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梦》 分卷阅读1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1 《泽梦》作者:林梦魇 文案: 如果说初恋就遇上负心郎,是什么感觉?被当做宝贝捧在手心的梦纨,从没想过自己会爱上谁,在这个满目繁花缭乱的魔界,哪有什么真心可言?不如举杯笑饮,不如亲吻身侧少年肩。横竖满耳靡靡之音,玉体如雪。可那人偏偏如此耀眼,明知危险,却还是想触碰。哪怕目光不过只停留一瞬…… 内容标签: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梦纨,颜凌 ┃ 配角:杨终音,季殊,鹤琴 ┃ 其它: ================== ☆、一·花雨(1) 是梦罢? 满眼皆是挥散不去的紫色雾气,浓郁无比,伸手瞧不清五指。 却能感觉手中握着把长剑。 她不认识这把剑,脑中一片混沌,有莫名的杀意想要冲破心口,在这手中挥舞出来。片刻,忽见眼前的紫雾里人影一闪,那汹涌的杀意终于找到了发泄口,携着长剑朝那人用力刺去。 猛然间,像是被从高处扔下了般,身子一颤,醒了过来。 梦纨瞧着掌心的汗,愣了许久。 眼下是清晨时刻,天上黑云浓厚,云层缝隙中刺出鲜红薄光,黑云就似泡在血池之中的墨块。 魔界的天空里没有阳光,晴朗时天上便是没有边际的红色,阴天时,就是这沉沉黑云。 梦纨不曾离开过魔界,但在书籍与画卷中见过其他五界,除鬼界与邪界以外,其他三界在白昼时皆是有阳光的,来自一个唤作金乌的事物,能发出明亮光芒,照耀大地。 画卷上并未明确画出阳光的模样,但画中人似不必像魔界一般常常点灯,走到何处皆有光亮。 梦纨倒是不羡慕他们有阳光这东西。 妖魔皆能夜视,即便是不点灯,这双眼睛也能在黑暗里看见东西。 她穿着袍子走到外头的悬廊上,廊外就是赤鬼湖的湖水,水面倒映着漫天黑云与浅浅红光,满湖的血色湖水更显浓稠,好似一片无边无际的血海。 但从远处吹来的风却是清爽干净,隐约含着些花香在里头,她闭目吹了会儿,猛然想起了件事儿,顿时回了房。 梦纨朝着房门方向抬了抬小指,一道紫光倏然飞出。 不多时,房门那边便传来脚步声,在这空旷巨大的地方显得很清晰,一路朝着她的大床过来了。来人是个青衣的男子,朝她微微弯下腰:“殿下。” 梦纨道:“季殊,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回殿下,今日是豫日。” 她趴在床上托着下巴,想了片刻:“终音的那个宴,是设在随日吧?” 季殊又道:“正是。” “那我得过去了,这会儿就沐浴更衣罢。”说着便下了床,披了袍子光脚在房中走,地面一整片巨大的碧玉地板将她倒影朦胧成一团轮廓。 季殊顺手扯了件山雾织成的外衫,匆匆跟上:“殿下是要提前去?” “嗯,恰好闲着没事儿,去终音那里玩玩也是好的,待到明日他那宴席结束了再回来。” 季殊无奈笑道:“咱们赤鬼湖的确是无趣,每每出去游玩,属下都琢磨着要如何让殿下在这赤鬼湖多待待。但殿下不喜欢歌舞表演一类的事,书卷典籍一类的也不爱,属下亦是毫无办法。” 她身子一晃,化作团紫色轻烟,季殊便化成团绿烟跟上,两片雾气般的轻烟眨眼就闪到了浴房外头。 梦纨接过他手里的山雾轻裳,道:“时常出去走动不好么?那些花花绿绿的表演,我就是不爱嘛。”便由几个戴了水妖面具的侍女扶着进了浴房,里头水汽腾腾。 瞧着,能叫人想起画卷里的天界中那些堆积在一块儿的云朵。 明日的那个宴席,是她好友杨终音的一个生辰宴。杨终音与她一样,乃魔界二十一魔之一,善弹奏乐器,尤其琵琶,武器便是一把由魔界镇风木与黑龙须制成的琵琶,唤作撩人。 杨终音同他这武器的名字一样,也很撩人,乃是个风流少年。 要说有多风流,怕是一言难尽。 魔界风气素来开放,缘由却是有些复杂。 亿万年前魔界初成时,这充满了天地间的汹涌魔息凝聚变化成三位魔,乃六界之中的头一批魔族,被后人称为“原魔”。 三位原魔如天界三帝神的地位一般,在六界中实力最强,与三帝神不相上下,但双方行事作风与性子大相径庭,仿佛黑白两色间之差别,于是天界同魔界便从那时候起产生分歧,双方关系愈来愈疏远。 天界三帝神主张行事讲规矩,一举一动皆保守且刻意同人保持距离,不亲密,却也不无情。如神族对六界万物一视同仁,皆带着博爱且毫不偏袒一样。但魔界作风便不是这般,三位原魔性格开朗,爱恨分明,入眼的便喜欢,喜欢的便偏爱,断事皆看情分,公平二字远不如情分重要。 光是对待众生的态度,神魔两族便矛盾许多。 再说风气。 魔界不产圣贤之气与神力,万物炼化混着魔息中的戾气,花草树木或飞鸟走兽修出来的皆是妖物,而妖野性十足,不受规矩束缚,在此亦没有何人来束缚他们,雌雄间便没有那些忠诚专一可言,将情之一字看得很开,将性子也放得很开。 三位原魔见魔界之形已成,皆寻了无人知晓的地段开始沉睡,体内魔息在天地间流淌循环,而在三位原魔之后的魔,也就是如今的魔族,便也是很早就诞生了的。 魔族无生育之力,原魔之后的所有魔,皆从魔界中分散各地的魔息里出生,魔息一物就好比天界四处弥漫的灵气与神力般,乃力量的凝聚体。 有时魔息自然凝结,流动间一并吸取了周边力量,经万年不断炼化,其中便能生出一位魔族来。有时流淌的魔息附上了某件事物或生灵之上,又经万年,那物体便也能化成魔族来。 魔族稀有且强大,能与天神抗衡,魔界至今为止,若是将死的活的一并算上,也只有二十六个魔。 到了如今这时候,只剩二十一个。 如今魔界乃魔族为尊,妖族地位在下,二十一位魔各占领地,妖族聚集之地称作“下城”。虽说双方因实力悬殊,但魔族只喜爱与同自己力量差不多的斗,不大喜欢欺负妖族,双方便一直维系着种微妙的上下关系。 因妖比魔先出,虽魔实力强过妖,但初初诞生时不明世事,将妖族的行为举止看在眼中,自然也就同他们一个举动,便这么将那讲究追求欢愉而又开放的风气延续到了今日。 所以在这风气开放的魔界,还能被冠以风流二字,杨终音这魔头实在了不得。 因妖骨子里还是惧怕魔族的,有弱小者,便喜欢投靠魔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2 族来找靠山,这投靠的形式,亦是多种多样。 寻常的魔族所居之所无非一座甚么山,或是一处深渊,亦有居在岛屿上的,那些以“仰慕、效力”之名来投靠魔族的妖物们便齐齐成了魔族住所中的守卫一类,或婢女侍从,久了,将魔族们的住所里弄得甚是热闹。 这杨终音所居的花雨山,就更是热闹。 因他家的女妖数量,是别的魔族家里皆比不上的,而这其中又有许多一言难尽的原因。 梦纨刚从汹涌的魔息里诞生的时候,还是保持着魔态的样子。 魔态便是一个魔最初始的样貌,一半人型,一半带了些别的东西。 她是从一团包裹着一只紫蝶的魔息里诞生出来的,那紫蝶被魔息缠上的一瞬就已然死了,但魔息沁入其身躯,不断膨胀又凝聚,力量化作一副新的身躯,便是梦纨。 因其中还有些紫蝶的成分,她的魔态,就是在背后生了双紫色的蝴蝶鳞翅,面上肌肤也有些不断变幻色彩的纹路。 恰好,她是被杨终音在林子里捡到的,便有幸被终音带到了花雨山见识了一番,心中很是惊奇。 终音长了张好面容,玉面风流,没哪个女子不爱,而他又是极其喜欢美人的,魔宫之中满目皆是面容绝好的美姬,自是不必他解释,梦纨一眼也瞧得出这些美姬都是他身侧之人,枕畔之友。 只是同终音来往的这些年,他待梦纨始终亲密又有礼,从未有过越轨之举,因有这优点,梦纨倒也能将他当做真心挚友来对待。 出门时,梦纨牵了几头风煞兽。 虽说大排场好看又风光,但终音生辰,她却是不想弄得太过显眼。一来她本就是终音好友,两人也不讲究这些,二来她嫌麻烦,随意牵个坐骑也就罢了。 一头风煞兽给她骑着,左边跟四头,右边亦是,一共九头,就这么踏着黑云离了赤鬼湖。 季殊乃梦纨的近侍,但她这人出门不爱带着近侍,喜欢自个儿一个人四处走动,哪怕是参宴甚么的活动亦是如此。 于是梦纨便这么低调地到了终音所在的花雨山,在天上老远的见着团团黑云红光里突兀地冒出一座发着光的山,山体犹如玉石形成,灵气萦绕,郁郁葱葱。 本打算驾着风煞兽直直上山,但梦纨这会儿不知为何,很想一路步行上去,沿途欣赏山中花草景致,倒也快活。横竖眼下还早,终音那生辰宴是在明日才办,并不急着上去。 于是她命一众风煞兽在山脚下将她放了下来,九匹通体黑雾缠绕的魔物齐齐看着她,等候命令,她略思索了会儿,轻声道:“你们先回去罢,待明日宴席结束了,本座一个人回赤鬼湖,便不劳烦你们在山下等一天一夜了。” 众兽听令,皆踏着黑云转头去了。 ☆、一·花雨(2) 因魔界并无阳光,花雨山这自然发光的山体,在沉沉乌云之下异常显眼。 梦纨素来喜欢这地方,这会儿提着长裙走在山间小道上,心情愉悦,满眼皆是笼在山体柔光中的草木花树,山风一过,花瓣密集如深冬大雪。 她拐过一处银瀑,裙摆上沾了些清澈水花,手指提着轻轻一抖,那些水花被魔息所染,便化作许多透明的蝴蝶一闪而逝。这光景让梦纨觉着很舒坦快活,指尖霎时凝了团魔息,朝着那瀑布下面的水潭送去,便有只清水化成的透明白鹤从潭中飞出,朝着天空拍翼而去。 她仰头瞧着那水鹤在风里划出的水痕,忽有些失落。 若能瞧见阳光下振翅飞向的真鹤,该有多好。 花雨山中的风皆是甜的,带着迷人香气,似果香,又很像花的气味儿,却寻不到香气是从哪里传来的,行在其中,只觉身处梦境。 走至半山腰的地方,有片花树林。 树名叫甚么,梦纨一样也说不上来,只是上头都开满了细碎的花朵,如粉云层层堆砌,伴着风便洒下许多来,一眼看去,恍若置身粉霞之中,顿时便叫她看得呆了。 从前来时大约是没经过此处,又或是没碰着花期,皆是满树的绿叶,这会儿景致美得叫人惊叹,瞳中映出的皆是纷扬花瓣,浩荡如一场暴雪。 她挑了个地方站着,脚下皆是柔软的瓣子,肌肤上满是花瓣碰撞时的温柔触感,碰得满心欢喜。 闭上眼感受了会儿,不多时,却是蓦地睁了眼。 这香风之中似卷裹了一丝陌生的魔息。 她的力量在魔界二十一魔中算是薄弱的,但因背后有终音,而终音又识得一位在魔界实力甚高的魔,连带着亦没有人敢对她不敬,这些年倒是过得很平安。 那魔息的主人应当在此地待了有些时候了,但她感知力有些迟钝,这会儿才察觉到旁人的存在,却不知那人在哪里。 梦纨环视一圈,只瞧见如雪的瓣子,却不见一个人影,思索了会儿,觉得还是先走为妙,但走出十来步便看见不远处的地上躺着个人,因花瓣将他埋着了,方才就没有瞧见,直到走到这地方才能从这角度看见。 那人身上一大半都被浅粉的花瓣埋了,隐约露出一头乌发与浅蓝的衣裳,看不清模样,只是手上握着的武器这会儿正发着光,很有些耀眼。 梦纨屏气看了半晌,见那人正双眸紧闭睡得正香,心跳方缓和了些,慢慢走过去,走至那人身侧停下来,蹲着了。 他面容上也覆了许多花瓣,但瞧着露出来的部分,是个很俊俏好看的模样。 这人的手也很漂亮,正握着把三叉戟,上头雕了些流云的花纹,戟尖处像是鹤嘴的形状,正隐隐发光。 梦纨见过三叉戟,但没看过这种样式的,顿时来了兴趣,伸手便打算抚上它的戟尖。 下一瞬,只觉脚下土地扩散出一阵涟漪,无数长刃猛然破土而出,刀锋切割声无比刺耳,眨眼间便齐齐对准了她,将她包围起来,刃尖似从土中生出的晶体,极其锋利,充满敌意。 梦纨手里的动作便停在离那三叉戟还有一分的距离上,心跳如鼓,不敢妄动。 身前这人像是对那些从土里长出的长刃没察觉般,仍睡得很香。 她一双乌黑的眸子看了那人半晌,见他实在无醒来的意思,忽松了口气,通身亮起阵紫光。 光芒过后,梦纨已是魔态模样,背后一双鳞翅时隐时现,穿过了那些长刃,如流雾。她想,这人手上的武器真是厉害,还不许旁人触碰,这些刃大约是那三叉戟自个儿召出来的,为的便是警告她。 她将魔态亮出,是因被这三叉戟给吓到了。 梦纨很了解自个儿有几斤几两,身为魔,在妖物面前尚可威风,但眼下这人也是个魔,魔息中的力量又有股凌厉之意,若方才她那唐突之举将这人惊醒了,偏还是个暴脾气,大约免不了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3 一顿交手。 她垂眸瞧了那人半天,见对方呼吸均匀平稳,想来是没事了,便身子一轻,悄然化作阵紫雾消散了。 杨终音的殿宇建在山顶处的一片琼浆池子上,那琼浆池据说是由一道月光所化,月光乃某个现如今已然不在世了的女魔所斩下,其中混合了魔息,就成了片淌着银白色琼浆的池子。而这花雨山本就带着股灵气盈盈之感,有了这山顶上的琼浆池,就更显独特。 三座宫殿悬空在大片的银白琼浆上方,下头是不断流淌的雾气,正是那股托着宫殿的力量所化,远远一望,在这阴沉的魔界中竟透出些仙气缥缈之意。 梦纨这会儿正在远处瞧着那方向,双翅一动,身周悬起阵浅紫的香风,身影霎时便不见了,眨眼的功夫便到了终音的寝宫之中。 他这人,除了设宴甚的,其余时间皆在寝宫里度过,身侧美人相伴,甚是快活,梦纨已将他性子摸透了。 果不其然,刚一进殿门,便听见里头一众女子娇媚的嬉笑声,倒是将终音的声音给压了下去,还伴着些琴瑟美乐。 梦纨将魔态收了,恢复原样缓缓走进去,抬头将大殿上方的琉璃穹顶瞧了眼,因琉璃之后铺了层水银,便能映出倒影来,将远处大片的美姬也给映在了上面,大片色彩看得她眼花缭乱,一时间竟看不见终音在哪一位美姬怀里。 前头一展镶满宝石的屏风将去路挡了,她伸手从中推开,霎时一阵热风轻柔吹来,人声乐声都响亮了些,便见满眼的金碧辉煌里像是由绸缎珠宝堆砌成许多花朵般,一众美姬个个华服贵饰,妖娆华美,地上铺了张巨大金毯,上头或镶或铺了数不尽的玉石水晶,两旁弹奏的乐师手中亦是拿着金银与珍石所制的乐器,被这殿中宝光熠熠的水晶灯一照,刺眼夺目得很。 梦纨暗自叹息一声,心道这杨终音的爱好当真是一点没变,日子过得愈发奢侈,怕是等他哪日就算是死,也要死在金银珠宝和珍珠绸缎里头。 彼时终音正敞着袍子躺在玉座之上边吃葡萄边喝酒,身侧大群的美姬相伴,有说有笑,甚是陶醉。 她立在远处,咳嗽了一声。 无人理她。 便见殿中紫光一闪,她霎时就到了终音跟前:“那个……我提前来了。” 他被梦纨这动作给惊得倒吸一口气,动作快如闪电地将衣领合上,端端正正坐好,眸子里皆是惊魂未定之意,望着她道:“你吓死我啦,这样子被你瞧见真是不好意思得很哎……我这些天玩儿得太入神了,方才没察觉到你的魔息。” 话落,那双漂亮的眼睛却眨了眨:“唔,这会儿清醒了,我觉着好像还有个魔在花雨山里。” 边上有美姬端来一把银椅,梦纨道了声谢坐下了,说:“是,我上山来的时候看见了一个不认识的魔,还以为是你新结识的友人,却也不确定,便没有同那个人说话。” 终音点头:“那人长什么样子?” 她说了,终音却是把两道乌黑的眉皱起来,声音略轻:“是他啊,那便不管了吧,我此次也是念着那人以前做过件好事才邀他的,他是鹤琴的友人,按理说,我决计不会邀他来。” 说罢,从他那玉座之上起来了,手一挥,身上的袍子化作团白雾,笼在他身上,又变作件寻常的衣裳:“来,带你去走走。” 鹤琴,从前是终音的师兄,但在许久之前与他有过一段深仇大恨,严格说起,是终音这一方恨鹤琴,鹤琴对他却是没甚么仇怨。 离了寝宫,两人走至一处往下的白玉阶梯上,因宫殿悬空,便与地面有一段距离,下了这玉阶便离了琼浆池,不远处是片开满梨花的林子。 不知为何,终音最喜欢梨花。 梦纨曾问过他喜欢梨花的缘由,说比起来,桃花更是好看,团团堆砌,如霞似锦,远远一望就像是天界织了满眼的彩云落了地。但终音听了这话只是笑了笑,不回答亦不反驳,像是听了就作罢一般。 从那之后,她便没有再问过了。 梨花林之中,立着一块黑玉墓碑。 终音带着她在那墓碑前停下来,顺手拈了片飘下来的梨花瓣,吹口气,霎时变作一张柔软白布,往地上铺好,两人便坐下来。 这墓,是他师父纯涟的墓。 梦纨已听过他说了许多次与纯涟的事儿,但其中只藏着无奈二字。这世事无常命数多变,并非交出甚么便能得到甚么,许多事看的还是一个缘字,若无缘,费尽心思亦要一场虚梦。 “师父她,说过自己最不喜欢的就是梨花。” 终音的声音中带着些笑意,但眼里却有些苦涩,听得梦纨一愣,问:“那……你师父的墓,怎么摆在梨花林子里?” 他笑道:“反正是个衣冠冢,况且一死魂魄就得入冥界,师父她才不晓得我给她摆了个衣冠冢在这里。且就算是她魂魄偶尔上魔界来看看……也不是来我这儿啊。” 最后一句声音有些小,像是要化在风里。 ☆、一·花雨(3) 他这话,梦纨作为知情者,听了有些难过。 杨终音身为魔,是诞于纯涟的琴声中的。 纯涟乃是在魔界形成后的初期便存在于世的,在当时的魔界地位甚高。关于她的事迹,最开始,据说是三位原魔中的一位有天夜里对月叹息,而叹息的地方是一处密林,身侧恰好有颗走了运的露珠,那露珠沾染了原魔的叹息,就有了纯涟。 纯涟喜弹奏乐器,尤其弦乐,且能将所有乐声或纯粹的声音当做攻击手段,哪怕是一块木头,但凡是能敲打出声,便能以此来攻击,一次便能放倒许多敌人,但这技艺她并不曾传授他人,对外宣称只教给至亲之人。 终音的诞生,乃是一次意外,纯涟未曾想过她的琴声竟还能被心境所感染,一次因某事伤心落泪时以弹琴治愈心伤,却见琴声化作阵浅绿的风,变作一魔。 正是杨终音。 有了终音后,她便将自己那绝妙的技艺传授给了他,但时日一长,终音每日与她这绝色美人相对,不免生出些情意来。 但纯涟并非他这一个徒儿。 生出情意来的,也只有终音一个人。 她另一位徒弟鹤琴,比终音早诞生两千年,是诞于纯涟的歌声之中。这女魔也不知是与声音有什么缘分,能将其操纵成武器,还能以声音来造出魔族。魔界众生皆觉着了不得,因魔族的诞生需要许多条件与独特的机缘,竟给这女魔碰上了两次,且造出来的魔皆实力了得。 鹤琴亦是跟着纯涟学习她那操纵声音的技艺的,或许是诞于她歌声的缘故,同终音一般都有些天生的优势,且都很爱这门技艺,也是用乐器当做武器,乃是把折天琴。 折天琴是魔界独有乐器,其余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4 五界并不存在这弦乐,它模样与筝有些相似,只是比筝要窄上许多,可竖着抱起弹奏。鹤琴此人长了张略显冷漠的脸,一双乌黑的眼深邃狭长,配上折天琴弹奏时本就甚优美的姿势,以至于他弹琴或出招时都很雅致好看。 不知纯涟是出自甚么想法,她活了这些年从未对哪个动过心,神魔妖鬼仙,统统无人入她的眼,可偏偏就是看上了自己的徒弟鹤琴,那诞于她自个儿歌声里的鹤琴。 旁人估摸着,应是因为鹤琴弹琴的样子太好看了罢? 所以当终音也对纯涟有了爱慕之心后,他其实心中不太好过。 但他天生便有个乐观向上的性子,想着师父眼下还没有对他师兄表达情意,他师兄也没说过自个儿喜欢师父,一切皆有可能,指不定他每日哄哄师父,终有一日,他师父心里的人就换了一个呢? 但终音努力了很久,纯涟并没有移情别恋爱上他,但对鹤琴却是一日日地疏离客气起来,像是心中突然空了,谁也没有装一般。 这举动,叫两位徒儿都有些慌神,于是他们二人也不再顾着甚么师兄弟情谊,一并去找了纯涟,问她心中究竟是哪般想法,究竟在意哪个,终音这才晓得原来鹤琴也是喜欢纯涟的。 纯涟面对他们这疑问却是不说话,只叹息一声,良久道:“你们二人皆是本座爱徒,本座又怎么忍心偏袒哪一个?若是要了其中一人,却要伤了另一人的心,本座怎么舍得。” 她此话一出,两人便商量着不如比试一场,谁赢了,便迎娶纯涟。 比赛之日,选在三天后。 那天,在纯涟所居的无云崖上人山人海,皆是来看他们师兄弟为了争夺师父芳心的战斗,大多皆是看热闹的,还有曾试图追求纯涟却被她冷眼相拒者,个个等着看一场好戏。 终音用的武器是琵琶,鹤琴则将他的折天琴拿了出来,两人在崖外的高空上比试,外部由一层纯涟造出的屏障所围住,防止乐声外泄,伤及无辜。于是众人便见着半空里满眼的绿光墨华,两人打得无比激烈,各自抱着乐器神情严肃,似争夺的并非一个女子,而是自个儿的性命。 这么看了许久,见两人始终分不出强弱,众人都觉着有些无趣,但他俩弦上迸发出的光芒实在好看,却又引得人挪不开眼。 那些光实是他们的魔息,因并不习五行法术或是咒术一类的,而是用纯粹的乐声攻击,便是极其直白的力量互交,而非是将魔息化作水火飓风,这等方法在魔界较少见,就很吸引人。 又过不久,众人却见杨终音忽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目光里皆是难以置信之神色,缓缓扭过头看了一眼他师父纯涟,眉头忽皱了起来,满眼悲痛。 底下观战的人还没弄明白是如何一回事,便见终音将他的琵琶一把扔向崖边的一块巨石,顿时碎成无数块,化作鲜绿的粉末消逝无踪。 众人与鹤琴都愣着,终音却是轻笑一声,变作团幽绿的光芒随风散了,像是那把被他摔了的琵琶一般没了踪迹。 后来,对于此事的解释众说纷纭,有人道是终音怕了鹤琴,心知自己斗不过才走。也有人说是他晓得就算是打赢了鹤琴也无法得到纯涟的心。但无人注意到,那时候鹤琴与终音以乐声相斗时,鹤琴望着纯涟的方向微微一笑,而纯涟亦是回了一笑。 终音尚未回头时的那一眼难以置信,是因鹤琴。 而回过头后眼里出现的悲痛,便是因为纯涟。 “那时候我看见师父的眼神……便什么都明白了。她仍然是爱着师兄的,只是不想伤了我的颜面,所以才由着我们在众人面前打斗。师父这人,为了顾及他人,常常将自己的感觉放在一旁,那一场战斗,哪怕是我赢了又如何?师父的心仍然不是我的,哪怕我花再长的时日,师父也不会喜欢我,不如痛快滚蛋。” 那举动的原因,终音是这么解释的。 他在那之后又亲手做了把琵琶,起名“撩人”,占据了花雨山,过起了收集美姬的日子。 但纯涟在与鹤琴成亲后,却是过得并不好。 在成亲的头一夜,她便在与鹤琴的缠绵中被他夺了性命,无人知晓以她和鹤琴的力量差距是如何让她命丧爱徒之手的,但第二日鹤琴的确是将她的皮肉与骨骼都分开来,将两样东西都尽数带走了,多年后才出现些音讯,已是占领了折谷,在其中居住。 他将纯涟的皮肉埋了,骨骼做成了一把折天琴,起名“歌愿”。 从那之后,终音便痛恨鹤琴,又在花雨山给纯涟立了个衣冠冢。 当年梦纨听到这故事的结尾,依然很不明白:“鹤琴他为何要杀死纯涟?两人成亲了不是一段佳话?他这么做……有何意义?” 终音却是摇头:“我怎么知道那人在想些什么,他从前在我眼里是个冷面但心热的,咱们魔族虽说不上是有善心的,但也不会无缘无故将至亲之人杀死,更何况他是趁着……那时候,实在过分。不管是出自甚么缘由,我终有一天要将他杀了。” 林中梨花似暴雪,梦纨与他一块儿坐在纯涟的衣冠冢前,又想起当年他所说。 想来,纯涟死的时候应当很伤心难过才是,但鹤琴用她骨骼制成的琴又为何要叫做歌愿? 歌愿是甚么意思? 正思索,便见终音掌中闪过道绿光,面前已多了两坛酒与两枚空碗。 “陪我喝些?”他将碗中各倒了一半的澄亮液体,送到梦纨面前。 她接过来,道:“方才在那里……你还没喝够啊?” 终音笑道:“才喝了一口啊,不是被你打断了吗。”话落,抬手便将他的那碗喝了个精光,又倒上:“来,这酒可香醇了,见是你来了我才拿出来的。” 两人身前的碑泛着些微光,梦纨瞥了一眼,又瞧瞧终音,暗自叹了口气。 便陪着终音不断地喝,两坛喝完了他又能变出好些,就这么喝到夜里,这么喝到意识飞出天外去。 到最后,梦纨只觉着身子沉沉浮浮,像是在水中或是风中一般,一会儿清醒过来,一会儿又沉沉睡去,待到她彻底醒了,睁眼只见一片璀璨如星华的光芒。 白绡屏风水晶墙,这是在终音寝宫的客房里。 这客房她睡过许多次了,也不生疏。只是这会儿头有些疼,也不知终音给她喝的是什么酒,竟能将一个魔给喝成这样。 撑着身子坐起来,外头有娇柔的声音道:“殿下起来了?可需要奴婢服侍么?” 她一愣,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说:“不了,眼下是什么时辰?宴席开始了么?” 那声音又娇滴滴道:“刚开始没多久,终音殿下吩咐了,若是殿下你身子不适便不要去宴席上了,昨日的酒,留下的症状有些厉害。”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5 梦纨叹息一声,让外头的侍女退了。 床尾便立着块三人高的镜子,镜中映出她坐在层层珠光金丝毯中间,头发有些乱,但神采尚在,并无醉酒后的疲倦空虚之貌。 于是梦纨下了床,双手放在身前打开来,掌中腾起两团雾气攀上她一头长发,所过之处发丝顿时被抚平,转眼间又是一头柔顺的模样。 ☆、一·花雨(4) 法术这东西,她素来是觉得很方便的。 在镜前将衣衫整理得整齐了,方出了门,朝着设宴的宫殿缓缓过去。远远地瞧见这占地颇广的琼浆池之外满是炫目光华,皆是前来赴宴的魔族们的坐骑或仪队,甚么黑翼龙,魔凤,九尾狐,飞鲛,色彩斑斓光芒夺目,看得梦纨面上一红,想起自己来时带的那些风煞兽,有些不好意思。 但若是叫她在这样一群魔面前高调地坐着飞车,前头牵着后头跟着许多珍稀兽类,她也是会不好意思的。 梦纨脸皮儿薄,能怎样低调便怎样低调。 这生辰宴所在的宫殿乃水晶砌成,说砌,或许不大准确。据说当年终音从某地弄来一块巨大无比的天然粉晶,将它给摆到了这花雨山上,然后将这一整块粉晶雕成了座殿宇,里头也细细挖出墙壁房间甚的,其精美令人赞叹,而从这事也看出,终音当真是个对生活有极高追求的魔。 花雨山山体自然发光,光芒流淌进这粉晶宫殿的墙体之中,四处流窜,引得整座建筑皆泛着层柔美清澈的光华。 梦纨从许久前便很喜欢这地方。 只可惜平日里它不常开放,除非待客或设宴,终音似乎并未将这耗费了他许多时日与心血的宫殿看得有多重要,玩耍时常选的是寝宫,仿佛这地方再寻常不过。 殿中此时一片热闹,几张长桌之上摆满各色美食佳酿,不似寻常宴席般端端正正围在一桌,或个人独坐,而是叫众人自由走动,众妖魔随手便能从长桌之上拿取酒水佳肴,或立或坐,相谈甚欢。 放眼一扫有许多她认得的魔族,但关系不算太熟,也没瞧见终音在哪里,梦纨便也顺手拿了一小碗稠奶羹,往桌边的银椅上头坐下,缓缓吃起来。 这奶羹做得很精致,乳香味儿十足,口感亦很滑腻,她吃了一口就沉浸在里头,眸子一眯,认真品尝起来。 她这么吃得正开心,忽闻身侧一阵异样的感觉悠悠飘来,一怔,心口却是陡然发紧,忙抬眸。 一位玉白色长衫的少年正将她瞧着,眼中皆是好奇。 方才梦纨感受到了神族的神力,按理说这魔族的生辰宴上不应当有神族才是,便有些紧张,但瞧着眼前这人却是松了口气,暗自细细感受了他身上的气息,又放下几分警惕。 这人大约不是天神,应当只是个后神。 后神指的便是神魔两界划分界限后才诞生于世的神族,不比之前的天神那么英武厉害,也不比他们那样强大。 梦纨这一生就怕来寻她打架的神或魔,别的都好说。 那少年有张很干净的面容,声音亦很清澈:“魔姬在吃什么?很好吃的样子。” 她从桌上拿了一小碗奶羹递过去:“神界没有这个吗?我听说,是咱们魔界有人从西边的魔界带来的食物,掌握了制作方法,便也能自己做着吃啦。” 少年点点头,坐在她身侧的银椅上,也跟着吃了一小勺:“嗯,这个好吃,神界没有的。”又问:“西边的魔界是甚么?” “天地有六界,但也不止咱们这一个天地。”梦纨见着这位神界友人好似有些天真,甚么都不知道,便顿时动了科普的念头:“还有一方天地,因处在咱们六界之外的西边世界,便这么称了,那边也有魔界,咱们就叫它西方魔界。那边的魔与咱们长得不一样,头上长角,还有细长的尾巴,容貌与咱们不一样,风俗习性也不一样。” 神界友人略一颔首,说:“原来天地这么大,本上神却是孤陋寡闻了。”顿了顿,忽说:“魔姬怎么不似旁人一般与人说笑,却是独自一人在这里品尝美食?” 梦纨闻言看了看周围,细想一瞬,忽然明白他为何这般问了,略有些尴尬:“我喜欢自个儿待着……” 魔界风气开放,与其他几处世界的风气相比便没那么保守,这会儿殿中男男女女皆相谈甚欢,举止亲热,有的言行在神族看来略大胆了,使得这位后神很不习惯,整座大殿里皆没有处得惯的。而方才他却猛地瞧见此处坐了个安安静静吃东西的魔族,打扮也略素静,便来了。 这后神闻言忽然笑起来,眸中微光好似星辰:“魔姬真是与众不同,不同得有些……有些像神族了。” 梦纨一愣,从未有过谁这么说她,一时间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便以满脸疑惑看着这少年,半天道:“嗯……这个,多谢。” 对方道:“本上神唤作目祈,乃霜神。” 她忙略一点头表示礼仪,说:“本座名梦纨。” 目祈面上的笑容很温和纯净,问:“魔姬也是终音的友人么?这殿上的应当都认识罢?” “认识一些,但不大熟悉。目祈上神是如何认识终音的呢?我还不知他有神界的友人,这会儿真是意外。” “我对终音弹琵琶的技艺实在仰慕,听过一次后终生难忘,两人交流琴艺,便认识了。” 他这么一说,梦纨顿时体会到了这人初次听见终音的琵琶时那感受。琵琶被终音当做乐器来使时不带一点魔息,发出的只有纯粹的乐声,道道弦声能落满心头,一听便不想再停下来。 于是乎,两人围绕着杨终音的琵琶技艺聊了许久,目祈对之前梦纨说的那西方魔界也有些兴趣,便又详细地问了她,边听边暗自向往,想着何时也要去看一眼那充满异域情怀的西方魔界。 正畅聊,说得有些累了的梦纨便稍稍分了神,自体内向外界扩散的感受力不再局限身周,稍向远处蔓延了些,却是蓦地察觉到了一丝略熟悉的魔息。 她眼中光采一凝,望向那魔息的来处。 有人正倚着殿中的水晶柱慵懒站立,神情悠闲,乌发不算长,并不及腰,这么很随意地在发尾缠了圈儿琉璃发绳,目光却是朝着梦纨这里看,正迎上她望过去的眼光,相触之时他似笑了笑,而后放下了手里的玛瑙酒杯,款步而来。 这人虽换了件衣裳,但还是被认了出来,便是梦纨昨日遇见的那位睡觉的兄台。 可这人怎么就这般走过来了?他们并不相识。 目祈见梦纨神情忽变得有些惊慌,便顺她目光看去,见一身形修长的青年带着笑走过来,样貌极其俊美,笑容明朗,身上魔息却有些残忍凌厉的意味,一瞧便是惯于杀生且毫无怜悯心者,顿时想起先前听见的种种魔族嗜血嗜杀的传闻。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6 眸子一眯,心里便不痛快起来。 目祈刚要说些什么,那人却是在离他们有些距离的地方停住了,笑道:“小蝴蝶。” 梦纨愣着,不知如何是好。 那人又说:“小蝴蝶,你也是魔,怎么见了我却怕成这样?” 他两句话语调中皆带着笑意,但身上的魔息浓度似乎在言语间猛然扩大数倍,目祈一番话还未说出口就连忙咽回去,眼中凝聚了些神力,顿时将那人身周的魔息看清了。 这人在魔界不知是甚么地位,实力似非常强大,散出的这点魔息在目祈眼中现形,便见团深蓝的魔息如同浓雾萦绕在他四周,源源不断从肌肤中渗出,朝着周围飞速扩散,不远处有些魔族已朝着这地方投来目光,显是很好奇。 如此浓的魔息。 目祈深知自己斗不过这人,但看着这人,只觉着略烦,又不晓得他与梦纨是怎么回事,为何梦纨一见着这人就吓得呆了,莫非是有甚么恩怨? 于是三人便这么各自一动不动,互相瞧着对方。 半晌,梦纨轻声说:“昨日对不住,我……无意冒犯,只是对魔君的武器有些兴致,便想偷偷瞧个仔细,却不想打扰了魔君。” 那人笑道:“无碍,只是本座没想到,梦中见到的蝴蝶竟是真实存在的,实在惊喜。” 他一身满是血腥杀气的魔息,笑容竟明朗无比,看得梦纨呆了呆,肩膀却被拍了一下。 “颜凌魔君……竟是与梦纨认识的?” 终音立在她身后,声音里头的几分疑问装得很像。 她想,原来这人叫这个名字。 凌厉的凌?或是陵墓的陵? 那人将笑容收了几分,一双墨黑的深邃眼睛里映出终音的模样,看不出甚么情绪:“本座并不认识这只小蝴蝶,只是她昨日似乎出现在了本座的梦里,想不到今日竟在此看见了,本座很惊讶。” 终音点点头,一张雪白俊脸上露出个无辜的神情,将梦纨看着:“梦纨,我有些事要对你说,你待会儿再来同他们讲话可好?” 她明白终音的意思,便起身随他去了,走出十几步再回头看看颜凌,却见有美艳的女妖凑到他跟前,交谈神情间似乎甚是亲密,他亦双手抚上面前人的纤腰,垂着双眸子。 见着这一幕,忽觉有些刺眼,忙又将头转过来。 终音将她带至殿后的一处水榭边上,语调中有几分难得的埋怨:“神族就算了,目祈还算是个善良的神,但你怎么跟那人说话了啊?” “那人?”顿了顿:“你说那个叫做颜凌的么?” 他道:“不然还有谁?” 梦纨轻声道:“是他来寻我说话的,且昨天我擅自触碰他的兵器,他也发现我了,便要道歉才是。” “哦,原来他是要寻你麻烦的。”终音将嗓子沉了沉:“这人真小气,你又没将他的兵器怎么样。” 她哭笑不得:“那还真感谢你将我救了出来,没让那人给我麻烦受。” 终音瞥她一眼,叹息道:“话说回来,往后见着颜凌就不要搭理他了,你这家伙老实得不像个魔族,像个小神仙似的,咱们魔界险恶你也不是不晓得……他们那种魔啊,有些地方同我是一样的,你瞧我从不对哪个女子上心,不过皆是寻欢作乐的东西,她们开心我亦开心。那颜凌也是如此,或说,魔界风气本就这般,你既然从未对谁动过心,也并没有甚么同谁白头偕老的愿望,便不要招惹这般人。” 说着,又摸摸她脑袋:“我初见你时,就觉着你大约是与我们有些区别的,这些年亦不是没带你去风月场见识。嗯,要如何解释呢,你这人,还是老老实实修行罢了,争取在术法这一块儿做到上等,便不要时常出去玩耍了,你实在不懂得玩耍的精髓,且一副面孔还易招惹到些坏东西。” ☆、二·妖邪(1) 梦纨是个略迷糊的性子,这么多话中,只关心到他最后说的些甚么让她好生修行的句子,便猛然想起自己的确是个实力很弱的魔,顿时有些沮丧,点点头,嗯了一声。 终音看她这样子有些心软,他以为梦纨是因他不叫她与颜凌来往才难过,又想,梦纨在魔界的友人并不算多,这女子平日无聊了便来找他玩儿,由他带着去有趣的地方见识,其他时候要么便是待在赤鬼湖修行,要么就是一个人四处转悠,如今好不容易有人同她讲话,却被他无情阻止。 这么一想,顿时觉着自己有些罪孽深重。 于是将语气放得柔和了,说:“其实你想要交朋友也不是不行,目祈便是个很好的。” 她点头:“嗯,那个霜神脾气似乎很好,同我打听了很久关于西方魔界的事儿。” 终音心道,总算这女子对交友有些兴致了,是个好兆头。 便又同她说了些目祈的为人有多么和善,神族对她而言是最合适的友人人选甚的,见她神情间似乎明白了什么,便放心地回去宴席了。 颜凌回无名域的时候,夜已深了。 无名域乃一处常年雾气腾升的地段,内有高山悬崖,湖泊泽地,据说地域之下有一块魔界初成时便存在着的巨石,其中蕴含雾气之灵与极其精纯的魔息,才会导致那地方弥漫着团团浓雾。 这说法的真假,却是无人去查。 因这地域的主人在许久之前便是颜凌,便无人敢这般悄咪咪跑去无名域挖土。 但话又说回来,这传说其实并不真实,此地常年浓雾的缘由,一来是地形处于盆地模样,二来也是因地形造成了这地方风不算大,大的时候却又吹不散这么浓这么大一片的雾,便长年累月白茫茫一团。 颜凌的殿宇建在一处形状奇特的山顶上,那山又细又高,大片的宫殿便围着山尖很有耐心地建了一圈儿,皆白玉做外墙,远远地看着,倒像是山顶上堆着团雪。 颜凌一回来便直奔浴房,将浑身的衣裳都扒光了,扔给门口侍女,不顾一众人红着脸就走了进去,背部与双腿上的肌肉在灯火光亮里泛着暗金色,不多时就噗通一声跳进极深的浴池里。 待他沐浴熏香完毕了回寝宫,才发觉鹤琴竟在这儿。 鹤琴很随意地披了件黑底金纹的袍子,里头上身光着,下边穿了条宽松长裤,料子应是云露海产的松波锦,上头流淌着风吹松针似的花纹。 颜凌往他边上一坐,响动在空旷的房中有些明显,道:“你是在我这儿睡了一天?穿得这样诱人,若是个女子就好了。” 鹤琴正以指头拨弄着桌上的棋盘,闻言抬了抬眼,轻笑一声:“来找你下棋,侍卫说你去参加我师弟的生辰宴了,我就小睡了会儿,等你回来。” “嗯,你师弟后宫的人数愈发多了,我看过几年他宫殿是要扩建的。”想着,笑出声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7 来:“不然可装不下那么多漂亮妖精。” 鹤琴眉头微蹙:“他倒是无忧无虑,每日过得滋润。”边说,边抚了抚横躺在腿上的灰白色折天琴:“他从前不这样的时候,只专心待一人,从不与旁的女子说话。” 颜凌抬眼看他:“还不都是你害的,人家那是受了情伤,一蹶不振,怕了天底下的女子,这才净干些风流事儿。最可气的是,你不但夺了他的梦中人,还将人家……唉,我也不是很懂你的。” “命数所定,无人能改动。就算是魔族,亦有自身命数。” “我不问,我甚么都不问。”颜凌掌中浅蓝光华闪过,桌上便多了套茶具:“你和那位纯涟魔姬的事情,生也好死也好,本座甚么都不问,男女之情,我也不太懂。”说话间正给自己泡茶,动作却是顿了顿,乌黑深邃的眼里忽闪过些甚么,声音放轻了几分:“话说回来……我昨日与今日,都遇见了一个很有趣的人。” “噢?”鹤琴将目光落在他手上一瞬:“说来听听。” 他笑道:“你师弟的宴是设在今日,但我因想念多年前在花雨山见着的那些花树,便提前去了,在那儿小睡一会儿。后来不知睡到什么时候,大约是做梦,眼前似有紫光荧荧,有生着绚烂蝶翼的美姬翩然而去,但也只是一瞬,我便又睡着了。结果在今天那宴上,我竟又瞧见了那蝴蝶,她竟不是我的梦境。” 说着,颜凌抿了口茶,眼帘微垂:“但或许她既是梦,也是真的呢。” 鹤琴又低头抚着他的琴,漫不经心说:“也许你那梦境尚未醒过来,才会接着见到她。” “那眼下也是梦了?”颜凌一愣,笑起来:“哎,打我一巴掌,看看这是否真的是梦境啊。” “好,若不是,你可不能还手。” “就知道你是胡说八道。”他给鹤琴也倒了杯茶,递过去,收回手来时却将魔息凝在掌中,见微光流动间,一只魔息凝聚成的紫蝶在眼前轻柔飞舞,双翅柔软似绸缎。 翅膀上的花纹与颜色,同他见到的那小蝴蝶的一模一样。 赤鬼湖的一片血色湖水在夜里映不出月亮来,乃是在此居住者们共同的一个遗憾。 梦纨的水上宫殿便在赤鬼湖中央,这湖底有条极大的裂缝,通往一处早就消失在岁月中的监狱,但其中怨气尚存,便将聚集到周边的水都染成了鲜血般的颜色,这些水聚合成的湖便叫做赤鬼湖。 因魔界的月是猩红色,而这湖水的质地也与别的水有些不太一样,于是湖面便不能将红月映出来。 梦纨是独自一人从花雨山回来的,化成团紫光慢悠悠飞回来,一路沐着夜风与月色,倒觉着分外舒心。 待她从浴房中披着袍子出来,蓦地想起甚么,扭头便问身旁跟着的季殊:“本座带去花雨山的那些风煞兽可回来了?” 季殊显然也是忘记了那几头兽的事情,被她这么一问,有些疑惑地蹙眉,迟疑道:“似乎……是没回来的。” 梦纨又问:“为何没回来?本座在花雨山下便让它们都回这儿了,出来的时候亦没瞧见它们还在候着,莫非是自己跑了?” “决计不可能。殿下,那些风煞兽循规蹈矩,绝不会相伴逃走。” “那……就是路上出了甚么事儿罢。” 季殊忙道:“属下这就去找。” 梦纨却将他拦着,眸子动了动,想了会儿道:“罢了,我去吧。” 他道:“是属下的疏忽,方才殿下回来时属下也没将此事记起来,怎能劳烦殿下去寻找。” “没事儿,正巧我想出去走走。那些风煞兽……若不是自个儿逃走的,便是被甚么困住了,九头风煞兽都无法挣脱的事物,你去了也怕是应付不来。” 她这么说,季殊觉着很有些道理,想要跟着她一块儿去,她却也不愿,便又叮嘱了些话,就眼看着梦纨去更衣出门了。 赤鬼湖到花雨山的路上应是没有异常的,方才梦纨从那边回来时并未察觉甚么异样,那九头风煞兽或许是半路上被甚么给掳走了的。 她驾着团乌云,慢悠悠悬在天上,望着下头的一片山川河流。 但看了半晌却始终没有发觉何处有不对劲的地方,山林或荒原上有些打斗的痕迹,看着也不像是风煞兽的,大约是妖族一类的甚么留下的,看得多了,便有些心烦,也渐生疑惑,于是从云中下来,立在一处平原之上。 那几头风煞兽她平日乘得不多,但气息还是记住了几分的。 梦纨单膝半蹲半跪,闭眼短促地念了句咒文,身下顿时展开一圈儿旋转的法阵,上头纹路密密麻麻,旋转时有金属摩擦声隐约响起。 这法阵是个寻物法术的聚形化,能将法术的力量扩大数倍,只是稍耗费些魔息。阵上纹路皆是咒文,在最边缘处有五团光点,随梦纨口中的第二个咒术施展开来而愈发地亮,到最亮的时候,便蓦然化作五片光芒沁入地面,波纹般瞬间扩散。 她将手掌放在地面感应,不多时,身子左边的方向便传来了些回应。 梦纨将自个儿的魔息送入阵中,随那飞速扩散的流波感知风煞兽的踪迹,像是借一个媒介将自己的力量传到远处一般,省时省力。 她朝左边望去,见远处有雾霭涌动,雾中隐约可见山脉轮廓。 果真如她所想,风煞兽们应是被甚么掳走了。 那远处的山脉是她没去过的地方,但亦无魔族占领,大约只住了些妖物甚的,平日里从未发生过甚么大事,是个很不起眼的地方。 待驾了乌云过去后,梦纨才发觉,这片山脉其实是个极好的修行之所。 这地方远离魔界各魔的住所,又不知为什么,周边连座下城都没有,便说明妖物亦不是很喜欢这里,不愿在此聚集。这片山脉虽不算太长,但其中植被极其茂密,又有山雾流动,山下便是片清澈的湖泊,有山有水有草木,亦安静得很,很适合修行者藏在无人处提升修为用。 想到此处,心中一动。 莫非是哪个修行的妖,将那些风煞兽给抓了回来,想要吃掉了或炼化了来增进力量? 细想,这亦不是没可能的。 于是落了下去,立在那茂密山林中,随风流动的雾气山岚从肌肤之上淌过,眼中皆是遮天树木,有些湿漉漉的香气暗自浮动。 这些雾吹得人很舒服,似一只只温柔的手,轻柔得不像话。 ☆、二·妖邪(2) 梦纨闭上眼,听见树叶哗哗作响,山岚流淌其中如清澈溪流,带了些软绵绵的水声同山风交织到一块儿。那些抚在她肌肤之上的雾仍是温柔无比,无骨般绵顺滑腻,她瞧不见眼前的一切,却觉着心中愈发地柔软起来。 但下一瞬,梦纨却是猛然睁开眼,掌中挥出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8 道凌厉紫光,如迅猛发出的一击剑气,将这浓郁的山岚霎时劈开,只见雾气中无数奇长无比的雪白玉手纷纷被这紫光击落,冒着白汽落了一地,而后缓缓化作流雾散开。 这遮天蔽月似的山雾里,皆是这么些柔软无骨的手。 她身前悬着道巨大晶石般形状的光芒,边缘锋利,将雾中白手映得泛出层紫光来。 那些白手在雾中不断摇晃,抚过林中树木花草,岩石土地,白皙滑腻的肤质隐约冒着团青白光晕。 一想到方才这些手皆摸过了她的脸,梦纨细眉微蹙,指尖稍稍一动,身前那片光便顿时爆裂开来,其中飞出许多晶石碎片模样的光弹,齐齐投射进雾中,如一团炸开来的紫烟,将那些白手纷纷笼罩其中,而后其中力量一紧,顿时切肢断指,它们便皆化作白汽散了去。 待周边白手皆没了,梦纨才抬手摆了个收术的印,周边顿时一片清净。 白雾与紫光齐齐消失了,这山林的样貌便很好地展露出来,原来树木中并非隔着雾气时见到的那般,土地之上蔓延着好些黑色细蔓,质地似光滑无比的样子,又如体内血管般不断分支生长,不知是甚么事物。 梦纨垂眸看着那些没有边际般的细蔓之海,目光延伸至远处。 看纹路,应是细蔓的源头,只是那里头一片墨池般的漆黑,甚么都瞧不见。 她将魔息聚集于眼中,欲看清那源头的地方是甚么,但隔着魔息只看见一团略带了些紫色的漩涡在远处,其中有蓝色闪电时不时划过。 那东西,倒像是一处通道。 梦纨曾见着终音施展过打通两界的法术,那时候他是要去妖界,便去找她托付了些甚么,便随手施了个法术就这么走了。 那个法术施展出的效果,似乎也是如今看见的漩涡模样。 梦纨将魔息从眼中散了,盯着那黑漆漆的尽头。 莫非这山林中有人在做一番大事业?想要串通其余五界之中的一个来破坏魔界? 但想到此处,她又觉着自己是否太能乱想了些,魔能与神族相斗,有毁天灭地之力,岂是其他五界敢这么随意打主意的。 那么,那漩涡究竟是个甚么去处?去看看也罢。 于是一路踩着满地的黑色细蔓小心前行,那些细蔓很容易便会被脚踩破,从里头噗噗涌出些漆黑的细碎粉末,极其轻盈,从蔓中出来后会扬起些,风一吹顿时散了,似比碳粉还要细腻些。 愈是朝着漩涡方向过去,这装满了黑色细粉的蔓藤便愈发地密集,吹过来的风中隐约有股古怪的腥味儿,随气道入喉,能将喉咙深处都染上发凉的甜腻滋味。 梦纨不知前方有甚么,便在身周聚集起一层屏障,缓缓前行。只觉面前风中的腥味愈发浓郁,待走至这路途的尽头,瞧见一团由无数粗大黑蔓纠缠编织成的巨大圆球立在眼前,里头有些咕噜咕噜的声响,这么将周边树木都纠缠着卷进那圆球里,如一团吸力极大的漩涡。 她猛然反应过来,这圆球之内便是之前看见的黑色漩涡。 因魔息能看破事物本质,而方才她看过来的时候瞧见的并不是这圆球,只因那漩涡才是圆球的本质,这球之中藏着的怕就是一处力量聚合体,欲吸取周围灵气,或者想从凝聚的力量中释放出甚么。 那些风煞兽,就是被它吸了进去么? 正想着是否要一剑劈开这圆球,便见那些纠缠在一块儿的黑蔓齐齐动了起来,这会儿才发现它们亦很像大把纠结在一起的血管经脉,顿时有些莫名的厌恶涌上心头。 动了片刻,齐齐朝着两边分开来,便见着一股黑光四处蔓延,其中走出一女子,红衣白面,容貌美艳。 她见了梦纨,眼中似有些若隐若现的红光一闪而过,脸上露出个微笑来:“是位魔姬啊,不知来到这地方有何贵干。” 梦纨道:“本座走失了几只风煞兽,一路循着踪迹气息找到此处,阁下可曾瞧见本座的那几只坐骑?” 她边说话,边观察着这女子的神情眼色。这女子应是个妖,但眼神总让人觉着有何处不对劲,像是一片平静中藏着些疯狂意味,却在极力隐藏压制,她从未见过有什么妖物是这样的,且她身为魔族,哪怕碰着了凶残嗜血的妖物,见了她也应当怂了几分才是。 面前这个,却用一种瞧着猎物的眼光将她看着。 女子闻言轻笑一声,说:“风煞兽……小女的确看见过,就是在昨日。那几只风煞兽的味道当真鲜美,因实在是鲜香,小女一口气便全吃了,一只不剩。”瞧了瞧梦纨渐生警惕的模样:“魔姬要看看残留下来的东西么?”说着,手臂朝着一处方向轻轻挥动,便见着覆盖了满地的黑蔓蓦然打开,里头掩着几只风煞兽的头颅。 虽说,它们平日不过被当成坐骑来用,梦纨亦从未训练接触过这几只风煞兽,但眼前这光景却仍是看得她心中一疼,又怒又难过,顿时挥出道闪着紫光的魔息,击在那女子的胸前,将她弹出老远。 那女子捂着淌血的伤口撑起自己,望向梦纨,眼中有狂澜般的杀意与渴望,而后通身红光大作,从背后生出一双变了形的羽翼,关节处的骨骼刺穿了皮肉透出来,与杂乱的羽毛混着血黏在一起,面容亦渐渐狰狞,五指扭曲着化作利爪,一瞧便是禽类的爪。 “小女吸收了那些风煞兽的力量,离入邪的道路愈发近了!”她美艳容貌被狂气所染,已变得面目全非:“小女乃魔凤所化的妖物,迄今为止已吃了好些魔界生灵了,如今遇上魔姬,小女也想尝尝魔族的血肉是什么味道的!”边说边大笑起来。 梦纨一听她说出入邪二字,便顿时明白了方才所见之因。 入邪者,在这世上比比皆是。天地之中空间相互交错叠堆,原共有五界,神魔人鬼仙,但不知何时开始,五界中的邪气逐渐沉积汇聚,在混沌缝隙之中堆积,便另生一界,其中皆是浓郁的邪气,修为浅薄者触之即狂。而在邪界生成后,世上意识癫狂者亦愈发地多了起来,似在对邪界的出现发出呼应般。 入邪者,脑中不约而同会出现一个念头,便是打开邪界,进入其中,无人知晓这是为何。 无怪乎这魔凤妖的眼神中有刻意压制的疯狂意味,竟是个入邪者,想来应当是修炼方法不得当,才将自己弄成这样。 魔凤化成的妖都极美,羽毛丰盈有光泽,绝不该是这个样子。 梦纨朝着后方一跳,落地时立在了很远的地方,双手中燃起两团熠熠紫光,道:“你怕是尝不到本座的味道了。” 魔凤压低了嗓子吼出句甚么,顿时跃起,张开利爪朝她扑来。 这魔凤的翅膀不知是因甚么原因,似飞不起来,但上头不断滴落熔浆似的血液,滴在地上便将那些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9 黑蔓燃烧起来,加之其中碳粉般的细腻粉末,火焰顿时大了,两人缠斗之间,这山林里已是大火熊熊。 梦纨通身皆是魔息,虽无实体,却能将魔凤的攻势抵挡下来,且魔息将魔凤团团围绕,割她肌肤,入她血肉,如同毒雾般将她裹起来。但这魔凤不愧入了邪,脑中感受不到疼痛,只知一昧地攻击,渴望着梦纨身上的力量,便忽略了身上所有不适,活生生一个不顾一切的癫狂之徒。 这林中大火烧得极高,火苗带了不大正常的桃红色,所过之处树木皆成凝固不动的黑色固体,如墨石雕刻成的事物。 梦纨躲闪她攻势间,口中短促地念出道咒文,背后顿时展开片光芒,光芒中伸出无数透明晶莹的蝶触,蔓藤般密密麻麻缠上魔凤身躯,将她捆得无法动弹,只是身上的血液滴得更厉害了,落在那些蝶触上,噗噗几声化作烟雾。 魔凤没有痛觉与其他,只是动作间发觉自己无法行动,这才发觉是被束缚了,喉中吼出句甚么,背后的残破羽翼猛然扩大数倍,一发力竟挣脱了梦纨的蝶触,纷纷变作紫光淹没在火海里。 梦纨自诞生后就被终音保护得很好,从未同谁交过手,亦没见过几个入邪的妖物,对自身能力也不是很了解,不知自己是强是弱。只是这会儿碰见个脑子不清醒的,不知恐惧为何物,只进不退的,且看起来还对她并不惧怕,便叫她有些生气。 区区妖物,竟对魔族出手。 梦纨脾气素来是好的,但这会儿像是有股邪火在心里烧起来一般,看着眼前的魔凤便很想将她挫骨扬灰,撕成碎片,看她满身鲜血,将她一寸寸撕烂了。 这愤怒与杀意染上她眸子,便见紫光一闪,她已显出魔态来,背后两片轻盈闪亮的紫色鳞翅翩然一动,便飞上半空。 “本座从未杀生,时常被笑说不像魔族。”梦纨将下头嘶吼着的魔凤看着,目光灼灼:“今日本座就杀一个给自己瞧瞧!” 离这山脉有些距离的地方,是一座下城。 妖族为了在魔界生存,一些投靠了魔族,一些躲在深山老林里头闷声修炼,还有一些便聚集在一块儿做些买卖,打通人脉来保证自身安全。 这聚集的地方,便被称作下城。 魔界有数不清的下城,有时魔族闲着无事便到城中走走,城里大多皆是些贩卖宝物武器的铺子,甚么神界仙界的器物皆拿来卖,但生意最好的地儿,还要属风月场所了。 之所以生意好又赚得多,是因魔族本就强大,寻常武器珍宝并不入眼,待在自个儿家中又无趣,便出来找乐子玩耍,甚么听听曲儿,搂搂美姬,甚好。 ☆、二·妖邪(3) 今日这城中,众人的焦虑心情比昨日要重了一分。 撩月楼边上的一处酒馆里头,掌柜的是只鲤鱼精,从昨儿开始就望着远处天边的火光,按耐不住便飞到上空去看了看,却见是一处山脉燃起了大火,火势并无熄灭的迹象,且火焰颜色异常地奇怪,不知是何人放的。 他想靠近些,却被那附近的力量给冲了出来,像是魔息与甚么力量混在一起,触之刺痛。 鲤鱼精掌柜将此事告知了铺子周边的好些人,皆纷纷去看,结果发觉那火势越来越凶猛,整片山脉都烧了起来。 今日已是第二天,那山都烧得没有了,火却还在,且上空悬着个巨大的紫色光球,眯着眼看看,能瞧见那光球上似乎有许多蝴蝶图纹。 “依我看,大约是魔在打斗,不然里头不会有魔息。”边上撩月楼的鸨儿拿了烟管儿抽着瞳草,吞云吐雾:“但里头还有些莫名的力量,倒不晓得是什么。” 鲤鱼精掌柜在下边儿看着她,觉着她说得有些道理,刚要开口,却见撩月楼第四层的一处窗户里探出个脸,瞧着眼熟,好似是个魔。 这魔看着远处乌云下闪动的火光,问:“那是什么?” 鸨儿忙说:“回魔座,怕是有魔族在与别的甚么打斗,将山都烧没了好几座。” 那魔整着松松垮垮的衣襟,点点头,关了窗户。 半晌,鲤鱼精掌柜听鸨儿道:“刚才那是颜凌魔座,咱们撩月楼的熟客了,来时没有经过那山脉,昨儿又快活了一夜,不晓得那边是什么情形。都说魔族长得好看呐,这话可没说错,你看看他啊,长得可真……” 一个俊字还没说出口,方才被关上的窗户又蓦地开了,里头飞出道蓝莹莹的光,直直朝着天边的火光方向去了。 “哎哟……他去了这是做什么?”鸨儿望着颜凌去的方向,甚疑惑。 鲤鱼精掌柜道:“大约想去看看是谁在打罢。” 梦纨不知自己与魔凤妖打了有多久。 但她觉着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绝妙的境界之中,从未有过的执着在脑中扩散,眼前只有敌手与漫天的火焰,焰色能够将心境都染成一片诡异的色泽。她唯一的念头便是将眼前这敌手撕碎。 不……或许若是再来一人,她也想将其撕碎。 这满腔膨胀的杀意,从未有过的快活感觉,叫她只想不断发出攻击,若是伤及血肉,听见那血液飞溅的声音,便愈发地欢喜。 眼下梦纨已是满身鲜血,手中执着把细细的银白长剑,身周魔息极其浓郁,散出一股股刀子般的劲风朝着那魔凤妖不断袭去,将她割出许多伤口来。但无奈她入了邪,身上并无痛觉,也无法体会失血后的眩晕无力,只要还有一分气力存在,便能不断地迎着攻击而上。 梦纨亦是杀得眼红,眸子里的温和神采已然不见了,只有团团如疯狂般的神色在里头。 这魔凤妖显然是打不过她,不断被气浪掀起抛到远处,却又锲而不舍地冲过来。而梦纨的魔息因大量释放,就在上空凝聚集结,成了一团巨大的光球,只是这光球若庞大到了某一程度,就要在天空里炸开来,不知会变成甚么,但这般浓郁的魔息炸开,怕是周边难免不受其害。 只是梦纨管不上那样多,亦没想到那一点上。 此时两人已是战了整整两日,时候并不算长,但脚下山脉已被魔息腐蚀得殆尽了,只剩层烧焦了坚硬的土地,与周边熊熊火焰。 那魔凤妖身上的血已然流得差不多了,但她并无甚么感觉,这会儿身躯之上许多地方被打得只剩些骨骼,却仍想朝着梦纨扑过去,可这时候刚抬起双臂,只瞧见眼边一阵发黑,只一瞬间,便没了意识,倒在地上。 她已死去了,但真真切切是将所有气力燃烧完了才死去。 敌手虽死,梦纨心中的狂暴却还在,瞧着那尸身只觉得有甚么做得还不够,刚要抬手刺出长剑,上空因她魔息聚集成的光球就猛然炸了,动静好似一声炸雷,轰得天地齐齐震动,而后化作许多紫光没入云层之中。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10 那惊天动地的响声犹如一道警钟,蓦地将梦纨给敲醒了,眸中光采顿时清澈起来。还未整理好脑中乱成一团的思绪,便觉着有什么东西密密麻麻掉到了身上。 抬头一看,竟是下雨了。 大约是这漫天的邪气太过污秽,又或是她那些炸开的魔息无处发泄,就成了雨水落下来。 梦纨念了个避水咒,立在雨中,渐渐觉着自个儿有些疲乏,就坐了下来。 满地皆是被雨水冲刷开来的黑色灰烬,脏得很,但她如没看见一般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着,垂眸瞧着自个儿手里的剑,又看了看不远处死透了的魔凤。 脑中仍有些迷惘,并非是不记得方才发生了甚么,而是不知自己哪来的那股狂热,竟将这魔凤给打死了。 她在地上坐了半晌,雨越下越大,满耳皆是沙沙声。 半晌,忽闻上空传来道奇异风声,尚未抬头,便见一道蓝光从天而降,光芒落地后如烟尘般散开,里头走出一人,披着件黑色云纹的袍子,里头似穿得不多,仿佛刚从塌上起来一般,正是颜凌。 梦纨有些怔怔地将他看着,没说话。 颜凌亦低头将坐在地上的她看着,默不作声。 两人的呼吸皆被雨水冲刷成狂澜中一缕清流,皆这么瞧着对方,她觉着颜凌眼里似有些她看不懂的东西在里头,但都泛着些冷冰冰的光。 寒凉,又刺骨的光。 梦纨刚要开口,他却说话了,语调却甚是柔和:“你将这里都给烧了?” 她想了想,摇头:“不是我烧的。” 颜凌眸中那些寒意渐渐退了,说:“受伤了么?” “没有,只是……” 只是头一次杀生,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笑道:“小看了你,都以为你在魔族中算是弱的了,其实似乎也算不上很弱。” 梦纨闻言顿时脸红了,她晓得自己几斤几两,眼前这光景若是换了别的魔,怕只要一瞬就能将那魔凤给杀了,她却是跟人家磨蹭了两天。 但话又说回来,杀这个事儿,过程当真不错,这会儿想想,心中还有些奇异的感受。 那时候的她,像是控制不住那般感觉一样。 “我送你回去。”见她发呆,颜凌就蹲下来,瞧着她的眼睛:“走吧,你应当很累了才是。” 正想说句不必,身子却是蓦地悬空了,颜凌竟将她抱了起来,目光落在她右边小腿上:“你是真的不知自己受伤了么?不痛?” 这么一说,梦纨才瞧见他望着的那地方鲜血淋漓,方才坐着的地儿也是留下好些血迹,因她离地了,那些血就被雨水渐渐冲开。 受伤并非甚么大事,她抬手欲挥出道魔息去治疗那伤口,却觉着浑身蓦地疼痛难忍,不觉想要低吟出声,却想起自己被男子抱着,只好咬紧了下唇将那低吟给咽了回去。 颜凌唤出条黑龙将他托着,他便将梦纨抱着,一眨眼就上了高空,道:“你的魔息溢出许多,就不要勉强自己了。我不方便为你疗伤,待你回去了,叫下人帮忙治疗罢。”又叹息:“跟妖打斗亦能打成这样,你这人……” 她晓得颜凌是甚么意思,面上又红了红:“我……头一次与别人打斗,但我晓得自己的确是弱了些。” “我不是这个意思,本座是说,还好你与杨终音关系甚好,不然这模样,会有别的魔来欺负你。” 梦纨沉默片刻,忽道:“我与你并不熟识。” 他笑起来,垂眸看她:“你的意思是,本座没有欺负你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儿?”又说:“本座与杨终音无冤无仇,不欺负你,并不奇怪。而他后头又有泷山幕和影澈两个,有他们两在,旁的魔也不会轻易打你的主意。” 怀中人没说话,似没听见一般。 颜凌过了会儿又问:“你住在何处?” “赤鬼湖。” “哦,那本座倒是知道要怎么走。” 梦纨离开了两日没有消息,按理说并非甚么奇事,但季殊听闻远处的一条山脉那儿有些动静,很像是梦纨发出的动静,就有些焦急,想要过去看看。可他许久之前便奉了梦纨的命令不许离开赤鬼湖,需时时刻刻看守此处,就无法前往那边,心中百般焦急,想着是否要派人前去查看,这会儿正叫了几个修为高些的下属,却有人匆匆跑来说殿下回来了。 出去一瞧,惊了惊。 “这不是颜凌魔座么?”季殊将他怀中的梦纨接过来,冲颜凌略颔首:“想来是魔座将我家殿下救了,不胜感激。” 颜凌道:“无碍,只是让她三日内不要妄动魔息,再将腿上的伤治好了便没事了。” “多谢殿下牵心。” “那本座就走了。”正欲化作光芒,却有只纤细的手伸过来,将他的衣袖牵了牵,正是梦纨:“我设宴,你待会儿再走罢。” 颜凌侧目将她看了看,唇边勾起个笑容:“我还有些事情,过几日再来瞧你。”未等她说什么,身子悄然变作道蓝光向着远处去了。 季殊低头看着沉默不语的梦纨,失笑道:“殿下,这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她方才抓着颜凌的手还无声的伸着,这会儿缓缓收回来,轻声道:“本座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带本座去浴房,待会儿再同你说。” ☆、二·妖邪(4) 实然,梦纨这伤并非甚么大的伤口,她敷着药膏,在床上躺了一小会儿就愈合了,但偏偏接连着躺了三天。 身上并无不适,就是懒得起来。 仿佛那一战将她的力气抽走了不少,且那种嗜杀的感觉时常在心口轻挠,挠得她浑身不对劲,无论如何都想要再尝尝那从未有过的味道。 梦纨觉着自己有些不对劲,但并未告诉季殊。 终音也来看过她,眸子里都是兴奋神色,对她这首次杀生很有兴致,言语间也有些鼓励的意思在里头。 待终音走了,她便不断地回忆那些感觉,剑刃刺穿魔凤血肉的声响,以及那人肌肤在魔息中崩裂的情形,满眼皆是血雾,但偏偏叫她很欢喜,很上瘾。 对,正是瘾的感觉。 这会儿她正散着满头乌丝躺在床上,望着上头雕花的顶,回忆着那些叫她有瘾的感受,眼中神色有些朦胧。 外头却忽然传来季殊的声音:“殿下,颜凌魔座来拜访了。” 躺着的梦纨闻言一怔,忙起身来:“让他等候一会儿。”下了床便走向房中巨镜,一面走,身上睡袍顿时化作一团混沌雾气散开来,而后又覆盖在她身躯上,却从睡袍变作了一套整齐衣饰。 她立在镜前散出团魔息笼在脸上头上,微乱的发亦顺滑了,瞧着镜中人浑身并无半分不妥,这才出去。 不知怎的,她面对颜凌时总有些紧张,莫非初见那次的尴尬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11 延续到了现在? 颜凌正立在这大殿的正厅,手中拿着件被绸子抱住的长长事物,见她来了,目光上下一扫,点头道:“看样子是好多了,可有出去走走?” 她摇头:“这些天都不想出去,别说走了,动也懒得动一下。” “那我当真荣幸,能劳烦你出来看一眼。” 梦纨将笑忍了,不说话。 颜凌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那天本是很想留下来吃顿宴的,但想到了要做这件事,便先走了。” 她接过来稍稍一触,顿时晓得了这里头是一把剑,道:“这个送我么?多谢你了。”说着将绸缎打开,见里头躺着一把金光浮动的长剑,雕了云朵和圆月的花纹,样式在魔界并不多见,乍看甚是低调平凡,细看却觉着无比精致。 于是很欢喜:“这个样式可真好看,是从谁手中买来的么?还是珍藏的?” 颜凌说:“都不是,这是我自个儿打的,做了有段时日了,我并不用剑,好友中也没几个是使剑的,便一直放着。那会儿打听到你会使剑,就想着带来给你。” 梦纨笑着看他,却见他似乎还想说些甚么,但有几分犹豫神色,便说:“咱们也就是在花雨山见过两次,魔君能如此费心,我……很欢喜。” “其实也是相当做赔罪的礼物。”他苦笑一瞬,有些伤脑筋般垂着眸子:“几天前你斗的那个入了邪的妖物,我其实是认识的,她原本是我众多坐骑中的一个。” 梦纨疑惑道:“你的坐骑为何会变成那样?” “她原本是个很听话的坐骑……只是不知哪天就对本座生出爱慕之情来。”颜凌说着,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瞧了梦纨一眼:“但本座对她不过是……不过终究是将她看成一只魔凤罢了,即便是能够化成型,也只是一只魔凤。后来她对本座时常示好,本座只当做不晓得,结果她以为本座真的不晓得,就在本座生辰那天公开示爱,本座自然是拒绝了她……哪知道从那之后就再也见不到她了,最近一次才感觉到她隐约的妖力,便是从那烧起来的火焰里。” 又叹了口气:“但本座不知她究竟是如何入邪的,大约是修炼方法不得当。可她原本不是个对修行有兴致的妖,也不知……也罢,大约都怪我。” 颜凌想起当日拒绝魔凤时的举动话语,左思右想都不觉着自己有甚么过分的地方,那时候他轻声细语且神情温和,正是顾及那魔凤侍奉他多年,女人家亦是面皮很薄,可为何最后还是造成了这般结果? 梦纨瞧着他这满脸自责疑惑的样子,想大约颜凌身侧也是与大部分的魔一般,围满了莺莺燕燕的,那魔凤能够鼓起勇气来表述想法已是非常勇敢的了,但应当也想过自己会被拒绝才是,既有准备,怎么还会伤心离去? 退一步想,那魔凤明知颜凌周围皆是美姬还要去挑战,要么便是对自己的姿色自信到了极点,要么……就是颜凌做过甚么让她觉得自己能得他欢心的举动。 想到此处,不禁想起了终音平日里对她说的话,忽悟了,觉着魔界的这男女间当真是套路极深。 这夜梦纨在殿中设了个小宴,以招待及感谢颜凌。宴上他一举一动间甚有礼,梦纨因从终音那里听过他的一些事迹,又见过他在花雨山那次与某个女妖的举动,原以为他是个有些轻浮的魔,但这时候瞧着却觉着还好,这人眼中并无甚么杂念。 待宴散了,颜凌说自个儿要回无名域去,梦纨见他语调有些飘忽,仪态虽故作正常,面上却有些轻微的红晕,想着他这么过来又要踏着夜色回去,不免有些过意不去,便欲将他留下歇息一晚。 梦纨的赤鬼湖鲜少有外人来过夜,最多便是终音来与她谈心,两人边说边喝,说得累了,终音便去偏殿的客房里小睡一夜。 她同颜凌说了叫他留下,他听罢,望着天上血红的月亮半晌,眼神突然变得很疑惑,将她很仔细地看着:“嗯?” 梦纨道:“我说,魔君不如留下来,待觉着酒气都散了再回去也是一样的。” 说罢,颜凌却是笑了,仍盯着她的眼睛道:“若你是说真的,我可就留下来了。” “自然是真的。” “那就多谢你了,小蝴蝶。”目光一转:“客房在哪儿啊?”便叫侍从带他去了,走时回头瞧了眼梦纨,见她有些愣愣的,眼中笑意更深。 这晚是个很晴朗的夜,一片黑云都无,血红的天幕上挂着轮红得更深些的弯月,好似把锋利的镰。 湖上微风清爽,将梦纨窗外水台上悬挂的轻纱吹得飘摇,她不觉疲倦,魔族亦是不用每日都睡觉的,这会儿便立在水台的边缘看着满目的血红。 有时候,梦纨看着魔界的景致偶尔会略有些厌烦。 她曾在画卷上看见过人界与神界的天,人界天空多数时候是一片蓝色,或深或浅,上头会有白色的云。而神界的天穹之上则极其好看,白日里透着许多迷幻的粉光或蓝光,夜里天上虽冷清,但地上皆是细碎的星与流淌出的光华,璀璨炫目,似梦中幻境。 相比而言,魔界的天空若无云,天穹则是一片诡异的血红色,偶有魔族打斗时将魔息震荡上去,会发出些刺眼夺目的彩色光芒。若有云,就是一片乌压压的黑云中透出几缕红光,压抑又沉闷。 大多魔族还是很喜欢这模样的天空的,甚么黑色,红色,他们都喜欢。 偏偏她占领的这赤鬼湖也是一片血红的水,像是无数生灵的血灌在这儿形成的一般,每每瞧着,都觉着这湖水能够化作一个沉重的魂魄缠上她的心,牢牢包绕,重有千斤。 于是这会儿看着看着,又有些烦躁。 正欲回房找本书打发时间,隐约地却听见有笛声传来,似一道带着竹香味儿的利刃,一把劈开那压在她心头的重物。 竹香,梦纨不知自己为何会想到这东西,但那笛声清脆动听,当真如竹林中的清风一般清爽干净,浑身上下皆舒坦起来。 笛声传来的方向,是颜凌所在的偏殿。 她立在原地思索了半天,犹豫着该不该过去,总觉着这么个深夜跑去听甚么笛子有些奇怪,正要走,那笛子吹出来的曲子渐入动人之处,她从未听过这么妙的曲,其中情感似在洒脱中带了些悲色,而悲色中又夹杂着好些无奈。 如竹林的风中,忽带了纷飞的细雨。 这般音色,引得她实在想去瞧瞧吹曲的人,但并不打搅他,老远地看看就走。 梦纨边想着,边悄悄化作团闪着紫色磷光的风,朝着颜凌的方向过去,在湖面悄无声息地缓缓飞了会儿,停在了一处空房间外的水台上,又小心翼翼现了形,将那水台边缘种着的树木轻轻一扯,遮住了身影。 不远处便是颜凌,从她这儿只看得见他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12 的背影,那人已换上了便于躺卧的宽敞袍子,手中一根浅粉的笛。 不知那笛子是甚么材料制的,竟是这个颜色,梦纨头一次见着粉色的笛子,很有些新鲜。 他吹曲吹得很专注,心中大约是有什么郁结的,那曲愈发哀伤悲切起来。梦纨听着,心里也莫名涌出一阵哀愁来,但她分明没经历过甚么悲痛之事,这感情来得很莫名其妙,可一瞬间便将她的心思全都抓住了。 颜凌身上的袍子被湖上夜风吹得猎猎,亦将他长发高高吹起,乌黑如墨。 她便这么听着看着,望着那人的背影,眸子一阵阵发酸。 都说箫的声音才悲切,笛的音色却是很明亮的,但他不知用了甚么法子,将那明亮的声音染上了难以言喻的痛苦情绪,竟惹得梦纨要掉泪了。 眼一眨,却真的落了泪。 梦纨略呆愣地瞧着自个儿手背上的水珠,心道自己从何时开始这般矫情了,也罢,那这曲子也是不能再听了,还是回去歇着的好。 ☆、二·妖邪(5) 刚转身,脑中却是嗡的一阵低鸣,只觉猛然间天旋地转,像是有人在她脑袋上用力击打了一棍子般,下一瞬便失了意识。 这意识,却是不断下坠。 梦纨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眼前一片浓墨般的黑,身子往下沉,缓缓触到地面,站稳了才发觉正下着雨。 这雨有些奇怪,带着一股浓稠又让她想作呕的气味儿,伸手一接,竟是血雨。 低头瞧自己一眼,大惊,自己身上竟满是鲜血,连衣衫都被血液给浸透了,吓得梦纨惊叫一声,便觉着自己忽然掉进了水中,却在不断向上浮。 一恍神,耳边有浮上水面时的哗哗声。 “梦纨?” 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耳边那些动静全然消失,她略吃力地睁开眼,视野中却是刺目的红。 一愣,眨眨眼,又好了。 眼前两人是颜凌与季殊,皆满脸的担忧神色,季殊见她好不容易醒了,忙道:“殿下可有哪里不舒服的?” 梦纨摇头,但这摇头的时候觉着脑子里嗡嗡作响,便说:“很响,脑袋里很吵。” 话落,床边的颜凌伸出手来,将手掌覆在她额头上,有浅蓝的光芒柔和闪过,脑中的动静顿时消失了。 他道:“我会找办法帮你的。” 梦纨被他这话说得有些迷惘,问:“我怎么了?” “你沾了邪气,且还沾了很多。” “邪气……甚么邪气?”刚问出口,却是想起来了,前些天杀的那入了邪的魔凤,怕是她身上的癫狂邪念被她染上了。 颜凌将她看着,眼中神色像是怜惜,又像是苦闷,半晌道:“我的那只坐骑在遇见你的时候,是正欲打开邪界进入的时刻,你将她的动作惊扰了,而邪界虽未被打开却已有裂隙,其中浓郁的邪气泄露了些,加之她身上的那些,便感染了你意识。” 梦纨皱着眉听他说这些,脑中似乎又响起了嗡嗡的声音,一凝神,却又没了,只听他又说:“若是神族,倒是对邪气这东西并不惧怕,神族有清心涤魂的术法,但我们魔族却是没有的。倘若请个天神来帮你一把也行不通,神力不可在我魔族体内流通,会与我们的魔息互相抵抗。如今要祛除你身上的邪气,还有些难度。” “你早就察觉到了……是不是?” 他点头:“是。” “那若是放任不管会如何?方才我不过做了个有些可怖的梦,这就是邪气导致的么?” 颜凌苦笑一声:“说是,也的确是。但若想放任不管是不可行的,邪这东西,天地其余五界中的生灵皆有些忌惮,哪怕是神族亦不是有十足的把握能抵御它。邪气能唤起心中最深处的欲念,甚么都有可能。”说着,目光有些复杂地将梦纨看着,轻声问:“你这些天,有没有甚么不同于平日的冲动?” 他这一问,梦纨倒是恍然大悟。 这几天,她的确是有些古怪的。 自从与那魔凤对战以后便时常回想两人交锋时的情形,还有那时心中狂暴而渴望的感觉,似瞧着那漫天大火与魔凤身上淋漓鲜血,心中就有一团不知来处的邪火在熊熊燃烧,只想要闻到更多血味儿,恨不得将那些腥红的液体沾了满手才痛快。 于是便说:“似乎是有的,我很想再与谁交战一场才好。” 颜凌沉默半晌,与季殊对望了一眼,摇摇头:“总之,我会找出帮你的办法。这些天你控制自己些,没事儿时便凝神打坐甚的,别让那种嗜杀的感觉占据了心灵就是。魔族若入邪……可就不太好办了。” 梦纨垂眸思索了会儿,忽有些忧愁,想自己不过是杀了个快要入邪的妖物,怎么倒将那些邪气沾染到了自己身上?头一次杀生就被这种麻烦事儿缠上,当真令人心烦。她一向是个胆小又怕麻烦的人,如今想想往后还得费神祛除邪气,搞不好还会遇上甚么繁琐的事,顿时没了精神。 颜凌见她眸子里的光采暗淡了一半,以为梦纨是担忧自己被邪气所缠,便出言安慰了几句,又叫季殊好生将她照顾着。 最后道:“这会儿我就先走了,回去同友人商量要用怎样的法子帮你。你也别想太多,我会找到办法的。” 梦纨看他一眼,见他露出个很温柔的笑容,加之这人本就长得潇洒俊美,这一笑,却是笑得梦纨愣了愣,顿时脸红了,忙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句打发过去。 待颜凌走后,她才松了口气,瞧着愁眉苦脸的季殊,半晌道:“我是不是惹了麻烦?那几只风煞兽,是不该管么?” 季殊道:“殿下并不知道魔凤入了邪,到如今这样亦不是殿下的错。且颜凌魔座答应要帮助殿下祛除邪气,也一定会做到。殿下不要想太多,安心休养,令魔息来压制邪气才是正事。” 到如今却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她堂堂一个魔,甚么厉害的妖物仙家都不怕,偏偏被这看不见摸不着的邪气给染了,能叫她所有的理智消散,激发内心汹涌的杀意,实在可恶。 于是待梦纨觉着好些了之后,便整日整日地在房中盘腿修炼。 魔族其实不太会做修炼这种举动。 魔与神一般,不同于从万物炼化而来的妖,以及修行多年飞升的仙,神魔皆由天地中的神力或魔息凝聚而成,本就是力量之化身。且神魔体内之力如狂澜般澎湃,修炼一事,哪怕是炼上个几千年亦占不了天生神力或魔息的多少,既是浪费时间,亦无趣至极。 凝神打坐一事,不过是能叫自己意识神游到天地之外,顺道打发打发无止境的寿命里头的时间。 但话说回来,梦纨盘了好几天的腿,觉着的确是有些效果的。在打坐时的确不会再琢磨那些莫名其妙的杀念,心中亦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13 是静了不少,只觉乾坤皆清澈,阴阳皆和谐,头顶一片灼灼魔光。 只是这举动实在无聊至极,意识在魔息中盘旋,不断消散又凝聚,感受魔息顺经脉淌过浑身每一处,而淌着淌着就有些烦闷了,并不想这么一直感受下去。 于是到了第五日,梦纨厌了。 她离了房间,在赤鬼湖的湖面上坐了会儿,指尖划过水面,瞧着下头昏暗的倒影,甚觉无聊,但心中的确是没有那些杀意了,觉着自己应当是好了些的,出去走走应是可行的。 便同季殊说了声,就化作道紫光朝着花雨山过去了。 她去花雨山鲜少事先打招呼,有时会碰上终音不在山上,她便自个儿寻个地方歇息玩耍,困了便睡觉,每每睡醒,终音总会在她身侧抱着酒坛子小口饮酒。 这回,梦纨原以为终音也是不在的。 因她到了他殿外时便被女侍卫告知终音出去了,殿中一群锦衣华服的美姬皆在玩耍嬉笑,她歪着头瞧了瞧,光看画面就觉着扑鼻的脂粉味儿,只得调头走向别处,想着要去山中哪一处景致玩耍。 正走出几步,身后的女侍卫又说:“梦纨魔座留步,方才属下还未说完,终音殿下是陪着一位友人到埋声谷去了,魔座可以去那里寻找。” 埋声谷乃花雨山中的一处浅浅山谷,梦纨倒是去过一次,因她不太喜欢那里便没有常去,这会儿却也是记得路的。 道了声谢,就走了。 此山天生带着微光,魔界天色阴沉压抑,山上光亮就好似遥遥黑海上一盏荧灯,行在山中,甚觉悠然快活。 但梦纨之所以不喜欢花雨山里的这个埋声谷,是有原因的。 埋声谷原本并不存在,据终音说,他当初刚占据花雨山时心情不佳,师父纯涟之死对他伤害太大,且他心中压抑太多苦闷之情,立在山中吹着山风不但没有心情畅快起来,反倒愈发难过愤怒。 一怒之下打算挥袖走人,但这一挥,动作中不经意带了些魔息,只听轰轰几声响,便将身侧山体给劈出一条巨大裂痕。待尘埃散尽,漫天的石块落了地,才发觉自己竟劈出了一个山谷来。 怒气发泄了些,终音却还是不满足,便又做了些事情,让这山谷变成如今的模样,取名埋声谷。 梦纨之所以不喜欢埋声谷,是因此处好似一片坟墓之海。 立在谷中,可见四处皆被一层浅绿的晶石层覆盖包裹起来,地面或岩壁上皆如结了层薄冰一般覆盖着绿晶,而谷中耸立着无数巨大雕塑般的事物,细看,却是些奇大无比的乐器被绿晶牢牢包绕其中,如同被绿色坚冰冻结起来,竖立在地面之上。 这些大如房屋的乐器,皆是当年终音所造。 他将自己珍藏多年的名贵乐器都给变成了这么巨大的样子,以魔息唤出遍地生长的绿晶石,将整片山谷都给包裹了起来,亦将这些乐器像是冰藏般封锁其中。 乐器能发声,以水晶将其冻结埋葬,便是埋声谷之名的由来。 立在谷口放眼望去,的确好似满眼的坟墓。 梦纨行在其中,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在她印象中乐器这事物应是被乐师拿在手中,或弹拨,或吹奏,能奏出动人之声的事物。但此处不论琵琶或筝或长笛,皆比寻常的模样要大上非常多,这体型本就异常,且还被一层厚厚的绿色晶石包裹起来。乐器虽是死物,但花雨山中的光芒加之这绿晶的颜色,叫她总觉着它们会破冰而出,齐齐立在她面前,如同墓中已死的生灵又爬了出来,带着满身的死气,睁着双浑浊不堪的眼睛望着她一般。 ☆、三·神怒(1) 实然梦纨也不知道,自己身为魔,为何要去惧怕所谓的已死之物,细想,哪怕有朝一日真的有死灵在她面前,亦不必害怕。 在谷中走了半晌,只觉快要到尽头了,正疑惑怎么还未见到终音,却听见有声音隐约传来,且还伴着弹奏琵琶的声响。 听见琵琶,梦纨便觉着是终音在弹,但细细一听又不太对,终音的技艺纯熟精湛,弹出来的绝不是这样的音色。 边听边走,已来到了地方,见不远处有个横着倒下的巨大绿晶柱,其中冻着把筝。看断面整齐如刀切,应不是自个儿倒下的。 终音就坐在那倒在地上的绿晶上,筝冻在里头,地面上还留着一截绿晶,上头摆着些茶具,边上坐着一个少年,正弹着琵琶。 这人眉清目秀,初见时的浅蓝长衫换成了一身玉色衣裳,长发松松地系在肩旁,正是霜神目祈。 终音见梦纨来了,眸中亮起团光,笑道:“你今天怎么来了?过来坐。” 梦纨身子一闪,便坐到了终音边上,望着前头有些发愣的目祈道:“早知霜神也在这里,我就带些礼物来了。” 目祈听她说话却是面上一红,闪着些水光的眼睛里有些羞涩之意,清了声喉咙,轻声道:“魔姬不必客气,我在终音魔君这里学琵琶,本是我应当带礼物给他才是。可我空手而来,怎好意思还接了魔姬的东西。” 他这神色与初见时有些不太一样,但梦纨只当是这位上神天性如此,故并未在意。 终音说:“从前在神界咱们就认识了,目祈你也忒客气了些。”顿了顿,又说:“也练了有些时候了,不如去殿上歇息会儿?” “我不知魔姬要来,这装扮似乎随意了些。”目祈手中琵琶化成道白光入了他袖中:“失礼了……待我沐浴装扮后,再去殿上同二位谈天。” 他神情甚凝重严肃,两人想约摸神族都是这个习惯,于是便任他去了,亦打算一同离开这埋声谷。 半路终音忽道:“梦纨啊,你有没有看出甚么来?” 这会儿两人正走在一处香绮花林中,香绮花魔界独有,开放时满树皆粉色或浅蓝浅黄的花朵,花朵被风吹拂时易离开枝头,离枝一瞬会变做彩色光点,落地后几个时辰才缓缓消散。 魔界的女子大多皆喜欢这香绮花。 梦纨亦是喜欢它们的,此时山中清风不断,将满树的花朵皆吹成浅粉的光点漫天飞舞。她目中映出密密麻麻的光,听着终音所说,边伸手接着那些东西,边问:“看出甚么?” 终音笑道:“霜神在我这花雨山待了有好几天了,自生辰宴后他就没走过。前些天你同一个妖烧平了一条山脉的事情我也知道,但那时候我怕他也跟着去,便没有到那边去瞧瞧。” 她抬眼看终音:“为什么怕他跟着去?” “这位老兄,嘴上是说着想同我学习琵琶弹奏技巧的,将我的手法甚的尽数夸了一遍,学得也的确认真。但他每每同我闲聊之时都会扯到你,装作不经意来打听你的消息,甚么住所啊年纪啊爱好甚的,还问是否有心上人或婚配。”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14 终音说着,叹息一声,摇摇头:“我从未想过,原来自己还是有情敌的,我原以为除了我这有稀奇古怪的品味之人以外,没人会看上你。” 他最后这段话自是玩笑话,梦纨与他做了这些年的挚友,晓得他心里自始至终只有纯涟一个人,但究竟是爱她或是对她执念太深,又或是恨她当年选了鹤琴,却是不晓得,也不想去打探的。 梦纨闻言愣了一愣,很不可思议地看了终音一眼,说:“你的意思是,霜神看上了我?” 他点头:“以我多年的纯熟经验看来,不假。” “多年甚么纯熟经验?” 终音瞧了瞧她,小声嘟囔一句:“看妖魔鬼怪仙神人的经验呗。” 虽他说得极其肯定,但梦纨还是不信的,因她并未看出来。 “但话又说回来,你若是同神族能保持好关系还是很好的,神族的性子适合与你交流,你这女子太正派,实在不适合与魔族走得太近。”两人走出那香绮花林,终音瞧着山顶一片熠熠光芒:“即便你对目祈没甚么意思,交个朋友亦是可以的。” 梦纨笑起来:“说的什么呐,我也是魔,为何不能与魔族走得太近?那你我又算什么?” 他道:“我不一样啊,我不会欺负你欺骗你的,但别的魔就说不定了。” 似想到了什么,又忽道:“那个颜凌……对了,你与颜凌没有来往罢?” 这话,却是问得梦纨一愣。 见她不说话,终音将眉头皱着,声音低沉了些:“你不是与颜凌……” 她摇头:“没有,不过是同我打斗的那只妖物是他从前的坐骑。” 终音冷笑一声:“还有这么巧的事儿呢,颜凌的坐骑还能跟你打起来啊。但话说回来了,我从前并未听说过颜凌有甚么恋人,大约他也是那般泡在花丛里却从不动真格的,你要当心些才是。” 未等梦纨答话,又自言自语起来:“可他明明晓得你是魔姬,还与我关系甚好,若想要将那贼兮兮的手伸向你,倒说不通啊……” “你就别想了,那大约真的是他从前的坐骑。” 他皱眉思索半天,点点头:“是吧,那就是吧。” 因要招待客人,终音便没有唤出那些香艳美姬,两人在主殿大厅里闲聊,殿中一片空荡,只瞧见满墙金光四射,墙体之上珍奇宝石光辉熠熠,同这殿中以玉石水晶打造的各物一同散着贵气光芒。 同梦纨在赤鬼湖的宫殿相比,她那个便显得极其朴素简单。 每每到终音的府上拜访,梦纨都是要在心中暗自感叹一番的,只是回头一想,自个儿那样懒惰,就算是将金矿宝石甚的都开采来了,堆在她跟前,她大约也是懒得唤人去布置的。 没等一会儿,目祈便来了。 他换了身层层叠叠的雾白衣裳款步走来,如将云雾剪裁了穿上,头戴冰冠,腰系珍石,肌肤雪白细腻,加之一张清秀文雅的面容,虽年轻了些,却当真很有天神之风。 终音暗自倒吸一口气,心想这人为了吸引梦纨,看来很是花了一番力气。 这般缥缈轻灵的风格,在魔界是鲜有的,梦纨没见过,这会儿看得很入神,瞧着目祈身上层层轻盈的白色衣料,很想伸手去摸摸看是甚么材质,只觉得像是割了星光制成的星华纱,但比星华纱要轻盈许多,大约是剪裁了山岚做的。且这殿上时不时会有轻风吹过,他那衣裳却是不受气流影响的,无风自动,有风却又不跟着风摆动。 目祈坐下,一双清亮的眸子看了看不说话的两人。 看着,忽有些虚,尤其觉着梦纨看向他的目光灼灼,不知在想什么,顿时有些害羞,脸上闪过丝红晕,却又要维持神族的淡然,只得悄悄抿了抿嘴,眼里有些温润的光,轻声道:“两位……在瞧甚么?” 终音沉默会儿,说:“目祈,你这衣服当真好看,飘逸得很。” 他道:“只是见魔姬来了……而我一身悠闲服饰,怕丢了神界的颜面,索性换上正式些的。” 终音却是暗暗冷哼一声。 想,这哪是正式些的,且不说他的神态目光中微微羞涩,语气声调中故作平静,只说他如此明目张胆用着勾人眼球的衣料,不正是要吸引梦纨去看?但也很好,梦纨能与神族多交流也是不错的,恰好如今神魔两界还算和平,也并无不妥。 目祈身为霜神,虽与如今雪神相比,性子里还存着几分未被岁月抹去的活泼天真,但始终掌控冰霜之力,满腔好动情绪要静下来亦是非常快。这会儿他为了叫梦纨对自己印象好些,便半垂着眸子坐在一边,一举一动皆文静素雅,以平淡情绪来掩饰心中羞涩。 只是梦纨依稀记得,前些天在宴上遇见目祈时他并非这一副淡如水的表情,谈吐间洋溢着股年轻人的活力,怎么今日瞧着好像是不太想说话的模样? 见他此时正与终音聊着魔界气候,眸子里的光采始终维持着不明不暗的程度,便想,莫非今日他身子不适? 若是因她唐突过来了,才引得目祈强忍不适也要相陪,就有些过意不去了。 正想着要怎样询个理由开溜,目祈却忽看向了她这边,双唇动了动,停着了,引出她心里一个疑惑,他却又开了口:“魔姬可去过神界?” 梦纨想,这人这样问,大约是看她独自一人听着他们说话太没趣罢?就以为他不过随口一问,于是也随口一答:“听闻神界风景怡人,气候舒适,许久前便寻思着何时去看看的,却是没得过空闲与机会。” 听她这么回答,目祈眸子里蓦地亮起团光,方才平静了许久的神情顿时活了过来,亮起个笑容:“那……过几日在下带着魔姬去神界看看可好?” 一问,却是把梦纨给问得呆了。 实然,她在画卷上看过许多次神界光景,瞧着那些琉璃塔水晶檐,星光于脚下汇聚成河,璀璨圣洁之处,也不是没有心生向往过。 ☆、三·神怒(2) 但梦纨是个很胆小的魔,许久之前终音对她说过,神魔两界有好些次险些打起来,倘若真的相斗,怕是两界皆会摇摇欲坠,力量交汇之处会生出扭曲,将空间生生撕扯,吸收一切事物,乃是个不得了的大灾难。 她有时闲着没事,便会担忧这些尚未发生的灾难。 对于神界的向往,亦在担忧之时化作了一丁点的大小,哪怕里头再好看,她也不大想去,因她不晓得神族的脾气,也不晓得自己运气究竟好不好,若一不当心在神界惹出甚么麻烦,以她魔姬之地位,闹出甚么伤害双方和气的事情来便不好了。 这会儿,终音见梦纨迟迟不说话,虽不知她在想什么,却也能够猜出个大概,大约是在惧怕甚么,却也不想勉强她,便说:“女孩子家始终胆小害羞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15 些,梦纨她还是个不大懂事儿的少女,我平日里对她保护得甚好,这时候你这么一问,她自然是没有什么主意的。” 又说:“且目祈你说过几日就去,她就更是不知怎么办了。” “这……”目祈面上闪过几丝歉意,忙说:“还请魔姬别怪罪,是我……太唐突了。” “神族好客的天神与后神都不多,但这位算是一个。”终音又望向梦纨:“你可考虑几日再答复,横竖目祈近日都会在花雨山里,过几日是想去还是不想去,说了都不迟。” 他嘴上这么说,因是坐在目祈边上看向梦纨的,目祈亦与他一块儿看向同一地方,便看不见他的眼神。但梦纨望向他们两个,倒是能瞧见终音话语之后、眼神里头的意思,便是告诉她,想去便去,不想去,他这会儿也给她找了个拖延的法子了。 心中谢了声,于是说:“霜神能这么说,我甚是欢喜……从未有过神族邀请我去神界开开眼界呢,但近日身子不大舒适,想必是不能出远门了。” “魔姬怎么了?若有甚么是在下能够相助的,魔姬不妨说出。” 目祈这么一问,倒是提醒了梦纨。 虽说神族的神力不可流淌入魔族体内,但那解除邪气的办法……指不定目祈会有些主意。 于是,便将几天前与魔凤相斗,染上了邪气的种种都说出来了,一番话说得平平淡淡,席上另外两人却是听得脸色略白。 梦纨与妖物打斗的事情终音晓得,但他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个情况,梦纨以魔族之身竟染上了邪气,且还发作过,委实不太好办。 实然,魔族染上邪气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只有心中执念过深者才能轻而易举与那东西发生共鸣,相互靠近。而梦纨是个极其胆小的魔,从未见她露出过嗜杀的一面,却怎会与邪气有共鸣? 可最麻烦的,却也不是她是否存在嗜杀的一面。 而是魔族一旦染上邪气,要解除便是一件非常艰难之事。因魔族天生带着暴戾残忍之气,无论天性如何,但凡魔族,但凡要产生魔息,身上就少不了这股暴戾之气,故魔若是沾染了邪气,便很容易激发出性子里最邪恶的那一股,处理起来便很是艰难。 身为霜神的目祈自是也明白几分的。 “魔姬这情况……在下有些无奈。”目祈将梦纨一双透亮清澈的眸子看着,声音放轻了些:“倘若神族染了邪气,在下处理起来不费吹灰之力,但为何偏偏是魔姬你?神族的力量不可流入魔族体内,会引起大乱……”边说边想,眉头皱得愈发紧,半天道:“在下这就回神界,帮魔姬找办法解除体内的邪气。” 梦纨忙道:“不必,我……” 话未说完,只觉心神一动。 似有甚么来自心底深处的动荡正逐渐扩散,几人齐齐感受到一股压迫感甚浓的力量掠过上方,似是来自于很高的天空之上。 这力量霸道又浓郁,不必辨认亦能知晓是魔息,大约是个极强的魔族路过了花雨山,但不愿收起身上强大的力量,就这么招摇着路过了。 那压迫感渐渐远了,终音道:“噢,我知道这是谁的气息,这个是群祭的。” 群祭这魔,梦纨也是知道的。 她正想说甚么,却见边上的目祈面色苍白,放在桌上的修长手指微微轻颤,目光由酒杯挪到了桌面,而后缓缓咬紧了下唇。 “霜神……不舒服么?”梦纨一问,他却是猛地看向她,神情甚是挣扎,像是强压着心中的情绪,白着一张脸说:“恐怕,在下要失陪片刻了……方才那位魔君,在下不得不去寻他的麻烦。” 后头的终音脸色一变,却来不及阻止,便见目祈化作道裹挟着冰雪飞霜的风出了殿门,只觉一股寒意升上天空,朝着群祭魔君离开的方向追去。 梦纨不知是甚么情况,也有些惊讶,问:“这是怎么了?” 终音看着殿门的方向片刻,忽道:“我们追上去,千万不能让他和群祭打起来。” 腥红天幕之下,黑云渐聚。 一绿一紫两道魔光正追寻着目祈的气息而去,紫光中传出梦纨的声音,在这呼啸风声里显得甚是焦虑:“目祈与群祭魔君有甚么矛盾么?他这是要去同群祭打架?” “许久之前我听他说起,他曾有一位挚友死于魔族之手,但却未说过是哪位魔。那个挚友是位上仙……论阶位地位,仙家虽与神魔差距甚大,但目祈仍是与那上仙关系甚好,说起对方的死时,眼中皆是悲痛神色。如今看来……大约杀了他那位上仙挚友的,就是群祭。” 梦纨听得呆了,耳边皆是快速飞过高空时的凌厉风声,在头顶乌压压一片黑云中更显荒凉。 关于群祭这位魔君的事迹,她晓得的并不多。 但不必知晓他是怎样一人,亦不用瞧瞧他究竟生了一副如何面容,只是听着这名字心中便肃然起敬,同生惧意。 相传三原魔之后,魔界自然孕育出的第一位魔就是群祭,如今与当年相比已过了亿万年,他亦是从那时候存活至今,斩过天神,杀过魔族,通身力量如孽海怒火焚烧苍生,魔息所过之处天崩地裂,乃如今魔界中最强者。 但也不知岁月抚平了其心中的狂怒,还是为了魔界能在六界中保持上位,这位能徒手摧毁六界的魔君在魔界逐渐形成后倒是安静了不少,鲜少动用自个儿的力量,但所过之处皆蔓延着阵阵能够将骨头都压碎的强大力量。 他的名字,魔界中不论是何种族皆闻之丧胆,哪怕如今的一众魔君魔姬,虽同为魔,却是无人能及,自是惧怕得很。 两人追了许久,终瞧见远处一片范围极大的冰雪领域,云层皆被牢牢冻结起来,周边一圈暴风雪肆虐的银白景致,而目祈便悬空着飘在那里头,另一边悬着团暗红光芒。 待近了才看清,那暗红的光芒是由群祭身上散出来的魔息所致,他一身猩红长袍,却是漆黑的发,身周宛若聚集了数道飓风般环绕着浓郁魔息,隐隐散出暗红光芒。 只是瞧着他身上的光,梦纨便觉得双目有些刺痛,一闭眼却是要流泪,忙伸手去擦拭,一看顿时惊了,擦下来的竟不是眼泪。 终音伸手拂过她面庞前方,一片柔和绿光划过,眼睛似好些了,他便掏出块柔软的帕子帮她擦去眼周血泪:“你啊,平日里真是要好好修行了,这还没过去就被人家的魔息刺得流血,怎么有你这样柔弱的魔族呢。” 梦纨被终音数落得有些不好意思,拿过他手上帕子,边轻轻擦拭,边道:“我怕是承受不了群祭魔君的一击。” 他斜着瞧她一眼:“承受?怕是那一击还没落在你身上,你就被魔息劈过来时带着的气浪给斩了。气浪都能斩了你啊,唉。” “那目祈……”她擦了一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16 半,停顿了,望向那边浑身围绕着冰霜碎晶的人:“他也是受不住的罢,我们要去阻止他才是。” 终音道:“群祭与我没甚么来往,无冤无仇,亦是无情分的,我又不清楚他的脾气性子,这么贸然过去……我是不敢的。” 梦纨闻言,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么担忧地看了会儿,见他们似在对话,目祈神色愤怒且激动,而群祭却是一副略疑惑的模样,不慌不忙瞧着他。 那目光里分明只有疑惑,可梦纨却觉着,这人看向目祈的眼神似在看一只蝼蚁,叫她有些不舒服。 想着是否要过去劝一劝,两人却觉着身周空间猛然一震,远处目祈掌中已盘旋起风暴般的冰晶,凝聚成一把两人高的法杖,通体晶莹。那法杖首端镶着块巨大的水晶原石,正隐隐泛出光芒,四周几股浅蓝气流,似在吸取天地间的水汽等事物,这震动便是因晶石而起。 “不好,目祈怕是要与群祭打起来。”终音边说边将梦纨拉住,想是已料到了她会因担忧而想过去,又说:“我……我到底该不该去做些甚么。” 梦纨忙道:“去吧,目祈是斗不过群祭的,我们不能这么瞧着啊……万一,万一出了甚么事情……如何与神界交代?” ☆、三·神怒(3) 他道:“你都想到这一块儿了,群祭应是也想到了的,有维持两界平衡关系这一条在后头撑着,他应不会痛下杀手。但说到底先动手的还是目祈,边上又有我们两个在看着,群祭亦不怕在神族面前没证据,他大可说自己是回击。”说到此处,眼中的担忧更浓郁些:“对……是了,他并不怕神族来找麻烦,也对杀了目祈这事没甚么兴致。” 终音这话叫梦纨有些不解,并不理解其中的意思,便问:“他为什么没有兴致杀目祈?” “你且在这里待着,必要时离远些。”终音在她身周铸了道屏障,浅绿光华荧荧闪烁:“我过去说几句话,看是否能够劝一劝。”袖一挥,半空里只听弦乐声声,待声静,便有一把琵琶悬在他面前,拿了顿时就去了。 虽说两人能瞧见那头情况,却也是因两人身为魔族,可视极远之处的光景,实则两人离目祈与群祭甚远,这会儿终音要过去还需一段时间。 他尚未到,便见目祈手中的法杖准备就绪,只闻天地间一阵冰晶破碎的声响,那法杖首端的原石顿时激射出数道光芒刺向群祭,群祭却没甚表情,亦未动一动肢体,那些光芒在抵达他面前时的一瞬便化作透明的涟漪,似石块砸入水面时的波纹,霎时消失不见。 隔得这样远,终音亦能听见目祈因难过愤怒发出的一声怒吼,见他将法杖高举,身周气浪翻涌如狂澜,卯足了灵气朝着群祭击出团冰霜之力,蓝光如锋刃般划过,引得上空黑云伴着狂风呼啸嘶吼。 终音这么看着,忽觉得有些悲凉。 群祭不过闭目一笑,那全力一击便在他面前化作清风消散开来,水汽蒸腾,很快便隐入风中。 目祈不放弃,将法杖化作长剑,抬剑冲去,每一剑刺出皆是瞄准了要害,但仍是刺不中他,群祭分明没如何闪避,不过带笑侧身,便将他的每一击悄然化解。 终音瞧着,竟忘了要过去劝劝目祈。他不知目祈与那上仙友人是如何好的关系,但他以区区后神之躯来挑战魔界之尊,这勇气与视死如归的念头,当真让他很敬佩,想是当初挚友之死真让他伤透了心罢。 那边目祈迟迟击不中群祭,群祭却是懒得再与他磨蹭,说了句甚么,眼中红光一闪,背后虚空中蓦然生出几道血红的龙爪,一击便打中了目祈,顿时将他击晕了,身子一软从天空里落了下去。 抱着琵琶的终音大惊,欲下去接住目祈之前瞧了眼群祭,见他却是看也没看自己,化作道黑红的光远去了,上头盘踞沉积的黑云似失了力道一般,亦缓缓散开。 目祈坠落的身影似一只折翼凤凰,终音散了身周气流一同下落,边伸手在弦上弹拨数下,只见目祈下方倏然展开片极其广阔的浅绿光障,他重重落下去,掉落在那光障上,便如被万千绸缎轻柔包裹,其中和风阵阵,将他缓缓托着。 梦纨满面担忧地赶过来,同终音一块儿瞧着浑身是血的目祈,道:“他……他怎么伤成这样?方才我感受到的魔息波动不过小小一分,却是……能把他伤成这个样子的?” 终音又轻撩数下琴弦,光障便逐渐收起,将昏迷不醒的目祈裹在其中:“我们先回花雨山再说。”说着朝四周看了看,两人在半空之中,下头是一片荒原,其中并无生息迹象,想应是无人看见目祈与群祭那一场短暂战斗。 松了口气,便即刻同梦纨一块儿带着目祈返回花雨山。 魔族时常打斗,受伤乃家常便饭,疗伤之法不过寻个事物来增强自个儿的魔息便能自愈伤口,故魔族并不会治伤的术法。 眼前躺在榻上的目祈,伤得很重。 梦纨见他右肩上一道可见白骨的伤口,从肩头一路蔓延到手肘,伤口呈撕裂模样,血肉模糊,看得她不知如何是好。 终音正立在一张摆满了药罐药瓶的悬空白玉板前,锁着眉头寻着治伤止血的药物,时不时拿起一枚药罐子瞧瞧。若寻对了,眉头就展开些,打开罐子将里头的药粉用小勺舀出些洒在目祈的伤口上。 但这么折腾了半晌,目祈的血倒是止住了,可伤口周边一圈儿浅黑的痕,好似描了一圈黑边。 梦纨瞧着那黑边问:“这些黑色的是甚么?像是中毒了一般。” “不是中毒,那时候群祭用原身的魔龙爪给了他一爪子,这怕是上头的魔息沁入他血肉了,实话说……这伤,怕是神族都不好治。” 她听了这话一愣,望着闭着双眸的目祈,片刻轻声道:“有办法的,哪有治不好的伤呢……他还在呢。”抬头望向终音:“你有办法的,告诉我,我去做。” 终音由那悬空漂浮的白玉板上拿了一只小碗,将好些药粉皆倒进去一些,大约是在配甚么,听她这话却是一笑:“对,我有办法,但是我想自个儿去做,可他这边也离不开人,我很惆怅。” 梦纨忙道:“我可以的,是要去哪里取甚么东西么?还是求谁给些解药甚么的?” “去一个你没去过的地方,斗一只你没见过的魔鲛。”他将小碗拿着,用小勺在里头搅拌:“但我对你的实力不大放心,正想着是否要叫你送一封信给泷山幕,那人定能将东西弄来。” 他所言的泷山幕与梦纨一般,也是个魔姬,但能力奇特,体内吸收了无数盾器,亦能将血液当做屏障抵挡攻击,天下众生无人能伤她分毫。 梦纨晓得自己是个很弱的魔姬,但他这话着实是有些伤人,她听着觉得很刺耳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17 ,顿时倔强起来,冷着脸道:“你说吧,那魔鲛在哪里,我这就去打败了它。” 终音说:“讲真,我不大放心你去……” “我不想看着目祈这样,我要去。” “噢,你看着他觉得难过伤心?” 她一愣,却是摇头:“只是觉着他很无辜,不过是想替友人报仇罢了,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且他人很好,群祭怎么能将他伤得这样重。” 小勺中的药粉落在伤口上时,偶尔会发出嘶嘶声,听上去很疼,却能叫那些不断溶解的肌束修复些许。 终音垂眸替目祈料理伤口的神态很认真,半晌抬眸看了梦纨一眼:“群祭并不知晓自己那轻轻一击会将目祈伤成这样,且他觉着目祈是冒犯了他,动手也在情理之中。更何况,目祈好或坏,并不能说明甚么,好……群祭便不能伤他了么?”顿了顿,又道:“你若真的想去,我也不拦你,只是你要准备好逃命的法子才是,以防万一。但都说女子认真起来,爆发的力量是比男子强悍的,我希望你那时候能有一次爆发,击败那魔鲛。” 他语调半认真半调侃,梦纨却是很专注的模样,听完了点点头,问:“在何处?” “无妄岛。” “无妄岛在哪儿?” 终音叹息一声:“在云露海,云露海是……影澈魔君的地盘,但他曾言并不会管那座岛屿,所以你即便是去了,他也不会有甚么反应才是。” 影澈此魔,终音是有过来往的。因他与泷山幕关系甚好,而泷山幕与影澈亦是生死之交,许久之前虽他们两人没甚交集,却是在泷山幕设宴时有过一面之缘。泷山幕品性甚好,交的朋友自然亦是光明磊落者,能叫人信任,故影澈与终音也来往了段时日,但无奈两人爱好大相径庭,便只保持在浅交的程度。 梦纨倒是没见过影澈,她不大喜欢参宴,能避则避,魔族中只与终音关系稍好些,有好些魔君魔姬的,连面也不曾见过。 “云露海我晓得,那上面有几个岛屿?” 终音又叹息一声,说:“无妄岛乃一整块不长植被的巨石,上头皆是互相连同的洞穴,很好辨认。岛屿下头的体积很大,但结构与上面是一般模样,也有无数灌满海水的洞穴,那魔鲛就在最深处的洞穴中,你只需取来她最明亮的一片鳞就好。” 梦纨点点头,正欲转身,他却将她叫住了:“那魔鲛是三原魔之一的湮灭所养,虽如今湮灭早已归于混沌,魔鲛却始终惦念,且她不太喜欢神族,你可别说是为了神族才去找她,你们若能商量着让她将鳞片给你,便不要打架。” 云露海离花雨山算是极远,在花雨山西南方向,其上岛屿不多,只有三座,无妄岛特征明显,一眼便能辨认出来。 它果真同终音所说,岛上草木不生,宛如一块巨大岩石莫名浮在海面,岛上布满洞穴,黑黝黝朝着四周。一群白鸥盘旋于上空,叫声同潮声混在一块儿。 海面风平浪静,无妄岛似一处死寂之域。 梦纨寻了个较平坦的地方下落,立在岛上望向天空,能看见不断绕着圈儿飞翔的白鸥与万里无云的天,一片红光。 红光映于她脸上,将稍焦灼的神情照得更是沉重。 她听闻,在有太阳的地方,海面皆是蓝色的,水面能映出大片的云朵,晴空明朗无比。 实然说真的,若有机会,不论仙界神界还是人界,梦纨都很想去看看那所谓的太阳是如何模样,在那般天光之下所被照耀的景致又有多漂亮。草原或城镇,大海或江流,天空里洒下的光不是这一片鲜红时,这大地究竟是如何模样。 ☆、三·神怒(4) 这么瞧了半晌,才发觉自个儿竟出神了,忙向着四周环视一圈,没见着甚么人,方略略放心,仔细挑了个形状规整,四壁光滑的洞穴走进去。 终音说无妄岛上的洞穴皆是互相连同的,故岔路多不胜数,她便要在这无数的通道中找到能够通往海面之下的那些,到达那魔鲛生活着的地方。而岛屿这东西,体积并不只有海面上的那些,海水之下还有深深扎在其中的部分,所以她要走的路算是有些远的,且又不熟悉,这事儿若是交给别族来做,或许还有些麻烦。 眼下,梦纨对自己身为魔族一事,头一次觉着很方便。 她将魔息散出许多,身周顿时弥漫起烟气般的紫雾,紫雾沿着洞穴肆意蔓延,不多时便覆盖了一大片区域。魔息与梦纨意识连通,受她意识支配,故蔓延到哪里,便能将哪里的地形情况传达过来,她便晓得哪一条路是捷径,能最快抵达要去的地方。 这么一路走来,缓缓向下,只觉有股无形的压力挤着自己,便晓得已经下了海面了,此时是在水下。但不知为何,梦纨瞧见水光在更深的地方闪烁,而身周却是一片干涸,便暗自感叹这岛屿的神奇之处,边施了个能让自个儿在水下呼吸的咒术,又朝着更深的地段走过去。 她走着,一路思索这无妄岛的结构,觉着它似一枚被虫子蛀了无数孔洞的果实,表面满是窟窿,窟窿内皆是相互贯通的通道,而她此刻就好似一只后来的虫子,在果实内部的通道中行走。 待入了水,走得便没那么便捷了,衣裙甚么的皆飘着,有时还能被衣袖挡了视线。于是渐渐觉着有些烦躁,一来是因这地方她初次进来,二是水中声音沉重又沉闷,偶有气泡浮动的声响也能惊扰她,行进得愈发谨慎。 她素来胆小,但这时候猛然想起自己是因甚么过来的,想想那为了给友人报仇的目祈如今满身是伤躺在花雨山,顿时觉着自己实在是胆小过头了,他都能不惧怕群祭而与之战斗,自己却因一个原魔饲养的魔鲛而怕成这样。 想到这些,渐渐鼓起勇气来。 愈是往海水深处过去,身周的压迫感愈是强烈,梦纨这么快走到底,胸口也被那压迫感弄得极其难受,她以魔族之身承受了这样大的海水重量已是很难得,这会儿却也不得不施个法术来护住身躯。 光芒闪过,身周便多了层浅银的流华环绕,恰好此时被她散开的魔息亦探查到了一股异样力量,刚触碰到,便被她敏捷地收回来些。 这么一收,是为了防止对方察觉到她的魔息。 方才从魔息边缘探查到的力量很陌生,不像是魔族或妖族,倒像是一股纯粹的灵气,却也隐约透出些浅薄的魔族气息来,大约就是那魔鲛没错了。 原魔饲养之物,性质当是要独特奇异些的。 于是梦纨更加小心,朝着那力量的所在过去。 她行至一处洞穴的末端,见不远处的开口透着团流动的红光,游动的姿态顿了顿,思索着是否要筑一道屏障来保护自己再过去。 但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18 洞穴之外是一片开阔地域,一处极大的空洞呈现眼前,那空洞上方是封闭的弧形岩顶,上头生满了密集的彩色珊瑚,皆发着微光,而地面之上有枚巨大光球,方才瞧见的红光便是从此处散出,光芒并不耀眼,能瞧见里头正蜷缩着个甚么事物。 梦纨盯着那团极大的光球,想里头装的应当就是那魔鲛才对,但它眼下不知是在沉睡还是在做别的,她要取魔鲛的鳞片,必定要将它打扰。 这么一扰,那魔鲛大约是要生气的,故终音所说不必打架的情况应当是不复存在了。 正考虑着要如何过去,那光球却是闪了闪,光芒忽齐齐散开来,她这才发觉整个大球好似一枚光丝缠绕编织而成的茧,丝丝缕缕一齐散去,露出里头一位人身鱼尾的女子来,正卷成一团儿紧闭双眼,鱼尾火红。 这光芒散开的景致很耀眼,整个空旷洞穴被照耀得满目炫丽,待耀光散去,便只剩上方珊瑚的微光。 梦纨无声地瞧着这情景,忽见那卷着的魔鲛睁开了眼,身子柔软优美地展开来,一头微卷长发飘在水中,目光慵懒,缓缓转动,却是蓦地看见了立在不远处的梦纨。 神态顿时一凛。 尚未后退几分,那魔鲛鱼尾一摆便游到了梦纨身前,未张口,她却能听见魔鲛冷漠的声音:“何人?” 梦纨忙将声音以魔息传达:“乃梦纨魔姬,前来无妄岛,乃是有要事同阁下商讨。” 这魔鲛是三原魔其一的湮灭所饲养,其地位不能与寻常的妖族或魔物相比,但却也不能抬得太高了,她言语中说甚么商讨,语气却也放得略冷漠疏离。 魔鲛一听是位魔姬,眼中敌意消退几分,但仍是有些不悦的模样,稍稍后退,说:“吾名子应,属湮灭魔座麾下,魔座沉睡之前将吾放在此处,吾便长久待在此处。”停顿一瞬,火红的眸子眯了眯:“不知魔姬到此有何事?” 梦纨道:“想要阁下最亮的那片鳞,来救一个友人。”说着,朝魔鲛子应的鱼尾上看了一眼。 她尾部的鳞片皆在发着光,但靠近末端的地方的确有一片比边上的都要明亮些,想来要找的便是那一片了。 子应点点头,又往后退了一分,神情友善些:“魔姬不辞辛劳来这狭小封闭之所,令吾甚是感动,想必魔姬与那友人的感情真挚无比。”说着,目光忽沉了一瞬:“不知魔姬那位友人,是何种族?” 梦纨暗自一惊,没说话。 先前终音说过,这个魔鲛不太喜欢神族,叫她千万别说出是为了神族而来的。但这时候不知怎的,她偏偏不想说谎,心中分明是想说自己是为了魔族来拿鳞片的,可就是说不出口,只听自己的声音蓦地响起:“神族。” 这举动将梦纨自己吓了一跳,有些慌乱,魔鲛子应却是露出个冷笑:“魔姬不想说实话的罢?但无奈,湮灭魔座曾赐予了吾不让人说谎的能力,这能力只有魔座能够抵抗。魔姬还请回去,吾……不帮神族。” 她一双火红的美目里透出些哀伤之意,梦纨这时候却忘了要说什么,只顾着盯着那双与其他种族都不同的眼睛,里头泛着些粼粼波光似的东西,极其迷人。半晌,才蓦地回过神来,忙说:“还请阁下帮帮忙,那位神族友人就快丧命了。” 子应半掩眸子看她一眼:“魔界中人,不以救助与怜悯他人当光荣之事。” “……是么。”她忽将急切的神情收了,沉默地瞧着眼前人鳞片上散出的闪光,半天才道:“可本座一定要救他。” 才说完,身前倏然聚集起数道紫色旋风,顿时将这水下空间搅得混乱不堪,充斥身周的海水猛地被吸入道那些旋风之中,魔息流转,在这空间边缘筑起一层厚实光屏,以阻挡海水再重新灌入。 子应失了周围的海水,一条鱼尾无法站立,便湿漉漉地摔在地上,乌发将她身子覆盖住。她这么有些狼狈地抬头,只见梦纨完好无损地立在地面上,那几道吸光了海水的旋风已不见了,周边一片干涸,似此处从未被海水浸泡过。 梦纨晓得自己此举有些过分,也晓得如此对待子应很不公平,但整个魔界要救目祈的办法就这一个,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便打算狠下心来无论用如何办法也要得到鳞片,待目祈伤好,她再返回此处补偿子应。 “魔姬……当真是很有魄力。”趴在地上的子应将身子撑起些,湿润脸庞之上绽出个恶意十足的笑容:“但魔姬若以为吾没了水就不能活,未免太天真了些。”话落,通身红光一闪,顿时漂浮起来,双手被光芒笼罩,纤纤十指中多了两团荧荧蓝雾:“魔姬若要硬来,吾便奉陪。” 只听飒飒几声响,梦纨手中已多了把细长的剑,剑身有微风环绕,好似裹了层看不真切的屏障。而子应手中蓝雾蓦地扩大,雾中袭出数道激烈水流,利箭般朝着她袭去,却在快要触及她时被手中长剑刷刷挡下,剑身之上时隐时现的微风如能化解法力之物般,水流碰之即逝。 虽如此,子应却是并未被梦纨这长剑给灭了执着,掌中蓝雾射出的水流渐多,且力道十足,从数道快速变为数十道,梦纨执剑挥砍的动作逐渐有些慌乱,但仍在保持脑中一分清醒,尽量叫自个儿不被胸中砰砰乱跳的事物所扰。 可即便如此,梦纨亦是个多年来鲜少与人打斗的魔,平日里贪玩,喜欢自个儿到外头闲逛散心,对于修行一事没甚么执着,亦没甚么耐心。到了眼下这时候,却蓦地觉着修行还是很重要的,譬如眼下这个魔鲛就让她很烦心,若她再强一些,便不必只守不攻,且还守得这般勉强。 正想着,心中叹息一声,便分了神,胸口被一束来不及挥剑化去的水流给击中了,力道撞得她后退几步。 这水流其中的力量极大,撞得梦纨胸口生疼,却也叫她生出些倔强与暴躁来,心一横,顿时用自身魔息在身周铸了一层屏障。那些水流如山顶瀑布般洗刷着这屏障,而她就立在里头将剑收了起来,那长剑化作道光没入她肌肤里,便只见梦纨双目一闭,复而睁开,睁开时背后凝聚了一片圆形光幕。 子应见屏障内毫无动静,又是无声一笑,掌中蓝雾顿时被她收了,伸着双臂在虚空中缓缓画了枚图形,并不现形,却听这水下空间中隆隆作响,脚下岩地上咔咔声不断,长出无数尖锐冰锥,朝着梦纨的屏障过去。 这些冰锥前行速度很快,将岩地刺穿而出,快要到达屏障时,只听一道敲击金器之声,那屏障应声碎裂,梦纨从其中飞跃而出,背后一片深紫的光幕中激射出密密麻麻一阵光箭,皆朝着子应而去。 她这一系列动作很快,子应尚未生出防御之心,被她这举动吓了一跳,身周的红光将她托着躲闪了开,却又见另一阵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19 光箭袭过来。 子应一面躲避,掌中一面聚起片蓝华,蓦地向梦纨击去,而梦纨亦以紫光抵挡,两人便这么以灵气与魔息斗了起来。 实然,梦纨不知自己斗不斗得过子应,但她的目的并不是将子应击败。这魔鲛是原魔之一的湮灭留下之物,虽魔界如今并无崇拜原魔者,湮灭亦不知在何处沉睡着,但好歹算是始祖般的存在,对子应不敬便像是对湮灭的挑衅,颇有些放肆了。于是梦纨打算着寻个办法将子应控制住,取了她最亮的那片鳞就好,其余的不必做得过了。 她实力在魔族中算是弱的,但同子应对抗却也不是太勉强,前些日子刚耗费了许多魔息,这会儿还未完全恢复,可将魔息源源不断地击出,与之抗衡,倒也并不费力。 只是这么纠缠了许久,梦纨发觉她的敌手耐性很足,大约是在这千万年无人造访的海底洞窟中睡得久了,满身的灵气皆存着,这会儿很是够用,两人相斗的光束竟是一阵强过一阵,不多时,便将梦纨的那一束光给压下去好些。 ☆、三·神怒(5) 习法者,若非以咒或五行法术之类的相斗,便是以纯粹的力量来比试,这会儿梦纨与子应就是这情况,她们既不用五行法术缠斗,亦不用咒来对抗,一个用魔息,一个用体内的灵气,这么生生地打算将对方压制。 此番,梦纨见了眼前这情况,有些慌张。但转头一想,自己虽弱了些但也不至于连一条魔鲛也斗不过罢,牙一咬,分散的心思顿时集中起来,额上紫光一闪,身前像是穿过了一片紫纱帐般。只见浅紫的流雾从她面上拂过,肌肤之上顿时生出些字符似的咒文来,流雾凝聚在背后,成了一双晶莹鳞翅。 她将魔态显出,身上的力量即刻汹涌起来,用以对抗的光束粗了数倍,双翅一扇,刮起数道毒风。 子应本就因梦纨的魔息增强而有些招架不住,这会儿见几道散着迷离香气的旋风扑面而来,晓得其中藏着毒,但不知是哪种毒,只得匀出些灵气来制了个屏障抵挡,那些毒风吹在屏障之上,响动好似暴风吹木窗。 她这一匀,就叫梦纨魔息的力量显得更大了,只觉着面前一阵压迫感逐渐壮大,不知魔息是从何处沁入肌肤,浑身刺痛,立即将她所有的力气皆给逼回去了,身子一软,便倒在地上无法动弹。 梦纨见机会来了,脚下立即展开一片徐徐转动的法阵,当即收了用来相斗的光束,将法阵悬在了子应上方。 这法阵乃是个封印咒术的“阵化”,所为阵化,便是将一个咒或是一个法术变为阵的形式出现,能存留更久,亦能使得力量在其中流动,使得作用更持久些,不似法术一般,一闪即逝,打偏了亦毫无办法。 子应愤愤地望着梦纨,望得她颇为心虚,良久道:“借鲛姬鳞片一用,友人性命攸关,本座也是迫不得已。待三日后这封印自然解开……还望鲛姬莫怪。” 子应冷笑一声:“我还能怎样怪?如何怪?怪何人?不过是怪我自己没办法斗过魔族。当年湮灭魔座是因被神族伤了身又伤了心才选择沉睡,至今未醒,怕是身躯都化作了一团浓郁魔息,再也不会回来找吾这旧日手下,但吾始终存着一抹信念,亦留着一抹对神族的怨恨。谁知如今魔族一个个如此没有出息,时常与神族交好,殊不知他们面上平和,心中却对魔族鄙夷。” “鲛姬太偏执了……” “你想拿就拿罢,横竖我已输给了你。” 梦纨想要再说些甚么,但见她眼中伤情之色渐化作怨怼,便不好多说,只得将她封印了。那法阵盖在了子应身上,阵上图形咒文皆渗入她肌肤,眸子一闭,便没了知觉。 有异光亮起,子应的身躯在那封印术的作用下悬空起来,发着光,飘在半空。 梦纨抬头看了会儿,将长剑唤出,将她身上最亮的那片鳞给划了下来,仔细收好,便按着原路返回。 待到了岛上,才将之前吸取了海水的法术撤去,就听着哗啦啦与轰隆声交织着在岛屿之下响起。 瞧着头顶一片无边无际的红色天穹,忽有些疲累。 梦纨踏着水从岛上行到岸上,头有些晕,方才源源不断输出魔息的那只手亦有些颤抖,这么忍着不适走了几步,耳中倏然响起阵阵嗡鸣,她意识一滞,眼前蓦地黑了。 血月初上时,有光落在不远处,化成一人,白衣黑发,姿态优雅。 这人瞧着倒在海滩上的梦纨,面上有讶异神色闪过,又朝着远方看了一眼,像是思索着甚么,半晌才朝她走过去,蹲下将手指放在她脖颈上探了探,轻叹一声,将她抱了起来。 回宫时,影澈尚未归来,不知去了何处,便将梦纨带到了自个儿寝宫中的一处客房里,同她输了些魔息,便在一旁等候她醒来。 不久,听她有些重的呼吸渐渐轻了,转头一瞧,果然是睁眼了。 梦纨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只觉得自己好似是忽然打了个瞌睡,很短的一瞬,可醒过来却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手指摸到的是极软的薄被,面料应是云露海那边产的松波锦,她有好几件松波锦裁的睡袍,正是这个手感。 床上方悬着一束床帘,是纱制的,目光所及之处正是纱帘锥顶,上头镶了好些蓝紫混杂的晶石与贝壳,被那海蓝的纱料一衬,好似一片有阳光照耀的大海。 梦纨的的确确不认识这张床和这个帘。 发愣中,忽觉有道目光正不轻不重地盯着自己,一转头,见着个神情悠闲的男子正看着她,说:“还有哪里不适?” 她忙坐起来,有些慌:“你……你是……” “嗯,正是我,许久不见魔姬,如今竟是以这个方式。” 这人梦纨是认识的,也是个魔,唤作尹宸,但他并非魔君。 可严格说来,却又算是魔君。 尹宸这魔,是个很奇怪的魔,从前在一处唤作墨窟的地方住得好好的,手下亦聚集了许多能人,可在多年前却投靠了云露海的影澈,甘愿放弃尊贵身份在他身侧伴着,做影澈的帝侍,叫人很是不解。 关于此事原因,有许多谣传。 有的是说尹宸有把柄在影澈手里,也有的是说,尹宸是为了救自己收养的一个弟弟才跟着影澈,更甚者,说尹宸有些那方面的癖好,很中意影澈这样的少年,这才对他死心塌地。 梦纨初次见着尹宸的时刻,已记不得是什么时候了,但不过点头之交,两人互报座名罢了,这会儿还能看见,当真是缘分。 可细想,她本就是来到了云露海寻找魔鲛,而影澈也是居在云露海的,于是在此碰见尹宸,就算是有缘,却也算不上是有多大的缘分。 “魔姬想是从无妄岛中出来吧?”尹宸若有所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20 思地将她看着:“方才我察觉到无妄岛上有魔息波动,但那座岛屿……影澈殿下是不管的,故没有去查看。直到出门去了一处下城办事回来,才看见昏倒在沙滩上的魔姬。魔姬的力量耗费过多,要休息才是。” 梦纨道了谢,掂量着将找魔鲛取鳞的一事略略说了,尹宸脸上有些惊讶之色,却也没说甚么,点点头,道:“想来魔姬亦是很赶时间的,眼下不早了,已是深夜,魔姬还是快些回去救人才好,此事能不拖便不要拖。” 经他这么一提醒,梦纨才发觉眼下的确是深夜了,能感受到月之阴息波动,这才匆匆道谢,离了云露海。 “你竟将鳞片取回来了?” 终音见着梦纨一脸疲倦,惊讶中带着些心疼,将早已备好的一碗奶羹递过去,顺手把鳞片接过来扔进一只青玉碗里:“我这就将它炼化了给目祈服下,你受伤了么?” 梦纨坐在一旁的琉璃椅上,拽过上头搭着的羽衫,摇摇头,不想说话。 终音见她很劳累的样子,亦未再说什么,只是侧脸的神情似乎不大高兴。 她合上眼眯了会儿,耳中听见施法的声音,觉着有些吵,便给自己施了个蔽声的咒术,这么昏沉沉睡过去,没多久便被终音给摇醒了。 把咒术撤了,方听他说:“目祈没事了,我送你回去罢。” 梦纨看了眼榻上的人,问:“那他若是醒了呢?” “醒了就再躺着等我回来嘛。” “你在这里守着他就好了,我自己回去也没事儿。”因小睡一会儿有了精神,便将在云露海边晕倒还遇见了尹宸的事情告诉了终音,他也略意外,但却说:“你还晕过了啊,那不然……在我这儿歇一天再回去罢。” 她却摇头:“不了,自家睡着舒服些,你不必担忧我,只是魔息耗费得有些过了头,尹宸他输了些给我,还撑得住。” 终音见她固执得很,便也任她去了,待她走后不久目祈便醒了,一双清澈眸子很认真地听了终音将梦纨帮他冒险拿了鳞片之事说完,极其感动,口口声声说着要感谢梦纨。 其实此事始终不便叫太多人晓得,不论是目祈被群祭所伤之事,或是梦纨伤了湮灭所养的魔鲛之事,于是终音便道:“还是先回神界好些,天晓得群祭会不会忽然觉着不愉快而过来找你的麻烦。” 目祈一愣,满是感激的眼里闪过几分气愤,想说甚么,又停着了,半天道:“不错……虽说我并不想就此作罢,但始终是给魔君添麻烦了,也劳烦了梦纨魔姬,这番情分,目祈不敢忘怀。往后目祈定会再来一趟魔界亲自道谢。” 梦纨离开花雨山时,天上乌云中有隐约的雷声,像是要下雨。 她化作道紫光朝着赤鬼湖的方向飞,半路中雨点落下来,穿过她化成的光撒到地面。风甚湿润,从高空往下看只觉树冠如层层绿海交叠堆砌,随风起浪,温和柔美的模样。 但她飞着飞着,忽觉身上一阵不对劲,忙下了高空,在一处下城的城墙之下变回来,捂着心口,气息渐快。 不知为何,心脏在这时候竟跳得异常快速且猛烈,惹得梦纨两侧太阳穴阵阵刺痛,脖子发紧,且耳中忽然伴着刺耳尖锐的鸣声,她便闷哼一声蹲了下去,双手将脑袋捂着。 边上有下城的妖路过,见她一个魔竟在这里很痛苦的模样,不禁好奇,上前一步道:“魔姬怎么了?” 半天,未曾有应。 这妖正打算走,眼前却是蓦地闪过一束紫光,顿觉胸口刺痛,低头一看,自个儿的心竟被掏了出来,面前立着的人正是梦纨,面无表情将他看着。 妖来不及做些别的,应声而倒,不远处见了此景的皆尖叫起来。梦纨瞧着手里的心半晌,猛地将它扔到一边,身上紫雾渐起,显出魔态,无神的眼中闪着些寒凉光芒,时隐时现的蝶翼翩然一拍,顿时就朝着妖物众多的地方冲去。 ☆、四·邪界(1) 只短短一瞬,这下城中血雾弥漫,满目皆是四溅血花。 一众妖物皆被紫色的光障封在其中,任凭如何击打都无法破坏那魔息铸成的光障,只得眼睁睁看着突然间发了狂的梦纨鬼魅般四处冲击,冲到何处,便是一阵惨叫声与贯穿血肉声。 腥气弥漫。 那封住了所有妖的光障乃梦纨的魔息铸成,她此时无法感知自己劳累,对体内魔息源源不断涌出的现象并不知晓,因意识已被邪气沁染,满心杀意,与当日那魔凤一般,要战到完全死去无法动弹才会停下。 光障之中皆是哭喊着的妖在挣扎,试图将困住了他们的事物击破,而光障需更牢固才能将他们笼在其中,就更耗费魔息,便不断从梦纨体内抽出力量。如此一来,动荡的妖力与奔涌魔息混在一块儿,就迸发出不算太亮却能发散极远的光芒来。 这光芒在没有阳光的魔界天空下很是显眼,远处一瞧,仿佛一道耀光直通天际。 颜凌这几日鲜少休息,为了找出能帮着梦纨祛除邪气的办法,翻了好些古文典籍,关于法术咒术甚至阵法的书都看了,无奈魔界中的所有术法大多皆是用来攻击的,杀伤力倒是极强,可医治旁人的法子少之又少,甚至有书中提及了神界书籍,竟是叫人去神界找办法。 他觉着书中瞎扯,气得撕了好几本古书。 这会儿他刚从魔君苍渡的住所出来,苍渡见他这般惆怅,便说还不如去找神族寻个法子,好过这么一天天苦恼着。 颜凌却是摇头,道了谢,就离去了。 这几日没见着梦纨,心中有些担忧,不知她是否休养好了,那邪气是否有再发作过,这会儿便想着去赤鬼湖找找她。 但又一想,去之前要带些礼物才是,空手去寻她一个能称作是病患的人,颜面上不大过意得去,于是打算先回无名域找点女子喜欢的小玩意或是甚么珍宝。 只是从苍渡的住所往无名域去的途中,忽见远方光芒闪烁,想大约是有何人在打斗,不必奇怪,但见那光芒里有些熟悉的色泽,蹙眉看了半天,脑中忽一个激灵,忙以魔息覆眼,朝那光芒看过去。 果不其然,在那光里头看见了上下飞舞的蝴蝶,如梦似幻,时隐时现,且动作狂暴又慌乱,如被蛛网粘住了的蝶。 颜凌神情一滞,即刻反应过来,收了魔息就朝着那方向过去了,还未到地方,就见着光源处一片血雾弥漫,肉块飞溅,甚是血腥惨烈的模样,即便他一个满身戾气杀生无数的魔君见了,也觉着有些不适。 再往下面一瞧,城中一个巨大的半球形光障将一众妖物皆关在了里面,许多已经死了,剩下的都在呼救,每个身上皆带着血淋淋的伤口,大多深可见骨。 他垂眸将这光景看着,心道邪气发作起来可真厉害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21 ,竟能够造成这样的局面。 又想,怎么梦纨那位近侍季殊没有将她照顾好,令她独自一人这么跑了出来,伤及无辜。但也有几分疑惑,因前些天梦纨瞧着也还好,为何邪气像是愈发厉害了?莫非是有甚么事情将她心中的杀意给引了出来?难道有人寻她麻烦,令她出手了? 虽脑中想法极其热闹,颜凌却仍是动作麻利地召出武器来,戟上蓝光一闪,顿时唤出道鲜红的闪电劈向那光障。便见光芒倏然变得微弱,而后闪了几下,那光障便消失了,里头涌出大批的受伤妖物哭喊着逃跑,场面甚是混乱。 方才的血雾被这些奔跑着的妖给冲散了,待红色没那样浓稠,颜凌就瞧见个一动不动的人立在不远处,长发披在身后,微微低头,垂着一双手,背后有紫烟与微光凝成的蝶翼在缓缓开合,一身衣裳被血染得瞧不出本来颜色。 他握了长戟想,这衣裳原本的颜色应是很素静的。 眼前没了四处乱跑的生灵,梦纨就这么站着,周边皆是被她撕碎了的妖物尸块,她似晓得后头有人来了,缓缓侧过头,眸中闪着两团幽幽光芒,似还没有杀够的模样。 颜凌从半空里下来,朝着她走近,电光火石间,却觉身周气氛一滞,动作极其敏锐的梦纨就冲了过来,方才还是毫无表情的面上这会儿布满狰狞,抬起手中长剑便往颜凌身上刺。 但颜凌不过轻飘飘拿着三叉戟一挡,戟身在手中打了个转,顺道将梦纨的剑给挑了。 “小蝴蝶,即便有邪气让你疯狂,你还是斗不过我的。”颜凌眼中浮起一抹笑意,没握戟的那只手里亮起道蓝光,迎上梦纨劈过来的掌,蓝光顿时将她笼着了,见她神情一滞,转眼就昏沉沉倒了下去。 颜凌将她稳稳接着,身子轻闪,霎时不见。 他将梦纨带回了赤鬼湖,一众小妖见着自个儿的魔姬又是这么被人给带回来的,神情虽担忧,可瞧见了颜凌却莫名变成了一副放心模样,前来迎接的季殊满脸焦急接过梦纨,对着颜凌表达了甚深切的感谢。 “不必,但本座就想知道,小蝴蝶怎么又跑出去了?本座记得叫她没事就凝神打坐。” 季殊怔了怔,有些自责道:“前些天,殿下说自己好些了,心中没有那么乱糟糟的感觉,想要去一趟花雨山找终音殿下玩耍。殿下在此处是待不了太久的,时常喜欢出去玩,属下便疏忽了,想着若是殿下身子不适,也能让终音殿下帮帮忙。可谁知……唉,颜凌魔座,我家殿下此次又是怎么了?” 颜凌道:“在武舟城里屠杀了几千只妖,是邪气发作。” 此话一出,边上一众守卫侍从甚的都愣了。 季殊面色惨白:“殿下她……” “没事儿,咱们魔界本就乱,出了这档子事情,那些运气好活下来的妖亦不会有甚么太大反应,反倒是会觉着小蝴蝶很不好惹,往后会对她更加客气尊敬。”说着,笑了笑:“弱肉强食,从来都是魔界铁律,没甚么在意的。” 颜凌说罢,瞧了瞧仍双目紧闭的梦纨,打算着回他的无名域去一趟,正欲开口,忽觉一阵魔息朝着赤鬼湖悠悠靠近,回头一看,竟是云露海的尹宸。 他很意外,盯着尹宸。 尹宸乘着条青蛟,身姿翩然着下来,见了他亦点点头,转头便问季殊:“你是梦纨魔姬的近侍?” 季殊见过尹宸,但这样久以来还未在自个儿住的赤鬼湖见到他,此刻心中与颜凌一般震惊,面上却要保持着淡定的模样,不给梦纨丢人,于是镇定道:“回尹宸魔座,属下正是。” 面前人又一颔首,从怀中掏出个亮晶晶的东西:“不久前本座在海边遇见昏迷的魔姬,将她带回宫中输了些魔息,大约是魔姬走的时候有些匆忙,将此物落在了宫中。这会儿本座将东西送来,顺道看望魔姬。” 语毕,看了看尚未苏醒的梦纨,心想这女子怎么又昏过去了,便问:“魔姬这是?” 一边立着的颜凌幽幽开口:“她旧疾发作,不碍事。” 语气中有些暗自流动的不友善,说明显却也不明显,但又透露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敌意。尹宸沉默着思索片刻,觉着自己似乎明白了甚么,恍然了,说:“既魔姬身子不适,本座便不久待,待魔姬恢复了健康,本座再来看望。” 又对着颜凌拱手:“颜凌魔君,改日再见。” 颜凌亦同他很客气地道了个别,自个儿也走了。 季殊甚忧虑地将两位魔君离去的方向看着,又瞧了瞧呼吸均匀,面色略有些苍白的梦纨,叹息一声道:“熬些滋补养气的汤水来,莫放糖。” 领着一众侍从下去时心想,自个儿这殿下如今是犯了什么古怪桃花不成?怎么竟与那两位魔君来往了?那两位皆非好对付的主儿,尤其尹宸,关于他这人的传言多不胜数,最多的说法便是说他并不喜爱女子,如今留在云露海亦是是因某些缘由,才跟着了魔君影澈。 但眼下…… 莫非那传言是假的? 季殊一想,更是忧虑了,长叹一声。 自未时开始,天上就不断掠过大团大团的厚厚黑云,凉风带了些湖面烟波般的湿气,吹得树木折腰摆动,而风中湿气闻在鼻中,非但并无湿润之意,却觉沉闷透不过气。 不多时,珍珠大小的雨点就落了下来,打在琉璃水晶一类的瓦片上,哒哒声宛若没了调子的乐声。 颜凌回无名域时,正碰上这一场密集的雨,顿时施了个避水咒在身上,到宫中命人备好浴房中一切,拿了衣裳便去沐浴。 待他躺在一池热水中,全身放松下来,方想起自己似乎已有几日没这般身心轻松了。 脑中皆是那些书上记载的驱除邪气的方法,一字一句一行,黑麻麻的文字在脑海里编织成了巨大一张渔网,在水中随波逐流,甚么都网不着。 若是去神界找个谁来帮着梦纨,也不是不行。他在神族中也是认得人的,可第一,那人不能将自己的神力输入梦纨体内,否则造成两种力量在体内相斗的局面,乃是神魔两族的大忌,极其伤身。 这第二,颜凌实然是不想去求助神族,他身为魔君,这等小事竟要麻烦神族来解决,而神族天性自傲,自诩高魔一等,他这举动也是不妥。 所以想来,也只能自个儿找办法了。 ☆、四·邪界(2) 待沐浴完了,数名侍女将以上等香料熏透的衣饰件件帮他穿上,于一边立着的女总管道:“奴婢大胆一言,奴婢见殿下近日神情略显憔悴,不知可是我等侍奉不周?若殿下心烦气躁,可唤我等悉心侍奉,心中郁结,切莫不发泄。” 他正想着一些事,这女总管一说,却是将他说得愣着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这话的意思。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22 说来,他这无名域里养着的侍女中有一批有些独特,既能做些下人活儿,又擅琴棋书画等技艺,能供他平日消遣。颜凌虽喜欢在外头的甚么楼甚么阁中肆意风雨,偶尔累了,在自个儿的住所里也不会寂寞,若嫌床凉,枕边没个说话的,还可唤来这一批侍女里的一个或几个。 但他的确是有好长一段时日,没有搭理她们了。 眼下这位女总管,管的是那些特殊些的侍女,每每颜凌叫了人,她手中都有记录。这会儿这么说,大约是看他很久未曾唤人去侍奉,怕是其中有人惹了他不高兴,此番便是在打探。 颜凌悟到这其中一层意思后,顿时失笑。 这些天他忙于帮着梦纨找法子,连周边下城中的风月场都未曾去过,心中亦没想过那些,在无名域中更是懒得传唤谁来陪他说话了,倒头便睡,恨不得一点声响都听不见。 眼下那女总管眼光灼灼地将他看着,看得他觉着自己犯了大错,伤了好些人的心一般。 于是安慰几句,便不再提这事,女总管晓得他没那般意愿了,心中也有了打算,点点头亦沉默了。 待衣饰穿好,颜凌在房中歇息了会儿,便牵了一头巨翼魔龙出门了。 此去是往折谷,乃鹤琴住所。 折谷所在是一处海边的山谷,其中因地形很突兀,像是一座高山忽然被甚么利器给劈成了两半,又像是活脱脱将山体给折了,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沟壑,便被称作折谷,乃“折山”之意。 颜凌不止一次对鹤琴这住所表达了自个儿的不满和疑惑。他说魔界本就黑乎乎,没有阳光,连月光亦是血红血红的,众人便皆在住所里挂满了灯笼,而鹤琴偏偏找了个这么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居住,次次去,次次要自个儿弄出个光源来,很不方便。 听了这话的鹤琴每次皆是一笑置之。 颜凌觉着,这小子的性格定也是个阴暗的颜色。 这会儿他到了地方,身周亮起三团亮白的火球悬浮着,将周围给照亮了不少。 魔界中因没有阳光,只有天穹上不知来自何处的幽幽红光,故魔界植株生长亦不需光照,哪怕是周边一片漆黑,只要有土壤与水,亦能自个儿长得无比茁壮。他身周白光被他所念的咒一催,顿时扩大到极致范围,将折谷中景致照亮,只见一大片丛生的密林中埋着个细长的高高建筑,在白光里闪着晶莹的光晕,洒在满眼的树木上,又晃出一片清亮绿光。 因天空里的红光其实不大明显,那些个绿色植株的本来颜色还是能被肉眼瞧见的,但若天气太多晴朗,红光太亮,两种颜色便会交杂到一块儿,色泽甚诡异。 前头那建筑就是鹤琴住的地方,他是魔界唯一一个屋中没有下人的魔,偌大的一个折谷只有他一个。 或许这么说,却也不对,折谷里其实还有一位。 颜凌在哪亮晶晶的建筑中晃了一圈儿,没瞧见鹤琴,立在大殿中思索了会儿,出去了,朝着一处方向过去。 果不其然,那人就在他所想的地方。 一座孤零零的墓,正隐在片茂密竹林中。 那人身边的竹子上挂着几枚圆溜溜的纸灯笼,光芒暖黄,随风轻晃,将他手中酒杯照得很亮。 颜凌老远的看着,没说话,亦没过去。 他不知该不该过去,那坟墓里埋着的是纯涟,但只有一半,只有她的皮肉。 墓边还放着鹤琴的折天琴歌愿,如此一来,倒能和墓中的合为一体,便不是一半了。 墓前人脚边倒着好些酒坛子,想来已不是在此坐了一会儿了。 颜凌又思索了会儿,还是过去了,只是快接近的时候清了声嗓子,轻声说:“今儿甚么日子?” 鹤琴饮酒的动作顿了顿,答:“就是个寻常日子。” “那你一人在这儿饮酒醉?” “我没醉。”他轻笑一声,却露出个悲切的神色:“不过弹琴时想到当年种种,有些……后悔。” 颜凌道:“后悔甚么?” “后悔听了她的话,不然此时她尚活着。” “甚么意思?”颜凌听得有些疑惑,他从前并未打听过鹤琴与纯涟间的任何事,因他觉着旁人的私事不能擅自打听,旁人想说了他便听着,不耻笑,不惊讶,听着就好。而旁人不想说,他亦不能去问。 鹤琴沉默许久,风又将竹林吹得飒飒,他声音在这叶片交缠声中显得略空灵:“是纯涟,让我将她杀了的。” 无名域下着的雨,终是随着风带着湿气到了折谷,中途已被耗了不少,这会儿只能化作绵绵小雨飘下来,轻柔抚着万物,触感如细绒。 颜凌屏息一瞬,再呼气时,小心翼翼。 鹤琴两道锋利的眉头皱了皱,微光中竟是流出两行泪来。 “我时常梦见她,这样些年,我从未去鬼界看她一次,我怕见到她……怕瞧见她的眼神,怕听她说些什么,若她死后才后悔,我大约也要悔死了。”鹤琴缓缓吸口气,苦笑一声,将泪擦了:“所以我宁愿这世上已完全没有她了,我不必想那样多,只需将琴抱紧些,就好似将她抱在怀里一样。” 其实这时候,颜凌很想问一句,为何纯涟要叫他将自己杀了。 哪有人会提出这种要求的?若是想死,竟还要心爱之人将自己杀了,竟不去默默地找个无人之所自我了断,这要求也忒奇怪了些,究竟是折磨自己还是折磨杀她的那人呢? 但这会儿鹤琴正在回想往事而无法自拔,他也不好相问。 良久,待鹤琴冷静下来,忽问:“颜凌你……过来找我何事?” “没事啊,闲着过来瞧瞧你。” “原是这般。”他小饮一口,苦笑道:“让你看见我这模样,忽有些不好意思。”又说:“你那件事可找到解决的办法了?” 颜凌摇头,神色略苦恼:“没找到,且梦纨的邪气又发作了一次,此次是真的狠,将一座下城给屠了。” 鹤琴惊讶道:“不是说这位魔姬的力量很弱?” “再弱的,身上有了邪气也是一样狂暴。邪气这东西……能够激发心中藏得最深的欲念,她的碰巧是杀欲罢了。” “你这一说,看来情况的确是有些紧急。但我觉得,若魔界没有解决的办法,去神界亦不是不行的,应有方法能够不动用他们的神力而排出邪气,譬如找些材料制药炼丹一类。你有神界友人,为何不请?是因顾及面子?魔族非万能,有些无法办到的事情倒也不必逞能。” 颜凌沉默半晌,却还是摇头:“我不想拜托神族,他们面上客客气气的,心中想的可都是忒清高忒了不起的话,一个个觉着自己比魔族强上百倍,我就不爱他们这虚伪劲儿。” 鹤琴笑道:“那你可要自己想办法了。” “那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23 是,也不是没办法的,只是有些麻烦。” “哦?说来听听。” 竹林中的风带了股清澈凉意,将颜凌束发的丝带吹起些许,他目光落在满地竹叶上,缓缓道:“古籍上曾记载邪界之存在,亦捎带着提了提邪气缠身之人的救治方法。这法子,便是将那中了邪气的人带到邪界去,寻一个邪气凝结体,将那人放在离那东西很近的地方,因凝结体上的邪气要比中邪之人身上的浓郁数万倍,身上浅薄的邪气就会给吸过去,待吸光了,莫等那人重新染上邪界的气息,要将他保护起来,带离邪界。” 这办法,是个没办法中的办法。 光是瞧瞧,不必去实践就晓得此法非常冒险,且不说六界中能够打开邪界者少之又少,只说进入邪界后,那铺天盖地的扭曲之气就会叫人心境发生变化,不变得癫狂已是稀奇,能够支撑着去往邪气凝结体周围,想必需要极其强大的意念。 只是于魔族而言,若面对邪气时有所防范,倒是不会被侵蚀,梦纨当时应是毫无防备且投入了其中,才会成了今日这样子。 颜凌倒不是很害怕去往邪界。 只是有些麻烦,且他没去过那里,不晓得有多大,亦不晓得里面有什么,那邪气凝结体又长成什么样子,故这方法并非首选。 但如今好似也没别的办法了。 鹤琴听罢,蹙眉略思索半晌,酒杯在他手中被捏得有些发热了,才道:“的确是很麻烦,你要那般做么?” 颜凌叹息一声:“我一个魔君应不会死在里头罢?若是死了,你将我的无名域的地皮高价卖了就是。” “卖不出去,你那地方没人要。” 见颜凌垂眸轻笑了声,鹤琴忽问:“实然我很好奇。” 他抬眸:“好奇甚么?” “你对那位魔姬是否太上心了些?你我相识多年,我看从前你对待那些被你伤了心的女子时,皆是避之不及,如今这位魔姬虽不是被你伤心,追根究底却也是因你伤了魔凤的心才导致魔凤入邪,又因这个,那魔姬才染上邪气。莫非因她受的不是情伤,你便打算负责到底?” ☆、四·邪界(3) 颜凌将他的话琢磨片刻,眼中有疑惑,又想了想近日自个儿所作所为,故沉默了。 好半天,鹤琴开了口:“你是否浪子动了心?中意那位魔姬了?” “这个……”颜凌一双乌黑的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身侧的竹,摇头。 他这摇头,鹤琴不知他是在说不知道,还是在说没有。 只是颜凌缓缓靠着背后的竹,眼神一瞬有些空茫,却露出个很温和的神情来:“你知道的,我已有两万年上下没做过梦了,那天在花雨山……竟就梦了。但其实,我不知那是不是梦,她那日同我道歉说不该对我的戟有兴致,我却不知道这件事,我不过是梦见了一只紫色的蝶,那蝶在漫天花雨里变成了她……真美,我醒来时似还能瞧见眼前一缕逐渐消散的紫光,后来才晓得她真的在我身边停留过,或许是因这个,我才能梦见?又或许,是我在梦中仍警惕着四周,她来到时,我不过是感受到了她,虽未睁眼,却也能让她的魔息在我脑中幻化出她的模样。” 鹤琴道:“梦中是假,眼前是真。”又说:“你该庆幸那梦中人也是真的。” 颜凌点头:“是了,梦本是无中生有,不似影,有中却又无,该庆幸我这个是梦里梦外皆有。” 说罢,两人沉默半晌,又围绕那邪界聊了会儿,颜凌反复思索,终决定要将梦纨带去邪界寻找那凝结体,将她的问题解决了,方能睡个安稳觉。鹤琴便同他说了些需注意的地方,他便告辞。 走时鹤琴在后头唤了颜凌一句,他回头,却见鹤琴身影与竹影重叠在一块儿,于小雨中显得有些虚幻,道:“眼前有梦中人,或许并非美梦成真。” 他一愣,心跳忽变得快了。 “颜凌,亦有可能,你还未醒。” 连下了两日的雨,过后仍是阴天。 梦纨在房中休养了三日,每天皆在喝些古古怪怪的药汤,喝完了只觉得头脑一片安定,甚么烦心事儿都不见了,身子亦轻飘飘的,像是无需施法就能飞起来。 终音曾来看过她,因出事那会儿他去了神界,将目祈给送回去,便不晓得梦纨屠杀的举动,还是回来后被属下告知了此事,方急急忙忙赶去赤鬼湖。 在得知她是被邪气感染了意识后,终音亦很苦恼,上次他得知了梦纨这事儿之后,紧跟着就是目祈那事儿,便很自然地将邪气一事给忘记了,这时候才晓得原来梦纨已到了这个地步。于是负手在她房中来回走了一下午,又跑去寻了自个儿的好友泷山幕,却是没甚收获。 梦纨晓得他很不中意颜凌,便没同他说颜凌在帮自己找办法的事情。 终音走前,很担忧地将她的手抓着,满脸焦虑,却说:“放心罢,我会帮你找出办法来的,你且忍忍。” 她很感动,重重点了点头。 到这天,午时刚过,便有侍从说颜凌魔座到访,梦纨略意外。 杀了许多妖的那次,季殊对她说过,是颜凌将她给送回来的,那时候她并不记得自己做过些甚么,听季殊说了后吓得花容失色,盯着自个儿的手瞧了好久,都看不出竟是做过那种残忍事迹的样子。为此颇有些难过,加之本就因药物的缘故没甚精神,每日便蔫蔫的。 但一想到是颜凌将她救了,又有些无法形容的感觉。 她这些次邪气发作都碰上了颜凌,不知是碰巧,还是有甚么冥冥中的巧合,邪气发作的样子定然很狰狞难看,偏偏这人都看见了。可这人像是毫不在意一般待她温和又耐心,也并不似传言中那样轻佻随意。 梦纨抱着膝,卷成一团坐在床边。 是因内疚?因她染上邪气是因为他曾经的部下么?其实说来那魔凤入邪跟他半分关系都没有,当众吐露心声又或是离开颜凌去独自修炼,皆是那魔凤自个儿闹出来的事情,颜凌不过是没有勉强自己,说了实话而已。 若他是因为这个,实然是不必的。 想到这地方,她心中忽有些说不出的沉重感觉。 是以,这会儿听见颜凌来访的消息,梦纨脑中蓦地闪过道莫名其妙的白光,心脏亦毫不客气地快速跳动起来,她捧着药碗怔怔看向房门,忽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才好。 心为何这样跳动,她不晓得。 只是听见那人随意又不算太重的脚步声时,愈发紧张起来,捧着药碗的手越来越高,待颜凌边说“魔姬,打搅了”边进来,就见用药碗挡住了脸的梦纨正坐在床边,一怔,笑出了声。 “看来,魔姬的精神已经好多了?”他在不远的桌边随意抓了把高椅坐下,深深的眸子将梦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24 纨看着:“若魔姬感觉好多了,我瞧着也高兴得很。” 梦纨心跳得极其快,连带着双手都有些发抖,她不太明白自己是怎么了,想大约是这人身上的气息让自己害怕罢,但那种感觉似乎又不是害怕…… “嗯……魔姬为何不理我?” 颜凌眼中有几分疑惑与难过,轻声说:“莫非不想见我?” 梦纨这才缓缓将手抬得低些,道:“没有……我,我就是手有些抖,怕将药汤洒了。” “手抖?还有哪里不适么?” 她忙摇头,一口气将那又酸又苦的药汁喝了,放下碗连忙饮了口清水,缓了会儿,拨了拨额前碎发,小声说:“魔君又来看我……真是客气了。” 颜凌道:“不碍事,本就是打算帮着魔姬找出祛除邪气的方法的,并不算什么。”想了想,忽问:“是否来得太频繁,打搅魔姬了?” “不是,不过觉着很感动罢了。”梦纨听他这样说,莫名地有些急了,很想否定,但又反应过来自己急得有些没理由,便压抑着心里的冲动,将语气放得慢些:“我……平日里没几个好友,来赤鬼湖拜访的亦只有终音一个,魔君如今这样,便很让我欢喜。”话说出口,又觉得很直白,不够矜持,顿时脸红了。 颜凌却像是没看见,亦没因为她的一番话而多想般,神情自然地点点头,眉间却浮上一丝笑意:“瞧我,去了一趟鹤琴那里,连带着我都变得像他一样客套了。往后便不要叫我魔君魔君的了,就叫颜凌罢,我这名字自个儿还是很喜欢的,能从你口里唤出来,我很开心,小蝴蝶。” 他的笑容当真好看,似月下雪花,千里霜湖,银月洒了满眼琼色,看得梦纨一愣,竟忘了回答。 梦纨觉着,今日大约不是个好日子。 不知怎的,她看颜凌此人是越看越顺眼,魔界这样多的魔君,个个皆是美男子,但此刻在她眼里似只有眼前的这个人最是好看,最是潇洒风流,一举一动亦如画中人完美。 她想,自己大约是药吃多了有些中毒了。 颜凌同她闲聊半日,终于说了今日来的缘由,他说已找到了祛除邪气最佳的办法,是在为数不多的几个办法中找出来的,所以特意前来征求梦纨意见,若同意,他便开始帮她。 梦纨听了他所言,问:“是否要求助于神族?” “神族的方法用在我魔族身上,大约有些不妥。两族只有外貌略相似,皆有个双手双脚的形,其中却是有许多不同,适用于他们的不一定对我们亦有用,且万一要用法术催化,还得是神族的法术,但他们的神力又不可流淌进魔族体内,这就是个大麻烦。退一步想,神族本就自骨子里看不起魔族,我们这般再去求……” “本就希望渺茫,也不需要冒这个险?”梦纨觉着他说得很对,又问:“那魔君……嗯不,颜凌,那你觉着最好的方法是哪个呢?” 他顿了顿,将需要去一趟邪界的事情与她说了,亦将其中的种种凶险都讲了,最后道:“但你可放心,我会时刻伴在你身侧,直到我们找到那邪气凝结体,将你的麻烦解决了,最后离开邪界回来,在这途中我皆不会离开。” 说罢,见梦纨沉默了,心想,她年纪轻轻尚未去过邪界那样凶险的地方,有所顾忌亦是很正常的,但实话说来,那样多个方法中适用于魔族的也只有这个了,虽有些危险,可若是小心些也无碍。 梦纨垂睫思索良久,终抬起眼来看着他,他原以为梦纨要说些担忧的话,却听她道:“你要陪我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我很担心。” 颜凌一愣。 他未曾想过她会这样说。 梦纨一双化雪清水般的眸子中倒映出他的模样,轻声说:“叫终音陪我去就好了,这种事哪敢再麻烦颜凌你。这些天你为了帮我寻办法已是相当费神,若现下再叫你陪着我奔波劳累,我却是过意不去。” “没甚好过意不去的。”颜凌露出个甚洒脱的笑容,“帮忙帮到底,岂能半途而废。小蝴蝶你若是没甚不舒坦的地方,准备准备,我便在赤鬼湖这儿打开邪界,咱们进去。这种事越快越好,拖延不得。” 梦纨沉思片刻,点点头:“这就命人准备下去,沐浴换衣,带上些法器。” 颜凌颔首,转身欲出门,才走出几步便听她问:“其实魔凤入邪并非你的错,我沾染了那邪气,也……不是因为颜凌你。” 他背影滞了滞,双肩忽轻微抖了一瞬,扭头是个笑脸,声音明朗动听:“当然不是因为我,若小蝴蝶以为我这些天是为了赎罪才这么帮你,可就错了。”言罢,开门离去。 梦纨怔怔瞧着房门方向,有些疑惑。 ☆、四·邪界(4) 待她沐浴熏香穿好一身轻便衣衫,将该带在身上凝气安神的东西带好了,武器亦准备好了,这么一系列繁琐事情皆准备好了后,亦过了正午时分,颜凌慢悠悠在她赤鬼湖吃了一顿素餐,大鱼大肉一块未动,见她东西齐全了,最后饮了口茶,问赤鬼湖最空旷的地方在何处。 梦纨所居的地方乃是在偌大一片湖上建的宫邸,又有几分像是庄园,最空旷之处莫过于其中的广场,平日里鲜少有谁进去转悠,只偶尔见着放假歇息的下人在广场里头练习法术。 这会儿广场中空空荡荡,正有个吃饱了饭也缓过了的小妖精打算来修行,老远地看见一行人浩浩荡荡过来,领头的两位其中有个正是魔姬,顿时将他给吓得躲到了树后,万不敢上前碍事。 “待我们进去了,你就将这盒子关上。”颜凌掌中蓝光化作一枚小木盒,打开来,里头有一团黑色的小小漩涡正呼呼响着,将其交予了季殊。 季殊捧着盒子道了声是,看着里头那漩涡,心里有百般疑问,却不好说出口。 颜凌将梦纨带着,走到了广场中最空的一处地方,左掌摊开朝前伸平手臂,口中念咒,众人便见两人前方虚空里像是裂了条缝隙般闪出道光痕,这光痕随他念咒愈发扩大,卷起数道飓风,一时间广场中大风肆虐,那裂痕也越来越粗大,伴着雷霆之声,将这虚空生生撕开一道道伤痕般的口子,其中漆黑一片,伴着鲜红电光。 满耳呼啸声与隆隆声中,梦纨见颜凌朝她伸出手来,说了句甚么,听不见,但她却是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一触及,就被牢牢握住。 远处观望的众人,瞧见颜凌将他们魔姬牵着跃入了那片看不见边际的黑暗里,个个悬着心,季殊看准了时候,见两人的身影已没入黑暗不见了,忙关上了手中的小木盒,那片犹如狂怒风暴的虚空裂隙顿时合上,息风屏声,一片静谧。 他尚未回神,手中的木盒便化作团蓝光逝去。 旁边有侍从说:“哎,总管,这是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25 ……” 季殊瞧着自个儿空荡荡的手心,若有所思:“大约是颜凌魔座的法术罢,我未涉及如此高深的术,不清楚。”沉默良久,便叫众人皆散,自个儿亦掏出了怀中梦纨之前叫他送去花雨山的信,打算去牵一头坐骑。 一片风暴降临的声响几乎要将耳膜都震碎,待风平浪静,便有股幽幽寒气萦绕不去。 梦纨深吸口气,睁了眼。 她甚茫然地盯着眼前一切,伸手揉揉,又眨眨眼,仍是方才看见的那样,便有些不解,坐起身瞧了瞧四周,没看见颜凌。 又望向前方。 眼中所见是片交织在一块儿的色彩,颜色逐渐变幻,似被调在一块儿的彩墨。这缓缓融合扭动的色彩占据了除脚下地面以外的所有地段,不论前方极远处,又或是头顶天空,尽数被这幻觉般的色彩填满,看久了,有些眩晕。 虽眩晕,却是想一直这么看下去。 梦纨一双乌黑的瞳中闪过些暗紫的光华,不多时,里头如散开了一团彩墨,同上方那些扭在一块儿的颜色般,在她瞳中扩散。 分明没甚么好看的,却是被吸引住了,她看着看着,觉着浑身说不出的舒畅痛快,意识里有甚么东西一动,唤起了心底某个沉睡许久的事物。梦纨心口忽一阵抽动,忙伸手捂住,却觉着有什么事物将她这动作阻碍了,低头一看,手中竟已握住了自己的那把长剑,竟不知是何时将它唤出的。 正疑惑,便觉有何物从上空跳了下来,浑浊色彩中,竟是些从未见过的怪物,生得奇形怪状难以形容,不由分说就朝她扑过来。 梦纨不好斗,但此时心里如开了一道裂口,有甚熟悉的感觉喷涌而出,引得她莫名兴奋,抬剑便刺杀挥砍那些怪物,鲜血溅上她肌肤,灼热新鲜,又勾起几分狂热的杀欲。 这漫天迷幻又浑浊的色彩里不断生出怪物来,无穷无尽,一剑一只,毫无挑战可言,似乎是何人派来以这些怪物鲜血来祭她手中长剑的,她却是愈杀愈痛快肆意,顾不上思考,意识理智已飞到了九霄云外,眼前尽是鲜血与嘶吼着的生灵,此时她只想杀个痛快。 那些幻意般的杂乱颜色能迷乱心智,亦能引出心底最深处的邪念,此处是邪界,其中弥漫浓郁邪气,梦纨无法抵挡。 这般杀到最后,她喉中发出兽类般的声音,身周是堆积成山的怪物尸身,那些色彩里却不再生出怪物来了,她只觉心中空虚难耐,只想要鲜血飞溅在身上,便抬剑朝着周边尸体挥舞,切成无数尸块。 待切了半晌,还觉着不够过瘾,一双乌黑的眼中已满是紫光,口里低鸣一声,朝着某个方向执剑飞奔而去。 这会儿,颜凌亦在邪界中迷失了方向。 他没来过邪界,一醒来便没看见梦纨,也不晓得自己昏睡多久了,只见满眼都是杂乱的颜色,看得头疼欲裂,便施了个咒术,使自己眼中的所有事物只有黑白两色,顿时好多了。 他立在原地半晌,觉着脑子有些不清醒,但在朦朦胧胧中想起此处是邪界,万不可被邪气所影响,便念了几个由神族术法改良而成的凝神净心咒,好些了,又开始以法术来寻找梦纨。魔息一动,见那法术牵出一条细细光线,指着老远的方向。 这邪界之中满是邪气,将梦纨的气息隐藏了,若不动用法术,怕是找不到。 颜凌跟着那光线走,没多久,那光线竟颤动起来,未等有些甚么大变化,他就察觉到了梦纨,但有些不对劲。 远处传来甚么事物惨叫的声音,颜凌闻声过去,一愣,只见梦纨站在满地模样可怖的植株里肆意挥剑,那些植株长在地里,却没有个花草树木的样子,像是无数只海怪等事物,怪模怪样,不知如何形容。 “梦纨?”颜凌朝她这么喊,却未见她有甚反应,像是着了魔一般同那些植株伸出的长长触蔓打斗,剑刃上沾满颜色各异的汁液,也不知杀了多少怪物了。 他再凑近些,见她眸中神色混乱不稳,一看这模样,就晓得是梦纨的邪气又发作了,想来是被这邪界中充斥的气息所扰。 无缘由地,颜凌有些心疼她,望着那人纤细却狂暴的身姿,一想到是被邪气干扰了心境,便觉着胸口一阵发沉,暗自叹息一声,伸手朝着虚空中一抓,手中霎时多了把三叉戟。 颜凌抬戟跃下,将诸多铺天盖地的触手齐齐斩断,身法灵动,亦是毫不留情。这般挥斩了许多植物长触,发觉它们似没完没了,索性将三叉戟利刃朝上往地面用力捅去,顿时魔息动荡,蓝光汹涌,蓦然扩散,风暴一般将周边这密集的植林震成碎片。 颜凌的魔息较为霸道凌厉,不远处专注战斗的梦纨没有防备,便被这气浪给掀得飞出一段,落在地上滚了滚,待停下,下一瞬却爬了起来。 起身后眸中紫光荧荧,望向另一边的颜凌。 颜凌回身看向她,见她一副邪气未散的样子,又有些难过。 梦纨被邪气所惑,理智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见着生灵就想砍了,此时看见了颜凌亦没有意外,动作敏捷地朝他抬剑冲去,未到他身前,他却是身子一闪,眨眼间到了梦纨身后,将她枕骨之下的柔软处短促一击,便见她瞳仁向上一翻,晕了过去。 颜凌将失了力气的梦纨单手接着,目光停在她绸缎般的长发上,良久,抱进怀中走向别处。 这邪界之中的土地上时常会冒出许多古怪的生灵,模样生得毫无章法,行动亦没甚规律,有的见着他们两人便吓得跑了,有的却又会朝他们嘶吼着冲过来,被颜凌挥出道魔息就灰飞烟灭。 他这么抱着梦纨也不知要走去哪里,只是怀中人轻得像是从未吃饱饭过一般,他抱着,有些不是滋味。 普天下的男子皆是抱过女孩子的,不论因甚么,颜凌也是抱过的,还未有哪个像是梦纨一样的情况,抱在手里竟没有感觉。他思索,那赤鬼湖的季殊瘦得干巴巴,大约是不喜欢吃饭的,如此,便可能觉着梦纨也同他一样不必吃太多,且魔族从某个角度来看的确是不必吃饭的,所以便将伙食做得不太好。 又一想,梦纨的身躯是由蝴蝶中生出的,蝴蝶这东西轻盈如花,无怪乎她这样轻飘飘。这么一想,顿时大悟。 虽这理由牵强得很。 走了半晌,周边开始起雾,似产自西玉州的熏香点燃后散出的紫雾,迷离浓郁,如云。 颜凌将梦纨抱着走至一片平整的空地上,坐下,将她放在自己身侧,一手握着三叉戟环视周围。 这么待了许久,并未见着甚么动静。 ☆、四·邪界(5) 邪界中大多皆是入了邪的生灵,人鬼妖仙皆有,亦有很多入邪的灵类。万物入邪后便会想方设法打开邪界进入其中,进入后,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26 就在里头待着,或疯或狂,理智意识由邪气掌控,互相残杀,混沌度日。 颜凌将武器收了,斜过脑袋瞧着身旁的梦纨。 她体内邪气不算太过凶猛,只是将她的意识给扰了,尚未叫她入邪,所以只会有些疯狂之举,却不会急着想要打开邪界。只是这么一直下去,总有一天她也要与那些邪物一样罢。 这样弱的一个魔姬,怎么就摊上了这等事情? 他瞧着身侧人的长发半晌,伸出手去,抚了抚。 实然,在参加杨终音的那个宴之前,颜凌也就听说过梦纨一次,或两次。 因她实在是太弱了,各般能力皆是在魔族最基础的层面之上,对旁人而言既无威胁也无甚么吸引的地方。且六界中生得美的人数不清,魔界中更是个个皆好看,梦纨不仅弱,又长了张好似雨后白荷的容貌,清秀动人,能叫人心生怜意,可在魔界这最不缺美人的地方也不算甚么特点。 如此这般,便没甚么人对她感兴趣,亦包括了颜凌。 颜凌喜欢漂亮的女子,尤其那种性子开朗大方,容貌妖艳,喜穿深色衣裳的美人,梦纨其实不论从何处看都并非他喜爱的类型。 但,世事就是这样奇怪。 他初见梦纨魔态的时候,看见那般翩跹的蝶,当真以为自己在梦里。那样一双似蜃气凝结而成的翅竟是生在一个女子身上。只觉她如烟似雾,面上花纹神秘至极,却又转瞬不见,待他惊艳后睁眼,眼前却只有一缕逐渐消散的紫烟。 本打算当做一个梦境也就罢了,却在次日见着了梦中蝶,其惊艳,其惊讶,乃平生头一回。 分明不是甚么显眼的人,却能叫他心跳如鼓,目光流连。 “梦纨……”他轻声唤了声身侧人的名字,那人长睫像是两片花瓣轻柔搭在眼下般,仍昏睡着。 颜凌瞧着她,心中忽有种异样的感觉,亦是这感觉将他的神志给扯了扯,猛然回神,觉着自己似有哪里不太对劲。 心脏为何跳得那样快? 他伸手覆在胸口稍稍用力,感知心跳,觉着那跳动次数的确是有些异常。但并未当作是甚么严重的问题,以为自己是胡思乱想扰了神志,就随意施了个咒叫心跳平稳些。 又等了半晌,梦纨终是醒了。 只是她一睁眼就目光直直地瞧着颜凌,瞧得他叹息一声,输了些魔息到她体内,又念了个有好些年都未曾用过的咒术,使她心神宁静些。 如此一阵麻烦,梦纨终于恢复了意识,眼中光亮亦清澈了,有些迷茫地瞧了瞧四周,目光晃了一圈,最后停在颜凌面上,露出个小动物似的神情:“颜凌?” 他点点头:“你有何感觉?” 梦纨脑中有些嗡嗡的声音在回响,像是好些蜜蜂围在她的耳朵边上飞,但她扭头瞧了瞧,身周没有蜜蜂。 颜凌见她这模样,晓得大约还是有些问题,刚要说什么,她却疑惑地将他盯着:“颜凌……你为何这样看我?” 他一愣:“我怎样看你?” 梦纨双手拢成个圆形,从中打开,面前便浮现一枚圆镜,映出他的脸。 只看一眼,便沉默了。 她道:“你看我的眼神,像是两道灼光。” 颜凌甚是忧虑地将眸子垂下了,苦笑一声:“啊,是了,我也逃不过这邪气么。” “你怎么了?” “在邪界待久了,自然要被侵入些的。”他很无奈地瞧着周边紫雾:“这些雾气,就是邪气凝结而成,但不及我们要找的那个‘凝结体’有用,那东西中的邪气要更加浓郁,能吸走你身上的那些邪物。眼下的紫雾,只会让你我的状况变得不佳。”说着,站起来又半蹲,道:“让我来背你。” 梦纨一怔,脸红了,忙摇头:“我可以自己走的。” 颜凌道:“你若趴在我背上,魔息能够驱散一些邪气,虽不多,但于你而言还是有用的。”边说边在身周化出层屏障,熠熠发光。 他这话实然是在安慰自己与梦纨,邪气一物,并非魔息能够抵挡,只有心绪宁静,心无杂念的纯净之人能抵抗。神族心有杂念,却天生带着圣气,便很克这邪气,不似魔息虽强,在邪气面前却是毫无办法。 但梦纨并不晓得这些,满心天真信了他的话,很乖地任由他背着了。 颜凌背着她在浓郁雾气里走了许久,像是行走于一处没有边际的空间中,看不见日月天空,亦瞧不见树木花草,脚下是略粗的浅色砂石,满眼皆是雾。 被这邪气所扰,两人都有些不舒服。 梦纨一声不吭趴在颜凌背上,只觉脑袋里嗡嗡作响,有股莫名的冲动将她喉头与心口扰得很痒,指尖触及到颜凌的皮肤时,便想要一把刺进去,这么刺进去了,若能看见鲜红的血流出来就是再好不过的。 只是这冲动被她抑制了,她晓得这是邪气正将她心中的杀意引出,只好不断回忆往昔中一些平静美好的事情,尽量将自个儿的意识从杀念中挣脱出来。 下边的颜凌这会儿也很不好受。 都说邪气能将生灵心中最深处的欲念唤出,大多皆是杀念甚的,故入了邪的人皆疯狂无比,只知不断杀戮来满足自身。颜凌素来觉着自己一身暴戾之气,连魔息里头也都满溢血味儿,倘若是被邪气给染了,大约也是同梦纨一样的。 可这时候,他甚疑惑。 自方才起就觉着浑身不对劲,不像是想要杀生的感觉,是一种难以言喻又甚隐晦的冲动,叫他时不时就想要同背上那人说几句话,再将她放下来看一看。 可背上的人像是睡着了一般,上去了后就未曾开口言语,他不晓得她是不舒适,还是因耗费了许多体力而睡过去了。 轻柔的呼吸就在颈后,似有人拿着极软的羽毛在上头轻刷。 他已是很小心地避开了肌肤,哪怕是背着她,手亦未碰到她皮肤一分,只覆在衣料上。 极远的地方有团荧荧光球,巨大,但很显眼,能够透过这些邪气凝成的浓雾看到。颜凌忍着不适望向那地方,心中一动,道:“小蝴蝶,你看见前头的光了吗?不知是否是我们要找的凝结体。” 他背着的人动了动,发丝从他颈后皮肤滑过,微凉且柔滑,滑得他心脏猛然跳动数下。 颜凌被这强烈跳动给扰得愣了愣,听背上人说:“看见了……希望就是咱们要找的东西。” 又问:“颜凌,你累么?” 他蓦然回神,几分疑惑在脑中闪过,嘴上缓缓说:“不怎么累。” 背上人沉默半晌,轻叹一声:“劳烦你了。” “不碍事,那我便朝那边走了,你将我抓牢些,别睡着了掉下来。” 越是往前走,越是呼吸着这些邪气,整个人就愈发不对劲。 两人皆这么觉着。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27 颜凌又行了半个时辰,实在受不了,他觉着自己好像已明白了邪气是将他的甚么欲念给引出来了,暗自在心里恨恨骂了一声,想要快点脱离这片浓雾,故一跃而,起冲上高空。 之前皆是以双腿行走而不腾空飞行,是因两人皆对邪界不熟悉,不晓得在此处会遇见甚么,但走了这样久,不过也只在之前处理了些杂鱼,并无威胁,后来便甚么都没有了,于是就放心些。 果真,他一到了高处踩着魔息飞行,离了那些邪气就觉着心里好受多了,可这么飞了半晌,却还是有些难受。 邪气这东西,并非不碰就没事了,它们会留在体内,不增多亦不减少,只等着旁人将它们消去。若不管不顾,依旧影响心神。 梦纨很乖,一声不响任由他背着,可颜凌偏偏想将她放下来看看。 但理智告诉他,不能听从邪气引出的那股欲念的话。 这么来回纠结,他腾魔息而飞行的速度就有些古怪,时快时慢,背上即便是背着个笨蛋亦感受得到。 故不多时,梦纨问:“颜凌,你不舒服么?” 闻言,两人下头那团荧荧的蓝色魔息不动了,将她背着的颜凌沉默了会儿,她似感觉到了一丝颤动,不晓得是幻觉还是甚的,而后颜凌便将她放了下来。 梦纨立在魔息上,觉着像是踩在一只飞虎背上般,软绵绵的。 她瞧见颜凌目光有些挣扎地将自己看着,表情甚是勉强,想说甚么,又开不了口的模样。 实然这会儿梦纨亦不是很舒服的,头脑沉重,四肢略有些麻木,但见了他这个样子,又有些担心,故强打起精神来,问:“你果真不舒服?是不是被邪气扰了?不然咱们先出去罢,或者我一人过去。别看我这样,我可以过去的,你先回魔界罢。” “不是……”颜凌垂了垂睫,声音放轻些:“没甚么大问题,但我的确是被邪气扰了。”说罢,唇微张,又闭上。 梦纨看了他片刻,说:“你想说什么吗?是不是我可以帮到你甚么?” 他苦笑:“这时候,就别说这样的话了,邪气扰了心智,你再这般温和,我……”见面前人真的不说话了,且还往后退了一步,却又有些难过。 这一难过,目光一动,恰好停留在梦纨雪白如玉的手上,那微微发着柔光的肤色看得他入了神,胸中又是一阵猛烈跳动。 ☆、五·念(1) 这会儿,梦纨只瞧见颜凌的脸颊似有些泛红,像是画卷上神界的霞光。 面前有微风拂过,是那人衣袖带起的风。 “方才帮你凝神的咒术对我无用,邪气引出的杀欲其实好止,而我这个,却有些艰难了……真抱歉小蝴蝶,就一会儿。” 颜凌在她耳边这么沉声说话,而她被他紧紧抱着,面前的衣裳上有浅浅的香料气味,像某种木料的气息。 这是梦纨头一回被这么抱着。 像是舍不得放开她,像是很需要她一般紧紧抱住,她面上迅速烧起两团赤色,心跳如鼓,但方才一直扰着她的杀意却逐渐消退,意识亦清醒不少。 “颜凌……”这人是被邪气给扰乱了心神罢? 他分明听见了她在唤他的名字,却没有应。 梦纨不晓得这会儿自己该做什么,只是任由颜凌这么拥着她。久了,那些衣饰上的温柔香气将她包裹起来,她安安静静待在这人怀里,闻着那些香气,忽觉着心里一暖。 他身上真香啊……与终音的不一样,终音是甜香味儿,他却不是。 他要抱多久呢? 邪气只是让他想要抱住我么?真是奇怪的邪气。 梦纨垂眸盯着颜凌衣料上的暗色花纹,脑中正翻涌着好些想法,他手臂却缓缓动了动,松开些,又抱得更紧。 这举动叫梦纨更紧张了,但不知何处来的甚么事物在她心上软软一敲,便觉几分热腾腾的气流涌上心间,有股暖流缓缓弥漫扩散。 莫名的,生出几分想要回抱住这人的念头。 分明晓得他是被邪气所染,才会有当下的举动,可这人的动作中似真的将她看得很重要,似真心在拥抱她。 “颜凌,你……”她开了口,却不知要说什么。 偏偏颜凌听了这话却是低头看她,眼中有逐渐氤氲的光,轻声说:“怎么?” 她忽然就愣住了,忙挣脱开来:“颜凌,快恢复意识……” 如眼前雾气猛然被狂风吹散,脑中一片混沌区域顿时明朗开阔。 方才颜凌在拥着梦纨的时刻心中尽是空白,从掌中传来的温热将他意识尽数吞没,只一瞬间,他觉着自己好似是睡着了,甚么都感觉不到,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为何来此。但心中感觉极其畅快,像是压抑许久的感觉在这时候找到了突破口,即将狂涌而出。 可有个地方似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声音很熟,却记不起是谁。 那时候他不晓得自己以被邪气模糊了心智。 但好在他修为高深,梦纨这么一喊,竟真的将他给喊清醒了。 如梦醒,眼前一切皆明亮又陌生。 “还好么?” 颜凌望向面前人,见她一脸担忧,目光在自个儿脸上来回扫动,却是笑了:“是你啊。” 梦纨看他眼神清澈多了,松了口气:“身上可有不舒服的?” “这话怎么轮到你问我了?平日可都是我问你的。” 她轻叹:“方才你像是没有意识的模样,吓了我一跳。颜凌,你沾了邪气,好像也有些不对头了。” 颜凌道:“嗯,方才我将你抱住了,这我晓得,但抱住之后就甚么都感觉不到了,若非你喊我一句,我怕是已迷失了。” 梦纨闻言有些不好意思,想起方才被他抱着的时候那些念头,面上又有些发热,便将脸偏过去些:“你这会儿应当……好些了。” “嗯,多亏你。”他颔首,脑中已清澈,便转身望向之前瞧见的光源,从上空看去,果真一个巨大的光球放在地上,只是那周边也有些薄雾,看得不是太清楚,当下心想应是邪气凝结体不错了。 因这会儿两人身上并无不适,故接着朝那方向过去。 实然,方才颜凌抱着梦纨的时候,有种奇异的感觉。他并非在触及她的一瞬就失去了意识,只是心中有强烈的欲望想要把梦纨牢牢抱住,那欲望中还带着一种对失去某物的恐惧,让他想起那日她变成的蝴蝶。 不可以再飞走了,定要抱紧了才是,定要让你无法挣脱才是。 于是那一抱,他不知是邪气所致,还是心中本来的念头所致。 梦纨似狂风里强撑着的花朵,又似半梦半醒间一只如幻觉的蝶,柔弱亦虚幻,叫他生出无穷的欲念来,又在觉着那欲念不好,但肢体却不听他觉着好还是不好。 头一次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28 ,他才晓得自己也会彷徨。 底下那光球看似不远,实则很有一段距离。因是在不熟悉的地段,颜凌不敢飞得太快,且梦纨的脸色又变得略异常,他只得时不时停下来瞧瞧她的情形。 梦纨这会儿的模样像是生病了一般,眼神朦胧,眉头紧蹙,咬着牙不知在忍着甚么。他看得心里很难过,想她大约是在强忍着那股杀意才对,便很想让她刺自己一剑,不晓得是否会好些。 这念头一过,颜凌又愣了。 怎会有这样的想法?怎么会甘愿被梦纨刺一剑? 他想了会儿,神情略复杂地瞧了下方弥漫的邪雾一眼。 这邪气,莫非还会让人转了性子? 正想着,梦纨闷哼一声,像是很痛苦般,他忙低头查看,眼前却是白光一闪。 颜凌眼疾手快抓住了那白光,定睛一看,是把锋利的长剑,执剑的是梦纨,正面无表情将他看着。见他将自个儿的武器抓住了,便想收回去再刺出来。 颜凌轻叹一声摇摇头,动作麻利且迅速地将梦纨给制服了,伸手朝着她白皙的脖颈上点了点,她便昏倒在他怀中,长剑落在将两人托着的那团魔息上,悄声无息。 邪气迷心,却又不得不浸在其中。 颜凌很熟练地将梦纨抱起来,正欲使乘着的魔息加速前行,怀中人却在这时候醒来了,竟只昏迷了方才那短短一瞬。 他以为梦纨的意识仍模糊着,却听她道:“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颜凌。” 他一怔,问:“甚么?” 梦纨的眼神已清澈许多,有些像是大梦初醒的神情,盯着他们正前往的方向说:“你没有察觉么?那边有个东西,似乎要将我们吸过去一般。”又伸出手瞧着掌心:“我觉着,我身上已有甚么被吸过去了。” 颜凌闻言苦笑一声:“啊,想是我判断对了,那方向的光源果然来自那凝结体。你的感觉应当是邪气被吸走的感觉罢。”指了指脚下魔息:“你看,魔息并未有丝毫波动,所以那感觉只有你才能察觉到,因只有你身上才有能被吸过去的事物。” “……原是这样。”她很仔细地看着远处光团,又瞧了瞧颜凌:“辛苦你了。” “还好,不碍事。” 梦纨沉默片刻,轻声说:“你分明也染了邪气的,为何没有感觉?” 他思索一会儿,道:“应是因我身上邪气太少,要离近些才能有感觉的。况且,只要触及邪气我才有些难受,如今在高空,它们要稀薄些,便更少了。”边说这话,心脏却边开始猛烈跳动,一股股异样的狂热顺血流涌上他脑中,只觉好似有无数蒸汽熏着双眼,一阵清晰,一阵模糊。 他强忍着这感觉,面上甚么表情都不露出来。 但梦纨并不知晓颜凌眼下很难受,亦察觉不出他身上的情形,以为他真的没事,又说:“不知邪界中是否有甚么强大生灵,只是之前见到的那些见了活物就扑上去,像是毫无理智一般。那么……是否说,这邪界之中,不大有可能存在着保存理智的生灵?” 说罢,看向颜凌,却见他眼周与脸颊有些泛红,一愣,听他强打精神道:“嗯……邪界里都是些没有理智的东西,理智这事物……在邪气面前,没甚么反抗的力量……” “颜凌?”梦纨终是看出甚么不对劲了,在他怀中挣扎着跳下来,踩着脚下凝聚的魔息抓住他双肩摇了摇:“你被邪气染得很严重么?” 颜凌脑中此时嗡嗡作响得像是有一百只蜜蜂围在耳边,连梦纨急切的声音都被干扰,听不真切。而梦纨在他眼中却是发着光的,不论脸庞亦或指尖都笼着层浅粉的光晕,他瞧着她,觉着自己看见了金云粉霞中的一只蝴蝶,鳞翅翩跹,光彩炫目。 他晓得自己被邪气扰了,但不知为何,这时候忽觉浑身舒畅。 毫无意识地,悄声无息就将梦纨双手给抓住了,有力却温柔,将她惊得呆愣。 “颜凌……”梦纨不知该如何让他清醒过来,只得唤了一句他的名字。抬眼见他眸中一片温柔水光,深处却没有一分微芒,顿觉不对,忙挣扎数下,那人却是低下头来凑近她耳畔。 她紧张地僵硬了身体,听他柔声说:“小蝴蝶……小蝴蝶?” 梦纨觉着耳畔有些痒,又有些难以形容的感觉浮上喉头,只得点点头:“嗯……我在。” 颜凌似笑了一声:“小蝴蝶,我只想抱抱你。”未等她答允或拒绝,将她一双腕子抓住的手蓦地放开,缠上了细腰,双臂力道一紧,将她牢牢抱在怀中。 脚下魔息仍朝着远处光团的方向过去,光团愈发扩大范围,应是快到了。 身侧有温柔轻风抚着她长发,那人的怀抱温暖得不像话,他却并不晓得,抱得更紧:“小蝴蝶,别逃开……不要逃走,别离开我。” ☆、五·念(2) 梦纨半垂着睫,面上红得似被霞光所染。 那人有力且强壮的手臂将她抱住,声音让她想起洒了皎白月光的湖水,她竟沉浸其中,心跳如鼓。 是甚么感觉呢。 如丝如纱,一分道理都不讲,便悠悠缠上心头的这份感觉,从未有过。将她心缠得极紧,且从中生出强烈的渴望来。 想要回抱住这人,想要他不断在耳边说些什么,甚么都好,她都答应。 甚么都好。 “颜凌……” 梦纨伸出手,正欲回抱他,却听将她抱着的人倒吸一口气,带了些惊讶,忙将她放开了,道:“我……冒犯了。” 她沉默半晌,暗自在心里骂了自个儿一句,摇头:“不碍事。” 这么又前行了半个时辰上下,途中颜凌状况极不稳定,眼中光采时有时无,神志亦有些不太对,梦纨束手无策中忽生一计,待到他清醒的空闲时,缓缓念了一段《苦世经》。 《苦世经》乃魔界古经中不大有名的一册,没甚有关修行的内容,其中大多皆对天地六界的见解与点评,以及在看破世间后的好些感叹,出自三原魔之一的涅萝之手。书中放眼望去满是苦水哀鸣,又或是读了几句便要让人堵心的字句。 虽说在魔族眼中的六界,的的确确是充满了残酷与悲凉的,但此书连魔族读了亦有些受不住,读多了就要犯抑郁。 实然,神界经书梦纨也是看过的,亦会背一些,但这时候她觉着神界的经书大约不管用,毕竟颜凌身为魔族,魔界的东西应是要适合他些的。而那《苦世经》在她眼里又是本醒世经书,从前细品时就时常惋惜为何此书不为魔族所爱,虽满篇颓然语句,却也看透了轮回本质。 于是此番,她觉着是时候让颜凌听听经中内容了,指不定就能帮他清醒意识,驱赶邪气。 方才梦纨见颜凌似对“抱她”一事很感兴趣,故这会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29 儿在心中默默翻经,特意挑了一段大意为世间情爱皆过眼云烟、终为苦泪的经文,一字不差地在颜凌面前背了出来。 只见他面色由霞色逐渐转变,先是缓缓退了,而后随经文进展,眼中神色略郁郁,最后不知怎的,脸色有些煞白,忙阻止了梦纨:“好了……快别念了。” 梦纨住口,见他微微吸口气,扶住胸口,轻声说:“我好多了,这邪气大约是再也不会发作了。” 她很欢喜:“竟这么有效果?” 颜凌点头:“听得本座很想去其他五界游一游,看能否大彻大悟,再降格去修个仙。”又道:“我此番是邪气缠身,这经文怕是别人听了,一生都不会想要碰情爱一事。” “苦世经中所言,在我看来大多皆是对的。” 颜凌神情一滞,忽问:“你将整套经都背了下来?”见她点头,迟疑道:“那……你……” 梦纨却是笑了:“但我未被经书洗了心境,虽书中所言甚是,但既来了尘世一遭,就是要体验一番的。” 他松了口气:“原是这样。” “你看似很欢喜的样子。” “嗯……我怕你小小年纪就成了对生活毫无期待毫无激情的人物。” 梦纨很难得地笑得欢畅些,心中不断涌上的燥意亦没那般难以控制了,瞧着愈发近的光团,生出几分希望来。 “其实这苦世经中也有些描写看破了杀戮的心境篇章,但我读过也体会过,却对体内邪气没有效果。” 两人一路又开了许多玩笑,这会儿停了,她却这么说出一句。 颜凌闻言沉默许久,道:“或许是邪气不仅仅在你心中,怕是缠得太深了。”又说:“看,我们到了,下去就能将你体内邪气尽数吸走了。到那时候,我再将魔界打开,带你快速回去就好。” 两人乘着的魔息之下不远处就是那光团,这么近距离一瞧,才晓得它并不是一个光团,乃是个顶天立地的发光球体,外壳像是紫晶的,但实质是凝结在一块儿的邪气,凶险得很。 颜凌带着梦纨从高空下来,只觉那凝结体散出的光像是能够迷惑心智一般让人心绪不定,心跳又快起来了,忙将视线挪开,并道:“别去看那个东西,咱们走近些,让它吸取你身上的邪气就好。” 梦纨轻声应了句,被他护在身边垂着眼前行,没走出几步,却闻呼啸风声在前方蓦然响起,两人心中皆是一紧,互看了一眼,同时抬头。 只见那填满了视野的凝结体前方有白光飞动,引来气旋风声,不多时形成一人,是个白衣少女,面色白得不像话,金色琉璃瞳,唇色极淡。 此人梦纨未曾见过,但她这么静静立在原地,眼中光芒清亮,却也不像一个入邪者。 梦纨不知该说什么,瞧了一眼颜凌,见他亦未开口,约摸是在观察此人。 两人都安静着,那少女却开口了:“你们要做什么?” 颜凌等的正是她开口说话的时候,见她吐词清晰,神态平静,决计不是入邪的生灵,便将此番来邪界的缘由说清楚了,那少女却皱了皱眉头,说:“你们走吧,我不会让你们如愿。” 他眯了眯眼:“为何?” “魔族,死光了最好。” 这话一出,连梦纨亦蹙眉。 颜凌笑道:“哦?那你是觉着自己能够击退我们?你立在此处其实无碍,只要本座将你杀了,便没有什么事物能够碍眼了。” 说罢,手中倏然闪出团蓝光来,离弦箭一般击了出去,还未到达少女面前时,却见她面色更加惨白,说:“我不会让魔族得到任何好处!” 这话说完的同时,有白光在两人面前亮起,光芒如汹涌海浪扑来,梦纨在伸手遮挡之际,亦瞧见那少女被颜凌击出的魔息打中,尖叫一声化作碎光,四处飞散。 霎时,无边无际的白将所有视野填满。 一片狂涛水浪声中,只觉身体迅速上浮,复而下降。 身子像是掉在了水中,又像是飘在失重的虚无里,轻盈如羽。 这感觉,梦纨近期似乎经历了许多次,又似乎是头一次经历。 待耳边逐渐响起嘈杂之声,声响渐渐又愈发强烈时,一阵湿淋淋的感觉将她全身笼罩起来,只听得一道铜铃敲击声划破虚空,顿时醒了。 睁眼时,正瞧见魔界血红的天光。 水波随风轻拍在她面上,一阵阵好似想要将她满心疑惑冲走。 梦纨朝边上看了看,才晓得自己这会儿是正漂浮在一处湖面上,湖水清澈,并非赤鬼湖。 颜凌就在她身侧飘着,也刚睁眼,从水面坐起来,有些疑惑的模样,伸手捞了一把湖水,轻声说:“怎么……就回来了?”见梦纨苦笑着,又说:“你身上的邪气还未全部消去。” 她点头:“但我觉着好多了,大约在那凝结体不远处的时候就已吸走大半了。也不知那少女是什么人,怎么会在邪界中,且还有那样的力量能将我们都送回来。” 颜凌思索良久,忽道:“那个人,我似乎是见过的。” “她是谁?” “不……好像又没见过。不知道,这人……这人很面善,应是在何处有过一面之缘的,但是又觉得不对,不应该。”想了半天,忽说:“大约是在梦里见过。” 梦纨笑道:“能在现实中见到梦中人,还真是神奇得很呐。” 他跟着笑了几声,踩着水面起来了,犹豫了一瞬,将梦纨给抱了起来,道:“回赤鬼湖?你身上的邪气虽说没了许多,但也要注意调养才是,回头我送些妖界的草药给你去,将这些时日损伤的元气都给补回来。” “……劳你费心了。”她觉着脸颊有些发热,随着颜凌腾空时迎头吹下的风,闻到他身上的香味,心跳得很快。 实然,他们两人去邪界的那天,杨终音也从花雨山来了赤鬼湖,正在他们离开后的半个时辰那会儿来的,一听梦纨同颜凌一块儿走了,面色变得甚是怪异,沉默地在厅里坐了许久,没多时就又走了。 季殊陪着终音说了会儿话,在他走后便思索着他怎的那副表情,细想,越觉着不对劲,心中冒出一个念头,又不大确定,于是暗自思索。 这会儿他正坐在自个儿房里检查上月账本,外头便匆匆有侍从进来,说:“季大人,咱们殿下回来了。”于是忙起身前去迎接,到了门口一瞧,颜凌正被群侍从领着往里走,怀中横抱着梦纨,正同她说着甚么。 其实梦纨不太愿意与颜凌这样说话,他身周萦绕着股幽香,闻得她有些心跳加速。但颜凌表现得像是一个很和蔼的魔,不断同她说要如何照看自己,要服用些甚么药材,如何如何食用,她只能听着应着,毕竟这人一番好意。 此时见季殊过来了,像是见了个救星一般,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30 季殊在梦纨面前刚行一礼,她就说:“快些设宴,招待颜凌魔君。” 方才在她耳边说个不停的颜凌,这会儿总算是歇停了,将目标换成季殊,道:“不必,我这就要回去了,正巧你来了,小蝴蝶就交到你那儿罢。” 说着便将梦纨放下来,又正色道:“那本座这就走了,过些天再送药来。” 梦纨面上红晕总算是退了,暗自将心绪平复下来,边轻声道:“先前种种,劳烦魔君了,此番恩德难以忘怀,本座定会回报魔君。” 颜凌本想同她开句玩笑,但见她一副极其认真的模样,忍着了,道了声好,便离去。 ☆、五·念(3) 这日夜里,梦纨只躺在榻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有些疲累倦怠,但心中总想着许多繁杂的事情,困意缠在脑子里,却是没法让她彻底睡着。 不知怎的,满脑子皆是颜凌。 这人……她总觉着,似乎没有终音说的那么坏。 也不晓得是她涉世未深还是旁的,颜凌的目光在她那儿看着,实然是很耿直正气的目光,其中并不像带着甚么不轨念头,且言语间虽有时叫她小蝴蝶,眸子里却也是很柔和的笑意,没有轻浮之气,像极了友人间的眼神。 又说,颜凌在抱着她回赤鬼湖的时候,手掌放置的地方皆非女子要紧之处,掌中还会垫着两块帕子,亦无占她便宜的意思。 此番帮她找祛除邪气的办法,又将她带去邪界,大约是因颜凌觉着她染了邪气是自己的种下的果,故品格亦不错。 综上所述,他应是个很好的魔才对。 梦纨趴在榻上,良久,右手食指指尖亮起一团荧光,在虚空里描着甚么,半晌,一人身影被她缓缓绘出,英姿飒爽,身段高挑,一瞧就是颜凌。 待画完了,她瞧着这用光丝描出的画,忽觉着有哪里不对。 怎么自己竟大半夜在榻上画颜凌?顿时红了脸,手一挥,半空霎时干干净净。 梦纨将脸埋进羽被里,说不上哪里有些灼热的感觉,像是心口,又像是喉咙里,随着心跳用力搏动,扰得她有些难受。 有种莫名其妙的冲动。 想要见到何人的奇怪冲动,却又不知究竟是如何回事…… 她想不通,又不知要如何去想,总觉着自己这状况很不对头,这么难受了许久,忽然悟了。 莫非这便是终音从前所说的爱慕? 他曾对梦纨说过自个儿对纯涟的感觉,说是初初爱慕一个人时的确不知是甚么感觉,只是见不到那人时会很想见,待见到了,却又很害羞很别扭,同那人说句话都会脸红心跳。 此时她的状态,正是那一种说法。 察觉了这点的梦纨甚是震惊,又有些莫名兴奋,很想将这心事同谁说说,但想起终音素来是反对她与颜凌太过亲近的,若她告诉终音自己大约是喜欢上了颜凌,定是要被他唠叨一整日的。 这么抓着被角,在榻上前后思索,不觉中抵不住睡意,入了梦。 又过几日,有从无名域来的人给梦纨送药材来了,分量没她想的那样多,只是一只宝箱的量,里头还放了写着熬制方法的单子。 来人很有礼,分明是他家殿下赠东西,这人却是做足了一套礼仪。 梦纨待他亦客气温和,心中却不大高兴,她原以为是颜凌来送药材,却不想并非是他过来,不禁笑自己太过天真,人家堂堂一位魔君,怎会连送药这种小事都亲自上。 于是此日季殊按照单子上写的方法将药材熬制好,给梦纨送去时,见她一副有些失落的模样,以为她是因自己还有些邪气残留在身而烦恼,便劝了几句,却也没见她好转些,仍是那副样子,当即暗暗自责,觉着自己越来越照看不好梦纨,也跟着失落起来。 杨终音来时,正巧就看见他俩皆是一脸的郁闷,一愣,不晓得是发生了甚么,道:“你们……这是出了什么事儿?” 梦纨见他来了,面上阴云顿时散了大半,忙欢喜地过去:“季殊说你前些天也来过,但我不在,你就先走了。怎么不等我会儿呢?我一个人在这儿养着,哪里都去不成,很没劲。” “噢……那个,上次不是颜凌把你带去邪界了么,我便没有等了,因为不知你们要多久才能出来,我就去做了些别的事情。” 说着,掌中旋起数条光带,倏然凝聚成一枚包裹,莹莹白布裹着,甚细致的模样:“这是我从泷山幕那儿求来的好东西,你也晓得她这人,殿里尽是些防具、补品甚的,在她那儿养着的妖都有一副好身子骨,所以这魔界里啊,就数泷山幕那儿的补药最多了。” 梦纨点头:“嗯,真是劳烦你了。” 终音指了指季殊端着的药汤,问:“这是甚么药?” “回终音殿下,是颜凌魔座送来的,属下命人熬制好了,打算给梦纨殿下服用。” 他沉默一瞬,哦了一声,瞧了瞧神情有些恍惚的梦纨,思索起来。 季殊立在皆不说话的两人身侧,保持着低头端药的动作,满心疑惑。 不知两位殿下都在想什么? 梦纨殿下为何终日恍惚,为何看似心情不好? 终音殿下又是为何满脸的若有所思? 他们究竟在思索甚么? 想了半天,又有好些大胆的想法由心上飘过,却是不敢细想。 良久,终音才缓缓拉起梦纨的手,道:“两份药一块儿喝怕是不妥,不如先将颜凌送来的那些搁置着,把我从泷山幕那儿讨来的熬了?她存着的药材总是放心些的。” 梦纨没说甚么,点点头,而后走向房门方向,似发出了声极细微的叹息:“去湖边走走罢,终音。” “好,你先去,我随后就到。”待她走了,杨终音眉毛一挑,转头望向季殊:“把手上的药倒了,煎我这份。” 季殊颔首:“遵命。” 接连三日,终音都在赤鬼湖伴着梦纨。 他发觉,这些天梦纨很有些不对劲,根本不像从前的样子。譬如现在她会随便瞧着某一处地方出神,柳眉轻蹙,眸子似两片烟波袅绕的湖,不知在想些什么。若问她在想什么,她便会微微一怔,然后摇头,表示自个儿甚么都没有想。 怎么问,都没有结果。 但终音总觉着她这表情有些似曾相识,好像在何处见过,却又说不上是在哪里、在何时见过。 这么观察了三天,总算想起来了,梦纨这神情这目光,不正是少女思慕一人时才会有的神情? 这灵光闪过他心上之后,他觉着自个儿要做些甚么才是。 待到了第四日,终音懒得在赤鬼湖暂住,一来是略有些无趣,二来是他心中总有些担忧,很怕自个儿的那个想法是真的,倘若梦纨这样老实乖巧的一个魔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31 姬真的喜欢上了颜凌,便是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他对颜凌其实不算太了解,只是魔族男子都一个样,魔界风气如此,又怎会有出淤泥而清白如玉的莲?不必细想就能知晓颜凌是个如何之人,亦不必去证实甚么。 可种种皆是他的猜测,这么贸然去询问梦纨,若事实与他的猜测大相径庭,双方便都要处于一个略尴尬的境地,而他自认为自己在梦纨眼中是个淡然之人,将自己弄得尴尬,不免得很破坏在她心中的地位罢。 于是终音左思右想,心头总算又有一道灵光闪过。 既然不知想法是否属实,亦不便询问探查,那么便将其当做是事实来处理就好。 赤鬼湖的晨风甚是清爽,魔界天光虽猩红暗淡,可若闭上眼感受清风抚摸与风中香气,便只觉身处幻境,身心愉悦。梦纨这会儿正立在水榭边,身旁一张梨木桌,形态优美,上头放着套青陶茶具,风里花香中混入茶香,缓缓渗入她鼻息中,似能一路流窜入脑海,顺血流使得浑身都清爽起来。 半晌,察觉到终音的气息,睁了眼。 只见那人一身浅绿的衣裳迎着风过来,身周悬着三团银光,长发翩然,带着笑道:“憋了三天可烦了?带你出去走走?” 梦纨也笑道:“怕是你在我这里憋得烦了罢?” “可别说,还真有些烦闷,所以这会儿才来找你。” 见梦纨垂眸沉默,不知在想什么,他又道:“看你这些天有些心不在焉,是心中有事?” “……嗯,也就是担忧身上邪气的事情罢了。”她似在边说边想:“别担心我,过些时日就好了。” 终音点头:“原是这样。”心想,若真是这样就好了。 于是又说:“既然不必担心,那你还是随我去外头一趟吧,有座下城里开了家酒馆,老板是仙……” 梦纨怔了怔:“仙?仙跑来魔界开酒馆……” 终音狡黠一笑:“是啊,我也觉着不可思议。前些天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事儿,但你随颜凌去邪界了,我也不想独自一人去品尝仙家做的好东西,这么憋到了今天。”说着,故作忧伤叹息一声:“我这番苦心,你不会辜负的罢?” 湖边清风将梦纨发丝吹得如绸缎晃动,她笑着将终音看了许久,目光落在他如水的眸子里,良久道:“仙做的菜我还没吃过呢,仙界的宴也从未去过,正巧随你去看看好了。” 妖族建造的房屋楼阁,与魔的有些差别。 魔界的妖族数之不尽,有的是自远古延续下来的纯血妖物,有的则是自然炼化的精怪,也称作妖,这一类在魔界中占大多数。虽说他们与魔族一块儿生存于魔界,对于建筑一类的风格却是与魔族有些极大差别,据说这差别是因妖的品种杂乱,习性各异,造就了生存之所的结构差异。 这许多年来,魔界因生灵繁杂,而致其中不论是何族群对外来人皆有极好的包容力,神族鬼族亦或是仙家人族,只要是来了魔界,便没人用古怪的眼神盯着。但若遇上了想要以食用他人而增添修为的,便是另一番说法了。 在魔界定居者皆聚集在下城,城中建筑风格各异亦是见怪不怪的事情,至少梦纨这般觉得。 可眼下面前这一座精巧别致的殿堂,却叫她愣了片刻。 ☆、五·念(4) 四四方方,墙面上却包有一层似水晶又似水障的透明外壳,在屋顶的外壳之上有好些弧度圆滑的凸起,像是海中壳子上生了尖锐骨刺的贝。这小殿堂门口屋檐向外突出,下头有六根廊柱将其支撑,廊柱上雕有水纹云霞与绸带的图纹,整座殿堂隐隐发光,丝毫不受天空中洒下的红光干扰,光芒银白。 远远一看,好似神殿。 只是下了黑云站在地面上这么一瞧,这小小殿堂中甚是热闹,人声不绝于耳,导致这建筑模样虽纯净高洁,里头的热闹景致却与其有些不符。 但若对酒馆而言,这光景却是甚好的。 店中伙计是妖族,一见是两位魔来了,神情顿时恭敬起来,忙道店中三楼还有间上房,门上有法术,可将这喧闹人声隔绝在外。说着便将他们往楼梯上引,连连弯腰。 这伙计穿了件白衣裳,风格也是梦纨没见过的模样,大概是仙界的款式,穿在这妖族身上却并无太大违和感,倒很好看。 终音同她耳语:“这酒馆里外的模样都做得很漂亮,却不晓得那位仙家老板长什么样子。” 他语气里有些明显的笑意,梦纨一听就明白了,答道:“是仙姬?” “正是……我很想看一看。” 她甚无奈,也不再说什么,便一路细细打量店中装潢。 待两人进了房坐好,瞧着伙计呈上的菜谱,却是皆沉默了,那上头的菜肴他俩一样都未吃过,也不晓得是甚么口味,食材是什么样。 终音鲜少去仙界,细细数来也就一两次,因觉着仙者的脾气都不够大气不够包容,仙界景致也不如神界华美绝妙。神界倒是去得多,可两边的菜色相差甚远,这满纸的菜名竟是一个都没听过的。 思索片刻,也不忍梦纨这么随他一块儿干坐着,便只随意点了十几样,叫伙计退下了。 片刻,同梦纨道:“待会儿吃完了,咱们再去放松放松。” “……是又要去那里放松么?” “真聪明。” 梦纨无奈道:“能不去么?” “不能,那多没意思啊。”终音诚恳地将她纤手轻轻抓住,道:“吃饱了就要好好坐着才对,更何况是坐在一堆美女美男之中?那场景,想想便觉着愉悦。若你不愿意叫人陪着,便听听曲儿,看看戏,顺道再喝些甜酒。” 他这么说了,梦纨便晓得不用再劝了,终音是铁了心要去。 待所有菜皆上齐了,两人这才动筷子,一尝,只觉仙界佳肴果真美味,梦纨只将每样菜尝了一口,就觉着口中延伸至心口皆被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缠绕,乃美食带来的欢快感受,叫人甚是激动。于是将腹中隐隐的饱胀感抛之脑后,硬撑着吃了许多,到最后毕了,只能小口小口呼吸,动作若大了,容易扯着肚子。 终音见她这模样,边笑边施了个术法,使她舒畅许多,对她道:“瞧瞧你,不能吃还要硬撑,这店又不是明儿就没了,至于这般拼命?” 梦纨面上一红,小声道:“可是,真的非常美味……” 终音又是打趣几句,便将伙计唤来结账。 实然魔族是不用吃东西的,天光一照,月光倾洒,皆是力量来源,美食一物不过满足口腹之欲。 她鲜少会吃得这样多,这会儿望着面前空盘,不知是撑了的缘故还是旁的,意识好似夜风拂过水面,轻波荡漾,缓缓就模糊起来。 佳肴…… 上次在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32 花雨山的宴上,亦有许多佳肴。 那时候,颜凌仍在,笑起来的模样邪气又英俊,似画里的人儿,就牢牢印在她的心口上了。 这会儿也有满桌美食,却不见了颜凌。 他……此时是在做什么? 想着,不禁略惆怅。 终音所谓放松,不过是换了一处下城,寻到一处他常去的烟花巷,挑座最高的楼,躺在自个儿看上的美姬中间饮酒谈笑。 每每至此,梦纨皆很尴尬。 从前终音发觉了她的尴尬时,便会叫些英俊少年来陪她。少年们个个温柔英气,看她这拘谨模样便好声好气同她说话,亦不逼她喝酒吃水果,像是哄妹妹一般哄她,但梦纨还是很害羞,碰都不碰他们,亦不敢看他们的精致面容,倒是很喜欢听他们讲故事甚的。 这样些年了,因终音是此处常客,他们对梦纨亦熟悉起来,晓得她与别的魔界女子不太一样,便客客气气待她,将自个儿或是从别处听来的故事同她讲,这么一来,极好打发时间。 此次亦是一样的。 这风月楼的名字唤作“金腰台”,梦纨头一次被终音带来的时候还以为是个看戏听曲儿的地方,进了间大房却只见终音与领路的说着甚么“霞姐”、“烟哥”一类的词,听不明白,琢磨着大约是戏曲的名儿。 直到后来,那领路的带来好些打扮妖娆又细致的男男女女,又见女子们围着终音的种种举动,才晓得甚么是霞姐与烟哥。 金腰台中的一众霞姐算是这烟花巷中最好的,生得美,性子也好,又会陪人闲聊,甚么都能聊起来。烟哥们倒是甚平凡,模样算是细致干净,但与别的风月楼相比,却没甚特点。 只是好在他们觉着自己横竖是竞争不过其他楼里的烟哥,便并不在客人身上花太多心思,梦纨不想同他们风流一场就罢了,闲聊听曲儿亦很好。 这会儿,梦纨小饮一口果酒,望着房中空处唱曲的艺人,又瞧瞧不远处被锦衣花袍围住的终音,刚将手中酒杯给身边的一位烟哥,便听见房门外似有喧闹声响,像是在争吵。 终音正与霞姐们玩得开心,无暇去管甚么吵架不吵架,于是梦纨见他不动,自个儿便起身想要去看看,身侧一位烟哥将她拉住:“魔姬要去瞧瞧么?” “嗯……闲着没事儿,去看看外头怎么了。”说着,便带着群烟哥走出去,见环廊上已站了些看热闹的,都在往下头瞧,于是也跟着看,却见是这金腰台的老板与人吵起来了,似要动手,厅中已聚集了几股艳红的妖气,如红色毒雾。 一看是老板出事,身后人都站不住了,纷纷下去相劝,只有一位烟哥立在原地不动。梦纨回头看他,见是个身形纤细的烟哥,不知叫什么名字,瞧着面生,应是新来的,或是从前没有陪过她的。 于是问道:“你怎么不去?” 那烟哥眼神有些怯怯:“我……不善拉扯劝架。” 梦纨点头:“嗯,的确是容易将自己伤到的。你叫什么名字?” “……银雨。” 见这烟哥的神态委实胆小害羞,她便不再问了,只是看着下头愈来愈激烈的争执,听不清在说什么,亦不想耗费魔息去听清,只是看着看着略有些走神,又想起颜凌来,仍是在想不知他这会儿在做什么。 但她忘了这世事总是无常得很。 “竟在这里看见你……小蝴蝶。” 这声音惊得梦纨蓦然瞪大双眼,猛地回头,看见她日思夜想的人立在不远处,身侧跟着三名穿着暴露身段妖娆的霞姐。 颜凌笑着望向她,又看看她边上的银雨。 有一瞬,忽将笑容收了,目光很是复杂。 梦纨先是怔了会儿,随后反应过来身边跟着个银雨,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我……我是跟着终音来的……”耳边不经意听见那几名霞姐在轻笑,身子一僵,抬起眸子来,语调微微一变:“的确是巧,竟在这里看见魔君了。” 她这话的语气略重,是个明白人都能闻见那里头强忍着的火气,但颜凌像是甚么都不知道一般笑了笑:“嗯,本座常常来这里。”边说边看似不经意般瞥了银雨一眼:“小蝴蝶……眼光甚好,这位烟哥面容生得白净俊俏,原来魔姬喜欢这种的。” 那立在他身侧的几位霞姐不说话了,皆沉默下来互换眼神儿,看了看颜凌,又看了看前头瞧瞧握紧了玉手的梦纨,其中一个道:“魔座,这儿多喧闹啊,下头吵得不可开交,咱们还是进去听曲儿……” 颜凌抬手伸出跟指头摇了摇,示意让她莫要再说话,方放下手指又望向梦纨:“魔界下城多不胜数,本座在许多个下城中都有常去的风月楼,这金腰台也是很熟的。若魔姬想要漂亮的烟哥,本座倒能介绍几位熟练的给魔姬。”目光在银雨身上扫了一圈儿:“这位,本座觉着有些眼生,想必活儿亦不是太熟。” 他低沉着嗓子说出这些,银雨立即面红耳赤垂下眼,梦纨却是过了些时候才反应过来,脸上也是一红,心中却有股怒气冲上心头,刚要说话,后头传来杨终音的声音:“哟,巧了,又碰上了啊,颜凌魔君。” ☆、六·因你(1) 他似刚从塌上起来的模样,边走边将长袍拢好,眼里带了清波般的笑意:“魔君眼神儿还是这么好,一眼就挑了这金腰台生得最好看的三位霞姐……可别说,本座同她们亦很有缘,从前时常一块儿玩耍。” 这会儿颜凌身侧的霞姐中有一位开了口,笑吟吟道:“魔座此时可认得奴家与姐妹们了?想当初啊……魔座可是绝情得很,同咱们玩了几次就再也不叫咱们了,专冲着新鲜的去,咱可伤心了……” 终音哈哈一笑:“如今有俊美无双的颜凌魔君陪着你们呢,可比让本座陪着有面儿多了。”说着,瞧了瞧边上一言不发的梦纨:“这好不容易被我带来一次,却让别人误会了?”又望向颜凌:“魔君可别多想,我这位小朋友不是来做魔君想的事儿的。这人啊,每次来了不是坐在角落里吃东西,就是看戏听曲儿,从不找乐子。烟哥们都是本座硬叫来陪她的,她不大喜欢,但本座觉着只要坚持下去,她总有一天会喜欢的。” 本来前头几句将颜凌听得面色缓和大半,可最后一句一入耳,便叫他眼神一凛,沉默着看向终音,半晌说:“是么?总有一天会喜欢?终音魔君竟是这么盼着她对寻欢作乐一事感兴趣?” 终音将笑收了,作思考模样,片刻点点头,睁着双漂亮的桃花眼道:“不好么?魔生太长,不寻些乐子可怎么活?” 两人对视半晌,而后齐齐将目光落在梦纨脸上,她正半垂着睫望向某个虚无的点,不知在想什么,只是面色有些发白,眉头亦微微蹙着。 不知怎的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33 ,她这神情,竟是叫颜凌看得心猛然一跳,极其用力,有些莫名的苦涩涌上来。 “得了,别打搅魔君了。”终音将她肩膀搂着,望向颜凌:“本座先带着这蝴蝶进房去了,她没见过甚么热闹,跑出来瞧,这么没见识的模样真叫本座脑袋疼。魔君好生享受着,咱们去听曲儿了。”便将梦纨搂走了。 银雨跟在她后头,进去前抬眸瞧了颜凌一眼,怯生生的目光。 那两扇金门便顶着颜凌略带怒气的眼神关上。 待从金腰台回了赤鬼湖后,梦纨就一直将自己关在房中不肯出门。 季殊命厨中做了她最爱吃的点心送去,她亦回复说不想吃。 于是这几天下来,季殊很是担忧,心想殿下莫非又不舒服了?那邪气不是已经消得差不多了么?怎么又不肯出房门了? 是以,这么犹豫彷徨了几日,这天他空着手敲了梦纨的门,敲门声在宽敞封闭的琉璃廊中显得略响。 不多时,面前那雕花的高大玉门缓缓开了条缝,梦纨的声音从很里头的地方传来:“我不吃东西。” 季殊轻咳一声,说:“属下只是想瞧瞧殿下,没有带食物来。” 良久,才听见一声:“那你进来。” 他轻手轻脚关了门,松了口气,回身见房中燃了香,烟气袅绕如雾,香味却并不浓,能透过重重轻纱看见不远处立着的梦纨,长发被外头吹进来的风扬起,身形纤细。 房间外头就是赤鬼湖的湖面,上头建了好些通达各处的蜿蜒木道,窗边有扇木门,开了便能走上木道。 梦纨正立在木门边上,随意披了件长衫,望着外头。 此时正是白天,外头没有月亮,不过稀疏黑云挂在血红天幕上,也不知她在看什么。 季殊走过去,行礼道:“见过殿下。” 梦纨并未说话,只是点点头,身子姿势仍未变。 她身上魔息平稳,呼吸均匀,不像是有不适的样子。 季殊感受到这一点后便放下心来,但又疑惑起来,不晓得梦纨既然并无不适,为何却要闭门不出。 只是见她这样子,像是有心事。 他侍奉梦纨这些年,从未过问梦纨私事,不过是在后头默默将她所需一切打点好,将她饮食起居照顾好,她的私事他不主动询问,亦不好奇,两人关系始终维持着种安全又平静的平衡。但这会儿他觉着梦纨心里似乎并不好受,虽看不见她神情,却能够感受到。 季殊想问,想让她快乐起来。 只是主仆之间,并非知心好友,这么去询问她的心事倒显得奇怪又唐突了。 他正暗自怅然,便听梦纨轻声唤了他名字一句,忙应:“属下在。” 梦纨转身看向他,眸中皆是湖面薄雾般的愁绪,瞧得他怔了一瞬,说出口的话却又叫他顿时惊了:“季殊,我丑么?” 季殊万万没想到她问的竟是这样的问题,好半天才摇头道:“殿下怎会丑?殿下是极好看的女子。” 她神色并无波澜:“这般啊。” 便又回身望向外头不知何处,眉间悲愁又重了几分。 难道有人说梦纨难看了?季殊疑惑不解。 在他眼里,自己这殿下虽非魔界最美的绝色,却也同其他魔族一样耀眼夺目,面容里没有太多魔族的魅色,要以秀丽清纯,出尘脱俗来形容,气质与神族倒有些像。可就算与魔族气质不大相似,却也万万不能说是难看的,这样一位如仙山上的雾霭般的美人,走到何处都是绝美的。 但若无人说她难看,她何以那样问? 想到此处,季殊心里不禁无名火起,于是匆匆告退,出了房便奔向自个儿卧房,拿了兵器便冲出赤鬼湖前往花雨山。 ☆、六·因你(2) 待终音见到强压着怒火的季殊时,甚是意外,又待他问了季殊来意,便更是意外。 “梦纨那样问你?”他撑着下巴,一副匪夷所思的神色。 “回终音殿下,殿下她的确那样问小的。”季殊咬着牙:“若终音殿下知晓是何人说了我家殿下不是,还请告诉小的。” 杨终音思索许久,缓缓摇头:“不会的,那天本座带着梦纨去金腰台,怎么会有谁敢那样说她?她这么问,定不是因为这样的缘由……”忽然大悟:“啊,本座知道了,这……嗯,原来是这样。” 季殊抬头:“是哪样?” “你先回去罢,消消气,本座晓得她为何那样问了,并非因为你猜测的原因。” “殿下说真的?” 终音点头:“嗯,我明日就去找她,定将她的心事给解决了。” 听他这么说了,季殊放下心来,当即重重谢过,离了花雨山。 到第二日,杨终音果真很守承诺,来了。 他像是甚么都不晓得般敲开了梦纨的房门,见她一副蔫了的模样,装作极意外:“哎,你怎么了?” 梦纨摇头,眸子里却有散不去的哀愁。 “你这是心情不好?”终音走至房中香炉边,打开来看着里头燃的醒梦膏,苦笑一声:“竟燃这个玩儿?莫非这些天你都未曾入睡?这不像你,你在我眼中是个很爱睡觉的魔。” “不想睡……” “整天都想的什么?” 她看他一眼,拿出长长银匙去拨那些醒梦膏:“没想什么,想不出,解不开。” 终音沉默许久,道:“是怎么?那天在金腰台有何事惹得你不高兴了么?哪个烟哥惹你了?还是你看上哪个烟哥了?”见她不说话,便来回走动,且自顾自道:“哦,我晓得了,定是这样的……你身为魔姬却看上了金腰台的烟哥,可你又是个思想保守的魔姬,对于烟哥的过去耿耿于怀。像是好不容易看上一张白绡,绡上却是沾了墨点的……嗯,当真令我动容,都快哭了。” 梦纨手上动作顿了顿,甚是无言地看了他一眼:“才没有。” “那是为什么?” 银匙被拿着戳进一块尚未燃起的醒梦膏里,手上力气不大,却细细地将它搅烂,碎成小块。 她轻声道:“没有为了什么,我……没想什么。”每说一字,心中就闪过些颜凌被美艳霞们围住的画面,只觉得眼中越来越酸。 看见的有这些,那没看见的呢?他那么喜欢去逛风月楼,有多少次都是这样的呢?又或者,不止这样的呢? 梦纨不知自己为何要在意那些,其实若真的是她喜欢上了颜凌,却也是毫无理由的,他们两个,不过是一个愧疚,而一个接受了所有的补偿,如今偿完了,他理所应当放下心去玩乐,与她亦要似从未有过瓜葛才对。 只是时不时就会想起那人在邪界拥住她时的温暖,挥不去,忘不了。 她不是没有被谁抱过,那怀里的香味,也不过是上等香料的气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34 味。 可就是那般独特,毫无缘由就盘踞脑中。 “你这样子,我真的十分担忧。”终音将她手里的银匙拿下放在一旁,牵着她走到边上坐下,指头抚了抚身下微凉青玉地板,问:“坐在这儿会不会有些凉?” 梦纨不说话,摇摇头,眉头锁得老紧,并非是有烦心事的那种锁眉,而像是遇上了甚么伤心事。 他瞧着她,亦不说话,只是仿佛透过她瞧见了很久远前的一段往事。这重重烟雾如团团愁云,笼上她眉间,亦如当年无云崖上弥漫的山雾,掩着他一番思慕纯涟的心意。 这眼神,同他当初一模一样。 终音叹息一声,将她轻轻搂着了,垂眸看着她乌黑长发半晌,说:“要不……我再带你去玩玩?” 被他搂着的人身子一僵,抬起头:“嗯?” “人多热闹,也许你就没这么难过。” 他面上没了平日里慵懒的笑意,梦纨并未立即答话,细细一想,终音此番说的玩,应当是去金腰台玩,那么…… 能再碰上颜凌也说不定。 仍有些不确定,便问他:“是去上次那个地方么?” 终音沉默地将她双眸盯着,瞧见里头逐渐亮起的微光,叹了口气:“是,当然是。” ☆、六·因你(3) 金腰台此般灯火辉煌之地,在魔界阴云之下素来显眼,还未飞到便能老远看见城中一片光点聚集,近了就能见金灯银光交织了喧闹声响,一片热闹气氛。 金门之内,莺歌燕语,流乐如水。 一众妖姬娇躯之上闪着珠宝华光,灯火中肆意舞动,瓷肌泛了雪光,流转眼波,不断在观舞的鹤琴与颜凌二人面上扫动。亦不时瞧瞧身周姐妹,瞧得哪个比自己舞得好,扭得妙,便要超过那人,待久了,这舞便被她们跳出一番不像舞的味道来。 两人身侧有十来名霞姐伴着,因皆是斜斜躺在月光绸堆成的软塌上,便个个摆出极诱人的姿势,手里拿了美酒水果,等着身边两名魔座张嘴。 平日时,这两人会边说笑边同霞姐们玩乐,但这日似有些不一样,只鹤琴一人笑得温和同她们闲聊,颜凌却始终冷着脸一言不发,但凡有霞姐往他嘴边送去酒杯甚的,他皆是摇头。 手亦是不碰她们一下。 有位与鹤琴稍熟些的霞姐,名唤卿怜,见了颜凌这模样很有些好奇,但亦像其他人一般很聪明地不去问他,便悄悄钻进鹤琴怀中,在他耳边柔声问:“魔座啊……颜凌魔座今天是有何不顺心?怎么都不理咱们的。” 鹤琴轻笑一声,两指捏住她下巴,拇指抚了抚卿怜的小巧红唇,道:“你想知道?” “奴家好奇嘛,魔座告诉人家好不好?” 他将笑收了几分,黑睫半垂:“求求本君?” 卿怜一怔,缓缓从他怀中出来,面上染了两团红晕,似很害羞的模样,咬着唇小声说:“魔座……魔座真坏,不肯告诉奴家,还叫奴家求你。”眸中水光一动,又扑进他怀里:“求你啦,魔座,奴家真的好奇嘛……” 鹤琴点点头,抚着她的长发道:“颜凌他往后大约不会太频繁地来此,不仅金腰台,所有的风月楼他皆不会时常去了。” 身边霞姐们皆低呼,面上很是惊讶,纷纷望向颜凌,皆问他为何,颜凌却仍是沉默着,拿起手边的酒一口饮尽。 鹤琴又道:“至于为何,本座亦不是太清楚,这些亦是本座猜测的,他也从未同本座说过自己是否会那样做。” 卿怜道:“魔座专吓我们……” 他将卿怜搂住,笑道:“你受了惊吓时面上会有红晕,美极了,却是没人告诉你的?” 颜凌默默听着后头两人一言一语,难受得紧。 实然,这是他头一次对风月场这地方有些厌恶,并非是来的次数太多了的厌恶,而是无缘无故便讨厌起了这地方。只觉满眼珠光彩灯,酒色美人,靡靡声乐让人心中无法平静,只觉此地如此腌臜,如此恶心。 可最重要的,是在此地看见了梦纨。 那般纯净的人物怎么会被带至这里? 杨终音是有甚么毛病? 每每想到此处,颜凌就觉着心中一阵烦躁,想要拿出甚么武器在随便甚么地方挥一挥,将这些烦躁之气全都挥去。可又不知怎的,身子很沉,想到那些,只觉心口难受,无力去动。 于是更加烦躁,身周事物皆不去感受,万物万声都听不进去,待回过神来时,又跟着鹤琴来了这满聚流莺之所。 这房间虽宽敞,待久了,酒气却也很浓了,颜凌这会儿觉着闷得慌,便命人去将房门开一开,待酒气稍微淡些再关上,免得将他熏得头疼心燥。 但很巧,房中两名小厮刚将门打开,外头华廊中就有数人缓缓走过,正是刚到此地的杨终音与梦纨,后头跟着招待他们的侍者,还有迎上去的霞姐与烟哥,其中一人在颜凌眼中极其刺眼,便是上次见过的银雨。 颜凌冷笑一声,眉头却是皱起来,有些苦涩之色闪过。 ☆、六·因你(4) 这会儿,外头两人齐齐停了脚步,往他们那房间中看去。并非是颜凌那冷笑被他们听见,而是房中两股极强的魔息惹人注意。 终音自是不关心颜凌的,一眼便看见躺在美姬中间的鹤琴,一双桃花眸子顿时燃起怒火,将其中漫天风流桃花瓣烧个干净。 而梦纨第一眼则看见斜躺软塌上的颜凌,乌发深眸,唇边挂着带了寒意的笑正将她看着。 她愣着,目光又落在那些粉臂玉腿的霞姐身上,虽颜凌并未挨着哪一个,她脑中却已想象出他之前都在做甚么,心口一紧,顿时将下唇咬住。 正拥着卿怜的鹤琴这会儿也瞧见了终音,本以为他不过路过,但见他竟就这么立着了,亦愣了一愣,便想大约终音是有甚么话要说的,毕竟每每见了他,这人都要说出一番讥讽言语。 故鹤琴从榻上起来,拢拢衣襟,朝金门处缓缓走去:“师弟?这般停在门前,是要进来坐坐么?” 终音目光扫过房中一众舞娘与霞姐,以及掩在纱帘之后的乐师,漂亮的面上升起些强压怒气的神色,低声道:“你分明娶了师父,为何还要每日流连这般地方?” 鹤琴微怔,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正愁不知如何回答,又听他道:“你将师父杀了,还来这里……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将师父放在心里?!” 伴着这话一同入了鹤琴耳中的,是阵凌厉风声与弦声,只见眼前一片浅绿光芒如水流泻,终音长发被狂风卷起,怀中正抱着把绿光凝聚成的琵琶,衣袖于风中猎猎,而他面色亦如凛冬冷酷:“我此生都无法放下你所犯罪孽!” 鹤琴后退一步,沉默地望着终音怀中琵琶,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35 片刻叹息一声,长袖挥过,臂中亦躺了把折天琴。 此琴是纯涟的骨头所制,终音见了更是愤怒,但气愤中伴着悲切,亦后退一步,清泪难以遏制般涌出,哽咽道:“罪人……你是罪人!”五指拨过琵琶弦,便闻阵阵妙音淌出,曲中满是悲凉哀痛,但一瞬之间,众人皆觉身周气流猛然剧烈震动起来,忽见他怀中琵琶前方倏然爆发出大片绿光与飓风,势不可挡,顿时将众人眼前一片高墙华门震得粉碎。 一时间满耳惊声呼喊,房屋碎裂声不绝于耳,阵阵飓风与不绝魔息伴着终音的琴声源源不断流出,这满目华贵的金腰台在琵琶曲中瞬时被夷为平地。 而他悬于半空满脸泪水,望着鹤琴闪避的方向弹拨琴弦,身周魔息愈发汹涌。 鹤琴趁着一次闪避之际抚起琴,折天琴音色低沉绵长,与琵琶的清脆交织缠绵,曲调听似极美,却是卷起两团充满敌意的魔息,如疯狂生长的植株般不断扩大,将城中气流搅得凌乱,而后一并炸开。 此番,便只见两股遮天的光芒飞速扩张,这座下城亦在眨眼之间被摧毁,房屋高楼顿时化作无数碎片,伴着汹涌魔息被揉成粉尘。 眨眼间便是片废墟,尸横遍野。 “怎会如此……”梦纨将身后的银雨用魔息护着,狂风吹卷的房屋碎片击打在身周屏障之上,悄然化作虚无。 她望向远处同鹤琴一并悬在高空相斗的终音,有些手足无措:“怎么……我该怎么是好……” 身后风声忽起,回头一看竟是颜凌,他周围并未筑起屏障来,衣摆长发皆随漫天狂风而动,冷眼望向面前两人,道:“魔姬好心肠,居然护住了一位烟哥。”未等梦纨答话,又看向银雨:“不愧金腰台练出来的,连魔姬亦可为你动心。” 银雨见他面笼寒色,吓得连忙跪下赔罪,虽并不知自己错在哪。只是还没说出几句话,便听梦纨道:“银雨?……颜凌,你这是做什么?” “本座做什么了?” 她顿了一顿,瞧瞧跪着的人,蹙眉道:“眼下重要的是阻止终音与鹤琴魔君才是,你怎么……好端端的怪起了银雨?” 颜凌冷笑道:“只是本座觉得,一个男子汉这般躲在娇弱女子身后,颇有些可笑了。本座从小到大都未曾求过女子的帮助,他同为男子,却这般没有出息。” “因为那两人的魔息太过暴戾,银雨不过一只妖罢了。你看看这满地尸身,若我不护住他,他也要像那些妖一般了。” “嗯,所以本座说魔姬好心肠。”话落,仍是两道冷冰冰的目光盯着梦纨。 ☆、七·妒(1) 梦纨忽无言以对,但瞧他身后空无一人,不过残片纷飞,想起之前伴在他身侧的一众女妖,心中无端冒起几团火,眸子一垂,道:“是啊,我并不似颜凌魔君你那样干脆,能够将在枕边伴了自己无数次的女子弃之而去,此等作风,正是我魔界魔族的一贯风格,当真好叫人佩服。” 颜凌在她这一番话面前,忽然就没了气势,面上冷漠神色散了大半,眼中几分情不自禁的慌乱神色:“小蝴蝶……不是那样的,你弄错了。” 她点头:“魔君作风,我早有耳闻。” “……”颜凌沉默半晌,亦不知说什么才好。 实然他这段时日鲜少与女子有过亲密之举,心中装的多半是帮梦纨祛除邪气之事,为了此事便很忙碌,对无名域中一众美艳女妖提不起半分兴致,今日来了金腰台,亦是未怎么近女色的。 可从前,的确时常流连花丛,梦纨那话他无法反驳。 彼方,见他这神情,梦纨心中很是难受。 她想自己大约是说中了什么,可这会儿她宁愿颜凌能反驳几句,而不是这副被说对了的样子。 明明知道颜凌同终音说的一样,风流又无情,只是总有些东西难以控制,在心中毫无顾忌地生长蔓延,似带了刺的长棘,将她柔软的心脏层层包绕,一旦见了那人,一旦剧烈跳动便会碰到尖锐的刺。 这样难受,却还是无法控制。 梦纨将眸子垂着,心中杂乱,目光偶然凝聚,猛然发觉身边的银雨不见了,一愣,四处看了看,才晓得他不知何时跑了出去,此时正在一处破败高柱之下躲着四处飞袭的魔息,那高柱残破不堪,强风中摇摇欲塌。 她喊了一句银雨的名字,他却是尝试着在狂风中以妖力筑起妖障,边道:“我……不是颜凌魔座所言的没出息!” 颜凌闻言冷哼一声:“可笑,躲都躲过了,此时说这些有甚么用。” 梦纨刚想转头同他辩解什么,却见数道纠缠着的魔息如锋利光刃,朝着银雨袭去。而他那妖力铸成的屏障又如何抵挡魔族威力,顿时便在这道力量中化作发光碎片消逝,他顿时被击得飞出老远,眼看便要被风中混杂的魔息切成碎片。 银雨浑身痛如受刑,落地一瞬看见头顶大片交织的光芒,晓得自己立即就要丧命,忙闭上眼,只是等了半天却没有痛感袭来。 他暗自疑惑,睁眼却见梦纨立在了自己身边,掌中紫光流泻,周围一圈弧形屏障隐隐发光,外头不论甚么事物撞上来皆化作虚无。 “魔姬……” “冲动要有个度才是。”梦纨瞧他一眼,面上没了平素的羸弱神色,不知怎的,瞧着有些漠然:“妖的伤,我不太会治,先将你送去赤鬼湖罢,季殊会有办法的。”说着,摆出个手势,便有法阵在她身前展开,里头光芒大作,化作只通体漆黑的灵兽,在银雨跟前蹲下来。 银雨瞧了它会儿,费力爬上去坐好,按住臂上一处汩汩流血的伤口,那灵兽又朝梦纨低头行了一礼,而后低鸣一声,梦纨筑起的屏障便有几分流淌到它身周。 待将银雨送走,方松了口气,仰头瞧着被杨终音与鹤琴两人交战的光照亮的天穹,天上的红色几乎不可见,只有不断闪烁炸裂的光,乌云亦纷纷消散。 身侧蓝华流动间,颜凌身影渐浓,同她一道看了看天空方向,沉默许久,方道:“你将他送到赤鬼湖去了?” “嗯,他受了伤。” “你身为魔族,为何对一只妖如此上心?” 梦纨思索良久,有些疑惑,目光落在颜凌眼中:“我哪有对他上心?” 颜凌道:“你……”停顿一瞬,皱了皱眉:“你却没发觉自己在上心?你喜欢上他了?” “你在说什么?” 她难以置信地将颜凌瞧着,而颜凌只是看了她一眼。 目光复杂,欲言又止的模样。 梦纨越想越觉得古怪,说不出是哪里不太对,道:“我……”尚未说完,只听高空一道利刃互交声,一团绿光伴着暗色的火焰直直坠下,她大惊之间将衣袖一挥,挥出万千紫蝶如风暴般席卷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36 而起,将那落下的绿光给接住了。 杨终音胸口一道血痕,躺在缓缓飞舞的紫蝶之中,身周绿华散去,他略勉强地睁眼瞧了瞧梦纨,苦笑道:“我打不过他。”眼中依稀有泪光闪动:“我没法给师父报仇,这么多年了,都没办法。” 紫蝶将他托着放在梦纨脚边,她蹲下来将终音拥着,关切道:“你别动,我帮你疗伤。” 眸子一闭,肌肤相触之处便有魔息源源不断传输过去。 只是这么输了半晌,却觉得他身体里像是有一个巨大的空洞般,魔息如何都填不满。这迹象,说明终音与鹤琴相斗时用了全力,这一时半会儿并无法使他痊愈。 终音自己也晓得,在身上的伤好些了后便碰了碰梦纨,道:“够了,这样下去你将所有魔息给我,指不定我只好了一半。” 她停了动作,有些气愤:“我哪有那般弱?” 终音笑道:“所以将我送回花雨山罢,我有的是法子。”说着,伸手将梦纨的脖子一搂:“走吧美人儿~” 梦纨抱不起他来,只得唤出些紫蝶托着他,而他执意要躺在梦纨怀中将她脖子搂住,固执得很,故那些紫蝶又纷纷飞到两人身下,倏然化作团紫云将两人一块儿托住,梦纨便斜坐其上。 ☆、七·妒(2) 方才与终音大战的鹤琴不见踪迹,颜凌立在原地瞧了两人半天,想大约鹤琴见了他站在此处,不便前来,故想着去找找他,身子一闪即化作蓝光消逝。 “喂,还不走?”终音见梦纨瞧着颜凌消失的地方发愣,有些不悦,捏了捏她的下巴:“你再不走,我可就死了。” 其实此次一斗,终音自己亦是没料到的。 一来,他没想过会在金腰台碰见鹤琴,因魔界这样多的下城,有上好风月楼的下城多不胜数,能碰见鹤琴的机会几乎是极其渺茫,可这次偏偏是遇上了。这二来,他亦未想到自己见到鹤琴时心中的怒火会烧得那样汹涌。 偏他又不是一个善于控制情绪的魔。 伤成这样子,也是终音未曾想过的。他这模样其实很丢人,因这架是他挑的,最后输了的也是他,面子上就有些过不去,但好在这下城中没有别的魔,让梦纨和颜凌看见了亦没甚么,只是最让他生气的是,鹤琴一招一式皆是从纯涟那里学来的,最后打伤了他的亦是纯涟教给他们二人的术法,不过两人使的乐器威力因施术者而异。 鹤琴这些年,的确是愈发地厉害了。 梦纨将终音送回花雨山后,便见成群的美姬围上来关怀他,有的哭,有的难过无比,皆问是谁伤了他,喧闹得很,闹得她觉着耳朵里像是有好些小虫子在鸣叫。 于是好不容易退了出来,瞧着这满殿的锦衣华服很是头疼。 终音应当是不需要她在此的,他这山中有个地方专用来净心休养,乃是个秘处,她曾去过一次,但已忘了在哪里。于是在殿中寻了张桌子喝了杯茶,见终音仍被美姬围着,就悄悄走了。 外头微风拂面,花香浓郁,梦纨出了终音的住所漫无目的四处走动,想着是否要回赤鬼湖去瞧瞧银雨,但不知怎的,心里有些抵抗,并不愿意回去。 这花雨山中风景甚好,她这般走走停停,便走到了初次遇见颜凌的那片花海之中。 仍是满目绚烂,却没了那人躺在其中的身影。 她坐下来,手指抚过身周开得正好的柔瓣,心里空得似能装下风声,只是这抚着抚着,忽起了些涟漪,有些似惆怅又似哀伤的东西渐渐盘旋,带着苦涩的味道。 大约终音说的没错罢,颜凌他……的确是与其他魔族一样的,情这东西很难由魔的心中生出,双手所抚不过温热身躯,所求亦不过是枕边无空处。 梦纨不想去信这些话,只是她亲眼瞧见颜凌身侧跟着无数美姬的情形,那般刺眼,灼灼炫光能够刺到她的心里去。 她将手边的花抚够了,停顿半晌,指尖划过花茎时将它倏然斩下,见那花沉沉地落下来,眸子有些热。 不过都是些幻觉罢了,自以为是的幻觉,那人在邪界时将她拥在怀里是因染了些邪气,难以控制心中渴望,故而有那般举动,并非是对她有些甚么喜欢的想法。 就算不是因邪气,大约……也是因颜凌本身风流罢。 终究是看不中她的,在他眼中,她大约还比不上那些娇柔媚人的妖,如此无趣,怎会能让他有一分的惦念。 但她也没有别的法子啊。 情这东西一旦由心中发出,便如同疯长的蔓藤,遮天蔽日,无穷无尽,若他不拿着把巨剑将它们尽数斩断,有朝一日就能将梦纨的心全都填满,每一处缝隙每一处细致的角落,都是它们的身影。 都是那人的声音。 她闭上眼,于脑中描绘那人俊美面容,耳中似也能响起那人声线,她多想再被他抱一次,哪怕并非因为喜欢。 想着,却是笑出声来。 她从前怎么不晓得,自己竟是个如此没出息的魔。 ☆、七·妒(3) 花海中忽狂风大作,万千花瓣纷纷离了枝头飞向高空,梦纨一头青丝被吹得散开来,沐着花雨山中浅浅萤光,泛起水光般的色泽。她在这狂风中抬起眼望向眼前密集花雨,抓紧了手边的衣袖。 头一次知晓,原来世上还有事情能叫她这样无助。 这夜清风似微凉水汽,月圆如珠,颜凌于那被毁掉的下城废墟中并未找到鹤琴,便径直去了他的折谷,循着一抹若有似无的魔息找到了正立在亭中的鹤琴,怀中躺着他的乐器,似琴弦有些不对头,他正在调音。 颜凌将眉头一挑道:“你把杨终音打成那个样子,自己却没有事情?不错,好些年没见你出手,果真这些时日都未曾荒废修行,如今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鹤琴并不看他,眉眼间有些隐约的烦躁,目光牢牢锁在怀中的折天琴上,道:“因他被情绪所扰,故而斗不过我。只是这琴被他伤了些,修起来颇为麻烦。” 这折天琴是纯涟的骨头所制,若有破损,的确找不到同样的材料修补。颜凌深知此点,于是听他这般说了,便闭了嘴,坐在一旁,长袖一挥,手边桌面上立现蓝光,化作枚酒坛子。 他将坛子开了,里头的酒香漾出来,引得心中一阵畅快,抬头就饮下一大口。再放下酒坛时,目光瞥到灯光中鹤琴修理乐器的模样,不知怎的,忽觉好像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光景。 亭外竹声飒飒,竹香伴着酒香,熏得人欲醉。 是何时呢? 何时见过他这么专注地背对着自己修理自己的折天琴? 仿佛梦中情景,水面倒影,猛然一瞧觉得真真切切,深究却抓不到任何头绪,不过一片虚无。 “鹤琴。”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37 “嗯?” 颜凌抚着搁在膝上的酒坛子,声音有些轻:“你和杨终音,从前也这么打过么?” 鹤琴转头看他一眼,目光中似透着些一闪而过的疑惑:“打过,但每次并未打斗太久,我便避开了,不想与他缠斗。”顿了顿:“怎么?” “噢……那还有像今日这样,摧毁了一座下城的么?” “自然是没有的。” 颜凌抚着酒坛的手停了动作,眉头微蹙:“可我总觉得你们似乎在什么时候这样打过一场,但又记不起是何时,在何处。” 鹤琴点头,又修起了他的琴,拿起手边一把精巧工具:“大约是你做梦了。” “可我都两万年没有做过梦了,而记忆中……这个情景,离现在也没有两万年罢。”说着,垂眸思索良久,又摇摇头:“大约我真的是将梦中记忆带到了现世中,真是糊涂了。” 但虽这般说了,心中仍有疑云。 他在亭中将自己的酒喝完了,见鹤琴似乎忙着修理东西而无暇分心,便悄然离了折谷,打算回无名域去。行至无名域的地界时却又忽然不太想进殿里,于是遥遥望着远处薄雾缭绕的山尖,瞧着山顶一圈儿雪白宫殿。 他这会儿正立在一片湖泊的边上,湖水清亮澄澈,能够瞧见极深处的地方,恰恰行来一团白雾,凝着微凉的湿气弥漫在他身周,加上方才饮的美酒,叫他觉着有些困乏。 于是踏上水面,鞋尖点过之处绽出圈圈涟漪,这么走到了湖中央的地方,躺下来睡在水面上,身下凉意如玉床质感,清澈之气沁人肺腑,眼一合,便入睡了。 实然,颜凌当真是有两万年没有发过梦了,不论睡得浅或深,梦这东西似乎从他脑海中消失了一般,半分痕迹都不曾留下。虽一夜无梦乃是幸事,次日能精神充沛,但时日一长他便觉着索然无味,睁眼是这魔界,闭眼却是甚么都没有,从前他能梦见自己是一只妖或一个仙,做着同如今截然不同的举动,颇有新鲜感,可后来不再发梦,不禁很让人觉着无趣。 梦境的有趣之处,是处处虚假却又叫人深陷其中,不分虚实,醒来后有时遗憾那竟是场梦,有时又庆幸,那好在只是场梦。 只是大约因他太过想要做梦,这会儿沉沉睡去后,意识沉于虚无深渊之中,一片黑暗里竟有人在唤他的名字。 甚是缥缈。 那声音有些急切,混着些焦虑,却是个沉沉男声。 有凉意由尾椎生出,惊得颜凌蓦然醒来,睁眼瞧见乌压压的云层中间一轮血红圆月,耳边只有带了水汽的风。 这月圆得惊人,他平躺着看了好半天,闭上眼,复而睁开。 方才那沉在意识深处唤他名字的声音,很像是鹤琴的。 想到此处,颜凌苦笑一声,想自己应是同鹤琴在一块儿久了,如今好不容易发个梦,梦里竟是他的声音,实在叫人欢喜不起来。 若是个甚么美姬的声音也好,怎的偏偏是他。 笑罢,他将眉头挑了挑。话说回来,方才那阵凉意,倒是有些古怪。 颜凌在湖面坐了半晌,忽然想起梦纨来,想到她身上的邪气尚未完全清除,虽如今已不影响一举一动,却还是有些叫人担忧的。于是起身唤出团黑雾乘上,打算再去找找能够使她痊愈的法子。 水面展开一圈儿透明涟漪,上头的魔君已然不见了踪迹。 “求求魔姬不要赶我走!” 银雨身上还笼着团妖力凝成的光芒,却是跪在了地上朝梦纨磕头:“魔姬,我真的想要伴在魔姬身侧,我不想走……” 梦纨瞧着脸上挂着泪的银雨,很是意外,不知要说甚么。 片刻之前,她由花雨山回了赤鬼湖后便去看了银雨,季殊正帮他治伤,见她来了,便道:“参见殿下。殿下,这位小公子的伤已被属下医好了大半,再过片刻就能痊愈。” “先前见他身上的伤势有些重,还在想是否要休养些日子,没想到季殊你这样厉害。”又瞧瞧冲她微笑的银雨,道:“如今金腰台也没了,无人再夺你自由,待伤好了便自己走吧,魔界广阔,能得到自由是一件大好事。” 这话刚说完,银雨便跪了下来。 他这模样梦纨只觉得意外,但放在季殊眼中却是叫他甚是不屑。 众人皆知梦纨贵为魔族,而魔族在魔界地位是上阶,能于魔族座下修行乃幸事,即便无法入其座下,能留在居所中寻个靠山亦是求不得的好事,任谁皆不会放过这般机会。 只是就算如此,如今银雨这举动,实在是难看了些。 梦纨尚沉默着,季殊便上前一步将银雨扶了起来,笑道:“头一次见了得到自由却不肯走的,咱们赤鬼湖人满了,不招新人。只是殿下心慈,见你伤势重便将你救了回来,只是不愿眼睁睁看着一条无辜性命在自个儿眼前没了,银雨公子可别误会成别的意思才好。” 他怔怔地瞧了季殊一眼,却是摇头:“大人误会我了,我……我对魔姬一片真心,并非是想要将魔姬当做靠山来使,也不是贪图甚么,只是爱上魔姬。” 季殊沉默片刻,忽道:“放肆!殿下岂是你这般卖笑小妖能觊觎的?还不速速离开赤鬼湖?” 银雨满脸哀愁将目光挪开,瞧了瞧一言不发的梦纨,小声道:“魔姬……也不信么?” ☆、七·妒(4) “本座也不知。”她又是困惑又是苦恼地瞧了季殊一眼,道:“咱们这儿人满了?” 季殊道:“尚有空位,可并不缺这般满嘴谎言之徒,他分明是贪图殿下能带来的好处,这般寻欢作乐之处长大的妖物,怎知甚么情爱?眼中怕是只有利。” 银雨闻言一愣,声音提高了些,眼中也溢出好些泪水:“你……大人你怎能这样说?我虽低贱,却也有心,头一次见到魔姬时就已倾心,这决计不是谎言!” “既然你坚持,那试一试便知。”季殊言罢,朝梦纨拱手:“还请殿下允属下施展‘云鹤辨’,试一试此妖所言是实话还是谎言。” 云鹤辨是种极其难学的妖术,能辨别话语真假,由仙界传入,到了魔界后被妖族略加修改,便由仙术成了妖术,能够供妖族学习。但虽说如此,难度却也极大,会使的妖并不算多。 梦纨点头,收了目光看向银雨,见他一张雪白清秀的脸上挂着泪,瞧在眼中也觉着甚是惹人怜爱,但亦很好奇他方才所言是真是假,便问:“你可愿意被这法术试试所言虚实?” 银雨连连点头:“我对魔姬一片真心,魔姬看了便知。” 因此术由仙术改良而来,施法时身周会有银白云气萦绕,此时殿中便有云雾缓缓凝聚,随季殊手中动作而变化。他掌中光芒里泄出些轻风,将发丝悄然吹起,便听他问银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38 雨:“你是否爱慕梦纨殿下?” 银雨立在他对侧,待他问出这话,身周云雾便缓缓绕上银雨的身子,只听一片安静中一道略羸弱的声音:“我银雨,真心实意爱着梦纨魔姬,从头一次见到她时就钟情了,不愿离开她。” 那些将他包绕的云气隐隐泛出金光,金银交织,甚是绚烂。 殿中众人见了这浮动金云,皆暗自赞叹其美妙,只是季殊面色略白一瞬,将双手放下了,那些兀自流动的云气倏然散去。 梦纨没修过这妖族法术,也不知方才那反应是代表甚么,朝季殊投去询问的眼神儿,却见他朝着自己弯腰行礼,声音极凉:“回殿下,银雨说的是真话。” 她一愣,而后将眉头皱着了。 银雨带着泪笑看梦纨,轻声道:“魔姬可是信我了?”声音虽小,可殿中众人听了方才季殊所言皆有些惊讶,一片寂静,他这声音便仍是有些突出,且很清晰。 梦纨道:“嗯……我信你。”见他满脸期待,又说:“可本座并不缺一个爱侣,倘若是因你喜欢本座,才将你留下来,怕是不太好的。” “魔姬……”他微微一怔,忙摇头:“魔姬不必因为这个将我留下来,我,我能够做许多事情,打杂亦可,分配到后厨或是何处皆可,只是能够偶尔远远看见魔姬就够了,就满足了……还求魔姬不要将我赶走,我在这魔界中,当真是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梦纨思考半晌,指头抚着自个儿衣料上的花纹,良久道:“这样罢,你陪着本座一块儿就好了,就做个侍从,不能像季殊那般做近侍。端茶送水,或是做些杂事,你可会?” 银雨刚要点头,季殊却是插嘴:“殿下三思,此妖从风月楼中出来,怕是品行不端。殿下又有这般风姿,属下实在不放心他留在赤鬼湖。” “人家不过是个妖,怕是还担忧魔族将他杀了呢,怎会像你说的那般。季殊别担心了,本座心中有数。” 季殊沉默良久,斜眸瞧了眼满目委屈的银雨,想,他这位殿下从来都是个心软的魔,同魔界其他的同族都不大一样,所以仔细想想,这会儿应当不是因为与这个卖笑为生的小子看对眼了,毕竟同终音魔座一块儿玩耍了那样久,眼神儿应是好的。这小子如今没有栖身之所,又生了张楚楚可怜的面容,殿下大约是看他这模样才心生怜意,决定将其收留。 这么一想,倒是放心多了。 于是道:“既然殿下已有了打算,属下自不干涉。”又望向银雨:“你区区一只小妖,能受魔姬殿下这般恩赐,却不想感谢么?” 经他这话一点,银雨方反应过来他是被留下来了,当即又惊又喜,忙跪了下来:“谢魔姬!谢季殊大人!此番恩德永世难忘!” 末了,梦纨唤他起身,见他眼中亮莹莹一片,便道:“你别哭了,这不是留下了么?往后你就跟着季殊好好学,他并不坏,只是严厉了些。” 说罢,忽有些疲倦,只得打起精神又嘱咐了些琐事,便回房去了。 魔族不必每夜投身睡梦,只在劳累困乏时小睡些时候,有时可数年不睡,亦无大碍。梦纨这会儿回了房中,困意仍缠绕脑中,但忽然又不愿入睡了。 于是在窗边坐了片刻,目光从湖面缓缓扫至远处,停在一处木栏边。 那地方,颜凌曾停留许久。 看着那地方似能听见当夜笛声,悠长哀伤。不知他心中是住着怎样的过往,要吹奏那样叫人难过的乐曲。她鲜少听别人吹笛,在花雨山时倒是常听终音弹琵琶,大多是两人独处时,他闲来无事便会小弹一曲,再便是于纯涟墓前,他亦会弹奏。 ☆、七·妒(5) 在这之前,梦纨觉着笛子只是种寻常乐器。 直至那夜时,她才晓得原来笛声可以这样好听,听过便再也无法忘怀,笛声清脆,却好似那人的声音在耳边沉沉说着甚么,分明两者相差甚远,却能毫无违和融在一块儿,似那哀伤的曲就是他说的话,说的甚么,她却不明白。 窗外湖风清新干净,心中却无法明朗。她索性双臂交叠放在窗框上,下巴搁在臂上,望着那片暗红湖水。 也不晓得,颜凌从前是否喜欢过哪个女子。 梦纨在魔界识得的魔族并不算多,大多时候亦是没有谁特意提到过颜凌的,只晓得终音说的那些话,净是些叫她高兴不起来的话。 有生了金色翅膀的鸟儿飞过来,停在她边上。 “你认得颜凌么?”梦纨伸出根手指轻抚那小鸟的羽毛,只觉得这鸟儿很瘦,但羽毛极蓬松柔软:“就是那个……颜凌魔君。” 金羽能映出片炫光,落在她眸子里,沉到黑色中去。 “你不说话啊,小鸟。想必是不认识罢?”她缓缓抚着,心中没来由地一阵难过,双睫垂下去:“若他从前喜欢过哪个女孩子,当是像你一样耀眼漂亮的罢?你这羽毛,当真好看极了。你瞧瞧我……我就似寻常的水鸟一般,如此平庸,虽有人会说我好看,但魔界的一众魔族有哪个是难看的么?只有极美与美,而我,不论如何都是魔族女子里最平凡的那个。且我亦无擅长技艺,术法亦无出彩之处,剑法更是寻常。可颜凌是那般出色的魔,于我而言,距离仿佛天地,怕是此生都看不上我的。” 说着,揉了揉略有些酸胀的眼:“但是我时常想起那个人的怀抱,又不是没被抱过……终音怀中也有香味,可偏偏就是那个人,为何这么一直让我思念呢?可是思念无用啊……我和他……我和他是没有缘分的罢,这么一直在意他,当真好累啊……” 正叹息,手边鸟儿却是鸣叫一声,清脆明亮,浅绿的瞳看了她会儿便飞走了,一双小小金翅如微光星辰。 因心绪不宁,梦纨在赤鬼湖憋了好几日没出门,直到五天以后猛然想起终音受伤一事,这才匆匆拿了些补品到了花雨山,尚未到殿前,老远地见着一大片色彩斑斓炫目耀眼的事物聚集在花林子里,细细一瞧,竟是群穿金戴银、华裳宝饰的美姬,因个个都将自个儿浑身堆满了饰物,宝石水晶一样不少,远看就好似片绚烂彩云。 而在这彩云前头的,正是披了件浅绿长衫的终音,并不似那群美姬般华丽,头发亦是拿丝带很简单地系着,面上神情极悠然。 见他这样子,傻子都晓得那一身伤是痊愈了的。 实然,梦纨每次来寻终音玩耍时,都会有些美姬暗暗投以嫉妒目光,分明晓得她与终音不过挚友,却也藏不住自个儿的嫉妒,每每让梦纨很头疼。 如今这样一大片跟在终音后头,她更是不想过去了。 故在原地遥遥望了会儿,才藏了自己的魔息往他宫殿的方向过去,落了地随手找了个女侍卫,将手中补品都塞给她,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39 嘱咐是要交给终音的。 那侍卫瞧瞧她来的方向,思索片刻便晓得了梦纨这么做的缘由。 由花雨山回来,梦纨有些感慨,不晓得终音每日哪来那样多的精力陪美姬们玩耍,女子们你一言我一语,极其聒噪,他竟能够同她们待上许久。 梦纨边这般想着,边朝卧房方向过去,思绪刚从那些美姬上飘过,眼前便闪出了那日在金腰台遇见颜凌时的画面,心中蓦地一疼,便在原地停住。 她缓缓握紧了手,只觉得自个儿呼吸有些快。 因感受到她的魔息,季殊正满脸笑容迎出来,却瞧见梦纨一脸古怪的神情发着愣,以为她是何处不舒服了,忙问:“殿下可是身子不适?” 她这才缓缓看他一眼,摇头,又在原地站了会儿,眼中光采黯淡了些,道:“取些酒送到我房中来。”便走了。 梦纨这模样很少见,但近日,季殊倒是时常在她思索着甚么的时刻,瞧见眸子里的怅然神色。季殊不知她是怎么了,甚么都不说,他旁侧敲击地问,她却也只是摇头,可她那神情显然不是没事人能做出来的。 他很是担忧,可毫无办法。 于是按照梦纨说的送了些酒过去,皆是挑的淡酒,并不浓,这么送了三坛子,她应当是喝不完的。 谁知她瞧见这三坛酒,却道:“少了些,再来些吧。” 季殊道:“殿下喝这样多的酒怕是不好,殿下酒量本就寻常。” 梦纨沉默良久,忽笑了,两道凄然的目光看向他:“寻常……原来,我连酒量这东西都是要用寻常来形容的。”神情间有些难以言喻的苦楚。 见了她这表情,季殊更是暗暗心惊,是以,终忍不下去了,上前一步担忧地将梦纨看着,严肃道:“殿下,是否有人欺负了你?” “没有,为何这样问?” “殿下脸上满是悲凉因何故?” 她一愣,抚了抚自己的脸:“是么,我脸上满是悲凉?嗯,原来已经将自己折腾成这样了。” 季殊摇头:“殿下,在魔族中,因殿下与终音魔座乃挚友的缘故,无人敢欺侮殿下你,只是近日属下觉得越来越让人担忧,殿下你的模样就好像是遇见了天大的委屈,属下无法视而不见。” “可无人欺负我……” 他双睫垂了些许:“殿下是否,有了心上人了?那个人,让殿下伤心了么?” 梦纨猛地抬头看向季殊,愣了半晌,却还是一咬牙,否定了。 “原来属下猜错了。”季殊便将满脸的严肃收了起来,温声道:“酒就放在这里了,殿下若喝完了以后还想要些,便再唤属下过来即可,银雨就守在门外头,殿下吩咐他,他会告诉我。” 她颔首,指尖弹出道紫光将那些酒坛子笼罩,眨眼间移到了房中的小门边,外头便是赤鬼湖的一片红水。 待听见房门被合上的沉闷声响后,梦纨便缓缓走至那小门处,一阵湖风由门后吹来,几缕柔软发丝将她望着酒坛的视线稍稍遮挡,她看着那些坛子,忽觉得自己很可笑。 但宁愿就这么可笑着,仿佛能使她看上去并没有那么苦情。 门前坠着一帘琉璃细珠,随风叮当作响,曳出片清澈彩光。 她府上的酒水都不算太浓,平日里她亦鲜少喝酒,只有季殊闲来无事时会小酌几杯,喝的都是些烈酒,所以库中大多是浓烈美酒。只是有时会因些原因办宴,宴上梦纨不免的要同客人一块儿喝几杯,季殊考虑到此点,又亲手酿了些口味淡的酒水,专供梦纨饮用。 从前她没在意这些,如今却是想笑,原来季殊早就发觉了她是个没甚么用的魔,连酒都不可喝烈的,会醉。而旁的魔一个个笑饮千杯,到头来仍清醒,可见她的存在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世上怎会有她这般弱的魔。 无怪乎终音将她保护得那样好,无怪乎每每出门游玩时季殊都会显得很担忧。 若非她有个终音做靠山,怕是早就被别的魔欺负了,夺了她的赤鬼湖,再将她杀了亦非难事。 想到此处梦纨觉得很难过,但又没来由地难过到想笑,于是边抱着坛子饮酒,边低低笑出声来,酒饮得越多,眼前就老是浮现出颜凌的身影来,让她觉着更难受了,满脑子皆是那日颜凌身侧围满了美姬的画面。 帘外湖风吹得满室酒香,房中一株两人高的蓝玉梅闻了这美酒香气,痴痴垂下枝来,醉于酒气中,竟生出满树蓝色玉石般的花骨朵。 外头吹入的风轻抚过来,花苞立绽,瓣子纷纷洒洒落了一地,点点幽蓝。 ☆、八·银雨(1) 未时过后,账房的香炉里统统燃起了九躯香,因制香材料乃九种仙兽的鳞甲所熬制,故而得名。而又因季殊很喜欢这种香,未时又是他巡视账房的时刻,故账房管事有此一举。 此时,于账房中同管事谈话的季殊正瞧着管事手上的指环,上头印着的图腾似是无名域的标志,一团云雾中隐约露出只白鹤的身形。 “无名域的妖族商人,竟也做起了饰物?” 管事正以为巡查结束了,季殊打算走人,谁知忽然问出这么一句,叫他有些意外,忙道:“是,小人的侄女前些天去无名域看雾,顺道在边上的一座下城里闲逛,也是闲得慌,便给小人购了这指环。” 季殊点头:“哦,有何功效?” “是能够加强治疗术法的效果,小人尚未试过,只是将它当做寻常的饰物戴着。” 季殊又点点头,这才走了。 账房管事见他身影带着浅浅青雾,渐行渐远,这才松了口气,瞧了瞧手上的指环,犹豫片刻,还是取了下来。 听闻殿下与无名域的那位魔座近日关系甚好,他觉着戴着无名域产的东西应当无事,但方才见季殊大人面上阴晴不定,怕是有甚么旁人不晓得的细节琐事,还是不要生事的好。 想罢,随手便将指环扔到了书桌边的抽屉里头。 才离开账房不久,季殊正欲再去兵器库瞧瞧,却忽觉一阵霸道凌厉的魔息渐渐逼近,动荡了他周身妖力,忙回头朝着魔息来处看去,见是大门方向,眉头皱了一皱,倏然化作团青烟消散。 果不其然,来者是颜凌。 他正穿了身深蓝与墨黑交织的短衫,肩头扣着只黑铁护肩,腕甲寒光熠熠,威风凛凛。虽神情倒是悠闲,身周魔息仍透出股叫人熟悉的凌厉感觉。季殊已在大门处候着,见他从黑雾中现了身落地,恭恭敬敬道:“见过颜凌魔座。” 颜凌道:“小蝴蝶可在府中?” “回魔座,殿下正在房中。” “在歇息么?若是,本座便不打搅了。” 季殊正想说声是,心中却蓦地冒出个念头,顿了顿,改口道:“殿下是醒着的。” 颜凌眸中露出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40 些笑意,说:“那本座去瞧瞧她。” 两人穿过数条左右封闭的石廊,行至梦纨房门外头,石门上满满镶着的宝石珍珠甚炫目,似比平日里还要闪烁些。 颜凌不是头一次来,这会儿瞧着这大门,笑道:“嗯,小蝴蝶的房门当真是气派,这样高大阔气,只是本座怎么觉得它比从前要更晃眼了些?” 季殊略略低头:“回魔座,殿下这些天忽然命人将整片宫邸都给擦洗一遍,故而显得更干净亮堂了。” “哦,无怪乎本座此番前来,感觉不大一样。”正欲让季殊去通报梦纨一声,余光倏然瞥见朝这边过来的银雨,面上闪过几分讶色,问:“此人怎么在这里?” 因先前银雨觉着口渴,就去喝了些水,这会儿才过来。他见着了颜凌也觉得很意外,妖目中妖力一凝,瞧见颜凌身周磅礴的蓝色魔息,浩浩荡荡几近将整条石廊浸在里头,看不见边际。心中顿时生出些惧意,后退一步,跪下来道:“参见……颜凌魔座。” “回魔座,殿下看银雨无处可去,无家可归,方将他留在了府上。” 颜凌瞥了季殊一眼,来时满目笑意全无,沉声颔首:“原是这样啊,本座该说小蝴蝶心软呢,还是这妖孽善于蛊惑心灵呢?”目光落在银雨跪着时散落在地的长发上,想说什么,双唇动了一动,却没开口。 季殊见这般气氛,亦没甚动作,因心中一直存着某个想法,此时正探究自个儿想的对是不对。 半晌,颜凌转过头来,面无表情瞧了瞧眼前这高大石门,并不敲,化作道蓝光便隐没进去。 季殊却没想到他会这般,略惊讶,地上跪着的银雨也惶恐地看着颜凌消失的地方,好半天才小声问:“大人……我,我现在要去哪里?” “你?”他面上神情渐收,忽露出个看不真切的笑容来:“你就在门口候着罢……我们一起候着。” ☆、八·银雨(2) 梦纨这卧室的覆顶,乃大块的水晶石拼成,从中生出无数轻纱,片片悬于房中,轻纱底边缝有碎宝石,风吹便只轻动,并不肆意飘荡。 颜凌行在纱中,眼前如弥漫了层层雾霭,莫名的有种置身梦境之错觉。 地板是上好的翠石,长靴有跟,因而走在上头会发出些清脆响声,他便缓慢行走,隐约闻到些酒味,能辨出是很淡的酒,与房中熏香混合交织,紫气若有似无,意境甚是迷离。 偶有细小花瓣拂过耳畔,带着清溪似的凉意,心中略惊,抬头却见目光所及之处有株高大梅树弯弯曲曲生长,开满蓝花,瓣子如蓝色玉片,满树莹蓝。 他上次在梦纨房中同她讨论邪气时,并非这个景致,只是今日其中似掺杂了些似幻似梦的东西在其中。 所行之处,乃真实还是虚幻? 重重轻纱之后,有微光描出抹纤细人影,如光芒将她小心翼翼包裹,而她沉睡其中。 颜凌在原地立住,有那么一瞬,他竟是不想过去的。 那人是醒着的,还是睡着了? 那人,真的在前头么? 不知源自何处的冰凉感觉,倏然一瞬滑上他心头,他想要挪动步子,却有种陌生感于心间盘旋,他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分明只是来找梦纨,却为何有这般感觉? 这感觉中的似曾相识,扰得他想要从脑海中翻出甚么久违的回忆来,如混沌中捕捉到了一丝光点,只觉得在何处见过那光点,可无论如何都无法印证那光点曾存在于世。 就好似,马上要想起甚么来一般。 “颜凌……” 他一惊,目光蓦地落在纱帘后的人影上。 梦纨早已醉了,此时正意识朦朦胧胧,于清醒和虚无之间徘徊,因满心都是颜凌这人,故脱口而出。 实然她觉着很难过,又有些气愤。 气自己为何不是魔界最好看的,为何性子不是魔界最温柔的,本事为何不是魔界中最厉害的,倘若这些全都在她一个魔身上,颜凌定会喜欢她的。只是那个处处都完美无缺的颜凌,所好是繁花万千,看不上她,待她亦像是待别的女子一般,他那样温柔细心,却不单单属于她。 当真难过。 只是这时候梦纨觉得自己好像真的看见颜凌了,他正带着些犹豫神情蹲下来,就在她面前。 她晓得自己在做梦,也不是头一次了,梦里时常都能看见颜凌的,早就习惯了。于是抱着怀里的酒坛子眯了眯眼,没说话。 这是梦,何必说话呢,看着这人就好了。 可蹲在她眼前的颜凌却是开口了,道:“为何喝酒?” 梦纨觉着忒有意思了,这是颜凌头一次在她梦里讲话,但因是梦,却还是不想开口,便仍看着他。 “为何不回答?”这个梦里的颜凌关切地将她瞧着,良久,却轻笑出声:“噢,你不想与我说话,是不是?那个银雨,你就这么将他留了下来,是想如何?” 说到此处,梦纨方觉有些不对头。 她将怀里的酒坛子松了松,有些犹豫地伸出手来想要摸摸眼前人的脸,但那人头一偏,躲开了,目光冷冽:“怎么?” “你……”梦纨甚疑惑:“你分明是个假的,为什么这样说话?” 颜凌道:“噢,你以为自己已经喝醉了?”说着自个儿笑出来:“你还没有醉到那个地步。”又伸出手将下巴托着:“我是真的,我是颜凌。” 梦纨愣了半晌,像是不信他所言一般摇摇头,甚混沌的脑子思索许久,又低头看看怀中酒坛里剩下的酒,而后轻拍脸颊,小声道:“你是真的……?”动作顿时停住,猛地一把站起来往后靠:“颜凌?!” 因这么坐了许久,动作太快立起就会觉着头有些眩晕,这会儿梦纨只瞧见眼前彩光浮动,阵阵发黑。 他亦跟着站了起来,瞧着面上浮着酒后潮红且尴尬不已的梦纨,忽觉着此情此景有些让人失笑,但憋住了,将眼神提得甚严肃:“既然没醉,便回答方才我的问题。” 梦纨一愣。 是甚么问题来着?竟忘了。 “仍是不想说?” 梦纨忙摇头:“不是,我……我这会儿头有些疼。方才你说银雨?” 颜凌似满意了一般点头。 “他说自己没地方去了,横竖赤鬼湖也是缺人的,所以……” 颜凌冷笑一声,摇摇头:“所以就将一位烟哥留在了你身边?” ☆、八·银雨(3) 梦纨并不善于同人辩解,被他这一问也有些蒙了,微醉的脑子甚是沉重,像是机关齿轮里卡着了一段布带子,怎么都转不动,一时间便不知该如何回答这问题。 见她满面尴尬为难,一言不发,颜凌心一沉,以为梦纨果真像是他猜测的那般喜欢了银雨,只是因对方曾为烟哥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41 而不愿开口在此刻言明。若真如此,那么此时他的存在便有些可笑。这般越想越是愤怒,且面前的梦纨仍是没说话,颜凌又等了一会儿,最终是等不住了,冷笑一声,面色寒凉道:“好了,本座知道了,往后都不会再来烦扰你,你是想与那位烟哥长相厮守也好,甚么都好,本座日后见着了,也一概会当做是没见到。” “你……” 未等梦纨回答,就化作阵浅蓝的风倏然而去,逆着从窗外吹进来的湖风,转瞬就消失在赤鬼湖面。 水面仍是血红一片,微波轻漾。 实然,梦纨没太弄明白方才颜凌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因她脑袋沉重且耳鸣不断,只晓得对方因为她将一个烟哥留下来了,大约是觉得她有些轻浮或是甚么,往后便不想同她来往。 她愣愣地瞧着自个儿脚下留下的空酒坛,忽觉得很难过。颜凌分明是误会了她的,银雨若是不在赤鬼湖留下来就没地方能去,魔界如此凶险,他在金腰台长大,修行定不深,如若这么将他赶走,怕是一离了赤鬼湖的地界就会被别的妖物杀死吃掉,颜凌却是不明白这个道理的? 她分明不是那样的人。 心中有些说不清的感觉在一分分将她笼罩,这感觉,像是救了一个重伤者而染得满身血迹,被人看见了,非说是因她亲手杀了生才沾了那些血迹,辩解不清,且旁人不听。 最叫她难过的是,那个没听她好好解释就走了的人,还是她心心念念的人。 宫中的两股魔息已消散了一股,门外候着的季殊晓得颜凌已走了,却不知方才发生的种种。因手中还有些事务要办,以为颜凌来了梦纨会好些,此时心情应是不错了,便嘱咐银雨好生守着,自己先行离去。 于是银雨这么立在门口良久,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里头的梦纨没唤他进去送茶水或是甚么,也许是睡了,但他仍是想进去看看。 抬手叩门之前,犹豫了许久,心中好些想法闪烁着飘过去,斟酌着这个门是下手去叩还是不叩。此番思想争斗好些回合,终还是叩了。 里头没甚声音,过了半天才应了他一句。 沉沉石门之后是片时浓时浅的香雾,带了浅紫的色泽,雾中偶有金色光点闪过,不知为何物。 银雨立在轻摇的无数纱帘前停滞不前,不久听见有圆形器物在地上滚动的声响,想是梦纨弄出来的动静,便循着声音过去了,走到一处迎着湖面开启的小门前,瞧见梦纨正抱着双膝坐在那地方,长发淌了满地,边上是三枚圆溜溜的酒坛子。 他在不远处蹲下来,关切道:“殿下你……不舒服么?” 梦纨只是抬眸瞧了他一眼,眼圈儿有些泛红的模样,房中光线并不明亮,看不真切。 银雨张张口想要说些甚么,心里亦跟着有些难过,却又甚么都说不出来了。这么望了她半晌,小声说:“颜凌魔座,是不是不愿意殿下将我留下来?殿下你很为难,是么?” 抱着双膝的人仍是不想说话,只是眸子里不断有大颗大颗眼泪落下来,双肩跟着细微颤动,看得银雨愈发难过,忙说:“要是……要是殿下因为这个而为难,我可以走的,殿下请不要这样!” “没有,就是……我就是心里不舒服……”梦纨哭出声来:“他怎么能把我想成那样的人?” 银雨愣了愣,顿时明白过来,眉头一皱,声音比平素沉了几分:“颜凌魔座?他……”沉默半晌,忽冷哼一声,垂眸道:“在金腰台中那般快活风流,哪个霞姐不知他颜凌魔座的怀中有多暖?如今殿下与我清清白白,从未与我有过肌肤相亲之时,连手亦不曾相触,他竟能将殿下想成那样么?自己污浊,就将旁人也想得污浊么?殿下,这种人物,何必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心中本就不舒服,待梦纨听了他话中“哪个霞姐不知他怀中有多暖”时,更是觉着一阵雷霆霹雳,当即睁大满是泪水的眼睛怔了片刻,而后缓缓垂下眸子,仍带着哭腔:“是么,他比我想得还要过分么?每个霞姐,他都抱过么?” “那是自……”一个然字尚未说出口,银雨忽又明白了什么,呼吸滞了滞,忙轻声说:“只是有时候,他是同鹤琴魔座一块儿去的,大约只是为了助兴。” ☆、八·银雨(4) 但梦纨已将脸埋下去哭了起来。 他忽然不知该怎么是好,其实平日里也能遇见受了情伤去金腰台寻求慰藉的,他这般不卖身只作陪伴的烟哥自是遇过很多,亦会用言语相劝,这般事情实然很拿手。 可在梦纨面前,银雨却不晓得该怎样说,如何劝。 他听着那人难过的哭声,只觉胸口有些轻微的刺痛。 “殿下……”良久,银雨坐在了她身侧。 那人还是在哭,他犹豫了会儿,将半只手掌放在了梦纨肩头,只是指头触到了她衣料的程度,道:“有些东西,无论如何都无法说清楚的时候,便不要去在意了。待过些时日,真的自然浮出水面,殿下你不开口,也有人知道是如何回事。可若到了那时候仍是有误解,亦是没办法的事情。殿下甚么都没有做错,该哭的人并不是殿下。” 停了会儿,将手收了回来,又温声说:“若有枚镯子做工精细,样式漂亮,却极其的小,殿下戴不进去,仍是不放弃般硬来,却不知这般倔强只会让皮肉骨骼受苦。” 说罢,亦闭了口。 又过许久,外头湖面上映出轮血红的弯月,能叫人想到染了血的巨镰,湖风一掠,巨镰便碎了满湖。 宫中华灯绚烂,不知经过了多少时刻,梦纨不哭了,将脸抬起来些,面上有道道泪痕,眸子却清亮无比。 银雨坐得双腿有些麻木,只是见她好些了,很欢喜,道:“殿下饿么?我可以给殿下做些吃的来。” 她摇摇头,看他一眼,哑着嗓子说:“多谢你一直这么陪着我……现在有些累了,下去歇息吧。”又道:“我没事了。” 银雨瞧了她清澈漂亮的眸子半晌,道:“遵命。”起身时一个趔趄扶住了手边玉墙,身后梦纨道:“是腿麻了?” 他失笑:“嗯……” 片刻一团浅紫光球飞到身前,他伸手接住,见是个极精致华美的金镯,上头镶了些彩石,被打磨成半球的形状,正愣着,身后人说:“作为赠礼,送你了。” 大约是先前哭得久了,声音有些瓮,但听起来很有趣,银雨不禁笑起来,挪着又痛又麻的腿回身行了一礼。 走时忍不住看了眼梦纨,她正望着外头天上的月亮,鬓边发丝被风吹得扬起来,依稀泛了温润光泽。 近日,杨终音宫中客人有些多。 自前些天他受到了赤鬼湖季殊的信后,便打算帮着梦纨寻个神族的伴侣,来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42 安慰安慰她那颗脆弱的心灵。 季殊的那封信里说,颜凌在某日跑去赤鬼湖找了梦纨后不知同她说了什么,害得梦纨哭到夜里,期间还是那被她从金腰台救回来的银雨一直伴着,银雨也很不辜负自己曾做过烟哥而练出来的本事,将梦纨哄好了,可有时季殊仍能看见她眼里的落寞与难过,看得他自个儿也非常难过。 季殊又说,他猜测梦纨是喜欢颜凌的,但其中种种缘由一言难尽,总之结论便是这么定了的,所以他也不知怎么办了,便求助于终音。 虽他说不知该怎么办,但终音觉着就按着他给自己写信的这举动而言,季殊还是知道要怎么办的,否则哪会同他写信,早就亲自奔来了。 将那信好生收藏好,终音觉着自己也该做点什么了。 想着这首先要做的,便是将自己认识的神族少年一个个邀来府上,设宴款待,或风雅或玩耍,能从中选出一个合适梦纨的来。 上次的霜神目祈是不能再让他来了,若群祭再从上空飞过,便又是一顿麻烦。 是以,又过些时日,经这些日子的无数宴席,终音总算是挑见一个好的,是个神界圣羽族的少年,在族中地位不高不低,倘若往后真的与梦纨喜结连理,神魔两界有甚矛盾也不必担忧,横竖地位无足轻重。 觉着一切都准备好了的终音,决定将梦纨叫来花雨山聊聊此事,看看她心中是如何打算。 “殿下穿清冷些的颜色会更好看。” 梦纨正穿着件浅粉的长裙由房中出来,银雨便这么说了。 她拂开鬓边发丝的动作顿了顿,犹豫道:“是么?可是……衣柜中的红色甚的较多,清冷颜色倒没有多少。”说着,想了想:“不如你进来帮我挑?” 银雨应了声是,一边立着的季殊满目无奈。 大约是因那日银雨安慰了她许久,且毕竟烟哥出生,嘴自然是很能说道的,又生了副很无害的面容,心里亦是真的喜欢着梦纨,于是才这么几天就得了梦纨的信任,去哪都带上他,竟比跟季殊还要亲密许多。 但季殊却也生不起气来。 银雨此人很会讨好他,毕恭毕敬,敬爱有加,且他身上带着些让人厌烦不起来的气质,诚然是对下人甚是严厉的季殊,在他面前亦温和了几分。 彼时,银雨立在梦纨房中一处被屏风分割出来的更衣室前头,望着一排排敞开的高柜,甚是无言。 魔族不愧为魔族。 他从来不晓得梦纨的卧房竟有这样大,外观看来不过是间占地颇广的殿宇,只是这更衣室却占了比整座殿宇还要广的地方,应是被法术分出来的一处界,并非真实存在于殿中。只见眼前摆满一望无际的雕花高柜,每两只高柜间便有一盏灯用以照明,暖黄的光团不断延伸至远处,似在灯前置了几面镜子,才能这么不断开拓出空间。 最远的地方仍有灯光,但似乎也不是这更衣室的尽头。 银雨沉默许久道:“殿下,这里……” 梦纨也晓得他在想什么,点头道:“这是以我自身魔息而拟出的一个地方,是个甚么都没有的小空间,用来放置衣裳饰品。” ☆、八·银雨(5) 许久前银雨听人说起过,每一个魔皆有独一无二的“座”,乃诞生之际在渺渺混沌中开辟出来的一个空间,不属于任意一界,独立于混沌之中。魔族虽居住于魔界,却能随时将“座”打开,栖身于其中,安心凝神即可修炼体内力量。只是如今魔族皆不喜修炼,亦或是觉得无需修炼,便时常流连于尘世,并不愿回归座上,但众人仍是尊称每位魔族为魔座,便是由此得来。 又说,魔族天赋便是能随手开辟空间。茫茫宇宙乃无边混沌之一,他们能自由出入六界,亦能在六界中随手开出一界,占地不如六界广阔,却是旁的种族望尘莫及之天赋。 眼前这更衣处,与梦纨的卧房毫无刻意相接的界限,瞧着好似浑然一体,并不知是从何处开始衔接上这空间的。 此番一看,银雨暗暗对梦纨甚是佩服。 因这满目的高柜实在无边无际,里头的确像是梦纨说的那般,很少有颜色清冷的衣裳,于是银雨这么走了半晌也累了,便将先前瞧中的几套放在眼前选了会儿,拿了套最合眼的,递给梦纨。 “殿下容貌并非艳丽妖娆之类,清冷传统之风更能体现殿下的美丽之处。”银雨说罢,回头又瞧了眼远处看不到边际的排排衣饰,心中又是一阵暗叹。 此番是要去花雨山,银雨还未去过,这会儿梦纨要将他带着一起去,便有些紧张,从房中走至大门的路上皆心不在焉,四处观看。 待走到一处花圃边时,他忽瞧见远处的天空之上似悬浮了一座高台,紫光柔和,从中生出许多亮晶晶的事物,离得太远,看不真切。 梦纨早就见着他有些紧张,这时道:“那是我的座,平日会被高楼房屋挡住,只有走到这里时才看得见。” 银雨略吃惊:“座?殿下,我听说魔族的座皆在混沌之中,并不在六界里的任意一处之内,为何殿下的却在这里?” “前些天……身子不舒服,要静心休憩,于是就开在府里了,过些天将它关起来就是。” 是因邪气之事才弄得这样麻烦,而一想到邪气,颜凌这名字就钻到脑子里,惹得梦纨又有几分伤感,便默默垂睫。 银雨不太明白她说的关起来是甚么意思,想了许久,才想到大约是能够将通往座的通道关起来。正要再说些甚么,见梦纨面色不佳,不知她是想到什么了,或许是一些不快活的事情。 于是话锋一转,露出个笑容:“殿下,我想跟在殿下的座下修行,可以么?” 梦纨略意外地看他一眼:“你想跟我修行?”觉着有些好笑,因她在魔界中并不算是个厉害的魔,虽并未与哪个比试,却也能想到她应是最弱的一个魔,所以迄今为止也只有季殊一人侍奉在她座下。 银雨先前在金腰台时,不是没听过关于魔族的小道消息,也知道些与梦纨有关的,但这会儿说出这番话却是真心。 “殿下不愿么?” 她摇头:“你若真的想好了,便告诉我。找个值得追寻的魔很不容易,但若跟错了,于往后修行有些不利,魔族炼化的习惯性子各不相同,倘若与你不搭……”后头的没说出口,朝着银雨投去两道询问的目光,就闭了口。 这日的天象实然不佳,阴云密布且下着小雨,一众侍从扶着梦纨上了黑龙飞车,银雨最后跟着一块儿上去,瞧着车中装饰满目华贵,略愣了愣,寻了个空位坐下来。 车腾空而起时有些略微的倾斜,不多时便飞快驶起来,倒是甚平稳。 银雨大约是真的很想跟在梦纨身侧修行,一路皆在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43 与她说此事,满眼诚恳,且将自己平日修炼的习性一一说了,梦纨亦很认真地听了,觉着问题倒不大。 她的座常年放在混沌之中,每隔三月才会带着季殊进去一次,魔于座上,跟随者于座下,魔息与座贯通生出魔光,笼于跟随者躯体之上,需心灵相通方能吸收其魔光中的力量,增强修为。 说来其实亦不算难,只是若两人修炼方式大相径庭,就有许多不方便之处。 这般一路过来,银雨总算是将梦纨说得动了几分念头,觉着将他收入座下亦非不可,此一位好学上进的少年,若肯好好增进修为,往后定有一番作为。 待到花雨山时,梦纨道:“那先这么说定了,回去后本座试试你修行的路子,看是否有些需要改进之处,好么?” 银雨一听这话便欢喜得要命,险些跪下行礼,被她扶住了,方拱手道:“多谢殿下……殿下肯收留我,如今还愿意将我带在身边修行,我……感激不尽!” ☆、八·银雨(6) 黑龙车停于终音的殿外,梦纨刚颔首准备起身下车,外头就传来道少年的清冽嗓音:“我家梦纨这又是收留了谁?” 有人将飞车的水晶帘撩开,她见终音披了件云雾织作的长袍,无风自动,缓缓飘摇,一双上挑的桃花眼将她看着:“我听说你最近收留了一只妖,看来是真的了。”又探头往她身后看:“我瞧瞧,瞧瞧。” 梦纨下车回头道:“银雨,出来见过终音魔座。” 话落,见里头的银雨忙跟着下来了,于车下跪拜终音道:“拜见魔座。” “哦,是这个小妖啊,与我想的有些差别。” 梦纨将他胳膊挽着笑道:“嗯,你以为是什么人呢?” 终音将眸子往上看,思索着:“以为是个面如美玉,星眸剑眉,笑容明朗如烈阳的高挑男子,结果居然是这个人啊。”顿了顿,目光里有些嫌弃:“梦纨,你何时喜欢年幼的了?” 她神情一滞,由他这话的上半句想到了颜凌,虽心中还难过着,这会儿却是听得脸红了,略偏过头去小声说:“我何时喜欢了银雨了,而且你前头说的是些什么呀……什么星眸剑眉笑容明朗……”看了看跪着的人,立即转了话头:“快起来,不必跪着啦。” 殿中仍如平素般堆满珠宝绸缎,华美贵饰随处可见,桌椅之上随意置着宝石手串或金银镯子,金灯流火,光彩夺目。只是不见了大群的美姬,应是被终音唤去了别处,少了许多斑斓色泽,却也安静不少。 因每位魔的品味与喜好皆不相同,对装潢风格一事也有些差别,这宫殿中处处都与赤鬼湖的不一样,银雨沉默地跟在两人后头,对眼前大殿很是好奇,不断暗自扫视。 末了,他想,前头这位魔座大约是个奢侈浪费之人,因他方才在那纯金镂花的灯罩里看见了燃烧的金箔,这是何等的暴殄天物?当初在金腰台,金箔这东西在众人腰包中虽多,但他一天有时却是拿不到一张的,这位魔座竟拿来当燃料。 正想着,前面的人回过头来,漂亮的眸子望着他:“你喜欢金箔啊?回头我命人送几箱子去赤鬼湖让梦纨给你啊。” 梦纨这会儿亦回过头来,瞧见面色惨白的银雨,不晓得终音在说什么,便问:“什么金箔?” 终音饶有兴致地望了银雨半晌,却是摇头:“银雨大约是喜欢金箔的,方才见到我灯中烧着的,看了几眼。”又道:“不说这个,梦纨,来,我与你说些很重要的事情。” 话落一拂袖,几束绿光嗖嗖飞出,落在殿中变作张长银桌,配有金椅,熠熠光华腾空而起,复而落地,化作张光面屏风。 因终音要同梦纨谈话,银雨便被遣到一旁,而梦纨担心他觉着无趣,便又唤他去殿后的花园中玩耍。 “你可晓得,我此番将你叫过来是干甚么的?”待四下无人,终音举着只陶杯,小饮口茶,满目笑意。 他笑得有些内涵在里头,梦纨看得脊背发凉,小声问:“怎么了?” 他道:“我预备给你找个如意郎君……别急,并非是想将你嫁出去,就算你不想嫁也无人能逼迫你,能交流交流也是好的。只是我实在看不下去你为了那颜凌日日流泪,我看着心疼。” “我……我才没有为了颜凌流泪,不知你在说什么。” 终音轻叹一声:“傻子都看出来了,你一瞧见颜凌,眼神儿都直了。上次在金腰台见着他左拥右抱,心中很不是滋味罢?” 她不说话了,眸子垂下去。 “你这样子,我其实都看得见。”终音将她抱了抱,眉头皱着:“从遇上你到现在,我从来都是将你放在掌心里的,看不得你为了那样一个人伤心难过。颜凌虽不坏,亦没听过他玩弄谁感情的事情,但也从未听过他真心喜欢过谁,所以此人大约是不将情这东西放在心里的,你惹不起。” 梦纨沉默良久,却是摇头:“我没有想过要惹他……他前些天来找我,我那会儿喝了些酒,脑子并不是太清楚,他说的许多话我也没有听明白。大约意思,就是说我收留了银雨,而银雨是金腰台的烟哥,他就觉得我……”蓦地心口一痛,不想再说下去了。 “如今金腰台的人都死光了,银雨是真的无处可去。”终音点点头,拿茶盘边的银匙舀出些茶叶,垂眸玩弄:“若是换了我,我也不会任他自个儿在魔界里被别的妖吃了。”顿了顿,唇一动,后头还有些话,他却是没说。 实然,终音觉着颜凌的举动甚是奇怪。 就算梦纨是颜凌想的那般,与一位烟哥有了什么,又或是对一位烟哥动了心,亦是件很寻常的事情。魔界不似神界那样多的规矩,对女子有种种约束,在魔界中能找到真情乃一件稀奇事儿,颜凌若当真那样想,应反过头来恭喜梦纨才是。 可他一开口,竟是指责梦纨与一位烟哥太过亲近? 这分明没有指责的理由,就好似众人皆穿得华丽非常,忽有人站出来指责其中一位,说她穿得太过花哨般。 有些刻意挑事的意味。 梦纨还在轻声说着些甚么,终音扮作一副很认真的模样在听,心中仍是疑惑不断。 想着想着,忽灵光一闪。 待华灯初上之时,梦纨好不容易从殿中出来。 今夜要在花雨山留宿,这会儿终音同她说得口干舌燥去喝水沐浴了,她便一人走出来,打算去散散心,顺道寻银雨。 今日同终音说了许多,因见他将甚么都看清了,她亦不想再隐瞒甚么,只是两人交流的最终结果不大让她高兴。终音说颜凌同她并不适合,两人性子差得远,且颜凌与鹤琴走得近,而鹤琴又是在新婚当夜就将新妇杀了的残忍之徒,指不定颜凌也有这方面的嗜好,他很不放心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44 ,不愿他们在一块儿。 只是终音离去沐浴时,眼神中似有些复杂的东西,她瞧不出是甚么,心中失望难过,也懒得去问。 宫内花园里一片绚烂,香气撩人。 满怀心事的梦纨在花间小道中走了会儿,忽见一处清澈池塘,边上立着根极高的灯柱,光芒柔和,笼着下头坐在池边的银雨。 她唤了一声,银雨回过头来,笑道:“殿下!” 他面上有喜色,看得梦纨好奇,边走过去边问:“在想什么?看起来很欢喜的模样。” 银雨道:“想到往后能跟在殿下身边,同殿下一块儿提升自己,就很高兴。”又说:“前半生过得醉生梦死,也非我所愿,如今也算是解脱了。” 他言语间有些感叹之意,使得梦纨想起头一次在金腰台见到他时的情形。其实她并不记得银雨是哪一次出现的,只是时间久了都看得眼熟了,才认得哪个是哪个,但银雨从来都是人群中最安静的一个,清秀面容浸在室内华光之中,谦和温润如晴夜月色。 “其实平日里,殿下若是不想笑,没有人会逼着殿下笑。”银雨将她看着,忽冒出这样一句话,叫她有些疑惑,又道:“我真的很喜欢殿下将所有心情都放在脸上的样子,虽说有些任性,但真叫人羡慕。” 梦纨一愣,想不起自己何时逼着自己强颜欢笑了,但印象中也是有的,却也不明白银雨为何忽然之间这样说。刚要开口,脑中又闪过方才他话中的那后半段,轻声道:“很任性么?” “当然,殿下若无故板着脸,旁人会觉着心很累。”说罢,他很仔细地瞧着她,忽笑起来:“看吧,这会儿就是了,殿下觉着我的话很奇怪,就露出了疑惑的模样来。这般自由,我真的很羡慕,一直都很羡慕。所以如今想想往后的日子,就觉着很快乐。殿下便是自由,而我终于没了枷锁,能与自由为伴。” “这真……”后头话语被阵阵喧闹打断,两人皆望向声响来处,只见三位花枝招展的美姬各自拿着酒坛子摇摇晃晃过来,正走至一处小桥上,不知说着甚么,声音倒是很大,推推搡搡,很快便有一位落到桥下掉进水里,溅起阵水花。 银雨小声问:“殿下,那是终音魔座的女宠么?” “嗯,看衣饰就是女宠没错了。” “这般没个规矩,终音魔座对她们也太放任了些。”于是站起来,大声道:“梦纨魔座在此,你们这么大声吵闹,冒犯了魔座可是死罪!” 桥上的两位一听此话,当即吓得酒醒了八分,忙一块儿溜了,剩下那落在水里的爬上岸来,浑身湿漉漉地立着,也不知在思索甚么。 银雨以为此人待会儿便也走了,于是又坐到梦纨身侧,正欲开口继续方才话题,却见那美姬摇摇晃晃朝着他们走过来。 他一愣,又站起来,蹙起两道秀眉:“你做什么?” 那美姬闻言停下了步子,胸口起伏略大,似有些吃力,在这不近不远的距离里瞧了梦纨一眼,冷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咱们倾倒魔界的梦纨魔座,敢情魔座在此,整座园子可都是魔座的了?” ☆、九·情愫(1) 自梦纨诞生以来,从未有过谁人敢这般对她不敬,妖族在她面前亦是恭恭敬敬不敢多看一眼,这女子竟这般无礼,实在令人惊讶。 梦纨不知她为何说出这番冒犯言语,却也并未回答。 银雨亦很意外,原地愣着。 那美姬又道:“也是,咱梦纨魔座素来霸道,甚么东西都要霸占着……每每过来,终音殿下都对咱们毫不理睬,一心放在梦纨魔座身上,真是可笑!依我看来,梦纨魔座你,还不如我一半美艳好看,不过是张寻寻常常的脸,到底是如何勾引终音殿下的?” “放肆!”银雨如一道浅灰的闪电冲过去,指间握紧三根长针,对准了那美姬准备刺下,谁知对方动作比他快上许多,单手便将他擒了,又是一声笑:“久闻梦纨魔座实力乃众魔最弱,如今看来也许是真的,毕竟这小跟班儿虽长得不错,却也弱得可怕,哈哈哈哈……” 银雨忙道:“你……住口!”觉着自己给梦纨丢脸了,羞愧难当。 池边坐着的梦纨这会儿方缓缓站起来,面色惨白,眸中有些暗自闪动的光芒流窜,看似极不舒适的模样,却仍强撑着,单手捂住脑袋:“放开他……” 美姬更是得意:“终音殿下为何会中意你这样的魔?想要我放开他?你自己来啊!” 实然她此时说的什么梦纨听不大清,只晓得浑身血流异常汹涌迅速,脑中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像是狂澜般一阵高过一阵,直到甚么声音都听不清了,却有那样强烈的嗜杀之欲在飞速涌动。 “颜凌……”梦纨闭着泛出紫光的双目,想要极力抑制体内狂躁的邪气:“颜凌,救我……” 有甚么东西,被好似巨浪般的事物冲垮了。 她闷哼一声蹲下去,脑中满是关于颜凌的种种,似乎能将意识都撕裂开来。 定是太过弱小,颜凌才看不上她。 定是不够美丽,才无法入他的眼。 “颜凌……” 若能证明给他瞧瞧自己并非弱小,定能让他目光流连。 刺眼夺目的紫光由纤细身躯中迸发,光芒冲入夜穹之上,顿时浓云四起,雷电交加,天地共震。立在不远处的女宠心中一沉,手中力气松了几分,银雨便挣脱开来,两人同时望见那边的梦纨通身暗光萦绕,背后一双巨大蝶翼由黑色电光包绕,整个人就似笼罩在一团黑雾之中。 头顶便是沉得快要压下来的乌云,风一阵大过一阵,其中不知含了甚么,吹到身上只觉生疼。银雨望着那边的梦纨不知该如何是好,却忽有甚么东西划过他的脸颊,伸手一摸竟流血了,正疑惑着,忽觉千万数不清的刀刃在倏然间划过了自己,疼得他闷哼出声,通身暴露在外之处顿时皆流出血来。 他忽然悟了,这风中的东西就是魔息,因太过浓烈,能在妖身上反映出实体的模样,如刀刃般将肌肤划破。若不及时躲避,再过不久便要化作能将骨骼都切成碎片的事物。 他不晓得梦纨是怎么了,应是被这女子的言语说得生了气,但依她的性子,生气应当不是这样子才是。于是银雨在满是魔息的风里站起来,脸上身上皆是鲜血,风吹过何处,何处就是一片皮开肉绽,仍忍痛唤了一句:“殿下!” 那边浑身上下笼在黑雾里的人听见了他这一句,动了动。 银雨正要以妖力筑起屏障,却见那黑雾飞速冲来,风驰电掣,带着呼啸狂风,还有同巨浪般排山倒海而来的魔息。 彼时,杨终音沐浴完毕正朝着大殿过去,半路步子忽停了,面色一变,身子顿时化作道绿光冲了出去,只见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45 外头一片漆黑,天空中黑红交织,浓云飞速聚集,化成团遮天漩涡,哀风号号,天摇地动,山石崩裂,一片末日景致。 “梦纨?”狂风中有狂怒的魔息在翻涌,而这魔息是他很熟悉的那个。 他怔怔望着魔息来处片刻,忽朝那方向冲了过去,几个眨眼的来回便到了,却已是满眼狼藉。 此时整座花雨山皆动荡不定,尖啸的风正从一团电光与浓雾包绕的黑色事物中涌出,周遭地面崩裂坍塌,一座园子已被尽数毁了,地表之下有紫光荧荧,伴了极寒的白汽嗤嗤蔓延出土壤,似要将此地吞噬。 而那黑色事物的中间便是梦纨,风中她的魔息亦混合了邪气的味道,极其暴戾,不远处的满地紫光中躺着几具尸身,皆是宫中女宠,还有一具却是银雨。 终音身周有魔息凝成的屏障,绿光流动,他沐在一片浅绿光华中看着躺在那边的银雨,很是惊讶,却也并未流连,便径直朝着梦纨飞去。 ☆、九·情愫(2) 梦纨被邪气所染,这姿态他却并不担心,他们实力相差太多,且终音以琵琶做兵器,乐声可清心,虽无法祛除邪气,让她恢复过来倒并非难事。 终音在天摇地动里悬于半空,袖中绿光流淌,霎时化作一把异常华美的琵琶。此时梦纨察觉有人过来,冲了过去,满心杀意想要将终音杀了满足心中欲念,却破不了他那屏障,便伸出双笼着黑雾与电光的手不断击打。 “邪气能将你变成这个样子啊。”头顶是快要压下来的浓云飓风,而他像是立在平地上一般淡然,眼中有些怜惜神色,轻声道:“别那么野蛮,将身上的力气用尽了,待会儿会很难受。”话落轻抬指尖,指甲纷纷变长了些许,倒拨在弦上,顿时淌出阵阵妙音。 这乐声能涤荡心神,随声流淌之处纷纷生出微弱绿光,平风吹云,倏然一瞬便叫怒号的狂风停了,乌云化作薄雾散去,不多时,只剩这满地狼藉废墟,却是一片静谧。 那些裹着梦纨的黑雾亦缓缓散开来,露出张毫无血色的脸,双瞳无神地睁着,似牵线的偶人。 终音见了她这样子,单手抱着琵琶,另一只手接住了欲往下落的梦纨。 将她稳稳接住的一瞬,才发觉竟这样轻。 因含了魔息的风消失了,殿中众人这会儿才敢出来,见着这景致纷纷呆了,有的女宠跑出来便去那几具美姬尸身边哭泣。终音斜眸看了眼银雨,又瞧了瞧梦纨,半晌,命人将银雨的尸身好生收着,放入殿中地下的冰室内。 花雨山里从未遭过这样的事,一时间有些忙碌,他却是不大想管这片给吹废了的园子该如何处理,横竖宫殿皆是好的,上头有万年前他做出的屏障罩着,方才一场只是将暴露在外的地方都给毁了,殿宇倒是完好无损。 于是并未停留,抱着怀中人便走了。 “放在桌上即可。” 将梦纨带至客房,命人熬了药汤,置于桌上,等送药的侍女离去,便继续瞧着尚未醒来的梦纨。 终音将自个儿的呼吸都放得很轻,生怕扰了她睡眠。方才瞧过了她的状况,只是耗费了些魔息,大约是耗费过头了,便这么昏睡着,应是没有大碍的。只是不知等她醒来要如何解释银雨之事,她听了应会很伤心。 这女子他太了解了,一个满心慈悲的魔,根本没个魔的样子,若是晓得了银雨是被她自己无意杀死的,不知会哭成什么模样。 正苦笑,榻上的人却醒了。 眸子并不算太清亮,不似平素那般,此时她眼中似有些缓缓流动的雾气,伴着睁眼的幅度而愈发淡薄。 终音想,她大约还未完全清醒过来。 正欲将琵琶召出再谈一曲帮她清心,梦纨却是说话了:“终音,我方才好像做了些错事。” 他一怔,没料到梦纨会说这般话,略意外。 又道:“终音,我是不是真的做了错事?” 他手掌抚上梦纨的额头,轻笑道:“没有,你一举一动并非本意。” “可是,”梦纨眼圈倏然泛起潮红,眼里滑出几滴泪来:“可是我好似看见自己将银雨杀了,我……我没有将他杀了,是不是?” 见杨终音并不开口,她忽然一把坐起来,怔怔地瞧着床尾的大片纱帘,目光却是散的:“银雨呢?银雨……”边说边哭出声:“我把他杀了……我把银雨杀掉了……” 在终音的记忆里,她哭的次数算是多的,有时看了一出感人至深的戏,或是读了一本满纸悲凉的书都会哭几场,只是在那儿坐着,默默流眼泪,再默默擦了,从未像是此时一般哭得这样大声,这样悲痛。 她的声音本很纤细柔软,这时候哭出声来,终音才晓得,原来这个人哭起来是这个音色。 竟惹得他心中也很难得地生出几分痛苦。 “那不是你的错。”终音伸手去抱她,动作顿了顿,想要先去帮她擦泪,可手掌抚上去后,却是整个的都湿了。 他瞧着自个儿掌中透明的泪,不知怎的,愣了良久。 “分明他就要随我……一起修行了……”哭泣的人此时声音叫他想到被揉碎的花朵,脆弱无比:“往后的日子,甚么都能好起来……他明明自由了……” 分明已经被光明笼罩,却如何能倏然坠入黑暗之中? 可那黑暗和光明皆是她梦纨,她亲手将笼着银雨的光摧毁,亲手将他所有一切尽数踩碎。 她即是罪人。 ☆、九·情愫(3) 这夜梦纨未在花雨山留宿,银雨的尸身亦被她从冰室中取出一把烧了,魔焰泛了紫华,腾腾染了上空一片夜穹。她想自己是没有资格将银雨带走的,那人的心灵纯净无暇,而她满手罪孽,不配碰他,唯有火焰可涤荡浊世,可叫他干干净净地离开这魔界。 终音陪着梦纨一同回的赤鬼湖,她到了地方便将自己关在房中,终音便同季殊说了来去缘由,末了亦是叹息。 “邪气发作,殿下也并非有心杀生。”季殊听了此事种种也甚是惋惜,但终究将梦纨此时心情看得更重:“殿下自责,怕是会做出甚么伤害自己的事情来。” “你这些天要好生看着她,虽说无法进入她房中,却也要关注着其中动静。”终音瞧了眼那紧闭着的高门,摇摇头:“但也不要扰了她,这大约要好些天才能恢复过来,本座过些时候再来瞧她。” 待终音走了,季殊又是暗自叹息一声,想银雨怎会遭了这等无辜的罪。可仔细想想,若当时在一旁的人是他,大约也是逃不掉的,梦纨被邪气控制了意识,脑中一片混沌,只知按照自己心中所求而做,哪样是错哪样是对,那时大约已是想不到了的,只是偏还留着星点的清醒,只够朦朦胧胧看见眼前景致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46 ,看见自己亲手杀了银雨。 只怪那最初挑起了殿下心中所剩无几的邪气的女宠,也不知说了甚么,竟能将微薄的一些邪气激发出来,成了这样。 但好在殿下无事。 只是今夜古怪得很,方才杨终音才走,季殊正思索着往后几日要如何照看梦纨,周身妖力又是一凛。 这缓缓靠近了赤鬼湖的魔息,不正是出自颜凌? 于是他将满面愁容收了,匆匆朝着大门的方向赶去,尚未到地方就瞧见大片的乌云飞速而至,将天上血月洒出的一片红光尽数遮住,云中蓝华飘落,化作个一袭黑衣的人翩然落地,上空浓云布了万里。 “怎的这副样子?”颜凌面上没甚表情,但眼中有些疑惑:“出了何事?” 季殊已尽全力将那副忧虑收了起来,竟仍是被他发现了,边想着果真瞒不过活得久的,边道:“回魔座,殿下她……出了些小事。” 实然,颜凌此番过来是为了找梦纨道歉的,他晓得自己上次似乎将话说得重了些,只是一时尚未反应过来,回去后想了好些次,将自己说的皆想了一遍,才觉着有些不对头。此刻虽是夜晚,梦纨却不一定睡了,至少他觉着是不一定睡了的,于是便来了。 听季殊此言,心中一紧,忙问:“她怎么了?” 故季殊将方才梦纨邪气发作的种种同他说了一遍,他亦是又疑惑又惊讶,道:“小蝴蝶身上的邪气竟还能被激发?那女宠是说了些甚么,当真该死。” “回殿下,那女宠的确已死了。” 颜凌点头:“按理说,那些邪气极其微弱,应是很难再发作的,虽说当初我并未探试邪气还剩多少,只是想应不多,可如今……”眉头一锁,道:“我去看看她罢。” 房中很暗,只一团微弱银光悬在正中,看不清下头灯柱,只见纱影四下飘摇。 那临湖的小门敞开着,从外头能吹入些柔和湖风,将门上珠帘吹得轻响。 梦纨似许多天前一般抱膝坐在门边,很小声地抽泣。她只觉得鼻子与喉咙都有些闷闷的感觉,可仍是想哭,心中似有一块大石头牢牢压着,这会儿更是想起银雨是由她双手中迸发的力量所杀,便低低哀鸣一声,抱住脑袋。 其实她也晓得哭无济于事,银雨回不来了,甚么都无法重新来过,只是她仍觉得甚么都是自己的错,怎么心境那样容易就被扰了。 都怨她。 哭着,只觉得房中似有一阵没来处的风正吹拂过来,带了丝熟悉的香味,惹得梦纨一愣。 一抬头,却见颜凌正站在面前。 “你哭成这个样子了啊。”他蹲下来看了她良久,倒笑了:“别哭,他的命是由你救的,此番身亡在你手中,也算是还了一命。” 梦纨鼻尖一酸,眼中更是发烫,又落了几滴眼泪下来:“可他明明那么向往自由,向往着离开金腰台,如今好不容易做到了,却又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颜凌抚了抚她的脑袋,柔声道:“被邪气扰了意识,你就算是杀了我,也不是你的错。” “我也杀不了你啊……” “那时候无法控制自己,你再如何自责都无济于事。”停顿一瞬,将放在她头顶的手收了回来,又道:“若很想同他道歉,亲自去一趟鬼界就是,新魂往往盘踞于离情天,聚集成大片的青色浓云,在那呼唤银雨的名字便能将他唤出来。” 梦纨听了却是摇头:“不要,我不要……他万一怨我怎么办?他死了,心中所有的希望皆破灭了,定是非常恨我的。” 从外头吹进来的风里带了些潮气,似要下雨,颜凌额前几缕发丝被吹得遮了眼,连声音都带了几分沉闷:“我听说,银雨是爱慕着你的。” 面前的人神情一僵,有些心虚地看了他一眼。 他又道:“你将他留下来的时候分明晓得他爱慕你,为何还要那样做?你将一个看见你就会生出亲近之心的人留在身侧,丝毫未觉得不妥?” “我……” “银雨求你了么?” 梦纨垂眸道:“我不记得了。” “他求你的样子,喜欢你的样子让你舍不得将他赶走了是么?”颜凌向她逼近了一分,目光中有些令她惧怕的东西:“所以你就将他留在身边?梦纨,这是你的虚荣,还是真心可怜他?” 她怔怔看了颜凌半晌,神情由心虚逐渐变得坚定起来,咬了咬唇道:“嗯,我就是看不得他那满脸的委屈,还有以为我要将他赶走时的惧怕与难过,那样的神情总能让我想到一些事情。譬如世上的情……总有些求不得,我也知道,可总归是些让人难过的东西。” “你不喜欢他么?” “哪种喜欢?”梦纨望着他的眼睛,她从未这么大胆地直视颜凌,且她生了一副怯生生的模样,这般表情倒显得有些可笑,但仍是坚持望着,道:“若你说的是男女之情的喜欢,我没有,可若是友人间的……银雨是个很好的妖,这些天下来,我的确是将他当成了很喜欢的友人。”说着,想起自己所做种种,眼里又聚起些水光,忙垂下眼。 颜凌沉默半晌,道:“你说,你对他是没有男女之情的?” “没有。” 说罢,想要再解释些为何她会将银雨留下来的理由,蓦地抬头,却是发现颜凌将她很仔细地看着。 一恍神,竟被拥入到一个很温暖的怀抱里去了,那双有力的手臂将她牢牢抱住,想要用力,又在使力过后的一瞬松开了些,像是怕让她疼了。怀中的香味仍是在邪界时闻到的味道,是上等香料调配成的气息,与他甚是相配。 梦纨目光不经意落下些许,看见他上臂的衣袖被肌肉撑出饱满的模样,面上莫名腾地升起两团红晕。 “其实……你这人很奇怪,头一次见面后便时常出现在我脑海中,分明不认得你,却很想见你。分明两万年没有发过梦境,那次小憩时初次见你的场景我却始终觉得是一场梦,而你却是美梦成真后的惊喜。不论你在做什么,只要落入我眼中,目光便再也不想挪开,心中只有些想亲近你靠近你的念头。起初我不知那是什么感觉,以为是识得了新友人的感觉,但后来愈发强烈,你竟将我大半脑海都占据。这些天我一直在思索……是否在邪界时的种种皆是因为染了情邪,因情邪入心才每时每刻皆想将你紧紧拥抱。后来我清醒了,也因离开邪界而摆脱了邪气,心中却还是被那些想法所填满。才晓得我仍想拥抱你,保护你,跟随你,想你眼中只有我一个,不再看旁人。” 话落深吸一口气,又道:“我在渴望你,从未有过的渴望,你不要挣脱我,别推开我,让我再这么抱一会儿。” ☆、九·情愫(4) 那人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些难以察觉的怯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47 懦,像是一个错觉,却又真真切切能够感受到。 她便这么红着脸任由颜凌抱着,但满心疑惑,憋了会儿,终究还是问出了口,在他怀中闷闷道:“你……你的意思是……” “我爱慕你。”颜凌将她放开,认真看了她一眼,而后垂眸在她额上轻柔吻下:“爱慕你,只有你。” “可是,可是……”梦纨面上更红了,瞧着这人近在眼前的好看面容,觉着自己就像是一只立在凤凰眼前的寻常水鸟,自卑到尘埃里去,恨不得找个甚么事物将自己遮起来,声音愈发地小:“可是你喜欢我甚么呢……我这样平庸。” “平庸么?”颜凌将她抱住,语调认真中略带了些严肃:“若能让人一次便记住,就不平庸。” 她红着脸绷紧了身体在他怀中,闻着那扑鼻的香味,有些微醺的感觉,听见自己在小声问:“我让你……一次就记住了么?” “你觉着呢?”颜凌将她放开了些,垂眸看她,却是良久不再说话,只是眸中神色愈发柔和,虽面上神情仍带着平素些许凌厉,那温柔却将它们由刀尖寒光化作月光,长久地映在她的眸子里。 他终是没说话,又将梦纨抱住了。 颜凌做过一个梦。 梦里那只紫色的蝴蝶终究是飞走了,它曾停留指尖片刻,触感微凉,发光的紫色鳞翅迷了他的眼,只是他抓不住蝴蝶,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消失于浓雾之中。 那时他只觉得心脏像是陡然被一根细长的针刺中,梦中剧痛却无法醒来,那蝴蝶他晓得是谁,也晓得这梦境代表了甚么。 好在,梦醒后赶来这赤鬼湖时,仍能看见梦纨身影。 那是在头一次遇见梦纨之后做的梦,在那之前,他已两万年未曾发过梦。 颜凌不知自己为何会这般牵心于只一面之缘的梦纨,那双紫色鳞翅始终在他脑中盘旋不去,他说不上是第一眼见到梦纨时她的神情太过迷人,又或是那两道带了些惊慌地目光击中了甚么,他只觉自己深陷泥潭,却甘愿沉沦。 此时能将她抱在怀里便是最好的事情,此时见她是真实存在的,便是最好的事情。 这夜颜凌并未久留赤鬼湖,虽想要将怀中人紧拥一夜,却晓得很不妥,便准备回无名域。于是梦纨出房送他,外头守着的季殊便瞧见了目光亲密交缠的两人,愣了一愣。 直到颜凌又抱了抱梦纨,他这才晓得甚么,忙道:“恭喜两位殿下。” 未再称颜凌为魔座,这点甚得颜凌喜欢,便道:“亦要多谢你。” 季殊垂眸仍一副恭敬模样,只是余光瞥了瞥有些面红耳赤的梦纨,心想,殿下果真是长大了,果真是像他猜测的那般喜欢了颜凌魔座,只是魔座竟也喜欢殿下,倒是很让他意外。 答道:“我家殿下心地纯良,心思单纯,望颜凌殿下好好照顾我家殿下,季殊当感激涕零。” 颜凌应了声那是自然,便回去了。是化作道蓝光而去的,来时乌云不见一分。 殿中一片寂静,季殊不说话,梦纨亦不说话。 良久,他终是看了眼梦纨,目光却是宠溺的,又带了些许担忧,说:“殿下……终究是好不容易看上了谁。” 梦纨脸上仍有些红晕残留,这会儿被他说得又害羞起来,目光闪躲,声音放得很轻:“嗯,他……他并不算坏……” “颜凌魔座亦曾流连花丛,但属下坚信他往后自会约束自身。”虽他觉着颜凌应不会冒着得罪同族的一个险,来同梦纨在一起又似从前一般胡来。魔若与魔在一块儿了,那便是极其稳定的一个关系,双方皆会小心护着这关系,就算分开亦要和平和气,因若有了矛盾,双方相斗,或许会惹得魔界大乱。 “我也是信他的。”梦纨面上升起些小女子的甜蜜神情,长睫半垂,玩着自个儿垂下的一缕头发:“虽没提好些事情,他也未说起往昔,但我仍是相信他的。” 季殊停顿片刻道了声是,与梦纨又说了些甚么,便各自回了房。 入深夜时,梦纨心中欢喜无比,生怕方才种种尽是大梦一场,欢喜得不敢入睡,分明有些劳累却不敢合眼,这么辗转反侧想出一个测出是否身处梦境的办法,便将自个儿的座唤了出来。 见夜穹上露出像是被刺破了一道伤痕般的震撼光景,晓得自己并不在梦中。 故她将座收了,于榻上躺成一个蜷缩的形状,欢喜之余忽想到银雨一事,高高飘着的心又忽的落了下去,收了面上所有的笑容,渐皱了眉头。 颜凌喜欢她,于她而言是一件极其美好又幸福的事情,可银雨被她杀了亦是件事实,她无法笑出来。 银雨是报着喜欢她的心情离世的,而他在活着的时候并未得到她半分倾心,离世那时候定很遗憾。将这一层想到,再回味片刻方才她同颜凌在一起时的心境,觉得自己并没有资格高兴什么,欢喜什么。 说不清是怜悯,还是懊悔。 便这么带着泪光闭了眸子,心中皆是银雨音容笑貌,愈发难过,不多时就将身下星华凝成的薄毯打湿好些,疲倦亦来得很汹涌,故这般睡着了。 梦里银雨仍在,拿着一把颇有异域风的扇子到她面前,笑容柔和:“殿下,猜猜这是哪块地域产的扇子?” 她在梦中却无法说话,看着他笑容渐收,将扇子放在她手心里,眼中有即将离别时的眷恋,深深看了她一眼,握住她的手:“殿下,我得走了,可我舍不得你。” 梦纨想同他说不要走,全都是她的错,可无论如何都无法发声,只能徒劳地看着眼前人带着笑流出泪来,将她的手抬起留下一吻,声音很轻:“殿下,保重了,我无法伴你一生,真的很遗憾。” 话落是漫天的金色沙尘,细碎轻盈,纷纷扬扬挡了视线。手上余温骤然消失,她心中悲凉淹没一切,蓦地哭出来,却仍没法说话,亦再也听不见那人声音。 伸手所及之处,一片虚无。 ☆、九·情愫(5) 从赤鬼湖回了无名域后,颜凌便睡下了,这些天他未曾睡过甚么觉,心中皆是些杂乱琐事,大多时候都在思索梦纨与那个银雨究竟是甚么关系,想得脑中一片混乱。今夜去了趟赤鬼湖,想不到竟得了这么一个答案,替那银雨觉得可惜,却也有些庆幸,她终归是不喜欢银雨的。 只是那人无端丢了性命,仍值得怜悯。 此时心中无事,亦撑不住倦意,躺在龙牙圆床之上回味方才在赤鬼湖时的种种,不禁轻笑一声,望着自个儿的手掌,满目深情。 他总算是按照心中所想抱了一回梦纨,不是邪气所致,亦不是如平日一般的轻浮举动,却是真真实实想要将那人牢牢抱紧了,不让她逃走,不让任何人将她抢走,不论她是否愿意都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48 只想将她拥入怀里,再也去不了别的地方。 喜欢或爱,他说不上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他晓得,如今心中的感觉是对的。 只一次,他只想倾尽所有来好好对待那人,世上唯有她一人,唯有这一回。 想着,渐渐困乏,不多时便睡着了。 只是竟又做了一回梦。 “颜凌。” 梦中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带了些失落或是犹豫,声线熟悉,可遥远得仿佛来自天穹之上。他在梦里不断寻找着这声音的来源,视线所及之处一片漆黑,而那声音响了两声后倏然消失,眼前画面便从漆黑变作了绚烂光芒,似将一把碎掉的七色琉璃洒了满地,炫目斑斓。 意识在梦里时总是朦胧的,可在那声音消失的一瞬,他忽然觉着自己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清醒。有甚么东西无形却沉重地敲击在他的意识之上,顿时敲碎了这牢牢梦境。 沉沉一声,宛若钟碎。 醒时已是天亮。 颜凌躺在榻上睁开眼,心脏跳得极快。 他觉着有些胸闷,额上带了湿意,伸手一抹,皆是冷汗。 这已是他第二回梦见有人唤他了,这会儿醒来了才觉得那声音极像是鹤琴的,但在梦中时意识模糊,听了两声却辨别不出来。 怎的两次都梦见鹤琴唤他?都说有时一人快要出事时,总会有同他关系亲密之人梦见关于那人的种种,难道鹤琴要出什么事? 一想,又觉得不太对,身为魔君想要出件甚么事,并非容易之举,且鹤琴在魔界一众魔族中实力并不低,亦无可能有别的神魔要害他。 但这两个梦实在让人觉得蹊跷。 颜凌起身在榻上坐了片刻,心中很是忐忑,觉着要去折谷看一眼鹤琴才好。 待他收拾妥了到达鹤琴住所时,一路见着谷中开满了发着柔光的花朵,甚是美丽,如梦如幻叫他一时忘了为何前来,竟停在原地看了许久。待远处隐约传来悠扬琴声,方回过神来。 琴声来源并非鹤琴居住的那件亮晶晶建筑,却是从一边的林子里传来。那片林子颜凌从未去过,但曾闻其中传来瀑布水声,想大约是挂着一条瀑布的,没甚兴趣,便也没有前往那里的念头。这会儿听到里头的琴声像是鹤琴弹的,不知他是在做什么,只得进去一遭。 林中树木茂密,有些闷,也如外头一般生满了带光的花朵,如点点荧灯缀在叶间,甚美。他走了半晌,终是离那琴声近了,也发觉有些水流声混杂其中。 在拨开一丛极高的绿蔓后,眼前倏然银光闪烁,水花四溅,只见一道瀑布悬挂前方,如天河洒了星华,满目银白。鹤琴正于那瀑布之下的河流中,上身□□,水面正浮着他的折天琴,指尖弹拨动作一派行云流水。 他神情专注得很,颜凌不忍扰他,便安安静静立在原地听着。 这曲子的调安宁祥和,不悲不喜,似描绘一片生机盎然之景,颜凌听得半闭眼眸,弹曲的人却忽然停了手里动作,立在水中道:“可要一同洗洗?今日的水叫人心情愉悦,水温正好。” 他立即睁了眼,望向不似在说笑的鹤琴,又瞧了瞧这人身上的肌肉纹理,忙摇头:“还是不了……我这会儿过来,是有事情同你说的。” 鹤琴点头:“那我便上来。”身形一闪,上岸时已披了件深绿的袍子,折天琴化作道墨色光华入了他后背之中。 他将颜凌带出林子,进了宫殿里头,随意走入一处房中。这间房颜凌倒是从未来过,见里头布置得极其压制,鹤琴朝着房中桌面略一挥袖,顿时便有茶杯茶壶候着,又以指头拈了抹灯火光芒,变作椅子,坐下了。 这壶中茶水味道极好,香醇清甜。 鹤琴道:“你有何事?看起来面色不大好,是出了什么事情?” 颜凌抚着手中的茶杯垂眸思索,唇齿仍回味着方才茶香,道:“我梦到你了。” “嗯,你难得做梦。那么,是梦见我作甚了?” 他犹豫了片刻,看了鹤琴一眼:“没见着你的人,仅仅只是梦到你在唤我的名字,有两次了。” “有何寓意?” “我听闻,若是短时日内频繁梦见某人,便代表了甚么,但我并不知晓这是代表了甚么,只是有些担心你,便来看看你。” 鹤琴见他一脸认真,便沉思半晌,指甲尖在桌面轻轻敲打几声,说:“近日我甚好,谷中用以抵御外敌的屏障亦很好,每日都检查过,我大约是不会有事的。”望向他:“你觉着,那梦境是什么意思?” 颜凌摇头:“梦到你叫我,莫非是我忘了某个答应了你的诺言?” “此一条倒是有,上回你说过要赠我几块神界采集的枫绿石,却是一直未曾给我,我仍惦记着用枫绿石来加固琴弦。” “噢……还真忘了,明儿带来给你了就是,我那可有一大箱。” 言罢,又抿了口茶,清香扑鼻。 若那梦境给的警示并非代表着鹤琴有事,却又会是甚么呢?鹤琴唤他用的还是一种略略失望,又藏着某种期盼的声音,他从未听过这样的语气从鹤琴口中唤出,当真十分奇怪。 想着,脑中忽有甚么事物一闪而过,似划过了水面的蜉蝣,带起涟漪道道。可他并未将那一闪而过的东西捕捉到,分明有甚么被带了出来,却又落了下去。 是什么…… “颜凌,你可想晓得我当初为何要杀了纯涟?” 颜凌一愣,回过神将他看了看,道:“为何?” ☆、十·梦中语(1) 鹤琴将眸子眯了眯,露出个有些怅然的笑容来:“是她让我杀了她的。”掌中光华流淌,那把以纯涟骨骼制成的折天琴倏然出现:“其实她长什么样子,是如何的声音,我都忘得差不多了,这样多年了……唯有她的骨伴着我,亦能说是她整个人都伴着我,可我夜里时常睡不着,看着这琴,就会想起当初满手鲜血的光景。” “她为什么要让你杀了她自己?”颜凌觉着很不可思议,但心中缓缓有种感觉升了起来:“这话……你从前是不是同我说过一次?” 鹤琴却是摇头:“大约是头一次说罢。那时候……成婚那夜,我将她拥入怀中,很想与她永不分离。我那时候当真是爱她爱到了极致,却不知要如何说出口,也只能将她抱得更紧。可她却说,想要感受我赋予的痛楚,想要我将她杀了,连同血肉一并剔下来,只将骨留下。我那时惊呆了,可她的模样不像是玩笑话……我,下不去手,亦告诉她,若是将她杀了,这世上就没有她了,我无法触碰她,她亦无法触碰我。可她听了这话却是哭了,说她盼着这一日盼了很久,死在我手中是此生最幸福的事情。” 颜凌将他打断:“纯涟只求一死?” 鹤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49 琴点头:“很奇怪,她当真觉得死是一件幸事,且死在我手里正是她这一生所求。” “所以你就真的将她杀了?” “纯涟的要求,我如何违抗?”他面上有些悔色,但眸中却沉着散不去的悲凉神情:“哪怕是她叫我丢掉这性命,我也会去做。” 颜凌摇头,声音放得极轻:“你们……实在太奇怪,我无法理解你们这般感情,太奇怪。”又道:“可是鹤琴,这些话你从前分明是对我说过的,只是我……如今才想起来。” 鹤琴略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道:“何时同你说过了?没有。” “那你今日为何要跟我讲这些?” “因为这些天时常梦见她,她说想我了,想要看看我,而我却始终无法在梦中抓住她。在梦中,亦记不得她的骨被我做成了琴。若记得,便要同她说,她其实每日都能看见我的。”鹤琴说罢,瞧了颜凌一眼:“你说我曾经同你说过这些,那么你是否……其实是梦见了我同你说这些?” 颜凌这会儿心中有些乱,很多东西像是藏在记忆深处,此刻却都透露出一圈轮廓般隐约而遥远,只得摇头:“我不知道,甚么都不太清楚,可方才你说的那些前因后果,我记得自己分明是什么时候听过的,若是曾在梦中听你说了……应不会梦见自己不知晓之事罢?” “魔生来便有通晓之力,或许你这能力太强大,在入睡后默默释放出来,便知晓了我的这段往事。” 颜凌又是摇头:“我不清楚是否如此,但……怎么说,鹤琴,眼下我心中有种很奇异的感觉,无法形容出来。而内心中,似乎却又并不想知道这是甚么感觉。” 他面上神情有些少见的慌张,看得鹤琴亦察觉到不对劲,握住他手腕片刻,有些微光流入他腕中。 “颜凌,你心绪很乱,是否需要歇息片刻?” “……鹤琴,我险些忘了告诉你,我同梦纨在一块儿了。” 鹤琴一愣,将手收了回来:“还以为是我想得多了些,原来你当真是喜欢她的。”点点头:“甚好。” 颜凌说了那话,神色却并不是带了愉快的,这表情叫人看不出他的情绪,似有些疑惑,有些迟疑,或是极其轻微的恐惧。 鹤琴仍是觉着他不对,但不知该如何问。 面前的人忽道:“赤鬼湖是何时出现的?” “赤鬼湖?”鹤琴垂眸思索一瞬,摇头:“若你说的是那片湖,而非如今在上面的殿宇,这个当真不知晓。” 颜凌又问:“你还记得珂卢尔么?” 他所说的珂卢尔,鹤琴自是记得的 珂卢尔亦是魔,实力曾在魔界中排在群祭之后,但性子极其恶劣,除了群祭之外的魔皆被他一一冒犯,叫人甚是厌恶,却毫无办法。 于是点点头,答:“谁会忘了珂卢尔?当年他被你我二人合力杀死,耗费了许多力气。” 话落,却看颜凌面色蓦地变作煞白,眼中满是惊异,轻声道:“我们……把他杀了?”视线渐渐下移,停在桌面的茶壶上,声音很轻:“珂卢尔原来已经死了么,而我现今突然又对这个感到疑惑……到底是为什么……我为何,不记得这一段?” “不过是件过了两万年的事情,为何纠结这个?”鹤琴终是看不下去,担忧道:“你今日是怎么了?” 颜凌白着脸看向他的双眸,又问:“魔鲛子应,你也记得罢?就是那条生存于云露海的魔鲛,它在几万年前是否已经死了?” “死了?不是前些时候才与梦纨斗了一场么?” 颜凌道:“不是,我记得她在很久远的时候便死了,但不记得是何人杀了她,那会儿……掌管云露海的魔君影澈,派去了尹宸查看那条魔鲛。正如前些天梦纨与她相斗那时候一般,尹宸在事后也去了。” 言罢,忽有些痛苦般闭上眼:“怎么……怎么都不对了呢鹤琴?为何这些东西都与我记忆中的不一样?时间不一样……发生的与未发生的,甚么都不一样……”睁眼将面前人的手腕抓住,目光求助般望着他:“鹤琴,是哪里出了问题?你……为何要在梦里唤我?” ☆、十·梦中语(2) 鹤琴疑惑又担忧地将颜凌看着,良久说不出话来,不知该如何回答,不知颜凌怎么了。半晌缓缓念起咒文,施了个咒术,顿时有微光笼罩颜凌。 “你身上并未中甚么咒法,亦无邪气。”鹤琴眸中疑惑更深,担忧亦更深:“你究竟是怎么了。” 颜凌却并不理会他这话,只觉得自己脑中乱成了一团,如今眼前事实与他的记忆分明无法重合,而那些东西却也只是露出清晰的轮廓,可再清晰亦只是轮廓,甚么都看不真切。 他怎么了?他亦很想知道自己怎么了。 颜凌不知自己是何时从折谷回去的,而走时鹤琴是个甚么表情,他亦不太清楚,他只晓得自己身子沉得像是刚从水中爬出来一般,心中满是恐惧,可恐惧着什么,却不知道。 一回到无名域,便进了书库,将魔界的史书拿出来不断翻看,这么在书堆之中看了一天一夜。 出书库时,面色更是惨白。 得知梦纨与颜凌在一块儿的消息时,终音正捧着枚精致华美的宝盒。 这宝盒里头装着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宝物,能复刻容貌而永久地将其覆盖于另一人脸上,任何术法皆无法解除这效果,等同于一次破不了拆不掉的易容法术。 他方才将此宝物的效用同梦纨说了,发觉她一副出神又心虚的模样,便闭了口。 梦纨近日心虚无非是为了颜凌,大约又是想他了,或是想与终音说些关于颜凌的事情,但晓得他杨终音并不喜欢颜凌,所以是这个神情。 这会儿他捧着手里的宝盒子,心情甚好,看梦纨这模样就生出几分怜爱来,觉着她此时说些什么他大约也不会如何生气,便道:“你是不是心里有事?” 梦纨闻言一颤,很有些受了惊吓的样子,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点头,小声说:“你……看出来了么?” 他笑道:“哎哟你这问的……你心中有事的时候,我哪一次没看出来了?你眼里皆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不熟悉的以为你是不将他人放在眼里,而我这熟悉你的,晓得你这是在思索着甚么的神情。”将她肩膀拍了拍:“与颜凌有关系的?” 梦纨又是轻微的一颤,点头,不知怎的,嘴角却漾起些甜蜜的笑意,眸子垂了垂,说:“可我不敢告诉你,你会说道我的。” “唔……”终音皱眉,心道这女子不知搞什么名堂,说起颜凌来竟还露出了这般表情,莫不是近日与那小子有甚交集?这还了得?若那小子将她骗了去,依他那流连花丛的性子岂是个能够稳定下来的人?梦纨这般老实巴交的少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50 女,不被他给骗的哭碎了心? 虽这么想了,但又不好表现得太焦急,怕将她惊扰了,反而更不敢说出个甚么来,于是摆出一脸平静神色,点点头,语气平淡道:“哦,我倒是不会说道你,你上次为了那人哭得简直不像魔族,很丢人,但我也晓得你对他有多上心了。此时你说些什么我都不会说道你的,毕竟年轻时喜欢个甚么人,也是件好事,不论结局好坏罢。” 听他这话,梦纨顿时露出笑颜来,有些羞涩地道:“那个……终音,前些天他来看我了,就是银雨去的那一天晚上……他安慰了我许久,又问我是否喜欢银雨。” “哈?”终音难以置信地瞧她一眼,想说些甚么,心头灵光一闪,忙道:“莫非?” 她沉默一瞬,又垂了垂眸,面上飞起两朵红云:“嗯,他说他头一次见我的时候就注意着我,念着我,但不晓得是什么感觉,直到后来去了邪界抱过了我,从邪界出来复原后也仍想抱我,才知道是喜欢我的感觉。他想保护我跟随我,让我眼中只有他一个人……” “停!” 梦纨还未说完,便被终音这一声给吓得闭了口,见他满脸惊异地将自己看着,双唇有些哆嗦,一双极其漂亮的桃花眼缓缓眯起来,沉声道:“你的意思是说,颜凌喜欢你?” 她犹豫半天,点点头。 在这动作之后,终音满脸哀伤地仰天叹道:“我的天老爷,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看来魔族果真是不能信天的。”继而扶着胸口看向梦纨:“你……你别不是告诉他,你也喜欢他了吧?” 梦纨摇头道:“没有,只是我在他怀里时将他也抱住了,我……可没说什么呐。” 终音哀嚎一声抓住自个儿的嗓子,一副极难受的模样:“你这叫我可说什么好啊?你若是个寻常的魔姬也就算了,你这老实巴交的模样为啥要与魔君在一块儿啊?魔界的魔君们没有一个适合你!” “我知道你的意思……”她微微垂眸,声音放小了些:“我信颜凌同我在一起是真心说的话,并非想要玩玩作罢,他的神情不像是说谎。” 终音叹息一声坐正了,沉默半晌,脑中过了许多想法,好半天道:“那你说说,他与你都是怎么讲的?从头到尾给我交代清楚了。”他语调与平日无异,神情却是严肃许多,看得梦纨心中隐隐紧张起来,回忆片刻,一五一十同他说了。 ☆、十·梦中语(3) 外头不知何时飘起小雨来,湿风微热,夹杂了山中青岚悄然浮动,吹纱抚帘,遇了殿中一方冰凉的琉璃屏风,凝起片朦胧白汽。 炉中袅袅香气散成紫华,氤氲了满眼。 终音听罢梦纨所言,紧锁的眉头倒是舒展开了些,他原以为颜凌甜言蜜语只为哄得梦纨同他做什么,还想他怎的近日胆子大成这样了,分明晓得梦纨认识谁,还敢将对付流莺那套拿来对付她这魔姬,忒不像话了些。 但梦纨如今的这样一番形容,倒叫他心中舒服得多。 若她记得不错,说的不错,颜凌当时真真切切是那样说的,怕还真是真心的。因那番话的目的,无疑是想要同梦纨在一起,而简简单单非一次风流。 梦纨见终音面色缓和了许多,当下暗自松了口气,小心翼翼问:“你觉得……他是真的想与我在一块儿么?我倒是相信他的。” 终音瞧她一眼,见她眸中多了些平日看不见的柔和光泽,如暖溪清流,瞧着很熟悉,叫他想起些什么,看得他心中有些刺痛,忙将目光移开了,道:“听起来倒是很真,仔细想想,他就算是玩乐,也不会找上你来说这般话,他也晓得你同别的魔姬都不大一样。” “嗯,知道了。终音,我……”梦纨有些不好意思地玩着自个儿的手指头:“我下次若是看见他,应该摆个什么表情呢……应该笑吗?要怎么笑?我有些紧张……” “笑什么,应当苦着脸才对。” 她一愣:“为什么?” “若是苦着脸,他大约会问你怎么了,是否何处不舒服或甚么。”终音未看她,只是盯着不远处的一个虚无的点:“你不希望他与你多说一些话么?” 梦纨思索片刻,笑起来:“还是你聪明。” 他这才收了目光很认真地盯着她,欲言又止半天,终露出个苦笑来,长袖拂过桌面,绿华凝成几枚白玉酒壶。 酒水入喉,竟意外的有些呛人,却是忍住了。 梦纨托着下巴看着他,问:“为甚么喝起酒来?” 终音道:“你方才那样子让我想到一人,心里很不舒服。”见她又是困惑又是担忧地抚了抚自个儿的脸,不禁失笑:“你晓得是谁么?” “……不晓得。” “你那个样子,让我想到了那一天的师父。” 他又饮了一口酒,闭上眼,脑中仍能浮现同鹤琴比试那日的光景,心口便隐隐痛起来:“那会儿……那会儿他们遥遥相望,师父的眼睛里皆是与你方才一样的神情,那是思慕一人的神情,一看便知。那一眼那般甜蜜,于我而言却是比刀刃还要利,可如今想来若当初我没有因那一眼摔琴而去,指不定就打败了鹤琴,师父也不会被他杀了,落到……落到骨头还要被那人做成武器的地步!” 最末一句出口,手中酒杯立碎,顿时化作无数细粉散落在地。他睁眼,眸中皆是幽幽绿光,语调怨恨至极:“我虽走得不甘,却希望她幸福,哪怕心如刀割也希望那人待她好一些,可竟是这样的结果……” 梦纨无法体会他心中痛楚,却晓得他这人鲜少露出此时的神色来,此时定是难过极了又愤怒极了,于是扯了扯他的衣袖,也不知该说甚么。 “可就算是当初我赢了又如何,她终究是不爱我的。将她留在身边又如何,没有同心爱之人在一起,大约比死了还难过罢……”终音说着,音量渐小,最后苦笑一声闭上了眼,神情缓和下来,只剩几分悲哀:“每每说起她的事情我就如此难看啊,又让你看笑话了。这个人不知还要影响我多少年。睡多久、喝再多的酒都无法将她忘了,看了那样多张的美人脸也都能回想起她的模样来,你说我……是否非常没出息?” “我不知道。”梦纨将他的衣袖放开,低头看桌面的酒杯良久,缓缓道:“有些事情,哪怕身为魔族也无可奈何,只是各人自有命数罢……” 说起这个“自有命数”便想起银雨来,心中也有些难过,想到那日,他分明眼前皆是一片无阻大路,分明将未来细细规划,变动却来得那样突然。 这一瞬,梦纨只觉得不论心中有多少快事,皆不可忘记自己身为罪人。 到后来,她与终音两人饮了许多酒,桌上满是空酒坛,他袖子拂过便是一坛新酒,大约是施法从酒库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51 中挪过来的,取之不尽。梦纨喝得腹中撑得慌,只得趴在桌边瞧着终音不要命一般灌自个儿。 虽喝得多,这次梦纨却是未再睡着了,一会儿想想银雨,一会儿想想颜凌,便时而难过,时而欢喜。 朦胧间,终音似在与谁说话,不知说的什么,听他语气却是醉里带了些不大明显的敌意。她想要听清楚,耳中却嗡嗡作响,而她又想不起要施个甚么法术来叫它们不作响。 脑中一阵困乏时,终音的声音倒很清晰地传入她耳中,是在问她:“梦纨,他要带你回去,你要回去么?” 她强睁着蒙了雾一般的眸子看向声音来处,甚么都看不清,但另一道声音亦传了过来:“梦纨,我带你回赤鬼湖歇息罢。” 声音是颜凌的。 是那个人。 心中顿时有好些难以言喻的感觉涌入,像是眼前有一道明亮的光,叫她又喜欢又胆怯。喜欢那光芒的璀璨,又惧怕它将她身上一切不美好之物照得通透,只是这光芒如此叫人舍不得放不下,宁愿冒着那胆怯的感觉也要伸手触及。 “她大约是不想回去的吧,而且眼下醉了也睡着了,怕是听不见你说什么。”杨终音拿了件鸾羽轻绒给梦纨披上,又道:“所以颜凌魔君你先……” “颜凌……” 话未说完,边上的梦纨便像是呓语般唤了一声,颜凌微怔片刻,忙俯下身蹲在她跟前:“我在。” ☆、十·梦中语(4) 她眸子缓缓打开一些,满目酒气水光,看见他时却清亮了不少,手指轻轻一动,抓住了他的衣袖:“我们……走。”便又合眸睡过去了。 终音面色一白,忽有些尴尬,又有些气愤,暗自冷哼一声,压着声音道:“那你就将她带走好了……实在可叹,竟也有我花雨山留不住她的时候,这姑娘长大了就是不一样,总归还是要走的。” 颜凌将梦纨小心抱起,笑道:“曾闻终音魔君与梦纨感情深厚,近日也亲眼目睹许多,果然亲密,当真羡慕。” 终音漫不经心地整着袖子,抬眸瞧了一眼他怀里的人:“嗯,当初她刚从一团魔息里诞生的时候我就在跟前亲眼目睹,所以从来都是我在照顾她,当爹一般。” “魔君与梦纨的感情,想必这世间无人能及,也无人能代替。”颜凌将她抱稳当了,微微颔首:“那我便先行一步了,告辞。” 终音看他一眼,想说甚么,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颜凌,你可要将她照顾好了,她是我最珍惜的一位友人,可容不得她受一丁点儿委屈的。你那些浪子行径要尽数放了才是,若对她有一分的不专情,我亦不会手下留情。” “魔君过虑了,在下自会照顾她怜惜她。” 又垂眸颔首,便走了。 自梦中醒来时,耳边笛声渐响。 方才梦里有无边雪原,一片无暇纯洁,但风景变幻莫测,时而将所有白色揉成一团,展开时化作了幽静丛林,时而眼前一闪,又成了炽热大漠,而梦中人身处其中不自觉,不断变化亦无法清醒。 只是她梦境到了尾声时,耳边总会有笛声飘来,在梦境之纱最薄弱处遥遥呼唤,忽然就变作只手,将她猛然给拉回了现实。 梦纨蓦地睁了眼,眸子一转,望向笛声来处。 这笛声有些让她熟悉,虽曲调不同,但手法与交替气息的停顿却似曾相识。她思索了半天自己之前在作甚,忽想起好似是待在花雨山同终音一块儿喝酒的,怎么醒来时倒是回来了? 刚起身,那笛声却是停了。 房中纱帘轻动,蓝光忽逝,颜凌握着根浅粉的笛子走来,面上带了柔和的笑意,坐在她床沿上,道:“睡了不算太久便醒了,倒是比我想的要有出息些啊。” 梦纨忽然见着他,很不好意思,面上已红了大半,忙低下头去小声道:“你怎么在这里……我先前是在花雨山喝酒来着,是终音将我送了回来么?” 他摇头:“是我把你带回来的,你说了要同我走。” “嗯?” “嗯。”颜凌将手中笛子放在一旁,摸了摸她的脑袋:“我来这边找你,季殊说你去了花雨山,于是我亦去了。而后你醉在那边,我觉着有些不妥,就问你要不要跟我回赤鬼湖,你说走。” 梦纨轻声应了一句,便不晓得说什么了。 见不到这人时,心心念念皆是他,可见了这人却紧张得不知要说什么,不知要同他聊什么,也不知他喜欢聊些甚么。 “你这儿的风景其实不如我无名域。” 她听见这话,眸子一抬,见颜凌笑着上了她的软塌,长靴不知何时已脱了,脚上绕着一圈儿白雾,正缓缓消散。散去后是些脚链等饰物隐隐发光,露出双很好看的白足。 颜凌将腿盘着,坐在她跟前。 梦纨略紧张,想要后退一些,却被他抓住了手腕,听他笑道:“跑什么?我又不是个陌生人。” 她这会儿心跳得十分有力,几近要将太阳穴都给冲破了,忙暗自施了个小咒术,垂眸说:“我……只是怕挤着你了。” 颜凌点点头,露出个明朗又狡黠的笑容来:“可是你这个床很大啊,我也不是个胖子,挤不着我的。”半晌,将表情放得缓和些,望着梦纨的眼睛,柔声说:“是不是太急了?我。” 梦纨有些惊讶地回望他,瞧着那双深邃的好看眸子,还有那张极其漂亮的脸,心跳猛然发力起来,忙摇头:“不是……是我有些拘谨罢。” “你这样子是最有趣的。”他目光温柔地望着她,像是在瞧一样很喜欢的事物:“我不后悔抱住了你,每一次都是,可小蝴蝶……我总觉得时间不多了,总觉得很赶,便想要早一些告诉你,我的心意。” 她脸上更红了,点点头:“嗯,我晓得你的心意,上次你已……” “小蝴蝶,我到现在仍有些害怕。” ☆、十·梦中语(5) 落地巨窗之外有湖风吹入,梦纨察觉到这话的语气有些不对头,微怔一瞬,见颜凌眼中闪过些阴霾般的影子,不知发生了甚么:“你……在害怕?” 身为魔君,还会害怕甚么? 他应了一声,又道:“的确是在害怕,已怕了很多天了。很多事情我不知要如何去解释,也不知是否自己出了一些问题,眼下脑中一片混乱,见到你时倒是好些。” “解释甚么?”梦纨仍然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但见他这个神情,应当的确是有烦心事的:“向谁解释?” 颜凌叹息一声:“向自己解释。” 见她也跟着满目忧虑起来,颜凌看了半天,却是笑了,一把将梦纨抱住:“看给你吓的,分明是我自己的事情,怎么搞得像是你也有烦心事儿一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让我每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52 天都能看见你就好了,久而久之,每天心情都好些,便不会烦了。” 说罢,揉揉她的脑袋:“方才跟你说,我无名域的风景比你们赤鬼湖的要好些,你想去瞧瞧么?在我那儿住几天也是合适的,将你带过去,让无名域的妖都知道你是我的人,可好?” 梦纨脸上发烫,连连摇头:“不要,我不去。” “为甚么?” “不大习惯……” 颜凌思考半晌,将她抱得放松了些,她以为颜凌是生气了或是甚么,便抬头瞧他,谁知脸庞刚仰起,那人就低下头在她额上留下一吻,低声笑道:“都依你,你想甚么时候去皆可……那这些天,我便在赤鬼湖陪陪你,可好?” 这人一张轮廓精致的俊俏面容在她眼前停着,她看得发愣,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心中激动又担忧,生怕是自己睡梦中的一场虚假幻影,便伸手碰了碰颜凌的头发,触及之处一片冰凉,的确是发丝的质地。 又盯着那人的双瞳,瞧着里头魔族独有的微弱闪光,松了口气,又欢喜起来。 这个人,是真真切切立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幻觉。 想到此处,不知怎的有些感伤,眸子一酸,有些想哭。 梦纨生怕颜凌察觉了她这点矫情的感伤,忙低头一瞬,欲掩饰什么,眼泪却自个儿落下来了,她不晓得该如何是好,这么低着头的动作实在有些不正常,便慌不择路一把扑进了颜凌怀里。 末了,心一沉。 这么不矜持的举动,是如何想到的? 梦纨挂着泪愣在他怀里,方才手臂瞬时抱住了他的腰,但抱得不算紧,只觉得衣料摸着甚是舒服,里头透出些暖意。 这会儿不晓得要如何解释了,活像个憋了很久终于憋不住的举动……怕是将颜凌吓了一跳罢,他都不说话了。 正忧虑,被她抱住的人却是动了动,方才有些松开的手臂此时将她搂得更紧了,衣料之下的体温清晰地贴在她肌肤之上。他身上传来阵阵幽香,不是香料,是魔族独有的气味,同她的气味不一样。 能叫人想到幽深的海域,水面上生长着在现世中并不存在的花朵。 颜凌的唇离她耳朵有些距离,但声音似能传到魂魄中去一般:“是答应了?那我就在赤鬼湖陪你罢。正巧近日也没什么事儿,宫中遣散了一拨人,有些还是不愿意走的,我不待在那边倒也方便,省得来烦我。” 梦纨趁着他说话的间隙,将眼泪给悄悄擦了,从他怀中抬起头来:“遣散了一拨人?为甚要遣散他们?” “因为不需要了。”他摸摸梦纨的脑袋,又捏玩起了她的下巴:“是一群偶尔去伴我与鹤琴的舞姬乐姬,因他自个儿的宫殿里只有他一个人,所以平日若要休息玩耍,不是前往下城之中,便是来无名域。而如今我们都没甚兴致玩耍那些,便散了。” “嗯……”梦纨沉默一瞬,忽问:“你们,是不是都与终音一样的?都很喜欢玩儿,是么?” 颜凌愣了一愣,像是在思索甚么一般研究起了她的话,半天道:“这个,应都不一样的吧?终音魔君我不大清楚,听说他有一具好身躯,也有一颗极迷人的心,所以在他怀中的女子皆是连心都为他倾倒的,他与我们应当不一样。”见梦纨眉头皱起来,又忙道:“我与鹤琴不过是闲着无事,他素来是喜欢纯涟的,整日带着那把琴,没事儿就拿出来抚一抚。而我……我是喜欢同人打架的,但这些年没有架打,神魔两界亦相安无事,便有些堕落了。” 说罢,又正色道:“但如今有你,我自洁身自好。” 虽仍有些担忧,但实然,颜凌的话梦纨是十分相信的。 她未曾与谁这样亲密过,自诞世来也未曾对哪个人动过心,唯有颜凌让她那般魂牵梦萦日思夜想,所以这人的话她一概不去思索真假,只是因喜欢他,便相信他所有的话。可如若往细里去想,倘若往后他仍想要在风月场中快活玩乐,梦纨亦是无法接受的,若真有那样一日,怕是要忍痛割爱。 只是她觉着,不会有那么一日。 ☆、十·梦中语(6) 自颜凌在赤鬼湖住下来,季殊准备的事物皆是双份,不论食物或是用品,但言语却是少了许多,皆简洁明了,只是目光里头能让人看出他仍是关怀着梦纨的,大约是因颜凌在一边,便不太好像平素一般。 梦纨有些不习惯。 赤鬼湖的宫殿里没甚好玩儿的东西,颜凌却是一副并不无聊的模样,整天同梦纨说些故事,皆是他从前的往事。但有时他似乎想不起一些东西,过去的回忆同现如今的事实无法接合,像是缺了些甚么,又多了些甚么。 每每如此,他面上皆会闪过些阴霾般的神色,却也是一闪即逝,转眼又是一副明朗笑容。 这日下了小雨,湖风吹进来时亦带了浓郁的湿气,吹得梦纨略困乏,便在榻上铺了层绿晶席子,躺上去有凉意甚浓,能提神。 魔族可百日不眠,梦纨算是喜欢睡觉的,但如今颜凌在这儿,她便不太想睡觉。 正躺好,颜凌便从外头进房来,手中拿着一小捆雪缎,道:“方才去季殊那边要了些缎子来,打算作些画给你看看。”见她躺在榻上,问:“想睡了么?” 梦纨点头。 “这般。”他将雪缎放在一边,朝着床铺走过来,脚上饰物触及地板,叮叮声极清脆:“我也有些乏了,你若不介意,我同你一块儿躺躺。” 见她面上一红,颜凌笑道:“方才沐浴了的,就在这脚下的赤鬼湖水里。这水如此猩红,我早就想试试在里头泡着是什么感觉了,没想到竟是极好,比寻常的湖水要舒服许多。” 他这会儿披着件青岚织作的袍子,身周岚气流淌,将他给裹得严严实实。 梦纨安静良久,问:“这个袍子,是从哪里来的?” “方才在南边一座山上顺手牵的。” “你从湖中沐了,就去山上?” 他点头:“那山也不错,但仍是没有我无名域的好。”话落已笑了:“别问了,我的衣裳不知顺水飘去了何处,故上山用雾气制衣。” 梦纨惊得不知该说甚,便听他问:“能上来么?当真乏得很。” 只得点头。 颜凌上塌时的动作很轻,待躺好了,掌中拂过一阵泛了蓝光的香风,化作条银光流淌的薄毯,将他自个儿盖好了,刻意使自己不触到梦纨的肌肤,瞧了瞧发愣的她,道:“不睡么?” 她小声答:“睡……” “那我便不跟你讲甚么睡前故事了罢。”他身上的青岚袍子失了魔息,化作原本的青雾模样缓缓飘出窗外,那薄毯之下露出些许他的胸肌,瞧得梦纨面上一红,转过身去。 颜凌又道:“就这般睡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53 ,我不会打搅你,待你醒了,我应当也醒了的。”平躺着扭头看她的满头青丝:“好么?” 她背着身,脸上发烫,轻声说:“好。” 身边有人同她一块儿睡觉,是很不习惯的。 但大约是这些天太高兴了,有些费心神,困意来得极快,容不得她抵挡抗拒,如汹涌海浪铺天盖地便将意识淹没。 却无梦。 醒时,不知睡了多久,外头雨声比先前大了不少,伴着雷鸣,将湖面闹得一片喧嚣。 满耳雨声,梦纨睁眼瞧见床边香炉,睡姿仍是之前的那个睡姿,身后人不知还在不在,倒是听不见呼吸声,她却还是不太敢动。 若他还在自个儿身后睡着,一动就将他吵醒了可怎么办,又或者是将他碰到了可怎么办。 若不在,她这么小心翼翼的行为岂不很傻? 梦纨苦恼良久,想出个法子。 她将自个儿的魔息由周身放出一些,探了探身后,果真感受到了另一人的气息,连忙将所有魔息都给收回来,生怕颜凌察觉到了故而醒来。 但这举动似乎晚了些,那人声音里有些尚迷蒙的睡意:“醒了?” 应是警惕到了一分魔息而被扰得醒了过来的。 梦纨有些内疚,点点头:“是我将你吵醒了,真过意不去。” “不是,方才做了个梦才醒过来,同你没什么关系。”沉默半晌,又说:“小蝴蝶,转过来让我瞧瞧你好么?” 她一愣,心跳猛地变快了,有些紧张,但仍是像他说的那样做,缓缓转了过去,目光正对上他那双墨黑的眼睛,里头有些温润光泽,如美玉的华光。 颜凌看了一会儿,忽然笑道:“花雨山那次,你碰了我的非所愿?” “非所愿?” “就是我的武器,那把三叉戟。” 梦纨没想到他问了这个,也没想到他那会儿竟并未睡着,忙道:“我……我没见过那样子的戟,只是想摸摸罢了。” “无碍,我没怪你。”他伸手抚了抚她的长发,神情悠闲中夹杂着几分慵懒。他本来就长得好看,面容精致英俊,明朗如烈阳,这神情便好似夏日午后的浓云遮了金乌,炽热又迷人。 “我时常会想,若非你那次走到了那片花林中看见了我,且瞧上了我的非所愿,我在宴上大概是不会同你说话的,我们……也不会有如今。”颜凌将手收回来,目光灼灼:“所以我把非所愿供了起来,就在寝宫里。” 梦纨笑出声来,他又道:“你别笑,我还有许多三叉戟,虽都不如非所愿好使,但也都是上乘兵器。” 她问:“那个……你当真将它供起来了?你是在同我讲笑话对不对?” “不是,你不晓得我将你看得多么重要。” 梦纨又红起脸来,索性换了个话头:“嗯……能让我再瞧瞧非所愿么?上次没看清。” 话落,见撑着下巴侧躺的颜凌将另只手抬起些,上头有隐隐蓝雾正凝聚,下一瞬便感觉到有股凌厉之气从远处飞速袭来,带着呼啸雷声,蓦地穿过了房中纱帘,一路切割出些许裂纹,碎纱漫天。 只听房中嗡嗡一阵金属鸣动声,一把暗光流动的长戟倏然出现在空无一物的虚空里,竖着悬在颜凌掌中。 这三叉戟仍是初见时的模样,戟身有花纹,戟尖呈鹤嘴模样,通体黑蓝交织,时而墨蓝,时而漆黑,周边裹了层扭曲了虚空的透明气息,隐隐散着些暴戾之气。 梦纨由榻上坐起,又站起来,抬头望着这悬立在颜凌掌中的长戟,见它锋利的尖端是鹤嘴形状,又看下头圆滑的分叉处有类似鹤翼的小倒刺,便问:“为什么是鹤?” 低头看向颜凌,见他正笑,又说:“鹤是仙家与神族喜欢的灵物,你也喜欢?” 他道:“我的原身就是鹤,这非所愿,是用我诞生后褪下的灵羽炼化而成。” ☆、十·梦中语(7) 梦纨想要伸手去触碰戟身的动作停了一瞬,略意外:“你的原身是……鹤?” “对。”他手掌轻扬,非所愿便自个儿悬空而立,而他双手抚上了梦纨的腰肢,将她抱住了:“就是那种,白身丹顶的鹤。” “鹤可以化成魔吗……” 颜凌点头:“能行,甚么都能行。只是因那丹顶的鹤刚死不久,便有自然之中凝聚成团的魔息裹上了它,借着它的躯壳生出了我。我与你诞生的原理乃是一样的,你亦是从蝴蝶死去的尸身中诞生,本身却并非那蝴蝶。” 说话间,脑海中却有甚么念头电光火石闪过,意识中倏然划过好些莫名的字眼,将他惊得微怔。但也只是一瞬,这一瞬过了,却无法捕捉那一念中藏着的事物。 是忽然想起了甚么,他竟忘了。 颜凌这神情梦纨并未瞧见,只是循着他的话去思索,倒也想明白了他所说。魔素来是从魔息里诞生,又或是从被魔息附着的甚么东西里诞生出来,并非万物修炼而成,颜凌所言的意思,是说一只死了不久的鹤被魔息给附了,魔息中蕴含的力量将那鹤的身躯当做了一个媒介般的事物,造出了颜凌。 想明白了这点的梦纨颇高兴,她总是觉得自己有些笨拙的,但这会儿把颜凌说的话弄明白了,便不会叫他也觉得自己笨拙罢。 于是面上带了笑容转过头去,道:“我晓得你说的意思啦。” 她回首时,颜凌已将方才微微愣着的神情收了,只是内心仍有些疑惑焦虑,眉头便有些皱着。抬眸正撞上梦纨一双略略弯着的眼,似烟波飞柳,顿时将眉头舒展开了,笑着回道:“是么,那我的小蝴蝶可真是聪明。” 梦纨正欲开口,这会儿却才注意到她腰上的一双手,那人的体温与力度隔着她的衣料传到了肌肤之上,引出阵阵酥麻的奇异感觉。 于是面上蓦地一片红,要说甚么却也忘了。 那人也不说话,只是默不作声将她抱着。因梦纨是立在榻上的,颜凌只是坐着,故比她要矮上一些,她瞧见他头上的发饰顺着青丝垂下细细一条银链,似星河。 君眸如月,青丝作夜河,荧荧其上何所物? 伸手将他长发拿起一束放在指间细细摩挲,冰凉如夜里湖风。 “君心如星,万里璀璨……”这是许久前在花雨山的殿里听见的曲,由一位并不算好看的歌姬所唱。但这歌姬开口时,每时每刻皆是瞧着终音的,眸中有万般缱绻柔情,皆是向着终音。 只是那会儿终音正同梦纨说些甚么,边搂着位花容月貌的狸子妖。梦纨无心听,倒也装出一副正在听的模样,目光皆落在那唱曲的歌姬身上,听她一字一句每一声皆像是为了终音而唱,目光不曾从他身上挪开。 那时候的梦纨觉着那歌姬的心境定很凄凉,分明看着心爱之人搂着旁人,半分也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54 未注意到她,却仍要带笑唱曲。 君心如星……可如今想起,这曲子的词,实然极其幸福安宁,词中未说那“君”是何人,在何处,是否在歌者身侧,只是一昧赞美,一昧喜爱。 无怪乎那歌姬面上带笑,这词由她口中唱出,大约她心中亦是不在乎终音在何处的,只要望着他便极其快乐罢。 “小蝴蝶?”颜凌抬头看她,将她抚着自个儿头发的手轻轻抓住:“你唱的是甚么?为何一脸的怅然?” 梦纨却是摇头:“想起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有些感伤。”说着缓缓坐下,又道:“你说,喜欢一人时是远远地瞧着那人就会觉得快乐的么?喜欢终音的人那样多,可每天见着他都搂着不同的美姬,不会难过么?” 颜凌一愣,笑了出声,将她的额头点了点:“哎,怎么想起你那位友人了……这个我并不知晓,但我若是远远瞧着你却不来与你说话,会很难受。其他的事情,我倒是不大明白。”忽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声音略低沉:“小蝴蝶,我希望你一直在我左右,不要飞走了。” “我不会……” “你不用说话的。”他将面庞埋进梦纨的长发里,不知是个甚么表情:“我有些问题一直想不明白,到了现在,却也不敢去想明白。像是面前有层层纱帘,后头藏着一抹很熟悉的影子,很想去知晓那影子属于谁,但实在想不起是谁……可越是掀开那些轻纱,心中越是觉得恐惧,只觉得那后头的东西不该触碰,不该看见。梦纨,我害怕如果有一日看见了恐惧之物,因我不知会发生什么,也不知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十一·泡影(1) 颜凌的话,她自是不懂,但那人身躯似在轻颤,却叫她有些惊讶。 世间之大,能叫魔族恐惧的东西少得可怜,而他此时却是在怕什么?有何物能值得让他这般顾忌? 他究竟……在说甚么? “是遇见了什么东西吗?”梦纨的双臂皆在身侧,被颜凌紧紧抱着,这会儿只得用指头去触碰他的身子,点了两下,却无反应,便又道:“是瞧见了甚么吗?” 还未问完,颜凌却是将她放开了,目光里头带了些罕见的倦怠,摇头:“我不知道,小蝴蝶,我只希望是自个儿活的太久了弄错了一些东西,有些事……实然不愿去想。”停顿一瞬,像是想起了甚么一般望向她,看了良久,眉头蹙起:“我同你说这些做什么,我……实然是糊涂了。”便抓起梦纨的手道:“带你出去玩玩罢?听季殊说过,你从前极爱独自一人四处游玩,自被邪气染上后就有些不爱动了,正巧我晓得一个绝妙的地方,带你去瞧瞧好么?” 他面上没了方才的倦怠忧愁,又如平日一般神色,梦纨看不太懂,但颜凌既说要带她去绝妙之处玩耍,她自是很欢喜的,便应了。 出了赤鬼湖往北三万里,便是出了栎余洲,乃魔界五十洲之一。再往北,过了二十来洲,终快抵达尽头,便是极北之地。 魔界的极北之地唤作失极领域,相传乃当年魔界初成时的一个边界,过了这许多年皆未曾变化,仍是当年的一个模样,未曾染上天空里的猩红与浑浊,却是满天繁星的模样。 裹着两人的黑雾倏然退散,梦纨由颜凌怀中看见了天穹。 二人是踏着颜凌召出的乌云而来,身周有黑雾护着,梦纨一路皆在想象要去的地方是如何的一番风景,都说相恋两人最常去之处是有雪的地方,便想着他是否会将自己带去一个雪原甚的。 只是雾气退尽,却见漫天繁星璀璨明亮,黑幕之上银光流淌,星河如碎晶。天幕之下一片光芒之海,微光荧荧,浪潮翻涌间有柔软的光点被漾起,被波涛击碎了洒满水面,伴着夜风拂去方向缓慢流淌。 天地皆晶莹灿烂,星华成雨。 “此地叫做失极领域,是魔界的边缘之一。”颜凌将她搂着,伸手划过面前星光,见虚空中落下一片柔软光芒,落在掌中成了轻纱般的事物:“这就是将星光割下之后,能用以制成织物的材料。” 梦纨瞧着他掌中发光的轻盈事物睁大了眼,又抬头去看那漫天晶莹,缓缓道:“我没想过在魔界能看见星辰……天空不是红色的,真好看。” 真好看,能叫人落泪那样好看,光是瞧着那些光芒,便觉着这立在地面之上的自己无比渺小,这一生都敌不过星辰之力。 “凡人不能摘星。”他露出个极好看的笑,如看透了她在想什么一般,抬手蓝光闪过,非所愿已在手:“但魔族能。” 话落飞跃而上,化作道炫目光芒直刺天穹。 霎时周遭雷电大作,无数闪电伴着那道炫光聚集凝结,上空大片的星辰就好似一片被风吹皱了的水面,竟起了阵阵涟漪波澜,而后蓦然扩大了范围,头顶整片夜穹波动起来,无数光芒由天空落下,从极小的一点迅速膨胀成巨大的发光石块,不断击落。 梦纨看得呆愣,满目皆是落下的光芒,正上空一片巨大的星辰碎片朝她砸来竟是未曾注意,落地一瞬激起飞速扩张的灰尘碎屑,而她却立在正中,这才反应过来。 那星辰的碎片在触及她身周魔息的一瞬便碎成粉末,伴着尘埃吹散出去,一片晶莹。 执长戟的人从天空之上落下,眼中锋芒能将天河劈碎。那人一头乌发如极其沉默的夜,身姿英勇,威风俊美,这么落在了梦纨面前,收长戟于身后,笑道:“星辰看似虽小,近了却巨大无比,我无法摘了给你,只得斩碎了。” 她说不出话来,看着面前人明朗笑容,竟有些想哭,忙垂下眸子想要掩饰般讲些甚么,却还是说不出话。 颜凌在梦纨低头的一瞬便收了笑意,眼中分明有难以言喻的痛楚,可语调是带着欢喜的:“傻蝴蝶,难过甚么?我这样你却是不开心么?”伸手将她搂在怀里,神情更是难过,语气却装得仍未变一分:“魔界扭曲得很,能看见星辰的地方只有这里,我猜你没来过这么远的地方,就带你过来了……但我不希望你哭啊,要笑,要高兴起来,好么?” 罢了,闭目一瞬,眼中悲痛霎时湮灭,笑意迅速覆上双眸。而后将她下巴抬起,凝视她半晌,在额上印了一吻。 他难过模样,梦纨自是看不见的。 有奇异光芒自天际而下,不知何物。 “颜凌,我……很高兴。”梦纨面上带了红晕,这次却敢直视颜凌:“你能将我带来此处,真的很高兴……与你在一起,我……我每时每刻,都有些想哭。”说着,擦了擦睫上泪珠:“但仍是很欢喜。” 他抚着梦纨的发,瞧了远处方才落下光芒的地方一眼,又看着她:“当真高兴?”伸手将她的泪擦了,指腹轻触她脸颊:“你若高兴得哭了,我倒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55 不生气。小蝴蝶,你若能这么一直在我身侧,哪怕是要用一切来交换,我却也愿意了。” 面前人脸上更红,却露出个笑,又被他拥入怀里。 天穹上又落下几点彩光,色泽如霞。 他见了那些彩光,却只觉哀伤得难以言表。 只觉得天地都要离他而去。 ☆、十一·泡影(2) 回赤鬼湖时,已是第三日。 两人在失极领域待了三天,看了三天的星光,期间有好些粉色或金色的光点由天幕落下,并非落星,亦非碎片,梦纨不知是甚么,但很好看。她觉着自己这一生的运气大概都用以让颜凌喜欢她了,往后怕是没有别的运势来面对甚么劫难,但也值了。 将她送回来后,颜凌说是要回无名域办些事务,约莫需要一段有些长的时日,走时在她右边脸上亲了亲,当着好些侍从的面。 “殿下总算是回来了。” 山巅殿宇中比平日冷清些许,少了莺燕嬉笑与悠长乐声,显得愈发寂静,加之山顶云雾袅袅,颇有虚无缥缈之意。 颜凌一入了寝宫大殿,便有侍从迎上这般说。 他问:“怎么,鹤琴来了?” “鹤琴魔座来过,但又走了。” “噢,想是找不到我便走了吧,你且退下。” “是。”侍从弓腰退下,片刻抬眸,瞧了眼颜凌略疲惫的身影,不知颜凌这又是做什么去了,莫不是同人打架了?瞧着极其疲劳的样子。略一思索,吩咐外头候着的侍女去备一碗蛇羽汤来,待会儿好同颜凌端去喝了,补补精神。 这寝宫之中的高墙皆由白玉堆砌,加之魔界无阳光,玉石本来的清凉之气就更浓郁,行走其中,凉风习习,气息清冽。颜凌出了大殿,拐入一道空旷长廊,静得能将脚步声听得清清楚楚。其实有时他只觉那些都不是脚步声,却是不知从何处漏出来的心跳声。 他觉着,自己极疲倦。 因四下无人,也不必作出一副什么事儿都没有的表情来,放松许多,眼中亦流露出藏不住的颓然,覆在那双深邃漂亮的眸子上,墨色倒是加深了几分。 穿过这道白玉长廊,便又是一间殿厅,颇为宽敞,里头却摆设简单,不过几个徐徐升烟的香炉,几扇空白纸屏风,后头另有两扇延伸至覆顶的高门,一扇朴素些,一扇雕花。 他径直朝着那扇较朴素的大门过去,进去了,关门时似有声隐隐叹息。 这门后是颜凌隔出来的的一间书房,平日若懒得走去别的大书房,便在此阅读歇息,里头藏书多是些画卷与逸闻录,记载术法与史实的极少,还有好些款式各异的笔杆子与画纸。 他进来后仍是颓然疲惫的模样,走至木柜前取了几张较厚的画纸,又挑了跟细长文杆,在书桌上摆好了,脑中却有一瞬的空白,猛然间不晓得自己该做什么了。蹙眉回神,想起还要调墨,于是将桌边抽屉拉开,里头皆是层层小格子,每一格中都放着枚彩色石块,他顺手拿了枚离自己最近的暗金色石块,放入纸边的一只水晶方盒里,那盒子便从底部开始涌水,不多时涌满了,方才置在其中的暗金石块亦化了,将整盒水染成金色。 调好色泽深浅,即在纸上画着些甚么。 他其实有很长一段时日不曾作画,因闲来无事时便陪着鹤琴去下城中游玩,或是同他一块儿喝酒,故独自一人的时候很少,亦静不下心来画甚么东西。如今再拿起画笔,只觉有些生疏,但瞧着纸上墨色延伸,心中却也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缓缓蔓延,故渐入境界,手中动作愈发熟练。 此番画的,似是一张地图。 颜凌边画边短暂停顿,笔下暗金的线条织成重重山峦、大片湖泊与藏在山间或立在平原之上的城镇,虽画得有些急躁敷衍,却能从中瞧出他一副好功底,即便是房屋轮廓,却也能有种极简里带着些精致之美感。 待画到花雨山的时候,笔触停了一瞬,他垂眸细思着什么,再下笔时动作却是慢了许多,一笔一画像是皆带着思索,好似记不清花雨山的山型与方位。 凭着记忆一路画过去,到了最后,画中空白的地方正是如今的赤鬼湖。 先前,在赤鬼湖之时他曾问过梦纨是何时出生的,好记住她的生辰,每年都备上礼物。 那会儿梦纨答道:“生辰么?若记得不错,今年我就满了两万零一岁了,但时候还早,还有好些天呢。” 她的声音柔和又好听,能清晰地印在脑子里。 这会儿也是,仿佛梦纨正立在他身侧,用同样的声音重复那句话。 她是两万年之前诞生于魔界的,那时候,他自己却是在做什么? 执笔的手有些颤抖,颜凌将眉头皱着,另一只手撑在桌沿,因作画时是站立着的,汗水即低落在纸上,恰好打在那空白的地方,声音极轻。 “这地方……”无意识出声,伸手抚了抚纸面:“这地方,不是那里。”顿时提笔,在空白之处描出了它本有的区域地界,线条流畅却叫他满心恐惧。待画好了,将画笔甩到一边,眼中惧色愈发浓烈,拿起眼前这张他亲手绘出的魔界地图,神情似瞧见了天底下最可怕的事物。 “不会是这样的,为何会是这样……” ☆、十一·泡影(3) 近日小雨连绵如银针,洒了满湖涟漪,氤氲了千里山峦,不知要落到何时。 自十几日前颜凌离了赤鬼湖便再无消息,虽走前说了约摸要许久才会将事情办妥,可梦纨仍是很想念他,但脸皮子薄,又不愿去无名域找他,远远瞧上他一眼。 于是也失了出去玩耍的兴致,每日在殿中转悠,或是趴在窗边看着外头的小雨,又或是拿了本不知讲些甚么的书籍看得起劲,就是不出门。 她这样子,虽无碍,可季殊瞧了却是忧心。 他家这位殿下是头一次与人有了这么个关系,在此之前毫无经验,连心都未曾对谁动过。如今遇见这么一个心上人,恰好这心上人又是喜欢她的,无疑会让她更加将这人地位抬得高,而她这会儿想的什么,想要什么,也不知是不好说出口,或是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便每天这么安安静静等着颜凌。 季殊觉着,梦纨心中一定不似表面这般安静,定每时每刻都在盼着颜凌能够过来,但又很想掩饰这一念头,便装作淡然地做着一切。 这会儿,他决定去劝劝梦纨,让她亲自前往无名域去看一看颜凌,解了相思之苦。 恰好昨日他从外头新买了一批食材,吩咐后厨按照一份从一位魔君那里传出来的菜谱,制了几样新式菜肴,此时正好借着这个给梦纨送去,顺道同她聊两句。于是亲自端了一份,敲开了梦纨的房门,绕过重重纱帘与水晶帐,瞧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56 见了正趴在观景小门前的梦纨。 她正帮银雨雕刻一面小小的牌位,手中动作倒是利索。 见季殊来了,梦纨转过头来道:“呀,好香。” 季殊从未见过她雕刻这东西,有些呆愣,忙回过神淡然道:“属下从外头买来了一份菜谱,据说是北面的一位魔君自制的,流传到了一些下城里,很受欢迎。” “所以你也拿来做了么?” “是吩咐给后厨的师父们做的,属下烹饪功夫并不算好,怎能委屈了殿下。” 梦纨将手里的东西放了,想起件甚么事儿,忽然笑道:“啊,我记得的,当年你煮的那个……” 季殊面色一红:“殿下,菜……要趁热吃。” “其实味道甚好,你也不必老惦记着那次。”她将菜肴接过来,是一只玄陶碗,里头内容荤素皆有,色泽鲜艳,淋了好些浅棕的酱汁在上头,喷香诱人。 “殿下。” 梦纨正拿了筷子,听季殊唤她,便瞧他一眼:“嗯?” 他神情略有些严肃,眉头却像是忧心着什么一般皱着,道:“殿下当真不去无名域看看么?这些天殿下总是将自己关在房中,即便走动亦只是在宫中走动,殿下喜欢的魔龙已在飞猿山停留了许久,每年的这时候殿下都会去看的,这些天是因为心情不好才不去的罢?” 梦纨口中嚼着美味,边听他说。 “属下想,大约是因为殿下太过思念颜凌魔座,才不愿意出门。若真如此,属下只希望殿下能够快乐起来,倒不如去瞧一瞧颜凌魔座,心中大概会好受些。” 说罢,见梦纨沉默着闷头吃菜,也不语片刻,而后拜了一礼:“属下话太多,望恕罪。” 好半天,她将一碗菜肴吃了大半,放了碗擦了嘴,有些失落道:“我自然是想他的,但无名域的事务却是最为重要,不能因为我思念他,就去打搅了他。这些天我试了许多法子来让自己冷静下来,不那么想他,可都没甚么用处。直至今日,我忽然想起了银雨的事情。” 眸子一转,望向身边尚未刻好的牌位:“在此之前,我竟都忘了他的事情,满脑子都是颜凌……这会儿觉得很愧疚,也不想去找颜凌了,就等他来找我罢了。” 银雨之事,她仍在自责。 她这心思季殊也看了出来,既然她这般说了,这话题还是截住了的好。 故收了碗筷,出房去了。 他一走,梦纨便放松了身心般躺在地上,面上肌肤贴着冰凉光洁的地板,有些昏昏欲睡。 哪能不想去找颜凌呢? 自喜欢了他以来,每每见不着他的时刻皆在思念他,哪怕是老远看一眼也好,若那人能够回望她的眼神,便更是幸福。只是上次他离开时面色略显严肃沉重,大约是要去处理甚么重要事务,但既然他说了自己还会过来寻她,她便信了,这人定会信守承诺。 实然,说起来,颜凌提起过数次的那个惧怕之物究竟是甚么呢? 她如今还能想起颜凌那会儿的目光,里头没有惧色,但有着极其浓郁的疲倦,却并非是劳累过后的那般疲倦。 其实与其说是疲倦,不如将其称作为无可奈何后的无力,却是更为妥当。 如此一想,颜凌大概是碰见了甚么麻烦事儿的,只是梦纨当真想不通,魔族如此强大,这世间还会有甚么事情能叫魔族也皱了眉头?阴阳皆能颠倒,天地亦能为之碎裂,他却是在害怕甚么呢。 她躺在地上深思良久,又想出一种可能,便是有神族要来寻颜凌的麻烦。 魔能与天地之力抗衡,而天地之力又是天神力量的具现,当年神魔两族大战之时,迸发出的力量摧毁了茫茫混沌中的七十八处人界,无数文明历史毁于那一战,七十八人界无一生还。到后来双方归于和平,激荡起的阴阳之力方安静下来,足足耗费数百万年。直至今日还仍有残余的神魔余力游荡于混沌中,所过之处若不设法抵挡,便仍能摧毁那许多脆弱的生灵。 当年那一战,魔族以少于神族的数量而与神族打了个平手,如今过了这些年,原本神魔一战的天神与魔族皆归于虚无,力量散于混沌之中,现今的神魔两族皆是新者,倒是不知谁更强,谁更弱了。 倘若是有神族来寻颜凌的麻烦,他这反应却也说得过去。 ☆、十一·泡影(4) 但梦纨却又想起一事。 她虽鲜少与别的魔打交道,可多多少少也了解魔界中的几个阵营,魔虽同为一族,却因性子或利益而分成了好些势力。颜凌那一边的,有他与鹤琴,还有苍渡和群祭,这四位关系甚好。如此,先不说苍渡,就光是群祭,便是魔界中实力靠前的,若有神族来招惹颜凌,应是不会叫他苦恼的。 故这一想法也被推翻了。 如此一来,她当真就猜不出究竟是何事能让颜凌这般颓然了。 入夜时,凉风习习,这绵绵不断了许多天的小雨似有消停迹象,被洗刷了多日的一众植株终不必沙沙作响。风里带了清新纯净的气味,裹了些湖水湿气,在水面悄然打了个圈儿,吹入殿中。 梦纨将给银雨做的牌位给雕刻好了,长方的一块,上头字体优美,模样古朴,并无旁的修饰。她将这牌位拿在手中看了许久,眼圈儿给看红了,而后将它抱在怀中哭了会儿,便将季殊唤来,东西递给他:“放到南边的那间空殿里去吧,将里头收拾干净些,放上最好的摆设。” 季殊应了声是,转身要走,又回头:“殿下,莫要时常伤悲才是。” “……嗯,我知道。”她心中有许多话想要说,却不想说给谁听,银雨已不在了,说再多亦是无用。 待季殊拿着牌位走了,她即出了房,走至湖边,赤脚踏上水面,而后踩着水到了湖心处躺在了水面上,望着挂了轮红月的天空,忽觉着很刺眼。 这般赤红的天,是因魔界浊气太重。 有那么一瞬,梦纨只觉自己是泡在一片血泊里的,眼前是无尽的猩红,身下亦是,她想起银雨被她杀死的那天,不知他身躯之中是否涌出了这样鲜红的血。 又是心中一痛,流出泪来。 梦纨这么闭目躺在水面之上,亦不知过了多久,忽察觉一丝魔息隐隐靠近,约莫是离了有五十里的距离,惊得她坐了起来,望向天穹。 方才还是极红的天幕中蓦地盘踞起乌云,黑压压一片,似要涌动着压下来。而那沉重乌云之中却有道蓝光倏然而至,伴着汹涌的黑雾,如坠落星辰的行径,朝着梦纨的所在飞速冲来。 她有些怕,伸手挥出两团紫光,放在面前以作抵挡,紧闭双眼,脸却朝着一边偏去。 那裹了黑雾的蓝光以极速到了她面前,却是在快要碰到她的一瞬停着了,光华与雾气蓦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57 地散开,便有一人同她一般站在水面上,身姿挺拔,蓝衣如神界无星时的夜穹。 他蹲下来,握住梦纨的手,温声道:“吓到你了?” 梦纨这才回过头来,有些难为情地瞧了他一眼,却是摇头。 她晓得是颜凌,光是那魔息就能让她认出来。但不知怎的,他坠落的速度并不算太快,可梦纨偏偏不想躲开,却又有些担心他会撞着自己,便抬手去挡。 这反应有些自然过头了,倒显得她对颜凌很不信任。 “我自会在碰着你之前停下来的,且本就是赶来的,也懒得将速度放慢了,若有下次你便不要害怕了,好么?”颜凌将她的手放开,看了她片刻,将她拥到怀里,笑道:“可有想我?我这些天可是非常想念你的。” 梦纨闻着他衣裳里的香气,只觉安宁静心,唇角亦缓缓勾起来,道:“嗯……” “只是这会儿我待不了太久,仍有些事情尚未办完。” 她一愣,脱口而出道:“到底是甚么事情让你那样呢?上次……你的模样,让我有些担心。”说着,从颜凌怀中起来:“若是我能够帮上忙的,你就不要一人承受。” 颜凌不说话,只是苦笑着将她看着,良久抚了抚她的脑袋:“无碍,我会有办法的。” 罢了,也在这赤鬼湖的湖面躺了下来,侧颜看向她:“来,我时间不多,咱们一块儿躺躺。”伸臂向她:“来嘛,小蝴蝶。” 他忽然之间笑得狡黠,梦纨一怔,却也跟着笑了,枕在了颜凌臂上,微蜷着身子面向他,望着那张好看的侧颜。 颜凌将她脸蛋捏了捏,闭眼道:“我歇息会儿,好多天没睡了,有些累。” 实然,哪来的什么办法。 从头到尾都毫无办法,就算是她如今好端端躺在自己身侧,也是束手无策。 “小蝴蝶。” “嗯……不是要歇会儿么?” 翻过身将她抱住了:“小蝴蝶,可别飞走了。” 他这是头一次躺着将梦纨抱住,她便有些不好意思,脸红了大半,但好在眼前人的眸子是闭着的,松了口气,答:“不会飞走的。” 正庆幸,他却睁眼了,目光柔和:“你答应我了,若反悔了可怎么办?” 梦纨将眸子闭了几分:“我……不会的。” “我将你这么牢牢抱住,你应该就飞不走了罢。” “太牢了些,有些疼。” “可若是松开手臂,你将我丢下怎么办?”虽这般说,却还是将手臂松了些,垂眸凝望她半晌,忽问:“小蝴蝶可听说过珂卢尔此人?” 梦纨蹙眉回想良久,点头:“听过,是一个在我诞生前就死去了的魔,对么?”见颜凌不说话,又问:“他怎么了?” “没甚么,不过是突然想起了他……那小蝴蝶可知,他是怎么死的?” “是被杀的,但……”梦纨忽沉默一瞬,目光里有些疑惑,将声音放得轻了些:“但将珂卢尔杀了的人,不是你么?” 这个时刻的湖水有些凉,湿风拂过,溅起些寒意。 梦纨觉着有哪里不太对劲,却又说不上是何处,脊背没来由地一阵发冷,窜上股很奇怪的感觉。 颜凌面上的笑不知何时消失了,眼中没甚温度,似瞧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但眉头却是皱着的,这么瞧了梦纨一眼,轻声道:“原是这般,是我杀了他。” “你不记得么?这个……也是从终音那里听来的,我没有亲眼看见,并不知晓。” 他摇头:“活的岁数久了,很多事情不记得也不奇怪。”说着却起身:“小蝴蝶,我该走了,有些事尚未做完。” 梦纨也跟着起来,心中一阵失落,却不太想叫颜凌看出来,于是强行露出个笑容:“去吧,我等你就是。” 实然,那个“是”字还未说出来,颜凌便低下头在她额上又吻了吻,满眼不舍:“当真是不想走啊,小蝴蝶。若能够一直伴在你身侧该有多好,就像在邪界那般,无人来打扰我们,只有我们二人。” 停顿一瞬,又说:“但可惜,眼下无法实现。” 他身笼蓝华要离去之时,回头瞧了梦纨一眼,张口欲说什么。梦纨以为他是想同她说些安慰的话,却听他道:“你晓得魔界如今有几个魔吗?” 颜凌这些天说话总是有些叫人琢磨不透,她疑惑了会儿,不知颜凌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口中倒是回答了:“整整三十个。” 他却摇头:“是三十一个。” 走时,又是刹那间漫天浓郁黑云,却伴了狂风大作,将这一片占地颇广的赤鬼湖吹得红浪翻涌,闪电大作,浪头足有一座宫殿般高。那蓝华悬空半晌,身周凝聚起滚滚浓烟般的黑雾,伴着这呼啸狂风倏然冲上天幕,光芒划破万里乌云,如一道凌厉剑光,眨眼间便不知往何处去了。 梦纨将夜空望着,脑中空白了一会儿,不知自己在想什么,也不晓得这时候该想些什么,只是心中空落落的有些难受,便打算去花雨山一趟。 那日醉酒被颜凌送回来以后,终音就没有再联系过她,信也好甚么也好,像是将她忘了一般,有些奇怪。本以为是颜凌走时对终音说了甚么惹他生气,但转头一想,若要生气亦是生颜凌的气,断然不会连她都不理睬。 这深夜,不知终音是在睡觉,还是醒着的,但实然昼夜对于魔族而言也并无太大差别。 又在湖面坐了一会儿,便往花雨山去了。 ☆、十一·泡影(5) 若不看魔界这腥红一片的天光,花雨山其实是座风景秀丽且叫人流连忘返的好山,山中矿石植株微微发光,绚烂非凡。且林深苍翠,流雾伴银瀑,亦鸟语花香一片生机,实是一座叫人喜欢的山。若将这山放在神界或别处,白日里金乌艳光笼罩,夜里星华遍洒,定然更是好看。 梦纨素来是有这般想法的,她的确是觉着花雨山被放在魔界可惜了。 魔界的风格,实然与这山的出尘之气不合适。 但其实她听终音说过,终音刚来花雨山时,这座山并不似如今这般好看,只是比别的山要微微出彩那么一些,其中灵石甚多。是因后来他将纯涟的墓建在这山上,又时常在纯涟墓前饮酒哭诉,这山就从他那无数的眼泪里头取得了灵力,滋养了山中万物。 这话很有道理,亦不是不可行,只是他刚到花雨山那会儿并没有梦纨的存在,故她并不知晓这话的真假。 这会儿子猛然想到这些,踏着一团青雾刚到花雨山上空的梦纨动作滞了滞,低头看了眼云层之下光芒微弱的山巅宫阙,沉吟片刻,换了个方向,却是直直朝着宫殿的另一边而去。 “我啊……这辈子最悔的事情还是你,你说你……甚么时候能从我的脑袋里出去就好啊?”梨花银瓣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58 之中,终音身侧洒着无数圆溜溜的酒坛子,手里又捧着一个喝得甚带劲,面上两抹红晕如飞霞,酒气氤氲了一双桃花媚眼,长睫上却沾着些透亮水珠。 梦纨从上空里悄然落下,赤脚踏在不远处的浅草中,望着墓前哭哭啼啼的人,有些失神。 终音的背影极美,长发泛了青光,其上坠了点点花瓣,身姿优雅,却并非要令人计较雌雄的身姿,只觉像是眼前一株绚丽灿烂的桃花树,或雌或雄并不重要,只是美得叫人无法挪开目光。 她便这么站着静静看他,那边吹来的风里带来好些他的喃喃自语,不知说的什么,声音不大,却带了哭腔。梦纨不是没见过终音哭的,但大多时候他皆只是故作凄惨地嚎几句,偶尔会落泪,可今夜不知是风声将那哭声描得更揪心,还是因他独身一人之故,便哭得投入些。 这声音中满是凄凉之意,听者只觉心上极柔软的一处地方被狠狠扎了一刀,那些哀伤之物即流进去,寒心彻骨。 梦纨缓缓倒吸一口气,眼圈竟有些红了,立在草中轻唤一声:“终音?” 墓前的人身子颤了一颤,显然是难过得太投入,并不知晓她立在那里,忙用广袖抹了一把脸,有些意外地回过头来:“嗯?”见真的是梦纨,竟笑了:“哎呀,你来了呀,这大晚上的。” 她却不知是该走过去,还是仍站在原地,有些犹豫:“嗯……有些烦闷,就来找你了。你……也不开心啊?” 终音醉眼朦胧地瞧着她良久,点点头,脸上笑意蓦地散了,道:“是啊,我又想她了,就来看看她……的这衣冠冢。”说着将双膝弓起来,咬着下唇:“我连她的尸身都看不见,若想看,还得去找师兄……哈,我连她的尸身都看不见!这墓里的衣服沾了她的魔息还没烂,但又有何用,衣裳仍是美的,她却是再也穿不上了。” 他这样子让梦纨看得心疼,便走过去在他身侧坐下了,却不晓得要如何安慰他。 “其实你不晓得的,我试过好多让她复活的办法。”抱着酒坛的人笑得凄然,眼中半分媚色都无,满是悲凉:“我……试过了魔界的方子,借来过神界的宝物,还找过鬼界的故友……原本,我以为是自己太过蠢笨,总是无法成功将她魂魄招来,我亦奇怪,为何我一个堂堂魔君却做不好招魂之术。给她当做躯壳容器的身体也换了许多个,每个皆是被我灭了魂魄而死的,这般才能不伤到身躯半分,才能让术法快些成功。但直到鬼界的故友告知我时,我才晓得她不愿活过来,次次皆是用自己所剩不多的力量在抵抗我的术法,她说她只想在鬼界等一人,多久都行,哪怕是以鬼魂之态来等候都好……” 罢了,终音泣不成声:“我不明白……她明明是被鹤琴杀了的,为何还要等他啊,为何不恨他?他,他就那么……好?” “终音……”梦纨将他轻轻抱住了,她瞧着这人的神情只觉心疼,便伸手将他后背轻抚,道:“你说过的,有些事勉强不来。你说起时这些分明都知道,可为何自己却看不明白?终音……若纯涟始终都只爱着鹤琴,你便放弃了,好不好?你这样子,我看了难受……” ☆、十一·泡影(6) “你果真是个傻女子。”他从梦纨怀中出来,蹙眉笑道:“若真的能够放弃,哪有我此时此刻的难看样子?你也瞧见了,那样多的美人整日陪在我身边,我却还是记着那个人。想来也是可笑,我分明一个谁都不放在心里的魔,却始终无法忘掉她,你说,她究竟有何本事?我时常在这墓前求她从我心中出去,可……可哪有什么用。” “从喜欢到不喜欢,有那样难么?” 终音看她一眼,眸中的桃花色微微弥漫,轻声道:“叫你不再喜欢颜凌,难么?” 梦纨愣了愣,思索良久,却是摇头:“我不知道。” “若想吃一件东西,就去吃,若不想吃,大可看也不看,这即是自由。可若当你爱上一人,就失了所有的自由,不论何时,做何事,都会想到那个人,像是被囚禁起来,无法从那人身侧离开,却也甘愿弃了自己的自由。”许久,轻叹一声:“我将对她的喜爱放在心里关起来,又何尝不是换了个法子将自己也给关了起来。” 最末这话,梦纨听不懂。只是她看明白了终音眼里的失落难过,很想将它们从他眸子里赶出去,却也晓得自己做不到。 这酒,他终是没能尽数喝完,还剩下怀中的一坛与树下两坛,恰好也喝得饱了,便领着梦纨回宫去,半途听梦纨说了近日与颜凌种种,酒倒是醒了不少。 “嗯……你是因今夜颜凌走得太快了,没能好好陪你,才觉着很失落所以到我这儿来的么?” 梦纨点头,却又连忙摇头:“他有事在身,走得匆忙没甚么的。” “那你一脸的失望是为何?” “不知道……” 终音寻了间宽敞的殿厅同她进去,指尖飞出几点光团,点了些灯烛,不算亮,阴影只退散些许,光芒朦胧。 殿中有张极大的床,上头堆了好些金色丝线,堆了满床。四面有围绕着大床不断飞舞的金缎,伴了流云,于其中若隐若现。远远地瞧着,如天上浓云降在地上,云中金龙穿梭,华光流动。 终音穿过流云金缎上了那大床,摆出个极慵懒的姿势,衣襟因他动作而敞开来,被滑下的青丝半遮,于是他睁着双媚人的眼道:“上来歇会儿,顺道同我好好聊聊你那心上人。” 她很听话地上去了,只是两人一个在床头,一个在床尾,她顺手扯过床上那些金丝,发觉它们并非散着的,却是织得很好,看似不过一堆散漫丝线,却是一张薄被,于是道:“你这儿的东西都很有意思呢,比我那边的好玩儿多了。” 终音很淡然:“这被子有意思么?没觉着,是我从神界扯了些阳光弄成的,晚上盖着有时会稍微热了点,只适合独自一人睡觉时盖着……你要么?我还有一床,下次给你带去?” 梦纨将金丝薄被扯过来些许,指头无意识般轻轻揉着:“不要了罢……” 殿中光影交织,一派恍恍之貌,寂静良久,终音忽道:“说起来,我最感兴趣的倒不是你家颜凌陪了你多久,又抱了你多少次……先前你说他这些天时常说自己在惧怕甚么,是何意思?” 梦纨一愣,眉头皱了皱:“我不知道,他还问了我好些奇怪的问题,什么珂卢尔是何时死的,又或是魔界如今有多少魔。” “你如何答?” “我说珂卢尔在我诞世之前就死了,且据说还是颜凌亲手杀的。魔界如今有三十位魔,我记得应当不错。” “是不错。”终音亦跟着微微蹙眉:“他不记得是自己杀了珂卢尔么?那珂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59 卢尔还活着的时候,是个极其厉害又狠辣的魔,曾与颜凌是死对头。颜凌与鹤琴、苍渡、群祭交好,但珂卢尔仍敢犯他,可见其强大。后来颜凌用了什么法子将他杀了我却是不知道的,众人只晓得是颜凌杀了他。在魔界中生死乃是常事,故后来也没人再提起珂卢尔,能时刻念着他的人,怕是只有他的亲近之人了。但你说颜凌问你珂卢尔是怎么死的,却很奇怪了……他是在试探你?还是,真的忘了自己杀了珂卢尔?” 听“试探”二字时,梦纨心跳猛地快了许多。 但将颜凌当时的神态目光回忆起来,却又平静下来,因他那听到真相后的惊讶模样不像是装出来的,虽不明显,她却能清楚看见颜凌眸中的惊诧,同那些轻烟般的惧色交织在一块儿,如一张漆黑的网。 网中人,是他自己。 “颜凌应不是试探我的……”她望着手中金丝,声音极轻:“他……是遇上了甚么无法解释的事情,很苦恼的事情,才会露出那般神情。我不知他遇上了甚么,但若他愿意我帮他,我会竭尽所能。” 终音看了她半晌,似完全没将她后头的几句话听进去,仍在皱眉思索,许久才缓缓道:“你说,他还问了你如今魔界有几个魔?你说三十,他却说三十一……之前问的,又是珂卢尔,再之前又在说自己惧怕着甚么……莫非,珂卢尔没死?” 梦纨蓦地抬头,正瞧见那双媚人的眼睛里满是惊诧:“是不是他遇上了自己亲手杀掉的珂卢尔,才会怀疑自个儿的记忆出了些问题,所以才问你那些奇奇怪怪的话?但珂卢尔的确是不存在了才对,无人感受到他的魔息,但魔界如此广阔,他藏在某一处所以众人无法察觉他,却也不奇怪……” 说着,沉默半天,忽道:“梦纨,若是珂卢尔当年没死透,如今回来了,头一个要找的就是颜凌。” ☆、十一·泡影(7) “那怎么办?”她有些手足无措:“我……我要怎么帮他呢?要去想办法把珂卢尔击败才行吧?可是你方才也说了,从前珂卢尔很厉害。也不知他如今还有没有以前那么厉害……怎么办,我要帮帮颜凌才行。” 终音将她肩头握住,苦笑道:“你先别慌张,若我们想的是真的,你慌张也无用,不会因你慌张那珂卢尔就自个儿死了。若我们想的是错的,颜凌并非因这个而恐惧,你这情绪也是无用的。” “可是,我总觉得你说的是对的,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他为何会这么怕?以如今在魔界中颜凌的地位与力量,他……应该不会有甚么惧怕的东西才对。” 终音沉吟片刻,点点头:“嗯……珂卢尔死的那时候无人在场,两人战斗的那片丛林亦被毁了,且整个魔界为之动荡,远观时也只能看见漫天的刺眼光芒,细节甚的,也只有对战的两人知道。只是后来珂卢尔的亲近之人一口咬定他死了,而大家也都说是颜凌杀的,他这些年也从未否定。” 瞧了瞧梦纨忧心忡忡的模样,又说:“魔界生生死死实乃常事,死个魔君甚的,只会成为旁人的谈资,在魔族中实在不算甚么,故也无人去追究这个。” 梦纨没说话,只是长久地将眉头皱着,似在想什么。 终音轻动手指招来一团浅绿烟雾,其中托着套茶具,他便以绿烟为桌,给自个儿泡了壶茶,心中亦思索着此事,默默饮茶。 实然,若珂卢尔当真是当年没死透,这会儿活过来了且出现在了颜凌面前,这个事梦纨便不能不去帮。那是她的心爱之人,不能眼睁睁瞧着他被多年前的宿敌再威胁性命,哪怕她的力量如此弱小,就算是在战场之上只能存活一瞬,也要将这两万年修行而来的魔息尽数释放。 她的力量不足以做出什么能叫局势翻转的举动,但能出一份力也是好的。 “你是否想着要去帮他?”终音手中拿了枚茶杯,一双漂亮的眸子将她看着,其中清澈透亮,能将她的影子映出来。 梦纨点头:“若珂卢尔真的回来了,我自是会去帮颜凌的。” “珂卢尔随意挥出一道魔息你就没了。” “就算是那样,我也要趁着他没有挥出那一道魔息的时候,将所有力量都释放出来击在他身上。” “年轻人就是不怕死,珂卢尔有一个秘技,能将周围魔息都吸到自个儿体内,你那纯粹的一道魔息……不转换作术法什么的击出去,怕是要被他吸了。”说着,又倒了杯茶水给她:“再说,就算是术法也没什么用,他也不怕。” 梦纨安静良久,终是饮了口茶,说:“那颜凌当初是怎么击败他的?” “这就不知道了,得问他,我们也觉着是个奇迹,他只身一人竟能击败珂卢尔。” “就没有什么办法吗……我想帮他,是真的想要倾尽全力去帮他。” 终音笑道:“你若是去帮这个忙,那我也是要去的。” “但我们无法……” 他点头:“用术法无用,那就用刀枪剑戟,用拳脚,总会有办法。” 梦纨捧着茶杯将他细细看着,忽红了眼道:“终音……其实这是我一人的事情,你不用去冒险的。” “可我怎么能看着你这个傻女人独自一人去送死呢?”终音笑着将她脑袋抚了抚:“你总是让我想起很多……还年轻的时候的一些事情。师父还未死的时候,我也与你一样为了喜欢的人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像个傻子。”说着叹息一声,眉头皱了皱:“可我那时候只有自己一个,但你还有我,我不能瞧着你像我当初一样无人管,自己承受那么多。” “珂卢尔那么厉害,你去了,会受伤的罢。” “虽说你从未看过我同其他的魔打架,却也不能这么说我呀。”他有些不满地横了梦纨一眼,小声道:“虽我不算太厉害,但打起来应是跟你家颜凌差不多的。话说回来,魔界一直都未定下到底哪个是最强的,因这个强,很不好定义。譬如泷山幕————就是你很少见到的那个漂亮姐姐,我的挚友,她虽不太能打,但无人伤得了她,她身躯之中融入了几万枚上等盾器,太古之时天地最初的第一枚盾器也在里头……再说,她的血能抵挡天下间所有的术法,这么一个刀枪不入又无人能伤的魔姬,虽根本打不死谁,却也无法被谁杀了,这算是强么?” 梦纨点头道:“很强,但……” “所以我说很难定义了。”终音将杯子放了,望向房中一个虚无的点,轻声说:“若比杀伤之力,我与颜凌是一样的罢,只是我用琵琶,他用长戟,我们去同珂卢尔斗,应是两个差不多的。” “可终音,我还是……” “还是那句话,你先别慌。”他将目光收回来,落在梦纨脸上:“颜凌大约是不会对你说究竟怎么了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60 的,这需要你自己去打探。这些天……我看你就待在赤鬼湖等他去寻你的好,从他言语中总是能听出什么来的。” 梦纨道:“嗯,我听你的,若有些不懂的,我就来问你,好么?” 终音应了一句,又说:“倘若到最后并非我们想的那件事让颜凌苦恼,那我们再想想别的法子吧。”他说这话时,想的是希望珂卢尔万不要复活归来,珂卢尔当年实力极其强大,虽不知颜凌是怎么将他从魔界除去的,但这魔头至今仍是一个叫人听了名字便有些怵得慌的人物,如今若回来,实力若不减当年,怕是他与颜凌两个都打不过的。 可这般一想,颜凌那方有鹤琴、苍渡、群祭等人,他们应不会看着颜凌独自一人上去。 当年珂卢尔死时,却为何只有颜凌一人在与他斗呢? 他们那一方的事情,终音实是不太懂。 ☆、十一·泡影(8) 到辰时上下,殿外忽起了大风,却未伴着浓云,天上一片空荡荡的红光,有些奇怪。恰好梦纨欲回赤鬼湖,终音送她出殿,两人却被这阵狂风迷了眼,周遭落叶花瓣肆意飞舞,一派动荡之景。 梦纨将遮了眼的发丝撩开,那风像是不愿停下一般刮着,她便道:“这风里有些魔息的样子,是怎么了吗?” 终音望向头顶天穹,只觉那片红色比寻常时候暗了许多,在这时辰却是不该,便道:“也许有魔族同谁打起来了……”灵光一闪,与梦纨同时转过头对视一眼:“不会是……” 她顿时慌了:“颜凌?” “我不知道,咱们循着这狂风的来处去看看。”终音话落,掌中碧叶纷飞,眼前霎时绿光炫目,将他通身包裹了,一身宽松长衫即刻变作青衣。那绿光中的飞叶于他怀中凝结,化作把五弦琵琶,有烟雾袅袅环绕其上。 他一张媚人面容配上那坠了琉璃水晶的青衣,更显美貌,只是眉间多了几分焦急之气,召出团青雾同梦纨一块儿乘着,飞上高空。两人越是往高处飞,便越觉着身周凝着一股看不见却能感受到的压抑气流,与多日前靠近群祭时的感受有些相似,那气流如一片凝滞住的死水,压得天空之上一片死寂,云雾不能靠近。 “下头满是狂风,上面却是这般。”终音紧缩了眉头环视四周,又降低了些,沐在那些狂风里,道:“我原以为在高处能看见是何地有异常,但云层无法流动,将许多地方都遮了起来,看不真切。” 梦纨道:“那就像方才说的那样逆风而行吧,能找到狂风来处,指不定就是事发之所。”她隐隐觉得不好,很怕是珂卢尔这时候就找了颜凌的麻烦,若真如此,大战在即,免不了有人受伤,她却是一丁点都不希望颜凌和终音受损,且这时候她尚未准备好,有许多话都未对颜凌说,若是没有机会了…… 青雾逆着那狂风行进,因由终音法术控制,故毫无阻碍,这么飞过三座大山,那狂风却仍在,果真不正常。 只是前头魔息越来越浓时,大风却蓦地偏了方向,源头由东南方变作了东方,终音道:“不对,为何会这样?源头竟是会变动的?”见梦纨不说话,便看向她,却见她脸色苍白一言不发,望着东边发愣。 他迟疑片刻,道:“怎么了?” 梦纨唇色亦渐渐白了些许:“这风里是……颜凌的魔息。”话落却是将双眸一闭,再睁开时瞳中已是布满紫色光纹,伴着那光纹迅速蔓延的动作,她通身衣料如被火焰燃尽般消退,紫光将肌肤牢牢攀住,逐渐凝成瞧不出材质的衣衫。而光纹将她通身笼罩后便飞旋缠绕,离了躯体,在背后聚合成一双巨大蝶翼,花纹奇异。 蝶翼一动,掀起百里飓风,气浪如盘古巨斧般锋利非常,将高空凝滞的气流蓦然劈开,停顿的云层顿时流动,飞速盘旋。而她眼中似只剩下极深的执念,再没了其他,一双鳞翅灵巧地开合,只朝着魔息的来处飞去,瞬间便没了踪影。 终音惊诧地望着她消失之处,长衣随风猎猎,半晌双眸一眯,只见脚下青雾隐隐泛出团异光,托着他亦如箭矢般飞出。 赤红天幕之上唯一一道紫光炫目耀眼,梦纨以魔态之姿前往颜凌所在之处,顾不得通身魔息汹涌如浪潮,在体内奔腾的力量几乎要将她撕裂,却只想以最强大的模样找到那人,助他全身而退,护他安稳。 穿过天穹中万层浓云,穿过了湿润水汽,她的魔息在身周由隐秘之貌变作紫色火焰,将她通体烧得疼痛,却又因魔息带来的力量极其汹涌,而助她瞬间痊愈,便在此等反复的痛苦中煎熬。只是这时她满心只有那人,哪怕承受万般痛苦也无所畏惧。 只有那人不可有事,只有他必须毫发无损。 狂风来处源于一座山脉之下的泽地,只是越靠近那泽地,却觉风倒是小了许多,沐着紫焰的梦纨落在泽地边缘的山脚下,周遭皆是颜凌的魔息于风中涌动,在她一双魔瞳形成了许多蓝色光芒织成的大网,如遮天蔽日的蓝色浓雾,奇异且可怖。而魔息之中,却夹杂了漫无边际的哭喊。 这泽地之上原本有一座下城,是魔界随处可见的寻常下城,其中皆是妖族。 只是如今眼前是不断迸发出异光的断垣残壁,风里伴了腥气,将水泽染得猩红一片,随风拍打到她的双脚之上,留下鲜红的痕迹。 是染血的水,还是浓稠的血? 梦纨愣愣地将目光从脚上挪到远处,身上紫光渐淡,缓缓衰退,背后双翅隐隐发光,而后蓦地在风中散开,化作无数光点消逝不见。 她看见一道人影在废墟中的光芒里伫立,手中三叉戟的戟尖对着下方,蓝光从那里迸发出来,疾箭般射出,所过之处一片凄厉惨叫,山石崩塌,雷霆万钧。而那人如降下天罚的冥神,不为所动,长发于不断闪烁的异光中飘成绝情的姿态。 梦纨踏上鲜红的水泽,踩在水面上行进,一步步朝着那人过去,上空浓云之中翻涌着滚滚雷电,不断击落,她便将魔息环绕于身周铸成屏障,顶着魔雷前行。偶有击得重的,将她击得一个趔趄,便又站正了喘口气,继续朝着那人过去。 待走到那人最近的地方,她停下来。前头不能再过去了,会被戟中的光芒撕裂,于是望着那人悬空而立的身影,音量不大不小,喊了他的名字。 只一瞬,天地静谧。 手中长戟砰然化作无数光点散开,狂风消逝,雷霆无声,云散天光薄,那人似不敢相信耳中所闻一般回过头来,看见衣摆染了血水的梦纨站在废墟之外,仰头看他。 他双唇动了一动,却没能说出什么来,只是从半空中朝她落下,蓝衣似一抹刺眼的彩墨。 梦纨没来得及问他怎么了,却被一把抱住,那人的力道中带着些犹豫,而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61 后像是肯定了什么一般加重了力气:“你怎么来了?” “我……担心你。” 那人沉默片刻,却是摇头:“我没事,别担心我。”手掌在她后脑抚了抚,将她放开些:“是不是又将你吓到了?我好像老将你吓到,真对不住。” 梦纨轻笑一声摸了摸他的脸,道:“没有,我在想,如果是你在跟谁打斗,我应当来帮你的忙。” 颜凌也跟着笑了笑:“我能跟谁打斗呢?” “嗯……我也不知道,或许是珂卢尔?” “说他早就死了的人可是你啊。”他双唇在梦纨额上碰了碰,声音极温和:“我只是近日有些烦躁,没事的。” 梦纨看了眼他身后的一片狼藉,道:“有些烦躁,就毁了一座下城?这脚下的泽地中本无那么多水,如今却成了一小片水泽……都是血吧?为何要做那么残忍的事情呢。” 颜凌道:“可是小蝴蝶,在魔界没有残忍一词。”将她的手握住,抚着光滑肌肤:“残忍是何意思,还是神族教给我们的,也是同你一样说我们残忍。” 终音在不远处落下,将周遭光景看了,又望着前头立在一块儿的两人,却没说话。 “你这样,会引来别的魔吧。”梦纨察觉到了终音气息,回头看了一眼:“就算是在很远处的花雨山也能感受到狂风,风中有些魔息,虽无法分辨是谁的魔息,但仍是会好奇。” 颜凌却只道:“随意来便是,我已毁掉了十几座下城,除了你们倒是没有其他人过来,就算是鹤琴亦没有来。”停顿一瞬,又将她拥住了:“只是我心中希望你来,你就来了。” “累么?” 他将鼻唇埋入梦纨的发间,点头:“有些累了。” “那便回去,好么?” “嗯。” 两人往回走时终音仍站在原地,梦纨朝他道:“我带他去……” 还未说完,终音便道:“去吧,既无事,我便去一趟泷山幕那儿,你们回去了好生歇息。” “终音,多谢你今日这样陪着我。” 他方才刚松了口气,这会儿听梦纨这样说,倒是笑了:“多大点事儿,没关系的。”便化作道绿光走了,带起阵阵风声,似走得甚匆忙。 ☆、十二·无踪(1) 到赤鬼湖时,正下着雨,远看一团乌压压的雨云笼罩着整片地域,其中暗雷闪动,却无雷声。梦纨同颜凌一块儿回来,季殊倒毫不意外,只是昨日他分明远远地见着颜凌走了,而梦纨是往花雨山去的,却不知他们现在为何又在一起。 “赤鬼湖每每下雨,湖水的色泽都要淡上一些。” 梦纨立在房中窗边望着外头湖面,轻声道过后,将镂花的窗子关上了,后头便有人走过来:“昨夜在花雨山么?” 她回头,望着那张带了些笑容的脸,不知怎的有些害羞,忙挪开目光:“嗯,心情有些不好,便去找终音了。” 颜凌点点头,将她横抱起来,穿过数道纱帐到了床榻前,将她小心翼翼放好了,又将自己外衣除去,以魔息化了件墨黑的袍子,上了塌。 待躺好了,神情倒有些正经,瞧着梦纨道:“这样会不习惯么?” 他这样子倒叫梦纨看得有些想笑,但憋着了,摇头:“不会的。” 房中安静片刻,颜凌翻过身来将她轻轻抱住,却没说话。 外头雨声愈发的大,透过窗子隐隐传进来。纱帘外香气带了浅金的色泽缓缓弥漫,氤氲了视野,如云如雾。 说不清是甚么时辰,亦不愿去知道是甚么时辰,颜凌闭着眼将她抱在怀中,同她说了魔界许多魔君的事迹,字字句句皆带着遥远香气,能叫人眼中浮现当时光景,甚么炽热沙海、无边水域、寒霜雪原。 梦纨听到最后已是有些打瞌睡了,不晓得颜凌与她说这些作甚,于是吸了口气,缓缓道:“那你的呢?说了这么多,都没听你的呢,你从前都有些甚么经历?” 颜凌将话语止了,半晌,却是轻笑一声,将她抱得更紧。 梦纨正困乏着,这举动却是叫她清醒了大半,以为他是要说什么了。可等了半天,颜凌却没再说什么,呼吸很平稳,将她抱住的双臂力道亦很均匀。 她紧张了良久,可仍是毫无动静,于是疑心颜凌是否睡着了,正想抬头看看,他却说话了。 “梦纨,若有朝一日我死了,你会记我多久?你说,若死了,是否意识也会戛然而止?” 这话叫她心口一紧,想开口说什么,却愣着了,不知要说什么,只觉得有些难受,又听他说:“梦纨,我哪里都不想去,这世间如此广阔,我却只想待在你身侧。” “颜凌……” 她不自觉将他回抱住,闭上眼:“这是很简单的事情,分明如此简单……为何你说出来,却似一件难事?” “很简单么?” “待在我身侧,直到永恒,很难么?” 颜凌失笑,垂眸瞧着抬头看他的人,心中似有无数锋利刀刃在划动,他想同梦纨说很多,但不能说,一件都不能告诉她。那些话语会如一缕浅金的晨光,或如深夜的巨响,又或一片漆黑的房中忽亮起的鬼火。 太过突然,太过奇怪。 实然他已在数个颠倒的昼夜中流干了眼泪,却发觉不论如何都无法改变一切,这双手分明强劲有力,却连一个触之即碎的事物都无法保护。 何其可笑。 次日,颜凌将上次没能用上的雪缎拿着,亦准备将上次没动笔的画给作了。 他唤梦纨坐在连着地板的巨窗前,着了浅紫的纱衣,将长发散着,摆出副最舒服的模样。原以为,梦纨会做出个弓着单膝望向窗外的姿势,可她竟将双膝抱住了,将脑袋搁上去,甚是难受的样子,好似满心琐事。 颜凌极其无奈,却也觉着这人可爱至极,便也由了她了,这么坐在不远处,蘸了彩墨一点点描画。 他最期盼着画梦纨的面容,却强忍着心中焦急,先很有耐心地将周边摆设细致地画在雪缎上,再一点点画好她的衣裳饰物,最后方轮到她的五官。 要将她的眉目,她的鼻梁,她的唇,全都好好画下来。 不光是这雪缎上,就算是脑海中,也要牢牢记下。因不想有朝一日将这副面容忘了,所以此时,要好好描画。 就算是不在了,也能凭空回忆起她的面貌,再画一次。 便也是他此时作画的目的。 窗边坐着的人有一双光采微弱的眸子,不似大多女子,眼中都有星光般的亮点,梦纨的有些弱了,但一瞧见喜欢的人就会亮起来,似星光倾倒,天河流淌。 譬如看见了他,就会那样。 所以不必梦纨开口,他就晓得她心中想的什么,就晓得她有多么喜欢自己。当初不觉,只是看出她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62 也喜欢自己,同样也很欢喜,却想要看见她眼中更浓的情绪。直到眼下,这份情感在如今看来是那般稀有。 “颜凌?”眸中光芒蓦地亮了一瞬,满是关切:“你是哭了么?” 他指头一动,那不当心滑下来的泪水即消失了,道:“嗯?” 窗边人这才小声说:“看错了……”便又沉默。 待画好了,将作品给梦纨看,她眼中顿时亮起晶莹的微光,笑得很是开心,道:“从未有谁画过我呢,原来……我被画出来是这个样子的,真好看。”半晌,又皱起眉:“颜凌……是不是把我画得太好看了呢?我没有这么漂亮的。” 颜凌却道:“没有,我第二次见你时,你就是这个样子,很美的。” “那第一次呢?” 他失笑:“第一次你显出魔态,面上都是咒文,要我画上去么?” 梦纨忙摇头:“不要了……”便将画抱在怀里:“我要好好珍藏呢,这个送给我好吗?” “嗯,拿去罢,横竖你的模样我已记在脑中了,永远也忘不了的。” “若每天都能看见我,也是忘不了的呀。” 颜凌看她半晌,微微垂眸:“嗯,每天都与你在一起。” ☆、十二·无踪(2) 在赤鬼湖住到第十三日的时候,颜凌已给梦纨添了许多画作,亦带着她去往许多风景极好之处游玩,每到一处,便添一幅画。 这日到达的是计划中的最后一处,唤作猎风港。 乘了云雾老远地望向颜凌所指之处时,能看见天空中浓烈的红色在延伸至那里时缓缓变淡,似被清水吞噬了边缘的红色彩墨,将颜色都稀释得薄了,淡得看不出原本模样。只是两者相比却也有些不同之处,那红色变淡的地方被一种沉甸甸的灰色所替代,分不清哪里是交界处,只是一片翻腾的浓云。 脚下是怪石嶙峋的荒原,伴着或灰或红的天光,扭曲出形态怪异的影子。 颜凌带着她落在那灰色天空之下,所视之处一片狂风肆虐,道:“这里便是猎风港。”往西边方向望去,能见到浪潮涌动的灰蓝色海面:“曾是一片极其繁华热闹的港口,只是……不知何时变成了这个样子,我竟记得不太真切了。” 梦纨从袖中掏出根串了珍珠的发绳,将他的发梢细细绑好,动作细致又小心,生怕牵扯到头发了让他生疼,末了,松了口气道:“好啦,这样你的头发就不会被风吹得四处飞,遮了视线。” 颜凌笑着将她脸庞抚了抚:“那真是多谢你啊,小蝴蝶。”便也以术法做了根浅蓝的发绳,帮她将发梢绑住了。 这猎风港之中处处皆是被狂风巨浪摧毁的残败景致,甚么坍塌的木棚,倒塌了成了一堆废石的房屋,还有堆在码头边散了满地的货箱,里头皆是变作了碎片的宝石首饰,在这翻涌的海风里仍能泛出光泽,瞧得出在落得这般下场之前,是如何炫目的美物。 “这里从前的时候一定很美吧?”梦纨目光扫过之处皆是废墟,伴着头顶飞速掠过的浓云与那之后深灰的天色,阴沉沉中透着股死不瞑目的腐朽气息。 只是不知为何,她竟觉着这样的景致极其迷人。 “我还是少年的时候,曾来过这里,有幸目睹过这猎风港的繁荣。”颜凌走着忽停下来,望向港口之外的海面,那海面的远方连接了黑压压的天幕,并无乌云,却是一片漆黑。 梦纨也跟着望向那边的天,但视线往下看复而再往上时,猛然发觉并非天空漆黑,而是远处海面根本模糊不清,被一团面积广阔的黑雾笼罩得严严实实。 她呼吸停了一瞬,问:“颜凌……那边远处的海面上,是雾么?” “对,所有通往猎风港的船,都并非魔界商人的船。” “嗯?怎么说?” 颜凌鬓边的发丝随着身周大风不断飞舞,声音有些遥远:“魔界的港口千千万,唯有这猎风港始终热闹,便是因为远处的黑雾实体并非是雾……而是魔界之门。无数来自鬼界或仙界,还有人界、神界的货船从那里驶出,船上众人遮蔽了外貌,只谈货物,不答其他。因许多皆是魔界没有的稀奇物,才撑起了猎风港的繁荣。” 远在天边的黑雾似在翻涌,这般飓风的来处正是那黑雾的所在,只是从那样遥远的地方吹来狂风实在不可思议,但风中一股腐败残破的气息,似能映出源自当年却被遗忘的无数记忆,被丢弃至无光芒照射的角落,满是怨怼。 梦纨闻着这风里的味道,目光落在一大片被海水拍到石梯上的海草那儿,瞧着它深绿且湿润的模样,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古怪感觉。 “这里为何会变成这样?”问出这问题时,梦纨仍望着那海草。 颜凌却是摇头:“我不清楚,我亦是从他人闲聊之中才得知猎风港变成了这个样子,在此之前,并不经常前往此地,只来过一两次。”顿了顿,却是笑了:“大约是遭了甚么劫难。” 她看颜凌一眼,并不知他为何要笑,只是那笑容里藏着她看不懂的东西。 而这时候有个问题她隐隐觉得很重要,想要问出口时正拍来一大片海浪。他们站立之处离水面其实有些距离,可这浪头很高,猝不及防高高升起,一头撞来。 正欲抬手施法将浪潮挡住,面前却有漆黑的光芒绽开,蓦然化作一片盾牌状的事物,铛的一声立在了两人身前,音色沉重。 那铺天的海浪击打在上面,倏然间化作虚无。 梦纨有些呆愣地望着颜凌施术过后收回来的手,想他的魔息何时变成了黑色的光。 “颜凌……” 他似没有注意到梦纨的神色,目光甚平静:“怎么了?” 大约那光芒是术法的光芒,并非他魔息的光芒罢。她这般想着,问:“猎风港是何时变成这个样子的?” 颜凌思索了会儿,道:“从我头一次听见这个消息时算来,约摸快有两万年了。” 他的话伴了呼啸的风声,带着海水微咸的潮湿气味,却没有任何一处不对头的地方。 实然从踏入这猎风港的一瞬,梦纨心中便有些异样的感觉,说不出是哪里异样,可就是觉着古怪。这地方不像是受了灾害才变作这般,却像是被众人约定好了要遗忘此处,才化作这个模样。 可这些不安定的狂风分明是从远处黑雾中涌出的,众人大约是真的毫无办法了,才会丢弃此处。 目光扫过身周被湿风浸没的朽木碎石,珍宝碎片,仍有些奇怪的感觉。 颜凌说两万年前这地方才变成了这样,但……过了两万年,这满地曾建成了房屋的木料,竟未变作虚无?两万年,这港口竟还在? 她终于晓得是何处不对劲,还未开口,有些无助又疑惑的目光投向颜凌,却见他亦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63 看着自己,笑了笑:“嗯,是啊,为何过了那么久的时光,这猎风港却还是刚被毁掉时的模样呢?”说着蹲下来,拾起一块湿润的木料残片,轻轻一捏,指腹就在那上头留下痕迹,挤出些海水来:“小蝴蝶,你觉不觉得这地方就像是记忆一般?只停留在记忆形成的那一瞬,不因岁月变迁而改变,不前进亦不后退。” 梦纨立在他身侧,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说的对。 其实若用法术将此地维持一个模样也不奇怪,但这里没有任何法术的气息,亦无甚么聚集了灵力的器物,此地不过是个废弃的区域,却能够维持着刚被毁坏的样子。 “其实也不用想太多的,小蝴蝶。”颜凌将那木片放下了,站起来:“或许是因为海水的缘故,毕竟你瞧,远方就是魔界之门,其中力量深不可测,而这漫天狂风更像是从那边吹来的,能叫这猎风港维持原状也不奇怪。”伸手将她抱着了,又说:“你若讨厌这里,我便带你去另一处地方,再将你画下来。” 梦纨在他怀中摇头:“这地方和别处很不一样,我喜欢的。” 颜凌笑道:“原来你喜欢这般地方,那早知,我应带你去多一些像这里似的地儿,破破烂烂,我可晓得好些呢。” “这地方虽残破,但残破得很好看,残破得很有自己的风格,是不是?”她从颜凌怀中出来,四处看看,走到一堆散了满地的破货箱边上,拂开上头的海砂稀泥,捧起些散碎的彩色碎片:“我看着它们,觉着自己能在脑中将它们尚未被破坏时的模样想象出来,这些珍宝虽都碎了,但光芒仍美丽着,像是新鲜的尸身,笼罩着一股子很不甘的绝美感。” “我竟不知,小蝴蝶你在美这一事上的造诣竟这样深啊。”颜凌环臂看她,忽道:“就保持着这姿态罢,我将你画下来。” 梦纨一愣,忙道:“可我头发有些乱……” “在这狂澜暴风中,要那样整齐可就有些不搭了。”说话间背后亮起一道浅蓝光芒,伸手即抽出他那非所愿。 三叉戟伴着阵阵光雾,与这狂躁海水竟极其相配,上头的鹤纹隐隐发亮,霎时跟着长戟融化开来,化成一片透明的屏障环绕在颜凌身侧。魔息幻化成书桌高椅,颜凌即坐在那前头将雪缎铺开,瞧了眼梦纨道:“这是最后一张,画完便回赤鬼湖了。” 他眼神甚是认真,瞧得梦纨有些难为情,只是点点头,并不说话,便保持着单手捧了碎片的姿态。 ☆、十二·无踪(3) 身周狂风肆虐,因需要衣裙摆动,那非所愿化成的屏障便没有笼罩在她周围,只听满耳风声与浪潮声喧嚣成一片嘈杂响动,令人出神。 在此之前,颜凌带她去往的地方皆是美妙之地,唯有这最后一处,是漫天阴霾的猎风港,这层层浓云似能压在心头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此地就像是她心底最深处的一片狂澜之海,满是散不去的深灰,纠结成团的往昔回忆,却又在狂暴之下藏着永恒安宁。 这被混乱统治了的地带,为何反而会使她安静下来? 保持姿势的同时,梦纨瞧了眼坐在屏障之中的颜凌。 那人的发梢被她束着,有几缕漏了,便很慵懒地垂在他脸庞侧面,在这昏暗的灰色天光下泛出幽幽光泽。他目光时而落在画上,时而落在她身后的风景上,待画完了风景,便又落在她的身上,却始终没盯着她的双眼,似一心都在画上。 他生了一张能叫人想到化雪春阳的面容,并不深沉阴郁,却是明快爽朗,尤其那眉眼,总能叫她难以挪开目光。瞧着他的眸子似能将魂魄都陷进去,却也愿意将魂魄陷进去,这一生都不要再出来。 魔族中皆是美男子,只是每一位都好看得各有特色,如终音,慵懒妖媚;又如她曾见过的群祭,却是带了血味的邪性;还有鹤琴,安静雅致。 如他,即是这张让人看了仿佛将明朗月色或炽热艳阳都给抓到了手的美,是能将最幽深的峡谷都给照亮了的日月光芒,她怎舍得放下。 一出神,竟是过了良久,待她将脑中一派乱糟糟的想法都给过了一遍,又想,颜凌除了这脸长得极有特色以外,性子也是很好的,待人有礼,温和善良,哪怕终音总是觉着这两点他半分都没有。 “小蝴蝶,你能动了。”颜凌将手中作品画好了,面露微微喜色,瞧她一眼:“被带了水的风吹在身上很不舒服罢?”话落,掌中一团轻风拂过,将她衣衫上湿润的地方皆吹干了:“回赤鬼湖么?” “我们能够过会儿再走么?”梦纨将他的袖子捏着:“这个地方……我很喜欢,想要再多待一会儿,好么?” 他笑道:“自然是可以的,但……你很喜欢这里么?为什么?” “也不是只喜欢这里的,先前你带我去的地方都很喜欢,只是这里,我总觉着有种很难说出来的感觉,很叫人能够平静下来的感觉。” 颜凌点头:“原来你跟我在一块儿的时候,很不平静。” “……没有。” “不平静是好事。走吧,带你去瞧瞧从前在众人口中最热闹的地方。” 于是颜凌将她牵着,带着她在猎风港中瞧了许多地方,因他亦只来过一次,有些地儿也不记得是做什么用的了,但仍是伴着她将每一处都看完了,直到她走得都有些疲乏,才唤出团云雾乘上。 回赤鬼湖时,梦纨将那些画都捧着,很欢喜地将它们卷起来放入卧室里一枚大箱子里头,再回头瞧瞧颜凌,见他正望着自己,便更开心。 “那个猎风港,下次我还想去。”她将颜凌的手拉着:“下次你还会带我去的罢?” 颜凌将她的脑袋摸摸,笑道:“去了这许多地方,你只喜欢猎风港么?” 她摇头:“都喜欢。”说着打了个哈欠,道:“我去睡会儿,好么?” “去罢。” “要一块儿么?” 她便往往床的方向过去,边问,颜凌却没有跟上来,回头去看,他却不见了。 梦纨稍稍一愣,想颜凌大约是被季殊叫出去了,又或是做什么去了,大约等她醒来便能瞧见他了罢。故又想了想这些天经历的种种,每时每刻皆有颜凌伴着的时光,极其高兴。 这么一睡,便睡了一天一夜。 醒来时,却仍是不见颜凌。 梦纨在房中唤了几声,无人应答,她开始觉着有何处不太对,又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或许是并未睡太久,所以颜凌还未回来? 出了房,唤了声季殊,便见前方轻烟凝聚,季殊即从其中现形:“参见殿下。” “季殊……颜凌呢?” 他神色略意外:“颜凌魔座没有同殿下在一起么?” 梦纨尚舒展着的眉头蓦地皱起了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64 ,目光中有种疑惑又无辜的东西,良久说不出话来,半天才摇头,道:“没有,颜凌没有与我在一起。那天……他将我送回来,就不见了,我以为是出房去做什么了。” 蓦地,眼里多了些期盼地望向季殊:“我睡了多久?这期间你有见到颜凌罢?” 季殊却看着她,道:“没有……殿下你睡了一天一夜,在此期间,属下没有见过颜凌魔座。”见面前人的神色明显慌了,又道:“也许魔座只是突然回到无名域办事去了,前些时候他很忙碌罢?殿下先莫要惊慌,魔座不会有事的。” “可是……可是为何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想到什么,忙跑回房,在房中四处翻翻找找,不知找什么,只是翻得一团糟,却满脸失落。 季殊跟着进来了,见这情景也有些紧张,问:“殿下在找什么?属下帮着一块儿找。” “我……”梦纨像是要哭出来的模样:“我在找他有没有给我留什么信件。” 见她两手空空,季殊便没有再问下去。 她在害怕,分明同颜凌相爱,却仍是怕。他这么一声不吭就走了,梦纨忽有种再也见不到他的感觉,毫无预兆,只是突然有这么一个感觉。 这些天,同颜凌在魔界四处游玩时,梦纨总觉得像是发梦一般,那人的香气与身影近在眼前,同许久前在邪界半梦半醒时一样,眼眸与轮廓都是那人的,亦如那时般离她只一寸。 这人,不能消失。 “我去找他。” 季殊听见这句后略惊诧,见梦纨眸子眯了眯,里头有种他从未见过的神情,却也来不及说什么,便见她由通往湖边木道的小门冲出去,蓦地朝着天空一跃,召来了自个儿的一头坐骑,是条闪着银光的皓蛟。 她跃到最高点落下时,即坐在了那皓蛟的身上,当即穿云乘雾而去,留下一条星河模样的光痕。 无名域乃一片浓雾弥漫之地,她初次过来,并不知晓颜凌住在何处,这里比赤鬼湖要大上许多,放眼只见迷蒙一片乳白雾气。她命皓蛟飞得低些,便见许多山川河流,正彷徨,却见一座山极其醒目地立在远方,上头绕着一圈白茫茫的事物,有些像是建筑。 于是梦纨乘着皓蛟飞去,待近了,果真见到山巅的殿宇,皆白玉一类的石料建成,圣洁无比的模样。 她想到颜凌说过自己的原身是一只鹤,鹤乃仙物,他造出的殿宇亦那般出尘脱俗,想到此处,却眼圈儿一红,有些难过。 若待会儿见了他,他……却不认她,可如何是好? 又想,颜凌怎会不认她,他们分明已在一起了。 ☆、十二·无踪(4) 梦纨将皓蛟召回,独身一人匆匆朝着那殿宇过去,到了门前,踏着紫雾道:“本座来找无名域的颜凌殿下,他可在?” 一众守卫的妖皆看出她是魔族,身上那隐隐的魔息虽在魔族中算不得甚么,却叫妖有些难受,压得心上发沉,便齐齐低头道:“参见魔姬,殿下他出门多日还未归来。” 不知怎的,这话却叫梦纨无端松了口气。 颜凌不在,且出门多日,便说明自他离开了无名域到自己那里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便说明……他不是将自己弃了罢。 便又匆匆离了这高山,却不知该去哪里了,只立在紫雾上许久,悬在高空望着这脚下锦绣大地,失了方向。 茫茫天地,分明是耳鬓厮磨的人,她却不知该去何处找他,竟不知他去了哪里。 是她哪里做得不好么?是陪了她这些天很累么?她想不出颜凌为何要走,却又是走去了何地,想着,双眼愈发泛酸。片刻后便蹲了下来将脸捂着了,泪水不断从指缝里低落下去,落在脚下的紫雾里,溅起小团的朦胧影子。 在颜凌伴着她去那些地方游玩时,她曾打过一小会儿的瞌睡,在那一小会儿时做了一个梦,梦里似许久前曾出现在脑海中的场景,一片茫茫大雾,老远地看见了颜凌的身影,她想要追上去,那人却在雾中时隐时现行踪不定,追到最后她竟失了力气,大口喘气却是再也追不上,眼睁睁看着他被浓雾吞没。 她其实是怕的,自与颜凌在一起的头一天开始就在害怕,怕自己不够好配不上他,怕他有朝一日会后悔与她在一起,怕他最终还是觉得那些伴在他身边的美姬比较好。 只是颜凌对她的万般温柔与疼爱让她稍微不那么怕了,想着,那人能停留在自己身侧一天便是一天罢,哪怕只有几天也是好的。如今想来她这念头倒是有些预感的,那人果真不会永远伴着她。 缱绻一梦,却如此牵心彻骨。 “荒唐!他就这么不见了人影?” 不知从何处听来了风声的终音在三日后赶到了赤鬼湖,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扫了眼立在满脸泪痕的梦纨身侧的季殊,又瞧了瞧正哭着的梦纨,神情里是少见的愤怒。 “我不知道他去哪了,无名域也找过了……”在三天前她于无名域得到颜凌还未归来的消息后,因有些彷徨,便干脆守在了那座高山之外的一处梨花林之外,一守便是三天,可三天中并未感受到颜凌的气息从什么地方过去,亦是说,他未踏入无名域一步。 梦纨当真有些绝望。 “那你怎么早不告诉我?”终音的音量小了些,瞧见她哭,心里始终软了半分,递去一块手帕,又望向边上的季殊:“当时可有甚么征兆?” 季殊恭敬道:“属下见殿下与颜凌魔座一块儿回来,两人皆很高兴,进房后属下便走了,不想打搅了他们二人。之后便没有察觉到甚么异常,直到殿下睡醒了问属下是否看见了颜凌魔座,属下才晓得魔座不见了。” 终音蹙眉想了良久,心道在魔界中总不会有人将颜凌拐走了才是,即便有那么一个神通广大的人物,梦纨也能察觉,不会一个转身就没了。故最大的可能就是梦纨想的那样,是颜凌自己走了的。 他又看了眼抹眼泪的梦纨,问:“你们那会儿可有吵嘴?” 梦纨摇头:“我与他……从没吵过嘴。” “那他近日有甚么不对头的地方?他可有说过什么要离开之类的话语?” 梦纨将眼泪止住了会儿,想了半天又摇头:“我不记得了,应当没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说着又小声哭起来。 这样一说,终音也甚是苦恼了。 上次他与梦纨讨论出一个很玄乎的推测,但似乎也给推翻了。期间他去了一趟泷山幕的住所同她说了珂卢尔之事,泷山幕当即从库房里取出件宝物,是能跑遍魔界将各种不同魔息都收集一份来的宝物,放出去又收回来后,将那些收集来的魔息一一归类分析,并无多出来的一份。 亦是说,珂卢尔复活这一事,并不存在。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65 那颜凌之前口口声声同梦纨说的,自己所惧怕的东西,究竟是何物? 且他一声不响悄悄离开又是为了什么?分明甚么都不告诉梦纨,却又这般突然离开不留音讯,不是更容易叫梦纨发觉不对劲? 终音实在是搞不懂此人。 这夜,他便居在了赤鬼湖。 在心情不佳时吃不下什么东西,于是终音这次亦没有同梦纨做什么吃的,只是返回花雨山拿了些自个儿酿的酒水过来,又拿了一份样式极讨女孩子家喜欢的茶具,打算同她喝喝酒,饮饮茶,希望她能够将那来去无踪的浪子给忘了就好。 夜时,梦纨离了自个儿的卧房,走至园外长廊时经过了一处池塘,便在边上照了照,发觉头发很乱,便打算由袖中掏出个头绳给自己扎上。 指尖还未触及那袖中的发绳,却是蓦地想起数日前在猎风港时一幕,那时颜凌还在,她亦是拿出了发绳给他亲手绑在了发梢上。 那发绳,他走前似乎还未亲手取下,不知如今是否还在他发上? 梦纨将东西从袖中拿出来,愣愣地看着,良久,忽哭起来。 她不知自己是哪里做的不好惹了颜凌生气,又或是打从一开始他便没打算与她长久地在一起。梦纨这些天已是很小心了,不论说的每一句话又或是每一个表情,展现出之前始终在脑中先考虑一遍,考虑某个表情做得是否会太夸张,是否会太难看,要说的某句话是否会显得她很无知。她像是珍惜着这世上最宝贵的东西一般珍惜他,每每看见他,都会希望不是在发梦,都会祈祷这人要伴在自己身边再久一些。 只是有时她会不晓得该同谁祈祷,她是魔,莫非要同神族祈祷么?可看了看那人,还是一咬牙,同神族祈祷了,至于是哪位天神听了她的愿望,便随意了。 她分明如此认真,分明如此绞尽脑汁了。 为何还要走呢?究竟是她哪里不好呢? 哭得累了,梦纨便靠在池塘边的一处树干上,用发绳将自个儿头发系上了,抹了泪,朝着一处空置许久的宫殿过去。 不多时,终音亦来了,四处看看道:“这殿我没来过,你很少用罢?之前是用来做什么的?” 梦纨摇头,她并不晓得这里之前是做什么的,只是想在这里静静,便让季殊收拾干净了。 “我拿了茶和酒,你要哪样?”终音在她面前的水晶高椅上坐下,手掌中亮起一团光芒,往桌面上这么一扫,便有酒坛子与上好的茶水摆在眼前。 她想选酒,终音却忽道:“喝酒是个什么感觉你也明白了,但喝酒真的能够解愁么?我不觉着,喝酒只会叫人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并不是个好东西。相反的,喝茶亦是将水往腹中灌,却不会失了理智,身子也不会难受,更不会失态,不妨还是试试茶?” 梦纨便不说话了,坐在高椅上将双膝弓起,抱住了。 ☆、十二·无踪(5) 终音由一枚小小的盒子中取出些茶叶,动作细致地泡好了,递给她一杯:“如今并不知颜凌想的什么,但不管是甚么,他都是不在这里了的,你这般伤心的样子他莫非是没料到过?既他料到了,便是忍心看你这幅样子的,既然如此,你又何苦这样?” 梦纨红着眼将茶杯接了,还未饮,终音的这番话在她脑中过了几遍,便又是几行眼泪滚落下来。 对面坐着的人一瞧她这样子,有些慌了,本是打算叫她有出息些,却没想到会这样,她平日里遇见了甚么难受的事情好歹会装作坚强的模样,虽装不长久,但也是逼着自己坚强了的。可在此事上却是放任自己软弱,实在叫他想不明白。 但一想,又觉着或许哭出来会好些?想当年他当着无数妖魔之面摔了自己的琴,离开鹤琴与纯涟之后,亦是寻了个荒山野岭哭了好些天的,只知道昏昏沉沉,却不知自己具体哭了多久。 那种心爱之人不爱自己的感觉,当真痛,更何况梦纨这般同颜凌处了许多天,却突然被抛弃的感觉,应是更加痛彻心扉的。 想到此处,才发觉方才那一番话是多么刻薄,顿时极其愧疚,忙道:“梦纨……上一段话我说错了,有些冲动……我想,或许颜凌有甚么苦衷才对。你想想,他这些天一直不对劲,定是心中有事,这么突然的离开赤鬼湖,说不定也是忽想起了什么,或是外头有甚么引起了他的注意,不得不去处理。” 梦纨听了却是摇头,不知是何意思,而后将手中浓茶饮了,抽泣道:“我不知道,也不太想知道,他……他若留下一句话也是好的,这么突然就不见了,到底算什么呢……终音,我时常会想他会不会突然就不要我了,每每想起都很伤情,总是希望那一天晚点到来。可是……可是如今终于来了,我却不知要如何是好了,像是除了哭,甚么都不会一般。” “我会帮你的,我帮你找到他,好么?”终音这会儿也不知该怎么劝了,其实要劝说这伤情之人一点也不容易,皆是要等那一阵伤心难过的劲儿过去了便自己想通了,那劲头还未过去时,旁人再如何劝说都无用。 “找到他,然后呢?” “自然是问清楚啊,这是死是活总得有个结果才行,我怎能让你白吃这么大一个委屈?”他将茶杯捏在手里半天,缓缓道:“倘若他是对你始乱终弃了,我便带着泷山幕和影澈还有他家尹宸一块儿,去把颜凌的无名域给轰平了。若他有苦衷,那么就得弄明白他那苦衷是个什么,若能理解,一切都好说。” 看了眼不说话的梦纨,又道:“放心吧,定给你一个交代的。” 到月色朦胧淡薄时,梦纨仍抱膝沉思。 对面的终音已睡着了,睡前说了许多劝说她的话,到最后也晓得劝说无用,便自个儿喝了好些酒进去,喝多了,絮絮叨叨说起了纯涟,说他诞世时第一个看见的就是纯涟,觉着自己看见了整个红尘世间。 有时她会觉得终音又可悲又可爱,可悲的是他这一生都放不下那个人,可爱的是,就算那人从未选择过他,他也仍然喜欢她。 但回头看看自己,却是如何呢? 怕是可笑罢。 这长夜漫漫若不断任思绪游走,怕是会死在浓如黑夜的哀怨里。她不愿任由自己这般瞎想下去,便如终音一般仰头灌了两坛子酒,果真够劲,还未喝完就觉着天旋地转,似清醒的感觉被强行抽走了一般,顿时不省人事。 不知是过了多久,不知自己在哪,可梦纨觉着自己是醒着的。 她看见一个从未来过的房间,风格奇异,亦是没见过的格局,而那里头的空间似很大,似有什么人在其中。 她思索着是否要走,但从心底开始蔓延出一种古怪的感觉来,引得她想要进去看一看里头究竟是甚么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66 。 身周皆是冰冷的白玉墙,有银色烟雾从表面拂过,将那墙面描绘出冰的质感来,她小心翼翼踏入房中,轻手轻脚朝深处过去,走了一半听见响动却从身后传来,心中一惊,欲找个地方隐藏起来,可周围哪有什么地方能让她藏身。 惊慌失措中猛地回头,却是愣了,脱口而出:“颜凌?” 那人穿着一身她没见过的黑色长袍走过来,步履带风,似没看见她一般穿了过去,往房中一处古怪的石台走去。 梦纨又唤一声他的名字,仍没反应,她迷茫中有些疑惑,不知这是哪里,也不知颜凌在干什么,只能跟上他的步子,走到那石台边时看见上头有繁杂的魔界古文字,可她素来对古文字并不精通,便不晓得这上面写的是甚么。 颜凌由石台的侧面打开一道暗格,拿出件形态古怪的事物,像是个法器。他将那法器瞧了半天,神情好似下定了决心要做甚么一般,而后便躺在了那石台之上。 霎时周围燃起一圈金色火焰,悬空燃烧,如神界天空之上汹涌的金色云霞。 “颜凌……你要做什么?”这空旷之所,自是无人回答梦纨。 只听他口中念着发音古怪的咒文,平躺着将那法器缓缓举起,法器便独自腾空,随他不断念咒而散出些银光来,光芒愈发强烈,便好似一团浓郁的银云将他笼罩。梦纨只觉着房中无端地刮起了一阵强风来,而那圈围着石台的金焰却仍汹涌,丝毫不受强风左右。 待咒文中最后一字末了,悬在颜凌上空的法器骤然嗡鸣一声,迸射出万丈银光,如满目银箭,穿透万物。 梦纨闷哼一声,觉着被银光触及之处似贴在了万年寒冰之上,凉得生疼,刚忍不住想要叫出声,却觉身子一晃,周遭所有便离她越来越远,光线与声音皆被统统抽离。 倏然一瞬,视线尽头,是那人身体上缓缓被抽出个虚影的画面,如初成的雾,山巅的云。 心中猛地一惊,醒了过来。 ☆、十二·无踪(6) 醒时手脚冰凉如从冰窖中出来,掌心泛白,她便望着掌心发愣,眸子缓缓抬起,看见窗外红光亮了些,又闭目感受,方知此时已经到了巳时。 终音仍倒在高椅上睡得很熟,四仰八叉,瞧着下一瞬就要滑下来的样子。 梦纨满心都是方才那梦境,梦中种种,除了颜凌以外的事物她皆没见过,且那如同法器的东西,连材质她都瞧不出来。但梦境这东西,一来是醒时担忧的投射,二来是醒时所见的重现,三来便是预知,她也不太明白自己的梦是个什么情况,于是想着不如问问旁人,指不定有人晓得。 再看看终音,见他睡得这样香甜,还是不要扰了他的好。 故梦纨决定去寻季殊来问一问,刚下了高椅踏出几步,便听身后哗啦一声,终音那睡姿果真坚持不了太久,从椅子上滑了下来。 他将自己摔醒了,趴在地上满脸惊恐,不晓得是个甚么状况,待明白了,松了口气,瞧着回头看他的梦纨道:“你要去哪儿啊?” 她答:“去找季殊。” “找季殊干甚么啊?”终音由地上爬起来,伸了个懒腰,有些睡眼惺忪地道:“饿了?” 梦纨略思索,沉吟道:“嗯……方才做了个梦,有些好奇,就想着去找他问问,看是个甚么类型的梦境。” 终音点头:“那你问我就好了。” “方才你还睡着呢。” 他道:“那我摔得很是时候啊,说罢,你梦见什么了?” 于是梦纨便将那梦境一字不漏地同他说了,听罢,终音满脸的睡意霎时没了,神态凝重,蹙眉沉默良久,轻声道:“你还记得石台上的魔界古文字么?能写下来给我瞧瞧?” “这个……不记得了。” “哦,恐怕你这个梦有点儿问题,我们得去把颜凌找到才行。” 梦纨慌道:“是怎么了?” “那个术,你的形容让我觉着很有些印象,但仅仅是‘曾有耳闻’的那般印象,并非是自己习过的术,也就是说,这术不是常用的,我连习都未曾习过,所以大约不是个好兆头。”可究竟是在何处听过或是看过,当真记不起来了。 梦纨又道:“你既如此担忧,便是说我的梦……是真的发生的事情?为甚么呢?我与颜凌并无什么血亲关联,我怎么会梦见他的所作所为……” 终音却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因我们是魔族,本就是混沌阴阳之中的阴浊之气而成,蕴着极强的力量。不论是以梦境来探知,又或是灵识通神,皆是寻常的能力,但此等本事皆是要看心中执念有多强大。你如今满心都是对颜凌的牵挂,会从梦境中窥见他的举动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只是你那个形容我当真是知道的,就是不知何时在哪一本书里看过。” 沉吟片刻,又说:“不如这般,这些天咱们分头去找,看能不能将他找到。无名域那边就由你去,莫要直接问殿宇外头的守卫,你得以魔息作网来感受他,看能否将他找出来。我就去些别的地方,顺道在鹤琴居所外头看看,他或许是同鹤琴在一起也说不定,但方才你梦中见他是独身一人,我看这亦是说不好的,所以,他常去的地方我也会好好寻找。” 梦纨闻言点点头,但转念一想,不知颜凌现在是个甚么状况,那个术究竟是甚么,对他会造成如何影响。如此,心中越想越乱,有些难受,眼圈一酸便要落泪。 “别哭啊,现在可是要去找你的心上人。”终音将她肩膀拍了拍,笑道:“多美啊,为了爱而奔波努力,年轻真好。” 她将双眼抹了抹,点头:“那……是现在就去么?” “越快越好,那个术施出来以后谁知道是个甚么结果,咱们连他究竟遭遇了甚么都不晓得,为何要施术也不晓得,说真的,挺伤脑筋。” 说罢,将额头抹了抹,心想,也怪自己这些年荒废了修行没有再习新的术法,只凭着天生的力量威慑一方,有些骄傲过头了,如今一个术法给他仔仔细细形容出来都不晓得是个甚么,当真太不像话。但说起来,莫非颜凌施的还是个魔界禁术不成?看起来不像个强行增强力量的术,也不像是个诅咒类的,究竟是甚么?且那个如同法器一般的东西又是甚么? 委实伤脑筋。 于是两人这一觉醒来后甚么都没干,各自面色凝重收拾了一番便离了赤鬼湖,季殊同梦纨问候,也只是听她敷衍地嗯了一句便走了,两袖带风,离开时的身影焦急又满怀心事,看得他亦有些担忧起来,不知他家殿下这是要去作甚。 待到了无名域中后,梦纨立在一处山头之上,透过雾霭遥望着不远处形态略尖的高山,满心苍凉。 倘若真的是遇见了甚么劫难,为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67 何不肯告诉她?她虽弱小,却也不希望连心爱之人遇见了甚么都不知晓,不希望如眼下这般等到他消失了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他们相识时日虽不算长,这一段情亦是刚刚开始,但她始终觉着两人似有着些如羁绊般的东西,并非是造作,而是一想到那人,心中就涌出好些奇异的感觉来。 她不知这感觉是从何时开始的,但越是在一块儿,这感觉便愈发明显。 她只想晓得颜凌如今在何处,是否还好,其他的却是并无奢求。 梦纨头一次觉着这般无助,却也无人可说,因这感觉难以形容,心中空荡得像是只剩一片雪白天地。 山头之上有紫光迸发,她通身被光芒笼罩,下一瞬现出魔态来,肌肤之上皆是深紫的咒文,背后一双鳞翅却是比平日要大出许多倍。她双眸闭上片刻又睁开,眸中皆是涌动的紫雾,双手覆在地面之上,顿时调动全身魔息涌入地表,掌中紫色的流雾轰然冲入,化作铺天巨网密密麻麻覆了四面八方,朝着远处飞速而去。 庞大的雾域上空,能见到隐隐紫光呈网状奔涌,不断扩大,如紫色的浪潮,将整个无名域的领地覆盖起来,似这地域已成了片浪潮翻涌的紫色海域。 梦纨从未释放出这样多的魔息过,这会儿不免得有些头晕,但也要保持着不断输出魔息的动作不可中断,待整片无名域皆被她的魔息覆盖了,方闭上眼,感受上头的力量。 不得不说,无名域这片土地之下蕴藏着的灵力的确不错,其中灵气充沛,满是生机,很适合修行,乃一处灵地。她那四处扩散开来的魔息能在这土地之中汲取些力量,化作补给,再送到她的体内来,以作支撑,倒是很好的。 只是梦纨以灵识将整片无名域都搜查过了,却是没有一丝魔族的气息,在整片地域中力量最足的地方便是颜凌的宫殿,她亦感受过了,里头除了些被魔族碰过的事物留下的残余魔息,别的却是空空荡荡。 有汗水从鼻尖上低落,落在铺了紫色光网的地面上,哧的一声化作小团紫气。 愈是搜索,愈是失落。 片刻,梦纨缓缓睁开眼,将手掌由地面抬起,只听得嗖嗖几声,满地紫光顿时消失,她亦面色苍白坐在原地,满身的紫色咒文逐渐退散消逝,身后一双鳞翅即随风化作许多光屑。 光屑所过之处的地面上,有嫩芽破土而出,伴着风中残余的魔息生成遮天大树,满树紫花。 伴着薄雾的风拂过,紫瓣密集如雪,落了她满身。 梦纨便这么坐在树下,眼泪落在生了些青苔的地面上,沁到里面去,从青苔中开出些细密的小花来。 不知哭了多久,只是哭得眼睛有些睁不开了,却还是难过。 ☆、十三·无名(1) 夜里时,终音已找遍了魔界大半的下城,曾碰见过颜凌的好些地方他亦去寻过了,皆未感受到他的魔息,想是不在。于是立在云上望着茫茫一片通红的天幕,如血海腥浪,而一轮发着光的红月半露圆润,隐于云后。 垂眸思索良久,决计去一趟月弥山。 月弥山乃泷山幕的居所,他与泷山幕相识的时日比梦纨还要长上好些年,晓得那人那里有一座巨大的书阁,里头好些魔界古籍,指不定有记载了梦中法器形态的书。 只是到了宫殿之外,却闻泷山幕并不在的消息,说是去了仙界,不知干什么去的。 终音略失望,便又离了月弥山。 待这么折腾了到了第三日,梦纨那头似乎也无消息,他想梦纨大约是守在无名域,便也没有去打搅她,只是一日日地在魔界寻找颜凌。 想来亦是可笑得很,颜凌这么一个与鹤琴关系极好的魔,如今却是要让他来找,他们两人素来只是点头之交,从前虽因某件事有过一次交谈,关系却是一般。现今只是因梦纨才说过几句话,到了今日这个地步却是终音从未想过的。 这天无名域下着小雨,梦纨由树下醒来,眼皮很是沉重,忘了先前究竟哭了多久,此时觉着自己很能哭,却也不知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哭,是因颜凌不见了而担忧,还是难过他为何什么都不告诉自己? 身周已是紫花开了满地,引来好些蝴蝶飞舞,她怔怔看了半晌,想起同颜凌在一起的那几日里,他也曾带着她去过一处满地鲜花的地方,亦有无数如花的蝶。那时他只遥遥坐在远处将她一举一动画下来,她看着那人专注的模样,心中皆是满足。 如今想来,颜凌那样渴望画她,大约就是计划好了后头的事情才是,因要离开,因见不到她的,才要记在画上。 可为何宁愿将她记着,也不愿同她在一块儿? 梦纨叹息一声,抹了抹眼睛,决心再感知一次此地的力量,若再寻不到颜凌的气息,便去找终音。 刚将双手覆于地面,便觉着身后一阵疾风,忙回头,见着一道绿光疾行过来,落在她身侧的地面上时溅起道道绿华,竟正是终音。 “你怎么来了?”梦纨甚意外,却见他眼中怒火似要将这满山的植株都给烧光。 终音长袖一挥,将她手腕子抓住:“你跟我来!” 还未说别的,便被他一把拉起,打开手掌便施了个断缘之术,眼前顿时如展开了一片明镜,只是绿光萦绕,转瞬就被他扯了进去。 断缘之术有些耗费魔息,能由一处地方迅速到达另一处地方,只是因魔族皆行得很快,寻常时候倒用不上这术法,故如今已没甚么人使了。 梦纨正好奇终音是为什么才施展这个,却觉眼前蓦地涌入大片金光,喧嚣之声立闻,有穿着光鲜的男男女女相伴而行,珠光酒气与靡靡之音缠绕交叠。回神才发觉自个儿立在了一处装潢有些眼熟的地儿,待悟到这是何处时,身子已微微颤抖起来。 金门银廊粉纱帐,娇语软声细腰纤。 终音倒是平静不少,眼中满是讽刺之意,将此处缓缓扫了一圈儿,低声道:“就在你前头的第四间房,去找他罢。” 又说:“去找那个,你哭着思念着也要找到的人。” 梦纨却是摇头,眼泪已大颗大颗地落下来,落在她尚沾了些山间青苔的衣襟上:“终音……你不能这样的……你怎么能带我来这里呢?” “可是他真的在那里。” 她眼前皆是那些衣着暴露的美艳女妖,于长廊之上挽着身侧的男子进房或出房,一旁大开的房门中是极其刺眼的光景,她曾见过的,只是为何现在还要见一次? 只觉浑浑噩噩,耳中不断嗡嗡低鸣,亦不知自己是何时走到那第四间房的门口的。 似是个上房,顶好的上房,房中摆设能抵得上魔族的宫殿了,满目皆是五彩的华贵宝光,透过她眼中的泪水,折射出璀璨的彩芒来。她深吸一口气,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68 动作极快地将眼前泪水擦了,却又蓦地涌出一层,便又擦了,仔仔细细瞧着那房中场景。 一看,却从脊背到心口皆被寒凉之气填满,凉得她立在原地无法动弹。 “颜凌……” 她看着那将目光锁在身边大片女子身上的人,眼泪又涌了出来。 是他,没错了,魔息是他的,面容也是他的,那是颜凌没错了,不会认错的。 只是那人并未将立在门外的她注意到,正甚是陶醉地揽过一位未着衣饰的美姬细腰,而后是甚么动作,却是被泪水氤氲了视线,她亦不愿意去看。 梦纨后退数步,撞入终音怀中,被他从背后搂住。 一只手抚上她的脸,帮她擦了泪,却发觉那些泪水根本擦不完,便叹了口气,甚么都没说。 她不知为何会变成这样。 她曾是那样相信他,那些过往,她可以全都不去计较,她能满心皆是那人,那人一笑,似整个魔界都能将漫天猩红散去,都能为之晴朗,他说能伴她一生,她只觉得听见了这世上最美好的句子,她信,她都信。 那人的笑容她每一夜都未曾忘记,那人怀里的香气就算是在梦里都能隐隐由梦境最薄弱之处散出,他说的她皆当做是世上最真的话,她是那么在乎他,此番也已打算好,不论何处都要找到他。 脑中嗡嗡,那沉沉的声音似仍在耳边说着“嗯,每天都与你在一起”。 她是那样深爱他。 “梦纨?” 怀中人化作道紫光飞走,穿过这厚厚金墙,不见了。 终音望着她消失的方向,眸中亦无甚么怒气,只是幽深得好似两枚墨黑的潭。 他缓缓进了这房间,直到快要走到颜凌跟前,那敞着衣襟的人方注意到他,面上却无意外之色,只有些瞧不真切的疲倦:“是你啊,来玩儿的?” 终音将他瞧了许久,忽笑了:“嗯,你很快活?” “魔君却是没体会过的?”话落,将身边人的脖颈吻了一吻:“自然快活。” “你……”终是怒不可遏,指着颜凌骂道:“你这禽兽不如的东西!她有多在乎你,你不知道么?!你怎能如此狠心待她?她以为你出了事在无名域等了你数日,为了寻你,身上的魔息都快支撑不住,可你竟在这种地方快活?你有心么?你倒是告诉我,你有心么?!” 颜凌的眼里似有一丝难以形容的神色闪过,嘴角不知是要上扬还是下坠,动了动,却是道:“爱慕魔君你的女子那样多,可你,亦是当着她们的面,同别的人缠绵,魔君又有心么?”站起身,将衣襟拢了拢:“魔界风气素来如此。” 终音冷哼一声:“早知如此,哪怕是将她关起来,当初也不会让她对你死心塌地,也不会让你们相识。”实然眼下他更担忧梦纨的举动,亦不太想与颜凌这般人过多纠缠,当即变作道绿光去了。 待他的气息尽数没了,颜凌才将满脸的无谓神情收了,眉头渐蹙,走至房中窗边将窗户打开来,望着下头一片熙熙攘攘,双唇轻颤。 ☆、十三·无名(2) 终音赶到赤鬼湖时,正见着季殊满脸焦急站在门外,见他来了,忙道:“终音殿下,我家殿下这是怎么了?方才她回来时的神情……属下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我进去看她,你去忙你的便是。” “可殿下似乎将整间房都给封了起来。” 终音面色一白,却也不言,只是伸手贴在门上感受片刻,眼中有黯然之色:“嗯,封起来了,进不去的。”又望着门,似能看见里面一般,可眼前只有这挡在两人面前的门。看了许久,忽道:“梦纨,你这样,当真值得么?梦纨……你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房中毫无动静,他眼圈却有些泛红,贴在门上的手微微屈起,指甲抓在那上面,声音断断续续,又说:“梦纨……你想静一静是么?那我让你静一静,我……每日都会在这里陪你,你别让我太担心了……”说着,忽安静了,呼吸由急促变作了缓和,望向季殊,神情疲惫:“你好生注意着里头的动静,若有甚么不对劲的地方,将这个捏破了,我就会过来。” 语罢,递给他一枚雪白的珠子:“我先去做一件事,待会儿再来。” 季殊瞧着他微红的眼眶,点点头,低声道:“恭送终音殿下。” 绿光停在赤鬼湖的湖面之上,光芒中是终音纤细高挑的身影,回头望了一眼梦纨房外的木栏,见连同那木栏也笼罩了一层浅浅紫光。 他苦笑一瞬,转过头,口中短促念了句咒文,便见胸膛中银华流淌,随手中动作而由胸中抽出把一人半高的长柄刀,笼着层层银云白雾,刀刃寒芒闪动。 他素来是用琴音与魔相斗,也是离开了纯涟之后才自个儿亲手打了这么一把长柄刀,因没甚闲情,又用得少,故名字亦未起。只是今日不知为何,忽然想试试这刀的威力。 半个时辰后,他于离方才那下城有百里远的一处云端之上,拦到了颜凌。 颜凌正面无表情立在云上,看方向是要回无名域的。见到终音的一瞬,面上却无意外。 “她将自己关起来了,我见不到她,就来见你。” 颜凌点头,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不还手。” 终音却是笑,握着刀的姿态并不威武,竟甚风流潇洒,说:“我素来啰嗦,可此时却不知要说什么,真奇怪。”话落,双臂一动,刀刃已刺入了颜凌的胸中,他忍痛没出声,只是皱了皱眉。 “这般下去,你会被我砍成肉酱的,却也不还手?”话落,将刀抽出,对准了腹部又是一刺。 鲜血大片溅出,洒在云端,云气触之即一片墨黑,颜凌刚开口,即一阵鲜血涌出,艰难道:“不还手。” 终音微怔,却又笑笑:“连护体的术法也不施展,你可真是叫我觉得意外。只是宁愿受这样的苦楚,为何一开始却不愿真心待她?”见他身子微颤,又问:“疼么?颜凌魔君。” 魔族相斗之时素来要以术法护体,即便受了伤亦要比不施法好些,颜凌如今这么受着终音的刀,看得出连魔息都亦未调动,在他这刀子之下如同一只妖的身躯,却也不知是为什么。 此番,他却不愿再刺颜凌了。 只是想起梦纨对他一片真心却遭受了那样的欺骗,却又有一股火燃烧起来。 正犹豫,却有白光匆匆飞来,从中分离出一道魔息击在了颜凌身后,将终音的刀刃弹了出去,力道很大,颜凌却无事,只是又涌出一口血,向后倒去。 那白光化成鹤琴,从后头接住了颜凌,忙将魔息渡给他:“你这是做什么?” 终音将长刀收起,唤出了琵琶,冷笑一声:“竟来了个杀妻的,我总算明白你们为何是挚友。”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69 颜凌只是苦笑,身躯之上因有了鹤琴的魔息而使得伤口自愈起来,力气足了些,轻声道:“若是将我了结……倒是……比最后要好一些。” 终音抱着琵琶的身影一顿,不大明白他的意思。 鹤琴道:“我虽不知你这些天都在做什么,却也从未多问。只是你现在要将自己活活弄死,我不能不管。” 颜凌摇头,又是一阵苦笑:“那些画,我给她的画……我,留了一幅。” 鹤琴也不知他在说什么,只当是他伤重说起了胡话,便道:“我带你回无名域,你别再说话了。”又看看站立不动的终音:“你当真是要杀了他?” “嗤……你来了,我如何杀他?”终音朝那浑身是血的人投去一个瞧不出情绪的眼神,转身便乘云而走,后头的颜凌似乎还想对他说什么,他却懒得再听。 脚下大片的银云成了黑色,只是绣了圈白边,鹤琴将颜凌搁在腿上坐于云端,望着这人惨白的脸,轻声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颜凌闭着眼,只是笑,眼中却有源源不断的泪涌出来。 “你会将自己害死,不知道么?” “死不死,都一样。” 鹤琴摇头:“活着与死了为何一样?” “最终的都一样。” 他这般说话,意思即是不太想说那个最终,究竟是什么含义。鹤琴亦不再问,只是专心输魔息给他,半晌,颜凌恢复了大半的意识,自个儿将体内魔息调动起来,面色即刻好转。 他由鹤琴腿上坐起身来,沉默不语,半晌凄然苦笑一声,摇摇头。 “颜凌?” 他看鹤琴一眼,却说:“别问,甚么都别问。不过鹤琴……我今日去的那个下城,那个风月楼,里头的霞姐们相当不错,上品。”说着,沐在云端狂风里的眼圈却愈发地红。 鹤琴双唇动了一动,却将后头想说的话咽回去了,望着他良久,只是终收了目光,叹息一声。 此之后,为了能将颜凌好生照看,鹤琴便同他一块儿回了无名域。乘云而至,见偌大一片雪白的殿宇浸在雾中,如梦如幻。山巅与天幕相连,流云直泻而下,如扯了大片天穹的银纱翩然绕于山顶。 满目银光分明能将人面色映得通透白皙,只是映在颜凌面上,却成了一片即将凋零的煞白。 他望着颜凌这脸色,心急如焚。 心急,却不可言。 颜凌实然同他一般,想要说的话若是到了愿说的时刻,无人问亦会说出来。倘若是要埋在心底的事,即便是将他心给拆了,亦瞧不见一分一毫。可他从未见过颜凌这副模样,只觉得好像是遭遇了天底下最绝望的事情,却无可奈何,束手无策。 他如此地位,却也让鹤琴想不出究竟是遭遇了甚么事情,前些天只见他一日比一日焦急,一日比一日绝望。眼中神情亦由当初偶见的惊慌,变作了如今万物燃烧殆尽后的死寂沉默。 鹤琴不愿看他如此,却也毫无办法。 ☆、十三·无名(3) 这夜,颜凌自回房后便没了声息,不知在其中做什么。鹤琴于次殿中朝山顶最高处的白色宫殿遥望,能见红月透过浓雾成了浅桃色,幽幽洒在那山巅的白色尖顶之上,窗边似有轻纱飘摇,随风悠扬。 他瞧了半晌,决心上去找颜凌问个明白,只是出了殿门,于金砖镶翠的长阶之上遇见了颜凌的近侍,那近侍面有难色,朝鹤琴摇摇头。 鹤琴一愣,不知是如何了,再抬头看颜凌的寝宫,却发觉没了一点光亮,便道:“怎么了?” 那近侍眸子微垂,轻声答:“回魔座,我们殿下他……闭关了。” 两点闪在鹤琴眸中的光,不知倒映的烛光,还是心中无来由的几分希望,伴着他这话音一落,忽的灭了。 有歌声自湖面飘来,伴了琵琶的声响,冰弦根根入骨,歌喉声声如天籁。 赤鬼湖四周下起大雨,如由天穹中倾倒而下的珠,毫无缘由地洒了满湖,不断击打一片猩红的水面,水色由深入浅,到最后已是被冲刷成浅浅殷红。 湖畔有刚起的烟波缓慢飘摇,如林中晨雾,弥漫至一处发了微光的屏障之前时,忽的散开,伴着声如风的轻响,消逝无踪。 季殊立在离梦纨卧房有些距离的一处湖边走道上,望着远处坐于湖面的终音,良久,又看了看梦纨房外那光芒始终不退的屏障,瞧着上头倏然闪过的紫蝶幻影,沉默不语。 “大人……终音魔座已在那儿唱了十三日的歌了。”有侍从在他耳边小声说话,见他没反应,面上神情却也不怒,便又道:“这雨差不多也下了十几天了,这样大的雨,魔座他将避水咒时时刻刻都施着,却不累么?” 季殊目光遥远,听了此言,稍稍收回来些,声音却是有些疲乏:“你为何不想想,咱们殿下也是将一个牢固的屏障施了十几日,却不累么?”见那侍从不说话了,又道:“一个避水咒,想施一辈子也不过是吹灰之力。” “大人,小的不是这个意思。”侍从忙低头,犹豫一瞬,说:“殿下何必为了一个颜凌魔座沦落如此境地?依小的看,终音魔座对殿下这般关怀备至,殿下何不选择他?” 季殊闻言一愣,看了身侧的侍从一眼,心中好些想法倏然闪过,却都如顽石沉于水底,终是摇头:“我连他们想的是甚么都不知道……为何又能知道殿下的想法?我只是心疼殿下一片痴情,到头来,在那人眼里却什么都不是……” 他在宫中下人面前素来严肃,从未露出这般难过的模样,如今却是将那侍从吓了一跳,有些慌神地瞧了季殊一眼,想了想,称了声有罪,便退下了。 不知何时,那源自湖面的迷人歌声竟停了,待发觉时,湖面不过一片雨声喧嚣,如满目碎镜。 偌大一间殿厅中,有人单手捧了琵琶缓缓行进,长发微乱垂坠于腰间,于锁骨,一张妖娆桃花面却满是愁苦凄然,如雨打繁花风摧林,毫无生机。 终音将一双极美的目抬着望向前方,面容却是微微低着,胸口起伏略剧烈,似正想着甚么令他难以平静之事,难过至极。这殿厅之中只闻他一人脚步声,想平素,哪回不是有人伴在身侧,只是如今那人将自己关了起来,却是连他都不肯相见的。 这十三日,他将平生所学之曲皆弹了一边,口中唱的甚么却是临时启唇,并非前人作词。有时他觉着自己也不晓得自己唱的是甚么,更不晓得要唱些什么,只是光看着那将风雨都挡在了外头的屏障,便觉心中疼痛不堪,只想要里头的人出来,不论是唱甚么,只要将她唱得走了出来,才算完。 然他仍是高估了自己。 曲唱完了,梦纨却还未出来,瞧着那房中透露出的安静气息让他快要陷入疯狂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70 ,他不知那人是如何忍受满房寂静,如何对他这歌声充耳不闻。 这般走到了梦纨门前,他胸口仍剧烈起伏,面上凄然不知何时成了有些委屈的神色,将琵琶放在了地上,敲了敲门:“梦纨。” 里头自是一片死寂无声。 他咬着下唇,又唤一声:“梦纨。” 良久,终音却是将手收了回来,在那门前坐了下来,一身浅银交织了海砂色的衣裳铺开来,将他面色衬得有些憔悴:“梦纨……你还难受么?不出来,吃些东西?梦纨……我突然有些想去神界玩一玩了,你要同我一块儿去么?你从前说过的,很想去瞧瞧神界的天空与霞色,那边天上比咱们这儿漂亮许多,更是在画卷上瞧不出来的美,你同我一起去看看可好?那个目祈你还记得么?他这些天来信了,也有想要邀你去一趟神界的意思。你别多想……或许那人就只是单纯想邀你,毕竟上回你将他救了,他这会儿完全恢复了,应是想报恩才对,但这恩……约摸,也是不会强迫你的。” 边说,手中绿光一闪,身侧即多了许多酒坛。 随手拿起喝了,眉峰一皱,眉眼间却多了几分快意,笑道:“梦纨,你如今和我当初啊……一模一样,一样的。我时常看着你都能想到从前的自己,好傻啊,傻得好像一只熊。”说着,又饮一口:“可是那又如何呢梦纨?我爱她啊,就如你爱颜凌一样,伤我们伤到彻骨又如何?还是喜欢,止不住的喜欢。我有时连她长什么样子都快忘记了,可那份感觉还在心里,仿佛一闭眼……还能看见她弹琴吟唱的模样,还能瞧见那抹起舞于山岚秀云间的身影,好像我再努力一把就能够抓住她的手似的。可是,可是明明……她明明都死了那么久了……再温柔的声音,再鲜活的容颜,其实早就化成灰了啊……你不知道的罢,我有时在梦中醒过来看着身边一大片,那些……那些我根本不认识的女妖,每每都觉得极其可笑,她们的脸不及她一分美貌,可人人都说她们是魔界最好看的妖了,我却无法分辨她们谁是谁,谁昨夜陪了我,今夜又轮到谁,哈哈,真好笑啊,梦纨,我原来是这么可笑的一个魔。” 几道凄凉笑声过后,门外安静了片刻,便听酒坛子咕噜咕噜滚动的声响,滚到一处墙角下,不动了。 他望着自己的掌心,看着上头错综复杂的纹,却想起多年前那人执着他的手来为他擦洗的模样。灯火下那人的面容真美啊,他那时并不知道她在说甚么,只是觉得她鬓边几缕乌发如天底下最柔软的丝,这么轻柔缠在他心上,再也解不开了。 “我经常给自己一个理由去死,活着实在折磨,实在煎熬……可即便是我死了一万次,亿万次,却也没有什么用处,她不爱我,哪怕是死了之后的魂魄也不愿意见我,更别说……变成了鬼族之后还要被我缠着。可是梦纨,活着好难,我知道她不想看见我,她其实早就不用看见我了,可我还是想远远看她一眼,哪怕是一个身影也好,一个背影……一个,做什么都好的影子也好,只是我怕惊扰了她,叫她厌烦,叫她讨嫌……梦纨,情是甚么呢?为何真正掉了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呢?哈哈……魔啊,魔心中所想如此繁杂,所渴求之物数之不尽,不如神,还不如神……” 一番话下来,也已饮了不少酒,这般他却是不想再说了,只是很想专注将手边的酒坛子尽数清了。 终音满心愁苦,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能够劝说旁人的人,他自身都有无数执念未解,如何劝得旁人解了执念? 此夜不知过了多久,待他喝得头有些发昏了,想要拖着一副沉沉身子回到偏殿时,却陡然觉着身周气息有些不对,一愣,酒醒了大半,忙回身将梦纨的房门用力一推,那高大的石门轰然一声开了,里头涌出许多浓郁的香气来。 屏障竟解了。 ☆、十三·无名(4) 香氛萦绕处,房中那些飘摇的纱帘不知何时已被撤去了,他这才发觉梦纨这卧房空荡宽敞得有些骇人,只是一片空旷中偶见巨大香鼎,其中如云雾般涌出浓郁可见的香气,整片视野皆是香雾,团团交叠,如迷离幻境。 终音走进去时将房门顺手关了,声音如方才开启时一般略沉。 这房中的窗似也被卸除了,从前能够毫无阻拦瞧见湖水的地方皆是一片障碍,香气浓得遮了眼,不知是用甚么将那些高窗给封了起来的。他循着香雾中的魔息一路往深处过去,走得有些累了,方瞧见前头摆了一面巨大的镜子。 那巨镜以星光镶边,半凝的星光同琉璃有些相似,只是其中光芒能缓缓流淌转动,托着枚平展如潭水的镜面,流光璀璨。 有生了蝶翼的女子立在镜前,一双半透明的硕大蝶翼镶在身后,似幻影,却能随烟雾漾下些微光细粉。她回头望向终音,面上攀爬的紫色咒文却掩饰不住一脸稚气之色,只是唇边冷笑带了诡邪之气,瞳色深紫,长发宛如妖雾。 终音愣于原地,见她身周一片紫云迷离气,蝶翼之上花纹炫目妖冶,只觉这场香雾是一场幻梦,而她是梦中的幻境之主。 可那张脸,分明还是那个他从小看到大的梦纨。 只一瞬,方才那诡邪的笑容即从眼前人的面上消失了,她仍是终音认得的那个魔姬,眼中几分水光闪过,道:“终音。” 他被她这么一唤自是回神了,忙走过去,甚怜惜地将她拥在怀里:“你……将魔态现出来做什么?我素来不太喜欢你的魔态,同你不太相配。” 梦纨被他抱着,神色间有一丝惊讶闪过,目光渐渐落在他的衣料之上,闻了闻,是很香的味道。 有那么一刻,她发了幻觉。 觉着颜凌就在身边。 直到那人再唤她一声,声音清脆而柔软,她才晓得原来自己弄错了。 终音将她的长发抚了抚,轻声笑道:“但话说回来,是真的很美。这才是魔的样貌,不必为了世人而化作无害的人形,这满身咒文才是魔族。” 梦纨却不笑,只是有些心疼地将他看着,看了许久才道:“你是不是唱了很久的歌?我在这里面不是很清楚……只是,只是偶能听见有歌声进来,像是你的声音。可终音,我从未听过你唱歌,那是你么?” “不是我,我不会唱曲儿。”他又将她长发抚了抚:“是季殊罢,谁知道呢。” 梦纨便不说话了,只是走到一边的床榻边坐了下来。终音曾来过她的卧房,自是晓得她的床是个什么模样,可这会儿一瞧却同从前不一样了,从一个甚寻常的模样变作了如丝茧的样式。 她似疲惫的蝶栖于茧上,只是蝶舞新生,为何会栖在茧旁? 终音悄然无息将魔息流入眸中,透过一层薄薄绿光,瞧见梦纨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71 身周笼着层汹涌紫雾,皆是她的魔息,因她显出魔态而流动到体外来。 显出魔态这举动,素来是魔族在大战之前,或即将施展一道极其耗费心神力量的术法前的举动,故通身魔息皆会展开来,由体内游离而出,以便使用。 只是如今梦纨不必同谁战斗,亦不必施甚么术法,为何这般? 她不是个经常战斗的魔姬,这般突然地现了魔态出来,必定会觉着耗费心神才是。 憋了半晌,终音还是有些好奇,走到她那新床之前同她一块儿坐着了,盯着她关切道:“把魔态收起来吧?好看是挺好看,但对你而言始终有些难受,是不是?” 梦纨眼中有些倦意,只是一双闪着微光的深紫眸子着实迷人,这么回看了终音半天,却摇头:“我不要。” 他失笑:“为什么啊?” “这个样子……是我最强的样子罢。”梦纨垂眸望着自个儿的手指,上头亦蔓延着无数咒文,指甲亦染上深紫色泽,微微泛光如半干的墨渍:“我……打算往后,都这样。” 终音一愣,忙道:“不行的,那多累。你还是变回来吧,轻松些,也没这么显眼。” “可我想要强一些,这般旁人就不会欺负我了。” “这……”他忽不知该说什么,突然想起颜凌一事。眼前倏然闪过当初他们两人初次在他花雨山对话的光景,才发觉恍然一过竟这样久了,抬眸见她眼中疲惫,心中一疼:“对不起……是我的错,当初若想尽办法拉住你,就不会……你就不会同颜凌在一起。当初若不邀他,你也不会遇见他。” 梦纨却摇头:“不碍事,我都放下了的。” 终音苦笑一声:“放下了甚么?” 她很认真地望着他的眸子:“放下了颜凌啊。” “……嗯?” 她点头:“嗯,是放下了的。他没有将我认真对待吧?那我亦不必那么认真待他了,这些我都想开了的,这几天将自己关在房中想的全都是这些,我都想开了。就当做是一场梦便好,那个人,那些事,梦醒了就过去了,不必去追究什么。” 终音无言,只是细细看着她的神情,看她长睫半掩,神态冷静淡然,全然不像她,可语调平稳缓慢,却也不像是心中有事的模样。 他认识了梦纨这些年,始终觉着她不过是个从未长大过的少女,有时却还比少女要稚嫩些,像是始终保持着一颗纯净且幼稚得可笑的心,不知何时才能成长,故一直将她保护在臂膀之下,离魔界污浊远一些。 只是这时候终音忽然觉着梦纨长大了,像是一夜大雨过去,窗外的嫩芽忽然就长成了青藤,说出来觉着奇怪,为何不过一转眼的时间就成了这般,可眼前真真切切就是满目翠叶。 他始终觉得,若一个魔,又或是一个仙一个神,或许要花费成千上万年的时日去令修为增长,根骨强劲,可若要求得心中境界的飞跃,便与时间无关。这世上有些东西总会叫人心中的某一处或是所有尽数破碎,或因生死,或因爱恨,伤极了,便成长了。 他这些年,心境从未改变甚么。 当初纯涟还在时他便是这般,后来纯涟死了,他不过是经历了一场劫难般的痛苦,心中境界却是毫无变化。故他始终觉得自己大概是个无情之魔,也很想晓得旁人是否有同他一样的。 他有些时候,以为梦纨会是同他一样的存在。 “你眼睛里没有温暖了。” 梦纨闻言抬眸,有些疑惑地将他看着。 终音勾着唇角伸手抚上她的面容,星眸半垂,声音极轻:“从前不论你是甚么心情的时候,眼睛里总会有亮晶晶的东西,就好似……就好似我酿的酒上那些水光。”说着,叹息一声将她抱在了怀中,力道一瞬有些重,又渐渐松开些:“很难吧?你曾那么在乎他,我看得出来。只是梦纨,这世间总会有些东西是你我无法控制的,若你当真甚么都看开了,我亦是很高兴的。” 怀中的人没说话,良久,才点点头,声线有些冰凉:“终音,我也不是你想的那样脆弱的。”她将脸抬起来,露出个没甚喜悦之情的笑:“我是跟着你长大的啊,终音,我怎会被情打败?” 这话却是将终音说得有些无言以对了,总觉着哪里不太对头,可偏偏说不出来,见她站起来将一身紫衣整理好了,朝他道:“这些天在房中憋得有些狠了,我出去会儿,晚些回来。” 他问:“去何处?” 梦纨思索一瞬,道:“不知,想去哪就去哪罢,随处走走便是了。”纤影一闪,悄然化作团紫烟消散。 有蝶翼之上的光粉无声洒落,终音将她消失的地方望着,心中略忐忑。 可偏不知在忐忑甚么。 ☆、十三·无名(5) 这夜,梦纨未归。 终音在她房中等到次日早晨,深夜时不知怎么竟睡着了,睡得不深,梦见了黑夜中满目微微发光的梨花树林,大风肆虐,白瓣如雨如雪。这梦忽然就将他惊醒了,心跳如鼓,一睁眼,眼前卧房陌生得很,凝神一想,想起自己是在赤鬼湖。 是侧躺在床上入睡的,只是手边如今空荡,倒不见梦纨,看来是一夜都未回来。 他望着这如一枚丝茧般的床榻,心跳逐渐平稳。 房中一片静谧无声,他便缓缓起来,在那巨镜之前整理衣饰容颜,而后出房,果不其然季殊便立在门外,见他出来了,面上疲乏之色稍稍褪去些:“参见殿下。” 终音点头,道:“她昨天就出去了,不知去了何处,晚上亦未回来。我如今要回一趟花雨山,这些天未回去,不知宫中是否已被那群女子闹成了一场大戏,待过了两三日再过来瞧瞧梦纨。” 季殊眼中闪过些失望,却也无奈,只得恭恭敬敬又道:“是,属下明白。” 终音将他看了半晌,说:“梦纨她……或许与平时不太一样了,你也莫表现得太惊讶,习惯就好。” 这话倒是叫季殊略有些好奇与疑惑,但见眼前人神色,似乎不大好问太多,便也应了。 待这日申时,季殊总算是将梦纨给等了回来,那会儿他刚沐浴完毕出了自己那间小浴房,满脑子皆是梦纨的事,很想晓得自个儿的殿下究竟是如何了,是何处变得不一样了,要不要紧。 恍神间,觉得身上的长袍似有些松了,约摸这段时日瘦了些。 季殊是魔界蓝莲炼化成的妖物,遇了水即会在发间开出几朵蓝莲来,倒也美艳。 刚将长袍穿好了,却觉一股熟悉的魔息飞速靠近赤鬼湖,心中一喜,忙朝着湖边的方向过去。因梦纨将自个儿房中通往湖边小道的门给封了,他这会儿便只能站在那水道边望向天边,见一道紫色气旋汹涌扑来,猛然击打在他身前的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72 水面之上,溅起高高一道水浪。 漫天赤水间,有身影纤细的人在紫气之中现形,背后却生着双极大的蝶翼,伴了烟霞般浩浩荡荡大片的紫雾,将湖水与天空染成阴郁之色,立在他面前。 季殊微愣,那人却伸出手来抚上他发间的蓝莲,凤睫轻掩:“真好看,这是你的模样么?” 她果真与平日不一样了,通身上下皆是魔的气息,是属于魔物那般危险且诱人的气息。 于妖眼中,是比散发着幽香而引人喝下的剧毒更可怕的东西。 季殊从未见过她这样,愣了一瞬,却觉那只抚摸着他发间蓝莲的手冰凉无比,冷得心中蓦然一颤,忙跪礼:“参见殿下,殿下总算是回来了。” 梦纨的手仍停在方才抚莲的动作上,指尖却空了,于是垂眸看他,道:“嗯,终音走了么?我感觉不到他的魔息了。” “回殿下,终音殿下走了。” “好,那就这般。” 她欲回房,季殊却又道:“殿下是否饿了?需要吃些甚么?” 梦纨立在水面思考,身周汹涌如海域的紫色浓雾将赤鬼湖笼罩起来,伴着她思考的这举动而缓缓涌动,雾中似有暗影倏然闪过,却看不清是何物。 心中莫名有恐惧在悄然凝聚,季殊极力控制,却觉着眼前的梦纨愈发陌生,而他对魔族的恐惧亦是头一次冒出来。他不知自己为何要恐惧梦纨,也明白梦纨不会伤害他,却仍是控制不住在发冷,似有甚么冰凉滑腻的事物悄声无息进入了心中,攀上他心上最温暖的地方,逐渐冻结起来。 “我想吃很多很多东西。” 这声音里带了熟悉的感觉,引得他目光一动,望向面前人的双瞳。 似方才一切皆是幻觉,梦纨面上又有平日的纯净神色,眼中凝了些暖意:“维持魔态好饿的呢,我想吃好多东西,越多越好。” 虽那人面上的紫色咒文仍隐隐发亮,季殊却是不那么惧怕了。 “殿下喜欢的,属下尽数做上。” 她笑道:“嗯,那我便去房中等你,好了叫我便是。”双翼轻动,满目紫雾倏然消散,她却仍是魔态的样子,朝着被封起来的地方过去,打算穿墙而过。 季殊道:“殿下这是?” 梦纨回头看他:“怎么?” 他苦笑道:“都回来了,殿下为何要保持魔态?” 问罢,却见梦纨摇摇头道:“不知道啊,只是喜欢罢了。”似很劳累了般打了个哈欠,即消失了。 接连五日,魔界的天穹似被划破了许多道口子般连连落雨,且整个魔界没有一处是晴朗之地,暴雨连绵,有时风雷交加,电闪雷鸣。 有些魔君受不住这连绵的暴雨,以法术止之,便好不容易得了一块红彤彤的天光,没了雨水,在周遭漆黑的浓云中间极其显眼。 这覆盖了整个魔界的暴雨浓云亦未放过花雨山,终音这些天焦心于一众美姬,心中有些劳累,身子却是放松不少,脑中紧绷着的几根弦总算是松了些。 这日一早,瞧着廊外大片被连绵暴雨击打得不成样子的花草,悠闲间忽然想起梦纨一事,那双没了暖意的眸子便始终在他脑海里闪烁,像是两块冰冷冷的紫晶石,除了锋利的光芒以外甚么也没有。 他瞧了瞧身侧睡得正熟的美人,伸手将她银发缠在了自个儿手指上,一圈一圈,如柔滑绸缎。 前些天听闻颜凌已闭关了,据说是陷入沉睡,亦有人说他是在修炼甚么禁术一类的,或是说他受了重伤,怕仇家晓得,才说自个儿是闭关。 说法倒是多种多样,只是不晓得哪个才是对的,但能肯定的是他的的确确闭关了。 终音始终觉得自己那天没能再给颜凌几刀,是很可惜的。鹤琴来得太是时候,他不可能瞧着终音对毫不还手的颜凌做些甚么,他们二人之间的情谊极好,若非终音晓得鹤琴从前爱的是纯涟,便只当他对颜凌有些甚么想法了。 其实这一路的事情,终音心中都始终存着疑惑。 不论是颜凌从前对梦纨说的话,或是之后他的那些举动,都让人觉着很古怪,却也不晓得他最终要做什么,像是突然发了什么奇异的想法一般。 只是终音其实不太想晓得颜凌究竟在想什么,他只是不愿梦纨难过,梦纨如今成了这般模样,他也不晓得是该高兴她终成长了,还是该难过她失了快乐与天真。 或许得到一物,必失去一物。 “殿下……”身侧美人醒了,将他抱住:“殿下怎么醒了?看上去闷闷不乐的……” 他点头:“有些事情想要去处理。” 美人停顿一瞬,将他抱得更紧:“那……殿下要早些回来才是。上次殿下说了想吃妾身亲手做的灵芝羹和玄花丸子,妾身趁着这些天殿下不在的时候可是练习很多次了的,就等着殿下开口呢。” 终音笑着将她脸颊抚了抚:“嗯,我一定早些回来,好么?” 实然这美姬叫什么,他并不太记得。灵芝羹和玄花丸子又是甚么,他亦没甚么印象。只是这满头银发却是很叫他喜欢,昨夜越看越像是当年纯涟的银发,连光泽都如她一般温润,便将她叫到了身侧。 如此一想,从前应也叫过几次的罢。 心头忽有涟漪微漾,他一怔,望着手中银发发愣,蓦地想到了甚么,越想越急切,忙起身下床,掌中绿光涌动如云,身上一袭睡袍立变作了长衫,亦没顾得上榻上美姬带了疑问的呼喊声,便离了宫殿。 终音这般急切赶到了赤鬼湖,在宫中却只见着了面上带着些失落的季殊,忙问:“梦纨呢?又不在?” 季殊道:“回终音殿下,我家殿下这些天时常出去,但每日都会回来,她去了何处,属下并不知晓。” 他声音中带了淡淡的疲倦,眼中亦有些平素看不见的麻木神色,看来梦纨这些天让他很有些不好受,却不知是哪样的不好受。终音一番话在喉中犹豫半晌,终咽下了,问:“她从前与颜凌最喜欢去的地方是哪里,你可知道?” “……他们似去过很多地方。” “都有哪里?” 季殊微怔,将他知道的所有地方一一说出,又道:“是否有遗漏,属下不知,属下知晓的地方也只有这些了。” 终音思索半晌,点头道:“我晓得了,我去找找她。”看他一眼,说:“这几天她对你不太好?” 季殊摇头:“只是属下……实在不知殿下她在想什么了,属下有些彷徨。” 这些天,梦纨如遭了甚么邪一般时而天真纯净,时而眼中冷漠冰凉,而季殊心中亦跟着她的态度而生出许多恐惧,他无法控制,只觉眼前人满身皆是极其危险的气息,叫人很惧怕,却又生出种想要亲近的感觉,他不晓得该如何是好,也不知自己为何想要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73 找个“如何是好”。 终音缓缓将目光收回来,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未说出口。 近日天象异常,魔星骤现,血红的天穹上挂着三枚巨大的星辰,如挂了三个发着彩色光芒的漩涡,看得心中压抑无比,只觉隐隐不安。 魔星一物,常在魔界要出现些异常时显现,但要发生什么异常却是难以料到,只晓得是不祥之物的具现。如知晓前方茫茫迷雾一片危机,却不知究竟是甚么危机一般的感觉,悬着心,亦无能为力。 终音化成道绿光飞于天空之上,望着头顶三颗巨大的魔星,满心焦急。 魔星现世极其不详,多年前曾有魔族因此卜算,卦象却是十分凌乱,无法卜得未来之事。如今有三颗魔星悬挂天际,情形十分危急,可无人知晓究竟要发生甚么,只觉心中被扰得一片不安。这感觉便好似有人同自个儿说“你明日便要死了”,可不知是何时会死,又不知要如何死,亦不晓得该如何防范。 他心中焦急,却也明白再如何焦急都于事无补,便将季殊告知的地方一一去了,皆未找到梦纨,抬头又看见那三颗魔星,本就急躁,一瞧便更是心烦。 彼时他立于猎风港的狂澜边,风雨交加,狂风将他长发吹得凌乱,雨水却因避水咒之用而无法将他打湿,大颗大颗的水点子在快要滴落于他身上时消失,前扑后继,形成一层散着微微银光的屏障。 半晌,终音望着面前不断涨高又铺天盖地涌过来的海浪,思索着前些时候梦纨同他说的话,偶然提起或是详细说的皆回想了一遍,努力思索着她的话中————是否还透露了甚么她与颜凌一块儿去过的地方。 也亏得他那一两万年未这么动过的脑子这么急切地转动着,忽然灵光一闪,想起多天前梦纨说过的甚么,回忆中还伴着她的笑容,口中悠悠说出的便是一个地名。 他精力恢复几分,身子一闪便消失在这狂澜暴风之中。 ☆、十三·无名(6) 多天前梦纨偶然提起的地方叫做失极领域,是魔界极北的一处地方。失极领域有星光倾倒,所有星辰在此皆会失了凝聚之力,光芒皆从天幕中流淌而下,于失极领域中汇聚。远观一片璀璨炫丽,众星垂坠,星河倾洒。 猩红的天空在接近此地时逐渐变成银白,而后有星镶嵌于天幕,再后来便是那倾倒的万丈星华。终音由高空中坠落,卷裹了绿焰般的光彩击坠于地面,绿华砰然而起,他便立在那光芒之中。 这满目璀璨星光里有微风渐起,将他一身浅翠的长袍吹得哗哗作响。 风中有极其熟悉的魔息,他一愣,仔细感受一番,在确认了是何人的气息时,却是苦笑一阵。 那人果真在此么,果真还是到了她最喜欢的地方。 说什么将一切都放下了,却是骗人的,只是终究是为了骗旁人,还是为了骗自己? 他口中短促念过几句咒文,身影便如没入水中一般展开几朵涟漪,消失了,连同气息一并隐藏起来。 头顶是保持着坠落姿态的星,一颗颗间断相连,如凝固不动的瀑布。而光芒便从天空中流淌下来,银华金光,如梦如幻,他即于星辰光华中款步而行,朝着那魔息传来的方向走去,不多时便瞧见一人立在不远处,身后两片半透明的蝶翼缓缓开合。 地面有生得极高的水晶簇,晶莹剔透,生了满地,尖锐锋利。梦纨正立在其中一簇边上,那水晶簇约有十人高,如一株水晶树。她面上半分表情也无,却挂满了泪水,不断低落在洒满碎晶的地面之上,溅起小团的紫雾。 梦纨的身形本就纤细,只是背后那双蝶翼生得巨大无比,将她映衬得更是羸弱,似风一吹便能吹动她的双翅,将她也给吹走了。 终音见她在哭,一愣,将步伐也停着了,便这么老远地看着她。 彼方,那人垂眸望着面前水晶,伸手缓缓抚上去,抓住其中一小簇晶丛,不知是想到了甚么,眼中如涌水般涌出两股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去,低落好几滴,皆在触到地面的一瞬变成了小团的紫雾。 又片刻,哭出声来。 风将她的哭声吹进终音耳中,他便皱起眉头,心口揪着发疼。 良久,梦纨用手抹着眼旁的泪,只是越抹越多,似这眼泪没有尽头一般。终音便仍是沉默地将她看着,回忆起她平素装作坚强的神情,想,大约这么拆穿了她或许有些残忍,便后退一步欲离开此处,但眼中那人小小的身影却愈发刺眼,如带了根尖锐的弯钩,不断扯着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他见不得那人这么伤心。 于是走上前去,悄声无息立在梦纨身后。 彼时梦纨视野中皆是被泪水氤氲成朦胧光雾的星华,只是忽有那么一瞬,有甚么事物带着温暖的气息将她笼着了,而后有甚么将她一抱,力道却是轻柔。 有那么一刻,她以为这是颜凌。 只是心高悬之时,传过来的魔息这般熟悉,却明显感受到不是颜凌。 她怔怔地望着面前水晶上映出的影子,眼中泪水不断滴落。身后将她抱住的人生了一张媚人的脸,不是苦苦思念的人,不是朝思暮想的人。 “不哭了,好不好。” 终音的声线总是带了几分桃花色的轻佻,如今劝她时亦是,而她感受着隔着衣料传过来的体温,脑中却是心中最高处的那人。 为何啊,为何不是他。 “终音……”她觉着喉咙在微微颤抖,却有甚么感觉在一点点倾泻,似要将这些天于人前时的坚强尽数打破:“我……我用了好大的力气,我忘不掉……终音,他为何要骗我……我……不想看见那些,他为什么能让我看见那些,他怎么忍心让我看见那些……” 将她抱住的手臂亦在轻颤,身后的人想要说什么,却无法开口。 她能想起颜凌的每一个神情,能回想起他的每一句话,他对她笑了便能惹得她心中晴光万里,牵起她的手便能让她甘愿将自己的一生都送给他。而直至他不要她了,她才晓得这些,才明白那人在她的生命中留下了如何短暂却极美的一段回忆。其实事到如今,倘若再问她一次,若时光回到初次遇见颜凌的那一日她还愿不愿意与那人相遇,她亦会毫不犹豫说一声愿意,她不晓得这是否就是情,她只明白那人在她心上的位置无人能代替。 哪怕是重复一千次,次次都是这样痛彻心扉的感觉,她仍是愿意。哪怕次次都要看见那人已将别的女子拥入怀中,目光已停留在别的女子身上,也仍是愿意。 只是这当真痛极了,当真难受极了。 终音将她抱着,声音很轻:“那就不要想他了,不要再去回忆了,回到从前尚未遇见他的时光,你便……” 梦纨摇头,闭上眸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74 子:“真的很痛啊,终音……我从来没有这样痛过。”又睁眼,回头望向他,将自己的心口指着:“这里好难受,可是终音,我不想忘记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忘记他……终音,你明白这种感觉的,哪怕那段时光重复一千次,我也要在初次遇见他的地方再见他一千次,我……哪怕是难过,也不愿错过他。” “嗯,”终音苦笑一声,将她脑袋抚了抚,眼圈缓缓泛了红色,小声道:“就算是最终仍离别,却还是想要再看一次那人的笑颜,我懂,我自然是懂的。” “我能明白你每每在纯涟墓前时的所想了。” 他又笑一声:“甚么都没有想,心中不过一片空白无物。” “情即是心,心中便无物。” 终音眼中闪过几分讶色,笑容渐收:“你能明白,我却高兴不起来。” ☆、十三·无名(7) 到了此时,也不知是他没有将梦纨保护好,还是这命数所致,她命中注定了要相中那负心人,哪怕他再如何小心呵护,也逆不过命数。只是如今心中被牵起许多回忆,却也莫名叫他心神冷静了一瞬,哀愁中瞧见这漫天星华,想起魔界天空中悬着的三颗魔星,感叹之中,又总觉着隐隐有些蹊跷。 待他将梦纨送回了赤鬼湖,听她说要在房中歇息冷静几日,便正好趁着这机会离开了。本想是先回一趟花雨山,但左思右想,将这些天种种不对劲之处组合拼凑在一块儿,心中渐有疑云盘踞。 在这时候忽见魔星,是否与颜凌有些干系呢?他于梦纨面前说的那些话至今也未探究出是何意,且梦纨身为魔姬,颜凌明知玩弄魔姬其利害,仍要故犯,仔细想来,却是不合常理的。 想到此处,终音忽觉上次将颜凌伤了是冲动所为,这其中莫名的一些举动他尚未探究清楚便伤了人,当真很没脑子。若用心想,其中疑点重重,决计不会犯下这错误。 这般细细思量一番,终音觉着这其中缘由大约也只有颜凌才知晓,若他一人在此想得心都穿了亦是无用。 抬头将天上悬着的三颗魔星望了半晌,他终是决定去无名域找颜凌,只是即将启程时又朝着天上瞥了一眼,猛地望见个甚么,心却蓦然一沉。 只见极远处的乌云之中有光芒隐现,像是有枚发光的圆球藏在其中,虽小,形态却与眼下挂在天上的三颗魔星一模一样。 竟有第四颗魔星即将现世? 终音默不作声地将眉头皱起来,心跳快如鼓点,只觉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感将他笼罩了,身为魔族,这些年从未怕过甚么,而如今望着那隐在云中的事物,忽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从脚尖开始便有些寒意悄然爬上背脊,如一路蔓延的冰霜。 他看了半晌,忽垂眸思索许久,又望了望无名域的方向,终还是去了。 只是愈焦心急切,所想之事便愈发不按他希望的来,无名域群殿之外的守卫告知他颜凌仍在闭关沉睡,未曾醒来。 带了浓雾的风将视线都吹得氤氲,他立在云中望着雾气涌动,忽有些迷茫。 山巅群殿之中,有折天琴的乐声断断续续,十方魔音催了红莲遍地灼灼,再一阵琴音,魔莲却又化作无数鲜红碎片。 鹤琴于一座银白宫殿之外弹奏,身周白雾如银丝缠绕,琴声所及之处花草枯萎,魔光流泻,但花草不过只枯萎了片刻,却又如吸了满身的生息般活过来,如此反复徘徊于生死之间,枯荣一瞬。 自颜凌沉睡后,鹤琴便一直留在无名域,一面是等待颜凌醒来,一面是想弄明白颜凌究竟是如何了,为何这般反常,叫他不明所以。 只是近日竟瞧见头顶天空之中有魔星现世,且三星压顶,更叫他心慌。 琴声悠扬之中有浓云缓缓盘踞于无名域之上,不多时下起雨来,一片嘈杂之声。鹤琴见落雨便停了手中动作,看雨水在即将落于琴上之时蓦然消失,面上一片淡然神情,但只片刻,却叹息一声。 他将琴抱起来,抱在怀中,如抱着心爱之人,指腹划过琴身每一处,细致轻柔,眼中有温柔缱绻之色渐起,伴着身周雨声渐浓。 闭上眼,似仍能听见当年清澈声线,只是脑中面容模糊了大半。 如隔了千山万丈雪,隔了墨夜繁花开。 眨眼数万年,已不见她数万年,梦回当年时能知晓是梦,却舍不得离开。梦中人面目不清,他却还能晓得是她,抱在怀中,每一刻皆在祈求这梦境别要破碎,若醒,他不知要等多久才能梦见。 她曾教过他许多曲子,每一首都深深刻在脑中,他的过往中皆是她,却是到了她离开之后的时光里时才晓得那些回忆有多么致命,哪怕一句话,一个笑靥,皆似锋利无比的刀。 一刀一刃,整整齐齐刻在心上。 这般不知过了多少时辰,鹤琴将神识从回忆中抽离而出,望着手中折天琴,心口隐隐作痛,但也晓得除了痛亦无别的法子,这世间这样广阔,却没有能让他想起纯涟时不难过的方法。想着,指尖已抚上琴弦,刚抬手,却闻不远处有些轻微的响动,忙抬眸。 颜凌寝宫之外有银白的光芒由高空洒下,只听嗡嗡低鸣,广阔无边的天穹之中蓦然裂开一道长痕,有浅蓝的光束直直刺下,如劈天长剑。而那光束中悬着枚铜色浮台,其上生着无数云雾与白鹤之纹,浑然天成,只觉云中白鹤一股欲振翅飞出之势。 那是颜凌的座,乃魔独有之物,伴那光中的座缓缓下降之举,周遭妖物便觉似有阵极其压抑的魔息从天而降,似要将他们五脏六腑皆给压碎了一般。纷纷躲闪间,这山巅宫殿之中霎时安静,万丈白玉温润光芒伴了魔息蓝华,静谧无声。 鹤琴抬头看着那事物从天空中缓缓落下,终悬于颜凌的寝宫上空,座上银云流泻,忽而消失,其中落下团蓝盈盈的光球,似有意识般朝着他过来。他晓得那是颜凌,忙迎上去,待光球停在他面前,炫目光芒中果真见颜凌立于其中,一袭黑白各半的长袍无风自动,如雾流淌。 不过片刻时间,却下起雨来。 雨势渐大,天上浓云却缓缓散开,露出一枚血红的弯月,伴了无名域银雾的湿润光芒,泱泱一片浅绯色泽。 颜凌无声地将鹤琴看着,额前碎发将他眸子遮了一半,露出来的那一半中没甚光华,如无光的玉。 他未施避水咒,雨水皆落在身上,将发丝淋湿了贴在脸颊边上,将他模样愈发衬得憔悴。鹤琴这么沉默了许久,微抬起手抓住了他的腕子,身上便有避水咒的光芒蔓延过去,将他也给笼罩了。 “进房罢。” 颜凌目中无光地看着他,却勾起唇角笑了笑:“好。”再一垂眸,又抬起时,眼中已如平素一般有神,只是会叫人想起藏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75 了暗流的海面,微光之下,似有暗息涌动。 鹤琴看不明白他眼中的神情,只觉他的手腕格外冰凉,方才初初一碰,冰得有些刺手。 ☆、十四·先兆(1 宫中寂静,一举一动之声皆回荡四周。一路无灯,一派黑暗中有香烟袅袅的浅绿色泽,鹤琴默默跟着不说话的颜凌,心中却是平静,目光始终落在前面人垂下的长发上。 入眼青光丝丝缕缕,垂坠在那人黑白交织的长袍上,泛出的光叫人有些感伤。 实然他觉得,颜凌眸中的神色,也如同袍子上的光芒一般让人看了有些感伤。只是他不知是方才自己脑中想得太多,以至于看什么都觉得一阵难过,还是前头那人本就心中有事,才让人看了难受。 如此想着,刚跟着颜凌一同跨入他卧房,即有万丈暖光流淌开来,有金色的华光自颜凌掌中飞出,将房中灯烛一一点亮。他转过头,面上有很浅的笑容:“今夜你无事吧?喝几杯?” 鹤琴点头:“我已在你这无名域不知待了多久了,的确无事。” “你这样说……我倒有些内疚了,你……果真如从前一般不变。” 鹤琴略疑惑:“如从前一般?” 颜凌摇头,想说什么,却化成个笑容打发过去,将他带至寝宫之后的庭院中,挥袖几道微光过,在庭院之上织成水波般的屏障,雨水不进。 这庭院,鹤琴其实是鲜少来的,平素时候颜凌亦很少过来,几乎将它给忘到了脑后。但如今他才晓得原来颜凌并未忘记这庭院,只是此时一想,却也觉得此番过来这极少来的地方,是否有些别的含义。 庭院中葱葱郁郁一片翠色,遍生绿蔓,玉石板路铺得随意,其间生了许多肥沃青苔,有的因方才沾染了颜凌的魔息而溢出浅绿的光点来,流光星点,似书中记载过的一种凡间生灵,甚晶莹美丽。 大片浅霞色的藤状花朵之下,石桌石凳悄然立于其中,被上方的浅霞碎花遮挡掩盖,如盖了一匹穹顶,境界甚安宁清心。 “这酒是新酿的,口味或不如那些陈年老酒,但你将就将就罢了。” 两人于那石凳上坐下,面前小石桌高度倒是正好,颜凌由袖中取出枚小布包,朝地面晃晃,竟晃出成堆的酒缸子来,倒叫鹤琴颇为意外,愣了片刻。 他极其熟练地晃出个长勺从缸中舀酒,又变出好些柱形陶杯来,将酒水倒进去,笑道:“别光看着啊,你是不愿将就么?” 鹤琴将手边已倒满了美酒的陶杯握住,喝了小口,道:“味道不错,但看得出,酿酒之人略仓促了。”瞧了瞧眼前人,甚是无奈:“酿酒是因……你这无名域的存货都没了吗?” 颜凌点头:“不愧是你,这天下间除了你,似乎无人了解我了。”他喝酒如饮水,看得鹤琴连连皱眉,而只听他又道:“鹤琴啊,你这般能看透我,身边亦无甚么女子,整日抱着那折天琴悲悯,不如就同我在一块儿得了?咱们就好像那云露海的影澈魔君与他的近侍尹宸一样,来一点儿不一样的体验,如何啊?”声音里带了放肆的笑意,却同平日的笑意有些不一样,但若细细琢磨,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 鹤琴将他瞧着,没说话。 半晌,将杯中酒饮尽了,也给自个儿舀了一杯。 头顶雨点落于那屏障之上,声音似水中有气泡摇曳。 有风拂过这庭院,耳边沙沙。一片草木香风中,趁着院外透入的灯火微光,鹤琴却见面前人脸上似有泪水落下,在微弱光芒中兀自闪烁。 “鹤琴啊。” 他顿了顿,应了一声。 颜凌笑着将下巴托着,目光似落在了他面上,却又似穿过了他,投向遥远的地方:“你……当初很爱纯涟吧?” 未料到他会问出这么个问题,鹤琴微微一怔,握着酒杯的手指略收紧了些,垂眸道:“如今也爱着。” 仍是风与叶片交织出的声音填满双耳,良久,对面的人亦未发出声音。待上空雨声更甚时,他想要反问颜凌一句,却见叶间阴影中那人竟满脸泪痕,神情悲痛,却是一声未发。 “这些年,你可有梦见过她?” 鹤琴见颜凌这模样,本是不想再继续这话题,只是他眼中泪光里似有甚么执着的东西在闪烁,而那东西鹤琴从未在他眼中看见过,看着他,心口有些微微痛楚传来,嘴上却是回答了他的话:“有,但梦见的次数不多……且每次醒来,都痛苦难当。” 说罢,颜凌闻言却是笑得凄凉:“纯涟在梦里,你自然痛苦……她在梦里,你在现世里,当然痛苦……”将手中酒杯捏得极紧,手掌发白:“终究是梦啊,是梦……便是要醒过来的,鹤琴,鹤琴……若能在梦中永不醒来,该是多好。” 叹了口气,又悲切地低吟一声:“该是多好……” 只觉撕心裂肺,只觉心如刀割。 ☆、十四·先兆(2) 鹤琴将他看着,满目惊诧,看他无声痛哭,双目通红,却不知要如何相劝。 恍神一时,头顶覆着的大片花藤却蓦地亮起一片霞色光芒,如吸饱了雨水到了绽放之时,花蕊中齐齐飘出萤光点点,于风中飘散,而后渐渐聚拢。声响细碎,缓缓聚成一团,似一枚霞色圆月。 这光团映于酒中,浸在杯中,颜凌垂眸望着,眉峰更皱,一滴眼泪落于杯中,将光团之影击打得晃动。 鹤琴仍无声,见颜凌凄凉一笑,指腹抚着那杯口:“你看这杯中水面上的光,像不像一个月亮?” 又道:“你说……我要如何,如何抓住这水中的月?” 罢了,终是忍不住痛哭出声,手掌放于心口的位置,眼泪大颗大颗落在上面,将他手背打得一片湿润,滚落在黑白交织的衣料之上,黑得更甚,白的却变作银色,如天空里聚集的浓云,映了那浅浅霞色光辉,闪出晶莹光华来。 只一瞬,暴雨倾盆。 狂风雷电中的无名域,远看有些怕人。 温柔白雾变作了雷光蔓延的道路,电光便从高空的黑云中一路延伸下来,风驰电掣,轰雷闪动,伴了那天河倒灌般的暴雨,每一滴雨水皆变得沉重,如齐发万箭,似要将这地方扯入深渊之中。 山巅之上,是目光所在。 梦纨立于无名域边缘,瞳中魔息化作隐隐紫光,如此便能使目光穿过了那些浓云白雾,直直落在山顶的殿宇之上。 她看不见颜凌在何处。 更是不敢将魔息放出来感受他在何处,只是不知从何而来的自信,总觉得他就在那里,就在那离她很远的山巅上。 耳边,似雷声与风声雨声都听不见了,她很仔细地看着那地方,将浑身的魔息仔细控制好,不漏出一分,又均匀浸着双瞳,痴痴地望着那地方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76 ,虽甚么都看不清,只能瞧见大片的殿宇在风雷中屹立,白玉高墙将雷电反射出刺目光芒,却也满心安宁。 光是看着那些宫殿,晓得颜凌曾在其中或站或坐,就觉着心中很幸福。 实然,这些天,她不晓得自己是怎么度过来的。 开始很痛苦,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在心中纠缠撕扯,快要将她撕裂开来,只觉得整个世间分明还立在自己眼前,手中却空得甚么都没有,似没了那人就没了自己,就连魂魄,亦是不属于自己的。 分明不久前,他还说着不会离开,分明那些拥抱的温度她还记得那样真切。 仿佛一个恍神,他就消失了,仿佛种种皆是她的一个梦境,皆是前往花雨山赴宴那日的一个美梦,只是梦醒了,她才晓得自己从来没有拥有过他。 可到后来,那种极其强烈的痛苦减轻了许多,脑中徘徊的无数回忆让她突然觉着好受起来。看,她还是拥有过他的,他们曾在一块儿去过那样多的地方,他的每一个笑容她皆印在脑中,他握着三叉戟的模样,细细看着她而画她的模样,抱着她时望着她的模样,她都记得。这些回忆织成了一个幻觉,叫她觉得颜凌仍是爱她的,如今不过是他出了些事情,不得不离开她。 待过几日,他就会回来的。 会回来的罢。 梦纨望着那遥不可及的殿宇,避水咒将雨水皆隔绝在外,可她仍觉着面上有些湿润,伸手去抚,却摸到了清亮的水。 实然她无法去信,也不愿去信。 因为只是远远地看着那里,只是晓得颜凌在那里,就已经满足了,就愿意这么一日一日地等下去。 倏然,有两道光芒由殿宇之中飞出,一道深蓝,一道浅银,却是飞向了不同方向,于暴雨里卷裹着呼啸劲风,转瞬便不见了。 梦纨远目将蓝光消失之处看了半晌,面上微暖的神色渐渐褪了,打算回赤鬼湖去,但身子动了动,却又有些失落地立在雨中,低头瞧了瞧自个儿生满了咒文的脚,没有鞋子,在脚下水洼中踩了踩。因有避水咒,只是溅起些水花来,同激烈的雨点混在一块儿,瞧不真切。 望着动荡水面上自己的倒影,神情瞧不真切,掩在一片浓云下的阴霾中。 层云远方,无风无雨,远远一看只觉赤鬼湖似一块光洁透亮的红色宝石,牢牢镶嵌于栖荒之野的土地上,以湿润冰洁之姿,同栖荒之野每一处干涸的龟裂黄土划出清亮界限。 季殊手中拿了三盏冰灯,灯中银火无声,伴了冰凌悄声燃烧,将他面容照得略漠然。 这漆黑的长廊似没有尽头般空荡漫长,他将灯端着,目光落在远处黑暗中某一点,步子时快时慢,鬓边长发散落几缕下来,却也懒得去理。 已有许多天他皆是这个状态,只因梦纨一人的事便扰得他与杨终音都很不好受,心中皆是担忧。而他除了担忧却也有些别的,别的好些说不上来的古怪感觉,也不知该用甚么态度来对待梦纨才好,只得小心翼翼在她跟前,话也不敢多说,便显得格外沉默。 眼下手里这三盏冰灯,是许久之前他曾于另一洲的某一下城中订的,老早便交齐了订金,于是那家老板待冰灯从仙界刚运来之时,就命人火急火燎给送到了赤鬼湖。 实然,季殊早就忘了有这么一码事,待想起来时,亦记起自己买这冰灯的缘故是为了献给梦纨,于是瞧着眼前三枚寒气四溢的仙灯,有些郁郁。 ☆、十四·先兆(3) 这段时日,他其实不想同梦纨有甚么接触的。 并非季殊讨厌梦纨甚的,只是他童年时候因见过一次魔族的魔威,故而对他们始终有些惧怕。 彼时,他生在丛林之中,长在林外一处下城里,而那下城又是个很繁华的下城,不仅十方妖鬼皆常在城中聚集寻欢,就连魔族亦常常流连于此,在城中最是豪气华丽的高楼中纵情声乐,大摆筵席。连疾风吹过那楼阁之上,再下来时亦带上了那楼中的酒气甜香。 自小季殊便被人抓去那酒楼之中做差事,因无依无靠又没甚天生的本事,时常被欺负,便做着下等活儿,施着法端茶送水,再施着法收拾饭后残渣。一次楼中有喝酒的妖同一位魔姬发生了甚么不愉快,并非甚么大事,不过一件极小的矛盾。但那妖乃一方妖王,性子急躁又不服输,竟一时被酒气冲昏了头脑,在主动认罪后小声念叨了一句甚么,恰好被那魔姬听见。 那会儿季殊正以法术将满盘菜肴悬在身前,路过长廊,因习惯了低头垂目,便通过光亮洁净的地板将那魔姬的美艳模样看在眼里,一时竟呆了,只觉满目都生出浅粉色的烟气来,如化在雾中的桃花,将她容颜衬托得愈发艳丽华美。但只一瞬,却见那魔姬不过轻笑一声,玉白的手掌便刺穿了面前妖王的腹部,而后迅速拔出,又将他胸口洞穿,顿时鲜血喷涌至老高,血汽弥漫。 那魔姬自始至终皆一副笑盈盈的模样,连出手姿态亦优美雅致,杀生后转过身望向季殊所在方向,抹了桃色眼妆的眸子里闪过些水润湿意。 满目粉色的雾气里,那人分明凶狠残忍,季殊却仍是被她诱人的模样所惑,竟挪不开目光。她是那般美到极致,却也凶残到极致,他当时年纪尚小,却也能闻见那如月下妖花般的美艳中所藏的致命毒息。 自那以后,季殊对魔族便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惧怕,并非单纯的惧怕,而像是被魔族所吸引迷惑,却晓得他们漂亮到极致的模样之后潜藏的杀意。 那感觉很是奇妙古怪,季殊本早已忘了它的存在,可如今梦纨那模样,却又让他想了起来。于是不可控地对梦纨开始恐惧,只是他也不愿,却毫无办法。 此时将冰灯拿着,终到了梦纨房门之外。 季殊立在那来过无数次的高门前,面色平静,只是手指曲着,迟迟不愿叩门。 是喊她? 还是命人将冰灯拿去给了她,称自个儿有事,故派了别人? 门内于他而言像是放置了一枚散着诱人香气的剧毒果实,他晓得那剧毒的厉害,不愿亲近,却又时时刻刻被吸引。 他始终觉得魔物之美,迷人却致命。 高高的石门一动,竟是被人从里头给打开来。 “季殊?”紫光由那人双翅上四散,看得他心中一紧,目光却习惯性对上那人的双眼,又是一愣。 梦纨眼神温和地将他看着,带了些好奇,又道:“季殊,你怎么站在这里却不说话?” 他望着那双很熟悉的眼,忽觉先前的感觉尽数消失了,仿佛这生了一对蝶翼的魔姬已恢复成原本的模样,似能透过她如今满身咒文的样子看见从前,心中顿时安宁下来。 怔了会儿,忽露出个苦笑,低头道:“属下近日有些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77 睡不安稳,神志恍惚……还望殿下莫怪。” 梦纨伸手将他眼皮子翻了翻,道:“的确有些红,那你便不要晃来晃去了,歇息去罢,准你歇七日,可够了?” 季殊道:“够了,多谢殿下。”停顿一会儿,又说:“殿下……这些冰灯,是属下献给殿下的,是仙界的东西,还未在魔界见到过,望殿下能够喜欢。” 说罢将冰灯奉上,手掌被三枚悬于其上的灯照得泛白,亦有些冰晶幻影从其中溢出,晶莹剔透。梦纨一见便瞪大了眼,复而笑道:“送给我吗?谢谢……”将东西接过去,面上神情如从前一模一样:“季殊果然是待我最好的,真漂亮,仙界的东西真漂亮。” “殿下喜欢便好,属下先行告退,实在疲倦。” 她点头,又关切道:“若有甚么不对劲的,便命人来告诉我。” 季殊将她一双紫晶似的眸子看着,应了一句。 是否她心中对颜凌的那些感情终究淡了些呢?她被情折磨至此,他看在眼里实然心疼,只是那感觉将他逼得不知如何是好,如今她似恢复了些,他从心底最深处都高兴起来。 “殿下放心。”片刻,季殊笑着将她细细瞧着:“无需太久,属下很快就好了。” 梦纨再一点头,正欲让他退下,两人却忽觉脚下地面一阵剧烈震动,整座殿宇皆跟着晃动起来,亦伴了外头隐隐传来的湖水拍打声。梦纨将冰灯抱在怀中,甚是惊讶,却也蓦地意识到大约是有魔族正在外头做什么,心中敌意顿生,眸中陡然亮起两团光雾般的事物,魔息倏然四溢,脉络般延伸出去。 须臾,她体内魔息便将整个赤鬼湖的范围覆盖起来,却是未从其中感受到一丝魔族的气息,只是些殿中妖物的妖气,还有外头动荡的湖水。 正疑惑,那震动便停了下来,地面一如往常般稳当,只留梦纨与季殊二人立在门前面面相觑。 有慌张的侍从跑过来,想说甚么,却见他们两人满脸疑惑,便将要说的话生生吞了回去,悄声无息退下了。 梦纨望着面前人,有些迷茫:“我还以为……是有别的魔来闹事呢。” 季殊晓得她方才将魔息散了出去,因妖始终对魔息有些不耐,故魔息浓郁之时他们便很有些难受,但季殊修为颇深,对那感觉倒也受得住,只是耳中有些嗡鸣,当即以妖力平复,问:“殿下的魔息感受到了甚么?外头无人?” “没有,这是寻常的地动吧……”她想着,觉着有些好笑:“原来我们两个都这样敏感多疑啊,将地动当成了有敌入侵么。”又将手中冰灯抚了抚:“你去歇着吧,我才从外头回来的,想去后厨找些东西来吃。” 魔界的地动很常见,但在赤鬼湖这地方却是不常有的,今日一见,也算是稀奇了。季殊只觉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同梦纨一般,大约是近日遭受的意外多了,心中亦更警惕了罢。 是以苦笑一声,回了房。 ☆、十四·先兆(4) 无名域之中,风雨方停。 于颜凌寝宫之外清扫庭院的妖侍正将旋风术停了,想以火炎咒将扫出来的渣滓给烧光,正抬手,却觉着一阵压抑之气呼啸而来。而这压抑之气正是他极熟的魔族气息,便忙跪礼,余光瞥见前方有蓝光闪过,进了寝宫里,连看都未看这庭院,似有些匆忙。 身后有别的妖侍路过,见他抬头发呆,便道:“你跪着做甚么?殿下回来了?” 这妖侍站起来道:“是呢,方才感受到殿下的魔息就跪下了,谁知他并未现形,倒是直接进房了。”想了想,又道:“奇怪,还没两个时辰呢,竟这么快就回来了。” 话音方落,便见寝宫大门发出沉沉一声响,竟缓缓合上了,门上蓝光渐聚,成了枚图案印在那上面,顿时散出一道流雾,将整座宫殿笼罩起来。 立在庭院里的两人一瞧这阵势,对望一眼,齐齐叹息:“殿下又开始闭关了,当真叫人担忧。” 偌大一间卧房之中,床榻以熏香轻笼,满目烟雾腾升,香炉之中,浓烟似沙尘。颜凌闭目平躺于一处石台之上,胸口有边缘不整的光团悬于其上,色泽难以形容,似蓝似白,时而又似昏沉沉的深银色。 他眸子闭得很紧,眉眼放松,不似在沉睡,却似一副再也不会醒过来的样子。 只觉一路下沉,只觉意识涣散。 耳畔皆是水流晃动的声音,伴了花瓣密集细碎落在水面上的声响,似要将意识连同这水域一同覆盖起来。眼中甚么都看不见,如飘荡于这铺满了花瓣的水面,不多时,却又有蓦然一瞬,意识迅速下沉,愈发沉重压抑,耳边迅速流过的水声渐渐没了,取而代之的,却是风声。 倏然之间,天已大亮。 醒来时,却不是在自己房中,入眼一片雕满了万里翠竹花纹的覆顶,边缘连接了黑琼石砌成的高墙,正泛了阵阵幽光。 他将眼前种种看着,眉峰一皱,却又闭上眼来。 “醒了么?”鹤琴手中拿了枚小瓶,在床边停下,伸手将这悬在半空的雕花大床之上的玉雕竹抚了抚,问:“上次你醒来时泪流满面,我还未细问你是怎么了,你却又倒头沉睡。这一次,我可不会让你再莫名的睡了。” 见榻上人不说话,又问:“你可是不舒服才睡的?你的伤,我都替你治好了,还有何处不适么?” 这满屋清新香气,倒是同梦中一模一样。 这人,倒也同梦里一样。 颜凌轻笑一声,摇头:“我没事了,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说着抬眸看他:“梦里有你,也是这个样子。” 鹤琴将他回看着,良久,点点头:“梦罢了,若醒来,便再也不会梦到。”伸手将颜凌肩旁一缕乌发撩开,忽瞧见甚么,略略一怔,道:“是梦见了甚么呢?你竟哭了?” 榻上的人将面上眼泪抹了,却又涌出几行,也不想再去抹,只是不断苦笑,将手掌覆在脸上,轻声道:“是啊,我自然知道……若醒来,再睡去便再也不会是当初那个梦境。”顿了顿,再抬眸,眼中却有几分笑意:“可鹤琴,我这样聪明呢,我将魂魄留下一半在那梦中,不论何时睡去亦会回到那相同的梦境之中。不论醒来多少次,只要入睡,便只会回到那梦境里。” “你……这是胡闹!” 颜凌闻言竟笑出了声,只是带了哭腔,显得极其凄凉:“鹤琴,我没别的办法了,真的没有了……你告诉我,要怎么留在那里?”翻身起来,掌中已多了杯茶水,而头顶华灯的点点光亮倒映在那里头,随水波晃动。他将茶指着,泪如雨下:“你看看这茶中的倒影……我要怎么去抓住它?鹤琴,鹤琴……我且问你,珂卢尔在何处?” 面前人怔了片刻,缓缓道:“那将你伤得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78 沉睡了两年的珂卢尔,如今仍在荒漠绿洲之中。” “魔界……算上珂卢尔,如今有多少魔?” “……三十。” 他眼中又是一阵泪,顺着脸颊从下巴滴落,滴在衣料上,哭腔渐浓:“魔界可有赤鬼湖这地方?” 鹤琴将他轻颤的双唇看着,不知他是怎么了,亦不知要如何才能帮他,道:“赤鬼湖……魔界没有这地方的,颜凌。” 话落,面前人已是痛哭出声。他头一次见到颜凌哭得这样伤心绝望,他将双手伸出去想要扶住颜凌的肩,才晓得原来那人连同身子也一并在颤动。 鹤琴不知如何是好,手中动作僵在最后停留的地方,望着面前痛哭之人。 这人,似要将整条命都哭完了一般。 当年纯涟被鹤琴边哭泣着边杀死时,他亦未流过这样多的眼泪。那时他心中满是绝望,只觉得这世上再无别的事情能叫他这样难过了,此生的眼泪在那时候都已流干净了。而眼下颜凌的衣襟已被眼泪打得湿透,那般痛彻心扉的样子,他看着,只想到当年自己。 良久,道:“你……究竟是遇到了何事?” 颜凌却只摇头,哭声由喉中传出,满目通红,不说话,只是痛哭。 ☆、十四·先兆(5) 是何时发觉一切皆是梦境的呢? 实然太多东西早已记不起来了,只是所有的事物皆在脑中乱成一团,如混杂的染料被齐齐倒在水中,蔓延扩散成混沌不堪的虚影。他想不起是哪件事引起了他的警觉,只是这梦境中的种种皆能寻到根源来处。 因从前去过邪界,且他手下的确失踪了一只魔凤,故梦中这两件事交织在一块儿,便成了那魔凤入邪的事。 见过杨终音的风流不羁,却不信他周围所有女子中除了泷山幕便没了其他知心红颜,于是梦中这位置便被梦纨所占。 失极领域的星光掉落有规律可言,但因梦纨情绪起伏,故而时大时小。 他在重伤昏迷之前眼前满是自己的鲜血,一片腥红如眼中充满血水,故而梦中魔界天空的浓云之后,始终一片阴沉刺目的红色。 多年前鹤琴与终音相遇时恶斗一场,毁了不只一座下城。 至于邪界之主,不知现世有没有此人,但梦中那个,只是他偶见的一位仙者,言语间甚骄傲严厉,便将这印象留在了记忆中。 太多的记忆在他脑中如散乱碎片,于梦中拼凑成形状古怪的图画,奇异似书中怪谈,而他在梦中度过那“两万年”,期间却始终没有发现。 无怪乎是梦,身处梦中时,谁人都不知自己身处梦中。 而那梦中名为赤鬼湖的所在,在现世之中不过一片荒芜平原,并无湖水滋润,并无那建在水面的一片殿宇楼阁,秀丽亭台。不过昏黄天空之下广阔的龟裂大地,偶见枯树,不见那血红的湖水,不见水边伫立之人。 颜凌由无名域出来,到了此处,望着这一片空荡无物,望着这一片真实,心如刀割,泣不成声。 鹤琴立于他身后,不知他为何如此伤心,亦不知他究竟梦见了甚么,他们相识多年,头一次见颜凌流了这样多的泪,也是头一次见到旁人哭得这样痛心,如失了这世上最重要的东西。 在记忆中细细搜寻,似也记不起他从前是否落过泪,大约是没有的。 “颜凌。”将那人肩头扶着,见他这般痛苦,心中亦跟着隐隐作痛起来:“你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了?”那人不说话,他又道:“自你与珂卢尔相斗受伤后才过了两年,这两年你始终昏迷不醒,我与苍渡和群祭两人想尽了办法,前些天你才醒过来……我没来得及告诉他们,而你却带着泪又睡过去了,竟唤不醒。如今好不容易彻底苏醒,旧伤也都好了,但……你这样子,我如何高兴得起来?颜凌,你究竟梦见了甚么?梦里有甚么?” 鹤琴性子素来冷静淡然,鲜少惊慌,只是今日他见到挚友如此模样,心中当真是慌了,手上不知如何是好,头一次如此手足无措。 如何的梦境,竟能让颜凌这样痛苦难当? “珂卢尔……”跪于地面痛哭的颜凌凄笑一声,抬眸望着这看不到边际的荒原,眸中一片氤氲,风一吹,又滑下两行泪:“原来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的……哈哈……两年,我被珂卢尔所伤昏睡了两年,眨眼便过,梦中却过了两万年。梦果真就是梦……梦中我竟无法发觉那尽是虚幻。那里人人皆说珂卢尔在两万年前被我所杀,我却丝毫记忆都没有,仿佛从一开始,我脑中的回忆皆是从那两万年的开端开始。我……我在梦中度过两万年,而如今这地方,仅仅不过两年。” 说罢,哈哈大笑,笑罢了,又掩面而泣:“梦中人人皆是这现世中真实存在的,可为何偏偏没有梦纨?偏偏没有她,在这现世中偏偏没有梦纨此人……梦纨……你让我,该去何处寻你?” 鹤琴沉默立在一边,望着眼前一片荒凉平原,不知是□□燥的风吹了眼或是如何,竟缓缓红了眼圈。 他忽然晓得,为何颜凌会哭得这样伤心。 “若你所言是真,那梦境,便不仅仅只是一个梦境。”鹤琴伸手将身侧一株枯树碰了碰,半晌,抚上早已干枯许久的树皮:“你的梦……乃是在脑海中造出了一个异界,不过是如今魔界的投影,其中之人,也皆是魔界中人,皆是你曾见过或曾相识之人。唯一一位在现世中不会有的人,便是那梦境的凝聚体。那梦境所成的异界里含着你的力量,而魔族的力量亦需容器,于是……” 轻叹一声,将手中枯枝折断:“于是就成了方才你所言的,那位只存在于梦中,却不在魔界之中的人。颜凌,你……” 顿了顿,却是不愿再说下去。 身侧人痛哭出声:“我知道……我知道,鹤琴,可是我没有法子了……她不存在于这世上任何一处地方……你可知道哪怕她立在刀山火海里,立在炼狱里,我都会去找她……我什么都不惧怕,只要能牵起她的手,让我做什么都好……鹤琴,偏偏她不存在……” 鹤琴闭了眸子,眼尾似有泪光:“发觉自己在梦中的时候,定是痛苦难当罢?” 痛苦难当。 哪有甚么句子,能够形容当时? 他也记不得是在什么时候发觉一切皆是虚幻的,只是意识到的时候,觉着自己仿佛置身万丈冰崖之下,仿佛这世上所有的温暖美好皆离自己而去。他对魔界的回忆中找不到梦纨这个名字,她只存在于这虚幻的倒影世界里,可他对梦纨的感情呢?心口是热的,想起梦纨的笑容时仍欣喜着,他便晓得,原来这份情是真的。 梦纨是梦境力量的容器,是他的力量给了她意识,但梦醒,这倒影中的世界便逃不了崩塌的命运,而梦纨,亦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79 是这一生都不可再见的。 偏偏是她,不存在于这三千世界之中,偏偏世上无她此人。 只觉何等可笑,何等悲凉,他活了这样久,却只爱了这么一人,而她却是从他力量中诞生的幻觉,梦醒便消散的幻觉。 梦境之力的容器,能有意识,那梦中魔界里唯有梦纨独有意识,其他千万人物一举一动皆来自于颜凌的往昔记忆,唯独她是活的,而她待他,自是真心。 可又有什么用? 他头一次觉着这样无助,身上每一分魔息于此刻竟是起不了半分作用,他抓不住心爱之人,无法将她从虚幻中抽离,放在真实之中。 彼时他晓得那是梦,免不了醒来的结局,便刻意疏远梦纨。只是未曾料到竟那样心痛,于是他一拖再拖,每个梦醒时分,望着枕边那人熟睡的模样,皆硬生生将眼泪忍住,若实在忍不住,便转过身去将泪抹了。 实在舍不得,如何能舍得。 她有多难受,他晓得,他原以为若让梦纨以为他性子改不了,便能忘了,可仍是听说她因为自己而做出的许多行为来时,每每听见那个名字时,心口便要抽痛。 ☆、十五·芳华(1) “颜凌。”耳畔有声音伴了荒原之风响起,带了干枯的味道:“你能在如今醒过来,也是一件好事。两年前珂卢尔说过要踏平你的无名域,说的那日子,就是明日黄昏时分。颜凌,你可是忘了?” 他凄然笑了一声,摇摇头:“我怎会忘记?梦中想起一切时,自是连这个都想起来了。”站起身,鬓边发丝随风飘摇:“可是鹤琴,如今我却觉得……踏平我无名域又如何?让整个魔界都看不起又如何?这世界中没有梦纨,于我而言不过一片空荡。生死又如何?同我并无甚么关系。” 鹤琴一愣,道:“现实与梦,你竟不知哪个重要了么?” “她虽在梦里,却是活生生的,却是有心的。我爱的,并非虚幻。” “可若你被杀了,便再也无法梦见她了。” 颜凌摇头:“与珂卢尔相斗若想存活,便不能像如今一般将一半的魂魄置在梦中,需将那一半魂魄取回来,可那般做了……梦就会醒。哪怕今后我再梦见她,却也不是原来的那个她了。”说着,眼中又闪着些泪光:“若醒了……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了。不能这样残忍,鹤琴,你不能让我做那么残忍的事情。”一闭眼,泪水仍是流了下来:“将魂魄抽回来能存活,却再也看不见她了。若任魂魄留于梦中,哪怕赢了珂卢尔,不需太久我亦要流失生气而亡,亦是要与她分离。这世上……这世上偏偏哪里都没有她,我在何处都找不到她。” 有风拂过,扬起阵阵金尘。 头顶没了血红的天穹,不过一片灰蒙蒙的天上布满浅银的云,飞得极快,将太阳严严实实藏在后头。 夜时,颜凌回了无名域,一语不发便沉沉睡去。 鹤琴坐于他床榻边,望了他良久,眉峰始终皱着。房中灯影晃动,他望着身周微微摆动的诸多浅影,很自然地就想起自己曾度过的无数个痛苦之夜,想起当年日夜不分地抱着怀中折天琴痛哭的日子。 一恍神,竟过了这样久。 纯涟死了竟这样久。 当初他深爱她,以至于哪怕她只求一死,他也给了。 哪怕最后落得一个孤独到底的结局,只要她快乐,他甚么都愿意。 看着如今颜凌这模样,心底生出许多怜悯来,至少纯涟是真实存在于这世上的,可颜凌如今遭受的却是这般事情,他不知如何才能帮他,更不知如何才能将他从那般深沉的痛苦中拯救出来。 良久,将琴唤出,置于双腿之上,弹起一曲《萧条月》。 秋风伴月,漫山枫红山岚浅。 云上的月色染了血,却撒万里群山千里星,将无名域散不开的浓雾染成绯色,梦纨抱了双膝坐在一处巨石上遥遥望着远处山巅的殿宇,瞧着血月下层层雾霭,有些困乏。 颜凌已有许久没有消息传出,她去往他的宫中多次,听见的回答从来都是“殿下仍在闭关,请魔座改日再访”。 每每如此,她便沉默,不知该如何言语。 颜凌是不舒服么?是遇上了什么事情,不愿出来见人么? 她再也没有梦见过关于颜凌的一切,那个古怪的梦境亦未再在她熟睡后出现,似一切都风平浪静,甚么波澜都不会再起。 梦纨不愿去思索太多,只是晓得自己还在等颜凌,不论是多久,她都愿意等下去。 这夜她抱膝坐在此处已有许久,本就略疲乏犯困,这会儿月色朦胧暧昧,她见宫殿那头亦无甚么动静,便将脸埋在膝上打起瞌睡,不多时即睡着了。 梦中仍无颜凌,只是似曾相识一片紫色浓雾,她不知自己身在梦里,心中皆是满溢的浓浓杀意,低头一瞧,手中竟有把长剑,寒光乍起如闪雷。 雾中有晃动的人影,那奔腾的杀念便找到了发泄口,携着她的手,朝着那人狠狠刺过去。 梦中竟有如此真实的质感,她能感觉到那剑刃刺中了甚么,像是血肉,而后向着更深处猛然贯穿。 倏然,虚实之间的屏障尚薄弱,她却被人给摇醒了,有些没反应过来,胸中仍有一阵怒气,想要抬剑刺向那人,可扑了个空,这才清醒过来。 梦纨瞧着空空如也的手,又瞧了瞧立在她跟前的终音。 终音道:“你都等了数月了,不累么?” 她摇摇头,望着他手里的两封帖子:“这是甚么?有人请你去吃酒么?” 终音将其中一封打开了递给她,道:“是幕要成亲了,请咱们去婚宴上喝喜酒,故我过来拉你走。”瞧了瞧她一双蒙了雾似的天真眸子,叹息一声,又说:“若不是我亲自过来拉你,你大约是不会去的罢。” 梦纨思索一会儿,笑道:“不呢,你去我就去呀。” “那这会儿便同我走了罢?” 她这才乖乖站起来将衣裙上的落叶甚的拍了,理了理长发,望着将她盯着的终音,忽不晓得自己这会儿该做什么了,垂眸一瞬,觉着应当先回一趟赤鬼湖将自个儿弄漂亮些,再带上些贺礼去赴宴。 回赤鬼湖的路上终音时不时便瞧她几眼,目光担忧,似在瞧一个傻子。 梦纨亦不做声,只是垂眸思考许多。 泷山幕的婚宴布置在离她住处隔了五个大洲的地方,唤作贯天台,乃云层之上一处悬在高空的岛屿,贯天台便是这岛屿的名字。 彼时岛上遍生魔花,绚丽斑斓,夺目迷人,漫天云霞层层叠叠如飞雪桃花,风吹掀起千道霞光幻影,金雾缭绕,魔龙长鸣。万千妖魔鬼神齐临,灵光聚顶,将周遭空间扯出扭曲却夺目的涡旋,被岛上大放的光芒所照,映射出万花齐放之光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80 采,一派华丽磅礴之景。 梦纨牵了三十九只魔凤,与坐了鬼鸾宝车的终音齐齐到达贯天台,见岛上华宴早已布置妥当,又见满目繁华热闹,心中不禁生出些莫名的欢喜来,亦不自觉将唇角勾起好些,对终音道:“好多人啊……你瞧那一片以雷云为桌的,是神族么?” 终音顺着她所指望去,点头:“嗯,的确是几个神族,但我不认识。”又要说什么,目光挪到梦纨面上,猛然间见她竟这样欢快地笑了,微微一愣,闭了口。 梦纨并未察觉到他正瞧着自己,视线扫过许多地方,眼中似有向往的光芒在闪烁,终音将她看着,想不知她有多久没有这般发自内心笑过了,大约脑子里每一处地方装的皆是颜凌罢,如今能叫她有一刻不想那人,也是好的了。 谁知刚想过,她便道:“颜凌还是在闭关么,这样的一个宴席却也是不见他。” 终音暗自叹息一声,摇摇头:“幕应是请了他的,若他没来,那定是还在闭关了。指不定在座中身处混沌,连这事儿都不晓得。” 梦纨甚是失望,跟着终音穿过好些粉金云雾,在一处金莲池子中找到了席位,也懒得再看池中金莲是如何一番怒放模样,默不作声坐下了。 这宴上当真热闹,妖魔鬼神皆有,仙家亦有,更能见着好些灵兽仙兽化作的人物坐在席间,便可见泷山幕是如何一个广结好友的魔姬,一个婚宴几乎要将天下生灵皆请来,也不知嫁的是何人。 实然梦纨也好奇过她要嫁给谁,泷山幕乃终音的挚友,也照顾过她好些次,但这会儿没瞧见颜凌,她却没甚心思去好奇什么。 桌上有酒,便给自个儿倒了一杯,正略略感伤,却见人群中一个很熟悉的面孔在其中,她看得愣了,眨眨眼,那人还在,顿时鼻尖发酸,眼圈一热,流下两行清泪来。 她没想到自己竟会哭,忙将眼泪擦了,那人却朝她这边望过来,有些漠然的目光一顿,倏然惊讶起来。 颜凌在回望她。 梦纨一面擦泪,一面将他死死盯住,生怕下一瞬便再也看不见他。 她不是没这么想过的。 但此时能看见他真好,他能看着她,真好。 ☆、十五·芳华(2) 这几方莲池与琉璃屏的距离似有天地那样长,隔了众生万物,隔了雨雪酷暑,她曾以为自己要等到地老天荒的那天,可如今那人活生生就在不远的地方,她真的很高兴。 但不多时,颜凌却将目光挪开了,不知是何原因,眉头有些难过地皱起来。她一愣,以为是因她在看着他,故将他惹得不高兴了,想要将目光收回来,但又怕他眨眼的时间便不见了,一番犹豫,便仍将视线始终锁在他面上,一刻也不敢离开。 这婚宴上有谁说了甚么话,神族圣洁之姿有多么迷人,泷山幕所嫁究竟是谁,她皆不在乎。 良久,有炫目的彩色光芒在身后亮起,似高升的焰火,将她影子拖曳至很长的地方,她亦未回头去看那些绽开的流光,只是牢牢望着那人。 终音在她耳畔说了甚么,却是听不清。 她只想要那人,只一眼,哪怕是再看她一眼也是好的。 不知多久,婚宴似渐渐散了,梦纨瞧见颜凌站了起来,身侧跟着鹤琴,本以为他们要一块儿离开这宴上,却见他同鹤琴说了些甚么,便独自一人留了下来。半晌,他将鹤琴离开的背影看了很久,待鹤琴完完全全不见了,便望向梦纨这边。 身侧还有不慌不忙离场的人四处走动,却全然没入她的眼。她坐在满池的金莲中望向颜凌,不知自己满脸泪痕,只一颗心全都放在那人身上,看着他略显得消瘦了些的身形,有些心疼,不知他为何睡了那样久却还将自己弄成这样。还有他的衣裳,今日分明是参加婚宴的,他却穿了一件蓝白相间的轻裳,白色多些,看着不怎么喜庆,衣料上头有隐隐花影,却不知是甚么花。 梦纨很想上去问问他,近日是否过得不好。 但她晓得,这些天不断对自己说的话尽是假的,颜凌早就不要她了,他将那样美好的回忆全都留给了她,像是将礼物用心包好了塞入她怀里一样。她也晓得,当初颜凌将她带去许多地方玩耍,将她模样画下来再将画作送给她,皆是为了离开她的那一天,他从一开始便打算要离开她,从一开始便没有打算要同她一直在一起。 可是尽管如此,她也不曾怨恨过颜凌,如眼下一般能好好地将他看着,便是非常幸福的事情。 有妖灵披了燃烧的凤羽飞于天穹中,伸手将布了漫天的云霞轻柔扯下,金粉耀光逐渐退了,露出后头掩着的魔界天空来。 已是月色初上时,夜空却深蓝如海色绒布,那一轮血月于今夜却是玉白,冰洁澄澈,晶莹如雪,幽幽照亮一片广阔夜穹。万丈星河高悬,星影月华织成了浅银光芒,随柔风而至万里群山,清亮如水。 远处的人站在一片被月华投下阴影的桂树下,细碎金瓣落于肩头,他却一动,朝着梦纨过来。梦纨将渐近的身影看着,有桂香伴了夜风吹至发间,她忽然就想起了头一次看见颜凌时的情形,亦是飞瓣如雪,彼时他的大半面容皆被花瓣掩盖,但还是能瞧出是个美男子。 她那时最感兴趣的,不过是他手中长戟。 只一眨眼,竟过了这样久。 “我听说,你叫许多人都担心得很。”那人穿过重重花影莲丛立在她身前,因消瘦了些,故而眼窝有些深陷,他眉眼本就生得深邃,如此这般,却显得很是温柔。 梦纨坐于莲叶之上,望了他许久,终道:“我听说你闭关了很久,可是……为何反而憔悴了?” 他苦笑:“你倒是先回答我。” “我无事,就是他们大约以为我有事,便担心了。”说着,又摇摇头:“我怎会有什么事。”站起来,雪白脚掌贴于水面,觉着有些凉,却心一动,不知怎的便抚上了颜凌的脸:“你……看上去很不好。你不舒服么?” 颜凌目光斜斜在她手上停留片刻,愣了一愣,倏然笑道:“没有,我同你一样……怎会有什么事。”沉默良久,忽红了眼眶:“梦纨……” 她一怔,恍神间这才发觉自己的姿态,忙将手收回来:“不是,我,我并非故意的。”长睫一垂,目光落下去:“终音时常说我不像个魔族,他大约说的是对的罢……魔族皆沉着冷静,而我就不是,我脑中时常像徘徊着雾气一般朦胧,有时并不晓得自己无意在做什么,时常发愣……我,真的不是故意抚你的脸。” 面前人却不说话,只是平稳而悠长的呼吸中似带了轻微颤抖,梦纨觉着有些不对,便抬头去看他,竟见他紧咬牙关哭了。 ☆、十五·芳华(3)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81 她一怔:“你……怎么了?” “没事。”颜凌摇头,却并未将泪擦了。于是她伸手入袖想要抹一方帕子出来,里头却是空的,又弯腰摘下一片金莲瓣子,变作丝巾,欲抬手给颜凌擦泪,身上却是蓦地一暖。 久违的熟悉香味钻入脑中,她这么愣着被颜凌抱在怀里,心里一片空白,手一松,那金灿灿的帕子落在水面,散出团雾气,又化作原本的莲瓣模样。 那人在哭泣,她能感受得到。 将她牢牢抱住的怀抱在轻颤,夹杂了那人强忍着的抽泣声,梦纨渐渐回过神来,却没什么喜悦之情,只是没缘由地觉着一阵悲凉,却不知为何悲凉。 “别动。”颜凌将她抱得松了些,话落又像想到了甚么一般,力道渐渐加大:“你要挣脱么?若是那样,也过一会儿,好么?” 她想摇头,却觉着摇头是否太没骨气了一些,但又想,在颜凌面前她是不需要甚么骨气的,他能够如现在这般将她牢牢抱住就像是在做梦一般,这时候若争一口气,他便将她放开了可怎么是好? 可是他分明不要她了,将她独自一人丢在黑漆漆的世界里头那样久。 只片刻,她却还是决定原谅他,不论眼下是因甚么缘由他又将她给抱住了,她都决定不要争那一口气了。 这人的怀抱真暖啊,她好想就这么被拥着一辈子,只静静待在他怀中,这一生便这么过去了,多好。 “真好,你没有要挣脱。”颜凌将脸埋入她的长发,像是怀念着甚么一般,再抬起头时眼中泪水却没了,但眼眶仍红着,将她放开了,细细盯着她的眸子,温声说:“梦纨,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可愿意跟着我去一趟?” 她愣了愣,猛然想起自己是跟着终音一块儿来这宴上的,只是此时却不见了终音的影子,四下环视一圈始终未见到,便收了目光,定在面前人的脸上。 大约因泷山幕的术法,今夜整个魔界的天空皆成了深海般的色泽,那一轮清亮的月幽幽悬在高处,银辉微凉,却是明亮无比,笼了层层山川江河,如琼浆玉露。 梦纨未曾想过,颜凌将她带至的地方会是失极领域。 不论魔界天空鲜红与否,这地方的天穹永远皆是一个模样,星光皆会倾倒于此,从极高的地方倾洒而下的光河能将视野填满,坠星如雨,却是以似凝固般的速度坠落下来,那般密密麻麻的星河散出的光芒,皆汇聚于头顶天空之上,皆放弃了甚么一般奔涌而下。 星华成河,淋在身上的触感像是沉重的气流混杂了细碎晶石,带了高空里冷冰冰的寒意环绕身周。 前些时候,她来过这里很多次了。 就连前头那片颜凌不曾带她去过的冰川地带,她亦是去过的,自己在冰上痛哭着的影子每每映在眼里,她便会觉得自己很没有用。但她那时毫无办法,只能没用下去。 如今踏上这失极领域,却又是另一番心境。 这地方,分明不美。 分明连吹来的风都是空旷寂寥的,星辰陨落,空间坍陷,寒冰万里,有何之美? 如焚木燃草,满山烈火熊熊,却说那火光是这世上最美的光芒。 “这是我最喜欢的地方。”颜凌在她身后沐了微凉的风,发梢有数缕飘到了梦纨身上,泛了青光:“因为这里……实际上,毫无生气。梦纨,若活着便要遭受无数痛苦,可有时不得不活着,因没有勇气去往幽冥,便带着一颗了无生气的心活着。梦纨,你可知你为何而活?” 她望着前方由望不到边际的高空中流淌下的星光,摇摇头。 颜凌轻笑出声,上前一步将她双肩扶着转过来,直视她的双眸,神情是笑着的,眉眼却一皱,流出两行清泪:“不管为何,我却也不打算告诉你的,只是梦纨,你要晓得……”说着,哽咽了一瞬,声音骤然变得带了哭腔:“你只要晓得我爱你就好了。” 这话叫梦纨很是惊讶,刚一张口想要说什么,喉中却蓦地涌出股热流,哗啦一下不受控制地流满了她的衣襟,低头一看,却是漓漓鲜血。 她才晓得,原来那三叉戟非所愿,它的戟身之上,也是雕刻了好些漂亮云纹的。 从胸口涌出的血顺着那云纹缓缓前行,粘在了颜凌握着长戟的手上,她也是此时才注意到,原来那人的手也很好看,用力的时候骨节白如美玉。 “颜……”想说甚么,喉咙里涌出来的血却愈发多了,使她说不出话来。 她看见颜凌痛哭出声,手中力道几乎要将长戟捏得碎裂开来:“非所愿……非所愿……”他一手抚上梦纨的面颊,声音颤抖得不像话:“为何偏偏应了这名字……”手一松,将长戟放开来,它便插在梦纨的血肉之中,放开了长戟的手亦便跟着抚了梦纨的脸:“我不愿啊,梦纨,我不愿……到底为什么……” 她胸中有些疼,但不是太疼,只是会随着身子的动作而牵拉出难受的感觉。她不晓得颜凌为何要刺她,还是用这她始终觉着很好看的长戟。 可他哭得那样伤心,她从未见他哭成这般模样,所以梦纨又突然觉得,就算是他要杀她,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梦纨……不要消失,我求求你……” 没有消失,不会消失的,只是脑中逐渐有些飘飘然,不太明白是甚么感觉。 别哭了,也不是很疼的。 梦纨想要让他莫哭,她看着难受,可张口却只涌血,发不出声音来,于是又想要伸出手臂去帮他将脸上的泪擦了,但一抬手,始终只觉得隐痛的胸腔却猛然间热血狂暴,脑中嗡嗡几声,满目星华顿时变作了猩红色泽。 “颜凌……” 她听见自己总算是喊出声了,虽声音很弱,但面前那人应当是听得见的。可视线愈发模糊起来,一股如同倦意般的感觉涌上眼前,无法抵挡,带了山崩地裂雷电狂澜之势,蓦然将她淹没。 意识沉入之前,似瞧见阵阵紫光不受控制地迸发。 彼时,花雨山中杨终音正踱步于殿前,方才他由贯天台回来,走前看见梦纨痴痴地盯着颜凌,而颜凌那方投向她的目光里亦是与她有着同样的一份情感,是以,终音便没有去管着梦纨,想她难过了这些天,若颜凌当真能给出一份好的解释亦不是不行的。 可眼下越想越有些担心,实然按理说没甚担心的,无非便是两人和好了,但他胸中事物跳动得厉害,像是有甚么大事要发生了一般。 正犹豫着是否要去寻梦纨一趟,便见道深绿的光芒由赤鬼湖的方向飞速过来,在他面前蓦地落下了,聚成一人,跪在地上:“终音殿下!我家殿下她……大事不妙了!” 来人是季殊,实然方才终音认出那道光芒时就觉着有哪里不太好,果不其然是梦纨出了事,但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82 未曾想过是能让季殊这般惊慌失措的情况。听完这话,终音也未问究竟是怎么了,顿时念了段咒术,便有通身漆黑的魔物由地底钻出,动作迅速地伏在地上,供他二人骑乘。 这魔物能飞得极高极快,两人初初升空便已飞出百里,高空一片通透月色,却不知被何物染上了浓郁的邪气,扭曲了周遭气流,形成许多透明的小涡旋。 狂风之中终音道:“我便不问梦纨在何处,是怎么了罢……这漫天的邪气,是她散出的么?” 季殊点头:“方才感受到殿下微弱的气息掠过了赤鬼湖上空,我起初有些不敢相信,但后来到了高空一看,那紫光分明就是殿下的。属下……不知殿下是怎么了,但这般浓郁的邪气不是殿下能够做到的才对,当初殿下她染了那样重的邪气时也未曾这样,如今属下不知如何是好,便来求终音殿下你。” “这般铺天盖地的邪气实在反常,但若说是从邪界中漏出的,那邪界一开,众魔族皆会察觉。只是我方才并未感受到异界打开之动静,想必便不是了。”顿了顿,心中觉着有些莫名的慌张:“但若这么多邪气皆是梦纨散出的……那她,她已是入邪了?” 入邪者无可救药,但亦需要时间。梦纨才离开他的眼皮子下多久,怎么这样快的时间里就成了这般? 季殊闻言一愣,眼中闪过好些绝望神色:“不会的……殿下怎会入邪……”转过头将这邪气来源望去,能瞧见隐约的闪光,却分不清是甚么颜色,有些似浅蓝色,又像是白光:“终音殿下你看,前头的蓝光那方便也是我家殿下的去处,那蓝光会是甚么?” 终音不说话,心中焦急万分,顾不上前头的蓝光是甚么东西,也不想晓得那蓝光是甚么,只想要将梦纨找到。 不多时,待渐渐靠近了才看见于高空打斗的两人,竟是梦纨与颜凌。梦纨已是魔态模样,但眼中毫无光采,只是聚集了浓郁的杀意,手中长剑快如闪电,双翅之上亦迸发光芒,无数道光团齐齐发出,如遍布的火炮,所过之处连气流都会燃起紫色魔焰。 终音挥手溢出阵魔息,迅速凝结成障护在身周,朝着那打斗的两人过去。近了却见梦纨胸口衣料有些破损,露出光洁肌肤上的一道伤痕,像是伤口初愈的模样,加之她这染了邪气的疯狂模样,他看着只觉心口刺痛,朝着一昧躲避攻势的颜凌大声道:“她如何会变成这样?” ☆、十五·芳华(4) 颜凌于狂风之中本听不清他这句话,但这话中分明是夹杂了魔息的,他如何会听不清。只是当真不想去听梦中人语,这偌大的梦境之中,只有眼前人是真的,可他竟如此无用,将梦纨害成了这样。 他分明爱她,如何会变成这样? 万道气旋之中,梦纨眸中没有半分情感,像是得了谁的命令一般只朝着他打过来,在这之前,这邪气尚未形成这般可怖的状态之前,就连匆匆飞过的他们身侧的飞鸟她亦不去杀,所有手段,皆只朝着他过来。 “梦纨……”他一面躲闪,一面哽咽:“你很恨我吧梦纨?我知道的……可是梦纨,我分明那样爱你。” 执剑的人周身散出浓郁的魔息,所有伤痕皆愈合了,通身雪白的肌肤亦泛出柔和微光,可那双曾痴迷地将他望着的眸子里却映不出任何人的模样,似没了声息一般。 “你可晓得我意识到这是梦的时候,有多绝望?”眼泪将视野扭曲成水面般的质感,他一个侧身躲过了剑气,却仍不肯再召出非所愿:“一切都不对劲,一切都与我的记忆相差甚远……我曾想过为何要清醒过来,为何要晓得自己身处梦中。若等我们白头偕老,去过了大千世界中的每一处地方之后再醒来……等我多陪你几千年几万年再醒来,该有多好……” 入了邪的身影顿了顿,低头瞧了眼因受不住这魔息而断裂的长剑,毫不犹豫便扔了,而后双手中闪过些光点,蓦然燃起两团紫焰,便又朝着颜凌袭去。 “你啊……每每不清醒了,总是这么冲动。”他带泪笑出声来,避过了一击,目光却牢牢锁在梦纨面上,停顿一瞬,似在想什么,忽轻声道:“梦纨……我不想醒了,哪怕不将魂魄拼合会使无名域都遭殃,我却还是不想醒来。” 她犹如没听见一般,眼里总算是有了些怒气,冲着颜凌的心口,以一双成了利爪的手刺去。 “我同你一起死了,陪你好不好?” 这一击又被躲过,梦纨动作却未停下,只是快了许多。 “可是……可是梦纨,哪怕是死了,我在冥界也看不见你啊……” 下头一路跟着的杨终音见梦纨这拼尽了全身魔息的样子,大喊着甚么,他仍听不真切。 只是眼泪实在太多,被狂风卷起了吹到天上,又倏然散开:“你是梦啊,梦纨……我如何才能抓住你……” 凌厉魔息于她手中凝成一把长锥,对准了颜凌胸膛投掷过去。 他将那飞过来的长锥看着,却也不躲,满目氤氲间,隔着这眼泪与重重劲风,似看见了初见梦纨时的光景,彼时她立于花雨间凝视他手里的长戟,眼眸如魔界的夜般漆黑,花瓣飘在她身侧,她便似一场美梦。 不过万丈蜃楼,千重泡影。 “梦纨,即便是死了都见不到你,我却也不想活着。死了孤独一个,那就再死一次,从这世上彻底消失,好不好?” “梦纨,这是最后一面了,往后再也见不到了,真想抱抱你。” 迎风而来的长锥带了紫色魔焰,颜凌不愿躲,正欲迎上,却听一阵急促声响,似撕锦裂帛。 一人高的折天琴与那长锥猛然相碰,将长锥撞得碎裂开来,化作许多紫色雾气飞速消散,便有人闪身到了颜凌身前,神情焦急,眼中却有沉着之色:“你想死在梦里?你可知我要进入你的梦境有多难?” 并非梦中鹤琴,乃梦外鹤琴。 真真切切的魔君鹤琴。 话落,如怕颜凌再作出甚么出格之事般,他手指在琴上轻弹数下,颜凌还未来得及飞扑过去,便见那琴弦上的浅银音浪流淌了出去。 如松风雪浪,月下梨花曳白澜。 阵阵音浪轻巧地便穿过了梦纨的身体,眨眼一瞬,这漫天的魔息倏然散开,仿若时光凝固,万物静谧。 “梦纨!”颜凌冲过去将她接在怀中,泪如泉涌:“梦纨……” 只一刹那,这天地,这浓云或皎月,群山河流,皆随梦境容器的逝去而逐渐崩塌,如被水冲散了的画作,色彩破碎剥落,渐渐变作细尘。 有甚么事物在离开她的身体,带了浅紫的浅雾。 梦纨的眸子快合上了,却仍费力睁开,眸中光采竟澄澈。 “痛么?梦纨,很痛吧,不要害怕……我在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泽梦 作者:林梦魇 分卷阅读83 呢,我在啊……”颜凌将她用力抱在怀中,泪落了她满襟:“一定很害怕罢……没事的,没事了,你先去啊,我会陪你的,我会陪你的……”却再也忍不住了,失声痛哭:“我爱你,我爱你啊梦纨……对不起……对不起……我从未保护好你,让你那样难受,让你那样无助……梦纨……你……你别离开我,不要消失,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只觉着身上很疼,却说不出是哪里疼。 她睁眼,听见颜凌哭得很伤心,只是眼前始终有片猩红的光,似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看不真切。但颜凌在哭,她听得到,她不愿这个人哭成这样,心中会很疼。 于是伸出手,仍想将他脸上的泪都擦了。 可为何一抬手,却见到了漫天纷飞的碎片? “梦纨,你想对我说什么?”颜凌将她松开些,却蓦地瞧见她微微抬起手臂,那手臂同这梦境一般正在化作细碎光尘,心口又是一痛,哭道:“我知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梦纨,你别动……” 说着,蓦地哽咽一声,将脸庞稍稍埋进怀中人的长发里:“你别动,你别消失……” 不论如何努力都发不出声音来,但她仍是想说些甚么。 被颜凌这样抱着,当真是很幸福的,早在头一次被他抱回赤鬼湖的时候,大约就喜欢上了这人的怀抱。 只是这会儿约摸是有些困乏了,实在提不起精神来,那便待睡醒了之后再同他说好了,待睡醒了,应当就有劲儿说话了。 “颜凌……” 不知能否发出声音,耳边已静谧了,但还是想告诉他甚么。 “……我,不想同你分开了。” 【尾声】 千般尘世中唯一魔界,魔界中唯三十位魔,何其珍贵。 魔姬泷山幕大婚之日,各界人物将独独一座月弥山衬得相当热闹,千里祥云或幽雾兀自熠熠或阴沉,月弥山一半沐于灿烂光辉之中,一半浸在沉沉黑雾之中,如分离了阴阳,割开了天地,甚磅礴的模样。 山中大小殿宇皆空下来,婚宴于山顶悬空而立的琉璃天阁中举办,沐了天华神光,绚烂璀璨得不似魔界之地,但席上酒香浓郁,酒中带了诱人甜气,仍甚有一番魔界味道。 泷山幕嫁的那位夫君,乃是个比她小了许多的仙者,虽说一众神族鬼族妖族仙家,皆不知她怎会以魔姬之身份地位嫁给仙,但她此番举动却也叫人能够理解,因泷山幕这魔的行事风格,向来叫人琢磨不透其想法。 席间,群祭魔君拿了酒杯笑盈盈收回目光,终不看泷山幕的那位仙者夫君了,同身边坐着的鹤琴道:“本座记得,从前那位魔姬中意的,不是云露海那位影澈魔君的近侍尹宸魔君……的弟弟尹幻么?怎么如今却嫁给了一位仙?本座许久未曾关心世事,依稀记得,尹宸是同我等一般的魔,却要以魔之躯侍奉影澈,又自多年前将一名妖族孩童抚养长大,正是如今他的那位弟弟尹幻。泷山幕中意一名妖,的确有几分稀奇,但眼下却嫁给了仙。” 鹤琴深思着尚未说话,一边坐于蓝琉璃宝座之上的颜凌,朝远处瞧了一眼,轻描淡写道:“因为尹幻中意的,是他哥哥尹宸。” 此话一出,几人皆默默不语。 良久,群祭魔君才道:“原是这般,却是本座孤陋寡闻了。”瞥了眼颜凌,忽笑道:“下回去无名域,还请颜凌魔座你将此事同本座说个完整才好。” 他亦笑道:“好,小事一桩。”又道:“其实本座记得,她上次嫁的不是这个人。” 群祭魔君微微蹙眉,一双红瞳眯起来:“嗯?” 鹤琴一怔,忙道:“你近日发梦次数多,有些混淆了罢。” 见他眼神中含了几分迫切希望他住口的意思,颜凌甚觉无奈,只得点点头,将笑意收了:“是啊,的确。” 觥筹交错间,似仍能回忆起她一举一动,那日在席上投过来的目光,还有那个神情,这样久了,他从未忘怀。 记不得是过了多久了,失了她,便好似整个世间都没了意义,只是无名域一众投靠了他的妖物不能在这险恶魔界白白丢了性命,他才坚持至今,却也不知自己能坚持到何时。 低头一瞬,瞧见酒杯中自己的倒影,只觉鼻尖一酸,忙悄然抹去快落下的泪,再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他晓得那是梦,但他也晓得,哪怕一切皆是虚幻,这自始至终,从头至尾,他对梦纨的情,从来都是真的。 哪怕不过一场昏沉梦,天光破晓化作尘。 分卷阅读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