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花落年复年》 分卷阅读1 花开花落年复年 作者:九幽阿篁 分卷阅读1 ? 书名:花开花落年复年 作者:九幽阿篁 作者文案废,那就直截了当一点好了: 这是一个关于千年猫妖和文秀书生的故事。 作为一只妖,要没有一两段跟书生的悱恻爱情那简直不好意思出去跟妖打招呼! 在狐妖姬友的提点下,猫妖文君意识到自己的情劫终于到了。怎么办?要不要应劫?姬友表示,自己的袜子自己洗,自己的情劫自己渡。文君想,我的姬友浪且老辣,她说的话一准没错! 于是有点呆萌有点执着的文君,跌跌撞撞地开始了在书生身边的日子……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文君,郑元安 ┃ 配角:璇玑,江槿 ┃ 其它: ================== ☆、两只毛团子 金陵的夜晚总是浓艳而迷离的。 秦淮河的水糅着胭脂香荡起潋滟波纹,河面画舫雕梁描金,极尽妩媚奢靡之能事。国子监和太学便坐落在秦淮东岸,每逢沐休,白衣卿相们都喜欢上画舫上去与天香美人吟诗作对、以琴会友。 秦淮西岸则是一座小小的荒山。这小山包白天看去倒也青翠葱茏惹人喜爱,到了晚上难免有些阴森,所以一交酉时,大家都心照不宣只在东岸停靠玩耍。 既然都不在西岸,自然也没人注意到岸边的河滩上一站一卧了两团毛绒绒的小影子。站着的那个影子追着潮汐进进退退,俄而浪花溅上皮毛,它便寻个地方曲起后腿坐下来细细舔毛。如是往复,玩得不亦乐乎。 几刻钟后,卧着的那个终于不耐烦了。它懒洋洋地换了个姿势,砸吧砸吧狐狸嘴口吐人言道:“你好歹也是一只猫,这般与水亲近,真像条蠢狗!” 正低头舔毛的蠢狗猫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胸前的毛都吹乱了。它吐出嘴里的毛抬起脑袋对着狐狸喵了一声,轻轻巧巧靠了过去:“修行千年才能不怕水,自然要好好和它亲近一番才是。” 狐狸冷哼:“你修行千年就为了玩儿水?出息呢?” “这话有趣。猫能有什么出息?”猫儿笑眯眯的:“每天有河鲜吃、有太阳晒,这般的好日子,便是让我位列仙班都不换。” “做得好梦!还位列仙班?”狐狸撇撇嘴站起身来:“今晚我不想陪你抓鱼,我想吃点热菜。你要一起吗?” “啊?又要化形啊?好累的!” “懒死你好了!”狐狸一爪子拍到猫脑袋上,咣的一声。 猫儿就地打了个滚,回身一尾巴扫了过去:“说便说,做什么要动手?化成人形好歹也是位温柔可爱的小姐,你便这样打你的书生?” 狐狸眼疾爪快踩住猫儿的尾巴尖儿:“我与他们又没有什么交情,打他们做什么?” “那你就忍心欺负跟你结伴游荡了千年的小伙伴?”猫儿想收回尾巴,不想狐狸爪下使劲,抽了两抽愣是没成功。 “喵~好阿璇,小文错了,你把尾巴还给小文吧~~喵~喵~~~” 狐狸像被烫到似的猛然缩回爪子:“小蹄子!又是这招!你的妖力就是用来耍诈吗?还一边撒娇一边耍诈,叫我哪只眼睛看得上!” “两只~”猫儿夺回尾巴,心情大好。 眼看璇玑要发飙,文君赶紧原地转了个圈化作一位斯文小姐:“阿璇,今天咱们去哪里要吃的?”言语间十分讨好。 璇玑快要被她气死了:“你才要吃的!我们又不是乞丐!” “咦,乞丐怎么了?上回我带回来的红烧蹄髈,就是一个乞丐看我皮毛好看分给我的呢~虽然只有两块肉吧,可是你不也说好吃来着?” 说到那两块红烧蹄髈璇玑就是一肚子气:“我们妖族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明明化出来的人形也是有鼻子有眼儿的,偏要披着一张猫皮到处讨吃!什么皮毛好看,要我说是人家看你小冻猫子太可怜!” “可是你也说蹄髈好吃啊~”文君好脾气地给海璇顺毛。 璇玑一尾巴抽开文君的手,她也原地转个圈子化成位小姐。 “阿璇真好看!今天这套衣服比上回的还要漂亮呢!”文君个傻货还在一旁拍手叫好,璇玑彻底气没了脉。 “你……罢了。”璇玑一声长叹:“有我在一天,便护着你一天吧。” “我比你大着两百岁,妖力也比你高深些,遇到事情当然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挡在前头,怎地还要你护着我?”文君很是不解。她想起上回两人一起收拾狼妖那档子事儿了——当时她看璇玑重伤倒地,又是愤怒又是伤心跳起来就是一爪子直捣狼妖心窝,生生把那狼妖的心脏给挠成了渔网。 “因为你蠢啊!”璇玑扶额。 “可是要这么聪明做什么?能打不就好了?”文君是真的想不明白了。 璇玑连叹气的功夫都省了,翻个白眼捏个隐身诀,直接由河面向对岸飘去。 “喂……能打不就好了吗?”文君一路上都在纠结这个问题。 ☆、千古第一蠢猫 明明说好出来要吃的,不想璇玑对秦淮画舫上的“热菜”非常不屑一顾。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尽是些矫揉造作之物,炮制得一点灵气都不剩了!难怪船上的女人都是庸脂俗粉,总吃那种东西还能有好?” ——山雾水精的灵气最足了,可是你不是不要吃么?文君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把这句话说出来讨打。 璇玑和文君化形的两位小姐都不是什么倾国倾城国色天香的美人,但是璇玑疏朗、文君清雅,二人眉眼间俱是一股子山灵水秀的灵气。偏偏这两个人,眉目疏朗的那个看着目下无尘、清高斯文的这个反倒笑得娇憨可爱,如此两下对照,效果令人忍俊不禁。 “阿璇,刚刚那个大红船上的炖肉团子闻着真香,我去要……那个,弄些来咱们分着吃,你说好不好?” 璇玑嗤之以鼻:“那种东西,你吃了也不怕折道行?” “都出来要吃的了,还在乎那一两个月的道行?”文君问得很认真。 璇玑:……卧槽她说得好对! “……能不损还是尽量别损嘛!我听说国子监今天祭孔,祭台上的那些祚肉倒是可以吃一点子。” “白水煮的肥肥的肉?好呀好呀!那个最香了!”文君欢欣鼓舞:“那我们快走吧~” 璇玑暗暗抿下笑意,心说,跟这么个呆货一起出来,心情想不好都难。 说话间,二人结伴翻进了国子监的院墙。这是文君头一次不告而取,必然是十分心虚的,就连走起路来都有些一惊一乍。璇玑相当鄙薄地睨了她一眼:“别告诉我你当猫的时候连隔壁家的腊肉都没偷过。” 文君一面警惕地四下乱看一面不忘小声回嘴:“我是野猫成精,那时候都抓鸟抓老鼠吃的,并没吃过隔壁家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花开花落年复年 作者:九幽阿篁 分卷阅读2 的腊肉。”说着,她突然指着一个方向“咦”了一声:“阿璇你看!那个房子又大又漂亮,还闪金光,那是不是就是他们祭孔的地方?可是金光所掩必为正神,阿璇,我们要是进去了,还有命出来吗?” 闻听此言,璇玑警觉了起来。千年前她决定跟一只猫妖一同游历人间,就是看重猫儿对危险的敏锐感知。这一千多年来,她俩靠着文君的猫族天赋逃过险境不计其数,是以璇玑相当信任文君在这类事情上的判断。 “晦气!那多半是文曲星君!小文,我们快走!” 话音未落璇玑只觉眼前一花,文君已然光速变回原身!璇玑暗骂一声“怂货”,却也知晓妖族现原型时妖气最好遮掩,不得不也跟着现出了原形。 就在两只毛团想要钻狗洞往外逃的时候,不远处传来吱嘎的开门声。彼时璇玑正卡了半个脑袋在狗洞子里边,心里别提多崩溃了。文君跳起来一个飞扑想要将她推出去,谁知如此一来璇玑卡得更是妥帖。 “蠢猫!蠢成这样你家里知道吗!?”痛得璇玑且呼且骂。 文君想让她闭嘴,然可恨璇玑脑袋如今正在狗洞子里让她爪长莫及,紧张之下,一个猱身扒在了璇玑后腰上。这下璇玑的呼声中更是带了些痛苦之色。 “爪子!爪子收一收啊蠢猫!” 一时之间毛飞猫跳,真是说不出的热闹。 那人本来只是出来如厕,不想后院似有狐狸猫儿打斗之声,一时好奇便循声过来查看查看。 听脚步声越来越近,文君心一横,右爪运出妖力按在璇玑腰上将她变作一只隐形狐狸,自己却因为在原型状态下使用了法术而被禁锢在了猫的形态中。 “蠢猫你做什么!!” “嘘~院子里有一两只野猫不打紧,有野狐狸可就不好说了!咱们不能叫他惊动了文曲星君!” “你……” “我去把那人引开,你赶紧化成人形用法术跑吧!”说罢,不待璇玑回答,文君狠心咬伤自己一条前腿,惊惊慌慌向来人的小腿撞去。 “好小的狸奴!”在以后的千百年里,文君每每想到这句话都会惊诧竟有人的声音如此好听。硬要说的话,那声音干净得像是清风拂过玉磬,带着点讶然又彷如晨曦在竹叶上跳动。 当然,眼下的文君完全没有精力去管来人的声音好听不好听。她现在不能逃走让璇玑暴露在危险中,但失去妖力便跟一只普通的猫没什么区别,要是这人毫无同情心地一棍敲死了她,那她这千年道行就算是白瞎了。为了最大可能地保住一条小命,文君毫无廉耻地祭出了猫族的拿手好戏——撒娇卖萌。只见这只一千多岁的老妖怪微微曲着鲜血淋漓的前腿喵呜喵呜地看着来人,瞳仁放得大大的;为了增强卖萌效果,她还奋力把全身都缩成一个小毛团、尾巴紧紧地盘绕在其余三条腿上。 “阿璇肯定又要说我这幅模样给妖族丢脸了。”——文君一面这般想着,一面破罐破摔地喵呜得更加如泣如诉。 “呀~你受伤了?”好听的声音再次响起,然后文君就感觉自己被一双温暖修长的手轻柔地抱了起来。 她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得到一句:“是不是我弄痛你了?真是对不起!” ——其实并没有。这位少年,你还真是挺懂怎么抱猫的。 “这么温柔的人类,应该……不会一时兴起把我给打死了吧?”文君暗暗想着,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卡在狗洞子里的隐形璇玑。 ——阿璇,千万别忘了来救我啊! ☆、蠢猫挨打了 一夜惊魂过后,璇玑倒是顺利从狗洞子里脱身回了秦淮西岸的荒山,但她和文君都发现了一个问题:文曲星君似乎打算就在京师的国子监里住下,他不打算走了!可怜两只千年老妖硬生生活成了被法海无情分开的许仙和白娘子,一个每天都去雷峰国子监外面寻找可趁之机,另一个则每天怂在书生的房间里炸毛。 不幸中的万幸,文君的妖力被封与普通野猫没啥两样,是以文曲星君也并没有探查到国子监中还藏匿了一只猫妖。 璇玑去过几次(有文曲星君坐镇的)国子监后便不敢再去,文君也不得不安下心来跟着书生好好养伤。书生是个安静且温柔的人,生得也十分的秀气好看。文君还挺喜欢书生每天来给自己换药包扎的,这样她就可以看到书生那双修长如玉的手。 “真是每回看到都想舔一舔啊!”文君两眼发直地想。书生把手挪到东,她的视线就跟着移到东,书生把手挪到西,她的视线也随之缠到西,弄得书生还以为文君是怕他带着兵器来料理她,每次来的时候都要温言抚慰好久。 文君趴在书生腿上打盹时发现他腰间总挂着一块羊脂玉佩。按说这书生能进国子监当荫生,家里长辈起码得是二品以上的大员。但奇怪的是,被书生如此珍而重之的玉佩,它质地其实并不怎么好——通体乳白间刺眼地泼进几星土褐,看得人十分别扭。文君虽说涉世不深,但她有一个浪且老辣的千年基友,这基友还进过一回宫、做过一回娘娘!是以她跟着基友从周至宋也真是见识过不少好东西,这羊脂玉佩……真心不像是一二品大员家公子该用的东西。 书生姓甚名谁文君不甚清楚,她又不识字,也看不懂写在邸报上的姓名,单只隐约听见书生的同窗叫他什么什么宁,便在心里依着“阿璇”的格式,给人家起了个名字叫做阿宁。 国子监要遵循古礼,是故每日只有朝食和哺食两顿饭,量还十分不大。本来文君堂堂一个千年老妖吃点日月精华便能饱足度日,可……她现在这不尴不尬的状态,只好每天饿得昏昏沉沉。倒也不是阿宁粗心忘了给她喂吃的,只是……每顿饭就那么点子,全给她吃都不够。国子监里又没有什么老鼠让她聊以充饥,于是……她就真的只好这么不尴不尬地饿下去了。 有一天文君实在饿昏了头,也是过意不去阿宁每顿都吃自己挑剩下的,于是决定按照阿璇所说去偷一回“隔壁家的腊肉”。 一个瘸腿猫,偷的还是同样没什么饭吃的阿宁同窗,还专门偷肉吃,其下场自然是被抓住一顿好打。文君一边瘸着腿躲闪一边挨柴棍的时候,心里极恨自己当时嘴贱在前腿上咬的那道伤口,又恨“说起来也是国子监荫生,竟比秦淮河边的乞丐还穷!” 阿宁赶来救下文君时,这背时的猫妖已然只剩半条命。文君也顾不上什么妖族的脸面不脸面了,见到阿宁就往他腿上一挂,两只大大的眼睛里盛满惊恐——她算是看出来了,那同窗,是真想把自己打死的! 见此情形阿宁什么都没说,走上前去就掀翻了同窗的书桌,顺道还撕了他才去碑林拓的魏帖。嘭地一声巨响,吓得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花开花落年复年 作者:九幽阿篁 分卷阅读3 文君蹿到书柜底下瑟瑟发抖死活不肯出来。阿宁又使力推开了书柜,也不管那掉落一地的书本,弯下腰去轻柔地将文君抱起来窝进自己怀里。 那么安静文秀的一个人,头一回发那么大的脾气,别说文君吓成一条蠢狗,就连同窗都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就这么眼睁睁地目送阿宁施施然出门去了。 走到门边时,阿宁侧过头来清清淡淡开了口:“读书读成这般暴虐心性,你那一架子书,不要也罢。”说完他就抱着文君走了。 出来老远文君才听见那同窗劈了叉的声音:“如此心狠手辣,可见你郑元安果然是克父克母之辈!似你这般不孝不仁、不祥无福,三百年京兆郑氏必要断于你手!” 感觉到抱着自己的手一震,文君心里突然就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疼痛与愤怒,竟恨不能像杀了狼妖一般将那同窗立毙爪下!在没有想明白为何自己突然这般暴怒之前,她已从阿宁怀中一跃而落,瘸着腿就向那同窗房间狂奔而去。 ☆、傲娇心机喵 瘸腿猫自然是跑不快的,文君没跑两步便被阿宁追赶上来捉了回去。虽说文君此刻妖力被封连人形都化不了,还瘸着腿浑身是伤,但作为一个妖性被激发出来的千年老妖,那攻击力可真不是闹着玩的!反正等她回过神来便看到一间可以媲美同窗房间的书房,再一回头,那双修长如玉的手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口子。 傍晚阿宁为自己清洗伤口的时候,萎靡在一旁的文君难过极了。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想要蹭蹭阿宁,不料阿宁正巧起身拿东西给错开了。过了一会儿,文君鼓起勇气又往上蹭,阿宁这回换了个方向去拿另一个东西,又给错开了。如是者三,即便是经常被嘲讽为“蠢猫”的文君也明白过来,阿宁这些“正巧”想来都是有意为之。 文君不安地舔舔右前足,又呸呸地吐掉吃进嘴里的金疮药,暗自思忖着:“他一个书生,书房被我砸了,写字的手也被我弄坏了,他生我的气也是应当应分。可是……”心里叹口气:“可是,阿宁这般冷淡,想必是气我气得狠了!唉,若真是那样,我宁愿他骂我打我一顿,只要能消气,别再这样冷冰冰的……” 整整一个晚上,文君都惴惴不安又装作若无其事地出现在阿宁眼角的视线里,每时每刻都紧绷着只等他消气好往他怀里钻。 直到阿宁就寝。 被关在帷幔外面的文君沮丧得想哭。她委屈巴巴地在床脚处走来走去故意弄出些响动,满心希望阿宁听见声音就会想起被“忘记”在帷幔外的自己。可她走得腿都疼了却只等来帷幔里渐渐平缓的呼吸声。 文君认命地在脚踏上团了一个多时辰,睁着眼看月亮一点一点移过窗棂。月华洒在猫毛上的那一刻,文君突然想起璇玑说过的一句话,眼泪便汹涌而出。 “阿璇说‘我与他们又没有交情,打他们做什么’,原来竟是连打都不稀罕打的!” “哼,既然你自认与我没有交清,那我也不喜欢你了!什么阿宁,不过是个讨人厌的坏脾气书生,对我还不好,我也不稀罕你!”文君越想越是伤心,索性赌气起身,一瘸一拐地向院子里走去。 “国子监一点也不好玩,阿宁也好讨厌!我就说人世没意思得很,还是回家找阿璇好~” 一路走出去悉悉索索的,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走过砸在院子里的笔洗时一爪子踩了上去。碎瓷片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动,帷幔里均匀的呼吸声一窒。 文君停了一下,然后翘起尾巴继续昂首阔步。果真,没走两步便被一只绑满绷带的手揪着颈皮拎了起来。 “狸奴不执鼠,残我架上书!”猫脑袋上挨了轻轻一记爆栗。 文君心里有气,张牙舞爪地“哈”他。 阿宁将她拎到自己面前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轻声一叹:“罢了罢了,狸奴本就野性难寻,我与一只猫计较什么呢。”说着,将文君抱回屋里放进被窝。 文君靠在阿宁胸前迷迷糊糊地想,这个书生好像也没有很坏……起码回来之后他先替我裹的伤呢!这般想着,又懒懒地翻了个身让自己窝得更舒服一些,头一歪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半月之后,整个国子监都知道了前丞相独子郑元安捡了一只小野猫来养。小野猫不怎么亲人却独独爱跟它主人撒娇,腻乎起来真是不要不要的!郑元安也很宠爱这个小东西,向来脾气很好的他为了这只猫竟然还砸过一回同学的书房。 如果文君是只普通的猫咪,那一切都没什么可说的,这个故事也就只是个“流浪猫找到新家”的暖心鸡汤文。但文君是一只妖力正在逐渐恢复的千年猫妖,而国子监正殿那边目前正住着一位金光闪闪的文曲星君。 等到文君的妖力完全恢复的那一刻,文曲星必然会觉察到她的存在,那之后的故事是个什么归类,可就不好说了。 ☆、来自姬友的预告 又过半月文君伤愈,皮毛也变回了漂亮光泽的虎斑模样。看着正殿的金光一日盛过一日,她知道自己应该赶紧离开国子监才是正经。但一想到以后都再也见不着阿宁,心里便生出丝丝缕缕的悲伤不舍,无论如何都下不了决心。每当挂在阿宁腿上或者窝他怀里的时候,文君的懒猫病便泛滥得一发不可收拾,于是这离开的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拖延了下去。 ——“说不定星君明天就离开国子监了呢?”文君非常的具有阿q精神。 直到有一天,文君听到阿宁抱着她自言自语:“明年春闱,我京兆郑氏能否复兴便在此一科了。” 春闱文君听懂了,这个词璇玑跟她说过,大概是“春天的时候天子让全国的读书人都聚集起来考试”的意思。既然要考试,自然有个一二三名,那头名状元便是文曲星钦点。 难怪文曲星君那个老东西一直赖在国子监不走!文君恍然大悟。 如今刚刚立冬,等到来年春天这起码还有三个月!三个月,她要么立刻渡劫成仙,要么便只好被文曲星君认出来然后被打回畜道了。 或者还有第三条路——趁着禁制还在,赶紧离开国子监。 当天晚上,阿宁发现文君前所未有地黏糊,一直喵喵地跟着他,一步不肯稍离。伸手将文君捞到膝头轻抚,细绒的触感从掌心一直软到心里,阿宁笑得暖如春风。 “服役无人自炷香,狸奴乃肯伴书房。”修长食指点了点文君鼻头:“你说,你是不是想效仿一出‘红袖添香夜伴读’,嗯?” 嗯字尾音上挑,还混着点低低的笑意,撩得文君从脑袋毛颤到尾巴尖儿!乃长身立起,前爪抵在阿宁胸前,大大的眼睛专心地看着他。良久低下脑袋一下一下蹭着阿宁下巴,咪咪轻唤。 阿宁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花开花落年复年 作者:九幽阿篁 分卷阅读4 笑声越来越响,忍不住搁下毛笔将文君抱了个满怀!“今后为官必要带你上任!” 文君心里咯噔一下,突然就酸涩起来。 阿宁不知,依旧心情愉快地与文君絮叨:“不如我教你识字吧?这般聪明的狸奴,便是人也及不上你解语啊。” 文君乖乖地抵着阿宁下巴没有动弹,心中酸涩愈甚。——阿宁阿宁,你我……哪里还有什么今后? 是夜,文君溜出帷幔轻手轻脚跳上书桌,两只前爪往砚台里沾了沾,郑重其事在铺展的宣纸上印了两个猫爪印。而后蹲坐下来将肉垫上的墨汁舔尽,头也不回地跳下书桌由狗洞钻了出去。 回到西岸荒山,璇玑隔了老远便迎将上来:“小祖宗你可算回来了!若再不回来,我都想去国子监抢猫了!” 文君笑笑:“国子监里有个专打妖怪的正神,我一个猫陷在里面倒也罢了,何苦再搭上一个你?” 璇玑突然抽了抽鼻子,眯起一双狐狸眼:“你很不对劲。” 文君回身看看自己:“没有不对劲呀。我是我,又不是别的什么猫假装的,很对劲、很对劲!” 璇玑不理她,凑上前来将她从头到尾细细嗅了一圈:“你身上……竟然沾了字香!” “我在国子监一个多月,沾点字香不是很正常?” “不正常!快过来跟我说说,这一个月你和谁住的?” “哦,就是那天那个书生,我叫他阿宁。阿璇我跟你说,这个书生对我可好了!”一猫一狐并肩往荒山深处走,文君将这一个多月的经历一五一十都告诉了璇玑。 听罢故事,璇玑长叹一声:“痴儿,你的劫数到了。唉,往日叫你与我一同入世历练你偏不肯,如今一上来就直面劫数,小文,我担心你……我担心你渡劫不成自废修为啊!” 文君立刻紧张起来:“是说文曲星君不肯善罢甘休,非要追过来打死我?” 话音未落,猫背上挨了一狐狸尾巴。 “嘶!好好的做什么又打我!” 璇玑恨铁不成钢:“跟星君不星君的没有关系,是你自己啊小文!你的情劫,近在眼前了!” 文君炸出一脑袋的烟花。 情劫她知道,她曾亲见璇玑经历过,对方是个出家人。当时为了这个出家人,璇玑直闹了个天翻地覆!璇玑作为一只狐狸却并不怎么喜爱荤腥,便是从那时养成的习惯。 想起好友当年的痛苦情状,文君慌了:“阿璇,我、我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懂这一章有哪里通不过审核 ☆、文君的决定 金陵虽地处江南,冬天的时候却也实打实的冷,这三个月间,文君向来是觉得相当难熬的。璇玑见她抖成一团实在可怜,便想了个法子在乌衣巷里赁了间院落权作二妖冬天的容身之所。按理来说既然住到了人群中,便该天天都化作人形才好遮掩,可偏偏文君猫性难改,一过了小雪就在家里靠着熏笼昏昏沉沉,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化不化形倒也没什么打紧。只是辛苦了璇玑进出操持,把隔壁家王婶引得甚为好奇:明明搬来的时候是两个姑娘,怎么如今只剩这一个了? 璇玑只好拿话搪塞:“家姐体虚畏寒,一到冬季便犯咳症。” 王婶子于是心疼文君“身子弱”,又怜爱璇玑温柔孝悌,乃时常做了热饭热菜让家下人给二妖送过去。又谓王叔曰:“小小姑娘离家不易,我们邻院而居,且又不缺这口吃的,倒不如时常关照关照她们也算结个善缘。” 王叔素知妻子心善,观察二妖几日确定她们并无不妥之后,便也由着妻子了。 璇玑虽说面上看去孤高清冷,却并不真的冷心冷肠。王婶子定然没想到她这一饭之恩,竟为家里赢来了百年的鸿运亨通。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且说文君每日在家醒醒睡睡,乱梦颠倒间总是看见阿宁的一双笑眼。文君不傻,心下了悟自己这一遭情劫只怕避无可避了。 一日雪后,璇玑进屋便见到文君化成人形端端正正坐在床边等她。大红的斗篷领子上滚了一圈儿白色绒毛,斗篷底下露出点鹅黄的裙角,春葱般的两只手规规矩矩地交叠着摆在大腿上,衬着一片正红,那双手更是显得肤如凝脂。 璇玑差点以为自己进错了房间! “你……你中邪了?” 文君摇摇头,轻声道:“阿璇,我想应劫。” 璇玑怔住,良久一叹,褪下青缎斗篷挂在床边的松木衣架上。 “都想清楚了?” “嗯。” “那便去吧。我们入世修行,本就避不开情之一字。” 文君伸手拉住璇玑衣摆仰头看她,一双杏眼满满地写着疑惑。见状璇玑一笑,顺势在文君身旁坐下:“奇怪我为什么没有跳起来骂你?” “是啊。” “痴儿。不知人心如何算得上修成人形?阿难那回蒙你陪伴,你的情劫,我也陪着你便是。” 文君觉得眼窝里热热的,忙低下了头。 璇玑揽过文君靠在自己肩上:“别怕,去吧。阿璇总在这里陪你的。” 文君喉咙里咕噜两声,侧过脸在璇玑颈窝里蹭来蹭去:“阿璇最好最好了!” 璇玑撑不住笑了起来:“有你这份撒娇的功夫在,你这情劫怕也并不难渡。” 不几日便是正旦,乌衣巷里家家户户都要忙年。文君不比璇玑见多识广,逢此盛会难免觉得十分新鲜,再加上她存了入世应劫的心思,便铁了心的要压一压身上的妖性。是以每日也不再靠着熏笼打瞌睡,倒是天天化作人形与璇玑一同忙进忙出。 二十八那日正当帖桃符,璇玑站在凳子上踮着脚往门楣上涂浆糊,文君便在下面替她扶着凳子。王家婶子恰好领着女儿买了屠苏酒回来,路过二妖时免不了要驻足寒暄一番。小丫头见二妖院门上贴着新崭崭的桃符,又看阿娘手里拎着酒瓮,于是拍手笑了起来:“学里先生教我们背‘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必是先生也盼着过年好热闹呢!” 童音清脆、情态娇憨,惹得文君不住看她。璇玑也素来喜爱王家小丫头聪明知礼,遂进屋取出两盒点心递到王婶子手里:“承蒙婶子平日照顾,这些点心就送给小妹妹吃吧。” 王家婶子见女儿甚是喜欢点心的样子,便也不推辞,只力邀二女年夜过来一道吃喝守岁。二女应允。 王家人丁并不兴旺,但家庭氛围十分好。王叔是个小官,在提刑司当差,一年的俸禄除却家用便是供女儿读书上学。王婶子信佛,心肠极是善良,更兼贤惠识礼,将家里上下打点得一派欣欣向荣。有父母如此,王家小丫头自然是个明快爽朗的性子,又并不娇生惯养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花开花落年复年 作者:九幽阿篁 分卷阅读5 ,无论读书还是做家事都是一把好手。 文君见他们家其乐融融的不免深有感触,守岁回来之后便托着腮对着璇玑傻笑。璇玑一想便猜着了几分,且笑且叹:“我们虽寿数比人长久不知几许,却总有精魅恋慕人与人之间的情谊。恋慕甚矣,便有了情劫。小文,看来此番你是在劫难逃了。” ☆、郑元安中状元了 年后不久便是春闱。文君算着日子估摸着文曲星君应该已经钦点完今科状元了,便暂别璇玑、孤身一猫又去钻国子监的狗洞。 她兴兴头头来到原先阿宁的房间,不想正撞见宫使来颁圣旨,令“新科状元郑元安进宫领宴谢恩”,又赐一块玉璋让他打马游街时佩在身上。旨意颁下众人莫敢不从,各各忙乱之间,并无人注意到屋门外站着一只小小野猫。 “阿宁正忙,要不我改天再来好了。”话虽如此,文君却并不舍得离开。门里的青衫少年敛袍肃容跪接圣旨,谢恩的时候视线下垂、嘴角含着一丝从容笑意。阳光照进屋子倾泻在他身上,文君看着那双托住明黄锦轴的手,心里乍舌:阿宁真的不是羊脂玉髓成精吗?这副模样,可比他腰上挂的那块玉佩成色好多了! 宫使还有榜眼探花的圣旨要颁,放下赏赐说了几句吉祥话儿便离开了。文君探出前爪跨过门槛,又惴惴地在门槛边上坐下轻轻喵了一声。郑元安听到动静转头,一看之下先是微微睁大眼睛,随后漾开笑容冲着文君张开了双手:“好一个会留书出走的小狸奴,叫我挂心了整整一冬。快过来!” 文君又喵,一溜小跑蹿进他怀中。 舒舒服服窝在郑元安身上时文君听到一声轻笑:“离开一段时间倒沉了些,果真‘唯女子与狸奴难养也’!” 文君喵喵抗议,辅以一肉垫呼上那张俊脸。 ——刚见面便说人家姑娘胖了,阿宁你嘴巴真坏! 时年流行“榜下捉婿”,待得晚间新科进士领了琼林宴回来,几十号人中竟有五六成都被家中有女儿的朝中大臣定了去。郑元安身为状元郎,并不是没有人觊觎他的,但一想到他十六失恃今又丧怙,大家都有些害怕他命太硬。好在郑元安背靠着京兆郑氏的清誉,其父又是前任宰辅,眼下有没有妻族扶持倒也不算太紧要。 今科探花郎柳生素来与郑元安交好,他便是榜下被捉的婿之一。柳郎君为人颇为仗义,自己双喜临门春风得意之时想起好友婚事不谐,难免十分恼恨世人听风就是雨。郑元安感念其情,又确实并不在意此事,反安慰他道:“长生亦知郑氏复兴皆系于元安一身,如今诸事未成,元安何以为家?” 柳郎君勉强同意这个说法,心下却依然忿忿不平:“可那吏部尚书也欺人太甚了!圣上不过一句玩笑又不是当真要与你们做媒,他竟当庭免冠跪辞,丝毫不顾及你的颜面!郑相当年对他有知遇之恩,他便如此羞辱恩人之后!” 郑元安牵起嘴角:“趋福避害乃人之本性,长生气他作甚?” 柳郎君偏不肯善罢甘休,由自絮叨:“想那陈老头儿这般人品,长得又这般一言难尽,只怕他女儿也并非良配!” 郑元安哭笑不得:“长生!女子最重闺誉,长生恼恨陈尚书便罢,何必迁怒陈家小姐?” 柳郎君点点头:“也对,何必说她。待到将来伯宁你入阁拜相,必有窈窕淑女争相为妻!” 郑元安笑叹:“长生你啊……” 这番对话被等在国子监大门口的文君听了个正着。 璇玑的情劫虽苦,却妙在对方乃是一个和尚,并不用担心他要娶妻生子,是以围观了全程的文君从来没想过将来还会有人来跟自己“抢”阿宁。此时她才猛然意识到,她的阿宁早晚有一天会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孩子,到时候他们一家和乐融融就像隔壁的王叔家,哪里还有她一只猫妖的位置! 是夜就寝的时候文君闷闷的,觉得自己这遭情劫真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她窝在郑元安枕头边上左思右想,最终决定再一次“留书出走”,然后回去找阿璇认怂。 不想她刚一起身郑元安便醒了,抬手将她拖进怀中,口里还迷迷糊糊地嘟囔:“小狸奴又想去哪里淘气?元安半生畸零,如今身旁可就唯有一个你了……”说完紧了紧胳膊,又睡了过去。 文君脑袋一懵,随后而来的心疼翻江倒海。 “罢罢罢,不走便不走吧。”她伸出爪子轻轻碰了碰如玉雕就的下颌,叹了口气:“想一想我若没了阿璇,真是天都要塌了,而你孤身一人在这世间挣扎这么久,一定很难过吧?妖族寿命长久,我便陪你到你不再需要我的时候吧。” 数日后,圣旨又到。这回是“着新科状元郑元安入翰林,兼任中书门下侍郎”的调令。大红的官袍穿上身,文君都看得呆了——我还只道阿宁穿青衫好看,没想到穿红竟这般、这般惊艳!阿宁阿宁,你真的不是玉髓成精吗?? 文君一脸歪头抬爪的呆模样杵在书桌上,郑元安回身看见不禁莞尔:“别人家的猫都颇为冷淡傲然,偏偏我家小狸奴呆里呆气的,也算是天赋异禀、百里无一了。” 文君:“呜喵?” 郑元安大笑,伸手去揉文君耳朵。 ☆、暴露了 郑元安有了官职自然不能再住国子监,搬回郑家老宅呢,一个人孤零零的住那么大个相府,实在有些空荡。最后只好在同昌坊赁个三进小院,取其离禁宫、翰林院都近。 郑相前岁因病谢世之后,郑元安便遣散了家中大半仆人,又去大理寺给他们销了奴籍,如此一来,他现在手上可用的奴仆便只剩下京畿庄子上的两户人家。可那两家人一家要打点郑家祭田、一家要照看郑家祖坟,都脱不开身,以至郑元安搬到同昌坊后不得不自食其力。好在翰林院管一日三餐,倒也没让这新科状元饿着。 文君陪着璇玑游历人世时也见颇听过一些精怪故事,什么“田螺姑娘报恩记”啦,什么“鲤鱼姑娘报恩记”啦,故事中的同族无不是灵巧能干、帮着恩人将家里打点得妥妥帖帖。璇玑对这类故事向来十分嗤之以鼻,谓之“好好的妖族非要去倒贴,真是白瞎了辛苦修炼出来的好皮囊!” “倒贴就倒贴吧,”文君一面打扫正堂一面想:“千金难买我乐意~” 如是过了半月,郑元安心中的疑惑日益渐甚:家中何以总是纤尘不染,自己换下的衣裳又为何总是第二天便洗得干干净净地收在衣橱里头?就连庭院中的花木都比刚搬来时青翠了不少,正堂前防火用的两缸水也并没有蚊虫滋生,显然是时常换新。 若说这一切没有人在精心打理,打死郑元安都不信! 刚开始时他还疑心是留在京师的相府老仆在暗中照顾,但一个一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花开花落年复年 作者:九幽阿篁 分卷阅读6 个寻访过去,大家比他还一头雾水。后来又怀疑是邻居顺手替他打点,遂备礼登门试探。邻居家的女主人得知他的来意后,话里话外全是夸赞自家闺女如何贤惠又如何能干等语,竟似恨不得立刻认下所有事情都是她闺女一手操办,最好明天郑元安便带着媒人来上门提亲。 郑元安又不傻,有这般心性的娘,家里闺女如何能是一个沉得住气的性子?别说整整半个月都不露痕迹,便是一两天,只怕也要被她们母女嚷得全城尽知了。 侦查一时陷入僵局。 又过一个月到了端午,傍晚时分柳郎君兴兴头头提了两瓮雄黄酒登门拜访,郑元安十分欢喜。 饮酒时闲谈,柳郎君先说赛龙舟如何如何精彩,再夸赞哪家的咸肉粽子怎么怎么好吃,又跌足痛悔自己没有顺手买几斤艾草青团来下雄黄酒,竟是叽叽呱呱一刻也停不下来。郑元安被他吵得头疼,顺手就是一杯酒给他灌了下去。 “说来是个头甲探花,外人看着也是谪仙般的人物,谁能想到私下竟这般聒噪话多!” 柳郎君:“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伯宁好辣的手!咳咳……雄黄酒最是性烈,你就这么干脆利落地给我灌下一杯,若我是那白娘子,怕不当场便要现原形了!” 郑元安露齿笑道:“好好一个郎君,竟自比作娘子,我也是大开眼界了。还有什么现原形?这又是你在哪里看的志怪话本?” 柳郎君待要说话,不想酒气上来激得他一顿猛咳。郑元安便笑着剥了只枇杷递过去:“若咳坏了倒是我的不是了,来,且吃个枇杷顺顺气~” 柳郎君一面呛咳一面奋力还击:“说来是个头甲状元,外人看着也是如玉般的人物,咳咳咳,谁能想到私下竟这般促狭淘气!” 二人于是唇枪舌剑你来我往,最后柳郎君跳着脚惜败,郑元安则自斟自饮甚是悠哉。文君从未见过这般鲜活的阿宁,不由跳上他的膝头想要凑近些仔细看看。又想起他平日对自己轻语呢喃无限温柔,还曾为救自己而怒砸同窗书房,纷沓思绪最终都化作一个念头——此刻的文君只觉眼前少年无一处不可爱! “这不是国子监那只小野猫吗?伯宁兄果真将它带在身边了?” “是啊。人心复杂叵测,朝堂之事又瞬息万变,也唯有与它相对时能解虞片刻。” 文君听他说得惨,不禁心下恻然,乃伸出肉垫轻轻拍了拍郑元安胸口,又长身立起作势要抱他。 柳郎君大笑:“好个聪明伶俐的狸奴!这般有灵性,便说它是白娘子之流我也信呐!” 郑元安抬眼看他:“又是白娘子,这白娘子到底是什么典故?” 柳郎君一边逗弄文君一边不在意地回答:“千年白蛇成精入世报恩的故事,话本上说是前朝一件真事儿。若是真的,我倒着实想见一见这些山怪精魅呢!” 郑元安本想嗤之以鼻,却感觉到掌下狸奴绒绒软软的小身子一僵。这一僵有如一道闪电猛然在郑元安脑中炸起,此前的种种蹊跷之处如今都照得纤毫毕现。 柳郎君走后,郑元安拎着文君来到书房。他仔细插好门锁,随后抽出墙上用作装饰的剑握在手中。 “你……能听懂我们说话?” 文君还想装傻。 她“喵?”,朝郑元安走了几步,不料郑元安竟抬起手中的剑指着她:“你别过来!你、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那一刻,文君似乎听到身体里面有什么碎掉了。她停下脚步呆呆地望着郑元安,一人一猫就这么对峙着。 郑元安看看纤尘不染的书房,又看看按照他在国子监时的习惯摆放整齐的书桌,手中剑微微颤抖了起来:“这些……家里……这些都是你做的?” 文君曲起后腿坐了下来,尾巴紧紧地盘着四肢——杀气!阿宁竟然想杀了她! “是不是你?!”剑尖抖得愈加剧烈。 文君终是不忍看郑元安这般害怕,于是强压下对杀气的恐惧站起身来慢慢往后倒退着走。 如此举动与一般的猫儿实在大相径庭,郑元安不必再问也知道了答案。 文君退到门边的时候,转了个圈子化为人形。郑元安跌坐在椅子上,双手紧紧握着剑,剑尖一直锁定文君的方向。 文君对着郑元安端端正正福身一礼:“阿宁若是这般怕我,我立刻离开便是。”抬头,眼中晶莹欲滴:“修行千年文君从未害过人……更加不会伤害阿宁。” 说罢,拂袖扫落门锁,转身一步一步踏进月色,竟毫不在意背后正有人用剑尖指着自己。 走出庭院,文君回身:“阿宁信我也罢不信也罢,我真的从来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害你。”话音落下,文君矮身变回猫儿,轻巧一跃翻过了院墙。 郑元安握着剑呆坐良久,突然起身跌跌撞撞追出院门。展眼望去,月光下的长街空无一猫,更不见人影。手中宝剑当啷落地,郑元安说不清此刻自己心中究竟是庆幸多一些,还是失落多一些。 ☆、璇玑的往事 乌衣巷里璇玑正在给自己做晚饭。她今天刚在巷子口跟人学了怎么做阳春面,回到家来看看厨间面也有、菜也有,便想着干脆给自己煮一碗阳春面尝尝。可恨她手脚太慢,这碗面做出来时已近半夜,于是好好的晚饭变作夜宵,也是好事多磨。 当然,“好事多磨”这个词不仅仅可以用来形容做面做得慢,也可以用来形容“你刚要吃饭,却有人怂头怂脑地跑回家来给你添堵”这种情形——当璇玑端着这碗来之不易的烫面一溜小跑到堂屋的时候,抬眼便看到八仙桌上卧了一只丧气倒灶的虎斑猫。 “下去下去!桌子是拿来吃饭的地方,你趴在上面,仔细又把毛弄进我碗里!” 文君无精打采地跳下桌子化成人形:“阿宁拿剑指着我。” 璇玑一顿,而后挑了挑眉毛:“这没头没脑的,便是告状也该清楚说个前因后果。”说着她把面摆到文君面前:“喏,刚出锅的,你先尝尝看好吃不好吃。” 文君恹恹的:“阿璇,我心里难过,不想吃东西。” 璇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今儿王婶家里炖蹄髈,晚饭时送了两块儿过来。那个东西你想不想吃?” 文君想了想,又想了想:“是加了冰糖、炖得油汪汪亮晶晶的那种吗?” “嗯,还红彤彤的。” 文君投降:“那……那我就暂且吃一个吧。” 果然美食有助于改善心情,两只蹄髈下肚,文君虽说依然不怎么痛快,但已一改丧气倒灶的模样。璇玑察言观色,暗暗放下心来。 “要不是千年前就认识你,我倒还真要怀疑你是哪家猪妖来冒充猫妖的。吃这么多也不怕积食!我去泡些茶来。” “那个苦汁子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花开花落年复年 作者:九幽阿篁 分卷阅读7 不好喝。阿璇你别忙了,且坐一坐,我有些话想问你。” “那你问吧。” 文君拿筷子戳吃剩的猪骨头,戳了一会儿方咬着筷子开口道:“阿璇,你的情劫,那个……” “怎么?” “就是你和阿难尊者那个时候啊,当时你也很难过的,可是后来就不太难过了。阿璇,你是怎么想通的呢?” “看你这样吞吞吐吐的,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呢!”璇玑说着,坐到文君身边:“佛家说人生八苦,除去生老病死不算,还有忧悲恼、怨憎会、爱别离和求不得。我喜欢阿难,可阿难却总躲着我,我那时求而不得,自然痛不欲生。” 文君也想起那个时候来了,伸手摸摸璇玑脸蛋:“那是他糊涂!我的阿璇这样好,偏他非要断什么七情六欲!”沉默了一会儿又催促道:“那后来呢?” 璇玑覆住文君的手,如豆灯火映在她清亮的桃花眼中:“后来啊,后来佛陀请我去他的精舍,问我喜欢阿难什么。我答,我喜欢阿难的眼、阿难的鼻、阿难的口乃至阿难的声音和他走路的样子。我爱阿难的一切。” “佛陀于是又问我,人的眼中有泪、鼻中有涕、口中有唾、身中有屎尿,这些都十分污秽不堪。你们成为夫妻后,会有小孩出世,但有生必有死,而伴随着生离死别的,是无尽的泪水。即便满足了你的求不得,你依然要陷入忧悲恼、怨憎会和爱别离,八苦将一一尝遍。这样一来,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然后我觉得佛陀说的很对,就想通了。” 文君迷糊了:“就这样?可是、可是后来你还是很喜欢阿难啊!” 璇玑淡淡一笑:“是喜欢啊,很喜欢。但爱欲执念却大可不必。小文,人世间的事情与我们修炼不同,我们说勤,他们讲缘。当你心动便是缘起,即便你做得了自己的主强令缘灭,可缘聚缘散却从来不由你说了算。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亦如是。你喜欢我我不喜欢你,或者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这些都再正常不过。伤心伤心也就罢了,自己的日子还是要继续过的。” 文君又戳了一会儿猪骨头,嘟囔道:“可他,阿宁他对我动了杀念!” 璇玑揽过文君:“那是因为他怕。” “阿难尊者当年为什么不怕你?” “痴儿。郑元安怕的哪里是你?他怕的是这般喜爱依赖一只妖的自己啊!若说他对你发怒,多半也是迁怒。” “迁怒?” “在他心底不敢承认的地方,是你背叛了他的信任。” “还真是不讲道理!我一直都是我、一直都这样喜欢他,哪里来的背叛?” “所以我说他不敢承认。” 文君气嘟嘟的:“人类真奇怪!” 璇玑笑了起来:“不是人类奇怪,是我们妖族太简单。” 文君哼了一声,靠在璇玑肩上不说话了。 璇玑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文君肩背,少顷开口:“小文,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文君直起身子看璇玑:“先陪阿璇吃完你的面,然后过几天我们去趟临安吧。” “临安?你这小蹄子又想作什么妖?” “听说那里有个雷峰塔,塔里关了一只蛇妖。如果有机会我想问问那个蛇妖,为一个人被压在塔下一千年,到底值不值得。” 璇玑一叹:“行,你要去,那便去吧。” 数日后,二妖腾云直奔西湖雷峰塔。璇玑施了个小法术拖住寺中众僧,文君便趁机闪身来到塔门前。 不多时,璇玑收回妖术,拍了拍面色苍白的文君:“来吧,我们去白堤上走一走。” 文君说不出话来,勉强点了点头。 “白素贞大半辈子吃斋念佛还悬壶济世救了这许多人命,如此功德竟然还是落得这个结局,上天对妖族当真不公平!”文君说这句话时,情绪少有的低落。 璇玑看了她一眼:“人为万物灵长,草木兽类化出人形本就是逆天,上天为何要眷顾妖族?你啊,我看你是雷劫没有挨够,竟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文君争辩:“我自然知道雷劫是为抹杀逆天的存在,但我们既没有行差踏错,又没有为祸人间,最多只不过想要挣得一个寿数长久而已,如何能算逆天?” 璇玑敲了她一个爆栗:“你还想行差踏错为祸人间?身上背着此种因果的妖类早就被抹杀掉了!似我们与白素贞这般撑过雷劫的,上天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游戏人间便罢,若是出了格子,能被关进个什么雷峰塔,那都是好结局了。” “唉,做妖可真没趣!爹爹不疼姥姥不爱,隔个百十年的就要被雷劈一回,这还不算,喜欢的人还要以为你害他,还要对你动杀念!唉,做妖苦啊做妖难……” 璇玑笑出了声。她骈起两指戳在文君额角:“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文君捉住璇玑手指:“说到雷劫,阿璇,你的雷劫应当近了吧?还有……二十多少年来着?” “二十六年。” “啊,那我这个做姐姐的到时候一定为你护法!我的阿璇那么好,就应该长长久久地活在世上!” “嗯,你这蠢猫好歹还有点用处,也不算蠢到家。” “蠢怎么了?能渡雷劫能打架,这还不够吗?” “你自己觉得呢?” 二妖说笑着踏上白堤,笑声渐渐远了。 此时雷锋塔旁的树林里慢慢踱出两个人,其中一个面如傅粉、陌上风流,另一个青衫皂靴、俊颜如玉。 “伯、伯宁兄,我刚刚没有听错吧!?那两位斯文小姐,竟然是、是妖??!”俊朗风流的那位少年瞠目结舌。 郑元安苦笑:“幸而长生一时兴起邀我同来寻访雷峰塔,不然……唉,如此奇缘,元安自己都未曾想到啊!” “伯宁兄此言何意?” “不瞒长生,左边那位穿黄衫子的小姐,便是端午那日你在我家见到的狸奴。” “什……什么?!她是猫!?不不不,她同伴好像已经说了她是猫了……不不不,这不是重点……等等,她不是在你家吗?如今为何又多了个同伴?!”柳郎君一只手比比划划,指指郑元安,又指指白堤的方向,震惊得语无伦次。 “是我对不起她。长生,你如今为京兆少尹,可能替我查到她二人的住处?” “你要去拜访? “是。我当亲自登门致歉。” “可那是妖!” “她说她从不曾想过要害我,我信她。” ☆、帅书生和鱼 不几日,乌衣巷的宅子突然有客到访。 文君还以为是璇玑回家了,开开心心拉开院门飞扑出去,不想竟将门外的人撞了个趔趄。定睛一看,她脸刷地就红了:“啊是你!我、我……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又想起这人曾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花开花落年复年 作者:九幽阿篁 分卷阅读8 拿剑指着自己,心中顿时升起惧意,身子往后缩了缩,咬咬嘴唇就想将院门关上。 修长手指抵上门扉止住文君关门的动作:“元安此来,特为登门道歉。小姐,可否……可否容元安进屋一叙?” 文君两手仍然把住门环,咬着下唇踟蹰不决。 郑元安在阶下站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将一篮子鲜鱼提到文君面前。 “端午那日,是元安太过莽撞,小姐心中有气也是应当。这黄河鲜鲤滋味不坏,元安心中悔愧甚矣,这些鱼,还望小姐不要推辞。” 活鱼的鲜味儿直冲大脑,文君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她怯生生地伸出手想去接篮子,又怕郑元安突然暴起伤猫,手伸了几回,最后还是搭回了门环。 “阿璇说吃人嘴短,我不要你的鱼。” 郑元安口齿微动想要说些什么,然而最终却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蹲下身子将篮子留在院门前,又退后两步向文君叠手行礼:“那元安便告辞了。”言罢,转身离开。 走不几步,身后传来一声“阿宁?”,声音怯怯的。 郑元安驻足回首,只见文君半个身子掩在门里探出两只眼睛:“阿宁送鱼给我吃,是不是就是信我不会害你的意思?” 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郑元安脑中不可遏制地将眼前丽人的身影和往日腻在身边的小狸奴重叠了起来,面上不禁露出一丝温暖笑意:“元安感念小姐数月陪伴,震惊过后自然相信小姐从无害人之心。” 院门稍微打开了一点点,一只胳膊探出来刷地提走鱼篮。 “那,那你进来吧。” 郑元安吁出胸中浊气,撩袍跨过门槛。 文君领着郑元安一路穿花绕树往堂屋走,郑元安看着前面抱着一篮子鱼、浑身上下都荡漾着“有鱼吃了好开心”的文君时,突然就为这呆货担心起来:要是我今天以道歉为名带了和尚道士来除妖,估计也能用一篮子鱼骗开这傻猫儿的院门吧?这般想着,心底不知不觉便柔软成一片——做猫时傻乎乎,变成人也傻乎乎,这般心机还真是……说她能害人,鬼都不信! 一人一妖在堂屋坐定,文君还抱着鱼篮。郑元安忍不住揶揄她:“小姐爱吃鱼生?” 文君不懂鱼生便是春秋名菜鱼脍,听见一个“生”字害怕阿宁觉得她妖性未除,赶忙摇头:“不爱不爱,我都吃熟的!”幅度之大,步摇都晃歪了。 郑元安实在忍不住,虚握起右拳抵在鼻下呵呵笑出了声。 俊颜如玉、星眸凝水,文君看得呆了。她想都没想便脱口赞道:“阿宁,你生得真好看,好像玉髓成精呢!” 然后就看到玉髓精的脸慢慢红了。 ——啊呀,这样更好看呢!文君不禁伸手去摸他的脸。 “咦,脸好烫~”说着她耳朵动了动,侧脸贴上郑元安胸口:“而且心跳得也好快。”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恍然道:“阿宁,你害羞啦?” 郑元安咳嗽一声不予回答,面上愈加作烧。 “那就是了?” 郑元安又咳一声,移开了视线。 见此情状文君心中涌出欢喜:阿璇说人在喜欢的人面前多半是要害一害羞的。如今阿宁对着我竟也害起羞来,莫非,他是喜欢我的? 如此想着越发欢喜,乃托腮看着郑元安,杏核样的大眼睛里漾出愈加明媚的笑意。 郑元安如坐针毡。 就在他头顶快要冒烟的时候,文君突然出声:“阿宁,有一回你做梦说如今身边只有我了,那我现在扔你一个人过,你会不会很孤单?” 郑元安心里一颤,面上红晕褪去。 “是吗?这么些年来孤身一人,元安还只当自己早已习惯,不想竟还会做那样的梦,倒让小姐见笑了。”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悲喜。 文君睁大眼睛:“想有人陪在身边不好笑啊,我也不喜欢天地间就剩自己一个的感觉。修炼得道之后我有一两百年都过着这样的日子,孤零零的,实在太难挨了!”说着,她歪着脑袋认真地看向郑元安:“阿宁,我会烧很多好吃的菜,不如我回去陪你吧?” 郑元安很久没有说话,久到文君以为他要拒绝。 “好吧好吧,你要是不想,那就算……”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文君没听懂:“嗯?什么?” 郑元安没有回答,红着脸长揖而出。 文君追了两步没追上,十分摸不着头脑。 “阿宁跑得这般快,那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呢?” 晚上璇玑回家,文君问她什么是“固所愿也不敢请耳”。璇玑答:“就是心里很想但不敢请求的意思。” 文君“哦~”,又问:“今天我对阿宁说想去陪他,他说‘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想必是答应的意思喽?” 璇玑不置可否。她走到八仙桌前坐了下来,两只胳膊支在桌面上撑住下巴:“小文,虽说我会陪着你渡情劫,但这位郑郎真的不是良人,你会吃很多苦头的。” “怎么会?阿宁人很好啊!你看,他今天还来道歉,还送了我好多鱼呢!” 璇玑无奈地揉揉眉心:“郑元安的人品自然是好的,但像他这样饱受爱别离苦的人,都很难敞开心扉去信任的。他们不敢。” “可是……”文君想要争辩,璇玑截口打断她的话。 “即便,小文,即便有一天他真的动了心,也会顾及到你们人妖殊途而不敢将心交付于你。如果那样,你会很难过吧?” 文君摇头:“我不要他把心给我,我喜欢他就好了啊!我用所有的力气去喜欢他,这样我一个人的喜欢就够两个人用了嘛!那时你对阿难尊者不也这样吗?” 璇玑平静地看着她:“阿难爱便是爱、不爱便是不爱,他心里十分清楚。郑元安爱而不敢、放而不舍,这般似有情若无情,最难将就。小文,若你执意,将来你所受的苦当甚于我十倍百倍。” 文君泄气,一屁股坐在八仙凳上,大颗大颗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璇玑看得心疼,起身将她揽进怀中轻拍。 一室无话。 良久——“阿宁害怕离别,那我便再不让他看到离别;他不敢信任,那我便不求他信任;他厌倦孤单,那我便在他身边一直陪着,直到他不再孤单。阿璇,”晶莹的杏眼对上娇媚的桃花眼,千余年来文君从未如此认真:“我不求他把心给我,真的不求。人世孤寒,我不忍他再这般孤身一人。就算陪在他身边的痛苦有如劫雷加身,我也认了。文君……认了!” 璇玑俯下身去紧紧抱住文君:“既如此,那便去吧。阿璇总是陪着你的。” ☆、文君和美食 说,带一只猫搬家需要几步? 三步。第一步,把猫抱上。第二步,打包猫的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花开花落年复年 作者:九幽阿篁 分卷阅读9 用品。第三步,把猫和用品扔新家。 说,一只猫妖搬家需要几步? 一步。第一步,掐个缩地诀。第二步……爱说笑,千年老妖搬个区区的家,还需要什么第二步? 于是文君辞别璇玑以后,就这样干脆利落地搬回了同昌坊。 文君对郑元安果然十分用心。郑元安每日散朝回来,家里饭是热的、菜是暖的,汤也温在灶台上咕嘟咕嘟飘出浓香。饭后回房,簟席是凉的、帐子是干净的,就连纱被都松松软软透着阳光的香气。最妙的是,家里多了个人便多了一分活气,文君又是个快活的性子,自她搬来,同昌坊这小小的三进院落中就没断过欢声笑语。 突然住进来个漂亮小姐,郑元安初时不是不别扭的。但相处了没几天他也放开了——这小姐和原先的小狸奴呆得如出一辙!呆不算,还娇!是以每每与她相对时,郑元安总觉得面前站着的仍是那只虎斑猫。 文君果如她自己所说对庖厨之事十分擅长。普普通通的三菜一汤经她之手炮制出来,那便是人间难得的珍馐。郑元安对此很是好奇,文君便得意洋洋跟他说:“阿璇以前在齐桓公身边做宠姬的时候,我闲得无聊就去看易牙做饭。每天早也去、晚也去,直到后来阿璇觉得没意思从齐王宫中死遁为止。算来,也足足偷了十年的师呢!” 春秋齐国……今为赵宋……郑元安一口汤呛了出来。 “敢问一句,文君小姐今年青春……青春几何?” 文君掰着指头认认真真算给他看:“出生不晓得是哪年。后来得道,记得有只特别厉害的狐妖说要带我进宫去过好日子。可我不喜欢她满身血腥气,跑了。过了两百年再回轩辕坟的时候,就遇到了阿璇。所以得道之后一百年,加上遇到阿璇前的两百年,再加上,嗯,再加上……哎我也记不得了,总之少说也有一千三百岁了吧?”算着算着也不知怎的就离题万里了:“阿璇说那个特别厉害的狐妖叫妲己,是她们狐族顶顶有名的祖奶奶。据说这个妲己在你们人世也很有名?” ……妲己……殷商末年…… 郑元安决定再给自己盛碗汤压压惊。 “阿宁要不要多吃点菜?总喝汤不饱肚子的呀。” “啊啊,这汤好喝、好喝……” 文君嘻嘻笑了起来:“阿宁爱喝汤?我记下了。” 于是第二天,文君在家做了鸡汤面。面条薄而韧,根根清爽。浇一勺撇去浮油的老母鸡汤作汤头,撒一把雪花细盐调味,最后再盖上两三棵烫得刚刚断生的小青菜,一碗面硬是做出了国宴般的绝代风华! 文君站在桌边笑吟吟地递上筷子:“原先我住乌衣巷的时候,阿璇总说巷子口的面好吃。我想着你爱喝汤,便在汤里加了点面条,这样你就可以吃饱啦~” 刚出锅的面条飘着袅袅热气,为文君清丽的笑容染上人间烟火。不知怎的郑元安脑子里一下闪出“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这四句诗来。 “文君,我教你认字好不好?”郑元安心中涌起自母亲亡故后再没有过安稳恬淡。 多年以后,每当文君想起这一幕时心里总是闷闷地疼。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阿宁教她背的第一首诗,一语成谶。 ☆、多嘴的柳郎君 夏去秋来,转眼便到了八月十五。 时人好风雅,到了中秋这天晚上,家眷不在身侧的士子必要邀二三好友一同持螯赏桂、吟诗弄月。便是再好清静的人也会邀一位至交好友与之相对举觞,求个“花间一壶酒,对影成四人。” 郑元安自然不能免俗。 晚间柳郎君登门的时候,正好看到文君坐在院子里的石头小几旁边掰螃蟹吃。只见她架着个二郎腿,裙底露出一双鹅黄绣蝶的翘头履,双手左右开弓,直吃得风生水起!最难得是百忙之中还不忘剔出几只蟹螯递给一旁的郑元安。 月色下男子温润、女子清丽,俄而相顾一笑,虽说二人举止都颇为坦荡并无狎昵之嫌,但他们之间隐隐流动的氛围实在是“风影清似水,四时香馥馥”! 即便知晓那女子并非人类,柳郎君也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赞了句“一对璧人”。 文君不擅与生人打交道,柳郎君来了以后她便起身避到了后堂。郑元安知晓她的性子也不强求她留下,倒着实让柳郎君遗憾了一把! “伯宁兄,三月不见,想不到你身边竟多了这么一位佳人!”言下颇有艳羡之意。 “长生慎言。文君天真烂漫,不可如此戏谑毁她清誉。” 柳郎君傻眼:“可她不是猫吗?这如何又扯到清誉上了?” “不管文君是人是猫,在我眼里她都是以诚待我的文君小姐。投桃报李,我自然也当以礼待她。” 柳郎君看郑元严肃起来,赶忙拱手道歉:“是我失言是我失言,我这便自罚三杯!” 放下酒杯后他咂了咂嘴,抱怨道:“这酒喝着实在无趣得很!伯宁兄,幸而我今天给你带了两坛内酒坊造的桂花酿,不然就凭这蜜水也似的酒,你我二人若想“醉里从为客,诗成觉有神”,那要喝到几时去了?” 在国子监时郑元安便有少年老成之名,但再怎么少年老成毕竟也是一心仰慕“男儿何不带吴钩”的年纪,见柳郎君说得这般豪迈,自然也跟着起了兴致。 二人于是饮酒吟诗,直至月将西沉。 更深露重,文君怕郑元安着了露水染上风寒,便收拾出一领斗篷想给他送去。临出门时又想不好厚此薄彼,那柳郎君怎么说也是阿宁的好友,遂转身又取了一领斗篷一齐抱上。 走到二人身后时,文君恰好听见柳郎君在问:“伯宁兄不愿拿她当侍妾之流,莫不是要娶她?” ——这是要阿宁娶谁?文君停下了脚步。 郑元安举起酒杯饮了一口,少顷又饮一口,长叹一声并不作答。 柳郎君道:“我明白了。”拍了拍郑元安:“伯宁兄,听我一句劝——文君小姐可爱不假,但你既不愿娶她又不愿将她收为侍妾,就这样在府里留着一位未婚的小姐……是,我们都知道文君小姐的来历,但外人不知啊!一直这般下去,只怕将来于你的婚事不宜。” 郑元安不接话,笑了笑转头看向柳郎君:“不说我了。长生,你与尊夫人……文君?!你怎么来了?!” “我怕天冷,给你们送斗篷来啦~”文君举起斗篷给他看,笑弯了一双漂亮的杏眼。 事后文君想,那个时候自己还能笑得出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花开花落年复年 作者:九幽阿篁 分卷阅读10 来,着实没有堕了妖族的脸面! 在府里安顿好柳郎君后,郑元安到文君房前敲门。 “文君,长生向来量浅,今晚他又饮了不少,那些胡话……你不要在意。” 房门向内打开,一室烛光为文君镀上一层暖黄:“什么胡话?我不记得了。” 郑元安见文君勉强做出笑模样,心下一叹:傻丫头,扯谎都不会。这个时候应该说“压根没听见”才像啊! 二人沉默,气氛颇为凝滞。 文君拿手指一下一下地抠着门框,终究没有沉住气:“阿宁,我可以一直和你在一起吗?” 这般直截了当,郑元安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答案,文君强迫自己将嘴角的笑做得再明显一些,故意欢快道:“都说人最贪心,没想到妖也一样。以前没住到同昌坊来的时候啊,从来不敢奢求和你一直在一起,只是想着,能陪你一时便是一时,等你不再需要的时候,我便自个走开。”停了一会儿继续道:“可谁知真到了你身边,我也贪心起来了。” 话说到这里,文君终于笑不出来了。 “阿宁,我好喜欢你。可是照这样贪心下去,要是有一天、要是有一天因为太贪心而失去你……到了那时,我该怎么办?” 凄惶无助的眼神让郑元安想起了国子监院墙边那只前腿受伤的小狸奴。 ☆、另辟蹊径 次日,柳郎君辞别郑府时注意到那位与郑元安形影不离的腼腆小姐,竟乍然成了个白衫公子。虽是一样的杏核大眼、一样的天真神色,但那轮廓身形却是实打实地硬朗了几分,无论近看远看都活脱脱一个灵秀儒生。 “文君小姐定是听见柳某在背后嚼她舌根了!”柳郎君既愧疚又心虚,张嘴想跟文君解释自己昨晚的话不是冲她去的,但文君只是淡淡地冲他点了点头,似并不想与他多说。 送走柳郎君后,郑元安冷着脸对文君说了句“跟我来”便转身负袖进了堂屋。 文君安安静静地跟了进来,郑元安啪地一掌拍到梨花木案上:“你这是在做什么?” 文君走到郑元安身边伸手攀住他的胳膊:“阿宁你先别气,听我说。昨晚我仔细想了想柳郎君的话,觉得他讲的挺有道理的。也怪我,什么事情都不懂,差点给你惹麻烦。” 郑元安抽出手臂冷笑一声:“麻烦?我竟不知你给我惹了什么麻烦!” 文君叹了口气:“昨天你们两个说的话,其实我都听到啦。人间的事情我懂得不多,更不知道什么礼法名誉,但我能看出来柳郎君是真心为你好的。”说着有些难过地垂下脑袋:“按理说我该离开才是,可我贪心,我舍不得阿宁。我……” “所以你想出来的办法就把自己变成……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可如果我是女儿身的话,会害你将来娶不成妻子的!” 此言一出,整个堂屋的空气都为之一窒。 郑元安静静地看着文君,一瞬也不瞬。 文君努力跟他讲道理:“我想了一夜才想出来这个法子。你看,反正读书人都有一两个书童,我要是想陪在你身边,还可以当你的书童啊!阿宁,我知道你不想一个人,我也不舍得扔下你一个人,但我真的想不到其他办法了。”横起袖子在眼睛上擦了一把:“你要是不喜欢这样,那我们一起想别的法子,好不好?阿宁你别气了,别气了嘛~” 郑元安垂着视线,半晌冷声道:“你既已想得这般周全,我又怎敢不领情?”语罢,拂袖而去。 文君不知所措地站在堂屋里,心里又难过又委屈,眼泪不由纷然如雨。 郑元安回屋这一路,脑中一直挥之不去文君横袖擦泪的模样。他关上房门在门上靠了一会儿,随后把脸埋进双手深深叹了口气。 父母的接连离世、京兆郑氏的衰败、幼时玩伴的疏远、家中旧仆的避之不及,这一切都让郑元安再不敢去奢望什么一辈子。一辈子啊,多么长的时间,谁能保证在这么长的时间里能够始终如一?文君不是不好,他对文君不是不动心,但越美丽的东西摔碎的时候就越心痛,他又怎敢去碰? 文君说不敢奢求一生相伴,但郑元安知道,真正不敢奢求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他是人、会老,他的寿数与文君动辄上千年的生命相比,何其短暂。若他老了、文君倦了,到那时他该怎么办?即便文君不离不弃,可他日日看着文君红颜如旧,真的能心安理得吗? 回想起今晨见到文君时的心情,郑元安闭上眼睛,心中涌起苦涩的无助感——那一刻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文君有着通天彻地的本事,变化随心。如此强大而又美丽的生灵,真的会甘心被禁锢在一个凡人身边数十年之久吗?璇玑小姐在齐王宫住了十年便腻了,文君在自己身边又愿意陪伴几年? 郑元安将自己在房里关了一整天。明月东升时,他打开房门看见坐在门外石墩上的文君带着点讨好笑容地赶忙站起身,心里疼得一抽。 他走上前去轻轻摸了摸文君发顶,掌心细绒的触感像极了曾经卧在膝头的小狸奴。 “你想得很对。今后……便按你所说,做我的书童吧。” 文君先是一喜,继而反应过来阿宁同意自己做书童便意味着他默认将来会娶妻,于是整颗心都沉了下去。 “一天没吃东西,你一定很饿。我去把饭热给你吃,好不好?” 转身拭泪时文君心想,没想到在阿宁身边学得最快的竟是强作欢颜。 ☆、文君的危机 文君做了半辈子的母猫又当了千余年的妹子,一时半刻要转换成一个真·男人还是颇为困难的,是以郑元安常能看见“文君公子”抬袖掩口娇笑抑或在院中踮着脚尖扑蝶玩儿。整整半个月,如此种种娘里娘气的小动作随时可见,简直不提也罢。即便郑元安依旧介怀文君变化随心的本领,然而每当看到她那些不经意的小动作时,仍是忍不住笑得异常开怀。 文君初时颇为不忿阿宁取笑自己,还变回原形追着他挠了好几回。直到有一天,她跑到荷塘边玩耍时看见了自己映在水中的倒影…… 于是回来以后发愤图强,每天都认认真真跟在郑元安后面揣摩学习他的一举一动,连习字都硬要和他一样习柳体。如是过了两月,文君举手投足之间再看不出半分女气——只要郑元安别招她说话。盖因与郑元安搭话时文君的眉眼总是弯成过分好看的弧度,跳跃呢喃在唇齿间的“阿宁”二字也像拧了蜜,明白人一看便知,这哪里是什么青衣僮儿?分明是位将情郎放在心尖上珍而重之的少女! 其时,又是一年冬至。 一天文君买菜加闲逛回来,一进院门便看见郑元安坐在石凳上等自己。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花开花落年复年 作者:九幽阿篁 分卷阅读11 她赶忙捏了个诀将背上的竹筐送进厨房,急趋几步走到郑元安身前拉他:“阿宁你也真是的,如今外面这么冷,你怎么反倒跑到这冰石凳子上坐着?便是要打坐参禅也该捡个暖和点的去处才是!快跟我回屋里去,我这就给你点个熏笼!” 郑元安好脾气地任由文君牵着走:“有些事情想问你,便在院子里等你了。”又看了看她另一只手里握着的腊梅,笑道:“我看你今日回家晚了些,莫不是上哪儿折人家的梅花去了?” 文君见他问,笑咪咪地将腊梅举到他眼前:“你说这个啊?这是我用一条活鳜鱼跟卖花的老婆婆换的。前回不是听你说什么‘暗香浮动月黄昏’吗?家里有个白瓷瓶子,待会儿我往里灌些水、插上这个花,咱们就把它摆在书房里面好不好?” “一尾鲜鳜换几支梅花?哈哈哈,毕竟是我郑元安的僮儿,果真雅致得紧!” 扮作郑元安的僮儿乃是文君深悔的一步臭棋,每每想起都要跌一回足,此时听郑元安竟笑得这般毫无芥蒂,心里自然很不舒服。待要回嘴,又觉得“当初是我自己说要给他当书童的,现在拿这个和他理论,多没道理!”,于是只好自己生闷气,良久哀怨地撇了他一眼,嘀咕道:“阿宁,你对我好一点嘛!” 郑元安喷笑出声:“我对你怎么就不好了?” 文君自知理亏,也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转而问他:“你说你有事情问我,什么事这么要紧,值得你巴巴的在院儿里吃冷风?” 郑元安手上微微用力,文君听话地停住脚步回身看他。郑元安乃笑问:“你喜欢金陵吗?” 文君不解其意:“怎么突然这样问?” 郑元安认真地看着她,唇角带着点儿笑:“圣上点我外放为临民官,开春就上任。你……若喜欢金陵,便留下吧。” 文君眨巴眨巴眼睛:“阿宁不想带我去?” 一阵风过,郑元安忍下帮文君把碎发别到耳后的冲动,手指笼在袖子里捻了捻:“你若舍不下金陵与璇玑小姐,我自然不会勉强。” 文君不满道:“跟你说话好生着急!你只说想不想带我去便是,绕这么些弯子,我听不懂啊!” 郑元安不自在地垂下视线,踟蹰片刻道:“与文君朝夕相处将近一年,若乍然分开,自然……是有些不惯的。” 文君想了想,弯起眉眼笑将起来:“那就是想带?” 郑元安咳嗽一声:“若你舍得下金陵。” 文君看着郑元安,面上笑容渐渐扩大,最后竟高兴得举着梅花转起了圈子:“舍得下、舍得下!”一面转一面快活地拖长了声音:“阿~宁~~阿~~宁~~” 郑元安缓颜笑了起来,压在心里一上午的大石这才落了地。 “那璇玑小姐那边?” “我待会就去跟阿璇说一声~是了阿宁,你们皇帝要派你去哪儿来着?” “楚州,淮安郡。” “啊我晓得那里~原先我跟阿璇还在临舞县住过十多年呢!那里有一种很好吃的鱼,佐以姜葱清蒸最为鲜美。阿宁,到了淮安,我做给你吃啊?” 郑元安心中柔软得不行,语气不免带上一丝宠溺:“就这么爱吃鱼?” “那是自然~”文君连连点头,一双杏眼笑成月牙:“我是猫嘛!” 郑元安忍不住抬手去揉文君毛毛的发顶。 孝宗派郑元安去宋金交界的淮安为郡守,自然不是为了那里“佐以姜葱清蒸最为鲜美”的松江鲈鱼。宋国意在楚州屯兵,派出去的信官却回报说盘踞在楚州的几家大族似有通金之嫌。孝宗为之日夜烦心,偶想起郑元安议政时多次提出国策当以“适当抑制豪强兼并”为基调,这日散朝后便特意宣其往政事堂觐见。 君臣二人摒退史官密谈了半个多时辰,郑元安告退时,身上已领了淮安郡守之职,只等开春正式颁旨交接。 文君自然不知道郑元安此去淮安困难重重,郑元安也不想让她知道——说句实话,如果不是看文君有自保之力,郑元安是说什么也不会带上她赴任的。 —————————————————————————— 正旦前夕宫中赐下筵席,凡官阶三品以上者皆要入宫领宴谢恩。郑元安的官职恰好卡在三品这个临界点上,是以宫筵上也有他的座席。文君想入宫“见识见识时下流行的新菜式”,郑元安也正好需要带个“随从”充门面,看文君举止温文有度(毕竟是跟着郑元安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学来的),便拍板决定就是她了。 同昌坊距皇宫并不甚远,二人也没套车,一人骑上一匹马就晃悠过去了。到宫门前的朱雀大街时,文君所乘之马被一匹突然脱缰的骖马撞倒,令她险些折了胳膊。郑元安赶紧下马查看文君伤势,见其无恙后便将目光投向了肇事车辆。正巧那边马车上也下来一位丫鬟打扮的姑娘,先是“代我家小姐”朝郑元安赔罪,接着便询问文君情形,最后允诺宫筵结束后“将府中供奉的大夫送到郑大人府上为这位小公子请一请脉,也是为以防万一,也是与小公子压压惊”。 这丫鬟沉稳规矩,无论道歉还是传话都令人挑不出任何错处,显见她口中的小姐是一位知书识礼的理家好手。文君虽然不高兴自己的马朋友摔坏了腿,却也找不到理由跟这丫鬟计较。郑元安见文君并没有真的伤着哪里,自然更是没了理由,此事也就只好这么糊里糊涂的就让它过去了。 文君蹲在路边给马裹伤时那辆马车从二人身边缓缓驶过。车帘挑起小小的一角,文君敏感回头,恰好看见一张艳若桃李的面孔。那位桃李小姐气度十分雍容,更兼浑身上下一股子书卷气,文君瞬间觉得若把对方比作红烧蹄髈,自己则是那毫无滋味的萝卜白菜。 小姐向郑元安颔首致歉,再抬头看清郑元安容貌时怔了一怔,眼中划过惊艳。文君心里一下子涌上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慌,赶忙转头去看郑元安。此时郑元安正噙着疏离的浅笑点头还礼,文君心下稍安,又回头想再去看那位小姐,却不想小姐已经放下了帘子,文君只能看见一只雪白柔软的手从窗边退了回去。皓腕上的红玉镯子轻轻敲在木质窗框上发出“叮”的一声细响,文君突然害怕起来,总觉得那一声轻响将会在她的生命里留下重重的痕迹。 ☆、情敌很强大 马车中的小姐是当朝丞相江衍的嫡长女,名槿,正到了及笄议亲的年纪。江家不比京兆郑氏那般底蕴深厚,但与郑家一样皆是清流门第。江相出身翰林,其人坦荡正直且从不以世俗所谓“女德”、“女诫”为正道。他常说,人读书是为明理,既为明理则女子无才又岂能有德?是故江氏子孙无论男女都要进学念书。又与发妻恩爱缱绻,并不蓄养内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花开花落年复年 作者:九幽阿篁 分卷阅读12 宠侍婢等。旁人多有讥他惧内者,他反笑曰:“汉有张敞画眉,唐有房相却美,衍虽不敢自比先贤,却当见贤思齐啊!” 孝宗听说这个故事以后非要赐给他两名美婢,江相推辞,孝宗便故意做出十分生气的样子:“这是圣旨!你敢抗旨不遵!?” 江相想了想,撩袍跪伏下去,额头贴在左手背上:“圣上美意臣自不该辞,但臣斗胆请陛下再赐一物。” 孝宗大感兴趣:“何物?” “一杯鸩酒。臣与臣妻好分而饮之。” 孝宗哼道:“爱卿把朕看得好生小气。若真要鸩酒,便是一海,朕也赐得起!” 江相不卑不亢起身再拜:“一杯足矣。生同衾死同穴,臣与臣妻便当它是合卺酒了。” 孝宗闻言,抚掌大笑。 自那以后,朝中诸公再无人敢以此讥讽江相。 江槿作为这般家庭培养出来的小姐,可想而知是相当知书识礼的。除江相规定的“课业”以外,江槿又喜研读经史律令,格局大气且中正,脑筋也非常灵活。孝宗皇后谢氏因丈夫极为倚重江相,遂时常邀江夫人母女入宫玩耍,是以江槿从小出入宫闱,比一般的郡主都要得宠些。 一日,孝宗于皇后处碰见江夫人和江槿,与小姑娘随意聊了几句之后不由击节赞她“有乃父之风”,当即便赏了珍珠一斛、玉佩一枚。江夫人母女离去后,孝宗谓皇后曰:“若宋国许女子为官,江氏槿娘堪入大理寺也!” 江家人丁并不兴旺,江槿既为长女,自然时时跟随在父亲身边为他分忧。出入书房的时日长了,江槿对朝中之事也算是有了较为深入的了解,与江相讨论时每有出人意表之言。 江夫人对此十分担忧,常谓江相:“槿娘这般下去,将来还有什么人家敢要她?” 江相不以为意:“夫称妇人之德,皆以柔顺为先,斯乃举其中庸而已。槿娘明识远图、贞心峻节,虽不敢妄赞她是臻其极致者,却也不该用女德把她束缚在小小一方后院中。” 江夫人叹:“虽如此说,我这个做娘的却总是担心她太出格将来被婆家不喜。” 江相笑:“出格又如何?夫人当年若是一味‘柔顺为先’,家里断不会有今日。” 江夫人笑而后啐:“正经与你说话呢!” 江相严肃起来:“确实是正经与夫人说话。槿娘天资心性都属上智,本来也不该配给执着于‘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庸人。她的夫家,必不能拘了她。” 江夫人无法,且又知道丈夫所言才是正理,便也不再硬管长女的婚事,只是往庙里去得越发勤了。 且说江槿那日惊鸿一瞥见到了郑元安真容,回家以后便跑到江相书房去翻出了所有与他相关的邸报。 以往江槿也曾听父亲提到过这位郑侍郎,谓其“外饰孔儒内修韩法,恰是圣上所需的新锐栋梁”。当时她还好奇,想着这位郑侍郎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得父亲这般考语。如今亲眼见到本人,观他珠玉含蕴敛而不发,明显是个心中有大抱负却又沉得住气的人物。再看他论政时所持的观点均为老成谋国之言,竟有一大多数与父亲相同,然他用语沉稳中偶尔隐隐透着一丝刻薄,较之父亲又多了些许鲜活与促狭,以至江槿每每阅览至彼便忍俊不禁、恨不能与之对坐而饮。 如此,一沓邸报就着清茶点心看了一夜方才看完。 早春二月,同昌坊郑宅迎来了当朝丞相江衍。江衍与郑元安寒暄不几句之后,便流露出“以女妻之”的意思。 ☆、进击的文君 郑元安自然是要婉拒的。 他做出很为难的样子道:“丞相见谅,学生不日便要往淮安郡去,如今只等开春圣上降下旨意。丞相厚爱,学生铭感五内,只是郡守一任便是三年,且淮安如今局势不稳,学生为江小姐计,既不能应承下来,更不能带小姐赴任。学生这番苦心,还望丞相体察。”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江衍还能说什么呢?于是只好撂下这个话题转而向郑元安传授做临民官的要点。 江衍告辞后,文君蔫耷耷地从郑元安身后走出来与他坐成一排:“阿宁,这个江小姐是不是就是那天撞坏红豆的人?她那天撩起帘子来看你啦,你觉得她生得好不好看?” 红豆是文君的爱马,如今她俩是莫逆之交。 郑元安知道她心里不痛快,也不更正她说“撞坏红豆的是马不是人”,只温言安抚道:“这位小姐与你我都没有任何关系,我又何必去管人家好不好看?” “可她爹爹说要你娶她呢!” 郑元安笑:“我不是没答应吗?” “那你以后也不会答应吗?”文君问得很认真。 郑元安看出文君是真的焦虑,于是敛起玩笑的心思郑重道:“以后也不会。”他伸出手去想揉文君的发顶,顿了顿,又将手收了回来负在身后:“文君放心,元安此生……总之,绝无此种可能。” 文君心中依然莫名不安,却也知道适可而止,于是勉强笑着起身道:“昨天我去河边挖了些蒌蒿,中午我们就用蒌蒿炒一盘子芦芽吧?去了淮安,怕就没有这么好的蒌蒿了。” 郑元安不忍,轻声唤她:“文君?” 文君回头:“我没事。”又笑:“阿宁不用说了,我都明白的。”说罢,转身快步离开。 这边江衍回到家中与江槿说了郑元安对这门亲事的态度,江槿心里也不怎么好受。 “我原是见他与咱们江家一样有变法的心思,还以为他也愿意和我们结盟呢。也罢,君既无意我便休,只是……虽说圣上属意改革,朝中阻力却不小。阿爹孤军奋战,当更加小心才是,万万不可成了晁错。” 江衍颔首,又不放心道:“槿娘,郑元安虽说少年俊杰,可咱们家用不着以这种方式和他结盟。你……” 江槿浅浅一笑:“除了有结盟之意,女儿也确实心慕于他。不过如今说这些怪没意思的。”她起身为江相换了杯热茶:“阿爹,江家是读书人家,当为天地立心,为万民立命。前路杳迢,我大宋内忧外患,能否与金国有一战之力,便看相府与朝中诸公角力的结果了。若胜,是为万世开太平,若败,我大宋一亿四千万百姓便要沦于金国铁蹄之下。阿爹,我们败不得。” 江衍没有说话,良久长叹:“那郑元安何德何能!” 江槿坐回书案边上继续整理有关变法的条陈,执笔笑道:“郑侍郎自然是有可取之处的。他的议政录我翻过了,不得不说此人才思敏捷却又难得的脚踏实地。阿爹,说句不怕你恼的话,你致仕之后,恐怕大宋又该有一位郑相公了。” 彼时江衍正在喝茶,闻听此言一口茶水呛了出来——别人家的女儿恋慕男子也只不过是写两首酸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花开花落年复年 作者:九幽阿篁 分卷阅读13 诗、绣几个锦囊,为什么到自己家就成了翻议政录了! 三月,孝宗下旨“擢原中书侍郎郑元安为淮安郡守,令即刻启程。” 朝中鸽派为大部分,这一道旨意非常明显是备战的信号,是以满朝大哗。户部尚书与兵部侍郎几乎要死谏,但孝宗不为所动。郑元安也是雷厉风行,接到圣旨的当天下午便收拾好东西启程了。 文君虽不谙世事,却是感知人心的一把好手。即便郑元安一路上都不动声色,但文君依然感觉到了他的焦躁,于是悄悄用了几个缩地诀,把原本□□天的路程缩短成了四天。 郑元安郑重道谢,文君只是一笑而已,并没有像以前那样乐不可支。 郑元安想让她振作起来,便故意打趣她道:“出一趟门竟学得稳重了不少。早知如此,该多带你出来吃一吃苦才是。” 文君叹了口气:“以前和阿璇出来游历的时候我总是偷懒去玩,想想真是白活了这一千多年。阿璇说得对,在人界,光是能打、光是道行高,一点都不够。现在阿宁这样难过,而我除了这点妖力,别的什么忙都帮不上。” 郑元安温言安抚道:“已经帮了很大忙了。兵贵神速,我们这么快就到了淮安,正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文君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二人驾车进城时,文君突然捉住了郑元安的袖子:“阿宁,我有些话想跟你讲。” “你说。” “听江丞相的意思,做郡守好像是个很累的差使。我不舍得你这样辛苦,所以你处理事情的时候就让我跟在你身边学,好不好?学好之后,我就能帮你了。” “……事关军国大事,抱歉文君,恐怕我能带你去的地方不多。” 文君露出一个神似璇玑的狡黠笑容:“我会隐身术~到时候你可以假装没有带着我呀。” 郑元安无奈:“文君,听话。” 文君敛起笑容认真道:“阿宁,我是妖。很多你们人类做不了的事情,为什么不交给我试试看呢?” ☆、渐入佳境 楚州五郡以淮安为首府不止因为它地势平坦适宜耕种,更是由于它特殊的地理位置——出了北城门再往北去二十里,便是金国的国界了。 淮安自隋设郡以来,至今已近五百年。历史悠久的郡县都有个共同的问题,即豪强兼并相当酷烈。如今居住在淮安的世家有三个,分别为淮安顾氏、山阳陈氏以及常丰孙氏。其中淮安顾氏起于隋末、兴于中唐,风风雨雨已历三朝。陈氏与孙氏皆为后来迁入者,到淮安以后颇有一点唯顾氏马首是瞻的意思。 这三家祖上曾经也都出过京中大员,然而自宋都南迁以来,淮安就成了直接与金国对峙的国境线;更兼如今朝廷的铨选方式乃是科举,大大打击了世家在朝中的势力,是以淮安三族进入南宋以后便有了衰败的苗头。 在朝中有多大的话语权,在地方上就能归拢多少土地、吸纳多少隐户。常言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三族都曾是钟鸣鼎食之家,如今露出颓兆势必得缩减用度方可度日,这样前后一比照,如何叫人甘心?再加上彼时金国国主完颜亮三不五时地扰边,今天问你“借”五百担粮、明天向你“征”三百头猪的,这谁受得了?于是以顾氏为首,淮安三族尽皆投靠了金国。 完颜亮需要借助盘根错节的南宋世家作为南下的内应,而淮安三族则需要借助金国铁骑来实现“家族复兴”之梦,双边由是一拍即合。 孝宗便是在这个时候派郑元安北上的。 郑元安清楚,在淮安这三年任期内,自己明为郡守,暗地里却兼任大理寺少卿与御史,于是从赴任那天起便开始没日没夜地跟淮安三族和金国探子明暗交锋。如此这般的交锋看似并无刀光剑影,实则用“枕戈待旦”来形容都一点不为过。其间凶险一言难尽,既劳心又劳力的,有时郑元安累得连饭也吃不进去。 文君初时还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子,每天想得最多的便是什么东西要怎么炮制才最好吃。淮安以北、金国以南恰有一条大河流经,名曰淮河,文君便时常去淮河里捉鱼钓虾,回来想方设法变着花样给郑元安做好吃的。可郑元安的胃口仍是时好时坏,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瘦了下去。 急得文君差点把自己给炖了! 一日午膳,文君冥思苦想后做出一道改良版的淮南鱼羹,乃是将新鲜鲈鱼剥皮去骨槌成鱼蓉,而后放入鸡骨高汤中与芙蓉豆腐同煮。待羹呈乳白色时加入焯过水的小荷叶、小莲蓬,最后起锅时再撒上几星莲瓣末。 这道费尽心思的“淮南鱼羹”果然受到青睐,郑元安几乎没将锅就着一起嚼了! 饭后,郑元安起身回去继续工作,文君相随。到了书房以后,文君熟门熟路地在墙上挂出一幅淮安舆图,取一支毛笔蘸了朱砂圈出大大小小五个圈子,又在每个圈子里写上些数字。 郑元安先是不解,而后眉毛越抬越高:“这是……这莫不是……?”惊疑不定的视线缓缓对上了文君的:“这莫非是三族隐田?” 文君抿嘴一笑:“阿宁好生厉害!这可不就是他们在淮安的隐田?还有一些在淮阴、盐城、山阳和常丰,不过我想你又不是楚州知州,恐怕也管不了这么多,便没画给你。” 郑元安脑中一片空白,接着便是一阵狂喜!他想都没想,一步踏前抱起文君转了几个圈子,其力之猛,差点把文君的猫尾巴给甩出来了! 文君中气十足地“嗳哟”了几声,奋力从郑元安臂弯中挣脱出来:“你要真想抱着我乱舞的话,起码要提前通知一声我好变回原形啊!这么大个人,你抱着也不嫌手酸!”说着又噗嗤一笑:“就高兴成这样?当状元都不见你这般癫狂。” 郑元安解决了一个多月以来压在心头的大问题,也顾不上讲究什么男女大妨了,伸手一刮文君挺翘的小鼻子:“你能有多重,就压得我手酸?” 文君从未被他这般亲昵地对待过,心里高兴得不得了,也假意张牙舞爪地配合着他玩闹。 也不知文君当初是怎么修炼的,化出的人形竟然怕痒。郑元安发现这一点后自然善加利用,文君笑得气都喘不过来,最后还是变回原形才躲过一劫。 笑闹过后,文君安静地伏在郑元安膝头,毛绒绒的小肚子一鼓一鼓的地喘着气儿。郑元安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掌下油光水滑的猫毛,抬眼看见盛夏的阳光透过院中绿叶一丝一束打在窗棂上,突然就有了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阿宁,你拿到这张舆图以后,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猫儿伸出后腿挠了挠耳根,坐起身口吐人言。 郑元安笑着轻捏了一下猫耳朵:“自然是括隐。” “可是他们会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花开花落年复年 作者:九幽阿篁 分卷阅读14 愿意吗?” “户部记录在案的那些自然不动,其余的便由不得他们愿不愿意了。” “那括隐之后呢?阿宁还有别的计划吗?” “找出三族通敌的罪证。” “嗯,我知道啦~” “怎么?又想帮我?” “不啊,是你帮我~”猫尾巴得意地竖起来晃了晃,轻轻扫过郑元安下巴:“偷证据什么的,还有谁能比猫儿更在行?” ☆、文君爆发了 文君替郑元安处理伤口时心想,之前觉得找到证据就能顺利括隐什么的,实在是想得太美了。郑元安固然有她这个外挂,可也得允许当地豪强有完颜亮这个神队友啊!神队友在别的方面也许很坑,然而在共同抵抗郑元安及其所代表的宋王朝时,那战斗力必须爆表!若不是郑元安的外挂非人力所能及,说不定他上任没有三个月便一个“意外”交待在任上了。 故事是这样的—— 一个月前,郑元安本着“擒贼先擒王”的准则,最先找到顾氏族长要求顾家归还所占田业。证据面前顾鼎无法抵赖,不得不先应承了下来。郑元安走后,顾鼎立刻传了封信给完颜亮,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向金国求援,言下甚有“一不做二不休”的意思。完颜亮掂量了一下,大手一挥爽快地派出了四名贴身影卫。 当时正值春耕,郑元安作为临民官是需要去田野间视察水利设施的。于是有心算无心,他的车架便在回城的路上和金国刺客正面撞上了。 当天文君并没有跟在郑元安身边,她留在郡守府帮郑元安核算税课。等她感觉不妙并立刻土遁到郑元安所在位置的时候,郡守府带出去的二百护卫几乎全军覆没,只剩两人背靠着背将郑元安保护在中间。 看着郑元安一袭青衫上洇出的斑斑血迹,文君的妖性一下子就激出来了!她想都没想便猱身而上,身形连错之间将四名杀手一一拍翻在地。若不是郑元安想留活口,只怕文君的猫爪子早已掏进那四人心窝。 郑元安见文君来救知道自己这条命暂时是丢不了了,紧绷的神经顿时放松下来,这才觉出自己失血过多浑身发冷。他强打精神交待文君将四人押回郡守府待审,然后便往车里一仰昏死了过去。文君又心痛又愤怒,咔咔几声卸了四名杀手的肩关节,又下狠手把他们捆成一串粽子绑在车辕上,就这么一路拖了回去。 回到府中,文君先安排小厮为那两名幸存的护卫请跌打大夫,又发挥创意把四个杀手吊在高高的树枝上,最后才回过头来帮郑元安运功疗伤。 在妖丹的帮助下,郑元安的伤势很快就恢复了大半。文君察言观色知其心思,出门将四名刺客解下来提溜到花厅候审。 那四人好歹也是见过些世面的,一般的刑法招呼下去还真是只当挠痒。文君看他们那样子忍不住心头火气,从郑元安身后飞掠而出、一爪挠上刺客首领的颈子。出手之快,只见残影,待那首领看清文君那双含煞的杏目时,脖子上已经留下了三道深深的伤口。 四人这才怕了起来,不复傲慢行状。 可依然不招。 文君揪着首领的衣襟单手把他提了起来,怒火喷薄之下杏眼化作一双猫瞳,碧翠的竖瞳死死盯着首领一眨不眨。 首领当场吓尿。余下三人也不住筛糠,看向郑元安的眼神惊恐万分。 郑元安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随后冷然开口道:“本府再问一遍,幕后指使究竟何人?” 三人吓得神志不清,立刻将完颜亮供了出来。郑元安再问,三人便痛哭摇头,争先恐后地说他们也不知道主上为什么要派他们来杀宋国的郑府君,又哭:“主上之命我等岂能过问缘由?” 反复确认过几次之后,郑元安便不说话了。花厅静默了一会儿,文君突然觉察到什么似的敏感回头,正好看见郑元安起身去取案上供着的宝剑。 “阿宁?!” 郑元安不答,紧抿着嘴唇提剑快步上前将四人挨个儿戳成透心凉。 文君震惊,张着嘴巴看看郑元安又看看一地的血,又抬头看看郑元安,伸出手指却不知道该往哪里指。 郑元安垂着目光拭剑:“文君,以后不要再如此冲动了。世人对妖毕竟是恐惧厌恶的,若让他们传扬出去,你该如何自处?” “……就算要灭口,你让我杀也是一样啊!做什么非要自己动手?你好好一个书生,平时肉都吃得少,为什么要让自己惹上这种因果?” 郑元安叹:“我生而为人不必承担雷劫之险,这因果背了也就背了。但你不同,文君,我要你一世长安。” “可……” 郑元安抬眼:“我能为你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语气轻描淡写到理所当然。 文君呆立良久,突然抬起衣袖使劲地擦起了眼睛。 自此,金国和淮安三族陆续又派了几拨刺客,其情之迫已然图穷匕见。然而郡守府有文君坐镇,潜入府中的刺客们尽数被她废去功夫丢出了院墙。时日久了,金国与三族渐渐知道郑元安身边跟着的俊秀书童乃是不世出的高手,要在他身边伤人,不啻白日做梦。 有了这个认知,三族再不甘心也只得收手,完颜亮也收起轻视之心,暂时蛰伏了起来。 郑元安再次找上顾门“讨债”的时候文君随侍。顾鼎忌惮文君,怕她一个发狠把自己家房顶给掀了,乃忍气交出了淮安郡内所有的非法田业。陈氏与孙氏向来唯顾氏马首是瞻,见顾氏都已认栽,他们自然也没有了负隅顽抗的理由和立场,双双屈服。 此一役,淮安括出隐田共计一万四千六百余亩,析出隐户的数量粗粗算来在六千左右。相关手续做完,秋收也快到了,于是郑元安任期第一年的政绩简直好得吓人!孝宗看到淮安郡的上计簿时畅然大笑,连声称赞郑元安为“国之俊彦”。 但郑元安心里清楚,淮安三族的屈服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淮安,要变天了。 ☆、急转直下 淮安郡现如今有两方势力在相互拉扯,你来我往之间各有胜负。郑元安为天子宠臣,身负储相之才,行事又胆大心细,多次出击都打到了三族痛处。但三族毕竟盘踞淮安日久,常言道“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真发起狠来,初来乍到的郑元安也是招架不住的。 在抑制兼并这一回合的较量中郑元安因为有个外挂而险胜,三族由是知道直取郑元安乃下下策,于是趁着过年走亲戚那几天上下串联。郑元安有心关注三家动向,又不能叫人家大过年的不走亲戚(淮安三族世代互为姻亲),也只好随他们去了。 孙氏为三家中最穷,郑元安收回田产的时间又正好赶在秋收以前,这样一来孙氏满门差点要顿顿喝粥,心头自然是恨毒了郑元安。顾鼎也觉得这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花开花落年复年 作者:九幽阿篁 分卷阅读15 个府君非常碍事,三家族长于是每天都聚在一起商量怎么弄死这个扎手的府君。正当一筹莫展之际,可巧顾鼎上元节的时候要给楚州知州备节礼,于是灵光一闪想了条毒计,将楚州知州也拖进了这趟浑水。 知州姓孟名维,是先帝末期的进士。这位孟知州也是为国为民的好官,但他颇有些保守,好求个稳,是以任知州这八年来一直对楚州境内的豪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愿深管。恰好高宗也一心求稳以至不惜和金国划江而治,是以先帝朝中孟维很得圣心。 但一朝天子一朝臣,孝宗即位以后一改委曲求全的对金策略,开始启用鹰派重臣。孟维当了这么些年的封疆大吏,这点政治走向还是看得分明的,于是十分担忧自己的前程。更兼郑元安去岁突然从中书门下空降到淮安郡,这摆明将来是要接任楚州知州的,孟维越发不安起来。 顾鼎便是以孟维的这种心理为突破口,设了个连环计。 次年开春,顾鼎在家中设宴款待孟维和郑元安,觥筹交错间极力称赞郑元安“年少有为,连圣上都金口御言夸府君是‘国之俊彦’,将来必定前途无量”云云,撩得孟维心火炽盛。后又买通郡功曹,令其在税账上涂抹几笔,故意卖个破绽引孟维来查。孟维正恨抓不到郑元安把柄,两只眼睛正日日夜夜盯着郡守府呢,听说淮安税课有问题,自然正中下怀。一查二查,果然查出去年入郡府帐的米粮较之录入上计簿的多了整五百担。 五百担可不是小数目,要知道,一个中等大小的县城一年的税收差不多也才七八百担。这么多的粮食,一个人肯定是贪污不了的,那么追查这些粮食的下落就成了头等大事。若说之前孟维心中还有点故意找茬的意思,现在也是真急了——他毕竟是个好官,害怕这五百担是郑元安设的苛捐杂税硬从百姓嘴里抠出来的,更怕郑元安拿这五百担去做了什么通敌叛国的事情。 孟维上门来询问究竟的时候言语很不客气,就差没直接说郑元安“贪污民脂民膏该当何罪”了。临出门时又勒令郑元安“限你半月之内交齐这五百担粮,否则本官定要上本参你!”后拂袖而去。 随侍在郑元安身边的文君险些气成球! 待孟维走远后文君“哐当”一声摔上院门,对着门就开始骂:“分明是有人故意在账目中做了手脚,这糊涂知州也不查清楚就来兴师问罪!去年那三千三百七十一担粮是我亲自核算、亲自看着装车押运入京的,这子虚乌有的五百担,又是从哪里多出来的?!”如此这般翻来覆去的骂,直骂得脚都跳疼了。 郑元安心里也不痛快,但看文君跳得实在有趣,心中郁气倒是减了不少。 文君好容易骂完了,挨到郑元安身边问他:“阿宁,你能想到是谁在陷害你吗?” 郑元安冷哼:“除了顾鼎不做第二人想。” 文君咬了咬指头:“可是郡府账目都锁在衙门里,能接触到税帐的只有你我、吏曹、户曹、刑曹和功曹。阿宁和我自然没有改帐,这剩下的几个嘛……阿宁,你说这四人中谁最像内应?” 郑元安眯起了眼睛。 文君说的疑点他也想到了,他第一个怀疑的便是户曹,毕竟郡中财政都是户曹在经手,要说户曹不动声色改了税帐倒还真是十分方便。然而问过几次以后郑元安发现户曹也很懵,户曹还怀疑他贪污呢! 又一个一个审问吏曹、刑曹和功曹,均无所得。待要再审,可继续下去郡府就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了,郑元安不得不作罢,只重新给郡守府的帐房换了把锁。 孟维说是给了半月时间,但郑元安心里清楚,孟维不落井下石才怪!于是另想办法加紧调查。可是这又谈何容易?去年的税务已经向户部报备过了,钱粮都入了国库,这要怎么查才是?除非准确找到改账本那个人,不然根本就是死无对证。 文君自告奋勇晚上去顾家听壁角,不料顾鼎奸猾得跟鬼一样,知道最近风声紧,他安分得不得了,也不走亲访友、也不传递书信,就连晚上小老婆都睡得少了。文君一连蹲了几天的墙角,愣是什么都没发现! 没办法,郑元安只好在家写自辩折子,因为孟维果然一回去就上了弹章。 这个闷亏吃得一人一妖有苦说不出,真是异常憋屈! 然而税课只是用来扰乱郑元安视线的,顾鼎的大招还在后面。 又过数月,金兵突然南下扰边,盐城、淮阴损失惨重,但奇怪的是正处于边界上的淮安居然毫发无损,金兵铁骑就好像被下了降头似的纷纷绕开了淮安。 盐城郡守和淮阴郡守埋完阵亡军民、盘点完郡中剩下的钱粮布帛,一擦眼泪双双写弹章去了。奏折里用词非常悲愤,“以邻为壑”都算是温柔的指责了,其中最诛心的一句是:“淮安富庶为楚州五郡之冠,其城墙高不盈两丈、厚不足三尺,金兵何以舍近求远?臣实不敢想。” 接连两封奏折都是如此,孝宗又想起前不久孟维的弹章,不禁龙颜大怒,当即便着令御史前往淮安查证此事。 顾鼎正等着这一出呢。他先让功曹去郡守府找郑元安汇报工作,然后命令原先顾氏门下的一家隐户挑起械斗将郑元安和文君引出郡府。二人前脚离开,功曹后脚便把准备好的书信塞到了郑元安书房中。 郑元安带着文君到达械斗之处时,文君嘀咕了一句:“奇怪,这些人都动兵器了,怎么一点杀气都不见?” 郑元安立刻反应过来:“糟了!”他狠狠一鞭甩到文君的坐骑上让她往山里跑,自己则调转马头向郡守府的方向奔去。 文君大急,下死劲勒住了狂奔的红豆,不想却听到了郑元安遥遥地对她喊了一声“跑!!!”声嘶力竭,全然不见平日如玉君子的模样。 文君心中大恸,却在这电石火花之间明白了郑元安的意思。 ——文君你要逃,这样将来才有机会救我。 她顾不得去擦满脸的眼泪,当即下马让红豆回郡守府,自己则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往京城腾云而去。 ☆、文君白月光和江槿朱砂痣 御史自郑元安的书房中搜到了他“投敌叛国”的书信,当下便将他捆了起来。前中书门下侍郎通敌可不是小事,御史越想越觉得胆寒,于是下令即刻启程返京,一切交由孝宗定夺。 孝宗亲审之时,郑元安从头到尾只说了三个字:“臣冤枉。”孝宗气得没办法,一怒之下差点当场把郑元安推出去腰斩。好在陪审的江衍觉得此事十分蹊跷,力劝孝宗道:“夏乃万物欣荣之时不当肃杀,此时处决人犯恐违天和。” 郑元安于是被打入死牢,只等秋后问斩。 当日过午,相府门房收到一张指明递给江槿小姐的拜帖,其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花开花落年复年 作者:九幽阿篁 分卷阅读16 上落款署名为“郑文君”。江槿讶然,沉吟片刻即邀这位“郑元安的贴身僮儿”至书房密谈。半个时辰后,文君离开相府,江槿则素衣进宫。 孝宗接到宫女回报赶至明元殿时,江槿正跪伏在皇后阶前。虽说要素衣进宫,但毕竟是面圣,江槿也不敢真穿一身白,乃选了件平时不穿的棉质浅青襦裙,上襦和下裙都没有绣纹饰。头上也除尽钗环,只在发髻上别了一支木质长簪。 孝宗见她这幅模样又好气又好笑:“槿娘这是受什么委屈了吗?莫不是让你爹爹教训了几句?委屈得穿着这么一身往皇后这儿来告状,看你爹知道了再开导你几板子!” 江槿起身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却只字不提自己进宫所为何事。 谢皇后没好气地对孝宗说:“这孩子也忒没个忌讳!午膳刚过她便穿着一身素到我宫里来,问她什么她都不答,只管跪着。我看实在收不了场,这才派人将陛下请了来。陛下,槿娘一贯听您的话,您和她说。” 孝宗转向江槿:“皇后说得对,小姑娘家家的是该有个忌讳。除去这一条不说,素衣进宫乃是大不敬,你向来明白,怎么今日突然这般没轻没重地使起性子来了?快让昭元带你去换身鲜亮点儿的!” 江槿恭敬下拜:“臣女心中悲戚,无心华服。” 孝宗虎着脸:“胡闹!江相春秋正盛,你哪来的悲戚?还不快去把衣服换了!” 江槿叠手:“臣女之悲乃是为我大宋。” 谢皇后脸都绿了,赶忙喝止:“住口!” 孝宗拦住皇后:“让她说。”声音里颇有种云山雾罩的帝王之威。“原来你竟想死谏?那你起来好好说说,我大宋何悲之有。” “谢陛下。”江槿领旨起身:“陛下乃是有宋以来难得一见的圣君,臣女父亲在家中时常与臣女感慨,谓陛下英明仁厚励精图治,若当年岳飞元帅生于我朝,必不会自戕于风波亭。臣女与臣女的母亲也深以为然。” 停了一下,江槿继续说道:“金国对岳元帅又恨又怕,乃设计君臣离心,而后十二道圣旨果然逼死了岳元帅,我大宋自毁长城,从此半壁江山远。臣女敢问陛下,这是不是我大宋之悲?” 孝宗平生最恨之事就是高宗把半壁江山拱手让人,最想之事就是北上收复汴京。如今江槿这样一说,还真让他生出一丝悲凉之感。 “你继续说。” 江槿福身:“臣女最爱城南倚玉斋的胭脂,时常差遣小丫鬟上街采买。小丫鬟回府后与臣女说起京师风谈,总会感叹我大宋男儿无勇畏战。臣女在家读史,见‘廉颇将军虽老,尚能饭’,见‘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见‘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诸如此般壮志豪情臣女读来每每潸然泪下。而今观我大宋,自岳元帅去后,我大宋儿郎竟无一人有背水一战的骨气!臣女敢问陛下,这是不是我大宋之悲?” 此时离靖康之祸不及百年,帝后家中都有亲人经历过丧国之辱,听闻江槿此言,二人更是有了切肤之痛。 江槿深吸一口气,撩裙跪了下来:“今我大宋有圣君如陛下,有贤臣如郑府君,本是君臣相得甚矣,北上收复汴京指日可待!可恨有人重施那‘莫须有’的伎俩离间君臣。陛下!”重重叩下头去:“郑府君效仿北朝王丞相之法打击兼并卓有成效,淮安诸豪强必然不肯善罢甘休,作出种种手段构陷郑府君,也是可想而知。且京兆郑氏三百年清名,郑府君岂肯投敌自污?若陛下今日草草处决郑府君,明日又草草处决另一位决意抗金之臣,如此这般我大宋折去一根又一根傲骨,长此以往,国将不国!”起身再叩:“臣女敢问陛下,这,是不是我大宋之悲!” 大殿里面鸦静无声。 半晌—— “说了半天,原来是求情来了。”孝宗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江槿不卑不亢:“臣女不敢。只是此间疑点太多,臣女求陛下重查此案。” 孝宗起身,慢慢悠悠踱到江槿身前:“口出犯上之言,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杖毙了你?” “臣女既已素服入宫,就没想过活着回去。” “若朕今天摘了你的脑袋,后又查出那郑元安确实通敌,你岂不白白丢了性命?” 江槿淡淡一笑:“臣女一无将相之才,二无惊世之德,以普通闺秀之身能换大宋脊梁一个自辩的机会,虽死何惜?若郑府君当真通敌,那便是臣女识人不清险些误了陛下大事,更是死不足惜。” 孝宗挑眉,半晌大笑:“好一个虽死何惜,好一个死不足惜!江相生得好女儿!”乃命宫女将去搀扶江槿,又让“赐坐。” 江槿这才安下心来。鼓起的勇气一散,整个人都软了下去,跪伏在地上默默流了满脸的泪。 “臣女……谢陛下。” “朕问你,那郑元安就这么好,竟值得你素服闯宫?” “臣女常听家父夸赞郑府君为国之栋梁。” “真的只是常听江相夸赞?你难道就没见过那郑元安?”孝宗笑得别有深意。 江槿低头:“臣女与郑府君……素不相识。” 孝宗明显不信,还想再问时谢皇后冲他使了个眼色,他略一想便明白了,哈哈笑着揭过不提。 次日,郑元安从死牢转入大理寺,江衍松了口气,免冠进宫向孝宗请罪,说自己已经罚江槿跪了一天的书房。孝宗倒是十分欣赏江槿有勇有谋,不仅没有怪罪江槿,反倒以淮安郡下三百户将她封为郡君。 璇玑听说此事以后回去和文君讲,文君沉默了大半天。 午饭时文君端出两碗阳春面,又用冰糖做了荷花羹给璇玑消夏。饭毕,璇玑回屋收拾整理了片刻,随后背着个小包袱出来找文君:“我们这便动身回淮安替郑郎收集证据吧?” 文君坐在房前的石阶上弯着眼睛看着璇玑笑,笑着笑着眼泪就吧嗒掉了下来。 ☆、璇玑出手了 二妖到达淮安时正是半夜,静谧月光照着郡守府大门上的封条,俄而风起卷来院中荷花的香气,领了夜露的清香湿漉漉雾蒙蒙的愈加沁人心脾。郑元安前几日还在跟文君算计要拿第一茬鲜莲子蒸饭吃,而今却遭陷害身陷囹圄,想到此节文君不免十分伤怀。 璇玑侧头看了看文君耷拉下来的猫耳朵,打岔道:“恐怕这郡守府已经被搜查得底朝天了,我们再去估计也找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要不咱们就从那个顾家下手罢?” 文君很是低落:“顾鼎狡诈,我上回去一连蹲了七天都没抓住他任何把柄。如今他知道京里势必会再来取证,定然更加谨慎。我们不妨去功曹家里找找,那功曹与虎谋皮想来也怕顾鼎过河拆桥,他的书房里当有一些证据留下。” 璇玑意外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花开花落年复年 作者:九幽阿篁 分卷阅读17 地看了文君一眼:“士别三日还真让人刮目相看啊,我竟不知你这蠢猫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聪明了。” 文君苦笑:“阿宁在这里孤立无援,周围又有强敌环伺,我若还像以前那样懵懂无知,如何能护他周全?” 璇玑不说话了,半晌长叹:“以前总盼着你懂点事儿懂点事儿,可真到你懂了事,我怎么反而这么心疼了呢?” 文君心头一暖,走上前去亲昵地蹭璇玑脖颈:“阿璇~” 璇玑一爪子拍开她的脑袋,撇着狐狸嘴嫌弃道:“起开!刚夸你有长进,原来骨子里还是个撒娇鬼——我可有不是你的书生,少跟我来这套!还不快前头带路?” 如此相处模式透着共处了千年的默契,令文君的心情好了不少。她晃晃尾巴喵了一声,声音里带出一丝洋洋得意:“那你可得跟上了~” 彼时淮安郡戒备相当森严,官道上、市坊内五步一哨十步一亭,这种情况下一猫一狐当然不可能大摇大摆地在街上晃悠,所以文君只好带着璇玑一路爬树钻草往功曹家去。文君是猫,飞檐走壁是种族天赋,可怜璇玑一只狐狸跟得狼狈不堪,火红的皮毛沾上许多枯叶浮尘。 好容易到了功曹家,不料那府里正在办白事,堂屋用作停灵之处,满院子的白蜡纸灯照得功曹府亮如白昼。文君眯起眼睛紧了紧爪子,纵身一跃跳上堂屋窗棂,再轻轻将轩窗翻出个小缝,闪身由那缝里爬上了堂屋房梁。 璇玑非常有自知之明地蹲在草丛里等,并不跟着凑热闹。 数息之后文君从窗户缝里钻了出来,璇玑立起身:“怎么样?可是那功曹被灭口了?” 文君阴沉着脸点点头:“已停灵三日。恐怕我们前脚刚回京城,顾鼎后脚就动手了。三日!够他把从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的证据都销毁干净了!老匹夫!” 火红的狐尾轻轻顺着文君炸毛的背:“没想到这个顾鼎倒的确有那么一两分狡诈。只可惜若论狡诈,他定然还没那个本事能胜过狐族。小文莫急,不怕他动,就怕他不动。他既对你们用连环计,看我不还他一个‘请君入瓮’!” 文君来了精神:“你要怎么做?” 璇玑舔舔爪子,曼声道:“他不是心虚吗,那我便让他再心虚一点。” 文君跟在郑元安身边的这段时日也颇见识过一些交锋,秒懂:“阿璇是想打草惊蛇?” “不错。此计一出,像他这么自恃聪明的人,我赌他不出五日必有动作!” 璇玑的计策其实非常简单,只需要文君在郡守府、顾府、功曹府和金国南境这四个地方露一露面,然后二妖再幻化成不同的人在市井酒楼等地散布流言,说郑家书童誓要为蒙冤的主人挽回清誉。淮安的世家不喜欢郑元安,但百姓却相当爱戴他。百姓们本就愿意相信他们的府君是遭人冤枉的,如今再来点似是而非的小道消息,群情激奋之下流言传得愈加沸沸扬扬。 顾鼎果然慌了。 文君的功夫他见识过,要说这样一位高手能入无人之境一般闯入他家盗取证据,他还真信!遂满书房地收集出历来通敌的信件就要付之一炬。然而信件着实太多,单用烛火怕是处理不完,于是只好叫人烧个火盆送来。 就在顾鼎出去催火盆的时候,隐了身形守在顾府书房的璇玑和文君顺手就把那捆信件调了包。文君甚是欢喜,璇玑却道:“且再等等,我们还缺人证。” 文君不解,璇玑笑而不语。 烧完罪证之后顾鼎还是觉得不放心,他盯着跳动的火焰看了半个晚上,突然坐起身来研磨沾笔,竟是要完颜亮派人围攻暗杀文君。 虽说顾鼎此举正在璇玑谋划当中,但真见到他要害文君性命,璇玑仍是怒不可遏。确认信件送出以后,她便招来几名鬼奴将顾府闹了个天翻地覆。从即日起到顾府覆灭,顾家上下把什么“夜听鬼哭”、“井中渗血”、“冤魂索命”等等鬼故事一次性见了个全。 文君深恨顾鼎陷害郑元安,她唯恐这些人证物证还不足以将顾鼎置于死地,是以在那十名金国高手围攻自己的时候故意卖个破绽,引得其中一人在她背上砍了道伤痕。伤口极长极深,由左肩延伸至后腰,乃是致命伤无疑。这样一来,顾鼎灭口的铁证就有了,再容不得他狡辩。 璇玑怒极,当场便出手勒毙八人,砍了文君一刀的那个刺客死状尤其惨烈,几乎就是虐杀。文君慌忙阻止:“阿璇住手!你的雷劫还要不要过了!?” 璇玑一双桃花眼中透着清亮血色,死死盯着已然吓昏的最后两人:“他们手上人命无数,我杀了他们反倒是替天行道,为什么过不了雷劫?” “我们不能沾上人命因果,你怎能……” 话音未落,璇玑猛然转头瞪向文君:“我怎能?你可知方才那刀若是再偏一分、或是再重一分,你就再也用不着操心雷劫了?为了一个郑元安,你竟撤掉护体妖灵以至被凡铁伤至如此!” 文君受不住那样的目光,垂下视线嗫嚅:“顾鼎最善狡辩,我……我怕他脱罪,这才……” 璇玑冷笑,低哑嗓音中杀气弥漫:“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将亲手取了郑元安的性命!” 文君倏然抬头:“阿璇!” 狐尾甩出,文君猝不及防被抽出去一丈还多。她嘶着气抬头时,只能看见璇玑拂袖而去的背影。 ☆、这章有点虐 文君带着人证物证回到金陵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造访柳府,请求京兆少尹柳郎君帮她把这些证据递到御前。 既有证据,郑元安叛国一案再审起来就明了了许多,尤其文君当庭展示背后伤口之后,顾鼎“通敌”以及“诬陷朝廷命官”的罪名便是板上钉钉再无转圜。孝宗面沉如水,当即调令提刑司前往淮安捉拿顾氏等三族,又命大理寺释放郑元安、将其官复原职。“书童郑文君”因其拼死救主得到孝宗赞誉,京里的说书先生们也将此事当做本朝第一大奇闻编成了各种章回故事。 郑元安回到同昌坊时看见文君正站在花木繁盛的前院中等着他,阳光照在那张清丽面容上显出近乎透明的白。见郑元安跨进小院,文君漾开粲然笑容疾步迎了上去:“阿宁你可算回来啦!在大理寺这几天定然没有什么好东西吃,你看你都瘦了~”心疼地摸摸郑元安脸颊:“上回你不是说想吃鲜莲子蒸饭吗?今天我给你做了这个,还有你最爱吃的淮南鱼羹,待会就……阿宁!?” 郑元安揽过文君紧紧抱在怀里,用劲之大,竟似恨不能将她揉进骨血。 过了半晌郑元安涩声道:“你背上的伤,都好了吗?” 文君鼻子眼睛全压在郑元安前襟上,待要回答却又没法开口,只好点了点头。 郑元安将下巴搁到文君头顶:“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花开花落年复年 作者:九幽阿篁 分卷阅读18 让我看看。” 文君挣扎着撑起上身不满道:“阿宁你真是的!好歹也是个读书人,怎么说起话来活像个登徒子?” 郑元安不答,只静静地看着文君,眼中有她看不懂的入骨哀伤。 “阿……阿宁,你怎么了?”文君直觉不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郑元安眼皮。 郑元安依旧不说话,眼中哀伤愈甚。 “阿宁?” 郑元安深深一叹,将文君的脑袋按进怀里:“你背上的伤,让我看看吧。” 低喃中隐忍着的苦涩与绝望令文君不敢再讨价还价,乃乖乖背过身去褪下了衣衫。 过堂之后这刀伤便没了用处,是以当天晚上文君就动用妖力让它愈合了。如今看来伤口不复狰狞,只余一道蜈蚣似的疤痕横亘在背上。郑元安轻轻抚着这道疤痕,喉头发紧,张了几次嘴方能出声。 “还疼吗?” 文君细声细气地安抚他:“早就不疼了。其实本来也没多疼的,就是看着吓人。阿宁你别担心,这都是我故意做出来的样子,专门给你们那个糊涂皇帝看的!” 郑元安点点头又安静下来,沉默着替文君穿好上衣便往书房而去。文君一边系衣带一边在后面追:“阿宁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 郑元安猛地甩开文君牵上来的手,转过身子盯着她的眼睛道:“文君小姐求助相府为我争取时日,又以身为证替我洗刷冤屈,如此周全,我还能遇到什么事情?” 凤目中铺天盖地的哀怒惊得文君差点咬着舌头。 二人对视,文君眼眶都红了。 良久,郑元安长叹一声撑着院中石墩缓缓坐了下来,宽袖颓然垂在足边:“文君,天下之大,为何你偏偏找了相府?” 文君揉揉眼睛:“我想过找柳郎君的,但、但柳郎君冲动莽撞,又不及江小姐圣眷优容,我……” “你可知代我求助相府的后果是什么吗?” 文君踟蹰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郑元安扯出一丝苦笑:“我原以为以你直来直去的性子,多半会从法场上将我劫走,此后我隐姓埋名个几年,宋金开战时再投身枢密院戴罪立功,此事就算揭过。不想我竟漏算了你的智计。世说‘多智近妖’,而你修行千年,想来悟性只有更高啊!文君,是我小看你了,是我小看你了……” 郑元安的哀伤几乎毁天灭地,而文君反倒冷静了下来。 她挪过去坐在郑元安对面:“我也想过劫法场,可是这样太过冒险。你要复兴郑氏,自然一切都要过了明路才好。至于江小姐,”她勉强翘了翘嘴角:“江小姐真的很好。她,她……为你素服闯宫,单这份胆识和智谋我就远远不及。郑氏主母……阿宁,我在你身边只会做饭打架,可是做饭有厨娘、打架有护卫,唯有当家主母无法替代。我不是不愿意给你当厨娘护卫,但三百年郑氏若要复兴,厨娘护卫怎么够?你有你的抱负,还有你的天下,这些都是我帮不了的……”文君喉咙发堵,说到后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乱七八糟地究竟想说什么。 郑元安阖目:“你什么都考虑到了,唯独没有问我愿不愿意。文君,你可知我……”他停下话头稳了稳情绪,良久睁开眼睛看进眼前那双明澈的杏目:“与淮安众吏周旋的是你,大破金国刺客的是你,找出三族隐田的是你,将我救出牢狱的也是你。文君,你何必妄自菲薄?” “可那些我都不擅长,都是后来现学的啊!江小姐家学渊源……” “是啊,都是为了我现学的。”郑元安温柔地打断她:“单这份情谊便珍贵过任何胆识与智谋。” 一句话蛰进文君心里,痛得她险些放声大哭。 两人枯坐许久,最后郑元安起身叹道:“罢了,从你变作男子时我便知晓自己没有福分与你长相厮守。” 文君抬头,心中升起的莫名惧意令她不敢面对郑元安即将说出口的话。 果然—— “赐婚的旨意明日就下来了。文君,你走吧。” “……阿宁?” 郑元安转身背对文君:“你走吧。木已成舟,再无转圜。” 半晌—— “好。”文君的声音哭得支离破碎:“阿宁,保重。” 院门吱嘎合上的瞬间,郑元安久忍的泪终于滂沱如雨。 次日,孝宗将郑元安和江氏父女宣至明元殿。圣旨颁下后郑元安既不谢恩也不抗旨,就这么低着头静静地站在大殿中,久到令帝后与江衍都不自在起来。 最终他正了正衣冠郑重行了三跪九叩之礼,拜舞毕叩下头去的那一刻,泪水从眼角悄然滑落。 “臣,郑元安,领旨、谢恩。” 文君、文君,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一望可相见,一步如重城,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注) 右手抚上腰间玉佩,郑元安痛彻心扉——文君,郑氏主母的纽印差一点点就能给你了,就差那么一点点。 作者有话要说:  注:前面两联是汉朝《古诗十九首》中其中一首的开篇,前文中也有提到,就是郑元安教文君背的第一首诗。后面两联借用北大才子littlesen的《无题》。元文二人的纠葛,总觉得只有这两联才能诠释得清楚,于是厚着脸皮就借用了。 另,赐婚是清朝才流行起来的概念,明以前的汉族士大夫地位超然,皇上即便想插手士子婚姻也只能做媒,断没有赐婚一说。但一切为了剧情,各位考据党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后记 时光荏苒,三十年匆匆而过,昔日青衫凤目的玉面郎君如今成了须发花白的威严丞相,而昔日艳若桃李的相府小姐如今也成了气度雍容的相府夫人。 文君放不下郑元安,一直隐了身形在他身边悄悄护卫。眼看着江槿一点一点在郑元安心中刻下痕迹,眼看着郑府一年一年鼎盛起来,眼看着郑元安一步一步从郡守官至枢密副使,她心中既喜且涩。郑家长女出生那日,文君留下一个守护阵后飘然离去,彼时,郑元安成婚五载有余。 而后的二十年间,文君和璇玑先后迎来劫雷。文君天真烂漫灵台明澈,所不解者唯有世情。如今她应情劫入世,劫满抽身而退之时,道心之坚更上一层。璇玑则因当年那八条人命,被劫雷劈散了三百年的道行,险些重入轮回。幸而文君日夜为之护法,数年之后璇玑终得性命无忧。 至此,二妖又开始结伴游历,往日深入骨髓的笑泪如今再看,竟似过眼云烟。 一日,二妖听说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往舟山普陀讲经,乃欣喜不已地前往听道。回来时路过金陵城郊,文君恰好遇上一队山贼正围攻一辆楠木马车。记忆深处那袭被刺客包围的染血青衫与眼前的景象重叠起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花开花落年复年 作者:九幽阿篁 分卷阅读19 来,文君心中一动,按落云头出手救下了马车中的一对母女。 护卫尽皆陨于此役,二妖无法,只得暂且充当护卫将这对母女护送回城。那位小姐甚是崇敬“武艺高强”的文君,又极爱看她与璇玑的相貌,更兼感激她们仗义相救的恩情,一路上都在试图与二妖攀谈,崇拜结交之意溢于言表。 由是,文君得知了她是当今宰辅的幼女,姓郑。 郑相府的风气与当年的江相府如出一辙,郑元安与发妻江槿鹣鲽情深并无内宠。郑家的几个孩子自然也是天真烂漫的性子,其中尤以幼女慧娘最甚。 晚膳时郑慧跟父亲讲了当天的“奇遇”,言语间对“从天而降”的文君极是推崇。郑元安听着小女儿眉飞色舞地讲故事,一面爱惜她的可爱模样,一面后怕妻女今日的险境。乃问江槿那施救者究竟姓甚名谁、家住何处,郑府好封上厚礼前去答谢。 江槿笑曰:“我与夫君想到一块儿去了,一路上都在请教二位小姐的名姓。只是……或许世外高人都有些脾气,二位小姐无论如何都不肯透露分毫。” 郑慧插嘴:“我回来以后倒是摹了一幅丹青,阿爹可教人带着出去寻访。只要她们住在这金陵城内,就不愁找不到踪迹。” 说着,遣小丫鬟取来两个画轴。 “阿爹你看,这个着青衣的就是今天救下阿娘和我的人,这个着红衣的,是她伙伴。慧娘活了如今十五岁,真真是从未见过像今天这两位小姐一般风标的人物!” 郑元安笑容不变,只挥挥手让小丫鬟收起画轴。 郑慧不解:“阿爹?” 郑元安温言道:“既然二位高人不欲我们打扰,我们便恭敬不如从命吧。” 郑慧不甘,却也明白唯有按父亲说的去办才不失礼数,于是只得按下此事不再提起。 当晚,书房的灯亮了一夜。 郑元安累极伏案而眠时,花白头发下隐约能看见一幅绘着虎斑猫的丹青。寥寥数笔,猫儿娇憨快活的神态便跃然纸上,一对翠色竖瞳如宝石般灵动璀璨。 次日一早,郑相府书房雷厉风行地发出一条指令,着门生京兆尹秘密调查那伙“山贼”的底细。又数日,另一郑党成员中书令联名御史台上疏弹劾尚书令,参他“买凶残害同僚家眷”。尚书令获罪免官流放当日,郑元安携妻女出城赏梅,又治“梅花宴”为家人压惊。 秦淮西岸的荒山上,璇玑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憋住问了文君一句“可悔”。 文君一笑:“求仁得仁,何悔之有?” 璇玑凝视着文君,良久摇头而叹:“好好一只蠢猫,现在也学会吞一句吐一句了。” 文君明白璇玑担忧自己,乃探身牵过璇玑的手笑道:“阿璇莫叹,我都明白了。”她看进璇玑双眼,目光里带着繁花燃尽的安然:“当年那件事情,过后我也想了很久很久;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到头来,阿宁与我会走到那一步。直到有一天,我听见那位江小姐对他说‘郑郎有郑郎的心愿,江槿亦然’时,才突然懂了我们分别那天,阿宁说的那句‘唯独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究竟是什么意思。” “待一个人好,不是舍身取义,没有求仁得仁,只不过是两个人相互扶持着向前走而已。喜也罢、忧也罢,都该两个人商量着来——你想待他好,他自然也想待你好,对不对?当年是我不知分寸,违逆所有人的心愿强替阿宁做了主。到头来害他神伤数年,是我不好。江槿小姐……确是善解人意,强我远矣。” “阿璇,阿宁此生幸有江槿,而我,幸遇阿宁。”翠绿杏眼带着浅浅笑意,淡然而悠远。 又过二十年,郑元安病逝,文君化为原型相送。返回时路过国子监,文君一时兴起,又从当年的狗洞子里钻了进去。看着国子监内与郑元安当年仿佛的青衫学子,文君突然痛哭失声。 数百年后,人间数次改朝换代。有一天文君和璇玑来到一处开满桃花的佛院时,听见院墙里一个落拓的声音且笑且歌:“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璇玑大笑:“此子得之矣!”想了想,朗声接道:“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 墙内笑声又起,抢道:“花开花落年复年。” 文君心头一颤。 清风拂过,漫天花雨中记忆回溯,她想起了昔年秦淮河边的国子监里,院墙边那棵老桃树。青衫凤目的少年在落英缤纷的季节点着她的鼻子说:“好一个会留书出走的小狸奴。” 花开花落,年复年。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 分卷阅读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