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渡飞霜》 分卷阅读1 白露渡飞霜 作者:林青词 分卷阅读1 《白露渡飞霜》作者:林青词 文案: 十年前华山坐忘峰的皑皑白雪,那时我还是个孩童,尚高不过他的腰,放眼冰雪覆盖的殿宇,我并无心观看,只觉得寒风刺骨,他站在悬崖边,衣袍随风飘动,好像一只随时要飞走的仙鹤。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飞霜,丁铃 ┃ 配角:昙华,修齐 ┃ 其它: ================== ☆、第一章 四月的扬州芳菲已尽,顾飞霜同两位师弟代表纯阳宫到西湖畔的藏剑山庄议事,事毕,三人乘船至此。夏日将近,扬州城里已有了几声蝉鸣,街市里叫卖声不断,好一副繁华的景象。 按照最近的路,他们应该取径洛道,经枫华谷回到华山纯阳宫。但如今洛道里不是红衣教徒便是毒人,已经鲜少有人往那边走了,所以他们只能往北走金水镇,再向西行回华山。兜了一个大圈,即使快马加鞭,也得多花一倍的时间;另一方面师门有命,中途不可耽误,因此随行的两位师弟不由的唉声叹气起来。 “说起来,顾师兄的家乡似乎就是洛道?要不我们还是从洛道走,师兄也可以顺路回家看看……”修永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的师兄修齐狠狠地敲了一下后脑壳。 “你在胡说些什么,快闭嘴!”修齐骂道,一边小心地观察顾飞霜的脸色。 顾飞霜却神色自若,只是伸手扶了扶腰间的佩剑,淡然道:“多谢修永师弟提醒,自入了纯阳,我还真从未回家乡看望过,至今已经有十一年了,恐怕家乡的人……都已经不认得我了罢。既然来了扬州,那就顺路去看看吧。” “哎?”修永揉揉脑袋,本以为有什么不可言的秘辛,没想到顾飞霜却是坦坦荡荡的。 “不过,两位师弟还是按照原路返回纯阳宫吧,我纵使在洛道耽搁些时日,应该也赶得上。”顾飞霜说道。 “师兄,洛道这么危险,到处都是红衣教和毒人,我们俩还是陪你去吧?”修永不假思索,急急开口。 一旁的修齐又赏了他一个爆栗,说道:“一切听凭师兄安排,只是洛道凶险,师兄一个人要多加小心。我带修永在扬州城逛逛,买些东西,便启程回华山。” “倒不用这么急。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既然来到扬州,自然不能不赏扬州夜景。两位师弟大可在城中住一宿再出发。我就不多耽搁了,现在便出城前往洛道。” “这样也好,师兄路上小心。”修齐恭敬道,拉着师弟修永一起送别顾飞霜。 看着顾飞霜走远了,修永捂着脑袋抱怨道:“师兄下手可真狠啊……我到底说错什么了?” 修齐望着他叹了一口气,也有些懊悔,一时情急,下手就不知轻重了。修永现今不过十四五岁,才刚进纯阳宫三四年,什么都不知道,这打挨得实在有些委屈。 “你这糊涂小子,只知道自己有爹娘、有家人疼,却忘了纯阳宫里的人大多都是孤儿了?上至于睿师叔,下至你师兄我,不都是孤儿吗?你今后说话可长点心吧,好在顾师兄和善,不在意这些,换了别个不好相与的,你可就有苦头好吃咯!”修齐道。 “啊啊,竟然是这样!不过,顾师兄平日里都是冷冰冰的,似乎也不是那么好相与吧?”修永嘟囔道。 修永和修齐都是冲虚弟子,而顾飞霜则是掌门玉虚真人的得意门生,因此修永在藏剑山庄之行前都没有机会和这位顾师兄接触。修永觉得顾师兄对他们虽然照顾周到、彬彬有礼,却远不如修齐师兄来得亲切。 “顾师兄只是性子比较冷淡,与其说不好相与,不如说是因为不知道如何跟别人相处而格外的羞涩吧?啊哈哈!你与他相处时日久了便知道了。”修齐大笑道,“再说了,师兄是玉虚弟子里的翘楚,深得掌门信赖,在有些人眼里,他的意思就等于是掌门的意思。若他对我们另眼相待、格外亲切,只怕被某些有心人看到眼里,就变成了掌门偏心冲虚一脉。顾师兄行事谨慎,用心良苦,你这小子却这样不领情,啧啧!” “原来如此!”修永这才恍然大悟,感叹自己实在太过幼稚,“顾师兄原来是孤儿,那洛道应该没有他的亲人了啊,他怎么还要去洛道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顾师兄入门的时间比我早一点,但我们的岁数差不多。算起来,师兄入纯阳的时候应该也是十岁。十岁也不小了,对故乡的记忆已经非常清晰了吧。这次去往洛道,即使没有亲人可以看望,也能看看风景缅怀一下吧?这样触景伤怀的事,你我就不要瞎掺和了。洛道虽然不太平,但是以师兄的武艺,应该不至于出事。”修齐叹了一口气。 “我原以为顾师兄人品好长相佳,又是天生习武的好料子,应是天之骄子才对。可是终究……也是个可怜人啊。”修永学着师兄修齐的样子,也叹了一口气。 ☆、第二章 顾飞霜走出扬州城,却没有立刻赶往洛道的意思。他一直沿着运河沿岸的浅滩往前走。浅滩的道路不算太平坦,偶尔还会不小心踢到正在睡觉的水龟。大约走了一个时辰,终于看到前方有山崖密林,估计就是尽头。顾飞霜环视了四周,依稀能看到水田,那便是有村镇了。 走了一个时辰,他也觉得有些乏了,于是打算到小镇上找家客栈祭祭五脏府。这样想着,拔腿就走。接近午时,种田的农民们大概都回家吃饭了,四月的太阳并不毒辣,但穿着一身裹得严严实实的道袍的顾飞霜还是开始汗流浃背起来。 寂静的水田中,只有声声蛙鸣。顾飞霜只专注于脚下的田埂,思绪纵横。他想起华山之巅、常年银装素裹的纯阳宫。站在坐忘峰上极目而眺,天地之间只有素白,万籁俱寂。每当他这样俯瞰纯阳宫,便觉得自己仿佛不在人间。而记忆里的家乡与这里非常相像,夏日正午的时候,大人们都在家吃饭休息,顾飞霜常常随意扒拉几口饭,就和小伙伴们到城外的水田集合。天气那么炎热,可是水田里浅浅的水却是清凉透心的,他们不习惯穿鞋袜,挽起裤脚就跳到水里玩耍。可要千万仔细不能踩死种下的稻苗,因为这件事顾飞霜被老爹训斥了不下十次……那个时候,他还不是顾飞霜。 忽然听到有人涉水而来的声音,他警觉地抬起头,一眼就看到那个站在水中的、粉衣的小女孩。她看上去不过六七岁,身子非常娇小,浅浅的水面没过了她的膝盖,衣服的下摆也因此沾湿,她却浑然不知。 她也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田埂上的顾飞霜。只见那男子穿着蓝白的道袍,广袖宽袍,高冠扶剑,有几分仙人的风范。 她并不怕生,脆生生地喊他:“…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白露渡飞霜 作者:林青词 分卷阅读2 …哎?道长!” 这一声“道长”才把顾飞霜的思绪拉了回来,可是一向不擅与人相处的他发现自己不知怎么回应,只好向她点点头。小姑娘也不在意,看着旁边的水车已经打满了一桶水,于是自顾自地爬到田埂上,费力地提起水桶。 “道长要找客栈吗?”她朝着不远处镇子的方向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大声地问顾飞霜,示意他跟着她走,“客栈就在我们回春堂对面哦!” 她小小的身子比那木桶高不了多少,姿势却熟练得很,顾飞霜想帮她,被她严词拒绝,说是被姑母看到会不高兴。为了避免帮倒忙,顾飞霜犹豫了一下,还是退后几步,老老实实跟在女孩身后。随她进入再来镇,她把他带到客栈门口,向他挥手道别,转身往外绕了一圈,钻进了对面回春堂的后院——那是一间药铺。 顾飞霜一进客栈,热情的掌柜就迎上来,问他是打尖儿还是住店。此前他一直在思索到底要不要去洛道,心想即便是去,赶回纯阳的时间应该也比两位师弟早,因而耽搁几天并不碍事,便要了一间房间。 吃饱喝足后,他回房歇下,房间正是靠近街市的一侧,打开窗就能看到对面的回春堂,顾飞霜想起了午时那个小姑娘。 女孩收拾的很干净,大概不是疯玩的丫头。白净的小脸上嵌着一双乌黑水灵的大眼睛,五官深刻,是天生的美人胚子。但是令顾飞霜印象最深的,却是她□□的小腿肚子上的一道道细细的伤痕,有些看起来已经很久了,只有淡淡的痕迹,有些则是新伤,细细的一条刚结了痂的疤,和雪白的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顾飞霜想起自己小时候顽皮,也被老爹打过,男孩子皮糙肉厚,倒也经得起打,没几天伤疤好了,就忘了疼了。有时老爹看到他身上有伤,再气也打不下手。那小女孩的爹娘……竟然这样狠心么? 他决定到回春堂一探,弄清楚那个乖巧的女孩为什么遭这份罪。 当然不可以莽撞的闯到人家家里去,他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大致弄明白了住在回春堂那家人的关系,这一点要多谢他俊美的外表和纯阳宫在外的声誉,客栈掌柜的女儿立马一字不漏的招了。 再来镇的回春堂已经经营了好几代了,主人姓周,是镇子里远近有名的大夫,江湖传闻藏剑山庄的五少爷曾经在扬州附近疗伤,便是这位周大夫给治的。周大夫膝下只有一个亲女,已经十一、二岁。两年前,周家又收养了一个女儿,名叫丁铃,似乎是周夫人的侄女。丁铃因为长得玲珑乖巧,镇子上的人都很喜欢她,只是周家的人似乎对她不是太好。 “小铃儿的父母已经不在了,所以才托付给周婶的。到底是侄女,终究不是亲生的孩子,哪里比得上亲闺女金贵?自己的丫头当大小姐般养着,把小铃儿当丫鬟来使唤。我早晨开店时,就看着她提着水桶从水田回来,还不让大人帮着,估计怕周婶看到不高兴吧。”她忽然压低了声音,“有一次啊我到周家去,发现周婶正用细细的藤条抽小铃儿的小腿!小丫头咬着牙哭,但是又不敢跑,就那么站着发抖,真是让人心疼!小孩子难免要犯错的,至于下那么狠的手么?唉,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打起来一点儿都不疼,真是作孽!”掌柜女儿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听她对丁铃的描述,与顾飞霜那日遇到的女孩十分吻合,想来她小腿上的伤就是那位周夫人打的了。更奇的是,这似乎是镇子里众所周知的事情,只是到底是别人的家事,外人不好插嘴。顾飞霜有些心寒,都说医者父母心,可这周家的人却连侄女都虐待,真真有辱医道。 ☆、第三章 第二天清晨,顾飞霜来到昨日遇见丁铃的地方,正巧碰上她在打水。顾飞霜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裤脚已经湿了许多,却没有卷上去,腿上的伤疤就被盖住了。大概是昨日被周婶训斥,不许把伤疤露出来吧?顾飞霜猜测。 “道长!”丁铃活泼的向他打招呼,举起手臂用力地挥了好几下,生怕他看不见。 顾飞霜走近,蹲下来,才与丁铃的视线齐平。 “丫头,你叫丁铃吗?”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顾飞霜终于开口问道。 “哎?道长是怎么知道的……”她摸摸后脑勺。 “我叫顾飞霜,‘六月飞霜’的‘飞霜’。”他自说自话道。 顾飞霜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玉盒,递给她,说道:“这是我的师妹给我的,用来抹剑伤的药膏,好像很管用。你睡觉前抹在伤口上,少些碰水,伤口也不要掩起来,这样才好得快。”他说完将左手伸给她看,真的没有留下的疤痕哦。 “道长是怎么知道的……”她又重复了一遍,脸红着收下了药膏。 顾飞霜笑了一下,将自己打听到的事情复述给她听。丁铃沉默地听着,时不时踢一下脚下的小土块。 “周婶打你,你为什么不跑呢?”他问道。 “……我怕我要是跑了,姑母会更生气。其实姑父姑母对我都挺好的,季姐姐说的太夸张了,姑母只是平时脾气暴了一些……”她本来不想说,只是顾飞霜执着的问了两三次,她才声如蚊讷的答道。 顾飞霜皱起眉头,却也不再说什么,只是顺手抄起了装满水的水桶,拉过丁铃的手说道:“走吧,我带你回去。” 小铃儿被他的反客为主给弄懵了,呆呆地由着他牵着走。 回到再来镇,顾飞霜便让丁铃一个人回家去。丁铃心想,这位道长真是个怪人呢。今日回来的时间比平时要晚一点,还好姑母还没起床,她庆幸地拍拍胸脯。 除了清晨的小插曲,丁铃的一天并没有什么变化。她一直在后院里屋,根本不知道,早上那位道长正在回春堂的厅堂里做客。 “哎哟,昨天就听客栈的季姑娘说镇上来了一位纯阳的道长,我道那丫头是在胡说八道呢,原来是真的。道长,该不会是我们这儿出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周氏夫人给顾飞霜端上一杯茶,请他上座。 似乎在百姓们的眼里,道士所到之处,便是有妖魔鬼怪的、不干净的地方。顾飞霜无奈地笑了笑,安抚道:“贫道只是路经此处,再来镇一切太平,周夫人无须过虑。” 周夫人长舒一口气:“道长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再来镇可是个好地方!还好当年我从家乡出来,在这里遇到了外子。不然恐怕要一辈子呆在洛道那鬼地方了!” “夫人是洛道人氏?”顾飞霜挑眉。 “是啊,我的娘家就在洛道长守村。我还是姑娘的时候,洛道的风景可不比这儿差,我出嫁后就随着外子在这里生活了。后来听说洛道出了大事,李渡城一下子变成了死城,那时我就写信回娘家,让弟弟赶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白露渡飞霜 作者:林青词 分卷阅读3 紧离开洛道。可他不听,说要留下来和村子里的人一起守住村子。劝了几次也没用,我便不管他了,好多年没有通信来往。后来我听从洛道逃难出来的老乡说,现在从江津村出来一直到李渡城,几乎没有活人了,满地都是又吓人又恶心的毒人。两年前,我的侄女丁铃带着丁家的祖传信物来再来镇找到我,说她爹娘都死了,就留下她一个,我便只好收留了她。” 周夫人忽然压低了声音,紧张兮兮地说:“道长,正好您在这,就帮我看看,铃丫头是不是……这两年我琢磨着,总觉得不对。要是李渡城里的毒人跑了出来,村民们肯定忙着四下逃难,按理说,怎么会大人没有跑出来,反而让一个五岁的孩子跑了出来呢?可不是我故意刻薄待她,只是对她不放心,总觉得她哪里不对劲。越想得深了,就越觉得可怕,晚上都会睡不着……” 在因周夫人虐打侄女而产生的坏印象稍稍有所扭转的时候,她忽然提出这样疑神疑鬼的请求,让顾飞霜的眉头一蹙,心中极不痛快。但他不好表现出来,只好假装沉思一会儿,继而开口道:“既然夫人如此焦虑,夜不能寐,贫道且尽绵力。不知道夫人的侄女现在身在何处?” “多谢道长,多谢道长!铃丫头估计在厨房里,我这就把她喊来!”周夫人喜出望外,赶紧到里屋去,没多久就把丁铃带了出来。 小丫头有些不情愿,抬头看到顾飞霜的时候,更是瞠目结舌道:“……道长?!” 周夫人把她推到顾飞霜面前,按捺不住地急切问道:“道长,就是这丫头,您看……” 顾飞霜仔细打量着丁铃,丁铃也一脸惶恐的看着他。如果丁铃年龄再大一点,到扬州城里走过,见识了什么叫秦楼楚馆,她会发现这一幕非常像老鸨正在审核刚买回来的姑娘的姿色。 ☆、第四章 顾飞霜看了半晌,实则什么都没看出来,只能语塞。又过了半晌,周夫人实在忍不住,催促道:“道长,您看这丫头,是不是有古怪?” “这童儿眼神灵敏,并无异于常人之处。虽然洛道多毒人,但也并非全无常人,夫人怕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周夫人打断:“我曾听路经此处的七秀女侠提过,世上还有一种毒人,本身已经与普通毒人无异,却并未完全丧失神智,但也是凶残无比的……道长您看……” 顾飞霜一挑眉,几乎要愤然出席。丁铃断不可能是毒人,这周夫人竟是想尽办法要将侄女判定为非人么?他本就怜悯丁铃的遭遇,父母双亡,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姑母却视她为异类。若丁铃仍留于此处,不知道还会遭受些什么。 这么一想,他便开口道:“夫人实在过虑了,依贫道所见,这童儿并没有不妥之处。不过她眉宇之间,倒很有修道的灵气,想来十分有道缘。若夫人应许,贫道想将这童儿收为徒弟,带往华山修道。若这童儿真有变数,贫道也好应对,不至波及夫人一家。” “……如此,如此也好。”周夫人思索了片刻,答道。 顾飞霜虽然确有带丁铃离开之意,但方才所言皆是试探,道缘什么的都是瞎扯,若周夫人还有一丝挂心丁铃,他便打消这个念头。但是周夫人的回答着实让顾飞霜有些郁闷,竟然没有被怀疑他可能是拐卖幼童的人贩子,这究竟是因为周夫人对侄女的确没有亲情,还是纯阳宫在外的声誉实在太好了呢? “不是我自谦,这些年来,镇子上的人越来越少,药铺的生意也差,多添个孩子,负担实在有所加重。这些年小女年纪渐长,少不得学些技艺,将来好嫁个好人家。这上学堂、学舞、学琴,哪一样不要花钱。道长肯收铃丫头为徒,是她前世修来的福分。现下世道不太平,若小女也能学些武艺傍身,便是极好的……最好不要离家太远,七秀坊便甚好,不知道长是否可以代为引荐……”周氏絮絮叨叨地说着,眼看顾飞霜的脸色越来越沉,声音不自觉就越来越小。 顾飞霜昨日也听客栈的季姑娘说,周夫人一直想让自己的女儿嫁入大户人家,飞上枝头变凤凰,果真不假。他不由的在心里冷笑一声。 “这一点恕贫道无能为力。入纯阳之事,还需要这童儿本人同意,否则贫道也不好强人所难。贫道就此告辞了,明日再来叨扰。”顾飞霜说。 料想修道之人不爱理凡尘俗事,周夫人也不勉强,也许想着终于可以卸下这个负担,还是笑得开怀,恭恭敬敬地将顾飞霜送出门,满口答应道:“这事儿一定成,我会和这丫头好好说,道长尽管放心!” 顾飞霜叹了一口气,若丁铃父母仍在世,知道亲女竟受如此对待,心中定然悲痛不已。 翌日,他再次拜访回春堂,只见丁铃已经穿戴好坐在厅堂内,手边还有一个小包袱。周大夫与周夫人将他迎进来,说是小铃儿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跟他去纯阳宫。周大夫的神色不太自然,他并不赞同妻子的做法,无奈家内事由夫人打理,丁铃也是夫人的侄女,因此他只能默不做声。 丁铃板着一张小脸,看不出什么情绪。在厅堂内简单的拜师献茶之礼后,顾飞霜向她伸出手,她便乖巧地背上包袱,跟着他走了。 因为带着一个孩童,就不方便取径洛道了,另外又怕洛道景象对她有所刺激,所以只能走官道往金水镇去,这样一来,绝对是赶不上提前回去的两位师弟的。 “我们先去金水镇,然后绕到洛阳,接着到枫华谷,在往上便是纯阳宫了。”他细心地为新收的徒儿讲解着,“路有些远,要耐心一点,路上我们可以促进一下师徒情谊。” 他最后一句分明是为逗丁铃一笑的话,无奈他一本正经惯了,无论说什么都像是十分认真的话,丁铃仰着头望着他认真的脸,只能跟着认真地点头。 与在再来镇初遇时不同,开头几日,丁铃都没有主动和顾飞霜说过话。若不是顾飞霜一脸正气,又是纯阳道士的装束,车夫都差点要以为他这是在拐卖幼女。 ☆、第五章 到达金水镇后,顾飞霜决定留宿一日。 经过几日相处,丁铃基本上对这新师父放下了戒心,有时也会主动叫他几声,依旧是喊的道长。 傍晚,顾飞霜带着徒儿逛了逛夜市。他从十岁进纯阳宫,便开始潜心清修,专心剑术道法,反倒不会与人相处之道。丁铃是他第一个徒弟,诚然,他并不想将师徒关系搞得太糟糕;另外小铃儿也算是他强要来的徒弟,又是个女孩儿,心中不免有些发虚,自然想讨她欢喜。于是在集市上,但凡丁铃多看两眼、伸手摸了几下的小玩意儿,他便通通买下来。一路走下来,兜了满满一怀。 回到客栈后,顾飞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白露渡飞霜 作者:林青词 分卷阅读4 霜将这满怀的东西堆到丁铃面前,又一言不发地到边儿上打坐去了,丁铃则坐在椅子上细细挑拣他买来的玩意。 她自己玩了一会儿,扭头看到正在打坐念诀的道长,心头忽然一暖:她虽然年纪小,但并非不懂事理。姑母待她如何,她心中自是有数,只是别人问起,她都急急忙忙地帮姑母说好话,生怕姑母不高兴。不料姑母竟然如此狠心,这样爽快地将她送了去。丁铃本来还有些怨这道长,可是几日下来,也知道他是真心待她好。这下倒不知道该怨谁了,只能怨天、怨命了吧? 丁铃蹑手蹑脚地靠近他,伸手在顾飞霜面前晃了好几下,想确认他是否还醒着。顾飞霜面容沉静,连睫毛都没有动一下。丁铃于是学着他的样子在一旁打坐,眯了一会儿,得出的结论是,这样的姿势应该是睡不着的。 道长果然是高人啊! “道长,我是不是真的不是正常人啊?姑母说的那种,还残存理智意识的毒人,是真的么?我有可能是那种毒人吗?”丁铃小心翼翼地开口。 “你不是毒人,跟寻常人也没有差别,不要瞎想。”顾飞霜没有睡着,稍稍沉默了片刻,回答道。 “嗯,道长说我不是毒人,那我就一定不是。我知道姑母一直觉得我是怪胎,不喜欢我,她还曾经怀疑我是不是爹爹和毒人生下的小孩,或者爹爹已经变成毒人了……哼,她才不知道毒人长什么样子呢!”丁铃有些气愤。 “……” “我出生的时候,长守村就快要守不住了,村民们都不敢单独出去,因为不知道在哪里会有毒人出没。那些毒人,听说都是从李渡城里跑出来的,村长伯伯说,他们是在十几年前就变成了毒人的。他们不会老,也不会死。毒人都十分凶残,活人被他们抓了去,有的就被吃掉了,有的也变成了毒人……我可不是瞎说的。四岁的时候,隔壁屋的王婶就被抓去了,后来我看到一个穿着王婶的衣服的毒人,她已经不认得我了……再后来,长守村彻底被毒人占据了,我们又搬到了江津村去。爹爹原本因为守着祖上的家业不肯离开,可是家业已经毁了,为了我和我娘,爹爹决定要离开洛道,就想到投奔再来镇的姑母。” “……” “爹爹好不容易弄来一幅地图,搞清楚方向后,爹娘收拾了一下细软,就带着我出逃了。我记得那时候我们沿着洛水走,好像要走一条很长很长的什么古道,爹说,只要走完了那条路,我们就到扬州了。村子外面都是中毒的狼和熊……说不定还有毒人。在我们离开之前,也有很多人要逃出洛道。出了村子不远,就看到一路上的尸体,原来那些人都没有逃出去。走了好久,经过飞仙山的时候,我们就被几个毒人袭击了。爹爹在后面拦着他们,让娘先带着我走。我那时候好怕好怕……缩在娘的怀里,都不敢探出头来看……我感觉到娘开始跑起来,她一边哭,一边跟我说别怕。爹爹马上就会赶上我们……可是我们身后,毒人的声音一直不断……他们在追我们……有好几次都碰到了娘的后背……我不知道……他们是原先袭击我们的那几个毒人,还是后来的……” 说到这里,丁铃已经泣不成声了,说话也断断续续。无怪她在姑母家从来不提到再来镇前的事情。 “娘带着我一直跑……我好恨,那个古道为什么那么长……为什么……好像没有尽头一样?娘就这么抱着我跑,渐渐甩开了那些毒人,直到看到前面有人才停了下来……我们遇到了一个带着双剑的姐姐,她说她是七秀坊的弟子……娘知道我们终于安全了,这才把我放下来……我的脚才刚着地,还没站稳……娘……娘就倒了下去……我看到她的背后……都是血……全都是血……那个姐姐也吓了一跳,探了一下娘的气息,然后跟我说……说娘已经去世了……我不信……娘明明刚才还抱着我……还在跟我说别怕……怎么会一停下来就死了呢……” “……”顾飞霜双眉紧蹙,睫毛颤动着,似乎能从丁铃的叙述中看到当时的惨况。 “七秀的姐姐说,娘是一路带着伤带我逃出来的……因为流血过多……虚脱而死……我们俩把娘葬了,姐姐说带我去七秀坊……我不肯……因为临行前,爹娘告诉我要去再来镇找姑母……姐姐也没说什么,带我去了再来镇……姑母一直想知道到底爹娘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我不敢说,我连想都不敢想……” “小铃儿……”顾飞霜睁开了眼。 “姑母会疑神疑鬼,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我一定不是正常人……为什么其他人都没有逃出来,只有我逃出来了呢……为什么爹娘都死了……我却活着呢……我一定是克星……是我害死爹娘的……” 丁铃开始嚎啕大哭起来,这两年她一直不敢提起父母,就怕回忆起当年的情景。她心中藏了千万个疑问,加之姑母的猜测,让她对自己更加怀疑,甚至把父母的死因都归结于自己身上。 顾飞霜一扬袖,将身旁泣不成声的小女孩抱到怀里,她的额抵着他的肩,形成一个环抱着守护的姿势。 “小铃儿,莫瞎想。你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你能活下来,是因为你有爱你胜过爱自己生命的爹娘……别人没有活下来,而你活下来了,是因为你的爹娘那么爱你……超越了世间所有的事物。”顾飞霜轻抚丁铃的头发,低声宽慰她,“莫怕,这里已经没有毒人了。有我在,我会保护你。” 丁铃抽噎着,他的怀抱让她一瞬间想起了娘亲。她常想,一向柔弱的娘亲到底是怎么抱着她逃出那个人间炼狱的?那一刻,娘亲是从哪里借来的力量,忍着剧烈的疼痛带着她一直跑,一直跑过那条漫长的古道?这一刻她好像懂了,那是守护的力量,世间所有的守护,无论来自何方,都是一样的。 “师父……” “乖。” ☆、第六章 师徒二人从金水镇到了洛阳,又滞留了几日,为丁铃裁了件新衣裳,才慢吞吞的来到华山脚下。 “师父,到底还有多久啊?”丁铃有气无力地问道。他们在一个村落下了马车,开始徒步前行,至今已经有两个时辰了。 “马上要到了。”顾飞霜牵着徒弟的手,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又走了几步,小铃儿不干了,不肯再迈一步。顾飞霜叹了口气,步行两个时辰对孩童来说也是很辛苦的事,于是蹲下身将她抱入臂弯中。 “来,给你表演个好玩的。”顾飞霜说。 他脚下聚力,竟腾空数尺,借着山岩石壁使力,连续腾空几次,最终停在一棵大树粗壮的树枝上。 “哇!”丁铃惊叫一声,双手紧紧搂着顾飞霜的脖子,生怕会掉下去。停下来之后,又觉得惊奇无比,开始兴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白露渡飞霜 作者:林青词 分卷阅读5 奋起来。 “……小铃儿快松手,为师要被你勒死了。”顾飞霜冷冷说道,伸手将丁铃的小手从脖子上拿下来,“这叫梯云纵,你若想学,回到纯阳宫里教你。” “嗯!我想学!”小铃儿兴奋地应道,“师父可以这样一直跳到山顶吗?” “……” 越往山上走就越发的冷,无怪师父在洛阳的时候为她裁了件厚衣裳,可是就算穿得再怎么严严实实,还是有缝隙能让寒风吹进来。丁铃在顾飞霜怀中抖了几下,片刻就感觉暖了起来,她正诧异,发现热源来自于她的师父,后来她才知道,这是顾飞霜催动真气为她取暖。 而此时在山顶的纯阳宫,修齐、修永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半月前他们俩回到了纯阳宫,却被告知顾飞霜并没有回来,按道理,师兄应该比他们还要早半个月抵达才对。师兄弟两人立刻慌了神,马上向掌管事务的师伯们禀报。听修齐将事情的缘由说清楚后,师伯们便派了几名弟子下山探听消息。探听得来的情报是,并未听说洛道有什么大事发生,所以排除了顾飞霜在洛道大开杀戒或者被大开杀戒的可能性。 师伯们也有些为难,顾飞霜是玉虚弟子,但掌门玉虚真人却在闭关中,无法再往上禀报,于是只好再派弟子下山探听消息。第二批弟子下山寻人未果,又过了几日,派出了第三批寻人弟子。 这第三批弟子运气不错,方要出门,抱着丁铃的顾飞霜便迎着走上来。 “师兄!师兄你可算回来了!”走在前面的修齐眼尖,立马冲上前去,差点就要流下两行清泪。 顾飞霜吓了一跳,当初觉得不过晚归几日并无大碍,今日一观,仿佛是出了什么大事。小铃儿也吓了一跳,心想这样隆重的欢迎仪式,看来她的这位师父在纯阳宫中地位还挺高的。 修齐马上看到被抱在顾飞霜的臂弯里的丁铃:“咦,这个小丫头,难道是……” “咳……”顾飞霜抬起左手掩住嘴,假意咳嗽了一下。 “难道是师兄的女儿?!”修齐已经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太过大惊小怪。 “……” 在众人的无语中,顾飞霜将丁铃放下,勉强调整了一下表情,正色道:“这是我刚收的徒弟。” 顾飞霜在师弟们的簇拥之下来到太极广场,向诸位掌事的师叔们将事情娓娓道来。大约折腾了半个时辰,众人才四下散去。顾飞霜将丁铃交给师妹昙华,让她带去梳洗整理。 不消半日,顾飞霜新收了徒弟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纯阳宫。许多低级弟子都欣羡不已,能做顾师兄的首徒、得其细心指教,曾经是他们共同的梦想——梦想就在今日破灭了。他们不由的对那个不过七岁的女童羡慕嫉妒恨起来,又叹道,能得师兄青睐,定是资质天分极高了。 丁铃被师父托付给一个漂亮的大姐姐,因是顾飞霜的师妹,所以她应该喊那姐姐叫昙华师叔。顾飞霜教她这样喊的时候,昙华乐不可支,道自己从未想过这么快就能当上师叔,生生给叫老了,便让丁铃私下里喊她姐姐。 因纯阳宫中没有与丁铃年纪相近的小道童,所以昙华就留她与自己同住。好在昙华刚入纯阳宫的时候同丁铃一般大,将小时候的道袍翻出来给她换上,倒是刚刚好。 “小铃儿,你这几日且跟我在一起。师兄他刚回纯阳,有许多事要处理,过几日他自然回来接你的。”昙华师叔看起来便是温温婉婉的女子,说话也细声细气的,叫人听着舒服,她一边教导丁铃纯阳宫中的规矩,一边为她梳发。整理好后一看,好一个灵气的小道童! “师兄真是疼你啊,临走前还叮嘱我你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若不是常年与师兄一起修行,连我都要以为你是师兄偷偷在山下养的女儿呢。你知道吗,小铃儿是师兄的首徒哦,这可是许多低级弟子日日盼望的事呢。” “师父是很厉害的人吗?”丁铃抬起头问道。 “当然啦,师兄可是掌门亲传的弟子,玉虚一脉的翘楚之辈。掌门师父非常器重师兄,因此师兄在众弟子中的名望很高。对我们来说呀,师兄就是我们的榜样;能做他的首徒,也是许多后辈弟子的愿望呢。”昙华笑道。 这么说,我真是捡了个大大的便宜啊!丁铃心中窃喜。 “我们纯阳弟子大部分都是剑气双修的,不过再厉害的人,也只能专心一门精修。比如掌门师父,便是精修的气宗。我与师兄自小一□□行,后来他选择精修剑宗……我便选了气宗。”说到这里,昙华白皙的脸微微红了一下。 ☆、第七章 三日后的清晨,丁铃早早就被昙华叫醒。即使是夏天,纯阳宫的气候依然微冷,之前她一直都是睡到昙华下了早课才起来的。小丫头揉揉惺忪睡眼,穿衣洗漱全听昙华摆布。 昙华师叔今天看起来特别高兴呢……她想着,眼前还是迷蒙一片。 “小铃儿,快出去看看,是谁来了?”昙华打开门,将丁铃推出去。 推开门,屋外的天地盖了薄薄的一层雪,目及之处一片素白。就在这一片银装素裹中,屋前树下站着的那个道长,不就是她的师父顾飞霜吗? “师父!”丁铃欢天喜地地扑了过去。 顾飞霜向她身后的昙华点头致谢,拉着丁铃的手带她走出住处。 “师父,我们去哪里呀?”丁铃仰着头问。 “小铃儿,你现在已经是纯阳宫的弟子了,自然也要每日参加早课的。前几日是为让你适应纯阳宫的生活,所以特意嘱咐昙华师妹给你放的假。”顾飞霜瞄了丁铃一眼,后者听到这个消息,大眼睛瞪得更圆了,“因你是我的徒弟,刚进纯阳,也跟不上低级弟子的进度,所以不用和他们一起上早课,为师来为你开小灶。” “……师父,请千万手下留情啊。”愣了半晌,丁铃才从牙缝里哆哆嗦嗦地挤出这么一句来,把顾飞霜逗乐了。 “想必师妹已经告诉过你,纯阳子弟皆是剑宗、气宗双修,精修其中一项。虽然现在的任务是打好基本功,不用多考虑这些,但是女孩子的话,还是修气宗吧。”顾飞霜已经替她拿好了主意了。 “为什么女孩子就不能修习剑宗呢?”丁铃问道,依稀记得昙华师叔说,当年师父修了剑宗,她才修的气宗,说明这事儿还是可以自己选的。 “哦?你想练剑宗?”顾飞霜有些意外,竟未瞧出他这小弟子原来是争强好胜的性子。 “那倒不是……”丁铃嘟囔道。 顾飞霜轻笑:“相比气宗,剑宗更讲究力道,故让你修习气宗,是想让你少吃些苦头。” “都听师父的。” “乖。” 接连一个月,丁铃每日跟着顾飞霜修行,除了修炼武功之外,还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白露渡飞霜 作者:林青词 分卷阅读6 要学习道法。大概真是师父手下留情,修行的过程虽然有些乏味,但并不苦。顾飞霜亦是极有耐心的,一个坐忘诀便来来回回教了十遍。自丁铃与顾飞霜回纯阳宫的那天,众人对她这“顾飞霜的首徒”的争议颇多,有些人嫉妒,有些人羡慕,一致的言论是断定这孩子定然是天分极高才得顾飞霜的青睐,就算丁铃平日只跟着师父和昙华师叔修行,不免还是听到了一些,因此她更下定决心要好好修炼,不要丢了师父的脸。 一个月后,掌门玉虚真人出关。 丁铃在心里默默做了个算法,师父今年不过廿一岁,便可以收徒弟了,这样算下来,掌门师祖应该还不到不惑之年吧?抱着这样美好的幻想,纯阳掌门李忘生的第一位亲传徒孙随着师父顾飞霜一同来到大殿里拜见掌门师祖,然后她的幻想就被师祖已然花白的胡子打碎了。 “弟子顾飞霜拜见师父。”顾飞霜行了个礼。 丁铃慌忙地观察他的动作,粗糙的模仿着:“弟子丁铃拜见掌门爷爷。” “哦?飞霜,你这一回下山,竟给为师带了个小徒孙回来?”这掌门爷爷乐呵呵地,看起来很好相与,他摸了摸丁铃的脑袋,“且去吧,掌门爷爷有事要与你师父商谈。” 丁铃迷惑的看着他,又看看顾飞霜,见顾飞霜用眼神暗示她,于是做了个揖,便一路蹦跶出门找昙华师叔玩去了。 “藏剑之行我已听师妹说了,这趟辛苦你了。”李忘生说道。 顾飞霜却跪下,低着头道:“弟子此番下山,擅自收徒,此举有违纯阳宫规矩,请师父责罚。” 李忘生伸手扶了扶他:“这点小事,不用放在心上。你是难得的资质,在武艺上一点即通,如今你剑道的造诣恐怕还能胜过你卓师叔;再加之你性子又沉静,是能担当大任的人,门中弟子众多,若你能为你卓师叔、祁师叔分担,是再好不过了。” “是……” “只是方才那孩子,虽然聪明伶俐……你应该也看得出来的,她并非适合习武的资质,比起你当年,差得远了。你若收徒,为师不反对,只是你是纯阳后辈中的翘楚,资质这样差的孩子做你的首徒,实在是……”掌门叹道。 “弟子知道……” “我知道,你将她收做徒弟,定是有你的道理。不如这样,将这孩子编入低级的普通弟子里,你的首徒,还需仔细挑选一下……” “……” “飞霜,你意下如何?” “师父,恕弟子难以从命。”顾飞霜仍然跪着,但头已经抬起来了。 “……为何?” “弟子知道,当年弟子刚入纯阳宫时,因为师父看中弟子天生资质,才破例收弟子为亲传弟子。若非师父悉心教导,弟子未必这么早就有如今的造诣。只是现在将弟子放在师父当年位置,弟子……弟子无法因为小铃儿资质不佳而放弃她。弟子将她带到华山来时,便在心中立誓,只要弟子活着一天,便会守护她一天。”顾飞霜这么说道,眼神十分坚定。 “……为师对那孩子的身世也有所听闻,无怪你对她分外看重……罢了,此事你自己定夺。”李忘生扬了扬手中的拂尘,无奈道。 顾飞霜是他一直看着长大的孩子,知道这孩子心性坚忍,决定了的事情便不会更改。而天下之大,为何当年让他遇到了顾飞霜,此刻又为何让顾飞霜遇到了丁铃?这是凡人的缘,抑或是孽,彼此纠缠,终是说不清的。 ☆、第八章 那日见过掌门之后,顾飞霜便不再教授丁铃新的武功招式了,说是这个月丁铃修习得不错,给放几天假。丁铃大大松了口气,因为前日新学的那一式“抱元守缺”她还没学会,就怕师父来检查功课。 虽然不再教授功课,也不代表丁铃就可以整日疯玩了。顾飞霜依然会在早课时分到昙华的屋前来接她,带她爬遍华山的每个山峰看风景,大部分时候就叫她与他一同打坐。过了一段时间,他们就只差空雾峰和朝阳峰的北侧没有去过。空雾峰一带是纯阳禁地,而朝阳峰北侧则是有一段故事的,似乎与本朝的某个公主有些关系。丁铃心里暗暗记了一下,很容易就能发现师父最偏爱坐忘峰,坐忘峰位于华山最西北的角落,平日里一个人也没有。 也有些时候,顾飞霜喜欢站在坐忘峰上俯瞰纯阳宫,小铃儿常耐不住,一个人在一旁玩雪,这个时候顾飞霜一言不发,仿佛已经忘了她在旁边;直到她感觉冷了,就往师父身上蹭一蹭,拉拉他的衣角,师父便会将她抱起来,催动真气为她取暖。 丁铃一个人玩的时候,猛然抬起头,看见师父挺拔的背影,会微微发怔:师父看起来好像一只仙鹤啊。又因道袍宽大,所以看起来有些臃肿。唔,像一只有一点点胖的仙鹤。丁铃在心里客气的补充道。 “小铃儿,你可知‘坐忘’之意?”一日,师徒俩在坐忘峰上打坐修行时,顾飞霜忽然开口问道。 “哎?”丁铃使劲想了想,只知道坐忘诀中有一式坐忘无我,其他的便通通不知了,于是赧然道,“不……不知道……” “‘坐忘’一词出自《庄子》,‘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意思就是说,要忘记自己的形体,抛弃聪明,摆脱肉身与智能的束缚,与大通融为一体,这样才可达到坐忘的意境。”顾飞霜道。 “师父……这‘坐忘’好难哦,我不懂。”丁铃茫然道。 “为师修行了十一年,也未尝懂得。”顾飞霜微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师父这么厉害,也不懂啊。”丁铃叹了一声。 顾飞霜忽然站了起来,那日正好下了小雪,他迎着风,墨黑的发上就沾上了些雪花,不经意望去,仿佛一夜白头。 “小铃儿,你来看。纯阳宫比起再来镇……比起洛道,是不是就如天上宫殿一般?从前修行的时候,我就常来坐忘峰。从这里看上去,一切都好像不那么真实,不像是在人间。” “诶?”丁铃也跟着站起来,她有些畏高,不敢往山崖边上站,于是紧紧拉住了顾飞霜的袖子。 “古往今来,修道之人无不向往白日飞升,若想达到飞升境界,就必须参透道法,太上忘情,坐忘无我……可是肉身是天生之物,如何能够轻易摆脱,形都泯故?自我入纯阳以来,潜心修行十一年,却仍然忘不了从前……我想我这一世,即使再是天资聪颖,也无法达到坐忘的境界罢。所以我在道法上并没有下太大功夫,苦心练习剑术,不能坐忘无我,便是做个快意恩仇的剑客也不错。” “师父……”丁铃拉了拉他的衣角,他们这么懒怠地过了些日子,丁铃知道这些天师父一直不快活,只是今日的师父比起平日要奇怪许多。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白露渡飞霜 作者:林青词 分卷阅读7 “……哪怕……手上沾满鲜血,也无所谓。” “师父!”她惊叫了一声。 “小铃儿莫怕。”顾飞霜却微微笑了起来,蹲下身将她抱起,“师父会一直保护你。” 丁铃小小的手搂着他的脖颈,努力让自己的视线和顾飞霜齐平,小脸贴在他的脸颊上,感觉他的脸很是冰凉:“师父不许乱说话。” 顾飞霜愣住了,这份亲近比从前的距离有缩短了几分,让他有些不知所措。显然丁铃认为这样的亲近是一种很好的安慰。只见她眉头紧蹙,十分担心他。他心里轻笑自嘲,原来自己的心思掩饰得这样糟糕,叫小铃儿都看出来了。 “好,我不胡说了。”顾飞霜轻拍她的背,哄着她。 “师父……我已经没有爹娘了,世上也许再也找不到比师父待我还好的人,所以我不要再失去师父了。”她依然紧紧地抱着他,刚才他所说的话真真吓到了她,感觉师父马上要去做什么傻事一般。 “好,我答应你。”顾飞霜轻叹一声。 后来几日,顾飞霜又变回了从前的顾飞霜,不再带着丁铃到处闲晃打坐,开始教习她轻功与梯云纵。老君宫附近有一块巨石,是考核弟子们梯云纵的地方,几乎每个纯阳弟子都要在那里摔过几回,才真的学好了梯云纵,于是大家戏称其为“大断腿石”。 顾飞霜便把平时修行的地点定在这里了。 还未上华山的时候,丁铃曾兴奋地说要学这一式,可真正学起来,并不是那么容易。练了好些日子,终于能身轻如燕,却始终无法踩准位置跳到巨石之顶,频频摔下来。好在顾飞霜还是不忍心,在她将要落地前总会轻轻地托一把,让她不至于摔断腿。 大断腿石,果然不可小觑也。丁铃心中恨道。 这一日,也是寻常的一日,师徒俩又在巨石边默默的练习。丁铃已经进步了许多,有几次能成功跳上去了。她一高兴,还要再试,正腾于空中,就听到一声凄苦的叫唤—— “前……前面那位道长……劳烦……” 顾飞霜敏锐地望向声音的来处,丁铃也扭头去看,脚下踩了个空,便要掉下来。 “啊——!”这下凄惨的声音变成了两个。 电光火石之间,顾飞霜在丁铃的衣角都已经碰到地面的情况下接住了她,终将她一双腿保住了。 “咳……咳咳……这位道长,劳烦……”说话的人又走近了些,他弯着身子,几乎是匍匐过来了,看起来像是病了。他话还未说完,一张嘴便开始呕吐。 丁铃被他吓了一跳,不由地抓紧了顾飞霜的衣襟。顾飞霜则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的服饰,恍然大悟道:“……阁下难道是墨意先生么?” ☆、第九章 原来几日前纯阳宫来了一位客人,正是万花谷中画圣林白轩的大弟子墨意,因他是来客,所以后辈们一律尊称他为先生。至于他为何至此,给出的理由是替他的师父画圣采风来的。墨意先生穿着玄袍,在这冰天雪地的纯阳宫中很是扎眼。 此间他呕吐得厉害,顾飞霜好不容易才将他抬到太极广场的大殿里,小铃儿则负责去通知丹房的灵虚真人前来诊治。等丁铃回来,身后只跟着丹房守门的修竹,两人跑得气喘吁吁的。 “顾师兄……我师父他,前两日恰好为练金丹……闭关……与我的两位师兄一同……要在丹房待上七七……四十九日,中途不可间断……”修竹擦了把汗,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这可怎么办,墨意先生似乎病的不轻啊……”昙华闻讯也跑了过来帮忙。 修竹面露难色,虽然他也是上官博玉的弟子,但他学识浅薄,断不能和常跟在师父身边的师兄们相提并论的。纯阳宫中的人大多习武,因此病痛也少,所以他们并未钻研过医药之术,只略学些通用的医术,算是医术中的皮毛,而修竹这样的弟子所学更是皮毛中的皮毛。 顾飞霜略作思忖,说道:“情况紧急,别无他法,就请修竹师弟放手一搏。” 修竹伸手擦了一把汗,这回恐怕是冷汗,硬着头皮坐下为那几乎半死不活的客人诊治。 过了半晌,修竹写了一张方子:“看情况,墨意先生应该是有些水土不服。青岩的环境与华山大有不同,先生此回怕是染了很重的风寒。这是我依照医书写下的药方,这其中有几味药材:防风、紫苏叶和白芷,丹房里并没有,需要派人下山去药房取来才好。” 顾飞霜接过那张药方:“如此便由我下山去取吧,师弟师妹们请照料好墨意先生。若先生再有不妥,便要立即禀告掌门及众位师叔。” “是,师兄。”其余弟子们答道。 丁铃插不上话,费力地趴上去钻研顾飞霜手中的药方,她仔细琢磨着,就在顾飞霜将要踏出大殿时惊叫着阻止了他。 “这药方不对!”她大声地说。 丁铃这么一嚷,旁人都愣了一下,昙华第一个反应过来,诧异地问她:“小铃儿,这方子怎么不对啦?” “这个药方,是治普通风寒的,可是刚才这位先生明明方才呕吐得厉害,这是内伤食积所致;另外刚才他便一直咳嗽,是外感风寒。所以治这位先生的病应该用午时茶,用:苍术、柴胡、羌活、防风、白芷、川芎、广藿香、前胡、连翘、陈皮、山楂、枳实、麦芽、甘草、六神曲、桔梗、紫苏叶、厚朴和茶叶配成午时茶,才是最好的。”丁铃将那药方一口气都背了下来,说得头头是道,让众人不由得有些佩服。 但是孩童的话不能全信,于是他们又将目光投向修竹。 修竹擦了擦虚汗,支支吾吾道:“丁铃师侄所说的药材,的确是午时茶的配方……若先生确实有咳嗽与呕吐的症状,似乎确实是外感风寒、内伤食积导致的……如此说来……师侄所言甚是……” 既然修竹认同了丁铃的诊断,顾飞霜只好将信将疑,换上了午时茶的方子,便立即出发下山去了。 不幸中的万幸,墨意先生服下午时茶后,病情确有好转,休养了三四日,就恢复了平日的精神了。这一回,该给丁铃记一个大功。 “小铃儿是从哪里偷学来的医术,为师竟然丝毫不知。”顾飞霜笑道。 “师父难道忘记了,我在再来镇的姑父便是一位大夫啊。”丁铃显得有些得意。 “原来如此,竟是我忘了。” “住在姑母家里时,我其实有个愿望,就是希望能和姑父学习医术。姑父私下对我挺好的,不像姑母对我戒心那么重。平日里,姑父也会教我读书认字,我向姑父借医书,他也十分乐意借给我的。所以便学了些皮毛的医术……其实都不算什么本事,那位先生的病,在再来镇挺常见的,所以我才晓得。”丁铃解释道。 “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白露渡飞霜 作者:林青词 分卷阅读8 原来小铃儿是想学医,若为师早知道,便不勉强将你要来修道了。”顾飞霜没有料到丁铃这么小就已经有了自己的志向,更为自己草率的行为感到歉意。 “才不会!在纯阳宫里,和师父、昙华师叔、修齐师叔、修永师叔在一块儿,比在再来镇要开心许多的!”丁铃仰起头争辩道。 “是什么时候想学医的?”他又问。 “大概是……看到王婶变成了毒人之后吧。我总想着,将来有一天,我要到外面学到顶好的医术,再回洛道给王婶他们医治。转念一想,他们可能已经不认识我了,或许会把我当成食物……不过这也不怕,除了顶好的医术,我还要学顶好的功夫,这样就不怕他们了。” “傻丫头——”顾飞霜笑了一下,伸手抚了抚她的脑袋,“人可不能这么贪心,若想学成最好的医术,就要投入全心去学,便再也无暇关注其他了。” “唔……我后来也想到了这点,就很苦恼,到底是要学最好的医术,还是学最好的功夫呢……然后,然后就遇到了师父了!”丁铃欣喜道,大大的眼睛望着顾飞霜,神采奕奕,“师父的武功就是天下顶好的功夫,那我就可以专心学医术了!” 顾飞霜笑得开怀,坐忘峰上刮起了风,他怕丁铃冷,于是俯身将她抱了起来。 “王婶他们变成了毒人,已经不认识你了,还要将你当作食物,你为何还想医治他们呢?” “变成了毒人,王婶难道就不是王婶了么?就算她想要吃了我,那也是因为被尸毒折磨得发疯了,才会这样的!还有我爹,当年他可能已经被吃掉了,也有可能变成了毒人。若是他变成毒人,我绝对不要他继续受尸毒的折磨!”丁铃咬着下唇,提及自己的父亲,便有些想哭。 “变成了毒人,便不是原先那个人了么……”顾飞霜喃喃自语道,有些出神,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小铃儿若真想学医术,为师倒知道一个能学到天下最好的医术的地方,便是墨意先生的来处,青岩的万花谷。医术天下第一的药王孙思邈前辈便在万花谷隐居;万花谷的裴元先生,也是天下闻名的名医。前几日你救了墨意先生,他十分感谢,知道你有医术上的天分,便向我要人去将万花的医术发扬光大呢。”顾飞霜伸手擦干丁铃泛着泪的眼角,问道,“小铃儿,你可愿意去?” 这惊喜来得太突然,入了纯阳,她便知学医之事恐怕无望了,医术并非纯阳所长。可如今竟然真有一个机会能让她完成梦想——远在青岩的万花谷。 “可是……”她犹豫着,实在不知道如何抉择,“可是我已经喜欢上纯阳宫了,我舍不得昙华师叔、修齐师叔他们……也……也舍不得……师父……” “傻丫头。”顾飞霜刮了刮她的瑶鼻,笑如春风,“你方才所说的志向,难道只是随口胡言?我顾飞霜可收不得这样的徒儿。昙华师妹、修齐师弟,还有我,都是健康之人,比起你想救的那些受尸毒折磨的人,哪个更重要呢?你放心,我们会在纯阳宫里等你学得天下最好的医术回来,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救治那些被痛苦折磨的人……你说可好?” “真的吗?师父会等我回来吗?”小铃儿撑起身子,极其认真地问他。 “真的,我会等你回来,决不食言。”顾飞霜说。 ☆、第十章 出发前,顾飞霜再次登上坐忘峰。 昙华紧跟其后,她觉得师兄这几日有些心神不宁,不由的想起几年前,师兄率领纯阳弟子与其他门派一同攻打荻花宫的前夕,也是这般神情。昙华知道,每当师兄心中不定时,必会来坐忘峰打坐凝神。 “师妹,今夜早些歇息,明日便要赶路到枫华谷与万花的工圣先生会合。此番远去巴蜀,路途奔波,一切都须准备妥当。”顾飞霜闭目打坐,对身后的昙华道。 一年前,剑圣拓跋思南传讯给中原各大门派掌门,声称已擒拿从少林持国天王殿逃出的血眼龙王萧沙,邀请各大掌门前往巴蜀进行屠龙大会。各掌门闻讯,立即携弟子一同赶往巴蜀,此后音讯全无。巴蜀轩辕社传来消息,天一教教主乌蒙贵将六大掌门囚于黑龙沼的烛龙殿中。而后真正的拓跋思南来到中原,称自己此间从未去往巴蜀,更未发起屠龙大会,始知乃有人假冒剑圣,设下屠龙大会陷阱。中原各大门派因此结盟,同去黑龙沼一探究竟,救回掌门。 “师兄……我心中亦难安宁。轩辕社传讯所言,天一教不但将普通人炼制为尸人,更捉获大量武林人士炼制为尸人,为其所用。自从知道师父被囚,我便夜不能寐,只怕师父有所不测。此番一去,生死未卜……心中实在惶惶。”昙华在他身边盘腿坐下。 “是啊,此番一去,生死未卜……”顾飞霜睁开眼,看着这漫天的素白,叹息一声。明日一别,不知他是否还有机会登上这坐忘峰来俯瞰华山盛景。 “师兄!”昙华忍了很久,还是没有忍住劝道,“师妹知你心中志愿……但昙华心中只有一愿,便是愿师兄平安……” “……师妹放心,这次我定不会像在荻花宫时那般胡来。”顾飞霜抚慰道。 有他一言承诺,昙华松了一口气,终于笑了一下:“师兄,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按计划,灵虚真人上官博玉在两个月前就已经带了大批弟子奔赴黑龙沼,由清虚真人于睿带领的最后一批弟子与其他七大门派抵达后,烛龙殿之役一触即发。 顾飞霜与昙华便在于睿所领的那批弟子中。他们一路奔波,赶到枫华谷的平顶村与万花弟子们会合,两派一路前往。工圣僧一行领着万花弟子已在此等候。顾飞霜等人赶到平顶村时,已是两天后的傍晚时分,于是便就地住下,第二日清晨即刻启程。 顾飞霜所识的万花弟子并不多,除了裴元先生和那十年前来访纯阳的墨意先生,剩下的便是他昔日的徒儿丁铃。万花谷位于青岩的山谷里,只有一个入口,所以出行并非易事。万花又是遁世的门派,所以很少和其他门派来往。小铃儿随着墨意先生去往万花谷,此后便再无消息。 巴蜀一行,各大门派大量弟子倾巢而出。正如昙华所说,此番一去,生死未卜,令顾飞霜心神烦乱,其中有几分便是担心他那小徒儿是否在此行之中。 因为是私事,所以他不敢直接询问工圣,兜兜转转,寻了工圣身边得力的弟子平林。巧在这些年来顾飞霜在江湖中也有些名气,平林听说顾师兄有事向他请教时,有点受宠若惊。 “此役派出的弟子,临行前都会登记在册,平林正是负责登记的人。唤作‘丁铃’的弟子,我并无印象,应该没有随行。”平林翻了翻手上的簿子,回道。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白露渡飞霜 作者:林青词 分卷阅读9 想来铃儿当年离开纯阳时不过七岁,到如今便是十七岁了,年龄尚小,理应留在谷中。 这样很好,顾飞霜想。 翌日清晨,两派弟子整装待发。 顾飞霜骑在马上,这才看清了此行的万花弟子,其中女弟子比较多,最小的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他微微蹙眉,心中庆幸,相同的年纪,他的小铃儿可以待在万花谷中,至少没有性命之虞。 他骑马立于前方,就等工圣与于睿师叔一声令下,便可带着大部队出发。此时,人群中发出了一声女子的尖叫,是万花谷的弟子:“师叔,不好了,瑾瑜不见了!” 这一声在人群中炸开了锅,弟子们纷纷躁动起来。工圣僧一行将那弟子唤来,那名弟子唤作瑾慧,而失踪的则是她的师妹瑾瑜。工圣仔细询问了一番,脸色便不太好。 “昨儿个夜里,瑾瑜还跟咱一间屋子休息的,怎么会不见了呢?”一名年轻女弟子说道。 “是啊,今晨我还看到她了呢。”又一人道,被询问最后看到瑾瑜是在何处,她仔细想了想,指向东北面的悬崖边,“好像就在那儿,我还跟她打招呼了呢,见她在那里探头探脑,不知道做些什么。” 顾飞霜下了马,快步走过去,在姑娘们叽叽喳喳的声音中了解了情况。 “哎呀,我想起来了,昨日就看到瑾瑜和平顶村的村民聊了好久,回来后眉头就蹙着,似乎有什么心事。那丫头从小就爱管闲事,该不会又……” 僧一行转向顾飞霜,抱歉道:“给师侄添麻烦了,有一名叫瑾瑜的弟子不知所踪,在这关头,真叫人着急。可这弟子情况特殊,万不能丢下不管,不知师侄可否向清虚真人请示,在此稍稍逗留片刻,待我们找回瑾瑜再出发?” 顾飞霜沉思了一会儿,便道:“我们所剩时间本来便不多,若能提前到达,也有多些时间准备,不至于匆忙开战。但先生既说这名弟子情况特殊,万万不可不管。飞霜自请留下寻找这名弟子,师叔和先生先带大家奔赴巴蜀。既然清晨时还有人见过她,必然走不远,飞霜自信可以找到她。此计各位以为如何?” 于睿略略思索了一下,道:“这样也好,顾师侄我是极信赖的,此事可以放心交给他处理。” 有清虚真人的话作担保,僧一行也稍微放心了些,点头道:“有劳师侄了。” ☆、第十一章 顾飞霜到平顶村里询问村民们,他们都说对那名失踪的万花弟子有印象。 “昨天的确有个姑娘在村子里晃了好久,叫什么名字?这个我怎么会问。我记得她穿着黑白的衣裙,头发特别长,模样也生的极好。我们还聊了几句。”一个村民说。 他在村子里四处询问时,忽然被一个妇人叫住。 “这位道长,不知你是否在寻一个穿着黑白衣裙的姑娘?”她的脸色很苍白,“昨天有位姑娘自称是万花谷的人,答应了奴家一件事……” 她将事情的始末说给顾飞霜听,并诚意拜托他一定要找到那位姑娘。 顾飞霜心中有数,四处观察了一下,发现先前那位万花弟子所说、最后看到瑾瑜的地方有些痕迹,因为前几日下了雨,还未干透,所以有些打滑。他心中一动,猜想也许瑾瑜正是从此处不慎滑落,于是便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山崖下并非荒芜之地,是一片种满了枫树的泽地。 顾飞霜察觉到这泽地里有些腐毒的气息,这气息他并不陌生——这里曾有毒人居住过,或者还存在着毒人。他握紧了手上的剑,小心翼翼地贴着山壁前行。此时正是夏季,若是遇上秋天,秋风萧瑟、枫叶飘零,必然是一番盛景。 因为是泽地,四处被水所浸润,反而很难留下痕迹,顾飞霜只能慢慢走,细心寻找。忽然听见左边有窸窣的响声,顾飞霜警觉地拔出剑来,不知道发出声响的是走兽还是毒人。他将贴着山壁的藤状植物拨开一点,发现里面还有些空间,他心想或许有什么藏在里面,索性将周围的藤枝都砍去。 “啊——”里面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 顾飞霜往里看了看,只见一袭描着水墨花纹的月白色衣袖,正是万花弟子的服饰。 “是瑾瑜姑娘么?” 对方静默了一会儿,传来了衣料摩擦地面的声音,顾飞霜疑心她受了伤,只能靠匍匐前行,于是将那些藤枝都拨开,让外面的日光晒进去,便看到了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 她抬起头来,头发蓬乱,身上、脸上还有些泥土,但一双眼睛却生的清澈透亮。她见到顾飞霜,愣了半晌,惊叫道:“……你是?!” 顾飞霜见到她,便知道□□不离十了,心中一定,拱手道:“在下纯阳顾飞霜。” 他收起了佩剑,俯下身伸出手去,想扶她出来。 瑾瑜却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左脚,苦笑道:“让道长见笑了,瑾瑜不慎摔下山崖,平日里学艺不精,虽然会些轻功,但仍然摔得不轻……左腿疼得厉害,无法站立……怕是骨头错位了。” 顾飞霜皱了皱眉,走进了几步,俯身将她抱了起来。 “哎,还有我的药箱!”她提醒道。 顾飞霜将她抱到光线明亮处安置,发现她的身上受伤的地方还不少。好在她本就是个大夫,随身带着药箱,这倒方便了许多。眼下紧要的是为错位的腿骨正位,时间若是拖得久了,这好好的腿便要废了。 他为瑾瑜脱下左脚上的软靴,将裤腿卷了起来,瑾瑜将腿骨错位之处指给他看。顾飞霜的手轻轻放在她纤瘦的小腿上,抬起头来认真的说:“正骨时会很疼,姑娘千万忍着,若实在忍不住,大可叫出来。在下……冒犯姑娘了。” 瑾瑜的脸早就烧得火红,因为怕疼而咬着牙,并不敢看他,支支吾吾道:“无……无妨,我们江湖儿女……不计较这些!” 顾飞霜被她这慷慨就义的语气逗笑了,就在气氛变得没那么严肃的一瞬间,他手下聚力,随着从骨头里发出的清脆声响,便将瑾瑜那错位的腿骨分毫不差地给正了过来。他没有听见惨叫声,有些惊异地抬头看她,发现这姑娘正咬着她自己的一只手臂,眼窝里包了一包泪。 “不是说了,忍不住便喊出来么?”他拿起方才寻来的两块木板,用小刀削平了些,迅速地绑在她的腿上以作固定之用,“只能暂时这么简单的处理,等我们出去了,便去找医馆。” “呜……”她□□了一声,手臂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牙印。 顾飞霜想,这姑娘真是要强得很。 他打开了瑾瑜的药箱,依照她的指示取出了治擦伤的药,细心地为她搽上。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把身上的伤口处理完。顾飞霜正欲收起这些工具,被她用手按住。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白露渡飞霜 作者:林青词 分卷阅读10 “等一下,我觉得额头也很疼。道长你帮我看看,是不是也擦破了?” 瑾瑜的脸上沾了一点泥土,他只以为是脏了,用巾子沾了些清水将她的脸擦干净,发现额头的确有一处擦伤。 “这可伤得不太妙。”他小心地为她搽药,笑道,“若是留下了疤痕,小姑娘生得这样好看的脸便有瑕疵了。” 瑾瑜的脸微微泛红,但到底是自己理亏,也不好争辩些什么。 “好了,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会一个人掉到这里了吧?”处理完毕后,顾飞霜在她身边坐下,好整以暇的问道。 ☆、第十二章 “我掉了下来实在是意外,本来我只是在平顶村的山崖边往外探望,好奇山崖下究竟有什么。昨日我和村人们聊天,他们说山崖下这一处叫枫叶泽,没有人敢来这里,说这里有可怕的东西。因为快要离开了,我有些急切,一不注意,就摔了下来……”瑾瑜赧然道。 真是个好奇心旺盛的小姑娘,顾飞霜心里道。 “可是,我在村中询问村人的时候,有一位叫焦琪霏的姑娘曾来找我,说你应允了她一件事。”顾飞霜问道。 “啊,你见过琪霏姐姐了?”她的音量提高了一点,“琪霏姐姐真是个可怜人呢,想必道长也知道她的夫君的事吧?其实村里有个大叔告诉我,琪霏姐姐的夫君怕是跟别个女子私奔了,我也疑心是这样,但是琪霏姐姐却很坚定地否认这个说法。她说他们夫妻一向恩爱,她的夫君绝不可能抛弃她的。我看她实在可怜,所以就答应了她,会帮她寻找她夫君的下落。” “你有几成把握能找到她的夫君,才这么容易许诺的?”顾飞霜声厉色荏地问她。 “我……我不知道,只是我看琪霏姐姐这样伤心,就忍不住要答应她。”瑾瑜嘟囔道,“道长一定觉得我这样随便许诺很不靠谱吧……我这人就是这毛病,总是容易冲动,又看不得人难过。我的确没有什么资格答应琪霏姐姐这样的事,因为这一去巴蜀,我不一定能活着回来呢。” 她的话正中顾飞霜所想,所以他没有反驳。 “姑娘不用想的那么悲观。”他还是安慰她。 瑾瑜冲他笑了笑,从怀里掏出几张泛黄的纸,塞到他手里:“我一开始的确没有把握,可是我刚才在藏匿的地方发现这东西,现下已经有五六成的把握了!” 那些纸张非常旧,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字,很难分辨。顾飞霜仔细看了很久,都没有看出写的是什么。 “喏,你看,这里四个字,虽然写得歪歪扭扭的,可不正是‘琪霏吾妻’吗?”她在一旁用手指着,提醒道。 被她这么一说,的确正是这四个字,原来这是焦琪霏的夫君写给她的书信。得到这个重大的发现后,他们俩一起将这几张纸钻研透了,终于了解了事情的真相。原来焦琪霏的夫君曾骑马误闯枫叶泽,当时的枫叶泽是天一教用来炼制毒人的地方,这几封书信潦草的记录了他逐渐变成毒人的过程。 “天一教……毒人……”瑾瑜低声呢喃着,好像有点害怕,“如果琪霏姐姐的夫君已经变成了毒人,那我还要不要把他带回平顶村呢?” “我记得武林正道曾派人围剿过枫叶泽的天一教徒和毒人,只怕他未必活着。若能找到他的尸身,也算是我们走运了。焦夫人可曾给你提过她夫君有什么随身之物?”顾飞霜放下手中的书信,望向远处。 “哦,我想想啊……她说他们最后一次分别的时候,她的夫君是要出远门,因此向她讨了一件首饰,用以睹物思人,琪霏姐姐就将她最珍爱的一串红玛瑙珠子项链给了他。其实那是她夫君给她的定情信物,琪霏姐姐说那红玛瑙珠子就像一颗颗红豆,所以她就给那项链取名叫红豆。”瑾瑜努力地回想着昨日的情景。 “红豆……”顾飞霜重复地念着这个名字。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琪霏姐姐真的很喜欢他的夫君呢……”瑾瑜托着腮,有些欣羡的意思。 “我想,她的夫君应该已经在那次围剿中去世了。这里并没有毒人的尸体,想必都被悄悄搬到了乱葬岗去了。”顾飞霜道。 “那我们过去找找吧,就算琪霏姐姐的夫君已经死了,若能把‘红豆’带回去给她也好啊。”瑾瑜说道,完全忘了自己脚受伤了,无法走动的事。 顾飞霜什么也没说,只是瞄着她因为绑了木板固定而无法弯曲的左脚,瑾瑜立刻就明白了,脸红着咽了咽口水,仿佛想把刚才说的话吞回去。 “要不,我在这里等你……”她提议道。 “不行,这里还有腐毒的气息,恐怕当年有漏网之鱼。”顾飞霜想都不想就否决了,他思索了一下,“这样吧……我背你去。” “咦,真的?”她原本有些沮丧,因为毕竟是她一时冲动答应了焦琪霏,与顾飞霜全无关系,而顾飞霜却愿意帮助她,让她喜出望外。 顾飞霜将药箱背在身上,在她面前蹲下身来:“来。” “道长……你真是个好人!”瑾瑜的心情一下就变好了,笑嘻嘻地说。 顾飞霜轻笑:“我也不过是个容易冲动和见不得人难过的人罢了。” ☆、第十三章 因为怕忽然有毒人袭击,顾飞霜走得很慢,不过幸好一路平安。 枫华谷最南边的乱葬岗中尸臭连天,此处本来是枫华谷的住民们的墓地。但是经过当年唐门丐帮联盟与明教一役,便做了无法辨认的尸首的归处。再加之几年前的荻花宫一役和对天一教毒人的围剿,乱葬岗里的尸体几乎层层堆叠。这里聚集了许多吃腐肉的飞禽走兽,这么些年都还没有将这些“食物”吃尽。 顾飞霜自己倒没有觉得怎么,只是怕背上的姑娘受不了这样的气味,他扭过头去询问,瑾瑜用衣袖捂着鼻子,皱着眉摇摇头,表示不介意。 来到乱葬岗之后才知道这里十分广阔,尸体众多,若依方才所言寻找焦琪霏夫君的尸体,简直如大海捞针;而瑾瑜的腿有伤,绝对是不可乱动的,这样一来,翻找尸体的任务就全落到了顾飞霜一人身上。 顾飞霜有那么一点后悔帮瑾瑜了。 “呃……”瑾瑜有些尴尬,就算顾飞霜不介怀,瑾瑜自己都非常过意不去,她想……这事还需重新再议。 顾飞霜找了个相对干净的地方将她放下休息,犯难地看着周遭堆叠的腐臭的尸体。他用剑鞘将附近的一具尸身翻过来,虽然这具尸体已经有些焦黑,但是身上的服饰依然能看出是红衣教徒。他又往外走了一点,依然没有收获,因为太过专心,就走得更远了。等他终于找到一堆尸体,衣着褴褛,几乎没有什么可以辨认的标志,他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白露渡飞霜 作者:林青词 分卷阅读11 猜想大概这一片就是丢弃死去的毒人的地方。 正待顾飞霜回过头,想告知远处的瑾瑜他有所发现,只见一个走的摇摇晃晃的人正从瑾瑜的后方走近她。那人的头发披散,衣不蔽体,瘦骨嶙峋,且走路时身体前倾,身上散发着腐烂的气味。 “瑾瑜姑娘!”他大声喊道,警醒那坐在地上毫无警觉的女子,一面聚力飞身过去,使出一招九转归一,便将来者弹出十尺外。 那正是一个毒人。 瑾瑜受到了不轻的惊吓,躲在顾飞霜身后瑟瑟发抖。他持剑而立,不敢轻举妄动。 那毒人嘶吼着,他身上□□的地方焦黑,满是污垢和泥土;仔细看才知道他的面部已经溃烂了,一双眼睛凸出,毫无生气。就在顾飞霜和瑾瑜打量着他的时候,他便吼叫着冲了过来。毒人没有武器,只有一双青筋暴起的、带毒的手和一身的蛮力,却带着腾腾杀气向两人冲了过来。 顾飞霜一方面担心瑾瑜的安全,另一方面疑心周围还有残余的毒人,不假思索地凝神聚气,使出一式无我无剑,直接将那冲过来的毒人击杀。 他将剑从毒人的心脏处抽出,毒人双膝跪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同一高度的瑾瑜,灰紫色的双唇嚅嗫:“……天……” 毒人伏在地上,双手抽搐着,脸一侧着地,另一侧眼睛依然睁着,双唇不停地翕合着,努力地想要说些什么:“……天……天……兆……” “天兆?”顾飞霜仔细听了很久,终于听清楚毒人所说的话。 “他死了?”瑾瑜费力地匍匐过去,虽然有些害怕,手指发抖着查探他的气息,继而大惊失色道,“他死了!你把他杀了?!” 顾飞霜不以为意,将佩剑拭净收入剑鞘中,将毒人的尸身翻过来,毒人残存的衣袍中藏着的东西便随之掉落——那是一串宝红色的珠链。 “红玛瑙?”他俯下身将那珠链拾起,“难道这个人……就是他?” 他又搜寻了一下,从毒人的身上找到了一张折叠得凌乱的纸张,竟是写给焦琪霏的绝笔书信,末尾署名“天兆”。 如此看来,这个毒人便是天兆,也就是焦琪霏的夫君了。 顾飞霜叹息了一声,将那书信与玛瑙珠子收起来,转身对瑾瑜说道:“好了,既然找到信物,我们最好早点离开这里。先回平顶村找医馆,将你腿上的伤好好治一下,再将这几样东西交给焦夫人。” “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他是琪霏姐姐的夫君啊!他刚才还能说人话,你怎么可以杀了他!”瑾瑜愤怒道。 顾飞霜一挑眉:“他变作毒人那么多年,早已经失去了神智,你方才瞧他的模样,还有半分人的样子么?丧失了意识,口中像野兽一般嘶吼,就算勉强能说出些人话,不过是只言片语。他这么艰难地说着的,亦是最后薄弱的意志所支撑的,便是自己的名字而已。何况刚才他意欲袭击姑娘,若非我碰巧回头,姑娘现在能否安然无恙地在这里指责在下,都很难说了。” “可是……他毕竟还活着啊,琪霏姐姐等了他那么多年……我……说不定……说不定可以治好他,你看他给琪霏姐姐写的书信,他一定没有忘记琪霏姐姐的……说不定……”瑾瑜心乱如麻,语无伦次地为毒人天兆辩解。 “哦?难道万花谷已经有将尸化的毒人变为寻常人的对策了?” 瑾瑜听得出他的语气中带有轻蔑,又羞又恼,声音不自觉小了下去:“没有……” “那便是了,方才不是他死,便是我们被他杀死。所以我唯有杀了他。所幸只有他一个毒人,或是毒人众多,姑娘又带着伤,在下恐怕难保姑娘周全。”顾飞霜念及她年纪尚轻,对于生死之事还未看开,便就无心与她计较,一笑置之。 他依旧蹲下身,对身后的瑾瑜道:“上来,我带你离开。” 瑾瑜很是气恼,但是毕竟自己无法走动,对方又是对她有救命之恩的人,所以还是乖乖地伏在他背上,只是赌着气,不再与他说话。 ☆、第十四章 顾飞霜背着瑾瑜回到了平顶村,请村里的老医师为她诊治,又替她熬药,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俗话说得好,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么一来,瑾瑜就不好意思再跟他赌气了。 过了几日,瑾瑜的伤势好了一些,顾飞霜拿着那日拾到的红玛瑙项链和几页书信,与她一同去找焦琪霏。 瑾瑜将他们寻找天兆的过程详细告诉了她,但是在末尾刻意的隐瞒了顾飞霜杀死天兆的细节。焦琪霏接过珠链,将那几页书信反复看了好几遍,伤心欲绝。 她强忍着悲痛向两人道谢,并说其实早就预感到夫君恐怕遭遇不测,只是一直在欺骗自己,如今总算有个解脱。天兆留下的这些书信,让她知晓夫君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她,得夫如此,她亦再无所求。 两人告别了焦琪霏后,就雇了一辆马车,准备往巴蜀赶去。连日奔波后,他们在洛道的江津村歇下。 洛道曾经是红衣教的分坛所在,虽然红衣教已经覆灭,但是由红衣教的统治而导致的荒芜之状并无多大改善,周遭死气沉沉,土地被焚烧、毒化,几乎不能进行耕种。还好江津村中尚有一些人家,可以让顾飞霜与瑾瑜在此投宿。 大概被这里阴森森的气氛所影响,瑾瑜一进洛道就很害怕,不顾与顾飞霜有前嫌,寸步不离他身边。 吃过晚饭后,两人无事可做,便在庭院外乘凉看星星。 “为什么要替我隐瞒?”顾飞霜问她。 “哎?……是说琪霏姐姐那件事?”瑾瑜反应过来,“我也不知道,只是……只是不想说,怕琪霏姐姐太过伤心,一冲动会对你……做些不好的事。” 顾飞霜侧过脸看她,觉得她很有趣:“你在担心我?” “才没有!”她的脸微微红了一下,“我……我是怕你防御过度,伤了琪霏姐姐就不好了。” 他知道瑾瑜口是心非,于是笑了笑,并不拆穿。 “道长……其实我知道道长是心善的,可是还是不能明白,为什么你会……道长,就这么憎恨毒人么?”她好奇地问他。 “憎恨?没有。”他没有过多的思考,“毒人不过是为人所利用的可怜人。” 得到这样的答案,瑾瑜又惊又喜:“原来道长和我的想法是一样的啊,可是为什么……” “瑾瑜姑娘愿意听我说一个故事么?”顾飞霜打断她的话。 “哎?”她愣了。 “我出生在洛道的李渡城,就是那个一夜间变成了毒人之城的地方。从前洛道的风光并不比扬州差,因为有洛水的眷顾,处处生机蓬勃。直到红衣教在洛道建立分坛,开始广收教徒,甚至逼迫许多人信奉他们,女子收为教徒,男子变为奴隶。即便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白露渡飞霜 作者:林青词 分卷阅读12 如此,洛道人依然很乐观的活着,我们相信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像红衣教这样作恶的教派,自会覆灭。就算天不管,还有朝廷管;就算朝廷不管,我们洛道人,也会顽强地反抗到底。直到我十岁那年,一切都失去了控制。” “那时,发生了什么事?”瑾瑜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那是红衣教蓄谋已久的阴谋,他们要把李渡城当作炼制尸人的试验地。他们在城中的水井里下了尸毒,毫无防备的,几乎所有人都中了毒。除此之外,红衣教还放火烧城,直到城外村落的村民们都能看到城中的黑烟,城门紧闭,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等到城门再开时,已是断壁残垣,满城的毒人了。 喝了掺有尸毒的井水的人,并不会马上失去神智,身体也是逐渐变化的。我因为没有喝下井水,所以安然无恙。可是就在这死城中,我亲眼看着我的亲人、我的邻居逐渐尸化,他们痛苦的嚎叫着,我却无能为力。同我一样逃过一劫的只有少数十几个人。一开始,尸化的人还残存着理智,他们会远离我们,让幸存的人躲在一个安全的角落;可是时日久了,他们的神智完全丧失,谁也不再认得,便开始偷偷伏击幸存者。城门被死死地堵上了,我们逃不出去,等待我们的结局只有两个,一是成为昔日亲人腹中之食,二是变成和他们一样的毒人。”顾飞霜冷静地叙述着,语调非常冷寂。 瑾瑜明亮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她好像怕得很,不由自主地往顾飞霜身边缩了缩,攥着他的衣袖,生怕这时就有毒人从背后扑过来。 “毒人数量庞大,幸存者也越来越少。我们日夜不敢睡觉,就是睡着,也不敢睡得太沉,一有风吹草动,便马上警觉地起身防卫。直到今日,浅眠这个习惯我一直改不掉。就在我以为我马上要死去的时候,城门开了。有一个高人路经此处,他将看守城门的红衣教徒除去后,打开了城门,将剩余的幸存者救了出去。他救了我,问我愿不愿意随他入纯阳宫。我当时快被折磨疯了,只想着赶快离开这里,马上答应了。” “救了你的,可是纯阳六子之一?”瑾瑜问道。 “正是,路经此处的高人,是我的恩师,纯阳掌门玉虚真人。随师父到了纯阳,他没有和任何人提及我的身世,只说我是孤儿。师父说我骨骼清奇,是天生习武的资质,便破例直接将我收为亲传弟子。此后二十一年,我再也没踏进洛道一步。 我一面是怕,一面是恨。我恨红衣教,它将我的家乡毁得面目全非;我恨炼制尸人的天一教,它肆意践踏了我的亲人的生命;我同时也恨自己,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自己的怯懦,恨自己当年抛下遭受厄运的亲人,一个人逃去了纯阳宫。” “你不要这么想,这根本不是你的错!若是我……若是我,也会怕得要命,一刻都要撑不下去的!”瑾瑜大声说道,顾飞霜却笑得很温柔,摇摇头,让她安静下来。 “我在纯阳宫潜心修行了十余年,终于剑术大成。我想,我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力量;终于有勇气面对洛道的厄运,面对我曾经的怯懦;终于可以弥补当年的无能为力,可以为我的亲人做些什么。 我杀过不少毒人,也杀过不少红衣教徒。无论是毒人,还是红衣教徒,他们几乎都是为人所利用的、无辜的可怜人。可是即使这样,我还是杀了他们,否则,便会有更多无辜之人遭遇他们的毒手。就像两军交战,如何判别孰对孰错?他们皆为背后的恶者所利用,是恶者保护自己的屏障。若因他们无辜,所以无法下手,只会使得那罪恶之人的屏障越来越厚,只会让更多无辜之人受害。将士无辜,毒人无辜,被药物所控制的红衣教徒无辜……天下苍生又何其无辜?” “那日,我杀了天兆,是为了救你,也是为了救他。”顾飞霜闭了闭眼,“瑾瑜姑娘是否设身处地地想过毒人的感受?他们本是常人,却被强行下了尸毒,变成了不死不活的怪物。他们残余的时光,只能与腐烂相依为命。十年前,曾有人问我,难道变成了尸人、毒人,亲人们便不是原来那些人了么?我花了十年来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这十年间,我亦努力的想,我到底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姑娘也许认为,毒人也是有生命的,因此应该饱怀着善意,尽我们最大的努力去帮助他们解脱,而不是屠杀他们。可是毒人的生命,真是还算是生命么?世间万种生灵,皆有父母亲人,即便是草木,亦是因为先代留下的种子才有了新生。莫说人有七情六欲,就是飞禽走兽,古来皆知乌鸦反哺、虎毒不食子,可见它们也是有感情、有神智的。而毒人呢?他们丧失了神智,丧失了言语,他们甚至无法辨认同类;毒人只受药物的驱使,只懂得厮杀,他们其实只是行尸走肉。跳脱了生死轮回,毒人……或许已经不算是天下生灵的一种了。” “怎么会……”她用手捂紧了自己的嘴,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呜咽的声音。 “瑾瑜姑娘有没有想过,其实毒人在世上‘活’着一天,便是痛苦一天?他们无法控制自身,因而就算痛苦万分也无法自戕,只有本能的攻击他人。若一味视他们为无辜者,却不真正的了解他们的痛苦所在,因为他们的无辜而放纵他们的罪行,这样的善良,只是伪善罢了!”顾飞霜的每一句话都铿锵有力,撞击着瑾瑜的心。 “正如那日问姑娘,万花谷是否已经有医治毒人的对策,姑娘也说没有。如此,我所能为他们做的,只有送出那一剑……否则,漫长而无望的余生,他们何其无辜,要承受这样残忍的痛苦呢?” 瑾瑜哑然,她根本无法开口反驳。她只想着焦琪霏思君之苦,却丝毫没有考虑到变成了毒人后的天兆的痛苦。她和大多数人一样,只是站在常人的角度去看待毒人,同情他们、怜悯他们;而顾飞霜所为却已经越过了这个界限,这样无知的她,怎么有资格指责他的行为呢? “姑娘在万花谷中修习医道,可知自古医毒不分家?”顾飞霜忽然问道。 “我知道……”瑾瑜想起她的师父裴元先生曾说,医术可救人,亦可杀人。太素九针,只要一针偏差,便可毙命。所以是救,抑或是杀,仅在医者的一念之间。 “剑术也一样。剑者,可为杀,亦可为护。是杀,还是护,仅在执剑者的一念之间……我并不怕杀人,也不怕死在我剑下的魂灵索命。顾飞霜此生所愿,便是化作利剑,此剑为了守护而杀,为穿破层层屏障,刺入作恶者的心脏。”顾飞霜这么说着,他看向瑾瑜的眼神很坚定,目光灼灼。 顾飞霜今夜一席话,令她仿若醍醐灌顶。世间本无纯粹的善恶,何谓侠,何谓道?何谓杀伐,何谓守护?顾飞霜对毒人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白露渡飞霜 作者:林青词 分卷阅读13 的怜悯,是对世间万物的怜悯,对天下苍生的怜悯。忘却了自身,摆脱肉身和智能的束缚,这或许便是道家所说“坐忘”之意罢? ☆、第十五章 他们第二日便启程赶往巴陵县。 八月正是巴陵风光最盛的时候,一片片连绵的油菜花田,明亮的黄色映着湛蓝的天空,让人沉闷的心情一扫而空。 瑾瑜的脚伤已经好了许多,可以开始自己走动了。但医者常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因此顾飞霜还是不放心,每日只让她走一会儿。 从洛道到巴陵,路途遥远,因此两人都风尘仆仆、精疲力竭,便在巴陵镇里留宿两日。连日奔波后,终于有一间干净的客栈落脚,瑾瑜把自己从头到尾整理干净,这才叫神清气爽。她将长发拧得半干,看到窗外风景甚好,实在耐不住,便欢喜地跑到镇外的油菜花田去。 瑾瑜在万花谷中看过的花儿并不少,虽然万花谷的花海天下闻名,却独独没有这油菜花。大抵是因为油菜花是农耕物更甚于花卉,这样平凡的小花,是入不得芳主弟子们格调清雅的法眼的。但瑾瑜却很是喜欢,这些平凡的小花开得卑微却热烈,一片又一片地连绵成花海。她高兴得很,一时间把顾飞霜告诫她不可多走动的话尽数抛到了脑后,整个人扑进了油菜花田中。 顾飞霜整理好后去寻她,却不见人,知她生性活泼,定是玩儿去了。他本不打算管,却惦记着瑾瑜的伤势,还是放心不下,便一路寻出去。 瑾瑜黑白的衣裙在油菜花田中非常显眼,她的长发还有些湿漉漉的,随意的披散下来,长到腰间。顾飞霜站在远处的田埂上看着,见她忽然跑到田边与当地的老农妇说了几句,又欢天喜地地回到花田中央。她细心挑拣着,连着长长的花梗一并摘下,过了一会儿,便捧了满怀。八月仲夏的天气里起了风,微风不着意地拂过她的发丝,在日光下被染成了金色。瑾瑜就像一幅水墨画,清清淡淡地站在那花田中,却连澄黄明亮的花田都胜不过她美丽的笑靥,忽而一阵风吹来,便把她吹活了。 顾飞霜望着这动人的场景,一时出了神。他看见瑾瑜笑起来时脸上的梨涡,仿佛盛了陈年的美酒般醉人心弦。那梨涡让他有种熟悉的感觉。 瑾瑜站立时重心在右脚上,许是站得麻了,便想走动几下,左脚却使不上力,一个踉跄便侧着倒下,消失在花田中。 “瑾瑜!”顾飞霜马上回过神来,大步往花田中心走去,他从不知原来这些花儿层层叠叠、如此缠人,十分难走。 还好很快就找到了她,顾飞霜将她横抱起来,这情景倒很像他们初见的时候,除了这次瑾瑜没有提醒他带上她采下的油菜花。他将瑾瑜抱到田埂上坐好,自己蹲下身查看她的腿伤。 “都说了不可多走动,偏你是静不下来的性子!连自己的身子都照料不好,以后谁会信你是个大夫,敢让你诊治?”他好像有些生气。 瑾瑜低下头看他,脸上满是委屈的神色。好在她的腿伤并没有复发,顾飞霜才消了气,但是一张脸还是绷着,絮絮叨叨地叮嘱她不可再这样胡来。 顾飞霜站起身来,这样瑾瑜就只能看到他宽大的道袍,就算努力抬头,视线也无法攀越他的肩。 他好像生气了,瑾瑜心想。她下意识地拉住他的衣袖,小声地央求道:“……我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 她这孩子气的动作让顾飞霜心里一下软了,只好叹了口气,坐在她的身边。他又想起她的笑靥。从洛道出来后,瑾瑜显然心事重重,他担心是那一晚他所说的太过了,他本不该说那么多的,只是当时心情激荡,便脱口而出。说到底瑾瑜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就像一张干净纯白的纸,没有经历尘世的凡俗污秽;他感觉自己仿佛在这白纸上添了第一笔墨,十分有些罪恶感。 “道长……是不是觉得我很无知,又很烦人,所以讨厌我啊?”瑾瑜忽然闷闷道。 “不会。”他答得言简意赅。 “是吗?可是我很自责呢,我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就那么理直气壮的指责你,觉得你残忍好杀……实在太过分了……而且我已经十七岁了,都是大人了,却还那么不让人省心,一路上麻烦道长照顾我……还要受我的气……” “没有的事。”顾飞霜打断她的话,“第一,我其实很高兴,在这浊世间,瑾瑜姑娘还能清白干净的长大成人,心中有着最原始的善,看来万花谷的确是个世外桃源。姑娘又是修习医道,常言道‘医者父母心’,相信瑾瑜姑娘将来定是一位妙手仁心的好大夫。第二,我并不介怀照顾姑娘这件事……姑娘无须自责。” “可是……” “太阳快落山了,我送你回房。”说罢,顾飞霜站起身来,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头,“瑾瑜是很好的姑娘,我并不讨厌。” 他掌心的温度在她的额上久久不退,甚至将她的脸都烤得绯红。顾飞霜小心地将她放到床上,嘱咐了一句让她好生休息,便转身出去。 “……哎!”瑾瑜想喊住他,“是……” 顾飞霜回过头来。 “其实……我……”她期期艾艾。 “什么?” “……没什么。”她终究还是说不出什么来。 瑾瑜眼巴巴地看着顾飞霜走了出去,并把门阖上,便一头栽进了枕头里。 她明明不是想说那些话,并不是想问他是否讨厌自己,也不是检讨自己不让人省心,可是只要遇上了他,心中便一片兵荒马乱,无论说什么都词不达意。 明明是想告诉他…… 瑾瑜懊恼极了,拉开被子把头蒙起来。 其实她啊,不过就是那小小的油菜花,就算开得再热烈,终究是卑微的花儿;顾飞霜却是有着宏远志愿的鹏鸟,他又怎会停止翱翔,去眷恋这无名小花呢? ☆、第十六章 他们一路向西走,便来到了瞿塘峡。瑾瑜常年生活在万花谷中,虽然万花谷的风景一绝,却没有瞿塘峡那样壮阔奔腾的江流。她什么都好奇,所有的美景都能引发她的惊叹赞美,顾飞霜在一旁看着,笑得很无奈。 在瑾瑜欢天喜地的笑容里,他几乎都要以为这一趟是出来游玩的,忘记了路途的尽头等待他们的,也许就是死亡。但顾飞霜不想泼她的冷水,只是看着她的笑靥,心情便会好许多。 他们加紧赶路,终于在白龙口赶上了在流云寺休憩的清虚真人一行人。 “师兄!”昙华第一个看到了顾飞霜,她正百无聊赖地在流云寺大门前的阶梯上梭巡。 “师妹。”他遥遥地应了一声,不紧不慢地下了马,将瑾瑜扶下来,又将两匹马送入驿站里,才带着瑾瑜走向流云寺。 昙华迎着他们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白露渡飞霜 作者:林青词 分卷阅读14 小跑过来,对着瑾瑜笑道:“这位定是瑾瑜姑娘吧?姑娘没事就太好了,这下工圣先生可以放心了。” 三人入寺回禀清虚真人和工圣,瑾瑜也回到了她的同门身边。最高兴的莫过于瑾慧,前些日子她一直担心瑾瑜是否会遭遇不测,近乎寝食不安,现在见到她好好的出现在眼前,眼泪几乎都要流下来了。 顾飞霜远远地看着被同门簇拥着的瑾瑜,心里好像少了什么,滋味不大好受。他心中烦闷,便到寺外走走。进入白龙口,便是苗疆的地域,此处青山绿水环绕,郁郁葱葱,倒是散心的好去处。 他前脚刚出去,昙华后脚就跟了上来。 “师兄今日心中不宁么?”昙华问道。 “并无甚不宁之处。”他回答得有些刻意。 昙华莞尔道:“今日见师兄携瑾瑜姑娘至此,昙华这颗心也就放下了。说起来,瑾瑜姑娘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儿,连我身为女子,都忍不住多看两眼。不知怎的觉得她的眉眼有些熟悉,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或许是天下的美人大抵都有些相像罢。方才在寺内遇到她,感觉她好像有什么想对我说,欲言又止,让我有些纳闷。或许,我们真的在哪里见过呢……” “……为何提她?”顾飞霜有些恼,却不知道这怒气从何而来。 昙华愣了一下,心中的疑惑便有了答案,她笑得有些苦涩:“师兄这次归来,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师妹这是何意?”他不解道。 “师兄心中……已有了在意的人,关心则乱,也是正常的。”昙华语焉不详地丢下这么一句,便径直走开了。 顾飞霜没有拦她,呆呆的站在原地,思忖了很久。 关心则乱……原来他是关心则乱么?他是从什么时候起,对瑾瑜的事情紧张起来的呢?为何那日她在巴陵的花田中摔倒时,他竟然会生气?为何见到她的笑靥的时候,他竟然会感觉怦然心动?为何见她在同门弟子中间,而自己只能远远地望她的时候,他竟然怅然若失,心中吃味? 顾飞霜本以为潜心修行这么多年,自己早已心如止水,即使这么多年来一直知晓师妹昙华的心意,但他对昙华只有师兄妹的情谊,所以一直不能接受她的情意。有时修齐师弟拿他开玩笑,就说他是铁石的心肠;又因为他寡言少语,便笑他是座冰山。 若让修齐知道这座冰山竟然轻而易举地化在了一个年轻姑娘的笑容里,会有多惊讶呢? 顾飞霜很是苦恼,想他而立的年纪,居然败在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手中,真有些狼狈不堪。 他一路往前走,隐约可以看见茂密的灌木丛中一个窈窕姽婳的身影,原以为不会再有与她独处的时候,佳人竟就在眼前。 瑾瑜转过身来,也看到了他,好像怕他责备一样,伸手往左指了指,急忙辩解道:“我不是跑出来玩的,刚才和师姐在那边采药草……” “……是吗。”顾飞霜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后,反而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生怕自乱阵脚。 “哎?”顾飞霜的反应出乎瑾瑜的预料,不过小别半日,他怎么变得那么奇怪? 两人陷入一阵怪异的沉默中,让瑾瑜十分不自在,她就在四处转了一下,忽然拾到了一个“宝贝”,兴奋地举起来给顾飞霜看。 “看这个!”那是一片木叶,瑾瑜问他,“我曾经在书上看过,这是苗疆的木叶,可以吹奏出乐声……你会吹吗?” 顾飞霜接了过来,仔细研究了一下,道:“我只吹过柳叶,大概道理是相同的,我且尽力试试罢。” 瑾瑜抱怀期待地点点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让他顿时觉得压力很大,只好将视线投向远处缓解一下。 比起柳叶,木叶所发出的乐声更加高亢,音色明亮,乐声悠扬,仿佛能响彻整个山林。待他一曲奏毕,瑾瑜高兴地拍拍手,又向他伸出手:“让我也试试!” 顾飞霜用袖口将木叶拭净,就要放到她的手心里,忽然心中一动,旋即张开了自己的手掌,将她柔荑般的素手握在自己手中,两人的手心只隔着一片木叶。 瑾瑜差点惊叫出声,想要将手抽回来,不料他握得更紧。 她的心跳得很快,连自己都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紧张,总之又是惊又是喜。 他的心是否与她相同? 片刻,顾飞霜松开了手,那片木叶便悄悄地飘到了地上,但谁也没去管它。 “……你的伤可大好了?”他艰涩地问道。 “嗯,之前让大师姐替我瞧了,应是全好了。”她声如蚊讷地回应道。 “……我送你回去。”过了半晌,顾飞霜才憋出那么一句话来。 “可是师姐她们……呃……好吧……”她已经腾不出脑袋来思考了,望着他的眼,她便立马缴械投降,可怜的师姐们就这样被抛弃了。 他们走得很慢,挂在树梢上的夕阳都等得心急,挥手为他们镀上一层金边,催促这二人快离开这密林,好让它回家歇息。 “冒犯姑娘了。”顾飞霜在流云寺前停下说道,脑中依然回想着方才握住瑾瑜的手时细腻的触觉。 瑾瑜仓促地摇摇头,却要顾飞霜伸出手来。她左手握着他的手掌摊开,右手的食指灵巧地在他的手心划着,抬头坚定地看着他,转身便一路小跑进流云寺。 顾飞霜目送她离去的背影,右手微微颤抖着,握成拳状。 “只——愿——君——心——似——我——心——”这就是瑾瑜要对他说的话。 ☆、第十七章 抵达黑龙沼的烛龙殿前,已经是寒冬腊月了。 万花谷首先派出的一批天工弟子已经将大殿主窍机关琢磨的差不多了,各大门派弟子与轩辕社将士一同抵御来此处援助天一教的南诏兵士,烛龙殿内不停地有天一教徒杀出。僧一行所带的万花弟子大多是杏林门下,方抵达烛龙殿亦不能闲着,忙碌着为受伤的将士们和在众人来之前受害的武林人士解毒疗伤。 年轻弟子们在行程中还有些轻松愉悦的心情,险些要误以为这一趟出来是看风景的,此刻才终于感受到紧张而严肃的气氛,纷纷收起了玩耍的心态。 顾飞霜有时远远看着忙碌的瑾瑜,心情却与当日在流云寺中大有不同了。虽然她距离他很远,但是他们对于彼此来说都是与众不同的;顾飞霜第一次感觉有一个人独属于他,这样的滋味竟相当美妙。 数日后,烛龙殿周围的清扫已经完成,天一教的外援已有八成被阻挡,虽然殿内还有天一教徒杀出,但是已经看不见多少南诏兵士了。于是各派前辈们经过商量,决定不日动身攻入殿中营救掌门。 天工弟子们已经将大殿机关解开,其余不善武技的弟子均被留在外面受在外驻守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白露渡飞霜 作者:林青词 分卷阅读15 的将士们的保护。 顾飞霜站在大殿内,扶着腰间的佩剑,心中反而比从前宁静,他想也许是瑾瑜的存在,让他心中除了蓬勃向前的志愿,更有了后方温柔的港湾。他虽有了软肋,但也有了拼了命都要守护的东西;瑾瑜这样理解他的志愿,让他这把剑比从前更加锋利。 顾飞霜意志坚定地看着远方,听见一旁的工圣僧一行叹道:“待得事了,只怕一场宏大法事方能让牺牲之同道安然。” 此番一去,生死未卜……他想起临行前昙华所言,心中万分感慨。 攻入龙跃殿中,只见青翼蝠王与白眉鼠王已经率领众多龙跃殿内卫恭候多时。所幸这两位明教前任法王曾在白龙口被浩气盟盟主谢渊重创,这一战并不算太苦,数个时辰的苦斗下,武逸青与胡鞑皆被击毙。 众人奔走,忙于收掇牺牲同道的尸身,又辟出前殿作为受伤的弟子接受治疗和休养的地方,让后方的救援跟上。 顾飞霜在这一战中仅受了些轻伤,简单包扎了一下,休息片刻后便开始参与议事。 虽说不算恶战,但是他们之中死伤的弟子并不算少数,负责清点牺牲同道尸体的弟子们眼睛都泛着红圈,却没有人敢哭出来;重伤的弟子中有些手足已废,或是经脉断尽,瑾瑜替他们疗伤时都心惊胆颤。她在受伤的人中没有看到顾飞霜,一颗几乎要吊在嗓子眼上的心,才沉沉地落了下去。 这时,五毒弟子阿珠娜带着好几篮子的药材过来,她说这烛龙殿中毒瘴之气极重,要教她们制作驱散毒瘴之气的药囊给其余同道们佩戴上,这药囊非常简陋,只是用宽厚的药草叶子将药材裹住,再用细绳绑好便成。 瑾瑜一边裹着药囊,一边留了心,向阿珠娜询问这驱散毒气的药理。待大批药囊制好分发给各个弟子,瑾瑜从怀中掏出一个平日自己贴身带着的香囊,将那些药材塞进去,又加了几味可助药味散发的药材,将那小小的香囊填的鼓鼓的。 她等着众人休憩才去找顾飞霜,谁料忙碌到了晚上,两人约在龙跃殿中通往内殿的小门外相见。 顾飞霜提早到了那里,瑾瑜遥遥就看见了他挺拔的身影,广袖宽袍、高冠扶剑,他似乎一直都是那个样子,像一只仙鹤。 他转过身来,瑾瑜便看见他右边脸颊上有一处划伤。她一路小跑过去,伸手抚了抚那道伤痕,心疼极了:“你可还有受伤的地方?” “瑾瑜放心,不过一些小伤,无碍。”他温柔地将她的手拿下,紧握在手中。 “我怎么可能放心……”她嗔怪道。其实她心中比表面上更焦急,这不过初初探入烛龙殿,便死伤了这么多弟子,纵使顾飞霜的武技再高超,天总有不测之风云,万一、万一……可她却只能强忍着自己心中的恐惧,因为爱他,所以害怕失去他;而因为爱他,所以更不愿因自己的软弱而阻挡他的志向——顾飞霜此生所愿,便是化作利剑,此剑为了守护而杀,为穿破层层屏障,刺入作恶者的心脏。 瑾瑜那驱散毒气的香囊递给他,要他贴身带着。 顾飞霜疑惑道:“驱散毒气的药囊方才我已拿到了……” “那个药囊人人都有,这是我给你的,自然是不一样的!”她嚷嚷着,觉得他甚是不解风情。 好在顾飞霜领悟得挺快,于是笑着收下了,仔细的放在怀中,哄道:“我知道了,这便仔细放好,一定贴身带着。” 瑾瑜这才笑了,两人又小声地说了些体己话,心中被这里幽森死寂的气氛所影响的阴霾尽数散去。 就在此时,瑾瑜觉得身后似乎有什么在窸窸窣窣地爬动,顾飞霜也发现了,出声提醒她,她警觉地聚力跳起,依靠附近的石壁远离地面。顾飞霜拔剑而起,发现来者竟然是七八只硕大的毒蜘蛛。 顾飞霜举剑凝神聚气,放出一式万剑归宗;瑾瑜虽然平时甚少研究万花武术,一招快雪时晴却是练得很好,两人合力,很快就将一波毒蜘蛛解决了。 “我还以为瑾瑜醉心于医道,没想到武技亦不差。”顾飞霜扶她站稳,轻笑道。 “可别笑话我了,”瑾瑜扁扁嘴,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我本来就不是习武的资质,这招快雪时晴还是大师姐逼着我练的,说是紧急的时候可以自救。” “可见大师姐是极有先见之明的。”顾飞霜依旧笑着,事实上瑾慧在顾飞霜面前还得喊一声顾师兄,只是他愿意随着瑾瑜这样叫,很有几分亲昵。 “若早知道今后有你在,我才不要费劲去练呢。”瑾瑜冲他做了个鬼脸,撒娇道。 “这烛龙殿中幽森诡秘,不知道还藏了多少毒物,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回去罢。”顾飞霜环顾了一下四周,蹙眉道。 瑾瑜应了,因两人一同回去太过扎眼,于是先走一步。顾飞霜看着她进入前殿,脑中快速地回想方才的情景:瑾瑜在情急之下聚力跳起,那一瞬间他只觉得那步法非常熟悉,现下仔细回想,竟然是梯云纵! 她怎么会梯云纵?! ☆、第十八章 五位掌门中率先被救出的是藏剑山庄庄主叶英,原来那青翼蝠王和白眉鼠王原本负责看守叶庄主,前殿被攻入后,他们被调派到龙跃殿中迎战。叶英虽然眼盲不能视物,身中软筋散,最多只能使出五成功力,竟能一人突破玉蟾宫守卫,与前往救援的三庄主叶炜会合。 救出叶庄主后,众人对烛龙殿的布局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这对他们此行讨伐天一教大有益处。经过商讨,决定兵分两路:由五毒教主曲云率少林、万花、五毒、唐门弟子从左侧进攻风蜈殿与灵蛇宫,援救玄正方丈和东方谷主;而纯阳、天策、藏剑、七秀弟子则由李承恩将军带领从右侧进攻圣蝎祭坛与天蛛殿营救叶坊主和玉虚真人李忘生。 此番深入进攻并非易事,这烛龙殿中不仅有天一教徒、毒人和巨尸,还有各种硕大的毒物潜伏在周遭诡秘的草丛中。顺利救出叶坊主后,他们回到龙跃殿中,一来让后方的万花、五毒弟子们解去叶坊主身上的软筋散,二来让受伤的弟子好好休息,准备下一役。 顾飞霜在殿中角落打坐凝神,此前他的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此番终于可以休憩,周身的力气仿佛都要用尽一般。 “师兄。”唤他的人正是昙华,顾飞霜睁眼,看她手中拿着干粮递给他,“我想师兄疲惫,定然尚未进食,方才又见瑾瑜姑娘正忙碌,应该也没工夫照料师兄,便厚着脸皮来了。” “多谢师妹。”他伸手接了过来,虽然他已十分注意在众人面前对瑾瑜保持距离,但还是瞒不过昙华的。 昙华在他身边坐下,微微笑道:“师兄和瑾瑜姑娘相处可好?” “……”顾飞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白露渡飞霜 作者:林青词 分卷阅读16 霜一时哑然。 昙华并不想要他的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着:“不知怎么,见到瑾瑜姑娘对师兄一往情深,而师兄也……我的心里反而轻松了很多,或许是因为终于有理由说服自己放弃妄想吧。我认识师兄这么久,能让师兄如此牵挂的只有二人。第一个是铃儿,师兄怜悯她的身世、又是第一个徒儿,对她倍加疼爱;第二个便是瑾瑜姑娘。看见师兄对瑾瑜姑娘的情意,我就知道是时候放弃了……” “师妹……”顾飞霜垂下眼睑,却不知以他的立场要如何开口宽慰她。 “这么多年了,连我自己都要疑问,这些年我这样执着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是因为师兄一直不肯接受我的心意,才会这般不甘心?我钻牛角尖地想,或许终有一天,师兄会被我打动……若真能等到那一日,定是我最幸福的时刻。”昙华说着说着,忍不住落泪。 “师妹……是我负了你的心意。”顾飞霜的声音低沉,他对昙华一直有歉意,可是情爱之事,又哪里可以勉强得来? “并不是师兄的错。师兄与瑾瑜姑娘佳偶天成,真是让我有些嫉妒。此行之前在坐忘峰上,我曾对师兄说,我心中只有一愿,便是愿师兄平安;这次我要斗胆向神明再请一愿,便是愿瑾瑜姑娘一世平安,与师兄一生相守。”昙华抹干了眼泪,对顾飞霜勉强笑道。 “昙华!”他脱口而出,不是“师妹”,而是她的名字。顾飞霜从来没有弄明白过他这个师妹,天地间真有像她这样痴傻的女子,她最好的年华都用来等待一个不会爱她的人,最后苦笑着放弃,却还要祝愿他们平安相守。 “若这次能从这里活着回去,我会下华山去。或许会嫁给一个很平凡的人,他不必像师兄这样惊才绝艳,但是他会全心全意地待我好。放下执念后,才会发现从前我真是太过贪心……或许这样,才是最适合我的结局。”昙华说道,转过来看向顾飞霜笑了起来,“师兄,等我出阁之日,定会请你来赴宴,请你和瑾瑜姑娘一同前来。再过几年,我也会有自己的孩子。若是个男孩,也许会送他入纯阳宫修行,不知道师兄愿不愿意收他为徒呢?若是个女孩,就定要留在身边好好教养,不叫她受任何委屈;等她长大了,寻到了自己的意中人,我会含着泪、又欢喜又伤心地送她出嫁……这样的日子,就是我想要的。” “……好,我们就这样说定了,待你出嫁那日,我定会出席。若你将来生了男孩,想让他修习武技,我便会收他为徒,悉心教导。” “好,师兄,一言为定。”她伸出右手的尾指,孩子气地要与他拉钩起誓。 然而这个约定在几日后便毁了。 在天蛛殿中看守玉虚真人的醉蛛老人功力深厚,且最擅长豢养毒物。这一战死伤惨重,若不是失踪多年的大师伯谢云流至此与掌门李忘生携手重创醉蛛老人,恐怕他们均要覆灭于此。 顾飞霜受了重伤,被救出来后昏厥过去,过了整整一天一夜才醒过来。 他睁开眼,便看到师弟修齐守在身边。见修齐无碍,他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开口问道:“修齐,昙华呢?” “师兄!师兄你醒了!”修齐脸色阴沉,将他扶着坐起来,声音里带着哭腔,“师兄……昙华师姐……师姐她……” 昙华死了。 顾飞霜脑中仿佛有雷鸣,不知所措地愣在那里。 几日前,他们还约好了,等她将来成了亲、生了孩子,他会将她的儿子收为徒弟、悉心教养;她还非要孩子气地与他拉钩,口中念着“拉钩上调,一百年,不许变”;她明明还是那么鲜活的姑娘,她还在说着,笑着;那是他看着长大的姑娘,他看着她从八岁长到了二十八岁,是那样善良又痴情的姑娘…… 昙华死了。 他闭上眼睛,拳头紧握着,喉结微微颤抖,将痛苦尽数咽下去。 ☆、第十九章 顾飞霜睁开眼,发现是午夜。殿中有些微弱的火光,周遭寂静,还能听到守夜的弟子们走路的声音。他觉得身上被什么压着,左手受了伤使不上力,便靠着右手的力量撑起身子,将伏在他身上的那人惊醒了。 那人警觉地抬起头来,顾飞霜借着微弱的火光,看清了那是瑾瑜。 “你醒了?”她问道,伸手扶着他坐起来。她从前唤他道长,后来两人关系亲密,就只唤“你”,怎样都不肯叫他的名字。 “你一直守着我?”他坐起身来,温柔缱绻地握住了她的手。他觉察到瑾瑜的眼睛通红,想必已经很久没有休息了。 “你那日醒来后,又忽然昏厥过去,把我吓了一跳。所以夜里就偷偷跑过来守着,不然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瑾瑜轻声说着,跪坐在他身边。 “是我不好,害你担心了。”顾飞霜说。 “不是你的错。”瑾瑜皱起了秀眉,“我知道,昙华姐姐的死对你冲击很大,你定是伤心过度了,又受了这样重的伤……伤口还疼么?” “尚可忍受,只有左臂伤重,暂时使不上力气,并不妨碍拿剑。”他答道。 瑾瑜叹了口气,欲言又止的样子,顾飞霜见她的神色便知她忧心什么,于是将她的手放在他的胸膛上,腾出右手将她揽到怀中。 “瑾瑜……”他唤着她的名字。 如此的靠近,感受着他的体温,瑾瑜忽然间便泪如雨下。 “我……我好怕……可是一直忍着不敢说……在万花谷中一起长大的师兄师姐们,明明还会说会笑的,几日后却成了冰冷的尸首……和我一同来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地死去……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除了给受伤的人诊治,给他们熬药,为他们包扎伤口……我只能为你们做这些事情……”瑾瑜抽噎着,紧咬着下唇,“每次他们将死去的人抬回来的时候,我就好怕……怕在其中看到你的脸……看到穿着同你一样的道袍的尸身,就好像有人掐住了我的喉咙一样……我好怕……好怕失去你……” “瑾瑜!”顾飞霜低声喊她,拥着她肩膀的手愈发用力。他吻她的额,继而吻下眉心,接着轻吻她的脸庞,吻干她的泪。瑾瑜有些惊诧,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他的唇炽热而柔情,动作小心翼翼的,仿佛她是这世上最柔弱的一片花瓣,多用一分力气就会被碰碎。她下意识地抓紧顾飞霜的衣襟,直到他最后一个吻落到了她的唇上。 他的额抵着她的额头,在幽暗的灯光里凝视着她的眼,这下他们彼此的眼中便再无他物,只有对方。 “瑾瑜,莫怕。我不会死,等我回来。”他情深款款地许诺道。 半个月后,五位掌门稍做疗养,清点可跟随一战的将士与各派弟子,动身进攻烛龙殿最深处祭龙潭——五毒教前任长老、天一教教主乌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白露渡飞霜 作者:林青词 分卷阅读17 蒙贵就在那里等候着众人。 祭龙潭前有一扇高大的石门,万花的天工弟子钻研了数日都没有发现有什么机关,无双剑叶炜手执利刃、接连数招,七秀坊的小七与少林渡法大师合力,那扇石门岿然不动。最后,藏剑山庄庄主叶英提议,集八大掌门的内力传于五毒德夯孙飞亮,由他发力开门。 石门果真被孙飞亮一分一分地撑开,向里走只看到一段悬崖,想必下方就是祭龙潭。诸位掌门耗费甚多内力,因此众人便在此休息一夜。 顾飞霜抬起头看了看天上的明月,这月夜如此宁静,仿佛闻不到连日杀戮和死亡的气息。这是最后一役前的宁静月夜,或许是这里每个人的最后一夜。 顾飞霜睡了一觉,醒来时天尚未亮,却再也睡不着。他第一次觉得,也许他会死。这一刻他非常想念瑾瑜,想念她触感细腻的双手,想念她的一双灿烂星眸,想念她的声音,想念她的笑容……他从怀中掏出瑾瑜所赠的香囊,望着它仿佛看到它的主人一般,让顾飞霜舒心的笑起来。他庆幸自己当日收了下来,此时正好睹物思人。 在他一旁的一个万花弟子也醒了过来,翻了个身,一眼就瞄到了那个香囊。 “顾师兄这香囊好精致,上面绣着一个‘瑜’字,莫非是情人所赠?这倒让我想起我们万花谷的瑾瑜师妹。”他笑道。 顾飞霜望了他一眼,眼神交流的一瞬间,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那弟子继续笑着说:“瑾瑜师妹可是咱们谷里的美人儿,自然是比较出名些。只是她是裴元先生的弟子,很少和我们这些习武弟子打交道。” “哦?”顾飞霜只是简单的应了一句,不料对方是个话匣子,一打开了就合不起来。 “说起瑾瑜师妹啊,原本这次进攻烛龙殿,是没打算让她来的。因为她在医术上非常有天分,连药王孙先生都对她赞赏有加,她的师父裴元先生不愿她来参与这件事。不过她知道我们要到黑龙沼的时候,就主动要求随行,好像说是想要与五毒弟子讨教化解毒人尸毒的方法,她说炼制尸人的方法本源自于五毒,所以若是能亲自问五毒弟子是再好不过了。我听瑾慧师姐说,瑾瑜师妹自小就有一个愿望,希望能研制出化解尸毒的方法。呵,我原本以为这样漂亮的姑娘,是不会愿意和什么尸人啊毒人打交道的,没想到她有这样的志向,倒令我刮目相看了。” “……瑾瑜,是自幼长在万花谷的孤儿吗?”他的话让顾飞霜联想到许多事情,心绪纵横,久久才问了一句。 “啊?不是啊。嘿嘿,顾师兄别怪我太八卦,瑾瑜师妹的来历在谷中不算什么秘密。我记得她刚来到万花谷的时候才七岁吧,是画圣林先生的弟子墨意师兄带她来的,好像是墨意师兄在外采风的时候生病,瑾瑜师妹救了他一命,师兄觉得这姑娘是在医道上很有天分,便将她带入谷中学医。说来也稀奇,瑾瑜师妹当年那么小,居然就可以治好墨意师兄,果然是医术奇才啊!让我想想啊,墨意师兄是说在哪里遇到瑾瑜师妹的呢……长安?华山?还是……” 他还在努力想着答案,顾飞霜已经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化解尸毒的方法……墨意先生……华山……瑾瑜……铃儿……”顾飞霜喃喃自语,这些词语串联成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真相。 他一直一厢情愿地认为铃儿安全的待在万花谷中,可是她竟然一直就在他身边! 他的脑海中不断闪现与瑾瑜相处的场景:他在枫叶泽将她救出来,她曾说脸上有伤,他那么靠近的看过她的面容,却没有认出来;在洛道的时候她害怕得瑟瑟发抖,他却以为只是她胆小的缘故;在巴陵县时他送她回房,她一脸欲言又止,对他说了些语意不明的话,他却未做深思细想。 那么多次的机会,他竟然都没有认出她! 顾飞霜将那香囊收入怀中,用手揉了揉额角,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天亮了,最后一役马上要开始了。 ☆、第二十章 从断崖往下跳,距离最底下的祭龙潭有数百尺高,众人落地后围成团,警惕着周遭的风吹草动。这悬崖下竟然还有这么广阔的天地,两侧往外延伸,分别有两个祭坛,各有一波巨尸、毒将从两侧向中心冲过来。 “大家小心!”带头的无双剑叶炜大声喊道。 祭龙潭中豢养的毒物巨尸一波接着一波涌来,仿佛杀不尽一般,同行众人艰难地前进。祭龙潭的深处,除了乌蒙贵率领数百尸人与女儿玛索、天一教的毒神小邪子严阵以待,竟然还有另外两人。 “阿爹,阿娘!”五毒教主曲云见此二人,便飞奔过去,原来他们便是九天之一的“苍天君”方乾与五毒前教主魔刹罗。 魔刹罗身中碧螺蛊毒,曲云用五毒心法为母亲压制毒蛊,方乾则运功用内力将蛊毒强行逼出。 “乌蒙贵,你滥用《尸典》禁术,罪大当诛!”孙飞亮怒道,大步上前与乌蒙贵激战起来。 “只怕你还远未有亲手报仇的身手!”乌蒙贵冷哼一声,“我只出三式,撑得住便饶你一命!” “大言不惭!” 三个回合激战下来,孙飞亮被乌蒙贵打伤。 “你修炼了什么歹毒武学,怎么修为深厚如此之多?!”孙飞亮落了下风,喘息道。 “哼,黄口小儿,怎知我教禁术之多!纳命来吧!”乌蒙贵话音刚落,运力又猛攻过来。众人惊呼,只是谁也没有信心能接下乌蒙贵一招,不敢向前;此时塔纳族长唐书雁与唐老太太赶到,唐书雁替孙飞亮接了这一招。 “多谢唐姑娘!”孙飞亮大口的喘息着,退出了战圈。 唐书雁与乌蒙贵又交战几番,唐老太太一招天女散花向他投去,不料乌蒙贵的实力超乎众人想象,只受了一点伤。紧接着天一教援兵赶到,唐书雁退出战圈,与唐老太太一同带领唐门弟子前去支援。 “哼,今日诸位掌门和各派高徒皆聚于此,也省得我一个个去搜寻。诸位既深入这烛龙殿,便应料到有进无回!不用太久,我会将诸位炼制成尸人,诸位且尽心尽力,用你们毕生武学相助南诏反唐,统一天下罢!”乌蒙贵大笑几声,对一旁的玛索道,“女儿,你先带领尸人毒将将他们擒下,待我休整一会!” “爹爹,我不想与汉人为敌了!冤冤相报何时了?”玛索痛苦地哀求道。 “这些汉人欺上门来,要取我的性命,此非可忍之事也,若你不出手,只怕今日为父便要死在他们手中!”乌蒙贵怒道,言毕将小邪子带至旁处运功疗伤。 玛索心中不忍,只好允诺:“对不起了,各位!” 祭龙潭后的毒人、尸将才是天一教最精锐的部队,他们大多是由武林人士炼制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白露渡飞霜 作者:林青词 分卷阅读18 成的尸人,因此他们虽然外表和一般毒尸没有区别,比寻常毒尸更加可怖。 双方交战,杀戮与嘶吼哀嚎的声音天震地骇,腐毒与血腥味迅速笼罩整个战场。 顾飞霜将利剑从一个毒尸的心脏中抽出,又回身刺向扑过来的另一个毒尸。他向身边几个纯阳弟子投去目光示意,他们默契地凝神下了几个气场,由站在中心的顾飞霜使出一式人剑合一将气场炸开。此举群攻颇有成效,他们周围的毒尸被炸开的气场弹开,一招击毙。 顾飞霜原本左臂有伤,此刻浴血奋战,竟把快要愈合的伤口重新撕裂。他的动作顿了一顿,道袍上满是紫黑的血迹,就在他休憩的片刻便有两个尸人前后夹击,顾飞霜咬紧牙关,腾空而起,一招剑飞惊天将利刃送入其中一个尸人的后心,贯穿过去,将另一个尸人钉死在地上。 毒尸的嘶吼嚎叫仿若兽类,顾飞霜的脑中闪现的,是二十年前李渡城的那场灾难:他的亲人们逐渐被尸毒吞噬意识时,也是发出这样像野兽的嘶吼和哀嚎;正是天一教滥用禁术,践踏无辜苍生的生命,将他们生生炼制成不死不活、没有意识的尸人;多少无辜生灵遭受他们的毒害,被迫跳脱天下万物生灵生死轮回,痛不欲生却难求一死?多少山清水秀之乡因他们邪恶的贪欲而变成人间炼狱?洛道的毒人、枫华谷的毒人、巴陵县的毒人、南屏山的毒人、从瞿塘峡一路下到黑龙沼,无处不被天一教荼毒。神州大地,苍生何辜! 他无法一一庇佑所有被害的无辜生命,只愿千锤百炼,成就一把最尖利的长剑,刺向罪恶之源! 玛索很快就败下阵来,乌蒙贵却利用这短暂的间隙休整完毕,大步踏进战场。 顾飞霜忆起昨夜各大掌门齐聚商量对策时的场面。因各大掌门被囚于烛龙殿中,内力被封,无法全力发挥;另外又消耗了大量内力打开祭龙潭大门,一时半刻亦不能全然恢复过来。无人知晓乌蒙贵的实力到底深厚到何等境界,此战不可硬拼,必须商议好对应计策。 这是一场耐久战。经过长时间的交战,双方皆有疲惫。毒尸毕竟没有自我的意识,虽然力大无比,与能够灵活应变、布阵围攻的各派弟子交战起来,还是占了下风。但乌蒙贵的内力深厚,竟可一掌将身周包围的数位轩辕将士尽数击毙,寻常人很难靠近他的身边。 他们必须用最快的速度解决周围碍事的毒人尸将,集合全力向乌蒙贵发动进攻。这一战只能依靠奔赴此地的各方战力拖延时间,消磨乌蒙贵的内力;各派掌门与长老前辈们则需要寻找最适合的机会,集全力向乌蒙贵发动最凌厉的一击。 他们需要一个人在乌蒙贵长时间战斗而疲软的时候,跳出人群对他发动正面的攻击,争取少许时间,让掌门人和长老前辈们能集合力量突破乌蒙贵的防线施展最后的击杀。此人除了需要武艺超群之外,还要有一定的胆色。 听到这个策略,数派的翘楚之辈沉默了片刻,因各样不同的顾虑,一时竟无人敢出声。 顾飞霜沉思了一会儿,自愿请战。 众位前辈略略思忖一番,顾飞霜确实是很好的人选:论武艺,顾飞霜在剑术上的造诣已经胜过纯阳六子之一金虚真人卓凤鸣;论胆色,顾飞霜在这一路的讨伐中也展现了他极大的才干,是可尽心信赖的英才。只是顾飞霜在天蛛殿一战中负伤,此时的他伤势并未痊愈,不知能否胜任此等重任。 “飞霜定不负师父与众位前辈厚望!”顾飞霜单膝跪下,恳请道。 “好,实是我纯阳的翘楚之才!”玉虚真人开口道,将他扶了起来,“此番重任就交托给你。乌蒙贵不知你功力深浅,未必会全力防备,若能一举击杀自然最好;若是不敌,切勿急功近利,只需要分散乌蒙贵的注意力,与其迂回,让吾等相助!” 作者有话要说:  本节中npc的台词来源于烛龙殿乌蒙贵的部分 ☆、廿一 唐老太太带领着唐门弟子在前殿抵御天一教援兵,前殿所有驻守的弟子被迫往大殿深处撤离,最后聚于祭龙潭的石门前。 数百尺的悬崖下,祭龙潭中的厮杀声和血腥味一直盘桓而上,悬崖上的人无法知晓战况,心焦如焚。数个时辰过去,像野兽咆哮那样、属于毒尸们的嘶吼声逐渐地变小,而后厮杀声也不似之前那样振声如雷,可是前去探查的弟子却没有带着胜利的消息回来,情况着实诡异。 瑾瑜心中焦急,她不断的来回走动,身体不自觉地发抖。 外围的情况逐渐稳定,已不见有新的天一教援兵涌入。唐老太太和唐书雁让其余唐门弟子留下驻守,只带着一队子弟,准备跳下悬崖奔赴战场。 “师姐!师姐!我们也去吧!”瑾瑜拉着大师姐瑾慧哀求道,她实在怕得很,简直一刻都不能静下来。 “瑾瑜,这不是闹着玩的!”瑾慧皱起眉头训斥她,“悬崖下的胜负未知,你我又并不擅武技,只会给大家添麻烦!” “可是……可是……”瑾瑜泣不成声,还是苦苦哀求道,“他……他在下面……他若死了……我……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师姐我求求你……瑾瑜……瑾瑜求你……” 瑾瑜向来最是疼爱这个师妹,虽然并不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谁,却也万分不忍瑾瑜这般肝肠寸断;但瑾慧的意志坚定,断不能亲手将师妹送下生死难卜的修罗场。 “我带你们下去。”说话的人正是塔纳族长唐书雁,她在一旁看着,大致知晓是什么情况。唐书雁本就是重情之人,见瑾瑜这般心焦,一时不忍,便允诺她。 悬崖下通往祭龙潭深处的道路上覆满了尸首,潭水被血染红,血腥味盘桓不去,让人闻了近乎作呕。这一路已被扫平,他们沿路奔去,已经可以看见那战场上的厮杀了。唐书雁将瑾瑜瑾慧二人挡在外围,警告她们不要太过靠近,带着剩余的唐门弟子杀入战圈。 祭龙潭深处的战况惨重,瑾瑜腿下一软,眼里只看到满天的血红,敌我甚难分辨。 她看到一人借力腾空而起,他的衣袍已经被血染成了玄色,就连面部都血迹斑斑。他凝神聚气,一招八卦洞玄正面攻击战圈中心的乌蒙贵。乌蒙贵未有过多的防备,竟被他一招击中,闷哼了一声。那剑气凌厉钻心,乌蒙贵阴冷地干笑了一声,觉得来者实在勇气可嘉,不妨与他游戏一把。两人贴身激战,乌蒙贵的攻势凶猛,那人身手敏捷,手中的长剑并未显得累赘,反而招招恰到好处地接下。他一招三环套月紧接无我无剑,不断逼近,乌蒙贵略有些惊喜,原来中原武林中除了那群老家伙之外,还藏着这样厉害的后辈。 “有趣!甚是有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白露渡飞霜 作者:林青词 分卷阅读19 趣!”乌蒙贵大笑道,但长时间的激战让他疲惫,与那后辈战了几回,便已不耐烦,决意聚力速战速决。他掌中聚力,全神贯注地发出致命一击,要将那人一招毙命。 顾飞霜感觉到他的凌然杀意,向后退了几步,脚踏梯云纵一跃而起,聚精会神发出一式与之对抗的剑飞惊天,带着凌厉的杀气俯冲下去。他知道自己不敌乌蒙贵,却没有听从师父之意,还是拼劲了全力和乌蒙贵激战。正因如此,乌蒙贵也认真地将他视作对手,全力搏杀,留下了空门。 在战圈外的掌门人和各派长老们迅速把握住这个难得的机会,与前来相助的方乾和慕容追风一同杀入战圈,尽众人全力直攻乌蒙贵的背心空门。乌蒙贵凶猛的一掌向顾飞霜击出,已来不及回旋防备身后。 “乌蒙贵,拿命来!”慕容追风怒吼道。 瑾瑜只看到那与乌蒙贵正面交战的人仿佛一只鹤,用尽全力俯冲下去,他的一招凌厉剑势无法抵挡乌蒙贵的凶煞一击,长剑脱手,他便失去了所有力量和支撑,被推了出去,又沉沉下坠。 她睁大了眼,双手颤抖着,眼窝的泪仿佛流不完一样。她知道那是谁——就算他周身已被血染得看不清原来的样貌,她依然认得出来,他的每一个动作,是她自小就刻在心中的。 “……师父!”瑾瑜惨叫了一声,甩开瑾慧握紧了她的手,径直冲向那满是尸体和毒液的祭坛。 “瑾瑜!瑾瑜莫去!”瑾慧拉不住她,在后面大声地喊着,希望她能停下来。 乌蒙贵已经被击倒,伏在地上不可动弹。毒人尸将都已经被除尽,剩余活着的人也停了下来。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穿着万花服饰的女子冲了上来,不顾满地的血和毒液,冲到了那被乌蒙贵一招击出数尺、从空中坠落的人身边。 修齐受了重伤,只能靠着手中的剑勉强支撑起身子,他在看到顾飞霜被乌蒙贵击落的一瞬间便已泪流满面,又看着那个冲上去的纤弱的女子,听她口中喊着“师父”,仿佛又是一道晴天霹雳。修齐心想,师兄并无收过任何弟子,若要认真深究,便只有十年前在纯阳宫短暂地待过两个月的女童丁铃。 “铃儿?”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用尽力气大声问她。 是了,瑾瑜从前只唤顾飞霜作“道长”,而后关系亲密时,两人交谈中便只说“你我”,没有什么称呼;顾飞霜试图让她喊他的名字,她也扭捏半天不肯叫。在瑾瑜心中,顾飞霜是她的救命恩人,亦是她亲密的恋人,也一直都是她小时候敬慕的师父。 瑾瑜跪坐下去,将他抱到自己的腿上。这样高大的男子,此时却那么轻,好像已经耗尽了所有生命的重量。她将他脸上的血污擦去,不断地喊着他。 “是……是……铃儿……吗……”顾飞霜勉强睁开眼问道,模模糊糊地看着抱着自己的女子,她美丽的眼睛已经哭得红肿,即使他将近死去,还是因为她的悲伤憔悴而心疼。他想抬手为她擦干眼泪,却无能为力。 “是我,师父……是我……”瑾瑜,抑或说是铃儿,顺着他的肩膀摸索下去,握住了他的手。 “真的……果真……是……是铃儿……啊……”他努力扯动嘴角笑了一下,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两人紧握的手放在靠近他心脏的位置,就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却让他的身体剧烈疼痛,他努力忍着不发出痛苦的□□,闭了闭眼。 “师父……师父!”她声嘶力竭地喊他,只怕他会从此闭上眼睛,便再不醒过来。 “……乖。”他只匆匆地说了这么一个字,十年前他抱着七岁的铃儿,听到她喊第一声“师父”的时候,也是这么回应的。 ☆、廿二 远在青岩的万花谷中夏日炎炎,四处生机蓬勃,从逍遥林一路走到仙迹岩,花海中一片繁花似锦,树木郁郁葱葱。 瑾瑜是最害怕这炎热夏日的,所以苦苦央求书圣颜真卿,才得他应允将仙迹岩的凉亭借给她用。在万花谷中,瑾瑜最爱这仙迹岩,只因这仙迹岩边上有一帘奔流而下的瀑布,在夏日里是最凉快不过的地方。 三年前她为磨练自己急躁的性子,向颜先生学习书法,以此磨练心性,平稳心境,如今已有小成。可她不爱抄写诗词歌赋,即使是练字也不离自己老本行,只爱誊写药方和针法。她还养成了一个坏习惯,最喜欢在长长的卷轴上写字,写满了就挂在凉亭上,长长的卷轴垂下来,刚好替她挡住了外面刺眼灼热的日光。 距离那一次八大门派围剿天一教已过了三年。 三年前武林正道大败天一教主乌蒙贵,乌蒙贵功力尽废,此人滥用禁术、荼毒生灵,理当以死谢罪。但乌蒙贵的女儿玛索顾念孝道,以自己研制多年化解尸典禁术的解药为条件与武林正道交换父亲的性命,并允诺她与父亲二人不会复现于武林之中。众人以天下被害苍生性命为重,同意了这场交易。 从黑龙沼的修罗场回来后,瑾瑜身心均感疲惫,幸好万花谷还是原来那个万花谷,是时刻都能让她感到安心和欢喜的地方。一晃眼,三年就过去了。 瑾瑜今日的行程和平时没有不同。清晨早起,她先去逍遥林采了些药材,到三星望月去帮药王孙爷爷炼药。那玛索给的方子的确有效,这三年来,各地残余的毒人大部分都恢复了原貌,赋予他们新生,让他们重返人间,今日帮孙爷爷炼的便是最后一批的解药了。瑾瑜心中甚是欢喜,她自小就希望能研制出拯救毒人的解药,虽然如今这药并非她研制得出,可是受害的毒人们能够重新活过来,她的心愿便也了却了。 中午吃过午饭,她便一路从三星望月散步到仙迹岩,到那瀑布下的凉亭里誊写医书。 仙迹岩向来都是很安静的。比起仙迹岩,大家更爱到花海去,大抵是此处只有一些奇石与荷塘,相比起花团锦簇的花海,实在寡淡许多。周遭只有蝉鸣声、鸟叫声和微风吹过莲塘带来淡淡的荷香,这样静谧的仙迹岩才最让瑾瑜安心。 知秋知道,今日的万花谷和平常不同,因为今天万花谷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说他是不速之客,是因为好像没有人提前知道他的到来,所以也没有人在谷中入口接待他。可是他运气很好,因为知秋今天吃过午饭之后跑去了入口附近捉知了玩,因此遇到了他。 那人广袖宽袍,高冠扶剑,护腕上绣有太极的图样,手中还拿着一把浅蓝色的纸伞。 “小姑娘——”他看到了知秋,便叫住了她。 在他开口的一瞬间,知秋就对他有了极大的好感。第一是因为他的声音很好听,低沉而有磁性;第二则是因为芳龄八岁的知秋是这万花谷中最小的孩子,所以无论是谁都有资格叫她“小丫头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白露渡飞霜 作者:林青词 分卷阅读20 ”,可是她认为自己的年龄已经足以承担“姑娘”二字了,因此来客这一句“小姑娘”甚得知秋的欢心,可见每个小丫头的心里都有着赶快变成姑娘的愿望。 知秋迈开小短腿欢喜地朝他跑去,发髻上顶着的一朵荷花发饰一颤一颤的。 为了配合她的高度,来客蹲下身来,正好与她面对面。他的身形高大挺拔,知秋这才看清楚他的长相。他的双眼灼灼有光,薄唇抿着,知秋愣了一下,仿佛被那眼眸夺了魂一般,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觉得那张俊朗的脸有点熟悉。 “小姑娘,请问你可知道贵派的瑾瑜姑娘在何处?”来客问道。 “哎?你是来找瑾瑜师姐的?”知秋咬着手指头,自从瑾瑜师姐三年前出谷,就陆续有好几个人到万花谷中向她提亲,通通被师姐拒绝了。这个人今日来此,是否也是此意呢? “是,在下是瑾瑜姑娘的旧识,今日有事来拜访她的。”他温和地笑道。 知秋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也许真的是师姐在谷外的朋友呢? 她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爽快地说:“师姐这会儿应该在仙迹岩呢,我带你去!” “如此就多谢了。”他笑得开怀。 知秋带着他从凌云梯一路下去,走过落星潭,往三星望月的方向前行。她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根糖葫芦,咂巴着嘴吃了起来,又对来客手上的伞很感兴趣,嚷嚷着非要他撑开来。 “你也是来向瑾瑜师姐提亲的吗?”知秋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没有留意到客人脸色一沉。 “……‘也’是什么意思?有许多人来向瑾瑜姑娘提亲么?”他不正面回答问题,反问道。 “是啊,这两年有好几个呢。不过瑾瑜师姐生得那么好看,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啦,习惯就好了!”知秋小手一挥,语气中能听出她还是颇为自家抢手的师姐感到骄傲的。 客人不接话了,撑着伞若有所思,知秋的腿短,因为他走路的步速也要放慢,这一路显得无比漫长。 好在我们的知秋姑娘对客人的沉默一点都不介意,她本来就是个小话痨,一打开了话匣子就关不上,兴冲冲地给他当起了导游来。 “我们走完这个寻仙径,就可以到仙迹岩啦!”知秋高兴道。 远远地可以看到一帘瀑布,他们踩着莲叶和浮石到仙迹岩去,在石桥前停了下来。 知秋指着石桥对面的那个凉亭,说道:“喏,师姐就在那个亭子里,只要看到亭子里挂满了这些写着字的卷轴啊,就是师姐在里面练字了。师姐练字的时候不喜欢外人打扰,你在这里等一下哦,我先去通报一声。要耐心等哦!” 客人点点头,表示会遵守规矩。他远远地看着那个被卷轴封闭起来的亭子,根本没办法看到里面的状况……瑾瑜她,这些年过的还好吗? ☆、廿三 知秋站在桥的对面,一边努力地吃着那根糖葫芦,一边努力地回想在哪里见过这位客人。在哪里呢?在哪里呢?在哪里呢在哪里呢在哪里……啊,想到了!知秋脑中灵光一闪,将最后一颗山楂塞进嘴里,拔腿就往亭子里跑。 “师姐!师姐!”她口中还含着那颗山楂果子,口齿不清的喊着。 瑾瑜正凝神下笔写一个悬针竖,知秋大呼小叫地闯进来,让她一分神,那悬针竖硬是变成了一个离经叛道的竖撇。 “秋丫头?吓了我一跳!”她嗔道,放下手中的毛笔,“快把嘴里的东西吃完了再说话。” 知秋捂着嘴随意嚼了几下,就把山楂果子吞了下去,喘着气说:“师姐!你猜……猜猜……谁来找你了?” “谁?”瑾瑜掏出帕子,将知秋按住为她擦擦嘴角,疑惑地问道。 “就是那个,在我们谷里躺了一年的那个人啊!”知秋着急地大声说道,她好不容易想起来了,师姐倒给忘了? 瑾瑜的左手还搭在知秋小小的肩膀上,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脸色发白、神色茫然。 知秋的肩膀被她压得疼,不知道师姐为何这般神色,慌慌张张问:“师姐……师姐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师姐讨厌那个人吗?可是那时候师姐明明…… 瑾瑜松开她,转过身去,将遮住光线的卷轴拨开一点,就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 她一眼就看到了他。他还穿着和从前一样的道袍,撑着一把浅蓝的罗伞,安静地站在莲塘边;他垂下眼睑,微微低头,看着前方清澈的湖水,就像一只鹤。 瑾瑜紧咬着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她放下那卷轴,在案前坐了下来,静静地沉默着,半晌才对知秋说:“知秋,你去把他叫过来。” 知秋出去了,她赶紧低头整理自己的装束,怕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又万分后悔今日没有认真梳个髻,连胭脂都没有抹;如今的她容颜憔悴,是否会让他失望呢? 瑾瑜这么想着,绞着一双手,心神不定。 当日他在烛龙殿中受了极重的伤,幸得玉虚真人护住他的心脉,五毒教主赠救命丹药,总算把他的半条命保住。可他虽有微弱的脉搏和呼吸,却长眠不醒。众人都以为他是熬不过这关了,但瑾瑜执意带他回万花谷,请求药王孙思邈为他医治。他的情况特殊,连药王都没有十分的把握可以救活他,不忍瑾瑜抱太大的希望,便说不医;谁知瑾瑜为此在三星望月跪了七天七夜,最终药王也还是不忍心,便答应下来。 他便在万花谷中整整躺了一年。 一年后,他的身体逐渐好了起来,可以说话,可以走动。可是孙爷爷却说这只是表面上好了,他常年生活在寒冷的纯阳宫里,万花谷的气候并不适合他疗养和恢复;而纯阳宫那边,掌门玉虚真人知晓他已醒来的消息,立刻派人前来接他回去。 瑾瑜想,若他肯向她伸出手,她便会义无反顾地跟着他离开万花谷。 可是他没有,两年前,他不告而别了。 知晓恋人就是昔日的爱徒后,谨守伦理纲常的他……已经不能接受自己了吧? 瑾瑜本无他求,所以当他悄悄地离开了万花谷之后,也没有追上去。她只是缠绵病榻了半月余,好起来后,便又是从前那个从未出过万花谷的瑾瑜了。 瑾瑜出神地想着往事,遮着入口的卷轴被掀开,刚才站在桥对岸的客人已经进来了。她抬起头看他,他的容颜不改,虽然比以前消瘦了些,却已再无病容,看来身体是真的好了。 “铃儿。”他唤她,径自面对着她坐下来。 入了万花谷后,有了瑾瑜这个名字,便再也没有人叫过她铃儿,连最初带她来的墨意师兄都忘记了她的本名。只有他、只有顾飞霜还记着,还在温柔地叫她“铃儿”。 “……师父。”她紧咬的牙关一松,堪堪说出两个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白露渡飞霜 作者:林青词 分卷阅读21 字,眼窝中藏着的泪全都涌了出来。 顾飞霜的身体微微往前倾,伸手接住了她的眼泪:“铃儿怎么变得这般爱哭了?” “我不是……你怎么会来这里?”她抬起手胡乱地擦干自己的泪,抽噎着问道。 “……我不可以来吗?”他反问道。 瑾瑜一时语塞,抽着鼻子、瞪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明明是他当初不告而别,她只当他此举是默认断绝与她的关系;如今他又若无其事地来找她,还这样柔情地唤她,他怎么可以…… 瑾瑜越想越是气不过,生气地说:“两年前你走了,我就当你再也不回来了!好不容易把你藏在心中最底里的地方,你又忽然跑回来……居然还那么理直气壮……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你不过就是……就是仗着我那么喜欢你!” 顾飞霜被她忽然的爆发吓了一跳,垂下眼帘,似乎在思索怎么回答她。瑾瑜别过脸去,将案上的卷轴收起来,抱着就要走,却被顾飞霜一把拉住。 顾飞霜左手握住她的纤腰,右手绕到她的身后,抚住她的后颈,分毫不差的吻上她的唇。 “你……”瑾瑜说不出话,她想要推开他,手中一松,卷轴就落了一地。她用余光向外看,发现知秋在外面偷看,正脸红着、捂着眼睛。 她被夺去了呼吸,身上就变得绵软,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放弃挣扎。顾飞霜便将她抱得更近,一时恨不得将她揉碎了融进自己的身体里,一时又万分珍爱、怕多用一分力气就要把她碰碎。他反复地吮吻着她的唇瓣,还引她松开紧咬的牙关,进一步深入,直至两人的气息纠缠在一起,不分你我。 过了良久,顾飞霜才离开她的唇,左手环着她,抬起右手轻抚她涨红的脸。 “莫生气了。我此次前来,是来接你的。”他说道,“如今,我可以全心全意地与你相知相守,永不离弃。” 瑾瑜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脸又凑了过来,在她的唇上偷袭了一次。他的额抵着她的额头,这样一来,两人眼中就再无他物,只有彼此。 “铃儿……我等这一日,已经等得太久了。” 分卷阅读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