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改》 分卷阅读1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1 《改改》作者:锡兰之红 简介 艺妓改改与留学归来的医学生大少爷 这世上其实还有那么一种人,他分明与你没有几分关系,在你生命过去十几二十年里甚至都没有机会结识他。但如若碰上了,遇见了,便是不论如何也无法逃开的劫。 爱是痛苦,被爱着也是痛苦。 但是爱上了又能怎么办,战火纷飞风雨飘摇,伶仃之下能寻一处跻身之地多好。 改改觉得,说到底自己还是幸运的,至少在最为困窘的日子里,仇天酬像是他的一束光照了下来。不能一概而论认定是谁拯救了谁,但至少,有一点,仇天酬让他知道,原来苦难没自己想象的那么难熬。 第一卷 第一章 四更,天还是黑的,小楼间挂着几盏红得渗人的灯笼。改改被一个上了年岁的女人从床上拖起来,要求他马上换上衣服。客栈的薄衾抵不了几分暖,但在这腊月里多少聊胜于无。改改光着身子,手背上上泛起鸡皮疙瘩。女人一身暗红的袄,油黑的头发在烨烨烛火映衬下泛着光。她麻利地把一件小袄给改改套上,把他抱下床,让他自己穿上鞋后又取了木梳子拿红绳给他扎了个两角发髻。 改改被女人牵着出了屋,疾步下了楼梯,客栈守夜的伙计懒洋洋给他们开了门。后院有驴拉磨的声响,黄豆碾碎在石缝间——改改的耳朵很好使。女人抱着他躬身坐进一辆黄包车,师傅一言不发的直起身扳,迈开脚步。 风吹在改改脸上,吹进他的眼里,吹得他面上生疼。冷风暂时驱走了他的睡意让他清醒了过来,改改抬头,这女人他认识,是师父师妹院里的嬷嬷。 “四姨,我们上哪去?” 四姨低头,她头一动,耳朵上的金环也跟着泛光:“上惠娘那。” “可我师父还没回来呢。” 妇人发出一声嗤笑:“管他作甚。困吗改改?困你就再睡一会儿。” 改改看着四姨摇了摇头:“风吹着,不困了。”女人闻言缩紧了手,好叫他暖和些:“那你冷吗?” “不冷。四姨,我们什么时候到呀?” “一会儿就到了。” 黄包车师傅穿着身脏兮兮的黑棉袄跑在夜色里,改改觉着他好像跑着跑着就会跑不见,巷子里阴仄的黑想能把他一口吃掉,什么都不留。 晨曦的光渐渐冒出头,有几户人家开门了。木门打开,起早的人提了痰盂去小河边盥洗。鸡打鸣、劈柴声,黄狗“嗷嗷”唤了两声,挨了主人一踹,呜咽着跑出门。天渐渐凉了,小巷里轻飘飘几缕晨雾缠上红灯笼。真好看,改改想,比水里游着的红鲤鱼还好看。 车行在青石板上,每遇上石板缝隙就会小小颠簸一下,摇摇晃晃地转几道弯,过几重门,黄包车在一户没灯笼的油板门前停下。四姨抱着改改下车,付钱时和那车夫又一通讲价。改改抬起头,黑瓦白墙后有一株高出墙头的老梧桐,这会儿光秃秃的,剩着些扭曲怪张的枝桠。 郭四姨付好了钱,车轱辘“咯噔咯噔”渐行渐远。她过来牵改改的手,带他走上台阶,拿一柄细长的黄铜钥匙开了门上的锁。进了门,四姨带着改改走的很快,穿过狭长的走廊进了内院,又从台阶上楼。里屋很暖和,没有点灯,窗上镶了蓝玻璃,光透了进来。 这间卧室里有淡淡的桂香,进门的地方放着个将烧完的炭盆。四姨带了改改进来,把他往窗前一领,改改被床阶绊了一跤差点摔倒,忽听床上坐着的女人一笑:“怎么笨手笨脚的。” 四姨松开了改改的手:“惠娘,你跟他说吧。炭火暗了,我去添一添。” 床上的女人敛去笑,叹了口气埋怨似得道:“你来时怎么不和他说呢?”复又换了个冷嘲的语气,“死了个畜生有什么难开口,自食其果罪有应得,四姨何必为着那种人可惜。” 四姨没答话,取了炭盆掀帘出去了。改改站在窗边,他看了看四姨,又回头瞧了眼惠娘。床上这女人是他小师叔。女人披了件黑貂,露出里身那件领口绣了一圈墨绿色团花滚边的旗袍,下身是条黛色厚棉袍子,遮住了脚拖在地上。惠娘的眉眼较改改师父妩媚,瓜子小脸,凤眼薄唇,眼底风流无限。她冲改改招招手,把他拉到自己身前:“改改,今日带你过来,从此你就是我凤轩斋的人了。你师父他,死了。” 改改一呆:“死……死了?” 惠娘捏着改改一双小手漫不经心道:“死了,叫人打死了。” 小孩咽了咽口水,似还在消化着这个消息。迟疑片刻他忽又猛地将手抽了出来,后退时险些又要摔倒:“不会的,你骗我,师父不会被打死的。你骗我!你骗我!” 他要往外跑,叫惠娘硬拉住他胳膊又拖回了自己跟前:“我骗你做什么!你师父自己犯了人家大户忌讳,活该叫乱棍打死!” “不会的!你放开我,我要去找我师父,你放开我!” 改改像一头失孤小兽在惠娘的强拧下挣扎。一个六岁的小娃娃,力气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惠娘皱了眉头看他发疯死的大喊大叫。挣闹时,惠娘葱指一折,改改脱出身来跌跌撞撞要往外跑。女人倏地从床上站起身,扶着断甲指了他道:“你去疯去找呀!你师父就在河东门沼泽地里躺着呢!老畜生养的小畜生,老娘兴得留你了!?” 改改跑下床阶要往外去。他脑子懵了,手脚不听使唤,红了双眼却淌不出泪。男孩往外跑时正好撞上添炭回来的四姨。那嬷嬷忙把手里端着的炭盆放去架上,将改改抱了起来:“瞧这是怎么回事?” 惠娘冷着脸穿了鞋走下来:“小畜生要找小山就让他去找,外边天寒地冻的,他要做孝子就随他当去!” 四姨搂了改改,轻拍着他的背哄着,改改抓着四姨领口的盘扣急声问道:“四姨,小师叔说我师父死了,你告诉我,师父没死,他会回来的!他会回来找我的!” “改改,你听惠娘的话。你师父死了,真的死了,以后你就得在这过日子了。” 在这世道里,就算是六岁稚子也知道“死”是个什么意思。死了,就是没了。好好的师父化成了土变作了灰,再也不会对着他笑,再也不会带着他上戏院,再也不会教他使剪,教他画图。师父死了,叫人乱棍打死了。四姨、惠娘许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可在改改眼中,他师父是世上对他最好的人。 四姨搂紧了改改,小男孩蜷在她怀里“哇——”的一声哭了:“你们骗我!我要回客栈,回客栈等师父!你们骗我!师父不会死的,不会死的!” 惠娘被他一阵哭闹竟也惹红了眼,女人捏了雪纺帕子一角指着他道:“小畜生,哭什么?你师父害死在了女人身上,是他自找的!”说到底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2 她也不是心硬的人,那畜生再如何混蛋也是她师兄,不然她也不会让四姨去把改改给接过来。 惠娘看拧着身在四姨怀里淌泪的小娃娃,倏忽想起他那个混账师兄一副笑脸来。莫小山那笑太风流,太招女人喜欢。偏生这样一张脸长在了一个下九流的身上来——她师兄那畜生! 四姨哄着改改,孩子哭闹一会儿就累了,握着小拳缩在那,抿了张嘴,泪湿了一张粉雕玉琢的脸。惠娘坐在桌边兀自喝茶,见没了声响,就朝四姨使了眼色。嬷嬷把改改放去了惠娘床上,走回来时,惠娘开口问她:“小山尸身收殓了吗?” 四姨褶了褶袖口,叹气道:“罗短腿昨晚就收拾好了,我叫他寻了福子店里的人抬杠停灵。出殡能省就省,晚上叫改改给他守个一夜,明早葬去青奎山。” 惠娘低着头,一块帕子在她手里周周转转,半晌,她开口:“那贱人呢?” “人家好歹是个姨太太,怎么也有葬身的地方。犯不着和我们放一块。” “哎呦,她萍萍是个姨太太又怎么了?剥了她那一身金皮草革子里头不一样是个烂货?小山折她身上了你知道吗?四姨,小山多巧的一双手啊,他折在那个婊子身上了!” 四姨按了按她的手,怕她吵醒了改改。惠娘叹了口气,扯了嘴角苦笑,终是没再多说,反又叹了口气道:“那个畜生呀……” 第二章 改改总觉得到自己六岁那年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天很冷,火红的灯笼像鬼的舌头,在黑夜里舔着火光。师父冰冷着身子睡在高架起的樟木棺材里。抬杠的男人抽着劣等的烟,烟头和香头在浓雾里香一双双眼睛似得一闪一闪。远了以后,就分不清哪些是烟哪些是香——人分不清,鬼就能分清了吗?改改想,鬼大概也分不清。他想他师父本是想要吃份供奉,结果一张嘴吃了口呛人嘴鼻的烟灰,呸呸呸动着他一张新鬼的嘴。这样一想竟还觉得有几分好笑。 梦里他的头老是被惠娘按着,头上戴了孝,一低头能看见好多只鞋子。红的,百的,黑的,青的;布的、葛的、麻的,稻草的。有完整的,也有不完整的,有的鞋子里面就露出了个脚趾头或露出个后跟的。 还有惠娘身上淡淡的桂香。 改改记得自己给师父烧了很多纸钱,锡箔在炭盆里被火抽干了精华,化成灰堆在了下面。正堂里偶尔起风,吹灭火烟就蔓开来,呛得改改眼睛难受。 他们说改改,你要哭啊,你是小山唯一的儿子。改改就只好哭,哭到眼睛发涩喉口发疼。 ——还有走,走了好多路。吹冷风,天下冻雨磨骨头,有人吹着断断续续的唢呐,吹的可真难听。他记得自己被惠娘牵着,走了好远的路,走进一座座的山沟沟,泥水渗进鞋子里,阴湿的人难受。 这梦生冷,当真叫人难过。 在梦里,他师父,那个叫莫小山的男人,被葬在了一座叫青奎山的地方——青奎山,专门葬着下九流的地方。 …… 梦的最后,有烛光,有炭盆,改改生了冻疮的脚在炭盆上烤的发疼发痒。有淡淡的桂香。惠娘握着他一双小脚,对他说:“改改,唱——” 唱“乍见翻疑梦,相悲各问年。” 唱“春花秋月旧业贫,落红无情还相顷。” 唱“志高如鲁连,德过塞闵骞,依本分落的人轻贱。” 改改醒时,窗外小师弟正拎了嗓子练早功。他瞧了眼枕头边正熟睡者的梨花,伸手拍了拍她小脸。女孩伸出一只赤裸的胳膊拍开他,翻了个身想接着睡。改改使坏,抽了她的耳环拿尖的那头戳她脸。姑娘一声惊呼,睁了眼便道:“改改你要死了!” “要死了要死了!你再睡下去真是要成猪了!”改改边笑边坐在床边穿衣服。梨花瞪他,接过耳环戴时啐他道:“死阉人嘴真多。” “小婊子少骂我!” 改改穿了鞋走去窗边。窗才一推开,晨风便灌进来,梨花在床上骂他:“改改你个小赤佬快关窗!” 改改却朝着窗外走廊上正练嗓子的小师弟喊道:“如笙,快来看梨花!小婊子没穿衣服是胖的流油呢!” 如笙红了一张脸,张着嘴唱了一半的词儿卡在嗓子眼里。改改窗户里飞出一只枕头,伴着梨花笑骂:“贱骨头你喊小师弟做什么?干脆你个小阉货滚出去,叫如笙进来陪我睡!” 东厢房的窗“啪”地一声打开:“大清早吵吵什么?醒了就练功去,再吵撕了你们的嘴!” 惠娘这一声叫改改窃笑着关了窗。梨花已穿好了衣服,一身短袖白旗袍,上头绣着点点梅花,领口袖口都镶了一圈宝蓝色的滚边。改改回头笑她:“穿的那么漂亮,好叫如笙进你的房呢。” “呸,老娘穿得漂亮何止是如笙要进我的房。”梨花捏着条白纱手帕斜了眼剜他,“男人要都和你一样,我喝西北风去算了。” 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梨花长得清丽脱俗,配上一身白旗袍倒真像是一朵清新可爱的小梨花,她那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像是会说话,特别招客人喜欢。与她相比,改改的面貌也是不差,较她那份俏皮伶俐,改改一双桃花眼便显出两分妖冶,也不知是承了谁的,他一个男人,那瓜子脸薄嘴唇竟和惠娘有个三分像。 两人洗漱完下楼吃早点。如笙已经坐在桌边了,瞧见改改和梨花双双进来,又红了脸。如笙比他师兄师姐要小四五岁,是改改十岁的时候进的凤轩斋,比起上面那两个老油条,如笙不仅听话乖巧多少。惠娘常说,如笙名儿取得正儿八经,连人也比她那两个大弟子要正儿八经。 梨花盛了粥过来,桌边除了他们师兄妹仨,四姨也泡了壶茶坐一旁的扶手椅上看话本。她瞧见梨花和改改一块下楼的略微蹙了蹙眉:“你俩也没个避讳,都那么大的人了,老睡在一块像什么规矩。” 梨花漫不经心地拿那瓷勺在粥里转:“换了别人我还真怕这规矩压人呢。可四姨,改改又不是规矩里的。” 改改吃了个虾饺也发笑:“对呀,就梨花这样的,我还提不起性子呢。” “那是,我要是能叫你看上眼,还得再长个几寸才好呢,最好能壮得和头牛似得。”梨花一边揶揄他一边朝四姨看,“四姨要担心担心如笙呀。他现在一见着我就脸红,改明儿带他出钟上船他为了我把客人推水里了怎么办。” 如笙被她调笑的脸更红了,脑袋恨不得埋进白瓷碗里。四姨说:“你个死丫头尽知道欺负师弟。” 改改在一旁笑:“那依我看你是要白吆喝了。如笙可不定看上你。”他话音刚落,就叫梨花掐住腰上的肉:“死鬼你有完没完了呀?” “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梨花姑娘手下留情!手下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3 留情呀!” 四姨见他们俩这样,只好笑笑放下了话本:“今天下午要上船,改改,你那琵琶我修好了放你屋里去了。” “劳烦四姨了。” 梨花吃完拿帕子擦了擦嘴:“下午哪条船来着,秦老板的?” “秦老板说,下午是有新客来,你们嘴上把着点,别叫人看轻了身价。” “呵,瞧四姨说的。”梨花笑了笑,忽捏了嗓子唱了句,“不是我无故寻烦恼,如意珠儿手未操,啊,手未操。” 她翘起芊芊玉手,露出光洁胳膊,改改在旁挑眉也唱道:“凭得妹妹珠玉满身,翡翠盈盆,奈何生的命似纸薄,啼啼眼前人。” 梨花“啧”他,改改没看见似得低头喝豆浆。如笙在一旁看这两人忽然唱起来,眨了眨眼,觉得有些好玩。 四姨道:“你上月不是才添了首饰吗?” “呀,四姨,那件镯子叫改改那小赤佬抢去啦!” “哦,怪起我来了?你丢了我两只簪子一配耳铛不算咯?” “那我说会给你找回来的!” “还要找回来?傻妹妹,你是叫男人骗咯,你上哪去找?东街西巷,北坊南路,哎,小城还是大的,你恩客遍地跑,你上哪儿去找?”改改看梨花嘟起了嘴,“你是赔给我的,什么叫我抢了去?” “改改,你讲不讲道理!” “是谁不讲道理?如笙,你来评评理!” 安静用餐的如笙莫名被牵扯进来,愣了神张张嘴:“啊?” 四姨叫着两个人吵得不得不挥了手止住他们:“好了,吵什么?梨花,你一会儿去我房里翻件像样的镯子去。改改,吃好你去练练琴。就知道吵,我哪天要是死咯一定是让你们两个娃娃烦死的!” 梨花和改改一脸笑意凑到四姨身旁,一边一个挽着她的手。改改抽出折扇来给四姨扇风:“四姨说什么死不死的!四姨是要长命百岁的!” 梨花给她捏肩:“对!长命百岁,长命百岁!” 四姨宠溺地在这两活宝眉心一点。 看如笙也吃好了,改改主动去收拾桌子,梨花也不让四姨起身:“四姨歇着,我给妈妈送饭去。” 改改将几个空碗叠起来,闻言对梨花道:“你上楼轻巧些,我看妈妈没睡好,脾气大着呢。” “我可不像你,笨沉!”梨花端了盘子已盈盈走出几步远了,回头冲改改做了个鬼脸,“不过还是谢谢你提醒啦。” 第三章 寓桐城不小,红灯街就有好几条,说来还有个高低贵贱之分,既有坐落城墙根下等脚夫、水手去的皮巷口,也有招待青年学生的六一街,再就是淮景河边上那一溜的书寓。淮景河边的书寓不像别的地方敞开门就是为了做皮肉生意,这边的姑娘多多少少都有几分本事、几分姿色。真要算来,还是当年唐宋瘦马生意就传下来的,历史源远流长,讲究颇多。大多姑娘是书老板打小时候起就从人牙口手里买来调教的,一颦一笑说话办事都带着各家风格。那么多书寓里头,凤轩斋算是身价顶高的了。听闻凤轩斋是自满清的时候就有了,里头的姑娘最厉害的嫁进了丞相府里去。这儿人从来都不多,但各个出落的别有一番风韵。最早时候那老板是靠着唱功起家,之后几代承袭了这一传统,不论男女,入门先听嗓,好的才要。 改改小的时候听得最多的一句就是“凤轩斋靠唱,你唱得不好砸自己招牌没事,可你不能砸了咱们这招牌!”。 故而惠娘从来都对他严得很,拉琴唱戏,错了就打。改改与他师弟师妹三个人从小到大就没少挨细柳条子抽。惠娘的那根细藤条抽人不伤皮肉,可抽上去的时候就是火辣辣的疼。三个孩子十来年挨的打恐怕比走的路还多。可就因为严,淮景河边那么多书寓里边,数惠娘带的这三个孩子最出挑。这三人是惠娘的手中宝、心尖肉,吃穿用度从来不曾少了他们。妈妈的口碑好,来的客人自就尊贵。改改善琴,梨花善舞,如笙擅箫,三人一出很得桐城文人欢喜——也不管这些个“文人”之中有几个有真材实料,客人出手阔绰,凤轩斋的日子自然好过,淮景河边又有谁和钱过不去的? 当年梨花出阁寻得相公就是个大户人家的少爷,放眼整条街,还没见过比梨花更气派的出阁礼呢。 有几个下九流能混成那副模样? 秦姨娘远远地就看见一叶小舟往她这画舫来了,忙叫人放下跳板,把船上那三位璧人接过来。秦姨娘比惠娘年长,脸上一层厚粉掩盖了皱纹暗沉,当年娇俏轮廓已于岁月之中悄然消逝。为首那穿白旗袍的清亮女子娇笑上前朝秦老板道:“小半年不见,秦老板愈发年轻了,到底是使了什么法宝,方便透露妹妹知晓好叫妹妹也效仿效仿呀。” 秦姨娘绉了块方巾掩嘴笑道:“梨花你这小丫头的嘴真是蜜做的——人长漂亮了不说,嘴更甜了!” “哪里,我从来都是实话实说的。你不信问我师兄。”那女孩眉眼似水,缠去一旁瘦脸清秀的青年“改改师兄,你瞧秦老板污蔑我呢。” 改改目中难掩溺色,与她道:“行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秦姨,妈妈讲你们画舫今日来了贵客,叫我们三人来是唱曲还是陪人呢?” “这回来的钱老板是外地过来做买办的,谈的是仇、李两家公子。叫你们过来就是弹曲助兴,屏风都架上了。” 秦姨娘一边说一边领了他们上楼。梨花衣白,改改与如笙皆为一身藏青长袍,至门前后,姨娘将一个荷包交予改改:“钱先给了,到底与你们是老朋友,我也就不拖拖拉拉的了。” 改改从那荷包里取了两枚银元又递给了她,秦姨娘忙忙推手:“哎哟,这怎么可使得!” “哪里使不得?小钱而已,孝敬姨娘去买两朵花带罢了。” “你瞧瞧,哎,难怪惠娘把你们几个当宝贝藏着。行了,不打扰你们了,且进去吧,这会儿只有钱老板一个人在,那两位大少爷不一会儿就该到全了。”闻言秦姨娘就笑着收下了,梨花与如笙和这老板又行了礼,便在改改带领下推门进了屋。屋里只坐着一个体型瘦削的中年男人。高颧骨,脸很尖,一双眼像陷进眼窝里似得,皮肤是常年奔波被晒出来的黝黑。改改领人进去,给那人作了福:“钱老板,凤轩斋三艺这厢有礼。” 梨花与如笙跟着行礼,也都恭敬说了声“钱老板”。那男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这三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嘱咐道:“一会儿客人来了,你们就弹吧。弹得好,之后我还会加钱的。” 改改他们都懂规矩,听他说完便自觉退去了屏风后边。 稍作定,梨花就拿手肘推了推低头调琴的改改:“哎,今天还请了李家大少呢。” 改改低垂着脸,轻声道:“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4 知道,不就是你相公吗。又要炫耀你那出阁礼呢?” “才不是呢。”梨花拿小眼神斜他,抿了抿嘴想说什么又没说。改改调好了琴抬头看她,见这个丫头眼朝着屏风走神,便也懒于招惹她,偏过身去与如笙讲谱。 过了一会儿,外头传进人声,改改知道客人来了,便低头拨弦,他一起如笙便和上,三拍过后,梨花细细的嗓音便开腔了。 “……一霎时把七情具以昧尽,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我只道铁富贵一生,又谁知祸福事顷刻分明……” 梨花的《朱楼》一直都唱的好,可这一回竟听得她声音凝噎。改改一回头,惊觉这丫头不知何时竟泪满朱颜,他忙递了眼色给她,接着往下去唱。改改接过唱词,添了段念白改了调后继续唱着,看梨花噤声之后垂了头在那低啜,也是一唱三叹,心下不免怜惜起这平日没心没肺的丫头,居然当真栽在了头客身上。 梨花哭了一会,终于回过神了,但这一哭就哑了嗓,只好抱着琵琶与改改换,屏风外谈事的三人大约根本察觉不到屏风后发生的变化。 外边的人事情谈完了,就听钱老板道了一句“请”,改改就知道今日结束,便站起身领着师弟师妹走出去。梨花哭红了一双杏眼,抱着琵琶走在最后。 桌边三人,除却方才就见过的钱老板,另两位青年才俊分别为李仇两家公子。穿白色西装洋人做派的就是梨花头客,李桢。梨花一走出来,这大少爷的一双眼睛便落在她身上,未曾挪动半分。另一边穿一袭青衣的应当是仇家二少了,看他斯文打扮,想来也不是会在淮景河边厮混的主,自然也就看着眼生。 三人行了礼,钱老板各做打赏,改改打头道了谢后令人出去。正跨过门槛,忽听里头李桢开口唤了一声:“梨花。” 丫头脚步一顿,改改与如笙都回过头去。梨花欠了欠身,未曾抬眼看他,只是低唤了一句:“大少爷。” “梨花,我……”那李大少爷欲言又止,仿佛意识到眼下境况不对,有些话不当开口,便转而道,“我傍晚去凤轩斋找你。” 改改见梨花的眼睛一下亮了,可却很快又黯淡了下去。姑娘抱着琵琶戚戚开口:“算了吧,大少爷,叫李老爷知道是会骂您的。” 便也不等李家大少再说话,梨花再行礼道:“凤轩斋承先生们厚爱,我等告辞,望得先生日后也能多多照拂小斋生意。” 语毕由着改改领着出门下楼。改改余光看见李桢在门前站着,目光随着梨花一路往下,他又转头去看梨花丫头那八字下垂柳叶眉,就见她一双通红眼中泪光盈盈。 待上了小舟,梨花一放琵琶抱着改改的胳膊便大声哭了起来,这哭的好生痛快,眼泪珠子不要钱的往下哗啦啦地淌,不一会儿就湿了改改的一袭青衫袖。做师兄的拍着梨花的背,朝如笙道:“如笙,吹个《玲珑锁》。” “不,如笙,吹个《百鸟朝凤》。” 如笙看看改改,又看看梨花。改改说:“听梨花的。”小师弟便举箫到唇边,《百鸟朝凤》曲调欢快,他吹时关切目光不住地往梨花身上去。如笙来的迟,只晓得李桢当初为了梨花出阁礼一掷千金,还得罪了家里老父,却不知那混迹烟花巷多年的大少爷,独独对一朵白梨最是上心。 曲儿愈欢快,梨花哭的愈厉害。改改握着梨花的手掌心与她说:“悠着点,莫把嗓子哭坏了,将来还怎么唱曲。” 梨花头埋在改改肩头点点头。撑船的师父手脚麻利,一会儿就到了凤轩斋后门。停稳了船,如笙先替梨花抱琵琶上岸。他们回来时,惠娘正好下楼,瞧见梨花模样,细眉一竖:“今天客人欺负人了?” 改改解了裹琴的绸布把乐器放下。梨花本被扶到座边,听惠娘开口,不坐也不开口说话,只是拿帕掩了面摇摇头,松开改改握着她的手从惠娘身边穿过,上楼去了。 惠娘面露疑色瞧她背影问改改:“这丫头怎么见了鬼似得?” 改改叹了口气:“哪里是受人欺负见了鬼。” “那怎么回事,你们是碰上谁了?” 改改抬头看了她,斟酌片刻后答她道:“李家的大少。” 惠娘“噌”地一下站起来:“李桢?他在船上干什么,姓秦的不是说新客吗?” “请我们去的是新客,但人谈生意的人里边有老熟人。” 惠娘闻言捏了手帕埋怨道:“秦姨娘是什么意思?她又不是不知道那李桢是我们家梨花的头相公!” 改改说:“人就是知道又哪里会计较?再怎么个头相公,又哪里会有真感情。妈妈您不也常说,这淮景河边上哪是个谈真心的地界?” “哎,这事!” 改改放下手中杯盏,抬头看走进来的如笙:“你不去劝劝梨花?” 如笙闻言摇头。惠娘又来回踱了几步道:“罢,你们歇着,我去劝。” 惠娘上了楼去,改改坐在大堂看窗外老梧桐树上新发的绿叶。叶叫风吹落,落进井里,井沿上的青苔被四月里的太阳晒得奄奄一息。井边石板缝里艰难挣扎出一点绿,绿上开出一角小白花。多惹人怜的一朵小白花,可惜生错了地方。 “改改师兄,师姐她……她是喜欢李大少爷吗?” 改改听得如笙开口,苦笑道:“如笙,那你说什么叫喜欢呢?” “我……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改改说。他收回目光,落在小师弟白净的面庞上,“兴许梨花那是欢喜吧。只可惜,这东西不能叫梨花享上福,只会平白受了苦。” 如笙似懂非懂地看着他,那一双大眼睛里也不知想着什么。改改忽然打了拍子唱起了小令来:“这忧愁与谁,相思只自知。老天不管人憔悴,泪添九曲黄河溢,恨压三峰华岳低。到晚来闷把西楼倚,见了些衰杨古道,衰柳长堤。” 歌声凄凄切切,传上楼去,惹得屋中姑娘又好一阵珠泪涟漪。惠娘“啪”地开了楼上窗骂与楼下来:“晦气!改改,叫你唱不唱,不叫你唱你倒唱了!” 改改忙抬头回道:“告诉妹妹,是哥哥不好。我不唱,我不唱就是了!” 窗又关上。 如笙想了想,重操起箫将方才船上未吹完的那曲《百鸟朝凤》又吹了下去。改改听着箫声走至门前。四月里暖风乍起,风吹的人舒适,却叫梨花阵阵哭声惹得家里人跟着连声叹气。几双雀儿叽叽喳喳落枝头,几对白蝶双双飞飞绕井边。改改倚门四下看去,井边那朵小白花迎风开得正好。 开得正好。 第四章 晚晴正好,风拂柳梢。师门三人这会儿都挤在了改改房里。如笙在背词,改改练琴,就只有梨花没事似得坐在桌边往一块雪纺纱上绣鸳鸯。 改改凑过头来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5 看她手底活计,调笑她道:“妹妹这两只水鹅绣的好生灵动,不知师承何方?” 梨花倒过针来拿钝的那头扎他:“小赤佬要你多嘴,看不出来那是鸳鸯啊。” 改改笑着要躲,嘴上却仍笑话着她那一对水鹅。梨花那日哭过以后也就好了,没再提李桢的事情。她不提,改改他们自然更不会提。 四姨这时候推开了改改的房门:“改改,楼下有客人找你,说是姓仇。我瞧着他那衣着打扮,大约是仇家少爷。” “仇?”改改把琵琶递给梨花,起身整了整衣服,“不大晓得。四姨您叫他稍等,我这就下来。” 改改今日穿着一身浅米色麻短褂子,下身着一条到小腿的皂色单裤,脚踩了一双小木屐便“沓沓”下了楼。大堂里坐着一位二十来岁的青年,一身暗色宽袖长袍,剑眉如峰,鼻梁高挺。改改认出这便是前两日在船上碰见的仇家二爷。 “既然改改下来了,我便不跟着掺和了。”惠娘说笑着起身往楼梯这走,近了改改身边食她不悦低声道:“你怎么穿成这样就下来见客人了?” 改改推了推她:“您上楼吧,我穿成什么样接客不都一样吗?” 惠娘横了他一眼,回头朝二爷笑笑,施施然上了楼去。改改朝坐在那儿的客人走过去,笑眯眯问道:“二爷今日怎有兴致上凤轩斋来了。” 仇二爷不曾来过这地方,见改改坐下开口问了,也就如实道:“是济民叫我来的——哦,就是李桢,他与我是朋友。” “知道,济民是李先生的字吗,他过去告诉过梨花。”改改猜着这人若是为李桢的事来,应该就是找梨花的了,便奇怪道,“二爷既然是为朋友来的,那为什么不直接叫梨花来呢?” 二爷便答:“济民想约梨花见面,如若直说,只怕梨花姑娘不情愿。所以他便托我,来委托你,明日下午带梨花姑娘凤凰山上的侍风亭一会。” 改改听了他一番话,心下自有一番打量。梨花叫李桢徒惹伤心难过,改改看在眼里,且不论去不去,就是去了,也是梨花回来又哭一场,不然还能怎么样?这结果他这做师兄的可不乐意见。思忖着,他便开口:“二爷,这事儿吧,不是我不想给你您办……您可听说过当年李先生为着梨花出阁大摆筵席的事儿?” “我知道,怎么了?”仇二爷不解地看着他。 改改说:“当年这一场喜宴费了李先生不少钱,他虽说是大户人家嫡少爷,为着梨花这么干说来还是荒唐的。这么说吧,二爷,我觉着——我觉着,李先生与梨花,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我以为不找妈妈找了你,你会帮着梨花姑娘。” “二爷又如何以为我没有帮着她?” “你若是帮她,自然会替她答应下来。那日你在船上也见了,他们二人皆有心言好,改改,你又何不做一份顺水人情呢?” “二爷心地好呀。若您要点梨花出钟,不仅我拦不住,妈妈更拦不住。”他学着二爷的语调道,“又何需我来做这份顺水人情?” “可……这就不一样了。济民希望梨花能自愿去。” “梨花自然是自愿去的了。二爷,我知道您的意思,李先生来托你,再托我,约梨花出去,是想和他——那个词怎么说来着——谈恋爱,是吧?可二爷,您也知道淮景河边是个什么地方,李少寻谁不好,何必要寻我们家梨花呢?” “那你话不该这么说。你们这……你们这不是什么乌烟瘴气的地方,我看梨花就很本分。” “二爷话错了,二爷才是真本分人。”改改听了他这话,回答语气多了几分尖锐,他心下莫名生出几分不耐烦来,“凤轩斋生意历来好,再陪二爷坐下去,我也是要算钟的了。便也不浪费二爷的钱,我送您出去吧。” 对方见改改这样一副态度,不免也疑惑不快了:“哎,你这人!你为什么就不替梨花考虑考虑呢?” “二爷请回吧。” 改改此刻已经起身,仇二爷见此状也皱眉站起身来,抬步准备出门。却听此时,楼梯上传来一声轻唤:“二爷请留步。” 二人回头,就见梨花立于阶下,一袭暗红绛纱衣,两弯柳叶吊梢眉,那模样像是将要隐入小楼晦暗里。改改急声:“梨花,我接待客人,你下来做什么。” 梨花越过改改款款走至仇二爷跟前,她眼瞧着二爷,话却是对改改说的:“二爷有没有点你的钟,我下楼来并没有坏你的生意。” “你……” “二爷说的可是明日侍风亭?” 仇二爷见此事有希望,便转回身来极客气答道:“对,明日下午三点,济民约你凤凰山上一见。” “李相公可说了几时结束?” “这……”仇二爷面露难色,改改确实知晓了她的打算,反笑道:“梨花,想钱想疯了,你主意都打到头相公身上去了。” 梨花倒是理直气壮:“是师兄说的,二爷若是点我出钟,梨花定是情情愿愿地去,欢欢喜喜地回。这是淮景河边的规矩,二爷本分,没来过这地方,但李相公却知道的清楚。” “这……好吧。明日你赴约时,我定会把钱给你的。” 梨花眨了眨眼:“错了,二爷,是要先交定金的。” “要多少?” 梨花伸出三个指头来,报了个数。仇二爷摸了摸身上,一时有些窘迫,想是根本没带钱出来,遂取了腰间玉佩下来递了过去:“我今日没带够钱,这暂时抵着,明日取回可好?” “好,承蒙二爷光顾小店生意,梨花明日一定准时赴约。” 改改见此状,就对二爷扬了扬手:“既然如此,请吧,二爷。” 仇二爷随改改出了门,他走时,回望了眼凤轩斋的油桐大门,摇了摇头,叹了声气,坐上黄包车走了。改改送走客人,转回身穿过天井进了大堂。梨花握着那枚玉佩冲改改笑道:“改改,你说这二爷有不有趣,头回叫妓居然是赊账替朋友叫的。” 改改走过去,在她额头一点:“我说你又发的什么疯,明儿你真去啊?” 梨花把那玉佩送到他眼前:“二爷定金都付了,我有不去的理吗!” “梨花,你想清楚了,可别自己挖坑自己跳,要是摔断了腿我看谁来扶你。” “你呀你呀,我摔断腿了你还不心疼的赶紧把我拉起来?” “谁兴的拉你?” 见改改这脾气,梨花垂下手去把玉佩收好。改改落座,端起杯盏:“你就是想见他——可见了能怎么样?梨花,这是个死局,傻丫头你怎就不知道听呢?” “哎呀,别说了!”梨花一甩帕子起了身,“反正我也放话了,明个我情情愿愿得去,欢欢喜喜地回!师兄,你就让我再傻一回吧!” 平白无故的梨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6 花才不叫改改师兄呢,改改叫她说的没了脾气,也就撂下话来:“好,我倒要看你是怎么个欢欢喜喜!” 第五章 夜间春雷惊好梦,早上起来时,雨水湿得窗外一片景色。梨花老样子是窝在改改这睡得,师兄妹二人感情打小就好。梨花虽说泼辣,但胆儿却不大,老觉着黑咕隆咚一个人睡觉害怕,便不肯一个人睡。她要睡,改改也随她,惠娘一开始还为这事儿上过火,总怕这对师兄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身份虽在前头摆着,两人都不算什么清白人,但要是改改、梨花真好上了,麻烦多着呢。头一条,这生意可就难做了。不曾想改改竟当真除了对梨花有兄妹感情外,别的男女之事半点都没想过。惠娘一开始只当改改小,待改改由男孩朝着男人的方向长了,惠娘才渐渐知晓,原来他不只是对梨花没兴趣,但凡是个女的,他都没兴趣。 改改十六的时候,惠娘就张罗着给他开荤了。姑娘都是邻书斋的,模样身段都没得挑,床上功夫好放得开,谁知二人才进屋没多久,姑娘就出来了。她拉着惠娘到一旁小声嘀咕:“惠妈妈,改改他……怕是对女人不行呢。” 惠娘一听这话脸色就拉下来了。那姑娘忙解释:“他那物件是好的,但一挨着我身子就软了。妈妈呀,要我看,改改恐怕……恐怕得找别的人开荤了。” 事虽没办成,惠娘钱不至于短了她。淮景河边什么事儿没有,既有书斋雅妓,也有楚馆小倌。惠娘是谁?要是能因为自家娃娃喜欢走后门就生了嫌隙,她能撑得起这间凤轩斋?改改叫她直接拉去二里街外的小倌馆开眼界,妈妈嘱咐了那家老板:“我家改改喜欢男人,不过因着是头一回,不论如何得叫他高兴舒坦,至于钱,我自然少不了你们。” 那一身白衣俊朗的男老板摇了折扇,掩面打量了一番叫惠娘扯着一脸无奈的改改,也是笑了:“惠妈妈这话讲得——改改可别叫你妈妈吓着。” 改改早熟,脾气在惠娘面前一直都好,只道:“吓着倒没有,只是怕辛苦了妈妈叫她担心。” 惠娘握着改改生了薄茧的指尖:“我答应了你的,十六开荤。你和梨花,妈妈可是一视同仁。” 改改只好笑笑,跟着老板进了楼去。 自那以后,惠娘是再也不管改改和梨花了,只当他俩情深。梨花知晓了这事儿以后,在改改那更是肆无忌惮,原本还忌讳着,记得同床分被,这下直接脱光了往改改被子里钻。 改改这会儿醒了,也没叫醒梨花,取了床边一条宽松的绸裙套上。书斋里没客人的时候,他和梨花两人的衣服都是混着穿的。改改头发有些日子没修剪,长得齐肩了,这会穿裙子看起来倒也不觉得奇怪。 他赤脚下楼,脚踩在天井的青石板上,凉丝丝的。天阴,梧桐叶上挂着水珠。四姨起得早,从天井楼上看见改改在底下伸懒腰,便朝他笑笑。凤轩斋临河,西面开了个方便停船的侧门。正门朝东开,天气晴好时,大清早就有太阳晒到门上。楼有三层,回廊绕着天井,天井中央有一棵前清就栽着的老梧桐,梧桐树底下竖了口八角井,改改还记得他刚来凤轩斋是,堪堪只有井沿高。 东门正对大堂,大堂两侧通着抄手游廊和往上去的楼梯。堂内布置典雅大方,只是单单这么看,凤轩斋倒还算是一处清净的地方。 乌瓦,白墙,雕了蝠首的檐下有燕子筑巢新衔的泥巴。 改改打了盆水上来洗脸,入春落过雨以后,才热几天便又凉了下去。四姨这时已经下了楼,她看改改光着脚,便数落他:“还没入夏呢,怎鞋就穿不住了。这要冻着了,看病吃药还不是该你受着苦。” 四姨抱着一盆脏衣服也在井边坐下了。改改帮着她,冲她顽皮笑道:“知道了四姨,我一会儿就去穿。” “你这孩子……”四姨坐在小板凳上边洗衣裳边看他,“都是快二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冒冒失失。” “嘿嘿……”改改在她脚边蹲下,支着头,阴天,云层间漏下的点点晨光洒在四姨斑驳的白发上,他望着这几缕银丝,心中忽然有些难受:“四姨,你有白头发啦?我替你拔了吧。” “拔什么呀。你要是把四姨的白头发都拔了,四姨就秃啦。”她冲改改打趣,复又叹了口气,“你看你和梨花都那么大了,四姨能不老吗?” “四姨不老,四姨年轻着呢!以后我与梨花收了徒弟,还等着四姨教训呢。” 四姨无奈,她说:“好了好了,快上去穿鞋吧。” 改改穿好鞋再下来的时候,四姨哼着莲花落还在洗衣服。她回头瞧见改改脚底下的鞋,满意点了点头。 “你要晓得照顾自己。眼下有楼里的人对着你嘘寒问暖,总归有一天会散的散,走的走的。四姨盼着你好安安稳稳过日子。” “四姨,我们哪来的安稳日子。”改改又蹲下,把裙边收到了大腿上,捡起衣服来洗,“全靠着别人家赏饭吃,世道要不太平,拿来我们一口粮。” “咿,你这小崽子又瞎操心了。” “我不是瞎操心。从咱个街巷河道上看是还太平,但是如今好多地方都要打仗啦。自己人打自己人,外国人打中国人。我上回去给客人唱戏,他们讲日本人在东北杀人,哎,说是比当年李自成屠城还要残忍。四姨,你说这太太平平,安安稳稳,哪里真的能长久。” 四姨摇了摇头:“改改,你哪里管得着这个,这种事情我们是管不着的。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 “可四姨,我不想做那‘不知亡国恨,又唱后庭花’的人。” “咱们是不想做,但是人就要糊口,我们这行当虽上不得台面,也要指望着别人赏饭。你若不想唱,有人要你唱,就算哪天仗打到淮景河上来了,要听曲子的人却还是有的。为了活命,改改,你不唱也得唱。” 改改低下头去细思忖,没再说话。四姨洗着衣服又道:“凤轩斋的日子算是好过的。惠娘护着你们,疼着你们。外头那些书斋调教小倌姑娘的手段从舍不得用在你们身上。一条淮景河一年病死、笞死多少人,尸体叫麻席一裹,丢到青奎山下,谁管你生前风光?下九流的行当,饿死、冻死的多了,还遭人白眼。日本人杀人厉害,李自成杀人厉害,这老天爷杀人也厉害呀。改改,你以后就会晓得,在这世道吃一口饭不容易的很。” 她顿了顿,又长叹了一口气:“你是吃一口青春饭,梨花趁年轻还好嫁人,以后也算有个着落。可你和如笙要怎么办呀?” 改改劝她:“四姨放心。我和如笙以后就做你同惠妈妈的行当,以后梨花出嫁了,这凤轩斋就由我和如笙来操持,保证不跌你跟惠妈妈的面子。” 听了他宽慰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7 ,四姨也只好无奈道:“行啦,知道你是个小人精。” “那可不是,惠妈妈从小就夸我聪明伶俐吗!” 第六章 梨花今日要出钟,仔仔细细打扮好久,久的改改在楼下都等得不耐烦了。惠娘翘着二郎腿坐在大堂的椅子上嗑瓜子,边嗑边道:“有的人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才哭过就忘到脑后去了。梨花,你是上赶着给李家做姨太太去哦?” 改改听了帮腔:“妈妈乱讲,梨花那是要去当少奶奶作太太去的,以后凤轩斋可都指着她哩!” 梨花穿着一身浅粉旗袍盈盈下楼,眯了眼睛看着说话的二人,扯了帕子回道:“你们两个讲话真不讲情谊。我就是出个钟,哪里有那么多废话?” “哎,梨花怎怪起我们来了。妈妈是在给你讨个口头彩,来日你抬进李府去了莫要忘了凤轩斋。” 改改听了惠娘的话尽笑,梨花没好气地瞪了他们一眼,拉上改改出门了。临门前,改改说:“不然梨花,我还是不去了吧。那少爷点你又没点我。” “说好了去,你可不能反悔。” 梨花拽着改改。惠娘在后头道:“陪她去,改改。省的姑娘到时候又哭得不省人事家都回不来。” “妈妈!” 听得前头一声娇嗔,惠娘挥了挥帕子:“去吧去吧,别迟到了叫客人好等。” 巷口就有拉客的黄包车等着。二人各上了一辆,报了地名,师父脚步稳健往城北凤凰山去。 凤凰山角有间茶馆,侍风亭正好在半山腰,山顶还有个供着观音的尼姑庵。改改把梨花送到了山脚,自己进了茶馆打发时间。梨花想拉他一块上山,改改推拒:“我去?我去做什么?傻妹妹,你会情郎便是,干嘛还找我这个哥哥作陪呢?” “那……说不定他也拉着仇二爷来了呢?” “你当一个个的都欢喜凑人家谈情说爱的时候煞风景呢?” 梨花见拉不动改改,便只好一个人上了山去。改改看那丫头背影无奈笑笑,信步朝茶馆大堂去。他才挑了个靠窗亮堂的地方坐下,便有伙计迎上来笑盈盈道:“这不是改改吗!怎么,今儿咱们老板请您来了?” 这间茶馆偶尔也会请改改梨花他们来唱两曲,这两年他们身价上去了,老板请的就少了。听说是有了常驻的戏牌。改改由他麻利地沏上一壶雪水云丽,抓了一把蚕豆往嘴里丢答道:“哪呢,咱今趁着这大好春光出来逛逛,这不正好游到凤凰山脚吗。” “哟,那您来的可真是时候,这两天山上樱花开的正好,好看的紧呢,好看正是好时候!”那小二与他寒暄几句,见又有客人,便招了招手,“那您喝好,有事管叫!” 改改摆了摆手:“行,你忙去。” 却一抬头,便瞧见小二所迎进的客人不是别人,正是昨日那玉佩抵债的仇二爷。二爷也看见了他,摆了手,遣退小二招呼径自朝着改改这走来。仇二爷今日换了身与李家大少相似的衣着,西式衬衫与一条黑色西装裤,脚上是一双黑亮的方头皮鞋。 改改喝着茶,笑时弯了一双眉眼,点点动人。他见二爷坐下,便取了水杯,荡净之后倒上一杯茶水递与他面前:“好巧,二爷也到这来打发时间。” 仇二爷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其实照理,那日在凤轩斋,他们算得上是不欢而散,改改也没料到二爷会坐过来。 “既然你在这,梨花姑娘想来已经来了。” 改改嚼着蚕豆:“做生意吗,总不至于叫着客人好等。”他看二爷文雅的抿了抿茶,又道,“二爷的玉佩在梨花那儿,想来的靠着李少赎回来了。” “哦,那也无妨。我猜也是这样的。” “二爷的脾性真好,三代雅士出生的人,气度就是不一样。”改改赞人的本事是天生的,不管谁听上他夸得这几句能心满意足好几日。仇二爷放下了杯,却像是不大高兴的蹙了蹙眉头:“我们也见过几次面了,你可以直接喊我的名字天酬。‘二爷’这称呼,说实在,我是听不大惯的。” “哎,这……想着主顾有别不是,哪能喊您名字呢?” “二爷听着别扭。” 改改想着,乌豆似得眼睛鼓溜转一圈:“要不我喊您仇先生吧?” “仇先生听来也有几分生分了。我叫你改改,你喊我天酬,这不是挺公平的一件事情。” “那不是因为您没法跟着喊我某先生吗。您要是叫我改先生,那多奇怪啊!”改改这般说着,却也认真打量起眼前的仇二爷来了,还没见过这样的主顾,真是挺稀奇的。浓眉大眼,想来随的仇太太——听说老夫人当年也是四里八乡极有声望的大户人家的小姐。仔细再看,这男人一副硬朗、俊气的面相,面色中透出倦色,肤色瞧着常晒太阳,略微偏黑,眼眶下是一抹青黑,想是晚上睡得迟。但改改相信仇先生睡得迟和别的他见过的主顾理由定是不同的。坊间是有不少和这位仇家二爷有关的消息:打小长于诗书之家,通身文人气派,祖上出过三个进士,即便到了仇天酬父亲这辈略微式微,可总归还是有着大家风范。 是这样的人物啊,跑去和个淮景河边书寓里的戏子歌妓一桌喝茶就够奇怪了,遑论提什么“公平”。改改只觉得眼下光景荒唐的很,做梦都梦不见这样的。 “……你笑什么?” 仇天酬看改改突然笑起来,很是迷惑。改改摇摇手,只想说这二爷真是个好脾气的人,他道:“二爷昨日上了淮景河,今天又坐这小窗边与我喝茶,传出去了是要叫人说闲话的。” 仇天酬叹了口气:“会有什么闲话?人活着,难道还怕言语淹死不成?” “话不能这么讲的,仇先生。人言可畏啊,老话不是这样说吗?二爷……”见仇天酬看他,改改只好妥协了改口,“仇先生,您这种大家长出来的人物,不应当是比我这个市井里头摸爬滚打生起来的知晓的明白吗?” “哎……”听他这么说,仇天酬只是叹了口气,“在国外的时候,凡事总归会讲理,讲法。要我说来,讲人言是最不道德,最为下作的了。” 改改这才忽然想起来,这仇家二爷的确是出过国的,也就这两年光景才回来。他便笑了:“洋人在洋人的地界上当然是讲法讲理了,但到了我们这,谁还管着这事儿呢?洋人他们有一个理,我们这儿也有一个理,当官的有当官的理,当兵的有当兵的理,老百姓受的却什么理都用不上——到底了还得去看人情,看手头攥着哪些个官呀、兵呀的理能用上。不然活该叫理呢、法的压死。你听的言语伤人、害人、捧人、怨人,可没办法呀,人言有人言下作的地方,但比起那些个‘法’、‘理’除了人言,没什么能用得上帮得着的东西了。好歹只有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8 ‘人言’是我们这些平头小老百姓知晓熟悉的。” 他这话叫仇天酬听了细想几分,确有道理。沉默片刻后,他看着改改,很认真开口:“改改,你与我见过的戏子不一样。” 改改笑着摇摇头:“您才见过多少戏子,便说这话了?” “我在日本留学的时候见过不少艺妓。再说,出国前,济民也总拉着我到梨园去听曲子的。”仇天酬不紧不慢和他解释,忽又问他,“改改,你为什么唱戏啊?” 改改眨眨眼,心说着这仇先生的问题真是一个比一个傻气:“我除了唱戏没别的会做的。您说我能干嘛?我讲,这是命,您信吗?” 仇天酬摇头:“不信。我这人最不信的就是命。” “哦,可是我信。”改改吹着热茶水,看杯中叶根浮动,“原来我跟着我师父是学裁缝的,如若跟着他学到现在,我也不会唱戏。可老天爷在我还小的时候就把我师父收去了,我就只能被师父师妹收养了去学戏。现在的这个妈妈不会裁缝只会唱戏,那我只能抱着三弦琵琶学唱腔了。” “可这怎么就是命呢?” “是命啊,仇先生。”改改望着他,“您想,我师叔会唱戏,我师父又怎么不会。裁缝日子要是不好过了,我师父没死说到底还是要教我唱戏的。再者,老天爷收谁不好,偏收了他去?话又说回来了,我师父的三弦,其实弹得比我妈妈都要好。” 仇天酬却还是摇头:“要我说,这不是命。” 改改语气轻快继续反驳他:“要我说这就是呢。很多事情是三分天注定的,就像您,生在那诗书之家,定是有出息的人。”仇天酬欲开口再说什么,却听一阵的“改改!改改”急促叫声,打断了话语。 改改转过头去,看那小二急匆匆上前来,先冲他对面仇先生恭恭敬敬作了揖,满怀歉意道句:“得罪先生!”又转过头,朝着改改为难开口:“我们掌柜的有急事托我传话呢小老板!”说着,凑到改改耳朵边来低语,“掌柜的找您救场子!价钱好商量的很,您看……” 改改听了倒是为难了:“可,我这回出门没带着家伙啊……” 小二道:“这您放心!店里头还有个几件,您挑就是了。要实在不趁手让伙计给您取去!小老板,救场如救火,您帮帮忙行行好吧!除了您我们也没那么快找着人来啊!” 改改抬眼看了眼四周,大堂内客人渐渐多了,台上却还光零零的,单放着一张椅子与桌。方才进来时摆着的戏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撤了,改改瞧着一脸着急的小二,到底还是架不住三番四次好言相邀,便软下语气:“那,你带路吧。” 小二一听这回答,高兴连给他鞠躬作揖,改改抬眼去看仇天酬,二爷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改改把蚕豆碟子往前推了推,不大好意思道:“这就怠慢了,先生还望见谅。” “无妨,我倒觉得是自己运气好,还能有幸看你唱个一场。” 第七章 改改由小二领着,进了后院。这儿的老板姓方,却是个生的天生圆滚的大白胖子。方老板瞧见改改满面激动迎上来,连连与他道:“祖宗喂,可把您给盼来了!救场如救火,改改小老板,我真是太谢谢你了!”说着便引了他往后院的小屋里去,“来来来,赶紧挑件你趁手的物件,价钱你放心,我按照原来三倍的给你。” 听得这句保证,改改方道:“方老板生分了,我们也不是头回做生意,能帮上您的一定义不容辞。” 他随方五爷进了屋,里屋墙上挂着好几副琴,三弦、琵琶、二胡都有,还有把中阮。改改早年与他认识,知晓是个欢喜收藏这些个琴的主顾,正挑着,却看方老板过来牵了他手与他愁眉苦脸道:“哎,本来今日唱戏的主该来早就来了,就是不来也应该来个信啊!她倒好,临上台了才派人来说嗓子不好。哦哟,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一边说着,一边还揉着改改的手掌心。改改面上带笑的把自个手抽出来,转身挑了把看着顺眼的三弦与他客气道:“方老板不是与景屏书寓定了契么,她一人来不了了,不会派别人?” 这大白胖子搓着手叹了气:“咳!我们家和景屏书寓早解约啦。这来唱的是个闲身艺妓。不晓得你听过没有,就是那个唱夹板嗓的端穗儿。” “听说过呢。”改改执琴试了试音,“听街巷里头姐姐们说他最近傍上新来的买办商人咯。” “哪儿啊?几日前警察局的都有直接点名要她作陪呢。”说到这里男人也露出些许睥睨神色来哼哼道,“人家富贵了,是红了,哪儿还把我们这样一个山脚底下的小茶楼放眼里啊?我哪里敢惹她,就是不来,我能有什么办法。只是万分感谢你啊,改改。” 方五爷见改改挑好了琴,引他去前厅。言语里始终还少不了一份抱怨:“那端穗儿富贵了,我看今日来不了,将来也请不来了。可你说吧,不管怎么样,哪有临到头不来的,不是坏人生意么!” 那老板抱怨归抱怨,有改改在能救场,他内心也欢喜极了,一双眼睛落在他身上就没挪开过。改改长得好看,这是见过他的人都公认的一件事,那双眼,那张脸,那肤色那身段,虽说是个男人,也是真真妙人的。再者,做生意的利字当头,请改改来了并不比请了端穗儿效果差。这样一来,什么事儿在他眼里都能暂且放下了。 改改执了把三弦上台,底下原本还嘈杂的人群一瞬间就静了,有客人高兴笑道:“方老五,方老五!你倒是有趣的很呢,挂着端穗儿的牌子,请了改改来唱。那票钱我们还要不要多给啊!” 方五爷上了台乐呵呵冲众人作揖笑眯眯道:“担心大家平日里只听端穗儿清唱太过单调了,这不特地请了改改来换换调儿么!” 底下有人问:“票钱呢?” “一样,一样!” 说着又冲着来听戏的客人作了揖,扭头小声与改改说:“请吧,小老板。” 改改便施施然行了礼,在台上那椅子上坐下,笑着一拨三弦试了试音,冲台下开口:“许久不曾来凤凰山角下唱了,承蒙各位主顾捧场,今儿便给诸位唱几首拿手的弹词,听客们若欢喜,便多多关照吾等生意。” 便轻挑弦,起了调,改改嗓子一开,底下便有叫好声一片。他嗓音天生润泽,唱旦角时清丽娇秀,唱小生亦是得体郎毅,多少唱戏的男人毁在了一个倒仓上,偏生有凤轩斋好生供养着他,用不着改改在变声时整日的唱,还有惠娘、四姨盯着调理,这两年重开嗓唱戏,着实惊艳了不少人。 “西宫夜静百花香,欲卷珠帘春恨长。贵妃独坐沉香榻……” 这首《长恨歌?宫怨》唱的是杨贵妃与唐明皇,算是听客们熟的一支曲子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9 。音调婉转妩媚,改改唱腔纤细绵长,悠悠不绝,卷带了几分委屈在其中,听客一时着迷其中摇头晃脑直盯着台上那弹琴的人,听着他那唱戏的腔。方五爷躲在柜台后面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拍了身边小二的肩膀直道:“改改是福星!他是我的祖宗爷爷,是福星呀!” 小二忙先扶住了他:“哎哟掌柜的,您可悠着点,当心了您脚下地滑,一会儿摔了可不好了!” 改改拨着弦在那台上唱,唱至“将身靠在龙床上,短叹长吁泪两行。衾儿冷,枕儿凉。”时,抬眼那幽怨一眼,却是正好落在了窗边那仇天酬身上。仇二爷端着杯茶似笑非笑看着他,眼光交汇那一刹,改改不知怎的,将目光避开,落到了别处。那刹那之间,像是什么光落了眼睛里去,他自己说不明白,只当是唱时情浓深处,莫名生出的情愫了。 唱罢一曲,又唱了首《清平调?采梅》,再加了两支新学的折子才算结束。底下宾众叫好声不断,改改起身行了礼,抱琴回了后台。他看方五爷在后台候着,正想将手里头的三弦的递上去,却又叫他按着手指推了回来。 “钱你拿好了,琴也用不着还。”方五爷从小二端着的托盘上取了一袋子钱递给他,改改收了钱却与他推拒:“方老板,这琴我可不能要。” “哪里的话?”男人顺着他指尖往他手腕上走,“琴放我那屋子里能有什么作用?都说好琴赠妙人,三弦不是多贵重的东西,你收着便是。今日我可当真谢谢你了。” 改改看实在是推拒不过,只好稍缩了手避开那人抚蹭把这琴收下。三弦确实不是什么贵重的乐器,不过这把的做工也着实精致。方老板看他收了琴,又问:“一会儿小老板还有事没有?晚上不知可否赏脸陪我小酌两杯?” 改改就指了指外头:“今日我其实是陪着主顾来的。您瞧,仇二爷还在外头等着我呢。” 听这话,方老板脸色些微一变,干笑着和他道:“好,那你赶紧的陪他去吧,可别叫我这事儿耽搁了仇二爷!你有朋友我就不多留你了。” 拿了琴,收了钱,改改作了揖朝大厅去,临门帘前要走去的时候,脸上的笑有那么一瞬淡了,看了眼被摸蹭过的地方,轻声叹了口气。走出来时,仇天酬还在那地方坐着。 日头已经落了。 仇天酬见他过来,便叫来了小二结账,改改有些不大好意思:“没想到那么久,让您好等。” “无妨。你唱的真好,改改。” 改改又笑:“承您厚爱了。” 两人便一同出了茶馆,仇天酬和改改说:“方才济民差了人来告诉我,他送梨花先回去了。” “哦,那边劳烦李少费心了。” 改改答他这话时,伸手要招黄包车:“如此,仇先生也回去吧。我替您寻辆车。” “不必。”见他拒绝,改改抬眼往他,仇先生站起来时大约比他高出大半个头,“我……我想送你回去。” “送我?”改改收回了手,疑惑地看他。仇天酬道:“凤轩斋离这儿并不算远,我送你回去吧。你莫要与我推拒,只是梨花和济民的事情……我想和你聊聊。” 改改听了这话也就明白了,便抱了琴领仇天酬往淮景河边走。夜幕缓缓降下,淮景河边的营生才刚刚开了头,华灯初上,人声鼎沸,来来去去黄包车进出,说说笑笑便见女子门边斜倚。这是桐城夜晚最热闹的地界之一。 两人并肩走着,踏进淮景河巷的地界,灯火一下亮堂起来,青石板路上映了两个人重叠的身影。 “改改,我看你似乎并不喜欢梨花与济民交往。” 改改拨了拨琴头上的转子:“仇先生哪里的话。姑娘与客人来往,我哪轮的上道一句不喜欢呢?” “……你不看好他们吧?” 改改微愣:“什么看好?”仇天酬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那一双眸子。那双眸子在长睫下眨了眨,道:“如若是那个看好——仇先生还是不要来开什么玩笑了。” 仇天酬叹了口气。 改改扭过头去,望几家院落伸出墙外的枝枝桠桠。 “李桢他吧……”仇天酬这次竟没称呼李少的字了,“他,脾气很犟,小孩心性。我因是他挚友,又与他有表亲关系,见他想了梨花姑娘那么多年也就想帮他一帮。可是我现在也不知道,这究竟帮的是好是坏了。” 他这样说时又去看改改。改改一时没答话,两人静静在巷子里走了一段,过了会儿才道:“所以说,二爷的心地好——我听说二爷当初去日本时是去学医的。” “你又叫我二爷了?” “好,仇先生。” “当初是瞒着家里学的医。谁想到回来以后,家里根本不承认,硬逼着我接手家里的生意。” “所以说,哪有人能过的当真自在呢。”改改叹了口气,又道,“再者士儒也是要吃饭,况且您那出身,多少口人巴望着您养活。您要是去当大夫,多少人得混不上饭吃呢。”他说着,低头去摆弄裹在那柄三弦外的绸布,“我与梨花的出身是不好与您比的,可也有人指望着我们过活。不论李少什么心思,也不管将来他与梨花会怎么样,但总归仇先生这一帮,帮着我们又多挣出了一天营生。好或者不好,这事情又该怎么讲呢?若论好,大少爷看上个艺妓,听起来当真不是什么好事情。可要说不好吧,天下有情人凡几,又有多少能有幸争得一夕欢愉呢?” “济民昨日回去,叫他妻子知道了这事情与他大吵了一架。” 改改苦笑:“要这样说,便是不好了。” 仇天酬嘴角无奈扬起:“可今日他来时那欢呼雀跃的模样,又好像遇上了天底下最幸福的好事。” “这样看来,许也是好了。”改改道,“所以,好或是不好,有哪里来的准数呢?” 他们走进小巷,凤轩斋靠河,属巷子深处。女儿家的脂粉香在巷子里暗暗浮动,小楼上亮起了一盏盏晕黄的灯,隐隐约约歌声传来——那歌声比不上改改,仇天酬想到。 随着巷子愈深,那扇油桐大门也愈近,改改走在他身边,与男人只差几指距离,近的甚至能察觉他身上淡淡檀香,他偶然间一抬头,瞥见他略长快长到脖子的发,风吹过来时朝上翘去,像是忽然翻起的嫩草。 “到了。” 仇天酬瞧了大门前“凤轩斋”三个字,停住了脚步。改改失措的收回目光,抬脚踏上台阶,转回身来时,他对仇天酬道:“您若不想惹得不好做人,李少的事情您还是不管得好。不论最后事情如何,总归都会有人埋怨您。既是朋友的风流帐您又何必跟着进来掺和呢?” 他唤来守在门口等客人的车夫:“天色也晚了,先生早些回家吧,免得叫家里人担心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10 了。” 仇天酬闻言点了点头,他坐上车,车夫正要抬步,却又转回头来对抬手撩高篷子对改改道:“我不掺和——那改改,我能来找你吗?” 改改正欲推门去的手一怔,他转过身来:“您若想找,便来找好了。凤轩斋开门做生意,哪里有不接待的理。” “如此,如此……”仇天酬对上了改改那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话到嘴边又改口道,“如此,我便走了。再会。” “仇先生路上当心。再会。” 第八章 门一打开,便见四姨与如笙正布菜,改改抱了琴进来,四姨见状迎了出来:“我还在纳闷,心想着你怎么让梨花一个人回来了,原来是自己逛琴铺子去了。” 她走过来,解开裹琴的黑布。四姨喜欢唱戏,自就对这些个琴欢喜得紧。看了这琴,又试了试弦,一时笑弯了眼:“眼光不错呀,花梨木的小三弦,蟒皮用的也是上等的料子,看着像是外省买回来的。琴是把好琴,你花了多少?” 改改帮着如笙摆筷碗:“不是买的,今日帮了凤凰山脚下方五爷救场,人家送的。你喜欢就拿去吧。” “你上回回来的时候不是说过方五爷那人叫你不舒服吗,怎么又去了。”听四姨问了,改改脸上神情微僵,低头说了一句:“那帮人救场吗,哪里计较这个。” 一旁四姨打量着他,有话想说又没说,又听改改道。 “说起来梨花呢,不是早回来了吗?” 四姨只好将琴收好苦笑道:“丫头说胃口不好,晚饭不吃了。” “这又是怎么?” “还不是那个李少惹得。” 改改一怔,呆愣着想自己今天待在山脚没上山去,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哪里是胃口不好?分明是自己摆谱。你们担心个什么。”闻声望去,见是惠娘披散着头发缓缓走下楼来,女人在桌前首位坐下,抬眼看改改好似嗔怪,“不是叫你跟着去看着她吗,怎么又弄出事儿来了。” 余下三人纷纷落座,改改夹了一筷子芹菜闻言疑惑:“怎么了?” 惠娘给自己盛汤,说话时带两三声叹息:“丫头一回来就来找我,说是要赎身——你猜怎么的,那姓李的还真要抬她做姨太太。” “嘡啷当——” 改改转头,茹笙慌慌张张的弯下腰去收拾打翻的碗筷。四姨放了筷子弯腰要去帮他,皱了皱眉:“你这孩子,怎么那么不小心。” “是……是我不小心。”茹笙推拒了,那孩子眨着眼像眼里落了灰尘。 如笙低着头在那不住地道歉,惠娘端了碗汤抬眼看了看他,没说话。四姨说:“改改,你去给如笙拿新的碗筷过来。” “不用了,师兄!我、我自己去。”如笙收拾了地上米粒坐直身,改改却按了按他肩:“我去吧。你先把这里收拾好再说。” 他站起身往厨房走,正开柜橱,又听见惠娘和四姨说话:“过两天到胡老三那儿知会一声,改改这辈里头没个姑娘总不是个事。” “那你想要多大的。听说他那儿最近五六岁的小丫头挺多,要不改明儿我找几个过来你看看。” 惠娘说:“五六岁差不多,你看就行了,也听听嗓,总不能带进来哑的。” 又听见如笙突兀地开了口打断她俩谈话:“妈妈是真的要让师姐赎身?” 惠娘瞥了眼如笙,觉得他这问题问的好笑:“那不然呢?她钱也拿出来了,话也放了,我若真抓着她不放岂不是做恶人?” “可……”如笙有话想说,嘴里的话来来回回好几回,还是皱着眉委屈的道出口来,“可那姓李的大少爷若是对师姐不好呢,他今日的保证能保证的了多少时候?还有……还有他那个正房太太,如若是过几年师姐挨了欺负受了冷落,那又该怎么办? 惠娘不悦道:“这哪里轮得到我们了?路是那丫头自己选的。” “可您若是允了,将来师姐日子难过岂不就是妈妈今日的错了?” “如笙,怎么和妈妈说话呢!”改改把饭碗放这少年面前,强按了他肩膀呵责道。如笙攥着筷子,指骨泛白,改改看少年面色,自知他心中大概所想。一直以来梨花带他最多,连那一支萧都是梨花丫头手把手教的。这些年来他们本不把这当一回事常常打趣,可改改知晓,每每说完,梨花笑骂时如笙抬眼望过的来的灼灼目光确实真真切切的。 可如笙还小。到底还小,若不算虚岁,也不过才正十三,是比梨花还要小上四岁。 四姨开口柔声与小徒弟道:“这事情不能这样讲。梨花要有个好归宿是咱们凤轩斋里的福气。你小,这些事情不明白将来就懂了。就是与妈妈说话可不许这样了,听见没?惠妈妈平日里对你们哪儿不好了,你今日这样说话多伤人心,嗯?”她拍拍如笙手掌,张罗道,“好了,吃饭吃饭,好好地吃饭时候说这些不痛快的做什么。” 惠娘一双吊梢凤眼扫了眼如笙面容,合了合眼,低下声缓缓与他道:“等师妹来了,你好好教教她就是。入了凤轩斋自是一家人,我知晓你舍不得师姐,可你得明白,今日你若舍得来日便能瞧见她快活过日子了。” 改改握了自己的筷子在座位上坐下,一抬眼却看如笙放下了碗筷低着头闷声道:“我……今日也没胃口。我上楼练琴去了。” 四姨喊住他:“哎,如笙……” “四姨,叫他去。”惠娘却并不拦他,只是看他收拾了自己那份碗筷进厨房的时候,有些刻薄地冲着他背影喊道,“以前我不与你上着课,是想着等你大了再好好教你弄明白。今日就着梨花的事儿,你也认清楚自己现在到底是做的什么活计!别唱过几支曲儿的,就真把自己看的是个角儿了。就是当真角儿这事儿定了也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回屋子里这事情你自个好好的想明白,究竟梨花跟了谁才是福气,你自己心里知道。毛头小子毛儿都没长齐呢,今日竟然能在餐桌上这样与我摆谱了,等过个两年岂不是要将妈妈我贬到泥里去!” “哎,惠娘!” 改改抬眼,他心里是觉得惠娘嘴态度话说的重了,可这话又实实在在句句真切,本就是这样,如笙欢喜梨花的事他们都看得出来,但可惜了,喜欢又能有什么用?且不说梨花喜欢的人就不是这个小师弟,就算是小师弟,有个像李少那样的人愿意给梨花赎身了,也容不得他们说“不”。 却又看泼辣性子的妈妈“啪”摔了筷子:“一个个的都好大排场呢,一个回来了就与我倔着脾气拿了钱扔脸前,一个是桌上直接和我骂起来了!我养你们那么多年一句句教唱一曲曲习谱换了今日原来换来的就是这么些的玩意!” “怎么会呢,惠娘,你知晓那两个孩子本性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11 !” 四姨朝改改这投来目光,改改便忙放下筷靠了近去与惠娘道:“惠妈妈消消气,您是知晓梨花、如笙心中从来都敬重着您,绝无半分这样想法的。我们是您带大的孩子,哪有对着自己亲娘如此不知情理孝义?” “亲娘?哈哈,亲娘。”惠娘抬起手指了如笙,她那话却又是放亮了故意说给楼上的那个听的,“我教养出的是好孩子啊,拿了钱扔在我面前半分情谊都不讲,当我是亲娘吗?她当我是个吸她血食她髓的冤家呢!我劝个一二句,便将我当成是敌人一样的防备起来。我是把你们当孩子啊,我那么多年了,是把你们当孩子,那你们呢?” 那楼上传来“呜呜”哭声,台阶上传来了脚步声响,看梨花卸了妆由楼上走下来:“我说要走,你便千言万语与说我那李桢的不是!我说要走你便百言百句的告诉我那些个赎身出去做姨太太的日子难过。我就想听你说一句祈福话语,我就想看你高高兴兴的为我道一句珍重。” “你想想现在李桢那个太太是个什么脾性。你真以为她能容得下你?” “可李少爷他是真心欢喜我的,我晓得!”梨花抽抽噎噎的斜靠在了台阶扶手边,“我也是真心欢喜他的,我赎了身,嫁了他,此生此世我就是清清白白了!” 惠娘脸上此时也淌下泪来了。 “梨花呀,我的傻梨花!他对你的欢喜能有多少日?你如今豆蔻年华,不需上妆脸都嫩的像能掐出水来,你是芙蓉豆蔻花枝头,他当然记得你滋味。可大宅院里头到底如何,谁又说的准。”改改看了她那一脸悲戚,又望着师妹哭哭啼啼,他想惠妈妈大约是忆起了当年那些事情,一时之间又生出多少遗憾感慨。这淮景河边论洒脱脾性谁也比不过梨花、惠娘这对师徒,可有若论情深意重,大抵也还是他们俩最知人情深重。 “妈妈,梨花哪里是不知晓呢。”改改由怀里取了手帕出来递上,叹息着望着两个女人,自梨花进了凤轩斋来,吃穿住行是与惠娘最贴近的,她性情听闻是与惠娘年轻时一般模样。因她二人相似,也因她二人母女情谊最深,如今遇上这种事情两个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也是他能猜到的事情。 惠娘早些时候就说过,梨花与她年轻时太像,像到一样会为一个男人傻傻的抛进一生,像到一样会沉溺其中不知悔改甘之如殆,纵使错了也识不出错。 “您方才还说这是梨花自己选的,再说呆在这儿她将来如何?嫁了便总归是有个好归宿。”改改劝完,那边四姨又拢住了梨花的肩膀,擦着她脸上涟涟泪珠心疼道:“我们梨花姑娘眼光不会差的。我看李少爷是对你确确实实上心。今日惠妈妈和你开口说到底不还是因为心里伤心舍不得你!” 梨花抽噎道:“我……我晓得。我晓得是妈妈舍不得我,我也是舍不得妈妈,舍不得四姨,舍不得改改和如笙。可,可若这次错过了,我又要等多少年啊。” 她有多欢喜那位为她置办了出阁礼的李少爷,分离时日里便为他留了多少泪。改改一分一毫全都看在眼里,她那些时日里的失魂落魄,那些时日里的愁绪断肠。 所以啊,情,情最磨人。 改改忽然想起今日仇天酬在门外时问他的话。 “可是我现在也不知道,这究竟帮的是好是坏了。” 看着她们几个人,改改也一时迟疑。这究竟是好,还是坏了。 第九章 定下了,梨花四月底就出嫁了。 对梨花来说,是她一生最重要的婚事,是她将嫁给一个她此生所见最爱的男人,只要结了婚,嫁了她,她便不再是那个淮景河边唱戏的妓子,是李家大少爷堂堂正正的……妾。 可就是妾室,她也高兴乐意。她是打心底里喜欢这个男人。 改改看着惠娘耐下心来与四姨为她上妆梳发,惠娘为她佩上的是存了好几年舍不得用的玲珑玉耳铛,手上戴着的是两对玛瑙金凤凰。手一弯眼一瞧,那一身火红的旗袍穿在她身上勾出女子青葱年华时最玲珑娇俏的身姿。抿了抿红唇,梨花从镜子前转回头来与改改道:“改改,我好看不?” 青年站在了门边,他眼中虽有两三抹愁云难绽,但还是露出笑来,点点头:“好看。梨花,你好像是天仙下了凡,正似一朵轻云刚出岫的美呢。” “你嘴巴最甜了,是不是又骗我?” 改改走过来,接过惠娘递上的那支琥珀花发钗,低下头来为梨花带上:“你今天是新娘子啊,全天底下没有人能比你更好看了。” 梨花眼眶里亮晶晶的,她抽抽鼻子,忍住了泪,扭过头问四姨:“如笙呢,我……我今日出嫁,怎么没见他。” “如笙他……”四姨迟疑,惠娘捏着帕子道,“一大早的就叫刘四爷唤去唱曲,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可……”梨花又止住了话头,她不是不知晓小师弟对他的心思,但她心底知晓,小师弟到底还小,将来变数太多,自己又何必在这个时候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他,徒增伤心难过事。便抬头去看改改,和他认真叮咛嘱咐道:“如笙回来了,你要记得告诉他,师姐将来还是会惦记着他的,叫他学好了萧以后,也要记得多练练琴。过几年倒仓了,要多多小心,还有……还有……” 改改按住了她手背:“师妹,师兄知道的。” 惠娘别过头去擦了擦微红的眼眶,再抬头,扯出笑来和两个孩子道:“行了,别磨蹭了,时候快到了,赶紧的下楼吧。”她轻抚了梨花鬓角的发,低语道,“莫让他们等久了。” 他们拥着新娘子往楼下去,可即便是这样的大喜日子凤轩斋里也一片冷清。四姨先他们一步下楼了,玄关门槛前是一只火盆,四姨走过来把当年的那一张卖身契交到梨花手里,女子抬头望她,又回头看了眼凤轩斋的屋宇楼房,那一棵高耸的老槐树,树边老井青石板,转过头,伸手把那承载了她在淮景河边近十年岁月的卖身契抛进了炭火里。 那火星飞高,一刹时灼尽了契一张。 抬起头,油桐门外停着一顶轿子。 说是嫁,可说白了也就是艺妓入门,这事情真要算来说不上是件光彩事,自是既没有敲锣打鼓,亦没有歌舞喧声,只有一顶还算精致的轿子停在了凤轩斋的前门。隔壁的书寓有人从窗户里探出头来看,隐隐约约也能听见那些个相熟的姐妹传来感动啜泣,这几日大家渐渐都晓得了,梨花当初的那位头相公为她赎了身,抬她做了小——这事情幸运到淮景河边的姑娘想都不敢多想,简直像是戏文里面唱的一样。 梨花一身殷红色的旗袍,款款袅袅跨过了火盆,踏上台阶时一步三回头望着改改他们。惠娘由改改递上琴,抚琴开口,与她那最欢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12 喜的姑娘唱起一曲《天净沙?即事》 词为:“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风风韵韵,娇娇嫩嫩,停停当当人人。” 正是佳人韶光时,今嫁君子度浮生。 梨花上了轿,最后又望了眼这屋中众人,掩面松手,正要落下轿帘子,却听巷口一声高喊:“师姐——!” 改改与惠娘出了门,梨花落帘前终于看见如笙气喘吁吁站在了巷口,那少年握着手中长萧,抿了抿唇,千言万语最终化成了两个字:“……珍重!” 梨花深深望了他一眼,那道帘子还是落下来了。 轿子摇摇摆摆,出了巷子,如笙跟在轿尾疾行几步,又停了下来。他望着轿子转了个弯,消失在了巷子里,伸手擦了擦眼睛。改改过来揽住小师弟的肩膀,与他道:“走吧,我们回去,傍晚时候,还有人请我们两个唱曲呢。” 那男孩子吸了吸鼻子:“改改师兄,师姐,师姐她一定会高高兴兴的过完后半生的,是不是?” 改改本不想骗这孩子的,可仔细一想,将来的事情又如何有个定数呢?所以说出口的话也并不算是骗,便揽住如笙往屋里走:“是了,你师姐那么欢喜李少爷,如今是真真的心满意足。” “她若开心,我便开心了。”如笙忽然像是长大了似得,和男人一样地叹了口气,“只要她高兴,真的,师兄,只要师姐她高兴。” 他二人跨过门槛,听邻里书寓打开的窗里飘出歌声。 唱的是:“华月下温柔醉人,锦堂中笑语生春。眼底情,心间恨,到多如楚雨巫云。门掩黄昏月半痕,手抵着牙儿自哂。” 如笙听了微嗔:“他人嫁衣喜庆时,倒也有人抱了琵琶唱《宫怨》,好煞风景!” 改改却说:“你可知梨花这般境遇有多难见?淮景河边的姑娘能有几个十六七岁就能嫁给自己欢喜还欢喜自己的人?我只愿好妹妹她从此一生富贵笃定!莫叫将来生出什么别的事来平添怨情。” “不会的。我信梨花师姐的气运。她一定能顺顺利利的!” 改改揉了揉他的头,淡笑着并未开口。 梨花嫁了,虽然只是叫一顶轿子静悄悄抬进了李府,但她也是凤轩斋前炭盆里烧了卖身契,有轿子亲自接进了人府邸中的姨太太!惠娘心疼那丫头,她将赎身的钱拿来了也不能不要,最后索性拿了这钱在屋前厅堂里为家里的姑娘摆起了席宴。算是没有新娘新郎的喜宴。 惠娘与来的人都说:“我是嫁女儿——多少年才能有一次的嫁女!” 她满是欢喜高兴,看在改改眼中便更能知晓女人落寞怀恋。惠娘要改改去县城里头请来最好的厨子,用最上等的材料,摆宴的八仙桌将整个凤轩斋里里外外围的是满满当当。山珍海味、点心汤品,样样齐全,玉盘珍羞、美酒佳肴,这宴席从早到晚从不停不歇地摆了整整三天三夜,一时之间,别说是淮景河,整个桐城都在津津乐道着梨花出嫁的事。就算是李家没有大肆说过李桢取妾,可街头巷尾都在说——凤轩斋那个能说会唱的梨花姑娘,嫁去好人家了! 那正是四月末草长莺飞好时节,改改回屋的时候又看见了屋子墙上悬挂着去年梨花做的小风筝,往年这个时候她还是喜欢叫师兄师弟几个人一块到郊外去玩耍的,去年还说留着这风筝今年再玩,哪里又能知道今年了她便已经不再凤轩斋来里呢? 又想当年年少时分在那天井之下嬉笑打闹场景,犹记梨花还曾在槐树下与四姨惠娘说的保证:“将来,我要与改改一块将咱们凤轩斋的牌子发扬光大!将来我要叫淮景河上所有的人都仰仗着我们!将来我要带着咱们书寓里的人往外头走,将那些个外商富人的口袋统统掏干净了为止!” “梨花要带我们赚大钱哩!” “是了,我梨花带着你们所有人赚大钱,吃好的穿好的住好的!” 又哪里想,她会是第一个离了凤轩斋的人呢。 但在这淮景河边上,离离散散、来来去去都是常事了,见怪不怪。抚过那丫头曾用过的梳妆台,改改在那桌前坐下,看镜子里的自己勉勉强强露出笑来。 也是要为她高兴才是。 三日宴席到了头,惠娘喝的醉醺醺摊成了烂泥,四姨在房间里照顾她,改改在楼下都能听见女人醉醺醺的唱词,是“几时盼”,又“愁难解”。 她是留在了凤轩斋的人,也是再也走不了的人。说来也是可叹,早前清时凤轩斋是有过一时风光,可到了民国建国,也曾有过落魄时日。惠娘还只是个丫头时,斋里掌事的妈妈抽大烟快要败光整楼的家财,死的时候就只剩下了凤轩斋的招牌和一座空荡荡的楼,当初风光时添置的古玩玉器早就当了,连值钱些的琵琶琴箫都给卖了出去。是多落魄的时日啊!据闻当初莫小山十二三岁就已接客,惠娘为了支撑起上上下下,不知下了多少苦功夫。 可不能不撑着,凤轩斋表面的光鲜是历代来多少人受的苦和痛换来的,如若当真败光了,那他们真的就什么都没了。 总是有人要走,有人要留着的。当年走的是他的师父莫小山,留下的是惠娘。如今,走的是梨花,改改想,那留下的就应该是自己了。 第十章 宴席第三日,众人是大约傍晚后散去的。四姨在楼上照顾着惠娘,剩下收拾的事就交到改改身上。不过毕竟用不着他来动手,有钱几个帮佣总还是请得起。他便坐在厅堂前看着,瞧瞧还有什么地方需要再打扫。人散的差不多时,有个刚出门的相熟妓子折回来与改改说:“改改呀,门外有人找你呢。” 改改让请来的帮佣收拾,绕过桌椅走过来:“找我?” 那女人指了指门外:“巷口站着,我看衣着打扮该是你客人吧?”她又回头看了眼这一席残羹冷炙“哎呀”叹了一句,“不过仔细想想,眼下这地方这时候,那样的人也不方便来是不是?” 改改与她客气笑笑,道了句谢往外走去,进进出出来来往往人群里,他一眼便能看见巷口站着的男人,天落着小雨,他站在巷口撑一把杏花白的油纸伞。一袭雪青色的长衫,面色温润,目光淡然。抬头望见改改时,先是眉眼微张,眼中似有光彩绽开,然后微翘了嘴角很客气的唤了一声:“改改。” 改改呢?他就站在凤轩斋的台阶前,浆红色的纱衣被风吹动,雨偏偏然落下,落在他偏长的发上。青年站在原地,看仇天酬撑了伞着急似疾步朝他走来,在他面前站定时,又带了几分不知所措的慌张。男人把伞撑在他头上低头问道:“你出来怎么不拿把伞?” 改改看了看他:“雨小,所以没带伞。仇……仇先生怎么今日来了?”他又伸手扯了扯对方手肘衣袖,“进来吧,这儿的人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13 也不大认识您。” 说着便带了仇天酬走上台阶进了油桐大门,穿过天井时,不大好意思告诉他:“是席宴刚结束,不过我想先生应该也对这个没有什么兴趣。就是太乱了,今天让先生见笑了。”仇天酬的眸子注视着他,收伞跟在他身后柔声道:“是我今天日子挑的不好。应该等你有闲有空了再来的。” “那也不必。您什么时候来我都高兴的。”说完这句后改改又觉得话语过了,手碰了碰唇间,请仇天酬往楼上去,他回头冲着打扫的人喊:“将这些打扫完以后搬走椅子就好了,钱,四姨已经和你们掌事的老爷结过了。” 两三人闻言应了他,看他客人来了,就识趣的三三两两搬了桌椅朝后门货船上那里装。仇天酬回头打量了一眼,又听见天井楼上传来女人凄凄惨惨的歌声,改改看他脸上诧色,有些不好意思的和他解释:“是我们惠妈妈呀。她一直以来最喜欢梨花了,如今嫁进大户人家,也不知道将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说着苦笑道,“也许一别便真是永别了。” “将来我想还有机会再见的。” “李少爷会愿意吗?” “至少我看济民这几日是真的高兴。这想来梨花如若想来见见你们,他不会不同意。” “哪有嫁出去的姑娘还会回这地方的呢? “这……” 改改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了,上了楼后引他往他自己房里走时道:“仇先生今日特地过来,不会是和我讲这一句的吧?” 进了屋,掌上灯,改改将雕花灯罩盖上烛火吹灭了手中火柴抬头看他:“请坐,先生。” 仇天酬便在他桌旁坐下,笑容腼腆,低头看鞋,竟一时不敢与他对视:“我回去以后,总能想起你唱的曲。本来听说这几日你们凤轩斋摆宴,我来你大约是没时间的,但想想到了今天你总该能有闲暇时候。” 改改也在桌边坐下,歪过头来打量他。仇天酬干笑道:“这,是不是唐突了?本来也没想特地过来,只是没想信步一走,就到你巷口来了。” 他担忧自己孟浪惊扰对方,可改改却如平日一样,浅浅一笑,起身朝屋里立柜那儿走:“那先生想听什么?我两三日没唱也有瘾头上来,您来了正好。” “我其实知道的不多,只是觉得你唱的都好听。” 改改本想拿三弦,末了手一顿,转而伸向他平日常用的琵琶。抱琴过来时,他一直看着仇天酬的眼,男人的眼神能告诉他,他说的的确实不是什么虚情假话,是真真切切实实意意。改改怀抱琵琶复又坐下,想着仇先生真的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哪有跑来淮景河边的还能有那么澄澈一双眼的。 他说:“先生若不知道,不如先听我弹几曲?” 仇天酬便一脸笑意点了点头:“好。” 男人的目光他见过太多,贪婪的、情色的、下作的,那如手一般能层层将他衣服剥落,如刀一般丝丝将他割裂的。这是淮景河啊,来这儿的谁是真的干干净净。他也知晓那满含恋慕、憧憬的眼神,那细如蝉丝,层层包裹,轻若浮尘,却紧依相裹。带两三分试探,又有四五分热切,更不消说六七分的情意。 他能懂,其实方才在门前,看见他在门外站着,看着他抬眼望来喊自己一声名字的时候他便大概知晓了。 不然走便走了,又何必特地又来凤轩斋寻他呢?那些大家门户的人谁会特地来这见一个戏子,不都是直接差了人请去府上。 如葱指尖轻拨了琴弦,改改抬眼去看仇天酬,看他的目光由他指尖扫过琴身,一路望上,最后与他四目相对。只是那四目相对一刹时仿若有蝶飞进眼,撞进心,一时纷扰烦恼,改改腕间微颤,竟错了几个音。 仇天酬忙别开了目光,伸手取茶。茶水是冷的,可他当热的往嘴里灌。改改忽然“噗嗤”笑了,一边拨弦一边说:“先生不觉得茶水冷?我叫下人再上一壶吧。今日来的也不是时候,不然我定烫了酒招待您。” “凉茶也好,过几日入夏,正是要凉茶解暑。” “或是有些瓜子、花生、蚕豆小食也好,叫您干听琴,是我错了。” 却听仇天酬脱口而出一句:“能看着你,怎么又是干听琴了?” 说完又别开眼神,改改笑弯眉眼了:“是吗?先生是觉得我最宜配听琴?” 这下仇天酬也不再避闪了,真真切切告诉他:“你?你宜配琴,宜入画,宜作文,更宜观赏。” 改改葱指一拨,转弦颤音,故作不高兴道:“是先生将我比了观赏物件,还是我想多误会先生意思?” “这当然是误会。我怎么会将你比作物件?只是觉得,只是觉得你长得好看,单单坐在这也赏心悦目。”说完这句,仇天酬自己也懊恼自己皱了眉头道,“哎,我嘴实在是太笨,读了那么多年的书,也说不出叫人高兴的话来。你肯定听了以后要生气了。” 改改一个收音,按住琴弦温婉轻笑道:“哪里呢,我听了您的话心下高兴的紧。”他看男人眉眼一舒,又说,“其实我今天在门外看见您来,心内便已雀跃了。我……我还以为先生几日前说要来找我只是客气。” 仇天酬不大好意思挠挠头:“你不要嫌我来的不是时候就好。” “那又怎么会。先生那么有意思的人,我与您分开以后也常常想着什么时候能与您再见面呢。” 对方眼里像是一下有了光:“是吗?你也盼着与我再见?” 看改改点点头,他和个孩子一样咧嘴笑了,忽然开口坦白道:“其实,那天在船上看见你的时候,我便想找机会来找你了。济民和我说梨花的事时,我是与他毛遂自荐来找你的。那日来,我并不知道你们这里的规矩还闹了笑话。” “哦,我猜也是了。”哪里有就那么莽莽撞撞来请人的呢?“说来后来李少爷将您的那枚玉佩还您了吗?” “还了。他第二日便还我了。”想到过去几日的事情,仇天酬还是感慨了一句,“梨花登堂入室嫁了济民做妾的事,李太太虽说依然闹得厉害,但眼下看来,他们家里的两个老人也并不反对,我想梨花嫁过去以后日子总不会难过的。毕竟济民真心喜欢她,自然会让她过上好生活。我想是这样的,你觉得呢?” “我?”改改轻笑了一声。仇天酬打量他,揣摩他心思道:“你不是这样想的?” “如先生所说当然最好。您说呢?” 仇天酬笑容无奈的摇了摇头:“我觉得我大约经历太少,看的太少,与你说话时,总觉得自己虽然比你年岁大,却好像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毛头小子。” 改改便低头去看琴,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先生还想听什么?我与您唱个欢喜的曲子怎么样?” “你唱就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14 是,我说了,你唱的我都是喜欢的。” “二爷真是……”改改想了想,还是说了那句话,“二爷真是好脾性。” 语毕便转轴拨弦,开腔唱起,是:“春季到来绿满窗,大姑娘窗下绣鸳鸯,忽然一阵无情棒,打得鸳鸯各一旁。夏季到来柳丝长,大姑娘漂泊到长江,江南江北风光好,怎及青纱起高粱……” 第二卷 第十一章 天气一日暖过一日,身上的衣裳也越穿越少,越穿越薄。屋子里头的被衾换了几床薄的,梨花走了,屋子里多出来的那一只枕头也就自然而然塞进柜子里去。她能带去的东西也不多,如今留在了改改这儿的,也就是几身早已不合身了的裙子,几件不怎么值钱的首饰。 才过了几日啊,却好像楼里面未曾有过一个叫梨花的丫头住似得。改改难免叹了口气,四姨已提前将梨花那间屋子收拾出来了,过不了几日,也许就会有新的小师妹来。 临近五月底,院子里的海棠快开尽了。常听人说海棠艳魅,但说句老实话,改改其实是不大喜欢的,并不是说花如何,单纯只是觉得嫩粉色的花与那青绿色的叶相间时冗杂的颜色不大好看。就像是五月初的樱花,花已开,尚未谢,枝头却又有绿叶伸出,那一下子就坏了一树樱花时的美了。单是有花也好,单是有叶也好——可若是花花叶叶凑在一块,就显得颜色过于聒噪。要不你干干脆脆别生红花了,像玉兰就挺好,一星杏白隐隐约约在了绿叶丛里,抬头往树梢望去,当真好看的紧。 凤轩斋虽少了一人,但凤轩斋的生意还是要做。 上午的时候去了城东的茶馆里唱曲,改改带了如笙,有他在旁吹箫伴奏,快结束的时候由他那小师弟唱了首《珍珠塔》里《采萍送印》的选段,词不算难,调子欢快,也不怎么费唱功。如笙的音色不算太亮,比起改改来肯定是不如,不过因尚未倒仓,带了几分孩童男女莫辨的稚嫩在里头,客人们也还算买账,叫好声挺多。留在茶馆里用了午饭,回来的时候,师兄弟两个人一辆黄包车回来,改改拉着如笙的手捏这他指尖在裹了黑绸的三弦琴箱上认弦,又与他说了方才唱时,有哪些地方唱得好的,有哪些地方不足还需改进的,如笙乖巧的点头,一一记下,还在改改指导下复又唱了几遍刚刚琢磨着不大清楚地地方让师兄帮他纠正。 不多时便到了巷子口,改改从怀里摸出铜板付给拉车师傅,搭着如笙肩膀往凤轩斋里头走,正到门前,看见巷子口另一辆车停了,改改推开了门,抬头往那儿看去。 “呀四姨,真巧,你也外头回来呀?” 四姨一身灰色麻旗袍,一手牵一手揽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听见声音抬头冲他们俩笑笑。“去了胡老三那儿一趟,惠娘说要给你们找个小师妹呀。” 哦,原来是小师妹。 师兄弟俩抬眼望去,四姨牵着的那丫头一头长发编了根大辫子搭在脑后,脸上干干净净,眉毛浓黑,微微有些连心。四姨说话的时候,她一双黑豆似得眼睛抬起来,凶巴巴看了眼改改和如笙。这小丫头身上衣服老旧干净,上身一件男孩子样式的青褂子,腿上是条才到小腿的黑裤子,赤脚没有穿鞋,一看就知道是刚从抠门吝啬的人牙口手里出来的。 改改这时候已经和如笙跨过门槛去了,就听见门外四姨那好言相劝的声音:“到了,你倒是进来吧,犟在这儿做什么?” 如笙松开改改的手好奇朝外头张望,扭回身来与师兄低声说:“师兄,这小师妹好凶。” “她一句话都还没有说你就讲人家凶?” 如笙小声嘟囔:“她那眼睛吓人的很呢。” 改改伸了手笑嗔着戳了下这小子脑袋,细声提醒了他:“将来那是要做你小师妹的,背后讲人坏话当心以后叫她听见了来找你麻烦呢。” “哎呀哎呀,师兄到时候可千万不要讲呀。”如笙挠挠头为难的瞧了眼师兄,改改看他这老实模样也笑了:“好了,师兄哪里是这样的人。”回过头,看四姨总算是拉拉扯扯把那个丫头带进来。又瞧着惠娘这时候楼上也推开了窗,托着下巴赤裸着一条胳膊地朝底下张望,看见改改了冲他招了招手:“回来啦?” 改改抱着琴往天井中央走抬头看她:“回来啦,四姨也回来啦。” 惠娘理了理耳边的碎发,随手抽了支簪子将那一头长发盘起:“是带了人回来的吧?那我下来了。” 改改看她合上了窗后,又回过头去看那个小师妹。丫头的嘴是抿着的,一张脸上瞧不见笑脸,满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四姨拉她一下,她踉跄走两步,再拉一次,又踉跄走两步,从门口穿过天井到厅堂的那点路,她们俩走了好一会儿才到。惠娘这时候已经下了楼来了,绉着一块帕子,踩了一双木屐慢慢悠悠在正厅的桐木太师椅上坐下,改改过去给她斟上茶,又转回身来依次给自己、四姨与如笙倒上。 四姨牵着小女孩走到惠娘面前:“喏,你说要找的丫头,我寻来了。胡老三那里,我听这姑娘的声音最响亮。那老东西也与我说了,那么多的人里头,数她最机敏了。” 买卖牙口的事情改改从小到大听说不少,只是凤轩斋里没怎么遇上过。如笙是他亲爹在他六七岁的时候卖过来的,梨花是淮景河边书寓里头妓子的女儿,那家书寓在梨花还小的时候就败了,她娘带她做了闲身艺妓,后来碰上个能娶她做妾的,就将梨花千恩万谢分文不取的送来了凤轩斋。 都说人牙口的藤杖好厉害,遇上不听话的孩子不是打就是骂,邻书寓的有不少小姑娘是买回来的,改改小时候记得她们那时候刚到身上隐隐约约的淤青,还有好几年不敢直视人目光的一双眼。 但这丫头不像。 别人是打碎了骨,打散了根,这小丫头却像是打出了反骨来。那一双眼像是巷尾那条平日总饿在那儿偶尔才给一两块肉的狗,凶狠、警惕,却又有那么几分可怜。 惠娘打量着那倔驴似的小丫头,指尖勾了勾:“近一些。” 四姨就在她后背一推,小声说:“这是惠妈妈,以后养你照顾你的人,好好让她仔细看看。” 这丫头僵直着身,和根木杵似得往前了两步,正好能让惠娘伸手抬起她的手掌细打量。 改改和如笙在旁边坐下,静静看着,都不出声。 惠娘揉捏着这女孩子纤瘦的手,啧了一句:“太瘦了,胡老三平日里头是都不给他那儿的娃娃吃饭还是怎么着?一点肉都没有了。”又握了她下巴,让她张嘴好好看了看牙,“掉了两颗了?换牙的时候当心着点,牙口要是长得漂亮了将来唱曲就好看了。” 这姑娘却突然把手一抽,也不说话,就是微低下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15 头来一双眼睛盯着惠娘。女人皱了皱眉,实在是不喜欢小辈有那样忤逆的姿态,不过想着毕竟初来乍到,又是个孩子,便暂时压下嗔意,抬头问了四姨:“有名字没有?” 四姨说:“本来是有个名字的,不过不大雅致,想来姑娘还是应该取个好听些的名字,惠娘想一个吧。” 惠娘就又打量起这丫头来。 “你原来叫什么名字?” “……” 四姨又怂了怂她:“哎,惠妈妈问你话呢。” “阿二。” 她声音很轻,像是送牙齿缝里溜出来的两缕气。 惠娘的手有一下每一下地轻笃着椅子扶手:“那这名字确实是不成的。我想想呀……‘楚云暮,湘江处’,叫你芸湘好不好?” 女人对上她那样一双眼,又“嗯?”了一声,可这丫头就是嘴硬不肯开口。四姨叹了口气,低声与她道:“惠妈妈给你新的名字,你要谢谢她才是。问你呢,要说话知道吗。” “我不……” “什么?” 惠娘眉头皱的更深了。 “我不!”这小丫头骤然抬头发作,猛地将身后四姨推开了要朝外跑去,朝着他们大喊道,“我才不要在你们这个地方当婊子烂死在这儿呢——!” 她速度很快,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得和头野狼般朝门口跑去,蹬蹬的脚步声像是小鼓拍在了青石砖上。改改最快站起来,想也没想跨步出去,从那丫头身后一把扯住了她衣领把她拉住。女孩子转身对准了改改脸上就是一拳头,她又是踢又是踹的,大声吼道:“我要回去!你们放开我!” 那一拳虽说是叫青年避开,可丫头略长的指甲却在改改左边面颊上留下了好长一条细伤口,血珠渗了出来,惠妈妈走过来的时候倒吸了口冷气,想也未想一巴掌扇在了这野丫头的脸上,将她一下的打愣了过去。 “你师兄的脸是吃饭用的!划花了就凭你现在这身价赔都赔不起!” 改改抱着这小丫头,能感觉到她浑身都在发抖,有那么一瞬间,她身子仿佛软了,“咚”的一下滑落在地上,眼泪说流就流出来,哭丧着嗓子两手垂拜似得朝他们道:“我求求你们了,让我走吧。我不想呆在这,我……我求求你们!我想回去,我想回去见见我爹娘,见见我阿哥阿姐和阿妹!” 惠娘拉了她起来,反手在她脸上又掴了一巴掌,凶狠着一张脸朝她道:“你是凤轩斋买回来的,你爹娘既然能干出这档子事就没想过叫你再回去。” “不是的,是为了我娘的病啊——我求你了,求你!” 她犟着身子整个人往门那边斜,眼睛直盯盯就看着门。 “求你们!你们是好人,你们比那个姓胡的要好!我求求你们了!” 如笙正站在门口。 丫头还在哭喊:“求你们了,让我出去,让我走吧!” 惠娘拧着她衣领子朝如笙道:“关门!” 四姨过来改改身边看他脸上的伤。如笙站在门前愣了一下,他瞧了眼师兄,又去看师父,最后目光落在那个在天井下哭闹着的小女孩,还是转过身去把那扇梧桐大门一点点的关上了。 在那个丫头黑豆似的眼里,那外面的青瓦白墙就随着渐渐合上的门一点点的消失。随着最后一声合门时的轻响,她哭喊的声,也一刹那时断了。 第十二章 日头一点点的西斜,如笙跟惠娘回房里头唱曲练琴,照着今日唱过的再在妈妈面前唱一遍,接着又能听见他断断续续的弹琴声。如笙琴一直弹得都不大好,像是手指头天生不灵巧,可要是这样讲呢,吹箫的时候那手艺又不差,惠娘为着这事没少骂他,可骂了又不顶用,拿起三弦来弹不顺还是弹不顺,都不知道是犯了什么毛病。 那边厢传来惠娘呵责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三弦有一腔没一腔传过来,跟快没了气儿的痨病鬼一样。屋子里,四姨正往改改脸上擦药。她眼神里头满是心疼,这长长一条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改改却好像没有那么在意,四姨与他说这伤口碰不得水,结痂时若痒也不能去挠时,他只是漫不经心的指尖描过桌面上的木纹。 “你听见没有呀。” “嗯,听着了。” 四姨看着他那副模样,也是有些懊恼:“那死丫头也不知道个轻重,带她回来的时候胡老三还与我下了保证,说什么是个乖巧听话的主。”她冷哼一声,“现在看来,瞧这是个烫了手的山芋,巴不得快点丢出来。” “我看看五官声音都挺不错的,也许教训的好了是个苗子。” 他伸了手倒茶,没怎么意识到的还拿肩膀蹭了蹭脸,四姨见了又“哎哟”地唤起来:“我说让你小心着,你倒是小心着呀!你看看你的脸,这要是留疤了将来还怎么上台呢!” “四姨,我一个男人家脸上挂点伤又不打紧,您那么紧张做什么。”改改笑的无奈,他捧着桌上的小镜子自己看看,那那一条伤口就细细的一条,是惠娘和四姨夸张了。 哪想四姨听了这话努了努嘴:“什么不打紧的?你见过哪个‘林黛玉’、‘杜十娘’、‘杨贵妃’脸上挂了彩的?” “好啦好啦,我晓得了。”改改看了她一眼,不想叫她继续紧张,又侧耳听了听西厢房,那个小丫头被关在四姨隔壁的耳室里头,明明下午还吵嚷的厉害,这个时候了一点声响都没有,“要我说还是想想芸湘那丫头吧。如若留不住,管不牢,还是得您往胡老三那边送去。” 取了名字就算是楼里的姑娘,只是那丫头的臭脾气,管不住了,将来就是个祸事。 “我就指望着胡老三这几日可千万别溜走了。要是送不回去了,还想着怎么解决呢。咳,不过来这儿的有几个姑娘是真心愿意?只是没想到才六七岁的年纪能那么骂出来。” 她下午时骂的一句“婊子”这会儿还在改改脑子里头,那么小的年岁不知道是谁教的,别的小孩子总归都还是嬉嬉闹闹凡事不往心里头去,偏偏这丫头能一双眼满是憎恨瞪着别人,像是苦熬了几十年的鬼。 “不过我看,这孩子胆子和心性确确实实比同年龄的小娃娃要厉害。”改改微挑着眉想着她下午时候那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她那哭骂捶打,骤然跪下时的苦苦哀求,像是早就有了几分计划的。你说那么小的年纪该是谁教,那也不大可能,她在胡老三那儿无亲无故,谁能教她这个?那边是自己想的,自己想,估计小小年纪想不到,大约就是在胡老三那儿呆的日子里头看了别人做的事情自己学来的。 四姨“嗳”叹了一声:“这要是不听骂,咱们又留不住。罢了,先让她在这儿住个几天,说来说去,进了淮景河总比去那皮巷口、六一街要好,入了我们凤轩斋,也总比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16 去了别的书寓要好。她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还真以为回了家去能有什么好日子。呵,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 改改添了茶:“但她讲的也有几分对的。要是在淮景河边留下了,那是彻底没了翻身的机会的。” “什么翻身机会?回原来日子里?你没听见她说的吗。又是一个生病的娘,又是一群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的,她现在才是翻身。” 青年只是坐在了那里没有说话,四姨叹了口气,知道有些事情总归是难说的,来了淮景河,妓就是妓,脏的是脏的,干净的也成了脏的。这事情是没办法的,可是总比饿死、病死,受累穷困之中要好。四姨收拾了桌上的东西,另又开口问道:“对了,我看仇二爷总是来找你,你与他眼下是什么情况?” 改改眼神微动,他轻“哦”一声:“二爷是个惜才好曲的,来这儿无非是听我弹琴罢了。” “只是听你弹琴?” 改改避开四姨那探究目光,别过头:“二爷他吧,虽说来了这儿,也只是来听个曲儿罢了。” “改改啊,四姨是过来人了,没人只是为了听曲愿意三天两头跑到淮景河边上来的。要听你唱曲怎么样不行,你在那些个茶馆、梨园、画舫里头,唱的还少?” “那仇先生是正经人。” “哦,正经人。” 改改有些不大高兴,皱着眉头和四姨道:“是正经人,四姨。您看他除了咱们凤轩斋,又进过哪家书寓了?他那人连这河边营生都弄不大明白,更……更别说对我了,恐怕他是以为我除了弹琴唱曲别的都不会做的。” 四姨打量着他,改改这话说的是没错,其实见那仇二爷每每来与他们都客客气气打招呼也能略见一二,那位主顾实在是太干干净净了,明明是李少爷的朋友,却像是基本不沾染这些。 “如若当真如此,改改,你应该劝劝人家,这淮景河边还是别来的好。”四姨拍了拍他腕子,“他是正经人家的少爷,既然本来就不打算沾惹这些东西,你要是唱曲弹琴,还是让他在外头找你的好。” “四姨怕别人说闲话?” “你晓得的,这边历来就是个大染缸,管你是谁,跳进来了的就没有干干净净出去的。你要是真把仇先生当朋友就得跟他把话说明白。”四姨也是有些无奈,她都这般年纪了,有的事情看得明明白白,“那天我看你送他下楼,他那眼神看你就像是当初李桢看梨花,改改……” “四姨,我和梨花到底不一样的。您不用提醒我这个。” 改改想也没想便开口打断她的话,四姨眉头微蹙:“我就想知道,你心里头是怎么想的。四姨没有孩子,把你当自己的大儿子一样,虽说有的事情我是不忍心,可你知道在这儿你也不得不受着。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呢?改改望着她,看着她眼中的担忧、殷切。有的事情不受也得受着,就像那天在凤凰山脚下,再怎么觉得那双男人的手在自己皮肤上划过恶心,可自己还是会拿起琴来到台上去。只有小孩子才会在这地界上把骂语说出口,待的时日久了,就知道该骂的根本不是这儿的人,也不是这块地方。 只是什么? 大约是命吧。 “四姨,你放心吧,那仇二爷是正经人,我晓得分寸的。你说我好歹也是在这儿带了那么多年的,对什么样的人该说什么样的话,用的什么眼神做个什么模样,都是一清二楚。”若有人是要他,那他便给,若有人只是想听他弹琴唱曲,那他便弹,便唱。手无意间又碰到了脸上的伤。 若你只是个男人,脸上有条伤疤确确实实是不打紧的。可你不是,你是乌江帐内的虞姬,是牡丹亭下的杜丽娘。你覆上妆,翘起指,便不再是那个生在民国里的男子,你就是那些个怀春少女,就是那些个怀怨闺妇。 你得是客人想看见的模样。 他们要看见你千娇百媚,你便只能千娇百媚,他们要看见你眼内含春,你便只好眼内含春。就是推拒、婉言,也该知道有哪几分分寸,也当清楚有什么话应该讲什么话不该讲。 “他……他是想对我好的,我大概心里明白。不过如若当真如此,我也盼着二爷好,”改改苦笑,“四姨您说得对,这大染缸还是叫二爷莫来踩的好。我改明见了他了一定会好好的跟他说这事情。” 改改历来心似明镜,看他清楚,千言万语化成一声叹,四姨说:“你自己心里头知道就好。” 摸了摸这孩子的头,起身看了眼屋外渐渐暗了的天光,四姨站起身:“我去将灯火点上,晚上你在萍妈妈那里是不是还有活?赶紧过去吧,免得迟了让人家说我们的不是。” 改改便起身去拿物件,他抱着琵琶出来的时候,看四姨还站在门口。 “您不是讲要点灯去吗。” “哦,我看如笙还没从屋里出来呢。” 他也抬头望过去,东厢房里头能听见如笙那一把稚嫩的嗓子在唱《珍珠塔》的选段。 四姨也是在听,她一边拍着栏杆打着拍子一边感慨一句:“如笙那嗓子,看来以后是唱不了青衣小旦了。真是可惜了。” 改改倒是再笑:“有什么可惜的。我看他现在箫吹得就挺好。” 四姨转回头看他,又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青年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比她长得快高处一个头来了,模样还是一般精细,要不是流落在了这地方,那也应当是个谪仙般的玉人。四姨说:“好了,不说了,你快去吧。” 改改抱了琴沿着走廊要下去,正踩上台阶,又听见四姨在后头唤了他一声:“改改呀。” “怎么了,四姨?” 四姨眉头微蹙,她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可最后只是挥了挥手,站在未点灯已昏暗下来的楼道里与他说:“没事,你路上小心。早点回来。” “嗳。” 第十三章 若说下九流的行当不好,可这行当不知道养活了多少人。但你也没话说这行当是好的——养活再多的人,下九流还是下九流。可比起那些个因为穷病死、饿死的,做着这行当的人好歹还能混上一口饭吃,如若混的好了,那说不定还有机会在临死之前过上几年十几年的光鲜日子。 钱啊,不都是为着钱吗?如若做了这一行,连钱都没有,谁兴的来受这份挨人揉捏遭人摆布还得受人白眼的活。 四姨好说歹说,看着那囫囵吞枣吃着饭的丫头一字一句的与她讲。 我晓得你是个早慧的孩子,在这儿过日子,早认清事总比永远认不清事要好,你以为你来了还能回去?人家把你卖了,就是不要你了,不然你家里兄弟姐妹那么多,为什么不卖别人偏偏卖你?哎,哥哥弟弟是男娃娃,要传宗接代,那姐姐妹妹呢?姐姐妹妹总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17 能卖吧。可你爹娘还是一狠心选了你。 那丫头抽噎了一下。 知道为什么吗? 她没答话,吃着馒头的动作顿了顿。那一碗清汤似的汤水里能倒映出她那张稚嫩的脸庞与微红的眼眶。 因为你爹娘觉得,比起另外几个,好歹撇下了你,他们不会那么心痛难过。 糖水里头泛起几圈波纹。四姨摸了摸这丫头的头。 从今日里起,你便是我们凤轩斋里的孩子了,芸湘,我们把你当自己的孩子看。从今天起,你也就只有我们这些个亲人了,你若是病了,我们帮你瞧,你若是死了,也都是由我们给你装殓。 晓得了吗? 厨房里头一片沉寂。半晌,听见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我叫……什么?” 那丫头第一次主动和四姨说话。 四姨脸上总算能见些微笑容了。她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两个字。草字头的‘蕓’,三点水的‘湘’。字体端正,写的是标标准准的小楷。 “你叫‘芸湘’,就是这两个字。要认得,以后你的名子要上牌的,等你年纪大一些了,还要将你的名子写到那些个名录上去。”四姨捏着她的小手,耐心告诉她,“你不只要认识‘芸湘’这两个字,将来背戏本,你还要认许许多多的字。这些啊,你师兄到时候都会教你的。比起你在你家里头受苦受冻,忍痛挨饿,你在这儿的日子不知道有多好过呢。” 那些个小姑娘就是这样一个又一个的进了淮景河边的。在你还小的时候,一无所有、四无所依,无人可以依傍,便只能依傍着买走了自己的人。想清楚了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你爹娘卖了你不就是因为“穷”?不穷又怎么能卖儿卖女,家里那么些个儿女,又为何偏偏是卖了你,卖了你不说,还是卖了你去继续供养着家里另外几个孩子。 多不公平,凭什么呀。 可能怎么办?回去?回去说不定要被卖第二次。便认清了自己的命,留下来。留在这儿,你得学识字、识谱、弹琴、唱曲,你得知规矩、懂礼仪、会说话。等到大一些了,就可以去办一张正儿八经的花牌,从上到下分成了一二三四等,淮景河出去的肯定是一等妓,交的彩花税都要比别人高两分。 但那是钱,是白花花的银钱。 四姨由怀里摸出了两块银元来放在了桌上,告诉她:“我不晓得胡老三跟你爹娘买你的时候是花了多少钱,反正我买回来你一共是六十个银元,就是这样的,一共有三十份。” 芸湘抬着眼看她。 “这两个银元,我能买四十斤大米,你想想你自己大概值多少钱?” “……十个。” “什么?” 芸湘的脸快埋进碗里去。她回答四姨:“我看见了……那个人,给了我爹十个。” “你师兄一个晚上能赚十几二十几个。这就是差别。你看看明白了,你要逃我也随你,你是想回去继续穷,继续叫你爹娘把你卖了,把你当做入了淮景河边脏了身子的丫头,还是心甘情愿的留下来,将来过好日子,让自己安安心心。” 这一片的营生,永远都需要有年轻一代填补进来,这儿是个留不住老人的地方,像四姨这把年纪还在淮景河边过日子的真是少得不能再少,如惠妈妈三十好几还有恩客排着队一晚花上几千见一面的,那更是没有几个,说不定凤轩斋是独一家了。 多少妓是挤破了头没机会进来,你芸湘有这运气,被我们买回来了。 你好好想明白吧,想明白了,将来日子里就有衣服穿有东西吃,有人教你读书写字,有人夸你、捧你,甚至挤破了头就想见见你。 改改从萍妈妈那里回来已经快半夜里了,一条巷子依旧灯火通明,这儿的日夜和外头是完完全全反着来。 改改觉得嗓子乏,又有些饿,虽说回来的时候叫那边萍妈妈留下吃了点夜宵,这会儿回来了还是进厨房里头,打算寻些吃食垫垫肚子。才走进屋,就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声,开始他以为是老鼠,走进看了,才发现是角落里蹲了个人。 芸湘‘蹭’地一下站了起来,瑟缩着肩膀捏着手里的东西。她脸和身上已经收拾干净了,穿了一件浅青色的棉麻长裙衫,略长的头发披散着,眼睛还是和只野猫一样警惕的盯着来人。 改改把琴在一旁桌子上放下,走了几步,去柜子里拿茶叶出来,那丫头的眼神就一直跟着他动作,好像生怕他下一秒就突然发难。 改改取了些胖大海,又弄了点菊米到手里,一抬头,看见芸湘还在看自己,便关上柜子门朝她那走。他走两步,芸湘退三步。改改笑道:“你那么怕我做什么?我该怕你才是吧,下午的时候那么凶,把我脸上都抓破了。” 他想芸湘既然能够出来自由行走,就说明四姨没再关着这丫头了。大约是一个晚上的时间彻底把这个小丫头给说服了。 芸湘又往后退了两步,直接靠在了墙上,她手里头捏着一块吃了一半的发糕,改改低头打量着她的脸,嘴角果然还能看见残留的一点零星碎渣。 “晚上没吃饱下来找吃的?” 这一次小姑娘倒是点了点头。 “够不够,不够我在给你弄点。”改改在炉子里,拎了茶壶放上去,又把手掌心里的那些东西倒进旁边空着的瓷杯里头,“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别到时候因为饿的长不高。瘦瘦小小的别人才不喜欢呢。” 没听见回答,改改回头瞧了一眼,厨房就剩他一个人了。那小丫头如今怕人的紧,既不看别人的眼睛也不愿意开口答话。想想也难怪,下午时候还那么骂人骂得凶狠,哪能指望她到了晚上就与他们相亲相爱了呢。 那锅炉上的水一点点沸腾,改改拉过长板凳坐下,伸手揉着指腕。青年望着那跃动的炉火略微失神。他在想今日四姨与他说的那些话。 要怎么和仇先生说才好呢? 原来只是一个月来凤轩斋找他一二回,眼下是每隔一两天便要来找他一次。钱从来都没有少过,每一次来,还会多带些礼物。如若恰巧碰上那天他要去唱戏,那仇先生也会特地赶去茶馆看他。 那是真真切切的想和他多亲近的。可又不像别的人那样愿与他有狎昵之举。如果是那样事情还好解决了,无非是他要他给的事情。 可偏偏又不是这样。 这话应该怎么开口跟他讲呢,直接开口说让他别来了总不是个法子,他也不想两人就此生分——这是改改贪心了,可他就是想着仇先生能像现在这样盼着与他见面的时日再长一些。也不用太长,到入冬前吧,好歹到入冬前,他还能像现在这样。 他话语间的关切,灼热的目光,贪恋似会在他指尖多停留稍许的触碰。改改在桌上撑着头,沉沉叹了口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18 气。 那男人也许是把自己当成了需人爱护的林黛玉、细心照看的陈翠娥。可说到底,这些都不是他,那些个愁情怨意、情思深种,说的都不是他。戏文里唱唱的东西,哪里能当真呢。 水沸腾了起来,顶起了壶盖,改改取过了棉布过来将茶壶拎起往杯中倒水,泡开的菊米和胖大海在滚烫的热水里翻腾绽开,热气氤氲,改改放下了茶壶,捧着杯子再叹了口气。 桐城入夏是看雷雨的。如若日子里开始气闷,半空里头有雷鸣轰响了,那夏季算是来了。仿佛是一夜之间内便过上了另一种日子,一夜之间楼里不再清凉,雨水下过之后也不觉畅爽。几场雷雨过后,院落里的花算是谢的差不多了,打落的一地碎红,星星点点腐烂在泥里。 下雨那几日,仇天酬没来。雨停后又几日,仇天酬也没来。一直到蝉鸣越发聒噪,芸湘也愿意开口和凤轩斋里的人说上几句话了,他终于是来了。 像往常那样,在白天淮景河边姑娘大多还在瞌睡时来的。于楼下与四姨交了钱,他就很是期许的往楼上走来。改改在窗里看见四姨站在楼下天井冲自己摆摆手,提醒着他别忘了几日前他们的那番谈话。 又怎么会忘,这么好几日了还是缠在脑子里忘不了。 门外脚步声传来,改改转过头,冲着来人露出客客气气的浅然一笑。 他说:“仇先生很久没来了。” 仇天酬进了屋,来的次数多了以后,也就没了当初一进来便手足无措的窘况。男人不大好意思与他道了个歉:“被父亲拉着跟随兄长跑了一趟北面去进货。虽说我对这些不感兴趣,可你也说了,那么多人指望着我吃饭,便不好不去。一来一去,光是路上便耽搁了小半个月,到了那还需要与人谈生意,等回来,就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上一回你来,还是暮春,楼下的樱花才刚开。您再来,都入夏了。”改改为他倒了茶,话里并没有嗔怪的意思,仇天酬却还是连连道:“我是真的很想来找你的,你莫要生气,真的,莫要生气。因想着见你,回来的路上每听见有琴曲声响总隐隐约约误以为是你。但细听以后,又觉得那不论弹得、唱的都比不上你。” 第十四章 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过去仇天酬并没有什么机会能听管弦丝竹,琵琶琴曲。家教严苛,从小到大,父母历来是将这些东西撇到一边去的。一直到去日本留学了,总算是能得一段时间的自由身,可就算如此,在日本的妓馆区里听到的曲调也与这边不大相同。说来说去,他听过的东西实在是不多,更遑论其中行家。但即便是不多,男人也能感觉得出来,改改弹得琴、唱的曲,确确实实是要比别人要好的。 他端起茶杯,对上改改那双笑盈盈的眼睛,嘴角又略微上扬了几分。 “您每回来都夸我,弄的我都有些飘飘然了。”改改又去罐子里倒了碟蚕豆放到桌上去,“我自己几斤几两心里头清楚得很,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是真的,不相信,下次我带你也去听听看。” “哦,仇先生是要点我出钟呢?那价钱可更贵了。” “那你和我算个价?”仇天酬好像是认真道,改改笑了笑他,没答他这句话,正准备坐下,便见男人取了怀内一件白布裹着的小物件出来。 改改好奇接过,听他道:“往北走的,那地方没怎么听说过,也不晓得有什么风俗习惯。可想着去了若不给你带点礼物也说不过去。” “您真是客气,出去走生意还挂念着我。您能来就好了,何必带什么礼物呢。” “反正说到底还是要被那边的人拉出去逛逛,也并不是特地跑去,只不过是看见了觉得合适,就买下来的小东西。”仇天酬兴致冲冲的将这小东西递给他手中,催促着他打开。包着东西的是一条很常见的白丝帛,上面也没什么花纹,只是在一角绣着一朵鲜红色的梅花。花开两朵,叶片为三,改改的指尖摩挲着那绣纹,针法细腻可见绣的仔细认真,这并不是桐城常见的平针,背面弯针的手法改改瞧了几眼,只觉得绣的精细巧妙。他也没有特地研究过这个,只是觉得好看罢了。 仇天酬又在催:“你看看吧。若不喜欢,我下回给你带别的来。” 改改先说了一句:“先生带什么来我都喜欢的。不过你要是每回来都想着带礼物的事,我都不好意思叫您再来了。”便将手里的帕子彻底打开。 是块玉菩萨。 改改忙推还了手,急声道:“仇先生使不得,这礼太贵重了。” “你只说贵重,看来是喜欢的?”仇天酬眼中带笑,抬着手叫他拿好了,不肯让改改推回来,“又不是什么上好的玉质,你看看仔细些,不过是个能随身陪着的小物件而已。” “先生,就算不是什么好玉我也不能要。您还是拿回去吧。” 那玉上观音慈眉善目手持玉瓶,虽说如男人所言并非是什么上等玉石,但就凭这这份做工质地,改改也不敢要。不是没有受过客人的贵重礼物,可那些人和仇先生又不一样。 他受不起,无非四个字,于心有愧。 改改把布重新盖上往仇天酬手中送去。男人皱了眉,故意作不高兴道:“这送了人的玉观音哪有收回来的理?是不吉利的,你想让我担这罪责不成?你也不怕菩萨生气。” 改改有些委屈道:“我虽说没有读过几日书,这些东西还是知道的,您可别拿这个吓我。”他也不想男人当真生气,看他这次没再强硬着要把玉佩递过来,便伸了手捏着那块白布一角收进手里,“这样吧,玉我不收了,您送了以后让妈妈知道还要说我呢。倒是这块帕子上的梅花绣的别致,您将帕子送我吧。” “帕子上的梅花?” 仇天酬看改改纤指一抬起,白帕展开,本是疑惑,直到看见那角上果然有一朵梅花。 改改正浅笑着呢,还想就此就了了这一番话,却看男人神情微微变了。 帕子还能有什么来头?除非是姑娘绣的。 想到这,改改手一松,帕子复又落回到仇天酬手掌心里头去。他有些不大好意思的搓了搓手:“这帕子应该是什么人送先生的吧?上头绣的花,我看不是桐城常用的手法。先生在北地的时候,应当也……也遇上了有意思的朋友吧?” 本来想说“艳福”,但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仇天酬尴尬的别开眼去,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改改打量着他,看他没有说话,是不打算解释这件事情。男人手还是拿着那块玉佩问道:“你是真的不要这玉吗?” “送的太贵重了,仇先生,河边规矩,没有那么收礼的。” 他挠挠头,思来想去还是把那块帕子塞给改改了:“要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19 是你喜欢,那这帕子你便拿去。” “这帕子……?” “这帕子不过是一个远亲的姐妹送的,我与哥哥一人一条罢了,你莫要往心里头去。”仇天酬说这话的时候,不忘打量着青年的面色,面上忽又有几分笑意一点点展开,“你方才,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改改别过了头。 “哪里,不是怕拿了您喜欢的东西叫您不高兴。” 仇天酬却硬是要凑到他脸前,靠近了去时一双眼睛真挚陈恳的看着他,笑容浅浅,像个不知忧愁的少年:“你不拿我才会不高兴。说起来,你刚刚是胡思乱想什么东西了?难不成你还以为我去了北地遇上什么姑娘特地给我绣东西不成?咳,我哪里有这份艳福。” “那可不一定,凭着先生您的身家地位,想要有‘艳福’还不容易?” “你呀……肯定在那里乱想什么。我猜的对不对?” 改改故作不悦地起身往柜子那走:“您要再这样说,我可就得请您下楼了。乱说话的,也不怕我当真生气。” “哎,这可千万别。”仇天酬忙开口劝慰,“我紧赶慢赶的,就是为了能回来见你一面,你要是就这样把我赶下去了,那我之前那些辛苦就白费啦。” “好了好了,知晓你不容易了。” 改改取出琴来回头看他。男人坐在桌边上喝着茶,手边上是一碟豌豆,他穿着一身凉爽的米色麻长衫,一头短发用发油朝后倒梳着,油油光光却也精神的紧。 有话得今日说,改改张了张嘴,正想开口,却又见仇天酬朝他投来目光,好奇地等着他开口说话:“怎么?” “没什么。”那本应该说的又咽了回去,伸手去取琴的时候,说出口的是这样一句话,“先生今天想听什么?” 仇天酬说:“你挑就是,你晓得的,我来反正从来都不挑剔。” “也是。反正我唱什么都您乐意听。” 确实是从来都不挑,不管是唱的评弹、还是唱的越剧折子,弹得三弦还是弹得琵琶,只要是他坐下来,抱上了琴,不管他手下弹得什么曲,嘴里唱着什么调,男人从来都不挑。不管是什么他都仔仔细细听得认真,一双眼睛紧盯着他的脸。 怎么偏偏就有男人只是来这儿听他唱曲呢,就算只是在旁听着都好,不逾越,不多语,总是眼神之中满满的热切,分明已有将他吞吃入腹的欲望,却从不会多做一丝一毫的过分之事。 是这样的人呀……怎么就会到淮景河边来呢? 改改暗自里叹了口气,他想留着他不想叫他走,可又怕他来这儿的次数多了从此就变了。到底是难得的一个人,如若当真变了,他是当高兴好,还是当失望的好。就在青年准备着要弹起开腔时,脸上忽然一暖。 “你脸上这儿是怎么回事?” 他按住了弦,抬头对上仇天酬关切目光,细声回答道:“是新来的小师妹不小心用指甲划得,早就结痂,现在应该已经好了。怎么,还看得出来?” “第一眼看是瞧不清楚的,只是看仔细了以后,还能看见这细细长长的一条与周围不一样。”仇天酬的食指指腹蹭在了他面颊上。 “哦,那是您看的仔细了。”改改的眼睛回望着他,视线交织之中时,男人也注意到了自己动作,自知不妥,连忙想将手收回来,却不曾想对方竟然动手把他掌心往脸上一按,“您除了看出这个,又看出别的没有?” “改、改改?” 他见对方慌乱,便又施施然补上一句。 “还是说……先生只觉得我这里与别处地方摸起来不一样?” 男人困窘到一时涨红了脸,他目光闪烁的低下头去,连指尖上都能感觉到些微颤动。 “只是、只是这里罢了。” “嗯,是吗,先生?” 他说话时,语气之中带着微妙鼻音。略微低沉了几分的语音语调比刚刚谈话时多加上了几分媚情。男人是很少会用这样的腔调说话的,但是他打小就听惯了书寓里头别的姑娘说这话的腔调,自然就学了如何发音,如何出声。 像是天生的,天生就知道该用几分的分寸来抬眼去望,天生就知道伸手用几分力气去揉捏对方指骨。即便连他自己都唾弃这样的自己,可是能怎么办…… 你要不就叫他欢喜你,让他留下来,活该陷进这片泥沼里。要不你就叫他厌恶你!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不该你的,那就不必再奢求了。 仇天酬一下子抽回了手来,用的力气太大,竟是将改改的手一下子甩到了旁边。他眼神中闪过慌张,可分明也是二十余岁的人了,按理来说不应当有那么大的反应。 第十五章 屋子里一时静了,仇天酬看着改改那一脸受伤似的神情,也有些愧疚,忙上前来想握着他手腕查看,却叫对方下意识避开了。 “这这、这……这……” 改改也愣在那了。仔细想来,他曾说过自己原来来过这些烟柳花巷,原来在日本那里,也见过艺妓,但是说到底没有见过淮景河边小宦的营生。 “先生算了吧。” 他大约是没有料到自己会有这样的动作、神情与语气。 仇天酬连忙急急解释道:“这不合礼数。改改,我……不会再这么做了。你千万不要因为这个与我生气。” 像是有什么东西一刹那时涌上了喉口。改改深吸了一口气,他大约是终于弄懂了,为什么每次仇先生来总是让他觉得那里不大对的原因了。他本来就不适合到这儿来,四姨说得对——如若他为着他好了,就应当把话和他说明白。 这人你留不住的。 说到底,你是根本不用想留住他的。 “您是想跟我道歉吗?”改改抬起头,笑的苦涩。 仇天酬懊悔的和他低着头道:“是我不好,这事情是我的不对。我想你也不大喜欢我刚刚那样做的” “那如若我喜欢呢?” “那也不应当!”改改听他忽然拔高了的音量,仇天酬说,“我本应该是把你当做朋友的才是,可刚刚那样……” 刚刚那样明显是超过朋友之间该做的事情了。 “先生……原来把我是当做朋友的?” 多难得啊,一个大户人家的少爷,把一个戏子当了真心朋友。多奇怪啊。 又想起才刚认识时,仇天酬与他在茶楼里头说的“公平”,果然出去见过世面的人就是不大一样。可……不知为何,改改总是觉得有些可笑。 即便是他想要这份公平,你自己却又下贱的不肯去拿这一份公平,非得逼着他为了你破了这份情谊了才高兴!你傻呢,除了朋友他能把你当成什么?这是能说出梨花“是很本分”的仇天酬仇二爷!是能打量完凤轩斋,评价一句“不是什么乌烟瘴气的地方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20 ”的大家少爷! 改改抱了琴,笑了几声,倒吸着气。也是真好,这世间还有这样的人物在,你又哪里忍心将他往这泥沼里头拽。 便重新整理了思绪,缓了缓语调,恢复了方才那副得体知理的模样来:“先生,其实早几日您未来时,我就已经想和您说一件事了。” “你说。” 本来还觉得这话难开口呢,可是现在看来,又有什么难呢? “您常来这边,到底还是有风言风语的。既然您把我当了朋友,又只是来这里听我弹弹琴唱唱曲,又何必特地跑到淮景河边来呢?”他叹了口气,看了眼外头一点点叫乌云遮盖住的天光,“您晓得这里是个什么地方呀,何必专门来摊这趟浑水。” 仇天酬便忙解释:“改改,你不一样的,我晓得。” “我不一样?哈哈……”终于还是长叹了一句旧话,“仇先生……仇先生是个好脾性的人呐!” 仇天酬不明白改改忽然转性是因为什么,他面露疑惑,又低头去看自己的手。他想着难道是自己刚刚行径当真把他惹怒?又或者……又或者…… 又或者什么呢?他对这地界的习俗规矩知道的太少,他把这里的人也想到的太好,他没见过这儿的人都是些什么嘴脸,更没碰上过那些下作恶心的事。只是偶尔来一次瞧一瞧,在日本的艺妓馆里看一看能知道些什么?什么都不知道,便觉得所有地方都应该和那大户人家里头过的日子一般好。他只看见了凤轩斋里头的梧桐树、小天井,看见那乌瓦白墙、回廊楼阁,只看见表面光鲜清静,便深以为所有的就是他看见的干干净净。 干干净净。 这才是天大的笑话。 “我是不是又说错什么、做错什么惹你生气了?你说出来,我改,我改总行了吧?”仇天酬好脾气地与改改细声道,“可你别叫我不来找你。你便告诉我吧,到底我又做错什么了?” “先生哪里是做错了?是我想的多了。” “可你这样,一定又是我犯了你们这儿什么规矩了。你便告诉我,也好叫我知道。朋友之间不就应该是这样吗?” 改改叹了口气,像哄着孩子似得耐心道:“没有的事。我不过是让您别再来凤轩斋找我罢了。您既然没兴趣到别的书寓里头去,干嘛特地跑到淮景河边呢?若是我在茶园里头唱戏,您来便是。都是听曲听戏,在哪里不一样?” “是不是我又坏了你们什么规矩?你告诉我吧。” “先生到底是清白人家出来的,有些事情当然还是不知道的好。再说您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 “可……”仇天酬眉头蹙起,听语气有些不大高兴,“你又像是把我当做孩子来哄骗了。我已经是二十多岁的人,就算这些东西知道的不多,可事理总归是明白的。” “你既然是明白事理又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逼问着我呢?”改改不知为何心下无名火起,也将琴往桌上一放,“那您早就该晓得,别人是怎么说我,怎么说这地方才是!这不是您该来的地方,您怎么就不知道?就这句话,您听也行,不听也罢。要是不听,大不了下一次您再来,我便不见您了!” “改改?” 青年从桌上站起来了:“先生走吧。点钟的钱多的,让四姨退给您,我不陪了。” “不是,我不明白,到底怎么了?你……” “请走吧!这事情您是不必去弄明白的!” 仇天酬也被他弄得有些郁闷,他站起身,犹豫片刻后,还是愤愤然把那块玉佩放在了桌上。你说他没气,肯定不可能,可这脾气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去发。男人对这些只晓得太少了,可,难道在这儿,尊敬一个人也算是错了吗? 至门前时,仇天酬还微微停顿一下脚步:“那,我可真的就走了。” “走吧,先生。” “你……” “走吧!” 他听着男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听那门关上。脚步声渐行渐远,听得他下了台阶,与四姨说了几句话。楼下油桐大门传来了声响,紧接着是青石板上的黄包车轮滚滚而去。 半晌,门又由外头推进来了。 改改坐在一片昏黄之中,一手支着头,指尖有一下每一下拨弄着盘子里的那些蚕豆子。来人就绉着块帕子身段风流地斜靠在门框上,一双与改改一般模样的吊梢丹凤眼微眯着,那模样像是来这儿看好戏的。 “嗳,你哭不哭。” 惠娘看大徒弟不作声,便站直了身摇摇晃晃地往他桌子边上来,她伸手挑了挑琵琶弦,哼着黄梅戏的调儿,词儿模模糊糊听不清楚。 “我是多久没有听你跟客人闹过脸红了,今儿倒是跟最亲热的那个闹起来了,梨花走以后没人与你斗嘴,是不是还闲得慌?” 改改抬了抬眼一副倦怠模样瞧了瞧她,没好气开口道:“您来做什么,晚上没恩客过来呢?” 惠娘手指点点他额头,嗔一句:“没大没小。”又挑起几颗蚕豆往嘴里丢,“这个姓仇的挺有意思,你也好玩的紧,碰上个真心实意把你当朋友还上赶着送钱的主顾,你偏偏要把人推走。” “是四姨说的。那仇先生把我当朋友,我也把他当朋友,哪能见着他拿着自己的名声乱挥霍。” “哎呦,名声人家自己赚来的,他自己怎么挥霍是他自己的事儿,跟你有半点关系?你倒真会给自己揽事儿。再说了,可真别把自己干的事情一股脑的推的人四姨头上。”惠娘斜瞥着他,蔻色的指甲尖儿点了点桌面上,“四姨叫你让他别来这儿找你,又没有说让他以后别见你!” “我就是这样讲的呀。” “你哪里是这样讲的?”惠娘哼了一声,“你发好大的火,一副从此不相往来的模样!要是外头碰上了,你还要不要跟他说话?改改,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脑子里想点什么,我门门清楚。” 改改拧过身去背对着她,像是根本不想听她多说话。 “好吗,你当我什么都没说。要是心里头难受也别来找妈妈我,反正你大了,我管不着你了,翅膀硬了,将来有一天也该离巢了。” “妈妈!” “怎么,我讲的不对?哎……要我说,四姨也是多此一举,分明人家仇二爷就没有你们想的那份意思。”她长出了一口气,一点点的把手里头的铜烟枪解开来,从锦囊里头抽出烟丝来往烟斗里头推,“朋友,哎呦,那眼睛是把你当朋友。多好多正派的公子哥儿啊,我那么多年了都没在这地界上见过呢。新鲜,妈妈我今天也算是长了见识。” “你待在隔壁偷听也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了?” 惠娘冷哼了一声:“我哪里是偷听,你们俩吵架的声音我带在对面都听见了。” 改改不耐烦道:“我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21 没与他吵架。” “哦?” 他耐不住惠娘阴阳怪气的调子,转过身来与她道:“您到底想说什么?没事儿的话,留我一人在屋里行不行,我晚上还想练会儿琴呢。” 惠娘拿火柴点了烟:“来瞧瞧你现在什么模样啊,万一你想不开,跟着人家飞鹰了,妈妈我一棵摇钱树都要没了。” “那您放十几二十个心吧,我跟了谁都不可能跟着那仇二爷去,您也不想想人家是把我看做什么的。” “看做什么?” “是朋友呢!” 第十六章 梨花走了以后,凤轩斋也还是要接着过日子。但四姨、惠妈妈的年纪毕竟摆在了那儿,如笙又还小,芸湘丫头更是指望不上,这一大家子便得看着改改养活。其实赶走了仇二爷,这事情办的算不得好,怎么着也是个主顾,就这样将人骂走了,得少多少钱。但四姨与惠娘也不会因着这事就去说改改的不好,大人心里头隐隐约约都知道这孩子的心思,既然如此又何必让那个仇二爷来招惹他呢? 男人喜欢上男人,这事情在淮景河边上不是没见过,就是已经娶妻生子的男人里头也有喜欢暗地里跑去小倌馆里头寻欢作乐的,只不过大家心照不宣对这事儿闭口不提罢了。可也不是是个男人就对男人来性子,不然河边上那么一大片的妓女书寓,小倌馆怎就那么一两家呢。喜欢走后门的说到底也都还是少数。 做妓就算了,还是男妓。简直是比下九流还要低一等的路子,成天里待在黑暗中,见不得光,出了门闲逛都会遭别的妓女冷嘲热讽的行当。 当初改改开头荤时就是让惠娘拉去小倌馆里,找了个面目白净的男孩子。也不晓得怎么就被买去小倌馆做那营生的,牌匾上一个字都没有,空空白白的一块大石头。那孩子叫比英,改改记得。那时候问了他年纪,比自己还小一岁,属龙的。改改就记得他身子很软,说话轻柔,动作之间像个小女孩,因是第一次,他也耐心细声的与他作解释,随他怎般摆弄。改改要走的时候,他还笑眯眯的和他说“再会”。他还记得这男孩子脸上的酒窝。 前段时间偶尔在画舫上碰见小倌馆的龚老板,改改随口问了句那孩子现状。龚老板说过冬的时候患了风寒,没熬过冬天,已经死了。说得风轻云淡,像是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分明也是一条人命。 也算是有过肌肤之亲的人,虽说只是露水情谊,但忽然听闻说死了,到底心中隐隐觉得难过。从那以后也越发认清了这块地界的嘴脸。前几日还过得风风光光,说不定过几日就因生病因人害死了。事情谁都说不准,所以梨花以前在凤轩斋过日子每天都过得快活,她道理是说的很明白。 “我碰上了欢喜的不赶紧去欢喜,要是死了怎么办。我手里头捏着钱,不去买吃的、喝的、穿的、用的,要是明儿没命花了怎么办?” 毕竟高兴是过一日,愁也是过一日,又何必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改改收拾着桌上的东西,对着镜子用湿帕子一点点把面上的妆卸了。 又有些时日没有见到仇二爷了,听街头做乞儿的小孩子讲,好像仇家知道了家里的二儿子流连烟花地的事儿,狠狠给教训了一顿,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反正那天吵完了以后,他就算是出来唱戏也没再在观众席里瞧见那位大少爷。 大约也是觉得愤懑难过了吧。要是有人对着自己那么发火生气,他也不想再见。改改揉着眼睛旁的胭脂,镜子里头是一张美妍绝伦的脸,只是不多时便擦去了妆容露出一双相对来说质朴得多的眉眼来。 叹了口气,又接着去擦嘴唇上的那点妆。 家里头现在就他钱赚的多些,为着凤轩斋的门面,改改这几日都跑出来唱花妆折子戏。这要比清唱开价高得多,虽说会多费些时间和精力,但好歹主顾乐意为他花钱。带着一箱箱的东西和行头来唱也算有些时日了,为着方便,如笙也跟过来帮着他打下手。日子一日闷热过一日,改改洗干净脸,抬起头,想着过几日还是清唱算了,这一身东西穿戴着也太热。 正准备换了衣服呢,忽然又从镜子里头瞧见了另一人。改改手一扬,脱了外头那件绸褂子下来转过头看他,笑着唤了一句:“是吴老板呀。” 这几日他一直都在金钗巷万祥茶园的童老板这唱,来人改改也算眼熟了,人长得纤瘦高挑,面容白净,大概有四五十的样子,脸上没有一根胡子。改改第一回 见他,看他走路的姿态身段,大概就知道他也是唱戏的人了,后来听童老板介绍,果然是刚到桐城来的戏班子老板。 男人走进来,与改改拍手鼓掌称赞道:“妙啊改改,我听你唱的那一折《贵妃醉酒》实在是妙。” “这段日子唱的折子,是在吴老板面前献丑了。也承蒙您爱戴,每一次都能瞧见您来。” 吴老板走近了,与他道:“你唱的好听,我当然得找了机会来。不然等我离开桐城了,可不就没有机会在听见你唱曲了?”改改便也就不大好意思笑了笑,又听他问道,“改改,我冒昧问一句,你是和谁学的戏?” “嗯?我都是与家里的姨姨学的。” 那男人面露异色:“你姨姨原来唱的是京戏袁派?” 改改可没听四姨说过什么“袁派”“候派”的,歪过头想了想答他:“唔……我不晓得,我姨她什么都会唱,觉得怎么样唱好听了就教给我。除了京戏,她也会唱越剧、评弹、黄梅和莲花落。至于她是跟谁学的,学的是不是袁派我就不晓得了。” “哦……是这样啊。”吴老板看起来有些失落,改改又与他解释道:“我们唱戏一般不会跟您戏班子里头那样一次唱满场的,没那么多的人手,也学不了那么多。因此,从来就选着好听了给客人唱。吴老板刚来桐城,听得可能不多,我除了唱花妆折子以外,清唱越剧也会,评弹也会。下次有机会,请您听我唱评戏《珍珠塔》好了。” 吴老板倒是很欣赏改改:“你的嗓音天生就好,我第一次来听就觉得你唱什么都好听的。不过我还是第一次见会唱那么多剧种,你说你又会京戏又会越剧,那昆曲呢?” “老派的小令也会一点的。不过说‘剧种’也太过了,我们就是专捡些好听又好练的来唱罢了,跟那些戏班子里头专门学着一种的角儿肯定比不了。” 毕竟也是个班主,改改想着自己没有必要班门弄斧,索性将老底与他亮出来。他想着这位曾经红过一时的老青衣这会儿来找他得是什么事儿,不然何必特意单独来后台呢?果不其然,吴老板顿了顿,下一句便是:“改改,你有没有兴趣来戏班子里头顶角儿唱戏?” “我一般就学几段折子给听客们助助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22 兴,顶角儿唱戏?”改改为难的冲他挥挥手,“不行不行。我唱不来的。” “改改,钱不问题!” 他将头上的那些个头面一件件的拆下来小心翼翼往盒子绒布上放好:“不是钱的问题,吴老板。我跟您说老实话,我除了唱唱折子,给人弹弹曲以外,真的没再想过别的。” “唱完一整个满场的,钱我与你四六开怎么样?你拿四,我取六。”吴老板想方设法的说服他,他坐到改改镜子旁的一张椅子边,靠近了他老实道,“我是初来乍到的,可你却早在桐城打开名声了!这两天我也都看见了,只要你愿意上台帮着唱戏,票每回都能卖光!你一个人唱,票价多少跟你都没关系,全是茶园里头童老板直接拨给你,可如果你愿意跟我们一块合作,我们的票价要的高,是只付茶园租金,钱归我们自己的。” “可是……” 改改听他这样讲,也略微有些犹豫。 “小老板,您想想这唱完了三天总比您清唱来的钱要多吧?再说了,您上了妆去茶楼里唱折子,一个人物一个扮相,您折子能唱几场?” 这道理他也明白,但他还是与吴老板推拒:“可我是真没唱过大戏呀。” “您会唱戏就行。后头如何了,咱们可以彩排着练习呀!” 便招呼着外头的几个小弟子取了行头进来,江南水乡的人京戏不如越剧听得多,但是京戏的扮相好看,于是稍微有些钱的戏班子总归会置办几身京戏班子的行头、头面。吴老板将这一件件的摆在改改面前:“你瞧瞧这些衣料行头、水钻头面的,只要您乐意来,到时候我们统统给您置办好了,您看……?” 说到这,改改其实已经彻底动摇了,他指尖拂过那些个头饰,这些,改改是都瞧不上眼,这些跑江湖的戏班子带的东西哪里有凤轩斋里拿出来的金贵。凤轩斋早年唱戏,原本祖上传下来的点翠头面有三套,每一样都是做工精细的银帽胚。但到了惠娘那一代时,妈妈荒唐,为了自己抽大烟,全都卖了,她死了以后惠娘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当初卖掉的又收了两套回来,剩下那一件彻底流落找不回来了。 但虽说如此,改改还是冲吴老板笑道:“您费心了,要是我过来唱戏,有好的行头我自然会带来的。” 听他这样讲,吴老板一下子笑弯了眉眼。 “如此,咱么是说定了?”他忙从怀里取出名帖递上。改改道:“您都这样盛情邀约了,我再推脱岂不是伤您的心吗?” 第十七章 回去以后,改改和四姨说了这事,四姨倒是很高兴的模样。 “你哪里能有这机会?我说了,你本来就比那些个人唱的要好,只不过你是叫咱们这地界拖累,没法想别个戏子那样唱。可我打小教你的都是那些正儿八经能上台去的东西。你去唱吧,我这两日再好好指点指点你。不过你也晓得应该如何走位如何动作,上台去就是了!”四姨对这事情也很上心,“叫那老板取戏本子来,我跟你好好再说道说道!” 满打满的唱四天,戏班子与茶馆这儿一合计,决定唱《梁山伯与祝英台》,一天唱两场,全场下来一共有十三小场,从“别亲”到“化蝶”,整一出戏唱完将近一个时辰,正好上午唱完歇息一下,晚上再唱。时长上去了,票价自然就上去了,卖票的时候,一张票能卖到三角钱。当天开票当天售罄,前排的好位子更是炒到一张票三四个银元! 改改也奇怪,他可不知道自己有那么火。但四姨倒不觉得奇怪。她和改改讲了,你在桐城唱的时日不短,大家又都喜欢,可只见你唱过折子,有没有听你唱过别的。你带妆唱戏又从来只一年偶尔唱个几次,人家当然是想看你能够正儿八经唱满场的了。 再者说,这场戏其实是童老板跟戏班子吴老板计划了很久的,不要说唱花衫的改改,唱小生的、唱老旦、唱花旦的一个个多多少少都有些名号。改改与他们虽说不算熟识,彩排的时候倒也发现大家都游刃有余,没多久就都能配合得当了。 不过还是因为吴老板又先见之明,寻来改改唱主角儿。自开票以来,场场座无虚席,他一登台,底下便叫好声一片。凤轩斋里出来的人,虽说能唱戏,但没有这能耐唱满台的,本来就那么几个人,梨花还在的时候,顶多也就让他们两个人上来唱个一折罢了,哪里有这样风风光光,热热闹闹上台的机会。 有人伴奏,有二胡声悠悠扬扬的响。 因着有了唱戏这一回事,仇天酬的事情,改改索性就悬在那儿了,再过段时日说不定就忘了。长久不见心里自然还是会有几分想念的,但也顶多就是那几分想念罢了。不然还能做什么呢?道理都说的那么明明白白了,谁又何必去招惹着谁。 便是登台,亮相,一开口,一唱腔,刹那之间便进了另一人的人生境遇里头去。只要一唱到哭灵,那几句愁断肠的“梁兄”念完,“一见梁兄魂魄消,不由我英台哭嚎啕”一起,底下观众席里头,便能听见那隐隐约约的哭声。改改那祝英台的扮相,不管男装女装,他上了行头以后看着都漂亮好看。青年自成年以来身量都未有过明显变化,个头也就比一般女子高个一个头,身形清瘦,倒很适合唱旦角时弱柳扶风的样子。他唱《十八相送》时少女怀春,又唱《楼台会》与《送兄》时的那份忠贞不渝,最后是《哭灵》里的凄凉哀叹,无不深入观众心内。 是该如何的走步,当如何与“梁山伯”倾诉、开口,只要那二胡一起,笛子声响,三弦和上,唱词便像流水一样自然而然就出来了。因着这出戏,桐城一下子又热闹起来了,人人都想来看看这一出能惹姑娘小媳妇泪眼涟漪的戏到底怎么样。第一天就买到票来看的人,第二天还来看,到了第三、第四天,有的人就算是有站的票都要进来看一看、听一听。票价炒高了,戏班子、茶园子皆赚的钵盆满。 改改的名声一下子又红了起来——想都没想不到,居然满城的人都特地跑来听他唱这一出戏。 到了晚上回去,四姨伺候着他喝水饮茶,惠娘在旁拨着算盘和他嬉笑眉开,连声赞叹:“好呀改改,好呀!你这一次唱完,能歇好久呢。好呀!真是太好啦!” 他在这边唱戏,听了惠娘的遵嘱,将芸湘也带在了身边。小丫头比来的时候稍微要亲近人点了,可比起一般孩子还是要冷漠生疏的多。改改在后台上妆的时候,她便照着改改说的,把那些个步摇凤钗给他带到头上,又替他捏住发帘子的尾端,好叫男人能自己把那些大头给带稳妥。 由镜子里看这小丫头的面容,改改晓得,别的东西她不感兴趣,但对唱戏对这些个行头却是真真喜欢的紧。将那一头的行头戴好,改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23 改从那面圆镜里去瞧芸湘那双紧盯着他头上花冠的眼睛,开口道:“你喜欢这些?” “嗯?” “这些行头,你喜欢?” 芸湘收敛了目光,低下头:“我……我就是觉得,挺好看的。” “那就是喜欢了,是吗?” 芸湘没说话,只盯着她的布鞋面。 改改转过头来,看着芸湘的脸:“只要你愿意好好学戏,总有一天,你也能带上这一身行头。” “真的吗?” 他看这孩子忽然之间炽烈的眼神。孩子到底只是孩子,她要是对唱戏不感兴趣,早就可以在后台没人的时候溜走了。但她没有,反倒是每一场每一句都站在后台仔仔细细的听完。改改拍拍她的手腕,很认真的回答她:“当然是真的了。我骗你做什么,你是我的小师妹啊。” “可,师兄,唱成像您这样的角儿,得学多少年?” “角儿?”改改一时失笑,“我……我又不是什么角儿。” 芸湘瞧了眼外头:“都说你是角儿啊。你若不是角儿,那么多人是来看谁的?” 改改正想打断她,告诉她凤轩斋不是戏班子,没有“角儿”不“角儿”的,却又听这孩子很是期许感慨道:“要是我能成角儿就好了,有那么多人来听我唱戏,那就会有好多的钱。有了好多的钱,我……我也用不着靠卖了谁过日子了。” 改改咽回了原本想说的话,叹着气揉了揉这丫头的头:“你现在不就用不着卖了谁过日子了吗?傻丫头,进凤轩斋,有我们养着你呢,你怕什么。” 头一次看芸湘丫头的脸上露出笑来,嘴角上翘的时候,左边有一个小酒窝,露出一颗小虎牙。 其实改改唱曲唱得好,不是没有戏班子想来挖他走,开出的价钱快赶上河边最红的艺妓,但改改就是不松口。废话,他要是走了这一大家子指望谁去?惠娘不比从前了,四姨更不用说,四五张嘴张口吃饭,他哪里能走呀。再说了,天南海北的跑,哪里比得上留在这过的日子舒服? 第四天晚上最后一场的唱完,改改与戏班子的人上台和观众们谢幕,扫过底下众人,最后还是没有看见那个人。 仇二爷……是不打算来听戏了吧。 说不上有多失望,到了后台,按理今晚是要开庆功宴的,改改叫四姨将芸湘先带回去,由惠妈妈出面和桐城里头那些个老板交流打趣,他自己安安心心的待在那儿该吃吃,该喝喝,也不多说一句话。历来多说多错,还容易招惹上不该招惹的人。但坐下以后,总还是有人要往他身边来贴。 什么郑老板、秦老爷、宋公子,改改都不一定记得这些人的名,但搭上肩的手,摸上来揉揉捏捏的小动作,他都能感觉得到。即便如此,又不好撕破了脸面与人骂开——骂了又能有什么用,到时候还坏了生意。说说是无奈,但实在是没办法。 好在还有惠妈妈,惠娘今日穿了一身暗紫色的旗袍,绣着的是一朵朵漂亮的清百合,她手上带着翡翠镯子,耳上佩着玉耳铛,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说的就是她这样的女子,一颦一笑老练得很,与人调情也从不占下风,有时候眼一勾,手一动,男人们一个个迫不及待的要拿了钱出来忙不迭的想与人共度巫山云雨了。 惠娘也是想得开的,那么多年,索性也不结婚不嫁娶,她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仇二爷,当他是个主顾罢了,看改改摆脱了他,还幸灾乐祸在他面前鼓过掌呢。 “哎哟,说我们梨花多‘本分’的人呢。那是觉得你也‘本分’的很呀。可他晓不晓得,梨花跟我一样,都是当婊子的。” 她话从来说的明明白白,有时候改改想着,女人话说的时不时太过明明白白了些。她脾性火爆,和芸湘那么小的娃娃都能破口骂上几句。几日前傍晚时,改改还听见芸湘一口一个“老婊子”,惠娘一嘴一个“小畜生”的互相咒骂,两人都一副互相瞧不上对方的神情,更奇怪的是,在这争吵矛盾之中,这一大一小的两个人似乎还建立起什么微妙的情谊来了。 宴席之间,吴老板举杯凑到了改改面前,他瞧了眼那些个被改改浅笑哄地开心的人,打量了眼改改神情,又看着惠娘笑眯眯拉开那个想和改改更进一步的主顾走。男人无奈叹了口气,在他身侧小声道:“我看,小老板其实也不大喜欢这样的宴席吧?” 改改礼貌的答道:“说不上喜欢不喜欢的,毕竟是因为这出戏演的成功,高兴才聚一块,我哪里会那么煞风景?” 吴老板却很能理解他似得叹了口气:“我与你一般年纪的时候也讨厌那些个主顾。听戏便听戏吧,动的什么手脚。” 改改干笑着没有接话,又听他另道:“说起来,本来今天还有一位主顾要来的,不过他推说有事就不来了,也真是可惜,我听说他本来与你的感情挺好呢。” “嗯?”改改疑惑。吴老板说:“我呀,就是因为听了他讲,才有兴趣到桐城来的。本来我们戏班子是在槐口镇唱戏的,就是桐城北面的一个小县城,前段时间,我那位老朋友带着他弟弟来,他弟弟听完以后却说他听过差不多的,但却远比我们唱的好听。我心想着他们从桐城来,水乡小地方,哪里能听得见大戏,他就和我说了你。” 改改心下一窒,他低头抿了口酒水,目光闪烁故作不在意的随口问道:“哦,那应当也是我老客了。不知道……不知道吴老板说的是谁?” “仇家的二少爷,去年才从日本留学回来,你晓得不?” 第十八章 哎呀,那晓得。怎么会不晓得。 又听吴老板继续道:“哎,其实也奇怪呢,他叫我来了,又给我推荐了童老板这样有意思的人,可真的到上戏的时候,他又不肯来。”顿了顿,他又道,“哦,不过说起来,彩排的时候他其实来后台看过的。” 改改吸了口气,他抬头,露了个笑出来:“谢谢吴老板,我说呢,怎么忽然就有着天大的好事落到我身上来了,原来是二爷帮的忙。” 还说他不来看戏了,二爷这好脾气倒真的是一般人比不过的。莫名觉得心中一暖,抬头扫过了那一片的灯红酒绿,觥筹交错,却又因为那人并不在这儿小声的叹了口气。吴老板打量着他,思来想去,还是老话重提与他道:“改改,二爷请我来的时候,与我说了不少你的事情。我想问问,上次我与你提的,你……” 改改晓得他要说的是什么事情,想也没想便答他道:“吴老板,这地界我走不了,您就别再费心了。” “你晓得,我们要去好多的地方,明年还要北上到北平到东京去。”吴老板轻拍着年轻人的肩膀,“你想想,那是多广阔的一片天地,你待在桐城永远也就唱唱这些东西,说不定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24 离了这次,下回再这样满场的唱大戏就不晓得等到什么时候去了。你现在红了,这钱赎卖身契多容易的事。要是不够,我也能给你凑点,再不行……再不行,我问过二爷了,他也很乐意为你出一份力的。” “我知道您想说什么,吴老板。”改改也看他,“可我呀,我在凤轩斋留的不是卖身契。” “哎?” “我留的是命,是情。” 吴老板不大懂:“这……我听闻凤轩斋是淮景河的……” “您听闻的是没错的。” 那老戏子也蹙眉透出了些微嫌恶,但很快就将这神情给掩盖下去了:“那你就更应该为着自己以后想想了。你说,你……” “如若换做了别的地方换成了别人,我也就去了。但是没办法,凤轩斋是我的家。跑遍四方,哪里又有家重要。”改改也是微叹口气,“那是我的根,是生我养我的地方,纵使看着快烂到骨子里了,我也不能为着自个把那些个教养我的老人家都抛弃了。” “改改,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你要养还是能养着的。要我说……” 改改却打断他了:“好了,吴老板。我心意早就定了,除非哪日凤轩斋真的垮了,我许还要去投奔您。但是现在,你这话,还是不要再与我说了。” 吴老板看着这面色淡然的年轻人平平淡淡的丢下这三个字来。 “没用的。” 他是觉得这孩子可惜,可是人家愿意选了这条路,死活不愿意走,他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呢?想了想,吴老板也就只是点头,最后道一句:“好。反正你有我的名帖,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了,记得一定要来找我。” “晓得的。吴老板人宽厚,如若将来投奔您了,我想着日子一定是好过的。” 便见了这老板走开,与别的人交流。改改重新在桌边坐下,看了眼自己碗里的那一杯清酒,终是一饮而尽。 到了将近半夜的时候人群才渐渐散了,下了楼,惠娘倚在一个熟客怀里头,改改在他身后看着她那浑圆的屁股袅依的身段在楼道的光光影影里头忽明忽暗朝前走去。到了楼下,惠娘跟着客人上了一辆黄包车,她从圆罩子里探出个头,微醺的脸上爬了两抹胭脂红眨了眨眼和改改道:“你坐后头的车,我先回去了。” 改改点点头:“妈妈路上小心着点。我跟在后头就回来。” 便看她摆摆手腕挥了挥手,腕子上的镯子碰撞叮铃叮铃的响。改改看那辆车一点点在夜色里走远,他自己在门前等着另一辆黄包车过来,拉车师傅有好几拨都在这儿等着呢,专门有那么几个就是跑淮景河的。他瞧见了一个眼熟的,正招呼着他要他过来,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他了。 “哎,改改小老板!” 青年转回身,看见是方五爷站在酒楼地下灯光里头,抬着一张油光满面的脸,手里头还拿这个精致的木盒子冲他打招呼。 “哦,方老板呀。刚刚宴席上怎么没见您呢。” 方五爷小跑着过来,脸上堆着笑亲热的凑到改改身边:“您这回可是大红人,我哪里挤得上名号。” “方老板说哪里的话。别人夸就算了,您也算是我老熟人了,还要这样来夸,我当您是捧杀我了。” “怎么会呢。”他瞧了眼改改身后的黄包车,便伸了伸手,“你是打算回凤轩斋了吧?要不我送送你?” 改改正想推拒,却又听方五爷道:“我呀,这回特地买了样别致的东西送你。” “哦?方老板是又要送我什么东西?” 方五爷嘿嘿一笑:“上车再说,上车再说。” 便由着他推到了车上。黄包车本来就不大,更别说是和个胖子坐在一块,改改能感觉到那方五爷身上的肉直往他这儿堆。拉车的伙计一瞧这阵势,脸一下子垮了,方五爷看了他面色,忙先从怀里掏出钱来给他:“赶紧的拉车吧。” 伙计咬咬牙,把钱揣进兜里,使出吃奶的劲儿将车抬起,一个踉跄险些翻到,车上传来那方老五的惊呼,未等他骂出声来,这师傅就已经起步往前去了。 他又“嘿嘿”笑着把盒子献宝似得往改改面前递:“我早就听说凤轩斋当年失了三副头面,有一副总是找不着。也是我前两日的运气好,居然叫我一个做古董生意的打听到了。这不,买来以后,第一时间就想拿来给你看看,如果是真的,那我也算是物归原主。” 改改听了他第一句起心里就一愣,更不用说是接过那盒子了。这副头面不知道惠娘托了多少人去寻都没寻见,却没想到今天让这方胖子给找着了。 “呀……方老板,方老板费心了。” 他掀开那个盒子,借着些微的一点星光月色好好瞧瞧这一整副的头面,玲珑剔透、焕采耀人,看着模样倒真相是当初惠娘和他讲时的点翠头面。他正看着,忽察觉着一双手沿着他衣角就那样摸进来了。 方老五紧凑到他身上,一边笑一边说:“哎呀,黄包车小,你不介意咱们俩凑那么近吧?” 改改干笑着没说话,整个身心还是放在了那副头面上。天色太黑,看不清楚成色,但是用指尖大约还是能摸出这些个质感的。 “改改呀,这一套头面可不便宜,前清遗物,听说也有一甲子的年岁,保存的有那么好,我砸了好几万才从别人手里头收来。” 那一双手缓缓地在改改的腰肢上蹭,改改“哦”了一声,赔笑道:“那真是害方老板破费了。” “怎么会呢?博美人一笑,不破费,不破费。” 他的脑袋搭在了改改的肩上,伸了手去握住了改改摸过一支支发簪的手,改改想缩,却叫他紧紧攥住了:“改改哟,你这手怎么生的和女人一样又软又细的?” 车进了淮景河巷子里,灯光交错,浪声迭起,改改咽了口气,压着脾气道:“方老板,快到了,您……您还是别……” “我真是喜欢你极了,改改。你看,你看着头面好不好,嗯?好不好?”他凑过来的时候,那一股酒气喷在改改脸上,改改侧过头道:“我还得看看呢,到底是不是凤轩斋找的那一副。这没有灯,到底还是看不清楚。” “那我就陪你上楼,上楼去,到有灯的地方去。有了灯,我也能好好看看你的样子……” 他一边说着,一边猛地拉扯着改改的一只手往他下体那放,改改的手颤抖了起来,拧着劲儿的觉得恶心想收回来,可这男人还是凑在他耳朵边说:“改改呀,你就碰碰吧。来,碰碰。我想你,我好想你呢。” “方老板,这不合适。” “那等一会上了楼?我送你的礼多重多难得呀?你是那么喜欢到有光的地方吗?” 改改一时想不到能说的话,那一盒点翠头面还攥在了他手里头。就在这时候,车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25 突然听了,“咚”的一声砸在了青石路上,拉车的年轻伙计站直身,梗着脖子冲两位主顾道:“客人,里头就是凤轩斋了,到这儿吧,拐弯我这样实在拐不过去,硬转恐怕得翻车。” 这突然一停真是帮了改改一个大忙,他连忙趁机收回手抬脚下了车,身后面方老五忙不迭跟上,又叫那伙计给叫住了:“老爷,您还没结钱呢。” 方老五没好气冲他呵道:“来的时候不是给你钱了吗!” 那伙计道:“那我本来不想接生意,您那是起步的使唤费!这车费还得结。” “哎……你!” 方老五扭头又看了眼渐渐快隐没进巷子里人,气冲冲从怀里又拿了钱出来丢在那人面前:“你真他妈死钱眼里头了!”骂完这句,赶紧转过身进巷子里去追,也没注意到他转身以后,那年轻伙计一脸嫌恶的冲着他“啐”了一口。 第十九章 进了巷子,改改走了没几步,又被人一把拉住,压在了墙上。那手往他的下身后腰乱走,改改低垂着眼,也不答也不应的,就是指尖还在那一枚又一枚的泡子上头摸。酒气喷在他脸上,方老板身上的肉直往他身上压。 “改改啊,你怎么会有那么勾人的一双眼睛呢。” 男人的手用劲越来越大,掀了他的衣服贪婪似得摸过他身上的肌肤。但凡摸过的地方都生出一片鸡皮疙瘩来,改改忍着心底厌恶,依然在用指头一个个的细细摸过来,也终于如愿以偿的,摸遍了所有的泡子,确定了他想找的那东西根本就不在这上头。便听“啪”的一声,骤然合上了盒子。 这一声脆响像是一个信号,改改将那一盒头年硬塞进了他与方老板之间,猛地将那人推开。 “方老板,不好意思了,这不是当年凤轩斋当了的那副点翠头面。”他理了理衣摆,笑容得体的与对方道,“天色不早了,您赶紧地回去吧,免得夫人在家着急。” 对方可没想到居然会这样,方老五涨红了脸,改改冷下了脸把那木盒丢他怀里似笑非笑道:“您仔细的瞧瞧吧,我这一摸就是糊的浆底子,你若是真按照凤轩斋那套收的,只怕是上当受人骗了。” “可……这好歹还是一副点翠头面呢,改改,改改……”他忙又凑上来,像是想借这个再与他好好地多亲热亲热。改改却推着他往巷子外头走,大声喊了个拉车的师父过来,“这样的头面,我们自个儿有更好的呀。您还是回去吧,如果真是叫人骗了,明日赶紧的把这钱去要回来——哎!有客坐车!” “不是,那个……不然你进屋上楼,有光了再仔细看看?” 改改依然是笑:“这是真是假的,我指头一摸就摸出来了。当真凤轩斋的不是这样子的。” “改改呀,我……” “快回去吧,方老板。我唱了一天戏也累了,您下回有机会,再来找我好了。” 方老五终于收起了那一副好言好语的皮相,皱了眉恶狠狠的用力扯住了改改的手臂:“你给我开什么玩笑?” 改改也冷下脸敛去笑:“方老板您喝多了也别在这儿地界上乱来。” “我乱来?我在你身上砸了那么多的钱,你说不要就不要?好个无情的戏子,这头面,啊,这头面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你这样以后生意可做不成了!” “生意?”方老五拽着他,“你还谈什么生意?你真以为自己红了可以为所欲为了?” “你太太要是知道她丈夫大半夜里在烟花柳巷做这档子事,也不怕说了家里头闹翻了天?”改改瞧他脸色变了就知道这句话还是有用的,他冷哼着抽回自己的手来,揉着被捏疼的那段手臂,“是呀,我是个戏子,您瞧着我好看看上我了是我运气,是我荣幸,可我也是个谁沾上谁就洗不干净的秽物。您有本事就来强要我好了,到时候撕破脸了看看是您丢人还是我丢人!” “你……你!”方老五叫他气的发抖,改改还是横着眼,小声细气的故作示弱道:“我不要脸呐,我才不怕呢,那您呢。” 男人一甩袖,走路摇晃,却还是拿着那一盒的赝品出了巷子,那儿已经有车夫等着,方老五气哼哼的坐上车,发泄似的朝那车夫吼道:“走啊!愣着干什么!” 改改靠在巷口眼神睥睨,瞧着那黄包车摇摇晃晃地离了巷子,终于还是丧气般沿着墙一点点的滑了下去。 凤轩斋太靠里头了,外面莺歌燕舞,里头静谧一片,什么声音都没有,半夜里的欢笑都给隔在了巷子外面。改改觉得自己真累,浑身被摸过的地方又莫名冷得像有冰锥往外钻。凤轩斋的门前点了两盏喜气的大红灯笼,红光照在了他的脸上,像是在他脸上抹上的一层朱砂。 静静的巷子里忽然又脚步声响起,改改有些怕,可还是抬起头去看,他听见有人对他说话。 “如若那副头面是真的,你是不是确确实实会请他上楼去。” 看清了那站在红灯笼光照里的人的那一刻,改改觉得自己的血好像倏忽间都凉了。谁都行,在巷子里瞧见自己如何与人狎靡,自己又是如何一番下贱姿态的——真的,谁都行。可是谁都不是。 偏生是他。怎么是他? 仇天酬看着他那目光像是当真看这样一团秽物,他的眼冷的让他骨髓生疼。改改别开眼,不再与他对视,也不答他,只是扶着墙站起身来往台阶上走去。 “改改!” 那几步子拖着没两步,又让身后的人猛地呵住了。他斜过头,看见男人愤怒的一张脸,抖动的下颚,忽然笑了一声。 “是呀,不然呢?” 男人冲过来拉住了他的手,强迫他转过身来看着自己:“你怎么能这样?你难道就是这种为着富贵钱财折腰的人吗?” 改改费解的望着他,他笑,笑的整个肩膀都剧烈颤抖了起来:“二爷啊!您是不是傻呀?你以为这儿是哪?您上的学堂?你住的街巷?你以为我是谁呀!” “你……你……” “我早就和您说明白了,这是凤轩斋是淮景河!”改改挣开了他的束缚,大声朝他喊道,“没人喜欢我就是个戏子,有人喜欢我就是个娼妓!听清楚了没?娼妓!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我就是这么一件脏东西!我划破了脸伤到了手不成,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坏了的东西就卖不上好价钱了,你瞧见我脸上的伤不也是那么想的吗?” “我从没这样想过,我把你当做一个本本分分堂堂正正的一个人。”仇天酬的眼睛都气得发红,“你怎么能这样?我分明已经与吴老板说明白了,你可以靠着唱戏脱离这生活的,你为什么不肯?” 哎……他不明白的。 怎么能明白的了呢。 改改累极了,除了疲惫实在是想不到别的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26 东西,他笑了几声,抬起头来长叹了一口气:“二爷,我晓得您为着我好。可是咱们俩呀,桥归着桥,路,归着路。甭费劲了,凑不到一块的。” 那盏灯笼照在了两个人的脸上,把眼睛都照得通红。 “你分明可以,是你自己不愿意。” “这是命。” “我说这就不是!” 他听着男人这愤怒的吼声,避开了目光。改改从怀里头摸出了一样东西,是那块留在桌上的玉菩萨。 “您送的东西,我要不起。这玉菩萨还是您自己留着吧。世道,也不大太平,您安生,我也安心。” 他把玉佩硬塞进了男人手里头去,却不曾想,仇天酬扬手便将这块玉狠狠抛掷在了地上。 “本就是块顽玉,纵使雕成了慈眉善目的观世音菩萨又有什么用!” 那玉石碎裂开来,炸开一片的晶莹碎片,散落一地。那些个光光影影,那些个高声调笑,一刹那间随着这块裂开的玉涌进了改改身体里,多到他难以承受。玉碎了,碎了便碎了吧,可像是有几片碎渣子掉进了他眼睛里。改改想说话,可张张嘴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解释吗?能解释什么,前头说的不全都是实话吗。 仇天酬也没再开口,他抿着嘴,痛心疾首似得瞧了眼改改,转身快步走出了巷子,好像一分一秒都不想在这里多呆。 也是应该失望。何必呢?从一开始就已经告诉他了这都是些什么人了。 改改像是突然暴起地在他身后放肆大笑起来,快要笑出眼泪,一边笑还一边喊:“二爷您可得好好看明白,这处地方,哪儿都没有清清白白!哪儿也没有什么人是本本分分!您可是看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那男人身影一折,便没了人。 这巷子又静了。连第二个人的脚步声也没有。 改改合了合眼,晚上喝的酒终于起了作用,晕乎乎的,整个胃都被拉扯着往下坠。他心里想着,总算也是了了一件事。大夏天的,晚上风吹过来,吹得浑身都冷。 转过身,推开梧桐大门,跨过了门槛,侧耳一听就能听见惠娘房间里头传来的声响,估摸着那一屋还得接着折腾。转过身准备要将门关好,突然又听见了靠河岸的后门传来声音。 “谁呢?” 改改压下心底的难受疑惑往那边望去。没有人搭话,也没再有别的声音响起。他关了门上了闩,狐疑的朝着那儿走去。 后门平日里入夜了都是要上门闩的,可这会儿门闩偏偏耷拉在了一边。有人从里面把门打开跑出去了。 想想这楼里面最爱往外头跑的人,改改觉得头疼的打开门往外去。外头是青石台阶,台阶往下就是淮景河的河水。这两日天气热,日头晒,水位往下降了些,多露出了两阶爬满了青苔的台阶。河边上一片亮着的灯火,倒影在水里面,波光粼粼,色彩明艳,混着天光月色,倒也是好看。 改改人疲乏,头也隐隐作痛,便懒得张嘴去喊,低下头四处张望找寻了一下,这边后门没有停船,小丫头就算想走也没办法,跳进水里更是死路一条。台阶上没有,便往河堤的小石岩上看,果不其然,就看见芸湘那丫头赤着脚,穿了条白睡裙,警惕畏惧的贴墙根站在了石岩上。 第二十章 其实之前由四姨带回来,随如笙师兄学了会儿箫,芸湘便早早的睡了。她房间紧贴着惠娘的屋子,其实就是由原来的耳室改的,她年岁太小,还不够格去住原来梨花的屋子。耳室与正屋之间就隔着一道帘子,想要过去也方便得很。这丫头是最迟一个进来的,平日里还有给妈妈端茶送水的事情得干。芸湘这几天跟着改改又累又兴奋,沾到枕头没多久就睡熟了,都不知道惠娘和客人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迷迷糊糊里,叫隔壁传来的声音吵醒,紧促而深情的喘息与呻吟,像是忍耐不住而哼出来的。男人低沉的声音,女人随之琐碎的低语和应和。 小女孩从床上狐疑地爬起,揉了揉眼睛,原本盖在了她身上那条薄薄的毯子落在地上。她小心翼翼的走到了隔开耳室和正屋的门帘。 两具交缠在一块白条条的肉体映入芸湘眼中,那些赤裸裸的情欲像是重锤将她击中,她看着女人的头发倾泻下来,那些殷红的印子在她看来好像是鬼的眼睛一眨一眨。一刹那间,在她幼小的心中,有什么东西本已被缝补起来的,这一刻又碎开了。 所以……才没有什么“角儿”呢。 所以,分明就是娼妓,这就是娼妓啊!如果留在这里,不过就是在娼妓的身边,长成另一个娼妓罢了。 她惊慌失措的跑出了门,赤脚踩着楼梯而下,她要逃出这个该死的地方,只要一想到自己将来会在娼妓身边长成另一个娼妓就令她觉得可怕。 可到了正门前,门外却另有声音。 那些争吵与喊叫几乎是最后一根压下来的稻草。芸湘在门后定住了神,她一字不落听着改改那歇斯底里的喊叫——连那个在台上唱着“海誓山盟生前定,地老天荒永不分”的人都是朝着别人说“娼妓!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我就是这么一件脏东西!” 这里哪里来的光! 对未来的绝望深深将这个年幼却早慧的孩子吓住了,她只想走,不管是往哪儿去,前门有人,那她就往偏侧沿河的小门去。 总之只要是能走,不管走去哪儿都行! 她未穿鞋的脚踩在了青石上,细碎的石砺磨着她的脚底心。芸湘本想由后屋划船走的,可是台阶下什么都没有,她又不会游泳。看那条石岩,夜色里面隐隐约约能看见这好像是能往外去,便放开了胆子踩上去。可没想着走了才没几步就没有路了。 而另一个她几个时辰前还憧憬着成为的那个人,就这样出现在了门边。 “你在那里作什么,天那么黑了,还不快回来睡觉。” 芸湘盯着他,紧抿着嘴,嘴角微微向下。 改改长叹了一口气,他揉着自己的额头,耐着性子朝芸湘伸出了手去想把她拉回来。 “你待在那儿可不行,一会当心着掉进水里去了。” 可那小丫头却一把打开了。 改改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嗯?” 芸湘喑哑着嗓子略带哭腔的朝他喊:“你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 “你与我说要成角儿,可……可……你们都是妓,全都是婊子!是要叫人打死的婊子!”芸湘梗着脖子,她睁着一双恐惧的眼睛,“我才不要做长大以后被别人打死的婊子呢。宁可现在我跳进那水里头去,我也不要长大以后因为当婊子被人给打死!” 改改一时也失了耐心,他深吸着一口气朝这丫头低声吼道:“那现在谁又是让这几个婊子养着呢?你以为自己吃的穿的用的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27 ,都是天上掉下来得不成?倒是嫌弃我们了,你也想想自己有没有能耐,就算是婊子,凤轩斋的婊子也不是你想当就能当的!” 芸湘抽噎了起来,她在石岩上蜷成了小小的一团,改改伸出手去,怕她真的不小心掉河里去了,那丫头转过身依然不想理,眼泪终于淌下来了。 “可为什么呀……为什么我爹娘要把我卖了呀!难道我死了他们就高兴了吗?明明那天我娘也看见了,那个以前做过妓的就是被人活活打死的,她怎么还忍心把我卖过来呀!” “过来。” “我……”她啜泣着。 “我说了,过来!” 芸湘最终还是畏畏缩缩朝着改改的方向挪过来了,她才踩上石板,就被青年抱紧了怀里。改改身上有股淡淡的桂花香,与惠娘身上的味道一样。他半蹲着将她搂在怀里,揉着小丫头的头。芸湘听他长长叹了口气。 “那你要逃,逃去哪里?淮景河……淮景河那么大,你以为你自己逃的去哪儿。要是能逃,我也早逃走了,留在这儿……留在这儿做什么?” 鼻腔里也莫名酸涩,是酒,酒水耽误人。 留在这儿做什么?受他人白眼,挨他人谩骂,连心里头想的什么都说不出来。留在这儿做什么?身不由己,想做的事情做不得,不想做的事情,一样一样的接踵而来。 他也想自自在在啊。可没办法,自自在在是别人的事,从来都跟他们没关系。 “可你说了……说了能成角儿的呀……” 改改抽抽鼻子:“我是永远的都成不了角儿,可没说你不能。” “……我?” “要是你今日逃走了,只要出这巷子,马上就有别的人牙口把你给带走,卖去别的书寓。那里的人可没有我们对你的耐心,你只要不听话直接就打你骂你,打到你听话为止。如果你还是不听,打死便打死了,席子一裹,往青奎山上一扔了事。”改改看着她,“一年卖来这的孩子太多了,没人是特别的。你以为我以前没试过吗?我跟你那么大的时候,也想过要走,可是这儿逃不出去。你看着岸沿的灯灯火火,到处都是一张张吃人的嘴巴。” “但……刚刚我听门外面那个人说,你可以走,你现在又为什么不走?” “我?”改改无奈笑了,“我走了,你们怎么办?你以为只靠着惠娘能把你们全养活吗?你看看自己身上穿着的这身缎子,凤轩斋从来都是头顶头的好,用的东西花的开销也比别人的大,那么多钱哪里来?” 芸湘低下头去倔强的抿着嘴巴没有说话。夏夜里的凉风吹到一大一小两个人身上,潺潺流动的河水里是灯火交融的影子,河面上的璀璨星火,河岸上的夜色如昼,这条河边上入了夜怎么能有那么多的嬉笑声呢?明明到处都是靠压迫着人才能继续下去的营生。 好多年了,好多年前,改改也像这个孩子一样,害怕的看着这条河,这条河水两岸的人。他也因为惠娘房里传出来的声音感到过恐惧,也因为那些看见来来往往的嫖客与妓女感到恶心。 可是后来呢? 纵使他年幼逃出了凤轩斋又有什么用?一逃出来,嫖客的手直接越过了妈妈落在他身上,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神剐的他浑身难受。他费尽心思想躲过人牙口的追踪,可怎么逃,也逃不出这些个街街巷巷,这儿的路像迷宫一样错综复杂,根本不是他能记得住的。 他记得后来还是让人给抓住了,叫人打晕了往小屋里一关,只给点快发馊的馒头,外加浑浊不清的水。眼睛被蒙上,手也是用绳子绑着的,只有耳朵能听。那时候改改觉得天都要塌下来,可等再睁开眼的时候,鼻腔里重新涌入了那阵他喜欢的桂香。四姨坐在他床边上一脸忧愁的看着他,屋外传来惠妈妈与客人的争吵声,改改再醒来的时候,便看见惠娘靠在他床边,沉沉睡着,脸上还挂着泪痕。 “听着,芸湘,你一个女娃娃想要走出淮景河就得靠自己的本事,梨花就是全凭本事出去的,她能做到,你也可以。”他捻着芸湘额边的一缕发,“若你想成角儿,那就好好地去唱。” “我若成角儿,就能从这走了吗?” 改改沉默了一会儿。芸湘紧逼着追问:“是吗,师兄。是不是只要我成角儿了我就能走了?我喜欢唱戏,如果只是唱戏,我愿意的!只要……只要……只要不是做妓。” “可你是艺妓。” “那成角儿呢?” “艺妓里头,你要是能唱的好。” “我就能走?” 他看这孩子疑惑却又不甘的目光,最终选择了那个更值得憧憬的答复。改改迟疑后点了点头:“是,如若你愿意唱,唱得好。来日,你成角儿了,你就能走。你就可以堂堂正正高高兴兴的,从这个大门出去,出这条巷子。你若是能当了魁角,到时候别说你自己想留在这儿了,别人也会花大价钱千方百计的让你离开。” 改改为她描绘了一个足够美好的未来了,这个未来对于芸湘这样大的孩子来说足够有吸引力。她摸了摸脸,擦干净了眼泪:“我会好好学唱戏的。不仅学唱戏,还会学琵琶,学三弦,学箫。我也会好好地认字,将来能做个有学识的人。我……我……我会努力成角儿,甚至成为魁角的,我会的!” 可是有太多东西,改改没有告诉她了。 要成角儿,想在这条河边混出名堂来,得牺牲太多的东西,很快芸湘就会认识到这一点,那些个天真、灿烂,都要一样一样的丢进河水里头,任由那些沙土蔓延上来,漫不透气,彻底淹死在河底。 没人逃得过这个。想活下去,谁都逃不过。 他看着芸湘的那双眼,倔强、果断,隐隐约约之中还是能看见当初她刚到凤轩斋时的那份凶狠。有时候他也挺羡慕这个孩子的,因为隐约知道的一点什么,反而更能坚定自己的心,更重要的是还不怕打,不怕别人凶狠,浑身上下满满都是刺,到处都是她的敌人,随时都能保持警惕。 偏偏他当初就不是这样。他从一开始来就是叫惠娘四姨爱护着,爱护到很久之后才意识到这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第二十一章 重新回楼上的时候,惠娘那边已经安歇了。改改抱着芸湘,丫头之前哭累了趴在他的肩上眼睛困得眯成了一条线。他把这孩子在床上放下,又将地上的毯子捡起来,盖到她身上。 耳室的这张小床,他原来也睡过。八岁以前,他就睡这儿,晚上要是惠娘那边没有客人了,偶尔还会在惠妈妈的床上睡。 八岁以后,他逃了又被惠娘带回来,就自己一个屋子睡了,没有几个月,梨花也就来了,代替了他睡在了耳室的那张小床上。耳室的小床上睡过好几代刚进凤轩斋的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28 孩子,一个个在妈妈身边带过来,惠娘四姨小时候可能也在这上面睡过。 改改蹲下身来,看着芸湘睡颜,伸手蹭了蹭她的额头,把她细碎的额发整理好。站起身的时候,余光瞥见了连接正屋那儿的门帘处站着个人,改改转过头,惠娘里头什么都没穿,松松垮垮的披着一件白色的丝绸睡袍站在那儿。女人手里头轻握着一杆烟,与他看了眼歪过头,示意他出来谈。 出来的时候,她正靠在长廊扶手上抽烟,迷迷蒙蒙的烟雾飘散开来,惠娘拢了拢头发,瞥了眼改改:“那丫头半夜里又跑出去做什么。” 改改轻咳了一声:“没什么,半夜里被你吵醒了,跑出去避避嫌。” “呵,那么大点的孩子还知道避嫌?” “那丫头早熟的很,怎么不知道。” “那我以后还应该避着了不成?” 改改看了她一眼:“你什么时候避过?” 惠娘凑近了些打量他,改改眨眨眼,看她忽然逼近,略略避开,却叫她伸手两指一握捏住了他下巴。 “眼睛怎么红了?谁来招惹了你?” 改改想别过头,让妈妈给强拧着,迫着他看着自己。 “没谁。我自己困得。” “困能困成这模样?”她吐出了一口烟,“是仇天酬吗?” 改改没说话。他不说话,惠娘就大概知道了。女人冷笑着松开了手:“好生奇怪的一个主顾,死活认不清事理。他是当真喜欢你呢,改改。哈……可他那样的喜欢,”惠娘轻咬着烟管,轻哼道,“咱们这地方有谁受得起。” “好了,你也别说了。他以后不会再来了。” “嗯?” “今晚上,我算是把话和二爷说明白了。”改改苦笑道,“他也认清楚我是个什么货色,将来不会再来了。” 惠娘看着他,忽然想伸手摸摸这孩子的肩,可自己伸到一半时,又怯怯的放下。改改捋了捋身上衣褶,和惠娘说:“惠妈妈,你去睡吧,我也休息了。” “嗯。” 她看着青年从她背后离开,沿着走廊往对面他自己房间那儿走,惠娘瞧了眼屋中正熟睡着的芸湘,又看了眼自己这个大徒儿的背影,忽然开口叫住了他:“改改啊。” 改改停顿了脚步,回过头来看她。 “你……你有没有,恨过我啊。” 这个点,凤轩斋的走廊里头也没有灯,一片黑暗中,也很难看清人脸上的表情,惠娘忐忑地等着那孩子回答,半晌,听见一声轻笑。改改说:“怎么会恨妈妈呢,若是没您,我师父死了以后,那些人只会直接把我卖了,哪里有机会,混成今天的样子啊。” “嗯……” “还有别的事吗?” 惠娘敲了敲烟杆。 “没事儿了,你去睡吧。” 她望着这孩子的背影:修长、高大,走路的姿态、说话的语调、面上的神情,每一分每一寸,都是她与四姨亲手调教出来的。 也是他们亲手捏碎了,然后再一点点的拼起来的。她知道当初小山为什么宁可当一个三餐不果腹的裁缝也不肯拿起三弦去再弹一曲再唱一句,也知道,他死前为什么宁可带着改改四处漂泊,也不愿意把那个孩子带回来。 谁愿意啊。这儿的日子再安稳又有什么用?说到底了,还不就是给别人当个器物,就像是一杯酒、一幅画能惹人高兴,舒人心怀,他们做的也不过就是用一首曲子,一折戏曲图客人开心。 躺在床上的时候,改改情不自禁的蜷缩起身。一闭上眼仿佛就能看见仇天酬那双厌恶的眼神,那失望的目光。好了,高兴了吧,总算是将人彻彻底底的逼走了,开心了吧?人家终于是认清楚你真面目了,满意了吧?这世道难得有一个把你当成清清白白的人,你还一定要让他知晓你是有多污浊。 犯贱。 其实仇天酬那样的人,他是喜欢的——怎么会不喜欢呢,谈吐、做派、学识、见解,统统都是他羡慕想成为却永远成为不了的那种人,他走过那么多地方,学过那么多的东西,有出过国留过学,这样的人,偏偏还能坐下来,好好地,平等的跟他说话,谈事。怎么会不喜欢呀?他那面容,他那身形,就连他说话时微微往上翘一点的嘴角他都喜欢。 但越是喜欢,越是喜欢他心里头就越慌乱。仇天酬眼睛里看见的那个改改,太好,太漂亮,太干净,干净的像是根本从话本里头走出来的。太不像他了。 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辛辛苦苦经营着这一方小地方,为着生活,他见惯了也经历了太多那位富家少爷永远不知道的肮脏事。他也想就那样漂漂亮亮的,谁不喜欢光鲜亮丽,他也爱在台上的日子。 可不管是在淮景河边上做艺妓,还是跟着戏班子四处跑江湖,说白了其实还不是一样的。只是戏班里头稍稍好一丁点,都是下九流,谁又能瞧不起谁呢。 改改只与芸湘说了自己当初逃跑时的境况,可没有告诉她自己当初是为什么跑走的。他也是被吓的,只是不是让惠娘吓到,是叫惠娘的一个熟客吓坏的。 那时候他还睡在耳室芸湘睡的那张床,那年他八岁,正是男孩子生的最稚嫩可爱的年纪。八岁之前,惠妈妈和四姨将他护的太好了,即便带他出去跑堂口,也从来不会叫别人多碰他一根手指头。人家也就远远地看看,知道凤轩斋收进来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男孩子,那男孩子生的唇红齿白、浓眉大眼的,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个女娃娃。 所以那时候,他醒过来时,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浑身上下僵硬着,连开口多说一句话都不敢。 那是一个男人,热烘烘赤裸着的身子弓在他身边,手始终都在他的下体徘徊,他的那些揉捏、抚摸和舔舐都让改改恶心到头皮发麻。具体如今改改也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大腿之间那股恶心的腥臭味,惠娘发疯一样的咒骂与捶打。 还有就是逃。 就像芸湘喊的,若是在这地界上只能做一个由人操弄的婊子,那留在这儿永身永世翻不得身,不如死去算了!改改那个时候也是那么想的,要是从此以后,都只能过那样的日子,那比死都不如。他一想到就恶心想吐,怎么天底下还有那样的畜生?他分明只是一个孩子!仔细想想那客人自己的孩子只怕都要比他年龄大呢,那畜生又怎么下得了手? 回来以后,改改很长时间都没有开口说话,不管惠娘与四姨怎么哄他、劝他,他都始终缄口不言。这孩子像是忽然之间木讷了,叫他他也不大有反应。其实不是他不想说,只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开始恨这个地方,恨惠娘,恨四姨,恨他死去的师父,也恨自己。 如果他长得不是那么好看,是不是就不会有那天晚上的事了?如若没有那晚上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29 的事情,惠娘也不必和客人争吵,自己也就不会逃跑,更不用四姨花了大钱再把自己给赎回来。要是没有那个晚上的事情就好了,要是自己长得不好看就好了。 又或者,要是干脆自己没有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好了。 这些事情都是他在自己脑子里一点一点得出的结论,最后连对于死亡的准备,也是由他自己一手操办的。要是死了的话,就什么事都没了,惠妈妈也用不着每一次看见自己就露出歉疚难过的神情,四姨也不用整日整日的丧气。虽然他恨他们,恨这个地方,可是他知道,自己的命也算是他们救回来的,他不能做知恩不图报的人。 那个时候梨花也已经来了,改改看小师妹比自己更能讨两个大人欢心,也就坚定了自己去死的决心。因为是个孩子,也没有法子弄来别的什么东西,改改索性用了最简单的一个方法:跳河。 他不会游泳,也知道人只要在水里头待上一段时间就没命了,阎王爷马上就收走。 就在暮春时候的一个午后,改改往自己的脚上绑了块石头,毅然决然的跳进了水里。淮景河水淹没过来,整个蓝灿灿的天蒙进了水面里头,改改睁着酸涩的眼睛,头一次在这地方看见了那么好看的天。石头带着他一点点的往水底去,呼吸被剥夺,神智也渐渐模糊,改改的眼也撑不住了,一点点的将要合上。隐约之中,他看见岸上出现了梨花哭喊的小脸,也看见了四姨与惠娘站在岸边喊叫。 有人跳进了水里,拉扯掉了他脚上的绳子丢掉了石头,改改想挣脱开那个救他的人的怀抱,可是水里头带的时间有点久,四肢使不上一点力气。 上了岸,惠娘的凄厉的哭声传进他的耳朵里,女人身上穿着一件金贵的旗袍,不顾改改一身河水把他紧紧抱在了怀里。 “你犯什么傻呀——!人家混球干的畜生事儿你跟着犯什么傻呀,我的改改呀!”惠娘脸贴着他,眼泪直往他的脸上脖子里流,“这地界,这地界就是这么混账,可你死了……你死了我还有什么盼头呢。改改啊,孩子,好死不如赖活着,我求求你了,改改,为着我,你别恨我,也别怪我,今日你死我拦着。我是真的……我失了太多了,已经不能再失了你了呀改改……” 那日他没死成,但大概,也是死了。 他扑在了惠娘怀里,那么久时间以来,第一回 开口,痛痛快快的在女人的怀里嘶哑着哭出了声音。 第二十二章 一场秋雨一场凉,随着院里的桂花香飘起,夏日也算是彻底结束了。惠娘说了一夏天的想在院里放一缸荷花,到了入秋了都没买,索性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 芸湘八月初的时候偷偷摸摸从外头抱回来一只脏兮兮的小黑狗,惠娘发现时一通数落:“自个儿都养不活,还弄那么一小畜生回来。” 那丫头怯怯地抱着那条脏兮兮的小狗不敢抬头。惠娘横了眼:“这小东西身上脏死了,还不快丢了,要是有什么毛病过给你了怎么办!” “它……它身上没毛病的,就是看起来脏罢了,洗干净就好了。”芸湘小声回答,惠娘一挑眉一瞪眼,“嗯”字刚出,丫头身子就一抖,在旁瞧唱本的四姨看不下去,放下书来与她道:“一条小狗吗,她既然看了没毛病,要养就养着,我看养狗也挺好,咱们这儿不正缺个看家护院的?” 惠娘皱眉:“人家不要的狗,谁知道是有什么毛病。” “来,过来芸湘。” 芸湘与四姨好歹还算亲热,听见有她撑腰忙抱着小狗跑到嬷嬷面前,仔仔细细的叫她查看:“您瞧瞧,是不是挺好的,只不过因为别人家都有狗了才把这条小狗丢出来的。” “嗯,我看也是。”四姨查看完后彻底站在了芸湘那,“我去烧盆热水给这条狗洗干净。不过你先听好了啊,狗是你带回来的,你得好好的养着,别到时候养狗的事情全归到我们身上来。” “我会好好养它的,给它吃东西,给它洗澡!”芸湘一边说着一边扭头冲着惠娘慎重其事的下保证,“真的!我、我发誓!” 惠娘不耐烦地冲她俩摆摆手:“行了行了,要养就养吧。不过我先说好了,不准让这小畜生上楼进屋啊!” “好!” 等那天改改和如笙回来的时候,芸湘已经带着小黑狗满院子的跑了,那丫头还给小狗取了个名字,叫“阿二”。 有了狗以后,芸湘明显开朗得多,原来和惠娘说话时不敢看她眼睛,唯唯诺诺,有了狗以后,也会抬头和她对视,正常交流了。当然了,那些个咒骂还是少不了的。虽然一开始答应了惠娘,不准把小狗带上楼,可她还是会偷偷摸摸地把阿二带到自己屋里,那小狗不听话,从门帘穿过去进惠娘屋里头转个圈,叫惠妈妈回房间里瞧见了狗爪印又是一通好骂。芸湘怕她责备自己,要打阿二,每每出事了就把阿二往如笙的房间里塞。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像是有了条狗,院子里的笑声又多了起来似得。 改改其实特别喜欢看芸湘因为阿二犯错以后,把狗寄养在如笙那。如笙那家伙以前让隔壁书寓的那条恶犬追过屁股,差一点点就让它咬着了,如今瞧见狗了心里都有点发憷,还好阿二还是条狗崽子,等再大点儿了,估摸着芸湘可就哪儿也藏不了。原来芸湘还想藏改改这儿,改改借口屋子里有一堆的乐器,怕叫那小狗给弄坏了。那小丫头也怕,索性欺负老老实实的二师兄。 狗,一天天的长大,院里的桂花开了又谢了一地。惠妈妈的客人送了两缸鲤鱼来,一缸六条,都是五红一黑,两缸锦鲤拿来了,就放在天井屋檐底下。下雨的时候还时不时滴进去几滴水。因为差不多和旁边台阶一般高,芸湘的那条阿二有事没事就喜欢蹲在鱼缸边上看着几条鱼游来游去,时不时还会伸爪子想去捞。惠娘有一天坐在厅堂里头瞧着那狗,翘着二郎腿讽道:“都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还有狗来拿鱼的。又不是养了只猫,真够稀奇。” 改改其实看惠娘也有时候想笑,一开始芸湘养狗她千方百计的阻拦,眼下养了,也是不给阿二好脸色看,可到了四下没人,这狗又偏偏跟着她的时候,她也会纡尊降贵的半蹲下身,伸了手摸摸这小狗的脑袋,由它舔两口。 有一日改改外头回来,远远地看见惠娘坐在了椅子上逗弄阿二,正要打招呼,惠娘已抬头看见他,脸上面色一变,拍了一下阿二的脑袋,缩回了手去靠回椅子上抽烟,嘴里还骂一句:“死皮白赖的小畜生。” 改改想笑,但看着妈妈那一副端着的面色,只好憋着,看阿二委委屈屈呜咽一声朝外头跑。他把琴放下,在惠娘身旁倒了杯茶坐下来:“你喜欢就喜欢,跟一条狗有什么好耍性子的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30 。” 惠娘犯了个白眼:“谁告诉你我喜欢了。” 改改无奈:“好,你不喜欢。你不喜欢还逗它。” 惠娘哼哼一声:“狗呢,和男人是一样的,招招手就上赶着过来了,管你是谁,对它到底真心不真心。” 虽说惠妈妈是这样讲,可日子久了吧,就算芸湘真的把阿二带上楼了,也没见惠娘真跳脚,顶多就是虚张声势的朝着芸湘吼几句,连芸湘都看出来她不是真生气了,被骂完还能下楼冲改改吐吐舌头拿一块糕饼塞进嘴里吃。 过中秋,过完中秋是重阳,重阳过完,没几天就要立冬了。天气越来越冷,衣服越穿越厚,年底了各大茶楼酒馆活动多,改改如笙便也忙,冬日里从下午到晚上生意都排满了,每日忙,忙点也好,忙了,好歹用不着东想西想。 仇二爷当真是再也没有在淮景河边上出现过。 有时候改改真觉得仇二爷的出现像是他命里的一场梦,靠不近,挨不着,碰不到。 待梦醒了,一切都是红尘烟散了。 如笙最近没事喜欢往皖庆街那跑,李家公馆就在那条街上,那孩子也不指望着能进去,就在外头打听打听新来的少姨太怎么样。能听到点只言片语都好,知道梨花日子过得好,他就高兴,如果听说她哪儿病了痛了,回来便哭丧着脸。四姨知道这事儿以后拉着他没少说,甚至都不敢告诉惠娘知晓。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老打听梨花的事情,传进他们府里头去是要让梨花难做的?”四姨看着这孩子诺诺点头,也是没办法,“晓得她在里面过得好就行了,你老去打听那么多的做什么呢?” 如笙就低着头,有些委屈地答:“师姐……师姐以前最喜欢冬天去逛庙会了,今年恐怕没法自在的去,我就想看看她在里头有没有不高兴。” “你说她高兴不高兴呢?”四姨故作凶样看他,如笙脑袋埋得更低了。大人晓得他心思,可知道归知道,坏规矩的事情还是坏规矩的,她揉着如笙的头,仔细告诉他,“你晓得那家里的少夫人是个什么人,打从梨花嫁过去起她就对梨花心怀芥蒂,如若再知道她还有个你这样的小师弟,天晓得那女人能借了这事儿闹腾成什么样?你如果真想你师姐在李家好好地过日子,那就乖乖别再去了。如果有什么大事,我们肯定也能听见风声,哪里用的着你特地跑去呢?” “嗯。” “你晓得了吗?” “……晓得了,四姨。” 四姨其实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弄明白没。自那以后,如笙虽说没有专门往皖庆街上跑,但只要在那附近的茶楼一有生意了,他跑的比谁都快。改改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偶尔四姨露出不悦了,还会上去替如笙说两句,实在不行,就由他去带着如笙再去。 一直到下雪前,日子都还好过,该做生意就做生意,该去唱曲便去唱曲。若说夏天里那连台戏有什么好处,那便是改改的身价又往上翻了好几番,往往带着如笙出去唱个一场,能够歇好两天,攒下来的钱用来购置完冬衣、食物和炭火以后还结余了不少,四姨算着账,说今年过年能置办许多年货,给你们几个孩子都做几身既保暖又好看的衣服。 但也仅限于是十月初十前了。 立冬过完以后,改改照常用册子理着分别要去唱的堂口,八号、九号、十号,都还好,但从十一号起,陆陆续续的,有客人遣人过来说不用了。他们淮景河里头的人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了,可隐隐约约能察觉到不是什么好事发生。 这些年来外头乱,这儿打仗那儿杀人,像是没有一天安生日子。桐城算是一个太平地界,因为附近水网交织,算是个船只进出来去的重要集散点,即便是打仗也没有人冲着这儿下手的,毕竟要是水路交通瘫痪,对谁都不是什么好事,顶多就是来个什么当官的过来将这片给管起来。今日是这个官老爷管着,明日换成另一个军爷来看着。 反正和戏台子一样,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的阵势。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桐城里头的那些有钱人该享受还是享受,淮景河边营生也不见得因此就断了。 这样子忽然之间歇营生的,好像还是这么多年来的头一次。 这样的境况一直延续到冬至,原本整日里都排得满满当当的,如今竟一下子冷清了起来。凤轩斋尚且如此,别他靠着手艺吃饭的艺妓就更不用提,唯有那些敞开门做皮肉生意的勉勉强强能维系着。那日四姨做了汤圆,等着改改与如笙结束回来能吃。从早上起就开始下雪了,到了天黑以后,雪越下越大。天井里的两缸鱼也搬进了里屋,芸湘蹲坐在门边一边逗着阿二一边等两个师兄回来。 差不多汤圆能出锅的时候,正门那儿也传来进屋的声响了,四姨唤来芸湘:“去,叫惠妈妈下来吃汤圆了。” 小丫头脆生生答了声“哎”,踩着台阶上了楼去。 第二十三章 四姨端了碗筷上桌,瞧了眼门口,改改戴着顶帽毡帽,身上黑色的长厚袄,脖子上围着块兔毛围脖,身后如笙抱着琴,裹了一件厚厚的毛毡大衣。 他俩人面色凝重,改改手里头还握着一卷纸。 这老嬷嬷一边捂嘴咳嗽着,一边擦了擦桌,扭头冲他俩道:“你俩回来了赶紧放下东西过来先上香,上完以后就该吃汤圆了。今儿天气冷,进来了以后门关上,省的寒风把炉火吹灭了。” 没听见两个人回答,又抬头,看了眼这俩孩子的脸色,四姨奇怪道:“怎么了,都垂丧着脸的,今天客人欺负人了?” 改改进了屋,脱去帽子围巾与手套,沉沉叹了口气。他把手里头拿着的那卷东西放到桌上,四姨狐疑地走过来拿起来瞧,是张本地的报纸,正版赫赫然写着几个大字:“淞沪会战,上海沦陷?” 四姨有些老花眼了,报纸上的字又印的不大,她眯着眼睛放远了仔细看半天才看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些年来大战小战也没消停过,不过……像这样一般大国难当头的,委实是第一次。也难怪这几天桐城里的商户也都暗地里运作了起来,这儿离上海也算不上太远,如若当真上海被日本人攻破了,用不了多久桐城也得跟着遭殃。 改改阴着脸去太师爷的神龛前上了香,鞠了躬,如此便算完了,如笙跟在他旁边也点了支香供上,这放着的牌位是凤轩斋的太祖师,祭拜完太祖师,还要拜商鞅、拜关公。他上完香和师兄行了礼,便先抱了东西往楼上去了。上楼时正碰上惠娘和梨花两个人由台阶上下来,如笙点了点头算是和两人打了招呼。惠妈妈瞧着这孩子上楼的背影,转过头来,一手轻抚着墙面,一手绉着块帕子打量着厅堂里的两人:“怎么了,团团圆圆的日子里头,你俩怎么哭丧着脸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31 。” 四姨放下报纸,看了眼她,指了指报纸后,搓搓手道:“我去把汤圆端出来,你们先坐吧。惠娘,你自己过来看。” “哦?” 惠娘让芸湘到桌边坐着去,径自去取了那份报纸来看,全文阅完,手一松,由着那几张纸掉在桌上,听她哼笑了两声开了口道:“我以为什么事。不就是叫小日本鬼子占了上海吗。” 改改闻言骤然愤愤然地扭头道:“什么叫‘不就是’?妈妈,平日里您每个轻重就算了,这样的事情还不算大事吗!上海沦陷的话,桐城能好到哪里去?唇亡齿寒,到时候说不定我们一个个都会没命。” “说的你操心上了就能改变局势似得。咱们都是些什么人呐,轮得到我们关心这事儿吗?上海沦陷又怎么样,就是桐城沦陷了,咱们又能怎么办?” 改改被她噎得气的好歹:“你这意思,难不成真的就坐以待毙,随便人家要杀要剐了?要我说实在不行咱们往外逃,往北方去,我就不信躲不过去了。” “往北方去?”惠娘瞥了眼这孩子,一时觉得他天真的好笑,“你想明白点,那些北方地界哪里有我们这儿日子过得好?打仗就打仗呗,你见过这十几二十年来的,桐城有因为打仗吃过亏吗?还不是该做生意的做生意,该过日子的过日子。” “日本人跟那些军阀可不一样。”改改冷眼,“军阀要钱要财要享受,留着桐城就留着了,可日本人呢?上海那城市够繁华了吧,可还不是被那群混账畜生糟蹋成了阿鼻地狱似的模样,等日本人过来了,就是把咱们这座城屠光了都有可能。还有什么好日子?妈妈,我就怕到时候咱们连过日子的命都没了!” “那你以为逃去北方就能存住命了?日本人要是打进来了,连上海都能攻破还有哪里攻不破!”惠娘也黑了脸下来,这时候四姨也从厨房里出来了,她端着一锅汤圆放到桌上,喝住了他们俩:“好了,现在吵什么,不是……不是上海还没沦陷吗。” 改改指着报纸上的其中一段:“陆陆续续都已经有部队撤出上海了,沦不沦陷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 惠娘坐到餐桌边上,一双眼盯着改改:“逃,往哪里去逃?”女人冷笑,眸中漠然,“桐城尚且要屠,你以为别的地方能好过?” “可……” “再说了,咱们这拖家带口的你当能走多远?” “那难道就留在这儿等死不成!” “谁告诉你留在这儿就等死了,桐城上头的人有什么打算还不知道呢。再怎么找也得先看着吧?” 四姨打断了他们俩:“嗳!冬至日团团圆圆的,说这些死不死的多晦气!” 说着,取了他们的完来一个个的盛上放在他们面前,“呸呸呸!什么话,都留到一会儿吃完了饭再说,非得这个时候讲出来败所有人胃口不成?” 到如笙与芸湘两个小的的时候,四姨还给这俩一人塞了一个小红包,“喏,我看芸湘跟如笙最懂事了,吃饭的时候就好好吃饭,再多的事情等下了饭桌再说。我不管你们都讨论的是什么,上了饭桌就是国家大事都给我放一边儿去。” 惠娘哼了一声,捏着汤匙不说话,改改也是盯着碗里的桂花汤圆沉默无言,倒是那两个小的还记得脆生生的朝四姨喊一声:“四姨大团圆,大吉利。” 厅堂里头的门这会儿都关上了,圆桌上菜品齐全,中间是拿红瓷大碗装着的桂花汤圆,汤色清澈,颗颗汤圆晶莹剔透,隐约能瞧见里头的黑芝麻馅儿,面上飘着星星点点的桂花花瓣,一阵沁香弥漫。桌子的下头是一架炭盆,这会儿炭火烧的正旺,整个屋子都跟着暖和了起来。 吃饭的时候,如笙其实一直在往改改师兄这儿看,可因为四姨已经讲了,餐桌上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扰人胃口,他也就不敢开口去问。从回来的路上,他就发现师兄的脸色不大对。今日是有老板点了名直接竖了屏风给几个客人单独唱,他们在屏风后头,那几位谈事的主顾就在屏风外,里外声音其实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如笙切实记得改改师兄是听见有人说“上海完了,等上海一完,那南京、苏州、杭州,只怕都保不住”时脸色骤变的。谈完了,老板过来结完前,改改也没有像以前那样笑吟吟的跟人道好,只是拉着如笙去追路过走远的报童。 事情到底有多严重,这孩子心里只有隐隐约约一个大概,只晓得如若日本人杀到这儿来了,谁都没有好日子过。 别的他都不怕,他最怕梨花师姐到时候跟在了李家会跟着人家一块遭殃。如笙没有读过书上过学,可是从小到大学了那么多的戏文唱本,他也晓得一个道理,打仗的时候越是大户人家越容易被那些当兵的盯上。是人都贪,要是能自己亲手毁了他人财富,并把那些金银珠宝锦衣玉食占为己有,谁不想那么干?反倒越是普普通通的平穷百姓最不起眼。 可越不起眼也越不被人重视,性命就和稻草似得,割了就割了。平头老百姓的人命是不是真的就和稻草一样,割了一茬还能再长出一茬,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但谁也不想做那个被割了的一茬呀。 吃完了饭,惠娘吩咐如笙带芸湘去练声,她冲改改扬了扬下巴跟他说了句:“你到我房间里来。”改改便擦擦嘴,跟在她后头上去了。 如笙牵着芸湘的小手看他们两人上了楼,小丫头抬头,微蹙着眉头疑惑不解地问师兄:“二师兄,上海在哪儿?离我们很近吗?沦陷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它一沦陷我们就要跟着遭殃?” “上海……”如笙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怎么答,倒是四姨听了,在那一边收拾着桌子一边开口替他答了:“上海离咱们这坐船四五天就到了,咱们离那边也就是隔着几座城,若是它让日本人占了,我们这儿用不了多久可能也要叫日本人给打下来。” “打下来?” “嗯。” 芸湘低头看了眼鞋,又瞧了眼绕在她腿边的黑狗阿二。 “那……那我们,都会死吗?” 四姨抬头看了她一眼,正想说话,喉间一阵痒,猛地又咳了起来。如笙忙去倒了水给嬷嬷递上,他朝小师妹道:“谁说我们会死的?改改师兄会想办法的,他和惠妈妈总归是能有办法的,你好好听话就行了。” 四姨喝了茶,顺了口气,揉揉如笙这孩子的头。 “哎……你们好好听话就行了,不管怎么样,你们俩小的上头还有你们师兄撑着呢。一辈人就是亲兄弟姐妹,改改这个大哥一定会好好护着你们的。”末了,她又朝着俩孩子摆摆手,“好了,惠妈妈让你俩晚上好好练嗓呢,上楼去吧,我这儿也没什么好忙的。” “哎。” 如笙正要去牵芸湘,四姨又忽然从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32 后头把他俩叫住了:“等等,上头冷的很,如笙啊,你去厨房里面拿个暖手炉上去。我抷好了炭,你拿两个上去,一个给改改房里送去,晓得没。” “晓得了,四姨。” 第二十四章 男孩子手里拎着两个铜手炉,后头跟着个小丫头,小丫头的屁股后面又跟着阿二那条狗。两人一狗慢吞吞的上了楼,如笙冲芸湘说:“你拿好了手炉,先去我房里面,我把剩下这个给改改师兄先送过去。” 芸湘说:“师兄,你房间里黑呀。” “黑了你点个灯不就好了。” “可我碰不到。” 如笙微微皱眉,思来想去,他只好朝芸湘伸出手,让她继续牵着自己:“那好吧,你可以跟着我,不过你得管好阿二,一会儿不管我往哪间房间去你都不准出声。” 芸湘小大人似得仰头看着他:“我才不会。你是不是想去偷听惠妈妈跟改改师兄说什么?” 老实的二师兄有些的窘迫的低下头,倒是芸湘反过来劝他:“去听呀,也好知道这事情有多吓人。师兄说要带着我们一起走,可妈妈不像是有这打算的。将来到底怎么样,我也想知道。” “芸湘,如果我们走,你……你愿意一块跟着我们一块逃走吗?” 芸湘这时候却别开了眼睛,瞧了眼阿二。如笙察觉自己问的唐突了,挠了挠头正打算了结了这谈话,那丫头却又开口答了:“如若逃亡肯定得跟着家里人走啊。” “啊,你……” “除了这儿,我还有哪里有家啊。” 如笙听她这话先是一愣,继而面容舒展开,露出一个笑来,芸湘别开眼不再看他,扭过头冲着阿二虎着脸道:“阿二,一会儿乖乖的,不准乱跑,听见没?” 那狗歪过头,傻兮兮的黑豆眼睛眨巴眨巴看着他。 大的牵着小的往惠娘的房间那去,这一次惠娘把耳室和正屋的门都关上,他俩就只能凑着耳朵在门上听。屋里头,那两人说话声音不算低,在外头凑上耳朵了,仔细听还是能听见的。 这会儿说话的是惠妈妈。 “……到处都在打仗,路上可没什么好人。你说的是轻巧,可你以为逃亡路上遇上的全是活菩萨?在这地儿你就见过够多的龌龊事儿了,等到了人命关天的当头,什么样的妖魔鬼怪都出来撒野,到时候这一家老小,你拖家带口的,想怎么办?” 改改坐在桌旁,桌上摆着着一盏绘了十二花神的包浆白石灯烛,灯由那些个仕女图内的花纹孔洞中透出来照向四周,照到屋内人的脸上,惠娘在罗汉椅上坐下,身上是一身浅蟹青的毛呢旗袍,小元宝领口子上滚着一圈黑兔毛,围蔟在了她略尖的瓜子脸上。 “可留在这说不定就死了。几个月前北平、天津沦陷的时候,那些人说日军是要屠城的!” “那可是北平、天津,桐城充其量就是个陪衬的小地方,排在咱们前头的还有苏杭南京呢,哪里轮得到我们?”惠娘支着头斜倚在了方枕上,手里团着只汤婆子,“说不定,日军还没动手打呢,咱们顶头上的那些个军老爷官老爷的就已经把桐城这个小地方给供出去了。别的大地方那是天边夜明珠,越是好看越是精贵,越是惹人想要糟蹋,可咱们这儿……呵,咱们这儿顶多就是个手旁的樱桃果,爱吃吃,不吃也不碍事。” “就是樱桃,更是揉捏的方便了。” 惠娘挑着烟杆:“逃我不拦着你,可是凤轩斋我离不开。这凤轩斋将近百来年的,我抛不下,也走不了。你如若想走,便走吧。也许你说的是对的,日军破了上海,没几日就会把爪子往咱们这地界儿伸,你把如笙和芸湘那两个孩子也带上好了。” “那你和四姨呢?” 女人轻哼了一声,脸在烛火映衬下明明暗暗看不清晰:“我们俩?我们俩都这把岁数了,死有什么好怕的。生不如死的日子都过那么久了,死乞白赖怎么着我都能熬得下去。” 改改这时候却固执起来了:“要走的话,那就咱们一家子一块走。又不是说抛下凤轩斋再也不会来了,等稍稍安生了,咱们就再回这河边来。”沉了口气,改改又道,“要不然,也不算跑远了,惠妈妈,我……我想的是,往偏僻的百河村那边去。咱们钱带够了,再买个两匹骡子拉马车,从这儿过去行十来天就成。四姨不是说那边有亲戚吗?” “你傻不傻,改改。哪还有亲戚认我们的?”惠娘啧了啧嘴长叹了口气,她朝改改摆摆手,“喏,火柴在桌子上,过来给我点个烟。” 青年只好起身取了火柴过去,惠娘侧过身来看改改划亮了火柴,伸进烟草膛里头把里面的烟草点上了。惠娘的烟杆滤嘴是白石的,杆身是紫竹的,烟斗部分都是红铜做的,抽的都是“裴氏”的烟草。改改快记不清楚女人是从什么年月开始就抽起旱烟来的,大概是从她不再唱戏唱曲起,就能见她整日一杆烟不离身了。 艺妓不抽烟,更不用说抽鸦片,那些东西伤身不怕,怕的是伤嗓。嗓子要毁了,那就只能是看着做皮肉生意,半点讲价的余地都没有。这样想来,大概是从惠娘年纪上去不再有资格装成水嫩嫩的新人上台起就端起一杆烟了。 淮景河边上抽旱烟的女人都泼辣,不知道怎么的,好像没一个能跑出这约定俗成的圈子,往往只有属于里头资历长、辈分足、认识的达官显贵多的才有资格抽。从烟杆上也能见人身份地位,像惠妈妈手里这根这样的,估摸着整条淮景河也就她一个。 “改改,也不是我真的哪儿都不想逃,是我们哪儿都逃不了啊。”女人唇间缓缓吐出烟来,“别的人好歹还有亲戚投奔,我们呢?谁都不认识,穷乡僻壤的睡马路去不成?穷山恶水出刁民,你知道那些偏僻地儿的人是什么德行?” 那卷着甜丝丝香气的烟味弥漫开来,改改皱着眉头:“那……难道就留在这儿?说日本人要奸杀女人的!你让我平白看着你、四姨与芸湘死不成?” “死死死死!哪那么容易死?”惠娘一激动,那铜烟斗磕到了梨花木的罗汉椅上,女人平复了一下语气,复又躺回去,“你想的这法子是不大行得通的。再说咱们这身份,去了哪儿都没好日子过。认认清楚,咱们就是得依傍着别人过火的菟丝草。要不然,这样……我过两日想方设法的到秦保长那儿打听打听。说不定能寻个当官的,给我们做个担保。我晓得你的担心,孩子。” 改改很少能听见惠娘说这两个字。他抬头,感觉到女人略略有汗湿出来的手握住了他的腕子。 “要能活最好。就是不能……不能,我也想方设法的让你跟如笙、芸湘俩娃娃日子过得好一些。” 她说完这些话的时候,烟草已经快燃尽了,惠娘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33 眯了眯眼,徐徐吐出那些烟雾。改改这时候忽然有些后悔一晚上那么义愤填膺咄咄逼人的态势,低下头知错似得捏着火柴盒问她:“妈妈还要我点烟吗?” 惠娘这时候已经半阖上眼了,她冲改改挥了挥手:“不必了,夜里你自己忙去吧。这几天你要是有空,就帮着四姨好好盘点盘点咱们书寓里头的器物。四姨她年纪也大了,眼睛看不大清,咱们这儿也就数你能顶事儿,你多担待着些。” 改改应了一声:“嗯。” “你能想着咱们所有人,我心底也高兴。真的。”卸去了平日里那刻薄尖酸的脸面,惠娘这时候在那灯烛照射下看着和普通妇人也一般无二,“我一直以来总想着,总怕呀,你这孩子要恨我们,宁可看着我们所有人都死了也不想伸手搭一下该怎么办呢。可看看你这傻孩子干的事儿……改改,你倒还不如恨我呢。” “……妈妈瞎说什么呢。我把你当自己的亲娘一般侍奉。” “你要是能恨我们,早就往更好的地方飞了。何苦陷在这泥潭里头。”惠娘摩挲着她手里的那一杆烟,眼睛微微睁开,里头竟是满满的怨愁,“这凤轩斋,瞧这光鲜呀,淮景河边上最好的书寓,养出来的永远是花魁册上头顶好的艺妓——这是多少代人一个又一个拿自个儿的肉泥身子给堆起来的坟场。能逃出去的都是他们本事,陷进来的就算是骨头连着肉一块烂了,也没机会再往外头去了。” “那留下来的不都是自己选的?凤轩斋是块招牌,您不是打小就告诉过我吗?再怎么着,再怎么唱,坏只能坏自己的名声,招牌是永远都砸不得的。” “看看,你都还记得呢。” “哪里记不得。没会挨打的时候都听着呢。” 改改这一句话倒是将惠娘逗笑了。女人收了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与他说:“好了,好了。去吧,等有消息了,我肯定会知会你的。谁让现在还是我来当家呢?等到哪天你独当一面了,也就用不着我来操心这些了。” “那……那我走了。” “走呗,回自个屋里去。哦,对了,顺便帮我听听如笙有好好带着芸湘练嗓没有,别叫那两个小畜生偷懒了。” 惠娘看着这孩子从他屋子里出去,本想伸手自己点烟,想了想,还是无趣的把那盒火柴扔到了一边。 改改回屋的时候,看见自己屋里灯亮着,桌上放着一只手炉,往隔壁去看,如笙房间里传来小女孩认认真真吊嗓的声音。知道没在偷懒就行。改改轻叹了口气,心里想着,要是能一直这样安安稳稳就好了。 第二十五章 十月十一的时候,报纸上出了一条标题《昨日凄风苦雨中,大上海全部沦陷》,竖排的小标题还有一句,写的是“守卫南市孤军流最后一滴血,昨日傍晚全数作最壮烈牺牲”。报纸上用的是西洋历法,改改清楚记得,上头日期是民国二十六年十一月十三日。 炮火时不时在城边炸响,甚至有几枚都投进了淮景河,岸边上的人该逃的逃,该散的散,有时候还能看见死尸从上游一路过来。初时,在河岸边盥洗的妇人看见后会惊恐的发出一声尖叫,可日子久了,竟也就麻木下来,瞧见了也当做没看见。 惠娘让改改和四姨一块盘点家里有的值钱物件,大到那些古董器物,小到首饰盒里的金贵簪钗,最后她拿了一块金包玉的弥勒佛配去了秦保长的府上。傍晚边的时候去赴宴的,惠妈妈特意汤锅头发,画好了妆,挑了那件最衬肤色的绛紫花罗旗袍,外头披了一件烟色呢大衣。凉夜里,巷子里的余晖一点点的被暮色蚕食,改改看着妈妈踩着一双深棕色的皮鞋上了黄包车,与他们挥了挥手,便由车夫拉出了巷子。 淮景河冷清了吗?好像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冷清,开在河岸边的妓院赌场似乎还是有不少人回来,整日里头醉生梦死,好像外面炮弹轰响都听不到。妈妈没回来的时候,改改带如笙去了湖面船舫上,接待他们的还是秦姨娘。几月前时见,这女人还保佑半老徐娘时的一番姿态,如今再见,却是满面憔悴。 老样子,立了屏风,等客人谈完事儿了,他们也就走了。出来的时候,秦姨娘和他们结钱,低垂着眼,长吁短叹的。 “生意不大好做了,有了之前落水里的炮弹以后,人人都在担心会不会炸到我画舫上来。这种事……这种事谁说的准啊。” 改改把琴抱着看了眼长廊,好几间屋子都空着,只有那么一两间有人声传来。 “你们岸上的生意怎么样啊?我前几日上岸去看了看,好像都还好呢?” “岸上的生意只是看着好。我听隔壁的徐妈妈讲,好几个主顾来都赊账的,好几个赊账的现在都找不见人了。” “哎呀,怎么这样啊。”秦姨娘叹了口气。 “有的妈妈卷了钱跑的,剩下姐儿只能依傍隔壁去,还有能给自己赎身找个男人嫁的都赶紧嫁了。” “原本觉得头顶上的炸弹怎么炸也不至于炸到我们这小地方来,现在一看,哎哟哟,真是怕死了,好像什么时候不知道就莫名其妙的没命了。” “大家都怕呢。” 秦姨娘皱着眉头。 改改带着如笙走的时候,又听见那女人在后头抱怨似得冲旁边的伙计喊道:“哎呀!这世道,这世道怎么这样呢!” 谁知道这世道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有的人相信没多少日子日军就会打进桐城来,也有人相信,桐城这地方不大不小,再怎么着也轮不到这块苍蝇点大的地方遭殃。有的人忙不迭的举家逃亡,有的人却依然翘着二郎腿过着原来的生活,对于日子里掺进来的那些血腥、恐怖都视而不见。 从画舫上回来天已经完完全全黑尽了,冷风直往脖子里头灌,改改手插进袖子,看了眼师弟:“你冷不冷?” 那大男孩戴着顶毛毡帽子,脸被冻得通红,却还固执地回答道:“不冷。” “冷你就说,我们停下来找家店喝点热的再回去。” 如笙却摇了摇头:“我想早点回去,好等惠妈妈回来。” 改改走在他前头,脚步停顿了一下。 “你晓得惠妈妈今天晚上应该是不会回来的,对吧?” 那男孩一时沉默了。 “妈妈估摸着要明天早上才回得来。”改改想着,如笙那么大的孩子也应该都明白这些事情了,往下也就不再多说,只是又问了一遍,“你要不要喝点暖和的?” “算了吧,师兄。回去喝点四姨煮的姜茶就好。” 言毕,先师兄一步往前走。几日前刚下过雪,中间道路被清理出来。夜里温度低了,地面要结冰,便有人在地上铺了稻草席子,省的过路人摔倒。巷子两边书寓门前都亮着盏红灯,也有那么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34 几家灯是暗着的,就是改改和秦姨娘说的,妈妈卷了钱跑了姐儿得依傍别家去的那些书寓。有了人留就有人走,走的人里头总有那么几个没良心的货,不说妈妈跑了书寓倒了,那些个姐儿就算有了自由身钱也没了,到头来落得一场空,哪儿去哭都不知道。 几夜几夜的能听见有女人隐隐约约的哭声在淮景河边的巷子里回荡,不知道是谁家传来的。隔壁的徐妈妈叫这些哭哭啼啼的女人弄烦了,推开窗破口就是骂:“还留着一副贱人身子的没钱怕什么!不是还没死吗!等死了残了日本人炸到你家门前了再哭也来得及!” 没同情心似得,真够狠。惠娘当时就坐在大堂火炉边上,听见徐妈妈的那两声骂,晃着脚尖笑了一声:“徐妈妈明事理的人哦,就是说嘛,人还没死钱有的好赚呢。” 回凤轩斋的路上,偶尔看见几个衣衫褴褛乞讨的人,瞧见改改和如笙的打扮正想凑过来,让那些守门口的龟公没好气的打开,改改抱琴继续往前走,却发现如笙那孩子没跟过来,回头一看,他正从自己怀里取了那些碎铜板出来给他们,等他走回来了,改改说:“你把钱给他们作什么。你又不是不晓得这边乞丐哪来的,几乎都是那几家赌场给造出来的。” “师兄,我听他们的口音不是咱们本地的。” “嗯?那是赌场里头还有外地来的人了?” “不是的。我问了两句,都是从嘉善、嘉兴那边跑过来的。”他跟上了改改脚步,有些低沉道,“那边……也沦陷了。” 改改伸手揉着他的头揽住了他的肩膀。 “我特别怕,师兄。他们说,那边一路过来都是死人,如果我们也逃,往哪里逃呢?别人已经逃到我们这来了,说明有人还觉得这里比他们那要安全。” “那些人也许一开始看见逃亡的人时也是这么想的。” “那我们到底能往哪里去?妈妈去找保长问了,可保长真的在乎我们的死活吗?” “如笙……” “他们在乎我们的死活吗?” 改改舔了舔嘴唇,风吹过来,刮在脸上冷得生疼。他按住了自己的帽子,沉吟片刻后,思量着答道:“秦保长有什么样的回答,我说了不作数,妈妈说了也不作数。咱们……咱们只能,指望着他好歹能给我们指条活路。” “活路得靠着别人指才能知道,自己就算想找还找不到。” 少年的脸上流露出愤怒失望的神情,可那一瞬间攫住了他的绝望又让他无奈的叹出了气。改改看着他的神情,知道他有太多愤慨想要发声,可喉口首先有一道门把这一切堵住了。从小到大,他们都被教养永远不要多问,永远不要多说,永远,不要多怨。 可现在,现在都快生死关头了,怎么能够不问,怎么能够不说,怎么能够……不怨? 直到现在改改还因为那天晚上惠娘的一句“哪还有亲戚认我们的”感到心凉。入了这一行,从此亲人如陌路,不要说他们找不找的回亲人,就算找得回,哪个人愿意承认自己有一个做妓业的远亲。就像芸湘嘴里那个被活活打死的女人——改改稍微打听一下就晓得了,那女人是皮巷口赚够了钱赎身回去的,改名换姓嫁了个做铜匠的老实男人,结果忽然有那么一天,过去的熟客把她给认出来了,丈夫知晓真相大发雷霆,当着众人的面狠狠殴打了为他生儿育女的妻子。 周围的人那么多,没有一个人上来帮忙。所有人都冷眼看着,所有人都漠然旁观。他们想要什么?想要那个曾经当过妓女的女人死啊。 因为她是脏的。 整日里耳鬓厮磨的结发夫妻尚且能够反目至此,本就不相熟的远房亲戚能指望他们拿出什么样的态度来?别人逃跑,好歹还有远亲得以投奔,他们要逃,能够往哪里去? 天地之大,无处容身。山河破碎,家落人亡原来就是这样的。 第二十六章 大约日头升起来的时候,惠娘坐了车回来了,她带着一脸倦色,踩着皮鞋踉踉跄跄跨过门槛进来。四姨与改改起得最早,守在炉子便就是为了等她。看见了人,两人忙迎上去,四姨搀住了她,伸手摸了摸惠娘额头,眉间一皱,拍着改改臂膀道:“来,你背妈妈上去。” 改改忙蹲下身,惠娘趴上来的时候听见她低吟了一声,手和烂泥似的圈上了青年的脖颈。老嬷嬷取帕子擦了擦她额头,心疼道:“你昨晚上是喝了多少酒?头疼不疼,我给你煮了醒酒茶,叫改改先背你上去,我这就去给你盛过来。” 惠娘却只是趴在改改肩头闷声的答一声:“唔。” 四姨往厨房里走的时候不忘又叮嘱改改:“你脚步小心着些,别颠簸到妈妈了。” “四姨您去盛汤吧。” 青年小心背着女人。她身上混杂着烟酒脂粉的气味,垂下头的时候,鬓角的碎发落在了他脖子边。惠娘不重,和她总是故意用旗袍勾勒出来丰满的胸臀部线条一比,她显得过于轻了。上楼梯的时候,每一步踩下去,那木台阶都发出沉沉呻吟,改改背她进了屋,屋子里四姨早就烧了炭火,暖烘烘的,连床上都一早用汤婆子烫了一遍,坐上去一点都不冷。 “拿水过来给我。” 惠娘头靠在床柱边,一脚踢开了鞋子,改改替她脱掉外套,正准备过来把被子替她摊开的时候,对上女人颈上掉了一颗扣子的领口,微微一愣。 “水啊,改改。” “哎。” 闪烁着目光别过眼,改改缩回了手忙去桌上给她倒茶。递过来的时候,惠娘碰着他的指尖,轻声说了一句:“扣子,就说是我自己不小心弄掉的。” “平日里是四姨给你洗衣服的。” 言下之意,就算怎么样隐瞒,人家到底还是要知道的。四姨心疼他们几个,惠娘更是她从十几岁进了凤轩斋起就带着的,如今的妈妈当年六七岁时什么模样她一清二楚。 “我晓得跟她怎么说。” 改改看她大口灌了口茶水,把杯子递还回来:“那个……秦保长,是不是欺负您了。” “什么欺负不欺负的?嗨,就那么回事,能干什么?”惠娘不屑似得翻了个白眼。 “那他怎么说?妈妈,他答应帮忙吗?” 惠娘“嗯”了一声:“保长说了,日本人就是真要打,这东市街口那一片中心地繁华街是不怎么会遭殃的,说到底人家就算打进来了,也得有老百姓过着日子好供他们压榨。” “那……” “到时候他会叫人过来把我们安排好的。”她看着那孩子松了口气,见改改把杯子放了,又冲他招了招手,“嗳,你过来,我有事要吩咐你。” “做什么?” “过来呀你。” 改改略不大情愿的凑过去,让惠娘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35 拉近了凑在他耳朵边轻声道:“我后面五斗橱顶上有个带锁的柜,钥匙你拿着,”她塞了一件小东西进改改手里头,“一会儿去打开,把里面一个黑桐木盒子装的物件拿出来,送去秦保长府上。记得,走后门,说找一个叫‘秦七’的,有东西孝敬老爷。” “黑桐木盒子装的?你要送那老爷什么东西?” “问那么多干什么。”惠娘扫了眼门口,推着改改肩膀,“快去拿了,趁四姨没过来前赶紧过去。” 改改狐疑起身,他往后头去走出没两步,忽然折回来皱眉低声问道:“你不会——你不会要把那副头面送他吧?你费了那么大功夫,那是凤轩斋脸面,你——” “脸面重要还是命重要!”惠娘呵住他,压低了声狠狠道,“是你说要一个个都活着的,这路我替你们一个个寻出来了,你送还是不送?” “当初为了那副你费了那么多的心思,我……” “我费得心思我乐意再散了。”惠娘目光灼灼紧盯着他,“你送还是不送。” 改改退缩了,是他说的,要活就一块活着,是他说的,要走就全家一起走。是他先开口央求的,惠娘不过是做了那棵替他担起这一切的老槐树。 “凤轩斋的脸面,是我,是你。那头面是死的玩意儿,今日我为了你们送出去了,来日总有一天你们也能赚回来的。” 改改叹了口气。 惠娘听他的脚步往后面走,瘫倒在床上,轻出声道:“你们得赚回来,那肯定得赚回来。赚不回来啊……我就是死了都不好意思去见先祖妈妈们呢。” 那把钥匙在改改手里头辗转好几个来回,插进了柜子里,随着钥匙孔内“咔嚓”一声轻响,门打开,露出里面的物件。都是凤轩斋里最值钱的几样东西,头面呐,玉器呀,反正是最贵重的家当了。改改把妈妈说的黑桐木盒子给拿了出来,打开以后,便能瞧见里头的点翠头面。这才是真真头面该有的模样,不论是上头点翠还是底胚的银器,每一丝每一寸都做得精致贴服。当初妈妈从别人手里收过来的时候,花了四万多银钱。 罢了,四万多的银钱,换五个人的命,还能有什么比这个更值? 从后面出来的时候,四姨正捧着醒酒汤进屋,惠娘冲改改挥了挥手,叫他先下去,青年把那盒子头面藏在身后,冲四姨打了打招呼,侧着身出了惠妈妈的房间。 披上了外衣,改改出门拦了辆车子往秦保长住的那条街上去,到了地方,寻到后门,照着惠娘说的,和守在后头的下人说了,是找秦七的。后门的下人说你等等,转身去找了一个上了年岁的矮瘦老头过来。那老头戴着一顶厚呢帽,一件黑色厚棉袄,手缩在袖子里头冲改改道:“是凤轩斋的小老板啊,您带了什么东西给我就行。我是秦七,这边的管家。” “秦管家好。” 改改朝人赔上笑,从怀里拿出那盒子来。秦七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把盒子接过,打开来打量了眼,将这盒子又合上,冲改改嘿嘿笑了笑:“您啊,运气咱们老爷喜欢您那妈妈。惠姑娘十几年不见老,真厉害。我们老爷到这个点儿才醒呢。” “妈妈一回来就叫我把这东西送过来了,怕到时候送的迟了老爷嫌咱们怠慢。” “怎么会呢。”秦管家咧嘴一笑,“就是真送的迟了,看在惠姑娘面子上,那也不会责备。对了,小老板中午边有事没有?” 改改答:“这几日生意冷清,管家有什么事情说便是。” “哦,中午我们老爷请了几个朋友一块喝酒,你不如帮帮忙,留一会儿,唱完曲了再走。” “可我今日来没带家伙啊。” 秦管家直接拿了铜钱给他:“那不碍事,你叫个车回去拿了,这还有一会儿呢。我一会儿让个下人在这等着你,到了他会带你进去的。” 改改收了钱,便与他点点头:“哎,好,那我快去快去。谢秦管家赏饭。” 重新回去拿了琴出来,惠妈妈已经睡下了,四姨看见改改,随口问了两句,便让他走。嬷嬷脸上一副忧愁面色,改改总觉得她这几日白发都多了不少,临出门听见厨房里头传来她咳嗽的声音,改改站门口冲她喊:“我下午边回来给你带点药吧四姨!” 四姨在厨房里答:“用不着!我自个煮点茶汤就行了。” 改改皱眉,关门前还是喊:“反正我给您买了,喝不喝看您吧!” 便又出了门。 到秦家府上,屏风已经架好了,下人领着他走偏门进去,正堂里的人是瞧不见谁从这小门进来的。屏风后头布置了桌椅茶点,秦家客气是很客气,改改抱了琴坐下,外头暂时没听见声儿。历来规矩是这样的,听见外头门开了有脚步声有人开始说话了,那就可以弹琴了。也就是给那些个有钱人家聊天的时候助个兴。 改改摸着琵琶,架起了腿试了试弦,大概等了有一会儿,外头脚步声近了,他便拨弦奏曲。 谈话声便随着门一开传进屋里。听声音有四个人,略年迈沙哑的那个是秦保长,那位大概也有六十了,想着昨晚惠妈妈陪了那老家伙一晚上,改改难免叹口气,另外两个是男人声音年轻。嗯,有一个听着还耳熟。 改改微愣——是耳熟,有一个说话的,是仇家二爷呀。那另一个应该就是仇天酬的哥哥了。青年弹着琵琶不免失笑,这桐城真是太小了,走到哪儿都能碰上熟人,想避个人都避不开,委实可笑。 又侧耳,仔细听了听,最后一个是个女孩,声音清脆活泼,估计也就和梨花一般年纪。难得,一群男人谈话,还会让一个女孩子凑进来,改改想起来秦保长似乎是有个在北平读过书的小女儿,大概前不久北平那边打仗回来的,待字闺中,不少大户人家都想找秦保长攀这门亲。 想到现在仇家的两位公子,改改眉头微挑,略略想着这仇、秦两家家境优渥、家底雄厚,粗略看来也确确实实是门当户对,仇家的大爷二十有四尚未娶妻,仇二爷也有二十了,不管他们中的哪一个,娶秦小姐好像都挺般配的。 改改忽然又笑自己了,真是给人弹曲无聊的,什么东西都能想开了去,跟你又有什么关系,自个家里头的事情想办法弄好了再说吧。 第二十七章 仇天酬原本并不想跟着兄长上秦家拜访的,奈何兄长已再三强调了秦家对于他们生意上的帮助,青年只好跟着他一块去了府上。 说是谈话,无非也就是哥哥和秦保长两个人客套的你来我往,秦小姐时不时冲他笑一笑,几次向父亲暗示自己想和仇家老二单独聊聊。仇道勤见状,主动提出要跟秦保长到书房细谈,把这地方留给两个年轻人。 历来仇天酬最为厌烦的就是这种事情,他不是擅长客套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36 、聊天的人,以前读书的时候,就算朋友拉着他和女同学见面,他也总是最寡言少语的一个。如今想来,真的愿意开口多说的好像……好像只有改改。 只是改改,男人心里暗中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再见又应该说一些什么。那晚他气急了,摔在了地上的玉不晓得有没有溅到他身上。可他又怎么受得了心里原本认定的那个人突然又变成了另一种模样呢。简直就像是在看戏文里头的妖魔鬼怪。他只觉得那个胖子压在改改身上时说的话恶心。 那个人是他的客人,自己也是他的客人。他把他们当成一类人了,还是分开看的?想到几月前的争吵谈话,仇天酬只觉得自己心下烦躁。如今已经过去两三个月了,也不知道,改改现在过得怎么样。 “仇先生?” “嗯?” “我看仇先生有些走神。您在想什么?” 仇天酬摸了摸鼻子,面对秦家小姐总不能露出不耐烦神情。 “没,只是在想刚刚我哥和您父亲说起出城线路的事情。如果真的像他们所说,明年开春生意恐怕就没法做了。” 他坐在椅子上,听屏风后面琵琶声传来,客客气气的与秦小姐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听说秦小姐原来在北平读书的,因为打仗所以今年年初就回来了?” 秦小姐坐到他这一边的太师椅上来:“是呀,年初看情况不对,父亲便差人去把我接回来了。其实我还有一年才毕业呢,但父亲不让我读了,说什么太危险。哎……我好怀念学校里的日子,回家来以后实在是无聊。但是,父亲的担忧我也是能够理解的。” “嗯,你父亲也是担心你,炮火无眼,北平局势严峻,女孩子家一个人在那儿确实叫人放心不下。” “一路过来路上担惊受怕,常能听见炮弹声响。本来以为回来这小城镇总应该没事了,怎么想到又会碰上呢。”秦小姐叹了口气,“炮弹都炸在城门口了,我听我爹说,有好几个人被这炮弹炸死了。” “日本人是妄图占领全亚洲的。野心那么大,如今一路南下也不奇怪。桐城地处水利交通枢纽,自然会被盯上。” 秦小姐打量他:“我听说仇先生原来是在日本留过学?那应该早几年就回来了吧?” 仇天酬脸上的笑有些尴尬:“我……我也是今年才回家的。” “是吗?我有几个是在日本留学的亲戚,他们有好多去年、前年就回来了。”秦小姐打量着他,终于“噗嗤”笑出了声,“哎,你紧张什么呀。好像我一提起这件事,你额头上汗都出来了。” “没有的事。大约是屋子里的炉火烧的太热了。” “仇先生,仇学长——” 仇天酬不解看她:“你为什么要叫我学长?我跟你应该不是一个学校的才对。” “我晓得你在怕什么。”那女孩子古灵精怪的,“你跟家里说在日本留学到今年才能结束,其实去年就回来了吧?” 仇天酬身子一僵,干笑道:“怎、怎么会呢。我确确实实是今年才……” “我原来在北平听过你名字的。都说医大回来一个很厉害的学长,专门给宋教授做助教。仇学长,就是你,我不会搞错的。” “呃……” “一开始听见父亲说起你的时候,我还以为重名呢,没想到真的是你。” 仇天酬只好叹了口气地承认了:“这个,嗯……我家里人确实不知道我去年就回国的事情。” “那就是你的秘密了?”秦小姐似乎因为这个又和眼前的青年亲近了几分。 仇天酬看了眼自己的手,想岔开话题:“今天这个琵琶弹得很好听,你父亲特意请了谁来吗?” “哎呀,你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既然是你的秘密,我一定好好替你保守。”秦小姐顺着他得话耸耸肩,答道,“这种东西我不大晓得。很久不听琵琶了,这儿的琴师呀什么的,我可没我爹知道的那么清楚。我会弹钢琴,你想听吗?” 仇天酬其实是想拒绝的,看了眼秦小姐那雀跃的神情,最后还是给了个笑容,请她到正堂旁边放着的三角钢琴那去。回国以后,他发现很多大户人家的装修都喜欢弄中西合并的风格,既有老派的屋梁、屏风,又有新派的唱片机、钢琴。 旁边伺候的下人看见小姐要弹琴,便走到屏风后头与弹琴的人低声说了两句,请他由后门出去。改改和人低声道了谢,将琴包好往外面走。身后有琴声传来。钢琴,他想到这两个字儿,以前在别的客人府上时也听过,这西洋乐器的声音特别亮特别响,看那琴键,和扬琴有些像,但又不是。 他出来的时候,途径门口,侧头瞧了眼里面,穿着一身洋装的秦小姐坐在钢琴前,仇二爷便站在他身边,真是郎才女貌。想到他们两个人谈的话,北平、日本,他连听都没有听说过,之前仇二爷到他这儿来从来没有提起过,从前他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在哪里,交过什么样的朋友,明明认识也有好几个月了,可并不见得对方有提过这些。话说回来了,也没有提起来的必要,本来就是他们两个人过得就是两种生活,说了又有什么用?理解的了吗。 就像秦小姐能开口喊一句“学长”,可以拿一个“秘密”拉近两个人的距离,他永远都没有这样的机会。 读书、游学,哎,想都没想过的事情。 正往外面走,有个婢女追上来,给改改手里头塞了几个银钱:“喏,我家小姐赏你的,刚刚里头听见什么了,都不准往外面说,晓得嘛?” 估摸着是跟在秦小姐身边的丫鬟,说了要保守秘密,当然每个听见的人都要打点好,改改收下钱,和人笑了笑:“晓得的,姑娘。小姐讲的什么,那位少爷讲的什么,我都没听见。” 那丫鬟被他那笑惹得脸一红。改改一双桃花眼和他师父当年一样招女人喜欢。他正转身要走,那丫鬟忽然跟上来,扯了扯他衣角:“是改改小老板吧?之前唱过《梁祝》的。” “嗯,姑娘还有什么事?” 这小丫鬟长得白白胖胖的,她眨了眨杏眼:“我叫杏子,那个,你拿钱不方便吧?我、我给你个钱袋。” “这么点……”那姑娘从怀里头拿出个小锦囊,一看就是自己绣的。改改收回话,浅笑着和她道了谢,“是有些不方便。谢谢了,杏子姑娘。” 那女孩脸上绯红更甚,笑容娇羞的递上了那钱袋。 坐车回去的时候,改改看着那绣了鸳鸯的小袋子,略微无奈笑了。打从十五六起,就常常能收到那些姑娘小媳妇送的东西。改改模样长得好,能吸引到男人的目光自然就更能勾到女人喜欢,想想也是挺有意思的,里头仇天酬陪着秦小姐,自己呢?秦小姐的丫鬟给自己来献殷勤。 小姐和少爷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37 ,丫鬟跟戏子。倒也算是合。 一曲终了,秦雨旎有些不好意思的把手放在腿上:“好久没练了,这首《幽默曲》明明不难,却还错了那么多。哎,在仇学长面前丢人了。” “我不会钢琴,也听不出来你哪里错了。我觉得还不错啊。” “您要是听过我们老师弹得,就知道我弹得有多糟糕了。”秦小姐笑道,她合上了钢琴盖子,像是等着仇天酬继续谈话,但对方显然不大清楚接下来应该说什么。一时之间两人都沉默了,秦雨旎尴尬的继续道:“你就不问问我,我在北平是哪里读书,读的什么专业吗?” 仇天酬就乖乖按她说的开口:“那,秦小姐是在哪里读书,读的什么专业呢?” “我读的教育。能知道你,当然是上的燕京呀。” “能够考上燕京,你成绩一定不错。” 秦雨旎坐在钢琴凳上晃着腿:“毕竟,除了读书,就只能去学什么女红、管账,那些老一派的太没意思了,还不如读书呢。而且我看不惯我爹对我哥哥们的那态度,好像女儿做什么都不行一样。” “所以你才考的大学?” “我就考个大学给他看看。我二哥就是考不上大学,只能灰溜溜跑出去做买办的。” 仇天酬闻言道:“听起来你一定是个努力刻苦的人。原来在班上成绩定然不错。既然如此,你爹让你回来这个小城镇里,难道不会觉得可惜吗?” “可惜什么?”秦小姐看他,“读书?哎……可惜有什么用,再说我都十九了,爹催着我嫁人,我有什么办法。就指望着回来以后,能找一个和我学姐一样的丈夫。我学姐的丈夫就是结婚了以后,让她继续读书的,那位先生思想开明,还会说法语和德语。” 仇天酬对于这一类的话题从来都没什么兴趣,对他来说,听那些根本不认识的人的生平故事一点意义都没有。 “哎呀,仇先生,你怎么看起来又走神了呀?” 仇天酬不大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你刚刚说到哪了?” “你晓得不晓得我爹……我爹叫你来到底干什么的?” “嗯?” 看男人那一副木讷的神情,秦雨旎从凳上站起来,扭捏道:“他……他是推荐你给我认识,好发展发展情谊的。你晓得了吗?” “发展情谊?”仇天酬终于反应过来,难怪来的路上,他哥哥总是在提秦家的小姐如何如何,仇天酬把这些当平常客套,没往心里去,哪里想还有这层意思。男人便往后退了,“我,这……秦小姐,您是个不错的姑娘,但我没这个意思。” “哎?你没那个意思?” 他推出自己哥哥来:“我兄长尚未娶妻,怎么轮得到我?” “可我听我爹说,几个月前,你不就跟着你哥哥到那边女方家拜访了吗?” “那也要等开春以后这事才有眉目。再说眼下战事频发,还不知道这事情到底怎么样。不好意思呢,秦小姐,我……如果是把你当朋友、当妹妹,我都行,可要发展别的情谊,要谈朋友什么的,我真的对您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第二十八章 “你是有喜欢的人了。” 秦小姐这句话不带疑问语气,是斩钉截铁的。仇天酬又说:“不,那我倒并没有喜欢的人。” “那你干嘛那么害怕似得想拒绝?如果不是有喜欢的人了,你为什么一点机会都不给我的呢?”明明是个大家小姐,说出这话后也觉得有些委屈了,“模样、家室、学识、本性,我相信,仇学长你只要愿意了解我,就会知道我们两个人合适的。” 仇天酬也是难得看见那么大方外向的女孩子,他干笑着为难道:“秦小姐,我相信,爱情这种东西冥冥之中是有注定的。如果我喜欢你,我将来可能有一天会与你一起生活,那么从见第一眼起,我就会对你产生感觉的。” “我从北平见你第一眼起,就对你产生感觉了。” 仇天酬瞬间哑然。 秦小姐低下了头去,终于也开始不好意思起来了。 “听父亲说起你的名字,我心中雀跃,心里想着,竟然这份缘分还是有一番盼头的。就像您说的,爱情这种东西冥冥之中是有注定的,我相信这一点。” 仇天酬又往后退了一步:“不好意思,秦小姐,我知道让一个女孩说出这些话太难得了。但……我真的,真的没有这想法。” “可……”秦雨旎张了张嘴,她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还能让她怎么样?“难道,真像别人说的那样,自你朋友娶了淮景河边的女子,你也喜欢上了……艺伎?” 听着女孩那惊诧的语调,仇天酬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去淮景河,只是去听一个朋友弹曲,并不是去和那边的女子幽会。” “那我说的这些你又为什么不考虑?” “这不是一回事,秦小姐。你喜欢我、我对您没有谈恋爱的意图是一回事,我去淮景河找我的朋友是另一回事。” “如果你找的朋友是你喜欢的人,那两件事不就是一回事了吗?” 女孩子的心思真是难捉摸,仇天酬觉得自己是真没有什么和姑娘讲话的天赋,他无可奈何的望着这女孩,对他来说两个人只不过是第一次见面,对于第一次见面的人来讲,客客气气便够了,还想有多亲密呢?可偏偏对这位大小姐来说不是。 北平的生活,如今仇天酬的印象也不算深了,那个时候刚刚毕业,又不想太早回家来做这些生意上的事,便想着能在外面多呆几个月就呆几个月。回来以后,拜托了朋友,在燕京大学的医科部找了一个当助教的闲职。本来以他的学历,就算是从教员开始做也没问题,但仇天酬自知自己嘴笨,不是什么会讲课的人,又并不是真的缺钱,还是选了当助教。 他不喜交际,平时有朋友在外面参加舞会、聚会想拉他一块去时,他也都是能推拒就推拒,太吵闹的地方不适合他。可即便是这样低调,还是不断有女孩子跑到他上课的班里找他,有的还会塞情书到他的信箱里。 这些他也都一笑置之了。 北平与其说是他回国第一站,回家时的中转地,倒不如说是他逃避回来的一个避风港,能迟几个月回来就迟几个月,一直到日本室友给他拍了电报,说他兄长寄去催促他回来的信快溢出信箱了,他才不紧不慢的整理了自己的行李,坐上回归的火车。 初春时,那是他回来后第一次随朋友出来玩。李桢到他家来找他,说自己今天去淮景河上谈生意,正好带他出去走走,四处看看,仇天酬想自己也无聊,就答应了。那时候只当是个消遣,又怎么会知道,看着屏风后那几个艺人出来时,自己的眼睛会落在一个抱着琵琶的年轻男人身上挪不开呢?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38 从秦府出来的时候,仇天酬听兄长在他身侧埋怨:“让你好好的和秦小姐聊天,你怎么把那位大小姐都惹哭了?” 仇天酬也有点不大高兴:“你只是说过来和秦保长谈事情的,可没有说是来拉我和他们家的小姐谈朋友的。” “秦小姐怎么了?读过大学,有文化,会弹钢琴。长得又好看,关键你对还特别上心。你到底对秦小姐哪里不满意了?” “哥,我真的还不想成家。” 仇道勤不理解他弟弟:“为什么你总是要和家里面对着干,天酬,我真的就不明白了。成家、立业,不管哪个,家里面安排什么你都不满意!” “你们安排之前就根本没有考虑过我的想法。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还想问我满意不满意呢?” “你……” “强迫我去做不喜欢的事情就算了,如果这样还要强迫我装出一副高兴地态度来告诉你我很满意,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 “我们如何强迫你了?你想去读书,想去学医不都让你去学了吗?你的学费、生活费不都是家里给你出的?现在你埋怨我来了?” 仇天酬闷闷出声:“学了医回来,还是要让我来做这些我根本就不懂的东西,那学医或者不学有什么差别?” “那你就那么想去当个大夫!” 做弟弟的实在是无话可说,拦下一辆黄包车,跨步上去:“总之,我和秦小姐是不可能的。你也别费这个心思了。” 仇道勤二十四,比弟弟年长两岁,有着一张和仇天酬极为相似的脸,唯一不同的大概是哥哥脸上续起的一字胡。 自父亲去世之后,家中生意重担都压在了这个做兄长的身上。有的时候他真是弄不明白自己弟弟到底想做什么,家里的祖业不能到了他们两个人手里就彻底败了,以前他当弟弟还小,总有一天能弄明白,可都二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能这样任性不懂事呢!他若去做医生,那他手里诺大家业又能交付给谁?外人终究是外人,哪那么容易信任。 两个人一前一后回了家,仇天酬把自己关进了屋,仇道勤在屋外敲门:“天酬,天酬!开门,我们俩好好把事情说明白了。” 仇天酬从书架上取了书下来,坐在书桌旁。屋外的敲门声还在继续。 “你开不开门,你不开门我直接进来了。” “到底还有什么事?” 听见屋里的回答,仇道勤背手站在屋外:“你想明白了,自己到底该干什么。回来了以后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事,叫你到几家店里看着,你倒好找了时间就往凤轩斋跑。现在那儿倒是不去了,呆在家里哪儿都不去什么也不干。” “我在看书!” “看书有什么用!看书你能帮我把那几票生意谈下来能赚来钱吗?” 仇天酬愤愤然把书页合上。门这时候也打开了,给仇道勤开门的就是平日里呆在仇天酬屋里伺候的下人。 下人当然是听仇道勤这个老爷的话的,怎么会听仇天酬这刚回来的二爷的呢? 他看着兄长一身正派满脸恨铁不成钢似得跨过门槛进来,背手而站,张一张嘴就知道又是一番大话教训。 “秦家现在掌握着桐城最重要的几条河岸要道,若是我们与他们家交好,那咱们往西扩的生意根本不成问题。” 仇天酬听到这简直快被气笑了:“哥,你是不是还没弄白事态?日本人都已经把轰炸机开到咱们头顶上了,不收拾东西逃,我猜您是胸有成竹,但生意扩张?若是咱们这边沦陷了,你还想往哪里扩张?” “天酬,你不要这么小孩子脾气。就算是日本人来了,他也是要人做生意的。” 仇天酬“倏”一下站起来了:“你……你想做什么!” “就算日本人来了,咱们仇家的生意也不能倒,你知道吗?” “哥,那是日本人,是在上海打了三个月的侵略者!你现在却告诉我,就算日本人来了,仇家也会继续和他们做生意?”仇天酬觉得自己简直听了个大笑话,他舔着嘴唇,紧盯着兄长的眼神。 “难道你要我把家里的铺子生意全都抛下拱手让人,然后带着你和娘逃走吗?你觉得我会吗?你觉得这样做我对得起列祖列宗吗!”仇道勤走到书桌后靠近了弟弟,“天酬,你正好是在日本留过学,别人甚至连日本话都听不懂,可你知道。到时候咱们家可得靠着你好好和他们谈,知道吗?嗯?咱们家这回可就指望着你了。” “哥,你这样做才是真的对不起列祖列宗。你……你是要给侵略者做事,你要给那群凶手做事!” “我知道你想的,但是天酬,你要想想明白!不是只有我们一户这么打算的,所有桐城的商户没逃得都是这么打算的!”他恶狠狠开口,“你,你那个朋友李桢,他们李家早就想方设法和日本人勾搭上了!咱们得活命,更得活的有意义。咱们做生意的,如若生意全都毁了,那还活着干嘛?你以为我今天去找秦保长是做什么的?他早就已经做好打算了!只要日本人以来——桐城就投降!” 桐城就投降。不论军队到底会不会抵抗,不论到时候入侵有多严重,桐城都会投降。 “咱们这也是为了桐城老百姓好啊。”仇道勤压低了声音,好言劝到,“你想啊,如果真的抵抗打了,这防线一破,多少人得死?嗯?老百姓手无寸铁,多少人会被日本人拿来泄愤。可是我们投降就不一样了,他们会活下来,还有——还有淮景河,想想你那个在凤轩斋的‘朋友’,你想他死吗?嗯?你不想吧,可要是打了,咱们不投降,日本的船肯定会沿着淮景河过来,别的地方死人都飘过来不少了。你以为那条河两岸到时候还能有活人吗?” 仇道勤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仇天酬感到如鲠在喉。 “那你知道投降以后又有多少人会死吗?” “我只是个商人。那些人如果真的死了,就是不配合。活命的路已经给出来了,他们走不走,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屋中炉火烧灼,他只觉得自己通身彻骨的冷。 第二十九章 过了大雪第三天,秦保长差了人过来,和凤轩斋的人说,入夜了以后不要出去了,家里头备好吃食日常用品,能买多少就买多少,瞒着别人,千万别声张,从今日差不多小半月,能不出门就别出门。那人说了这话,马上就走了,惠娘听着外头越来越近的炮火声,捏着芸湘的小手和斋里头的人开口吩咐各人该做的事。 农历十一月中旬开始了密集轰炸,炮火一直落在城周边,偶尔有那么几枚炸在了城郊,淮景河边很少会有人来,只有那么几个不怕死的车夫还敢跑出来跑生意。听那些还在外头跑的人说,边郊炸死了不少人,有许多这会儿想着法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39 子的想进城里来。冬天那么冷,不要命的直接就沿着河游进来了。 “游进来?上了岸寒风一吹还不冻死?”惠娘听了改改转述皱眉哼了哼。上岸会冻死又怎么样?总比留在外头炸死要好。 这炮弹炸了三天,到第四天早晨,炮火停了,桐城里头大街小巷都在传一条消息——秦保长,带着满城的人与当兵的,投降了。 知道这消息的惠妈妈摔了手里的瓷茶杯,嘴角颤抖不住骂道:“这臭不要脸的老畜生!”掀翻了屋子里的桌椅,满地狼藉。改改冲进去将女人抱住省得她不小心叫地上的碎片割伤,惠娘伸手满眼通红的指着秦家的方向:“姓秦的你他娘就是条狗!好意思跟姑奶奶要那么多的钱那么多东西你这条狗!” “妈妈!妈妈小心着!” “我日他娘的畜生!”女人又狠狠踹了一脚那横在地上的凳子。芸湘害怕的靠在门边上朝里面怯怯张望,如笙牵着他的手站在她一旁。改改努力的把人给抱住,旁边四姨蹲着身捡着地上的东西。 “哎呀,惠儿啊,你消消气吧!” 惠娘挣开了改改:“消消气?让我怎么消消气!白嫖了老娘就算了,我还以为他有什么法子呢!投降,投降啊,接下来估摸着就是一样一样把咱们这城里的东西往日本人手里头送了,还不如当初走呢!这是真真呆在了狼窝里头,等着人过来把咱们一口一个吞了呢!” “可你能有什么法子,送的东西咱们都送了,难不成还能从他手里头拿回来吗?”四姨一口气没上来,呛得连咳了半天,改改忙招招手让如笙过来:“倒杯茶,扶四姨去房间里歇着,这儿交给我就行。” “不用,改改,咳咳……我没事。” “哎呀,四姨您就过去吧,惠妈妈这儿有我呢。”改改把她交到如笙手里,让他搀出去,“芸湘,下楼去把药给四姨端上来。” “哎。” “四姨我扶您回屋。” 那几人都走了,改改看了眼外头,将门合上。惠娘在罗汉榻上又愤又忧的坐下,伸手取了烟杆过来,塞烟草的时候散了一地,落得斑驳。改改忙走过来替她将烟塞好,取过火柴来点上。 “这是要命……是要命啊……” “妈妈,事情还没严重到这地步。” “头面都被那老畜生给贪去了,还能到哪地步?我不是在为给的那些愁,改改。他既然是在用这城来换自己荣华富贵,那就是没什么能叫他舍不得供的。” “仔细想想,是不是幸好城里的百姓没事?也许、他是为了城里的人呢?” “为了城里的人?”惠娘嗓音骤然拔高,“他要是当真为了城里的人,就不会和头貔貅一样吞吃那么多的东西了!除了我,多少人想从他那里打听几句,你想想有多少人给老爷上供了东西?那就是头贪心的狼!” “那以后呢?今天他可以用这些缘由套走咱们的东西,将来该怎么办?” “我就是在愁将来该怎么办啊。看看他那副德性,日本人进来了以后,他为了自己不知道又会做什么事。最好的就是淮景河能像以前那样开张做生意,就算是多缴税我也认了。可是谁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呀。” 改改在她身边有些绝望地坐下,惠娘撑着头,眼泪从她指缝隙里淌出来。 “过两日你好好去街上那几家原来认识的药馆里看看,入了冬进了腊月里,四姨的病怕越来越重,药得常备,以免意外。还有,拿上钱去,米、面、盐、醋,能买都再多买点回来。今年这冬天,怕难熬了。” 后半夜的时候开始下雪,落下来的雪里杂着烟灰。第二天早上起来看的时候,积起来的雪里头,透着脏兮兮的灰。凤轩斋紧锁着门,掉光枯萎的梧桐树静静地立着,像静默无声的见证人。 桐城投降,日军进城。 该死的、如灾难一般的沦陷日子,就这样开始了。 流通货币未变,只是所有商户都被归入日本人名下,成立了一个所谓“中日合作商贸会”,会员全是城里有头有脸的大家商户。米面粮油全都被掌握在了日本人手里,这些日常用品的价格越来越高,留在城里的普通老百姓越来越多吃不饱。冬天天又冷,连煤炭都买不起。偶尔上一趟街,一条街的饿殍冻骨。 平民老百姓的日子尚且如此,桐城妓女们的生活又能怎么样?日军把皮市巷那儿一条街都改成了供普通士兵休憩使用的慰安所,听说六一街的妓女、郊区街巷的流萤都被集中到那去了。一开始,妓女似乎都是愿意的,对于她们来说,不过是换一个地方继续做原来的生意罢了。但是随着那些慰安所外火化的尸体越来越多,里面渐渐也有传言出来,钱少不说,一天多的时候需要接待上百个男人,谁能受得了?就算病了、累了、怀孕了都不能从那张床上下来。许多妓女便想方设法的跑到淮景河这里寻求庇护,可是谁又能庇护得了谁? 整条淮景河都被一个日本商人承包下来,说是要改造成日式的艺伎馆。没有被改造的地区,不仅要无偿对日本人开放,同时必须向淮景河的这位日本“会长”上交高额税务。 日本人从每一个书寓挑走满意的艺伎与妓女,那个矮个子的男人带着自己的助理和在这儿找到的一位‘顾问’,走过一间又一间古旧沧桑的妓院,给这些姑娘打分点评,决定她们将要去哪。淮景河继续着她这些年来的命运,即便是沦陷了,必须作奴颜婢膝的姿态了,她还能作那个伺候军官的。 这可能是唯一能庆幸的地方,大约没那么容易死。 凤轩斋,自然也在被选择之列。 黑色的油桐大门推开的时候,凤轩斋的人都在厅堂里坐着了,惠妈妈一身淡蓝云烟色的厚袄旗袍,手里头端着烟杆在椅上坐着,改改与如笙就站在她身侧,两个人将芸湘夹在了中间。四姨帕子捂着嘴坐在了另一张椅子上。 “会长,您请,这边凤轩斋是淮景河上有名的寓馆,要听唱戏唱曲,这家是最厉害的了!”领着人进来的那个,是把自家书寓供给日本人用的红涛书寓戚老板,改改瞧着他那一脸谄媚模样就想笑。真是大事一出什么人是虫什么人是狗看的一清二楚。 戚老板引着那个穿着日式棉袄的矮个子男人进来:“惠妈妈,这位是上野会长,上野会长,这位就是凤轩斋的掌事妈妈,惠妈妈。” “哦,惠子。” 惠娘挂上一副假笑冲人行了个礼:“上野先生。” 那位会长操着一口不算流利的中文,扫了眼厅堂里的人,开口疑惑道:“你们,这里人呢?我要求,所有人在我来的时候,要准备好,见我的。” “哦,我们全都准备好了来这儿见您。”惠娘又抽了口烟枪里的烟,抽完了,往改改手里一递,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40 “您看看,我们全部都在这儿了。” 这个叫上野的日本男人看见改改和如笙以后皱起眉头:“我要,女的,艺伎,不是要艺人,男人,不要。” “可我们这儿就这除了我就只有我嬷嬷了。”惠娘扶起了四姨给那男人看,“本来有个丫头,不过她早叫人赎身取走了,这儿就剩下我这一个正当年的。” “女孩,只要是女孩!” 他这话一出,惠娘的脸色微微敛了:“难道特别小的六七岁的小丫头您也要吗?哦哟,不会吧,让那么小的孩子接客造孽的呢。” 戚老板站在旁边偷偷摸摸扯着惠娘袖子想让她少说两句。 “是的,女孩,从6岁左右就可以了。” 惠娘明显愣了一下,戚老板怕两个人针锋相对,连忙开口出声:“哎呀,惠妈妈,你这里不是……” “我这儿没有小女孩。”惠娘斜瞥了他一眼,信誓旦旦开口。改改与如笙站近了去把芸湘藏好了,那日本人挑了挑眉:“惠子小姐,你要知道,欺骗皇军是会受严厉惩罚的。我进来的时候看见你身后还有一个孩子。是女孩子吧。” 惠娘笑了,端了一副故作妩媚的姿态靠近上野先生:“先生的眼神确实不错,可是那么小的小孩能会什么?楼里头我跟您走就行了,您放心,我什么都会。年纪虽然有点大了,但是活绝对是这一条河岸边上数一数二的。” “我要见,那个孩子。” “那就是个孩子呢,上野先生。” “哎呀,惠妈妈!”戚老板又拉扯了一下惠娘,女人冷下了脸,扬起手唤了一句,“云祥,过来。” 就见改改和如笙两个人一点点的挪开身,两个人身后,露出一个短发男孩干净清秀的脸,一身厚棉袄,长棉裤,踩着一双小靴子。 “来,给上野先生问好行个礼。” 芸湘便用男孩子的姿态哑着嗓子冲上野先生憨憨拱了拱手:“您大吉大利,先生!” 惠娘搭上了上野的肩去,冲他暧昧笑了:“喏,小孩子,我收的老四徒弟。看看明白,是真真实实的男孩。” 对方倒是直接撇开了她搭上来的胳膊,看商品似得扫过惠娘,最后下了句点评:“可以去。只是你的年纪,太大了。只能在三等屋。”说完这句话后,上野先生便转身走了。 惠娘噎了口气,看他一转身立马无声“呸”了口唾沫,戚老板倒是堆了笑过来:“惠妈妈呀,赶紧的跟上去吧,今天就上班了。晚上您可以回来休息的。” 惠娘掸了掸旗袍:“哦,那戚老板,我有什么东西要带上吗?” “什么都不准带,就算是进了那居酒屋还得先搜身,硬的能当武器,统统都不行。” 改改举着那支铜烟杆:“那我们妈妈的烟呢?” “那也不行。里头也有烟杆的,您别操心。赶紧请吧您。” 姓戚的躬身冲惠娘做了个“请”的姿态,女人朝他脸上啐了口:“戚三,你就是个鳖孙。” 戚三也不恼不气,擦干净脸上唾沫星子,摆着笑脸:“就算是鳖孙,踩在你头上,也值了。” 第三十章 凤轩斋这些年来在淮景河边上名气大出尽了风头,要不是人太少,隔几天还总是歇业,说不定真的要挤兑得别的书寓吃不上饭。唱戏的艺妓对上这样的老店是又恨又怕,这种情况下,惠妈妈那臭脾气要树敌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戚三和惠娘之间有隔阂,换成其他书寓的老板不见得就能和气一团。这事情其实一点也不奇怪,当年凤轩斋落魄了,要不是有惠娘这劲头,怎么可能从泥里头再爬上来。 平时一张麻将桌上搓牌九的人,背地里碰不着面也免不了骂上两三句。你独占鳌头那劲儿摆在那了,谁不想有朝一日把你踩下去耀武扬威一番。 更何况是原来在泥里头就待过的,人人都等着看你重新再掉回去的狼狈样呢。 如今日本人来了,淮景河边上终于不再是原来的老规矩做主,也就不是有钱客人们说的算了。这牌重新洗过一遍,是谁家的姑娘漂亮,谁家能进日本人开的居酒屋里头上工的多,谁家书寓才算是厉害了。 “呸!” 四姨躺在病床上唾了口唾沫。 “咱们这儿,和那些皮肉生意是一样的吗?他们知道什么?他们知道什么!” 改改拿着帕子替她擦着嘴角沾上的药汁,一时静默无声。 如笙在自个房间里头吹着洞箫,乐音低沉哀长,寄情烦闷于此之中。那孩子吹到一般骤然停了,接着听见屋里有什么碰撞摔打声响。 他心里头定然也不好受,改改晓得。 上午的时候,如笙有好几次想冲上去,却让做师兄的给按了回来。都怕出事,都想着只要大家都能活着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如此便索性由着日子颓丧了,为着活命,不敢多说不敢多看,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惹了如今的新主子不快。 可就算是这样想,惠妈妈和日本人走的事情难道就能变得稍微好接受一点吗?是侮辱就是侮辱,不管自个的位份已经跌到了什么地步了,那还是侮辱。出来也是做了那么多年生意的,当初即便是给人唱曲唱戏,受人拿捏哪里到过这样的地步? 可又能怎么样。 改改叹了口气,听如笙屋子里终于没了声响。四姨也是沉郁心中,暂且无话。 青年将手里空了的药碗放到一边,扶着老太太躺下:“我一会儿出门一趟,家里头吃的用的都不大够了,您白日好好休息,有事情,叫如笙过来伺候您。” “劳烦如笙做什么。” “那你叫他在家里什么都不干,净瞎想吗?” “我看那孩子这会儿也没心思。” 改改就答:“是呀,他心里头大抵是恨死了那群混蛋。可总不能由着他在牛角尖里头钻到底吧?” 说着又是一声叹气。四姨也晓得改改的意思。眼下这境况,算是已成定局,想改也改不了,又怕如笙这个年纪的孩子不知道轻重,到时候闯出祸,便道:“行,我知道了。你出了门的时候小心,莫出事。我的病不算什么,不吃药也不妨事。” “四姨,你的病是家里最要紧的事情了!” “嗳,现在钱只能靠惠娘那样辛苦挣来,何必呢?人年纪大了,总会有那么一道坎过不去的。”嬷嬷摸着这孩子的脸,自入冬以来,感觉她头上白发更多了,“钱留着,给两个小的买点糖吃都好。” “四姨!瞎说什么呢您?钱的事情您别担心,我总会有法子的。日本人能给咱多少?不从我们身上抽筋扒皮的剥走就好了。”又说,“如笙跟芸湘都那么大的年岁了,吃什么糖?” “那两个孩子闷在家里头也太无聊了。” “那您敢让他们出去吗?” 现在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41 也不让两个孩子上街了,总怕他们出去一下,就会出什么事。四姨的病随着日子越来越冷也变得严重起来,偶尔咳嗽时还会咳出几口血痰。改改担心,一直说等局势稳定了要带四姨看病,但都到腊月里了还没寻到机会。 “就这样吧,一会儿上街了我也正好看看,大夫如今出诊不出诊。如若时间够……”改改微低下头,“我就顺便打听一下李家眼下情况。” 他们照着秦保长说的,自十一月来没有出过屋。今日来人前,凤轩斋的人更是一次都没上过街。只知道日军进了城以后,桐城商人大部分都选择了与之合作。李家自然也在那个所谓的“中日合作商贸会”里面。往好处想吧,要是这样,李家总不至于落魄了。 只要李家不落魄,好歹梨花也算是好过。现在想想幸亏梨花四月里嫁了,要是留在了这儿,非得让日本人拉去他们那居酒屋里头。现在也好,好歹他们几个人里,有那么一个是欢欢喜喜嫁了人,过着姨太太的日子的。 四姨听他提了,倒是先叹了口气:“只怕你也不单是想打听李家吧?” “我当然惦记着梨花现在怎么样了。” “李家若好,大户仇家估计也不会差。桐城大户商家也就那几家了,打听了这家别家自然也知道。” 改改垂着眉眼:“仇二爷怎么样……我打听了又有什么用。” “为求心安罢了。你说能有什么用?” 事情有时候就是那么让人觉得好笑,你总觉得眼下境况已经糟糕的不能再糟糕了,可是越往前走,越发现之前的那些失望都不算什么。越是往前走,越觉着这路黑魆魆的总有更叫人绝望的境地出现的。 是谁能开得起那么大的玩笑。要是老天爷,那老天爷真的太会捉弄人了。 白拜了关公老爷观世音菩萨。 从门出来,改改选了一身不起眼的褂子,钱塞在了袖子内袋里,手一缩手臂随时能碰着,要是丢了不见了立马能感觉得出来,另又戴了顶黑色的帽子压着了偏长的头发,帽檐比较宽,基本上遮住了他眉眼长相。 出了巷口,本来等在这儿的黄包车夫都已经不见踪迹了,原来多繁荣的一条巷子,如今一片萧条。院落里头的那些枯枝老树落魄的伸着枝丫,大白天,每家书寓都紧闭了门房楼窗,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短短几夜之间,这边的乌瓦楼房便都失了生气。 街道萧索,行人本就不多,即便有也都来去匆匆。想去的几家药房大多关着,好歹瞧见一家开了门的,也就只有一条缝,改改和人递进药方和钱,递出来的药包比以前小了整整三四倍。店家也和他倒苦水,说是连连打仗,受伤生病的人那么多,这段时日来又没办法出城去进药物,几家药房都是坐吃山空,要在不安稳,只怕全都得关门。 改改也不晓得店家说的是真是假,可是不买,去别家又不一定买得到,四姨的药不能不吃。勉强接受了那人告解,又与老板闲谈了一会儿。大约了解了一下城内情况。 李、秦、仇、宋四家都和日本人谈好了条件,秦保长特地出来和百姓做了保证,说要让大家安安稳稳过这个年,也会让大家伙儿开春了以后,重新恢复以前的日子。 老板是个上了年岁的一把白须的老头,说到这儿,连连摇头,连叹三声:“还不知道这年过了以后是什么日子呢。都是一丘之貉,哪来什么好东西。算来算去,最后倒霉遭殃的还不都是我们。” 改改听他一番话,又问李家情况。 “李家我看是最殷勤的。李老爷本来不是这性子,到底祖上还是出过举人进士,晓得要和日本人合作,那是第一个反对。可他儿子偏偏不是,李家大少爷是个荒唐人物,前脚娶个艺妓进门不说,后脚立马到日军前头点头献媚,把人李老爷子气得够呛。几日前我有个做大夫的朋友还到他们府上看诊,听闻老爷子也是只有出气没进气了。” “李少爷……李少爷有那么荒唐?” “你不信,开春时候去看就知道了。”老板捻了把白须,抬头看眼天色,作势要将门板合上了,“好了,你也莫在街上游荡,这两日也经常有日军来回巡逻,不是抓壮丁的,就是揪逃兵的。你也是个正当年的年轻人,好生小心着。” 改改与人道了谢,老人家与他并不相熟,这份好意也算是熨帖。 最后也还是没有问出那户人家,那一人的情况。不是不想问,只是不知道当如何开口。仇家如何了?方才也已经说了,仇家与那另外三户一样选了那条路。可……可那是仇天酬,仇二爷,那性子怎么会心甘情愿选择和日本人合作呢? 虽说并没有真正交心,几个月交往,也不见得就知心知底,可是仇天酬是什么脾性,改改大概是晓得的,他不是那种知道别的地方惨遭屠戮,还会无动于衷和敌人合作的人。不至于像李家老爷那样被气得从此卧病在床,但…… 但…… 但会如何,他也不知道。 说到底对那个人还不够了解,来不及去了解了,是改改先怕了,先退缩先走的。他眼中的恋慕也好,自己心底难能抑制的情感也罢,是他把人给推开的。他不要他赠的玉佩,他也把想赠给他的玉一把扔在地上碎了。 在炸弹轰炸的日日夜夜里,改改不止一次以为自己会死。 炸弹轰鸣中死,日军攻破城后死,军队交战中死。他因害怕死,早早与惠娘商议如何逃亡,而在等待的过程中,又总是在想着自己是否就此死去。 如果我要死了,我还有什么事情是后悔没有去做的呢?我有什么事情是后悔已经做错了的呢?他脑子里有许许多多的人一闪而过,可却总是停留在仇天酬的面容上面。 如若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那么那天仇天酬还没有要走的时候,他就一定会告诉他自己的想法。诚诚恳恳、真心实意将自己心里的那一份冲动全都倾吐而出,即便会让他害怕,即便会让他厌恶。 可都要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想到这改改不免失笑,愿景是有多好,可又能实现多少呢?失望习惯了,好像都没勇气去奢求点什么了。 只是觉得有些可惜了。 毕竟……也没什么机会,再见面了吧。 “改改?” 第三十一章 就在那条萧瑟的街道的两边。 冬日里肮脏的湿雪泥泞着地面,仓促的行人低头匆匆走过。两边的商铺大多都合上了门板,空气里弥漫着弹药硝烟的味道。冷冬的风卷刮在脸上,隐隐生疼,乌云遮蔽了冬日里的一点光。 改改听到身后熟悉的声音响起时,有些不大敢回过头。上一次听见他的声音还是在秦保长府上,在仇二爷与秦小姐一块弹钢琴的时候。 他是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42 无法见光的那个,躲在屏风后面,沉默无言的拨动着琴弦。而他是光鲜亮丽衣着得体的那个,谈吐优雅,落落大方,与秦小姐正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 脚步急促几分,像是落得几分慌张。改改记得上一回分别是怎样一番光景,那般尴尬又卑微,再见时又应该用什么样的言语态度,抬头时又有没有勇气去和他坦然自若对视,自然而然交谈。 当他认错了吧,你一身长袍黑帽,哪里认得出来呢?如此想着便加快脚步往前走去。身后的人却也急急跟了上来,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 “改改。” 用力的拽住,语气之中像是有多固执委屈一般。 青年尴尬的停下了脚步,转身抬头望去。对方脚步踉跄地又凑近了几分,靠近以后,扑鼻酒味而来,改改一时皱起了眉:“仇先生……您,这是怎么了?” “果然是你,果然……我以为我认错了。” 男人哂笑了一声,伸手想去碰改改的脸,却在最后一寸停了下来,手停在半空中,摩挲几下后,握拳又缩了回来。 那一瞬间眼神对视,互相试探,却又好像有什么微妙默契,双双又都闪烁避让了开去。 改改眼神上下打量着他,他只见过那个坦然自若风度翩翩的仇二爷,男人眼下的模样令他觉得陌生。仇天酬面容稍显狼狈,失了本应有的翩然、风度,下巴胡子拉渣,说话时酒气扑面,像是昨夜宿醉今早才从酒坛子里头爬出来了一样。 他穿着一身深青色的长袍,头上的帽子歪斜着,看着改改的那双眼也是醉酒人有的那般涣散。 “二爷醉了?” 仇天酬低低笑了一声,朝他跨近一步:“是吗?我醉了吗?” 距离一瞬间逼近,改改总觉得自己小腹像是有什么东西往下拽着。他莫名生出一丝心慌与跃然,像是期待什么发生一样。他没见过这样的仇二爷,可不知为何——这样的仇天酬竟然让他莫名觉得突然亲近了。 像是这富贵人家的公子哥突然从原来高高在上的台子上掉回了地面。那些原本横亘在两个人之间无形的隔阂忽然间消失不见了。 改改在他好像要跌倒的时候伸手扶住了他。男人的身体一下子朝他肩头压过来,仇天酬的嘴唇蹭过了他的耳廓,被他触碰到的地方莫名发烫。改改比他略矮一些,仇天酬倒过来的时候,驼着背,头靠在了他脖子边。 “我送您回仇府吧,二爷。想来您家里人这时候应该正着急找您呢。” “不!我……”他的突然在改改肩头缩进了,“我想去凤轩斋……改改……我想你……我想去你那里。” “……不合适吧,二爷?” 仇天酬忽然笑了。 “改改,你怕什么。” “……” “你怕坏我名声?我又不是大家小姐!再说了——我哥哥都已经是在商会里头给日本人当一条狗了,我还怕坏什么名声?我……” 改改下意识就捂住了仇天酬的嘴:“好了二爷,我扶您去凤轩斋总行了吧。” “唔……”仇天酬沉吟了一声,“改改,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青年无奈地搀扶着他往淮景河边的巷子走:“什么好消息?” “李桢,李桢告诉我的……”他手搂住改改,“梨花,怀孕了。已经两个月了。” “真的?” 他眯着眼睛看着改改眼里那一瞬间亮起的光芒。 “我何必要用这个事情来骗你?” 仇天酬知道他会高兴的。其实他隐约之中有感觉,那个叫梨花的姑娘像是他们凤轩斋里头的小月光,平日里能给他们带去多少快活乐事。改改几次谈起他那个小师妹都是笑吟吟的模样,梨花出嫁的时候,他虽唉声叹气,但掩盖不了心底为那女孩的真心高兴。 “真好。哎呀,明明我那个师妹比我都小呢,哪里想到过几个月要当娘的人了。” 进巷子时一抬头扫过那一片寂寂景色,改改不免又叹了一句:“真好呀……梨花那死丫头,咳……梨花命真好。幸好嫁出去了,不然哪有机会当娘呢。” 仇天酬忽然停住了脚步。 “那你呢?” 两道乌瓦白墙立在那小巷两侧,男人的手环在青年腰上,用力抱住了他。 “……先生松手,这不合适。” 风吹过来,将改改头上的那顶黑色帽子吹翻到了地上,偏长的碎发随风扬起来。仇天酬一只手压在他后脑,耍脾气似得让他靠紧自己肩膀。 “那样子的人都能抱住你,为什么我就不可以?” “你不是不喜欢吗?” 仇天酬却将手收得更紧,孩子气一样答:“我没那么说过。” “那您……” “改改,你说梨花命好,那你呢?” 我呢? 改改不知道应该回答什么,是说我与梨花不同命,羡慕不来呢?还是说,梨花那丫头毕竟是个女孩子,总归是要嫁人生孩子。我哪里能走一样的路? 可思来想去,说出口是却只有一句话:“二爷,您醉得厉害。不然我还是送您回府上吧。日子里头不太平,你还是别在外头多逗留的好。” 仇天酬微微松开了手,他指尖正要触及改改面庞时,青年却微微别过头,轻声道:“我帽子掉了,您等我去捡回来。” 便挣脱开他的怀抱,朝角落里被风吹过去的帽子走去。仇天酬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默不作声。 改改捡起了帽子以后,咽了口口水,思忖开口道:“先生……先生还是回去吧?” “我想去凤轩斋。” “您不回去吗?” “我想陪着你。” 改改回头看了眼他的目光神情,终于还是笑了一声:“您今日是醉得厉害呢。”便走过去牵仇天酬的手,拉着他往凤轩斋的方向走。 仇天酬在他身后缓缓开口:“是,我今日醉得厉害。等酒醒了,我记不得做的事,见的人,说的话。这样你是不是会轻松点。” 改改只觉得心下一时之间五味杂陈。他想稍稍松开牵着男人得手,却感觉到对方握得更紧了一些。 “是啊,会轻松点。” 仇天酬看着他伸手拨动了一下帽檐,并未回头。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一路走回了凤轩斋,开门时如笙在大堂里等他,看见仇天酬的时候,面上有微微惊诧,但也没说别的什么。改改招手,让他把药拿去厨房,傍晚时给四姨煎上一贴,又和他凑近,把梨花怀孕的消息告诉了他。 “你是说,师姐……怀孕了?” 改改点点头。如笙愣了一下,半晌硬生生挤出笑来:“好啊!那……那你一会儿上楼告诉四姨?真好,真好!”他挠挠头,低下头时还是露出少年人的惆怅失落。 如笙喜欢梨花,就是那种最单纯的喜欢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43 ,只要她幸福,只要她高兴的喜欢。因着这份喜欢,他永远都不会去阻着她、碍着她。 可没人是圣人,喜欢了就是会有私心,即便是祝福也没有办法做到百分之一落落大方。 如笙目光闪烁着与改改忙不迭道:“那我把药拿去厨房了。师兄,你和仇二爷上楼吧。” 改改听见他进厨房时重重叹了口气。 上楼的时候,正看见芸湘拿着个大簸箕从惠娘房里头出来,里面都是早上惠娘给她剪掉的头发。 “师兄,你回来啦?” 又看了眼他身后那个人,抱着簸箕眨巴眨巴眼睛,想想还是很规矩的点点头行礼道:“请先生安。” 改改和仇天酬说:“你去我房里坐会儿吧,这日子里也没什么好茶能招待,好歹给你烧壶热水喝。” 又低头,看了眼两个人还牵在一块的手,笑道:“好了呀,都到这里了总能松开了吧?” 芸湘好奇的打量着他们两个,末了说一句:“我出门都不要大人牵手了,难道你们那么大个人还怕丢吗?” 改改有些不好意思地想缩回手,却见仇天酬反倒是捏了捏,低下头答芸湘:“是呀,大人也怕弄丢了呢。” “你是怕我师兄走丢,还是怕你走丢?” “我怕我走丢,我走丢的话你师兄一定不会去找我,所以只能捏着了。” “仇先生,您乱说什么。”改改微嗔。 芸湘歪过了头,动了动鼻子闻到他身上味道了,作恍然大悟道:“哎,我说你这人怎么说话奇奇怪怪,原来是个醉鬼。” 仇天酬爽朗地笑了,改改把手挣脱出来:“您去我房里吧,我还要去四姨那看看,您稍等一会儿。” “好,那我就去你房中等你。” 他往房间走的时候,芸湘抱着簸箕和改改说:“师兄,他是不是就是惠妈妈讲的,你的那个冤家?” “冤家?” 小丫头点点头:“妈妈说一个人一辈子总能碰上那么一个冤家,分开时会想着盼着,为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见到了却又不一定会有多高兴,慌慌张张还会做错事,便又要紧张害怕自己会不会叫那冤家不高兴了。” 改改神情闪烁,他说:“什么冤家不冤家。” “真奇怪,哪有为着一个人不在一起了怕,在一起也怕的?”小姑娘摇头晃脑实在是弄不明白,“喜欢了就是喜欢,想在一块了就在一块。当真分开没法再见,那就不见罢了,哪里那么多的事情呢。” 童言无忌,弄不明白这些复杂事情。 是呀,喜欢了就是喜欢,想在一块就在一块,若无法再见那就不要再见。 可没办法呀,谁让那是冤家呢?难免见到了心慌,见不到惆怅。 患得患失。 第三十二章 仇天酬这人,挺奇怪的。 初见时,只是觉得他与一般的大家少爷没有什么两样,谈吐做派、穿衣打扮,都能看出教养。他第一次来凤轩斋时,改改还有些讨厌他。觉着梨花“本分”,说凤轩斋不是一个“乌烟瘴气的地方”,现在想想他都有些想笑。 仇二爷会不知道这地界做什么生意吗,还是刻意去忽略,有心为他们辩解。小孩都不会做这种事,他比小孩子还幼稚。 有了一来,便有二去。诸多事情皆是如此,改改以前不知道这个,他只晓得那位姓仇的少爷喜欢听他弹琴唱曲,那他就为他弹琴唱曲。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对方游走在他琴弦上的眼神便落在了他的指尖、面庞再难挪动半分。 一分相见,两分熟谂,三分知己。 一来二去,三番四次,就由互不熟谂的主顾关系,一点点的亲密了起来,知晓了对方情仇爱恨,也接受了他的好意安排。改改知道若没有仇天酬为他和吴老板之间牵线搭桥,也就没有连台唱的那一出《梁祝》。可说到底,又是自己辜负了他的一番好意。 他知道仇天酬那时候想借机会叫他脱出淮景河边这片泥泞的,可哪里脱身的了呢?他早陷在那深深湖水之中了。 肉身早在八岁那年深深沉在湖底,眼合上前看的是淮景河上被水蒙了一层的蓝天,眼合上后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不是他不想走。理由有很多,但如果真的能脱出这样的生活,怎么会不愿意。可改改早就已经认定了,死也要死在这里了,不如把机会留给别的人吧。 一开始也没有那么惦记着仇先生来,把他当做平常主顾,来了便聊聊天唱唱曲,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坐在那里了就总是想着他的事情。听见旁人聊起了“仇家”都要竖起耳朵去听一听,就算知道跟自己没关系,还是会格外上心。 从什么时候起呢?改改想不起来了,也许是仇天酬眼眶微红,愤愤然在凤轩斋门前拂袖而去的时候,也许是在他小心翼翼的拿出玉菩萨想赠他的时候,也许是在那日门前,他未撑伞门外唤他名字的时候。 也许,是那日从凤凰山脚下回来,他在门前问他,以后能不能来找他的时候。 四分惦念,五分难别,六分缠绵。 改改帮芸湘烧了剪下来的头发,四姨昏昏沉沉的睡了。他回到房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暗下来了。 屋子里没有点灯,昏黄的暮色里,他推开门,看着男人从桌上站起,在他关门的时候伸手将他再一次抱住了。 好像因为自己喝醉便有恃无恐,可以将过去不敢说的话不敢做的事情都说出口做出来。仇天酬压在他身上,呼吸沉沉。 “那天,我走以后就一直后悔没有和你说清楚。” 改改轻轻推了推他:“不如坐下说吧,仇先生。” “你让我抱着你吧。”他在他耳侧叹了口气,“不然我怕,下一次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僵硬的身体一点点软化下来,改改的手绕过他后背一点点的揽住了他。 “你……怎么会喝那么多酒?” “奇怪?” “奇怪呀,我以为你不是会喝酒的人。” “心中烦闷,难以排解,又没办法来找你,便只能喝酒。” 改改听他这句话,心中大约知道他所说的是什么事。 “是那个‘合作商会’的事吗?” 仇天酬低低应了一声。 “我听说,李先生自告奋勇的想做会长,是吗?” 男人轻哼了一声:“你别与我提那个贼人,改改,我如今当真后悔怎么会和他做朋友。他……哎!” “那他要活命,有什么办法。” 仇天酬稍稍松开了手,他低头看着改改的眼睛:“人想活命的方法有很多,何必要选最不知耻的那种?” “若没得选,没办法了,走投无路了,就只能选那种了。”改改道,“我就是这么过来的。” 仇天酬摇头:“不,这事情还是不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44 一样的。你也许没有的选,可是他们还是有选择的余地的。”末了他又自嘲般笑了,“哎……算了,我与你又说这些不痛快的做什么。我来找你只是想来看看你,又何必把自己忧愁的事情分给你呢。” “如若你忧愁说出来能好过一些,那我一定会全都好好听着。”改改叹了口气,靠在了他胸前,“你说什么,今天我都会好好的听的。” “我若说,那天回去以后我就后悔了呢?” “嗯?” 仇天酬低头,轻轻抚上改改的脸:“那块玉,我不应该就那样摔碎那块玉。我去寺里求了好就才求到的。” “你还说是随随便便买来的。” “我怕你觉得礼太重不想要。我总是担忧你的拒绝、远离,虽然你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似乎都在讨好我,亲近我,可我知道,改改……你从来没有真真正正敞开心扉接受过我。” 改改别过了头,笑得勉强:“现在……不是该说这个的时候吧。” “那要到什么时候说呢?等到死了再说嘛?等到我们再也没有机会了再说嘛?改改……我这些天一直在想一件事,为什么那天我就盯着你挪不开目光,为什么过去那几个月来,我每天每天都想看见你。这很荒谬,我为你辗转反侧,我为你茶饭不思。荒谬极了。” “你……” “我会因为那天晚上那个男人的话愤怒。我也会因为那天你的亲近感到恐慌。我怕自己一旦接受了自己的懦弱和欲望,一切都来不及去挽回。”仇天酬叹了口气,“我不想破坏原本我们两个人的关系。我以为那是对我们最好的选择,你我做朋友,无话不谈亲密无间。可是——” “你不是只想和我做朋友的,是吗?” 改改试探的问道。他的心猛烈跳动着,说话时的嘴唇都在发抖。这是他等候许久的,也是他简直不敢奢想的。他曾一度以为自己早已老练到麻木,情感也不会再有任何波动。然而在这一瞬间,像是沉于河底早已死去的自己再一次复活过来了一样,那温热的情感犹如一团火在他胸腔之中燃烧跃动。从男人口中吐露的言语是最好的助燃物,让这团火烧的越来越高,越来越热烈。 “我不想你把我当做你过去遇见的客人那样。我不需要你刻意的讨好卖弄,也不需要你利用是自己的身体去赚取我更多的注意力。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改改。”他低下头苦恼极了,“这些念头整日整日的困扰着我,我都快弄不明白我究竟想要什么。我在想我应该为那天晚上的事情来和你道个歉,至少……至少我不应该朝你那样大吼大叫。我……” “你就坦白地告诉我吧,仇先生。”改改说,“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我是一直都很喜欢你啊!”仇天酬说话声音有些失控,“可不仅仅是这样。我想从你身上获取更多,这念头让我觉得可怕。我不应该这么做,但我却控制不了我自己。改改,改改……我很害怕当我产生这样的欲望之后,你是否也会厌恶我,把我和那些对你有所企图的客人混为一谈。” “不会。” 他想也没想答道。 “不,听我说,仇先生。你和他们不一样,我知道。”他难抑心中雀跃用力抱住了他,在他耳边呢喃道,“我感觉到了,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在这样的日子里,除了你还有谁会来找我。你在害怕的东西,我也害怕。” “可你是个男人。我知道别人对你的爱慕是因为是扮演的那些女性角色。在我眼里,你不单单是那些‘女人’。你所扮演的角色,杨玉环、祝英台或者是崔莺莺,那些不是你。” 他轻叹出一口气。 “你有自己的爱恨。别人会将二者混为一谈,但在我眼中,你就只是改改。你是一个,一个为了自己的家人付出一切的人,你为了他们舍弃了自己,我看见的是一个和我一样的男人。” “是呀。可我……我是一个男人啊。” “但我该死的想着你。我知道,但我却没有办法把这个念头赶出脑海。我一遍一遍地想着你的模样,你的声音,你弹得曲子。”如果不是喝醉,也许他永远都没有勇气面对改改把这些话倾吐出来,“全是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才好?” 改改望着他深邃的目光,呼吸之间,他终于一点一点的击碎了犹豫、困惑。他目光闪烁着,动了动嘴唇:“你说,你喝醉了,所以等到清醒时会不记得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是吗?” 男人看着他,眉头微微皱起。 但没等到他回答,改改伸手搂住了他的脖颈,将唇用力压了上去。 他感觉到紧贴上来的嘴唇上带着咸湿的液体,仇天酬听见他低声说:“如果快发疯了,那就发疯吧。” 也许,过了明天,可能永远都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第三十三章 他们分享了一个绵长的吻,指尖沿着改改松软的发落在他光洁的颈部,颈动脉在他手掌上细微跳动,连同心脏跳动的频率一同。 仇天酬一直在胡乱摸着他的胸口,抛开大家少爷应有的礼仪忍耐粗鲁的拉扯开他的衣扣,推高了他的下衣衣摆。 你知道意乱情迷时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吗?有人在你的脑子里灌满了白酒,用最烈的酒烧毁你的理智,灌醉你的感官,让你不知所措,让你不懂拒绝,你只有接受,不断地接受,不断的索求——进而不断地贪图,贪图更多,更多让你感到快活感到冲上巅峰的触感和吻。 这和发泄般的性爱完全不同,你将全身心投入,快感在灵魂中横冲直撞。没有什么能让你转移注意力,你的眼睛紧锁着他,紧锁在这个你倾慕的年轻男人身上。 改改脱去了他的衣服,露出了他的皮肤,在他的乳头上有着微小的雀斑。仇天酬看着他的乳头,舔舐、虔诚的亲吻然后含住。男人听他呻吟,听他用他柔软的话语在你耳边轻声开口:“你知道我等了多久了吗?” 仇天酬紧盯着他的眼睛:“可能和我等的一样久。” 他紧紧将他抱住,把这些日子以来的犹豫、踌躇一股脑的宣泄在了这无间亲密之中。不断地有画面在他脑海里闪现,初遇、再见、紧贴、分开,那些欢笑、细语、争吵,那些拉扯、碰撞与愧疚。 其实你们都知道这件事——从相遇,见面的第一眼起,你们就无法将他轻易从自己的生命线之中抹去了。 就好像那在巷口再见时翩飞撞入眼中的蝶,纷扰时灿然,静谧时无声。 似乎在这一瞬间,屋外的炮火纷飞屋中千万烦恼都被抛去了脑后,世界里只剩下一个你与一个他,肌肤相碰呼吸交织,喘息与呻吟在黑暗的房间里轻微响起。 结束的时候,改改枕着仇天酬的手臂,他长长出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45 了口气。 过了今天就算以后他再也不来找自己也没有关系,改改心中想到,只要知道对方原来也怀揣着同样的心对他来说就已经是最好的回报。就算过了今天,将来日日夜夜都没有什么好事情发生也没关系,当做是他把所有的幸运都拿来换了这一朝欢愉了。 仇天酬却忽然侧过了身来抱住了他:“如若按照老祖宗的说法,你我既然有肌肤之亲,从此以后便没什么理由可轻易分开了。” “仇先生……?” “还叫我仇先生?你刚刚分明不是这样称呼我的。” 改改只好改口:“天酬,你知道,眼下这境况的……” “是你说的,如若想的快要发疯不如发疯。”他的鼻尖蹭在他面上,“我竟觉得这发疯也畅快的很。别人千方百计的想要我去做我并不喜欢的事情,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能做我自己。只有在你这里,我才能喘一口气。” 改改犹豫着开口道:“可你总不可能一直待在凤轩斋吧。您家里总还是要叫您回去的。世道这样,哪里放心的下您流落在外啊。” “如果可以,我真的想永远待在这,待在你身边。”仇天酬叹了口气,深情的将他抱紧,“你把我想要的全给了我了,这简直就像是做梦。” “我才像是做梦。我以为那以后我们连见面都不可能了,可……谁知道你又会来找我呢?” “我一直都想来找你。但如果没有喝醉,我大概一直都没有勇气来见你。我告诉过你,我害怕见到你以后会发生什么。我害怕自己失控,我怕我会做出任何伤害你的事情。” 改改发出轻微笑声:“是吗?那你觉得你刚刚做的伤害我了吗?” “哦,那个……你哭了,等等我刚才有弄痛你吗?”仇天酬忽然紧张了起来,改改身体放松的靠在他怀中笑道:“不不不,当然没有。” 他转过了身来,光裸的手抚摸着男人的面庞:“我特别,特别的高兴。这是我这些日子来最高兴的一天。我从没有奢想过能够拥有你,可我还是有幸拥有了。” “你才是我的奢求。” “我只是身份卑微的艺妓啊……只是你的喜欢将我捧高了去。”他笑容浅浅,语调轻缓,“我真的很感谢你那么喜欢我。那个无法回应的人明明是我,是我害怕面对你,害怕把你扯进我自己一团混乱的生活里。” 他的话让仇天酬略微有些心慌,他收紧手臂:“你说这些话不会又想把我推开吧?改改,我知道一开始我说自己喝醉那些话是动摇你的关键。可你难道感觉不出来吗,我说的所有都是出自内心,在这之后绝不会真的忘记!” “我知道,但是如若您醒了,该回去还是要回去的。” “所以你真的只是把这当做我醉酒以后的一种馈赠、一种施舍吗?” “天酬,我很高兴,真的。”一边说着便从床上坐起来,伸手去拿外衣套上,“时候也差不多了,我该下去做饭了,家里四姨不方便做事,两个小的又都靠不住,也不能多陪着您了。” 仇天酬伸出手来拉他:“那你,你先与我说明白,你不会真的今日之后,我们俩又要和原来那样相处吧?” “……您一开始不是就是想说与我做朋友吗?” 男人扯住了他在他嘴上用力一吻,生气似得道:“你说这是朋友会做的事情吗?我倒是想把你当做朋友,可奈何是在按捺不住自己。” 改改嘴角微微上翘:“那怎么办,你说要如何是好?” “我不要你我做朋友。说了,我来这就不是为了与你做朋友来的。”仇天酬好像很委屈地开口道,“我喜欢你,爱你。我要跟你谈恋爱,要不是你是个男人,我肯定就要娶你了!” 改改没有再回答,只是扣上了扣子以后,伸手摸了一下仇天酬的头:“天酬,你把里衣穿上,我一会儿下去煮点醒酒汤,让芸湘给你端上来吧。” 男人握着他手腕。 “你倒是先回答我。” “答案您心里头不是清楚吗?”改改低下头时,叹着气无奈笑了,“您真是我冤家,仇天酬。你呀,你说什么,我都愿意听。” 他忙坐起了身:“那,那我们是说好了?” “嗯?” “你答应了,你答应跟着我了,是不是?” 他看着男人那殷切期盼的目光,犹疑片刻后,还是与他点了点头:“是,我答应了。我答应与你谈朋友,可以了吧?” 仇天酬跟个得了嘉奖的孩子一样抱紧了改改肩膀:“我发誓,改改!我会一直,一直都对你好的。将来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我发誓!发誓!” “好了好了,别发誓了。要不穿上衣服要不就到被窝里头去,伤风感冒了可怎么办?” 男人笑眯眯黏上了:“改改……” “干嘛呢?” 他凑到青年耳朵边笑着小声道:“又硬了。” “哎你烦死了,我下去做饭了!”改改推着他,打算走,仇天酬最后拉住了他,笑容傻傻道:“那你让我最后亲一口再下去。” “都这个时候了,再不做饭一起饿肚子呢?” “就亲一口。” 改改的手被他拖着,不给亲这人像是耍赖不肯松手。青年只好坐回去:“好吧,那就亲……唔……” 男人的舌头填过他牙关,吻毕,他又在改改嘴角啜了一口:“好了,你去做饭吧,我等你做完。” “多事。” 一边说一边捡起地上那件褂子披上身,他瞧了眼仇天酬,冲他皱了皱鼻子转身出了门去。 门关上的时候,改改捂着自己胸口,想笑又刻意憋着别叫自己笑出声。下楼时,芸湘坐在了台阶上,两手托着腮帮,看见改改下楼,抱怨似得开口:“大师兄,你怎么才下来做饭。那仇公子拉着你折腾好一会呢!” 改改脸微微有些发烫:“噫,大人有大人的事情要做,你旁边掺和个什么。” “你脸红个什么,惠妈妈房里头我这些东西还能听得少了?” 芸湘跟着他一块往楼下厨房去。 厨房里亮了灯,房间里如笙正动手淘米择菜。看见大师兄,便挑了挑眉,似乎还很奇怪:“你还下来了?” 改改不大好意思挽上袖子:“耽、耽搁了一会儿。剩下的交给我来吧,如笙,你切点姜丝煮小杯茶水送我房里去一趟。” “哦。”如笙去开柜子门,顿了顿,觉得哪里奇怪,“师兄,仇先生不会还留下来吃晚饭吧?” “那总是用了晚膳再走。你叫我现在把人赶回去?” 如笙拿着茶罐别别扭扭开口:“那……家里多一口人吃。米本来就不大够了,你说……” “如笙,那是仇家的二爷,能差咱么那点米吗?” 少年盯着师兄那云淡风轻一张脸。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46 末了,忽然问了一句:“你,你不是喜欢那个仇二爷吗?” 改改往灶里升上火:“是啊,我是喜欢他啊。” “那,你把他又做主顾?” 青年正切菜的手停顿了一下。他叫芸湘上楼去看看四姨情况,那丫头走了,才和如笙开口:“喜不喜欢,和主不主顾又有什么关系。妈妈都讲了,咱么想活命活得好只能做缠着人生的菟丝子。眼下境况,能依傍上谁便依傍着谁。她尚且为了我们去了日本人开的居酒屋,我若不多想想办法,咱么这一大家子该怎么办呢。” “……我以为真心喜欢的人就不应该当做主顾的。不然,惹多少事出来。” “这地儿都破了,谁又能守住规矩啊。”继续手底下的活,改改开口道,“再说了,是他总比是别人好。至少是他的话,我也是心甘情愿,全心全意。也就说不上什么主顾不主顾得了,不就是想在这乱世里头寻个安慰的人吗。” 第三十四章 芸湘看了四姨准备下楼的时候,看改改师兄屋子里开着条缝,里面有灯亮着,她靠近了几步,想着并不急着下楼,便凑到门缝边朝里窥探着屋子里已经起身坐在桌边的男人。 这就是师兄喜欢的男人,好像也没有哪里特别的,论模样长相,感觉还不如师兄好看。 她还太小、太小了。在这样的年岁里虽然能够懂被抛弃的悲怆,被厌恶的忧愁,被轻视的悲哀,可是关于情仇爱恨的认知到底匮乏。对她来说,有一处重新接纳她的新家便是她所快乐的,有那么一些爱护着她的人就是幸福的。这幸福也许是如笙师兄给她的一块糖,也许是改改师兄新教给她的一首曲,也许是惠妈妈不痛不痒几声嗔骂。 她尚且不知道,这世上其实还有那么一种人,他分明与你没有几分关系,在你生命过去十几二十年里甚至都没有机会结识他。但如若碰上了,遇见了,便是不论如何也无法逃开的劫。 爱是痛苦,被爱着也是痛苦。 冬日里的冷风依旧呼啸,阴冷的天色里,淮景河边一片冷清寂寥,只有少数几盏孤灯还亮着。 曾经的喧闹,如今只剩下寂寂无声。 仇天酬留下来用了饭,晚上宵禁前便走了。走之前,依依不舍握着改改的手告诉他,明日一定还会再来。改改浅笑着说好,抬头时,对上男人那灼灼的目光。 他是如此恋慕着你。这大概是现如今唯一的幸运。 入夜后,居酒屋那边差了人过来,说要留惠娘过夜,明日一早再送她回来。如笙有话要说,可被改改拦下来,青年冲来人客气的道了谢,送他出了门去。 那人方走,如笙在改改身后拨弄着炭盆里的火闷闷开口:“凭什么给那种人好脸色看。若不是他们,惠妈妈哪里要受这侮辱。” “你声音那么大做什么,芸湘和四姨已经睡下了,你要把他们吵醒不成?” 如笙哽着喉咙。改改走过去接过了他手里的铲子去弄那炭火:“和一帮下人置气有用吗?白日里戚老板在不也是那德行?这时候就少树敌了,好歹他还瞒了芸湘的事下来。” “他若是这事都要往外面兜,那真的是良心叫狗吃了。” “可你以为就真没有芸湘那年纪的小丫头被人往前头送吗。”改改阴沉着脸道,“只是我们运气好。换了别人,血淋淋也得硬着头皮上去。” 如笙闷声不响,改改把火给灭了,和他说:“上楼吧,早点睡,明早早起去接惠妈妈回来。” 黑暗里,少年跟着他起身往楼上走,半晌沉沉叹了口气道:“这滋味……比死还不如。真够憋屈。” 第二日早上改改在厨房准备早饭的时候,听见门外敲门声响。他拉了拉披在身上的褂子,赶紧去开门。梧桐大门一打开,青年眉头便愤愤然皱了起来:“妈妈!” 惠娘斜倚在门框上,看见人出来了身一斜倒进改改怀里。女人身上烟酒味很重,垂散的鬓发下是脸上一片淤青。 改改搂紧了她,无意中摸到女人手,冰凉。 “这群混蛋……”他的声音颤抖着,“这群天杀的混蛋!” “扶我……进去。给我弄点水。”惠娘虚弱道。 改改将她抱起往楼上去,如笙听见声音下了楼,看见这境况也一时愤恨道:“这帮畜生做了什么!他们若是想逼死我们索性开枪得了!” “把门关上,再烧壶水上来!” 一股血腥味涌进改改鼻腔,他感觉到自己打横抱着惠娘的手上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不断滴落下来。进来时,原本惠娘靠着的地方还有一块暗红色的印。 惠娘略微清醒了过来,握住了改改手臂说:“这事情……别让四姨知道了。我没事,你们别慌张,我没事……” 她嘴里喃喃,眼神已有些微涣散。改改焦急将她送到房中床上,伸手探了探她额头。烫的,明显在发烧。 如笙从楼下打了水上来,将帕子递到改改手里。青年轻拍着女人的面颊心慌的喊着:“妈,妈妈!听得见我说的话吗?” 芸湘这时候跑到了门边,她的手紧攥着门框不敢开口,眉眼紧蹙,被这一路进来血淋淋的给吓坏了。一扭头,听了咳嗽声响,四姨裹着厚袄跨进门来大声叹了口气。 “你们……你们都让开,让我来!” 改改回过头,他一时慌乱:“这……四姨,你身上带病,理应当——” “理应当什么?惠儿身上有个什么伤痛的你们两个小的辨的出来吗?”如笙连忙迎上,由四姨那一双枯瘦的手按在他肩上,搀着她进来。嬷嬷心疼的打量了她这一阵,坐在床沿边伸手去解惠娘身上旗袍。 “如笙,你赶紧去巷尾古道书寓请冯嬷嬷过来,她要是不在,就到邻街的琼水书寓找景嬷嬷来!” “哎,好!” 又和芸湘说:“丫头啊,门关上,风吹进来冷得很。” “门关上了,四姨。” 她扭过头:“改改,你去把炭火烧旺点儿,不是早就跟你说过吗,冬日里要是妈妈出钟,回来前屋子里要烧暖和的,床上怎么都凉冰冰的,你们怎么做事情的?” 改改知道四姨心底着急,忙答着她,起身去弄那盆火。 妇人抬高了惠娘的手臂,将她身上那件沾上了血污的裙子脱了下来,手颤抖着,把那袍子在手里头叠好了放到一边,又去剥她里身下装。一腿猩红色的血在深青色的裙子间干涸。 四姨取过热水盆里的毛巾擦拭,一边擦一边嘴里喃喃着摸着惠娘的眉心:“惠儿啊,到家啦,别皱眉头了,到了到了,咱们在你身边呢,咳咳……咳咳咳……” 听她咳嗽,改改心里也一抽。 “别怕。是谁叫你这么委屈啊,我的惠儿。”四姨抽了抽鼻子,将擦下血污的毛巾放进盆里洗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47 干净:“什么人呐……这些年哪儿受过这委屈。我的惠儿,这什么人呐!” 芸湘年纪小,看见那在热水里氲开的殷红和四姨脸上淌下的泪,眼也跟着红了。她往后退了几步,摸了摸眼睛以后开门跑了出去。改改无暇顾及那孩子,只是扶着四姨肩膀,不作避讳道:“四姨,剩下换衣服的事情交给我就是,您好好歇着。” “不,改改,你去把这身旗袍洗干净了。这身缎子你妈妈是最喜欢的,趁着血还没完全干,洗干净了去。”末了擦了擦眼角的泪,反应过来似得挣扎着站起身道,“不行,天太冷了,你的手可不能浸冷水。我去洗,我去。” “四姨,我去洗吧。我的手哪里浸不得冷水了。”改改抱起那件旗袍,又去看四姨扔地上的那条里身的衬裙,四姨顺着他目光看去,说:“这条就烧了吧。别留着了。”她又顺手拿过之前就准备好的一身干净的衣服给惠娘换上,那一身衣服脱下来时,清晰可见女人身上青痕伤疤。改改不忍地别过了头,借着低头捡衣服的当儿,转过了身去。 在他心目里,惠娘永远都是漂漂亮亮的模样,就算已经有些年纪了,那身子也永远都光光净净白白嫩嫩,永远都那么好看。可什么时候被糟蹋成过这个样子? 那些青痕伤疤怎么来的,他一眼就能明了,就算是情事哪里会弄出这些痕迹。是打的!长长的一道道疤痕瞧着就像是用什么皮鞭一类的东西打的! “四姨!我请了景嬷嬷过来!” 从门外传来如笙的声音。 “改改,你去做事儿吧,一个男孩子,还是避避嫌,何必看这些东西脏了眼睛。” “四姨,我……” “做事儿去吧。” 四姨话音未落,便见有人推门进来了。 如笙看见师兄抱着带血污的衣服出来,说了句:“师兄,我跟你一块下去。”男孩子把他身后那个矮矮胖胖的老太太让进屋,便跟了改改往外头去。 淮景河边有那么几个老嬷嬷是专门给妓女们看病的,手里头总握着许许多多偏方,专门就治一些妇科病。景嬷嬷就是其中之一。她冲两个男孩子摆摆手,脱了脖子上的围巾朝屋内走去,一边走一遍皱了眉头啧啧道:“哎呀,怎么连惠娘都弄成这模样了?这帮狗日的来了,尽会折腾咱们姑娘,已经不是第一个了!” 改改站在门外,听见屋里头的声音,眼神一点点沉下。如笙阴着脸合上了门,他抬头,看了眼师兄说:“师兄,刚来的时候,景嬷嬷说昨晚上淮景河边上就已经死了两个姑娘了。” “一帮狗娘养的……” “你说,你说妈妈……” “不会的!咱们妈妈什么大风大浪的没经过?”改改开口喝住他的肆意猜测,把手里头那条要烧掉的衬裙塞进如笙手里,“与其想东想西的,不如干事情去。四姨说了,这条裙子别留了,你拿下去烧了吧。” 如笙张张嘴,欲言又止地,最后还是闷闷点了点头,不甘心拿过那条带血的衬裙,跟在他身后下了楼。冬日里,那昏昏沉沉的一点日光叫云遮蔽了去,冷风从开着的门缝里灌进来,呼呼地在阴森的楼道里吹。 到了楼下,改改抱着裙子站在门旁看着如笙将裙子展开,搭在厨房里烧着的炭盆上。 他们两个人静默无声地看着火苗灼起,青色红色的火舌朝着上头蔓延爬升。直到半晌后,如笙松了手,那烧了一般的裙跌入炭火中扬起一片尘灰,烧灼后的气味涌进鼻腔里,和那股血腥味混在一块。 第三十五章 冬日里的淮景河水刺骨的冷。 搓揉着旗袍上的那一块血污,改改头一次觉得自己那么没用、无能,废物到就算看见自个妈妈叫人欺辱成这样了,什么都干不了,还以为找到个什么主顾就行,还以为安安稳稳就是。 什么安稳!都是骗人的东西,还不如当初固执一些带着一家人走呢。 要这破牌子做什么!要这楼做什么! 他咬着嘴唇,越是气越是愤恨,手上搓的便越是用力。一双手让河水冻得通红,他使劲揉搓着衣服上时,就算是不小心撞到旁边石块了也浑然不知。直到手上伤痕渗出血珠,方才察觉过来,自暴自弃的将那裙甩进了脸盆里,紧皱着眉地握紧拳在洗衣板上狠狠一砸。 方才四姨、如笙都在,他这些愤恨懊悔的情感不敢流露,生怕让他们两个跟着心慌意乱,忧伤难过。如若惠娘倒下了,担子自然而然就压在了他身上,他哪里能显出惧色? 他得让四姨他们知道,就算是天真的塌下来了,还有他改改为他们想方设法的撑着,即便是真有人开枪拿子弹要来打他们了,那也还有他挡在他们身前,替他们挡子弹。谁倒下都没事,倒下了还有他这个老大可以依靠。 可他心里不慌嘛?他听见如笙开口说了别人死的时候,他比如笙还心慌。要是惠娘死了怎么办?要是她死了,他却连报仇的法子都没有该怎么办? 自己怎么就是这样一个废物! 惠妈妈想法设法的想要护住他们,可自己呢?可她自己为此又挨了多少罪,遭了多少苦。 改改把手伸进水里,血珠从手指上的伤口渗出去融进了水里,冰凉刺骨刺激着他的大脑,强迫他冷静下来。他指尖一点点透过水面抚摸过那旗袍上绣着的白芙蓉。 硬生生的把那点泪给憋了回去。 还不到该哭的时候呢,以后的日子还长,哪里能现在就哭? 洗干净了上了楼,正准备晾,瞧见景嬷嬷从惠娘房里出来了。 “改改小老板呐,那么冷的天还帮着你们妈妈洗衣服?当心着点你的手。” 改改说:“什么手不手的。景嬷嬷,我们妈妈她……” “嗳,这事儿啊,你要说严重还真没你们瞧得那么吓人。”景嬷嬷看改改紧张,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安慰着开口,“你们惠妈妈正好是来了例事,昨晚又喝了一晚上酒又折腾的,发烧发热了。没事儿,让她多睡会儿,醒了按方子喝药就是。我把方子开给你们四姨了,照着去药馆抓,都不是什么精贵药材,你好好跟着药馆里老板说总还是能买回来的。” “成。”说着改改又从怀里取了银钱给她,“辛苦了您了。” “还有姜汤红糖水,记得也给煮上。”叹了口气,老太太把围巾围上,捏了捏改改冻的发红的手,“也是不容易,大家伙的都辛苦了。你们书寓里头现在得你当事,轻重缓急你自己要晓得,别到时候为了争口气折腾出事儿来,啊。” “我晓得您的意思。”改改微叹了口气,在楼上朝着天井喊了声,叫了如笙过来,“如笙,送景嬷嬷回去吧。” 少年在楼下应了声,不一会儿就从大厅里戴着毡帽出来了。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48 改改在楼上看着如笙送景嬷嬷出了门,赶紧进了屋里去。屋中暖和,一进了屋子里就听见四姨咳嗽声。青年取了门边上挂着的披肩,看老妇人坐在惠娘床边上,伸手披在她身上。 “改改呀,一会你去抓个药。” “哎。” “吓死我了。这血流的,我心都吓出来了,晓得没事就好。” 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将标准给放低了,如今这样也能算作是没事。改改沉着声说:“哪里没事?妈妈身上的伤呢,景嬷嬷没看吗。” 四姨抹着眼:“那伤上了药就是了。不然能怎么样?还能冲人家日本人面前寻公道?连咱们自己的保长、军长都不给公道了,还能寻了谁去?” “可……可就咽下这口气?” “改改,你晓得惠娘是如何为了你们安慰牺牲的就好。别的别想了,别想了。”她盯着改改红了的眼,看他眸中吓人的不甘与愤然,痛心道,“你越想,就离危险越近。别想了,惠娘没事,就一切都好。” 那青年合了合眼,深吸了一口气,默然许久后,他睁开眼,将那口气长长地叹了出来,伸手扶着四姨身子:“余下的事情,交给我吧,您好好休息。” “改改……” “我知道您的意思的。您歇着吧,妈妈这儿我来看着,一会儿如笙回来了我就出门抓药。” 谁能不气,谁能不为此心疼难过。 可谁又有办法?憋屈,到死的憋屈。 如笙回来的时候,整个凤轩斋都是静的,阿二那狗不知道去了哪儿,芸湘也不见踪影。少年进妈妈屋子的时候,屋中静谧无声,到床边时,看见师兄颓唐坐在那儿的背影。改改听见脚步声,起身小声道:“我去抓药,你在这儿看着妈妈。我在里间的炉子上热着粥,一会儿妈妈要醒了,你给她喂一点。还有帕子,旁边冷水,帕子要是不凉了你就换上。” “晓得了,师兄。你出去吧。对了,你看见芸湘没?” “嗯,芸湘不是在房里吗?” “在房里?”如笙皱了皱眉,“我没看见她啊。” “这个丫头……这种日子了她能跑到哪儿去?”改改觉得无奈,之前一直都想着惠妈妈的事情,没关注到那孩子,“这样,我一会儿出去以后也去找她一下。” “她那么小,我担心她出事。” 改改拍了拍他肩膀,如笙握了握他手腕:“师兄,外头有小雪,你带把伞。” “好。” 楼里找了一圈,芸湘那丫头果然不再,不晓得带着狗去哪了。改改撑伞出了门,去了之前给四姨抓药的几家拿药,确实如景嬷嬷说的,都不是什么精贵药材,这样的日子里价格也没贵的吓人。改改拿药回来的时候,不忘打听芸湘下落。 “这么高的一个小子,短头发,眼睛黑豆一样又亮又圆,穿了身黑青色的袄袍,身边跟着一条小黑狗,您看见过没?” “没看见。” “没有没有。” 绕了一圈都没找着,改改心里想着芸湘那丫头应该外面玩了会儿就回去了,想想还是拎着药往凤轩斋走。快到巷口的时候,正看见巷口站着一个人。改改笑得勉强,却还是迎了上去:“你怎么这么快又来了。” 仇天酬今天倒也算是收拾干净,脸上的胡渣子剔了以后,整张脸干干净净,白嫩的像是个十几岁的年轻学生。他穿着一件大衣,里身是一件白衬衫和毛衣。 “总是想着你,便来了。”仇天酬自然而然接过了改改手里的药包,打量着他脸色捧到鼻尖闻了闻,“四姨的病又重了还是谁又出什么事了?枣仁当归陈皮……谁发烧了?” 改改伸手把药包拿回来,叹了口气:“惠妈妈……惠妈妈发了烧。” 想到昨日惠娘所去之地,仇天酬的脸色也一并暗了下来:“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伤病看过大夫没,如若没有……你若不避讳的话,我也能帮忙瞧瞧的。” “你这人……要是没让大夫看过能过来取药吗?”也不是真数落,说话的时候改改难得笑了一下,他轻拍着仇天酬的肩,“仇先生,你看我今天书寓里事情也多,您要不还是改日再过来吧。” 言下之意是没有什么时间陪他,不如下次再约好了。 仇天酬倒是揽着他不大好意思道:“你……你别以为我来了就是为了什么的。如若你事情多,那我便在旁帮衬着就是。” “可……” “我方才听见你在路边询问芸湘。怎么,那孩子不见了吗?” “上午时一个没留意,也不知道她跑去哪儿玩了。我想快中午边,她应该回去了,正准备回去看看。” 两个人往凤轩斋那儿走,仇天酬说:“惠娘的事情,要是斋内难以维持,我愿意助你一臂之力。虽说并没有多少钱,但也聊胜于无。” 改改顿了脚步,抬眼望向他那诚恳面容,想了想开口:“若当真有事,我一定不与你客气。不过现在也勉强能维持,用不着你那么费心思帮忙。” “我就是先和你说了。免得到时候真的出事了,你都不愿意找我帮忙。”仇天酬微微皱着眉头,“认识你这么几个月,我算是大概明白了你脾气,硬是让你软下来低三下四求着人是不可能的,你不服软,那就只好由我来服软了。” 改改倒是笑了:“还说你自己嘴巴笨,不晓得怎么说话讨好人,我看你这几句话倒是说的很讨人欢心才是。” “你这是又取笑我了?” “哪里的事?” 到门口时见如笙在门口倒水,冲刷着石阶上的那点猩红,看见师兄回来了,开口打了声招呼。他瞧了眼跟在他身后的仇二爷,微颔首。 改改问:“你怎么下来,惠妈妈那儿呢?” “四姨说她心里头惦记着,歇不下,我搬了台罗汉椅叫她坐妈妈房里去看着。是她叫我下来先把门前清刷干净的。”顿了顿,如笙又问,“对了,师兄,你找到芸湘了吗?” “芸湘没回来?”听他一问,改改也有些着急起来了,“我在外面找一圈,也没看见那丫头啊。”他把药交到了师弟手里,“这样,你拿着药,我再出去找找。都快中午该吃饭了,那丫头怎么又到处乱跑?要是又让人给抓了去卖怎么办,真不够懂事的!” “那师兄——” “你留着看家。” 仇天酬叫住他:“我跟你一起去总行吧?” 改改回头看了他一眼,哭笑不得道:“你看看我这事情乱的,你说你这个时候来干什么呢?” 仇天酬却是走了几步追上他拉住了他的手,捏在掌心里:“为了让你在这一团混乱里头找个人能好好的依靠一下。” “太肉麻了,仇先生。” “你明明刚刚还说我会讨好人呢。” “那肯定不会包括这一句的。”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49 第三十六章 从凤轩斋出去,往东走大概七八家书寓的样子便是那家新开的居酒屋,也就是原来戚老板的红涛书寓。芸湘之前没有来过这个地方,或者说,她到淮景河边起,就没出过凤轩斋。她是一路问了两三个人找过来的。小女孩躲在墙后面看着那些在后门处进进出出的人,狗就在她身旁。 芸湘揉着黑狗的脖颈肉说:“阿二你是条好狗,但真正的好狗要会咬人,尤其是咬那些该死的恶人。” 狗懵懂的睁着一双眼眨巴着看着他,芸湘蹲下来,抱着它小声道:“等下我打你屁股了,就是让你去咬人了,咬完了我们马上就跑,就像我每次丢石头你出去咬树干的时候一样。知道吗?” 那狗一歪脑袋。 芸湘说:“哎,傻狗,你真是一条傻狗!” 阿二呜咽了一声,好像被骂的委屈了在地上趴下。 “那我要是被打了,你总知道咬人了吧?” 看狗望着自己,芸湘当做它知道了,小丫头又说:“咱们得悄悄的,千万不能让大师兄知道,不然到时候说不定要骂我的。” 顿了顿,又自问自答道:“不过师兄应该也不会骂我的吧……我,我也是为了惠妈妈。她都那样了,都……”说这话时,一时哽咽。小女孩站起身,拍拍膝盖,继续盯着那进进出出的门。 “阿二,要不这样。”想了想,她蹲下身去捡起脚边一块石头,“我等你拉屎。把屎丢那个坏人脸上去!可不能让你现在就去咬他,你这么点大能起什么作用,别到时候还叫他们抓住给打死了。” 阿二“呜呜”叫了两声,芸湘去捏它尾巴根那地方,这狗憋了好半天才在墙根那儿拉出一泡屎来。芸湘把里身毛衣的领子拎高了遮住鼻子,拿刚刚捡的那块石头,塞进狗屎里一通搅和。 “哼,有他一顿好的了。” 说着虎视眈眈重新站在了围墙边上等人出来。她盯着院落大门,等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看见那个她想等的的那个。 昨天跟着日本人来,被惠妈妈呸了口唾沫的戚三。 这男人缩着脖子,穿了一身黑色的长袄,手里头提着一杆烟,走两步抽一口,一副惬意自在的模样。 芸湘摸了摸阿二的脑袋:“一会儿我跑了你可一定得跟上来一块跑,可别被别人追上按着打!” 说完,等戚三稍走近了,拿起了那带着狗屎的石头朝他脸上用力扔去。一扔完她掉头就跑,阿二跟着她一路吠一路奔,就听那男人发出一声怒吼:“狗娘养的!你个小兔崽子敢往爷爷我脸上扔……娘的一股子屎臭味!” 芸湘绕进了巷子里朝着凤轩斋的方向跑,身后的人追的紧,边追边听他咒骂。 “狗娘养的给我站住!” 丫头个头小,跟那狗一块往别人家院墙的狗洞里头钻,爬的满身又是泥又是土,定了定,站在原地,看外头大人伸进来一只手,人却没办法过来。芸湘本来想马上跑的,看见他手伸进来了,想了想冲过去一脚狠狠踩上。那外头人发出一声哀嚎。 “快!狠狠咬!” 阿二冲上来对准这人的手掌就是一口,那人吃痛手往外拉去时,还拖着狗拖了一段。 “走走走,我们快跑!” 趁着外面那个人捂着自己流着血的手哀嚎不止,芸湘赶紧带着她那条狗后门跑出去。 改改跟仇天酬两个人虽说是再找那小丫头,可说句老实话实在是没有什么思路。想了半天,改改猜那丫头会不会因为惠娘的事想着要去找什么人报复。 果不其然,往居酒屋那方向走了以后,还真问道见过芸湘的人。说那小子问了一句以后,就带这条狗走了。原来是凤轩斋新来的孩子,怎么感觉好像长得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改改没和她们多说,赶紧小跑着往居酒屋那去,就怕那丫头一犯傻干了什么事情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谁想跑了没两步,就听见有人大声叫唤:“哎呀——天杀的小畜生!竟敢放狗咬我!” 改改一听心中拎了起来,正想赶过去,仇天酬却将他一拉:“别急。你道是不是芸湘干的。” “都说了放狗咬的,你说除了那丫头还能是谁?不行我得赶紧过去,万一他对芸湘下手怎么办?” 仇天酬又将他一拦:“要是抓住了芸湘,那丫头怎么会不出声,哪里用得着那男人嚷嚷?” “你不知道芸湘脾气,她死犟的很,就算挨了打也不会出声。” “那狗呢?狗总不至于挨了人打还不出声吧?”仇天酬强迫他冷静,“你先等我去看一眼,要是真的抓住了芸湘,我出手总比你要好说话吧?总归、总归还是有人叫我一声仇二爷不是?” “哎!” “在这等我!” 改改心急如焚,可又知道仇天酬这么做无非是不希望他莫名被牵扯进去。只好是、催促着他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去。不一会儿他看男人一个人回来了,忙开口:“是没抓到芸湘?” “幸好你没过去。没抓着,你放心吧。我听了一会儿,那人根本不知道是谁。只晓得是个六七岁的小娃娃干的。你赶紧回去,我看芸湘机灵的很,应该已经逃了。” 有了他这话,改改心中稍稍松了口气:“这可是你说的。要是我回去看不见那丫头,你可得负这责!” 便忙回凤轩斋去,一进门,便看见如笙一副嫌弃模样的抓着芸湘的一袖子皱眉道:“你这又是上哪儿去玩了,一身泥巴回来?惠妈妈醒来看见你这样非得又气晕过去!” “我就是……就是和隔壁书寓的小孩打了个架,我……” 如笙抬头往门外看:“哎呀,师兄你们回来了。芸湘她回来了,你看看,她一身弄成了这样。” 改改在推开门看见这丫头的那一刹那,悬在半空里的心总算是又安安稳稳落了回来。家里头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又乱又烦,要是芸湘这丫头真的再出事,他可真不知道到时候该怎么和惠妈妈交代好。 顾不上她那一身逆乱,改改冲上前便是半跪下来将这孩子抱进怀里,恶狠狠地张开手掌打她的腰背:“你这死丫头!死丫头!这个当口乱跑什么,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叫人抓走了呢!” “师兄,师兄别打我——我不敢了!” 他那两下听着声音响可并没有下重手,改改松开手,捏着这丫头的脸:“你带着阿二干什么好事去了?” 芸湘支支吾吾:“我什么……什么都没干,就是跟隔壁的孩子打架去了。” “打架去了?你在跟我说一遍,打架去了!”改改扬起手作势又要打,还是仇天酬关了门过来拉住了他胳膊:“好了,人都回来了,你发那么大的火干嘛。” “我不发火这丫头能记得住吗?芸湘,你老实告诉我,你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50 是不是自己带着阿二去对付戚三了!” “我——” 如笙倒是听这话一个机灵:“你带条狗对付戚三去了?好呀师妹!你怎么不叫上我一块?” “你跟着瞎凑什么热闹?”改改喝了他一句,如笙瘪了瘪嘴,走到芸湘身后把手垂下来将她抱进怀里去:“那……那要是小师妹是去做这件事的,我不管,师兄你别想骂她。我觉得她做的很对,那姓戚的就是条狗,是该让阿二狠狠咬他两口。” 有人撑腰,芸湘底气也足,梗着脖子冲改改委屈开口:“是,我是带着阿二去砸那个姓戚的了,怎么了?他把咱们妈妈还成什么样啊!那是他活该!要不是我年纪小……要不是我年纪小……我告诉你,他还有的惨呢!” “你——”改改手又扬起来,芸湘眼泪“刷”地一下就淌出来了:“你打我吧,打我好了,反正我没错。你打死我,我也没错!我就是心疼妈妈!我就是想给她出口气怎么了!” 那将要落下的巴掌,最终化作来了一番揉捏,用力的抹去了芸湘脸上的泪珠。 “怎么了?芸湘,要是那姓戚的知道是你干的,妈妈之前做的就白费了!你以为戚三不知道你是个女娃娃?他下作归下作,好歹还答应了妈妈隐瞒你是个女的!” 改改长长的一声叹,皱着眉头把芸湘抱紧了怀里头:“这一口气出的好,可不应该你去出,要出,也是该让我们这两个做师兄的去出!” “师兄要做大事,做大事您不能让那条畜生碍着路。”芸湘一边把眼泪蹭在改改的衣服上一边道,“我才不怕,要是真的让我也去了,我就好好陪着妈妈一块去。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我……我……我就只怕你们到时候,也没了,我身边就一个家人都没有了。” 如笙被他惹得也微红了眼眶:“师兄,你看我们两个人都是做了什么事情,要叫小师妹来担惊受怕。真没用,我真是太没用了!” “好了好了,你们先冷静下来。”仇天酬在旁干站着,一直找不到机会说,这会儿是强行插进话来,“现在你们说的那个戚三不是还不知道是谁干的吗?我问你,芸湘,那个人有看清楚你长相嘛?或者有看见你的狗吗?” “对芸湘,他认得你没?” 芸湘把头从改改的肩上抬起来,缩了缩肩:“我遮了脸,他可能是没看见。但是阿二他瞧见了。” “狗……狗……”改改站起身,看见阿二正蹲在天井那儿绕着一蓬草玩耍,便想过去把那狗抱过来。芸湘却一把抱住了他的腿:“师兄!别,别怪阿二!” “阿二留着,要是让戚三看见了,就知道这事情是你干的。”低头又打量了眼芸湘那身衣服,忙冲如笙道:“如笙,去帮芸湘把这身袄子也换了,别穿着这一身。” “好。” 如笙答应完就要去拉芸湘,可这丫头还是一心记挂着她的狗:“师兄,师兄别打阿二,我喜欢他,这事情是我拖累他的,你别打他,怪我吧!” “芸湘,阿二在咱们这儿一时半会儿不能留了!” “那送到别的地方,要那人发现了还是会把阿二打死的!”芸湘哭丧了脸,“师兄,我求求你了,别让阿二被打死好不好。我求求你了,师兄。” “那……” “你放心,阿二不会被打死的。”仇天酬开了口。 “天酬……” 男人拍了拍他肩膀,蹲下身看着芸湘的眼睛:“阿二跟我走,你知道我是谁的对吧,也晓得,我们家家大业大,养条狗没事。阿二跟着我一定是吃香的喝辣的,那戚三也绝对不敢对一条仇家的狗下手。” “真的吗?” 改改有些为难:“这样行吗?仇先生,这狗你能带回去吗?” “一条狗而已,总比带个人回去简单吧。”他揉了揉芸湘那头利落的短发,“你放心,阿二是条好狗,我会好好待它的。” 第三十七章 知道了阿二并不会因为自己遭殃,芸湘松了口气,像是心头一块石头落地。改改吩咐了她与如笙上楼照顾两个老的,自己则往厨房里去。仇天酬招呼了那条狗过来,伸了手掌心让他舔。 准备午饭的时候,仇二爷就靠在炉灶边上,看着改改忙碌,几次犹豫后,还是开口问了惠娘的事。 改改往炉里添火,眼神沉痛地答了。末了也还是自嘲般一笑:“还以为,自己到了这年纪总该能做点什么了,没有想到还是那么无能为力。我还以为能救一家水火,可谁想却会越陷越深呢?” 仇天酬一时默然,这些问题并不是他一个富家少爷会面对的。 “改改,我知道我接下来说的,你肯定不会答应,但我还想试着问一问你。” “既然你明知道我不会答应了,又何必问呢?” “你愿意跟我走吗?” 他正炒菜的手一僵。 “天酬,你知道答案的……” “我知道,可我还是想问问你,你……你愿意跟我走吗?” “走哪里去呢?你有地方可去吗?” “我……”男人欲言又止。 “我要走,就是带着这一大家子走的,怎么可能会抛下他们孑然一身去了?”改改苦笑,“你这问的……我当做没听见吧。” 其实这答案也是在仇天酬料想之中。他清楚明白改改决然不会抛弃这家里的人的。可他自己也实属无奈,他的能力有限,若要帮忙,最多也就只能帮到一个。剩下的那几人,他即便想帮,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就好像是改改说的一样,原以为长至二十余岁也算成年,应当能够独当一面,许多事情知道如何处理应对,可却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如此无能为力,不知该从何下手才好。 无奈自己无能,烦闷自己窘困。 “过两日,就要过年了。仇先生还是别到这来了,等出了正月再说吧。不是说,过完年以后,保长打算给咱们城里老百姓们一个交代吗?我等着。”哂笑一声,改改将菜起锅,“我想日子再难过,好歹一家人还在一块,是吧?梨花又怀了,其实也还是有喜事的。” “那惠妈妈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就听锅铲擦过铁锅时发出的那一阵刺耳,改改低垂着头,脸隐没在光无法照射到的阴影里。仇天酬就看着他脸上那强撑出来的笑似乎再也支持不住,紧皱着眉头,咬了咬嘴唇。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既不能不去,也不能代替她去。能怎么办呢?” “若是能代替,那你——” “若是能代替,我早就替妈妈去了,哪里需她受苦受累。”改改把手边切好的咸菜一股脑的倒进锅里,“如果梨花在,她也会和我一样想的。” 他靠过来,从后面抱住了改改,将头靠在他后背。 改改听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51 着他无奈的叹气声,沉默片刻后,他说:“我帮你想想办法。” 他所等的其实无非也就是这一句话。 中午过后,仇天酬就带着阿二那条狗走了。餐桌边,芸湘换了身衣服,一言不发吃着饭,改改上楼把午饭送到惠娘屋中给四姨。惠娘还没醒,女人躺在床上,四姨动手替她卸了脸上的妆,不施粉黛她那脸看起来便显得苍白,不带血色。面颊上的淤青看起来触目惊心,改改的心沉沉下坠。 有时候想,要是当初不来学戏去学武该如何。要是自己是个不要命的亡命之徒也好,看自己妈妈受了这般苦,拿上砍刀去与那群畜生拼命就是,用自己的命把她遭的委屈一股脑的讨回来。 可惜不是。这事情顶多想想,就算是像芸湘那样带条狗去狠狠教训一番戚三都做不到。 不如一个孩子。 有时候真是羡慕芸湘那样的孩子。 四姨用着饭,轻声问了改改芸湘的事,改改原本想借口说那孩子出去耍闹,没什么事,就此隐瞒了下来,但四姨耳朵尖的很,在屋里待着早听见他们天井里头说的事了。 “芸湘那孩子,是跑出去折腾戚三了吧?” 改改没答话。四姨那勺子在粥里头绕了一圈又一圈,末了道:“那孩子,那孩子是个好样的。可到底还是惹到了人,改改,你做师兄的一定要护住她,别让她出一点岔子了。” “我晓得的,四姨。” “一会儿,让如笙去找戚三说一声,妈妈身体不舒服,晚上去不了了。要钱就给他钱,实在不行,你想办法,跟如笙两个人去顶一下。” “嗯。” 下午的时候天阴恻恻,小雪飘落下来。改改把伞撑开,一手揽着如笙往红涛书寓那走。路上师兄弟两个都静默无言,等到了那儿,和下人说了来意,进屋看的时候,戚三的手上绑了绷带,龇牙咧嘴还在骂咧上午的狗和小孩。 改改装作不知道这事的样子与他坐下聊了两句,说道惠娘的事情,只称是病了,又说自己与师弟晚上可以过来。 戚三做为难状:“哎,不是我不想,只是这个日本老板说了,他们那边的居酒屋里头,没有说让男人来弹曲的。” “就是做打杂的都行,戚老板,你看都快过年了,也让我们家安安稳稳过过去吧。” 一边说着,一边将一个紫红色的钱袋子悄悄塞进了他手里:“过完年以后,希望大家都能安心开张,有钱赚大家一起赚,戚老板觉得呢?” 戚三嘿嘿一笑,把钱袋子收进了自己怀里:“改改小老板都这么开口了,我还真能强求你们惠妈妈来吗?这事你放心,我会跟那上头好好说的,您就安心过个年吧。” 如此便了解一桩事,回去的时候,改改把如笙送到了家门口,跟他说:“你好好在家看家,我出去逛一圈,问问看几家茶楼过年边到底还要不要人,也问问开年以后有什么打算。要是还能有人愿意出来听戏,那我也找准了机会,好好唱个几场。” “师兄,我跟你一块去吧?” “不用。我去去就回。” 光求人也没用。关键时候还是该求己。 大部分酒家这几天都关门了,一方面是投降沦陷,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将近年关。改改去了几家相熟的,后门由小二领进去,跟掌柜的聊一会儿,大多都说开年以后的事没个准数。要是真的像保长说的,保证每家都能正常营业,那届时一定会去请改改。 “就是这唱的内容……”问道童老板时,那中年人是这样告诉他的,“我问是问过了,开春开年了以后,唱可以唱,但唱的内容,但凡是带一丁点反动的,都得当心着。这周围一群走狗盯着呢,我怕招惹上事。” 大家都晓得明哲保身的道理,这个节骨眼上了,谁都不想出事。改改说知道这个理,就算开口唱了,也不过是些惹人高兴的曲目,一些个情情爱爱的东西,犯不着会招惹上那些人。 “《桃花扇》、《打渔杀家》、《战长沙》这种就不能唱了,不过我想改改,你是晓得的,反正过完年,我叫人去请你,好吧?” “好,童老板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不过,你晓得,我想想明年日子不会太好过,所以……这个钞票啊……” “哎哟,都是老朋友了,你看着给我好了,我也是家里没办法,勉勉强强糊口度日,晓得你们难处。” “不过你不要慌张。要我说,”童老板把二郎腿一翘,瓜子往嘴巴里面送,“淮景河的生意,开春以后,肯定会回暖的。不要着急的。就算是这样的时日了,该到温柔乡里找温柔的人肯定不在少数。有钱人还是有钱人,不过是一时半会儿叫日本人吓到了罢了,等发现日子跟原来一样,那肯定也就没什么顾虑就来了。” “哎……童老板,你不知道,淮景河边有点名气的妓女都招到日本人居酒屋里头了,剩下的书寓里都是老弱病残,要不就是男孩子男娃娃。你说一家家书寓这块还有什么赚头。” “说到日本人的居酒屋。”童老板凑了过来,“是不是说,分了一二三四等,越是下面的,越是不给休息?一等的,还有日本女人?” “听说是这样的。好看的几个名妓一等二等,我们妈妈那个身段模样长相,叫他们排去了三等屋,我气呀气死了。” 童老板也连声啧啧:“太不会看了,惠妈妈风韵犹存,半老徐娘味道最好,排到三等屋?哎哟,真是糟蹋!” “可不是吗。”改改低垂了眉眼好似抱怨,“不过要是去替她讲话的人多了,说不定能往上头排上去。你说惠妈妈有那么多的老主顾呢,就算是在居酒屋里头,也比那些雏妓的名头大。” “那……年纪摆在那里……” “就是年纪摆在那里,更加操劳不得了呀。你想想我们妈妈什么年岁了都。” “这话也是。要不这样,我过几天跟几个老客说说这事,让他们去居酒屋那里看一看。不过说真的,开了以后还没什么人敢去呢,大部分都是日本军官过去,咱们城里的平头老百姓,有点脾气不想舔日本人屁股的,谁会到那里去。” 改改说:“这道理我明白。童老板有心帮忙我已是万分感谢。走一步看一步,就像您说的,就算是沦陷了,这样的时日了,淮景河的生意总归还是要做的。” 讲到这,改改已起身要走了,和童老板作了揖:“那就等您开春来了。” “好好,等开春了,我去请你。” 如此又走了三四家,大多是一样的说法,过完年以后看形势,要是好,便开春后上门请了来。 说了多少遍,不想做那犹唱后庭花的人,可事到如今了,又不得不重新拿起手里头的琴。回了家,如笙跟芸湘两个围着炭火,一人手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52 里摆弄着一把萧。芸湘那丫头还没学到多少,吹得断断续续也是挺难听,如笙倒是握着吹了一曲《忆江南》,又零零碎碎的吹了几个练习用的谱子。看门开了,师兄回来,两人都纷纷站起了身。 “师兄,怎么样?” 改改阖上了门:“都等过完年。等年过完了,开春再说。” 第三十八章 这年过的冷清,炮仗声都没听见多少。 仇天酬正月里倒是真的没来。倒也是改改说的,这种时日里来又做什么,只是希望他说的事情,能真的帮他解决。 惠妈妈身子好起来了,头两日虽昏昏沉沉,小腹疼到面色煞白,但到了第三日时已能正常起来说话。第四日就恢复如常,脸上的淤青也稍稍退下去了一些。醒来一口,她也闭口不提那晚在居酒屋到底是遭了什么罪,每每改改提起了,她就挑眉嗔一句:“你打听这个做什么呢?跟你有几分干系。我回来了么不就好了。” 改改不说话,跟她生着闷气。 年三十的时候,四姨跟惠娘都给小的包了红包,要给改改的时候,改改说自己快二十的人了,哪里还有要红包的理,四姨说:“妈妈给你的,让你拿着就拿着。红包还有推三阻四的?” 改改收归收下,一转身,又把红包里的钱塞进了凤轩斋平日吃穿用的那钱盒里。本来四姨说,今年大丰收,赚的钱足够给小的一人做一身好看暖和的衣服了,哪晓得下半年一口气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自己身子也一时不见好,就做了一件如笙的,剩下的几件都没做完。 芸湘拿了红包披着件偏大的袄子倒也高高兴兴:“没做完没事,慢慢来嘛,四姨休息的好才最重要。” 这丫头到了年末了真是开朗不少,惠娘醒来以后也奇怪阿二那条狗去处,四姨私底下偷偷说了芸湘的事情,女人听了心下动容,眼眶红着却还嗔怪:“那死丫头为着我做这事儿干嘛?狗她多喜欢啊,说送走就送走,难道不心疼吗?真是个小傻子!” 小傻子归小傻子的骂,惠娘真真切切地把芸湘当做了自己第二女儿一般心疼。 大年初二的时候,有人到凤轩斋来送信,当时改改正跟如笙在屋里头弹三弦,一字一句教着《四季歌》的评弹唱词。唱到“秋季到来荷花香”时,听见芸湘在楼下扯着嗓子喊:“师兄!师兄!有人送信来啦!” 东厢那边窗开的最快,惠娘靠在窗边:“哪个的信?” 芸湘在天井中央捧着信看了上面的字:“我……这个我不认识,有个‘花’。” 听到这句,如笙坐不住了,放下三弦开了门就急匆匆往下面走,改改在后头替他收了琴:“你小心一点,跑那么快干嘛,信又不长脚,难道会自己跑掉不成?” 如笙急急忙忙下了楼,把信从芸湘的手里一把拿了过来拆开来看。改改和惠娘四姨慢慢悠悠的走下楼。 惠娘说:“是梨花的吗?信上写了什么?” “信上……”如笙展开醒来一列列仔仔细细的看过来,“信上说,师姐她日子过得不错,李少待她不薄,太太脾气也还好。入冬了以后,还特地给她添置了四五身的衣裳。” 如笙笑了,咧了咧嘴把信递到了师兄的手里:“你看,看来妈妈说的对,梨花师姐去了是过好日子的,我看她一定开心得很!” 改改接过信,那上面的字确确实实是梨花的不错,寥寥草草一个写的比一个大,新的开头写着:“妈妈、四姨、师兄、师弟:新年大吉。今年的过年,不能跟着你们一块了,有些失落,不过想到自己今年也是有了自己的家庭,好像也没有什么好埋怨的。我在这儿的日子过得还不错,沦陷了以后,总担心着凤轩斋如何,还好,济民与我说,你们生活并不窘迫,我便稍稍松了口气。” 他拿着信到桌边陪着惠娘一块坐下。 “我惦记着你们,可是与济民说了好几回了,就是不愿意让我到淮景河边找你们。我是真的好想你们呀。” 惠娘看到这段笑了:“傻丫头,走都走了回来干嘛,不嫌晦气的!” “又听说,四姨找来了一个小师妹。小师妹长什么样子?聪明伶俐吗?让如笙好好带着她,要像我当初教他一样。” “对啦,我听济民说,仇二爷告诉你们我怀孕的事情了。哎呀,真是没想到,我再过几个月要生孩子了。感觉有些心慌,总觉得我都还小呢,居然就要当娘了。明年八月生,你们帮我想几个男孩子女孩子的名字吧?想几个好听点的小名好了,大名济民肯定不会让我做主的。” “要是有时间,师兄来看看我吧。想与哥哥好好说说贴心话。在这大宅院里头,许许多多的话都不能说的出口,小心翼翼的过生活,生怕行差踏错,说错话做错事了惹别人不快。越来越不想去见那些个老太太、少奶奶。可又不能不见。真是不自在,有时候想想,以前日子过的自由多了。” “师兄盼的妹妹珠玉满身翡翠盈盆。如今美梦成真,开心是开心,但是总觉得好像少点什么。” 将信合上,惠娘又是在旁边长吁短叹,改改看了她一眼,以为她要说什么,结果女人只是拿帕子擦了擦眼睛,跟改改说:“你去写封回信,送的进去就送,送不进去就算了。那个丫头啊,哎……大院里面的日子哪里是她想想的。没有那么好过哦!” 改改扯扯她衣袖子,收了信小声说:“妈妈,如笙还在呢。你也不注意着说话。” 如笙听尴尬的笑了:“我觉得,师姐看看是在抱怨,其实是中意现在的日子的。而且,四姨不是总说,日子是自己过得,人家说什么,都没用,跟她半分钱的关系都没。” “你要是能这么想就好了。”惠娘摸摸她的头。如笙又朝着改改说:“师兄,你要写回信的话,就告诉师姐,我……我带小师妹,带的很认真的,芸湘现在已经会几首简单的练习曲子了。” “哦,芸湘,你现在会吹几个练习小曲目啦?” 芸湘看惠娘看着自己,不大好意思挠了挠头:“就会一点点,吹得难听死了,根本跟师兄比不了的。” “会一点点也是好的嘛。那你等下上来,吹给我听听看。” “哎呀,现在就要听听看啊?” 如笙推推她后背:“妈妈要听你就吹好了,怕什么。” “就是,你师兄师姐当初吹得那么差我不都听过吗?你能差到哪里去?”一边说一边笑的牵着芸湘上楼,惠娘又想想起什么的扭过头来和改改说,“对啦,你这个信别忘了拿上去给四姨看看。四姨也惦记梨花惦记的很。你这会儿没事儿,正好送去她屋里头念给她听听。” “好,你们先上去吧,我等会儿就上来。如笙那你先去屋里练会儿琴。” “知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53 道了,师兄。” 四姨这个年过的不大爽利,大夫说要静养静养,她是想起来给几个小的做顿好的,干点事儿,可没回刚一出屋门,就让改改如笙给请了回去。也就中午边太阳大,或是没有风的日子可以出来走走逛逛。冬日里头风大,几个小的怕她吹了风以后咳嗽更厉害。 吃了药好歹比年前要好点,可还是让改改他们担心,尤其是前几天惠妈妈出事的时候,四姨跟着担惊受怕熬心伤肝,竟有几次活生生咳出血来。 进了屋,改改撩开厚重棉帘子朝里张望,四姨斜靠在榻子上拨弄一把琵琶。 “四姨,跟你说了,别劳心劳力好好休息的,您怎么又忙起来了。” 四姨叹了一句:“哎呀,你让我整日里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干,我也难受啊。” 改改看了眼那琴:“这把……这把是梨花原来用坏掉的那把吗?” “对啊,我闲着没事干,就把这把琴拿出来看看。排品和弦头有点地方磨损了,年后了,要不然我去买块小木来补补上。”四姨摆弄着手里的这只琵琶道,“这把硬木琵琶还是梨花刚出道唱曲的时候用的,后面不是音不准就换了把更好的黑檀木了吗。我想想,过两年芸湘也是要学琴的,那把这把修好了给她用好了。” “也好的。说起来,梨花原来用的那把黑檀木琴头是花开富贵的琵琶去哪里了?我倒是一直没看见过吗。” “那把啊。”四姨淡笑着摇了摇头,“那丫头偷偷摸摸带到李家去啦,你当然找不到了。” “她怎么带过去的,我记得那天她走的时候都没带多少行李啊。” “当然是找了人偷偷摸摸带的咯。虽然一开始我也不建议她这么干,大户人家哪里愿意看见家里的媳妇弹曲唱戏,但想想那丫头嫁过去了,要是真的不大舒心,好歹还能弹弹琴解解乏。” “这个倒是。” “对啦,我听见说是梨花写信来了?” 改改把信拿出来:“是啊。妈妈让我过来念个你听。” “哎哟,这个好。哎,把灯点上,屋里头那么暗的你怎么念啊,多伤眼睛。” “好好好,我去把灯点上。” “点了灯,你坐近点念给我听。我真是想那丫头哦,就是心疼,估摸着想给我们写个信啊,都是正月里面她那个李少爷给她开恩啊。” “四姨——”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你快年给我听吧!” 改改便点完了等以后,拿了张凳子在她床边上坐下,一字一句好好给她念了,从头到尾,四姨面上都挂着欣慰的笑容,听到最后那段,略微无奈叹了口气,看改改把信折好收起来了,也是轻抚着那把硬木琵琶道:“我们凤轩斋嫁出去的姑娘也不少,嫁进了大户人家的,更是好几个。其实都一样,进去了以后,没有几个说真的过得自自在在。” “总比这里要好吗。”改改是真心这么想的,毕竟梨花要是不嫁出去,那那天从居酒屋淌着血回来的就不只是惠妈妈一个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哎……不过我觉得现在这样确实是最好了。妈妈说了让你写回信吗?” “讲了,不管能不能送到梨花手里,回信我都会写的。” “我跟你说,你呢不要找寄信的。你说你跟那个仇先生关系那么好,拜托他到时候给梨花送下信吗,他不是跟李少爷还有表亲关系的吗?” “四姨,仇先生现在因为那个‘中日合作公会’的事情,跟李少爷闹翻了。” “闹翻啦?” “是的呀。那天来……他喝得醉醺醺的,就是因为这个事情。你说让他帮我们给梨花送信,怎么送啊?” “你这个仇先生啊,也是个耿直老实的人。看面相就晓得不是那种会折腾事的。这点脾气跟你倒是挺像。” 改改没讲话,四姨又说:“对了,我听如笙那个小鬼跟我讲了哦,你是不是和仇先生……嗯?” 最后那上扬的一个语气叫改改舌头打了结:“哎、哎?什么呢?我不晓得四姨你要说什么呀。” “还不晓得了!那么大的人我是想跟你说的委婉点,你哑谜会猜不出来啊?” “那反正就是那么点事情吗,惠妈妈都没问我,四姨你倒是先问了。” 四姨拍拍他的手掌:“我看仇先生是个挺好的。” “挺好什么?四姨——再好我又不可能嫁给他咯,也不可能娶他呀。” “改改啊,四姨盼着你们一个个都有好归宿,我跟你说,雀到离巢时,该走就走,这儿还有我跟妈妈,你别担心,跟梨花一样,找个人脱开这儿不挺好的吗。” “你跟妈妈年纪大啦,难道不要个人养老送终?如笙和芸湘还那么小呢。梨花是梨花,我是我,四姨,这话我听一次就算了,你别再说了,再讲我要生气了。”改改握着四姨的手,“我不会走的,就算真的要走,那也是带着你们一起走。” “哎,改改啊——” “四姨,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了,我下去做饭了。” 第三十九章 正月里虽然过得冷清,但也还算安逸。正月初五的时候,戚三带了人过来找惠妈妈,改改不大想她去,总怕她又像那天一样挨了打,戚三说那都是意外,大晚上喝多了才会有人那么动手的,过年的日子里,大家伙心情好,哪里会干那种事。 惠娘听他保证也只是冷笑,这句话说的人都不一定信,难道还指望他们听得人信?可这戚三人都来了,冷嘲热讽又有什么用,这人最厉害的就是岿然不动的一张厚脸皮,任你怎么说怎么骂,他自老神在在。 这男人精瘦,贼眉鼠目,面相上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淮景河边混了那么多年,别人也没见的上赶凑这沦陷的热闹,倒是让他这瘪三赶上。他进了凤轩斋的门,一双眼滴溜溜的往厅堂里的之前摆件上看,改改怕这个混球认得芸湘,早让如笙带着芸湘躲楼上了。他可不想冒这个险,到时候让他认出当初带了狗咬他的是谁,那样芸湘可是要遭殃。 戚三恼归恼,可自己也知道,居酒屋的事情一做,淮景河边上是混不到什么好名声了,哪个不想对他出手?他早就不敢走夜路了,就怕哪天走在巷子里头让人套了麻袋闷头打。 送惠娘出门的时候,四姨满目愁容的叹了声气,改改扶了她穿过天井往回走。景嬷嬷这两天偶尔过来找四姨闲谈,听说别的书寓也有姑娘出事的,这个冬天死了好两个。 “哎,一个活活打死了的,还有一个,生了病硬是要拖回到人家床上去。哎哟畜生啊!以前就是再怎么要钱也没有那么下狠心的啊。” 可谁敢吭声?打碎了牙也只能和着血往肚里咽下去。两个老太太你说说我讲讲,抹去眼角的泪。都不是自己楼里头的姑娘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54 ,还有那么几分心疼呢,要是换做自己楼里的女孩呢?那是上去跟那群混账同归于尽的心都要有。 往年冬日里河边总是有些人风寒熬不过冷夜的,可今年比往年熬不过去的人更多。 说句老实话,有时改改还真想找几个人一块把那红涛书寓一把火烧了,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白茫茫一片好干净。 可惜最后也没有那个胆子干那事。 年后仇天酬又开始往凤轩斋这边跑,一开始就是白天来晚上走,后来留在了改改这儿过过一次夜以后,倒是养成了习惯了。他自己说的是在凤轩斋比在家里要自在,男人带着书和收音机过来写写看看,像在躲什么人,改改也没多问。 外头其实也是有传言的,说是仇家和秦家想结亲。改改自己不也碰上过,那天他也看见了秦小姐和仇二爷一块的景象,郎才女貌很是登对。 这事情改改和仇天酬提过一次,一提对方面色就沉下来了:“秦雨旎……我跟她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只不过是我哥哥张罗着想结亲罢了。但在我看来,秦保长的人品我实在是没办法坐下了和他和和气气的说话。” “那秦小姐呢?” “我有你了,还有那秦小姐什么事?” “你是跟家里赌气吧?” “并不是赌气,我是没办法做到心平气和去给侵略者做事。也许他们那些商人做得到,我反正是不论如何也做不到。” 改改当时正坐在床边上拨弄着琴弦,童老板差人来找他,说是年后茶馆那边请他过去唱曲。倒真是和秦保长说的,开年了以后,税务往上拨了拨,别的也没什么变得。苛捐杂税往来都有,勉勉强强还是能够度日。 仇天酬手里握笔,随手写着什么东西,说道这儿还是无奈笑了:“我哥说我不是个识时务的。可识时务就好了嘛?想想自己干的事情,将来有什么脸面和子子孙孙去说。” “话是这么讲没错吧……” “他说我没有过过苦日子,不知道赚钱养家的辛苦。我宁可苦,也不想干那种事情。” 如此改改也没办法再说下去。开年了以后,有几家书寓重新来找了凤轩斋唱曲,价格比往年要调低了不少,可好歹也是一项进账了,一家人不至于真的揭不开锅吃不上饭。像是四姨当年说的,国破家亡了又怎么样?想要听曲听戏的人还是海了去了,这行当不见得就会因此彻底的息声了。改改倒是想做那个清高的,可要做清高也得有底子。像是他这样的,他要是清高不肯去唱戏,一家人真的是要喝西北风去了。 哎,气节啊。 出正月里的时候,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温度回升了一些,就是早晚凉,地面化了的雪水太阳没出来前在路上结成冰。元宵节的时候城里稍稍热闹点,保长出面组织了庙会,还特地当着一群人的面在关公庙旁那地方的大广场空地给百姓们做了讲演、保证。一群平头老百姓嗑着瓜子吃着瓜果听他一通保证,鼻子里哼一口气,当是晓得了。 一说是要保证市民生活,二说又要抓革命份子,三来安抚群众,说是日军驻扎归驻扎,绝不会干扰到人民生活。 是没干扰啊,也就是米盐酱醋价格一路上,生怕过几日连煤炭都买不起。改改揽着如笙的肩膀带他混在人群里听那秦保长义愤填膺一番话,他说的激动万分、唾沫横飞,在他身边站着的日本军官还拿出帕子来擦擦脸上飞腥。 如笙咬下一口糖葫芦,把一颗核儿“呸”一声吐在了地上,小声骂一句:“汉奸狗!”改改掐了掐他肩膀,没说话。这个事情,平海路上有一家茶馆一个说书的老先生改了改编了编,连开了三天的场子就嘲讽秦保长狗腿,结果第三天那场还没说完,就让人五花大绑的抓走了去。 安安生生唱着曲,下午出去,晚上回,有时候改改一个人去,有时候是带着如笙一块去,正好跟惠娘岔开,惠妈妈现在是晚上出去,上午才回,睡一个白天,到了傍晚的时候再慢慢悠悠的去。 连着两日下雨,看这雨水没有停的阵势,改改今日索性也没让如笙出来,只是让他好好待在家教芸湘看家。蹚着水回来的时候,冷冷的冰雨打湿了他膝前的一片长褂,雨水大有伞也没用,外头下大雨里头下小雨,改改只能是抱紧了琴,免得琴落水湿了。 这样脚步匆匆,快到门口时,却见雨水之中台阶上落魄坐着一个人。 改改惊得差点掉了手里的伞,匆匆忙忙跑上去,把自己外套裹在了那人身上。 “仇天酬你疯了!那么大的雨那么冷的天,在门口坐着干什么?” 男人听见他声音从地上站起身来,朝他身上倒过去嘴里反复喃喃:“改改……改改你可回来了……” 这人身上又是酒味。 “你又上哪里买醉?我说仇先生啊,你这一个年过的是有多不舒心,过完元宵又要借酒消愁?” “我是气!”仇天酬捶着胸口,“我气自己无能!气自己没用!气自己是个手无寸铁的读书人,想做什么都做不得!” “你瞎说什么呀?哎,快跟我进来!” 改改把伞撑到收了推门进去,喊着如笙过来帮忙:“师弟!过来帮我拿下东西!” 少年从楼上蹬蹬蹬踩着台阶下来,天井雨水密密,他看师兄一手抱琴,一手搀扶着仇先生,那把伞早飞去一边,忙取过大厅角落里放着的黑伞冲进雨里。 “怎么回事?”如笙接过改改的琴,替他俩撑了伞。改改抱紧了仇天酬,将他一条胳膊搭到自己肩上去:“你别管了,替我去烧两大壶水来,他这个样子淋了雨要不泡个澡得生病的。” “知道了师兄。” 把两人送到厅堂这边,如笙赶紧往厨房那里去。夜幕沉沉早已降下,楼里未点灯,一片黑魆魆中,改改搀扶着男人跌跌撞撞往楼上走去。 “你说你,不是上回来还好好的,和家里又闹什么事?” “家……?”仇天酬讽笑道,“我没有家,改改……那不是家,那是一个想要把我同化的囚牢!那里也没有家人了,有的只有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和一群虎视眈眈盯着我的狱卒!” “天酬,我去给你倒杯醒酒茶好不好?” 改改扶着他在床上坐下,刚要起身,却又被他一把握住。 “不要走……陪着我好吗,别走。” 青年只好在床边重新坐下,看着男人浑身发抖抱住了他,和个孩子一样忽然就哭起来了。 “我本不愿如此,可为何总有那些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着我。我不想回国,比我回国。我不想经商比我经商。我只是想做个自由人为何就那么难。” 他身上带着寒气,贴过身来时,雨水浸湿的衣服也一并贴在了改改光裸出的脖颈上。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55 “一个人……一个人要是连自己想干的事都无法决定,想喜欢的人也无法决定,那还能称其为人吗?他连做人最基本的自由都没有,那还算是人吗?” 改改像哄小孩那样轻拍着他的后背:“不算。可你哪里不自由。天酬,你是自自在在的鸟,想飞去哪里都没有人会拦你的。我是始终都信你有这个能耐,你要飞多远,飞多高,谁都拦不了。” “你信?” “我一直都信。” 他低头对上仇天酬那双迷茫惆怅的目光,这目光让改改心下一揪。分明当初他认识的那位仇先生不是这样的,那位仇先生应该是谈吐文雅、运筹帷幄,胸中点墨。而不像是现在,分明精魂未散,可一身羽翼却尽数折断。 原本他眼中是灼灼有光的,可现在……却像是迷途羔羊,根本不知前路何方。 这时候如笙在外敲门:“师兄,水好了。” “嗯,我下去打水。”改改松开手,安抚着仇天酬,叫他靠在床边,“你现在不在家了,你在凤轩斋,你知道吗?别怕,这儿没人会逼你,害你,看守你。我下楼去给你打水洗澡,你身上淋了雨,若不洗一下是要生病的。” 便缓缓站起了身,抬脚要走时,仇天酬却又一次紧抓住了他手腕,像是攥紧救命稻草:“你就走一会儿?” “是,就走一会儿。很快就回来的。” 改改走过去开了门,如笙拎着一大桶热水往屏风后面的大木盆那里走。他有点好奇打量着床上眼眶哭红的男人,拎着空水捅下来时,和抬了冷水上楼的师兄碰上,问他道:“师兄,仇先生怎么了,他家难道出事了?” 改改微叹口气:“我其实也不知道。不过……要是猜没错的话,应该是他因为不愿替家里人与日本人谈生意的事情彻底闹翻了。” “这样啊?”如笙感慨一句,“那仇先生真是好硬气的人。” 到门口的时候,看见芸湘手里捧着一碟子蜜饯,小丫头眨巴着眼:“四姨听见你们这的响动,让我送过来的。” “我收下了。芸湘,记得替我谢谢四姨。” 如此上下跑了几个来回,水桶里的水也灌满了,改改冲如笙说:“今晚你辛苦点,下去准备下晚饭吧。一会儿我这儿处理好了,下来帮你。” 如笙也懂事:“没事,师兄。你这儿忙,等会儿我饭菜做好送上来好了。” 便乖乖合门出去了。 第四十章 见如笙已起身离开,改改便站在屏风后唤道:“天酬,水好了过来洗澡吧。” 叫了两声也没人应,往床边一看,仇天酬抓着被褥紧皱着眉冲他摇头嘟囔:“不……我,不洗澡。不洗澡。” “我看你自己是真的没法洗澡了。”伺候醉鬼是最恼人的,可又不能就此放任不管。改改随手取了根发绳绑住略长的头发,“哎,你到底起不起来啊,你不起来我把你丢水里面去啦。” 没人回答他。 青年将衣袖挽起,伸手去试了试水温,确认无误以后,往床边上走。仇天酬闹过一阵以后这会儿没声音,是又昏昏沉沉睡了,改改轻拍着他的脸:“天酬,天酬。醒醒,洗个澡再睡,你这样要生病的。” “不……醉……醉酒……当歌……人生几何……” “你瞧瞧,都说胡话了。” 改改拿他没辙,见他既然没办法主动过去,只好伸手半拖半抱的把他从床上弄起来。踉踉跄跄地拖至水桶边,又小心的替他脱了身上湿漉漉的衣服。 仇天酬度嘟嘟囔囔了一句什么,改改没听懂,晓得他学过日语、英语,心中猜测大概是那些东西。将他衣服脱了去,拖着他扶进了水里面。热水溅到改改身上,他无奈的叹着气:“是你洗澡,别把我身上衣服也弄湿了。” 男人微微睁开了眼睛看他,眉峰微蹙,像是有什么事情郁结心中难以解惑。 “我……?” “水温怎么样,烫不烫啊。” “不烫。” 青年浸湿了毛巾替他擦洗,又把热水从仇天酬头上淋下去:“洗个澡,吃点东西,我再给你煮杯醒酒茶水。” “改改……” “嗯?” “我想下半辈子,都留在你身边过日子。” 改改抬起头,对上男人那一副严肃认真的面容。要不是他脸上那两坨酒醉后的绯红看起来还真像是那么回事。青年并不把他这醉酒后的话放在心上,随口答他:“好呀,你要是愿意,下半辈子吃喝住行,都在凤轩斋好啦。” “我是认真的!” “我晓得呀,我也是认真的。” 仇天酬一把拽住改改握着毛巾往他身上擦的手:“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 改改停了手上动作,目光忽闪打量着他。 “你不信对吧?我是……我是真的,认真与你说。那个家我已经回不去了。让我留在这好吗?改改,求你了,让我留在这儿吧,除了你这里,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可以收容我了。” 他用力将改改抱住,沾了水的手臂在改改青灰色的袄子上浸开一圈湿纹。改改抱着他,长叹了一口气:“你要是这样讲,那就留在这里吗,说什么求不求。你就算不求我,我也会把你留下来的。你见我什么时候真的想要赶你走吗?” 仇天酬抱紧了他。 “好了,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啊。” 男人的头埋在他肩上,头发的水沾上改改衣领。青年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轻笑一声,待仇天酬松开手后,把毛巾扔进了水桶里面,伸手去解领口盘口。 改改脱了身上衣服,把一身身衣物挂在了屏风上面,跨进木桶里去,赤身裸体的把男人抱紧。 “你别怕好不好。如果真的有什么事了,我跟你一块担着。仇天酬,你是我活那么大见过最好的人了。您是个妙人啊。” 细细密密的吻落在他身上,改改扬起下颌,露出长而光洁的脖颈,氤氲水汽之中,偏高的水温让他们两个人的皮肤都略微发红。尤其是改改,他肤色本就偏白,浸过热水以后,竟变得粉嫩殷红,眼角风情,一时竟叫仇天酬也看呆了去。 “呐……你轻一些。”发出微妙轻哼,改改揉着仇天酬耳廓碎发,“我才不要你一整个下半辈子呢。我下半辈子到底能去哪里都不知道。” 吃疼的皱了皱眉,改改听男人不快道:“我不准你说这样的话。你下半辈子哪里都不准去想,在我身边就好了。” “这样啊?你怎么那么自私呢?” “我……我不管。别的什么人什么事我都能让,就是你。你的下半生我要分分寸寸都握在手里面,半分半毫都不让给别人。” “真的呀?” “真的!一点都不让!半点都不让!” 听他这语气,改改又笑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56 :“你这种话真的就是醉鬼才会说出来的。” 仇天酬面露委屈:“那等我……等我醒了,我再认认真真跟你说一遍。你不要不信我,好不好?啊?” “好,我信你。嗯……天酬……天酬慢一点……” “你要信我,一定要信我。” “晓得了,晓得了……你慢一点吗。急什么吗。” 如笙原本是想上楼把饭菜送过去的,可到门外,听着屋里动静,耳廓一红,那屋中旖旎他可不想打搅,忙又拎着食盒下了楼。四姨看他把吃的原封不动又送下来,一挑眉就晓得楼上发生什么事,只有芸湘那小丫头睁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数落他:“师兄,你不是上去给大师兄送吃的的吗,怎么又下来啦?要不然,我去送吗。” “你去送什么,等一下你大师兄肚子饿了自然会下来的。”四姨扫她一眼,“吃饭吃饭。” 一直到了如笙将厨房都收拾完了,才看见改改姗姗下来。师弟憋着笑煞有介事打量着师兄,弄得改改在炉前煮汤都煮的觉着哪里不对。 一回头,又对上了师弟那要笑不笑一张脸。 “你老盯着我看干嘛?” 如笙擦着灶台:“没干嘛,看看嘛。师兄那么好看,我看两眼怎么了。” “进了凤轩斋起,你就整天对着我这张脸了,还没看够啊?” “哎呀,那么好看一张脸哪里看的够吗。有的人可能是想看一辈子呢。” “如笙——”改改拖长了音,数落他,“你怎么也变得那么油腔滑调了。” 憨厚的小师弟挠了挠头,想了想笑道:“师姐走之前就和我说过,最担心的就是师兄了。如今,师兄也算是有个着落,师姐知道了,肯定高兴坏了。” “哎,你!” “对啦,四姨叫我给你烫了个汤婆子,等一下你一块带上去吧。你放心,我在隔壁,睡得特别早特别沉,你们隔壁是有什么声音我一点都听不到。” 看改改挑了眉了,师弟连忙摆摆手:“好了好了,不说了,我上楼去了,晚上还要教芸湘识字呢!” “赶紧上去吧你。” 看如笙笑眯眯的走了,改改自己也是一时按不住嘴角那笑。 仇天酬也是有够好笑的,三天两头喝醉酒往凤轩斋这儿来。 复又叹一口气,改改其实早就有预感,仇二爷那个脾气跟家里迟早得吵一场大的,可没想到会来得那么快。不是说真的就是为了他家财势才依傍上他的,即便现在他这样分文不携的来了,改改还是和原来一样招待他。其实,还是有一点指望着他能帮上忙的。 不过这样……眼下这样,也不能说不好。 把人叫醒了用了点茶汤,改改摸摸男人额头,确定没发热。隔壁听如笙带着芸湘一人一句念着《琵琶行》的句子。 “……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钿头云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秋月春风……”改改看了床上的人,哂笑一声,掀被子翻身上了床。他摸着仇天酬半干的短发,小声说,“你啊,放着好好闲暇日子不去过,一定要来这里凑热闹。也不晓得,你是傻呢,还是太过耿直了。” 可越是这样,不知为何,改改把身子往被子里又缩了缩,贴上了仇天酬胸膛——越是这样,他越发觉得不愿意离开这个男人了。 仇天酬的心里其实是有一个十分完美、天真的世界。他干干净净,不知污秽为何,又或者说,即便他知道,他也愿意去相信这一切是可以被改变、被剔除的。他愿意去相信梨花和李桢之间有真情,绝不只是嫖客与艺妓之间的金钱皮肉,也沉沦恋慕改改,心甘情愿把自己的真心一份份一寸寸的都摆到他面前来。 你说他单纯,他也有那几分私心与欲求。但归根结底,他就是和别的人不一样。若是这样的人,改改心想,那他愿意用尽一切却保护他。 仇天酬是他曾一度渴望却无法成为的那种人。他就像是一束穿透了层层阴霾的光,将他从森冷的水底一点点拉起,用他的言语、行为、触碰,将他早已麻木的肉体与魂灵唤醒。 改改曾一度觉得自己是淮景河边的一块石、一根木,直到仇天酬的出现,他才第一次感觉到,原来他不是什么“商品”、“货物”,原来他也可以和一个人一样去堂堂正正的“爱”与“被爱”。 “你就不要担心了。”改改伸手,按平了仇天酬眉心那一点褶皱,“只要是你想做的,我一定想方设法帮你去达成。” 夜已深了。 凤轩斋里,老梧桐的枝干随风雨摇晃。 第四十一章 早晨醒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人了。仇天酬从床上坐起来,揉着太阳穴,昨日喝的多,又淋了雨,纵使来了以后改改那么照顾着,难保宿醉以后人会难受。 阴雨天,光线晦暗,睁开眼后一时弄不清楚时间。仇天酬撑着身子,四下张望去,桌边改改穿着身淡青色的长袍,正抱着琵琶轻轻拨弄琴弦。 “嗯……什么时候了?” “醒啦?”改改抬眼来看他,仇天酬伸手拿挂在旁边衣架上的长袍披上,改改说:“你的衣服淋湿了,我给你拿去洗了。这身我的,你勉强穿吧。你身胚比我大些,这件若显得小了,我拿针线来,稍微拆几个口,改大点。” 仇天酬把那件深褐色的棉袍披上身,扣子扣上后,腋下勒的有点紧,袖子也断了,但他还是不大好意思的开口道:“没事,我看穿着挺合身的。” 改改放下琵琶过来,看了看:“合身什么呀?你脱下来吧,我改一改。” “没事,将就着穿好了。” 青年打量着他,须臾又开口问他:“口渴吗?桌上有温茶水给你倒着。你想下楼吃还是我把早餐给你端上来?” “下楼吃吧。” 仇天酬套了条裤子,又穿了鞋。这些也是改改的,裤脚短了些鞋子倒合脚。他接过改改递过来的茶水喝了,抬头看他的时候,面色有些尴尬。 “昨晚上……” “你记得昨晚自己说什么作什么吗?” 听见改改这样问了,仇天酬连忙说:“我记得!我、我还下了保证,以后就跟你住在凤轩斋了。我还记得你答应我了呢。” “我还指望你记不得今天回家去,没想到你记得。” 改改开玩笑似得说了一句。 仇天酬拉住他手:“并不是说答应了你做了什么保证,说穿了,我不过是想在你这儿寻一处庇护。仇家……哈……仇家我回不去了。改改,昨晚的话,每一句我都是认认真真的再说的。只不过,有一点,我今天醒过来想告诉你……” “什么?” “我不应该用我们两个的感情去要挟你。我知道,你是真心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57 喜欢我的,所以如若我落魄了你也一定会伸手援助。可是你们凤轩斋毕竟有那么多事情,我很怕自己会成为你的负担。” 改改伸了手指戳了他眉心:“嗳,瞎说什么啊。你怎么就成我负担了?” “我晓得我的脾气,我这张嘴。你们是想明哲保身的人,可我呢?只怕自己不经意就把一堆人给得罪了。得罪一般的人也无所谓,可要是把那些你们怕的人也得罪了呢?”仇天酬无奈叹了口气,“到时候就是我连累你了。” “这么严重啊?你昨晚上怎么不说呢?要这么说的话,我昨晚上就不答应你了。” 这句话说完,改改看仇天酬明显失落的神情笑了:“喏,跟你开个玩笑你看你脸色不立马耷拉下来了?放心吧,我还怕你连累?我怕我们连累你。” “改改,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也许碰上你,真的是我三生有幸。你知道吗,其实最开始……我被你吸引,仅仅只是因为、因为你长得很好看。” “我知道我长得很好看,我还知道这幅皮相吸引了不少人。” 仇天酬拉着他,把他带进自己怀里。 “可是后来,我慢慢发现,你的言谈、举止,你的思想、言论,让我很着迷。”仇天酬抬头看他,握着他的手贴上自己的脸,“你总说,命运约束,可我却觉得你活得无比自由。你活得很明白,你知道自己要什么,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我好羡慕你,从我回国起我都觉得自己过得浑浑噩噩,根本不清楚自己究竟能做什么?” “你这样夸奖,我鸡皮疙瘩都要出来。下去吃饭了。” “你听我说完吗。”仇天酬却拉住了他,“你能一直支持着我,我很感谢。真的,改改。” “嗯,好啦我听见了。” “不过说真的,你觉得……你觉得我这样固执真的好吗?我哥哥希望我用学的日语去和日本商人谈判,可我始终都不愿意做那些,你……” “我觉得,特别的好。你不愿意就不要去做,那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不管怎么样都是你的自由,我觉得挺好的。”仇天酬的意思改改知道,也非常赞同,想了想告诉他,“你能坚持就最好了,再说你怕什么,凤轩斋都已经五口人一块吃饭了,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的。” “改改,我也不是说要你养我的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想我养你。不过就算是我养着你又何妨?”他轻叹着气,捏着他肩膀,“你是读书的人,有气节,有气节就要好好地保守住。这气节不是说叫我养着就觉得失了面子了。那都是小事,你去在意干什么呢?若你和他们同流合污,跟那些商人一般嘴脸,我又怎么会喜欢上你?” “改改……” “挨人骂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做好了。那些需要讨好着别人,和那群人打交道的事,为了生计拉下脸面来的事,就全都交给我。” “这可不成。听起来,像是你真的要养我了。” “其实……我觉得这个主意也不错啊。”青年冲他一笑,“你呢,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若是想当大夫就当大夫,咱们开门问诊,你若是想要写东西什么的,也尽管去写吧。我的钱说多不多,说少也不会少。” “本来还说是我想养着你的,怎么……反过来变你养着我了?” “谁说我养着你?借你的钱,等你赚了要还我的。” 仇天酬抱住了他的腰,头贴上他胸口:“四姨的病要钱,家里吃穿要钱,我哪里敢费你的钱?不过在此之前,我可能是有一段时间没什么进账。昨日出来前,我确确实实跟兄长大吵了一架,家中应该不会再给我钱了。有些丢人,改改,我……” “你有我呢,怕什么。”改改揉着仇天酬头发,“君子不为五斗米折腰,可戏子,半斗米都行。” “哎,你把自己放那么低干嘛。” “我实话实说啊,你别生气啊。” “我、我别的不计较,就是那个……那个对你有意思的胖子——” “你还记得啊?” “我就那天最生气,怎么可能不记得!”仇天酬撇了撇嘴,“别的都行啊,就那个胖子,你离他远点。” “好,那仇二爷,咱们能下楼吃早饭了吗?你知道这会儿什么时候了?要中午啦,你听,楼底下如笙都开始准备午饭了。” 仇天酬一下窘迫起来:“那么迟了?多不好意思。我这就下去。对了,你早饭……” “我比你起得早,早就吃过了。下楼的时候轻巧些,惠妈妈早上回来才睡,别把她吵醒了。” “嗯。” 出了门,仇天酬小声又问了一句:“对了,你之前说居酒屋的事情,惠妈妈在那儿现在情况怎么样?” “拜托了几家老板,多去妈妈那边帮帮忙,比最开始去的时候要好得多了。妈妈自己熟客也那么多的,听闻有几个在攒钱寻思帮她赎身。”青年往东厢房看了眼,长长松了口气,“能赎身走了也好,省的担惊受怕。” “可我看你妈妈那脾性一定不会走。” 嗯,倒也确实是如此,改改心下知晓,没有说出来。下楼梯的时候,他想起另一件事:“对了,话说回来了,你出来了,阿二谁去养?” “阿二那狗跟我娘院里的一个嬷嬷挺亲,我若出来了,她会帮忙的。过两日,我还得偷偷回去拿点衣服和用具。好在之前来你这边的时候,书本、笔墨带了不少过来,少搬很多。” “你是真打算住在这儿啊?” 仇天酬看他:“那你以为我之前说的那些跟你开玩笑?” 改改别开了眼,小声嘟囔一句:“你也不怕你娘给你气死。” “她知道的,哥哥那么逼我,我有什么办法。” “名声,我的仇二爷——你的名声怎么办呐?住在了烟花柳巷,说出去多难听。不然我帮你那条干净的街巷那儿找个地方租住吧?总比在凤轩斋好听。” “别!我住别的地方去干嘛?就是要住在你这儿,谁爱说谁说去。他们的名声都臭成那样了,我有什么好怕的。” 倒是犟上了,改改知道这当口也没什么好劝的,他要真的想留下,就留下好了。 “随便你,你跟家里面赌气,住就住着呗。我反正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到时候,你后悔了,可别说是我强留着你。”快到厨房了,改改让他去餐桌边等,临进厨房前,不忘扭过头指着他有说一句,“哎,劝过你了啊。到时候要是真的懊悔了,我可不听你哭。” “我住在这,心甘情愿,而且还是求了改改小老板那么长时间。”仇天酬笑着在餐桌边坐下,一手托着下巴,“对了,我要付你房租吗,改改房东?” “肉偿吧你。” 正好这当口,如笙端了碗汤从里头出来,听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58 他们俩对话,愣在了厨房门口,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呃……要不,你俩再讨论会儿‘肉偿’的事,我进厨房再多烧个菜?” 改改面露窘色,轻推着师弟后背:“行了行了,你上菜去。” “哎,好。” 第四十二章 “厉害了,徒弟。你是打算演《李娃传》?下一步咱们是不是该剥削完仇二爷丢出门去。” “去,惠娘,你这么说也不怕改改生气。” “我讲老实话吗。你听说哪个艺妓正当年的时候养个相公的?还是这种境况呢,改改,嫌家里事情不够多啊?” “那……那他没地方去了,来我这里怎么了?” 三个人,一碟瓜子。惠妈妈的房间里面暖烘烘的,改改坐在圆桌一角听惠娘跟四姨你一句我一句数落了他起来。 “你想想明白好吧啦,哎,仇家是什么人家,你把仇天酬拉过来了,是打算跟他们对着干?我求求你弄明白,他一个书生的,搞不灵清这些事情,你弄不懂啊。仇二爷也是好笑,我姑且看你们俩是情深意重,到时候他哥找上门来了,又是一桩事儿,我看你怎么办。” 惠娘翘着二郎腿,嗑着瓜子轻哼一声。四姨也眉头略蹙:“虽说你惠妈妈这样讲有些过,但是改改,道理是这个道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家里情况,这样不是叫你去当恶人吗?人家要怪怎么会怪仇二爷身上,肯定都是说你狐媚子勾引的人。” 惠娘在旁偷笑:“狐媚子勾引都出来了,四姨还说我讲话难听。” 改改坐在那,眼神在这两个女人之间扫过来扫过去,四姨讲完,看了看他:“听我们两个说了没有啊?” “我听了,四姨。”改改笑得无奈,“眼下这情况,来凤轩斋住着就住着呗。我觉得没什么。名声这种事儿,我也跟天酬说了,他都不介意,我介意什么。” “他不介意?哈哈,”惠娘绉着块帕子笑了,“稀奇,我一回听说读书的人不介意自己名声的。” “所以说仇二爷是个难得的。再说了,要是为着小事出来,那说回去也就回去了,可是你也不想想,他们吵得是什么?仇二爷是不想跟他哥哥一样当卖国贼。” “卖国贼,哎……秦保长不也是吗?还说仇家秦家要结亲呢。我是笑掉大牙了,有的人呐,不要脸起来,比下九流的还不要脸。”惠娘还记恨这姓秦的上回占她便宜的事,可惜又不能讨要回来,只好每每谈起恶狠狠咒骂几句,聊以解恨。 “对啊,他要是回去,就等于说跟家里头服软,一来要接手和日本人的生意,二来还要和秦保长的女儿成亲。所以我不怕,他们要来这儿找天酬就来好了。到时候看看谁丢人啊。”改改伸手支着头,拨弄盘里散落在桌面的几枚瓜子,“论道义上来说,二爷没做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情,不过就是寻了个地方避着罢了。情谊上来讲,也不是说就此跟家里一刀两断,两不相认。我仔细想了想,其实挑我们这住,也挑的巧妙。” “这话怎么说?” 看四姨问了,改改也就把自己想的说了出来:“如果放到一般人家,家里的儿子要是住到了烟花地艺妓楼,还不要跟逆子一刀两断?偏偏仇家就他和他哥两个儿子,他哥还想指望着弟弟帮忙,他住过来,说来赌气,可说真的,又像是在逼着家里跟他翻脸。” “嗯,你这么讲的,仇二爷好深的心机呢。”惠娘翻了个白眼,说一句,“我才不信。” “其实我也不信。随口胡编的。”改改拍了拍手上碎屑起身,“理由最简单了,天酬喜欢我想留在这儿,就这样啊。你们想那么多干嘛?楼里的日子,有他帮村,我倒觉得轻松呢。四姨的病也需有人常常在旁看着,二爷学医,平日里让他看,都不必特地寻大夫过来。” “钱呢,六口人吃饭,钱从哪来?光你带着如笙在书寓、茶馆唱戏够吗?” “天酬说……打算,寻个事情做。要不找学校教书,要不就索性帮人问诊。” “这么打算?问诊,药从哪儿来?” 改改沉吟道:“我也不知道。反正是他的打算,我也没有怎么仔细问。随他啊,他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呗。” 惠娘哼哼一声:“我养的两个徒弟啊,都是痴情种。一个哭天喊地要嫁情郎,一个吗,贤惠可人替人想办法。真好啊,你们真是重感情!” 改改冲妈妈做了个鬼脸:“这句话我就当你是羡慕了。” “羡慕得很呢。哎,改改,你们家仇大夫要是真的赚钱了,不要忘了妈妈跟四姨咯。” “晓得了,晓得了!” 其实一家六口,生活好像和以前没什么改变。多一口人吃饭,楼里还热闹。仇天酬把东西都搬过来了以后,就和改改一间屋,好像就和一般新婚夫妻那样过日子。偶尔也会有口角,但顶多拌那么两三句,很快又会和好。 在一起住了,以前不怎么了解的事情,也慢慢地开始了解。仇天酬还是有少爷性子的,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叫他择个菜都择不好。改改让他厨房帮个忙洗一下腌菜,那少爷第二天手上就生起了冻疮,看的改改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拿来冻疮膏药帮他擦。 改改说他:“你这双手啊,白白嫩嫩的,比杨贵妃的都要精贵。” “我的手……我要是做医生了,这双手是要动手术的!当然精贵了。” “我的手还给你们弹曲唱戏赚钱呢,你觉得现在哪个的手更精贵些?” 仇天酬不说话了:“那,明天我接着洗菜。” “算啦,你洗过的,一大半都让你丢了,吃什么啊?交给芸湘去好了。” “你这样子讲,好像我做事情还不如芸湘哪个六七岁的娃娃。” 改改挑眉看他。仇天酬挠挠头:“不会吧……你真觉得我做事不如六七岁小孩?” “你又从来没干过那些事,你要让芸湘来读书识字什么的,肯定也跟你差一大截吗。” 仇天酬叹了口气:“哎……百无一用是书生,说得还挺有道理的。改改,为什么你们楼里各个都会做菜洗衣?我看你们也不是请不起佣人啊。” “来这边,能皮肉的谁给你当佣人?就那么几口人,自己做就成了。” 仇天酬背靠在他肩上,眼睛看着床廊上的木雕:“改改,你教我这些呗。我以前从来都没有干过。在日本留学的时候,饭菜、洗衣,学生寓居里全都是有下人做的,根本用不着我们动手。在家里就更不用说了。” 改改随口应一句:“多好啊,有人伺候着。我想过还过不上那日子呢。” “有什么好的?”仇天酬侧过头看他,“有人这么伺候着,自己什么都不会,跟废人一样。可我那时候就算想自己做,别人都不肯让。” 改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59 改把肩膀一撤,仇天酬整个人往床上倒去。他看着那大少爷笑道:“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这种抱怨可真是有钱人才会说出来的。没见过嫌弃伺候多的,要我说,你要是真过着穷苦日子了,肯定想念原来生活。” “穷苦日子怎么了?只要是靠着自己这双手做的,在穷苦我都过的开心。更何况……”他一把拉过改改,将他扯到自己身上来,“穷苦日子里有你,足矣。” 听他这话,改改捂住自己腮帮子:“哎哟,不行不行,我牙根疼。” 男人面色紧张:“怎么会牙根疼?” 改改笑他:“甜的啊!太甜了,仇二爷。您这些甜言蜜语能不能每天少说点?” “我觉得,你听的挺开心的啊。在蜜罐里难道不好吗?” “怕哪天牙都让你这些甜言蜜语给甜掉了。” “等你牙齿掉光的那一天,我牙齿也掉光了。”仇天酬抵着他额头笑眯眯道,“到那个时候,我们两个没有牙齿的老头,就坐在楼下天井里晒晒太阳,喝喝茶。” “下雨怎么办?” “下雨?下雨……就在屋子里,干干事啊!”说着伸手往他衣服里面走,改改被他弄得痒痒,拍着他的手道:“好啊,到老了还想当个老不休不成?” “就算是老不休,也是只对着你。别人我还没兴趣呢。” 闹腾了好一阵,两个人躺在床上气喘吁吁,脸都是红的。改改侧过头看着他:“我现在,怎么觉得好像被你骗了一样。明明……一开始你连我对你说那些话都要脸红,现在怎么脸皮那么厚了?” “这个问题,很有意思。”仇天酬也侧过身来看他,“我的推测呢,可能我内心里面藏着另一个火热的灵魂,遇上你了以后,他就活过来了。在遇见你之前,他就像死了一样沉寂在棺材中。” 改改拍了他一下:“说正经的呢。我觉得你原来不是这样的。那个和我说只想做朋友的仇天酬被你藏到哪里去了?” “我以前以为男人跟男人,确实只能做朋友吗。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才对。”他凑过来,在改改的额头上亲了一口,“可是,后来你让我知道,原来两个男人在一起,也可以像男人和女人一样。有情人不分男女,只要愿意在一块,就可以享遍所有恋人该做的事情。” 他伸手,把玩着改改眉前一绺偏长的发:“让我想想我把他藏到那里去了啊……” “嗯,想出来没?” 改改看着男人越凑越近的脸,正想说话,忽然眼睑上一暖。仇天酬吻过他的眼:“可能藏在这。” 又往下,吻在他鼻梁:“也可能藏在这。” 最后,落在了他唇上:“更有可能,藏在这了吧?” 因为有你,所以我才能将当初私心恋慕你的自己藏到你的眼里,藏入你的心里。 一见钟情,再见倾心。虽说一开始吸引着自己的只是皮相,可随着相处越深,越难以割舍。 还有什么,比两情相悦更加美好呢? 第四十三章 仇天酬最近在忙什么,改改是不大清楚的。他每天早上一早就出了门,等差不多天黑了才回来,期间他在镇上的茶馆唱曲,到傍晚的时候,仇天酬常常在回去的路上等着他接他回去。听他说,是在一个做医师的朋友那里讨论些事情。具体的他也没有多说,只是改改看他那每天充实心情愉悦的模样,也就没有仔细问。 仇家也不是没派人到凤轩斋这来过,每一次都让仇天酬给堵回去了,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不回去一样。吃穿在这儿,改改想着他平日出门要花钱,便会偷偷摸摸的往他的钱袋里塞点,仇天酬少爷性子,这一方面粗心的很,自己从来不会考虑钱的事。而且他这人出门也确实是省钱,一天下来,顶多就花掉一杯茶一碗面的价。 这倒也好,花钱不像别的富家公子哥那样大手大脚喜欢享受,竟还算个质朴节俭的。 四姨和改改说,这样的男人好,不至于两个人越过越穷,平日里能寻到事情做,日子能够越来越红火。 改改听了也就笑笑,反正他们这样也就是过日子呗,也懒得跟别人去作比较。再说了,像他们这样过的好像还真的找不到能对比的呢。 日子就这样过着,惠娘白天回来的越来越迟,有时候甚至在那边呆一两天才回来换身衣服。改改与四姨都担心她,她倒是不以为意,总说着第一回 去是意外。不过确实惠娘在那边的生意要稍微好做了点,有不少熟客找上了门去,偶尔回来还带着钱。这样让改改原本的忧心也就越来越少了。 一月末时,有人上门来,特意请凤轩斋的人,说是让改改到一些商户席宴上去唱,问了问大概来人,都是仇天酬厌恶的那批,改改就托病推拒了。 来请他的是跑江湖混社会的老油条老张,老张跟四姨一样的岁数,人瘦的像是脱了形,一身棉衣穿身上轻飘飘的像是鬼,好赌好酒,好烟好色。一头的白发脱得差不多,光秃的脑门上甚至能看得见青筋。 他劝改改:“小老板,放眼桐城,您的名声算是排在前头的,为了这一口气,放着眼前的钱不赚又是何必呢?你想想,在茶馆、画舫上头唱能拿多少钱?” “是一分赚一分,该我的我收,不该我的我可不敢拿。” “您做这一行的,不就是得看着主顾吃饭?这是有钱有势的人请您,您可不能摆架子不给面子啊。” “老张,请去我了,我到时候臭着一张脸不是得罪的人更多,又是何必?就说病了,嗓子唱不了曲,劳驾您这一回了。” “您是清高?” 看着那人滴溜溜转着的一双眼,改改摆手。 “唱戏的能清高什么?不过是一来怕惹别人不高兴,二来要是去那种权贵府上唱过了,我在茶馆里头就没法上戏了。”改改拨着杯盏里的茶叶,“权贵能请到的又不是只有我一个,我能在他们那里唱多久?他们若厌恶了我还是该回去原来小地方唱的。说到底最后还是要平头老百姓爱听我戏,我才唱得下去。” “咳,您看您说的。什么叫那儿唱过茶馆就唱不了了?有人捧着您,那您身价不是又回到原来那价位上去吗。” “和原来不一样啦,原来是有富贵人捧着,吃喝不愁,金盆银满。可是现在……有的道理您比我清楚明白,世道如此不是我一个戏子能改变的了得,我能做的也就是乖乖守着自己本分,少叫人抓住了事儿。我改改不是能唱成大红大紫的命,这您也看出来了,要是能大红大紫,我早就跟着戏班子唱戏去了。” “嘿哟,小老板您这是说瞎话,去年您唱的连台,我可是历历在目,什么叫做不能唱成大红大紫?您这一辈里头,我瞧来瞧去都找不着一个能跟您比肩的啊。”这老张,拇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60 指一翘,是要把改改夸到天上去。 “您倒是会夸奖人。”改改笑眯眯收了他这一句夸,但还是明明白白地道,“可我到底几斤几两,我还能不知道吗?现如今,只要是能有人喜欢听,能在底下给我叫好,我就心满意足了。要多少钱?靠着眼前能养活啦。别的再多的钱,命里也不定受得起,对我来说,够家里头用的就行。” 老张晓得他意思了,也一时哂笑,捏着那烟杆一段,摩挲着道一句:“您是想端着呐?” “清高都算不上,我哪里敢端着。”顿了顿,改改又补上了一句,“这地界谁敢端着呢,您说是不是?老张,不是我不想给您面子,只是我常去唱戏的那几家,就是上回说过书的。来的人既然喜欢听宋老的说书,就说明心底里对那些人到底还是恨,要是厌。既然我长久要在那里唱,哪里又能和他们反着来?赚钱是要赚,我更想赚那些平平安安稳稳的钱。” “行吧。” 老张磕了磕烟斗,最后撂下那么两个字来。改改看他拍拍衣服从那椅子上站起来,就晓得这事情算是成了。 他俩一直在大堂里头说话,屋外早春那点阳光透着天井照下来,屋外墙根的积雪化得差不多了,就是将要开春的光景,枝头已有星星点点绿意。 “我也明白你的意思了。” “您是明白人。” “可是改改小老板,你要想明白,眼下这个机会,你不把握住,别人就去了,以后你可不要后悔。看着人家风风光光的,你也不要眼红。” “我不后悔。也不是没有风风光光过,那瘾头过过一次就成了,现在日子安安稳稳我是知足的,家里人不要出事情就好。” 老张听了忽然笑了,咧了咧嘴露出镶着的铁齿:“嘿,过过一次瘾头就好?小老板啊,像您这样的,我也是觉着稀奇了。” 既然劝不动,老张也不躲劝,脸耷拉下来起身往外走,临快出门了,转过头来和改改补上一句:“您莫说家里不出事就好的。这回不去,谁知道下回又有什么事啊?” 改改瞧他半威胁的嘴脸,堆出笑来握了握他手:“那就劳烦老张您回去跟管事的好好讲讲我这病了,咳嗽感冒的,如何能唱?不是不想去,是真的不能去!” 这一摸到手里头的银裸子,老张本来皱巴巴的一张脸也就舒展开了。 “哎呀,哎呀小老板,你说这事情……” “毕竟春冻吗。” 这老头舒展了眉眼以后,听他话说赶紧皱着眉头关切万分道:“说得对!这早春霜冻可不得当心?你呀,就好好养病,这嗓子要是养不好可是大事情!” 改改也就赔笑,没再多说。 两人一前一后正到门口,油桐大门由外面开了进来,未见人先闻音,仇天酬的开怀笑声从外传来:“改改!好消息,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结果一开门,低头一瞅,瞧见的却是那精瘦的一张老脸。 老张立马挂上笑了,烟斗往后腰一插,给人恭恭敬敬行了个礼:“仇二爷,给您问个好。这仇老爷几日前还在说起您呢,上哪找那么好一个弟弟去。” 仇天酬的脸立马挂下来了,连笑都没给一个绕过他就往屋里去。看见改改,指了指楼上重新挂上笑:“你先聊,我屋里头要等你。”便往里面走。 看他背影老张也冲改改露出一口牙来笑了,那眯眯眼里头满是玩味:“难怪了,小老板也不必跑别的地方去唱,看来还有这一层。您说那么辛苦做什么,当然还是安稳为先了。这外头传的看来是真的呀。” 改改这时候笑也快挂不住了:“老张,时候也不早了,您还是快些回去吧。” “好好好,不用送了,我自个走。这您的面子,我必须给啊!”一边说一边把银裸子塞腰带里头,抬脚抽出烟杆晃晃悠悠地去了。 送走老张,改改拢了拢衣服合门后转身往楼上去。如笙从他屋里探出了头:“师兄,姓张的走没?” 改改说:“打发走啦。” 那少年轻蔑的冷哼一声:“师兄是好脾气了,那样的人还给笑脸。不就是他跟日本宪兵说了说书宋老的事情?有的人是狗,我看他连狗屎都算不上!” “这种不要脸不要皮的人,才能在这时日里头混得好。” 听师兄轻飘飘这一局,如笙哼了一声。窗台上芸湘也探了头出来:“那个老头子长得好古怪。看着就觉得吓人。” 如笙就说:“那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吗!” 改改叹了口气,打断他俩:“如笙,你下楼去给四姨煮下药。” “知道了,师兄。” 进屋的时候,他看仇天酬做桌边取了笔与信纸正写什么,听见改改开门声,抬头看他。 皱皱眉,仇天酬先抱怨了一句刚刚看见的那人:“那个家伙是谁?怎么你也认识。” 改改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闻言答:“跑江湖给人送信的。” “我觉得如笙芸湘说的都挺对的,他看着感觉就不是什么好人。” “你理睬那种人做什么。他还捧得着您那脚后跟?” “我是嫌恶,你把他推走了是最好。” 就知道这人会说这种话。改改瞅了他一眼,道:“你刚兴冲冲的进来,是有什么好事情要跟我说?” “对,别提那些败兴的人了,还是这事儿重要——”提到这儿,仇天酬一下子就又打起精神来,兴高采烈地把一封电报递给了改改,“我和朋友说了桐城情况,计划着开一家西医诊所。我之前一段时间,不是都在拜访一位赋闲在家的老医师吗?对了改改,你知道咱们城里那家西医院现在只给日本人看病吗。” “你上次回来不是跟我提过一次吗,还说你认识的那位廖医生也很硬气。” 第四十四章 仇天酬拉了张椅子过来让改改在他身边坐下:“对,廖医生呢,跟我一个脾气性子,也是不想就那么给日本人看病,所以递交辞呈走了,日前赋闲在家。我是听原来朋友那里,晓得同乡还有这样一个老前辈。前几日去他那里拜访,聊了以后,发现我们两个人都想着自己开诊所。” “我看这电报上说的‘业已资助’,‘稍安勿躁’,是准备要开啦?” “这是我在北平的朋友,郑松平拍来的,他的意思,诊所可以办,东西也有。只是……只是有一点……” “怎么说?” 仇天酬面露愁色:“开诊所只能偷偷摸摸地去办,我们这毕竟也是沦陷区,别人只要我们能拿出行医执照就可以直接办了,这边却得一层层送到执政方面的人面前去做审查。要是办证件什么的,不还是落到秦保长和那个日本军官手里头?如若他们晓得,我们这小诊所就不是我们的了,就又成了他们的东西。我们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61 两个人不可能去他们手里申请。” “那……那你们怎么办?真的就偷偷摸摸搞吗?”改改皱了皱眉,有些担心,“虽然我对你们弄诊所这种事情知道的不多,不过……要是被发现的话,你们两个人会不会要吃官司?” “要被发现的话,那肯定逃不了。而且,说不定不是吃官司的事了。可只要不被发现就好了吗!桐城那么大,怎么可能天天都有人到处检查的?老百姓心里也有自己打算,我之前跟着别人一块在书寓里听你唱曲的时候,听他们说话,也是不满意的很,所以,保密这一点上倒不必担心太多。” 改改那双眼就盯着他,仇天酬又叹了口气,扯着他那双五指修长的手,把玩着道:“这都还不是最要紧的。要办诊所,药物器材肯定少不了。幸好,听说我的情况以后,我在北平、上海那边的朋友都愿意帮忙。” “他们……资助你钱?” “比资助我钱还好!当然了,有的家里比较富裕的是直接给我寄来支票。另外,你知道的,淞沪会战以后,江南地区战事吃紧,上海那边有很多医疗器具都闲置了,沦陷地区不一定能用的上,租界内可能也消化不了那么多。我有一个朋友正好有这方面的门道,可以以最低价格收购并送到我和廖医生的这间诊所来。” “真的?可……医疗用品这些应该看得很严吧?毕竟是关乎人命的东西,那群老牲口能放过吗?你确定能进的来?” 说到这仇天酬也挠了挠头,露出苦涩:“这倒是。可有什么办法呢,大不了出事了,我一人担下来!松平拍给我的电报里说,会想办法,尽量三月之内悉数运到。我信他,他既然能打下包票,不论如何都会做到。” 郑松平这个人,晚上睡觉前偶尔仇天酬也会讲起,是他当初在上海念高中的时候认识的朋友,后来在上海的法租界里念大学。家里条件不错,和仇家虽不能比,也好歹算是富足,上学期间,两个人关系很好,仇天酬去了日本留学以后,他也常常写信给他。 那个人在仇天酬描述中,是个嫉恶如仇的脾气,做事一口唾沫一颗钉,说到做到,上海男人的小家子气是一点都没有。父亲听说在军中担任小职,作为儿子,本想是子承父业,淞沪会战期间,一度想要参军入伍,却被父亲关在家中,勒令他学救人医术。 去年公历十二月,他光是在医院给士兵动的手术就不下千起,父亲战场上中弹,在另一间医院里收治,听闻同行救了自己老父一命之后,原本坚定想要参军的念头瞬间烟消云散了。上了战场,杀敌牺牲是一种为国贡献的方式,待在后方,治病救人也是为国贡献的方式。往小了说,也许自己手下手术刀一动,救下的不单单是一个士兵,同样,也是某人的父亲、丈夫、儿子。 人以群分吗,仇二爷这样的脾性,身边朋友肯定也都差不多。 这事情是好的,改改也知道。只是不知为何,仍旧隐隐约约觉得担心。 叹了口气,改改又道:“医疗器械先不说,光是药品,如今也是稀缺物件。你想想,我给四姨配个药都越来越麻烦、越来越贵,那你们西药就更加精贵了。” “可……再贵也得治病啊。”看着仇天酬一点点黯淡下去的神情,改改只好止住口,另说:“但要我说,如若你和那位廖医生的诊所能够开起来,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改改,你不要担心我,这些我会想方设法去一样样的达成的。”仇天酬捏了捏他的手掌心,“况且我答应过你了,不会在你这里做你小白脸。说句老实话,这就是我想做的事。桐城现在的那所西医院,普通人根本看不起,不要说用药动手术了,就是光光挂号看个病,都得费好多钱! “这倒是。平头老百姓,那里头进都不敢进去。不都是找个中药大夫看看算了。” “我和廖医生其实就想给普通老百姓看病。给那些,不想去日资医院里的人看病。再者,桐城里有些大夫实在是沽名钓誉。只会几张方术,有头疼脑热时勉强医治一下,真有大病,束手无策。这怎么可以?治病救人才是我当初东渡日本学医的本心,这本心到了如今也未曾变过。只不过是终于能够一点点实现罢了!” “好好好,我知道。天酬你呀,你能一直这么想就好啦,本心未变,初心不移,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吗?我支持你。对了,那诊所的位置呢,你想好没?” “想好了想好了。”仇天酬拉着他的手到外头走廊上指着西面的方向告诉他,“就廖医生住的三尺红巷子,在他家办。他家后头也有条河呢,我想说不定以后去上班还可以考虑弄条小艇。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廖医生赋闲在家以后,一直在为周围的街坊邻里看病医治吗?开药实在是件麻烦事,他之前在医院的朋友偶尔会帮帮忙,可次数多了以后,也不大方便了。所以我想,要是能够找到合作的药品商就最好!” 改改似懂非懂的听着,顶多就是晓得仇天酬有事情做了,可是实现自己目标了,那这种事情他肯定是为他感到高兴的。 “你们这些读书人学医人的东西,我是弄不大懂得,不过只要是能够治病救人,那就是好事,积德行善吗的事情都是好的。不过……话说回来了,这置办器材,买药什么的,是应该都要花钱?你够不够用,不够的话,我也可以贴你的!” “我要你贴我钱做什么。”仇天酬按着他手臂,“钱这事情,你别担心。送过来的钱肯定不会少。” “要是这样……也挺好的。” 仇天酬靠在栏杆上一把将他拉入怀中抱紧了笑道:“只是挺好吗?嗯? “哎呀,是好极啦!” “哈哈,等我行医赚了钱,我就用那钱带你好好出去吃顿好的!那就是我自己的钱,不是靠家里的!” 他蹭着改改的脖颈,对方伸着手指捏了他耳廓:“真好。天酬,你能明明白白像别人证明,你不是仇家的谁谁谁,你就是仇医生!” “是啊,太好了改改,我终于也能够行医了。” 真是跟个小孩子一样,那么点事情就能开心到天上去了。 “好好好。恭喜你了呀。”不过仔细想想,改改也挺奇怪的,那一次在秦家府上的时候,照秦小姐说的,仇天酬早一年就已经回国,在北平那里当助教,凭借着他的学历,至少找一家医院供职是没有问题的,可为什么那个时候他不去当医生要当老师呢。 话又说回来了,看看仇天酬眼下这笑的模样,心中一定早已打算着想要行医救人,蹉跎犹豫到如今,那好玩也是好玩的。 这事情因着好奇,改改便问了一句:“怎么叫‘终于’?难道你毕业了以后,一直都没有做过医生?” “做肯定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62 是做过的。实习的时候,也会去医院里见习,但像这样自己操刀坐诊所是从来没有过。你有所不知,我……我刚回国的时候,还是有些抵触,不大想在国内医院里供职。” “嗯?” “其实我早一年就回国了,那个时候毕业见习结束,我骗我哥说要留校实习一年。事实上,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回来落脚北平。” 这事情改改是知道的,但既然不是从仇天酬的嘴中听见,他就假装自己不晓得:“这样啊?那你那时候回来干嘛呢?” “说出来也怕你笑话。我就呆在一所医科大学里面当当助教。” “不当医生?” “医院里头也是官场做派,雍积深重,溜须拍马,想要专心做手术研究这一块的少之又少。都是那般风气,我又哪里受得了?” 改改无奈笑了,伸手揉着他头发:“你可真是个耿直性子。这么说来,你那朋友郑松平又怎么受得了啊?” “你有所不知!松平入职才两个月就在医院里头和别的医生打过架啦!” “哈哈哈……你和你的朋友怎么都那么有趣!” “你就笑我天真,笑我幼稚吧。”仇天酬看他故意委屈的哼哼一声。 “我倒是觉得这般直白这样爽快挺好的。”改改戳了戳他胸口,感慨了一句“您有一颗赤子之心啊,多好呢。何必要为了别人去委屈勉强自己,既然你能做到的,就不要去降低要求降低标准吗。” 就像是瞧见了不喜欢的人不晓得伪装自己脸色,讨厌就是讨厌,回旋余地都没有。就比如即便是身旁至亲,一旦触及底线,目的两相违背了,丝毫可挽回的余地都没有。想想看,一个是血缘关系的兄长,一个是多年感情的发小,说抛弃就抛弃,连一丝一毫的留恋都没有。 那可是象征的权势象征的金钱的仇家,那可是在整个桐城响当当的大户,这仇天酬说抛掷就抛掷了,走了以后根本连回去的念头都没一个。你说他清高,他也不见得是什么都融不进眼睛。说愚蠢?多聪明的一个人。也不是不识时务,那是真的心里头有一个坚持。 可笑也可笑,最后坚持的不是那些在这儿土生土长的人,反倒是留过学东渡去过日本的人。 明明那么耿直,那么正直,却又不想一般迂腐的文人做派那样,看不起下等人、对于下九流行当的人都视作洪水猛兽一丘之貉,不给好脸色。居然连住进凤轩斋这样的决定都做得出来。 实在是有意思。 第四十五章 想当初自己还说,仇二爷若是要做了大夫,那许多人是要没有饭吃的。现在看来的确是自己失算。哪里是很多人没有饭吃啊?是许多人的性命都要仰仗着仇二爷啦。 嘿,自己爱上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呢! 仇天酬办诊所的事情,改改说给四姨和惠娘听了。惠娘嘬一口烟杆,笑眯眯道:“想不到你找的这个还是个有志向的。好啊,哎哟,说不定过个两三年连梨花都要羡慕你了。” “惠妈妈,你就不能好好的说一次话吗?” 看改改斜眼瞧着自己,惠娘笑着不说了。四姨倒还是有点担心的:“这……瞒着上头办诊所,被发现了会不会出事情啊?我也是挺喜欢仇二爷的性子,要是因为这个得罪人了可就不好了。” 改改拨弄着手指:“兵来将挡呗。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念得好。说不定你念念就念来了。不说反而不会出事。” “对,说得对。呸呸呸,我不讲了。” 二月初,仇天酬与廖医生一同办的诊所正式开张了,凤轩斋的人不好意思去,匿名托人去送了份开张礼物。 仇天酬在诊所里有时候要待到很晚才会回来,那改改唱完曲了就叫如笙先回去。日子一天天的暖和起来,好像生活也逐步安稳了,哪里会晓得之后又会再起波澜呢? 月中的时候,惠妈妈半夜里回来,弄出的动静声响不小,改改躺在床上听见声音了要起,仇天酬那个时候已经睡沉了,被他不小心弄到也没醒过来。披了件衣服往长廊去,轻轻唤了惠妈妈,女人声音由她屋中传来:“我没事,你快去睡。” 改改以为她真的没事情,就又折回房里去。第二天上午他出门的时候,惠娘没醒,他特意叮嘱了如笙,等妈妈醒了记得伺候用餐。就这么去了茶馆里,却不曾想下午回来的时候,远远在巷子口就听见了里头传来的哭声。 改改抱着琵琶连忙往家里跑,正门前,却看如笙坐在门旁,脸上带伤,不知是谁打的,芸湘抹着眼泪,一只手捏住帕子按在了二师兄额头被打破的伤口上。 看见了改改,芸湘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大声喊他:“师兄——!” “怎么回事?是谁打的如笙!” 改改扑过来抱住了如笙的背,琴也没注意直接就往旁去一扔。如笙艰难睁开眼,血不断的从他额头上破的地方涌出来,糊在他眼前:“师兄……师兄别管我,妈妈……妈妈让那群人拖到居酒屋去了……” “四姨呢?” 芸湘答他:“四姨跟着去了!师兄,你快去吧,妈妈又挨了打!身上全是伤,人还病着呢,他们……他们就那样将她拖走了!” 刹那间改改觉得自己血一时凝住,昨夜里听了她声音动静只以为是喝多了酒走路不稳,妈妈说了没事,他居然就信了回去了。 “带着如笙去三尺红找仇二爷,快去!让他过来帮忙!”改改搀着如笙起来,看他脚步踉跄,又担忧,“如笙,你能走吗?要是不行,让芸湘去就是了,你留在家。” “不,师兄,我跟芸湘一块去,她认不得路。”抬头看了他一眼,如笙把手从他手臂上收回来,催促道,“师兄,你就快去吧,趁着这会儿他们还没走远!” 改改看了他们一眼,后退两步,转身朝着红涛书寓那边跑去。 已经能听见喧哗吵闹声,改改加快步子,奔跑时脚踩在青石板上,溅起凹凼中的积水。他扶着墙奔入巷子,就看见不远处有两三大汉拖着惠娘在前头走,四姨死死拉扯住了女人,硬生生叫他们踉踉跄跄地往前面拖去。 “松手!让你们松手!” 那两个男人穿的衣服也和这边的人不一样,改改有些印象,都是日本人的服饰装束。四姨大喊大叫的时候,那两个人也用着另一种语言高声呵责,丝毫不理会她。 “住手!” 改改冲了上去,一把将其中一个人撞开,把四姨和惠娘都抱在怀里往旁拉去。 “都已经受伤生病的人也要拉去工作吗?不是已经说好了吗,妓女生病了是可以有一两日的休息的,你们为什么一定要强迫着拉她去!” 他打开另一个人紧捏着惠娘胳膊的手把身子拦在她们两个的身前。触碰到惠娘手臂的时候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63 ,改改明显能感受到她比平日更高的体温。女人面上为着妆,头发凌乱散落着,身上穿的还是一身在家里面休息换的袍裙。看她衣着单薄,改改连忙解开自己外面套的那件棉袍下来套在她身上。 四姨搂住惠娘往后退去,她的面上也有挫伤,一定是一路拖来的路上落下的。老妇一双眼憎恶的看着那两个不通情理的家伙。可又担心改改,在抱住了惠娘以后,急忙伸手去扯了扯他衣袖。 改改来不及回头宽慰他们一句,迎面就对上了一拳头。平日里唱戏的人能有什么本事?自然没想到对方连开口解释都不给,直接就上手打过来的。 那一拳直接砸在了改改的眼眶旁,霎时一阵眩晕感铺天盖地而来。他来不及站直身子,便看另一人也伸脚踹过来。 “改改!” 听四姨嘶声力竭的一声,改改勉强避开那脚后,却突然觉得后背一凉。什么东西咬上了他的肉。 刀。 是那个日本男人拿着把短刀捅进了他腰背。 “改改——!” 疼痛一霎时渗入五脏六腑,刀被拔了出去,殷红的血涌出,浸湿了一身袍子,冷汗顺他后背冒出来,青年顿时弓起了身躯。 一人过来伸脚狠狠将他踹去一边。背撞上地面的时候疼痛感与地面凉意一同袭来。改改抱住了一个人的腿,妄图利用这微弱的一点力量去阻止那两个男人,还没有等他真正将手箍紧,就听见尖叫声传来,惠娘被他们扯着头发拖了起来。 不要这样啊…… 至少,至少不是现在…… 不要这样啊! 血液流失造成的寒冷感不断侵袭着他全身,额头的冷汗滑落,呼吸也一点点急促了起来。很冷,虽然可能是因为脱掉了一件外衣,可越来越冷。 他披在惠娘身上的棉袍落到地上,沾染上了灰,四姨还在挣扎,即便那两个男人拿着带血的匕首朝着她来回挥舞了也不曾躲闪。 而那个人的声音也就在这个时候响起了。 正如绝望之际的光。 “你们……改改!” 改改勉强爬起身看他,疼痛让他说话都有些哆嗦了:“天酬……帮帮我,拜托了,帮帮我。” 仇天酬伸手过来扶他时,正摸到他身后一手的血。男人抬头,用日语大声谴责起来,改改靠在他肩上根本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但能看出,那两个人对于仇天酬会日语这一点非常惊讶。他们在仇天酬沉默等待答案的时候,开口回答了他。 昏昏沉沉之间,改改只感觉自己被人背起,四姨搀起了惠娘。 他的手由仇天酬肩上垂了下,靠在男人耳朵边虚弱询问道:“情况……情况怎么样?” “我们回家。” “可以……回家了吗?” 仇天酬把他往身上送了送,背的更稳妥一些:“信我,改改。我们回家!” 可有的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刚刚开口询问的时候,对方明确表达,之所以要抓着惠娘回去,是因为在她当值的时间段里,有一位日本商人遭人谋害,他们必须要找出真凶。仇天酬向他们保证,惠娘绝不是会杀人的那一个,既说出了自己的身份,也…… 也透露他与坂本的关系。 当时他们用日语对话的时候,仇天酬是这么告诉他们的。 “我认识驻扎在本地的长佐一郎上校,他是我在仙台医科大学读书时的同学。你们不信的话,可以想办法问问长佐上校。我做担保,这几个人,决不可能涉嫌谋杀!” 其中一个高个道:“仇先生,虽然您这样说了,如果真的出事情怎么办呢?我们只是奉命行事,也请您不要为难我们了!” “现在是有人受伤有人重病。如果因为你们所认定的诬陷最终导致两条生命消失,你们难道不会觉得愧疚吗?”仇天酬愤怒低吼道,“放心吧,我们哪里都不去的,就在凤轩斋!任何时候,你都可以让你们的上司过来查审。可在此之前,作为一个医生,抱歉我必须要把我的病人们带走了!” 他是抱着对方会忌惮长佐的军衔地位才敢那样带着他们二人离开。幸运的是,那两个日本小卒也确实如此,不敢轻易对其有所得罪。可是刚刚对话中他们所提到的事情也让仇天酬心下略微存疑。 一位日本商人死了,还正是死在了惠娘当值的时候。看惠娘身上的伤,绝不是今日才有,显然是昨夜留下。这个女人会和谋杀案有关吗?还是说她只不过是被迁怒的那个? 他踌躇犹豫是否开口,侧过头,却发现改改的眼睛已经闭上了。方才所担忧思索的事情一瞬间烟消云散,只有一件事真正攫住他心神,令他不安。 他摇晃着改改身子:“改改,保持清醒,我马上为你伤口做处理,别睡过去!” “就……睡一小会。到家叫我,好不好?” “别睡,改改,天那么冷,别睡好不好?” “我觉得……冷。” “到家就不冷了。马上就到家了,很快,很快就不冷了!” 第四十六章 分明开春和暖了才对,然而一夜之间,却若骤然降温。风雨飘摇,冷雨坠窗,凤轩斋中总是能隐隐约约听见女人的哭声。 头昏昏沉沉,想睁开眼时,又觉着后背隐隐生疼。神智一点点的恢复,睁开眼后,正想开口说话,却是嘴唇干裂,喉中沙哑艰涩的吐出几个字来:“妈妈……回来没……?” 脚边一阵动静,改改觉得肩上忽然一沉,入眼便是仇天酬一双熬得通红的眼:“还好,醒来了是吧?饿了没?想不想喝水?背上还疼不疼?” 听他这一连串的问题,改改皱着眉头,轻轻摇了摇头。仇天酬去倒了杯水过来,揽着他在怀里扶他坐起来。 改改身上穿的单薄,胸上缠着纱布。他喝了水润了润嗓,问仇天酬:“惠妈妈怎么样?如笙呢,他的伤怎么样。” 仇天酬叹了口气在他身前坐下,捏紧了他的手放在自己面前:“你呀,一醒来为什么不先问问你的伤怎么样。他们俩都还好,如笙没事,惠娘也退烧了。放下心没?” “我身体我知道,既然能醒过来好好跟你说话,看来就是没问题了。” 看改改冲他宽慰地笑笑,仇天酬既不忍心又有些生气,谈起几天前的事情:“你不知道他们带着刀吗?如果那天我没有及时赶到,你该怎么办?” “那天我管不了那么多。你也看见惠妈妈的情况了,我怎么敢有所迟疑呢有所畏惧呢?” 仇天酬为他感到心疼,把人拢进了怀里。 “之后情况到底怎么样?” 犹豫了一番以后,仇天酬还是如实把情况告诉他了。关于被谋杀的日本商人,列入嫌疑的那些妓女,还有杂役。 “有我给你们做担保就放心,除非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64 是有了明确证据证明是惠娘动的手,不然他们不会再来找你们的麻烦了。” “真的?你……你说什么了,他们就那么乖乖听话走了?” “这个……”男人面上露出迟疑,他暂时并不像把自己和日本军官有关系的事情告诉改改。潜意识里,他始终认为这一层关系可能会让改改感到反感。其实事情是这样的,仇天酬去往日本留学,这事情本身是没什么,就算有日本同学,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但是最让人为难的一点在于,他的这个同学偏偏是进攻自己所在家乡的军官。 在仇天酬离家出走之前,仇道勤瞒着弟弟组了个饭局,前来的有秦、李、仇三家,还有两位日本军官。当仇天酬跟随兄长入席的时候,一抬眼便看见了自己的老同学。 长佐一郎。 在这样的情形下再度见面,两个人都是极为尴尬,几年前,他们尚且还是共商学业的好朋友,一别经年,却彻底站在了对立面上,友情难以维系摇摇欲坠。如若仇天酬和他兄长一般脾性也就罢了,可偏偏他不是。长佐也是清楚知道这位老同学老朋友的脾气的,这样见面,根本没办法好好说话。说什么呢?现在他是侵略者了,这个身份比“同学”两个字要严重得多。 仇道勤作为那次饭局的东道主,话当然不能少说,不仅忙着联络各方感情,更是多次提及自己弟弟和长佐上校的同学情谊。 仇天酬当时在饭局上便已经耷拉下了脸色,谈到一半,在仇道勤拍着他的肩笑呵呵地表示仇天酬完全能够胜任所谓交流工作的时候,更是索性起身,不给在做面子直接拂袖而去了。 那一次回来,仇道勤又将他关在房里,大骂、低劝,不知用了多少法子,可仇天酬就是一块铁板,软硬不吃,任他说什么也没用。甚至连长佐都亲自上门过一次,说是为了“叙旧”。可又有什么“旧”能叙呢?都已经是现在这种情形了,如何还能心平气和的坐到一块去讲起过去的快乐时光? 早已是回不去了,那些日子都已随着战火纷飞烧成了灰烬湮灭在了尘世之中。 然而,自己分明一而再再而三的坚持,可现如今也不得不用他的名号去帮助、救治自己最心爱的人。 改改打量着仇天酬沉着的面色:“你脸色不好。多久没睡了吗?” “没事。你一直没有醒,我担心的睡不着。” “那现在我醒了,你可以睡了吧?说来,我昏迷多久了?” “……” 见他沉默,改改更想知道:“告诉我呀。” “一天两夜。这会儿已经落日入夜了。” 青年闻言忙从床上下来了:“该死,我答应了童老板的,这怎么行,岂不是爽约了。” 仇天酬拦了他:“哎呀,改改!我当然是跟那边茶馆说明白了,他们晓得你受了伤肯定不会介意你几天不去。” “几天不去就少了几天的钱!” 那烛光印在他焦急的脸上,改改伸手要去拿架子上的衣服。仇天酬把他一把抱住:“几天的钱又怎么了?现在家里不是还有我吗?诊所赚的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养你养这一大家子总够吧?我不要你去什么茶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在家里头养伤,听见没有。” 仇天酬平日里不动怒,连和改改说话都是柔声细语温柔得很,这一次是一口气把话吼出来的,当真是动了气。 “那天看见你一身血倒地上时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那把刀子要是扎的歪几毫米捅进肺脏,就算我是神医都没有办法把你救回来了!我心都吓凉了!” “天酬……” “我是从阎王手里把你给抢回来的,这么说来你的命至少有一半算是我的了。我要求你哪儿都不准去!待在床上好好养病!钱的事有我,你操什么心?家里又不是只有你一个男人!” 改改看他这样讲话,一时也怕了,好先生发起脾气来叫他也缩缩脖子,忙伸了手顺顺他胸口:“好啦好啦,我晓得了吗,你不要生气了。” 深吸了一口气,仇天酬终于也注意到自己刚刚失态了。 改改受伤昏迷的时间里,他一直在想一件事。要是这个男人他失去了该怎么办?若阎王如此的强硬霸道就那么把他收走了怎么办?他分明是个连架都少和人吵的青衣戏子,却偏偏为了家里的妈妈长辈跟那群凶神恶煞的家伙打一架。哪里打的过?更遑论对方手里还拿着刀。 可他就是不怕。 改改是不怕,但仇天酬真的怕得要命。 “改改……我真的太怕了。”他把头靠在了改改的肩上,手合在他腰后,改改摸着他后脑勺的头发苦笑道:“哎呀,我这不都醒了吗。” “可如果你没醒怎么办?” “乌鸦嘴,乱讲。我不是醒来了吗。”看仇天酬又想说什么,改改忙捂住他的嘴,“好啦,别说了,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你躺上来好好睡一觉吧,好吗?我自己起来,下去弄点吃的。” “别动,我把小灶拎了一个到屋里来了,炖着粥呢,现在就给你去盛。” 说着便起身去了。改改坐在床上,看着他背影。男人穿的还是他受伤那天穿着的青黑色棉袍,袖口的地方有血渍,明显是那天之后就没好好洗漱过。平常多爱干净的一个医生,衣服上稍微有一点脏马上就要换的,可为了他,这一天两夜眼也不合,更别提把自己弄干净。 不知为何,看了那暖黄的烛光里,仇天酬躬身为他在小灶上的砂锅里盛粥的背影,改改莫名觉得眼眶一热。除了四姨、惠娘那两个至亲长辈以外,再也没有过一个人能像仇天酬这样把自己挂念在心上了。有那么一个人如此挂念着自己,他又怎么敢死? 死这件事本是不可怕的,当人离开世界,所谓死亡便也就如此,他从年幼时就已经认清楚这一事实了,他自杀,就说明本身他便不惧怕死亡。然而死后,那些他所重视并重视着他的人会有什么样的痛楚,内心会被如何地撕裂,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痛苦。那时的他,以麻木身躯被惠娘绝望的痛哭留存在了这世间,而现如今,他更是因为这个男人与他深切的爱,难以割舍这不再漠然的世界。 仇天酬把粥端过来了,改改抬眼,盯着他的脸看。男人觉得奇怪,便问他:“是不是这粥太烫了?我放凉一点再给你端过来?还是说手牵扯到了后背疼,那我喂你吧。” “没事,我自己喝。”闪烁着目光将头低下去,仇天酬拿过他手里的碗:“你受伤部位容易被牵动,还是我喂你。等等,我先给你吹凉了,别烫着。” 改改有些心疼他:“别为我忙活了,你睡会儿吧。眼睛都熬红了。” “我又不累!以前快考试了,为了复习,熬夜熬得比这还狠呢,没事。喏,张嘴。”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65 温热浓稠的一口粥送入嘴里,咬开的米粒散开淡淡的甜味。改改打量着仇天酬那认认真真的一张脸,心想这二爷什么时候照顾过人呐。 可就是这样的以为少爷,全心全意地照顾着你。 “怎么样?不烫吧?” 改改微微摇摇头。 “不烫就好。那再来一口。” 就这样,一口一口,一碗热粥慢慢地就见了底。改改让他把碗筷收了,摸摸他那眉眼额方:“现在总好上来睡了吧?我看你这双眼睛红的,心疼死了。” “那让我给你换个药。换号药了我就睡。” “好,安安心心的睡一觉,明早我叫你。” 要睡的时候,仇天酬想想还是搬了床被子要去罗汉榻那边。改改朝他招手:“干嘛呀,睡床上不就行了?” “我晚上要是睡觉不小心压倒你伤口了怎么办?没事,这罗汉椅也挺舒服的,我将就将就就行。” “什么将就!” “好了,我就睡这边了。”仇天酬放下被褥枕头,走过来摸了摸改改的额头,“那我乖乖听你的话现在睡觉,你也乖乖听我的话,待在家哪里都别去,行吗?” 他这样忽然软下姿态的委屈模样就像是阿二每每与惠娘讨食吃一样。改改哪里敢说一个“不”字啊。 “你快睡吧。晚安。” “嗯。” 第四十七章 仇天酬那很快就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他实在是太累了,如今事情了结,也总算能安安稳稳地睡。 改改静悄悄从床上爬起,蹑手蹑脚走到他身边,低头看着仇天酬那睡颜,心中默默叹了口气。暗自道:分明你是那么为着我们费心费力,可说到底还是我拖累了你。要是你能安安心心的开着诊所也好啊,何必去理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呢? 轻叹这口气,伸手将被子又往上拉了一拉,他的指尖在男人的面庞上些微停留,转而披上了衣服往外去。 夜里冷风在走廊之中肆虐,每一次的动弹与行走,背部疼痛都愈发强烈、明显。到了惠娘屋前,他轻轻地敲了敲门。还是不放心妈妈,总想着醒来以后一定要自己来看一下才行。 从里传来轻微声响,门由里面开了,惠娘面色憔悴抬头,惊喜地看着他。 “哎呀,你……你醒了,怎么下床来了?仇二爷应该叫你在床上待着才是啊!” 改改打量着她,浅然笑道:“我担心你啊。你身子好点没?” 惠娘将衣服拉了拉,无意间碰到之前落下的伤痕:“我好了,有二爷在不必担心。反倒是你。快回自己屋里去吧,走廊上多冷!” 改改却手一伸挡住了门:“还是进屋吧。我有事情想进屋和你说。” 惠娘眼神一直打量着他,她迟疑片刻,终于还是妥协的往里退了一步:“好,那快进来,屋里头暖和。” 进屋后掀开帘,惠娘提醒他:“芸湘已经睡了,你小声点,别把丫头吵醒。” 语毕便走去桌边倒茶去递给他,惠娘拢住外衣递上杯盏时,微蹙眉询问:“那么晚了,想来找我说什么?” 改改接过茶杯拿在手中后,也并不喝。探口气,指尖转着那只杯盏,思量着开口:“妈妈,我……我想法子送你走吧。” 惠娘微惊:“走?走去哪儿?” “总之不要在这儿,除了这儿,哪儿都行。我听说上海租界现在安稳下来了,不如咱们逃去那里。或者,你不是说有人要给你赎身吗,那就赎身走,嫁人吧!” “说什么傻话呀,卖身契握在了那个日本老板的手里头,哪有那么容易想走就走?偷偷逃去上海的话,又住哪?做什么?吃穿用度都从哪里来?”她这一连串话冒出来,压过改改话头,“怎么逃啊。” “可在这儿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这些!你受得了吗,妈妈,你受得了吗!”改改刻意压低了嗓音凑近道,“由我们后门出去,走水路到运河,能直接东行,坐船可以到上海的。寻好了船,出去了以后再买船票就好。或者干脆出钱包艘船都行。计划好了的话,咱们这两夜就趁夜走算了。” “那我走了,四姨、芸湘和如笙呢?” “四姨与芸湘跟你一块走,我和如笙在这儿守着。” “你和如笙呆在这会不会有人怪罪?” “怪罪什么,我说我不晓得,他们还能拿我怎么样。不是已经有人逃成功了吗。你不要担心我们,再者要我说,宁可怪罪,也比等死强。” 改改站起身指了惠娘的衣柜:“你赶紧收拾收拾,我这两天寻人去联络一下,等过两天寻个晚上就走。” “你打定主意了?”女人跟着他一块站起来了,改改替她拿了一个小行李箱子出来:“打定了主意。除了送你走,我实在是想不出别的法子来了。” 惠娘跟过来,压下了改改的手忽然反应过来问他道:“仇二爷知道这个事吗?” “……” 看他沉默女人就晓得了:“你没告诉他?” 改改别过了头去:“我怕他觉着危险就此拦我。” “那能不危险吗?到底是偷偷摸摸的跑走,谁知道外头水路那边有没有留人看守。他认识的人比你多,叫他晓得有个安全保证啊。” “我们已经麻烦了他够多了,哪里敢再麻烦他?” 惠娘沉下一口气,把行李箱自柜子里拖出来以后就坐回椅子上抽烟。随手抓了把凌乱的长发,她敲着烟杆道:“要走还是一块走,留你跟如笙我不放心。” “人越多越不方便。我们两个男的怎么样都有办法。”改改的手捏紧了又一点点松开,算是了结这谈话往屋外去,“总之先这么定下。明日我确定下来了再通知你。我会让如笙准备好四姨路上要用的药,你就把行李和要带的路费带上就是。” “改改……” 青年却回望她打断道:“妈妈,让我做一回主。” 一句话,便将惠娘嘴中千言万语给拦了下去。孩子是大了,不单单管不住,也知道为着家里的人谋出路了。 那青年笔挺的身子出了门后隐没于夜色之中,惠娘懊丧扶着额,呼吸也变得沉重而怅然。黑暗中,她点了支火柴再烧了口烟。烟雾缭绕在房间中散开,隐隐约约的桂花香在屋中浮动。 她起身往后面摆着神龛的地方去,烧了香祭上去。上头已经有了好几座牌位,都是当年凤轩斋里的人。 “妈妈,改改也是大了,晓得撑起家了。跟我当年那样子可真像啊。”无奈苦笑。那烟火因她呼吸一明一暗。 一辈又一辈,一代又一代的挣扎。这凤轩斋带不走挪不动,可如浮萍无根可依的人,只有这里还能勉强算一个根。因此即便是受了那么多委屈,挨了那么多的苦也不曾想过要走。想着除了这儿,还有哪儿能避风遮雨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66 比这儿更心安呢? 但现如今日子不同了,总归还是要活命。想要活命,可能这儿就真的留不住。 要是老天爷别如此作践人就好了。哎…… 改改因为背上的刀伤被仇天酬勒令待在家。但因仇二爷白天得去诊所,改改便趁这个时间点去安排布置。既然已经决定想要走了,便寻人私底下问问,租了船过来,确定了什么时候出发。他心里想的是只要能出桐城地界,往上海去总归方便了。 后路也不能不留,问了一遍,说之前一块唱过戏的吴老板最近不来桐城。本来他若来改改还想好好问问。 惠娘与四姨已经讲过要走的事情了,老太太叹了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如笙听师兄的,跑了好几家药馆把四姨要用的汤药准备齐全,仔仔细细的帮着四姨一块准备着要离开用的行李、物品。 要走的前一晚,四姨和改改说,别的不惦记,还是惦记着梨花。要是走之前能再见一面就好了。毕竟走了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面了。改改让四姨写了封信,和自己上一次的托人送进了李家,不晓得梨花收到没有,但告诉四姨的时候,说的还是她知道这事情了,让她好安心的走。 其实四姨本来是不想走的,她年纪大了,也受不了颠簸,冬日里的病开春了也不见得好。 “不如就让惠娘带芸湘走吧。改改,我这把老骨头,死也就死在这儿了。” 改改却说:“你们一起走的话,路上好歹互相之间能扶持。” 四姨却觉得自己是个拖累。 “哪里是拖累呢?四姨,您就安安心心跟着惠妈妈去吧。到了那里安稳下来了,写封信回来,也好让我们能够安心。” 因改改一直在私底下安排着要做的事儿,便有一位姓钟的老板私底下来找他,那位老板原是做买办,从改改小时候起就常来凤轩斋,是惠妈妈的熟客了。他跟改改说,自己有艘做生意的船,如若惠妈妈要走,他可以帮忙。 这男人脸长的方正木讷,瞧着并不是会逛烟花地的,四十余岁孑然一身也未娶亲。这人惠娘说得不多,改改小的时候他来的还算频繁,但最近几年就不怎么见到了。想来想去,改改想他也许是真对惠妈妈独一门心思。钟老板坦白早几年就想为惠娘赎身,可无奈这么多年过去了,惠娘也没有松过口。 “这么多年了,我知道惠儿心中并没有我,但是如今既然她遇上了事情,作为朋友我也理应当帮一把。可这事情你不要与惠娘说,她要是知道是我帮忙,肯定又要推拒。” 这时候只要是有人能够帮忙是最好,改改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如此都打点安排好了,到了第二日晚上,改改等天酬睡着了才开了门出来,看那三个女人都拎着箱子下了楼。 后门处叫一个年轻的船夫撑着船等着了,惠娘把箱子一样样的搬上船,过来捏紧了改改的手,相顾无言,叹气一声,道一句:“保重。” 四姨抹了抹眼泪,牵着芸湘跟惠娘上了船去。 那周围一片静谧,夜色之中水波晃动,潺潺的水声与早春时微弱的虫鸣声混在了一起。两岸灯火隐约,只有少数几家书寓房内亮着灯。改改目送着那船一点点消失在夜色里,船尾的一盏灯摇摇晃晃,像是夜幕中的一只眼睛。那红色的烛火像是年幼时改改第一次来凤轩斋时看见的那两盏灯笼。 淮景河上夜幕沉沉,如困兽张大一张吞人的嘴。 “师兄,凤轩斋里头……现在就剩了我们了。”如笙有些难过地开口,“梨花师姐走了,现在,妈妈四姨与小师妹也走了。” 改改揉着如笙的头。 “师兄,咱们,咱们这凤轩斋是散了吗?” 做师兄的看了他一眼,长叹一口气:“只要你觉得咱们还聚着,那就没散。只要你的萧还能吹,我的三弦还能弹,那凤轩斋就还没散。” 只是这冷冷清清,凄凄切切。 就是散呐。 第四十八章 四姨在船舷上站了很久,一直到浓浓雾色中再也看不见改改与如笙了,才转身进了船舱里。 芸湘揉着眼睛靠在惠娘的身边,她垂着眉眼,闷闷不乐的捧着头。船静静行在水面,船身忽然一阵,惠娘出声问:“怎么了?” 那年轻的船夫扭过头:“惠老板,前头有船有人拦住我们了。” 惠娘心下一惊,忙扒着窗沿往外看去。他们做的这艘小船船头正抵着了前面那船的船尾,那船上也有人探出头来了。 “雨生?” 船上探头的正是前几日找过改改的钟老板。他朝着惠娘挥挥手,派了人将一块夹板搭在了两艘船之间,那边的船夫递了绳子过来,请他们上船。 钟老板和她们说:“几日前,我就与改改说好了。惠娘,我来接你走。” 惠娘眼中现出迟疑,改改与她说了会有人接应,但并没有说是姓钟的这人。男人是她的客人,仔细来说,还是个动心的客人,但她脾性,肯定也不会跟着这样的人走,如今却要麻烦于他,心中自有歉疚。 “怎么是你呢?”惠娘笑的尴尬,“改改虽然与我说了有人会来接,但,并没有说是您。” 钟老板也笑的无奈:“如若他告诉你,我怕你不同意。不如不说。上船吧,我再送你一程,往上海那边去的船已经准备好了。” 惠娘抬头。也是出道起就认识的人了,她十几岁的时候男人才二十出头吧,到现在两个人也都一把年纪了。后来钟老板不来,她心中也嘀咕,但又能如何呢?她把男人当客人,可男人却想把她当唯一的爱人。这怎么行?不合规矩啊。 可都该走了,想想,还是带着人上了船,由钟老板带来的脚夫往船上搬东西。 改改回房间的时候,看仇天酬还沉沉睡着没醒。他暗自叹了口气,把身上披着的衣服脱下挂上了架子。才侧身躺下,就听见那罗汉榻上响起了声音。 “送走了?” 改改正往身上盖被子的动作微微一僵,须臾,答他道:“是,已经送走了。” 仇天酬在罗汉榻上翻了个身:“路上打点好了吗?” 改改说:“打点好了,应该能安稳到上海。” “哦,那就好。”说完这句话屋里又静了。仇天酬既不问改改为什么不告诉他这事情,也不问他是什么时候做的打算,好像问完这句话以后就没什么想说。这屋中静谧让改改有些闷,他侧过身看着仇天酬,想听他再说点什么,可对方始终都不开口。 想了想,倒是改改先说:“天酬,不然到床上来睡吧。我的伤没那么容易疼了。” 对方一时没有动作,就在改改打算放弃闭眼睡觉时,却又听仇天酬起了身朝着床边走过来。被子掀开以后,男人窝进来靠近他身子。改改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67 凑过去,头枕在他臂膀上。 青年小心翼翼试探着开口:“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 “我没告诉你,这种事情你要不大高兴也正常。” 仇天酬沉默了一会儿,改改想那就是不大高兴。又听男人和他开口:“改改,你我是爱人,既然是爱人,我当然希望你能无条件的信任我、依赖我。但你我又都是男人,都有能力,所以我知道,有的事情你希望通过自己的能力去解决。” “嗯……” 仇天酬手一点点收紧来:“我是有点不高兴。不过我能理解你这么做的原因。只不过,有一点,改改。” “你说。” “别再把我当仇家的富家少爷了,我当年有的那些东西,现在早就没有了。即便是你告诉我,也不过是两个普通人家的男人替着家里人想办法罢了。” 他如此诚诚恳恳,说的话语实实在在,改改心中一暖,抱着他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天酬,四姨惠妈妈他们走了,我身边至亲的人除了如笙真的就只有你了。” 如此算是成家,在一块过着日子互相之间有个支撑。相互扶持,互相宽慰,就是家人。仇天酬捋着改改的头发,看他发尾又长了,微微叹了口气,索性把之前的那些事情掀过去不在去说。再说了,再亲热的人有的事瞒着还是会瞒着。仇天酬并不是真的想要怪他。如若说来,他也不曾告诉过改改他与长佐的事情。 “睡吧。” 几日之前,长佐便装到诊所中去了一趟,当时廖大夫不在,是仇天酬一个人在坐诊。长佐来了以后,也并没说什么,只是留了一句话,让仇天酬任何时候遇上事了都可以来找他。是同学朋友,便是同学朋友。情谊还是不要叫别的东西干扰了才好。 仇天酬随口应和,听长佐又开口与他说起别的事情。 “听闻你近来与一个叫改改的戏子走得很近。上一次我听这里的人说起过他的名号,一直想听听他唱的如何,不知道改改小老板有机会赏光吗。” 长佐一郎与仇天酬一般年纪,身量与他相仿,因常年军旅生活脊梁挺拔,眉目坚毅。他原本肤色偏白,面容之中有隐隐女子姿态,现如今倒是难能再看出来。 仇天酬答他:“改改为谁去唱不是我所决定。他如若不想,我劝再多都没用。你现在的地位比我高得多,又何必屈尊降贵来问我这事。” 长佐看仇天酬还是这硬脾气,也只好无奈说了一句再会。他走以后,仇天酬回来问过改改关于他客人的事情,才晓得那天看见的那个老头子就是来请他去唱戏的。 改改偶尔也会问起他身边的事情,仇天酬算是把自己的生平说个遍了,但唯独这一块,他一个字都没有提。 夜幕沉沉,两人也各自带着心事睡去。有的事情也许随时间过去慢慢也就好处理了。当做是逃避也好,当做是办法也罢。也就放着吧。 本以为这一夜睡下总该是到天明时才结束,哪想半夜里时,窗外骤然一阵炸响声传来。改改一时由睡梦中惊醒,他睡得一直浅,屋外和鞭炮似的声音马上就把他吵醒了。 仇天酬揉了惺忪睡眼:“怎么了……改改?” “天酬,你听见声响没?是不是有人开枪!” 男人只好侧耳去听,仔细了以后,安抚着改改道:“谁家出殡放的鞭炮吧?” “……是吗?” 改改正想着是不是自己疑心,忽然又听见楼下的油桐大门被人敲得“咚咚”直响。有人在门外喊道:“仇大夫!仇大夫!” 两人便忙从床上坐起来,改改推了推他:“是叫你的。晚上也有病人吗?” 仇天酬把衣服给套起来,踩着鞋子往屋外去,改改跟在他后头点了盏油灯跟上。 到门口,将门打开,外头一个年轻后生扑过来拽住了仇天酬的手火急火燎道:“仇大夫不好了!诊所那儿有病人得紧急抢救,您快随我去吧!” 仇天酬下来的匆忙扣子都没扣好,听他这话便赶紧抬脚跟着跑了出去,改改跟在他后面朝他喊:“那,天酬,我在家等你!” “好——” 这边仇天酬刚走,改改正准备转身到大厅等他,却听见后门那里也有敲门声响起来。这个时间段里谁会来敲这个门?改改心里一时发慌,怕这个时间点会是谁突然发难。走去门边上的时候,手里不忘拾了一支木柴。 到了门边,喊一声:“谁?” 就听一阵呜咽传来:“改改……改改快开门!” 是惠妈妈的声音! 改改一把丢了那柴火把门开了。就看惠娘拉着芸湘扶着四姨侧身挤了进来。她方一进来转身便将门一把给锁了起来。 “您怎么回来了?不是晚上船走了吗?” “走不了,三岔河口那儿出事了,日本人拿着枪在那儿守着呢。一条河浮着全是尸体,改改……改改这是要变天了,改改。”惠娘的嘴还犯着哆嗦,那一条河上水都要被血染红,枪声响了好一阵,他们的船要不是早听见声响往回去了,只怕也会遭殃。四姨皱着眉,嘴里一直念叨着:“作孽,真是作孽啊。” 女人稍缓了缓,拧着自己裙角湿边,把芸湘交到改改手里去:“别说这个了,芸湘身上还湿着,你快带她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 改改蹲下来擦着芸湘的脸,抬头看着他们:“好。那你们先去休息,明早醒来,吃饭的时候再说吧。” 仇天酬到诊所的时候,里面还一片暗,他扭头问一句:“怎么连灯都不点起来?” 来叫他的那个后生是廖医生的表侄,他听了以后挠挠头,低声告诉他:“仇大夫,不方便点灯,窗户上特地遮上了。” 男人正推门的手停了:“诊所里来的是什么人?” “我叔说,那是给咱们送药的人。” 一进院子就能闻到股血腥味,仇天酬想也没想,赶紧退了门进去。屋子里亮如白昼,好几面镜子都竖着,照着那些蜡烛油灯。窗户上蒙上了布,外面根本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廖医生正动着手给一人包扎,旁边还有好几个人斜歪着,叫诊所里的几个帮手陪护在侧。 廖医生五十来岁,下巴亮光,两鬓斑白,身形清癯,看见仇天酬来了,手底下行针动药,嘴里也喊着他道:“你来了是吧?那边有两个手术要你来动。” 仇天酬也撩起了袖子:“什么手术?” 那边廖大夫答:“取子弹。” 第四十九章 哄芸湘睡了以后,改改在楼下大堂里等到天亮了才等到门外有人敲门。仇天酬面目倦怠的在屋外站着,看见他了,身子直接往他身上靠了过来。 闻到了他身上血腥味,改改便好奇问了:“什么患者,忙了那么久?” 仇天酬的额头在他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68 肩上蹭了蹭:“……是一个大出血的孕妇。好在救下来了。有吃的没?我又饿又困的。” “你等会,我煮了粥了。你吃好了就上去睡吧。” “好。”仇天酬答应了他便往里走,迎面却又看见四姨咳嗽着从楼上下来。男人回头有些疑惑的看了眼改改,青年回答他道:“昨晚上三岔河那边出了事,船没办法行。四姨他们就都回来了。” “你们到了三岔河口?”仇天酬望向四姨,关切的问了一句,“都没事吧?” 四姨走的慢,仇天酬见状便搀着她在桌边坐下。 她抬头,看了眼这两个年轻人,缓缓道:“我们昨晚并没有真的与那些日军碰上,远远听见了枪声就知道前面出事。转过弯往回去以后,看着尸体一具具的飘了过来。” 这些事情仔细想想实在是可怖,怎能想到昨夜要走竟是会碰上这些事情呢? “昨晚枪声?四姨大概知道前面什么事吗?” 四姨摇摇头:“这我又怎么会知道呢?真是吓人,这说杀人就杀人的。” “说杀人就杀人的,他们吃人脾性我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别说这些了,四姨、天酬,我给你们盛粥去。”改改擦了擦手进了厨房再出来时,正看见天酬给四姨把脉。男人叮嘱了两句,抬起头,正好改改把粥端了过来。 “吃好了,你也赶紧去歇一会儿。等下还要去诊所吗?忙活一夜,能歇一天吗?” 仇天酬拉他坐下:“我睡一会儿,下午再过去。你等我一夜是不是也没睡?” 四姨听了,在旁道:“那你们两个人都去睡一会儿,要有事了,我自然是会去叫你们的。” 改改看着她难免失落:“本来是想能送你们走的,现在看来还是走不了了。四姨,要不然……” “改改,罢了。如若这样好好准备了一回还是没法走,那就真的是走不了。要我说,风声那么紧,在家里就在家里吧。”又咳一声,四姨顺了顺气,“这次是辛苦你了,改改。” “我……” “你歇着吧。办法肯定还是有的,咱们再想就是了。” 逃也逃不了,还有日军在河岸线那头守着,走了就是要被枪毙,那倒是真的不敢走了。不过改改心下也犯嘀咕,这过去不曾有过这事,怎么偏偏最近的风声紧了起来。昨晚开枪打的到底是谁?走私的?逃命的? 这杀的又会是谁呢? 昨晚听见的枪声,四姨惠娘说的话,还有半夜来找天酬去诊所的人……这一条又一条的线在他脑子里乱成了一团,一时半会儿觉得疑惑,好像是哪里有什么不对,可又死活想不出来究竟该是那个地方。 罢了,也不去想了。等四姨再回楼上去仇天酬也去歇息了,改改一个人坐在了大堂天井里往外看。枝头的青青绿绿看起来春意盎然,年年凤轩斋里头的春色都极好,这边花开那边谢的,往年到这个时候早就开嗓练起来了,这会儿的连曲声都难以听见了。不要说古筝笛曲,连琵琶三弦都少。 还记得去年的春日里,梨花哭啼啼从船上回来说要嫁李少爷的事情呢。四月里,凤轩斋多风光,嫁梨花那宴席摆了整整三天三夜,桌椅从里到外的摆满了,请来的都是县城里头最好的厨子,做的冷盘热盘哪一样不是叫人连连称道。 再看现在,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日子就像《四季歌》里头唱的,春去夏来,夏走秋至。改改抱着一把三弦出了家,往外头童老板的那家茶馆里头去。上午边了客人三三两两的来,给客人们送上茶,改改清了清嗓,三弦一抱,先试了一试。 底下还是老样子的叫好。 便拨弦,把唱烂了的唱词又起来唱了一遍。 可这一次,他不再唱贵妃醉酒如何媚态,黛玉葬花心中悲怆,起了腔,动了弦,把腰背挺直了来,张开嘴: “耿耿星河欲曙天,中宵起舞草堂前。银冠映月凝秋水,铁甲临风拂晓烟。舞动双锤像冰轮转,又好比那寒霜白雪卷飞泉。” 是唱《岳云》,越是临了中间弦声越急,到了“一怒冲冠迎贼寇,风驰电扫勇无边。杀得敌军落花流水、片甲不留、人仰马翻尸不全。”时,更是两眼圆瞪,将那岳云如何之英勇于唱词之中尽现。 这杀得敌人落花流水,这杀的金兵落荒而逃!这岳云少年英雄,智勇双全。虽说人人都知道岳云与其父岳飞都因秦桧陷害而死,可他这番英勇之举叫改改一唱,还是叫所有人皆站起身来鼓掌叫好。 那外头聚过来听的人越来越多,童老板的眉头也皱的越来越深,最后瞧见了几个在日本人跟前老是晃悠的了,忙冲着改改打手势,让他好别唱了。改改一句“少年英雄”正唱完,指尖一转,另起一个调,唱起了宫怨的《红叶题词》来。 茶馆里头唱也不似从前了。不是想唱什么就唱什么了。你要是唱那些个爱国英雄、护国小将,就有人会出来将你打倒将你除了。 呸! 只要改改还在,这凤轩斋的招牌就能立起来。既然四姨都走不了,改改即便背上还疼着也得出来唱。晓得他之前出的事,老板们都很客气,过了五月以后,好像生意渐渐地也好做起来了,淮景河边上的营生比不得当初,好歹比年前要景气些。 有了钱,总归要好过一点。芸湘带着比刚来时晓得的东西也多了许多,四姨现在唱不了戏,说句话就得咳嗽两三声,就叫如笙带着她吊嗓子。 入梅出梅,雷声作响快入夏的时候,四姨的病好像是更重了。改改私底下问了仇天酬四姨的病,仇天酬说了,四姨肺里怕是生了东西,咳得这样厉害,已比较难治。往下他也没有再多说,叫改改怎么问都不肯开口。 六月里的时候,改改还看四姨用的帕子上带上了红,也一惊,问了四姨,四姨就说自己没事,咳嗽罢了,多咳两声,小辈还被吓得怎么样。改改看她死活一定要瞒着,那这一回不管仇天酬说什么都一定要问个清楚明白来。 是日,日头闷热,黄昏时分仇天酬才回了家。一进门,吃饭时就看改改心情不好。他瞧了眼如笙,小师弟只管自己闷头吃饭,又去看芸湘,丫头朝他抬眼望望也没说话。 不对,这肯定有事。 吃完了饭,如笙与芸湘两个小的收拾桌子,改改搀着四姨上楼,回过头冲仇天酬道:“天酬,一会儿屋里等我,我有事要问你。” “……好。” 仇天酬心里打鼓,想着到底改改要问他的是个什么事情。他瞒着改改的事实在是不少。不论是诊所里头的,还是日本人那边的,哪样要他发现了,肯定都是一番吵闹。 进了屋还是忐忑,男人想着这些时日来到底是哪里泄了密。四月自己生日的时候哥哥来找他过,让他给赶走了,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69 母亲差人送来的银票,他借口是诊所入账交到了改改手里。 长佐送的礼他从未收过,李桢来寻他他也不见面。 所以到底会是什么事情呢? 他正左思右想不得其解,改改开了门进来了。一进屋,把门“啪”一声关了。仇天酬看他面色阴沉走到了桌旁边,伸出手,把一样东西拍在了桌上。 “这事情你打算瞒我多久?” 话才一出,仇天酬心里就暗道了一句不好。他试探的问了:“我……我瞒了你什么?” 改改手挪开了,把那带了血的帕子丢到了仇天酬怀里头去:“你看看,这是四姨的帕子,她都咳出血了,你还不肯和我说明白她到底是什么病吗!” 仇天酬把那帕子展开一看,上头殷红,便晓得了这事情。 “哎,这、这事儿。改改,我只能告诉你四姨这肺病实在是难治,可,具体的我不能说!” “到底有多难治,她到底是个什么病?整个冬日里,她连床都难起来,现在好不容易天气暖了,能常下楼来走走,可怎么咳得反而更厉害了呢?”改改拍着桌子在仇天酬的身侧坐下了,“到底如何,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四姨从小带我长大,我把她当我的亲外婆亲奶奶,她到底是怎么了,你做医生的告诉我啊。” “改改,不是我不想说。只是……只是我答应了人了,我不能说。” 改改将眉头一皱:“谁?难道你答应的四姨?” 仇天酬不说话了。 “别的大夫说她是痨病,可四姨并不见得染给我们。但她咳的又那么厉害,你说是肺有事。这……这到底是有什么事,到底该怎么做,你告诉我吧,好歹让我也能安心!” 仇天酬为难:“这,治疗一直都跟着,你一定要死死探究四姨的病又做什么呢?” “你说四姨的肺病难治,到底有多难治?” 改改扯过那块帕子,送在仇天酬面前:“血都咳出来了,这难治……是治不好的意思,是吗?” “肺部病变,只能靠药物缓解,基本不可能治愈。” 像是又一锤子狠狠在改改的心头砸了一下。 “可,可冬天的时候,你和大夫都分明说了,吃药是能治好的啊。我看确实也比那个时候好了,怎么、怎么又说治不好了呢?”改改的眼睛一直闪烁着,他咬了咬嘴角,捏紧了那块帕,“你坦白告诉我,天酬,这到底是个什么病?既然你答应了四姨不说,四姨是不是早就知道严重了?” “……” “你说啊!这时候沉默什么!仇天酬,你把我改改当什么了,这种事情你也要瞒着我吗!” “四姨让我瞒着你就是怕你伤心难过!既然这样,我又怎么会告诉你呢?” 改改盯着他:“那你现在什么都不说我就不会担惊受怕了吗?我胡思乱想更会伤心难过!” 仇天酬还在犹豫。 “你说不说?” 看着改改那决然坚毅的目光,男人终于还是败下了阵来。他叹了口气,把改改手里的帕子从他手掌心里抽了出来,低声回答了他:“是……肺部肿瘤。也就是比肺痨更严重。” “什么意思?” “如果仅仅是痨病,有抗生素还是能治愈。但四姨不是。我和廖医生那一次在你不在的时候为她做过检查了,四姨她是有肺部肿瘤。就是肺里面长了东西。” “长了东西……?”改改此时已完全呆愣住了,他反应过来忙对仇天酬道,“你不会动手术吗?天酬,那你切了它呀。” “四姨年龄过大,动肺部手术,死亡几率太高,术后也很难恢复,另外我们诊所不具备进行这种手术的条件。除此之外,肺癌就算切了也没办法完全痊愈。这种疾病本身的扩散能力很强,基本就是……绝症了。” 青年整个人像是一下子被抽走魂了。他强扯了一个笑:“你吓唬我的吧?开玩笑呢,怎么就、就是治不好的毛病了。” “改改……” “总能有点办法的吧?”改改的肩膀一下子就垮下来了,“四姨也不老呀,她才六十呢,天酬,总有点办法的吧。” 即便是医生也有无能无力的时候,他伸手把改改搂紧怀里,轻轻告诉他:“四姨其实早就知道了。她怕你担心,更怕你难过。” “那这病还能活多久啊?” “……之前,廖医生就差不多断定了,半年吧。” “半年?” 什么东西噎在了改改喉口了。 “你们什么时候给四姨做的诊断?” “三月的时候。” 半年,也就是说,也就是说不剩几个月了。 第五十章 那个时候只晓得四姨的病重,却不晓得四姨的病有那么重。想到那时候开春四姨还能站起来下楼晒晒太阳什么,还当她是毛病已经好了不少。 “咳嗽、咳血,慢慢的就会发烧发热,胸口闷痛。再往下……” 仇天酬看改改的眼眶红了。 “从我师父死了起,我就是四姨带着的了。” 她一句一句的教的唱词,一曲一曲教的词曲,一手一手教的身姿做派。是如何的唱念做打,到了戏台子上时又应当如何去演给观众们看。惠娘打他的时候,四姨一定是会好好护着,若身上落了伤了,也一定是四姨最为紧张。 四姨就像是他的亲奶奶,不论什么时候,只要他回来了,都会做上一桌的好菜,看他感冒风寒哪里不舒服了,也是最紧张的那个,紧忙要将药煮好给他送过来。 这么好的四姨,这辈子没与人如何急过眼的四姨,怎么就……就挨上了这样的毛病呢。 “都还没来得及好好孝顺过她呢。怎么就这样了呢……” 仇天酬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着他:“四姨对自己的情况其实都很清楚。她是知道你担心的事太多,怕你因为她的事情太过烦恼才一直不肯说。你理解一下她这番苦心,说到底,也还是为了你啊。” 入夜了以后,改改在屋里练琴,如笙从隔壁过来抱着三弦要跟他一块学,听师兄自己弹着,是以前没怎么听过的曲。原来是改改练琴的时候就听见四姨咳嗽了,唱起一句“憔悴不堪常本寐,病深却把那主人瞒。” 如笙问他:“师兄,这首是什么?” “是《晴雯补裘》,师弟。” “这调子凄婉,《红楼梦》里头的选段,真是没有几首是高高兴兴的。”如笙抱了自己的琴叹一口气,看他屋里仇先生不在,就问,“对了,仇先生这会儿去哪了?” 改改答:“到四姨那边去给她打针了。四姨下午不是说身上疼吗。” “哦。” “你把之前学的那两首都弹一遍。明后天跟我一块去许老板那里唱。要是好的话,你也差不多能唱独场了。” “我?独场?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70 ”如笙慌了神,“师兄,会不会太早了?” “我十二三的时候已经能唱了,你今年都十四了有什么好怕的。”改改擦了擦琴把,叫如笙把琴给放正了,“家里头现在靠我一个人唱,钱怕是还是不够,你若是能够独当一面了也好。这样以后师兄也能放心。” 如笙沉声,他皱着个眉头看起来也是有些不情愿:“可……师兄,我觉得我还是不大适合唱戏。我、我一到戏台子上就怕。您说我这是得怎么唱。” “那你不唱戏能干吗?吹箫总不是个办法,永远都是给别人做陪衬能拿到多少的钱?” 如笙却挠挠头:“那我若是唱不好,不也还是难有多少钱吗。” “那多一个总比少一个要好吧?” 看如笙撇撇嘴不说话,改改望着他:“如笙,四姨的病要钱,虽说天酬不与我们算问诊的费用,但药的钱总不能不给他吧?” 如笙听他说起了四姨的病也奇怪:“师兄,这四姨到底是什么病,一个冬天了怎么还不见好?昨夜里我听她咳了一晚,这是又重了吗?” 虽已听仇天酬说了四姨的病情,可既然之前天酬已说了四姨的打算,改改也并不想把她病情告诉如笙。真的要担心还是自己担心吧,何必要让那个孩子也跟着一块担心呢。 “反正,四姨的病情你晓得的,终日里都要吃药,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过两三个月又要冷了,怕是到时候病情又要重。” “这样……” “家里要用钱的地方实在是不少,你也是知道的。” 知道是知道的。其实如笙这孩子也听话的,家里面改改与惠娘不在,都是那个孩子在操持。平日里改改要是来不及回来,如笙还知道带这样芸湘两个人一块把饭菜给准备好。天酬那边,他也常常会过去帮忙。 仇天酬其实有时也和改改说起过这孩子的事,说如笙这孩子聪明是聪明的,平日里在诊所帮忙手脚勤快人也伶俐,跟的时日久了,有的简单的打针、按摩都没什么问题。言下之意,其实他也有心想带如笙学一下从医问诊的学问。 当然了,如果如笙愿意,改改自然也很高兴师弟可以学一门正儿八经的技艺。当医生怎么样都要比做唱戏的有前途。 想到这,改改也问了:“要不,改改,你愿意跟着仇先生学吗?” “学、学医?” 改改言语平淡:“是呀。天酬与我说,你在诊所里表现的挺勤快,人聪明,读书识字也不差,就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学学这些。” “有!”如笙想也没想就答了,可答完这句,他又有些心虚,“但……师兄,学医的学问那么大,我能学吗?” “有什么不能学的?” “我怕自己笨,学不好。”如笙苦着脸,“从小我就没你和师姐那么伶俐,妈妈也老说我是榆木脑袋,我怕自己辜负了仇先生的一番好意。” “你哪里是榆木脑袋?人太本分老实罢了,当然在做这行做不开了。仇先生愿意带着你是你的福气,将来做了大夫就是受人尊敬的活,我看这好得很。” 改改趁着说话打量如笙神色。看那孩子面容,其实对这做大夫的事情也感兴趣的很,只是总觉得他言语中有所顾忌。 果不其然,就听如笙开口与他道:“可,师兄,如若我去做了大夫了,那咱凤轩斋里头,还剩了几个?” “不是还有小师妹吗?” “师兄能让小师妹一直唱着?若是小师妹以后大了嫁人了呢?” 看如笙逼问,改改别过了脸去。 “这些事情又说不好,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如笙凑了过来,他眼睛眨了眨思索了好半天,像是想到了什么来。 “我知道了,师兄,你是不是想把我们所有人都往外去安排好了?” “我哪里有你想的那么厉害!” “安排惠娘、四姨走是你,想叫我去当大夫的也是你。师兄!你不会当真是想要咱们散了去?” 那改改也有些委屈:“难道叫你们一个个有个好归宿了还有错?” “那师兄你又该怎么办?我们一个个的都往外去安排好了,那你呢,你还留在这?你还抱着个三弦唱着曲?这……这……” “我能吃这碗饭就暂且吃着。再说了,要是有别的打算,我自己当然会另谋高就呀。何况我还有仇先生在旁帮村呢。” 如笙撅了噘嘴:“我反正是觉得,这个时候了去跟着别人学还是不大好。不仅不合规矩,对你们也太不孝敬了。”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好不容易的有条绳丢下来给你往上爬了,你拽着泥泞地里头的石头做什么。” “师兄,我知道这道理,可我总不能落你一个人在这吧?”如笙换了个坐姿,叹着气和师兄诚诚恳恳道,“梨花师姐嫁了人,四姨老了,惠妈妈年纪也不小,芸湘又还是个小娃娃。我要是去学医了,以后不就是只有你一个人撑着家里?” “不是说了……” “那仇先生也要忙啊,我是你师弟,师弟就是在师兄在外唱戏忙碌忙不过来的时候为你想办法解决后顾之忧的吗。” 这改改还能说什么呢?师弟也是暖心,话已经说出来了,改改再多说就是他不知情理了。能有个那么懂事的师弟是他的福气。 揉揉他脑袋,大夏天的刚剃过头,如笙那一头板寸的短毛摸起来还有些扎手。 “好好好,你要是能这么想我心里头暖的很。师兄知道你心意。那你平时家里要忙,仇先生的诊所也要忙,会不会太辛苦了?” “不辛苦!”如笙话说的耿直,“在诊所里头是学东西,在家里也是学东西,不论是在哪儿,我都能学到新的东西哪里能说‘辛苦’呢?要这么讲我还怕不‘辛苦’呢。师兄和仇先生能教我是我的福气,我哪能挑三拣四的。” “你这张嘴啊,真是越来越有梨花那劲头了。” “师兄老觉得我是在讨好你,其实你们都对我那么好了,何必用得着我再来讨好?”如笙垂下眉眼,叹一口气,“就是因为你们都对我那么好,那么照顾,不论如何都担着、看着,我才想一定要好好的完成你们安排的事情,别让你们失望。” “嗯?” “好啦,师兄你别说了,我先把之前学的弹给你听,你帮我指点指点吧。” 第三卷 第五十一章 李府池塘里的荷花开了有几日了,翠绿色一片的荷叶,波光莹莹的湖水。在富贵人家过日子闲适是闲适,平日里根本没有什么事干,绉着块帕子,不是在屋子里头就是在长廊那儿。除了后院儿哪儿也不能去,一抬头就那么一方小地方,跟笼子里的鸟儿似得,哪里都飞不去。 以前和改改在一块的时候,还常常和改改说羡慕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71 莺莺小姐过得那日子呢,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出门有人伺候平日里还有个红娘在旁陪着说说话。可真的住进了大户人家深深庭院里来了又有什么好?以前到了过年的时候还能和家里头的人一块去庙会上玩,这下好了,嫁入李家以后,那是只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梨花叹了口气,散了手里的那些鱼食拍拍手。 条条金鱼张嘴抢着水面上浮着的小颗粒,女子扎着发髻插着一支石榴色的簪,身上着深蓝色宽松麻袍,整个腹部都明显隆起,两条如藕段般的胳膊随性垂着,捏着一块小小的帕子。 她低垂了眉眼,愁容难展,又叹了口气。 不是没有和济民说过,但他又怎么会允许自己出了这李家宅院呢?更不用说拜托老夫人、少奶奶,她们只怕是见都不想见自己。 以前在淮景河边上虽说做的营生下作,但谁又能让她受那般委屈,哪一个不是想方设法的哄着她捧着她?虽然梨花知道,这些捧、这些哄,都是因为她年轻她还好看,等到年纪过了年老色衰,还有谁能真心实意的对待自己。 话是这样讲,可那个时候自己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拧着那块帕子又皱皱眉,哪像现在,走到哪儿都是别人不待见,连下人都能给她个两三分脸色,就说李家那管家好了,每一次看见她,虽说脸上堆了笑,可等背过身去不知道说了她多少坏话。 最讨厌这种人了。 旁做丫鬟的看二少姨奶奶咬着下嘴唇又生了闷气,忙从石桌上拿了颗荔枝递到了她跟前:“二少姨奶奶又自个和自个生闷气了?您多好看的一张面容,这眉头皱多了岂不是要生皱纹?” 丫鬟叫巧红,十五岁,憨厚老实,笑起来又甜又可爱。 一开始李桢他娘派给梨花的丫头心眼太多,梨花跟那女人实在是不舒服,自个去管家那儿挑了个没什么心思的丫头过来。巧红来了以后手勤快,人也不爱多事,时日久了,看梨花受了老夫人、少奶奶的气还会为她鸣不平,偷偷摸摸的抹眼泪。 大宅院里头能有那么一个可以讲贴心话的也够了,梨花不求多的。 看她把樱桃递过来了,梨花也只好是伸手接过来,叹了口气,又说起常念叨的事:“你说,我年前送出的信师兄师父他们到底收没收到啊,要是收到了,怎么现在入夏都没有回信呢?” 巧红挠了挠头,为难道:“二姨奶奶,您还不晓得后院的规矩吗,您师兄一个男人,怎么可能送的进信?别说少爷知道了怎么样,要是叫老夫人、少奶奶知道了,怕是您要吃罚的!” “吃罚?罚什么?”梨花哼哼着,低头看了眼肚子,“少奶奶一个都没生,那我肚子里就是李家第一个孩子,她罚我好了,孩子没了,老爷跟谁生气?” “哎呀,二少姨奶奶!”巧红慌慌张张又拿一颗樱桃堵上她的嘴,“这话让太太院里的人听到了,要遭人骂的!” “我说什么都得挨她骂!你以为我对她客客气气的难道就好了嘛?她是正房太太,大家闺秀,读过书上过学,正儿八经的学过三从四德的,我哪里能和她比?比身世她家里经商从政,家境殷实,我是个妓女的女儿,妓女生的妓女养大。论经历,她读过书、上过学,跟着父兄经过商,我呢?做了四五年的艺伎,除了弹曲唱戏伺候男人,别的什么都不会。”梨花讽笑一声,换了个姿势倚在了长廊座椅上。 “哎,姨太太,可……可你们现在不都是李家的人吗?” “是李家的人?在你们太太眼里头,我永远就是个和下人一样的妾,脏得很,碰到了和我多说两句话都得脏了她的眼睛。”梨花一双眼满满的怨,“老太太和她是一样的心思,哪里能忍得住我?” “可你也能为李家开枝散叶呐。” “是呀,说的是呢。那倒真是看在了这一件事的面子上。”她笑一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难得笑容温柔了一些,“还好有他呀,要是没有他,我嫁进来以后真是别想喘口气了。” 要不是有这个孩子,只怕姓徐的女人早就想方设法的把她给弄死了。梨花心里头清楚女人要是疯起来能做出什么事情。从小到大她就是在女人堆里长大的,妓院里头,各色各样的女人最多了,清高的、下作的,善妒的、宽和的,女人最傻就是在爱上男人的时候。 只要爱上了,什么利益都顾不上了,什么事理都认不清。为了自己的那份爱,自己的命、别人的命都不算什么。有的人可以为了她爱的人动手杀人,有的人可以因为妒忌去动手害人。 嫁入李家的第一天起,梨花就知道徐卿容对自己的恨了。不管她那时在自己奉茶的时候笑的有多大度,那一双眼睛都是阴狠憎恶的。李桢和自己说过那个女人,读书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两家有意交好,总是让他们两个人多多交往,徐卿容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对李桢倾心,频送秋波。 她并不觉得自己是大户人家父母之命之下的婚姻牺牲品,相反,她对于这份婚事的安排满意极了,她爱李桢,爱这个富家子弟。可就因为她不是,梨花才觉得难办。因为她爱了,她就不会像是别的大户人家少奶奶那么大度宽容,能容忍自己的丈夫爱着另一个女人。 徐卿容对梨花的厌恶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出身、经历,即便李桢取的这个妾同样也是大家闺秀,家中地位和她不相上下,她一样会怨恨。只不过是梨花背后没人,能让她将这份恨意清清楚楚无须遮挡表露出来罢了。 梨花为自己能够又李桢那么痴心爱着自己感到幸福、满意,可同样,她也因为在这家里紧张、可怖的氛围与毫无自由的生活感到心烦。那位少奶奶的恨随着时间积累只多不少,到时候她到底会做出什么事来谁都说不准。 如果她们两个之间的矛盾真的无可调和,李桢究竟会站在那一边还说不好呢。反正老太太肯定是站在她那一边的。 哎……这样一想,真是怀念凤轩斋里头的日子啊。 巧红看梨花又沉闷了下去,忙伸出手搀着她起来:“外头热起来了,咱们还是回屋里去吧。” “嗯,你说得对。外头闷热对孩子也不好。” “是呀是呀。再说了,少姨奶奶,您担心什么?您那么漂亮,少爷一颗心不就是扑在您身上吗?不要说这一个,第二个、第三个,不就是那么几年之内的事情吗?”巧红笑眯眯的您听我说,别的都别担心了,只要您这第一个是个儿子,那太太、少奶奶再怎么讨厌你,看在肚子里那个是李家小公子的份上,也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要真是有说的那么轻松就好了。这后脚进门先怀孕的事情已经让少奶奶眼红了,等生下来以后又怀上,还不知道那女人会发什么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72 疯呢。 梨花由她搀着轻轻巧巧说一句:“巧红呀,倒是托你这句话的福,我要是真能给李家开枝散叶就好了。” 这刚一进屋,就看见屋门是开着的。巧红伸着脖子往里面看,就听屋子里传来了调笑声。扭过头,巧红与梨花小声道:“二少姨奶奶,听声音,像是少爷和……和玉鸢。” “又是玉鸢,呵,少爷来了和我没说上话呢,她上赶着调笑?” 玉鸢就是早先梨花嫁过来老太太从她院里派过来的丫鬟。那女人二十岁,一双眼睛落李桢身上像是挪不开。 啐一口唾沫,梨花低声骂一句:“小浪蹄子。”抬脚不说话先笑地往屋里走。 “老远就听见你这冤家的声音了。怎么来了不让人去叫我一声,在屋里等我?” 屋里的人听见了梨花小声就停了谈笑,李桢从屋里迎出来笑眯眯的从巧红手里接过了梨花的手。 “玉鸢和我说你难得到小荷塘那散散心,说你很快回来,我就想索性在屋子里等你了。” 梨花扶着后腰,抬眼仿佛埋怨地扫了扫他:“就那么两三步也不走?你是越来越懒了还是越来越不像去找我了?” 巧红便插嘴笑:“少姨奶奶,你们俩天天见,还有什么‘懒’不‘懒’的?”说着又扭头去看玉鸢,那女人五官端正秀气,当然与梨花是比不得的。身段丰满,个子高挑,只能说是有几分风韵,在丫鬟里头瞧着出挑罢了。 “倒是玉鸢姐姐,既然少爷不走,你辛苦走几步过来看看不就行了吗?怎么,也不过来叫少姨太太一声呢?” 那玉鸢脸上的笑容微僵,欠身说一句:“既然少姨奶奶来了,我就不多打扰了。姨奶奶,我下去做事儿了。” 梨花看巧红已经数落了她,也不多说,挽着李桢的胳膊,笑眯眯道:“劳烦玉鸢姐姐了。本来是在老太太跟前陪着就行,可到了我这尽做了洗衣端水的杂事,委屈了你。这份事儿要觉得做的不好,不如你还是回老太太院子里算了。” 玉鸢脸上的笑有些持不住:“姨奶奶说哪里的话,都是我分内的事情,应该的。”说着忙不迭往外头走,“下去了,少爷、姨奶奶,你们慢慢说话。” 门一关,人一走,梨花的脸色就挂下来了。她往椅子上坐下,李桢揽着她肩膀:“我说你呀,和玉鸢没事又置气起来了。” “是啊,我就是置气。那女人看你的眼神不对,你自己不知道吗?”梨花挑了挑眉埋两手一叉怨道,“玉鸢、玉鸢,这名字取得比我都好呢。你听,‘梨花’,多俗气!” “哪里俗气?我觉得好听得很嘛!” “济民,你说她在我这受委屈死活不肯回老太太院子是不是就是为了你!”梨花噘嘴不满道,“老太太把她送我院里,你说能是为着什么?你少奶奶那去的少,老太太那里也就每天请个安,现在我怀了,她不是巴不得快点往我这儿塞几个进来。” “你呀,醋坛子打翻了一样。”李桢一边这样说,一边手就摸上了梨花的肚子,“都是要做娘亲的人,怎么气量还那么小?玉鸢和你怎么一样?她比我都要大,我怎么可能会看上她呢?更何况还是我娘院子里的一个丫鬟。” “我还是淮景河边的一个艺伎呢,怕是在你娘眼里尚且比不上‘玉鸢’吧。” 李桢也是无奈,拉住梨花的手在她额头亲了一口:“好了好了,你也别生气了。生气起来不就不好看了吗?除了爱你,我还能爱谁?有那个女人能入我的眼睛呢?” “哎哟真是的,也不嫌说的说这话腻味!” 第五十二章 宅院里的生活好过吗?若单说物质上的,那肯定是好过,有钱总比没钱好。但要是从与人交往的处境上来说,这日子实在是不好过。 梨花原本不是喜欢动心思和人斗来斗去的脾气,那是因为以前身边的人都是打心底为着她想的,把她当亲人,可现在真的成了家了,所谓“家”中的又有几个是把她当成是亲人的呢? 一封信寄回去,总是报喜不报忧,当初嫁过来的时候,家里妈妈还担心自己会不会受太太少奶奶欺负,现在这样情况哪里真的敢叫他们知道。如若四姨晓得自己在这儿受委屈,不知道暗地里要哭多少。只好说是自己一切安好,诸事安康。 李桢腻腻歪歪的搂着她,梨花嘴上笑着,眼里带上几分倦色。这个男人不单单是自己的男人,他还是这个家里的儿子,另一位少奶奶的丈夫,他属于自己又不完全属于自己。仗着自己年轻,仗着他对自己的疼爱,尚且能得他几分关怀,可若是过了这时日呢? 梨花自己也担心。 谁知道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徐卿容。徐卿容容不下她,她难道就能容得下下一个“梨花”或“玉鸢”吗? “梨花,我可能有段时间不能回来了。” “怎么了?” 李桢和她道:“我答应了阪本经理去北地进货,来回一趟一个月左右,这些日子你在家好好和卿容相处,别吵架,好不好?” “我跟少奶奶吵什么?我才不和她吵架呢,我怕的是她到时候要来折腾我。”梨花摸着肚子幽幽道,“折腾我也没什么,可肚子里这个呢?反正她做大我做小,她是妻我是妾,有老爷、老太太护着,家里面下人也都帮着她,我有什么?家里头除了你谁还会心疼我?” “梨花,卿容虽说小心眼,但她又不是不识大体的人。”李桢安抚她道,“再说了,你现在肚子里是李家孙辈头一个,谁不会护着你?” 猜也猜到李桢会说这种话了,梨花也没什么好讲,蹙着眉别过了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安安心心去北面进货吧,家里面我会乖乖的。” 李桢弯下腰去对着梨花肚子里的孩子柔声道:“宝宝,爸爸要出去一段时间,你在妈妈肚子里要乖乖的啊。” “他乖得很!” 男人亲昵的靠了过去:“嘿嘿,等到我回来了,你也差不多该生了,一想到还有那么一点时间我就要当爸爸了,这做梦都要笑醒!” “要是个儿子就好了,如果是个儿子的话,老夫人也能高兴点。” “是个女儿我也喜欢。”李桢道,“儿子的话像我我都觉得教养着累,可女儿要是像你一样,那家里不久又多一个漂亮嘴甜的小宝贝吗?” 这边两人正说着话,巧红过来敲敲门,在外头道:“少爷、姨奶奶,晚膳时候了,老太太差人过来叫您呢。” 李桢说:“叫老太太稍微等会,我们很快就过去。” 傍晚的时候有雷声阵阵,改改唱完一曲下来,童老板拿着钱和他来结算。他往外打量一圈,下雨天客人少,夏天生意难得冷清。 “改改,明儿你还是早上早点来吧。夏天都喜欢大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73 清早凉快点的时候过来,到了下午边反而没什么人。” “行。我差不多也要走了,晚上还要去河岸画舫上去唱。” “真够辛苦的。”童老板叹一句,“你们凤轩斋现在生意怎么样?四姨身子还好吧?前几日我看你师弟扶着她从诊所出来。真是流年不利啊,希望她老人家身体安康。” “承您吉言了。童老板,那我先走了,明日再会。” 改改这边正要走,童老板却又把他叫住了。 “等等,改改!” “怎么?” 他正回过头,却看童老板从口袋里又拿出一个钱袋来:“差点把这个忘了。这是上午的时候一个客人要给你的。” “……这么多?” “我瞧着不像是本地人。你应该有点印象吧,就是每次来都坐包厢的那个,长衫高帽,模样挺端正,话不多,身边带着一个随从。” 隐隐约约改改是有点印象。这个人倒是经常来听他唱曲,但却从没有过什么表示,连过来到后台见一面都没有过。 “这位主顾不是第一次给我打赏了。上一回在钟老板店里也是封了个大红包过来。不过奇怪的是他却从来不现真身见个面。” “不见面不更好吗?给了钱,还省的打交道。”童老板把那钱给了也算是了了一桩事,“好了,你去吧。要是安排有什么变更,我会差人到你那去知会的。” “好,先走了童老板。” 到画舫那儿的时候,如笙早就带着芸湘等着了。小丫头现在跟着两个师兄出来,拿着个铃在旁打。她这年岁,精致点的乐器又用不来,可好歹出来了还能多要一份的钱,也就把她带出来了。 画舫上的生意结束,改改让如笙带芸湘先回去,自己叫了小船慢慢悠悠往仇天酬那边的诊所去。 三尺红巷子靠河,诊所临河岸也有后门,改改就是在那里下的,叫撑船的师傅等一会儿,改改踩着台阶往岸上去。河岸上挂着个灯笼,勉强可以看清台阶。到后门,改改敲敲门,有个伙计过来给他开门。 “改改来了,你等会儿,我去通知仇大夫。” 那人已经跟改改熟了,青年朝他笑笑,与他摆摆手:“不必,你接着忙吧,我自己找他就是。” “那成,仇大夫在楼上,您自个上去吧。” 这楼下靠着后门的地方是他们用来煮药的,十几个的坩埚摆着,一股药味在屋中弥漫。改改绕过他往房间外去,出了门就瞧见了楼梯,正扶着木把手往上呢,却看见有个人从上头急急匆匆走下来,这一时没注意,还跟改改迎面撞上了。 “嘶——”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借着微弱一点光,改改勉强看清了这人模样。有些眼熟,是个年轻后生,身形健壮皮肤黝黑,总归不是个读书的样子。 那人也认清了改改,有些窘迫挠挠头:“原来是改改小老板。你好你好。” “啊……你好。” “我是之前给你拉过车的,我叫六子。” 这下改改总算是隐约想起来了,去年方老板那件事,好像也是他拉的车。 “怎么,生病了?” 对方倒是一口否认:“不是,送朋友来的。小老板要没事,一会儿坐我车回去怎么样?” “哦,那倒不必,我是叫小船过来的。你先回去吧,不用等我。” “那行。再回。” “嗯,再回。” 看六子转身下了楼,改改也没怎么多想,继续往楼上去。进屋的时候,仇天酬还在给一个病患腿上上夹板,改改看了,也没打扰,就安安静静站在旁边守着。 “这两天别剧烈活动,差不多得静养三个月,下个月过来我在看看。基本上没什么问题了,下去拿一下药,交下费用,没事了。” “谢谢仇大夫,辛苦你了。” “没事。” 送走那位病患,仇天酬伸了伸懒腰,坤坤经脉,还没坐下来呢,就看有人走进来又坐下来了。男人没来得及看人,先问:“你好,有什么不舒服吗?” “大夫,我觉得腰背疼,嗓子还有点不舒服。” 听着这声音仇天酬就知道是谁了,低头一看,就见改改托这一腮帮子靠在他桌子前。他笑了笑,在位子上坐下来:“那,你那里不舒服呢?可以转过来只给我看看嘛?” “哦,那就是这里吗,还有这里不大舒服了。”改改一遍转过身,一边伸手往后腰上指了指。感觉仇天酬也把手伸过来了,他玩心一起,握住了男人手腕按在了腰上。 “喏,还不是这几个地方!白天里面坐着弹琴,到了晚上家里有个精力好的,还抱着我折腾。” “那……是房事频繁?这个位子算是后腰,会不会是肾亏呢?” 改改嗔怒扭头瞪他一眼:“说谁肾亏!” 仇天酬借机在他嘴上啄了一口:“看你精力也挺好吗,那应该就是没事啦。” 把他抱着转过来,手便有些轻浮的往他胸前去走。改改一把打开:“好了,别得寸进尺啊。叫你回去休息的,整日整日泡在诊所里头,看你快把这儿当家了。” “我这么辛苦工作为了谁?不还是为了你吗?”仇天酬笑眯眯地松开手,改改转过身,给他理了理领口:“行了,楼下有船等着呢,咱们赶紧回去吧。” “行,我去和廖医生说一下。对了,下楼的时候四姨的药带上。” “哦,说起这个。”改改把口袋里的钱拿出来,“你把钱给廖医生吧。今天有个客人大方,一口气赏了那么多。” 仇天酬顺手就把钱拿过来了,到了眼前才注意到钱袋略微有些不同。 “这个……” “哦,直接就是老板给的。怎么了?” 看仇天酬脸色不对,改改好奇的望着他。 这个钱袋用的布料花纹不是桐城有的,上面的卷云纹和布料质感仇天酬熟悉,旧时留学日本有很多同学用的就是这种。缝制的手法也是日式的,拉口很小,适合放日元硬币。 “你知道那个给你钱的人是谁吗?” 改改听他语气不对:“我又不可能每个客人都见过。当然了,一般来说给那么大的都会去当面谢谢的,但这个不知道为什么,好像特地避开,把钱给了童老板,托他转交的。” 又仔细打量,改改摸着那钱袋:“怎么,有哪里不对吗?” 仇天酬欲言又止,想想还是把钱袋自行收进:“没什么。我先去找下廖医生,你下楼到船上等我吧。” “那行,我在后门等你。快点下来啊,别让人家师傅等急了。” “知道。” 看改改下了楼,仇天酬再次将钱袋拿了出来,到廖大夫那间屋门前时,还能听见里面隐隐约约的呻吟。推开门,就看见手术床上皱眉躺着个中年人,上身是血,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74 廖大夫正低头仔细为他肩上伤口缝合。 “好了。伤口别碰水。老样子从侧门走吧,六子的人应该等着了。” 那人坐起身,接过廖大夫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汗:“谢谢了医生。一直以来都麻烦你们了。” 廖医生自己转身洗手,听他道谢谦虚的摇了摇头:“应该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话不都是这么讲吗。” “该道的谢,我一句都不会少。” “还得拜托你们穿过河道把药品送过来,我们才是最应该道谢的。”廖大夫说完,把手边的药递给了中年人,“快走吧,别让家里人担心。” “谢谢,再会。” 仇天酬看那个人离开了才进屋,他和廖大夫说了声要回家了,又把钱放在他桌上。廖医生转过身的时候看见仇天酬把钱袋塞了回去,顺口问一句:“那个袋子不像是你平时用的,新换的?” 这事情仇天酬不好解释,想了想,跟廖老先生这里也没什么用得着隐瞒,就一五一十的说了:“是改改拿过来的,说一位大方的客人赏。可我看这布料做工,很可能是日本人的。” “这种小东西你最熟悉。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们改改平时在外头唱戏,会有日本观众来听也不奇怪,哪家茶馆敢拦着不让那些人进去呢?” “我奇怪的不是这个。这种钱袋用的布料不是一般日本人家能用得起的,普通日本士兵会用的可能性很低,再加上出手阔绰,我怀疑是部队里的军官。”说到这,仇天酬有些烦闷的皱皱眉头,“现在我最担心的是改改,他要是让些乱七八糟的给看重怎么办?平白无故惹上什么人了就糟糕了。” “真惹上了就惹上再说。你难道能让他待在家里不出去吗?不可能的是不是。”廖医生老神在在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聊到这儿已经是懒得多劝,只说一句,“小仇,你也差不多回家了,楼下有人等着你了吧?去吧,别让人等急了。” 知道这事情也说不好,仇天酬也只好憋着这口气走了。他这闷气怎么生也没用,改改连对方人都没有见过,他还能说什么?再说了,就像是廖医生说的,即便他心里不舒服,也不可能真的让改改待在家里哪儿都不去,家中的吃穿用度差不多都是改改挣出来的,四姨用的药越来越金贵,改改想方设法想让她能活长久些,钱赚回来差不多都扔里面了。 下了楼,仇天酬看改改已经坐在船上等了,忙下台阶赶过去。 “你好慢,让你快些的。” 他听改改抱怨,就道:“和廖医生说了一下明日的安排,走吧走吧,回家去。” 桐城沦陷后小半年,这生活渐渐的稍微能回到正轨上些来了,可平日里还是过得拮据,通货膨胀很厉害,赚到的钱不赶紧买了米面屯着,过几天可能就不值钱了。市场上的流通货币也乱的很,法币、银元、日币、金子,乱糟糟的,改改收到的打赏钱也是各种各样。有时候去买样东西能拿出三四样的钱来。 坐在船上,改改想起件事,随口和仇天酬提了一句:“对了,我听人说李家现在和日本人打得火热,有人讲李桢要替日本人去进货。” “哦。”仇天酬应和的随便,“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梨花是不是过一两月就要生了?” “嗯?” “我总是惦记她。她嫁出去了以后,好长时间都没有看见怪想念的。现在她又要生孩子了,身边每个贴心照顾的多可怜。”改改往仇天酬身边靠了过去,“惠妈妈前两日跟我说起了这事儿,你说有没有办法从外面往里送个什么月嫂、嬷嬷的,好贴心伺候伺候她。” “李家哪里是说送就能送进去?再说了,你编个什么理由呢。”仇天酬挠挠头,“这种事情……我也不大清楚。” “小孩子收不收?要不然送芸湘进去好了。” “改改,你操心什么呀,李府再怎么样,也不会让梨花冻着饿着吧。” “仇天酬,那种大户人家就是进去当下人有谁能冻着饿着。梨花是抬进门的,你拿这个标准去要求他?” 改改眼睛一瞪,仇天酬态度就软下来了:“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我……我就是想说,你不要那么担心吗!实在不行,实在不想我想办法让梨花能出来跟你们见一面行了吧?” 这话一说,改改等于抓着把柄了,手一抬,食指一翘伸到了仇天酬跟前:“这话是你说的啊,我可没逼你。” 仇天酬把他手指一把握住:“行行行,我说的。” 改改“嘿嘿”笑了,正好这会儿也到了凤轩斋后门,上了岸以后,改改紧跟在他身后问道:“你真有办法让梨花出来见见我们?可……你和家里都断了关系,跟李少爷也不来往了,怎么帮忙啊。” “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梨花虽然是李桢的二少姨奶奶,不过想见面,应该也没问题才对。”凑近了,进屋之前,仇天酬先把人给圈抱起来,“你呀,改改,那么漂亮,我猜扮个姑娘什么的进人内院也不会被人发现——哎,鼻子!我的鼻子!” 改改捏着他鼻子挑眉哼哼:“谁要扮姑娘啊!” “我这不是说的一个办法吗!先别动手啊,哎哟,别别别,别拧了我知道错了!” 正楼上开窗的芸湘朝下看了眼,回头冲如笙说了一句:“师兄,大师兄和仇先生的感情真好啊。” 如笙也在后面探了个头:“他们两个,模范吗,感情自然好咯。” 第五十三章 李桢走的第一天,梨花就开始后悔那天没缠着让他带自己一块走了。大清早的去老太太那请安,还没进院门呢就让老太太身边跟着伺候的嬷嬷给拦了下来。 “老太太身子不舒服,今日就不必来请安了。” 巧红当时扶着姨奶奶,听了这话不大高兴了:“咱们姨奶奶都怀着八个月的身孕了,走路过来本就不便利,怎么来了连老太太的面都见不着?” 那嬷嬷也不客气:“这老太太身子不舒服,我也没办法。不然少姨奶奶自个进去瞧瞧不就行了。可这姨奶奶身上怀着孩子,还是别去看生病的人了,要是染上了,不就是咱们夫人的不是?夫人可怕少爷回来埋怨她呢。” 巧红又想说什么,让梨花拦下了。她朝着嬷嬷笑道:“那娘的身子什么时候才好?我明日要来吗?” 嬷嬷就说:“这明天能不能好,我也说不准。不然这样,你明天先过来吧。要是她觉得身子好了,就进去请安,身子不好,就麻烦你白走一趟了。” 梨花依然乐呵呵地:“没事,反正我呆在屋里也没事情干,出来走走也好。” “可,姨奶奶——” “走吧,巧红,给少奶奶请安去。” 到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75 了少奶奶那儿倒是让进去了,可徐卿容才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李桢在她都懒得做样子,李桢出门了,她对梨花就更是阴沉着脸了。 这不,才进了屋就听少奶奶身边的丫鬟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哟,这少爷出门,二姨奶奶还那么勤快给少奶奶请安呐?肚子里不是有一个了吗?还以为您得好好在屋中安着胎呢。” 巧红就说:“咱们姨奶奶哪里是不懂规矩的人?这该来请的安还是得请,总不能因为肚子里怀了就不来吧?再说了,哪里有少奶奶身子金贵?少奶奶是有个伤风感冒都动不得的人。” “姨奶奶晓得的是哪里的规矩?淮景河边的不成?” “子娟。”少奶奶一声呵,身后丫鬟噤了声,梨花听这几句话心里虽不痛快,可早就在这宅院里头呆习惯了,面上总不会让人抓到把柄。将脸上笑一挂,说话亲切:“这规矩还能是哪里的?我也是奇怪了,难道姐姐晓得淮景河是什么样吗?我还以为就只有我知道呢。” 那少奶奶的丫头看梨花把自家太太跟着妓女做比,脸腾的一红,梨花又不紧不慢继续:“想想这样的话听着还有些耳熟,子娟,你这是叫我回忆起了小时候见过的漂亮小姐姐们了呢。” “你——” “妹妹,你晓得我院子里姑娘都嘴笨,哪里有你那么伶俐。你别逗子娟了。” 看少奶奶都开口了,梨花冷笑道:“姐姐啊,你院子里这个子娟嘴可不笨,说的话选的词厉害得很,磨光了的针一样,戳起人来带血的。” “那你什么意思?” 看徐卿容蹙起眉毛了,梨花眨眨眼:“要是姐姐数落我也没什么关系,做妹妹的本来就是要听姐姐教导的,你说什么我听什么,再说姐姐出身名贵,通身气派我想学都学不来,哪里敢有二话。可是姐姐身边一个丫鬟这样说我,我心里头可就委屈了。” “委屈?” “是呀。我晓得我出身不好,这个事情,济民虽然每次都跟我讲,不要往心里免去,他喜欢的就是我这个人,人的出身不是自己能选的。要能选,谁不想像姐姐一样选个富贵人家的肚子投胎,偏偏夭寿选一个妓女的肚子。生出来以后保不齐风餐露宿,这长大了还要受人唾骂。” 梨花面露愁容,委委屈屈当真是一张黛玉似的神情。 “可他越是这样讲,我越觉的跟姐姐之间的距离太大。你不喜欢我也是正常的,姐姐原来哪里见过我这样的。可我晓得姐姐看在我肚子里这个的面子上,为了李家开枝散叶,还是照拂着我的。现在好吗,叫一个丫鬟骂了去。不说难听不难听,我心里头就是不舒服。” 八字眉一撇,盈盈好似要流出泪来。巧红“咕咚”一声跪了梨花身旁,抽出帕子来安慰着:“哎呀,少姨奶奶别难过,你怀着身孕,不好哭的,心情不好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啊!” 少奶奶就冷眼看着梨花闹妖,她进了屋门开着,来来往往也有人,叫别人看着梨花在她屋里头哭总不是个事,最怕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到李桢的耳朵里去。 “行了,那你说怎么办?” 要说梨花也没有真哭,这不,听徐卿容开口,便吸吸鼻子,吐字清晰道:“子娟是姐姐陪嫁过来的丫鬟,贴心贴肺,要真说罚,我也不敢真罚,您与她一个丫鬟的感情可能比我这个做妾的还深。” 看一眼徐卿容那脸色,梨花就知道她肯定又不高兴了,这些老派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都是差不多的脾性,等级低位这种观念根深蒂固,感情深归感情深,可是个丫鬟就是个丫鬟,一个是主一个是仆,怎么能相提并论。 再加上巧红又帮腔了:“委屈了姨奶奶啊,这就没办法了吗,大不了您咽一口气,这丫鬟虽是丫鬟,可那是少奶奶情同姐妹的丫鬟呀。” 悻悻然垂了手,梨花像是打算起身走了:“这一来就惹姐姐不高兴,是我不好。就不在这多做叨扰了,姐姐,我还是回去吧。” 徐卿容看了眼身后丫头,又看看梨花,想了想开口叫住了她:“你等等。” 梨花转回身看着她。 少奶奶斜眼看了眼身后子娟:“还不给二少姨奶奶赔不是。” 子娟咬了咬下唇,本是不甘心的,可少奶奶都发话了,她哪敢说一句不是,便伸出手来,用力朝着自己脸上掌掴起来:“子娟不是,子娟的错,给二少姨奶奶赔不是,二少姨奶奶别往心里去。” 梨花样子还是要做的,伸出手来连连道:“别,这怎么行呢,快别打快别打。”捂着肚子,叹了一句:“哎哟,这叫我肚子里这个听到了,也觉得心疼呢,子娟姑娘快别打了。以后晓得了,有的话是说不得的就成。” 这一边说着,一边还扶住了腰,皱起了眉头唤巧红:“巧红,我……我肚子又疼了。这冤家,没事儿就爱闹腾。”抬眼看看少奶奶,“你看我,姐姐,这想好好给你请个安结果闹出那么多事情。我先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妹妹慢走,我就不送了。” “不用送不用送,姐姐看着子娟就行。” 巧红一步步扶着少姨奶奶出了少奶奶院子,才刚出来,梨花就松开她手,长出了一口气:“痛快。” “二少姨奶奶,你怎么知道少奶奶一定会罚子娟呀?”巧红捂嘴也偷笑,刚刚看那个眼高于顶的丫鬟自己打自己嘴巴真是太有意思了。梨花一身轻松慢慢悠悠往自己住的院落那边走。 “你呀,刚刚叫人牙口卖进这种大户人家不知道——但凡是那些大宅院里长大的大小姐,一个个的都把别人的伺候当是天上掉下来的。” 这他们都已经出来了,少奶奶院子里的掌掴声还是没少。最后一声最是响亮,梨花侧耳听了一下,和巧红说:“喏,听这一声,肯定是少奶奶自个打的。她气着呢,一直在我头上坐着,这回反而是让一个子娟跌面子了。” “我就是弄不明白,姨奶奶,照理来说子娟是少奶奶带过来的陪嫁丫鬟,就像你说的,从小到大一起相处,感情肯定比我们还深呀,为什么还要罚呢?少奶奶本来就是看不过你啊。” “巧红呀巧红,我不是都说了吗,这少奶奶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一个丫鬟算什么?她是小姐是少奶奶,位子不知道比一个丫鬟高多少,我刚刚说他们感情好,虽然说是说的实话,可少奶奶听着不舒服。” 巧红挠挠头,这她就弄不明白了:“感情好……有什么不舒服的?” “和一个丫鬟感情好,那小姐和丫鬟有差别吗?” “姨奶奶你不就对巧红挺好的吗?” 梨花笑嘻嘻扭过头挽起她手来:“那我是晓得你们苦,那个大小姐晓得个屁!我才不当大小姐呢,除了富贵人,别人都当做牲口看似得。” “当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76 做牲口……你这句话我倒是明白了。” “明白了吧?”梨花和巧红互相挽着手,慢慢悠悠往她自己院落那里去,“我呀,淮景河边上见过的人海了去了,什么样的没伺候过。就少奶奶这种,我都不觉得稀奇。有权有势有钱的,许多都这个毛病。好像将自个降低身份了就天崩地裂,拿别人的感情来都好像是脏了自己身子。这种人,你没办法说的,从小到大都是那环境里面长,谁都改不了。” “都是人,都是爹生娘养,我就弄不明白了,明明少姨奶奶您性子那么好,凭什么少奶奶老太太都那么委屈你。” 梨花扭头看了眼巧红,这丫头,傻大姐一个。拿指尖戳戳她眉心:“傻巧红,你不知道我原来做什么的?” “我、我知道,不就是淮景河边唱戏的吗?”巧红说到这,自己也红了脸,“那反正少爷喜欢,少爷能选你就说明你好,别的东西,旁人评价算什么?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梨花打量着她:“哎呀呀巧红,说你是个傻大姐吧,可别说你这句话说得还真有几分道理。” 巧红嘿嘿的笑:“真的呀,姨奶奶,你这是在夸我聪明呀?” “哈哈哈哈……”她笑的爽朗,“是呀,是夸你聪明呐!” 第五十四章 仇天酬的办法说俗,也挺俗。无非就是借着上门为李家老爷看病的机会,顺便也去给正怀孕的李家姨太太把把脉。因为改改模样,他想进去只能变装,虽然之前改改还为了这事儿生气,可没办法,凤轩斋里头,哪个不在外面抛头露面过,能带去的只能是平日里外头没见过的人。 四姨病重去不得,惠娘在桐城名气实在是不小,如笙也是眼熟。真能带去的,一个是改改变过装,一个就是芸湘丫头了。 “哎!惠娘惠娘!别弄了,痒。” “等等,还没好呢!” “说了别弄了!” 仇天酬在楼下喝茶呢,这听见声音抬头好奇往楼上看,如笙在旁边擦萧,听这动静垮着肩膀很是失落,抬头看一眼楼上,还是不甘心问仇先生:“先生,您真的不能带我去吗?我……我也能跟师兄一样化妆进去!” “出门给人问个诊带那么多小姑娘,你说这正常吗?” “仇先生,我……” “如笙,我听改改说了,知道你对梨花感情是最深的。” “那你知道你还——” “我没办法。”仇天酬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跟前,“都是你师兄,你说你师兄都开口了,我我我我敢说个不吗?” “仇先生,我真的想去见见我师姐。” “你师兄去也是一样的,乖啊。” 这如笙跟霜打的茄子似得,耷拉着脑袋。这会儿正好听楼上惠娘的笑声更响了。听那女人一阵夸奖:“哎哟,漂亮!改改,你是我第二个漂亮闺女啊!” 就看台阶上缓缓有两个人走下来,仇天酬手里原来是拿着杯子的,这看见了人以后,手里的杯子也差点捏不住掉到地上。 改改人皮肤白,眼睛大,五官精致脸又小,略施粉黛,戴上假发耳环换上旗袍,叫惠娘用束腰一勒,胸前拿布帛一垫,立马是个前凸后翘的漂亮姑娘。 “哎呦,太漂亮了,我说改改啊,这凤轩斋要是以后没生意了你干脆就这么出去招客吧!” 惠娘这话说完就觉背后针扎,眨眨眼,转头一看,仇天酬黑着脸放下杯子走过来,一把拉住改改的手,惠娘赶紧捂了嘴,冲人笑眯眯道:“瞧我这记性,怎么忘了仇二爷了。” “好看是好看,但是惠妈妈,你要是拿这个做生意,我,我我……我第一个不同意!” 惠娘从胸口抽出一块帕子来,身姿袅依款款然走桌子边上。轻飘飘说一句:“行行行,我知道你们小两口的感情好,这造孽的事情妈妈能干吗?你们把我看做什么人了?我会把自个儿子就这么推火坑里吗?” 感觉身后三个人都没声儿,扭回头扫过一边,三个年轻的小辈赶紧都别过了脸去。眼神里头分明就写着三个字: “你就是!” 惠妈妈“嘁”了一声,扫扫桌面,开始赶人了:“行了,有事情做还不赶紧去?打算赶着去李家吃完饭是不是?” 仇天酬赶紧揽住了改改肩膀往外头走,改改说:“你慢点儿,天酬,我穿的这鞋子走不快!” “走不快,听见没呢姑爷!” 仇天酬窘然慢下了脚步来,扭过头去和惠娘说:“我知道,你别管了。” 这边两人出了门,门还没关上,又看见惠娘一把揪住了如笙的后衣领子:“人家夫妻俩一块出门,你跟着出去像什么话?” 如笙大喊:“我也要去看师姐!” “师姐师姐!什么师姐?人家卖身契都烧了!那是李家二少姨奶奶,你一个帮人吹笛子弹琴的能去看吗?乖乖在家里待着等着你‘大师姐’和她相好的回来吧!” 那门被惠娘从里头一把关上。 仇天酬拉着改改上了叫来的黄包车,挑了挑眉冲他道:“改改,你妈妈最近脾气那么大,精力不错啊。” 改改坐在座位上扭来扭去,一看就是哪儿不舒服的样子。 “她居酒屋里头生意最近不错。记得桐城有个做买办四十多岁没成亲的钟老板吗?” “……好像有点印象。” “天天去她那儿包夜呢,精力当然不错了。”改改伸了手去弄胸口裹的东西,“你……你替我遮一下,我总觉得妈妈给我裹的太紧。” 仇天酬看他那姿态想笑,瞧改改认真的神色又不敢笑出声,只能说:“改改,别弄了,我觉得你挺好的。特别漂亮,真的!” 改改翻了个白眼:“我就是套个麻袋在身上你也觉得好看。” 仇天酬听了这话只顾着傻笑,改改折腾半天折腾不好,索性也就不折腾了。仇天酬看他模样:“你这样是不是热?” “大夏天的脑袋上顶着,胸口带着,腰上又裹着,你说热不热?” “那听着是很热。” 改改换了个姿势,靠在仇天酬怀里:“不过为了能去见师妹一眼,也值了。好歹能看看她到底生活的好不好。” 这黄包车一路往李府上去,到了以后,李家老夫人亲自过来接待。仇天酬介绍改改说的是一块工作的医生女儿,随便编了一个名字。他虽和家里一刀两断,但是理由选的不错,出来以后做的又是医生,外头当然没什么好说的。至于住在凤轩斋,仇家怎么可能会真的把这事情往外头传。 仇天酬住到淮景河边上的事情虽然不是个秘密,但不至于闹得人尽皆知的地步,尤其是这些富贵人家的,仇家为着自己的面子,怎么也不会让原来的老朋友们知道这种事情。 老太太上上下下打量着改改,拉过她手问了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77 两三句话,说完了直夸仇天酬眼光好。 “挑个清清白白人家的也是好,不像我家。哎哟,娶进门来这两个都是活宝。一个大小姐,怎么伺候都没个笑脸,一个吗更是要命,李桢竟然从淮景河边上找了个唱戏的回来。天酬,我们家李桢要是能有你一半能干,我和你表叔就是死也能瞑目了。” 仇天酬只好跟着笑笑,这老太太要真知道改改身份,得气死为止。由老太太引了去给李家老爷子看看病。老爷子是肝病,叫李桢气了一回又一回,年前气血上涌,气的中风卧床不起。这会儿也是用些珍贵药材给吊着命。仇天酬一把脉一查看就清楚了,老爷子活不了多久了。 跟老太太说一半留一半的讲了老爷子病情,李老夫人心里其实早有准备,听了以后叹口气,没再多说什么。仇天酬便又说起了李桢怀孕的妻子。 “我听说去年进门的那位已经怀了七个月身孕?表婶,再怎么说,她怀的也是李家血脉,您再怎么不满意她出身也别和以后的孙子过不去啊。” 他话这样一讲,老太太也没再多推拒,就是她自己没什么心情去看那丫头。差了个下人,引仇天酬往梨花住的院落里去。 等到近了,替他们引路的那个嬷嬷先进去敲了门。 “二少姨奶奶,老夫人派了大夫过来给您号号脉。” 屋里头就传出来应和声了:“行,劳烦老夫人挂念。” 那门就开了。来开的是个圆脸的年轻姑娘。 “是青桂嬷嬷呀,辛苦您走这一趟。两位大夫这边请,姨太太在里面呢。” 把门往两边打开,青桂嬷嬷领着仇天酬和他太太往里头走。 “巧红,给大夫看座。” 梨花一边说着一边慢慢悠悠地扶着腰从里屋出来了。她帘子才刚刚撩开,人就愣住了。 “仇……仇二爷?” 仇天酬冲他作了揖:“现在改叫李大夫了。二少姨奶奶。”一边说,一边牵过身边改改到她身前,与她笑了笑介绍道,“这是我太太。” “一年时间,你太太都有啦,你这太太……”梨花一边说一遍笑眯眯往他“太太”身上看,这一看更是愣了,看眉眼一眼就认出来是谁,梨花眼眶刷一下就红了,哽咽着压下心中翻涌的万千思绪,重新挂上笑道,“您这太太……真是好看漂亮。” 揉了揉眼,她与巧红道:“巧红,你把吃的摆上来,招待一下仇太太吗!” “哎,好。” 这把东西拿上了桌,仇天酬先说了一句:“二少姨太太,你先别激动,我给你先诊个脉吧。” “好,好你诊,你诊。”梨花赶紧坐了下来将手递过来。仇天酬这么诊了脉,改改就在旁静静站着看着她,末了,仇天酬道一句:“胎儿脉象平稳,姨奶奶别担心,不出意外,应该正好是在八月中旬临盆。”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更放心了。”她目光闪烁,瞧了眼旁边老太太派来的青桂嬷嬷,又不敢这样就和改改相认,思前想后,忽然笑了起来,扭头看向了“仇太太”道,“说起来,仇大夫,您这位太太我虽然从前从来没有见过,可却莫名觉得亲切的很。” 改改闻言道:“二姨奶奶也是这样想的?不知为何,好像看见了您,就像看到我早夭的妹妹。” “哦?” 改改说着也就抹了抹眼睛:“我那个妹妹也是命苦,害上了我爹都治不好的病,十二三岁就没了。有时候我晚上做梦都还想着她。” 仇天酬便道:“原来还有这样一桩事呢?以前都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巧红在旁边虽然有些不明白什么事儿,但看姨奶奶一下子激动了起来,显然是想和这位仇太太、仇大夫好好聊聊天,眼睛一转,她就凑过来扶着梨花道:“少姨奶奶,在屋里说多没意思呀?今天难得风大凉爽,不如您与仇太太去外面荷塘边聊聊如何?” “这个提议好。孕妇又不能常常闷在屋里,那我们到外头说去。” 第五十五章 李家历代官宦,家中长廊屋宅布置典雅,出了梨花住的院落,一路而去假山假石一片。走了几步,改改便觉梨花住的地方略显偏僻,从正堂过来,路过老夫人屋宅,走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到梨花住的地方。虽说明面上,少爷家的妾室住的偏远不算什么,但是仔细想了,也就说明了她如今家中地位不高。 哎……又如何能高啊。 到了外头,梨花叮嘱了巧红,让她拉住青桂嬷嬷,好让她和仇太太能仔细说说话。 巧红瞄了眼仇太太,还是看不出来她有什么奇怪的,就是觉得长得特别好看。既然是少姨奶奶吩咐的事儿,那她肯定会好好地去办好了。 出来的时候,青桂嬷嬷紧跟着过来,想贴近了听听这几位年轻人凑一块打算说什么,好到时候回去了能跟老夫人禀报。谁想没走几步就让巧红给拉到后面去,说什么想找嬷嬷问问,这花怎么绣、这线怎么走。 前面,梨花看巧红把嬷嬷给拖住了,总算是松了口气。转过身来挽着了仇太太的胳膊,梨花上下走着眉眼,看着她那模样,想笑,却又一下笑不出来。 “你说你……就是想进来看看我,还得费那么大的功夫。” “这还多亏了天酬,要没有他,我费那么大功夫都进不来。”改改瞄了眼身边男人,仇天酬在旁不大好意思的笑了笑。梨花叹着气,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的看了,捏了她的手腕有些心疼道:“我看你都瘦了,凤轩斋里难道日子不好吗?你瞧瞧,这手腕一摸就摸到骨头了!” 改改便忙道:“我骨头大,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骨头虽然大,可胖的瘦的时候怎么样我会不晓得吗?就是这段日子里面受了什么我不知道的苦才瘦了吗,外头的日子到底如何,姐姐怎么都不寄封信进来好叫我放心些呢。”梨花说着又要落下泪来,改改忙劝:“哎,妹妹别哭,妹妹别哭呀。我其实写了信,奈何李家墙高院深送不进来。你快将眼泪擦擦,这老夫人派来的嬷嬷还在后头跟着,要是看见你哭了,还以为我与天酬欺负了你呢。” 梨花哽咽道:“她才不管你欺负不欺负。这里的人哪里有你们贴心呀。不晓得妈妈和四姨怎么样了,你们日子过得不好的话,我在这儿过得多舒服又有什么用。” “妹妹不哭,我们日子怎么会难过?你知道的,惠妈妈那脾气,钱能赚的少吗?日子虽说这样了,那一样的能做生意啊!你看吃的穿的的哪样少得了。”执了那姑娘的手,改改柔声道,“我还是担心妹妹在这儿的生活。” 说到这儿,改改也忍不住的紧蹙了眉头来,捏着梨花那软软一双手,抬眼忧心:“我听了今日老太太与天酬说的话,她是不是不大喜欢你?你写信回来不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78 是说少奶奶老太太对你都还好吗,现在听了,我又担起了心。你在这儿的日子到底怎么样?” 听了改改这一番话,梨花有苦也难说。 “我就算是有事,又哪里敢和姐姐说。总归还是希望叫家里面安心,就算是真的受了委屈也只能打碎了牙咽到肚子里去。”梨花低垂着眼,摸着肚子长叹气,“就像是妈妈当初讲的,我这身份,嫁进来了以后,那个能容的了我?老太太当着济民的面能给个笑脸,可济民不在家,她连看都不想看我。那个少奶奶是大家出身,从我嫁进门里来心里就存芥蒂。” “哎……没想到妹妹的日子过得这么不舒心。” “可是姐姐,这话我也就是和你说一说,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四姨、如笙与妈妈。我怕她们担心,就说我在这儿一切都好就是了。”梨花敛去愁容,露了笑,“好歹,我还有这肚子里的一个盼头。姐姐,有了这个孩子,我日子总归比原来要好过一些。” “你过着这样的日子……既没有自由又得受别人的气,我为着你难过啊!你看,你身边连一个说贴心话的都没有!”改改为他这个小师妹心疼。 梨花又忙劝慰道:“这倒是不至于,身边贴心说话的还是有的。那个叫巧红的丫头就与我贴心的很。她心眼实在,我也喜欢。在大宅院里头,能有那么一个实心眼跟在我身边的,我也就认了。” “妹妹……” “姐姐也不要太担心我了。早就说了,自己选的路哪有后悔的?话说回来,你……你与仇先生……”梨花的眼光在他与仇天酬之间来回,看他们两个都不大好意思的别开眼神,立马就明白了,眉眼一舒,笑眯眯道,“你与仇先生在一起,我高兴得很。一直以来就盼着姐姐能找一个可以照顾你的,现在找到了,我也安心了。” “梨花,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也老老实实回答我。” “姐姐说。” “你……你现在,到底开心不开心。” 此话一出,梨花也一时没了声音。 “开心不开心呀……”梨花轻叹一声,将手扶上长阑干上,“这怎么说呢。能嫁给济民,我定然是开心的。” “这从那日你嫁出门时我就看出来了。” “只不过……只不过那个时候自己想的太简单,也太天真了一些。”那无奈的摇了摇头,“哪里晓得成家以后不是我与他的家,是有那么多人,那么多事的家。我身份尴尬,陷在这里头,如今也就只好是苦中作乐了。” “后悔吗?” “不后悔。” 这一句梨花倒是答的快,没有半分迟疑。她转过头来,抬眼看着改改:“姐姐嫁了仇先生,他如今与家中一刀两断,没有富贵身价,姐姐后悔吗?我想也不会后悔的。看你二人眼神我就知道,你如今……你如今也尝到了我那相思入骨的滋味来。” 听见梨花又把话扯到了自己身上来,改改一时不大好意思道:“我和……和天酬没有你说的那么亲切。你不要乱讲话。” “我乱讲?”梨花凑他面前笑嘻嘻打量,“我才没有乱讲咧,你那双眼睛里头满满的都是他啦。跟你从小到大这么多年的,要是这点我都看不出来,哪里对得起咱们感情。” “哎,你都是要做娘亲的人了,怎么还是那么没轻没重。” “喏,开始了开始了,我一说中心事你就开始嘴硬。不过看在仇大夫的面子上,我今儿不跟你吵。”摸摸肚子里的孩子,借了他跟改改说,“你呀,你一个大舅舅一个小舅舅,大舅舅长得漂亮人又聪明,可这个嘴硬千万别和你的大舅舅学。你小舅舅憨厚老实,将来肯定有大出息,认准了他就好了。” 改改也跟着弯下腰来,对着梨花肚子里的那个轻声道:“你呀,你娘的漂亮聪明得学,可她那贼心眼儿可千万别学。她刚刚说得对,你那个小舅舅,是个好样的。还有,这个姓仇的叔叔也要学,又聪明又实在。” 梨花补一句:“不过你要是个男孩子,这喜欢男孩子还是别学了。娘不是说看不惯,娘是怕你爹给你打断腿。” “去,梨花,你是看见我不损我两句浑身不舒服是吧?” 梨花就笑了:“那么久了没看见姐姐,不赶紧亲热两句怎么行呀?” 两人互相笑着,仇天酬过来提醒她们:“那老夫人差人过来的嬷嬷走过来了,改改,时间差不多了,咱们也该走了了。” “才那么一会儿啊?”梨花嘴一撅觉得委屈,“再让我们聊会儿呗。” 那身后巧红的声音已经传过来听的清楚了。改改叹了口气:“天酬说得对,也差不多是时候走了。等你生完孩子,我看这家中对你看管总是会稍微松一点吧。要是管的不紧,我找机会进来找你打麻将好了。” “你当我不想呢,李家的人一个比一个较真,打麻将都找不着人。” “等李少爷回来了,你好好跟他说说呗。你一个人在家多闷,和别的太太们打打麻将又不会出什么事。” 听他这样建议,梨花也觉得不错,握着她手点点头道:“行,那说好了,过两个月你生孩子了,我来看你。” “好。” 第五十六章 从李家回来以后,家里人都缠着改改仔细问了梨花在李府过得日子如何,因有了宅中梨花的一番叮嘱,回来以后改改也就照着一开始梨花讲的那样,编了几句话来说。如笙那个孩子没什么心思,一骗就骗过去了,惠妈妈倒是不大信。 给改改卸妆的时候,女人靠着梳妆台边上,一手拿帕子将他脸上那些颜色擦干净,一边低声道:“你给我老实说,到底梨花现在在里头的日子怎么样。” “我……我刚刚不是已经说了吗,过得挺好的,不信你问天酬啊。” “那些话你就骗骗如笙吧。你老老实实的给我讲。” “这……”妈妈一而再再而三的逼问,改改也不好再隐瞒,只能如实如实告诉她,“妹妹的日子不宽心,可毕竟已经怀了身孕,认定了是李少的人了,再如何也不可能出来。你倒不如信我之前说的那些,那是她将来后半辈子要过的生活,你心里头留一个好点的念想不好吗?偏偏一定要去把事情弄清楚弄明白,如今晓得了她过得不开心,你岂不是要担一辈子的心。” “……你不说,就以为我猜不到吗?”惠妈妈停了手上动作,蹙起了眉头,“早就跟那个丫头说了,她不信。” “不信就不信吧。妹妹说了,日子过得再不舒心也是自己选的。既然是自己选的,那就是该开心的事情。” “哎,不由心的事儿多了,能有那么一桩她是由着自己的也好。”吸吸鼻子,惠娘也没有别的好讲。帮改改把脸上的妆容卸干净了,她把帕子往旁一扔,“身上的都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79 脱了吧。弄弄干净,下午还有生意要做吧?” “是。” 这几日并不带着如笙,回来以后,他就跟着仇天酬一块到诊所那边去了。改改其实是巴不得那个孩子能跟着仇天酬学些正经的东西。在李府的时候,改改与梨花说了,她也觉得要是小师弟可是做大夫,那是祖上生青烟。 待改改往茶馆走的时候,他尚且觉得如今的日子也勉强算是舒心了,四姨病虽重,但是有仇天酬每日查看,总归还算好。家里的人互相照顾,小声也多,平日里也不闹什么矛盾。惠妈妈与钟老板的关系也越来越亲切,说不定过不了多少时日,凤轩斋又有喜酒好喝了。 每个人像是都有一条安安稳稳的路在脚底下走出来了,这条路说不上轻松,可也评不上辛苦。就是这样就够了,改改那个时候就是这样想的。 他是这样想的,也就并未想过,真正难熬的日子是什么样的了。 六月惊雷,七月炎炎,八月秋风乍起,阴雨连绵。 秋雨细细密密,改改打着伞蹚水往家里头走,才一进屋,听厨房里有油烟炒菜声响,放了身上的琴与伞,正走几步,瞧见芸湘一脸紧张站在了厨房外。里面咳嗽声阵阵,改改走过去,拍了丫头的肩不悦道:“你怎么让四姨进厨房去了?她嗓咽不好,哪里能做的了菜!” 芸湘也委屈:“师兄,四姨硬是要下来!我怎么劝都劝不住。” 他也忙将袖子捋了上去,上前抢了四姨手里的锅铲。老太太卧床好一段时日,今天忽然下地了,叫他也一阵惊奇担心:“四姨,你好好的养病才是,到厨房里来做什么!” 四姨扭头看了他眼:“你回来了呀,改改。” “是,我回来了,您快歇着去,晚饭什么的交给我就是了。” 老人家却推拒:“没关系,我觉得今天身子挺好,让我来做吧,我好久没给你们做过饭了。” “四姨,您的嗓子闻不得烟火,厨房里头交给我就行。”又去唤芸湘,“芸湘!扶四姨歇着去!” “哎!” 那边丫头脆生生的一声应,她正进来搀着了四姨的手,老太太却松开了。 今日四姨看着不大对,改改把锅里的菜盛起来转过身来看她:“怎么了,四姨?” 她就扫过这厨房里的锅碗,叹了口气:“改改,就让我再烧一回菜吧。我今天觉得身子好多了,都将近四五个月没来给你们做过饭,四姨怕再不做一回,以后就没机会了。” “瞎说什么呢,四姨。”改改让她一句平凡无奇的话惹得鼻子一酸,“都说了,你养好病来做就是,什么没机会。我还等着四姨好了给我们做大肉,做一桌子的好菜呢。” 四姨打断他:“改改,我听天酬讲了,你都知道了。四姨到底能给你们做多久的饭菜,我自己也清楚。”她蹒跚着步子走过来捏住了改改的手腕,把锅铲从他手里拿了过来,“我呀,今天特地起了个早,去了东街的菜市场买了菜。你喜欢吃鱼,我买回来了,一会儿就烧。这刚做了两道素的,还有两道荤的,一碗汤得做。” “四姨……” “四姨可能就今日有点力气来做了,你别拦着,要是担心,你就在厨房给我打下手。”又和芸湘说,“芸湘啊,你跑得快,去诊所叫仇先生、如笙回来吃饭。惠娘这会儿还在睡呢,你等回来了,再上去叫她。” “那……”芸湘看了眼改改,看见师兄点点头了,她才撤出脚步往外头走,“那我去叫他们回来吃饭了。” “嗯,去吧去吧。” 这转过身,改改看四姨握刀切着白菜。听见芸湘出了门走远,老太太直白和改改说了:“改改,四姨今天能站起来,大概就是回光返照。我这个毛病,今年可能不能跟你们一块过冬了。” 改改站在旁本是拿水冲洗着鱼,听见四姨这么说了,眼眶几次用力眨着,想把眼泪给退回去。 “我还记得,你小的时候第一回 带你进厨房……咳咳,你就灶台那点高度,刀都握不起来。这么快,你也是能自己做出一桌菜的人了。”四姨一边动着手,一边徐徐说着往事,“你呢,喜欢吃咸,梨花喜欢吃甜的,惠娘就是对一道糖醋排骨痴心的很。我以前为了让你们吃的开心,还特地跟鲜味观的厨子学过。你们都不晓得呢,还以为四姨就是那么会做菜的人。” 烟火气里,老人家的身形像是一瞬间又变回到了她年轻的时候,穿着一身淡蓝色的麻衫,耳朵上,是金色的一对耳环,青黑色的发髻盘在了脑后,那一下一下动着刀处理手下的食材。 从改改有记忆起,凤轩斋的饭菜就基本是四姨来做的了,不论是他们想吃什么,四姨总能做出来,家里餐桌上几乎什么都能吃得到,出了凤轩斋,找不到哪家书寓能有那么好吃的菜,就是放眼桐城,也没几家的餐馆比得上四姨的手艺。 就是这一种滋味,四姨是贴着心想方设法的去合上家里人的口味。 “你呀,就是不爱吃芹菜,我有一年带梨花一块去后山摘了一整筐的水芹回来,你夹了两筷子就不肯吃了,那是对你好的,你偏偏要挑食。后来我想个法子,把水芹剁碎跟豆腐、春笋一块包进了包子里。这你才肯吃。”四姨轻笑了一声,想起了以前的事来,也情不自禁的弯了弯眉眼,“你看梨花就用不着我那么费心。她是给什么就吃什么的,数你最挑剔。改改,将来可别那么挑剔了。” 因为若是四姨没了,还有谁能像她那样为着孩子吃一口水芹,费了心思的做进包子里去呀。 改改看着她的眉眼,四姨并不是漂亮长相,毕竟要真的漂亮,在凤轩斋的姑娘早就赎了身嫁了人走了。可她慈眉善目的长相就是让人越看越舒服,改改记得她那一头黑发的样子。在他还小的时候,她一开腔一亮相,便是能将十里八乡都惊艳了。 但从什么时候起,四姨再也唱不动了,从什么时候起,四姨的琵琶也弹不了太长时间了。 那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响起,又刹那将改改从记忆之中拉扯了回来。四姨那满头黑发早已灰白,面上爬满皱纹,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也已有了丝丝纹路。 她比生病前瘦了好多,吃过药以后饭就难吃下腹,每日顶多喝点稀粥。 “四姨,喝口水。” 老太太在改改过来扶着她的时候,一把握住了改改的手腕。她长叹了口气,与他道:“改改,以后要自己吃饭了。这顿饭做了……我也算是,了最后一桩心愿了。” 她就是想最后给家里人再做一餐饭。 “每一次只要看见你们餐桌上露出的笑,我就知道这辛苦没白费。” 如笙他们回来的时候,桌上已经摆上菜了。他看着师兄一个人将桌面摆盘摆好,碗筷放置妥当,又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80 给每个人的碗里盛了汤。 如笙看他和惠妈妈的眼眶都是微红的,来时听芸湘跟他说今晚是四姨做饭,担忧之余心中也有些微期待。可…… “师兄,四姨呢?” 改改朝他招招手,让他过来坐下,并告诉他:“四姨累了,做好了菜,就上去歇着了。” 那桌上的菜,糖醋排骨、红烧鱼,醋溜白菜、土豆丝、炸麻糍,另又一碗番茄蛋花汤。 “坐吧,坐下吃饭,别辜负了四姨这一番好意。” 仇天酬在改改身边坐下了,他看着爱人神情,有些担忧的低声问道:“四姨怎么有精力做菜?改改,她……” “吃饭吧,天酬。别的,吃完了再说。” 糖醋排骨是做给惠娘的,红烧鱼是做给改改的,土豆丝是如笙那孩子的最爱。四姨虽病得越来越重,可是脑子还是清清楚楚。那一碗甜的,是给梨花的。 改改把菜端出来的时候,四姨坐在灶台后面的小板凳上,长长叹了口气。 “可惜了,要是梨花在,就好了……不知道李府能不能吃到合她心意的菜肴,从小到大,她最喜欢吃的就是麻糍了。” 家里每一个人到底喜欢着什么,她心里头都记得。每一个,她都惦记着。四姨这辈子都没一个子女,那凤轩斋李每一个都是她的孩子。改改他们从小到大身上穿的衣服戴的帽子,只要四姨还做得动,那就都是四姨来做的。 是这样一个四姨,家里头如亲娘一样的四姨。 吃着吃着,如笙是头一个不争气的落下泪来的。 “四姨……四姨到底怎么了,师兄,这一桌菜是不是吃完将来就吃不着了?” “晦气,如笙!”惠妈妈按下了筷子。改改看着他,没有作答。其实就是这样,只不过他们不说出来罢了。 仇天酬叹了口气,他是后面来的,可这一家子的感情如何,作为外人也是看得一清二楚。便劝如笙:“你如果真的心中是这样想的,这一桌饭菜就更浪费不得了,能吃多少就吃多少。” 如笙擦擦眼睛,觉得仇天酬这话说的在理,拿上碗筷重新又吃了起来。 芸湘看着这一桌子的菜,又看着吃饭的人,隐约已经察觉到什么了,皱着眉头看了看那碗汤,抽噎着鼻子不说话。 外头秋雨淅淅沥沥的落,万事万物本就有春生秋落的规律,任凭谁来都改变不了。 第五十七章 秋雨连下了三天。到第四天出晴的时候,四姨停了呼吸。 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四姨不在让天酬给她打针了,本来就差不多了,又何必用这些东西吊着呢? 生前她就已经嘱咐过改改跟惠娘了,丧事一切从简,青奎山上早就已经找好了位子。找了人来停灵出殡。惠娘找了半天找了一件四姨年轻时候最喜欢的一条蓝裙子为她换上了。 老太太真的瘦了太多,那一条裙子上身了以后,许多地方都空空荡荡陷了下去。出殡时,她脸上的妆是惠娘给画的。一边画,惠娘一边念叨:“四姨,是你最喜欢的柳叶眉、樱桃嘴,不管怎么样,咱到了那边去了,就是老太太也是最好看的老太太。” 改改把四姨生前用的那柄三弦放进了棺材里。 其实家里最喜欢唱戏的是四姨。家中哪一个不是四姨教起来的?要不是为了这一家子的人,四姨可能早就想方设法到戏班子里去了。她喜欢唱戏,也喜欢听戏,平生最高兴的就是能听改改他们唱给她听。停灵的时候,有人过来小声问惠妈妈,要不要找人过来吹丧。惠妈妈轻轻摇了摇头。 “不用,我们凤轩斋的丧事,我们自己吹丧。” 四姨不喜欢听唢呐,她喜欢听笛子听萧,听三弦和琵琶。她若走了,又何必要用唢呐去惊扰呢? 将灵堂布置好,惠娘拿了琵琶过来起了腔。别的不要唱,唱的是一个《杜十娘》。改改那个时候听了惠娘要在四姨灵堂上唱这个是奇怪,说是不如唱个小令也好。惠娘冲他道:“你不懂,四姨最喜欢就是这个《杜十娘》。那是淮景河边姑娘心里头又痛又爱的一支,不唱这个唱什么?” 改改平生没有参加过几场葬礼,一场是他当年师父的,那个时候惠娘和四姨压着他的脑袋叫他哭,因为他是莫小山唯一的徒弟,他要不哭灵,就没有人来哭了。但到了四姨这里,惠妈妈却跟他说,你不准哭,就算是哪天我死了,你也不准哭。 这里是一片泥泞地,谁脱身走了是谁的福气。更何况你们四姨不是英年早逝,她一口气活到了六十岁,在这地界上就是个难得了。 所以不准哭,四姨喜欢唱喜欢听戏,那要叫她高兴,送她就得一路唱一路送过去! 惠娘拿了三弦先来唱:“窈窕风流杜十娘,她是自怜身落在平康,落花无知随风舞,飞絮飘零泪数行。 在青楼寄迹非她愿,有志从良配一双,但愿金钗布裙去度时光,她在平康识得个李公子,啮臂三生要学孟梁。” 都没有见过这么送葬的,淮景河边的都探出头来看他们。 送棺材往青奎山没走陆路,行的是水路。租了船将棺材往船上一放,惠妈妈的三弦弹完了,改改琵琶弦一拨,也就开了腔。刚刚惠娘唱的是蒋派的《杜十娘》,改改就唱徐派《杜十娘》那戏里的一曲《梳妆》。 “天昏昏,夜沉沉,虎狼辈,毒蛇心,无恩义,灭人伦,在中途抛弃卖奴身;行同禽兽没良心。书香子弟多奸诈,无情无义贪白银。” 稀奇是一个稀奇,从没有见过那一家的送葬是这样子一路唱这戏去送的。唱的也不是什么丧葬的曲目,挑的都是一个个传奇故事里的。唱完了《杜十娘》唱《玉堂春》,都唱过一遍了,就唱《姑苏好风光》。 是呀是一片好风光,下过了雨以后,淮景河岸上一片的好风光。都唱罢,到了青奎山脚下,一路踩着泥泞山路把棺材抬了上去。 到了这,惠娘牵着芸湘,才抽抽搭搭的落了泪下来。上香敬酒抷土葬,改改复又想起那日四姨挣扎着起来给他们做的一桌子的菜。这一桌子菜是寄了老太太多少的情思在里头,要说真有什么挂念的,无非就是惦记着他们几个。 仇天酬后来也说了,其实四姨的那个病,能拖到六月份已经算是时间长了,如今一直到了入秋,虽说药在吃,针也打着,可说白了还是病人自己坚持了下来。 到了后头,连改改都心疼着四姨,到了晚上就是一宿一宿的咳嗽一宿一宿的疼。要是能替她疼也好吧,但这又是没有办法的。 指望四姨走的安心。惠妈妈把酒在她坟前洒下,轻轻叹一句道:“四姨啊,你先过去看看路,顺便还可以瞧瞧找不找得到小山。你替我也好寻个地方了,许不得用不了多久我也好去找你啦。”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81 第五十八章 四姨一走,凤轩斋像是主心骨一下子没了,惠娘跟着病倒了下去。原本都还好好的,可从青奎山回来了以后,惠妈妈整日整日的睡不着觉。是愁心家里的孩子,也愁心着凤轩斋的前途。 这日仇天酬正准备收拾东西从诊所回家,却看门前有人过来将路拦了。一抬头,又是那张面熟的脸。仇天酬拎着手里的袋子,把帽子一压说:“劳驾让一让。” “仇君,你打算一直躲着我吗?” 对方一开口,中文生硬,却也算是诚恳。仇天酬有些烦躁的想快点过去,可每一次都叫对方给拦了下来。 “等一等,仇君,我这次来是确实有事要跟你说的。”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长佐一郎。仇天酬怕让他看见廖医生收治的特殊病人,无奈只能先开口将他引去别的地方:“你有什么事要说,也别在这儿。我正准备回去吃完饭,你要是真有什么事,路上说吧。” 听仇天酬那么开口,长佐一郎点点头跟了过来。 自抵达桐城以后,长佐不止一次来找过这位老同学了,不过对方一直都不愿意好好接待自己罢了。大概缘由他是清楚,过去当同学的时候长佐已清楚了仇天酬的脾性,如今世道如此,旧时同学情谊也难以再续。 之前长佐听说过关于凤轩斋与仇天酬的事情,在那之后,他也偶尔闲暇无事会去听听那个名为“改改”的艺子所唱的曲目。过去在日本的时候,他也是听过有人以三线琴伴奏唱的曲目,但确实不如来中国后听到的这些有趣。 仇天酬让如笙先拿了东西坐船回去,跟他说,回去告诉改改,自己有个朋友过来,稍微迟一点到家。如笙没有多问,听话拿着东西走了,仇天酬就背着手慢慢跟着长佐一块出了三尺红的巷子。 “你,是不是去听过改改唱曲,我看他手里有你给的打赏。” 长佐听见仇天酬开口先这一句,略微惊讶:“我并未露面,你如何知道?” “用的布料看着精致,有点像你以前用的那种。” 听他这样讲了,长佐就说:“那是我疏忽了,没有想到这个。希望仇君不会因此生气,我也是听了改改唱曲,觉得不错,才给的打赏。” “你给多少打赏跟我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希望你不要打搅到他们生活就好。”仇天酬现在也没有一开始那剑拔弩张的气性了,毕竟,在很多方面,自己也算欠了长佐的人情,“上一次诊所的事,还有之前居酒屋的事,我还是应该谢谢你。不管怎么说,我都借了你的名头,躲过了些麻烦。” “如若说我的这份名头能帮到你一些,义不容辞。可是仇君,即便我有多想好好珍惜你这个朋友,你做的有些事情,我也保不了你。”长佐站在他身侧,看了他一眼,“我今天来找你是为了两件事。一个是你的诊所,一个是凤轩斋。你们诊所收治的伤员有问题,今天早上阪本先生来找我商讨的就是此事。念在过去同窗情谊,我提醒你,一定要当心一些,要是被发现资助中国军队,是会被处死的。” “长佐君,我是一个中国人,中国人资助中国的军队又有什么不对呢?”仇天酬不卑不亢答道,“或者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中国军队现在侵略日本,霸占了东京,那么长佐君会不会用自己的医术去救治自己国家的军人,去帮助那些奋战的人呢?” 仇天酬说的太过于直白,直白到长佐都难以找出话来反驳他。 “站在和我一样的位置上,你也会这么做的。事实上你已经在这样做了,只不过你是加入你们国家的军队去入侵别人,而我,则只是尽自己微薄之力能救多少救多少人罢了。” 长佐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我们若讨论这个问题,是没有最终的答案的。抛开那些不说,你是我的朋友,我希望你能够安全。仇君,你现在做的一些事情,会给你带来生命危险。” 考虑到长佐的职位,如果有消息已经传到他耳中了,那么很多事情就已经确定下来了。 “有人想对我们诊所做什么?” “搜查、定罪,无非是这些东西。”有小雨落到了他们身上,“仇君,桐城之内,已经没有多少人会和皇军对着干了。认清楚形势,如果你真的想要反抗,换一种方式吧,现在这座城市就掌控在你所憎恶的人手中,我所代表的那些人。他们绝不会想我一样对你如此友善、平和。” 长佐的中文不足以支撑他表达如此复杂的语言,在说到后半段的时候就已经改为用日文表述了。 “你会日文,也了解日本文化,事实上,目前有很多因为语言不通而产生的误会。你们的诊所一旦被认定在帮助反抗分子的,那么,关闭是迟早的事情,你需要新的工作。”长佐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张纸递给仇天酬,“我想请你担任我的秘书与翻译官,仇君,你可以用的能力去帮助更多的人,而不仅仅是做一个医生,治病。” 那张纸就那样被寒风吹动,仇天酬两只手都插在口袋中,听了他的话,忽然笑了:“长佐君,在你眼中我是怕死的人吗?我是会为了自己的生存、前途,而放弃坚持的人吗?” “我知道你不是,但是有的时候,人需要变通。” 他还是没有接那张任命书:“收回去吧,长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能够跟你这么心平气和的对话,我已经变通很多了。诊所的事情,谢谢你过来提醒我。你不是说还有另一件关于凤轩斋的事吗,是什么?” 看到仇天酬确定拒绝了自己的邀请,长佐也觉得有些可惜,但他知道对方有多倔强,强迫他来做他根本不可能认同的工作,只会造成更多麻烦。思及此,这位年轻的日本军官也就放弃了。仇天酬很聪明,也很固执。当年在学校的时候为了一个实验问题,曾经跟老师争执了整整一天。他可以为了背诵药理条目整宿不睡不合眼。 可惜了,这样的一个人,是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上的。 “好吧。如果你坚持,我也没有办法劝你。另外就是凤轩斋——中秋节的时候,阪本上校想要安排一场联欢会,届时会邀请一些他认为优秀的艺人过来。如果我没有记错,你的那个好朋友,改改也在名单上。” 看见仇天酬皱起眉了,长佐继续道:“上一次有人邀请他过,他推病拒绝了,如果想拒绝第二次,恐怕不容易。阪本是个很记仇的人,就算只是一个不卖他面子的戏子,有可能也会被报复。” “……除了他,凤轩斋还有别人吗?” 长佐摇了摇头:“我只对改改有点印象,别人,我就不大记得了。应该只有他。不过,阪本这次也是有些荒唐,为了这场联谊会,他还强制要求别人的妾室也来助兴。” “妾室?”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82 “嗯。” “你……知道是谁的妾室吗?” 长佐摸了摸了下巴,努力回忆了一下:“貌似……是商会会长李桢的,他前段时间出去进货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阪本说是已经说好的,他答应到时候会让他的爱人过来的。” 李桢的妾,就是梨花。 “可是……那个女人怀孕了吧?前不久我还去他们府上给她号脉。” 叹了口气,长佐也很为难:“阪本的军衔比我要高,他决定的事情我没有办法改变。另外,李桢早在去年皇军做庆祝会的时候,就让他的恋人出来给我们演出过了。那个女人非常漂亮、伶俐,我想,从那个时候起,阪本就已心生觊觎,如果不是因为李桢在她的事上比较强硬,这个女人早就出现在阪本的床上了。” 见仇天酬面色又一次的阴沉下来,长佐便猜测:“你不是已经与李桢关系决裂了吗?我看你还是很关心的样子。” 仇天酬担心的当然不是李桢,梨花预产期就在最近几周,如果真如长佐所说,会被邀请去日本军官的欢庆会,谁知道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 “可是就算是孕妇也不能免去吗?如果到时候她和胎儿出现问题了,该怎么办?” “这就不是我所能掌控的事了。”长佐说这话的时候也非常无奈,早就在日本时,他们曾经讨论过如果发生战争该如何,国与国家之间关系紧张,战争一触即发,“不管是你,还是我,有很多的事情都不是我们所能改变的。我做的只不过是作为大和民族一员远离故土来到这里,所作所为本身就不是自由,在我之上,还有太多能够掌控我的人,他们做的事情根本不受我影响,也不会因为我而改变。” “那可能会死人!” 可长佐目光却是淡漠的。他望着旧友激动的神情,仅仅说了一句:“仇君,到现在为止,死的人难道就少了吗?你救下来的那些人,又有多少,是再一次死在了我们的人手中。你所做的那一切,就真的拯救了他们的生命吗?” 叹了口气,他要说的也就是那么多了。 “我要带的话,已经带到了。不管你有什么打算,你和你的朋友想要怎么办,都是你自己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够活下去,仇君,仅仅是这样一点卑微的期颐。你不应该死在这一场战争之中。而且我相信一点,”那个年轻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当皇军占领了这片土地以后,我们需要像你这样优秀的人来建设这早已满目疮痍的土地。” 仇天酬狠狠地打开了他的手:“在我痛恨你之前,长佐一郎,请你消失在我眼前。” “认清楚现实吧,仇君。这该死的一切,就是现实。” 第五十九章 一开始有人过来告诉梨花,让她准备准备,后天要去日军府上为他们的联欢会弹曲时,她是不信的。她是李桢的二少姨奶奶,怀了他李家的种,即便再如何下贱,再怎么不齿,也不至于在她快要临盆生产前的时间让她去给别的男人唱戏助兴。 可人不断的往她住的院子里来,他们拿来了特制宽大的衣服,抱来了她的琴。主持这一切的,是那个恨她恨到牙痒痒的少奶奶。 徐卿容强迫下人给梨花换上了那一身过于艳丽的衣服,又让她踩上了一双高跟的鞋。她冷漠的告诉女人:“少爷亲自打电话回来的,让你今天晚上去好好伺候阪本先生。” “徐卿容!我怀孕了,济民不可能让我去做那种事情。” 那少奶奶身后的丫鬟过来,一把压住了梨花身段,叫她好好的把衣服换起来。 “你怀孕了又怎么样?想想明白,李家现在已经完完全全靠着那群日本人了!现在日军点名要你,不要说你怀孕,你就算现在临盆生孩子,也得把你抬到他们府上去。” 梨花恶狠狠剜了她一眼:“你撒谎!济民不可能让我做这事的你撒谎!” “梨花,他怎么不可能让你做这件事。他早就做过这件事了。”徐卿容一步步的走过来,她那一张脸几乎笑到扭曲,“你还记不记得,今年过年的时候,济民邀请了那些日本军官来做客?那个晚上,你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你以为,那一晚睡在你房中的是李桢,不是。李桢把你抱进了屋,把你抱进的,是另一个男人的床。” 只一句话,刹那间冻住了梨花的心。 她怔楞在了那儿,一双眼通红,嘴中喃喃道:“不……不会的……济民是爱我的,他不会对我做这种事情的。他不会的!你撒谎!” “多可惜,就是他做的,那天晚上,因为你要陪别人,所以李桢是在我屋中过的夜。他第二天早上很早就起来去你那儿了,怕你知道了真相伤心难过,所以就把你又抱回了屋。”徐卿容一点点蹲下了身子,“李桢,让我们所有人都保密,不要告诉你。可你觉得我会那么好心的不告诉你吗?梨花,你毁了我该得的一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你活该,在李桢眼里,你也就是一个淮景河边上的妓女,是一个说送就送的东西。” 泪水夺眶而出,梨花已经没有气力去挣扎、争辩。 “济民爱我才娶我的……他不会对我做这些事的……他答应我,他答应我让我永远不用再去沾染那些东西了……他答应我的!” 徐卿容却只是笑笑。 “他答应你的又怎么样,你算什么,你哪里比得上他在商会中的地位,哪里比得上那些生意赚到的钱呢。” “你在骗我……” “等你今晚去了,去看看,就知道我到底有没有撒谎骗你。你爱的男人就是那样一个混账。你自己就在地狱里面,李桢就是那个甜言蜜语的魔鬼。” 换衣服上妆,巧红跟在梨花的后头直哭,她想跟着姨奶奶一块去,可没出门口就让好几个老嬷嬷给拉了回去。 日军只要梨花一个人,别的一个都不准跟。巧红被关在门里头哭的嗓子嘶哑,少奶奶说的事情她其实是知道的,可半个字都不敢跟姨奶奶说。姨奶奶对着少爷是什么样的一般心思,她比别人知道的更清楚,这事实像是一把刀,能狠狠地在少姨奶奶的心口扎出一个窟窿。 当初那件事,姨奶奶什么都不晓得,睡了也就睡了吧,现在都已经九个多月的身孕了,怎么还叫她去陪别人呢?少爷真是畜生啊! 巧红在里面哭声喑哑,梨花在轿子上却什么都没说,连眼泪都没有在流下来。心像是一下子冷了,什么都不知道了。如若这边是李桢想要的,那她就满足他! 到了地方,有人过来把梨花扶了下来,到了后台准备的地方,难保会碰上当年的同行。有几人也少不了冷嘲热讽。 “这不是凤轩斋的梨花吗。当初嫁到李府享富贵日子了,怎么今儿还要过来跟着我们一样给客人唱曲助兴呢?”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83 “哎呀呀,看看,都这么大肚子了?难不成怀了要生?哎哟,都这样了,李家怎么还敢让您出来接客唱戏?李少爷到底喜欢不喜欢你呀。” 旁人说的话,梨花一句都没有听,改改这个时候正好到后门,带着如笙一块,小师弟一走进来听见有人那么说了,血气上来二话没说冲上去对着那个说话的就是一拳! 被打的是另外书寓的艺伎,那女人被打歪了发髻,恶狠狠站起来要抓挠如笙:“你个不长眼睛的小畜生,姑奶奶是你能打的吗?一会儿打坏了客人不高兴叫你来陪!” “你滚!不准骂我姐姐!不准骂她!” 那人这才仔细打量了一下如笙。冷哼一声:“哦哟,原来也是凤轩斋的人。”她唾了口唾沫退去一旁,惹不起躲得起,但嘴里的话可没因此就少了。 “你们可真好,三师兄妹又齐聚一堂了。这四姨可惜死早了几日,要是没死,还能看你们聚在一块高兴高兴。” 改改本来已经打算带着梨花去另一间准备的,哪里想那个多事多嘴的女人把这话说出来了。梨花原本黯淡无光的眸又一下睁大了来,她抓住了改改的手,抬头问他:“刚刚那人……说什么,四姨……四姨怎么了?” “梨花,你快临盆了,我们去旁边坐,你别动了胎气。” 梨花的指甲几乎都要扣进改改的肉里了:“你跟我说明白,四姨她怎么了!” “……”要是没有今天这回事,改改怎么都得把四姨的死瞒到梨花生完孩子再说。可现在,想瞒都瞒不了,他为难地开口,“四姨她……病重,所以……” “你……你分明上一次和我来说的时候,说四姨她身子还好的,你说她还好,都挺健康的,改改,连你也骗我?”深吸了一口气,“怎么,怎么四姨说没就没了呢!” “去年冬天害上得病。你和家里头隐瞒着说自己日子过得好,四姨也跟咱们隐瞒着,说自己没什么病。” 接二连三的打击像是一把有一把刀扎到她身上,梨花抱紧了自己紧紧地捂着肚子:“我是信你的……你怎么不告诉我呢?我连四姨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你要是告诉我了,我怎么样也得想办法来见她一面啊。” “梨花,四姨就是怕你到时候这么想却又出不来心里苦啊……”改改手忙脚乱的替梨花擦了脸上的泪,“是我的错,叫妹妹受了委屈。是我不好。今日我们来,就是想顶你这一回,你若觉得身子不舒服,便不唱,师兄替你唱了,你好好的回去,千万别出事。” 仇天酬那日回来告诉自己这事儿以后,改改真是想杀人的心都有,可惜他没杀人的本事,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过来想方设法的过来替梨花挡下这一劫。 可哪想梨花直接将他给推开了:“是我自己该受的我就受着,师兄连那么大的事情都不告诉我,又何必担心我的死活呢?” “梨花……” 劝她不住,改改忧心忡忡看着她:“这边姑娘如若来唱,是要陪的!” “陪就陪,我当年陪的还少了?李桢叫我来的你让我有别的选择吗?”说到这,梨花觉得自己心都凉了,“他爱我又怎么样,他就是再爱我,我也不如他的财路,我……我……我只是他从烟花之地赎出来的一个妓!本来就是卖的,无外乎原来是跟着妈妈卖,现在是找了条白眼狼让他去卖罢了。” 她这话如五雷轰顶,改改本以为妹妹是寻了一个如意郎君,将来生活安稳舒适,怎么会想竟然还会发生这种事。 “这……这其中定有误会,李桢怎么能这样!如若是日军迫着的我也就不说什么,可……他这不是把你往火坑里推吗!” 梨花苦笑道:“反正进火坑的是我又不是他,他只要能享着荣华富贵就好了。” 如笙在一旁听着早就气得哆嗦,他站起身来握着师姐的手:“那劳什子畜生管他做什么!师姐,这样的人不要也罢,我带着你走便是!” “走去哪儿,这个时候又走不了,师弟,外头都是拿着枪的兵。” “那就等咱唱完了再走。如果说嫁了人以后过的是这种日子,何必要去受苦呢。” “那我肚子里的呢?” 如笙梗着脖子:“师姐的孩子便是我们的,富贵人家出来的还不如我们淮景河边的人心地好呢。师姐,我是说真的,今日唱完你别回去了,你就当做是姨太太最后唱的一支曲子,唱完了,你就回来,好不好!师姐,你说好不好!” 如笙那神情殷切认真,他是真心实意说出这些话来的。孩子心思简单,过得不开心了,就换种日子,跟的人不对了,就松开手别再去跟。 看着师弟那双澄澈的双眼,梨花本干涸的目光中又一次又泪光闪现。她摸了摸小师弟的脸,感慨一句:“还是师弟……师弟想得明白。” 改改望着她:“如笙说得对,如果是这样的人,你跟他干什么。师兄养你还是能养得,养你一辈子都没事。” 到了最后,发现真的只有自个家里的人,才是真心实意的爱护着自己。改改揉着梨花的头,低声告诉她:“四姨走前,告诉我怎么做麻糍。你回来了,我正好做给你吃,好不好?” 外头已经有人在喊了,说是叫准备好的人该上场。叫到了梨花的名字,女人抬起头,握住了师兄师弟的手,嘴唇颤抖,答了他们一个字:“好。” 如笙的眼中满是期盼,他恋恋不舍的望着梨花一步步走出去的背影,又喊了一句:“师姐,那一会儿你唱好了,我和师兄带你回家!” 第六十章 回家。 很多在书寓的人都没有“家”这个概念。本来就是被家里的人抛掷了才会沦落到这个地方来,对于那些艺伎、妓女们来讲,天下之大无处容身,浮野之萍,飞草无根。可改改打小就知道,他们不一样,他们有家。 像是惠妈妈的“不走”,四姨的细心,改改的辛勤,如笙、芸湘的乖巧懂事,换做别人,如若一家倒了早就做飞鸟散,谁家有食去谁家,能管别人吃不吃得饱? 他们不是没有家的人,他们有根,他们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该到哪里去,四姨就算死也要死在凤轩斋的梧桐树下油桐门里。 梨花抱着手里的琵琶,一步一步的沿着长廊朝客人们在的屋子走去。 肚子开始疼了,那个孩子不知为何翻滚起来,折腾的厉害。但她心里头渐渐暖起来了,晓得了,不是没有家的,自自在在的日子没有彻底远离自己,她还有一个能回的地方。 纵使是对着李桢心凉了,纵使知晓了自己吃苦受委屈为的只是那一个伪君子,可遍体鳞伤了,还有师兄师弟还有妈妈在家里等着她,这就够了。 门拉开,屋中已经有人等着了。梨花走进去,朝人作了揖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84 ,想了想,开口与人说的是:“凤轩斋梨花,给老爷请安。” 改改和如笙已经唱完出来了,还是没有看见梨花,问了好几个人,都说是没看见。他们的活都结束了,让人给请了出来,改改和如笙都不想走,等在后门想候着梨花出来。 仇天酬诊所那儿下班了也赶了过来,他到的时候正看见改改和他师弟两个人愁眉苦脸的等在那儿,男人刚想开口询问,突然听见里头一阵尖叫。 “血……不好啦!有人流血了!快来人啊!快来人!” 听见里面这一声喊,改改担心是梨花出事,二话没说撞开了他人阻拦朝里面冲了进去,仇天酬紧跟在他后面朝着尖叫声传来的方向跑。穿过人群,改改挤开了堵在门口的人,就看见梨花双眼紧合,浑身赤裸下身全都是血地躺在一张白色的褥子上。仇天酬赶过去探了探她的脉,伸手和改改一块用被褥将梨花裹起来打横抱起。 如笙冲到旁边那个光着上半身的男人面前,对准他脸就是一拳。改改这时候已经跟仇天酬两个人跑出去了,听见里面喧闹,赶紧大喊一声:“快走!师弟!梨花还有气儿!” 那一夜,诊所灯火通明。 到三尺红巷子的时候,梨花又被疼醒了,她一睁开眼,就看见了改改的脸。姑娘这时候小脸都拧在了一块,她捏这改改的手哭喊道:“师兄……我疼!我好疼!” “梨花,你早产羊水破了,天酬帮着你把孩子拿出来呢,别怕,啊,别怕,师兄陪着你,师弟也陪着你!” “我是不是……流了好多血?为什么那么疼啊,师兄。” “生孩子,能不疼吗?再使点劲儿,梨花。再使点劲儿。” 进进出出的都是带血的面盆,惠娘接到如笙通知赶过来的时候,心里头就不断地求着各路神仙菩萨,家里头就这一个大闺女了,要是她没了,那自己不如死了去! 来的时候,如笙已经听仇天酬说了,梨花早产,有内出血,大出血严重,出现难产的话,大人小孩可能都保不住。去叫惠妈妈来的时候,如笙什么都没跟惠娘讲,只说了那个李桢是如何混蛋,叫师姐怀孕九个月还要去陪日本人。 惠娘拉着如笙的手快步的在这一道道巷子里头跑,就希望能快点见到梨花,快些听见她的好消息,能听到她生的孩子那第一声啼哭。 正赶到诊所前,惠娘扶着门框,突然听里面“哇——”婴儿的一声啼哭,腿一软,高兴地坐到了地上。 “太好了……赶上了,梨花,梨花没事儿,太好了……” 如笙跟在她后头把妈妈给扶起来。两个人推开诊所的门,就正好看见改改怀里抱着个孩子呆愣的站在了一间房门紧闭的屋前。 惠娘赶忙上去:“你站在这做什么,梨花呢?”又低头,瞧了眼,“这是她生的?哎哟,这小丫头,是个丫头呢,将来和娘长得一样好看。”重复再问一句,“问你呢,梨花呢?” 改改这才从怔楞之中回过了神,他有些僵硬的低头看了眼孩子,又去望着妈妈的眼:“她在里面。天酬……天酬说,梨花羊水栓塞,说……可能救不回来了。” 惠娘听了这话,呆了几秒,立马转身去拉那扇紧闭的门,马上有诊所的人过来拉住了她,大声的劝:“医生已经努力在抢救了,你进去也没用!” “什么叫救不回来啊!我那么大一个闺女,怎么说救不回来就救不回来了!给我开门!让我进去看看梨花!给我开门!” 如笙几乎是瘫跪在了地上。 “不会……我走的时候,仇医生还说没事,只不过就是早产。师姐不会有事的,怎么……怎么……” 改改抱着新生的女孩将眼闭上了,婴儿大声的啼哭响彻诊所。不多时,那扇门打开了。仇天酬扫过他们,将目光落在了改改抱着的那个女孩身上,还是摇了摇头。 惠娘挣开身边人的拉扯冲了上去,一把揪住了仇天酬的衣领:“你他娘的不是医生吗!你他娘不是出过国留学的医生吗!怎么女人生个孩子的事情你都搞定不了?我的梨花呢?我的梨花呢!” “惠妈妈,对不起……” 先是四姨,又是梨花。惠娘推开他,朝着屋中那张病床上躺着的姑娘缓缓走过去。她还是不相信,分明当初她送走的那个是一身火红笑起来和樱桃一样的女儿,怎么现在……现在就变躺在了这儿的尸体呢? 她还是不信,还是不信。 如果说四姨走了,她尚且能接受,她是一点一点看着老太太受病痛折磨,虚弱了下去,她看着她的生命慢慢的流逝。可是梨花?梨花她才19,才刚刚做娘。 “梨花,你别吓妈妈,你女儿生了,起来看看什么模样啊……梨花……” 几乎是跪着到了那病床旁,一地的血,梨花那张脸白的像纸,嘴大张着,好像是有多少的怨情想吐露。惠娘扑到了她身上,一遍一遍的摸着这徒儿的脸。 “你跟我怎么做的保证,说是嫁出去了以后要长命百岁开开心心的,我都没走呢,你怎么就走了,跟四姨的感情就那么好是吧?啊?” 改改抱着孩子,看仇天酬过来抱自己,也哽咽开口了:“你不是说,没事吗?你把梨花还给我们。你把梨花还给我们……仇天酬……你不是说没事的嘛……” 看那边如笙忽然暴起,冲进厨房拿了把柴刀就出来了。 “害死我师姐的是那个李桢!是李家那群恶鬼!是那个小日本鬼子!”如笙一抹眼泪,就要往外头冲,“我他娘的要他们一个个拿命来偿!” “如笙!” “如笙!” 没等如笙冲出去就有人过来拦着。 “日军住的地方守卫森严,你去了不就是找死吗!”有人拉住如笙大声吼道,如笙也直接吼了回去:“那我师姐就白死了吗!她的命就不用拿回来了吗?啊!她的命就用不着去讨回来了是吗!” “如笙,虽然梨花死了我们所有人都难过,但是……” “别他娘的给我说但是!”一直拦着如笙的是诊所里帮忙的一个伙计,少年柴刀一挥痛恨道,“你们当然没感觉了,可是对我们来说这和把我们杀了一样!梨花跟你们又没有关系,你有我们那么难过吗?你没有!没有就别说这种话,为了我师姐我这条命,也可以不要!” 可这时候真的让如笙冷静下来的,却是惠娘。 巴掌声打的让在场人都一惊,就看惠妈妈一把夺过了如笙拿手里的柴刀,按在了他脖子上:“你要是想寻死,我现在就能一刀结果了你。你拿着把柴刀出去和自杀有什么差别?留着你这条命想复仇还怕没机会?” “妈妈……” “回家。” “那……” “去,跟你师兄一块把梨花抬上,我们回家。”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85 改改把孩子交给了仇天酬,转过身往屋子里走。看见梨花了,跪下身来,理了理她的头发:“梨花,你好好的睡吧,师兄来背你回家啦。” 将她背到了背上去,孩子生了以后,姑娘的身子就更轻了。如笙想过来帮忙,改改摇摇头,让他去扶惠妈妈。惠娘正要走出门,腹中一阵灼痛,扶着门框捂了捂嘴,硬生生的朝外吐出了一口血来。 原以为人伤心吐血是假,现在看来是当真未到伤心处。只是想惠娘前面先送了白发人,转过身来又送走了黑发人。 诊所里的人见了赶紧先倒了杯温水递了过来,一直再帮忙的廖医生在他们一大家子要走之前,不忘去拿了一帖药过来塞进仇天酬口袋里。 他们慢慢走回了家,到家的时候,芸湘坐在凳子上一直等着他们回来,门一开,刚想说话,却看大家都是一脸丧气,再抬头,瞧见改改师兄身上背着的那个人,皱皱眉头。 惠娘揉着她的头,说:“芸湘,一会儿,跟如笙师兄去找做白事的那个,就是前几日帮着张罗四姨丧事的人。劳烦他,晚上再跑一趟。” 芸湘晓得了,这就是那个人漂亮又会说话的梨花师姐。 “师姐……她,她怎么……” 仇天酬说:“别问了,叫你们妈妈上楼好好歇着吧。你就乖乖跟着如笙一块去找出殡的人就是。” 改改背着梨花去了她原来的那间房间,惠娘失魂落魄的跟着他上了楼,往楼上走的时候,一直在说:“改改啊,记得要给梨花换那身红的裙子,她最喜欢的就是那条红的裙子!” 秋雨滴滴答答,下的更大。仇天酬抱着手里的那个孩子,哭过了以后,终于锁着眉头睡熟了。 第六十一章 仇天酬帮孩子想了个名字,是个女孩,母亲又叫梨花,就问改改和如笙,叫“忆白”怎么样。 白梨花,追忆梨花,虽然这个节骨眼上说这个名字挺伤感的,但是也不错。惠妈妈在旁听了,就说:“挺好,叫忆白吧。再取一个姓,你们讲姓什么好?” 改改看她:“妈妈,这孩子要取姓吗?” 惠妈妈说:“取,正经人家的孩子,当然取姓了。不能姓李,姓仇吧,仇先生,你要不要?” 仇天酬倒是没有意见的:“我和改改本来就不会有孩子,如果说你们愿意的话,女儿以后就跟着我姓也行。” “这孩子,我来养,行吗?”一直闷声不响的如笙却忽然开口了,几个大的都扭过头看他,如笙抱着小女孩,和他们认真道:“梨花师姐的仇,我是一定要报,这个孩子,我想交给我来养,可以吗?” “可是……如笙,你也没有姓啊。” 惠妈妈却打断了改改:“如笙有的。当初他爹把他送过来的时候,我记得是说过。好像……如笙好像是姓葛。” “姓葛?以前妈妈都没有讲过。” 惠娘摇摇头:“本来卖过来了,做这个就不会记着姓氏了。但我看,如笙也不一定会一直做这一行,转行了,将来肯定还是要有名有姓。” 改改就随口问一句:“那妈妈,我有姓名没有?” 惠娘迟疑了一会儿,半晌,和他说:“……你就是有,我也不记得了。是你师父收的你啊。” 改改就没有在追问下去了。刚刚处理了四姨的丧事,又来主持梨花的,凤轩斋最近运气实在是有些背,一连走了两个。 给四姨上了香,惠娘暗自神伤道:“你看看你,当初带的梨花带太多了,感情怎么这么好呀。你前脚才走了没几天,后脚那丫头就跟过来了。你们……你们……”说了两句,便又呜咽的说不下去了,“你们好狠的心,就把我抛下了,也不想想我该怎么办!这种事情也好赶着来是不是?” 梨花走了,是凤轩斋操持着安葬的,李桢回来了以后发现梨花没了,赶过来想把人要回去,惠妈妈拿着烟杆子望他脸上狠狠烫出了一个印子来。 “我家梨花就是死了也不会再给你了!本来指望着你能好好待她,可是结果呢?” 或者不好好的对待,死了过来哭有什么用? “你走吧,梨花葬在哪儿我也不会告诉你的!你就别去我家姑娘坟前脏了她的眼睛!” 李桢在凤轩斋这边吃了瘪,回去以后只能冲着家里发火撒气,可真的要让他去跟罪魁祸首较真,他又怂了。一个个的都是比他爹还像爹,人家弄死了他家妾室算什么?就算是把他亲娘弄死了,他也不会多说一句话! 没用的怂货! 因梨花走的那一天吐了血,惠妈妈索性也不再去居酒屋了。戚老板上门来了,惠娘就捏着支烟杆子眯着眼睛半威胁道:“戚老板,现在是日本人害死了我家姑娘,你让我继续去那儿伺候着日本人,哪天我要是真发起疯来把人杀了,将你也一块拉下水!我告诉他们,你戚三就是个两面派,一边帮着日本人做事,一边又转过头来把这些日本人的消息透露给咱们。那些死了的日本商人、军官全都是你干的好事!” 戚三也怕,惠娘发起疯来谁知道会干出什么事儿来。还没开口,又听惠妈妈转头换了腔调:“不对,我得跟着一块去。这如果去了,说不定真的能拉几个倒霉鬼下水,你说是不是?” 那孙子被吓的够呛:“行!算你狠。惠娘,到时候别说我戚三没提醒你,你们凤轩斋的把柄有的是人想捏。” “想捏就来呗,这会儿我们也是死的死了,正愁着一张嘴咬不着人呢。” 要说起来,家里现在还是担心如笙的,那小子当初愤恨之下狠狠揍了军官一拳,仇天酬认得,那人就是长佐说的阪本。 事情一样接着一样的来。梨花出事后没几天,仇天酬有一日忽然回来,和改改说诊所没法开了,开不下去。改改不知道是什么缘故,直到有一天正在街上走,看见日本宪兵队的人抓着一队人马往城郊走。 人群窸窸窣窣小声谈话里,他听说都是潜入桐城来搞革命的地下工作者。一群人拉去了城郊,听着西郊枪声一阵响,城里的人当放鞭炮一样,听了连眉头都不多皱一下。 平白无故的,一般诊所怎么会关门呢?改改隐隐约约觉得这里面的事情有些不对,可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 仇天酬又整日的呆在家里不再出门,连廖医生那里都不怎么去了。到了天气转凉,开始入冬时,改改和仇天酬讨论着如笙的事情要怎么办,那边却总是支支吾吾说再想办法。 这段日子里,有个日本人来凤轩斋找仇天酬。一开始如笙看见了,差点拿起棍子就要往人身上打,还是仇天酬在楼上听到声音下来,拦住了他。 来的是长佐,他过来无非就是说关于梨花的事。 “那天的事情,我实在是感到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86 万分惋惜。那日之后阪本已对你们这的一个少年怀恨在心,在他没有找到那个男孩子之前,我希望你能够想办法把他安排好。” 仇天酬点点头:“那个孩子我会想办法安排的。长佐,你知道在那种情况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愤怒和正义。” “我来找你,当然不是为了阪本说话。”长佐坐在椅子上,指尖轻叩着身侧方桌,“有的时候,我对于他的行为也感到十分不耻。他像一头野兽,有的时候连基本的愧疚之心都没有。有关他对梨花小姐所做的一切,我感到万分痛心,也为皇军之中有这样的败类而感到耻辱。” 说到这,长佐又将中文换为日文表述起来。 “但是,仇君,即便他是一个这样的凶手、谋杀犯,可他依然是这座城市重要的军事掌控者之一。你们招惹到他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这个人报复心很强,我只能隐瞒一段时间,你所在的凤轩斋名气不小,他想找到那天打他的男孩不难。” “他想找那个男孩,那个男孩又何尝不想找他呢?”仇天酬看着自己手中茶杯里的茶叶浮浮沉沉,“死去的姑娘是他的亲人,为了他的亲人,他可以用自己的性命报复。长佐君,即便是一条看起来温驯忠诚的狗,在遇上凶狠的老虎时,也有他自己的凶狠。” “我希望,仇君你能够看清形势,不要劝那个孩子做以卵击石的傻事。” “你觉得这是傻事?” “敌我双方实力悬殊,让他去找阪本君报仇,无异于自寻死路。那个男孩年纪不大,做什么不好,一定要去自杀呢?” 仇天酬没有说话,他站起身,朝长佐做了一个手势:“做客的时间已经差不多该到了。您该回去了,长佐君,在一间妓院里面待太久,恐怕不符合你的身份。” 主人已经起身逐客,长佐也不好意思多留,见状也只好放了茶杯,与他用中文朗声道:“请你好好考虑一下吧。仇君,我知道你是一个坚毅、不怕死的人,可你也应该为你身边的人想一想。” “不送了,长佐君。” 如笙其实一直在旁边听他们说话,看见长佐走了,有些不满道:“仇先生,你怎么和一个日本军官来往?我是见过他的,今年庙会上他就站在秦保长身边。” 仇天酬说:“你觉得这个人是个好人吗?” 如笙想都没想就答:“不是!” “那你觉得,他像坏人吗?” “……”这一句,如笙倒是不吭声了,“反正,他是日本人。” 仇天酬就说:“他是日本人,是一个不算好人的日本人。虽然他不会作奸犯科,但是却是最忠诚、坚定的相信日本终将占领中国的人。” “那还不是个坏人?” “是啊,是坏人。”仇天酬望着紧闭的那扇油桐大门,“不过比起那个叫做阪本的家伙,这个人好歹是认定,侵略、战争只能发生在战场,而不是平凡老百姓之间。如果这个人已经坏到无可救药,也不会在今天特地提醒我,要想办法把你送走了。” 如笙还是感到不快:“是日本人就是日本人,一个个穷凶极恶,巴不得从我们的身上抽筋扒皮喝血。在我眼里,反正他们没有一个好东西!” 改改正好是这个时候进来的,进屋时,他与仇天酬说:“刚刚出去的那位是谁?之前我跟你说出手阔绰又不爱露面的客人,就是他。” “没什么,我以前读书时候认识的一位老朋友。” 如笙就在旁喊:“师兄,是个日本军官!他穿着常服你可能一下子认不出来了,之前庙会的时候站在保长边上的。” 改改便去看仇天酬:“日本军官?我以为这样的人你死都不来往才是。” 男人走过来接过他手中的琴,无奈笑道:“倒也是想死不来往,可如若对方能有什么消息可以让死的人少一点,我也不会真的不去来往啊。”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改改又说起了如笙的事情。 “天酬,我还是担心如笙那孩子。最近街上日本宪兵队抓人抓的越来越厉害,你说……那天如笙直接在日本人府上把人走了,他会不会也遭殃?” 仇天酬合着眼,听他这话便问:“那你觉得呢?” “怎么样都是打了人,日本人睚眦必报的脾性,说真的,我担心得很。” “改改,我问你,你觉得如果我们让如笙就此藏起来,躲着那些日本宪兵,你说那孩子会愿意吗?” 他这一问改改立马就答:“不会,如笙看起来憨厚老实,也是一根筋!他认定了,梨花是让日本人害死的要复仇,那他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去把这事给完成了!” 仇天酬侧过神来,撑着一只胳膊睁开眼看他:“改改,如果你信我,你就把这事全权交给我来安排。如笙到底是走什么路,干什么,我知道该怎么办。” “那,怎么办呢?” “现在还不能说。你再等等,等到时机成熟了,我会告诉你的。” 第六十二章 天气又一天天的冷了。天冷了以后,惠娘的精神也一日日的差了。钟老板说想接她回去调养,可惠妈妈说什么也不情愿。忆白那个小娃娃说说如笙要带,可如笙怎么知道如何带孩子呢?说白了还是惠妈妈哄着。那个孩子早产,身子骨弱,亲爹李桢一眼都没见过。 李桢倒是想见,但凤轩斋里头谁愿意让他来?仔细算来也是个仇人了,见着面没先上手去拿斧头刀子招呼都算客气,就那么一个害死了忆白娘亲的畜生,还能给什么好脸色?要说当初他也算是儿女双全了,还不是自己给一样样的折腾没了。 这忆白打从睁开眼睛起,看见的就是凤轩斋里头的这些奶奶、叔叔,听得都是他们唱的摇篮曲。 芸湘自忆白来了以后,跟着惠妈妈学了许多带小孩的事儿,那小丫头虽只七岁,抱着小娃娃还有模有样的。惠娘就指着忆白跟芸湘说:“芸湘丫头,这个是你的小外甥女,等长大了要叫你芸湘姨的,得记得,好好地带着她护着她。她是你那个苦命师姐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芸湘便倔强的抬着头:“放心吧妈妈,我肯定待她好,比师兄几个待她都要好!” 那日惠娘吐血的事像是一根刺梗在了改改的心头,他想问,可又怕真的问了得到的不是他想听的东西。 人平白无故怎么会吐出血来?若说是伤心欲绝,可当真如此,看妇人一日日的身子消瘦下去改改心中也不好受。有时候想起一年前说过的那些话,如今看来恍若隔世,怎么样都没有想到今日会有这般境地。 分明那个时候这院落里头有梨花有四姨,有那碎了满院落的桂花香,有惠妈妈的一声笑骂。有如笙那憨厚老实的笑,有……有…… 有一家人在一块的时光。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87 哪像这样,伶仃破碎,风雨飘落。 可还是按耐不住,改改还是想问。 他那日从茶馆里唱完戏回来,正见仇天酬在院落里头晾晒草药,瞧了眼厅堂,别人都不在,便叫了他名字。 仇天酬转回了身来看见他说了一句:“回来了呀?” 改改“哎”了一声,将琴放下,说:“天酬,我……我有事要问你。” 男人擦了擦手,去给改改斟茶:“什么事,你问。” 改改说:“惠妈妈的病,我一直都想问你来着。葬了梨花也有好些日子了,怎么就是不见得好呢?不是你说急火攻心,调养过来就行了嘛?” 男人面色僵住了,他侧过头,改改的眼神却马上追了过来,声音也急了几分:“你与我说啊,这家里头除了你我还有谁能担事了。惠妈妈到底怎么了?她这病能治吗?” “惠娘的病……” 改改看他迟疑着想转过身,他晓得这就是男人想方设法找理由搪塞的征兆了,便忙拉住了他的胳膊强迫他给个答复:“你也不要骗我了,有了四姨之前那档子事,你说我还能信你们联合起来撒的谎吗?你尽管告诉我真相就是,到底惠娘的毛病怎么样了?” 仇天酬暗自叹了口气,他四下张望了一番,拉着改改去了往堂中椅子上去,安抚着他先坐下,先说了一句:“那我如实说了,你别情绪太激动,可以吗?” 听到这句话,改改的心也就随之沉下了。 “……很糟糕吗?” 对方舔了舔嘴唇:“说不糟糕,就是骗你。既然你让我实话实说,我就实话实说了。改改,惠妈妈的身子也不行了。” 青年握着扶手的指尖一下子收紧了。 “不会吧?不是,不是咳嗽吗?”他咽了咽口水,张了张嘴,却没有再说什么,仇天酬在他膝前半蹲了下来,两手放在了他腿上,“我和廖医生一起做的检查,人在受情感冲击时会吐血其实是急性胃出血,虽然大部分情况下急性胃出血都可以靠调理慢慢恢复过来,但惠娘的胃,在此之前就已饱受创伤了。” “什么意思?” “她的病灶就在胃,而且,没有足够的药物和时间,难以治愈。”眼下境况,能想办法治疗伤风感冒都成问题,更何况这种病? “再加上这段时日以来她所受打击,我怕惠娘……” “就不能治了吗?” 战火纷飞,外有饿死冻莩,凤轩斋里能够吃饱穿暖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何谈治疗? 若说四姨的死,是心痛,梨花的死,是心寒,那惠娘的病,已然成了改改心头病灶。 “那,妈妈若死了,我们又还剩哪些人了?”改改嘴角拉扯,苦笑着伸手按住了眼睛,“四姨没了,梨花没了,就连妈妈都……那凤轩斋又剩了谁?” 可这有什么办法啊! “改改,你……”其实仇天酬想说你至少还有我,可至少还有他又有什么用呢?爱的人是爱的人,遇上一个相恋者确实难得,但那些死去的难道就不是他所爱的人吗?那些不仅是他所爱的人,更是他从小到大一同生活的亲人。 生老病死确实无可逃脱,但短短一年之内就这样如同灾难般降下就让人一时难以招架了。 想了想,仇天酬最终只是伸手将他环抱进了怀中,轻轻安抚着他背部缓缓道:“有些事情,若真的改变不了,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惠娘在这段日子里过的舒心一些。” 是了,除此之外又能做什么呢? 改改叹了口气,微微推了推男人的手臂,轻声说:“我累了,先上去休息了。” “那我跟你上去?” “不用了,你忙你的。我头有点疼,上楼睡一会儿就好。” 雨打芭蕉,碎了一地的梧桐金黄。仇天酬看他背影,长叹口气。 凤轩斋迟早要散,这事他心里已隐隐有预感,只是不愿让改改知道心中难过。且不说惠娘的病,就如笙如今情况,在这院落里也极有可能是留不住的。改改一面说许他师弟想方设法报了心中仇恨,可又惦念着师弟,为他安危担惊受怕。 如笙知道师兄的想法,所以有的话,他不与改改说也不与惠妈妈说,单单只和仇天酬说。 “先生,这仇,我一定要报。”那时如笙就曾如此坚毅说过,“为了报仇,即便是拿去我的性命,我也在所不惜。可这件事情,我自己虽不怕,师兄、妈妈却一定会为我担心。” 叹了口气,如笙拜托了他:“还望先生帮忙,届时,能好好安抚我师兄。” 如笙是那天在诊所送廖医生一家走的时候和仇天酬说起这事的。男人看少年眼神,看得出他心中早有打算。仇天酬知晓,这种事情别人也拦不住,便叹了口气,如兄长般问了他一句:“那,你可有什么打算了?” 如笙望着河道中渐行渐远的乌篷船,只说了两个字:“参军。” 日子一日寒过一日,立冬的时候,惠娘忽然拿出钱来,叫改改出门去找以前老做衣服的金裁缝。 “要做什么,妈妈?” 惠娘说:“入冬要过年了,给你们一人做一身新衣裳。” 那钱袋子沉甸甸,里头是惠娘前段时间收回来的赏钱。改改说:“这做新衣裳哪里用得着花你的钱,我这里有。” “用我的吧。”她说,“我有几身重要的衣服要叫金裁缝做呢。” 改改心中一咯噔。 “妈妈什么重要的衣服?反正家里头我手艺也不算差,要不然我给你做怎么样?”这话倒是把女人给逗笑了:“你呀你,碰琵琶的手什么时候学会的裁缝?乖,去找金裁缝,她晓得做什么衣服的。我上一回找她已经跟她讲好了。你带着如笙和梨花一块过去,还有仇先生,都叫他量量身量。” 惠娘斜躺在罗汉椅上,磕了磕烟斗,冲改改招招手。青年凑过去,女人摸摸他那骨节分明的手掌,抬眼看:“改改,今年年过完,几岁了?” “二十了。” “二十了呀……”惠娘眨了眨眼,看了眼那垂下的流苏,“我二十的时候,我二十的时候也接手凤轩斋了,是差不多时候了。” “妈妈,凤轩斋还是要你来管着才行。” “哎,我老了,哪里管的住。你到了能做决定的时候了,当然得交给你了。”便拍拍他握了钱袋的手,“你去好了,记得,我那两身新衣服,一定要让金老板好好给我做。” 惠妈妈的新衣裳——是寿衣。 入冬了。又入冬了,今年过年,恐怕年夜饭得改改来做了。 第六十三章 因着城内的物价节节攀升,煤油、煤炭这些也越来越贵,凤轩斋要省着些用,平日里,便只有改改和惠娘两个屋子烧炉火。如笙那孩子说不怕冷,自己屋里多叠一床被子就是。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88 那天入夜以后,改改正跟仇天酬一块躺着睡觉,忽然听见了楼下有声响,他合着眼睛没理,身侧仇天酬却静悄悄爬起来了。改改听了男人披了件衣服到身上,出了门才把油灯点起来。 他觉得奇怪,便等仇天酬下了楼以后披了衣服跟过去瞧。到楼下,听见仇天酬去开了后门锁,有好几个人直接从后门进来了。 火光照耀中,改改躲在楼梯上朝下去看,来的人里面只有一个改改认得,就是那个拉车的六子。 他手里拿着个大包裹,背上还背着一个人,仇天酬将人领进了大堂,又问他:“来的时候,有人看见没有?” 六子把身上的包裹放下,告诉他:“仇大夫,我办事您就放心,这进城来要有个伤痛可都得指望着您,哪里敢给您惹麻烦?还劳烦你帮忙看看我这个兄弟,过关卡的时候打中了小腿,在那边勉强包扎了一下,子弹还没取出来。” 后面还有好几个人互相搀扶着过来。六子依次介绍:“这位是腰上中了弹片,这位胳膊、肩膀跟后背都有伤。全都麻烦您了!” 仇天酬手脚麻利的把几个人都扶到桌上。看伤口的间隙,不忘问一句:“你们呢,送廖医生一家安全离开了吗?” 六子拍拍胸脯:“那是肯定。要我说,仇大夫,您准备准备,收拾了东西到时候也跟着我一块走吧,我们团长听说了你们在桐城的事儿,就等着您去呢!” 仇天酬随口应道:“我这拖家带口的也不方便。有个刚满月的小女儿带在身边,枪林弹雨的地方不大好养活。” “这……虽然是这么说吧,但是仇大夫,您在这儿要是哪天让日本人发现了怎么办?都是要枪毙的,不如早点走!” “等抓得紧了再说吧。况且你们也是要进城来的,如果我能在城中接应,对你们的工作来说也要轻松得多不是?廖大夫那里已经不能用了,那就到凤轩斋来吧。”这么说着,仇天酬把几个人的伤势都看明白了,他指了指楼上,“我上楼把我那个小徒弟拉下来帮个忙。你等我会儿。” “行,对了,仇大夫,药我给您放哪儿?” 仇天酬说:“就先放着,等会儿我自己整理。” “行。”六子看他走了,便麻利的把一麻袋的东西放到桌子上去。见仇天酬上楼了,改改忙躲回了屋子。仔细想想刚才听见的话,仇天酬说诊所关门廖医生逃走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不过,什么情况下日军会查得那么严呢? 也就是帮着那些反抗日军的地下党医治了。不然还有什么事情会牵扯到什么“团长”、“枪林弹雨”?这种事情确确实实是仇天酬会干的。那家伙,表面上是装作与日军将领和平相处,私底下还是老样子该做什么做什么。 改改由门缝里往外看去,见仇天酬进了如笙屋里没多时就又出来了。如笙身上背着包,身上的衣服也换了平日没见他穿过的脚夫短袄。 这又是怎么回事? 心下狐疑,看他二人下了楼,改改忙又跟出来。到楼下,听仇天酬说话:“如笙就拜托你们,等出去以后,还劳烦你们好好照顾照顾。” “我与如笙小兄弟都是老熟人了!仇大夫说这个话做什么?” 听六子笑呵呵开口,仇天酬答:“如此就好。如笙,东西先放一下,先过来帮我处理这两位病人的伤口。” “好。” 这几句话一听,改改心头凉了一块,他扶着把手,想下楼去开口,可看着那腰侧带枪的几个人……你下去能说什么?拦下如笙?把这群家伙赶出去?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改改不晓得仇天酬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之前虽然跟他说了会好好安排如笙,可……可没说要把他就此送走啊! 他又想到师弟那满是恨意的一双眼。 如笙想报仇,这事他明了,从那时候葬了梨花起,改改心底就明白,那火已在少年心中烧起,已无熄灭的可能,但原本他以为有了忆白,好歹如笙能顾忌些。 改改是这样想的,报仇的事情,什么时候都不着急,眼下还是要将他送去安全的地方最重要,至于他要做什么,跟着谁,只要是安安全全本本分分,那说什么他都同意。 可不是这样。 跟着一群舔枪口的革命党人走了,将来是要做什么,改改心就跟着揪起来。城里的枪声就没有少下去过,一个月被宪兵队抓去枪毙的多了去了,他可不想看着如笙也成了那些人里面的一个。 他亲手葬了四姨,葬了梨花——他不希望自己有生之年,还需去葬了如笙。 微弱的火光在楼下厅堂中亮着,改改披着一件单薄的褂子,风中站着觉得两腿发冷,又想到将来可能发生的事情,情不自禁沿着扶手缓缓坐了下去。他做不到就这样下楼去大声喝止,也不敢去想如笙离去,不与他和妈妈几人多说一句道别。 他也是凤轩斋的孩子呀,怎么能够做到那么狠心的走呢? 改改捂着脸,黑暗中,有液体湿了指缝间隙。他等待着楼下的声音一点点消失,最终沿河后门传来轻微声响,他听见如笙低声和仇天酬在说话。 “等我走了以后,请仇先生一定要好好照顾我师兄、师妹。我留在这,总有一天会招惹来宪兵队的人,信我留在了屋中桌上,师兄若生我气,也是应当,但我实在是不想牵连家里人了。” 仇天酬闻言沉默了片刻。半晌,他说:“你好好照顾自己。去吧,总不至于是不能回来了。” 如笙走至门口时,还是有那么几分迟疑的。他停住脚步,与仇天酬说:“先生,要不……我还是和师兄道一句再回!” “那你就让他眼睁睁看着你走吗?不如先去吧,等我和你师兄都说了,下回你再回来和他道‘再回’。” 如笙终于点了点头,他说了句“好”,身影一闪,没入了门后。 仇天酬一盏一盏地熄灭了那些灯,上楼的时候,听见阴影中有声音响了起来。 “都送走了?” 男人心下一滞,他闷声应了一句:“嗯,走了。” “如笙,如笙也走了?” “走了。没那么快拔营,还是会再回来的。” 借着微弱一点天光,仇天酬终于看清靠墙坐着的青年,他走过去想扶他起来,改改却挥手挡开了。 男人无奈解释:“你不要怪我,这是如笙自己的决定,他怕你知道了以后,不论如何都不让他走。” “所以你就让他瞒着我们?” “你心里面无非是希望每个人都能安安生生待在凤轩斋,好好的活着。” “这难道有错吗?”改改抬头看他,眉头紧皱,“打仗是要死人的,我指望如笙安安生生呆这儿有什么错!” “可他想报仇想杀人,这本来就不应该是安安生生的!”仇天酬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9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89 在他身前蹲下,与他面对面低声道,“如若安生,那梨花又怎么会死?如若安生,诊所哪里用得着关,如若安生,淮景河上哪里飘来那么多的尸首,如若安生……如若安生……” “仇天酬,你总说不要怪你不要怪你。四姨的病你瞒着,不要怪你,如笙要走你瞒着,也不要怪你。”改改抽了一口气,苦笑道,“我哪敢怪你呢,都是为着他们着想,我哪里敢?可……可他们都走了。说到底,他们还是走了。” 仇天酬想去抱他,腊月里,多冷,改改穿的那么单薄,嘴唇都冻得发紫。可对方却不愿意,侧了头推开他手臂,自己撑着墙,一点点的站了起来。 晦暗之中,仇天酬看他单薄身形,叹气是呵出一口白气。 “我不想散。还是散了。” 他想过去抱着这个男人,好歹叫他知道,就算再如何散了,他还在呢。 但他没有,不知为何,就那么一瞬间,仇天酬觉得他像是失了勇气,去拉住他的手,去紧紧抱着他。 他们已经不是当初一见面,视线一交织,千万烦恼都抛去脑后的年纪。短短一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爱情并不是唯一需要的,在爱情之上,还有那么多人的生死,还有仿佛永远都挥散不去的愁云,还有账目上的赤字,还有外面让人紧张的宪兵队伍。 仇天酬慢慢地走回屋。他进门的时候,改改裹紧了被子面朝墙壁,无声无息的在那躺着。男人躺进了被窝里,伸手去摸对方手的时候又湿又凉。 应该是又哭了。 仇天酬挨着他的身子,把他抱了过来。不知道他究竟在楼梯上站了多久,身上不论哪儿都冷冰冰,改改由他握着手,似是沉吟思索了许久,终还是用力的反握了回来。 第六十四章 如笙去当兵了,过年边的时候还是回来了一趟。说是马上要离开本地,在此之前一定会想法设法为师姐报仇。 惠娘在楼上咳嗽不肯下来见他,那孩子便与芸湘说说话,又抱了抱忆白,与师兄、仇先生以此道了别。他站在惠娘屋前,敲了半天门,女人始终没有理睬。直到他下楼,要走了,惠娘将楼上的窗户一开,低头望着那孩子。 她什么都没有说,既没有说要他珍重,也没有开口叫他留下,就那样静默无声看着,看着如笙愈发坚挺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了巷子里。 孩子都是这样的,一日日大起来以后,总有一天是要走出这巷子。 烟雨朦胧里,冬雨浸湿着这白瓦屋墙,亭台楼阁间,积着雪落了又化。 最无奈的事情莫过于:不论经受生活怎样的折磨与考验,你仍必须把路继续走下去。时间不会因为人所遭受的痛苦而停留,命运是不可抗的,生命的桎梏就是因生命存在而存在。 冬末时,先是传来了李桢死讯,人们发现他时,他的尸体就那样漂浮在了冰冷的河道里,再然后,日军常居的府邸也接连传来被袭消息。 改改心底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心中对此又是感到欣慰又感到紧张。越是这样,如笙需承担的危险就越大。有时候睡着了,他总会做同一个噩梦,梦见如笙那孩子还是穿着原来的那件长衫,浑身上下鲜血淋淋满满都是弹孔。 仇天酬在他做恶梦的日子里就沉默无言的抱着他,轻轻安抚着他的后背。 他还是在夜里暗暗为那些入城的地下分子医治,那些人给他带来医疗药物、用品,他则倾尽全力去救每一个他能救的人。改改也为他担心,日军搜查日渐严苛,如若哪天查到他身上了,仇天酬又该怎么办呢? 但却又觉得这样的日子也很好。至少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至少能为那些真正在这世道中挣扎反抗的人出一份力。 惠妈妈就说这样子很好。 初春樱花开时,她的身子也已经很弱了,冬日里终日饥寒交迫,纵使改改已费心费力想去赚钱想让家里的人生活的好一些,可毕竟有那么多口人吃饭,粮食、煤炭都是必需品,价钱也一日高过一日。家中两个孩子不能饿着,仇天酬和改改都是成年男人吃的也不少,惠娘就总说自己没什么胃口,不想吃,吃的越来越少。改改不敢强喂,喂下去了,有时她也会吐出来。等到过完立春,女人几乎瘦脱了形。 惠娘叫改改撤了家中那些镜子,一个人安安静静待在屋中,像是在等死。 到樱花已开盛时,她叫改改过来,叫她带自己去凤凰山上看樱花。 “快入梅了,再不去看,雨落过以后樱花就不好看了。” 这种时日,不论惠娘与改改说什么,他都是答应的。 照惠妈妈说的,别人都不带,就他跟惠妈妈两个人去。出门过去,没见着拉车的,改改背着惠娘慢慢往凤凰山那走。 那边山脚下的茶楼早就关门了,方老板早在日本人要进城前就收拾细软带着家里人逃了。眼下山脚早没了当初热闹,即便是樱花开的最好的日子,也不见得有什么人上山。 从家一路把女人背上山,改改并不觉得多累,惠娘比以前轻了好多,背着她像背着一个小孩。他盯着惠娘看的时候,女人抚了抚发髻,指腹擦过极为明显的颧骨:“瘦脱形了吧?是不是比以前丑了好多?” 改改为她擦了擦额头的细汗:“我不想骗妈妈,确实是瘦了好多,可我不觉得丑,就是看了,觉得心疼。” “想当年也是淮景河边上数一数二的美人,年纪大了结果成了这样。要我,我也心疼。”她哂笑一句,轻飘飘叹了口气,一手撑在了石桌上,望着山上一片的樱花,“嗳,樱花开了还是蛮好看的。” “嗯,好看。” “你小的时候,我总带你来,你呀,就晓得满山的乱跑,拦都拦不住。” 改改侧过头,安安静静听了她讲。惠娘扭头看了看他,伸手摸摸青年的额头:“我这两日总在做梦,梦见四姨和梨花总在叫我,说要找我说说话,和我一道喝喝茶。” “妈妈……” “我想想也是差不多了,他们要是想要我去,我就去了。”女人垂下手,沿着那一片的樱花树往对面的山上望去。对面就是青奎山,青奎山的阳面。 改改听她冷不丁说起一件事。 “改改,你还记不记得,你自己师父葬在哪里?” “……记得,青奎山南面。”是为数不多还立了墓碑的坟。 惠娘朝前指了指:“喏,就是那里。我要告诉他,这么些年,我也算是把改改养成了个好样的了。也没辜负当年一番期望。” “师父会晓得妈妈一番苦心的。” 女人斜过头来看她。她那一双上吊凤眼,久久凝视着改改面庞,像是思忖着有的话到底该不该说出来,改改见她打量自己良久,疑惑回望:“妈妈是不是有话想讲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90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90 ?” “是,但是又不晓得这些话到底当讲不当讲。” “是和什么有关系的?” 惠娘将目光又移开了去,说了一个字:“你。” 改改不解。惠娘心底在思量,到底是说,还是不说,如若不说,待她死后,就再也没有人知晓这事了,若她说了,不是让改改这个孩子更加伤心吗。 莫小山啊莫小山,真是幸运了你走的早,最后这些事儿还得叫我来担。 良久,惠娘只是捏了捏改改的手,轻笑道:“我是想说,要好好的跟仇先生过日子。这样的世道,能找一个贴心的实在不容易。还有,也要小心,毕竟你们是忤逆着别人做事情,要一个不当心的,惹到了人,丢了性命,就不好了。” 改改听她说这话,只好点了点头:“妈妈,你放心,我会记得小心的。” “这一辈子,妈妈没有做什么事情值得称道的,做了一辈子的妓,唯一能说得上叫我心底觉得高兴地,就是看着你、梨花、如笙还有芸湘几个人,都有个归宿。梨花苦了,如笙走了,芸湘,我也看不到了。但是你……”惠娘捏着他的手,望着改改那一双与自己极为相似的眉眼,“你要答应我,要好好的。” 下山的时候,还是改改背着她回去的。惠娘趴在青年背上,回头看了看那石桌。 改改小的时候,每当他问自己爹娘是谁是,惠娘才带他到这儿来,那孩子小,到了好玩的地方就一路疯跑,什么事儿都忘到脑袋后面去。 其实这儿就是告诉他答案的地方。 惠娘望了眼对面山上的坟,轻轻跟改改说:“改改呀,等我走了,把我葬到莫小山的坟旁。” 改改忍着鼻头酸涩,点了点头。 回家了以后,惠娘像是一下子有了精神,晚上跟着他们一块吃了饭,还叫芸湘帮忙打水洗了个澡。入夜以后,换上新做的那件旗袍,屋子里点上了桂花香的熏香,安详躺去了床上。 芸湘凌晨砸响改改房门,看师兄打开了门,她通红了眼,沙哑的与他说:“师兄……妈妈走了。” 说完这一句,便呜咽哭了起来。改改像是早就有所预感了。昨日她让自己背着去了凤凰山上看樱花,说了那么多,便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归期。 几乎是跌跌撞撞的走向惠娘房间的,期间仇天酬要来搀他,改改将自己身子的分量都压在了他肩上。 纵使已经送过了四姨、梨花,可这种事情——这种事情又哪里能习惯的了呢? 推开了门,像是小时候第一回 进惠娘的屋一样,那股桂花香在屋中浮浮沉沉。他看着床上安静沉睡的女人,看着她两手上带着的玉镯银器,看她未施粉黛的一张脸上,满是病痛留下的刻印。 改改在床边坐下了,他握了惠娘已冰冷僵硬的一双手,冲哭的喘不上气的小师妹道:“芸湘,芸湘。” 那女孩走过来。 改改说:“到妈妈的化妆盒里,把胭脂拿来。” 她便赶忙过去,一阵翻找,颤抖着手将那盒胭脂递到了师兄手里。 改改打开盒子,拿手沾了胭脂抹在了惠妈妈嘴唇上:“妈妈,最喜欢漂亮了。一定是昨晚太暗,来不及装扮。” 他为她点上唇,又轻轻梳理了发。 “当年漂漂亮亮的来的,如今,也要漂漂亮亮的走。” 他还记得小时候惠娘教他唱的第一首曲,就坐在她屋子的火炉旁边,女人捏着他一双小脚,一句一句,慢慢悠悠的教。他没有爹,没有娘,但是他早在心里,就有所猜测了。当年师父莫小山为何就一直把他带在身边,惠娘看见他时,又每每出神,像是想着什么。他心下有猜测,可是一直都不敢说。 叫人来出殡,停灵。照着惠娘生前说的,将她葬在了莫小山的坟旁边。 一回头,就能看见凤凰山上的一片姹紫嫣红。 葬了惠娘,改改把她那杆烟放在了坟前。 “娘,您便安心,许过不了多久,我就好去看你们了。” 第六十五章 凤轩斋就是要散了,谁都拦不了的。 改改一直都觉得,这辈子最幸运也是最不幸运的,就是碰上了仇天酬这冤家。有的话不说他便明了,正因这一份明了,他就晓得,不论如何也不能离了他去。 他想陪着他、护着他、守着他。但如今,这三个字说说容易,做起来又哪有那么简单。 雨淅淅沥沥的下,改改仍在唱,纵使越来越没有人听了,可他还是会在茶馆里面唱。唱完了,站起身,喝一口茶,与老板去结越来越少的赏钱。老板叹了口气,说世道越来越难做,不想给那些日本人唱戏的话,钱只会越来越少。 “少就少吧。如果真的没有人听,那我也不想唱了。” 老板晓得凤轩斋最近发生的事情,知道改改脾性,也不强求。青年背上琴,撑了伞往外面去,忽然听见有人叫住了他。 “改改先生。” 改改转过身去,叫他的正是仇天酬那个日本朋友。 “长佐先生。” 这个人,他见过的次数也不少了,长佐先生经常会来听他的戏,但仇天酬说了,虽然他表明温润,可却是一个认定了日军侵略是正义的家伙。这样的人,不论如何也做不成朋友了。 “有什么事吗,长佐先生。” 改改撑伞转过了身来。雨水中,长佐一郎望着他开口道:“仇君,已经很久不愿意见我了。你是他的挚友,希望你能提醒他一下,宪兵队已经注意到凤轩斋的问题了,希望他,能够有所收敛。” 改改微微皱了皱眉:“我不是很能明白您的意思,长佐先生。” “其实,我都知道。请仇君,也不要再做无谓的努力了,最终,那些反抗者,都还是会被处死的。他的医疗用品,大可用在别的地方。” “天酬确实会为周围朋友治疗,但对我们来说,那并不是什么‘反抗者’。” “你自己心里清楚。”长佐又逼近了一些,他的目光令改改心下一凛,“仇君,我非常欣赏他。他应该活着,以能继续为这个社会做贡献的。” 说完这些,这名军官便撑着伞转身离开了。 改改看他背影,不知不觉手中湿了一块。他以为长佐所说的只不过是一份警告,根本没想到,这已经是最后通牒。 芸湘在雨中跑出来找他,她说的话像是漂浮在空气里,改改只听见了第一个字,后面都记不清了。 “仇先生被抓——” 之后呢? 伞如何跌落在地上,雨水怎样的落在他身上,那些湿冷的感觉和心底惊慌似乎一模一样。 长佐今天来找他并不打算让他转达什么警告的。他故意来找他,给他一条救天酬的办法。 改改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他见过太多人生死,也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1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91 受过太多的折磨。现在连他拼尽全力想要守护想去相伴一生的人,也将遭受这些苦难。可他能怎么办? 他安抚住了芸湘,拉着那个孩子回了家,让她换一身干净的衣服,抱上忆白。让她带上家里如今尚未被典当掉的值钱东西。 一个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形,他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他必须要去做什么。 他看过太多人在自己面前消失了,而那些人他都没能留下来。所以现在他必须去做点什么了。 “听我说,芸湘。”他身上背好了东西,撑着油纸伞,带着已经戴上包裹的女孩离开家,“还记得当初邀我唱戏的吴老板吗?他们戏班子现在就在桐城。” 芸湘似乎预料到了师兄要做什么,忙抓紧了改改的手:“师兄!我哪儿都不去!我就在你身边!” “带上忆白,我前几日还见过吴老板,他说了,若你愿意跟着他走,他会好好照顾你的。” “不,师兄——” “你不是想成角儿吗?” 芸湘猛地摇头:“角儿不角儿的我才不在乎呢!师兄,师兄你想做什么?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改改拉着她一路疾走,忆白蜷缩在襁褓中,小脸不大舒服地皱在一块。 “乖,你听话。桐城如今待不得了,你必须跟着吴老板去。别怕,你出城以后,师兄自然会想方设法去找你的。” “师兄……” 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吴老板所在的地方,那退了休的老戏子看见改改第一眼,就晓得是出事了。男人并不多问,只是在拉着芸湘进来时,望了眼撑伞站在雨中的青年。 “还回来吗?” 改改笑着摇了摇头。 “那这孩子呢?” 他答:“有几分天赋,就劳烦吴老板了。” 接着便又冲进了雨里。 改改又回了凤轩斋。 重新再进凤轩斋,他反而不急了。他换了身白色的长衫,挑了自己最中意的那把琴,选了最大的一把伞。再出门,天都已经黑尽了。改改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他在黑暗中将凤轩斋的门一扇一扇地关好。惠娘房间的门,梨花房间的门,四姨房间的门,他自己房间的门。厨房的门,厅堂的门,沿河的那扇门。 最后是那扇黑色的油桐大门。 都关好,这才不紧不慢,踏入了茫茫夜色里。 其实从最最开始,改改就知道,仇天酬这样的人,自己是千不该万不该招惹的,仇二爷是正经人,正经到眼里容不下沙子,这样的时日里强硬的像是一块硬铁。而自己呢?自己是最没有骨气的戏子,只要是有客人,只要人家愿意给钱,该如何唱就如何唱,不会多问半个字。 明明就是这样的两个人,偏偏像是菟丝子一样缠在了一块,又能有什么办法? 到了长佐宅邸前,改改抬头看了眼戒备森严的宅院,与门口的人道:“劳烦通报一声,凤轩斋改改,来为长佐先生演奏。” 其实改改知道,照理来说,惹到日本人的,是凤轩斋,整个凤轩斋。日本人就算要抓,也应该把他和仇天酬都抓起来。听芸湘说了,仇先生一个人将责任全部担下。 日式的院落,这宅邸本来是桐城一位富商的。再如何慈眉善目的日本军人还是日本军人,照样是在这片土地上剥削蚕食过活。 长佐望着那名戏子进了屋,恭恭敬敬和自己行了礼。他早就猜到这个人会来。 改改和仇天酬其实有些地方很像,身量、体型、发型。如若再略加乔装打扮,那么就更加区分不出来了。 长佐抬了抬眼,问了改改一个问题:“你对人的性命,怎么看?” 改改屈膝坐下,抱着琴垂头道:“人的性命,本来就应该是没有区别的。” “是。但在不同的情况下,人的性命有的时候犹如草芥,有的时候贵如珍宝。”长佐为自己倒上了茶,“所以在我眼中,人的性命,其实是有高低贵贱之分的。” 改改没有说话。 “既然你来了,你就应该知道,我希望你做的事情。” “我想求您救天酬。” 长佐摇头:“不,不是这件事。这件事情我做不到,仇天酬是我皇军的敌人,是我的敌人。我如何会救我的敌人呢?” “但他同样也是您同窗四载的同学!” “仇君早就不认为我们有同学情谊了。” 改改深吸了一口气。 “您说了,人的性命是有高低贵贱之分的。人的死,又有他们的价值所在。” 长佐看他。 “仇先生能治病救人,他若能活着,许多人便能活着。”改改一边说,一边笑了起来,“但我只是一个唱戏的,我若死了,别人并不会因为我的死,而受困分毫。” “这种事情,一定是要有人死的。”长佐说。 “是,我知道。”改改把琴往前一放,“我知道长佐先生希望我做的事。这也是我祈求您,做的事。” 只要换身破点的衣服,面上抹上灰,然后把头发剪了,没有人能认出来他和仇天酬。 长佐说:“上面要求,明天一早,就要实行枪决。” “好。改改万分感谢您。” 改改真的觉着,遇上仇天酬真是没有办法的事,但他就是这样一意孤行,即便劝也劝不住,难道要他放弃治疗那些革命者吗?改改哪里能把这句劝说说得出口。 到监牢的时候,仇天酬被下了迷药,靠着湿冷的茅草睡得正沉。改改看着他身上那些伤痕,心中抽痛,面上却又不敢表现出什么。 长佐告诉他,西郊枪决一结束,便会放走仇天酬,到时候,只要他不再踏入桐城一步,不会再有人伤他害他。 改改问为什么他愿意做这么多去救他。长佐一郎在带走仇天酬前,回头看了他一眼。 “我并不是那个用自己的性命换他性命的人。我所做……只是为了回报当初在日本时,他在我身上投注的那些感情。” 是什么样的感情,改改也不在乎了。 “那你答应我,一定要答应我:仇天酬会活着的。” 那扇铁门沉沉关上了。 那一夜很漫长。 后半夜,戏班子的人收拾东西准备要离开了,芸湘抱着孩子,眼泪止不住的流。从仇先生被抓走起,她心中已经隐隐约约有了不祥的预感,如今师兄也没有回来。 天蒙蒙亮时,吴老板过来,叫她上车。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腥味,芸湘坐在那车上,干涩的眼睛呆呆望着天。 西郊的枪声响了。 芸湘靠在戏班子拉人的那辆小车上哭的震天响。 后记 九七年的时候,我因为工作跟当时的前辈到当地的古董市场作调研,前辈说,原来那条运河边都是红灯区,改革开放以后就全都改造了,当年算是本地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2 改改 作者:锡兰之红 分卷阅读92 最热闹的地方了。 当时有一家开在角落里的铺子特别吸引我,那铺子里头卖的都是些旧时戏曲用的物件,乐器、头面、服饰,十分有趣。开店的是个有些傲慢的老太太,说两句话就翻一个白眼,但若是真心实意喜欢她东西的,她能和你滔滔不绝说上一大段的历史故事。好像不管她铺子里什么东西,背后都有一个能细说上好几天的故事。 老太太说,这些头面有许多都是当初本地名角儿留下来的,当初文革时,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没叫人给糟蹋掉。如今若能碰上人买去好好珍藏,也算是这些个物件最后一点幸运了。 因为那个时候妹妹刚进小百花艺术团,我就想送她一样还算精致的礼物,虽看中了那老太太店里的头面,但实在是太贵了,买不起。老太太倒也不生气,慢慢悠悠说了几件物件来由后,与我推荐了几支簪子,不贵且挺好看,我便不假思索买下了。 那时候,我买完也不急着走,想既然老太太那么会讲故事,便多听她说一会儿。谁想,那老太太却在瞧见太阳落山了要急着回去了。 我问她:“您那么着急,是忙着到哪里去?” 老太太抽着旱烟,叹着气说:“我大哥病了,晚上还得去看他呢!” 如此说着,便请我离开,合上店铺的卷闸门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调研三天就结束了。离开前,又经过那个古董市场,隐约听见了那条小河边上传来了吊嗓的声音,没多时,便听一阵清唱,是越剧《红楼梦》的选段。 我先在那儿听了会儿,正好奇什么人,就见树木隐约之间,一个白发老人推着另一个白发老人的轮椅,缓缓沿着运河边走了。 不晓得是谁,但听那嗓音,真没想到会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唱的。 后来就再没有什么机会去那运河边,只不过那间铺子,那运河边旁老人家唱戏的嗓音,仍在我的脑海中深深烙印。 分卷阅读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