下画出加重号,汤川沉声说。 “唔……” 草薙默然看向友人的侧脸,汤川今天戴的是副黑框的眼镜,房间的灯光照在他的镜片上,晕成一片沉静的冷色调,显得眸子里的光芒更为理性透彻—— 这个人平时给那帮理科生上课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吧…… “而你发现的小仓优子是‘旁观者’濑田早苗高徒的这条线索,可以说再次拉近了两起案件的距离。”汤川看了眼纸片,又看了眼草薙,“至于逐风旅行社和西村重工,你为什么会列这两个名字?” “呃。”回过神来,草薙把右手撑到桌沿上,“上野千代所在的公司是逐风旅行社,这个公司最近承接了西村重工的一项旅游接待,旅游点规划在九州鹿儿岛一带。” 汤川微微一笑:“九州,鹿儿岛,又正是青木和贵的老家,也是案件二的发生地。” “怎么办……脑子乱成一锅粥了。” 沉默了半晌,草薙伸手摸了摸下颌,喃喃说道。 “这就像是张迷宫地图,如果找不到关键的那条连接出口,就无法顺利走出去。” 看着草薙有几分泄气的脸,汤川气定神闲地总结道。 你说的我也明白——脑海中的那团迷雾再次弥漫到眼前,草薙的嘴巴里隐约察觉出了一丝苦涩的味道。 这个时候,要是能抽一根烟就好了,他捏了捏西裤口袋,里面还有皱巴巴的半盒烟,然而一看到汤川皱起的眉头,只好悻然作罢。 “我先告辞了。” “好好干啊,草薙警部补大人。如果‘旁观者’、西村重工、逐风旅行社都和案件有关的话,大概会有你的苦头吃了。” 听到汤川的话,草薙禁不住转过身。 “你是什么意思?” “我刚才不也说了吗?那位濑田早苗女士,头脑聪慧,逻辑清晰,如果她真的涉案嫌疑的话,绝对是不容小觑的对手。” 说到这里时,汤川的眼中已殊无笑意。 *** 同白天光灿明净的景色不同,日落后的海岸是深浅不一的黯蓝色,远处的海浪层层叠叠地涌向天际,每一波的涌动,似乎都充满着一种神秘的色彩。 上野千代光脚穿着双金色细边的平底凉鞋,独自走在退潮后的海滩上,一边做着深呼吸,一边享受着粗粝的海风吹在皮肤上的触觉。 白天的工作结束后,所有人都返回宾馆休息,而她则换了裙子和平底鞋,想着可以偷空一个人出来散散步。 这两天在指宿市的游览还算顺利,行程轻松有致,西村重工的干部们似乎也玩得很尽兴,今天西村社长还亲自体验了一次海岸天然沙蒸温。只是她从那次晚宴后,就一直没有看到西村社长的夫人由纪子,据说这位夫人的身体不太好,大概是先天虚弱的关系,她同西村社长也一直没有要孩子……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啊,就算出生在豪门世家也不能免俗吧。这样想着,上野不经意间抬起头,忽然看见不远处的海岸上,正静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佐崎部长—— 她心里略微有些吃惊,因为她记得从温泉回去后佐崎就回房间休息了,可能是过于劳碌的缘故,连晚饭也是让服务员直接送到房间里。但此刻,佐崎却独自站在海滩边,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远处海浪连天的地方——月亮尚未从那里升起,夜色静谧如墨,云雾轻移,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深重的阴影。 上野顿住了脚步,正犹疑着要不要上前去打个招呼,这时,佐崎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朝她的方向转过头来。 “上野小姐?”佐崎看上倒没有多少意外,“一个人出来散步吗?” 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您也是吗?” 佐崎微微笑了一下:“我是替西村重工的高桥先生到体育馆取票的。”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长方形的入场券,“高桥先生是位棒球爱好者,听说国家队最近正好在指宿市有一场棒球比赛,所以无论如何也想去看看。” 原来还是为了工作啊——上野暗暗感叹着,带着几分钦佩开口道:“您真是辛苦了。” “没什么。”佐崎双手插进口袋里,又侧身望向海面,语气中似乎夹着丝遗憾,“只是原本想这个时候出门,一定能看到月光下的大海,没想到今晚……似乎没有月亮啊。” “月光下的大海?” “嗯,不管是弯月还是满月,银白色的光辉静静倾泻在海面上,每一声海浪都既迫近又遥远。那样的大海,总能让人心情平静。” “那您……”偷偷瞄了眼佐崎的侧脸,上野忍不住好奇,“您过去来过九州吗?” 听到她的问话,佐崎的脸色骤然一僵。那是大约只有零点几秒的情绪变化,不是愤怒,也不是紧张,如果非要找一个词来形容的话,那更像是被包裹在一层浓重黑暗中、深沉如海的阴郁与悲伤。 然而仅仅是一瞬间,等上野从震惊张回过神来的时候,面前的佐崎谦也早已面色如常,仿佛刚刚的变化根本没有发生过—— 怎么会这样……如果不是自己的心脏还在“怦怦”直跳,上野几乎要疑心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九州……算是吧。” 过了好久,她听到佐崎轻声说。 接下来的谈话并不算投机。她不再主动找佐崎说话,佐崎好像也有些心不在焉。相对沉默了一会儿,她随便找了个理由向佐崎告辞,佐崎只是点点头,并没有提出要送她回去。 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上野慢慢走在回酒店的路上,总觉得经过这一晚,自己与佐崎部长之间的距离,好像近了一些,又好像更远了。 “上野小姐?” 正胡思乱想着,恍惚间听到背后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上野愣了一下,确定不是幻听后,她转过身,只见身后十来米远的地方,一个男人快步走了过来。 “您是……” 看到男人越走越近,上野揉了揉眼睛,心中不由得十分讶异。男人穿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32 着件墨蓝色的长袖衬衫,袖口卷在肘部,虽然没有戴眼镜,但那张英俊儒雅的面孔还是让人见之难忘—— “您是上次来风亭的那位学者?” 男人微笑颔首:“敝姓汤川。” 你怎么也在这里——要不是大脑及时作出了反应,上野差点把这句话问出口。她略带局促地望向汤川,像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汤川也开口解释道—— “我来九州是为了项目研究。刚刚正在海滩上慢跑,无意中看到上野小姐,就想来同您打个招呼。” 在海滩上慢跑……上野脸颊不觉得一红,那自己刚刚和佐崎交谈的情形,大概都被他看见了吧。 “这样啊,那真是碰巧……” 上野不安地看向自己的脚尖,正想着要如何接话的时候,名叫汤川的学者再次开口。 “我能和您谈谈吗?” ☆、15 15 “饮料的话,这里有果汁、奶茶,可可,还有咖啡,你想要哪一种?” 看了眼吧台上的饮品标牌,汤川转头询问她的意见。 “奶茶就好了,谢谢。” 尽管并不觉得有多渴,但上野现在确实想喝点东西。点了杯草莓口味的奶茶后,汤川自己则要了一罐德国啤酒,又把服务生送来的奶茶插上吸管递给她。 “先坐下来再说吧。” 汤川说着拣了靠墙的位置坐下,她隔着矮桌坐到汤川的对面。汤川选的这家小店靠近海边,环境十分清幽,里面放置着车厢式的沙发椅,高靠背的设计极具遮蔽性,很适合私人交谈,离她所住的酒店也很近。 “之前我和朋友来过这里。”汤川稳稳拉开啤酒罐的易拉环,“就是那位长着张老好人脸的刑警,他应该去找过你了吧。” “您是说草薙先生……” 得知那位警官也在九州,上野不由得吃了一惊。来的路上汤川给了她自己的名片,看到上面帝都大学物理系副教授的头衔,她不禁有些困惑。虽然隐约已经猜到这位学者想要同自己谈些什么,但她还是点头答应了。 果然,还是和明石桥的那起案件有关吧——想到这里,她抬起目光。 “那个,汤川教授,您是想和我谈那件案子的事吧?” 汤川轻轻“啊”了一声。大概是没想到自己会开门见山吧,上野暗暗握紧装着奶茶的陶瓷杯—— “可是我把知道的都告诉警察了啊,其余的,我真的一无所知。” 她故意咬重了“真的”一词的发音。听了她的话,汤川没什么反应,只是微微挑起一边的眉: “是吗?” “当然了,因为我根本没有隐瞒的必要。” “你误会了。” 见上野有些生气地瞪着自己,汤川缓缓摇了摇头:“关于那起案件,我不是想向你询问什么,而是要告诉你一些你不知道的情况。” “告诉我?” 可能是这个回答太出乎自己意料,上野不由得一愣。 “事实上,明石桥案件还牵涉到另一起事故。事故发生于五年前,地点就在九州鹿儿岛市。” 浅啜了口手里的啤酒,汤川淡然开始了陈述。 “……火灾事故中的嫌疑人在五年后被杀,因为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两起案件被联系到了一起。而您,上野千代小姐,也在无意中被卷入了这宗案中案里。” 汤川平淡而冷静的语调在耳边回响着,整个叙述过程中,他没有刻意压低或者抬高音量,但是在上野听来,每个字都像是敲击在自己的心上,听到最后,她的眼睛越睁越大。 “我明白了。” 上野深吸了口气,片刻的呼吸停顿后,她清了清喉咙:“可是……这件事情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别着急。” 汤川微微一笑,将手中的啤酒罐平放在桌面上。 “举个简单地例子吧,刚刚我在开这罐啤酒的时候,没有泡沫飞溅出来。这是因为我在拉开拉环的同时,将罐体稍微向一侧倾斜。只要掌握好这个角度,就能有效避免泡沫飞溅的状况。” “但是同样的一罐啤酒,如果我在开之前用力摇晃,就会使里面主要的二氧化碳气体在空气中的溶解减小,那么打开的时候会有很多的气体跑出来,这样就形成了泡沫。” 将手掌覆在易拉罐罐口,汤川循循问道:“如果我再加入一颗薄荷糖呢?” “薄荷糖?”上野不解地眨了眨眼。 “那样就会……” 镜片后的目光掠过一丝狡黠,汤川双手向外做了个打开的手势—— “砰!” 虽然汤川的声音始终不愠不火,但上野还是被吓了一跳,等她回过神来,面前物理学者已然恢复了一贯平板无波的表情。 “这只是一种简单地物理现象。啤酒中的二氧化碳与薄荷糖表面的疏松物质相结合,会产生一种浸透作用,短时间内就会迸发出大量泡沫。严重的情况下,甚至会发生剧烈的爆炸。” “总而言之,”汤川扶了一下眼镜,“在理科实验中,不管是有意无意,任何一个微小的偏差,都会改变最终实验的结果。” 可这和案件又有什么关系呢——她不明所以地看向汤川,年轻的物理系副教授耸了耸肩,继续说道: “每个环节的先后顺序,每种仪器的安放位置,都有至关重要的作用。看起来最不起眼的那颗螺丝钉,也许就是影响整个实验成败的关键。” 说到这里,汤川微微一笑:“上野小姐,你想过为什么贵公司要来九州吗?” “旅行社要去哪里,都是由客户决定的。”上野有些摸不着头脑,“而我们只是根据客户的意向来制订旅行安排。” “是吗,那就很奇怪了。” 喝了口啤酒后,汤川在胸前抱起了胳膊。 “据我所知,西村重工历来都是选择欧洲作为旅游度假地。前年是伦敦,去年是荷兰,但这一次,公司高层却把旅游计划安排在了国内。” “都说了地点是由客户单方面决定的……” “这个暂且不论。”汤川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说到西村重工和贵公司的合作,也是第一次吧。作为东京市数一数二的大型企业,为什么会选择和逐风旅行社合作呢?” “为什么……” 听了汤川的话,上野的心猛地一跳。老实说,逐风旅行社在东京确实算不上多大规模的旅游公司,能和西村重工这样的企业合作,就连公司里的员工也觉得有几分不可思议。 “除了贵公司之外,应该还有许多旅行社可以选择吧。” “不是的……是佐崎部长……” 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上野出声争辩道:“和西村重工的合作,是佐崎部长谈下来的,他是个很有能力的人……” 是吗—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33 — 尽管汤川没有说话,她却清楚地在汤川的目光中看到了这两个字。不知为什么,一和汤川视线相交,她就莫名的觉得心里犯怵。面前的这位教授虽然一直态度平和,可是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科学工作者特有的理智与冷静——轻而易举的,就击碎了她所有的信心和防护。 是吗—— 能和西村重工达成合作,真的只是因为佐崎部长的个人能力吗…… 不自觉的,她的争辩声越来越小。沉默了半晌后,上野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抱歉,是我冒昧了。” 汤川看了她一眼,镜片后的目光杂糅了几分似是同情又似是审视的复杂。如果草薙在,估计又会抱怨自己这样一个劲的追问方式吧……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没关系……” 缓缓放下双手,上野觉得双颊依然有些僵硬。这样下去可不行——她抬起眼角细长的双眼,鼓足勇气,直视着物理学者的眼睛。 “您是在怀疑什么人吗?” 像是对她的问话感到不可思议,汤川摊开双手:“我不是警察,迄今为止,我也并未怀疑过任何一个人。” “可是,您的那位朋友,不就是警察吗?” “是啊。”汤川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如果那位刑警大人知道我把侦查中的秘密环节都告诉了你,估计会气得跳脚吧。” 脑海中浮现出草薙跳着脚大声抗议的样子,汤川微微翘起了嘴角。 “那到底是为什么……”上野决定问个清楚,“既然是侦查中的秘密环节,您为什么要告诉我?” “我有出于自我考虑的判断,但是解释起来稍微有点麻烦。”汤川说着竖起了食指,“所以,还要烦请您为今晚的谈话保密。” 看到汤川的眼底划过的一丝肃然,上野低下了头。陶瓷杯中泛着白色泡沫的奶茶还剩下三分之二,凝视着杯壁上留下的一圈浅浅印痕,上野觉得那印痕像是黏在了自己的心里,缓慢而牢固的额,化成了不可溶解的重重阴影。 “好吧,我答应您。” “如果今晚的谈话给您造成不快,我再次道歉。” 大概是查觉到自己面露疲倦,汤川站起身,临告辞之际,又像想了什么,转头问道: “最后多问一句,上野小姐对钟表制作,或者钟表设计,感兴趣吗?” “钟表?”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转换了话题,上野摇摇头:“我从来没有涉猎过这方面……” “没关系,我这里有一张展览馆的入场券。” 汤川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红色的票券,上野接过来,看到那上面印着“手工钟表展览会”的标题,右下角的地址注明是鹿儿岛市的中心展览馆,时间则是明天下午四点半。 “上野小姐如果有空,还请务必光临。” 望着上野迷惑的神色,汤川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 晚上十点半,沿海一带的山坡多半已浸在茫茫的夜色里。作为以休闲放松为主打的旅游城市,指宿市的市民已经习惯早睡晚起的生活,游客们也大部分入乡随俗,早早就上床进入梦乡。山地上一栋栋富有特色的民宿群中,只有山崎家的一楼里还亮着淡黄色的灯光。 餐厅的光线还算明亮——晃着胳膊做了几个伸展运动,草薙用左手捏住右肩,使劲揉了揉肩胛上有些僵硬的肌肉,接着把桌上的烟灰缸拉到自己面前。 “学长,你不会又想抽烟吧。” 隔着一张樟木桌,岸谷见状小声嘀咕道。 “怎么,你也想管我吗?” 瞪了没眼色的后辈一眼,草薙点着了打火机,没有人在身边提醒禁烟的感觉还真是舒坦啊——想到这里,他不禁仰起头,冲着天花板悠然地吐了口烟圈。 “咳咳。” 不敢把不满再度表现出来,岸谷缩了缩脖子,重新检查起电脑上的报告内容。 虽说是被外派到九州出差,但是根本没时间去顺道游玩,每两天还得把收集到的证据材料整理成文字报告,传给警视厅的专案组。“这些资料间宫股长都会一一过目的哦”一想到草薙学长之前的“威胁”,岸谷更不敢马虎,仔细把报告看了两遍后,才点击了邮箱上的发送键。 “报告发出去啦?” 瞅了眼对面学弟的苦瓜脸,草薙不觉有些好笑。对于岸谷来说,出差也要加班,可能还是新鲜事,但对于他而言,早就已经习以为常。本来今晚两个人在房间里分析调查情况,没想到查了一会儿资料,岸谷就在旁边嚷嚷着说饿,被岸谷这么一说,他也觉得有些饥肠辘辘,再加上房间里光线稍嫌昏暗,于是两人索性带上笔记本,到楼下餐厅点了两份套餐,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继续研究明石桥的案子。 “唔,传好了。” 看到页面上显示出“已发送”的字样,岸谷拿起桌上的牛舌饼扔到嘴里,嚼了几口后,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道:“汤川教授怎么还没回来?” “我怎么知道。” 草薙一面掸着烟灰,一面不耐烦地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十点三十五—— 从七点半到现在,已经过去三个多小时了。草薙皱了皱眉,说起来,吃完晚饭后,汤川就不见了踪影,这家伙到底去哪里了啊? 他回忆起晚饭时和汤川的交谈,在那之前,他刚刚接到间宫股长的电话,电话里间宫股长告诉他的信息,让他兴奋不已—— “事情稍微有些进展了。还记得青木姨母寄来的那些照片吗?” “你是说被裁掉了一半,青木理绘站在灰色楼房前的那张照片?”正在阅读报纸的汤川露出了疑问的眼神。 “就是那张。” 他用力点点头。上次收到青木姨母寄来的相册后,他马上就把照片传真给了东京的技术侦查课,通过全方位的技术复原后,警视厅终于做出了正式的鉴定报告。 “幸亏有那张照片,几个疑点之间断裂的缺口连上了。”一口气灌下桌上的荞麦茶,他还在品味着得到线索的喜悦。 “所以说……”看着他得意洋洋的表情,汤川“唰”的抖了抖报纸,“那栋楼房,到底是什么地方?” “唔,那栋灰色的大楼——” 他有意拖长了语调:“就是西村重工的办公楼。” 青木的母亲曾经在西村重工的大楼前留下照片——在得知这个信息后,汤川似乎表现出了一丝惊讶,但随后就陷入到了沉思中。他问汤川是不是有了什么新的想法,汤川却闭口不答,闷不做声地吃完店家配送的鳗鱼饭后,就匆匆出了门。 “有必要去和某人谈谈。” 对于他的追问,汤川只是简单地解释了这么一句。至于“某人”是谁,汤川却丝毫没有要说清楚的意思。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34 难道又要一个人去搞什么调查了吗——草薙虽然有点担心,但是多年的相处经验和对汤川的了解告诉他,再纠缠不休的追问也不会有结果,而且汤川这个人,如果没有确切的证据相佐的话,是绝无可能擅自做出什么出格举动的。 “先不管他了。”把香烟头摁熄在烟灰缸里,草薙抬起头,“小岸,上次让你调查青木和贵经济状况的问题,有什么进展没有?” 自从去过青木和贵的单身公寓后,草薙一直对青木的经济来源抱有怀疑。后来银行方面的辅助调查也显示,尽管压根没有正经工作,但青木和贵在刚到东京的那年,就办理了一张可以透支不少金额的信用卡。 “因为青木和贵的信用卡都是用现金在柜台还款的,所以没法找到款项的来源。”岸谷翻了翻手边的绿皮记录本,“上一次还款记录是半年前,还款地是东京市靠近银座的一家商业银行。” “东京啊。”草薙吐了口气,“要是青木的姨母没说错的话,青木和贵的生父应该就在东京生活。” “学长,你想到了什么吗?”岸谷合上笔记本,望向草薙。 “虽然很像八点档的情节……”草薙挠了挠鼻翼,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把猜测说出来,“但是我想,青木和贵的亲生父亲,很有可能就是西村重工里的一员。” “学长你的意思是……” “唔,年轻时候犯下了错却没有勇气担当,直到青木的母亲死后,出于负疚心理,才把亲生儿子接回东京抚养,但是自己的儿子却一直不成器,最后还是被人杀害。身为生父的男人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回到九州故地重游……” 脑海中推测的情节还没说完,草薙就听到身后响起了啪啪的掌声。 他倏然回过头,发现汤川正好整以暇地斜靠在餐厅的门框上,一边拍着巴掌,一边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推理很精彩嘛。” “什么啊,太讨厌了。你一直在偷听吗?” “用偷听这个词未免太难听,这里又不是你的私人空间。” “怎么,你觉得我的想法很狗血吗?” 早就知道和这个人打嘴仗占不到便宜,虽然觉得有些丢脸,草薙还是挪了挪一旁的椅子。汤川也很自然地在他身边坐下。 “不,恰恰相反,我觉得你推断的基本合理。” 喝了一口岸谷递过来的新沏日本茶后,汤川说了句让草薙大感意外的话。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汤川轻轻“嗯”了一声:“所以,基于你的推断,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青木的生父,也就是你猜测在西村重工工作的这个男人,他在五年前的那场火灾事故中,又充当了什么角色呢?” “五年前……” 草薙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一瞬间,他已经意识到汤川想要表达的意思。 “我记得青木的姨母曾经说过,在青木母亲患病期间,那个男人曾经来探望过她。如果……” “如果。”汤川看了眼草薙,颇为满意地笑了,“如果那个男人来九州的时间和火灾发生的时间重叠,那么他的身份就远不止青木的生父这么单纯了。” 包庇者?共犯?还是主谋? 各种想法和猜测同时涌进大脑里,草薙忽然觉得不仅嘴唇发干,嗓子也干哑得让人极不舒服,他顺手端起汤川刚刚喝过的茶杯,咕咚咕哝将剩下的茶水都灌进了嘴巴里。 汤川皱了下眉头,也没有多说什么。过了半会,他轻声清了清喉咙。 “提醒你一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的推理成立的话——” “我明白。” 认真凝视着身边物理学者严肃的脸,草薙点点头,相交的视线中,属于刑警独有的那种敏锐目光变得更加犀利警觉。 “眼下西村重工的某个人,很可能正处在极端的危险中。” ☆、16 16 “上次你说西洋棋不合你的脾胃,这次换成将棋还是不行吗?” 棋盘上的局势早已鲜明,汤川看了眼对面抓耳挠腮的人,抬手摘下金丝框眼镜,慢悠悠地饮啜了口已经放凉了的速溶咖啡。 “让我先找找手感嘛,我很久没碰过将棋了。” 眼看着汤川手中的桂马差几步就要打到自己的王将头上,矮桌的另一端,草薙沮丧地托住下巴。是要以退为进好,还是斜路杀出去,挣个鱼死网破——他一筹莫展地盯着格盘上的棋驹,面前的棋路已经被封住,怎么看都是濒临溃退的样子。 “尽管规则上存在区别,但从本质上来说,西洋棋和将棋还是遵循着相同的道理。从中国传来的围棋、象棋也是如此。用进退、攻防、吃子的方法来考验棋士的逻辑思考能力。” 汤川好整以暇地抱起双臂,通常他做出这样的动作,就算要传达“从运用逻辑这方面来说,你毫无优势可言”的意思。 “顺便提醒一下,这一手你已经思考了十五分钟了。” “有那么久吗。” 草薙挠了挠头发,犹豫了一下,将角行棋打到斜线进攻的位置。 “那、那就这样好了。” “决定了?” 汤川抬头瞟了眼还在思考对策的草薙,没等对方反应过来,毫不客气地将打入敌方阵营的桂马翻转。 “升级成桂了啊……” “将棋反映的是日本的政治制度,除了王将、金将,其他棋子都存在升变的可能。”汤川面不改色地继续说,“只要坚持不懈的努力,小兵也会成为将相。这也是棋类游戏中一种变相的励志手段。” “不过是下局棋,怎么也有这么多的大道理。” 泄气似的扔开手中的棋驹,草薙将上身仰靠进沙发椅里,只觉得太阳穴一阵阵的抽疼。 来到九州已经快要一周了,难得午饭后有了点空闲时间,岸谷回房间去午休,他因为这几天生物钟混乱,反倒有些睡不着。于是提议和汤川来下场将棋,原本想要缓解下紧张的情绪,没想到玩到最后,脑筋反而变得更加糊涂。 “总觉得精神又紧张起来了。” “科学的说,在内心压力没有得到实际解决的状况下,任何表面意义上的休闲娱乐,都是徒劳。” 汤川站起身,杯子里的咖啡已经冷透了。他走到流理台前,将剩下的咖啡倒进不锈钢水槽里,用自来水随便冲了冲杯身,又撕开了一包速溶咖啡包装袋。 “你要再来一杯吗?” “谢了,和速溶咖啡比起来,我现在更想喝杯热腾腾的牛奶。” “随便你,不过牛奶也是速溶的……嗯,这是什么?” 听到汤川疑问的口气,草薙扶着椅子背转过身,只见汤川正斜靠在流理台边,右手握着铝制的开水壶,左手从桌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35 上捻起一张打印着表格的a4纸。 “唔,那是间宫股长从逐风旅行社调取的九州旅行人员名单,今天传真过来的。” “差不多有二十多个人啊。” 一面草草浏览着名单,一面将开水缓缓注入马克杯中,咖啡特有的醇香顿时在空气中弥漫开。汤川端着杯子坐回原位,重新戴起眼镜。 草薙吸了吸鼻子:“除去逐风旅行社的工作人员,西村重工这次一共有十五人来九州。基本上都是内部的高层管理人员,年龄也大部分在四十到五十岁左右。” “西村社长还带着夫人啊。” 看到名单最上头西村由纪子的名字,汤川似乎显得有些意外。 “可别小看这位社长夫人。”草薙往前凑了凑,“是叫西村由纪子对吧,她是上任社长的独女,过去还在国外专修过经济学。虽然这么说有点世故,但是要是没有和她结婚,就算西村正雄再怎么能力出众,估计也是无法坐上社长宝座的。” “哦?”听了他的话,汤川扶了下眼镜,“这是西村重工的内部看法吗?” 草薙摇了摇头:“不如说这是社会上的普遍看法。” “什么意思?” “像西村重工这样有名望的家族企业,除了任人唯贤外,当然会注重培养直系的亲信势力。这和单纯的将棋比赛不同……” 眼瞅着物理学者面露困惑,草薙努努嘴指向面前的棋盘: “现实生活中,如果没有合适的契机,小兵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成为王将啊。” “你对这种人情世故倒是很精通嘛。” 端起咖啡杯啜饮了一口,汤川从鼻子里哼笑道:“话说回来,警方暗中把西村重工人员的底细摸清,是为了防止下一个受害者出现吗?” “说防止也不为过。” 草薙用力从沙发椅上挣起身子,干咳了一声。 “调查西村重工的事情暂时不能公开,不管犯人的目的是什么,眼下能做的,就只有在这里严阵以待。” “严阵以待?” 汤川放下马克杯,习惯性地挑起了一边的眉头。再开口时,他的声音蓦然变得有些严肃—— “按照以往的惯例,我不会向你、或者说向警方提出什么建议。但是目前看来,与其在这里守株待兔,不如及时与西村重工取得联系,中止这趟旅行。” “你以为我不想这样吗?”草薙叹了口气,“上头的意思是,没有到那一步,就没有兴师动众的必要。况且就算旅行中止,凶手也只是暂时失去行凶的契机。案件还没有结束,那种埋藏多年的杀意也是无法中止的。” 只要杀意还在继续,案件就不能宣告终止—— 草薙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昨晚在电话里,他和间宫股长也争论过这个问题。当他提出为了安全起见,是不是应该及时通知西村重工比较好,电话那头是一阵微妙的沉默。等到草薙再次确认时,间宫股长的回答几乎不容置啄。 “不能。” “为什么?” “因为我们掌握的证据不足。把可能存在危险这样的信息告诉西村重工,案犯也会警觉,那么接下来是逃亡还是选择下一个地点作案,是我们无法预知的事。如果不能在九州把凶手抓获,只怕以后会更加棘手。” “那就是要按兵不动咯?” “不仅仅是按兵不动,还要尽快调查清楚西村重工内部和案件有牵连的人。”顿了一下,间宫股长低声补充了一句,“这也是管理官的意思。” “……管理官?” “草薙,九州那边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我明白了。” 紧紧攥着手里的电话,虽然明知道对方无法看到自己此刻的动作,草薙还是郑重点了点头。间宫股长的说法让他觉得难以反驳。自从明石桥的案件曝光以来,迫于公众的压力,整个案件的侦查进度一直都处在半保密状态,如果现在公开调查西村重工的高层管理人员,不仅会打草惊蛇,而且很难想象会产生什么样的舆论反弹。 …… “你想过没有,万一你没有及时阻止犯罪呢?” “我明白你的意思。” 听到汤川用出奇冷静的语调问话,草薙微微苦笑了一下。他下意识的清了清喉咙,然后挺直了脊背—— “但是,我有我的立场。” “作为警方的立场吗?明明知道可能存在危险,但是却不得不保守这个秘密。因为一旦走漏了风声,之前的一切努力也就白费了。” 明明是带着嘲讽意味的陈述,汤川的口吻却显得相当平静。平静得像是在论证一道再简单不过的物理题,论证结束,他抬起眼,平平直视着对面相识多年的友人的面庞。 上一次和汤川这样僵持相峙是什么时候…… 尽管眼下的气氛并不适合忆旧,草薙还是不由自主地开起了小差。 好像还是石神的那个案子吧……当时汤川直视着他的眼睛,说了一句“我有话想跟你说,不过,是要对朋友说,不是对刑警说”,接着就提出了那个对他而言几乎残酷的要求—— 你能舍弃刑警的身份吗? 那个时候,他点头答应了汤川。因为他怕拒绝的话一旦说出口,今后这个男人再也不会把他当成朋友了。 现在也是相同的场景,唯一的区别就是需要做抉择的对象换作了汤川—— 你能接受我作为刑警的身份吗? 心里紧张的情绪已然快要满溢出来,映在汤川镜片上的面孔却是镇定如初。就在草薙以为周身的空气都要凝滞了的时候,他听到汤川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你已经做好准备了。” “尽我所能。” 一字一顿地说完这句话,草薙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用尽全力去制止犯罪,和案犯做最后的争夺——如果失败了,就会背负上不负责任、渎职欺诈的骂名,就算不考虑社会舆论的责难,他内心也会受到无法解脱的自责…… 但是这一切,都是他必须要承担的责任。从他决定成为刑警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既然你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那就没什么好说了” 意识到彼此对视良久,汤川别过了头。一瞬间,他看到汤川的眸子里涌现出了一丝难以形容的复杂。 “我无法理解你们警察的思路,但我尊重你的决定。” 这样就够了—— 草薙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沉积在胸中的阴霾悉数席卷进去,再一点点缓慢地吐出来。 这样就够了—— 以前他每次听到汤川说起“你们警察”,心里都有种说不出的无奈。老实说,他从来不指望汤川能够赞同自己的做法,但是作为一个朋友,这么多年来,他没法不由衷感激汤川的帮助和谅解。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36 况且,能看到面前的男人流露出刚刚那样的眼神,也不算吃亏了—— “汤川。”想到这里,草薙叫了他一声,“你刚才会有那样的反应,是因为担心我对吗?” “嗯?” 似乎有些措手不及,年轻的物理学者皱了皱眉,移开了视线。 “……你太大意了。” “你说什么?” 还没反应过来汤川指的是什么,只听到棋盘上落子的清脆声响。草薙低下头,眼睁睁地看着汤川将桂马打在了自己的王将头上。 “这是必杀,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 下午四点二十五分,鹿儿岛中心展览馆。 雕刻着西洋神像的门柱前立着“手工钟表展览会”的指示牌,尽管离展会开场只剩下五分钟,展览馆的入口处依然门可罗雀。 这样冷僻的展览,想必感兴趣的人也很少吧。 紧紧捏着手里展览会的入场券,上野千代默默地想。 虽然展会的规模不大,入场券的设计却做得十分精致。背景图采用了一幅长方形的宣传画。代表时间的罗马数字连成一串,犹如旋律一般,从巨大的圆形表盘内流泻而出,而隐藏在表盘背后被半透明化的,是一双纤瘦的双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 那应该是一双女人的手吧——盯着画上的手看了半晌,不知道为什么,上野从心底这样笃定的认为。 不知道那位物理教授为什么要送自己这个……实话说昨晚看到这张入场券时,她的第一反应是好奇,继而却是想把它一扔了之——那几乎是人本能的一种抗拒,说不出什么具体的原因,仅仅是潜意识的感觉—— 手工钟表展览,这个看起来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展览会,仿佛是一局庞大又费解的残棋,一旦进入其中,大约就能看到自己隐约想要回避的答案;但若要因此远远规避的话,说不定会失去更为重要的东西。那种东西,说是关乎灵魂也毫不过分。 临走前,她向佐崎部长请了一个小时的短假,只说是自己要去市内买些日用品。至于为什么要对佐崎隐瞒,她给了自己一个恰当的理由——去参观钟表展览这种近乎无稽的事情,实在没有必要告知与人。 想到这里,上野轻轻调整了下呼吸。向前台出示了入场券后,她跟随展览馆的引导员走进场馆。 时候临近黄昏,展览馆里静悄悄的没什么人声,高跟鞋踩在大理石铺成的地板上,发出“噔噔”的回响。上野四下观望了几眼,除了她,就只有寥寥三两名参观者,看上去都有了一定的年纪,约莫是为了打发时间而来,神情大多显得恬淡而平和。 大概是自己想多了……其实这本来就不是多么了不得的展览,昨天晚上她回到宾馆后,还专门查询了展会资料。网上的信息显示,手工钟表展览是鹿儿岛展览馆的一出固定项目,几乎每年都会定期举办,为的是纪念从九州走出的日本手工钟表界人才,顺便向游客推广本土的文化艺术—— 不过是手工钟表,和警方要调查的案件能有什么关联? 摇了摇头,上野决定把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全都赶出去。她快步穿过入口走廊,走进差不多有一百平米的展览厅。 展厅的整体设计属于开放式,墙上的led屏滚动播放着宣传图文,四周则错落陈列着国内外的手工钟表艺术品,其中大部分作品来自九州。用厚厚的玻璃橱罩隔绝着空气,显出一种静谧而深邃的美来。 上野一个接一个的看过去,没多会儿就觉得眼花缭乱。她从来不知道普通的钟表还可以做出这样繁复的花样—— 无论是代表着前卫思想,还是体现着复古潮流,每一款作品都有匠心独运之处;无论是外表的材质装饰,还是内部的机芯构造,所有的零件都精妙绝伦,让她几乎难以想象眼前的作品是出自人的双手,而非机械的齿轮。 能够做出这样作品的人,一定都是那些的遍览了世事、历经了沧桑的老者吧。上野想,只有他们才能安然守在一隅,醉心于自我的、宏大的微观世界,不怕孤独,不涉繁华—— 就这么一路猜想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大厅的尽头,上野系紧了肩上的丝质围巾。这是这座展厅的最后一件作品了。站在玻璃窗前,上野先看了眼右下角的卡片介绍,上面只有短短两行字—— 第十四代钟表制作师,预备役,小仓优子(24)。 二十四岁……是位年轻的女性啊…… 原来制作钟表的手工者并不一定都是老年人呢。想到自己原来固有的偏见,上野不由一晒。再去看卡片上制作时间,黑色的笔触标示在五年前。 这样说来,这位小仓优子也快三十岁了。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坚持手工钟表的制作呢? 想到这里,上野抬起目光。小仓优子制作的是一架方形台式座钟,不过五英寸大小。外部采用了黑色的铁艺作为装饰,底色则是深蓝调配着银白,糅合成水光相连的景象。 应该画的是大海吧。那样一种深邃的蓝,像是用最浓重的色彩重重涂抹过一样,轻纱似的白光下,一浪翻涌着一浪,波光涟漪,水天交接—— 这样的景象……似乎在哪里见过…… 相同的角度……相同的视野…… 仿佛是遥远天空中落下的第一滴雨,落在面孔上,上野略略一怔。意识到什么之后,她只觉得血管中的血液似乎在瞬间沸腾起来,接着又迅速冷却下去,凝固,冰冻,最后结成一地异常冰冷的寒霜。 …… “只是原本想这个时候出门,一定能看到月光下的大海,没想到今晚……似乎没有月亮啊。” “月光下的大海?” “嗯,不管是弯月还是满月,银白色的光辉静静倾泻在海面上,每一声海浪都既迫近又遥远。那样的大海,总能让人心情平静。” …… 玻璃窗内的钟盘上,绘着那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却令她恋恋难忘的景象。 那是银白色的月光下,一片粼粼的水浪由远及近地拍打着海岸,声声温柔又静谧的—— 月光海。 ☆、17 17 装饰得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厅内,五面造型精致的铜质圆钟被悬挂在总台后的墙壁上,分别指示着五座城市的lobsp;time。 东京,伦敦,纽约,北京,开罗。 从观光电梯口下来,一眼就能看到最中间的东京时间,下午六点四十,暑气渐收,太阳摇摇欲坠,尚未浸入最深处的日本海。 上野千代压低了草编宽檐帽的帽檐,脚步踩轻,下巴略微向后缩。白天的工作结束后,她就推说身体有些疲惫,想要一个人回到房间休息。等到众人都去餐厅用餐时,她匆忙换了套运动装,轻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37 悄悄地从酒店的疏散通道口走了下去。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她无意间瞥了眼大厅的休闲区,停住了脚步。 佐崎部长正独自坐在那里,慢慢啜饮着咖啡。 他也没去餐厅吗—— 上野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躲到大厅的立柱背后。 佐崎坐的位置,是靠东面的落地窗底下。窗外的暮色已然浓重,面前的小方桌上摆着一盏绿色台灯,灯光斜斜的照在他脸上,照得他五官与表情都模糊不清,只留下鼻翼和眼窝处的影子微微闪动着。他偶尔抬腕看一眼手表,似乎是在等待什么人。过了大约三四分钟,从大厅的侧门转出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女性的侧影,因为隔着一道镂空雕花屏风,上野看不清来人的长相,只能隐约看见那人身材不高,穿着紫红色的套装,走路的姿态十分优雅。两个人相对而坐,交谈了几句后,来人便起身离开了。 眼看着女人的背影在视线中消失,上野冷不丁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后,她懊恼地摸了摸脸颊—— 自从和那个名叫汤川学的教授见过面后,自己就变得有些疑神疑鬼,无论面对谁,都会不自觉地神经紧绷。 不过刚刚的那一幕……她仔细回想了一下,不免有几分疑惑,总觉得和佐崎部长见面的那个人,仿佛是在哪里见过,但是,到底是在哪里呢…… 这样拼命思索着,她忽然看到佐崎抬起了右手,目光也朝着这边望过来。她唬了一大跳,缩下身子再看时,佐崎已经站起身,原来是在招呼侍者买单。 还好没有被发现……上野吐出口气,掩饰性地拉了拉裙角,尽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朝酒店大门走去。 指宿市假日酒店的地板上铺着层厚厚的绒毛地毯,鞋跟落上去几乎没有声音,她低着头只管径直向前走,然后听到叮咚一声,面前的感应玻璃门向两侧缓缓打开。 那一瞬间,她忽然想起来。 她确实是见过那个女人……还是在刚来九州的那天晚宴上,因为那个女人仅仅只露过一次面,所以她一时没能记起来…… 那是西村重工的社长夫人,西村由纪子。 “一杯奶茶,不加糖,谢谢。” 入夜后的鹿儿岛,星光与灯光交汇,呈现出一种无法言说的美。大约时候还早,海边的这家小酒吧里只落座了三分之一的客人。和上次一样,上野向服务生要了杯草莓口味的奶茶,接过订单牌,她环视了下四周,接着走到靠窗的桌子边,轻轻摘下头上的宽檐帽。 “您好。” 桌子对面正在翻阅杂志的男人抬起头,眨了眨眼:“啊,你好。” “我能坐在这里吗?”指了指面前的椅子,上野问道。 “当然。” 男人点点头,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他没有表现出很惊讶的样子,应该是早就看到自己进来……又或者,是早就预想到自己会到这里来吧—— 想到这里,上野不禁又偷偷瞄了眼面前的男人,简单的黑色条纹款长袖上衣,黑框眼镜,休闲皮鞋。单从外表上看,与她印象中刻板严肃的物理系教授的形象相差甚远。 但不知为什么,每次和这位教授相处,她总觉得周身环绕着一股无形的压迫力。尽管汤川说话语气宽柔、态度和悦,但依然能让人感受到一股洞悉一切、不容拒绝的力量。 “您经常来这里喝酒吗?” “谈不上经常,只是最近几天来的比较频繁。”汤川晃了晃手里的玻璃杯,上野看到他点的是一种度数较低的日式烧酒,大概其中还混杂了其他酒类,在酒吧的彩色射灯下,流转出别样绮丽的颜色来。 慢慢啜了口烧酒后,汤川看了她一眼:“去过展览馆了?” 她点了点头。 “是吗。” 汤川顿了顿,出乎她的意料,汤川并没有接着说什么,只是抿着嘴继续晃动着酒杯,杯子里的冰块撞击在一起,发出咔咔的声响。 一片沉默中,上野做了个深呼吸。昨天从展览馆回来后,她几乎一晚上没有睡着,一合上眼,那位名叫小仓优子的钟表师制作的钟盘就会浮现在眼前—— 那深蓝银白相交融的景象,与前天晚上,她同佐崎部长看到的那片月光海重叠在一起,幻化成一汪渐次上涨的海潮,缓缓漫过了她的双足,胸口,口鼻,头发…… 而她站在潮水中央,身体像被某种无名的力量禁锢了一般,半点动弹不得。 服务生端上了满溢着厚厚奶油泡沫的陶瓷茶杯,上野双手捧起茶杯,稍稍抿了一口,随着奶油在口腔中一点点融化开,她纷乱的心绪也慢慢沉静下来。 她挺起上半身,这一次,一定要抓住谈话的主动权才行—— “如果……如果指望我能从展览中发现什么线索的话,您可能要失望了。” “线索?” 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话一般,汤川略略挑起一边的眉头。 “不是吗?”她抬起头,直视着汤川的眼睛,“虽然不知道您让我参观展览到底是什么目的,但我想,一定是和明石桥的案子有关吧。” “你会这样想当然无可厚非。”汤川耸了耸肩,把酒杯放到一旁,“不过,我要说的是,你可能想多了。” “什么意思?” “谈不上失望。”汤川抱起胳膊,面无表情地摇摇头,“对于那个钟表展览,原本我就只是有一些模糊的猜测罢了,并没有抱什么期望。” 她微微一怔,刚想开口问汤川的猜测是什么,就只见汤川竖起食指抵在唇边—— “上野小姐,你听说过双重保护电路吗?” “双重保护电路?” 不知道汤川为什么突然转换话题,上野不由得一愣。 “这是一项近年来开发出的电路保护技术。因为电源电路存在一些不稳定因素,比如电器过压、过流、短路,在人们注意不到的时候,这些隐患常常会导致电路出现故障。而电流流量一旦急速增强,瞬间就会致使电器温度骤升,冒出火星,严重的状况下,甚至可能会引发自燃。” 说到这里,汤川顺手翻开桌上的留言薄,用钢笔在白纸上飞快地画出几条线路。上野歪过头看了好几眼,才明白汤川画的是一幅简易的电路设计图。 “双重保护电路的设计等于为电路加盖了双层保险,当保护程序检测到电流大于整定值之后,就会迅速动作,断开回路,从而保护回路中其他设备不受到故障电流的破坏。” 上野有点迷茫地盯着物理学者略嫌潦草的电路图,虽然不太理解这些横平竖直的线路到底代表了什么含义,但是汤川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竖起了耳朵。 “还记得我和你说起过的那起火灾案吗?五年前,在指宿市南郊的住宅区,一栋独立日式平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38 房里曾经发生了一起重大火灾事故。” 合上留言薄放回原处,汤川用食指推了推镜框:“警方后来经过调查,推定事故的原因就是线路故障导致电器自燃。” “电器自燃……” 酒吧内没有开冷气,上野莫名所以地起了鸡皮疙瘩,她用右手摸了摸□□在外的胳膊,喃喃开口道:“如果当时能够有这种保险措施,是不是就不会造成那样严重的事故了?” “你是这样想的吗。” 汤川的视线从她的脸上掠过,似乎有些不置可否。 “顺便问一句,上野小姐在负责九州岛的旅游项目之前,有去详细了解西村重工具体所做的工程项目吗?” 工程项目?上野一脸困惑地摇摇头,接到西村重工的旅行企划后,她只是粗略查找了一下西村重工的基本资料,至于西村重工具体做的是什么,她根本没有多少概念。 “西村重工在过去十年里,一直致力于电路的研发工作。我刚刚提到的双重电路保护,就是这项工作的重点科目。” “而提出在电器中安装双重保护电路的,正是当年的研发部部长,现在的执行董事长,西村正雄先生。” “诶?” 上野惊讶地睁大了眼,面前的物理学者已经收敛了笑容,望向自己的目光变得严肃又认真。 “你大概又想问为什么我会同你说这么多吧。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我已经告诉你了。” 汤川停了一下,透过玻璃镜片,上野看到他眸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像是漆黑天际划过的一道敏锐电光,倏尔就消失不见了。 “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我做一件事,是基于自己的判断。至于为什么要案情的侦查情况告诉你……我只是有点担心,在目前的状况下,稍有不慎,案件会伤及更多的人。” 更多的人……上野倒吸了口凉气,还没来及发问,只见汤川轻轻点了点头。 “这其中,或许就包括您。” “……您在说什么,我一点也听不懂。” 头脑似乎一时无法接收汤川所给出的信息,但内心却升起一种非比寻常的预感。上野僵硬地扯起嘴角,自己也知道脸颊在止不住抽搐。 “抱歉,我能告诉你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喝完酒杯中剩余的烧酒,汤川放下玻璃杯,就在上野以为他要起身告辞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嗡嗡的手机铃声。 “不好意思,接个电话。” 汤川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翻盖扫了眼后,站起身冲上野微微一笑。 …… “汤川,我是草薙。” “我知道,你用的是公用电话吗?” “是这边餐馆的电话啦。倒是你……” 大约是听到自己这边隐约的音乐声和觥筹声,电话那一端的声音顿了顿,忽而嘟哝出几分不满来—— “你是在酒吧吗?” “唔。” 汤川回头望了眼身后的店堂,过了晚上八点,来喝酒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 “真是的,我在外面跑了一天,你居然一个人在酒吧逍遥,也太不公平了。” “你就不要抱怨了,作为国家的栋梁之才,怎么说也得努力干下去才是啊。”汤川闷声哼笑了声,笑过后便正色起来,“说起来,你那边调查的结果怎么样?” “结果嘛暂且不论……你要不要听过程?” 草薙偏过头,看了眼坐在身边耷拉着脑袋昏昏欲睡的岸谷,嘴角忍不住浮出一抹苦笑。 因为怀疑西村重工的内部人员与明石桥案件有关,他和岸谷一早便去了青木理绘生前工作的酒吧,希望可以从酒吧里找到当年的蛛丝马迹。然而到了地点才发现,那家酒吧早已经倒闭了,连当时的街道都改建了住宅区。 几乎不容多想,他和岸谷开始分头行动,各自去挨家挨户地敲门,希望能够打听到些有关青木理绘的消息,可结果却并不尽如人意。现在住在这里的住户们,几乎全是刚刚搬来的新居民,即便是极少数听说过那家酒吧的,也完全不知道青木理绘这个人。 “挨家挨户的找,你们也真够辛苦的。” “没办法,这种程度的搜索早就是家常便饭了。” 草薙舔了舔嘴唇,得知前来询问情况的人是刑警之后,刚开始时住户们还表现出了几丝好奇,但没过多久,开门人的脸上就明显地摆出了希望能尽快结束交谈的态度。 整整一个上午都在重复同样的对话,揉了揉快要僵化掉的后脖颈,草薙有些沮丧地走下楼梯,没走几步,就看到同样满头大汗的岸谷站在楼梯口,正仰头喘着气。 “草薙学长,我打听到新情况了。” …… “后来我们打听到,以前青木理绘在酒吧陪酒的时候,有个关系十分要好的小姐妹,叫做石田园子。青木理绘去世后,这个石田园子就离开了酒吧,自己单独开了家小餐馆。” “那你们应该已经打听到当时的情况了吧?”汤川问。 当然。草薙清了清喉咙。 那家小餐馆就座落在指宿市老城区的小路上。漆成暗红色的格子门上,挂着一块写有“园子便当”的小招牌。虽然店面看上去毫不起眼,但是因为常有熟客光顾,餐馆的生意倒经营得有声有色。 没有时间再去寒暄,草薙进门就向服务生询问了负责人是哪一位。没过多久,一名身穿深紫色和服、盘着高高发髻的中年女人撩开门帘,从后堂走了出来。 “……有关理绘的事吗?” 在听到草薙说明来意后,石田园子垂下眼睛,再抬头时,表情变得有些肃穆。 “老实说,那时候理绘的死给我打击很大……我决定辞职不干也是那个时候,陪酒吃的是青春饭,谁晓得哪一天会变成怎样。” 虽然石田园子的语气相当平淡,但谈话的内容还是让草薙觉得有些尴尬,他默然点点头:“据您的了解,青木理绘有过固定交往的对象吗?” 石田园子颔首思索了一会儿。 “不清楚……虽说我和理绘关系要好,但是以理绘的性格,就算是有固定对象,她也不一定会告诉我。” 草薙接着问:“那青木理绘过去陪酒时,有没有什么人常去捧她的场?” “说到捧场的话,那时候喜欢她的人有不少,但如果说具体哪一个特别上心的……” 石田园子从抽屉的烟盒里抽出根香烟,用打火机点燃后,慢慢摇了摇头。 “做我们这一行的就是这样,大部分人都只是过客罢了。” 还是直把重心放到另一件事上吧——和岸谷交换了下眼神,草薙从口袋取出一叠照片,依次摊在桌面上,正面冲向石田园子。 “照片上的这些人,有您见过的吗?” “这些人……” 目光在照片上扫视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39 一圈后,石田园子露出了几分讶异的表情。 “啊,这个人,我似乎有点印象。” 说着,她伸手指向了正中间的一张照片。 …… “……是这样啊。” 听到草薙说出的名字,汤川握手机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半晌,他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夹杂着些许疲惫的叹息。 “大体情况就是这样,我和岸谷大概明天回山崎家。如果有问题,我们再联系吧。” “好。” 一直贴在耳畔的手机隐然有些发烫,盯着那闪着荧光的手机屏幕渐渐变暗,最后终于与黑夜融为一体,过了良久,汤川皱了皱眉。 “……警察什么的,还真是麻烦啊。” “您帮助警察破案,只是因为兴趣吗?” 看到年轻的物理学者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情坐回原位,上野终于忍不住问道。 “如果只是兴趣的话,这个兴趣未免太过费神。”汤川近乎无奈地笑了,“我只是希望案件能够尽早解决。不然的话,某位刑警就总是在身边转悠,刨根问底,问东问西,这样子我就根本没法静下心来专心研究。” 某位刑警…… 像是被撩拨了最深处的那根琴弦,上野心中微微一动。她忽然想起初见汤川的那天晚上,在风亭的日式庭院里,汤川和那位名叫草薙的警官并坐在木头游廊底下,两个人一边喝酒一边聊着天——檐角下纸质风灯的烛光柔柔地笼在他们身上,那一瞬间,他们似乎游离于众人之外,却丝毫不显得孤单—— “您和那位警察,是很好的朋友吧。” 凝视着面前这位物理系副教授的眼睛,上野轻声问。 “好朋友吗……” 汤川翘起嘴角,过了半会,像是想起了某件时隔久远的往事,神色中泛起了几丝遥远的怀念。 “那个家伙,一直都是这样的。” 从很久以前,就一直是这样。 “差不多十几年前,我和草薙一起来过九州。” “我们在大学时代是同社团的队友。”汤川扭头望向窗外,酒吧的位置建在靠海的缓坡上,从敞开的窗口就可以望到黯蓝色的海平线,星光在海面上闪烁,夜色无涯分明。 “当时我们就在这里的一所封闭式训练营进行赛前特训,原本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谁知比赛的前一天,那个家伙居然在让脚踝受了伤。” “那个时候,我们都以为他要放弃比赛了。可就在那天晚上,我因为有事经过训练馆,看到球场上亮着光,走过去才发现他一个人站在半边场地上,不停地挥动球拍,明明脚踝上还裹着纱布,但还是固执地站在球网前,一下一下,练个不停。” “……坚持不懈,为了达到目标,可以做出很多只能用笨蛋来形容的事。” 汤川眯起了眼睛,目光望向更加迢遥的海天交接处。 “但是,就是凭着这股子傻瓜一样劲头,这个家伙揭开了很多表层的伪装……我想,就算没有我的帮助,他也能顺利解开疑案吧。” ☆、18 18 “据气象部门预计,今年第17号强热带风暴‘桃芝’已于27日12时前后在鹿儿岛县附近沿海登陆,登陆时中心附近最大风力有10级,中心最低气压为985百帕……” 山崎家的老板娘山崎优子用木质托盘端来两碗乌冬面,把没放小葱的那碗放到汤川面前。 “好香!”草薙迫不及待地掰开筷子,卷起面条就往嘴里送,还没等咽下去脸颊瞬间便皱成一团,“欸烫烫烫!” 汤川慢慢啜了口刚泡好的咖啡,不出声的微微一笑,然后扭头往后看。 餐厅的吧台后放置着一架小型撑架式电视机,从他们的角度,只能看到三分之一的电视画面,似乎是在播送天气预报,播报员的声音从音箱中机械性地传出来。 “29日5时其中心位于日本国鹿儿岛市附近,即北纬31.8度,东经130.9度,中心附近最大风力有10级(25米/秒),中心最低气压为992百帕。” “热带风暴啊……”汤川呼出口气,“难怪这两天这么闷热。” 草薙一面呼啦啦吸溜着面条,一面用手扇着风,偷空竖起耳朵听几句女播音员的播报内容。昨晚他和岸谷在指宿市的一家便利旅店睡了个囫囵觉,凌晨五点多钟赶早班车才回到山崎家。这会儿小岸还在房间里补眠,他倒是撑过了疲劳点,再也睡不着,索性到浴室洗了个澡,换了套干净的t恤长裤,现在半碗面条下肚,才感觉又活了过来。 “伴随着台风来临,预计未来三天里,鹿儿岛市将会有大面积强降雨……” “29号……”草薙拿筷子的动作顿了顿,“后天?” “嗯。”汤川用筷子夹起面条上的海鲜天妇罗,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嚼了嚼,“唔……味道还不错。” “没记错的话,29号正好是逐风旅行社离开九州的时间,如果风暴剧烈,不知道机场会不会受影响关闭。” “机场关闭又怎么样?” 乌冬面腾腾的热气把镜片氤氲了一片,汤川摘下眼镜看了他一眼。 “难道说逐风旅行社的行程受影响,你们的侦查进度也要跟着改变吗?” “现在影响进度的关键不是在这里。” 草薙舔了舔嘴唇,想到了昨天在料理店的那番情形,脸上不禁露出了几分愁容,“你也知道,虽然石田园子指认了照片,但是因为隔了很多年,所以她也难以确认照片上的人是不是就是当初追求理绘的那一个。” 汤川轻轻哼了一声:“所以我说和缺乏逻辑性的人打交道在精神上会很累的。” 草薙吃了一块稍稍凉掉的蔬菜干:“没办法,从侦查到审讯阶段都是这样……和确之凿凿的物证比起来,一般证人的证言非但会出现摇摆,准确度也不可能有那么高。” “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接下来啊……”草薙放下筷子眨了眨眼,接着“唰”一声从怀里抖出一张排布了密密麻麻文字的打印纸。 “这是什么?” “逐风旅行社的九州行程计划表。今天早晨间宫股长传真给我的。” 汤川凑上前,重新戴上眼镜:“今天他们会去仙岩园啊。” “仙岩园离这里不算远,旅行社准备上午九点半出发,下午四点就能返回假日酒店。” 视线从行程单上一掠而过,汤川的目光带上了审视的意味,转为盯向对面男人的脸。 “你打算去跟踪他们?” “跟踪太不好听了,事急从权嘛。”草薙扁着嘴把行程单叠好放回口袋,在胸口处拍了拍,“没时间考虑,也不能一直被动下去了。” 汤川望了望草薙的动作,伸出指尖往上推了下眼镜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40 架。 “谁最有嫌疑,你心里不是已经有数了吗?” “没有证据可不行。”抓起之前放下的筷子,草薙一口气把碗里剩下的面汤喝完,又用纸巾飞快抹了抹嘴巴,最后才心满意足地呵出口气,“虽然说东京那边的线索也快要收网了,但现在九州这里,最好是能等到凶手露出马脚,这样警察的行动才会方便。”他低头瞄了眼腕表,“已经九点了,差不多该出发了。” 汤川朝楼道口歪过头:“你不去喊岸谷?” “让小岸多睡一会吧。我一个人去就行。” “还真是心疼下属的好长官啊。” 不知道是意有所指还是别的什么,汤川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草薙愣了愣,刚想开玩笑说汤川你是在夸我还是在担心我,话到嘴边瞥到汤川的神色,咕咚一下又从喉咙里咽了回去。支吾了半天,末了只搔了搔头发站起身。 “那我先走啦。” “草薙。” 刚走到餐厅的门口,听到汤川突然在背后喊了自己的名字,草薙扭过头。 “干嘛?” “……要起风了。” 预报上说今天中午台风会在沿海登临,低气压带来的窒闷感,像暴风雨将至的前兆开始在头顶盘旋。餐桌边,汤川维持原姿势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他上身笔直,穿着白衬衫的身形几乎与背后的白墙融为一体。草薙和他对视一眼便匆匆转回头。 “嗯,我知道了。” 他挺直了脊背继续向前走,身后数步远,那副镜片后的眸子里有什么闪动了一下,下一秒却又恢复了如常冷静,透彻深邃,殊无笑意。 *** “仙岩园又被称为‘矶庭院’,它的历史背景要追溯到三百多年前的万治元年,当时萨摩藩的藩主,第十九代岛津光久选定了这个风水宝地,在此建造了这座风景秀丽的庭园式住宅……” 上野千代坐在茵茵的绿地上,天气闷热,她穿了套浅蓝色的棉质运动套装,配了双方便走路的白色球鞋。进入园区已经快三十分钟了,西村重工的高管们大多三五成群开始自由参观,讲解员的声音在耳边渐渐远去,没有特别需要关照的事项,她索性避开了游人潮,独自找了块僻静的阴凉地,就这么盘手盘脚的席地而坐。 仙岩园的视野十分开阔,背面倚靠着苍翠的矶山,面前就是闪着粼粼波光的锦江湾,水浪的彼方则是高高耸立的樱岛火山。夹杂着南国热浪和火山硫磺气味的风从她的面颊拂过,把及肩的长发悉数吹刮到脑后,牵连着思绪也飘向很远。 上野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她出生在札幌的乡下,这样的景色其实难得一见。往前倒推一年,甚至一个月,她也很难想象自己能有际遇可以成为旅行团的工作人员,胸前挂着证件,遇见各色各样的陌生人,踏上各色各样陌生的土地,体味各色各样陌生的感觉—— 就算这段日子的风波远远超出她的预想,但如果有可能的话,还是想要继续在这个行业干下去。 正这么打算着,忽然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像是旅游鞋底踏在柔软草面上的声音,没有被刻意放轻,但是一步一步,几乎是毫不迟疑地朝自己所在的位置走了过来。 她倏然睁开眼睛。 “警官……先生?” 出乎上野的预料,面前站着的男人单手插在裤袋里,正略略俯着身看着她。在见到她几近惊疑的反应后,男人摸了摸后脑勺,露出了似有几分尴尬、又有几分无奈的笑容。 “抱歉打扰您了,看样子您应该还记得,我是上次同您见面的草薙。” 上野点点头,想到自己刚才条件反射般的惊乍,她禁不住有些赧颜。幸好面前的警官先生没有太介意的样子,而是在征询自己同意后,也在靠近的草地上席地盘坐了下来。 “那个,草薙先生。”她想了想,决定还是先试探性的开口,“您怎么也在仙岩园?” “仙岩园吗?”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草薙却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眸光一转径直看向她的眼睛。 “我以为您会问我为什么也在九州。” 上野一时有些慌:“那个,只是随便这么问问罢了。” 虽然只见过寥寥数回面,但她对这位警官的印象不可谓不深。和那位言辞直接目光犀利的物理学者相比,他的警官朋友态度要温和得多。但上野心里同样十分清楚,这位年轻的警部补大人内心的城府,绝不会仅仅只是他外表所表现的那样—— 想到这里,上野将目光重新放到草薙身上,与她过去在小说电视上看到的警察形象大相径庭,草薙没有戴猎鹿帽也没有叼烟斗,没有棱角犹如刀刻的脸,也没有晒得黝黑发亮的肌肤。他衣着休闲简单,坐在草地上的姿势也随意自如,左手撑住上半身,右手握着一支黑色的签字笔——上野甚至觉得,见到他的人,脑海里想到的第一个词,大概会是温柔吧…… 但是,说是感觉也好,气场也罢,还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和普通的那些上班族不一样……到底是哪里呢…… 上野用食指摁住自己的太阳穴,在收回目光的刹那间,脑子里电光石火的一闪,脱口而出的声线也不自觉地拔高了一截。 “您是在跟踪我?” “诶?跟踪可谈不上。”像是被她的话吓了一跳,草薙讪讪摆手,等注意到对方的视线正紧盯着自己手上的录音笔,恍悟之下又不由得一晒。他顺手将录音笔转出个笔花,笔头冲外,把处在关闭位置的开关按钮示意给上野看。 “您是问这个?这个只是随手携带的习惯罢了,在没得到许可的情况下,用这个取证可不合规程啊。刚刚和你们旅行社的人聊天的时候,我也没有用上这个。” “您和旅行社的人也聊过天了?”上野将信将疑。 “您放心,只是作为普通游客的那种聊天罢了。”草薙解嘲似的揉了揉鼻子,“我有个朋友曾经说过,想要查清楚一件事,尽可能地多问几个人,才能得到相对客观的信息。如果只听一个人的一面之词,就会容易产生误解和偏见。” 误解和偏见……上野默默咬住了下嘴唇,只觉得脖颈后一个劲的发烫。 “那个,对不起……您提到的那位朋友,是汤川教授吧?” 突然听到汤川的名字,草薙先是瞪大了眼睛,接着嘴角朝下一撇,面颊上挤出了一抹无可奈何的苦笑。 “那个家伙果然单独找过您了。我就知道……他也真是的,做事情总是自行其是,让人摸不着头脑,说话也不管不顾,毫不考虑自己朋友身为警察的立场啊。” 上野一脸惊讶地看着面前的警官嘟嘟囔囔,把积攒下来的腹诽一股脑倒出来之后,最后竟像是赌气般皱起了眉头。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41 “他都说了什么?不会把侦查的案情都告诉您了吧?” 上野连忙摆手:“汤川教授没说什么,只是提醒我注意安全罢了。” “注意安全?” “汤川教授说,他担心明石桥的案件扩大,稍有不慎,会伤及更多的人。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说,我就不知道了。” “看来那家伙还是老毛病不改,总是藏着掖着……”草薙长长吐出口气,“不过还请您别往心里去,他没有同您解释,有可能是自己也没有找到关键的那个点,您即便再继续纠结问个不休,也是毫无意义的。” “是这样吗?” “这话由我来说可能会有点奇怪,但是上野小姐,既然那个家伙那么郑重其事地关照您的安全,那他一定是察觉出了什么。” 说到这里,草薙微微挺直身体,起初的一丝不明就里已然一扫而空,表情也变得越来越严肃。 “上野小姐,据我所知,逐风旅行社在九州的行程安排是您参与制定的,对吗?” “是这样没错……”上野困惑地眨眨眼,“可这和案件有什么关系吗?” “通常贵社安排好的旅行计划,在到达旅行点后会做变更吗?” “基本上不会。”上野笃定地摇摇头,“旅行社为了维持信誉,承诺好的行程就一定会如期执行。就算是到达旅行点后出了什么差错,都会尽可能按照原定计划来修补。真要出现临时变动,除非是游客方主动提出要求,或者是……” 或者是遇到不可抗力的气候因素……上野犹豫了一下,想到早晨在酒店餐厅里看到的台风预警,当时佐崎部长就坐在她身边,她担心风暴会给旅游回程带来阻难,佐崎则无所谓地笑了笑,让她不用太在意天气的影响。 “……那就好。” 草薙用指腹按住眉心,迅速将行程表上剩下的地点在心里过滤了一遍,仙岩园结束后只剩下最后一站的樱岛火山,再往后就是29日的返程了——整个行程是在出发前就被敲定好的,没有缺漏,也——没有破绽。 草薙轻轻叹了口气。并非是失望,但一想到胶着不下的侦查进度,心中的徒劳感就如同眼下滞闷的空气,风雨欲来,躁动与不安都有增无减。 “上野小姐,可以的话,还请您一定要跟随旅行社行动,如果发现什么不对的情况,就尽快和我联系。” 压低嗓音说完这句话,草薙撑住手臂站起身——尽管现在的情势还没有完全明晰,但他心里怀疑的矛头已经明确无误地指向了逐风旅行社。多年的刑警生涯告诉他,方向没有错,接下来的,就是与凶手争夺先机的紧迫感了。 “草薙先生……” 那一瞬间,连草薙自己也没有察觉,在他属于刑警特有的目光里,敏锐与坚韧揉成了一把堪堪出鞘的利刃。就在上野被他的目光所震慑,不知该说些什么时,手边的皮包里传来一阵淙淙的音乐声响。 “不好意思。” 她有点无措地拉开皮包拉链,从内袋里取出还在震动不停的手机。 “是我打扰您了。” 草薙做了个“请便”的手势,冲她点了点头,再没多说什么,转身向仙岩园的更深处大步走去。 望着年轻警官离开的背影,上野半晌才惊醒过来,等到低下头再看手机,就像是被一只巨手攥住了咽喉,左胸口狠狠跳动了一下。 蓝莹莹的屏幕上,闪烁着这些天来一直困扰着自己的名字—— ☆、19 19 在上野千代接起电话的同时,草薙口袋里的手机也在嗡嗡作响。 打来电话的人叫做相原,是鹿儿岛县警署搜查一课的刑警,过去和草薙曾在一桩跨区域流亡人员杀人案中有过合作。在草薙的印象中,是个长着张肉墩墩笑脸,眼睛虽小,目光却很锐利的中年大叔。 “酒店那里一切正常吗?” 和相原打过招呼后,草薙就直截了当开口问道。 “昨天就已经通知酒店管理层了,在整个十五层都加强了防备监控,大堂里安装了三个隐蔽摄像头,前台服务部和内务部也安插了我们的便衣人员。” 电话那头传来人来人往的嘈杂声,草薙猜测相原大概人在户外,他听到相原在电话里咳嗽了一声,“……现在只差在酒店的客房和洗漱间里安装摄像头了。” 草薙皱起眉头:“这正是我担心的,犯人真要作案的话,一定会选择不容易被发现的犯罪地点。” “话是这样没错。”相原接着道,“客房和公共洗漱间虽然不能监控,但是可以从走廊的录像里调出图像,这样就能查清楚哪些地方有什么人出入过。” 可那都是案发后的工作了——草薙机械性地扯了扯嘴角,心里闪过一丝没来由的焦躁,但还是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草薙君。”大概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电话那头,相原停了一下,语气变得短促而有力,“能做到的保卫措施我们警署会尽力做到,但如果事实真的如你所说的那样,最后到底能不能阻止犯罪,我们也无法保证。” “我明白……” 草薙抓了抓翘起的头发,上次和相原打交道还是在两年前,对于这位鹿儿岛警署前辈警员的行动做派,他可以说是完全信任。而且草薙同样也很清楚,在目前证据不足的情况下,要说服警署头头出动警力,还要沟通酒店提供协助,相原在其中的助力可谓功不可没。 想到这里,草薙握紧了手机,虽然明知道对方压根看不到自己的动作,还是认认真真地鞠了个躬。 “相原君,多谢你了。” 相原嘿嘿笑了两声:“我也是刑警嘛,刑警的直觉大概只有刑警才能明白。”笑完又正色道,“总之酒店那边如果发现异常,我会立刻和你联系。” “嗯,那就这样,拜托了。” 盯着暗下来的手机屏幕,草薙无声地叹了口气,老实说,从相原那里拿到一切正常的信息没有打消他心底的疑虑,相反,他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 九州的行程即将结束,藏在暗处的凶手依然没有露出马脚,反而表现得相当冷静。从明石桥事发到今天,能够这样有条不紊地实施着行凶计划,凶手显然胸有成竹,在用极为沉着的心理素质践行着不顾一切的癫狂——现在最大的麻烦是,凶手蛰伏已久,到底是在静候警方的行动,还是早已找到了下手的最佳时机? 草薙走在仙岩园的石子小道上,一路苦想着,直到被面前的木质栅栏门挡住了去路,才下意识的停下脚步。 如果是汤川,面对这样死水般的局面,会有什么新的推断呢?眼前恍然浮现出好友透过眼镜、冷峻又透彻的目光,草薙抹了把脸,转过身静静望着眼前闪着波光的锦江湾。他试着把自己代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42 入物理学者的那种思维方式中去——剥丝抽茧,寻踪觅源—— 虽然还不能下定论,但五年前小仓优子的死,青木和贵必然有摆脱不了的干系。如果松本翔太的证言属实,那么小仓优子身边就很可能会有人对青木和贵怀恨在心……不,那个人的目的大概远不止是向青木和贵复仇,达摩克利斯之剑还指向了那个用火灾掩盖掉凶杀痕迹的共犯…… 那么到底是谁,既怀揣着这样强烈的动机,又拥有这样“双杀”的便利? 还是没办法和那家伙一样啊……脑海中的那根弦紧绷欲裂,草薙只觉得口腔里涌出一丝苦意,比起汤川另辟蹊径的探究方法,自己似乎还是更擅长正面稳妥的进攻啊…… 青木和贵,青木理绘,西村重工,逐风旅行社,上野千代…… 说起来,汤川曾经很认真地叮嘱过上野千代注意安全,是简单的随口关照,还是有更深的用意呢? 草薙自顾自摇了摇头,以他对汤川个性的了解,汤川所指的显然不单单是前者。 和汤川的交往长达数十年,在草薙的认知里,汤川不光是对犯罪搜查有着天才般的推理能力,还具有对身边人洞若观火的敏锐观感。正是因为对好友的这点特质深信不疑,在以往的案件中,他才会诚恳地征询汤川的意见,并且顶住上头的压力,将那些看起来莫名其妙的建议毫不犹豫地执行。 草薙闭上眼睛,再一次回想起昨天晚上在指宿市和汤川的那通电话。 “西村正雄?” 在听到石田园子指认的人是西村正雄后,汤川沉默了一下,和草薙想的一样,汤川没有表现出多么惊讶的样子。说不定这家伙早就预料到了—— 草薙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继续说道: “我已经通知了鹿儿岛的县警署,让他们派便衣暗地里盯紧西村正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种预感,事情可能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不是那么简单,你是觉得哪里出了问题吗?” 哪里出了问题……草薙深呼吸了一口气,试着把案发以来,那些显见的疑问捋出脉络。 五年前青木为什么会离开指宿市,西村重工为什么会选择九州岛作为旅游点,青木的母亲又为什么会留下在西村大楼前拍摄的照片,甚至五年前那桩火灾案中“电器自燃”的真正原因…… 如果青木和贵的生父就是西村正雄,那么很多事情就可以解释得通,乐观点说,顺藤摸瓜抓住凶手也不成问题。但即使如此,草薙也不敢妄下断言,因为过往的经验告诉自己,在那些复杂的案件侦查中,最合理的解释往往并不一定就是最终的真相。 “我也不确定自己的想法。如果非要说明原因的话,大概就是这个结果太过理所当然,反而让人不敢相信吧。” 草薙用左手一整个敷上额头,话说出口后,又忍不住对自己这种含糊不清的说辞感到懊恼和后悔。 “草薙。” “干嘛?” 有点别扭的嘟哝了一声,草薙揉了揉鼻子,然而出乎他的意料,汤川的话语里没有一贯的嘲讽口吻,仅仅是轻声念了他的名字,就兀自沉默了下来。而他仿佛是被这份沉默所感染,张了张口,半晌也一样没有说出话来。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草薙被这静默压得快要心生惶惑的时候,他听到电话的那一端,传来一声几不可问的叹息。 “草薙。” “嗯。” 他站在小餐馆的公用电话前,有那么一霎间,周围往来的喧嚣忽然就如潮退般远去,南国盛夏的寂夜里,星空浩瀚,海风温柔,耳朵里只剩下汤川那低低的笑声,透过看不见的电波传过来。 “……别紧张。” 草薙微微怔忡,一时没反应过来汤川指的是什么,耳根底下却不觉一烫。 好像很久以前的某个夜晚,在自己最焦躁不安的时候,汤川也和自己说了同样的话。带着点鼻音,笑的声音很轻又很沉,声线里埋伏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别紧张。 如果此刻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草薙暗暗攥紧拳头,那就让他趁着这短暂的宁静做好准备,以应对即将而来的狂风骤雨吧。 至于眼下要做的事……把无关的纷杂思绪赶出大脑,草薙翻开手机通讯录,找到上野千代的号码,按下了通话键。 *** 上野千代走到1509号房门前停下来,用指尖按动了墙上内嵌的按钮式门铃。 几乎听不到室内走近的脚步声,房门很快从内被打开了,门口一臂宽的缝隙处,露出一张女性温婉柔和的面容。 “西村夫人。” 上野稍稍后退半步,礼貌地鞠了个躬。 房门内,西村由纪子侧开身体,微笑着点点头:“是上野小姐吧,请进。” 踏进房间的一瞬间,鼻间就闻到一股清幽的薰衣草香水味。1509号是整个十五层最为宽大的一间观景套房,木地板上铺着厚厚的紫色羊毛地毯,迎面是全玻璃落地窗,外间的会客室和里间的卧室用深棕色的木质屏风隔开,沿墙则摆放着成套的西洋风格家具。 “你想要喝点什么?”西村由纪子穿着烟灰色的丝质连衣裙,嗓音十分轻柔,“红茶还是咖啡?” “红茶就好,谢谢。” 上野坐在正对窗口的皮质沙发上,不知道为什么,手脚都有些局促不安。大约是心理作用,自从上次在酒店大厅看到和佐崎会面的西村夫人,现在哪怕再听到西村的名字,她都有种说不出的紧张感——如果有可能,她实在不想在这种私下的场合同西村夫人单独会面。 然而事与愿违,半个小时前,佐崎部长打电话告诉她,西村夫人准备去市中心买一些纪念品,要是方便的话,希望自己可以陪同夫人一起去。她想到之前就听说西村夫人的身体不太健康,而自己对西村家的疑虑简直毫无理由,于是便答应了下来。 好在眼前的西村夫人看上去十分和善,并没有那种贵妇人骄矜的派头。上野抬起眼,目光追随着西村由纪子的背影,夫人正在客厅的小茶桌前忙碌着。从上野的角度,能看到夫人白皙的手指在骨瓷茶杯上灵巧地划过,动作轻盈,手势也十分纯熟。 尽管西村重工的社长夫人是位典型的东方美人,但应付起这些西洋礼节,似乎也全然不在话下啊——上野不禁在心里暗自感叹。她转过头,又看到墙壁的置物架上摆着成列的书籍,匆匆扫过一眼,上野发现大多是经济学相关的著作,有的甚至是外文原著—— 来九州这么多天,西村由纪子几乎是闭门不出,没有随团旅行的时候,难道这位夫人一直都在房间里读书吗? “久等了。” 将两杯红茶端上桌,西村由纪子也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来。温热的红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43 茶里被加了少许奶块,上野稍稍抿了一口,只觉得齿颊间满溢着新鲜奶油特有的甜香气味。 “因为我对鹿儿岛不太熟悉,所以要麻烦上野小姐陪我去采购纪念品,耽误你的时间,实在不好意思。” “哪里,您太客气了。”上野赶紧摆摆手,“能陪同您一起去购物,我很乐意。” “是吗?听说鹿儿岛的萨摩锡器和大岛绸不错,一会我们可以去挑挑看。”西村夫人小口饮啜着红茶,喝完半杯后,又站起身,“还请你稍等片刻,我去换一件外套就来。” “您请便。”上野点点头,目送着西村夫人走进内室,因为只有一道屏风相隔,上野能看到西村由纪子走动的姿态。房间内的妇人,身形纤细,体态优美,完全不像是年过五十的样子,也完全不像是身患疾病不便外出的样子—— 心中笼罩的那层疑云还不曾消散,西村由纪子已经从卧室款款走出来。上野看到她在连衣裙外又搭了条紫红色的流苏披肩,末梢烫成波浪形的长发没有像之前那样盘起来,而是蓬松地衬在脸颊边,显得整个人更加年轻了。 “怎么样?”一定是从自己的目光中看到了对美丽的赞叹,西村由纪子莞尔一笑,“我们现在出发?” 上野忙拿起沙发上的手袋:“好的。” “对了……”从玄关处的衣架上取下皮包,西村由纪子顿住脚步,似乎是不经意地开口,“你们佐崎部长是什么时候进逐风总部工作的?” 上野愣了一下:“大约半年前吧。” “我听他提到过你,说你虽然年轻,但是工作能力很不错。” “欸,是吗……” 上野歪了歪头,刚想说句不好意思,然而下一秒,一阵毫无预兆的晕眩感从腰椎直冲向头顶——就像是中了传说中的僵化咒语,从四肢到躯干都变得松软无力,渐渐模糊的视线中,上野看到西村夫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化着精致妆容的脸上,如同戴上了祗园祭上和纸做的狐狸面具,没有丝毫表情。 “西村夫人?” 她想出声叫喊,可还没等到张口,就在瞬间失去了知觉。 噩梦般的感觉似乎停留了很久,又似乎只持续了几分钟。再睁开眼时,上野发现自己脸朝下被平放在沙发上,她下意识翻了翻身,手腕和脚踝却同时传递出被勒住的疼痛感。 出什么事了—— 上野轻轻□□了一声,扭头用余光瞄向身后,这才看到自己身体被扭成一个奇怪的姿势,手脚也从后面被晾衣绳绑了起来,压根动弹不得。 “你醒了?” 阴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上野懵然抬起头,猛地对上一张俯下来的脸。 “西村夫人?” 上野惊慌失措地瞪大了眼睛,面前的西村由纪子正和她近距离相对,琥珀色的眼珠像是被冰冻在了深邃的眼窝中,一望之下,竟让人不由得毛骨悚然。 “西村夫人!为什么……我……”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上野拼命挣扎起来,“您这是要干什么?快放开我!” “吵死了。” 西村由纪子微微动了动嘴唇,脸上浮现出的表情让上野大吃一惊——和一直以来表现出的亲和优雅不同,西村由纪子的眼神中凝固起丝丝冷意,刚刚还挂在唇边的微笑也在刹那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最讨厌被任何人妨碍。迄今为止,在我前行的道路上,所有构成威胁的东西,哪怕只有砂砾般微不足道,也要毫不大意地将其铲除。” ☆、20 20 长长的忙音后,再拨打相同的号码,手机那头响起了已关机的提示音。草薙拧起眉,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阴云。 虽然只打过几次交道,但他能够确信上野千代是名富有责任心的导游,肯定不会在工作中关机,眼下这种状况……很有可能是出什么事了。 想到这里,草薙只觉得喉咙一紧。他朝四周扫视了一圈,正好看到不远处,有个戴帽子的男人顺着石子路上走了过来。男人生的矮矮胖胖,胸前挂的正是逐风旅行社的工作证。草薙没工夫考虑,大步赶上前,一把拉住男人的胳膊。 “你知道上野小姐去哪儿了吗?” “上野?”男人看上去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开口回答道,“你是说上野千代?” “对,你知道她去哪了吗?” “好像、好像是有什么事先回酒店了。” “酒店?” 草薙反问了一句,大概是注意到他脸色有些难看,男人先是困惑地眨了眨眼,接着小心翼翼地阖动了下嘴唇。 “那个,您是……” “多谢了。” 来不及和男人出示证件,草薙转头向园区出口方向跑去,他一边小跑,一边重新给鹿儿岛警署的相原刑警打电话。 “相原君。”草薙抬腕看时间,现在是下午三点整,“请马上查看一下酒店大堂和走廊的监控录像,只要是和旅行团人员有关的进出情况,即刻通知我。” “只是这个时段内的监控录像吗?” “一个小时之内,任何人的任何行动都不要放过,拜托了。” 草薙说完便挂断电话,连给相原解释原因的时间都没有。他站在路口招手拦到了一辆的士,和司机说明地址后,便一屁股坐进后座抱臂苦思起来。 上野突然回到酒店做什么?是私人原因还是工作需求?如果是后者的话,按道理似乎说不通,逐风旅行社和西村重工的人此刻都还在仙岩园游览,鹿儿岛警署派去监察重点人物的便衣也没有反馈异常情况…… 不对,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对……脑海中有什么犹如闪电般倏忽而过,仔细回想一下,草薙猛然惊出一身冷汗。 并不是所有人,从之前调查获取的情报看,还有一个人,一直都没有跟随团队行动—— 西村由纪子。 西村重工上任社长的独女,现任的社长夫人——平时极少在公众前抛头露面,如果不是她履历表上的学历吸引了自己的目光,草薙几乎不会留意到她的存在。 这样的一位“隐形夫人”,如果上野千代的行踪真的与西村由纪子有关的话,那么她在这桩案件里,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总觉得事情朝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草薙左手撑住脑袋,拇指和食指用力按住太阳穴。尽管让相原留意了酒店的动向,但他依然感到忧心忡忡。他想起汤川曾经提醒上野要注意安全,难不成是预先推测到了会发生什么事?那家伙虽然是个物理学者,可对犯罪的预感丝毫不亚于自己这个干了多年刑事调查的人…… 想到这里,草薙犹豫着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汤川,这时候手机上来了条短信。他低头一看,不由得睁大了眼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44 睛,正是汤川发来的邮件。 “我搜索了斯坦福大学商学院的论文网站,看到上面有篇文章,稍微有点在意。” 文字后面还附了几张图片格式的文件。草薙眉间的皱纹蹙得更深,商学院论文……汤川什么时候对经济学感兴趣了?眼下可不是讨论市场规律的时候,但是以汤川的个性,又从不会无缘无故给自己看不相干的东西…… 草薙的手指顿了一秒,还是点开了文件的浏览键。 照片统共有数十张之多,看上去像是从刊物上拍摄下来的,画质不太清晰。标题是《论幕后管理在企业经营中的新效用》。铅字的上半部分是英文,下半部分则是日文翻译,密密麻麻簇拥在一起,充斥着大量经济学和管理学术语。 草薙匆匆扫过一眼,大概明白论文里谈到是一种幕后监管的企业控制手段。他看得似懂非懂,索性直接拉到最后一页,文末是长段繁琐的文摘索引,内容十分详尽。 这都说了些什么? 草薙被搞得有几分不耐烦,正要关闭页面的时候,图片的最下方,一行日文蓦地跃入眼帘。 那上头排列着论文作者的姓名。唯恐是自己眼花,定神再一看,草薙的心脏咯噔狂跳起来,如果不是坐在汽车里,他差点要从座位上一跃而起。 像是在配合着他的紧张情绪,掌中的手机再次嗡嗡震动起来,这次汤川直接将电话打了过来。 “汤川?”他忙抓起电话。 “看过邮件了?” “看到了,那篇论文是怎么回事?” “如你所见,”汤川气定神闲地道,“《论幕后管理在企业经营中的新效用》,是十多年前斯坦福大学商学院某位毕业生的毕业论文。” “这个我知道,我问的是那篇论文的署名,到底是怎么回事?” 电话那端顿了顿。 “西村由纪子是吧。你不是也调查过了吗?有过国外求学经历,以优异的成绩从大学毕业的优等生。哦,顺便提一句,她非常聪明,在大学时代参加过话剧社,还获得过表演比赛的优胜奖。而且从她的导师写给她的论文建议上看,西村不仅是在经济学专业出类拔萃,在企业管理的也很有一套自己的想法。至于为什么要发给你这篇论文……” 话题被轻松一转,汤川的语气中突然多了丝值得玩味的味道,“其实我是想问你,对于论文的内容,你有什么看法吗?” “呃……”草薙脸上一红,决定还是实话实说,“老实说,我没怎么看懂。” “我就知道。” 汤川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在寻求一种便于草薙理解的说法一般,稍停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道:“这么说吧……西村由纪子在论文里提出的幕后管理,简而言之,就是一种‘傀儡式’经营法。她认为作为企业的真正管理者,只需要牢牢把握住企业的核心机关即可,不必担任高职,甚至没有必要出现在台面上。秉持着旁观者清的态度,不但可以统揽全局,还能迷惑住竞争对手。” “欸?”草薙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这样也行得通?” “不但行得通,而且假使我猜的没错的话,这么多年来,西村由纪子正是把这种观点用在了自己的企业里。” “你是说西村重工内部,其实就施行的是这种傀儡管理咯?”虽然汤川的推测毋庸置疑,草薙还是忍不住再问了一遍。 “虽然没有证据佐证,但也可以这么说。”汤川沉吟了一下,“名义上西村正雄是西村重工的执行董事,但企业里真正归于他名下管理的,充其量只有研发、推广、一线工人培训管理这些项目。至于西村家族的经济命脉,我想一直都没有完全掌控在他手里。” “如果事实真的和你说的一样……”草薙只觉得额角快要冒出冷汗,在之前的调查中,他曾经见过西村由纪子的照片,此刻再次回忆起来,却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那个面容柔美的女人会有这样强大的手段。 “这样厉害的角色,和外界传言的那个深居简出不问世事的西村夫人,根本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简直像戴着一副面具一样。 也许这个想象太过诡异,草薙咽了口唾沫,努力把这句话吞了回去。 “你还记得我刚刚说过的话吗?”汤川沉默了一下,草薙听出他口气中包含了几分“你说到点子上了”的认同感:“西村夫人在学校里就是戏剧社的优秀演员。对于她来说,暗地里操纵着如此庞大的产业,不光是在实验着自己的管理理念,也像是表演着一幕精彩的独幕剧吧。” 空无一人的剧场内,戴着面具的演员在黑暗中翩翩起舞,忘我地出演着一出无人喝彩的独幕剧—— 不知为什么,汤川的话在他的脑海中构成了这样一幅荒诞吊诡的画面,草薙按压住加速的心跳,握住手机的掌心开始一层层往外渗出细汗。 “你的意思是……” “提醒你留意西村由纪子。” 一字一字说完这句话,汤川语气中调侃的意味早已荡然无存—— “以幕后统御者的身份凌驾整座西村帝国,需要灵活强硬手腕的同时,还需要精妙高超的演技。那个女人,一直以来,都在以自己的意愿践行着双面人生。 “……汤川,事情可能大条了。” 草薙深吸了口气,半晌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话筒中嘶哑着响起,干巴巴的,如同战场上绷紧欲张的弓弦。 “就在半个小时前,上野的手机关机了。听说她回了酒店,我想她应该是去见了西村由纪子。” *** 和从展览馆回来的那个夜晚一样,上野千代觉得自己放佛又一次置身于那片深不可测的月光海中。头顶巨大的圆月给万物笼上一层阴影,海潮渐次上涨,缓缓漫过了她的双足,胸口,口鼻,头发…… 她独自一人站在潮水中央,身体像被某种无名的力量禁锢了一般,半点动弹不得。 然而现实分明不是梦境,禁锢自己的力量也并非来自虚无。此刻她非但手脚被绳索捆了起来,嘴巴也被胶带死死封住。刚刚她听到自己手机在皮包里嗡嗡作响,等到铃声响第二次的时候,西村由纪子立刻从包里取出来关了机。 绝望的情绪随着潮水翻涌到胸口,上野努力抬起头,有限的视线范围内,她看到西村夫人冲着自己轻轻俯下身。 “看你的样子,是想问为什么,对吗?”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 “我先问你一个问题。”西村夫人的声音依然冷淡而遥远,“关于青木和贵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青木和贵——突然听到这个名字,上野不觉有些发懵,她不知道为什么西村夫人会在这个时候提到青木和贵。虽然之前在同警方的接触中,她隐隐察觉到西村重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45 工可能与明石桥的案件有牵连,可是看起来与世无争的西村夫人……难道她也与青木之死有什么干系不成? 自己的想法显然全都表露了出来,仔细端详了一下她的脸,西村夫人冷冷一哼:“看你的表情,你大概还蒙在鼓里吧。” “……” “其实告诉你真相也无所谓。” 西村夫人说着直起身体,上野自下而上仰视着她,不知道是否是角度的原因,原本身材娇小的夫人此刻看起来显得异常高大。在她一动不动的凝视之下,西村夫人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了一下。接着,她像是在陈述一桩再平常不过的事实一般,淡然自若地开口了。 “两个月前,有人给我寄了一封电子邮件。青木和贵,那孩子是我老公的私生子。” 私生子?那个青木和贵居然会是西村社长的私生子?上野睁大了眼睛,如果不是嘴巴被胶布封住,她觉得自己一定会当场“啊”出声来。 “你那是什么表情?怎么?被自己的老公背叛,你以为我会伤心欲绝、痛不欲生?” 大约猜到自己在想些什么,西村夫人扬起下巴,唇边漾起一抹轻蔑的微笑。 “怎么可能?很久以前我就有过怀疑,那封邮件不过坐实了我的猜测而已。” 她摇摇头嗤笑道:“人生实在太宝贵了,我的眼里只有西村家族屹立不倒的荣耀,从来不会为无关紧要的小事浪费注意力。至于西村正雄……那个愚蠢的男人,西村家族同他之间只有合作利用的关系,他的私生活,他和谁有什么恋情,只要不对公司造成损害,我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短短的几分钟内,接收到的事实竟如此匪夷所思,上野压根没有缓过神来。此刻在她的眼里,正在说话的西村夫人全然变了个人——比起上野第一次见到她时,周身更具有一股光艳夺目的气息,那种令人震慑的美并非倚靠精致的妆容与服饰,而是源自于神色中天然的一段熠熠生辉。 西村夫人,不,上野觉得应该眼下更应该直呼她的姓名,西村由纪子,这个掷地有声的名字,绝非只是跟随在某个男人身后的附属称谓。 “如果仅仅是私生子,我也不会大惊小怪。”西村由纪子转过脸,和她的目光对视,上野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但是谁让那孩子还背负着一桩凶杀案,而且,我的那位自以为是的老公也牵涉其中。” 凶杀案?上野屏住了呼吸,就在她思绪还没能转换过来的时候,西村由纪子又露出了那标志性的略带嘲讽的冷笑。 “你猜得到写邮件的人的目的吗?这个人很聪明,从一开始就和我摆明了这桩交易的利弊,他出于自己的私人原因,想要杀掉青木和贵;而对于西村家族而言,青木和贵也是一枚随时可能爆炸的□□。” 西村由纪子伸手撩了下耳边的鬓发,她的动作优雅且女人味十足,然而与她的动作极不相称的,是她眸子里那一抹极具威慑力的凶光。 “太危险了——如果被人认为西村重工的社长居然和有杀人罪的私生子扯上关系,一定会损害西村重工和西村家千辛万苦才建立起来的名誉。而我,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所以,从收到邮件的那天起,摆在自己面前的道路就只剩下两条:要么同寄信人合作,联手除掉青木和贵,要么放任不管或者告知警方,等待真相大白于天下—— 想到这里,西村由纪子微微抬高了语调:“我别无选择,等到事情败露,就算是和那个男人断绝关系,也无法挽回西村家族的声誉。唯一的办法,就是趁着警察还没有发觉的时候,让那孩子彻彻底底在世界上消失,这才是最稳妥的补救措施。” “只要做好了决策,剩下的事情就不会太难。用什么手段除掉青木和贵呢?我想了很久,最后还是觉得同那个人合作是最好的选择。这样就算事情败露,被警方察觉到了什么,罪行也可以完全推脱那个人身上。” “至于过程,反而不值一提。青木和贵是怎么死的——我当然不会亲自动手,沾染鲜血的事情交给旁人去做就好,我只需要提供必要的协助,尽量拖延住警方查案的进度……” 用相当平稳的语速阐述着杀人计划的安排,西村由纪子的表情可谓波澜不惊。眼前的女人就是明石桥案件的杀人凶手之一,紧紧盯着西村由纪子冰冷的目光,上野感觉自己全身汗毛倒竖,血液似乎都要随之冻结成冰。 “现在问题回到原点,想知道你为什么会遭这份罪吗?” 到底是为什么…… 听到西村由纪子的问话,上野费力挣扎着身体,出乎意料的,她看到西村由纪子的表情缓和下来,甚至唇角也向上勾起,似乎即将绽放出一个十分甜美的微笑。 “打个比方吧,如果说杀掉青木和贵的计划是一盘棋局,你就是落进这盘棋局中的那一枚乱子。你见过青木和贵,又是逐风旅行社的员工……顺着你这条线索追查下去,说不定哪一天警察就会怀疑上西村重工,到时候再想要挽回,就比现在困难多了。”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吗……虽然头脑一片混乱,上野的心里却也有了模糊的概念——西村由纪子想要除掉自己,是因为自己曾是给警方提供过线索的见证人,但还有一点她无法想通,为什么身为逐风旅行社的员工也会成为致命因素? 无暇再去思考这些,面前的西村由纪子依然在有条不紊地表剖着因果—— “一开始我很疑惑,为什么你会在这桩案件中出现呢?是无意闯入,还是有人别有用心的安排?” 唇角的微笑渐渐扩大,西村由纪子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轻柔。 “我派人去调查过你,结果一无所获。你太平常了,根本没有什么值得探究的价值,而且事情发展到今天,我也不愿意再去纠结这个问题,就像刚才我问你对那孩子的事情知道多少,其实,你知道多少、你是不是为人所操控……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此时此地,在这盘棋局里,你已经提前出局了。” 什么意思—— 脑后的长发被人从后面一把揪住,身体也被完全拧了个方向,西村由纪子的手指狠狠按在自己的太阳穴上,上野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穿过头皮传了过来。 “青木和贵是要被铲除的第一个目标。而已经成为警方查案线索的你,就是第二个,只有把隐患消除在未形成的状态,一切才能回到原来的轨道。” 疼痛一波波地震动着神经,上野深吸了口气,她看着西村由纪子,后者的的瞳孔中闪出凶狠的光芒,脸上却极不协调地露出更加满足的笑容,她似乎是受到了自己话语的感染,面颊上也染上了几分迷醉的颜色—— “你觉得自己很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46 无辜?就算你只是无意中闯入这盘布局的一枚乱子,可是一盘棋局想要下得完美,乱子就只能被抛弃。” 这太疯狂了。上野在心里放声呼喊,身体震颤得厉害,封住嘴巴的胶布边缘,也隐约泄露出几丝呜咽的悲鸣。 “对了,说到现在,你一定很想知道和我合作的那个人是谁吧。” 西村由纪子的目光又落到自己身上,她慢慢俯下身来,涂着朱红色口红的嘴唇贴在自己的耳畔。和最初见面的时候一样,西村由纪子的语气变得轻柔而温缓,上野却只觉得毛骨悚然,那样的一种触感,就如同一条鳞片光滑的蛇静静攀爬在自己的脊背上,呼出的气息阴湿而寒冷,从人的耳根急速扩散到尾椎、再蔓延至四肢百骸。 上野忍不住浑身发抖。 “那个人,就是你的顶头上司,佐崎谦也。” 轰隆一声巨响,四面的潮水终于淹没了她的头顶。 ☆、21 21 快到三点四十分的时候,草薙走进酒店大堂。除了拖着行李箱陆续进出和正在办理登记手续的客人外,大堂里还有四五个看起来“无所事事”的“闲杂人等”,休息区内也有坐着一对饮茶的年轻男女。草薙迅速向周围扫了一眼,他知道鹿儿岛警署在酒店大堂内安排了便衣警察,此刻那些有经验的刑警就隐藏在人群中。虽然他们刻意表现出了轻松的神色,但草薙还是捕捉到了空气中暗涌的那一丝紧张气氛。 有这些人在,犯人起码很难从酒店逃出去。 草薙暗暗做了个深呼吸,径直走到前台服务部,他向胸前别着前台主管的工作人员出示了警察手册,简单说明情况后,又找住房部要了客房的□□,接着快步步入电梯,按下15层的指示按钮。 15层1509,是西村重工的社长夫妇,西村正雄与西村由纪子的房间。刚刚相原刑警在电话里告诉他,下午三点零八分的时候,逐风旅行社有人中途折返,按门铃进入1509号房间,此后就一直没有再在监控镜头中出现。 “能看得清进入房间的是谁吗?”草薙攥住手机,喉咙不由得有些发紧。 “比对之前提供的照片,是逐风旅行社的导游,叫上野千代。” “我知道了。” 放下手机,草薙心中顿时涌现出阵阵不安。蓦然暴露在警方视野中的西村由纪子,身上必然牵连着与案件相关的线索,但其作为凶手的可能性并不大——从青木和贵的尸检报告中看,能杀死一名青年男子再进行抛尸处理,显然不是普通女性可以做到的。 不是直接凶手,却也绝不会像表面上那样清白无辜,是知情者还是共犯?她与明石桥的案犯又有什么联系?到底是什么原因,要费尽周折地把目标放在一个看起来丝毫无害的旅行社员工身上呢? 草薙使劲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脑子混成了一锅粥。之前和汤川在讨论案情的时候,汤川就郑重指出了他在调查中的不足之处,尽管整件案子有诸多线索付出了水面,但依然缺少最关键的一环。 “关键的动机,或者说,关系。” 身为有多年侦查经验的警视厅刑警,草薙当然明白案件动机的重要性。像以往他向汤川寻求帮助,也仅仅是只是为了破解做案的手法,至于想要在破案中占据主动地位,洞悉出案情的本质,就必须摸索到凶手最原本的那个杀人动机。 归根结底,做下这一连串布置的凶手,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 草薙苦笑着抹了把脸,要不是为了找寻这幕后的因果,自己也不会追来九州岛。所幸九州之旅也确实让他有了不虚此行之感——从在这里调查获得的情报来看,明石桥案件的很多线索,无一不指向西村重工。而最后让他对自己的猜测确认无疑的,是石田园子对照片的指证。 在指宿市小餐馆的那个夜晚,虽然石田园子带着几丝犹豫,还是将手指指向了西村正雄的照片。 那时候,伴随着石田园子手指的落定,草薙也重重呼出一口气。 让他松了口气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与其说是侦查有了进展,倒不如说是这个结果暗合了他内心隐约的希望——如果青木理绘曾经的恋人真的是西村正雄的话,那么案情会简单很多,原本难以理解的事情也很好解释了。 比如青木的母亲为什么会在西村重工的大楼前留下照片,青木和贵为什么会在母亲死后移居东京,在东京无所事事的青木又是如何维持生活的……还有,五年前那宗火灾的始作俑者到底是谁,电路故障这种说法是否成立,杀害青木和贵的凶手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 草薙试着在脑海中将乱成一团的线索梳理清晰,按照时间前后重新排列,最后得出了一个十分大胆却又合情合理的猜测。 五年前,杀害小仓优子的真凶是青木和贵,而用那一场电路故障的熊熊烈火掩去罪恶血迹的,正是青木和贵的亲生父亲,西村正雄。 至于凶手的动机,就是复仇。 循着这条思路走下去,草薙开始留意起当年与小仓优子有过来往的人脉交际,越往下调查,他就越觉得这当中有值得探究的蹊跷之处。虽然暂时无法断定凶手与小仓优子、逐风旅行社的关系,西村重工来九州旅行也有说不通的地方……但毫无疑问的是,凶手在杀死青木和贵后,并没有打算就此收手,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就是西村正雄。 仇恨的火苗尚未熄灭,意识到即将引爆的□□就埋在身边,草薙在离开指宿市后就联系了鹿儿岛警署,要求警方全力盯紧西村正雄,并且在尽可能的范围内,留意出现在西村正雄身边的可疑分子。 这就像是一场与隐形敌人之间的对决,在彼此疲于奔命的时候,草薙常常忍不住猜想,那个潜藏在黑暗中操纵一切的复仇者,究竟是怎样的对手? 极其冷静,极其从容,在整个作案过程中,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破绽,于细微处都表现出了隐忍不发的耐性与丝毫不为外物所动摇的决断力。 只可惜这样的特质是出现在一个案犯身上——草薙有些泄气地敲了敲额头。在以往的侦查环节里,他也遇到过这种似乎有着与生俱来韧劲的犯人。通常说来,这样的犯人往往背负着常人无法窥探的过往,这种过往于外人而言是无可融化的坚冰,于他们自己而言,却是一发慢性却剧烈的□□,隐藏积淀在心底最深处,日久天长,便化作了近乎癫狂的执念。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草薙独自站在电梯间的正中央,电梯门上的玻璃镜子照映出自己的身影。他想起自己就曾经被这样的凶手牵引得团团转,甚至因为凶手背后的那份悲哀与无奈而深受震动。但无论是怎样的理解与同情,自己心中坚守的那份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47 信念,也从来不曾动摇过—— 即使是再极端的爱恨,也不能付诸于残忍的凶杀去纾解。 没有人能享有夺取他人生命的权利。就算是顶着正义的名号,也不能代替上帝去宣读那份最终的审判。这才是司法存在的价值。 一念至此,流动的思绪像淌过了浅滩,略微出现了短暂的凝滞。镜子里的男人轻轻闭上了眼睛。不知怎么,回忆的场景从那片沉重而冰冷的镜像中慢慢跳转,恍惚变成了落满枫叶的暖色天地。天空是高不可及的蔚蓝,土地上铺着碎小的鹅卵石,耳边窸窸窣窣,不时传来年轻的欢声笑语…… 反应过来自己想念的是什么地方后,草薙无声地叹了口气,心底忽然就柔软了一片。 那是深秋时节的帝都大学。 那年枫叶红得早,午后的闲散日光里,他为了一桩案子去羽毛球场找汤川,两个人聊完案件,又一起去学生时代经常光顾的那家酒馆喝酒。那个还依稀记得他模样的老板娘听说他的职业是刑警后,睁大了眼睛,显得不可思议地说,你着起来那么温柔哦,工作和外表一点也不匹配啊。 一点也不匹配啊…… 草薙睁开眼睛,那一瞬间,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那惯来温和的眸子中流露出了无比坚定的目光,这样的神色与他相对柔和的五官搭配在一起,看上去似乎有些不搭,却又异常协调。 无论如何,也要阻止犯罪的发生。 放在长裤里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草薙咬住了下嘴唇。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西村由纪子,上野千代……现在两个人都还在房间内,所以这不算是最坏的结果。自己如果赶得及,还能顺藤摸瓜查清楚事情的真相…… 想到这里,草薙感到脚下的地板轻微一震,这时,电梯发出了“叮咚”的提示声。 15楼到了。 *** 如果可以,能不能不去思考? 上野千代倒卧在沙发上,分明是盛夏时节,她却觉得手脚都开始发冷。那是一股从骨髓里散发出寒气,从头顶处开始渗透,再缓缓流淌进血管、肌理,最后汇聚在胸腔,把心脏都要冻结成冰。 冰雪世界里,万籁俱寂,耳蜗里也只留下嗡嗡的风吟呼啸,然而有个声音却一直萦绕在脑海中,如同逃不掉的诅咒一般,盘旋不去。 “那个人,就是你的顶头上司,佐崎谦也。” 那是西村由纪子的声音,说完这句话,西村由纪子就转身走进了内室,她听到抽屉拉开和物品被翻动的哗啦声响,但此时的上野千代已然无暇去揣测西村由纪子的动作了,她满脑子都被数不清的疑问所占据—— 佐崎谦也怎么会是凶手?那个时候,不正是因为他的鼓励,自己才去警视厅做的证吗?不正是因为他的推荐,自己才能参与九州旅行的策划吗?还有那个在海边的夜晚,他那么温柔地向自己描绘月光下的大海……如果策划了这一切的人真的就是佐崎,那自己又被当成了什么工具……在使用? 上野千代的身体开始发抖,她强忍着不发出呜咽声,然而内心深处,却有一股剧烈的东西翻涌着,像要马上爆炸一样。 “你不用害怕。” 身后传来西村由纪子不带感情色彩的冷淡语调,她已经从卧室里走了出来。上野用眼角的余光瞥到她手里多了一只黑色的皮质手袋,这位西村帝国的统治者带着阴恻恻的微笑,右手缓缓拉开了皮包拉链。 “不会有什么恐惧的状况发生的,我会为你选择一个最没有痛楚的归宿。” 西村由纪子越走越近,每靠近一步,上野就觉得身上的冷汗多出一分。她不知道接下来西村由纪子会用什么样的方法“处理”掉自己,以这个女人的才智和疯狂程度,自己几乎没有逃生的可能。 “你放心,我既然做到了这一步,自然有周全的安排。” 衣服后领被人一把提起来,上野能够感觉到西村由纪子呼吸的气息就喷在自己的耳根,每一下每一下,都要激起皮肤的战栗。下一秒,她的头发被人撩开,有什么冰凉又很尖锐的东西抵在□□出的后脖颈上,似乎是针尖的触感,既稳又准地停留在静脉的位置上,只要再往前一毫米,就能穿刺进肉体。 谁来救救我—— 上野闭上了眼睛,就在这时,像是在回应她的呼救一般,门铃音叮铃铃的响起,持续了三下后,她又听到手掌拍在门板上的“咚咚”声,紧接着,是钥匙插进锁眼轻微的一声“咔哒”。 有人来了。 所有的变故都在刹那间发生。像是录像带被人按动了快进键,先是抵在自己脖子上的针尖被猛地抽离,然后是东西掉落的声音、身体重重摔到地板上的声音、关节与肢体相摩擦的声音。上野还来不及分辨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短促又愕然的,终结掉了所有混乱。 那是西村由纪子的哀嚎。 “不许动,我是警察。” 上野千代用力扭过头,瞪大了眼睛。 是草薙,他侧身站在那里,从裤袋里取出手铐,将西村由纪子的胳膊反拧上去,直接铐到了沙发的钢制柱脚上。 “西村由纪子,我现在以杀人未遂的罪名逮捕你。” 话音落地,仿佛是一阵风吹了过来,直到此时,室内凝滞的空气才开始流动。 前一秒还不可一世的西村由纪子跪倒在地板上,像是还没能接受眼前的事实,一动不动地僵直着上身。草薙没去理会她,他注意到被绑在角落里的上野千代,赶忙转身走了过来,反手撕开上野嘴巴上的胶布。 “你还好吧?” “唔……” 虽然草薙的动作很轻,胶带从脸上撕下来的疼痛还是让上野禁不住倒抽了口气,意识到终于可以重新畅快地呼吸了,她几乎是贪婪地大口喘着气—— 得救了。 “草薙先生……” 上野抬头看了眼草薙,面前的男人同样是松了口气的感觉,大概是刚才那一番缠斗造成的情绪紧张,他额头上微微渗出些汗,但没顾得上擦,又弯下腰替自己把手脚上的绳子松开。 “还好,没有受伤。”稍微检查了下上野手腕脚踝处的勒痕,草薙露出了放心的表情,他拍拍手站起身,目光犀利地环视了下房间四周,然后从桌面的纸巾盒里抽出几张面纸。 上野蜷着身体坐在沙发上,她紧紧盯着草薙的动作,只见年轻的刑警将纸巾叠在手里,俯下身,小心翼翼从地上抓起了一件细长的物事。 那是一管透明的塑料注射器,注射筒内灌满了不知是什么试剂的液体,长长的针尖在阳光底下,折射出一种诡异的蓝色幽光。 “麦角酸二乙基酰胺,俗称lsd致幻剂。” 草薙握着那管一次性注射器,眯着眼睛转了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48 转针筒,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道。 lsd……虽然不知道草薙说的那串名词到底是什么含义,但是一想到就是这件东西,几分钟之前差点穿刺进了自己的静脉,上野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看来得等回去再说了,把这个和东京地下酒吧出售的迷幻剂对比化验一下。”将注射器用纸巾小心包好放回桌面,草薙扫视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西村由纪子,“不出意外的话,我想明石桥案件中lsd的购货方就能查清楚了。” 又一次听到“明石桥”三个字,上野只觉得胸口一窒,要不要立刻告诉草薙刚刚从西村夫人那里听到的事?尽管还不能辨明西村夫人的话里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但佐崎部长…… “相原君,是我。请马上派人到1509号房间来……对,有情况。” 就在上野拿不定主意的时候,草薙已经走到了窗口边,他掏出手机,开始拨打电话。 “虽然还不是很清楚,但是请加强酒店和旅行团那边的戒备……对了,仙岩园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唔,西村正雄呢?也是一切正常?”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一切正常”的答复后,上野感到草薙的脸色反而有些难看,他像是不太相信外头的太平局面一般,自言自语地小声念叨了几句话,接着又轻轻摇了摇头。 “不对不对……” 连说了两个不对,草薙语气中犹疑的程度变得更重,他转身背对着房门,不自觉加快了语速。 “说不太清楚,我总觉得哪里有问题。相原君,麻烦你马上抽调人手,去查查西村重工其他人的状况,对,不光是西村正雄,所有人。好,我等着……” 电话讲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儿,另一端的刑警大概是按照草薙的吩咐去查探情况了。等待的过程中,上野发现草薙明显有点焦躁不安,他一边低头看着手表,一边来回踱着步。鹿儿岛下午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他身上,蒙蒙昧昧的,给他的身影轻轻笼上了层阴影。 “……查清楚了?” 过了大约五分钟,电话那端的声音再度响起,听到从仙岩园传来的讯息后,草薙的眼睛蓦然睁大。 “你说有人不见了?” ☆、22 22 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草薙拔腿飞奔而出。酒店大堂的铜质圆钟指向四点十五分,如果天气预报无误的话,再有十来个小时,鹿儿岛市将会迎来一场猛烈的暴风雨。然而——草薙推开玻璃门,落入视线中的天幕却如同息潮的海面,只在尽头翻滚着零星云朵的泡沫,丝毫不见风暴的端倪—— 暴风雨前短暂的宁静。 想到刚刚听到的讯息,草薙忍不住皱紧了眉,失踪人员的身份竟然完全超出自己的预想,这就意味着事态的发展也在逐渐失控…… “你想过没有,万一你没有及时阻止犯罪呢?” 眼前恍然浮现出好友那张出奇严肃的脸,不久前和汤川的对话也重回脑海,当时信誓旦旦表明立场的自己,真的做好了应对一切变故的准备吗? 草薙使劲甩了甩脑袋,像是要把所有糟糕的情绪都甩脱出去。他深吸了口气,快步跑到马路对面。临近黄昏的鹿儿岛正处在一天中最为安逸的时段,外出的游客大多还没有返回住处,酒店门口车辆稀少,只有寥寥可数的行人戴着草帽、穿着印花衬衫,在街边悠闲漫步。 “警车怎么还没来?” 正是争分夺秒的关头,根本不能再容耽误。瞄了眼腕表后,草薙奋力挥起手,想着能不能拦上辆出租车。 “嘟嘟嘟——” 像是在回应他的期盼,身后传来一声短促的车鸣声,紧接着是刹车和车门打开的声音,有人急匆匆地跑过来,从背后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 “谁……”草薙扭过身,顿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汤川?” “上车。” 身后的人直视着他的脸,唇角略微下抿,眼中流露出不容置喙的神色。 正是汤川学。 喇叭声催促般的再次响起,草薙回过头,只见一辆黑色的帕斯特稳稳停在身侧,主驾驶位的车窗摇下来,露出岸谷洋洋得意的半张脸。 “学长,我们来的还算及时吧。” “帮了大忙了。” 一屁股坐到后座上,草薙伸长了胳膊去揉岸谷的脑袋,“小岸,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警署的车到这里要十多分钟,相原刑警打电话说学长这边有情况,就让我直接开车到酒店。”岸谷转动着方向盘,“出门的时候又正好遇到汤川教授……唔,对了草薙学长,我们现在去哪儿?” “先去仙岩园。” “仙岩园?” “没错。”草薙沉了口气,尽量把口气控制在平稳的语调内,“刚刚从鹿儿岛警署传来的讯息,仙岩园那边有人失踪了。而且,失踪的……” “不是西村正雄?”坐在副驾驶位上的汤川忽然开口道。 “怎么回事?”草薙被唬了一大跳,“你知道了?” “从你的脸上猜到的。”汤川瞟了眼后视镜中草薙惊诧的脸,又很快收回目光,“所以,失踪的到底是谁?” “老实说,这个人此前并不在警方关注的范围里……” 想到从电话里听到的那个名字,草薙不禁露出了费解的表情,“他是西村重工的另一位高层管理官,西村正雄的弟弟,高桥英夫。” “高桥英夫?”岸谷忍不住惊呼出声,“怎么会是他?” “眼下还不清楚。警署的人已经询问了旅行团和高桥英夫的秘书,但是似乎没有人知道高桥的行程安排。”草薙摇了摇头,“总之先去仙岩园,稳住事态再做打算。” 汽车在鹿儿岛平坦的道路上以最高时速行驶着,再越过一个斜坡,就能看到仙岩园的指示路牌。草薙短暂理了下头绪,开始将酒店内发生的状况大致转述给二人。 “……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西村由纪子被捕后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所以暂时也无法获得确凿的口证,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确认无误。” 说到这里,草薙清了清喉咙,“和我们当初的猜测一致,五年前的那场火灾事故中,不单是青木和贵,西村正雄也逃不脱干系。至于西村由纪子,根据上野的话说,她是为了不使西村重工和西村家族名誉受损,才接受写信人的建议,暗中协助凶手杀死了青木和贵。” “也就是说,在青木和贵被害的案子里,西村由纪子并不是主谋咯?” 汤川扶了下眼镜,从后视镜中和草薙目光对视。 “你说的对。”草薙皱着鼻子点点头,“要是口供属实,那西村由纪子只能说是共犯。” ——那个女人实在太精明,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使自己陷于危险中。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49 草薙想起在酒店面对西村由纪子的情形,无论自己问什么,西村由纪子都闭口不答。这样严防漏洞的凶手,如果再找一个善于斡旋的律师,说不定还能在法庭上减轻自己的罪行…… “没想到那个西村夫人居然有这样的手段。豪门恩怨,爱恨情仇,简直像拍电影一样嘛。”正在开车的岸谷也扭过头来,啧啧感叹道。 “好好开你的车。” 敲了敲后辈的后脑勺,草薙再一次想起被制服后的西村由纪子那怨毒的面容,和在照片中感受的印象截然不同,她的眼中不带一丝情感,妆容精致的脸上挂满了不甘和冷酷。 “拍电影?也许在她看来,她才是在舞台上翩翩起舞的女主演吧。” “西村由纪子有没有说写那封电子邮件的人是谁?”汤川沉吟了会儿,问道。 “因为当时情况紧急,西村由纪子又不肯配合供述,我所知道的大部分情况还是从上野小姐那里得到的。” 草薙摇了摇头,他想起几分钟前在酒店的情景,差点被杀的上野千代缩在沙发椅上,虽然惊魂甫定,但看上去比自己想象的要镇定得多。 “上野小姐尽管受到了惊吓,但是思路和逻辑还是很清楚,虽然没有旁证证明她所说的就是真相,但我认为可信度很高。” 听草薙讲完情况之后,汤川把头靠到座椅的靠头上,一言不发,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 “汤川。”草薙叫了他一声,“关于上野小姐卷进这个案子的原因,你是怎么看的?” “你呢,又是怎么看的?” “虽然没有证据,”停顿了一下,草薙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但是我想,幕后的主使应该就是逐风旅行社的人。” 从明石桥到九州岛,如果所有的一切真的是场舞台剧,上野千代就像是没有台本的临时演员,醉心于表演的女主角是西村由纪子,而深藏于幕布之后、策划着所有剧情的,却是逐风旅行社里的某个看不见的暗影。 “哦,你就是这样想的吗?”汤川微微颔首,似乎不置可否。 “我才不像你那样喜欢卖关子。”草薙撇撇嘴,抬起下巴反问道,“你不也一直认为逐风旅行社很可疑吗?” “我并没有打算卖关子……” “你这家伙,和上野小姐私下见过面吧。” 草薙把手放在副驾驶座的椅背上,打断了汤川的话,“那个时候,你提醒上野千代注意安全,是因为预料到了西村夫人存在作案嫌疑吗?” 听到草薙的疑问,汤川苦笑了一下,“如果我真的能那么肯定的话,早就会告诉你要防范西村夫人了。没有证据的前提下,我也只是隐约猜测而已。” “只是猜测吗?”草薙依然半信半疑。 “没有确定的佐证,猜测就只能是猜测。”汤川两眼直视着前方,“至于为什么会注意到上野小姐……用物理实验来打比方好了,如果一项既定程序的实验,所有试剂的用量、耗时都在精确可控范围内,只有一项因素是不可控的变化,那我们暂定这个因素为x。” “x?” “尽管x看起来微不足道,却很有可能是影响整个实验的关键。如果最后的实验结果并没有达到预期目标,那么导致一切发生了扭转的,一定是那个不可控的变动因素x。” “你的意思是,上野千代就是那个x?”草薙咂咂舌。 汤川摇了摇头,“我不是说上野千代本身有什么问题。但从整个案子的前后来看,上野千代每次的出现都像是被精心安排好的一样,与其说她是破案的钥匙,倒不如说她本身就是一个巧妙的障眼法,在她出现在警局的那一瞬间,为警方提供了线索的同时,也干扰了你们的视线。” “障眼法……” 重复着汤川的话,草薙睁大的双眼之中,流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 “你是说,难道凶手根本就不介意上野千代会留下线索?” “谁知道呢。”汤川耸了耸肩,“因为凶手至今没有显露出自己的动机,所以这个x到底是无心闯入,还是有意为之,就要靠你们去证实了。” “我明白。”草薙打了个响指,“就像柯南道尔爵士写的那样,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解释后,剩下的那一个,即使多么不合常理,也一定是最后的真相。”说完,他看到汤川在后视镜里饶有兴味地看了自己一眼。 “怎么,你这个刑警也看侦探小说吗?” “你这个物理教授不也在看吗?”草薙回视着汤川的目光,虽然明知道汤川向来不喜欢这个话题,他还是在目光中带了丝揶揄,“你在我们警视厅,也被不少人视作是福尔摩斯呢。” 果不其然,汤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接着闭紧了嘴,一动不动地望着斜上方。那里挂着一只白色棉布做的晴天娃娃,随着汽车行驶的起伏,正微微晃动着。 这家伙,到底还在想些什么啊,草薙凝视着后视镜中汤川的侧脸,从这个角度能看到汤川略带茶色的鬓发,冷色调的镜框隐没在发丝中,反射着金属特有的色泽。他刚想再多问几句,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草薙慌忙摸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后,他下意识挺直了脊背。 “是上野千代。” 和汤川交换了下眼色,草薙按下接听键,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上野发颤的声音。 “草薙警官……我想,我可能知道他们去、去哪儿了。” “……上野小姐?” “我……想要阻止他,所以,无论如何……” “没关系,”草薙握紧电话,“请您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上野的声音哽在喉中。随着草薙越来越严峻的表情,车厢内的气氛也变得沉重起来,几秒钟后,已然面沉如水的草薙将目光转向岸谷。 “快,调转方向,去棒球场。” *** 和前一秒相比,天空的颜色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没有风,持续的高温耗尽了水分,空气中游动着令人不安的因子,和着入夜前最后一波的蝉鸣,嗡嗡在耳边鼓噪着。 五点还差十分钟,像紧绷着蓄势待发的弓弦,一切都是台风来临的前兆。 汽车在停车场内刚一停稳,草薙便推门而出,冲着围着铁丝网的方向撒腿跑过去。 鹿儿岛体育馆位于指宿市市郊,如同一朵绽放着的巨大花朵,白色的圆弧形场馆内,除了正中央的露天棒球场外,周围还建有数十间小型室内练习场,专供职业棒球手和一些高级棒球爱好者使用。 “让所有的无关人员赶紧撤离这里,另外,赶紧通知相原刑警,加派警力封锁场地。” 无暇去观赏这座造型独特的建筑,草薙一面指挥岸谷安排好外围工作,一面快步走进场馆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50 ,虽然心情紧张,但他的头脑还保持着刑警应有的清晰镇定—— 因为台风的原因,国家队原本定在今天举行的棒球赛被迫推迟,场馆外已经粘贴了公告,偌大的棒球场内空荡荡的,除了正在疏散的场地管理人员,没有一个观众。 风雨欲来的台风夜,空旷的体育馆——如果真的要发生一场谋杀案的话,二者简直是绝佳的时机与地点。 想看刚刚与上野千代的通话内容,草薙感到一股苦涩的滋味在嘴里弥漫开来。 根据上野千代的说法,逐风旅行社的佐崎谦也就是明石桥一案的嫌犯。而数天前,佐崎曾向上野提起过,自己为高桥专门到体育馆购买了棒球赛的入场券。 “在高桥英夫离开仙岩园之后,佐崎也跟着不知所踪。” 一路小跑,草薙的嗓子有些嘶哑,“现在看来,佐崎谦也的目标大概是高桥英夫,而且,很有可能,会将作案现场选择在棒球场。” “确定会在棒球场吗?”紧跟在他身后的汤川发出疑问,“通常来说,这样大型的体育馆内,应该都安装了摄像监控,监控视频上不会发现问题吗?” “从监控平台上来看,目前场馆内一切正常。” 草薙的眉心攒起了深深的皱纹,“球场的管理人员说,高桥英夫是在半个小时前进入的棒球场,因为想要看的比赛被临时取消,他就租了一间室内练习场,说是想要活动一下身体。”他抬腕看了眼时间,“高桥英夫用信用卡预付了三个小时的场馆费,现在离结束还有两个半小时。” “你打算怎么办?” 离主场馆的入口还有几步远,汤川停下脚步,目光紧紧盯着草薙。 眼前悬挂的就是各个小型练习场的指示图,迅速记下方位后,草薙没有回答汤川的话,而是深吸了口气,径直向高桥英夫所在的二号练习场走去。 “你要自己先进去吗?” 听到汤川在身后的问话,已经走出一段路的草薙回过头,脸上浮现出从未有过的认真神情。 “当然。” “你有没有想过,”看着草薙的表情,汤川的眼神中忽然涌出几丝难以形容的复杂,“如果佐崎谦也的目标真的是高桥英夫,那么,迄今为止,作为嫌疑人却一直都没有现身的佐崎,会用什么方式向高桥英夫下手呢?” “很有可能是定时爆炸之类的远程遥控手段,具体是哪一种,我也无法猜测得出。” 歪着头思考了一下,草薙以相当平淡的语气说出自己的揣测。像不久前那个同汤川争执不下的时候一样,他直视着汤川的眼睛,然后挺直了脊背—— “但是,我有我的立场。” “明白了。”半晌,他听到汤川轻轻叹了口气,“我和你一起去。” ☆、23 23 球离开指尖的刹那,高桥英夫清晰感到了右手臂肌肉传来的酸胀感。这已经是第五个球了,太久没有练习的身体似乎和棒球产生了自然排斥,连这样简单的振臂动作都变得十分困难。高桥英夫皱起眉头,也许正像那些体育杂志所说的,棒球投手的身心一旦背道而驰,即使是对角度和路线计算得再怎样精确,也无法打出理想的效果吧。 果然,和自己预期的轨迹偏离了数十厘米,破空飞行的白球划出尖锐的呼啸声,最终“咚”的一声,落入到对面感应接球器的仿真手套里。 接球器上方的指示灯闪现出令人沮丧的红色。高桥英夫转过头,身后的屏幕上开始回放刚刚那一球的慢速分析录像,cg画面下方记录着精确的旋转次数,每秒三十四点二次,旋转轴离水平线□□了十二点八度。 又是低水准的一球。 高桥英夫面无表情地从球筒中掏出一只新球,离约定好的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他预备再练习几个。 并不是为了找回手感,高桥心里很清楚,这样的状态,无论再投多少个都不会有什么实际作用。只不过投球的时候,自己的精神可以足够专注,情绪也不会受到外界的影响。 从少年时代就热爱的棒球运动,尽管在体能和速度上并不占优势,但高桥英夫属于凭借投球技术、控球力度以及策略分析致胜的球手,严格说,他的棒球,是经过精密计算后的数据棒球。 研究自身的状态,收集对手的资料,再拟定出无懈可击的方略——无论是棒球还是别的什么,即使先天存在不足,通过冷静的头脑和周密的计划,也可以获得成功。 这就是高桥英夫一直以来坚信不疑的信念。 然而,时至今日,高桥英夫却对这套理念产生了动摇,不知道是不是上了年纪的原因,在体力衰退的同时,反应也变得迟钝了,投球时再也无法体会到那种竞技的紧张感。 感受不到速度,在最关键的时候反而掉以轻心—— 简而言之,经历了太多世故的自己,已然丧失了年轻时面对未知的那份敬畏与恐惧。 这恐怕就是人生无可避免的失控感吧。棒球也好,体能也好,情感也好,哪怕心有不甘,都不得不承认,那些原本以为牢牢在握的东西,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一失去。 高桥英夫站回到投手板上,活动好踝关节后,再次摆出投球的姿势。这是他过去处于巅峰状态时常用的动作,只是身体的柔韧性不比从前,角度上也发生了微妙的不同。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不出预料,接下来的几个球也不尽如人意。 面前的感应接球器发出了轻微的声响,接到球的钢铁手臂正在完成复位动作,每一步都规律且精准,让人察觉不出任何异样。高桥确认性地再次查看了一遍。事实上,他并没有将投球的好坏放在心上,对于此刻的自己来说,不断投球的过程更像是一个仪式。 打起精神,应对最后一道难关的仪式。 高桥英夫一边用毛巾擦汗,一边走向角落里的长椅。他用余光瞥到钢化玻璃的窗户外,不远处,有模糊的人影正朝练习室走过来。 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了,那个人会出现吗? 想到这里,高桥英夫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他忽然很想当面问问那个自以为是的人。 难道撒旦还害怕报复吗? *** 透过练习室的落地玻璃窗,可以观察到场馆内部的大致构造,正面显眼的位置安放了一台半人高的银灰色机器,另一面墙上则挂着架四十寸大小的led显示屏,每当投手投出一个球,画面上就会实时播放投球的慢速分析录像。 草薙按响了门铃对讲机,稍等片刻后,没有人应门,草薙再次朝按钮伸出手指,准备再次按响门铃。就在这时,室内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哪位?” “我是警视厅的草薙俊平。”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51 草薙贴近麦克风口,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练习室内再次传来了询问声:“有什么事吗?” “有几个问题想向您请教一下,不知您是否方便?” 又是半晌的沉默,草薙忍不住去猜想听到警察来访,门后的那个男人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明白了,稍等。” 几秒钟后,随着门卡认证的电子音响起,玻璃门从中间缓缓打开。站在面前的男人穿着白色棒球服,大约是刚刚练习结束,□□出的手臂和小腿上的肌肉还很僵硬,脖子上搭着块黄色的吸汗毛巾。 他就是西村重工的研发部部长高桥英夫——和西村正雄长得极为相像,只是身材和脸型都要瘦削一些,草薙回想起之前看过的人员资料,和照片上看到的模样相比,面前真人的目光显然更为敏锐。 “您好,您就是高桥先生吧。”草薙上前出示了警视厅的证件,接着稍微侧过身,让出身边的汤川,“这位是我的朋友,帝都大学的物理系教授,汤川学。” “有什么事吗?”男人对证件瞧也不瞧,径自问道。 “只要几分钟就好,我想向您请教几句话。” 全然没有在男人的脸上读到戒备或是讶异的情绪,这令草薙有些意外,他上前一步,低头致意道。 “好吧。”没再多问什么,高桥英夫轻轻颔首,说了句“请进”,转身向休息区走去。 作为体育馆内最大的一间室内场馆,二号练习场内的机械设施十分完善,主控制器、棒球输送器、棒球发射机和感应板被安置在场馆的正前方,投手板和显示器则设置在练习场的后方。不知道为什么,在经过这些棒球设备的那一刻,草薙心中恍惚涌出了几分似曾相识的奇怪感觉。 “请问这架机器是……” 开口问话的是从进门后就一直沉默不语的汤川。草薙扭头看了好友一眼,年轻的物理学者似乎被场馆内的接球装置吸引住了目光,正双手插在裤袋里,凝神打量着那架银灰色的机器。 “这是这里新开发的一款智能接球机器,目前正在试用期,还没有投放市场。” 在休息区的长椅上坐下,高桥英夫也瞟了眼接球器,很快又将视线回到草薙身上。 “二位到底有什么问题?” “今天来打扰您,是和警方正在调查的一宗案件有关。” 坐到高桥英夫的对面,草薙决定开门见山,“大约半个多月前,在东京市明石桥发生了一起凶杀案,被害人名叫青木和贵,当时报纸上曾对这起案件做过一些报道,不知您有印象吗?” “也许看到过,我不记得了。”高桥英夫侧头想了想,然后皱起了眉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到底有什么样的关系也正是我想要知道的—— 草薙忍住了想要反问的冲动,低头诚恳道:“事实上,根据我们得到的情报来看,这起案件的嫌疑人并没有停止行凶的打算,而且,出于某种原因,嫌疑人将下一个作案目标对准了西村重工的某个人。” 就算到了这一步,也不能向这个人明说“某个人”的身份。草薙压低声音,尽量把陈述控制在客观的范畴内,“因为不清楚嫌疑人下一步会有什么动作,为了您的人身安全起见,希望您能配合我们,尽快离开这里。” “我的安全?”高桥英夫挑了挑一边的眉毛,毫不客气地直说道,“你的意思是,嫌疑人的目标是我吗?” “虽然不能确认,但眼下的状况很危险。” 草薙点了点头,无法预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更不能让这种紧张情绪影响到别人,他只有尽可能抑制住内心不断上涨的焦躁感。 差不多又等了几秒钟,草薙听到高桥英夫清了清喉咙。 “抱歉,我并不打算离开这里。” “您似乎一点都不吃惊啊。”草薙停顿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高桥的反应后,他心中的焦躁感反而渐渐平复了下来,与此同时,从刚刚开始,那种难以言明的奇怪感觉变得愈加明显,“通常人们在受到生命威胁的时候,会表现得更加惊慌……” “太可笑了。”高桥英夫挥挥手掌,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难道要让我因为一个毫无根据的理由,就像个丧家犬般落荒而逃吗?”他站起身,脸上做出了露骨的不耐烦的表情,似乎在暗示:这场对话可以到此结束了。 “不。”几乎在同一时间,有什么窜进了脑海中,草薙心中微微一动,旋即脱口而出,“并不是毫无根据。” “哦,那你们的根据是什么?” 像是对草薙的话产生了些许兴趣,高桥英夫重新在长椅坐下来,好整以暇地抱起了双臂。 根据是什么—— 望着高桥英夫的面容,刹那间,像快速播放的连帧画面被戛然中断,草薙的脑子里有东西定格了。那幅画面,恍惚能记起又无从回忆,分明曾见过却又难以留下痕迹。 曾经如鲠在喉的记忆碎片终于落入了他的思维网中,辨清了那遗失的记忆到底是什么后,草薙倒吸了一口冷气,感到汤川和高桥都在盯着自己,他不由自主地绷紧了嘴唇。 从明石桥案发到现在,几经周折,那条横亘始终的断线终于如有所牵,被无形之手慢慢串联起来。 “您知道五年前在鹿儿岛发生的一起火灾事故吗?”沉默了一会儿,草薙淡淡地开口问道,“有位年轻的女性在事故中不幸丧生,她的名字叫做小仓优子。” “我不知道。” 仅仅是一晃而过的瞬间,高桥英夫面颊上的肌肉微微颤动了一下,草薙确信他是在听到“五年前”这几个字时作出的反应。 草薙摇了摇头,“当时的事故报告显示火灾原因是电路故障。但是通过我们的调查发现,小仓优子的死亡和青木和贵存在必然的联系——关于这件事,您真的没有可以向警方提供的线索吗?”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高桥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 “您坚持这样认为吗?” 好像是预料到了会得到这样的回答,草薙叹了口气,他凝视着高桥身上的棒球衫,忽然调转了话头,“您一直很喜欢棒球吧。” 高桥英夫眯起眼睛,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草薙会这样发问。 “之前我一直很疑惑,为什么凶手会将目标指向您。可是,就在刚刚,走进这间练习场的时候,我好像明白了。” 环视了一圈练习场内的棒球设施,草薙将目光重新落回到高桥英夫的脸上。 “从明石桥凶杀案案发直到现在,这段时间里,这是我第二次见到棒球。” 深吸了口气,草薙沉下肩膀,一个字一个字地开口道。 “上一次,还是在青木和贵的公寓里。” 如同倒带的影片,当初并未在意的场景被重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52 新激活,半个月前,和岸谷一起在新宿区搜查的那一幕再次回到草薙的脑海里。 “案发之后,我们受命搜查了青木和贵的住所,在公寓里发现了大量棒球比赛的录像带,房间里还摆着棒球手套和球棒。从这些推断,青木和贵应该是名棒球爱好者。” 一句话说完,便收到身旁汤川若有所思的目光,草薙点了点头,他确信汤川也和自己一样,想到了相同的方向。 “这和我爱好棒球又有什么关系呢?” 草薙的话似乎并没有对高桥英夫产生影响,高桥将右手搭在椅背上,不带感情地说。 “根据东京警署的调查,青木和贵出生于单亲家庭,十六岁之前,他跟随母亲青木理绘居住在九州。母亲去世之后,青木和贵唯一的亲属就是生活在指宿市的姨母。为了调查青木和贵在九州时的生活,我们来到指宿市,专程拜访了青木理绘的姐姐。” 没有直接回答高桥的问题,草薙继续将话题带回到案件上。 “那个女人名叫青木美纱,她告诉警方,五年前,青木理绘曾经去过一次东京,并在西村重工的大楼前留下一张照片。结合其他的一些线索,我们有理由怀疑,青木和贵的生父很有可能就是西村重工的某个人。” “哦?”高桥英夫的唇角边泛起了一抹讥诮的笑容,“就是因为这种程度的怀疑?” “这种程度当然不够。”草薙摇了摇头,“后来,我们又找到了青木理绘的好友石田园子,并把西村重工部分人员的照片拿给她指认,根据石田园子的说法,西村重工的社长西村正雄,就是当年和青木理绘交往的男人。” “我的哥哥吗?” 听到西村正雄的名字,像是故意要配合话语的效果一般,高桥英夫略微睁大了眼睛。 “回到明石桥的案子上来,根据我们的查证,青木和贵被杀和五年前的火灾事故有关,凶手的动机是复仇,而复仇的对象除了青木和贵,还有涉嫌伪造现场的共犯。” “所以?” 望着高桥英夫面不改色的淡然神情,草薙突然萌生起一个毫不相干的感想:身为西村社长的亲弟弟、重要职能部门的负责人,此人在公司里一定也是以这种姿态运筹帷幄的吧。 察觉高桥英夫一直盯着自己,草薙沉着地将目光回视过去,他感到自己也正被对方观察着。 真是个冷静到可怕的聪明人,想到这里,草薙挺直了脊背。 “有了石田园子的证言,我们都以为西村正雄就是青木和贵的生父,也是五年前火灾事故的涉嫌人,因此也把主要的精力放在了西村正雄身上。但遗憾的是,在整个过程中,我们都忽略了一个点。” 说到这里,草薙垂下眼睛,因为确定了西村正雄,就迅速排除了其他人的嫌疑,这就是自己的重大失误。 “时隔多年,对于一副只有几面之缘的容貌,人的记忆会产生错乱。而您和西村社长,长得几乎不分彼此。” “青木美纱说过,她的妹妹曾叫那个男人雄一郎。” 草薙转头看了眼汤川,他想起汤川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事实上,突然间需要用到假名字时,人们往往都会随口说出自己熟识之人的名字来的”—— “所以,那个时候,那个男人报的是他哥哥的小名。” “说完了吗?”静默了片刻后,高桥英夫再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一丝一毫的狼狈,“浪费了这么长的时间,就是让我来听你们的猜测吗?” “是不是猜测,需要经过事实的验证。”草薙的表情镇定如初,“青木和贵的尸体还在东京法警那里,关于他的生父到底是谁,我想,只要通过dna鉴定,就能调查清楚。” 话音落地的一瞬间,高桥英夫抿紧了嘴唇,直到这一刻,他波澜不惊的面容上才出现了一丝松动的裂纹。 “高桥先生,您才是青木和贵的生父吧。” 尽管没有刻意提高声调,草薙的声音依然清晰地响彻在空旷的练习场内。 ☆、24 24 面前这个名叫草薙的刑警,目光平稳而敏锐,尽管不是那种包含威慑性的犀利,却依然给人一种无声的压迫感。高桥英夫心里很清楚,此刻自己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必要的话,我们会提请法警执行司法鉴定,届时还请您配合警方的调查。” 刑警的语气比较柔和,但却不留任何余地。高桥英夫整个人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沉默不语。 “另外还有一件事,我希望能听听您的看法。” 静了一会儿,草薙再度开口,这一次,他用的是公事公办的查探口吻。想到这个时候装糊涂并非上策,高桥英夫沉着脸点了点头。 “就在前不久,我们找到了青木和贵在九州的朋友,这个人名叫松本翔太,和青木是技校的同学。对于五年前火灾当天发生的事,松本翔太提供了一些比较有意思的线索。” 松本翔太?高桥英夫开始在脑海里搜索这个名字,事实上,他对松本翔太没有多深的印象。但草薙接下来的话却使他不得不提高了警惕—— “松本翔太告诉警方,七月十三日临近黄昏的时候,青木和贵曾打电话给自己,要求他开车到南郊,协助运送一只行李箱。” 怎么回事,高桥英夫觉得左边眼皮略微一跳,和已知的情况不一样,原来那孩子当时还找了帮手吗—— “……从指宿市南郊到废弃工厂,根据青木和贵自己的说法,他指使松本翔太运送的那只红色旅行箱,箱内装的是尸体。”说到这里,草薙抿紧了嘴唇,面色也变得更加沉肃,“而从警方的记录来看,五年前的七月十三日,指宿市并没有发生弃尸案,唯一发生的事故,只有南郊那场电路故障导致的火灾。” “抱歉,我看不出这之间的联系。” 高桥英夫睁开了眼睛,面前的刑警正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自己,似乎对自己的反应毫不意外。 “火灾中不幸丧生的女性名叫小仓优子,也就那栋房子的女主人,因为遗体被损害严重,所以法警也无法从中找到其他证据。但是依据火灾时间与地点判断,我们有理由怀疑是有人在青木和贵杀人弃尸后,将尸体再次运回南郊的那栋房子,并且利用电路故障伪造了一起火灾事故,以此瞒天过海。” “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顿了一下,高桥英夫露出了笑容,“在我看来,很显然,搬运尸体什么的,只不过是那些自大的不良少年编造的谎话罢了。小孩子胡乱说的瞎话,都可以成为警方查案的证据吗?” “当然不止如此。”草薙摇了摇头,他的眼光中流露出了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以上只是我们的推理。至于五年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53 前在指宿市究竟发生了什么,您真的没有要和警方说明的问题吗?” “五年前指宿市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会知道。” 歪着的嘴角牵动了面颊上的肌肉,高桥英夫将视线转到不远处的智能自动接球机器上。那架尚在试用期的机器被管理员擦拭得一尘不染,纤细的钢铁手臂静静地收拢在机身两旁,机顶上方的警示灯处在熄灭状态——只要不出现异常,这盏警示灯就永远不会亮起。 就像自己的人生一样,同时着拥有头脑、勇气和际遇,只要不出现意外,就一定会按照既定的轨迹行驶着,一帆风顺,直至驶向金字塔的顶峰。 每当高桥英夫回顾自己的道路时,总会发出这样的感慨。尽管出生在一个平凡的中产家庭,但高桥家的俩兄弟却拥有着高于常人的出色头脑。和哥哥正雄一样,高桥英夫也是从东京一流的国立大学毕业,还在研究所读书时,他就参与了校方与西村重工的产学合作,还代表校方出席过一年一度的研究发表会。毕业以后,高桥英夫理所当然地进入了西村重工,并且延续了在研究所从事的技术开发。与其他的新进员工不同,公司视他为得力强将,也给他铺垫了最好的施展平台。 这就是上天注定的赢家道路。虽然有人议论他是凭借了哥哥的力量才能平布青云,但高桥英夫却完全不会顾忌这种流言。在他看来,自己的才能不低于任何人,只要遇到合适的际遇,就应该一鼓作气去施展才华,至于倚靠的力量是什么,根本是庸碌的人才会在意的事情。 我和哥哥不同——身为执行董事的亲弟弟,高桥英夫的内心深处却一直埋藏着这样的念头。虽然哥哥是西村家的上门女婿,实际上却无法掌控企业的实权,而身为技术部门核心的自己,不显山不露水,却有无限的可能性。 如果西村重工会出现一个取而代之的“统御者”,那么这个人必然是我,而不是哥哥。 只要按照安排好的步骤行进,早晚有一天,就会受到命运女神的眷顾。只不过,令高桥英夫没有想到的是,所有的计划,都被五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所打乱。 一切都怪那个女人—— 想到五年前那记忆犹新的一幕,高桥英夫禁不住咬紧了牙齿。 五年前,那也是他在西村重工任职的第十六个年头。当时的自己已经是研发部的企划室室长,快下班的时候,秘书忽然告诉他,有个自称是青木理绘的女人在楼下等他。 青木理绘。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高桥英夫感到更多的是茫然。老实说,他几乎不记得自己还认识哪个叫青木的女人。 “那个女人说她来自九州,指宿市。” 秘书的话让高桥英夫的回忆重新复苏了。十几年前,因为研发部门的公事,他确实曾在九州待过一段时间。那时候的自己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忙于工作的同时,也少不了杯酒应酬,那个叫青木理绘的陪酒女,就是在酒吧相识的—— 不过是个廉价的陪酒女。在高桥英夫的价值观里,这样的女人仅仅是他用来排遣寂寞、解决生理需求的工具罢了,压根够不上他前进道路的羁绊。 所以,当那个他差不多快忘记的女人出现在自己面前,并且告诉自己他还有一个儿子时,高桥英夫头一次感到了人生的轨道出现了偏离。 “他是你的孩子,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去做亲子鉴定。” 坐在面前的女人苍老而孱弱,和记忆中的模样已然大不相同,他冷冷盯着女人满是病容的脸,直觉告诉他,这会是个大麻烦。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我患了绝症,快要死了。” 女人垂着头,说出了令他有些意外的话。 “而他才十六岁,还在上学。在我死后,请您能够继续抚养他。” 高桥英夫暗暗呼出一口气,看来状况比他预想的要好得多,快要死去的女人是可以马上甩脱的包袱,而对那孩子所谓的照顾,也不过是每个月支付一定的生活费。那点钱在他看来,根本不值一提。 望着女人苦苦恳求自己的姿态,他板着脸,假装为难地同意了女人的要求。 “只要付钱就可以了吧。前提是必须隐瞒我的身份,能做到这一点的话,在他进入社会之前,我会帮助他的。”居高临下地说出了施恩般的话,高桥英夫放柔了口气,“毕竟他也是我的儿子。” 没想到自己这种人也会有子嗣—— 那件事过后不久,高桥英夫就因为公务去了趟九州,说不出是因为什么,大约是出于一时的怜悯心理,半途他独自去了指宿市,想去暗中看看那个素未谋面的儿子。 虽然从来也不在意家庭问题,但一想到自己的血脉正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延续着,即使是冷漠如高桥,也产生了一丝奇怪的情绪。 然而,那个男孩却令他十分失望。 没有受到良好的教育,言辞粗鲁,行为乖僻,整个人看起来也蠢笨不堪,除了同样热爱棒球这一点,其余根本不像年轻时的自己。 果然,不应该由一个低贱的女人来生下自己的孩子。 想到这里,高桥英夫心中仅存的那点挂念也消失殆尽,今后无非是会多出一笔抚养费罢了。在他的印象中,青木理绘是个性格温顺、唯唯诺诺的女人,从来也不会给自己添麻烦。 这将会是我最后一次和他们见面——高桥英夫在心里做好了打算,除了定期给那孩子生活费之外,他决定再也不去理会那对母子。他的人生道路上,原本就不应该存在这样的绊脚石。 一切等回到东京后就会重回原轨,抱着这样如意算盘的高桥英夫压根没有想到,这一次,命运女神似乎跟他开了个玩笑,就在他准备返回东京的前一天,一桩他始料未及的事发生了。 “那个孩子……杀了人……” 不管怎么用力,也无法甩脱青木理绘拼命拉住自己的手,高桥英夫简直难以想象,这个形销骨立的女人居然会有那么大的力量。 “你一定要救救他,无论如何——” “别开玩笑了!” “如果你不帮他,我就把他的身世公之于众。” 女人流着眼泪嘶吼着。 高桥英夫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那个时候,青木理绘脸上近乎疯狂的表情令他终生难忘。 如果自己不肯为青木和贵掩盖罪行,说不定这个女人真的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更何况,就算这个女人保守了秘密,只要警察顺藤摸瓜稍作调查,也会牵连到自己的头上来。 无奈之下,他只好应承下来。而另一边,刚刚闯下弥天大祸的青木和贵,似乎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在他的厉声恐吓下,才哭哭啼啼地说出了事情的始末。 因为缺钱花,路过那栋房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54 子的时候就动了心思——没想到刚刚撬开房门,屋主却在那个时候回来了。 “那个女人突然回来,看到我就大喊大叫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就掐了她的脖子……” “行了。”高桥英夫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尸体是怎么处理的?” “借了朋友的车,扔到了一个废弃工厂……” “蠢货!” 这样处理尸体的方式,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人发现。 他狠狠瞪了自己的儿子一眼,随即便临时找了辆车赶到了那家废弃工厂。好在那时已经入夜,昏暗的大街上并无行人。他很快就找到了被扔在那里的红色旅行箱,看到旅行箱里那个死去的女人,高桥英夫感觉喉头一阵干渴。 那是个非常年轻的女孩子,面容清丽,穿着浅绿色的连衣裙,脖子上有明显的紫红色掐痕。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还维持着不可置信的惊恐表情。 完全没有做任何的掩饰措施,高桥英夫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连指纹都没有被擦拭—— 唯一可以消灭痕迹的方法,看来只有那个了。 高桥英夫搬起行李箱,重新运回到那所房子里。兴许是老天保佑,一路上他没有撞见任何人。接着,他将尸体搬到卧室的床上,行李箱也归置到衣柜里,女孩很瘦很轻,搬运尸体的时候,几乎感受不到重量。像完成机械的组装工序一般,高桥英夫镇定有素地打理好一切,最后,他用螺丝刀打开了房间内的电路控制盒。 把原本设置安全的电路剪开、交错,再用绝缘胶布重新裹回原状。对于身在技术研发部门、又一直从事双重保护电路研究的高桥英夫来说,更改电路的设置简直是顺手拈来。和预期的一致,花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他就确信自己已经大功告成。 再有半个小时,整座房子的电路就会因为过热而发生爆炸,而当熊熊烈火映红指宿市天空的时候,他已经驱车离开了那里。 至于再等警察赶来调查事故原因,也只能得到唯一的鉴证结果——电路故障,火灾事故。 几乎可以想象报纸上会怎样报道这起事件了,意外火灾、单身女性不慎身亡、提醒民众注意用电……想到这些,高桥英夫的唇边浮出一抹彻骨的冷笑。 没有人会怀疑到他,在那种程度的烈火之下,什么都会燃烧的无影无踪,不留下任何余烬。 “高桥先生,”对面刑警抬高的声音将高桥英夫拉回现实,“事到如今,您现在依然不愿意配合警方的调查吗?” “哦?”高桥英夫抬起眼皮,歪着头回视着刑警严肃的目光,半晌,他忽然露出了漫不经心的微笑,“配合你们的调查,又能怎么样呢?” 没有人可以扭转既成事实了,警方的作业系统就是这样,就算证实了自己和青木和贵的血缘关系,没有证据的话,也很难为当年的火灾翻案。 老天还是眷顾自己的,高桥英夫甚至有几分得意,那起火灾发生后不久,青木理绘就去世了,青木和贵也到了东京。他为那孩子办了张信用卡,定期汇出一定的钱款,只要那孩子不要再来打扰自己,彼此就能相安无事地在这个世界上共处,要是那孩子不识相,凭自己的本事,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摆脱他。 “您就没有想过青木和贵的死因吗?” 看到自己的笑容,面前的刑警似乎有一秒钟的愤怒,他身边的那位大学学者也飞快地扫视了自己一眼。但很快,这样的情绪就在他们的脸上消失了,那个叫草薙的刑警前倾着身体,像是还想对自己做最后的努力。 没错,青木和贵死了。得知这个消息是在半个月前,他在电视上看到了明石桥案件的新闻。 屏幕上青木和贵紧闭眼睛的那张脸,显得陌生而失真——这就是自己的亲生骨肉,高桥英夫麻木地想,被人杀死抛在了河里。 出乎自己的料想,失去了儿子,他竟然也没有感到多大的痛楚,反而有一种舒了口气的轻松感。 那孩子死掉的话,对谁都好——没准这样的念头一直盘踞在他心底的某处,只是这一刻,潘多拉的盒子才泄露出了这道隐秘。 青木和贵到底是被谁杀死的,他不是没有思考过这个中的真相。从明石桥案发到自己重回九州,高桥英夫隐隐察觉到,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似乎正有一双手在暗中操作着什么,一步步施行着请君入瓮的把戏。 我可不会惧怕这些。踏上飞机飞往九州的那一瞬间,高桥英夫就下定了决心,如果真的是因为五年前的那桩案子,有人想要报复的话,与其惊慌失措,不如静观其变,守株待兔—— 所幸这只兔子也没有让自己久等,到达九州后没多久,他不出意料地在房间桌子上发现了一张便签,上面打印着时间和地点,还有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请您到棒球场见面。” 一面将便签纸放进碎纸机里,一面默然地点燃了一根香烟。高桥英夫抱着胳膊站在酒店的落地窗前,巨大的玻璃窗面映照着自己的身影,一粒半明半灭的凌厉猩红停在剪影的唇边,渐渐地,越来越燃近他的轮廓。 虽说人生一旦走上岔路,就很难修正回来,但这条法则显然不适用于他这样的精英。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只要过了眼前这个难关,人生就能走回正轨。 获胜者,永远都是获胜者。 “青木和贵怎么死的,和我毫无关系。” 高桥英夫淡然开口,然而,就在他话音落地的下一秒,整间练习场的灯火忽然熄灭了。 ☆、25 25 “停电了吗?” 几秒钟后,眼睛渐渐适应了周围的黑暗,草薙环顾了下四周,有些疑惑地问。 “不是。”身边响起汤川冷静的声音,“应该只是这间棒球馆出了问题。” 设施最为高端的二号棒球馆位于体育馆东南角,距离中心的露天棒球场和其他室内场馆都隔着一段相当长的走道。透过钢化玻璃门,可以看到主场馆led立柱灯发出的微弱灯光。 草薙打开手机,液晶屏幕的荧光只能照亮周身很小的一圈范围。他飞快环顾了下四周,除了不明原因的断电外,棒球室内似乎没有其他的异常。 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六点四十二分,天色越来越阴沉,远处堆积的乌云也翻涌着朝头顶聚拢。估计再过不久,台风就会如期而至。 偏偏是这个时候……草薙和汤川对视了一眼,心中不由得疑窦丛生。 “什么声音?” 正在此时,传来一阵嘀嗒嘀嗒的电子音。草薙朝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声源似乎是在最东面的窗口位置。他大踏步走过去,弯下腰,朝窗台摸索着伸出手。 那里有一只黑色的翻盖手机,被人用胶带粘在窗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55 台背面。打开翻盖后,屏幕上显示着一串乱码。 “怎么回事?”草薙皱起眉头。 “给我看看。”汤川从草薙手中拿过手机,仔细查看了一番以后,将手机交还草薙,“应该没有设置什么机关,先接听好了。” 手机还在持续震动着,草薙调整了一下呼吸,按下免提键,“喂,您好。” “您好。” 电话那头响起机械般的问候语,在草薙的意料之中,是经过变声器处理过的声音。 “对不起,现在诸位的眼前是一片黑暗吧。长久以来,我的世界也是如此这般,被人推落悬崖,陷落在无尽的黑暗深渊中。” 被处理过的声音没有语调起伏,听不出情绪的变化,但草薙分明能感觉到,电话那端的人正在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波动。 “你是谁,想要做什么?”草薙尽量用平缓的语气问道。 对方沉默了片刻,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重新开口道—— “几年前,西村重工设计了一款新型的双重保护电路,当保护程序检测到电流大于整定值时,电路就会自动断开,从而保护回路中其他设备不受到故障电流的破坏。这项设计问世后不久,就被运用在各类电子设备上。当然,诸位所处的这座设施一流的室内棒球场也不例外。”停顿了一下,手机中传来处理器特有的沙沙杂音,“但是很可惜,我重新改造了这座棒球场的电路程序,现在电路的操控权在我手里。” “什么意思……” 草薙瞪大了眼睛。手机的屏光忽闪了一下,又很快黯了下去。转瞬而逝的流光中,映出了汤川眉心深深的皱纹,也照亮了对面高桥英夫阴晴不定的面孔。 “不相信的话,可以查看一下电子门右下方的电表箱。” 说完这句话,手机中传来一阵“嘟嘟”的忙音,通话被掐断了。来不及多想,草薙快步跑到电子门前,打开了安装在门侧的电表箱。 “这是什么东西?” 电表箱内,除了两排排列整齐的电源开关外,角落里还放了一样黑乎乎的物件。那是一个装在黑色塑料袋里、高三十公分左右的圆柱形铁罐。草薙小心翼翼地把铁罐从塑料袋里取出来。罐子上头有个旋转式的铁盖。 正当草薙准备把盖子打开时,身后传来高桥英夫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不会是□□的。” 汤川在一旁冷声说道。草薙点点头,把手放在盖子上,顺势一转。盖子虽然有点紧,但是因为没有生锈,所以可以轻易地打开。借助着手机的荧光,草薙往铁罐里一看—— 那里是一台普通收录机大小的电子仪器,顶面的液晶屏幕上正交错闪烁着两条蓝绿色的光线,像心电图上显示的心跳频率一般,屏幕上的线条也正在以一种令人不安的速度跳动着。 “这个……”盯着仪器上浮动的曲线,汤川的脸色突然发生了变化。 “喂,到底是什么啊?”注意到汤川异样的表情,草薙不禁有些忐忑不安。 “是计时器,当浮动的两条曲线重合到一起,就意味着时间终止。” “计时器?”草薙胸口咯噔一跳,他想起过去在一些爆炸案件中出现的□□,“不会就是那种……” “和那种定时爆炸的仪器不同。”汤川摇了摇头,紧接着又补充道,“但是作用可以说大体一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简单说来,这台计时器并非是控制着某个□□,它的设计没有那么复杂。”汤川伸手将仪器从罐子中取出,正面朝向草薙,“真正的爆裂物一定会有接收器和□□,而这台计时器主要是由定时器、闪光灯、电池构成的。所以,它存在的价值,不是为了引爆□□,而是在向我们宣告燃烧的预警。” “燃烧的预警……”草薙顿时觉得喉咙有些干涩,“也就是说,那个人还是在这里安置了什么可燃物?是可燃弹药一类的东西吗?” “不是□□。”汤川伸出食指,左右摇了摇,“准确的说,是设置成了和□□相同性质的失控电路。” “失控电路,会产生那么大的危险吗?” “你刚刚也听到电话里所说的话了吧。对方更改了这里保护电路的设置,使整个棒球室处在没有防护的状态下。而没有防护的电路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草薙,你还记得五年前在此地发生的那场火灾吗?” 说到这里,汤川转过身,目光严峻地在室内环视一圈,“虽然并非是那种爆破性很强的□□,但如果不能及时把搭错的线路纠正回来,要不了多久,这种故障就会引起电路失火、爆炸。简而言之——” 停顿了一秒钟,汤川再次开口,在草薙听来,汤川此刻的语调已然毫无温度—— “现在,整间练习场就是个巨型的失控电路实验室。” “怎么会这样……”身后的长椅上,从刚刚开始就面色灰败的高桥英夫发出一声□□,“要赶紧想办法逃出去。” “行不通。”汤川指了指电子门,“这里使用的是电子门卡,断电的话,门卡是无法启动的。” “窗户也安装了铝合金的防盗网。” 钢化玻璃材质的窗户密不透风,草薙看了眼窗外,比起前一秒,天空中乌云卷积得更加厚重了。仿佛是海啸中怒涌的巨浪,翻涌的云层中时不时划下一道闪电,将四下照得一片雪亮,而闪电过后,眼前的黑色变得愈发魆魆逼人。 “我试试看,能不能找到出问题的那根电源线。” 又是一道闪电从天空掠过,电光过后,汤川果断弯下腰,按住电表箱内的开关。 “草薙,帮我用手机照明。” “明白了。” 意识到汤川想要做什么,草薙深吸了口气,没有再犹豫,他赶紧站到汤川身后,左手撑住膝盖半蹲下身体,右手举起手机放在离汤川头顶几厘米远的地方。 “这样行吗?” “可以。” 微蓝色的荧光照亮了电表箱内密密麻麻的各色线路,就像是在弹奏一曲快节奏的钢琴曲,汤川的双手有条不紊地在线路中操作着。他十指修长,骨节分明,右手指腹处略有薄茧,是长年做实验留下的痕迹。 手机的电量还剩短短一小格,草薙屏住呼吸,离汤川更近,指缝间泄下的微光斜斜扫上汤川的侧脸,一半明一半暗,映得他眼睛深邃,鼻梁高挺,眉头紧紧蹙在一起,面上深深浅浅,全是错落的影子。 只是短短的一瞬间,草薙心中微微一动。 …… 那时候,也是在球场吧。 只不过是十几年前的羽毛球场,场地和设施都无法和时下相比。二十来岁的他独自站在球网的一端,头顶上的立柱灯光亮度微弱,不是现在常用的led光源,还是普通的照明灯泡,暖黄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56 色的光照在身上,整个人都像要湮没在脚底的影子里。 忘记了具体的时间,汗水浸透球服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那个夜晚没有月亮,只有几颗星星寥寥地点在深蓝色的天幕上。九州岛的夜空和东京的不一样,不知道是不是靠近大海的缘故,浸透了海洋的颜色,更蓝,更柔和,也更深沉。云彩移动的时候,似乎还能隐约听到海浪的声音。 他把身体的重心倾注在左脚上,努力适应奔跑时脚伤带来的不便。滑步,俯身,挥拍,然而每一次使力,每一次跳跃,右脚踝就会像过电般,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记不清是第几次停下来喘息,就在疼痛已快要变得麻木的时候,一个声音在身后冷然响起—— “你还打算练多久?” 他蓦然回过头,一直在专注地练着球,以至于根本没发觉,不知什么时候起,球场的围栏后已静静站着了一个人。 他穿着白色的球服上衣,大半身形都隐没在灯光照不到的暗影里,只在影影绰绰的地方,露出洇着光晕的轮廓——那里有一双眼睛,正越过夜色和网栏,直直地朝自己望过来。 “汤川……” 他嗫喏着张口,有点愣神地看着队友推开铁门,慢慢走近,“你怎么……” “就算不眠不休地练习一整晚,”汤川双手插在裤袋里,隔着球网在他面前站定,“以你现在的状况,也根本无法作为单打选手出场吧。” “我……” 他低下头,握住球拍的手在背后慢慢攥紧。汤川的话可谓是毫不留情,却也一针见血。其实不用汤川提醒,在受伤的那一刹那,自己心里就已经很清楚:拖着跑动不便的右脚,即使可以上场,也无法掌控全局——这样的身体状况,是根本不可能取得胜利的。 只是无论如何,心底的那份不甘心都无可释然,大学毕业前最后一场重要的比赛,竟然因为受伤而不得不选择弃权,比起输球的失败,这种缺席的遗憾更令人难以接受—— “喂,我说,和我组双打怎么样?” 难捱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几乎快要放弃的时候,忽然听到汤川漫不经心地开口。 他一怔,接着难以置信地抬起头,什么意思?双打?他,和汤川? 作为磨合了四年的队友,他和汤川对于彼此的战术技法都熟稔于心,如果说默契度与体力值,两人组成双打组合也并非不可能。只不过因为他是球队里的单打二号,汤川是单打一号,这样的组合用在一场比赛里,未免太过奢侈。 而且,势均力敌的两个人是否真的适合双打,同样是个未经验证的问号。尽管在日常任意组合的练习中,他也曾和汤川组过几回双打,但那毕竟只是普通的社团训练,真正上场的时候,说不定两股力量此消彼长,反而互相受到牵制。 “我们?你和我?” 他指了指汤川,又指了指自己,确认般的又问了一遍。平时习惯了单打的两个人,以正式比赛中双打选手的身份出场,对于自己和汤川,都是头一遭。 “是啊。” 汤川看着他,理所当然地笑了。透过云层的星光映在他眼睛里,明明暗暗,微微闪亮,就像是古早而沉默的黑白胶片,一帧一帧,静静在眼前流转而过,静静诉说着无声的话。 你只要用没受伤的左腿控制住半场,剩下的,交给我就可以。 过去了那么久的事,一经回想,所有的细节却都历历在目,清晰如昨。对了,那个时候的汤川还留着长发,总是习惯性的把队服领扣敞开着,露出脖子上挂的细细的金属项链。他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传说中的理科生,不刻板,也不显得散漫,举手投足间,气定神闲,总有一种值得信任的可靠。 球场的灯光在逐渐减弱,一团团光线在周身回旋着。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汤川就站在他面前,天上的星星都落在他的眼睛里。 他看着汤川的眼睛,良久,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然后郑重点点头。 其实,就连自己也不明所以,那个夜晚促使自己点头的,大概是一种可以称得上信念的东西—— 只要是和这个人并肩作战,无论何时,无论何地,自己也不会畏惧,不会退缩。 …… “不行,线路有问题。” 汤川抬起头,镜片后面的双眼里,荡起了一丝疑惑和焦躁。 “似乎无法恢复到初始设置。” “怎么回事?”很少能在汤川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草薙心中不由得一紧,他回头看了眼脚边电子仪器,液晶屏上的两条光线正在一折一折、渐次向中间靠拢着,按照汤川的说法,如果两条线重合到一起,就意味着倒计时走到了尽头,失控的电路随时会崩溃、爆炸—— “可恶,时间来不及了。” 正在这时,桌上的手机再度响起,草薙看了眼汤川,连忙按下接听键。 “教授先生。”听筒里依然传来平板无波的机械化声音,这一次说话的对象却是汤川,“很抱歉,您是无法找到正确的线路位置的。” “什么意思?”草薙瞪大了眼睛,尽管不知道房间内是否被安装了摄像头,但毫无疑问,练习场内所发生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监控之中。 “高桥先生,”手机那端的“操纵人”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冷笑,“时间有限,警察就在您的面前,您真的没有什么要坦白的吗?” 说完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屏幕又一次黯了下来,通话终止了。草薙捏紧了手机,目光犀利地转向坐在暗处的高桥英夫。 “到现在为止,你还不肯说实话吗?” 几秒钟的静默之后,窗外轰然滚过几声隆隆的雷声。再次开口的是面色冰冷的汤川,“练习场的电路无法复原,是你捣的鬼吧。” “……这话什么意思?”高桥英夫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 “你应该很清楚。”汤川严厉地直视着他,“如果你不现在告诉我你动了哪些线路,那我们只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什么线路,我……” 汤川不耐烦地摇了摇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里的线路被动过了两次,一次是手机那边的操控者破坏了保护电路,而更早的一次,就是你更改的那条链接在接球机器上的线路。”他伸出手,斩钉截铁地指向练习场内那架感应接球器,“刚刚在走进练习场的时候,我就发觉这台机器和其他的机器不同,这种类型的精密仪器,只要稍稍改变其中的零件或者电路设置,机器本身就会发生微妙的声音差异。我不清楚你在这上面动了什么手脚,或许你只需要暗中启动某个按钮,这架看似普通的接球机器就会发生令人意想不到的变化吧。” “这、这是什么话……” “我再问一次。”一步步走到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57 高桥英夫面前,漆黑的环境里,草薙自上而下审视着高桥的脸,“很显然,打电话的人能监控到这里所有的情况,这个人到底目的何在,高桥先生,你大概比我们更清楚吧。” 即使看不清草薙的神色,也能感受到那股极具震慑的压迫感,再也无法承受刑警严厉的目光,高桥英夫垂下头,伴随着电子仪器上蓝绿色光线的波动,最后一道心理防线也被击溃了,他感到全身的力气都在刹那间一泄而空,无力感从头到脚侵袭了过来。 “五年前,指宿市发生的那起火灾案,都是青木和贵……” 高桥英夫动了动嘴唇,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吞咽声,“但是,那个女人不是我杀的,我只是受人所迫,才会伪造现场……” 话音落地,窗外黑色的云层中骤然划过一道巨大闪电,电光过处,照得房间内一地雪白,所有的事物都在须臾间被镀上了层白色电光,连灰尘也似乎无所遁形。 “佐崎谦也?” 听到高桥英夫惊恐的语调,草薙愕然转过头,玻璃窗外,就在那稍纵即逝的电光里,映出了一个男人苍白的面孔。 轰隆的雷声从头顶滚过,同一时分,积蓄了多时的滂沱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26 26 那一天,也是这样的滂沱大雨。 回想起当时的那一幕,尽管已经时隔五年之久,他的泪水依然止不住濡湿了眼眶。 他把笔记本电脑放在副驾驶座。汽车是在本地一家租赁公司租借的,一辆不起眼的灰色尼桑。车窗上隐约映着电脑屏幕的光,那上面显示着几张谷歌地图的航拍照片,照片之上,还有一片巴掌大的影像播放窗口。他操作键盘,屏幕上的画面放大了,借助摄像头的内置光,能影影绰绰看到三个人影。 站立的两个男人正在说着什么,正中央坐在长椅上的男人佝偻着身体,像是即将被押解刑场的死囚一般,慢慢用双手抱住了头。 ……差不多了。 只要静静待在那里,什么也不做,要不了多久,就能看到自己脑海中演练无数遍的景象出现——如同五年前优子的小屋一样,那栋建筑会在顷刻间燃烧、崩毁,伴随着耀眼的火花和巨大的轰鸣,在烈火中焚烧殆尽。 那是他终其一生都无法忘却的烈火,即使火焰熄灭了,余烬却尽数散落在他的生命里,堆聚、沉积,最终化为一地狼藉。 他闭上眼睛,默然片刻后,离开驾驶座,走到车外。瓢泼的雨水让他瞬间湿透,他却像什么也感到一样,一步步向棒球场走去。 没有带伞,那是因为他根本没有顾虑到这些,像那个时候一样,雨水浸透全身,反而能让他神智清醒。 “……不要忘记带伞哦。” 很久以前,有人曾这样温柔地叮嘱过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呢?他仰起头,对了,是归国前的那个夜晚,那时候的他已经结束了在美国的短期工作,正准备搭乘凌晨的飞机飞回日本。 “真的需要带伞吗?”他对着电话故意咂舌,“这里可是晴空万里呢。” “因为预报说明天指宿市会有暴雨,不过……”听筒那头传来优子轻快的声音,“忘记了也没关系,我会在接机口等你的。” “那我可真的不带了。”他开玩笑似的说,视线落在刚整理好的行李箱上。那里放着只银灰色的欧式座钟,是他无意中在一家钟表店发现的,准备带回去当作送给优子的礼物。 说起来,他和优子就是在纽约一家专卖vintage物品的古董店邂逅的。当时他正在寻找有关展厅布置方面的装饰品,就在他准备伸手从货架上拿下一架仿古座钟的时候,身旁的一个女孩也正好朝着那只座钟伸出了手。她也是日本人,看起来只有二十来岁,穿着浅绿色的连衣裙,脖子上系着一条细细的挂坠项链。 “不好意思。”女孩红着脸对他说。 “是我不好意思才对。”他连忙低下头,和女孩的目光对视的那一瞬间,他的胸口仿佛被某种东西击中了。 同样身在异乡的两个人,又因为相似的喜好,他和优子很快便熟稔起来。优子是手工钟表设计师,正在美国进修钟表制作,而他也从事着室内设计的工作,两人相约回国之后一定要再会。不久之后,优子学业结束回到九州,而他也随之办理了回国手续。 回国固然有着工作上的原因,但他心里很清楚,自己是为了优子才这样亟不可待地来到九州——虽然只有短短几个月的相处,他却已经被优子深深吸引,优子走后,他的思念也急速膨胀起来。尽管两人各自都有工作,不能频繁地碰面,但对他而言,优子就像是他生活中的一股清泉,总能带给他快乐的慰藉。而且,他隐约可以察觉得出,优子对他也抱有类似的好感。 “飞机到达日本是晚上十二点半。”手机那端传来翻阅纸张的哗啦声,优子大概正在查看航班时刻表吧,他这样猜测着,又听到那边轻声呼出口气,“晚安哦。” 日本时间还是正午吧,他站在落地窗前,笑着回了一句晚安。窗外落满了大洋彼端的万家灯火,一路蔓延的鹅黄暖白,缀在城市天鹅绒般的黯蓝底色上,与夜空中的繁星交相辉映。 马上就可以和优子见面了,怀着这样期盼的心情,他登上了航班。然而数十个小时后,当飞机降落在鹿儿岛机场,他左等右等,却始终没有看到优子那小巧的身影。 拨打优子的手机,也一直无法接通。 不会出什么事吧,他心中闪过一抹不祥的预感。优子是个认真严谨的姑娘,过去两人约会,除非是特殊情况,否则优子向来十分守时,绝不会迟到这么久。 天色黑沉沉的,机场外隐约传来轰隆的雷声,快要下暴雨了。他不敢再想下去,只有迅速招呼了一辆出租车,报出了优子家的地址。 警方的电话也是在那个时候响起的。 他忘记了警察在电话里都说了些什么,也忘记了自己是怎样发疯一般地跑到了警局,但他怎么也忘不了在警局的遗体安置室内看到优子的那一刻。 那已经不是优子了,被烧毁的遗体甚至不像个人形。 他感到一阵茫然,不知呆立了多久,直到刑警再次出声提醒他。 “很遗憾,虽然还没有正式确认,但初步查明的火灾原因是电路故障……” “电路故障吗……” 他盯住刑警的脸,一时间木然不知所措。事实上,警方找到他确认遗体身份,只是在走程式化的步骤罢了,因为,那样的优子根本无法确认。 “例如电器操作失误,或者一时大意,没注意到时间的话,很有可能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面前的刑警一脸为难地解释道,“虽然很难接受,不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58 过还请您节哀。” 他点点头,以全然僵硬的姿态办完手续。走出警局的时候,屋外已经下起了铺天盖地的暴雨。他机械式的移动脚步,在雨中漫无目的地走着,等到再也没有去路,才发现自己原来走到了优子的住所前。 那里已经烧成了一地灰烬,到处是焦黑的断壁残垣,散发着烟熏的刺鼻味道,可以留作纪念的东西一样也没有。 他慢慢弯下腰,在灰烬堆中抱头蹲下来。一种突如其来的巨大痛楚攫住了他的心脏,他捂住自己的嘴巴,控制不住的呜咽声如同野兽的悲鸣。雨水打在他的脸上,和眼泪鼻涕混杂在一起,积蓄已久的悲痛终于在这一刻宣泄出来—— 在警局他还可以维持着麻木的状态,那是因为他根本无法相信优子死去的事实,直到亲眼见到这里的惨状,他才清楚地意识到,优子已经不在了。 曾经和他约好要共度一生的优子,已经在熊熊烈火中失去了生命。 他垂下头,视线落在左手中指的戒指上。银色指环外圈是起伏的海浪图案,内圈则刻着他们的姓名缩写,a&y——那正是不久前,他送给优子的订婚戒指。 “我被邀请参加全国钟表设计大赛了。” 交往半年后的一次约会中,优子一脸兴奋地告诉他,“如果这次能够获奖,我就可以成为真正独当一面的设计师了。” “太好了。”他一把握住了优子的手,打从心底为优子感到高兴。 成为一名优秀的钟表师,是优子一直以来的梦想。为了实现目标,优子长年跟随在一位非常有名的设计师身边,把所有的精力都投注到了钟表设计和制作上。由于自身的天赋和勤奋,如今那位老师已经将优子视为了自己的下代传人。 “我很喜欢钟表。”虽然从事着普通人看来十分枯燥的工作,但优子显然乐在其中,每当谈到自己热爱的钟表时,目光里总会洋溢出满足的神采,“听着指针嘀嗒嘀嗒的声音,不知为什么,心情也会随之平静下来。” 对于他来说,沉浸在钟表世界里的优子,有着独特的魅力。为了让优子静下心全力以赴地应对比赛,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除了帮优子查找资料、偶尔陪优子散散心,他很少打扰优子。直到比赛结束,得知优子已经如愿以偿,他才以庆祝优子获奖的名义,郑重约优子共进晚餐。 那天晚上天气很好,吃完饭后,两人在海边漫步。指宿市的夜空是不掺一丝杂质的宝蓝色,海与天交接的地方,悬着一轮满月,银白色的光辉静静倾泻在海面上——那是优子最爱的景色,在这次的比赛中,优子正是选择了月光海作为了制作主题。他记得优子曾经说过,月光下的大海,总能让人变得温柔可亲,好像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都可以实现,所有悲伤、不甘、绝望的情感,也都能获得治愈的希望。 于是,就是在那样的月光海下,他鼓起勇气向优子求婚了。 “可以的话,请和我在一起吧。” 在两人都最爱的月光海的见证下,作出一生中最终要的承诺。他单膝跪在沙滩上,捧起了刻着两人姓名的戒指,然而过了很久,也没有听到优子的回应。 他忐忑不安地抬起头,朦胧的月光下,他看到了优子眼角闪动的泪花。那一刹那,他感到全身都笼罩在了巨大的幸福中。 ——从此以后,就能和优子长久的生活在一起,过着平淡却幸福的生活。 那时候的他,正是怀抱着这样美好的憧憬,可没有想到,仅仅只隔了两周的时间,一切便已随着烈火化为了灰烬。想到这里,他的泪水再一次涌出了眼眶。 就在这时,远处闪过汽车的前照灯光,他抬起眼,看到有一辆红色的汽车正朝这里开过来。 现在才凌晨五点,天上还在下着暴雨,这种情况下,什么人会想到火灾后的废墟中来呢? 心里的疑惑一闪而过,还没有想好该做些什么,腿脚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他躲进一扇还没被完全烧毁的立柜门后,从门缝中窥看着外面的动静。 汽车由远到近,终于在废墟前停了下来。一个年轻男人举着伞走下了车,他先是左右环顾了一圈,接着神色慌张地从裤袋里掏出了手机。 他屏住了呼吸,外面的男人大概只有十六七岁,头发染成了红色,穿着宽大的t恤,下半身穿着卡在髋间的花色长裤。 “喂,是我。” 不一会儿,手机接通了,少年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什么嘛,看起来已经完全没事了,行了行了,我知道了,马上就回去。”不知道电话那端说了什么,少年看上去十分不耐烦,一面抱怨着一面走回汽车里,“真是的,不就是死了个女人吗,要不是她那么挣扎,我也不会……” 话音被淹没在车门关闭的声音里,接着发动机被启动了,汽车近乎张皇地逃离了出去。 这到底怎么回事……他的意识还停留在男人说的话里,身体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不就是死了个女人吗,要不是她那么挣扎,我也不会……” 大脑里再次响起男人的话音,他感到天旋地转,血液一下子涌上头顶,砰然燃烧到临近沸点却又瞬间冻结。那些冰块全部凝铸在血管里,激得每一处神经都开始战栗起来—— 优子是被人杀死的。 不是什么意外,不是什么火灾,优子根本就是被人杀死的。 他把手指抠进立柜的门缝里,尖利的木屑刺破了指头,鲜血流了出来,可他却全然感觉不到疼痛。 “不,不是火灾,不是电路故障……” 他摇了摇头,按照警方的说法,火灾的原因是电路出了问题。当时他思绪混乱,根本没有细想这个火灾原因是否合理。现在重新想一想,这个理由压根不能成立—— 因为一时大意,没注意到时间,导致电路过热自燃……那个时候的优子,也许正在工作,也许正在休息,可不管处在什么状态下,一直从事钟表制作的优子,怎么可能忽略掉时间呢? 任何人都有可能不注意时间,只有优子,绝无这样的可能。 “不对,不对,全都错了……优子不会出现这样的疏忽,她是被人杀死的……” 他咬紧了牙齿,猛然站起身,第一个念头就是冲到警局,把刚刚看到的一幕全部告诉刑警,让刑警把那个凶手抓起来—— 然而,脚步刚一迈开,他就整个僵在原地。 不行,自己压根没有证据,凭着这副冲动的模样跑到警局,说不定还会被当成受到打击而精神失控的病人。 而且,就算警察可以听凭他的证言而展开调查,就算警察找到了犯罪证据,就算警察可以把那个混蛋抓捕归案,可是接下来,又会出现什么情况呢? 那个少年显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59 然还未满十八岁,原本该被判死刑的罪,也会判成无期徒刑;应该判无期徒刑的,会改判十年到十五年的有期徒刑,甚至要不了几年,那个犯人就能假释出狱,丝毫不带悔改的心思,过着依然逍遥自在的日子。 而优子已经失去了生命,他也被推进了地狱的深渊。 绝不能原谅,绝不能原谅—— 他双手紧握,指甲掐在掌心里,指头上的鲜血顺着指缝流下来,体内某种正在蠢蠢欲动的东西促使他浑身颤抖,他的身体发热,但是头脑却冰冷得像这漫天的暴雨一样,把所有的理智都冲刷得一干二净。 从那天以后,他的生命中只剩下了“复仇”二字。 只要目标明确,其余的事情就不算难办。他很快就调查清楚,那个红发少年名叫青木和贵,是指宿市出了名的小混混,一直和单亲母亲生活在一起。火灾发生后没多久,青木的母亲便病死了。而青木则独自去了东京。 他毫不犹豫地跟去了东京,当时的他已经辞去了工作,也修改了自己的身份信息。 什么都不再重要了,当初那个和优子幸福相拥的人早已在雨夜里死去,活下来的只是一具深埋了仇恨的躯壳,被执念驱使着,犹如幽魂一般潜行在东京的街巷里。 有一次,他跟踪青木和贵进了一家叫做蓝梦的酒吧。青木和几个差不多打扮的青年坐在吧台前喝酒,几瓶酒过后,几个年轻人互相吹嘘起了自己干过的勾当,当有人说到曾经劫持过高中女生时,青木和贵发出了响亮的咂舌声。 “这种事有什么好炫的,”青木嘴角一歪,“你们那种程度的根本不算什么,我早就干过更大的了。” “什么啊,难道你还杀过人?” “就这样……”青木和贵顿了一下,卖关子一般慢慢伸出双手,食指和拇指分开,先是做出掐脖子的动作,接着双手猛然收紧,“咔!还是个美人呢。” “哇,看不出来你还有两下子嘛。” “不过是想要点钱花,啧啧……” 他垂头坐在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拼命咬住自己的拇指,直到血腥味弥漫了整个口腔,才忍住了当场就杀掉青木的冲动。 不会弄错了,就是眼前的这个畜生,不但残忍地杀害了自己最爱的人,还将自己的兽行作为值得吹嘘的谈资。 嘴巴里的血腥味刺激着味蕾和神经,也正是在那一刻,他清醒地意识到,像青木和贵这样的人,即使被送到监狱,也永远无法悔改,他们的灵魂已经腐烂掉了。 可眼下还不到复仇的时候。他一口气灌下整瓶冰水,头脑变得异常冷静。没有立刻杀死青木,是因为他发觉火灾中还有疑点。警方的调查报告并没有错,事故发生的直接原因的确是电路故障,然而单凭青木和贵的本事,是无法利用电路制造这种障眼法的。 放火毁掉优子遗体的一定另有其人,尽管这个人隐藏得很深,但他必然和青木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抱定这样的念头,他继续追踪着青木的行迹,并且暗中搜索着青木的关系网。果然,不出他的预料,随着调查的深入,纵火犯也渐渐浮出了水面——这个人就是青木和贵的生父,西村重工的研发部部长,高桥英夫。 谁也躲不掉惩罚,用了将近三年的时间来查明真相,离真相愈近,他就愈发憎恨,自己最心爱的人,居然被这样残忍地杀害,连尸体也被完全毁掉…… 是你们残忍剥夺了优子的生命和我的幸福,所以,也请你们去死吧—— 他一个人坐在东京漆黑的公寓里,用力闭上了眼睛。复仇计划已经拟定得差不多了,首先是杀掉青木和贵,接着就是高桥英夫。 一旦青木和贵死了,高桥英夫必然会警觉。他并不畏惧高桥英夫,只是担心会因此受到阻碍,让高桥英夫变成漏网之鱼。 最好的方法是一石二鸟。经过慎重考虑后,他将目光瞄准了西村重工,因为他发现整个西村重工并不像外界粉饰的那样堂皇,相反,高层间的争斗暗潮汹涌。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决定把突破口放在西村由纪子身上,那个女人相当精明,但精明过头的人往往聪明反被聪明误,最容易被疑心驱使。 他用匿名的方式给西村由纪子发送了邮件,果不其然,西村由纪子掉进了圈套,不但为复仇计划铺平了道路,还成为了自己最隐蔽的作案工具。 除了时机,没有什么再值得等待了。几年来,他如同幽魂一般跟踪着青木和贵,虽然始终小心翼翼,但搞不好青木和贵也隐约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如果这个时候让青木溜掉,那所有的工夫都白费了。 必须要果断下手。就在他日渐焦虑的时候,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机会摆在了他的面前。 那是几周前的一个夜晚,他看到青木和贵在明石桥附件的居酒屋闹事,当青木和贵摆出一副无赖的嘴脸,抓住女招待的手时,他忽然发现那名在居酒屋打工的女招待,正是自己当时所在公司的一名职员。 这是上天给自己最好的机会,青木和贵已经活得够久了。 他带上准备已久的□□和lsd迷幻剂,在青木回家的路上堵截住了他。不过几秒钟,青木就如同烂泥瘫软在了地上,他把青木和贵拖到了事先准备好的藏身点,用迷幻剂捂住了青木的口鼻。 要怎么杀死青木和贵,他事先并没有想清楚。然而当青木从昏迷中醒过来,用畏惧的目光看向自己时,他突然感到了一阵想要作呕的嫌恶。他用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捏住青木的脖子,狠狠地将青木的头撞向地板。青木压根没有反抗之力,只拼命地动着嘴巴,四肢胡乱挥舞着,从鼻孔里发出哧哧的喘气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闻到一股难闻的异味,低下头,才看到地板上渗出了尿液的颜色。 青木的身体已经停止了挣扎,瞳孔散大,直愣愣地向上翻着。他摸向青木僵直的手腕,没有脉搏。 居然这样简单就死了。 他将青木的尸体扔进明石川,看到泡在污水里的尸体的脸,他脑海中一片空白。 可是憎恨却没有消除分毫。 还没有结束,也不能结束。他如同机械一般施行着接下来的步骤,返回公司,尾随上野千代走过明石桥,布置好假象,再诱使上野去报案—— 不单是杀掉青木和贵,还要让他的罪行大白于天下,这样才能抚慰优子的亡魂。 至于自己,被警察抓到大概是迟早的事,即便暂时可以逃离法网,自己的灵魂也早已无法得到救赎。 从杀掉青木和贵的那一刻起,他已经明白复仇其实毫无意义。即使亲手杀死了青木、即使把他碎尸万段,优子被夺走的仇恨还是一点都没有化解,心中的悲伤也没有得到抚慰。 可放过青木,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60 又会怎么样呢?让青木和高桥等待法律的制裁吗? 就算有一天等到了青木伏法,就算青木被一辈子关进牢里,又能勉强治愈创伤吗?这种渣滓真的会为自己的罪行悔恨吗?他们唯一悔恨的,大概只有自己为什么会被逮住吧。一想到罪犯在法庭上演的那些哭哭啼啼的小把戏,他就根本无法原谅——因为优子回不来了,曾经憧憬的人生也变得破碎不堪。 面前的道路只剩下一条,最后的这一次,他把地点选在了九州。 优子被害后,他再也没有回过九州。五年之后故地重游,一切似乎都变得陌生而异样。 他一个人在入夜的海边漫步。那天晚上没有月亮,沉寂的海面如同一头正在休憩的巨大野兽,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蛰伏着,乌云在夜幕中缓缓游移,投注在野兽的脊梁之上,形成了一圈圈伤口般的光斑。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意识到就在那一刻,自己的心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曾经最美好的回忆,那片闪烁着粼粼波光的月光海,已经失去了记忆中的样子。 再也没有什么值得挂怀了,最珍视的东西都变得面目全非,即使完成了复仇,自己的人生也已经失去了价值。 该来的都会来。警察也在步步紧逼,那个名叫草薙的刑警已经追到了九州,并且把线索锁定在了逐风旅行社——现在的问题无非是警察先抓到他,还是他先杀死高桥英夫。 所有的恩怨都会终结在这个台风之夜。大雨还在无休无止地下着,他仰起头,雨水凶狠地浇打在他的脸上,他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 肉体的感触都已然麻木,他知道面前就是棒球室,杀死优子的帮凶正被困在里面。这段时间以来,他的脑海中时常浮现出高桥英夫的脸,无数次想象在熊熊烈火下,那张脸灰飞烟灭的模样。 可真正到了复仇的这一刻,他却陡然变得茫然失措—— 事情没有按照他预计的发展,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刑警也找到了这里。 棒球室内不止有高桥英夫,还有两个无辜的人。 该怎么做呢——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不知不觉中,他已站在棒球室的屋檐下。在这一隅遮蔽下,狂风暴雨仿佛都已远去,过去的重重影像如同一部黑白默片,从他眼前一一划过。他伸出右手,将手掌贴在玻璃窗上。 优子,我该怎么办…… 像是在呼应他心底的低诉,远方回响起轰隆雷声,与此同时,一道雪亮的闪电划破天空。 同一瞬间,棒球室内电光大亮。他站在原地,看到球室的大门被砰的撞开,那个名叫草薙的刑警冲了出来。 一切都结束了。 ☆、27 27 台风后的大海浮着层朦胧的金色,大气清透,暗白色积云悬浮在五千多米的高空,预示着接下来几日的好天气。 草薙低着头,在湿漉漉的沙滩上慢慢行走。海只有远处的一线还是亮的,落日在海天交接处匍匐,余晖透过云层渗出来。沙滩上除了对散步的年轻情侣没有别人,灰色海鸟在海面上盘旋,不时传来悠长的叫声。 即将到来的是个最平常的海滨之夜,晚霞与风都一如往昔,平静得像从未经历过暴风雨。 “总算是有惊无险啊。” 草薙轻轻叹了口气,身边一直沉默的男人把视线从远处转到他身上。 “你这是在感叹劫后余生吗?” “那倒算不上。”草薙哼了哼鼻子,做了十来年的刑警,于他而言,像昨夜那样千钧一发的场面倒也并不罕见,“只不过……没想到那个高桥英夫还准备了那样一手。” “没什么好意外的,”汤川有些不置可否,“以那个男人的个性,绝不会毫无防范地赴约。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五年前的故技重施罢了。” “话是这么说……”草薙转头看向汤川,表情显得很真诚,“要不是你在现场,碰上这种用机器和电路作凶器的犯人,我还真对付不了。” 想到昨天在体育馆内发生的那场生死博弈,草薙依然感到心有余悸。他忍不住又瞄了几眼身边的好友。年轻的物理学家双手插在裤袋里,正神色淡然地遥望着海天交接处的微光,似乎并未受到昨夜那场风雨的波及。 什么时候才能达到汤川那样的境界啊……草薙摇了摇头,即使是见惯了风浪的自己,恐怕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也难以忘记那个男人当时的表情吧。 …… 闪电划破天空的刹那,棒球室的玻璃窗外映出了一个男人苍白的面孔。 “佐崎谦也?!” 辨认出窗外男人的身份后,高桥英夫像是懵然遭受了雷击,雪亮的电光下,原本纹风不动的面孔眼看着逐渐龟裂—— “不、不、不是我的错,根本就不关我的事!都是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是那个孩子杀了人……” 没理会高桥英夫近乎崩溃的歇斯底里,汤川径直走上前,一把揪住了高桥英夫的衣领。 “我再问一遍,你是不是改装过接球器的线路?” “我、我……” 兴许是被汤川的气势所震慑,高桥英夫缩起身子,原本挺直的肩背也萎缩得如同一个垂暮老人,他哆嗦着伸出手,指向了对面墙角靠门的位置。 “……混蛋。” 草薙厌恶地瞥了眼高桥,和所有被攻破心理防线的犯人一样,这个男人已经完全失去了之前不可一世的姿态。他按捺下急迫的情绪,迅速走到高桥所指的位置。那里贴着墙壁安着一只普通果盒大小的金属箱子,离金属箱两米远的地方,就是房间内最为醒目的那台智能自动接球机器。 “这里应该放了电容器。” 借助手机的屏光,汤川已经打开了金属箱盖,只见箱内居中放着一只黑色蓄电池模样的金属块,金属块上左右各有一个凸起,数条不同颜色的电线正缠在凸起上。汤川毫不犹豫地拿出金属块,用手指拨开缠绕在一起的电线。 “怎么样,找到了吗?” 听到汤川轻轻“啊”了一声 ,草薙忙探头向里望去。汤川将金属块翻转过个头,只见那里固定着一根软电线,电线头上的塑料膜明显被人剥开了,里头露出几条细细的被割散的导线。 “就是这根了。” 汤川不由分说拉出那根被剥开的电线,拿到眼前端详了几眼后,将电线的一头连到一根红颜色的电线上,另一头递给草薙。 “时间有限,草薙,帮我拉住电线。” “明白了。” 草薙点点头,尽管有些紧张,还是按照汤川的指示稳住手腕,用食指紧紧勒住电线。指腹上微微有点发烫的感觉,他分不清那是绝缘胶皮上传来热量,还是自己的心理作用。 身后计时器的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61 液晶屏幕上,交错闪烁着的两条蓝绿色光线正逐渐向中央靠拢。风雨声幻化成了遥远的背景音,除了汤川动作带来的窸窣声,耳边静得就只剩下呼吸和腕表嘀嗒的走秒声。 时间不多了。 草薙扭过头,尽量不去看计时器。他将注意力集中到汤川身上,年轻的物理学者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除了嘴角渐渐绷紧的线条,脸上的表情不见丝毫松动—— 似曾相识的场景。如果汤川现在穿的是白大褂——草薙想,那他一定会以为这还是在帝都大学第十三研究室,自己又为了某个伤脑筋的案件来找汤川,汤川就站在不锈钢的实验台后,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速溶咖啡…… “草薙。” 就在草薙有些恍惚的时候,汤川忽然开口了。 “你还记得那桩亡魂面具的案子吗?” “欸?” 草薙愣了下神,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紧要的关头,汤川忽然提起了几年前的往事。他想了想,还是老实回答道:“记得,那也是一起你用电路实验破获的案子。让电在水里造成了冲击波,铝片贴到了尸体的脸上……” “那个时候你说很怕电,觉得自己很容易触电,我让你碰一碰电容器,你还怕得不得了呢。”汤川打断了他的话,声音里带上了几分调侃。 “汤川……” “嗯?” “我……”草薙舔了舔嘴唇,像是在斟酌措辞般,过了半会,才语调很轻地开口道,“我相信你。” 这一次沉默的人换做了汤川。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草薙只觉得汤川的动作略微一顿,紧接着,他看到汤川转动手腕,调整了一下电容器的方向,然后抬起头,目光中露出了以往的镇定与自信。 “草薙,你去按一下自动接球器的开关。” 棒球室的正中央,银灰色的智能接球器如同一个钢铁巨人,正静静地伫立在那里。草薙绕到接球器的背后,伸手摸向机器侧后方凸起的开关。 “咔嚓”一声轻响,随着按动的开关,机顶上方的警示灯突然闪现出了刺眼的红色,原本收拢在接球器两侧的机器手臂也随之挥动了起来。 “小心!” 草薙匆匆后退了几步,汤川的话音未落,只听到“砰”的一声巨响,接球器右侧的机械手臂扭转出个奇怪的角度,重重地朝地板砸了下来。 与此同时,房间内灯火大亮,炽白色的灯光下,棒球室密封的电子门也打开了。草薙回过头,只见屋外如注的暴雨中,佐崎谦也依然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雨水漫淌过他的脸,让人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草薙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 …… 那个名叫佐崎的男人完全没有反抗,被捕后的神情也相当平静。那是一种近乎“无欲无求”的状态,这样的犯人往往最难对付——过去的某些片段再次浮现在眼前,像是要把所有不愉快的回忆都甩出去,草薙用力晃了晃脑袋。 “不管怎么说,案子总算是结束了。高桥英夫涉嫌包庇罪和纵火罪,已经被九州这边的警方拘留……” “也许还有预谋杀人罪吧。”汤川忽然开口道。 “唔?” “那架自动接球器。” 汤川轻轻地推了下眼镜,把脸转向草薙,“高桥英夫通过电路改装了那架机器,只要按动开关,接球器的钢铁手臂就会自动砸向他预先设定好的位置。”他顿了一下,“没猜错的话,高桥英夫应该是接到了匿名的邀约等在体育馆。而那台自动接球器,就是他原本打算拿来对付邀约者的凶器吧。”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这个男人啊…… 草薙苦笑着挠了挠后脑勺,“高桥英夫已经全部招供了,他说是在几天前在酒店房间里看到了一张匿名便签,想要先下手为强才会在机器上做了手脚。”他将在警署里得到的口供重复给汤川,“如果在法庭上得到充分辩护的话,高桥英夫会不会定罪到预谋杀人还很难说,至于佐崎谦也……” 想到佐崎谦也的作案动机,草薙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黯然,他垂下眼睛沉默了片刻之后,再次开口说道:“今天早上,我在警署见过了佐崎。” “哦?”汤川用手扶了下眼镜,“怎么样?” “他很平静。”草薙说,“我告诉他,因为高桥英夫对当年所犯的罪行供认不讳,青木和贵杀害小仓优子的案子也会被昭雪。” “这么说来,他的目的也达到了。” “没错,佐崎谦也等待了五年之久才动手,是因为在他看来,真正的复仇,不单单是手刃仇敌,还要将当年的那场火灾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说到这里,草薙双手抱起了胳膊,白日里佐崎的面容像一帧卡了壳的影像,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可以的话,我希望法律尽快做出裁决。” 在侦讯室里的佐崎谦也看起来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硬要说出什么不同,只有那双眼睛,褪去了五年来精心制作的伪装,目光显得更为平和。 明明杀过了人,为什么还会出现这样清澈的眼神呢? 草薙站在嵌着格子的高腰窗前,感到几丝疑惑不解。因为还没有正式开启审讯程序,他不能和佐崎做过多的交谈。 “关于杀死青木和贵的细节,”在把佐崎带回拘留所之际,他盯住佐崎的眼睛,低声问道,“你没有再向警方交代的内容吗?” 佐崎并没有回避草薙的目光。十秒……三十秒……一分钟……长时间的对视后,佐崎垂下了眼睑。 可是,他什么都没回答。 “引导着警方的复仇者。”草薙的口中不自觉蹦出了这样的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一次,是身为案犯的佐崎谦也胜利了。” 案件还有不清楚的地方,可就算是再厉害的审讯官,也无法从那个男人身上得到什么供述吧。想到佐崎缄默的眼神,草薙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草薙。” “唔?” “作为刑警,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汤川停下脚步,转头直视着草薙的脸,“说实话,你指认高桥英夫就是青木生父的时候,还真是让我大吃一惊。” “诶……怎么,连你也要笑话我吗?” “没有。”汤川摇摇头,“能抓住那样一个毫不起眼的点,你是个能干的刑警。” 听到这么直白的赞扬从汤川嘴里说出来,草薙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可是再看汤川的表情,这句话又似乎真的是发自肺腑的由衷称赞。他下意识的摸了摸鼻翼,刚想打个哈哈糊弄过去,汤川又一次开口了。 “草薙,很久以前,我就很好奇,为什么你会选择警察这个职业。” “还记得我们在大学时代常去的那家酒馆吗,”不等他回话,汤川又继续说道,“那个老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62 板娘看到你很惊讶,她说你明明看起来那么温柔,居然做的是刑警的工作。” 工作和外表点也不匹配啊…… 草薙揉了把脸,不由得苦笑起来。为什么会选择当警察呢?从帝都大学社会系毕业以后,自己就进了警校,在警校又第一个升上警视厅本厅。在搜查一课待了这么久,虽然总是疲于奔命地和各种案件打交道,可是扪心自问,他从来没有动摇过要当警察的本心。 “与生俱来的正义感,内心深处那些不合时宜的慈悲。草薙,你是个软心肠的人。” 像是看穿了他内心的想法,汤川上前一步,离他更近了。 “但是作为警察,你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又固定了你的行为标尺。即使在看到令你同情、怜悯的罪犯时,你也绝无可能放过任何犯罪行为。” “……”半张着口,却说不出什么附和的话。草薙沉默了下来,汤川的话让他无法反驳。 无论怎样也不会偏移心中的标尺,不会因为个人感情而扭曲信念,就算是内心理解犯人的所作所为,也会毫不犹豫地将他们绳之以法。长久以来,自己就是这样践行着属于警察的行为法则。 黄昏褪尽了它的倦色,海风吹在身上,激起皮肤些微的凉意,草薙抱起胳膊。太阳已经沉进了深海里,月亮还没升上来,天际间呈现出一种鸽羽般的灰蓝色,视野内的能见范围也变得只有眼前的几米远。 “你知道为什么,在石神的那件案子之后,我刻意与你疏远了吗?” 沉静了良久,当又一波海浪泛上沙滩时,汤川终于再次开口了。 “对于我来说,石神就像是面镜子。从他的身上,我似乎能看到自己的影子。虽然一直以来,我都以一种毫不动摇的姿态前行着,但是……” 汤川一侧的脸颊松动了,他转过身,海风吹起了他衬衫下摆,靛蓝色的一角翻飞着融在渐暗的夜色里。 “我很担心,草薙。甚至,有点害怕。” 站在这个角度,看不清汤川的表情,草薙只听到汤川用一种强压住心中感情的口吻说道: “如果我爱上了一个人,而我爱的那个人也像小仓优子那样被无情地伤害,我又会怎么样呢?” “我会不会也像石神,或者像佐崎谦也那样,漠视法律,不顾一切地去复仇,即使知道杀死仇人也无法偿还爱人的生命,还依然执拗地做着无法回头的事。用近乎悲怆的自毁来消除心头的愤恨呢?” “汤川,你……” 草薙心里陡然一沉,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汤川只留给他一个背影,他却恍惚觉得眼前相识多年的好友,似乎已不再是平时那个冷静、不苟言笑的物理教授。究竟哪里发生了变化,他张了张口,想问的话却堵在了喉咙里。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理智,这种一直以来我引以为傲的东西,大概会崩裂得一丝也不剩。” 说完这句话,汤川深深吸了口气,下一秒,他回过身,镜片后的眼睛直视着草薙。 “草薙,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草薙抬起眼,触碰到汤川目光的一瞬间,他不由得赫然一惊。从十几岁在球场初识到现如今,这是他第一次在汤川的眼睛里看到这样的神色——几分压抑,几分纠结,几分无奈,再往深处望去,甚至还有几分莫可言说的温柔…… 很久以前在办理石神案子的时候,汤川也曾对他流露出异于平常的表情,可那单纯是一种饱含苦衷的迫切感,不像此刻…… 为什么在石神的案子后同自己疏远,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眼神……一直以来,内心最深处那种模糊的东西在海风的吹荡下,似乎渐渐开始明晰。就在草薙感到心跳越来越快的时候,听到汤川平静地说: “对你的情感会瓦解我所有的理智,这就是那个时候我所害怕的事情。” ☆、28全文完 28 三个月后。 “说是要请我喝酒,闹了半天,原来是在这里。” 两杯清酒过后,草薙的脸颊微微泛出些酡红,汤川为他续满酒杯,略微挑起一边的眉。 “如果你以为是银座的酒店,那就抱歉令你失望了。” 这里是风亭,推开和室里间的竹筏扇门,就是居酒屋的后院。傍晚时分,暮色错落有致地铺洒在院子的假山和矮松上,溪水从鹅卵石上潺湲流过,发出淙淙的声音。 草薙和汤川并肩坐在庭院的木头游廊下,酒盏和酒壶放在两人中央。俄而微风吹过,白色的丹桂花瓣轻盈地落入粗陶酒杯中。 已经是秋天了。明石桥的案件在历经了近百天的公式化程序后,终于告一段落。佐崎谦也以故意杀人罪被起诉,西村由纪子和高桥英夫也都被刑事拘留,但最终审判结果如何,由于公众和舆论的压力,法庭并没有当庭给出结论。 “难得间宫老爹良心发现给我休假,怎么也该好好庆祝一下。” 一口气喝下浮着花瓣的清酒,草薙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 自从九州回来后,明石桥的案件就进入了相当紧张的求证审讯阶段,作为案件的主要搜查员,草薙和汤川见面的机会也变得十分有限。令草薙没想到的是,这次庭审结束后,间宫股长居然破天荒地批准了他的休假申请。 “不过,你真的是在休假吗?” 和草薙碰了碰杯后,汤川也啜饮了一口,慢悠悠地问道。 “当然咯。” “刚刚不是还去过meteoric了吗?” “诶?”草薙的眼睛不自觉地瞪大了,“你怎么知道的?” “你车厢的后车座上有一只纸袋,上面贴着meteoric的标签。” 汤川抱起胳膊,好整以暇地观察着好友的表情,“怎么,你果然还是对案件心存疑问吗?” “疑问什么的,也谈不上啦……” 回想起下午在meteoric里的一幕,草薙讪讪咧了咧嘴。 和前几次推开店门时一样,那家店的女主人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露出了亲切的笑容。 “原来是您啊,欢迎光临。” “有劳您了。”简单的一番寒暄后,他站在木制柜台前,双手接过包装好的纸盒。 “濑田夫人。”临走前,他望着店主的眼睛,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小仓优子的案子已经真相大白了。” 真相大白了—— 啪嗒一声,老人手中的手刀架落在了地板上。草薙回过脸来。 “人生五十年——我已经七十八岁了,除了住在神奈川的姐姐,没有别的亲人。” 老夫人浑浊的双眼里蓦然闪过泪花,平和的眼神却没有丝毫变化。 “那孩子……就像我的亲生女儿一样。” …… “是这样吗……” 听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63 了草薙的转述,汤川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尽管佐崎谦也已经全部招供了,可我认为,明石桥并非第一案发现场。” 把酒杯放到回廊上,草薙轻轻点了点头。 “这么说来,给佐崎谦也提供了犯案场所,利用全息投影技术来制造假象的……也都是那位夫人吧。”汤川转过脸,意味深长地盯着草薙,“不过——作为警视厅的刑警,草薙警部补的行为还真是令人玩味啊。” “哎,其实,去那家店,也不单单是为了案件……” 像是被汤川戳中了心事,草薙有点难为情地抓了抓耳后,“我的闹钟坏了,所以拜托濑田夫人帮我修好。” “闹钟?”汤川一愣,“为什么不买个新的呢?” “因为习惯了吧……” 说到这里,草薙的声音忽然变得极低。 “打扰了——” 伴着一声礼貌的招呼,身后的竹筏扇门被从里推开,穿着居酒屋招待服的上野千代走了进来。她敛起袖口,弯腰在榉木托盘上摆上一壶新的久保田清酒。 “汤川老师,您点的酒。” “多谢。”汤川啜饮了一口清酒,略侧过身,“近来过得怎么样?” “上个月已经考上了导游证。”上野露出了开心的笑容,“顺利的话,下周就可以作为真正的导游留在旅行社了。” “恭喜你,我们也……” 扭头看了看草薙,汤川说了一半的话突然停住了。 上野千代也偏过头,这才发现,在秋夜习习的和风下,年轻的警官已经垂下了眼皮,呼吸声也变得平稳而均匀。 “这家伙,还是和以前一样啊……” 汤川有些无奈地端起酒杯。夜色在身边静静升腾,月光漫漶在小小的庭院中,他看到纸质风灯昏黄色的光凝聚在草薙的眼睫上,一闪一闪,像萤火虫,也像天上的星星。 一面为汤川斟上酒,上野千代一面偷偷眨了眨眼睛。 “汤川老师,您很喜欢草薙警官吧。” 望着草薙沉睡的侧脸,汤川微微一笑。 —end— ☆、番外 再见二丁目 番外 再见二丁目 满街脚步突然静了 满天柏树突然没有动摇 这一刹我只需要 一罐热茶吧 那味道似是什么都不紧要 时序刚刚入秋,秋雨便绵密着下了好几场。早晨起床,气温陡然低到了6℃,呼吸间的沁凉空气刺激着肌肤,只让人恍惚觉得盛夏刚刚过去不久,身体中对温暖的记忆亦尚未消弭,一点一滴沉淀起来,全化成了无可自控的眷恋。 草薙下意识地紧了紧脖子上的羊毛围巾,双手插在毛衣口袋里,加快步伐,朝二丁目的街角走去。 这片街区离他的住所很远,若非必要,他平时很少来,偶尔路过,也只依稀记得街角种着棵很老的柏树,日久天长,长成了需要两个成年人才能合抱的围度。那是一种生长缓慢但寿命极长的植物,常年青翠,枝干挺拔,只有靠近才可以闻到细微的香气。 正这么想着,脚步已经到了竖着红绿灯的十字路口。迎面走过来一群十五六岁的高中女生,周末也不知相邀着往哪里去,嘻嘻哈哈的一路走一路玩笑。日本的女孩子全不畏寒,齐刷刷的百褶小短裙,裙摆下露出漂亮的大腿。草薙吸了吸鼻子,等那一波人流走过去,红绿灯又交错了一回。他抬起头,就看到对面街角那棵苍郁的柏树,树叶在风中沙沙的摇,树底下正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斜倚在路边的栏杆上,脖子上松松地绕了一条咖色的格子围巾,黑色长风衣的衣摆被风吹起来。像是注意到他的视线,目光越过穿梭的车流,平静地朝这边望过来。 汤川学。 草薙稍稍定了定神,迈步朝汤川走过去。走得近了,才发现汤川新剪了头发,原先有些遮挡眼睛的刘海被修剪到前额上方,露出平直的眉毛和深色的眼睛。 汤川的瞳色和发色,都是那种略带茶色的黑,像凌晨四五点将明未明的天空,带着点漠然的深邃,引得人只想一味望进去,望进去,似乎唯有望到最深处,才能隐约窥见天光。 “这么冷的天气,喊我出来干什么啊?” 草薙跺着脚,装出不满的样子嘟哝道。 汤川没答话,只是略略挑起眉,上下将人打量一圈后,又将手里捂热了的罐装咖啡递给他。 “谢啦。” 草薙接过来,握在手心里来回滚了几圈,又贴上脸颊蹭了蹭,神态犹如一只餍足饭饱的猫,最后心满意足地呼出口气。 汤川有点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你还是这么怕冷啊,明明是个警察。” “怕冷和当警察又没有关系。” “按照科学的观点,入秋也不宜过早过多地增加衣服。”汤川慢条斯理地说,“适宜的低温刺激,有助于锻炼耐寒能力。在逐渐降低温度的环境中,只要经过一定时间的锻炼,就能促进身体的物质代谢,增加人体的产热,从而提高对低温的适应力……” “我明白了。”草薙举起双手,做出个投降的手势,“败给你了还不成吗。” 汤川耸了耸肩,这是他通常“和你解释不通”时的反应。草薙也不理会,“咔嚓”一声,拉开了罐装咖啡的易拉扣。 “对了,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啊?” “去这里。” 两张细长的淡蓝色纸签在眼前一晃而过,草薙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汤川已经将东西重新放回了风衣口袋—— “这是什么?” “昨天无意中翻出来,发现再有两天就要过期了。”汤川叹了口气,停了一下才说,“是上次令姐送给我的,全国占卜节的门票。” “诶!”草薙明显吃了一惊,“不是让你带女朋友一起去吗?” “女朋友?” 听到这个词,汤川皱了皱眉:“鉴于我过去、目前、以及今后都可能不会有女朋友这种东西存在,所以,带谁来参加都无所谓吧。” “话虽这么说,”草薙哑然地咂了咂舌,“可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到底是哪里怪怪的,草薙也无法说出个所以然。等他回过神来,汤川已经转身走出很远。 每次都是这样…… 看着那个挺直的、似乎从来都不会回顾的背影,草薙站在原地,叹了口气,又匆匆跟了上去。 姐姐百合送的占卜节门票地点就在附近的一条小商品街上。远远望过去,那里布置已经成了占卜一条街的样子,入口处装饰着红色的灯笼,街道两旁是一间间流动的独立小摊位,每间摊位前都悬挂着一色的棉布门帘和纸质风灯—— 秋日青白色的高空下,门帘低垂,纸灯摇曳,落叶慢悠悠地从树梢上落下来,有意无意的,竟也渲染了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64 几丝神秘的氛围。 “这种集会谁会来——” 想到半路上自己随口下的断言,待到亲眼看到街道上的“盛况”时,草薙才大感出乎意料。几乎每个小摊位前都簇拥了很多人,有的甚至在摊位外排上了长队—— 大部分都是年轻的女孩子,三五成群,也有带着恋人来测恋爱运势的。像自己和汤川这样,两个男人同行的,几乎罕见。 因为罕见,所以总不免突兀。况且两个人都是一米八左右的身高,长相也出众,单单是并肩往那里一站,便十分吸引人群的目光。 “总觉得气氛有点奇怪……” 草薙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再转头看了眼汤川,双手抄在口袋里,目光略略下视,倒是一副坦然自若的神态。 这个人,无论在哪里都那么不慌不乱啊…… 相比之下,自己未免有些太逊。草薙掩嘴虚咳了一声,学着汤川的样子,把注意力集中到周边的摊位上—— “四柱推命、西洋占星术、水晶占卜、手相占卜、塔罗灵数……唔,还真是种类繁多啊。” 这样走马观花地瞧,饶是对占卜知识一窍不通的草薙,也忍不住啧啧感叹出声。 “别的国家都不像日本这样,有这么多的占卜活动。打开电视也全是占卜节目,抽签许愿啦,星象预测啦,掌纹断人生啦,五花八门,简直让人摸不着头脑。” “那是因为大部分日本人性格内向,不愿意适时表达内心感受。比起和朋友互诉衷肠,更愿意向素不相识的占卜师吐露心声。”汤川点点头,又看了他一眼,“不是还有传闻说,对有些迟迟不能破解的疑案,警方也向占卜师讨问过真凶吗?” “哪有那么回事。”草薙连忙摆手,“都是传言罢了。真要有破解不了的疑难案件,比起询问占卜师,我不是找你找的更多吗。” “哦?”汤川停住脚步,扶了一下眼镜,语气显得颇为认真,“依我看,如果下次再碰到灵魂出窍、梦中杀人的这类案子,你还是去找这些占卜师比较妥当。” “别说这么无情的话啊……” “那边的两位……” 正习惯性的和汤川打着嘴仗,忽然听到身后有人招呼的声音。草薙半带疑惑地回过头,只见刚刚路过几步远的地方,有爿灰色防雨布搭成的小摊子,摊主从椅子上站起身,正笑意吟吟地朝这边看过来——原来喊的真是自己。 他犹豫了一下走回去。眼前的占卜铺子偏居一隅,比别处的都要小,也比别处显得寂寥。缩在挤挤攘攘的一团热闹里,灰扑扑的,倒不起眼。 摊位后头是位年逾五十的中年女人,穿着传统的藏蓝色和服,脸颊削瘦,头发极多,末梢染成了桃红色,见他们走回来,忙不迭鞠了个躬。 “两位不来测测运势吗,身体,事业,感情,什么都可以。” 草薙笑了笑,正想说算了,一旁的汤川却突然开口道: “好啊。” 我以为你对这个不感兴趣的—— 草薙惊讶地侧眼看他,汤川却不理会,径自抬头开始看起小铺子上的价格牌。草薙咽了口唾沫,也仰起脖子,小声念出上面的标价。 “高中生20分钟以内,价格2000日元,一般人员30分钟之内,价格3000日元……” “没错哦。” 摊主笑眯眯地点点头,“另外,我们店铺还设有情侣优惠价,夫妇优惠价……” “那个……” 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草薙急忙打断了摊主的话—— “我们就选一般人员的吧。” “那么星象,血型,塔罗,您更偏好哪一种呢?” 这样面对面地坐下来,门帘在身后静静垂落,四下里瞬时隔出了一方清静天地。草薙看到占卜桌上铺着干净的白色桌布,上面摆着紫色水晶、雕刻着花纹的拆信刀、还有一杯盛着半盏清水的玻璃杯。又依稀闻到几缕檀香的味道,回头才发现角落里还安着一尊日式陶土小香炉,大约熏的是某种印度线香,淡淡的,没什么烟气,却缭绕出了些许异域风情。 “……您更喜欢哪一种呢?” 见他半天没有反应,摊主又重新问了一句。 意识到自己走了神,草薙抱歉地笑笑,挠了挠后脑勺。 “星象的话,说了我也多半听不懂。血型生日什么的好像又普通了一点,嗯……”他想了一下,“还是塔罗牌吧。” 于是净手、洗牌、切牌,草薙虽然搞不懂需要自己做些什么,倒也老老实实入乡随俗。汤川在一边默然旁观,草薙见他双臂抱在胸前,一边的眉毛微微挑起,隔着镜片的眸子里隐约有那么点兴味勃勃,心里不知为什么,莫名的就觉得好笑—— 约莫是太不符合平日的逻辑,现下的场景,简直像是科学和玄学的对撞。 “请您抽一张吧。” 坐在自己正对面的摊主上身略略前倾,左手熟练地捏住塔罗牌,“唰啦”一声,展成了把漂亮的扇形。 草薙依言抽出一张,看着摊主将牌反扣到桌上,接着抽第二张,第三张,一直抽到第四张,再将剩下的牌收拢好,由左向右翻过来,正面朝上放到桌旁。 “现在请您掀开之前抽取的四张牌,把牌面数字加起来。如果数字小于或者等于二十二,就从剩下的这些余牌中,找出对应这个数字的牌,然后不改它原本的正逆位置,直接放到这里。” “唔,四,二,八,三,加起来是十七……” 从牌堆中找到“十七”,草薙把牌放到四张牌的正中央——雪白的桌面上,五张塔罗牌正面向上,排列成了十字形状。 “这是大十字法,一种常用的占卜方法。”摊主抿着唇微微笑,“可以简明地呈现出您眼下出现的阻碍,帮助以及结果。” 草薙听着点点头,其实他不太相信占卜这回事。过去从零星的电视节目里看到,不管哪种占卜,不管对方有什么困惑疑难,最后的结论也无非是测试者的性格有什么问题,哪里需要改进,又或者应该换一个颜色的着装,换一种材质的配饰,再静候数十天,就会时来运转之类的陈词滥调。 如果换一种服饰就能改变人生的境况,那该有多省事。草薙默然地想,天下太平,世界上也不会出现那么多毫无由来的恶意、处心积虑的犯罪,自己也不用成天东奔西跑,费劲脑汁地撰写案件报告…… “下面是读牌。” 拿起他抽中的第一张牌,女摊主声调平缓地娓娓说道。 “第一张牌是力量,象征内心的力量足以面对任何的困难。第二张是正义,代表结果的出现、诚实、负责任。” “一和二都象征着能影响问题发展的外界的人或事。您抽出的两张都是正位牌面,这代表您在事业方面,虽然一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65 直辛苦奔波,但是由于内心的坚定和性格中的执着,也让您收获了同等价值的肯定……” 周身炉香似有似无萦绕着,草薙事不关己地听着,正觉得有些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听到身边的汤川“啪啪啪”,连击了三下巴掌—— “果然有道理啊……” 草薙被惊得转过头,只见汤川右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望向自己。 “说起来,草薙你今年被提拔到了警部补吧。” “是这样没错。”他摸了摸后脑勺儿,半信半疑地打了两声哈哈,“可话虽这么说……” “您抽中的第三张牌是逆位的教皇。” 表情一直没有变化的女摊主把牌面举到草薙眼前。牌面上的教皇头戴高冠,双手高举在胸前,似乎正在向世人传播教义,而脚下的信徒们则虔诚地跪在地上,俯首聆听他的教诲。 “教皇是援助的化身,但同时也是传统知识和保守道德的代表。” 女摊主十指合拢,轻轻抵住下巴。 “抽中逆位的教皇,暗示着您内心的情绪暧昧不明,真正的需求被习惯所蒙闭,甚至有的时候,连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情感的归属在哪里。” “果然还是这样吗?”草薙挠了挠鼻翼,看了眼汤川,有些难为情地笑了,“话说我今年新年被姐姐拉着去神社求签,工作方面还好说,恋情倒是一如既往蒙昧不明啊。” “没关系。”女摊主笑着宽慰道,“通常在大十字阵中,三象征问题发生的原因,四就是针对问题最主要的解决方式。”停了一下,她将第四张牌的牌平推向前,正面对向汤川和草薙。 “您抽中的第四张牌是正面的女祭祀,代表理念萌芽。这就是暗示在感情方面,您要相信直觉,与其兜兜转转,不如探索内心深处最真诚最直接的一种需求。” “最真诚最直接……” 喃喃重复着摊主的话,草薙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比如说……”放下塔罗牌,女摊主循循善诱,“您喜欢什么类型的人呢?” “呃,要说什么类型的话……” 突然被问到这样的问题,草薙有点不知所措地摇摇头:“这个,我还真的没有想过。” “那在您以往接触过的女性中,您觉得自己同哪种性格的相处更加愉快?” 听了摊主的问话,草薙伸手敲了敲额头。以往接触过的女性……不知为什么,像古早录影碟中的倒带镜头,他的脑海中恍惚浮现出一张杂糅着悲伤和决绝的脸。片刻的迟疑后,草薙听见自己心底传来一声确认般的、低低的叹息。 那是真柴绫音的脸——时过境迁,对于那个柔弱却强大的女人,草薙自觉自己所怀有的,早已不是男女间普通的情感。如果非要解释,那更像是一种怀念和惋惜,遗憾和失落—— 如果再做一次选择,他还是会再次做出同样的决定吧。 草薙苦笑着抹了把脸,细想一下,除了那位女性……剩下与自己相处最多的,似乎只有那个不输给任何一个男人的内海熏,还有自家那个永远八卦不停唠叨不休的姐姐百合……可她们谁都不像是自己想要找的恋爱标准…… 胡思乱想到最后,录影带中所有的镜像都变得模糊起来,人物五官混沌不清,各种色彩相溶,在眼前化成了一大片黯黯的颜色,像是沉淀后的一杯清茶,又像是像黎明前沉默的天空—— 还像是某个久远的黄昏,某个人远远望过来的眼睛。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那个人穿着白大褂,静静地站在实验室的窗边,风吹起他的衣角和发梢,吹着他手边的咖啡香气飘得很远很远。 汤川,汤川。 其实,这么多年和汤川的相处,压根说不上有多愉快。那个人总是冷冷清清的一张脸,固执己见,不近人情,充满理性,还时不时爱耍弄自己…… 可就只是那么一瞬间,草薙才恍然发觉,如果人生真像夏目漱石写的那样,是条永无止境的长川,自己走过那么多的地方,经历那么多的事,遇到那么多的人,然而,只有汤川,只有这么一个人,才让自己在刹那之间,有了想要与之一起安然沉下去的念头。 “我说……” 正出着神,忽然觉得手肘被人轻轻碰了一下。草薙懵然抬起头,回忆中的那个男人正端着胳膊,目光透过镜片,充满狐疑地看着他。 “你在想什么啊?” “没,没什么。” 想到自己刚刚那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草薙陡然觉得心脏砰砰躁动如鼓,一时竟有些伸不直舌头。 “我在想,如果非要说个类型的话,应该、应该是温柔贤惠型的?” “温柔贤惠的?”汤川不置可否地冷哼了一声,“我怎么没看出来?” “我又没和你讨论过这个问题……” “……” “我说客人……” 左右看了看争执中的两人,女摊主愣了一下,旋即又恢复了笑眯眯的面孔。 “您总是这么迟钝可不成哦。” “诶?我吗?”草薙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难道我一直都很迟……” “迟钝”两个字还没说出口,身后猛然传来一声巨大的碰撞声,接着是一阵“呜呜啊啊”的喧哗,一个尖利的女声穿过门帘透进来—— “来人啊!有小偷!快抓住他!” 这里也有突发情况啊……汤川皱了皱眉,他还来不及做反应,只觉得身边“呼啦”扬起了一阵风,再一看,草薙已经站起身,撩开门帘飞奔了出去。 “我出去看看——” 这个人,倒是很有身为刑警的自觉啊。心里头似是担忧的情绪一闪而过,汤川也立刻跟了出去。外头街道上的路人已经乱成了一团,离自己所在的小摊子不过数米远的地方,只见一个中等个头的男人,左手握着拳头,右手攥着一只红色的女士坤包,正慌慌张张地想趁乱从人潮中逃出去。 “草薙,右边!” 眼看男人就要消失在人群里,汤川抬高了声调。几乎是在他话音响起的同时,一道身影倏然从男人右边蹿出,猝不及防的一道横舍身技,三下五除二,十分利索地就将男人制在了身下。 “不许动,我是警察!” 看到朗声报出自己身份的男人,汤川轻轻掠起了一边的眉梢。同一瞬间,像是有所感知一样,那个人也抬起眼,目光越过人头攒动的街道,伸手向自己比了个v字,脸上露出了胜利般的笑容。 …… “我要带他去附近的警署,只好先失陪了。” “真是的,和你在一起,总没有好事。” 面对着眼前双手合十的某位警部补大人,汤川没好气地说道。 “特殊情况嘛,下次请你喝酒,银座怎么样?” “我没有兴趣。” “拜托啦,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66 到时候再联系……” …… “原来那位先生是警察啊。” 听到身后摊位上传来的一声感叹,汤川回过头。 “他的占卜还没有结束吧。” “是啊,有点可惜,已经到了最后一张了呢。”女摊主露出了有些遗憾的口吻,又看了一眼汤川,“不如您来替他完成最后一张的占卜吧?” “像刚刚那样占卜,由我来吗?”汤川指了指自己。 “只差最后一步了。” 女摊主将手中的塔罗牌叠成一摞,又顺次在桌上平平抹开。 “还请您再重新抽一张吧。” 桌面上的塔罗牌被重新排列洗好,牌面悉数向下。汤川面无表情地将手指搭在纸牌上,几乎不假思索的,就抽取了最上方的一张。 “逆位的隐者。” 捻起汤川选中的塔罗牌,女摊主将牌面翻转,对向汤川。 “提着一盏灯,拄着拐杖,在黑暗中孤独前进的长袍隐者。这张牌代表独处,隐者放弃了外在的诱惑,长年独自行走在寂静幽暗的环境里,通过冥想与探索得到真理。” “孤独地探索真理?”汤川慢慢重复道。 女摊主点点头:“隐者永远在理性和感性中寻求平衡。如果隐喻情感,那么暗示着您在眼下感情关系中会出现微妙的困惑,这种困惑是您本性中的过度理性使然。因为太过理智,有时候便无法将内心深处的感性一面表现出来。” 说到这里,女摊主略略停顿了一下,狭小的铺位里光线暗淡,倒衬得她长发末梢的一段桃红色更加夺目。 “事实上,您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吧。” 一瞬间,汤川的神情有了些微的变化,默然半晌后,他轻声道: “是啊。” “那么,您现在苦恼的问题是……无法将这份心情顺利地传达给您喜欢的那个人吗?” “……苦恼吗?” 年轻的物理学者双手插进风衣口袋里,抬头望向深秋高远的天空,良久,抿成一线的唇角微微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其实无所谓,他知不知道,回不回应,都不重要。” 生来孤独的隐者,注定会义无返顾地行走在寂寂长路上。 而那个人,就像隐者手中的长明灯—— 永远温暖,永远坚定,相与执手,苒苒不熄。 “我只知道,一直以来,有这么一个人,就足够了。” ☆、番外 现实与想象之间 番外 现实与想象之间 想写一篇汤草的小短文,推翻从前的某些设定,没有帝都大学,没有羽毛球社,汤川和草薙互不相识。 至于性格、职业、生活,都可以一切如故。 一个还是看上去有点不近人情的物理教授,每天在研究室里埋首于冷冰冰的公式和实验,闲下来会用仅有的一只马克杯给自己泡杯咖啡,咖啡还是速溶的,杯子依然洗不干净。 一个还是忙忙碌碌的小警察,每天在各种案发现场疲于奔命,喘口气的时候会靠着车门点根烟,一粒半明半灭的火星燃烧着,灰白色的烟雾袅袅罩住他的脸,没有人会忽然出现皱着眉头对他说,草薙,把烟戒了吧。 他们都在冥冥中怅然若失,他们交集的那一天尚未到来。 像《现实与想象之间》里唱的那样—— 从远望你,等到接近你。 天与地,饱经几次风暴。 从抱着你,等到了解你。 经过后,已是天荒地老。 类似于磁带的ab面,类似于一个平行世界,夹在现实与想象之间。 a.1 走出教学楼的时候才发现在下雨。 天光早已经暗得看不清路,青黑色的云压在头顶。雨水气势汹汹地贯穿空气,砸在刚刚翻修过的水泥道上,腾起一朵朵浑浊的水雾,声响噼啪干脆。 汤川皱了皱眉头,出门的时候没带伞,好在教学楼离他的宿舍也不算远,一路跑回去,大不了进房间先冲个热水澡。 皮鞋也许会报废,西装是阿玛尼的,湿了也不觉得多可惜,等明天天晴可以送到干洗店。只是头发湿漉漉的感觉有点讨厌。 汤川这样想着,又望了望远处雨天交接的地方。天空像一堆吸饱了水的海绵体,暴雨从那些绵软的云层里挤出来,没有要停的征兆。 没人可以借伞,学生们早散了,连运送实验器材的工人也走得一个不剩。和以往一样,他是最后离开教室的那一个。 汤川沉默着取下眼镜,折好插进外套口袋,紧接着头一低,大跨步冲进了雨幕里。 来不及感觉冷,只是雨水打在脸上有点窒息。混着尘埃的水有一种劈头盖脸的生猛,从头发上浇灌下来,流过脸颊和脖颈,毛孔吐纳之间,能呼吸进属于雨天的特别气味。 潮湿的土腥气。 想起过去做的某项实验,听从教授的要求收集符合要求的土壤,在培养皿中观察它的湿度、腐殖质、团粒结构,剔除所有无关的联想,摒弃一切无谓的情感,物质的意义仅存在于玻璃器皿的刻度和公式结尾的数字里。 这就是科学,严肃得让大多数人望而生畏,却又精确得让另一些人心生迷恋。 汤川学显然属于后者。 这种人通常与孤独相伴,在现实生活中缺少强烈的存在感。如同一个纯粹而严苛的符号象征,他们在人群中的比例少得可怜。 他们是怪胎——汤川略带自嘲地想。 怪胎和怪胎之间大约会产生互相感应的磁场——几年前在物理系读书的时候,同届有个外号叫“达摩”的学生,读的是数学系。那是个单凭纸笔挑战难题的天才少年,优秀与孤僻的程度连物理系都有耳闻。 他和“达摩”的第一次交流是在应用物理学的课堂上。 “你也是厄多斯的信徒吗?”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开场白,是在观察过那个人笔记本上的数式后。 那个人叫石神,全名似乎是石神哲哉。汤川曾经坐在他的身后,那个时候,石神的背影给自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比起神色样貌,背影通常能更能反映出一个人的内心。石神的身材很高,但是背影微微佝偻,走路的时候甚至有些笨拙,表现的姿态却是异常的固执和萧索。 近乎执拗的,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他们是同类,他和石神。虽然不在一个科系,仅有的交集也只是在理工学院的公开课上,平时见面不过是点点头,然后错身走开。 只是一种微妙的认同感。至于交情,严格来说,连朋友也算不上。 汤川学在暴雨中奔跑。 他三十二岁。 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朋友。 一个人。 b.1 草薙弯腰从警戒线下钻出来。 下雨天最麻烦,泥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67 泞满脚,暴雨无所顾忌地将现场冲刷得一片狼藉。搭防雨棚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线索被破坏掉,四下里还挤着一堆看热闹的人群。 草薙站在离尸体十米远的地方,他打一把黑色直柄伞,伞骨被风吹得歪歪斜斜,身上的夹克衫已经淋湿了一半。 打电话给还在出差的间宫股长报告情况,不出意外地听到电话那端夸张的咂舌声。 “雨还没停吗,啧啧,到底要下到什么时候……” “唔,那也没办法,天气可不是警察能解决的问题……” 草薙用手背蹭了蹭耳边的头发,嘟哝着挂断电话。搜查科的其他同事正在维护现场秩序,眼下的情况还不好说,具体结果要等鉴识课的技术人员到场……他抬起眼,看到遮盖尸体的蓝色塑料布,底下露出男人□□的双脚,指甲乌青,皮肤已经变了色。 “前辈,帮忙把登记本递给我。” 内海熏从不远处跑过来。年轻女孩生了张充满干劲的面孔,身上穿着警视厅荧光黄的短雨衣,雨水把刘海都黏在额头上,天空那么晦暗,可就是遮盖不了眼睛里的那份奕奕神采。 才二十四岁。 年轻真好啊。草薙在心里默默感叹,自己二十四岁的时候,大概也是这样的吧,在干什么呢?和谁在一起呢? 左不过是警校的那几个“狐朋狗友”。除了平时一起读书训练,业余也会一起打球、玩游戏、看电影、喝啤酒、互相吹嘘新交到手的漂亮女友。 总之,都是年轻男孩子会做的事。 其中也有三两个关系不错的,只是毕业后分在了不同的警署和部门,见面的机会逐渐减少,等到别人都结婚生子,连偶尔出去喝酒的机会都变得屈指可数。 生活的轨迹仿佛早已注定,何时,何地,和谁相遇……从降生的那一刻起,要做的无非是循规蹈矩。 “前辈,草薙前辈?” 稍微走神的工夫,内海熏伸出五指在眼前晃动,他挠了挠后脑勺,雨水落在地面上泛起一股新鲜的土腥气,突然有点想抽烟。 “啊,抱歉。” 他从腋下的黑色文件夹里掏出登记本,递过去。 草薙俊平在暴雨中勘验现场。 他三十二岁。 朋友挺多,但没有几个特别交心。 一个人。 a.2 汤川用钥匙打开房门。 宿舍楼是嵌板式的四层建筑,四楼靠右的是他的房间。进门打开玄关灯,出现在面前的是套两居室带阳台的单身公寓,起居室里家具很少,靠墙摆放着一套铅灰色的长沙发,窗帘也是差不多的冷色调,除了必要的电器,茶几上还摆着一套黑色的仿古唱片机。 用具都很高档,只是对于一个单身男人来说,房间整洁得几乎过分。 其实是空旷。 每天早出晚归,大部分时间待在研究室里。住所能提供的不过是短暂的休憩,因此渐渐习惯了相对漠然。 很长一段时间,对人或物,都没有特殊的情感。 汤川脱下被雨水洇湿的皮鞋,换上拖鞋,一边松开领带,一边走向浴室。 湿了的衣服都扔进脏衣篓,伸手打开墙上的热水开关,一下拧到最大。 花洒里喷出压强逼人的热水,温度适宜,能激起毛孔的战栗。略微仰起头,闭上眼睛,让水流流遍全身。 皮肤上的土腥气似乎还隐隐留存。 洗完澡后觉得口渴,用铝制的小炉子烧水,泡咖啡。咖啡是速溶的,马克杯是上次购物的附赠品,杯身印着某品牌的广告语,杯沿有一圈淡淡的深褐色的咖啡渍。 用水清洗过好几遍,可是好像永远洗不干净一样。 汤川微微低头,看速溶咖啡的颗粒在白色杯壁上的翻覆,回旋,溶解,想鼓风干燥法,喷雾干燥法,真空冷冻干燥法等等各种干燥法。咖啡粉末特有的香气里,可以解释万物的科学文明。 又顺手打开了电视。 在播新闻,屏幕上一片熙来攘往,似乎是东京某处荒郊发现了被遗弃的男尸。暴雨天气里,五六个穿着雨衣的警察在现场忙碌,一个年轻男人站在警戒线外打电话,摄像机拍到他的侧颜,一闪便匆匆而过。 大约是便衣,虽然没穿警服,但目光与普通人不同。 仅仅是一瞬间,却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汤川皱了皱眉头。 关掉电视。 窗外还在下雨,生锈的路灯一盏追着一盏,延伸到夜色尽头。雨雾里的光都被晕染淡化,蒙蒙的像生了一层柔软细碎的绒毛。 汤川站在窗前,落地灯白色的光源照着他的影子,咖啡升腾出的雾气蔼蔼地笼住他的脸。 总觉得哪里不足,但细想起来,似乎也并没有应该不满的地方。 该有的全都有。 不该有的,也并不需要。 客厅里,电话响起来。 b.2 间宫股长回警局的时候,是半夜两点零五分。 搜查一科临时召开紧急会议。一张现场拍摄的照片传到了草薙的手里,透明保护袋里封着一件巴掌大小的黑色合金仪器,仪器两侧各有一只颜色不同的按钮。 “从尸体上衣口袋里发现的东西叫做rs实心炭质电阻。”内海熏站了起来,“鉴识科的人说这是电子仪器中用得较多的一类元件,据说在物理的电路实验里十分常见。” 他抬起眼,拼命压住要打哈欠的冲动,“物理?” “没错。”内海熏点点头,“简单的说,就是一种定值电阻器,被害人身上发现的这件,属于非线绕电阻的一种。” “压根听不明白啊,这和案子到底有什么关系……” “就是因为你们对这方面一窍不通,上面特地联系了d大的物理教授为我们充当临时顾问,协助我们调查案件。”间宫股长几乎恨铁不成钢,“草薙,明天上午九点,在d大理工研究室,就由你去和那位教授接洽。” “物理教授?”这一下真正吃了一惊,他赶紧摆手,“不行不行,d大理工学院,进那种地方我会心慌,我是理工绝缘体。让小岸去不行吗?” “岸谷晚上吃坏东西了,现在还在医院呢。” “什么啊,总在关键时候掉链子……” “不要说那么多废话了,明天上午就去,明白了吗?” “是……” 他叹了口气,认命般的耷拉下脑袋。 窗外的雨还在不停地下,天空像被安装了一台巨型永动机,时间消亡了,齿轮还在孤独地滚动绵延。 说起来,永动机又是什么呢? 连续几日的不眠不休,身体太过倦怠,间宫股长刚刚说的话,其实一大半都没有听清楚。 只是听到那位教授,似乎叫汤川学。 ——————————————————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68 也许我不得不承认。 孤独是与你相遇后才体味到的感情。 是现实,是想像,是怎么都好。 你叫我,领略所有味道。 ☆、番外 花时记 番外 花时记 弘仁六年,嵯峨天皇于平安京设立检非违使。在此之前,律令制下的京城治安通属左右卫门府,行政监察、风俗取缔受辖于弹正台,而民事诉讼与司法裁判则全在刑部省掌握之下。三部分管着平安京的大小事宜,年岁愈久,痼疾沉疴,愈见互为擎肘之势。及至检非违使厅一设,权力上直属天皇,官员又全由藏人所负责,从此紫宸殿行事无论如何,总归便利许多。后人笔录春秋,都言这正是嵯峨天皇明为兴利除弊,暗为牢固皇权,下的一着妙棋。 设立了新府衙,紧接着就是任命新贵亲信。 弘仁七年的初春,草薙俊平谨遵圣命,以左卫门大尉的身份兼任检非违使。 一朝令下,朝野哗然。 问及缘由,却是摇首不足道也。时年二十有七的草薙俊平出身平平,不过是普通的武士之子,早年因“健儿制”入身行伍,十五岁由老师间宫推荐入刑部省,历练几番后又进了藏人所。不知是否是藏人所的风水太好,这年轻的藏人头上任不过三两年,就办下了平安京里的几桩疑案奇案。如今顺势乘风,又被招为检非违使——怎么看,草薙大人都是少年新进,前程无量。 外头传的太厉害,到了草薙自己这厢,倒已是宠辱不惊。调令是头天夜里送进家的,一起来的还有沉甸甸的官符官印。时势已然是骑虎不敢下,即便是草薙大人惯来不在乎功禄名爵,第二天上朝还是少不了被人交口称贺,都说是新任检非违使大人年轻有为,少年得志,飞黄腾达定是指日可待。 新帽子戴在头上的感觉其实并不怎么舒服,草薙大人顾不上整理自己翘起的鬓发,忙不迭一一拱手回礼。也不管旁人是假意还是真心,他这厢倒是一如往常的大而化之,硬着头皮胡乱应付一气,那些个繁文缛节也就过去了。 乱纷纷的依序还礼之后,朝堂上人各自按品位坐好。不多时,天皇上殿,隔着一道垂下的帘障,先听头中将报奏了遍《弘仁格式》的修订进度,又听左大臣上奏来日春日宴的行程,请何人参加,于何地摆宴,如何开奏管弦,如何比做汉诗,如何排演舞蹈,钜细靡遗,絮叨叨直说了半个时辰。 草薙越听越恍惚,他昨晚几乎一夜未睡,现下跪坐在蒲团上,脑子里一片混沌,左大臣说的话大半没听进去,只是忍不住地想打瞌睡。 “草薙,草薙俊平……” 惊醒过来后,帘后的天皇已经发出了咳嗽之声,殿上的大臣挤眉弄眼,生了一张长白脸的大纳言用袖子掩住嘴角,咕咕的讪笑声直刺到耳朵里。 “臣在。” 一下子坐直的草薙大人偷偷擦了擦额角冒出的汗。时逢花朝,余寒犹厉,殿外的八重樱将开未开,风透着帷帘吹进清凉殿里,带着点花香,慢悠悠地沁了他一身的凉。 好在天皇并没见怪,大约是念他这两年办事有功,又是新晋的殿上人,只是旁敲侧击地与他寒暄了几句,也就罢了。 退朝的时候心有余悸,向来和他关系不错的参议源康明大人拍了拍他的肩,多少带了些宽慰的意思。而与他从来不大对盘的大纳言就没那么好打发了,一句半酸不酸的恭维话里,含沙射影,倒提了两次汤川学。 也不知是何居心。 草薙摸了摸手里的桧扇,只是这么想着,也不知怎么的,眼前隐约就出现了那个人似笑非笑的一张脸。 汤川,大学寮的文章博士汤川学。 今日在殿上没见到他来,不过依他的脾气,十有八九也懒得来。 大臣们虽然聒噪,可顶多只敢在背后嚼嚼舌根,连天皇都忌惮他亲王之子的身份贵重。如此说来,就算是恭喜草薙俊平升官进爵,也不是汤川大人非上朝不可的理由。 想到这里,草薙大人暗自叹了口气。 还能怎么办呢,他既不来,便得自己去找他。 那人应该还在大学寮里,捣鼓些个别人看不懂的学问。虽说彼此相识那么久,可就算是草薙也搞不明白汤川大人钻研的到底是什么。然而不明白归不明白,草薙大人从不像别人那般大惊小怪—— 他是见得多了。 十五岁那年初入刑部省,朱雀大道的八重樱轻曼柔靡地开了一路,他站在花树下,懵然间的一个回顾,不期然便遇到了同是少年的汤川学。 过去了很久的事,现今回想起来,多数细节都如同那日的落樱一般,纷飞着泯然尘埃里。只依稀记得雕檐底下的那个颀长身影,二蓝直衣底下略略露出指贯上的摇曳青竹,下巴微微昂着,眉梢眼角都带着几分淡漠的神气—— 孤傲,像朝堂上传闻的那样,这个亲王府出身的少年,真正傲到了骨子里。 可也不单是传闻里的那个样子。 傲虽傲,四目交接的一瞬间,印刻在草薙眼里心上的,却是那份挥之不去的“孤”。 汤川学是公卿中的异类。 好端端的一介贵族子弟,年纪轻轻又生得风姿卓然,只可惜太不解风情。不爱赏风弄月,不爱诗词唱酬也就罢了,偏偏喜欢磁石轮轴那类的工匠活计。外人传他兴许是信奉了阴阳道,传得神乎其神的当口,就连草薙也没忍住跑来探他的口风,不料他听了哈哈大笑,言谈间,分明是不信驱妖捉鬼的那一套。 不问时政,不谈风雅,不信鬼神,如此这般,流言眼跟着上升到了新的层次,只说是汤川大人手握的,是比阴阳术还要厉害的术法。 不相信?且想想去年立冬时的少纳言无故谵妄的案子,还有前年红叶祭时的那桩亡灵作祟的奇案,不就是倚靠着汤川大人的本事,才把真凶缉拿归案的吗? 这个中的神通旁人不知,草薙大人,该是知道的吧。 散朝后的浮桥上,被一众同僚追问的草薙大人哭笑不得,半晌呐呐难言—— 这个,怎么说呢,汤川大人的神通,其实也不在自己的认知范畴里。 起初只是不经意同他提起了手里头难断的案子,说到蹊跷处,向来对公务兴趣缺缺的汤川不知怎么来了兴致,要与自己同走一遭。到了案发之所,他也只瞧见汤川或是埋头沉思,或是来回推演,没等他猜出来汤川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那厢的文章博士已是言辞笃笃,什么逸史奇案,全都断了个八九不离十。 尔后这类情形更多,三五桩案子下来,两人也慢慢生出了不少的默契。都是平安京里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一个天资聪颖,一个行事敏捷,两相联起手来,竟是屡建奇功,风头一时无二。 事到如今,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69 朝中人都有了个心照不宣的共识——刑部省断不了的诡奇迷案,应辗转归放阴阳寮,待到阴阳寮都解决不了的事情,就该去问文章博士汤川学了。 若推谁去问,那自然是与汤川大人交好多年的新任检非违使,草薙俊平。 云淡风轻的近午天气,草薙大人施施然走在二条大路。他穿蓝袍表袴,戴一顶玄色垂缨冠,左边腰挂着一柄太刀,足下蹬的是鹿皮短靴,正是当下平安京少年子弟的时兴打扮。 离了宫门未走出几步远,就听有人在身后淡淡唤一声。 “草薙。” 没叫草薙大人,也没加上他这炙手可热的新官职,径自喊出这样似亲似疏的称谓的,偌大的京城里,还能有哪一个。 草薙回过头,只见不远处的朱雀门下站着一个人,烟青色的绫织狩衣,扇子抵在唇边,眼底不咸不淡,映着一抹戏谑笑意。 “汤川。” 走到跟前才发觉自己也从不曾喊过汤川尊称,草薙伸手扶了扶那顶戴着极不舒服的新帽子,“我正想去找你。前两日藤原忠直大人去藏人所……” “俊平大人。” 事情还没说完,竟被汤川彬彬有礼的一句话拦去话头,草薙一愣:“干,干嘛?” “恭喜俊平大人喜得高位,平步青云。” “怎么了,你……”称谓和语调都太陌生,草薙被唬得一惊,盯着汤川的神情直呆了半柱香的工夫,待到那人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才恍然回过神—— 不过是好友一句不甚高明的玩笑,怎么就忽然涌出了几分失落了呢? “真是的。”他一口气吞回肚子里,恹恹抖了抖袖子,“怎么连你也说这套话啊?” 汤川偏了头,还在明知故问:“别人不都这么说吗?” “那是别人啊。” “不一样吗?” “不一样啊。” “哪里不一样?” “欸,就是,就是……” 没想到这人还不识趣,步步紧追着让人没有喘息的机会,草薙被堵得张口结舌,脸颊几乎涨得通红。 老实说,别人和汤川学,汤川学和别人,两者的区分究竟在何处,草薙大人并没有多清晰的划分。只是与汤川大人交好了这么些年,你来我往都成了习惯,若要回溯个所以然,最初的缘由也根本是剪不断,理还乱。 他早忘了是如何与汤川结识,也忘了彼此是如何由三言两语到渐渐熟稔,等到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然堂而皇之地坐在汤川府邸的门廊下,和这“殿上第一孤傲之人”举杯对酌。 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复一杯。 在藏人所的年岁最是辛苦,有时候在府衙里忙累了一天,没想着回家,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把自己带到了大学寮。夜凉如水,就那么倚着廊柱与汤川闲谈对饮,琥珀色的清酿盛在大唐传来的酒器里,温着一汪月光如醉。有一次喝得几近酩酊,他朦朦胧胧地一抬眼,看见汤川也正静默地望着自己。然而那眼里的东西,却叫自己来不及细想。 也不敢深思。 少年心思,无处着落。 非要到酒意咁酣时才恍然惊觉,瞧起来毫不相干的两个人,竟就这么糊里糊涂相交了十二载。 “……其实,我挺高兴的。”解释不清汤川的问话,草薙呆了半晌,没头没脑的,脱口而出了这么一句。 “哦?” “检非违使厅与大学寮挨得近。”新任的检非违使揉了揉鼻子,说的其实都是真心话,昨晚天皇的任命刚下来,头一件,他想的居然是这样一条便利,“以后见面方便多了。” “你……”这一次愣怔的人换成了汤川学,看着眼前似乎手足无措的友人,向来博学多闻的文章博士摇了摇头,俄而似笑似叹,“我说你啊……” “怎么了?” “没什么。你不是要说藤原忠直的事吗?” “欸,都被你打岔打得快忘了,那天藤原大人……” …… 弘仁七年,其时初春,平安京的朱雀大道上,八重樱含苞欲放。 大学寮的文章博士汤川学,检非违使厅的检非违使草薙俊平,正并肩同行。 ☆、番外 eyes on me 【番外】【汤草au同人】 eyes on me my last night&h you maybe yes,maybe no 故事发生在一艘宇宙飞船上。我们暂且叫它tc2099号。像这个时代这个星球上制造的其他任何一艘飞船一样,它被赋予稀有金属独有的纯净色泽,强化合金坚不可摧,卵形线条光滑完美。当然,这些都不重要。在这个故事里,名字和外形不具有任何意义。 它们只是某种载体。千秋玄黄,万古洪荒,谁说世间万物都得有价值,没准宇宙都只是为了某个瞬间而存在的呢? 在所有人与人的故事里,再宏大的背景,都只是为了造就那一刻的传奇。 就让我们索性把背景放在无涯的太空。在tc2099驶出银河系的第六十四天,舱内气压正常,温度适宜,只是始料未及的,在既定的航行轨道上,飞船遇到了一场小型的陨石风暴。 那也许是星球爆炸崩裂出的碎块,也许只是飞逸出的宇宙尘埃。总之,在陨石与飞船交错的一瞬间,宇宙飞船的尾翼受到了一次轻微的撞击。 在浩淼的太空中,这样的遭遇其实司空见惯,所以当发现导航仪上的红色警示显示失灵的时候,宇航员甚至没来得及做一个错愕的表情。 时间定格在地球时二十二点四十三分,宇宙飞船上只有两个人,物理学家汤川学,宇航员草薙俊平。 作为已有六年航空经验的宇航员,草薙俊平冷静而直观地看到了摆在眼前的两条路:或者返回地球;或者在太空中永远地流浪下去,直至死亡。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草薙正在和汤川接吻。 彼此的唇齿纠缠在一起,唾液交融,舌尖轻触、深入,仿佛在探究对方的灵魂。 似乎哪里不对。草薙闭着眼睛,忍不住偷偷地想。 可是,挺浪漫的,不是吗。 想和汤川这样接吻,拥抱在一起,贴合得更近—— 从见到他的第一天,就忍不住这样毫无道理地肖想,究竟是因为对象是汤川学,还是因为其他,其实自己也不明白。 草薙试图回忆与汤川的相遇的情景,努力很久,脑海里也只有一些零星的、完全无法连贯起来的片段。 所有的记忆都琐碎凌乱,简直像被时光拆散了一样。 草薙想,也许当时用日记记下来会比较好?就像记流水账那样不厌其烦地写下来。地点是航天所的十三研究室,时间是夏日的某个下午,五点或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70 是六点,总是接近黄昏的时分。至于人物,就是十七岁的自己,和十七岁的汤川。 十七岁,摇摆在未成年与成年含糊的分界线上。和汤川平平常常地相遇,没有更早,也没有更晚,光景刚刚好。 十七岁的汤川穿白色的长袍子,十七岁的他穿航天学校的校服。校服是藏青色的长裤,白衬衫,胸前的口袋上绣着他的名字缩写。 他记得汤川那个时候留长发,脖子上挂一根细细的金色项链。看起来不像天体物理的研究生,倒像是古早岁月里的摇滚青年。他们穿宽松有破洞的哈伦裤,戴图案夸张的骷髅项链,背着吉他,唱那些从喉咙里嘶吼出来的歌谣。 像那个时代的另类青年一样,汤川学也是个怪胎。 他和所有人若即若离,说话冷淡,态度倨傲。在科学跃入宇宙的时代,依然坚持喝速溶咖啡。有一双微微上扬的眼和薄薄的唇。 人们常说唇薄的人天性也凉薄,对人或物没有恒定持久的关心—— 其实不是的。他抿住汤川的下唇,想起在航空所的岁月,想起自己呆在汤川的研究室里,用洗不干净的马克杯喝速溶咖啡,喝完后趴在不锈钢的实验台上睡觉,听汤川说那些遥不可及的星云、星团,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远去,会与那些教科书里的名词近在咫尺。 …… 女巫星云,是一个依照它的形状而命名的反射星云。 恒星工厂m17,落在星云遍布的人马座内,由恒星风和辐射所雕塑出来,会变幻成空穴状外观和波浪状云脊。 还有ngc1999星云,马头星云……那些各色各样,有名字、没名字的闪烁群星。它们的光芒传递到地球,时间已过去了千百年。 但有涯生命中的某一天,我们终会与它们相遇。 …… 毕业那天汤川剪掉了长发,新剪出的发茬短簇簇的,像春天田野里新生的青草,让人简直想伸出手去摸一摸。 他和汤川分别站在不同的队列里,听航空所的校长在讲台上发表激情澎湃的演说,在人群缝隙中看汤川的侧脸,然后百无聊赖地昏昏欲睡。 毕业典礼过后,不自觉地去找汤川,路过戏剧社的教室,透过落地窗看到铺着纤维地毯的舞台上正在排演一出话剧,是古早的爱情剧,纤瘦的女主角站在台中央,左手伸向虚空,用咏叹般的语调说着深情的台词—— “是的,先生,连我身体里最纤细的细胞都感到适合。” 他一个人站在玻璃窗外,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老实说,我从来没有想过会以这种方式度过生命的最后一秒。” 密闭的船舱里,他把下巴搁在汤川的肩膀上说。 “现在发生了。” 汤川的声音闷闷的,呼吸的气息吹拂着耳后的碎发,微微发痒的感觉。 “汤川。” 他用手指摩挲着汤川的脊背。 “嗯?” “还……挺浪漫的。” 没有外星生命,在离地球几万光年的太空中,看星辰变幻,在绝对无声的环境里,独自体味着全人类的孤独。 你体味过灵魂失重的感觉吗? 他吻住汤川的双唇,想起和汤川初见的十七岁。恍然发现一切其实早已注定,或许是以往年月中任何一个被光阴淹没的点,一经回溯,所有的蒙昧不明都宛如预兆。 此时,此刻,此地,与你同在。 ——————————————————————————————— 意识流汤草,草薙视角,ooc 只是想写这些而已xd ☆、番外 猫的报恩 猫的报恩 1 加贺国以北,山势奇崛,密林丛生。 相传奈良时代,曾有一位法名明石的高僧隐居于此。高僧善行一生,圆寂之后,躯体变成山麓,血液流作清泉,魂魄则凝聚不散,浮升为山岚。此处因此得名“明石川”。 这一日黄昏时分。 山雨过后,山岚弥漫,明石川右麓最深之处,一个头戴斗笠、身穿雨蓑的旅人正在空山兽径上独自疾行。 记得不错的话,沿河岸溯游而上,有一座搭建了百年的独木桥。 旅人步履迅捷,心无旁骛,如无意外,天黑前赶到河对岸,便可借宿在山涧以南的大乘寺。然而—— 不过眨眼的工夫,暴雨不期而至,雷霆之下,独木桥已被山洪冲毁。 原本清澈的山涧,也变作滚滚浊流。渡河未免有性命之虞,若于山间迂回绕过,则要耽搁三天以上的时日。 更何况山路被泥石阻断,已然崎岖难行。 望着河流中浮卷的腐朽残木,旅人忍不住叹了口气。 十日前,从平安京背负书信前往大乘寺,根本没有预料会突遇这样的状况。 山雨越下越大,水滴从斗笠的缝隙间渗漏下来,头发黏湿在额间。 正彷徨四顾的时候,身后恍然传来轻微而细弱的窸窣声。 山涧中,风雨声哗然不绝于耳。奇怪的是,那道原该微不可闻的声音居然清晰地传入了耳朵里。 旅人循声回望。 透过悬浮着水雾的空气,能看到覆着肥厚苔藓的巨大青石,青石脚下生长着浓绿色的蕨叶丛。一颗雨珠蓄在细长的叶尖上,慢慢的,愈积愈大,最终“啪嗒”一声—— 水滴坠下的地方,隐隐约约,露出了一对毛茸茸的耳朵。 “哎呀。” 旅人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惊呼。 草叶之中,静伏着一团白色的东西。 凝神一看,乃是一只白猫。 白猫黑漆漆的瞳孔直视着旅人的眼睛。 更准确的说,那眼珠并非纯粹的黑色,而是一种比暗夜更为透明、比黎明还要清润的色泽,如同琥珀一般。 旅人屏住了呼吸。 “啪嗒”—— 又一滴雨珠坠入了泥土中。 “原来是猫啊,吓了我一跳。” 伸手揉了揉眼睛,旅人松下肩膀,向蕨叶丛中走去。 白猫静静地蹲伏在原地,尾巴蜷在身侧,右前掌略微弯曲,关节处渗出了一片殷红。 “啊……受伤了啊。” 旅人蹲下身,摘掉斗笠,露出漆黑头发下温和的面孔。 “放心吧,草薙我啊,虽然是个不怎么中用的阴阳师,但是救助一只落难的猫咪,还是不在话下。” 这样说着,名叫草薙俊平的旅人解开雨蓑,又敞开直垂的胸纽,小心翼翼向猫伸出手。 “来。” 白猫一动不动,瞳孔慢慢眯成一条线。 “别怕,来。” 草薙并未泄气,而是放柔了语调,手背贴着泥土,掌心向上。 “乖。” 这一次,白猫的眼睛中似乎出现了丝松动的神色。 伸出去的手掌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71 触到了白猫脖颈上的皮肤,草薙轻轻托住白猫的下巴,绕过受伤的前爪,将白猫搂在干燥又温暖的怀中。 如今该去往何处—— 风雨大作的黄昏,山岚一片幽昧朦胧。 夜色正步步逼近。 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不赶紧找个地方避雨的话,只怕会被山洪吞没也说不定—— 像是感知到了草薙心中焦躁的情绪,怀中原本静伏不动的白猫从直垂中探出了脑袋。 琥珀色的眼珠意有所指地凝视着东南方的山峦。 顺着白猫头转的方向,草薙将信将疑地望过去,继而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飞瀑般的雨幕之中,隐约可以看到一角飞起的屋檐。 过去往返过数次的路径,却从未发现那里有所小屋。 不知是何年何月搭建的木屋,墙角生长着苔藓、紫藤、牵牛、菖蒲,远远望去,似乎已与群山融为一体。 “好厉害啊。” 草薙抖落雨蓑,推开木门。 屋内铺着陈旧的草席,散发着潮湿的霉味,正中还有一座地炉。 炉中残留着灰白色的余烬。 ……大概是以前的过路者留下的痕迹吧。 草薙欣欣然盘腿而坐,用火石点燃炉中剩余的木炭。 “说不定此处乃是明石老人的当年居所呢。” 有了避雨之所,心情也如释重负。尽管发梢滴落的水珠洇湿了地板,衣服也湿漉漉地贴在脊背上。好在炭火已经燃起了融融的暖光,怀中还揣着可以愈合创口的药粉。 “先帮你治伤吧。” 草薙敞开衣襟,下一瞬,白猫从怀中稳稳地跳出来,轻巧地避开了受伤的前爪。 “我说,你不会是猫妖之类的吧。” 一人一猫四目相对,白猫眼珠一轮,目光中隐隐现出几分不屑置辩的神气。 “即便真是猫妖,草薙我也完全看不出啊。”草薙讪笑着挠了挠后脑勺,“阴阳师这种行当,果真还是需要天分的吧。” 这样说来,自己从四岁被间宫家收养到十二岁正式拜入师门,在阴阳寮中,也算捱过了不少光阴。 平日里习咒读经,也不可谓不努力。只可惜,比起同门师兄弟们争先恐后的开天眼、见百鬼,自己的天资终究稍稍欠缺了那么一些。以至于将近而立之年,莫说是狐仙,竟是连半个树精草怪也不曾见过。 那一日寮内阴阳生大考,就连看着自己长大的间宫博士也忍不住叹气—— 草薙啊,耿直虽好,也应略通人世间的委蛇之道啊…… 回想至此,草薙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 他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白猫肩胛处的有些黏湿的绒毛,像掠过春日原野蒲公英的飞絮,指腹上传来絮絮的纤微的温度。 屋外的风雨雷鸣渐渐远去。 白猫安静地卧在身侧。 地炉中的煤炭偶尔发出哔啵的爆裂声。 身上也慢慢暖和起来。 草薙感到困意一点点席卷上来。 2 回京后又半年。 京中忽然有了异样的传言。 所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朝中阴阳寮之外,据闻又多了一位比间宫家的阴阳师们技法更为高明的法师。此人是从加贺国而来,行踪不定,法术叵测—— 曾用符咒请来天降甘霖。 也曾将斑斓猛虎变作坐骑式神。 还曾在藤原忠辅大人府中悠然一踱步,只字不言,便轻松化解了府中夜半鬼哭的异事。 流言传到草薙俊平耳中时,草薙禁不住晒然。 听风化雨,怪力乱神—— 平安朝的风俗惯是如此。 当日藤原大人宅中闹鬼一事,自己也曾与师兄北原信二同去—— 那位面露恐惧之色的藤原大人紧握着佩刀刀柄,犹如惊弓之鸟,喉咙中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每夜子时,屋内的地板之下总有异响,声如鬼哭,扰得家宅不安,妻眷不宁。” “那个,敢问藤原大人……” 绕着藤原忠辅的宅邸观察了一圈,草薙恭恭敬敬地问道。 “贵府的粮仓建在何处?” “这个……”藤原忠辅眨了眨眼睛,“乃是在内室之后。” “藤原大人,约摸是大人家中仓禀丰盈,近日又疏于管理,故而正在闹耗子吧。” 说到这里,草薙目露真挚之色。 “依在下拙见,养只猫如何?” ——猫可是有灵性的生物。 草薙俊平想起半年前在明石川遇到的那只白猫。 那夜山中大雨,次日醒来后,如遭山神隐匿,屋内屋外,竟再也找不到白猫的踪迹。 猫是会幻化形体作弄人类的灵物……草薙俊平摇了摇头,自己遇到的,兴许真的是山中的妖魅吧。 “不是妖怪作祟?怎么可能?” 藤原忠辅愤愤不平地转向北原信二。 “北原大人,您看……” “这嘛……” 呷了一口杯中的茶水,北原师兄脸上浮起了如往常一般高深莫测的笑容。 “依我看,此乃狐妖作祟。” 藤原忠辅恍然大悟地放下佩刀。 “不愧是北原大人!原来如此,还请北原大人施法相救。” “好说,好说……” 回想在藤原宅中的那一幕,草薙不免感到有些尴尬。 自己的建议固然未被采纳,北原师兄留下的符咒似乎也不抵用。 隔了一日,那位神秘莫测的加贺国法师便大驾亲临了藤原府,仅仅是在藤原宅内施施然踱了踱步,当日晚上,那困扰藤原家半月之久的鬼哭之声便自此销声匿迹。 如此看来,流言甚嚣尘上也并非毫无道理——间宫门下最得意弟子所施的咒法,竟也比不过那位神秘法师衣袂一角。 草薙俊平叹了口气。 自己呢……无论是和北原师兄,还是和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法师相比,都差的太远。 大概……真的不是这方面的材料吧。 趁着年纪尚轻,或许该另谋份差事才好。 3 京都御所,清凉殿。 阴阳师草薙俊平坐在廊下的木条地板上。 坐在草薙对面的,是位身着白色狩衣的年轻男子。 男子面容英俊,略微上扬的唇边,浮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 至于眼睛,竟是琥珀色的。 汤川学——近日朝中众口相传的那位了不起的法师大人,正与自己相对而坐。 意识到这一点,草薙俊平的胸口不由得怦怦直跳。 都怪朝中那些好事之徒,好端端的偏要挑起什么阴阳术斗法—— “与来历不明的法师斗法……间宫老师当然不能参与。那么,到底派谁去比较好呢?” 三日前的阴阳寮内,北原师兄如是说。 “这个嘛……”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Fallen Embers 作者:拾月初酒 分卷阅读72 “不好说啊……” “……” “那个,依我看,草薙俊平如何?” 陡然静谧下来的阴阳寮,不知是谁提议道。 “草薙俊平?甚佳,甚佳。” “赢了固然可喜可贺,即便是输了,也不至于影响间宫一派的声誉嘛。” 斗法竟这样决定了。 草薙惴惴不安地端坐于地板上。殿内两旁,分坐着朝中四品以上的权贵大臣。 斗法将如何开始呢? 那男子将折扇抵在唇边,琥珀色的眼睛与草薙相视。 唇形在微微开阖,语速极慢,说着不出声的话。 “草,薙。” 居然是在叫自己的名字。 居然没有称呼自己为“草薙君”。 男子的眼中隐约可见揶揄的笑意。 未等草薙反应过来,男子已拨开了蝙蝠扇。 向殿中的屏风轻轻挥去。 丝锦织成的屏风上,绘制着祥云与山峦的图案。 随着男子扇动的幅度,屏风上的流云瞬间凝聚成了一团。 男子加快了扇动的速度。 那云团倏然飞出了屏风之外。 “哇呀呀。” 殿上人发出了惊呼。 硕大的云团盘踞在清凉殿的天棚上,云团的边缘,闪现出了暗绿色的细长闪电。 轰隆—— 哗啦—— 雷声滚过,清凉殿内,骤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骇然之余,草薙下意识抬起了袖口。 不知为什么,恍惚觉得眼下的光景似曾相识。 就像是—— 那日在明石川所遭遇的山雨。 那一日,暴雨之中,陋室之内…… 那只浑身雪白、有着双琥珀色眸子的猫…… 哗啦啦—— 滂沱大雨仍无止息的迹象。清凉殿的地板上,顿时淹满了一指深的雨水。 根本无处躲避,往日里尊贵的殿上人,双手抱紧帽子,个个犹如落汤鸡一般。 “好啦!够啦!” “不要再下雨啦!” 抱头鼠窜的殿上人开始求饶。 听着众人的哀嚎,男子却无动于衷地闭上了双眼。 静坐半晌后,方才轻挥衣袖,缓缓收拢了折扇。 刹那之间,风雨停止了。 云团也消失不见。 屏风上的流云静静的停在原本的位置。 “不愧是草薙大人,方术果然厉害。” 就在众人忙着拧干衣服之时,忽听对面的男子击掌轻叹。 草薙瞪大了双眼。 众人的视线集聚在了自己身上。 他这才蓦然发现,与殿上湿淋淋的其他人不同,自己的身上干燥如初,全然不见半点水渍。 清凉殿上,就连最厉害的大师兄,也露出了瞠目结舌的表情。 “其实当日解决藤原府邸异响一事,也应归功于草薙大人。” 同自己一样,衣袖丝毫没有濡湿的男子继续好整以暇地说道。 “欸?” “草薙大人在藤原府中,不是留下了相当厉害的符咒吗?” “不,不,这个……” 草薙的面颊瞬间涨成了红色。 哪里是什么符咒,只不过是自己在离开藤原府时,偷偷在粮仓中留下了几包耗子药而已。 “草薙君的本事,实则在阴阳寮诸君之上。” 男子慢悠悠地站起身,琥珀色的双眼自上而下,掠过众人的头顶。 “至于在下么,介入人间,不过是即兴而已。” 4 春樱之夜。 草薙俊平独坐在宅邸庭院的游廊下。 手边放着一瓶酒和两只素陶杯子。 樱花已盛开大半。空气中流动着花瓣清甜的香味。 白日斗法一事,也如同这樱花一般,稍纵即逝,如梦如幻。 而那名白衣的男子…… 总让人想起物语中的狐妖,悠然一转身,便可化为落落人形。 大约真的是狐妖一类吧。 狐狸变做公子身,灯夜乐游春…… 正这样想着,“吱呀”一声,栅栏门忽然应声而开。 草薙茫然抬起头。 夜阑人静,白衣男子站在黑夜流云之中,陡然望去,仿佛走错了轮回的故人。 煌煌灯影下,不是人类,可分明也不是狐。 宽大的白色狩衣,面上有不屑置辩的神气。 琥珀色的眼睛。 乃是汤川学。 殿上匆匆一个照面,却像是相识多年。 草薙俊平摸了摸后脑勺,向前伸出手,手中执一酒杯。 “那个,要一起喝酒吗?” ——end—— 分卷阅读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