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记事》 分卷阅读1 小镇记事 作者:三木丁 分卷阅读1 《小镇记事》作者：三木丁 文案： 没有国仇家恨，没有虐恋情深，只是你我之间的闺房乐记，寻常人家的家常里短。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淑孝，李仁 ┃ 配角： ┃ 其它： ☆、第一章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短篇只是流水账般记下我从祖父辈嘴里听来的那些人那些事。 没有什么架构可言。 如今那些人都不在了，我怕以后全记不清楚了，趁着还有印象先写下来。 淑孝嫁到李家，是走着去的。没有媒婆，没有嫁妆，送嫁的只有哥哥一个人。她身上的衣裳是新裁的。男方家送了半匹素纹红布来，她妈给她做了身裤装还有两条裙子，没用完。 两家离了近百里地。晨起太阳还没往上升的时候出的门，晚间天都暗了才到镇子上。一路风尘，淑孝原本梳得齐齐整整的两根麻花辫都散了。新娘子入门不该这么邋遢。她想了想，停在路边，问人借了点水，简单梳洗，才接着往前走。 进了镇子还不到半里地，已经有几个人早早在那儿等着。穿了一身花衣裳的是李家请上门说亲的婶子，淑孝认得她。 那婶子眼尖，一下子也看见淑孝了，朝着她大喊：“哎呦喂！新娘子怎么这个时间才到呀！我们可都等了大半天了，赶紧走吧！” 淑孝从来没出过远门，也不晓得镇上和山里有什么不同。怕行差踏错闹笑话，一路上只敢眼观鼻鼻观心的跟着大伙儿走。接亲的那几个人闹哄哄的和淑孝的哥哥开着玩笑，淑孝一边走一边静静听着，余光瞟见有个人时不时就往她这儿看，看了许多次。她觉得好奇，就抬头瞄了一眼。那人被淑孝一看，目光闪烁，窘迫得像个做错事儿的孩子，眼睛顿时不知道该往那里放才好。 邻居家的一个大哥看到这场景，调笑起他来， “新郎现在别光顾着看，快快把媳妇儿带回家去！晚上关了房门看得更仔细！” 那人的脸微红，嗫嚅到：“我先回家去，我怕他们忙不过来。” 他说完这句话，就快步往前。一群人在后头哄笑起来。于是他的脚步越来越快，最后逃也似的跑了。 刚才跑开的那人就是李家小子，名叫李仁，表字温良。瘦高个子，白净面孔。一派读书人的斯文模样。 因着家风敦厚，邻里亲朋关系一直都很融洽。所以现下正厅里早已站满了等着瞧新娘子的人。淑孝哪里见过这阵仗，很是羞怯。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站在门口挪不动步子。 几个婶子辈的人揶揄李仁，“阿仁，新娘子脸皮薄，你快去拉她的手，把她牵进来。” 又有几个朋友起哄：“要是不让牵手，你就亲她一口，不行先把她抱进来再说！” 李仁想启口却又发不出声，可怜堂堂七尺男儿竟叫人臊得脸从脖子红到了耳根。 李父坐在堂上，微笑的朝跪着的两人点头，很是开心。 他自己久病，老伴儿已溘然辞世。家里人丁单薄，叔伯兄弟几无。唯一的亲弟弟下了南洋，至今渺无音信。恐时日无多，便草草花了点钱请同院子一个专做这行当的媳妇儿说媒，最后从山沟里找到了淑孝。 之前那说亲的媳妇儿拿了张照片回来，李父看过。面容清秀乖觉，又是个幼儿教师。所以对这个儿媳妇已是满意。现在一看，模样更胜照片百倍。心里默默点头，这样的人也配得上儿子的清俊。这也总算是卸下自己和亡妻的心头的担子了。不过美中不足的是这个儿媳妇的脚有点跛，实在有点可惜。 李仁今年已经三十岁了。镇上和他年纪相当的，大都当了好几年爹。他如今才刚娶妻。 其实他条件尚可。李父从前是个教书先生。写的一手极漂亮的字，满腹经纶。不过长成时已是民国，不设科考。所幸后来学问教得好，十里八乡也算远近闻名。各家都争着把孩子送来跟着他读书，束脩颇丰，足够一家子吃穿无虞。想当年他也是个大好青年，上门说亲的不在少数。那时李父自恃颇高，扬言非书香门第的女儿不娶。可惜谈婚论嫁的年纪，李仁的祖母过世了，李仁为尽孝道守了三年孝。还未出孝期，母亲又新丧。于是又守了三年。这么一守，就守到了而立之年。 李父向来好抽卷烟，这些年早咳晚咳，现在已咳成肺痨。上面没有婆婆帮手，过了门又立马有个肺痨公公要伺候。加之李仁到了这个还只是个私塾先生。出了孝期，原本的香饽饽变成了冷馒头。镇上也没有什么人家愿意将女儿嫁过来了。 拜过高堂，见过祖宗，也算结完婚了。五福内的几个小叔煮了杀猪菜招待来瞧热闹的人。吃酒的啖饭的，到夜深了才渐渐散干净。淑孝的哥哥叫李家的亲朋灌得烂醉，也就只得晚间留一宿，第二日才能回家去。 淑孝看着杯盘狼藉，深深叹了一口气，撸起袖子准备干活儿。却叫李仁拦了下来。 “你刚赶了一天路，也累了，早些洗洗睡吧。这些活儿我来做就行！” 淑孝有些诧异。都说君子远庖厨，李仁是个读书人，却没有这样的自觉。顿时觉得暖暖的，便朝他一笑， “没事儿，我在家都做惯了，收拾起来顺手的，多谢你。” 淑孝的笑很亮眼，李仁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一时无话，淑孝不再搭理他，自顾自的找了抹布洗碗擦桌子，李仁在一旁不知道做什么好，最后抄起扫帚来扫地。你做你的我做我的，偶尔相视一抿嘴，李仁只觉得心神荡漾。 一切都收拾妥当，淑孝自己先回了房间。新房并没布置过，只有一床大红喜被并门上贴的那个喜，勉强让人知道这是是新婚。小夫妻都累了一天，来不及交流，互相背着沾床即睡。 ☆、第二章 第二日一大早，镇长到家里来了。 这王镇长是李父的生死之交，鬼子打进来的时候一起扛枪上过战场。王镇长那个瘫痪在床的老爹当时差点被鬼子砍死，是李父和鬼子拼刺刀救回来的。不过他自己腹部被刺了个大窟窿，在床上躺了好久才能下地。 “什么风把老弟吹来了！”李家新喜，李父满面春风。这会儿正在太师椅上晒太阳。 “老哥哥你就别这么着埋汰我了，镇上事儿太忙，我最近抽不出身来看你！该打该打！”王镇长气喘吁吁，走到桌子旁自己倒了杯茶水喝起来。 “今儿来给老哥赔个不是，也顺道给我侄儿添一份新婚贺礼！”王镇长膀大腰圆，笑起来两个眼睛都埋劲肉里了。 他搬了个板凳坐在李父的太师椅旁边，接着说到，“上头有指示，叫咱镇也设个中学。地址就在之前的那个洋人教堂里。估摸着跟私塾差不离。就是还教点新式的东西。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小镇记事 作者:三木丁 分卷阅读2 侄子学问不差，不如来做个国文老师。上头给发薪水，可比开私塾要多得多。” 李父闭着眼，也不答话。嘴巴控制不住的抽抽了两下。 王镇长又接着说到，“刘二家里那小子先前在省里的师范上过学，他爸昨天晚上来找我喝酒了。拐弯抹角的提，我没答应。” 刘镇长见李父不接话，慢慢站起来，整了整衣角，又说“我一会得开会，得先走了，得闲再来陪你下两局。你要是不愿意阿仁去就算了，这事儿我便不留心了。只是到时候老哥可别怪弟弟我不想着自己侄儿。”说罢就要往外走。 李父这才悠悠睁开眼，朝着他佯怒道：“你回来！哪个说不让他去了！你问问他，他要自个儿愿意，我这个老头子怎么能拦得住他。” 王镇长明白他什么意思。两只手背在身后，摇头笑着离开了。 李仁后来就这么当上了镇子中学的国文老师。大家都说李家这个新媳妇福气好，才刚嫁过来，先生就能高就。李父听到这一说，亦极是赞同。 这中学国文老师确实是个轻松的活计，一周只消上五天的课，每天三堂课，每堂九刻钟。另外的两天用来休息。李仁刚开始不适应按着学校的章程备课，后面渐渐熟悉了，只觉得轻松自如。空闲的时间也慢慢多了起来。 这天李仁回家，淑孝正在门前晒谷子。手里拿着钉耙来回不断的翻着，左脚站的姿势有有些不自然。李仁盯着她的脚看了许久，只觉得心疼。淑孝跟他讲过，她那微微朝外翻的左脚是小时候上山砍柴，雨天路滑不小心从山腰上跌下来，没有钱医治才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的。 夏天的太阳毒，四五点还是热得很。淑孝忙活得满头大汗。李仁见了这情景，赶紧快步走过去。将书包往地上一放，从裤兜里掏出一方拍子，又夺过她手上的钉耙，将她拉到树荫底下。对她说到，“你在这儿歇歇吧，从早到晚的忙活，当心累坏了。”说罢就拿着钉耙干活去了。 淑孝坐在树下擦汗，眯着眼对李仁笑， “山里的人可不能这么娇弱，装面粉的麻袋我一个人都能扛得动，这晒谷子也不在话下。” 李仁正弯腰干着活，立刻咧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直起身来擦了擦汗说到，“哪里需要你做这些了，你要是有空，我想教你念书。” 淑孝有些恍惚。她从前念过几天书。那时她爹还没死，指着骆宾王的《咏鹅》教她认字。后来她爹没了，断了收入。一家七口人顿时揭不开锅，哪还有心思寻思读书。母亲帮人浣纱，几个姐姐刺绣补贴家用。她那会儿的性子比较闹腾，便在托儿所谋了个差事，平时教孩子们唱唱跳跳，也教他们认几个简单的字。 淑孝想起从前的许多，眼眶有些湿润，低着头说到，“女人家读书也派不上用场，你教课也累，要是有空，还是多休息休息吧。” 李仁有些急切的问到，“你不愿意念书么？” “不是不是！”淑孝连忙摇头否认，接着小声说到，“我怕你辛苦。” 李仁知道自家媳妇这么心疼他，心里抹了蜜一般的甜。又想起她方才说的话，正色道，“这已经是新时代，女子读书的不在少数。你瞧，咱们市里头就有个女子中学，上学的人满满当当。再看张爱玲，石评梅，丁玲这些女子，皆能著书立作。这年头做学问当先生的女子也着实不在少数。若是生在富硕之家，说不定还要去留洋！你又何苦要抱着那些腐朽的女德！” 淑孝听着李仁像个教书先生一样喋喋不休，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不知道平日里他是不是也这样教训自己的学生。 李仁脸色突变，淑孝担心他会错意，情急之下伸手握了他的。 “你若是不嫌弃我笨，我愿意用心学。” 淑孝的手暖尖滑腻，李仁直觉得心怦怦跳得厉害。 “你要是愿意学，就不用管其他，只管好好学。” 淑孝看着李仁用力点了点头，两人相视嫣然。 淑孝的悟性极好，字认得极快。学了三月余，不但许多字都认全了，诗文亦学到了”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几句。说起见解来，一点也不比李仁班上的学生差。但是字就写得略有欠缺，只得李仁所授之皮毛。李仁觉得淑孝是块读书的好料子，便与她商量，等到明年秋天，就找个学校念书。怎奈说了几次，淑孝依然借口推迟，李仁最后只得作罢，由着她去了。 ☆、第三章 李仁的四舅有两个女儿，年纪和淑孝相仿，三个人很是投缘。四舅今年刚做了个手术，需要静养一段。于是一家子从省里搬回镇子上来了。他家和李仁家相隔不过两条街，所以这三人经常坐卧都在一处。 淑孝今年二十有二，那两姐妹一个双十年华，另一个比淑孝还要大两岁。年纪大的名叫素云，是个娇憨的姑娘，见到谁都是乐呵呵的。年纪小的叫青云，人聪明，有主意，性子也急。两人都还没有说亲。李仁的四舅是个极开明的人，按青云的话，叫摩登。他家的两个女儿从小都充男孩子养着，受过教育，也不急着匆匆嫁人。 三人现下正在房里嬉闹。 “嫂嫂，你也到女子中学念书去吧。我姐去了两年，英文说得还不如你好！”素云与青云一同教淑孝一些简单的英文单词。素云念的不准，带了股当地方言的味道，青云向来爱笑话她这个。如今淑孝可是白纸一张，先生说的却还不如学生好，青云更是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淑孝埋头做着她的活，说到“我何必去呢？有你们这两个女先生教着，不是比学校还强么！” “可是嫂嫂，你学东西这样快，到了学校一准比我们念得还好。”青云绕到她边上看她缝衣服，针脚细密，心里暗暗赞叹。 “我又不当先生，读书认字不过不想当个睁眼瞎罢了。何况现下还有夫婿要照顾，有公公要服侍，我要是到学校去，谁来做这些呢？” 青云还想再劝几句，素云给了一个眼色，于是她也忍着不再说下去了。 原来淑孝嫁到李家已经有小半年。李父的身体每况愈下，人日渐消瘦不说，有时还爱发低烧。这个月初，李仁请了个专职男看护回家照顾他。淑孝原是不答应的，担心左右邻居说闲话。可是她又拗不过李仁，只好每天到公公房里去问问安，陪他晒晒太阳，说会儿话。素云两姐妹是知道情况的，心里也有计较，后来便也不劝淑孝去上学了。 李仁今日心情不大好，站在外头听三人说笑异常不耐烦。 方才天从学校回来，路上遇见了邻居家的婶子向他打探淑孝是否有孕了。可殊不知两人根本还没有圆房。原先是李仁不愿唐突佳人，只想着彼此感情笃定之后自然水到渠成。后来当上国文老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小镇记事 作者:三木丁 分卷阅读3 师自己不熟悉课业心中烦躁，没动这方面的心思。紧接着秋收，淑孝忙着刈谷子，每每累到沾床即睡。现下好容易没有诸项琐事打扰，两人又是浓情蜜意之时。怎料人算不如天算，突然冒出了这两个表妹来。霸着他的床铺，缠着他的娇妻。早几天前他还能毫不犹豫的闪到客房去，好让姑嫂三人好好培养感情。可这两姐妹好像越来越得寸进尺，这个星期竟然一天家也没有回，同淑孝吃住都在一处。 李仁越想越来气，推门进去，朝着两姐妹吼：“你俩要是结了婚，我必天天捉着你们夫婿饮酒作乐，天天同他们睡在一处。” 素云一向娇憨，立刻回到：“这不正好，你们睡在一处，我们睡在一处，皆大欢喜。” 李仁听素云这样说，像是一拳头打在棉花里，继续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忿忿的掉头想走。 青云听出了表哥话里有话，打趣他，朝着外头喊“姐，咱可别在嫂嫂房里待着了，再待下去，恐怕要让人要拿扫帚将咱们扫出去了。” 李仁着才发现自己冒冒失失的，让表妹也看出这分儿女情长，心下尴尬非常，赶紧一溜烟跑了。 青云是个极聪慧的人，晚上立刻拖着自己那尚不明所以然的姐姐回家去了。李仁这才得以回到自己的地头上。 屋里头的灯泡坏了，还没来得及买新的换上。朝南的窗子正开着，外头有徐徐微风。烛火摇曳，映着淑孝的脸忽明忽暗。李仁站在床前，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淑孝洗漱完毕，躺上床正准备睡觉，却被李仁一把拉进怀里。他俩虽然同在一张床上已有大半年，却一向各睡各的，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接触过。淑孝当下一动也不敢动，身子蹦得紧紧的。 “阿然，我想你想得厉害，让我好好抱抱你。”李仁的头贴在她的颈上，嗅着她的发香。 阿然是淑孝的乳名，她的母亲一直这样喊她，李仁觉得这比冰冷冷的学名好听许多，私下也都这么叫她。 淑孝从来没有叫男人抱过，哪怕这人是她自己的夫君，男人的气息萦绕在四周，叫她紧张万分，心如擂鼓。 李仁察觉到她的紧张，拉着她的手，摸着自己心脏的位置对她说：“阿然，我的心跳得好快，你可感觉到了？”窗外的微风吹进内室，淑孝的发香愈浓，李仁心神荡漾，不由得将她搂得更紧。“虽然你我盲婚哑嫁，可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这样一个明媚耀眼，温柔贤淑的人，叫人怎么不动心呢？能娶到淑孝，李仁觉得老天待他甚厚。 淑孝听他这样深情告白，心内悸动，却又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轻轻的说了一句：“我也是。” 李仁激动万分，幸福的甜味就要溢出嗓子眼了！他是第一次听到女子对他这般说话，而且还是他倾心的女子，“你我既两情相悦，不如就做真正的夫妻吧。” 淑孝不说话，只将手攀在他的脖子上。于是烛光下满室旖旎，从此两人的心也贴得更近了。 ☆、第四章 淑孝在快过年的时候发现怀孕了。 那天李仁堂叔的女儿回门，淑孝在喜宴上突然觉得异常恶心。站起身想到外面去，却腿脚一软晕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已躺在床上。 当下她只觉得眼前一白，意识全无。待她睁开眼时，李仁正坐在床前。 “你醒来了，阿然。”李仁握着她的手，声音轻轻的。脸上喜色与怜惜相互交织，半喜半忧，淑孝看不明白。 “温良，我这是怎么了？我不是正在菁菁的回门宴上么？”淑孝有些不明所以，于是便开口问李仁。 “你晕过去了。”李仁温温柔柔的启口，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阿然，以后可得仔细点呢。咱们有孩子了。” 淑孝不敢相信，愣了好大一会儿。 孩子，她和温良要有孩子了吗？ 惊喜，担忧，开心，又有点小害怕，淑孝的心起伏不定。可是看到李仁这样高兴，又如此小心翼翼。便也决定放宽心，不想这么许多了。没有生养过又如何，什么都不懂又如何，月子没有人照顾又如何。反正穿到桥头自然能直。 李父的身子比之前还要差了，听护工说，这两天偶尔能看见帕子上咯的血丝。 他听说了这个消息，顿时像打了鸡血。只觉得神清气爽，好像连病也好了许多，淑孝果然是个有福气的人。李父在心中连连感谢上苍，让他有生之年还有含饴弄孙到机会。挣扎着起身给神明上香，又硬是要亲自到亡妻的墓前和她分享这件喜事儿，李仁劝了许久都没用。最后只得淑孝出面说。如果公公一定要去，便带上自己。自己是李家的儿媳妇，理应亲自禀明婆婆。可山里的路不好走，李父担心淑孝出什么闪失，为了他肚子里的小金孙，最后也只能作罢。嘱托李仁带上洋洋洒洒的一封书信一篇祭文，焚给已在极乐的妻子。 这个镇子沿海，离着李仁家后院大约五六里地的水面上，有个小孤岛，这儿的人管它叫十岛。从岸上撑一叶舟过去，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就能到。 十岛很小，又没有什么物产，所以当地的人并不大上去。李仁十七八岁的时候，曾和几个兄弟在岛上修了一个带篱笆院儿的茅草屋，那时候这个地方是平日里几个兄弟聚会的秘密基地。品茶喝酒，吟诗作画，偶尔还说说镇上的八卦。后来兄弟北上的北上，南下的南下，进城的进城，留在镇子上的只他一个。 那院子如今已经荒废了。李仁便在里面养了两只羊，又买了一群母鸡。淑孝现在正怀着孩子，羊奶和鸡蛋都是极佳的营养品，以后可少不得要多吃。 淑孝怀孕的前几个月，吃什么吐什么，脸色奇差，整个人都蔫蔫的。到了六七个月的时候，却像一个吹了气的皮球，越来越圆润。李父看得开心，李仁却担心孩子个头大了，她到时候不好生。于是便开始控制她的饮食。在孕后期的时候，淑孝很喜欢到十岛上来。喂喂鸡喂喂羊，然后自己在两棵树之间的吊椅上躺着，发发呆，想想以后。常常一躺就是一整天。看着风吹云动，期待着肚子里这个孩子的到来。 李仁下学的时候总会来接她回家，于是附近的人们常能看见夕阳下水岸边他俩牵着手的背影。 淑孝生的时候，李仁正在学校上课。男看护请假回了老家。淑孝一个人忍着痛慢慢摸到门口喊人。邻居家的大哥是个性子相当急的青年。看见李家没有能正办事儿的人在，她老婆去请接生婆，他自己就风风火火的踩着自行车冲到学校找李仁。 李仁着实被吓了一大跳。草草的拜托了个同事帮他接着上完课，便扔下一班学生，头也不回，发疯一样的往家跑。淑孝的哭叫惨绝人寰，李仁在屋外听得心惊肉跳。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小镇记事 作者:三木丁 分卷阅读4 折腾了许久许久，久到天色都暗下来了，才听见接生婆大叫一句“生了，生了！”。 孩子是个男孩，皱皱巴巴又红红的，却也能看出鼻眼都秀气。孩子的哭声不大，吐了几口泡泡就睡觉，很安稳的样子。 李仁看着淑孝惨白的脸，心有余悸，暗暗决定再也不让媳妇遭这样大的罪了。 彼时李父在床上已奄奄一息，可愣是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直到李仁来告诉了他消息，才回光返照般睁开眼，连连说了几个好字，笑着咽了气。 幼子初生，老父新故。李仁一天历尽人生大喜大悲，怅然若失，伏在父亲床头大哭不止。 这年李仁三十有一，淑孝二十三岁。 ☆、第五章 淑孝生完孩子的第三天，李仁到村里的电话站给淑孝家里打了一通电话。 隔天晚上，淑孝妈就来了。包着红头巾的小脚老太婆提着满满一筐鸡蛋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淑孝眼泪都下来了。 “莫哭莫哭，你可不能哭！坐月子流眼泪，以后眼睛是要坏掉的！”淑孝妈拿手去抹淑孝脸上的眼泪，却怎么也抹不干净。 “妈，路这样远，你怎么一个人来了？”淑孝妈缠过脚，走路比寻常人慢得多也困难得多。淑孝知道从家里到镇上到底是多长一段路。她妈的年纪，一路上肯定遭了不少罪，所以很是心疼。 “我来看看我的小外孙呀。也看看你过得好不好。”淑孝妈笑眯眯的，如今她的头发灰白，满脸树皮一样的褶子，已经是个老太太了！淑孝很是恍惚，时间竟过得这样快吗？做了母亲的人才懂得心疼母亲，这句话一点都不错。她只照顾了长庚三天就已觉得心力交瘁，可是她妈养大了六个孩子！ 自从淑孝嫁到镇上，淑孝妈还是头一遭再见到自己的女儿。见她如今丰腴不少，不像是操劳过度的样子，很是替女儿开心。母女俩许久没有见面，自然有许多话要说，于是李仁自觉睡到客房去了。 淑孝妈伺候淑孝出了月子才走的。要不是家里还有许多事情要做，留的时间还会再长些。 走的那天，李仁买了许多新式的小食让她带回去，淑孝拖人给她打了对素银镯子，再过几天，就是她的生日了。李仁提早顾了辆汽车。淑孝妈没坐过汽车，担心让自己给磕碰坏了，硬是不肯坐上去。后来李仁费了好大口舌，告诉她就算不坐车，车钱也不能退。淑孝妈这才肯坐着回去。 淑孝舍不得她妈回去，站在门口发了好一会儿呆，眼眶红红的。李仁看见了，将她抱进怀里。轻声安慰她，“阿然，你要是舍不得咱妈，等我放假的时候，就陪你回家住一段时间！” 于是那年暑假，一家三口真的就回岳家住了两个月，淑孝的哥哥现在做了点小生意，家里的状况比先前好了不少，淑孝妈好酒好菜的招待了他们，等回家时，一家三口都圆润了不少。 李仁和淑孝的儿子名唤长庚，这是李仁父亲在世时就给起好的名字，意在希望这个孙子福寿延绵长命百岁。 长庚是个相当让人省心的孩子。吃了睡睡了吃。平时不哭闹，也不爱央着人抱。只在饿极了的时候才哼唧几声，所以养得很是白白胖胖的。青云和素云很喜欢这个孩子，三天两头就要过来看看他，逗逗他。素云已经说好了一门亲事，是个大学生。对方是小镇治下一个相对穷苦的村子里出来的，不过现在已经搬到现省城里，还在单位买了职工住房。等明年开了春就结婚。 长庚喜欢让素云抱，却从来不肯让青云抱。青云若是逗他玩，长庚便笑得很开心。可若是伸手抱他，他便大哭。青云不信邪，试了许多次，结果一上手，长庚必定呆愣一下，然后嚎啕大哭，屡试不爽。所以后来青云也不说要抱长庚了。 长庚到三岁的时候，已是个小大人的模样。认得许多字，也会背许多诗。虽然尚且不明其意，但也算是个小书生了。青云彼时还待字闺中，也教他念些英文。和淑孝一样，长庚的英文也不带口语，并且学得更快。青云于是乐此不疲，后来便常常来教他。 长庚时不时会自己突然冒出一些道理来。有时候还拿些解不开的问题来问淑孝，有许多淑孝也不知道怎样答他。因为天赋异禀，邻居有些人管他叫小神童。长庚对这种说法很不高兴，有时别人多喊两句，他就急得掉眼泪。李仁觉得奇怪，问他怎么回事。他竟然能说出仲永泯然众人的典故。 长庚的记忆力出奇的好，能做到过目不忘。这让李仁相当惊喜，儿子像足了淑孝，是块读书的好料子。秉承不求甚解的读书理念，李仁三岁的将他带进书房。七岁的时候，长庚便将家里的书都读遍了，不管是正史野史，闲书杂赋，甚至是学校的课本。 长庚地下还有个妹妹，是长庚三岁的时候出生的，学名叫清丽。这名字是李仁引《旧唐书.文苑传下》所取，大底希望女儿将来不是个俗物。可惜清丽生得五官平平，还是个大鼻头。没有袭得淑孝和李仁的好皮相。还好总算皮肤白皙，气质温婉，也颇惹人怜爱。 长庚长到五岁的时候，李家搬家了。 原先的房子已经老旧残破，沿海地区又爱刮台风，住着始终感觉不大安全。李仁拿出积蓄一盘算，够造个新宅了。于是就到镇西边请了个工头，把一干事物都交给他办。造房子的地方挑在老宅侧后方的水田，如今那里也有许多人建了新房子，有他们作伴，也算热闹。 搬进新宅后不久，约莫两个来月，素云带着孩子来住了一段时间。 ☆、第六章 作者有话要说：　　从这章开始后面的都很乱，我慢慢改。 如今的素云已经不是几年前天真烂漫的样子了。形如枯木，死气沉沉。从前那双灵动发亮的眼睛如今倒像蒙了尘的黑珍珠。平日沉默寡言，只是喜欢一个人坐在日头底下发呆。 淑孝很是担心。踌躇了几日，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她，“素云姐，你这次回来，总这样神色郁郁，看起来闷闷不乐的，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素云向来待淑孝如姐妹，什么事情都与她说。可这回却摇摇头，不打算作答。 淑孝更觉得担心了。素云这个人，越是遇到事情越是不愿意说。淑孝于是拉过她的手，真切的说到，“素云姐，我们认识了许多年，亲如姐妹。有些事不便叫家里知道的，不妨只悄悄告诉我。若藏在心里头，只能惹你自己不自在。要真是有什么难题了，你说出来，也好有个人能一起出出主意。终归比你整日乱想要强一些。” 素云本打定了主意将这事情烂在肚子里，可到底被淑孝恳切的言辞打动。不觉热泪盈眶，絮絮叨叨的说了起来。 原来素云的婆婆是个极不好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小镇记事 作者:三木丁 分卷阅读5 相与的人。平日里的刁难就不细说了。好容易到怀孕的时候，那婆婆像是突然转了性子，一日三餐的变着法子做些好东西给她吃，什么活计都不让她沾手。素云也傻，还以为自己的苦日子总算熬到头了。可等孩子落地，她婆婆见到是个女孩，就连伺候她坐月子都不愿意了。平时还少不了风言风语的挖苦两句。 她的丈夫愚孝至极，母亲大人的话就如圣旨一般。自打素云生了女儿，没少听到自己母亲抱怨的话。渐渐也觉得素云骄惰，对她也不像从前那样好了。 后来两三年，夫妻不睦，素云心火郁结，也迟迟没有再怀上孩子。她那恶毒的婆婆便开始怂恿儿子不必天天早早就回家回家，得多出去交朋友。从前早出晚归，后来成宿成宿的不着家。不日前，她丈夫居然抱回一个男孩子，这大概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吧。说是个孤儿，可那母子二人疼这个孩子胜过素云的女儿百倍。谁还猜不到究竟呢！ 素云向来隐忍，可这两人专挑软柿子捏。她气极了，在家大闹了一场。她婆婆却反嘲她是只生不出蛋的鸡。她儿子从外面抱个孩子回来是为素云着想，自己生不出带把儿的，难道还不许他家留点香火么。素云不堪这般羞辱，愤然离家。可又不敢让父母知道这事情，就住到李仁家来了。 淑孝听完素云的话，心里一阵翻江倒海。惊讶，不解，愤怒，难以置信。 这世间竟还有这样的恶婆婆！不禁潸然泪下，为素云感到万分不值。 话说素云虽然娇憨，却真诚善良。容貌身段都不错，还念过中学。当年同时相看了两家。一家是旅菲的华侨，另外一家就是如今的夫家。 素云如今的丈夫姓赵名磊，那时只是个刚毕业的穷书生。当年之所以结婚，主要贪图他是个大学生，受过很好的教育。两家又都在省城，素云嫁人后不必远走他乡。相看过后，四舅妈很合心意，和李仁的四舅一商量，都觉着可取，也就成了。 可谁知道画皮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淑孝踌蹴了许久，晚间还是咬咬牙李仁说起了这件事。李仁难得生了大气。淑孝与他同住许多年，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 第二日，李仁向学校请了假，拉着淑孝找素云谈了许久。素云性子软，好说歹说仍是犹豫不决，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最后李仁自己买了车票杀到素云婆家去了。一进门便大大数落了一番他家人泯灭良心。并言明如果离婚，就要将素云陪嫁的钱财一一送还。她婆婆哪里是个省油的灯，撒起泼来将李仁的脸都给抓出了几道血痕。 李仁原本想着不要讲事情做绝，可见到这样的光景竟是大可不必了。赵磊现在在政府机构当值，最怕被人抖出品行不端。果然，听到李仁要将这件事写成新闻稿送到报社，就成了缩头乌龟，不敢再言语。 隔天，素云的婆婆和赵磊就想来接人了。 因为是周末，淑孝和李仁都在家里。李仁知道那对母子出现的缘由，早已经打定主意不给他们开门。但是素云婆婆到底是个会来事儿的人。先是站在院子外头大喊大叫，喊了一阵无人回应后，干脆拉着赵磊跪在门前。声泪俱下的数落起自己的不是，一幅母子具要痛改前非的模样。四下街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好奇的探头出来瞧，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素云到底是个心软的，最见不得别人这样。最后不顾李仁的劝止开了门，带上女儿跟他们一道回去了。 岂料这一走，竟成永别。 赵磊和他妈原先答应了素云。那个孩子只当作领养来的，不随他们一起生活，素云婆婆带回乡下照顾。并且赵磊交还素云的嫁妆，让她自己保管。从此如果再沾花惹草，便桥归桥路归路。 可是这样的情形不过一个月余，素云婆婆却又变了卦。说自己待在乡下不方便，托人来说了几回。外头的人哪里知道个中因由，都指责素云不重孝道。加之婆婆苦苦哀求，素云最后心一软，竟答应了让婆婆带着那个孩子回来住。 又过了月余，赵磊竟然光明正大的将外头那女人带回家来了。素云娇憨，却不是真的傻。但凡长眼睛的哪个看不出来，她和自己丈夫对视时，眼里都要崩成火花了。她和赵磊大吵一架，婆婆却说这是请来带那个孩子的保姆。这大概是压垮素云的最后一根稻草吧。 素云是跳楼死了，五层高，脑袋直直撞在水里地上，脑浆迸裂而死。死得这样决绝刚烈。 素云死的前一天，神色如常。带女儿好好出门玩了一趟，后面让堂弟顺道带回娘家去。然后写了两封按了手印的信，一封给他丈夫的单位，一封拿到报社。然后纵身一跃，结束了她的一生。 警察勘测现场的时候，发现素云的口袋里有一封长信，是写给女儿的。舐犊情深，见者泪目。 第二日，省里的报社便刊了素云的两封信，一封是她如何最后选择了轻生的因由，一封则是她写给年幼女儿的。这在一向风平浪静的当地可谓平地一生雷。舆论哗然。虽然报纸上隐匿了素云婆家母子的真名，可却没有隐去素云的。她那一跃正处在人头攒动的下班高峰期，又是闹市，知道实情的人不在少数，哪里能够瞒得住。 后来那俩母子彻底出名了，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甚至她婆婆上街买菜，也没有愿意卖给她的。 赵磊后来因行为不检被撤了职，他的事情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彻彻底底丢了饭碗。她那婆婆不久就疯了。听人说是有一日她在床头看到了一张血书，上面写着：我会找你索命。后来就开始日日梦靥，最后变得神神叨叨疯疯癫癫。 素云的死对淑孝的打击很大。这样鲜明的一个人，说没有就没有了。 有时候想想，如果自己当时不开口问，那么这个口子是不是不会被撕开，素云是不是就不会有轻生的念头。 人为什么能够连死的勇气都有，却不肯活下去呢？ 素云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肝肠寸断。不过几日，她的父亲便旧疾复发了。素云的女儿失了母亲，又有那么个父亲，自然是不能回去的。可是现在她的外祖母要照顾病号，无暇顾及她。淑孝和素云向来要好，和李仁商量，便决定先将她留在家里。 素云的女儿今年刚四岁，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天天哭喊着要找妈妈。淑孝听见她哭，想起素云来，也常常陪着她一起掉眼泪。 ☆、第七章 素云的女儿不久就被青云带走了。 青云结了婚，对方是西园洪家的小儿子。算是当地的大门大户。那时她和丈夫在北京，尚不知道家里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回来后伏在姐姐坟头痛哭了一场。 淑孝有好一段时间都闷闷不乐的，于是李仁便让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小镇记事 作者:三木丁 分卷阅读6 她带着长庚回娘家住一段。乡下毕竟山明水秀，是个散心的好地方。 长庚是个懂事的孩子，一路上都在逗淑孝开心。 尽管情绪依然低落，却也不想儿子的好心情被自己影响。于是她便装作忘记烦恼，和长庚玩了起来。哪知道越玩越起劲，后来那些不愉快的事情统统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淑孝在娘家住了大约有一个月，清丽三天前也去了菁菁家小住。李仁一个人守着空房子，异常想念妻小。踌躇许久，还是往淑孝家里打了个电话。 其实他原本已经在心里默默打好了腹稿，可听到淑孝电话那头细细柔柔的声音，又开始呆呆愣愣的了。于是千言万语话到嘴边只剩下一句“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教书先生总爱说文绉绉的说话。淑孝觉得别扭，心里又抑制不住的像开出一朵浸了蜜的花。 当天晚上便收拾了行囊，第二天一早雇了车，带着长庚回去了。 淑孝和李仁结婚的第十个年头，王镇长退休了，如今他已经是个豁了牙的糟老头。退休前力排众议推荐李仁当镇长。 李仁彼时已经不做中学老师，而是成了当地干部所里的一位同志。但是他最终并没有当上镇长。因为刘家的儿子资历比他老，做事也勤勤勉勉，组织里还是更属意他的。于是李仁就被调到当地一个富庶村当村长去了，这样的安排也不算下了老镇长面子。 长庚已经九岁，到了该读书的年纪，李仁寻思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送他到市里的寄宿学校去，毕竟那儿的师资更好。但是这样一来，长庚一周只能回来两天，淑孝十分舍不得。 这年秋天，李仁那位失踪了三十多年的叔叔回来了。还带了个印尼老婆，两个儿子，两个孙子。 李仁的叔叔名叫李仲延，原本祖父希望多子多孙，可到头来也就只生了伯仲两兄弟。李仲延从小就和哥哥不一样，不爱读书，调皮捣蛋，却有股子闯劲。当年下南洋的船临时缺几个搬运工，他想都没有多想，当晚便收拾行囊，辞别父母，带着三十块银元义无反顾的登上那艘船走了。 那船卸货的时候停在印尼，他选择留了下来。在异国他乡，语言不通，只能下矿做了个采锡工。后来矿井坍塌，老板乘夜跑了，辛苦了大半年的工资说没就没。他很是沮丧，可是却连买张船票回国的钱都没有，只好咬咬牙，继续漂泊。最后辗转到了泗水。 最初的五六年里，他做过帮佣，当过搬运工，开过糕饼店，也经营过食盐。可是都没有什么成绩。到了第七年，让他遇到了一个好机会，赚到了第一桶金。从此事业就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彼时正是非常年代，想出去容易，回来却困难重重。李仲延放不下泗水的一切，便决定在异国定居，娶了老婆，有了孩子，一晃三十多年就过去了。 时光匆匆，转头已是年过花甲的老人。李仲延家庭安稳事业有成，如今只消颐养天年。可越是闲着，越是常常想起故乡的一切。他的父母，他的大哥。那四进四出的老宅，老宅门前的芒果树。曾经约不完的朋友，聚不完的局。 不知道母亲是否还会在厨房留一盏煤油灯，为他端上热气腾腾的地瓜汤。不知道他的父亲是否会静静坐在厅里，摇头晃脑的听着收音机里的南曲。不知道他的大哥是否还会嫌他太吵，佯怒着把他赶出书房。不知道当年在渡口为他送别的那些人，是否还能记得这个在外漂泊的游子。 无数关于故乡的一切悄然入梦。他想回去看看，马上。这个念头在过去的三十多年里由希望变成渴望再变成奢望。如今国内太平，他归乡的念头一日胜过一日。 于是在秋天，他携家带口，绕了半个地球（没有直达航线），终于回到故土。 这便也算衣锦还乡吧。 李仲延回到了生他养他的小镇上，才深刻的感受到贺知章写《回乡偶书》时的心境。但这里已经不是他记忆里的故乡了。 父母和大哥已经离世，老宅也已荒芜。物是人非事事休。他走的时候父母健在，归来时就连大哥大嫂也成了白骨。李仲延心中升起无法言喻的悲凉，在埋葬了父母及大哥大嫂的地方俯跪了好久，痛哭了好久。 树欲静而风不止。无法回报父母的，就用来馈泽桑梓吧。李仲延后来翻修了老宅，作为李家祠堂行供奉之用。记得李伯延当年劝他多读书的时候，常常说“若求家小康，须重教育子弟；欲达国富强，必先培养人才”。所以他以大哥的名义设立了家族读书基金。捐建了镇上通往市里的最便捷的公路，桥梁还有当地的第一个民用机场。两年后又建了中学，为维持学校的运作，又建了一个糖果厂。李仁后来辞了村长的工作，成了基金，学校和工厂的实际管理人，直到他离世。 ☆、第八章 长庚十六岁的时候，到美国留学去了。这是李仁叔叔的意思。 这一年，于青云是悲剧开始的一年。 洪家因为某次运动，成了一穷二白的人家。青云的丈夫洪尽山，带着家里的菲律宾女佣远走高飞了。留下青云和两个孩子，孤儿寡母完全没有收入来源。 李仁和淑孝一商量，决定请青云到糖果厂做了一名会计。但青云迟迟没有答应，后来去了北京。 不久之后，听人说，青云和一个男人被抓进局子里头了。原因是制□□。那男人一力担下所有，青云没多久就被放了出来，回到镇上，自此和那个男人老死不相往来。 青云后来求着淑孝向李仁的叔叔要了一张亲属团聚证明，那个年代，这是非常不易得的东西。原本李仲延是想让侄儿一家到泗水团聚，可是李仁和淑孝都不肯。于是那张证明书就到了青云手里。青云原本想到吕颂投奔堂哥，后来却留在了特区。 其间种种不再细说，后来青云的儿女皆事业有成，又极其孝顺，青云的晚年过得很闲适。反观洪尽山其人，当年是身上绑了金条出去的。最后落得个妻离子散的命运。妻子和女儿定居美国，儿子和他留在菲律宾。穷困潦倒之时得知青云和自己的孩子如今已辉煌腾达，厚着脸皮到特区认亲。晚年的青云成了一个脾气极好的老太太，特别尊重子女自己的决定。可惜洪尽山至死都没有得到宽恕。倒是他的儿子nike，后来进了青云女儿的公司做事，还得喊青云一句大妈。 长庚大学毕业后去了特区，娶了一个混血老婆，生了两个可爱的孩子。清丽嫁给了当年青梅竹马的邻居哥哥，一直陪在父母身边。 淑孝和李仁就这么从一对年轻的小夫妻，慢慢变成了需要互相扶持的老伴儿。 李仁退休后，他们搬到十岛上生活。长庚翻盖了当年破败的茅草屋，将庭院的面积扩大了许多。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小镇记事 作者:三木丁 分卷阅读7 铺上了草坪，种上了许许多多的花，李仁在养了一条狗，两只猫，还有许多只鹦鹉。闲来侍花弄草，还喜欢剪裁盆景。 淑孝如今听力已经大不如前，李仁说话只能贴着她的耳朵。可他们俩一点都不像老头老太太。李仁会牵着淑孝的手带他去吃小年轻们喜欢的冰淇淋和牛排，会带她去逛动物园，游乐园，去看电影。有时候还会去刚建好的公园荡秋千。他们还约定好了，每年都报一个夕阳团，去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他们已去过许许多多地方。清丽的女儿学的是摄影专业，很喜欢帮他们两个拍有趣的照片。还弄了整片的照片墙，上面密密麻麻都是他们两个，每一张都是不一样的场景，每一张都是一样的笑脸。 淑孝去得很安静。 早晨的时候，李仁进房间喊她吃早饭，可却再也没能喊醒她。 在淑孝的告别式上，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头埋得很低，轻声对子女说到，“其实这些年，我知道她很开心的”。 李仁转身跨出灵堂，右手边再也不能牵着淑孝，余生能陪着的，也不过是根冰冷冷的拐杖。 分卷阅读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