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明书》 分卷阅读1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 书名:重明书 作者:凛冬 文案:杜将离十二岁那年去了天牢,却没想到这个一时兴起的决定 改变了他的一生:他知道了一个秘密,得到一本不曾在任何 史料中有所记载的书。 杜将离下定决心要统一九国,不料在十年后的某一天,他那 一步还没迈出去,太子之位竟先被人夺走了。 于是没钱没权没势的杜将离秉持着野心与脑补并存,智慧与 抽风同在的坚定信念,开始了他扮猪吃老虎的漫漫飘摇之路。 简而言之这是一个狡猾中二被废太子与腹黑异国皇子 一同[划掉]搅基[/划掉]开天下的故事。 ================== ☆、第一章 凉帝二十三年,郝连王后殁,国祭,太子芒被黜,三皇子嵇接任储君,鞘戚将军郝连崇以死谢天下,自绝于城门,芒一夜白头,不知所踪。 那个被百姓又爱又恨的太子杜芒杜将离,就此消失在百姓的视线中。 当然,这是民间一致流传的说法,或者,这只是祈国王族刻意对外宣称的版本。 屋内,光线颇暗,男子静静坐在案边,目光专注地望着身前画纸,眸中满满的灵气,明亮而有神,他轻轻抿着唇,明明是二十来岁的年纪,头发却已全然斑白,柔软地覆在身侧,光华流转,竟透出一种别样的美来。 男子轻轻执笔,面上若有所思,他已那样坐了许久,鬓间发丝落到砚中,沾了些许墨渍,他也丝毫没有注意到。 “还剩些什么呢?”男子喃喃出声,微微凝眉,踟蹰片刻,倏地睁大眼,恍然大悟,他屏足气,执笔飞扬,在画卷上落下点睛之笔,末了,长长吁出一口气,忍不住笑道:“十五日,整整十五日呐……”男子微笑的时候,双眼宛如两弯盛了露水的桃花瓣,隐隐透出淡淡的香气,清洌中含着温婉,连带着整个屋子都暖了起来。 他便是杜将离,被太子嵇所囚禁的祈国前太子杜芒杜将离。 他仍定定坐着,直至画卷完全干了,方将其小心卷起。杜将离的活动范围,只限这间屋子,以及其外的一小片园子而已,他轻轻叹息,抬手伸向蓝艺早早端来已凉透了的糕点,心不在焉地吃着。 必须得想个办法逃出去才行,杜将离的视线移到自己方完成的画作上,此画若流传出去,兴许便有好事者心生疑惑,进而查出自己的下落,解救自己于水火之间,最好来救他的还是个容颜绝世的女侠,从此便与自己一道悬壶济世,一统江湖,名垂千史,岂不快哉!杜将离一边郑重其事面无表情地想着,一边美滋滋地啃着糕点。 正吃着,一样物事悄然从身后横至脖侧,寒意从脖颈瞬间蔓延至全身,顿时将杜将离从臆想中拉回现实。剑刃冰凉,被剑抵住脖子的感觉一点也不好受,杜将离浑身一个激灵,来不及细想对方究竟是如何进来的,沉吟片刻,当机立断:“兄台且慢!”忙伸手第一时间护住糕点,闷声道,“待我吃完这些,你再下手也不迟。” 杜将离说着,脑中不停地猜测身后之人到底是谁派来的杀手。 剑身紧了紧,脖间传来一丝尖锐的痛楚,杜将离心中涌起阵阵委屈,身为杀手这般小气,生意定然做得不好,他是来杀自己的,死者为大,他却连让自己死前填饱肚子都不肯,不由幽幽道:“我三日未食东西,你就让我吃饱喝足,再解决我,也算了却我的遗愿,对你也是举手之劳,你若现在就杀了我,我一定变成恶鬼天天到你梦里啃你头皮吃。” 杜将离说完,见对方果然不再用力,便开始胡思乱想,横竖是一死,早死不如晚死,能拖一时当然要拖一时,他被杜嵇抢了太子之位,又被对方关在这里,委实够倒霉了,难道还要他死于非命不成?哪有这样的道理,他还有无论如何都必须完成的事,连一步都未迈出去就横死屋中,太凄惨了。 杜将离这样想着,五块芙蓉桂香糕,吃了大半个时辰居然还剩下两块。更奇妙的是自己身后那人竟如此气定神闲地等着,看来是个好脾气的主,杜将离欣慰地笑了笑,这么说来,自己再吃他一二个时辰待到蓝艺过来估摸也没什么事,刚一这么想,脖子里的剑便紧了些。 杜将离干笑两声:“这位兄台,死也要让我死个明白,你是太子嵇派来的?还是客王?”等了须臾,见对方没有说话,杜将离又试探性地问道,“南侯?” 对方不予作答,杜将离苦恼地挠挠头:“你不告诉我,我也猜不到啊,只怪平日树敌太多——”他敲敲脑袋,“啊!难道是小绿!” 身后之人终于沉不住气了:“小绿?”对方嗓音低沉,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慵懒。 杜将离光听着对方的声音,便觉得耳边痒痒的,他嗯了一声:“小绿是个如花似玉的小丫鬟,在我还是太子的时候,抢了她主子赏给她的一块琉璃糕吃。原本她拿我没办法,不过听说最近她被护国公瞧上了,嫁给了护国公……” 男子顿时无言以对。 杜将离眨眨眼,接着说:“既然你是我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我们也算是有缘……” 他指指桌上自己方才完成的画卷,眸中万般不舍,咬牙道:“这一幅百马图就送给你了,这可是本太——前太子的绝笔,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神来之画,你可得好好收着。你听我说,当杀手不是个长久的差事,指不定哪天便引火上身,你还是早日寻个契机金盆洗手吧,此画价值连城,你拿着,以后发家致富全靠它了。” 循循善诱,诲人不倦,杜将离觉得自己实在是宅心仁厚。 身后人笑道:“我倒从未听说太子芒懂画的,不想还有此等才能。” “此是自然。”杜将离得意,咽下最后一口桂香糕,微微侧过头,想看看这个妄图了结自己性命的家伙是个怎样的人,这一看,便疑惑起来,对方面容显然与自己平素所见之人有些许差异,那人的眸色,漆黑如夜,全然不似自己与蓝艺般的深褚色。 “你是黎国人?”杜将离轻轻蹙眉,怎会是黎国人?他当即开口,“纵使你是他国之人,我既答应将画赠与你,就不会反悔,古云艺术无疆界,只是我不明白,你一个黎国人,为何要受祈国人的指使来杀我?” 男子闻言,面上浮现一抹笑,他收起剑:“我不是来杀你的,我来问你取一样东西,不管你愿不愿意给我,我都不会杀你,还会保你逃离此地。” 不杀他?杜将离缄默,既如此,却为何要拿剑吓唬自己?还等了这么长的时间让自己心生忐忑?该不会是仅仅想试探自己,看看自己被吓时的狼狈样?狠狠瞪了对方一眼:“阁下玩得可开心?” “前太子杜芒果然好胆色,危机当前面色不改,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2 先前的冒犯之处,还请见谅。”男子颇有诚意地低了低身子。 什么叫面色不改,他吓得心脏都快停了好吗!杜将离没好气地别开头,算了,会使剑的都是大爷,不跟他一般计较,杜将离想到对方方才的话,正色问道:“你想要什么?” 那人伸出右手食指,在杜将离的头上点了三记。 “你要我帮你?”杜将离有些不明白,看着他,蓦然睁大了眼睛,“左手执剑,佩一块九首龙纹断璧,你是……黎国四皇子,信王均墨!”自己这什么眼神,对方这么明显的特征,自己方才居然没发觉。 被唤作均墨的男子噙着笑,不置可否。 杜将离心中顿时百般不爽,这几年来,祈王城那些可恶的百姓总是不厌其烦地在自己耳边谆谆教导,说什么若自己有墨世子一半好,那祈国便有福了。然后那些家伙便纷纷可惜墨世子因为喜欢男人而当不了太子云云。开什么玩笑,他杜芒杜将离堂堂一正常男子还比不过一个断袖? 杜将离语气不善:“这里有人看守,客王、南侯都在这安插了眼线,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世上,还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均墨的眼中突然多了分戏谑,“只要你不哇哇乱叫吸引外边的人注意,就没有人知道我在这里。” 这话说得杜将离面上一黑,什么叫哇哇乱叫,如此难听。他瞄瞄均墨,这张微笑的脸真真教人讨厌,他瘪起嘴,不情不愿道:“你好像很了解我?” “我听说过很多关于你的事情。” 杜将离眉头轻皱:“我也知道你不少事。”全是那些百姓在他耳边周而复始不断唠叨的,他想不记住都难,这杀万万刀的男人,杜将离此刻终于见到了:“你很得民心。”五个字从他嘴中狠狠挤出来。 “若你能来帮我,我会做得更好,我需要你。”字里行间无一不透出男子的自信与野心,语气却平淡之至,均墨的脸庞沉静而极尽隐忍。 杜将离忍不住笑了:“要我一个祈国前太子来帮你?你倒很有信心。”杜将离嘴上说着,笑容却渐渐褪了下来,面容浮上些许疲累神情,在祈国,多少人恨不得太子芒死,如今还将自己关于此处,可叹自己平日里做的那些,却只有一个他国之人能理解,“你走吧,我不会告诉别人说你来过的。” 均墨不以为意,微微牵起嘴角,温柔道:“三天之后,我来等你的答案,你若答应,我便带你走。” “如果不呢?”杜将离挑眉。 “那便只好麻烦些,强行将你从这绑出去。”均墨逼近杜将离,温热的气息喷到对方脸上,“我可以陪你走遍天南地北,待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再与我回黎国。” “……” 这不等于告诉自己没有其他的选择吗!杜将离刚要反驳,便见男子拿起桌上的百马图,正要离开。 “慢着!”杜将离盯住均墨的手,咬牙切齿,“把我的绝世画作放下!” “莫非驷马难追的杜芒杜将离要食言?”男子晃了晃画卷,“多谢黎国前太子的厚爱。” 眼睁睁看着均墨走出门外,杜将离气得不轻,蓝艺进来收拾盘碟的时候,便被杜将离一把抓住,愤愤不平地控诉,他的绝世百马图教人给抢走了。 蓝艺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记得十五日前,他的这位主子觉得自己大难将至,不日就要遭劫,难得眼下有闲下来的时间,不如留下点物事来名垂千史,供后人敬仰,想了半天,决定画画,于是,从来没有画过画的杜将离便开始了十五日的禁闭生活。如此画出的图,竟还有人抢去?蓝艺不禁为那人感到同情。 另一头,男子合上那好似百牛展翅齐飞且署名占了整个版面三分之一的画,长长地叹了口气,久久不能言语。 “世子。”黑暗中出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又发现三十六人,一半以上是太子嵇的手下。” 男子点点头,淡淡道:“继续暗中监视,谢如所认同的人必须为我所用。”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 杜将离被关在祈王城最偏僻的地儿,这附近常年无人往来,一向是空置的屋子,没人打理,屋中弥漫着淡淡的霉味。杜将离也乐得自在,宁可居无竹,不可食无肉,只要蓝艺时不时地给他弄到些吃食,他便已心满意足了。 他的这一点让蓝艺极为省心,自家主子虽曾贵为太子,可对于穿戴住行这类却全然不在乎,也从不会因为此类事情而责怪他们,这也是蓝艺尽管饱受折磨却仍忠心不二,甚至还非常心疼自家主子的原因之一。 不过,蓝艺闲来无事的时候也总会忍不住想,他竟然心甘情愿忠于这样的主子,真是太可耻了。 杜将离背着手在屋里踱来踱去,心中烦躁,面上写满了不高兴三个大字。三日,均墨只给了他三日的时间,实际上就是让他收拾好东西乖乖等对方来接,一点余地也没有给他留。 “黎国世子来祈王城究竟是何目的呢?”杜将离小声喃喃,他可不会自大到认为均墨全是为自己而来,“秘密来祈王城而不被发现,基本没有可能,所以要么便是他在谋划什么事情,城里有内应接待;要么,便是来结盟。” 杜将离点点头,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而后问题又回到了他要带自己走这件事上,杜将离思绪杂乱,迟迟下不了决定。 蓝艺瞧着自家主子,忍不住开口道:“若是我,便应了那黎国世子,否则连这屋子都出不去。” “你要我——叛国?”杜将离惊讶地睁大眼。 蓝艺无奈地看着反应夸张的杜将离,咳了咳道:“你不是天天嚷嚷着要叛国,要一统天下,怎么真有人来接你时,反而临阵退缩了?” 杜将离扁扁嘴:“这不一样,我可是祈人,倘若杜嵇还有残存的良知,我倒是愿意不计前嫌与他一起吞并其他八国的。” 蓝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还顾着他,那么国丈爷鞘戚将军呢?那可是你祖父!他是被谁间接害死的啊!” 白发男子闻言表情并未有多大的变化,只低叹一声:“我不过是对于这块生养我的土地,心存感激,想报答罢了。”杜将离看向窗外,眉眼里夹着许多蓝艺看不懂的东西,此时蓝艺也不想看懂那些,只道:“他们是怎么待你的,你很清楚。我是个孤儿,只要有口饭吃,去哪都没有区别,可你不同,如果不先从这里出去,就什么都做不了。” 杜将离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抓了衣袖一侧来回捻着,他面色平静,低垂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绪,退一步来说,假使自己答应了均墨,可这里到底是祈国王城,就算均墨有天大的能耐,也不至于能如此嚣张地逃过杜嵇的眼,将自己带走。 蓝艺见杜将离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3 沉默了足足半柱香的时间,都未有言语,犹豫了记,问道:“你打算怎么做,将……将离?”自杜将离被黜后,对方便要求自己这样唤他,他说已不是太子,连皇子都算不得,叫其他的也麻烦,干脆唤他将离好了,蓝艺有些结巴,仍是不习惯这样直接称呼对方。 杜将离淡淡道:“大不了,我先把你弄出去,不能让你陪我在这里耗着,我么,总会有办法的。” 蓝艺身形一颤,竟是不敢置信:“将离,你从来没对我这么好过……” “啪啪啪——”紫衣男子抚掌踏门而入,“好一场主仆情深。”男子头发极长,大多都披散着,只在脑后扎起一束,直直垂至膝盖处。 “哟!太子殿下大驾光临。”杜将离立刻扬起大大的笑容,伸手拉住蓝艺不让他起身,目视杜嵇,“难得太子殿下前来,本想好好招待一番,无奈太子殿下选的这地儿太过老旧,屋内也只有两张椅子,我与蓝艺刚巧一人一张,太子殿下身体强健,威武雄壮,就这么站着没事吧?” 男子凤眼轻佻,右手把玩着胸前一束散发,不在意对方的讽刺,道:“看来是我太仁慈,还留了人于此陪你,不若让蓝艺来我宫里玩玩,可好?”却是看也不看蓝艺,视线定定的锁在杜将离身上。 “那可不行,蓝艺这厮命格出奇的硬,逮谁克谁,谁用谁倒霉,这不,你看,我都成这副模样了。”杜将离体贴道,“太子殿下,我可是为你好,如若你实在喜欢得很,不在意,那便拿去好了。” 蓝艺坐在一旁,脸都绿了。 杜将离瞥了男子一眼:“太子殿下,你什么都得到了,太子之位也已夺入手中,还有何不满意的,要特意跑那么远来此一趟,小心沾染了晦气。” 杜嵇缓缓道:“杜芒,把重明书给我,我就放了你。” “放了我?”杜将离觉着好笑,“是放我离开这里,回祈王宫,继续受你监视,还是放我自由,彻底摆脱你,这两者的意义可不一样。我倒是想把重明书给你,可那早已在五年前那场大火中烧掉了,我这里是实在没办法了,你既如此有本事,去别的地方找线索啊,太子殿下不是最擅长从别人那儿抢东西了么?” 杜嵇伸出两指用力掐住杜将离的下巴:“杜芒,你别忘了,太子之位原本就该是我的,若不是你那备受宠爱的母后,父王根本连看都不会看你一眼,你被黜的时候,除了颜雀楼里的那些你所谓的□红颜们为你惋惜外,堂堂祈王宫里,可有谁替你说过哪怕一句话?” 杜将离面色隐隐透出苍白,藏在袖中的手悄悄攥紧,勉力稳住心神,杜将离脸颊仍保持着笑容:“太子殿下,凡是我的东西,你就要抢过来,你连重明书是什么都不知道罢?只不过看到我曾经有过,就想要?那么你为何不去将我在颜雀楼里的朋友娶来当妃嫔,她们可都是好姑娘。” 杜嵇不怒反笑:“左右我也不着急。”他勾起唇角,眼眸狭长,脸上有种妖孽又病态的美,“重明书里的内容,你一日不讲,便不讲是了,我多的是时间,来日方长,总有办法撬开你的嘴。” “那么不好意思,劳烦太子殿下白跑一趟。”杜将离似想到什么,呀的一声,伸出手指向上指了指,“太子殿下既然来了,不若帮我把这屋顶补补,一旦到了下雨天,这里便漏得厉害,我想让你那些侍卫们帮忙,他们也不肯,说得他们烦了,不但不帮我修,居然还给我多捅了两个窟窿出来,太子殿下闲得发慌,替我想想办法?” “杜芒,你不要得寸进尺。”杜嵇冷冷道,微微眯起的眼眸含着一丝危险。 杜将离嘴边忍不住浮起一抹愉悦:“太子殿下,你也是曾当过我一阵子好皇弟的,那时你可天天跟在我屁股后面跑,甩都甩不掉,对吧,杜——未——兮?” “住口!”男子瞳孔骤缩,一反方才镇定之色,逐字逐句,“你不配如此叫我。” “那——未兮?”杜将离继续笑道。 男子瞪着杜将离,看了半晌,摔门而去。 杜将离呼出一口气,眼神里难掩的疲惫,杜嵇每次都不厌其烦地来气他,结果又被自己气走,气来气去,竟还乐此不疲,何必呢?自己都快被折腾疯了,每每杜嵇前来,杜将离都窝了一肚子火没处发。 “下次我应该在他刚来的时候便直接叫他杜未兮,不对,应该写下来张贴在门口,驱魔辟邪。”杜将离这样说道,他仔细想了想,不行,自己还是叛国好了,与杜嵇完全没办法好好沟通,况且朝堂的现状正如杜嵇所言,没有一个人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造成这副局面的,一方面是自己行事风格容易得罪旁人,一方面是杜嵇暗地里对大多数人的拉拢,还有一点,便是凉帝对自己的那副态度。 蓝艺见杜嵇走了,好奇地问道:“重明书是什么?” 杜将离揉揉脑袋,满脸很麻烦不愿去想的表情:“那么多年前看的,我哪还记得,不提这个,蓝艺,明天午时我们逃出去。” 蓝艺又摸不清自己的主子在想些什么了:“逃?”在太子的眼皮子底下?就凭自己那三脚猫的功夫,再加上只勉强有个缚鸡之力的杜将离? 杜将离点点头:“对,明天你先走,我断后。” 蓝艺默然不语,上一次杜将离不经思考要求他做某事的时候,他为杜将离去树上摘梨,被宫中侍女们误以为偷窥,群起而殴之;上上次,杜将离看中了小公主的画眉鸟儿,非要它的一根羽毛作纪念,杜将离与小公主的关系又及其恶劣,蓝艺只好趁入夜了去偷,结果被误认为刺客,解除误会后连同杜将离一道被关了一个月禁闭;再上上次,杜将离看着蜂窝突然想吃新鲜的蜂蜜了…… 既然是杜将离的要求,蓝艺总不能不做,否则会被杜将离正一堆道理反一堆道理啰嗦到出现幻听的地步。 于是第二天,蓝艺是被五花大绑扔到正准备背上包袱的杜将离面前的。杜将离啧啧两声,蹲下身来上下打量了蓝艺一阵,摇头道:“看来此方法不可行。” 蓝艺有些恍惚,杜将离正常时,比任何人都通透玲珑,无人能出其右,他不正常时,真真是绣花枕头一包草这句话的活体实例。蓝艺抬手擦擦额上的汗,指尖触到眼边,不是吧——他明明比杜将离还小上几岁,怎么就生皱纹了呢?禁不住悲从中来,自己为何从小开始,就跟了他呢?这究竟是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 均墨限期的第三日。 想不到解决之法又单纯不想跟均墨走的杜将离一下午都没有说话,干脆躲到屋子的背阴处拔草。这对于习惯了听杜将离聒噪的蓝艺来说,着实有些不大习惯,而一旦杜将离出现外人无法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4 理解的举动时,最好不要擅自打扰他,否则会连累自己变蠢。 日暮已去,夜色四合,忙活了一天的杜将离睁大了眼睛,提起茶壶斟了三杯茶,他擦擦额前的汗,欣喜地叫道:“好了。”接着分出一杯来,递给蓝艺,杜将离翘起嘴角,笑如春水和煦明净。 蓝艺略微踟蹰,迟疑道:“这里头该不会就是你下午拔的那些——草?”无比艰难地吐出最后一个字。 杜将离点点头,眸内闪着别样的光芒:“蓝艺,这可是你几世修来的福祚,能喝到前太子杜芒亲手泡的茶。” 蓝艺心中咯噔,感到分外难过,颤颤巍巍地在杜将离微笑的目视下,全数喝了进去。杜将离扭回头,提着杯子往嘴边凑,抿了一口,奇道:“咦?原来不是兔芽儿草啊。” 蓝艺好半天才回过劲来,沉默了半晌,扭头看向桌面,问道:“这儿只有我们两人,却为何斟了三盏出来?”声音都沙哑了。 “原本是为母后准备的。”杜将离面上露出些许低落神情,“她最爱喝兔芽儿草,可这既然只是普通野草——那就给杜嵇罢!”未待蓝艺反应过来,杜将离腾地站起身,提起那第三盏茶往地上洒了个半圆:“祝他早日下去饮我这杯凉茶。”杜将离咬牙切齿,拧着眉头恨恨道。此刻他手上若是有个小人,定然被他戳烂了。 蓝艺默默地扯扯杜将离的衣袖,后者抬眼,看到门口出现的不太陌生的身影,汗涔涔地便下来了,连忙开口耍赖道:“哎呀,光顾着拔草了,我还未开始准备!”心想这人本领通天,敢在杜嵇眼皮底下来去自如,那么活生生的一个人,侍卫们居然都看不到。 均墨笑眼温柔:“不打紧,需要什么告诉我,我命人收拾好了再带给你。” “如此大张旗鼓,就不怕杜嵇发现么?”杜将离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满满的不情愿,就算自己放弃为祈国打天下,也得挑个合适的国家为其效力才行,黎国太偏,不是杜将离的首选。 均墨的眸中透出一丝狡猾:“凉帝已将你送与我。” “什、什么?如此……杜嵇不会同意的。”杜将离有些诧异。 “太子嵇的确很生气,不过我一提出要你,凉帝便许了,他不愿意也没有用。”均墨顿了顿,继续道,“我来祁,为的便是与你祁国结盟,凉帝与我达成共识,同时又将你予我以做结盟之好。” 果然是来结盟的,杜将离皱眉,凉帝一向厌恶他,眼不见为净,均墨此次来要他,反倒成了凉帝之美。 他思忱了一阵:“我太了解凉帝了,他不可能直接便应了你,他是贪心之人,黎国在他眼中并不算什么,你定是给了他别的一些东西。” 均墨不着痕迹地笑了笑:“白鹿吟。” “白鹿吟!”杜将离心中惊愕,白鹿吟是黎国的镇国之物,传言由八翅鹿的头骨制成,这鹿诞于冰海之间,踏水而来,生来便带着极大的戾气,食人骨而活,黎国军民联合围剿了三年,死伤无数,才终将其杀死,取其头骨,制成白鹿吟,吹之,可操控八翅鹿之魂,为持有者所用。传说,吹一次,减三十年寿命,可倾一国,以一人之命换一国,再划算不过。所幸这只是传说,按黎国现在的状况,大概还未有人找到吹奏之法,不然以黎国手执白鹿吟这么多年,其他国早就化为乌有了。 “竟以白鹿吟为换。”杜将离低声道,这些年,九国战事不断,黎国却能独善其身,远离纷争,除了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以外,白鹿吟也是他国不敢冒然进犯的原因之一。 “这次结盟,我们给足了诚意,大益于祁国,凉帝没道理不同意。” 杜将离不禁苦笑,事已至此,盟也结了,凉帝亦发话了,换而言之,自己是没的选择了?其实杜将离不愿跟均墨走,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那便是对均墨由心而发的厌恶之感,换谁被周围的人天天拿来比较,说什么对方样样比他好,从小唠叨到大,他都会讨厌那个人的。 均墨正准备发话,仿若嗅到了什么,神色一凛:“迷烟无觉!注意屏息。” 杜将离闻了闻,果然是,不动声色地向蓝艺身侧靠了靠,言道:“杜嵇的那些护卫们该是已被迷倒了,无觉乃晋州公孙世家独门迷烟,闻之即倒,且久不易散。公孙世家是南侯的人,看来南侯知我即将被带往他国,沉不住气,即便是违抗帝命,也要出手杀我。” 杜将离神色自若。无论何种迷烟,对他一点用都没有,不止迷烟,控制精神的药物,幻术,甚至海外能窥探人内心的秘术,都对他不起作用。七年前,他开始有意识地训练自己抵抗这些,到如今,再也没有人,能在他不愿意的情况下,从他口中得知任何他不想说的事。 迷烟沉沉袭至,杜将离可不担心均墨,练过武的人气长,他看看蓝艺,当即在袖上撕下一块,往盆中浸了浸,塞给蓝艺。 杀手冲进屋,均墨看了杜将离一眼,拔剑挡到他身前。均墨的护卫也纷纷现身,加入阵营。 “你们好大的胆子,我的人,居然也敢动。”男子淡淡笑着,眸中逐渐被深沉的冷意所占据。 杀手们不言,径直冲上前,均墨将杜将离保护得密不透风,左手剑使得迅疾,一攻一防滴水不漏,硬是将杀手们逼出屋外,公孙世家请来的杀手足有二十几人,而均墨一行仅仅五人。杜将离见暂时难分高下,心下暗喜,这不是天赐良机么! “走!”当即拉着蓝艺翻出窗去,一个劲儿向前跑。 无觉范围很广,跑出百步后,蓝艺已憋不住气,满脸通红,意识逐渐模糊,恍惚间,仿佛有人捧住自己的头,他只觉得一股淡淡的甜香进入口唇之间,神思顿时清明起来。又跑出数百步,杜将离看着捂住鼻子呆愣愣奔跑的蓝艺,没好气道:“不用捂了,这里没有迷烟。” 蓝艺立时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疑惑道:“将、将离,你刚是不是做了什么?” “没有。”杜将离面不改色。 蓝艺偏过头:“不对啊,方才——” 杜将离对蓝艺的拖拖拉拉表示极为不满:“你再想些有的没的,就要被他们追上了。” 蓝艺挠挠后脑勺:“我们现在往哪边逃?” 杜将离沉眉,小声嘀咕:“均墨刚没有第一时间拦住我们,肯定是自信能捉回我,我必须要比他多想一层才好。恨我的人很多,却皆在城中,我逃走后,那些人得到消息,定往城外追杀,以我的思维,便会逃向城中,这便中了均墨下怀,但他必然能想到我会意识到这一点,对我来说,与其面对均墨,不如面对那些繁多但相对好躲的杀手们。所以,他一定会在城外设人抓我。虽然不排除两处皆设有人手的情况,但他这次出行应该不会带这么多的人,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5 为今之计,只好赌一把了。”杜将离语速极快,蓝艺几乎没有听清。 杜将离果断地得出结论:“去城里!” 两人向城内而去,不停不休赶了数里,走的都是偏僻的小径,他们躲进了林子。杜将离时不时地回过头去将两人的足迹隐藏。 “快到丑时了。”杜将离望望天,话音刚落,脚下的小道便走到了尽头。面前是一道断崖,杜将离驻步,夜色漆黑,看不到崖底,坡斜得厉害,几乎要竖直过来。 “王城里竟还有这样的地方。”杜将离伸手托住下巴,对着崖底若有所思。 蓝艺看杜将离一脸认真,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杜将离看似轻松地笑了笑:“蓝艺,你知道吗?人生总要遇到一座座山,有的高,有的低,你不翻过去,就永远不知道山后面有什么。”说着目光定定地看向对方,“这险,我们必须得走一走了。天色太暗,我看不清下面,也许很浅也说不定,我们注意些便不会有事。” 微微停顿了记,杜将离似下定了决心,用力拍拍蓝艺的肩膀,一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郑重表情,道:“蓝艺,从小到大,我最信任的便是你,——你先下去。” 你先下去—— 你先下去—— 你先下去—— “……” 蓝艺连忙将各路菩萨求了个遍,深深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提脚往崖边探去,土质软而不滑,还算能着力,蓝艺心中安妥了些,暗想方才求的菩萨有效果了,只要小心慢慢爬,应该能平安去到山下。 杜将离见蓝艺爬得好好的,也探出身去,谁知刚迈出腿,便一个踉跄,整个人向下倾倒,连带着蓝艺也被他撞得一齐向崖下滚去…… 作者有话要说:  怕大家误会,在此声明,cp是均墨×小杜子一百年不变! →→至于蓝艺,在小杜子眼里他就是只动物,在某冬眼里他也是只动物! 所以大家请不要大意地无视轻视漠视他吧! ☆、第四章 不如干脆死了算了,蓝艺心想。 自己这辈子投错了胎,来年改投个好人家,再不济也别再跟杜芒扯上关系了。这样想着想着,蓝艺无奈地发现自己已越来越清醒,浑身上下也开始犯疼,痛得厉害。他终是忍不住,睁开眼。 “醒了醒了!”杜将离的脸在蓝艺上方出现,看到对方的脸,蓝艺心中一阵抽痛,胸闷之至,他吃力地扭开头,不行,对方光这么看着自己,蓝艺便觉得身上的伤更严重了。 “蓝艺,你身子骨太弱了。”竟是一副嫌弃的口吻,杜将离哼哼道。 蓝艺暂时不想与他说话,脑中只有一个疑惑,为何同样是滚下来,杜将离他就毫发无伤啊,这样想着,头突然有些疼,等等,他记起来了,摔下崖的时候,是自己在下,给对方做了人肉垫子,难怪杜将离会没事,祸害遗千年这五个字果真一点都没有错。 杜将离讨好似的凑近蓝艺,神秘地笑笑,道:“好蓝艺,这么多年服侍我,真真难为了你,为了补偿你,这一回,你来做少爷,我做你的书僮。” 蓝艺睁大眼,觉得自己的思维已经完全跟不上了,这又吹得哪门子风?再细看,近来都习惯披头散发的杜将离,竟不知从哪找来一根黑布条,将头发整整齐齐扎了个髻,乍一看这布条还挺眼熟,仔细想想,……这不是自己的腰带嘛!蓝艺努力平复下一口气,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些:“我当少爷?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杜将离似知道蓝艺在想些什么,连忙开口不让蓝艺发问,“让你当你就当,不许废话。” 蓝艺无奈道:“那我该如何做?” 杜将离支起下巴,认真地思考了阵,道:“少爷跟太子差不多罢,你只要像我平日那样,说该说的话,做该做的事,若遇到自己不懂或不知道的情况,便稳重地不说,大概就对了。” 蓝艺无言以对,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杜将离说的那个贤良形象跟他可有一根头发的关系?罢了,自家主子要玩,自己陪他玩玩便是了,做少爷总不至于会有什么倒霉的事情发生。 见蓝艺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杜将离兴冲冲地跑到门边,乐呵呵地喊:“少爷醒了!我家少爷醒了!” 不一会儿,便有一位姑娘端着盘子进了屋。姑娘一袭鹅黄纹锦百花裙,衬一件白色罩杉,眉黛春山,秋水剪瞳,衬上眉心一点朱砂,煞是好看。姑娘将托盘置于桌上后,提着药碗,笑盈盈地走到床边,温柔地唤道:“蓝公子。”说着伸出四根玉指,“你昏迷了整整四日,现时醒了,可要好生休息。” “少爷,你总算醒了,我真怕你醒不过来。”杜将离说着眼眶就红了。 蓝艺本沉溺在黄衣女子的柔声关怀中,听到杜将离的话,浑身一个激灵,看向对方那微微泛着潮气的眼,天,他还演上瘾了。 “这里是?”蓝艺问出了自己最疑惑的问题。 黄衣女子眉眼弯弯:“四天前舍妹在山脚下发现了你们,便通知村里人将你们抬回来。” “我皮糙肉厚,只半日便醒了过来,可少爷,少爷……”哽咽着又像是要发作,装作稳了稳心神的样子,杜将离转向黄衣女子,道:“依梁姑娘所看,我家少爷还需多长时间才能恢复?少爷来城里谈茶叶生意,许久没给家里音讯了,再不回去,恐老爷要担心。” 黄衣女子有些疑惑:“我们这里几乎不曾有过外人来,不知公子怎会摔下悬崖?” “我家少爷谈完生意,听闻城西的林子里有兔芽儿草,便寻了过来,谁知寻得太过专注,脚边空了也未察觉,便掉了下来,我没来得及拉住少爷,也一并摔落此处。” 女子了然道:“我知公子归家心切,但以公子的伤势,最少也要十日才能痊愈,这样吧,这儿的山脚边某一处正好长着些兔芽儿草,若公子不嫌弃,待公子痊愈后,采些来赠与你如何。” 蓝艺见杜将离的双眼顿时炯炯发亮,只好说道:“如此,便有劳姑娘费心了。” “无妨。”黄衣女子给蓝艺喂过药后,道了声公子好生休息,起身告辞。 杜将离扭头确定黄衣女子出去了,立即摆出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伸手用力扯住蓝艺的脸皮,数落道:“宫里什么漂亮姑娘没有?嗯?从小看到大,就算不厌也该是习惯了,怎么还是盯着人家姑娘一直看。” 蓝艺面上一红,轻声道:“那姑娘,真真好看。” “不仅如此,还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对吗?” 被说中心里话,蓝艺脸上更红了,直如一个熟透了的番茄,连耳后脖子跟都没有幸免。 杜将离低叹一声,道:“她叫梁竹烟,是这里的村大王,村民们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6 都很听她的话。” “梁、竹、烟。”蓝艺轻轻地念道,面上不加掩饰地露出痴迷之色,他显然没有在意杜将离的后半句话。 “少爷!”杜将离实在看不下去了,义正言辞道,“那姑娘可不简单,别看她现在对你笑,说不准趁你没了防备,转过身就把你吃了。” 蓝艺不以为然:“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可能……”等等,他想起杜将离要自己做少爷,他当书僮的事,心里登时没底了。 杜将离见蓝艺听信了自己瞎掰胡诌的危言耸听之语,似乎了悟了越漂亮的女人越深不可测的真理,欣慰地点了两记头,走出屋外。 午后,明晃晃的红日被山顶薄雾遮去了一半光华,杜将离仰起头,却仍被日光刺得眯起了眼睛,眸中朦胧得看不清天。 自由,杜将离从未预料到,自己终有一日,竟会踏在连自己也想不到的土地上,凉帝、太子嵇、黎国世子,没有任何人能来左右他,也许后一刻,便会有一方人马找到自己,但是现在,至少现在,他是不被束缚的,他可以选择往任何一个方向走,去找寻自己愿意留下的国家,这种感觉,太奇妙了。杜将离伸出手,不知自己究竟该做何表情。 思忱了片刻,杜将离使劲捏了自己一把,他咧开嘴,不论如何,对他而言,这是个好开始,虽然暂时他还什么都没有。 杜将离侧过头,看到离自己数步远处,一株百年凤尾蕉旁,一个挽着双抓髻的女孩蹲在地上,正专心致志地拿着树枝在泥地上画着什么。杜将离走上前,揣摩了半天,道:“一只老虎。” 女孩闻言抬起头,气呼呼地盯着杜将离:“不对,是兔子。”声音带着孩童专有的稚嫩与清脆。 女孩是梁竹烟的妹妹,唤作梁月。蓝艺昏迷的这四天来,杜将离倒是跟这小姑娘混了个熟,对方听到杜将离将她画的兔子说成了老虎,气得腮帮子都鼓出来了,她举着树枝,恨不得在杜将离面上也画上只兔子。 杜将离忍俊不禁,目光从女孩的脸颊移到地面,梁月画了不止一个,杜将离歪过脑袋,伸手指向另一个图案,又故意说道:“一只小狗。” “不对,是百灵鸟儿,百灵鸟。”梁月急了,忙指了指自己右前方,“这才是小狗。” 笑眼顺着女孩的手望过去,身形竟生生一滞,杜将离暗暗心惊,那是女孩所指的旁边一幅,那儿画着一只蝴蝶,蝶翼右侧底部,勾着一只酒盅。尽管画得再粗略,单凭这两样,杜将离一眼便能认出。 蝶醉,居然是蝶醉! “一蝶,一言,瑟兮,冷暖自知;一酒,一梦,醉之,尘世无双。”杜将离喃喃。 传言,只要对着蝶醉弹琴,蝶翼上就会滴下酒来,这酒的味道与弹奏之人当时的心境息息相关,若是快乐的,滴出的酒便甘甜无比,若寄着浓浓哀思,蝶酒便苦涩异常,但无论是何种,皆是饮一杯即醉,醉后,仿若到了另一个世界,在那里心愿成真。 这些传言,都是从晴国传出,这蝶醉,也是晴国赠与端国的交好之物,这其中,便是另一个典故了。不过蝶醉到了端国王室,却在十年后,平白丢了,一直无人寻得,而杜将离却在此,在一个小女孩的画中,看到了它。 “小月亮,这——” 梁月看着这幅画,面上露出些许难过:“这是姐姐养的一只蝴蝶,长得可漂亮了。三年前,也来了像你们这般的一个大哥哥,不过只待了一个月,那大哥哥就走了。” “小月亮,你说养?这蝴蝶,是活的?”杜将离满眼惊诧。 “是啊,它的翅膀五颜六色的,特别好看,姐姐一弹琴它就四处飞啊飞。”说这些时,女孩的眼眸格外明亮,可没过多久,又暗了下去,“那大哥哥一走,这蝴蝶就死了,再也没有飞起来过,连姐姐也不开心了。” 女孩扔掉了手中的树枝,仰起头,表情分外认真:“白发哥哥,七日后便是姐姐的生辰,我想画一幅蝴蝶飞舞,送给姐姐,你说她会不会开心起来?” “会的。”杜将离轻轻刮了一下女孩的鼻子,声音柔软之极,“小月亮,我们一起给你姐姐一个惊喜好不好?” 女孩看着杜将离,重重地点了下头,张扬起的笑容,连天边的红日都逊了色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 杜将离从袖中掏出一支短笛,扔到蓝艺床上,不客气道:“少爷,限你在七天内学会。” 蓝艺哭笑不得,这杜将离,就算是要做书僮,也全然是一幅主子模样,如今杜将离没人管着,爱咋蹦跶咋蹦跶,就愈发无法无天,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都出来了。 “我学笛子?做什么?”蓝艺不解地问道,虽说他从小便是杜将离的伴读,可他天生拿这些东西没办法,诗文也好,下棋也罢,怎么学都学不会。 杜将离凑至蓝艺耳边,神秘地眨眨眼睛:“送给梁姑娘做生辰之礼的,你学是不学?” 蓝艺眸中微动,“学”字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末了才觉得有些不适,急急开口:“可我不懂音律,你也不是不知道,我……” 杜将离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跟了本太子这么久,竟好意思说不谙音律。”说着从袖中掏出谱子,“七日时间太短,来不及细教,你只要按着这谱子上画的,练熟了指法就行,笛子我消过声,吹着也不会有人发现,不过你可小心,别让梁姑娘看到了。”杜将离简单地教了蓝艺一下,便自告奋勇地跑去屋外把风。 杜将离径直来到梁竹烟的屋门外,这把风把得够彻底的了。其实按杜将离的脾性,若是发现梁竹烟不在,必定要进屋去搜查一番的,那蝴蝶,死了肯定有个尸体,这么宝贵的东西,就算死了,也得好好封存起来不是?杜将离也就心痒痒想看这宝物长什么样子,所以在他靠着窗缝东瞧西看屋里究竟有没有人时,身后突然有人拍他肩膀便着实让他心惊了一惊。 “梁姑娘,我家少爷托我来谢你的救命之恩。”杜将离面不改色。 “客气了。”黄衣女子依旧笑着,一点都看不出梁月所说的不开心的样子。 这蝶醉,是从端国王宫里消失的,怎么会到梁竹烟手中呢?杜将离看着黄衣女子,总不好直接问她她到底是谁。这可是人家的地盘,一个不爽,暗地里把自己处理掉,那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死得冤枉了。 这几日蓝艺昏迷,杜将离也没闲着,山脚每家每户跑了个遍。这里总共不过六七户人家,按大家的说法,外面到这儿的路比较隐蔽,大伙都是不小心撞进来后,觉得此处不错,哪住不是住,就留下来了。 杜将离倒觉得不尽然,至少大家对梁竹烟的态度就不对劲,哪有说人家只不过晚上睡不着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7 出来吹个风,就整片地儿的每家每户全部出动,请的请,哄的哄,讲睡前故事的讲睡前故事,非得把她哄睡着不可,这待遇,凉帝都不一定有。 不过这儿隐蔽是真的,村民们不与外界往来,全部自给自足,这边的消息也十分闭塞,就算自己敲锣打鼓到处说自己是杜将离,也不会有人认得自己。这四天来,杜将离有意无意地找过,愣是没找到出去的路,即使是在自己从山顶摔下来的那个位置想找到大家居住的这块地,也是有些难度。 这个地方,被人刻意隐藏了。想梁竹烟特地让蓝艺与自己留在此处十天,大抵也有别的用意。 在这里的日子,悠闲而舒适,虽然山谷的空气里泛着微微的潮,杜将离也不在意。此处的夜晚,月亮极其迷蒙,月光似晕开了一层雾气,显得比往常都要大些。 梁月使劲仰着头,脸上满满的憧憬:“白发哥哥,他们说月亮是仙子住的地方。” “不对哦。”杜将离闻言弯下腰,点了点女孩的头,“月亮上住了好多好多妖怪。” 女孩的身体瞬间僵硬了,她艰难扭过头来:“妖、妖怪吃人吗?”声音轻轻颤抖着。 杜将离单手拖住下巴,认真地想了想,道:“不吃。”见女孩长长呼出一口气,杜将离咧开嘴,对着女孩做了个鬼脸,拖长了音调,“不过我吃——” 女孩惊叫一声,撒腿便跑。 “快逃啊——白发妖怪要吃鲜嫩可口的小姑娘喽——”杜将离边喊边乐呵呵地追上前。 七天很快便过去了,蓝艺练习笛子,吹得差点气绝,伤倒是好得差不多了,能走能动的,只是身子骨还不大灵活,让人杜将离白白伺候了自己那么多天,蓝艺心里还着实有些过意不去。 梁姑娘的生辰当日,杜将离一大早便将蓝艺拉了出来,两人偷偷猫在梁竹烟屋外。 杜将离一本正经地说:“这个时候,梁姑娘正在睡觉,你要让她在你营造的美妙音乐中醒来,你的音乐一结束,小月亮就会捧着画进去,给她一个惊喜。”杜将离不禁被自己的安排感动了,一脸陶醉。 蓝艺此刻有点紧张,毕竟一直吹的是杜将离消过音的短笛,自己究竟吹得如何,这首曲子如何,会不会合梁姑娘的心意,自己还真没个概念。 只不过现在再想这些,都来不及了,杜将离麻利地做了个开始的手势,蓝艺定了定心神,闭上眼,吹了起来。 眼看着这朝阳刚露了个头,马上便要升起来,一眨眼就没了影。风卷沙起,鸡犬鸣的鸣,吠的吠,不一会儿便见大伙提着各种家伙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待看清是蓝艺和杜将离后,表情从戒备转为疑惑,只一瞬便变成了惊恐,又仓皇四散了去。 蓝艺硬着头皮吹完最后一个音,脸上的汗大颗大颗地往下掉,胸中气血翻滚。杜将离扁扁嘴,才想起自己削好笛子的时候忘了试音,同情地瞅瞅蓝艺,默然不语。 梁竹烟打开房门,依旧一袭轻纱黄裙。她头微微侧,便见梁月趴在地上,无奈道:“怎么又摔了。”赶忙扶起来。一时之间,也没有其他言语。 静了好一阵子,那消失的朝阳终于跃了上来,死命地甩着阳光。又待了良久,梁月才“哇”的一声哭出来,将手里摔烂了的画往梁竹烟怀里一塞,头也不回地跑开。 梁竹烟微愣,思忱半晌,兀自惊呼一声,低低叹道:“我竟忘了,今天是师父捡我回来的日子。”说完,回过身来,对着蓝艺,“蓝公子,进屋里坐吧。”梁竹烟将画轻轻笼进袖中。 杜将离瞧蓝艺好似没魂儿一般,觉得不管怎么样都要安慰安慰蓝艺,以鼓励七天来他孜孜不倦地练习,于是皮笑肉不笑地从嘴角扯出四个字:“吹得不错。” 蓝艺一直以为是自己吹得有问题,直到某一天他拿到正常的笛子,试探性地吹了吹,才发现原来根本不是自己的问题,始作俑者是杜将离啊。 而此时,蓝艺浑身硬得跟块石头一般,默默地跟着梁竹烟进了屋。 梁竹烟的屋里透着暖意,日光恰好从窗外洒进,照在案台边沿,为其镶上一层金色的边,梁竹烟径直在柜中取出一个紫檀雕花锦盒,置于案上,问道:“蓝公子,可曾听闻唐涩之名?” 宗州妙音公子唐涩,蓝艺自然是听过的:“唐涩公子的琴技名满天下,贯绝古今。”蓝艺心里的鼓敲得震天响,“不知梁姑娘提起他……” “唐涩公子,正是家师。”她微微笑着,弯弯的眉眼却看不出一点情绪。与其说看不出,不如说她从一开始便习惯了这样笑,不论是开心还是难受,大概都只有用这样的表情来表达了吧。“我是师父捡回来的,说是师父,却并未教过我什么东西,我与他也不过见过数面而已。” 原本懒洋洋站在蓝艺身后的杜将离登时来了兴致,那个行踪飘忽不定,空留名声在外,却从不见其人的唐涩公子竟是梁姑娘的师父!杜将离支起耳朵,凝神细听,眼神却仍在那紫檀锦盒上贪婪地扫来扫去。 “师父说我中了千障针,活不过二十岁,好在他觅到这样一个至纯至净的地方,得以延长我的性命,但我一离开这里,巫术反噬,立时便会死。” 千障针?杜将离皱眉,千障针是南巫族的术法,他有些在意地看着黄衣女子,南巫族为何要对当时还只是个孩子的梁竹烟出手?杜将离迟疑少顷,开口问道:“梁姑娘,听你说法,莫非你从未出过这山谷?” 女子点点头:“自我有记忆来,便已在这里了,这么多年,师父一直四处寻找能解除我体内千障针的方法,我虽不大在意。”梁竹烟顿了顿,幽幽道,“不过也许哪一天真找到了,哪怕那时我已老了,但我还能出这山外,可以再看他一眼,也是极好的。” “他?”蓝艺不解,这个他,指的定然不是唐涩。 梁竹烟目光淡淡:“三载枯荣,一眼,便能记上一辈子。”长长一声叹,女子低下头,打开桌上的紫檀锦盒,推到蓝艺身前。 “这个,劳烦蓝公子出去后,帮我转交给一个人。” 盒中静静地躺着一只蝴蝶,紫色蝶翼流光溢彩,绚烂斑斓,蝴蝶像是睡去了,一动不动,杜将离目不转睛地看着,心潮涌动,竟是蝶醉——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 子穆是第一个进到这隐秘之村的外人,还是大摇大摆地从唐涩掩蔽过的路上走进来的。那时,梁竹烟正在树旁系着丝带,子穆上前,想问一句姑娘有没有食物,结果出口便成了姑娘,你真好看,接着顺势饿倒在梁竹烟怀里。 这罪过大了去了,子穆醒来的时候,被五花大绑在树上,村民们将他围在其中,个个瞪红了眼。他看了周围一圈,终于问出了想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8 问的那句话:“你们可有食物?我快支持不住了。” 大胆刁民居然还敢提要求,本着饿死了便不好审问他的人道精神,村民们勉强弄来吃食,可这子穆偏偏不领情,低头看了碗里一眼,眉头便巴巴一皱,愣是不肯吃。直直倔了三天,换什么都不愿张嘴,眼看真的要饿死了,最后逼得梁竹烟下了厨,他才开了那挑剔之口。 虽然村民对他颇有敌意,但梁竹烟对这个不速之客,是很好奇的,她从来没有去过山外,现在见着了从外面进来的人,别提有多开心了,她有很多想问的问题,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好一刻不停地盯着他。 吃饱喝足洗漱干净的子穆面目很是清秀,他勾了勾嘴角,笑道:“姑娘端详了我整整四天,莫非看上我了?” “什么是看上?”梁竹烟不解。 “看上便是喜欢。”子穆一字一句,声音里隐隐带着戏谑。 梁竹烟偏过头:“可是我不喜欢你啊。”语气极为肯定。 子穆微怔,随着便大声笑了起来:“姑娘真是有趣。”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显然不管是调笑还是夸赞在梁竹烟身上都没有其应有的效果。 “我打听到我寻的那样东西最后曾在这附近出现过,便觅来了。” “什么东西?”梁竹烟追问道。 子穆沉默了阵,定定地望向梁竹烟的眼,回道:“蝶醉。”眸中夹着些许试探。 梁竹烟闻言侧过头,仔细想了想,道:“蝶醉?你说的是紫蝴蝶么?我有,你要吗?” 听到这样直白的回答,子穆着实愣住了,他开始认真地打量梁竹烟,她明明一直笑着,却不带任何情感,想必该是冰冷寡情之人了罢,又率直简单得过分,这些矛盾的特征自然地组合在一起。这个女子,让准备了各种方法不惜一切代价要拿到蝶醉的子穆猝不及防。 “我断不会白白受人恩惠,姑娘,我可以满足你一个要求做为交换。”末了,又特地强调了一遍,“任何要求。” 梁竹烟微微翘起了唇,面上皆是暖意:“那么,就请公子在此逗留一个月,为我讲讲外面的故事。” 交易就这么达成了,子穆在讲述外面发生的事时,梁竹烟总是静静地听着,不提问也不打岔,不久后子穆便发现,其实她对这些根本不感兴趣,只有当他说到唐涩时,她的眼中才会泛起别样的光来。 梁竹烟的世界很小,只有梁月,唐涩,村里的大家,她只对住在她世界里的这些人关心。子穆知道,她其实只想听唐涩的事而已。于是,本以为再轻松不过的这一个月便成了子穆出生以来最为难熬的一个月。 先不说别的,不速之客获得梁竹烟特许在村中暂住,村民自然一百个不放心,日日夜夜轮流盯睄,有好几次子穆从睡梦中醒来,睁眼就瞧见黑暗中有几双眼睛正闪闪发光地盯着他。自己房间那几扇窗户纸,也全部被捅成了马蜂窝。 当然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让子穆苦恼的罪魁祸首便是梁竹烟,这个最近一看到他,便笑得格外灿烂的女子。 唐涩此人,以琴艺名动天下,人人知之,但关于他的事迹,却鲜少有人耳闻。众人只知二十年前,晴、端两国之主一齐出面,设宴七日,只为请他弹奏一曲,都没能请得动他。唐涩也因此闻名于天下,可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别的关于他的事情,连真正见过他的人,也是寥寥无几,而子穆偏偏知道得多了一些。 “子穆。”梁竹烟凑到男子身边,眸中亮盈盈地闪着光芒,“再为我讲讲师父的事吧。” 子穆心中暗叹,又来了,面上却扯出宠溺的笑来,温暖如玉:“十五年前,有一个小男孩,总是被他的母亲打骂,有次他实在受不了,跑到外面,一心想要逃离这个地方,却不小心坠入池中,周围没有人,他不会水,几乎淹死。” “然后师父出现了,他也不会水,又够不着小男孩,于是他立刻就砸断了他的琴,将断了的那截琴木小心抛入水中,让小男孩抱住,拉他上岸,对吗?”梁竹烟神采奕奕地抢着说道,脸上的神情就好似为了得到先生赞许的孩童一般。 子穆无奈地点点头,这样的对话,一天要出现好几次。梁竹烟要求他讲一个月山外的故事,最后演变成了同一个故事不停地讲,讲了足足一个月。 一个月再难熬,在茫茫岁月中也是极短的,时间终还是过去了。 最后一日,子穆应邀来到梁竹烟房中。梁竹烟正在抚琴,乐曲轻快明亮,如小桥流水,似燕舞莺歌。唐涩没有教过她一星半点琴瑟之道,却留了一把琴下来。梁竹烟不谙五音十二律,不懂如何弹拨,只晓得用最直接的方式,拨出她最喜爱的声音,用她的方式组合在一起,没有章法,却悦耳怡心,似织了个美妙的梦境,让男子深陷其中,找不到来时的路。紫色的蝴蝶随着乐曲飞舞,时而围着梁竹烟转,时而飞往男子,轻盈旖旎,翩翩无双。 世间再没有哪个女子,能像梁竹烟一样,洒脱而随性,即使没有自由,却在她的那个小世界里活得比任何人都要纯粹、自在。 曲罢,杯中之酒已盈盈洒了出来,香醇满屋。 梁竹烟施施然起身,笑道:“子穆,站在门口做什么?为何不进来?”说着上前拉了男子进屋坐下。蝴蝶轻轻停在女子眉心,蝶翼一张一合,不经意间给女子添了份妖艳之美,子穆不觉又晃了神。 梁竹烟将蝶杯推到子穆面前,努了努嘴:“给你喝。” 男子摇了摇头:“我,不可醉。” 梁竹烟疑惑地看着他,未有强求,垂下眼帘,低声道:“我还想听最后一个故事,讲完,蝶醉就归你了。” 明明已经讲了无数遍,讲到自己都要受不了了,听到梁竹烟这最后二字,居然有些舍不得,子穆配合地问道:“什么故事?”嗓音竟微微有些嘶哑。 梁竹烟语调极缓,声音如清风拂过,仿佛稍一抬手便会将这话语搅乱开去,那样轻,那样柔,却清晰地传到子穆耳中—— “我想听听,那个小男孩的故事——” 男子身形一僵,接着无声地笑起来,他伸手揉揉梁竹烟的头:“下次吧,下次,什么都告诉你。”子穆取走身前的酒杯,“这,便当做信物。”说完,深深看了梁竹烟一眼,仿佛要将她牢牢记在脑中一般,没有丝毫犹豫,他转过身,就那么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自那以后,梁竹烟的心中便有一块空落落的,她总是不自觉地喃喃起那个故事,时不时地望着他走的方向发呆。蝶醉少了一半,再不是完整的蝶醉,那蝴蝶,自然也失去了飞舞的能力。 听完整个故事,屋内一片沉默,蓝艺有些难受地揉揉眼睛,他接过紫檀雕花锦盒,看着盒中沉睡的蝴蝶,眼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9 前恍惚,他轻声问道:“梁姑娘,你不等他的故事了吗?” “不了。”梁竹烟幽幽道,“三年了,他不会来了,而我亦出不去,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了。” “梁姑娘。”杜将离唤道,“我们素昧平生,你便将此物交给我们,不怕我们据为己有么?”杜将离不合时宜的发问惹来蓝艺一记怒瞪。 女子一愣,怔怔道:“你、你们会将其据为己有吗?” 杜将离不觉莞尔,无奈地回了“不会”二字,他算是了解眼前的女子了,简单得如同白莲一般,既如此,那么自己也毋须拐弯抹角,杜将离看着梁竹烟,无比认真地问道:“梁姑娘,你与南巫族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南巫族?”梁竹烟的面上满是困惑,“是什么?” 对方的回答完全在杜将离意料之外,他轻叹一声,摇摇头,喃喃道:“他们是这个世上,最需要得到他人谅解与道歉的人。”杜将离见梁竹烟似乎没有听清,张扬起笑脸,“没什么。”语毕重重拍了蓝艺一把。 蓝艺会意,强颜笑道:“梁姑娘放心,我定会将其交到你的子穆手中的。” “多谢。”梁竹烟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语调轻快,“走吧。” “去哪?”蓝艺面露着急之色,不是这就赶他们上路了吧? 梁竹烟吐吐舌头,俏皮一笑:“蓝公子,帮我一起安慰月儿,她把送给我的画弄坏了,肯定生自己的气不愿意见我。”她偏过头,眸光幽幽地移向门外,“而我,也的确不该再让她担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本文bl,不过写的时候,总觉得这里梁竹烟必须是女子才好 ☆、第七章 十天一到,杜将离二人便准时上路,在村民的带领下出了山脚。梁月舍不得他们,哇哇哭着说等她长大了,就把月亮上的妖怪统统抓来送给杜将离,杜将离被她逗乐了,还骗她拉了勾说一言为定。 从谷中出来,杜将离的心情自然是阳光普照,只是苦了蓝艺,满脸闷闷不乐,他第一次喜欢女孩子,却是这样个结尾,好在杜将离也没有趁机取笑他。 蓝艺望望天,真真是平生未尝愁滋味,才明了,便是独自相思,怅然道:“天下之大,人海茫茫,我们去哪找这个叫子穆的人?” 杜将离忖思片刻,说道:“你还记得吗?三年前,端国武帝突然去世,未来得及立太子,三位皇子为争帝位纷纷使出浑身解数,朝廷大臣各有支持,一时难分高下。但国不可一日无君,此时各位皇子便想到了晴国。晴国是端国百年交好的盟国,其意见能在此次争位中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 “你是说——这子穆与端国王室有关?”蓝艺睁大了眼睛。 “当时最好的拉拢晴国的方法,便是找到十五年前,晴国送与端国却被弄丢的信物——蝶醉。哪怕只有一半,也足以得到晴国的信任。子穆,穆谐音木,两字一合便是一个李字,端国,正是李家的天下。而二皇子曾经失踪过一段时间,再出现时,便迅速败退了另两位皇子,一举成为国君。” 蓝艺微有些吃惊:“这个子穆,就是端国现在的武帝。”如此分析,虽大胆,却也在情理之中。 杜将离还有个疑惑,便是梁竹烟的身份,她为何会中千障针,唐涩也不会平白无故为了一个捡来的孩子做到如此,这之中必有什么缘故。 他摇晃着脑袋,心猿意马:“这倒是个好机会,我们也可借此去看看端国,看看武帝此人适不适合当九国之主。” 蓝艺闻言向杜将离投去一个鄙夷的眼神:“说得仿佛只要是被你选中的人,你就一定可以帮其得到天下一样。” “那是自然。”杜将离扬眉,“不要对你英明伟大的主人产生无谓的怀疑,我可是很有能耐的。” 蓝艺不屑地哧了一声:“不知是谁连太子之位都被人抢了,现在落得这般下场。” 杜将离瘪起嘴:“这本来便是他们的东西,我不过是还给他们,罢了,说了你也不明白。”顿了顿,“况且于我而言,找一个值得辅佐的人帮助他成就大业,比我自己登上那个位置要好上许多,我可不想就这么被束缚住。” “小心你还未见到武帝,就被墨世子逮着了。”蓝艺毫不留情地泼着冷水。 “乌鸦嘴。”杜将离不满地嚷嚷,他想到什么,突然停住脚步:“给武帝送完蝶醉,你可以再回来,趁着正主不在,有大把的时间供你获取美人的芳心。” 蓝艺瞟了眼杜将离:“算了吧,若我去找梁姑娘,那么你呢?放你一个人在外招摇撞骗?不被别人活活打死算不错的了。” 杜将离眯眯眼笑:“不错,蓝艺你最近变得格外伶牙俐齿嘛,你放心,你要是不打算回来找梁竹烟,还是跟着我的话,我一定给你寻个好人家,风风光光地把你给嫁了。” “……” 两人偷偷摸摸地走着小路,期间蓝艺弄了顶帽子,给杜将离戴上,他的白发太惹眼了。要说他们此行最失策的事,便是忘了准备盘缠,囊中羞涩,两人一路省吃俭用外加坑蒙拐骗偷,终于到了端国王城,杜将离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扭头道:“蓝艺,你不是还有你的传家宝么?赶紧拿去当了。” 蓝艺翻翻白眼:“你那么多传家宝怎么不当你的?” 杜将离刚想回答,便看到一个男子站在蓝艺身后,将匕首抵在蓝艺脖侧,沉声:“想他活,跟我走。” 这光天化日之下还敢强抢民男了,杜将离下意识地摸摸腰间口袋,可惜,干粮只剩一人份了,他瞄瞄不敢动弹的蓝艺,指指腰侧,摊手,遗憾地摇了摇头。 蓝艺控制不住差点要骂人。 那男子见杜将离不为所动,眸中一凛,杜将离只觉得一股冷气扑面而来,不好,对方是个厉害的练家子,万一他砍了蓝艺之后不过瘾还想砍自己怎么办?飞快地琢磨一阵,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来得安全,杜将离决定还是跟着男子为妙。 杜将离看着男子的背影,暗自思量,难道是刚巧碰到谋财害命的了?不像啊,还是说这人谋完财害完命被官兵追捕,需要挟持人质来方便逃跑?那为什么要拿蓝艺来威胁自己呢?杜将离怎么想都想不通这到底是什么状况。 男子到了城外一间废置的屋舍,将蓝艺往里一推,随后两眼一瞪,杜将离只好乖乖地走了进去。 屋内光线虽暗,倒也足够杜将离将男子好好打量一番。男子比蓝艺还要高上一些,着一身玄青紧身袍服,长襟窄袖,身材瘦削单薄,人却格外有力道。男子的嘴唇薄得过分,紧紧抿着,几乎看不出血色,面上漠然,没有一丝表情,隐隐透着寒意。 杜将离心中咯噔,不会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吧?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0 男子似在观察杜将离,看了半晌,匕首入鞘,开口:“孟府,孟禾央。” 自报家门?杜将离立时反应过来,名字名字,自己叫什么好呢?杜将离方巧看到男子身后门外那片开得安静的白色芍药,心中微动,随口诌了个名字:“路人,余容。” 孟禾央上上下下又扫了杜将离一遍,不容置疑道:“帮我扮一个人。” “谁?” “孟简。” 好熟悉的名字,杜将离脸上的汗涔涔就下来了,试探性地问道:“连诛将军——孟简?” “你可以选择不帮。”孟禾央冷冷道,腰间匕首已然出鞘。 杜将离连忙正色道:“有这样的机会,当然要帮一帮的。”说着余光瞥向孟禾央手里那抹寒光,心想这人怎么动不动就喜欢动刀子。同样姓孟,按年龄看,这位想必便是传闻中连诛将军最疼爱的弟弟。可见这孟老爷子,心思都放在大儿子身上,他好了,成为一个威震四方的大将军,可另一个,对不起,长歪了,求人帮忙竟还一副你不帮我我就宰了你的仗势。 近些年,端国边界纷争不断,夏国缕缕来犯,三年前,端国可算节节败退,接连失了两州,武帝气郁而死。后二皇子李恒夺得帝位,任命孟简出征。孟简不孚所望,七战七胜,一举夺回所失领地,将夏国军队赶出端国境内。李恒大喜,封其为连诛将军。 夏人生性狡诈暴戾,自称为宸血鬼狐后人,一向未将他国之人放在眼中。现在端国有了孟简,却不得不忌惮三分。这三年来,有孟简驻守,边境一直相安无事。本是好事,十天前,孟禾央却从李恒那知晓,孟简秘密失踪,此事只得几个核心人士知道,先不谈军心,此消息一旦被外人所知,恐夏国又将挑起战事。 杜将离听及此,心中顿时百种猜测,正思考着,忽然心念一转,想到一个极端严重的问题,眼神游移地问道:“不会是要我假扮孟简去边疆……”脚底一歪正准备开溜。 孟禾央一个冷眼扫过来,目光里还有些鄙夷:“你觉得呢?” 杜将离嘿嘿笑着点点头,也对,就算他与孟简生得再像,也不至于边疆的军士都是瞎子。 孟禾央将杜将离带回孟府,引至一个唤作刘伯的中年男子处,让他教会杜将离孟简平时的行为举止,自己却站立一旁,阴着脸看。 从刘伯那得知的讯息以及孟禾央方才说的,杜将离了解到,孟老爷子病重,时日无多,想再见见自己的大儿子。而孟简失踪十天,是吉是凶也未知,孟禾央此时抽不开身去找,就算找到了,也怕赶不及回来陪孟老爷,反让老爷子担心。孟禾央便想到找个人来假扮,以完成孟老爷子的遗愿。好在孟老爷耳目生就不甚灵敏,又被病痛一番折磨,几乎不能视物。刘伯不知孟简失踪,只当他因边疆形势紧要而无法抽身。 这刘伯鬓发斑白,虽瘦削,面上倒也红润,像是练过武的样子。他边说缘由,边探出手去,狠狠一抓,将杜将离右手反手一剪,背到身后,朗声道:“大少爷平时可不是这个样子。” 杜将离吃痛龇着牙:“你不是说孟老爷子看不见,哎哟,痛痛痛,别捏!” “再不能视物,知道假扮大少爷的人是这幅德行,就是污了大少爷,别说二少爷不允许,连我都看不下去。” “既然模样不是主要的,那你们找个品行、气质都符合的便是,却如何挑上了我?”杜将离着实不解,身后刘伯又束缚得紧,不由痛得眯起眼来。 刘伯看了眼孟禾央,说道:“二少爷自有二少爷的道理,你跟着学便是了,哪这么多废话。” 听着对方像是不愿意说的样子,杜将离挑眉:“将孟简的习性告诉我,我自可以学得很像,不过,我有一个条件。”说着看了眼蓝艺,轻轻翘起嘴角,表情似极了一个调皮的孩子。 “事成之后,让我见武帝。”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 杜将离在宫里,什么类型的人都见过,刘伯一描述,再配上孟禾央带来的画像,只不过一日,便学得□不离十。最难学的是声音,没有可以参考的对象,杜将离扯着喉咙嚷了半天,都没学出个所以然。在蓝艺看来,杜将离倒是乐在其中,沾沾自得。 有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天朗气清精神好,杜将离正愁如何接近李恒,便有个机会白白送上门来,人家既提供吃又提供住的,差事还简单,好不安逸。 刘伯原本还一板一眼,面庞阴沉得厉害,一见杜将离身形姿态学得有模有样,立刻喜得眉开眼笑。好吃的好喝的一个劲儿伺候着。大抵也是孟府冷清惯了,少有人来,刘伯简直拿杜将离当孟简看了。 杜将离自然乐得春风满面,学得格外卖力,一天下来,杜将离总算是摸着了点门道。 孟禾央自院门进入,面上表情若有所思。杜将离负起手,作孟简的模样走了两步,嗔怪道:“阿央,让你唤我做大哥,却总是不听。” 孟禾央一怔,抬眼远远望去,微微有些惘然,他迈前两步,神思骤然清明,眸中冷光一闪,抬手间,四支匕首齐齐飞出。杜将离只觉耳边一寒,头上帽子被牢牢钉于身后的柱子上。杜将离下意识地摸摸耳垂,触感粘稠,火辣辣地疼,顿时缩紧脖子,心儿跳得跟飞一样,腹中不断嘀咕,这个男人实在太可怕了,不过是开个玩笑,就下如此狠的手。 没了帽子,杜将离的白发倾洒而下,当即暗叫一声糟糕,孟禾央已走到他身旁,目光狐疑地盯着杜将离。 杜将离连忙吸吸鼻子,脸上露出忧愁的表情,戚戚然道:“小时家里穷,娘亲怀我时没什么可吃的,只好好天天去人家地里偷白薯,生我出来,只有二斤多些,面黄肌瘦,连头发也是白的……” 蓝艺眼角抽搐,谁家吃白薯能把头发给吃白了?蓝艺有些无力,他当然不希望杜将离被认出来,一方面被杜将离的借口气到吐血,一方面又要担心杜将离的身份暴露,心中百转纠结。 孟禾央没有说什么,他看上去并不关心杜将离的身份如何,也未追究,哼了一声便径自走开。不知那一声哼是哼杜将离胡诌的借口,还是哼杜将离之前模仿孟简来叫他,总之杜将离是再不敢随意调戏他了。 又练了两日,杜将离仿佛被孟简上了身,吃饭饮茶言谈举止连睡觉都是孟简的动作,而孟禾央只是偶尔在远处观察过他几次。 杜将离还未见过孟老爷,行动范围也只在刘伯屋后的园子内,不被允许出去。杜将离一反常态地非常安分,他是很认真地学着,不知扮作人子是不是他短暂途中的一样机缘,以此来弥补他被凉帝所厌恶的怅然,他甚至连父王都没喊过几声,现在便要唤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作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1 爹,杜将离一面想着,一面自嘲地笑了笑。 “余公子!老爷他——老爷病危了!”刘伯匆忙跑来,神情焦急。 杜将离眸中一凛,忙穿上备好的服装,跟着刘伯去到老人面前。 老人年衰岁暮,形容枯槁,从被中伸出的手,颜色青灰暗淡,血管清晰可见。老人的眼已深深地陷了进去,一双浑浊的目毫无生气地注视前方,间或有些许转动,似乎在期望着什么。孟禾央陪在老人身侧,默默地低着头。 “老爷,大公子回来了。”刘伯道。 杜将离蹲至病榻旁,握住老人伸来的手,心中一震,那几乎都不能称之为手,粗糙的皮肤下竟只剩骨头,杜将离不敢用力,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看着老人,他难受地垂下眼帘,张了张口:“爹——” 话音刚落,病塌上的老人便挣扎着起身狠狠地给了杜将离一个耳光。 老人用劲极大,杜将离右脸火辣辣地疼,他抿了抿嘴,大抵是孟简许久不回家,让老人生气了。杜将离看向老人,老人咳得厉害,褥前的一滩殷红触目惊心,那一掌似用尽了老人仅剩的力气。杜将离忙上前扶住,老人责道:“怎么?难道连爹都不会喊了吗?再叫一次。” 杜将离愣了,鼻中一酸,刹那间涌到心头的情绪竟是连自己都没控制住:“爹……”声音几不可闻。如果之前他是以孟简的心情来唤老人,那么这一次,便全然是杜将离自己的口吻,他知道自己应该扮作孟简,可他实在按捺不住,杜将离咬紧牙,方才的那声就当做自己的恣意妄为好了。 好在老人也没有听出什么异样,他闭着眼,休息了好一阵才开口,声音缓慢至极:“近来,可好?” “好。”杜将离点头,“我一定守住边疆,要夏人再不能踏进端一步,让他们知道我们端国的厉害,让世人看看我们孟家人的能耐。” 老人轻轻地将手按到杜将离手背上,拍了拍:“夏人多狡诈,你要当心。”几个字说得极其吃力。 杜将离看着老人的面庞,心中分外难过,此刻扮着孟简,便仿若明了他的想法,孟简此刻会如何想,如何作答,脑中不用多思考便有了数,杜将离强作笑容:“孟家的好儿郎,折不断,打不败,心不下千里,志不坠青云,强如石,韧如草,一世为人,一世不悖于心。”声音轻而有力。 老人的眼眸多了几分清亮,似回到了年轻时候一般,他颤抖地在两人的搀扶下坐直身,挺直腰板,一手抓着杜将离,一手握住孟禾央:“必须要寻到,寻到那钥匙——” “我们会找到的。”肯定的语气,孟禾央用力回握老人的手。 老人脸上浮起满足的笑容:“如此,便好,便好。”说着,缓缓阂上双眼,就这么笔直地坐着,再也没了气息。 孟禾央身子一颤,仍握着老人的手,不愿放开。 空气仿佛停滞了,格外沉重,人生如烛,短暂易逝,老人明明近在咫尺,伸出手便能触碰到,却已与他们天人永隔,再不能睁开眼。杜将离不忍目视,提前出了屋门,挨着门外石阶上等待的蓝艺,默默坐下,嗓音干涩:“又有人在我的面前死去了。” 他抬头望向院内高高的围墙,墙际花白斑驳,挡住了昏黄渐去的沉暮日光。 “我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走了。”杜将离仰着头,鬓间的白发从帽中漏了出来,垂至肩头,蓝艺定定地望着他,看着杜将离平日嘻嘻哈哈的模样,也许谁都不会在意,杜将离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打击,才在这样的年纪,白了满头的发,又是以怎样的心情,才能让自己笑得比任何人都开心。 杜将离轻勾嘴角:“如此也好,至少我去的时候,就不会有人难过了。” 蓝艺瞪圆了眼:“在你眼里我不是人么?” 杜将离打量了他一阵,嘟哝道:“你不一样,你那时已经嫁人了。” 蓝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杜将离说话总是不超两句便没了正经,他仰头看着空中飞过的鸟儿,听着自己身旁那缓慢得不论何时都不曾乱过的呼吸声,蓝艺不禁感叹,杜将离这心啊,自己跟了他这么多年,从未摸透过。 静静地坐了许久,杜将离起身,拍拍身上尘土,孟禾央终于出门来,他立在杜将离身侧,淡淡道:“我爹他认出你了。” 什么?杜将离吃惊地张圆了嘴,是了,就算病重到看不清听不到,到底也是自己从小带到大的与自己有血缘之亲的孩子,没道理认不出来。可老人不仅未拆穿他,还配合他把这出蹩脚的戏演完。 杜将离下意识地捂上右脸,那么他之前挨的耳光,还有老人所说的话,难道居然是——杜将离眼眶微热,不过是个素昧平生的人罢了…… 孟禾央仍旧面无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他望着前方:“谢谢。”这两个字轻得几不可闻,刚说出口便仿佛被风吹了去,不留任何痕迹。 杜将离稍稍翘起嘴角,极浅极浅的笑意,虽然被认了出来,但是最后,还是被孟老爷子认可了吧,至少自己这些天所做,终究起到了好的结果,而孟禾央的心意,也没有白费。 杜将离转身,正面看着对方,问道:“阿央,你接下来的打算,是去找孟简么?” 孟禾央一怔,这样简单的一个问题,却迟迟没有回答,沉默不语。 杜将离心下奇怪,猜他有什么隐情,不便于说,他耸耸肩,扯开话题:“那么,能否告诉我,你为何挑上了我?”杜将离本以为对方找上他,是因他长得像孟简,可这些天下来,才发现并不是这样。 孟禾央听罢,目光定定看着杜将离,沉声道:“跟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 庭道深深,蜿蜒而走。路旁芒草丛生,杂乱无章地横着,显然许久未有打理,入目处皆透着萧瑟。偌大一个孟府,安静得只闻虫声,一路不见几多下人。这几日,杜将离一直住在刘伯处,不曾出过半步,之前急急被唤入孟老爷住处,也未尝注意过一星半点,此刻看着墙边那攀爬的青藤,不由感慨万分。 该是如何的事情才让住了人的宅子,荒废成这个模样,杜将离看着身前人的背影,孟老爷一直重病缠身,大少爷又不在,只得孟禾央打点里里外外的事情,听说去年因孟府悔婚,芊郡主的人还来闹过一阵,孟府上上下下全靠孟禾央一人,也算苦了他了。 杜将离此刻还在为孟禾央感叹着,只等他真正了解了孟禾央后,才发现这根本与外界发生的事毫无干系,完全是孟禾央他不具备此种能力。 孟禾央的屋子,简单明亮,除却必要的物品,屋内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更不要说摆设了。 “坐。”孟禾央淡淡道,眸中平静无波。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2 他移步床榻,从枕边取来一个长怜木匣子,又从袖中摸出一个琥珀铃铛,皆置于杜将离桌前。 杜将离一眼便被这铃铛吸引了,铃铛似核桃般大小,透明无一丝杂色,表面光洁晶莹,辗转透着浅淡的光芒,温润如玉,琥珀中心似裹了一层露水,露水间,一只金色的小虫安静地伏着。 明明是颗精致的琥珀珠子,也没有可以发声的地方,杜将离却下意识认为那便是铃铛,伸出手去,刚触及表面,琥珀珠子便清脆地响了起来,竟似乎是那小虫发出来的,声音与一般铃铛无异,因多了些起伏,听起来反而更加悦耳舒心。 杜将离能看到其中人工雕琢过的痕迹,这琥珀铃铛,不是天然,却胜似天然,杜将离不禁心想,究竟是怎样一双巧手才能做出如此精致的小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捧在手中,掌心顿时一片温暖,杜将离爱不释手道:“阿央,它好似很开心的样子,你看,我不动它也会响,叮当——叮当——叮当——”不由喜不自胜。 杜将离从未听说过有关此铃铛的传言,只不自觉地认为此物必定不简单,心中更是喜欢得紧,眼珠子骨辘转了一圈,歹意顿生,该怎么连哄带骗地将铃铛从孟禾央那要过来呢?自己也没带什么贵重的东西,不如——将蓝艺抵给孟禾央以作交换?杜将离越想越觉得可行,一个大活人怎么都比一个珠子值钱多了。 孟禾央见杜将离这副模样,竟仿佛松下一口气的神情,他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是爹的养子。” 杜将离着实吃了一惊,抬首看着对方,手中的铃铛似感到了他的情绪,铃音竟逐渐轻了下去。 孟禾央看向窗外,记忆的纹路清晰地刻在脑中,只要一去想,便如打开了蓄水池般,流水刹那间填满了心河。 他自小便知只要自己专注地去感受外界,自己的视力、听力以及嗅觉就会比平时要好上许多,这连同龄人甚至大人都做不到。别的孩子看不到的,他老远便了然于心,别的孩子听不到的,他一早就将对方的话语一字不落全数听了去。只是他对自己身体的感觉却异常迟钝,他无法控制自己用多大的力,也经常不知道天气冷暖,但这不影响他比其他的孩子更早地要到过往行人的施舍。 是的,他是一个乞丐,一个被众孩子讨厌的乞丐。 每当他挑准目标,上前祈求施舍时,其他衣衫褴褛的孩子便会生气,他抢走了本该属于他们的那一点钱,或是一顿能填饱肚子的午饭,他们经常在他得到施舍后对他拳打脚踢。他不怕,因为他感觉不到疼,他只要牢牢护住手中的那枚铜板,自己便能活下去。 活下去,又是为了什么呢?他不知道,也没有精力去思考,他的生活,便是如此不停地往复。 在又一次被打后,他像往常一样擦擦嘴角的血迹,踉跄地站起身,发现了站在一旁盯着他看的孟简,虚弱道:“你也要打我吗?”如果是的话就快些吧,他很饿,很想马上就吃到东西。 孟简摇摇头。 他想对方穿得虽简陋,但也不像是出来乞讨的小乞丐,也许对方嫌他脏,不愿碰他吧。既然如此,对方可能只是单纯地来看他笑话而已。他没有再理孟简,径自向街尾走去,那里的馒头卖得最是便宜,有时店主卖不完,还会送他一两个。 他没有将孟简放在心上,这只不过是个再寻常不过的路人,何必要记着,可他没想到,自那天后,孟简每天都会出现在他视野范围内,看着他乞讨,看着他挨打,眼睛总是睁得很大,手握得紧紧的。有时孟简会大声地说他很厉害,简直是莫名其妙。 渐渐的,他一看到孟简,便觉得非常烦躁。 就算是拿他取乐,也该有个限度。 天气刚入了冬,乞丐们散去后,他趴在地上,第一次觉得身体那样寒冷,手臂、小腿、腹部的伤口已溃烂了有些时间,他闻到那上面腐臭的气味,夹杂着口中的血腥味一起,像极了前几天在桥边死去的那个孩子身上的味道。他强撑着身体站起来,摇摇晃晃。 他还是很饿,只是真的没有了气力,连再多走一步,想背过身去不看孟简,都是奢侈。 “你看够了吗?”声音细若蚊吟。 孟简用力地摇头,双手依旧像往常那样紧紧握成了拳。 “该死。”他低声咒骂,脑中突然一阵晕眩,身子便软了下去。昏倒前,映入眼帘的,竟还是那张令人厌恶的脸。 他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人背着他,到了一个混合着草香与药香的地方,到处开着白色的野花。那人的手很温暖,他一直牢牢抓着,舍不得放开,原来暖意是这样一种令人安心的感觉,好像母亲一样,他贪婪地感受着,若能一直这么下去,该有多好。他转过头,想看看那人的脸,却怎么也看不清,眼前模糊一片,怎会看不清呢?他的视觉一向很好的呀,他有些急了,用力地睁开眼睛。 终于,一丝光亮透了进来。 孟简疲惫的脸上有了笑容:“总算是醒了,你一直抓着我的手不让我走也就罢了,还口口声声地唤我娘亲。”说着甚至学了起来。 他顿时明白过来,气急,抓起身旁的药碗,便向孟简砸去。 孟简也不躲,任凭药碗的豁边在自己的嘴角划了道深深的口子,殷红顷刻沁出,他仿佛没有感觉,只随意拿手擦了擦,兴致勃勃道:“你真是勇敢,那么多人打你,连哼都不哼一下。” “你为何不帮我。”他一时不知道对方究竟是在讽刺他还是真的这么认为,若是真的,却为何只在一旁看。 孟简认真地张开嘴,眼眸里闪着别样的光辉:“我爹常说,当一个男人在堂堂正正面对属于他的战场时,旁人都该得尊重他,你很勇敢,是个男子汉。” 立时哑口无言。 什么男子汉,他不过是个蝼蚁,哪怕在夹缝里,都想活下去。 尊严也好,骨气也罢,这些都有什么用,他只想填饱肚子。 他每天都在死亡的门口打转,又累,又饿。 他抬手,手上已没了黑黑的污尘,连指甲里也被洗得干干净净。 他很想生气,他与眼前的男孩是不同的,可听了男孩那认真的话语,心中却泛起奇妙的感觉,痒痒的,还带了些酸楚,十分难受。 够了,他已经如此,不想再接受男孩的嘲讽,挣扎着起身,男孩急了,连忙扑到床上,整个人压在他上方,不让他起来:“你不能走。”孟简定定道。 他太虚弱了,使不上力气,只好别开眼,不想对上男孩的视线。 “你叫什么?”孟简问道。 他摇摇头。 孟简咧开嘴:“那么就跟我一样,姓孟,隔壁镇子有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唤作禾央,我可喜欢了,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3 你比她还有趣,我就叫你孟禾央好了。” “孟禾央——”他喃喃地重复,怔怔出了神,名字,这就是他的名字么? 孟简开心地跑出屋子:“爹,阿央他醒了。” 声音远远地传来,清晰地进入他耳中。 “臭小子又偷懒,你四天未练剑术。”被孟简唤作爹的长者说道。 “不公平!你怎么不说我四天没睡觉!我四天未眠你却只叫我练剑!”孟简不满地嚷嚷。 “身为孟家的人,怎可荒废懒散!你这副模样,何时才能光耀我们孟家?” “爹,你总说男子汉不拘小节,像练剑此等小事,何须您如此费神?唉——别打,我知道了知道了,父亲大人,我睡一会马上就去练剑。”说完便撒腿开溜。 “站住!”长者似叹了口气,道,“你脸怎么了?” 男孩想了想,严肃道:“这是我与勇敢的小野猫之间的秘密,不能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章 他被孟家收留了,孟简的父亲是个严厉的中年人,说不能平白无故收留一个外人在家中,于是对他一阵横眉怒目后便收了他作养子。 时年,他六岁,平生第一回有了身份,有了归处。 孟禾央初到孟家,戒备之心极重,每天都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四方,看着,听着,直过了两个月,才慢慢卸下防备,许是他专注的时候眼耳鼻太过厉害,松懈后竟反而不如常人,好在孟禾央很喜欢放松的状态,自在而无所束缚。 “孟禾央,孟简,孟元。”他板着手指喃喃道。 “不对,要叫爹。”孟简瞧着渐渐走近的中年男子,急急提醒道。 中年男子显然是听见了,于是孟禾央一晚上都没有饭吃。这对于孟禾央来说,是最严厉的惩罚,以前饿得太厉害,如今,孟禾央每每吃饭都要撑到吐了才肯罢休。 孟家的生活不算是富裕,孟老爷总讲,家里曾三代侍君,无奈后来家道中落,惨淡如此,所以他一心想将孟简培养成才,指望他光复门楣。可惜孟简总是不想着好好练习,天天跑出去看孟禾央挨打。既然如此,那倒不如直接将孟禾央放在家中,好让孟简收心。孟元收留孟禾央,也有这么一层意思在其中。 事实证明,这效果好得出奇。因为平日里受欺负多了,孟禾央对习剑非常感兴趣,弄得平素只知道偷懒的孟简日日提着剑在孟禾央面前显摆。 也该是孟简根基好,显摆了几年,竟让他学了个方圆百里无人敌,还顺带勾搭上了二皇子李恒。于是举家搬迁至王城。 而孟禾央学剑却学得极其困难,由于他体质的缘故,不管什么样的招数,明明看了一次就全然记在脑中,却怎么也使不出来,他的身体好似不是他的,他无法控制力道,无法控制迈出的步子,学了数年竟还不如初执剑的孟简。不过孟禾央并不十分在意,能像这样好好地活着,便已经很满足了。 日子便这么缓缓地过去。 孟简长成了潇洒翩然的俊朗男子。 孟禾央变成了感觉迟钝的大胃王。 浮生终归难静。 孟简十九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那是孟家遗传的心疾,不一定每个孟家人都会得,但一旦发病,便活不过一年,此疾无药可治,这也是孟家中落的主要原因。 孟简很是不以为然,从不愿躺着休息:“阿央,你说这一年,我该做些什么最有意义?” 孟禾央敛眉:“汾桥的黄姑娘中意你许久了,把她娶回来,不然孟家要绝后。” 孟简没有像往常那样反驳他,长大了的孟简,面庞轮廓硬了些,衬着一双星目与永远似笑非笑的唇角,倒是迷倒了王城好些人家的女儿。他自顾说道:“听说瓴北设了个比武场子,欢迎各地俊杰参加,我打算去,赢得头筹,取了赏金,好让你和爹接下去的生活无忧。若胜了后时间还多,便可再去参加别的。” “啪——”桌上茶具被撞落至地,孟禾央蓦然起身,甩袖而走。孟简唇边那道被自己砸出的浅浅疤痕,清晰地映在眼中,格外刺眼。 如果,这个讨人厌的家伙不在了—— 没有人再追着自己非要让自己喊他哥,也没有人会明知自己无法练剑还天天在自己面前炫耀,自己应该开心才对。孟禾央皱紧眉头,心中烦闷异常,几乎透不过气来。 若不是当初的孟简,便没有现在的孟禾央。 他孟禾央愿意用自己的所有,来换孟简一生长安,不惜一切代价。 “孟简,十年之恩,我必还你。” 孟禾央没日没夜地寻找救治的方法,孟简患的病叫做忘世木梨,木梨花开,香似幽海,在晴国,几乎每家都会种上一些。却有一种木梨,长年碧叶,小巧怡人,一旦开花,便是极致,足足开满十个月,整个屋溢满香,数年都不会散去。开毕,花落,叶死,或许留下三两颗种子,或许什么都未有剩下,此稀有的木梨,便是忘世。 这一年的白昼,孟简的身体未见有恙,同忘世木梨,花开正盛,依旧神采奕奕,如其所言,孟简参加了许多比武,皆夺首位,一时人人谈之,名动王城。若不是每夜听其在屋中咳血,孟禾央几乎以为他不曾患任何病。 二皇子李恒为其请过所有医师,寻遍民间妙人,都不得良方。孟禾央日渐焦躁,夜不能寐,只半年,消瘦得同苇草一般。 冷秋,晚风凛冽,见刘伯脚步急促地上前来,孟禾央问道:“何事?” “门口有位老人家吵着要见你。” 孟禾央到了门外,见到来人,皱眉,吩咐道:“刘伯,去厨房端些剩下的食物予他。”眼前的老人孟禾央认得,他每隔两年会上门来讨些薄粥喝,接着便会不厌其烦地游说自己做他的徒儿。 孟禾央有些失落,正欲折身进门内,视线方巧移向老人手中,生生定住了。 老人举起揭下的寻访名医的悬赏榜子,声音徐徐:“我有方法保他不死,但必须用你的命来换。” 孟禾央的眸中多了份清亮,这条件根本就不算什么,哪怕只有一丝机会,他都要尝试。老人被接进孟府,终于如愿以偿地收了孟禾央为徒儿。 老人并没有去看孟简,反而每日熬一碗粘稠的药给孟禾央,孟禾央对此很疑惑,屡屡问老人,老人都笑而不语,孟禾央却也听话地照做了,他想也许老人要他调养好身体,好为之后用自己的命来换孟简的命打下基础。 孟禾央足足喝了十八日,老人终于捋须笑曰:“你本天分极高,只因先天少一条经脉习不得武,至此,喂你这十八条血蚕在你体内组成一道灵知天脉,你平生记的那些剑法便已可轻松使出,勤加练习,可运用自如。” “什么?这不是为了救孟简而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4 做的准备吗?”孟禾央握紧拳,“你只是想收我为徒而已?” 老人点点头,对孟禾央的不敬也丝毫没有生气:“这当然是我的主要目的,不过我答应你的也会做到。”老人取出一颗琥珀珠与一块丝帛,“这丝帛上记录了一个玉石俱焚的死招,你将它看熟,记在心里,我要你保护一个人,必要时,不惜用你的命来守护。” “只要你治好孟简,让他活下来。”他只有这一个要求,得到老人肯定的答复,孟禾央问道:“那个人是谁?” 老人指指琥珀珠子:“它的主人,你见到了,凭你的感觉便能认出来,记住,用你的命去保护他。你孟家今后所有的问题,他自会愿意帮你解决。” 冬至清晨,孟简醒来,吐了一地黑血。孟禾央急急寻找老人,老人却从孟家消失了。 “那年,孟简活下来了。”孟禾央缓缓地讲述,三两道光线从门外漏进来,映照着他平静的脸庞。他没有告诉孟简这个交换,只简单提了自己认老人为师这件事。 杜将离哀怨地看看手中,心一横,飞快地将琥珀铃铛放到长怜木匣子边。这铃铛虽好,可它有个神秘的主人,自己也不好把它骗过来。 杜将离远远地坐在一旁,不忍回顾,幽幽道:“不知此人,找到了没有?” 孟禾央颔首:“它的感觉,比我灵敏得多。”说着轻轻将铃铛握在手中。 杜将离不敢置信地睁大眼,铃铛在孟禾央的掌心,无一丝声响,安静地躺着。他愣了半晌,依稀记得方才铃铛在指间的触感,一瞬间像是明白了什么,可接着又疑惑丛生,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千丝万缕理不出头绪。他不认识什么老人家啊,杜将离转念一想,兴许自己能让铃铛发出声音只是个巧合,这世上人这么多,保不准这铃铛借着找主人的名义广泛撒网,条件宽松,有成千上百个家伙跟它投缘呢。 既如此,杜将离便也顺水推舟不客气了,美滋滋地从孟禾央手里接过来,心说,既然你如此水性杨花,什么主人都可以,那我只好勉为其难暂时保管你一阵子了。 孟禾央见他不说话,将木匣子推到杜将离面前:“师父说,孟家的问题能由你来解决。” “……” 这到底哪里跑来的老人家!杜将离脸一黑,这事显然不怪老人,是冒名顶替的杜将离的错,拿人手短,直接这么拍拍屁股走人似乎不太厚道,可他哪知道孟家的事啊! 他打开木匣子,脸色又是一沉,盒子里是空的,只好装模作样地废话道:“这里原来应该放了什么东西。”话刚出口杜将离就后悔了,坏了坏了这么愚蠢的话都说出来了,万一孟禾央脑袋突然开窍发现自己是假的,一剑解决了自己…… “不错。”孟禾央赞同地点了点头,“看来师父说得很对,你能解决孟家的问题。” 杜将离顿时冷汗涔涔。 “这里曾经放了一把钥匙,几百年前,钥匙不见了,孟家一直在寻找它,至今未果。” 杜将离心中咯噔,不禁悲从中来,要找一把丢失了几百年的钥匙,仅凭一个曾经用来装钥匙的盒子,当他是狗吗?闻闻盒子就能找到了! “此先不提,余容,我要找到失踪的孟简。”孟禾央接着说道,神情里隐约有些迟疑。 杜将离明白对方的担心,孟禾央心里记挂着孟简,同时,他又有所顾虑,铃铛之主已经找到,按照他对师父的承诺,如若铃铛主人实在不愿去找孟简,一定要去别的地方,孟禾央为保其周全,便只得跟其一道去,好在孟简的大名杜将离早有耳闻,也尤其佩服孟简的气魄,自己能去找他并有可能亲自见到他,杜将离很是荣幸,想及此便笑了。 “放心吧,你的孟简,我会完好地交到你手上。” 与此同时,铃铛突的响了起来,清脆悦耳,杜将离眼角弯弯,眸中似含着什么东西,晶亮而温暖。 此刻的杜将离还不知道,当初以为只是无意间与梁竹烟或孟禾央的相识,竟都是冥冥中的必然。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一章 孟禾央为杜将离安排面见李恒。 朗宁殿中,已是武帝的男子定定地看着杜将离,蝶醉被放在身侧案前。 杜将离低着头,自呈上蝶醉后,对方看自己也看了有一炷香的时间,既不发问,亦不让自己走,这又是何情况?殿内安静得杜将离心里直发毛,抬眼偷偷瞧了瞧李恒,实在忍不住,率先开口道:“陛下不问问小民梁姑娘的近况吗?” “那个傻丫头是如何想的,如何做的,我再清楚不过了,她是端国的王后,我迟早会找到千障针的解法,迎她回国。”声音极淡极淡,却掩不住从内心深处溢出的温柔,男子说得极为肯定,不是自信自己能找到解除之法,而是不惜一切代价必须要找到,不管要花多长的时间。 竟已是心意相通了。 杜将离吸吸鼻子,原来端国武帝,是这样一个情痴,他悄悄地打量着对方,想了想,道:“如此,若陛下没什么事,小民便告退了。” “且慢。”李恒站起身,一步一踱缓缓走到杜将离身边,“竹烟身处祁国境内,听说你叫余容?余容在一些地方又唤作将离。”说着一把扯下杜将离的帽子,看着如预料般散落的白发,笑道:“不知,你与祁国的杜芒,是什么关系?” 杜将离的表情并未产生多大的变化,眼前的男子十分敏锐,既然已被察觉,杜将离也没什么好不承认的,大大方方道:“端王好眼力,如今我不过一介布衣而已。” “你谦虚了,祈国国祭之后,世人便道你消失了,却原来你一直藏在祈王城,还暗自与黎结上关系,黎国墨世子一掷千金拿白鹿吟换你的事,早已人尽皆知。” 杜将离闻言暗自蹙眉,消息定然是均墨放出去的,以此来昭告天下,他杜芒身为祈前太子,却背叛祈主动选择投靠黎,并已与黎达成一致,如此来降低自己选择他国的可能性。 可恶的老狐狸,腹中骂道。 李恒看着他,突地翘起唇角:“很多人疑惑为何墨世子要用白鹿吟来换一个他国被废太子,眼下流传最多的是……”他顿了顿,上下打量一遍杜将离,促狭道,“的确有几分姿色,比起女人还犹有过之。” 杜将离一口老血快喷出来了,均墨以白鹿吟为换,故意把理由说得暧昧不明,他知道百姓爱叨叨这些,便煽风点火,忽悠百姓,拿情做文章,既掩盖了他的实际意图,又给自己添了阻碍,这么一来谁还愿意与一个有过叛国经历又跟别国皇子牵扯不清的人来做自个的心腹啊! 杜将离实在想不通均墨不惜做到如此的理由是什么,他对着李恒,亦摸不清对方的打算,琢磨少顷,微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5 扬起头:“不知端王对于我在此的现身,又是持何看法?” “想来世间流言也不尽实,至少目前还未与黎结成共识,否则你也不会孤身一人来到这里。”李恒的眸色好似银山湖的湖水般清澈纯净,面上一副温和的笑容,“你将蝶醉交予我,我便当其为你的示好,只是可惜了,不管你脑中想些什么,我对那都是没兴趣的。” 杜将离遗憾地耸耸肩,心中却没有太大的失望,端国处在九国之中,占据地理之便,但也因此,夹在祈夏两强国间,反而较为危险。 “不过——”李恒拖长了音调,“能得白鹿吟一换的人自己主动跑到我面前,我怎好弗了你的意,不好生招待一番,便轻易放你走呢?” 杜将离浑身一个激灵,不好,没想到身为端国一国之主的武帝李恒竟也喜欢耍赖皮!早知如此让孟禾央代为转交便是了,这下完了,好不容易才逃离均墨的魔爪,自己却又撞到虎口里去了。 杜将离干笑两声,打着哈哈:“似吾等无能之辈,胆不及鼠类,身不足七尺,志不上台面,力不能扛鼎,肉还不能吃,你留我有何作用?” “就算什么都没有,拿你寻寻开心也是好的。”李恒不紧不慢道。 看来对方是打定主意不想放自己走,杜将离叹一口气,道不同不相为谋,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脱身,他思忱了阵,道:“陛下,你可以有两个选择,第一是留一个一无是处且可能得不到任何好处的人在身边;第二是放那个人走,来换一个你感兴趣的消息。” “哦?什么消息?”李恒挑了挑眉。 杜将离声音定定:“有关千障针的解法。” 李恒眸中波纹轻漾,哈哈笑了两声,并未多有犹豫,开口道:“好,我放你走。” 拿梁竹烟来换一个无足轻重的人,自然是极其划算的,杜将离又有些敬佩身前的男子,李恒上位后三年不曾立后,而一旦出现与梁竹烟有关的情况,其他的选择便都是多余的。杜将离暗暗感叹,可惜李恒是一国之主,如此倾心于一个人,从大局上而言,梁竹烟就是他的软肋。 杜将离说道:“我知道有一个人,叫做寻律,此人行踪不定,最爱收集各地流传的传说,并对各种巫法深有研究,若能找到他,想必能觅得解除千障针之法。” “寻律——”李恒低低重复着,面上露出斟酌之意,似从未听闻此人之名。 杜将离补充道:“我平素偏好左道旁门,故能得知些寻常人不屑于知道的消息。” “此人如今在哪?”李恒问道,并未怀疑杜将离所言的真实性。 “照他的一贯作风来看,可能去了晴国宗州。” 李恒点点头,确如他答应杜将离的那样,并未为难他。 孟府,蓝艺搬了个小凳,一本正经地坐在大门口等杜将离,脸上却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情。 杜将离回到孟府的时候,看到阳光下孤坐的萧瑟身影,心想他还是忘不了梁竹烟,小心考虑了阵措辞,开口道:“她挑的人很好。” 蓝艺愣了一记,语气理所当然:“她什么都是好的,挑的人自然也是极好的。”说话间杜将离的脸突然凑近到眼前,他连忙皱眉,伸手抓起木凳小步急速向后退。 杜将离古怪地看着他,奇道:“不是在担心她,难道——是在担心我?”紧接着嘴就夸张地张得老大。 蓝艺面上一红,又气又恼,即刻起身回门,不料动作太过匆忙,一头栽在门框上,只见他忙定了定身子,摇摇晃晃地进去了。 杜将离看得好笑,蓦然觉得自己应该感叹一下,这世上竟还有人如此关心他,于是酝酿了好半天情绪,正准备深沉地叹口气,结果才叹一半,就被人打晕,吭哧吭哧扛走了。 所以说母亲经常教导孩子外面的世界很危险,杜将离别说在大街上举着写满“快来抓我”的旗帜乱跑,只不过在家门口站的时间稍微久了点,就被心怀不轨的人给劫持了。 杜将离醒来的时候,有七个黑衣人站在他身旁,为首的一个手中执着剑,见他醒了,便提手用剑顶住他的脑门,声音狠厉:“终于找到你了。” 明晃晃的剑刃在杜将离眼前冷冷指着,他看清对方的脸,暗叫糟糕,是公孙家的人,竟被他们找到这来了,此刻孟禾央也不在,自己恐怕要凶多吉少了。 “我可是会武功的。”杜将离摆出架势,心虚道,“而且我全身都是毒,谁碰谁死,我有三十护卫在暗处候着,只要我一喊,他们就会出来要了你们首级。” 为首之人冷哼,显然不吃这一套,照着杜将离胸口便是一剑。 杜将离吃痛蜷起身子,仰头扯出一个笑:“不要这样吧,你看天朗气清,春光明媚,正是外出游玩踏青的好日子,何必动刀动枪的,刚见面就见红,多没有情调。” 那人闻言又是一剑。 杜将离心中悲凉,全怪自己要站在门口装什么深沉,早点跟蓝艺进去该有多好。南侯是记仇的人,自己之前在淮宁府一案的审理中多次插手,砍掉了南侯的左膀右翼,等同毁了南侯的半个计划,还差点牵连到南侯的地位,南侯自然心中怀恨,不除自己誓不罢休。 杜将离捂住胸口,笑意丝毫不减:“你们公孙家对南侯真是忠心,不过你们最好处理得不留任何蛛丝马迹,凉帝与太子嵇虽然不喜欢我,但若知道我死了,查出幕后所使,你们公孙家的下场亦不会好到哪里去。” 那人眸中透出阴冷,将剑缓缓移向杜将离的脖子。杜将离心中凛冽,完了,这下真没救了,他刚想闭上眼,便见一人闪上前来,只三指捏住黑衣人的手,寒剑咣当落地。杜将离眉心一跳,来人一袭玄衣,腰间龙纹断璧清晰地映入眼中。 虽说有人来救他他很高兴,可是眼前的这个家伙…… 杜将离有气无力:“均墨……” 男子回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赞赏道:“很会跑,让我很是好找。”一连两个“很”字,都被强调性地读了重音。 杜将离当机立断,伸手在胸前沾了点血,顺势往嘴角一抹,躺在地上装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二章 “谢如!谢如!今天我把未兮甩掉了。”少年得意地扬起头,乌溜溜的眼眸在暗处显得格外明亮。 男子低低叹气:“你不该来这种地方。”男子一袭白衣略显破旧,身上沾了不少灰土,即便这样,也掩盖不了他与生俱来的风华。 “天牢而已,我是太子,有谁敢拦我!”少年哼了一声,说着也不管地上脏不脏,径直往下坐去,对着牢中的男子,固执地鼓起腮帮子,“你能坐,我便也坐得。” “你也不必做到如此。”男子被少年滑稽的模样逗乐了。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6 见男子笑了,少年立马咧开嘴:“谢如,你看你这里多冷清,若我不来,都无人能陪你说话。” 男子闻言想伸手摸摸少年,手方抬到一半,似乎觉得不大合适,又放了下来:“你还小,又是太子,在未摸清对方底细之前,不要轻易相信他人,就算是在你面前的我,你能完全清楚我在想什么么?” “我已经十二了。”少年不满地说道,他气呼呼地站起身,看着男子,眼里突然闪过些许狡黠,“我知道你心里其实有话想跟我讲,巴不得我来呢,每次看到我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你当我只是个孩子,就掉以轻心,什么都摆在脸上,以为我看不出来么?” “你啊……”男子无奈道。 少年抓住栏杆,眸中光芒闪烁:“谢如,再给我讲个故事吧,这次我把杜未兮甩得远远的,不会再有人捣乱了。” 男子定定望着少年,沉默了许久,空气缓缓流淌,到最后竟像是停止了般,男子似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道:“我还有最后一个故事……” …… 眼前愈来愈模糊,男子的身影渐渐淡去,男孩努力睁大眼睛,却看不清,亦听不见,杜将离急得几乎落下泪,他使劲伸出手去,一阵撕裂的痛自胸前瞬间蔓延至全身,杜将离顿时清醒过来,是梦么? 谢如……他无声地喃喃,脑海里有一刹那的恍惚。 蓝艺按下杜将离乱伸的手:“痛就别乱动。” 蓝艺?杜将离定了定心神,他记得自己起初是装死,后来大抵便是真的疼晕过去了。没好气地瞥了蓝艺两眼,他此刻严重怀疑,正是因为蓝艺在孟府门口大摇大摆地坐着,才会让南侯的人认出,导致自己被抓了去,从而间接造成被均墨找到的后果。 杜将离环顾周围,熟悉的陈设布置,这里是孟府,他偏过头:“均墨那厮——” “是墨世子送你回来的。”蓝艺说道。 杜将离不甘心,还是被丫逮到了,胸口不由有些郁结,想着找点什么来发泄,便看到蓝艺手中的药碗,一把夺来喝得干干净净。好苦!杜将离龇牙。 “想不到你做了病人,倒是挺老实的。”男子进门来,语气里夹着几分戏谑。 蓝艺见到均墨现身,十分识趣地退了出去,只剩下杜将离,一个劲瞪着均墨,怒放杀人眼波。 均墨走至杜将离床边,伸出食指杵杵杜将离的脸,笑眼咪咪:“跑啊,不是很能跑么?怎么不跑了,嗯?”说着,面上一副似才发现杜将离有伤的表情,恍然大悟道:“原来你跑不动,真可惜,如果你现在跑,我一定不拦你。” 杜将离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敢情这家伙在百姓面前谦谦温和的形象全都是装出来的!杜将离能看出对方隐藏在笑容之下的怒意,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何况自己才刚被对方救了一命,杜将离干笑着开口:“大王息怒,大王光芒普照,吾等小民受益无穷,不敢造次,恳请大王大人有大量,饶恕小民。” 均墨挑了挑眉:“何来饶恕一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能从我手上逃脱,我高兴还来不及。如何?见到端王了,和你胃口么?”男子眯起眼,“大抵是满足不了你罢?要不要我与你一道,去遍九国,将他国之王全部审视一番,好让你尽情挑选?” 杜将离背部一寒,心中打了个颤,这人生起气来未免太恐怖了些,自己不过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溜了,外加去见了见武帝,有必要发这么大的火么?对方好似俨然已将自己当做他手里的人一般,哼,他还真当自己是兔子了,杜将离扁扁嘴,道:“好啊,只要殿下不嫌麻烦。” 男子闻言一怔,竟是叹出一口气,面色缓和了些,温柔道:“我不会逼你的,我喜欢我的人自己做出决定,要不要跟着我,在你想好之前,我都会陪、着、你。” 听了均墨此言,杜将离有些胸闷,缓了缓,盯住男子,单刀直入:“为什么是我?” 均墨看了杜将离一眼,淡淡道:“因为谢如。” “什么?”杜将离怔住了。 均墨定定凝视杜将离:“当时我只是黎国形同被废的四皇子,在我身侧的只有谢如,我们一步步夺权,慢慢打下根基,可他却悄无声息地走了,待我查清他的踪迹时,才知他得罪了你们一个王族,被以莫须有的罪名处以死刑,谢如死前频频与你接触,他不是那种会随意跟他人往来的人。” “是我单方面缠着他。”杜将离面上闪过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戒备。 均墨轻轻勾起嘴角,眸色深深:“既然你是谢如选中的人,我便不能视而不见。” 杜将离垂下眼帘,看向地面:“他从来不曾对我讲过他的事。”空气里透着丝丝凉意,杜将离嗓音低沉,“对不起,我没能救得了他,无论我如何说法,他们都不愿放了他。”双手有些不安地握住腰间铃铛,若不是自己弄丢了证明谢如无罪的那份证物,也许,结果便会不一样。 “对不起——” 均墨愣了一记,没料到杜将离居然会如此反应,从男子的角度看去,杜将离低着头,就像犯了错的孩童一般,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抚上杜将离的发,触手冰凉,均墨的语气极尽温和:“与你无关,怪你做什么?那时凉帝一反常态,下令将你关了三年禁闭,想必也是你为了谢如之事而触怒了他吧。” 杜将离吸吸鼻子,按均墨的说法,谢如对他的意义必定是不同的,谢如出了事,他还能按捺住自己的情绪,笑脸拿来白鹿吟寻求结盟,此人的忍耐与城府绝不可小觑。 杜将离抬首:“世人都知,黎国地处偏远,区区小国,于他国无害,亦得之无益,皆为轻之。故而几百余年未起战事。凉帝不以你为意,我道不然,你以白鹿吟为赠,究竟为何?” “我也很想告诉你,可你现在还不是我的人。”均墨遗憾道,只觉得手上触感好极了,抚摩得不亦乐乎,“你总想这么多的事,难怪如此好的头发,白得这样彻底。” 均墨顿了顿,细细打量杜将离,眼里面上都是戏谑:“不过也无妨,你这模样,若好好装扮一下,倒还真能当得上绝色二字。” “……” “……尊贵的黎国信王殿下,你在做什么?”杜将离一阵恶寒,默然看着对方,均墨的手仍不老实地在杜将离头上抚来抚去,杜将离立刻大喊起来,“阿央!蓝艺!你们快过来,这里有人欺负病人啊!” 如此连吼带叫,好不容易才将均墨赶出去,杜将离刚松了口气,孟禾央便进来了,他直愣愣地坐在杜将离床边,腰间别着匕首,目不转睛地盯着杜将离,一言不发。 那眼神锐利中夹杂着阴冷,阴冷中透着狠厉,杜将离不由哆嗦了记。 自己好像是受伤的人吧……心中颤抖着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7 ,如何孟禾央一副要杀了自己的模样?杜将离看看孟禾央那即使在剑鞘中也泛着寒光的匕首,又看看孟禾央颇为凶煞的脸庞,脊背直冒冷汗,身体不由自主绷得直直的,脸上露出神似即将不久于人世的老奶奶般的微笑。 孟禾央见杜将离正襟危坐,疑惑道:“你也是跟我一般,身体知觉较迟钝,感受不到疼吗?” 声音传到杜将离耳中,便像恶鬼一样,他立即摇摇头:“我忍耐力好。” 于是孟禾央这一坐,便是三日,除了必须的生理需要,孟禾央睡是坐着睡,吃是盯着杜将离吃。杜将离几番旁敲侧击终于弄明白,原来孟禾央是在自责,他答应了老人的条件,却差点让杜将离死去,于是心怀愧疚,片刻不离对方,要待到对方完全好后才肯离开。 杜将离很是无语,孟禾央求人帮忙,要拿匕首逼着对方;自责,便恶狠狠地瞪着对方。难怪孟府没有孟简在就破败成这个模样,这样一个人,竟能好端端活到现在,杜将离深感惊奇。 饶是知道了缘由,被那种凶神恶煞的目光直愣愣盯着,杜将离还是连续做了三夜的噩梦,他实在是受不了,好说歹说终于将孟禾央劝到了寻找孟简的途中。 马车颠簸,杜将离胃中翻滚,忍了一路且不提,那个大大方方坐在他身旁的男人才更让他心烦,不是说不强迫他的么,难不成真像对方说的那样,自己走哪都得跟着?杜将离不满:“信王殿下当真无事可做?这样随着我到处走无妨?” “别担心,再忙我也不会扔下你不管的。”男子笑得人畜无害。 杜将离哑口无言,什么叫做比抹布还有韧劲的脸皮,呶,自己眼前这位就是了。此招不行便换一招,杜将离状似担心地问道:“你不怕孟禾央怀疑你的身份吗?万一……他可是很厉害的。” 均墨温和地笑笑:“关于这个问题——我与他说我叫均墨,在外四处游历,他便信了。” 杜将离看向专心赶车被门帘遮住背影的孟禾央,蓦然不语,天下有几人执龙纹断璧名叫均墨的?天下又有几人是来自祈国且青年白发的?虽然自己说自己叫余容,可是,难道孟禾央他—— 杜将离顿时有种深深地无力感,看来文的不行只能来武的了。成败在此一举!他脑子一热,猛然起身,大义凛然地向车窗外跳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三章 杜将离原本是这样打算的:跳车,接着顺势从草堆中滚下,迅速跑到自己刚在窗外瞥到的马儿旁边,上马飞奔,逃离均墨魔爪。虽说这样不大对得起孟禾央,不过也只好如此,逃离路线杜将离都已想好了。 幻想总是美好而又遥远的,而现实则通常无比残酷,特别在人脑袋不大灵光的情况下,杜将离的跳车逃跑计划非常不成功,甚至失败到令人发指的地步,蓝艺简直不忍目视。杜将离那一跳,整个人直接卡在窗口,一半身体在马车外,一半身体在马车内,胸前伤口被他这一折腾,全部撕裂开来,天地间只剩杜将离撕心裂肺的嚎叫。 孟禾央弄清状况后,当即下车,按住杜将离的头,生生将他推进车内。杜将离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他嘶嘶吸气,半死不活地瘫在座位上,均墨凑近他,似笑非笑:“怎么,坐太久了需要活动一下?” 杜将离虚弱地翻翻白眼:“年轻人有时候气血旺盛也是在所难免的。” “可需要我陪你下去走走?”均墨的语调格外体贴。 “不敢劳驾殿下。”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这一路上,杜将离便算是废了,孟禾央加急赶了半日车才终于进到城里,一行人直奔医馆。 听到医馆二字,杜将离眼前又亮了,听说学医的女子非常有灵气,她们身上都带着淡淡的药香,皮肤因经常接触药草而嫩若凝脂。杜将离咧开嘴,病人与大夫亲密接触,相对而视,不就是迸发出激烈火花的绝佳时机吗?也许因此结成一段肝肠寸断地虐恋情深也说不定。于是,怀揣着美好希望的杜将离在看到虎背熊腰的彪形大胡子男大夫后,说什么都不肯让他治。 三人无奈只好强制按住杜将离让那大夫上上下下好生伺候了一番,该抹的药抹上,该缠的布带缠上。 杜将离觉得这两剑挨得太不值得了,既没有仙女大夫的温柔呵护,又一连数天惨遭折磨,他歪在病塌一侧,突然念起蓝艺的千般好来,软软道:“蓝艺,我们来促膝长谈,说说那生命与世间的沧桑……” 蓝艺果断扭头出门:“我去找客栈。” 太绝情了,杜将离吸吸鼻子,此刻他最需要的便是他人的安慰,忖量了少顷,只好退而求其次,声音极尽可怜:“阿央……” 孟禾央认真地回道:“栓马。”语毕转身离开。 心肝儿一抖,杜将离又看向均墨,“你可以走”四个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均墨便柔声道:“我陪你。若你又不小心做了什么活动,伤势加重了怎么办?” 杜将离整张脸都拧成了苦瓜状,与均墨独处比让那彪悍大夫诊治来得更难受,杜将离这次被他逮到算是彻底栽了,一想到要在这个人手底下饱受摧残,他便心有戚戚。 均墨野心之大,意在九国。他没有立刻抓自己回去,而是跟着自己去帮孟禾央,只怕还有别的原因。等等,为何均墨会知道孟简的事?该不会……以孟禾央的性子,均墨救了自己,就是帮了他一个天大的忙,让他没有失信于老人,因此孟禾央对均墨格外信任,什么都告诉了对方。 杜将离越想越无奈,孟禾央对待他人,要么打死都不信,要么打死都不怀疑,极端得让人想吐血。 他默不作声,瞄瞄均墨,脑袋里又开始构思逃跑的计划。其实既然谢如与对方有所关系,而对方的目标亦与自己相同,皆在天下,自己也并非不能与他一道,可杜将离就是下意识地打从心里排斥对方。 “你在想什么?”均墨见杜将离久未言语,问道。 杜将离眼珠子一转,立刻信口说道:“这儿是端国的函花郡?”语毕,脸色微沉,进城前,城门上那硕大的“函花郡”三字在自己眼前明亮地晃着。当时若自己乖乖待在马车内睡觉,那么这个问题问得勉强算是妥当,问题是当时孟禾央一脸凶恶地跟城门守将起了冲突,自己虽疼得死去活来,却仍忍不住偷偷撩了门帘虚弱并快乐地旁观情况,结果正巧被前去调节的均墨逮了个正着。 如此,这个问题问得——杜将离做出一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的无知表情,眼巴巴地望着均墨。 均墨就那样头疼地按了按眉心,一时无言以对,直沉默到对着他的那个无知表情快转为哭相时,才决定顺着杜将离的话说下去:“现在刚入四月,正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8 值函花郡的敛花宴之始。” 杜将离顿时心中雀跃:“敛花宴!” 函花郡一年一度的敛花宴,杜将离早有耳闻,且慕名已久。盛会整整举办一个月,内容恰如其名,赏花的日子,自然少不得各种珍贵名花,最重要的,是敛花宴吸引了不少前来观赏的文人雅客与名门小姐,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为了显贵们招收门客与年轻男女寻觅伴侣的地方。 许多人甚至会在这里小住一个月,赏花、品酒、觅佳人,好不自在。当然,这些人自然是家中有些财富的,不然以每次敛花宴的人流情况来看,家境平常的人家怕是只能睡在大街上了。 均墨似摸准了杜将离的心思:“想去看看?” 杜将离用力点了两记头:“在宫里的时候便听说函花郡一年一次的盛会,这次来了,若不去看看,岂不可惜?”他们此行的目的是找孟简,休息一日便又要上路,错过这回,还不知道有没有下次了。想及此,杜将离生怕均墨拒绝,急急奉承道:“墨世子果真名不虚传,眼光一流,挑了此家医馆,那大夫不仅人长得像镖师,医术也极其高明,有如神农降世,被他诊治过,我的身体立刻好了。” “哦?”均墨挑挑眉,不紧不慢地摊开手,只说了一个字,“请。” 杜将离嘴角轻轻抽搐,这厮到底全身上下哪里像那些百姓说得那样好了?还什么百年才出一个的民心所向的世子,说他是邪教掌门还差不多,杜将离捂住胸口,感觉自己的伤更严重了,一字一句道:“病人说,他再不静养就要被人气死了。” 语带忿恨,满眼幽怨。 均墨忍俊不禁,认真地思考一阵,语气软了下来:“你要去也不是不可以——”话音刚落,一把将他抱起,径直向门外走去。杜将离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已被抱出门外,他瞅瞅四周,目光穿过几辆马车,定格到一只驴子身上,与它大眼瞪小眼对视片刻,眸中陡然一亮,兴奋道:“均墨,我们坐驴车!” 此话一出,均墨的神情显然有些许僵硬,他看看怀中兴致高昂的杜将离,无奈地叹出一口气,与驴车主人商量过后,小心翼翼地将杜将离放到车上。杜将离摆明了是不满意,鼓着腮帮子,指向驴子,颐指气使道:“均墨,我要坐它背上。”心中暗喜,他这辈子还没骑过驴子呢。 男子瞥了杜将离一眼:“噢?念及你的伤势,我倒不介意与你同骑一起。” 杜将离立马噤声,老老实实地歪在车上。 均墨拉起缰绳,迈出步子,他眉梢挑了挑,有生以来第一次牵起了驴车。 杜将离一个劲地东张西望,原本还满心欢喜,没过多久便耷拉下脸来,失策啊失策,按他这坐在驴车上的高度,分明只能对着行人的屁股干瞪眼,哪还看得到街上那些有趣的事物啊。 他轻轻挪动着身体,干脆四仰八叉地躺倒,枕着手臂,眯起眼看天,就这么嗅着空气里好闻的味道,听着熙熙攘攘的人声,感觉似乎也不赖。 兀自躺了一阵,真祥和啊,杜将离腹中暗叹,他喜欢这样的氛围。 微风吹过耳际,杜将离舒服地咂咂嘴,走在前方的男子回过头,看到这样的杜将离,嘴角不禁翘起些许弧度,放慢了脚步。 日渐西斜,男子牵着缰绳缓缓而行,到了蓝艺定下的客栈,天色已然暗了,用过晚点,回到住处,杜将离扭头瞄瞄均墨,嘟哝道:“我欠你一命,会还你的。” 男子颔首:“你记着就好。” 杜将离想了想,又补充:“不过你不要以为这样施了恩惠给我,便能随意掌控我。”他撇着嘴,十足一副忘恩负义的嘴脸。 “自然。”均墨不觉莞尔,声音里是他惯有的温柔,“杜芒,待找到孟简,你想去哪我都不会拦你,只是尽量不要待在端国。” “为何?”杜将离不解。 “凡国世子前两日悄悄去了祈国。”均墨轻描淡写地回道。 “到祈国做什么?明明中间还隔着端国。”杜将离刚说完,面色稍稍一沉。 “祈国国力强大,似我等小国自然都是想来依附一番的。”男子笑言。 杜将离心下微凉,凡国向来蠢蠢欲动,均墨的意思他又怎会不明白?看来安生日子也没有几天好过了,凡国特意越过端国秘密访祈,便是说,端国,就要变成战场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四章 这一夜,杜将离睡得格外舒坦,只一晚上,就恢复得比前几日休养下来还好上许多,虽然伤口处仍有些痛楚,但至少在精神方面,又回到了那个百毒不侵的杜将离。 清晨,一行人便从客栈出发。上了车,杜将离哀怨地看着窗外,昨天随均墨溜了一圈,什么都没瞧到,眼下就要走了,此次与敛花宴着实有缘无分,他只好乐观地想,现在方月初,若孟简之事早早了了,兴许还能赶得及回来凑下热闹。 念及孟简,杜将离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孟简失踪,夏国仍按兵不动,未有趁机进犯,这几天来,消息没有任何走漏。”他很是佩服端国军队的严密性,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均墨徐徐道:“主帅突然失踪,部下的表现出奇镇定,平素事项有条不紊地进行,哪些该上报哪些该封锁哪些该落实,事无巨细无一丝差错,若不直接明说,谁人能知主帅已不在营中?这些部下所表现出来的综合素质,非常人所能及,好生让人惊叹。” 此番话一说,杜将离立刻领会过来,均墨分明意有所指,这的确非一般人之反应,纵使孟简平日再注重部下的训练,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这反而像是……杜将离心中暗惊,看向均墨:“你是说,孟简失踪,是其有意而为之?可是……” 均墨淡淡笑道:“我也只是猜测罢了,究竟如何,一去便知。”说着侧过头,似有什么在意的地方,面上若有所思。 杜将离实在想不通何事能使孟简冒着边境失守的风险并且瞒着所有人去做,正想着,街上沸沸扬扬的人声似挠痒痒般钻进他耳朵,杜将离又忍不住向窗外看去,他心心念念的敛花宴啊,只不过是早上,便已这样热闹。杜将离干脆将头搁在窗边,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一边振振有词:“如此悖离了赏花本意虚有其名的浮华盛会一点也不适合我。” “你已经说了三遍了。”男子翘起嘴角,“不若让孟二公子走慢些好让你看个仔细?” “除了人还是人,有什么好看的。”口不对心道,杜将离恹恹刚要缩回身,突然睁大了眼睛。 入目处人来人往,摩肩接踵,杜将离还是一眼便注意到了他,熟悉的动作与神态,他虽未曾见过那人,但至少也看了对方不少画像,还扮过他,杜将离十分肯定,是孟简!忙扶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9 着蓝艺到车外:“阿央,是孟简——” “你说什么?”孟禾央当即勒马而止。 “是孟简,我看到孟简了。”杜将离伸手指去,人群中早已没了孟简的踪影,急道,“我刚刚……”话未完,孟禾央便已朝着杜将离所指冲了出去。 看着孟禾央的背影,杜将离来不及思忖孟简出现在这里的缘由,毫不迟疑地说道:“蓝艺,走,我们也跟上去看看。” 杜将离明显高估了自己身体的恢复程度,在蓝艺的搀扶下一步一晃缓慢前行,没一会便不见了孟禾央的身影。他揉揉鼻子,凭借直觉胡乱走着。 不管孟简是出于什么原因出现在这里,既然孟禾央已经找到他,那自己这个冒牌铃铛主人也没有任何理由再留下来,至于孟家寻了多年的钥匙,还是交由真正的人来做最为合适。 杜将离往后瞄了瞄,没看到均墨,心下一喜,莫非这就是老天给他安排的第二次逃跑机会?咧嘴直乐呵,忽听得腰间铃音轻响,杜将离按住铃铛,小声道:“嘘,别吵。”话音刚落,铃铛便真的安静下来。杜将离心道,他得把这小东西还给孟禾央才行,想到这里,又依依不舍地摸了两把。 宝物是宝物,可惜不是他的。 行至小道,远远传来一名女子的咒骂声,杜将离忙转过弯去,便见两个孩童一人抱住孟禾央一条腿,骂人的是个中年妇人,系着淡黄色头巾,身旁板车翻着,一地的花盆碎片与泥土,最可怜的便是那些软软躺着的绿色植株,不少还正花开茂盛。 杜将离顿时乐了,这可是人家养了一年的花,就等在敛花宴上小赚一笔,以维持生计,这下倒好,不知孟禾央怎么弄的,把人家的车都给撞翻了。 孟禾央横眉怒目,瞪着妇人一言不发,跟丢了孟简让他格外恼火,右手不自觉地按向腰间,竟隐约有想将匕首□的趋势。 这动作让杜将离噗嗤笑出声,不愧是孟禾央,遇到无法解决的事,又想来硬的了。 孟禾央意识到杜将离的存在,立刻一记冷眼扫来,目光极其阴沉。若自己再不上前解围,只怕孟禾央那匕首拔出后先砍的不是那妇人而是自己了。 忙忍笑从蓝艺身上摸出钱袋,走到女子身边,杜将离眉毛一甩,潇洒道:“这些花,我都要了。”说着打开钱袋,看了眼,身子不由晃了晃,袋子里赫赫然放得竟是石头,便想起方才蓝艺扶着自己的时候被什么人撞了下,银子大概是在那时被调的包…… 这下坏了,冷汗涔涔冒出来,杜将离面无表情,硬着头皮道:“这不是一般的石头,这里边有玉,我也不占你便宜,一颗石头换一盆花,如何?” 那妇人面上阴晴不定,正要发作,一颗光滑圆润的玉珠被及时放到妇人手中,均墨笑道:“可够?” 妇人仰头看看男子,脸上忽然飞起红云,羞赧地点点头,与刚才完全判若两人。 杜将离瞅瞅均墨,胸口立时堵得慌,他的逃跑大计还未实施便已胎死腹中,眼前这厮倒真会挑时间出现,瞄瞄均墨,又看看那妇人,杜将离是何等眼力劲,立即识趣地退到一旁,还顺带拉住了孟禾央,防止他因找不到孟简而四处乱跑,又去街上冲撞了他人。 妇人收了玉珠,说话也变得客气许多:“几位公子如此——倒不像是来参加敛花宴的。” 对方的话引起了均墨的兴趣:“夫人此话怎讲?” 妇人全然没了之前的泼辣劲势:“看来几位公子有所不知,今次的敛花宴与往日不同,往年虽是热闹并且极富盛名,从来不乏名人异士参加,但说到底只是寻常的敛花宴而已,可是今年,却来了一位重要的人物——” 妇人顿了顿,环顾众人一圈,最后将视线停留在均墨身上,神秘道:“晴国诺帝最疼爱的瑾吟公主宁檩。” 杜将离面上微有些吃惊:“瑾吟公主到这做什么?” “我想,应敛花宴之名,许是来招亲的。”均墨未加思索,虽是推测的话语,却用了肯定的语气。 “公子所想正是。”妇人看向均墨的眼神有些热切,语调软软,“此次凡来函花郡参加敛花宴之人,都会去长市求一纸桃符佩于身,以求心愿达成,男子愿娶得公主,女子望嫁与来此的权贵,不过在我看来,无论哪位男子——都不抵公子三分好。”说着低下头去。 杜将离身子一哆嗦,见均墨面容温和,忍不住扭过头去偷笑,心想这算什么?黎国世子相逢柔情妇女,不顾世俗成见,勇敢赶走原夫,成为两个孩子的新爹?杜将离笑得伤口都疼了,低笑中还夹杂着阵阵吃痛的嘶嘶声,乐在其中的杜将离殊不知均墨虽正面对着女子,自己的一举一动却全然看在眼中。 那妇人继续柔声道:“此时来函花郡的人,第一时间便会去长市求符,无一例外,我看几位公子这个时间在这个地方,身上又未佩符,因此猜之。” “我们是来寻人的。”均墨说道。 妇人想了想:“五日后是瑾吟公主鹤台会友之日,来这里的人都会参加,如果你的朋友在这,兴许会去。” 听及此,孟禾央有些动容。 均墨谢过妇人后,蹲下身在地上拾了两株,便与众人离开小道。 “你方才去哪了?”杜将离揪住均墨问道,眸中透着探究,哼,鬼鬼祟祟,不知影踪,肯定不干好事。 “有一些琐事。”均墨牵起嘴角,笑得意义不明,“若你想知道,我便说与你听。” 杜将离立即反应过来,这定然有关黎国,兴许还是什么机密要事,均墨要是告诉他,就代表自己也得参与其中,这样便真的没有后路了,虽说他现在被均墨捏在手中,但他还不想这么快就做出决定跟着对方,杜将离张嘴哼哼两声,给自己找台阶下:“既然是琐事又何必对我说。” 均墨看着杜将离,也不着急,给了对方一个淡然的笑,他小心地将刚拾来的植株握在手中,护住其枝叶。 杜将离偏头,好奇道:“这是什么?” “一种难养的将离,唤作将岚,娇气得很,开花的时候,只要有风吹来,就将花朵闭合,躲在叶子后面。”均墨若有所思地看了杜将离一眼,脸上浮现出苦恼的神色,“像你。” “咳咳……”杜将离急忙转身,安慰孟禾央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五章 四人在函花郡暂时住了下来。 四月初的天气温暖中微带寒意,空气里花草弥香,放着大好时间不管乖乖在客栈休养不符合杜将离的风格,于是早早起来领着三人去长市求桃符。 孟禾央自是一百个不情愿,被杜将离以反正也跟丢了孟简不如去些热闹的地方兴许能找到他为由诓骗了出来。 活蹦乱跳地行在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20 街上,杜将离望着蓝艺,一本正经道:“蓝艺,难得的敛花宴,你可要多多注意些,好生将自己收拾仔细,保不准有哪位佳人在此青睐于你,你蓝家就有后了。”他语重心长,伸手帮蓝艺顺了顺衣上的褶皱。 对于此种事,杜将离总是比蓝艺要上心许多,蓝艺看向杜将离,见对方特意着了一袭白衣,身形翩翩颀长,若不是那臃肿的帽子,还真有点风雅公子的感觉。杜将离满面春风,视线不停地在各种有趣的摊位上徘徊。 均墨倒是漫不经心地跟在后边,偶尔上前搭几句话,或是看着杜将离的背影不明所以地笑,或是悄声对前来搭讪的女子说些什么,那些女子在离开前无一不怀着怨恨的眼神瞪着杜将离。 三人都怀着惬意的心情悠悠前行着,唯有孟禾央走在最前,恨不得自己长了四双眼睛,八双耳朵,好尽早找出孟简所在。 杜将离小声哼着歌,心情尤其愉快,街上往来之人极多。杜将离东张西望,对他而言什么都是新鲜的,他眸中明亮,远处小巷一个人影匆匆闪过,刚巧被杜将离看在眼里,他心下暗惊,祈凤!杜嵇的心腹,对方虽然经过乔装打扮,但是他的脸,化成灰自己都记得。 孟简,瑾吟公主,祈凤,端、晴、祈,不该在此出现的人物却都在这儿现身了,再联想到凡国世子,杜将离思索片刻,心中渐渐有了答案,他不动声色,依旧笑眼眯眯,哪儿热闹便往哪儿凑。 函花郡有四座高台,竹、梅、鹤、鹰,各占四方一角,其中鹰台最高,由守将把守,从未允许他人上去过。而鹤台最是美丽,刺蘼爬遍了整座亭台,一到花期,满台嫣红。四日后便是端国三公主会友之期,杜将离不由多看了几眼鹤台,正是花开之时,鹤台红装轻裹,柔美中透出英气。 能慧眼选地于此会友,杜将离很好奇这个传闻中巧捷万端的女子究竟是何模样。 不觉已到了长市,长市是一条长长的花街,以丁香为始,街两旁种着各式花草。来往的人在街中行走,笔直延伸而去,街边五彩绚烂,美得摄人心魂。花枝轻摇,在空中交织异香,洗尽行人身心浮华。 人群挤得杜将离看不到尽头,他伸长了脖子,总有种踏上繁花不归路,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感觉,幽幽道:“我若是那邪教中人,就到这儿搭个台子,贴个画儿宣传教义,连人都不用来,就能广招门徒,财源滚滚,膘肥体壮膀子圆,财大气粗雄风健。” 蓝艺当即泼冷水:“将离,你如此不虔诚,小心取不到桃符。” “休得胡说!”杜将离瞪圆了眼,哼唧道,“剥你职位,逐你出教。” 均墨不禁轻笑出声,杜将离瞥了男子一眼,道:“教主大人,您笑什么?” 男子闻言一怔,手摸上下巴:“我道是何,却原来拐着弯骂我。”他想了想,又补上两个字,“将岚。” 杜将离本心中偷乐,已似骄傲的小公鸡般得意洋洋地昂起了头,不料听到他那玩味的称呼,立刻眉心一紧,停下脚步,郑重其辞:“不准叫我将岚!” 均墨笑得开心,对于杜将离的反抗丝毫不予搭理,绕过他继续行进。 长市的尾端是一座古庙,刚进庙门,入眼便是一块巨大的朱红石壁,壁上浅浅雕着一只入水的毕方,头高高昂扬,鸟喙微张,两翼单足,尾羽沉进水底,漾起涟漪万千,若细看,那尾羽上还燃着微小的火焰,在水中的红色火焰。 石壁前安置了一个鎏金鸾纹银盘,盘内放满桃符,庙内没有僧人,人们便从盘中取符,顺着人流而进,又顺着人流而出,队伍有条不紊地前行。 石壁后,男子松开捂住女子口唇的手,微微低头,轻声道:“失礼了,公主,他专注的时候,眼耳极其聪敏,就算是在这种人声鼎沸的情况下,几不可闻的微弱呼吸声,若不多加注意,也会被他发现。” “他就是你的弟弟?”女子浑然不在意孟简方才的唐突之举,孟禾央刚进庙门的时候,她便注意到他了,对方的眼神锐利得犹如一头野兽,只见他直瞪瞪地冲进来,又直瞪瞪地奔出去,即便庙中人满为患,人们还是自觉地给他让了条道出来,女子不觉莞尔:“我算是知道了为什么你总是这么担心你的弟弟。” 他们躲在石壁之后的隔层,透过石壁上的洞眼来观察外界,女子看着看着蓦然笑出声:“孟将军,你看那男子,人家都规规矩矩只拿一个桃符,他却抓了好大一把捧在怀中。” 正开心着,笑容突然凝固了,她看到男子身边的人,正透过石壁看向自己,虽然只有一刹那的功夫,她却真真切切地对上了他的眼,感受到他眼中的戒备之意。待那人走后,女子面目沉静,冷声道:“孟将军,替我查清那男人的底细,我怕他,坏了我们的计划。” 杜将离迈出庙门,顿时觉得天空格外蔚蓝,阳光别样柔和,他心满意足地将刚刚信手捞的一大把桃符一一别至腰间:“听说三公主温婉可人,才智兼备,不多备些,哪有底气去见她。” “将离,你该不会……想当驸马爷?”蓝艺的嘴吃惊得张得老大。 话音未落,均墨便向杜将离投去探究的目光,眉梢微微挑起。 杜将离立刻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我是那种好高骛远,妄想不劳而获的人吗?蓝艺你跟我这么久,竟还如此恶意推测我,身为主人的我感到非常难过。” 蓝艺头皮直发麻。 注意到均墨略带着冷冽的危险视线,杜将离扁扁嘴,委屈道:“哪有那么贪心,我只不过想见见公主面容,能得她回眸一笑我便知足了。再说了,咱们的当务之急可是要找到孟简——咦?阿央呢?”杜将离环顾四周,见他早已走出好远,都快看不到了,忙上前赶去,追了好一阵才追到。 孟禾央看看杜将离,不予理睬,继续快步向前。杜将离叹口气,无奈地拉住对方,他小心翼翼地望望身后,见均墨等人并未跟上前来,瞅准一个小道,径直拉着孟禾央而入。 杜将离瞄瞄对方的脸色,问:“阿央,你可找到孟简了?” “明知故问。”孟禾央皱眉,杜将离的问题问得他极是气恼,“你不愿帮我,那便你玩你的,我找我的,有何干系?我不来怨你,你却反来阻我。” 杜将离心平气和道:“你找不到他的。” “那似你们这般闲玩,就能找到他?”孟禾央语气不善,语调里微有些激动,他似乎意识到不该对杜将离这般生气,侧开头,面色阴沉。 杜将离看看周围,压低声音:“你就是块木头,你知道这函花郡,究竟来了几方人马?你只顾着寻找孟简,哪里注意到其他?” “那又如何?”对孟禾央来说,其他的事都与他无关。 “他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21 们在此,孟简便也来了,你可曾想过为何?我们这般招摇过市,特别是你,如此横冲直撞,到处引起纠纷,相信孟简早已注意到你了,可他却不现身,孟简有意避你,你不清楚孟简来此是何目的,贸然前去找他,可知反而会给他带来麻烦?” 孟禾央怔住了,脚下步伐有些不稳,怅然道:“有什么需要连我都瞒着……” 杜将离轻轻一笑,取下腰间一枚桃符,别至孟禾央身前:“你看你哪里像是来参加敛花宴的人,连桃符都不记得取。”顿了顿,“阿央,我是真心要帮你,你若信我,我便有办法让孟简主动出现在你面前。届时你不仅不会给他带来麻烦,还能帮到他。” 孟禾央微微扬起下颚,表示疑惑。 杜将离忍不住笑出声,摇了摇随身携带的铃铛:“你这样,我就当你是信我了。既然信我,那我有两个要求,一是这几日,你必须听我的,另外一个要求,这件事,不要告诉均墨。”说这话时的杜将离,已没了往日的漫不经心,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六章 孟禾央本以为为了见孟简,需要暗地里做些秘密的事情,没想到杜将离所谓的听他的,就是让孟禾央跟着他满大街闲逛游玩,哪里有趣便奔哪里,一旦孟禾央提出异议,杜将离便二话不说拿出铃铛举到孟禾央眼前乱晃。 一连跑了三天,杜将离又让孟禾央全天待在客栈睡觉,美其名曰养精蓄锐,而杜将离本人却跑得无影无踪,如此精力,甚至让孟禾央差点忘了杜将离还有伤在身这回事。 晴国瑾吟公主鹤台会友之日如期来到。鹤台周围等满了人,杜将离自然也在其中,与众人一样翘首期盼瑾吟公主现身,他眼巴巴地瞅着鹤台,垫起脚尖。 暮日收尽了最后一束光,男子面上也褪去了那几分光亮带来的暖意,他按住身前杜将离的脑袋,强制扭过他的头让他看自己:“将岚,你该对我交待,孟二公子的去向了罢?” 杜将离目露讶异之色:“许是昨天休息够,又去找孟简了,阿央的想法素来一根筋,对这些事情亦不感兴趣,不与我们同来也是极正常的。”顿了顿,疑惑道,“你这问题问得让人好生摸不着头脑。” 均墨颔首,嗯了声,淡淡道:“继续编。”低沉的话语听不出感情,眸中波澜不惊,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杜将离脸上,那其中偶尔漏出的几点探究,仿佛要将对方一一拆解开看个清清楚楚。 杜将离睁大眼,回瞪过去,他鼓起嘴,嘟哝道:“你先入为主,以我骗你为前提,自然看我说的话都是谎话,哪有这般的道理。”鼻中哼哼,侧过头去。 均墨轻笑出声:“我不过是随意问问,端的委屈成这副模样。” 这也叫随意问问?杜将离身上的力气都差点卸去一半,背脊密密湿了一层,他能感觉到均墨的视线仍滞留在自己身上,对方如此直白地问自己,既不加遮掩,又不像试探,那么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警告自己,均墨在表明他的立场,告诉自己他大抵已猜到了自己的安排,让自己不要妄想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些什么。 均墨的鼻子真是灵敏得惊人,这几日自己虽带着孟禾央打着找孟简的名义四处游玩,孟禾央也确实在找,可均墨还是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杜将离不由暗骂一声,他完全有理由相信,一旦自己有什么举动,对方会立刻以最有效的方式来进行阻止,比如直接打昏自己。 不管怎么说先安抚下对方吧,杜将离不满地嚷嚷:“均墨,难得的公主鹤台会友,只怕一生里也见不到几次,我们有幸来凑此热闹,我当然要老老实实地看着,你想这么多做什么?” “我也希望是自己多虑了。”均墨抬手,往杜将离的脑袋上敲了三下。 时间渐渐流去,暮色四合,人群中忽起沸腾之声。 公主会友的过程,杜将离早在前两日便已打听清楚。酉时,公主上鹤台而坐,挑选合眼缘的男子登台与公主面谈,若相谈甚合公主之意,那人便有可能赢得青睐,在十日后招亲之时夺得公主芳心。 方才人群之中的喧嚷之声,便是因为公主指明了今晚的第一人上去。鹤台边挂满红帐,看不真切里面的情况,只能依稀分辨得出模糊的几个人影。杜将离瞄瞄鹤台,有帘子遮着,瑾吟公主在其中,又是怎么选择顺眼之人上去的呢?不免心道,八成也是瞎选。 台下又陷入了沉寂,悄然无声,人们默默地等待着。空气缓缓流转,上去的已是第五人,有的只谈了寥寥几句便下了鹤台,有的谈了足有半个时辰之久,着实让旁人艳羡。 杜将离仰头望天,手心里全是汗。该怎么让众人都注意到自己这边来呢?哪怕是一瞬间也好,祈凤此刻定然混在人群之中,自己需要吸引祈凤的注意,为孟禾央那边拖延些许时间,可偏偏自己被均墨拉着到了如此外围的地方,不管自己做什么,只怕还未有动作,便已被均墨制止了吧。 正苦恼着,突有一粉衣女子来到杜将离身边,微微低头,轻声道:“公子,公主点名要见你。” “我?”杜将离惊讶地指着自己。 粉衣女子点点头。 杜将离高兴得几乎要飞起来,嘴不受控制地咧到脖子根,有句话是怎么说的?得道者多助!他轻咳两声,掩住内心得意,生怕被均墨抢了先,忙朝他开口:“我很快便下来。” 接着就在均墨的目视中渐渐走远,粉衣女子领了杜将离上鹤台。台上设了一道屏风,三公主便坐于屏风之后,左右两三人,公主见杜将离来了,不冷不淡道:“公子,请坐。” 杜将离也不客气,见身前案上摆着热茶,径直取来一饮而尽,在台下看了这么久可把他渴坏了,饮毕,笑道:“夜深风凉露重,公主长坐高台,务必小心身体。” “公子倒很是贴心。” “我对于女子向来怜护有加,不管她们有何要求,我都会言听计从的。” 杜将离意有所指,公主果然起了兴致:“哦?那么,公子可猜猜我请你上来是为了什么?” 杜将离眉眼弯弯,从容答道:“我听闻公主为人豁达,行事出人意表,但关乎选婿,弄了如此大的排场,倒不像是公主的风格。” 屏风后的女子似掩嘴笑了下:“愿闻其详。” “公主特意来函花郡选夫君,又不设门槛,给他人谁都可以一试的感觉,参加敛花宴的虽多为名门公子,但始终鱼龙混杂,以公主对自己未来夫婿的标准,最后很可能谁都不会选。所以,不才斗胆得出结论,公主如此兴师动众,是为了给私下要做的事做掩护。” 沉默许久,低低一声叹,几不可闻,公主自屏风后缓缓走出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22 ,一步步迈至杜将离身前。女子红衣翩然,肌肤细腻光滑,仿若玉壶盛冰,白皙中微带透明。眼角一颗朱砂泪痣,隐隐约约给人一种温柔中微带纤弱的感觉,只是这一点柔弱被眼中的镇定与果敢全数覆盖。 女子开口:“一点都没有错,杜芒。听闻你失去踪迹,却原来到了这里,孟将军查明你们的身份时,我还着实讶异了一番。” “函花郡敛花宴,在下早有耳闻,故来游玩,今次一见,实为三生有幸,更何况……”杜将离笑了,神情极是开心,“我猜,我是今晚公主选中的人中,第一个有幸看到公主面容的。” 女子没有笑:“杜芒,对不起了,孟将军不赞同我将外人牵扯进来,不过,我不放心,我虽是妇道人家,却没什么妇人之仁,只要能多一分胜算,我都要试一试的。”说着,朝杜将离伸出手去。 杜将离连忙起身退后,躲开女子伸来的手,道:“公主,我自己来吧。”说着取下帽子,任银发散落,眸中如溪水清浅明亮,“若是让下面的人看到我被一个女子按到鹤台边上,那多没有面子。” “你……”女子的眼中闪过些许惊讶。 “你不要多想,我可不是要帮你,我只是看不惯他们的所为而已。”杜将离的笑温暖如玉,“不过公主你若你能为我感动几分,我会很高兴的。” 杜将离第一日在函花郡闲逛,便看到了杜嵇最信赖的人——祁凤,纳闷他为何隐藏身份来此之时,就想起从均墨那得知凡国世子秘密出使祈国的事,按行程算来,凡国世子回国之途正巧经过函花郡,日期刚好为今天,联合晴国公主、端国连诛将军同时出现在这里,便不难想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杜嵇派出祈凤密谋在此刺杀凡国世子,嫁祸给端国,好让凡、端两国开战,而惠国一向与祈国交好,两国约定,一旦凡端开战,惠国便发难于晴国,让晴国自顾不暇,无法帮助端国,牵一发而动全身,夏人素以残暴著称,从来对端国虎视眈眈,此时就会趁机进攻,战乱四起,端国腹背受敌,孤立无援,必败无疑,晴国没了端国为依,四面楚歌,亡国亦不远矣。 五国混战,属端晴两国最为危急,而即便是凡、惠胜了,兵士也少不得有损耗,祈国后发而收之,独享渔翁之利。想必凡国发出想与祈国暗中结盟的邀请时,杜嵇等人便已将这些都谋划好了,凡国在此之中自始至终都是被祈国利用的,只可惜,直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瑾吟公主与孟简来此,就是为了阻止凡国世子被祈国的人杀害的。 杜将离驻足,面上笑容收了一半,祈凤与他有私仇,又是杜嵇的人,看到他,便会分心。他轻轻拉开台边红帐,定定地看向台下。 刺蘼,红台,白衣,银发,映着杜将离淡然的笑,发丝在空中飞舞,纠缠。空中没有半点星月辉光,黑暗无边无际,众人只看见台上一个白色的人儿,在红色灯光的朦胧照射下,面若皎洁望月,色如淡雅玉英,美得无声无息。 杜将离一眼便看到了均墨,他从未在对方身上看到过如此强烈的怒火,均墨生气了,他不自觉地心想。 均墨离鹤台太远,来不及赶过来的,自己一下去,就会被祈凤抓住。 均墨,这次,又要你来救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七章 梅台是函花郡四座高台中离鹤台最近的,它比鹤台矮上一些,却因中间隔着从鲜楼而完全看不到鹤台。正值公主会友之时,梅台处悄无人烟。 孟禾央本想去鹤台,公主会友定然会来很多人,孟简很有可能混在其中,可是余容却让他在这里等着。一块空地有什么好看的,孟禾央不明白,可耐心等了两三个时辰后,他发现余容的决定是正确的。 他一直苦苦寻找的孟简就在他眼前匆匆进了从鲜楼,孟禾央几乎要喊出声,那个寻了千万遍一直刻在心头的名字迅速滑到嘴边,刚要脱口而出,脑中的理智便生生地使他停住了口。 孟简是悄悄跟在一队人马之后进去的。孟禾央跳下梅台,轻轻闪进从鲜楼,上了最顶层的厅堂,在不会被孟简发现的距离找了个隐匿之处藏好。 孟禾央放慢了呼吸,凝神细听。 “快,鹤台在哪?我要看看晴国最美的女人到底长什么样子。”话语微微有些急促,以孟禾央的角度刚好能看到他,那人身披单薄鹤氅,背对着他而立。 “世子这边请。”声音比那男子还要低沉一些,接着孟禾央便听到窗被打开的声响。 被称为世子的人上前两步,口气不善:“怎么什么都看不到,白先生,是你说到这里看得最清楚,我才过来的,下面全被红帐遮着,教我如何看?” “世子不必动气,待结束之时,公主离开鹤台,自可窥得芳容。” “你的意思是要我等?”世子脸色微怒。 被称为白先生的男子不紧不慢:“晴国公主来函花郡,不公然面见世人,世子此时赶来,若想看得公主,只得稍作等待,更何况大丈夫驻步为佳人,有何不可?” 世子沉默少顷,道:“好一个驻步为佳人,甚合我心!”反怒为笑,侧过头去,“师儒,叫店家备些酒来,我要与白先生对饮待佳人。” “不可,二殿下,公主随时都可见,现下当以速速归国为重,这里不安全,何况还要喝酒,着实不妥。”另一人开口道,嗓音稍显沙哑。 “住嘴!这一路下来,你便这不行那不行,不也没出什么事吗?何况还有白先生在。” “函花郡人多混杂,恐……” “如此晚了还要我赶路,这几日我已经受够了!师儒,你别以为有父王给你撑腰,这次我不会听你的,退下!” “二殿下!” “退下!” 长长一声叹,师儒只好退到厅堂之外,孟禾央也因此看清了他的容貌。师儒的头发全部梳成一个发髻,只余两缕鬓间散发垂至胸前,眼角微微有些细纹,三十刚出头的模样,衣装整齐而干净,此刻他面色凝重,孟禾央不免多看了他几眼。 听世子与师儒的口音,不难认出他们是凡国的,而那白先生,话语的语调倒似与余容一般,是祈国人。按师儒的说法,函花郡不安全,难道是指端国的人会来刺杀凡国世子? 想及此,孟禾央心中并未泛起多大的涟漪,他看看孟简的背影,倘若孟简真要杀那人,自己一定会去帮的,他才不会考虑做这些到底会带来什么后果,家与国的概念对于孟禾央来说还不如睡一个好觉来得实在,他所在乎的,只有孟简与铃铛之主余容这两个人而已。 赶出师儒后,世子的情绪明显好上许多:“白先生,此次归国,亏得有你一路相伴,才不至于那般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23 无聊。” “得以护世子周全,让世子开心,是我的荣幸,也是祈国的荣幸。世子出行只带了几个手下,虽是为了秘密行事,一切从简,但到底人少不周,太子着实不放心,才命我相随,以示我祈凡结盟的诚意。” 这番话对世子显然很是受用,世子笑曰:“白先生一人可抵得十人之用,若那师儒有先生一半好,我也不会老被束手束脚。”说着仰头将酒喝尽。 孟禾央将身子斜了斜,以便能看得更清楚些。 “我听闻师先生是凡王特意安排在世子身边辅助世子的,没想到这么不受世子待见。” “可不?不提那等让人扫兴之人。待回国后,我可要对父王说一番你的功劳,让他好生奖赏你。”又是一杯。 “不知……世子归国之途有我随行这件事,世子可有通知凡王?” “不曾。”世子忙揶揄道,“白先生这便等不及了?” 男子并不反驳,只淡淡道:“这时辰,公主会友便快要结束了。” “当真?”世子立即放下酒杯,起身至窗边,“公主,你可莫要负了我苦苦等待的美意。若……”世子本想接着说下去,声音却戛然而止。 “看到了?”白先生悄悄从袖中取出短剑,缓步向前。 “看到了。”声音有些呆愣,似被公主的容颜所震撼了。 “杀你之前还完成你一桩心愿。”说话间短剑已抵在世子脖侧,“你说,我是不是很仁慈?” 侍卫们这才反应过来,却都不敢上前。情势的突然逆转,让孟禾央有些措手不及,正吃惊时,隐隐听到有人正悄悄接近这里,孟禾央皱眉,看看四周,确定没人会发现自己后,支起耳朵努力辨识来人的数量。 世子身体不住地颤着:“师……师儒!” “你可以大喊求救,只要你喊一声,我就剁掉你一根手指。” “白、白先生,你为何要如此?我们不是结盟了吗?” 男子表情很是愉悦:“我们当然还是结盟的关系,唯一的不同,就是你死了而已。” “父王不会放过你的。” “为什么?有谁看到是我杀的你?你死在端国啊,你们来祈国为的就是要祈国助你们夺得端国,晴国公主都特意来这里了,不是他们合谋杀的你,那是谁?祈国?祈国可是刚刚才与你凡国结了盟的啊。”男子笑得分外开心。 “为什么,我们明明说好了端国领土凡只要三分,祈国得七分的,为什么?”世子急得满脸通红。 “区区凡国,也敢跟我祈国谈条件。你放心,你不会孤单的,等你下去后,你的侍卫们都会来陪你。”男子正欲用力,却被人拿住了手。 “随随便便就在我端国境内动手,当我端国没有活人么?”孟简夺下男子的短剑,轻轻扔至一旁。 世子全身泄了力气,跌坐在地。侍卫们立刻将男子团团围住。 被一柄柄枪尖顶住脑袋,男子不慌不忙,只微笑地看着孟简,他并未见过孟简,所以认识不得,语调格外轻快:“哦?还有端人特意前来赶这个热闹,生怕别人不知道世子是你端国人所杀?”男子笑得厉害,轻轻一摆手。 方才赶来的黑衣人纷纷从隐匿之处悄然而出,侍卫们一分神,男子便已抽身逃脱至五步开外。他看到出现的黑衣人,微微蹙眉,只一瞬间便回复镇定,语气阴冷:“不留活口。” 黑衣人全是从小开始训练的个中好手,用的都是招招毙命的阴险功夫,比起光明正大使枪的侍卫来说,完全不在同一个层次之上。 侍卫们不过几招便全被制服。 最后只剩下孟简挡在世子身前,本来也不对世子的侍卫抱有什么期望,但见他们如此不经打,孟简还是叹了口气:“这个人,我今天是保护定了。”目光酌酌,“你们谁认为可以阻止我的,尽管来试试看!” 黑衣人齐齐飞身出剑,孟简一一折身闪避,或旋或扭或转,动作如行云流水,虽需时刻关注世子,却丝毫未影响他的速度。黑衣人招招很辣,每个人出剑都直朝孟简眼与心而去,孟简躲得游刃有余,将攻势一一化解,一旦找到破绽,便毫不犹豫地折断黑衣人的手。 男子看着孟简,微微有些心惊,端国能有此等功夫的人没有几个,不仅如此,在打斗过程中全然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面上还保持着浅浅的笑意:“你是连诛将军,孟简!”竟来了个如此棘手的人物。 男子当即加入战局,黑衣人的目标全部转取世子性命,由男子来对付孟简,男子出招很是诡谲,抽身,转刺,闪挡都是寻常人难以做到的姿势。孟简一方面要顾全世子安全,一方面要阻拦男子对自己攻击,战了几圈下来,倒是有些吃力。 战况在男子加入后渐渐转变了,孟简隐隐有被压制的趋势。孟禾央再按捺不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至世子身边,不由分说打晕了他将他扛至肩上。 孟简来不及惊讶,只朝孟禾央点点头,二人配合又与男子与黑衣人过了几招,寻了个间隙逃了出去。 孟禾央跟着孟简从小道来到长市古庙,进了古庙石壁之后一个隐蔽的地下暗室。瑾吟公主已在其中等待,她看到孟禾央,微微讶异了番,扭头瞥到他肩头的世子,极是开心:“孟将军,你成功了。” 孟简颔首,与公主寒暄了两句,转向孟禾央,笑道:“阿央,你长大了。” 孟禾央将世子随意丢到一边,对上孟简投来的视线,又看看孟简身旁的女子,突然有些恼火,是啊,已有三年不见,自己当然已变得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八章 自端建国初始,沿夏边境便一直由燕家负责驻守。当年,镇海侯燕犰凭一杆碧玄枪带领踏云军刚刚助武帝开国,踏云军刚义忠勇,雷厉果断,所到之处战无不胜,享负盛名。边境夏军缕缕来犯,镇海侯燕犰手中碧玄枪往城墙上一插,喝退夏军十余里。三百年来,燕家踏云军铁血之躯生生铸就边疆不可侵犯的不倒长城,护卫端国不受外侮。 可惜英雄难免迟暮之时,燕家到了燕郊这一代,血脉却无所继,随着燕郊年岁老去,时有病疾,无了得力主帅,踏云军日渐疲软,三年前,缕为败仗不说,竟接连失了两州。 孟简主动请缨,领武帝李恒之命,孤身一人来到边疆。初进营中,里里外外观察了个遍,发现营中装备精良,粮草充足,唯一的问题在与人。人心不稳,士气低落,上阵后如何心无杂念奋勇杀敌? 孟简面见燕侯,言语狂妄,称愿当踏云军之主。 年少志远,意气风发,连唇角眉梢都熠熠生辉,一身戎甲的古稀老人眯着眼看了他半晌,什么都没有说,默许了他去。 孟简径自取来碧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24 玄枪,将心有不服的士兵全数召集,怒命众人褪去兵甲,散发赤足而立。皓月当空,孟简站于高台,训军整整一夜,言辞激愤,声嘶力竭,夜尽天明,已全然说不出话来,在场的士兵无不红了眼,男儿泪洒,最终齐齐高呼,吼声如黑云压山,气势磅礴。 铁骨踏云军涅槃复生。 数天后夏军来犯,踏云军士气高涨,奋勇抗敌,孟简手持碧玄枪冲在最前,杀出一条血路,凭一身好武力径直深入敌间,斩了敌军将领首级,凯旋而回,英姿飒爽,马上的孟简宛若镇海侯燕犰重生,镇住了踏云先锋军,也镇住了夏军。 战事告捷,孟简终结了踏云军屡败的局面,一鼓作气,率踏云军追回失地。 三年来,孟简恪尽职守,守护边疆不曾有任何差错,燕郊也时常对他指点一二,但不想如此,军心竟开始有些动摇,一些军中老将眼看数百年的踏云军即将从姓燕转为姓孟,便有些不舒服起来。 孟简自然是知道的,毕竟已延续了三百年,燕家与踏云军的荣耀紧紧联系在一起,根深蒂固观念里的这根刺极难拔除,特别是此些天,矛盾开始有逐渐激化的趋势。 与此同时,晴国瑾吟公主得到密报,凡国秘密勾结祈国,欲对端国不利,公主知事情重大,要求继续对此事细查,却得到祈国面上答应凡国,暗地里要刺杀凡国世子嫁祸端国的消息。 瑾吟公主第一时间便想到了来端国游玩时与自己结识,配合极为默契的孟简,发以秘函,同时告知晴端两国之主。兹事体大而虑之慎重,加之晴端要人重臣皆被祈派了细作在旁监视以防不测,此事便交与两人亲自出面解决。 据情报来看,唯一确定的是祈国会在端国下手,可如此范围太广,凡国世子行踪隐匿,恐怕不能周到,会有偏失。思虑再三,孟简便想到了请君入瓮,以瑾吟公主来敛花宴招亲为名,引凡国世子现身。正巧十三年前晴国文定长公主也是在敛花宴招到的驸马,有了先例便不容易引人怀疑。 晴国与端国一向交好,若世子在这敛花宴上出事,便等于同时挑拨了凡与端晴三国的关系。如此好的机会祈国怎会不利用?因此祈人即使冒险,也会在函花郡对凡国世子下手。既然凡国世子会主动送上门来,那么事情便好办了。 为了晴端计划的顺利进行,知道与参与的人都必须越少越好。 孟简考虑到目前踏云军的情况不佳,且夏军如今的重心在优、笙两国,暂时不会对端有异动,那么自己离开一阵子,不仅不会有事,反而对军中有好处,便交代了几个心腹主掌大局,悄然离开。与孟简以及踏云军有绝对利害关系之人,都只是以失踪为名相告。 孟简为孟禾央说完事情始末,看向孟禾央,顿了顿,道:“这几年,你可好?爹他……” “他走得很安心。” 孟简的神色有些悲戚。 孟禾央静静地看着孟简,三年,在他的脸上留下许多沉稳,他还是孟简,那样的脸庞,那样的嗓音,那样的身形,熟悉的人看在眼中,不知为何却感觉那样的陌生。自己一直以为他出了什么事,可他此刻就好好地站在自己身前。 没事便好。 孟禾央紧绷许久的心放下了,别过头,忽然想起那个爱玩乐爱热闹,看似漫不经心却仿佛什么都看在眼中的男子来,眸中光芒微转,迈步去到门口。 “你去哪?”孟简问道。 孟禾央嘴唇轻轻抿着,用一命换一命,这是师父答应他救孟简的条件。既然铃铛之主已出现,那他便要跟在余容身边,完成他的承诺。这些孟简自然是不知道的,他抬眼看看孟简,言简意赅:“去找余容。” “余容?” “和我一起的朋友。” “且慢!”公主突然开口,“孟二公子,如果你说的余容是你那位白发朋友的话,我想,他已经走了。” “什么?”孟禾央蹙眉。 公主取出一个锦盒,递到孟禾央手中:“他教我转告于你,他骗了你,他不是此物的主人。”微微停顿,公主声音淡淡,“他还说,若你气他欺你,想找他出气,就不要白费力气了,他已经跑的远远的,你找不到他了。” 手中的盒子,孟禾央不用打开也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他低下头盯着盒子,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未多时,径直跑了出去。 “阿央!”已来不及阻止对方,孟简看着孟禾央离去的方向,突然意识到什么,转过头对着女子,“杜芒的东西,何以会在公主手上?” “孟将军。”公主低低道,“我没有听你的,杜芒,我还是用了。” “他是阿央的朋友。”孟简沉声,眉眼里爬上些许恼意,他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沉默片刻,问道,“杜芒现在是何境况?” 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女子心中本不会有太多愧疚,为了晴国,她才不在乎因此要牺牲多少旁人,公主开口道:“如今,已被杜嵇的人带走了。孟将军,我就是这样的人,既然做了,便不会辩解什么,只不过这次,我只是把他唤上鹤台,其他什么都不曾做,杜芒他自己就……”说及此,女子的话语里带着费解。 孟简惊愕,就算杜芒与杜嵇之间有嫌隙,也不至于如此……那么他托瑾吟公主带的话,部分的原因难道竟是不想让孟禾央为他担心,以及——不想让他与阿央之间难做? 孟简想着想着,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干脆而爽朗,女子有些奇怪地看着他,目光里皆是疑惑。 孟简的眼中闪着别样的光,格外明亮:“此人倒也算对我胃口,我会将他救出来。公主,至于阿央这边,还请你多加照看,杜芒不想被阿央找到,总也有他自己的道理。” 公主忍不住笑出声,看着他,直呼其名:“孟简,你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 “公主!公主!”负责看护的守卫跑来,面上皆是慌乱。 看样子像是出了什么事,该不会——公主心中一沉:“凡国世子如何了?” “死了,被人用利剑封喉。” “什么!”公主的身体晃了晃,踉跄一步,跌坐至身旁木椅上。 孟简眸光一冷,面容镇定,思忱良久,徐徐说道,声音沉稳而有力:“如此便也罢了,公主请放心,有我孟简在,没人能动得了我端国一根汗毛!晴端唇齿相依,有端国在,便有晴国在。”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九章 早春的气候,阳光柔柔洒下,湖面不断泛起涟漪,一圈圈漾开,重合,又漾开。八九岁模样的少年坐在湖边,柳枝微摇,顺着风,一下一下,轻轻点在少年头上。 少年将最后一条锦鲤放归湖中,对着湖里欢腾的鱼,满足地笑。 少年身旁另一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25 个书僮打扮的孩子不解地问道:“殿下,既然是要放归湖中,为何又要我从靡湖之中将他们捞上来?” 少年仰起头,逆着光,只依稀分辨得出那上扬的唇角,声音脆脆:“靡湖终日阴暗,比不得这里,晒得到阳光,鱼儿过了一冬,能暖一暖,在这湖中欢腾一下,岂不乐乎?” 语罢,起身,少年拍去身上尘土:“蓝艺,我们每日多移一些过来,鱼儿也有亲人朋友,让他们分离得久了,不好。”声音里,竟有些令人难以察觉的落寞。 不远处传来几个孩子喧闹的声音,少年眸中一亮,转身向那喧闹处寻去。 那里围着三四个孩子,少年走近了,才看清,这些孩子中间,跌坐着一个五岁左右的男孩,他头发散乱,隐忍地咬住嘴唇,眸中噙着热气,却是用力不让泪水流下,他默默看着地面,一言不发。 少年立刻明白过来,那男孩,该是被欺负了罢,本以为会看到些好玩的事,却原来是这样,叹了口气,一步踏向前,眯起眼,道:“你们玩得可开心?” 孩子们看到是少年,身子哆嗦了记,连大气都不敢出,吓得纷纷做鸟兽散。这样的反应,少年早有预料,脸上又流露出那种与年龄极不相称的寂寞神情,只不过一刹那便散去了,他向来将情绪隐藏得很好,旁人一点都看不出来,他满不在乎地耸耸肩。 “你……”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是凉帝…… 少年身形一震,转过头去,他想叫对方一声父王,可这两个再简单不过的字却卡在喉间,无论怎样都发不出声来。 凉帝看看地上跌坐的男孩,又看看少年,皱眉,眸中不加掩饰地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厌恶,冷冷地开口:“将杜嵇带下去,掌嘴。” 少年急了,连忙挡在男孩身前,双手紧紧攒成拳:“不是的,不是我要欺负他,也不是他来欺负我,是他不小心跌倒了,我只是不小心经过这里,求你,求你别罚他!” 凉帝阴沉的眸子瞥了他一眼,转身而去。 少年松了口气,步伐有些不稳,从小到大,不论他闯了什么祸,是自己的错抑或对方的错,一旦凉帝知道了,不分青红皂白便处罚对方,毫不留情。大家都说凉帝疼爱太子疼爱得紧,惹不起的都对太子敬而远之。可事实上只有少年知道,凉帝不但不喜欢他,还很讨厌他。 还好这一次,没有惩罚杜嵇,记得他虽是皇子,却是庶女所出,所以那些郡王的孩子才如此欺负他的吧。少年张扬起大大的笑容,向男孩伸出手。 少年的光彩,耀眼而夺目,男孩愣了愣,犹豫了半晌,握住少年伸来的手,起身,方想起礼数未做周全,忙低下头,轻轻唤了声殿下。 少年笑得灿烂:“将离,叫我将离。” “杜、杜未兮。”男孩怔怔道。 少年今天很开心,他交到了生平除蓝艺以外的第一个朋友,因此在回宫的时候,第一时间便跟母后说了这个好消息。 郝连皇后温柔地抚着少年的头,静静地听他讲述,微笑中夹杂着淡淡的心疼,直到少年停了,才缓缓说道:“将离,你别怪他,他事务繁忙了些,才……不怎么顾得上你。” 少年咧开嘴笑,仿若全然不在意:“母后,你别担心,他待我很好,今天,还对我笑了呢。” …… 杜将离扁扁嘴,怎么连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想起来了,一个人的时候就容易胡想吗?他拿手擦擦干涩的眼,不停地反复,直至将双眼揉得有些发红。 “繁华不尽,清明正当时,谁家公子无归处,独坐思旧年——谁家公子无归处,无归处——”轻轻吟唱,对着空落落的屋子,杜将离不由感慨万千,那一句“无归处”,怅然重复着,不觉已念了许久。 杜将离才想起他被关进来后不多时,另一人也被扔了进来,忙跳起身。 那人还在门口地上晕着,杜将离眼珠子转了两圈,把那人拨正,啧啧两声:“长得倒是很清秀,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就是这眉毛淡了些。”说着不知从哪寻来支笔,蘸了墨往那人的眉上描去,描完后了然地点点头,“都说女子画眉,大概就是这么个画法吧。” 又仔细端详着那人的脸,欣慰道:“甚合我意。” 藏起笔墨,使劲将那人摇醒。 男子睁开眼,张口便唤世子。 杜将离笑道:“让我猜猜,祈凤赶去世子那边,没看到世子,却看到你,只好把你带回来,明明那时候世子在等着看公主,你却没跟世子在一块,能让世子倒胃口到赶出去不愿见的……你是师儒,对不对?” 倒胃口……也亏得男子方醒,头疼得厉害,不曾注意到,才没跟他一般计较。 师儒揉了揉后脑:“我被抓了?”他思忖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激动道,“世子此刻在哪?” “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该是被端国之人救走了。”杜将离看向起身推门的师儒,“我们被杜嵇的人抓起来了,我试过,屋内所有的门与窗都从外部锁了起来,无法打开。” 被端人所救?师儒皱眉,方才醒来,脑袋还不是很清明,此刻想来,自己为什么在这,以及发生了什么,大多可推测到一些。 自己被世子赶出去后,蓦然想起御医调制的醒酒丸还在车上,便急急去取,不料返回途中被人打晕。原来欲对世子不利的一方不是其他,竟是祈国,师儒思索的时候,那粗黑的经过修饰的眉毛便紧紧拧到一起。 杜将离坐到一旁:“祁凤他们把我们关到这里,便不见了人影,恐怕现在正为了你们世子的事而气得跳脚,到处搜寻吧。” “但愿如此。”师儒急在心中,并未明显地表现出来,他看向杜将离,“你是——杜芒?” 杜将离的发色真是他身份的一个活招牌,他似看出了对方的疑虑,正经道:“我与杜嵇,就像两匹血弛马不能同住一棚,相互讨厌得紧。我的确巴不得九国就此乱起来,所以此事若不是杜嵇谋划,我肯定也是不愿意管的。” 祁凤与他有过过节,杜将离之前办的案子,查出的证据,直接将吏部尚书祈副置于死地,那祁副便是祁凤的爹,因此杜将离在鹤台上出现,祁凤当然舍不得放过他,由此就耽搁了去往从鲜楼的工夫,孟简他们也能有充足的时间救出凡世子,若之后不另生什么枝节,那便是再好不过。 杜将离歪在座椅上,心想若祈凤刺杀世子之事全然失败,回来后定要把罪责怪到自己头上,对自己撒气,要吃皮肉之苦了,不禁暗自感叹,他瞄瞄师儒,幽幽道:“还好有你陪我。” “什么陪你?”男子不解地问道。 话音刚落,屋门倏地被人踹开,待看清来人,杜将离下意识地缩紧脖子:“均大人神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26 通广大光芒万丈,直教小人感激涕零潸然泪下。” 均墨面色有些阴沉,停也不停,大步迈到杜将离身边,伸出两个手指捏住对方后领将他提了起来。 “是瑾吟公主招亲还是你招亲?不是你招亲你在鹤台上乱露什么面?那么多的方式,你想不到旁的办法了吗?非要让自己置于险境你才开心?若那祈凤抓到你后,先断你一臂两臂的你当如何?” 一番话连珠带炮轰在杜将离耳边,他其实很想说他也没想这样,是那公主招他上去,他便只好如此,可是看均墨的脸色,越辩解只会令对方越生气,于是低眉顺目道:“猫有九命,我杜芒有十八命,均大人还请宽心。” 均墨按捺住心中怒意,转过身看到师儒那两撇飞扬的眉毛,又望向身前那貌似老实乖乖低着头的杜将离,顿时头疼万分:“走吧,孟将军在外面。” “噢?孟将军来了?”杜将离又起了兴致,脑袋一甩,乐呵呵地向外一阵小跑。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章 杜将离来到屋外,便看到地上倒了三四个侍卫,孟简负手而立,似在等他们。杜将离先前看过孟简的画像,又模仿过他,对他的模样并不觉得陌生,反而有种熟悉感。 孟简面部的轮廓硬朗分明,剑眉如同被墨染过一般,眉宇间透着与生俱来的豪气,眸中明亮而笃定。这样的人,生来便属于战场,就该领万千兵士,骑骁勇战马,笑看沙场血溅。 看到连诛将军本人,杜将离喜不自胜,忙正色唤了他一声。 孟简应允,上上下下打量了杜将离一阵:“你就是杜芒。”说着伸手抓住杜将离的两边胳膊,竟将他整个人举了起来,又放下,“居然如此瘦小。” 杜将离面色阴晴不定,哪里瘦小了,怎么说都与孟简差不多高,好歹自己还扮过他,只不过实在单薄了些,见孟老爷子之前还裹了好几件衣裳在身上。杜将离撇嘴,回道:“是,不敌孟将军这般雄壮。” 孟简哈哈笑了两声,正色道:“杜芒,给你添麻烦了。” 麻烦?杜将离睁大眼睛,莫非是为了还人情才?一想到连诛将军特意来救自己,杜将离便乐得找不着北了,这可是不败将军孟简啊!如此大的人物竟亲自出面,双眼不由眯成了两弯月牙,整齐的牙齿也咧了出来:“孟将军言重了,阿央可好?” 孟简轻叹一声:“此刻他正满函花郡地找你,拦都拦不住。” 委实是孟禾央的性子,杜将离不觉莞尔:“因为我个人的一些原因,还请孟将军保密,见到我的事情,便不必告诉他了。”琥珀铃铛已还给孟禾央,就让他认为自己逃走了,如此再好不过。只是孟禾央的感觉非常灵敏,他得小心些才是。 孟简极为爽快地应了:“这段时间,阿央受你照顾了,我与他一同长大,还从未见他主动交过什么朋友,你怕是第一个。” 那是因为孟禾央他脑袋堵塞认错了人啊,杜将离心中喊道,正待说上几句客套话,隐忍了许久的师儒插到两人中间:“孟将军,不知我世子现在如何?” 孟简转身正对师儒,摇摇头,抱歉道:“虽将他救了出来,却还是被祈国的人找到而……” 什么?怎会!杜将离眉头一紧,竟有些不敢去看师儒。仍然让杜嵇得了逞,只是这样了,孟简还愿意来救自己,当真是血气之人,心思澄明,乃不可多得之俊杰。 师儒闭上眼,身子有些踉跄,稳了片刻,他深深吸了口气,再睁开时,眸中虽满含哀痛,却已镇静下来,嗓音嘶哑:“既如此,请孟将军带我去世子遗体所在,让我敛尸归国。” 孟简看向杜将离,后者立刻说道:“孟将军,我们来处不同,归处亦不同,就此拜别,日后必有缘再见。” 孟简颔首。 二人走后,杜将离怔怔地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均墨轻轻抚上杜将离的头:“你在想什么?” 杜将离眸色深深:“大家的阵营不同,立场便也不同,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得不牺牲他人的利益,其实在我看来,凡世子这样的结果才是好的。”原本这番话他不打算说,但不知为何,身侧人是均墨,他便能轻松地说出口。 随即幽幽扭过头:“原本想做个人情送给阿央,不想多此一举了。” 杜将离讲到这里,双臂突然被人按住,又被举了起来,好不容易脱离均墨魔掌,杜将离怒目而瞪,瞳中火光喷溅:“你做什么?” “果然好轻。”均墨抚摩着下巴,若有所思。 杜将离皱皱鼻子,讽刺道:“均大人您力大无穷,五尺宽的大树也能连根拔起,我这绿豆般的分量,都不够您练手的。” 均墨闻言忍俊不禁,凑近揉揉他的头,柔声道:“这样才像你。” 杜将离闻言觉着有些不对劲:“你在担心我?” “不然你以为呢?”均墨不给杜将离说话的机会,“走吧,再不回去,你的蓝艺就要为你急晕了。” 均墨笑得人畜无害,杜将离脑海中倏然盘旋过一个念头,身形一震,仰头,目光定定:“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均墨,你告诉我,凡国世子,是不是你杀的?” 均墨微微惊愕,似有些意外杜将离的问题,只一瞬便浅浅笑开,也不否认:“师儒已知道了来龙去脉,祈国预谋在先,凡国会好生掂量情势,不会鲁莽出兵的。” 但到底死的是凡王最偏爱的皇子,一国的世子,按兵不动是没有可能了。均墨这一步棋走得险而妙,在他人殚精竭虑毫无防备之时,不紧不慢地将局中所有人的退路都断掉,唯有自己置身事外,任谁都会下意识地认定人是晴端合谋杀的,就算有师儒的证词在,知道了祈的意图,晴端也脱不了干系。 这几个趟入浑水中的国家亦会互相猜疑,均墨一举挑拨了凡、祈、端、晴四国,而至于凡世子到底是谁杀的,在局中的人恐怕是就算有一二个人能看清,却也说不清了。 难怪均墨故意遮掩着暧昧不明,打着追寻自己的幌子,有意无意地引人注意,也是为了转移他人的视线。 战事将起,九国微妙的平就此打破。 均墨此举,若抛开别的不谈,杜将离是极为拜服的,就在自己还三心二意寻找归处的时候,均墨早已暗中准备,并下了一招不起眼的妙棋。 均墨看着杜将离,声音不由软了下来:“九国各有野心,迟早都要乱起来,既然局势不可避免,不若置身其中,做那终结一切,统一九国之人。将岚,我应你,定会创一个和平盛世,百姓不再提心吊胆,不再受战乱之苦,不再流离,天下为一家,人人安居乐业,衣食住行无忧,能享天年,而你所在意的人都不会再受到伤害。” “将岚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27 ,我再邀你一次,你可愿助我,从此站在我身旁?” 男子的脸庞如此认真,全身上下散发的光芒连身边的景物都逊色了去,低沉的嗓音,蛊惑般的话语不停地在杜将离的耳边回绕。 他那样说着,就好似那天一定会来到,而他便是登上顶峰的那个人。自信、从容,气宇轩昂,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王者的气息,这便是黎国享誉盛名的信王殿下。 将岚,我再邀你一次,你可愿助我,从此站在我身旁—— 杜将离垂下眼帘:“好。”声音极轻,带着浓浓的鼻音,明明是肯定的话语,却说得模糊不定。 杜将离如此直接完全不在男子意料之中,均墨静静站着,笑容缓缓绽到了极致,漆黑的眼瞳似蒙上一层光亮:“想通了?” “我只不过是懒得再选罢了。”杜将离扁扁嘴,看着身侧的人,他有一种预感,虽然黎眼下还是九国中最易被忽视的国家,但若自己选了别的,今后要面对的最强大的敌人,也一定是黎,从私心里来讲,他不大乐意与均墨为敌,不过这些,他可不会让对方知道。 “跟了我,便不能后悔了。”均墨笑道。 杜将离点点头:“你都救我如此多次,我得报答你的恩情不是?” 均墨眸光灼灼,定定地看了杜将离许久,不紧不慢道:“将岚,你既允了我,那么,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还有条件?自己才答应他,他还得寸进尺了?杜将离把嘴一撇,显然一副不乐意的神情:“不听!不同意!” 均墨不由分说取下杜将离捂到耳上的手,竟似有些无奈了,叹道:“三五岁的孩童都没你这般麻烦,你记住,不可再轻易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中,可懂?我要你可不是为了看你去白白送死。” “危险?”杜将离认真思考着,“这危险分很多种,走在街旁被花盆砸了是危险,走在湖边脚一滑跌下去了也是危险……哎哟!”杜将离还未说完,便捂住额头,惨兮兮一声尖叫,均墨那厮太狠了,竟直接一个脑门弹过来,疼得他眼泪都出来了,不住地嘶嘶吸气。 “你似乎全然没有悔过之意。”男子挑挑眉,唇角翘起的弧度让杜将离顿感不妙,“对于你这次不理智的行为,我却还未气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一章 做错了事,就要受罚,特别是惹了均墨这等人物生气,更是异常严重,杜将离自认已做好了万全的思想准备来接受均墨的惩罚,却未想到对方仅仅要求自己再一同看看敛花宴。均墨竟还揶揄自己,说自己前些天光顾着看人想事,心不在焉自然无法将敛花宴真正的风华领略足够,因此为了自己没有白来此一趟,特地缓了一日回黎国的安排,好让自己赏玩个够。 说得好似是恩赐于他一样,杜将离撇撇嘴。 亏了孟简要连夜赶回边疆,孟禾央也该是随了他一道去了,否则自己在街上胡乱游荡,定教木头央逮个正着。 函花郡的街街巷巷杜将离都非常喜欢,这里处处弥漫着草芬花香,不论路上热闹与否,有人无人,皆自有一番风味在其中。 两人甚至遇到了先前与孟禾央起了冲突的中年妇人,那妇人见到均墨,脸上笑开了花,直嚷嚷着是命中注定的缘分,硬留他们吃了一顿午饭。自那妇人家中出来,杜将离捂住嘴,促狭道:“却原来是个寡妇,如此与黎国世子成就一段虐恋情深,倒不失为流传四方的一则趣谈。” 均墨不气也不恼,抬手在杜将离的额上重重弹了一记,心情似乎变得更好了。 杜将离立刻噤声,皱着眉头苦着脸,自从昨日对方觉得弹自己的那一下颇有成效后,便仿佛对此上了瘾,一旦自己有说什么不合对方意的,不由分说就弹过来,自己的额头左红一块,右肿一坨,都快不能见人了。 鼓起嘴小声嘟囔:“我后悔了,还是不跟你回黎国的好。” 均墨驻足,转过头,语调温和:“将岚,你方才说什么?” 杜将离立马回以微笑:“我说均大人对待他人委实体贴,今还特意带我出来游赏散心。” 均墨点点头:“那是自然的,我一向对我的人很好,当然,他们也极是听话,这些,你跟我回去便知道了。” 在均墨说到听话二字时,杜将离不由面上一沉,听话,便是说不论对待怎样的人,均墨都有相应的手段轻松掌控,而现在,对方已知晓了自己外强中干吃硬不吃软的弱点,治自己的法子还不是信手拈来?杜将离咬紧牙,这样下去不行,他要崛起,练就金刚不坏之神功,成为人人称颂的刀子嘴刀子心典范。 “脸色端的如此难看,不舒服么?”均墨轻轻抚上杜将离散落的发。 除了弹自己额头,对方还极其喜欢摸自己的脑袋和头发,以前自己还会义正言辞地反抗一番,而现在,早已习惯到无视的地步了。杜将离从牙缝中硬生生挤出笑容:“哪里是不舒服,想到今后便要跟着你,开心得有些失神罢了。” “如此便好。”均墨十分满意,“我今天带你出来,不让你将头发掩住,还有一个目的,便是借着敛花宴,在这名流人士聚集之地,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杜将离如今是我黎国的人,我墨世子的人,不再是祈国失了身份的前太子,不再是那无依无靠平日需要躲躲藏藏连平民都不如的人,你是杜将离,就是杜将离,我要你光明正大地站在我的身侧,受我庇护。” 男子的笑,云淡风轻。 杜将离这回是真的失了神,均墨话语中的每个字都重重敲在他心上,喉间不由有些干涩,曾几何时,也有这么一个人,在他身前,信誓旦旦地说着类似的话。 那时太年少,言笑晏晏总如过眼云烟。 他说:“杜将离,我杜未兮便是你第一个朋友,也是你唯一的朋友,可好?” 笑容明亮,眉目清澈。 可惜这话在说出口的时候便不对味,于是在谢如死后,一次严重的矛盾,杜嵇开始不断地言语相讥,事事与自己作对,而后,还翻出二十几年前的旧账,查出自己并非凉帝血脉,再然后,自己的母后病殁,祖父不忍其辱而自尽…… 转瞬之间,他什么都没有了。 杜将离眼前一片恍惚,手微微蜷紧,他知道的,均墨与杜嵇不同,两人身上的光彩更是不同。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想起这些,也许,是均墨的话着实让他太过触动。他望向均墨的侧脸,声音哑然:“你本低调行事,如此招摇现身,就不怕他国之人发现世子是你杀的?” “一时半会倒还怀疑不到我黎国头上。”话语间极为自信,均墨看看天际,笑道,“看时辰怕是快开始了,来,带你去看个东西。” 说着领着杜将离上了鹤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28 台,自顾说道:“我研究了一番,这里的视角是最好的。” 凡世子出了事,晴国瑾吟公主亦毋需再做戏,鹤台空了下来,台边红帐已被尽数挽起,风大轻寒,杜将离站立柱旁,紧了紧衣服,着实有些不解:“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心道世子就是世子,出手大方,把整个鹤台都给包了。 “待过少顷你便知道了。”均墨并不明说,倒了茶水邀杜将离坐下。 台上只有他们两人,杜将离今日出来,本想让蓝艺跟着,临出门才知蓝艺早被均墨打发去准备明日出行之物,连人影都看不到。 均墨看着杜将离,似想到什么,面露狡黠:“你可知那晚你在这鹤台上出现,百姓们都如何说么?” 杜将离举起茶杯递到嘴边,不以为意地问道:“如何说的?” “很多人都猜出了你的身份,他们说你不甘失败竟要走歪路,想拿下瑾吟公主,靠女人来上位。” “噗……”刚入嘴的半口茶喷到地上,杜将离不住地翻白眼,气急败坏道:“诽谤,绝对是诽谤!我杜将离怎会利用女人来……”说到一半,突然心念微动,声音都抖了,“均墨,民间似乎都知晓你喜欢男子?” 见杜将离如意料般地转移了话题,男子微笑着点点头。 杜将离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那自己今天跟了均墨一日,岂不是变成了前太子芒勾搭公主不成,转而□黎国世子!脑中想起均墨方才那冠冕堂皇的话来,还什么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侧,受他庇护,亏自己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感动了阵,却原来,原来,又被均墨拿来寻了开心。 杜将离真想一脚把身前的男人踹下鹤台。 “你可别瞎想,那些话我说的句句真心。”均墨目光灼灼,想了想又加了句,一副无奈的模样,仿佛自己也深受困扰,“只不过那些百姓是如何想的,我实在不能控制。” 什么不能控制,分明都是他故意让百姓如此猜测,臭狐狸,杜将离在心中骂道,若一会均墨给自己看的东西不合自己心意,自己绝对毫不客气地把这厮从鹤台上扔下去。 天际褪去最后一丝白,夜色浓浓,辰星初露身影,朦胧闪烁。鹤台之下花灯纷纷灭了,整个函花郡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唯有零散几颗明星,好奇地投下少许微光。 沉沉黑幕里,缓缓亮起了几抹蓝,眨眼间,又是几抹,接着,便是大片大片,蜿蜿蜒蜒爬满了视野。 蓝光细细点缀着函花郡每一个角落,有的密集,有的疏散,都顺着风轻轻摇着,光亮柔和而温暖,映照黑暗天空,一时竟辨不出是立在地上还是站在天边。 蓝星相迎,待白首齐眉。 杜将离睁大了眼,渐渐的,嘴边浮上浅浅的笑意,这就是敛花宴的特色之一,齐眉草么? 转头看向均墨:“今晚我要睡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二章 蜿蜒的小道依着山谷,穿过红松林,连绵逶迤,曲折向东而去。马车四周装裹着淡雅的丝绸,稳稳沿着小道前行。马车内,蓝艺又一次无奈地拾起落地的被褥,给杜将离盖上。 这位杜神仙昨夜愣是把均墨赶下鹤台,还不许自己上去,非要独自强撑眼皮,看了一夜的齐眉草。 再好的景致,也用不着直接看个一晚上啊,还不要人陪,何况齐眉草在亥时,便已经不亮了,杜神仙却仍不肯下来,一动不动地站着,跟座雕像似的,蓝艺着实想不通。 于是车上的杜神仙只在中午醒过一次,由蓝艺扶着跟照顾废人一般喂了点吃食,又心满意足地睡去了。 马车辘辘,不觉已近黄昏,天边一抹抹绛色霞光,柔和地洒下余晖。杜将离揉揉惺忪睡眼,顶着惨不忍睹的乱发,撩开车上门帘,坐到均墨身旁,徐徐开口,声音里还带着些刚睡醒的糯软:“你驾的马车就是稳当,不似孟禾央,一路横冲直撞,他还仿佛,嗯——乐在其中?”杜将离斟酌了一下用词。 均墨一手轻轻拉住僵绳,一手伸至杜将离头顶,理着对方杂乱的发丝,理了一阵,发现竟有越理越乱之势,便只好胡乱揉几下就收回手不管了。均墨见杜将离心不在焉,笑道:“将岚,你想孟二公子了?” 杜将离偏过头:“他一个人我倒真不放心,不过他现在跟着孟将军,应当没有什么问题。”其实杜将离最舍不得的是琥珀铃铛,自己玩了这么多日,是愈看愈喜欢,且自己与那铃铛似渐渐生了默契,只要自己不想它响,它便安安静静地没有声音,若自己空闲了无事可做,它就会响起来逗自己。 如此有趣的一样灵物,就这样白白还给了孟禾央,真真可惜。 杜将离这么想的时候,突然觉得那琥珀铃铛似乎就在不远处,并且正慢慢靠近自己,他连忙摇摇头,定是自己太想铃铛,导致感觉错乱,再说了,本就不是他的东西,又怎可能心灵感应到如此地步。 均墨看看天,稍稍加快了行进速度,三人在天黑前赶到一处村落,觅了家客栈住下。 杜将离伸伸懒腰,精神十足,雄赳赳气昂昂地准备出门赏夜色,谁知刚迈出两步,就被均墨堵了回来。男子进屋,顺手捎带上门。 “阴魂不散。”杜将离恨恨地嘟哝。 均墨眉头轻挑:“你没听到店家说这附近有豺狼出没,晚上不宜外出吗?还是你认为自己睡足了一日,有足够的能力徒手擒狼?” “不过就出去走走,哪那么容易碰到,就算遇到了,说不准那豺狼见我一头白发,以为是个干瘪的老人家,不屑于吃呢?”杜将离气恼地坐到一旁凳上,脸上堆满了不悦二字。原本多美好的夜晚,自己可以听风观月赏美狼,呜呼快哉,现下竟变成了听均墨观均墨赏均墨,呜呼痛哉! “将岚。”均墨从腰间取下龙纹断璧,“你若是无事可做,这个拿去给你玩。” 均墨说得云淡风轻,杜将离怔住了,愣是不敢接过来,迟疑道:“给我?” “这块璧,便代表了我,见璧如见人,你拿着,就可调动黎国军队及各方人马为你做事。” 杜将离惊讶地睁大眼睛,张大嘴哇了一声:“这么重要的东西,交予我,你不怕我将你黎国内部搅得一团乱?” 均墨微笑着将断璧放入杜将离手中:“我千里迢迢带回你,为何不信你?”叹了口气,眸中微微有些哀怨,“倒不如说,是你现在还不肯信我罢。” “信!信!当然信!”杜将离按捺住心中狂喜,忙不迭点头,这可是宝贝,既然人家肯给,自己干嘛不要,万一日后自己又想跑路了,拿着这个能当不少钱呢。杜将离拿起那玉,用嘴呵了呵,仔细擦干净,飞快地揣入怀中,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装好玉的杜将离面色平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29 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举止突然温文尔雅正经起来:“均大人,请用茶。” 转身正对均墨,杜将离目光炯炯,直盯着对方将茶饮尽后,一本正经道:“今天赶路辛苦,不如均大人早些回房歇息?” 这逐客令下得毫不留情,拿了东西翻脸就不认人了,均墨忍俊不禁:“你想通了?不打算出去了?” 杜将离肯定地答道:“不出去了!”荒郊野外的夜色有什么好看的,更何况还有野兽出没,哪比得上在屋里好好研究宝贝来得舒爽? 正在杜将离不断地用意念催促均墨赶快离开时,屋门被轻轻推开,蓝艺站在门外,杜将离随口说道:“蓝艺,怎的不进来?”说着眼神往门口一瞟,才发现蓝艺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一个面目凶恶眼神狰狞的人…… “孟、孟、孟禾央……” 惊诧之情溢于言表,杜将离傻眼:“你怎么……你没有跟着孟将军走吗?” “你是它的主人,是我答应师父要保护的人。”孟禾央掌心向上,手里铃铛轻握。 杜将离深深觉得自己有吸引宝贝的能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偏偏喜欢往自己身上凑。他勉强自己不去看铃铛,以防自己鬼使神差再次不道德地据之为己有,杜将离义正言辞:“我不是它的主人。” “你是!”孟禾央上前一步,语气强硬。 杜将离暗暗叹气,拉住孟禾央出了屋外,径直来到客栈后的园子里,园外篱笆松散,三三两两攀爬着几株勤娘子。 杜将离苦口婆心劝道:“好,就算铃铛的主人是我,可孟禾央,我如今为黎国效力,孟将军与我身份对立,我问你,若以后情势所逼出现我们两人之中只能活一个的情况,你怎么办?” “我……”孟禾央一时愣了,答不上来。 杜将离继续问道:“你师父给你提的条件,最终获益的人是谁?” “你。”孟禾央回道。 “那便是了,我天生福大命大不管有没有人保护都能活到寿终正寝,你与你师父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主动放弃这些,你答应你师父的事已然完成,如今是自由身,不欠谁的,接下来便只管待在孟将军身边就好。”杜将离心中忐忑,希望自己身前这个榆木疙瘩能听进去。 孟禾央紧锁眉头,思考得很是痛苦,他先是看看手中的铃铛,又看看杜将离,接着便仰头望天,终于像下定了决心,眸色一沉,以疾风迅雷之势,抽出腰间匕首,明晃晃的刀尖对准杜将离。 “你做什么?”冷汗涔涔冒出,怎么自己的劝说反而起了反效果,杜将离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孟禾央举着匕首,声音决绝:“我答应了师父,他才肯救孟简,你若执意不让我保护,就是让我失信于师父,没用到他教我的那个玉石俱焚的招式,我不如现在就跟你同归于尽,算我保护不力,我以死谢罪,也好对师父交代。” 简直令人费解……杜将离忙堆起笑脸,抬手去推眼前的匕首,推了两次没推动,实在没辙,只好开口:“你别动气,我让你保护便是了……” 叹气,从没见过如此执拗的人。 这孟禾央,真真就是个木头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三章 黎国边际沿海,与他国交界处横亘着一条青龙山脉,长长地围了黎国半边国界,将黎国从众国之中隔离开来,形成一道天然防护屏。青龙山脉容女峰下设有一条专供人们进出的道路,除了这条路,若想另觅他法,无论是外面的人想进去,还是里面的人要出来,都必须翻过这条青龙山脉,往来并不十分方便。 杜将离等人就从这条路上进了黎国。到黎国境内行了一阵,大伙儿便舍弃马车,徒步而行。黎国比杜将离想象中的要繁华一些,虽地方不大,人倒是很多,街上随处可见车马如流水游龙,极为热闹。杜将离见着人多,心里格外欢喜,在街边一处面人摊上抢来一个面团,捏了四条皱巴巴的毛毛虫,一人分赠一条,美其名曰特意精心制作的艺术品,送给大家留念。 蓝艺淡然地将其往袖口随意一塞,他那里类似这样不知所谓的礼品数不胜数,收下么,遭罪了自己的眼,可若是不收,杜将离定要唠叨一整天。 孟禾央大抵是从来没收到过他人送的礼物,他轻轻地将不堪入目的毛虫面塑捧在手心,小心翼翼收进衣物最里层,生怕自己用劲大了弄坏它,此举直教蓝艺看得无语凝噎。 均墨领杜将离到了黎王城七都,给他安排了一处住所,名作玄鸣阁,阁内种满了各式花草,假山碧池风景绰约,光看园中这么多种类的将离,就知均墨花过一番心思,杜将离很是满意。 在阁中住了一晚,黎国上上下下的人便都知道墨世子把白鹿吟换的美人儿带回来了,纷纷前来围观。玄鸣阁一时门庭若市,往来不绝,好奇的人们是早也叨扰,晚也叨扰,挡都挡不住。偏偏均墨在安置好杜将离后就不知跑哪儿去了。杜将离实在没办法,只好让孟禾央往门口一站,并对他说妄图进入玄鸣阁的外人,通通欲对自己不利,于是世界顿时清净了。 杜将离在阁中好生休憩两日,将玄鸣阁按自己的喜好布置了番,便唤来均墨安排的招待自己的人,急切道:“郝先生,快带我去你昨日提到的那沉香坊!” 这郝先生唤为郝容,此些天来都是由他为杜将离讲述的黎国风情。 其中最令杜将离心猿意马的便是沉香坊,沉香坊以其桃冽酒而闻名。桃冽每日只卖一壶,一壶六杯,每杯仅一钱,午后未时开卖。卖酒时,坊主会亲自出面,从候着的人群中随意挑出五人,邀至坊中款待。酒为欢伯,除忧来乐,为了能饮到沉香坊的酒,七都的人们每日都在沉香坊门口苦等,有的候了一生也未曾喝到。 昨晚杜将离听郝容说起时便已心痒痒,忍到现在终于能亲眼去看看了,蝶醉他只瞅到了蝴蝶中看却不解馋的睡姿,没有办法饮到绝酿,这桃冽……届时用上均墨的名义耍耍赖皮,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 杜将离出门,一路都有好奇的视线望向他,所幸有孟禾央在,行人只敢远望而不敢上前。郝容带着杜将离七拐八绕,最后到了一个悄无人烟的巷子里,郝容往墙上有节奏地轻敲五下,那墙便无声无息地陷去一块,刚巧能容一人通过。 “这是——”杜将离疑惑,看这仗势,反而有种对方故意诱使自己前来的感觉。 “沉香坊的后门。” 杜将离这才开始认真打量对方,男子气定神闲,面容虽普通,但身上给人的感觉却不似一般人,再结合街上行人看到他时的反应,杜将离疑云顿生,随口问了句:“你是……” “郝某不才,正是这沉香坊之主,应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30 四殿下之命,带公子来此。” 原来如此,难怪前两日午后都有一段时间见不到他人影,杜将离眸中雪亮,那敢情好,既然这沉香坊跟均墨有关系,那么桃冽他是喝定了! 进了沉香坊,杜将离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沉香坊内大得出奇,他所看到的,不过是坊中的后院而已。方杜将离未进来时,只看到这附近居所密集,完全想象不出里面还有这样一方天地。 在这个宽敞的园子里,有人练武,有人下棋,还有人铺展了十尺宽的缣帛作画。全然不似一个食坊所该有的面目,杜将离讶然道:“郝坊主,这……” 男子知道杜将离心中所惑,笑着解释道:“这里住着的都是信王殿下从各地收罗来的能人异士。”说着为杜将离一一指认过去,“这位是晴国技艺最好的绣娘罗萱,她左边的是惠国的诡辩奇才奚维,远一些那位你应该记得,他是你祈国原来的镇关将军之子石云,合欢树旁的那两位是……” 杜将离越听越心惊,这里其中很多人,竟是被各国判过死刑或在九族之罪牵连其中的,有的甚至在世上失踪了足十二年之久,却都被秘密救出,完好地躲在沉香坊中不为人所知。想要聚集这些能人,如何救出,此是第一难,如何安置,此是第二难,如何让其顺服,此是第三难,三难全被均墨克服,至此,他们安心留在这里,随时可为均墨所用,杜将离粗粗看下来,这沉香坊里,不管是哪个领域,都至少有一两个能人在其中,均墨此人的手段与耐心,真真深不可测。 正想着,一个身形高挑的碧衣女子走来,傲慢地瞟了杜将离一眼,附到郝容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就见郝容笑着转过头:“杜公子,我有事走开一下,很快便回来。” 杜将离摆摆手表示无妨,待郝坊主走后,他一把拉过蓝艺,表情认真:“这里这么多的美人儿,你瞧上哪个了一定要告诉我,我想办法帮你从均墨那讨来。”说完,眼前便是一亮。 顺着杜将离的目光看去,蓝艺看到那是一个约摸六七岁的孩童,脸上红通通的,如同一个圆溜溜的包子,柔软而冒着热气,两只眼睛扑闪扑闪眨着,好奇地盯着杜将离。 杜将离屁颠屁颠地跑到孩子身边,捏了一把他的脸:“哪里跑来的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孩子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圈,扁扁嘴,眼泪倏然冒出,随着便哇哇哭起来。杜将离还未来得及反应,一个妇人便急匆匆跑到他身旁,一把抱起孩童,转向杜将离,怒目而视:“你这家伙怎么下手没轻没重,孩子你也欺负,不知道小孩怕疼吗?” “我只不过轻轻捏了一下……”杜将离尴尬地站在一旁,瞧着妇人满目柔情地哄着小孩,也帮不上忙,一上前就被那妇人瞪。 “疼……”男孩捂着脸,抽泣声声惹人心疼。 妇人气不打一处来:“捏?你那是轻轻捏?别以为你有信王殿下撑腰就了不起了,我们可不承认你!”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杜将离正纳闷着,只见那小孩趴在妇人身上,竟突然朝他做起鬼脸来。好啊,原来是故意的!杜将离自从遇到均墨后便接二连三地吃哑巴亏,如今连一个孩童也来戏弄他,当即也回了个鬼脸给他。 蓝艺原想笑话杜将离,却看到对方脸上没有丝毫恼意,反而笑得格外开心,心下咯噔,这孩子,要倒霉了……不禁默默同情起来。 “信王殿下……”软软一声喊,话语里透着明显的娇媚。 杜将离闻言扭头,便见均墨站在前方不远处,一个赤衣男子跑向他,笑容纯净而美好,杜将离咂咂嘴,一个大男人,说话如此娇滴滴,也不嫌丢脸,略略阴暗地想着,刚好瞅到均墨不知与对方说到什么,满面笑意,接着抬手轻轻抚向那人的头。 那熟悉的动作让杜将离身形微微一怔,心中莫名一紧,立即背过身去,快步走开。 “你不去找墨世子吗?”蓝艺连忙跟上,疑惑地问。 “找人也得挑时候,他那貌如冠玉的面首也在,我若现在上去打扰,只怕要被记恨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四章 沉香坊内的人大多专注于自己所做之事,对于杜将离正眼都不瞧一下,杜将离反而乐得自在,挑了个不起眼视野却颇为宽阔的角落坐下。身前的琉璃台上方巧放了些食物,杜将离拿起一块,放入口中咬了咬,发现着实太硬,咬不动,又原封不动地摆回盘中。 上上下下将沉香坊院子里的人大致打量了几遍后,杜将离发现在场的大致可分为三类:第一类是全神贯注练习自身所学的;第二类是围在第一类旁拍手叫好外加指指点点的;第三类,便纯粹是来捣乱的,比如刚戏弄过自己的那个小孩,只要身边的妇人一不注意,就会干些把儒生写字时要用的砚台偷偷藏起来的事。 当然,这第三类人里少不了孟禾央。他正在一个练拳的汉子身边,光明正大地偷学别人招数,还学得有模有样。眼看自家祖传的拳法已被孟禾央这个外人不明廉耻地学了几招去,汉子无奈,最后不知跟孟禾央说了什么,两人竟一起扎起马步来。 杜将离看了好笑,他另外比较注意的,是聚精会神练武的前祈镇关将军之子石云,石家可是被污蔑有所异心而被满门抄斩的,能留下他这一根血脉,杜将离心中算是好受了些。 “这位便是杜芒公子?” 杜将离闻言回过头,见一青衫男子伫立身侧,自如地坐下,面上浓浓的书卷气,五官极浅,是乍一眼看上去十分普通,好似在哪里见过,可一旦混入人群中便找不到的那种类型。杜将离看着他,全身的血液突然聚集到一处,各种不知名的情绪全涌了出来,意识到自己直直盯着对方看有些失礼,杜将离拱拱手:“正是,请教兄台大名?” “在下姓楚,单名一个天字,唤我小天即可。”青衫男子回道,“杜公子才来此地,可还习惯?” “有郝坊主如此照应着,哪里会不习惯。”杜将离轻轻眨了下眼,“倒是似乎,你们这儿有人因我的到来而很不自在,你看这园子里明明有很多人看到我了,却硬是装作没看到,如此也就罢了,没看到便没看到,可他们眼角余光却非要瞟过来,结果剑也舞歪了,字也写坏了。” 楚天听及此笑了:“杜公子,你不清楚个中缘由,当初信王殿下要拿白鹿吟做盟礼,上上下下全是反对之音。可殿下决定的事没有人能阻拦,亦从未出过差错,殿下执意这么做,大家也没有办法,但白鹿吟到底是镇国之物,大家不解殿下这次的做法,心中始终有个疙瘩,所以听闻殿下回来后带了你,便纷纷猜测是不是你使了什么令人不齿的手段,勾引了信王殿下。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31 ” 什么勾引!面色阴沉,杜将离心有戚戚焉,白鹿吟分明就是均墨拿去祈国显示诚意的,自己只是顺带罢了,全怪均墨那不说清,不道明的态度,连自己坊中人都不解释,让自己不明不白地成了众矢之的,难怪前两日来玄鸣阁的人中还有往里丢蔬菜的,当时还以为黎国百姓热情…… 杜将离摆出一脸纯真无邪的笑:“那么小天你觉得呢?” “信王殿下做什么必然有他的道理,当初殿下提出这个计划的时候,我是少数支持他的人之一,不过现在看到你……”楚天瞅瞅杜将离,斟酌了下语句,“嗯,是个会魅惑殿下的人。” 杜将离想骂人,目光瞟到楚天脸上一抹幸灾乐祸的神色,心知对方在拿自己寻开心,当即长叹一口气,苦恼道:“我也不想看他这样,本想一走了之,可是小天,殿下他用情深了,竟是追住我不放,对我疼爱有加,百般呵护,让我有些不忍,殿下应该是天下的,而不是我一个人的,我便这样独占了他,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说着摇摇头,满意地看到对方的脸瞬间从得意转为僵硬。 青衫男子尴尬地咳了两声:“杜公子,失礼了,在下不知你与殿下真是此种关系,如有冒犯,还请见谅。” 杜将离忍笑别过头:“小天,你叫我将离就可以了,不必如此生分。”说着伸出手去,指向那调皮捣蛋的孩童,“这孩子很是有趣,他叫什么名字?” 楚天见杜将离未有在意,还主动转移了话题,似在给自己台阶下,微露欣赏之色,答道:“我们都唤他小馒头,关于他的来历,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哦?难道有什么玄妙之处?”语气颇感兴趣。 “黎国东面临海,小馒头就是从那海上,乘着一只竹筏顺风飘来的,刚巧被信王殿下的人发现,带了回来,当时小馒头还只是个不会说话的婴儿。” “当真如此离奇?”杜将离讶异道,“我记得黎国沿海方圆百里外都是没有陆地的,这岂不是与白鹿吟的由来如出一辙?” 念及此,杜将离追问道:“小天,白鹿吟可是真的如传闻所言那么厉害?” 楚天莞尔:“哪里这样神奇,不过时间长了,慢慢变成人们的信仰,至于原来到底如何,便不是最重要的了。” 杜将离点点头,感叹道:“有时信仰的力量,比什么都强大。”语毕,垂下眼帘,有意无意地观察着对方的神情。 楚天赞同,淡然道:“若这信仰是正面的,人们心中有了依托,不可不谓之为一件好事,可若是负面的,就是个害人的东西,特别是在不明真相的民众受到愚弄蛊惑的时候。”说及此,眸中一抹灰暗转瞬即逝。 “自古至今,此种事屡屡被拿来以各种名目大做文章,或被有心人加以利用,或被传善者循循引导,都在不知不觉中悄悄影响着人们的想法,有些哪怕是我们看来极为正确的,穷其根源,却是大错特错。”杜将离说着干笑两声,“小天,让你见笑了,说了这些不知所云的东西。” 楚天转过头去,双眼仿佛透过围墙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千年前南巫族受众国联合围剿而灭族,那是一场九国之民打着为民除害的名号对南巫族人的惨烈屠杀,所有有关南巫族的东西全数被销毁殆尽,事情的起因,便是有人恶意宣扬,致使南巫族到了被万众所恐慌的地步。” 杜将离定定望向对方,神色平静:“你认为南巫族是清白的?似你这般想法的人可不多。”长出一口气,“南巫族当时盛极,约莫有万人之多,总有办法让一些人逃过劫难的。” 楚天沉眉:“杜公子,你这是何意思?” “那么你又为何提起来呢?”杜将离没有正面回答,压低声音,“若我是那南巫族幸存下来的人,便会老老实实好好活着,不辜负老祖宗的一片心意,不去想些旁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懂什么!”楚天腾的站起身,脸上因激动而微有些扭曲。 这便是千年以来,在夹缝里生存着的南巫族人内心深处的恨意,杜将离的手在袖中握成了拳,缓缓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小天,你失态了。” 青衫男子似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着实有些反常,忙坐下,面上情绪复杂。 杜将离轻轻笑了,色如春晓:“方才这些话可不能随便同他人讲,南巫族等同于邪恶黑暗是人们根深蒂固的观念,就算过了一千年,也不过是干柴缺了火种,很容易便重新燃起来。”虽然自己有意引导在先,可楚天的反应也实在太…… 楚天脸侧浮上些许不好意思:“我以前从不跟旁人讲的,没想到今天遇到你居然会……杜公子,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你也什么都未听到,算我楚天欠你一个人情。” 杜将离颔首,心情愉悦:“小天,我说过了,叫我将离。” 两人心照不宣,不约而同笑起来,楚天看向杜将离,眸中忽闪过些疑惑:“将离,你到底……”杜将离瞧见郝容走来,知他事情办完了,跳起身凑上前,没有听到楚天接下来的问题。 “杜公子,我带你见信王殿下,他在楼上等你。”郝容面庞温和。 原来是说这个,谁要见均墨啊,杜将离眉头一拧,一副嫌弃的神色:“不去!”拒绝得干脆利落。 郝容面上有些挂不住,还没有谁胆敢违抗信王殿下的命令,或是让信王殿下白等的,嘴角抽搐道:“杜公子可是在说笑?” 杜将离忽然想到什么,眉梢轻挑,低低笑出声,脸上那明显在谋划着什么的表情看得对方有些发怵。 “均墨有说非要你带我过去不可么,如若你不从会有什么后果?”杜将离跨前一步,双眼笑成两弯新月,“郝坊主,谢如的旧宅可在七都?”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五章 黎国近海,夜晚较端国凉上一些,微风中透着湿润的气息,沿路安静,从谢如旧居出来的杜将离心满意足地掏出龙纹断璧,吧唧亲了一口,又塞回怀中,这玩意就是好用。 蓝艺无语凝咽,自己的主子就是个土匪,威逼利诱让人郝坊主带他去谢公子的故宅,对方不肯,他就趾高气扬地取出断璧,郝容的脸当时就青了,无奈只好带他去。蓝艺回忆起在祈王宫的时候,自家主子就是这么把人全给得罪光了,虽然从小到大,他本身的人缘也不大好。 回到玄鸣阁,均墨安然坐在大厅等候,瞧到这个克星一样的人物,杜将离不可一世的气焰顿时灭得干干净净,似犯了错的孩童一般缩紧了脖子,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手不自觉地拢了拢袖口。 “为何不来见我?”男人眯起眼微笑着开口。 杜将离咬牙,方才一时意气,并未觉得有何不妥,现在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32 想来,对方可是堂堂黎国四皇子,自己竟敢违抗他的命令,说不见他就不见他,这还是在人家的地盘上,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想活了。得了,豹子胆就豹子胆,做都已经做了,杜将离干脆破罐子破摔,反正对方不能真拿他怎么样,顶多吃两下额头之苦。 眼珠子转了两圈,信口胡诌:“当时红日当空,倏然乌云蔽日,乃大凶之兆,小人不曾提前三日斋戒沐浴,唯恐污浊之身冲了您龙子之气,故仓皇失措,不禁泪洒千里,潸然而返。”表情夸张至极。 男子面庞僵硬了片刻,抬手揉揉眉心:“那么将岚,你去哪了?” “谢如旧居。”杜将离老老实实回答。 均墨挑眉,起身步步逼近,又问一遍:“哪里?” “谢如旧居。”杜将离大声重复,看对方年纪轻轻的,比自己大不了几岁,耳朵不大好使么。 均墨轻轻抓住杜将离的左手,往上一提,从他袖间取出一个碧玉小瓶,瓶中满满放着些黑色颗粒,男子扬起下颚,定定地看着他。 杜将离身子一僵,没等对方细问,当即吸吸鼻子,低下头,幽幽道:“这是我在谢如寝间的柜中无意看到的,刺靡的种子,便取来想种在我的园子里,聊作念想,你若是不准,那你拿走就是了。”他知道均墨心里喜欢谢如,否则也不会因为他而将自己带到这里,既给他断璧又为他另安排了居所,若不是谢如,他与沉香坊的那些人根本毫无两样。 心中不满,又嘟哝道:“黎国皇子端的如此小气,连个花种子,还要从别人手里抢。” 语毕,仿佛听到对方一声叹,耳边传来均墨的声音,“你委屈什么?我不过看看,你便如此大的反应。”杜将离抬头,见均墨已踱步至案前,忙趁对方不注意,将小瓶宝贝似的装好。 大厅靠里侧的案上置了幅巨大的九国舆图,图上细细标注了许多文字,周旁摆好笔砚。男子抬手细细抚过舆图表面,动作轻缓,半晌,笑道:“你倒是用心。” “别看我这样,好歹也是祈前太子,想取下江山的意愿,不一定比你少。”杜将离的表情仍有些哀怨。 均墨闻言望向他,眸中若有所思,杜将离被对方的目光盯得心中发毛,突然有种被看透的感觉,忙说道:“做什么,身为男人,心存野心,有什么奇怪的?” 均墨但笑不语,取了笔,斟酌许久,在舆图右侧划了两记:“一年前夏见夺端不下,便转而攻向优国与笙国,据目前的情况以及我得到的消息,不出三个月,两国便会被夏吞并。” 杜将离来到案前,思忱道:“夏人不畏死,以战为乐,之后,必会全力攻端,一旦端被攻下,凡国将直接面对暴戾的夏人,为了避免如此结果,对于凡国来说,大体上有两个方向可选,一、于夏先一步夺得端国;二、暂时助端灭夏。” “无论哪一种,夏都不是好对付的,不过我黎与夏之间隔着晴端,于我们暂时未有威胁,趁着夏国起势之际,我们理当为之后交战做好准备。惠祈与我相邻,此刻最棘手的便是祈国,祈国强盛,端、晴、惠、凡皆为之忌惮。”均墨的眼神与往日有些许不同,里面多了几分认真与许多不知名的东西,漆黑的瞳孔深得似要将人吸进去。 杜将离全然没有注意到,他专注地看着舆图,左手食指无意识地扣在案上,一下又一下,他微微蹙眉:“祈国地大物博,面积占去九国版图将近一半。祈王宫里那些家伙,我最是清楚了,杜嵇近年来手下招揽的人,不比你沉香坊的少,而他亦是心狠手辣之人,你将我带回,已触了他的逆鳞,若黎国露出一两点端倪,被他瞧出来了,定不择手段将你黎国覆灭。” “以我黎国弹丸之地,欲得天下,至少要出现与祈夏均分天下之势,才有一定的筹码,为了达到这个局势,半点差错不得。祈乃千乘之国,连年练兵不怠,军备精良,与其正面相交必败无疑。”均墨微微停顿,笑眼看向杜将离,“亏了我黎国平日表现得安分卑小,前些日子又给祈国送去白鹿吟,让天下皆以为我黎国不堪一提,怎么都想不到黎国还有吞并九国之野心。” 杜将离颔首:“黎国周围有青龙山脉相护,他人便很难知道黎国之内有何动作。”说着,伸手在舆图上的两处各划了个圈,“这两个地方,分别对着惠国与祈国,为两国相对易攻之地,只可惜被青龙山脉所堵,若在这里开山而出,可攻其不备,胜算大增。可是开山辟道是个大工程,极为艰难,且没有道理不被他国所察觉。我听郝容提到这两年陆续有人马被你秘密派出城,该就是为了此事,你敢去开山,为什么呢?” 杜将离偏过头,脑中忽然闪过在沉香坊所见的场景,语气有些兴奋:“你找到了传说中云家的后人!” 均墨眸中露出几分赞赏:“不错,有云家后人在,即便开山计划再困难,这两年也取得了不错的进展。夏、端、凡至少会僵持一段时间,祈国的重心亦在西方诸国之上,我们作壁上观如此之久,于这个空档,千载一时,正是我们介入的良机。” “惠国国君平庸无能,唯祈国马首是瞻,我们想成功在山脉以外占据一席之地,唯有暗度陈仓,先断祈国左膀右臂,还要断得干干净净。” “惠国十三年前用年仅八岁的瑞王爷与晴国交换质子,三年前瑞王爷归国,时过境迁,瑞王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孩童,我黎国有幸,机缘巧合下接触过他。” 均墨这话说得隐晦,仅仅接触,如何能让其能为黎国所用?必是使了一人来偷梁换柱,以假代真,杜将离顺着这条思路分析下去:“惠王原有四子,多时运不济,早年夭折,现仅剩一子,是年六岁,若此时惠王出事,国君之位凭一幼子无以为继,瑞王爷乃惠王胞弟,理所应当便由他来继承,至少在太子成年以前,国事都会由他代为处理。”说到此处,激动不能自已,忙从均墨手中夺过笔来,重重在舆图上惠王城处一点,动作便生生停了,杜将离定定地保持着持笔的姿势,眸中光亮,明明下一句话便在喉中,却是说不出来。 不错,惠国就是他们的契机。 杀惠王,不费一兵一卒,惠国可得! 均墨逐字逐句道:“这便是我今天来找你的理由。” “我才跟你回来,便有事情交代我做。”杜将离放下笔,虽是埋怨的话语,声音里却丝毫听不出他的不满。他扭身转向均墨,看入对方的眼,竟是相视而笑。 空气缓缓地流淌,杜将离面庞恬静,眸中流光溢彩,难以言喻的默契,不知从何时起,两人脑中所想竟分毫不差地融合到一起,如斯心意相通,对方接下来会如何说,自己全数了然,而自己想说的,对方亦明了。 莫逆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33 于心,这种感觉太奇妙了,仿若沉睡千年的深心含笑蓦然绽开花朵,转瞬芳华满间,那晕了紫边的小小花瓣带着生命的力道,酝酿出天地间极致馨香,尘埃归于宁静,在其中的人儿已微微醺了,神思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杜将离嘴角噙着浅浅的弧度,似将九霄之上的轻云扯下一块,挂在唇边,清澈而纯净。 眼珠子突然不老实地转了两圈,杜将离一本正经道:“均妖怪,认识你这些天来,也就今日看你最为顺眼。” “你唤我什么?”均墨眯起眼,上前一步,抬起了手。 杜将离脖子一紧,连忙闭上眼,等了片刻,预料中的疼痛居然没有传来,好奇地睁开,发现对方忍着笑,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头,温柔里带着暖意。 杜将离忽想起沉香坊内均墨身侧的赤衣男子,失神地退了步。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得快吐血了t_t ☆、第二十六章 鸡刚刚鸣了第一遍,蓝艺已将府中琐碎的事项事无巨细全交代了下去,墨世子手下的人办事就是稳当,不似当时在太子府,不知是否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的缘故,府里的下人办事都跟主子一个德行,下人们天亮了才起,而主子,一日十二个时辰,睡到哪个时辰起身都不为怪。 蓝艺摇摇头,不愿去想那段黑暗历史,打算到偏房放下手中的被褥后就去旭安居唤醒杜将离。 他经过长廊,忽听到奇怪的声响,好奇地叹出头,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蹲在地上哼哧哼哧刨土,那人头发凌乱,显然起床后没有梳理过,桃花眼肿了一圈,眼皮乌青,脸侧还沾着几块泥巴,白衣上好大一片都是黑的,仿佛整个人在泥地里滚了一遭。 不管杜将离再做出何种奇怪的事,对如今的蓝艺来说都已不会惊讶了。 蓝艺上前接过男子手里的锄刀:“这种事唤我来便是,何必亲自动手。” 杜将离擦擦额前的汗:“谢如留给我的种子,我想亲自种下。”虽是这样说,也并未反对蓝艺帮他,而是又拿起一把锄刀,与蓝艺一道刨起土来。 “这儿很好,早上阳光充足,便于植株生长。”杜将离看向还暗着的天际,语气颇显开心。 “如何好了?”蓝艺抬头,疑惑道,“有亭子遮着,雨水都淋不到。”玄鸣阁内,唯独这走廊边的萃亭檐角极宽,把周旁的土地都遮了一半去,平日里看着还别有风味,但在这下面种花,蓝艺却是不能理解。 “便是不要它们淋雨,蓝艺,你吩咐下去,这里的人谁都不准给这些种子浇水,否则……死了植株,就教他拿命来赔。”杜将离面容平静,不像是在开玩笑。 蓝艺本想问不浇水怎么存活,但见到这样的杜将离,就知道问了对方也不会回答,应了一声,埋头做事。谢公子死后那一年,自己的主子是如何模样他看得清清楚楚,这种子对杜将离的重要性便可想而知。 蓝艺从未见过谢如,杜将离每次去牢里见他也只让自己在门口把风,两个月后谢如被处死。他不懂为何仅仅两月,便让自己的主子这样在意谢如,并一反常态,连当时与他最是要好的嵇皇子也闹翻了。 不过,也是从那时起,杜将离的举动开始愈发得奇怪,行踪也愈加神秘,那之后持续了好几年的时间,他的身体都差到连夏天也要裹两件衣服的地步。 “蓝艺。”杜将离美滋滋地说着,“有你帮忙就是快。”他眨眨眼,正欲夸他几句,便见孟禾央走了过来。 “阿央。”杜将离笑眯眯地朝他问了声早。 “余容,你在做什么?”孟禾央定定看着两人,又看看杜将离身侧的种子,突然一把抢过杜将离手中锄刀,不由分说开始铲土,帮忙。 孟禾央此人是全无道理的。 杜将离与孟禾央说过自己其实骗了他,也不知对方听进去多少,他有时唤自己杜将离,有时却还是叫自己余容。 孟禾央打架很是厉害,几乎没有敌手,他在战斗方面的判断及能力异常强悍,可是其他的事情,有他插手最后就会变得非常麻烦。比如现在,他要帮忙种东西,最后极有可能出现他把两人种好的种子重新翻出来,或者把锄头种进去了种子留在外面的情况。 于是杜将离急忙想把锄刀要回来,可惜已经迟了,孟禾央看着断了的锄刀,哼了一声,不屑道:“如此不经用。” 孟家肯定没有教孟禾央一个普通人的正常生活是怎样的,杜将离看向孟禾央,用哄小孩的语调说道:“阿央,稍后便要与均墨去惠国,我那琥珀铃铛还没带上,怕一会来不及会忘了,你帮我塞进包袱好不好?”末了又补充一句,“铃铛就放在我房中枕边。” 好在孟禾央对杜将离的话很是听从,起身拍拍衣服离开。目送他走后,杜将离长出一口气:“幸好我有备用。”又翻出把锄头到手上。 蓝艺终于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了,他看看杜将离身后,额头冒出一层汗:“你带这么多锄刀做什么?” 杜将离撇撇嘴:“我原想充分发挥人有两只手的优势,一手拿一个,好让速度快些。” “……” 种了好一阵,天际露出鱼肚白,晨光曦微,空中飞鸟轻歌。种子已全数种下,杜将离扭头看着平整的土地,很是欣慰,忙去池边洗净了手,又回到萃亭旁,四顾无人,蓝艺又走了开去,杜将离悄悄取出匕首,咬牙往小臂上一划。 鲜血殷红,点点滴入土中,瞬间便渗透进去,褐色的泥土表面竟不留一丝痕迹。 杜将离平举手臂,心疼地看着自己的生命之红缓缓流进土里。放了好一阵子血,杜将离取出备好的白纱将手臂缠好,龇牙咧嘴道:“你们可要好好生长,不要白费我一番苦心。你们若是不听话,哼哼,小心我用猪血养你们。让你们顶着南巫族的圣草之名,却生出一副怪样子来,平白被别的花花草草笑话。” 说着自己也乐了,杜将离蹲下身,面庞忽然变得恬淡而温柔,声音极轻极轻:“南巫族的花儿,本该无忧无虑的生长、绽放,到如今,却只剩你们了。你们放心,我不会让你们沾染到血腥,也绝对不会用你们做什么害人之事,这儿很安全,虽然可能小了些,不过以后,待我寻到个好地方,再将你们移出去,好么?” 杜将离弯起眉眼,对着泥土舒展了个大大的笑容。手指微曲,缓缓抚上土面,轻轻的,一下,又一下。这消失了千年的花儿,保存了千年的种子,终于又能重新回到土地上,将无暇的生命绽至极致。 杜将离起身,抬眼,瞥见蓝艺走近了,不动声色地将左手拢进袖中,背到身后。 “蓝艺,我要吃红枣桂圆粥。”对方刚要开口,杜将离便抢着说道。 蓝艺惊愕: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34 “女儿家吃来补血的东西,怎么你也要?” 杜将离吸吸鼻子,嘟哝道:“我也要补血。” “你补什么——”蓝艺注意到杜将离的脸色,皱眉,“怎的气色如此不好?不对,方才还没有这样啊?” 杜将离的神情好似受到了莫大的委屈:“还不是你干到一半就偷懒跑去玩,害得我一个人孤苦伶仃,悲惨凄凉,辛辛苦苦把这些全种了……” 蓝艺气绝:“我那是偷懒?要不是你一个劲嚷嚷着肚子饿,我会这么急着去给你备吃食?况且那时都已种得差不多了。” “蓝艺你最近怎么愈发凶神恶煞了!”杜将离皱了皱眉,凑近蓝艺,神秘兮兮道,“老实交待,你是不是认识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蓝艺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急了:“她是好人家的丫鬟,你别说她。” “啊!你果然有!”杜将离一副捉到了偷腥猫般的表情,狞笑两声,“蓝艺,赶紧把她的生辰八字拿来,我要去找算命先生算算你们合不合,最重要的是,你的生辰八字已经克我了,不能再多一个人克我!”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七章 凉风阵阵,白云悠悠。 与均墨约好辰时出发,杜将离用过早点,带上蓝艺与孟禾央,准时在玄鸣阁门口上了马车。 马车内除了均墨,还坐着两人,一人黑衣沉面,脸色阴暗,似乎他看到的所有人都是他杀父仇人一般,另一人青衫明眸,唇如涂朱,杜将离笑逐颜开,他喜欢眼前这个男子,不仅仅因为他是南巫族少数存活下来的人之一,还因他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青草香,人也特别温柔,比之均墨,简直一个是和风细雨,一个是披着糖衣的洪水天灾。 与楚天互相唤了声,杜将离坐下,这次的马车相比以往都要大些,坐了五人仍很是宽敞。杜将离意识到自己进车后,都未有跟均墨打过招呼,方扭过头轻点两下便算是问了好。 他一向能无视就无视均墨,对方也不在意,虽然自己跟了均墨,便算是他的臣下,不过杜将离还没有明显的意识,外加自己原来的身份,以及素来没束缚惯了的作风,平日对均墨丝毫不客气,也从来都直呼其名,偶尔称对方为殿下,也是带了嘲讽之意。 杜将离有时也会考虑自己这样的举动不大合适,毕竟对方是一国世子,有他的威信在,可要自己正正经经守好臣下之礼,杜将离委实不乐意,若没了自己的心性,杜将离就不是杜将离了。 正想着,马车突然开始前行,杜将离重心不稳,猝不及防歪倒在蓝艺身上,他嘴角有一瞬间的抽搐,有孟禾央在,车夫定然由他来担当,阿央对于此些能握在手中进行控制的事物,拥有近乎狂热的喜好。 “将岚。”均墨从随身包袱中取出一卷地图,递到杜将离手上,“去惠国的路线,我描了出来,你让孟二公子照着图上走,别错了路。” 待杜将离将地图转交给孟禾央后,均墨便指向那一声不坑的黑衣男:“他是宋青,我的护卫。” “宋公子仪表非凡,一看即知非池中之物。”杜将离笑靥如花,说完,突然意识到什么,咽了口唾沫,该不会就是那晴端两国通缉数年抓捕未果的杀手宋青罢…… 对方不说话,亦不看他一眼,瞧这反应,八成就是了。杜将离僵硬地扭回头,初见孟禾央时,对方也是凶神恶煞,自己被他吓得一愣一愣的,但对方总归是心无恶念,最后还被证明只是缺根弦的善良孩子,而如今坐在自己身前的这位可不一样,那是杀过不下百人真正的杀手啊,对方从里到外都散发出冻彻肌骨的冰冷气息。 这样的人竟成了均墨的护卫,还跟自己同在一辆马车内,杜将离立即正色,毕恭毕敬地唤了声信王殿下。 外强中干,见风使舵,杜将离当属第一人。 均墨忍笑,又指向青衫男子:“这位是千面公子,你已经熟悉了罢。” “什么?”杜将离转过头,惊道,“小天,你是千面公子?” 楚天嗓音如春风和煦,给了白发男子肯定地回答。 不由张圆了嘴,听闻千面公子的易容术出神入化,除了本人以外没有任何人能看出端倪,杜将离想到什么:“莫非惠国瑞王爷也是你……” 楚天摇摇头:“那时我还未到信王殿下身边,手上技艺也没有精湛到现在的程度,是殿下找了个模样相似的孩童,暗加训练以后,才掉的包。”说到一半,疑惑地看着已凑到他身旁的杜将离,道,“你做什么?” 杜将离顿觉稀奇,眸中晶亮亮闪着光,他伸出手指杵杵对方的脸,琢磨道:“你这脸,莫非也是假的?” 男子不置可否。 杜将离睁大眼,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易容过的人,果真如传闻所言,丝毫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触感、温度、光泽都与真的如出一辙,激动之余突然使劲拧了对方一把,只听到楚天闷哼一声,杜将离立马兴奋地叫道:“红了!红了!你们看还会变红!” 楚天眉毛轻颤,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可研究好了?” 身旁的均墨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楚天,我说过你招架不住他吧。” 杜将离闻言给均墨送去一记销魂的白眼,回到座位,只觉得意犹未尽,看向坐在自己正前方的均墨,欲言又止。 均墨翘起唇角,调侃道:“只怕我说是真的,你也未必信,不如你来检查一下?” 杜将离当然很想试试,能捏到对方毁容,更是再好不过,省得他从早到晚顶着一张可恶的嘴脸同自己一道,把自己的桃花都抢光了,只可惜摸信王殿下的脸,自己暂时还没这个胆子,不说其他,光他那些貌美如花的面首们就不会轻饶自己。 杜将离遗憾地扭过头,小声嘟哝:“不用检查了,能展现出如此丰富多彩惊天地泣鬼神讨厌得不能再讨厌的表情,绝对是真脸无疑。” “将岚。”听对方这样讲,均墨却并不生气,他看进杜将离的眼,良久,突然褪去面上笑容,连杜将离也被对方的神情弄得平白生出些许紧张,男子徐徐道,“你是不是怕我?” 竟是一语中的,杜将离缩缩脖子。 “为何?”均墨皱眉,紧接着问道,他的眼眸漆黑深沉,仿若万千思绪辗转其中,却分毫未显露出来,也正是那双无底无波的瞳让杜将离不自觉地,想要远离,手指微曲,他说什么好呢?说他没有任何理由只是直觉地认为均墨是个不应该接近的冷情而又危险的野兽? 可惜的是杜将离的直觉还不曾错过。 他瞥瞥均墨,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口诵心惟道:“均墨,我本生活在美好故乡,你贼眉鼠眼处心积虑将我拐骗过来,却只顾自己欢乐,明明自己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35 有那么多的面首,竟连个丫鬟都不给我配,玄鸣阁里的下人全是些唇红齿白的白面小生。”杜将离想了想,又低低地嘟哝了一句,“我又不是你。” 眼看杜将离扯开话题,均墨未加戳破,听着对方瞎糊弄的话语,揉揉眉心,头疼道:“我哪来的面首?” “没有?”杜将离心中讶异完全不亚于听到楚天的身份。 “没有。” “没道理啊。”杜将离上上下下扫了均墨一遍,二十好几了既不纳妃又没面首,这不正说明了……视线定格到对方身下,无比同情,“好凄惨,竟不能人道。”心中偷乐。 均墨扬起下颚,微眯起眼,淡淡道:“能不能,你亲自尝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杜将离顿时语塞。 楚天看了笑不能自已,忍不住开口道:“将离,我们殿下素来洁身自好,你大可放心。” “要我放心做什么?”杜将离疑惑地看向楚天,忽想起在沉香坊对他的胡诌之言,身子一僵,赶紧不再多言,琢磨着得私下里尽早向他解释清楚才是。 车内安静下来,只听到车轮滚滚前行之声。 此去惠国,众人沿青龙山脉向北而行,走过的路荒芜而偏僻,没有人烟。对于惠国,均墨从数年前便开始布局,如今,种子发了芽,只差剪除多余的枝叶,就能让其能顺利开出花来。可刺杀惠王,是件极难的事情,混入惠王宫,便是第一个要解决的问题,接近惠王,此为其二,若部署得当,一二两步甚至可合并为一步。 除此之外,他们所做的任何举动,都不能被他国看出端倪,他们必须小心行事,万不可被人查出蛛丝马迹,否则教祈国发觉了,别提拿不下惠国,黎国在这九国之争里,将会满盘皆输。 杜将离想到这里,看看小天与宋青,均墨带来的人,都极富本事,再想想自己带来的,一个擅长做梅香酥,一个擅长寻衅挑事,自己这不是摆明了给均墨找麻烦么。 杜将离扁扁嘴,罢了,反正刺杀惠王的事,均墨自有分寸,自己跟过来,也就给他打打下手而已。 车外青山延绵,飞速向后退去,孟禾央驾车,若不论其摇晃程度,速度是极快的。不觉已是午时,进过餐粮后,楚天开始为杜将离染发,不知涂抹了什么,刚过两个时辰,银发便转为乌黑,和常人无异,据楚天说,此为采用西地的散乌果熬炼而成,能保持一个月,沾水不褪。 杜将离倍感惊奇,手舞足蹈,撩了车门帘出去与孟禾央炫耀。 同孟禾央相处久了,杜将离与他之间的交流有时非常简单,比如现在,杜将离晃晃脑袋,孟禾央便明了,皱起眉头上上下下看了个遍,缓缓地点点头。 杜将离咧开嘴就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八章 又三日,行至祈惠交界,均墨选的路非常隐蔽,一路过来未有碰到他人。临近傍晚,众人停下歇息,孟禾央牵着马儿去吃草,宋青与蓝艺到附近寻吃食水果,剩下均墨、楚天与杜将离围坐一块大石边。 杜将离起身,伸伸胳膊,抖抖腿,坐了三天孟式马车,腰酸背疼,身子骨都几近散架了,杜将离活动一阵后实在饿得慌,又坐下对着蓝艺离去的方向干瞪眼。 “将岚,伸手。” 杜将离闻言乖乖摊开掌心,均墨在其上放了两块糖酥:“先垫垫肚子。” 声音听入杜将离耳中有如天籁,此时此刻,肚子里的蛔虫都没有均墨来得贴心,杜将离眼笑眉飞:“均墨,看不出来你还会随身带糖吃。” “听闻你爱甜食,我特意备了,以免你路上聒噪,好堵你的口,不想这几日你如此乖巧,竟没用上。” 杜将离挺直腰板:“那是自然,人总是会变的,昨天的我不是前天的我,今天的我不是昨天的我,所谓悠悠众生,红尘浮事,烦恼随心而生,随时光而逝,声音是天给的,说不说,说什么,说给谁听却是由自己,我这些时日冥思苦想,马上就要了悟真谛,超凡脱俗了。”杜将离振振有词,一本正经,心里暗叹自己竟能说出如此水平的话来,不禁得意万分。 杜将离扬起下巴,赶紧来个高僧,把天分极高的自己收了做俗家弟子吧,念及此,杜将离双手合十,似模似样地念叨了句阿弥陀佛。 均墨看他这样,面上浮现出头痛的神情,又来了……他不客气道:“哪里像你这么多废话,你不吃我便拿走了。” 杜将离连忙将两块糖酥一齐塞进口中,鼓起腮帮子,口齿不清:“给都给了,哪有要回的道理。” 他艰难地嚼着,眼尖瞟到均墨未来得及放好的包袱,其里一样熟悉的墨绿色物事,杜将离眯着眼看了半晌,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龙纹断璧!不会吧?难道……杜将离下意识地摸向自己怀中,自己的还在啊,那均墨包袱里的? 杜将离急忙把口中糖酥囫囵吞了进去,表情很是不悦:“均墨,你们黎王室,难道盛产龙纹断璧,每个皇子备他个十块八块的?“ 均墨听罢知他看到了,不由无奈:“你也道是龙纹断璧,断璧断璧,原是整玉,如今断了,当然有断的另一半。九首龙纹璧,一块在我这,一块在你那,普天之下就只有两块,你想到哪去了。” 杜将离拍拍胸口,安下心来:“那就好,这类东西吧,越稀少越珍贵,多了就不值钱了。” 均墨正提着水袋喝水,听到此话,差点喷出口:“将岚,你曾经可是祈太子……怎么竟想这些莫名其妙的事。” 杜将离顿时委屈起来:“我如今已是一介布衣,不得不跟寻常百姓一样每日担惊受怕,要为自己跟蓝艺的生计多做打算,这哪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说着更觉得自己心里憋得慌,杜将离转向均墨,咬牙道:“皇子不知百姓疾苦。” 对于杜将离没头没尾的指责,均墨哭笑不得,没好气道:“我亏待你了?” 杜将离摇摇头,想想又点点头,形容严肃,有板有眼:“屡屡对我施行暴力,简直惨绝人寰,令人发指。” 均墨终于彻底明白,跟面前的人讲道理是完全说不通的,他实在忍不住,决定不理对方的血泪控诉,重重在杜将离头上敲了一记。 杜将离吃痛,眼泪花花,神色幽怨,不敢多言。 楚天从头看到尾,只觉得好笑,也只有这位号称无辜百姓的杜将离,能把一向淡然自若的信王殿下气到如此程度。 杜将离又张望了阵,蓝艺等人觅食迟迟不归,他百无聊赖,便抢过均墨的水袋到河边取水。 小河不宽,河水源自周旁山川瀑布,水流十分湍急,看不清深浅。杜将离蹲下身,水方装了一半,怀中的琥珀铃铛却突然掉出,他连忙伸手去抓,手探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36 进水里,熟悉的圆润触感从掌心传来,杜将离松了口气,仍心有余悸,还好捞到了,否则掉下去可怎么找。 杜将离提起胳膊擦擦额上冷汗,才意识到自己捞铃铛时,放开了水袋,现定睛一瞧,水袋已被水流冲出数尺远,杜将离心中气极,这是明摆着跟他过不去啊,自己是来接水的,却把水袋弄丢了,传出去岂不是被人笑死。正激动着,杜将离脚下一滑坠进水中,心想正好,自己可以顺便把水袋追回来,当下向前扑腾了几记,抓住水袋后,得意地狞笑。 水势很急,杜将离已顺水漂出好一段距离,准备往回游的时候,无奈发现两手都抓了东西,无处着力,情急大喊均墨的名字。 均墨很快便赶到,一看他这样脸顿时就绿了:“快扶住岸!” “我手上有东西!”杜将离大喊。 “把水袋扔了扶住岸边!”均墨气极,沿着岸向他跑来。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杜将离扑腾着,难受地呛了几口水,水流实在太快了,说话间又被带出老远,眼睁睁地看着均墨的身形愈来愈小,杜将离深刻觉得,自己跟均墨出来就是为了给他扯后腿的,这样也好,不若让他独自去惠国,成功几率还高一些,当下扯开嗓子使出全身力气大义凛然地喊道:“小生去也——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大人您多保重——” 均墨的身影杜将离已看不到了,隐约间仿佛他也跳入水中。杜将离此生最大的优点就是随遇而安,既然都已被冲下来了,那么不如优雅地顺水漂流,他扒住一块浮木,调整了个舒适的姿势,顺便赏起两岸景色来,直漂到小河下游,水势才稍缓些。 杜将离爬上岸,将水袋别至腰间,把铃铛藏好,开始寻找有什么地方是能让他把湿衣服处理一下的。杜将离环顾四周,入目处极为空旷,间或有几棵老树,趁着春暖抽出几支新绿。 “不愧是均墨选的路线,实在偏僻,我都顺水漂了如此之久,还看不到附近哪里有人家。”杜将离捂住饥肠辘辘的小腹,自言自语道。 随意挑了个方向向前走去,行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暮色微垂,杜将离瞧见前方似有座破庙,笑逐颜开,加紧步伐。 进了庙,杜将离瞠目结舌,庙内满满堂堂全是人,老幼妇孺,青年壮汉,都齐了,看似有十来户人家,皆挤在庙中。 一位发鬓斑白的妇人看到杜将离,忙给他腾出位置,生了个小火堆,唤他来烤火。 杜将离谢过,一边烤身上衣服,一边问道:“大娘,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大娘叹了口气:“乡河水患,把我们的地淹了,把我们的房子也淹了,我们无处可去,只好来此。” “怎么会?”杜将离惊讶道,“县官不管么?” 大娘摇摇头:“我们去找县官,县官说淹我们村庄的河水从惠国来,他们管不了,我们就去惠国找官大人,他们那边又说我们是祈国的人,被淹的是祈国的地,不归他们管。村里人无奈,能投奔邻村亲戚的,都去了,没有亲戚的,便只好到这破庙里暂时安顿,等水退了,我们再回去,只是不知我们现在这样,还能不能撑到水退的时候。” “荒唐。”杜将离气道,“身为县官,平日里不做好筑堤防护工作,临了水患,却推卸责任,弃乡民于不顾,怎能让你们在此自生自灭!” “官么,大抵都是这个样子,怎么公子不知道?”一个男子开口,语调讽刺。 大娘听到这个声音,面上有些热切:“穆公子你回来了。” 被称为穆公子的男人放下背篓,径直去向大娘附近盖着被褥正熟睡的孩子身旁,伸手碰碰孩子微有些潮红的脸,轻身道:“烧已经退了,刘大娘您放心。” 大娘喜上眉梢,感激道:“多亏穆公子行经此地,要不然我这孩子……” 男子笑道:“医者医人天经地义,我采了些药草,你们可食之预防病疾,亦可拿来充饥。这几日我都会同你们一起,明天我就给你们弄些食物来。” 村民们纷纷起身感谢,男子忙摆手推辞,好不容易让村民们都坐了回去。男子转身,看到背篓旁站着一个人,他两手抓着药草,嘴边几点绿汁痕迹,正眸光炯炯地望着他。 杜将离满脸哀怨,幽幽道:“你不是说,这草能充饥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九章 穆公子被庙里的村民奉做活菩萨,清晨便出门为乡民们张罗食物的事。他身形与杜将离一般高,生了一双明眸,顾盼神飞,面色极为苍白,平白为他添了分柔弱气息,不过也只有在他不说话的时候。 红日刚刚升起,周旁还弥漫着淡淡的水雾,杜将离迈着步子,心情愉快。 男子回过头来,不耐烦道:“你究竟要跟我到何时?” 杜将离眼巴巴瞅着对方,信口回道:“他们都说你是天上掉下的活仙儿,心眼好,医术高,财大气粗好依靠,我……”十足一副老实模样,声音委屈,“我迷路了,身无分文……” 男子皱眉:“你的事,与我有何干系?“语气冷漠似寒天里的冰雪。 “端的这样冷淡,庙里的村民你全然放在心上,为何偏要待我如此?”杜将离指向身侧一同跟来的男子,极为不满,“为什么小马能跟着,我便不能?” 小马附和地点点头,也觉得穆公子的态度有些不妥。 “我不知你是哪家出来闲玩走丢的公子哥,你要么便待庙里,要么去寻个显眼的地方站着,自会有人找到你,何必来烦我?” 男子加快脚步,杜将离生怕被对方甩开,连忙跟上,他看着男子的后脑勺,觉得应该向对方介绍一下自己,可又不能说出自己的真实名字,犹豫了记,开口道:“我叫莫理墨,草头莫,理解的理,均……水墨的墨。” 男子突然驻步,回身,杜将离一个趔跙,差点撞到对方,男子的声音已然有些怒意:“你到底想做什么?” 屡屡吃了对方冷脸,杜将离心中颇为不舒服,当下便回道:“路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我就是与你同路,你待如何?”扬起眉毛,神情无赖。 “你……随你!”男子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用力甩了记袖,转身疾走。 杜将离立即向身旁小马抛去一个得逞的眼神,想了想,跑到前方男子身侧:“气伤肝,你是大夫,怎么也这么大的火气?” “你看你脸色如此之差,该不会是平日气多了的缘故吧?” “可是你心地善良,对萍水相逢的人能做到这样,是个好大夫。” “你对平民百姓手滑心慈,却那么讨厌公子哥,是不是曾经被公子哥做过什么惨绝人寰的事情?” 涎皮赖脸,滔滔不绝。 小马之前也替杜将离说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37 话,现下看他如此,不觉冷汗涔涔,不知如何开口帮他。男子怒形于色,眉头紧蹙,只当耳边飞来只苍蝇,尽量充耳不闻。 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到了一处村镇外,镇上人多,不比庙里,披头散发就能糊弄过去。杜将离忙在地上抓起两把土灰,直往脸上抹去。进了镇,小马回头,见他此副模样不由一惊:“莫公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好似才从炭堆里爬出来?” 杜将离抬手遮住日光,眯眼道:“太阳太大,一路过来便晒焦了。”见对方夸张地瞪圆了眼,忍不住笑,“方才大意摔了一跤而已,回去洗洗便好,不妨事。” “这么不小心。”小马笑着回道。 镇内房屋零零散散,参差不齐,行人稀少,到了小集市,才稍有些人气,摊上的人也不吆喝,都闲坐着昏昏欲睡,想来生意不是很好。杜将离拉住小马问道:“这里是哪儿?” “来逸镇,离我们村很近,有时我们在自己那买不到东西,就会上这来。”小马指了指右手边方向,“那是我们村,只可惜现在……”说着有些难过。 杜将离看他不好受,欲安慰他一番,出口便成了:“放心,有穆公子在。”怎么听怎么不对味,还引来身前男子一记白眼。 但到底安抚的作用达到了,小马眼前一亮:“对!穆公子是大好人。”这话说得男子发作不得,即便对上了杜将离笑呵呵的眼,也只是哼了一记就把头扭开。 小马恢复精神,便为杜将离介绍两村的情况,他看看四周,小声道:“来逸镇的县官特别爱占小便宜,还蛮不讲理,有时在路上看到人家卖的平安符,都要顺手拿走几个,每次出来一趟,回去后身边小厮的手上必然是满的,我们都唤他铁鸡头。” 杜将离不禁汗颜,这不就是他平素常做的事嘛?不过他知道蓝艺事后都会去百姓家里补偿,也就愈发的无法无天,杜将离瞟到小马那一脸鄙夷的神情,当下咳了两声,说道:“着实可恶,简直就是土匪。” “好在拿的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不过值钱的也到不了我们这种地方来。” 杜将离来了劲:“那么你们的县官如何?” “吃我们的粮,征我们的赋税,从来不管我们死活。”小马的表情很是不满,“铁鸡头与我们的县官关系特别差,时不时的斗上几回,方圆百里都知道。就似这次水患,会导致作物欠收,铁鸡头就在暗中看笑话。” 杜将离听在耳中,似想到什么,忙抓住小马要求他再多讲一些。 穆公子在集市上买了干粮,他掏银子的时候,杜将离不小心瞥到他的钱袋,不由心想,臭脸男明明自己就是富家子弟,还嫌弃别人是公子哥,真真匪夷所思。穆公子买了许多食物,三人分着各提一部分,便往回走。回程的路上杜将离很是乖巧,只缠着小马,没有上前叨扰,耳边清净的男子面色终于好了一些。 临近破庙,杜将离走着走着,突然觉得似有什么人在暗中观察这里,茫然四顾,却未看到周旁有人在,许是多虑了吧,杜将离未有多想,他拉住小马,开口道:“小马,等等,我有办法了。” “办法?什么办法?”小马不解。 杜将离漆黑面上的双眼神采奕奕,光亮而夺目,他逐字逐句道:“让你们尽快回村的办法。” 穆公子驻足看了他一眼,小马愣了半晌,惊喜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得到杜将离的确认,小马格外高兴,立即撒腿奔进庙中,兴奋地喊着:“我们能回家了,莫公子说他可以让我们回家!”乡民哗然,竟是不敢置信,纷纷把目光投向刚进门的穆公子,见对方也只是眼神迷惘,仿若不知情的模样,方把视线转到杜将离身上。 杜将离点点头,笑得像只神气的小公鸡。 乡民们一拥而上,将杜将离围在其中,刘大娘迫不及待地问道:“莫公子,你有什么办法?” 杜将离思忱了阵,说道:“你们村中水患,除却外因,大抵是地处下游,泥沙堵塞,流水蓄积而起,只要开渠引水,便能将其排出,我能说服县官来给你们挖渠排水,不过——”说着有些犹豫,“我却是不太方便出面……” 乡民们听到这里,神色一暗,略微失望。 小马看看左右,率先开口道:“你们灰心什么?村子是我们自己的,理应由我们来守护。莫公子你若不嫌我笨,可以教我如何说法。” 不错,有悟性,杜将离咧开嘴:“你当然是可以的,不过,一个人不够,刘大娘,我还需要你的帮忙。” 刘大娘立刻一口答应,杜将离示意让大伙儿再聚拢些,压低声音前前后后讲述一番,每个人脸上都展现出笑来,看向杜将离的眼里多少有些崇拜。 杜将离心想被众人敬仰的感觉就是好,飘飘然间还不忘向穆公子抛去几个得意的眼神,让他再给自己摆臭脸,自己就把他的民心都抢去,气死他,这样想着的杜将离,偶然瞥向对方的时候,不禁怀疑自己看花了眼。 杜将离使劲揉揉眼睛,果然是自己看错了,这么个对他人差别对待又凶巴巴的男人怎么可能会向着公子哥笑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章 杜将离这两日与乡民们一同啃馒头,睡草席,晚上听大伙儿拉家常,觉得格外温暖,乡民们老实,热情,生怕怠慢两位公子,把最好的被褥拿出来让他们用。杜将离心头温热,这也是曾经的他不喜待在祈王宫,总爱往外跑的主要原因。 这里的村庄,皆是远离战乱的,县官们即使作威作福,也不至于似端凡夏等纠葛较多的国家的周边小镇,那儿的人们不仅忍饥挨饿,还要害怕战乱牵连,乡民们住在这里倒还算是守得了一分安宁。 穆公子起得很早,静静地坐在一旁磨药,生得俊俏的人无论做什么都是美的,他微微低下头,长长的睫毛覆住眼瞳,眸中专注。庙里有三四个刚及笈的少女,将他围在其中,红着脸瞧他。 男子认真于手上之事,待药草磨尽,方发现她们,便善意地笑了笑,起身将药杵放好,下意识地看向没有像昨天那般死缠着他的杜将离。 杜将离整个身子歪在门框上,眼里望出去都是朦胧的,脑袋还不大灵光,似乎没怎么睡醒,他一边晒太阳,一边半眯着眼,有想站着睡个回笼觉的趋势。 他的头若小鸡啄米般点了几下,仿佛梦到什么,一个激灵,头重重撞到门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咚”。杜将离顿时清醒了,回身,发现男子唇边隐约有抹笑意,似在笑话自己方才。 杜将离顾不得头上疼痛,当下便向男子走去,一脸坏笑:“穆公子可是觉着我心肠不坏又魅力无限,看我愈发顺眼了?” 男子的面色立即沉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38 了下来。 杜将离瞅着对方,瞧了半晌,恍然大悟:“我知道了!” “什么?”男子没好气。 “莫非是在害羞?”杜将离眨眨眼。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男子气极。 杜将离对穆公子变脸速度之快感到非常惊奇,起了兴致,便想测试一番。每每男子与他人交谈正欢满面春风之时,他就伺机而入,看到对方如所意料的板起脸,他就哈哈大笑。 一来二去,穆公子脸侧青筋毕露,有扇对方几个耳刮子的欲望。 杜将离玩得不亦乐乎,眼珠子轱辘转了圈,又生歪念,打算联合起众乡民,把穆公子心中的创伤给刨出来,让他体会一把人世间,特别是自己这个让他触动心中之痛的公子哥的温暖情义。 正咧开嘴,兴致勃勃地想着,听到有人怯生生地唤他,杜将离回头,见是一个健硕的男子,其四肢粗壮,下巴上留着拉扎的络腮胡子,看上去还很是年轻,他结巴道:“莫公子,我,我,我叫张徐。” 杜将离爽快地应了对方一声,竖起耳朵等待他的后文,岂料对方介绍完自己的名字后立马一溜烟跑出庙,杜将离莫名其妙了阵,便也不去管他。 晌午将至。 不知谁喊了声他们回来了,大家急忙蜂拥至门前,不久刘大娘与小马便进庙来,面上皆是笑意。 “如何如何?”有人迫不及待问道。 “成功了!铁鸡头同意帮我们治水了!”小马眸中亮盈盈的,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高兴得欢呼起来。 小马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起初我们说到村子里闹水灾的时候,铁鸡头很不耐烦,要赶我们走,说我们村的事情,与他何干,而后刘大娘便埋怨我,说全怪水灾前我在河边捡了颗喜鹊蛋那么大的稀奇珍珠,定是因此而触怒河神,才惹了他发水来惩罚我们。结果他一听脸色立刻变了,你们猜他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村民们纷纷发问。 小马学那县官,腰一挺,在光洁的下巴上做出捋胡须的模样,说道:“你们擅自取走河神的宝物,他自然是要发怒的,那颗珍珠现在在哪?”学得惟妙惟肖,大家全笑了。 “我说留在家中,没来得及带出来,现在怕已淹进水中,他问我我们县官知不知道珍珠的事,而后便答应收留我们,要帮我们治水患。”小马还沉浸在当时的心情中,意犹未尽,“我与刘大娘一唱一和,将他唬得一愣一愣的。” 杜将离听得极为开心,将两颗珍珠分别放到小马手上:“这第一颗,在水患治好后,给那铁鸡头,他得了便宜,就不会再扰你们,他拿到手后肯定要向你们县官炫耀,这另一颗,就是为你们县官准备的,以免日后他寻你们麻烦。” 小马点点头,激动道:“莫公子,多亏你救了我们。” 眼看村民们又要热情地围将过来,杜将离连忙指指男子:“谢我做什么,珍珠是穆公子给的,这段时间照顾你们的也是他,你们谢他去。” 杜将离笑眯眯地看着大家对男子又谢又拜。庙外碧天红日,鸟儿脆鸣,风微草绿。“景色真好。”轻轻地说道,杜将离斜倚在门边,又想睡了。 午后,大伙儿收拾好包袱,便出发去往来逸镇,杜将离远远地目送他们离去,手里抱着一堆乡民们送的小物事,他翻了翻,多半都是红薯这类吃食,其中竟还夹了块碎布条,上面写了生辰八字,杜将离暗喜,自己还是很有市场的嘛,不知是哪位姑娘这么有眼力劲,杜将离细看名字,心下咯噔,张徐……当即把布条悄悄塞到男子的包袱中。 这世道都怎么回事,杜将离百思不得其解。 男子看向杜将离,难得的没有皱眉,面上少了先前那般坚硬的棱角,柔和许多:“亏你能想出这个法子来。” 杜将离撇撇嘴:“我听那小马说铁鸡头,就知道他跟我一样是个泼皮,泼皮对付泼皮,自然有办法。”话音刚落,被男子捏住脸,左右瞧了一通,道:“你四肢乏力,气虚体寒,需要补补。”说着取出一枚药丸,塞到杜将离手中。 “你要走了么?”杜将离问道。 男子颔首:“既然乡民们有了着落,我便放心了,我还有别的事要做,待手上这些药草处理完,我就离开。” 见对方专心地摆弄起药草来,杜将离闷闷不乐地跑至破庙后门,蹲下身玩石头。穆公子一走,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该死的均墨恁地还不过来,自己被河水冲到这里,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到现在都两天多了,怎么也该找来了,虽然自己从河边爬上岸精神十分亢奋,又乱走一气,可是—— 该不会是——不要他了罢? 想及此,愈发难过,默默地盯着地面一言不发。蓝艺唤他的时候,他也是爱理不理。 蓝艺唤了好几声,他都沉浸在低落的情绪中,边上人看不过去,重重揉了一下他的头,杜将离看到来人,瞳中骤然清亮,又转瞬间变为不满,哼哼道:“最凉薄不过人心,信王殿下,抛弃子民,不管不顾。” “你倒还气上了,不过一常宽的河,你愣是有本事被冲下来,你让我如何说你,嗯?”均墨啼笑皆非,看到杜将离那还别在身上的水壶,不禁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壶有这么重要?你扔了扶住岸不行?” 杜将离干笑两声:“这不当时没想到么。” 楚天忍俊不禁:“将离,你也别气了,见你落水,殿下心急,也跳入水中来寻你,结果上岸后却不见你踪影。” 这决计是杜将离的不对了,他深知,在关键时刻,就要脸皮厚,越是自己做错的事,越不能承认,他堂堂杜家雄风,怎能因为犯了一点小小的错,就灭了气焰!杜将离昂起头,不屈不挠:“人活于世,怎可停止前行的脚步,更何况这里荒山野岭,也不知是否有野兽出没,万一我等着等着,被野兽吃了怎么办?” 均墨看着他,气极反笑:“那好,此先不提,我只问你,我该如何称呼你?”顿了顿,“莫理墨?” 不是吧……杜将离眉头轻挑,均墨怎么连这都知道,这下完了,杜将离愁眉苦脸,他发现均墨此人极端小气,就喜欢在这种地方死揪住自己不放,而且他的消息未免太灵通了,心下狐疑,难道——他早就找着自己了? 杜将离皱起鼻子,幽幽道:“既然你早已寻到了我,为何躲躲藏藏不肯出来?身为皇子,竟躲在暗处偷窥,鬼鬼祟祟,成何体统?说出去也不怕大家笑话……” “莫理墨,你在同谁讲话?”穆公子出庙来,疑惑地问。 均墨看到来人,面上突然露出一抹笑:“虽说如此,将岚,你的运气却当真极好,这次还多亏了你。”微微偏头,沉声,“穆公子,失礼了。” 宋青得令,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39 当即上前将穆公子反手制住,带到均墨身前。男子看向杜将离的眼神从不解渐渐变为冰冷异常:“我先前只道你是个无赖,却原来是个无耻之徒。”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一章 庙后不过半里远的山间,有一座简陋的茅草屋,为猎户入山歇脚所用,看模样已废弃了有段时间,均墨一行便是在这里歇了两晚上,屋内两处有窗,在其中一个窗口望出,方巧能看到破庙。 “你们殿下真是用心良苦。”杜将离叹口气,转过身,屋里只有他与楚天,均墨站在屋外,不知正与穆公子说些什么,杜将离一边定定瞧着,一边问道,“小天,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 楚天颔首:“殿下派出的细作前不久打探得知,惠王三年前患了隐疾,宫里的医师都束手无策,不得已只好暗中往宫外寻医。知药庄世代精研岐黄,杏林春满,素来名声在外,知药庄庄主穆海,更是深得人心,在百姓中名望极高,惠王不知从哪听到传言,说穆家能治此疾病,便悄悄召穆海进宫,命其为自己医治。” “穆海宅心仁厚,却也固执得紧,他清楚惠王性情乖戾,自己此去祸福难料,惠王患了此种病疾,又怎好为他人知,届时不管治好与否,都会获罪,穆海生怕牵连知药庄,竟想以死明志。惠王一气之下,将他囚禁,并以此为要挟,穆海之子穆琛,为救其父,只得每年都进宫为惠王诊治调理。” 原来他叫穆琛,杜将离心想,惠王定然是造的孽太多,人到中年克子不说,还患了这样断子绝孙的毛病。 楚天继续说下去:“此去惠国,殿下便打好主意,要借助穆琛来进惠王宫,所以带了我同行。” 听及此,杜将离有些不解:“既然早已做过打算,为何要把我一并捎上?似乎……没什么需要我做的啊。”他看着对方,面上倏然变得僵硬,“穆琛身形身高都与我极为相似……” “如若穆公子不愿意帮忙,那便只好委屈你了。”楚天说道。 “一见面就对人家动手动脚,人家能愿意么,更何况他爹还在宫里做人质。”杜将离没好气,自己扮孟简的时候就被孟老爷识破了,没想到还要扮一次,此番面对的可是惠王啊,王宫戒备何等森严,稍有闪失,说不定连蓝艺与阿央的命都得搭上,他不禁有些后悔带他们出来了。 杜将离不情不愿道:“身形相似的人也不止我一个,你们信王殿下如此抬爱,实在让我受宠若惊。” “将离,我们一定会护你周全。”楚天认真地说道。 杜将离无奈地笑了笑:“这我放心,均墨花费如此多的精力将我带回,总不希望我才跟了他几日,就变成了死尸,况且,这件事做好,于黎国,就是大功一件,我是你们殿下幕僚中的一个,眼下你们还对我颇有微词,均墨把这件事情交予我,他的用意,我能理解。” 楚天闻言,笑得温和:“我还当你不会愿意,一路上不知该如何对你说,毕竟你曾尊为一国太子,现在却要你做这样的事。” “古来被废黜的太子,能活下来的没有几个,我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要感谢你们殿下。”杜将离的目光移向窗外,犹豫片刻,压低声音,“小天,你是南巫族后人的事,均墨他知道吗?” 楚天摇头:“只怕现如今没有人还会特意将南巫族记在心上了罢,我一直隐藏得很好,没有出过纰漏,我们有过共识,为了族人们的安全,一旦有人的身份不小心泄露给他人,便会第一时间将其灭口。” 杜将离抬手按住窗沿,轻轻地抚摩着:“你们?” 楚天轻笑:“千年来,族人东躲西藏,隐姓埋名,如履薄冰,才让血脉得以留存,如今我们已重新聚集起来,再没有人可以轻易加害于我们。” “连均墨都不曾说过的事,你为什么要告诉我?”杜将离眉间轻蹙。 楚天面上有些迟疑,说出来的话连自己也不是很确定:“许是我对他人瞒了太久,不得诉说;许是听殿下说了大哥死前对你有些特别……”他的眼里爬上一丝困惑,“不,不对,都不是,许是你本身——你……到底是谁?”话刚出口,便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傻,忙摇了摇头。 杜将离回头,只怪自己最初的时候诱对方说出口,又表现得颇为善解人意,直接导致对方对自己竟隐约有些难以言喻的信赖,当然,其中不乏谢如的原因,他可是千年前南巫族其中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的后裔。杜将离眨眨眼:“小天,我不会也被你们灭口吧?” “别担心,他们还不知道你已知晓了我的身份。” “对我这么好,什么都告诉我……”杜将离凑近楚天,神秘兮兮道,“小天,你可不能相信我。” 楚天不由笑了:“走吧,殿下该与穆琛说好了。” 杜将离与楚天一道出门去,瞧见孟禾央,顿时乐不可支地凑上前,仰头,皱眉,不满:“阿央,几天不见而已,你怎么又长高了。” 孟禾央面容如水一般沉静,眸清而澄莹,不苟言笑,杜将离自认识他到现在,就不曾看过对方脸上有什么其他的表情出现,曾有次杜将离梦到孟禾央笑了,惊悚得立刻清醒过来。 孟禾央沉默许久,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般,深吸一口气,飞速地从袖子里取出一个草蜻蜓,塞到杜将离手中:“给你,上次面塑的回礼。”语毕,转身便走。 面塑?什么面塑?杜将离挠头拧眉,绞尽脑汁想了好一阵才想起来,孟禾央不提,自己早忘得干干净净,只不过是自己随手捏的毛毛虫面人,居然被对方如此看重,还牢牢记在心上想着要给回礼,杜将离感动得热泪盈眶,心想孟家收留了孟禾央,对他们而言,一定是件极其幸运的事。杜将离急忙追上孟禾央,见他侧脸竟微微有些红,笑道:“阿央,你哥哥可有夸过你某些方面特别善解人意?” 孟禾央一记冷眼扫来,不答话,继续走。 “这蜻蜓是你编的?”杜将离见他不理换个问题问道。 孟禾央停下脚步,干干脆脆:“是。” 杜将离仔细端详手里的蜻蜓,笑咪咪地说:“编得很精致。” 面上又是一红,孟禾央略有些不自然地说道:“宋青教我的。” 宋、宋、宋、宋青?杜将离瞠目结舌,抬眼瞥见站在均墨身侧的宋青,仍是一脸杀气阴暗无比,不禁哆嗦了记,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宋青他也敢上去凑近乎,这孟禾央,果然不是一般人。 正感叹着,均墨看到他,走上前来:“站这么远做什么,将岚,我们上车出发,天黑之前要赶到惠国。” 随均墨向马车走去,杜将离时不时地偷瞄宋青,对方目不斜视,似影子般贴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40 身跟随均墨,始终与他相隔一步远的距离,这样一个杀手,竟被均墨收拾得服服帖帖,杜将离又看向均墨,他才是最为可怕的人。 上了车,穆琛已坐于车内,面色极为不善,他看见杜将离,眉眼里充满厌恶之色。杜将离知道自己掉进小河的当天,均墨便寻见自己了,只是因为看到穆琛,碍于庙中人多,才未出现,而均墨此时出来,又这般做法,穆琛定然认为自己是在利用他,故意接近的他,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做戏,如此,不讨厌自己才奇怪。 杜将离明白事已至此,向他解释也毫无意义,他在男子面前蹲下身,说道:“穆公子,这个计划可能会陷你于不义,但我们立场不同,惠王的命我们势在必得,如此给你带来的种种不利的事,我很抱歉,我不知该如何向你表达我心中所想——”杜将离的声音低而有力,“不管你信不信,我们会将令尊完好无损地救出惠王宫,如若不然,我这条命赔你。” “将岚!” “将离!” 均墨与蓝艺一齐叫出声,均墨隐隐有些愠怒,毫不掩饰地表现于面上。 杜将离不理他们,静静地看着穆琛,目光坚定。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二章 杜将离没有料到,均墨居然会发如此大的火,他被对方一把拉出车外,均墨面目阴沉地看着自己,嗓音极为陌生:“你又想做什么!” 杜将离打着哈哈:“还未入夏,殿下便这般大的火气,这可不是好事。” “你不必与我嬉皮笑脸,我没心情与你开玩笑。”均墨神容严肃。 杜将离讶然地张了张口,意识到对方的的确确在生自己气,反而觉得极为奇怪,一来自己没觉得有哪里做错,二来对方那一反常态的怒火让自己实在摸不着头脑,但若就这样平白无故地被对方责怪,杜将离自然不愿意,他顶撞道:“就许你自作主张,不许我有主意了?如果因我们之故害死了穆公子的父亲,你心有忍,我心不忍。” “穆庄主我自然会去救,你何必言出于此?”均墨情绪有些激动,用力拽住杜将离的手腕,手背上青筋直露,“若是你在惠王宫心系他人而出了什么差错,亦或是……” “一码事归一码事,你觉得我不这么说,就不会在意穆琛了吗?”杜将离被抓得生疼,他知道了,不就是嫌自己又给他添麻烦了么!“我说到做到,假若穆公子的父亲真有什么闪失,那我就把命还他,不劳你费心!” “你就不能把自己当回事一些,你这么做算什么?逞英雄?”均墨提高声音。 “我不晓得你在生什么气,既然你早已决定要去救,我也已提前告诉你了,你尽力去救便是,以你的本事我不信你救不出来,你向来考虑周到,自你想好要借助穆琛来进惠王宫开始,定然已把全局都斟酌妥当,现在却来对我发什么火?除非你还有什么安排是瞒着我没有让我知道的!” 均墨松了手,眸中闪过一丝不易令人察觉的复杂情绪。 杜将离觉得均墨简直就是莫名其妙,重重“哼”了一声,自己这么说,既可以安抚穆琛,又可以让自己全力而为,对均墨也是一样,留不留后路所能达到的效果不同,这有什么不对的?虽然,杜将离这么讲,大多数原因,只是因为对穆琛有负罪之心罢了。 突然起了风,老树摇起枝杆,沙沙作响。两人回到车内,都不理对方,气氛顿时变得尴尬起来,孟禾央在外驾车,宋青本就沉默,于是便苦了蓝艺与楚天,两人无奈地面面相觑,不敢多言。 如此寂静了一路。 暮色四合,众人来到惠国,下马车,入眼处凄凉无比,人们衣衫褴褛,沿街旁而坐,眉眼里都没了神采。空气里弥漫着阵阵恶臭,压抑而沉重,真真是当街有饿殍,沿路听哭声,有好些人,走着走着,跌倒了,便再也没有爬起来。杜将离看着心里难受:“惠王贪图享受,醉心声乐也就罢了,竟荒淫无道到如此地步。” 说着想上前去,被均墨拉住,后者对他摇摇头。 杜将离咬紧嘴唇,又深深地看了身前一眼,将此副情景牢牢印在脑中。 一行人去了客栈,客栈也是空的,桌椅蒙了一层细细的灰尘。掌柜的是个逾四十的中年男子,瘦骨嶙峋,他看看众人,语速缓慢:“你们是从城来的罢,不知道,这几年连年饥荒,百姓饿死不少,上头每年都要向祈国进贡粮食珠宝,见收不到粮,就怪罪下来,说是百姓懒惰懈怠之故,将交不上粮的人家的土地全收走了,百姓成了流民,都被赶到我们这些边境小镇上。” 竟然收走土地,这分明就是逼自己的百姓死啊。 均墨思忱片刻,开口道:“敢问先生贵姓?” “傅狩。”中年男子深深叹息,“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将这些年积攒的钱财全数散尽,也只能帮他们到如此程度,我有心将祖传下来的这家客栈卖了,可是这萧瑟之地,还有谁能看上我的客栈呢?” 均墨低笑出声,取出银两递给男子:“我买。” 中年男子身形一怔,竟是不敢置信,声音轻微颤抖着:“公子可是当真?” 均墨点点头,举手投足间无不显露出他良好的修养与气度:“这里的流民,有多少人?” “加上前一次被赶过来的,约莫六百人。”傅狩答道,眼里相较方才,多了几许光亮。 “似这样的镇子,有多少?” “与我们临近的,除了我们镇,还有四个。” 均墨想了想,又取了许多银两出来:“这些钱够你用一阵子,你把你们镇上的,周边镇上的流民都尽可能地召集起来,安顿好,以你的名义便可。” 傅狩惊愕:“这怎么可以?” “无妨,你只管去做就行。”均墨面容温和,漆黑的眸中似蕴含着某些不可言喻的力量,能让看到的人神思安定,心悦诚服。 傅狩眸中有些热切:“未曾请教公子大名。” 均墨上前凑至男子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傅狩身体轻颤,感激得几乎要跪下来,被均墨及时拦住。 杜将离看着均墨后脑勺,顿时觉得某些时候,有钱的就是大爷,再摸摸自己身上,囊中羞涩,着实拿不出手,暗中决定以后要多从均墨那边骗点银两过来。这样想着,均墨蓦然回过头来,对着他,无声地笑。 杜将离微愣,倏地想起自己还在生他气,毅然扭过头,不理他。 舟车劳顿,众人早早回房歇息,穆琛则与孟禾央一道,由后者看着。是夜,杜将离睡不着,趴在桌上胡思乱想,忽听得有人敲门,便起身去开。 “将离。”楚天笑着,“见你房中灯还亮着,就过来看看你。”说着掩上门,自如地坐下。 杜将离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41 耷拉着脸:“你不会是来给均墨当说客的吧。” “殿下是担心你,所以才如此。”楚天抬手支住下巴,微微侧头看向对方。 “他才不会。”杜将离神情很是不满,“你们殿下何许人也,没有把握的事情是不会做的,他已然想好要这么安排,不可能没想过后路,穆家在民间久负盛名,他没必要给自己添一个这样的敌人,均墨计划很周全,不会让穆公子的父亲死的,既然不会死,我亦不会有事,均墨却向我发火,实在匪夷所思。” “殿下一时情急,控制不住,用错方法罢了。”楚天仍笑着,话语里竟有些难掩的暧昧之意,“你该知道殿下他很在意你。” 杜将离闻言,不自在地干笑两声,自己这破脑袋,怎么又忘了跟楚天讲,忙澄清道:“小天,我在沉香坊里对你说的,都是骗你的,均墨是均墨,我是我,我们没什么。” 楚天盯着他看了半晌,缓缓道:“你气殿下,也不用如此说法。” “……我说的是真的。” 楚天笑而不语。 杜将离百口莫辩,在心里暗骂均墨,均妖怪喜欢什么不行,非喜欢男人,自己跟他扯在一起,清白都没了,他还想找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来场情意绵绵的邂逅呢,这样下去可不行,杜将离眉毛一拧,脑中飞速旋转,努力思考证明之法,猛然间眸中晶亮,招手唤来蓝艺,对楚天道:“看着!” 说着,抱住蓝艺,往他脸上吧唧一口,蓝艺瞬间全身僵硬,杜将离松开他,得意道:“你看,如果我跟你们殿下真有什么,我做出如此举动,可是会被均墨宰了的,你若还不信,你也可以来试试。”说着鼓起嘴,一脸坏笑地朝楚天勾勾手指头。 楚天扶额,无奈:“好,我信你”末了想想不甘心,又补上一句,“你倒是骗我好久。” 男子长身玉立,风采翩然,衬着那张相对平凡的脸,委实不搭,杜将离心念微动:“小天,你原来的模样,能让我看看么?” 楚天思考了阵,眨眼道:“不可。” “为何?”杜将离很是奇怪。 “你不是让我不要相信你吗?”温润的眉眼里稍稍带了些狡黠。 杜将离忍不住笑了。 与楚天相处,杜将离的精神极为放松,两人开了话匣子,从天上飞的谈到水里游的,好不快哉,楚天走后,杜将离一躺下便入了梦,倒是蓝艺,被自家主子做了这般事情后,似根柱子般,呆呆地杵了一夜。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三章 小镇里处处充斥着苍凉之气,即便清晨,天空也是灰蒙蒙的,浓云遮蔽苍旻,重重压下来,逼得人喘不过气。杜将离走至客栈厅堂,才发现孟禾央、穆琛与楚天方从外面回来。楚天看到他,道:“穆公子不放心这些流民,便去看看。” 杜将离咧开嘴,自己第一次见到穆琛的时候,对方做的也是这样的事情,都道名医脾气古怪,看病不是设立了种种条件,就是躲到荒山野外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而穆家知药庄世代行医,着手成春仁心仁术,当真值得敬佩。 穆琛直接无视杜将离意义不明的笑,走到傅狩面前:“傅掌柜,除了食物,要尽快给他们准备干净的水与住所,他们的情况都不是很好,还请你找几位大夫来好生看顾,我怕长此下去,恐有疫症蔓延。” 傅狩点头应允,穆琛又交代了几句,虽面上颇为阴沉,但眼里遮掩不住的关切与担心,看了直教人从心底里升起暖意来。 与傅狩别过后,大伙儿径直去向穆家知药庄,知药庄在惠国陵州荆河坞,众人赶了半日车程便到了。穆琛回府上,均墨一行都在外等候,楚天想不明白,便问出口:“殿下如此决定,不怕那穆琛……” 均墨摆摆手,笃定道:“穆公子是明白人,他本就想救出其父,如此顺着我们,倒不失为一个方法,只是有些风险,这一路上想必是为了这个风险而犹豫着,现在应该下定决心了罢,况且,我们此行,若有他的配合,对我们来说是事半功倍。” 杜将离瞧向均墨,如果那穆琛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爱国忠君之人呢?亦或是他想用别的方法比如出卖他们直接向惠王换取其父的自由?均墨的说辞总是这般轻描淡写,其实心中早就把这些都考虑在内,归根结底,便是他已将穆琛看得透透的,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知道他会如何做如何想,因此这般气定神闲地放穆琛回府整理进宫的物事。 均墨能一眼就把别人摸得清清楚楚,杜将离不禁想该不会自己也被……从自己刚开始遇见均墨,到现如今自己心甘情愿跟他回黎国,返回黎国的时间又如此之巧,刚好是刺杀惠王的良机,这……也是在他意料之中的么?杜将离将手团在袖子里,手指捻住琥珀铃铛,轻轻揉搓着,不对,至少这一点,不是在均墨预想内的。 饶是如此,杜将离心底还是沁出阵阵寒意,这种无论如何在均墨面前都仿若□的感觉真是不好受,不过他均墨再怎么样也就是个人,不是别人肚里的蛔虫,杜将离赌气,他就不信均墨能看出自己在想些什么。 杜将离脑中飞速旋转起来,眼珠子滴溜两圈就开始异想天开,待自己回到黎国,便教小天将自己易容成均墨的模样,而后大摇大摆地出入青楼赌坊,毁他名节,败他名声,让他再敢如此嚣张。杜将离巴巴看着均墨,目光定定,这厮果然猜不出自己在想什么吧,不由嘿嘿一笑。 均墨闻声转回头,看杜将离笑得面容内敛而眼神猖狂,抬手便给他一记爆栗:“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安分点。” 杜将离形容戚戚,这均妖怪,莫非是自己的克星!他哼哼着凑到楚天身旁,嗓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小天你是何时开始跟着你们殿下的?” “十年前。”楚天想了想道,“那时我十一岁。” “这么小就遭受均墨的摧残,真是难为你了。”杜将离拍拍楚天的肩膀,一脸同情与惋惜。 忍笑不言,信王殿下对谁都温和包容除了杜将离,楚天决定还是不与对方讲,免得他生气。 杜将离低下头,楚天十年前便跟了均墨,谢如更早,而谢如与楚天都是南巫族人,虽然他们都没有对外人说,但是均墨——他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这个问题杜将离没有想太久,穆琛很快便出府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长随。上了车,穆琛看向杜将离,低低道:“我不需要你以命抵命,不过,请记住你说过的话,我帮你们的前提便是家父的安全。” 杜将离一愣,随即笑开来:“我还当你不愿同我讲话了。”说完狠狠瞪了均墨一眼,分明是他想的主意,最后做恶人的却是自己,而且要不是自己,他均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42 妖怪哪能那么快找到穆琛。 杜将离继续对穆琛说道:“穆公子,为了安全起见,还是由我扮作你面见惠王比较妥当些。” “不需要。”穆琛一口拒绝。 “穆公子,你去便没有后路了。”杜将离微微停顿,“我们要做两手准备,万一失败,若是我去,你只需咬紧牙关说你不知情,令尊大人就不会有事,倘如你去,一旦失败,这行刺的罪名,可不仅仅是连累令尊而已。” 穆琛蹙眉:“这个道理我明了,不过……” “你是担心我的能力?”杜将离眉毛一横,显然对男子的质疑很是不满,连忙呛了呛嗓子,双手叉腰,“哼,你们这些个纨绔子弟,少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声音、语调、表情都学了个十成十,唯独那动作像极了妇人骂街,连穆琛的贴身小厮都笑了出来。 穆琛面色低沉,青筋微露。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杜将离沾沾自喜,只觉得意犹未尽,迫不及待转向楚天,“小天,快帮我易容。” “有你这么急的么?待我做好人皮面具,你至少要乖乖等三天。”楚天说道。 “这么久……”杜将离嘟哝着,上前附到楚天耳边,“好小天,做一个也是做,做两个也是做,你能给我弄个均墨的面具么?” 均墨脸一黑,轻咳两声示意他听到了,杜将离讪讪缩回身子。 去往惠王城的路上,街上无甚喧哗,偶有人声,从车窗里向外看去,也是萧条之色居多,不管到了哪个城镇,都能看到不少行乞之人。百姓们面无表情,倒是间或瞧见几个财大气粗的土豪,他们的交谈伴着笑声,听入耳中格外刺耳。惠国的百姓在惠王的统治下,简直低到了尘埃里,而这些苦命之人又被剥削着养肥了一帮公子贵族,难怪穆琛会如此讨厌这些人,甚至同意与均墨为伍,做出刺杀自己国君这等事来。 君视民如土芥,则民视君如寇仇,不过自食恶果罢了。 离惠王城愈来愈近,杜将离不敢再随意掀开帘子,老老实实坐在车内。惠王城城门的守备十分严格,不似端王城那般来去较为方便,均墨一行人经过检查与审问后方被许可放行。 进城后,杜将离忍不住,捧腹而笑,为过城门,大家经由楚天之手,做足了充分的准备,各个乔装打扮,最夸张的就是宋青,一反原本阴沉的模样,着一身妇人服饰,配上那张严肃的脸,着实滑稽可笑,众人之中唯独他穿了女服,至此再说什么杀手不杀手,也丝毫没有震慑力了。 大抵亦是托了宋青的福,守门将领一看到他那副克夫的尊容,二话不说立马放行了。 楚天眯起眼,对着宋青咯咯直笑,似乎对自己的杰作甚为满意,他忍不住上前拧了两把他的脸,看得杜将离一愣一愣的,楚天挑挑眉:“将离,你也要来碰碰吗?阿青就跟个石头一样,不说话也不动,你怎么做他都不会有反应的。” 杜将离虽然很想试试,但坐在远处笑跟直接去碰宋青是有天壤之别的,接触到对方凶恶的眼神,他怎么都不敢凑上前去。杜将离转头看见均墨,目光幽幽地移到他的下巴,不由十分嫉妒,猛然伸手扯下他的胡子,得意洋洋地贴到自己嘴边。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四章 穆琛随身携带了许多小瓶,还有一包六寸长的黑铁细针与几片叫不出名字巴掌大的叶子。杜将离这个碰碰,那个摸摸,每样都要瞧瞧,他瞅到一个松花绿瓷瓶,好奇地拿来把玩,随口问道:“这是什么?” “秋水伊人。”穆琛斜了他一眼,见他低着头打开盖子正欲一窥究竟,又补了句,“毒药。” 手一抖,杜将离僵硬地转过头来:“你为什么要随身携带毒药?”带也就罢了,居然还乱摆乱放引诱无知良民去碰。 “医毒本就不分家,我不会武,只能靠毒防身。”男子淡淡道,又指了几个瓶子,“不止你手上的,这些也是。” 杜将离眼里很快便有水汽漫上来:“穆琛,我刚刚……吸进去了一点……” 穆琛不由自主地翻了个白眼,把他按到座位上,把脉,微微皱眉,下意识地看向对方:“你——” “我什么?是不是快要死了?”杜将离满脸悲怆,一副即将命丧九泉的神情,穆琛顿时没好气地朝他嘴里塞进一颗药丸:“解药给你了,以后小心些,冒冒失失的,好歹拿出点太子芒的气度来。”杜将离的身份均墨已告诉他了,还什么莫理墨,想想便来气。 “我做太子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杜将离不假思索地回答,吞下药后,小心翼翼地瞄瞄对方,“穆琛,你……不生我气了?” “我现在主动来帮你们,一丘之貉,哪有资格生你气?”穆琛脸上挂不住,提高声音,加快语速,“有什么好笑的,我没说我不讨厌你。” 杜将离了然地点点头,他发觉逗穆琛比逗孟禾央都要来得有趣,阿央是极具破坏性与杀伤性的,若拿捏不准明目张胆地上前调戏他,保不准就会身首异处;而穆琛则像一头凶巴巴的冷面小绵羊,看起来很可怕,实际上没有战斗力,柔软又温顺,越捏越好玩。 此刻穆琛仿佛能看到对方身后有条尾巴使劲地摇啊摇,身前的人与均墨,简直就是一个小狐狸,一个大狐狸,还有均墨车上的另外几个,除了蓝艺勉强顺眼些,其他的人全都可恶得紧。穆琛按捺住用针戳死杜将离的想法,不停地在心中默念,医者仁心,无赖也是人,不可冲动,不可冲动。 念了一阵,穆琛忽想起杜将离来找他的目的,正色说道:“要进惠王宫,并且要贴身面见惠王,你本身,需通过多道严密审查,而你所带去的药物,由御医亲自检验没有问题后,方可带入,接着便有人领你去专门的内室为惠王诊治,因此你能携带进宫的东西,只有你现在看到的,在案几上的这些,其他的东西,你若想带,别说见不到惠王,你本身都会引起怀疑。” 杜将离听及此,问道:“刀与匕首之类的物件我带不进去,难道,要在药上做手脚?可是你说所有带去的药物都会经过御医这道关卡……” 穆琛拿起松花绿瓷瓶:“秋水伊人,是我在偶然觅得的古籍上看到的一种毒药,只要摄入一点,便是种下了毒因,拈杉叶焚烧所产生的香气,就是诱毒发作的钥匙,毒发之人没有明显症状,却会在三天后的夜里沉沉睡去,永不再醒来,死时面带浅笑,五脏六腑一并衰竭,寻常人是查不出死因的。” 听穆琛的语气惠王宫的御医也被包含在所谓的寻常人里,看来这本古籍非同一般,杜将离仔细端详那几枚看似普通的绿叶:“这东西这么厉害?” “你可知这秋水伊人的原料是什么?”穆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43 琛轻轻一笑,“是齐眉草啊。” 杜将离倍感惊奇:“齐眉草?蓝星相迎齐眉草?就算是我,也知道这随处可见的最平常的草儿没有毒。” 穆琛点点头:“古来齐眉草是与拈杉一同生长的,拈杉寿命极长,也被称为长寿树,齐眉草却一岁枯荣,年年新绿,可是却有谁清楚,若是拈杉死了,在周旁的齐眉草,皆会全数枯萎,大家只道齐眉草是同寻常一般正常枯死,哪里晓得是因拈杉之故,后来人们将齐眉草与拈杉分开种植,便更加没人知晓了。焚烧拈杉叶,效果远没有这么厉害,但亦已足够,这齐眉草我根据古籍用特别的方法处理过,拈杉叶一燃,齐眉草就会追随而去,服食了齐眉草的人,自然而然寿命终矣。” “秋水伊人,白首齐眉,原来是这个意思,简直就像……殉情一般。”杜将离心有触动,草儿似人那样深情,他还是第一回听说,不禁对齐眉草充满好感,如果有机会,他还要再去函花郡看一次齐眉草。 “穆琛,如若吃了秋水伊人,却又没有闻到拈杉叶焚烧之香呢?”杜将离问道。 “十天后便自己解了,不会对身体有所损害。”说着穆琛指指身旁的小厮,“这是小宵,往年都是他同我一道去的,你捎上他,也好与你有个照应。” 那小厮上前一步,轻轻作揖。 “有你帮忙真是太好了。”杜将离对着穆琛,笑得格外开心,连称呼都不自觉地有所改变,他睁大眼,信誓旦旦,“小琛,我们一定会将令尊救出来的。” 穆琛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最讨厌看到你这副嘴脸,待你救出后再说吧。” 惠王城里,住了不少富庶显贵,街上走的大抵是有些家底的人,这儿处处浮华奢靡,与城外的萧瑟仿若云泥之差。杜将离从穆琛房中出来,他们栖居在客栈第三层,木制走廊随着他轻快的步子喑哑有声,杜将离经过均墨的房间时,见房门轻敞,身子便鬼使神差地一转,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均墨坐于桌前,单手执杯,衣襟微开,青丝顺着脖颈而下,他似在想些什么,双眸定定地看向前方,面容静穆,杯里的茶,早已没了热气。均墨凝心思考,冷不防眼前出现一张放大的脸,立时回过神来,无奈道:“将岚,你做什么?” 杜将离捋了两把胡须,吃惊之色溢于言表:“什么事情能让你忧虑成这样,有人来了都没发现?” “你还真当我是妖怪,没有烦心的事?”均墨轻轻抚摩对方垂下的头发,“刺杀惠王,于我来说,是个赌局……”说到这里生生停住,瞳孔深处是极暗的黑,握住发丝的手竟不自觉地用了力,扯得杜将离微微生疼。 均墨素来成竹在胸淡定自如,此刻的模样,杜将离倒是第一次见。均墨神色沉寂,直直地看着杜将离,又似透过他,望到了什么别的地方。 杜将离明白,区区黎国想将其他八国收于手中,无论说给谁听,都会被当做笑话,如此不切实际的幻想,却是自己身前这个隐忍的男人所认定的真真切切的目标,他为了自己的国家,为了自己的子民,暗中做了几年的准备,如今,终于要迈出第一步。 压力,担忧,亦或是兴奋,均墨此刻的情绪究竟是何般复杂,杜将离都能理解。 他鼓起腮帮子:“均妖怪,愁什么?你对我就这么没信心?想我杜将离玲珑通透英气逼人天妒之才,定能为你取下首次的胜利,你还是考虑考虑届时要怎么赏赐我来得实际些。”杜将离凑上前,抬手抚平均墨皱起的眉心,语调柔缓,“这个赌局,你不会输的。” 杜将离眉眼弯起浅浅的弧度,笑容里带着令人安定的力量,他们靠得很近,均墨能感觉到对方说话时吐出的气呵在自己脸边,一股淡淡的芳甜,萦绕鼻尖。均墨的目光从对方的眉梢缓缓移向下,先是眼眸,再是鼻子,接着是……浓密的一圈胡须…… 均墨头疼万分,长长叹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五章 如果说成功瞒过均墨偷偷跑去玩是杜将离这两天最开心的事的话,那么好不容易跑出来后才发现自己身上没带银两就是他这两天最倒霉的事。 “蓝艺,你身上真的一点能当银子使的东西都没有吗?”杜将离不甘心,这句话前前后后已反复问了不下无遍。 “没有。”毫不客气,若不是杜将离一时兴起突然说要出来,又催得紧,他也不至于空手而行,蓝艺扭头,看到杜将离身侧醉红楼里站了一排容貌妍丽的女子,都懒洋洋地伏在窗沿上,眉目缱绻。蓝艺顿时红了脸,拉住杜将离一阵疾走。 杜将离任由蓝艺拉着,频频回顾,面上皆是遗憾之色。俗话说想要了解一个地方最本质的东西,去青楼是最为妥当的,可惜没带孟禾央出来,不然凭他的样貌以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颇为无赖还不自知的气魄,想要混进去看看总是可以的。 杜将离想着想着,不觉已远远离了那红尘旖旎之地,身侧一道泥灰石墙,将天边赤轮隔离开来,倒是一条空落落的小径,杜将离缓步行在背阴处,问道:“蓝艺,一上午都不见阿央人影,也没看他吃午饭,他去哪了?” 蓝艺偏头:“我早上方巧见过孟二公子,他拉住宋青说寻到了个清静的地方,非要让他陪着练剑,好为进宫后保护你做足准备。”说着挠挠头,不好意思道,“将离,我虽然不会武,但跟在你身边,总也能派上些用处。” 杜将离一愣,停下脚步,疑惑道:“我什么时候说要带你们进宫了?” “什么?”蓝艺闻言十分错愕,张大嘴,怔了少顷,“将离你不是在与我开玩笑罢。” 杜将离正色道:“只有小宵跟着我进去,你们乖乖在客栈待着。” “这怎么行?”蓝艺急道,“万一有什么闪失,我们都不在,你怎么办?连信王殿下也不去吗?” 杜将离禁不住笑了:“又不是赶集凑热闹,人愈多愈好,小琛往年都是与小宵一同去的,就两个人,我多带些人不是惹他们怀疑么?” “可是……就算只有两个人去,你带我去不好么?况且,亦不是不能变通,多带两个人又何妨?” 蓝艺还想再说,被杜将离摆手制止:“好了,我主意已定,均墨那也是知道的,他都没有说什么。” 蓝艺冷哼一声:“他到底是个外人,这件事办成后所带来的利益与你的性命相比,他当然会选择前者,你何必这么信他?”他小声嘟哝,不由讨厌起均墨来,那人如此轻描淡写就让自己的主子以身犯险,蓝艺从小跟着杜将离,自家主子被人中伤背叛的事情,难道还少吗?虽然杜将离实在不怎么靠谱,但在这些事情上,偏就是天不怕地不怕,认认真真一丝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44 都不肯懈怠。 杜将离仔细看着蓝艺,促狭道:“噫——蓝艺你是不是吃醋了?”说着嗷嗷叫起来,一脸嫌弃,“我那日亲你是为了表现给小天看的,你可千万不能当真,你要是当真成了断袖,我就只好把你送给均墨,顺便施展美人计了。” 蓝艺气不打一处来,面上青一块红一块:“我是怕你出事!”蓝艺眼里似要喷出火来,恨不得将身前人揉成一团,塞进包袱带走了事,管他是不是自己主子,以下犯上他也认了。 看蓝艺面庞涨红,杜将离也明白对方的心思,轻叹一声,安静下来,徐徐道:“哪里那么多万一,再说了,假设你们都跟我进去,如若我出了岔子,你们都与我一道,那谁来救我?”转身看向惠王城,嗓音轻柔,“我知道你担心我,蓝艺,放心吧,我杜芒是何许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猫有九命,我杜芒有十八命。从小到大连一场病都没生过,福大命大刀剑都砍不死的我还会怕他惠王?蓝艺,我有把握的,你们就安安心心等我回来吧。” 蓝艺缄默,说得倒也是,他杜将离什么都不好就是运气好,也许,真是自己瞎操心了罢,迟疑片刻,说道:“那孟二公子那边?” “我会去说的。”杜将离眨眨眼。 从小径慢悠悠晃出,是一片空地,间或有几人经过,杜将离眼尖瞧见空地中间站着一个估摸六七岁的男孩,一动不动地低着头,手里抱着一个盒子,顿时心生欢喜,三两步跑到男孩身前,蹲下:“小娃娃,你在做什么呀?” 男孩摇摇头,抿紧嘴唇不说话。男孩脖间挂了个做工极为精致的长命锁,手腕缠一根五色缕,一身素白蚕丝罗袍,杜将离又问:“小娃娃,你家在哪里啊?” 男孩依旧摇头,一言不发,杜将离戳戳男孩的脸,不气馁道:“小娃娃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不要叫我小娃娃,我有名字的!”男孩气恼,腮帮子鼓得老高,眼里隐隐有水珠子打着转,似乎非常不满意杜将离的称呼。 杜将离看了觉得好笑:“那么小公子你叫什么?” 男孩紧咬下唇,又不开口了,杜将离摸摸他的脑袋:“是不是跟家里人走丢了?” “姑姑……姑姑不见了——”男孩瘪着嘴,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姑姑肯定在到处找你,你乖乖在这里等着,姑姑就会来带你回家了。”杜将离安慰道,心想就算问他他家在哪儿,他也肯定只摇头不讲。 男孩抬起头来,泪眼汪汪:“真的吗?” “嗯,姑姑正在过来的路上呢。”杜将离指指男孩手中的盒子:“这是什么?” “给……给父亲买的。”男孩轻轻摇着木盒子,脸上有了笑容,“我上次出来吃过一次,珍饴轩的桃晶糖,我跟姑姑排了一个时辰的队才买到的。” 杜将离眸中雪亮:“小公子,这个糖这么好吃吗?” 男孩倒是出乎意料的贴心,他打开盒盖:“大哥哥你要尝尝看吗?” 杜将离笑得格外灿烂,拿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双手并用没脸没皮地伸进盒中摸了一块出来,蓝艺一个踉跄,看向杜将离的眼神顿时变成了鄙夷,至于么?都沦落到抢孩子食物的地步了,蓝艺实在看不下去,在杜将离身旁轻咳两声。 杜将离一个激灵,差点当是均墨出来逮他了,那桃晶糖还没嚼就吞下了肚,他面容恨恨,神色戚戚,正要回头数落蓝艺一番,便见一个妇人急急跑来,面上写满了焦灼:“小少爷,我可找到你了。”说着蹲下身,仔仔细细检查了男孩一遍,见他没什么事,才算放下心来。 妇人转向杜将离,稍稍伏了伏身:“这位公子,我家少爷麻烦您照顾了。”妇人保养得很好,眼角有岁月留下的几道细纹,身材匀称有致,颇有一番姿色。 杜将离摆摆手,“无妨”两个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妇人已拉着男孩匆匆离去了。杜将离怔怔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眸中似有些恍惚,他抬头看看天际,红日微微西斜,阳光媚好,杜将离却觉得索然无味了:“走吧,蓝艺。” “去哪?”蓝艺不解地问道。 “回去。”扔下短短两个字,杜将离已疾步向前甩开蓝艺一丈远。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六章 穿过衣服,束好发,将桌上的小瓶尽数塞入怀中,杜将离甩甩袖子,觉得自己俨然就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他抬手捻捻眉毛,转身做高深状,沉声道:“像么?” 楚天语带笑意:“只你这动作略微轻浮了些。” 杜将离大喜,摸摸自己的脸,又在镜子前好生扭了一番,楚天的手艺太神奇了,那面具比蝉翼稍稍厚一些,米白色微带透明,刚覆于脸还有丝凉意,楚天又不知蘸了什么往其上一涂,面具就牢牢吸在自己面上,现在杜将离已全然感觉不到自己脸侧有贴着什么东西了,仿若真的一样,没有丝毫不适的地方。 杜将离双眼放光,有了楚天,不论谁,只要换张脸走到哪都能活,简直是坑蒙拐骗,行走江湖必备啊。 楚天看着对方,问道:“你真的不跟他们讲吗?” 杜将离扁扁嘴:“会很啰嗦的,待会他们发现我先跑了,你就让他们安安心心等着,天黑之前我便回来。” 说着将一切准备得当,杜将离带着穆琛那随身小厮,于王城一处不起眼的地方,悄悄上了早已安排好,方才才从城外进来的穆家马车。 杜将离觉得不放心,转向小宵,轻声道:“若出了差错,你怎么说?” “我被你们以生命相要挟,不得已而为之,少庄主全然不知情。”小宵说得像模像样,杜将离不禁怀疑,他八成是打心底里认定他的少庄主就是被自己这方的人威胁的。 杜将离继续问道:“那么我是谁?” “不知道。” “威胁你的人又是谁?” “不知道。” “怎么会找上你的?” “我去城里为少主买稀缺的药材,没想到就被你们盯上了。”小宵对答如流,神色从容,完全听不出有什么不妥之处。 杜将离点点头:“很好。” 小宵闻言白了他一眼:“你可不要会错意,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庄主跟少主人。” 杜将离了然,心想果然是一家子,随从跟主人一个样子。 他用力揉揉眉心,隐隐有些不安,杜将离努力将心底莫名升起的烦躁压下去,他虽然信誓旦旦地对所有人都做了保证,可实际最没有底的人还是他。杜将离阖上眼,两人此去,如若出现闪失,瑞王爷便从封地启程来惠王宫,声称抓到一批可疑的人,觉得事有蹊跷,必须面圣禀告,而后放出一些线索推给惠王来查,如此,刺杀惠王之事便彻底与知药庄抹清关系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45 。 他们此行如果成功,是再好不过,如果失败,穆家的境况也不过是与先前一样,可能更糟一些,但不会有什么大碍。杜将离将定好的过程又从头至尾细细想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后,轻轻把手从坐垫下抽出来。 惠王宫到了,杜将离二人下车,宫人谨慎地检查了他们所带之物,又让两人足足等了两个时辰,杜将离才被引至惠王所在。这是一间昏暗的屋子,屋内点了几支蜡烛,门侧的窗棂刻着石榴蝙蝠的图案,缝隙里透进几缕白光,那轻轻摇曳的点点烛火与投射进的微光,就是屋里所有的光源,惠王坐于珠帘之后,杜将离只看到他左右各站了两名内侍。 杜将离心下嘀咕,望闻问切乃中医之纲领,他知道惠王得了此等难以启齿的病症,难免要害羞一下,可说什么都是他把穆海给抓来,强逼人家儿子来给自己诊治,都这样做了,这望也不给人望,着实太娇气了点。 杜将离俯首作揖:“陛下。” “上来。”惠王不咸不淡地抛出两个字。 “陛下,在下机缘巧合,在北山之巅觅到棵千年拈杉树,其叶有安神舒缓之效,能解体表之劳,故采了些来,可容在下为您点上?”杜将离语气平淡。 得了惠王应允,杜将离差小宵至周旁香炉里焚上拈杉叶,自己则徐徐走上前,内侍挑开珠帘,他微微低头,迈进一步后站定。 惠王斜靠在榻上,半眯着眼。拈杉叶的气味已然飘将过来,盈盈充满了整间屋子,空气里是淡淡的清香,呼吸着只觉得神思清明,杜将离想要探出手为惠王把一把脉,被对方制止了。 “你有三年没见你爹了吧。”惠王缓缓开口。 杜将离一愣,低下头:“是。” “本王这病屡屡反复,三年了,都没有好上一些。”惠王顿了顿,“我想你已很久没有见你父亲了,本王一向仁慈,不若你搬进宫来,与你父亲也可好生亲近亲近。” 杜将离忍不住想骂人,不就是嫌穆琛医术不够想让他进宫来多跟穆海学学,顺便也把他囚禁起来吗?穆海要是愿意给惠王治,这么长时间早就给他治了,还用拖到现在?穆琛能待在宫外,勉强也算留得青山在,若进了宫,治得好是死路,治不好也是死路,想必穆琛也是没有尽全力,如此拖着的罢。 杜将离沉吟半晌,缓缓道:“陛下如此,不怕鱼死网破?”他低着头,背上细细密密一层冷汗,如果是穆琛在这,以他的性子,定会这样讲。只是……杜将离心中忐忑得紧,惠王起了这心思,不排除直接强留软禁他的可能,何况自己这么说,惹恼了惠王,万一他想另寻名医,把自己跟穆海一道砍了,那可如何是好?可自己若不这么说,惠王生性多疑,恐瞒不过去。 杜将离只能寄希望于惠王是寻了多位名医都束手无策后才找到的知药庄,而穆琛往年又的确让惠王的病情有所好转。 惠王果然是恼了,握拳砸向床榻,怒瞪杜将离。 杜将离垂着脑袋,一言不发,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屋内安静得能听到拈杉叶焚烧的毕剥之声,小宵站在杜将离身侧,大气也不敢出。 时间仿佛过去许久许久,惠王突然笑了,起身走到小宵身旁,打开他所捧着的案板上的木盒,指着里面的药丸问道:“这便是你此次觅到的方法?” “是,陛下。”杜将离暗自吐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都松懈下来,好在惠王还舍不得杀他,正想着,猛然被人捏住下巴,塞了一样东西进口中。杜将离猝不及防,囫囵吞了进去,呛得他直咳嗽。 惠王狠狠道:“拿下。” 四把剑齐齐横至杜将离脖侧,他咳出了泪,看向空空的木盒,这才反应过来,莫非暴露了?苦味从舌根深处蔓延开来,他实在想不出自己哪里有出差错,杜将离轻轻皱眉:“陛下,这是做什么?” “吃了自己精心准备的毒药,感觉如何?”惠王面上有一丝狰狞,眸中透着残忍。 杜将离稳住心神:“陛下可是误会了?” 惠王冷笑,厉声道:“我知道你不是穆琛,说,谁派你来的!” 知道他不是穆琛?杜将离咬紧下唇,嘴边发白,没想到,这样便被发现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无比,仿佛不是他的一般:“陛下是如何得知的?” “从你踏入惠王宫的第一步开始。”惠王逐字逐句,加大了声音,“我再问你一遍,是谁派你来杀我!” 杜将离闻言反而笑开了:“你既然有办法知道我不是穆琛,怎么会连我背后的人都查不到?真是可笑。” “不见棺材不掉泪。”惠王命令内侍,“带下去,审到他招为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七章 杜将离被带进天牢的那一刻,气焰顿时灭得一干二净,特别是看到了墙边摆放的刑具之后。潮湿阴冷的囚牢里时不时吹来几阵不明来由的穿堂风,令人忍不住不寒而栗,杜将离默默地跟着狱卒,两旁牢室延伸向里而去,囚犯们有的失魂落魄地坐着,目光呆滞,有的抓住破碗一个劲地舔,还有的扯着喉咙唱歌,声音尖利刺耳。 小宵在中途便被领至了不同的牢室与杜将离分开审问,黑暗得望不到头的路,每走一步,杜将离心里便咯噔一记,沉下一分,他听到远处穿来小宵的惨叫声,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当初和均墨是怎么说的来着?如果事发,就靠瑞王爷的人来暗中救自己出去,在那之前,有多少刑法之苦,也只能忍着。 不过在这期间,变数着实太多了,杜将离并不对瑞王爷抱有多大的希望,已经到了牢中,还是自求多福的好。 狱卒终于停了,杜将离看到身前摆了满桌的刑具,语调有些发软:“大哥,这、这些都要用吗?” 狱卒斜着眉毛撇了他一眼,张开嘴,露出满口黄牙,面上因按捺不住兴奋而渗出阴森的笑来:“我可以让你自己挑选,想用几种就用几种。” 这遇上了个施虐狂啊,杜将离身子一阵哆嗦,试探性地问道:“是不是招了,就不用受刑了?” 狱卒不耐烦:“哪来那么多废话!” 杜将离缩紧脖子,犹豫再三,心一横,开口:“我……我招……” 那狱卒一个踉跄,有些始料未及,眼里竟闪过丝失望,他恋恋不舍地看看杜将离身后的刑桌,冷哼两声:“你可要记着仔细回答,否则……哼,至今为止还没有什么人是能在我手底下藏住事的。” “是,是,大哥教训的是。”杜将离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一样,表情极尽谄媚。 那狱卒不吃杜将离这一套,大声问道:“说!是谁派你来杀惠王的?” 杜将离垂下眼帘,双手紧紧握拳:“我自己要来的,我家里的地被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46 朝廷收了去,父母都饿死了,不仅是他们,好多乡民们都饿死街头,周旁的土地埋满了尸体,满街污浊之气。我们上诉无门,你可知,我们有多恨惠王?反正都是要死,不如我来出这个头。”说着走开两步,抓住栏杆,装得跟真的一样。 “饿死?”狱卒啧啧两声,“挨饿的人若都是你这副身形,那大家就不用吃饭了。” 杜将离尴尬地将衣袖提了提,遮住露出来的半截小臂:“我求学,游历在外,虽清苦,但比起家人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没想到回故地后,竟发生了这样的事。” 狱卒闻言很是不以为然:“你的同党呢?” “我没有同党,就我一个人。” 狱卒使劲推了杜将离一把:“行了,编完了?自己选一个罢。” 杜将离咋舌,看他四肢粗壮仿佛脑袋不是很灵光的样子,原来也糊弄不过去啊,硬着头皮在桌上粗劣扫了圈,心里不由叹道,均墨啊均墨,这可是你欠我的。 不过话虽如此,也是他自己不小心,怪不得均墨,杜将离只得认栽,他随意指了指,幽幽道:“就从这个开始吧,我看你也忍了好久没有大展身手了,今天我在你手里,随你招待,不过你可千万小心,要是把我弄死了,你们什么线索都得不到。” “不劳你费心,难得有乐子可寻,轻重我一定会拿捏好的。”狱卒狞笑着上前。 杜将离闭上眼,只希望小宵那边能撑下来。 这一夜,杜将离就是在晕厥与清醒着等待晕厥之间交替度过的,他咬紧牙,从头到尾没有哼过一声。杜将离不禁心想,自己委实天生就是当细作的料,不会出卖同党,不会透出口风,对得起国家又对得起百姓,如果,如果还能活着回去,一定要好好找均墨要点补偿。 狱卒打累了,放下鞭子,瞪了一晚上的血红眼珠子,终于闭上,趴在刑桌上呼呼大睡。 杜将离的嘴唇已经咬到没感觉了,他瘫倒在冰冷的地上,衣物破碎不堪,露出道道伤痕,万一这时候有人来救他,被他们看到可不好,杜将离伸手将衣服顺平,挡住伤口,只能这样了,衣上的血污,他是真的没有办法。 杜将离想想还有些后怕,那狱卒本欲用刀将自己的脸皮割下来,看看自己到底是谁,好在被自己唬住了,否则,自己日后想以本来面目示人,还得寻求楚天的帮助。 杜将离龇牙,全身上下刺骨地疼痛。牢里阴暗,只在墙上高高开了一扇小窗,他从窗里望出去,碧蓝的天空,干净如洗,倘若他会缩骨功,就能从窗里爬出去了,杜将离琢磨着,不行,除了缩骨功,还得要会爬墙才可以。 爬墙?想到这里,杜将离眼珠子一转,脑中竟莫名浮现出孟禾央抱着树杆哧溜哧溜向上爬的画面,乐得哈哈笑,这一笑,就牵动了全身,刺骨的疼痛,杜将离轻轻皱眉,他多希望此刻自己是昏睡过去的,可惜自己的神思却无比清晰,甚至比平日里还犹有过之,着实无奈,只好胡思乱想苦中作乐。 杜将离看看身侧的黑墙,要不,干脆撞晕算了,只是这力道杜将离又把握不准,撞轻了,徒增痛苦,撞重了,怕把自己给撞死,正拿捏着,不远处传来有人接近的脚步声,像是朝他这边而来。 杜将离屏气凝神盯住走道,唯恐惠王那个老家伙嫌一个人审问他不够,又多派几人来伺候他,他可不想再遭一次罪了。 几个官兵样打扮的人走进囚室,为首的一人看到狱卒趴着,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狱卒从地上爬起来,刚要发火,看到来人,忙点头哈腰:“王大人你怎么来了?这地方晦气,恐脏了你的眼。” 被称为王大人的中年男子脸瘦得跟柴禾一样,他鄙夷道:“问出什么没有?” 狱卒讪讪地搓搓手:“倒是个硬骨头,什么都还没问出……”他看到对方的脸色,生怕被怪罪,忙接着说,“小的马上再审,保准他连祖宗十八代都一五一十招出来。” “够了。”王大人不理那狱卒,吩咐身后,“带走。” 杜将离丈二摸不着头脑,只看到两名官差气势汹汹地上前把自己整个儿架起来,急忙喊道:“轻,轻点,很痛的,这么粗鲁,小心我没忍住吐你俩一身的血。”此话一出,效果奇佳,那两人果然放轻了动作。 直直被架出囚牢,杜将离有些不适应外面的光亮,他眯着眼,看了好一阵,发现王大人正朝宫外走去,心里疑惑,难道是要放了他?还是说……听闻惠王平生一大乐趣之一就是将犯人推到百姓面前百般折磨,而后行刑,杜将离心肝儿轻轻颤抖:“我是无辜的,若我真有心给惠王喂毒,怎么吃了毒药的我反而没事呢,所以那根本不是毒药,你们一点证据都没有,仅仅因为我不是穆琛,凭什么说我是来害惠王的!” “闭嘴,死到临头还这么嘴硬。”王大人从宫门走出,左拐右绕到了一处宽敞的平地。 杜将离侧头,入目处一个半人高的台子,略显破旧,台面斑驳,一块块深红的印迹,有的甚至发了黑。杜将离腹中直捣鼓,不敢去看,阿弥陀佛,他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吊起来!”王大人一声令下,声音尖锐,两名官差拿来粗绳,你绑一圈我绑一圈,将杜将离捆了个结实,挂在台边一根木柱上,王大人继续说道,“要么你把指使你的人招出来,要么,就在这里挂到死为止,你沉得住气,你的同党可未必。” 围观的百姓愈来愈多,杜将离惴惴不安,其他人他都不怕,唯独孟禾央,若被他看见了,那便真是谁都拦不住。杜将离在人群中细细搜寻着,没有找到他,暗自松了口气,希望均墨听到风声后能看住孟禾央,尽量不让他出门。 时间缓缓流走,杜将离睡了又睡,看着太阳朝起晚落,被吊着的感觉格外难受,若是如此身体能被拉长些,变得跟阿央一样高,那么这点苦他也就受了。杜将离喉间干涩,身体早已没了知觉,就这么被挂着,也有两日了罢,暮色四合,他看看天,龟裂的双唇轻启轻合。 “第三天。”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八章 是夜,月亮格外明亮,凉风轻拂,安静宁谧,整个城中,只闻虫儿低鸣之声,秋水伊人的发作时间,是第三日。天际有微微泛白的趋势,本该是大好的清晨,惠王宫里,却闹翻了天。 惠王死了,死在他的龙床上。 御医们焦头烂额,找不出根源,只齐齐得出,惠王殁于深夜梦魇这样荒唐的结论。 太后急召瑞王爷回宫,同时招来心腹大臣,暗中通了气,定下继位人选。 瑞王爷前脚进宫,后脚便被王袍加身,即位的第一件事,就是大赦天下,狱卒审问杜将离无果,只好遣放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47 其出宫。 杜将离足足昏睡两天,醒来的时候看蓝艺顶了一双重重的黑眼圈,不由嘿嘿一笑。 “有什么好笑的!”蓝艺整张脸上写满了不悦,眉毛紧紧地揪在一起,“你福大命大没事?去惠王宫当晚就回来?” 都是杜将离曾许诺过的话,他打着哈哈:“你别看我现在这样,明天我就能下床活蹦乱跳了。”杜将离转开话题,“穆庄主没事吧?我那日听惠王说法,好像确定此事跟穆家没关系。”虽然这是好事,但终归奇怪得紧,惠王到底是怎么知道自己是来谋害他的呢?不仅消息的来源杜将离想不通,而且惠王所掌握的内容也是不太合常规。 “已经接出来了,除了瘦了些,其他都好得很。”蓝艺回答,突然想到什么,问道,“我听小宵说,惠王把秋水伊人强塞进你口中,可是穆公子给你医治的时候,却说你没有中毒……” 杜将离闻言得意洋洋:“去的时候我始终觉得不放心,便把秋水伊人调了包,我吃的是小琛之前给我的一颗补丹,不仅没毒,还对身体有好处,现在想来,多亏了我英明神武谨慎睿智,否则我早陪着惠王一块去了。” “美吧你就。”蓝艺忍不住啐了一口,端着粥给杜将离一股脑儿全喂了进去。 杜将离全身上下都被缠成了粽子,他吃饱喝足,满意地躺在床上,不由乐开了花:“我身上的伤以后结成疤,那可是男人功勋的象征,日后打起仗来,万一我要去战场,还能给兵士们好生显摆显摆。”杜将离笑眼眯眯,“这次我一定要向均妖怪邀功,他如果不补偿我,我就赖在这床上不起来了,他走哪我都给他添麻烦,扯后腿。” 蓝艺看着他,问道:“惠王究竟是怎么死的?” “还记得之前我们在街上遇到的那个孩子吗?他的穿着打扮很不一般,给人的感觉亦不一样,我猜他便是惠王仅剩的皇子,所以把毒下在他的桃晶糖里了。” 蓝艺哼了一声,难怪那日杜将离双手并用伸到那孩子的木盒子里,下毒下到如此德行,也就对方是个小孩所以才发现不了。蓝艺继续泼冷水道:“你也就这次走运点罢了,我听楚天讲,要不是太后生来便喜欢瑞王爷,瑞王爷又私下里有几位重臣向着,才不会这么快立他为新王呢,若是那样,你就等着哭吧。” 杜将离闻言皱眉:“你说什么?太后器重瑞王爷?可我听说瑞王爷三年前从晴国回来后,连惠王宫的门都没进,便直接被打发去封地了……” 不等蓝艺回答,杜将离的面庞顷刻间变得惨白一片,惠王不喜瑞王爷,不代表其他人不喜欢。 宫中有人心系瑞王爷,又是如此分量的人物,那么瑞王即使远在千里之外,也足够对宫中了如指掌,并将自己的人马慢慢渗透进去。瑞王的人,就是均墨的人,瑞王所知道的,均墨也必然知道,三年,三年的时间啊,难道还不够将一切都准备好? 准备完善,却舍弃原先的筹划,而后拐弯抹角兵行险着,让自己去刺惠——不,不对,并没有舍弃…… 杜将离的嘴唇冰凉至极:“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好一个刺杀惠王的计划。” 杜将离闭上眼,回忆如走马观灯般出现在眼前,在玄鸣阁中自己与均墨的默契,马车上自己说出以命抵命后均墨的反常反应,均墨在客栈中眼眸深处的阴霾,惠王那神秘的消息来源,他知道自己是来杀他的却不知自己背后的人,也不知穆琛跟自己有关系的不合理,还有自己被抓后所承受的一切…… “刺杀惠王,于我来说,是个赌局……” 均墨的这句话,不停地在杜将离耳边回荡。 呵,杜将离还天真地以为,均墨在为若刺杀失利可能带来的后果而忧虑,却原来,原来,从始至终,被算计的,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 赌局,不是在赌刺惠的成败,而是在赌杜将离本身值不值得为均墨所用。 设局,谋划,引导,出卖,均墨一步步领着自己往下跳。 在这过程中,自己的一举一动,他都在一旁冷冷地看着。 均墨所盘算的,是件逆天的大事,容不得任何差错,他手下的人,不是受过他恩惠,便是仰慕他而来,每个人的心性、才能、弱处,他都了然于心,唯独自己,他是摸不清楚的,虽然他救了自己很多次,可他心里知道,只这样还是不足以掌控自己,所以他拿此事来试自己,试探自己是否真有能力来助他,试探自己可否能用,可否能够信赖,刺惠这件事,不管自己有没有成功,哪怕是自己背叛了均墨,他都有办法善后,因为他早就安排好了。 这本也没有什么不对,可是杜将离的心上却像压了块千斤重石,难以名状的难受。 原来他……竟一直都没信过自己…… 为了在他今后的路上不会出现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他不惜做到如此,来确定杜将离的忠诚。 杜将离咬住下唇,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双手不住地颤抖着,接着便是全身,心脏像快被碾碎撕裂一般,血液在血管里乱蹿,他痛苦地抓住胸口,指甲嵌入肉中,杜将离快要窒息过去。 他的笑,他的话语,他的行为,他所有的举动,也不过,是出于习惯而已…… 气急攻心,生生吐出一口血。 蓝艺大惊失色,忙上前扶住:“将离,你没事吧?” 杜将离摆摆手,面色如纸,他勉强扯出一抹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积在胸中的淤血而已,不吐出来,堵在心中,自己不知道,或装不知道,便永远是个隐患,说不定会酿成大祸,倒不如吐出来,把气血通畅了,反而来得好,来得好……” 蓝艺仿佛听明白了,又好似没听明白,愣愣地看着杜将离。 杜将离靠在榻上,身子十分虚软,使不上力气,他微微扭头,使劲将眸中升起的落寞压至心底最深处,杜将离朝蓝艺眨眨眼:“放心吧,阿琛都说过我没事了,你还担心什么?” 蓝艺不满地嘟哝:“就知道吓人,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杜将离讨好道:“好蓝艺,连累你为我又费心又费神的,待我恢复得差不多时,一定好好弥补你,怎么样?” “算了吧,你只要别再招惹这些事情,我就谢天谢地了。” “是,谨遵蓝大人教诲。”杜将离一脸认真恭恭敬敬道。 蓝艺顺了顺气,看向对方,迟疑一阵,问道:“还疼不?” 杜将离立时拧紧眉头,扯开喉咙叫道:“好疼!”而后一边嚷嚷一边直扭身子,喊着喊着,便有一颗晶莹,悄悄从眼角滑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九章 这一晚,杜将离翻来覆去,睡得很不踏实,天微微亮,才勉强睡了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48 一阵。朦胧中感觉有人在碰自己的额头,触感温暖而舒适,杜将离睁开眼,起初还很是模糊,待终于看清对方,心里猛然抽了一记。 均墨见杜将离醒了,紧绷的面上展开笑颜,眉目温柔:“这几日苦了你了,我为你搜罗了许多新奇的小物事,待你好了,便与你去看,你定会喜欢的。” 杜将离垂下眼帘:“殿下事忙,还是将精力花在值得花的地方会比较好。” “将岚,你生我气了?”均墨摸摸杜将离的头,“我知道是我顾虑不周,平白让你受了这些,我没有想过会是这样。” 顾虑不周?没想过?杜将离勉力压住胸口翻涌而上的气血,开口,语气淡淡:“臣下为主人办事,本该万死不辞,殿下不必自责,殿下能亲自来看杜某,杜某受宠若惊,实是身体欠佳,不能下床行礼,还望殿下恕罪。” 均墨轻轻地为杜将离掖好被角:“如何这样生分?将岚,你以前从来不这么叫我。” 杜将离神色平静,眸中波澜不惊,隐隐透着疏离:“以前是杜某不懂事,冒犯了殿下,如若殿下要怪罪,理所应当,杜某但凭殿下处置。”顿了顿,徐徐道,“殿下还是别叫我将岚的好,给自己的属下取对方并不喜欢且还会引人误会的别名,着实不太合体统。” 话已至此,均墨不可能再认为杜将离只是单纯地开玩笑,反而更像是——面上的笑意渐渐消失殆尽:“你……都知道了?” 杜将离不置可否:“殿下做得很对,一个不信任的人,当然是用不得的,殿下所图大事,不可让小人坏了阵脚。” 均墨身形有些僵硬。 杜将离轻扯嘴角,眉心深处,似有一颗莲子化了开来,融在其中,细微的褶皱,夹杂着淡淡的苦:“不知杜某的表现,殿下,可还满意?” “杜芒……”均墨一时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杜将离用力吸了一口气,憋在胸口,杜芒呵,明明是自己的名字,此刻听来,却那样陌生,均墨停了许久,才道:“没想到这样的境况,你竟能成功刺杀惠王。” “你更没想到的是,你的安排,会被我猜到。”杜将离每说一个字,心就沉下一分,“如若我没有猜到,殿下当还是很开心的,可是现在我都已经知道了,恐怕我说什么也是枉然,你定然会思考我是何时猜到的,若是早在进宫之前,那就有可能我的举动都是为了做给你看,你便得重新估量我,这次的试探,也做不得数了。” 杜将离侧头,定定地看着均墨,直看进对方眼眸里最黑暗的地方:“你下次再想试我,可要多花些功夫了,至少,别让我猜到。你若是实在不信我,还是不要跟我接触的好,要么就把我关起来,要么就干脆了结了我,以绝后患。” 均墨的面容顿时阴沉至极,声音冷漠,不含任何情绪:“你想多了,杜芒,你累了,这阵子你好好养伤,我会再安排两个人照顾你。”说着,径直出门而去。 这一走,直到杜将离痊愈,均墨都没有再来过。 躺了十来日,杜将离身上的伤好了七七八八,均墨派来的下人,才来第一天,就被杜将离赶了回去。他推开门,着一身宽松的素色长袍,手里捏着琥珀铃铛,眯起眼看天。 事情一步步走到如此,是他怎么也不曾想到的,自己相较均墨,还是嫩上许多,均墨这么做,于私于公,都是最正确的,是自己,是自己太天真了。他拿自己当做臣子,自己却拿他当朋友,明显错在自己身上,可杜将离现下虽明了这道理,心里却难受得紧。 杜将离抬手揉揉眼睛,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谢如,若是你还在,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蓝艺看看自家主子,一边将屋内的窗通通打开,一边说道:“信王这几日,亲自去处理我们来时看到的那起流民事件了,楚公子与穆家父子俩也被一同带去,所以这些天来都不在惠王城。” “你跟我提他做什么?”杜将离皱皱眉。 “你不知道,信王殿下每去一处,就有流言在百姓口中私下传开,他们都说有一位圣仙转世之人,来民间渡百姓之难。” 新惠王虽然是均墨的人,但是黎国到底身处背后,若想从暗处走至明面上,不这样费一番功夫,也是极为麻烦的。杜将离“嗯”了一声,再没有下文。 蓝艺一愣:“将离,你这两天,好似不太对劲。” 杜将离长出一口气,语气颇为埋怨:“先前你嫌我嬉皮笑脸不务正业,现在我正经了,你倒觉得我不正常,哪有这样的道理。”他将手团在袖中,岔开话题,“蓝艺,阿央为何都不来看我?” 蓝艺闻言,面上忍不住露出笑意:“孟二公子认为你变成这样,都是信王殿下间接造成,所以很讨厌他,你刚从宫中出来的时候,伤得很重,每每均墨来看你,孟二公子就提剑把他赶出去,不准他来。” “阿央他……”杜将离默然。 蓝艺说着觉得滑稽:“孟二公子后来越想越气不过,若是信王殿下不派你去做如此危险的事,你就不会受伤,于是愈发认定他便是始作俑者,火爆脾气一上来,就要去砍他,结果被宋公子拦住,还打伤了,伤倒是不严重,就是面上明显两大块淤青,孟二公子觉得丢脸,因此你醒了,也不愿过来。” 杜将离咦了一声,奇道:“阿央竟然会脑袋拐弯,想到始作俑者是谁,而不是直接冲到皇宫里,去找审问我的狱卒……” 蓝艺闻言补充:“孟二公子说,先宰了均墨那厮,再去宫里把罪魁祸首找出来,一并砍了。” “……” 倒还真是他的作风,还是那样让人头疼,杜将离低头,看着手中的琥珀铃铛,心里却腾起阵阵暖意:“蓝艺,带我去找阿央。” 杜将离在一个树林子里,看到了拿树泄愤的孟禾央。孟禾央头发高束,汗水湿了鬓角,双眼专注地盯着面前的树干,目中偶露凶光。 孟禾央的匕首舞得飞快,杜将离凑上前,孟禾央猝不及防,差点伤到他,急忙收住,不悦:“你做什么?” 杜将离细细打量着孟禾央的脸:“好在痕迹不深,消了便好,你若在我这儿出了什么闪失,我可不好向你哥交代。” 孟禾央侧过头,不愿杜将离看他,他用力把匕首回鞘,别回腰际,一把抓起杜将离的手,将衣袖粗鲁地往上一提,单这一条胳膊,便伤痕遍布,竟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伤口都已结成痂,有的已长出粉嫩的肉来,孟禾央便这么直直地看着,神情有些可怖。 杜将离不自然地抽回手:“你师父只让你护铃铛之主活着,所以不管过程如何,只要结果我好好的没死,便不打紧,你就不算违背了你师父,不需要太过在意……”说及此,杜将离看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49 着身前人随着自己的说辞变得愈发阴暗的面庞,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孟禾央送给自己的那只草编蜻蜓来,杜将离心头突突一跳,不对,阿央跟均墨是不一样的,均墨是利用自己,而阿央是在担心自己,可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拿对待均墨的态度来对阿央…… 该死,这么简单的错误都能犯出来,自己躺了这么多天,真是躺傻了,杜将离连忙暗掐自己一下,干笑道:“我在宫里受的那些,全是皮外伤,跟挠痒痒一样,一点都不疼。” “去惠王宫前你是如何骗我的?以后从你嘴里说出的话,我不会再轻易相信。”孟禾央冷冷道。 杜将离鼻间一阵酸楚,竟一反常态,没有反驳对方。 三人回到房中,不久,一名官差打扮的男子奉命前来,要诏杜将离进宫。 杜将离马上便应允了,蓝艺情绪有点激动:“将离,你的伤才刚好,这么跑来跑去,哪里禁得住!” “蓝艺啊蓝艺。”杜将离叹道,嘴边浮现出一抹苦笑,“你还是下意识地认为我是太子吧?如今的我,只是个臣子啊,也要看别人的脸色行事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章 这次进宫,不似先前,要经过好几道检查才能进去,杜将离带着蓝艺与孟禾央,直接便见到了已成为新惠王的瑞王爷。瑞王穿着与老惠王差不多的王袍,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感觉,却与老惠王有着云泥之别,他精神饱满,双瞳明亮。 杜将离微微低头,视线恭顺地定在男子脚前两寸远的地方,没有多一分,也没有少一分:“在下杜芒,拜见陛下。”他听到自己这样说道,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杜将离便保持着如此姿势,一动不动。 男子背着手,绕着杜将离缓缓转了两圈:“有礼数有风度,你与殿下所描述的样子完全不同么。” 若是从前,杜将离肯定很好奇均墨在背后是如何说自己的,接着便忍不住要向眼前人追问个清楚,可现在,均墨怎样说他,又与他有何干系,只怕不过是些为了让事情更好的达成,而提到的关于自己性格中最为关键的部分吧,杜将离淡淡道:“殿下之言,你信他,总是没有错的。” 男子忍俊不禁:“只怕这次,真是殿下说错了,没想到他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话语里,满是因揪住了均墨的过失之处,而表现出来的愉快与得意。 “杜公子,听闻谢大哥与你交情不浅,殿下也一直对你非常上心,我早就想见见你了。” 他也认识谢如?心里刚冒出这个疑问,杜将离便自嘲地笑了笑,他是均墨的人,自然是认识的,自己这问题实在毫无道理了点。 惠王自顾说下去:“我当时还小,与谢大哥接触不多,在我印象中,谢大哥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殿下常去找他,谢大哥是殿下最器重的人,听闻他死后,殿下简直要气疯了。”惠王说着,将头靠近杜将离,“杜公子,谢大哥跟你说过我们正在做的这些事吧?” “基于我的立场,谢如什么都没说,倒是有一次不经意间提到他是黎国人,只不过当时的我并未特别在意。”杜将离一五一十说道。 男子有些奇怪:“我还以为你是赞同了殿下跟谢大哥要做的事,才来帮殿下的,也对……可是——虽然有很多他国人士效忠殿下,但你毕竟曾经是一国太子,为何要跟着殿下?” 杜将离微微皱了皱眉,这个问题问得他极为不舒服,忍不住冷言以对:“贪生怕死,想寻条活路而已。” 男子身形一僵,没料到对方会这样说话,不由啧啧两声:“殿下最近的口味,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络良,趁我不在,又在说我什么坏话?”均墨进门来,刚巧听到惠王此言,促狭道。 杜将离不自觉地抿紧嘴唇。 惠王面上全是喜意:“殿下,你回来了,那些流民……” “都已妥善安排,还剩下的一些,我留楚天与穆琛在那处理了。” 惠王笑得开心,看了杜将离一眼,又转回头,压低声音:“你这次捡回来的小猫,脾气可大得很。” 均墨早就看到了殿中的杜将离,此刻闻言,低叹一声,杜将离就像一只温顺的小兽,静静地埋着头,均墨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他上前,站定,顿了顿,方轻声道:“你的伤好了?”言罢伸出手去,杜将离连忙退开,低眉顺目:“托殿下福,没什么大碍了,谢殿下关心。” 均墨的表情有一瞬的黯淡,手尴尬地停在空中,伸也不是,放也不是,指节缓缓屈紧。孟禾央的眸光颇为不善,被杜将离拉住,拦在身后。 “陛下——”一名侍卫进殿来。 “什么事?”惠王问道。 侍卫看了看杜将离,有些为难。 杜将离察觉到对方的迟疑,正抬脚准备出门,惠王道:“杜公子是自己人,不妨事,你说吧。” 得了惠王首肯,侍卫说道:“夏国已破优国,凡端两国都在暗中增强兵力,往边境集结。” “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快上许多。”均墨朝惠王方向踱了两步,“夏国气势正盛,笙国回天乏力,最多也只能再支撑一个月。” 惠王摸摸下巴,若有所思:“战事一起,势必有所牵连,众国参与其中,惠国不可能独善其身。”扭头问那侍卫,“目前我们的兵力如何?” 侍卫直言不讳:“除了陛下在藩地时训练的那些兵士与苏老将军的部下可以称为精锐,能做抗敌之用以外,其他的皆是平平,士兵数量也严重不足。” 惠王点点头:“征兵的事情就交给你与苏老将军来做,我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务必办好。” “是,陛下。”侍卫领命而去。 杜将离目送那侍卫离开,看来他是惠王的心腹,他们的事情他都清楚,对均墨,他也极为尊敬。杜将离转身,稍稍俯下头,说出自己一直担心的问题:“尽管陛下在朝中有自己的人,但比起众多朝臣来说毕竟只是少部分,在下唯恐陛下方上位,且并未行正式的登基之典,朝堂人心不定,许有隐患。” 惠王敛眉,面容有些肃穆,沉吟良久,叹道:“不错,若发生内乱,恁凭我们准备得再为充足,只会功亏一篑,让他国白捡了个便宜。”说着转向均墨,“我手下的人虽是不少,但大多是跟我从藩地过来的,武者居多,且对于此类事情,还无人有过经验,我们需要迅速将这隐患拔除,不知殿下可有合适的人助我?” 均墨闻言,一语不发,只将目光移到杜将离身上,惠王会意,便也看向杜将离。杜将离见一时无人说话,心下奇怪,抬头,方发现两人全都齐刷刷望着自己,愣了一记,无奈,只好识相道:“陛下,殿下此次出行,带的人不多,即便现在唤恰当的人过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50 来,时间上怕也来不及,我在祈国,倒是或多或少地接触过这些事,如若陛下不嫌弃,可以让我一试。” 男子似就等杜将离的这句话,一听对方开口,立刻答道:“如此,便劳烦杜公子你了。” 从殿中出来,杜将离一路无言,沿着青石小道走着,侧身,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孩子,孤零零地看着身前池水里的碧荷叶,左手腕缠着一根熟悉的五色缕,杜将离心头一震,低下头,加快脚步。 作者有话要说:  送给小风(≧︶≦*)~ 摊手~愚人节没有愚人我真是太老实了~ ☆、第四十一章 杜将离暂时在宫中住下,惠王派了两人来帮他一同处理朝堂整顿之事。杜将离从满桌的文书中抬起头,简简单单的整肃朝纲四个字,所涵盖的内容可不是一星半点,他连法纪律令都全部看了一遍。 根据这些文书,杜将离大致知道了哪些人值得多多注意,他咂咂舌:“惠国的基业,从上腐坏到下,堂堂朝廷,竟没有几个可用之人。” 厅里,其中一个官吏已经睡着了,另一个睁着布满血丝的疲惫双眼,说道:“物极必反,福祸相依,我们不如就趁此机会,大加整饬,除污去垢,干净了朝纲,也好一竖惠王威严。” “时机恰好,时间却不够。”杜将离理了理思路,“范围太广,若一一办处,不仅来不及,蛤蟆们听到风声后还会偷偷跑掉,届时万一蛤蟆们沆瀣一气,可能反倒起了反效果,平白给自己徒增麻烦。” “直接将他们扣压,一并铲除,当又如何?” “不行,处理的手段很重要,若把他们都抓了,朝廷上空出来那许多位置,人数填补不平,会影响到各环节的运作,得不偿失。” 对方皱起了眉头,配上那双血红的眼睛,看上去着实有些可怖。杜将离站直身,绷紧的表情舒展开来:“卓尚书,你劳累三日未眠,不如休息一下,免得熬坏了身子。”卓尚书名唤卓戚罗,杜将离暗自在心下叫他大萝卜。 大萝卜摇摇头,断然拒绝:“陛下所交代的事,不完成,我即便去睡,也不得踏实,时间紧迫,不若早些想出办法,才好安心。” 杜将离会心一笑:“好,既如此,我便与你一道,不寻出解决之法誓不罢休。”说着咬住笔杆子,从案上挑了几卷文书,抱在怀中,迈了两步到厅堂中心,随地一坐,将文书尽数摊开在自己面前。 他一边琢磨,一边说道:“这些蛤蟆,各自形成了自己的圈子,每个圈子,都有一只蛤蟆王,我们将蛤蟆王处置了,再对下面的小蛤蟆威吓一番,让其将功补过,兴许能起到意想不到效果。” 卓尚书被对方一口一个蛤蟆逗笑了,三两步走至杜将离身边,蹲下,看着地上的文书:“这几个蛤蟆王,在先王底下办事久了,都形成了自己的一套,在明眼人看来,那些小偷小摸的伎俩都不足以入眼,不过就算这样,他们老奸巨猾,想直接对付他们,也没那么容易。” “是个人就有弱点。”杜将离拿着笔,不自觉地用笔头轻轻敲击地面,“他们暗自做了那么多事,不可能每个人都将自己的身后处理得干干净净,我们既已确定到人,他们的死穴,若细查,不怕查不到。” 卓尚书沉吟须臾:“只怕这么查,时间耗费太久,现下顾不了那么多,不若我们编个罪名,直接捉拿他们。” “有道理。”杜将离表示赞同,他挠挠头,似想到什么,呀了一声,高兴道,“与其我们想方设法主动去抓他们,倒不如,设个陷阱,让他们自己送上门来。” 卓尚书闻言眸中一亮:“哦?如何个设法?” “蛤蟆王爱吃什么,我们就给他什么。”杜将离很是兴奋,“陛下刚上任,蛤蟆们对惠王不甚了解,大多数都还在持观望状态,他们本就忌惮,生怕事情败露,若我们逼得紧了,会狗急跳墙也未可知,我们便利用这一点,反其道而行之,卓尚书,我们来办一个群蟆乱舞争奇斗艳大会。” 卓尚书脸上的倦意早已一扫而光:“不错,他们不过就是想似先王在任时那般,名利双收,我们就以陛下的名义,放些诱饵出来。” “还要神神秘秘惹得他们心猿意马。”杜将离顿了顿,“不过不排除有那么一两只蛤蟆王胃口大得惊人,对于这样的,我们就要当心一些。” 卓尚书侧头,看到一旁的男子睡醒了,开口:“左太尉,你醒得正好,劳烦你放出消息,就说陛下刚涉朝政,事务未谙,初时不待登基之礼便大赦天下,竟惹得众人非议,也不敢再出其他举措,现下正头疼,郁郁寡欢,只想回原属藩地,太后甚为忧心,如若谁人愿意分担,解其所急,实为大妙。” 卓尚书想想又补充道:“左太尉,此消息千万要小心放出,一定做出一番像是太后不小心说漏嘴的假象。” 左太尉拍拍胸脯:“放心吧,让我想我是想不出来,让我做,那还不简单吗?此事包在我身上。”说罢伸着懒腰,大步流星出门而去。 杜将离笑道:“好一个迷魂阵,让蛤蟆们摸不着头脑,既引诱他们前来巴结,又隐隐挑拨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待他们毫无准备沾沾自喜进宫来,就已是瓮中之鳖。”说着提笔写了份蛤蟆名录递给对方。 卓尚书接过来仔细放好:“那么我便命人准备后续之事,同时暗加监视,以防出现漏网之鱼,名单上的人必定一个不少全数捉拿。” 卓尚书精神十足,兴冲冲地拔腿出门,杜将离嘀咕道:“还想让他陪我用个早餐,跑那么快。”他打了个哈欠,见蓝艺还不来,实在困得紧,头一歪,便开始睡觉。 风轻云净,阳光洒入大厅,均墨跨进门,看到蜷在地上睡得正香的杜将离,轻轻翘起嘴角,上前将他抱至床边,盖好被褥,动作极尽温柔。均墨静静地看着床上的人儿,伸出手去,想碰碰他的脸,视线移到杜将离微微敞开的衣襟,那粉色而扭曲的疤痕便直直映入眼帘。 均墨的动作生生一滞,手徐徐攥紧,素来镇定自若得如同戴了一张完美面具的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他开口,声音沙哑,轻得只他一人能听到:“我这些天才终于弄明白……没想到我会……” 均墨勉力克制住自己不再往下说,他深吸一口气:“将岚,对不起——” 起身,眸中只剩下坚定,与那望不到底的黑。 捉蛤蟆之事在卓尚书的安排下进行得很顺利,杜将离又替惠王处理了一些琐事,闲来无聊,就坐在桌前盯着杯中漂着的一片茶叶发呆。 蓝艺奇道:“这几天你待在屋子里,都不出去走走,真不像你。” 杜将离发上的黑已全数褪去,恢复了往日的白,他没有说话,他是害怕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51 ,若在这宫中遇到那个孩子,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不管怎么说,是自己利用他害死了他的父王。杜将离想着想着,就觉得自己非常卑鄙。 杜将离在心中暗暗叹息,均墨所选的路,须踏着万人的尸骨前行,而自己的双手,也将注定沾满血腥。他若想在这条道上一直走下去,就要学会像均墨那样,抛弃同情与软弱,不对不应该的人与事倾注无谓的情感,想来现在的自己,是极不合格的。 蓝艺走至杜将离身边:“将离,我忘了跟你说,卓尚书那边传来消息,说有一只蛤蟆王跑了。” 杜将离神色一凛,正待开口,一名侍卫进门来:“杜公子,陛下命小人前来告知您一声,祈国的使者来了。 “什么?“杯中溅出几点茶水,杜将离皱眉,“来的是何许人?” “碧玉狼蛛白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二章 惠王新上位,祈国便派人前来,明着显示祈惠两国交好,实际上就是来告诉惠国,你惠国从头至尾就是我祈的附属国,不管为王者是谁,都别妄想有异心。 杜将离喃喃:“惠国以祈国马首是瞻也有几十年了,经济与武力大多依赖祈国,想简简单单脱离祈国,只怕也没那么容易。”这着实是一个难办的问题,祈国那边安抚不好,会给这边惹来麻烦,若仍是按照之前与祈约定的,又会给均墨夺天下之举带来极大的阻碍。 本若没有黎国参与其中,惠国再按此下去,朝堂也是迟早会倾覆的,黎既已插一脚进来,不但要扭转败局,还要利用此作为一处垫脚石,这些时日,自己与几位大臣着重朝纲清整,均墨则四处奔走安稳民心,算是小有起色,祈国此时上门来,若处理不当,只会让所做的一切都前功尽弃。 况且,此番前来的是那只狼蛛,绝没有那么好糊弄。 “均……信王殿下呢?”杜将离问道,他许久没有见均墨了,不知他与惠王此时具体有些什么打算。 侍卫摇摇头:“找不到殿下人影,而陛下正与白先生交谈。” 杜将离思虑再三,道:“带我去看看。” 侍卫领着杜将离到了殿堂边侧一处隐秘的房中,刚巧能听到殿堂中人所言,却能不为人所知。杜将离静静地站在侧门旁,提耳细听,惠王与白先生已谈了有一番时间,杜将离只听得之后的几句。 “祈惠河同水密,我祈国定当全力为陛下以及陛下的子民谋求福祉。” “白先生言重了,惠国区区小国,何以当得祈国如此厚爱,至于白先生所提之事,我惠国必定竭力相助,只是惠国国事皆为琐碎麻烦,断不敢劳贵国之手,将此些繁杂事务交予贵国处理。” 杜将离心下一沉,听惠王所言,莫非祈国竟得寸进尺,提出如此要求?这么一来,不就等于将惠国并入祈国?还有惠王说的竭力相助的事,又是什么呢? 白先生轻笑出声:“陛下上位不久,我怕陛下有压力,开个玩笑罢了,如若陛下真的应允了,回去太子殿下还要责备我的。” 杜将离脸色阴晴不定,虽然看不见,他也绝对能想象到惠王此刻的表情。他还在祈之时,只知祈国并不把惠国放在眼里,没想到现在这白先生竟公然戏弄一国之主,未免太狂妄了些。 惠王还未开口,白先生接着说道:“我与陛下开个玩笑,陛下也与我开玩笑,怎么也算是扯平了,陛下该不会生气的吧?” “我开玩笑?”惠王不怒反笑,“白先生此话是什么意思?” “得知陛下即位,太子殿下特命我前来庆贺,我祈国诚心诚意,陛下却做出此等鬼鬼祟祟之事,让我实在心凉。” 惠王闻言冷哼一声:“我行事一向正大光明,何来鬼祟一说?” 白先生叹口气:“也生是我感觉太灵敏了些。”说着慢慢走向殿堂边侧,“里面的人,出来如何?” 杜将离暗叫一声糟糕,白先生已推开了门,讶异道:“原来是前太子殿下,多有得罪。” 杜将离硬着头皮走进殿中,每一步都仿若有千斤重,这下不妙,被对方发现了,自己该如何圆过去才好?果不其然,白先生张口即问:“若我记得没错,你该是跟着墨世子回黎国了才对,怎么会在这里?” 满面的幸灾乐祸,白先生笑得似一只狐狸:“原来如此,我还纳闷你怎会跑到敛花宴上去,这样说来,凡世子也是你们杀的?你现在又跑来这里……”白先生看看惠王,又转向杜将离,“看来墨世子的算盘打得不小,前太子殿下,与自己的国家过不去,是不是很开心?” 杜将离面上青一阵红一阵,杜嵇竟养了这样一个厉害人物,自己先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没想到现在才见面,对方一看到自己,就把事情全部猜了个清楚。杜将离心头乌云满布,一时居然想不到对策,白先生已全部知道了,如若均墨的计划因此而被自己搞砸,自己该拿何面目再去见他。 杜将离脑中乱成一团麻,该死,怎么到了这关键时刻,反而什么都想不出,正焦急着,见均墨缓步走上殿来,就像抓到了根救命稻草,竟不自觉地松了口气,仿佛有他在,天大的困难都会被轻松解决。 均墨看殿上如此情形,立时明白了,看来回来得正是时候,唇角轻翘,不紧不慢道:“阁下便是碧玉狼蛛白先生?” 白先生恭恭敬敬做了礼数:“墨世子真是料事如神,在下才提到你,你便来了。”抬首,眉眼里夹着淡淡的挑衅,现下看到均墨,他已完全确定了心中所想。 均墨毫不在意,笑道:“听闻有人到我黎国境内撒野,欺我黎国的子民,我自然要来看看,一看却发现是白先生,失礼失礼。” 此话一出,连杜将离也是一愣。 “黎国境内?黎国子民?”白先生眯起眼,“墨世子请把话说清楚。” “正有此打算。”均墨伸手一挥,立刻有人马从殿外进来,将白先生包围其中,“我知道白先生会武,生怕你不好好听我说,无奈只能出此下策,白先生不会生气吧?” “我可是祈国的使者。”白先生话语里透出一丝不悦。 “所以才让我如此劳心劳力,唯恐有招待不周的地方,白先生路途劳顿,请稍加休息一晚,而关于我想说的话,明天白先生便知道了。”均墨顿了顿,沉声道,“带白先生下去,好生服侍,千万不要怠慢了。” 目送白先生被强制送出殿,杜将离越想越糊涂,不解地走到均墨身边:“殿下你这么说,是不打算瞒着祈国了吗?” “不仅不瞒着,还要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们,杜芒,一切齐备,时机刚好,我黎国可以不用再偷偷摸摸了。”均墨话音刚落,惠王便迫不及待地接口道:“杜公子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52 ,明日是我登基之礼,也是昭告天下之时。” “登基之礼……”杜将离睁大眼,“原来你们这几天在忙这些事。”但是均墨的话,杜将离仍不是很明白。 惠王但笑不语,双眸充满了期冀。 均墨定定看着门口,问道:“杜芒,这白先生到底是何来历?” 杜将离想了想:“近些年才出现的,无人知道他的名字,出身家世更无从谈起,大家只管他叫白先生,还有人直接唤他白狼蛛,我一直都不曾见过他,今天也是第一次。殿下,连你都查不到他的底细吗?” 均墨轻轻颔首,蹙眉。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三章 登基之典才进行一半,杜将离已打了不下五个哈欠,自己特意一大早过来等着,原来这般无趣,着实不值得,心想自己也倒罢了,离得远还能偷个懒发个愣,那被逼着非看不可的白先生才真真叫做倒霉,杜将离伸起脖子瞥了他一眼,果然见对方的表情不大好看。 “杜公子?”卓尚书盯着杜将离的头发,犹豫半晌,叫出口。 “卓尚书!”杜将离笑道,“逃走的蛤蟆王捉回来了?” 卓尚书点点头:“直到方才才处理好。” 他的脸上有些疲惫,杜将离看出他定然又是整晚没睡,拍拍身侧的桌案:“卓尚书,睡会吧,离大典结束还有好一阵子呢。” 卓尚书立马拒绝,站得笔挺正对大典的方向,聚精会神津津有味地看着,仿佛登基的人不是惠王而是他一样。杜将离咂咂舌,这惠王哪里找来这么一颗忠心耿耿的大萝卜,废寝忘食任劳任怨大气都不带喘一下,委实精神可嘉。 卓萝卜想到什么,忽回过头来:“杜公子,认识你这么久了,在下还没问过你的名字。” 杜将离咧开嘴嘿嘿一笑:“杜将离。” “杜将离。”卓尚书重复了一遍,觉得不对劲,又念两次,才反应过来,“杜芒?”眼睛都瞪圆了,他拍拍脑袋,“我还奇怪你头发怎么白了呢,却原来是杜芒。” 卓尚书说着说着又觉得糊涂:“那么最近总是与陛下一道的,就是黎国信王殿下?你们怎会在这里?怎会帮陛下做事的?陛下打算跟黎国联盟?” 一口气连问四个问题,杜将离朝着远处的惠王努了努嘴:“有些情况我也没弄明白,不好跟你解释,我们看下去,兴许就知道了吧。” 碧空如洗,日丽风清,繁复的祭天环节已结束,惠王站于鹿台,手接玉玺,高高举过头顶。韶乐起,百官朝拜,太史持诏书而念,声音琅琅,传至大殿每一个角落。 起初,诏书的内容无非是些天命所趋,国家时势一类的堂皇之言,没过多久,话语一转,杜将离差点从凳上跌下去,他站起身,直直望向鹿台。 “故惠理当穷物之理,万水齐入一海,万民同有一心,顺天之兆,改国号为黎,并黎国为一土,敕名为惠州,礼法沿黎所用,以民之根本,谋求千秋福泽,天下甚幸……” 杜将离心砰砰跳着,竟然——直接宣告于世,将惠国变为黎国一个藩王的领土,霸道之至,史无前例,殿下隐约有嘈杂之声,此起彼伏。 杜将离抿紧嘴唇,此举太大胆了,等同于惠王一个决定,让所有百姓成了亡国奴,不仅惠王,整个惠国上下,都要遭受其他国家的耻笑。杜将离看着殿下跪拜的百官,卓尚书早已在之前将有权势有异心的人尽数拘押,只剩下几盘散沙,尽管有不满的,也无一人敢站出直言,而殿下大部分人看上去,还没从震惊中缓和过来。 杜将离摇摇头,虽然自己是黎国那一边,但是看着现在的这些人,不由有些心寒,哪怕站出一个有血气的人来反抗也好,没想到……轻声道:“看来,早已名存实亡了啊。” 卓尚书嘴唇轻轻颤抖着:“这是陛下的决定。”像是想要说服自己那般,手紧紧地握成了拳。 “卓尚书……”杜将离有些担心地拍拍他的后背,突然明白了为何他如此赤胆诚心,惠王却没把自己以及均墨的事情告诉他。 均墨决意如此得到惠国,虽不合常规,对于现在的惠国来说,倒是再适合不过了。杜将离心中清楚,只要该除的人除去,大典顺利进行,基本上便不会有偏失,均墨只是顺水推舟而已。 惠国的百姓对于谁当朝,根本就不在乎,至于尊严,或是他人的指点,在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情况下,又有谁在意呢?更有甚者,对迫害他们生活至此的惠王朝,期盼它早日没落的人反而比比皆是。均墨在民间一向名声较好,前些时日又刻意四处走动,备受百姓追捧爱戴。大典结束,人们得知惠王朝覆灭,又跟黎国均墨扯上了关系,定然欢呼雀跃的居多,届时如有人要兴风作浪,也没有那么容易了。 说到底,最关键的,还是民心。 鹿台上,惠王似乎是笑了,紧接着,将手中的玉玺狠狠砸到地上,清脆的玉碎之声,惠王逐字逐句决然道:“从此,再无惠国!” 顿时寂静得鸦雀无声,杜将离的耳中嗡嗡作响,这一摔,彻彻底底,不留后路,他下意识地扭头四顾,均墨,均墨呢?他焦急寻找着,终于在一个隐秘的角落中发现了对方,杜将离立即沿小路觅去。 对黎国而言,这是一个开始,一个足够施展野心与抱负的开始,黎国终于能在平等层面上与他国进行交涉以及对抗,局势如此,天下终将乱起来,不管是渴望也好,企图也罢,每个人都能在此中,将自己的能力发挥到极致,沧海横流,风起云涌,杜将离不免有些激动,步伐也不自觉地从快步变成了小跑。 离均墨越来越近,看着他的背影,杜将离突然有些迟疑,脚步到最后,竟生生停了,是啊,见到他,该对他说什么好呢? 是同他分享喜悦?还是去恭喜他?自己一介臣子,尚未完全获得他的信任,哪有这样的资格,兴许自己上前,他还要戴好面具,礼貌地对待自己,反倒是打扰了他,给他添了麻烦。杜将离的脸颊蒙上一层失落,恹恹转过身,往回走去。 “杜芒,你去哪?”均墨看到了他。 杜将离驻足,低下头:“殿下。”除此之外,说不出任何其他的话来。 均墨把杜将离拉到自己身旁:“你看。” 杜将离抬首,意外地发现这是个好地方,既清净隐蔽,又能将整个大殿尽收眼底,而均墨就是这样的人,喜欢站在有利之处,俯瞰全局,从中寻出破绽,谨慎布局,对敌一击致命的罢。 均墨望着鹿台,瞳孔深处燃着熊熊火焰:“从此以后,世人会永远记住黎国,永远记得,这是将天下一统的黎国所踏出的第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呼……至此第一部分的内容就完了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53 ,谢谢看过此文的各位,谢谢一直支持我的小风,你给了我好大的动力呢╮(╯◇╰)╭ 嘤嘤嘤嘤……实在是太冷了 第二部分两人的感情就会有进展了,扶额,我太拖了 ( ̄﹏ ̄) 刚才不小心瞄到文案里的轻松向三字,呃…… ☆、第四十四章 夜深人静,银月如盘,杜将离整个躺在古树粗壮的枝丫上,闭着眼吹风,不知是否是错觉,他总觉得空气中的味道与往常有些不同,似夹杂着几缕不安与焦躁在其中,惹得杜将离内心始终平静不下来。 树枝轻摇,沙沙作响,黑暗中偶尔传来虫鸣起伏。 杜将离睁开眼,低叹,看来今日也是睡不着了,难为他还特意挑了棵形态最为优雅的树来睡觉。 算了,还不如回去寻点别的消遣来磨时间,他朝树下看了眼,脑中顿时一晕,双手抱紧树枝,这爬树容易,可下去……杜将离不自觉咽了口唾沫,思虑再三,他咬咬牙,心一横,手脚并用连滚带翻最终伴随着哎哟一声叫,以惨不忍睹的姿势栽到地上。 身手这个词与杜将离是注定一辈子无缘了,他扶着腰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小心揉捏扭到的胳膊。 不远处宋青定定站着,目光似看在杜将离这边,双眸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杜将离乍一看,瞧不清楚,只知道有人在,心想定是哪个宫人私下里约人相会呢,上前两步,方发现是宋青,立马尴尬地别开头,那么自己刚才想潇洒地做个大鹏展翅结果摔成一团破布的样子全被他看见了? 杜将离偷瞄他两眼,赶紧脚底抹油。 出了园林,是一个碧波小湖,湖光粼粼,在浓浓夜色中盛了满满一轮明月在水底,水波宁谧,偶尔泛起涟漪。均墨与惠王站在湖边,像是谈着什么。杜将离离他们不远,暗道难怪宋青在那林子里,他看看身前的两人,既不想上前打扰,又不想偷听,刚欲转身离开,他们的声音便传至耳边,顿时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 “今天的典礼,天下已然尽知,骆良,你要小心些。” “殿下放心,我自有数,且此番整饬完毕,不管文武,凡手中有实权的,都是我的人。”惠国归于黎国之后,更名为惠州,而惠王亦变成了惠良侯。 男子轻轻点头:“晴国方面,一定会对我们加以防备,只不过他们摸不透我们的底。”话语间极为自信,“我料他们会轻敌,骆良,待我指示,再对晴国出手,首战必须告捷,定教他们输得心服口服。” 晴国?杜将离闻言皱起鼻子,面上露出思索的神情。 “晴国这里我会盯紧的。”惠良侯转向均墨,“殿下,此去祈国,你有几成把握?” 均墨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道:“你觉得呢?” 惠良侯不由笑了:“我倒是想担心你一回,只是你不给我这个机会,你既如此自信,那我便全力顾好自己这边,殿下,现下也不早了,请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赶路。” 均墨舒展眉眼:“络良,你先回去罢,我随后就去歇息。” 目送惠良侯一步步走远,杜将离满腹疑团,忍不住从树后冒出来:“殿下选择与晴国开战,那么对于祈国这边殿下是打算结盟吗?” 均墨一点也不讶异于杜将离的突然现身,他微微笑着:“不错,除此之外我们还可与晴端处好关系,一同对祈下手,或是采取邻郊两国皆不依附,远交近攻的方法,不过这两种都没有暂时与祈国交好来得益处大。” 话是没错,杜将离走至均墨身边,沉吟再三:“眼下局势所趋,本惠祈联盟同仇敌忾是顺理成章的事,可惠国被黎吞了,黎的野心已路人皆晓,祈国不是省油的灯,哪怕自己孤军奋战辛苦些,也不会这么轻易配合,何况以祈的情况来说,分散精力同时对付两三个国家,都是游刃有余的。” “的确如此。”均墨思考过这一点,没有多虑便接着说道,“此时不跟我们结盟,我们就是他们的一个隐患,谁也说不准我们会给他们惹多大的麻烦,他们若大费周章把注意力过多地集中到我们身上,难免会错过攻端的大好形势,被夏抢占先机,相信祈国会以利益为出发点,慎重考虑的。而且,杜芒,你忘了?在我第一次去见你的时候,黎与祈就是结盟之友了,我们此去祈国,只是再去巩固一下两国间的关系而已。” “我们?”杜将离敏锐地捕捉到均墨话中的这个词,“殿下,这次去祈国,莫非我也要一道去?” “自然。”均墨一脸毋庸置疑的表情,“抛开其他不谈,我选择与祈相交,并深有把握,杜芒,你可是这其中最大的原因。” “我?”杜将离不解。 “自杜嵇当上太子之后,凉帝身体欠佳,已将很多事物移交杜嵇处理,可以说,目前祈国实际的决策者,就是太子嵇。” “权力是基本在他手上不错,可他一向恨我,在这方面极为固执,不倒转头来先灭了黎国已经算是仁慈,怎么还会同意与我们联手?”这一点是杜将离最想不通的地方。 均墨闻言,竟是低叹一声,只敷衍道:“杜嵇会应允的。” 如此便再无其他解释,杜将离心下不满,只是均墨既然不肯说,自己也不能去逼他。 湖面沁凉,悄悄腾起一层若有若无的水汽。 “杜芒,你近来总是躲着我,我找不到你,有些打算没机会与你商讨,只能托蓝艺告诉你。” 杜将离听均墨这样说道,他低下头,湖水波纹微漾,不大清晰地映出他与均墨的身影,杜将离直直看着,突然觉得非常尴尬。 自己方才怎么就没忍住,跑出来搭话了呢?有什么不能明天趁着人多再与他说?现在可好,就只有他们两人,自己该问的也问完了,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才好?自己是不应当贸然前来打扰均墨的吧?杜将离浑身不自在起来。 正如均墨曾说过的,自己怕他,而这害怕到如今,竟成了习惯,特别是经历了刺惠之事以后,这种害怕,便根深蒂固地种进心里。 难受,惶恐,不安,还有许多不知名的情绪,手悄悄攒成拳,归根结底,都是自己太笨了。 杜将离一边望着湖里的均墨,一边想着,回过神来,才发现均墨正透着湖水看自己,视线在水面相遇,杜将离心中一慌,脱口而出:“殿下也是这样,试探其他人的吧。” 心中一沉,自己一紧张便口无遮拦,居然这些话都问出口了,这也算是自均墨离开自己的房间后,自己第一次主动提起这件事吧。杜将离忽然释然了,均墨相信自己也好,不相信自己也罢,自己这么执着于此,又有何意义呢?没有什么好不甘心的。 他是皇子,心怀天下,而自己,亦有自己应该做的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54 事,如此,而已。 暗夜如水,均墨眸色深深:“杜芒,你既然知道了,我也不妨告诉你,你可知你曾让我非常头疼,你太狡猾,甚至连跟我回黎国,都没有告诉我你最真实的原因。我素来相信自己对事物的掌控力,需要我想需要我做的东西太多了,与其长时间的相处去看透一个人的本质,我宁愿用事情来试他,来加快这个认知的过程,我也一向都是这么干的,但你识破了我的安排,这么多人之中只有你。” 杜将离回忆起均墨在马车上的反常反应:“原来你没有在意过穆老庄主的死活,你的计划原本很好,若不是我突然说出要以命抵命的话,你也不会临时变更以致露出破绽让我发现。” “将岚,你是一个变数,我没料到你会发觉,不过如此,倒更让我对你刮目相看,将岚,穆公子与我说你曾服食过蚀衣草,这种草寒性极强,在提高自己精神的同时也会给身体带来极大的伤害,服用不当甚至会有生命危险,你却毫不间断整整服食三年,我欲带你离开祈王城时,你闻了迷烟无觉却全然无事,也是因此吧,将岚啊将岚,你还有多少事是瞒着我的?” 均墨说到此处,声音竟有些许激动,按捺住情绪:“尽管如此,我愿意在你身上赌一次,我选择相信你,这是我均墨从出生到现在,唯一一个我无法预测结果的决定。” 杜将离垂下眼帘:“殿下,就如同你因为谢如而找到我那般,促使我做出抉择的,也是因为谢如,我在你身上看到些不一样的东西,你想要那样的天下,而那亦是我所期望的,我深信你会做到,也想将这样的天下送给谢如,所以我必须与你一道来完成,殿下,你要走的路孤独而艰难,半点松懈不得,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会用尽我的全力,来帮你。” “殿下……”杜将离吸吸鼻子,想继续说,被均墨生生打断。 “叫我均墨。”均墨的语气格外强硬。 杜将离一怔,脸侧微烫,心中没来由的漏进点什么,有东西不对劲,他说不上来,只觉得怪异,明明刚刚还好好站着,现在却不知手与脚该放哪里,杜将离咬住下唇,突然不知所措起来,难道是均墨之故?莫非……他给自己施了什么妖法?杜将离拿眼偷瞄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连忙后退两步,转身撒腿而逃。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五章 次日清晨,出发去祈国。 杜将离面如菜色,眼带血丝,昨夜只要他阖眼,就梦见均墨笑眯眯地朝自己走来,走着走着摇身一变,成了白无常,张牙舞爪地要向自己索命,吓得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危险的东西,还是少接触为妙。杜将离不愿与白先生特别是均墨同待车厢里,宁可顶着身子骨散架的风险,也要与乐在其中的孟禾央坐在一起。 只是那白先生身旁还跟了个副官,杜将离不知怎么惹到他了,一旦休息或逮到机会,那厮便出言挖苦,杜将离憋了一肚子气,再三提醒自己一定要宽容忍耐好脾气,不能受对方调拨。 用过晚饭,杜将离蹲在角落看蜘蛛织网,看得正高兴,耳边传来幽幽的声音:“前太子殿下多看看蜘蛛也是对的,多学学如何给自己铺活路,免得像蚕一般作茧自缚。” 这这这,简直是阴魂不散啊,怎么会有人比均墨还难缠讨厌!杜将离忍了一天,终于控制不住了,自己不回嘴,他还真当自己好欺负!方准备发作,见孟禾央离自己不远,顿时喜上眉梢:“阿央!”说着招招手,待孟禾央走近了,指指身旁,“他说要跟你比武。” 语毕,杜将离能看到孟禾央毫无表情的脸上陡然迸发出的兴奋的光辉,紧接着,身侧人被不明所以地强行拖走。嘴不可遏制地咧到脖子根,杜将离的心情立刻好上许多,鉴于他小气记仇兼自己逃避就胡乱找人发泄的阴暗本性,此后第二天,他把玩着头发,漫不经心地对孟禾央说:“那厮说你昨天趁着他状态不好,钻了空子才取胜的,不算,今天要跟你重新比过。” 第三日,道:“那厮两次败于你,心服口服,说需要你指点,他好在失败中摸索成长,让你不要客气,不管他说什么都不要手下留情。” 第四日…… 从第五日开始,那人见到杜将离就安安静静默不作声,见到孟禾央就忍不住想吐血。他虽是白先生的副官,不过他对杜将离语出嘲讽时,白先生坐着看笑话,他被杜将离撒气时,白先生仍坐着看笑话,仿佛全然不在意他。 杜将离突然觉得他有些可怜,想去安慰安慰他,可对方一对着自己,就好似连话都不会讲了。 途中,杜将离除了跟蓝艺研究研究花草,跟孟禾央面面相觑打发打发时间外,时刻保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精神状态,对均墨能避则避,对那副官能欺负则欺负,一路下来,竟神清气爽,容光焕发,直行了几日,从孟式马车上下来的杜将离,跌了两个踉跄,才勉强站住,杜将离望着面前熟悉的景物,扯了个笑出来:“蓝艺,没想到我们还能回到这里。” 祈王宫,杜将离闭上眼也能在脑中描摹出它全部的轮廓,入了宫门,笔直而入,过五重凌霄门,便是浮央殿,浮央殿向右,走过白石珠桥,桃林,琉缨台,就到了他曾经的太子殿筠华宫。杜将离站在祈王宫门外,看着均墨与白先生被宫人接引入内,自己却并没有进去。 杜将离转过身,不愿再多看一眼,拉过孟禾央,道:“阿央,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蓝艺瞅着杜将离迈步的方向,心下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杜将离轻车熟路,穿小巷过小道,不一会就到了目的地,一脚跨进大门:"小夙缨,我回来了!" 楼内的姑娘们齐刷刷望向门口,有客人陪着的,没客人陪着的,一道聚集过来,将杜将离围在其中,一个红衫女子伸出手指头往他脸上点了一记:“小离子,你还知道回来,我还当你忘了我们呢。”话音刚落,姑娘们纷纷应和,你伸手点一下,我伸手捏一下的,杜将离的脸被数只手扯来扯去,都没了正形。 蓝艺低头念着阿弥陀佛,站在门外实在不敢进去。 杜将离咧开嘴,嘿嘿笑着:“红药姐,看你面色红润,最近又骗了不少贵族公子吧。” 红衫女子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没良心的,一回来就拿我开涮,你知道这段时间大家多担心你。” 杜将离嬉皮笑脸,刚要回嘴,被人一把揪住耳朵,立马拧着眉毛回头:“小夙缨……” “原来你还没死啊。”被称作小夙缨的女子杏眼圆瞪,恶狠狠道:“叫我夙缨娘。” 杜将离扁扁嘴:“算年龄你还得叫我一声哥,老这么凶小心嫁不出去。” “我一青楼女子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55 ,想什么嫁人不嫁人。”女子双十年华,身形姣好,皮肤嫩得似能掐出水来。自打老妈妈去世后,夙缨就将这颜雀楼接下来,她年纪尚轻,却一力承担了楼里上上下下所有姑娘们的生计,起初很是艰难,但在大家的帮助下,咬咬牙也坚持了过来,如今这颜雀楼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 红药对着杜将离眨眨眼:“最近夙缨娘正想着要招揽几个小倌,来提提人气,小离子,什么时候你没地方去了,就来我们这,你放心,不要你卖身,只要卖艺就行。” “我这里可不欢迎他。”夙缨没好气,“他有什么艺可言,别把我客人吓跑了。”说完,凶巴巴地瞪了杜将离一眼,别开头,没过多久又回过头来,看着杜将离,轻启朱唇,欲言又止,那句“你会在祈王城留多久”始终卡在喉间,没办法说出口。 杜将离扭身向着红衫女子:“待事情了结,我一定过来,只不过届时我老了,你们可别嫌弃我啊。”杜将离晃晃脑袋,“小方子在楼上?” 红药点点头,注意到杜将离身旁的孟禾央,喜道:“好俊俏的小哥。” 孟禾央张望着楼里的人与物,目光里皆是好奇。杜将离心想孟简这做哥哥的着实不体贴,阿央都这么大了也没带他到青楼里玩玩,当即跑到孟禾央身后,把他推给红衫女子:“红药姐,我去找小方子,阿央是我朋友,你们好好招待他,休要欺负他。” “知道了。”红药捂嘴笑着。 杜将离急切地上楼,径直跑向最里,推开门,屋内满地的木头片、斧子、刀等物事,曲方正专心地削着一小片木块,听到声音后抬起头,见是杜将离,动作一滞,两人对视良久,杜将离率先开口:“你与小夙缨,倒真是应了那句,女主外男主内的话。” 曲方举起刀子,威胁道:“再胡说一句小心我剁了你的嘴。” 杜将离闻言露出惊讶的神情:“不会吧,你该不会是还没把你的心意告诉她?好多人喜欢小夙缨呢,你再不说,她可要被人抢走了。” 曲方瞪眼:“用不着你担心。” 杜将离坐到曲方身边:“你跟小夙缨都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老妈妈死的时候,我还以为颜雀楼要交给男人来打理了,结果却是小夙缨接了过来,小方子你好生让我失望。” “你这爱耍嘴皮子的毛病还真是一点没变。”曲方放下手中的刀子,“将离,你离开祈国不久后,寻律来找过你。” “寻律?他?主动找我?”杜将离的模样很是吃惊,“前段时间晴国宗州出了几件神奇的事情,他一向对这些最感兴趣,我还当他定会去宗州看看,他来找我做什么?” “他说他偶然间找到了你一直寻的那样东西,特地来告诉你。” 杜将离睁大眼,焦急地按住对方的肩膀:“找到了?在哪里?” “根据你提供的线索,那东西藏在一处山洞中,他找到了那个山洞,与你的描述一模一样,但山洞被人用机关锁住,寻律想了很多办法都进不去,便第一时间来通知你。” “那山洞在哪?” “骈郡一处矮山群中。” “骈郡?”杜将离摸着下巴,“怎么会就在祈国,我明明暗中派人将整个祈国都搜遍了。” “寻律指给我的地点,我看过了,舆图上并没有标注出来,如今的舆图是五百年前编绘完毕的,每年都会有所完善,想来不是那地方确实难找到几乎没人发现,就是有人想方设法故意隐瞒了,也不排除那儿现在仍有人守着的可能性,况且,那个地方……”曲方顿了顿,拿出一块素帛递给杜将离,“寻律将大致的位置画了出来,你照着图寻去便知道了,不过,你最好还是让寻律带着你去。” 杜将离点点头,双手紧紧地抓着那块素帛:“我找了整整七年,七年啊,终于——终于——”话语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着。 曲方站起身,定定看看他:“将离,你现在,过得好吗?” “好不好又有什么关系呢?”杜将离不以为意,目光却格外坚定,“自从遇到谢如开始,我这一生,就是为了让南巫族能够重新站在太阳底下而活着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六章 天际微微露出鱼肚白,杜将离坐在矮墙上,举着琥珀铃铛,眯起一只眼,透过铃铛看天边。这是祈王宫中,最好的看日出的地方,金乌带着别样迷人的光晕,一跃而出,醉人的颜色染亮了周旁飘云,整片天空豁然开朗。 琥珀晶莹里辗转投射出绚烂的五彩光芒。 静静看着,杜将离突然拖长声音“咦”了一记,揪起眉毛仔细端详铃铛,奇道:“你怎么好像变小了。”挠挠头,有些不确定,“不对,又好像是虫子长大了。” 他盯着小虫瞧了半晌,笑了,定然是自己产生的错觉,一个死物,能做得栩栩如生,又能发出脆响铃音,已经是一个工匠令人拍案叫绝的精湛技艺的极限了,死了的虫子,又在这封闭的琥珀晶质里,哪还有可能长大呢,自己真是异想天开。 放下手,将琥珀铃铛小心塞进怀中,杜将离望着远方还不甚耀眼的红日,嘴角又不自觉地浮起一丝笑,重明书里提到的第二件南巫族拼尽全力才得以保存下来的东西,也终于有了线索,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样——倾城,倾城到底是什么呢?杜将离至今都没有头绪,只知道它被南巫族人称为倾城,可他甚至连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也不清楚,因此连想去找都是无从下手。 “谢如,小天。”杜将离暗暗起誓,“我一定会让世人重新接受南巫族,一定会将南巫族人这千百年来只能活在阴暗中东躲西藏担惊受怕的命运终结,并将南巫族珍贵的失散的宝物全都找到,让其能完好无损地流传于世,而后,与南巫族人一起,永远地延续下去。” 杜将离脑海中浮现出楚天的面容,他摇摇头,他并没有打算让其他人来跟他一起做这些事,哪怕是唯一知道他目的的曲方与寻律,他也并没有将全部的事实告诉他们。 杜将离跳下矮墙,瞧瞧四下无人,蹑手蹑脚地准备离开,这可是他之前的太子殿筠华宫范围所在,被逮着了就要被看笑话了,杜将离偷偷摸摸走了一阵,忽然想起现在情况不同,就算丢脸,那丢的也是均墨的脸,自己有啥好怕的,当即挺直腰板,大摇大摆起来。 杜将离歪过脑袋,不知昨日均墨与杜嵇谈得如何,本来他想早些回来,没料到在自己与曲方交谈的时间里,孟禾央竟与红药姐两人一唱一弹配合起来,还颇为默契,阿央的歌声很是好听,一个看上去没啥感情的人唱起歌来竟如此动人心弦,连杜将离也听得有滋有味,时间一久,吸引了许多客人前来,小夙缨觉着有门道,愣是拉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56 着孟禾央不放他走。 杜将离见如此,晚上便在颜雀楼里歇息,睡到半夜,大厅突然喧闹起来,杜将离被吵醒,屁颠颠地跑下楼围观,才知道原来是有位爷相中了孟禾央,忍不住摸他一把,结果两只手都被阿央扭成脱臼。那爷又是个麻烦的主,嚷嚷着要个说法,小夙缨把他手接上后也不肯罢休,一直闹到凌晨,这事才算勉强了结。 杜将离他们回到祈王宫,天已快亮了,杜将离看机会难得,反正也已睡不着,干脆偷偷跑来看日出,待太阳晒屁股了再去问均墨情况如何。 他经过博安堂,突然听得一声响从屋内传来,瓷瓶碎裂之声,接着有人愤怒地说道:“他算什么?他凭什么来跟我谈条件,可笑至极,好,好,既然他有胆子戏弄我,我就给他这个机会!” 杜将离听出是杜嵇的声音,不禁想均墨到底说了什么,把他惹成这样,一大清早就这么生气,等等,杜嵇该不会是——气了一夜吧? “殿下,别被一时意气蒙住眼,墨世子故意激你,你若此番听了他,恐怕日后待他强大起来,会越发不好对付。”这次是白先生在说。 “我知道,白先生。”顿了顿,似在冷笑,“我心里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清楚过,我很明白我此刻的决定会带来怎样的结果。不过他既然敢提出来,我就敢答应,哪怕是这样会放纵黎国成为似夏国那般强劲的对手,我不在乎,我会让他们的野心通通覆灭,不管是谁,不管哪个国家,最终都会败在我杜嵇脚下。均墨,你总有一天会清清楚楚地看到,从始至终,杜将离都是只属于我的玩物,我一个人的!” 杜将离倒吸一口凉气,怎么会扯到自己,均墨不是拿他当什么赌注了罢,急急转身,脚下不小心弄出些声响,心中咯噔,想离开已来不及,杜嵇打开门,定定看着杜将离,眸中的寒意似要化成一柄冰刀,将对方一下下剖开。 杜将离尴尬地打着哈哈:“好久不见,太子殿下。”左脚不动声色死命碾着脚下的树枝,让它不老实,暴露自己的行踪。 就这么定定看了他许久,杜嵇收起眸中凛冽,翘起唇微微笑着,完全没有杜将离想象中的恼火与生气,杜将离看了他两眼,心里更没底了,一般对方越平静,随之而来的暴雨就越加猛烈。杜将离琢磨着,这周围也没个别人可以捉来当挡箭牌,自己管不了那么多了,还是赶紧撤吧,此刻在他脑袋里转悠着的,只有一个问题:究竟是不打招呼撒腿逃跑呢还是打完招呼后再撒腿逃跑? 不给杜将离更多的思考时间,杜嵇开口:“均墨的提议,我答应了,祈黎合力拿下晴端,我们与惠国原有的协议也作废,这段时间里,我祈国不仅不会对黎出手,还会在必要时提供帮助,但是在这之后,我祈国第一个要讨伐的对象,就是黎国。”说着目光里透出些残忍,“我给你们足够的时间准备,杜将离,你不惜投靠敌国也要帮他,我会让你知道,你们所要面临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下场。” 这就是杜嵇与均墨的不同之处了,如果是均墨,便不会答应对方这个要求,为了心中痛快,而舍易求难,不是均墨的风格。从这方面来讲,均墨更像一只老谋深算的冷情老狐狸,而杜嵇则显得有感情一些,毕竟只不过因为儿时一次矛盾,就能咬牙切齿恨一个人如此之久,着实世间少有。 杜嵇话音刚落,杜将离便忍不住反驳:“你说的好似我已经跟他通了七八回书信求他带我走一样,分明是他来祈国结盟顺带把我要走了。主次一定要分清楚,这个主动叛国跟被动叛国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杜嵇脸色一沉,杜将离意识到这不是杜嵇所说的重点,自己直接把话扯远了,当下轻咳一声,回到正题:“如此就委屈太子殿下一段时间了,不过你们既已达成共识,我们也大多能预料到今后祈黎的关系,我不妨提醒你一句,太子殿下,休要小瞧了墨世子,也别小瞧了我。” “彼此彼此。”杜嵇恨恨地回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七章 杜将离将杜嵇说的话一五一十告诉均墨,临了又加上一句:“殿下,你该不会是跟他约定了诸如谁最后取胜,就能随意处置我,把我大卸八块之类的事吧?” 均墨想了想:“我没这么说过,不过话里行间倒是引导他往这个方向想了。” 杜将离总算明白了,这两家伙是因都想在身心上虐待自己而达成了共识,等等,自己跟均墨到底有什么仇?对方为何也要把自己大卸八块?杜将离很想开口问,可他实在问不出口,似均墨这般万事都压抑自己什么都不表露出来的人,很可能在某一方面因憋到极致不能舒缓,而养成了超越寻常人的特殊爱好,头也不回地直奔古老的神秘领域而去,再也不能当一个正常人了。自己若直接问,不是戳了对方的痛处么?这么残忍的事,杜将离可做不出。 杜将离脑中又浮现出对方变成白无常张牙舞爪把他生吞活剥的梦,都说梦反应了一个人的本质,杜将离梦里的均墨肯定就是均墨最真实的一面,他越想越肯定,短短一刻钟,神情竟一会儿喜,一会儿忧,一会儿又露出悲天悯人的同情之色来。若均墨知道杜将离此刻在想些什么,可能真忍不住要将他千刀万剐永绝后患。 均墨挑眉:“将岚,我听孟二公子讲,你昨日——去了青楼?” “是啊。”语气轻快,顿了顿,“咦?阿央这么快就跟你和好了?”杜将离扭头看看孟禾央,又回过头来,揉揉鼻子。 均墨看着杜将离的眸中有些阴沉:“一宿都没回来?” “只能算半宿。”奇怪,杜将离瞄瞄均墨,对方好似很生气的样子,自己应该没惹着他吧,杜将离想了想,该不会是——突然露出一脸坏笑,“你不用害羞,你若是想去,我可以带你去,那儿的姑娘可漂亮了,说不定你进去溜一圈,断袖的老毛病立马不治而愈。” 指骨微曲,手背青筋毕露,均墨神色平静:“明日,回惠州。” 只五个字,就似给杜将离从头到脚浇了盆冷水,他睁大眼:“这么快……”他还有好多话没跟小夙缨、小方子讲,他还得去骈山…… “你留在这里,不安全。”均墨言简意赅。 杜将离不解地重复:“不安全?” 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的孟禾央闻言突然开口:“白先生看你的眼神有些不对劲。” 是因为自己妨碍了杜嵇做决断么?杜将离想想实在觉得无辜,他看看气定神闲坐着的均墨,咬牙切齿:“还不是因为你。” 均墨站起身,不紧不慢道:“回到惠州之后,我会补偿你的,连同刺惠那件事一起。” 杜将离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勉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57 强接受,坐到孟禾央身旁,没坐多久,一个宫人前来,似是来找杜将离。 “杜……公子。”可能是说着比较别扭,那人顿了顿,“陛下请你过去一趟。” “陛下?”杜将离怀疑自己听错了,不确定道,“凉帝?”实是不敢置信,凉帝要见他?得到对方确认后,犹豫了记,忐忑地迈出步子,孟禾央紧跟其后,被那人拦住:“陛下说了只许杜公子一人前去。” 杜将离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凉帝寝宫的,直到了门口,他还没有缓过劲,从小到大,这是凉帝第一次找他。杜将离深吸一口气,跨门而入。屋内点着熏香,凉帝坐在椅上,身子稍稍倾斜,意识到杜将离进来了,目光只是轻轻朝门口处一瞥,又看回窗外。 “陛下。”杜将离开口,声音涩涩。 凉帝没有应答,也没有动,仿佛屋内除了他以外再也没有其他人。时间悄然流淌,杜将离站得腿微微发酸,熏香燃尽,味道渐渐淡去,凉帝仍保持着那样的姿态,又过了许久许久,久到杜将离差点以为对方将自己忘了,凉帝才终于开了口:“我第一次见到她时,便喜欢上了她。” 杜将离一愣,意识到他是在说自己的母后,轻轻低下头,静静听着。 “我有这么多妃嫔,却没有谁能让我有过这样的感觉,我喜欢与她在一起,那甚至可以说是享受,她的声音,她的容貌,她的笑容,每一样,都能让我陶醉,我以为她是上天赐予我的礼物,可是,她走了,从我面前消失了。” “我开始发了疯一般地找她,甚至不惜动用军队的力量,一日找不到她,我就找她一个月,一个月找不到,我就找她一年,一年找不到,我就找十年,所幸老天没让我等多久,第二年,我就寻到了她。” “我设想过很多与她再见时的场景,但我万万没有想到,那时的她,奄奄一息,并已怀上了你。” 凉帝的眸中闪过深深的痛苦:“我当时,只要她活着,便什么都好,每天处理完国事,我都会守在她身边,看着她恢复。我要立她为后,她出生贫寒,我就逼郝连将军承认并对外公布她是他失散许久的亲女儿,她疼爱你,我就答应她,定会待她腹中的孩子如亲生骨肉,若生出来的是女孩,便是我祈国最尊贵的公主,若是个男孩,便封他为太子,日后继承我之位,而她,永远都是我杜萧唯一的王后。” 叹了口气,仿佛一瞬之间苍老了十岁。 “很可笑吧?一国之君竟能做出此种事来,竟能允许自己的基业落到外姓人手中,竟能忍受如此的屈辱还——” 杜将离抿紧唇,不管是母后或是凉帝或是杜嵇,怕是都不清楚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份这件事,那么自己现在的表情,应该是惊讶吧,杜将离睁大眼,努力做出愕然之色,但想来也是非常僵硬,明眼人一看便明了,而凉帝沉浸在回忆里,竟生生没看出来。 “可我就是没办法割舍掉自己对她的感情,看着当时在病榻上命在旦夕的她,我发誓再不会让她受到任何委屈。” “我知道,她从未爱过我,无论我如何做,都无法走进她心里。” “她去的时候,让我学会释然,可我执着了二十四年,怎么才能放自己自由?怎么才能解脱?” 凉帝的脸上不再有平日的霸道与气焰,神情里满满的疲惫,杜将离突然意识到,此刻的他若剥去凉帝的外壳,也只是一个爱而不得的可怜男人罢了。 凉帝转过头,看向杜将离:“你长得,真像她。” “我什么都能为她做,独独对你,我没办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杜将离不知该向身前的男人说些什么,他看起来十分悲伤,杜将离能理解他的难过,他把自己逼得太紧了,他做的那些事,几乎都是在强迫自己。 “杜嵇查出你非我骨血,跑来向我指证她的不忠,可杜嵇不知道,是我把知情人杀了,也是我,心甘情愿护她到现在,她要我放手,我将你罢黜,把太子之位给了杜嵇,这,也是放手的一种方式罢。” 杜将离喉中发干:“她曾经说过,她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认识了你。” 凉帝的眸中多了些许清亮,竟似个孩子般笑了起来。 杜将离看着他,心中涌起阵阵难受,手用力攒起,又放开:“也许我没有资格对你说这句话,我自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父亲。” 凉帝闻言看向他,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着杜将离,不带任何的厌恶与鄙弃,凉帝徐徐道:“但是从我杀了谢如那天起,你就开始恨我了,对吗?” 杜将离咬住下唇,没有回答,凉帝闭上眼:“罢了罢了,你跟她一模一样,心里藏着许多事情,却从来不对他人讲,从来都不曾真正把别人当成是自己最亲近的人。” 杜将离身形一震,待要开口解释,凉帝摇摇头:“退下吧,我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八章 糜湖还是与杜将离记忆中一样那么阴湿,不知是谁在这附近种了几株笑梅,从杜将离少时开始就在那儿,从未开过花。这里该是祈王宫最僻静的地方了,杜将离心想,哪怕自己在这待个几天,大抵也见不得有人来,姑且算是杜将离喜欢这里的其中一个原因罢。 杜将离喃喃自语:“他,终是老了啊。”否则怎会找自己说那样的话。在还不知自己身世时,杜将离曾经怨过他,每每难受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便独自来这糜湖发泄,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有人来打扰他。这里,也是杜将离心中祈王宫内唯一的一块净土。 沿着湖岸走着,杜将离蓦然发现一株笑梅旁站了一个陌生男子,怀揣着疑惑上前:“你——” 那人面无表情,拔刀刺向杜将离,一道冷光,杜将离浑身一个激灵急忙退开,那人的刀已砍至自己身前,不及多想杜将离立马拿手抓住刀刃,往下按去,那人一使劲,刀刃刺入左腿,杜将离站不住,跌至地,但总算避开了要害。 不给杜将离丝毫喘息的机会,第二刀紧接着来临,看样子是要让自己命丧于此,杜将离心急如焚,看看身后,咬牙滚入湖中。湖水呛进口中,杜将离狠狠地咳着,绝望地看到对方嘴上浮起的一丝冷笑与那高高举起的刀。 杜将离闭上眼,没想到自己竟在这里到此为止了,他咬住唇,心中有些不甘,他还有那么多的事没有做完,他不可以,不可以死在这—— “住手!”杜嵇远远叫道,三两步跨上前来,声音气得直颤抖,“回去告诉白先生,他知道惹怒我的后果是什么。” 杜将离松了口气,杜嵇若是再晚来片刻,自己就要喂鱼了,心一落,才感觉左腿又重又疼,直拉着整个身体往下坠,杜将离扑腾着扑腾就没了力气,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58 想偷懒歇一阵,稍不留神头已没入水下,好在及时有只手伸来,将他拉上湖岸。 杜嵇看着杜将离的腿,面色不是很好。 杜将离浑身湿漉漉地趴在地上:“我记得上次你掉进湖中,还是我把你拉上岸的,今天倒是反了过来,这年纪大了身子骨就是不灵活,要不然我不仅能自己爬上来,还能潇洒地翻个跟斗。” “记住,这是你欠我的一命。”杜嵇嘴边浮起一丝冷笑,他盯了杜将离片刻,一把将他抱起,向着筠华宫的方向走去。 杜将离被他牢牢箍在怀中,对方身上的温暖稳稳传来,杜将离不禁感叹,向来比他瘦小只会跟在他屁股后面跑的男孩,如今也已长大了。只不过,自己不明不白欠下的这人情实在冤枉,分明是白先生派人来杀他,杜嵇救了自己只能算是扯平,他却说是自己欠他的,简直比自己还会耍赖。 也罢,杜嵇救自己一命也是事实。至于这人情,以后还是让均墨还好了,这方面他最有办法,杜将离方想到均墨,便见均墨迎面而来,立马自觉地别过头,自己又给他惹麻烦了。 均墨驻足,看也不看杜将离,直视杜嵇:“太子嵇,你若是捡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还请把他还给我。” 杜嵇冷哼一声:“身为他国之人,来我祈王宫做客,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这基本的规矩总是该懂的,放纵自己的人到处乱跑,墨世子莫不是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后花园?” 均墨顺着对方的话说下去,话语里带着丝玩味:“这么危险的后花园,也不知自己的下人什么时候就不听使唤,暗地里自作主张做些旁的事情,我可着实不敢要。” 均墨意有所指,杜嵇面容阴沉,目光中透着凌厉,全身上下散发出极其危险的气息,均墨微微扬起下巴,毫不客气地回看过去。杜将离看看均墨,又看看杜嵇,心道这两人哪里是盟友,明明是冤家。 均墨迈前一步,不由分说接过杜将离,视线不离杜嵇,脸上似还带着一分挑衅。杜将离很老实地窝在均墨怀里,他的胸膛硬朗而结实,杜将离按捺不住好奇,抬手按了按,才按下去,便感觉对方的心跳通过指尖,瞬间传至全身,杜将离胸口莫名发烫,似有些窘迫,身子一僵,再不敢乱动。 杜嵇终是走了,均墨看向怀中,杜将离立马扯出一个无比纯良的笑,均墨没好气,实在不想看到这张脸,手一翻,直接将他夹在腋下,眼不见为净。 其实这事杜将离很是冤枉,他怎会料到白先生不惜在宫中下手。处理完腿伤,杜将离跟着均墨匆匆启程回惠州,都没来得及跟小夙缨说一声,只好让蓝艺代为转达,自己与孟禾央先行出发。 “将岚。”均墨坐于车内,淡淡道:“凡国已向端国挑起战事。” 这已在意料之中,只是迟早的问题罢了。 “前两日,晴国也算是与我们正式开战。”杜将离顾虑惠州的战情,“他们意图于我们在惠州还没站稳脚跟的时候,将我们压制住。” 均墨闻言笑了:“我这里倒是有个好消息。” “好消息?我已经好久没听过好消息了。”杜将离端端坐,“是什么?” “黎国到惠州的山道已快完成,不出三个月,我们的军队便能抵达惠州。”均墨顿了顿,“黎国的男儿,个个拿起戈矛,便上得战场。” 杜将离忍住笑:“你说得你们都好似夏人一般。” 方入惠州,均墨放走每日惯例往来的信鸽,面容略显严肃:“战事有变,晴国同时向垒郡、田芳郡、田安郡三地发兵,目前晴兵已至田芳、田安两郡城外。” 杜将离正埋首津津有味地啃着白面馒头,听均墨这么讲,抬起头来,口齿不清道:“垒郡那有惠良侯把阵,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这田芳郡与田安郡,之前一点动静都没传来,估计不是玩忽职守就是谎报了,惠王室的余毒真是不浅。” 均墨点点头:“我们做过准备的地方,晴军都未来,反而是这些不起眼的地方,倒被晴国钻了空子。”说罢,静静想着解决之法,他思考的时候,眉心不自觉地轻轻蹙起。 杜将离晃晃脑袋:“殿下,你说要相信我的那句话,现在还做不做数?” 均墨有些讶异对方的这个问题,当下答道:“你当我是你,喜欢赖皮么?你想做什么?” “田芳郡离这不远,你如果信得过我,就让我去田芳郡,殿下则加紧赶去田安郡,我们一人顾好一边,将局势扭转过来。” 均墨一愣,看向对方,突然露出笑容:“好。”语调温和,他抬手抹去杜将离嘴边的馒头渣,柔声道,“你要小心。”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九章 田芳郡乃鲁家世袭之地,与晴国泞守县隔江相望,近些时日汛情严重,贸然渡江颇为危险,晴国避黎锋芒,宁愿铤而走险也要攻黎软肋,莫非惠州这边,出了内奸? 均墨连夜驱马向田安郡进发,而杜将离则向田芳郡而走,在赶到田芳郡的时间里,鲁家军已与晴军交过一战,大败而归。 田芳郡现任郡守为鲁甬,在看到杜将离拿出的令牌后仿若看到了救命稻草,很是欢喜地接待了他。说实话,杜将离虽看过许多兵书,却未经历过实战,此番还是头一回。他先向鲁甬了解晴军情形与目前战局,再去兵营看看兵士状况,随后便招来鲁甬一同想计策。 鲁甬是个微微发福,看上去有点胆小的中年男子,在杜将离专心看舆图时,他恭恭敬敬大气都不敢发出一声。孟禾央站在杜将离身侧,低头看着,竟也是入了神。 晴军此次来了一万人马,而田芳郡原有一万五,一战下来除却伤亡,仅剩八千,对方却并没耗损多少,光看目前双方的人数倒是相当,只是鲁家军的士气难免低落得有些严重。 “只要我们能将晴军逼退一里,他们背靠江河,就退无可退,若非逼到了非此不可的地步,他们何必要如此?平白无故哪来这么大的觉悟与勇气?”杜将离捏着下巴琢磨了半天,“不对,倒更像是——自负,想尽快挫伤我们的锐气,又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因而显得有些急于求成了。”想到这里杜将离更加确信,惠州内部一定是出了奸细。 “不过他们的自信来得有些奇怪,让他们有恃无恐的筹码又是什么?”杜将离陷入沉思,扭过头问鲁甬,“你再将这次对战的情形详细地说与我听听。” 鲁甬闻言说道:“前两日,发现晴军渡江,我没敢禀报,一来是江面水涨,我本不觉得晴军能平安渡江,就没放在心上;二来是若报于上面,结果发现其实没什么,反而要被上面怪罪。我没想到晴军不仅顺利过了江,还向我们袭来,当时我们立马……”鲁甬将对战细节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59 一五一十地交代一番。 杜将离静静地听鲁甬讲完,道:“交战过程我先不提,晴军渡江时,你们什么举措都没做,待他们上岸,还放他们休憩了整整一日?” “是。”鲁甬老实地回答,“杜大人,有什么问题吗?” 杜将离不知该如何回他,总不能直接说他笨,只好委婉道:“他们的信心,原来不是他们自己有什么非常特别之处,而是因为足够了解你罢了。” 鲁甬附和道:“知己知彼,这晴军着实可恶。杜大人,你有何对敌良策?” 杜将离咧开嘴:“不出意外,晴军定会在短时间内发起第二次进攻,届时仍摆出雁行阵应敌即可。” 鲁甬睁大眼:“可此次就是用了雁行阵败的,再用岂不是……” “无妨。”杜将离呷了口茶,眯起眼笑道,“如若我不来,你还是会摆出雁行阵的罢?” 鲁甬挠挠头,不好意思道:“这雁行阵平日操练最多,我也最为得意,这次败了不甘心,总还想再用一次,不过这都是我的想法,怎么杜大人你也……” “没关系,原本我会来你就不知道,晴军亦不知道,而要的便是这个不知道。他们料准了你仍会这样布阵,自然也准备了破解之法。”杜将离从杯中沾了水在案上画起来,“一旦开战,他们会全力突破中军,中军一散则全军大乱,我们只要在这阵上稍作改动,从这里抽出一支先锋队,绕到晴军侧面,先发制人,可保我中军不散,并扰乱晴军的节奏,此时,鲁郡守你拿手的雁行阵就会发挥出其最大的效果来,直将他们逼至江边,人心惶惶,退无可退。” 鲁甬连连点头,脸上乐得都快拧成一朵花来。 杜将离接着说道:“关键在于这支先锋军,务必要骁勇果敢,攻势出其不意,打得他们措手不及,特别是率领这先锋军的人,至关重要,当然对他的要求也是极其高的。” 鲁甬面上露出一丝为难,杜将离看在眼中,喜在心里,淡淡道:“鲁郡守若不嫌弃,我这位孟朋友可以担此一责。” 孟禾央身形一震,怔怔僵硬许久才确定杜将离话中意思,眸中光芒渐盛。 杜将离侧过头悄悄朝孟禾央眨眨眼,阿央从小在孟家长大,受的是跟孟简相同的教诲,哥哥成了名震四方的大将军,弟弟怎么可能不行?更何况孟禾央虽然从未亲口说过,但与孟简站在同一高度,才应是他最想做的事吧,让这样的一个人,担负着保护铃铛之主的责任,把自己的才华都浪费了,杜将离都替他感到委屈。 而那鲁郡守正愁手下无此等人才,见杜将离有举荐之人,自是一百个赞成。 孟禾央看向杜将离,突然有种心事被人洞穿的感觉,再加上对方挤眉弄眼搔首弄姿的可恶神情,孟禾央觉着面子有点挂不住,右手按向腰间,又不好向对方出手,只能转向鲁甬,匕首出了一半,杀气毕露:“去兵营。” 鲁甬浑身哆嗦了记,仿若有把无形的匕首架在自己脖子上,投向杜将离的眼神带着求助,杜将离假装视而不见,任凭鲁甬一步一颤走出门外。 孟禾央跟在其身后,走至门口的时候回过头来:“余容,你担心的军队士气的问题,我会解决的。” 杜将离闻言笑得开心,只不过……怎么到了现在,还管他叫余容啊…… 是夜,黑暗宁谧,安静中隐隐透着阵阵躁动。 均墨眼下该是还在去往田安郡的路上吧,田安郡的局势比这里要紧迫得多,只要加紧,均墨应该来得及去到那里,途中可千万别另生什么枝节。 杜将离看看天,天空孤零零地挂着一弯月牙,杜将离走着走着,便来到了城外,守门的将士直直立着,左手竟还握着一个刻了寥寥几划的木头娃娃。 杜将离好奇地瞧着,那兵士意识到了,低低地开口:“他的伤太重,没熬过去,兵营的日子太难过,只有在这守门看看天,才有时间想想家里的事。他有一个贤惠的妻子,他说在这看着月亮,就能想到他的妻子,心里顿时会充满力量,这个娃娃是他入伍时他妻子送给他的,他一直珍惜地带在身上,现在他走了,我什么都不能为他做,只能带这娃娃来看看月亮,希望在下面的他,不会太孤单。” 杜将离听着感到有些难受,他没有办法安慰对方,默然不语。杜将离定定看着前方,入目处一片漆黑,似要将一切都吞噬了去。 看了片刻,杜将离突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晴军就驻扎在眼前不远,夜还未深,帐篷怎会齐刷刷地全部都暗了,着实不合常理,猛然间似意识到什么,向那兵士说道:“快通知郡守,晴军打算夜袭。”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章 漂亮的轻质盔甲在月光下散发着银色光芒,薄薄的铁片合适地覆于全身,勾勒出笔直而不失柔和的线条,透出一种别样的美来。□的马儿不耐烦地甩甩尾巴,铁蹄不安分地在地上踩踏,头高高扬起,鼻息粗重。 杜将离稳稳地坐于马上,英姿飒爽地躲在军队最后,让他出谋划策可以,让他亲自带兵对敌……杜将离觉得自己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高地虽然视野辽阔,但其实杜将离不大看得清楚前方的情形。漆黑一片中只能看到刀剑寒光,偶尔还有兵器相交时迸裂而出的火花,每每剑身上的光亮投射至兵士脸庞,那狰狞的表情配合恰到好处的光线,都能让杜将离吓得心胆俱裂。 战场就是修罗场,不管杜将离对孟禾央多有信心,都不禁有些担心他。战线开始往前推移,鼓声愈来愈急,如疾雷轰鸣,似要穿破天际,看来孟禾央的先锋军已取得不错的效果。兵士们嘶吼着向前,愤怒,怨恨,战意,都浓浓地含在吼声之中,这是雪耻的一战,更是替战友报仇的一战。 杜将离紧攥着缰绳的手不由松了开来,接下去的发展都在杜将离料想之中。 大胜而归,回到兵营,孟禾央被众人围在其中,脸上有着从未出现过的光亮,仅一天,一战,便将大家紧紧地维系在一起,而孟禾央俨然成了军中主心骨,连原本有些职位的几人都对他心服口服。 杜将离在一旁看得开心,得意洋洋地说:“我就知道我的眼光不会错的。”声音轻得只有他一人能听到。 鲁甬站在杜将离身后,犹豫了片刻,开口:“杜大人,我有个疑问……” 杜将离转身:“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把他们的船全毁了,反而要放他们一条生路?” “大人妙算,我实在不明白,让他们全军覆没不是更好么?” “郡守有没有听过困兽犹斗?如果他们知道没了退路,反而孤注一掷,我们的损失势必加大,这便犯不着了。”杜将离口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着鲁甬怎么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60 带兵不行,这方面倒这么敏感。 此次对战,于田芳郡来说是大胜,于泞守县来说是大败,不过对晴国而言,一万对阵一万五,输了虽然出乎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但若追咬得太紧,将其全部覆灭,反而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泞守县北去不远便是禺颌城,那里的赵侯是个厉害人物,目前赵侯按兵不动,也是在持观望状态。 杜将离自认田芳郡的实力比不上田安郡,眼下最好的方式便是等,沉住气低调行事,待均墨抵达田安郡,而后两方开始反击,此为上佳。 杜将离不打算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鲁甬,所以随意找了个理由糊弄过去。 晨晓,兵士们厮杀半宿,终于敌不住沉沉的倦意,齐齐睡去了。 杜将离趴在石台上半梦半醒,阳光将杜将离的银发染上一层柔和的金色,朦胧间眼前似走马观花般闪现过许多人,认识的,不认识的,他们身着奇装异服,围着篝火跳舞,火焰摇曳,映照出他们僵硬的笑容,他们的表情仿若一张张面具,生生定格在那里,没有丝毫生气,他们张着嘴唱歌,杜将离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只看到他们从衣袖里伸出的那一双双紧紧握着的手,全是枯骨。 难受地睁开眼,再也睡不着,饶是阳光煦暖,杜将离仍控制不住那自心底陡然升起的阵阵寒意,他像是强迫一样逼着自己进了内室,来到舆图旁,看了一阵,将晴国几处地形牢牢记在脑中,闭上眼不停地预想着今后交战可能出现的情形,而每种情况又该如何化解,如何才能最大程度地让局面向着最有利于黎国的方向倾斜。 这一想,便是半天,一旁的饭菜早已凉了,杜将离胡乱扒拉几口,起身伸了个懒腰,出门而去。孟禾央正在军营练兵,杜将离只看过他用匕首,没想到大刀长枪在他手上都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使得英武非凡。 杜将离寻了个坐处眯着眼斜靠着,突然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立马跳起身:“蓝艺!” 蓝艺衣上因着急赶路而沾染了不少尘土,杜将离急急拉过他:“如何?有寻律的消息了么?” “我找到他了。”蓝艺喘了两口气,“准确来说,是我在打听他消息的时候,他主动来找的我。” “你们见面了?”杜将离睁大眼,看看蓝艺身后,空无一人,有些激动,“你没对他下蒙汗药吗?” “下了,但不知怎的被他发现了,还偷偷把我的茶与他的对换,结果我早上醒来,他早已跑了。” 杜将离气得咬牙:“这家伙,不需要他帮忙的时候,一个劲在我眼前乱晃,需要他帮忙的时候,跑得比谁都快,蓝艺,你下次若再遇着他,什么都别说,直接上去打晕他。” “将离,寻公子说他之前被端国武帝的人找到,让他提供解除梁姑娘体内千障针的线索,他表明答应,当晚便逃之夭夭,只留给他们一封信,说凡是通过你这边让他做的事,必定异常麻烦,他才不想卷进去。”蓝艺顿了顿,“关于这件事,他还让我告诉你,自己的事自己解决,他可不愿帮你擦屁股。” “很好。”杜将离不怒反笑,哼哼两声,“寻律啊寻律,别让我逮到你。” 瞧了瞧杜将离的脸色,蓝艺小心翼翼地说:“他提到自从认识了你,一半以上的时间都被你无情占用着,再这样下去,他的头发也要跟你一样全白了,如今他要好好出去游玩散心,待逍遥一阵后有闲心情了再考虑要不要来找你。” 蓝艺看杜将离没有答话,迟疑道:“将离,下次,能不能别让我去找寻公子了?” 蓝艺这问题问得没头没尾的,杜将离格外疑惑:“为何?” 蓝艺一副快哭出来的神情:“我喝了寻公子调换过的放了蒙汗药的茶,醒来后,发现自己竟然身在青楼里,身旁一群……”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一章 “晴军步步紧逼,田安郡战事危急,直至今晨才勉强算扳回一战……” 杜将离听着鲁甬的禀告,喜上心头,均墨终于到了。 “杜大人,惠良侯节节胜利,已取下晴国两县,我们先前败晴军,兵士士气正旺,跃跃欲试想要拿下晴国泞守县,何况汛情已稳,这两日江面有所回落,杜大人,我们不如趁势……”鲁甬拖长了音调,试探性地看看杜将离。 杜将离被鲁甬揪着说了一早上,分析这分析那,原来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想让自己同意发兵攻打泞守县,杜将离慢悠悠地呷了口茶,开口道:“不急不急。” “可是……”鲁甬不死心,还待要再说。 杜将离摆摆手:“郡守,你的兵以一敌一可以,以一敌二也能凭着士气撑上一阵,但是以一敌五呢?以一敌十呢?如若对方有五万人马坐镇,我们又当如何?当然,我不是要求士兵们都能达到这样的要求,这也不大现实,不过我想说的是,战术再好,策略再精妙,很大一部分是建立在士兵的基础上的,若我说现在有晴军来袭,需要一支人马,要他们立刻出发去淮山头抵挡一个时辰,想取胜必须依靠他们拖延下来的这一个时辰,否则就要失败,但他们却只能守得半个时辰,那该怎么办?” 鲁甬被说得满面发红,轻轻低下头,不语。 杜将离看着他,不由感叹自己胡扯的功力是愈发深厚了,当下开口道:“郡守,阿央正在加紧练兵,他还需要少许时间,郡守放心,晴军方面,我自有分寸。” 杜将离说完,趁对方不注意,赶紧溜出屋,免得他又拉住自己问这问那,均墨成功抵达田安郡,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杜将离缓缓踱步,随意走着,踱到哪儿算哪儿,刚觅见个小径,横穿进去,便听得两名小厮的议论。 “他就是那个祈国的被废了的太子,最后还背叛自己的国家,投靠黎国。” “祈国没一个好东西,果然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看他做的那些无耻的事情,只希望墨世子不要被他误导了才好。” 杜将离暗自啧啧两声,均墨果然有手段,现在惠州的百姓都以身为黎国人为荣了,还有凭什么惠国归附黎国就是顺应天道,他跟着均墨就叫无耻了,自己最近应该没做什么缺德的事吧,杜将离竖起耳朵继续听着。 “现在本来是攻打泞守县的大好时机,他偏偏按着不给发兵,整日盯着地图瞧瞧瞧,打仗可不是纸上谈兵,光看就能看出点什么。” “依我说啊,他其实没什么真材实料,上次也就是运气好,歪打正着,现在指不定是怕了吧。” 那小厮说得兴起,扭头,蓦然发现他们话中谈论的主人公正伸着脑袋兴致勃勃地听着,当下噤声。 杜将离并没有生气,他挠挠头,看他们双唇紧闭,身形有些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61 僵硬,估摸着自己吓着人家了,想上前活跃活跃气氛,也好让大家对他改观,显示自己超凡的胸襟与温和的魅力,当即搓搓手笑眯眯地走至两人身边:“你们在这刚好,我们一起来玩个游戏可好?” 两人顿时吓得飞一般地逃跑了。 杜将离看着他们跑走的方向,叹了口气,他明明是学的均墨的模样来做的,怎么反而起了反效果,难道是自己笑得还不够灿烂?一边疑惑着,一边走到小池边,看着水里的自己,开始练习笑容。 又过了五日,五天的时间说长不长,但也足够发生很多事,惠良侯与均墨都已取得不错的进展,唯独田芳郡迟迟按兵不动。杜将离有时晃去看孟禾央练兵,有时去陪士兵站岗,有时又瞄瞄鲁甬偷偷准备的船,鲁甬每每站在远处,欲言又止,看向杜将离的眼神都变成了哀怨。就在鲁甬觉得杜将离是不是忘了还有这回事的当儿,杜将离一声令下发兵渡江,着实把鲁甬高兴得整晚上都没睡着,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站在船头,挺着微胖的身躯飘飘然迎风而立。 终于向晴进发了! 同样兴奋得睡不着觉而导致红了眼的,还有孟禾央,他专注地看着前方,这段时间里,他将先锋军的人马重新挑选调整了一番,加以训练,虽说抵不上那些训练数年的精兵,但总算比之前好上许多。 这次渡江,杜将离让全部兵士上了正面朝泞守县而去的船只,只在南北两侧各放两艘船,行得比江中心的船队慢上一些,四艘船上堆满石块,除了掌舵士兵,仅有少许人马在其上,几人负责击鼓,而剩下的水性好的,便监视江中防止晴军凿船,船队大张旗鼓向对岸驶去。 晴军战败后日夜提防,见田芳郡这边一直没动静,不免有些松懈,现见黎人在此时出兵,匆忙布阵以待。杜将离心中明白,晴军有了上次的教训,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掉以轻心,故南北只驶四石船而去,利用对方的疑心,让对方以为自己不顾兵家大忌,光明正大从正面而来,必定有所图谋,从而怀疑江南北两方船只数量稀少是自己故布疑阵,使的障眼法,并确信那四艘船上必定藏满了士兵,从而将兵力分散。 杜将离这个计策可行还有一个最关键的点,那就是孟禾央在江这头便能清楚洞察到对岸情形的超乎寻常的眼力。 孟禾央回过身,对杜将离点点头。杜将离不由暗喜,晴军果然分散了人马,他这次敌不住鲁甬的死缠烂打,与他说了自己的安排,因此鲁甬自信满满地站在船头最前,随风轻甩秀发。 江已渡过一半,杜将离想了想还是看不下去了,拉住蓝艺,道:“你去告诉郡守大人,让他快别站在那了。”顿了顿,神情为难地解释道,“靶子太大,容易被箭射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二章 角声鼓鸣,孟禾央奋勇直前,鲁家军压后随即而上,泞守县不敌,整个过程不超一个时辰的时间,鲁家军强硬地占领了泞守县,鲁甬忙着清点,乐得嘴都合不上了。 杜将离听前方传来的战报,田安郡之师对阵赵侯,首次交锋不战而退,二次挑衅佯战再退,激怒了赵侯,赵侯派出将领陈飞,领兵三万,紧追其后,气势汹汹。 区区五千人马对三万,这支人马的头头不出意外便是均墨了,除了他也没人能如此悠闲地在老虎头上拔毛,耍了赵侯两次,赵侯恐怕气得不轻,他八成也是猜到了领军的人是谁,才不惜派兵三万来进行征伐。 杜将离看着均墨的撤退路线,扭头对孟禾央说:“阿央,你带两千兵士,我们绕到这绵山谷前方来伏击陈飞,接应信王殿下。” “绵山谷?信王殿下的兵是朝着与之相反的方向撤退的——”孟禾央目光不离地图,顺着路移过去,身子一震。 杜将离知他明了:“为了不让别人发现他的意图,均墨故意往他处退。”点着地图,“他一定会在这里佯败一次,而后假意不得不逃往这条路,而这条路,唯一能通向的地方,就是绵山谷。” 杜将离继续说道:“其实均墨第一次挑衅赵侯时,就已经是在示意我,要我与他配合。这次的整个过程,从我按兵不发等他到田安郡,再到他主动出击暗示我,我才拿下泞守县,我们的举动,看似没有关联,却是相互配合好的。” 孟禾央闻言看向杜将离,对方的面上满是自信与笃定,他知道杜将离与均墨并没有互通书信,可是仅凭对方的行为就能猜到对方在想什么,而自己所为又能被对方所理解,只这一点,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两人的默契,竟已达到了如此程度。 不知自己日后在战场上遇到孟简,又会是怎样的情形…… “阿央——”杜将离见孟禾央似心不在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孟禾央按下杜将离的手:“我在听。” 杜将离琢磨了阵:“赵侯不是个简单的人,也许均墨一逃到这条路上,他就会猜到均墨的真实意图,他仍在禺颌城,救急是赶不上了,不过之后,他会采取怎样的应对措施呢?” “将离,你只管大胆地想,我这边会全力配合你。”孟禾央沉声说道。 杜将离咧开嘴,阿央最近是越来越有大将风度了,他站起身,微微侧头:“罢了,这些稍后再想吧,当务之急是考虑怎样对抗陈飞的五万人马,这可是一场硬仗。” 稍加休整后,留下鲁甬坐镇泞守县,杜将离与孟禾央连夜向绵山谷而去,为了掩人耳目,两千兵士扮作普通百姓的模样,带够了足够的粮草,分几批出发,尽量夜行昼息,抵达绵山谷时已是第二天深夜,传令下去全军扎营歇息后,杜将离趁着皎洁的月光开始打量绵山谷的地貌。 山谷高处是一片山峦,这里的山脊光秃秃的,不仅是树,连草都很少生长,看来并不适合设埋伏。杜将离他们此刻就在一座山头之上,他俯瞰山谷,山下有四条夹道,一条是明显的流水道,很久以前大抵有溪流过,现已全然干枯;一条则较宽些,均墨之师就会从这条道进谷;另两条便是名副其实的小径,窄得兴许只能由两人并排走过。 其它的,杜将离便看不大清楚。 先到的好处就是获得了最大限度利用环境的绝好机会。 待到凌晨,有了充足的光线,杜将离当即带了两名百夫长下山查看情况,夹水道土质松滑,崎岖不平,极是难走,顺着道路蜿蜒向前,杜将离发现夹水道的尽头是一块断壁,心道原来这里以前是一处瀑布,只是不知什么原因而干涸了。 至此看来,绵山谷看似有出路,但若连那两条窄小的夹道也被堵死,可以说是个有进无出的死山谷。 这是晴军的地盘,他们自然知道这一点。杜将离对左右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62 说道:“你们马上派兵把守这两条山道,若发现有晴军暗中接近,立即拿下。再找几个熟悉晴军的兵士,换上他们的兵甲,而后让他们来找我,我会告诉他们怎么做。” 杜将离突然眯起眼颇为狡猾地笑了笑:“当然,给晴军穿上我们的衣袍,在适当的时候把他们放回去,也不是不可以的,这些就随我们的人的心意了。” 两名百夫长顿时浑身一个激灵,脑中不约而同地升起一个想法,那就是能同为黎国一方,不需要与身前的人对阵,实在是万幸。 其实杜将离想得也没有那么复杂,他只是觉得能被派来毁路的士兵必定是有几分能耐的,想把他们统统收服给孟禾央用罢了。 一切准备妥善。 “他们来了。”孟禾央说道。 杜将离的人马都伏在山谷外一处隐秘的山头后,静静待命。 军队由远及近,马蹄阵阵,尘土飞扬,杜将离一眼就瞧见了均墨,他坐在马上,一身戎甲,雄姿英发。均墨来到绵山谷口,没有丝毫犹豫,提起缰绳直驱而入。五千人马尽数入谷,不多时,陈飞大军赶到,进山道追去。 夹道不窄,却有相当长一段距离,杜将离凝神看着军队前行,陈飞自信把均墨困在这里,能来个瓮中捉鳖,但对均墨而言,只是战斗场地的不同而已,已在瓮之中的,反而是陈飞,受地形所限,人马众多非但是优势,兴许还是负累。 杜将离守在夹道口,待陈飞军队全部进入夹道后,率军而出。杜将离打算出其不意地攻其后背,扰乱对方阵脚,取得先机。 孟禾央领一队人马上前突袭,晴军只是微微慌乱,很快便调整过来,其中展现出的良好素质让杜将离忍不住赞叹。 一个男人骑马立于最前,虎背熊腰,一道可怖的伤疤穿过左眼横亘了整张脸。他大笑两声:“你们这些耗子,晚襄大人早就预料到你们会来。” 晚襄大人?杜将离轻轻重复,没有思考太久:“难为你们料到了,却还如此行进。”杜将离想起方才孟禾央进攻时,虽只有很短的时间,但确实打乱了他们的步调。 他明白了,唇边漾起一抹笑容:“晚襄大人料事如神,可惜——他的意见没被陈飞将军采纳吧。” 不给对方回嘴的机会,杜将离顺着之前的话继续大胆地说道:“只怕是他提出要攻打我黎田芳郡、田安郡,结果没一处能讨到便宜,反倒给了我们可乘之机,因此,让赵侯非常失望……” “住口,晚襄大人岂是你这等鼠辈可以妄加猜度的。”男人气得满面涨红,脸上的伤疤似要绷裂开。 对方如此反应,看来自己猜对了,杜将离嘴上这么说,只是为了激怒对方,心里却对着这位大人怀有敬意,才气无法施展,对于一个志向远大的有能者来说,是最难受不过的事了。 男人提刀冲杀向前,杜将离被孟禾央一把拉开,他揉揉鼻子,看孟禾央对上那男人,两兵随即相交,立马抱头灰溜溜地跑到远处观战。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三章 晴军骁勇,孟禾央抿紧嘴唇,冷静地掌控着战局节奏,丝毫不落下风,晴军人数众多,在这山道里,竟施展不开,隐隐有被孟禾央压制住的趋势,杜将离远远地看着,猜想均墨那边该也是如此。 孟禾央与刀疤男交过数回,不分上下,孟禾央似有些不耐烦,寻了个间隙迅速跃至对方马上,持剑抵住刀疤男的刀,与此同时,另一手竟提住他的盔甲后领,一把将他扔了出去,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杜将离看傻了眼,揉揉眼定睛瞧去,没错,就是瘦削的孟禾央把身形彪悍的刀疤男像甩小鸡一样甩到地上。 刀疤男立刻起身,但已迟了,孟禾央的剑刺入他胸膛,紧接着一掌重重击出,刀疤男趴在地上,鲜血汨汨流出,杜将离小心地上前两步,蹲下身:“阿央与你们交手时,若刺伤你们,伤口总是会偏离要害三分,这是他的一贯作风,你不要乱动,就不会有事。” “我不需要你们怜悯。”刀疤男目露凶光,强撑着要爬起来。 怎么这么不听话,杜将离连忙抢过对方落在地上的刀,对着他威胁道:“你要是不老实,我就在你脸上划个包子,以后大家看到你脸上的疤痕就再也不害怕了,还会在背地里讨论,比如说什么咦你猜这家伙脸上的到底是肉包子还是菜包子?”杜将离想想就乐了。 刀疤男瞪着血红的眼:“你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你想死,我就偏偏要治好你,反正你现也动弹不得,还不是随我怎样就怎样?”杜将离活到现在还没发现这世上有谁能比自己更无赖的。 男人盯了他半晌,咬住唇说不出话来。 杜将离满意地点点头,悄悄把刀靠在地上,他暗自龇牙,这刀未免也太重了点。杜将离看对方一直不出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不理他。 杜将离自顾说道:“按照你们将军的安排,你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吧,晚襄大人知道还有你这么相信他,甚至不惜违抗军令来支持他,也会觉得很欣慰的。”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男人有些激动,“就是这样,我仍然输了,反而更让他落人口实,两年了,好不容易才……”男人越说越轻,说到最后,竟控住不住情绪,一个大男人就这么毫无顾及地放声哭起来。 杜将离手忙脚乱,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凌晨时分跟着杜将离一起观察地形的两个百夫长听到声音,都回过头来,用极其迥异的目光盯着杜将离。 杜将离叹了口气,把刀放回到他身边,退开去。 这时,晴军之中忽有浓烟升起,随着便见火光摇曳,火势不小,晴军顿时一阵慌乱,马儿嘶鸣胡蹿,孟禾央趁机上前,黎军士气高涨,局势快速向杜将离这边倾斜,晴军逃的逃,降的降,不多时,黎军就胜了这场战斗,火很快便熄灭了,空气里一股浓浓的焦味,杜将离找到被烧的马车,惋惜地叹了口气。 “将岚。”熟悉的声音在脑后响起,“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杜将离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嘴边浮起一丝笑容,他回过头,均墨的目光正定定地看着自己,连日的奔波在他脸上留下不少疲惫,杜将离开口:“烧粮草,一是断他们后路,二是久战不下,晴军处于劣势,难免滋生焦灼,这时在军队中间走水,士兵们跑不掉,哪还管是不是很快就会熄灭,心里定然乱了。只是到底也是粮草,我让他们如果有可能,保两车不烧,现在——可惜了。” “你也知道是火,哪那么容易控制住。”均墨轻轻揉揉对方的头发,想到杜将离这些天对战局的把握以及与自己的种种配合,说道,“将岚,如若你当初不肯站在我这一边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63 ,恐怕我真的会不惜任何代价毁了你。” 杜将离仿佛没有听到均墨说的话,他指指受伤的晴军:“这些人,殿下打算如何安排?” 均墨没有多加思考:“我会治好他们,届时他们要留还是走,我都不会为难他们,毕竟从长远来看,他们都是我大黎的子民。” 杜将离哼哼两声:“难怪那么多人愿意跟着你,原来是表面功夫做得好。” 均墨抬手摸摸下巴:“总好过有人公然侮辱敌军,此也就算,还把对方欺负哭了。” 欺负?哭?杜将离面上一黑,百口莫辩,看来军中爱好胡诌取乐的人一点也不少,只不过这么点时间,就传成这样了。 随均墨回到驻地,杜将离第一时间跑去看望刀疤男,男人床榻边还坐了一个人,正低声对他说着什么,杜将离走得近了,听那刀疤男说道:“晚襄大人,你何苦要留在这里?” 原来他就是晚襄大人,他低着头,杜将离看不清他的容貌。 他说道:“苏朗,你是我弟弟,我怎么能抛下你独自逃跑。” 弟弟?杜将离惊愕,对方看起来顶多二十刚过,而这刀疤男看上去没有三十,也有二十七八,竟然是这晚襄大人的弟弟,可既然是弟弟,为何要称呼他为晚襄大人,难道……是个和孟禾央一样极度崇拜兄长的家伙?想到孟禾央时,杜将离心虚地瞄了瞄左右。 “你来做什么!”刀疤男发现了杜将离,语气不善。 晚襄大人也转过头来,杜将离终于看清他的正脸,对方面庞柔和,皮肤细腻,精致的脸上镶嵌着一双秋水明眸,口唇似三月里的桃花小巧透红。杜将离忍不住叹出声:“简直,就像女人一样……”话刚出口,杜将离就有些后悔,一开口便说人家像个女人,这不是骂别人嘛。 对方没好气地抬抬眼皮:“彼此彼此。” 四个字就把杜将离噎了回来,杜将离挠挠头,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除了容貌,对方的声音也像是特意粗着喉咙说的,杜将离别的没什么,就是这方面的直觉特别灵敏,他看向对方的脖子:“你该不会……真是女人吧?” 晚襄皱眉,沉默了半晌,道:“是又如何?我现在人已在你们手中,要杀要剐随便你们,但别以为就能随便侮辱我们。” 杜将离望着对方,心中隐隐有些震撼,女子从军,被发现了,可是死罪,这本该是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年华,会遇到倾心的人,去经历幸福而充实的生活,她却放弃了今后的种种可能,毅然从军,等于把一生都赌在其中。杜将离咧开嘴:“听你弟弟的说法,你入军已有两年,却不得出头,你不惜女扮男装与弟弟一同投军,总不会只是为了保家卫国,谋一军师之职位?” 晚襄眼里满含敌意:“与你何干?” “你可曾想过更加野心的事?”杜将离吸了一口气,“我们可以给你你想要的,而相对应,你也要给我们我们想要的,如何?”说完,心中暗叹,这本该是均墨干的事,自己却巴巴跑来做了,真是爱操心的命。 没等晚襄回答,杜将离便被人揪住衣领往后提,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不悦:“就知道到处乱疯,我只不过稍不注意你便跑得没影了,你什么时候能让我省心些?跟我过来。” “我不是一直都挺让你省心的?”对于男子的指责,杜将离很是委屈,“殿下,我分明都是为了你,你怎么可以为了一点小事就否定我的功劳?这不公平。” 男子不耐烦道:“住口。”语毕似乎觉得光说的起不了多大用处,直接伸手环过杜将离的脖子,捂住他的嘴,不由分说拽着他一路疾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四章 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均墨像钳制妖怪般钳了一路,杜将离整整衣冠,轻咳两声以示他作为人,尤其是男人的尊严。 随均墨进入厅堂,室内安置了一个简易沙盘,三人聚在沙盘一侧,此刻都停了手中动作,看向均墨这边。其中有两人杜将离认得,是孟禾央与楚天,另一人,大抵是田安郡的将领。 杜将离许久不见楚天,极为开心,硬挤到楚孟两人之间:“你们在讨论什么?” 楚天回道:“赵侯发兵了,由他亲自坐镇,不出三日便至城下,我们在商量对策。” 均墨引开陈飞大军的同时也将主力留在这座立城之外,趁机攻取下来,这是他们在晴国拿下的第一个相对较大的城,晴国此刻怕是恨得直咬牙。 杜将离晃晃脑袋:“依我说,小天你那么厉害的技艺,不用多浪费,不如做他个成千上万张一模一样的人皮面具,兵士们戴上,再往脸侧抹点鸡血,趁着晚上偷袭赵侯,吓都能把他们吓死了。” 楚天嘴唇轻轻动了动,终是没能说出话来。 均墨从桌案上取来糕点,不由分说塞进杜将离口中,他开口:“来得正是时候,如此我们就顺便取了他的禺颌城。”均墨扭头看向孟禾央,“陈飞三万兵败,自刎而死,赵侯痛失爱将,这次,是存着势必要胜我们的心来的,阿央,我需要你的帮忙。” 孟禾央神色如常,只略微颔首。 杜将离细细咀嚼,猛然间双眼放光,立马将桌上的一整盘都捧到手中,边吃边得意洋洋地想,阿央的能力可是他先发现的。 楚天凝神盯住沙盘:“赵侯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攻过来呢?” 一直沉默着的田安郡将领开口:“赵侯此人,行事果断,为人高傲,生平最厌恶鼠胆偷摸之辈,对待手下之才,若得他赏识,就极为器重,其他的,一概视之如草芥,当弃则弃,毫不吝惜。” 杜将离看了那人一阵,发现他不管是思考也好说话也罢,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便暗自给他取了别名,叫做芙蓉,取其生苦莲而高洁的美好寓意。 均墨转向苦芙蓉:“按你的说法,赵侯至少会带着主力直接冲杀过来。” “没错。”苦芙蓉答道。 均墨思忱片刻:“的确,这个可能性很大,以赵侯的性子以及他们的实力,没必要拐弯抹角,大败我们,将我们驱出晴国,应是他的首要目的。”均墨一面分析一面说,“赵侯要当场将我们击溃,所以不会太有耐心,若我们痛痛快快出来应战,他自然是再开心不过,若我们施些计策,他也不会放在眼里,他带了充足的精锐,不管我们现不现身,他都会强行入城。” 楚天看均墨似已有打算,问道:“殿下打算如何做?” “赵侯几近倾巢而出,于我们而言,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阿央,带一半的人马去取禺颌城。” 苦芙蓉的眉毛拧得更紧了:“就算我们全部在这抵抗赵侯,都不定能抵得过,殿下此举莫非是想舍弃这里来夺下禺颌城?”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64 不可能!听完苦芙蓉的话,杜将离只有这一个想法,以他对均墨的了解,两座城他都不会放弃。眼下的确是取禺颌城的时机,只是机会常常并不让人如意,有很多反而是陷阱,赵侯故意留出空隙,便是引得黎军这边心猿意马,无论黎军做出何种选择,赵侯都有把握让黎军全盘皆输,但明知不可能而为之,这才是均墨。 楚天与苦芙蓉的目光都投向均墨,他并没有说话,只盯着沙盘怔怔出神。楚天问道:“若是要取禺颌城,直接在与赵侯交战取胜后再去,这样我们的威胁不是更小了一些么?” “把我们的兵分出去,于我们而言也是留了一条后路,谁也不能确保我们对阵赵侯主力,就一定能获胜。”杜将离见均墨一直沉默不语,便兀自开口道,“不同的选择有不同的做法,既然是要我们做出抉择,那么何不选择筹码最大的一方?别忘了,若我们慢下一步,便要被祈赶超在前了。” 均墨捏住下巴:“阿央,此去禺颌城,必须隐蔽行事,不可被人发现,而你的时间亦非常紧。”说着,对孟禾央去后如何部署安排好生讲解了一番,便让孟禾央直接带兵出发,而关于如何抵住赵侯的攻势,却仍是一筹莫展,均墨自己也没想出合适的办法来。 傍晚,均墨移步城门,放眼远方落日红云,面上的表情却始终不得舒展,他开口:“你是不是想让我退兵?” 杜将离意识到对方是在和自己说话,肯定道:“挡不住,便不挡了,目前唯一有利我们的途径,就是我们退,这也是能最大程度保存我们兵力的最好方式,我知道你想要击退赵侯,而非保全自己,但现在,形势不容许我们这么做,也许,以退为进也未尝不是一个好方法。” “以退为进。”均墨沉吟良久,说道,“好,我们佯装撤退,让赵侯轻松进城。赵侯生性光明磊落,最看不得此等行径,现下见我们这般,定心生鄙夷,而后便不会再对我们多加注意,待他松懈大意之时,就是我们回城之日。” “既然要退,就要退得有模有样,让别人相信才好。”杜将离补充。 均墨颔首:“将岚,我们来演一场戏。” 演戏,是杜将离最喜欢的事了,他兴冲冲地把大家召集起来,说均墨有要事宣布。待均墨将撤退的决定公布后,果不其然惹来许多非议。 率先开口的是楚天,他有些激动地站起身:“殿下如此,置阿央于何地?让他单独奋战,得一座孤城么?” “阿央那边,惠良侯会有所照应。”均墨语调冷漠,“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杜将离见大家情绪都有些不稳,适时扯开嗓子嚷嚷:“殿下,我们好不容易到现在,你却要我们做逃兵?你怎么对得起兵士们一路而来流的热血?”杜将离指着均墨的鼻子,神情极是悲恸,“让阿央去禺颌城的是你,抛弃阿央的也是你,你这么做无非是打自己嘴巴,这样要大家如何信你?” “堂堂一国世子,贼眉鼠胆,做事畏首畏尾……”杜将离内心乐开了花,越说越上瘾,一脸痛心疾首,怒其不争之色,他对上均墨的视线,不由心想,对方演得比他还卖力,特别是眼底喷礴而出的怒火,简直跟真的一样。 杜将离粗着喉咙沙哑道:“殿下,我看你也不要叫均墨了,直接跟着我姓杜好了,如此作为,丢尽了千万黎国人的脸——”说着倒退两步,一面难受地捂住胸口,一面不住地摇头,似再也说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五章 杜将离怒气冲冲地踢开门,均墨正拿着一卷兵书聚精会神地看着,听到动静,头也没抬一下。 “均妖怪!”杜将离捂住额头,愤愤不平,“是你说的要演戏,你打我做什么?” “我也是做戏。”均墨轻描淡写,目光不离竹简,看到一处,赞叹道,“小天找来的这东西,的确有趣,里面有些观点很是特别,将岚,你要不要也来看看?” 杜将离上前一步,抢下均墨手中的东西:“你那是做戏?你分明就是公报私仇,以前弹我也就罢了,好歹只是用的手指头,你方才,方才竟然用的拳头,实在欺人太甚!”杜将离气得直发抖。 均墨无奈地叹口气,柔声道:“还疼么?” “什么?”杜将离似乎没反应过来,不知均墨这么问的用意。 均墨站起身,左手环住对方的脖子,拉至自己身前,紧接着低下头,在杜将离的额上轻轻印了一记。 “啪——”手中的竹简滑落至地。 杜将离顿时浑身僵硬,立马退开数步,被均墨碰过的地方灼灼发烫,他伸出手,语无伦次:“你、你、你——”杜将离心里的某根弦断了,脑中一片混乱。方才均墨的确亲了自己?自己可是男人,不对,均墨就是喜欢男人的,莫非——均墨是在戏弄自己? 均墨不以为意地坐下,稍稍抬抬眼皮,眸中毫不遮掩地透出一抹愉悦:“你若还有其它地方疼,可以告诉我。” 杜将离咬紧牙,对方若真是在捉弄自己,自己此刻就不能让对方看了笑话,他默默地捡起文书,置于桌前,道:“殿下莫不是把我跟你哪里的面首弄错了。”说着一把抓住均墨的衣领,凑上前在对方的额上狠狠啃了一口。 末了,静静地转身向门外走去,方踏出门口,杜将离扭头确定均墨没有跟来,便撒开腿一个劲的跑,一口气直奔到城墙上,银月如盘,杜将离只觉得内心腾起一股燥热,怎么也无法压下去。 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杜将离看向前方,守城的士兵是杜将离曾在田芳郡看到过的手执木头娃娃的男子,杜将离拍拍脸,待面上灼热褪去了,急燎燎上前搭话。 不觉便谈了一夜,好不容易将胸口的烦躁挥去,杜将离镇定下来,回到寝屋,一眼瞧见没好气等着的蓝艺,一本正经地开口:“蓝艺,我问你一件事,我记得有次我当着小天的面亲了你一口,你那天一晚没睡吧?” 蓝艺面色霎白:“你想干什么?” 杜将离两眼圆睁,追问道:“你当时心里是怎么想的?” 蓝艺后退几步,生怕杜将离又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犹豫道:“首先是紧张,没想到服侍了多年的主子竟也有这种癖好,接着就害怕你会不会做出其它不妥的事来。” 杜将离认真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因为我是正常喜欢女子的,所以他这样后,我身体的反应就是害怕跟不安。”杜将离越说越觉得确定,对,这是正常的,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蓝艺不知道杜将离在说些什么,看他前进的方向,问道:“将离,你做何?” “睡觉!”解决了内心疑惑的杜将离觉得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许多。 “你忘了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65 ?今天我们要撤退。”蓝艺提醒道。 杜将离当即扭身,顶着一双乌青眼,哼着歌,步伐轻快地向门外走去。 黎军悄悄从立城退出,并没花太多时间,军队默默行进,一路上不闻人声,均墨派出两支人马领着空战车佯装退回田安郡。杜将离提着马绳,频频回顾,不觉已落到队伍最后,兵士们退到一处山脚,这里地势较城里高上些,勉强能看到城的轮廓。 两人迎面而来,杜将离认出那是晚襄与苏朗姐弟,当即正色以待。晚襄头发高束,露出瘦削的脸颊,英气逼人,她头微微昂起:“我们答应你的要求。” 杜将离展开笑颜:“太好了,我原以为还要费番工夫才能说动你。” 晚襄直视杜将离的眼:“良禽择木而栖,既然迟早要做出决定,我亦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不若就此下定决心,况且,这几战你们所展现出的谋略和气度,我心悦诚服。”她顿了顿,话题一转,突然说道,“杜公子,我是女子之事……”似有些为难。 杜将离了然,满不在意道:“军营里这类事不归我管,我亦不会随意乱说,还请放心,但你终归是女子,如若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可以来找我。” 这话说得对方身形微怔,她投来一个略显古怪的眼神,紧接着冷哼一声离开。 杜将离摸摸脑袋,自己应该没说错话吧,直过了傍晚,杜将离还在想自己是否哪里唐突了她,这位自尊心极高的姑娘便领着她的弟弟,带着简单的行囊,来到杜将离的营帐,说要与他一同住。 晚襄依旧是她一贯的表情,冷淡中透出高傲:“我思虑再三,既然你已知道,那么于我来说,与你一起反而更为妥当,我也毋须多加顾虑。”末了不忘补上一句,“你放心,我不会打扰到你平素的生活。”而晚襄身侧的虎背刀疤男,仿佛还记着杜将离在战场上对他的羞辱之举,一直拿鼻孔对着杜将离。 有人能来陪杜将离一道说话,他自然是极为高兴的,着蓝艺协助晚襄姐弟处理一些琐事,杜将离独自来到帐外,没走多远,见均墨迎面而来,不由驻步,额上不明所以地烫了起来。 均墨嘴边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他上前,顺势拉起杜将离,便往一旁行去。 杜将离有一瞬的错愕:“殿下是来找我的?”语毕,不由忐忑,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情,又没来由地乱了。 均墨拉着他走到稍稍远离军营的地方,坐下,杜将离偷偷瞄向身侧,悠悠地开口:“殿下,不知——” “没什么事,便不能来找你么?”均墨口中含笑,一句反问问得杜将离噤了声。 杜将离浑身难受得紧,使劲在脑中想着话题,拧着眉头想了老半天,才挤出一句:“殿下,我帮你收揽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人,今后必定对我们大有裨益。”说着,昂起头,得意洋洋地等着均墨赞赏。 均墨伸出手,轻轻拍了一下对方的头:“我累了,今天不谈这些事。” 说着,便再没有其他的言语,杜将离身子微微一怔,他别开脑袋,透过枝叶的缝隙,远远望去天际,看着月亮徐徐升起,杜将离的心情渐渐平静,真是奇怪,在均墨身边,自己最容易变得手足无措,可也是在他身边,自己才能像这样安心下来,杜将离眯起眼,听着山间虫鸣,竟是想睡了。 晚风轻拂,耳边传来轻微的鼾声,均墨转过头,嘴边一直噙着的笑容消失殆尽,他蹙着眉,动作柔缓地抱起身侧已睡着的人儿,小心地将对方的银丝别至耳后。 抱着他回到营帐,均墨放下杜将离,为他掖好被角,食指在杜将离的脸侧轻轻滑过,均墨的眉眼深处夹着深深的担忧,他扭头对着黑暗处:“还没有找到蚀衣草的解除之法么?” 黑暗之中没有回声,均墨神色微凛:“找不到,你知道等着你们的是什么。” 仍是一片安静,许久之后,均墨起身,似轻叹一声,走到桌案旁坐下,提起一卷竹简专注地看着。 作者有话要说:  进展哇~这可是大大的进展哇!扭身~快,快表扬我~ 明明是五一,却是最后一天假期∪﹏∪ ☆、第五十六章 杜将离睁开眼,左瞄瞄,右瞄瞄,这里似乎不是自己的营帐,他动动还不甚灵敏的脑袋,昨夜,均墨带自己跑去看风景,然后自己竟睡着了?等等,均墨到底为何要拉自己出去,只是为了一声不吭地坐着?他不像是会做此等事的人啊,难道是想让自己休息?杜将离摇摇头,均墨才没有这么好心呢。 想不通均墨的意图,杜将离干脆抛诸于脑后,这几天他连日只睡两三个时辰,昨夜沉沉睡了这么久,实在难得,杜将离窝在被中,懒懒地翻了个身,被上隐约传来淡淡的香气,似是均墨身上的味道,很是好闻,杜将离在被子里蹭了蹭,将鼻子凑上前,贪婪地嗅着。 美滋滋地闻了片刻,杜将离猛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心中一跳,不是吧——陡然间满面通红,杜将离一跃而起,欲极力忽视自己身上所起的异常反应,均墨的脸却不停地在脑海中晃来晃去。 怎么会这样? 杜将离捶捶自己的脑袋,每个男人早上都会如此,可自己怎么也不该想着均墨而……自己这幅模样,简直就像—— 不会——喜欢上他了吧? 意识到这一点,杜将离的身子顿时僵硬了。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一定是早上刚醒来不大清醒,杜将离跳下床,营帐里没有其他人,他左手支住下巴来回走着,越想思绪越乱。均墨回到营帐时,杜将离正趴在桌上,发尾胡乱翘着,双眼紧闭。 又睡着了么?难得看到这样乖巧的杜将离,均墨嘴边浮起一丝暖意,放缓了步伐,轻轻坐到杜将离身旁,拿起早上收到的文书,细细审阅。 杜将离自然是醒着的,他抿着唇,脸颊开始一寸一寸地烫起来,眉毛止不住地颤抖着,越是在意,就越是觉得均墨的气息彷佛近在咫尺,只要自己一睁开眼,便会被均墨逮个正着,而自己所想,亦会暴露无遗。均墨怎么还不出去?再多等一刻,都似是煎熬,杜将离急得出了一身汗,心扑扑跳着,快要从喉间跳出来。 “怎么哭了?”均墨微微蹙眉,伸出手指抚过身侧人的眼角。 杜将离身形一震,慌忙站起退开,急道:“施、施主,你好不容易修行成人,切忌对他人施行妖法,免得道行尽毁。”说完不敢直视均墨的双眼,生怕被对方看出什么,撒开蹄子便逃之夭夭。 身为营中唯一的女子,晚襄彻彻底底地被杜将离缠上了,晚襄去哪,杜将离便去哪,甩都甩不掉,从早跟到晚,好在杜将离只是以商讨军务为由,并未让晚襄起疑。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66 杜将离眼巴巴地瞅着女子,不自觉地喃喃出声:“明明容貌、性子都是我所欣赏的,为何,偏偏就没感觉呢?” “什么?”晚襄怀疑自己听错了。 杜将离连忙摇摇头,岔开话题:“你方才说得到了个消息要告诉我,是什么?” “说起来,也与你有点关系。”晚襄看了他一眼,声音不冷不淡,“凉帝主动退位,将王位让与太子嵇。” “这就是他做出的决定啊。”杜将离的表情并未出现多少变化,对自己的母后,凉帝情深之至,如此,也是他慎重思考后的选择吧。 情深之至,杜将离又暗自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胸口腾起一阵烦躁,他突然抓起女子的手,往自己脸上一按,心中仍然不起波澜,杜将离叹了口气,放开女子的手,连对方后来说了什么都浑然没有听到,垂头丧气地走开。 原来,自己对均墨那种又怕又想接近的感觉,就是喜欢,均墨于刺惠之事试探自己,自己那么难过,也是因为喜欢,原来,自己很早很早开始,就已经对他—— 杜将离不甘心地咬着牙,自己喜欢男人也就罢了,对方竟然还是均墨,一股沮丧之情油然而生,他能想象的到,如若均墨发现了自己的想法,定会得意洋洋地嘲笑自己一番,而后一个手指头轻而易举地便把自己弹开。 自己今晨就已经足够丢脸了。 虽说自己脸皮之厚可赛城墙,但独独不想被均墨看了笑话。 杜将离回到营中,闷闷不乐地坐着。 蓝艺为杜将离沏好茶,发现自己主子实在不大对劲,想了想还是顺口问了句:“将离,你怎么了?” 杜将离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声音萎靡:“蓝艺,我要绝后了。” “……” 由于黎军的撤退,赵侯轻松入立城,戒备了两日,探听到黎军的确退回到田安郡的消息后,站在城上啐了一声信王均墨胆如鼯鼠,不过如此,晴军便再无动静,以赵侯的性子,势必要抓住机会进行下一步计划,可他不会想到,与此同时,孟禾央悄悄带兵至禺颌城外,城中人马发现已晚,且主力不在,孟禾央费了一番力气,不孚所望夺下禺颌城。 赵侯闻讯当即分出人马回禺颌城,留下几支人马驻守,均墨趁势回立城,解决留守的士兵,与孟禾央两支军队,将赵侯夹在其中。 至此赵侯被摆数道,损失不少,孤立无援,但即使如此,赵侯的实力仍比黎国的兵士强上许多,黎国士兵原是惠国之兵,素质良莠不齐,数量上也较赵侯人马差上一截。 这是一场硬仗。 均墨想了几套战术来抵抗赵侯。杜将离远远站在角落里,偷偷摸摸地瞧向均墨,他仔细考虑过了,既然已经喜欢上对方,那也没有办法,总不能直接冲上去把对方砍了,只好这么喜欢下去了,他甚至还有些庆幸,自己能认清心中所想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自己不会再被均墨牵引着情绪而不知其所以然了。 杜将离认认真真地打量着均墨,目光满含挑剔地从上扫到下,又从下扫到上,心道老天就是不公平,给了他这么灵光的脑袋,又让他生了副如此好的皮囊。 不过嫉妒归嫉妒,杜将离咂咂嘴,美不自胜,心中不停地夸奖自己,自己的眼光实在是太好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楚天顺手点上油灯:“殿下,你这次,可是把我们都骗了,还有你,将离。”话语里微微夹着恼意。 杜将离涎皮赖脸地笑了笑,他可是付出被均墨打了一记的代价的,若再骗不到大家,多不划算。 晚襄也被杜将离拉进房中,她站在均墨一侧:“不知赵侯会选择先去哪座城,但不管攻哪,禺颌城与这里,我们都各有一半人马,这也是殿下事先料到的么?” “当时时间太紧,如果我一早便预料到,定要在立城这边多留几队兵士,因为赵侯一定会先攻这里。”均墨语气平淡,他意识到杜将离在看自己,便将眸光移过去,视线相交,杜将离立马躲开,不敢再看,均墨转开头,杜将离那好似要将均墨扒层皮仔细看个清楚的目光就又肆无忌惮地投过来。 就算是均墨,也难免会为这无比渗人而又阴森的视线分了神,他起身走到杜将离身旁,毫不客气地把他拽到众人之间,按住杜将离的头不让他往上抬。 均墨看到晚襄面露疑惑,似对他的话有所不解,笑着解释道:“我耍了他数次,他屈辱难消,足以压下他迫切想要夺回自己属地的想法。” 两军作战,除了拼兵力,更重要的是两方主帅的对决,晚襄看着均墨,竟是笑了:“至少到目前为止,我的选择没有错。” 均墨站在杜将离身侧,杜将离身子就不可遏制地僵硬了,均墨随手捞了他的发拿在手中把玩:“我听将岚说了你的事,他答应你的,我绝不会食言。”顿了顿,“立城的人马就交予你来指挥,如何?” 女子眸中光华流转,她低下头:“定不辱命。” 作者有话要说:  小伙子总算开窍了xd ☆、第五十七章 杜将离对自己的表现极其不满意,作为鼎鼎大名百打不死的杜将离,怎可为了个男人乱了心神,简直不像话,从头到尾数落自己一通,杜将离负手站在均墨身侧,昂首挺胸,做飘飘然遗世独立状。 均墨一看杜将离,就知对方没将自己的话听进耳中,强行扳过杜将离的脑袋,对上他的眼:“此次交战,我会让阿央接应我,你留在城中,不要出来。” “知道了。”杜将离按捺住心中情愫,均墨面容沉静,他不说话时,嘴唇轻轻抿着,偶尔翘起几分弧度,唇线分明,紧绷的眉眼没有一刻是真正松懈下来,就连笑着,也能从他眉心深处,找出几丝极淡的思绪,读不懂,猜不透。 看着他,杜将离不禁觉得,当世子就是不容易,明明手下有如此多的人,却还是有一大堆的事需要他做,需要他考量,若是自己,定然承受不了这些,好在均墨没有在军营中给自己安排一个职位,否则,被杂乱事务束缚住的自己,便不会有像现在这般的自在了。 赵侯果然回头向着立城而来,黎军应战,第一次与赵侯正面交锋,均墨与晚襄领兵对阵,杜将离待在城中,暗自为兵士们捏了把汗,而这场战对均墨来说,非胜不可,只有啃下赵侯这块骨头,黎军才能进一步向晴国深入。 杜将离着一身宽松的素色长袍,衣襟绣着两道宝蓝云纹,他随意将手拢在袖中,拿手肘推开身前的门,试探性地叫道:“小天?” 看了一圈没发现有人在,杜将离缩回脖子,目光仍盯着屋里,似有些出神,蓝艺疑惑道:“奇怪,可能的地方我们全找过了,都不见楚公子身影。” 杜将离不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67 以为意地耸耸肩:“兴许是看到城里哪户人家的姑娘生得好看,跑去玩了也说不定。”杜将离缓缓拖着步子,认识的人都去了战场,唯一留下来的楚天也不在,不过,这不正巧说明,没有人管他了么? 杜将离似突然想到什么,在怀里扒拉半天,仰起头,惊道:“蓝艺,我有份重要的文书落在房中,万一被人看到——” 跟了杜将离这么多年,对他的习性颇为了解,蓝艺一接触对方的目光,当即说道:“我去拿,很快便回来。” “我在这等你!”杜将离对着蓝艺的背影喊道,目送蓝艺匆匆远去,杜将离十分自觉地迈开步子,他始终挂念着战情,虽然均墨做了充分的安排,也特意嘱咐过,但兵士们在外战斗,自己在城中怎能安下心来。杜将离知道自己擅自出城,定要惹均墨生气,不过,只要不被对方发现,那便没什么关系了。 径直去到城门外,面前的景象极为激烈。杜将离觅了个相对安全的位置,以他的身手,冒失上前只是给自己人添麻烦,杜将离看到附近不远处有片小树林,忙躲进其中,废了半天劲爬到树上,又折了根绿枝举在头顶,开始四下寻找均墨的身影。 战场上箭雨不断,黄沙飞扬,杜将离看着看着,心头慢慢揪了起来,刀光血溅,多少忠魂在战场上埋骨他乡,杜将离似乎能闻到血的腥咸,他攥起拳,如果说这国与国之间的争斗,尚且还留有双方兵士的主观意愿,那么世人对南巫族的围剿,就纯粹只是单方面的屠杀而已,自己眼前的战场都已惨烈无比,南巫族当时的境况可想而知。 上万条无辜人命,这笔血债,又该如何算? 杜将离咬住唇,猛然敲了下自己的头,打住,再想下去可不是什么好事,努力甩去脑中浮起的念头。杜将离在众人之中找到了均墨,目光追随着对方,心也跟着起起伏伏。 这场战斗持续了很久,均墨的冷静调度,晚襄的临阵指挥,让原本平庸的黎军出乎意料的格外顽固,英勇非凡,随着孟禾央人马的赶到,晴军逐渐不支,终是败下阵来。 均墨夺过对方的旗帜,一折为二。金乌洒下余晖,照在每一个兵士的脸上,军队里传来夹杂着血与泪的欢呼,均墨抬手,整个战场安静下来。 八成是要发表些均墨最拿手的煽动大家的言论吧,杜将离松下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忘了自己还在树上,甩甩早已发麻的两臂,扑通摔到地下。 骨头都快摔断了,杜将离趴在地上,打算缓和一阵再起来,心想怎么每次爬树都没有好下场,正郁闷间,眼前突然出现一双战靴,想也知道是谁的,杜将离全身陡然一僵,默默伸手捡起一同掉下来的绿枝,盖到自己头上,一动不动。 身前的男子蹲下身,静静地将杜将离拉起,竟是一言不发,杜将离偷偷瞄向均墨,对方的脸上已没了因取胜而展露的笑容,眸中不加克制的寒意让杜将离忍不住哆嗦了记。 杜将离心中鼓声震天,他低下头,均墨的盔甲上沾着不少鲜血,虽然明知不是他的,杜将离仍觉得有些刺眼,嘟哝道:“殿下,古来也没有哪个将领是一直冲杀在前,哪怕再厉害的人,战场无情,有多少人冲着冲着就殉国了,你也不是不清楚。” “然后呢?”声音冰冷至极。 然后?杜将离硬着头皮说下去:“所以为了大局着想,你应该收敛一些,更何况你是军队的核心,丝毫闪失都出不得……”杜将离越说越小声,总觉得今天的均墨跟以往有些不同,自己偷跑出来是不对,但他也不至于气成这个样子啊。 均墨危险地眯起眼,定定看向杜将离,目光凛冽。 杜将离觉得自己脑门上快被对方盯出两个洞来,咬咬牙顶撞道:“殿下,我一没有违反军纪,二没有影响大家,三、我想去哪这应该是我的自由。”语毕,莫名的有些心虚。 杜将离看向均墨身后,悄悄使着求救的眼色,众人却都站在原地,不为所动,连孟禾央也没有上前,杜将离终于明白,自己是彻彻底底惹怒这只狮子了,被均墨看得全身发毛,杜将离干笑两声:“殿下,战争取胜是值得高兴的事,你板着脸多不好,这样吧,我来给你讲个故事,让你开心开心。”说着,小心翼翼地瞧瞧对方的脸色,将前两日从兵士那听来的地方传说原原本本地复述出来。 讲到一半,均墨突然上前,一把将杜将离抗到肩上,往回走去,经过众人的时候,方冷冷地扔出两个字:“回城。” 杜将离被对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了,紧紧抓住均墨的背,对方这样,就说明他消气了吧?正这样想着,耳边传来均墨的声音:“讲啊,怎么停了。” 杜将离叫苦不迭,只能继续说下去。 夏日的夜里,虫鸣起伏不断,伴随着阵阵风声的,还有一个又一个的故事,均墨斜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杜将离瞄瞄对方,睡着了?渐渐放轻了声音,站起身打算开溜。 “继续,我在听。”均墨的语调里听不出情绪。 杜将离想死的心都有了,讲了一晚上的故事,自己从小到大所有听过的,从寻律那得知的,甚至连谢如曾讲过的,他全部都说了一遍,杜将离喉咙有些发干,委屈道:“刚才讲的,是我知道的最后一个故事了。” 均墨睁开眼,对着杜将离,后者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均墨静静看着他,轻轻勾起嘴角。 均墨笑了!杜将离心花怒放,他从来没有哪次觉得均墨的笑似现在这般温柔,均墨终于不生气了!杜将离长出一口气,拿起茶杯,润了润嗓子。 均墨开口,笑眼咪咪:“将岚,你刚才有几个故事很是有趣,只可惜你讲得太快了,我也记不大清楚究竟是哪几个,这样好了,你从头到尾再重新讲一遍吧。” “噗——”杜将离刚喝进口的茶直接喷到桌案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八章 均墨绝对是恶鬼,连妖怪都不足以形容均墨的程度,杜将离有气无力地喝着粥点,不愿回想昨夜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好不容易回房后,又毫无意外地被蓝艺念叨了一早上,杜将离半个身子软软地挨在案边,连脑筋都不大乐意动。 楚天走至杜将离身侧坐下:“将离——” “不要跟我说话。”杜将离慌忙伸手制止,声音沙哑,喉间隐隐作痛。 楚天见杜将离一脸悲戚,憋住笑,自顾讲了起来:“将离,你知道殿下是四皇子吧,殿下出生的时候,殿下母妃因难产而殁,那年,寰帝没来由的生了一场大病,与此同时,祭司向寰帝进言,称殿下命主孤克七煞,从那以后,殿下被称为不净之人,被关在黎王宫最阴暗的地方,无人问津,殿下能有现在的权力与地位,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68 全是他一步步争取而来。” 杜将离怔住了,他从没想过均墨竟有过这样的经历,心中莫名泛起一丝心疼。楚天继续说道:“殿下从黎王宫的阴暗处走出来的时候,才八岁,当时的他不似现在,有我们这么多人的支持,唯一站在他身侧的,只有谢大哥而已。殿下素来不轻信他人,也远比表面上看上去的,要残酷许多,我们坊里的人都知道殿下的脾气,所以在有些事情上是绝不敢触他逆鳞的。” 杜将离打断道:“小天,你特意找我来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楚天似有些难以启齿,沉吟再三,开口道:“殿下在担心你,若你只是图一时之乐的话,请不要因此影响到殿下的心情,特别是在这种时间,殿下的一个决定直接关系到黎国大业。” 杜将离怔怔愣了半晌,突然忍不住笑出声:“第一次看到你这么严肃,小天,你也太高估我了,我哪有那么大的能耐,你多虑了。”将粥碗往前一推,杜将离正了正身子,心想,这倒的确是满脑子为了族人的楚天会说出来的话。 杜将离微微侧头,看向楚天,想问问他昨日究竟去哪了,张了张嘴,却始终没有问出口。 黎兵取下禺颌城,各县镇留下些许兵士留守,其余主力人马汇合,至此黎国在晴国境内,有惠良侯与均墨两股兵力盘踞,已占下晴国三分之地。杜将离一行随均墨来到禺颌城,兵士们得了胜,难免心生骄纵,途中有几人扰了民的,都被均墨拿来当场杀鸡儆猴。 杜将离注意到有几名士兵押着一个男子,进入营中,不像是方才均墨惩戒过的人,杜将离好奇地伸长了脖子。 “他是我之前抓到的晴国的细作。”均墨的声音在脑后响起。 “殿下没处置他吗?”杜将离仍探着脑袋,男子被绑得严严实实,垂着头,面上全部被头发遮住,偶尔从发中露出几点无神的目光。 均墨也看进营中:“有些晴国的情报,他死咬着没有交代,这几日我特意不去找他,今晚再审他一次,估计便差不多了。” 杜将离想起楚天提到的均墨的过去,手悄悄攒起,自己一定会帮他将天下一统的,这是杜将离除去别的原因,第一次凭自己的意愿真正地产生要帮他的想法。 “怎么,我脸上有东西么?”均墨转过头来,抬手摸摸自己的脸。 杜将离急忙收回视线,扯开话题:“殿下审完了,能把他交给我处置吗?” 均墨不觉莞尔:“你又有什么鬼主意了。” “什么鬼主意。”杜将离一本正经更正道,“是计谋,计谋!” 均墨笑得温和,柔声道:“随你。” 禺颌城物阜民丰,黎军在城里休憩,杜将离兴致勃勃地跟着均墨到赵府门口征粮,当然,杜将离的目的,纯粹只是出来凑个热闹而已,杜将离瞅瞅身侧的均墨,对方的动机明显更为不纯,明明是征粮,街上却熙熙攘攘人满为患。 再看均墨,一脸爽朗明媚,好似顶了个太阳毫无保留地把光芒洒向众人。骗子,杜将离在心里骂道,均墨所到之处,百姓无不欢迎,他知道均墨有遣人在坊间煽风点火鼓吹造势,但没想到竟到了这地步。眼看着均墨面前的队伍愈排愈长,其中还夹着不少面带桃花的女子,羸羸弱弱捧着一小袋粮食,杜将离的心情异常不爽,均墨就是这样,总是肆无忌惮地在外招蜂引蝶,到处勾三搭四,不知廉耻! 这些争相排队的百姓也是,他们可是晴国人,晴国人啊! 冷哼一声,不就是卖弄色相么,自己也行,杜将离要来几个帮手,又摆了个位子,与均墨一道征起粮来。 杜将离拍拍脸,展开人畜无害的笑容,不管怎么说,自己可是自十岁起,便天天往颜雀楼跑了,看了那么长时间,难道还学不会么? 午后的空气渐渐变得灼热,不知从何时开始,杜将离面前的人越来越多,竟隐隐有赶超均墨之势,虽说排在自己这边的全是男人,不过这点小事无所谓了,杜将离得意洋洋,将银两递到身前人手中。 “如果我没记错,你刚才是不是已经征过了?”杜将离心生狐疑。 “这是第三次。”那人接过银两,握住杜将离的手不放,“你们是否征兵?我,我想参军,你们可需要?”说完,看向杜将离的脖间,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 “当然需要。”杜将离咧开嘴,立即命左右带那人去登记,看着那人的背影,杜将离不由有些高兴,他们才夺下禺颌城不久,已俨然有人将自己当做黎人来看待了。 “将岚。” 杜将离愉快地扭回头,对上男子的眼,男子面色极为不善,杜将离沾沾自喜,看来自己将均墨队伍里的人都抢了过来,效果极佳,对方居然恼羞成怒了,杜将离故意惊道:“殿下你怎么过来了,百姓们还等着呢。” “闭嘴。”眸中隐隐有怒火喷薄而出,均墨一把将杜将离拽到自己身前,用力将对方衣上的两颗纽扣扣紧,末了,捏住杜将离的下巴,抬起,逐字逐句道:“杜将离,你最近是愈发无法无天了。” 杜将离觉得下巴上的骨头都快被均墨捏碎了,使劲推了他两把,却怎么都推不开,杜将离疼得泪眼汪汪,不过就是抢了他几个百姓,有必要这么生气么,均墨忒小气了,杜将离怕这么说只会更惹怒对方,他想起昨晚的情形,双眼一闭,干脆豁出去了:“殿下,我,我给你讲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九章 凉风丝丝缕缕,拂过水面,带着些许湿气扑面而来,碧荷轻摇,枝上的花朵悄悄绽开笑靥,苍翠里透出几点素白,本是极秀美的景致,杜将离却无心观赏,他这回是彻底蔫了,均墨没有让他讲故事,却拿出卷《女礼》,让他誊写百遍。 执笔的手轻轻颤抖,抄也便算了,抄点有用的啊,女子的礼数之道,跟他有何干系?简直莫名其妙,杜将离憋了一肚子怨气,自己何必要这么听他话,均墨要生气,就让他气好了,他又不能真拿自己怎么样,杜将离眸中一亮,猛然抬手敲了自己一记,真笨,之前竟然没意识到,杜将离起身将笔一扔,身心顿时分外舒畅,大跨步向院外走去。 赵府内园林景致并不多,倒是练武场一类的地方,都额外花了很多心思。 沿着小河走着,杜将离在一座假山旁看到了孟禾央,孟禾央自从带兵以来,便一直身着甲胄,原本只是不苟言笑的脸庞,如今变得更为锋利,浑身隐隐散发出一股不凡的气魄,也许入晴后,成长最快的,不是他手底下带的兵士,而是他自己。 孟禾央白天勤于练兵,晚上不离杜将离左右,他还记得答应老人的条件,杜将离最怕的就是这里,孟禾央率领先行军,若是因什么而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69 分了心,很容易出现闪失。 杜将离按向腰间铃铛,自己还是托均墨快些找到它真正的主人比较妥当。 与此同时,手心里像是回应般传来一连串清脆的铃音,看来它也是这么希望的,杜将离心想。 孟禾央回过头,目光里似掺杂着别的什么东西,竟有抹异样的阴郁,他看着杜将离,心思明显在其他的地方:“孟简一直抵抗夏与凡的联合侵袭,前两日,他和他的踏云军,却被夏破了。”话语里难掩的担忧。 杜将离不知该怎么安慰身前的人,因为自己想说的,对方心里全都明白,沉默片刻,只低低开口:“他可是孟简。” 孟禾央点点头,突然说道:“瑾吟公主——”还未说完眸中便更加阴沉,偶有杀气四溅。 杜将离嘴边一阵轻微抽搐,原来并不是在担心孟简的处境,而是在烦恼这个……杜将离同情地拍拍孟禾央的肩膀,深表理解。 “杜芒,孟公子。”晚襄站在不远处,面色略显凝重,“殿下召你们去。” “出了什么事?”杜将离在路上问道。 “晴国集结了三十万兵力来对付我们。”晚襄目视前方。 杜将离握紧拳,跃跃欲试:“终于来了。”暗自高兴,半晌,才意识到事情的紧迫性,杜将离侧过头,“三十万?消息的来源准确么?” “数目上定然掺了不少水分,但即便去掉那些虚的人数,于我们也是极大的威胁,毕竟,我们所有兵士加起来,不过五万而已。” 惠州原本人便不多,兵力问题的确是黎的软肋,与晚襄到了均墨所在,楚天和苦芙蓉已在其中,苦芙蓉对均墨说道:“殿下,不若我们向惠良侯求助。” “不必。”均墨摆手,“惠良侯全力对战晴国北方,对我们而言就是最大的帮助,况且,我们的援兵,不是他们。”杜将离明白均墨所指的援军是什么,黎惠间的密道即将完成,届时,黎军少兵的问题便会迎刃而解。 均墨伸手托住下巴:“待到援军到达,约莫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也就是说,我们要在城里坚守一个月,但禺颌城虽大,却抵不住晴军强攻,我们只得北去。” 楚天闻言,看向舆图:“达陇郡被称为铁城,地处险要,易守难攻,若取下,我们尚可与晴军一抗,只是——” 楚天没有说下去,众人心下明白,易守难攻是一把双刃剑,于黎军而言,也会受到地势所限而难以夺下,若因此而耗费了大量兵力,未免就得不偿失了。 晚襄上前走了两步:“达陇郡周旁的山岭多为峭壁,非常凶险,我曾经在那里待过一段时日,知道有一条暗道绕过山岭直通郡内,我们可悄悄潜入其中。” “知道这条暗道的人有多少?”均墨问道。 “那是我无意间发现的,那个地方很是隐蔽,虽然暗道外零零散散住了几户山岭人家,但知道的人,恐怕寥寥无几。” 杜将离摇头:“只要有人知道,就有一定的风险,若我们直接走暗道,被发现的可能性很大。”似想到什么,转向楚天,“小天,我们去清点一些士兵出来,把生病的体弱的额外编出一队,这支队伍交给我,我去达陇郡正面干扰他们视线。” “不行!”孟禾央当即反对。 楚天沉吟道:“这样太危险了。” “但必须做。”杜将离咧开嘴,“定然要有人去声东击西,殿下你走暗道毋庸置疑,阿央你是主力,小天你要跟在殿下身旁为他打点事务,晚襄你要带路,那么剩下的人,当然是我了。” 均墨轻轻蹙眉,对着杜将离一言不发。 杜将离笑得得意:“再说,你们谁有自信能吸引守城军的全部注意?况且我已经想好届时应对他们的方法了。” 孟禾央上前抓住杜将离的手腕:“你之前准备进惠王宫的时候,也是类似这样的说法,我说过我不会再被你骗了吧?” 杜将离不觉有些词穷,在场的除了孟禾央是纯粹享受战场上对阵的乐趣外,其他人全是为了黎国或自己心目中的大业,正是对这样的孟禾央,杜将离突然想不出该怎么说服他。 正在此时,有人说道:“杜芒去是最合适的。” 是晚襄的声音,杜将离松了口气,笑道:“阿央,其实跟着你们才是最危险的,因为真正要与晴军交锋的是你们,我会尽量能避就避,反而比你们安全许多。” 孟禾央的面色仍颇为阴沉。 均墨看向杜将离,眸中似夹着许多复杂的情绪,杜将离发现均墨在看自己,立刻回以微笑,均墨终于开口:“我们启程北上,务必赶在晴军到达之前。”声音掷地有声,“五日之内夺下达陇郡。”似是默许了杜将离此举,从始至终,均墨的眉心都紧紧拧着。 讨论终于达成共识,杜将离回到房间,看蓝艺前前后后整理东西,讨好般地说道:“蓝艺,老要你做这些我很过意不去——” 蓝艺一边收拾一边回道:“这本就是我分内的事,你都看了这么多年,怎会突然在这时候觉得过意不去?” 杜将离一本正经道:“马上又要奔走了,好蓝艺,你想不想出行时有专门的马车乘,吃饭时有专人伺候,一天到晚还不需你做任何差事?” 蓝艺放下手中的活,站直身:“将离,你就直说吧,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章 黎军匆匆向达陇郡进发,道旁矮山绵延,杜将离驾着马与均墨齐头并进,若是没有这么多兵士在,此刻便更像是在与均墨一道游山玩水,好不乐乎,杜将离美滋滋地想着。 “殿、殿下——”一名士兵赶到均墨身侧,上气不接下气,急道,“细作逃跑了。” 均墨下意识地转向身侧,杜将离干笑两声,这么快便被发现了,这些士兵被均墨管教得不错么。 “殿下,那细作在军中还有内应。”士兵表情凝重,押上一人,那内应穿着奸细的服装,披头散发,他微微抬头,表情委屈,是蓝艺—— 均墨拧拧眉心,头疼道:“把他放了。” 待士兵走后,杜将离瞄瞄均墨脸色,辨不出对方是喜是怒,均墨开口道:“你把细作放跑,让他去达陇郡通风报信,说我们会去攻打他们,是吗?” 乐呵呵地点了两下头,跟均墨相处就是好,自己都不需要多加解释,杜将离晃晃脑袋:“我怕我直接说你们定然要反对,就偷偷做了。” 均墨提着缰绳,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这么做只能让你更危险。” “我这边越危险,你们那边就越安全。”红日烤得地面腾起阵阵氤氲热气,杜将离抬手擦擦脸上沁出的汗,半开玩笑地讲着,语调轻快,“毕竟,有付出才有回报么。” 均墨看了杜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70 将离一眼,淡淡道:“此去,你带上宋青同行。” 皱起鼻子,杜将离立马拒绝:“不行,他是殿下的护卫——” “将岚。”均墨毫不客气地打断,“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杜将离闻言,有些讶异地看向对方,垂下眼帘,均墨生气了么?他是在气自己自作主张放了那细作?杜将离心中微有些失落,原以为自己做的这些,能让均墨有所感动,他强扯了个笑出来,没关系,这只不过是开始罢了,他会把自己的影子一点一点,悄悄地,融入均墨所要的这个江山的每一处。 与均墨并行了半日,便在一处岔道分开,杜将离领着选出来的病弱兵士,行在正路上。他向均墨讨要了大部分的马匹与车辆,纵使人数不多,也颇有一番气势。虽然很奇怪没见到宋青,杜将离倒并不在意,可能躲在军队哪处吧,他没直接跟在身旁,杜将离反而自在得多。 挺直背脊,杜将离率领兵士们向前,喜不自胜,这可是他第一次独自带领一整支军队,要说不得意那是骗人的,杜将离昂首挺胸,精神十足。杜将离身侧一名士兵看着他,欲言又止,犹豫再三,终是咬了咬唇开口:“杜大人。” “叫我杜将军。”杜将离一本正经更正道,心下暗喜,反正这里也没有其他人在,他大可随意过过耳瘾。 “杜、杜将军——”那人迟疑许久,“他们说,你要带我们去死。” 两眼圆瞪:“胡说八道!”杜将离看着对方,对方低下头,恹恹不振,他又回头四顾,整支队伍充斥着沉沉死气,士兵们无精打采地走着,眸中黯淡。 杜将离抿了抿嘴,默不作声。 夜□临,杜将离将众人召集,清清嗓子,神情有些严肃:“大家,怕死吗?” 目光扫视周围一圈,道:“我最怕死了,怕得每次交战看到战场,都会吓得身体直哆嗦,我不仅怕自己死,还怕别人死,看着原本会说会笑的人,变成冰冰凉凉的尸体,我会难受很久。” “你们以为我将你们从军队之中挑出来,是因为你们是病弱之体,不能再给黎国带来什么益处,留着也只是拖后腿,所以黎国要舍弃你们,派一个不可能的任务给你们,让你们以死来成就大义?” 杜将离深吸一口气,忍不住骂道:“都是一群笨蛋!笨蛋!那么我呢?我带着你们就是为了跟你们一起去死吗?就算你们愿意我也不会愿意,英勇赴死那是穷途末路的做法,我们不需要,死前对着一大帮男人也就罢了,死后还要瞧着,多委屈。这还不如去殉情来得有意思的多,至少还有女人陪伴。” 看到面前有人笑出声来,杜将离的神色缓和许多:“也许有的国家会这么做,但是记住,你们是黎国人,黎国绝对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的生命。把你们从军队里挑出来,确实是因为你们会拖后腿,暗道曲折很不好走,何况还要赶时间,所以我把你们单独分成一队,他们有他们能做到的,我们有我们能做到的,你们只要相信我,我会尽力把死伤控制在最低。” 天空群星闪耀,杜将离的眸在夜色里熠熠生辉,头发仿若银色绸缎般柔软顺滑,轻轻覆在薄甲之上,男子站在人群之后,背倚靠树,屈着两根手指托住下巴。杜将离看着看着,就看到了男子,睁大眼,讶异之色溢于言表:“均、均、均、均、均……” 男子走上前来,伸出手,一边在杜将离头上按着,一边对众人说道:“我也在这,大家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么?”笑了笑,“都去休息吧。” 杜将离心中五味陈杂,兵士们散开后,盯着均墨,目光说不出的古怪。 均墨满面春风,揉完杜将离的头又捏捏他的鼻子,玩得不亦乐乎,他凑近杜将离:“怎么,见到我乐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杜将离问道。 “我没说过我一定要去那边,暗道那里有阿央他们足够了,而且我本人出现在这里,这个诱饵才更有说服力。”均墨说得不痛不痒。 杜将离拧起眉头:“可我明明看你跟他们进了山道……”不会是做戏给自己看吧?杜将离气不打一处来,“既然要与我一道,你为何不早出现,藏起来做甚?” “我一直跟着你,只不过你没发现罢了。”均墨语带戏谑,“将岚,我在这里你真的不高兴么?” 杜将离撇撇嘴,不得不承认,看到均墨在这里出现,杜将离的确有些开心,对上均墨的眼,心头突地涌起一阵烦躁,男子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杜将离横起眉毛,咬牙恨恨道:“戏弄我很有趣吗?” “怎么会?”均墨轻轻抚上杜将离的头,“我怎会舍得戏弄你,只是偶尔会忍不住逗你一下罢了。” 这两个词的意思不是一样的么!简直恬不知耻!杜将离在心中咆哮着。 均墨声音徐徐:“这世上会对士兵解释自己动机的将领,恐怕除了你之外没有几个。” 男子的气息带着些许诱惑在鼻尖萦绕,杜将离别开头:“总是拿军纪军规压着他们,他们总有一天也会受不了的,还有,我并不是他们的将领。” 均墨闻言沉默了阵,说道:“将岚,你在军中的职位我一直不曾安排,你,要不要做我的军师?” 杜将离惊恐地睁大眼,连忙摆手拒绝:“殿下莫非是在与我开玩笑?”偶尔让他帮帮忙也就算了,真要让他担负哪项职责,那简直是要他老命。 见杜将离如此大的反应,均墨忍俊不禁,偏过头,面上若有所思:“也罢,我本就准备了别的位置让你来做。” “什么?”杜将离随口问道。 均墨笑得暧昧,只说了四个字:“万人之上。” “国师?”杜将离摇摇头,“不要。” “不是国师。” “也不要!”凡是这些麻烦的职位杜将离通通不喜欢,也不去细想均墨安排给他的究竟是什么,他干干脆脆地说道。 均墨似早料到了杜将离的反应,叹了口气:“只有你最是麻烦。” 明月渐渐被一团看不见的云所遮蔽,杜将离稍稍侧头看天,过两日,就要起雾了,由衷地露出一抹笑,连老天都帮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一章 配合暗道中军队的行进进度,杜将离抵达达陇郡城外,勒马而止。果真起了雾,从清晨到此时,不仅没有消散,反而有逐渐加重的趋势,空气里带着潮湿,目之所及苍茫一片,只能隐约分辨出城门的大致轮廓。 杜将离抬手,吩咐道:“传令下去,让兵士们减缓速度,摆好阵型谨慎前行,不要进入城墙上弓箭手与机关的射程内,小心周围埋伏,遇敌以防为主,攻不过便退,不可恋战。”说完估摸了一下时间,下马,暗道一声对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71 不住,用力往马屁股上一拍,马儿受了惊,嘶啸着上前。 说完,杜将离急急退到一旁,随意甩去发尾上挂着的几颗细小水珠,他看看身侧,四周模糊朦胧,看不真切,远远传来兵器相交之声,杜将离正欲迈出步子,被均墨拉住:“将岚,危险,不要乱走。” 扭头,浓雾似在两人间隔上一层白纱,杜将离甚至可以看到空气中滞留的水气,随着自己的呼吸,缓缓流动着,杜将离瞧不大清均墨的模样,脑海一个念头闪过,当即毫不犹豫地伸出爪子往男人脸上摸了两把,若有所思道:“看来是本人,不是敌人派来扰乱视线的。” 杜将离面无表情,缩回的爪子背到身后,激动不已,揩到油了揩到油了揩到油了! 心神荡漾,骨头都酥了,陶醉片刻,杜将离站定,将注意力又转回到战场之上,他竖起耳朵听了一阵,道:“殿下——”扭过头,身侧早已没了人影,杜将离摸不准此刻兵士们的具体情况,凭着感觉向前走去。 脚下的泥土带着湿润,在这样的环境下交战,不可控因素太多,本该有所避免,达陇郡占据地理之优,在此时与黎相交,很容易揣度出其意在虚张声势,目的就是将黎军逼近城门。如此看来,晴军的人数并不会很多,杜将离边想边走,隐约能看到前方有几个人影,他向那几人行去,抬手似欲拨开眼前的浓雾。 那几人头戴铁盔,右臂绑着红巾,明显不是黎军的装束,杜将离直愣愣站在他们身前,干笑两声:“真巧。”心里鼓点密集,怎么办?以他的身手别提对付他们了,跑都跑不过他们,不然——直接大喊救命?可这委实太丢人了。 就在杜将离苦想的一瞬间,对方已先于他做出了决定,五把刀齐齐向他砍来,杜将离连忙抱头哇哇叫出声,预料之中的疼痛却并未袭来,定睛一瞧,已有数人与对方纠缠在一起,是自己的人马,杜将离松了一口气,冷不防被人用手从后方勾住脑袋,这是什么?晴军的新对敌方法?意识到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杜将离用力挣脱出对方的禁锢,扭头,面上的不安顿时消失殆尽,喜道:“阿央!你们成功了!” 孟禾央以微弱到几不可见的幅度点了下头,拉着杜将离走到一旁:“还有些小鱼要处理,这里安全,你待在这。”说完转身投入战场。 孟禾央的话自然是要听的,杜将离站了一阵,生怕又出现方才的情况,万一有晴军跑来便不妙了,四下扫视一圈,躺到地上,又捡了支箭插到自己盔甲的缝隙里,两眼一翻,似模似样。 杜将离静静地等着,眼皮翻累了,就闭上眼吐舌头,舌头吐累了,就睁开眼继续翻,偶尔箭歪了,杜将离便伸手扶一扶,在杜将离又一次扶正箭的时候,他的正上方出现了均墨的脸,四目相对,杜将离有些心虚:“我是为了观察局势才到处去看看的,没有乱跑……” 均墨蹲下身,笑得人畜无害,格外温柔,他满目宠溺地伸出食指,在杜将离的额上使劲地按着,幽幽道:“你的《女礼》可抄完了?” 雾气渐渐散了一些,杜将离一行成功进入达陇郡,进城后不久均墨召集起众人,吩咐对抗晴军的准备事项。杜将离听了片刻觉得无趣,趁均墨不注意,偷偷溜出来。 达陇郡城门高竖,三面环山,得环境所庇佑。郡内并不大,杜将离绕着郡中边沿走了一圈,回到住处,晚襄已在其中,作为除她弟苏朗以外唯一知道她真实性别的人,这几日这对姐弟就一直与杜将离住在一起。 杜将离从怀里摸出一支步摇,递给晚襄,晚襄停下手中动作,疑惑地看着他。 “我在路上看到的,想你总归是女儿身,就给你带了一枚,虽说现在用不到,但看着也会高兴吧?”杜将离记得颜雀楼的女子平日里最喜欢的就是此些玩意。 晚襄看向杜将离手中,冷冷道:“你知道在晴国赠女子步摇代表何意么?” “何意?”杜将离歪过脑袋表示不解。 “没什么。”晚襄接过步摇,随意放到正在整理的杂物盒中。 杜将离大咧咧坐下,从桌上挑了个最圆润的苹果往嘴里送去,边嚼边问道:“苏朗怎么还没回来?” “他被我关起来了。”晚襄的声音平静。 杜将离怀疑自己听错了,瞄瞄对方,不像是在开玩笑。晚襄沉默许久,轻描淡写道:“我与苏朗是孤儿,曾被这里的郡守抓来奴役,肆意凌虐,这样持续了几年,我发现山里的密道,便同苏朗逃了出来。达陇郡守对我们还有用,可苏朗对其起了杀心,我怕他一时冲动,坏了殿下的安排,就将他暂时软禁了。” 晚襄的语调波澜不惊,放佛诉说的事与她毫无干系。难怪晚襄会发现其他人都不知道的暗道,杜将离吞进最后一口果肉,扔了果核,拍拍身子站起,拉住毫无准备的晚襄:“走吧。” “去哪?”晚襄有些惊愕。 “苏朗那里。”杜将离的目光里带着抹让人不易察觉的狡黠。 晚襄轻轻蹙眉:“你想做什么?” “别问这么多,跟我来就是。”杜将离大步流星地迈步出门。 带着晚襄和苏朗,杜将离命狱卒打开囚门,跨前两步,蹲下,细细打量着身前的人,托着下巴琢磨道:“这不是好端端长了张人脸么,我还当是哪里跑来的野猪精变的呢。” 那人抬头,看到杜将离背后的两人,面上浮现一丝恐惧:“你、你们不能杀我。” 杜将离笑容可掬:“不要紧张,我们只是来同你做个游戏,以报答你昔日恩情。”说着拉起对方的手,摸了两把,“游戏很简单,我问你答,你答好了,我就给你奖励,你答错了或答慢了或答得我不爱听,我就小小的惩罚你一下。” 阴暗的地下不时传来似狼一般凄厉的嚎叫,声音响得连栏杆都不住地震颤着,这叫声持续未多久,整个囚牢便重归平静。杜将离关上囚门,擦擦手上的血污,无奈道:“真不经吓,这样就晕了。”转向晚襄,“现在只能如此,待殿下用完了他,他便随你们处置,只是这段时间里,还请你们稍稍忍耐一下,若是还不解气,这几日你们来看他的时候,可以带上我。” 苏朗重重拍了拍杜将离的肩膀,郑重其事道:“杜芒,认识你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发现你不那么令人讨厌了。” 杜将离昂起脖子,得意洋洋。三人向外行去,经过一间囚室时,杜将离觉得里面的人有点面熟,停下脚步,端详了一阵,突然咧开嘴笑得跟朵大喇叭花似的:“这不是我放走的内奸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二章 黎军之前所走的暗道,已被均墨命人封死,水源也由专人把守以防晴人投毒,城中粮草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72 充足,情况很是乐观,离晴军抵达还有一两日的时间,只要防守得当,撑到黎国援兵到达并不成问题。 杜将离一动不动,双眼直勾勾盯着均墨手里的文书,却已然出了神,睫毛微微颤着,杜将离的脑后随意扎起一个发髻,头发胡乱翘着,衣襟微微敞开,露出纤细的脖子与明显的锁骨,杜将离呼吸平稳均匀,吐出的热气软软地拂到均墨手上。均墨抬手将杜将离鬓边散落的长发别至耳后,凑近看了看对方,莫非是——睁着眼睡着了? 又看了杜将离脖间一眼,生生叹了口气,捏住杜将离的鼻子拽了两把:“你一大清早过来找我,总不会只是为了在我面前表演你睡觉的神技吧?” 杜将离脑中有一瞬的停滞,他拍拍头,顿时清醒过来,杜将离抢过均墨手中的文书,工工整整地摆好:“殿下,这些交给小天处理便是,你跟我过来。”说完拉住均墨一溜烟小跑。 到了山脚,杜将离毫不犹疑地踏上前:“我昨日听乡民们说起,山上长了许多齐眉草,还有一颗千年拈杉树,现在已很难找到两者共生在一起的情况了,难得有机会,我们不去看看怎么行?” 当然,杜将离只是单纯因为听过穆琛的说法,想去瞧瞧罢了,他怕上山途中均墨找不到他,又要生气,就特意拉上他一道。杜将离走在均墨之前,扭回头,正色道:“殿下,你每日被各项事务缠身,为其所累,不好好休息一下,迟早会挺不住的。” 均墨斟酌片刻,道:“也好,刚巧我有事要告诉你。” 杜将离抓住泥土中突起的石头,爬上一步,仰头看向山顶,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山坡微有些陡,杜将离爬了没多久手脚便软了,心道幸好有均墨陪同,如此万一摔下去还有人给他垫底。 均墨的声音从身后徐徐传来:“将岚,宗州妙音公子唐涩你应当听过,他素来很少在世人面前露面,近几年更是杳无音讯,考虑到他的一贯作风,并不稀奇。” 杜将离脑中浮现出梁竹烟的面容,唐涩是为了寻找解除她体内千障针的方法而四处奔走,掩人耳目会方便许多。 正想着,均墨继续说道:“我原以为只是唐涩此人行事低调,直到我的人查到,唐涩早在五年前,便被夏国秘密囚禁起来。” 杜将离暗自诧异,心里倏地冒出一个让他更为不解的念头,抛去已下意识滑到嘴边的问题,道:“殿下为何要派人去查唐涩?” 均墨轻笑出声:“十五年前,晴国发生的那次大事,你还记得吧?” 杜将离想了想,问:“晴国王室政变?” “当时晴国国师率兵造反,晴王室自危,大力镇压,就结果而言,那次造反是失败的,国师一家被满门抄斩,国师本光芒正盛,前途坦荡,却落得如此下场,实是令人唏嘘。”顿了顿,“我仔细研究过事件始末,发现有些不协调的地方,我想不通他背后的动机,他没必要发动这场有勇无谋的政变,从头至尾弄了这么大的动静,往深处想,更像是被人陷害的。” 杜将离停下脚步,正对均墨,不由叹道:“殿下凡是有怀疑的事情,哪怕只有一丝线索,都要死抓着查到底。”末了,转过话题,“是谁陷害的他?” “我查了很久,最近才得知,陷害他的人与夏国有关,而目的,则是为了得到他的女儿。”声音波澜不惊。 “为什么?仅仅为了一个女孩?”杜将离睁大眼,“可是当时她虽然才出生不久,却也被牵连在内一并被抄斩了……”杜将离当初知道此事时,还未这惋惜了一阵,“莫非——她并没有死,而是被夏国的人带走了?” 均墨摇摇头:“国师知道夏人的意图,将计就计,顺利地掩人耳目,让唐涩救走了他的女儿。” 杜将离缄默不语,竟是梁竹烟?他突然有些不安,没有再看均墨的眼,背过身继续向上爬去。 “整件事是我推测居多,但一步步暗查出来的结果,都印证了我的推测是正确的。”均墨语气淡淡,他跟在杜将离身后,离对方不近不远的距离,边爬便随口问道,“将岚,你知道那女孩在哪么?” 杜将离脚下一滑,差点摔下山。均墨这么问的用意是什么?只是单纯随口问问,还是在试探他?杜将离越想越觉得均墨其实什么都清楚,只不过在装傻罢了。梁竹烟的事,与南巫族有很大的干系,杜将离隐隐猜到一些缘由,还不敢断定。 杜将离很想问问均墨对于南巫族究竟了解到什么程度,可他实在不敢问出口,对方曾与谢如相交颇深,谢如到底告诉了均墨多少杜将离也不得知,他怕自己一旦问了,被均墨看出端倪,以对方的性子,非得弄个水落石出不可。 届时自己一直隐瞒的那些事实就会被均墨全部挖掘出来,对于他人而言,就算知道他在帮助南巫族,也只要知道自己是为了完成谢如的心愿才如此做的就好。所以自己眼下在均墨面前的反应绝不能太过,即便要问也不是这个时候问。 有道是防火防盗防均墨,自己喜欢上的人怎么就那么让他费脑筋,杜将离悄然叹息,回头看了均墨一眼,十分自然地露出不解的神情,道:“殿下为何这么问我?” 均墨闻言淡淡一笑:“你平日最喜欢这些事情,与常人不同的门路也多,我才想你会不会知道。” “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这是实话,杜将离摇头晃脑,“我的确感兴趣,以后我定会多加留心的。”杜将离寻思着自己见过梁竹烟的事只有几个人知道,武帝与寻律自然不会说,剩下蓝艺,杜将离决定回去之后得好生嘱咐一番。 均墨看着杜将离努力往上攀爬的背影,静静地用口型比出三个字:小狐狸。 随着不断向上,杜将离大口喘气,背上湿了一层汗,终于爬到山顶,杜将离欢快地跑上前,不一会儿,脚步便停了,连笑容也僵在脸上,眼前空落落的,除了黄土什么都没有。 拈杉呢?齐眉草呢?愣了半晌,杜将离两腿一软直接坐到地上。 均墨环顾周围,指着不远处另一座山,啧啧两声:“将岚,你不会是记错山了吧。” 杜将离拧紧眉头,义正言辞:“殿下,你可以嘲笑我,但是不能当面嘲笑我!”太残忍了,杜将离满面委屈。 均墨忍了好久才勉强没有笑出声,他看向远处,低声道:“晴军。” “哪里?”杜将离急忙爬起,顺着均墨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浩大的敌军正向着达陇郡的方向而来。 按照晴军离他们的距离,恐怕今晚就能到达。 该来的,终于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三章 晴军休整一夜,次日清晨来到达陇郡城门外,兵士们精神饱满,黎军也已准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73 备充分,在城墙上守卫待命。均墨将一切安排妥当,晴军除非攻下达陇郡,否则没有其他取胜的方法,若选择围城,黎军早备好了足够的粮草。 杜将离的眼皮自打睡醒便一直跳着,他轻轻抬手按上,没来由的有些不安。杜将离走到均墨身旁,均墨面上一如既往的沉稳与冷静,眉眼深处含着与杜将离相似的担忧,原来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杜将离暗自松下一口气,无论如何,这已是他们最为稳妥的办法,既然一切都按着所想进行,只要全力坚守住这道城门便够了。 晴军想必也知道黎军此举的用意,因此一到城门前便没有丝毫犹豫,目标很明确,强取达陇郡。晚襄指挥手下有秩序地打开城墙上机关,装石、投射,整个过程流畅迅速,一轮投尽立即装上第二轮,一旁的弓手也配合着投石机关,不停地放箭。敌方数量众多,不断有兵士冲杀向前,城门前渐渐变成一片血海。 杜将离在城墙上看着,眸色冷冽,对方是打算靠牺牲人数来取得破开城门的机会,虽鲁莽直接,但凭着人数优势,也渐渐取得了效果,有不少人开始踩着云梯向上爬。 城墙上除了投石机关,还有许多其他的杜将离从没见过的古怪装置,它们似人一般,各司其职,有的射出火箭,有的放出极速连弩,晚襄虽然曾经在这里待过,但当时的她并没有机会接触到这些,如今看她如此熟练,定是花费了一番苦功。 看到眼前的机关,杜将离更加明白了达陇郡被称为铁城的缘由,将手扶上城墙,仿佛能感受到机关运转时的轻微振动,这是巧匠们智慧的结晶,杜将离为之震撼,抬眼望到城下,巧匠们生命的汗水与他们的杰作带来了兵士们鲜血的凝结,杜将离不禁想,也许这些拥有一双巧手的人们,最初只是为了追寻一种更方便的生活而已。 晴军在城墙上爬到一半,纷纷被黎军射下,仍有士兵络绎不绝往上爬,放佛上前就是为了送死一般,各个都红了眼。杜将离的眼皮又不可遏止地跳了起来,突然有一个士兵大呵一声,他已爬到城墙较高处,那士兵抓住云梯,使尽全身力气往墙上撞去,紧接着身体如同一块破布般掉落至地,与此同时,所有的机关全部停止了。 刹那间寂静无声,晴军将领胡赫放声大笑:“别忘了,这可是晴人自己建成的铁城!多亏那些老家伙们生了个心眼,想到可能有这样的情况,留下一道后手,黎国墨世子,你们这次一个都跑不了!乖乖在城里洗干净脖子等着,你们统统都会死在我手里!” 均墨当即看向天际,扭回头,对着晚襄沉声道:“我们必须守到天黑,可否能做到?” 晚襄咬牙点头,目光里透出坚毅,她当机立断,迅速组织起兵士,两小队为一组,在城墙上分布开来,弥补停止的机关空缺。 弓手的力量毕竟比机关差了一些,抵抗了大约一个时辰,逐渐有些力不从心。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城门异常厚重,凭普通的撞是撞不开的,晴军只能通过爬上城墙入侵。 孟禾央领部分人马与弓手两两错开而立,将从云梯爬上的漏网之鱼斩杀,一旦得了空闲,就抬起准备好的石头,直接向城下扔去。 杜将离退到城里,以免自己影响到兵士施展。无法第一时间看到战情,杜将离心急如焚,没有机关相助,他此刻最担心两个问题,一是晴军势众,攻破城门是迟早的事,二是他们的箭支补给缺乏,这也是目前迫切需要解决的难题。 杜将离闭上眼,自己与均墨万万没有想到,达陇郡的铁壁,竟还有这样一个后招,而此却是最致命的。可离援兵抵达,最快还要二十日的时间,杜将离很清楚,他们此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之中。 偏偏孟禾央他们进入达陇郡后,暗道暴露,为了彻底防止晴军从此偷入,已然被毁,无法作为逃生之路,这就是作茧自缚么?不过就算山道还通着,黎军从此逃出去,也只会被抓个正着而已。 “将岚。” 均墨的手按上杜将离的肩膀,传来的力度抹不去杜将离心底的担忧,在这个时刻,均墨此举是在安抚自己,让自己放心么?面对如斯危机,自己身前的这个男人,仍是冷静如常,从容不迫。 与对方相处的时间越长,杜将离越觉得自己能猜出对方在想些什么,其实此时,最害怕晴军攻下达陇郡的人,也是他,他背负了所有人的性命,背负了最沉重的使命,必然要成为担得起这一切的男人,同时,也比谁都要怕失败。 杜将离扯出一个笑:“殿下,虽然现在问此问题不大合适,不过我还是忍不住——殿下是为了什么,才想要征服天下的?” 均墨有些诧异,沉吟许久,答道:“如果我说自从我记事起,看到九国舆图,看到我黎国的领土,看到我所住的地方,我就觉得,这天下所有的东西,都理应是我的,你可相信?” 杜将离看着均墨目光里毫无遮掩的野心,愣了少顷,忍俊不禁,小声道:“真霸道。” 也是,杜将离在心里叹道,不是所有的人,做一项事都需要一个理由,就像均墨,只是理所应当地做着他心里所认定的事罢了,他为了自己真正想要的,随心随性,自在洒脱,即便困难重重,却也无比坚定,毫不动摇。 杜将离看着对方,突然有些羡慕,鼻中涌起一阵酸楚,他背过身去,听到自己这样说道:“殿下,我们一定会撑到援兵到达的。” 他不知道均墨是否只把自己这句话当做安慰之言,他只知道,自己说的都会成真,如若最终还想不到办法,他会不惜一切代价,保黎军活到希望来临的那一刻。 夜幕降临,黎军成功撑到了夜晚,筋疲力尽,晴军退去,孟禾央从城墙上下来,眼里微带血丝,他领着一支人马,向城外走去。 杜将离情急,忙上前拉住他:“阿央。” 孟禾央回过头来:“箭支不够了,不是吗?” “你们前去将箭支回收?”杜将离皱眉,“不行,太危险了。晴军定能料到我们会出现箭支短缺的问题,虽不至于觉得我们在今天就会出此下策……”杜将离没有说下去,他知道,晴军初得胜,布防未免有所松懈,从大局看来,假使要做,孟禾央这样的举措,只能使用一次,也只有在今夜能使用,而待明日晴军发现箭支少了,自己这边的问题便会彻底暴露。 而即使这般,他们的箭也只够他们撑上五天。 杜将离虽明白,可还是觉得这实在是太冒险了。 孟禾央并没有用多大力,轻轻挣开杜将离的手,道:“我很快回来。”语毕,径直向城门外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四章 达陇郡的夜安静宁谧,连蚊虫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74 都没有来打扰,夏日里难得的清凉,杜将离却压不住心底的烦躁,孟禾央将浸过火油的干叶撒满地,又把剩下的箭支绑上火信,为明日应对晴军做下准备。 看孟禾央平安归来,杜将离算是放下一桩心事,此刻他最头疼的,是到底要如何,才能守住黎人。杜将离静静看着自己的手心,视线顺着掌纹徐徐向下,青色的血管透过手腕上的皮肤清晰地显现出来。 杜将离放下手,城墙上血迹斑驳,一只不起眼的黑色甲虫沿着血渍爬上,四处嗅了嗅,最后爬到杜将离手边,杜将离伸出一个指头按住甲虫的背,轻声道:“回去,现在还不需要你们的帮忙。” 守城的士兵换班后,其中一名疑惑地凑上前:“杜大人?” 杜将离抬眼,是那名拿着木头娃娃的士兵,他瞥到对方手里,道:“你连到了这种时候,都不忘要带它出来,可惜今晚没有月亮。”仰望天空,连星星都没有。 “能带它看一天,便看一天,我们每日都提心吊胆,谁也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还能不能再看到下一日的日出,我能为他做的,惟有多出来守夜罢了。”那士兵默默道。 与杜将离第一次见到他不同,那时的他眸中还带着刚失去好友的痛苦与挣扎,而现在,他目光黯淡,身体却站得笔直笔直。看在杜将离眼里,没来由的有些难受,兵士们都已做好了觉悟,那是一种随时赴死的决心,杜将离没有说什么,径自离开。 黎军重新调整,以便更好的应对晴军的入侵,面临敌方强劲的攻势,黎军顽强地抵抗了五天,晴军又一次退去后,城门处遍地疮痍,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死灰之气,除了血与尸体的腥臭,还有刺鼻的焦味。 楚天清点箭支,剩下的只能再支撑一时半刻,也就是说,从明天开始,城门的守卫将更加艰难。 不能在这么下去了,“我们放弃城门,进山。”杜将离提议。 楚天点头表示赞同:“正面抵抗不住,我们就退,我的人打探过山中情形,想要容下我们,还是比较容易,但要藏得被人发觉不了,就要花些功夫,晴军目前的人数,大抵还剩下二十万,这个数量,是个巨大的威胁。” “晴国的山不比其他,以土山石山为主,多为峭壁断崖,山上鲜少有植株存活。”晚襄接过话来,“我们很难隐藏踪迹,要说有利的方面,就是山岭较多,山路也多,我们可在其上与晴军兜圈子,只是一旦碰上,就是死路一条,这次与你们败陈飞那回不同,受山路所限,晴军很难施展开,于黎军也是一样,尽管我们占据了主动,也更灵活一些,但在晴军面前,这些优势皆算不得什么。” 众人一番考量之后,都觉得唯有进山之举值得一试,但即便是这样,被晴军追上都是迟早的问题。 杜将离垂下眼帘,连些天来他忙前忙后,白天负责军士们后方事项,晚上跑去营里为兵士们鼓气,陪他们守城,身体微有些疲惫,他暗掐自己一下,振奋精神。 均墨留下一小支人马驻守城墙,每处山脚都派去部分兵士干扰敌军视线,其余则随其趁夜进入主山。行到一半,山路出现分歧,晚襄思忱片刻,指着左侧山道:“这里上去犹有回旋,而这一条,路虽长,却是直通到底。” 均墨驻足,朝着晚襄所指的方向望去,看了一眼,驱马前行。杜将离脑中也是闪过几套方案,诸如将晴军引入死路而他们在外围堵之类,不过考虑到眼前的地形,摇了摇头,全都不可行。 黎军大部分的主力都在这里,目送身侧兵士们往山深处行去,晚襄转身,突然有士兵上前耳语了几句,她眉头轻蹙:“什么?”当即催马向后奔去,目光在士兵中扫着,握住缰绳的手不住地颤抖,她终于看到了苏朗,冷冷道:“擅自带兵行动,可是死罪。”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男子脸上没有丝毫愧意,他爽快地笑道,“我断后,这可是最后一个扰乱晴军的好机会。总得有人引开他们,帮你们争取时间不是?” “苏朗,现在最重要的,是保存主军实力。”晚襄逐字逐句用力说道。 “晚襄大人,自小你便给我讲镇海侯的故事,我打从心底钦佩这样的人,如今我终于可以面对属于我的战场,做到我所能做的事,你可别拦我。”说着摸摸下巴上的胡茬,“目前形势不比往常,我这么笨都看出来了,眼下能拖一时是一时,你们快走,放心,我会小心行事,待我将晴引至死路后,便会想办法追上你们。” 苏朗挠挠头,仿佛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可从没像这样婆妈过。 晚襄静静看了他好久,苏朗的眸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决,她咬住唇,似下定了决心:“要活着回来。” 苏朗不耐烦地挥挥手,晚襄不忍再看她,毅然调转马头,疾奔向前,只留给他一个背影,晚襄跑出一阵,方抬起手,使劲在眼睛上来回擦了两把,以微弱到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说道:“我的弟弟,骁勇而果敢,必能顺利而返。”末了握紧拳,将指甲重重掐进肉里。 军队上到山岭,杜将离绕过山道一圈,附近的地形便全然记在脑中,他想着想着突然有了思路,顺下来思考一遍觉得可行,喜滋滋地朝均墨小跑而去:“殿下——” 跑出两步,脑袋倏地一阵晕眩,紧接着身子就软了下来。 “将岚!” 均墨眸色一凛,当即上前扶住对方,右手探到杜将离手腕,面容稍稍缓和了些。 蓝艺急忙上前:“将离……” “只是昏睡过去了。”均墨让杜将离的头靠在自己肩上,手臂紧紧地环住对方。 蓝艺有点自责:“这几日他每天只睡一两个时辰,我劝他早些睡觉,他嫌我烦,不是躲到我找不到的地方,就是骗我睡了,半夜又偷偷爬起来,他说他就算十天都这样,也不会影响他脑袋的发挥,将离以前也是这样,都没什么事,我看他白天精神很好,就随他了,没想到——” “不用自责,是我的疏忽。”说这话时,均墨的面色平静,顿了顿,问道,“将岚最近有没有忘记一些本不应该忘记的事?” “什么?”蓝艺不理解均墨此问的含义。 “没什么,没有便好。”均墨不再多言。 一名士兵上前来:“殿下,杜大人只是晕了,交与我们便是。” “不需要。”均墨语气淡淡,将杜将离抱至临时的营地里安置好,均墨揉了揉眉心,坐到杜将离身旁,身子稍稍向他倾斜,他轻轻抓起对方的手,放到自己膝上,均墨细细看着杜将离的脸,唇边悄悄勾起浅浅的弧度,他探出手捏捏对方的鼻子,边捏边说道:“真傻。”随着,便叹了口气。 一连数天,均墨领着众人换过几次阵地,他白天安排兵士在紧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75 要处利用地形设下关卡,晚上回到营帐,就陪在杜将离身侧,寸步不离。 “殿下……”楚天撩起帐门。 “将大家召集起来,还有两个地方需要改进。”言罢摸摸杜将离的额发,起身出营。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五章 杜将离从未做过这么长时间的梦,而且梦里的他不停地吃着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吃完玉米啃土豆,啃完土豆咬白菜,还全都是生的,杜将离忍无可忍,一怒之下睁开了眼,他抬手,觉得整个头微微作痛。 “将离,你终于醒了。”蓝艺激动道,“寻常人因劳累过度而晕厥,最多两日便能醒,你睡了这么久,快把我急死了。” 听到蓝艺的话,杜将离捂住头的手一僵,急切地抓住对方:“我睡了几日?均——殿下他怎么样了?我们的人怎么样了?” “五日,他们都很好。”蓝艺的回答让杜将离松了口气,自己晕得实在太不是时候了,不过,为何会昏睡如此之久?杜将离皱起眉毛。 蓝艺看了眼杜将离,继续说道:“这几日都是殿下亲自照顾的你,我们几次转移阵地,也是殿下来回抱着你把你安置妥当。”说着,似乎认为自己没帮上多大的忙,有些不好意思。 杜将离面上一热,不知被均墨伺候,究竟是什么感觉,可他现在活蹦乱跳,均墨定然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待自己了,想着想着不由有些嫉妒昏过去的自己,杜将离从桌上拿了块糕点,狠狠地咬了一口。 蓝艺看向帐外:“看时间,信王殿下该是快回来了。” 杜将离闻言,眼珠子转了两圈,突然嘿嘿一笑,又躺回榻上:“殿下回来就说我还没醒。”语速极快。 果然如蓝艺所言,不多时,均墨便进帐而来。杜将离心中忐忑,竖起耳朵凝神听着。 “还没醒么?”均墨问道。 蓝艺犹豫半晌,应了一声。 均墨走上前,杜将离能感觉到对方离自己很近,他甚至能闻到均墨身上的味道,杜将离激动万分,接来下对方就要照顾自己了么?均墨平时是怎么做的呢?把自己扶起喂水喝么?杜将离想想就格外开心。 “糕点渣吃到嘴上了。” 杜将离听到均墨这么说,不会吧?他抬手擦了擦,没有啊,又戏弄他!杜将离闭着眼,等了片刻,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讪讪地睁开眼:“殿下……”杜将离老老实实坐起身,偷瞄对方,均墨双目含笑,定定地看着自己,杜将离不自在地别开头,忽记起晕过去前想找均墨说的事,忙开口:“殿下,我知道应对晴军的方法了!” 正欲再说,突有士兵来报,将杜将离的话生生打断:“殿下,敌方使者前来,带了……”那人神色显得有些为难。 均墨立即出营,杜将离抓起一件薄衣披在身上,紧随其后。没出多远,便看到众人围在一起,都沉默着,杜将离感到奇怪,他走上前,这才看请,晚襄手里捧着的,是一颗带血的头颅,杜将离踉跄两步,苏朗……怎会…… 下意识的将目光移到晚襄脸上,晚襄使劲压抑眸中悲恸,坚持着不让自己被其击倒,喉中发出的声音干涩沙哑:“你做得很好,成功拖延了晴军,我们都以你为荣。”接着双手用力抱紧。 她转向均墨:“我能和晴军使者谈谈么?” 均墨点点头,便有兵士领晚襄前去。楚天见晚襄走远,转向均墨,迟疑一阵:“殿下,此时我说这些也许不是很好,但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放晚襄直接去找他,若是有什么差错,恐怕会落人把柄,对殿下一贯的名声产生影响。” 均墨抬手,不以为意:“不必担心,再过几日,晴军兵败,那家伙就不是来使,只是战俘罢了,晚襄很清楚这一点,他自有分寸。” 杜将离听着心下狐疑,开口:“殿下,你们是不是已有对敌之策?” 均墨不置可否:“我在书上读到过,在如今的九国局势形成以前,曾有一个部落,部落里的人非常少,却抵抗了邻族多年的持续入侵,他们用了很多种手段,其中一个也是记载最详细的办法就是他们称之为天引的阵法,为了这个阵法,我研究过很长一段时间,才觉察出里面的门道。” “当时他们的部落在一处水乡之中,天引阵也是在那基础上施展,我们被困于山中,阵法所需的条件无法满足,但天引阵的精髓在于引导与迷惑,以石作树,崖当江河,将此阵布下,也并非不可。” 杜将离只觉得分外神奇,在感到高兴的同时又不免有些沮丧,自己竟然在关键时刻昏厥,没有帮上任何的忙,郁郁道:“我听闻晴军这三十万军队其实是聚集的两批人马,两位将领平日关系非常好,但事关大局,我便想着能否利用此来离间他们,正欲告诉你,没想到我居然……”悄悄掐了自己一把,怎么会晕过去呢?丝毫征兆都没有出现。 均墨稍稍偏过头,将重点转移到杜将离前半部分的话里,他喃喃道:“离间,倒是个不错的主意。”面上若有所思,问楚天道,“是谁将晴国使者带过来的?” “阿央手下的人。” “我知道了。”均墨颔首,转身正对杜将离,眯眼微笑,“我想到一个办法,只要将这阵法某些地方稍加改动,就可以把你想到的反间计融进其中,如此一来,也许不用等到援兵到达,我们就能破了他们。” 杜将离睁大眼,被均墨的话说得暗自心动,黎军一连数日教晴军压得喘不过气来,还让对方如斯嚣张地处置了苏朗,他们眼下终于能反客为主,扬眉吐气一番了。 “殿下,你亲自去么?”楚天发问。 均墨的回答很是肯定:“这件事只能由我来做,小天,这里便暂时交给你了。”说着拍拍杜将离的脑袋,“将岚,乖乖待着休息。”话语里透出马上就要动身的意思。 杜将离赶忙拉住均墨:“我也要去!”末了生怕对方拒绝,飞快地说着,“我都睡了五日,背上都快长青苔了,我现在精神十足,浑身都是力气!”接着将手握拳举到均墨眼前,“不信你看,多有力,看似不起眼的拳头里时不时地散发出别样的威猛与气势。” 楚天差点呕出一口老血,均墨看看杜将离,没有出声,似是默许了。杜将离喜不自胜,心道改天引阵定然要花费不少时间,一溜烟跑去揣了些吃食,美滋滋地跟着均墨出发。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六章 杜将离低头看地,前一夜下过雨,泥土半湿半干,踩在其上十分松软,均墨轻装上阵,只穿了一件薄甲护住胸前,他每走一段时间,就会蹲下身打量地上的石块,接着继续前行。 周旁的石块都是均墨经过计算后转移而来的,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76 从小至鹅蛋般的卵石,到甚至比人还高的巨石,皆为均墨精心排布,目的是制造假象,在无形之中干扰晴军。 摆了那么大一个阵法,并非一件容易的事,光时间上来说就非常紧迫,若不是苏朗成功将敌方拖延,他们此刻也无法这么顺利。想及此,杜将离抿紧唇,苏朗所做的,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会记得,记得是这个英勇的男人,为他们的希望创造了条件。 均墨的天引阵布得非常自然,晴军眼下怕是还不知自己已入阵里,并在潜移默化中受着眼前所看到的事物的影响。按均墨的说法,当晴军发现所处的环境有猫腻,开始以天象或其他手段来判定方位时,那才是真正落入了陷阱之中,因为那么做看似非常准确,可选定了方向而去,最终到达的,只可能是崖边而已,黎军的藏身场所恰恰在与之相反的正中心。 而在晴军被困在其中还未找到应对之法的同时,黎军会分散开趁机对他们下手,一点一点削弱他们。 这是一个可守可攻的阵法。 杜将离盯着附近的石块发愣,心想若没有均墨带着,自己想从这里出去也许极其困难,相信眼前看到的,会陷入死循环,若凭本能与往日的经验,亦行不通,这儿也没有什么树能让人爬上去看看情况。 杜将离瞅瞅均墨,这厮不知怎么长的,脑袋这么管用。他跟紧对方,万一在这时候自己跑岔了,迷了路,那丢脸可丢到晴军面前了。 均墨又一次放下手中的石块,站起身:“晴人的使者便是在这附近被我们的人带来的,看情形晴军在离这不远的地方,我们要小心些。” 杜将离看着均墨的举动,暗自惊奇,莫非想要找出天引阵里正确的路,玄机就藏在这些石头里?对于这个天引阵,杜将离非常好奇,他之前从未在哪里看过或听说过这样的阵法,不由叹道:“你们黎国真是个比想象中神秘得多的地方。”不管是白鹿吟也好,还是在沉香坊看到的据说从东海飘来的那个孩子也好。 均墨看了他一眼:“又有哪个地方没有其独特之处呢?比方晴有蝶醉,端有血弛马,黎有白鹿吟,夏有鬼狐,若是再深入去看,只怕每一个国家所隐藏的故事,一个人穷尽一生都追寻不完。” 均墨这番话让杜将离想起了寻律,寻律便是着迷于这些背后不为人知的秘密,而乐此不疲地四处奔走着。杜将离嘿嘿笑得开心:“待殿下大业完成,江山得以安定,我就去抢一个山头当山大王,在上面种许多果树,日日坐吃山空,闲来无事打劫打劫过路之人,听风观景赏月,聊以度过此生。” “将岚,你此话——可当真?”均墨微微蹙眉。 杜将离重重地点了点头:“再认真不过。”他咬住唇,有点后悔将这些说了出来,这是他很早便打算好的,待一切完结之后,就独自离开,届时的他不知会变得如何,杜将离乐观地想,也许那时什么都不会发生,他也好好活着,还可以陪在均墨身旁,不过于自己而言,做好最坏的准备总是不为过的。他将脑袋扭向一边,看不清表情。 均墨淡淡道:“不准。”他伸出三根手指捏住对方的下巴,强行将对方的头扳过来正对自己,“我考虑过了,天下初定,你要与我一道压制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制定国策,御灾安民,待定好国后,你还要负责诸如治国强兵富民此类的事项,有那么多事需要我们一同来做,你可以去玩,但别妄想就此能逃之夭夭。” 杜将离被说得胸口砰砰直跳,竟是心动了,悄悄掐自己一下,真没出息,明明一看尽是些麻烦的事,自己居然会有所向往,心中叹气,自己不似他人,向往闲云野鹤或是出人头地,抛开责任,他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心愿,光是均墨所描述的样子,杜将离就能想象那时定然会和许多人在一起,会头疼会心酸会难过会欢笑,而杜将离最喜欢的,便是这样一个过程,就像现在,杜将离已非常满足,并暗自珍惜着。 他哼了一声,扁扁嘴,口是心非道:“听着就觉得不好玩,我答应过帮你一道来夺天下,可没答应你还要管那之后的事。” 均墨听后忍不住轻笑出声:“将岚,你知道么?与你在一起这么长的时间,我发现一件事。” “什么?”杜将离讶异于均墨的反应,不知自己方才的话究竟有何好笑的。 “将岚。”均墨拍拍杜将离的脑袋,“你是我见过的人中最不坦诚的一个,你所说的话,十句有八句口不对心。”顿了顿,“将岚,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要担心,有我。” 天空蔚蓝,忽凉风起,拂面而过,将两人的发丝吹起,黑与白在空中纠缠、飞舞,杜将离不自在地别开头,均妖怪就是均妖怪,哪天不迷惑别人他就不开心。 均墨突然抓住杜将离躲到一块巨石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有晴军的人。” 杜将离屏息,他听到了,有一队人马自巨石后走过,待到他们远去,又等了一阵,两人才从石后出来,继续往前行去,均墨边行边将部分的石块配合土丘进行更改,杜将离看了一阵,只得承认实在没办法看懂,自己与均墨出来又纯粹是来玩的了,想着想着就从怀里摸出点心,一面啃着,一面居高临下斜睨蹲下身的均墨,感觉格外舒畅。 不过话说回来,那队巡视的人马真不走运,方巧均墨在这时改了阵法,他们估计是回不去了。杜将离瞄瞄均墨的背,这可是难得的两人相处的好机会,反正自己闲来无事,不如把自己想知道的问个清楚,杜将离组织了下语言,开口道:“殿下,小天曾告诉了我一些殿下以前的事……”说着目光投向均墨的侧脸,观察着对方的反应,不知自己这个话题会否触怒到他。 均墨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动,剑眉轻轻一挑:“你想知道我的过去?” 杜将离颔首,他之前问过楚天,可对方怎么都不肯再多泄露半句,他只好直接来问本尊了,只是均墨唇边翘起的弧度让杜将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对方徐徐说道:“将岚,你自己的事藏着掖着怎么都不肯说,别人的事要知道这么多做什么?”接着拍了拍杜将离的肩膀,“我素来信任你的能力,你想知道,便自己去查吧。” 杜将离拧起眉头,太狡猾了,第一个问题均墨就不愿意回答,那么接下来的,更是提都不用提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七章 来到达陇郡第十四日,离援军抵达还有八天的时间,黎人本已被逼到穷途末路,却不想柳暗花明,不仅有了能抵住晴军的希望,更有了可能仅凭四万人马就摧毁晴军主力的法子。晚襄来回奔波打点军中上下,一方面为了对敌做准备,一方面也是为了防止一旦闲下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77 来后会胡思乱想觉得难过。 杜将离看着晚襄奔前跑后的身影,心有不忍,明明失去了这世上仅剩的最后一个亲人,这个女子却咬紧牙连一颗眼泪都没掉过,她注意到杜将离的目光,走上前,声音里透出疏离:“杜芒,你别再暗中或让蓝艺悄悄照顾我,不论是军务还是起居上,我都不需要这些无谓的同情。” 杜将离讪讪摸摸脑袋,还是被对方发觉了。 “将离!”楚天从远处走近,看了晚襄一眼,“正好,我有事要找你,首先,我也许该这么称呼你,晚襄——姑娘?” 晚襄身形一震,她看看杜将离,后者摇摇头表示不知情。晚襄的眉心皱起一道褶皱,瞳孔深处泛起丝丝寒意,被她很好地控制住,没有表露出来。古来从未有过女子从军之事,以晴国军法而言,晚襄这么做便是死罪,如今她身份被人揭穿,虽身在黎军阵营,黎国也并没有相应的明确规定,但女子不得从军是早已约定俗称的事情,晚襄眼下别提能否再留在军营,会不会被拿来问罪都未可知。 这么一来,自己所做的这些不都白费了么?晚襄神情严肃,言之定定:“既然你们已经知道,我也无法反驳,我的确是女子不错,你们打算如何处置我?” 楚天嘴边挂着惯用的笑容,此刻看在对方的眼里,显得格外刺眼,楚天开口,语调里没有掺杂太多的情绪在其中:“我现在无法对你说什么,晚襄姑娘,还请你做好心理准备。” “也就是说,让我自求多福么?”晚襄本想冷笑一声,欲牵动唇角,却连丝毫弧度都扯不出来。 “晚襄……”杜将离担心地望向她,伸手想去拉她,却被她躲开。 晚襄只回了杜将离一个眼神,那个眼神,蕴含着深深的绝望,杜将离胸口抽动一记,他知道,倘若最终结果是要将她赶出军营,那对晚襄来说,比死更加难受,这里是她唯一的容身之所,也是她活在这世上,最后剩下的真真切切能摸到的东西了。 “晚襄姑娘,殿下要见你。”楚天的话全然在晚襄意料之中,她做好最坏的打算,随楚天前行,杜将离默默地跟在两人身后,一反常态地没有说话。 到了均墨营帐之前,将近一半的士兵整齐地站成队列,整个场面气氛严肃,晚襄每上前一步,心就沉下一分,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在此,这是说明了对她的裁决毋庸置疑,刻不容缓么?晚襄攥紧拳,指甲使劲嵌进肉里,却仿佛没有痛觉。 均墨站在兵士最前,手中握着一个锦盒,唇边始终噙着一抹笑,自晚襄到来,均墨的目光便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偶尔移到她身后的白发男子的面庞,眸中笑意更盛。 晚襄咬住唇,不行!不能就此屈服,她的付出,苏朗的牺牲,难道就算了么?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岂能在这里…… 晚襄深吸一口气,与其让对方占领主动权,不如拼一把,她扯掉脑后的束发带,任由长发散落,紧接着抽出腰间长剑,直插入地,剑柄轻轻晃着,营帐里还能听到微弱的剑鸣回声,晚襄看向均墨的眼:“殿下,我晚襄即便是女子,也能像男儿般领着军队取胜前行,若殿下要仅凭性别来断定一个人的能力,一意孤行,我只能说是我看走眼,跟错了人!”语毕,昂起头,眉眼里写满不屈。 均墨眼里露出一点赞许,将手中锦盒递给晚襄:“打开看看。” 晚襄狐疑地接过,迟疑片刻,打开,竟是不敢置信地睁大眼,声音有少许颤抖:“这……是象征将军的翎羽。” 均墨颔首,嗓音不大,所说的话语却稳稳地透过空气,传入在场的每一个人耳中:“晚襄,以后你便是我黎国的红姬将军,从今开始,在这里站着的所有兵士,都是你的部下。” “红姬……将军。”晚襄呆愣了半晌,良久才敢确定自己眼前发生的事都是真实,她低下头,难以克制心中震撼,喉中沙哑,“谢殿下。” “不要谢我,是将岚的主意。”均墨淡淡地说道,他看向因自己此话而神情不悦的杜将离,不觉莞尔。 晚襄错愕地转过头,而与此同时,周旁的兵士突然齐齐张嘴,异口同声道:“晚襄大人。”一遍一遍地重复着,为了不让晴军发现,大家都克制着声音,并没有很响。 晚襄眸中一热,眼泪不可遏制地涌了出来。 “苏朗,到了军中,千万记住不能叫我姐。”她又一次纠正道,眼里面上喜悦满溢,他们好不容易才得到成为晴军士兵的资格。 那时的苏朗脸上还没有留下疤痕,他咧开嘴:“我不好直呼你名字,亦不知你入军后会担任什么职位,不若……我就叫你晚襄大人,如何?一听便很威风!”苏朗显然比女子还要兴奋。 “随你。”女子抬手,掩住唇边漏出的笑。 “晚襄大人——” “晚襄大人——” “晚襄大人——” 一遍遍,一声声,在耳边回荡。 晚襄已辨不出这究竟是回忆里的声音还是现在所听到的,温暖中含着力量,空落落的心脏渐渐被一些不知名的东西填满,她仔细看着自己身前那一张张与自己出生入死的或熟悉或陌生的脸,最后才将目光移到杜将离面上。 晚襄上前一步,侧过脸,直直盯着杜将离,咬牙,声音里带着哭音:“耍我?”晶莹划过脸庞落下。 杜将离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干笑两声:“晚襄,你别这么看着我,我……”话还未说完,被女子用力抱住。 杜将离有一瞬的诧异,接着缓缓勾起嘴角,目中温柔。他余光偶然间撇到均墨,对方脸色似乎不是很好?大概是自己看错了,并没有太在意,杜将离轻拍女子的肩膀,他能感觉到自己怀抱中那躲藏在盔甲下的瘦弱身体正不住的颤抖着,晚襄将头埋在他胸口,无声痛哭。 杜将离看着她,估摸她哭得差不多了,鼓起腮帮子,不满道:“晚襄,红姬将军第一天上任便大哭鼻子,传出去定要让人笑死了。” “住口。”声音闷闷传来。 不多时,晚襄站直身,用力擦擦眼,正对各兵士,深深鞠了个躬:“你们既叫我晚襄大人,从此以后,就是我的家人,我的这条命是你们的,而你们,可愿把生命交给我?” 女子红肿着眼,头稍稍扬起,配合说出的话,竟别有一番气势。她扫视前方一圈,兵士们站得笔直,眉宇坚定,晚襄眸中燃起光亮,她捧着锦盒,紧紧地,用力地握着。 杜将离不知道,自己为晚襄准备的这些,日后竟成了军队里一个特别的欢迎方式,每当有新兵入营,或新将领上任,队中兵士都习惯先捉弄一番后再让其加入,若杜将离早早知晓自己偶然的一个举动会形成军队的传统,恐怕此刻便要得意得尾巴直翘到天上去了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78 。 作者有话要说:  快要冻死了~ ∞ 8 ∞ 8 ∞ 8 ∞ ←←看我这么认真地打滚求评,_(:з」∠)_嗷嗷嗷! ☆、第六十八章 杜将离凭着记忆将自己同均墨一道出去所看到的天引阵用花生米在桌上摆了出来,他仔细端详着,左手食指与拇指不自觉地捏住衣袖的一边轻轻捻着,嘴中喃喃:“只看了部分所以解不出来么?”杜将离鼻头微皱,只是光凭自己所记得的,也无法看出什么猫腻来,玄机到底在哪里呢? 蓝艺将杜将离换洗的衣物收拾整齐,看了桌上的花生米一眼:“这是我特意带来的,你别糟蹋了,现在军营里可找不到像样的食物能填你的嘴。” 杜将离听完哼唧两声,从桌上捡了几颗无关紧要的花生丢进口中。均墨说要将自己的离间计融进阵法里,便从远处开始一直到一处巨石那,把周旁石块的布法改变,那里便不可思议地出现了一个岔道,通往不同的方向。晴军这几日被困在阵里,该已发现有哪里不对了。 杜将离扭头向窗外看去,时辰似乎不早了,他跳起跑出门,直奔附近的营帐,孟禾央正在擦拭他的匕首,在稍显昏暗的帐中,那匕首的刀刃上时不时地透出凛冽的寒光。 这段时间下来,孟禾央瘦了许多,本已瘦削的身形如今更显单薄,眼中却精神奕奕,锋利不减。他马上便要出发,将晴军引至均墨布置好的岔道口,这是整个离间计中重要的一环,为了行动轻便,孟禾央不能带太多人去,这也大大增加了此行的危险性。 孟禾央看看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杜将离,道:“我很快回来。” 杜将离点点头,到目前为止,孟禾央所执行的任务还没有哪次是不成功的,而见识过孟禾央能耐的杜将离深深觉得,这世上能单独制住孟禾央的,恐怕也只有均墨的那个杀手护卫宋青了。孟禾央简直就是个战斗机关,即便打上个一天一夜,也不知疲惫,杜将离心想,这也许得归功与他师父在他身体里放的那道灵知天脉。 杜将离曾担心这样会不会对孟禾央的身体有所影响,让穆琛给他把过脉,结果穆琛的结论是不仅没有害,还异于常人的强壮。杜将离格外惊奇,心想日后若有机会遇到他师父,一定要求对方给自己按个翅膀,那多威武。 孟禾央准时率领一小队人马出发,杜将离走至帐外,目送他们远去,他扭头望望左右,他们所在的这座山是达陇郡山群里最高的,不仅结构相对复杂,地域也较为宽阔。杜将离跑去向楚天确认过他那边已成功收买了几名晴军后,鬼使神差地晃到了均墨帐外。 愣了愣,及时收住脚步,杜将离转过身,快步远离,总这么不自觉地就去找均墨也不是个办法,对方那么精的一个人,自己如此迟早会被他发觉的。杜将离来到军营外围,他们所处的位置周旁有矮丘相护,均墨亦设置了几道屏障,着几名兵士轮流放哨,同时另派了不少精明的士兵隐匿在阵中各处,以便及时将晴军的最新举动与所处方位传回。 土丘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轻微响声,谁?杜将离心中一提,蹑手蹑脚绕到土丘后方,男子背对着他,放走信鸽。杜将离摸摸下巴,这背影怎么看怎么熟悉,均墨?他没在帐中么?杜将离不由觉得有些尴尬,人家特意跑到这里来放信鸟,摆明了不想让别人知道,这样居然都会被自己发现,均墨得多讨厌自己啊。 “将岚?”回过头的均墨脸上果然浮出一抹一闪而逝的惊讶。 杜将离仰头看着飞走的鸟儿,这信鸽的种类与军中的似乎有些细小的差别,杜将离抿紧唇,理智与好奇盘旋在他头顶打架,犹豫没多久,好奇便占了上风,杜将离脱口而出:“殿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均墨似料到对方会开口问,也并未有所隐瞒,他看向杜将离:“将岚,待战事稳定后,与我回黎一趟吧。”顿了顿说道,“我那两位不老实却怎么也学不乖的兄长,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均墨面上平静,眸中不起波澜,杜将离光是听均墨这样讲,就觉得很累,战事未平,还要赶回去处理政事,杜将离盯着对方瞧了老半天,果然是只孜孜不倦的强大妖怪,暗自替他心疼,也不知自己该做如何反应才最为妥当。 均墨知道杜将离在想什么,按住他的脑袋:“别担心,宫里有郝容替我照看,而他们的气焰早被我打压得差不多了,我没将他们放在眼里,只不过是觉得麻烦罢了。” 均墨的手心温暖,杜将离蹙眉,退开一步,明明是杜将离该说些什么来让对方安心,却不想会反过来被对方安慰,均墨那习惯性对谁都一样的温柔让杜将离没来由地有些难受,掩去心里腾起的沮丧,杜将离扬起头,扁扁嘴,挤出三个字:“均妖怪。” 均墨无奈了,长出一口气,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个爆栗:“叫我均墨。” 杜将离鼻中直哼哼,满不在乎。 头疼地揉揉眉心,均墨转开话题:“将岚,我给你的那枚九首龙纹断璧你还好好收着么?” 杜将离下意识地捂住腰间,警惕道:“你想做什么?给了别人的东西又想要回来,不觉得会脸红么?”虽然杜将离大概能猜到,均墨一开始将玉给自己,多半是为了试探,可既然给都给了,哪有反悔的道理。再说了,本是一起的两块断璧,一半在自己这,一半在均墨那,他可以在一个人的时候理直气壮地想入非非,所以哪怕知道这块断璧的重要性,杜将离说什么都不会把它还给均墨的。 杜将离所表现出来的模样一股子市井气,均墨哭笑不得:“这块断璧你时刻记得带在身上,回黎后,万一我不在你身旁,它也能护你周全。” “哦?”杜将离只回了一个字,他隔着锦囊抚摸里面的断璧,确定这东西还是属于自己后,厚脸皮地扯出满足的笑容。 日跌时分,孟禾央回营,杜将离屁颠颠跑去迎接,走在孟禾央身侧,他看看周旁石头的影子,开口:“阿央,有特殊情况么?你们回来的比预计时间晚了些。” 孟禾央“嗯”了声:“比想象中难缠,没什么大碍,晚襄呢?” “在你回营之前,已领着人马出发了。” 孟禾央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个桃子:“给。” 杜将离眼前顿时一亮,接过后往蓝艺袖子上擦了擦,塞进口中,边啃边问道:“山上什么树都没有,你从哪里寻来的桃子?” “起初扰乱晴军时,见着有人洗完了准备吃,顺手抢来的。”孟禾央一本正经地答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九章 晴军被困在天引阵中许久,不见黎军身影,突见孟禾央人马出现,紧随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79 其后,直追到岔道口,却跟丢了孟禾央,而岔路两个方向都有黎人留下的踪迹,晴军人数众多,的确如杜将离所听闻的,是两股军队的集合,两位将领讨论过后,果然分开前行。 天引阵可攻可守,晚襄人马伏击在一侧,兵士以五人为一小队,占据一个点,沿路散开,利用阵形之便,天一黑便对晴军发动奇袭。晴军一侧损失不少,晚襄见好即收,黎军在浓浓夜色里按照早已确定好的路线撤退。 帐中烛火微亮,杜将离目不转睛地盯着均墨执笔的左手,看着他一笔一划徐徐写下,心中惊奇,不由凝神屏息,待均墨放下笔后,才拿起从收买的晴军士兵那里得到的晴军将领胡赫的亲笔书函,对比了一阵,叹道:“这字迹果真一模一样。” 均墨将信函装好,递给身旁等待着的士兵:“给红姬将军。”说完,转过头来,淡淡道,“将岚,你还与晚襄住在同一个营帐中么?” 杜将离点点头:“殿下你提这作何?” “从今天起,晚襄单独住一个营帐。” 均墨说完,杜将离立刻恍然大悟,之前晚襄的身份没有暴露,与其同住也无妨,可现在晚襄是女子的事已人尽皆知,自己再与她同住一个营帐内会落人话柄,嘿嘿干笑两声:“看不出来么,没想到殿下在这方面这么细心。” 杜将离知道均墨对晚襄的能力十分认可,自己求对方给晚襄安排军职时,均墨没有考虑太久便同意了,想到什么,突然惊讶地捂住嘴:“殿下你看上人家了?” 均墨仰起头,正色道:“如果是呢?” 杜将离一愣,原本雀跃的心情顿时冷了下来,他摸摸脑袋:“挺好的,殿下改邪归正,是黎国之福。” 均墨无声地叹息,起身揉揉杜将离的头发,张开口想说什么,沉默了许久,只说了这样一句:“我若是能改邪归正,便不会到现在还未立世子妃了。”语罢似不想再谈这个话题,向身旁迈了两步,将一幅九国舆图铺展开,“将岚,若是你,接下来会怎么做?” 杜将离悄悄松下一口气,原来均墨只不过是在戏弄自己,可是均墨口中的改邪归正,到底是和自己说的一样,仅仅指断袖之癖,还是指均墨曾经喜欢过的人,比如——谢如?杜将离咬牙,不能再想下去了。 杜将离看着目光专注地投在舆图上的均墨,不经莞尔,明明他们还未取胜,均墨便已开始做下一步的计划,这么做倒是无可厚非,若想取下江山,不事事都考虑在前,是无法笑到最后的,均墨深深明白这一点。 杜将离抓起均墨摆在砚台上的笔,握在手里捻着,若是他的想法……他思忱了片刻:“要取晴国,我们可一鼓作气,北上接连取下巳水、直甾、漠荃三郡,直逼王城,届时不出意外,惠良侯的兵也至城下,与我们汇合,这是最快的方式。”杜将离的视线在舆图上的几个国家间移来移去,叹道,“可惜却不是最适合我们的方式。” 顿了顿,杜将离继续说道:“自连诛将军孟简战败后撤,夏破端简直势如破竹,祈也占得端国不少城池,照这样下去,不久端国便会被两者吞并,那时若我们正专注于夺晴国,把兵力聚集在晴国中部,晴国南部就很容易教祈夺去,并逐步被祈所逼,如此一来我们之前所做的就完全没有意义。” 杜将离一边分析一边飞速地思考着:“尽管祈不一定会考虑先把矛头对准晴,但明知有这样的可能性,我们却只顾北上,未免太被动了些,这样虽也能获胜,却无论如何都来得不尽如人意。” 均墨把手团进袖中,定定看着杜将离。杜将离说得口干,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末了似乎觉得杯子的手感比毛笔好上些,便换了杯子在手中轻轻地捻:“目前凡国依附夏国,狐假虎威的气势正盛,夏并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凡国很小,但也不是不能利用,不仅如此,我们现在可是祈的盟国,不让杜嵇帮我们一次就直接与其交手我总觉得过意不去。” 说到这里,杜将离转向均墨,抿紧唇,默不作声,委实越说越混乱,他知道自己所思考的还有很多方面没有顾虑到,垂下眼帘,又将思路前前后后理了一遍,倘若能让夏与祈两强直接交手,他们就能轻松许多,只是当他这么想的时候,别人也会这么想,特别是夏的举动,他最无法准确预测。 杜将离蹙眉:“殿下,如果待援军到达后,我们回到禺颌城,按兵不动,晴国就成了我们最大的一个隐患,虽然有惠良侯的人马在北方,但力量终归薄弱了点,一个处理不当,腹背受敌的就是我们,但要是我们北上,对今后的发展却是大大的不利,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在保持我们现有优势的同时,快速将晴国拿下呢?” 目光里透出苦恼,杜将离的鼻子紧紧皱起:“若能直接说服晴王室便好了。”杜将离说完,摇摇头,觉得自己这个想法也太不合实际了,他看看均墨,突然“噫”了一声,这不是有均墨么,而且此方法也并不是完全不可行,拿定主意后,杜将离不说话,直愣愣盯着均墨瞧。 均墨会意,忍俊不禁,终是笑了出来:“我知道了。” “真乖。”杜将离顺势摸了一把均墨的脸,指尖不经意地划过均墨的唇,手感真好,他心中暗喜,能揩油的时候当然要往死里揩,他转过身,没注意到均墨眸色一深,杜将离踱到帐门边,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具体的又说不上来,他仰头望望月色,罢了,不打算费脑筋去想。夜已深了,杜将离记起那个带着木头娃娃的士兵,心念微动,对均墨借口回去休息,便一溜烟跑出营帐。 烛火摇曳,均墨抬手不自觉地按向自己的下唇,楚天自营帐昏暗处走出,均墨头也不回,只问道:“如何?” 楚天来到均墨身侧,无奈道:“将离的考虑与殿下的决定相差无几,是我输了。”语毕,楚天蓦然露出一抹笑,“没想到将离会把主意动到殿下头上,若是我,连这样的念头都不会有。” 均墨闻言看了楚天一眼,眸中夹着一缕不易让人察觉的探究,他回过头,重新看向舆图:“将岚与他所呈现给我们的那一面不同,他很会隐藏自己,也会暗自考虑很多事,有时甚至考虑得过于多。” “从某些方面来说,他与殿下倒极为相像。”楚天说道,“自谢大哥去了以后,沉香坊里那么多人,能真正理解殿下的,可以说是没有,而将离却能跟上殿下的步伐,我能看出来,殿下也是乐在其中。” “乐在其中?”均墨重复,他叹口气,意有所指,“只是,太像了,也不好。” 楚天开口:“我愿赌服输,殿下需要我做什么?” 均墨沉吟片刻,徐徐道:“楚天,你跟着我时并不大,很多事怕已是记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80 不清了,与谢如的接触也不多,你知道谢如为何一心要帮我?” 楚天扬眉,不理解均墨此问的用意。 “因为我不做多余的事,不问多余的问题,不该知道的事情便当做不知道,所以他将筹码押在了我的身上,他信我。”均墨冷言。 楚天身形一怔,逐字逐句揣摩均墨话语间的含义,此话的意思无论哪种,都在表明对方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么? 蜡烛即将燃尽,火苗轻晃,连带着帐中人影也晃了两下,楚天思忱许久,不妨赌一把,哪怕……他咬牙道:“如若殿下要我做的事是以绝对信任为前提,殿下不必担心,我——”犹豫了记,“我会把一些事告诉殿下。” 均墨抬手制止,笑道:“我说过不该知道的事就无须知道的吧。”他声音缓缓,“待援军到达后,你立刻出发去祈国,我要你把将岚被废除太子一事的真相查出来,查出后的结果无论是什么,记住,只能告诉我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章 晚襄与孟禾央依葫芦画瓢又配合两次,每次都攻击同一批晴军,晚襄找准时机假意遗落了均墨伪造的信函,次日便有探子回报晴军两支队伍起了嫌隙。晴军内部已是闹翻了天,杜将离若不是觉得自己的白发太过显眼,难以隐藏,定要混进晴军里妖言惑众。 晚襄趁机出兵讨了晴军几次便宜,待晴军意识到不对时,黎国援军已如期到达。战后杜将离清点人数,己方整整捕获晴军五万战俘,数目极为可观。 率领援军前来的,是杜将离曾在沉香坊见到的祈国原来的镇关将军之子石云,那时石云飞舞长矛,练得正欢,没有注意到杜将离,此次在山上得见,石云把手中长矛一抛,上前先与杜将离击掌,说同为流落他国的祈国之人,实在难得,再重重给了杜将离一拳,言祈王室灭其全族之恨,着实难消,接着抱了杜将离一记,道当时在所有人急着与石家撇清关系时,只有杜将离站出来为其说话,他无以为谢,要认杜将离做长兄。 杜将离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多了个弟弟,还是个一看就非常有安全感的弟弟,石云与孟禾央一般高,身形却明显比他壮上许多,孟禾央大抵也是打量过他后觉得十分满意,当晚就拉着石云要比武,打斗的结果杜将离不得而知,不过看孟禾央一如往常的平静面色,八成又是他胜了。 战争得胜后众人便回到达陇郡,楚天一大早就没了踪影,杜将离遍寻不着,正在奇怪,见均墨迎面而来,石云站在杜将离身侧,支支吾吾地开口:“哥,有件事我感到很奇怪,你们为什么不住在一起?你不是殿下的——”石云似乎觉得直接说出来不大好意思,面上微红,含糊道,“这个嘛?” 杜将离顿时无言以对,连反驳都不知该从何入手,这该不会是沉香坊的人一致认定的事吧?杜将离眼珠子转了几圈,与其说不愿意,被人这么认为杜将离心里还反而有些高兴,他咳嗽两声,附到身侧人耳边叹了口气,轻声道:“你们殿下朝三暮四,我早已被他抛弃了。”说着脸侧爬上一抹伤心。 “什么?”石云大叫,杜将离连忙做出噤声的手势,石云看看均墨,露出一副懂了的神情,也将手放到嘴前对着杜将离做了个嘘的动作。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小声数落着均墨,聊得正起劲,杜将离那贼兮兮明显不干正事的眼便正对上了均墨的视线。 均墨当即迈开步子向两人走来。 石云朝杜将离眨眨眼,识趣地退开。他刚扭身,便看到晚襄站在不远处,眸中一亮,快步上前:“苏姑娘——你不再考虑一下么?我可是在途中听说有个女人做了将军,立马就下定决心要娶你了,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成亲比较合适?哎苏姑娘你别走……” 声音渐渐远去,杜将离在无语中回过头,瞄瞄均墨,趁对方还未发问,先打起哈哈:“殿下今日便要启程去晴王城了?” 均墨点点头,杜将离暗自欣喜,从这里去祈国的骈郡比去晴王城远不了多少,自己正好可以趁均墨不在将南巫族人藏在那里的东西找回,若自己加紧路程说不定还能比均墨更早些回到禺颌城,杜将离甚至连包袱都收拾好了,就等均墨出发。 杜将离表情里全是依依不舍,假惺惺道:“殿下,此去路上小心。” 均墨闻言露出笑容,温柔满溢:“知道你舍不得,过来的时候碰到蓝艺,才得知你将包袱都准备妥当,真是难为你了,与我一道去吧,我本就打算带上你一起。” 杜将离心中咯噔,这天杀的蓝艺,方想找借口拒绝,均墨便眯起眼,投来一个危险的眼神:“不然你想去哪里?” 杜将离欲哭无泪,咧开嘴笑得灿烂:“自然是与殿下同去。” 用过午饭,了结了达陇郡的事,黎军便向禺颌城出发,杜将离则和均墨一同上路,自进达陇郡后,杜将离就不见宋青身影,此刻他却突然出现,还与均墨交头接耳不知在谈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杜将离骑在马上,与蓝艺行在他们之后,心中怨念,杜将离还在意着被强行拉来的事,他把头扭向一侧,一句话都不愿与均墨讲。 杜将离的目光滞留在路边,看看小花,看看小草,哪个不比均墨顺眼啊,他吹胡子瞪眼,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进客栈,要了两间房,杜将离四肢大敞趴在床上,为了行动轻便,他们骑马前行,杜将离揉揉屁股,想趁着晚饭前先休息一下,这样半夜也好偷偷逃走,杜将离还没死心,理由他都已想好了。 难得他做好觉悟,打算不靠寻律那厮来寻到宝物,怎能就此被均墨打乱了阵脚,这也太窝囊了,简直愧对杜将离这三个字。 门被推开,杜将离懒洋洋地拖长音调:“蓝艺,我渴了。” 身后没有回答,没多久,一个杯子递到杜将离眼前,杜将离接过手,喝了口,才意识来人并不是蓝艺,“均墨!”杜将离立刻爬起,正襟危坐,笑靥如花,心中淌血,均墨这个当儿来准没好事。 均墨微微弯下腰,几缕长发落在杜将离脖间,杜将离悄悄咬住牙,只觉得痒痒的难受。均墨眸里透出几分戏谑:“将岚,听闻我始乱终弃,不要你了。” 杜将离背部一僵,这石云……暗骂两声,不由叫苦连天,全怪自己图一时口舌之快,杜将离扁扁嘴,心虚道:“是吗?谁传出来的,真有趣。” “是很有趣。”均墨俯下身,呵出的气吐在杜将离脸上,“将岚,替我转告说这话出来的人,不管他今后会变成什么样,我是永远不会抛弃他的。” 均墨那柔得令人发腻的声音不停地在杜将离耳边撩拨着他的神经,杜将离全身发烫,这算什么?自己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罢了,均墨如此,是在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81 戏弄自己么?杜将离别开头,对方离自己太近了,不由伸手去推,“殿下……”突然有些词穷,杜将离不自然地舔了舔干涩的唇,却不想自己这个无意识的举动竟让身前的男子失了控。 均墨一把抓住杜将离的手,将他按在床上:“将岚,你知道我忍得有多辛苦,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来引诱我,挑战我的极限,嗯?” 均墨瞳孔漆黑,似终于将压抑着的野兽释放出来,眼眸里闪着杜将离从未见过的光芒,杜将离心脏狂跳,现在是什么情况?面上窘迫,杜将离脑中一团乱,只想着要扯开话题,转移均墨注意,开口道:“殿下,赶了那么久的路,还未进食,不饿么?”绞尽脑汁只挤出这一句。 “当然饿。”均墨勾起一抹笑,“将岚,你似乎还很心安理得,勾引了我却不想负责任,嗯?想知道我是怎么忍到现在的么?”均墨的指尖顺着杜将离的脖子,轻轻地,缓缓地向下移动。 “殿下——”杜将离急忙开口,却突然被均墨堵住了嘴,对方的舌霸道地伸进自己口中,杜将离的思维顿时一片空白。 “将、将、将、将、离……”蓝艺端着果盘站在门口,支吾道,“门、门、门没关……”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一章 从二楼下到客栈厅堂里,四人围坐在桌前用饭,均墨微微笑着,不停地给蓝艺夹菜,体贴道:“服侍了将岚这么久,真难为你了,来,多吃些。” 蓝艺一个劲地直哆嗦,也不敢看均墨,频频向杜将离使眼色求救,只是杜将离明显不在状态,他僵硬地拿筷子扒拉着饭,魂不守舍,均墨的气息仿佛还在他的鼻尖口唇上萦绕,杜将离低着头,自己就这么被均墨亲了?开玩笑吧,自己心底竟然还会有些许开心?杜将离咬牙,不停地在心中提醒自己,对方不过是在戏弄自己罢了,千万不能上当。 均墨拿手在杜将离面前晃了晃,见对方没反应,便轻轻敲了杜将离一下:“吃饭,你不是——饿了吗?”话语中带着几丝玩味。 杜将离手一抖,均墨笑容更盛,促狭道:“怎么?你喜欢我,却连这样的心里准备都没做好么?” 杜将离腾地起身,嚷嚷:“我没喜欢你!” 蓝艺默默吃着碗里堆成小山的菜,尽量充耳不闻。 “那么——”均墨故意拖长了音调,“是第一次被人亲,不知所措了?” “胡说!”杜将离指向蓝艺,“我都不知道与他亲过多少回了!”越说越大声,杜将离回过神来,才发现满堂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盯着自己,杜将离尴尬地坐下,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是么?”均墨声音淡淡,“蓝艺,你从小跟着将岚,很多地方都没去过罢,我听闻夏国的风景不错,这样好了,我命人护送你去,你可尽情赏玩,不回来也没关系。” 蓝艺鼻中发酸,吃得更起劲了。 回到房间,主仆俩各怀心事,缓和了许久才勉强算好了些,他们坐在桌子两侧,蓝艺望向杜将离,突然开心道:“将离,我觉得我变聪明了。” 杜将离有气无力地歪过头,甩出两个字:“举例。” “我终于弄懂你那日说要绝后这句话的含义了!”蓝艺兴致勃勃。 “……”杜将离无语凝噎,不知该如何反驳。 蓝艺双眼放光,面上满是为自己理解力的上升而产生骄傲之色,他继续道:“难怪你迟迟不肯立太子妃。” “我不立太子妃是有其他原因的,不管对方是谁,我都不能和他在一起。”杜将离正色道。 蓝艺显然没有听进去,好不容易聪明一回哪能就此终了,他接着分析:“原来你与殿下已经到那个地步了。”说着从腰间拿出一个药瓶,“给你。” 杜将离只觉得一口老血卡在喉间下不去,也吐不出来,他艰难地问道:“做何用?” “这是我们下人间最常用的一种敷伤药,对擦伤特别有效果,你敷上就不疼了。”蓝艺猛然间想到什么,说道,“我明早便去准备马车,你这样不能骑马吧?” 杜将离站起身,一把抓住对方的手,凑近他,笑道:“蓝艺,你跟了我这么长时间大抵觉着腻了,我将你送与信王殿下可好?” 蓝艺身子轻颤。 房间的窗户被轻轻推开,均墨跳进屋内,杜将离看向放着好好大门不走非要跳窗而进的均墨,明知是发生了什么事,仍然忍不住揶揄道:“少侠好身手。” 均墨关上窗,回身:“你们——”眸中一凛,目光定在杜将离与蓝艺紧紧相握的手上。 蓝艺连忙抽回手,后退一步。 均墨徐徐上前,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有人盯上了我们,不想我们去晴王城。” 杜将离看着均墨的侧脸,视线不由自主地移到对方唇上,以前怎么没发现均墨的唇形如此好看,下意识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面上悄悄发烫,杜将离忙抓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回道:“不想我们去晴王城,没道理是祈,夏又不大可能,端国自顾不暇,这样说来,莫非是凡国的人?” 若是凡国,那岂不是很危险?杜将离看看均墨,原来这厮是过来保护他们的,只不过大晚上的,假使那些人一直不出现,他不会就在这里一直待下去吧。杜将离体贴地开口道:“殿下,你一个人保护我们两个,着实辛苦,不如我去你那找宋青,也好减轻你的负担。”虽然杜将离不是很敢接近宋青,但比起与均墨同在一个屋里,总好上许多。 均墨扬眉:“现在?找宋青?”不由分说捏住杜将离的下巴,“将岚,你想把我手下的人全部勾引一遍才肯罢休么?”说完,眉头突地一皱,捂住杜将离的口,对蓝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将杜将离反搂在怀中,人缓缓向门边移去。 杜将离觉得这就是差别待遇,均墨对蓝艺就能放心地让他自个躲好,对自己就非得来硬的,好像自己一定会给他捣乱一样,既然对方如此不信任自己,那么不好好给均墨添下乱还真对不起杜将离这三个字。 杜将离掰开均墨的手,随意把玩着,均墨的手指修长,指骨分明,杜将离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暗自哼了一声,重重咬下去,让它老打自己,现在栽了吧!咬完后,杜将离看着通红的手上印着一拍整齐的牙印,又不免有些心疼,扭头瞧瞧身后,均墨蹙着眉,只瞪了他一眼。 杜将离顿时全身充满了内疚,捧起均墨的手放到唇边小心翼翼地吹着,末了又重新将对方的手盖回自己嘴上,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做过的模样。 几名不速之客终于闯入房中,均墨推上门,上前空手应对,杜将离抱头蹲下,对方一共有五人,个个都均墨使出了杀招,均墨灵巧地游走在他们中间,直取他们手中剑。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82 几人的动作愈来愈快,杜将离看得眼花,揉揉眼,没多久的功夫,便见五人被均墨一一拿下,都反绑了手在身后。 这么快。杜将离心道,不过也对,他们会去晴王宫的事没有多少人能预料到,这几人八成是凡国派来监察敌情,结果发现他们此举,才出此下策。 杜将离上前,格外开心,对方来得太是时候了,这下均墨没有借口赖在自己这里了,转向均墨,得意地咧开嘴。 蓝艺怯懦地走到杜将离身旁,看看均墨,又看看杜将离,举起手中的敷伤药:“将离,这个,你真的不要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二章 清晨,均墨将凡国来袭的几人全都绑在客栈外一处偏僻林子里的树上,众人便启程赶往晴王城,他们加快了速度,以免节外生枝。杜将离早已没了昨日的不自在,他最拿手的便是把麻烦的事与想不通的事通通抛诸脑后,当没发生过,前一天傍晚均墨对他做的,他已然不记得了。 杜将离昂首挺胸,神清气爽,平时怎么跟均墨相处,现在还是怎么跟均墨相处。均墨那厮亦是一如往常,唯一不同的是他嘴边那抹意义不明的笑,咋看咋刺眼。 他们走的路相对幽静,远离人烟,途中没有客栈,入了夜,四人在河边捉了鱼来烤,在外露宿有在外露宿的好处,想爬树便爬树,想看星星便看星星,至少杜将离就非常喜欢。 吃饱喝足,杜将离赤足立在河岸,卷起裤腿,双手叉腰一个劲地深呼吸,蓝艺站在杜将离身侧,看着行为怪异的自家主子,犹豫了少顷,还是把手举到对方的额前探了探。杜将离一把抓住蓝艺的手,他睁开眼,望着天空那明晃晃挂着的缺了一个豁口的月亮,认真道:“蓝艺,你可是从小陪我一起长大的,不会连今天是什么日子都忘了吧?” 蓝艺微怔:“可是你不是——” 杜将离不耐烦地打断道:“蓝艺,我告诉你,其实今晚是一年中最洁净的时刻,快,你闻闻,是不是空气里的味道都不一样?” 蓝艺将信将疑,也照着杜将离的动作深呼吸起来。 天气已入了秋,夜晚极为凉爽,河面萤火虫飞舞,似落下天空的繁星,齐齐映至水面。蓝艺嗅了阵,苦恼道:“我什么都没闻到。” “那是你还不够认真。”杜将离瞪大眼义正言辞。 均墨站在他们不远处,端详了他们良久,上前:“你们在做什么?” 杜将离咧开嘴,看上去比以往都要开心。他瞧瞧均墨,又瞄瞄均墨身后的宋青,一手拉一个将两人带到蓝艺左侧,他眨眨眼:“今日可是我生辰,你们都要听我的。你们仔细闻,这里有木槿的香气,木槿朝开暮落,夜色深深,香味却还滞留在空中,而这经过酝酿也不曾消散的气息,却是世间极其难寻的。” 杜将离说着哼哼道:“大家整日里忙这忙那的,被身前的事物迷了眼,也没时间停下来感受一下周旁,殊不知这些自然存在的东西,就是最美好的,会让注意到它的人整个身心都舒畅起来。” 语毕,见他们齐刷刷看着自己,目光里还带着狐疑,杜将离气道:“你们三个水牛疙瘩,倘若阿央在这里,早就明白我在说什么了。” 接着不由分说强逼三人随他一起呼吸周遭空气,杜将离看向水面,一尾鱼从水下游过,他眸中一亮,踩水入河中,河水很浅,才没过杜将离膝上。 杜将离全神贯注地追着小鱼向前,一不小心脚下便绊到石头,摔进水中。“将岚!”杜将离听到均墨的声音,连忙爬起,摆摆手:“别过来,我能捉到它!”明显乐在其中。 河岸边,蓝艺有点担心:“殿下,今天是将离的生辰,但也是在十年前的今天,凉帝因为将离的顶撞大怒,赐死了谢公子。” 均墨闻言眉心一皱,河中央的杜将离浸浴在月光里,笑容灿烂,白发轻洒而下,湿透了的素衣紧紧贴住里面的皮肤,勾勒出他单薄纤细的身材,男子身旁点点荧光闪烁,映着他的面旁,透出一种令人窒息的美来。杜将离嘴边始终噙着笑,明明近在眼前,看起来,却是那样遥远。 “猪脑袋。”再也稳定不住情绪,骂出这么一句,均墨立即上前拉住杜将离,嗓音低沉:“别笑。” 杜将离奇怪地偏过头,扁扁嘴:“殿下你这是何道理?有劝人不要哭的,哪还有让人——唔……” 均墨的吻轻轻地覆上男子的唇,杜将离睁大眼,与之前的不同,均墨的吻非常柔缓,好似自己是一样易碎的稀世珍宝,生怕弄疼了自己一般。 均墨温柔地含住杜将离的唇,一寸一寸地汲取着他口中汁液。杜将离素来爱吃甜食,那香味仿佛在他身体里扎了根,口里全是醉人的芳甜。 温度渐渐变得灼热。 均墨双手捧住杜将离的脸,杜将离笨拙地给着回应,呼吸愈来愈急促,他浑身酥麻,情不自禁地□出声,听到自己的声音,杜将离骤然清醒,一把推开均墨。 杜将离吸气,猛拍自己一下,拍完,便又是与平素无异的笑脸,趁着均墨还未说话,立即蹲下身捞了水往对方身上泼,接着跑到河岸边,把蓝艺与宋青也拉入水中,直嚷嚷道:“我一个人玩有什么意思,你们来与我一起。” 蓝艺迟疑地开口:“将离,你——” 杜将离眉毛倒竖,佯怒:“怎么,不愿意给我庆祝生辰么?”他扭身,“宋青,老板着脸会克主人,来,别害羞,沐浴一下天地之气,洗去身心浮华,还殿下一个香喷喷的护卫。”也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边嚷嚷边向对方泼水。 三个大男人便这么在水中玩起了孩童才玩的游戏,不知是否是平日被各种烦事缠身,压抑太久,慢慢的竟都放开了手脚,玩得不亦乐乎,宋青本为杀手,唯恐自己力气大了伤到两人,放缓手脚动作,却反而落了下风,被杜将离与蓝艺接二连三地欺负。 均墨静静地看着杜将离打闹的背影,他背着月光,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 直闹到了深夜,杜将离换上了干衣,侧躺在地上,手脚微有些酸疼,他望着眼前的小河,突然就出了神,如果不是自己的疏忽,将好不容易寻来证明谢如无罪的证物弄丢了,谢如也不会就这样—— 杜将离使劲睁大眼,不敢阖上,恍惚间一只手从背后搂住他,接着一个暖暖的身体便靠了过来,将自己紧紧环住,杜将离微怔:“殿下……”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均墨吻了吻杜将离的头顶,伸手掩住对方的眼,“睡吧,有我在。” 话语带着奇异的力量传至杜将离心中,他抿紧嘴,均墨总是能像这样看透自己的表象,然后找到合适的时机切入,杜将离暗自哼哼,果然是经验十足的花心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83 老狐狸一只,罢了,看在他的表现上,自己今天就不跟他计较了。 杜将离闭上眼,无奈怎么都无法入眠,他不由蹙了蹙眉,均墨的身体紧紧贴着自己,很温暖是没错,很令人安心也没错,可自己是男人啊,对方这样挨着自己,自己哪可能睡得着! 不自在地扭了扭,却挣脱不出,杜将离被均墨按住,对方的声音从耳边低低传来:“你若再乱动,我就不敢保证了。” 杜将离无声长叹,这晚上该怎么熬过去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三章 一双,两双,三双,杜将离数了数,算上自己的总共有三双黑眼圈,自己的便罢了,蓝艺和宋青也有就显得格外匪夷所思,该不会一整晚都躲在一旁偷看他们?杜将离面无表情地转向蓝艺:“你我能理解,可是宋青——” 蓝艺嘟哝道:“他说他是殿下的护卫,必须时刻保护殿下,特别是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更不能掉以轻心。”说着,竟是丢给杜将离一个嫌弃的眼神,幽幽道,“将离,我好不容易接受你喜欢男人的事实,打算尝尝侍奉王妃的滋味,你却如此不争气,不求上进,太令我失望了。” 蓝艺才说完就挨了杜将离一记爆栗,杜将离缩回手,顿觉十分痛快,心想难怪均墨老喜欢打他,这真是既方便又快捷的办法。 杜将离洗漱完毕,看看水中的倒影,用力拍了自己两下,均墨上前:“将岚,好了么?” 杜将离乖乖地点了点头,均墨往杜将离手中塞了几个不知名的果子,在他额前轻啄一下:“走吧。”说着转身而去,杜将离跟在均墨身后,上马,拿起果子咬了一口,心不在焉,以均墨的性子,该是抓着自己把柄了,自己昨夜跟挺尸似的,身体又烫得惊人,简直丢脸丢到家了,均墨竟然没来借题发挥,瞄瞄对方的背影,杜将离暗自松下一口气,看来均墨难得良心发现了。 均墨仿佛感觉到杜将离的视线,回过头来,杜将离一愣,克制住想把头扭开的冲动,这种时候不敢看对方的眼就是示弱,龇牙咧嘴回了个惨不忍睹谁看谁减寿的笑容。 行了几日,终于抵达晴王城,进入宫中,杜将离兴致勃勃地打量着周围,晴国不愧是注重感觉享受的国家,宫内布置得格外雅致,园林一个挨着一个,每处园中都有相应的主旨,围绕主旨栽种不同的植株,经过粉园时,杜将离心生欢喜,好水灵的桃子,毫不犹豫伸出手去,被均墨打了回来。 四人被领至殿堂,晴国诺帝坐于正中,他左手侧身着繁复花纹长袍的男子,大抵便是晴国太子,瑾吟公主宁檩站在诺帝身旁,看向杜将离,目光不善。 杜将离接触到对方的眼神,涎皮赖脸地咧开嘴,对方定是后悔当时在函花郡轻易放自己离开,而事到如今,凡国世子的事她八成也猜到了是均墨干的。杜将离直觉有这个女子在,他们不会轻易达成和谈,想到这里,杜将离不厚道地高兴异常,他早就想看看均墨大显神威了,当初均墨找杜嵇结盟的具体细节,自己费尽口舌软磨硬泡了半天,对方怎么都不肯告诉自己。 宫人指引他们就坐,杜将离挑了个视角非常好的角落,方要落座,被均墨没好气地拖住拉到他身旁坐下。 均墨与诺帝客套一番,端起案前丝纹红瓷杯,呷了一口,目露赞赏,叹道:“晴国的竹山茗,果然不同凡响,光观其水中姿态,便觉得赏心悦目,饮入口中,更是雅淡舒心,余味无穷。”放下手中杯,“摇头惋惜道,愈是珍奇之物,愈是稀少难寻,竹山茗产自漠荃,取叶顶下三寸之芽,一年不过几壶,此天赐之物,倘若毁了,着实可惜。” 漠荃是晴国最后一道关卡,均墨之言,却是毫不客气,隐隐有威胁之意。 均墨此话一出,殿堂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杜将离的心也随之吊到了嗓子眼,不过方开始,均墨便开门见山,丝毫不给对方留情面。 他侧头,与晴国太子四目相对,本以为会看到对方带着恼怒的眼,不料对视片刻,对方竟张嘴而笑,杜将离一愣,即刻回以微笑,瑾吟公主看在眼中,扭身蹬了那太子一眼,男子立马正色,揪起眉毛目光凝重地看向杜将离。 杜将离捏住鼻子朝他做了个鬼脸,对方没忍住,又被逗笑了。 对于均墨的发言,诺帝没有说话,瑾吟公主开口道:“不劳墨世子忧心,比起担心这些,墨世子还是多在意一下自己,毕竟腹背受敌的,可不是我们。” 均墨不置可否,也并不打算辩解,徐徐道:“目前局势战情究竟如何,想必你们很清楚,无须我再多言,而对黎来说,即便我们有危机,却不是致命的。”说着微微翘起嘴角,“但至于晴,那三十万兵士,究竟是否为你们最后的筹码之一,你我都心中有数。” 均墨停顿了记,目视晴王,道:“如晴王所见,我们前来,是为了劝降。” 女子冷哼一声:“墨世子未免太小看了我们晴人。” “若是轻视,便不会有此一行。”均墨从容地露出几分笑意,举手投足落落大方,“我素来钦佩晴与端的两国邦交,在唯利是图的国与国的关系间,晴端竟能维系百余年,历经四代帝王,这并不是简单凭利益或两者嘴上说说就能持续下来,晴人重情,端人重义,晴国百姓与端国百姓,晴国王室与端国王室,两国亲密得宛若一国,相互扶持,一方有难,另一方不遗余力给予支援,委实可敬。” 均墨转向诺帝,郑重道:“日前端国的境遇岌岌可危,晴亦自顾不暇,如若晴愿意归顺,我以流淌在我体内的黎王族之血向晴王保证,必将竭尽全力保全端国王室。” 瑾吟公主闻言哂笑出声,促狭道:“墨世子好大的口气,先不说你们能否做到,就算你能成功,我晴也不需要你们的施舍,墨世子,看得越高,小心跌得越惨。” “我便是有着外人看来不切实际的自信与妄想,身为黎国世子的我现在才能站在这里。”均墨不紧不慢道,“为王者,行王道,尊严、血气固然重要,但为王者在考虑万事后做出决策的前提,难道不应该是百姓么?” 杜将离忍不住要给均墨鼓掌。 “墨世子。”诺帝缓缓开口,“你们的条件,晴会加以斟酌。” “父王!”瑾吟公主急道。 诺帝抬手制止住女子:“我们需要一段时间考虑,墨世子,请于宫中稍作歇息。” 恭敬地向诺帝做了礼数,均墨拉住仍对着晴太子挤眉弄眼的杜将离退出殿堂,行在路上,道:“将岚,玩得开心么?” 杜将离摇摇头,幽幽道:“殿下,我觉得我与晴国太子相逢的时机太不凑巧了,只可远观而不能上前亵玩,为我们命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84 定的相遇徒增了许多凄美与遗憾。”说着才发现自己又经过了粉园,立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探出爪子,摘了个桃子宝贝似的护在手中,生怕被均墨抢去。 均墨微微低下头,叹气,仿佛自己带了个顽劣的毛孩,无奈之感油然而生。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四章 晴王宫的空气中处处透着淡雅的花果甜香,战火还未烧到这里,气氛颇为祥和,宫人并未如杜将离脑中所想那样,对他们怀有极大的敌意,特别是宫中侍女,仿佛宫外的一切都与她们无关,她们也不大在意,依旧和往常一般生活着。 杜将离趁夜拖着蓝艺外出游园,秉持着越是一个地方的最底部,越能问到有用信息的观点,杜将离心满意足地朝几个宫人挥手道别,步履轻快地行在石块堆砌的小路上,从他们口中所说的,杜将离至少得出一个有用的结论,那便是诺帝的几个皇子中,并没有拥有治理一国才能之人。 对于诺帝而言,这恐怕是也是最让他头疼不已的问题之一。 杜将离抬首,见三名衣着锦丽的男子谈笑风生地迎面而来,心中咯噔,难道是——不会这么倒霉吧,回头四顾,他正行在走廊里,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不由叫苦连天。那三人看到杜将离,果不其然向他走来,行在正中的人身着宝蓝罗袍,右手执一柄纸扇,左手抱一个坛子,他两侧的人一个梳了简单的发髻,拿碧玉簪挽起,另一个则披头散发,着一件宽松的睡袍,胸前皮肤若隐若现。 三人走到杜将离面前,驻足,中间那人笑道:“我还当桃花林里跑出了桃花妖,原来是祈国的美人儿。”说着摸了一把杜将离的头发,仔细端详着他的脸,末了,做出一副头疼的样子,对左右曰,“这可怎生是好,刚巧合了我的胃口。” 杜将离一阵恶寒,头皮直发麻,他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试探性地叫道:“二皇子,四皇子,小侯爷。”接着凭对方的反应,辨出三人各自是谁,他方才从宫人那听到,这三人最爱行乐,平日里都混在一起,凡是被他们看上眼的,不论是谁,都会被其带入宫中享用,吃完便弃。 自己好歹是他国之人,他们没道理会无所顾忌吧,杜将离手心粘稠。穿着睡袍的男子开口:“该不是迷路了罢,不如我们领你回去,可好?” 杜将离干笑两声:“我还记得回去的路,不敢劳驾三位贵人。”转身欲走,被另一人拦住。 被杜将离判断为二皇子的人凑上前,说道:“小桃花妖,难得相逢,陪我们一道玩玩,又有何妨?”语气颇为哀怨。 杜将离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对方个个比自己与蓝艺高大,二打三肯定打不过,无奈道:“桃花妖不能离开本体太久,否则对道行有损,再不能化成人形。” 二皇子将折扇塞到身侧人手中,拍拍手中的坛子:“我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能说出我这坛子里放的是什么,我便放你走。” 杜将离看了对方一眼,虽然他也很想根据各处细节来推测坛中之物,以示自己观察入微本领高超,可现在明显不是显摆的时候,万一反而惹得对方更有兴趣,岂不是得不偿失,可自己若猜不出来,对方又不肯放自己走,下定主意,当即伸手把对方坛子上的木塞拔出,看了一眼,道:“是蜀葵。”反正对方只讲要他说出来,没说不让自己看。 男子一愣,笑了两声,捏住杜将离的下巴:“小桃花妖,我反悔了,今晚你无论如何都得陪我。”言罢,身旁二人各自踏前一步。 无赖啊这是—— 这不会便是他从宫人那打听消息而来的报应吧。 杜将离不着痕迹地侧过身子,看来对方怎么都不打算放过自己,既然如此,不若豁出去了,这儿离自己的宫殿并不远,吼俩嗓子引几个人来总是可以的,虽说丢脸了些,可总比落在眼前的三人手中要好很多,为了不让对方第一时间冲上前捂自己的嘴,杜将离退到蓝艺身边,方要大喊,身后传来无比熟悉的声音。 “将岚——” 暗暗松出一口气,均墨的出现好似让杜将离吃了一颗定心丸,杜将离对上男子的眼神,缩缩脖子,生怕对方又要打他,均墨低下头,定定地看着杜将离,突然抬手抚上他的头,低声道:“又去哪里疯了,怎会把叶子沾到头上。”语调温柔得好似能化开寒天里的冰雪,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杜将离发间的绿叶轻轻摘下。 杜将离身子一僵。 均墨看向神情略微有些改变的三人,翘起嘴角:“不知你们要玩什么,可否算上我一个?”顿了顿,道,“毕竟我的将岚,可不是随便哪个人就能制住的。”定定看着三人,眸中已然带了不少凌厉。 杜将离心头砰砰直跳,明知均墨的所作所为,都只是为了表现给身前的三人看,杜将离还是控制不住拼命按捺下的感情,从面上直红到了脖子根,杜将离抬起一只手捂住脸,糟糕,自己可从来都是年糕那样厚的脸皮,怎会变得如此?若被均墨看到还了得? 正忐忑着,忽意识到此刻是晚上,大抵看不清脸色,方松下一口气,冷静了少顷,回过神来,对着面前人道:“晴王宫待客委实热情,我们初来乍到,只怕消受不起,坏了三位兴致。” 二皇子意兴阑珊地耸耸肩,看了均墨一眼,又看看杜将离,终是转过身去。 三人离开后,杜将离默默地跟在均墨身旁,不敢去看他,均墨这几日的举动,全都超出了杜将离的预想,让他猝不及防,又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好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当做全然未发生过,可越这样,越是难以自持。 “殿下。”杜将离打破沉默,尽量以平常的口吻说道,“平素你见我不老实乱跑,总要教训我一番,怎么这次反而什么都没说我?” 均墨闻言停住脚步,转向杜将离,认真道:“我那样做,你可曾听话过?你这不开化的猪脑袋,既爱逃避,又爱胡思乱想,谁都管不了你,你不吃软也不吃硬,我该拿你怎么办?与你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你喜欢什么,会有些什么行为,我大抵还是摸得准的,既然没办法,便只好事事想在前,多多看着你罢了。” 杜将离低下头,均墨此言,莫非刚才他的出现,并不是偶然,而是知道了自己会乱跑,怕自己出事,才——特意出来找他的? 不会真是这样吧?杜将离心头涌过一阵暖流,转念生出些许嫉妒,均墨对于臣下委实体贴,自己才跟了他没多久,尚有如此待遇,若是那些打从一开始便陪他出生入死的人,那均墨不得顾前保后跟老妈子似的。 咦?老妈子?想及此,杜将离脑中顿时浮现出均墨手持锅铲号令千军的情景,突然噗嗤笑出声,均墨看向他,目光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85 里夹着疑惑,杜将离努力调整脸部表情,别开头:“没……没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五章 蝉鸣声声不止,均墨一早被诺帝招去,杜将离坐在案旁,拧紧眉头,自己跟自己下围棋。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投影在窗边的屏风上。案上的冰盆冒着丝丝寒气,杜将离捉了一块冰在手中,明明入了秋,还是那么热。 女子轻敲敞开的门:“我能进来么?” 杜将离扭头:“公主客气,晴王宫内哪有你们晴王族不能进的地方。” 瑾吟公主拖着及地长裙,移步入内,坐到杜将离身旁。杜将离考虑少顷,将手中的白子落到棋盘上方,抬首:“不知公主前来所为何事?” “不过是来看看,尽尽地主之谊,杜公子不会介怀吧?”女子端坐着,眸光定定。 “当然不会。”杜将离看着对方,脑海中突然划过晚襄的面容,这两个女子,何其相似,又何其不同,她们都心怀志气,为此而倾尽所能,不过瑾吟公主善于运用外力成事,而晚襄,则大部分靠自身竭力而为。 杜将离不由心生感叹,在硝烟四起,群雄逐鹿之际,英雄不分男女,只要敢站起来,便值得敬佩。只是眼前的女子,杜将离明白,自己遭对方讨厌了,谁会愿意跟要亡自己国家的人好好相处。 瑾吟公主面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开口道:“杜芒,我是来为之前在函花郡对你的冒犯致歉的。” 杜将离一愣,咧开嘴:“本就是我自愿,何谈冒犯?”语毕,见对方衣着繁复,生怕热着了她,体贴地将冰盆朝女子推了推。 女子不冷不淡道:“毕竟你是孟简的朋友,我听闻孟家二人兄弟情深,你却能让孟禾央为了你与孟简站到不同阵营里,着实高明,让人好生敬佩。” 对方话中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带刺,杜将离听着,只觉得自己真真冤枉,若不是阿央那凭空冒出来的师父,再加上阿央认错了人,他也不会死心眼跟着自己,不过就凭阿央那个性子,如若真要跟孟简对阵,他八成会甩手不干,随心得很。 杜将离眯起眼微微一笑:“公主太客气了,我倒希望我有这么大的本事,如此便可替墨世子多分担些。”说着站起,替女子倒了杯茶,“公主不在意和我同饮一壶罢?夏虽终了,暑意却未消,多饮些君白菊,能去肝火。” 女子接过手中,轻轻抿了一口,视线移到桌上的棋盘,看了半晌,道:“明明是黑子胜了,却偏偏把白子放到棋盘界外,让白子胜,投机取巧得来的胜利可不大光彩。” 被对方说中,杜将离干笑两声,他把白子当做自己,黑子当做均墨,走着走着却发现均墨快赢了,哪有这般的道理,于是灵机一动就放了一枚到棋盘外,刚好胜了黑子两颗,没想到自己这局棋却被对方拿来说事,还偏偏意有所指,杜将离当然不能就此示弱。 “公主,自白子放到棋盘外的那一刻起,黑子便没有胜,而白子,亦是如此,规则改变的一刹那,没有办法适应的那一方,才算输了。”杜将离说着故意昂起头,装模作样地营造出一种玄妙高深的气氛,至于怎么理解就是对方的问题了。 瑾吟公主听罢,沉吟少顷,道:“照此说来,这棋盘无限大,却是怎么都比不出个输赢来了。” 杜将离闻言笑了:“公主便是太执着于输赢,其实何必呢,输赢又如何?对错又如何?有的不过是选择罢了。”他仔细想了想,认真地说,“不觉得这像人生么?人们做了选择而活着,有人无视规则,走到了广阔的棋盘外,方知世界之大,可大部分人却宁愿待在狭小的棋盘里,哪怕挤得难受,哪怕累得站不起来,也不肯抛开世俗那些不成文的规则,直到一生终结,仅剩一抔黄土,又能带走什么呢?” 说完,突然觉得自己扯得有些远了,杜将离噤声,挠挠头。 女子抿紧嘴,似有所触动,眼眸里闪过几丝挣扎,末了,道:“只不过是身不由己罢了,我也曾想过闲暇里做做女工起舞弄琴度日,想过抛开世俗不管不顾,还想过哪怕能有一天我可嫁与孟简为妻相夫教子,可我不能,在这一点上,我很羡慕你,你本是祈人,却毫不顾忌地选择了黎国。” 杜将离侧过脑袋:“公主,我怎么反而觉得你是在拐弯抹角地讽刺我?” 女子愣了一记,不觉莞尔:“杜芒,你知道么,若我不是晴国公主,倒很愿意与你交个朋友。” 杜将离眨眨眼,爽快地答道:“现在不也可以么?” 女子立即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算了吧,我可不想跟你们黎国人扯上关系。”说完垂下眼帘,低低叹息,无奈道,“可恨我这副身躯不是男儿身,父王的想法,我大抵能猜得到,以后也许少不了要跟你们接触。” 见杜将离听了自己此言立马露出开心的神情,女子冷哼一声:“别高兴得太早,不管今后怎样,我的立场是绝不会改变的,而且从私心里来讲,我也很讨厌你。” 杜将离揉揉鼻子,有些不解,女人心海底针,他是弄不明白,对方不是方才才说愿意跟自己做朋友么,怎么才两句话又讨厌起来了。 女子轻出一口气,幽幽道:“你是孟禾央那边的人,不是么?我不得不跟一个男人争男人,这大概便是我最悲哀的地方了。” 语毕,自嘲地笑笑,看了杜将离一眼,将对方倒的茶一饮而尽,转身离开。 杜将离望着女子稍显落寞的背影,低下头,看到棋盘,忽然觉得有些刺眼,他哪里值得别人羡慕,他能看得如此清楚,看得那么通透,可偏偏,他却是在棋盘中央最执迷不悟的那个人。 抬手将棋盘搅乱,重新将黑子摆到中央,再往棋盘周围放了一圈的白子,这才嘿嘿笑出声。 “将离!”蓝艺匆忙从门外跑进,上气不接下气,“诺帝被殿下说服,同意降黎了。” 杜将离面上一喜,果然这世上没有均墨做不到的事情,瞥瞥蓝艺,奇道:“这可是好消息,如何你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蓝艺看着杜将离:“诺帝提出了两个条件,第一个,便是殿下曾答应过的要将端国王族救出,第二个——”犹豫片刻,咬牙吐出两个字,“和亲……” 杜将离执杯的手一抖,茶杯碎裂一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六章 杜将离这次是一点都开心不起来了,他很清楚,均墨不立妃嫔,没有子嗣,别提九国之主,就连黎国之王都做不成,且说晴王提出这样的要求,也是想在今后以一个共谋者的身份,在黎占得一席之地,获得极高的位置,由此看来,晴王是看到了远处,有所计划,才同意的归降。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86 归降便归降了,非得这时候和亲,杜将离丝毫准备都没有,他一闭上眼,脑海中就出现均墨搂着三四个女子你侬我侬,一同抱着被褥滚来滚去的场景,杜将离双手抱住头,将头发抓得一团乱。 这是原本便存在的问题,是自己一直视而不见。 也——没什么不好的吧,垂下眼帘,更何况,这样对均墨来说,是最为妥当的,自己若真喜欢均墨,就得为他着想才对,念及此,杜将离忽然觉得自己实在太贤惠了,忍不出轻笑出声,低低道:“均妖怪啊均妖怪,你还能去哪里找像我这么好的家伙。” 说完,望向自己的手,看着看着便出了神。 恍惚中半梦半醒,也不知自己睡着了没,杜将离趴在案前,目视前方,一张好看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杜将离盯着对方看了半晌,对方的瞳孔漆黑,似两颗落入水中的黑玛瑙,隐隐带着些许蛊惑,杜将离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想摸摸对方的眼,手方抬到一半,顿时一个激灵,均、均墨? 身子不受控制地跳起,退开数步,杜将离扭开头,不情不愿道:“殿下。” 均墨直起身体,面露疑惑:“将岚,你怎么了?” 杜将离装出极自然的模样,不满道:“我可是老早便起来等你的结果了,你倒好,谈完了也不来找我,还是蓝艺告诉的我,你该不会是——去看你的四公主了吧?”啧啧两声,假意揶揄道,“真心急。” “我的四公主?”均墨反问。 “恭喜殿下与晴和亲,漂泊多年终于修成正果,可喜可贺。”杜将离吸吸鼻子,奇怪,今天的空气恁的如此之凉,弄得眼睛都不自在了。 均墨闻言若有所思地盯了杜将离许久,接着缓缓勾起嘴角,道:“将岚,莫非你生气了?” “哪里,我高兴得很。” “那便是醋了。”均墨的语气分外肯定。 “没醋!”杜将离昂起头,均墨的笑映在他眼中,格外扎眼,这种时候,还来戏弄自己,看自己笑话么?杜将离咬紧牙,再忍受不了对方的视线,转身便走。 “你就不想说些什么么?”均墨的声音从脑后传来,杜将离的脚步生生一滞:“殿下大婚后可要加把劲,早日诞下子嗣。” “不是这个。”均墨上前一把抓住杜将离的手,面上已没了方才玩味的笑容,神情严肃。 “不是这个?”杜将离歪过脑袋想了想,“殿下你这不是为难我么,我又不是殿下肚里的蛔虫,哪能知道殿下在想些什么。” 眸色一暗,均墨沉默不语,抓住杜将离的手渐渐松开,杜将离犹豫了记,迈开腿,正待逃跑,被均墨拽住衣领,重新提回他身边。对方目光定定,杜将离只觉得如芒刺在背,暗暗想着,不会是自己恭喜得不到位,对方不乐意了罢? 均墨生生叹出一口气,轻声道:“将岚——”才说两个字,无奈地拉下白发男子捂住耳朵的手,“是谁告诉你我黎国只有一位皇子的?” 什么?杜将离微怔,均墨这句话是何意思?等等,难道说——“不是你?”愣愣地开口。 均墨叹口气,揽住杜将离,将对方紧紧搂进怀中。 杜将离睁大眼,真不是均墨?反应了老半天,才敢确信,嘴不受控制地直咧到了脖子跟,乐呵了一阵,意识到自己这样不对,抬起头,板着脸,认真道:“殿下,你一直独身一人,日后统一了九国,免不了要惹人非议。” 均墨淡淡回道:“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声音里透出冷漠。 生气了?因为自己太多嘴了么?杜将离缩缩脖子,也许均墨早已安排好了这些,只不过不想告诉自己罢了。杜将离从均墨怀中挣脱出来,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以后的事了,他拍拍对方的肩膀,给了他一个兄台仍需努力的眼神,神清气爽地整了整衣装,。 晴国降黎,黎接连收下惠、晴,夏国吞并优、笙,目前九国仅剩下夏、祈、黎、凡、端五国,而端国被祈夏前后夹击,危在旦夕,按均墨答应诺帝的条件,现在他们首先要做的便是保端王族,杜将离问道:“殿下打算何日动身?” “事不宜迟。”均墨思忱道,“待将晴国大局定下,惠良侯的军队将调回惠州,以防祈国突袭,同时我黎会亲自出人迎接晴国四公主,将岚,你随我去端,至于我们在禺颌城的人马,我会留下一部分,用以看着晴国,另一部分则暂时停留晴端边境,随机应变。” “殿下,不若趁此机会将凡国拿下?”杜将离提议。 均墨考虑片刻,道:“暂时不必,凡有夏拿着,不需我们出手,且凡国见风使舵,现在便取下,恐怕对我们不利。” 杜将离点点头:“殿下对救出端王族,有几成把握?” “三成。” 杜将离咋舌,仅有三成把握便敢对晴国诺帝大打包票,他着实太大胆了,均墨捏着下巴,看向杜将离:“倘如有你的话,大抵能达到五成。” 杜将离耷拉下眉毛,见对方笑得温柔,就知他肯定没想好事,满肚子坏水,杜将离没好气道:“殿下又准备打杜嵇的主意了?” “我们是同盟。”均墨似不满意杜将离的说法,特意纠正了一遍。 杜将离轻出一口气,细细想来,自己跟着均墨才只有短短几个月,而仅仅不到一年的时间,黎便拿下了晴惠,倒真是出乎意料的顺利,若不是时机抓得恰到好处,一般而言这根本是绝无可能的。不过这也单单只算了他们主动出击的时间,若加上均墨在背后多年来的铺垫与准备,便也不算什么。 又或许说,正是因为有了如此充足的准备,现在才能这么顺利地一路走下来。 黎避重就轻,终于占得一席之地,这接下来的,要比以往更加艰难得多。祈国富足兵强,夏人好战勇猛,想要拿下两国其一,谈何容易。 杜将离扭头看向均墨,突然忍不住唇角上扬。 均墨不解:“笑什么?” 杜将离摇摇头,黎国有均墨,而祈夏没有,这,便是黎国相较他们最大的优势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于是,至此第二部分也完了,战争权谋什么的,总觉得把握得好弱,咬被角q.q ☆、第七十七章 轺车之上,杜将离坐在最后,双脚挂在车外,车轮滚滚,风从耳边穿过,望着眼前的景色逐渐远去,心中感叹,晴国的事便暂时告一段落了吧,终于要与祈夏正面交锋了,此去端国,不知究竟会如何。 杜将离扭头看向均墨,对方身为一国皇子,又是黎征战四方的主心骨,基本上大大小小所有的事务皆经由他之手,去晴也好,去祈也罢,都由他亲自出马,此次也不例外,杜将离心想,自己若是与均墨敌对的一方,见他来自己的地盘,定要想办法先把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87 他拿下。 瞄瞄均墨身侧,所以他才去哪都带着宋青,不过就凭宋青一人,均墨也是大胆了些,不过,均墨虽看上去只带了两三个人,实际上藏在暗处保护他的应该不会少,正如均墨当初带自己出祈王城时,出现在均墨身旁的护卫,自己后来可是再没见到过。 杜将离想想觉得说得通,但又按捺不住好奇起来,既然随时都躲在隐秘处暗中保护,那么现在……杜将离把目光抛向空无一人的车外,该不会在路旁草丛里滚着前进? 杜将离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但不管怎么说,即使有这些护卫的保护,要想对付独身前来自己地盘的均墨,也不是没有办法,所以均墨每次行动,都冒了极大的风险。 突然想到什么,杜将离开口道:“殿下,此去祈国,局势紧迫,恐短时间内由不得殿下抽身,黎王宫那边……” “不必忧心,黎王宫的情况我有把握,他们只不过是有所动作,掀不起多大风浪,宫里执掌要务的大臣们,都是我的心腹。”均墨神情平静,眸里波澜不惊。 杜将离看不出对方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假意这么说让自己安心,只叹道:“殿下还真是一刻都不得闲。” 之前石云调兵前来,用的便是黎与惠之间的山中暗道,祈自然已察觉,与此同时亦在山脉处安插了军队,时刻戒备着。黎祈山道在当初挖掘时就考虑到这一点,为了不让祈发觉,特意选择了人们不能看到的盲点,通道的出口设在一处河下,河的源头在黎国境内,只待通道完工的那天,截流率兵而出。 杜将离微微思忖,道:“殿下,祈国虽强,但至少我在那待了二十多年,多多少少比较了解,可夏我们却是完全摸不清底细……” 他垂下眼帘,沉默片刻,夏捉了唐涩,要找梁竹烟,杜将离曾推测,其中很大的可能,夏与南巫族有所仇隙,且始终心存芥蒂,知道南巫族人还活着,要将其一网打尽,至于梁竹烟,便是应对南巫族的关键。 这样便可以解释梁竹烟体内为何会有千障针,南巫族人对当时只是个孩童的梁竹烟施以毒手,并不是要害她,而是为了压制她体内的什么东西。 杜将离并没有真凭实据,一切仅仅为脑中猜测,他只是隐隐觉得,夏国也许与千年前南巫族的灭族有着莫大的干系。 想及此,接着说道:“当时我们与祈国约定,至少在半年内互不侵犯,相互扶持,但是我想,也许这个时间最好能延长,我们与祈共同对夏。”杜将离直直看着均墨,自己这么提议有所私心,不知均墨是如何打算的。 男子闻言勾起嘴角,打趣道:“我此去,便是做好了给祈国当人质的打算的。” 杜将离张大嘴,对上对方的笑眼,挠挠头,忽然有种被全然看透的感觉,干笑两声,挥起拳头用力扬了扬:“殿下放心,我好歹也是祈国前太子,定会保护好殿下的。” 均墨身子稍稍向前倾斜,轻轻敲了杜将离一记:“那便全靠你了。”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行至禺颌城,与众人汇合,杜将离见着孟禾央,心花怒放,直朝他奔去,还未跑到对方身前,便被石云抱了个满怀,男子粗壮的手臂用力一勒,接着放开,张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哥,我们已得到消息了,没想到哥你个子不高,本事倒不小。” 杜将离揉揉差点被对方勒断的肩膀:“都是殿下的功劳,我不过陪他途中聊天解闷罢了。” 石云拿手支住下巴:“不愧是殿下看上的人。”倏地脸色一变,“不对,我就这么认你做哥岂不是在变相与殿下攀关系……”表情陡然僵硬。 杜将离煞有介事地附和道:“红姬将军应该非常讨厌没有真材实料,只会投机取巧的人。” 石云顿时脸白如纸:“这可怎生是好——” 晚襄站在石云身后,拿剑鞘敲了一人一下,虽神情不悦,力道却把握得非常好,杜将离下意识地抬手摸头,才发现一点都不痛,再瞅瞅石云,对方看晚襄已然看入了迷,晚襄转身对着方走上前的均墨道:“殿下,这里已准备齐备。” 均墨略略思索了阵:“晚襄,你领半数人马留守禺颌城,石云、阿央,你们带兵南下。” 三人领命,石云依依不舍地望向晚襄,后者则完全不予理睬。杜将离看着觉得好笑,嘿嘿咧开嘴,惹来晚襄一记瞪,他揉揉鼻子,巴巴跑到孟禾央身侧,孟禾央的体温似比常人低一些,在灼灼秋日里,挨着他格外舒服。 杜将离瞄瞄孟禾央:“阿央,我与殿下先去端国。” 孟禾央微微张开嘴,顿了许久,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凶巴巴地盯着杜将离,面色愈来愈差,最后竟有杀气从眸中喷溅出来,杜将离看孟禾央此副样子,大抵能猜到对方在想些什么,忍住笑,道:“阿央,放心,你大哥就交给我们了。” 孟禾央闻言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杜将离与均墨并未停留太长时间,重新启程上路。杜将离在车后一一对大家挥手告别,末了,总有种壮士一去不复返的英勇,别过头来与均墨大眼瞪小眼。“殿下。”杜将离起身挤到均墨与宋青之间,压低声音,“老实交代,小天去哪了?” “你担心他?”均墨反问。 杜将离十分自然地嗯了一声。 “担心什么?” 身子一怔,这厮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试探自己,杜将离扁扁嘴,对答如流:“殿下问得好生奇怪,若是阿央突然不见了踪影,我自然也会担心,对吧大青子,没看到小天你也担心吧?” 自从那日与宋青戏过水后,杜将离就一点都不怕宋青了,对他的称呼也从宋青转成大青子,不过杜将离从未听到他亲口说话,每每只能从小天,阿央那听到宋青在说什么,甚至连蓝艺也与他对过话,而自己却从没能听他开口,杜将离倍感惊奇。 对于杜将离的问题,宋青摇了两记头表示否认。 太不给面子了,杜将离鼓起腮帮子回到蓝艺身旁,再瞅瞅均墨,对方摆明了不想说,自己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均墨这臭狐狸,杜将离暗暗骂道,既然对方讳莫如深不肯讲,自己就偏偏要弄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八章 一路直奔端地,入祈军营,杜将离望着已是凉帝的杜嵇,思绪万千,如若杜嵇不曾查出自己非凉帝所生,一切便都会不一样,如今坐在这里的就会是自己,而均墨,则与自己全然对立。 杜将离不知哪种局势更为有利,不过他并不后悔能遇到均墨,至少,不应该由自己本人来成为天下之主,单凭这一点,杜将离就觉得现在的更为好些,并且能看着均墨一步步走至顶峰,也是杜将离认为非常有意思的一件事。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88 杜嵇的目光不经意间从杜将离面上划过,定格在均墨脸侧,并未沉默太久,说道:“墨世子,自收到你的信函,我便一直颇为期待,不知这次,又打算给我怎样的惊喜?” 白先生站在杜嵇身旁,微微侧着头,似在观察营内的情形,又好似在想着什么别的事情。杜将离看着对方,对这个不明底细的杜嵇心腹,杜将离深感好奇。 均墨微微低头做了礼数,眉眼唇边都透出谦和之气:“祈王,眼下形势迫在眉睫,端国一旦被拿下,凡攀附夏,便是祈、黎、夏三方对峙,难免陷入胶着,十分被动,对此,我倒是有个破夏之策,祈王可有兴趣?” “哦?”杜嵇面色自若,从容道,“墨世子不费吹灰之力拿下晴国,让吾等汗颜,墨世子的计策,必是良策,若是我祈不愿与黎为伍,墨世子是不是前脚出了祈营,后脚便踏进夏营,用那计谋来对付我们?” 杜将离最受不了这样严肃的气氛,见均墨正欲张开嘴,连忙抢在对方之前说道:“没有的事,我们不远千里赶来,吸天地之精粹,感万物之生息,叹世间之冷暖,食斋菜,勤沐浴,心神俱净,以最虔诚的姿态来见祈王,足见我们的诚意,况且,我好歹也是祈人,有什么好处,自然要先想着祈国了。” “杜芒,你还知道你是祈人。”杜嵇语出讽刺,末了,转向均墨,“墨世子,我不过同你开个玩笑,我们本就是盟友,不同仇敌忾反而让他人看了笑话。”说着故意顿了顿,“夏人骁勇异常,祈军亦不差,我祈黎联手,当然要实力相当,以免拖累了对方,影响了结果,墨世子,黎国出五十万人马,行进路线由我们决定,毕竟战场在这端国之上,我想,墨世子总没有问题吧?” 杜将离瞠目结舌,五十万,黎军加上石云所带来的,不过三十万,要达到这个数目,便要加上晴与惠的军队,若全部调往这里,晴惠两地布防就薄弱许多,即便祈黎合力攻下夏国,祈也可轻易占取晴惠,黎军则失了立足之地。杜将离清楚,杜嵇是在开条件,不是在与均墨商量,如若均墨不同意,那么联手之事就没有任何可谈的余地。 低下头,隐隐觉得不划算,倘若真聚集了五十万人马与此,这些兵士除了均墨之外,还会有杜嵇这只无形的手控制着,他们受制于人,失了先机,更不得施展,这样的条件,不同意也罢,于黎而言,并不是没有其他的办法。 均墨略微沉吟,昂首:“那么祈王,今后便多有担待了。” 杜将离心下一震,均墨同意了?抿起嘴,莫非他已有所打算? 杜嵇勾起嘴角:“与墨世子打交道便是爽快。” 均墨上前一步,指着厅中案上的九国舆图:“祈王,我也不妨说说我的要求,退夏之后,这里,归我黎所有。”说着,在图上划了一条线,他所要的,是端国北部几座城池,那儿与晴交界,地势多丘。 杜嵇思忱少顷,眸中转过几分思绪,开口:“好。” 均墨沉默须臾,抬首望向对方,缓缓道:“祈军先夏一步逼近端王城,连诛将军集结端军最后的人马严阵以待,欲拼死一搏,不容小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祈王不若暂缓发兵,将其招降,连诛将军如斯人才,能得其为己效力,比起多夺得一两个城池,要来得有价值的多。” 杜嵇盯着均墨,看了半晌,突然笑道:“墨世子果然带足了诚意,这招降一事,我祈本也试过,无奈端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如若墨世子有所把握,还请墨世子从旁协助,事成之后,我会保全端王族性命,以送给墨世子做个人情。” 均墨目露笑意,面庞恬淡夷然,杜将离瞄瞄均墨,见对方如此神情,也不由翘起嘴角,这个男人,不管迎面来的究竟是什么,都压不倒他。杜将离侧头,注意到杜嵇投来的目光,想了想,毫不客气挑挑眉,瞪了回去。 出了杜嵇帐下,杜将离歪过头:“殿下,那五十万……” 均墨忍俊不禁:“便知道你会问,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将岚,从现在起我们都要小心行事,在这里,我无法似以前那般护你周全,你亦不能再那样随心所欲了,知道么?” 杜将离扁扁嘴,吹毛求疵道:“殿下定是觉得白跑一趟,空手回晴着实丢脸,才应了杜嵇的要求罢?” “别转移话题。”轻敲杜将离一记,均墨轻轻蹙眉,“说,你知道了。” 杜将离扭开头,不予作答,对方明显没了耐心,捏住他的下巴便是重重一吻,杜将离顿时浑身一颤,均墨仰起头:“嗯?” “知、知道了!”杜将离转身拉过蓝艺将他堵在自己与均墨之间。 是夜,在祈营中留宿。杜将离斜靠在椅子上,枕着手,回忆白天见到杜嵇的情形,不知父王退位后去了哪里,已是全无了消息。正想着,见杜嵇进帐中来,杜将离坐直身,道:“祈王陛下亲自前来,我这小帐篷都要发光了。” 杜嵇自顾坐下:“杜芒,我在自己的营地里走动,还要经过你的允许不成?” “不敢不敢。”杜将离撇开头,“陛下你就算是啃着馒头仰望星空露宿在地上也没有人敢说个不字。” “杜芒。”杜嵇眉头微皱,“你总有一天会回到我身边的。” 杜将离不再开玩笑,沉默少顷,认真道:“陛下,我不是你的玩物,自以前开始你便喜欢不停地在我面前出现,挑衅我,离间我的朋友,夺太子位,把我所有的全部抢走,现在你什么都得到了,还不肯放过我么?”竟是叹息一声,“有时我真分不清你是不是真的讨厌我,但你所做的却又好似我是你的仇人一般,杜嵇,我累了,不想再陪你玩了,你曾经做的那些事,我亦不想再追究。” 瞳孔骤缩,男子渐渐攥紧了拳:“住嘴!”他恨恨地盯着杜将离,目光里夹杂着杜将离看不懂的绝望,杜嵇站起身,“杜将离,你想要天下是么?你喜欢跟着墨世子是么?我会环天下为王,将墨世子的人头送到你面前,你这辈子都别妄想能够逃走。” 心下一紧,杜将离微微有些愠怒:“杜嵇,你若敢对均墨出手,我绝不会放过你!”与此同时,身上的铃铛似感应到了杜将离的情绪,不停地响着。 杜嵇闻言笑出声,笑容里满满的邪气:“很好,杜将离,你忘了我最喜欢的便是夺走你在意的东西?你以为单凭三言两语就能把我打发走么?我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语罢,出帐而去,留下愣愣站着,眸色徐徐变冷的杜将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九章 夜阑人静,天空星星点点,月色宁谧,空气凉爽舒适,隐约有几声虫鸣传来。均墨放下书卷,低声道:“还在帐外?” 宋青立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9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89 即答道:“还在,不过,似是睡着了。” “睡着了?”均墨摇摇头,边说便起身,“祈王派来监视的人居然如此懈怠。”行至帐外,倒吸一口凉气,杜将离卷着毯子蜷缩在帐边,柔柔的月光映着他的脸,透出阵阵苍白。 竟是杜将离——这榆木脑袋又哪里不对劲了,睡在外面做什么?皱了皱眉,均墨小心地抱起杜将离,将他放至榻上。想了想心中不快,伸手捏住杜将离的脸,又生怕捏得太重弄醒对方,动作最终转为指尖轻轻划过对方的面颊。 “殿下——不好了,将离不见了!”蓝艺冲进帐中,均墨将手指放在嘴边,示意蓝艺不要说话,蓝艺见到床上的杜将离,顿时明白过来,看看杜将离,又看看均墨,面上一红:“原、原来,不、不打扰你们。”语毕逃也似的飞奔而去。 均墨无奈地扶额,自己还想问问蓝艺究竟是怎么回事,对方居然就……这还真是主人什么样,手下的人便是什么样。也罢,均墨低下头,碰碰杜将离微微抖动的睫毛,唇边不自觉地扬起笑容。 清晨,天空露出一丝白,杜将离翻过身,手里不知抓着什么,暖暖的,下意识的抓起擦擦嘴边的口水,这触感——手指?杜将离一个激灵,睁开眼,均墨坐在榻边的椅子上,靠着椅背,仍在睡着。 杜将离讪讪地将均墨手上自己的口水擦净,蹑手蹑脚地起身,均墨熟睡的模样比他醒着时顺眼许多,杜将离看得直傻笑,现在的均墨多老实啊,哪像平时,老爱戏弄自己不说,还总管不住他的嘴,目光移到对方的唇上,胸中微动,不如趁此偷袭一下? 心脏宛如做贼般跳得飞快,自己这个跟均墨的可不一样,均墨的纯粹是拿自己寻开心,而自己的,那可是沐浴了爱与光明的真心表露,掌心细细密密一层汗,咬咬牙,机会难得,时不我待!杜将离俯下头去,唇刚触及到对方的,便浑身一颤,连忙退开。 杜将离大口大口呼吸着,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双手握拳,得意洋洋,成功偷到腥了!顿时神清气爽,撒开腿乐呵呵地跑去找蓝艺。 简单的准备之后,再次上路,向端王城的方向进发。杜将离眉飞眼笑,怡然自乐,回想自己方才这般紧张,而均墨亲自己时却十分自然,心里不平衡地冷哼一声,果然是个经验丰富的放浪皇子。杜将离坐在马车内,对于均墨的关于自己为何跑去其帐外的问题,自己用那里月色姣好景色甚佳给胡乱打发了。 杜将离歪过脑袋,想自己身手如此敏捷矫健,不曾弄出分毫声响,居然也被均墨发现了,不过,均墨为何要坐着睡呢?若是嫌自己霸占了他的床,让蓝艺来把自己领走不就好了么,杜将离百思不得其解。 与他们同行的还有白先生,杜将离下车后,偷偷瞧向均墨,脑中突然出现杜嵇的身影,隐隐有点担忧,他望着走在前方的白先生,小声道:“殿下,你最近要多加小心,不对,不止最近,以后也要多加注意。” “何出此言?”均墨问道。 “祈王可能会对你不利。”杜将离逐字逐句认真道。 均墨闻言愣了一记,随着笑开:“这便是你大半夜偷跑到我帐外的原因?”均墨考虑了阵措辞,“保护我?” 杜将离被说中,面上一红:“殿下若要笑我,尽管笑好了。”接着鼓起腮帮子,他也知道自己起不了多大用处,可昨日听杜嵇如此说法,只觉得心烦意乱,仿佛又似自己以前那般,一个疏忽便什么都没了,他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脑袋一热就直奔过去。 均墨长出一口气,抬手揉揉杜将离的头,嘲讽之词也好,责怪之语也罢,竟是什么都没说,杜将离隔了好久没有听到对方出声,昂首瞄瞄对方,四目相对,均墨的眼神反而格外温柔,眉间透出些许暧昧,杜将离突然有种被全然看透的感觉,当即瞪眼,龇牙咧嘴表情狰狞。 行至厅堂,稍待片刻,武帝领着三四名臣下进门,孟简也在其中,一身戎甲,神情泰然,连日的败退并没在他脸上写下多少失意,对这样的人而言,不到最后一刻,是绝不会放弃并承认失败的。倒是武帝,明显憔悴许多,与杜将离之前所看到的,完全判若两人。 再次见到孟简,杜将离委实高兴不起来,眼下他们处在不同的立场,又因为孟禾央的关系,杜将离多少觉得有些尴尬,然而孟简却不在意,见到杜将离便给了他一个爽快的笑容。 之前杜嵇曾两次试图招降端国,皆失败而归,杜将离暗自捏了一把汗,既然均墨在这里,大抵还是有些把握的吧。武帝坐正,慢悠悠地开口:“白先生,你们祈王倒也是百折不回,怎么也不肯放弃,这是你第三次来了罢。” 白先生微微低下头,笑眯眯道:“祈王的意愿一直没变过,他很期望能与端人共处,却生怕来得太过频繁,适居其反,不过此次,大抵便是最后一次了。” 白先生一语双关,意有所指,武帝脸色稍稍一变,立马恢复正常,端起茶递到嘴边,轻轻吹了吹:“白先生还是早些回去罢,此时局势动荡,兵事易起,也不知你我两方何时便会交战,若不小心伤着白先生,我也着实过意不去。” 说着转向均墨:“晴人生来不善战,墨世子既收揽了晴,便要当得起一国之主的责任,不负其人,我端便算在此谢过墨世子。”顿了顿,道,“端虽陷入困境,但端人威武不屈,傲骨嶙嶙,降国这等事是决计做不出来的。” “端王何必如此固执。”白先生闻言接道,“大势所趋,天下终将尽归一主,与其死守这最后的城池,何不与我祈王共同开疆辟土,一统山河。” 武帝神情冷淡,似有些不耐烦了:“白先生,祈王若当真敬重与我,便不该遣你来此,这才是对我端最大的侮辱。” 均墨看着武帝,叹道:“端王有铁骨志气,却不能为端国之民而屈身,如此,便算是尽了一国之王的全力么?” 武帝不怒反笑:“墨世子,你想激我,却是激错了人,你身为黎国皇子,替他国来招降,不怕为自己平添障碍?” “端王有端王的坚持,我亦有我的,我答应了祈王,便要做到,与其他无关,况且,我与祈互为盟友,为祈做些什么,也是应当的。”声音定定。 武帝抬起眼皮看了均墨两眼,起身:“我乏了,你们今天若不愿回去,便在这里歇息,我会命人给你们安排住处。”说着,起身离开。孟简跟在其后,经过杜将离时,驻足,说道:“墨世子,杜芒,这是我们的底线,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降国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章 与武帝的交涉极不成功,杜将离皱起鼻子,说实话,若自己的立场是如此,也绝不会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90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90 投降的,不过假使自己是武帝,对方要怎样才能说服自己,而自己又会被什么所打动? 杜将离专注地思考,手指下意识地抓住衣袖轻轻捻着,倘如是自己,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呢?自己的尊严,自己的傲骨,是不能被随意践踏的,局势如此,自己最期盼的,大抵便是收复失土,那么除此以外还有什么?梁竹烟?杜将离拧起眉毛,不,这不该成为影响自己做出决策的理由,同时这也是对梁姑娘的不尊重。 想了须臾,他扭头望望均墨,当初便知劝降武帝没有那么容易,现在果然碰了一鼻子灰,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不能劝下武帝,对杜嵇而言并没有什么,对均墨来说,却是要失信于人了,均墨的目的,首先是要保住端王族给晴王一个交代。 其实按杜将离的想法,帮助杜嵇让端人归降于祈国,他也是不大乐意,按武帝与孟简的性子,就算国破,落到对方手中,他们也不会为对方效力,所以于均墨而言,他们归于祈或黎都没有什么大的区别,但如果真的让其自愿归降,那便不一样了。 杜将离思量着,狐疑道:“殿下莫非并不想让端真正降祈,只不过是做做样子,为祈做个人情,让杜嵇虽得到他们,却与没得到一样?” 均墨闻言轻叹一声,眼里却是笑着的:“将岚,我该怎么说你才好,有时傻得让人头疼,有时又聪敏得令人惊叹。” 杜将离扬眉,权当这是夸奖,沾沾自喜道:“我可是全天下独一无二的杜将离,殿下,你还藏着掖着不肯对我说,结果被我猜到了吧!”晃着脑袋,得意洋洋。 均墨无奈了,朝杜将离勾勾手指:“耳朵过来。” 杜将离乖乖把头凑上前,边听边咧着嘴,不住地点头,听完,琢磨了阵,突然闭上眼,嘴中念念有词。正当均墨露出不解的神情,方要发问时,杜将离猛的睁开双眼,伸手往舌尖蘸了点唾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均墨额上点去,厉声道:“老狐妖,快快现出原型!” 没好气地给了对方一记手刀,均墨站起身:“我去找白先生,你这边有问题么?” 杜将离抱着后脑勺,眼里闪着泪光,不情不愿地摇摇头。均墨出门后不久,杜将离瞄瞄左右,也偷偷摸摸地离开。 武帝人马暂居在端王城外一处宅祗里,蹑手蹑脚走了没多久,杜将离耷拉下眉毛,他哪晓得武帝住在哪啊,望向不远处的一棵树,灵机一动,爬树上看看哪个屋顶最高,不就知道了么。 当即跨出脚,向前而去,杜将离精神十足地捋捋袖子,却被人拿住了手,声音从脑后传来:“在别人的地盘上胡乱走动,你好大的胆子。” 杜将离转身,眸中一亮:“孟将军!快带我到武帝那,我有要事必须与你们说。” 孟简思虑片刻,迈开步子为杜将离带路,他开口:“杜芒,阿央好么?” 杜将离咦了一声:“你不问问我要找你与武帝谈些什么么?” “一会便知道了,我何必急于一时。”孟简看着前方,“倒是阿央他……我一直想不通,他为何会离开我去到你身边,还为黎国而战,你们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 杜将离微有些尴尬,孟简的这个问题着实不容易糊弄过去,他亦答应过阿央不会告诉孟简,想了想,硬着头皮道:“孟老爷去之前,阿央许诺会把孟家那把失传的钥匙找到,你事务繁忙,阿央怕打扰到你,便与我一起寻着,好让孟老爷泉下有知能安心,时间长了,阿央与我们也产生了感情,方巧当时时势紧迫,别无选择,我们便利用了他……”这个理由,勉强算站得住脚跟。杜将离低下头,准备迎接孟简的呵斥。 “不,你不会利用他,也不可能利用得了,阿央的性子我最了解,他做的事,只可能是他自己愿意做的,只是——他为何不对我讲?”孟简皱起眉头,思忱良久,侧过身子,“那本该是我要做的事情,钥匙……你们找到了吗?” 杜将离张口便答,话语间无不遗憾:“到了晴国,线索便断了。”杜将离内心不住地忏悔着,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非出家人乱打诳语,自己这么做也不清楚到底是对还是错,孟简日后知道了真相若要怪罪自己,自己也认了。 随孟简到了偏厅,武帝放下手中卷:“白日里失败了不甘心,晚上又要继续?怎么,这次打算攻心?” “我不是来劝降的。”杜将离一本正经道,“我只是来告诉你们一个两全其美的计策而已。” 武帝耸耸肩,语调不咸不淡:“说来听听。” 杜将离郑重其辞:“端王心里明白,死守最后的战线,便是争一口气,不为端人抹黑,而一旦国破兵败,祈王定会诛杀端王族,以绝后患,我知武帝不怕死,但死又能解决何事?” “我当有何特别之处,却原来还是这些陈词滥调。”武帝抬手,表示不愿再听。 杜将离不理他,跨前一步,接着说道:“我说过我不是来劝端归降,不过,表面上,却要端王假意降祈。” “假意降祈?”武帝重复,微微眯起眼眸。 “不错。”杜将离神采奕奕,目若流星,“墨世子会劝服白先生,明日来为端王提出条件,诸如保证端王族周全,不干涉端人原有生活及制度此类,届时,端王只要假意露出动摇之色,而后,孟将军可顺势提出,端可降,但降的时间需往后推移,战,仍当战,为了自己问心无愧,为了端人的颜面,有决心的兵士,留下与祈一战,不愿战的,由祈接纳,相信如此要求,祈王定会同意的。” “这最终一战,若你们胜了,则另说,若是败了,便归顺祈,如此一来,既保全了端王族性命,又不失端人尊严,归祈之后,你们为不为祈王效力,要不要退夏雪耻,就又另当别论了。留得青山在,有朝一日便能卷土重来,为了今后东山再起,忍一时之屈辱,又如何?”杜将离的声音掷地有声,语毕,屋内变得格外安静。 武帝嗓音低沉:“这对你们黎,又有何好处?” 杜将离翘起唇角:“没有好处,只不过我们在赌,赌你们今后会心甘情愿帮我们。” 淡淡的月光透过窗撒进地面,武帝转身命孟简出了偏厅,而后定定地看向杜将离,突然笑道:“的确是两全其美的法子,只是——我凭什么信你?” 心骤然一沉,该不会是,因为梁竹烟的事……杜将离暗自将寻律骂了千百遍,咬咬牙,干脆豁出去了:“我有办法治好梁姑娘。” 武帝挑眉,显然是不信,也对,自己突然这么说,连自己都不会信,杜将离昂起头:“端王,给我一匹马,找一个信得过的人监视我,我可今夜就动身,带梁姑娘出谷,只不过,明日要怎么解释我的去向,端王便得好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1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91 生思量一番。” 武帝深深看了杜将离一眼,起身,走至案边,取来一个木盒,打开,冷冷道:“这是至毒相思绝,服后一年内不得解药,便会全身溃烂而死,而其解药,这天下间除我以外无人能有。” 杜将离毫不犹豫地抓起塞进口中:“端王,这下,你该信我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一章 祈与端顺利达成协议,众人回到祈营,双方人马正为最后的交战做准备。就目前来看,一切都依循着均墨所计划的进行,而对于在武帝面前吞食的相思绝,杜将离完全没放在心上,一年时间,足够他偷偷跑去将梁竹烟带出谷了,况且武帝亦不是言而无信之人,并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杜将离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在祈营里,方巧瞧见一名男子从白先生帐中出来,不由驻足,歪过脑袋,对方的脸自己明明没有见过,心里却没来由的升起一阵熟悉感,不假思索大踏步上前:“给我站住!”杜将离粗着喉咙颇有威严地喊道。 那人一愣,战战兢兢地转过身来,看到叫住自己的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杜将离,眸里露出几分困惑:“杜公子,不知有何吩咐?” 杜将离上上下下扫了对方几眼,瞄到对方手里的水盆:“你负责照顾白先生起居?” 那人点点头:“自上个月开始的。” 上个月,杜将离掂量了记,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许七。”对方老实地说。 “听你口音,像是罗郡那儿的人。”杜将离兴趣满满,大有一副没错我就是来找你闲聊的架势,谁让祈营中如此乏味,闲余时间里自己也没乐子可寻,好不容易想到个新鲜的,一大早跑去跟兵士们学击鼓,结果没敲几下,就被赶了出来。 “是。”许七肯定地答道,仍保持着端住水盆的姿势,他的回答总是寥寥数字。 杜将离显然对自己颇为招人嫌的举动乐在其中:“当年罗郡新郡守上任,却误将临县的山认作罗郡冽山,走错了路,闹了好大的笑话呢。” 许七低头嗯了一声。 杜将离拿手指杵杵对方的脸:“你真有趣,我去跟白先生说,把你要过来好不好?”语毕,看到对方惊诧的表情,这才打算放过对方,忍住笑,“逗你的,不跟你玩了,你去忙罢。” 看着对方远去,杜将离眸中暗光一转即逝,哼唧两声,这下被自己逮到了吧,罗郡哪有什么冽山,还许七,分明就是小天,杜将离不禁为自己拥有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而洋洋得意。 心道,均墨把楚天安插到杜嵇身边做眼线么?楚天手下培养了不少人来收集情报,很多已打入各国内部,均墨有何事需要楚天亲自来做呢?调查白先生的身份?不至于啊,杜将离想了想,顿时心情愉快,至少自己在祈营的这段时间里有事做了。 祈端筹备完善,开始最后的交战,兴许是明白此战的意义,端军竟没有一人退出,坚持着要为端国尽最大的努力,战争从第一日清晨持续到第二日的黎明,格外惨烈,失了国的端军在战场上放声痛哭,不少血气之人横刀自刎。 端,终是败了。 祈军进入端王城,占领了端王宫,杜嵇恐怕并没想到祈人对端的这一战,让祈损失不少,杜将离搬了木凳,坐在均墨正对面,仔细琢磨,均墨这一计,从某些方面来说,事实上并没改变什么,该交战的仍然交战,该损失的还是损失了,只不过偷梁换柱,安上了好听的名目,于祈是给端的恩惠,于端是忍一时之辱。 杜将离想起武帝问自己的问题,其实对黎而言,并非没有好处,换而言之,这整件事中最大的受益者,反而是黎,祈付了不小的代价才得到武帝与孟简,付出的,自然要从他们身上加倍讨回,而他们本心有嫌隙,眼下双方还无甚大碍,今后却必起冲突,到那时黎便自然而然地介入其中插一脚,武帝势单力薄,复国之事亦无望,早就被均墨稳稳地拿在手心了。 而至于杜嵇要求的五十万人马,则被均墨交给晚襄进行调度,看均墨的打算,似乎想在晴国设立据点,均墨看看端坐着的杜将离,随口问道:“准备好了么?” 杜将离点点头,他们要前去与石云、孟禾央汇合,需要做的还有很多,晴国之事也尚未完全确定下来,除了由惠良侯把持以外,另一方面,与晴国四公主和亲的六皇子也在赶往晴国的途中,杜将离踱至门边,望向端王城的方向,没办法先与孟简打招呼了,对方此时的情绪恐怕也不大好。 均墨起身,走到杜将离身侧:“走吧。” 杜将离仰头看看男子,应了一声。 他们今后,不止要与祈暗暗较量,更重要的,是对付夏。夏是个十分崇拜狐狸的国家,平日里举办各种祭祀也便罢了,连王位的人选,也是通过一些奇怪的途径由狐狸来选出,杜将离最近找了许多有关夏的书册,越看越觉得稀奇,杜将离昂起脖子颇为认真地问:“殿下,你说,真有宸血鬼狐这种东西么?” 均墨思忱了片刻:“在最早以前,宸血鬼狐是否存在,我们不得而知,但现在,肯定是没有的。” “也对,否则夏人早就取得天下了。”杜将离一边瞅着均墨,一边说道,“其实夏人生性残暴嗜血,倒更像狼一些。不过这是普遍流传的说法,夏人究竟如何,也许直接问孟简会比较准确。” 夏国十分封闭,在九国之间还未发起战争前,也是不与他国往来的,他国百姓不被允许踏进夏国一步,因此直到现在,夏还是个无比神秘的地方,书上对其的描述大都夸大其词,是真是假也不可知。 寻律对夏非常感兴趣,却苦无门道进入夏国,杜将离眸中发亮,对啊,还有寻律,就算对方没去过夏,了解得也定然比他们详细,当即开口:“殿下,你能帮我找一个人么?有了他,我们对夏兴许就能轻松许多。” “哦?”均墨挑挑眉,“谁?” “寻律!”杜将离正色,无比严肃道,“此人脑后生有反骨,异常狡猾,要找他,千万不能掉以轻心,不能相信他说的话,见到他,切记一堵他嘴,二捆他身,三押上路,直接绑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二章 均墨一行顺利与石云人马汇合,稍待歇息,又匆匆向端进发,杜将离只觉得近来似乎大半时间都在路上来回奔波,从起初的疲累到现在,杜将离已渐渐习惯了战争的节奏,平常他最喜欢与兵士们混在一起。 能与兵士们打成一片,杜将离可是费了不少功夫,起先大家都不理他,平日频繁训练、行军带来的苦累,战场上的鲜血,兵士们的伤亡,已让他们疲惫不堪,还要应付杜将离那孩童般的胡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2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92 闹,有很多人反感他,可碍于他是信王殿下身边的红人,不敢违抗。 但时间长了,兵士们渐渐发现,杜将离只会在他们精神极度紧张的情况下出来逗他们,不仅如此,他们的饮食,衣装,都由杜将离亲自监督,并想办法努力改善着,不由对他改了观,加之习惯了杜将离隔三岔五地骚扰,反而喜欢上了这种方式,而每每杜将离走后,他们心中的郁结,都会或多或少有所减轻。 杜将离于兵士们而言,是一个神奇的存在,也成了他们特殊的依托,慢慢的,有愈来愈多的兵士一有想不开的事,便跑来找他寻求开解,哪怕只是看他一眼,心情亦会好起来。杜将离十分喜欢捉弄兵士们,不是穿上兵士们的兵甲与他们一道捉弄别人,就是半夜装鬼吓大家。 说起来由于杜将离的白发,扮成厉鬼的效果出奇地好,杜将离将长发拨到额前,一手握紧缰绳,他听到身侧有马匹靠近的声音,接着便有人拍拍他的肩膀,杜将离心下一喜,徐徐转过头,美滋滋地等着看对方惊恐的表情,却不料只瞧到一张惨白的脸,对方低低举着火把,火苗摇曳,映照着对方半张脸,在浓浓暗夜里显得格外阴森。 对方瞪着布满血丝的眼,幽幽道:“杜——芒——” 杜将离牙齿直颤,僵硬地转回头,愣了半晌,用力一夹马肚,追上前方的均墨,抿嘴默不作声。均墨看了披头散发地杜将离一眼,微微勾起嘴角。杜将离看着疑惑,闷声道:“你笑什么?”总是看到自己便笑,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 “将岚,有你在的队伍里的士兵,一定是九国之中所有军队里最开心的。”均墨说道。 那还用说,杜将离这点自信还是有的,他胡乱甩了甩头发,抬手按住双眸的眼角往上提:“殿下,看我像不像宸血鬼狐?” 均墨自诩定力颇佳,仍是被杜将离这个突如其来的举止逗得笑出了声,杜将离喜不自胜,能把均墨弄乐了,足见自己的功力,万一日后他流落街头,也可在街边逗笑为生,名字他都想好了,就叫“杜半仙神仙铺”,再竖个板子,上书“直教墨世子乐得延寿十年的旷世妙药”。 杜将离咧着大门牙浮想联翩,均墨无奈地看着双手还扶在眼角上,思绪却已不知飞往何方的杜将离,路面高低不平,马身一晃,均墨忙伸开手臂:“小心!” 杜将离当即抓住缰绳,稳住身体,末了,朝均墨干笑两声,他们可是去打仗的,若传出去自己在行军途中跌下马,不得被人笑死了。 “哥——”石云提着火把赶上前来,杜将离没好气地盯着对方手里的火把,立即抢了过来,“我去吓兵士们。”语毕,表情顿时转阴为晴,他掉转马头,兴高采烈地直奔队伍最后而去。 黎军向端王城的方向前行,石云与孟禾央共领了十五万人马,剩下的由晚襄调度完毕后再出发。端国战败的消息很快流传开来,现已天下皆知,起初孟禾央得到消息时,也并未有多大反应,国家的概念对他而言,无足轻重,有时杜将离看他,反而觉得孟禾央有些高兴,按杜将离的猜测,对方八成是认为能与孟简共同对敌,而单纯觉得很开心。 杜将离与他说过拿钥匙骗孟简做借口的事,以防今后说漏嘴,不过以孟禾央的性子,倘若孟简起了疑心,孟禾央那你让我说我偏不说你再烦我拿匕首捅你的行为只会更惹人怀疑。 行到褐山谷旁一处矮木林中,军队扎营歇息。临近端王城,军中的气氛也渐渐严肃起来,杜将离拉着石云,让每一组兵士围坐成一个圆,他则背对着兵士们击鼓,兵士们拿着树枝开始传,待杜将离停止击鼓,最后拿到树枝的那几个士兵就要完成小组成员要求其做的事。 起初,大家还有些不情愿,认为大老爷们玩这些着实幼稚,不过两轮下来,大家情绪高涨,竟是比杜将离还兴奋,整片山林中笑声话语声起伏不断,兵士们过惯了苦闷而又严肃的军队生活,偶尔得以放松,都玩得不亦乐乎。 杜将离觉着自己是最适合来做这些事的人,自己没有任何军职,不似晚襄、石云,要注意他们在军中的威信,不能太过,而自己则完全没有这样的顾虑,可放开手脚来做。鼓声渐止,杜将离扭身,环顾四周,咦了一记,奇道:“怎的突然如此安静?” 石云大力拍拍杜将离的背,笑道:“他们说你鼓击得不好,要惩罚你。” 杜将离还来不及抗议,就被石云推到了兵士们中央,杜将离看看身着兵甲坐在地的众人,望着那一张张洋溢着笑的脸,不由揉揉鼻子,咧开嘴:“你们说吧!要我做什么?” 时间悄然溜得飞快,兵士们尽了兴,方去休息,杜将离玩得满头大汗,跑去溪旁洗过脸,屁颠颠凑到均墨身侧,均墨顺顺对方额前微湿的头发,道:“你一个人这样便罢了,把我的兵都带野了。”虽是埋怨的话语,却全然没有责怪的意思,语调里满含宠溺。 杜将离不清楚自己这么做到底是否正确,均墨治军素来以严著称,若是他,肯定不会希望出现这种情况,可他一没有阻止自己,二没有出面训兵,算是默许了自己的行为,却也未曾加以肯定,那么均墨究竟为何要放任自己在军中胡闹呢? 莫非均墨也不知自己此举会影响军队到什么程度,所以想测试一下么? “将岚。”均墨稍稍低下头,“你为他们着想是好,只是,别陷太深了。” 杜将离闻言一怔,明白了均墨的话中深意,战场不是游戏,有流血有牺牲,自己对兵士们倾注的感情越多,看到他们离开就越难过,而均墨背负的就是这些,杜将离默默地摇摇头:“殿下,你担得起,我便也担得起,这么重的压力,怎能就你一个人扛着?” 他想到均墨昨晚说过,黎的兵士是九国中最开心的,虽只是随意之语,杜将离却牢牢记在脑中,反复地考虑着,兵士们马上便要与夏直接对战,前路皆是未知,心中难免有所彷徨,这是人之本性,他不管兵士们的士气、决心、抑或忠诚是否高昂坚定,那是石云与孟禾央需要做的事,也不管兵士们参军的初衷如何,是无奈还是有何希冀。 杜将离只知道,这些,都是要帮助均墨打天下的人,每一个,都离开自己的家,来到了这里。他无法保证他们都能平安活到天下一统,但至少,他会让他们知道,为了黎国来打江山,是一件无论如何都不会后悔的事。 均墨忍俊不禁,轻轻捏捏对方的脸:“现在说得如此漂亮,以后可别让我发现,你撑不住,偷偷躲起来哭鼻子的模样。” 杜将离面上一黑,瞪大眼:“你才哭鼻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三章 次日,兵士们的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3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93 精神格外饱满,对石云所下的命令,也是言听计从,执行快速准确,完全没有杜将离所担心的,出现放松懈怠的情况。杜将离松下一口气,笑得极其开心,有如此好的兵士,真可谓黎国之福。 到了端王城,黎军驻扎在端王城一侧,在他们行军的这段时间里,夏人已逼近端王城。均墨一行前来的正是时候,方抵达,便立即进宫商讨对夏事宜。 好在杜嵇选了一处大小合适的偏厅,没有在正殿讨论,否则要武帝笑着看杜嵇坐在他曾经坐过的位子上,也太为难人了。 听孟简阐述夏军的情形,夏人有一支部队,约莫万人,出兵时兵士们都带着面具,他们出手干净利落,身手敏捷,全然不惧生死,一个军队,竟像一个训练有素的杀手组织,几次碰上孟简的踏云军,都占了上风。孟简防守边疆的三年间,这支人马从未出现过,直到最近才露面,一露面,便是给了端致命的打击。 更稀奇的是,这支军队,仅在出其不意的时候突然出现,行踪异常隐秘,除了在战场上,竟无一人目击到其行军或是扎营,他们的现身仿若从天而降,不知从哪来,不知往哪去,与其交过手的端国兵士都称其为鬼兵,并渐渐对他们的存在产生了恐慌之心。 杜将离不禁困惑,这样多的人马,要想一直不被发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他们究竟是怎么做到掩人耳目的呢?杜将离可不会相信鬼兵这类的说法,而且由此看来,让对手惧怕他们,也是他们的目的之一。 杜将离微微蹙眉,照孟简这样说法,抛开别的不谈,夏人的此支队伍,算是决胜的重要因素。 那么为何,在保持着绝对优势的同时,夺端的速度,反而比祈要慢?并且夏国这三年里不间断地骚扰端国边境时没有出动这支队伍,反而在现在出现,是巧合?还是有何其他的原因? 杜嵇略微沉吟,开口:“墨世子之前提到的破夏之策,此刻倒不妨说来听听。” 杜将离闻言看向均墨,他也对均墨所说的计策颇感好奇,均墨不紧不慢答道:“眼下还未到时机,我们对夏亦不甚了解,若仓促而行,我无法保证此计的效果。”杜将离撇撇嘴,又卖关子,不过凭自己对均墨的了解,不会吧……莫非对方并未想到什么计谋,当初这么说只不过为了引诱杜嵇与其合作。 越想越肯定,杜将离无奈地耷拉下唇角,亏自己还惊奇了一阵,却原来是唬人的,这样的话都敢大言不惭地说得如斯自然,再看均墨,满脸气定神闲,瞧他那自信的模样似定然能在被拆穿前想出应对之法。 认识均墨这么久,这还是杜将离头一回感觉到不靠谱,还有对方那与生俱来咋看咋火大的自信,意识到杜将离的视线,均墨稍稍侧头,回了一个微笑,杜将离不满地向他龇了龇牙。 杜嵇眸中光芒一转:“也罢,那么——与夏的首次交锋便交予墨世子,我们负责应援,如此也方便墨世子熟悉夏军作战的方式,不是么?” 老妖怪,杜将离腹诽心谤,麻烦事便推给均墨,自个却躲到一旁看好戏,黎军赢了还好,输了指不定怎么揶揄呢,不过首战由黎军出马倒也未尝没有好处,若是得胜而归,能给军士们增加不少士气,杜将离见均墨也有此意,昂首说道:“祈王美意,我黎军便当仁不让了。” 众人讨论结束,各自散开。杜将离用过晚饭,拉着蓝艺在端王宫里散步。 金乌徐徐沉下,天空盖着一层红幕,显得格外低,杜将离边走边看着宫中景色,每一国的王宫里都有其独特的地方,祈王宫重奢华,朱甍碧瓦富丽堂皇,晴王宫偏花树景物,满宫清香怡人,而端王宫,则多为假石山水,四下望去秀丽中透出一股别样的气势。 看着物是人非,杜将离不由感叹,踏云军是端军里最具傲骨的,即使面临夏国鬼兵,也表现出其英勇非凡的一面,只可惜夏行军诡秘,又有祈在后步步紧逼,踏云军甚至不曾有与鬼兵堂堂正正拼死一决的机会,老将军燕郊便下了其生命中最后一道命令,回王城,保李家。 然,终是晚了,回天乏力,在与祈的终结一战中,踏云军秉持着一贯的骄傲,奋力对祈,直至战死,堂堂踏云十万铁骨雄狮,到最后,仅剩下一万,不甚唏嘘。 杜将离迈着步子,英雄难免迟暮,于他们而言,魂归沙场,也许便是最好的结局。 正行着,杜将离眼尖,瞧见一处亭子里坐着均墨与杜嵇,心生狐疑,这俩人偷偷摸摸在这做什么?蹑手蹑脚地凑上前,偷听是一种能快速了解到对方并获取信息的优良方式,杜将离毫不犹豫地躲到他们身后一处矮木从中蹲着,竖起了耳朵,凝神屏息。 均墨的手指扣在案上:“与祈王不同,我可是极为珍惜的,若不是实在在意得很,此刻也不会与祈王坐在这里。”语毕,眸光有意无意地向杜将离藏身的地方扫了扫。 杜将离显然没有注意到,他微怔,均墨的话他只听到一半,均墨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珍惜?在意?杜将离只看到杜嵇端坐着,面上因激动而稍显出一点红,杜将离睁大眼,捂住嘴,该不是…… 胸口砰砰乱跳,均墨本就喜欢男子,而杜嵇从小到大,也没见他与哪名女子有过纠缠,这样的两人在几次的交锋中,互相看对了眼?杜将离点点头,可能性非常大,杜嵇想要抢走自己的一切,因此向均墨出手,并不是杜将离所以为的要取他的命,而是要他的人。 而均墨之前听自己提醒杜嵇会害他,也全然不在意,原来是早就知道杜嵇想法了,说不定巴不得杜嵇来缠着他呢。难怪他俩只要一见面,杜嵇就死命盯着均墨瞧。 均墨之前在取下惠国后找祈商谈,说因为他杜将离的缘故,极有把握,杜将离当时不明白,现在想想才清楚,均墨是拿自己来跟杜嵇做交涉,自己竟无意间为两人牵了红线。 关于两人的片段不停地杜将离脑中出现,愈想愈觉得全是猫腻,他鼓起腮帮子,之后对方说了什么,杜将离全没有听进耳中,直到杜嵇离开,均墨起身望着他与蓝艺所在,并径直走来,杜将离才回过神。 不好,被发现了,杜将离慌忙看看左右,急中生智,伸手掐了蓝艺一把,蓝艺吃痛,下意识地跳起身,杜将离急忙趁机会撒腿逃跑。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四章 盆中水清冽,投影着杜将离的脸庞,银发落了几缕入水,他捏住下巴若有所思,原来均墨喜欢杜嵇那种类型的,杜将离自以为邪魅地勾起一侧嘴角,水中的影子便跟着做了相同的动作,实际模样惨不忍睹,当即怏怏转身,坐到一旁,自己大概这辈子都与妖媚邪气这类的感觉无缘了。 扁扁嘴,抖抖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4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94 袖子起身:“蓝艺,我们去殿下那。”杜将离迈出屋门,看看天,眼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夏军马上要来了,好好考虑应对之策才是现在应当做的,他这样想时,面上的表情已然变得非常认真。 杜将离行到半路,拐了个弯,便遇到均墨,对方会心一笑:“正打算找你。”语毕领杜将离到了宫外,直出端王城,均墨朝左右望了望,便向不远处一座矮山走去,爬到山腰,城外的地形尽收眼底。 自定下此战由黎正面应对后,杜将离又独自思量许多,转头:“殿下,关于夏军鬼兵,我有一个猜测。他们每次出现,都身着异甲,脸带面具,给端军造成了极深的印象,这样一支人马,到如今未曾被发现,却总在关键时刻露面,说明他们一直跟随着夏军主力,被其所掩护。” “端军对上夏军主力不难取胜,然而竟屡屡被鬼兵所压制,已对其有了既定思维,认为他们定会在千钧一发之际出现,或在端军有了退夏良策时出现,导致原本该赢的战斗也输了,不难想象这是夏军故意干扰,制造出鬼兵无所不在的假象,特意扰乱对方士气。” “但我们忽略了一点,鬼兵再神出鬼没,他们也只是人,摘下面具,换上普通兵甲,混入夏军主力,发挥出连平时一半都不到的实力,我们自然就发现不了他们。” “孟简之所以没有认识到这些,一是夏军不惜牺牲大量的同伴来隐藏其踪迹,二是鬼兵露面的时机让人无法怀疑,按孟简的说法,鬼兵大抵有一万人,再考虑到其几次现身的地点,我推断,鬼兵真实的数量,至少在三万甚至更多,因此不管在何时何地,都能轻易地拼组成一支令人惧怕的万人军队出来。” “想要印证我的想法是否正确其实很简单,在这次的交战中就能有所确认。鬼兵平时注重隐藏实力,看上去与一般士兵无异,平平无奇,他们会避免碰上我方将领,一旦遇到了,凭他们多年的训练经验,能立即判断出对方是否比自己强,假使不是,便暗下杀手,假使是,为了不暴露,他们不会发挥真正能力,哪怕被对方所杀,也要保全大局,不过就算这样,还是有漏洞,因为他们是不会被我们的普通兵士杀死的,只要注意观察,很容易就能看出来。” 杜将离面上微微有些严肃,一想到这样厉害的兵士,夏国至少有三万名,就不由心悸,且即便自己这边知道了夏国鬼兵的猫腻,也没有很好的方式来克制他们。杜将离不知夏每次来袭的军队里会混杂多少名鬼兵在其中,抑或全都是也有可能,关于如何对付这些人,杜将离还暂时想不到该用何方法。 夏国这局棋铺得既深又妙,再往下思考进去,夏的每一次失败,都可能是其精心安排的结果,夏不仅拥有强劲实力,还非常有手段,杜将离感觉到,黎的这个对手,比以往哪一次都要可怕难缠。 夏国已然如此,还要时刻注意祈国,杜将离背脊发凉,他们眼下的处境,真是步步为营,杜将离瘪着嘴:“结盟便好好结盟,共同对夏,自己内部还要提防来提防去的,反而让夏得了好处。”语毕,突然心念微动,均墨与杜嵇不是互相看对眼了么?那为何还——耷拉下眉毛,八成是都想向对方证明自己的能力罢,这俩人还恁地挺有情趣。 胸口发酸。 均墨静静看向远处:“将岚,你说的不错,此次与夏交手,我们胜也好,输也罢,都不能落其口实,至少我们要让祈知道,夏不是一个掉以轻心便能应付的对手。” 均墨的意思是——“殿下打算设计祈军?”杜将离顿了顿,“的确,端王城现在被祈所占领,如若黎军被逼得不得不后退,祈也不会白白看着。” 男子抬手指了指前方:“夏军会从这个方向过来,我们交战的地点在这里,届时祈军在我们后方应援,我们想让祈军置身其中,无法做个旁观者,便要将战线往前推移,布下鹤翼阵,找准时机冲到敌军中间,变换阵型,把一部分夏军隔离开,由我们对付,剩下的,则与祈军正面交锋。” 杜将离闻言,幽幽道:“殿下,你这么做会被祈王讨厌的。” 均墨微怔,似有些疑惑杜将离此言,随口道:“我不这么做他也一样讨厌我。” 杜将离摇头:“殿下可不能这么自暴自弃,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真心喜欢之人……”不满地撇嘴,“就算殿下以江山为重,如此错过,岂不可惜?” 他瞄瞄均墨,勉为其难接着道:“若殿下低声下气地求我,我还是愿意把祈王的喜好告诉殿下,帮殿下一把的。” “将岚。”均墨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揉揉眉心,缄默须臾,转过身,实在连捉弄对方的力气都没了,拿手指不停地戳着杜将离脑门,“你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你是醋里泡大的么?还是酿醋的坛子?这是你第几次莫名其妙不明不白胡乱吃飞醋了,嗯?” 杜将离差点被自己的唾沫噎住,护住额头,故作镇定道:“殿下,屡屡戏弄自己的臣下是不道德的。”暗自嘀咕,就算自己心里有些不舒服,不也好好隐藏着一点都没表现出来么,均墨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等等,知道自己在吃醋——换而言之,不就是知道自己看上他了么?不是吧……连连后退两步。 均墨叹了口气:“将岚,我若与别人在一起,你不高兴,我若是与你走得近一些,你又会逃,我一直顾虑着你,没有明说,因为说了你也会当做没发生过而自欺欺人,可是,将岚,我均墨喜欢谁你当真感觉不到么?” 杜将离愣了,男子眸光定定,视线里夹着别样的温柔,杜将离看到对方漆黑瞳孔里倒映着的自己,慌忙别开头,他以前从未想过对方的意愿如何,也不敢去想,可如今均墨都如此说了,难道真的是自己?不是谢如,不是杜嵇,不是别人,而是自己——杜将离不自觉地咧开嘴,弧度还未绽放到极致,又生生停住,闷闷道:“你不能看上我。” “我知道。”均墨淡淡地回了句。 杜将离看看对方,吸吸鼻子:“你要以天下为重。” “我知道。” “你要娶贤惠的王后开枝散叶将国家基业永远流传下去。” “我知道。” 杜将离沉默了阵,张口,欲言又止,迟疑良久,咬咬牙,道:“我是男人,而且我——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江山一统,各族共存,为此从很久以前开始,每走一步都是竭尽全力的,所以你不能……”话还未说完,被均墨搂进怀中。 男子揉揉杜将离的头发,低头附到他耳边:“将岚,你听着,于黎国墨世子而言最重要的是天下,不需要你拿来做借口也不用你担心,而对于我,我要做的事,我要的人,我要的生活,九国之中没有人有资格跟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5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95 我说个不字。”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五章 一树枝桠横在窗外,随风轻轻摇摆,枝头鸟鸣清脆,凉风习习,是一个难得的好天。 杜将离的两只眼肿得都快睁不开了,有气无力地起身,换好衣物,迈前两步歪在门框上,蓝艺一面整理着床榻,一面疑惑道:“将离,你昨日晚饭都没吃就嚷嚷着要睡觉,怎么睡到现在还这副死样子。” 杜将离长出一口气,幽幽张嘴:“人生自是有情痴。”接着做高深状,“奈何叹得?奈何舍得?”说完看向蓝艺侧脸那因自己此言而微微抽搐的嘴角,痛心疾首地摇摇头:“少年不识愁滋味。” 蓝艺没好气地将被褥往床上一扔:“将离,夏军快来了,你还待在这没关系?” “臭蓝艺,连你也嫌弃我。”杜将离嚷嚷两声,端走蓝艺拿来的梅香酥,抱在怀中,向军营晃去。杜将离一连塞了几块入口,嚼了嚼,第一次了解到什么是食之无味。均墨说的没错,自己若是知道对方喜欢别人,心里的确会觉得不好受,可若要自己不管不顾与均墨在一起,那亦是不可能的事,自己为了南巫族已然倾尽所有,哪里还有余力来与均墨谈情说爱。 况且,自己早前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服食的蚀衣草,也有不小的副作用。他从寻律那骗来蚀衣草时,寻律曾告诉过他,这种极寒的草,直接对人的精神起作用,能让服用它的人始终保持神思清明,不受任何药物或幻术干扰,而由此带来的直接影响,便是到一定的时间后,这个人的身心都会以极快的速度提前老化。 这还是最好的结果,杜将离整整服食了三年,最终会变得如何,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些均墨也应该清楚的啊,均墨能喜欢他,自私地讲,杜将离很高兴,可是这个胸怀天下的男人,便应当娶一个九国之中最好的女子为后,再不济,实在对女人不感兴趣,也要觅个与他相配的男子来与他一同笑看江山,可均墨偏偏…… 杜将离低下头,看着路面上自己的影子,他的人生既短又仓促,也无法保证一定能陪均墨到哪一天,届时万一自己早早去了,那么对于留下来的人,才更加残忍,紧紧抿着唇,所以自己绝对不能耽误均墨,没有希望,就没有所谓的绝望。 轻轻叹息,杜将离睁着乌青双眼望向周旁落下的黄叶,与均墨在一起的这段时光,是杜将离从小到大最开心的,也正因如此,连自己都未曾察觉,自己竟已在不经意间依赖了对方很多很多,他还不够成熟,远远不够,杜将离握紧拳,下定决心。 来到军营,杜将离专注兵事,均墨神色如常,也让杜将离暗自松下一口气。一切准备妥当,杜将离在城门处目送兵士们出发,他被嘱咐留在城中,不得出去,便只能从传信的士兵那得知前线的消息。 己方军队严阵以待,集结了黎军十万、祈军五万人马来迎击夏的十万先行军,夏大军押后,祈业已布好防线,而晴国晚襄那边故意放慢了脚步,只待黎国六皇子带兵前去填补惠晴防御空隙,方召齐剩下的三十五万兵士,往端进发。 杜将离看看天色,离夏军到达还有一段距离,自己虽也可以在这里等着,可难得杜嵇、白先生、均墨皆在军中,杜将离心念微动,飞快地走下城墙,去到宫中,凭着记忆来到白先生房门外,方巧看到一名没怎么见过的仆从自白先生屋内而出,杜将离悄悄跟在其身后,直至走出白先生园子的范围,入了宫人常经过的走廊,才突然现身,刻意绕到前方与他撞了个满怀。 那人慌忙低头致歉。杜将离拍拍身子,道:“你是哪位大人的下仆?行得如此匆忙,连路也不看。”目光扫了扫对方落在地上的各样清洗洁具,挑了挑眉,“这么多的活都要你来干?”随着放柔了语调,“如此也委实辛苦,不若我来替你与你家大人说说?” 那人闻言立即摆手:“不、不必劳烦杜公子了,白先生待我们很好。” “白先生?”杜将离咦了一声,奇道,“祈王待白先生最为敬重,仆从安排得自然不会少,怎么看你却仿佛人手不够的样子,莫非有人偷懒,欺负你,把活都推给你干?”大有一副要为他出头的模样。 “不是的。”那人有些着急,“只是近来白先生遣了几人回祈王宫取些东西,因此我们才稍忙了些,冲撞了杜公子,请杜公子怪罪。” 见对方实在不需要帮忙,杜将离便也算了,安抚了对方几句,转身离开。他若有所思地踱了两步,心道,原来楚天去了祈国,难怪近来没看到他,去祈国——端的这样巧,杜将离脑海中忽然闪过均墨的脸,脚步一滞,莫非均墨着楚天来查自己? 表情渐渐变得凝重,了解自己身世的人,早已被处理干净,就连当初杜嵇找来指认事实的曾服侍过自己母后的侍女,也被父王当场所杀,父王将自己母后的来历布置得清清白白,无迹可寻,更别谈自己的身份,照理说不会留下蛛丝马迹。 可杜将离便是有种不好的预感,楚天的易容术出神入化,且本身为南巫族人,说不定就能循着一丝半点查到什么。杜将离怀揣着心事,又回到城墙,望着军队驻军的方向,算算时辰,夏军该是快到了。 “杜公子。”传信的兵士赶到。 “前方如何?”杜将离发问。 兵士禀道:“夏军在离我军三四里处,突然调转方向向南而去,没有与我们正面交战。” 向南?如此一来,均墨他们不就白等了么?杜将离暗暗思忱,往南而去,最近的便是捭水郡,若直取之,就等同于绕到了端王城后方,夏军即便有再大的自信能攻下捭水郡,又何必要让自己置身敌腹,四面楚歌? 端王城正面有祈黎联军共十五万人马,夏军仗着有杀手锏,出了先行军十万,似是势在必得,如果这其中混杂了将近全部的鬼兵,他们就有足够的自信能以少胜多,杜将离睁大眼,向南的必定不是先行军中全部人马,他们借大部分兵力的转移,来隐藏他们真正的意图。 见那兵士正欲离去,杜将离忙唤住他:“告诉祈王与墨世子,让他们小心夏军鬼兵。” 双手握拳,均墨与杜嵇定然是能想到这一点的,可夏国鬼兵……杜将离的手背上青筋直露,额前有细汗沁出,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六章 夏军以转移阵地为幌子,悄悄拼组了一支鬼军向祈黎联军进发,杜将离心急如焚,只恨自己没有在现场,虽然祈黎占据了数量优势,但夏军那个个能以一当十的鬼兵实力着实不容小觑。 杜将离昨日与均墨讨论过如何对付这支夏国精锐,思量一番,两人一致认为要靠现场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6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96 灵活的阵法来取胜,可那需要极强的应变能力与局面把控能力,他们从未正面接触过鬼兵,眼下便突然要与其交战,这可是支能将孟简的踏云军逼得连连败退的人马啊,杜将离心中忐忑,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均墨。 可已过去了许久,仍不见祈黎军队回来,也没有人来通报消息,杜将离在城墙上踱来踱去,坐立难安。 红日缓缓爬到了天空正中,开始西斜。武帝步上城墙,走至杜将离身侧,放目远眺。 杜将离看着对方的侧脸,暗自叹息,原本在这之上所能望到的,都是端的领土,如今却一半归祈一半归夏,而端王也不再是端王,对方变成现在这样,黎也有很大一部分责任,夺取了部分人原有的地位和希望,来成就自己的目标,这就是自己与均墨需要背负的孽。 他并没有同情对方什么,只是兀自唏嘘,风景不殊,江河已异。 男子注意到杜将离的视线,轻描淡写道:“我现在如此,兴许就是报应。” 杜将离闻言微愣,不明白对方此话的含义,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自己所能看到的,也只是那最浅显的表面罢了。男子没有解释,只淡淡说了一句:“往后叫我李恒便好。” 杜将离转头看向远处,自己也无法去安慰对方什么,若有些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反而让人觉得虚伪了,他想了想,还是固执地叫了对方一声端王,杜将离向来不觉得仅凭一时功败便能轻易判定一个人为王者与否,不到最后,谁也不知结果如何。 李恒将目光投向杜将离,眸中微带诧异,见对方撇着嘴满脸别跟他讲道理,讲了他也不愿听的表情,轻叹一声,也随他了,低低道:“我迟早会把端国再取回来的。” 杜将离不打算反驳对方,只道:“那你可要加把劲了,我们可不会停下来等你。” 李恒笑了一声,背过身去,开口:“别忘了你答应过的事。” “当然。”杜将离颔首,“不过我们得觅一个好时机,端王也清楚梁姑娘身份不比寻常,我暂时离开军中的理由,接梁姑娘过来的借口,诸如此类,我们准备得越详细,梁姑娘便越安全。” 李恒自是赞同,他仰起头,稍稍侧往杜将离的方向:“一个与南巫族最不可能有干系,却能解南巫族巫术的一国前太子,你身上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杜将离当即瞪圆了眼,嚷嚷道:“休要小瞧我,我博闻广记、学富五车、才华盖世,会的东西可多了,这不过是我所掌握的事物里,其中的一点点皮毛罢了。”说着伸出小指,拿拇指掐了小小一段,在对方面前得意地晃了晃。 李恒深深看了他一眼,不打算深究:“也罢,我对你不感兴趣,你不想说,我自不会强迫你,但阿烟是我的女人,你必须把你所知道的关于她的事都告诉我,阿烟究竟是什么人?” 杜将离摇摇头:“这我不能说,况且我也只是在猜测的阶段,尚无法完全确定。”顿了顿,道,“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小心夏人,他们在找梁姑娘的下落,而她如今在谷中,暂时还是安全的。” “夏人?”李恒蹙起眉,若有所思,忖量须臾,方打算开口。 “他们回来了!”杜将离趴在城墙边,远远地看到军队身影,心中暗喜,立马转身飞快地跑下城墙。这场战斗所持续的时间出乎意料得长,杜将离几乎要以为他们是否就此回不来了。 焦急地望向前方,杜将离的目光在均墨身上来回扫了几遍,确定其安然无恙后才松懈下来,在城门处迎接兵士们归城。虽说他是因为担心均墨而跑出来,但在其进城时,凡视线与均墨有所交汇的,杜将离都只是面色平静地拿应有的臣下之礼以对。 这次安然回来的祈黎兵士们,只有去时的半数,损失与灭敌的比例在以往的战斗中,皆可算得上是最严重的一次失败,军中气氛凝重,孟禾央的脸上,亦满是阴沉。 杜将离随着队伍进到兵营,如若与夏交锋时,判断出己方处在明显的劣势,均墨定然会想办法带着兵士们与其周旋,甚至后撤,不会和对方硬碰,但杜将离一直守在城墙之上,未看到兵士们拉开战线,那么不是均墨有所想法,便是夏军用了什么方法仅凭祈黎联军五分之一的人数就把控了全场。 均墨没有休息,直接前去觐见祈王,剩下几人便留在营中。 孟禾央拧着眉,定定站着,眸上蒙了一层黑雾,似在思考着一些事,杜将离见他此副模样,忙问道:“阿央,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鬼兵的身上,有一种极淡的异香,这种味道闻起来让人非常不舒服。”孟禾央说完,石云立马接道:“我们倒是没孟禾央那么好的鼻子,嗅不着这味道,不过每当我们靠近鬼兵时,自己的动作,就会变得比平常略微迟缓,若不是仔细观察别人,自己根本察觉不到。” 如此说来,倒是跟此种奇特的香味有很大的干系,原来还有这一层猫腻,杜将离心想,不由惋惜道:“如若小琛在这,大抵便清楚这究竟是什么,他可是——”杜将离突然噤声,转头问石云,“你方才说单凭自己没办法察觉出来?” 石云肯定地点点头,不解杜将离此问的用意,疑惑道:“哥,有线索了?” 杜将离抬手捏住下巴,来回踱了几步,假使夏兵的这种气味是直接对对方的身体起效果,那么祈黎如此多的兵士没道理一个都感受不到,除非,这是直接作用在他人的感官上,前者杜将离没有办法,不过后者嘛,他倒是有些把握,杜将离提笔往纸上写了一排名称:“大云子,这几味药相对而言比较稀有,你能想办法弄到么?” 石云拍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杜将离微露笑意,自己服食蚀衣草后,为了验其效果,试过几乎所有的控制精神感知的药物,当初他只是顺便记住了这些,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起到用处,看来不管哪方面的学识,多懂一些总是好的。杜将离看向孟禾央,只要石云把这些药弄来,让阿央一一辨识,便能知道鬼兵用的到底是什么,自己也就有办法破了夏军在其上耍的小伎俩。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七章 暗夜深深,宝苑厅中传来些许微光,案上的白烛大多已燃尽了,仅剩下最后一支仍兀自坚持着,烛火轻轻摇曳,白发男子侧头趴在案台,鼻息均匀,沉沉地睡着,发丝顺着身形曲线乖乖地散落而下,即便是入了眠,杜将离的眉间还是轻轻蹙着。 均墨回到厅中,看到眼前的情景,动作轻缓了些,无奈地笑了笑,眉眼里柔得发腻,他上前将杜将离手中紧抓着的书册放回案上,俯下身,细细端详对方,好一阵,方徐徐抬手,抚平杜将离眉心的皱起,视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7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97 线渐渐移到对方脖间,均墨似想到什么,突地翘起唇角。 火苗终是坚持不住,灭了,屋内归于黑暗,月色宁谧,静静地洒向地面。战后短暂的安宁,来得那样难能可贵,不知这方土地上远离家乡千里之外的人们,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睡去的,而对于身为已勉强算三分天下的黎方阵营的杜将离来说,他亦不知道,能像这般毫无防备入眠的夜晚,已愈来愈少了。 拂晓时分,杜将离洗漱完毕,愣愣地看着盆中水,他发现自己脖侧多了一枚桃花瓣形状的红色印记,伸手触了触,也不觉着疼,想了许久都没弄明白那是什么,便也干脆不去理它,穿戴整齐后,振奋了精神,昂首挺胸出了门。 昨日的失利、受挫都不算什么,只有自己觉得自己被打倒了,那才是真正的失败,杜将离首先去了军营,石云、孟禾央早已集齐了兵士,杜将离不知他们具体是如何做的,在他们的带领下,兵士们大都恢复了士气,面上悲愤,眼中多多少少带着一种不屈的意志以及对失去战友的忿恨与不甘。 杜将离抿紧唇,远远地看着兵士们,见大家并没有因昨天的打击而丧气,反而化悲伤为动力,欣慰的同时亦觉得心疼,杜将离趁着石云、孟禾央未发现自己,悄悄退出军营。 他犹豫了少顷,还是决定找杜嵇让对方多注意捭水郡的情况,虽然杜嵇早早有所打算,遣派了手下人去,均墨八成也与他讨论过这些,可自己曾身为祈人,在目前祈黎同坐一条船的情况下,说出自己在意的问题也是自己的义务。 当即找了杜嵇的手下,让其通报后,便径直去向杜嵇所在,杜将离沿着走廊向内,屋门虚掩着,他轻轻推开。杜嵇独自坐着,看到他,只微微扬了扬下颚。 杜将离粗粗地扫视屋内一圈,道:“我当这种时候,祈王定然与白先生在一起。” “白先生固然是我的幕僚没错,这也不代表我什么事都必须依托他。”杜嵇眉梢轻挑,坐了个请的手势,“你会主动来找我,委实让我受宠若惊。” 杜将离想了想,坐至杜嵇正对面:“兵不厌诈,夏军前去捭水郡,至少准备了一支鬼兵,不可大意。” “若捭水郡被取,我们便会陷入腹背受敌的两难境地,我已传过信去,那边有祈凤在,我们的人自有打算,你大可不必忧心。”杜嵇的目光无意间落到杜将离脖颈,眸中一冷,手指微曲,竟生生将手中笔杆折成两段,他勾起嘴角,“你不如多想想怎么抵住夏军即将前来的主力,只不过是夏国先行军,便使我们两支人马严重受挫,我对你们的期望可是很高的,别让我失望。” 杜将离干笑地瞅着杜嵇若无其事扔到一旁的断笔,天地良心,自己方才没说什么会激怒对方的话吧,怎么感觉对方反而极为生气的模样。杜将离看看杜嵇的脸色,心想对方已经做了祈王,这喜怒无常的毛病却一点没改,自己还是想不通他心里在想些什么,白先生能留在这样的杜嵇身边,得其重用,杜将离不禁十分惊奇。 “祈王所言极是,我黎必然尽心竭力绝不给祈拖后腿。”杜将离故意放低自身说道,免得自己哪些话又惹得杜嵇不高兴,在此种时候与其产生争执完全没有意义,只要杜嵇暂时还未对均墨做出些不利的举动,杜将离可以心平气和地与他坐在这里。 杜嵇眉眼狭长,眼角稍斜向上,他笑时,眸中的邪气便不自觉流露出来,夹着若有若无的媚,而一旦他不笑,那双冷峻的瞳孔透出阵阵寒意,会逼得寻常人转开视线,不敢去看他。若悉心观察就会发现,祈王族人大部分带着这一特征,杜将离自然不会有,他的眼像极了郝连皇后,眸带桃花,有时即便是没笑,看起来也像是笑着的。 “不愧是杜芒,真真冷情得很,这么快便忘了自己曾身为祈前太子,开始以黎人自居了。”杜嵇起身,衣角不经意在桌边一带,怀中便掉出一样物事,摔至地面清脆一声响。 杜将离随意地瞄了眼,顿时愣住了:“那是……”目光所及处一把银质小锁安静地躺着,是街旁随处可见的款式,表面稍显黯淡,看上去已有些年月,杜将离诧异地张了张口,不敢置信,若没记错的话,这是自己第一次拉着杜嵇偷跑出宫时,觉得好玩送给他的。 脑海中一片困惑,杜将离不明白,杜嵇不是讨厌自己的么?为何要留着这枚锁,还将它随身携带着,正纳闷间,听到杜嵇的笑,那笑声让杜将离没来由的暗暗发毛。 杜嵇笑了有好一阵,方停下来:“杜芒,你可不要误会,我不过是拿它来提醒自己千万别忘了还有你这个玩物。”顿了顿,凑近杜将离,俯视着他,表情里带了几分残忍,“为了不让你掉以轻心,我来告诉你一件事罢,十年前你为了证明谢如无罪而千方百计弄来的那份证据,便是我悄悄毁掉的。” “什么!”杜将离腾地站起,抓住杜嵇的衣领,另一手紧紧地握成了拳,他用力咬住下唇,死命地克制着,才没让自己的拳挥出去,杜将离怒极反笑,“好,杜嵇,你想玩,我陪你玩,我本就不知自己究竟属于哪国,只不过念着旧情才——之前那些也许还能说是我与母后欠你们祈国的,欠祈王族的,但是现在,原来是我太天真了,从今起,我与祈再无瓜葛,我与你,更是势不两立!” 语毕,决然地出门而去。 空荡荡的屋子沁出点点冷意。 杜嵇俯身将银锁捡起,握在手中,指甲重重嵌进肉里,他怔怔地望着杜将离离去的方向,神情恍惚,竟是按捺不住自己,喃喃呓语:“为什么是你……” 他低下头,声音里再没了平常的专横,反而显得格外落寞:“为什么你要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你明明向我伸出了手,却还要去看别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八章 没想到,竟是杜嵇做的,杜将离阴沉着脸,双手因极力压制着内心忿恨而不住地颤抖着,那可是谢如,是他的谢如啊,疾步迈至宝苑厅,见均墨已在其中,自顾提了个椅子,拖到门口处,一屁股坐下。 均墨徐徐起身,走至杜将离身旁,方对上他的眼,对方便把头别到一旁,均墨轻声道:“谁惹你生气了?” 杜将离哼了一声,正色道:“殿下,我们定要把夏拿下,再把祈削平了,让杜嵇好好看看,这便是他再三挑衅我的后果。” 均墨拍拍杜将离的脑袋,摇摇头:“将岚,你不需要特地做什么,你的这股怒气于他而言,就已经是最大的惩罚。” “是吗?”杜将离疑惑地看向对方,将信将疑。 均墨眨眨眼,笑道:“祈王爱与你对着干,你不理他便是了,你现在是我的人,这些事何必要你亲自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8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98 出马,不是有我么?” 杜将离想了想,觉得均墨说得对,一个巴掌拍不响,自己不去在意杜嵇不就行了么,时间长了,他自然便会觉得无趣。 均墨似乎非常满意杜将离此刻的神情,俯下身,眸中的狡黠一闪即逝,他戳戳对方的脑袋:“所以将岚,不要管祈王,不要去主动找他,也不要在心里念着了,知道吗?” 杜将离听话地点点头。 男子欣慰地露出一抹笑,端详了杜将离片刻,道:“将岚,今日不躲我了?” 微微一愣,闷闷道:“我没有躲你。”杜将离指骨微曲,为了不让均墨看出端倪,该与均墨接触的,自己便与均墨接触,该说的,自己也会说,并未刻意与对方拉开距离,只不过言行举止都十分注意地遵循了臣下之礼罢了,这样均墨也拿不到他什么把柄,可均墨的这个问题,让杜将离心下一阵慌乱。 均墨闻言叹道:“你啊,分明又是钻了牛角尖,一个劲地逃避我。”蹲下身,抬手捏住杜将离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连对着我的眼神,都不大自然。” 杜将离抿紧唇,他从来没有遇到过似均墨这般的人,自己从小到大,笑也好,不笑也罢,凡是假装展露在他人身前的面目,无一能被周旁的人看破,连与自己朝夕相处的蓝艺都不能,可眼下对着均墨,自己的掩饰与伪装竟仿佛皆是徒劳,对方一眼就能识透自己心中所想,如此也算了,均墨还会顾着自己的情绪,来配合自己,让自己心中更好受些。 意识到这一点,杜将离总算明白,均墨对自己的温柔,已渗透到了骨子里,对方时时刻刻都会关顾着自己,而自己竟一直不曾发现。看着均墨那双沉静从容的眸,杜将离不由哼唧道:“殿下,你倒是什么都有数了,这世上还有何事是你不能把握的?” 均墨忍俊不禁,站直身,轻轻地回了一个字:“你。” 面上一热,杜将离下意识地转过头,该死,均墨这个样子,自己的坚持还有何意义啊,自己的担心,自己的顾虑,对方明明都知道,却既不生气,也不怪自己,不强迫自己,反而迁就自己顺着自己,如此,难受的反而是均墨了啊。杜将离用力闭上眼,终是忍不住,起身,只将头抵在均墨胸口,道:“别碰我,一会便好。” 听到此言,均墨抬起的手停在半空,又无奈地放了下去:“将岚,现在局势正处在关键之处,我只能顾及你到这样的程度,无法再多分出心来为你做什么——” “不需要。”杜将离不耐烦地打断道,臭均墨,自己是男人,又不是什么瓷器一碰就碎,何必要这样惯着自己?杜将离从未想过世上会有哪个人,自己无需说话,只是光站在对方面前,对方就能明白,彻彻底底地懂了自己,杜将离暗想,既如此自己还有何好担心的,人生不过短短数年,以后会如何以后再说好了,现在这么在意也只是自寻烦恼。 杜将离能听到均墨低沉有力的心跳声,他暗暗在心中默数十下,退开一步,仰起头,抬手给了均墨一记爆栗:“殿下,你可不要得意忘形了,居然敢小觑于我。” 看到这样的杜将离,均墨勾起嘴角,唇边满是因单纯的高兴而露出的笑,他纠正道:“叫我均墨。” 杜将离嗤了一声,转身去到桌案旁。他昨夜想了许久,对于如何抵抗夏军鬼兵已有了眉目,刚巧可以拿来朝均墨显摆显摆。杜将离看到自己读过的那册书正摆在最上方,提起翻了几页,发现自己昨夜标注过小字的那处已被人着重描了出来,心中一阵挫败,他幽幽地回过头:“殿下,你这是剽窃他人精粹。” 均墨不觉莞尔:“怎么?你特意写出来的那些难道不是给我看的吗?”无奈地耸了下肩,“既如此,那便不用好了,我们再想别的对夏策略。”说着面露遗憾之色。 “殿下,我错了。”杜将离连忙改口。 均墨应了声,颔首,淡淡道:“原谅你。” 杜将离惊讶地睁大眼,世上居然还有此等没脸没皮之人,用了自己的计策,竟还想在口头上占自己便宜,当即张嘴:“不知兄台师出无赖洞哪位高人?小生自叹不如,好生敬仰。” “高人不敢当。”均墨的眸里闪过一丝促狭,“不过是跟随贱内,稍稍学得一星半点罢了。” 杜将离语塞,对上均墨的笑眼,连忙假咳两声,眼珠子乌溜溜转了圈,正色道:“徒儿称呼大不敬,犯了为师忌讳,为师很生气,徒儿还不快快唤两声夫君来让为师开心开心。” “唤什么?”均墨问道。 “夫君。”这都听不清,杜将离不耐烦地回答。 均墨笑眯眯地抬手抚上杜将离的头:“真乖。” 杜将离才反应过来,气得牙都痒了,天杀的,这均墨天生是来克自己的罢,自己打不过他,拗不过他,手段也勉勉强强不如他,就连自己最厉害的嘴皮子,都讲不过他,纠结了半晌,决定采取怀柔攻势:“均墨,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均墨闻言,竟是出乎意料地一愣:“你方才叫我什么?再叫一次。” “均墨啊,怎么了?”杜将离讶异于对方的反应,不以为意地说道,话音刚落,便被对方用力抱进怀中,整个脑袋都被对方按着埋在他胸前,均墨身上独有的味道一股脑儿钻入杜将离鼻间。 “将岚,对不起——”均墨的声音低沉。 什么对不起?杜将离困惑了少顷,略微琢磨,顿时恍然大悟,自打刺惠之事过后,自己便再没这样唤过他,原来均墨一直都放在心上,并因此而自责着,所以才希望自己能重新这么唤他么?杜将离嘟哝道:“我早就不在意了,况且有小琛的药,我身上的疤也已浅得看不清了。” 杜将离放大声音,严肃道:“均墨,你这样是不对的。原本你的举动并没有什么错的地方,你一向这么做,也未觉得有问题,却为何单单遇到我以后,要对我道歉?仅仅因为喜欢上了我,就对自己之前的行为产生了后悔之意吗?均墨,别因我而改变你的想法,也用不着道歉,若今后又出现类似的情况,从结果出发而考虑,再利用我,也是没关系的。” “话真多。”均墨不耐烦地说道,双臂加大了力量,紧紧地环住杜将离。 杜将离缄默不语,末了还是忍不住,抬手敲敲均墨的背,痛苦道:“我快闷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九章 夏人视侍奉鬼狐为最神圣的事,不说鬼兵,夏所有的兵士,都是不怕死的,对于不要命又斗志昂扬的敌人,任何阵法与战术预估其所能达到的效果都要减上几成。 杜将离不希望己方士兵也像夏军那般不惧死,这样虽然可以给对方造成很大的伤害,但硬碰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9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99 硬的损失太大了,且黎人不似夏军那种骨子里天生的好斗,亦不像他们那般有着不战即死的信念,并不能持久。 他期望的黎军,是一支有情的军队,兵士们各个都是有骨气的怕死者,怀揣理想与愿望,为了家人、朋友,哪怕再累,再危险,也要奋进全力杀倒前方敌人,活下去。 为此杜将离不断地奔走营间,从最开始接触黎军,到现在的与之熟络,兵士们经历过的战斗,留的血泪,他们的成长,杜将离都看在眼中,他信任这些意志坚定的伙伴们。 这次对夏,是要祈黎配合无间的,光黎军并不够,若两者出了嫌隙,只会让夏白占了便宜,而祈黎两军的关系自组成联军开始,便一直不是很好。 “哥。”石云进入厅堂,“你写的药草我都找齐了,阿央闻过后说并不在其中。” “无一样符合么?”杜将离问道,低头沉思,他之前所写都是相对普遍,可供如此大批量夏军长期使用的,既然都不是,可其他的也不大可能,到底是什么呢? 杜将离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不在那之中,又必须在世间存有足够数量,能让使用之人渐渐习惯……他知道了,那并不是什么药草,而是取自九国最北的骨曦峰上的宁婆砂。 这种砂很方便,只要使用之人将其佩戴在身,就可产生效果。但宁婆砂是有毒的,夏军鬼兵必须按期服用一种叫做覆丝的草,以此来阻止毒性的缓慢侵蚀并抵御其对自身感知的迷惑。 念及此,杜将离感叹,难怪孟简的踏云军对鬼兵不起作用,本身的能力被压制了,再厉害的人都无法发挥出正常的水平。 “大云子。”杜将离道,“你命人搜集一批覆丝草来,务必掩人耳目,不要让任何人发现。” 石云颔首应允,刚交待完此事,有士兵来报:“杜公子,孟都尉的先行军人马与祈军起了争执。” “哦?”杜将离思量少顷,点点头,淡淡道,“我知道了。” “可杜公子,现在那边闹得很大。”那兵士见杜将离没什么反应,补充道,“若不加制止……” 杜将离摆摆手:“没关系,兵士们血气方刚是好事,孟都尉会予以处理。” 那兵士看了杜将离一眼,无奈只好退下。 石云目送兵士离去,似乎也不理解杜将离如此的回应,他想了想,倒也未提出异议,只道:“哥,你有何打算便尽管吩咐,殿下着我接下来必须全力配合你,以你的命令为最优先。” “好!”杜将离正色,颇为认真道,“那么,今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要相信我。” 空气微凉,枝头的叶已然有少许泛黄,送走了石云,杜将离迈出屋子,深深地吸了口气,迈出步子。夏军不管是从对鬼兵的安排也好,对各军的调度也好,都是极其谨慎的,由此看来,夏军之中有个极其厉害的核心人物,便是这个人掌控着夏军侵袭的节奏与大局安排,就目前情况来看,此人的手段与智谋不在自己与均墨之下。 均墨说过,他与夏军鬼兵对战时发现一点,鬼兵的战术更像是早早安排好的,仿佛要严格按照某项命令那般,均墨那次交战之所以拖了如此长的时间,便是中途换了几次阵法来试鬼兵。从鬼兵的应对以及之后的撤退,均墨基本可以断定,在这轮夏对祈黎的攻势中,这个核心人物并不在端王城正面军中。 再参考端国南部传来的战报,这个人既不像军师,又不亲临指挥,反而是像杜将离一样闲散的存在。 杜将离与均墨分析了这几日的战局,以及夏军两支队伍的分配,得知夏军的重心,偏侧于去往捭水郡的那支人马上,同时,再辅以对端王城正面的攻击。当然对夏而言,他们对这两路都有着极大的把握。 弄清敌方的意图,对于己方的调度,就有目的许多。 杜将离仰头望天,但愿石云真的如他所答应的,不管发生何事,都会相信自己。杜将离脑中思考着,不觉已来到端国旧军范围所在,步入营中,便听得两名兵士的抱怨,当即笑出声。 兵士们闻声纷纷戒备地看着他,眸光不善。杜将离看了众人一圈,讶异道:“你们都不练兵的么?” “你来做什么?”其中一名开口道,“他们会对你们卑躬屈膝,我们可不会。” 杜将离听着觉得有些刺耳,拖长音调阴阳怪气地哦了一声:“他们?他们是谁?端王?孟将军?” “与你何干。”那人当即回道,语气极不客气。 杜将离瞥了他一记,似不愿与他多言,轻轻吐出一句:“丧家之犬。” “你说什么?”那人走至杜将离面前。 杜将离不由乐了:“居然还会有人喜欢听别人骂他,一遍不够,还想听第二遍?”他又用口型清晰地比出丧家之犬四字。这个动作明显激怒了对方,那人抬手便是一拳,再看兵士们,各个眼含怒火。 这力气也忒大了罢,杜将离被打得脑袋直发昏,他擦擦嘴角流出的血:“你以为那些你们所认为的,对我们卑躬屈膝的人是因为什么,又是为了谁才低下头屈居人下的?” 杜将离顿了顿,环视众人一周,冷笑道:“不就是你们不中用么?你们因武帝的仁慈而得以保全,现在却反过来怪武帝?难不成忘恩负义就是你们端人人人称道的好品德?” 话音未落,不出意外又挨了对方一记拳,那人威胁道:“你再敢侮辱我们一句试试!别以为我们不敢动你,我们踏云说得出做得到!” 杜将离叹出一口气:“你们记得你们是踏云军就好。”又看了他们一眼,每个人的神情都仿佛要杀了自己一般,空气里凝聚了别样的气势。杜将离看看这阵仗不大对,赶紧识趣地撒腿开溜,十足一副小人样。 退出军营,杜将离心中舒畅,暗道当恶人就是爽快,除了疼了些,他捂住腮帮子,不上道的家伙,下手也太不留情面了,居然打脸。 哼唧着迈出几步,便见孟简朝营地走来,对方见杜将离出现在这里,面露狐疑之色:“你——” 杜将离扬起笑脸,得意地眨了几下眼:“孟将军,我替你激了激他们。”说着摇摇手,做大义凛然状,“不用谢我了。” 孟简蹙眉:“你想做什么?” 杜将离看看左右,压低声音:“孟将军不想杀退夏军,一雪前耻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章 杜将离咝咝吸气,小心地为自己上药,那兵士下手也忒重了,还好他牙长得结实,若是被对方打掉了他宝贵的大门牙,那他以后出门,嘴不张,瘪的,嘴一张,一黑洞,再配合脑袋上沧桑的白发,不得被人笑死。吃一堑长一智,下次再做此类事时,杜将离肯定提前做好准备,备些面具之类的物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100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00 事防止破相。 正想着,门被缓缓推开,杜将离看到来人,咧开嘴:“阿央。” 孟禾央进屋,径自走至杜将离身旁:“祈军孙将军已坐不住了,他手下的兵士们屡屡前来挑衅。” “他们原本是贼寇之流,各处野路子上归附的人马,性格暴躁,无拘束惯了,能像这样沉住气服从命令,耐住脾气,仅仅来逞口舌之快,也当真为难他们了。”杜将离思忱道,“阿央,你们今日先不要理他们,明日再去放饵,让他们主动来挑事,你便不必再客气。” 孟禾央颔首。 杜将离看了孟禾央一眼,垂下眼帘:“阿央,你们兄弟得以相见,你跟着我,若是因此而让你与孟简起了嫌隙,我亦过意不去,倘若你有自己的想法,大可告诉我,不需勉强配合我。” “你做什么,我便做什么,这就是我的选择。”孟禾央不假思索回道,“时局不同,我有我的立场,他有他的追求,所走的道路不同罢了,并不会影响我们。” 杜将离盯了他半晌,嗤的笑出声:“你们真不愧是兄弟,所想都差不多,我问过孟简,他亦是与你相似的回答。”可惜话虽如此,到底与往日不同了,自阿央来此,孟简便对他有意无意地避而不见。 孟禾央神情淡然:“能帮到你,就是保护你的最好方式,我也想看到天下太平,不再有人流离失所。”他看着桌案,目光却已穿过桌面,不知望到了何方。 他便是失了家的孤儿,有幸遇到孟家父子,才得以平安长大,站在这里,这样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更让人觉得格外可靠。孟禾央面上的棱角带着坚毅,杜将离不由感叹,当初看到的一根筋的男人,他的臂膀已变得如此厚实,虽说现在还是一根筋,不过这也是他与生俱来的优点。 孟禾央把视线移到杜将离脸上:“你做的决定,必然是对的,你与他们都不一样,你身上的味道很独特。” “味道?”对方的话杜将离不是很明白。 “许是气味,许是感觉,你身上的这些与琥珀铃铛一模一样。” 眉眼里带着几分思绪,手指微曲,杜将离问道:“其他人都没有这种味道么?”莫非这铃铛真与自己有所关系? “楚公子有,但比你淡上许多。” 不动声色地重重吸了口气,杜将离侧过身子:“阿央,此番话可对他人说过?” “没有。” 杜将离别过脑袋,眨眨眼:“可千万不能向他人透露半句。” 孟禾央应了声,看杜将离嘴边肿起的大块淤青,蹙眉,拿过杜将离手中的药,似要为他涂抹。杜将离眸中一亮,忙歪到椅背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心道沉默寡言的人就是温柔。不料孟禾央一伸手,杜将离的眉头立刻拧成了麻花,放声嗷嗷直叫:“阿央,我自己,我自己来——”要人命了简直。 擦好药,又与孟禾央嘱咐了些细项,对方便离去,蓝艺正巧行至屋侧,看看孟禾央的背影,迈进门:“将离,石将军的覆丝草已准备妥当。” 杜将离点点头:“让大云子想办法掺进踏云军的食物中,别让他们发觉。” 蓝艺领命出去。杜将离摸出腰间铃铛,看了良久,拿手指点点它:“没想到你这小东西真是我的。”他想起孟禾央与老人做的交易,那位老人,到底是何来头?他知道自己,又着孟禾央保护自己,却没把自己的存在告诉南巫族人,从他的举动来看,是全然站在自己这边的,莫非——就是他将自己的母亲安排到当时的凉帝身边,助她隐藏踪迹的么? 杜将离望向手中,这琥珀铃铛又是什么呢?他细细端详着,从没看到什么地方有所记载,可老人大费周章地托人把此物辗转交到自己手中,必定不简单。 他想了许久,脑中都没有思绪,握着铃铛睡了一夜,起身,恍惚中突然忆起重明书中对倾城的那句描述:寒霜有泪,生死相依。顿时神思清明。 “寒霜有泪,生死相依——”杜将离默默念着,他捧着铃铛,铃铛轻轻作响,琥珀晶质里金色小虫光滑的背上荧光流转,杜将离猛然睁大眼,寒霜有泪,寒霜有泪,这层琥珀,不正像是寒天里凝结的眼泪么? 那么生死相依……杜将离忙取了匕首小心地将琥珀表层切开,将金色小虫取出,放在手心。小虫静静地伏着,杜将离凝眸屏息,目不转睛地看着,只见那指甲盖大小通体浑圆的硬壳虫子抖了抖身子,渐渐抬起了头,两点圆圆的乌目直直对着杜将离,一动不动。 果然是活的,杜将离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手轻轻颤着:“倾城,你就是倾城。” 没想到让自己头疼无从下手的倾城,竟一直在自己身上,杜将离好半天才平静下来,他摸摸下巴,琢磨道:“为什么你要叫倾城?莫非来无影去无踪无比剧毒咬谁谁死?”话音刚落,小虫便歪过脑袋咬了杜将离一口。 杜将离面色一阴,眼睁睁地瞧着它似乎是在饮自己血的模样,抬手碰碰它,被关这么久,怕是饿坏了:“能倾城的,必定是祸水,以后我便叫你小水。” 小虫没有反应,杜将离正想翘起嘴角,好生对其研究一番,却看到门外有士兵走来,当即握起手背到身后。 “杜公子。”那兵士禀告,“祈军孙将军一早向我方先行军挑衅,被孟都尉所辱,现在一气之下出了城,要叫阵夏军。” “已经出城了?”杜将离另一手的指尖在桌案上划了几下。 “出了,城门守军拦不住。” 杜将离点了记头:“你马上去找孟都尉,让他准备出发。” 士兵接令离开,杜将离将小虫收好,披上衣服出门,径直前去面见杜嵇。入了祈营,见白先生站在杜嵇身侧,正说些什么,杜将离上前唤了声祈王。 杜嵇看到他,道:“你这时出现在这里,总不会是巧合这么简单。” 杜将离也不废话,开门见山,直入正题:“我有一计,不知祈王可感兴趣?” “说来听听。” “孙将军违抗军命,私自携兵出城,夏军得了风声,知我祈黎不合,不会白白浪费此机会,眼下恐怕已有所行动,若祈王命其归城,不仅得不到好处,还会让夏军得了便宜,我们不若将孙将军的人马作为诱饵,另外派兵前往,给夏军一个意料之外的惊喜。” 杜将离说的时候,白先生一直盯着他,此刻他话音方落,白先生便接道:“黎军愿意帮忙,那自然是好的。”眸中隐隐夹着戒备。 杜将离都看在眼中,嘴边挂上一抹笑:“惭愧惭愧,想必你们也知道,前几日我黎对夏一战,兵士士气低落,直到现在未回复往日水准,怕当不了此重任。”他转向杜嵇,“祈王刚收服端国之人,不想看看连诛将军对祈王的忠诚么?何况孟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1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01 将军的踏云军正跃跃欲试,打算与夏来一场复仇雪耻之战,祈王若能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去,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杜嵇斟酌了少顷,道:“好,便依你所言。”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一章 孟简的军队出城后不久,孟禾央的人马也紧接着出发,目的地却是与孟简全然不同的已被夏占领的丘阳城。 杜将离告诉杜嵇的仅仅是拿孙将军做食饵,让踏云军黄雀在后,其实自己真正的目的,是利用孙将军与孟简两支祈军的人马引开夏军视线,让孟禾央夺下丘阳城,甚至连孙将军出城都是自己暗中挑拨之故。 此举光明正大地摆了杜嵇一道,恐怕已让他气得跳了脚,杜将离生怕被杜嵇的人找到,非常识相地躲去石云那,此种明显损祈而利黎的行为,杜嵇断不会轻饶他。让杜将离有些在意的是白先生,他摸不清这个不动声色不显山不露水的男人究竟隐藏了些什么东西,杜将离觉得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比起祈军兵士们那种或鄙夷或轻视或事不关己,更像是一种不带任何立场的观察。 观察,观察什么?是单纯只对自己,还是对所有人都如此?杜将离侧过头,暗想今后必须对这个人多加留意。 石云此刻在营里,屋中只有杜将离一个人,他站起绕着屋子转了圈,又对着案上平摊开的皱巴巴的舆图研究片刻,心里估摸夏军向捭水郡而去的那支军队,大抵也快有结果了。想得正顺畅,小臂突然传来一阵锐痛,没好气地捋起袖子,对其上的金色小虫道:“小水,你再不分场合不分时间地点乱咬,我就把你塞进石头缝,扔海里去。” 小虫立时不动了,睁了圆溜溜水灵灵的黑眼睛无辜地看向杜将离,煽动翅膀发出脆脆的铃音,似在讨白发男子欢心。杜将离哼了一声,放下袖子,小虫黏他黏得极紧,不愿从杜将离身上下来,而除了他的血,亦是什么都不肯食。杜将离不禁心想,小家伙八成是觉得,熬了千年终于自由了,还巴结上这么个冒着热气会行走的硕大的食物,正乐呵着呢。 杜将离在屋里等了约莫一两个时辰,石云推门而入,张口便道:“阿央那边传来消息,已成功取下丘阳城。” 杜将离心中一喜:“甚好。”孟禾央不愧为孟禾央,这么快便成功解决了对手。 “哥,现在祈营的人都在找你,殿下也到处寻你。”石云直直站在门边,似说完了,便要忙着出去做别的事。 “殿下也开始找我了?”杜将离抬首,问道。 石云肯定地点了记头,想了想,又道:“殿下面色不大好,恐怕这次有点生气。” 杜将离思忖片刻,拍拍手:“既然尘埃落定,也该轮到我去承担责任了。”见石云面上露出些许担心,咧开嘴,“放心吧,我杜将离何许人也?你这一声哥可不是白叫的。” 说着去到屋外,杜将离知道,自己这次行动的确教黎讨了便宜,但也让原本并不和睦的祈黎兵士间更起嫌隙,破坏了正常应有的协作,更甚者兴许会导致两者关系的破裂,从大局观之,是得不偿失的,杜将离耸耸肩,做都做了,还能如何,他是黎一方的,可不需要为祈操太多心。 杜将离站在殿堂门口,深吸一口气,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 殿中,杜嵇起身,徐徐走来,围着杜将离转了好几圈,似要将他上上下下原原本本看个透,杜嵇不开口,杜将离便也不说话,只这么站着,任对方打量,反正被看看又不会少块肉,至于对方那颇显凌厉的眼神,自己早已经习惯了。 趁着杜嵇审视自己的间隙,杜将离暗自扫了周围一圈,均墨不在么? 驻步,负手而立,杜嵇首先打破沉默:“杜芒啊杜芒,你的手段当真让我刮目相看。” 杜将离眉梢轻挑:“祈王,明人不说暗话,我们都知道夏军的实力,这几次不都是被对方压制得施展不开么?将领们所想皆为如何抵住夏军侵袭,而我们只不过是想抵挡对方,就已拼劲了全力,如此一来,祈王难道不怕步了端国后尘?如今有了压制夏军的法子,祈黎本就联手抗敌,又何必分得那么清楚?” “联手?”杜嵇冷笑,缓缓踱步至案边取了茶杯在手,手指轻轻地抚摩杯沿,“好一个联手,牺牲一方来换取另一方的利益,你们可真是下了一招妙棋。” 杜嵇话音刚落,杜将离便瞧见均墨进殿来,许是知道了自己在此,匆忙赶来的罢,再看对方面上,果然如石云所言,表情略显阴沉。 杜将离提高声调:“祈王,我们早就约好了,只取我们应得之地,其他一概归祈所有,这丘阳城夺下来了,受益的难道不是祈么?更何况,先与我军起争执,又一而再,再而三寻我们麻烦的,可是你们罢,于你们便是应当如此,于我们便是荒谬之极,不觉得这样的标准对我们极不公平么?” 杜嵇眯起眼:“这原本就是两回事,你不需在我面前混淆概念,当初你们主动前来寻求合作,我们之间的规矩立得很清楚,如今我们信了你们,却反被玩弄,你们黎国显然没将我们放在眼里,我们又何必再客气。” 均墨深深看了杜将离一眼,转向杜嵇,开口道:“这次是我们黎军的疏忽,未与祈王交代便擅自做主,的确是我们的失策,但就结果而言,我们首次成功地对夏予以反击,不管怎么说,都是利大于弊的。” 话音刚落,杜将离扬起下颚,接道:“祈王,这些全都是我做的,从头至尾都是我自己的想法,亦是我一手安排,与黎无关。” “与黎无关?”杜嵇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这责任,推卸得未免太令人匪夷所思了点。” “祈王莫非忘了——”杜将离翘起嘴角,逐字逐句,“我可是祈、人、啊。” 此言一出,均墨蹙了蹙眉,呵斥道:“将岚,你太傲慢了。” 杜嵇已然是怒了,将手中杯重重摔至地,额前青筋直露,他勉力克制住面上神情,逐字逐句道:“这就是你对我的报复?” “当然。”杜嵇此刻的模样让杜将离不觉生出些痛快,脑中一闪而过的是谢如那恬静却显得又格外遥远的模糊不晰的面庞,杜将离笑了起来,也不管均墨在旁轻声唤自己的名字,越说越大声,“我便是夹带个人情绪在公事上报复你,还不止如此,接下来,我要让你尝到——”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声,让杜将离的话戛然而止,均墨站在他身侧,眉间紧紧地拧在一起,目光格外凌厉:“住口!不懂得控制自己吗?忘记自己的立场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知道你所处的地方是哪么!” 殿内顿时安静异常,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 杜将离脸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2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02 侧火辣辣地疼,一时之间,除了嗡嗡的耳鸣声再听不到其他,他看到均墨脸上是自己从未见过的陌生表情,眸中满满的冰凉似要将自己活生生切开,他咬住牙,拼命压制住心底升腾起的彻骨寒意,笔直地站着,不让他人看出自己的异样。 怔了少顷,杜将离露出极浅极浅的笑容,仰头看向杜嵇:“祈王,全是我的错,恳请祈王不要怪罪他人,怪罪黎军,影响到祈黎之间的合作。” “够了!”杜嵇终是忍耐不住,“你们不需要在这里做戏给我看,都给我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二章 “哎哟,蓝艺,轻、轻点。”杜将离直嚷嚷。 蓝艺没好气地给杜将离擦着药:“你这就是自找的,谁让你口无遮拦。”他面上写满了不悦,嘟哝道,“殿下也是,为何要下那么重的手,他不是喜欢你的么?你连之前的伤都没好,他居然也能毫无顾忌地打下去,怎能对你如此狠心。” 杜将离扭开头,打着哈哈:“事关大局,这是最好的阻止我的方式了,我当时有些失控,若不是他这一下,兴许会说出些难以挽回的话来,现在不是挺好的么?祈王暂时也不追求了。”只不过祈黎兵士之间的关系,也比之前更为恶劣。 蓝艺仍是觉着不爽:“兵士们倒是都站在你这一边,替你抱不平,说你从头到尾都没做错,还为他们总被祈军欺负出了口恶气,大家人人都向着你,依我看,只要你挥挥手,他们便全都跟着你走了。” 杜将离长出一口气,声音微有些飘渺:“这样,你觉得好么?” 蓝艺一愣,不知杜将离这么问的用意,也不清楚他是真的在问他,还是仅仅自问自答。 杜将离亦没有再说话,白日里从殿中出来后,他知道了祈军对上夏军的结果,孙将军的人马损失惨重,几近全军覆没,而孟简的踏云军与夏军鬼兵对阵,虽没拿下对方,却也没吃了亏。 入了夜,杜将离施施然前往黎营,正如蓝艺所言,兵士们见了杜将离,全部围过来,关心地问这问那,最后干脆怪起了祈军,将责任全部归咎到祈王身上。 看着那一张张热心的脸,杜将离不免觉得有些感动,有如此多兵士们的喜欢,他大抵是这军营上下最幸福的人了,连均墨都比不过他,杜将离不由自主地咧开嘴。 一名兵士站在杜将离身前,对方身形精壮,比杜将离还矮上一点,他仰着头,踟蹰道:“杜公子,我能碰碰你么?”说着手不好意思地在铠甲上蹭了两下。 杜将离乐了,抓住对方的手,拍了一记,转身谓众人道:“我与你们非同胞兄弟,相识亦不久,你们待我如此,我杜将离愿与你们同甘共苦,还有谁要与我击掌?”嗓音清脆而响亮。 此言一出,场上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兵士们纷纷抢着上前,杜将离仔细端详着每一个人的面容,想尽量将他们都记在脑中,他又想起蓝艺那句玩笑话来,心中暗叹,现在的他,的确有把握将这些人全部聚集到手中,听他的命令行事。 数不清自己与多少人击过掌,也不知过了多久,杜将离看着院中那一张张热情洋溢的脸,高声说道:“你们既与我击掌做了兄弟,从现在起就直呼我的名字,不需再对我行礼,可有异议?”不等兵士们说话,接着说道,“某几个人啊,别以为浑水摸鱼与我击了两三次掌就得了便宜,为了惩罚你们,你们没有提出意见的权利!” 顿时有不少人哄笑出声,杜将离唇边轻轻翘起,面庞温和恬静,他望望天际繁星,不觉已如此晚了,与兵士们拍了这么多次,杜将离的手都有些许酸胀。从营中退出来,迈步在幽凉小道上,不知均墨现在在做些什么,竟敢这样打自己,他那记耳光,自己迟早会还给他的。 饶是现在回想均墨那时的眼神,杜将离仍觉得心下一阵发寒。 “哥——” 声音从脑后传来,杜将离回首,见石云的表情与往常有点不同,道:“大云子,你想说什么便说罢,不需要顾及我。” 石云犹豫片刻,道:“哥,我与殿下的意见相同,你没有看到如今我们与祈军之间的关系,他们恨不得将我们全部赶回晴,照此下去会影响到祈黎以后的配合。” 杜将离点点头,连石云也认为自己这次的举动欠缺考虑啊。 石云声音定定:“我倒是不在意要不要与祈联合,光我们独自对敌也无所谓,但是既然已做出选择,那么便好好遵循这里的规则,否则对双方都没有好处,至此再来说不需对祈客气,也违背了我们当初来找祈王的初衷不是吗?” 杜将离咧开嘴:“大云子,我自是有我的考量,如若,我硬是要这般一意孤行呢?” 石云面上浮现出些许为难:“殿下嘱咐过要以你的命令为最优先,可倘若此时你与殿下的意见相左——”头疼地揉揉眉心,叹道,“当初答应殿下时可没这么麻烦的情况啊。” 杜将离仰头看看天:“大云子,依我说,与其相信我,不如听从殿下的指示,毕竟说到底,我在这黎营里可是任何职位都没有,现在有了这么大的权力,也是大家看我一直在殿下身侧,长久以来的潜移默化,到如今竟是认定了我说的话必须要服从一般,无人质疑。” 只不过,到底要听均墨说的哪一句话,就要看石云自己的判断了。 扔下独自思考的石云,杜将离突然心情大好,伸了个懒腰大摇大摆地回屋歇息。 过了一夜,捭水郡的音信已传至端王城,夏军并未直接攻袭,就似当初在端王城外一般,临近捭水郡却突然转了方向,集中人马,直接攻下了其周旁的一座小城,目前士气高昂,正欲一鼓作气再取一城。 杜将离得此消息,立马取了舆图仔细地看,愈看愈是心惊,恐怕就在这两天,夏军就能直直深入祈占领端国的那几座重要城池之中,这个夏军背后的人物,果然不是一般人。 当即披衣起身,眼下祈军大抵在商讨着如何对付夏的这股势力,杜将离可不管,他最担心的不是这些。 杜将离直接冲进黎营,叫住石云,敛眉,厉声道:“你们还在这做什么!不去丘阳城与孟都尉会合,若被夏军杀了回来,出了差池,你们对得起辛苦拿下丘阳城的先行军吗!” 石云大抵是第一次看到杜将离生气,对方横着眉毛,睁圆了眼,嘴紧紧抿着,面颊因激动而带上少许红,石云回道:“祈军失了一城,着我们留于此,以防夏军突袭,等待进一步安排。” 杜将离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压制心中腾起的怒意,道:“石云,我只问你,丘阳城你去是不去?” 石云看了杜将离一眼:“哥,你要明白,现在是在打仗,是影响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3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03 国家大局之事,不是顾及个人感情的时候,你这般举动又置殿下于何地?” 杜将离闻言沉默了片刻,哑然道:“我说过我自有我的道理,至于殿下——晚襄的人马就要到了,即便少了我们也无妨。”语毕,暗暗思忱,不行,必须要赶在均墨听到风声后赶来之前,当即转向兵士们,大声问道,“我黎国最勇敢的军人们,你们是要委曲求全为了祈人而战,还是为了守护黎人而战!” 兵士们骚动了,杜将离的话霎时间一呼百应,再看他的侧脸,明显是要无视石云将兵士们带走的神情,既然不惜如此…… 石云蹙了蹙眉,咬咬牙,似豁出去了般,道:“好,听你的,去丘阳城。”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三章 石云当即出发,领着兵士们去往丘阳城,杜将离伫立于城墙,看着军队远去,心中忍不住叹道,自己这下,是全然断了后路,严重违抗军令,论罪当诛,而兵士们,亦一个个被自己影响得极为松散。好在均墨最近忙着与祈王周旋,又要帮忙处理晚襄那边兵士调度之事,□乏术,无暇顾及自己,自己才能趁着老虎不在称大王。 杜将离用力捏了捏眉心,一种疲乏之感从心底升起,顺着血液传遍全身,不由暗道好累,方叹出一口气,猛然间警觉过来,他可是从来都不曾在醒时于精神方面感觉到劳累的,怔怔地看看自己的手,回想到自己在达陇郡那次毫无预兆的昏厥,莫非是—— 仿佛感受到了杜将离的情绪,臂间的小虫轻轻地咬了他一记,发出微微的铃音,杜将离轻轻翘起嘴角,这小虫简直神了,虽然不知其究竟有何作用,但就看其贴心程度而言,完全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杜将离转身步下台阶,他有点想不通的是,自己之前戏耍祈军的那次,按杜嵇的性子,该是死抓着不放才对,怎会如此轻易地饶过自己了呢?虽说祈军事务的确比较多,可居然让自己与均墨出殿后,就再没下文了,着实让他不解。 回到寝处,蓝艺方打理好屋子,见了他,奇道:“殿下正与祈王交涉,怎么你没去么?” 杜将离闻言一怔,均墨竟先他一步,随即将手拢进袖中,自己捅的篓子,倒是让他来担了,杜将离淡淡道:“殿下这么做是在保护我。” 蓝艺扁扁嘴,没有领情,他哼哼着记仇道:“如此甚好,免得让你同去又忍不住在殿上打你。” 听着他的埋怨,杜将离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他仔细思量片刻,看来自己在结果出来之前,也只能干等着了。 蓝艺擦了一把额上的汗,坐到杜将离身旁,道:“战事我是不懂,也不清楚你做出每一个决定的缘由,只是就结果而言,将离你为何要屡屡惹怒祈王,违抗他,增加两军之间的嫌隙呢?” 杜将离面上露出些许惊异:“蓝艺,在你看来我的目的是这个?” 蓝艺听他这么问,反而一愣:“莫非你真是此目的?” 杜将离抿紧嘴,没想到了解自己却又身处局外的蓝艺反而看得最通透,他直挺挺地躺至榻上,嚷嚷道:“蓝艺,你亲爱的主人近日来心力交瘁,诸事不顺黯然神伤,眼□力不支,急需补个回笼觉,他一会醒来想吃芝麻凤凰卷、糖莲子、合意酥……”咂咂嘴报了一连串菜名,蓝艺脸色阴沉许多,直愣愣盯着闷头大睡的杜将离,摇了摇头,迈出屋门。 眼下正是夏、祈、黎三国交锋的紧要时期,很久以后,当史书记载到这一段时,只写道杜芒扰乱对战节奏,被剥夺所有权力,软禁在端王宫中,而战局,亦从此时起,急转而下。 杜将离一觉睡醒,便得到均墨与杜嵇商议的结果,之后所有的事务,自己一概不得接触,亦不可离宫,这便相当于将他闲置,软禁起来。蓝艺站在一旁,有些担心地看着自家主子,杜将离默不作声,仰头望望天色,裹了件松垮垮的素纹睡袍,也不管蓝艺担心的问话,径自出门。 他打量了四周,略微沉吟,转入一个小径,穿过几名巡逻的兵士,朝他们施了个颜色,便推开一个偏屋房门,进到其中。屋里一名身着黎军装束的男子瞥到杜将离,施施然起身,迎了过来。杜将离扬起大大的笑容:“好寻律,总算见着你了。”心道均墨的办事效率就是高。 对方立马回了一个比他还热情灿烂的笑:“土匪大人,我可是朝思暮想天天盼望着能与你再相会,此刻见了你,当真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杜将离眉眼弯弯:“彼此彼此。”语毕,两个许久未见的男人各自使出杀猪般的劲道往死里抱了对方一回,杜将离面色一变,直直摊开手,掌心朝上,伸到寻律面前,沉声道:“蚀衣草。” “放我走,我便给你。”寻律逐字逐句,语调毋庸置疑,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杜将离不为所动:“不给便不放你走。” 两人面面相觑,谁都不肯让谁,杜将离惋惜地看了对方一眼:“不给那也就罢了,我自己想办法去找,不过就是慢些而已。” 寻律咬了咬牙,恨恨道:“算你狠,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杜将离欣慰地颔首:“好寻律,当下战乱四起,国无太平,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身为百姓,自然也要为国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寻律蹙眉:“你明知我对这类事不感兴趣,强逼我来又有何意义?” “不需要你特意做什么,只要你提供信息给均墨即可。”杜将离说着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一个四方形盒子,“既然短期内你留在这儿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不如再顺便帮我个忙,我要出宫,这段时间就麻烦你扮作我留在端王宫里,瞒过他人,这盒子中便是用来易容的东西。” 寻律嘴角抽了记,面色不是很好:“那么,我把你暗地里做的那些事告诉你的饲主殿下也没关系了罢?” 这个杀千刀的家伙,杜将离语塞,沉默了阵,拿定注意,捋起袖子十分不情愿地抬向对方,嘴朝着金色小虫努了努:“呶,这就是我们费了好番工夫都没能琢磨出个所以然来的倾城。” 寻律眸中陡然一亮,眉眼面上都迸发出别样的光来,他目不转睛地瞧着,杜将离哼哼道:“你若是愿意帮我,我就把它交给你研究。” 对方顿时笑靥如花:“此等小事,交给我寻律,还用得着你担心么?你就放心去罢。” 杜将离生怕对方忘记,又提醒一遍:“还有蚀衣草。” 这次寻律没有直接答应,他深深看了杜将离一眼,拿住他的手,轻轻搭到对方腕上,揪起眉,面目里带着严肃:“这我不能应你,若是给你,就是害了你。” “你若不给我,才是害了我。”杜将离眸光灼灼,格外认真地回道。 寻律没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4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04 好气地别开头:“我管你做什么,蚀衣草大多都在我手上,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哪怕是烧了,我也不会给你的,你若强以此为条件,那这倾城,我不研究也罢。”语毕,不愿再谈,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杜将离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四章 与寻律对换了衣服,束过发,戴好帽甲出门,杜将离左瞄一眼,右瞟一圈,没人注意,当即撒开蹄子一溜烟穿梭在宫中小道,路线是他早已确定好的,他避宫人,躲侍卫,健步如飞,末了,不忘甩甩威武的铁盔,觉得自己大有一番侠客风范。 杜将离玩得开心,背倚着墙,探出头去,宫门便在前方不远处,当即整整衣冠,收起嬉皮笑脸,严肃正色。 在脑中过了一遍对守门宫人的说辞,感到没问题后,杜将离跨出一只脚,没留神,突被人从身后捂住嘴,拖了回去。心中顿时一凛,没那么倒霉罢,这都能被人逮着,正思忖如何糊弄过去,鼻中嗅到对方手上熟悉的气息,这才松懈下来,臭均墨,差点没把自己吓到,悄悄叹出一口气,杜将离觉得脖间有丝凉凉的触感,带着些许酥麻,十分舒服,他愣了片刻,方意识到均墨在做什么,身子立刻僵硬了。 均墨放开杜将离,舔了舔唇,蹙眉道:“将岚,别人碰你你都不会反抗的么?” 杜将离翻翻白眼,回嘴:“殿下,你偷袭他人的时候,也会像这般顺便吃对方豆腐吗?” 男子闻言竟是翘起嘴角,略显疲惫的面上舒展笑颜,他抬起胳膊,下意识地想碰碰对方的头,却发现对方端端正正带好了铁盔,无从下手,只好转而抚上杜将离的侧脸:“将岚,此段时日,着实委屈了你。” 均墨的手因频繁地执笔、执剑,生了厚厚一层茧,杜将离只觉得脸边触感粗糙,又带着别样的温暖,诱人沉溺。对方的手极大,完全伸开几乎能将自己的整张脸覆盖住,此刻却微微曲着,不敢用一分一毫的力气,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抚摸自己,而均墨嘴唇的感觉,仍停留在他脖颈,非但没有褪去,反而有变得更加灼热的趋势。 杜将离连忙尴尬地咳了两声,掩饰住身体的不自然,埋怨道:“均墨,你那掌打得当真不留情面,严重有损我在蓝艺面前的威信,待过了这阵,我非还你不可。” 他与均墨早早定好计划,但由于周期较长,时局易变,无法准确估量,外加所处境地的原因,谨慎起见,便未商量过细处,只说见机行事,两人也避免互相接触,仅凭对方的行动来进行配合,既要让自己的举动合理化,又要暗中达成目的,委实不大容易。 所幸至此都还是极为顺利,两人的合作出其默契,也未让人看出端倪,只是均墨打他时的那个眼神,杜将离明知对方真意,却仍有些耿耿于怀。 均墨揽过杜将离:“好,还我。”声音从喉间低低传出,手上动作未停,“还疼么?”不等杜将离回答,男子便俯下身,在他面上吻着,一寸一寸地拿舌尖徐徐舔舐。 缓缓地,细致地,带着明显的挑逗,在他脸侧游移。 好热……杜将离忙搬出阿弥陀佛清心咒在口中默念,均墨直起身子,眸中夹着促狭:“将岚,下次还我的时候,记得连刚才的也一并还我。” 杜将离顿时词穷,整理了下思绪,幽幽道:“殿下,你这爱动手动脚的坏毛病,最近是愈发严重了。” 均墨不置可否,神情里露出苦恼,语气暧昧:“还不是你诱惑我的么?” 杜将离表情生生一滞,当即转身,甩出两个字:“走了。”语毕,被均墨拉住手臂,对方正色道:“你一个人,要小心。” 杜将离摆摆手:“去丘阳城很快的,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说着,径自而走,成功地出了宫门,去城西提了早早备好的马儿,行至无人烟处,杜将离蹲下身,抬手捂住已然变得通红的脸,该死的均墨,自己可是男人啊,这么挑拨自己……杜将离痛苦地咬住唇,这都是第几次被对方捉弄了?自己再有忍耐力,也受不了对方如此的引诱啊! 大丈夫能屈能伸,他……他……杜将离垂着头,暗自咒骂了均墨几句,恶狠狠道:“臭均墨,看我回来不弄死你,你就等着在我身下嚎啕大哭吧!” 缓和许久,才让身体冷静下来,杜将离换上普通的民服,跨上马,他望了望丘阳城的方向,略微思忖,毫不犹豫地调转马头,向祈行去,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虽说自己如此不大对得起石云,只望这段时间里不要有事才好。 端王,你的梁姑娘,我必定完好地奉上。杜将离心道。 丘阳城中已得知了均墨对杜将离的处置,石云与孟禾央一同训军,严整纲纪,兵士们却全无想象般的松懈,期间夏军有来侵袭几次,都被黎军抵住,夏军更像是试探,双方均未出现较大的伤亡。 杜将离马不停蹄赶往祈,凭着记忆入谷,又骗过村民将梁竹烟带了出来,除了在途中歇息过几次,未尝好好睡过。马车中,梁月专注地瞧着杜将离,奇道:“为什么白发哥哥的头发是白的,胡子却是黑的呢?” 杜将离一愣,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下巴,这几日不曾在意仪表,原来都已这么长了,他拍拍女孩的脑袋,一本正经道:“白发哥哥不仅胡子是黑的,连眉毛也是黑的。”说着伸出手指按住自己的眉毛。 梁月“啊”了一声,似才注意到,万分惊讶地说:“当真是黑的!”又歪过头,“那么为何哥哥的头发会是白的呢?” 杜将离想了想,故意说道:“因为哥哥小时候挑食不吃鸡蛋,结果就白了。” 女孩睁大眼,有些急了:“可我最讨厌吃鸡蛋。” 杜将离咧开稍显苍白的唇:“所以小月亮要多吃鸡蛋,否则不光头发会变白,还会长不高,小月亮掉了的牙齿,也就再也长不出来了。” 梁月立马捂住嘴,缩到梁竹烟身旁。 梁竹烟静静地坐着,已取出千障针的她,身体还有些许虚弱,上了车后便一直睡着,直至方才才醒来,她揽过女孩,抚着对方的发,看向杜将离,张了张口,声音里透出飘渺:“我当真能见到他么?” 杜将离颔首:“稍后下了车,便会有人来接你们,届时梁姑娘听那人的安排,就可见到想见的人。” 女子侧身:“公子不与我们一起么?” “不了。”杜将离看向窗外,“我还有别的事要去做。” 马车行至端王城城西一座酒肆,杜将离与二人告别,骑马奔出好一阵,忍不住用力咳了起来,他哪有什么办法彻底解除千障针,若有,他早就替梁竹烟解了,何必等到现在,杜将离咽下喉中涌上的腥甜,不管怎么说,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5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05 梁姑娘已然没事,他也不欠武帝的了。 直向西而去,绕过丘阳城查看地形,杜将离勒马而止,回头四顾,不觉已跑出如此之远,他定定看向前方,皱起了眉,是夏军!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五章 杜将离去祈的这几日,夏军动作丝毫未停,在端国南部又拿下两座城池,其一面向丘阳城进攻,一面控制着对祈的节奏,又另外派出一支人马朝丘阳城而来。而黎军方面,晚襄的人马已然到达,算是给黎增添了不少底气。 孟禾央与石云端坐营中,似在思考什么,一名小厮推门而进,为二人奉上茶,转身,孟禾央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抓住小厮的手,叫道:“将离。” 那小厮嘴一咧,一把扯了帽子,奇道:“阿央,当真瞒不住你,你方才根本没看我。” “嗅到的。”孟禾央面色平静,于他而言,这是极其正常的事。 石云讶然开口:“哥你不是被软禁在端王宫么?”虽是惊异的口吻,表情却极为严肃。 杜将离捏捏满是胡茬的下巴,扫了案上的沙盘一眼,道:“大云子,我方才在城外看到夏军踪影。” 石云颔首:“夏军前来探过几次,他们蓄势待发,我们亦已做好应战准备,明日便是交战之期,决出雌雄之际。” 杜将离思忱了阵,道:“大云子,阿央,派出一支人马明日如期鸣战鼓,吹号角,打出气势,剩下的,全部在今晚撤离丘阳城。” 石云闻言,眉梢一抬:“何出此举?丘阳城占据大好位置,乃我们反击的第一步,哥如此做法,莫非要放弃这里,拱手将此地交还给夏人不成?” 杜将离嗯了声:“便是不要丘阳城。” 石云蹙起眉:“哥,你该明白,如今殿下已下了命,吾等不可不从。”语调里隐隐透出强硬。 杜将离知对方说的是均墨剥夺自己参与军事权力的事,看对方模样,是不打算再听自己的,而孟禾央直视自己,倒是没有什么意见。 杜将离沉吟少顷,觉得微微头疼,此刻没有多少时间来向石云道明前因后果,杜将离两指互相捻了两记,猛然睁大眼,有了!忙乐呵呵地取出均墨早早交给他的九首龙纹断璧,美滋滋地举到石云面前:“大云子听令!即刻退出丘阳城。” 石云看到断璧,面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嚅了嚅唇,竟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神情极差地瞧了杜将离一眼,无奈只得应了。 黎军五万人马趁夜悄悄出城,退得一干二净。杜将离扮作石云的小厮,大摇大摆地跟在他身旁,有了胡子做掩饰,外加暗夜深深,他也不怕会被人认出。 石云的性子便是一旦做出决定,就会尽心尽力最快最好地完成,不会因中途产生疑问而退却,所以他既然应了杜将离,便抛除犹豫,果断地按对方指定的路线前行,这也是他明显的长处之一。石云脸侧仍颇为阴沉,一路前行几次欲言又止,他叹了口气,伸展手臂用力拍拍身侧人的肩膀:“哥,我总算清楚为何连殿下也不能奈你如何了。” “大云子,这话我姑且当成是你在夸我。”杜将离得意地扬起头,晃了晃,“覆丝草你有暗中加在兵士们的饮食中吧?” “放心,我早已备好,命心腹将覆丝草磨成汁液,放入兵士们饮用的水中,也未让他人发觉,便是为了提防夏军那神出鬼没的鬼兵。”石云沉声说道。 杜将离提住缰绳,思量须臾,道:“夏军前来,表面上是以丘阳城为目标,难保不会出现之前来端王城那般,转向捭水郡的情况,他们喜欢出其不意、声东击西,我们便将计就计、釜底抽薪,因此,我们必须抢先一步下手,祈王与殿下的人马大抵已去了,我们此去便埋伏在周旁,伺机而动。” “祈王?殿下?”石云听罢,十分困惑,噙着杜将离的话反复念了几遍,拧起眉头,突然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你与殿下的用意了,之前你们做了那么多竟都是为了——”重重拍了一记自己的脑袋,哈哈笑了两声。 杜将离见他明白,稍稍翘起唇角,目视前方,夹了夹马腹,加快行进速度。 拂晓时分,夏军果然暗自集结了人马悄然向端王城而来,祈黎联军早已埋伏在旁,沿路拦截,两两交战,敌寡我众,夏军仅仅不过四万人马,却是人人脸戴诡异面具,战力极强,祈黎即便占据数量之优,也不过刚好能与对方相匹敌。 杜将离躲在山丘后方,全神贯注盯着战场,此刻在这里的,大抵是夏国几近全部的鬼兵。石云转向他,两人对视了一眼,杜将离示意般地点了记头,石云当即出兵向夏军后方扑去。 鬼兵被各支人马围在其中,战场惨烈非凡,杜将离是第一次亲眼见到鬼兵,不由暗自心悸,这些人的身上,隐隐带着一股气势,只要对上他们藏在面具后的眼,就会有一种彻骨冰凉之感自心而生,他们出手迅捷,果敢,毫不迟疑,比起防守,更倾向于攻击,不断地攻击,这便是夏军引以为傲的鬼兵,说其是士兵,倒不如说是死士。 他们的感觉仿佛异于常人,生命力亦是格外的顽强,哪怕受了致命的伤,也宛如无事一般,支撑许久才会倒下。 杜将离忍不住惊叹,究竟要花费多少的时间、精力、财力,才能培养出这样一支人马,从兵士的挑选,饮食,训练的方式,全需严加控制,练兵愈难,造就的队伍愈强,好在其上有着瓶颈,否则夏国若练出数十万的鬼兵,便是所向披靡了。 鬼兵是夏军的利刃,而杜将离所要做的,就是折断这支利刃,集所能集的力量,来摧毁夏军最大的筹码,但夏军有个足智多谋的统帅,杜将离甚至不知道那是谁,为了瞒过对方的眼,一步一步设局,挑拨踏云军,挑衅孙将军,攻丘阳城,制造祈黎间的矛盾,故意分开两拨兵力,全是为此而做的准备。 丘阳城是攻夏的重要城池,自己骗过夏军,取下了丘阳城,夏军自不会罢休,并视自己与孟禾央为眼中钉,而此时看到自己不能干预军事,祈黎关系恶化,军心动荡,自顾不暇,便认为此是个好机会,夏已成功深入端国南部,接下来将目光转向端王城,是迟早的事,而欲拿下端王城,以夏军那位统帅的性子,必然会出动鬼兵。 夏欲给祈黎一记痛击,将主战线转移到端国中部,为确保万无一失,需要出动所有鬼兵,全力而攻,如此,杜将离花费如此长的时间设饵聚集鬼兵的目的,亦以达成,而现在,便是抢在夏军未来得及布局之际,祈军,黎军,端军,一齐合力将鬼兵剿灭。 破鬼兵,断夏利矛,皆在此一举。 杜将离紧张地看着,背上出了密密一层汗,他能感觉到这片土地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6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06 上热血的温度,包裹着他,连空气也仿佛沉重起来。杜将离握紧拳,望着战场上兵士们厮杀,恨不得自己是其中一员,举着剑,毫无畏惧地砍向敌人,而不是像现在,只能躲在一旁。杜将离瞪大了眼,精神专注,指甲嵌入肉里也丝毫未曾察觉。 这场战斗,只持续了不到两个时辰,杜将离却觉得格外漫长,明明取了胜,兵士们一片安静,杜将离松懈下来,竟是站不住,跌坐至地,他咧开嘴,却笑不出声,定下心神,爬起,走至战场,闻着刺鼻的腥味,捂住嘴,勉力忍住腹中翻滚而上的不适。 从不曾在哪次战斗中,惨烈如斯,牺牲了将近敌方三倍的兵力,才将对方全数剿灭。 杜嵇亦在场上,捂住腹部的伤,他看到杜将离,眸中浮上复杂的思绪,似是自责,似是不甘,又似是难以言喻的痛苦,他擦去唇边的血,挣扎了番,下定决心:“杜——” “将岚。”均墨轻轻唤道。 杜将离转身,男子轻喘着气,身上面上,全是飞溅的鲜血,分不清是敌方的,还是己方的,抑或是…… 杜将离倒吸一口凉气,忙上前对着均墨的身体一阵胡拍乱打,边拍边焦急地问道:“均墨,你没事罢?” 男子忍俊不禁:“如若我真受了重伤,此刻便是要被你拍死了,不过是腿上稍稍划了记,无甚大碍。”语毕,越过杜将离,看向杜嵇,挑衅般回了一个意义不明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六章 重回端王城,祈黎这次取了胜,花了惨痛的代价,除去的却是夏军最大的威胁,这也意味着,往后的路,要比之前的好走许多。杜将离面上全是喜悦,乐呵呵地对着门口傻笑,这次的计划如此成功,多亏了均墨与自己的无间配合,对方怎么就能与自己如此合拍呢,杜将离厚着脸皮得意洋洋地想着。 蓝艺耷拉着脸,没好气地把对方点名要的桂花珍香糕往桌上重重一放。 杜将离回过神来,软软道:“怎么了蓝艺?” “你干的好事!”蓝艺气急败坏道,“让寻律那个牲口来扮你,嗯?我就得服侍他?你知道我这几天受了多少苦!” 见蓝艺气得连眼神都对不了,杜将离嘿嘿笑着,好脾气地安慰:“好蓝艺,身为大杜家至高无上的总管大人,咱不跟他一般见识,你看我都回来了,一定给你讨个公道。”说罢,忽然想起自己似乎忘了件天大的事,一拍脑袋,立即起身,迈出门,连糕点也不尝一块便径直奔去找均墨。 哼哼,杜将离可是想得好好的,现在回了宫,他一定要把均墨好好地压在身下,这样那样一番,让他再敢对自己放肆,一想到均墨无比乖巧地留着眼泪嚷嚷着杜大人,腰下留情的模样,不由高兴地捂住嘴,他都等不及了。 雄赳赳,气昂昂,杜将离只觉得心潮澎湃,雄姿英发,自己的额头都要发光了。 幽深庭院小风儿起劲吹,白发男子小步儿撒欢迈。 望了望高挂的明月,杜将离从不曾似此般觉得没有星星的夜空看上去也是这般顺眼,迷离而又神秘的夜哟,即将有一位美人殿下要沉醉至这无边的诱惑之中。 杜将离愉悦地哼着自编小调,眉眼弯弯欢快地行着,走了一阵,看到迎面而来的男子,立即收起笑容,换上一副寒风中凛冽的苦瓜脸,杜嵇——有那么倒霉么,这端王宫照理说也挺大的啊。杜将离扁扁嘴,啧啧两声:“看到我,真是糟蹋了祈王的眼,罪过罪过。” 不,其实是对方严重影响了他压倒墨美人的美好心情。杜将离心道。 杜嵇皱眉,伸出两指捏住杜将离的下巴,竟是什么都没说,只定定地看着,杜将离被对方的目光瞅得有些发毛,又不愿收回视线示弱,只好直直瞪向对方。 两人对瞪许久,杜嵇冷哼一记,甩手而去,杜将离丈二摸不着头,只觉得杜嵇这人是愈来愈难懂了。他侧开头,什么都不能阻止他此刻的澎湃心潮,以及——他正打算要去做的事。 “哥!”石云不知从哪冒出,一把抓住杜将离,眉飞色舞道,“我可找到你了,我们摆了简单的宴席,兵士们非要你一道参与,庆祝我们此次的得胜。” 杜将离耷拉下眉毛,忧伤地随石云去了营中,有道是好梦难成,一波三折啊,他无比哀愁地挑了个位置坐下,与兵士们以茶代酒闹腾了番,待到结束,已然夜半,杜将离面目幽怨地跑去均墨寝处,见屋中灯熄,失望地叹了口气。 他心心念念的雄起之夜呐,杜将离耳边鸣起一曲哀歌。 “将岚,你找我?”均墨的声音自脑后响起。 杜将离一惊,忙克制住嘴边方要露出的狞笑,转过身,神情严肃地挠了挠头,顾左右而言他:“殿下伤可好了?” 均墨俯下身,静静打量着杜将离,若有所思地扶住下巴:“将岚,你是不是有话想与我说?”男子面庞温和如玉,漆黑的眸子在夜色中闪着纯粹而又沉静的光。 杜将离一下便被那双眸子蛊惑了,他别过头,自己可不能直接说,会把对方吓跑的,偷瞄对方两眼,努力装出郑重的模样,道:“的确有事,不如我们进屋详谈?” 均墨闻言一愣,突地笑出声来,杜将离万分困惑地瞥瞥对方,自己应该没说什么奇怪的话罢,男子捧腹,好不容易才忍住笑,瞳孔里却带上些许令人难以察觉的戏谑,做了个请的姿势。 进了屋,均墨点燃蜡烛,正坐桌旁,道:“说吧。” 杜将离顿时词穷,忙斟了杯茶给自己,抿了一口:“我们破了夏国鬼兵,丘阳城却也失了,不如趁着势头,把丘阳城重新夺回来。” 均墨嗯了一声,抬手扯了扯衣襟,隐约露出紧致的胸膛,杜将离面上悄悄发烫,不自在地抚摸杯沿,怎么办,他研究过颜雀楼所有的春宫图,男子之间的亦是看过,可图上没教他该如何把对方骗到床边啊,这该如何是好,要不——自己起身,假意琢磨事情,然后顺势坐到对方榻上?不行,如此一来,均墨还在原处坐着,根本没用啊。 啊——脑中怒吼着,他堂堂英明杜将离,难道就要栽在此不知所谓的奇怪的问题上了吗! 杜将离分外头疼,又怕自己表现得太露骨了会让对方有所察觉,想得正入神,均墨步上前来,俯下身,关心地抚摩着杜将离眉间:“将岚,想什么如此费神,不妨说来听听?”语气温和而又暧昧,指尖有意无意地划过杜将离的唇。 脑袋转了一圈,杜将离飞快地想好了借口:“孟简的踏云军士气正盛,我们——唔——”均墨的气息盈盈充满口间,杜将离睁大眼,哟!这么主动,心下暗喜,那敢情好,连忙反咬回去,许是兴奋,又许是紧张,杜将离一下便咬到了自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7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07 己的舌头,忙痛苦地捂住嘴。 均墨已然无奈了,勉力压住眸中满满的情意与升腾起的冲动,柔声道:“疼吗?将岚,舌头给我。” 杜将离将信将疑地伸了过去,均墨轻轻地含住他的,杜将离尝到一丝清凉,彷佛山涧流淌的溪水,带着淡淡的清甜,顿时让他忘了舌尖的痛楚,他感觉到自对方身体深处传来的阵阵奇异感觉,宛如要将他融化一般的热意,直教他欲罢不能。 男子的吻游移到杜将离耳边,轻轻咬了一记他的耳垂,抱住他,将他放到案上,杜将离回过神来,上半身的衣物皆已被对方解开了:“均墨,你——” 均墨吹熄蜡烛,月光清凉,映照在杜将离的侧脸,他的目光宛如欣赏一件珍宝般,从对方的脸颊开始徐徐向下——强作镇定的眉眼、淡白的唇、瘦长的脖颈、细腻微带着疤痕的皮肤、再到胸前两点粉嫩的突起、再往下……均墨的鼻息有些粗重:“将岚,你真诱人——” 杜将离面上窘迫,不自觉地咽下一口,指着男子的鼻子,如同给自己增加底气一般,大声道:“均妖怪,瞧你猴急猴急忍不住了罢!赶紧给我老老实实张开双腿,看本大爷不压得你浑身乱颤哇哇乱叫!” 均墨眸色一深,拦腰扛起杜将离,迈步,将其扔至榻上,杜将离方要起身,被均墨强按住肩膀背过身去,男子欺身压住,杜将离动弹不得,感觉对方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而对方下腹那抹灼热肆无忌惮地抵在自己双股之间,烫得他全身都要烧了起来。 杜将离神思有些恍惚,脑中生生滞住了,一片空白,他委屈地咬住唇,不是吧,按这个节奏,莫非自己雄起失败反遭敌方侵袭。 均墨右手抓住杜将离的两只手,不容他反抗,另一手,轻轻伸向身下人衣中,逗弄着对方胸前,男子低下头,含住杜将离的耳朵:“将岚,你既如此送上门来……今夜,还长着呢。”说着,往对方耳中徐徐吹了一口气,“我要看你露出——只有我能看到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求不被锁o.o 97 杜将离暗地里设想过很多种自己与均墨在床上乐呵的情形,可没有哪一种,是像现在这般——杜将离埋着头,全身上下都使不上力气,连脑袋也全然空了,没有分毫思考的余地,均墨的手一碰到他,他便忍不住一个颤栗,下腹腾起的热意快要将他仅存的最后一丝理智淹没了。 均墨捏住杜将离的下巴,强行扭过他的头,让他对着自己,杜将离满面潮红,半睁的眼眸里除了屈辱,更多的是对本能的渴求,均墨怜爱地抚过他被汗液浸湿的鬓发,轻声道:“将岚,你知道你现在的模样,是多么的——”说着凑到对方耳边,徐徐吐出两个字。 瞳孔骤缩,杜将离咬住唇:“住、住口。”要不是一时大意,被对方抢了先机,他哪会落得如此,杜将离全身的衣物都已被对方褪了去。均墨的目光,贪婪地扫过杜将离每一寸皮肤,他的手,放肆地探寻着白发男子每一处身体,杜将离只觉得无地自容,凭什么均墨便穿得好好的,唯独自己要被对方玩弄啊! 杜将离揽过均墨的脖子,将他拉至自己身前,轻轻张口:“均墨,不要,这样我快受不了了……”声音显得格外可怜,又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引诱与魅惑,均墨手中不禁一滞,杜将离见状,忙挣出对方的手,饿虎扑狼般压倒对方,他跨坐在均墨身上,沾沾自喜,总算是翻身掌握主动权了。 一边激动得不能自已,一边手忙脚乱地脱着对方的衣服,均墨衣上的扣子怎么就这么难解,杜将离没了耐心,干脆直接用撕的,三下五除二将对方剥了个干干净净。 对方的身体毫无保留地展现在自己面前,杜将离忍不住咽下一口,均墨的身形曲线完美得让他有些窒息,对方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多余的赘肉,肌肉紧致,下腹上一条充满诱惑的淡褐色纹线,他看到对方那昂昂挺立的下身,面上一烧。 “好了?”均墨问道,“那么便轮到我了。”一把抱住杜将离的腰,又将他重新压回身下。 杜将离睁大眼,均墨低头,含住他胸前红豆,轻轻咬着,左手探到白发男子下腹那轻轻颤抖着的无助之物,握住,上下套弄起来。 “别……”杜将离呼吸急促,弓起背,抓住均墨的胳膊,无力地推了推。 均墨另一手用力钳住杜将离的两手腕,举过他头顶,按在榻上,低声:“将岚,你的一切都是我的。” 杜将离不愿对方看到自己的表情,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均墨,你、你太快了——难受——” 均墨闻言反而加快了速度,舌尖不断地挑拨着杜将离胸前,杜将离咬牙,猛然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蔓延至全身,情不自禁地吟出声,他紧张地别开眼,才不过被均墨玩弄了几下,自己居然就……杜将离喉中微微发干。 “将岚,被我碰就这么让你兴奋么?”均墨抬手舔了舔白色的蜜汁,勾起嘴角,手顺着杜将离的背脊,缓缓向下,滑到那隐秘深处,探寻而入。 “唔——你——”杜将离羞愤地抓住被褥,从未被他人触碰过的那里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均墨小心翼翼地搂住杜将离的腰:“疼么?将岚,你里面好紧,身体放松些。” “怎么可能放松啊。”杜将离垂着脑袋,“你现在马上放开我,去地上打滚,我就放松。” 此话一出,均墨手中的动作生生一顿,再看对方,分明已是羞红了脸,却仍是隐忍着抿嘴逞能,眉间因身下的不适而微微蹙着,当即怜爱地覆住他的唇:“别怕,我会让你很舒服的。”同时手指缓缓地扩着。 杜将离软软地瘫在均墨怀中,前一阵的热意还未褪去,后一阵的情欲又被对方撩拨了起来。看着杜将离重新挺起的下身,均墨眸中的吃惊一闪而过,随即歪嘴笑道:“将岚,你想要我很久了吧?” 顿时羞得无处容身,自己这身体,敏感得均墨一碰就起了反应,不知不觉间,杜将离身下的手指已增加到了两根。 均墨眸中是不加束缚的野兽,他贪婪地吸吮着杜将离身体每一寸,意乱情迷道:“将岚,你里面已全都湿透了。” 杜将离再也忍受不住,不自觉地扭动起腰肢,好痒,浑身都痒得难受,他喘着气,软软哀求道:“均墨——均墨——殿下——信王殿下——不要……” “不要什么?”均墨说着,挺进了对方的身体。 一股奇异的感觉刹那间划过全身,杜将离直起身子,口齿间漏出一声吟,泪水漫出眼眶,他能感觉到对方的那处满满填充在自己体内,那么热,那么烫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8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08 ,每一条经脉,每一根血管都在感受着均墨的那份温度,整个身体好似要胀裂开来。 “将岚,你抱我抱得好紧。”均墨的手仍握着杜将离的身下。 “不要动——”杜将离紧张地闭着眼,睫毛挂着细小的晶莹,不住地颤抖。 “不要动?是哪里不要动?还是都不要动?”均墨反问。 “不、不是——”该死,脑中最后的一根弦终是断了,杜将离紧紧环住均墨的背,用力掐着对方,边哭边骂道,“臭均墨,死均墨,你这个不知羞耻的东西,赶紧滚出去……” “到底是谁不知羞耻,嗯?”均墨附到他耳边,身体用力一顶。 “啊……”杜将离叫出了声。 空气里异香弥漫,均墨抱住杜将离,舔去他的泪,他的那处在杜将离体内激烈地进进出出。 杜将离重重喘息,蜷起身子,身下前后都被均墨玩弄着,就连嘴也教他堵了起来,整个人都被对方毫不留情地占领着,侵犯着。 几乎快要窒息。 …… 艳阳高照,白云翩翩,杜将离一睁开眼,就对上了均墨暧昧的目光。 一愣,对视片刻,若无其事地把眼闭上,酝酿许久,猛然睁开,还是均墨那张笑得神清气爽的脸,好吧,自己没看错,杜将离故作镇定地伸出手,撑在榻上,艰难地坐了起来,杜将离疼得龇牙,简直要了他老命,身子骨都快散架了。 “不用勉强自己。”均墨忙上前扶住,嗓音格外温柔。 杜将离冷哼一声,不客气地打开对方扶在自己肩上的手:“是谁害的啊,折腾我这么久,居然还好意思跑来我面前!你不是说那是最后一次了吗!”啐了一口,“骗子!” “好,我是骗子。”均墨软声软语,将衣服递到对方手上。 杜将离没好气,直将近天明,均墨才肯放过他,抱了他去清洗。杜将离低头,自己满身都是均墨留下的梅花状痕迹,甚至连腿内侧都没放过,幽幽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均墨……” 男子脸上划过一抹哀怨:“将岚,我身上的,可不比你的少。”说着,撩起衣袖,均墨的手上,脖上,都是红色的抓痕,最明显的在脸侧,杜将离怔怔瞧了半晌,一想到素来冷静自若的均墨去哪都得带着这道伤,噗嗤便笑了。 杜将离起身,扶着腰,一瘸一拐缓缓晃到门口,推开门,看到门外偷窥的蓝艺、寻律、石云等一干人马,脸立马绿了。 ☆、第九十八章 一失足成千古恨,杜将离将此事归咎于自己没有好好准备之故,人们都是在失败中不断摸索成长的,他也是一样,只要不放弃,总有重振雄风的那一天!于是秉持着坚持到最后才是最终胜者的信念,杜将离开始三天两头趁均墨熟睡之时潜入其房,蓄谋偷袭。 虽然至今未曾得手,还次次便宜了对方,杜将离仍斗志昂扬,屡败屡战,锲而不舍。 夏军之前受了挫,收敛许多,端国南部的战情也已控制住,形势利于祈黎,杜嵇与均墨正准备大肆反击。 杜将离找李恒拿了相思绝的解药,得知对方已在宫外秘密将梁姑娘安排妥善,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倒是孟简与孟禾央,二人本为兄弟,同在端王宫,却形同路人,大抵还在意着身处两方阵营,杜将离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将离,你最近的面色愈发得好了。”蓝艺与杜将离一同行在园中。 “是么?”杜将离心不在焉地回道。 蓝艺仔细端详杜将离,对方发色银亮,透着明显的光泽,脸颊红润,连一贯较为苍白的唇也染上些许血色,尤其是那双桃花般的眸子,瞳孔深处满满的风情,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别样的诱惑。 他知道自家主子本就生得好看,但现在,却仿佛初生的蓓蕾绽放到了极致,散发着成熟的香气,蓝艺不觉恍了神,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特别勾人,而且是男人。” 语毕,见杜将离迟迟没有反应,疑惑地看向他,若按以前,不管夸对方任何方面,对方都会得意得让人忍不住想敲他,杜将离显然是没在听蓝艺说什么,垂着脑袋若有所思。 他歪过头,楚天直到现在还未回来,不知情况到底如何了。杜将离察觉到蓝艺的目光,奇道:“看我做什么?” 蓝艺心中叹了声:“今日还要去寻律那么?” “那是自然。”杜将离哼哼道,“他寻律固执,我就比他还固执。” 说着去到寻律屋中,杜将离愣住了,均墨与寻律坐在桌旁,似谈了些什么,均墨的面色看上去不是很好。 寻律朝杜将离遗憾地摊摊手:“你来晚一步,就在方才,所有的蚀衣草已被你的饲主大人买下了。” “寻律!”杜将离气道,“你怎么能……” “杜芒,我有我自己的判断。”寻律不耐烦地打断,“不仅如此,倾城的事,重明书的事,我把我所知道的全告诉了墨世子。” 什么!杜将离眉头一蹙,思绪微乱,均墨起身,步向他,一把拉住他,不由分说向外走去,杜将离看着地面,心情百般复杂,太大意了,均墨本就是极有心思之人,自己让均墨将寻律寻来,却没有做好相应的准备。 均墨拉他回房,冷冷道:“你究竟要瞒我到何时?将岚,从前你不说,我可以不问,事到如今,我不可能再有这么好的耐心,要我忍受自己的枕边人如此乱的脉象,还要装作毫不知情,眼睁睁地看着你胡来。将岚,告诉我,你与南巫族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与谢如究竟隐瞒了些什么?”男子勉力克制住眸中满满的怒气。 “什么关系都没有。”杜将离不以为意地开口,“谢如是南巫族人,我喜欢他,所以想帮他罢了,再者,殿下不是着楚天去查我了吗?待他回来你不就都清楚了么。” “将岚!”均墨用力抓住杜将离的胳膊。 杜将离吃痛吸了口气,抬手捏捏均墨的脸,咧开嘴笑道:“猫有九命,我杜芒有十八条,不会有事的,均墨你——”小心翼翼地瞧瞧对方脸色,“你别生我气。” 均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将岚,我该拿你怎么办?我在这里,我明明就在这里,你为何不能依赖我一些?”声音竟有丝颤抖。 杜将离心中一震,鼻中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均墨怕的,他也怕,可都已到了这个时候,哪有退却的道理:“我可是男人,能背负担当起一些事物与责任,是我应当做的,也是我引以为傲的,你不也是如此么?”顿了顿,软了下来,“均墨,我从没求过你什么,你能应我,待拿下九国,便还南巫族一个公道么?” 说完,目光里带着些许希冀,又有些许忐 分卷阅读108 分卷阅读109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09 忑,他的这个要求,不管怎么说,都来得有点唐突,均墨揉揉杜将离的脑袋:“傻瓜,江山的一半都是你的,还问我做何?” 杜将离闻言由衷地露出一抹浅笑,末了摸摸脑袋。均墨继续补充道:“但别忘了你是我的,做任何决定之前必须以我为优先来做考虑。” 杜将离鼓起嘴,不满地嚷嚷:“殿下一定不大清楚阳奉阴违这四字要诀的精髓所在。” “将岚。”均墨说道,“你只要记得我曾说过这样的话。” “知道了。”杜将离乖乖应道,看着这样的均墨,他心底忽升起少许不安,他怕自己影响到均墨,亦怕自己贪恋对方的温度而无法自拔。 回到寝处,杜将离闭上眼,全身无力地倚着门,他揉揉眉心,事情愈来愈不受他控制了,关于自己的事,均墨大抵已心中有数,只差一个确切的证明。 “杜芒。”熟悉的声音在屋中响起。 寻律?杜将离猛然睁开眼:“我当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没想到你居然出卖我。” “别说得这么难听。”寻律完全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做错,淡淡道,“况且,最信任?不见得罢。” 他将金色小虫放回杜将离手中:“这是一种奇特的蛊,喝你的血便是认你为主,同时也只有你能用它,至于如何使用,我想身为主人的你应该更清楚才对。” 蛊?倾城蛊?杜将离细细打量小虫。 寻律靠着椅子,将手臂枕至脑后,埋怨道:“起初我以为你是只肥羊,本想好好宰你一番,与你做笔买卖,却没料到这居然是我有生以来最不划算的一次决定,既麻烦,又有一大堆的后续事要操心,我寻律竟也有此等不英明的时候,失策啊失策。” 杜将离没好气道:“现在不需要你了,你可以走了。” “我偏不。”寻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我要看着你能一步步走到何种境况,这可是正在发生的故事,与我费劲心力挖掘的那些如出一辙,如此有意思的事情,我怎能轻易放过。” 杜将离沉默了半晌,道:“那么旁观者大人,我定会好好表现,免得让你失了兴致。”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九章 战线渐渐向前推移。 天气日渐寒凉,杜将离裹了件薄氅坐在营中,看忙里偷闲的孟禾央舞剑,对方不管做什么,都极为专注,他的眉眼、鼻梁、分明的唇线,都透出其认真的态度。 杜将离咧着嘴,不禁心想,世间能有孟禾央这样的人,不失为一件美事,阿央简单直白,率性而为,亦没什么复杂心思,嘴上虽然不大坦诚,心思却很容易猜到,杜将离单单只是看着对方,心情就会不自觉地好起来。 与此相对的……杜将离转头,瞄到站在道旁远远望向这里的孟简,无奈地摇摇头,这两人自打在端王城见了面,就一直是如此状态,特别是孟简,分明极其在乎孟禾央,却总刻意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可惜杜将离暂时也没想到什么改善的法子,只能靠他们俩自身努力了。 不过孟简如此在意孟禾央,也让杜将离安心了些,自己是倾城的主人,老人曾教过孟禾央在绝境之时,用自毁的方法来保护自己,若日后真遇到那种情况,孟禾央绝不会犹豫分毫,这始终都是一个隐患,杜将离脑中突然闪过均墨的面容,暗自叹出一口气,就算是为了这些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家伙,日后也必须更谨慎些。 他咬了咬唇,瞧瞧孟简,又望望孟禾央,心念微动,有了!掩嘴狞笑,起身正色道:“阿央。” 孟禾央停下手中动作,疑惑地扬起下颚,杜将离上前,抬手欲搭至对方肩膀,伸了一半,面上一黑,这孟禾央没事长这么高做什么,犹豫了记,两条胳膊环住对方的脖子,将他勾下来,杜将离附到他耳边:“我听闻最近常有兵士们私下里拿孟将军与你做比较。” 孟禾央不以为意:“有何好比的?” “大家都很好奇倘若你与孟将军在战场上碰到了,会是谁厉害。”杜将离眨了眨眼,两人靠得极近。 孟禾央闻言非常认真地想了起来,他还不曾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有点在意地拧紧眉头。杜将离心虚地冒着冷汗,均墨可千万不能在附近,否则自己就没好果子吃了。孟禾央思忖许久,突然道:“将离,这些天你身上的味道变浓了。” 杜将离一愣,往自己手上嗅了嗅,又是所谓的味道,虽说孟禾央的嗅觉较他人灵敏些,但也不至于相差这么多罢:“你说的味道到底是什么?我一点都闻不到。”话音方落,他的胳膊便被人抓了起来,拽离孟禾央身侧。 瞄向面露恼意的孟简,杜将离窃笑,总算是沉不住气了,他差点以为对方真不介意呢。孟禾央看到孟简,开口道:“我们来比武。” “什么?”孟简有些措手不及。 “比武。”孟禾央定定回道,“孟简,几年前我不如你,但现在可不一定。” 孟简脸上划过一丝无奈,沉默了片刻,眸中突然清亮许多:“就凭你直到现在也不肯唤我一声哥,你就打不赢我。” 杜将离悄悄退开,迈出兵营,嘴角欢快地上扬,孟禾央还是当初的孟禾央,多少人都做不到像他那样,始终如一,人一旦经历得愈多,顾虑也会愈多,孟简便是那样,所以才迟迟无法放下。 不知不觉踱步至湖岸,湖边的空气稍带潮湿,入目处一棵枫树红叶似火,杜将离忽然兴起,摘了两枚,置入湖中,看枫叶在水面转了一圈便停下来,不由耸耸肩,许久不玩,果然生疏了,转身,见杜嵇站在树旁不远,当即心生尴尬,他是刚刚才来,还是早就待在那了? 将枫叶旋入水,比谁的枫叶转的时间长,是儿时自己与杜嵇常玩的,杜将离对上杜嵇的眼,偏过头去。 杜嵇徐徐走来,视线转向湖面,揶揄道:“没想到你还记得。” “那时的你可比现在好太多了。”杜将离冷哼一声,“小时候你既听话,又乖巧,除了实在黏人得紧,哪方面都比如今强上许多。” “是么?”杜嵇抓起胸前一缕发,捏在手中把玩,“你倒是不论从前还是现在,都让人发自内心地感到厌恶。” 杜将离听罢,不客气地回道:“厌恶?那你为何还要将我送你的银锁留着,时刻带在身旁?依我看,你不是厌恶我,而是喜欢我罢?”说着上前一步,故意说道,“你该不是得不到我,所以因爱生恨,才想毁了我,夺走应该属于我的一切?” 杜嵇瞳孔骤缩,狭长的眼眸微微透出寒意,手指渐渐曲紧,又放开,声音平稳:“你知道你们黎国生了内乱,太子与三世子趁着你的信王殿下不在,妄图夺取政权么?” “你说什么?”杜将离蹙眉。 分卷阅读109 分卷阅读110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10 “怎么,你的男人没告诉你么?”杜嵇勾起唇角,抬手抚摩杜将离的脸,“还是说,沉浸在温柔乡里,迷恋你的身体,连国家都不要了?” “住口!”杜将离怒火中烧。 杜嵇显然不打算放过如此好的机会,残忍地眯起眼:“你的男人也当真仁慈,虫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爬来爬去,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过他们,便因他们与自己有血缘关系,就跟女人一般,心软得下不去手吗?” 杜将离咬住唇,思量良久,倏然笑了:“便是娇惯着他们又如何,也许我与你对兄弟的理解有着本质上的不同,正因为是手足,才不管对方怎样,哪怕头疼,哪怕恨,都保有最后的底线,只不过自己多些麻烦罢了,又有何关系,就比如你,尽管处处针对我,但你回头去看,我可曾真正意义上报复过你?” 杜嵇身形一震,竟是后退两步,一时不能言语。 杜将离用力看了他一眼:“我言尽于此,杜嵇。”语毕转身离开。 径直前去找均墨,推门而入,心下焦急:“均墨,黎王宫那边……” 均墨放下手中信函:“你已经知道了?”轻轻皱眉,站起,来回踱了几步,“那边的事态超出了我的预想,他们算是豁出去了。” “殿下,若是让他们趁你不在夺了势,那就得不偿失了。”杜将离定定说道,“你还是赶紧回去得好,这里有我在,你不必担心,倒是你自己需多加注意。” 均墨目光凝重,看向杜将离,直直说道:“将岚,我放不下你。” 杜将离知他担心自己乱来,摇摇头,发自内心认真地说道:“均墨,我仔细想过了,兹事体大,我不会鲁莽行事的。” 深深望了白发男子一眼,仿佛要直直看进他身体里,眸中竟是浓浓的不舍,均墨一把揽住他:“你要老老实实等我回来。”说着,在他额前啄了一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章 案前烛火昏黄,杜将离垂头,时而蹙眉,时而翻阅书卷,全神贯注地写着。蓝艺进帐来,轻轻将手中茶壶往桌台放下,道:“茶重新热过了。”杜将离眼也不抬,嗯了一声。 蓝艺看看对方,走至一旁静静坐下。杜将离端起茶杯递到嘴边,似想到什么,忙放下杯子,又写了起来,他面上的表情多为斟酌慎重之色,直过了许久,才稍稍有些舒展。 杜将离呼出一口气,蓝艺开口道:“将离,这两日,你每每都到夜半才安歇,也该多注意自己的身体。”语气里大半部分是埋怨。 杜将离不以为意:“殿下不在,我不能让他还要分心忧虑这里。”他起身,撑开手臂,伸了大大的懒腰,“蓝艺,你坐在此等我,是不是有话要与我说?” 蓝艺神情略显迟疑,道:“将离,你是不是非常在意楚公子?”说着挠挠头,话语间有些不确定,“我今日在街上听到有人提楚公子,说等楚公子回来之类的话,不过兴许是我多虑了,是同名之人也说不定。” 杜将离抬抬眼皮:“你在哪里听到的?” “他们大抵有四五个人,我注意到的时候,他们正向一家客栈行去,客栈的名字唤作萍水。” 萍水客栈。杜将离在心中重复了一遍,扭向蓝艺:“不早了,你也去歇息吧。” 长夜尽,天未明,杜将离改了装束,悄悄溜出营,街上颇为安静,早市的摊主们已将摊位摆了出来,看着一名老人动作迟缓地挂了流苏掉了板子,拾起板子又碰歪桌子,忍俊不禁,当即上前帮忙。 老人连连婉拒,再三说着自己能行,好不容易准备好摊位后,还给杜将离做了个糖人以作答谢。杜将离惊奇地打量着手中活泼可爱栩栩如生的小猴子,张嘴就是一大口。 天际已白,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蓝艺所描述的几人自客栈中走出,杜将离向老人告了别,不远不近地跟着。 这几人给他的感觉与楚天给他的差不多,杜将离胸口发烫,心头轻跳着,他几乎可以断定,他们便是楚天口中的南巫族同伴,小心翼翼地放轻脚步,随他们走出许久,见他们途中又与两波人马会和,杜将离屏息,原来他们足有十来人之多。 直直去到城北一处废弃的宅子外,眼睁睁巴望着他们一个个身手敏捷地翻进墙,杜将离只得干瞪眼,头一回羡慕起会武的人来,四下搜寻一番,最后无奈地对着身前矮洞抽动嘴角,罢了,狗洞就狗洞,心一横,猫下腰去。 这年头吧,得上制得住三军,下钻得了狗洞,才算是英明神武的好男人的典范。 吭哧吭哧爬了一半,方出围墙,还未抬头,便见着几双靴子在自己面前齐刷刷围了个半圆,显然是在等自己,杜将离面上发木,背脊顿时凉凉湿了一层,愣了几许,往回退去。 显然是迟了,杜将离嗷嗷嚎叫着被几人五花大绑扔在正中央,不过趁此机会,也教杜将离看清了他们的脸,对方大都面容普通,平淡无奇,一个比一个难记,不会是都戴了楚天的面具罢,暗暗感叹,同为人,偏生南巫族人却要改头换面躲躲藏藏,着实可悲。 “你是谁?跟踪我们做什么?”一人问道,他青衫素雅,头戴一片折角巾,瞳中淡然无波。 杜将离心想,全说假话大抵瞒不过去,亦不能说得太过,按楚天的说法,若对方知道了自己清楚他们的身份,可是要被灭口的,为难地思忖着,问话之人已没了耐心,笑眯眯地拿了刀子在杜将离身上轻轻地划来划去:“不舍得说么?” “还与他废话什么,直接砍了便是。”另一人插嘴道。 杜将离突地灵机一动,皱眉道:“我是杜芒,你们到底是何人?” “你是杜芒?”对方拿刀挑开杜将离头上毡帽,眯起眼眸,“为何跟着我们?” 杜将离怒眼圆睁,凛然道:“我不知你们抓了楚天什么把柄在手中,但我告诉你们,想利用楚天做出背叛黎国之事,没那么容易,你们要杀我,便尽管动手。”语毕,心生些许忐忑。 “利用楚天?背叛黎国?”那人蓦然笑出声,“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昨日我的人在街头……”杜将离当即把嘴一抿,气道,“我为何要告诉你们?” 对方侧头,微微思虑片刻,问:“谢如在祈王宫里,到底与你说了什么?” “谢如?”杜将离目露警惕,“你们是他什么人?” “少废话,想活命就老实回答。”男人不耐烦道。 杜将离咬牙,沉默片刻,道:“那时我还小,谢如便与我说了许多有趣的故事,我很喜欢缠着他,只可惜……”眼眸蒙上一层灰雾。 对方冷哼一声:“少兔死狐悲,大哥的死与你们祈王族脱不了干系。” 杜将离没有否认,挑 分卷阅读110 分卷阅读111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11 眉,敏锐地抓到对方话中的两个字,故作疑惑:“大哥?楚天也唤谢如作大哥,这么说你们与楚天是一起的了?你们为何都来问我谢如的事?你们到底打算做什么?”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闭嘴,不该知道的事就别问。”男人呵斥道。 方才插嘴的人开口问:“要解决了他么?” 男人摇头:“留着,大哥与他说的话里兴许藏着什么线索也说不定,把他带走。” 那人闻言上前来抓杜将离,手方碰到他身体,杜将离臂上便传来清脆一声铃音,带着浓浓的警告与命令,划破空气,那人一愣,面上浮起疑惑之色。杜将离暗叫一声糟糕,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伸手过来,要撩自己衣袖。 刹那间从围墙那头跳进数名黑衣蒙面之人,毫不犹豫地持剑砍向南巫族人,后者立即与黑衣人纠缠起来,场面顿时一片混乱,杜将离看傻了眼,莫非南巫族人的身份败露了,而后出现的这些便是一直暗中对南巫族下狠手的那帮家伙? 杜将离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他望向身前,没一会便看花了眼,这南巫族人的脸也着实太让人难以辨认了,转头看看退到自己身旁没有加入战局的青衫男子,道:“你不会武吗?”那人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黑衣人抽出间隙,向杜将离的方向袭来,青衫男子忙拿手中短刀一挡,一个闪身,被及时赶到的南巫族人护在中间。 杜将离生怕自己离他们太近,刀剑无眼伤到自己,瞄瞄身侧人,使出浑身的劲在地上滚了起来,他身上粗绳缠得极紧,杜将离想趁乱滚远些,能滚到狗洞旁妖娆地扭出去更是再好不过,却不料滚着滚着,忽然撞到一名黑衣人脚边……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一章 双方交锋许久,南巫族人见情况不妙,布下毒障,趁乱逃脱,杜将离便没这么走运了,被捉来关进一处囚牢,他甚至不知这里是哪儿,杜将离起身望望四周,一扇窗都没有,紧靠墙边的烛台维持着微弱的火光,不由扶了扶臂膀,只觉着一阵阵寒气扑面而来。 杜将离拿脚踢正身下的席子,缩缩脖子坐下,人倒霉时真是嚼个芝麻都能噎住,他怎么也料不到想探个消息的自己居然会阴差阳错被人逮到这来,委实冤枉,他连对方的底细都还摸不清楚。 幽幽叹出一口怨气,斜过身子,翘起小腿,好在昨天找众人商讨过战情,定了计划,又写了些策略让蓝艺今早送去给石云,眼下在这里,他也不知自己何时能脱身,只能随机应变了。 想及此,杜将离侧过脑袋,喊道:“有人吗?”一连数声,都只能听到自己的回音。 杜将离举起左手,掐细喉咙:“大胆刁民,竟敢捉我于此,你可知道我是谁!吾乃霸王山黑血洞白毛老妖是也!” “啊!老妖饶命!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捉的就是你这害人的妖孽!”又换了种声音。这般玩了少顷,杜将离叹出一口气,神情怏怏,眸色淡淡地望向自己的手,安静下来。 空无一人的囚牢,说明这里不是最为隐秘的重刑之所,便是临时的关押之处。 辨不清时光流逝的寂静里,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声响,在空落落的黑暗里回荡,生了锈的铁门被人推开,杜将离抓住栏杆,紧紧盯住声音过来的方向。 他看到了一个面色苍白满身伤痕的人,被扔入自己身侧的牢房,押那人前来的两名男子一言不发,转身便走,杜将离忙叫道:“且慢,你们——”不禁噤声,他已经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他记得他们身上的装束,与夏军鬼兵身上的,一模一样…… 手心一片冰凉。 鬼兵…… 那两人见杜将离的话没了后文,继续迈步离开,又是一声刺耳。 杜将离转向被刑法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男子,上前抓住围杆:“你怎么样了?”语气满含担心,心砰砰直跳,他感觉到了对方南巫族人的血,对方的一只胳膊从臂膀处脱了臼,从衣服里露出的皮肤遍布鞭伤,烫伤,伤口没有处理,都化了脓。 他该是遭受了多久的非人对待,才会有如此惨状。 杜将离心中倏然一紧,全身都被恨意充斥着,竟克制不住双手的颤抖,千年了,千年前的灭族还不够,持续千年的迫害还不够,如今还要……身体里留着南巫族的血,难道就不是人了吗!杜将离下意识地想别开头,却强迫自己一直看着对方,仿佛要牢牢记在脑中那般,紧咬的唇全然无了血色。 他垂下头,已然气红了眼,脑中转过一个念头,不对,关押南巫族人的重地,本不该轻易放他人进来,自己被抓时,与南巫族人在一起,的确惹人怀疑,但自己的身份太过明显,那么夏人将自己与身前人关进一处,极大的可能,便是要试探他。 因此,这八成是个陷阱,此时正有人在暗处观察着他们。 男人抬起头,发丝凌乱,目光有些涣散,他看了杜将离半晌,眸中划过几分清明,转瞬即逝,他没有搭理杜将离,背过身去。 杜将离见状,又极其寻常地问了几声,对方仍是不予回答,便径自去到囚牢一角,缄默不语,夏人捉来南巫族人,究竟是何目的?而自己在城里看到的那些人,莫非是为了救自己眼前的男子,才冒着危险聚到一起么? 默默地想着,外面仿佛下起了雨,杜将离感觉到空气里湿湿的潮意,直朝他膝盖关节里钻,他担心对方的伤势,暗自焦急。 远处的铁门传来声响,有人来了,杜将离精神一振,上前,看着黑暗里的身影逐渐走近,脖上宛如掐着一只无形的手,说不出话来,那个人,他认识…… 杜将离屏住气,直直地望向他,胸前有些窒息,白狼蛛,白先生…… 男子眯起眸子,愉快地看向杜将离:“瞧瞧,我的人抓住了谁?祈前太子殿下——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 杜将离蹙眉:“你是夏人。”忍不住暗骂杜嵇,那个笨蛋,谁黑谁白分不清么?引狼入室,竟将这样的人放在自己身边,难怪夏人能如此轻松攻入端国南部。 “是哪国人又有何关系,对我来说,能称之为异己的,只有与生俱来拥有不同力量的那一族罢了。”白先生拖长了音调,“能否告诉我,你出现在南巫族临时聚合之地做什么?” 杜将离谨慎思量着措辞:“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如果你指的是那些害我被抓的人,我还一头雾水呢,不过是倒霉撞上他们,便被他们绑了起来,后又落入你们手中,白白便宜了你们。” 他歪过头,顿了顿:“南巫族……”噙在口中念着,“不是千年前便已经灭族了么?那些人是南巫族人?你们在找他们?夏人便是夏人,行事都出人意表,怎么,你们又在密谋些 分卷阅读111 分卷阅读112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12 什么不可告人之事?”杜将离反诘,心下冰凉,之前自己的理由,对于南巫族人而言,还能糊弄过去,可对于身前人,便是无论如何自圆其说,都会被对方寻出马脚,此时他只能尽量装作毫不知情。 白先生闻言但笑不语,只盯着杜将离,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遍,笑意更盛:“你与墨世子的计策,的确让我吃了一惊,给了夏惨痛的教训,亦为我添了很大的麻烦,不过,也仅此为止了,你们大抵猜不到,在端王城外消灭的那些,只是我们一半的鬼兵吧。” 杜将离手一颤。 见杜将离的脸色骤然煞白,男人满意地翘起唇角:“想想那次,你们牺牲了多少兵士,才能与五万的鬼兵匹敌,那么如果再来一次呢?”面上划过一抹似才想起来的神情,“我忘了,你们都以为夏已没了筹码,终于能与夏公平对决,倘若这时候,藏了一支鬼兵在其中又会如何?人的精神可是很脆弱的,而我最喜欢的,就是将他人一点点逼上绝路的感觉。” 杜将离深吸一口气,他布好了防线,额外嘱咐过石云,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定能撑到均墨回来,不断对自己说着。他握紧拳,没想到,他们竟估错鬼兵的数量,明明已算上夏暗藏的人马,扩大了范围,不料竟还有如此之多,杜将离脑中飞快地转着,不,不对,他们是准确算过的,没道理会多出这么多,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白先生目光阴鸷:“你一定好奇那多出来的五万鬼兵是怎么练出来的,我也不妨告诉你,便是用了那些异族的巫术。”说着看向那被折磨得没了人样的男子,“既然你说你不清楚南巫族,那我就让你好好了解他们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二章 杜将离被带到刑室,他的眼已习惯了黑暗,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腐臭味,教人忍不住作呕,他被强迫直视男子受刑,杜将离勉力抑制住后背侵入骨髓的寒意与颤抖,明明胸中怒火烧得他恨不得上前毁了用刑之人,却必须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不能表露太过。 火盆里的木炭烧得哔啵作响,热气扭曲了盆上空间,映照出被绑在刑架上的男子,他面上苍白,急促地喘着气,额前的汗大颗大颗直往下掉,眸中似有些模糊。 白先生坐在椅上,舒展开眉眼,看上去心情极好,特意沉默了良久,方徐徐道:“南巫族的身体与我们一般无异,相同的血肉,相同的内腑,相同的骨架,却不知为何,拥有不同的力量,生命也比常人顽强许多。”说着朝前方努了努嘴,“即便成了这副模样,关于他们的讯息,却仍是半个字都不肯说。” 夏兵将鞭子往盐水里浸了浸,又抽向男子,那带着倒刺的铁鞭,打上身,一鞭下来,就扯掉大块皮肉,杜将离看着便觉得疼极了,面无血色:“够了,你这样折磨他,又能得到什么?” 白先生悠然向后靠去:“千年前南巫族不也是这么对我们的么?他们体内就留着这样的血,你便是没有祈王那么心狠,这样的家伙也要同情。与其说他们是人,倒不如说他们是野兽,何必对这些家伙客气。” 杜将离神色从容:“过去的早已过去了,有什么是千年时间还化解不了的?拿一个无辜之人开刀,你到底是何目的?” “无辜?你知道在他手里死了我多少手足?”白先生冷笑一记,却没有动气。 “照你这么说,我设计陷害了夏五万鬼兵,你当是要将我碎尸万段了?”杜将离回道。 白先生并未正面回答杜将离的问题,反而说道:“我知你担心他,若你愿意老实解答我的疑问,我现在就停手,给他最好的治疗,否则,似他这般,也撑不了几天了罢。” 杜将离咬紧牙:“你想知道什么?” 男子由衷地露出笑意,凑近杜将离:“我很想拿你当普通人来看待,可却是怎么都无法说服自己,告诉我,你心底隐瞒着的秘密,我给你充足的时间,你可以好好考虑再回答,不过,他可等不了你太久。” 一鞭一鞭重重抽在男人身上,他张嘴大声笑着,声音尖锐,夹杂着嘲讽与凄凉,却独独没有要屈服的意思。 杜将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思绪杂乱,不行,愈是这样,愈是要冷静下来,他现在首先要想的,是糊弄过白先生,并从这里逃走,想不出也要拼命想,他还要竭力保住男人,带他一起出去,而不管白先生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讯息,自己都是绝不能说的。 垂下眸,白先生在祈营的身份还未暴露,他不会在这里待太长时间,如果自己在对方身上留下印记,凭阿央的感觉,定能察觉到,而后来此救自己,但他性子太莽撞,有很大的可能孤身前来,如此反而会害了他。 白先生的问题太宽泛,这也证明了一点,他心存困惑,他在怀疑自己,却也仅仅只是怀疑,没有任何实证,所以才拿男人来威胁自己,换而言之,他并不会真的对对方痛下杀手,他还舍不得,推及此,杜将离清楚自己此刻便更要表现出一个正常人面对他人受刑时所应有的态度来。 他正对白先生,给予答复:“我隐瞒的事有不少,按狼蛛先生在意的来看,大抵是想问我与南巫族之间的关系。很遗憾,我也希望自己与其有所联系,这样便可救下他,而不是像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你活活折磨至死。” 杜将离话落,刑架上的男人开口道:“白狼蛛,你以为万事都在你的把控之中么?你想夺天下?想控万物?你以为杀了我们的大巫,就断了我们的希望?可惜,你连那女孩都找不到。”他仍在笑着,“你那些愚蠢的先人一定想不到,驭轮珠又回到我们手中,你便洗干净脖子乖乖等着吧,我们的复仇一旦开始,第一个要对付的人,就是你。” 那女孩?杜将离注意到男人话间,夏人在寻的女孩,不就是梁姑娘么?莫非,他便是唐涩?怔了记,唐涩是南巫族人? 白先生转向男人,又看看杜将离,笑道:“你们固执起来,还真是一模一样。” “狼蛛先生休要小瞧了世人,这世上的骨气之人,可比你想象中多很多。”杜将离祈国皇子的身份,是他最好的保护,就算从他母后入手,凉帝也早早为她伪造了出生,那么多年不是那么容易理清楚的。杜嵇那次是机缘巧合寻到了人证,但现在连人证也没了,只要杜嵇不松口,自己便暂时没有事。 白先生翘起嘴角:“杜芒,祈王对你的事,从来不肯对我透露半句,也因此让我对你格外感兴趣,我一直好奇,你这一系列的举动,初衷是什么?想来想去都得不出满意的结果,只好命人去秘密查你。” “让狼蛛先生费心了。”杜将离淡然道,“只可惜让你百忙一 分卷阅读112 分卷阅读113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13 场,不过从现在起,我倒是非常愿意与南巫族深交,他们既是你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 白先生耸耸肩,毫不在意,他起身:“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语毕,迈出几步,又回过头来,笑得开心,目光里露出期待,“对了,忘了告诉你,刚巧我手下来了个极有意思的人,不知他能否查出点什么来呢?” 杜将离的呼吸生生一滞,糟糕,是楚天,他有危险了。 两人被重新押入囚牢,杜将离一见夏人离去,忙上前:“你怎么样?”碍于不知是否隔墙有耳,他也不能多说别的。” 唐涩艰难地摆了摆手:“若是怕这点皮肉之苦,我早就屈服了,何必等到现在。”他扫了杜将离一眼,“你还是少与我扯上关系的好。” 杜将离别开头,心中格外难受,胸口一阵发闷,对方的手已然红肿得教人看不下眼,他可是宗州琴艺名满天下的妙音公子唐涩啊,那双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九国之中最为宝贵的手,却成了这副模样,甚至连弯曲,都极为困难。 杜将离眸中蒙上一层黑,不停地在心中念着,不能大意,不能糊涂,不能让感情支配了行动,他要连同唐涩一起救出,每一步都要仔细思量,他看到金色小虫爬至他腕间,寻律说过,自己是其主人,便应当知道用法。 倾城是灵物,一向与自己颇有心灵感应,杜将离思忱了阵,伸出手指,在手心写了几个字,而后,让其饮了自己的血,便看到小虫在自己掌心爬了起来,爬动的轨迹,正是自己写过的字。当下有些开心,心道:你可是认识寻律的,替我找到他,把这几个字写给他看。 刚想完,那小虫便抖了抖翅膀,飞了出去,杜将离直直看它远去,稍稍安下心来。 时间缓缓过去,夏兵送来晚饭,杜将离实在没胃口,却仍勉强自己吞了下去,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是自己首先要做的。他坐在一旁,心思重重,白先生在杜嵇那边当细作,什么情况都了然于心,杜将离生怕夏人突然反击,祈会支持不住,而黎那边,他最担心的是楚天,不知白先生所指的有意思,究竟是发现了他在暗中查自己,还是知道了他是南巫族人,抑或意识到他是均墨身侧的千面公子? 不管是哪一种,楚天的境况都极其糟糕,而若让他查出自己些什么,被白先生得知,后果不堪设想。 低叹一声,不论是自己落入夏人手中,还是祈黎那边,再坏的处境也不过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三章 杜将离半梦半醒地睡了一夜,睁开眼,便看到白先生的脸,心中微凛,暗自嘟哝,至于么,从梦里跑到现实,睡个觉都不让人安生。 对方仿佛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抬手疼惜地抚上杜将离的脸颊:“我有个好主意,你既然白白送上门,我不好生利用你一番,怎对得起你一片苦心。” 听了对方之言,杜将离不由觉着好笑,扬起头:“你想拿我做人质?没想到碧玉狼蛛白先生也会有如此天真的想法,你的威胁,对墨世子根本起不了作用,反而还会激怒他。” 他知道白先生晚上又带走过唐涩单独进行审问,杜将离可不担心唐涩会露出马脚,他们本就没什么交集,白先生对自己的怀疑,也该适可而止了,那无论如何都是毫无根据的。不过也正是如此,白先生才想了其他的方式来拿自己开刀罢。 “对墨世子没用,不代表对其他人也没用。”白先生抚摩至杜将离脖间,“这世上,可是有人为了你,愚蠢到连国家都愿意放弃。” “你此言是何意思?”杜将离蹙眉,不大理解对方的话。 白先生没有说话,愉快地比了个嘴型。 杜嵇?杜将离心生困惑,怎么会——为什么?他不是最恨自己了么?白先生看杜将离此副模样,大笑:“倘如你还有机会,自己去问祈王如何?” 杜将离耸耸肩,叹了口气,低低开口:“有你在,祈国的处境本就岌岌可危了。”顿了顿,突然说道,“你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提出来,我会尽量配合。” 男子闻言微微有些意外:“那是再好不过,识时务者为俊杰,如此我可会省心许多。” “小人都是如此。”杜将离不以为意,“我可是极怕疼,又极怕死的,身陷于此,当然是保住自己的老命比较要紧。” 白先生看入杜将离的眼:“我的问题,你考虑的如何了?我这里可是随时根据你的回答,而转变策略的。”他的手上有股淡淡的异香,那是种让人精神松懈的药物,杜将离对上对方的视线,男子瞳孔幽深,带着明显的蛊惑与引诱,迫使他人直望向他的眸眼深处。 这是——幻术?白狼蛛懂此异术,那么杜嵇也是这样对其逐渐卸下了防备,才让他去到如此关键的位置。 杜将离定定目视对方,忍不住想笑,若是轻易便被对方干扰了,那么自己特意服食那些蚀衣草,不就全然不值得了么? “说,你是谁?”男子问道,声音飘渺,好似在空中盘旋了几圈,才入了杜将离耳中。 杜将离幽幽开口,表情里微含迷茫,黑白分明的眼划过几许迟疑:“我——”他捂住头,似满是痛苦,“我记不得了,他们都说我是杜芒,我……我……” 白先生似对杜将离的反应十分满意,温柔道:“无妨,慢慢想,他们是谁——” 杜将离蹙紧眉,面上突然露出一抹绝望:“我不知道我是谁,他们——我、我就是杜芒,我是太子,不,太子已经不是我了,可我是杜芒。”说着竟是发起狂来,用力将脑袋往墙上撞去。 撞着撞着,还不忘拉住男子趁着撒泼的劲儿使劲砸个两记。 男子眸中的怀疑一闪而逝,后退两步,直起背脊看了他许久,甩袖离开。 杜将离又闹了好一阵,才安静下来,面向墙,白先生还会再来的,自己的迷魂阵用不了多久,罢了,能拖一时是一时,他暗自抚上头,龇牙,好疼,不由将这些全怪到白先生头上,早知如此方才不如直接撞对方,运气好了撞死丫的反而一了百了。 午后,夏兵又送来剩饭,杜将离想了想,唤住他,伸出两指在自己胸前画了个圆,寻律告诉过他,这是夏人表示感谢的方式,而圆中心画上鬼狐的七只眼,则是夏人每家都会悬挂的图腾。 杜将离扯了抹寂寥的笑出来:“这位兄弟,你能陪我说会话吗?” 那人皱起眉头,看向杜将离还放在胸前的手,戒备道:“有话快说。” 杜将离开心地跑到铁栏旁,转转眼珠子,道:“我知道你们被下了命,不该说的不能说,你放心,我不过与你随意聊聊,你可以不用回答我,若听了觉得不高兴,随时走就是了。”等了 分卷阅读113 分卷阅读114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14 阵,见对方没有答话,便扯开话匣子,正如他方才所言,谈及的事情都极为琐碎,从异地奔波的不适应,谈到了天气,又从儿时的玩伴,谈到了吃喝上。 那人却也没走,一言不发地听着,杜将离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一不小心就打扰了你这么久。”说着脸侧浮上些许满足,“能与你说这些,我心里舒服多了。” 那人闻言,转身便走,杜将离目送他离去,侧首,见唐涩正盯着自己,当即回了个微笑,迈至角落坐下。 他刚刚说的,可不是自己随意想的,那些全都是黎兵们来找自己时,最常挂在嘴边的,既然同是士兵,那么谈及其最关心的事,自然较为容易赢得对方好感,况且,只要是人,不论是谁,心底深处都会希望得到他人的肯定,特别是让对方感觉到他于别人是不同的存在,便更会让对方或多或少地产生少许信任之感。 而对方不说话,则是他身为夏兵的素养,杜将离很有耐心,既然短时间内都要被关在这里,能从对方那里打听些消息,当然再好不过。 证明了杜将离说的那些看似无意的话起了效果的,是次日中午,杜将离看着明显好上许多的饭菜,心照不宣地朝对方做了在胸口画圆的动作。 杜将离又与他聊了起来,一来二去之后,对方终于开了口,杜将离亦从他那颇显谨慎的话语中,注意到几点微末细节,即便很少,也足以推断出一些夏军军力的配备及动向。 期间,杜将离亦应付过白先生两次,不过,怕是再也糊弄不过去了,白先生大抵已然发现,他不是那种会任由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自己如此戏弄他,下次他定会加倍施压与自己,连一直为自己送饭的兵士,也被更换。 杜将离记得最近一次白先生走之前说的话,抬手拧了拧眉头,楚天回到祈营了…… 若是楚天查到些什么,抑或被白狼蛛抓来于此……杜将离咬咬牙,南巫族的事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现在正是与夏抢取先机的关键,算算时间,倾城应当早已到了寻律手中,该传达的信息已传达到,白先生还不知自己的身份已被暴露,杜嵇可千万要拿下这个狡猾的夏人,可以说抓住这么一个人,等于损失夏的千军万马。 杜将离心中紧张,杜嵇的决断该会是何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四章 杜将离呵了呵手,抱住臂膀,天气愈来愈冷了,他昨夜考虑过,如果楚天没查到什么,那便是最好,若当真查到,教白先生知道了,他便以南巫族的秘密为幌子,先骗白先生将唐涩放走,再利用倾城来传递消息,最麻烦的情况就是白先生其实不知情,却装作已全然清楚的样子来套自己话。 他眯起眼,寐了一阵,听到有人进入的声响,便知是白先生来了。 男子立于囚牢前,还带了一名随从在身侧,挂着他一贯的笑容,命下人将囚牢打开,白先生拍拍杜将离的脸,露出颇为愉快的神情,什么都没说,仅仅吐出三个字:“与我来。” 杜将离暗自咯噔一记,心中摸不着底,见其随从连唐涩也押了出来,顿觉不妙。杜将离跟在男子身后,瞧对方似乎是往门口而去,终于忍不住问道:“狼蛛先生,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 白先生只笑着回了一句:“用你引以为傲的聪明脑袋,猜猜看如何?” 杜将离被对方那暧昧的笑乱了心神,格外忐忑,对方如此行径,更像是杜将离所能想到的最坏的结果,他不仅知了自己身份,还欲拿自己来威胁杜嵇,想一箭双雕。 随对方出了地牢,习惯了黑暗的眼方接触到光线,杜将离极不适应,此刻却也顾不得这些,暗骂杜嵇,对方分明清楚了白狼蛛所图,为何迟迟不对他出手,胸口突地一跳,面色煞白,莫非那倾城出了岔子,并未回到己方营中…… 愈想愈心惊,攒紧拳,大不了便是鱼死网破,杜将离下定决心,回过神来,发现已一路直去到河边,杜将离望望左右,竟没了夏兵,困惑地看向白先生,正待开口,却见对方袖中飞出一只金色小虫,停至自己鼻头。 白先生逮住了他的倾城?不,有哪里不对—— 杜将离睁大眼,嘴亦夸得张得老大,喜不自胜:“你……你是寻律!” 心念一转,小天做人皮面具是需要时间的,换而言之,这正说明他早就对白狼蛛抱有警惕,从而提前做了面具以防万一,由此看来,楚天那边并没让白先生占到便宜,呵,好楚天! 此次全亏了他! 寻律沉声:“这里不安全,我们快些回去,这河通向丘阳城,我们自水下潜走。” 从河中逃走?杜将离看看唐涩,语出担心:“唐大哥伤势极重,恐怕禁不住水。” “无妨。”男子对杜将离认出自己的身份并未表现出太多讶异,声音定定,“我能坚持住。” “放心,我水性佳,唐大哥有我照应。”寻律说道。 杜将离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唐涩,眼下也没有其他的办法,道:“好,你们先走,阿律,保护好唐大哥。” 见两人先入水中,杜将离瞅瞅扮作寻律随从的男子:“你是——” “吸一口气。”对方未加多言,上前拦腰一搂,便带着他跳进河,杜将离身形一震,这熟悉的嗓音……是杜嵇!他为何放下军中事务亲自来这里救自己,营中目前最缺不得的就是他的坐镇啊,万一因此而出了差错……再说这种事,命人来做不就好了么? 杜将离屏着气,现在不是考虑此些的时候,暂且压下心思,专注地游着,不多时,忽听到岸边传来些许嘈杂,紧接着就有箭支射入水中,心里一颤,糟糕,被夏人发现了。 他加快速度,箭支愈来愈多,躲避不及,小腿处中了一箭,杜将离蹙了记眉,忍住疼,继续向前,他原本水性并不是很好,仅仅只是会游而已,水中泛起浑浊,连带着杜将离腿中流出的鲜血,搅了一片红,夏人们确定了目标,更往此处集中射来。 情况不妙,杜将离倏然感到有人从背后抱住自己,带着自己往前方游去。杜嵇?暗自焦急,这是做什么,他此般可是会替自己挡下全部的箭啊!心急如焚,在水中,杜将离无法说话,只想着上岸后定要好好骂杜嵇一番。 持着一口气,终是甩开箭阵,坚持到岸边,杜将离爬上岸,回首,水里的红让他心脏骤缩,忙拉了杜嵇上来,见其背后直直插了三支箭,看没入身体的长度,都是深深穿进了五脏六腑之中,嘴不可遏制地颤抖了起来:“为什么——” 杜嵇急促地喘着气,唇色发白,竟是笑了:“杜芒,这是你欠我的第二命。” “你简直疯了。”杜将离眸中满是气愤,上前小心翼翼地折断他背 分卷阅读114 分卷阅读115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15 上的箭,转向寻律与唐涩,唐涩太过虚弱,仍存有一些意识,却已站不稳了,杜将离沉声:“夏人也入了水,很快会追上来,我们必须马上走。” 寻律扶住唐涩,看看杜将离的小腿,又看看杜嵇:“你们——” “先逃要紧。”杜将离急道。 寻律当即道:“跟我来,我们的人在不远处等着。” 杜嵇艰难地站起身,蹒跚地迈出步子,杜将离难受地看着男子的背影,他全身都湿透了,背后一整块触目惊心的鲜红,咬牙,拔出自己腿上的箭,迈前,一把拽住杜嵇,将他背了起来。 “你——我自己能走。”男子似觉得屈辱,目露恼意。 “闭嘴,就你这个速度,走到明天都走不到。”杜将离想了想,又觉得气不过,“你不是向来自诩手段狠辣,怎么玩腻了,想换个口味,跑来以身犯险?” 杜嵇冷哼,却没了气势,嗓音干哑:“自然是来看你落魄的模样的。” “现在落魄的是谁啊?”杜将离反诘,双手不自觉地用力了些,“真弄不懂你,分明恨我恨得仿佛到了极点,却又蠢得亲自来救我。” 男子开心地翘起唇角,张口在杜将离耳垂重重咬了一记。 杜将离吃痛:“你做什么?”都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 杜嵇的手伸向杜将离的胸口,在心脏的位置按了按,气若游丝:“真好,你现在是不是满心都想着我呢?……是不是只有这样,你才愿意拿正眼看我?”末了,猛烈地咳了起来。 杜将离心中一团乱,为何说得仿佛马上就要去了一般,眼稍稍发红,加快脚步,男子又往他耳边吹着气,语调愉悦:“让我想想,你现在大抵是在内疚?在想该如何还我的恩情?杜芒,若是我死了,你会不会因为我而一蹶不振?”顿了顿,幽幽道,“大抵不会吧,你与我不同,你身旁有那么多人围绕,而我却至始至终只能看到你一个人。” “吵死了,留着你的力气,少说点话。”杜将离格外烦躁,够了,别再说了,他的声音都已经不对了,再这样下去…… 杜嵇显然不理杜将离之言,自顾说道:“我为何要让你心里舒坦?能折磨你,是我最大的喜好,这世上种种,都太无趣了,王位、权力、天下,这些都有什么意思?只有你,只有你不一样,我杜未兮,若是没了你,活着还有何意义?” “杜将离,我喜欢你啊——” 杜将离顿时如遭雷击,胸口宛如堵了一块石头,沉重得无法呼吸。 “谢如有什么好的?均墨有什么好的?我比他们、比任何人,都要喜欢你啊,杜将离,只要你愿意与我一起,愿意对我笑,愿意只看我一个人,我什么都可以给你,我明明把你的一切都夺走了,都做到了这样的地步,可你为什么就是不能,就是不能只留在我身边——”声音愈来愈小,杜嵇将头靠在杜将离背上。 杜将离能感觉到从对方身体传来的浓浓绝望,他咬紧牙关,抬首,看到前方的马车:“这些话,待你好了再与我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五章 众人逃上事先安排好的马车,安置好杜嵇,杜将离不安地坐下,脑中的弦仍紧绷着,十分紧张。寻律看向杜将离血迹斑驳略略打颤的小腿:“杜芒,你的伤——” 杜将离摇摇头,不以为意,转向唐涩:“唐大哥怎么样了?” “方才昏了过去。”说着探了探其脉息,“放心,他很顽强。”寻律替昏睡的男子换去部分衣物,以免其着凉。 但杜嵇的情况便没这么乐观,那三支箭其中一支中了他的要害,他的脸颊愈发苍白,杜将离心神不宁,碰碰杜嵇的脸侧,只觉得好凉,喉间干涩,偏偏对方还半睁着笑眼,意义不明地看着他,更让杜将离忧心如捣。 马不停蹄地赶回丘阳城,立即请来医官为杜嵇与唐涩诊治。杜将离做了简单的包扎处理后,便寻了支木杖拄着,急忙招了几名将领到厅堂议事。杜嵇这两日已开始怀疑白先生,自己通过倾城给寻律传递消息,更加让其确定了白先生的身份,于是一方面设计要囚住他,另一方面来救自己,但事实上还是出了岔子。 白先生太精明,早就设好替身,趁机逃了。 放虎归山,功亏一篑,其人分明在营中,却教他如此轻而易举逃脱,杜将离很想大骂杜嵇,但一想到杜嵇是为了自己,又这样被白狼蛛抓住了把柄,就不知该如何怪他。 杜将离分析了从夏兵那得来的讯息,以及白狼蛛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反应,让众人提高警戒,他从始至终都紧锁着眉头,商讨完毕,从厅中出来,直直去了杜嵇帐外,坐在路旁一块矮石上,怔怔发愣。 他俯下头,撑开五指,覆于脸颊,脑中从来不曾似此般混乱过,回忆历历在目,过去的,现在的,死去的,活着的,通通在眼前直晃,搅得胸口一团乱,他不知自己对于这个让人矛盾的家伙抱有何种情感,只知道,他不希望杜嵇死。 “杜将离,我喜欢你啊——” 这句话不停在他耳边转着,杜将离身子轻颤,摇摇头,不,他现在哪还有什么心思想这些。 谢如的面庞重新出现在自己眼前,他死去的模样,亦是深深刻在杜将离脑中,若不是杜嵇……他痛苦地抓住头发,坐了很久,也想了很久,末了,才以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将离。”是楚天的声音。 杜将离抬首,对上男子的眼:“小天,你……”许久不见,藏了许多问题,在如此状况下,却不知该怎样开口问。 楚天轻轻一笑:“唐大哥醒了,他要见你。” 眸中闪过一抹怀疑,杜将离起身,拄着木杖,一瘸一拐地随楚天进了帐。帐中其余人等都被摈退了,只剩他们三人,杜将离怀揣着复杂心思,去到唐涩榻旁,道:“唐大哥,委屈你了。” 唐涩定定地看着杜将离,一言不发,瞳孔里转过千百种情绪,他抓住对方的手,放在嘴中一咬,末了,笑出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阿如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心甘情愿蒙受不白之冤,死在他国,一定是,一定是——”说着激动地咳了起来。 杜将离忙抚向男子的胸口,帮其顺气,道:“你慢些说。”暗自思忱,阿如? 唐涩面上绽放出别样的光辉,望着杜将离:“我们的大巫没死,没死……” 杜将离身形一震,第一次从谢如以外的人口中听到这个词,他看向被咬破的指尖,对方单靠尝自己的血,就能认出自己的身份么?杜将离看向楚天,后者只是温柔的笑,看来他去祈国,已然查到了。 唐涩笑了一阵,忽又皱起眉,伸手去拿杜将离的脉,面色愈来愈凝重 分卷阅读115 分卷阅读116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16 :“千障针?怎么会是千障针,大巫,你见过小烟?” 杜将离抽出手,淡淡道:“这是我与他人的约定,唐大哥,我已将梁姑娘带出了谷,不过你放心,我知道夏人在找她,她现在有端王的保护,很安全。” 唐涩神情有些生气:“大巫,你为何要牺牲自己来救小烟,你明知那会封住你血中的力量,还有你体内已深入骨髓的寒毒,又是怎么回事?你,你可是我们的希望啊。” 唐涩此言让楚天也是脸色骤变:“将离,你为何——” 杜将离扯开一抹云淡风轻的笑:“唐大哥,小天,南巫族迟早有一天,会拥有与普通人同样的站在明处的资格,双方之间的隔阂,亦会烟消云散,没有恨,没有恐惧,有的只是平等,我再三考虑过,也许我的力量可以控制世间万虫来为我除去所有的障碍,但我不能,你们应该最清楚才对,这份力量带来的是恐慌,是再次发生似千年前那场悲剧的隐患,大巫的血脉,就应该在我这里断掉,也不需要有人知道我的存在。” “所以唐大哥,小天,我只是杜将离,祈国的前太子,除此之外,你们若愿意当我是一个为了还南巫族公道而拼命妄图夺取天下的普通人,我会很高兴的。”杜将离这样说的时候,语调十分平稳,他早已做好了觉悟,坚定而毫无动摇。 他的白发在昏暗的帐中显得格外刺眼,唐涩用力抓住杜将离:“大巫!” “我不是你们的大巫,我有名字,唐大哥,叫我将离。”杜将离看着躺在榻上的唐涩,暗自难受,在普通人活得平平凡凡简简单单之际,他们却要从出生开始担惊受怕,族人们再也不该遭受似此般的折磨了,杜将离的声音轻而有力,“我的身份,还请你们替我保密,对族人们也不要说,不管你们准备了什么样的计划,请立即停止,只要耐心等待便好,等我的结果,我会给你们一个最好的答复。” 南巫族的血债,他一个人背负就够了,不需要再牵扯上其他人,族人们千百年所受的苦难太多太多,是时候让他们轻松些了。 “将离,我们是同族,为何不能我们一道来解决?你这样的身体状况,撑不了多久,就会,就会——我们没了大巫,又有何面目再活下去?”楚天呼吸有些急促,语速因懊恼而显得稍快,“我明明早就在你身侧,却一直没有发觉……” “能一个人解决的事,何必要牵扯到那么多人?”杜将离反问,“人愈多,便愈加危险,贸贸然的行动,带来的只会是无谓的伤亡,再者说,你们老实回答我,难道你们不希望兄弟们不再受到伤害么?之前不知道我存在的时候,不也是好好地活下来了吗?人总是远比自己所想象的要坚强许多,你们必须相信我,为大多数的族人们着想。” “可是——”楚天还待要反驳,杜将离不耐烦地打断,语气不容置疑:“你们想让我做的努力全部白费吗?好,既然你们非要执着于此,那么我便以大巫的身份命令你们,替我保密,同时保护好族人,断不可轻举妄动。” 唐涩的面上满是不忍,仍是无法接受,倒是楚天,咬了咬牙,道:“好,我们会以族人的利益为最优先,不过,既然我知道了,你也不能阻止我出于自身意愿为你做的事,这是我的底线。”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六章 楚天固执起来,不比杜将离差到哪去。杜将离实在拗不过对方,只好妥协,道:“不过小天,殿下着你查我,你可不能将我的身份透露……” 话还未完,楚天便干脆地接道:“我已传了密函给殿下。”言辞之中毫无愧疚之意。 杜将离嘴角抽搐了记,他最不想告诉的人便是均墨,唐涩、小天就算知道了,日后有必要时,他多费些脑袋,也有办法糊弄过去,可独独均墨,他完全不吃自己这套,这个精明得不似凡人的男人,自己实在是没辙。杜将离按了按额头,事情一步步发展下来,愈来愈超乎他的想象了。 不过无论什么,都阻止不了他的决心,杜将离扭头向唐涩:“唐大哥,谢如不肯告诉我千年前那些事的起因,你可愿与我说说?”如今他的身份公开了,那么心里的疑惑他也可以不用顾忌直接问出口了,当初谢如告诉他这些的什么。 唐涩面露讶异:“怎会……你不清楚,竟还如此作为?”仿佛全然不敢置信,他对上杜将离极为认真的目光,长出一口气,“当时的我们,可谓是安分克己,严守规矩地生活着。”仿佛亲眼看到了现场,男人的眸中死一般的沉寂。 从唐涩的叙述中,杜将离了解到以前不曾知道,也没有途径得知的事。千年前,正是南巫族如日中天的时候,那时的国家格局与如今亦不同,南巫族不属于任何一方,在祈国界外西南端一片几乎与世隔绝的土地上生存,鲜少与他国往来。 那里种满了如霜草,南巫族独有的一种刺靡,不管是拿来酿酒,还是喂养蛊虫、祭祀、庆典,抑或是别的什么,都与族人们息息相关,如霜草是族里的圣草,被族人视为天地间最具灵性之物。 对于南巫族这片颇有灵性的宝地,各国不是没有打过南巫族的主意,但对于这些颇显神秘还会使用巫术的摸不清底细的异族人,很是忌惮。 本来两族之间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无事。直到某一天,几个四处游历的年轻男子机缘巧合下进入族中,其中一名还身负重伤,被族人所救活,他们便在族里暂时住了下来,由于他们见多识广,博闻强识,很受族人的欢迎,甚至有不少姑娘芳心暗许。 他们在族中足足住了五年,正当所有人都拿他们看作自己人时,他们却突然从族里消失了,同样消失的,还有南巫族的至宝驭仑珠。 “驭仑珠?”听及此,杜将离疑惑地重复。 唐涩叙述的声音很轻,轻到不附耳过去,便听不清楚的程度:“将离,身为我们的大巫,你自然知道,大巫的血可控制世间毒虫,而不受任何反噬,献出的血愈多,可控制的范围愈大,这几乎使我们南巫族有能力在任何情况下都立于不败之地。但那驭轮珠,却能使一个普通人的血变得与大巫相同。” 杜将离张圆了嘴,也就是说,可以人为地把毫无相干的陌生人变成大巫。 唐涩继续说道:“那些人盗走驭轮珠,其中一人便服下了它,接二连三在各国间运用获得的能力屠城,激起了民怨,一时间南巫族成了众国讨伐的对象,族里的长老们与大巫一道出面澄清,百般努力,终于获得了各国之主的信任,并定下再议日,一起商讨对付真正凶手的方法。” 男人冰冷的笑容里透出刺骨的恨意:“可笑的再议之日,就是我们族人血染黄土的那一天, 分卷阅读116 分卷阅读117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17 他们骗了我们,支开大巫与长老后,便对族人进行了惨绝人寰的屠戮。” 唐涩收声,没有再讲下去,杜将离用力睁大眼,他能想象到那状况究竟有多惨烈,老人、妇人、孩童,还有奋力抵抗的勇敢的男人们,全被无情地杀害,外来者焚如霜草,烧毁所有的蛊虫与书籍,从此族人家园尽毁,再无归处。 这段过往,该是每一个南巫族人都铭记于心的,可最应该知情的自己却直到现在才了解,当初谢如告诉自己身份之后,每每自己问他前因,他都只微笑着说那是前仇旧恨,尘封的历史如今再提也只会失了它原有的意义,而被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 杜将离突然明白过来,阿央的师父救了自己的母亲,竭力护下大巫血脉,又收了阿央让他来保护自己,以及谢如告知自己的身份,却不说明前因的用意,他们希望自己不受任何影响来做出决断,以一个普通人的立场,来决定自己的方向,不管是放弃背负一切,平凡地活下去也好,还是挑起责任站起来也好,都是自己的选择。 不勉强自己,不逼迫自己,不把他们心中所愿硬加到自己身上,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竟被守护得这样好…… 杜将离直起身子,大家的良苦用心,他心领了,他从未有哪次比现在更清醒,自遇到谢如之后,杜将离便已有了抉择,不管南巫族以前经历过什么,是痛苦还是快乐,他都要为了死去的与正活着的同胞,把家夺回来。 那也是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自己为何活着的意义。 面目平静,杜将离问道:“唐大哥,梁姑娘——便是那用了驭轮珠之人的后人么?” 唐涩微颔首:“真可笑,那些人老了以后,却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下的罪孽,有人害怕南巫族的报复,更加变本加厉赶尽杀绝,有人则希望赎罪,隐姓埋名,躲了起来。” 杜将离心中突然有根丝线将以往的部分不解全连上了,自己出祈王宫后,顺其自然经历的事情,现在想来,竟是那么巧合,这世间种种,便仿佛是老天排的一出戏般,他们都在戏里,躲不过命数,杜将离开口:“唐大哥,你知道忘世木梨吗?” “忘世木梨?在南巫族的巫术未被流传出去之前,可不是这个叫法。” 果然,杜将离心道,孟家的先祖与此事亦脱不开干系,他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他不知道为何这几个人要害南巫族,又为何执着到现在还不肯放手,也许,找到了孟家丢失或者故意藏起来的钥匙,一切便清楚了。 谢如去之前将重明书交给了自己,当初他只以为其中记载着南巫族古老的传说,后来才发现,那是一本名录,前人在一个个故事里用极巧妙的方法记录了南巫族的各种巫术与千辛万苦留存下来的宝物,不管是制蛊的技巧,还是种植如霜草的方法,原本都是贯穿在族人们生活中的,如今却不得不用这种方式保留下来,以望有朝一日,能将属于族人的,重新还给他们。 杜将离当时年少,又被杜嵇无意间得知了重明书的存在,担心把重明书留在身边太危险,看过后便牢牢记在脑中,藏去宫外。 而那几个迫害南巫族之人,其后代,眼下正混迹在夏国,至少长时间来身居高位,影响着夏人所为,白先生便是其中之一。 杜将离思绪万千,不管前路如何,至少,他已知道了自己到底在与什么人为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七章 红梅枝上俏,香沉水面寒,数九银冬,祈王宫内栽种着不少常绿之树,与梅花点点交相辉映,一扫玄冬之素,别有一番风情。杜将离与谢如的认识,便在这不算凛冽的冬天里,而他的生活,亦如打碎了虚幻的琉璃彩罩,因此而转了模样。 事实对一个只有十二岁且身为一国太子的少年而言,与其说沉重,不如说太过莫名,仿佛一个不着边际的奇闻般,让人难以相信,杜将离却丝毫未加怀疑,每当谢如提到南巫族这三个字时,他的心便没来由地重重落下一拍,这种陌生却又极其熟悉的感觉,好似他本来就该生活在宫廷之外,头顶宽广蓝天,身前一片如霜花海。 杜将离的眼里满是向往,而后,便是无尽的沉默,耳中回荡着谢如背对着自己,恍惚间说出的话—— “我们都不怕死,但我们……竟然都不敢死了,活到现在的族人连百人都不到,我们都害怕,若哪一天,自己去了,族人也去了,南巫族从此在世上消失该怎么办?我们怕得不得了,你看到过十几个大男人背着月光躲在废弃的草屋中绝望地痛哭么?” 谢如仰着头,声音都颤抖了,单薄的身躯倔强地挺立着,也许正是那一瞬间,小小的杜将离便决定了自己穷尽一生都要做的事,为族人而活,为族人而死。 冬日阳光朦胧,豆绿色华服的少年在宫殿长廊里奔着,跑过亭子,穿过后园,所及之处皆带起一阵风,又无人敢阻拦,宫人忙不迭退至两旁,唯恐躲闪不及,冲撞到了,便又是一顿板子,他们俯下身,只一个行礼的工夫,少年便已跑得不见踪影。 杜将离面上忍不住的喜意,他找到了客王污蔑谢如的证据,谢如有救了,他不用死了!杜将离迫不及待地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谢如,又飞奔出老远,实在累得不行了,才停下脚步,靠在廊边休息一会。 想来也是极为奇妙,不过与谢如相识短短数十日,便是一见如故,抛开同族的因素,杜将离也总忍不住要想起他,想与他待在一块,看到他笑自己亦会乐上半天,在他身旁即使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也十分舒服,心情平静得宛如林间碧绿的湖水,掬水饮一口清甜,能听到鸟鸣,闻到花香。 谢如是杜将离所见过的最特别的人,并不是容貌生得有多么惊为天人,而是哪怕被关在牢中,惹了一身尘埃,脏了面,乱了发,也掩不住他与生俱来的那种气质与风华。 这样的人,怎能任由客王作威作福白受委屈而失了性命,他还要谢如与他一道共谋复族大计呢,好在他已拿到证明谢如无罪的物证,杜将离甚至想好了,待谢如被放出后,他便请凉帝敕命谢如为太傅,名正言顺地留其在自己身旁。 杜将离抱住柱子,咧大嘴,笑得一塌糊涂。 走廊尽头,杜嵇直直立着,额前沁着汗,气喘吁吁,显然也是才跑来,他看到杜将离的背影,反而有些踟蹰,犹豫许久,见对方起身又欲奔走,才终于开了口:“将离……” 杜将离扭头,乐吟吟道:“小未。” 杜嵇步到少年面前,竟有丝紧张,杜将离心情极好,脸上不自觉的挂着笑,他仔细端详杜嵇,抬手摸摸下巴:“小未,你前两天才不小心弄伤过手,端的脖间再落新伤?” 分卷阅读117 分卷阅读118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18 蹙起眉,“莫非又有人欺负你了?” 杜嵇急忙否认,见对方明摆着不信,道:“将离,我与你一道,哪还有人敢欺负我。” 也对,杜将离思忖着觉得有道理,便也不再多想。 “将离,宫里来了王城顶顶有名的戏班子,我们去看可好?“杜嵇神情里藏着几许不易令人察觉的忐忑。 杜将离摆手拒绝:“迟早都会看到的,何必急于一时?” 杜嵇眸色一暗,眼波轻转,笑道:“那我们偷跑去城外如何?你一向都最喜欢城外的新奇物事,我们也很久没有一起好好说说话了。”双手不安地攒紧。 杜将离顿时笑得发腻,跨前一步揪揪身前男孩的鼻子:“小未,你就这么黏我离了我一刻也不行?” 男孩的脸侧因窘迫而稍稍发红,急忙转开话题:“对了,我昨日在你房中看到的重明……”还未说完,被杜将离用力捂住嘴。 杜将离谨慎地看看四周,神容极尽严肃:“我不是与你说过了吗?要你忘记这件事,这三个字你哪怕告诉了任何一个人,我的下场就是死,你希望我死吗?”全怪自己太过疏忽,教杜嵇看见了,只好先吓唬吓唬他,时间长了,大抵他便不记得了。 男孩自然连连摇头。 杜将离翘起唇,眨眨眼:“小未,这是只有我们两人知道的秘密。” “秘密……”杜嵇闻言,面露些许欢喜,“我们的秘密——”如获珍宝般又噙在口中小心地重复一遍。 杜将离欣慰地颔首,道:“小未,我要去天牢,你先回去,我晚些再寻你。”说着径自转身,杜嵇张口欲言又止,望着杜将离熟悉而又显得极为遥远的身影,咬咬牙,喃喃道:“谢如谢如谢如,你就不能不要再找他么?”声音极轻。 杜将离回过脑袋,疑惑道:“小未,你方才说了什么吗?” 男孩闭口不言,眸色幽深。杜将离抓抓后脑勺,兴许听错了罢,又要迈出脚,突然忆起什么,驻足一记击掌,杜嵇心下暗喜,是不打算去了么?方要开口。 杜将离皱起鼻子哼唧道:“我不能这么冲过去,谢如老说我鲁莽,我这般跑去,不是正好教他说中了。”整整衣冠,愉快地缓缓步向前,留杜嵇在原地,怔怔望着他远去,神色愈来愈冷。 在杜将离眼里,杜嵇是个特别老实的娃子,不论自己让他做什么,他都照做不思反抗,有一次杜将离随口一说想看看刚出生的雏鸟什么样子,他就立马爬到树上,干等鸟儿把蛋孵出来,怎么着都不肯提前下树,自己没办法也只好爬上去,最终双双滚下树,差点摔成肉饼子。 幽叹一声,杜将离有时看着杜嵇便觉得着急,心想丫到底是蠢呢还是缺根筋,都八岁了,再这么下去该怎么办好。 又过了两日,杜将离特地带上蓝艺采了新鲜绿梅做的梅香酥,吭哧吭哧向杜嵇的院子奔去,最近常与谢如接触,的确忽视了杜嵇,不过才几日,他应该不至于会生气罢,临到半路,耳入嘈杂之声,循声望去,几名年幼的王侯之子围在一块,有两位前不久才因自己之故受了罚,杜将离有种不好的预感,迈前,果见杜嵇夹在其中。 顿时心下明了,原来杜嵇因与自己一道,反而成了孩子们的发泄对象,之前的伤口也是因此,为何他都不与自己说? 杜将离还未来得及出现,孩子们已了事散开,杜嵇抿紧唇,又是杜将离第一次看到他时的那种表情,唯一不同的,是现在更多几分难以言喻的阴郁。 “小未。”杜将离当即上前,“他们欺负你你为何不告诉我?” “告诉你又如何?”杜嵇抬起头,倏然笑出声,撩起衣袖,露出臂间淤青,“如何,好看么?是不是让你内疚了?”说着又欲将手伸来,臂上的淤黑刹那间变红,弥漫成一片…… 杜将离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他起身扶额,天还未亮,辰星点点,却是再也睡不着,杜将离来回踱了几步,杜嵇……愈想愈是心焦,也不管屋外小雨,披上衣服便一头扎进屋外黑幕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八章 细雨潺潺,沥沥下了整晚,直至将近破晓才停了,男子紧紧闭着双眼,安安静静地躺在榻上,他似乎对他的手下下过什么命令,杜将离来祈营里,他们都识趣地避开,缄默不语,杜将离上前问话,便是一五一十回答,并不像以前那般拐弯抹角来讽刺自己。 杜将离虽觉着奇怪,但眼下心思全然不在这之上,他直直望着杜嵇,总觉得眼前的场景不应该是真实的。 杜嵇被军医们诊治过后,便一直睡着。这样一个时长惹自己发怒的最有精神的人,如今竟奄奄一息地躺在榻上,面无血色。 杜将离握紧拳,到处寻自己麻烦的是他,夺走一切逼自己走的是他,一反常态救了自己的也是他,言喜欢自己却危在旦夕几乎送了命的还是他,这般大的一个人,如何还像个孩子般反复无常恣意而又任性。 杜将离转向身侧的中年男子:“你说的暂时醒不过来是何意思?”嗓音低哑,面目沉静,瞳孔中却是满满的愠怒,“你可是大夫!把他交给你时他明明还醒着,现在反而对我说醒不过来?” 语毕,深吸一口气,沉默了阵,这不怪对方,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原本该躺在这里的应当是自己才对,他摆摆手:“退下罢。” 杜将离重新将目光移回杜嵇身上,良久,忍不住恶毒道:“知道自作孽是什么意思吗?你这一生便是不停地在我面前尽职尽责地演绎着这个词,到头来,把自己也搭了进去。”语气极强,声音却格外无力,他说完,见榻上之人毫无反应,面露懊恼之色,“你要睡到什么时候?不管你的国家了么?” 眉宇间用力皱紧,竟是略微颤抖着,他沉吟少顷,转过身,打算离开:“随你,我可不会等你。” 话音方落,右手传来冰凉的触感,杜将离仿佛听到心中大石落地的声音,当即回身,杜嵇张开毫无血色的唇:“这是你第一次担心我。” 杜将离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我欠你的两条命,你希望我如何还你。” “真冷情。”杜嵇面露受伤之色,“便这么急着与我撇清关系么?若我要你立刻断绝与其他所有人的关系,回到我身边,你愿意么?” 杜将离抿紧嘴,一言不发。 杜嵇顿时笑了起来,嗓音凄凄:“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只可惜,你连当着我这病人的面,说些搪塞之词也不肯。杜芒,你欠我的,终将不止两命,我予你的,穷极此生,你都还不起。”语调极为飘渺,仿佛是预言,又仿若决心。 杜将离听着奇怪,问:“你此话是何意思?” 杜嵇收起笑容,冷言:“替我唤将领们 分卷阅读118 分卷阅读119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19 进来,我有话要与他们说。”似不想再与自己多言。 杜将离只好出帐,又问了军医,确定杜嵇的确没事,方有余力思考他趴在自己背上时说过的话,喜欢——么?的确,有时他能感觉到对方显得炽热的目光,可他向来以为那是恨,而杜嵇也一直是如此表现的,但为何喜欢,反而要对自己做那么多狠毒的事? 简直是个不可理喻又出其极端的黄牛疙瘩,暗自骂道,杜将离低下头,回想当初,自己第一次与杜嵇闹僵,正是自己频繁甩开对方去找谢如的那段时间,若是这样,最初的起因,便是自己忽视了杜嵇,而自己明知他的心思与寻常人不一样……不禁唏嘘,如若两人都坦白一些,现在便完全是另外一番光景。 如此一来,他此刻便是与杜嵇一同在祈方阵营,对抗他国。 至于均墨,有了谢如这层关系,他还是会遇到他,并与其有所接触,兴许,还会不可救药地喜欢上对方,可叹世事向来没有如果,再去探究这些,也无济于事。杜将离手指微曲,不知均墨现在如何,自己一回祈营,立马捎信给他,以免他因记挂而分了心。听楚天说黎王宫之事出乎意料得难弄,一波方平又起他乱,而最近一次的消息亦是几日前传来的,杜将离无法知道均墨如今的准确情况。 在营里转了两圈,杜将离从孟简那出来,回到寝处,见杜嵇站在一旁,斜倚着树,顿感不悦,他倒是会折腾,受此重伤居然能从榻上爬起来,四处走动,不觉着疼的吗?也不怕伤口更加难以愈合,明明连站都站不稳了,强忍住上前骂他的冲动,杜将离黑沉着脸:“祈王殿下好兴致,可惜天不早了,我扶您回去歇息?” “我是来找你的。”杜嵇见杜将离已回来了,自顾撩开他的营帐门帘,率先走了进去。 杜将离点上烛灯,坐到对方身侧:“你伤这么重,还不忘乱跑,身体受得住么?” “皮肉之伤算得了什么,哪及得上你施加于我这里的痛苦。”杜嵇指指胸口,见杜将离表情迥异,揶揄道,“怎么?非要亲眼看到才肯信?”说着做出要宽衣的动作。 杜将离忙推手制止,自从杜嵇替自己挨了三箭,杜将离怎么总觉得对方仿佛变了个人,说的话没那么带刺了,态度亦明显好上许多,可这样的杜嵇,自己还真是不知该如何应对,特别是在听过对方哪些肺腑之言后,杜将离不由心下尴尬。 “杜芒,前几日,我在白狼蛛那,发现了此物。”杜嵇摊开掌心,其上放着一块巴掌大小的铜镜。 杜将离接过手,拿至烛前观察了番,镜面泛着灰黄,投入其中的物体都显得模糊不晰,却独独在铜镜右上、右下、左下三处,几乎连人皮肤上的细纹,也能照得清清楚楚。杜将离暗自激动,这、这不就是南巫族千年前被夺去的梵阴镜么。 “我想这大概与你有关,便拿来给你,找你的目的也是为此。”杜嵇的声音不冷不淡。 仅仅如此?命自己过去拿不就行了吗?杜将离摸不透对方的想法,扬起头,见对方似对这面铜镜全然不在意,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道:“你不问问我事情的缘由吗?” 杜嵇笑了,眸中透出苦涩:“问你,你便会告诉我吗?从始至终,我不过是个局外人罢了。” 杜将离听着觉得刺耳,想说点什么,却是欲言又止,想来杜嵇对他的事,也已知道部分了。男子幽幽说道:“杜芒,如今,我也不会指望你不再恨我,不过,只要你能永远记着我,恨也好,厌恶也罢,都足够了。” 语毕,杜嵇起身,似要出门而去,杜将离忙说:“我送你。” “送?”杜嵇仿若遭受了莫大的侮辱,“不必了,我又不是腿断了,杜芒,收起你无谓的同情。” 杜将离看着杜嵇蹒跚远去的背影,心中隐隐感到他不对劲,但哪里不对劲,自己却说不上来,摇摇头,重新坐下,仔细端详着手中镜,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九章 夏军的反击终于来了,祈黎抵抗得尤为艰难,夏国留存着的鬼兵实力,是杜将离这边最摸不准的一点,夏方拥有足够的灵活性来安排鬼兵这支人马,杜将离几乎快总结出规律来,凡是最出人意料的地方,鬼兵便会出现,可这,恰恰就是最难办的。 白先生极懂人心,又在杜嵇身旁潜伏如此之久,知己知彼,明明能用更好的方式对祈,但偏偏放慢了节奏,佯攻不攻。此段时间祈黎对夏的两次交锋,虽没让夏占到太大的便宜,但军心的动摇程度,已超乎了祈黎将领们的想象与把控。 处境并不乐观。 杜将离执着书卷在房中来回踱步,有兵士来报,拱手:“杜公子,夏军再次投来战书,邀明日一战。” 又来了,这种看似光明正大,主动权却全然等同于握在对方手中的情况极是麻烦,杜将离有些许头疼,白狼蛛仿佛在戏耍一般,拿祈黎取乐,杜将离折身,未及开口,另有一名兵士急匆匆赶到:“杜公子,钱梁城有夏军偷袭,战情危急,送来密函求救。” “什么?钱梁城?”杜将离迈至案前,看往桌上舆图,钱梁城在端国以北,刚巧在均墨之前与杜嵇约好的归属于黎的范围内,而其又是与晴接壤的重要城池,假使被破,夏便可直驱入晴,己方主力大多在端,恐救之不及。 夏军究竟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避过己方斥候的耳目,去到钱梁城的?杜将离握拳重重砸在桌上,记得负责那块区域的,是鲁甬,他思忱再三,不行,鲁甬此人太过规矩,不懂变通,定挡不住夏军侵袭,无人应援后果不堪设想,断不可放任事态如此发展。 杜将离当即做出决定,转头对着伫立在沙盘旁正考虑此次对夏兵力配备的女子,道:“晚襄,白狼蛛对你不熟悉,我去钱梁城,这里交予你与石云,孟简也会协助你们。” 晚襄颔首:“小心夏军。” 杜将离稍作准备,根据鲁甬亲笔信函上所描述的情况,点了八千精兵,快马加鞭赶向钱梁城,途中再次接到战报曰情况危急,斟酌须臾,转捷径而行,即便如此,最快也要五日方能赶到,若在他们到达之前,钱梁城被取下,夏军就有了夺晴的突破口。 这是绝对不能让其发生的状况,一路往北,第四日正午,军队行至离钱梁城百公里外的山群,杜将离端详四周地形,隐约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忙传令下去加速疾行,没行多久,见岔路口转出一支人马,领头的人是白狼蛛,他身侧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寻求救援的鲁甬。 杜将离敛眉,心下骤凉,一看便知自己中了圈套,抬首瞪了鲁甬一眼,没料到这个胆小老实的人,居然会背叛黎国。杜将离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围 分卷阅读119 分卷阅读120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20 ,想必山上早已设好了埋伏,而己方军队正处在山道中较为尴尬的位置,周旁与身后,都被封住了去路,进退维谷。 该死,竟误信鲁甬,不疑有他,着了他白狼蛛的道,自投罗网。 自己这支人马想要生还,大抵极为困难。 杜将离转向白狼蛛,暗自思量,连他也在此出现,他亲自前来,总不会仅仅为了对付自己这区区八千人,同时也不可能是为了自己,楚天在查自己身份时,十分注意,没露出过丝毫马脚。 不是为了自己,亦不是为了丘阳城之战而将祈黎的兵力分散开—— 那么,莫非这是一个双重陷阱,先诱自己前来,再引诱唯一会因自己乱了阵脚的那个笨蛋来此……杜将离攒紧拳,吩咐兵士们打起精神,原地待命,自己则驾马上前,直直去到敌方面前。 “狼蛛先生,没想到这么快便又见面了。”杜将离扯开笑说道。 男子扬起下颚:“杜公子似是有些想法,不妨说来听听?” 杜将离眸光定定:“既然狼蛛先生要用我来引祈王上钩,那么我便乖乖听话留在你身边,以此做交换,先生可否放我那些兵士们喘口气。”黎兵行军三日,疲惫不堪,倘如现在与对方交锋,形势大为不利,他必须为他们争取时间来恢复体力,如今落入敌方陷阱,哪怕是能增一分胜算,他都要努力去争一把。 “毕竟若此刻交战,刀剑无眼,我要是不小心死了,对你的利用价值也大大减弱,不是吗?”杜将离嗓音低沉,亦不掩饰自己的意图,“我亲自过来,就是来展现我的诚意,要不要考虑给我们这个不是机会的机会,就看狼蛛先生了。”话虽如此,杜将离心里清楚,对方那么骄傲,又喜欢在绝境中一点一点摧毁人原本高昂的意志,定然会同意的。 男子果然应允了,杜将离暗自呼出一口气,心里却仍然紧紧揪着,经历过杜嵇从夏人手中救出自己一事,他深信杜嵇绝对会来的,且不管白狼蛛提出怎样的要求,那家伙都会照做。 按白狼蛛的作风,恐怕自己方出兵前来,就传了音信给杜嵇。 直等到日落,寒风彻骨,杜将离虽做过心理准备,可当看到孤身出现的杜嵇迎着暮日驾马而来,还是忍不住想冲上前给他重重俩耳瓜子。 白狼蛛要求他一人前来,他便这样乖乖听话了?他原本的气焰都到哪去了!若是杜嵇能再潜一支军队过来,不就可以反客为主,改变自身境况了么!他这般过来,能做什么?送死吗!杜将离气得浑身不住地颤抖着。 白狼蛛面上自然露出得逞的笑,他看向杜将离:“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很可惜,我与祈王说了,若他敢耍半点花招,就只能取到你的尸身了。” 杜嵇缓缓行至白先生身前,昂起头,轻声道:“我来了。”轻描淡写的三个字,像是与白先生说,又像是在对杜将离讲,他看向睁圆了眼的白发男子,竟是微微一笑。 杜将离抿紧唇,满脸苍白,稍作犹豫,扭头对身侧人道:“狼蛛先生,上次真是不好意思,带走了你重要的犯人。” 白先生瞳孔一缩,随即笑道:“你不必特意来激怒我。” 杜将离故作惊讶:“我还当你该极厌恶我了才是,既阻碍了你抓南巫族人,又救走唐涩。对了,还有你那不见了的梵阴镜,也在我这里。” 白先生身形一震,眸中精光毕露:“你果然与南巫族有关系。” 杜将离不置可否,凑近对方,以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数年前,你们以为自己成功杀死了南巫族大巫,可你们不知道罢?她不仅活了下来,还换了身份,嫁给了祈国当时最有权势的男人。”顿了顿,见对方睁大眼,道,“没错,她就是我的母后。” 不给对方分毫思考的机会,杜将离厉声叫道:“小水!”随着他的声音起伏,金色小虫自他袖中飞出,笔直往白先生眼中而去。 男子慌忙拿手来挡,倾城却是割破他的手掌,直穿透进去,男子闷闷哼出一声,左眼不断地流血出来,杜将离趁他分心,大呵一声驾,冲到杜嵇面前:“还愣着作甚,快跑!” 两人回到己方军队,夏兵亦展开攻势,箭雨不断袭来,场面乱做一团,杜将离护住杜嵇,见他不停地咳着,心如针扎一般难受,他分明连之前的伤都还没好,单枪匹马独自前来,如何这般的傻…… “杜公子。”有兵士齐齐挡至杜将离身前。 杜将离急了:“不要管我,保护祈王!保护祈王!” 话音刚落,身侧的杜嵇便抓住他,转了一周,刹那间仿佛连时间都静止了,杜将离只看到一支箭从杜嵇的背后刺入,贯穿他整个胸膛,鲜血瞬间溅了自己满身。 恍惚中还有他抱住自己在耳边的呢喃:“傻瓜,都来保护我,你怎么办?” 杜将离骤然红了眼,声音里满满的绝望:“小未!”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一十章 寒风肃肃,黄沙纷扬,耳边皆是刺耳的刀剑铮鸣,杜将离抱着杜嵇,在兵士们的保护下艰难地躲避箭雨侵袭,他们被断了后路,阻在山道间,前后教夏军所包围,撤退不得,只能死拼到底。 黎兵奋勇抵抗着,马啸凄厉,杜将离只带了八千人马,他估不清敌方人数,箭雨丝毫不停歇,一阵接着一阵,坡上不时有石块滚下,夏人开始向他们射火箭,杜将离只觉得不妙,这样下去,会全军覆没。 杜嵇支持不住,大半身体的重量都靠在杜将离身上,一条胳膊搭在他脖间,声音微弱:“你方才,唤我名字了。” “别说话。”杜将离小心地环住他,用力咬了记舌尖,冷静,必须冷静下来,“小未,坚持住,你不会有事的。” “杜公子。”一名兵士匆匆跑来,兵甲溅血,“前方突破一道口子,可进去之后是死谷。” 死谷?回头四顾,总比此时的情况强上许多,杜将离当机立断:“走,通知兵士们,躲进山谷。” 黎兵聚集一路围起人墙护盾,又分出几支拖住夏军,看着周旁的人因保护自己与杜嵇纷纷倒了下去,杜将离没有犹豫,手中紧了紧,与兵士们直往前冲。混乱中,杜将离对上鲁甬的视线,眸中凛冽的寒意让站在百步远的对方连连后退几步。 终于逃进谷中,杜将离粗粗看了一圈,只有少数黎兵逃了进来,谷口狭窄,夏兵没有继续紧追,杜将离暗想定是白先生得知自己大巫身份的缘由,对方摸不准自己的情况,不敢轻易冒进。 着倾城在谷口盘旋威慑白狼蛛,杜将离低下头,怀中的男人竟已是阖上了眼,忙转向众人:“你们有谁通岐黄之术?有谁通岐黄之术啊!”声音凄然,一遍遍问着。 他抓住杜嵇的手, 分卷阅读120 分卷阅读121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21 心急如焚:“小未,别睡了,快醒来。”却是毫无反应,杜将离咬牙,用力扇了杜嵇两记,“别与我开玩笑,快醒过来啊!小未……” 男人稍稍撑开眼皮,瞳孔已然有些涣散,他翘了翘嘴角:“不过吓吓你罢了,杜芒,我……”声音越来越轻,杜将离听不清楚,凑近脑袋。 杜嵇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朝他脸颊印了一记。 杜将离一惊,仰起头,抿住唇,又气又急,都这种时候了,对方还有心思想这些,侧身见一名兵士上前来,道:“我只懂些微薄医术。” 杜将离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当即把杜嵇交给他,兵士为其把了脉,眉间轻蹙,简单地做了处理,只喂了杜嵇一颗护住心脉的丹药,回过头对着杜将离:“伤入心肺,即便是在药物、条件都极其完备的情况下,能救活的可能都微乎及微,而眼下,恐怕撑不过一个时辰。” 心中顿时凉下半截,杜将离起身,吩咐众人清点人数,再将所带的粮草与水全部集中起来,便抱起杜嵇,静静地坐到一旁。 怎么会呢,他不是一向最爱与自己作对了么?前不久还屡屡跑来找自己麻烦,之前受的伤不也好了么?如何现在却不行了?杜将离无法接受,杜嵇一定会好的,可偏偏此时被夏困在这里,出去不得,不能为他安排最好的医师,用最好的药,该死的白狼蛛,杜将离恨得双眸发红。 杜嵇笑眼看着杜将离:“来这里看到你时,我甚至有些高兴,若你与我一同死在白狼蛛手上,这不就是殉情么?” 杜将离狠狠瞪了他一记:“你可是祈王,说的什么胡话,你还是好好想想回去该怎么对你的臣下解释你这次的鲁莽行为罢。” “你替我解释便是。”杜嵇神色淡淡,“你带我回去后,可莫要将我安置到那些所谓的麒麟之地,那里委屈得很,亦极为封闭,若去了那,我哪日不甘黄泉寂寞,想来看看你,都寻不到路。” “祈王!”杜将离气道。 “杜芒,这是你欠我的第三条命。”杜嵇的脸侧竟浮上些许仿佛得了莫大好处的得意神情,“这人情,你是还不了了,不管你是气恼也好,内疚也罢,你注定要记我一辈子。” 杜将离不由怔住了,面上闪过一阵痛苦,从挣扎,懊丧,难受,再到最后的沉默,表情逐渐平静下来,空气透着凄凉,寒风入骨,刀割般刺痛,杜将离黯然道:“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这些。”他取来衣物披至对方身上,“记得小时你最怕冷,严冬里袖炉总是离不开身的,如今长大了,虽不至于那般娇弱,但我清楚,你这脾气,即便觉着冷,也不会愿意说。” 听杜将离提起儿时的事,杜嵇唇边不经意地柔和许多,眉眼透出极浅的希冀,嗓音有些生涩:“没了可以诉说的人,袖炉再热,又岂能驱走心中的寒意。” “还冷么?”杜将离问道,杜嵇闻言一愣,还未回答,被杜将离捉了手捂在怀中,“在那祈王宫里,在当时凉帝对我的尴尬态度下,你是第一个,愿意接近我,肯真心待我的人,我一直视你为除母后外,我最珍视的人,自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时,亦始终觉得亏欠你,亏欠了祈王室,所以有时就算发觉你在谋划着什么,却还是装作不知情,任由事态朝着你所期望的发展。” “杜嵇,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不可能真正去恨你,因为我这条命,就是凉帝的仁慈才得以留下的,凉帝的恩情我都无法还尽,你却,却……”杜将离咽下身体里腾起的浓浓哀戚,“你是我剩下的唯一一个亲人了,若你非要这么任性地说走就走,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他低下头,散落的白发遮住半边眼眸。 杜嵇看向杜将离,对方整个身体都轻轻颤抖着,心中渐渐抽紧,这不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吗?他不正希望对方能用力记住自己一辈子么?能永远地折磨眼前这个瘦弱的男人,让其无法安生,现在该是达成他的目的了罢,可为何,不仅开心不起来,反而觉得难过…… 难过得似跌入万丈不复。 杜嵇突然放声大笑,身体已是麻痹了,他感觉不到痛,只感到彻心的冷,那与身体的冷感觉不同,仿佛热度一丝一缕悄然散去般,杜嵇强吞下喉中深处的腥甜:“其实我不过是想让你的眼里,只有我一个人,可为什么——为什么——”再说不下去。 “我应你。”杜将离低声说道,“待一切结束后,我随你走,不论你是软禁我,还是如何,都无所谓,但你必须坚持下来,活着回去。” 杜嵇睁大眼,竟似个孩子般痴痴地笑开,末了,道:“我知你在骗我,可哪怕是骗我,我也想去相信。”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嘈杂,杜将离神色一凛,若夏兵打算此刻冲进谷来,那他们就危险了,当即正色:“小未,等我。”说着起身,命兵士前去探明情况。 杜嵇看着杜将离的背影,一直紧绷的眉心舒展开来,终于来了,那么他也可以放心了——手轻轻垂下,自袖中滚出那枚兵士喂他的保心药丸…… 前方兵士探查后跑至杜将离身侧,面上皆是喜意:“信王殿下来救我们了!” 均墨!是均墨回来了!杜将离眸中光亮,忙说道:“小未,我们有救了!”转身,瞳孔骤缩,“小——未——” 霎时间万种情绪涌上心头,身子仿佛坠入冰窖,杜将离颤颤巍巍地抚向杜嵇那已再无生命气息的身体,仰头长长啸着,悲伤满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一十一章 对于小小的杜嵇而言,那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雨。 惊蛰之后第一次响雷,凭空劈开天际,响彻云霄,杜嵇身子一颤,猫近一旁的芭蕉树下,抱着膝瑟瑟发抖,雷声接二连三,男孩吓得直缩紧脖子,摘下落到眼前的芭蕉叶裹满全身,只露出一双眼怯怯地望向地面,思绪不由自主地飘散开。 在祈王宫,除了太子杜芒,其余皇子的地位都是极微妙的,凉帝甚至连看都不会看他们一眼,这很奇怪,但确实存在,更何况自己,他是庶女所出,平日里除了例行的朝见与宴会祭祀,他都尽量躲在自己与娘亲那处不大的院落中,甚少出门。 尽管男孩前不久才过了六岁的生辰,可他已然有些明白,不受宠爱的皇子们受惯了太子杜芒的气,都团结至一处,而他们的不满无以发泄,便落到了自己身上。私下里,是什么难听的话都能骂出口,他们说自己是野种,呵,真可笑,倘若自己是野种,那么同为凉帝子嗣的他们又算什么? 说到底,自己与他们,都只是太子的陪衬罢了。 言及太子,男孩从来只在远处看过他,他似乎总是在笑,唇角弯弯,眉眼玲珑,仿佛周身都笼着一层光芒,他所站之处是自己永远也 分卷阅读121 分卷阅读122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22 够不到的高度。偶尔与他打个照面,他也会对自己微笑,那时,杜嵇的胸口就会砰砰跳起来。 男孩知道,自己在宫中被恣意欺凌的处境,多多少少与这位太子有关,可自己还是无法讨厌他,或者说,正如男孩不喜欢任何人一样,他也不讨厌任何人,哪怕是那些往自己身上发泄怨气的皇子们。 也许,他的生命从未真正开始过,又也许,他会在祈王宫内平淡无奇地孤寂一生。 直到数日前——他本以为不可能有太多交集的杜芒居然朝他伸出了手。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到杜芒,男孩刹那间便迷了眼,对方的手是那般温暖,暖到自己不舍得放开,男孩觉得很奇妙,分明可以算作是毫无了解的人,仅仅一个交握,一次对望,就能对自己产生如斯大的影响,那个情景,每晚都在自己的梦中出现。 世间为何会有这样的人?只接触一回,便教人难以忘怀。 杜嵇想着想着,瞳中不自觉地柔和许多,又是一声惊雷,杜嵇一阵哆嗦,蹲下身紧紧倚靠树干,不敢动弹。 很快,下起了雨,小径之中无处遮身,杜芒就那样抱着头从雨中蹿来,钻到树下。 接着,便是面面相觑。 雨湿了杜将离发梢,他也顾不得擦,眼珠子直巴巴瞅着杜嵇,吞咽了记,后退一步,局促地开口:“芭蕉——妖怪?” 杜嵇轻怔,情不自禁地也跟着对方紧张起来,妖怪?“哪里?” 杜将离闻声,显然是被吓到了,按捺住面上害怕,口中默念了一连串听不懂的奇言怪语,小心翼翼地凑近杜嵇,伸出食指试探性地戳了几下男孩脸颊,见他没有反应,便胆大起来,双手并用,捏着捏着就捏掉了芭蕉叶。 于是,又是对视良久。 杜将离愣了好半晌,突然捧腹大笑,他擦擦眼边笑出的泪水,促狭道:“你不会是怕打雷吧?” 男孩被说中,略微不好意思,回过神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竟看入了迷,慌忙俯首行礼:“太、太子殿下。” 杜将离眉头一皱:“端的记性这样不好,前两日才让你唤我将离,忘了么?” 怎能这般叫他,男孩暗自不安,瞧着目露期盼的少年,却鬼使神差地开了口:“将离。”末了,一急,结巴地补充道,“将、将离殿下。” 见杜嵇非要在自己名字后按上殿下两字,杜将离也只好随他去了,笑道:“看你勉强算是听话的份上,我教你个法子。”他拿起芭蕉叶撕了一半,卷成牵牛花状,动作麻溜地做了两个,递给杜嵇,“你把它们戴到耳边,就听不到雷声了。” 杜嵇见对方一脸认真地为自己着想,十分感动,立马听话地照做,太子杜芒哪里像传言般凶恶暴戾了,他这么温柔,人亦和善,皇子们在背地里说的关于他的坏话,明显大都是恶意中伤之语。 天公十分配合,男孩方戴上没多久,便看到杜将离背后裂开一道划破半边天空的口子,也不清楚是因耀眼灼人的闪电光亮,还是少年嬉笑灵动的眉眼,抑或紧接着而来几乎震破耳膜的声响,杜嵇心情难以自抑的激动,两眼一翻,一下便昏了过去。 恍惚中,鼻尖萦绕着浅浅的香,宛如春的精气,在空中跃动,舒适而泛着朝气,杜嵇睁开眼,杜将离正撑大双眸神情内疚地望着自己,对方抱愧道:“小未,我不知你如此不经吓,你生气了么?” 小未?不由默念一遍,他喜欢这个称呼,男孩下意识地抓起被褥,形容稍稍错愕。 “见你昏倒,我便将你抱来,这是我的房间。”杜将离解释道。 男孩一惊,急切要起身,被对方按住,杜将离转身步到桌旁:“方才抱你时发现你的身体未免也太瘦弱了些,难怪一吓便是昏了。” 男孩将被角提到脸侧嗅了嗅,方才那若有若无的味道,便是这上面传来的么?傻傻地翘起唇,目光紧紧追随着男孩的背影,杜将离在桌上摆放的瓶瓶罐罐中捣鼓良久,这取一点,那捻一些,都放入手中攥着的碗中。 杜将离余光瞥到男孩的视线,上前一转,又后退几步,继续瞄向床榻,见其还在瞅着自己,乐了。杜嵇注意到对方发现自己在看他,以为他要斥责自己,心中一紧,想转开头,却奇怪地明知冒犯了对方,也不肯移不开眼,好在杜将离不但全然不生气,还心情极好地哼起歌来,他端碗上前:“小未,喝了这个暖暖身体。” “给我的?”男孩不敢置信,太子殿下亲自为自己调花茶喝? “瞧你这么瘦,我放了许多花叶进去,给你滋补滋补。”杜将离神采奕奕,开口,兴奋道,“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不怕我,愿意同我说话。” 少年离男孩非常近,他的眼瞳亮若皎月,杜嵇在对方眸中那抹盈盈水波中看到了自己,霎时间脑中一阵说不出的晕眩,莫名感动起来,他接过碗,一饮而尽,不知是他情绪太过激动,抑或是茶里那教人终生难忘的味道,杜嵇再次昏了过去。 从此,杜嵇便时时刻刻跟着杜将离,除了晚上睡觉,几乎与其寸步不离,杜将离总是有着各种新奇的想法,前几日居然还带自己出宫,自己有些担心,对方便不以为然地说这宫里上下谁人敢拦他,结果居然真的大摇大摆走出去了。不过途中杜嵇偶然一回头,发现不远处跟了不少侍卫暗中保护。 恣意妄为,张扬似火,这便是杜嵇回想当初时觉着自己会不可遏制地被杜将离吸引的原因。 可再细想下去,喜欢便是喜欢了,哪来那么多缘由,上天教他得遇杜芒,便已是最大的恩赐,而这份恩情,却教自己毁了,他不仅把杜芒弄丢了,连带着把自己也弄丢了。 好在最后,他能帮到杜芒一回。此刻他别无所求,惟愿长梦不醒,换杜芒哪怕一刻安宁。 杜芒——杜芒—— 来世还爱你,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若只初相见 ☆、第一百一十二章 均墨之师退走夏兵,成功救出被困山谷的黎军。 当均墨一脸疲惫地出现在杜将离面前时,对方正把杜嵇小心地交至他人手中,表情平静得有些吓人,声音极淡地谓兵士道:“祈王怕冷,为他多着些衣物,平时他就不爱把心里话拿出来讲,现在睡了,更是无法说出口,我们便要多照顾他些,千万不能教他着凉,免得他心里难过。” “将岚。”均墨开口,神情在看到杜嵇的那刻微微一凛,目露忧虑。 杜将离却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一般,表情如常:“殿下,黎王宫之事了了吗?” 见对方张口便问公事,均墨眉心一紧,望向杜将离身后的杜嵇,又看看面目镇定无一丝哀色的白发男子,迟疑着又唤一遍:“将岚……”均墨的双眸因数夜未 分卷阅读122 分卷阅读123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23 眠而布满血丝,眼边生了不少细纹。 杜将离抬手抚上他的脸:“瘦了。” 轻轻两字,均墨唇角一抿,数日未见的担忧与牵挂顿时涌了出来,一把抱住杜将离,紧紧地似要将他揉进自己身体里,男人俯下身狠狠啃了他一记。 熟悉的粗暴与温柔铺天盖地而来,杜将离怅然,差点忍不住满腹的委屈和竭尽全力好不容易才压抑下去的悲恸。 均墨缓缓抚过杜将离的发,自责道:“将岚,是我不好,若非我擅自离开,便不会平白教你受了这些苦。” 见对方形容内疚,杜将离暗自咬牙,该是反过来才对,要不是自己,怎会连累均墨不眠不休赶来救援,而杜嵇又怎会——怎会——说到底,全是自己的错。 杜将离敛眉问道:“殿下,你是如何知道我在这里的?” 均墨犹豫少顷,低声:“祈王传密函于我。” 不由身子一晃,原来他早已安排好了,他孤身前来,便是——便是为了赴死么?杜将离袖中的手攒紧又无力地松开:“他救了我。”声音里不含任何情绪,眸色寂然。 均墨心头一痛,欲再拥他入怀。 杜将离退开一步,目光定定地看向对方:“均墨,我是很难过,不过你不需要安抚我,你看,我已经振作起来了,这也是他希望看到我的样子,还有那么多事必须由我们去做,我没有时间消沉,否则只会让无谓的牺牲愈来愈多。” 说完,竟是扯了抹笑出来,均墨被他的笑容惊得说不出话,不安之情溢于言表,眼里浮上一层难以言喻地焦躁,他抬手,杜将离却已转过身,与众兵士一同准备撤离事项。 兵士们撤出山谷,均墨与杜将离穿过军队,向前方行去,杜将离看到被生擒的鲁甬,嘴边泛起冷意,径直去到对方身旁,鲁甬看到他,身体轻颤,结巴道:“他,他们威胁我,杜公子,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再也不敢了?”杜将离反问。 “你要怎么处置我都行,我日后一定听你的,求求你放我一马!”鲁甬连连说道,他跪在笼中,伸出带镣铐的手,讨好般地去抓杜将离的衣服。 杜将离侧头思忖了阵,道:“你觉得我能相信你么?” 鲁甬忙不迭点头:“杜公子,给我一次机会!我是被逼的,相信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那好。”杜将离徐徐抽出均墨别在腰间的剑,“让我来教你一个道理。” 话音方落,均墨拿住杜将离的手腕,蹙着眉,慎重地摇了摇头,杜将离回看向他,眸光坚定,丝毫不服软,两人僵持许久,均墨低低叹了一声,还是让了步。 杜将离将剑指向鲁甬,看着对方惊惧的脸庞,冷笑道:“人在做出每一个决定之前,必须有能够承担其后果的觉悟。”边说着,边对准他的心脏,缓缓刺了进去,“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鲁甬便这么睁着眼断了气,杜将离抽出剑,递到均墨手中:“对不住,弄脏了你的剑。”语毕,不动声色地将微微颤栗的手藏进袖中。 均墨面目阴沉:“将岚,我不希望你沾染上血污,若我——”声音生生一滞,脸上划过深深的愧疚与痛苦,“若不是我在关键的时候回黎,便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你也不用如此——” 杜将离打断道:“我不亲手杀人,身上便干净了么?哪里有这样的好事。”扭头看向远方,“因我们的决策,而间接、直接夺走的生命,难道还少吗?”他恨白狼蛛,恨透了白狼蛛,可自己又与白狼蛛有何两样?何必立牌坊来标榜自己是大义的一方,想要对付妖邪,唯一的方法,便是自己也变身妖邪。 他翻身上马,均墨在他意料之前回来,无疑是一件好事,祈国与他国不同,失了王,还有前凉帝在,杜嵇亦没有子嗣,此种情况,理所当然该由前凉帝出来主持局面。 而如此,均墨与杜嵇之间缔结的契约便需要再议,因此他在这里,是再好不过的。杜将离此刻并没想到,后续的发展竟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想。 回到营中,当即向晚襄了解战情,石云与孟禾央以攻为守,采用迂回态势,进展颇佳,已连续侵占夏几座小城,至今仍滞留在外,只等再取下一城,便回来与晚襄人马汇合,向夏发起强势进攻,至于夏盯上的钱梁城,均墨在途中便已分了一支人马前去补足防线。 但端国南部的情况便不是很好,夏完全掌握了祈方信息,祈的状态极其窘迫,夏军自端国南方一路向东侵袭,绕进祈国境内占得三分土地,杜将离大致知晓了局势情况,方端起杯盏饮了一口,椅子还未坐热,便有一男一女急寥寥地前来寻他。 杜将离愣住了,那两人,他都认识,是自己从小便熟识的颜雀楼的玩伴,怔怔道:“小夙缨,小方子……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女子上前嗔道:“不是你唤我们来的么?祈王说你需要我们的帮忙,便遣人来接的我们。” 杜嵇?为何?杜将离不解他此举的用意,转念一想,自己倒的确有抽不开身,交给别人亦不放心的事要做,莫非杜嵇是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才……鼻中泛上一阵苦涩而又浓得化不开的酸楚。 女子看上去心情极好:“祈王那家伙终于——唔——”她方说到一半,被曲方掩住嘴,后者摇摇头,女子挣脱开,小声嘟哝,“做什么,谁让他总欺负我们小离子……”语调不满,她转头看向杜将离身后的均墨,直直问道:“你就是小律提到的小离子的饲主大人?” 曲方忙拉住女子,道:“夙缨,这位是黎国墨世子,不得无礼。” 均墨不觉莞尔:“无妨,将岚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 “听到没有?”夙缨瞪了曲方一眼,拿长长的手指戳着对方的脑门,“人家才没你这般古板。”说完哼了一记,凑到杜将离耳边,语调暧昧,“你们该做的事都做过了?” 杜将离明显心不在焉,现下看夙缨盯着自己,也没听到对方问了什么,只回了个浅浅的笑,在他印象中,夙缨总是这般充满精神,活力而乐观,能一直这样,真好。 女子自然不满意杜将离如此反应,还欲再说,又被曲方拉住了。 杜将离起身:“殿下,能帮我招待他们么?我突想起还有事要做。”语毕,径直出门离去。 均墨看着他略显失神的背影,长长叹出一口气,眉心又攀上几分愁。 杜将离出门良久,曲方似想起什么,才兀自惊呼一声:“我忘记将东西给他了!” 女子没好气:“没见过比你还笨的人,还不赶紧追去给他!” 杜将离怅惘地迈着步子,不敢去看杜嵇,也不知自己欲走往何处,漫无目的地行着,胸腹难受地翻涌起来,他扶住枝干,躬下身子痛苦地呕着,先 分卷阅读123 分卷阅读124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24 是苦水,接着便是刺眼的殷红。 好冷——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一十三章 仿佛连五脏六腑都要吐尽一般,杜将离抓着细瘦的树枝,手背青筋全鼓了出来,好一阵才能直起身子,腹中烧得厉害,杜将离随意擦擦嘴边,逆着朔风,又向前行去。 怔怔走着,不觉竟已入了祈营范围,与祈将领们打了个照面,杜将离心中尴尬,正欲退开,却见对方朝自己行礼,一个个都躬下身子,自己不开口,便一直保持着那样的姿势。杜将离形容错愕,不解身前人的举动,正待此时,曲方急急跑来,口里喘着气,手上还举着一个长形木盒子。 “将离,这是祈王托我转交给你的,说是最后的礼物,你一定会喜欢。”说着递去木盒。 礼物?杜将离疑惑地接过手,打开,其中放着一卷诏书与一纸信函,未多思量,先取了信函来看,细细浏览良久,血色一寸一寸自脸上剥离,双唇惨白,不住地颤着,手中薄纸无力地滑落,他转向盒里的诏书,竟不敢去拿,微微平复片刻,敛眉,又似无事人一般,对曲方开口道:“谢谢。”嘴唇轻启轻合。 杜将离弯腰拾起地上信函,卷起,塞入袖中:“小方子,晚上能否唤上寻律与小夙缨,一道来我房中找我,我有事想拜托你们。” 男子闻言,拿手往杜将离额上探了探:“你不是烧糊涂了罢,这还是我认识的将离么?居然如此客气。” 杜将离嚅了嚅唇,想说些什么,哑然而止,他可以装作毫不在意,可终究没办法再似以前的自己那般没个遮拦,也再不能像往日一样与他们嬉笑怒骂都无所顾忌了,他眸中沉沉的思绪一转,方待开口,曲方便轻敲他的额,道:“小夙缨对你的要求最是无法拒绝,记得完事之后替我搜罗一批上好的紫檀木。” 语毕,曲方未加多言,负手而归。 杜将离望着他的背影,眸中微露感激,又低头扫了一眼诏书,略略沉吟,谓身前的祈将领们:“你们谁是公羊辛?”见一名男子抬起头,便沉声道,“与我来。” 转身而行,步入园中小亭,四周视野开阔,无甚人烟,杜将离示意对方坐下,自己则将木盒置于桌台上。杜嵇的信,详细地写明了祈国朝堂之中,哪些人可信,哪些人忠诚,哪些人不值托付,哪些人心怀不轨,后者之中的大部分,已被杜嵇处理妥当,剩下的,也被其一一列了出来。 杜嵇这么做的目的,杜将离只能想到一个原因,也是最荒唐的一个原因,那就是恢复自己的身份,将祈国重新交还给自己。这盒中的诏书,也是因此而下的罢,恐怕连父王那儿,他都已征得了许可。 杜嵇所谓的礼物,便是将整个祈国送给自己,而这诏书一旦公布,自己就是新的祈王。 重重握紧拳,这些都不是一日两日便能轻易完成的,至少需半月甚至更多的时间,而自己却一直没有发觉,原来杜嵇竟早已做了决断,他替自己铺好路,又独自应了白先生的邀,只暗自通知均墨一人,全都是……他从一开始,就决定要以死来成全自己。 “我杜未兮,若是没了你,活着还有何意义——” “杜芒,若是我死了,你会不会因为我而一蹶不振?大抵不会吧,你与我不同,你身旁有那么多人围绕,而我却至始至终只能看到你一个人——” “杜芒,你欠我的,终将不止两命,我予你的,穷极此生,你都还不起——” 杜嵇的话不停在杜将离耳边回绕着,他的瞳孔里,全然失了神采。如果,如果不是自己察觉不到杜嵇的想法;如果自己能再关心他一些;如果自己能管住糟糕的脾性,不与他争锋相对;如果,没有鲁莽地前去钱梁城…… 都是自己的错啊,杜嵇一步步计划下来,哪怕自己能察觉到任何一点,都不会让事情这样发生,杜将离深吸一口气,可惜自己就是如此肤浅,才导致了最坏的结果。 他摊开掌心,其上复杂交织的纹路,就似他此刻的心情般,自责、懊悔、哀痛,万千情绪堵在胸口,浓浓地,郁结成块,可他不能被这些打到,他不能……杜嵇的好意,他会全部接受,他要做的,亦不能有半分懈怠,他必须独自背负起此种种,将其隐藏起来,大家已经够忙了,他不能再让其他人替自己担心。 杜将离看向坐在一旁的男子,对方是杜嵇私下里最信赖的心腹,杜将离直直张口问:“他做的这些,你都知道么?” 男子颔首,杜将离缄默了片刻,道:“你将他近来处理过的、未处理完的以及打算要做的事,都详细与我说说罢,原本交予祈王的奏本,也全秘密送到我这边来,我要观察一阵,寻个恰当的时机,再做安排。” 整一个下午,杜将离便与男子在一起,从他口中,得知了许多信息。杜将离简单用过晚点,回到寝处。目前祈营里,将领们大抵能猜到局势的发展,杜嵇隐隐向大家提过要将自己身份恢复的打算,如此一来,于他们而言,只要存在这样的可能,自己就是不能得罪的,杜将离从祈将领们对自己那看似恭敬的举动里能推断出这一点。 至于祈王宫,杜嵇已安排了两位王爷暗中把持,特别是昭王爷,受过杜嵇不少恩惠,又对其颇为忠心,手底下抓着不少势力,暂时能稳住一阵,祈王方去,朝中人心必然不定,既然有人忐忑不安,那么杜将离便要将这段不稳定的时间稍稍拉长一些,看看其中哪些人会先沉不住气。 再转念一想,杜嵇知道自己是黎方的人,还做出此举,等同于将祈拱手让与黎,这个傻家伙,做什么都这样极端……杜将离深吸一口气,他不能白白浪费杜嵇的苦心,让其的安排横生枝节。 夕暮,杜将离闭上眼,他还有些恍惚,仿佛杜嵇并没有走,点点记忆涌至心头,他仍记得那个总是被自己戏弄却依旧抿着唇紧紧跟随他脚步的男孩,他们曾经是那样和洽的关系啊。 会不会现在的一切,只是杜嵇对他开的一个大大的玩笑呢?杜将离脑中划过这样一个念头,正在此时,门突地被人推开,杜将离眸中一亮,转过身,待看清是曲方等人,随即苦笑起来,别再异想天开了,他必须认清现实。 杜将离拿出杜嵇交给自己的梵阴镜,又取来一个装满自己鲜血的小瓶,一并交给寻律:“你去过骈郡,知道地方,我虽想亲自前去,却无法抽身,无奈只能将其托付给你们,你们能将南巫族藏在那儿的东西取出来么?” 夙缨从寻律手中接过血瓶,有些不解地看着,寻律不满地嚷嚷几句,却一反常态,并未拒绝,只嘟哝了杜将离几句,便不由分说地架住疑惑满满正欲发问的曲方与夙缨,径直出门而去。 作者有 分卷阅读124 分卷阅读125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25 话要说: ☆、第一百一十四章 幕日朦胧,微薄的暖意祛不尽严冬的凛冽,楚天轻敲半掩的屋门,迈入:“殿下,穆公子来了。” 均墨当即起身,随楚天出了园子,向军营而去。天空显出些许灰白,脚下的泥土十分坚硬,路旁除了零星几树香梅,剩下的皆是光秃秃的树丫,均墨没有在意周旁,快步前行着。 进了营,察觉到路旁定定立着的女子,微驻步,道:“晚襄。”语毕顺着对方所看的方向望去,正打算问的话便全然吞进腹中。 目之所及是一个简易的竹亭,亭柱上攀爬着几枝枯藤,杜将离站在亭边,身前一个兵士垂着脑袋,面色发赤,杜将离的声音有些生气:“我不是说过此类消息要早些告知与我么?问你你才说,殿下知情,红姬将军知情,偏生我最后一个知道,怎么,我在你眼里仍算是祈人,黎军的信息算是机密不能告诉我?” 听及此言,均墨眉头轻拧。 那兵士不敢抬头,怯怯地张嘴:“不敢,杜公子,实是寻不到你,我还当——” “够了,现在还来说此有何用?”杜将离毫不客气地打断,“你退下罢。” 兵士连忙告辞,杜将离闭上眼,抬手按捏眉心,一股莫名的焦灼躁萦绕胸前,久久不散,不,不,对方并没有哪里做错,是自己迁怒于对方,他怎会变得如斯模样,连克制自己的能力都没有了吗! 胸腹一阵难受,他抿住口,糟糕,又想吐了,这两日他实在没什么胃口,可为了不教均墨担忧,他都会强撑着吃完,而后便躲至无人处吐得干干净净。 杜将离正打算寻个地方解决,听到周旁有人接近的声音,接着便被人拿住了扶在额上的手,他睁眼,是均墨,他全看见了么?压制住腹中不适,杜将离转向均墨身后的晚襄,沉默了片刻,低声:“方才对你手下的语气不大好,可否替我向他说声抱歉?”顿了顿,紧接着摇摇头道,“算了,还是我亲自去罢。” “将离。”女子迟疑着开口,“你若是觉得累了,可以歇息一阵。” 杜将离微怔,心底腾起一阵不快,累?歇息?说得轻巧,现在哪还有时间供他去休息?想及这里,杜将离暗自一惊,被自己这个念头吓到了,自己怎的这样烦躁,差点连晚襄也要被自己迁责其中。 他抿紧唇,缄默少顷,还是让他人费心了,扯开嘴露出极浅的笑,抽出被均墨握在手中的胳膊,语气轻松:“殿下,小天,晚襄,你们在想些什么可全写在脸上了。”说着拿手肘杵杵均墨胸口,“如何这副表情,真不像你。”说着摆了个鬼脸逗均墨开心。 男人的脸色愈加阴郁,只道:“将岚,你在这里便好,我刚巧要寻你。” 杜将离挑挑眉:“何事?” “与我来。”男人的嗓音一如既往的低沉。 杜将离看向均墨的侧脸,只两眼便转回头来,不作他想。进了厅房,瞧见一身药香的男子穆琛,杜将离立刻明了均墨的用意,可他现在好好的,不需要特地麻烦知药庄的公子前来,定是唐涩与楚天在均墨耳边说了些夸大之词。 杜将离斟酌少顷,笑着上前:“小琛,你来得正是时候,兵士们知道有知药庄的少当家在营中,定会安心不少。”不动声色地扯开话题,叹道,“夏军势如破竹,直驱入祈国,祈损失惨烈,可惜我们抽不得身,即便去了,亦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均墨走至厅正中:“将岚,还记得我寻来云家后人在祈黎间开辟的山道么?” 杜将离顿时面露喜意,他差点把这事给忘了,均墨继续说道:“朝祈辟道比惠难上许多,但总算不孚所望,我回黎之际已然毕工,来此之前我备了人马,只待你这边的命令,便可穿过祈,对夏进行出其不意的攻击。” 均墨的话让杜将离轻轻一愣,看来杜嵇的安排均墨已猜到了,如此也好,自己有什么打算也方便与均墨商量。杜将离心下思忖,既然均墨做好了准备,那自己也该加快步伐,尽快了结祈国之事,将其交到均墨手中。 杜将离边想边兀自颔首:“只要我在这里,白狼蛛便不可能去太远的地方,因此接下来,夏军会将主要矛头转向我们,明日石云与阿央便要回来了,我们再从长计议,制定对夏之策,必要时,拿我做饵也全无关系。” 穆琛看了他一眼,对他此言有些不解。晚襄与楚天皆知情,目中一愕,特别是后者,面目阴沉得如乌云骤雨,均墨全然未把杜将离所言放在心上,语气不由分说:“我均墨还不至于要靠牺牲个人来取得先机。” 杜将离摸不清均墨此刻的情绪,瞄向对方,见对方回了一记暗瞪,立马闭上意图反驳的嘴,只道:“最令人头疼的是夏军那剩下的五万鬼兵,不过按白狼蛛的性子,他说的话,仅可信其一部分,当时我们尽灭夏国全数鬼兵并不假,而夏现在仍有如斯数量亦不是假的,但前者与后者却是大大不同。” 白狼蛛当时告诉他,言其是用南巫族的巫术来练的兵,杜将离仔细想了一遍,重明书中倒是有记载类似的方法,可效果有严格的时限,且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他侧过头:“殿下,夏国鬼兵我会想办法对付的,我记得的确有破解之计,但具体的我需要再查些相关书料。”说着便顺势欲往门外行去。 “站住。”均墨开口,一只手牢牢提住杜将离的后领,“起初你转移我们的注意至战事之上,我便随你了,怎么,现在竟还想逃?我带你过来,可不是为了白走一趟。” 杜将离悄悄叹出一口气,转身:“均墨,蚀衣草是无方可治的。” “你是大夫?不是便闭嘴。”均墨没好气,拉过他直直去到穆琛面前,把杜将离的手腕拽到穆琛座旁案上。 男子搭至杜将离的脉,探了良久,只轻轻蹙起眉。均墨的面色随着时间的流走而愈加晦暗,他压低声音:“穆公子,若是不能治这类的话,就不必说了。” 穆琛闻言,竟是沉默了,均墨的另一只手,紧紧握住杜将离的,杜将离能感觉到对方在这可怕而又漫长的静谧中,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的颤抖。 他,在害怕? 穆琛站起身,在厅中来回踱了几圈,道:“我会想办法的。” 杜将离在意地将目光投至均墨脸侧,心中一紧,垂下眼帘,不安道:“对不起——”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凝重,均墨眯起眼眸:“对不起?” 杜将离觉着愧疚,没有说话,这便是他当初犹豫不敢与均墨走太近的主要原因,均墨面露恼意,再是按捺不住,上前拦腰扛起杜将离,冷冷地朝身后扔出一句话:“今晚谁都别来扰我。”便径直出门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嚯嚯,终于到第 分卷阅读125 分卷阅读126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26 四部分啦~不出意外的话就是最后一部分了^__^ ☆、第一百一十五章 月淡星稀,均墨似憋着一股怒气,满满地自心头溢出,蔓延至全身,臂膀勒得杜将离直生疼,后者趴在均墨肩头,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有些生气,他不喜欢均墨这般的举动,眼下他也不想与对方胡闹,眉头紧皱,张嘴便咬在男子腰上。 均墨吃痛,只略微抿紧唇,杜将离见其不为所动,拿膝盖重重顶向对方的胸前,手推住均墨背,使出浑身的力气将身子往边侧一翻,这个动作使杜将离成功地从均墨的钳制中脱离开来,他也因此摔落至地,狼狈不堪。 “将岚。”均墨嗓音沙哑,伸手欲扶,被对方推开。 杜将离从地上爬起,揉揉乱了的白发,仿佛也不觉着痛,怔了少顷,翘起唇笑道:“我的寝处可不是这个方向,殿下莫不是记错了?”紧接着续道,“不早了,殿下,近来诸事烦心,不妨早些歇息。”他的背后是一棵老槐树,干枯的树皮纹路深刻,亦似它的年龄般,饱经风霜。 “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均墨眉间聚起一抹烦躁,特别是在看到白发男子的笑后,眼中阴郁更盛,他迈前逼近杜将离。 杜将离后退,紧紧挨到树上,想了想觉着不明白,疑惑地开口:“说什么?我是南巫族大巫的事你已知道了,前因后果一想便全然明了,蚀衣草你必定也了解得比我多,我想不到还有哪些是需要向你交代的。” 话音未落,脸边一道凉风过,均墨一拳砸至树杆,气恼:“交代?”提高音调。 均墨用力极大,杜将离甚至能感到身后老树轻微地震颤着,等了许久,意料中的怒骂却并未传来,杜将离看向均墨的脸。 男子勉力克制住心中怒火,沉默良久,面上剩下的,只有浓浓的哀,他幽幽开口:“将岚,我只是担心你。” 两人身旁便是一条小河,河水缓缓地流淌,在黑幕中呈现深沉的暗色,难得投影出天空零星几点微光,却被层层漾起的水波晃得让人迷了眼。 杜将离按捺住想要道歉的冲动,可这样,又要惹对方生气了罢,杜将离最不想麻烦到均墨,教他困扰。从小到大,有什么事,素来都是自己独自担着,这么一路走来,早已习惯不给任何人徒增麻烦,何况对方还是均墨,这个最让自己在意的男人。 他皱皱鼻子:“我没事。”语毕,方才的一番折腾终于让他不可遏制地吐了起来。 均墨轻抚他的背脊,心疼得无以复加,待他好了些,才嚅了嚅唇,道:“祈王……将岚,我知你心里难过,可你不需逞强,也不需要压抑自己的感情,没有人会怪你。” 听到祈王二字,胸口一紧,杜将离神情不变,直起身子,声音淡淡:“均墨,我真的没事。” 空气冰凉入肺,他再也看不到杜嵇了,此生剩下的唯一一个亲人,终也抛他而去,杜将离心沉如水,难过吗?自己难过吗?他一遍遍在心中问着,是又如何,此般杜嵇便能回来了吗? 自杜嵇去后的每一天,每一天杜将离都会在梦里见到他,那些遥远得他以为早已全部忘却的事,近期竟开始一件件出现在自己梦中,清晰而又残酷。他原是简单干净的好儿郎,而自己是自命通透的傻少年,怎奈何兜兜转转,终究负了他,又害了他,这笔孽该怎样还? 如果从来没有遇见过他,是不是就不会害他步步迈上不归路? 杜将离注意到自己的身体正明显地颤着,宛如掩饰内心的不安般,他打着哈哈:“真冷啊,这个冬天冷得实在过分。” “将岚——”均墨抬手,指尖划过杜将离的脸,后者慌忙闪过,他又笑了起来,却是自己也不知自己在笑什么,神情茫然地后退几步,均墨睁大眼:“小心——” 方说到一半,杜将离便已跌进河中,刺骨的寒逼入体内,四肢冻得发麻,冰得连寒颤都打不出来,只一个劲地瑟瑟发抖,杜嵇在地下,是不是也这么冷呢?杜将离不由心想。 均墨跟着跳入河,抱住他往岸上送,杜将离推开均墨的手:“我想再待一阵……均墨,听闻夜晚的河通幽冥,不管真假,我想在这里陪陪他。” 白发男子沉寂的眸里闪着黯淡的光,均墨叹一口气,环住他,在他额前印下一吻,柔声道:“将岚,只要是你所期望的,不论有多任性,我都会依你。抱着我,别着凉了。”顿了顿,放轻声音,“我最受不了的,不是看到你难过,而是看到你难过,我却想不到任何方法能让你好过些。” 杜将离看向男子,眼眶倏然泛起一阵湿热,他生怕被对方看到,立即将头埋入水中,均墨亦低下头,在水中朝他比了个口型:“将岚,有我在,我永远在。” 杜将离再是控制不住,抑遏了数天的万千情绪顿时涌上心头,一股脑儿冲到眼边,皆转作晶莹,喷涌而出,他紧紧闭着双眼,泪水肆流,均融入河水,化作小河一粟,随波渐行渐远。 小未——小未——他不想小未死,他不想啊,他怎能就此接受这个事实,那是他的小未啊! 杜将离泣得不能自已,悲伤萦绕心头,滞住了他所有的血液,自记事以来,他便再未这般嚎啕哭过,哪怕是谢如之死,母后病殁,他都忍着没掉一滴泪,可现在,所有的哀痛、伤心全数释放出来,难受得每一块肌骨,每一条血管都像要拆解开。 一个大男人居然躲在水下哭,说他怯懦也好,软弱也罢,杜将离顾不得这么多了,怎样都没关系,他只想他的小未能好好活着啊! 他的手紧紧抓着均墨的,神思渐渐有些恍惚,胸口腾起一阵窒息,杜将离亦不管,兀自泣泪,任由崩溃的情感恣意发泄着。恍惚中,均墨捧住他的脸,唇齿间送来一股清明,如此反复了数次,直到杜将离稍稍平复了心情,从失控的边缘循到一丝理智,他才从水中探出身子,双目已然通红。 均墨似松出一口气,抱他上岸,杜将离身体直发软,抖得如同筛糠般,见均墨面露浅笑,不禁别开头,嘟哝:“笑什么。”嗓音都冷得变了调。 “没别的意思。”均墨温柔地捋过对方的湿发,“不过觉着开心罢了。” 杜将离哼出一声,小声道:“莫名其妙。”才说完,又猝不及防被均墨扛至肩上,抗议地骂咧几句:“我自己能走,你做什么!” “当然是给我的王后暖暖身子了。”均墨笑道,临了似乎有些不满,接连三掌惩罚性地击在杜将离臀上,道,“祈王去后,你一直压抑自己,你知我有多焦虑,在我面前还装什么,嗯?你觉着在我面前能装得住吗?总是这般不坦白,你以为我是你什么人?想笑便笑,想哭便哭,想怒便怒,这才是你之于我应该做的 分卷阅读126 分卷阅读127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27 罢。” 杜将离缄默须臾,闷闷道:“均墨,我怒了,勃然大怒,还不放我下来。” 均墨闻言,又忍不住打了杜将离一记:“你可知这几日对我有多冷淡?现在知道要对我提要求了,嗯?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一十六章 杜将离裹紧被子,翻了个身,微微蹙眉,昨夜的情景他还记得很清楚,均墨就像发了狂的野兽般,杜将离扶着腰坐起,不由埋怨了声:“太粗暴了。” 好在眼下身子骨还硬朗,若是过了而立,到了不惑,哪里还禁得住均墨此般辣手摧腰,想及此,眼里透出一抹希冀,不知自己还能否坚持到那时,能否有机会看看过了不惑鬓角开始发白的均墨的模样。 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又赶紧闭上,摇摇头,想这些做什么,杜将离起身,均墨不在房中,桌案上放了洗漱用的盆水与些许糕点,还有一瓶用过的伤药,杜将离将手探去身后,均墨已帮他上过了药,等等,好像有什么东西……杜将离面上窘迫,忍不住骂了一句,畜生,既然替他清洗过,亦涂过药,为何不把里面的东西弄出来啊! 杜将离涨红了脸,门口传来轻叩声,稳了稳心神,急急着好衣物,手忙脚乱地前去开门,屋外立着一名兵士,见是杜将离,一愣,目光瞟到白发男子锁骨边的梅花印记,赶紧低下头。 “你找殿下何事?”杜将离问道。 兵士恭敬地说:“今晨夏人送来战书。” “喔?”眉梢轻佻,杜将离伸手,“与我看看。” 兵士立即递上,杜将离端详片刻,抬首,见那兵士已退去数步远,开口发问:“如何寻到这里来了,殿下不在营中么?” 对方回以肯定的回答,杜将离略微思忖,放兵士离开,他进屋准备片刻,前去军营,石云与孟禾央已回来了,连同晚襄和楚天一道在厅中,杜将离将手中书函交予众人轮流览阅,战书上写得很清楚,夏军将会在明日巳时准时来袭。 祈黎军队如今驻扎在丘阳城,夏兵在丘阳城西去四十里之地,之间有七八道路线,由此便也有更多的可能性,石云将战书摔至桌上:“这是戏弄我们么?特意指明淮道南、北,城东三处,还让我们猜测他们会从哪路攻来,轻视我们也该有个限度。” 楚天环胸思量:“这是白狼蛛的作风,我在他手下待过一阵,知道他偏好的做法。” 似是而非,欲取姑予,让对方头疼,杜将离侧过脑袋,换个思路去想,白狼蛛在给予敌方希望的同时,亦会准备好绝望等着对方,杜将离放低声音:“他在祈待了如此长的时间,我怕他早已安排了心腹渗进祈军之中,我们不得不防,欲反客为主,先要确定我们内部完全没有问题,才可安心对敌。” 晚襄赞同杜将离的意见,道:“时间紧迫,最多两个时辰,我们必须想出计策来应对夏明日之袭。” 孟禾央凝神观察周围,确定没有人后,众人围作一起,共商谋略。要考虑的因素主要有两处,一是揪出军中内奸,另一点便是如何败退夏军。 大家各自讨论着,一个时辰后,倒是确定了大致方案,杜将离脑中浮现出些许想法,打算试试。正在此时,均墨进厅来,经过杜将离时,抬手拍拍他的后腰,杜将离吃痛,嗷的叫出声,不由躬起身子,暗自龇牙,这厮明知自己疼,还故意打那种地方。 “怎么了?”晚襄关心地问道。 杜将离按捺住心中怒火,强作笑颜:“没什么。”瞪了均墨一眼,对方回了个类似惩罚般的表情,杜将离胸口一闷,总觉得均墨自昨晚以来,对自己都不再似以前那般客气了。 石云开口:“殿下,夏送来战书。” 均墨迈步众人之间,颔首:“此事我已得知。”石云将大家定好的计划原原本本为均墨复说。杜将离则去向一旁提了纸笔写了三封信函,分放在身上不同的位置,以免错拿。 出了厅,待到午后,杜将离往祈营转了一周,亲自将书信悄悄交予三位将领,便往寝屋行去,他推开房门,见到空空如也的屋舍,一愣,瞄向正收拾包袱的蓝艺:“怎么回事?” “殿下说从今开始,要亲自监视你,所以让我把你的东西统统搬去他那。”不同于杜将离的愁眉苦脸,蓝艺倒是满面喜气洋洋:“熬了这么多年,终于熬出头了,将离你总算争了口气。” 杜将离暗自不爽,如今已然有些束手束脚,再去到均墨眼皮子底下,岂不是对自己身心的双重禁锢?均墨当真决然,连喘口气的机会都不给自己。 也罢,不过就是个睡觉的地方,他与均墨大半时间都在营中,或一同处理战事,或各自分开,只一个寝处,哪里能影响到白天所为,杜将离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他又去寻了公羊辛,与对方一道忙到深夜。 祈中无主,几股势力虽遵循了祈王死前之命,配合黎军作战,待破夏之后方可班师回朝,但如此状态,始终是长久不得的。 去到均墨寝处,见均墨立在窗台,对方露出温和的笑:“将岚,你回来了。” 杜将离下意识地看看四周,均墨似知道他心中所想,道:“放心,你的东西,我没有擅自翻动过。”折身步向桌旁,示意杜将离看向桌上杯盏,“不来与我饮一杯么?” “军中不得擅自饮酒。”杜将离念念有词,提起杯子才发现那并不是酒,而是——杜将离嗅到一股药味,杯中还冒着热气,均墨站在一旁,明明是严冬,额上却沁出一层细细的汗,杜将离看看均墨,又看看桌案,不会是对方亲手熬的罢…… “这是穆琛给的方子,可祛你体内的湿寒。”均墨一并执杯,“怕你嫌苦,我便与你一道喝。” 杜将离心中暗叹,蚀衣草哪是那么容易解的,均墨大抵也是抱着微薄的希望,哪怕有一丝的可能性,都打算试一下吧。杜将离抿嘴,抢过均墨手中的杯子,连同自己的,仰头喝得一干二净,末了,龇牙缓了一阵,眨眨眼:“猫有九命,我杜芒有十八命,殿下你不必如此忧心。”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一十七章 次日,杜将离早早起身,推开窗,不适应地眯起眼,窗外是满片的白,天空飘洒着轻盈的六角晶莹,地面、树梢、屋檐皆已积了薄薄一层雪,杜将离往手中轻呵一口气,昨夜在营中,便已觉着冷得厉害,兵士们的御寒衣物,他也要想办法再多备一些。 自穆琛来营后,杜将离偷跑去问过他,结果丫不仅什么都没说,还瞪着血红双眼把自己赶出了门。杜将离直哼哼,自己的身体难道自己问问情况还有错了!他扬起下颚,反正穆琛不说自己也清楚,这吃啥啥香,穿啥啥俊朗百年难 分卷阅读127 分卷阅读128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28 得一见的非练武奇才之身可好着呢! 独独那千障针,这几日刺得他难受得紧,整夜整夜都睡不好觉。听唐大哥所言,当时梁姑娘一家被夏人寻到,严加控制,在其身侧还有一位年迈的南巫族长老,当时处境堪危,老人迫不得已,在梁夫人体内种下千障针,封住驭轮珠之力,以防止其被夏人利用,孰料那时梁夫人已然怀有身孕,更没想到千障针会由此进入梁竹烟身体。 梁家想尽千方百计欲逃出夏人掌控,可身陷囹圄,脱身不得,最终仅想出保全梁竹烟之法,便将才出生不久的孩子托付给向来低调并未暴露身份的唐涩,以全家之殁,来换血脉生存,而老人也死在那次事中。 虽说如此,却也并未见得老人尸身,千障针只有当初施下之人才能解开,唐涩一直没有放弃希望,十几年来锲而不舍地寻着,也正是因此,才被夏人察觉到,落入白狼蛛手中。 杜将离抬眼,见均墨踏雪行来,立即折身迈至门旁,为他拍去肩头雪,看他手中端着的药汤,原来他一大早不在屋中,便是为了给自己熬药。 何其感动,何其温暖,啊!美好的一天就要从贴心的药开始了! 杜将离哭丧着脸,接过手中,蹙起眉头饮了一口,好苦,紧接着眼皮一翻,舌头一伸,倒在案上装死。 “现在知道苦了?”均墨毫不心软地拎起白发男子,捏住他的下巴强行灌了进去,“当初蚀衣草吃得正欢的时候怎的没考虑现在?” 杜将离一个劲地直咧嘴:“当然考虑过了,只是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瞄瞄均墨,续道,“天降老妈子,呜呼哀哉。” 语毕,听到均墨手中药碗碎裂的声音,杜将离正襟危坐,连忙涎皮赖脸地补充几句溢美之词,暗自感叹,这人怎么都听不得实话呢。 均墨面色缓和了些,自案台取来枣木梳,按住杜将离的肩膀,杜将离神情戒备:“你做什么?新的惩罚法子?” “别动。”均墨说道,指腹轻轻地划过杜将离发丝,手执梳柄一下一下缓缓梳到尾。杜将离不习惯地绷紧背脊:“熬药、束发,均墨,你这是将蓝艺的活抢去干了。” “不喜欢么?”均墨问。 杜将离仰头瞄瞄立在他身后的均墨,总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不自在,均墨俯下身,往他嘴边啃了一记:“教你别乱动了。” 杜将离眼珠子一转,强行抱住对方的脑袋将嘴送上去,末了,舔舔唇,狡黠地笑开:“苦吗?” 男子仰起身,闻言,环住杜将离,话语自他喉咙深处漏了出来:“不苦。”声音低沉,宛如一汪静谧之水,看似平稳,却是将万种情思深藏其中,念不得,想不得。 银丝三千,三千愁绪,听均墨意有所指,杜将离悄然叹息,在对方面前,嬉笑怒骂也不过是皮囊表象,全然没了用处。沉默,失神,再到开口,亦是重归平静,杜将离神色淡淡,直白地问:“均墨,小琛说我还有多久?”稍稍停顿,继续问,“能看到你环天下为王吗?” “你会活到花甲、古稀,比我还长。”均墨肯定地回道。 杜将离有些开心:“殿下,待一切尘埃落定,你定要封我个闲散王侯当当,每月不需做事,还能拿俸禄,家中珠宝万千,诸事皆不用我再多费心思,吃喝玩乐,浮华奢靡,我要做你的王朝里,第一个不务正业的纨绔王爷。” 均墨禁不住笑了:“有你这么爱操心的纨绔王爷么?”顺手敲敲白发男子的脑袋,“将岚,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最想要的是什么,无关责任,无关他人,仅仅是你心中想做的。当你还是祈国太子时,不拉拢,不讨好,不刻意,干脆决断,却使得自己孤身一人,一方面,是你早早做好了不为王的打算,想将其还给杜家血脉;另一方面,便是因那才是最符合你行事作风与你所期望的朝廷罢。” 杜将离重重吸了一口气,竟是什么都说不出口,均墨话里的每一个字仿佛流水般淌进心头,不多一厘,不少一毫,恰如其分,分明连自己都早将这些抛诸脑后,心生感叹,均墨说的已与自己相去甚远,这浊浊凡世,活得最任性的是自己,最不自由的也是自己,但不论如何,有人能懂,那便全然够了。 为人一世,一念苦,一念苦中作乐,得以相遇此世间种种,皆是自己的福分,杜将离开口:“均墨,祈国的情况我已基本摸清楚,近几日便会将杜嵇的诏书公告天下,待祈的传国玉玺秘密送往我手中,便可把祈全权交给你。” “这固然是我所要的。”均墨为白发男子束好发,声音里更多的是无奈,“但将岚,我最希望的,是你不要再自欺欺人,将什么都归咎于自己身上,祈王的事,并不是你的错。你拿他的死来逼迫自己,惩罚的人,不是你,而是我啊。这些时日里祈相关的事务,你哪怕有一次与我商量过么?” 杜将离闻言怔怔起身,直直望向均墨,对方如玉的面庞显得格外凝重,杜将离抿紧唇:“小未因我而死,我难辞其咎,这是我该承担的,而你事务繁杂,我又怎好再为你平添麻烦。” 均墨叹出一口气:“你这便是拒我于千里之外,视我为他人,将岚,你对这些分得如此清楚,是不是于你而言,有我,没我,都是一样?” 不是的——杜将离身形一震,心下微乱,他本不想让均墨心烦,却不料这样,反而给对方带来了困扰:“均墨,我……” 男子倏然笑了,轻弹对方的额头:“将岚,我不是要怪你,你若不是如此,我也不会为你所吸引,只是,你该习惯再信赖我一些。” 杜将离垂下眼眸,愣了少顷,又看入均墨眼中,低声道:“我知道了。” 他扭头望望窗外天色,去墙边取了箬笠,递给均墨一顶,屋外白雪纷扬不止,方起了势头,正有逐渐加大的趋势,与均墨一道踏入雪中,杜将离迟疑着张嘴:“殿下,我去祈营。”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此次祈军出了三支人马,不出意外,便能试探出白狼蛛留在其中的爪牙,届时,能把人交予你处理么?我还未想好该是利用他们,还是直接处置了。” 见杜将离主动提及,似开始卸下顽固的心防,均墨唇角稍稍扬起。 两人自不同的方向前去,祈黎军队分成三批各自提前数个时辰出发,离白狼蛛所说的巳时还有段时间,杜将离坐镇帐中,翻阅了几份公文,却是看不进去,翘首等待战情回报。 与夏军作战有太多不定因素,哪怕在绝对优势的情况下杜将离亦不能保证一定拥有胜算,白狼蛛太懂人心,只要此时他拿夏军剩下的五万鬼兵大做文章,祈黎这边决计是暂时无法应对的。 杜将离记得重明书中写过解法,那需要用大巫之血驱使一种名唤黯迷的小虫,来克制 分卷阅读128 分卷阅读129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29 白狼蛛施在鬼兵身上的巫毒,可自己体内被千障针封住,无法施展应有的效力,若是转而寻求梁姑娘的帮助……不行,杜将离摇头,五万鬼兵太多,这便等于让一个女子献出其全部的鲜血,万万使不得。 蹙眉,杜将离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是知道自己不行的,可白狼蛛还不知道,那么,不就正巧可以利用此点来牵制甚至骗过对方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一十八章 淮道南、北,城东,是白狼蛛所下战书提到的三处可能来袭的路线,他既然如此提出,基本便不会有选择其他进攻方式的情况,他喜欢看敌方因此而猜测、布局、甚至手忙脚乱的模样。 祈黎军队两两联合,一支分布在淮道尽处,一支埋伏在夏营旁伺机突袭,另一支则守在城外,不论白狼蛛如何考虑,其根本目的都是为了取胜。杜将离放下笔,背过手踱了几步,自言自语道:“白狼蛛,你会采取怎样的行动呢?” 一面思量,一面握紧拳,他抿着唇,总有一天,他会亲手逮到白狼蛛,以慰小未在天之灵。 蓝艺端壶而进:“将离,我泡了紫苏茶,你喝着暖暖身子。” 杜将离抬首,见蓝艺冻得鼻头通红,不觉莞尔:“这茶倒是你用比较合适。” “我皮糙肉厚的,再冷些都无妨,何况穆公子与随行军医们,也替大伙想了些御寒的法子。”蓝艺发鬓落了不少冰晶,皆化在发梢。雪自清晨开始下,纷扬如絮,并不算大。 杜将离侧过头:“小琛倒是有心,莫非这紫苏茶,也是他教你泡的?” 蓝艺咧出两排牙:“的确向穆公子好生请教了番,将离,你尝尝合不合你胃口。” 杜将离神情里透出几丝无奈:“殿下是这样,你也这样。”他指指自己的脸,“看看,气色红润,精神饱满。”又秀了秀里三层外三层裹得跟个粽子似的身体,得意道,“膘肥体壮,英武勇猛,力大无穷。我好端端的,你们一个个弄得我仿佛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一般,教我情何以堪?” 蓝艺闻言,眉毛倒竖,扯大嗓门:“我们这是关心你,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穆公子说你的身体已被蚀衣草长期寒毒侵蚀,内腑皆损,脉象散乱不整,至数不齐,你看起来没事?是啊,你现在除了外表看上去光亮,其里却全是坏的。如今再来调养,已然来不及了,你还诸多微词,倘若哪天坚持不住,看你如何是好!”语气显得极为激动。 杜将离愣了半晌,幽幽吐出一句:“大白天的咒我做什么。”心道,小琛怎的肯告诉蓝艺,也不肯告诉自己,真弄不明白。 “你……”蓝艺脸色铁青,气得说不出话来。 杜将离见其正欲发作,忙抱起壶熊饮数口,道:“小琛此人极好,你多与他学些东西也不坏,听闻懂医理之人不仅能延年益寿,还能欢快地驾驭三妻四妾,尽享齐人之福。”抬手托腮,纳闷地嘟哝,“我当初怎么没想过要学点医呢。” 看对方歪解了自己接触穆公子的初衷,蓝艺没好气,直白道:“再怎么样,你都是被信王殿下压在身底下的命,学了也白费。” 杜将离睁大眼,倒是没有再回嘴,圆溜溜的瞳孔隐隐显出些不满,他哼唧两声扯开话题:“唐大哥暂时不在营中,若他回来了便带他来寻我,我有事要寻他。” 蓝艺应允,杜将离听到一阵匆匆跑来的脚步声,忙回身,对着才进门有些气喘的兵士发问:“如何?” 那兵士答道:“夏兵正沿淮道前来,祈军宋将军准备应战。” “梁都尉与石云的军队呢?”杜将离继续问。 “被夏军绕过了。” 杜将离思忱少顷,晚襄是与祈宋将军在一路的,当即开口:“替我传令下去,让宋将军把战线往前推移,再另外单独通知红姬将军,若觉得形势不对,便立即撤退。”迟疑了阵,心念微转,又道,“不,还是我亲自前去,殿下那边待我出了城再与他禀告。” 当即驾马与晚襄汇合,杜将离方到不久,夏军业已临至城下,对方齐齐整整前来的,正是叱咤沙场的鬼兵,布阵严谨,气势逼人,铁面具在冰雪呼啸中渗出死亡般的气息,白狼蛛傲然行在最前,半边的眸子被轻纱掩住,嘴边扬起一抹轻蔑的笑。 杜将离不假思索,驱马穿过兵众,越过晚襄与宋将军,与其拉开稍远的距离,稍稍昂头,毫不客气地斜睨白狼蛛:“狼蛛先生,许久不见,千里迢迢赶来将另一只眼送与我,这样积极,倒着实让我惭愧了。” 语罢,臂上倾城铃音大震,一波接着一波,声浪层叠推向前,似是古老的吟唱,回音不断,辨不清从何而来,又去往何方,在寂静的战场上幽幽传入每一个兵士耳中,教人发怵。 白狼蛛嘴边漏出几分阴霾:“族长大人说话当真有趣,人亦贪心得紧,这世上哪有屡屡白占便宜的道理,这礼物自然是你来我往才公平,不是吗?” “先生的算盘打得不错,只可惜——”杜将离从容的脸上绽开笑容,“狼蛛先生该不会以为到了现在,你手上所谓的鬼兵,仍能在祈黎面前发挥效力罢?” 白狼蛛眉间一皱,很快便舒展开来:“不试试,又如何断定得?奉劝族长大人,还是多多关心下自己为妙,毕竟这么重要的身份教我知道了,可是麻烦得很。” “哦?”杜将离拖长音调回了一声,心中暗骂一记,脑中已想好了应对之法,仰头而笑,素唇皓齿,银发桃眸,显得闲雅翩然,又夹着因狡猾而带来的少许捉摸不透的魅意,“狼蛛先生又怎知我当时不是为了脱身,而故意骗的你?先生不防猜猜,我到底是大巫,抑或不是?我究竟能阻了你的鬼兵,抑或不能?” 对方不正喜欢这样愚弄他人么?那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是再好不过。 男子面上果不其然闪过一丝微弱得几近不可察觉的动摇,仅剩的眸子模样极为可怖,他蓦然高声大笑,笑声尖利破开云霄,末了,道:“好,我陪你玩。” 黎夏终开始对战,一番鼓动声势后,杜将离在兵士的保护下退到一旁,一面看着双方交锋,一面暗自思忖,不对,有哪里的感觉不大对劲,再凝神观察一阵,心下顿时明了,原来问题出在这里,白狼蛛带来的军队,虽身着鬼兵装束,却并非真正的鬼兵,不过是寻常兵士罢了。 虚张声势,杜将离并没有因为情况好转而松下一口气,他细想下去,既然如此,那么不正说明货真价实的鬼兵就躲在夏营中,假使阿央贸然前去偷袭,反而会着其道了吗? 白狼蛛此举有利亦有弊,明显是建立在得知己方部分情报的基础下,才有的安排,杜将离心中担心阿央,无奈远水救不了近 分卷阅读129 分卷阅读130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30 火,事到如今只能相信阿央的判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一十九章 晚襄沉着应变,冷静指挥,从起初的平分秋色,到祈黎渐渐处于上风,白狼蛛观局势不妙,立时撤退。晚襄生怕有埋伏,未敢贸然追击,祈黎得胜归营,杜将离甚至来不及喝口水,立时布下几名兵士在暗处守住城门。 待到日落,石云与孟禾央回师,不曾小憩便聚至议事厅,与众人一同商讨战情。孟禾央与祈张骑督未攻而返,前者说道:“夏营传来的气息不大寻常,我们便未加以侵袭。” 杜将离舒展眉眼,阿央的感觉已不是第一次起到关键作用了,颔首:“很好。” “好什么?”均墨踱至他身侧,斜过头,语调不善,“你又跑去战场与夏军当面对垒了?” “我看到白狼蛛出现,自然要前去干扰一番。”杜将离虽是一时意气,但亦起到了不错的效果,那个阴毒的男人此刻只怕正为自己之言而气得牙痒痒呢,“我与那厮不共戴天,不将他千刀万剐我誓不罢休。” 见白发男子面上毫无悔过之意,反而现出满满的斗志,均墨无奈之余也是习惯了,清楚自己怎么说都不管用,对方该不老实的,仍会不老实,就只认真道:“今后那男人再出现,你不要与之当面接触。” “为何?”杜将离不解,“让我不要贸然行动我能理解,作何连白狼蛛的面也见不得?” “白狼蛛太过危险,你与他的几次交锋,已让他熟悉了你的套路,往后很难再轻易讨到便宜。下次你再在其面前出现,就是他毫不客气反击的时候,以你的性子,很容易在他手上吃大亏。”均墨的语调平稳,言之定定。 寻常人只要一接触到均墨漆黑的眼眸,再听那宛如暗示的低沉嗓音,大多会不由自主信了他,仿佛他说得全然正确一般。杜将离显然也很吃均墨这一套,于是他更多的便是在如何从对方话中挑出毛病来加以反驳上多下工夫。 不过此次,均墨说得的确有理,杜将离不由暗自嘟哝:“你这不就是说我的计谋多为小花招,糊弄不了人么。” 均墨闻言,忍不住微笑:“哪里,你的那些拿来对付我,可是最有成效的。” 杜将离牙间一酸,均妖怪说这些也不看看场合,均墨正色,又继续道:“白狼蛛由我亲自对付,我必将他擒来交予你全权处置,可好?” 杜将离扬眉,这条件倒是不错,欣然接受,四顾觉着厅中气氛似比较严肃,心想众人奔波一天必然十分劳累,晃晃脑袋,转转眼珠子:“夏可以算是我们一路行来最难缠的对手,但并非不可战胜,待我们将这一段时日熬过去,殿下必定亲自犒赏大家。”信口道,“殿下同我说了,届时他可穿上女服任由大家恣意……唔——” 杜将离痛苦地捂住腰蹲下身,瞄到罪魁祸首拧着眉毛居高临下地望向自己,君子动口不动手,立即抱住对方大腿张嘴就是一口,咬完头上又挨了一下,接着便被均墨毫不客气地提了起来。 男子微眯起眼眸,声音不大不小:“你好大的胆子,喜欢女人的衣裳是么?好啊,想要什么样的?我立即命人搜寻来,晚上你便一一穿给我看。” 众人立即扭头当做什么都未发生。 这说话不经头脑,简直就是作孽啊,杜将离喉中哽咽,太蠢了,自掘坟墓,不禁有生以来头一次为自己的脑袋感到阵阵的忧愁。杜将离扭头,见石云嘴边挂满幸灾乐祸的神情,顿时心间惆怅,不行,怎么着也得拉个垫背的,明儿一早他就去蓝艺屋里把对方要换的衣服全部拿走,换成七彩大袄裙,这才是真挚的主仆之情,所谓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咋好意思忘了蓝艺呢。 如此一想,杜将离瞬间舒服许多,厅外有兵士前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杜将离收起面上不恭,长长叹出一口气,与均墨对视一眼,低头迈至众人之间站定,也不说话,默默扫视众人一圈,目光如烛,徐徐道:“我们好不容易走至现在,取晴、并端、祈黎联合对夏,战乱纷争之际,能活下来就是幸事,更何况披荆斩棘一往直前取得如此地位,这都少不得在场每一个人的努力。我们要感谢同伴,感谢手下的兵士,亦要感谢自己。” “今次大家齐齐在此,我也不妨直接告诉你们,祈王去后,我杜芒杜将离便是祈之主,而墨世子属黎,祈也好,黎也罢,此后祈黎双方,不论胜负,不谈输赢,不争你我,我们要做的,是比国国相争更大的事,我们要抛开所有的固有观念,为一统天下而奋战,而你们则全部是我们的开国功臣。” 杜将离此言一出,厅中安静,众人眸中皆为一惊,虽之前大多已猜到这个趋势,但真正从杜将离口中听到此话,还是禁不住大为震撼。 杜将离嘴角扯起的笑漾出一抹无奈:“这件事,说难,自是难得很,关键在于我们是否愿意同心协力,只是很可惜,总是有那么些人——”杜将离的眉眼骤然冰冷,语调亦是低上许多,“喜欢学习鲁甬,想步他的后尘。” 他说着,视线定定地聚集到了宋将军身上,对方后退一步,脸侧一闪而逝的仓皇已出卖了他:“臣下忠心为祈,耿耿赤诚,自是万死不辞。”声音诚恳。 杜将离缓缓步向对方:“那好,你怎么解释夏此次的行为?白狼蛛仿佛生了千里眼一般,绕过梁都尉与石将军的人马,径直前来。夏为何会知道我们的安排?不就是你通风报信的吗!夏虽与你当面对阵,你还因此受了不轻的伤,可那不正是你为了安全起见施的苦肉计,即便事情败露,也好因此嫁祸于梁都尉么?” 男子睁大眼,反而怒道:“愈加之罪,何患无词?我一生为祈献尽犬马之劳,苍天可证,你说我嫁祸,又怎知不是梁贼嫁祸于我。” 杜将离冷笑一声:“只可惜这还真与他无关,我给你与梁都尉张骑督一同发了密函告知战事安排,只是你们三人收到的信函内容微有些不同,梁都尉所知道你这边的情况与真实的有所偏颇,张骑督的亦是一样,若是他们的信息败露,照理说,夏会全力攻来,可为何夏会派出普通兵士而将鬼兵留在营中?” 杜将离步步紧逼:“就是为了堤防孟都尉与张骑督的埋伏,这一来又引出了另外的问题,既然对方知道有埋伏,为何迟迟不向我们的埋伏军出手?”宋将军的面色已然发白,杜将离不依不挠,“因为我告诉你的,是我方埋伏军会在酉时进攻,而真正的时间,却在未时之前!” 宋将军说不出话来,嘴唇张了张,有些无力地瘫坐至一旁椅上。 杜将离平复下胸口腾起的热意,惋惜道:“我本希望我们之中没有叛徒,可事实让我很失望,你来这之前看到张 分卷阅读130 分卷阅读131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31 骑督,已心存怀疑了罢,所以才让自己的几个心腹借口办事好逃出城外?很可惜,这些人我都抓起来了,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与夏有关的人。” 直起身,看向众人,突然觉着疲累,均墨拍了一记杜将离的背,似隐隐有些暖暖的带着安心的力量从他掌心传来,杜将离望着步到自己身前的可靠背影,松出一口气,之后,便交给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二十章 自打杜将离屁颠颠跑去与均墨同住后,蓝艺就顺带连均墨也一道伺候了,他忧郁地揉揉眉心,这对夫妇住的地方,床单是每天都要换,桌子椅子柜子茶具是隔几天轮番坏一次,简直就是战场,真想不通他们哪来这么丧心病狂的杀伤力。 蓝艺好不容易又一次收拾完屋中残局,杜将离才方起身,揉揉明显还未睡醒的眼,顶着满头乱发坐至椅上。蓝艺一面为其束发,一面说道:“听闻唐公子回来了,我一会便将他请来。” “请他来做什么?”杜将离奇道。 蓝艺一愣:“不是你要我请他的么,昨天?” 身子一僵,面色微微发白,杜将离不确定又问一遍:“真是我让你请的?” 蓝艺给予肯定的回答,还拿手探探白发男子的额头:“你睡糊涂了?” 杜将离咬紧唇,怎么会?自己分明不记得了……找唐大哥又是所为何事?杜将离听到自己的心怦怦直跳,他的手笼在袖中,食指与拇指不安地捻着,呵,蚀衣草终于开始作威作福了,不过没关系,还有时间,杜将离心下安慰自己,嘴上则兀自不满地嘟哝起来:“好蓝艺,见你翩翩风雅的主人因忙于战事而日渐憔悴消瘦,形容枯槁,你忧伤吗?难过吗?” 蓝艺被杜将离的话生生恶心出一身鸡皮疙瘩,昧着良心配合道:“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杜将离乐了,满意地点点头,沾沾自喜道:“看来本大爷魅力拔群,深受爱戴,蓝艺,替我梳个高耸入云的霸气发髻,我好去兵营树树威风,唐大哥那边你不用去了,我直接找他。” 蓝艺在杜将离的百般挑剔下,为他束了个□得戳谁谁死的旋风锥子髻,督促其饮尽墨世子留下的药,就放杜将离出门了。 屋外雪初霁,朦胧不晰的朝阳躲在青白的云霄之后,地面堆着厚厚一层积雪,有的积得薄些已结成了冰,杜将离深一脚浅一脚小心翼翼地踩在雪中,真冷啊,呵一口气在手心,这雪怕是要融个三日,在这之前,夏军应当不会来犯。 杜将离拾了两枝被压断在地的枯枝,抖去其上的雪,一手持一根当拐杖拄着,暗自得意,自己委实太聪明了,这样就不怕雪滑容易摔跤,刚想完,正欲来个轻盈潇洒雪上飞,便噗通摔了个结实。 拍去袍上雪,望望身后屁股砸出的大坑,杜将离脑中一转,记得均墨每天午时都会去到书房独自看一阵子书,基本不会有例外,这些时日他又要照顾自己,又要顾着国事,各方面都不落下,当真辛苦,杜将离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而自己身为他的枕边人,也从没替他做点什么。 杜将离可不是忘恩负义,心安理得地受着别人的好而不思回报的人,眼瞅着今日里有点闲余,杜将离暗想不若趁现在给他备个惊喜,以后大抵也没什么机会了,自己这么快就已开始记不清事情,这可不是好的征兆,他瞄瞄四周的冰白,干脆就堆个雄伟霸气的雪人像,以此来讴歌英勇神武的墨世子。 说做就做,杜将离一溜烟奔至均墨常去的书房门口,捧了雪乐呵呵地堆了起来,自打五年前起,便不曾下过这么大的雪,杜将离的手冻得通红,心里还隐隐有些高兴,不知均墨看到后会不会开心得活蹦乱跳。 忙活良久,白发男子吭哧吭哧滚了个硕大的球状身体,他的背上已冒出一层薄汗,咬牙,又将脑袋一鼓作气搬到身体之上,杜将离端详良久,拿手指戳了俩眼窝和嘴巴出来,自言自语道:“均妖怪身上最讨厌的地方就是嘴,会说了不起啊。”哼唧一声,寻了块石头,往前一塞,“堵你的嘴,让你再叨叨。” 接着,又说道:“眼睛也讨厌,贼溜溜一眯就仿佛能看尽天下事,装什么睿智无双!”举起当拐杖用的两根枯枝,一边安插一根。 如此好生做了一番装饰,杜将离终于心满意足地咂咂嘴,累得坐在一旁直休息。他想得好好的,一会自己便低眉顺目地为均墨磨墨念书,再让其一享自己独创的杜式推拿大法,令对方从上至下、由内而外,身心双方面都焕发出新生的光芒。 咯咯乐出声,太善解人意了,连自己都禁不住要陶醉,杜将离甩甩袖子,仰首望天,一会儿做深沉状,一会儿做痴痴傻笑状,表情一个劲地变化,却独独没有露出落寞的模样,有了均墨,有了这许多朋友在旁,他早已不再孤单了。 于是每当有兵士路过,杜将离都要拉住对方一道来品评自己的杰作,但奇怪的是每每有兵士经过此地,都不约而同地加快了步子,似不愿与自己扯上关系。 红日很快爬到正中,均墨来的时候,见到满身疮痍的巨型诅咒雪人,还有那雪人身体上明明白白写着的血红血红的均墨二字,甚至不愿去看杜将离的脸,而他眼边不断跳动的青筋已十分清晰地显示出他此刻的心情。 杜将离第一时间小跑至均墨身侧,扬起脑袋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笑得极尽谄媚,一脸邀功讨赏的神情,道:“均墨,这可是我费劲千辛万苦,凝结了无数心血特意为你准备的,惊喜吗?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了吗?为自己竟能慧眼识珠从茫茫人海中挑中了我而窃喜得泪流满面了吗?”话语里满是期待。 “……” 无语凝噎,均墨费了好大的劲才克制住将手伸向腰间长剑灭了白发男子的冲动,捂住胸口,一阵气闷:“无事献——殷勤——”困扰地吐出后两个字,语调平平,“说吧,你想要什么?” 杜将离讶然地张大嘴,眉毛一横:“说的什么话,我是那种施恩仅仅为了回报的人吗?” “没有,那么我便进去了。”均墨此刻实在连一句话都不想再与杜将离多说。 “唉——”杜将离忙拉住均墨,既然被对方一眼看穿了……幽幽道,“你若是非要给我点回报,那……我想求你答应我个事。” 均墨早预料到杜将离这样的反应,驻步,稍稍抬起下巴。杜将离面容一转认真道:“我在颜雀楼北去不远的琉华台后埋了些东西,待江山一统,你替我将它取出来可好?”顿了顿,补充了记,“如若可以,最好是你亲自前去。” “如此重要的物事,你自己去取不就行了?”均墨眼神带着探究,忖量少顷,“你若本就想我替你取,为何早不与我说,现在才来 分卷阅读131 分卷阅读132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32 提这茬。”眸色一暗,“将岚,你——” 这不是怕那时就记不得了么,当然要把最重要的事情提前交代一番,杜将离心道,他瞄瞄对方神情,忙哼出一声,不满地嚷嚷:“不愿意就算了,找什么借口,一个大男人如斯小气,还没当上九国帝王呢,就开始耍威风了,若当上还了得?想想就为你的臣民叹惋,我对你这般好你也不肯领情,心硬得跟数九寒天里的石头一样……” “将岚,这可是你自找的。”均墨实在克制不住,强行将其扛至肩上,“你不过就是仗着我不忍心欺你。”语毕,望望前方那紧挨房门甚至遮挡并堵死了整个门的庞大雪人身躯,又望望一旁,嘴角抽搐了几记,上前,扒着窗户跳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二十一章 俗言道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以怨报德的家伙,自己好心好意送他个美轮美奂的雪人,他居然……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杜将离扶住椅子哀怨地从地上爬起,面上红热还未褪尽,听闻屋外人声,忙整整衣袍,扶扶头发。步去,开门,见自己堆的雪人宽广的背脊销魂地堵在门口,只好推开窗。 “听殿下言你在此,我便寻来了。”楚天立在窗旁,见杜将离,蓦然笑道,“里衣漏出来了。” 杜将离一慌,忙低头去看,分明好好的,扭头,发觉楚天眸中狡黠,这均墨的人怎么都跟丫一个德行,腹里肠黑,讨厌得紧,哼,想自己风华正茂,翩翩公子,才不跟他们一般计较,正色问道:“殿下已找过你了?你可有办法?” 语毕在心里啐了一口,不计较才怪。 楚天微愣,似是不明白:“什么办法?” 杜将离叹出一声,幽幽张嘴:“也是,这种事情的确难以启齿,何况他又是如此身份,小天,你可知殿下曾经喜欢过何人么?” 楚天扬眉,不解对方此问之意,但看杜将离神情认真,回忆了阵:“殿下素来心不在此,不曾看到其特意接近过谁。” “既然从来没有喜欢过人,又如何便知自己好男色?这不是很奇怪么?”杜将离煞有介事地抛出疑问,楚天闻言轻怔,点点头,竟是觉得颇有道理。 杜将离顿了顿,凑近楚天,瞧瞧左右,压低声音委婉道:“其实是因他腰不大好,又顾着面子——” 楚天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杜将离继续道:“我与殿下说我们南巫族有很灵的补腰法子,只是我不会做,便让殿下来问你的。” “我倒是的确会。”男子眉眼温和如玉,“我不知你们究竟如何,但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便为殿下备上一些。”楚天面上全是唯恐天下不乱的神情。 杜将离不放心,又补充:“人愈多的时候给他愈好。”杜将离心中明白这么做最终倒霉的还是自己,可若按捺着不出口恶气,他又实在忍不下去,哪怕要搭上自己,能让均墨不舒坦,他就心满意足了! 但——虽说看上去似乎是报了那么点仇,杜将离总感觉心肝儿疼得慌。 楚天笑了少顷:“将离。”他转入正题,“我有话要与你说,来我屋子可好?” 杜将离应允,甩甩手示意楚天退后,右臂撑住窗台,鬓间银发翩然一甩,潇洒一跳,但明显跳低了,腿磕在窗沿上,一个倒栽葱砸进雪中。 “将离!”楚天叫道,上前欲扶,被杜将离抬起胳膊制止,后者面目镇定地爬了起来,拍拍周身的雪,淡淡道:“没事,习惯了。”话语中凝结了多少说不尽的无奈与哀怨。 人生总是不完美的,杜将离吸吸鼻子,下辈子一定投个健硕的胎,做个四肢彪悍头脑复杂的人,以弥补今生不仅小细胳膊小细腿且极不协调之憾。 进了楚天的屋子,顿觉格外清冷,比之屋外犹有过之,楚天递过一个下人才奉上的手炉,杜将离忙接了揣进袖中,猫进桌案最里侧的位置。屋中隔了一扇屏风,其上画满一张张不同的人脸,倒是应了楚天的手艺,杜将离却看得直发怵。 楚天沏了半盏茶,推到杜将离面前:“我们南巫族历来栖息在祈西南端的那方土地之上,自从出了事,那里便成了荒芜之地,我曾悄悄去看过,想着经过千年,不知已变得如何,却发现竟是一片苍凉,仿佛死地一般,寸草不生。” 楚天的情绪并没有很大的波动,感叹之意多过忿恨:“脚下坤灵是天地间最具包容之物,被毁之后,却是连颗野草都长不出来,如何不教人唏嘘。” 杜将离微睁大眼:“小天,我们的故地虽是废了,夏人的眼线可不曾放松,你这般前去是极危险的。” 楚天不置可否:“我杀了他们细作中的其中一人,扮了他的面目才去的。”又思忖了片刻,道,“眼下夏从端南穿入祈,将那儿占了,我们要将故地夺回来,只得多费些功夫。” 杜将离忆起什么,问道:“小天,你们此番出行可将族人都安顿好了?” 男子颔首:“我与唐大哥编了些理由,教族人们暂时退去晴国,将离,他们还叮嘱我提防你。” 杜将离闻言忍俊不禁,想起之前在弃宅中被他们五花大绑,就觉得有趣:“他们不会还着你将我灭口罢?”临了,端起杯盏饮了一口。 楚天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杜将离用过的茶盅,笑道:“这还不至于,你的事我已替你搪塞过去了。” “小天,我命人搜罗来一张古琴正待送与唐大哥,虽及不上他留给梁姑娘那张,但我想等唐大哥的手好后,在这英魂遍集的战乱之地,郁郁不得抒发的纷杂之时,得以自如地抚上几曲,也算聊以慰藉。”杜将离面上透出一丝希冀,“我若能有幸听得世间最好的乐者抚上一曲,此生便算无憾了,只盼他不要嫌我这琴不顺手才好。” 男子听及此言,眸中水光一转,低声道:“唐大哥知你有这份心意,哪里还会嫌弃。” 杜将离侧头,见楚天的神情里仿若藏着心事,问:“小天,你还不曾告诉我究竟要与我说些什么。”话音刚落,一股奇怪的倦意席卷而来,脑中泛起阵阵晕眩。 楚天沉默少顷:“将离……”略略迟疑,改口道,“大巫,我们所做的,都是为了你。” 杜将离睁大眼,骤然明白过来:“你在杯中下了迷药!你要做什么?”目之所及一片恍惚。 “大巫,虽然冒犯了你,多有得罪。”楚天起身,扶住杜将离,“我们要将你体内的千障针取出,但倘如你醒着,必是不肯的,只好出此下策。” 杜将离已昏迷过去,楚天的话也不知听到多少,屏风后缓缓步出一人,楚天抱起杜将离将他安置于榻上,回身:“唐大哥。” 唐涩迈至床榻,取出备好的针石与几枚药蛊,叹道:“能为大巫奏上一曲,也 分卷阅读132 分卷阅读133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33 是我的福分。” “可……”楚天面露忧虑之色,“唐大哥你的手只怕再不能拨弦,欲取大巫血液里的千障针,必须断指将其引入自己身体。”他不禁有些自责,“如我是长老之后,便可代你而行……” 唐涩微微一笑:“不过是断几截指节罢了,只要还有剩下,我便可弹琴,乐者乐人,不在于琴技是否高超,而在于心。”说着静静转向榻上的男子,末了,抬手,轻轻抚过对方脸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二十二章 日光几经雪面辗转反射,投入窗棂,照亮整个屋子,隐约泛着浅淡的红黄之色,却并不让人觉着有多少暖意。杜将离已醒了,睁眼的刹那,第一时间将手举至眼前,顿时吸足一口凉气,他的十指尖各被针扎了一个小孔,杜将离胸闷得紧,盖在他身上的被褥仿若千斤之鼎,压得他即便沉重得无法呼吸,也没有力气去挣扎。 千障针是一种极恶劣的蛊,起初的时候只是一尾米粒大小的纤细虫体,存活能力极强,在阴湿的情况下,不吃不喝能活上好几年,但亦不会生长,可一旦其进入人体,就会迅速成长分裂,它们逆着经脉而行,乱人体内血气,因而中了千障针之人,若是习武,则武功尽失,若是似梁竹烟或自己这般天生带有巫血之能,便全然施展不了。 这些蛊虫喜食鲜血,愈是含有能量的血愈能让他们加快长大,一枚千障针母蛊,最终可在人体内生成几百条子蛊,子蛊完全成熟完毕,大抵需要二十来年的时间,而后便会死去,死后僵硬如针,寸余长的身体瞬间伸展刺穿宿主五脏六腑,同时也为宿主的生命划上终结。 唯一解除千障针的方法便是由施蛊之人带着当初培养母蛊的几味毒物,喂中蛊之人服下,使蛊虫在尚未完全长大之时陷入沉睡,除此以外,若想救得宿主,只可一命换一命,以自己之血作引,将千障针转入自己体内,但这亦不是谁都可以做到的,寻常人的血没有引诱蛊虫的效力,就全然不行。 杜将离身为大巫,要引出梁竹烟所中的千障针,不难办到,但若反过来要将杜将离身上的蛊虫引走,南巫族上下,仅有长老可以一试,且必须付出一定的代价,由此看来显而易见,替他取走千障针的……杜将离望向楚天,喉中干哑:“唐大哥呢?” “将离,唐大哥没事,不必担心。倒是穆公子言唐大哥刚接受千障针,蛊虫情况不是很稳定,教身为上一个宿主的你最近莫要去看他。” 杜将离能看出对方并不好受,却仍做出一副笑脸来让自己安心。梁姑娘身怀驭仑珠,即使身处在唐涩为她所觅的至纯至净之地,亦无法过多干涉并延缓蛊虫的成长,算起来,临蛊成熟的时间亦不远了,这几日,杜将离能感觉到蛊虫在自己体内四窜,已开始变得僵硬的虫体刺得自己每一寸都疼得厉害,有时甚至会莫名地出现些微小伤口,血流不止。 这样糟糕的境况,唐涩此举,不就等同于替自己…… 才因自己之故害死小未,如今又要连累唐大哥……杜将离悄悄攥紧被褥,心下冰凉,垂下眼帘低低道:“待唐大哥好些了,我能去看他么?” 楚天一愣,一把撑在杜将离上方,微微俯身,道:“大巫,这些都是我们自己的意愿自己的选择,我们早已有了觉悟,绝无后悔。” 杜将离忆起楚天来找自己前接触过均墨,便问道:“殿下知道你们要如此做么?”话音未落,心里已有了答案,这根本是毋庸置疑的。 楚天不置可否:“殿下自然期盼你能早日好起来,我们亦是一样,大巫,我们将你与殿下视作我们的希望,但我们也有自己的想法,你不必将这些也担在自己身上,没有必要,此样做实在是蠢得很。” 居然这么直白地骂自己蠢,哪蠢了?杜将离嘴角抽搐了记,别开脑袋,嘟哝道:“说了唤我将离,大巫大巫的,叫着多难听,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骂我呢。” 楚天只笑不语,抽了身,回到案旁,摆弄起他的人皮面具来。 杜将离坐起,头上发髻已乱了,便抽出木簪,随意揉了揉,任银发散落:“小天,白狼蛛已知道我的身份,可能会针对殿下,他还不清楚你就是曾侍奉在他身旁的南巫族仆从,可万不要暴露了。” 楚天闻言,思忖道:“目前的情况对殿下很不利,于你也是极危险,你暂时不要露面,哪怕是在己方阵营,亦要多加留心。你在明处,做什么都不大方便,有事就交予我与殿下。” 杜将离应允。 回到还未与均墨同住时自己的寝处,杜将离定定望着古琴,指腹轻轻划过琴弦,这张琴,若现在给唐涩,也只会让他睹物伤情,还是不要给他了罢。杜将离取了薄纱将其覆上。 唉叹一声,若唐涩只是普通人,眼下便可抱琴闲谈风雅,惬意而活,何必落得如此,唐涩、楚天、族人们,又有哪一个,不是处处委屈了自己。 唐涩这般替自己受了千障针,杜将离心里岂会好受。 他又想到了梁竹烟,那个如春雨一般的女子,假如自己从不曾出现,那么身具驭轮珠的梁姑娘就理应是族人的希望,但族人并没有那样做,除去她体内的千障针与并非南巫族人以外,包括连自己都未曾想过要将她卷入纷争中,这全是大家对她的温柔吧。 杜将离嘴边不由翘起几分弧度,却并没有多少笑意在其中,他低声叹了记:“都这般心软,待到何时才能复族啊。”不知是在说他人,抑或是说自己。 沉思之余,杜将离抬首,瞧见窗外突然出现的人影,差点吓飞半条命,踏雪而来居然都没个声音,捂了捂心口,有气无力道:“阿央。” 孟禾央看了杜将离半晌,没有要进屋的意思,又明显不打算走,杜将离只好出门,幽幽开口:“阿央,你寻我?” 他颔首:“楚天的人打探到夏军在端南方军队的补给路线,墨世子着我与孟简前去阻截,我便来此告知你一声。” 与孟简一道?杜将离睁大眼,这兄弟俩头一回合作出击,倒是挺有意思,只不过战力虽强势,却也大意不得,杜将离嘱咐了记:“要小心。” 孟禾央眸中闪过一抹阴霾:“若见着白狼蛛,便提了他的头来见你。” 杀气四溢,一直在他腰间别着的匕首不曾出鞘,杜将离已觉着冷风阵阵。 白发男子的脑门上顿时沁出一层冷汗,阿央还记恨着白狼蛛将自己抓走又骗自己到钱梁城的事,心心念念要砍了他,好在白狼蛛不会出现在那里,也省得阿央不按常理乱来了。 杜将离拍拍孟禾央的肩膀,表示自己万分支持他。 孟禾央侧过头:“眼下军营里……”话语间有些迟疑。 “如何?”杜 分卷阅读133 分卷阅读134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34 将离形容一正,在意地问。 “军心不大稳。”孟禾央简明扼要。 单单五个字,教杜将离心头浮起阵阵不安,若是与平常一般,士气有所起伏也是极正常的,但孟禾央特地如此一提,便说明军心动荡得十分严重,上一次对夏,夏军派来鬼兵被己方败退,虽清楚地表明鬼兵是假,但还是有不少兵士骄纵起来。 焦躁,骄恣,战士们征战已久,各种压力纷至沓来,不得发泄,多少会出现问题。 杜将离凝眉,往细处想,这些罔顾事实而妄自尊大的兵士,并不是真的骄傲,而是在害怕,“害怕……”杜将离嘴中噙着轻轻念了一遍,不行,这样下去可不妙。 孟禾央说完便兀自离开,杜将离微低头,脚边雪渐消融,他进屋,取了纸笔,将近几日需要做的事项详细地写了下来,他开始忘事了,惟有似这般记录在纸上,才能尽量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二十三章 地面湿潮,空气里泛着融雪刺骨的寒意,杜将离去到兵营,远远看了少顷,不曾采取任何举措,便退了出来,转头又去看了祈军,情况亦是相同,甚至犹有过之。暗叹一声,自古人心最是难笼,他此刻上前不论说什么,大抵也只会起到反效果。 唤来公羊辛,写了信函让其送往祈王宫昭王爷手中,自杜嵇去后,杜将离已连续发了数封信函回祈,此些时日,全靠昭王摄政,把持朝中上下,祈国之事尘埃未定,多多少少是块心病。 祈由杜将离称王是一回事,归附黎国又是一回事,哪怕杜嵇愿意,杜将离愿意,他父王也愿意,其他人也不一定肯,这就是杜将离目前最担心的隐患,但他全然抽不得身回祈,只能静观其变,倘若最终是最坏的结果,便要多费番工夫对付祈了。 而军中,有杜嵇安排好的几名心腹将领帮忙,连日来除内奸,削平异己势力,祈军的兵权已基本握在杜将离手中,此是一个很大的筹码,至少比空有一个王位来得有价值的多。 这几天落雪,己方军队并未放松警戒,雪化不久,夏兵已然临近城外,祈黎出城正面迎击。杜将离担心兵士们的状态,此时交锋对己而言大为不利,均墨石云皆已去了,杜将离则被嘱咐留在营中。 他在园中晃了几圈,回到屋内,暖炉生香,杜将离托着额头,竟不知不觉地寐了一阵,他睁开眼,手边已被新放了几份文书,大抵是兵士瞧自己正睡着,不曾叫醒自己便直接搁在案上。 杜将离大致翻弄了几本,瞧到一份明显与此地纸质、规格都大有不同的书函,诧异地打开,浏览数行,突地起身,急忙奔出屋外,找到送信的兵士,问:“交予你文书的客人可还在?”话刚出口,转头见到立在园中信步徜徉的男子,心头一落,立马上前。 男子回身,杜将离曾与他在函花郡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对方面目秀挺,英气而正直,给自己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只是此次再见,对方神情稍显憔悴,方过而立之身竟是两鬓开始发白,前后反差之大让杜将离不由感叹,他拱手道:“凡国的师儒师先生,许久不见,多有怠慢,恳请见谅,还请先生屋里说话。” 说着领对方进厅堂,奉上座,自男子回国后,想必一直过得不好,失策教世子遇害,哪怕之前凡王再器重他,也难辞其咎,获罪□都算是轻的,如今他能四处奔走,已属不易,杜将离客气道:“先生远道而来,营中简陋,招待不周,怕是委屈了先生。” 师儒回以浅笑:“黎正当如日中天,从方寸之地,到取天下半壁,堂堂风范,若还自称简陋,倒委实愧煞吾等了。” 杜将离形容谦和,心里却乐开了花,能从他国之人口中听到这番溢美言辞,他当然高兴得紧,不过得意归得意,面子还是要做足,省得又被均墨指责自己丢了他老人家的脸,杜将离心中哼哼,丢什么脸,自己那样稳重谨慎,他道:“哪里哪里,只是顺应天道罢了。”看看,多有风度,父仪天下妥妥的。 师儒面容一正,此语乍听起来极为谦逊,但细想下去,却是异常狂妄,应天而行,有天相助,不正说明了黎之所为,就是天道么?霸道、自信、当仁不让,这便是黎。他自然明白杜将离话中深意,道:“我凡与夏虽非结盟,但亦交好了很长时间,相信贵方定然清楚。” 杜将离颔首:“夏练鬼兵所用之宁婆砂,便是自贵国骨曦峰上所取的罢。” 师儒不置可否,续道:“近日,我凡与夏协商,要攻晴而入,以此作为突破口,从侧面取黎。” 杜将离蹙眉,不禁猜测对方的来意,他本以为男子奉凡王之命前来,但此刻听闻对方之言,怎的竟像是带着消息打算来投靠己方的感觉,看了看男子,疑惑道:“不解先生其意,先生可是……” 男子笑了起来,接过话茬:“杜公子多虑了,我正是受命而来,夏人反复,不宜长久,即便白纸黑字之约,亦做不得数,我王感知时局,明天下大势,特来与贵黎商议寻求妥善共存之道,当然,我们亦会拿出该有的诚意来。” 杜将离侧着头,斟酌道:“贵国是打算与我们结盟么?” “此为上佳。”师儒见杜将离如此发问,目露喜意,“倘若两国能有此之好,实为大妙。” 杜将离眼波微微一转,对于凡国,只可信一半,疑一半,凡国世子为黎所害,起初对方不知情,但观眼下局势,再笨的人也已明了前因后果,如此之恨皆可放下,主动前来寻求结盟,自己万不可掉以轻心。 更何况凡与夏接临,能保其土不为夏所图谋,相互来往又甚为密切,不能不防。即便退一步而言,假使凡国真心求和,欲与夏撇清关系,但以凡王如此狡猾想方设法保全己国之人,哪天为了自身利益出卖黎国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杜将离挂上一抹笑:“师先生,贵国有此意乃黎之幸,待殿下回城后,我与你做引见,再做细处商议。”又不禁得意,自己太谙分寸了,瞧瞧,这样优秀的人哪里去找? 师儒应允,转开话题,张口道:“杜公子,自黎并晴以来,坊间关于你的传言便不少,特别是近些日子,你可有兴趣听听?” “我?”杜将离睁大眼,竖起耳朵,“说我什么了?” 师儒欣然:“一说得杜芒者可得天下,一说你乃神女转世男儿身,娶你便可江山尽握。” 杜将离脸色骤青,听前半句时,他还沾沾自喜心想谁这么有远见,听得后半句,差点没跌下凳去,简直是荒唐,民间怎么什么都能传出来,好吧,虽然他承认在均墨房中是翻不了身了,可那不代表在外也没了灼灼雄风啊!杜将离轻咳两声:“师先生不远千里来此, 分卷阅读134 分卷阅读135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35 途中劳顿,不若多留两日,修养一番。” 男子轻笑出声:“留下来,让你与我画眉?”尾音轻轻上挑。 杜将离一怔,忆起曾经干过的蠢事,打着哈哈:“怎会?”起身命兵士为其安排住处,又寒暄了阵才算了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夕暮,暂且忙完手中事务的杜将离搬了椅子闲坐庭中,看红日西下。一枝瘦梅斜伸开,悬过杜将离头顶,轻轻晃动着。 杜将离的手双双团在袖中,空气寒凉刺骨,他皱皱鼻子,猫着腰歪在椅背上。还没回来,均墨的人马还未归营,连汇报战情的兵士也自下午出去后,不曾返回。均墨要他乖乖待着,他难得听话地照做了,既不偷偷摸摸跟出城,也不离开营里,算是老实了,可这般等着,无法了解实情,真真教人难耐。 也不知这次白狼蛛来了与否,每每与夏对战,杜将离都要捏一把汗,这个他此生最痛恶的男人,几乎将自己的安排搅得一团乱。而最近接二连三发生的一些事,杜将离总算是明白此人为何会让别人唤他作白狼蛛了。 笑里藏刀,心狠手辣,别说是连同类都会诛杀的狼蛛,说他毒蝎都还是轻的。 杜将离的双眼并未因此而迷乱了心神,反而似被激起了男儿独有的心气,除了坚忍,更多的,仿若是期冀一般的情感,月升星起,杜将离挺直身子,定定望着天空。 黎军终于回营,伤亡不少,战争便是少不得这些,除了对鲜血与训练的麻木,兵士们必须抛开恐惧与私情,抱着必死的决心浴血而搏,支撑他们的,大多是纲纪,这些铁一般的条令看似严整,却又脆弱不堪,一旦兵士心中紧绷的弦张得太过极致,断了,便是再没有什么能驱使他们,甚至连理智都会荡然无存。 这对将领们是一个考验,如何更好地鼓舞士气,却又保持好一个度,不增不减,恰如其分。 均墨归来,瞅见立在椅子上使劲垫着脚尖撑着脖子的杜将离,上前掐其大腿:“将岚,你做什么?准备登月了?” 杜将离从椅子上爬下来,鼻头一皱,严肃道:“我这是在占星。” 均墨闻言忍俊不禁,杜将离挑挑眉,也没打算去反驳,向对方询问了具体情形,知夏守在城外,势要拿下此城,死咬不放,该战夏兵损失亦不轻,黎夏对峙陷入胶着。杜将离向均墨汇报了凡国师儒的事,临了,忍不住开口:“均墨,我问你一个与战事无关的问题。” 男子扬起下颚,示意对方发问。 杜将离拧巴起脸,郑重其事:“言我是什么神女转世之类怪力乱神的话,该不是你命人放出去的罢?” 均墨面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笑得开心:“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如此待我取下江山,与你共伫天下之巅,不就是顺应民意理所当然的事了么?” “呸!”杜将离啐了一口,“你怎么不直接说我其实就是女儿身,或者干脆言我乃双性之人,亦男亦女,既可傲视四方,又可凤临天下,两不耽误。” 均墨露出认真考虑的神情,似乎觉着可行,点点头:“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将岚,届时便要委屈你一段时日假作有孕之身,我可偷梁换柱,悄悄将黎王族的子嗣过一个入我名下。” 杜将离气绝,他没想到自己一时无心的揶揄之语竟直接导致日后的史书把自己记载成一个集神秘、传奇以及励志于一身的双性人,当然现在的他预料不到今后的发展,于是杜将离只是挥起拳头,咬牙切齿道:“均妖怪,这世上还没人治得了你了!” 见杜将离仿佛真的生气了,均墨软声:“夫人息怒,不若晚间你做主动,我下你上可好?” 哦哦哦? “一言为定!”杜将离自然一百个愿意,心中乐呵,生怕对方反悔,急寥寥应道,虽说总觉得好似哪里不对…… 于是,次日前去与师儒详谈,均墨一路神清气爽,看上去精神极好,杜将离则幽幽地跟在均墨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对方的话茬,又是皱巴着脸,又是横着眉毛,最终认命般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看来强行翻身不可行,反而还会增加均墨兽性大发的可能性,可杜将离也不是这么容易服输的人,他决定改换战略,以后一旦均墨扑到自己身上,他就飙嗓子高唱战歌,杜将离不信这样那厮还能硬得起来! 瞅瞅均墨后脑勺,越看越不顺眼,抬起手正想给他来那么一下,对方便仿佛知了他心思般,刚好转过头来,杜将离的手尴尬地停在对方眼前一寸处,未多犹豫,立马折了方向扶住自己的脑袋,轻轻挠着,眼神乱飞。 均墨早习惯了杜将离这副什么都欠,唯独脸皮不欠的德性,明白自己愈追究对方愈来劲,当即温柔地捧住杜将离的脸,上前咬了记,紧接着立刻捂住腮帮子,面露痛苦,道:“居然啃不动。” 杜将离眼角直抽抽,腹中气血翻滚,算他狠,竟然还敢损自己,想了想准备发作,瞅见不远处站了一两名兵士,立马得意地朝均墨指了指,示意有人看到了他如此不符合平日威严稳重形象的举动。 均墨转头望去,不以为然道:“那又如何?他们看到我与你在一起,便应当知道非礼勿视。”一边说着,一边凑近杜将离,与方才的咬不同,这次是重重压上他的唇。 “你——”杜将离连连退开,这家伙才是真正的无赖啊,周旁有人还这般放肆。 均墨气定神闲地开口:“你又不是第一日才认识我,我是怎样的人你还不明白么?” 杜将离看到对方漆黑的眼眸,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快步越过均墨,这家伙不吃软不吃硬,心思还坏得很,真难对付。杜将离暗自决定,今晚不唱战歌了,他要唱丧歌!唱得凄凄哀婉渗死他! 继续沿路前行,均墨与杜将离一道分析过凡国的意图,不管其是真心结盟,抑或假意示好,师儒此番前来,于黎方而言都没什么损失,反而有所好处,对方若敢利用自己,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楚天的细作已连夜派出去了,用于监察凡国的动静。 与师儒的洽谈十分顺利,痛快地达成共识,均墨并未开出任何条件,只让师儒回国禀报凡王。 看似温良未加刁难,实则为明显的试探,看凡王究竟会拿出怎样的诚意,黎才会付诸以相应的行动。 送走师儒,折往兵营,刺促不休,又忙到半夜,回屋已疲累不堪,梳洗后上塌,杜将离方清清嗓子,对着均墨嚎了一句,便被对方捉来狠打一顿。杜将离趴在床头,扶住遭殃的屁股,直叹这到底是为哪般啊…… 暗夜寂寂,突变就此发生,宁静中,倏然一道划破天际的嘶啸自营里传来,凄厉绵长,简直不似人声。 杜 分卷阅读135 分卷阅读136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36 将离浑身一个激灵,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看向均墨,对方亦然,急忙披上衣服向营中直奔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二十五章 哀啸锐利刺耳,仿佛冲破地府直入九重云霄,可怖到极致,杜将离汗毛倒竖,那根本不是人所能发出的声音,却又偏偏出自人之口,一阵极凛冽的寒意自脚底升至头顶,心下发慌,尖啸一声落伴一声起,只一片刻便从一声增到几十人声。 没想到会是营啸—— 为什么偏偏就发生了营啸—— 数百年前晴惠之战正到紧要时刻,战前午夜,惠营突有兵士惊呼而起,诡异的尖叫中夹着绝望的哭音,竟是一发而不可收,刹那间整个兵营陷入混乱,各个宛如失了心神般,提刀自保,也不管身旁人是谁,胡砍一气,自相残杀,最终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惠军主力就此毁于一旦。 因有此一例,各军皆十分注意,并制定了严苛的军纪防止营啸发生,但不论如何也无法根绝,导致营啸产生的最本质的原因众说纷纭,皆不得解。杜将离一向认为人便如同酒觥,所能盛放的容量有限,只要过了度,哪怕纪律再严酷,惩罚再苛刻,也是承受不住,至少顾虑着兵士们的情绪,大抵能防患于未然。 可他分明已格外小心,时常记得关顾大家的状态,不料仍有兵士抵不了接踵而至的压力,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平日里还能压抑着,晚上便无法克制地发作出来。杜将离此时想起了白狼蛛,想来自己营中出现这样的情况,亦是对方这几日持续挑衅交战所能达到的最好的效果,倘若这状况教对方知道了,他恐怕得乐开了花。 越是临近军营,声音越是刺耳,杜将离忐忑不安,而均墨则一言不发,步到他身前,宽厚的背脊挡住他的视线,杜将离一怔,疾步跟上,几乎是小跑入了营,杜将离才明白均墨上前护住自己的举动并非小题大做。 面前的景象看上去极为悚人,漆黑的营中只有月光投下的几片散光,隐约能看到兵士们圆睁着眼,都仿佛迷了心智,杜将离偶然对上一名兵士的视线,不由心悸地后退两步,踢翻了脚边摆放着的盆景,他只想捂住耳,不愿听那疯狂的嚎叫,均墨蹙眉,大声呵止,兵士们却全然没听进耳中,兀自喊着。 有人点燃了油灯,杜将离回首,石云与晚襄一干人等都来了,再看兵士们装束凌乱,面目狰狞,竟有数人提起了战刀,杜将离心脏一紧,各将领皆分散去到营中各处把控局面。 均墨长剑出鞘,直劈向身侧案台上的瓷瓶,瓷片碎裂落地,他又大呵一声,兵士们仍无丝毫清醒的迹象,啸声此起彼伏,愈来愈响,已有兵士开始袭击他人,均墨迫不得已,只得猛击上前来的兵士后颈,使其昏厥。 场面极其混乱,不论杜将离怎么喊,都无法唤醒军士们,他们便如同着了魇一般,眼里满是惊慌,杜将离万分焦虑,一面忧心着兵士,一面又怕均墨在众人之间会受伤。兵士的举动毫无理性可言,他们有人叫着,有人四下逃蹿,有人举刀砍向众人,渐渐地都分散到园子里。 杜将离急得焦头烂额,却苦无办法,他甚至连“开饭了”这类他们平时最爱听的话都喊过了,分毫不起作用。他知道此刻大家在畏惧着,最初嘶啸之人也许仅仅只是做了个噩梦,一记异样的呼吼,却把大家心底深处最害怕的东西引了出来,且偏生众人是在睡梦中被惊醒,思绪本就不大清晰,如此一来,正好全被这声音做了主导。 想着想着,有兵士在混乱中接近自己,杜将离注意到他的时候对方正抬起手中刀方要砍来,顿时惊出一声冷汗,忙撑开手死死推住,好在对方出招没什么章法,速度也不快,他才能轻易接住,可对方的力气出其的大,杜将离憋足劲,使尽了全身的力气,那刀仍徐徐朝自己的方向偏斜。 倏地,战刀“咣当——”落地,那兵士一脸诧异,他看向自己的手,简直不敢置信:“我这是……” 杜将离见状,骤然一喜:“清醒了便好,你们都入了魇,快把大家叫醒,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语速飞快,眼下能清醒一个是一个,杜将离说完便跑开去,手里举了两块石头以作傍身。 均墨略微思量,沉声吩咐恢复理性的几名兵士:“速去寻来穆公子,让他带些迷烟过来。” 自第一记异声起到现在,还不到一刻的时间,几乎半数的军士牵连其中,杜将离全身的弦都绷得紧紧的,他好几次差点被全无神智的兵士伤到,杜将离转过身,才躲开侧方甩来的匕首,正面便被溅了一身的血,睁大眼惊恐地望着跟前软软倒下的身体,立即伸手扶住,糟糕,已开始出现牺牲者了,情况愈加不妙,若无法尽快制止住的话……杜将离不敢再想。 “将岚。”混乱中均墨拉过杜将离,去到偏僻处,“太危险了,你不要靠近兵士。” 杜将离深知自己不足所在,也不想为大家平添麻烦,便颔首应允,只向均墨道了句小心。 如此苛刻的境况,自己却是全然帮不上忙,杜将离嗟叹一声,远远看到穆琛行来,喜上眉梢,快步迎去:“小琛!你来了便好了,快让大家停手。” 见杜将离满脸期望,穆琛皱了皱眉,神情凝重,竟是摇摇头:“兵士数量过多,范围太广,若想配得相应的迷药,剂量就要加重,如此带来的后果,便是兵士这几日都无法摆脱身乏无力的状态。” 杜将离抿紧唇,明白穆琛的顾虑,在夏军虎视眈眈随时都有可能发起攻势之际,这样的情形简直就是致命的,可倘如不这么做,现在的处境亦是凶险异常,止不住这营啸,杜将离真怕会重蹈惠军覆辙。 穆琛续道:“那迷药我配了,亦配了些剂量较轻的,以缓和部分兵士的行为。”他从袖中取出药瓶,沾了些在袖口,“至于要不要用那作用力极大的药,你们尽快考虑做出决定。”说完毫不迟疑地挤入人群之中,向兵士们挥袖施药。 不行,这样实在太慢了,杜将离跑至均墨身旁与其商量了阵,迟迟无法下定决心,眼看着越来越多的兵士们在自己身前倒下,局势迫在眉睫,杜将离与均墨对视一眼,咬咬牙,罢了,保兵要紧,用便用,其他的之后再想办法,看均墨也是同样的意思,张口大喊:“小琛!” 对方回过头来,杜将离重重地点了记头,穆琛会意,取出瓷瓶方要施药,正在此时,无比纷乱的嘈杂中突然亮起几点与现下完全格格不入的声音,微弱,细小,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二十六章 那是清亮的琴吟,自喧闹中绽出华光,一声声,一点点,从模糊到清晰,悠扬起 分卷阅读136 分卷阅读137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37 伏,似皎月轻盈一转身,袖风推开厚重的乌云,在黑暗里豁然开朗,白洁如冰,如玉,如镜,清丽如幻,如梦,如灵。 琴声绵绵婉转,徐徐漾开,一圈一圈,缠住在场所有人的心脏。 杜将离屏住呼吸,仿佛置身混沌虚空,周围一无所有,只剩那一圆明月晶盘,牢牢地吸引了他全部的视线。 银月呢喃低语,光芒轻转,带出一片花海,花儿舞动腰肢,时而羞涩,时而安静,时而妖娆,轻轻摇曳着,倏然微风起,刹那间泄露了无尽芳华,芬香弥散,一天、一地,全被这花香宝鉴蛊惑得乱了方寸,杜将离便迷失在微醺的天地中,找不到靠近玉轮的路。 渐渐地,乐音从起初的浅浅诉说切入高扬,着急地,重重地,仿若唤醒了世间一切的灵,而银月突从苍旻之巅落下,速度愈来愈快,愈来愈快……杜将离生怕摔坏了那抹圣洁,忙伸手去接,光亮渐渐接近,他忘记了眨眼,心扑通直跳,一下、两下、三下…… “咚——” 一声骤响,圣洁落入沉睡的海,惊起万丈水花,直入云霄。 乐声戛然而止,营中已是一片寂然,杜将离的耳边仿佛仍有余音回荡,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众人亦是一样,如痴如醉神情忘我,杜将离定睛看去,有人直挺挺跪着泪流满面,有人光着膀子脱得只剩一条亵裤,有人躺在地上仿佛自己是条鱼儿不停游着。 哼,不过一首乐曲,兵士们便露出此副模样,瞧瞧他们一个个丢煞人的举动,哪里是士兵该有的行为,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家伙,杜将离都替他们感到羞耻,他一面不屑地想着,一面松开啃着树皮的嘴,放开环抱着树的手脚,对上均墨古怪地望向自己的目光,摸摸后脑勺,只好叹了句月色真好。 兵士本就不清醒,会这样也在所难免,可杜将离……均墨面上又是震惊又是头疼,好半晌才回过劲,幽幽开口:“将岚,我想我可能还不够了解你。” 杜将离下巴一扬,眼皮一翻:“谁教我内心丰富细腻而又多情,大胆狂徒,你应该对我心存敬畏。” 均墨一时无言。杜将离的心情终于平稳下来,不论如何总算是止住了这场骚乱。琴声的出现,宛如及时雨,浇灭了兵士心头的不安,又像引路之光,驱走迷茫,指引人们恢复清明,能奏出如此曲子的,全天下只有一人。 杜将离毫不迟疑,与均墨知会了声,撒腿跑开。声音传来的方向,应是自己原来的寝处,距离军营很近。杜将离飞快地奔着,唐涩自引走自己身上的千障针后,自己一直放心不下,满怀歉疚,临至屋前,门窗都敞开着,杜将离深吸一口气,迈进。 唐涩立在琴前,他轻轻笑着:“音色圆匀质朴,回韵十足,弹之亦是一番享受,不愧为一把好琴。” 杜将离全然不曾在意男子说了些什么,他睁大眼盯着琴弦上未干的血迹,一步迈前,拽出男人背在身后的手,捋开袖子,瞳孔骤缩,男人的右手,每根指头都齐齐削去一节,取而代之的,是五块磨得极细致的扁平样勾状墨玉,而那指间,正不停地留下血来,他方才,便是用这墨玉弹的琴? “你……”杜将离说不出话来。 十指连心,断了指,又种上如此硬物,这该是怎样的痛楚,杜将离不敢去碰对方的指尖,声音颤抖:“疼么?” 男子笑出声来:“不疼。”他伸出左手在杜将离掌心轻轻掐了记,“就与这样的感觉一般,不过是还未长好,便随意动它,血才流得吓人了些,不碍事,只可惜要被穆公子骂了。”唐涩露出困扰的神情。 看了对方故作轻松的表情,杜将离心里极不是滋味。 唐涩面目沉静,岁月在他脸上刻下细纹,带白了鬓间几缕发,却同时也让他眼中的气度与文雅更具风味,他怜爱地抚向琴枕:“虽然生疏了些,可练一阵子,便会习惯了。你曾说想听我抚上一曲,此番事出紧急,算不得数,待日后再奏与你听,可好?” “唐大哥,你的身子好些了么?千障针……”杜将离问。 “放心,还不到发作的时候。”男人抱起琴,“将离,这本来便是要送与我的罢?哪怕你现在改了主意,我也是不会还你的了。” “此是自然。”杜将离回道。 此次营啸,虽止于及时,影响却并不小,善后之事处理了一夜,兵士们便整夜未睡,他们只记得听到琴音之后的事,对之前的状态全无记忆,而一旦想到躺下的同伴们,正有可能是自己亲手所刃,心中的煎熬与悔恨就折磨得他们抬不起头来。各位将领整军训斥,彻查始作俑者,严惩以儆效尤。 次日,得到夏军即将来袭的消息,黎军刚经历过营啸,其状态不适合对敌,均墨斟酌再三,决定弃城撤退,众人商量好撤退路线,当即启程,最终退到一处较为偏僻的小镇上。 为了不扰民,兵士们便在镇前的十里处安营扎寨,既能征得些许供给,亦能保证百姓不受战事牵连。杜将离死皮赖脸使尽浑身解数好不容易才征得均墨许可,与石云前来镇上采办物事。 在营中憋了许久,能外出走走,总是好的。 不过虽然是杜将离哼哧哼哧地嚷嚷着要跟来,真到了地儿,又嫌累不肯再动,他坐在简陋的茶铺里观观远山,悠悠然等石云采办归来。 他要了杯热茶,捧在手心,看看天色,该是差不多时候了,起身出门,没迈出两步,便听到有人边喊着“小心”边飞奔而来,结果自然而然重重撞在自己身上,杜将离“啊”的一声被撞得七晕八素,忙在地上滚了两圈,以示自己被撞的程度十分惨烈,严重需要对方赔偿,原本该停下的“啊啊”声也被他拖长了音调。 等了好半晌,杜将离嘴一撇,朝鲁莽冲来的男子直翻白眼,不是吧,比自己还能装,只好先行起身,伸手扶起对方。 男子似是极其怕冷,全身上下裹得十分厚重,只露出两只眼睛巴巴地望着杜将离,大抵是方才跑得太过猛烈,他扶住膝盖使劲喘着气:“我,我,我养的猫儿跑了,我要去追他,我要,要——”两眼一翻,身子一软,干脆利落,毫不迟疑。 晕过去了? 晕过去了! 要不要这么出人意料啊,杜将离心中似有一万只孔雀轮番开屏着奔跑,他上前推推对方,他到底穿了多少?这般重,杜将离抬不动,问了旁人也不肯帮忙,只好抱住男子一条腿,询了医馆的方位,直直拖着他前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二十七章 杜将离憋足了气,像拖尸般艰难地拖着男子前行,他浑身上下热得直冒汗,地面被他拖出好长一条印记。行人经过,纷纷只是注目而观,却无一愿意上前帮忙,他们一来是觉着 分卷阅读137 分卷阅读138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38 这情形古怪,二来是被拖着的那家伙居然还好死不死地睁着眼,整个情形别提有多诡异了。 男子幽幽地看着杜将离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出声:“兄台……” 杜将离一个激灵,二话不说把手中的腿一摔,回头,这不是明摆着耍他么!好,即便对方是真的,可丫到底是什么体质,晕得着急,醒得更着急,真教人头疼,没好气道:“你醒了也不告诉我。” 男子方想说他刚才开口就已算是提醒了,刚张嘴说了个“我”字,杜将离便不满地哼了记,蹲下身,嘴巴一歪,眉毛一横,盯了他片刻,道:“妖孽,你不起来么?地上这么凉,可别又昏过去。” 男子睁着眼,半晌才眨一次,他定定端详着杜将离,不由笑道:“你长得挺正常的。” 杜将离差点咬到舌头:“妖孽,你道行颇深啊,你才长得不正常。”说着不耐烦地抬手,隔着对方面上围领,直往死里掐他鼻子,“还想赖多久?若再晕过去,我可是要为民除害了。” 男子吃痛叫出声,似才意识到自己只顾着与杜将离对视了,忙爬起身,压下挡在面前竖起的裘皮领子:“让公子费心了,我身体素来欠佳,稍稍活动一下,便支撑不住,他们都唤我做三步歪。”他的声音不像之前被领子挡着时那样沉闷,听上去格外清亮,五官虽精致深邃,却总仿佛少了几分灵气,嘴唇苍白,连瞳孔也是极浅的褐色。 杜将离不由多看了他两眼,心想这长得也是一副妖孽相,道:“既如此,怎的只有你一人在此?” 对方闻言,忙扭头四顾,对杜将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可是偷溜出来的,只带了个丫鬟,谁想才着她替我去沽些物事,我的猫儿便跑了。” 杜将离瞄瞄他三步歪的脸色,看到不远处立着一个亭子,立即扶男子去坐,这种兵荒马乱的时候偷跑出来玩,他还真算是好兴致。杜将离心道对方这样的身体状况,以自己菩萨般温柔细腻慈悲善良的好心肠,陪他一阵也就陪他一阵罢,小镇不大,若一会石云办完了事找不到自己,大吼一声自己就能听到了。 日斜三分,镇上清幽安静,男子靠着廊柱,仰首望天,眸里透出向往:“我最爱玄冬,偏偏又最怕冷。世上无奈种种,人总身不由己。”男子说得伤感,表情却是极开心的,他的目光时而追随飞鸟,时而转向摇晃的枝头。 杜将离也看着鸟儿,只觉腹中肚饿,能抓一只下来烤烤肯定很好吃,舔了舔唇,心猿意马。 男子又叹道:“此番外出,大抵是迷了路,许久都到不得想去之处,可能这般随意闲玩,赏山看景,于我已是足够了。”他侧过头,“我若有机会,定要去祈国的琉山看看,听闻那儿天高山阔,整方天地只自己一人,犹如世外,何其自在。” “心若有仙境,便处处是仙境。”杜将离漫不经心地回道,他瞧瞧男子那满眼透着新奇的模样,恐怕是连家门都未出过几次,对方身上的药味格外浓重,这是常年泡在药罐子里才会有的味道,杜将离皱皱鼻子,扯下头上发带,拿在手上翻叠起来。 男子的视线不知何时起已转到杜将离身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亦对他正在做的事十分好奇。只见杜将离穿来绕去,手中的发带便渐渐变成一只活灵活现的黄鹂,男子睁大眼。 黄鹂底部还留了一段带子,杜将离将其绑至男子领口,临了,轻轻拍了拍:“给你的,小三儿。” “小三儿?”男子一愣,笑了,他小心地摸摸自己领前,想取下来看个仔细,又生怕弄坏了,不敢下手。 杜将离看着好笑:“我就猜你小时肯定没玩过。”又跑去摘了几片叶子,“这个你定也没接触过。”说完就拉着男子一同玩了起来。 虽说本意是教男子玩,杜将离却玩得比他还投入,又是朝男子瞎做鬼脸,又是玩输了不肯承认非要耍赖,而男子则淡定许多,大半时间都在看杜将离,徐徐地,也不由被对方的笑容所感染,跟着开朗地笑出声来。 “看我做什么?”杜将离嚷嚷,指指地上,“你快要输了。” 男子吐出一口气,突然道:“不知是否为因果必然,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见你,杜芒,你与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杜将离脸侧闪过一丝惊诧:“你知道我?” “杜芒天下谁人不知?”男子续道:“只不过在我印象中,你至少是极其凶恶的。” 凶?这个词是怎么都与自己搭不上边吧,对方是从哪得知的?且听对方的说法,该是早对自己有所了解,一个足不出户的病人,为什么会偏生对自己产生兴趣,还是这样的认识,这中间,有何因缘?杜将离直起身子,谓男子曰:“如此便是不公平了,你知道我,我却连你是谁还不清楚。” 男子微笑:“日后我们定还会相见的。”他犹豫地伸手,小心翼翼地触了记杜将离的面颊,又慌忙松开,嚅了嚅唇,道,“见到你,我大抵能明白,为何这执念,能深到如此,亦是全然无法释怀了。”他长长叹了一声,看向杜将离的眼神中夹杂着许多杜将离看不懂的东西。 就连男子此言,杜将离也是完全弄不明白,不知其到底何意:“小三儿,你究竟在说什么?” 男子摇摇头:“你的人来寻你了。” 杜将离竖起耳朵,果不其然听到石云在远处唤着自己,暗叹石云的事完成得真不是时候,他瘪嘴,见男子似不想说,自己又着实在意得很,听石云的声音愈来愈响,双眼直直盯向男子。 男子轻声道:“下次再见,若你还想知道我便告诉你。” 杜将离显然不满意对方的答复,又怕回去晚了要挨均墨骂,思忖少顷,只好说道:“不论如何,你的名字总该告诉我罢。” “廉然。”这次男子没有再推脱。 “那便这般说定了,你可不许抵赖。”杜将离认真言道,语毕,急急跑开。男子望着杜将离远去的背影,许久,未曾动过一记。 “公子!你怎的在这里,可知我找了你好久。”一名绿衣女子快步迈到男子身旁,语带担忧。 男子扭头,见女子怀中抱着一只赤色狐狸,狐狸温驯地眯着眼,毛色光亮,四蹄踏雪,极是可人,男子舒展眉眼:“原来猫儿去你那了,难怪我遍寻不着。” 女子把狐狸交到男子手中:“公子,我们这样跑出来,教白大人知道,该要生气了。” 男子闻言一哂,神情里皆是希冀:“他怎会生气?我们已五年不见了,我偷偷来见他,给他个惊喜,他应该开心才对。” “可是……”女子迟疑着。 男子摇摇头:“虽然他平日里总是脾气最大,可他向来最惯着我,放心罢,我会教他不要随意责罚你们的。” 他 分卷阅读138 分卷阅读139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39 又看向天空,目露笑意,低吟出声:“小白——”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二十八章 黎军驻扎之处是一片地势稍高的平地,只一面由山挡着,其余三面皆是已有些年代的林子,树木或疏或密,都直直矗着,足有五六人高。 杜将离独坐帐中,他方起身,抱了茶杯怔怔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帐外忽然飞进一抹金黄,伴随着悦耳的铃音,小虫停至杜将离手背。 “小水?”白发男子偏过脑袋,“你去哪了?”刚问出口,他愣了一记,抬手摸摸身上,未摸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心中咯噔,急忙站起,四处找寻起来。杜将离眉眼紧蹙,轻轻咬住下唇,脸色有几许发白,桌案上的物事被他翻得一团乱,他迈去榻边,终于在枕下的隔层里找到一张叠放得整齐的纸。 纸上是他的笔迹,一条一条工整地列着,杜将离细细看过,扭头问小虫道:“有被发现么?”小虫竟是全然能明白白发男子的意思,振翅一会飞到左,一会飞至右,宛如人们摇头一般。 杜将离翘起唇角,推过杯盏,小虫便沾了杯中水,在桌上迅速地写着什么,杜将离一面看着桌面,一面兀自磨着墨,待到小虫写完,杜将离业已全部读过一遍,捻起袖子擦去水渍,提笔在纸上的其中一列划了一竖,斟酌须臾又补上几件事,紧接着叠好往袖中一收,自言自语:“接下来该是去找均墨了。” 语毕,当即出帐,此次撤军,黎军与部分祈军来于此,剩下的退去端王城,城中有端王把持,均墨又派了晚襄前往,祈军的公羊辛也被杜将离着去,一方面是为了守住城,另一方面亦有看住端王的意思。这几日甚少见到楚天的身影,众人都忙得不可开交。 均墨正拿石子在桌上摆着阵型,见杜将离来了,让出些位置给他,杜将离看向桌案,挪了几枚石子,道:“这是夏军昨晚的安排,而鬼兵在这里。”边说边指着。 “倾城回来了?”均墨随口问了句。 杜将离颔首:“夏军的兵力统共不过三十万,十万在端南,二十万在此,其中又分成三个部分,鬼兵在这三个部分之外,听凭白狼蛛随意调度。他们已到了丘阳城,昨晚便派出一支人马来探查我们的情况。” 倾城飞至桌案上最大的石块上,挺直身体,睁着圆溜溜的眼,小翅膀一个劲煽着,仿佛在显示这全是它的功劳。 均墨忍俊不禁,道:“物似主人形,这虫儿是愈发得像你了。” 杜将离得意洋洋地伸手去喂小虫:“当然了,它与我一般英明能干,小水了解到的,还不止如此,连夏兵一日三餐吃什么,它都已摸得一清二楚。” 均墨面上露出会心的笑,杵杵对方神气的脸,温言软语:“将岚,能去祈带回你,是我这辈子最正确的举动,你真是我的福星。” 杜将离瘪瘪嘴:“那可不是,哪有招个幕僚,结果人家还陪你床笫之欢的。” 均墨笑而不语,两人又回到正题,杜将离把倾城探查回来的消息通通告诉了均墨,有小虫在,可谓是对夏兵的布置了如指掌。 小虫拥有极强的记忆能力,能把看过的文书一字不动地誊写出来,夏虽不至于将所有的安排写于纸上,可只要有那么一二份,便可从中推测出绝大部分的事情。 这能力极其好用,但亦有一个最大的问题,白狼蛛记得小虫,被其抓到便不妙了,当初杜将离这样想时,倾城便飞至他眼前,摇翅一晃,身子就成了黑色,与一般无异,外加在黑夜中也不影响其视觉,便可借着夜色前去窃取夏军机密,再轻松不过。 杜将离其实还不甚明白小虫被称为倾城的原因,可就目前表现出来的惊人智慧,还有体型上的优势,已是非蛊类甚至寻常人所能及。 均墨与杜将离根据夏军的安排制定了相应的策略,这一忙,便到了午时,杜将离蓦然想起什么,拍拍脑袋,笑道:“均墨,阿央的信函已寄来,他与孟简的配合很是成功。” 男人眉心一紧,眼中不动声色地划过一抹黑,口中淡淡道:“是么?” 杜将离有些疑惑对方的反应:“不是你着他们前去的吗?他们的进展顺利你不开心么?”这男人的心思,也不是一般的难懂啊,特别是均墨,老是一副神秘兮兮又淡定自如的模样,杜将离最喜欢的,就是看到对方保持良好的表情被自己打破,并乐此不疲地致力于此。 男人闻言稍稍翘起嘴角,面上却并无笑意,声音冷冷:“此事昨日你便与我说过了。” 心中一惊,杜将离的手轻轻曲紧,怎会?纸上分明没有划掉,莫非是忘记了?晃晃脑袋,打着哈哈:“我当然记得,不过是觉着高兴再提一遍罢了。” 均墨抬手捏捏杜将离的脸:“知道你念着他,我们不是商量好了吗?昨日就发出急令召他回来,眼下他们大抵已在回城的路上了。” 哦?杜将离暗自欣喜:“许久未与阿央好好说上些话,倒着实有点想他。”他乐呵呵地说着,没注意到均墨瞬间暗下来的神情,男人低下头,用力闭了一记眼,睁开,突然抱住杜将离,重重吻上他。 杜将离一个愣神,他憋足一口气不敢呼吸,慌乱而又僵硬地回应着。均墨松手,忍笑:“将岚,你也只能在言语上逞强,都这么久了,嘴跟舌头却还是这么笨。”说着刮刮杜将离的鼻子,“走罢,该用饭了。” 午后又直直忙至日落,杜将离步至帐外,伸了记懒腰,呼吸着暮间林子里传来的清凉气息,心念微动,仰头望望横生的枝桠,再过几日,便要入春了,万物的复苏之季,只望己方的形势也能似这天气一般大加好转。 他胸口一热,突然猛烈地咳了起来,忙闪至树后,压低声音,五脏六腑都传来一阵疼,他弓起身,忍不住轻轻颤着。 这个时辰,蓝艺亦刚张罗完,出外散步,见杜将离猫在林中蹲着身子不知在做些什么,三两步凑上前,待弄清楚对方只是在聚精会神地逗弄着迷路的蚂蚁时,决定不打扰他,正待离开,杜将离仰起头:“好蓝艺,后两日做些桂花饼子罢,阿央最爱吃了,他胃口好,每次都能啃上十个八个,做再多也能吃完。” 蓝艺听得一头雾水,诧异道:“你不是昨晚才与我说孟二公子的军队要向端南行去,与黎军穿过祈国的人马里应外合,将侵入祈的夏军一网打尽么?怎么这就要回来了?” 杜将离睁大眼,如果蓝艺说的才是自己昨日真正与均墨商议后的结果,那么午时均墨所言就显而易见是在试探自己,他知道了……杜将离扭过头,幽幽地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二十九章 均墨这厮最教杜将离讨厌的 分卷阅读139 分卷阅读140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40 地方就是知道了还装作不知情,丫实在太沉得住气,看书,闲聊,吃饭,睡觉,都像无事人一般,该咋样仍是咋样,反而是杜将离忍不住了,明知对方心里清楚得如同明镜似的,却偏偏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不拆穿,偶尔还语出戏谑,欣赏自己演的蹩脚戏码,那简直是一种莫大的煎熬。 于是坚持了不到两天时间,在杜将离又一次弄丢记事的纸函,结果在床头极显眼一看便知是他人放上去的位置上找到后,终于跑去与均墨坦白从宽。 男人静静地听完杜将离老实巴交的陈诉,睁着漆黑的眼定定地望向杜将离,一言不发。 杜将离翻翻眼皮偷瞄对方,心下忐忑,该不是生气了吧?自己都已全盘交代,虽说晚了些,但至少诚实勇敢,精神可嘉,对方那么大个人,莫非还要哄他不成?均墨不像那么小气的人啊,转念一想,不对,他就是这般小气。 脸侧一黑,记得上次趁均墨入眠之时,杜将离提笔在男人胸前的两颗红豆周围画了两朵娇嫩欲滴的牡丹花,那是惟妙惟肖呼之欲出,杜将离只觉画功见长,应当遭受表扬,可那厮粗陋鄙夷不懂阳春白雪,竟将自己捆成个粽子,那般让自己睡了一夜,直到清晨蓝艺来打理房间时,才替自己解开。 再上次杜将离翻过他的身子,为了显示自己对他那热切得无法用言语表达的爱意,拿了竹条一个劲儿欢快地狂抽他的臀,结果还没抽个痛快,自己的屁股先被揍开了花,疼都一整天都不能坐。 还有上上上次他举着鲜嫩嫩油亮亮的茄子,对着均墨的□研究老半天,打算做个精美的插花盆景,刚要放进去,对方却醒了,于是……于是…… 总之均墨其人度量狭窄,见识浅薄,不识大体,杜将离对他极不满意。 幽幽叹了一声,均墨这榆木疙瘩,怎么就不能理解自己那高尚的情怀呢? 他又小心翼翼地瞧了瞧男人,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会不会是睁着眼睡着了?所以才无甚反应?越想越肯定,杜将离点点头,转身,蹑手蹑脚打算离开,才跨出一步,后领便被人提住了,杜将离生怕均墨恼羞成怒,忙抱住头。 “俗言道浪子回头金不换,小人不是故意瞒着殿下的,殿下大人有大量不跟小人一般计较,气伤肝,邪入五脏毒侵神智容易变蠢,殿下英明神武,顶个黄鱼脑袋多让人黯然神伤忧郁惆怅,小人这就给你去端茶消消火。”一口气说得极其顺溜,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虽然杜将离一直屈着,从没伸过。 均墨瞧他此副模样,道:“我可没说我生气了。” 杜将离闻言,反而觉得更为不妙,决定采取怀柔攻势,垂下眼帘:“墨墨,我不过是怕你担心……” 男人额边明显跳了记,他的确没有生气,只是心中不快,眼前人的身体竟然这么快便恶化至此,低低道:“既然你肯配合,那么晚些随我去穆公子处。” 杜将离皱起鼻子,明显不高兴,每次去小琛那都要被扎得满身针,一动不动地趴一个时辰,躺一个时辰,全身又痒又痛,难受得紧。均墨看了看他,口吻不由软下来:“今日我会陪着你。” 杜将离还是觉得不痛快,嘟囔道:“那你得做鬼脸以慰我萧瑟凄苦的心情。” “好。”均墨毫不犹豫地应了,他微微停顿,深深看了杜将离一眼,倏然伸手,往杜将离脸上这里捏捏,那里摸摸,这儿轻抚一下,那儿重弹一记,末了俯下身狠狠地啃了他一口,道,“你若是哪天连我也想不起来了,你的身体一定要记得,会这样对你的,只有我,你的均妖怪。” 杜将离万分动容,心下温暖,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均妖怪……”话刚出口就被打了记,杜将离捂住头,均墨这个不讲理的家伙,分明他也这样称呼自己了,凭什么他一说就要挨打,不公平。 不满归不满,该来的还是逃不掉,老老实实地随均墨去找了穆琛扎针。此次穆琛把过脉后,便要求杜将离除了吃药,还要按时泡药浴,针灸的频率亦增加到每日一次,这样一天下来,杜将离有将近三个时辰的时间不得自由,手头上很多事情只能交予他人来做。 杜将离每天吃好喝好睡好,却是一日日明显地消瘦下去,用来记事的纸函亦换成了薄簿的册子,按穆琛的说法,是他全身的五脏机能都开始衰退,而均墨只要一有闲余时间,就来陪杜将离。 杜将离不以为意,哪有那么夸张,于是当他拍拍穆琛肩膀说自己相信他时,对方居然莫名地发起火来,他只好默默地躺下,任由穆琛替自己施针。杜将离动弹不得,又百无聊赖,便僵着脖子望向窗外,瞅着瞅着,突然瞧见几个熟悉的身影,喜上眉梢。 那几人自然也是来找杜将离的,一个个都立到他身侧,杜将离乐吟吟地唤道:“大律,小方子。”接着耷拉下眉毛,“小夙缨,你能别这么盯着我看么?”他赤着上身,想起前几日晚襄有事自端王城归来,顺便到此看看自己,而他正准备扎针,没注意就把衣服一脱,结果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肿了两天才好。 晚襄这样的反应也就罢了,可小夙缨……杜将离好歹也是男人,被一个女人用屠夫打量猪猡的眼神一扫,立马有些吃不消。 夙缨一看白发男子被扎成了刺猬,又一副瘦骨嶙峋的模样,当即红了眼,却是粗着喉咙直嚷嚷:“我夙缨娘是做什么的?男人的身子看得还少么,更何况就你这只副剩骨头的身板,有什么好稀奇的。”说着拿手指戳了对方一记。 “痛!痛!”杜将离嗷嗷叫起来,本来被扎着便已够难受了,女子的指头比那针更有杀伤力,自己认识的女人怎么都如此剽悍,唏嘘不已,问道,“你们此去如何?” “里面机关极多,若不是你提前备好的血,恐怕我们三人都回不来了。”寻律正色道,准备细说,曲方看看穆琛,当即岔开话题:“将离,待你施完针,我们再与你说具体的,以免你激动,妨碍到穆公子的诊治。” 杜将离沉默少顷,道:“施完针我要泡药浴……”说到一半,看向夙缨。 女子瞪圆了眼:“看我作何?我都不嫌你,你一个大男人还怕我看?” 曲方闻言干咳两声,女子便不说话了,面上红晕一闪即逝,扁扁嘴:“吵什么吵,我答应你会收敛的,说到做到!不过小离子不一样,算不得数。”曲方本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听完后半句,就拧巴起脸来,哀怨至极。 杜将离当然不会错过双方脸上那点细微的变化,暗自替他们高兴,这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这么多年总算是走到一起了,接着转向寻律。 后者会意,言道:“你放心,东西我取回来了,完好无损。” 杜将离松出一口气,笑得很 分卷阅读140 分卷阅读141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41 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三十章 若说一个种族丧失了血性,泯灭了灵气,丢却了文化,只剩下行尸走肉般的族人,那么不管人数再多,这个族已死了一半,杜将离不禁庆幸,他还有可引以为傲的铁骨铮铮的族人,有可堪比族中精魂的灵物如霜草,而寻律带回来的,则是即便流传于现世,也是价值连城绝无仅有一幅画。 杜将离随寻律而行,心潮澎湃,激动得连身上小虫也感应到了他的情绪,鸣音清脆。夜色渐深,见寻律步至营外,杜将离形容错愕:“这般出去,月暗星淡,怎好看得清楚?”他虽这样问,却是连寻律为何要去到野外也不大明白。 随着一道而来的,除了夙缨与曲方,还有唐涩以及均墨,楚天负责军中情报,接了任务在外,未曾回营,寻律行了一阵,距营地已有番距离,他驻步,打量着身前微微高起的土丘,这才回应杜将离方才的问题,道:“你们在这稍待片刻。” 语毕,从袖间取出一幅卷轴,杜将离睁大眼,目不转睛地瞧着,寻律迈向前,绕到土丘之后爬了上去,立在顶端,取开画轴系带,画幕就像瀑布一样倾洒下来。 画中之物是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笔触细腻而工整,羽翼轻扬,仿佛马上就要展翅飞往天际,唯一的不足,便是凤凰的眼部缺了一块,不知是画者故意留白,还是被人生生取下,也正是这一点,却似破坏了整幅画的协调,教人心中空下一处,只觉得遗憾。 画卷着墨鲜红如火,并未因时间悠长而淡了色彩,一笔一划都在昏暗中泛出点点红光,美不胜收,难怪寻律要选择这样一个地方。 杜将离震撼不已,一时说不出话来,与唐涩对视一记,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艳。 南巫族不死,生生世世都不会死。杜将离心中有个声音一遍遍唤着。 他上前轻轻抚摸画布,那样瘦细的一卷画,全然铺展开竟有一丈多长,画幕薄似蝉翼,细比羊脂,仿佛皮肤一般嫩滑剔透。 “将岚。”均墨似发现了什么,开口,努了努嘴示意杜将离往上看。 杜将离顺着均墨的目光看去,顿时屏住呼吸,那是凤凰身上的其中一片轻羽,周旁绘着几点燃烧的火焰,而那掌心大小的羽毛上细细描绘的纹路,竟与当今的格局毫无二致,杜将离伸出手去,山川的脉络,江河的走向,连同九国的疆域,也一并清晰地描画出来。 “这——”扭头与均墨面面相觑,杜将离完全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画作于千年之前,如何能清清楚楚地画出经历不少逝世变迁的现在,难道那时的人们能预知么?杜将离百思不得其解,再看唐涩,显然也是不明就里。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杜将离转头去看其他的羽翼,倘若真是预言之画,那么其他的年份应该也能在这之上找到,可他皱起眉端详良久,二百年前,五百年前,不管哪一年,杜将离都没有找到与之对应的,甚至连其上纹路所代表的含义,他也弄不明白,莫非那枚羽毛仅仅只是巧合? 但为何火焰单单只烧到了那片轻羽,九国疆界也在其上明确地标明,若说是巧合,未免也太简单了点,杜将离不甘心,又去研究那片奇异的羽毛,想得头都疼了,他敲敲脑袋,重明书里对于此画是怎样描述的?忖量许久,怎的一点都忆不起来了?重明书里有记载么?心中不由问道。 杜将离摇摇头,当然是有记载的,不然自己如何会知道有这样一件东西,可自己怎么偏偏就……杜将离抿紧唇,当初他可是正着背,反着背毫无一丝问题的,没想到在这样的当儿,即便是重明书,都忘得一干二净。 曲方开口道:“这上面的纹路,在有光的情况下,是根本看不到的,只有这样的情形,才会显现出来。” 杜将离闻言,更觉匪夷所思。 均墨抬手抚平杜将离眉间轻蹙,道:“东西取了回来,你该高兴才是,有什么问题,日后都有时间好好思量。” 杜将离颔首,也对,转了念,立马咧开嘴,不管怎么说,画已到了自己手中,他望望唐涩,相视而笑。寻律收起画,从土丘上下来。 一直站在众人身后的夙缨面色苍白,腿一软,坐到地上,曲方连忙扶起她,杜将离担心道:“小夙缨,你没事罢?” 女子摆摆手,兀自镇定了番,声音微微发颤:“只是看了这图,有些心悸罢了。”她仍有些站不稳,轻声道,“我的直觉,仿佛那画是人皮所制,人血所涂,而那凤凰的眼睛,若是完好,定能蛊惑人心。” 杜将离闻言侧过头,他倒觉得分外亲切,若不论那令人匪夷所思的羽翼,他是极其喜欢的。 方步至众人之中的寻律面色凝重,他听到了女子的话,接道:“这的确是人皮所制,人血所涂,每一片羽翼,都是一块人皮,密密地衔接至一起,经过特别的调配方式,才得以保存至今。”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杜将离身子一晃,胸口一阵窒息,人皮?按自己方才看到的羽翼数量,也就是说这幅画牺牲了不少人命?唐涩问道:“寻律,你说的,可当真?” 寻律点点头:“放置这幅画的洞里,详细地说明了制作此画的经过。”他把画交予杜将离手中,杜将离只觉得手中发烫,之前得到此画的心情已然一扫而光,剩下的只有惊异与错愕。 寻律又从怀中摸出一样物事,同样交给杜将离:“我在洞里,还发现了这个。” 杜将离看去,一枚漆黑的长怜木钥匙,因时隔久远而显得些许黯沉,但也并无腐烂,钥匙散发着木质独有的香气,杜将离心中腾起一阵熟悉感,他思虑片刻,睁大了眼,眸中光芒微转,这不正是孟家一直在寻的钥匙吗! 不禁感叹,假如事物与自己有缘,不用特意去找,时候到了自然会出现在自己眼前。 寻律定定看着杜将离,嚅了嚅唇,欲言又止,他思量再三,终开口道:“将离,也许,千年前的事情并不是你们所想象中的那样简单。” 杜将离一愣,缓缓抿住唇,寻律的面庞始终严肃。 作者有话要说:  _(:з」∠)_想着想着就架构了好大一块,重明书的整个故事也只是一个引子,于是如果有些铺垫及悬念此文结束后还没有交代的,都会在之后同系列的故事里说明。 ps:打个滚,求个评,嗷嗷嗷~~评论是铁,评论是钢~一天不看饿得慌,菇凉们,赏个咖喱味的评论给某冬啃啃吧qaq ☆、第一百三十一章 浓夜寂寂,晚间沁凉,冷风携惊诧入耳,杜将离睁着错愕的眸子,问:“寻律,你此言是何意思?” 白发男子的眉梢轻轻挑 分卷阅读141 分卷阅读142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42 起,带着少许的讶然与忐忑,凌乱的发尾随风轻扬,唇角微凛,形容认真。曲方看看杜将离,又看看寻律,识趣地拉住身侧女子走远。 均墨也意欲退开,南巫族的事情,杜将离愿意告诉自己,是他的选择,而自己则当不听则不听,这亦是男子素来对待杜将离的态度,哪怕自己再想知道,该有的尊重,他会留给对方,均墨方折身,杜将离便拉住他,稍稍摇了摇头。 均墨感觉到对方冰冷的手心满是粘稠,再看他,眉目已不自觉地拧至一处,当即用力地回握过去。 寻律开口:“一切都是我在洞中得知的,将离,南巫族崇尚巫术,信奉天道,是么?” 杜将离颔首,声音掷地有声:“不错,如霜便是我们信仰,值得我们用生命来守护。” “南巫族崇拜天道所选择的强者,因此才有了大巫,长老此类等级之分,又勤于祭祀,不惜用人来做祭品以求兴盛繁荣,这些是你们族内的风俗,不管黑白,不论对错,我作为外人都无可厚非。”略微停顿,寻律斟酌了阵语句,最终还是直白地问道,“但抛去民俗的外衣,追溯本质,强者为尊,崇奉圣物,这些根深蒂固在南巫族人体内的特质,听起来是不是觉得格外耳熟?” 杜将离被寻律问懵了,不解其意,忖量片刻,突然睁大眼,不敢置信道:“夏、夏人……夏人?”神色更为困惑,心中悄然浮上几许不安, 唐涩迈前一步:“寻公子,有什么不妨直说,我们是南巫族人,无论真相如何,我们都应该知道。” 寻律应了一记,续道:“既然有强者的诞生,便多多少少会出现全无能力的人,这是自然的规律,南巫族善用巫术,驱使蛊虫,以如霜卜筮,是与生俱来的,可有些人却与这九国之中的普通人无异,用自己的血,也驱不动蛊虫,占不了吉凶,一生碌碌,这样的人,便渐渐被排除在外,但大家的信仰相同,为了族里都可献出自己的一切,可他们,却连成为祭祀的祭品都没有资格。” “原本歧视便一直存在,后以大巫为首,为正南巫血统,将此些人赶出族外,这个过程经历了成百上千年的时间,不断将新生的无用之辈驱逐,才终于把这无能的血脉彻底断得一干二净,南巫族也是从那时,开始逐渐兴起的,但这段时光极不光彩,之后便被强硬地抹去了。” 唐涩陷入斟酌,侧过头,道:“我不否认你如此说法的可能性,我们的确非常重视血统,单就这千年来,为了种族的延续,族人得以留存下来,在必要的情况,我们不惜兄妹姐弟甚至直亲结合来保证血脉的纯正。” 杜将离心头顿时被重重击了一记,他看了唐涩一眼,嚅了嚅唇,欲言又止。 如果寻律说的全然属实,那么杜将离算是明白了,白狼蛛以及大多数夏人,便是被南巫族摈除的一脉,而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复,于他们而言更重要的,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 还不肯放下,便说明他们仍旧在意,那种灵魂深处无形的枷锁,教他们放不下,亦不肯甘心,生生世世都为其所束缚。 杜将离低低开口,声音沉沉:“纵使有万般理由,也不足以拿来做为屠族的借口,我不会推脱先祖之过,但用如此方式来泄己之愤,我不会原谅。” 他垂下眼帘,既不打算将千年那次按过不提,也不会忘记南巫族摈弃其人在先,本为同族,何必相欺,既然他是大巫,就该让这久远的恩怨在这一世干脆地了结。 均墨定定看着杜将离,见他神情坚毅,眉宇间舒展开,原本的担心作烟消散。 杜将离想了想,又生出些疑问,百思不得其解:“这些历史尘封在洞中,已有几千年的历史,此画,究竟是在记录下这段历史之时便在其中的,还是之后才放进去的?” 寻律回曰:“这画藏在山洞最深处的机关中,与石壁浑然连为一体,而机关不可逆,不大可能是之后放进去的,况且按照洞中的布局,整个石洞,就是为了此画而建,那长怜木钥匙,倒像是近几百年间才放入的。” 杜将离倒吸一口冷气,思绪微有些乱,他本以为重明书乃千年前族人为了留存希望以作,但现在思量下来,难道重明书早已有了几千年的历史?那么此书真正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寻律微微停顿,见杜将离默不作声,接道:“洞中机关繁布,又遍地毒虫蛇鼠,若不是你那血教我们控制了几枚毒虫引路,恐怕你就见不到我们了。”他又将梵阴镜还给杜将离,“此镜可辨真假。” 杜将离明白寻律意有所指,他是教自己用此再读一遍重明书,看看其中还有什么之前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寻律看看四周,阴沉着脸,杵杵杜将离:“你唤来的?赶紧弄走,我现在看到它们就吃不下饭。” 杜将离借着夜色看去,满地的虫子,心中亦是一阵惊异,他体内的千障针被取走之后,血液中的能力日渐复苏,自己未加控制,居然在不经意间召来这么一大片,杜将离又仔细瞄瞄,密密麻麻的一片扭曲的黑色,浑身一阵寒颤,往均墨身侧靠了靠,他摆摆手,吁了两声:“去,去,回自己家去。” 待到黑压压的虫子尽数散去,杜将离缓了好半天,才放下缠在均墨身上的双腿,率先迈开步子,拍拍含情脉脉望向女子的曲方后脑勺,示意他们回去了。 寻律虽已将所见全数告诉了杜将离,却是一路走着,一路都心不在焉,他不自觉地低吟出声:“如月之恒,如日之升,掌窥天命,止于莲生。” 杜将离方巧听着,扭头问道:“寻律,你在说什么?” 寻律摇摇头:“没什么,大抵是我生来爱研究此些事物,这是刻在洞中某个不起眼的地方的一句话,也许并没有任何深意,你不需要在意。” 杜将离听对方这样说,便也未加深究,偏头望向均墨,见其唇露浅笑,暗自不满,丫又对着自己不明所以地笑了,不知道到底有啥好笑的,真想撕歪他那张一看就讨厌的嘴,杜将离朝均墨龇了龇牙,加快步子。 作者有话要说:  阿弥陀佛,终于刷出来了,希望这次能发出去_(:з」∠)_ ☆、第一百三十二章 借助倾城之力,祈黎避强攻弱,发起强势反击,杜将离总算尝到了知己知彼所能带来的极大好处,这一个月中,均墨始终在战线前端活动,接连取下夏数城,杜将离便安心留在后方,与穆琛探讨人生的极致,他碰碰插在肩膀处的针,穆琛眼皮一翻,没好气:“别乱动。” “小琛,你这般凶恶,难道就没有病人是被你吓跑的么?” 见对方不答话,杜将离拧紧眉头:“小琛,你说能不能在药浴的同时,既针灸,又喝药?一举三 分卷阅读142 分卷阅读143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43 得,轻松你我,方便大家。” 穆琛仍是不理他,杜将离幽幽道:“我可是为你着想,你看你每天大半时间都要花在我这里,脸皱巴得眉毛都快掉下来了,好好一个翩翩公子,折扇潇洒一打,白牙锃然一亮,却没有眉毛,岂不是被人笑死了。” “你就不能闭上你的嘴。”穆琛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杜将离瘪瘪腮帮子,自觉心心念念为对方好,对方却全然不当回事,不由十分委屈:“每每我都变着法儿逗你笑,你却总是不领情,就那么烦我么?你怎么忍心对着温和友好的我露出那样残酷的表情?”哀叹一声,“直教我心中忧伤,悲凉不能自已,来,小琛,今日我再与你讲个故事,从前,有一只骄傲优美的小白鹅,它姓穆……” 穆琛及时拿针扎往杜将离的脖子,耳边才算清净了些。杜将离张口,却怎么也说不出声来,沮丧了片刻,转而采取表情攻势,充分发挥他先天脸部神情丰富的优势,一个劲儿朝男子挤眉弄眼,心想为了男子,他可算是不遗余力了,虽说比起让对方开心,看到对方不开心似乎更能让自己乐呵。 而事实上,杜将离那张脸显然起到了很大的效果,穆琛提着针,手轻轻颤着,下了几次都未能扎下去,额头青筋直跳,抓起椅边杜将离的衣物就向其砸去。 终于清静了。 看不到杜将离,又听不到对方的声音,穆琛终于松出一口气,面色缓和了些,专心施起针来。 酉时方过,杜将离哀怨地从穆琛处步出,自小琛提过自己不能再劳心之后,均墨便强制自己把所有手上的事统统交给他人,连祈方也由均墨出面,杜将离被迫落得清闲,只好找小琛蓝艺寻寻乐子,话说回来,好似许久未与均墨说上话了,他每每在自己睡着后归来,睡醒前离去,他军务繁忙杜将离也是能理解的,侧过脑袋,心念倏然一转,他们停留在这临时的营地中已有十来天的时间了,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杜将离不满地横起眉眼,眼下他连一点详细的战情消息都无从得知,想想又觉着不对劲,特别是最近几日,自己除了在穆琛处,就是被寻律曲方拉去话家常,楚天,石云,晚襄都极少会来找自己,而偶然在路间碰到兵士,对方都会低头匆匆走过,也不与自己招呼,看其眼神反而觉得对方有些慌张。 一切,都不大自然,就仿佛刻意隔离自己不与外界接触一般。会是自己的原因吗?杜将离忖量,可他日日都携带着记事的册子,时常看上几遍,虽是有些不便,可也没到太过影响生活,需要别人远离的程度啊。 杜将离纳闷至极,当即折了方向往兵营行去,自己是容易忘事了,可不代表自己也因此变傻了,步伐匆匆,转过弯,与迎面而来的兵士撞了个满怀,杜将离自地上爬起,见那兵士还坐于地,问道:“你没事罢?” 那兵士致了声歉,杜将离将手伸去抓对方的胳膊,欲扶他一把,岂料自己的这个动作,竟让对方一改方才镇定,大为失色,他躲开杜将离的手,急忙起身,似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当即向杜将离请了罪。 疑云顿生,立马追问了几句,对方却什么都不肯说,只推脱是自己一时松懈,并不停地怪罪自己,杜将离见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只得放其离开。 “他怕碰到我?”杜将离对着兵士远去的背影自言自语,“怕我?为什么要怕我?” 杜将离独独不能理解兵士们这样的举动,他们一向爱与自己黏在一处,有时甚至还会好到让均墨吃醋的地步,可兵士们现在对他的态度,完全与之前不同,到底是发生何事了?杜将离带着一头雾水继续前行,没走出多远,便遇着蓝艺,蓝艺一愣,目露诧异:将离,你怎么在这里?殿下不是不要你接触军中事务的么? “我想他了,来看看他。”杜将离吸吸鼻子。 蓝艺偏过身子,道:“殿下正与将领们在议事厅商讨军务,你此去恐怕见不着他。” 杜将离摆摆手:“无妨,见不到他看看别人也好,我都许久未与大家接触了。” 蓝艺挠挠后脑:“将离,我热了你钟爱的鸡汤,现在刚好,你要喝么?” 白发男子难得地觉着没有胃口,摇摇头:“晚些再去尝,你先忙你的事去罢。”说着转身欲走,迈出数步,蓝艺又唤住他,似才想起来的模样:“我方碰着夙缨娘,她正要找你,大抵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与你说。” 杜将离闻言,回身,上上下下打量着蓝艺,一言不发,神情说不出的古怪,蓝艺被瞧得浑身不自在,道:“你看我作何?” “你不想我去兵营。”杜将离用的是肯定的口吻,他迈前追问,“你知道什么?” 蓝艺神情里闪过一丝慌乱,扯着喉咙道:“你都不知道,我一个下人能知道何事?” 杜将离不打算追着蓝艺话中的漏洞不放,想来即便自己问他,他也不会告诉自己,当下拍拍蓝艺的肩膀,一本正经道:“我说着玩的。”语气格外认真。 蓝艺喉中阻上一口老血,不由对着杜将离直翻白眼,杜将离哼唧两声:“哪里知道是不是你跟寻律小夙缨又联合起来要捉弄我,我自然不放心。”他转过脑袋,“蓝艺,你先忙罢,我回屋准备一下就去找小夙缨。” 打发走蓝艺,杜将离这才收起笑容,面色愈加凝重,转身,径直往军营而行,走了一阵,又看到了刚才撞到自己的那名兵士,他身侧的一人埋怨道:“你怎的才来?” 那兵士道:“途中遇着杜公子了。”说完,便叹了口气。 另一人也是沉默了,杜将离忙猫至墙后,竖起耳朵凝神细听,对方良久才开口:“你说我们要是输了怎么办?” 兵士气恼:“你怎好长他人志气。” “原本我也不想这么说,可现在杜公子在我们营中,殿下又与他是如此关系,难保不……” 另一人急急打断:“如今全天下都知黎与南巫族狼狈为奸,我们已成了众人讨伐的对象,自己都还心有余悸,你就别再这样说出来教大家心里添堵了。” 杜将离心中骇然,面目却出其镇定,夏人竟出此一招,他略微沉吟,眼中竟有丝难以言喻的兴奋,终于到这一天了,好,他接招。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三十三章 黎勾结南巫族,使用巫法迷惑众人,迷惑百姓,这是夏所散播的谣言。 南巫族沉默百年,终于重回世人视线之中,近千年的平静,本足以教身处事外的百姓忘了那段过往,可偏偏在这个不恰当的时机,以并不大好的方式重新提起这个一度等同于灾难的名字,便犹如在人们心中池水投下巨石,顿时掀起轩然大波。 时隔千年的故技重施,又一次 分卷阅读143 分卷阅读144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44 利用众人的心理,散布恐慌,四处流言,以将南巫族推到民众对立方,接受讨伐,同时又连累了黎国,将其拖至同等境地。 杜将离自回到屋中,便怔怔靠在窗台,手执纸笔,一字未落,他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千年前,正要经历与那时一般的遭遇,相似的情形,相似的问题,相似的压至身前无处遁逃的沉重压力,他的手轻轻颤着,说不清是愤怒,难过,抑或是别的什么。 不,该是兴奋。 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历史错了太久太久,是时候该将之纠正了。 这是最恰当的时机,杜将离深赭色的瞳孔中露出野兽即将扑杀眼前猎物的神情,专注而有神,带着些许野性,在幽深的夜里暗暗发光。 对付、扭转并控制舆论的方法,便是用更强大的舆论来将其彻底扼杀,杜将离抬首观天,这苍旻之上星辰点点,气象万千,一点一处,都有着固定的轨迹,什么时候该往哪动,动了之后会发生什么,皆早在命数之中,阴晴雨雪,乃至世事变迁,有心之人,便可从中窥得一二。 杜将离仔细分辨着星点位置,他还记得十年前,谢如在牢中对着那一方狭小的窗户教自己辨识星轨,而自己出牢后每每都在院中仰天温习至睡着,现如今,不消熟知,至少也能看得一星半点,杜将离眼中定定观望,口里轻轻算着,他弯起唇角,倏然笑了起来,他已确认过太多遍了,毋庸置疑,一个月后的今天,便是天狗食月之日,他要在那一晚,让一切尘埃落定。 终于,定胜负的那天即将来临。 他已等了十年,而族人们,更是生生苦等了千年。 杜将离专心地斟酌着那日的前后过程,提笔详尽地写于纸上。难以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写出的一笔一划全是抖的,仿佛恨不得现在便是那决胜之夜。 月上高空,他回到屋中,随地一坐,背靠着榻,发生这样大的事,均墨居然伙同寻律等人来骗自己,若不是自己起了疑心去走一趟,恐怕会一直瞒在鼓里,他知道对方是为自己着想,可既有关南巫族,均墨就该清楚,那才是自己最在意的。 杜将离叹了口气,大抵这也是自己未曾将打算告诉均墨所导致的。 而今均墨为了自己不再操心军事,自前两天让倾城再去夏营打探过后,就再没要求自己用过小虫。杜将离稍正表情,此般也好,不知为何,小虫现鲜少会离开他往远处而飞,有时甚至赶都赶不走。 杜将离抬手抚了抚小虫的背脊,转念思量,照目前情况看来,夏将此消息肆无忌惮地传播开去,不消多久,即便是已被黎收进囊中的晴惠,亦会生出些不小的骚乱,可以想象在这一个月中最糟糕的境况,便是失了民心,被四方孤立。 若是度不过这个月,所有的一切都是白搭。 他歪着头一边想着,一边半眯起眸子,均墨回来时,他已是睡了一觉。 “如何坐在地上?”均墨微微摇头,目中宠溺,上前抱起他。 杜将离愣愣地眨着眼,看均墨将自己扶至榻上,视线定定。均墨面目温和,察觉到杜将离抓住自己的手腕,随口道:“怎么了?” 白发男子侧过脑袋,朝他笑了笑,末了,问:“你是……谁?” 均墨身子一震,眸中瞬间冷到极致,手指轻轻曲紧,终于还是到了如此地步,他垂下眼帘:“将岚,我……是你的归处。”轻吟出声。 杜将离捏捏均墨的脸,见男人不曾制止自己,便变本加厉,既扯又拉,直把男人的脸拧得泛了红,才笑逐颜开,喜滋滋地重复一遍:“归处。” 均墨顺着对方,他用力看了杜将离一眼,突然拥其入怀,两条胳膊紧紧地环住他,忘情呓语:“将岚……”手不经意间触到他的腰脊,白发男子战栗了一记。 “别碰,那里痒。”小声嘟哝。 “痒?”均墨又抬手轻按。 杜将离一把推开男子,煞有介事道:“吾乃天上雷公,背脊为我雷神精元,不可乱动泄了真气。” 疯疯癫癫,不知所云。 均墨盯了他半晌,眼中悄然闪过一抹黑:“将岚,你可还记得倾城?” “那是什么?”杜将离随口问道。 “那么南巫族呢?” 杜将离依旧摇摇头。 均墨不再言语,拉过杜将离就开始不由分说地剥衣服,后者一愣:“你这是……” “什么都忘了这可不能忘。”均墨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每天你可都是自己主动脱光了身子凑到我身旁的。” “胡说!”杜将离忍不住气道,话刚出口就意识到自己露了馅,当即挣脱开均墨,下榻双手叉腰,“还不是你故意瞒我。这么大的事,也不与我商量。” “你知道了?”均墨眉心轻蹙,“这般下去,矛头可都指向了你。也罢。”男人停顿了记,“你的处境极其危险,既然你已知情,从现在起,你就留在我房中不得出去。我会派人保护你。” 那不就等同于软禁了吗?杜将离瞪大眼:“不可能,你休想关住我。本公子生于天地,便属于天地,集日月灵气于一身,哪里能被一座屋子绊住脚步!” 均墨也不着急,冷冷道:“妙味楼的厨子,莲音阁的舞者,沉香坊的桃冽……” 还未说完,杜将离眉毛一竖:“我平日里最喜待在屋里不出去了,外面有啥好的,不去!” 男子满意地颔首,杜将离眼珠子转了两圈,往后挪了几步,拉开与均墨的距离,临了,举手沾了点唾沫往眼边一抹,酝酿了阵感情,伸展胳膊声情并茂道:“将岚,我,我是你的归处啊……” 均墨面色顿时一沉,连带着整个屋中的温度都降上许多,杜将离瞧他正要发作,忙抱头往门外蹿去,一不留神左腿踢到右腿,直挺挺倒至地上。 男子已站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也没有要扶起他的意思。 杜将离哀怨地看着对方,哭丧着脸,终于咬咬牙道:“均墨,快拉我一把,我好像突然使不上力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三十四章 于是,杜将离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始了足不出户的生活,他生怕无聊,均墨前脚刚走,便搬了小板凳靠门而坐,还好均墨只是不让他出这个园子,不然自己真得被闷死。 杜将离仰头数了数均墨安排来保护自己的兵士,统共十二人,一个个立得笔挺,神情专注,目不斜视,齐刷刷站成一排,十足十的气势。杜将离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们一通,均墨着这些人前来,便是为了以防万一,这临时营地不甚安全,难保有百姓乃至己方兵士突然发难。 杜将离倒是觉得无此忧心的必要,毕竟这是黎军驻扎营地,上下纪律周全,也不至于会乱到这 分卷阅读144 分卷阅读145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45 样的地步,不如说看住自己不让自己撒泼乱跑还更为说得通些。 他轻轻敛眸,眼下的境况,自己若顶了个南巫族大巫如此大的名号随意去走,也只会动摇军心罢,想着突然站起身,眉心一蹙,严肃道:“相信殿下已交代过你们了,此时我的处境也好,你们该当的责任也好,都无需我再多言。” “但既然你们保护的是我,我自然要试试你们有没有那个能力。”语毕,故意沉默了不少时间,杜将离背着手一本正经地在众人面前来回踱了两趟。 兵士们形容认真,听闻杜将离此言后,似乎都悄然直起背脊,神情谨慎。 杜将离终于不再看他们,开始实行他所谓的试探,他绕至一旁,摘了几枚草茎,蹑手蹑脚地步至兵士们身后,双手并用,一会往兵士们脖子里挠痒,一会又朝兵士们耳边吹风,玩得不亦乐乎,兵士们亦不敢动弹,任由杜将离随意捉弄着,脸涨得通红。 杜将离见他们一动不动,显然是不满意,嘴几乎撇成一竖,径直去屋里取了梳篦与发簪,给兵士们梳起自己自创的发髻来,来保护他杜将离,怎能没点特色。得意地创造着属于自己的风格,杜将离的手偶然间直接触到兵士的皮肤,便见对方浑身一颤,心中顿时往下一沉,他们还是在怕自己,与其说是因均墨之命而丝毫不敢懈怠,不如说是因自己而紧张着。 他与大家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信任与情谊,居然都敌不过一个南巫族的称谓,熟人尚且这般,那么不明真实的百姓又如何能在遍布的流言里得以分辨是非,也许,这一个月,会比杜将离所想象得还要糟糕。 杜将离暗吸一口气,他目前亦无暇思量这些难以预期的事,当务之急,更要优先考虑怎样将祈黎内部的不安消除,以免影响了军士发挥。 他把小板凳拖到众人眼前,坐下,想了须臾,清清嗓子道:“我给你们说个故事罢。” “曾有个男孩,既漂亮又聪慧,却一直孤身一人,屡屡被同龄的孩子欺负,那年,是他七岁的生辰,家中阴郁得紧,他便悄悄溜出家门,偷偷钻进往来商贾停在客栈门口的马车内……” 杜将离摇头晃脑,说得兴致勃勃手舞足蹈,语调抑扬顿挫,再配合他活灵活现的表情,适时的停顿与夸张的口吻,毫不停歇地叨叨了将近半个时辰,从躲进马车讲到男孩睡着,马车突然前行,又讲到男孩被带到荒郊野外,发现商贾的真正身份与他们正在进行的危险交易,用弱小的身躯与其斗智斗勇,最后逃进荒野中。 再看兵士们,都聚精会神地听着,表情随着杜将离所言内容的起伏而起着微妙的变化。 杜将离说到兴起,倏地站起,甩甩袍子,腿气势十足地架到小板凳上,下颚一扬:“那机智聪敏的男孩逃到林中,才刚喘了一口气,却发现自己的身前立了一匹落单的狼,一匹睁着血红双眼的凶恶的狼。” 听及此,有兵士忍不住插口,担心道:“那男孩没事罢?” 杜将离摇摇头:“一个孩子,遇到一头狼,怎可能没事,他被咬掉了一只手臂。”说着,叹息一声,瞧瞧自己身前的男人们,接道,“好在,有人来了,你们知道,那狼怎么样了吗?” 男人们蹙眉,一人道:“自然是取了其性命。” “不,他们应男孩的要求,把狼捉了起来,也断了其一条腿,拴住锁链,关在笼中,男孩将那狼养在自己常去的园子里,之后,再也没被欺负过。” 杜将离收尾收得很干脆,见大家形容露出些许不满,轻轻垂下眼眸:“就算你们把我们当做狼,当做凶恶的猛兽,也改变不了我们与你们同为人的本质,且事物都有其两面性,即便是凶残如狼,都有能起到作用的好的地方,何况我们还是有人性的活生生的人呐。” “不说千年前那场因缘由何而起,我们已断了腿,受尽报复,你们怕我,也没关系,就当我是那狼,全身都被束缚着,而你们的殿下,就是驯服了猛兽的男孩,这样,你们还觉得我有威胁吗?” “我可是与你们一样,为了黎能一统天下,而竭尽全力的。” 杜将离抬起手,往指尖重重咬上一口,挤了血,抹到每个兵士的掌心:“触了我的血,一般的邪物就近不了你们的身。”他咧嘴笑了笑,“你们应当这么想,有了南巫族这个强大的助力,还有什么是你们做不到的?” 兵士们面面相觑,终于有人问道:“你们真的不像传言那般,残忍嗜血,以杀人为乐么?” 杜将离忍俊不禁,步到对方面前,仰首对上比他高了足有一个头的男人视线:“如果我说我一拳就能把你揍飞,你信吗?” 对方也是笑了,气氛终于缓和起来,大家都似松了口气般,卸下心房,这时便有人开始关心杜将离,急切地问:“杜公子,你那被咬了的手——” 杜将离一愣,幽幽道:“我可没说那男孩是我。” “那你……” 杜将离别过头:“听来的故事,少许添油加醋了些。”其实,除了马车以及客栈是真的,其余都是他美其名曰少许的添油加醋出来的。 但看众人已不再排斥他,杜将离一个劲直乐呵,他侧过身子,瞅见步来的唐涩,当即蹦至他身边:“唐大哥,我正着急呢,怕你在军中受了欺负。” 唐涩莞尔轻笑:“所以,我才到你这边来了。” 杜将离眨了两记眼:“加入我们可是有要求的,你必须唱支小曲儿才行。”他心想男子琴艺如此高超,唱功自然也不在话下,再不济也能与阿央打个平手吧,于是软磨硬泡好不容易才让男子开了口。 一曲罢,风寂,云止,叶落,花合,兵士们目中呆滞,而杜将离捧着肚子,对着唐涩,肆无忌惮地笑了一上午。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三十五 杜将离与唐涩的南巫族身份,大家都是知道的,因此这两日他二人都在一处,闲来无事,便一道研究那幅古怪的凤凰图,而楚天则灵活许多,整日里在外奔波,直让杜将离羡慕得牙痒痒,不过羡慕归羡慕,眼下他也是再没那个精力与体力四处乱跑了。 唐涩盯着案上图画,这画的确是愈看愈让人疑惑丛生,不谈画中内容,光是其精湛的画功与迥异的画风,悉数史上丹青名家,便没有与之相似的,甚至可以说无人能出其右,以寻律对古物古事的熟悉程度,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因此这画于他们而言,有三个需要首先解决的问题:该画由谁所作?成画于何时?画中之物究竟何意?唐涩看入了神,目不转睛道:“这凤凰上缺失的眼睛,也许便藏了解读此图的秘钥。”说罢,没听到对方的回应,抬了头望去,杜将离 分卷阅读145 分卷阅读146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46 正趴在桌上,沉沉地睡着。 杜将离腕上的金色小虫扭过身来望了唐涩一眼,又回过头,继续扭着屁股吸食白发男子的血液。 唐涩形容无奈,为对方披上件衣服,末了,心念一转,似觉得不对劲,蹙起眉,推推杜将离,唤了两声。对方仍是没有反应,唐涩有些急了,甚至抬起左手轻拍杜将离的脸,叫道:“将离?将离?大巫?” 前后并未花费太长时间,杜将离迷迷糊糊睁开眼,呆愣少顷,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见身前男子神情焦急,徐徐道:“最近经常觉着疲累,有时一不留神就会睡着了,比如昨日,我与蓝艺……”话语生生停止,紧接着便见白发男子眼一闭,头一歪,又瘫回桌上。 不是吧…… 唐涩一怔,慌忙碰碰杜将离的面颊,他生怕自己指尖的墨玉弄疼了对方,只拿手背轻触,口中连连唤着,皆不得其果,男子忧虑地站起身,来回踱了两圈,准备出门找穆琛来,一只脚才跨出门,只听身后噗嗤一声笑,杜将离笑得脸都扭曲了,边笑,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难、难怪梁姑娘是那个性子呢,原来都随了你。这要换小天,早一巴掌甩过来了,甩完了必然还不承认。” 唐涩定定立着,额边青筋跳了两记,碍于杜将离大巫的身份,亦不好对其发火,只得回身坐下,提了案上早已凉了的茶一饮而尽。杜将离笑停了,动作一顿,道:“唐大哥,你的手腕……” 顺着杜将离的目光,唐涩也看向自己的手,小臂处不知何时破了道细微的小口,鲜血在伤口处凝成一颗赤色小珠,男子随意拿袖子擦了擦:“无妨,最近总是这般,不妨事。” “唐大哥……”这回是轮到杜将离担忧了,千障针被唐涩取走,始终是留在他心底的一根刺。楚天的探子已派出不少,若是找不到当初下蛊的老人,这该如何是好? 唐涩恢复了平素的镇静,淡然的眉眼轻轻一挑:“还笑我么?” 杜将离老实地摇摇头,表情仿佛做错了事的孩童:“不笑了。” 唐涩满意地摸摸杜将离的脑袋,两人又就画探讨了番,依旧解不开,看来不论如何,都要寻着凤凰之目才能有下一步的进展。 杜将离伸伸懒腰,耳边一声巨响,是门被踹开的声音,扭头望去,能这么不管不顾行为粗糙的……杜将离瞅瞅此时本该身在千里之外祈国的来人,有些讶异:“阿央,你怎么?” 孟禾央一身轻装打扮,头微扬,嘴唇紧抿:“听闻坊间你的流言,便回来了。” 杜将离闻言,脑中突起不好的预感,问道:“不是弃了你的军士们直接上路的罢?” 孟禾央的面目如同往日一般阴郁,反诘:“不然要如何?”他侧过身子,补充,“途中收到了墨世子的信函,正要着我归来,祈那边墨世子已安排稳妥了。” 杜将离不禁汗颜,好在均墨考虑到了,早早做好准备,那边亦有孟简在,否则就凭孟禾央这样不计后果的举动……全天下间也只有他敢这么做,做了后心里头还觉得这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 孟禾央将佩剑往桌上一放,抓住杜将离的脑袋,左右转了半圈,又提起对方的手臂,上下拉了拉,最后抓住其腰,前后推了推,宛如检查玩偶那样检查着杜将离的身体,确定其没事后,表情也未曾放松,一动不动的看着杜将离:“瘦了。”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语气宛如杜将离犯了天大的错,后者竟不由地缩缩脖子。 孟禾央蹙眉忖了半晌,突然转身出门,杜将离料不清他的举动,站至门口张望老半天,都不见其影,方坐下来继续同唐涩讨论。没说两句话,孟禾央又回来了,手里提了一大盘三个人都不见得能吃完的糕点,往杜将离面前一放,言简意赅,只说了一个字:“吃。” 杜将离目光哀戚,艰难地吞咽了记:“能不吃……”瞧到对方的眼神,后半句就生生给吞了进去。真是硬的怕愣的,横的怕愣的,不要命的也怕愣的,简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男子,难怪带的兵所向披靡,谁能惹得起他啊……杜将离搔搔后脑勺,倏然忆起寻律从洞中带出的那把孟家的钥匙,当即摸出来送到孟禾央眼前。 钥匙已被其收进了长怜木盒中,孟禾央打开看了一眼,又瞅瞅杜将离,面容虽一如既往地拧着,但显然心情极好,将之小心翼翼地塞进衣物最里层,孟禾央两指夹起一块饼,愉悦地往白发男子嘴中送去。 杜将离脸皱巴成一团,幽幽地啃着,与唐涩哀怨地对望了一眼,问:“阿央,你可知这钥匙作何用处?”心道孟家这边的信息,也许亦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这样想着的杜将离,翘首等着对方的回答,兴许运气好,能解开凤凰图之谜也说不定。 “忘了。”孟禾央干脆地回道,“孟简大抵记得,回来你问他。” 忘了…… 忘了…… 忘了…… 杜将离一手按住胸口,浑身无力。 孟禾央操手又递来一块,杜将离眼皮一翻,横倒在桌上。 男子蹙眉,疑惑地看向唐涩,后者淡然回道:“睡着了。” 孟禾央了然,上下端详白发男子一周,猛然将其抱起,放至床榻,就怕对方着凉,秉持着宜多不宜少的原则,捧了三床厚褥子重重压到杜将离身上。 杜将离欲哭无泪,死闭着眼在心中无声地呐喊着:“均墨,救命……”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三十六章 事实上,均墨对于孟禾央做出的举止,自然是相当的满意,于是,在杜将离幽怨悲戚地控诉完孟禾央的种种恶劣行径后,愉快地点了点头,差点教其气愤地摔了枕头,拆了营帐。而孟禾央从回营后,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瞄着杜将离,直教杜将离难煞了脑袋,愁白了眉毛。 又这般度了两日,就算没有孟禾央那如同看顾动物般的对待,杜将离也实在受不了了,一是只能留在这方狭小的空间里,出去不得;二是他全然无法得知如今战况,不论问谁,大家都是统一口径,只教自己宽心,嘴巴严实得连半分半毫的消息都不肯透露给自己。 更别提均墨,这厮只要杜将离一问他,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移开话题,待杜将离反应过来,早不见对方人影了。这让杜将离哪能坐得住,就算是米缸里又白又胖的大米虫,也能欢快地拱几颗大米锻炼身体呢,何况是人,再说回来,他们滞留在此临时营地已快足月了,杜将离心慌得很,不知究竟出了何状况。 他偏过脑袋,决定今夜无论如何不管再晚都要熬到均墨回屋。 可等了再等,茶水端去端来,热了三遍四遍五遍,还是不见均墨,杜将离困得睁不开眼,在孟禾央的威逼利诱下假意睡去,待其走 分卷阅读146 分卷阅读147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47 后又强撑着爬起身。 初春的夜仍泛着不少凉意,杜将离裹紧衣裳,近来,他也愈来愈觉得身体寒凉无比,那是从骨头深处沁出的冷,着再多衣物,都暖不了日趋衰退冰冷的肢体,他微弓起背,咳出郁结在胸腹的寒毒之血,穆琛每每为他诊过一遍,他便要似此般咳上几回,而一旦吐出着几近黑色又带着浓浓腥臭的血,身体就会好受许多,杜将离不禁心想,也许是小琛觅到合适的方法控制住了罢,说不定再过不久的时间,自己便能好转了。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竟趴在桌上寐了一阵,杜将离回过神来,揉揉眼,心中顿时一个激灵,忙立起,四顾,天际隐约有些许泛亮的趋势。 又四处看了一圈,三两步跑至门口,问守卫的兵士:“殿下还没回来?” “是。”对方颔首。 吓?夜不归寝?杜将离双眼瞪得圆圆的,脑中顿时闪过数十种可能,甚至连移情别恋始乱终弃都想到了,忙不迭地跨出一只脚,兵士也不松懈,立即出手阻拦,杜将离与其面面相觑,瞅着对方丝毫不退让,便只好道:“你们若不放心,可以与我一同去。”语毕,兵士仍是不肯退开。 杜将离面露不悦:“你们这样不是保护我,而是囚禁我,我在自己的营中,又能出什么事?闪开!”心下暗叹,均墨这样的命令,着实太过了。 他迈出步,又被挡住,当即抿紧唇,气急:“到底让是不让?不让我便对你不客气了!”他怒目而视,龇牙咧嘴露出自认为极具威慑力的表情,盯了对方半晌,兵士始终不为所动。 杜将离立马换上一副笑脸,步至对方身侧,抬手为对方捏捏肩:“这么晚了还要守夜,真是难为你了,来,贴心的杜公子陪你去散散心。” “去哪散心?” “当然是去捉奸了。”杜将离头也不抬,爽快地回道,这样说着的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说话的主人已换了一人。 “捉谁的奸?” “那还用说么?必然是……”杜将离抬起头,哟呵,刚要找他呢,奸夫这就出现了,横起眉头上上下下打量着对方,本想调侃他几句,但见均墨身着甲胄,正装严谨,不由疑惑,“均墨,你这是……” “将岚,我们要离开这里,马上。”均墨言之定定。 现在?杜将离一愣,当即拽住男子的胳膊,正色问道:“均墨,你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均墨莞尔轻笑,低头在杜将离额上印了记:“眼下时间紧迫,将岚,我们先走,之后再与你说。” “均墨!”杜将离暗生恼意,又是这般,又拿自己当愚钝孩童,自己的这个要求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不算过吧?说好了要共同进退,这般算什么?凭什么他就总要被蒙在鼓里?芝麻绿豆的事他可以不知道,可这样重要的事情也不与他讲么!这已不是第一次了。 杜将离按捺住心中情绪,勉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我平生最讨厌不明不白地被人供着,即便是战马,它也知自己要做些什么,要跑向哪里,我呢?” 均墨看向杜将离,对方似已隐忍到了极致,终于遏不住内心不满,男子微微动容:“将岚,别气。” “好,不气,那你说,我听着。”杜将离稍扬起下颚。 均墨形容认真:“事出突然,方得到楚天关于夏军的情报,将岚,我们先行上路,途中再与你解释,可好?” “当真?”杜将离怀疑地发问,语调上扬。 均墨挑眉:“那么我现在便告诉你,待准备完善的夏军袭来可好?” 那还是算了,杜将离也不是这么不讲理的人,均墨示意身侧兵士带走杜将离,又转向白发男子道:“将岚,你先去寻了唐公子到孟都尉与楚天那里,我随后就来。” 瞧均墨眉眼里都是紧迫之色,杜将离也不再多言,老老实实地简单收拾了下,随兵士前去,唤醒睡梦中的唐涩,最终到了孟禾央处,与一干人马先行出发。战车摇摇晃晃,杜将离亦忍不住睡着了 日光融融,杜将离是在一片花香中醒来的,他嗅嗅鼻子,一跃而起,跑出帐外,黎军背倚着山,山脚春花烂漫,耳边鸟鸣欢畅。杜将离循着营帐间留出的小径步去,虽不耐身后几名兵士寸步不离地跟着,但看在解了脚禁的份上,也就不在意这些了。 杜将离心情极好,看来均墨这厮总算良心发现了。 他慢慢走着,几乎绕了营内整圈,一路下来,竟是脸色铁青,随意抓住身侧的一名兵士,怒气冲冲道:“这里分明连一半的人马都不到,殿下呢?” 对方被杜将离突如其来的怒火弄得有些发愣。 “我问你殿下在哪!”杜将离心烦意乱,他深吸一口气,不等对方回答,紧接着问道,“是不是并未与我们同来,而是与那一半人马去对夏了?” 兵士默认,目中露出明显的担心之意。 杜将离握紧拳,骗他,居然骗他,他垂下眼眸,尽量使自己冷静下来,均墨这般心思缜密的一个人,明知自己生气会对身体更加不好,却仍然选择这样做来气自己,不正好说明了对方所面临的局势让其不得已而为之么? 杜将离面色愈加凝重,抬首,幽幽问道:“最近,可是发生了什么?殿下此刻正在水深火热之中,任何一个或轻或重的决定,都有可能影响到大局,更有甚者,恐怕连殿下都……”说到此,不由噤声,他续道,“你不如一五一十道来,我好做出应对。” 兵士眼神闪烁,听杜将离说得如此严重,表情里透出犹豫。 杜将离见状,表情柔缓了些,温和地笑道:“无妨,不管发生了何事,说与我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三十七章 狂风席卷大块黑云,掩住微弱的日光,重重压下来,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腥臭,黎夏从凌晨交战至此时,均墨始终坐镇营中,眉心深锁。 晚襄撩帐而入:“殿下,百姓都已疏散至安全地带。”微微停顿,朗声,“人我抓来了。” 均墨抬眼,颔首,赞许道:“很好,着你做此事果然没错。” 自夏四处传播流言以来,黎的名声可谓是一落千丈,原本的应天道而行现在都变成了名不正言不顺,夏占据有利言论方,将主要精力放在了蛊惑人心之上,此次甚至驱使了百姓来声讨南巫族。 一想起聚在营前的上千百姓异口同声要求自己交出杜芒,均墨就觉得分外头疼,既不能轻易对百姓出手,又怕再闹下去会传到杜将离耳中,真真是既要防外,又要防内,杜将离这贼猴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看上去乖巧得很,实际上已不知遣了多少次倾城来自己这了,有次竟差点教他得手,问他居然还抵死不承认。 均墨叹了口气, 分卷阅读147 分卷阅读148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48 杜将离的情况,可比看上去的要糟糕得多,对方一定清楚,却全然不当回事,他的将岚啊……均墨握紧拳,眸中幽深。 其实夏人所传之流言,完全可以否认来加以杜绝,但杜将离亦有他的思量,他与自己说过,希望能将计就计,置之死地而后生,那样自信而又迫不及待地期待他的计划能成功,对此均墨所能做的,就是毫无保留地支持他,而现在,也该是这个时候,均墨亦想早日达成杜将离所愿,哪怕这一个月里,会出现不可逆转的情况。 夏以这上千名百姓来做突破,便是拿了他们当人质,以作要挟,他们鼓动千人,就能鼓动万人,十万人,甚至更多,他们可以牺牲这些人,来嫁祸至南巫族身上,正像千年前所为那般,但白狼蛛没有时间那么做了,凡人必有弱点,均墨微微侧头:“红姬,去支援石云,再命人将那狐狸带来。” 晚襄领命而去。 此次对夏的风险实在太大了,夏军来得突然,又使出如此卑劣的手段,若不是自己预备再先,此战绝无正面硬顶的可能性,但即便如此,也没有太大的把握,鬼兵来势汹汹,能否在百姓疏散完之前扛住,都是个问题,只要有关杜将离的安危,任何风险均墨都不会冒,因此才着了楚天与孟禾央带杜芒离开,同时又给楚天安排了其他的任务。 至于这里,战场之上,不似此般豪赌一番,谁都不知输赢。 兵士送来奄奄一息的狐狸,均墨冷笑一声:“好,我们去会会白狼蛛。” 上战场,满目殷红,均墨视线定定地落到一里开外之地,侧头与石云使了个颜色,双腿一夹马腹,径直上前,石云会意,当即下命变换战略,紧接着驱马配合均墨行动起来。两人隔开百步远,一左一右并行。 穿军御兵向前,未过多时,石云便已接近白狼蛛身旁,后者观情形不对,立马退开,白狼蛛调转马头,均墨已稳稳地停至他身侧:“这么急着走么?我还不曾来得及给你一样东西。”说罢甩手。 白狼蛛伸手一接,待看清自己抓住的是红褐色狐狸之时,表情并未产生多大变化,但瞬间冷到极致的眼神已出卖了他暗藏的情绪,他按捺住心中怒火:“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先生的朋友,我自然不敢怠慢,你如何对待杜芒,我便如何对待他。”均墨不咸不淡地回道。 白狼蛛脸色骤然一凛:“墨世子,你莫要逼我,若是惹急了我,我不怕会鱼死网破。” 均墨微哂,用杜将离最常称呼对方的方式唤道:“狼蛛先生,你大可不必如此激动,我不过是请他来我这儿做做客,而该怎么做,我亦不会强求狼蛛先生,但最基础的诚意,狼蛛先生不会不清楚要怎样表示罢?”眉梢轻挑。 白狼蛛面目阴鸷,额前青筋毕露,盯着均墨,一言不发。均墨禁不住笑了:“狼蛛先生莫非是忘了要如何向手下施命?我听闻狼蛛先生为了此人,不惜食过百虫,但这到底是江湖传言,也不知真假与否。”男子轻描淡写,“若狼蛛先生实在下不了命,亦可由我代为劳之。” “不、必。”白狼蛛逐字逐句切齿道,“此次是我一时大意,但你别忘了,你也有你的弱点。” 此言一出,均墨克制不住,竟是仰天大笑起来,临了,才朗声道:“你将你的人看做为你的弱点,可我不一样,杜芒亦不一样,他从始至终都不是我的弱处。” 白狼蛛冷哼:“但愿如此。”折身唤来兵士,低声耳命。 均墨回到黎兵后方,晚襄上前来:“殿下。” “兵不厌诈,对于白狼蛛亦不需要讲什么道义,红姬,夏军一旦撤退,便着兵士们鸣鼓纳威,对其紧追不放,势必教他全军覆没。”均墨的语调不带丝毫感情。 夏兵开始有后撤的迹象,过了片刻,均墨注意到军中后方一处起了争执,临去,下马,问其中一名百夫长:“何事?” 百夫长推了一人上前:“这人非我队中兵士,却谎称为我队中一员,被我逮了正着。” 那人五官平平,独独眼中明亮而有神,他望向均墨,似被均墨的气势镇住了,低下头,均墨目光不善地盯了他半晌,深吸一口气,无奈了:“将岚,你……” 对方惊奇地瞪圆了眼:“小天亲自为我易的容,发色都染过了,连小方子夙缨娘都辨不清,你从何认出是我的?” “认出你还不容易么?无论你变成了何种模样,我都能认出你。”均墨回道,抬手揽他入怀。 “我自作主张前来,你……不气我么?” 声音从怀中闷闷传来,软软地飘在耳边,均墨低低道:“气了又如何?我能拿你怎么办?” 不知不觉间,杜将离全身的重量都靠在均墨身上,他沉默了阵,良久才轻轻道:“不气……便好。” 均墨听着似觉得有些不对劲,唤了声:“将岚?”见对方全无回应,不由续道,“你也不必这般不安,又拿有的没的来吓我,说了不会责怪你的,我骗你一次,你自作主张一回,我们算是扯平了。”边说着,边拿手抚向杜将离的脸,却是一片冰凉。 男人心中一紧,对方的身体软软地瘫在自己胸前,不由低吼出声:“将岚!”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三十八章 春日淡,花影凉,冷风不绝,均墨战袍未脱,听帐外兵士回报战情,心思深重。 兵士低着头:“夏军鬼兵丧失战力,全数教我军所败,无一降之,而白狼蛛已依殿下的意思放回夏国。”简单禀报过后,待了少顷,兵士听均墨不曾有言,看向男子,提高声音,“殿下?” 均墨方抬首,示意兵士退下,此战可谓是大胜,男人却全然高兴不起来,他起身坐至榻旁,拧了手巾替杜将离擦脸。 杜将离面无血色,双眼紧闭,呼吸慢得几乎让人以为快要停止了般。均墨轻轻握起他的手,换下其手腕纱布,杜将离的腕间是一道深深的割痕,明显才划下不久,还不曾愈合,却已全然留不出血来,伤口边侧泛着白。 均墨抿紧唇,无法克制双手的颤抖:“谁教你去解鬼兵身上的巫术了?谁教你去了!” 用力闭上眼,自己千算万算怎么也算不到杜将离会来此,甚至不惜以他的方式来确保自己的安全,他的身体分明已糟糕到再无法承受任何伤害,即便是好好调养都无法阻止日渐恶化的趋势,他竟全不顾后果,如此,如此…… 不要命了么! 均墨努力按捺住自身的情绪,面颊艰难地浮上一丝宠溺的笑,他摸摸杜将离的脸颊:“真是贪睡,都一天了,还不肯醒来,懒家伙。”说着捏捏对方的鼻子。 空气缓缓流淌,宁静而可怕,男子脸侧的痛苦到底还是盖过了强作出来的笑颜。 分卷阅读148 分卷阅读149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49 “杜公子本就身虚体寒,內腑衰退得极为厉害,现又大量失血,我喂他服了九灵续命草,但就算是这数百年才能长成一颗的稀世灵药,也只能延长一段时日罢了,以杜公子的情形,若撑不过这三天,便再也无法醒来。”这是穆琛的原话,他说完,亦似懊恼自己的无能为力,面目阴沉得可怕。 均墨很早以前就意识到杜将离迟早有一天会像这般躺在自己面前,可他从来都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他觉得自己一定能治好对方的,但事实,却来得这般突然而残酷。 男人定定看着杜将离,灰暗的眸中突然闪过一抹希冀:“你该不是,又在同我开玩笑罢?”俯下身,将额头牢牢贴在对方额上。 那样温暖,暖得让人无法相信,身下的人极有可能再也无法睁开眼,再也无法笑着对他说猫有九命,而他杜芒有十八命。 均墨胸口骤然一紧,十八命呢?他的十八命哪去了? 骗子。 他不知保持了这个动作有多久,声音自他喉咙深处缓缓漏出:“将岚……你若是觉着累了,便再睡一会,明天,明天醒来可好?”顿了顿,兀自续道,“便这么定了,你可莫要反悔。” 晚来的兵士隔着营帐在外禀报:“殿下,楚公子归营。” 均墨冷冷开口:“带下去杖责。” 兵士一愣,有些迟疑:“可……” 均墨愠怒:“何时轮到你来置疑我说话?下去!”如若杜将离出了什么闪失,他要夏,要所有人为他的将岚陪葬,均墨的眉宇间透出一股狠戾之气。 男人在杜将离的榻旁安了帘子,平常便在屋中处理军事,一旦闲下来就撩了帘子与杜将离讲话,为他擦身喂药,晚上则寸步不离地守在对方身旁,生怕他醒来后看不到自己。 楚天与石云见杜将离此般,亦急在心头,四处为其寻访名医,皆不得法,难受之致。均墨心情低沉,行事便愈加果断,军务之上丝毫不含糊,手段狠绝,几番令下,黎军终于开始正面的反击,势如破竹。 这些时日穆琛翻遍了他所有的医书,用尽了所有能试的方法,都不起效果,身为医者,最怕看到的,就是竭尽所能去救一人之命,病人却还是逐渐离死亡愈来愈近,这种煎熬直恨不得欲拿自己的命,去抵了他的。 而命运在此时,可憎得教人发狂。 一晃便是七天,早已过了穆琛所说的期限,杜将离依然不曾醒来,但他仍有着微弱的呼吸,有着几乎察觉不到的脉搏,只要还有一点迹象,便有希望,谁都不愿放弃。 更别提均墨。 他敛着眉,一向风采自如的黎国信王殿下逐日消沉,此刻俨然一副丢了魂的模样,他默默坐着,脑中不断悉数着与杜将离相处的点点滴滴,他的笑,他的恼,还有他时刻都仿佛动着歪脑筋滴溜乱转的明亮的眼,杜将离的气息,不知不觉中,已渗入到均墨生活的每一处,融入血,割入骨。 均墨甚至摊开第一次与其相见时从对方手里拿来的那卷画,一边看,一边忍不住笑,笑着笑着,就失了声。 那日相识,怎会料得,竟在不经意中掉入命运的网,挣脱不开,也不愿挣开,只想抱紧那突然闯进生命的鲜活的人,仿佛遇着了他,所有过往的一切皆成了值得。 不亲信他人,不让他人接近,适龄不立妃,他并非不爱,并非不痴,并非不愿与伊人厮守,而是,一直不曾遇到那个命定之人啊。 如今,终得以相遇,却无计可施。 是叹命运弄人,还是叹人力不可胜天? 均墨发现自己甚至不曾真正给过对方值得拿来终身细品的回忆,他亏欠杜将离的,实在太多太多。 他怔怔步到杜将离身旁:“将岚,茶点又凉了。” 杜将离乖巧地躺着,没有丝毫反应,苍白的面庞极为安静,静得如同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波澜。均墨不禁苦笑:“将岚,你朝思暮想的那一日,终于要到了,你不想亲眼看看那一刻的发生么?你最在意的南巫族,你毕生的心愿,都忘了么?你不要大家了吗?” “连我,也不要了吗?你可舍得?” 男人眸中痛苦满溢,一呼一吸,都透出绝望:“七天,整整七天,即便是再与我闹别扭,七日的时间,也该醒了,你这爱偷懒耍性子的毛病,待你醒来,可要好好改一改,知道么?我……禁不起你这般吓。” “你便没有什么话,想与我说的么?” “将岚,时至今日,我才发现,原来那般爱笑,总将他人之事摆于第一位,最爱操闲心的你,才是最绝情的。” 均墨的声音里满满的落寞,起身:“将岚,我再为你换些热茶来。” 男人宽大的背影显得极为寂寥,他温了茶,怕杜将离一人觉着孤单,快步归屋,男人撩开帘子,待看清眼前,顿时瞳孔微缩,几日来第一次露出除阴郁以外的表情。 他惊讶地睁大了眼,全然不敢相信。 榻上,竟没了杜将离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三十九章 杜将离不在榻上? 均墨第一反应是其被人带走了,可他人全然没有理由要带杜将离离开啊,这里守卫森严,并非任人轻易来去,而居心不良者亦无法闯入,那么——唯一可能的情况便是…… 杜将离醒了! 他的将岚醒了! 均墨的嘴边下意识地扬起一定弧度,放下手中茶水径直步出屋门,快步寻着杜将离可能会去的地方。 这个总是极其闹腾的家伙,连大病初醒,也不愿老老实实躺着,尽知道四处乱跑。均墨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嗵嗵跳着,那是极度的喜悦,还有遍寻不着的焦灼。他速度极快地寻了一处又一处,终于在一座园子里看到了杜将离。 那是鲜活的会动会跳会说话的杜将离。 连日来的忧虑、害怕、不安此刻都作烟消散,均墨竟生生停住脚步,抬手覆盖半边脸颊,掩下内心跃至面上的狂喜。 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分明是两个完全独立的人,对方却能主宰自己的喜怒哀乐,自己居然心甘情愿,此刻看到杜将离醒了,他已全然忘了之前的不安,自责,还有少许的怨恨。 “将岚……”声音轻轻颤抖着,缓缓的,一步一步迈向前。 杜将离闻声回头,竖起食指放到嘴边:“嘘……” 均墨低头,见杜将离正聚精会神地盯着路旁食草叶的蜗牛,心中顿时闪过一个不好念头,仿佛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一般,又唤一声:“将岚。” 杜将离偏过脑袋,迟疑地跟着均墨重复一遍:“将……岚?”他似觉得格外稀奇,噙在口中不停地念着,临了,瞧均墨一直看着自己,还咧开嘴友好地回了个笑。 男子面上 分卷阅读149 分卷阅读150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50 的温度迅速降至冰点,穆琛与他说过,杜将离全身衰退得厉害,包括心智,而杜将离现在这副模样,分明已将大部分事情忘了,他之前已有这方面的预兆,但没想到此次散血解除鬼兵巫术的举动,竟让他的病情恶化到这样的地步。 初见杜将离醒来的喜悦,立马被担忧取代。 竟然还有力气乱跑,又气又急。 杜将离赤着足,穿得极单薄,仅着了件躺在榻上之时穿的中衣,均墨皱眉,当即上前将他抱起,杜将离身子软软的,环在男人脖间的手臂全无力量,他仿佛对什么都抱有极大的好奇,目光在均墨脸侧扫来扫去,犹豫了记,小声道:“均妖怪。” 均墨身形一震:“你还记得我?” 杜将离见均墨有了反应,笑得开心:“均妖怪!均妖怪!”叫得直欢,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一个劲儿瞎乐呵。 均墨有些头疼,杜将离此番全然与孩童无异,怕是任何理智都没有,光剩下本能了,均墨手微微紧了些,他不管,只要杜将离醒了,好端端地活着,自己定有办法能将其治好的。男子稍稍停顿,纠正道:“均墨。” 什么都不记得,偏生知道要这样唤自己,均墨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不由心想,大抵杜将离小时便是此般模样,真不让人省心。 杜将离疑惑地眨了两记眼,拧起眉头艰难地忖量一阵,出其固执:“均妖怪。” 均墨无奈了:“将岚,你这是天生……”话音未落,后脑就被对方揪了几根头发下来,男人一愣,长出一口气,默然不语,一路容忍着杜将离对自己身体的各种奇怪探究,直入寝处,放下,怜爱地抬手轻触其脸颊,孩子便孩子罢,杜将离活着,于均墨而言,就是上天最大的恩赐。 他取来手巾,仔细地替杜将离擦去脚底尘沙,末了,捧住他的小腿,在脚背轻轻落下一吻。 深沉而又隐忍的爱意,均墨低低开口:“谁教你遇见了我,我又遇见了你,将岚,无论你变成何种样子,数万红尘我只要你,别再妄图从我身边逃走,我要娶你,我要昭告天下,我均墨是独属你一人的。” 杜将离自然不明白男人在说些什么,他看了均墨半晌,突然抓住对方的胳膊,蜷起身子,五官扭曲至一处,浑身疼得痉挛,却是一声不吭,均墨忙紧紧地抱住他,神色焦急,仿若那痛便在自己身上,杜将离轻颤了足有半柱香的时间,才算好了些,均墨鼻中发酸,眼眶心疼得直发红:“将岚,疼吗?” 白发男子脸侧沁出的汗大颗大颗往下落,他面色惨白,目光接触到均墨的,噗嗤一笑:“均墨,你怎么哭了。”掩住嘴偷乐,声音仍显得极其虚弱。 均墨瞧杜将离此副模样,圆溜溜的眼中带着熟悉的狡黠,分明是恢复了清明,眼中浮上的一丝喜意愣是被对方此揶揄之言给压了下去,心中又是开心又是不悦又是忧心,百感交集,他表情变幻了阵:“将岚,你可知你方才?” “方才?方才怎么了?”杜将离歪过脑袋,不解。 瞧对方毫不知情,男人平生头一回憋到内伤,也是,杜将离这般,该是不记得的,只道:“没什么,你醒了便好。”委实是个祸害啊。 杜将离不满地噫了声:“怎的这样冷淡。”小声嘟哝,“不就是拔了你几根虎毛么,用得着这样记仇?”理直气壮地扬起下颚。 居然记得!均墨神情僵硬,若是寻常夫妇见着自己生死未卜的挚爱终于清醒了,该是怎样一番如胶似漆的柔情,可碰上杜将离这等妖孽,自己不吐血就不错了。 杜将离脸颊依然白得可怕,他不禁清醒幸好如此,否则自己的脸便要直红到了脖子根,均墨这厮说话真不害臊,什么叫娶他啊?还昭告天下,杜将离心下乐得找不着北,他动动毫无血色的唇:“均墨,我睡了多久?” “七日。”男人回道。 杜将离一惊,扳起指头算了算,松了口气:“还好没到。”若错过了天狗食月那日,也不知还有没有那般好的机会,而自己,亦能否撑到那时了。安下心来,忙看看自己身上,躺了七日,那得邋遢成什么样了?又摸又瞧,发现自己除了方才出的那些汗,意外地干净得很,连所着衣物,也似才换上去的,还透着淡淡的皂角香,点点头:“看来蓝艺没偷懒。” 均墨不咸不淡地续道:“这几日,都是我照顾你的。” 杜将离闻言夸张地张大了嘴,胸口浮上一抹感动,情不自禁地摸摸男人显得极为憔悴的面庞,道:“真难为殿下了,还要打着照顾人的幌子偷窥他人身躯,着实教我钦佩不已。”杜将离这嘴别提象牙了,连狗牙都吐不出来。 均墨终是忍不住惩罚性地拧起对方的鼻子,杜将离疼得哇哇直叫:“阿央!救、救命!有人欺负病人,要杀人灭口了!嗷——疼疼疼!臭均大虫,不过是欺我体虚无力,待我好了,定不饶你!” 男人放开手,瞥了双眼含泪的杜将离一记,软声道:“将岚,我也期望你快些好起来。” 杜将离对上男人温柔无比的目光,突然抖了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四十章 杜将离自醒来,身体状况便一直不是很好,每每都要睡足七八个时辰,神智也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而清醒的时间,亦是愈来愈短。 这般下来,最痛苦的便是蓝艺,好端端的又经历一次伺候儿时杜将离的过程,且比之过去犹有过之,简直就是一场摧枯拉朽的灾难。这杀千刀的祸害一刻钟不到能变换好几个主意,就连吃个枣儿,也能分单数颗亲一口吃皮不吃肉,双数颗啐一口吃肉不吃皮之类的几十种花样。 蓝艺扶额,在姑娘之中算是大好的双十年华,在少年之中算是风华正茂的弱冠之际,于他,已是与唐涩这走过半生的男人无异了。 而这里,最为难熬的,就要属穆公子特意嘱咐过的,每日例行陪杜将离出门在园中闲游的那半柱香时间。 其实杜将离的体力,已然连这短短的时间,都是撑不住了,但他在天狗食月之夜,在众人面前的现身至少持续半柱香,因此不管是杜将离的意愿也好,还是穆琛为了杜将离的身体着想也好,蓝艺都要尽心尽力陪伴好白发男子坚持把半柱香步完。 杜将离清醒时,即便支持不住,也死撑着硬挨,那扶着廊柱咬牙浅笑的模样,看了直教人心中一紧,而杜将离步着步着便恢复到儿时心智的情况,亦是时有发生。 便比如现在,蓝艺抬手忧郁地扶着脸,任由杜将离将掉下的鸟窝往自己头上堆,雏鸟叫一声,杜将离就跟着唤一声,他拧起眉头,捏了蓝艺一记,蓝艺只好忍住掐死对方的冲动,有气无力地接道:“唧……” 语毕,胸口泛 分卷阅读150 分卷阅读151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51 起一阵浓郁的忧愁,不知为何,蓝艺总有种穷极天下,惟有自己是那万千芳草中一株咸菜的感觉,倒霉透顶,自跟了杜将离,那是父母双亡,交不到朋友,得不到恋情,攒不下积蓄,登不上台面,走不完的霉运,操不尽的闲心。蓝艺哀怨异常,如若可以,他真的愿意替杜将离受了这病。 最好还能病重不治,这才是他迫切而又光明的希望啊!一个能够转世投胎的最美好的开始啊! 蓝艺幽幽扭头,杜将离已靠着树打起了盹,他拍拍对方的脸:“将离,你不能睡,穆公子说了,只有这段时间你必须自己坚持着熬下来。” 蓝艺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瞧杜将离安安静静睡得正香,竟实在不忍心唤醒他。原本那般玲珑剔透的一个人,现在却落得如此,每每他发病时愈加吵闹,清醒过来便愈加沉默,也是奇怪得很,杜将离发病之时记不得任何事,可一旦恢复神智,虽不至于事事皆清,但他发病期间的一举一动,却是记得明明白白。 到底,还是苦了这家伙。 若非这种种因缘,以杜将离的性子,不论生为何人,不论何种身份,都分明是个随心自在的公子哥,哪里要受这些,束缚了手脚,不得自由,连身体,也糟糕成这样。 倘如这都是命,那么又是谁?书写着天命之簿,主宰他们的命运? 为何不是他,不是别人,偏偏要是杜将离?蓝艺有一次感叹出声,杜将离听后认真思量半晌,回了一句,若他蓝艺是南巫族人,那南巫族不消说千年前,大抵万年前就已灭族了。 忆及此,蓝艺脸色一黑,这杜将离还是睡着好。他移开被对方的口水沾得濡湿的袖子,生怕其在外着凉,抱了他进屋子。 杜将离醒来,已是傍晚,日方沉,暮色昏暗,他眸子略微动了动,坐起身,手团在褥中,嘴唇紧抿。他浑身都软得没了力气,原来步行半柱香便是到了极限,可现在,连这点时间都撑不下来了,杜将离垂下眼帘,沉默一阵,自觉口渴,唤道:“蓝艺——” 蓝艺似知道杜将离心中所想,一听到对方唤他,就端了茶去。 杜将离一边饮着,一边嘟哝道:“教你监督我,光知道偷懒,我同你一道长大,这般交情了,做事还要偷工减料,如此没有良心。” 蓝艺气急:“我若没有良心,早抛下你不管了。” 杜将离闻言,夸张地捂住胸口,咧开苍白的唇哇哇大叫:“反了反了,居然还敢顶撞我!小心我一气之下死了,教均墨扣你工钱!” 蓝艺抬抬眼皮,烦躁异常:“好啊,你去啊。” 杜将离脖子一扬:“你等着,马上就死了!” 蓝艺夺回杜将离手中的杯子,语气不善:“我去热茶。”行了一半,又回过头来,注视杜将离的眼,恨恨地切齿道,“你不会死的!祸害遗千年,你懂不懂!”语毕,这才离开。 杜将离吸吸鼻子,一个个都来吼他,他可是病人,大家都该让着他才是。杜将离徐徐起身,扶了墙步到桌旁,裹紧衣服,拢住发寒的身体,猫着背坐着。 他微微侧过脑袋,只觉得自己就仿佛年过半百的老人家一般,能察觉到身体里各部分的衰老,感知生命点点细微的流逝,杜将离目光穿过桌案,不知看到了何方,其实身体如何,或毁或残,他都不大在意,他最害怕的,就是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会连自己的意识都掌控不了,会全然不记得自己是谁,会做出匪夷所思的举动,那对杜将离而言,就仿佛全然变成了其他人一样,可怕之至。 所以每当杜将离恢复清明,去回想自己所为,心便更沉下一分。 那不是他,根本不是他,那是一个陌生人占据了他的躯壳,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做了不知道的事。 可那偏偏,又是杜将离。 他低下头,以他这样的状态,该如何熬过这几日,在最终之夜,以良好的面目去面对芸芸百姓? 杜将离点燃油灯,倾城便飞在他身侧,他专心捣鼓着楚天送来的几枚母蛊,均墨回屋了也不曾发觉。 男人自背后环住他,将下巴轻轻抵在对方头顶:“将岚,你在做什么?” “我在研究什么蛊能让你喜欢女人,毕竟你做了一国之主,总不能真不立后,不出子嗣罢。”杜将离头也不抬。 男人蹙眉,夺下杜将离的手,后者微有些着急:“均墨,这些蛊虫可都是有毒的,你这般突然将手伸来,若是不小心被咬了,可怎生是好?” 均墨面上露出几分不悦:“那便来陪你,又有何不可?” 杜将离回首,就算均墨生他气,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于均墨而言,杜将离现在已是什么忙都无法帮上,那么趁眼下还有点时间,不如多为均墨考虑些,万一自己有个三长两短,也好安心地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四十一章 随着均墨有意识地安排,战线渐渐偏移至端函花郡周旁,从简陋的暂时营地转入像样的屋房,杜将离特意挑选了稍稍调整位置,坐在榻上便可透过窗看向外界的一间。 离那天,只剩下三日了,杜将离最担心自己届时会出什么岔子,他已与楚天、唐涩商量好,最坏的情况便是由唐涩来替代自己,可此般终究不敌自己亲临,杜将离心底腾起阵阵害怕,全然不敢合眼,他怕自己一旦睡了,再醒来的那人,便再不是自己。 如此重要的一件事,如何能建立在这样不确定的情况之下?杜将离不能让那天有任何的意外发生,于是不动声色地支开蓝艺,拿尖锐的器皿重重扎了自己几记,好驱逐睡意。 他起身,步出屋门,倾城飞在他侧前方,仿似他的护卫一般,姿态俨然,杜将离的步伐迈得较常人慢上些,他抿着苍白的唇,看起来非常辛苦,双眼因忍耐着什么而微微眯紧。 到了一处门旁,杜将离侧头,朝小虫确认,倾城振翅原地飞了几圈,他便明了,当即推门而入,屋内的人闻声抬首,见着是杜将离,明显是意料之外的一愣,接着不悦地横了横眉毛,寻律站起身,神情古怪地盯着他。 看对方不说话,杜将离便也不说话,兀自坐到寻律对面,取了他的茶,用了他的点心,随意得如同在自己那一样,末了,擦擦唇,一本正经地看着对方一言不发。 寻律抽了抽嘴角,终于忍不住道:“将离,我生来不属任何一方,不偏任何一国,留在黎营也不过因着你的事的确有趣,但这不代表你的要求我都会应你。” 杜将离不满地从鼻中嗤出一声,自己可还什么都没说呢,这家伙推卸倒是推卸得爽快,委实惹人讨厌,幽幽道:“这般小气,难怪没有姑娘喜欢。” 寻律斜睨对方一眼,并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不紧不 分卷阅读151 分卷阅读152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52 慢道:“你这是特意来求我呢,还是来损我图个开心?” 杜将离闻言当即扯开一副笑脸:“我的好寻律,我这不都亲自前来了么?生怕你在黎营住不惯,特地前来望望你。” “我在黎营也留了不少时日,怎的前些日子不见你这么上心?”男子回道。 杜将离心中恨不得掐死眼前的男人,决定对方要是再这么气自己,自己就一不做二不休,口吐白沫给他看,教他知道病人也不是好惹的。 翻翻眼皮:“好寻律,我这里可是急着需要你救命,你就别再说风凉话了。” 寻律这才坐下,顿了片刻,道:“将离,你的话可向来只能听一半,说吧,这次又想我做什么?” 杜将离噤声,瞄瞄对方,沉默半晌,低声:“我知你那儿定还有蚀衣草,我亦不求多,只要一些便够了。” 寻律睁大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中所闻,拍案而起,神情里满是惊诧:“你疯了!你不要命了!” 似早预料到对方这样的反应,杜将离目光灼灼,瘦削而毫无血色的面上,唯有那双眸露出与脸色全然不符的明亮光芒,坚定不可动摇。 “荒唐。”寻律骂道,来回在屋中踱着,他对上杜将离的眼,气恼,“你怎就这般固执!” 杜将离不由咧开嘴:“固执,向来是我最大的优点。既然你都这般说了,那我便将态度摆在这里,我没有什么能拿来与你交换的东西,这只是我杜将离个人对你的恳求,望你能看在我们的交情之上,将蚀衣草给我,我只期能顺利达成毕生所愿,再无其他奢求。” “不可能!”寻律甩手,语调较之平时高出许多。 杜将离垂下眼帘,“求你……”低声哀求,“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是好不了了,就算均墨真的找到了什么医好我的办法,那也是在以后,我等不了了,那不只是我一个人,而是千千万万死去的灵魂的期望啊,寻律,我别无他法,只能来求你,那天,那天我绝对要给全天下,给族人一个交代,我是南巫族的大巫啊。”说到激动处,杜将离突然捂住胸口,难受地蹙了蹙眉。 寻律担心地上前,杜将离扯出一个虚弱的笑,摇了摇头,推开对方伸来的手,声音异常飘渺:“寻律,我觉得,你该是懂我的。” 男子目中不忍,低下头,良久不敢看杜将离,他握紧拳,这句话,竟是让他有些动摇了。 杜将离望着男子的背影,脑中想着是不是真要吐点白沫来诱使对方答应,刚歪过头准备做抽搐状,耳边便是重重一记门被踢开的声音。 孟禾央表情阴郁:“你到这来做什么。”三两步跨上前,二话不说扛起杜将离往屋外走去。 “等等……”杜将离极为不甘,孟禾央竟在此时出现,偏偏他又是那听不得劝的性子,杜将离来不及多说,只最后向寻律投去一个决然的眼神,希望自己来的这一趟,能有所结果。 孟禾央定定行着,杜将离缄默不语,愣愣看着路旁,他仿佛看到了什么,倏然猛拍对方的肩膀:“阿央,快,放我下来。” 他疑惑地挑眉,听杜将离说得焦急,便放下他,杜将离往回走了几步,望向不远处的男子,迟疑地唤道:“廉然?” 男子转身,淡淡笑道:“我说过我们会再见的。” “你怎会在这里?”杜将离心下讶异。 “墨世子什么都没对你说么?”男子上前,抬手轻抚杜将离的脸,“也难怪,你身上的寒毒已够让他担心的了,怎还会将我的事告知于你。” 杜将离敛眉,张嘴,打算问个清清楚楚。 “将岚。”熟悉的声音带着满满的怒气,杜将离侧身,均墨疾步行来,抓住杜将离的肩膀,让其正对自己。 “均墨,你来得正好,廉然的事,我需要你告诉我。”杜将离正色。 均墨将白发男子推给孟禾央,沉声令道:“带他回房。” “均墨!”杜将离提高声音。 均墨冷冷地看着白发男子被孟禾央带走,神情始终晦暗,倒是一旁廉然先开了口,他缓缓道:“墨世子,杜芒的寒邪之气侵入心脉,毒入肌腑,已是不剩多少时日了,相信墨世子也试了不少的法子,却苦无良策。” “你想说什么?”均墨蹙眉。 “蚀衣草毒性虽极其刁钻,却也并非不能治好。”廉然笑眼弯弯,稍稍停顿,话语自口中轻轻吐出,“一命换一命,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四十二章 均墨捉了白狼蛛把柄在手,并未拿了他,反利用其克制住夏,外加夏军鬼兵已被杜将离所破,除开因流言而生起的民怨,黎一路顺风顺水,直至驻军函花郡旁,召回晚襄,着石云坐镇,均墨便将大部分心思,全放在杜将离之上。 这是连日来,均墨第一次放杜将离出营。 经过穆琛的诊治,杜将离自觉精神好了许多,他穿着简朴的布衣,面上已被楚天易容过,全然一副老者姿态,杜将离微弓着背,缓缓行着,反正他本就体虚走不大快,行一阵,就坐到路旁休息一会,倒是符合了老人家的形象,只是实在麻烦了些,但即便这样,杜将离心中亦极为开心,他看向身侧同样扮成老人的均墨,张口:“小墨子,捎口水来。”使唤得极其顺溜。 均墨递过水袋:“这两天,你倒是不曾忘过事。” 杜将离昂昂脑袋:“这可是好转的迹象。”不禁沾沾自喜,自己生怕睡熟后再醒来便换了一人,便着蓝艺每隔一个时辰唤醒自己一次,杜将离还不放心,又拿了木簪放在身上,一旦觉得不对劲了,就狠扎自己一记,不知是这样的举动起了效果,抑或是其他的原因,杜将离竟真的没有再反复过,反而还有愈加清明的感觉。 正当高兴的杜将离突然想到回光返照四个字,脸色骤然一黑,立马在心中呸了几声,他还没做好准备呢,至少他身侧的这位,他就没想好该怎么给他一个交代。 想着想着,不自觉捉了均墨的手塞进口中啃了起来。 均墨对于杜将离,总是极尽最大限度的容忍,他注视着杜将离,深邃的眸子里沉淀了太多情谊,日复一日地相处,朝夕相对,那望一眼便知是此生连命运都无法阻隔其相遇的人啊,怎能就这样被生生带走了去,定住目光:“将岚,你会好的,我会治好你的。” 杜将离嗤得笑出声:“你这样说,我可是会当真的。” “便是真的。”均墨轻轻敲了他一记,形容格外认真。 杜将离颔首,咧开嘴:“那我就信了。” 起身,继续往前行去,好在不是很远,杜将离观察了各处方位,皆觉得十分满意,这函花郡,简直就是特意为他明日之举而量身定做的。 杜将离仰头望望月出的 分卷阅读152 分卷阅读153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53 方向,心情激动不已,明日此时,明日此时,便能将一切划上圆满的终结。他侧过头:“小墨子,我走不动了。”说着又想坐下。 均墨拉住他的胳膊,身子轻躬,竟将其背了起来。 杜将离惊愕地睁大了眼:“你……”黎国墨世子,今后的江山之主,竟如此…… 均墨嘴边极浅地抿起一弯弧度:“这可是我第一次背人。” “那我亦是第一次背人背,算扯平了。”杜将离睁圆眼,安心地受着男人的温柔,胸口平静成一汪海洋,舒适而安宁。 “看出来了。”均墨微微侧头,幽幽道,“我快被你勒死了。” 杜将离忙松了松手,函花郡的夜晚,小道处偶尔还有些百姓经过,他们看到杜将离二人,都投来诧异的目光,先是惊异,接着就是会心而笑,杜将离揉揉鼻子:“我们现在可都是糟老头子的装扮,这副场景,该是有多奇怪。” “有何好怪的?”均墨抬抬眉毛,“便是真的老了,你走不动,我也背你。” 平平淡淡地几个字,竟让杜将离不可遏制地酸了鼻子,什么责任,什么天下,什么仇怨,此刻都敌不过男人唇齿间一句简单的话,一个关心的问候,该如何是好?他也不想放手,不想离开这一抹难以自禁的温存啊。 男人的背宽大而温暖,稳稳地载着他向前,杜将离俯下头,均墨的发透着淡淡的香气,惹人沉溺,杜将离贪婪地在他发间嗅着,不自觉道:“均墨,以前怎的没有发现你这般香。” 男人被杜将离那似兔子般胡乱直嗅的举动弄得脖间痒痒,只道:“将岚,别闹。” 杜将离玩心顿起,不仅没有停手,反而变本加厉,脸上浮上一抹捉弄的神情,伸舌从对方脖间轻轻舔至耳下,均墨身形生生一滞,鼻息微微加重,有些愠怒:“将岚!” “嗯?”杜将离自喉咙深处回了一声,动作丝毫不肯停,他在均墨耳畔暖暖呵着气,舌尖不断地逗弄对方柔软的耳垂,轻轻抬齿咬着,见对方侧脸逐渐升温发烫,不由心生怜惜,他均墨也有这样的时候啊,又伸了手,直向均墨口中伸去。 均墨蹙眉,被杜将离此番百般撩拨,呼吸顿时急促起来,当即驻步,毫不客气地放下他,杜将离身子一软靠往旁侧的树干,促狭道:“均大人,原来体虚如此,怎的这般就走不动了?” “住口!”均墨按捺住心底腾起的恼火,耳边已变得全然通红,热得连一旁的杜将离都似要被融化。 杜将离笑得不能自已:“哎呀,均大人这得休息到什么时候,要不要老头子我来帮帮你啊?”说着又要伸手。 均墨瞪了他一记,幽深的瞳孔漆黑无比,扬眉:“有你在我大抵缓和不了,不若你自己回去?” 杜将离哼唧两声,别开头不去看他的眼,嚷嚷道:“这般弄你,我当然也受不了,哪里还走得动。”面颊一丝若有若无的红,“你还不快些,我可急着赶回去。” 见始作俑者如此理直气壮,均墨无奈地叹出一口气,惩罚性地拧了拧对方的鼻子,没好气道:“等着。”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都耷拉着脸,揪着眉毛,看着看着,竟是相视而笑。 偶然间路过此的行人,都不由瞧向这两位躲在角落树旁不知在做些什么的老人,眼神里满是不解。杜将离仰首望望天,声音飘渺:“黎初定天下之年,四月廿七,杜将离成功戏弄了均妖怪,极为开心。” 均墨心中一慌:“将岚……” 杜将离回过头来,笑得云淡风轻,弯弯的眉眼衬着天上的星月,竟显得格外遥远,均墨急忙抬手圈住他,杜将离意识到什么,暗自焦灼地在袖中寻着,随着均墨的呼声与愈来愈沉的眼皮,手中方寻到的木簪重重摔至地面。 作者有话要说:  周四周五各三更,周五完结~ ☆、第一百四十三章 杜将离又极沉地陷入了昏迷。 黎营再一次笼罩在阴郁之中,这一回,均墨没有再似之前那样大发雷霆,他安静地守在杜将离身侧,轻轻地陪他说话,偶尔实在气不过了,直拿手指拧着杜将离的额头。 均墨皱着脸:“偏生就你懂得如何让人心烦意乱,又是你教我将喜怒哀惧全尝了个遍。” “自你那次昏厥,我便已想清楚,只要你还活着,不论你睡多久,我都有足够的耐心等你,哪怕是一生。”男人说着,倏地笑开,“不就是一生么,至少你现在,大抵是梦着我的吧。” 均墨俯身,在杜将离唇瓣轻轻覆上一吻,站直身子,出门,谓屋外等着的兵士道:“带廉然到我房里,再着唐公子做好准备。”他回头又望了屋里一眼,杜将离这般,明日大抵是醒不过来了,他要提早打点好一切。 长夜终尽,营中灯火通明,均墨与楚天、唐涩一直准备着杜将离最期待的这日,孟禾央则陪在其旁,一晚未阖眼,他摸摸肚子,觉着有些饿,取了蓝艺送来的糕点,又多拿了一块,递到杜将离嘴边。 白发男子静静地躺着,没有任何反应,孟禾央竟似个孩子般,直直地保持着伸手的动作,倔强地不肯收回,良久,才微有些失落地低下头。 孟禾央坐下,摊开手,望着手中之物发怔,他手上握着的,一枚是寻律帮忙取回的长怜木钥匙,一枚,便是杜将离很久之前,随意捏来送他的毛毛虫面塑,他静静凝视着,目光细致地扫过面塑上每一处,看了一遍又一遍,才极度珍惜而又小心地重新放回怀中。 他抬起胳膊触触杜将离的脸颊,试探性地唤了声:“将离?” 自然没有应答。 孟禾央面上突地浮起一阵烦躁,他答应过师父要保杜将离周全的,可杜将离就这般躺在他身前,一动也不动,他到底该如何是好? 谁能告诉他,他应当怎样做,才能让眼前的人好起来? 孟禾央从未似此般觉得自己有这样无能过,他敛着眉,正襟危坐,直直挺着背脊,身子因不安而不自觉地僵硬着。 他似听到了什么动静,竖起耳朵侧过身,不多时,便有人推门而入,来人朝他轻轻颔首,孟禾央疑惑道:“寻律?” 寻律步至床侧,目光定定:“孟都尉,函花郡那需要你帮忙,墨世子着你尽快前去。” 孟禾央回头看看身后:“不行,我要在这守着将离。”态度坚决。 寻律与他对视一记,抬手指向床榻上的男人:“你该知道的,这件事对于将离来讲有多重要,他不惜以生命为赌注来确保此事顺利进行,若是当中出了差池,你教他醒来后如何面对这一切?” “若是失败了,那是比死还难受的一件事。”寻律声音低沉。 孟禾央抿着唇,眸中闪过些许动摇,他何尝不明白杜将离所期望的,他 分卷阅读153 分卷阅读154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54 是愣了些,可他并不傻。 寻律续道:“放心吧,这里有我守着,我会看好将离的。” 孟禾央斟酌许久,终是下定决心,步出门去。 寻律望着孟禾央逐渐远去的背影,扭回头来,深深看了杜将离一眼,仿佛用尽毕生的力气般,长长叹了口气。 函花郡,鹤台后方。 均墨立在一处不起眼的树旁,埋头与楚天核计各项事务。黎军前两日对夏,已刻意将防线布开,函花郡周旁一侧已尽归黎所掌控,尽管如此,也不可掉以轻心,自今晨来,石云已三次提高警戒程度,将之保护得密不透风。 郡上一如既往的好花景,便是均墨所立的僻静之处,亦街头一丛迎春,巷尾一树瘦梨,花叶繁郁,开得茂盛,可就连最热闹的花街,都无人有闲心来赏,除开原本居住在此地的百姓,加之早先前来赏玩留下的,郡上的人其实并不少,却皆尽量闭门不出。 战事牵连,硝烟四起,函花郡一年一度的敛花宴也不得不终止,本该热闹的花景胜地,忽的消沉下来,倒让习惯了庆典的函花郡百姓们突然无所适从了,仿佛生活缺失了一块,怎么也无法弥补过来,亦怎么都无法适应。 不知是否因此原因,前些天均墨与杜将离来时,街上或多或少还有行人,而在这本该是敛花宴的今天,众人却连一步都不想往屋外迈了。 均墨轻轻抬首,自阴蔽处步到阳光之下,他要做的,就是将停滞的敛花宴重新举办起来,以黎与南巫族的名义,将不可能变为可能。他的眼神不经意间瞥到远处民屋,窗边的人影正紧张地看向这里,而对方在接触到均墨目光的那一刹那,慌忙躲开,均墨不禁莞尔,这看似平静的函花郡之下,隐藏了多少不平静的心。 不同立场,不同思维,不同心绪,种种不同统统汇在一处,要将这千千万万迥异的人心拧至一条绳上,该是多难的事情。 其实均墨完全可以强行令使盛宴如常进行,但这样一来,就让己方的举动变了味,也不符合他一向的行事风格,在这一点上,杜将离与他出其相似,也许便因这样,不论他对杜将离,或杜将离对他,总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互相明白。 当初不曾见过对方,只听闻对方事迹之时,均墨就已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总不自觉地猜想,这个阵营与自己截然相异却会与谢如走得那样近,举止屡屡出人意表的家伙到底是何般模样。 均墨的嘴角下意识地翘了起来,笑容还未绽放到极致,便生生一冷,脑中又浮现出杜将离苍白的面容来,不由低声呓语:“将岚,我为你完成这份心愿,你也要为我好起来。” 男子仰头看看天,日方西斜,还有足够的时间准备。 不远处步来传信的兵士,楚天当即上前,与兵士耳语一阵,归来,均墨侧过身子:“如何?” 楚天嗓音沉沉,道:“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四十四章 午后的阳光照得地面暖暖融融,花草都泛着醉人的金黄,安静的街道上不知从何时起生出几些喧哗,那是函花郡曾经满载人们美好希冀的长市,道旁植株虽少了花匠修剪,却是接连受了两场绵绵春雨,反倒长得更加茂盛。 放眼望去,满目五色缤纷,花开娇媚,若悉心欣赏下去,心底郁结之物皆被这自然至纯的精粹洗涤得一干二净,渐渐地,有百姓推了门步到街上,视线齐齐聚至道中一处。 一支人马缓缓行着,他们穿着端独有的服饰,窄袖长袍,腕上却系着带有黎国象征性纹饰的锦带,众人之中,一名约莫七八岁的女孩蹦跳着上前,头顶一枚迎春花藤缠成的草环,脸颊噙着笑意,唇角咧开大大的笑容,似嬉戏的蝴蝶般跑在最前,一忽儿跃至左,一忽儿跑向右,全然不觉着累,满眼闪着兴奋的光芒,简单而美好。 女孩身后的黄衫女子面目沉静,嘴边始终一抹恬淡,她看着女孩,眸中也有些高兴,望向四周的神情里还透着新奇。女孩边跑着,边回过头来,她似发现了什么,伸手指着一处,欣喜地叫道:“姐姐,快来看,这是白发哥哥提过的羞羞草。” 梁竹烟的瞳中闪过一抹光亮,当即提着裙子上前,与女孩一道蹲下身细细看了起来,李恒面露少许无奈,只好随着步上前,待到看清一大一小两个人儿所观之物时,悄然叹了口气,眼角却弯起一泓温暖,抬了手要触那草儿。 “阿恒,别动。”梁竹烟微微着急,抢了男子的手回来。 李恒目露疑惑,一旁女孩一本正经地接道:“白发哥哥说了,羞羞草被人碰会闹情绪,吃不好睡不香,影响生长,我们只能看不能动。”说着,便真与梁竹烟两人目不转睛地直盯着草儿瞧。 男子额边青筋跳了两记,以他的脑袋,有时也无法完全理解女子在想些什么,杜将离将女子带出山谷之时,情势混乱,为以防万一,他便将梁竹烟藏好,而对方的身体自取出千障针后,十分虚弱,直调养到现在,才算好些,就趁此机会,一并带了她出来。 说起来,这也是梁竹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走到外界中去,她转回头,笑意清浅:“阿恒,我曾以为自己此生都无法迈出山谷一步,没想到如今不仅能与你再相逢,还能来此赏玩观景,我便说这世间皆是美好,种种都是我喜欢的。”梁竹烟的眸中依然是她一如既往的澄澈。 李恒闻言苦笑一记,哪里都如她所言?低声道:“竹烟,世事并非你所想象的那般简单,你既已到了外界,就该……”男子倏然噤声,望着身前女子明显听不懂却仍努力听着的表情,顿时什么都说不出口,自己又怎好去她说这些?他欣赏的,不就是对方的这一点么? 男子愣了片刻,舒展开眉眼,将女子散落的鬓发别至脑后,软语道,“没什么。”他定会保护好这份人们本都应该留下的最初的真。 梁竹烟听得一知半解,她侧过脑袋:“阿恒,若不是将离,我也不能得以如此,我们这次得好好帮他。” 李恒颔首,腕上象征黎的系带映衬他嘴边的笑,显得极尽凄凉与无奈。 梁竹烟又道:“小月也喜欢将离得紧,我们许久没见他了,格外想他,刚巧我们屋子也大,不如以后教他与我们同住,一道游玩,一道用饭,一道……” “不行!”男子蹙了蹙眉,方听便觉得不对劲,简直是越讲越离谱。 “不好么?”梁竹烟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李恒黑着脸扫了她一眼,不知该如何说才能制止他解释后对方再问下一个为什么,转移话题道:“不早了,不快些天便黑了。” 梁竹烟闻言立马乖乖地拉住梁月,跟着男子向前而行。 长市延伸而 分卷阅读154 分卷阅读155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55 去,穿过取桃符的古庙,便贴近函花郡中心,再步前不远,即可看到鹤台,鹤台前有一块极大的空地,正是当地百姓们为了敛花宴这类集会而准备的。 此刻,黎兵的准备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街头处处张灯结彩,已颇有一番味道,只差敛花宴的精粹——花,与必不可少的参加之人,便是一场完整的盛会。 李恒一干人等渐渐行至鹤台之前,郡中百姓大都不曾见过端王,但见男子衣着,以及其身侧端王族的佩饰,不由猜测万分,终是有人曾有缘见过端王一回,认出了他,便在私下里街坊邻居中传了开去,不一时,竟有不少百姓犹豫着出了门,从远处看往鹤台。 如果说黎军的到来教百姓们感到不安,那么端王的出现便像给百姓服了一颗定心丸。他们渐渐卸下了心防,立在老远之外观察黎军到底在做什么。 李恒与均墨汇合,后者微微颔首,欲吩咐左右将之安排妥当,倒是被李恒婉拒了。 楚天的目光从开始便定在女子身上,道:“你便是驭仑珠的宿主?”语气不冷不淡。 梁竹烟疑惑地抬起头,李恒不动声色地挡到女子身前,楚天看了李恒一眼,摇摇头,又笑着谓梁竹烟道:“之前便听过你,我是你师父的朋友。”他的笑,仍旧不含任何暖意,他不是唐涩,亦不是杜将离,自然不会对女子产生好感。 女子却是笑得开心,所有与唐涩有关的人或事,她都是极喜欢的。 天渐渐暗了下来,街头巷尾都布好了花灯,百姓在确认黎军的确只是为了敛花宴前后忙碌,而不会对他们产生任何威胁之后,鹤台前开始陆陆续续聚起不少人,他们本就期待这一年一度的盛会,再看街头装扮得喜气撩人,不免心中痒痒,迫不及待地想要放肆地庆祝一番。 函花郡的人们世世代代养花为生,这习惯是根深蒂固在他们骨子里的,便如同寻常人吃饭一般,斗花,吟花,花媒,皆为盛宴上人们较为热衷的项目,缺了这些,又如何能自称为函花郡之人? 均墨回身:“小天,唐公子那儿可都安排妥当?” 楚天给予肯定的回答,他的目光移到脚边,微有些诧异,土面爬了不少虫子,大多都不像这个季节所该有,以及平常能见到的,暗生疑惑,不由发问:“梁姑娘,这可是你?” 梁竹烟顺着楚天的视线望去,眼神错愕,不明白对方此问的含义。 楚天敛眉思忖半晌,突地心中一喜,道:“殿下,是将离,是我们的大巫!”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夜渐浓,圆月东升,今晚的天空相较往日都不大相同,苍旻分明没有半点浓云遮蔽,却奇怪地看不到任何星辰,好似一块密不透风的无形幕布,将天与地整个隔绝开来,银月孤独地高挂天际,玉盘表面若有若无地染上几分暗红,神秘而诡异,仿佛银月之中藏着窥探人世的巨大双眼,倘如世人对着那双猩红的眼端详仔细了,便会平白从心底生出些许莫名的恐惧。 一切都隐约昭示出这注定不是个平凡的夜晚。 而表面上,却平静得如同沉睡的无波大海一般。 鹤台处,几乎大半个函花郡的百姓都聚了过来,他们搬出早早备好的各样花草,甚至连第一轮斗花活动都由百姓自发地组织起来,热闹非凡,总算一改这几日肃凉气氛,回到了往年此时的盛状。 战乱之际,百姓能有此恣意放松的一刻,实属难能可贵,好在战火没有波及到此,不曾毁了这仍留有希望之地。 函花郡相较其他城池,是极具包容的,因其敛花宴的性质,郡上常年驻留了不少来自各国各地的客人,这也是杜将离与均墨会将地点定于此的原因,除此之外,函花郡四座高台,地理位置优越,特别是鹰台,鹰台与鹤台相对,却比鹤台更高,不论在函花郡任何一个角落,皆可看到。 但鹰台却被牢牢把守着,不让任何人也不曾让人上去过,杜将离与守卫交谈无果后,便决定放弃使用鹰台,好在鹤台因台前广场,亦不失为一个可选地,此时广场上人山人海,孩子们也从屋中跑了出来,嬉戏玩闹着。 均墨收回看向远方的视线,眉间轻蹙:“你说将岚?” 楚天颔首,示意对方看地上:“它们都在蠢蠢欲动,能教它们如此的,除了梁姑娘,便是我们的大巫。” 均墨抿紧唇,忖量少顷,问:“小天,你去唐公子处见机行事,将岚由我来接。” 楚天闻言,迟疑一记,环顾广场一周,道:“殿下,你去并不恰当。” “不,便该我去。” 均墨言之定定,眸中是因杜将离醒来而露出的喜悦,以及对其隐隐的担忧。 便在这人人专注眼前事物的当儿,变故悄悄发生了,天上玉盘无声无息地陷去一块,有人无意间仰头望天,怔愣片刻,突然目露恐惧,仓皇失措:“天、天狗食月了!天狗食月了!” 登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惊怖瞬间蔓延开去,天狗食月向来是灾难与末日的象征,历史中有迹可循的几次,无不带来极恶的后果,人群乱作一团,惊恐万分,不消半柱香的功夫,月亮已被天狗食去一半。 夜晚最后的光亮,正被一点一点吞噬着,飞鸟走兽焦躁地胡蹿嘶叫,虫类成群飞着,密密麻麻一片,人群之中哭声四起,年纪小些的孩子大都被这景象吓得涕泪横流。 均墨快步行在人群之中,焦急地寻找杜将离,没有,没有,哪都没有,他仰头望天,时间不够了,当即返身,问晚襄:“找到将岚了么?” 晚襄摇摇头:“我的人几乎寻遍了函花郡,皆不见将离身影。” 均墨敛眉,谓左右:“现在来不及等他了,快教楚天做好准备。” 兵士回道:“楚公子说,这场景超乎他们预期,是杜公子驱使来的走兽,他与唐公子皆是控制不住。” “什么?”均墨瞳孔微缩,正思量着,天全然暗了下来。 天狗终于食尽了仅剩的一抹光,天空一片漆黑,整片土地笼罩在恐怖之下,一丝一毫的光都没有,即便人们面对面站着,都看不到对方眼里哪怕一点点的微光。人们赖以生存的光亮,被吞噬得一干二净,再仰头,甚至会怀疑那里原来究竟有没有天的存在。 是不是连天都被夺走了? 不知是谁这般喊了声,人群更加骚乱起来,哭喊声连同鸟兽鸣声连成一片,极其刺耳,情况已超出了预想。 “白发哥哥!”是梁月的声音。 均墨定睛看去,不远处的鹰台,一人素衣宽袍,腰间松松垮垮束了一条锦纹缎带,腕侧、胸前、脖间,甚至背上,都缠了许许多多极其没有美感又臃肿异常的如霜花,仿佛深怕隔得远了,大家看不清, 分卷阅读155 分卷阅读156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56 便不知道他是南巫族大巫一般。 杜将离提着一盏灯笼,缓缓步上鹰台,飞鸟纷纷为他开道让路,他每上一阶,周旁的虫声兽鸣就静下一分,到最后,更是全都停止了,悄然无声,百姓们紧张地看着,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家禽野兽不再骚动,都安安静静地伏着,竟像俯首称臣一般。 杜将离立在鹰台顶端,一抬手,身侧的如霜便支持不住,齐刷刷掉了一地,杜将离脸色一黑,忙蹲下身手忙脚乱地拾了一阵,才意识到自己正被万众瞩目,又当即起身,故作高深地甩了两下胳膊,表示自己刚才的举动都是在施法。 好在百姓都处在极度的惶恐之中,不论杜将离做什么,他们都不明所以,惊惧地看着,独独均墨舒展开眉眼,看白发男子笨拙的模样,忍不住翘起唇角,不得不说,这家伙简直是蠢到一定境界了,他的将岚呵,他笑着叹出一声,迈开步子向鹰台处行去。 杜将离抱着灯笼跟癫痫似的,身子一个劲抽搐乱舞着,幸亏与众人隔得远,否则实在是惨不忍睹,真真可以说丢尽了南巫族的脸,杜将离晃着脑袋,扭得不亦乐乎,正在意犹未尽之时,黑暗的天空开始露出几丝光明。 天狗吐出了月亮一角,月光撒在杜将离周身,格外柔和,百姓们不由张大了嘴,看得目瞪口呆。 罪恶的南巫族大巫,帮他们驱走了黑暗,找回了丢失的明月? 杜将离放缓动作,在他的背后,玉盘缓缓恢复原样,失而复得的光明显得尤为珍贵,杜将离发丝轻舞,衣袂飞扬,他轻盈地甩了甩头,示意在远处飞着的几只雁儿别偷懒,小翅膀扇得再利索些,他要给百姓们营造出自己飘飘欲仙的场面。 随着他一抬手,野兽们又一次嘶嚎起来,这次不同于方才的杂乱无章,声音整齐而绵长,仿佛执行一项庄严的仪式般,由弱到强,再到最后的戛然而止,圆月重新跃至众人面前。 百姓们从最初对天狗食月的惶恐,对南巫族的惊惧,渐渐转成敬畏,竟都恭顺地低下头。 均墨逐渐加快了步伐,不时仰首看看杜将离,抿唇小跑几步,再次定睛看去,却发现鹰台之上灯笼的光已然灭了,而台上居然寻不到杜将离的身影,心中一凛,狂奔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四十六章 鹰台底部,负责守卫的人都软软倒在一旁,不省人事,均墨看了他们一眼,立时登上鹰台,三步并作两步,数阶数阶地往上迈,直登到了台顶,揪起的心才落了下来。 杜将离两腿一敞坐在地上,嘴巴拧着,满脸不高兴,他的小腿轻轻颤着,似全然无法控制,他见着均墨来了,嘟哝道:“这帮雁儿也太卖力了,把我灯笼都吹飞了。”说着幽幽地瞪向一旁栏杆上立着的一排睁了圆溜溜眼,形容无辜的鸟儿。 均墨瞄瞄鸟儿,鸟儿也歪过头瞄瞄他,他又瞧瞧为了这点小事赌气的杜将离,暗叹一记,蹲至杜将离身侧,抬手轻轻抚上对方的腿,徐徐捏着,要杜将离支撑到现在,着实是到了极限,口中却是随意问道:“什么时候连狗儿猫儿都能控制了?” “什么狗儿猫儿。”杜将离扬眉,努努嘴示意自己腕侧的倾城,得意道,“我才发现的,通过小水,我可是能控制世间所有的飞鸟走兽。”他说着,抓住均墨的胳膊往死里啃了一口,“见我醒来,你就不会高兴地活蹦乱跳一下?也不夸夸我是多么英明伟大在恰当的时候醒来,又在恰当的时机出现,一见面就问这么不痛不痒的问题,教我多没面子。” 均墨忍俊不禁,定定看向他,眸中温柔:“开心么?” 杜将离一愣,竟不好意思地吸吸鼻子,简简单单的开心二字哪里能够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他的南巫族,他的南巫族,终于走到光亮之下了啊!这重生的月,亦是重生的族人,他们,他们终于有了容身之处,能像普通人一般生活了啊! 他准备了十年,执着了十年的心愿,总算得以成真,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值得雀跃的? 杜将离激动得心砰砰直跳,均墨此问,让他再也不能克制心中的狂喜,他一边笑着,一边说道:“南巫族,我的南巫族……”他兴奋得语无伦次,又是咬到了舌头,又是呛进了喉咙,重重咳着,却仍固执地开口,“谢、咳咳……谢如,他若泉下有知,咳……定会开心得……咳咳……” 均墨掩住他的口,摇摇头,再看杜将离面上,已是喜极而泣,动作轻柔地将眼前单薄的男子搂进怀:“我懂。” 杜将离一把鼻涕一把口水情意绵绵地抹到均墨袍子上,真好,能亲眼看到这一天的到来,真好。他将猪油唇往对方已一塌糊涂的衣服上蹭了蹭。 这世上最教人欢喜的两件事,一是达成所愿,二是美人在畔,看来他此生的福气极好。 均墨抱了他一阵,道:“现在还站得起来么?” “我试试。”杜将离回答,他勉力支撑起无力的双腿,由均墨搀着站直身,他有些吃力地咬住唇,来时他还能坚持一下,现在,便是无论如何都没了气力,杜将离不甘心地嘟哝,“均墨,别看我这般,我现在脑袋可是清晰得不得了。” 均墨轻声附和,百姓们仍站在原处,翘首看向鹰台,均墨一时兴起,照准杜将离的脑门狠狠亲了口,后者横眉怒目,捂着额气道:“你做什么?下面那么多人看着呢。”简直就是无赖。 男人回道:“似你一般,昭告天下啊,既然你已正南巫族之名,那么我更要提醒世人一番,黎是站在天道这边的。” 杜将离怀疑的眼神往均墨脸上扫了几圈:“胡说,你分明就想戏弄我,信不信我一根小指头就能捏死你?” 均墨笑而不语,横抱起他向台下步去。 杜将离此举可说是大获成功,而均墨早早安排在各地的探子们亦加紧步伐,恐日久生变,连夜将此消息放了出去,杜将离对此非常满意,不过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好似函花郡的百姓们都没把他当人看一样,那晚均墨带他环城一周,做足架势,行在巷间竟发现有百姓家中挂着即兴而成鬼画符一般的画,画上画了个极端抽搐不知道是谁的白发妖怪,百姓们还提了三炷香拜得起劲。 杜将离躺在榻上,缩缩脖子,睁了一双带着血丝的眼,眼皮发青,自那日已过去三天,他亦三天没合眼了,对外言说是他不困,实为不敢,天狗食月那日寻律是拿了蚀衣草来强行唤醒他的,初醒之时的确精神百倍,随着时间的增长,现在的他困得浑身难受,全身各处都隐隐肿了起来,他时时刻刻咬着牙,集中精神,便怕自己又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睡了去。 这一回再睡,兴许永远都不能醒来了,杜将离心里慌得很, 分卷阅读156 分卷阅读157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57 他着实没胆子,去拿未知来赌一个极低的可能性,他的身体如何,他知道得很清楚,此些天来的每一刻,杜将离都当做最后一刻来活,这段时间,他能撑多久,便撑多久。 这三日,可愁坏了穆琛,杜将离从函花郡回营,教穆琛一把脉,对方顿时气得摔了桌子,最后也不顾自己的贿赂与巴结,竟说与均墨知道了,那厮的怒气全然不亚于穆琛,仿佛恨不得将自己掐死了事。杜将离瘪瘪嘴,好在自己教寻律尽早跑路,省得均墨的怒火殃及池鱼。 杜将离幽叹一声,这样的结果,十年前他就已预料到了,可他万万没想到,原本无所依恋,孤孤单单地在此世上而活,亦打算平平静静走的他,如今,竟有了牵挂。 人的一生,大抵只能完成一个心愿,多了,便是贪心了罢,他现在居然强烈地奢求自己能再活得久些,哪怕不再是人了,化成一只猫儿,一只鼠儿,甚至一只蝈蝈,只要带着记忆,他就可陪在均墨身旁,时不时地给他添添麻烦,捣捣乱。 均墨不是说过,无论自己变成何种模样,都能认出自己的么? 杜将离脑海中浮现出均墨皱着眉头被化作小虫的自己扰得团团转的表情,噗嗤笑出声来。 嘴角弯弯地翘起几分弧度,不消片刻,又冷了下来,罢了,若要走,还是走得干干净净,否则只会惹得均墨久久不能释怀,他不能那么自私。 他的均墨,能忘了他,才是最好。 杜将离腕间的小虫突然振翅鸣叫出声,似在回应他心中所想,杜将离侧过头,沉默半晌,低低开口:“你是不是想说自己能做到?” 小虫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杜将离并未显得有多欣喜,轻声道:“是了,你能控制世间万灵按我心中所愿,这万灵里,自然也是包括人的,那便替我完成这最后的念想罢,待我走了,就教他忘了,再娶个贤淑的女子为后,平平安安地守他的江山。” 话音方落,小虫埋头咬破杜将离的皮肤,尽情地吸食起来。 杜将离看着小虫:“多喝些罢,完成此事,你亦是自由了,再不用受任何人的驱使,也别再去认任何人做主人。”倾城倾城,难怪倾城,自己知道得迟了,但好在,还来得及。 小虫喝完,饱饱地睡了。 杜将离睁着眼,目光不知看到了何方,怔怔出神。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四十七章 杜将离想着想着,听得门外传来些许动静,忙闭上眼装睡,呼噜打得震天响,均墨推门而入,缓步迈到杜将离身侧,站定,缄默良久,问:“昨日你便是这样糊弄过蓝艺与曲方的?” 糊弄?糊弄啥?他这不是在睡觉么,杜将离心安理得地打着鼻鼾,等等……睡觉?杜将离不由幽幽地睁开眼,赞道:“兄台好眼力。” 均墨嘴边无力地抽搐了记:“你这家伙怎么不要皮的?” “命都没了,还要皮作甚?”杜将离不自觉地脱口而出,末了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见对方脸色铁青,忙拉起被褥盖住半张脸,神情无辜地与对方大眼瞪小眼。 这一观察均墨,杜将离才发现,男人形容憔悴,发丝凌乱,衣袍都有些邋遢,面容看上去比自己好不了多少,担忧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夏军又出了什么损招?你别急,如今倾城的操控我大抵摸着了门道,千军万马我都想办法替你敌过。”他抓住均墨的胳膊,想要坐起身。 均墨眸中刺痛:“你已这般了,就不能替自己想想么!” 杜将离一愣,轻笑出声:“你最近怎的这般烦躁,都不似你了,到时教人看见了,说这哪里还是温文尔雅的墨世子,分明是个凶面煞神,你多委屈啊。”说着撇嘴,嫌弃道,“均墨你最近生得是越发难看了。” 均墨哑然,不知对方此言从何说起,杜将离续道:“你都不笑了,成天耷拉个死人脸,多不吉利。” “笑?”均墨额前青筋直跳,“你当我与你一样,生性没有良心。”他吁出一口气,语气和缓下来,声音里透出淡淡的喜,“将岚,我找到治好你的法子了。” 杜将离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眨巴着眼盯了均墨好半晌,看样子不像啊,真能治好自己?杜将离的第一反应就是嘿嘿咧开嘴,乐开了花,后槽牙都露了出来,一个劲儿傻笑:“真的?”眼神示意一直在均墨身后打转打算伺机下手的倾城赶紧退开,心道瞎捣什么乱!去去去! 见身前男子瞬间没出息地软成了小狗状,均墨的心情亦好了起来:“自然是真的。” 杜将离竖起眉毛,哼唧一声:“定然是在骗我,兴许还是哪里找来个不靠谱的跳大神老妪,就当成宝了,我才不信!” 男人啼笑皆非:“哪来这许多有的没的,你当我是什么?我说能治好便能治好。” 杜将离横竖左右瞅了均墨一遍,倒是的确不像说谎,心中喜悦,装模作样地嘱咐道:“那均墨你可要快些,我感天之征兆,观地之走势,而那地府的鬼灵也托白日梦给我,言我要回光返照了。”说得还极其乐呵。 均墨无语凝噎,也只有杜将离能把回光返照这四个字说出春日外出踏青的愉悦感觉来,想着想着便觉着生气,按住杜将离的脑袋猛揉一阵,按捺住心中怒火,道:“等你好了我再想办法收拾你。”说着瞪了杜将离一眼,又恼又心疼,“快些睡去,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 “我不困。”杜将离打了个哈欠,睁着乌青眼说瞎话。 均墨皱眉,强行按倒对方,语气中带着命令:“睡!” “不睡!”杜将离与均墨对着干,反而把眼睛睁得跟铜铃那么大,哟呵,还能强迫自己睡不成? 两人对视许久,均墨强忍住打晕他的冲动,软声道:“我知你担心睡后便不能再醒,可我说了能治好你,你还不放心我么?” 当然不放心,杜将离嚅了嚅唇:“若是万一醒不过来……”他实在不敢,现下平复了心情,心绪就清明起来,均墨这样说,也不定有多大的把握,否则也不会是这样的反应,况且蚀衣草的解法,觅了那么多年,寻律也好,穆琛也好,均墨也好,哪能说有就有,即便似均墨所说,大抵也不能全然能治好罢,他低低开口,“均墨,重明书,你记得拿到手后交给小天。” 均墨颔首,应了记。 杜将离继续道:“夏人也是我南巫族的分支,唐大哥那儿我与他商量过,如若届时我不在或是还没醒,就由唐大哥出面,而始作俑者,你定要捉了他们正法。” “端王心中算盘打得不小,日后要多防着他些,梁姑娘处是个很好的突破口,可以从她入手,而凡国、晴国亦不能太掉以轻心。”杜将离挠挠头,觉着自己啰嗦了,此 分卷阅读157 分卷阅读158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58 些事情当然在均墨的考虑范围内,便转向其他话题。 “均墨,蓝艺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从来都是他暗恋人姑娘,没有姑娘看上过他,估摸着教他自己一个人找,得打一辈子光棍,你若有闲余时间,得以撮合一下,便是甚好。” “小夙缨的颜雀楼,我教她此次回去后转做酒楼,再封它个御用牌匾,姑娘们就可不用再卖身了。” “阿央……只要我没事,他便没什么,假使我有个万一,你便要多多看着他,教孟简也注意着些,阿央他——我实在不放心。” “唐大哥的千障针,一定要想办法解开。” “……” 一件一件,事无巨细,都如同在交代后事一般,均墨静静地听着,心中紧紧地揪了起来,手不禁握成了拳,他笑着摸摸杜将离的脑袋:“傻瓜,这么多事,待醒来后,有足够的时间供你可用,届时你自己来做。” 杜将离侧过头:“均墨,我问你,治好我的方法,究竟是什么?” 均墨抿唇,瞳孔漆黑:“还记得廉然么?他为了能从我手中得以自由,教了我方法来作交换。” “是么?”杜将离睁大眼,“竟是他……”他边想边点头,抬首凝神而望,眸中泛起几许光亮:“均墨,还有最后一事,我一定要与你说。” 均墨闻言软语:“我听着,你说。” 杜将离扭开脑袋:“均墨,遇到你,是我杜芒毕生所幸。” 均墨心中顿时一暖,道:“方才不算,重来,这般话,该看着我的眼说。” “均墨,我,我不行了……”接着凄惨地叫了一声,扭头装死。 均墨气不打一出来,掰回对方的头,却听到杜将离轻微而平稳的鼾声,他睡着了,均墨抬手扶额,无奈地叹了口气,为他掖好被角,起身。 径直步到议事厅,均墨对着等在其中的石云冷冷道:“全军出发,破夏,活捉白狼蛛。” 作者有话要说: ☆、终章 南巫正名,加之固有在百姓心中的印象,杜将离天狗夜之举,竟起到了超乎预料的作用,本就非同常人之能的南巫族被传成了神祗后人,持天兆现世。而千年前人们误以为的南巫族对世人的屠杀,则被传成南巫族降以天怒,自此再不敢冒犯南巫族,百姓心怀敬畏,南巫族之前人人得而诛之的境况,终于彻底反转。 在这之中,黎国理所当然被万民所向,所到之处有如神助,百姓敞门迎接,盛况空前。黎军对夏,势如破竹,虽几多波折,最终顺利拿下。 黎一统江山,定国号大黎,四皇子信王均墨登基为帝,颁布新法新制,废除旧历,重设城池疆界,下设晴、端、惠、夏、凡、优、笙、祈、黎九州,定都祈州,开国元年大赦天下,辟蛮荒,扩北土,四海升平。 大黎五年。 黎王宫,钟岚苑。 这里一般戒备森严,只许少数人出入,蓝艺站在院中,仰头望天,风轻天蓝,清静得有些太过寂寥,少了本应在这里出现的聒噪之声,蓝艺心中空下一块,落寞地看着浮云,五年了,似乎仍然不甚习惯,说也奇怪,有些事,一天便能习以为常,有些事,却一辈子都无法轻易适应。 均墨缓缓步来,手中抱了一个古朴木盒,分明是春暖之际,却着了一身冬衣,他的脸庞一如五年前,但怎么也经不了时间与操劳,眼角刻上不少纹路,鬓间发微白。 他听廉然之策,从对方那取了灵蚕,吸取梁竹烟之血,重聚驭仑珠,此过程花了足足有半年的时间,好在穆琛觅到一个古方,护住杜将离的心脉,才得以保他不死。 之后廉然用驭仑珠,加以倾城的配合,将均墨之血与杜将离的调和,稀释寒毒,这件事,也只有与杜将离最为亲密且被倾城所认可的均墨可以,所以他不能将之告诉杜将离,杜将离哪怕是死,都不会愿意均墨来替他承担一半的寒毒。 廉然最终把驭仑珠喂以杜将离吞下,以此来修复杜将离已基本尽伤的内腑。 可杜将离自那天睡去之后,就再也没醒来,一睡,就是五年。 杜将离嘱咐过均墨的,均墨都做到了,唐涩亦被族人接回族中,压制住蛊发,除了白狼蛛,他将其关进天牢,他答应过廉然,一命换一命,就不能处死白狼蛛,但既然杜将离一天没醒,他便不可能放白狼蛛出来。不让其死,还有很多种对付其的手段,特别是在精神之上,楚天对此颇有心得。 均墨可以饶白狼蛛一命,但不代表他可以心慈手软到放过这个对他的将岚紧咬不放的始作俑者。 白狼蛛在入狱三个月后,便全然疯了,三年后他清醒过来,得知廉然病殁,当即自我了结而去。 因缘纠葛,终于到此为止。 但该醒之人,却仍然没醒,均墨侧头,问蓝艺道:“还是那样么?” 蓝艺默默地颔首,男人也似习以为常了,并未露出太大的失望,他推门而入,缓步步到榻旁,将木盒放至白发男子枕边,轻声道:“将岚,重明书我还是从楚天处取回来了,我想它只应该保存在你手中。” 杜将离双眼紧闭,五年下来,只能喂他食些药粥,如今瘦得皮包骨头,均墨看了就觉得心疼,握住他的手,低声道:“将岚,便以你的性子,醒后定要怪我了,言我小气不给你东西吃。”顿了顿,道,“你还不快些起来,想吃什么,我都会满足你,保准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男人的脸上沉淀了更多的淡然,嗓音温柔:“将岚,只要你活着,哪怕是在我死前那一天醒来,哪怕只有一天,能与我再聚一次,我这等待,都有了足够的价值。” “对你,我便是没有耐心,都变得有耐心了。”均墨怜爱地拧拧杜将离的鼻子。 蓝艺叩门而进:“殿下,大臣们又聚在一处……” “知道了。”均墨回道,话语间明显透出不耐烦,他起身,衣袖带翻了安置重明书的盒子,躬身拾起,放好,径直出门。 床榻底部,一枚自木盒底层掉出的暗红宝石仿佛盛开的红莲般,在黑暗中散发冷光,显得遥远而不可捉摸,教人着迷。 均墨匆匆步至大殿,见众人齐齐跪着,冷言:“都起来,我不吃这一套,怎么,威胁我?” 众大臣见均墨站着,面上不加掩饰的怒意,更加不敢造次,都伏着身子,一人开口:“陛下,江山之本,在于延续,陛下并无子嗣,亦不立后,此举恐教天下质疑。” “天下?”均墨冷笑一声,“你们才几人,就能代表天下了?没有子嗣?益王之子,贤王之子,不都是我大黎王族最正统的血脉?” “好,假使依你们所言,我立后,生子,这般,置携天兆而来的南巫族于何地?”他嘴角划上一抹嘲讽,“如何,你 分卷阅读158 分卷阅读159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分卷阅读159 们替我去给神族一个交待?”不得不说杜将离南巫族大巫的身份在这件事上帮了均墨极大的忙,至少均墨一拿此点大做文章,这些迂固的大臣们便面面相觑,再不敢多言。 均墨退至偏厅,头疼地捏捏眉心,即便是这个借口,也无法再用多久了,此事的主人迟迟不肯醒来,只会教他们愈加以此为由。 他暗自想着,脖侧突然被一枚钝物抵上,心下一惊,自己竟大意至此,连有人埋伏都未察觉出来,只那触感,并不像普通的剑,均墨微微转头,侧目看去,木剑? 当即转身,见对方身形单薄地坐在椅上,面上戴了张极为夸张的面具,他粗着喉咙嚷嚷道:“妖孽!猜猜我是谁?”声音因许久未说话而显出些许沙哑。 均墨控制不住,眸中一热,真傻,还学自己第一次见到对方之时,一时兴起的举动么?当即上前扶住杜将离,紧紧地将他搂进怀中,他的将岚呵,他的人,这次再也不会放手了,男人逐字逐句用力地回答对方的问题:“将、岚。”语毕,扔了杜将离的面具,俯身狠狠啃了上去。 杜将离一个劲儿挣扎着,艰难地说道:“等等,均、均墨,我还有话要讲,唔——” 均墨不管他,忘情地吻着,伸手往杜将离衣中摸去。 杜将离急道:“我才方醒,别,我受不住……均墨,唔……我五年没做,下面已经闭合了!闭合了!快住手!” 男人嘴边浮上一抹满足,目光对上杜将离的,会心而笑。 —完— 分卷阅读159 分卷阅读16 重明书 作者:凛冬 离顺着之前的话继续大胆地说道:“只怕是他提出要攻打我黎田芳郡、田安郡,结果没一处能讨到便宜,反倒给了我们可乘之机,因此,让赵侯非常失望……” “住口,晚襄大人岂是你这等鼠辈可以妄加猜度的。”男人气得满面涨红,脸上的伤疤似要绷裂开。 对方如此反应,看来自己猜对了,杜将离嘴上这么说,只是为了激怒对方,心里却对着这位大人怀有敬意,才气无法施展,对于一个志向远大的有能者来说,是最难受不过的事了。 男人提刀冲杀向前,杜将离被孟禾央一把拉开,他揉揉鼻子,看孟禾央对上那男人,两兵随即相交,立马抱头灰溜溜地跑到远处观战。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三章 晴军骁勇,孟禾央抿紧嘴唇,冷静地掌控着战局节奏,丝毫不落下风,晴军人数众多,在这山道里,竟施展不开,隐隐有被孟禾央压制住的趋势,杜将离远远地看着,猜想均墨那边该也是如此。 孟禾央与刀疤男交过数回,不分上下,孟禾央似有些不耐烦,寻了个间隙迅速跃至对方马上,持剑抵住刀疤男的刀,与此同时,另一手竟提住他的盔甲后领,一把将他扔了出去,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杜将离看傻了眼,揉揉眼定睛瞧去,没错,就是瘦削的孟禾央把身形彪悍的刀疤男像甩小鸡一样甩到地上。 刀疤男立刻起身,但已迟了,孟禾央的剑刺入他胸膛,紧接着一掌重重击出,刀疤男趴在地上,鲜血汨汨流出,杜将离小心地上前两步,蹲下身:“阿央与你们交手时,若刺伤你们,伤口总是会偏离要害三分,这是他的一贯作风,你不要乱动,就不会有事。” “我不需要你们怜悯。”刀疤男目露凶光,强撑着要爬起来。 怎么这么不听话,杜将离连忙抢过对方落在地上的刀,对着他威胁道:“你要是不老实,我就在你脸上划个包子,以后大家看到你脸上的疤痕就再也不害怕了,还会在背地里讨论,比如说什么咦你猜这家伙脸上的到底是肉包子还是菜包子?”杜将离想想就乐了。 刀疤男瞪着血红的眼:“你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你想死,我就偏偏要治好你,反正你现也动弹不得,还不是随我怎样就怎样?”杜将离活到现在还没发现这世上有谁能比自己更无赖的。 男人盯了他半晌,咬住唇说不出话来。 杜将离满意地点点头,悄悄把刀靠在地上,他暗自龇牙,这刀未免也太重了点。杜将离看对方一直不出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不理他。 杜将离自顾说道:“按照你们将军的安排,你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吧,晚襄大人知道还有你这么相信他,甚至不惜违抗军令来支持他,也会觉得很欣慰的。”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男人有些激动,“就是这样,我仍然输了,反而更让他落人口实,两年了,好不容易才……”男人越说越轻,说到最后,竟控住不住情绪,一个大男人就这么毫无顾及地放声哭起来。 杜将离手忙脚乱,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凌晨时分跟着杜将离一起观察地形的两个百夫长听到声音,都回过头来,用极其迥异的目光盯着杜将离。 杜将离叹了口气,把刀放回到他身边,退开去。 这时,晴军之中忽有浓烟升起,随着便见火光摇曳,火势不小,晴军顿时一阵慌乱,马儿嘶鸣胡蹿,孟禾央趁机上前,黎军士气高涨,局势快速向杜将离这边倾斜,晴军逃的逃,降的降,不多时,黎军就胜了这场战斗,火很快便熄灭了,空气里一股浓浓的焦味,杜将离找到被烧的马车,惋惜地叹了口气。 “将岚。”熟悉的声音在脑后响起,“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杜将离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嘴边浮起一丝笑容,他回过头,均墨的目光正定定地看着自己,连日的奔波在他脸上留下不少疲惫,杜将离开口:“烧粮草,一是断他们后路,二是久战不下,晴军处于劣势,难免滋生焦灼,这时在军队中间走水,士兵们跑不掉,哪还管是不是很快就会熄灭,心里定然乱了。只是到底也是粮草,我让他们如果有可能,保两车不烧,现在――可惜了。” “你也知道是火,哪那么容易控制住。”均墨轻轻揉揉对方的头发,想到杜将离这些天对战局的把握以及与自己的种种配合,说道,“将岚,如若你当初不肯站在我这一边,恐怕我真的会不惜任何代价毁了你。” 杜将离仿佛没有听到均墨说的话,他指指受伤的晴军:“这些人,殿下打算如何安排?” 均墨没有多加思考:“我会治好他们,届时他们要留还是走,我都不会为难他们,毕竟从长远来看,他们都是我大黎的子民。” 杜将离哼哼两声:“难怪那么多人愿意跟着你,原来是表面功夫做得好。” 均墨抬手摸摸下巴:“总好过有人公然侮辱敌军,此也就算,还把对方欺负哭了。” 欺负?哭?杜将离面上一黑,百口莫辩,看来军中爱好胡诌取乐的人一点也不少,只不过这么点时间,就传成这样了。 随均墨回到驻地,杜将离第一时间跑去看望刀疤男,男人床榻边还坐了一个人,正低声对他说着什么,杜将离走得近了,听那刀疤男说道:“晚襄大人,你何苦要留在这里?” 原来他就是晚襄大人,他低着头,杜将离看不清他的容貌。 他说道:“苏朗,你是我弟弟,我怎么能抛下你独自逃跑。” 弟弟?杜将离惊愕,对方看起来顶多二十刚过,而这刀疤男看上去没有三十,也有二十七八,竟然是这晚襄大人的弟弟,可既然是弟弟,为何要称呼他为晚襄大人,难道……是个和孟禾央一样极度崇拜兄长的家伙?想到孟禾央时,杜将离心虚地瞄了瞄左右。 “你来做什么!”刀疤男发现了杜将离,语气不善。 晚襄大人也转过头来,杜将离终于看清他的正脸,对方面庞柔和,皮肤细腻,精致的脸上镶嵌着一双秋水明眸,口唇似三月里的桃花小巧透红。杜将离忍不住叹出声:“简直,就像女人一样……”话刚出口,杜将离就有些后悔,一开口便说人家像个女人,这不是骂别人嘛。 对方没好气地抬抬眼皮:“彼此彼此。” 四个字就把杜将离噎了回来,杜将离挠挠头,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除了容貌,对方的声音也像是特意粗着喉咙说的,杜将离别的没什么,就是这方面的直觉特别灵敏,他看向对方的脖子:“你该不会……真是女人吧?” 晚襄皱眉,沉默了半晌,道:“是又如何?我现在人已在你们手中,要杀要剐随便你们,但别以为就能随便侮辱我们。” 杜将离望着对方,心中隐隐有些震撼,女子从军,被发现了,可是死罪,这本该是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年华,会遇到倾心的人,去经历幸福而充实的生活,她却放弃了今后的种种可能,毅然从军,等于把一生都赌在其中。杜将离咧开嘴:“听你弟弟的说法,你入军已有两年,却不得出头,你不惜女扮男装与弟弟一同投军,总不会只是为了保家卫国,谋一军师之职位?” 晚襄眼里满含敌意:“与你何干?” “你可曾想过更加野心的事?”杜将离吸了一口气,“我们可以给你你想要的,而相对应,你也要给我们我们想要的,如何?”说完,心中暗叹,这本该是均墨干的事,自己却巴巴跑来做了,真是爱操心的命。 没等晚襄回答,杜将离便被人揪住衣领往后提,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不悦:“就知道到处乱疯,我只不过稍不注意你便跑得没影了,你什么时候能让我省心些?跟我过来。” “我不是一直都挺让你省心的?”对于男子的指责,杜将离很是委屈,“殿下,我分明都是为了你,你怎么可以为了一点小事就否定我的功劳?这不公平。” 男子不耐烦道:“住口。”语毕似乎觉得光说的起不了多大用处,直接伸手环过杜将离的脖子,捂住他的嘴,不由分说拽着他一路疾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四章 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均墨像钳制妖怪般钳了一路,杜将离整整衣冠,轻咳两声以示他作为人,尤其是男人的尊严。 随均墨进入厅堂,室内安置了一个简易沙盘,三人聚在沙盘一侧,此刻都停了手中动作,看向均墨这边。其中有两人杜将离认得,是孟禾央与楚天,另一人,大抵是田安郡的将领。 杜将离许久不见楚天,极为开心,硬挤到楚孟两人之间:“你们在讨论什么?” 楚天回道:“赵侯发兵了,由他亲自坐镇,不出三日便至城下,我们在商量对策。” 均墨引开陈飞大军的同时也将主力留在这座立城之外,趁机攻取下来,这是他们在晴国拿下的第一个相对较大的城,晴国此刻怕是恨得直咬牙。 杜将离晃晃脑袋:“依我说,小天你那么厉害的技艺,不用多浪费,不如做他个成千上万张一模一样的人皮面具,兵士们戴上,再往脸侧抹点鸡血,趁着晚上偷袭赵侯,吓都能把他们吓死了。” 楚天嘴唇轻轻动了动,终是没能说出话来。 均墨从桌案上取来糕点,不由分说塞进杜将离口中,他开口:“来得正是时候,如此我们就顺便取了他的禺颌城。”均墨扭头看向孟禾央,“陈飞三万兵败,自刎而死,赵侯痛失爱将,这次,是存着势必要胜我们的心来的,阿央,我需要你的帮忙。” 孟禾央神色如常,只略微颔首。 杜将离细细咀嚼,猛然间双眼放光,立马将桌上的一整盘都捧到手中,边吃边得意洋洋地想,阿央的能力可是他先发现的。 楚天凝神盯住沙盘:“赵侯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攻过来呢?” 一直沉默着的田安郡将领开口:“赵侯此人,行事果断,为人高傲,生平最厌恶鼠胆偷摸之辈,对待手下之才,若得他赏识,就极为器重,其他的,一概视之如草芥,当弃则弃,毫不吝惜。” 杜将离看了那人一阵,发现他不管是思考也好说话也罢,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便暗自给他取了别名,叫做芙蓉,取其生苦莲而高洁的美好寓意。 均墨转向苦芙蓉:“按你的说法,赵侯至少会带着主力直接冲杀过来。” “没错。”苦芙蓉答道。 均墨思忱片刻:“的确,这个可能性很大,以赵侯的性子以及他们的实力,没必要拐弯抹角,大败我们,将我们驱出晴国,应是他的首要目的。”均墨一面分析一面说,“赵侯要当场将我们击溃,所以不会太有耐心,若我们痛痛快快出来应战,他自然是再开心不过,若我们施些计策,他也不会放在眼里,他带了充足的精锐,不管我们现不现身,他都会强行入城。” 楚天看均墨似已有打算,问道:“殿下打算如何做?” “赵侯几近倾巢而出,于我们而言,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阿央,带一半的人马去取禺颌城。” 苦芙蓉的眉毛拧得更紧了:“就算我们全部在这抵抗赵侯,都不定能抵得过,殿下此举莫非是想舍弃这里来夺下禺颌城?” 不可能!听完苦芙蓉的话,杜将离只有这一个想法,以他对均墨的了解,两座城他都不会放弃。眼下的确是取禺颌城的时机,只是机会常常并不让人如意,有很多反而是陷阱,赵侯故意留出空隙,便是引得黎军这边心猿意马,无论黎军做出何种选择,赵侯都有把握让黎军全盘皆输,但明知不可能而为之,这才是均墨。 楚天与苦芙蓉的目光都投向均墨,他并没有说话,只盯着沙盘怔怔出神。楚天问道:“若是要取禺颌城,直接在与赵侯交战取胜后再去,这样我们的威胁不是更小了一些么?” “把我们的兵分出去,于我们而言也是留了一条后路,谁也不能确保我们对阵赵侯主力,就一定能获胜。”杜将离见均墨一直沉默不语,便兀自开口道,“不同的选择有不同的做法,既然是要我们做出抉择,那么何不选择筹码最大的一方?别忘了,若我们慢下一步,便要被祈赶超在前了。” 均墨捏住下巴:“阿央,此去禺颌城,必须隐蔽行事,不可被人发现,而你的时间亦非常紧。”说着,对孟禾央去后如何部署安排好生讲解了一番,便让孟禾央直接带兵出发,而关于如何抵住赵侯的攻势,却仍是一筹莫展,均墨自己也没想出合适的办法来。 傍晚,均墨移步城门,放眼远方落日红云,面上的表情却始终不得舒展,他开口:“你是不是想让我退兵?” 杜将离意识到对方是在和自己说话,肯定道:“挡不住,便不挡了,目前唯一有利我们的途径,就是我们退,这也是能最大程度保存我们兵力的最好方式,我知道你想要击退赵侯,而非保全自己,但现在,形势不容许我们这么做,也许,以退为进也未尝不是一个好方法。” “以退为进。”均墨沉吟良久,说道,“好,我们佯装撤退,让赵侯轻松进城。赵侯生性光明磊落,最看不得此等行径,现下见我们这般,定心生鄙夷,而后便不会再对我们多加注意,待他松懈大意之时,就是我们回城之日。” “既然要退,就要退得有模有样,让别人相信才好。”杜将离补充。 均墨颔首:“将岚,我们来演一场戏。” 演戏,是杜将离最喜欢的事了,他兴冲冲地把大家召集起来,说均墨有要事宣布。待均墨将撤退的决定公布后,果不其然惹来许多非议。 率先开口的是楚天,他有些激动地站起身:“殿下如此,置阿央于何地?让他单独奋战,得一座孤城么?” “阿央那边,惠良侯会有所照应。”均墨语调冷漠,“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杜将离见大家情绪都有些不稳,适时扯开嗓子嚷嚷:“殿下,我们好不容易到现在,你却要我们做逃兵?你怎么对得起兵士们一路而来流的热血?”杜将离指着均墨的鼻子,神情极是悲恸,“让阿央去禺颌城的是你,抛弃阿央的也是你,你这么做无非是打自己嘴巴,这样要大家如何信你?” “堂堂一国世子,贼眉鼠胆,做事畏首畏尾……”杜将离内心乐开了花,越说越上瘾,一脸痛心疾首,怒其不争之色,他对上均墨的视线,不由心想,对方演得比他还卖力,特别是眼底喷礴而出的怒火,简直跟真的一样。 杜将离粗着喉咙沙哑道:“殿下,我看你也不要叫均墨了,直接跟着我姓杜好了,如此作为,丢尽了千万黎国人的脸――”说着倒退两步,一面难受地捂住胸口,一面不住地摇头,似再也说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五章 杜将离怒气冲冲地踢开门,均墨正拿着一卷兵书聚精会神地看着,听到动静,头也没抬一下。 “均妖怪!”杜将离捂住额头,愤愤不平,“是你说的要演戏,你打我做什么?” “我也是做戏。”均墨轻描淡写,目光不离竹简,看到一处,赞叹道,“小天找来的这东西,的确有趣,里面有些观点很是特别,将岚,你要不要也来看看?” 杜将离上前一步,抢下均墨手中的东西:“你那是做戏?你分明就是公报私仇,以前弹我也就罢了,好歹只是用的手指头,你方才,方才竟然用的拳头,实在欺人太甚!”杜将离气得直发抖。 均墨无奈地叹口气,柔声道:“还疼么?” “什么?”杜将离似乎没反应过来,不知均墨这么问的用意。 均墨站起身,左手环住对方的脖子,拉至自己身前,紧接着低下头,在杜将离的额上轻轻印了一记。 “啪――”手中的竹简滑落至地。 杜将离顿时浑身僵硬,立马退开数步,被均墨碰过的地方灼灼发烫,他伸出手,语无伦次:“你、你、你――”杜将离心里的某根弦断了,脑中一片混乱。方才均墨的确亲了自己?自己可是男人,不对,均墨就是喜欢男人的,莫非――均墨是在戏弄自己? 均墨不以为意地坐下,稍稍抬抬眼皮,眸中毫不遮掩地透出一抹愉悦:“你若还有其它地方疼,可以告诉我。” 杜将离咬紧牙,对方若真是在捉弄自己,自己此刻就不能让对方看了笑话,他默默地捡起文书,置于桌前,道:“殿下莫不是把我跟你哪里的面首弄错了。”说着一把抓住均墨的衣领,凑上前在对方的额上狠狠啃了一口。 末了,静静地转身向门外走去,方踏出门口,杜将离扭头确定均墨没有跟来,便撒开腿一个劲的跑,一口气直奔到城墙上,银月如盘,杜将离只觉得内心腾起一股燥热,怎么也无法压下去。 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杜将离看向前方,守城的士兵是杜将离曾在田芳郡看到过的手执木头娃娃的男子,杜将离拍拍脸,待面上灼热褪去了,急燎燎上前搭话。 不觉便谈了一夜,好不容易将胸口的烦躁挥去,杜将离镇定下来,回到寝屋,一眼瞧见没好气等着的蓝艺,一本正经地开口:“蓝艺,我问你一件事,我记得有次我当着小天的面亲了你一口,你那天一晚没睡吧?” 蓝艺面色霎白:“你想干什么?” 杜将离两眼圆睁,追问道:“你当时心里是怎么想的?” 蓝艺后退几步,生怕杜将离又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犹豫道:“首先是紧张,没想到服侍了多年的主子竟也有这种癖好,接着就害怕你会不会做出其它不妥的事来。” 杜将离认真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因为我是正常喜欢女子的,所以他这样后,我身体的反应就是害怕跟不安。”杜将离越说越觉得确定,对,这是正常的,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蓝艺不知道杜将离在说些什么,看他前进的方向,问道:“将离,你做何?” “睡觉!”解决了内心疑惑的杜将离觉得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许多。 “你忘了?今天我们要撤退。”蓝艺提醒道。 杜将离当即扭身,顶着一双乌青眼,哼着歌,步伐轻快地向门外走去。 黎军悄悄从立城退出,并没花太多时间,军队默默行进,一路上不闻人声,均墨派出两支人马领着空战车佯装退回田安郡。杜将离提着马绳,频频回顾,不觉已落到队伍最后,兵士们退到一处山脚,这里地势较城里高上些,勉强能看到城的轮廓。 两人迎面而来,杜将离认出那是晚襄与苏朗姐弟,当即正色以待。晚襄头发高束,露出瘦削的脸颊,英气逼人,她头微微昂起:“我们答应你的要求。” 杜将离展开笑颜:“太好了,我原以为还要费番工夫才能说动你。” 晚襄直视杜将离的眼:“良禽择木而栖,既然迟早要做出决定,我亦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不若就此下定决心,况且,这几战你们所展现出的谋略和气度,我心悦诚服。”她顿了顿,话题一转,突然说道,“杜公子,我是女子之事……”似有些为难。 杜将离了然,满不在意道:“军营里这类事不归我管,我亦不会随意乱说,还请放心,但你终归是女子,如若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可以来找我。” 这话说得对方身形微怔,她投来一个略显古怪的眼神,紧接着冷哼一声离开。 杜将离摸摸脑袋,自己应该没说错话吧,直过了傍晚,杜将离还在想自己是否哪里唐突了她,这位自尊心极高的姑娘便领着她的弟弟,带着简单的行囊,来到杜将离的营帐,说要与他一同住。 晚襄依旧是她一贯的表情,冷淡中透出高傲:“我思虑再三,既然你已知道,那么于我来说,与你一起反而更为妥当,我也毋须多加顾虑。”末了不忘补上一句,“你放心,我不会打扰到你平素的生活。”而晚襄身侧的虎背刀疤男,仿佛还记着杜将离在战场上对他的羞辱之举,一直拿鼻孔对着杜将离。 有人能来陪杜将离一道说话,他自然是极为高兴的,着蓝艺协助晚襄姐弟处理一些琐事,杜将离独自来到帐外,没走多远,见均墨迎面而来,不由驻步,额上不明所以地烫了起来。 均墨嘴边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他上前,顺势拉起杜将离,便往一旁行去。 杜将离有一瞬的错愕:“殿下是来找我的?”语毕,不由忐忑,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情,又没来由地乱了。 均墨拉着他走到稍稍远离军营的地方,坐下,杜将离偷偷瞄向身侧,悠悠地开口:“殿下,不知――” “没什么事,便不能来找你么?”均墨口中含笑,一句反问问得杜将离噤了声。 杜将离浑身难受得紧,使劲在脑中想着话题,拧着眉头想了老半天,才挤出一句:“殿下,我帮你收揽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人,今后必定对我们大有裨益。”说着,昂起头,得意洋洋地等着均墨赞赏。 均墨伸出手,轻轻拍了一下对方的头:“我累了,今天不谈这些事。” 说着,便再没有其他的言语,杜将离身子微微一怔,他别开脑袋,透过枝叶的缝隙,远远望去天际,看着月亮徐徐升起,杜将离的心情渐渐平静,真是奇怪,在均墨身边,自己最容易变得手足无措,可也是在他身边,自己才能像这样安心下来,杜将离眯起眼,听着山间虫鸣,竟是想睡了。 晚风轻拂,耳边传来轻微的鼾声,均墨转过头,嘴边一直噙着的笑容消失殆尽,他蹙着眉,动作柔缓地抱起身侧已睡着的人儿,小心地将对方的银丝别至耳后。 抱着他回到营帐,均墨放下杜将离,为他掖好被角,食指在杜将离的脸侧轻轻滑过,均墨的眉眼深处夹着深深的担忧,他扭头对着黑暗处:“还没有找到蚀衣草的解除之法么?” 黑暗之中没有回声,均墨神色微凛:“找不到,你知道等着你们的是什么。” 仍是一片安静,许久之后,均墨起身,似轻叹一声,走到桌案旁坐下,提起一卷竹简专注地看着。 作者有话要说:  进展哇~这可是大大的进展哇!扭身~快,快表扬我~ 明明是五一,却是最后一天假期unu ☆、第五十六章 杜将离睁开眼,左瞄瞄,右瞄瞄,这里似乎不是自己的营帐,他动动还不甚灵敏的脑袋,昨夜,均墨带自己跑去看风景,然后自己竟睡着了?等等,均墨到底为何要拉自己出去,只是为了一声不吭地坐着?他不像是会做此等事的人啊,难道是想让自己休息?杜将离摇摇头,均墨才没有这么好心呢。 想不通均墨的意图,杜将离干脆抛诸于脑后,这几天他连日只睡两三个时辰,昨夜沉沉睡了这么久,实在难得,杜将离窝在被中,懒懒地翻了个身,被上隐约传来淡淡的香气,似是均墨身上的味道,很是好闻,杜将离在被子里蹭了蹭,将鼻子凑上前,贪婪地嗅着。 美滋滋地闻了片刻,杜将离猛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心中一跳,不是吧――陡然间满面通红,杜将离一跃而起,欲极力忽视自己身上所起的异常反应,均墨的脸却不停地在脑海中晃来晃去。 怎么会这样? 杜将离捶捶自己的脑袋,每个男人早上都会如此,可自己怎么也不该想着均墨而……自己这幅模样,简直就像―― 不会――喜欢上他了吧? 意识到这一点,杜将离的身子顿时僵硬了。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一定是早上刚醒来不大清醒,杜将离跳下床,营帐里没有其他人,他左手支住下巴来回走着,越想思绪越乱。均墨回到营帐时,杜将离正趴在桌上,发尾胡乱翘着,双眼紧闭。 又睡着了么?难得看到这样乖巧的杜将离,均墨嘴边浮起一丝暖意,放缓了步伐,轻轻坐到杜将离身旁,拿起早上收到的文书,细细审阅。 杜将离自然是醒着的,他抿着唇,脸颊开始一寸一寸地烫起来,眉毛止不住地颤抖着,越是在意,就越是觉得均墨的气息彷佛近在咫尺,只要自己一睁开眼,便会被均墨逮个正着,而自己所想,亦会暴露无遗。均墨怎么还不出去?再多等一刻,都似是煎熬,杜将离急得出了一身汗,心扑扑跳着,快要从喉间跳出来。 “怎么哭了?”均墨微微蹙眉,伸出手指抚过身侧人的眼角。 杜将离身形一震,慌忙站起退开,急道:“施、施主,你好不容易修行成人,切忌对他人施行妖法,免得道行尽毁。”说完不敢直视均墨的双眼,生怕被对方看出什么,撒开蹄子便逃之夭夭。 身为营中唯一的女子,晚襄彻彻底底地被杜将离缠上了,晚襄去哪,杜将离便去哪,甩都甩不掉,从早跟到晚,好在杜将离只是以商讨军务为由,并未让晚襄起疑。 杜将离眼巴巴地瞅着女子,不自觉地喃喃出声:“明明容貌、性子都是我所欣赏的,为何,偏偏就没感觉呢?” “什么?”晚襄怀疑自己听错了。 杜将离连忙摇摇头,岔开话题:“你方才说得到了个消息要告诉我,是什么?” “说起来,也与你有点关系。”晚襄看了他一眼,声音不冷不淡,“凉帝主动退位,将王位让与太子嵇。” “这就是他做出的决定啊。”杜将离的表情并未出现多少变化,对自己的母后,凉帝情深之至,如此,也是他慎重思考后的选择吧。 情深之至,杜将离又暗自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胸口腾起一阵烦躁,他突然抓起女子的手,往自己脸上一按,心中仍然不起波澜,杜将离叹了口气,放开女子的手,连对方后来说了什么都浑然没有听到,垂头丧气地走开。 原来,自己对均墨那种又怕又想接近的感觉,就是喜欢,均墨于刺惠之事试探自己,自己那么难过,也是因为喜欢,原来,自己很早很早开始,就已经对他―― 杜将离不甘心地咬着牙,自己喜欢男人也就罢了,对方竟然还是均墨,一股沮丧之情油然而生,他能想象的到,如若均墨发现了自己的想法,定会得意洋洋地嘲笑自己一番,而后一个手指头轻而易举地便把自己弹开。 自己今晨就已经足够丢脸了。 虽说自己脸皮之厚可赛城墙,但独独不想被均墨看了笑话。 杜将离回到营中,闷闷不乐地坐着。 蓝艺为杜将离沏好茶,发现自己主子实在不大对劲,想了想还是顺口问了句:“将离,你怎么了?” 杜将离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声音萎靡:“蓝艺,我要绝后了。” “……” 由于黎军的撤退,赵侯轻松入立城,戒备了两日,探听到黎军的确退回到田安郡的消息后,站在城上啐了一声信王均墨胆如鼯鼠,不过如此,晴军便再无动静,以赵侯的性子,势必要抓住机会进行下一步计划,可他不会想到,与此同时,孟禾央悄悄带兵至禺颌城外,城中人马发现已晚,且主力不在,孟禾央费了一番力气,不孚所望夺下禺颌城。 赵侯闻讯当即分出人马回禺颌城,留下几支人马驻守,均墨趁势回立城,解决留守的士兵,与孟禾央两支军队,将赵侯夹在其中。 至此赵侯被摆数道,损失不少,孤立无援,但即使如此,赵侯的实力仍比黎国的兵士强上许多,黎国士兵原是惠国之兵,素质良莠不齐,数量上也较赵侯人马差上一截。 这是一场硬仗。 均墨想了几套战术来抵抗赵侯。杜将离远远站在角落里,偷偷摸摸地瞧向均墨,他仔细考虑过了,既然已经喜欢上对方,那也没有办法,总不能直接冲上去把对方砍了,只好这么喜欢下去了,他甚至还有些庆幸,自己能认清心中所想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 重明书 作者:凛冬 自己不会再被均墨牵引着情绪而不知其所以然了。 杜将离认认真真地打量着均墨,目光满含挑剔地从上扫到下,又从下扫到上,心道老天就是不公平,给了他这么灵光的脑袋,又让他生了副如此好的皮囊。 不过嫉妒归嫉妒,杜将离咂咂嘴,美不自胜,心中不停地夸奖自己,自己的眼光实在是太好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楚天顺手点上油灯:“殿下,你这次,可是把我们都骗了,还有你,将离。”话语里微微夹着恼意。 杜将离涎皮赖脸地笑了笑,他可是付出被均墨打了一记的代价的,若再骗不到大家,多不划算。 晚襄也被杜将离拉进房中,她站在均墨一侧:“不知赵侯会选择先去哪座城,但不管攻哪,禺颌城与这里,我们都各有一半人马,这也是殿下事先料到的么?” “当时时间太紧,如果我一早便预料到,定要在立城这边多留几队兵士,因为赵侯一定会先攻这里。”均墨语气平淡,他意识到杜将离在看自己,便将眸光移过去,视线相交,杜将离立马躲开,不敢再看,均墨转开头,杜将离那好似要将均墨扒层皮仔细看个清楚的目光就又肆无忌惮地投过来。 就算是均墨,也难免会为这无比渗人而又阴森的视线分了神,他起身走到杜将离身旁,毫不客气地把他拽到众人之间,按住杜将离的头不让他往上抬。 均墨看到晚襄面露疑惑,似对他的话有所不解,笑着解释道:“我耍了他数次,他屈辱难消,足以压下他迫切想要夺回自己属地的想法。” 两军作战,除了拼兵力,更重要的是两方主帅的对决,晚襄看着均墨,竟是笑了:“至少到目前为止,我的选择没有错。” 均墨站在杜将离身侧,杜将离身子就不可遏制地僵硬了,均墨随手捞了他的发拿在手中把玩:“我听将岚说了你的事,他答应你的,我绝不会食言。”顿了顿,“立城的人马就交予你来指挥,如何?” 女子眸中光华流转,她低下头:“定不辱命。” 作者有话要说:  小伙子总算开窍了xd ☆、第五十七章 杜将离对自己的表现极其不满意,作为鼎鼎大名百打不死的杜将离,怎可为了个男人乱了心神,简直不像话,从头到尾数落自己一通,杜将离负手站在均墨身侧,昂首挺胸,做飘飘然遗世独立状。 均墨一看杜将离,就知对方没将自己的话听进耳中,强行扳过杜将离的脑袋,对上他的眼:“此次交战,我会让阿央接应我,你留在城中,不要出来。” “知道了。”杜将离按捺住心中情愫,均墨面容沉静,他不说话时,嘴唇轻轻抿着,偶尔翘起几分弧度,唇线分明,紧绷的眉眼没有一刻是真正松懈下来,就连笑着,也能从他眉心深处,找出几丝极淡的思绪,读不懂,猜不透。 看着他,杜将离不禁觉得,当世子就是不容易,明明手下有如此多的人,却还是有一大堆的事需要他做,需要他考量,若是自己,定然承受不了这些,好在均墨没有在军营中给自己安排一个职位,否则,被杂乱事务束缚住的自己,便不会有像现在这般的自在了。 赵侯果然回头向着立城而来,黎军应战,第一次与赵侯正面交锋,均墨与晚襄领兵对阵,杜将离待在城中,暗自为兵士们捏了把汗,而这场战对均墨来说,非胜不可,只有啃下赵侯这块骨头,黎军才能进一步向晴国深入。 杜将离着一身宽松的素色长袍,衣襟绣着两道宝蓝云纹,他随意将手拢在袖中,拿手肘推开身前的门,试探性地叫道:“小天?” 看了一圈没发现有人在,杜将离缩回脖子,目光仍盯着屋里,似有些出神,蓝艺疑惑道:“奇怪,可能的地方我们全找过了,都不见楚公子身影。” 杜将离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兴许是看到城里哪户人家的姑娘生得好看,跑去玩了也说不定。”杜将离缓缓拖着步子,认识的人都去了战场,唯一留下来的楚天也不在,不过,这不正巧说明,没有人管他了么? 杜将离似突然想到什么,在怀里扒拉半天,仰起头,惊道:“蓝艺,我有份重要的文书落在房中,万一被人看到――” 跟了杜将离这么多年,对他的习性颇为了解,蓝艺一接触对方的目光,当即说道:“我去拿,很快便回来。” “我在这等你!”杜将离对着蓝艺的背影喊道,目送蓝艺匆匆远去,杜将离十分自觉地迈开步子,他始终挂念着战情,虽然均墨做了充分的安排,也特意嘱咐过,但兵士们在外战斗,自己在城中怎能安下心来。杜将离知道自己擅自出城,定要惹均墨生气,不过,只要不被对方发现,那便没什么关系了。 径直去到城门外,面前的景象极为激烈。杜将离觅了个相对安全的位置,以他的身手,冒失上前只是给自己人添麻烦,杜将离看到附近不远处有片小树林,忙躲进其中,废了半天劲爬到树上,又折了根绿枝举在头顶,开始四下寻找均墨的身影。 战场上箭雨不断,黄沙飞扬,杜将离看着看着,心头慢慢揪了起来,刀光血溅,多少忠魂在战场上埋骨他乡,杜将离似乎能闻到血的腥咸,他攥起拳,如果说这国与国之间的争斗,尚且还留有双方兵士的主观意愿,那么世人对南巫族的围剿,就纯粹只是单方面的屠杀而已,自己眼前的战场都已惨烈无比,南巫族当时的境况可想而知。 上万条无辜人命,这笔血债,又该如何算? 杜将离咬住唇,猛然敲了下自己的头,打住,再想下去可不是什么好事,努力甩去脑中浮起的念头。杜将离在众人之中找到了均墨,目光追随着对方,心也跟着起起伏伏。 这场战斗持续了很久,均墨的冷静调度,晚襄的临阵指挥,让原本平庸的黎军出乎意料的格外顽固,英勇非凡,随着孟禾央人马的赶到,晴军逐渐不支,终是败下阵来。 均墨夺过对方的旗帜,一折为二。金乌洒下余晖,照在每一个兵士的脸上,军队里传来夹杂着血与泪的欢呼,均墨抬手,整个战场安静下来。 八成是要发表些均墨最拿手的煽动大家的言论吧,杜将离松下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忘了自己还在树上,甩甩早已发麻的两臂,扑通摔到地下。 骨头都快摔断了,杜将离趴在地上,打算缓和一阵再起来,心想怎么每次爬树都没有好下场,正郁闷间,眼前突然出现一双战靴,想也知道是谁的,杜将离全身陡然一僵,默默伸手捡起一同掉下来的绿枝,盖到自己头上,一动不动。 身前的男子蹲下身,静静地将杜将离拉起,竟是一言不发,杜将离偷偷瞄向均墨,对方的脸上已没了因取胜而展露的笑容,眸中不加克制的寒意让杜将离忍不住哆嗦了记。 杜将离心中鼓声震天,他低下头,均墨的盔甲上沾着不少鲜血,虽然明知不是他的,杜将离仍觉得有些刺眼,嘟哝道:“殿下,古来也没有哪个将领是一直冲杀在前,哪怕再厉害的人,战场无情,有多少人冲着冲着就殉国了,你也不是不清楚。” “然后呢?”声音冰冷至极。 然后?杜将离硬着头皮说下去:“所以为了大局着想,你应该收敛一些,更何况你是军队的核心,丝毫闪失都出不得……”杜将离越说越小声,总觉得今天的均墨跟以往有些不同,自己偷跑出来是不对,但他也不至于气成这个样子啊。 均墨危险地眯起眼,定定看向杜将离,目光凛冽。 杜将离觉得自己脑门上快被对方盯出两个洞来,咬咬牙顶撞道:“殿下,我一没有违反军纪,二没有影响大家,三、我想去哪这应该是我的自由。”语毕,莫名的有些心虚。 杜将离看向均墨身后,悄悄使着求救的眼色,众人却都站在原地,不为所动,连孟禾央也没有上前,杜将离终于明白,自己是彻彻底底惹怒这只狮子了,被均墨看得全身发毛,杜将离干笑两声:“殿下,战争取胜是值得高兴的事,你板着脸多不好,这样吧,我来给你讲个故事,让你开心开心。”说着,小心翼翼地瞧瞧对方的脸色,将前两日从兵士那听来的地方传说原原本本地复述出来。 讲到一半,均墨突然上前,一把将杜将离抗到肩上,往回走去,经过众人的时候,方冷冷地扔出两个字:“回城。” 杜将离被对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了,紧紧抓住均墨的背,对方这样,就说明他消气了吧?正这样想着,耳边传来均墨的声音:“讲啊,怎么停了。” 杜将离叫苦不迭,只能继续说下去。 夏日的夜里,虫鸣起伏不断,伴随着阵阵风声的,还有一个又一个的故事,均墨斜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杜将离瞄瞄对方,睡着了?渐渐放轻了声音,站起身打算开溜。 “继续,我在听。”均墨的语调里听不出情绪。 杜将离想死的心都有了,讲了一晚上的故事,自己从小到大所有听过的,从寻律那得知的,甚至连谢如曾讲过的,他全部都说了一遍,杜将离喉咙有些发干,委屈道:“刚才讲的,是我知道的最后一个故事了。” 均墨睁开眼,对着杜将离,后者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均墨静静看着他,轻轻勾起嘴角。 均墨笑了!杜将离心花怒放,他从来没有哪次觉得均墨的笑似现在这般温柔,均墨终于不生气了!杜将离长出一口气,拿起茶杯,润了润嗓子。 均墨开口,笑眼咪咪:“将岚,你刚才有几个故事很是有趣,只可惜你讲得太快了,我也记不大清楚究竟是哪几个,这样好了,你从头到尾再重新讲一遍吧。” “噗――”杜将离刚喝进口的茶直接喷到桌案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八章 均墨绝对是恶鬼,连妖怪都不足以形容均墨的程度,杜将离有气无力地喝着粥点,不愿回想昨夜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好不容易回房后,又毫无意外地被蓝艺念叨了一早上,杜将离半个身子软软地挨在案边,连脑筋都不大乐意动。 楚天走至杜将离身侧坐下:“将离――” “不要跟我说话。”杜将离慌忙伸手制止,声音沙哑,喉间隐隐作痛。 楚天见杜将离一脸悲戚,憋住笑,自顾讲了起来:“将离,你知道殿下是四皇子吧,殿下出生的时候,殿下母妃因难产而殁,那年,寰帝没来由的生了一场大病,与此同时,祭司向寰帝进言,称殿下命主孤克七煞,从那以后,殿下被称为不净之人,被关在黎王宫最阴暗的地方,无人问津,殿下能有现在的权力与地位,全是他一步步争取而来。” 杜将离怔住了,他从没想过均墨竟有过这样的经历,心中莫名泛起一丝心疼。楚天继续说道:“殿下从黎王宫的阴暗处走出来的时候,才八岁,当时的他不似现在,有我们这么多人的支持,唯一站在他身侧的,只有谢大哥而已。殿下素来不轻信他人,也远比表面上看上去的,要残酷许多,我们坊里的人都知道殿下的脾气,所以在有些事情上是绝不敢触他逆鳞的。” 杜将离打断道:“小天,你特意找我来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楚天似有些难以启齿,沉吟再三,开口道:“殿下在担心你,若你只是图一时之乐的话,请不要因此影响到殿下的心情,特别是在这种时间,殿下的一个决定直接关系到黎国大业。” 杜将离怔怔愣了半晌,突然忍不住笑出声:“第一次看到你这么严肃,小天,你也太高估我了,我哪有那么大的能耐,你多虑了。”将粥碗往前一推,杜将离正了正身子,心想,这倒的确是满脑子为了族人的楚天会说出来的话。 杜将离微微侧头,看向楚天,想问问他昨日究竟去哪了,张了张嘴,却始终没有问出口。 黎兵取下禺颌城,各县镇留下些许兵士留守,其余主力人马汇合,至此黎国在晴国境内,有惠良侯与均墨两股兵力盘踞,已占下晴国三分之地。杜将离一行随均墨来到禺颌城,兵士们得了胜,难免心生骄纵,途中有几人扰了民的,都被均墨拿来当场杀鸡儆猴。 杜将离注意到有几名士兵押着一个男子,进入营中,不像是方才均墨惩戒过的人,杜将离好奇地伸长了脖子。 “他是我之前抓到的晴国的细作。”均墨的声音在脑后响起。 “殿下没处置他吗?”杜将离仍探着脑袋,男子被绑得严严实实,垂着头,面上全部被头发遮住,偶尔从发中露出几点无神的目光。 均墨也看进营中:“有些晴国的情报,他死咬着没有交代,这几日我特意不去找他,今晚再审他一次,估计便差不多了。” 杜将离想起楚天提到的均墨的过去,手悄悄攒起,自己一定会帮他将天下一统的,这是杜将离除去别的原因,第一次凭自己的意愿真正地产生要帮他的想法。 “怎么,我脸上有东西么?”均墨转过头来,抬手摸摸自己的脸。 杜将离急忙收回视线,扯开话题:“殿下审完了,能把他交给我处置吗?” 均墨不觉莞尔:“你又有什么鬼主意了。” “什么鬼主意。”杜将离一本正经更正道,“是计谋,计谋!” 均墨笑得温和,柔声道:“随你。” 禺颌城物阜民丰,黎军在城里休憩,杜将离兴致勃勃地跟着均墨到赵府门口征粮,当然,杜将离的目的,纯粹只是出来凑个热闹而已,杜将离瞅瞅身侧的均墨,对方的动机明显更为不纯,明明是征粮,街上却熙熙攘攘人满为患。 再看均墨,一脸爽朗明媚,好似顶了个太阳毫无保留地把光芒洒向众人。骗子,杜将离在心里骂道,均墨所到之处,百姓无不欢迎,他知道均墨有遣人在坊间煽风点火鼓吹造势,但没想到竟到了这地步。眼看着均墨面前的队伍愈排愈长,其中还夹着不少面带桃花的女子,羸羸弱弱捧着一小袋粮食,杜将离的心情异常不爽,均墨就是这样,总是肆无忌惮地在外招蜂引蝶,到处勾三搭四,不知廉耻! 这些争相排队的百姓也是,他们可是晴国人,晴国人啊! 冷哼一声,不就是卖弄色相么,自己也行,杜将离要来几个帮手,又摆了个位子,与均墨一道征起粮来。 杜将离拍拍脸,展开人畜无害的笑容,不管怎么说,自己可是自十岁起,便天天往颜雀楼跑了,看了那么长时间,难道还学不会么? 午后的空气渐渐变得灼热,不知从何时开始,杜将离面前的人越来越多,竟隐隐有赶超均墨之势,虽说排在自己这边的全是男人,不过这点小事无所谓了,杜将离得意洋洋,将银两递到身前人手中。 “如果我没记错,你刚才是不是已经征过了?”杜将离心生狐疑。 “这是第三次。”那人接过银两,握住杜将离的手不放,“你们是否征兵?我,我想参军,你们可需要?”说完,看向杜将离的脖间,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 “当然需要。”杜将离咧开嘴,立即命左右带那人去登记,看着那人的背影,杜将离不由有些高兴,他们才夺下禺颌城不久,已俨然有人将自己当做黎人来看待了。 “将岚。” 杜将离愉快地扭回头,对上男子的眼,男子面色极为不善,杜将离沾沾自喜,看来自己将均墨队伍里的人都抢了过来,效果极佳,对方居然恼羞成怒了,杜将离故意惊道:“殿下你怎么过来了,百姓们还等着呢。” “闭嘴。”眸中隐隐有怒火喷薄而出,均墨一把将杜将离拽到自己身前,用力将对方衣上的两颗纽扣扣紧,末了,捏住杜将离的下巴,抬起,逐字逐句道:“杜将离,你最近是愈发无法无天了。” 杜将离觉得下巴上的骨头都快被均墨捏碎了,使劲推了他两把,却怎么都推不开,杜将离疼得泪眼汪汪,不过就是抢了他几个百姓,有必要这么生气么,均墨忒小气了,杜将离怕这么说只会更惹怒对方,他想起昨晚的情形,双眼一闭,干脆豁出去了:“殿下,我,我给你讲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九章 凉风丝丝缕缕,拂过水面,带着些许湿气扑面而来,碧荷轻摇,枝上的花朵悄悄绽开笑靥,苍翠里透出几点素白,本是极秀美的景致,杜将离却无心观赏,他这回是彻底蔫了,均墨没有让他讲故事,却拿出卷《女礼》,让他誊写百遍。 执笔的手轻轻颤抖,抄也便算了,抄点有用的啊,女子的礼数之道,跟他有何干系?简直莫名其妙,杜将离憋了一肚子怨气,自己何必要这么听他话,均墨要生气,就让他气好了,他又不能真拿自己怎么样,杜将离眸中一亮,猛然抬手敲了自己一记,真笨,之前竟然没意识到,杜将离起身将笔一扔,身心顿时分外舒畅,大跨步向院外走去。 赵府内园林景致并不多,倒是练武场一类的地方,都额外花了很多心思。 沿着小河走着,杜将离在一座假山旁看到了孟禾央,孟禾央自从带兵以来,便一直身着甲胄,原本只是不苟言笑的脸庞,如今变得更为锋利,浑身隐隐散发出一股不凡的气魄,也许入晴后,成长最快的,不是他手底下带的兵士,而是他自己。 孟禾央白天勤于练兵,晚上不离杜将离左右,他还记得答应老人的条件,杜将离最怕的就是这里,孟禾央率领先行军,若是因什么而分了心,很容易出现闪失。 杜将离按向腰间铃铛,自己还是托均墨快些找到它真正的主人比较妥当。 与此同时,手心里像是回应般传来一连串清脆的铃音,看来它也是这么希望的,杜将离心想。 孟禾央回过头,目光里似掺杂着别的什么东西,竟有抹异样的阴郁,他看着杜将离,心思明显在其他的地方:“孟简一直抵抗夏与凡的联合侵袭,前两日,他和他的踏云军,却被夏破了。”话语里难掩的担忧。 杜将离不知该怎么安慰身前的人,因为自己想说的,对方心里全都明白,沉默片刻,只低低开口:“他可是孟简。” 孟禾央点点头,突然说道:“瑾吟公主――”还未说完眸中便更加阴沉,偶有杀气四溅。 杜将离嘴边一阵轻微抽搐,原来并不是在担心孟简的处境,而是在烦恼这个……杜将离同情地拍拍孟禾央的肩膀,深表理解。 “杜芒,孟公子。”晚襄站在不远处,面色略显凝重,“殿下召你们去。” “出了什么事?”杜将离在路上问道。 “晴国集结了三十万兵力来对付我们。”晚襄目视前方。 杜将离握紧拳,跃跃欲试:“终于来了。”暗自高兴,半晌,才意识到事情的紧迫性,杜将离侧过头,“三十万?消息的来源准确么?” “数目上定然掺了不少水分,但即便去掉那些虚的人数,于我们也是极大的威胁,毕竟,我们所有兵士加起来,不过五万而已。” 惠州原本人便不多,兵力问题的确是黎的软肋,与晚襄到了均墨所在,楚天和苦芙蓉已在其中,苦芙蓉对均墨说道:“殿下,不若我们向惠良侯求助。” “不必。”均墨摆手,“惠良侯全力对战晴国北方,对我们而言就是最大的帮助,况且,我们的援兵,不是他们。”杜将离明白均墨所指的援军是什么,黎惠间的密道即将完成,届时,黎军少兵的问题便会迎刃而解。 均墨伸手托住下巴:“待到援军到达,约莫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也就是说,我们要在城里坚守一个月,但禺颌城虽大,却抵不住晴军强攻,我们只得北去。” 楚天闻言,看向舆图:“达陇郡被称为铁城,地处险要,易守难攻,若取下,我们尚可与晴军一抗,只是――” 楚天没有说下去,众人心下明白,易守难攻是一把双刃剑,于黎军而言,也会受到地势所限而难以夺下,若因此而耗费了大量兵力,未免就得不偿失了。 晚襄上前走了两步:“达陇郡周旁的山岭多为峭壁,非常凶险,我曾经在那里待过一段时日,知道有一条暗道绕过山岭直通郡内,我们可悄悄潜入其中。” “知道这条暗道的人有多少?”均墨问道。 “那是我无意间发现的,那个地方很是隐蔽,虽然暗道外零零散散住了几户山岭人家,但知道的人,恐怕寥寥无几。” 杜将离摇头:“只要有人知道,就有一定的风险,若我们直接走暗道,被发现的可能性很大。”似想到什么,转向楚天,“小天,我们去清点一些士兵出来,把生病的体弱的额外编出一队,这支队伍交给我,我去达陇郡正面干扰他们视线。” “不行!”孟禾央当即反对。 楚天沉吟道:“这样太危险了。” “但必须做。”杜将离咧开嘴,“定然要有人去声东击西,殿下你走暗道毋庸置疑,阿央你是主力,小天你要跟在殿下身旁为他打点事务,晚襄你要带路,那么剩下的人,当然是我了。” 均墨轻轻蹙眉,对着杜将离一言不发。 杜将离笑得得意:“再说,你们谁有自信能吸引守城军的全部注意?况且我已经想好届时应对他们的方法了。” 孟禾央上前抓住杜将离的手腕:“你之前准备进惠王宫的时候,也是类似这样的说法,我说过我不会再被你骗了吧?” 杜将离不觉有些词穷,在场的除了孟禾央是纯粹享受战场上对阵的乐趣外,其他人全是为了黎国或自己心目中的大业,正是对这样的孟禾央,杜将离突然想不出该怎么说服他。 正在此时,有人说道:“杜芒去是最合适的。” 是晚襄的声音,杜将离松了口气,笑道:“阿央,其实跟着你们才是最危险的,因为真正要与晴军交锋的是你们,我会尽量能避就避,反而比你们安全许多。” 孟禾央的面色仍颇为阴沉。 均墨看向杜将离,眸中似夹着许多复杂的情绪,杜将离发现均墨在看自己,立刻回以微笑,均墨终于开口:“我们启程北上,务必赶在晴军到达之前。”声音掷地有声,“五日之内夺下达陇郡。”似是默许了杜将离此举,从始至终,均墨的眉心都紧紧拧着。 讨论终于达成共识,杜将离回到房间,看蓝艺前前后后整理东西,讨好般地说道:“蓝艺,老要你做这些我很过意不去――” 蓝艺一边收拾一边回道:“这本就是我分内的事,你都看了这么多年,怎会突然在这时候觉得过意不去?” 杜将离一本正经道:“马上又要奔走了,好蓝艺,你想不想出行时有专门的马车乘,吃饭时有专人伺候,一天到晚还不需你做任何差事?” 蓝艺放下手中的活,站直身:“将离,你就直说吧,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章 黎军匆匆向达陇郡进发,道旁矮山绵延,杜将离驾着马与均墨齐头并进,若是没有这么多兵士在,此刻便更像是在与均墨一道游山玩水,好不乐乎,杜将离美滋滋地想着。 “殿、殿下――”一名士兵赶到均墨身侧,上气不接下气,急道,“细作逃跑了。” 均墨下意识地转向身侧,杜将离干笑两声,这么快便被发现了,这些士兵被均墨管教得不错么。 “殿下,那细作在军中还有内应。”士兵表情凝重,押上一人,那内应穿着奸细的服装,披头散发,他微微抬头,表情委屈,是蓝艺―― 均墨拧拧眉心,头疼道:“把他放了。” 待士兵走后,杜将离瞄瞄均墨脸色,辨不出对方是喜是怒,均墨开口道:“你把细作放跑,让他去达陇郡通风报信,说我们会去攻打他们,是吗?” 乐呵呵地点了两下头,跟均墨相处就是好,自己都不需要多加解释,杜将离晃晃脑袋:“我怕我直接说你们定然要反对,就偷偷做了。” 均墨提着缰绳,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这么做只能让你更危险。” “我这边越危险,你们那边就越安全。”红日烤得地面腾起阵阵氤氲热气,杜将离抬手擦擦脸上沁出的汗,半开玩笑地讲着,语调轻快,“毕竟,有付出才有回报么。” 均墨看了杜将离一眼,淡淡道:“此去,你带上宋青同行。” 皱起鼻子,杜将离立马拒绝:“不行,他是殿下的护卫――” “将岚。”均墨毫不客气地打断,“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杜将离闻言,有些讶异地看向对方,垂下眼帘,均墨生气了么?他是在气自己自作主张放了那细作?杜将离心中微有些失落,原以为自己做的这些,能让均墨有所感动,他强扯了个笑出来,没关系,这只不过是开始罢了,他会把自己的影子一点一点,悄悄地,融入均墨所要的这个江山的每一处。 与均墨并行了半日,便在一处岔道分开,杜将离领着选出来的病弱兵士,行在正路上。他向均墨讨要了大部分的马匹与车辆,纵使人数不多,也颇有一番气势。虽然很奇怪没见到宋青,杜将离倒并不在意,可能躲在军队哪处吧,他没直接跟在身旁,杜将离反而自在得多。 挺直背脊,杜将离率领兵士们向前,喜不自胜,这可是他第一次独自带领一整支军队,要说不得意那是骗人的,杜将离昂首挺胸,精神十足。杜将离身侧一名士兵看着他,欲言又止,犹豫再三,终是咬了咬唇开口:“杜大人。” “叫我杜将军。”杜将离一本正经更正道,心下暗喜,反正这里也没有其他人在,他大可随意过过耳瘾。 “杜、杜将军――”那人迟疑许久,“他们说,你要带我们去死。” 两眼圆瞪:“胡说八道!”杜将离看着对方,对方低下头,恹恹不振,他又回头四顾,整支队伍充斥着沉沉死气,士兵们无精打采地走着,眸中黯淡。 杜将离抿了抿嘴,默不作声。 夜□临,杜将离将众人召集,清清嗓子,神情有些严肃:“大家,怕死吗?” 目光扫视周围一圈,道:“我最怕死了,怕得每次交战看到战场,都会吓得身体直哆嗦,我不仅怕自己死,还怕别人死,看着原本会说会笑的人,变成冰冰凉凉的尸体,我会难受很久。” “你们以为我将你们从军队之中挑出来,是因为你们是病弱之体,不能再给黎国带来什么益处,留着也只是拖后腿,所以黎国要舍弃你们,派一个不可能的任务给你们,让你们以死来成就大义?” 杜将离深吸一口气,忍不住骂道:“都是一群笨蛋!笨蛋!那么我呢?我带着你们就是为了跟你们一起去死吗?就算你们愿意我也不会愿意,英勇赴死那是穷途末路的做法,我们不需要,死前对着一大帮男人也就罢了,死后还要瞧着,多委屈。这还不如去殉情来得有意思的多,至少还有女人陪伴。” 看到面前有人笑出声来,杜将离的神色缓和许多:“也许有的国家会这么做,但是记住,你们是黎国人,黎国绝对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的生命。把你们从军队里挑出来,确实是因为你们会拖后腿,暗道曲折很不好走,何况还要赶时间,所以我把你们单独分成一队,他们有他们能做到的,我们有我们能做到的,你们只要相信我,我会尽力把死伤控制在最低。” 天空群星闪耀,杜将离的眸在夜色里熠熠生辉,头发仿若银色绸缎般柔软顺滑,轻轻覆在薄甲之上,男子站在人群之后,背倚靠树,屈着两根手指托住下巴。杜将离看着看着,就看到了男子,睁大眼,讶异之色溢于言表:“均、均、均、均、均……” 男子走上前来,伸出手,一边在杜将离头上按着,一边对众人说道:“我也在这,大家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么?”笑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 重明书 作者:凛冬 ,“都去休息吧。” 杜将离心中五味陈杂,兵士们散开后,盯着均墨,目光说不出的古怪。 均墨满面春风,揉完杜将离的头又捏捏他的鼻子,玩得不亦乐乎,他凑近杜将离:“怎么,见到我乐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杜将离问道。 “我没说过我一定要去那边,暗道那里有阿央他们足够了,而且我本人出现在这里,这个诱饵才更有说服力。”均墨说得不痛不痒。 杜将离拧起眉头:“可我明明看你跟他们进了山道……”不会是做戏给自己看吧?杜将离气不打一处来,“既然要与我一道,你为何不早出现,藏起来做甚?” “我一直跟着你,只不过你没发现罢了。”均墨语带戏谑,“将岚,我在这里你真的不高兴么?” 杜将离撇撇嘴,不得不承认,看到均墨在这里出现,杜将离的确有些开心,对上均墨的眼,心头突地涌起一阵烦躁,男子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杜将离横起眉毛,咬牙恨恨道:“戏弄我很有趣吗?” “怎么会?”均墨轻轻抚上杜将离的头,“我怎会舍得戏弄你,只是偶尔会忍不住逗你一下罢了。” 这两个词的意思不是一样的么!简直恬不知耻!杜将离在心中咆哮着。 均墨声音徐徐:“这世上会对士兵解释自己动机的将领,恐怕除了你之外没有几个。” 男子的气息带着些许诱惑在鼻尖萦绕,杜将离别开头:“总是拿军纪军规压着他们,他们总有一天也会受不了的,还有,我并不是他们的将领。” 均墨闻言沉默了阵,说道:“将岚,你在军中的职位我一直不曾安排,你,要不要做我的军师?” 杜将离惊恐地睁大眼,连忙摆手拒绝:“殿下莫非是在与我开玩笑?”偶尔让他帮帮忙也就算了,真要让他担负哪项职责,那简直是要他老命。 见杜将离如此大的反应,均墨忍俊不禁,偏过头,面上若有所思:“也罢,我本就准备了别的位置让你来做。” “什么?”杜将离随口问道。 均墨笑得暧昧,只说了四个字:“万人之上。” “国师?”杜将离摇摇头,“不要。” “不是国师。” “也不要!”凡是这些麻烦的职位杜将离通通不喜欢,也不去细想均墨安排给他的究竟是什么,他干干脆脆地说道。 均墨似早料到了杜将离的反应,叹了口气:“只有你最是麻烦。” 明月渐渐被一团看不见的云所遮蔽,杜将离稍稍侧头看天,过两日,就要起雾了,由衷地露出一抹笑,连老天都帮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一章 配合暗道中军队的行进进度,杜将离抵达达陇郡城外,勒马而止。果真起了雾,从清晨到此时,不仅没有消散,反而有逐渐加重的趋势,空气里带着潮湿,目之所及苍茫一片,只能隐约分辨出城门的大致轮廓。 杜将离抬手,吩咐道:“传令下去,让兵士们减缓速度,摆好阵型谨慎前行,不要进入城墙上弓箭手与机关的射程内,小心周围埋伏,遇敌以防为主,攻不过便退,不可恋战。”说完估摸了一下时间,下马,暗道一声对不住,用力往马屁股上一拍,马儿受了惊,嘶啸着上前。 说完,杜将离急急退到一旁,随意甩去发尾上挂着的几颗细小水珠,他看看身侧,四周模糊朦胧,看不真切,远远传来兵器相交之声,杜将离正欲迈出步子,被均墨拉住:“将岚,危险,不要乱走。” 扭头,浓雾似在两人间隔上一层白纱,杜将离甚至可以看到空气中滞留的水气,随着自己的呼吸,缓缓流动着,杜将离瞧不大清均墨的模样,脑海一个念头闪过,当即毫不犹豫地伸出爪子往男人脸上摸了两把,若有所思道:“看来是本人,不是敌人派来扰乱视线的。” 杜将离面无表情,缩回的爪子背到身后,激动不已,揩到油了揩到油了揩到油了! 心神荡漾,骨头都酥了,陶醉片刻,杜将离站定,将注意力又转回到战场之上,他竖起耳朵听了一阵,道:“殿下――”扭过头,身侧早已没了人影,杜将离摸不准此刻兵士们的具体情况,凭着感觉向前走去。 脚下的泥土带着湿润,在这样的环境下交战,不可控因素太多,本该有所避免,达陇郡占据地理之优,在此时与黎相交,很容易揣度出其意在虚张声势,目的就是将黎军逼近城门。如此看来,晴军的人数并不会很多,杜将离边想边走,隐约能看到前方有几个人影,他向那几人行去,抬手似欲拨开眼前的浓雾。 那几人头戴铁盔,右臂绑着红巾,明显不是黎军的装束,杜将离直愣愣站在他们身前,干笑两声:“真巧。”心里鼓点密集,怎么办?以他的身手别提对付他们了,跑都跑不过他们,不然――直接大喊救命?可这委实太丢人了。 就在杜将离苦想的一瞬间,对方已先于他做出了决定,五把刀齐齐向他砍来,杜将离连忙抱头哇哇叫出声,预料之中的疼痛却并未袭来,定睛一瞧,已有数人与对方纠缠在一起,是自己的人马,杜将离松了一口气,冷不防被人用手从后方勾住脑袋,这是什么?晴军的新对敌方法?意识到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杜将离用力挣脱出对方的禁锢,扭头,面上的不安顿时消失殆尽,喜道:“阿央!你们成功了!” 孟禾央以微弱到几不可见的幅度点了下头,拉着杜将离走到一旁:“还有些小鱼要处理,这里安全,你待在这。”说完转身投入战场。 孟禾央的话自然是要听的,杜将离站了一阵,生怕又出现方才的情况,万一有晴军跑来便不妙了,四下扫视一圈,躺到地上,又捡了支箭插到自己盔甲的缝隙里,两眼一翻,似模似样。 杜将离静静地等着,眼皮翻累了,就闭上眼吐舌头,舌头吐累了,就睁开眼继续翻,偶尔箭歪了,杜将离便伸手扶一扶,在杜将离又一次扶正箭的时候,他的正上方出现了均墨的脸,四目相对,杜将离有些心虚:“我是为了观察局势才到处去看看的,没有乱跑……” 均墨蹲下身,笑得人畜无害,格外温柔,他满目宠溺地伸出食指,在杜将离的额上使劲地按着,幽幽道:“你的《女礼》可抄完了?” 雾气渐渐散了一些,杜将离一行成功进入达陇郡,进城后不久均墨召集起众人,吩咐对抗晴军的准备事项。杜将离听了片刻觉得无趣,趁均墨不注意,偷偷溜出来。 达陇郡城门高竖,三面环山,得环境所庇佑。郡内并不大,杜将离绕着郡中边沿走了一圈,回到住处,晚襄已在其中,作为除她弟苏朗以外唯一知道她真实性别的人,这几日这对姐弟就一直与杜将离住在一起。 杜将离从怀里摸出一支步摇,递给晚襄,晚襄停下手中动作,疑惑地看着他。 “我在路上看到的,想你总归是女儿身,就给你带了一枚,虽说现在用不到,但看着也会高兴吧?”杜将离记得颜雀楼的女子平日里最喜欢的就是此些玩意。 晚襄看向杜将离手中,冷冷道:“你知道在晴国赠女子步摇代表何意么?” “何意?”杜将离歪过脑袋表示不解。 “没什么。”晚襄接过步摇,随意放到正在整理的杂物盒中。 杜将离大咧咧坐下,从桌上挑了个最圆润的苹果往嘴里送去,边嚼边问道:“苏朗怎么还没回来?” “他被我关起来了。”晚襄的声音平静。 杜将离怀疑自己听错了,瞄瞄对方,不像是在开玩笑。晚襄沉默许久,轻描淡写道:“我与苏朗是孤儿,曾被这里的郡守抓来奴役,肆意凌虐,这样持续了几年,我发现山里的密道,便同苏朗逃了出来。达陇郡守对我们还有用,可苏朗对其起了杀心,我怕他一时冲动,坏了殿下的安排,就将他暂时软禁了。” 晚襄的语调波澜不惊,放佛诉说的事与她毫无干系。难怪晚襄会发现其他人都不知道的暗道,杜将离吞进最后一口果肉,扔了果核,拍拍身子站起,拉住毫无准备的晚襄:“走吧。” “去哪?”晚襄有些惊愕。 “苏朗那里。”杜将离的目光里带着抹让人不易察觉的狡黠。 晚襄轻轻蹙眉:“你想做什么?” “别问这么多,跟我来就是。”杜将离大步流星地迈步出门。 带着晚襄和苏朗,杜将离命狱卒打开囚门,跨前两步,蹲下,细细打量着身前的人,托着下巴琢磨道:“这不是好端端长了张人脸么,我还当是哪里跑来的野猪精变的呢。” 那人抬头,看到杜将离背后的两人,面上浮现一丝恐惧:“你、你们不能杀我。” 杜将离笑容可掬:“不要紧张,我们只是来同你做个游戏,以报答你昔日恩情。”说着拉起对方的手,摸了两把,“游戏很简单,我问你答,你答好了,我就给你奖励,你答错了或答慢了或答得我不爱听,我就小小的惩罚你一下。” 阴暗的地下不时传来似狼一般凄厉的嚎叫,声音响得连栏杆都不住地震颤着,这叫声持续未多久,整个囚牢便重归平静。杜将离关上囚门,擦擦手上的血污,无奈道:“真不经吓,这样就晕了。”转向晚襄,“现在只能如此,待殿下用完了他,他便随你们处置,只是这段时间里,还请你们稍稍忍耐一下,若是还不解气,这几日你们来看他的时候,可以带上我。” 苏朗重重拍了拍杜将离的肩膀,郑重其事道:“杜芒,认识你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发现你不那么令人讨厌了。” 杜将离昂起脖子,得意洋洋。三人向外行去,经过一间囚室时,杜将离觉得里面的人有点面熟,停下脚步,端详了一阵,突然咧开嘴笑得跟朵大喇叭花似的:“这不是我放走的内奸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二章 黎军之前所走的暗道,已被均墨命人封死,水源也由专人把守以防晴人投毒,城中粮草充足,情况很是乐观,离晴军抵达还有一两日的时间,只要防守得当,撑到黎国援兵到达并不成问题。 杜将离一动不动,双眼直勾勾盯着均墨手里的文书,却已然出了神,睫毛微微颤着,杜将离的脑后随意扎起一个发髻,头发胡乱翘着,衣襟微微敞开,露出纤细的脖子与明显的锁骨,杜将离呼吸平稳均匀,吐出的热气软软地拂到均墨手上。均墨抬手将杜将离鬓边散落的长发别至耳后,凑近看了看对方,莫非是――睁着眼睡着了? 又看了杜将离脖间一眼,生生叹了口气,捏住杜将离的鼻子拽了两把:“你一大清早过来找我,总不会只是为了在我面前表演你睡觉的神技吧?” 杜将离脑中有一瞬的停滞,他拍拍头,顿时清醒过来,杜将离抢过均墨手中的文书,工工整整地摆好:“殿下,这些交给小天处理便是,你跟我过来。”说完拉住均墨一溜烟小跑。 到了山脚,杜将离毫不犹疑地踏上前:“我昨日听乡民们说起,山上长了许多齐眉草,还有一颗千年拈杉树,现在已很难找到两者共生在一起的情况了,难得有机会,我们不去看看怎么行?” 当然,杜将离只是单纯因为听过穆琛的说法,想去瞧瞧罢了,他怕上山途中均墨找不到他,又要生气,就特意拉上他一道。杜将离走在均墨之前,扭回头,正色道:“殿下,你每日被各项事务缠身,为其所累,不好好休息一下,迟早会挺不住的。” 均墨斟酌片刻,道:“也好,刚巧我有事要告诉你。” 杜将离抓住泥土中突起的石头,爬上一步,仰头看向山顶,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山坡微有些陡,杜将离爬了没多久手脚便软了,心道幸好有均墨陪同,如此万一摔下去还有人给他垫底。 均墨的声音从身后徐徐传来:“将岚,宗州妙音公子唐涩你应当听过,他素来很少在世人面前露面,近几年更是杳无音讯,考虑到他的一贯作风,并不稀奇。” 杜将离脑中浮现出梁竹烟的面容,唐涩是为了寻找解除她体内千障针的方法而四处奔走,掩人耳目会方便许多。 正想着,均墨继续说道:“我原以为只是唐涩此人行事低调,直到我的人查到,唐涩早在五年前,便被夏国秘密囚禁起来。” 杜将离暗自诧异,心里倏地冒出一个让他更为不解的念头,抛去已下意识滑到嘴边的问题,道:“殿下为何要派人去查唐涩?” 均墨轻笑出声:“十五年前,晴国发生的那次大事,你还记得吧?” 杜将离想了想,问:“晴国王室政变?” “当时晴国国师率兵造反,晴王室自危,大力镇压,就结果而言,那次造反是失败的,国师一家被满门抄斩,国师本光芒正盛,前途坦荡,却落得如此下场,实是令人唏嘘。”顿了顿,“我仔细研究过事件始末,发现有些不协调的地方,我想不通他背后的动机,他没必要发动这场有勇无谋的政变,从头至尾弄了这么大的动静,往深处想,更像是被人陷害的。” 杜将离停下脚步,正对均墨,不由叹道:“殿下凡是有怀疑的事情,哪怕只有一丝线索,都要死抓着查到底。”末了,转过话题,“是谁陷害的他?” “我查了很久,最近才得知,陷害他的人与夏国有关,而目的,则是为了得到他的女儿。”声音波澜不惊。 “为什么?仅仅为了一个女孩?”杜将离睁大眼,“可是当时她虽然才出生不久,却也被牵连在内一并被抄斩了……”杜将离当初知道此事时,还未这惋惜了一阵,“莫非――她并没有死,而是被夏国的人带走了?” 均墨摇摇头:“国师知道夏人的意图,将计就计,顺利地掩人耳目,让唐涩救走了他的女儿。” 杜将离缄默不语,竟是梁竹烟?他突然有些不安,没有再看均墨的眼,背过身继续向上爬去。 “整件事是我推测居多,但一步步暗查出来的结果,都印证了我的推测是正确的。”均墨语气淡淡,他跟在杜将离身后,离对方不近不远的距离,边爬便随口问道,“将岚,你知道那女孩在哪么?” 杜将离脚下一滑,差点摔下山。均墨这么问的用意是什么?只是单纯随口问问,还是在试探他?杜将离越想越觉得均墨其实什么都清楚,只不过在装傻罢了。梁竹烟的事,与南巫族有很大的干系,杜将离隐隐猜到一些缘由,还不敢断定。 杜将离很想问问均墨对于南巫族究竟了解到什么程度,可他实在不敢问出口,对方曾与谢如相交颇深,谢如到底告诉了均墨多少杜将离也不得知,他怕自己一旦问了,被均墨看出端倪,以对方的性子,非得弄个水落石出不可。 届时自己一直隐瞒的那些事实就会被均墨全部挖掘出来,对于他人而言,就算知道他在帮助南巫族,也只要知道自己是为了完成谢如的心愿才如此做的就好。所以自己眼下在均墨面前的反应绝不能太过,即便要问也不是这个时候问。 有道是防火防盗防均墨,自己喜欢上的人怎么就那么让他费脑筋,杜将离悄然叹息,回头看了均墨一眼,十分自然地露出不解的神情,道:“殿下为何这么问我?” 均墨闻言淡淡一笑:“你平日最喜欢这些事情,与常人不同的门路也多,我才想你会不会知道。” “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这是实话,杜将离摇头晃脑,“我的确感兴趣,以后我定会多加留心的。”杜将离寻思着自己见过梁竹烟的事只有几个人知道,武帝与寻律自然不会说,剩下蓝艺,杜将离决定回去之后得好生嘱咐一番。 均墨看着杜将离努力往上攀爬的背影,静静地用口型比出三个字:小狐狸。 随着不断向上,杜将离大口喘气,背上湿了一层汗,终于爬到山顶,杜将离欢快地跑上前,不一会儿,脚步便停了,连笑容也僵在脸上,眼前空落落的,除了黄土什么都没有。 拈杉呢?齐眉草呢?愣了半晌,杜将离两腿一软直接坐到地上。 均墨环顾周围,指着不远处另一座山,啧啧两声:“将岚,你不会是记错山了吧。” 杜将离拧紧眉头,义正言辞:“殿下,你可以嘲笑我,但是不能当面嘲笑我!”太残忍了,杜将离满面委屈。 均墨忍了好久才勉强没有笑出声,他看向远处,低声道:“晴军。” “哪里?”杜将离急忙爬起,顺着均墨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浩大的敌军正向着达陇郡的方向而来。 按照晴军离他们的距离,恐怕今晚就能到达。 该来的,终于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三章 晴军休整一夜,次日清晨来到达陇郡城门外,兵士们精神饱满,黎军也已准备充分,在城墙上守卫待命。均墨将一切安排妥当,晴军除非攻下达陇郡,否则没有其他取胜的方法,若选择围城,黎军早备好了足够的粮草。 杜将离的眼皮自打睡醒便一直跳着,他轻轻抬手按上,没来由的有些不安。杜将离走到均墨身旁,均墨面上一如既往的沉稳与冷静,眉眼深处含着与杜将离相似的担忧,原来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杜将离暗自松下一口气,无论如何,这已是他们最为稳妥的办法,既然一切都按着所想进行,只要全力坚守住这道城门便够了。 晴军想必也知道黎军此举的用意,因此一到城门前便没有丝毫犹豫,目标很明确,强取达陇郡。晚襄指挥手下有秩序地打开城墙上机关,装石、投射,整个过程流畅迅速,一轮投尽立即装上第二轮,一旁的弓手也配合着投石机关,不停地放箭。敌方数量众多,不断有兵士冲杀向前,城门前渐渐变成一片血海。 杜将离在城墙上看着,眸色冷冽,对方是打算靠牺牲人数来取得破开城门的机会,虽鲁莽直接,但凭着人数优势,也渐渐取得了效果,有不少人开始踩着云梯向上爬。 城墙上除了投石机关,还有许多其他的杜将离从没见过的古怪装置,它们似人一般,各司其职,有的射出火箭,有的放出极速连弩,晚襄虽然曾经在这里待过,但当时的她并没有机会接触到这些,如今看她如此熟练,定是花费了一番苦功。 看到眼前的机关,杜将离更加明白了达陇郡被称为铁城的缘由,将手扶上城墙,仿佛能感受到机关运转时的轻微振动,这是巧匠们智慧的结晶,杜将离为之震撼,抬眼望到城下,巧匠们生命的汗水与他们的杰作带来了兵士们鲜血的凝结,杜将离不禁想,也许这些拥有一双巧手的人们,最初只是为了追寻一种更方便的生活而已。 晴军在城墙上爬到一半,纷纷被黎军射下,仍有士兵络绎不绝往上爬,放佛上前就是为了送死一般,各个都红了眼。杜将离的眼皮又不可遏止地跳了起来,突然有一个士兵大呵一声,他已爬到城墙较高处,那士兵抓住云梯,使尽全身力气往墙上撞去,紧接着身体如同一块破布般掉落至地,与此同时,所有的机关全部停止了。 刹那间寂静无声,晴军将领胡赫放声大笑:“别忘了,这可是晴人自己建成的铁城!多亏那些老家伙们生了个心眼,想到可能有这样的情况,留下一道后手,黎国墨世子,你们这次一个都跑不了!乖乖在城里洗干净脖子等着,你们统统都会死在我手里!” 均墨当即看向天际,扭回头,对着晚襄沉声道:“我们必须守到天黑,可否能做到?” 晚襄咬牙点头,目光里透出坚毅,她当机立断,迅速组织起兵士,两小队为一组,在城墙上分布开来,弥补停止的机关空缺。 弓手的力量毕竟比机关差了一些,抵抗了大约一个时辰,逐渐有些力不从心。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城门异常厚重,凭普通的撞是撞不开的,晴军只能通过爬上城墙入侵。 孟禾央领部分人马与弓手两两错开而立,将从云梯爬上的漏网之鱼斩杀,一旦得了空闲,就抬起准备好的石头,直接向城下扔去。 杜将离退到城里,以免自己影响到兵士施展。无法第一时间看到战情,杜将离心急如焚,没有机关相助,他此刻最担心两个问题,一是晴军势众,攻破城门是迟早的事,二是他们的箭支补给缺乏,这也是目前迫切需要解决的难题。 杜将离闭上眼,自己与均墨万万没有想到,达陇郡的铁壁,竟还有这样一个后招,而此却是最致命的。可离援兵抵达,最快还要二十日的时间,杜将离很清楚,他们此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之中。 偏偏孟禾央他们进入达陇郡后,暗道暴露,为了彻底防止晴军从此偷入,已然被毁,无法作为逃生之路,这就是作茧自缚么?不过就算山道还通着,黎军从此逃出去,也只会被抓个正着而已。 “将岚。” 均墨的手按上杜将离的肩膀,传来的力度抹不去杜将离心底的担忧,在这个时刻,均墨此举是在安抚自己,让自己放心么?面对如斯危机,自己身前的这个男人,仍是冷静如常,从容不迫。 与对方相处的时间越长,杜将离越觉得自己能猜出对方在想些什么,其实此时,最害怕晴军攻下达陇郡的人,也是他,他背负了所有人的性命,背负了最沉重的使命,必然要成为担得起这一切的男人,同时,也比谁都要怕失败。 杜将离扯出一个笑:“殿下,虽然现在问此问题不大合适,不过我还是忍不住――殿下是为了什么,才想要征服天下的?” 均墨有些诧异,沉吟许久,答道:“如果我说自从我记事起,看到九国舆图,看到我黎国的领土,看到我所住的地方,我就觉得,这天下所有的东西,都理应是我的,你可相信?” 杜将离看着均墨目光里毫无遮掩的野心,愣了少顷,忍俊不禁,小声道:“真霸道。” 也是,杜将离在心里叹道,不是所有的人,做一项事都需要一个理由,就像均墨,只是理所应当地做着他心里所认定的事罢了,他为了自己真正想要的,随心随性,自在洒脱,即便困难重重,却也无比坚定,毫不动摇。 杜将离看着对方,突然有些羡慕,鼻中涌起一阵酸楚,他背过身去,听到自己这样说道:“殿下,我们一定会撑到援兵到达的。” 他不知道均墨是否只把自己这句话当做安慰之言,他只知道,自己说的都会成真,如若最终还想不到办法,他会不惜一切代价,保黎军活到希望来临的那一刻。 夜幕降临,黎军成功撑到了夜晚,筋疲力尽,晴军退去,孟禾央从城墙上下来,眼里微带血丝,他领着一支人马,向城外走去。 杜将离情急,忙上前拉住他:“阿央。” 孟禾央回过头来:“箭支不够了,不是吗?” “你们前去将箭支回收?”杜将离皱眉,“不行,太危险了。晴军定能料到我们会出现箭支短缺的问题,虽不至于觉得我们在今天就会出此下策……”杜将离没有说下去,他知道,晴军初得胜,布防未免有所松懈,从大局看来,假使要做,孟禾央这样的举措,只能使用一次,也只有在今夜能使用,而待明日晴军发现箭支少了,自己这边的问题便会彻底暴露。 而即使这般,他们的箭也只够他们撑上五天。 杜将离虽明白,可还是觉得这实在是太冒险了。 孟禾央并没有用多大力,轻轻挣开杜将离的手,道:“我很快回来。”语毕,径直向城门外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四章 达陇郡的夜安静宁谧,连蚊虫都没有来打扰,夏日里难得的清凉,杜将离却压不住心底的烦躁,孟禾央将浸过火油的干叶撒满地,又把剩下的箭支绑上火信,为明日应对晴军做下准备。 看孟禾央平安归来,杜将离算是放下一桩心事,此刻他最头疼的,是到底要如何,才能守住黎人。杜将离静静看着自己的手心,视线顺着掌纹徐徐向下,青色的血管透过手腕上的皮肤清晰地显现出来。 杜将离放下手,城墙上血迹斑驳,一只不起眼的黑色甲虫沿着血渍爬上,四处嗅了嗅,最后爬到杜将离手边,杜将离伸出一个指头按住甲虫的背,轻声道:“回去,现在还不需要你们的帮忙。” 守城的士兵换班后,其中一名疑惑地凑上前:“杜大人?” 杜将离抬眼,是那名拿着木头娃娃的士兵,他瞥到对方手里,道:“你连到了这种时候,都不忘要带它出来,可惜今晚没有月亮。”仰望天空,连星星都没有。 “能带它看一天,便看一天,我们每日都提心吊胆,谁也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还能不能再看到下一日的日出,我能为他做的,惟有多出来守夜罢了。”那士兵默默道。 与杜将离第一次见到他不同,那时的他眸中还带着刚失去好友的痛苦与挣扎,而现在,他目光黯淡,身体却站得笔直笔直。看在杜将离眼里,没来由的有些难受,兵士们都已做好了觉悟,那是一种随时赴死的决心,杜将离没有说什么,径自离开。 黎军重新调整,以便更好的应对晴军的入侵,面临敌方强劲的攻势,黎军顽强地抵抗了五天,晴军又一次退去后,城门处遍地疮痍,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死灰之气,除了血与尸体的腥臭,还有刺鼻的焦味。 楚天清点箭支,剩下的只能再支撑一时半刻,也就是说,从明天开始,城门的守卫将更加艰难。 不能在这么下去了,“我们放弃城门,进山。”杜将离提议。 楚天点头表示赞同:“正面抵抗不住,我们就退,我的人打探过山中情形,想要容下我们,还是比较容易,但要藏得被人发觉不了,就要花些功夫,晴军目前的人数,大抵还剩下二十万,这个数量,是个巨大的威胁。” “晴国的山不比其他,以土山石山为主,多为峭壁断崖,山上鲜少有植株存活。”晚襄接过话来,“我们很难隐藏踪迹,要说有利的方面,就是山岭较多,山路也多,我们可在其上与晴军兜圈子,只是一旦碰上,就是死路一条,这次与你们败陈飞那回不同,受山路所限,晴军很难施展开,于黎军也是一样,尽管我们占据了主动,也更灵活一些,但在晴军面前,这些优势皆算不得什么。” 众人一番考量之后,都觉得唯有进山之举值得一试,但即便是这样,被晴军追上都是迟早的问题。 杜将离垂下眼帘,连些天来他忙前忙后,白天负责军士们后方事项,晚上跑去营里为兵士们鼓气,陪他们守城,身体微有些疲惫,他暗掐自己一下,振奋精神。 均墨留下一小支人马驻守城墙,每处山脚都派去部分兵士干扰敌军视线,其余则随其趁夜进入主山。行到一半,山路出现分歧,晚襄思忱片刻,指着左侧山道:“这里上去犹有回旋,而这一条,路虽长,却是直通到底。” 均墨驻足,朝着晚襄所指的方向望去,看了一眼,驱马前行。杜将离脑中也是闪过几套方案,诸如将晴军引入死路而他们在外围堵之类,不过考虑到眼前的地形,摇了摇头,全都不可行。 黎军大部分的主力都在这里,目送身侧兵士们往山深处行去,晚襄转身,突然有士兵上前耳语了几句,她眉头轻蹙:“什么?”当即催马向后奔去,目光在士兵中扫着,握住缰绳的手不住地颤抖,她终于看到了苏朗,冷冷道:“擅自带兵行动,可是死罪。”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男子脸上没有丝毫愧意,他爽快地笑道,“我断后,这可是最后一个扰乱晴军的好机会。总得有人引开他们,帮你们争取时间不是?” “苏朗,现在最重要的,是保存主军实力。”晚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 重明书 作者:凛冬 逐字逐句用力说道。 “晚襄大人,自小你便给我讲镇海侯的故事,我打从心底钦佩这样的人,如今我终于可以面对属于我的战场,做到我所能做的事,你可别拦我。”说着摸摸下巴上的胡茬,“目前形势不比往常,我这么笨都看出来了,眼下能拖一时是一时,你们快走,放心,我会小心行事,待我将晴引至死路后,便会想办法追上你们。” 苏朗挠挠头,仿佛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可从没像这样婆妈过。 晚襄静静看了他好久,苏朗的眸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决,她咬住唇,似下定了决心:“要活着回来。” 苏朗不耐烦地挥挥手,晚襄不忍再看她,毅然调转马头,疾奔向前,只留给他一个背影,晚襄跑出一阵,方抬起手,使劲在眼睛上来回擦了两把,以微弱到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说道:“我的弟弟,骁勇而果敢,必能顺利而返。”末了握紧拳,将指甲重重掐进肉里。 军队上到山岭,杜将离绕过山道一圈,附近的地形便全然记在脑中,他想着想着突然有了思路,顺下来思考一遍觉得可行,喜滋滋地朝均墨小跑而去:“殿下――” 跑出两步,脑袋倏地一阵晕眩,紧接着身子就软了下来。 “将岚!” 均墨眸色一凛,当即上前扶住对方,右手探到杜将离手腕,面容稍稍缓和了些。 蓝艺急忙上前:“将离……” “只是昏睡过去了。”均墨让杜将离的头靠在自己肩上,手臂紧紧地环住对方。 蓝艺有点自责:“这几日他每天只睡一两个时辰,我劝他早些睡觉,他嫌我烦,不是躲到我找不到的地方,就是骗我睡了,半夜又偷偷爬起来,他说他就算十天都这样,也不会影响他脑袋的发挥,将离以前也是这样,都没什么事,我看他白天精神很好,就随他了,没想到――” “不用自责,是我的疏忽。”说这话时,均墨的面色平静,顿了顿,问道,“将岚最近有没有忘记一些本不应该忘记的事?” “什么?”蓝艺不理解均墨此问的含义。 “没什么,没有便好。”均墨不再多言。 一名士兵上前来:“殿下,杜大人只是晕了,交与我们便是。” “不需要。”均墨语气淡淡,将杜将离抱至临时的营地里安置好,均墨揉了揉眉心,坐到杜将离身旁,身子稍稍向他倾斜,他轻轻抓起对方的手,放到自己膝上,均墨细细看着杜将离的脸,唇边悄悄勾起浅浅的弧度,他探出手捏捏对方的鼻子,边捏边说道:“真傻。”随着,便叹了口气。 一连数天,均墨领着众人换过几次阵地,他白天安排兵士在紧要处利用地形设下关卡,晚上回到营帐,就陪在杜将离身侧,寸步不离。 “殿下……”楚天撩起帐门。 “将大家召集起来,还有两个地方需要改进。”言罢摸摸杜将离的额发,起身出营。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五章 杜将离从未做过这么长时间的梦,而且梦里的他不停地吃着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吃完玉米啃土豆,啃完土豆咬白菜,还全都是生的,杜将离忍无可忍,一怒之下睁开了眼,他抬手,觉得整个头微微作痛。 “将离,你终于醒了。”蓝艺激动道,“寻常人因劳累过度而晕厥,最多两日便能醒,你睡了这么久,快把我急死了。” 听到蓝艺的话,杜将离捂住头的手一僵,急切地抓住对方:“我睡了几日?均――殿下他怎么样了?我们的人怎么样了?” “五日,他们都很好。”蓝艺的回答让杜将离松了口气,自己晕得实在太不是时候了,不过,为何会昏睡如此之久?杜将离皱起眉毛。 蓝艺看了眼杜将离,继续说道:“这几日都是殿下亲自照顾的你,我们几次转移阵地,也是殿下来回抱着你把你安置妥当。”说着,似乎认为自己没帮上多大的忙,有些不好意思。 杜将离面上一热,不知被均墨伺候,究竟是什么感觉,可他现在活蹦乱跳,均墨定然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待自己了,想着想着不由有些嫉妒昏过去的自己,杜将离从桌上拿了块糕点,狠狠地咬了一口。 蓝艺看向帐外:“看时间,信王殿下该是快回来了。” 杜将离闻言,眼珠子转了两圈,突然嘿嘿一笑,又躺回榻上:“殿下回来就说我还没醒。”语速极快。 果然如蓝艺所言,不多时,均墨便进帐而来。杜将离心中忐忑,竖起耳朵凝神听着。 “还没醒么?”均墨问道。 蓝艺犹豫半晌,应了一声。 均墨走上前,杜将离能感觉到对方离自己很近,他甚至能闻到均墨身上的味道,杜将离激动万分,接来下对方就要照顾自己了么?均墨平时是怎么做的呢?把自己扶起喂水喝么?杜将离想想就格外开心。 “糕点渣吃到嘴上了。” 杜将离听到均墨这么说,不会吧?他抬手擦了擦,没有啊,又戏弄他!杜将离闭着眼,等了片刻,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讪讪地睁开眼:“殿下……”杜将离老老实实坐起身,偷瞄对方,均墨双目含笑,定定地看着自己,杜将离不自在地别开头,忽记起晕过去前想找均墨说的事,忙开口:“殿下,我知道应对晴军的方法了!” 正欲再说,突有士兵来报,将杜将离的话生生打断:“殿下,敌方使者前来,带了……”那人神色显得有些为难。 均墨立即出营,杜将离抓起一件薄衣披在身上,紧随其后。没出多远,便看到众人围在一起,都沉默着,杜将离感到奇怪,他走上前,这才看请,晚襄手里捧着的,是一颗带血的头颅,杜将离踉跄两步,苏朗……怎会…… 下意识的将目光移到晚襄脸上,晚襄使劲压抑眸中悲恸,坚持着不让自己被其击倒,喉中发出的声音干涩沙哑:“你做得很好,成功拖延了晴军,我们都以你为荣。”接着双手用力抱紧。 她转向均墨:“我能和晴军使者谈谈么?” 均墨点点头,便有兵士领晚襄前去。楚天见晚襄走远,转向均墨,迟疑一阵:“殿下,此时我说这些也许不是很好,但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放晚襄直接去找他,若是有什么差错,恐怕会落人把柄,对殿下一贯的名声产生影响。” 均墨抬手,不以为意:“不必担心,再过几日,晴军兵败,那家伙就不是来使,只是战俘罢了,晚襄很清楚这一点,他自有分寸。” 杜将离听着心下狐疑,开口:“殿下,你们是不是已有对敌之策?” 均墨不置可否:“我在书上读到过,在如今的九国局势形成以前,曾有一个部落,部落里的人非常少,却抵抗了邻族多年的持续入侵,他们用了很多种手段,其中一个也是记载最详细的办法就是他们称之为天引的阵法,为了这个阵法,我研究过很长一段时间,才觉察出里面的门道。” “当时他们的部落在一处水乡之中,天引阵也是在那基础上施展,我们被困于山中,阵法所需的条件无法满足,但天引阵的精髓在于引导与迷惑,以石作树,崖当江河,将此阵布下,也并非不可。” 杜将离只觉得分外神奇,在感到高兴的同时又不免有些沮丧,自己竟然在关键时刻昏厥,没有帮上任何的忙,郁郁道:“我听闻晴军这三十万军队其实是聚集的两批人马,两位将领平日关系非常好,但事关大局,我便想着能否利用此来离间他们,正欲告诉你,没想到我居然……”悄悄掐了自己一把,怎么会晕过去呢?丝毫征兆都没有出现。 均墨稍稍偏过头,将重点转移到杜将离前半部分的话里,他喃喃道:“离间,倒是个不错的主意。”面上若有所思,问楚天道,“是谁将晴国使者带过来的?” “阿央手下的人。” “我知道了。”均墨颔首,转身正对杜将离,眯眼微笑,“我想到一个办法,只要将这阵法某些地方稍加改动,就可以把你想到的反间计融进其中,如此一来,也许不用等到援兵到达,我们就能破了他们。” 杜将离睁大眼,被均墨的话说得暗自心动,黎军一连数日教晴军压得喘不过气来,还让对方如斯嚣张地处置了苏朗,他们眼下终于能反客为主,扬眉吐气一番了。 “殿下,你亲自去么?”楚天发问。 均墨的回答很是肯定:“这件事只能由我来做,小天,这里便暂时交给你了。”说着拍拍杜将离的脑袋,“将岚,乖乖待着休息。”话语里透出马上就要动身的意思。 杜将离赶忙拉住均墨:“我也要去!”末了生怕对方拒绝,飞快地说着,“我都睡了五日,背上都快长青苔了,我现在精神十足,浑身都是力气!”接着将手握拳举到均墨眼前,“不信你看,多有力,看似不起眼的拳头里时不时地散发出别样的威猛与气势。” 楚天差点呕出一口老血,均墨看看杜将离,没有出声,似是默许了。杜将离喜不自胜,心道改天引阵定然要花费不少时间,一溜烟跑去揣了些吃食,美滋滋地跟着均墨出发。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六章 杜将离低头看地,前一夜下过雨,泥土半湿半干,踩在其上十分松软,均墨轻装上阵,只穿了一件薄甲护住胸前,他每走一段时间,就会蹲下身打量地上的石块,接着继续前行。 周旁的石块都是均墨经过计算后转移而来的,从小至鹅蛋般的卵石,到甚至比人还高的巨石,皆为均墨精心排布,目的是制造假象,在无形之中干扰晴军。 摆了那么大一个阵法,并非一件容易的事,光时间上来说就非常紧迫,若不是苏朗成功将敌方拖延,他们此刻也无法这么顺利。想及此,杜将离抿紧唇,苏朗所做的,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会记得,记得是这个英勇的男人,为他们的希望创造了条件。 均墨的天引阵布得非常自然,晴军眼下怕是还不知自己已入阵里,并在潜移默化中受着眼前所看到的事物的影响。按均墨的说法,当晴军发现所处的环境有猫腻,开始以天象或其他手段来判定方位时,那才是真正落入了陷阱之中,因为那么做看似非常准确,可选定了方向而去,最终到达的,只可能是崖边而已,黎军的藏身场所恰恰在与之相反的正中心。 而在晴军被困在其中还未找到应对之法的同时,黎军会分散开趁机对他们下手,一点一点削弱他们。 这是一个可守可攻的阵法。 杜将离盯着附近的石块发愣,心想若没有均墨带着,自己想从这里出去也许极其困难,相信眼前看到的,会陷入死循环,若凭本能与往日的经验,亦行不通,这儿也没有什么树能让人爬上去看看情况。 杜将离瞅瞅均墨,这厮不知怎么长的,脑袋这么管用。他跟紧对方,万一在这时候自己跑岔了,迷了路,那丢脸可丢到晴军面前了。 均墨又一次放下手中的石块,站起身:“晴人的使者便是在这附近被我们的人带来的,看情形晴军在离这不远的地方,我们要小心些。” 杜将离看着均墨的举动,暗自惊奇,莫非想要找出天引阵里正确的路,玄机就藏在这些石头里?对于这个天引阵,杜将离非常好奇,他之前从未在哪里看过或听说过这样的阵法,不由叹道:“你们黎国真是个比想象中神秘得多的地方。”不管是白鹿吟也好,还是在沉香坊看到的据说从东海飘来的那个孩子也好。 均墨看了他一眼:“又有哪个地方没有其独特之处呢?比方晴有蝶醉,端有血弛马,黎有白鹿吟,夏有鬼狐,若是再深入去看,只怕每一个国家所隐藏的故事,一个人穷尽一生都追寻不完。” 均墨这番话让杜将离想起了寻律,寻律便是着迷于这些背后不为人知的秘密,而乐此不疲地四处奔走着。杜将离嘿嘿笑得开心:“待殿下大业完成,江山得以安定,我就去抢一个山头当山大王,在上面种许多果树,日日坐吃山空,闲来无事打劫打劫过路之人,听风观景赏月,聊以度过此生。” “将岚,你此话――可当真?”均墨微微蹙眉。 杜将离重重地点了点头:“再认真不过。”他咬住唇,有点后悔将这些说了出来,这是他很早便打算好的,待一切完结之后,就独自离开,届时的他不知会变得如何,杜将离乐观地想,也许那时什么都不会发生,他也好好活着,还可以陪在均墨身旁,不过于自己而言,做好最坏的准备总是不为过的。他将脑袋扭向一边,看不清表情。 均墨淡淡道:“不准。”他伸出三根手指捏住对方的下巴,强行将对方的头扳过来正对自己,“我考虑过了,天下初定,你要与我一道压制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制定国策,御灾安民,待定好国后,你还要负责诸如治国强兵富民此类的事项,有那么多事需要我们一同来做,你可以去玩,但别妄想就此能逃之夭夭。” 杜将离被说得胸口砰砰直跳,竟是心动了,悄悄掐自己一下,真没出息,明明一看尽是些麻烦的事,自己居然会有所向往,心中叹气,自己不似他人,向往闲云野鹤或是出人头地,抛开责任,他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心愿,光是均墨所描述的样子,杜将离就能想象那时定然会和许多人在一起,会头疼会心酸会难过会欢笑,而杜将离最喜欢的,便是这样一个过程,就像现在,杜将离已非常满足,并暗自珍惜着。 他哼了一声,扁扁嘴,口是心非道:“听着就觉得不好玩,我答应过帮你一道来夺天下,可没答应你还要管那之后的事。” 均墨听后忍不住轻笑出声:“将岚,你知道么?与你在一起这么长的时间,我发现一件事。” “什么?”杜将离讶异于均墨的反应,不知自己方才的话究竟有何好笑的。 “将岚。”均墨拍拍杜将离的脑袋,“你是我见过的人中最不坦诚的一个,你所说的话,十句有八句口不对心。”顿了顿,“将岚,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要担心,有我。” 天空蔚蓝,忽凉风起,拂面而过,将两人的发丝吹起,黑与白在空中纠缠、飞舞,杜将离不自在地别开头,均妖怪就是均妖怪,哪天不迷惑别人他就不开心。 均墨突然抓住杜将离躲到一块巨石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有晴军的人。” 杜将离屏息,他听到了,有一队人马自巨石后走过,待到他们远去,又等了一阵,两人才从石后出来,继续往前行去,均墨边行边将部分的石块配合土丘进行更改,杜将离看了一阵,只得承认实在没办法看懂,自己与均墨出来又纯粹是来玩的了,想着想着就从怀里摸出点心,一面啃着,一面居高临下斜睨蹲下身的均墨,感觉格外舒畅。 不过话说回来,那队巡视的人马真不走运,方巧均墨在这时改了阵法,他们估计是回不去了。杜将离瞄瞄均墨的背,这可是难得的两人相处的好机会,反正自己闲来无事,不如把自己想知道的问个清楚,杜将离组织了下语言,开口道:“殿下,小天曾告诉了我一些殿下以前的事……”说着目光投向均墨的侧脸,观察着对方的反应,不知自己这个话题会否触怒到他。 均墨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动,剑眉轻轻一挑:“你想知道我的过去?” 杜将离颔首,他之前问过楚天,可对方怎么都不肯再多泄露半句,他只好直接来问本尊了,只是均墨唇边翘起的弧度让杜将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对方徐徐说道:“将岚,你自己的事藏着掖着怎么都不肯说,别人的事要知道这么多做什么?”接着拍了拍杜将离的肩膀,“我素来信任你的能力,你想知道,便自己去查吧。” 杜将离拧起眉头,太狡猾了,第一个问题均墨就不愿意回答,那么接下来的,更是提都不用提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七章 来到达陇郡第十四日,离援军抵达还有八天的时间,黎人本已被逼到穷途末路,却不想柳暗花明,不仅有了能抵住晴军的希望,更有了可能仅凭四万人马就摧毁晴军主力的法子。晚襄来回奔波打点军中上下,一方面为了对敌做准备,一方面也是为了防止一旦闲下来后会胡思乱想觉得难过。 杜将离看着晚襄奔前跑后的身影,心有不忍,明明失去了这世上仅剩的最后一个亲人,这个女子却咬紧牙连一颗眼泪都没掉过,她注意到杜将离的目光,走上前,声音里透出疏离:“杜芒,你别再暗中或让蓝艺悄悄照顾我,不论是军务还是起居上,我都不需要这些无谓的同情。” 杜将离讪讪摸摸脑袋,还是被对方发觉了。 “将离!”楚天从远处走近,看了晚襄一眼,“正好,我有事要找你,首先,我也许该这么称呼你,晚襄――姑娘?” 晚襄身形一震,她看看杜将离,后者摇摇头表示不知情。晚襄的眉心皱起一道褶皱,瞳孔深处泛起丝丝寒意,被她很好地控制住,没有表露出来。古来从未有过女子从军之事,以晴国军法而言,晚襄这么做便是死罪,如今她身份被人揭穿,虽身在黎军阵营,黎国也并没有相应的明确规定,但女子不得从军是早已约定俗称的事情,晚襄眼下别提能否再留在军营,会不会被拿来问罪都未可知。 这么一来,自己所做的这些不都白费了么?晚襄神情严肃,言之定定:“既然你们已经知道,我也无法反驳,我的确是女子不错,你们打算如何处置我?” 楚天嘴边挂着惯用的笑容,此刻看在对方的眼里,显得格外刺眼,楚天开口,语调里没有掺杂太多的情绪在其中:“我现在无法对你说什么,晚襄姑娘,还请你做好心理准备。” “也就是说,让我自求多福么?”晚襄本想冷笑一声,欲牵动唇角,却连丝毫弧度都扯不出来。 “晚襄……”杜将离担心地望向她,伸手想去拉她,却被她躲开。 晚襄只回了杜将离一个眼神,那个眼神,蕴含着深深的绝望,杜将离胸口抽动一记,他知道,倘若最终结果是要将她赶出军营,那对晚襄来说,比死更加难受,这里是她唯一的容身之所,也是她活在这世上,最后剩下的真真切切能摸到的东西了。 “晚襄姑娘,殿下要见你。”楚天的话全然在晚襄意料之中,她做好最坏的打算,随楚天前行,杜将离默默地跟在两人身后,一反常态地没有说话。 到了均墨营帐之前,将近一半的士兵整齐地站成队列,整个场面气氛严肃,晚襄每上前一步,心就沉下一分,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在此,这是说明了对她的裁决毋庸置疑,刻不容缓么?晚襄攥紧拳,指甲使劲嵌进肉里,却仿佛没有痛觉。 均墨站在兵士最前,手中握着一个锦盒,唇边始终噙着一抹笑,自晚襄到来,均墨的目光便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偶尔移到她身后的白发男子的面庞,眸中笑意更盛。 晚襄咬住唇,不行!不能就此屈服,她的付出,苏朗的牺牲,难道就算了么?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岂能在这里…… 晚襄深吸一口气,与其让对方占领主动权,不如拼一把,她扯掉脑后的束发带,任由长发散落,紧接着抽出腰间长剑,直插入地,剑柄轻轻晃着,营帐里还能听到微弱的剑鸣回声,晚襄看向均墨的眼:“殿下,我晚襄即便是女子,也能像男儿般领着军队取胜前行,若殿下要仅凭性别来断定一个人的能力,一意孤行,我只能说是我看走眼,跟错了人!”语毕,昂起头,眉眼里写满不屈。 均墨眼里露出一点赞许,将手中锦盒递给晚襄:“打开看看。” 晚襄狐疑地接过,迟疑片刻,打开,竟是不敢置信地睁大眼,声音有少许颤抖:“这……是象征将军的翎羽。” 均墨颔首,嗓音不大,所说的话语却稳稳地透过空气,传入在场的每一个人耳中:“晚襄,以后你便是我黎国的红姬将军,从今开始,在这里站着的所有兵士,都是你的部下。” “红姬……将军。”晚襄呆愣了半晌,良久才敢确定自己眼前发生的事都是真实,她低下头,难以克制心中震撼,喉中沙哑,“谢殿下。” “不要谢我,是将岚的主意。”均墨淡淡地说道,他看向因自己此话而神情不悦的杜将离,不觉莞尔。 晚襄错愕地转过头,而与此同时,周旁的兵士突然齐齐张嘴,异口同声道:“晚襄大人。”一遍一遍地重复着,为了不让晴军发现,大家都克制着声音,并没有很响。 晚襄眸中一热,眼泪不可遏制地涌了出来。 “苏朗,到了军中,千万记住不能叫我姐。”她又一次纠正道,眼里面上喜悦满溢,他们好不容易才得到成为晴军士兵的资格。 那时的苏朗脸上还没有留下疤痕,他咧开嘴:“我不好直呼你名字,亦不知你入军后会担任什么职位,不若……我就叫你晚襄大人,如何?一听便很威风!”苏朗显然比女子还要兴奋。 “随你。”女子抬手,掩住唇边漏出的笑。 “晚襄大人――” “晚襄大人――” “晚襄大人――” 一遍遍,一声声,在耳边回荡。 晚襄已辨不出这究竟是回忆里的声音还是现在所听到的,温暖中含着力量,空落落的心脏渐渐被一些不知名的东西填满,她仔细看着自己身前那一张张与自己出生入死的或熟悉或陌生的脸,最后才将目光移到杜将离面上。 晚襄上前一步,侧过脸,直直盯着杜将离,咬牙,声音里带着哭音:“耍我?”晶莹划过脸庞落下。 杜将离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干笑两声:“晚襄,你别这么看着我,我……”话还未说完,被女子用力抱住。 杜将离有一瞬的诧异,接着缓缓勾起嘴角,目中温柔。他余光偶然间撇到均墨,对方脸色似乎不是很好?大概是自己看错了,并没有太在意,杜将离轻拍女子的肩膀,他能感觉到自己怀抱中那躲藏在盔甲下的瘦弱身体正不住的颤抖着,晚襄将头埋在他胸口,无声痛哭。 杜将离看着她,估摸她哭得差不多了,鼓起腮帮子,不满道:“晚襄,红姬将军第一天上任便大哭鼻子,传出去定要让人笑死了。” “住口。”声音闷闷传来。 不多时,晚襄站直身,用力擦擦眼,正对各兵士,深深鞠了个躬:“你们既叫我晚襄大人,从此以后,就是我的家人,我的这条命是你们的,而你们,可愿把生命交给我?” 女子红肿着眼,头稍稍扬起,配合说出的话,竟别有一番气势。她扫视前方一圈,兵士们站得笔直,眉宇坚定,晚襄眸中燃起光亮,她捧着锦盒,紧紧地,用力地握着。 杜将离不知道,自己为晚襄准备的这些,日后竟成了军队里一个特别的欢迎方式,每当有新兵入营,或新将领上任,队中兵士都习惯先捉弄一番后再让其加入,若杜将离早早知晓自己偶然的一个举动会形成军队的传统,恐怕此刻便要得意得尾巴直翘到天上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快要冻死了~ ∞ 8 ∞ 8 ∞ 8 ∞ ←←看我这么认真地打滚求评,_(:3」∠)_嗷嗷嗷! ☆、第六十八章 杜将离凭着记忆将自己同均墨一道出去所看到的天引阵用花生米在桌上摆了出来,他仔细端详着,左手食指与拇指不自觉地捏住衣袖的一边轻轻捻着,嘴中喃喃:“只看了部分所以解不出来么?”杜将离鼻头微皱,只是光凭自己所记得的,也无法看出什么猫腻来,玄机到底在哪里呢? 蓝艺将杜将离换洗的衣物收拾整齐,看了桌上的花生米一眼:“这是我特意带来的,你别糟蹋了,现在军营里可找不到像样的食物能填你的嘴。” 杜将离听完哼唧两声,从桌上捡了几颗无关紧要的花生丢进口中。均墨说要将自己的离间计融进阵法里,便从远处开始一直到一处巨石那,把周旁石块的布法改变,那里便不可思议地出现了一个岔道,通往不同的方向。晴军这几日被困在阵里,该已发现有哪里不对了。 杜将离扭头向窗外看去,时辰似乎不早了,他跳起跑出门,直奔附近的营帐,孟禾央正在擦拭他的匕首,在稍显昏暗的帐中,那匕首的刀刃上时不时地透出凛冽的寒光。 这段时间下来,孟禾央瘦了许多,本已瘦削的身形如今更显单薄,眼中却精神奕奕,锋利不减。他马上便要出发,将晴军引至均墨布置好的岔道口,这是整个离间计中重要的一环,为了行动轻便,孟禾央不能带太多人去,这也大大增加了此行的危险性。 孟禾央看看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杜将离,道:“我很快回来。” 杜将离点点头,到目前为止,孟禾央所执行的任务还没有哪次是不成功的,而见识过孟禾央能耐的杜将离深深觉得,这世上能单独制住孟禾央的,恐怕也只有均墨的那个杀手护卫宋青了。孟禾央简直就是个战斗机关,即便打上个一天一夜,也不知疲惫,杜将离心想,这也许得归功与他师父在他身体里放的那道灵知天脉。 杜将离曾担心这样会不会对孟禾央的身体有所影响,让穆琛给他把过脉,结果穆琛的结论是不仅没有害,还异于常人的强壮。杜将离格外惊奇,心想日后若有机会遇到他师父,一定要求对方给自己按个翅膀,那多威武。 孟禾央准时率领一小队人马出发,杜将离走至帐外,目送他们远去,他扭头望望左右,他们所在的这座山是达陇郡山群里最高的,不仅结构相对复杂,地域也较为宽阔。杜将离跑去向楚天确认过他那边已成功收买了几名晴军后,鬼使神差地晃到了均墨帐外。 愣了愣,及时收住脚步,杜将离转过身,快步远离,总这么不自觉地就去找均墨也不是个办法,对方那么精的一个人,自己如此迟早会被他发觉的。杜将离来到军营外围,他们所处的位置周旁有矮丘相护,均墨亦设置了几道屏障,着几名兵士轮流放哨,同时另派了不少精明的士兵隐匿在阵中各处,以便及时将晴军的最新举动与所处方位传回。 土丘后传来oo的轻微响声,谁?杜将离心中一提,蹑手蹑脚绕到土丘后方,男子背对着他,放走信鸽。杜将离摸摸下巴,这背影怎么看怎么熟悉,均墨?他没在帐中么?杜将离不由觉得有些尴尬,人家特意跑到这里来放信鸟,摆明了不想让别人知道,这样居然都会被自己发现,均墨得多讨厌自己啊。 “将岚?”回过头的均墨脸上果然浮出一抹一闪而逝的惊讶。 杜将离仰头看着飞走的鸟儿,这信鸽的种类与军中的似乎有些细小的差别,杜将离抿紧唇,理智与好奇盘旋在他头顶打架,犹豫没多久,好奇便占了上风,杜将离脱口而出:“殿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均墨似料到对方会开口问,也并未有所隐瞒,他看向杜将离:“将岚,待战事稳定后,与我回黎一趟吧。”顿了顿说道,“我那两位不老实却怎么也学不乖的兄长,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均墨面上平静,眸中不起波澜,杜将离光是听均墨这样讲,就觉得很累,战事未平,还要赶回去处理政事,杜将离盯着对方瞧了老半天,果然是只孜孜不倦的强大妖怪,暗自替他心疼,也不知自己该做如何反应才最为妥当。 均墨知道杜将离在想什么,按住他的脑袋:“别担心,宫里有郝容替我照看,而他们的气焰早被我打压得差不多了,我没将他们放在眼里,只不过是觉得麻烦罢了。” 均墨的手心温暖,杜将离蹙眉,退开一步,明明是杜将离该说些什么来让对方安心,却不想会反过来被对方安慰,均墨那习惯性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 重明书 作者:凛冬 谁都一样的温柔让杜将离没来由地有些难受,掩去心里腾起的沮丧,杜将离扬起头,扁扁嘴,挤出三个字:“均妖怪。” 均墨无奈了,长出一口气,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个爆栗:“叫我均墨。” 杜将离鼻中直哼哼,满不在乎。 头疼地揉揉眉心,均墨转开话题:“将岚,我给你的那枚九首龙纹断璧你还好好收着么?” 杜将离下意识地捂住腰间,警惕道:“你想做什么?给了别人的东西又想要回来,不觉得会脸红么?”虽然杜将离大概能猜到,均墨一开始将玉给自己,多半是为了试探,可既然给都给了,哪有反悔的道理。再说了,本是一起的两块断璧,一半在自己这,一半在均墨那,他可以在一个人的时候理直气壮地想入非非,所以哪怕知道这块断璧的重要性,杜将离说什么都不会把它还给均墨的。 杜将离所表现出来的模样一股子市井气,均墨哭笑不得:“这块断璧你时刻记得带在身上,回黎后,万一我不在你身旁,它也能护你周全。” “哦?”杜将离只回了一个字,他隔着锦囊抚摸里面的断璧,确定这东西还是属于自己后,厚脸皮地扯出满足的笑容。 日跌时分,孟禾央回营,杜将离屁颠颠跑去迎接,走在孟禾央身侧,他看看周旁石头的影子,开口:“阿央,有特殊情况么?你们回来的比预计时间晚了些。” 孟禾央“嗯”了声:“比想象中难缠,没什么大碍,晚襄呢?” “在你回营之前,已领着人马出发了。” 孟禾央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个桃子:“给。” 杜将离眼前顿时一亮,接过后往蓝艺袖子上擦了擦,塞进口中,边啃边问道:“山上什么树都没有,你从哪里寻来的桃子?” “起初扰乱晴军时,见着有人洗完了准备吃,顺手抢来的。”孟禾央一本正经地答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九章 晴军被困在天引阵中许久,不见黎军身影,突见孟禾央人马出现,紧随其后,直追到岔道口,却跟丢了孟禾央,而岔路两个方向都有黎人留下的踪迹,晴军人数众多,的确如杜将离所听闻的,是两股军队的集合,两位将领讨论过后,果然分开前行。 天引阵可攻可守,晚襄人马伏击在一侧,兵士以五人为一小队,占据一个点,沿路散开,利用阵形之便,天一黑便对晴军发动奇袭。晴军一侧损失不少,晚襄见好即收,黎军在浓浓夜色里按照早已确定好的路线撤退。 帐中烛火微亮,杜将离目不转睛地盯着均墨执笔的左手,看着他一笔一划徐徐写下,心中惊奇,不由凝神屏息,待均墨放下笔后,才拿起从收买的晴军士兵那里得到的晴军将领胡赫的亲笔书函,对比了一阵,叹道:“这字迹果真一模一样。” 均墨将信函装好,递给身旁等待着的士兵:“给红姬将军。”说完,转过头来,淡淡道,“将岚,你还与晚襄住在同一个营帐中么?” 杜将离点点头:“殿下你提这作何?” “从今天起,晚襄单独住一个营帐。” 均墨说完,杜将离立刻恍然大悟,之前晚襄的身份没有暴露,与其同住也无妨,可现在晚襄是女子的事已人尽皆知,自己再与她同住一个营帐内会落人话柄,嘿嘿干笑两声:“看不出来么,没想到殿下在这方面这么细心。” 杜将离知道均墨对晚襄的能力十分认可,自己求对方给晚襄安排军职时,均墨没有考虑太久便同意了,想到什么,突然惊讶地捂住嘴:“殿下你看上人家了?” 均墨仰起头,正色道:“如果是呢?” 杜将离一愣,原本雀跃的心情顿时冷了下来,他摸摸脑袋:“挺好的,殿下改邪归正,是黎国之福。” 均墨无声地叹息,起身揉揉杜将离的头发,张开口想说什么,沉默了许久,只说了这样一句:“我若是能改邪归正,便不会到现在还未立世子妃了。”语罢似不想再谈这个话题,向身旁迈了两步,将一幅九国舆图铺展开,“将岚,若是你,接下来会怎么做?” 杜将离悄悄松下一口气,原来均墨只不过是在戏弄自己,可是均墨口中的改邪归正,到底是和自己说的一样,仅仅指断袖之癖,还是指均墨曾经喜欢过的人,比如――谢如?杜将离咬牙,不能再想下去了。 杜将离看着目光专注地投在舆图上的均墨,不经莞尔,明明他们还未取胜,均墨便已开始做下一步的计划,这么做倒是无可厚非,若想取下江山,不事事都考虑在前,是无法笑到最后的,均墨深深明白这一点。 杜将离抓起均墨摆在砚台上的笔,握在手里捻着,若是他的想法……他思忱了片刻:“要取晴国,我们可一鼓作气,北上接连取下巳水、直甾、漠荃三郡,直逼王城,届时不出意外,惠良侯的兵也至城下,与我们汇合,这是最快的方式。”杜将离的视线在舆图上的几个国家间移来移去,叹道,“可惜却不是最适合我们的方式。” 顿了顿,杜将离继续说道:“自连诛将军孟简战败后撤,夏破端简直势如破竹,祈也占得端国不少城池,照这样下去,不久端国便会被两者吞并,那时若我们正专注于夺晴国,把兵力聚集在晴国中部,晴国南部就很容易教祈夺去,并逐步被祈所逼,如此一来我们之前所做的就完全没有意义。” 杜将离一边分析一边飞速地思考着:“尽管祈不一定会考虑先把矛头对准晴,但明知有这样的可能性,我们却只顾北上,未免太被动了些,这样虽也能获胜,却无论如何都来得不尽如人意。” 均墨把手团进袖中,定定看着杜将离。杜将离说得口干,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末了似乎觉得杯子的手感比毛笔好上些,便换了杯子在手中轻轻地捻:“目前凡国依附夏国,狐假虎威的气势正盛,夏并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凡国很小,但也不是不能利用,不仅如此,我们现在可是祈的盟国,不让杜嵇帮我们一次就直接与其交手我总觉得过意不去。” 说到这里,杜将离转向均墨,抿紧唇,默不作声,委实越说越混乱,他知道自己所思考的还有很多方面没有顾虑到,垂下眼帘,又将思路前前后后理了一遍,倘若能让夏与祈两强直接交手,他们就能轻松许多,只是当他这么想的时候,别人也会这么想,特别是夏的举动,他最无法准确预测。 杜将离蹙眉:“殿下,如果待援军到达后,我们回到禺颌城,按兵不动,晴国就成了我们最大的一个隐患,虽然有惠良侯的人马在北方,但力量终归薄弱了点,一个处理不当,腹背受敌的就是我们,但要是我们北上,对今后的发展却是大大的不利,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在保持我们现有优势的同时,快速将晴国拿下呢?” 目光里透出苦恼,杜将离的鼻子紧紧皱起:“若能直接说服晴王室便好了。”杜将离说完,摇摇头,觉得自己这个想法也太不合实际了,他看看均墨,突然“噫”了一声,这不是有均墨么,而且此方法也并不是完全不可行,拿定主意后,杜将离不说话,直愣愣盯着均墨瞧。 均墨会意,忍俊不禁,终是笑了出来:“我知道了。” “真乖。”杜将离顺势摸了一把均墨的脸,指尖不经意地划过均墨的唇,手感真好,他心中暗喜,能揩油的时候当然要往死里揩,他转过身,没注意到均墨眸色一深,杜将离踱到帐门边,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具体的又说不上来,他仰头望望月色,罢了,不打算费脑筋去想。夜已深了,杜将离记起那个带着木头娃娃的士兵,心念微动,对均墨借口回去休息,便一溜烟跑出营帐。 烛火摇曳,均墨抬手不自觉地按向自己的下唇,楚天自营帐昏暗处走出,均墨头也不回,只问道:“如何?” 楚天来到均墨身侧,无奈道:“将离的考虑与殿下的决定相差无几,是我输了。”语毕,楚天蓦然露出一抹笑,“没想到将离会把主意动到殿下头上,若是我,连这样的念头都不会有。” 均墨闻言看了楚天一眼,眸中夹着一缕不易让人察觉的探究,他回过头,重新看向舆图:“将岚与他所呈现给我们的那一面不同,他很会隐藏自己,也会暗自考虑很多事,有时甚至考虑得过于多。” “从某些方面来说,他与殿下倒极为相像。”楚天说道,“自谢大哥去了以后,沉香坊里那么多人,能真正理解殿下的,可以说是没有,而将离却能跟上殿下的步伐,我能看出来,殿下也是乐在其中。” “乐在其中?”均墨重复,他叹口气,意有所指,“只是,太像了,也不好。” 楚天开口:“我愿赌服输,殿下需要我做什么?” 均墨沉吟片刻,徐徐道:“楚天,你跟着我时并不大,很多事怕已是记不清了,与谢如的接触也不多,你知道谢如为何一心要帮我?” 楚天扬眉,不理解均墨此问的用意。 “因为我不做多余的事,不问多余的问题,不该知道的事情便当做不知道,所以他将筹码押在了我的身上,他信我。”均墨冷言。 楚天身形一怔,逐字逐句揣摩均墨话语间的含义,此话的意思无论哪种,都在表明对方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么? 蜡烛即将燃尽,火苗轻晃,连带着帐中人影也晃了两下,楚天思忱许久,不妨赌一把,哪怕……他咬牙道:“如若殿下要我做的事是以绝对信任为前提,殿下不必担心,我――”犹豫了记,“我会把一些事告诉殿下。” 均墨抬手制止,笑道:“我说过不该知道的事就无须知道的吧。”他声音缓缓,“待援军到达后,你立刻出发去祈国,我要你把将岚被废除太子一事的真相查出来,查出后的结果无论是什么,记住,只能告诉我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章 晚襄与孟禾央依葫芦画瓢又配合两次,每次都攻击同一批晴军,晚襄找准时机假意遗落了均墨伪造的信函,次日便有探子回报晴军两支队伍起了嫌隙。晴军内部已是闹翻了天,杜将离若不是觉得自己的白发太过显眼,难以隐藏,定要混进晴军里妖言惑众。 晚襄趁机出兵讨了晴军几次便宜,待晴军意识到不对时,黎国援军已如期到达。战后杜将离清点人数,己方整整捕获晴军五万战俘,数目极为可观。 率领援军前来的,是杜将离曾在沉香坊见到的祈国原来的镇关将军之子石云,那时石云飞舞长矛,练得正欢,没有注意到杜将离,此次在山上得见,石云把手中长矛一抛,上前先与杜将离击掌,说同为流落他国的祈国之人,实在难得,再重重给了杜将离一拳,言祈王室灭其全族之恨,着实难消,接着抱了杜将离一记,道当时在所有人急着与石家撇清关系时,只有杜将离站出来为其说话,他无以为谢,要认杜将离做长兄。 杜将离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多了个弟弟,还是个一看就非常有安全感的弟弟,石云与孟禾央一般高,身形却明显比他壮上许多,孟禾央大抵也是打量过他后觉得十分满意,当晚就拉着石云要比武,打斗的结果杜将离不得而知,不过看孟禾央一如往常的平静面色,八成又是他胜了。 战争得胜后众人便回到达陇郡,楚天一大早就没了踪影,杜将离遍寻不着,正在奇怪,见均墨迎面而来,石云站在杜将离身侧,支支吾吾地开口:“哥,有件事我感到很奇怪,你们为什么不住在一起?你不是殿下的――”石云似乎觉得直接说出来不大好意思,面上微红,含糊道,“这个嘛?” 杜将离顿时无言以对,连反驳都不知该从何入手,这该不会是沉香坊的人一致认定的事吧?杜将离眼珠子转了几圈,与其说不愿意,被人这么认为杜将离心里还反而有些高兴,他咳嗽两声,附到身侧人耳边叹了口气,轻声道:“你们殿下朝三暮四,我早已被他抛弃了。”说着脸侧爬上一抹伤心。 “什么?”石云大叫,杜将离连忙做出噤声的手势,石云看看均墨,露出一副懂了的神情,也将手放到嘴前对着杜将离做了个嘘的动作。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小声数落着均墨,聊得正起劲,杜将离那贼兮兮明显不干正事的眼便正对上了均墨的视线。 均墨当即迈开步子向两人走来。 石云朝杜将离眨眨眼,识趣地退开。他刚扭身,便看到晚襄站在不远处,眸中一亮,快步上前:“苏姑娘――你不再考虑一下么?我可是在途中听说有个女人做了将军,立马就下定决心要娶你了,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成亲比较合适?哎苏姑娘你别走……” 声音渐渐远去,杜将离在无语中回过头,瞄瞄均墨,趁对方还未发问,先打起哈哈:“殿下今日便要启程去晴王城了?” 均墨点点头,杜将离暗自欣喜,从这里去祈国的骈郡比去晴王城远不了多少,自己正好可以趁均墨不在将南巫族人藏在那里的东西找回,若自己加紧路程说不定还能比均墨更早些回到禺颌城,杜将离甚至连包袱都收拾好了,就等均墨出发。 杜将离表情里全是依依不舍,假惺惺道:“殿下,此去路上小心。” 均墨闻言露出笑容,温柔满溢:“知道你舍不得,过来的时候碰到蓝艺,才得知你将包袱都准备妥当,真是难为你了,与我一道去吧,我本就打算带上你一起。” 杜将离心中咯噔,这天杀的蓝艺,方想找借口拒绝,均墨便眯起眼,投来一个危险的眼神:“不然你想去哪里?” 杜将离欲哭无泪,咧开嘴笑得灿烂:“自然是与殿下同去。” 用过午饭,了结了达陇郡的事,黎军便向禺颌城出发,杜将离则和均墨一同上路,自进达陇郡后,杜将离就不见宋青身影,此刻他却突然出现,还与均墨交头接耳不知在谈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杜将离骑在马上,与蓝艺行在他们之后,心中怨念,杜将离还在意着被强行拉来的事,他把头扭向一侧,一句话都不愿与均墨讲。 杜将离的目光滞留在路边,看看小花,看看小草,哪个不比均墨顺眼啊,他吹胡子瞪眼,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进客栈,要了两间房,杜将离四肢大敞趴在床上,为了行动轻便,他们骑马前行,杜将离揉揉屁股,想趁着晚饭前先休息一下,这样半夜也好偷偷逃走,杜将离还没死心,理由他都已想好了。 难得他做好觉悟,打算不靠寻律那厮来寻到宝物,怎能就此被均墨打乱了阵脚,这也太窝囊了,简直愧对杜将离这三个字。 门被推开,杜将离懒洋洋地拖长音调:“蓝艺,我渴了。” 身后没有回答,没多久,一个杯子递到杜将离眼前,杜将离接过手,喝了口,才意识来人并不是蓝艺,“均墨!”杜将离立刻爬起,正襟危坐,笑靥如花,心中淌血,均墨这个当儿来准没好事。 均墨微微弯下腰,几缕长发落在杜将离脖间,杜将离悄悄咬住牙,只觉得痒痒的难受。均墨眸里透出几分戏谑:“将岚,听闻我始乱终弃,不要你了。” 杜将离背部一僵,这石云……暗骂两声,不由叫苦连天,全怪自己图一时口舌之快,杜将离扁扁嘴,心虚道:“是吗?谁传出来的,真有趣。” “是很有趣。”均墨俯下身,呵出的气吐在杜将离脸上,“将岚,替我转告说这话出来的人,不管他今后会变成什么样,我是永远不会抛弃他的。” 均墨那柔得令人发腻的声音不停地在杜将离耳边撩拨着他的神经,杜将离全身发烫,这算什么?自己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罢了,均墨如此,是在戏弄自己么?杜将离别开头,对方离自己太近了,不由伸手去推,“殿下……”突然有些词穷,杜将离不自然地舔了舔干涩的唇,却不想自己这个无意识的举动竟让身前的男子失了控。 均墨一把抓住杜将离的手,将他按在床上:“将岚,你知道我忍得有多辛苦,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来引诱我,挑战我的极限,嗯?” 均墨瞳孔漆黑,似终于将压抑着的野兽释放出来,眼眸里闪着杜将离从未见过的光芒,杜将离心脏狂跳,现在是什么情况?面上窘迫,杜将离脑中一团乱,只想着要扯开话题,转移均墨注意,开口道:“殿下,赶了那么久的路,还未进食,不饿么?”绞尽脑汁只挤出这一句。 “当然饿。”均墨勾起一抹笑,“将岚,你似乎还很心安理得,勾引了我却不想负责任,嗯?想知道我是怎么忍到现在的么?”均墨的指尖顺着杜将离的脖子,轻轻地,缓缓地向下移动。 “殿下――”杜将离急忙开口,却突然被均墨堵住了嘴,对方的舌霸道地伸进自己口中,杜将离的思维顿时一片空白。 “将、将、将、将、离……”蓝艺端着果盘站在门口,支吾道,“门、门、门没关……”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一章 从二楼下到客栈厅堂里,四人围坐在桌前用饭,均墨微微笑着,不停地给蓝艺夹菜,体贴道:“服侍了将岚这么久,真难为你了,来,多吃些。” 蓝艺一个劲地直哆嗦,也不敢看均墨,频频向杜将离使眼色求救,只是杜将离明显不在状态,他僵硬地拿筷子扒拉着饭,魂不守舍,均墨的气息仿佛还在他的鼻尖口唇上萦绕,杜将离低着头,自己就这么被均墨亲了?开玩笑吧,自己心底竟然还会有些许开心?杜将离咬牙,不停地在心中提醒自己,对方不过是在戏弄自己罢了,千万不能上当。 均墨拿手在杜将离面前晃了晃,见对方没反应,便轻轻敲了杜将离一下:“吃饭,你不是――饿了吗?”话语中带着几丝玩味。 杜将离手一抖,均墨笑容更盛,促狭道:“怎么?你喜欢我,却连这样的心里准备都没做好么?” 杜将离腾地起身,嚷嚷:“我没喜欢你!” 蓝艺默默吃着碗里堆成小山的菜,尽量充耳不闻。 “那么――”均墨故意拖长了音调,“是第一次被人亲,不知所措了?” “胡说!”杜将离指向蓝艺,“我都不知道与他亲过多少回了!”越说越大声,杜将离回过神来,才发现满堂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盯着自己,杜将离尴尬地坐下,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是么?”均墨声音淡淡,“蓝艺,你从小跟着将岚,很多地方都没去过罢,我听闻夏国的风景不错,这样好了,我命人护送你去,你可尽情赏玩,不回来也没关系。” 蓝艺鼻中发酸,吃得更起劲了。 回到房间,主仆俩各怀心事,缓和了许久才勉强算好了些,他们坐在桌子两侧,蓝艺望向杜将离,突然开心道:“将离,我觉得我变聪明了。” 杜将离有气无力地歪过头,甩出两个字:“举例。” “我终于弄懂你那日说要绝后这句话的含义了!”蓝艺兴致勃勃。 “……”杜将离无语凝噎,不知该如何反驳。 蓝艺双眼放光,面上满是为自己理解力的上升而产生骄傲之色,他继续道:“难怪你迟迟不肯立太子妃。” “我不立太子妃是有其他原因的,不管对方是谁,我都不能和他在一起。”杜将离正色道。 蓝艺显然没有听进去,好不容易聪明一回哪能就此终了,他接着分析:“原来你与殿下已经到那个地步了。”说着从腰间拿出一个药瓶,“给你。” 杜将离只觉得一口老血卡在喉间下不去,也吐不出来,他艰难地问道:“做何用?” “这是我们下人间最常用的一种敷伤药,对擦伤特别有效果,你敷上就不疼了。”蓝艺猛然间想到什么,说道,“我明早便去准备马车,你这样不能骑马吧?” 杜将离站起身,一把抓住对方的手,凑近他,笑道:“蓝艺,你跟了我这么长时间大抵觉着腻了,我将你送与信王殿下可好?” 蓝艺身子轻颤。 房间的窗户被轻轻推开,均墨跳进屋内,杜将离看向放着好好大门不走非要跳窗而进的均墨,明知是发生了什么事,仍然忍不住揶揄道:“少侠好身手。” 均墨关上窗,回身:“你们――”眸中一凛,目光定在杜将离与蓝艺紧紧相握的手上。 蓝艺连忙抽回手,后退一步。 均墨徐徐上前,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有人盯上了我们,不想我们去晴王城。” 杜将离看着均墨的侧脸,视线不由自主地移到对方唇上,以前怎么没发现均墨的唇形如此好看,下意识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面上悄悄发烫,杜将离忙抓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回道:“不想我们去晴王城,没道理是祈,夏又不大可能,端国自顾不暇,这样说来,莫非是凡国的人?” 若是凡国,那岂不是很危险?杜将离看看均墨,原来这厮是过来保护他们的,只不过大晚上的,假使那些人一直不出现,他不会就在这里一直待下去吧。杜将离体贴地开口道:“殿下,你一个人保护我们两个,着实辛苦,不如我去你那找宋青,也好减轻你的负担。”虽然杜将离不是很敢接近宋青,但比起与均墨同在一个屋里,总好上许多。 均墨扬眉:“现在?找宋青?”不由分说捏住杜将离的下巴,“将岚,你想把我手下的人全部勾引一遍才肯罢休么?”说完,眉头突地一皱,捂住杜将离的口,对蓝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将杜将离反搂在怀中,人缓缓向门边移去。 杜将离觉得这就是差别待遇,均墨对蓝艺就能放心地让他自个躲好,对自己就非得来硬的,好像自己一定会给他捣乱一样,既然对方如此不信任自己,那么不好好给均墨添下乱还真对不起杜将离这三个字。 杜将离掰开均墨的手,随意把玩着,均墨的手指修长,指骨分明,杜将离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暗自哼了一声,重重咬下去,让它老打自己,现在栽了吧!咬完后,杜将离看着通红的手上印着一拍整齐的牙印,又不免有些心疼,扭头瞧瞧身后,均墨蹙着眉,只瞪了他一眼。 杜将离顿时全身充满了内疚,捧起均墨的手放到唇边小心翼翼地吹着,末了又重新将对方的手盖回自己嘴上,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做过的模样。 几名不速之客终于闯入房中,均墨推上门,上前空手应对,杜将离抱头蹲下,对方一共有五人,个个都均墨使出了杀招,均墨灵巧地游走在他们中间,直取他们手中剑。几人的动作愈来愈快,杜将离看得眼花,揉揉眼,没多久的功夫,便见五人被均墨一一拿下,都反绑了手在身后。 这么快。杜将离心道,不过也对,他们会去晴王宫的事没有多少人能预料到,这几人八成是凡国派来监察敌情,结果发现他们此举,才出此下策。 杜将离上前,格外开心,对方来得太是时候了,这下均墨没有借口赖在自己这里了,转向均墨,得意地咧开嘴。 蓝艺怯懦地走到杜将离身旁,看看均墨,又看看杜将离,举起手中的敷伤药:“将离,这个,你真的不要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二章 清晨,均墨将凡国来袭的几人全都绑在客栈外一处偏僻林子里的树上,众人便启程赶往晴王城,他们加快了速度,以免节外生枝。杜将离早已没了昨日的不自在,他最拿手的便是把麻烦的事与想不通的事通通抛诸脑后,当没发生过,前一天傍晚均墨对他做的,他已然不记得了。 杜将离昂首挺胸,神清气爽,平时怎么跟均墨相处,现在还是怎么跟均墨相处。均墨那厮亦是一如往常,唯一不同的是他嘴边那抹意义不明的笑,咋看咋刺眼。 他们走的路相对幽静,远离人烟,途中没有客栈,入了夜,四人在河边捉了鱼来烤,在外露宿有在外露宿的好处,想爬树便爬树,想看星星便看星星,至少杜将离就非常喜欢。 吃饱喝足,杜将离赤足立在河岸,卷起裤腿,双手叉腰一个劲地深呼吸,蓝艺站在杜将离身侧,看着行为怪异的自家主子,犹豫了少顷,还是把手举到对方的额前探了探。杜将离一把抓住蓝艺的手,他睁开眼,望着天空那明晃晃挂着的缺了一个豁口的月亮,认真道:“蓝艺,你可是从小陪我一起长大的,不会连今天是什么日子都忘了吧?” 蓝艺微怔:“可是你不是――” 杜将离不耐烦地打断道:“蓝艺,我告诉你,其实今晚是一年中最洁净的时刻,快,你闻闻,是不是空气里的味道都不一样?” 蓝艺将信将疑,也照着杜将离的动作深呼吸起来。 天气已入了秋,夜晚极为凉爽,河面萤火虫飞舞,似落下天空的繁星,齐齐映至水面。蓝艺嗅了阵,苦恼道:“我什么都没闻到。” “那是你还不够认真。”杜将离瞪大眼义正言辞。 均墨站在他们不远处,端详了他们良久,上前:“你们在做什么?” 杜将离咧开嘴,看上去比以往都要开心。他瞧瞧均墨,又瞄瞄均墨身后的宋青,一手拉一个将两人带到蓝艺左侧,他眨眨眼:“今日可是我生辰,你们都要听我的。你们仔细闻,这里有木槿的香气,木槿朝开暮落,夜色深深,香味却还滞留在空中,而这经过酝酿也不曾消散的气息,却是世间极其难寻的。” 杜将离说着哼哼道:“大家整日里忙这忙那的,被身前的事物迷了眼,也没时间停下来感受一下周旁,殊不知这些自然存在的东西,就是最美好的,会让注意到它的人整个身心都舒畅起来。” 语毕,见他们齐刷刷看着自己,目光里还带着狐疑,杜将离气道:“你们三个水牛疙瘩,倘若阿央在这里,早就明白我在说什么了。” 接着不由分说强逼三人随他一起呼吸周遭空气,杜将离看向水面,一尾鱼从水下游过,他眸中一亮,踩水入河中,河水很浅,才没过杜将离膝上。 杜将离全神贯注地追着小鱼向前,一不小心脚下便绊到石头,摔进水中。“将岚!”杜将离听到均墨的声音,连忙爬起,摆摆手:“别过来,我能捉到它!”明显乐在其中。 河岸边,蓝艺有点担心:“殿下,今天是将离的生辰,但也是在十年前的今天,凉帝因为将离的顶撞大怒,赐死了谢公子。” 均墨闻言眉心一皱,河中央的杜将离浸浴在月光里,笑容灿烂,白发轻洒而下,湿透了的素衣紧紧贴住里面的皮肤,勾勒出他单薄纤细的身材,男子身旁点点荧光闪烁,映着他的面旁,透出一种令人窒息的美来。杜将离嘴边始终噙着笑,明明近在眼前,看起来,却是那样遥远。 “猪脑袋。”再也稳定不住情绪,骂出这么一句,均墨立即上前拉住杜将离,嗓音低沉:“别笑。” 杜将离奇怪地偏过头,扁扁嘴:“殿下你这是何道理?有劝人不要哭的,哪还有让人――唔……” 均墨的吻轻轻地覆上男子的唇,杜将离睁大眼,与之前的不同,均墨的吻非常柔缓,好似自己是一样易碎的稀世珍宝,生怕弄疼了自己一般。 均墨温柔地含住杜将离的唇,一寸一寸地汲取着他口中汁液。杜将离素来爱吃甜食,那香味仿佛在他身体里扎了根,口里全是醉人的芳甜。 温度渐渐变得灼热。 均墨双手捧住杜将离的脸,杜将离笨拙地给着回应,呼吸愈来愈急促,他浑身酥麻,情不自禁地□出声,听到自己的声音,杜将离骤然清醒,一把推开均墨。 杜将离吸气,猛拍自己一下,拍完,便又是与平素无异的笑脸,趁着均墨还未说话,立即蹲下身捞了水往对方身上泼,接着跑到河岸边,把蓝艺与宋青也拉入水中,直嚷嚷道:“我一个人玩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 重明书 作者:凛冬 什么意思,你们来与我一起。” 蓝艺迟疑地开口:“将离,你――” 杜将离眉毛倒竖,佯怒:“怎么,不愿意给我庆祝生辰么?”他扭身,“宋青,老板着脸会克主人,来,别害羞,沐浴一下天地之气,洗去身心浮华,还殿下一个香喷喷的护卫。”也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边嚷嚷边向对方泼水。 三个大男人便这么在水中玩起了孩童才玩的游戏,不知是否是平日被各种烦事缠身,压抑太久,慢慢的竟都放开了手脚,玩得不亦乐乎,宋青本为杀手,唯恐自己力气大了伤到两人,放缓手脚动作,却反而落了下风,被杜将离与蓝艺接二连三地欺负。 均墨静静地看着杜将离打闹的背影,他背着月光,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 直闹到了深夜,杜将离换上了干衣,侧躺在地上,手脚微有些酸疼,他望着眼前的小河,突然就出了神,如果不是自己的疏忽,将好不容易寻来证明谢如无罪的证物弄丢了,谢如也不会就这样―― 杜将离使劲睁大眼,不敢阖上,恍惚间一只手从背后搂住他,接着一个暖暖的身体便靠了过来,将自己紧紧环住,杜将离微怔:“殿下……”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均墨吻了吻杜将离的头顶,伸手掩住对方的眼,“睡吧,有我在。” 话语带着奇异的力量传至杜将离心中,他抿紧嘴,均墨总是能像这样看透自己的表象,然后找到合适的时机切入,杜将离暗自哼哼,果然是经验十足的花心老狐狸一只,罢了,看在他的表现上,自己今天就不跟他计较了。 杜将离闭上眼,无奈怎么都无法入眠,他不由蹙了蹙眉,均墨的身体紧紧贴着自己,很温暖是没错,很令人安心也没错,可自己是男人啊,对方这样挨着自己,自己哪可能睡得着! 不自在地扭了扭,却挣脱不出,杜将离被均墨按住,对方的声音从耳边低低传来:“你若再乱动,我就不敢保证了。” 杜将离无声长叹,这晚上该怎么熬过去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三章 一双,两双,三双,杜将离数了数,算上自己的总共有三双黑眼圈,自己的便罢了,蓝艺和宋青也有就显得格外匪夷所思,该不会一整晚都躲在一旁偷看他们?杜将离面无表情地转向蓝艺:“你我能理解,可是宋青――” 蓝艺嘟哝道:“他说他是殿下的护卫,必须时刻保护殿下,特别是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更不能掉以轻心。”说着,竟是丢给杜将离一个嫌弃的眼神,幽幽道,“将离,我好不容易接受你喜欢男人的事实,打算尝尝侍奉王妃的滋味,你却如此不争气,不求上进,太令我失望了。” 蓝艺才说完就挨了杜将离一记爆栗,杜将离缩回手,顿觉十分痛快,心想难怪均墨老喜欢打他,这真是既方便又快捷的办法。 杜将离洗漱完毕,看看水中的倒影,用力拍了自己两下,均墨上前:“将岚,好了么?” 杜将离乖乖地点了点头,均墨往杜将离手中塞了几个不知名的果子,在他额前轻啄一下:“走吧。”说着转身而去,杜将离跟在均墨身后,上马,拿起果子咬了一口,心不在焉,以均墨的性子,该是抓着自己把柄了,自己昨夜跟挺尸似的,身体又烫得惊人,简直丢脸丢到家了,均墨竟然没来借题发挥,瞄瞄对方的背影,杜将离暗自松下一口气,看来均墨难得良心发现了。 均墨仿佛感觉到杜将离的视线,回过头来,杜将离一愣,克制住想把头扭开的冲动,这种时候不敢看对方的眼就是示弱,龇牙咧嘴回了个惨不忍睹谁看谁减寿的笑容。 行了几日,终于抵达晴王城,进入宫中,杜将离兴致勃勃地打量着周围,晴国不愧是注重感觉享受的国家,宫内布置得格外雅致,园林一个挨着一个,每处园中都有相应的主旨,围绕主旨栽种不同的植株,经过粉园时,杜将离心生欢喜,好水灵的桃子,毫不犹豫伸出手去,被均墨打了回来。 四人被领至殿堂,晴国诺帝坐于正中,他左手侧身着繁复花纹长袍的男子,大抵便是晴国太子,瑾吟公主宁檩站在诺帝身旁,看向杜将离,目光不善。 杜将离接触到对方的眼神,涎皮赖脸地咧开嘴,对方定是后悔当时在函花郡轻易放自己离开,而事到如今,凡国世子的事她八成也猜到了是均墨干的。杜将离直觉有这个女子在,他们不会轻易达成和谈,想到这里,杜将离不厚道地高兴异常,他早就想看看均墨大显神威了,当初均墨找杜嵇结盟的具体细节,自己费尽口舌软磨硬泡了半天,对方怎么都不肯告诉自己。 宫人指引他们就坐,杜将离挑了个视角非常好的角落,方要落座,被均墨没好气地拖住拉到他身旁坐下。 均墨与诺帝客套一番,端起案前丝纹红瓷杯,呷了一口,目露赞赏,叹道:“晴国的竹山茗,果然不同凡响,光观其水中姿态,便觉得赏心悦目,饮入口中,更是雅淡舒心,余味无穷。”放下手中杯,“摇头惋惜道,愈是珍奇之物,愈是稀少难寻,竹山茗产自漠荃,取叶顶下三寸之芽,一年不过几壶,此天赐之物,倘若毁了,着实可惜。” 漠荃是晴国最后一道关卡,均墨之言,却是毫不客气,隐隐有威胁之意。 均墨此话一出,殿堂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杜将离的心也随之吊到了嗓子眼,不过方开始,均墨便开门见山,丝毫不给对方留情面。 他侧头,与晴国太子四目相对,本以为会看到对方带着恼怒的眼,不料对视片刻,对方竟张嘴而笑,杜将离一愣,即刻回以微笑,瑾吟公主看在眼中,扭身蹬了那太子一眼,男子立马正色,揪起眉毛目光凝重地看向杜将离。 杜将离捏住鼻子朝他做了个鬼脸,对方没忍住,又被逗笑了。 对于均墨的发言,诺帝没有说话,瑾吟公主开口道:“不劳墨世子忧心,比起担心这些,墨世子还是多在意一下自己,毕竟腹背受敌的,可不是我们。” 均墨不置可否,也并不打算辩解,徐徐道:“目前局势战情究竟如何,想必你们很清楚,无须我再多言,而对黎来说,即便我们有危机,却不是致命的。”说着微微翘起嘴角,“但至于晴,那三十万兵士,究竟是否为你们最后的筹码之一,你我都心中有数。” 均墨停顿了记,目视晴王,道:“如晴王所见,我们前来,是为了劝降。” 女子冷哼一声:“墨世子未免太小看了我们晴人。” “若是轻视,便不会有此一行。”均墨从容地露出几分笑意,举手投足落落大方,“我素来钦佩晴与端的两国邦交,在唯利是图的国与国的关系间,晴端竟能维系百余年,历经四代帝王,这并不是简单凭利益或两者嘴上说说就能持续下来,晴人重情,端人重义,晴国百姓与端国百姓,晴国王室与端国王室,两国亲密得宛若一国,相互扶持,一方有难,另一方不遗余力给予支援,委实可敬。” 均墨转向诺帝,郑重道:“日前端国的境遇岌岌可危,晴亦自顾不暇,如若晴愿意归顺,我以流淌在我体内的黎王族之血向晴王保证,必将竭尽全力保全端国王室。” 瑾吟公主闻言哂笑出声,促狭道:“墨世子好大的口气,先不说你们能否做到,就算你能成功,我晴也不需要你们的施舍,墨世子,看得越高,小心跌得越惨。” “我便是有着外人看来不切实际的自信与妄想,身为黎国世子的我现在才能站在这里。”均墨不紧不慢道,“为王者,行王道,尊严、血气固然重要,但为王者在考虑万事后做出决策的前提,难道不应该是百姓么?” 杜将离忍不住要给均墨鼓掌。 “墨世子。”诺帝缓缓开口,“你们的条件,晴会加以斟酌。” “父王!”瑾吟公主急道。 诺帝抬手制止住女子:“我们需要一段时间考虑,墨世子,请于宫中稍作歇息。” 恭敬地向诺帝做了礼数,均墨拉住仍对着晴太子挤眉弄眼的杜将离退出殿堂,行在路上,道:“将岚,玩得开心么?” 杜将离摇摇头,幽幽道:“殿下,我觉得我与晴国太子相逢的时机太不凑巧了,只可远观而不能上前亵玩,为我们命定的相遇徒增了许多凄美与遗憾。”说着才发现自己又经过了粉园,立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探出爪子,摘了个桃子宝贝似的护在手中,生怕被均墨抢去。 均墨微微低下头,叹气,仿佛自己带了个顽劣的毛孩,无奈之感油然而生。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四章 晴王宫的空气中处处透着淡雅的花果甜香,战火还未烧到这里,气氛颇为祥和,宫人并未如杜将离脑中所想那样,对他们怀有极大的敌意,特别是宫中侍女,仿佛宫外的一切都与她们无关,她们也不大在意,依旧和往常一般生活着。 杜将离趁夜拖着蓝艺外出游园,秉持着越是一个地方的最底部,越能问到有用信息的观点,杜将离心满意足地朝几个宫人挥手道别,步履轻快地行在石块堆砌的小路上,从他们口中所说的,杜将离至少得出一个有用的结论,那便是诺帝的几个皇子中,并没有拥有治理一国才能之人。 对于诺帝而言,这恐怕是也是最让他头疼不已的问题之一。 杜将离抬首,见三名衣着锦丽的男子谈笑风生地迎面而来,心中咯噔,难道是――不会这么倒霉吧,回头四顾,他正行在走廊里,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不由叫苦连天。那三人看到杜将离,果不其然向他走来,行在正中的人身着宝蓝罗袍,右手执一柄纸扇,左手抱一个坛子,他两侧的人一个梳了简单的发髻,拿碧玉簪挽起,另一个则披头散发,着一件宽松的睡袍,胸前皮肤若隐若现。 三人走到杜将离面前,驻足,中间那人笑道:“我还当桃花林里跑出了桃花妖,原来是祈国的美人儿。”说着摸了一把杜将离的头发,仔细端详着他的脸,末了,做出一副头疼的样子,对左右曰,“这可怎生是好,刚巧合了我的胃口。” 杜将离一阵恶寒,头皮直发麻,他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试探性地叫道:“二皇子,四皇子,小侯爷。”接着凭对方的反应,辨出三人各自是谁,他方才从宫人那听到,这三人最爱行乐,平日里都混在一起,凡是被他们看上眼的,不论是谁,都会被其带入宫中享用,吃完便弃。 自己好歹是他国之人,他们没道理会无所顾忌吧,杜将离手心粘稠。穿着睡袍的男子开口:“该不是迷路了罢,不如我们领你回去,可好?” 杜将离干笑两声:“我还记得回去的路,不敢劳驾三位贵人。”转身欲走,被另一人拦住。 被杜将离判断为二皇子的人凑上前,说道:“小桃花妖,难得相逢,陪我们一道玩玩,又有何妨?”语气颇为哀怨。 杜将离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对方个个比自己与蓝艺高大,二打三肯定打不过,无奈道:“桃花妖不能离开本体太久,否则对道行有损,再不能化成人形。” 二皇子将折扇塞到身侧人手中,拍拍手中的坛子:“我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能说出我这坛子里放的是什么,我便放你走。” 杜将离看了对方一眼,虽然他也很想根据各处细节来推测坛中之物,以示自己观察入微本领高超,可现在明显不是显摆的时候,万一反而惹得对方更有兴趣,岂不是得不偿失,可自己若猜不出来,对方又不肯放自己走,下定主意,当即伸手把对方坛子上的木塞拔出,看了一眼,道:“是蜀葵。”反正对方只讲要他说出来,没说不让自己看。 男子一愣,笑了两声,捏住杜将离的下巴:“小桃花妖,我反悔了,今晚你无论如何都得陪我。”言罢,身旁二人各自踏前一步。 无赖啊这是―― 这不会便是他从宫人那打听消息而来的报应吧。 杜将离不着痕迹地侧过身子,看来对方怎么都不打算放过自己,既然如此,不若豁出去了,这儿离自己的宫殿并不远,吼俩嗓子引几个人来总是可以的,虽说丢脸了些,可总比落在眼前的三人手中要好很多,为了不让对方第一时间冲上前捂自己的嘴,杜将离退到蓝艺身边,方要大喊,身后传来无比熟悉的声音。 “将岚――” 暗暗松出一口气,均墨的出现好似让杜将离吃了一颗定心丸,杜将离对上男子的眼神,缩缩脖子,生怕对方又要打他,均墨低下头,定定地看着杜将离,突然抬手抚上他的头,低声道:“又去哪里疯了,怎会把叶子沾到头上。”语调温柔得好似能化开寒天里的冰雪,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杜将离发间的绿叶轻轻摘下。 杜将离身子一僵。 均墨看向神情略微有些改变的三人,翘起嘴角:“不知你们要玩什么,可否算上我一个?”顿了顿,道,“毕竟我的将岚,可不是随便哪个人就能制住的。”定定看着三人,眸中已然带了不少凌厉。 杜将离心头砰砰直跳,明知均墨的所作所为,都只是为了表现给身前的三人看,杜将离还是控制不住拼命按捺下的感情,从面上直红到了脖子根,杜将离抬起一只手捂住脸,糟糕,自己可从来都是年糕那样厚的脸皮,怎会变得如此?若被均墨看到还了得? 正忐忑着,忽意识到此刻是晚上,大抵看不清脸色,方松下一口气,冷静了少顷,回过神来,对着面前人道:“晴王宫待客委实热情,我们初来乍到,只怕消受不起,坏了三位兴致。” 二皇子意兴阑珊地耸耸肩,看了均墨一眼,又看看杜将离,终是转过身去。 三人离开后,杜将离默默地跟在均墨身旁,不敢去看他,均墨这几日的举动,全都超出了杜将离的预想,让他猝不及防,又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好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当做全然未发生过,可越这样,越是难以自持。 “殿下。”杜将离打破沉默,尽量以平常的口吻说道,“平素你见我不老实乱跑,总要教训我一番,怎么这次反而什么都没说我?” 均墨闻言停住脚步,转向杜将离,认真道:“我那样做,你可曾听话过?你这不开化的猪脑袋,既爱逃避,又爱胡思乱想,谁都管不了你,你不吃软也不吃硬,我该拿你怎么办?与你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你喜欢什么,会有些什么行为,我大抵还是摸得准的,既然没办法,便只好事事想在前,多多看着你罢了。” 杜将离低下头,均墨此言,莫非刚才他的出现,并不是偶然,而是知道了自己会乱跑,怕自己出事,才――特意出来找他的? 不会真是这样吧?杜将离心头涌过一阵暖流,转念生出些许嫉妒,均墨对于臣下委实体贴,自己才跟了他没多久,尚有如此待遇,若是那些打从一开始便陪他出生入死的人,那均墨不得顾前保后跟老妈子似的。 咦?老妈子?想及此,杜将离脑中顿时浮现出均墨手持锅铲号令千军的情景,突然噗嗤笑出声,均墨看向他,目光里夹着疑惑,杜将离努力调整脸部表情,别开头:“没……没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五章 蝉鸣声声不止,均墨一早被诺帝招去,杜将离坐在案旁,拧紧眉头,自己跟自己下围棋。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投影在窗边的屏风上。案上的冰盆冒着丝丝寒气,杜将离捉了一块冰在手中,明明入了秋,还是那么热。 女子轻敲敞开的门:“我能进来么?” 杜将离扭头:“公主客气,晴王宫内哪有你们晴王族不能进的地方。” 瑾吟公主拖着及地长裙,移步入内,坐到杜将离身旁。杜将离考虑少顷,将手中的白子落到棋盘上方,抬首:“不知公主前来所为何事?” “不过是来看看,尽尽地主之谊,杜公子不会介怀吧?”女子端坐着,眸光定定。 “当然不会。”杜将离看着对方,脑海中突然划过晚襄的面容,这两个女子,何其相似,又何其不同,她们都心怀志气,为此而倾尽所能,不过瑾吟公主善于运用外力成事,而晚襄,则大部分靠自身竭力而为。 杜将离不由心生感叹,在硝烟四起,群雄逐鹿之际,英雄不分男女,只要敢站起来,便值得敬佩。只是眼前的女子,杜将离明白,自己遭对方讨厌了,谁会愿意跟要亡自己国家的人好好相处。 瑾吟公主面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开口道:“杜芒,我是来为之前在函花郡对你的冒犯致歉的。” 杜将离一愣,咧开嘴:“本就是我自愿,何谈冒犯?”语毕,见对方衣着繁复,生怕热着了她,体贴地将冰盆朝女子推了推。 女子不冷不淡道:“毕竟你是孟简的朋友,我听闻孟家二人兄弟情深,你却能让孟禾央为了你与孟简站到不同阵营里,着实高明,让人好生敬佩。” 对方话中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带刺,杜将离听着,只觉得自己真真冤枉,若不是阿央那凭空冒出来的师父,再加上阿央认错了人,他也不会死心眼跟着自己,不过就凭阿央那个性子,如若真要跟孟简对阵,他八成会甩手不干,随心得很。 杜将离眯起眼微微一笑:“公主太客气了,我倒希望我有这么大的本事,如此便可替墨世子多分担些。”说着站起,替女子倒了杯茶,“公主不在意和我同饮一壶罢?夏虽终了,暑意却未消,多饮些君白菊,能去肝火。” 女子接过手中,轻轻抿了一口,视线移到桌上的棋盘,看了半晌,道:“明明是黑子胜了,却偏偏把白子放到棋盘界外,让白子胜,投机取巧得来的胜利可不大光彩。” 被对方说中,杜将离干笑两声,他把白子当做自己,黑子当做均墨,走着走着却发现均墨快赢了,哪有这般的道理,于是灵机一动就放了一枚到棋盘外,刚好胜了黑子两颗,没想到自己这局棋却被对方拿来说事,还偏偏意有所指,杜将离当然不能就此示弱。 “公主,自白子放到棋盘外的那一刻起,黑子便没有胜,而白子,亦是如此,规则改变的一刹那,没有办法适应的那一方,才算输了。”杜将离说着故意昂起头,装模作样地营造出一种玄妙高深的气氛,至于怎么理解就是对方的问题了。 瑾吟公主听罢,沉吟少顷,道:“照此说来,这棋盘无限大,却是怎么都比不出个输赢来了。” 杜将离闻言笑了:“公主便是太执着于输赢,其实何必呢,输赢又如何?对错又如何?有的不过是选择罢了。”他仔细想了想,认真地说,“不觉得这像人生么?人们做了选择而活着,有人无视规则,走到了广阔的棋盘外,方知世界之大,可大部分人却宁愿待在狭小的棋盘里,哪怕挤得难受,哪怕累得站不起来,也不肯抛开世俗那些不成文的规则,直到一生终结,仅剩一g黄土,又能带走什么呢?” 说完,突然觉得自己扯得有些远了,杜将离噤声,挠挠头。 女子抿紧嘴,似有所触动,眼眸里闪过几丝挣扎,末了,道:“只不过是身不由己罢了,我也曾想过闲暇里做做女工起舞弄琴度日,想过抛开世俗不管不顾,还想过哪怕能有一天我可嫁与孟简为妻相夫教子,可我不能,在这一点上,我很羡慕你,你本是祈人,却毫不顾忌地选择了黎国。” 杜将离侧过脑袋:“公主,我怎么反而觉得你是在拐弯抹角地讽刺我?” 女子愣了一记,不觉莞尔:“杜芒,你知道么,若我不是晴国公主,倒很愿意与你交个朋友。” 杜将离眨眨眼,爽快地答道:“现在不也可以么?” 女子立即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算了吧,我可不想跟你们黎国人扯上关系。”说完垂下眼帘,低低叹息,无奈道,“可恨我这副身躯不是男儿身,父王的想法,我大抵能猜得到,以后也许少不了要跟你们接触。” 见杜将离听了自己此言立马露出开心的神情,女子冷哼一声:“别高兴得太早,不管今后怎样,我的立场是绝不会改变的,而且从私心里来讲,我也很讨厌你。” 杜将离揉揉鼻子,有些不解,女人心海底针,他是弄不明白,对方不是方才才说愿意跟自己做朋友么,怎么才两句话又讨厌起来了。 女子轻出一口气,幽幽道:“你是孟禾央那边的人,不是么?我不得不跟一个男人争男人,这大概便是我最悲哀的地方了。” 语毕,自嘲地笑笑,看了杜将离一眼,将对方倒的茶一饮而尽,转身离开。 杜将离望着女子稍显落寞的背影,低下头,看到棋盘,忽然觉得有些刺眼,他哪里值得别人羡慕,他能看得如此清楚,看得那么通透,可偏偏,他却是在棋盘中央最执迷不悟的那个人。 抬手将棋盘搅乱,重新将黑子摆到中央,再往棋盘周围放了一圈的白子,这才嘿嘿笑出声。 “将离!”蓝艺匆忙从门外跑进,上气不接下气,“诺帝被殿下说服,同意降黎了。” 杜将离面上一喜,果然这世上没有均墨做不到的事情,瞥瞥蓝艺,奇道:“这可是好消息,如何你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蓝艺看着杜将离:“诺帝提出了两个条件,第一个,便是殿下曾答应过的要将端国王族救出,第二个――”犹豫片刻,咬牙吐出两个字,“和亲……” 杜将离执杯的手一抖,茶杯碎裂一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六章 杜将离这次是一点都开心不起来了,他很清楚,均墨不立妃嫔,没有子嗣,别提九国之主,就连黎国之王都做不成,且说晴王提出这样的要求,也是想在今后以一个共谋者的身份,在黎占得一席之地,获得极高的位置,由此看来,晴王是看到了远处,有所计划,才同意的归降。 归降便归降了,非得这时候和亲,杜将离丝毫准备都没有,他一闭上眼,脑海中就出现均墨搂着三四个女子你侬我侬,一同抱着被褥滚来滚去的场景,杜将离双手抱住头,将头发抓得一团乱。 这是原本便存在的问题,是自己一直视而不见。 也――没什么不好的吧,垂下眼帘,更何况,这样对均墨来说,是最为妥当的,自己若真喜欢均墨,就得为他着想才对,念及此,杜将离忽然觉得自己实在太贤惠了,忍不出轻笑出声,低低道:“均妖怪啊均妖怪,你还能去哪里找像我这么好的家伙。” 说完,望向自己的手,看着看着便出了神。 恍惚中半梦半醒,也不知自己睡着了没,杜将离趴在案前,目视前方,一张好看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杜将离盯着对方看了半晌,对方的瞳孔漆黑,似两颗落入水中的黑玛瑙,隐隐带着些许蛊惑,杜将离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想摸摸对方的眼,手方抬到一半,顿时一个激灵,均、均墨? 身子不受控制地跳起,退开数步,杜将离扭开头,不情不愿道:“殿下。” 均墨直起身体,面露疑惑:“将岚,你怎么了?” 杜将离装出极自然的模样,不满道:“我可是老早便起来等你的结果了,你倒好,谈完了也不来找我,还是蓝艺告诉的我,你该不会是――去看你的四公主了吧?”啧啧两声,假意揶揄道,“真心急。” “我的四公主?”均墨反问。 “恭喜殿下与晴和亲,漂泊多年终于修成正果,可喜可贺。”杜将离吸吸鼻子,奇怪,今天的空气恁的如此之凉,弄得眼睛都不自在了。 均墨闻言若有所思地盯了杜将离许久,接着缓缓勾起嘴角,道:“将岚,莫非你生气了?” “哪里,我高兴得很。” “那便是醋了。”均墨的语气分外肯定。 “没醋!”杜将离昂起头,均墨的笑映在他眼中,格外扎眼,这种时候,还来戏弄自己,看自己笑话么?杜将离咬紧牙,再忍受不了对方的视线,转身便走。 “你就不想说些什么么?”均墨的声音从脑后传来,杜将离的脚步生生一滞:“殿下大婚后可要加把劲,早日诞下子嗣。” “不是这个。”均墨上前一把抓住杜将离的手,面上已没了方才玩味的笑容,神情严肃。 “不是这个?”杜将离歪过脑袋想了想,“殿下你这不是为难我么,我又不是殿下肚里的蛔虫,哪能知道殿下在想些什么。” 眸色一暗,均墨沉默不语,抓住杜将离的手渐渐松开,杜将离犹豫了记,迈开腿,正待逃跑,被均墨拽住衣领,重新提回他身边。对方目光定定,杜将离只觉得如芒刺在背,暗暗想着,不会是自己恭喜得不到位,对方不乐意了罢? 均墨生生叹出一口气,轻声道:“将岚――”才说两个字,无奈地拉下白发男子捂住耳朵的手,“是谁告诉你我黎国只有一位皇子的?” 什么?杜将离微怔,均墨这句话是何意思?等等,难道说――“不是你?”愣愣地开口。 均墨叹口气,揽住杜将离,将对方紧紧搂进怀中。 杜将离睁大眼,真不是均墨?反应了老半天,才敢确信,嘴不受控制地直咧到了脖子跟,乐呵了一阵,意识到自己这样不对,抬起头,板着脸,认真道:“殿下,你一直独身一人,日后统一了九国,免不了要惹人非议。” 均墨淡淡回道:“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声音里透出冷漠。 生气了?因为自己太多嘴了么?杜将离缩缩脖子,也许均墨早已安排好了这些,只不过不想告诉自己罢了。杜将离从均墨怀中挣脱出来,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以后的事了,他拍拍对方的肩膀,给了他一个兄台仍需努力的眼神,神清气爽地整了整衣装,。 晴国降黎,黎接连收下惠、晴,夏国吞并优、笙,目前九国仅剩下夏、祈、黎、凡、端五国,而端国被祈夏前后夹击,危在旦夕,按均墨答应诺帝的条件,现在他们首先要做的便是保端王族,杜将离问道:“殿下打算何日动身?” “事不宜迟。”均墨思忱道,“待将晴国大局定下,惠良侯的军队将调回惠州,以防祈国突袭,同时我黎会亲自出人迎接晴国四公主,将岚,你随我去端,至于我们在禺颌城的人马,我会留下一部分,用以看着晴国,另一部分则暂时停留晴端边境,随机应变。” “殿下,不若趁此机会将凡国拿下?”杜将离提议。 均墨考虑片刻,道:“暂时不必,凡有夏拿着,不需我们出手,且凡国见风使舵,现在便取下,恐怕对我们不利。” 杜将离点点头:“殿下对救出端王族,有几成把握?” “三成。” 杜将离咋舌,仅有三成把握便敢对晴国诺帝大打包票,他着实太大胆了,均墨捏着下巴,看向杜将离:“倘如有你的话,大抵能达到五成。” 杜将离耷拉下眉毛,见对方笑得温柔,就知他肯定没想好事,满肚子坏水,杜将离没好气道:“殿下又准备打杜嵇的主意了?” “我们是同盟。”均墨似不满意杜将离的说法,特意纠正了一遍。 杜将离轻出一口气,细细想来,自己跟着均墨才只有短短几个月,而仅仅不到一年的时间,黎便拿下了晴惠,倒真是出乎意料的顺利,若不是时机抓得恰到好处,一般而言这根本是绝无可能的。不过这也单单只算了他们主动出击的时间,若加上均墨在背后多年来的铺垫与准备,便也不算什么。 又或许说,正是因为有了如此充足的准备,现在才能这么顺利地一路走下来。 黎避重就轻,终于占得一席之地,这接下来的,要比以往更加艰难得多。祈国富足兵强,夏人好战勇猛,想要拿下两国其一,谈何容易。 杜将 恋耽美 分卷阅读22 重明书 作者:凛冬 扭头看向均墨,突然忍不住唇角上扬。 均墨不解:“笑什么?” 杜将离摇摇头,黎国有均墨,而祈夏没有,这,便是黎国相较他们最大的优势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于是,至此第二部分也完了,战争权谋什么的,总觉得把握得好弱,咬被角qq ☆、第七十七章 轺车之上,杜将离坐在最后,双脚挂在车外,车轮滚滚,风从耳边穿过,望着眼前的景色逐渐远去,心中感叹,晴国的事便暂时告一段落了吧,终于要与祈夏正面交锋了,此去端国,不知究竟会如何。 杜将离扭头看向均墨,对方身为一国皇子,又是黎征战四方的主心骨,基本上大大小小所有的事务皆经由他之手,去晴也好,去祈也罢,都由他亲自出马,此次也不例外,杜将离心想,自己若是与均墨敌对的一方,见他来自己的地盘,定要想办法先把他拿下。 瞄瞄均墨身侧,所以他才去哪都带着宋青,不过就凭宋青一人,均墨也是大胆了些,不过,均墨虽看上去只带了两三个人,实际上藏在暗处保护他的应该不会少,正如均墨当初带自己出祈王城时,出现在均墨身旁的护卫,自己后来可是再没见到过。 杜将离想想觉得说得通,但又按捺不住好奇起来,既然随时都躲在隐秘处暗中保护,那么现在……杜将离把目光抛向空无一人的车外,该不会在路旁草丛里滚着前进? 杜将离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但不管怎么说,即使有这些护卫的保护,要想对付独身前来自己地盘的均墨,也不是没有办法,所以均墨每次行动,都冒了极大的风险。 突然想到什么,杜将离开口道:“殿下,此去祈国,局势紧迫,恐短时间内由不得殿下抽身,黎王宫那边……” “不必忧心,黎王宫的情况我有把握,他们只不过是有所动作,掀不起多大风浪,宫里执掌要务的大臣们,都是我的心腹。”均墨神情平静,眸里波澜不惊。 杜将离看不出对方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假意这么说让自己安心,只叹道:“殿下还真是一刻都不得闲。” 之前石云调兵前来,用的便是黎与惠之间的山中暗道,祈自然已察觉,与此同时亦在山脉处安插了军队,时刻戒备着。黎祈山道在当初挖掘时就考虑到这一点,为了不让祈发觉,特意选择了人们不能看到的盲点,通道的出口设在一处河下,河的源头在黎国境内,只待通道完工的那天,截流率兵而出。 杜将离微微思忖,道:“殿下,祈国虽强,但至少我在那待了二十多年,多多少少比较了解,可夏我们却是完全摸不清底细……” 他垂下眼帘,沉默片刻,夏捉了唐涩,要找梁竹烟,杜将离曾推测,其中很大的可能,夏与南巫族有所仇隙,且始终心存芥蒂,知道南巫族人还活着,要将其一网打尽,至于梁竹烟,便是应对南巫族的关键。 这样便可以解释梁竹烟体内为何会有千障针,南巫族人对当时只是个孩童的梁竹烟施以毒手,并不是要害她,而是为了压制她体内的什么东西。 杜将离并没有真凭实据,一切仅仅为脑中猜测,他只是隐隐觉得,夏国也许与千年前南巫族的灭族有着莫大的干系。 想及此,接着说道:“当时我们与祈国约定,至少在半年内互不侵犯,相互扶持,但是我想,也许这个时间最好能延长,我们与祈共同对夏。”杜将离直直看着均墨,自己这么提议有所私心,不知均墨是如何打算的。 男子闻言勾起嘴角,打趣道:“我此去,便是做好了给祈国当人质的打算的。” 杜将离张大嘴,对上对方的笑眼,挠挠头,忽然有种被全然看透的感觉,干笑两声,挥起拳头用力扬了扬:“殿下放心,我好歹也是祈国前太子,定会保护好殿下的。” 均墨身子稍稍向前倾斜,轻轻敲了杜将离一记:“那便全靠你了。”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行至禺颌城,与众人汇合,杜将离见着孟禾央,心花怒放,直朝他奔去,还未跑到对方身前,便被石云抱了个满怀,男子粗壮的手臂用力一勒,接着放开,张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哥,我们已得到消息了,没想到哥你个子不高,本事倒不小。” 杜将离揉揉差点被对方勒断的肩膀:“都是殿下的功劳,我不过陪他途中聊天解闷罢了。” 石云拿手支住下巴:“不愧是殿下看上的人。”倏地脸色一变,“不对,我就这么认你做哥岂不是在变相与殿下攀关系……”表情陡然僵硬。 杜将离煞有介事地附和道:“红姬将军应该非常讨厌没有真材实料,只会投机取巧的人。” 石云顿时脸白如纸:“这可怎生是好――” 晚襄站在石云身后,拿剑鞘敲了一人一下,虽神情不悦,力道却把握得非常好,杜将离下意识地抬手摸头,才发现一点都不痛,再瞅瞅石云,对方看晚襄已然看入了迷,晚襄转身对着方走上前的均墨道:“殿下,这里已准备齐备。” 均墨略略思索了阵:“晚襄,你领半数人马留守禺颌城,石云、阿央,你们带兵南下。” 三人领命,石云依依不舍地望向晚襄,后者则完全不予理睬。杜将离看着觉得好笑,嘿嘿咧开嘴,惹来晚襄一记瞪,他揉揉鼻子,巴巴跑到孟禾央身侧,孟禾央的体温似比常人低一些,在灼灼秋日里,挨着他格外舒服。 杜将离瞄瞄孟禾央:“阿央,我与殿下先去端国。” 孟禾央微微张开嘴,顿了许久,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凶巴巴地盯着杜将离,面色愈来愈差,最后竟有杀气从眸中喷溅出来,杜将离看孟禾央此副样子,大抵能猜到对方在想些什么,忍住笑,道:“阿央,放心,你大哥就交给我们了。” 孟禾央闻言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杜将离与均墨并未停留太长时间,重新启程上路。杜将离在车后一一对大家挥手告别,末了,总有种壮士一去不复返的英勇,别过头来与均墨大眼瞪小眼。“殿下。”杜将离起身挤到均墨与宋青之间,压低声音,“老实交代,小天去哪了?” “你担心他?”均墨反问。 杜将离十分自然地嗯了一声。 “担心什么?” 身子一怔,这厮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试探自己,杜将离扁扁嘴,对答如流:“殿下问得好生奇怪,若是阿央突然不见了踪影,我自然也会担心,对吧大青子,没看到小天你也担心吧?” 自从那日与宋青戏过水后,杜将离就一点都不怕宋青了,对他的称呼也从宋青转成大青子,不过杜将离从未听到他亲口说话,每每只能从小天,阿央那听到宋青在说什么,甚至连蓝艺也与他对过话,而自己却从没能听他开口,杜将离倍感惊奇。 对于杜将离的问题,宋青摇了两记头表示否认。 太不给面子了,杜将离鼓起腮帮子回到蓝艺身旁,再瞅瞅均墨,对方摆明了不想说,自己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均墨这臭狐狸,杜将离暗暗骂道,既然对方讳莫如深不肯讲,自己就偏偏要弄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八章 一路直奔端地,入祈军营,杜将离望着已是凉帝的杜嵇,思绪万千,如若杜嵇不曾查出自己非凉帝所生,一切便都会不一样,如今坐在这里的就会是自己,而均墨,则与自己全然对立。 杜将离不知哪种局势更为有利,不过他并不后悔能遇到均墨,至少,不应该由自己本人来成为天下之主,单凭这一点,杜将离就觉得现在的更为好些,并且能看着均墨一步步走至顶峰,也是杜将离认为非常有意思的一件事。 杜嵇的目光不经意间从杜将离面上划过,定格在均墨脸侧,并未沉默太久,说道:“墨世子,自收到你的信函,我便一直颇为期待,不知这次,又打算给我怎样的惊喜?” 白先生站在杜嵇身旁,微微侧着头,似在观察营内的情形,又好似在想着什么别的事情。杜将离看着对方,对这个不明底细的杜嵇心腹,杜将离深感好奇。 均墨微微低头做了礼数,眉眼唇边都透出谦和之气:“祈王,眼下形势迫在眉睫,端国一旦被拿下,凡攀附夏,便是祈、黎、夏三方对峙,难免陷入胶着,十分被动,对此,我倒是有个破夏之策,祈王可有兴趣?” “哦?”杜嵇面色自若,从容道,“墨世子不费吹灰之力拿下晴国,让吾等汗颜,墨世子的计策,必是良策,若是我祈不愿与黎为伍,墨世子是不是前脚出了祈营,后脚便踏进夏营,用那计谋来对付我们?” 杜将离最受不了这样严肃的气氛,见均墨正欲张开嘴,连忙抢在对方之前说道:“没有的事,我们不远千里赶来,吸天地之精粹,感万物之生息,叹世间之冷暖,食斋菜,勤沐浴,心神俱净,以最虔诚的姿态来见祈王,足见我们的诚意,况且,我好歹也是祈人,有什么好处,自然要先想着祈国了。” “杜芒,你还知道你是祈人。”杜嵇语出讽刺,末了,转向均墨,“墨世子,我不过同你开个玩笑,我们本就是盟友,不同仇敌忾反而让他人看了笑话。”说着故意顿了顿,“夏人骁勇异常,祈军亦不差,我祈黎联手,当然要实力相当,以免拖累了对方,影响了结果,墨世子,黎国出五十万人马,行进路线由我们决定,毕竟战场在这端国之上,我想,墨世子总没有问题吧?” 杜将离瞠目结舌,五十万,黎军加上石云所带来的,不过三十万,要达到这个数目,便要加上晴与惠的军队,若全部调往这里,晴惠两地布防就薄弱许多,即便祈黎合力攻下夏国,祈也可轻易占取晴惠,黎军则失了立足之地。杜将离清楚,杜嵇是在开条件,不是在与均墨商量,如若均墨不同意,那么联手之事就没有任何可谈的余地。 低下头,隐隐觉得不划算,倘若真聚集了五十万人马与此,这些兵士除了均墨之外,还会有杜嵇这只无形的手控制着,他们受制于人,失了先机,更不得施展,这样的条件,不同意也罢,于黎而言,并不是没有其他的办法。 均墨略微沉吟,昂首:“那么祈王,今后便多有担待了。” 杜将离心下一震,均墨同意了?抿起嘴,莫非他已有所打算? 杜嵇勾起嘴角:“与墨世子打交道便是爽快。” 均墨上前一步,指着厅中案上的九国舆图:“祈王,我也不妨说说我的要求,退夏之后,这里,归我黎所有。”说着,在图上划了一条线,他所要的,是端国北部几座城池,那儿与晴交界,地势多丘。 杜嵇思忱少顷,眸中转过几分思绪,开口:“好。” 均墨沉默须臾,抬首望向对方,缓缓道:“祈军先夏一步逼近端王城,连诛将军集结端军最后的人马严阵以待,欲拼死一搏,不容小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祈王不若暂缓发兵,将其招降,连诛将军如斯人才,能得其为己效力,比起多夺得一两个城池,要来得有价值的多。” 杜嵇盯着均墨,看了半晌,突然笑道:“墨世子果然带足了诚意,这招降一事,我祈本也试过,无奈端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如若墨世子有所把握,还请墨世子从旁协助,事成之后,我会保全端王族性命,以送给墨世子做个人情。” 均墨目露笑意,面庞恬淡夷然,杜将离瞄瞄均墨,见对方如此神情,也不由翘起嘴角,这个男人,不管迎面来的究竟是什么,都压不倒他。杜将离侧头,注意到杜嵇投来的目光,想了想,毫不客气挑挑眉,瞪了回去。 出了杜嵇帐下,杜将离歪过头:“殿下,那五十万……” 均墨忍俊不禁:“便知道你会问,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将岚,从现在起我们都要小心行事,在这里,我无法似以前那般护你周全,你亦不能再那样随心所欲了,知道么?” 杜将离扁扁嘴,吹毛求疵道:“殿下定是觉得白跑一趟,空手回晴着实丢脸,才应了杜嵇的要求罢?” “别转移话题。”轻敲杜将离一记,均墨轻轻蹙眉,“说,你知道了。” 杜将离扭开头,不予作答,对方明显没了耐心,捏住他的下巴便是重重一吻,杜将离顿时浑身一颤,均墨仰起头:“嗯?” “知、知道了!”杜将离转身拉过蓝艺将他堵在自己与均墨之间。 是夜,在祈营中留宿。杜将离斜靠在椅子上,枕着手,回忆白天见到杜嵇的情形,不知父王退位后去了哪里,已是全无了消息。正想着,见杜嵇进帐中来,杜将离坐直身,道:“祈王陛下亲自前来,我这小帐篷都要发光了。” 杜嵇自顾坐下:“杜芒,我在自己的营地里走动,还要经过你的允许不成?” “不敢不敢。”杜将离撇开头,“陛下你就算是啃着馒头仰望星空露宿在地上也没有人敢说个不字。” “杜芒。”杜嵇眉头微皱,“你总有一天会回到我身边的。” 杜将离不再开玩笑,沉默少顷,认真道:“陛下,我不是你的玩物,自以前开始你便喜欢不停地在我面前出现,挑衅我,离间我的朋友,夺太子位,把我所有的全部抢走,现在你什么都得到了,还不肯放过我么?”竟是叹息一声,“有时我真分不清你是不是真的讨厌我,但你所做的却又好似我是你的仇人一般,杜嵇,我累了,不想再陪你玩了,你曾经做的那些事,我亦不想再追究。” 瞳孔骤缩,男子渐渐攥紧了拳:“住嘴!”他恨恨地盯着杜将离,目光里夹杂着杜将离看不懂的绝望,杜嵇站起身,“杜将离,你想要天下是么?你喜欢跟着墨世子是么?我会环天下为王,将墨世子的人头送到你面前,你这辈子都别妄想能够逃走。” 心下一紧,杜将离微微有些愠怒:“杜嵇,你若敢对均墨出手,我绝不会放过你!”与此同时,身上的铃铛似感应到了杜将离的情绪,不停地响着。 杜嵇闻言笑出声,笑容里满满的邪气:“很好,杜将离,你忘了我最喜欢的便是夺走你在意的东西?你以为单凭三言两语就能把我打发走么?我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语罢,出帐而去,留下愣愣站着,眸色徐徐变冷的杜将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九章 夜阑人静,天空星星点点,月色宁谧,空气凉爽舒适,隐约有几声虫鸣传来。均墨放下书卷,低声道:“还在帐外?” 宋青立即答道:“还在,不过,似是睡着了。” “睡着了?”均墨摇摇头,边说便起身,“祈王派来监视的人居然如此懈怠。”行至帐外,倒吸一口凉气,杜将离卷着毯子蜷缩在帐边,柔柔的月光映着他的脸,透出阵阵苍白。 竟是杜将离――这榆木脑袋又哪里不对劲了,睡在外面做什么?皱了皱眉,均墨小心地抱起杜将离,将他放至榻上。想了想心中不快,伸手捏住杜将离的脸,又生怕捏得太重弄醒对方,动作最终转为指尖轻轻划过对方的面颊。 “殿下――不好了,将离不见了!”蓝艺冲进帐中,均墨将手指放在嘴边,示意蓝艺不要说话,蓝艺见到床上的杜将离,顿时明白过来,看看杜将离,又看看均墨,面上一红:“原、原来,不、不打扰你们。”语毕逃也似的飞奔而去。 均墨无奈地扶额,自己还想问问蓝艺究竟是怎么回事,对方居然就……这还真是主人什么样,手下的人便是什么样。也罢,均墨低下头,碰碰杜将离微微抖动的睫毛,唇边不自觉地扬起笑容。 清晨,天空露出一丝白,杜将离翻过身,手里不知抓着什么,暖暖的,下意识的抓起擦擦嘴边的口水,这触感――手指?杜将离一个激灵,睁开眼,均墨坐在榻边的椅子上,靠着椅背,仍在睡着。 杜将离讪讪地将均墨手上自己的口水擦净,蹑手蹑脚地起身,均墨熟睡的模样比他醒着时顺眼许多,杜将离看得直傻笑,现在的均墨多老实啊,哪像平时,老爱戏弄自己不说,还总管不住他的嘴,目光移到对方的唇上,胸中微动,不如趁此偷袭一下? 心脏宛如做贼般跳得飞快,自己这个跟均墨的可不一样,均墨的纯粹是拿自己寻开心,而自己的,那可是沐浴了爱与光明的真心表露,掌心细细密密一层汗,咬咬牙,机会难得,时不我待!杜将离俯下头去,唇刚触及到对方的,便浑身一颤,连忙退开。 杜将离大口大口呼吸着,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双手握拳,得意洋洋,成功偷到腥了!顿时神清气爽,撒开腿乐呵呵地跑去找蓝艺。 简单的准备之后,再次上路,向端王城的方向进发。杜将离眉飞眼笑,怡然自乐,回想自己方才这般紧张,而均墨亲自己时却十分自然,心里不平衡地冷哼一声,果然是个经验丰富的放浪皇子。杜将离坐在马车内,对于均墨的关于自己为何跑去其帐外的问题,自己用那里月色姣好景色甚佳给胡乱打发了。 杜将离歪过脑袋,想自己身手如此敏捷矫健,不曾弄出分毫声响,居然也被均墨发现了,不过,均墨为何要坐着睡呢?若是嫌自己霸占了他的床,让蓝艺来把自己领走不就好了么,杜将离百思不得其解。 与他们同行的还有白先生,杜将离下车后,偷偷瞧向均墨,脑中突然出现杜嵇的身影,隐隐有点担忧,他望着走在前方的白先生,小声道:“殿下,你最近要多加小心,不对,不止最近,以后也要多加注意。” “何出此言?”均墨问道。 “祈王可能会对你不利。”杜将离逐字逐句认真道。 均墨闻言愣了一记,随着笑开:“这便是你大半夜偷跑到我帐外的原因?”均墨考虑了阵措辞,“保护我?” 杜将离被说中,面上一红:“殿下若要笑我,尽管笑好了。”接着鼓起腮帮子,他也知道自己起不了多大用处,可昨日听杜嵇如此说法,只觉得心烦意乱,仿佛又似自己以前那般,一个疏忽便什么都没了,他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脑袋一热就直奔过去。 均墨长出一口气,抬手揉揉杜将离的头,嘲讽之词也好,责怪之语也罢,竟是什么都没说,杜将离隔了好久没有听到对方出声,昂首瞄瞄对方,四目相对,均墨的眼神反而格外温柔,眉间透出些许暧昧,杜将离突然有种被全然看透的感觉,当即瞪眼,龇牙咧嘴表情狰狞。 行至厅堂,稍待片刻,武帝领着三四名臣下进门,孟简也在其中,一身戎甲,神情泰然,连日的败退并没在他脸上写下多少失意,对这样的人而言,不到最后一刻,是绝不会放弃并承认失败的。倒是武帝,明显憔悴许多,与杜将离之前所看到的,完全判若两人。 再次见到孟简,杜将离委实高兴不起来,眼下他们处在不同的立场,又因为孟禾央的关系,杜将离多少觉得有些尴尬,然而孟简却不在意,见到杜将离便给了他一个爽快的笑容。 之前杜嵇曾两次试图招降端国,皆失败而归,杜将离暗自捏了一把汗,既然均墨在这里,大抵还是有些把握的吧。武帝坐正,慢悠悠地开口:“白先生,你们祈王倒也是百折不回,怎么也不肯放弃,这是你第三次来了罢。” 白先生微微低下头,笑眯眯道:“祈王的意愿一直没变过,他很期望能与端人共处,却生怕来得太过频繁,适居其反,不过此次,大抵便是最后一次了。” 白先生一语双关,意有所指,武帝脸色稍稍一变,立马恢复正常,端起茶递到嘴边,轻轻吹了吹:“白先生还是早些回去罢,此时局势动荡,兵事易起,也不知你我两方何时便会交战,若不小心伤着白先生,我也着实过意不去。” 说着转向均墨:“晴人生来不善战,墨世子既收揽了晴,便要当得起一国之主的责任,不负其人,我端便算在此谢过墨世子。”顿了顿,道,“端虽陷入困境,但端人威武不屈,傲骨嶙嶙,降国这等事是决计做不出来的。” “端王何必如此固执。”白先生闻言接道,“大势所趋,天下终将尽归一主,与其死守这最后的城池,何不与我祈王共同开疆辟土,一统山河。” 武帝神情冷淡,似有些不耐烦了:“白先生,祈王若当真敬重与我,便不该遣你来此,这才是对我端最大的侮辱。” 均墨看着武帝,叹道:“端王有铁骨志气,却不能为端国之民而屈身,如此,便算是尽了一国之王的全力么?” 武帝不怒反笑:“墨世子,你想激我,却是激错了人,你身为黎国皇子,替他国来招降,不怕为自己平添障碍?” “端王有端王的坚持,我亦有我的,我答应了祈王,便要做到,与其他无关,况且,我与祈互为盟友,为祈做些什么,也是应当的。”声音定定。 武帝抬起眼皮看了均墨两眼,起身:“我乏了,你们今天若不愿回去,便在这里歇息,我会命人给你们安排住处。”说着,起身离开。孟简跟在其后,经过杜将离时,驻足,说道:“墨世子,杜芒,这是我们的底线,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降国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章 与武帝的交涉极不成功,杜将离皱起鼻子,说实话,若自己的立场是如此,也绝不会投降的,不过假使自己是武帝,对方要怎样才能说服自己,而自己又会被什么所打动? 杜将离专注地思考,手指下意识地抓住衣袖轻轻捻着,倘如是自己,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呢?自己的尊严,自己的傲骨,是不能被随意践踏的,局势如此,自己最期盼的,大抵便是收复失土,那么除此以外还有什么?梁竹烟?杜将离拧起眉毛,不,这不该成为影响自己做出决策的理由,同时这也是对梁姑娘的不尊重。 想了须臾,他扭头望望均墨,当初便知劝降武帝没有那么容易,现在果然碰了一鼻子灰,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不能劝下武帝,对杜嵇而言并没有什么,对均墨来说,却是要失信于人了,均墨的目的,首先是要保住端王族给晴王一个交代。 其实按杜将离的想法,帮助杜嵇让端人归降于祈国,他也是不大乐意,按武帝与孟简的性子,就算国破,落到对方手中,他们也不会为对方效力,所以于均墨而言,他们归于祈或黎都没有什么大的区别,但如果真的让其自愿归降,那便不一样了。 杜将离思量着,狐疑道:“殿下莫非并不想让端真正降祈,只不过是做做样子,为祈做个人情,让杜嵇虽得到他们,却与没得到一样?” 均墨闻言轻叹一声,眼里却是笑着的:“将岚,我该怎么说你才好,有时傻得让人头疼,有时又聪敏得令人惊叹。” 杜将离扬眉,权当这是夸奖,沾沾自喜道:“我可是全天下独一无二的杜将离,殿下,你还藏着掖着不肯对我说,结果被我猜到了吧!”晃着脑袋,得意洋洋。 均墨无奈了,朝杜将离勾勾手指:“耳朵过来。” 杜将离乖乖把头凑上前,边听边咧着嘴,不住地点头,听完,琢磨了阵,突然闭上眼,嘴中念念有词。正当均墨露出不解的神情,方要发问时,杜将离猛的睁开双眼,伸手往舌尖蘸了点唾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均墨额上点去,厉声道:“老狐妖,快快现出原型!” 没好气地给了对方一记手刀,均墨站起身:“我去找白先生,你这边有问题么?” 杜将离抱着后脑勺,眼里闪着泪光,不情不愿地摇摇头。均墨出门后不久,杜将离瞄瞄左右,也偷偷摸摸地离开。 武帝人马暂居在端王城外一处宅祗里,蹑手蹑脚走了没多久,杜将离耷拉下眉毛,他哪晓得武帝住在哪啊,望向不远处的一棵树,灵机一动,爬树上看看哪个屋顶最高,不就知道了么。 当即跨出脚,向前而去,杜将离精神十足地捋捋袖子,却被人拿住了手,声音从脑后传来:“在别人的地盘上胡乱走动,你好大的胆子。” 杜将离转身,眸中一亮:“孟将军!快带我到武帝那,我有要事必须与你们说。” 孟简思虑片刻,迈开步子为杜将离带路,他开口:“杜芒,阿央好么?” 杜将离咦了一声:“你不问问我要找你与武帝谈些什么么?” “一会便知道了,我何必急于一时。”孟简看着前方,“倒是阿央他……我一直想不通,他为何会离开我去到你身边,还为黎国而战,你们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 杜将离微有些尴尬,孟简的这个问题着实不容易糊弄过去,他亦答应过阿央不会告诉孟简,想了想,硬着头皮道:“孟老爷去之前,阿央许诺会把孟家那把失传的钥匙找到,你事务繁忙,阿央怕打扰到你,便与我一起寻着,好让孟老爷泉下有知能安心,时间长了,阿央与我们也产生了感情,方巧当时时势紧迫,别无选择,我们便利用了他……”这个理由,勉强算站得住脚跟。杜将离低下头,准备迎接孟简的呵斥。 “不,你不会利用他,也不可能利用得了,阿央的性子我最了解,他做的事,只可能是他自己愿意做的,只是――他为何不对我讲?”孟简皱起眉头,思忱良久,侧过身子,“那本该是我要做的事情,钥匙……你们找到了吗?” 杜将离张口便答,话语间无不遗憾:“到了晴国,线索便断了。”杜将离内心不住地忏悔着,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非出家人乱打诳语,自己这么做也不清楚到底是对还是错,孟简日后知道了真相若要怪罪自己,自己也认了。 随孟简到了偏厅,武帝放下手中卷:“白日里失败了不甘心,晚上又要继续?怎么,这次打算攻心?” “我不是来劝降的。”杜将离一本正经道,“我只是来告诉你们一个两全其美的计策而已。” 武帝耸耸肩,语调不咸不淡:“说来听听。” 杜将离郑重其辞:“端王心里明白,死守最后的战线,便是争一口气,不为端人抹黑,而一旦国破兵败,祈王定会诛杀端王族,以绝后患,我知武帝不怕死,但死又能解决何事?” “我当有何特别之处,却原来还是这些陈词滥调。”武帝抬手,表示不愿再听。 杜将离不理他,跨前一步,接着说道:“我说过我不是来劝端归降,不过,表面上,却要端王假意降祈。” “假意降祈?”武帝重复,微微眯起眼眸。 “不错。”杜将离神采奕奕,目若流星,“墨世子会劝服白先生,明日来为端王提出条件,诸如保证端王族周全,不干涉端人原有生活及制度此类,届时,端王只要假意露出动摇之色,而后,孟将军可顺势提出,端可降,但降的时间需往后推移,战,仍当战,为了自己问心无愧,为了端人的颜面,有决心的兵士,留下与祈一战,不愿战的,由祈接纳,相信如此要求,祈王定会同意的。” “这最终一战,若你们胜了,则另说,若是败了,便归顺祈,如此一来,既保全了端王族性命,又不失端人尊严,归祈之后,你们为不为祈王效力,要不要退夏雪耻,就又另当别论了。留得青山在,有朝一日便能卷土重来,为了今后东山再起,忍一时之屈辱,又如何?”杜将离的声音掷地有声,语毕,屋内变得格外安静。 武帝嗓音低沉:“这对你们黎,又有何好处?” 杜将离翘起唇角:“没有好处,只不过我们在赌,赌你们今后会心甘情愿帮我们。” 淡淡的月光透过窗撒进地面,武帝转身命孟简出了偏厅,而后定定地看向杜将离,突然笑道:“的确是两全其美的法子,只是――我凭什么信你?” 心骤然一沉,该不会是,因为梁竹烟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23 重明书 作者:凛冬 ……杜将离暗自将寻律骂了千百遍,咬咬牙,干脆豁出去了:“我有办法治好梁姑娘。” 武帝挑眉,显然是不信,也对,自己突然这么说,连自己都不会信,杜将离昂起头:“端王,给我一匹马,找一个信得过的人监视我,我可今夜就动身,带梁姑娘出谷,只不过,明日要怎么解释我的去向,端王便得好生思量一番。” 武帝深深看了杜将离一眼,起身,走至案边,取来一个木盒,打开,冷冷道:“这是至毒相思绝,服后一年内不得解药,便会全身溃烂而死,而其解药,这天下间除我以外无人能有。” 杜将离毫不犹豫地抓起塞进口中:“端王,这下,你该信我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一章 祈与端顺利达成协议,众人回到祈营,双方人马正为最后的交战做准备。就目前来看,一切都依循着均墨所计划的进行,而对于在武帝面前吞食的相思绝,杜将离完全没放在心上,一年时间,足够他偷偷跑去将梁竹烟带出谷了,况且武帝亦不是言而无信之人,并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杜将离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在祈营里,方巧瞧见一名男子从白先生帐中出来,不由驻足,歪过脑袋,对方的脸自己明明没有见过,心里却没来由的升起一阵熟悉感,不假思索大踏步上前:“给我站住!”杜将离粗着喉咙颇有威严地喊道。 那人一愣,战战兢兢地转过身来,看到叫住自己的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杜将离,眸里露出几分困惑:“杜公子,不知有何吩咐?” 杜将离上上下下扫了对方几眼,瞄到对方手里的水盆:“你负责照顾白先生起居?” 那人点点头:“自上个月开始的。” 上个月,杜将离掂量了记,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许七。”对方老实地说。 “听你口音,像是罗郡那儿的人。”杜将离兴趣满满,大有一副没错我就是来找你闲聊的架势,谁让祈营中如此乏味,闲余时间里自己也没乐子可寻,好不容易想到个新鲜的,一大早跑去跟兵士们学击鼓,结果没敲几下,就被赶了出来。 “是。”许七肯定地答道,仍保持着端住水盆的姿势,他的回答总是寥寥数字。 杜将离显然对自己颇为招人嫌的举动乐在其中:“当年罗郡新郡守上任,却误将临县的山认作罗郡冽山,走错了路,闹了好大的笑话呢。” 许七低头嗯了一声。 杜将离拿手指杵杵对方的脸:“你真有趣,我去跟白先生说,把你要过来好不好?”语毕,看到对方惊诧的表情,这才打算放过对方,忍住笑,“逗你的,不跟你玩了,你去忙罢。” 看着对方远去,杜将离眸中暗光一转即逝,哼唧两声,这下被自己逮到了吧,罗郡哪有什么冽山,还许七,分明就是小天,杜将离不禁为自己拥有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而洋洋得意。 心道,均墨把楚天安插到杜嵇身边做眼线么?楚天手下培养了不少人来收集情报,很多已打入各国内部,均墨有何事需要楚天亲自来做呢?调查白先生的身份?不至于啊,杜将离想了想,顿时心情愉快,至少自己在祈营的这段时间里有事做了。 祈端筹备完善,开始最后的交战,兴许是明白此战的意义,端军竟没有一人退出,坚持着要为端国尽最大的努力,战争从第一日清晨持续到第二日的黎明,格外惨烈,失了国的端军在战场上放声痛哭,不少血气之人横刀自刎。 端,终是败了。 祈军进入端王城,占领了端王宫,杜嵇恐怕并没想到祈人对端的这一战,让祈损失不少,杜将离搬了木凳,坐在均墨正对面,仔细琢磨,均墨这一计,从某些方面来说,事实上并没改变什么,该交战的仍然交战,该损失的还是损失了,只不过偷梁换柱,安上了好听的名目,于祈是给端的恩惠,于端是忍一时之辱。 杜将离想起武帝问自己的问题,其实对黎而言,并非没有好处,换而言之,这整件事中最大的受益者,反而是黎,祈付了不小的代价才得到武帝与孟简,付出的,自然要从他们身上加倍讨回,而他们本心有嫌隙,眼下双方还无甚大碍,今后却必起冲突,到那时黎便自然而然地介入其中插一脚,武帝势单力薄,复国之事亦无望,早就被均墨稳稳地拿在手心了。 而至于杜嵇要求的五十万人马,则被均墨交给晚襄进行调度,看均墨的打算,似乎想在晴国设立据点,均墨看看端坐着的杜将离,随口问道:“准备好了么?” 杜将离点点头,他们要前去与石云、孟禾央汇合,需要做的还有很多,晴国之事也尚未完全确定下来,除了由惠良侯把持以外,另一方面,与晴国四公主和亲的六皇子也在赶往晴国的途中,杜将离踱至门边,望向端王城的方向,没办法先与孟简打招呼了,对方此时的情绪恐怕也不大好。 均墨起身,走到杜将离身侧:“走吧。” 杜将离仰头看看男子,应了一声。 他们今后,不止要与祈暗暗较量,更重要的,是对付夏。夏是个十分崇拜狐狸的国家,平日里举办各种祭祀也便罢了,连王位的人选,也是通过一些奇怪的途径由狐狸来选出,杜将离最近找了许多有关夏的书册,越看越觉得稀奇,杜将离昂起脖子颇为认真地问:“殿下,你说,真有宸血鬼狐这种东西么?” 均墨思忱了片刻:“在最早以前,宸血鬼狐是否存在,我们不得而知,但现在,肯定是没有的。” “也对,否则夏人早就取得天下了。”杜将离一边瞅着均墨,一边说道,“其实夏人生性残暴嗜血,倒更像狼一些。不过这是普遍流传的说法,夏人究竟如何,也许直接问孟简会比较准确。” 夏国十分封闭,在九国之间还未发起战争前,也是不与他国往来的,他国百姓不被允许踏进夏国一步,因此直到现在,夏还是个无比神秘的地方,书上对其的描述大都夸大其词,是真是假也不可知。 寻律对夏非常感兴趣,却苦无门道进入夏国,杜将离眸中发亮,对啊,还有寻律,就算对方没去过夏,了解得也定然比他们详细,当即开口:“殿下,你能帮我找一个人么?有了他,我们对夏兴许就能轻松许多。” “哦?”均墨挑挑眉,“谁?” “寻律!”杜将离正色,无比严肃道,“此人脑后生有反骨,异常狡猾,要找他,千万不能掉以轻心,不能相信他说的话,见到他,切记一堵他嘴,二捆他身,三押上路,直接绑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二章 均墨一行顺利与石云人马汇合,稍待歇息,又匆匆向端进发,杜将离只觉得近来似乎大半时间都在路上来回奔波,从起初的疲累到现在,杜将离已渐渐习惯了战争的节奏,平常他最喜欢与兵士们混在一起。 能与兵士们打成一片,杜将离可是费了不少功夫,起先大家都不理他,平日频繁训练、行军带来的苦累,战场上的鲜血,兵士们的伤亡,已让他们疲惫不堪,还要应付杜将离那孩童般的胡闹,有很多人反感他,可碍于他是信王殿下身边的红人,不敢违抗。 但时间长了,兵士们渐渐发现,杜将离只会在他们精神极度紧张的情况下出来逗他们,不仅如此,他们的饮食,衣装,都由杜将离亲自监督,并想办法努力改善着,不由对他改了观,加之习惯了杜将离隔三岔五地骚扰,反而喜欢上了这种方式,而每每杜将离走后,他们心中的郁结,都会或多或少有所减轻。 杜将离于兵士们而言,是一个神奇的存在,也成了他们特殊的依托,慢慢的,有愈来愈多的兵士一有想不开的事,便跑来找他寻求开解,哪怕只是看他一眼,心情亦会好起来。杜将离十分喜欢捉弄兵士们,不是穿上兵士们的兵甲与他们一道捉弄别人,就是半夜装鬼吓大家。 说起来由于杜将离的白发,扮成厉鬼的效果出奇地好,杜将离将长发拨到额前,一手握紧缰绳,他听到身侧有马匹靠近的声音,接着便有人拍拍他的肩膀,杜将离心下一喜,徐徐转过头,美滋滋地等着看对方惊恐的表情,却不料只瞧到一张惨白的脸,对方低低举着火把,火苗摇曳,映照着对方半张脸,在浓浓暗夜里显得格外阴森。 对方瞪着布满血丝的眼,幽幽道:“杜――芒――” 杜将离牙齿直颤,僵硬地转回头,愣了半晌,用力一夹马肚,追上前方的均墨,抿嘴默不作声。均墨看了披头散发地杜将离一眼,微微勾起嘴角。杜将离看着疑惑,闷声道:“你笑什么?”总是看到自己便笑,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 “将岚,有你在的队伍里的士兵,一定是九国之中所有军队里最开心的。”均墨说道。 那还用说,杜将离这点自信还是有的,他胡乱甩了甩头发,抬手按住双眸的眼角往上提:“殿下,看我像不像宸血鬼狐?” 均墨自诩定力颇佳,仍是被杜将离这个突如其来的举止逗得笑出了声,杜将离喜不自胜,能把均墨弄乐了,足见自己的功力,万一日后他流落街头,也可在街边逗笑为生,名字他都想好了,就叫“杜半仙神仙铺”,再竖个板子,上书“直教墨世子乐得延寿十年的旷世妙药”。 杜将离咧着大门牙浮想联翩,均墨无奈地看着双手还扶在眼角上,思绪却已不知飞往何方的杜将离,路面高低不平,马身一晃,均墨忙伸开手臂:“小心!” 杜将离当即抓住缰绳,稳住身体,末了,朝均墨干笑两声,他们可是去打仗的,若传出去自己在行军途中跌下马,不得被人笑死了。 “哥――”石云提着火把赶上前来,杜将离没好气地盯着对方手里的火把,立即抢了过来,“我去吓兵士们。”语毕,表情顿时转阴为晴,他掉转马头,兴高采烈地直奔队伍最后而去。 黎军向端王城的方向前行,石云与孟禾央共领了十五万人马,剩下的由晚襄调度完毕后再出发。端国战败的消息很快流传开来,现已天下皆知,起初孟禾央得到消息时,也并未有多大反应,国家的概念对他而言,无足轻重,有时杜将离看他,反而觉得孟禾央有些高兴,按杜将离的猜测,对方八成是认为能与孟简共同对敌,而单纯觉得很开心。 杜将离与他说过拿钥匙骗孟简做借口的事,以防今后说漏嘴,不过以孟禾央的性子,倘若孟简起了疑心,孟禾央那你让我说我偏不说你再烦我拿匕首捅你的行为只会更惹人怀疑。 行到褐山谷旁一处矮木林中,军队扎营歇息。临近端王城,军中的气氛也渐渐严肃起来,杜将离拉着石云,让每一组兵士围坐成一个圆,他则背对着兵士们击鼓,兵士们拿着树枝开始传,待杜将离停止击鼓,最后拿到树枝的那几个士兵就要完成小组成员要求其做的事。 起初,大家还有些不情愿,认为大老爷们玩这些着实幼稚,不过两轮下来,大家情绪高涨,竟是比杜将离还兴奋,整片山林中笑声话语声起伏不断,兵士们过惯了苦闷而又严肃的军队生活,偶尔得以放松,都玩得不亦乐乎。 杜将离觉着自己是最适合来做这些事的人,自己没有任何军职,不似晚襄、石云,要注意他们在军中的威信,不能太过,而自己则完全没有这样的顾虑,可放开手脚来做。鼓声渐止,杜将离扭身,环顾四周,咦了一记,奇道:“怎的突然如此安静?” 石云大力拍拍杜将离的背,笑道:“他们说你鼓击得不好,要惩罚你。” 杜将离还来不及抗议,就被石云推到了兵士们中央,杜将离看看身着兵甲坐在地的众人,望着那一张张洋溢着笑的脸,不由揉揉鼻子,咧开嘴:“你们说吧!要我做什么?” 时间悄然溜得飞快,兵士们尽了兴,方去休息,杜将离玩得满头大汗,跑去溪旁洗过脸,屁颠颠凑到均墨身侧,均墨顺顺对方额前微湿的头发,道:“你一个人这样便罢了,把我的兵都带野了。”虽是埋怨的话语,却全然没有责怪的意思,语调里满含宠溺。 杜将离不清楚自己这么做到底是否正确,均墨治军素来以严著称,若是他,肯定不会希望出现这种情况,可他一没有阻止自己,二没有出面训兵,算是默许了自己的行为,却也未曾加以肯定,那么均墨究竟为何要放任自己在军中胡闹呢? 莫非均墨也不知自己此举会影响军队到什么程度,所以想测试一下么? “将岚。”均墨稍稍低下头,“你为他们着想是好,只是,别陷太深了。” 杜将离闻言一怔,明白了均墨的话中深意,战场不是游戏,有流血有牺牲,自己对兵士们倾注的感情越多,看到他们离开就越难过,而均墨背负的就是这些,杜将离默默地摇摇头:“殿下,你担得起,我便也担得起,这么重的压力,怎能就你一个人扛着?” 他想到均墨昨晚说过,黎的兵士是九国中最开心的,虽只是随意之语,杜将离却牢牢记在脑中,反复地考虑着,兵士们马上便要与夏直接对战,前路皆是未知,心中难免有所彷徨,这是人之本性,他不管兵士们的士气、决心、抑或忠诚是否高昂坚定,那是石云与孟禾央需要做的事,也不管兵士们参军的初衷如何,是无奈还是有何希冀。 杜将离只知道,这些,都是要帮助均墨打天下的人,每一个,都离开自己的家,来到了这里。他无法保证他们都能平安活到天下一统,但至少,他会让他们知道,为了黎国来打江山,是一件无论如何都不会后悔的事。 均墨忍俊不禁,轻轻捏捏对方的脸:“现在说得如此漂亮,以后可别让我发现,你撑不住,偷偷躲起来哭鼻子的模样。” 杜将离面上一黑,瞪大眼:“你才哭鼻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三章 次日,兵士们的精神格外饱满,对石云所下的命令,也是言听计从,执行快速准确,完全没有杜将离所担心的,出现放松懈怠的情况。杜将离松下一口气,笑得极其开心,有如此好的兵士,真可谓黎国之福。 到了端王城,黎军驻扎在端王城一侧,在他们行军的这段时间里,夏人已逼近端王城。均墨一行前来的正是时候,方抵达,便立即进宫商讨对夏事宜。 好在杜嵇选了一处大小合适的偏厅,没有在正殿讨论,否则要武帝笑着看杜嵇坐在他曾经坐过的位子上,也太为难人了。 听孟简阐述夏军的情形,夏人有一支部队,约莫万人,出兵时兵士们都带着面具,他们出手干净利落,身手敏捷,全然不惧生死,一个军队,竟像一个训练有素的杀手组织,几次碰上孟简的踏云军,都占了上风。孟简防守边疆的三年间,这支人马从未出现过,直到最近才露面,一露面,便是给了端致命的打击。 更稀奇的是,这支军队,仅在出其不意的时候突然出现,行踪异常隐秘,除了在战场上,竟无一人目击到其行军或是扎营,他们的现身仿若从天而降,不知从哪来,不知往哪去,与其交过手的端国兵士都称其为鬼兵,并渐渐对他们的存在产生了恐慌之心。 杜将离不禁困惑,这样多的人马,要想一直不被发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他们究竟是怎么做到掩人耳目的呢?杜将离可不会相信鬼兵这类的说法,而且由此看来,让对手惧怕他们,也是他们的目的之一。 杜将离微微蹙眉,照孟简这样说法,抛开别的不谈,夏人的此支队伍,算是决胜的重要因素。 那么为何,在保持着绝对优势的同时,夺端的速度,反而比祈要慢?并且夏国这三年里不间断地骚扰端国边境时没有出动这支队伍,反而在现在出现,是巧合?还是有何其他的原因? 杜嵇略微沉吟,开口:“墨世子之前提到的破夏之策,此刻倒不妨说来听听。” 杜将离闻言看向均墨,他也对均墨所说的计策颇感好奇,均墨不紧不慢答道:“眼下还未到时机,我们对夏亦不甚了解,若仓促而行,我无法保证此计的效果。”杜将离撇撇嘴,又卖关子,不过凭自己对均墨的了解,不会吧……莫非对方并未想到什么计谋,当初这么说只不过为了引诱杜嵇与其合作。 越想越肯定,杜将离无奈地耷拉下唇角,亏自己还惊奇了一阵,却原来是唬人的,这样的话都敢大言不惭地说得如斯自然,再看均墨,满脸气定神闲,瞧他那自信的模样似定然能在被拆穿前想出应对之法。 认识均墨这么久,这还是杜将离头一回感觉到不靠谱,还有对方那与生俱来咋看咋火大的自信,意识到杜将离的视线,均墨稍稍侧头,回了一个微笑,杜将离不满地向他龇了龇牙。 杜嵇眸中光芒一转:“也罢,那么――与夏的首次交锋便交予墨世子,我们负责应援,如此也方便墨世子熟悉夏军作战的方式,不是么?” 老妖怪,杜将离腹诽心谤,麻烦事便推给均墨,自个却躲到一旁看好戏,黎军赢了还好,输了指不定怎么揶揄呢,不过首战由黎军出马倒也未尝没有好处,若是得胜而归,能给军士们增加不少士气,杜将离见均墨也有此意,昂首说道:“祈王美意,我黎军便当仁不让了。” 众人讨论结束,各自散开。杜将离用过晚饭,拉着蓝艺在端王宫里散步。 金乌徐徐沉下,天空盖着一层红幕,显得格外低,杜将离边走边看着宫中景色,每一国的王宫里都有其独特的地方,祈王宫重奢华,朱甍碧瓦富丽堂皇,晴王宫偏花树景物,满宫清香怡人,而端王宫,则多为假石山水,四下望去秀丽中透出一股别样的气势。 看着物是人非,杜将离不由感叹,踏云军是端军里最具傲骨的,即使面临夏国鬼兵,也表现出其英勇非凡的一面,只可惜夏行军诡秘,又有祈在后步步紧逼,踏云军甚至不曾有与鬼兵堂堂正正拼死一决的机会,老将军燕郊便下了其生命中最后一道命令,回王城,保李家。 然,终是晚了,回天乏力,在与祈的终结一战中,踏云军秉持着一贯的骄傲,奋力对祈,直至战死,堂堂踏云十万铁骨雄狮,到最后,仅剩下一万,不甚唏嘘。 杜将离迈着步子,英雄难免迟暮,于他们而言,魂归沙场,也许便是最好的结局。 正行着,杜将离眼尖,瞧见一处亭子里坐着均墨与杜嵇,心生狐疑,这俩人偷偷摸摸在这做什么?蹑手蹑脚地凑上前,偷听是一种能快速了解到对方并获取信息的优良方式,杜将离毫不犹豫地躲到他们身后一处矮木从中蹲着,竖起了耳朵,凝神屏息。 均墨的手指扣在案上:“与祈王不同,我可是极为珍惜的,若不是实在在意得很,此刻也不会与祈王坐在这里。”语毕,眸光有意无意地向杜将离藏身的地方扫了扫。 杜将离显然没有注意到,他微怔,均墨的话他只听到一半,均墨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珍惜?在意?杜将离只看到杜嵇端坐着,面上因激动而稍显出一点红,杜将离睁大眼,捂住嘴,该不是…… 胸口砰砰乱跳,均墨本就喜欢男子,而杜嵇从小到大,也没见他与哪名女子有过纠缠,这样的两人在几次的交锋中,互相看对了眼?杜将离点点头,可能性非常大,杜嵇想要抢走自己的一切,因此向均墨出手,并不是杜将离所以为的要取他的命,而是要他的人。 而均墨之前听自己提醒杜嵇会害他,也全然不在意,原来是早就知道杜嵇想法了,说不定巴不得杜嵇来缠着他呢。难怪他俩只要一见面,杜嵇就死命盯着均墨瞧。 均墨之前在取下惠国后找祈商谈,说因为他杜将离的缘故,极有把握,杜将离当时不明白,现在想想才清楚,均墨是拿自己来跟杜嵇做交涉,自己竟无意间为两人牵了红线。 关于两人的片段不停地杜将离脑中出现,愈想愈觉得全是猫腻,他鼓起腮帮子,之后对方说了什么,杜将离全没有听进耳中,直到杜嵇离开,均墨起身望着他与蓝艺所在,并径直走来,杜将离才回过神。 不好,被发现了,杜将离慌忙看看左右,急中生智,伸手掐了蓝艺一把,蓝艺吃痛,下意识地跳起身,杜将离急忙趁机会撒腿逃跑。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四章 盆中水清冽,投影着杜将离的脸庞,银发落了几缕入水,他捏住下巴若有所思,原来均墨喜欢杜嵇那种类型的,杜将离自以为邪魅地勾起一侧嘴角,水中的影子便跟着做了相同的动作,实际模样惨不忍睹,当即怏怏转身,坐到一旁,自己大概这辈子都与妖媚邪气这类的感觉无缘了。 扁扁嘴,抖抖袖子起身:“蓝艺,我们去殿下那。”杜将离迈出屋门,看看天,眼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夏军马上要来了,好好考虑应对之策才是现在应当做的,他这样想时,面上的表情已然变得非常认真。 杜将离行到半路,拐了个弯,便遇到均墨,对方会心一笑:“正打算找你。”语毕领杜将离到了宫外,直出端王城,均墨朝左右望了望,便向不远处一座矮山走去,爬到山腰,城外的地形尽收眼底。 自定下此战由黎正面应对后,杜将离又独自思量许多,转头:“殿下,关于夏军鬼兵,我有一个猜测。他们每次出现,都身着异甲,脸带面具,给端军造成了极深的印象,这样一支人马,到如今未曾被发现,却总在关键时刻露面,说明他们一直跟随着夏军主力,被其所掩护。” “端军对上夏军主力不难取胜,然而竟屡屡被鬼兵所压制,已对其有了既定思维,认为他们定会在千钧一发之际出现,或在端军有了退夏良策时出现,导致原本该赢的战斗也输了,不难想象这是夏军故意干扰,制造出鬼兵无所不在的假象,特意扰乱对方士气。” “但我们忽略了一点,鬼兵再神出鬼没,他们也只是人,摘下面具,换上普通兵甲,混入夏军主力,发挥出连平时一半都不到的实力,我们自然就发现不了他们。” “孟简之所以没有认识到这些,一是夏军不惜牺牲大量的同伴来隐藏其踪迹,二是鬼兵露面的时机让人无法怀疑,按孟简的说法,鬼兵大抵有一万人,再考虑到其几次现身的地点,我推断,鬼兵真实的数量,至少在三万甚至更多,因此不管在何时何地,都能轻易地拼组成一支令人惧怕的万人军队出来。” “想要印证我的想法是否正确其实很简单,在这次的交战中就能有所确认。鬼兵平时注重隐藏实力,看上去与一般士兵无异,平平无奇,他们会避免碰上我方将领,一旦遇到了,凭他们多年的训练经验,能立即判断出对方是否比自己强,假使不是,便暗下杀手,假使是,为了不暴露,他们不会发挥真正能力,哪怕被对方所杀,也要保全大局,不过就算这样,还是有漏洞,因为他们是不会被我们的普通兵士杀死的,只要注意观察,很容易就能看出来。” 杜将离面上微微有些严肃,一想到这样厉害的兵士,夏国至少有三万名,就不由心悸,且即便自己这边知道了夏国鬼兵的猫腻,也没有很好的方式来克制他们。杜将离不知夏每次来袭的军队里会混杂多少名鬼兵在其中,抑或全都是也有可能,关于如何对付这些人,杜将离还暂时想不到该用何方法。 夏国这局棋铺得既深又妙,再往下思考进去,夏的每一次失败,都可能是其精心安排的结果,夏不仅拥有强劲实力,还非常有手段,杜将离感觉到,黎的这个对手,比以往哪一次都要可怕难缠。 夏国已然如此,还要时刻注意祈国,杜将离背脊发凉,他们眼下的处境,真是步步为营,杜将离瘪着嘴:“结盟便好好结盟,共同对夏,自己内部还要提防来提防去的,反而让夏得了好处。”语毕,突然心念微动,均墨与杜嵇不是互相看对眼了么?那为何还――耷拉下眉毛,八成是都想向对方证明自己的能力罢,这俩人还恁地挺有情趣。 胸口发酸。 均墨静静看向远处:“将岚,你说的不错,此次与夏交手,我们胜也好,输也罢,都不能落其口实,至少我们要让祈知道,夏不是一个掉以轻心便能应付的对手。” 均墨的意思是――“殿下打算设计祈军?”杜将离顿了顿,“的确,端王城现在被祈所占领,如若黎军被逼得不得不后退,祈也不会白白看着。” 男子抬手指了指前方:“夏军会从这个方向过来,我们交战的地点在这里,届时祈军在我们后方应援,我们想让祈军置身其中,无法做个旁观者,便要将战线往前推移,布下鹤翼阵,找准时机冲到敌军中间,变换阵型,把一部分夏军隔离开,由我们对付,剩下的,则与祈军正面交锋。” 杜将离闻言,幽幽道:“殿下,你这么做会被祈王讨厌的。” 均墨微怔,似有些疑惑杜将离此言,随口道:“我不这么做他也一样讨厌我。” 杜将离摇头:“殿下可不能这么自暴自弃,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真心喜欢之人……”不满地撇嘴,“就算殿下以江山为重,如此错过,岂不可惜?” 他瞄瞄均墨,勉为其难接着道:“若殿下低声下气地求我,我还是愿意把祈王的喜好告诉殿下,帮殿下一把的。” “将岚。”均墨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揉揉眉心,缄默须臾,转过身,实在连捉弄对方的力气都没了,拿手指不停地戳着杜将离脑门,“你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你是醋里泡大的么?还是酿醋的坛子?这是你第几次莫名其妙不明不白胡乱吃飞醋了,嗯?” 杜将离差点被自己的唾沫噎住,护住额头,故作镇定道:“殿下,屡屡戏弄自己的臣下是不道德的。”暗自嘀咕,就算自己心里有些不舒服,不也好好隐藏着一点都没表现出来么,均墨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等等,知道自己在吃醋――换而言之,不就是知道自己看上他了么?不是吧……连连后退两步。 均墨叹了口气:“将岚,我若与别人在一起,你不高兴,我若是与你走得近一些,你又会逃,我一直顾虑着你,没有明说,因为说了你也会当做没发生过而自欺欺人,可是,将岚,我均墨喜欢谁你当真感觉不到么?” 杜将离愣了,男子眸光定定,视线里夹着别样的温柔,杜将离看到对方漆黑瞳孔里倒映着的自己,慌忙别开头,他以前从未想过对方的意愿如何,也不敢去想,可如今均墨都如此说了,难道真的是自己?不是谢如,不是杜嵇,不是别人,而是自己――杜将离不自觉地咧开嘴,弧度还未绽放到极致,又生生停住,闷闷道:“你不能看上我。” “我知道。”均墨淡淡地回了句。 杜将离看看对方,吸吸鼻子:“你要以天下为重。” “我知道。” “你要娶贤惠的王后开枝散叶将国家基业永远流传下去。” “我知道。” 杜将离沉默了阵,张口,欲言又止,迟疑良久,咬咬牙,道:“我是男人,而且我――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江山一统,各族共存,为此从很久以前开始,每走一步都是竭尽全力的,所以你不能……”话还未说完,被均墨搂进怀中。 男子揉揉杜将离的头发,低头附到他耳边:“将岚,你听着,于黎国墨世子而言最重要的是天下,不需要你拿来做借口也不用你担心,而对于我,我要做的事,我要的人,我要的生活,九国之中没有人有资格跟我说个不字。”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五章 一树枝桠横在窗外,随风轻轻摇 恋耽美 分卷阅读24 重明书 作者:凛冬 摆,枝头鸟鸣清脆,凉风习习,是一个难得的好天。 杜将离的两只眼肿得都快睁不开了,有气无力地起身,换好衣物,迈前两步歪在门框上,蓝艺一面整理着床榻,一面疑惑道:“将离,你昨日晚饭都没吃就嚷嚷着要睡觉,怎么睡到现在还这副死样子。” 杜将离长出一口气,幽幽张嘴:“人生自是有情痴。”接着做高深状,“奈何叹得?奈何舍得?”说完看向蓝艺侧脸那因自己此言而微微抽搐的嘴角,痛心疾首地摇摇头:“少年不识愁滋味。” 蓝艺没好气地将被褥往床上一扔:“将离,夏军快来了,你还待在这没关系?” “臭蓝艺,连你也嫌弃我。”杜将离嚷嚷两声,端走蓝艺拿来的梅香酥,抱在怀中,向军营晃去。杜将离一连塞了几块入口,嚼了嚼,第一次了解到什么是食之无味。均墨说的没错,自己若是知道对方喜欢别人,心里的确会觉得不好受,可若要自己不管不顾与均墨在一起,那亦是不可能的事,自己为了南巫族已然倾尽所有,哪里还有余力来与均墨谈情说爱。 况且,自己早前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服食的蚀衣草,也有不小的副作用。他从寻律那骗来蚀衣草时,寻律曾告诉过他,这种极寒的草,直接对人的精神起作用,能让服用它的人始终保持神思清明,不受任何药物或幻术干扰,而由此带来的直接影响,便是到一定的时间后,这个人的身心都会以极快的速度提前老化。 这还是最好的结果,杜将离整整服食了三年,最终会变得如何,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些均墨也应该清楚的啊,均墨能喜欢他,自私地讲,杜将离很高兴,可是这个胸怀天下的男人,便应当娶一个九国之中最好的女子为后,再不济,实在对女人不感兴趣,也要觅个与他相配的男子来与他一同笑看江山,可均墨偏偏…… 杜将离低下头,看着路面上自己的影子,他的人生既短又仓促,也无法保证一定能陪均墨到哪一天,届时万一自己早早去了,那么对于留下来的人,才更加残忍,紧紧抿着唇,所以自己绝对不能耽误均墨,没有希望,就没有所谓的绝望。 轻轻叹息,杜将离睁着乌青双眼望向周旁落下的黄叶,与均墨在一起的这段时光,是杜将离从小到大最开心的,也正因如此,连自己都未曾察觉,自己竟已在不经意间依赖了对方很多很多,他还不够成熟,远远不够,杜将离握紧拳,下定决心。 来到军营,杜将离专注兵事,均墨神色如常,也让杜将离暗自松下一口气。一切准备妥当,杜将离在城门处目送兵士们出发,他被嘱咐留在城中,不得出去,便只能从传信的士兵那得知前线的消息。 己方军队严阵以待,集结了黎军十万、祈军五万人马来迎击夏的十万先行军,夏大军押后,祈业已布好防线,而晴国晚襄那边故意放慢了脚步,只待黎国六皇子带兵前去填补惠晴防御空隙,方召齐剩下的三十五万兵士,往端进发。 杜将离看看天色,离夏军到达还有一段距离,自己虽也可以在这里等着,可难得杜嵇、白先生、均墨皆在军中,杜将离心念微动,飞快地走下城墙,去到宫中,凭着记忆来到白先生房门外,方巧看到一名没怎么见过的仆从自白先生屋内而出,杜将离悄悄跟在其身后,直至走出白先生园子的范围,入了宫人常经过的走廊,才突然现身,刻意绕到前方与他撞了个满怀。 那人慌忙低头致歉。杜将离拍拍身子,道:“你是哪位大人的下仆?行得如此匆忙,连路也不看。”目光扫了扫对方落在地上的各样清洗洁具,挑了挑眉,“这么多的活都要你来干?”随着放柔了语调,“如此也委实辛苦,不若我来替你与你家大人说说?” 那人闻言立即摆手:“不、不必劳烦杜公子了,白先生待我们很好。” “白先生?”杜将离咦了一声,奇道,“祈王待白先生最为敬重,仆从安排得自然不会少,怎么看你却仿佛人手不够的样子,莫非有人偷懒,欺负你,把活都推给你干?”大有一副要为他出头的模样。 “不是的。”那人有些着急,“只是近来白先生遣了几人回祈王宫取些东西,因此我们才稍忙了些,冲撞了杜公子,请杜公子怪罪。” 见对方实在不需要帮忙,杜将离便也算了,安抚了对方几句,转身离开。他若有所思地踱了两步,心道,原来楚天去了祈国,难怪近来没看到他,去祈国――端的这样巧,杜将离脑海中忽然闪过均墨的脸,脚步一滞,莫非均墨着楚天来查自己? 表情渐渐变得凝重,了解自己身世的人,早已被处理干净,就连当初杜嵇找来指认事实的曾服侍过自己母后的侍女,也被父王当场所杀,父王将自己母后的来历布置得清清白白,无迹可寻,更别谈自己的身份,照理说不会留下蛛丝马迹。 可杜将离便是有种不好的预感,楚天的易容术出神入化,且本身为南巫族人,说不定就能循着一丝半点查到什么。杜将离怀揣着心事,又回到城墙,望着军队驻军的方向,算算时辰,夏军该是快到了。 “杜公子。”传信的兵士赶到。 “前方如何?”杜将离发问。 兵士禀道:“夏军在离我军三四里处,突然调转方向向南而去,没有与我们正面交战。” 向南?如此一来,均墨他们不就白等了么?杜将离暗暗思忱,往南而去,最近的便是捭水郡,若直取之,就等同于绕到了端王城后方,夏军即便有再大的自信能攻下捭水郡,又何必要让自己置身敌腹,四面楚歌? 端王城正面有祈黎联军共十五万人马,夏军仗着有杀手锏,出了先行军十万,似是势在必得,如果这其中混杂了将近全部的鬼兵,他们就有足够的自信能以少胜多,杜将离睁大眼,向南的必定不是先行军中全部人马,他们借大部分兵力的转移,来隐藏他们真正的意图。 见那兵士正欲离去,杜将离忙唤住他:“告诉祈王与墨世子,让他们小心夏军鬼兵。” 双手握拳,均墨与杜嵇定然是能想到这一点的,可夏国鬼兵……杜将离的手背上青筋直露,额前有细汗沁出,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六章 夏军以转移阵地为幌子,悄悄拼组了一支鬼军向祈黎联军进发,杜将离心急如焚,只恨自己没有在现场,虽然祈黎占据了数量优势,但夏军那个个能以一当十的鬼兵实力着实不容小觑。 杜将离昨日与均墨讨论过如何对付这支夏国精锐,思量一番,两人一致认为要靠现场灵活的阵法来取胜,可那需要极强的应变能力与局面把控能力,他们从未正面接触过鬼兵,眼下便突然要与其交战,这可是支能将孟简的踏云军逼得连连败退的人马啊,杜将离心中忐忑,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均墨。 可已过去了许久,仍不见祈黎军队回来,也没有人来通报消息,杜将离在城墙上踱来踱去,坐立难安。 红日缓缓爬到了天空正中,开始西斜。武帝步上城墙,走至杜将离身侧,放目远眺。 杜将离看着对方的侧脸,暗自叹息,原本在这之上所能望到的,都是端的领土,如今却一半归祈一半归夏,而端王也不再是端王,对方变成现在这样,黎也有很大一部分责任,夺取了部分人原有的地位和希望,来成就自己的目标,这就是自己与均墨需要背负的孽。 他并没有同情对方什么,只是兀自唏嘘,风景不殊,江河已异。 男子注意到杜将离的视线,轻描淡写道:“我现在如此,兴许就是报应。” 杜将离闻言微愣,不明白对方此话的含义,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自己所能看到的,也只是那最浅显的表面罢了。男子没有解释,只淡淡说了一句:“往后叫我李恒便好。” 杜将离转头看向远处,自己也无法去安慰对方什么,若有些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反而让人觉得虚伪了,他想了想,还是固执地叫了对方一声端王,杜将离向来不觉得仅凭一时功败便能轻易判定一个人为王者与否,不到最后,谁也不知结果如何。 李恒将目光投向杜将离,眸中微带诧异,见对方撇着嘴满脸别跟他讲道理,讲了他也不愿听的表情,轻叹一声,也随他了,低低道:“我迟早会把端国再取回来的。” 杜将离不打算反驳对方,只道:“那你可要加把劲了,我们可不会停下来等你。” 李恒笑了一声,背过身去,开口:“别忘了你答应过的事。” “当然。”杜将离颔首,“不过我们得觅一个好时机,端王也清楚梁姑娘身份不比寻常,我暂时离开军中的理由,接梁姑娘过来的借口,诸如此类,我们准备得越详细,梁姑娘便越安全。” 李恒自是赞同,他仰起头,稍稍侧往杜将离的方向:“一个与南巫族最不可能有干系,却能解南巫族巫术的一国前太子,你身上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杜将离当即瞪圆了眼,嚷嚷道:“休要小瞧我,我博闻广记、学富五车、才华盖世,会的东西可多了,这不过是我所掌握的事物里,其中的一点点皮毛罢了。”说着伸出小指,拿拇指掐了小小一段,在对方面前得意地晃了晃。 李恒深深看了他一眼,不打算深究:“也罢,我对你不感兴趣,你不想说,我自不会强迫你,但阿烟是我的女人,你必须把你所知道的关于她的事都告诉我,阿烟究竟是什么人?” 杜将离摇摇头:“这我不能说,况且我也只是在猜测的阶段,尚无法完全确定。”顿了顿,道,“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小心夏人,他们在找梁姑娘的下落,而她如今在谷中,暂时还是安全的。” “夏人?”李恒蹙起眉,若有所思,忖量须臾,方打算开口。 “他们回来了!”杜将离趴在城墙边,远远地看到军队身影,心中暗喜,立马转身飞快地跑下城墙。这场战斗所持续的时间出乎意料得长,杜将离几乎要以为他们是否就此回不来了。 焦急地望向前方,杜将离的目光在均墨身上来回扫了几遍,确定其安然无恙后才松懈下来,在城门处迎接兵士们归城。虽说他是因为担心均墨而跑出来,但在其进城时,凡视线与均墨有所交汇的,杜将离都只是面色平静地拿应有的臣下之礼以对。 这次安然回来的祈黎兵士们,只有去时的半数,损失与灭敌的比例在以往的战斗中,皆可算得上是最严重的一次失败,军中气氛凝重,孟禾央的脸上,亦满是阴沉。 杜将离随着队伍进到兵营,如若与夏交锋时,判断出己方处在明显的劣势,均墨定然会想办法带着兵士们与其周旋,甚至后撤,不会和对方硬碰,但杜将离一直守在城墙之上,未看到兵士们拉开战线,那么不是均墨有所想法,便是夏军用了什么方法仅凭祈黎联军五分之一的人数就把控了全场。 均墨没有休息,直接前去觐见祈王,剩下几人便留在营中。 孟禾央拧着眉,定定站着,眸上蒙了一层黑雾,似在思考着一些事,杜将离见他此副模样,忙问道:“阿央,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鬼兵的身上,有一种极淡的异香,这种味道闻起来让人非常不舒服。”孟禾央说完,石云立马接道:“我们倒是没孟禾央那么好的鼻子,嗅不着这味道,不过每当我们靠近鬼兵时,自己的动作,就会变得比平常略微迟缓,若不是仔细观察别人,自己根本察觉不到。” 如此说来,倒是跟此种奇特的香味有很大的干系,原来还有这一层猫腻,杜将离心想,不由惋惜道:“如若小琛在这,大抵便清楚这究竟是什么,他可是――”杜将离突然噤声,转头问石云,“你方才说单凭自己没办法察觉出来?” 石云肯定地点点头,不解杜将离此问的用意,疑惑道:“哥,有线索了?” 杜将离抬手捏住下巴,来回踱了几步,假使夏兵的这种气味是直接对对方的身体起效果,那么祈黎如此多的兵士没道理一个都感受不到,除非,这是直接作用在他人的感官上,前者杜将离没有办法,不过后者嘛,他倒是有些把握,杜将离提笔往纸上写了一排名称:“大云子,这几味药相对而言比较稀有,你能想办法弄到么?” 石云拍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杜将离微露笑意,自己服食蚀衣草后,为了验其效果,试过几乎所有的控制精神感知的药物,当初他只是顺便记住了这些,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起到用处,看来不管哪方面的学识,多懂一些总是好的。杜将离看向孟禾央,只要石云把这些药弄来,让阿央一一辨识,便能知道鬼兵用的到底是什么,自己也就有办法破了夏军在其上耍的小伎俩。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七章 暗夜深深,宝苑厅中传来些许微光,案上的白烛大多已燃尽了,仅剩下最后一支仍兀自坚持着,烛火轻轻摇曳,白发男子侧头趴在案台,鼻息均匀,沉沉地睡着,发丝顺着身形曲线乖乖地散落而下,即便是入了眠,杜将离的眉间还是轻轻蹙着。 均墨回到厅中,看到眼前的情景,动作轻缓了些,无奈地笑了笑,眉眼里柔得发腻,他上前将杜将离手中紧抓着的书册放回案上,俯下身,细细端详对方,好一阵,方徐徐抬手,抚平杜将离眉心的皱起,视线渐渐移到对方脖间,均墨似想到什么,突地翘起唇角。 火苗终是坚持不住,灭了,屋内归于黑暗,月色宁谧,静静地洒向地面。战后短暂的安宁,来得那样难能可贵,不知这方土地上远离家乡千里之外的人们,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睡去的,而对于身为已勉强算三分天下的黎方阵营的杜将离来说,他亦不知道,能像这般毫无防备入眠的夜晚,已愈来愈少了。 拂晓时分,杜将离洗漱完毕,愣愣地看着盆中水,他发现自己脖侧多了一枚桃花瓣形状的红色印记,伸手触了触,也不觉着疼,想了许久都没弄明白那是什么,便也干脆不去理它,穿戴整齐后,振奋了精神,昂首挺胸出了门。 昨日的失利、受挫都不算什么,只有自己觉得自己被打倒了,那才是真正的失败,杜将离首先去了军营,石云、孟禾央早已集齐了兵士,杜将离不知他们具体是如何做的,在他们的带领下,兵士们大都恢复了士气,面上悲愤,眼中多多少少带着一种不屈的意志以及对失去战友的忿恨与不甘。 杜将离抿紧唇,远远地看着兵士们,见大家并没有因昨天的打击而丧气,反而化悲伤为动力,欣慰的同时亦觉得心疼,杜将离趁着石云、孟禾央未发现自己,悄悄退出军营。 他犹豫了少顷,还是决定找杜嵇让对方多注意捭水郡的情况,虽然杜嵇早早有所打算,遣派了手下人去,均墨八成也与他讨论过这些,可自己曾身为祈人,在目前祈黎同坐一条船的情况下,说出自己在意的问题也是自己的义务。 当即找了杜嵇的手下,让其通报后,便径直去向杜嵇所在,杜将离沿着走廊向内,屋门虚掩着,他轻轻推开。杜嵇独自坐着,看到他,只微微扬了扬下颚。 杜将离粗粗地扫视屋内一圈,道:“我当这种时候,祈王定然与白先生在一起。” “白先生固然是我的幕僚没错,这也不代表我什么事都必须依托他。”杜嵇眉梢轻挑,坐了个请的手势,“你会主动来找我,委实让我受宠若惊。” 杜将离想了想,坐至杜嵇正对面:“兵不厌诈,夏军前去捭水郡,至少准备了一支鬼兵,不可大意。” “若捭水郡被取,我们便会陷入腹背受敌的两难境地,我已传过信去,那边有祈凤在,我们的人自有打算,你大可不必忧心。”杜嵇的目光无意间落到杜将离脖颈,眸中一冷,手指微曲,竟生生将手中笔杆折成两段,他勾起嘴角,“你不如多想想怎么抵住夏军即将前来的主力,只不过是夏国先行军,便使我们两支人马严重受挫,我对你们的期望可是很高的,别让我失望。” 杜将离干笑地瞅着杜嵇若无其事扔到一旁的断笔,天地良心,自己方才没说什么会激怒对方的话吧,怎么感觉对方反而极为生气的模样。杜将离看看杜嵇的脸色,心想对方已经做了祈王,这喜怒无常的毛病却一点没改,自己还是想不通他心里在想些什么,白先生能留在这样的杜嵇身边,得其重用,杜将离不禁十分惊奇。 “祈王所言极是,我黎必然尽心竭力绝不给祈拖后腿。”杜将离故意放低自身说道,免得自己哪些话又惹得杜嵇不高兴,在此种时候与其产生争执完全没有意义,只要杜嵇暂时还未对均墨做出些不利的举动,杜将离可以心平气和地与他坐在这里。 杜嵇眉眼狭长,眼角稍斜向上,他笑时,眸中的邪气便不自觉流露出来,夹着若有若无的媚,而一旦他不笑,那双冷峻的瞳孔透出阵阵寒意,会逼得寻常人转开视线,不敢去看他。若悉心观察就会发现,祈王族人大部分带着这一特征,杜将离自然不会有,他的眼像极了郝连皇后,眸带桃花,有时即便是没笑,看起来也像是笑着的。 “不愧是杜芒,真真冷情得很,这么快便忘了自己曾身为祈前太子,开始以黎人自居了。”杜嵇起身,衣角不经意在桌边一带,怀中便掉出一样物事,摔至地面清脆一声响。 杜将离随意地瞄了眼,顿时愣住了:“那是……”目光所及处一把银质小锁安静地躺着,是街旁随处可见的款式,表面稍显黯淡,看上去已有些年月,杜将离诧异地张了张口,不敢置信,若没记错的话,这是自己第一次拉着杜嵇偷跑出宫时,觉得好玩送给他的。 脑海中一片困惑,杜将离不明白,杜嵇不是讨厌自己的么?为何要留着这枚锁,还将它随身携带着,正纳闷间,听到杜嵇的笑,那笑声让杜将离没来由的暗暗发毛。 杜嵇笑了有好一阵,方停下来:“杜芒,你可不要误会,我不过是拿它来提醒自己千万别忘了还有你这个玩物。”顿了顿,凑近杜将离,俯视着他,表情里带了几分残忍,“为了不让你掉以轻心,我来告诉你一件事罢,十年前你为了证明谢如无罪而千方百计弄来的那份证据,便是我悄悄毁掉的。” “什么!”杜将离腾地站起,抓住杜嵇的衣领,另一手紧紧地握成了拳,他用力咬住下唇,死命地克制着,才没让自己的拳挥出去,杜将离怒极反笑,“好,杜嵇,你想玩,我陪你玩,我本就不知自己究竟属于哪国,只不过念着旧情才――之前那些也许还能说是我与母后欠你们祈国的,欠祈王族的,但是现在,原来是我太天真了,从今起,我与祈再无瓜葛,我与你,更是势不两立!” 语毕,决然地出门而去。 空荡荡的屋子沁出点点冷意。 杜嵇俯身将银锁捡起,握在手中,指甲重重嵌进肉里,他怔怔地望着杜将离离去的方向,神情恍惚,竟是按捺不住自己,喃喃呓语:“为什么是你……” 他低下头,声音里再没了平常的专横,反而显得格外落寞:“为什么你要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你明明向我伸出了手,却还要去看别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八章 没想到,竟是杜嵇做的,杜将离阴沉着脸,双手因极力压制着内心忿恨而不住地颤抖着,那可是谢如,是他的谢如啊,疾步迈至宝苑厅,见均墨已在其中,自顾提了个椅子,拖到门口处,一屁股坐下。 均墨徐徐起身,走至杜将离身旁,方对上他的眼,对方便把头别到一旁,均墨轻声道:“谁惹你生气了?” 杜将离哼了一声,正色道:“殿下,我们定要把夏拿下,再把祈削平了,让杜嵇好好看看,这便是他再三挑衅我的后果。” 均墨拍拍杜将离的脑袋,摇摇头:“将岚,你不需要特地做什么,你的这股怒气于他而言,就已经是最大的惩罚。” “是吗?”杜将离疑惑地看向对方,将信将疑。 均墨眨眨眼,笑道:“祈王爱与你对着干,你不理他便是了,你现在是我的人,这些事何必要你亲自出马,不是有我么?” 杜将离想了想,觉得均墨说得对,一个巴掌拍不响,自己不去在意杜嵇不就行了么,时间长了,他自然便会觉得无趣。 均墨似乎非常满意杜将离此刻的神情,俯下身,眸中的狡黠一闪即逝,他戳戳对方的脑袋:“所以将岚,不要管祈王,不要去主动找他,也不要在心里念着了,知道吗?” 杜将离听话地点点头。 男子欣慰地露出一抹笑,端详了杜将离片刻,道:“将岚,今日不躲我了?” 微微一愣,闷闷道:“我没有躲你。”杜将离指骨微曲,为了不让均墨看出端倪,该与均墨接触的,自己便与均墨接触,该说的,自己也会说,并未刻意与对方拉开距离,只不过言行举止都十分注意地遵循了臣下之礼罢了,这样均墨也拿不到他什么把柄,可均墨的这个问题,让杜将离心下一阵慌乱。 均墨闻言叹道:“你啊,分明又是钻了牛角尖,一个劲地逃避我。”蹲下身,抬手捏住杜将离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连对着我的眼神,都不大自然。” 杜将离抿紧唇,他从来没有遇到过似均墨这般的人,自己从小到大,笑也好,不笑也罢,凡是假装展露在他人身前的面目,无一能被周旁的人看破,连与自己朝夕相处的蓝艺都不能,可眼下对着均墨,自己的掩饰与伪装竟仿佛皆是徒劳,对方一眼就能识透自己心中所想,如此也算了,均墨还会顾着自己的情绪,来配合自己,让自己心中更好受些。 意识到这一点,杜将离总算明白,均墨对自己的温柔,已渗透到了骨子里,对方时时刻刻都会关顾着自己,而自己竟一直不曾发现。看着均墨那双沉静从容的眸,杜将离不由哼唧道:“殿下,你倒是什么都有数了,这世上还有何事是你不能把握的?” 均墨忍俊不禁,站直身,轻轻地回了一个字:“你。” 面上一热,杜将离下意识地转过头,该死,均墨这个样子,自己的坚持还有何意义啊,自己的担心,自己的顾虑,对方明明都知道,却既不生气,也不怪自己,不强迫自己,反而迁就自己顺着自己,如此,难受的反而是均墨了啊。杜将离用力闭上眼,终是忍不住,起身,只将头抵在均墨胸口,道:“别碰我,一会便好。” 听到此言,均墨抬起的手停在半空,又无奈地放了下去:“将岚,现在局势正处在关键之处,我只能顾及你到这样的程度,无法再多分出心来为你做什么――” “不需要。”杜将离不耐烦地打断道,臭均墨,自己是男人,又不是什么瓷器一碰就碎,何必要这样惯着自己?杜将离从未想过世上会有哪个人,自己无需说话,只是光站在对方面前,对方就能明白,彻彻底底地懂了自己,杜将离暗想,既如此自己还有何好担心的,人生不过短短数年,以后会如何以后再说好了,现在这么在意也只是自寻烦恼。 杜将离能听到均墨低沉有力的心跳声,他暗暗在心中默数十下,退开一步,仰起头,抬手给了均墨一记爆栗:“殿下,你可不要得意忘形了,居然敢小觑于我。” 看到这样的杜将离,均墨勾起嘴角,唇边满是因单纯的高兴而露出的笑,他纠正道:“叫我均墨。” 杜将离嗤了一声,转身去到桌案旁。他昨夜想了许久,对于如何抵抗夏军鬼兵已有了眉目,刚巧可以拿来朝均墨显摆显摆。杜将离看到自己读过的那册书正摆在最上方,提起翻了几页,发现自己昨夜标注过小字的那处已被人着重描了出来,心中一阵挫败,他幽幽地回过头:“殿下,你这是剽窃他人精粹。” 均墨不觉莞尔:“怎么?你特意写出来的那些难道不是给我看的吗?”无奈地耸了下肩,“既如此,那便不用好了,我们再想别的对夏策略。”说着面露遗憾之色。 “殿下,我错了。”杜将离连忙改口。 均墨应了声,颔首,淡淡道:“原谅你。” 杜将离惊讶地睁大眼,世上居然还有此等没脸没皮之人,用了自己的计策,竟还想在口头上占自己便宜,当即张嘴:“不知兄台师出无赖洞哪位高人?小生自叹不如,好生敬仰。” “高人不敢当。”均墨的眸里闪过一丝促狭,“不过是跟随贱内,稍稍学得一星半点罢了。” 杜将离语塞,对上均墨的笑眼,连忙假咳两声,眼珠子乌溜溜转了圈,正色道:“徒儿称呼大不敬,犯了为师忌讳,为师很生气,徒儿还不快快唤两声夫君来让为师开心开心。” “唤什么?”均墨问道。 “夫君。”这都听不清,杜将离不耐烦地回答。 均墨笑眯眯地抬手抚上杜将离的头:“真乖。” 杜将离才反应过来,气得牙都痒了,天杀的,这均墨天生是来克自己的罢,自己打不过他,拗不过他,手段也勉勉强强不如他,就连自己最厉害的嘴皮子,都讲不过他,纠结了半晌,决定采取怀柔攻势:“均墨,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均墨闻言,竟是出乎意料地一愣:“你方才叫我什么?再叫一次。” “均墨啊,怎么了?”杜将离讶异于对方的反应,不以为意地说道,话音刚落,便被对方用力抱进怀中,整个脑袋都被对方按着埋在他胸前,均墨身上独有的味道一股脑儿钻入杜将离鼻间。 “将岚,对不起――”均墨的声音低沉。 什么对不起?杜将离困惑了少顷,略微琢磨,顿时恍然大悟,自打刺惠之事过后,自己便再没这样唤过他,原来均墨一直都放在心上,并因此而自责着,所以才希望自己能重新这么唤他么?杜将离嘟哝道:“我早就不在意了,况且有小琛的药,我身上的疤也已浅得看不清了。” 杜将离放大声音,严肃道:“均墨,你这样是不对的。原本你的举动并没有什么错的地方,你一向这么做,也未觉得有问题,却为何单单遇到我以后,要对我道歉?仅仅因为喜欢上了我,就对自己之前的行为产生了后悔之意吗?均墨,别因我而改变你的想法,也用不着道歉,若今后又出现类似的情况,从结果出发而考虑,再利用我,也是没关系的。” “话真多。”均墨不耐烦地说道,双臂加大了力量,紧紧地环住杜将离。 杜将离缄默不语,末了还是忍不住,抬手敲敲均墨的背,痛苦道:“我快闷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九章 夏人视侍奉鬼狐为最神圣的事,不说鬼兵,夏所有的兵士,都是不怕死的,对于不要命又斗志昂扬的敌人,任何阵法与战术预估其所能达到的效果都要减上几成。 杜将离不希望己方士兵也像夏军那般不惧死,这样虽然可以给对方造成很大的伤害,但硬碰硬的损失太大了,且黎人不似夏军那种骨子里天生的好斗,亦不像他们那般有着不战即死的信念,并不能持久。 他期望的黎军,是一支有情的军队,兵士们各个都是有骨气的怕死者,怀揣理想与愿望,为了家人、朋友,哪怕再累,再危险,也要奋进全力杀倒前方敌人,活下去。 为此杜将离不断地奔走营间,从最开始接触黎军,到现在的与之熟络,兵士们经历过的战斗,留的血泪,他们的成长,杜将离都看在眼中,他信任这些意志坚定的伙伴们。 这次对夏,是要祈黎配合无间的,光黎军并不够,若两者出了嫌隙,只会让夏白 恋耽美 分卷阅读25 重明书 作者:凛冬 了便宜,而祈黎两军的关系自组成联军开始,便一直不是很好。 “哥。”石云进入厅堂,“你写的药草我都找齐了,阿央闻过后说并不在其中。” “无一样符合么?”杜将离问道,低头沉思,他之前所写都是相对普遍,可供如此大批量夏军长期使用的,既然都不是,可其他的也不大可能,到底是什么呢? 杜将离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不在那之中,又必须在世间存有足够数量,能让使用之人渐渐习惯……他知道了,那并不是什么药草,而是取自九国最北的骨曦峰上的宁婆砂。 这种砂很方便,只要使用之人将其佩戴在身,就可产生效果。但宁婆砂是有毒的,夏军鬼兵必须按期服用一种叫做覆丝的草,以此来阻止毒性的缓慢侵蚀并抵御其对自身感知的迷惑。 念及此,杜将离感叹,难怪孟简的踏云军对鬼兵不起作用,本身的能力被压制了,再厉害的人都无法发挥出正常的水平。 “大云子。”杜将离道,“你命人搜集一批覆丝草来,务必掩人耳目,不要让任何人发现。” 石云颔首应允,刚交待完此事,有士兵来报:“杜公子,孟都尉的先行军人马与祈军起了争执。” “哦?”杜将离思量少顷,点点头,淡淡道,“我知道了。” “可杜公子,现在那边闹得很大。”那兵士见杜将离没什么反应,补充道,“若不加制止……” 杜将离摆摆手:“没关系,兵士们血气方刚是好事,孟都尉会予以处理。” 那兵士看了杜将离一眼,无奈只好退下。 石云目送兵士离去,似乎也不理解杜将离如此的回应,他想了想,倒也未提出异议,只道:“哥,你有何打算便尽管吩咐,殿下着我接下来必须全力配合你,以你的命令为最优先。” “好!”杜将离正色,颇为认真道,“那么,今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要相信我。” 空气微凉,枝头的叶已然有少许泛黄,送走了石云,杜将离迈出屋子,深深地吸了口气,迈出步子。夏军不管是从对鬼兵的安排也好,对各军的调度也好,都是极其谨慎的,由此看来,夏军之中有个极其厉害的核心人物,便是这个人掌控着夏军侵袭的节奏与大局安排,就目前情况来看,此人的手段与智谋不在自己与均墨之下。 均墨说过,他与夏军鬼兵对战时发现一点,鬼兵的战术更像是早早安排好的,仿佛要严格按照某项命令那般,均墨那次交战之所以拖了如此长的时间,便是中途换了几次阵法来试鬼兵。从鬼兵的应对以及之后的撤退,均墨基本可以断定,在这轮夏对祈黎的攻势中,这个核心人物并不在端王城正面军中。 再参考端国南部传来的战报,这个人既不像军师,又不亲临指挥,反而是像杜将离一样闲散的存在。 杜将离与均墨分析了这几日的战局,以及夏军两支队伍的分配,得知夏军的重心,偏侧于去往捭水郡的那支人马上,同时,再辅以对端王城正面的攻击。当然对夏而言,他们对这两路都有着极大的把握。 弄清敌方的意图,对于己方的调度,就有目的许多。 杜将离仰头望天,但愿石云真的如他所答应的,不管发生何事,都会相信自己。杜将离脑中思考着,不觉已来到端国旧军范围所在,步入营中,便听得两名兵士的抱怨,当即笑出声。 兵士们闻声纷纷戒备地看着他,眸光不善。杜将离看了众人一圈,讶异道:“你们都不练兵的么?” “你来做什么?”其中一名开口道,“他们会对你们卑躬屈膝,我们可不会。” 杜将离听着觉得有些刺耳,拖长音调阴阳怪气地哦了一声:“他们?他们是谁?端王?孟将军?” “与你何干。”那人当即回道,语气极不客气。 杜将离瞥了他一记,似不愿与他多言,轻轻吐出一句:“丧家之犬。” “你说什么?”那人走至杜将离面前。 杜将离不由乐了:“居然还会有人喜欢听别人骂他,一遍不够,还想听第二遍?”他又用口型清晰地比出丧家之犬四字。这个动作明显激怒了对方,那人抬手便是一拳,再看兵士们,各个眼含怒火。 这力气也忒大了罢,杜将离被打得脑袋直发昏,他擦擦嘴角流出的血:“你以为那些你们所认为的,对我们卑躬屈膝的人是因为什么,又是为了谁才低下头屈居人下的?” 杜将离顿了顿,环视众人一周,冷笑道:“不就是你们不中用么?你们因武帝的仁慈而得以保全,现在却反过来怪武帝?难不成忘恩负义就是你们端人人人称道的好品德?” 话音未落,不出意外又挨了对方一记拳,那人威胁道:“你再敢侮辱我们一句试试!别以为我们不敢动你,我们踏云说得出做得到!” 杜将离叹出一口气:“你们记得你们是踏云军就好。”又看了他们一眼,每个人的神情都仿佛要杀了自己一般,空气里凝聚了别样的气势。杜将离看看这阵仗不大对,赶紧识趣地撒腿开溜,十足一副小人样。 退出军营,杜将离心中舒畅,暗道当恶人就是爽快,除了疼了些,他捂住腮帮子,不上道的家伙,下手也太不留情面了,居然打脸。 哼唧着迈出几步,便见孟简朝营地走来,对方见杜将离出现在这里,面露狐疑之色:“你――” 杜将离扬起笑脸,得意地眨了几下眼:“孟将军,我替你激了激他们。”说着摇摇手,做大义凛然状,“不用谢我了。” 孟简蹙眉:“你想做什么?” 杜将离看看左右,压低声音:“孟将军不想杀退夏军,一雪前耻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章 杜将离咝咝吸气,小心地为自己上药,那兵士下手也忒重了,还好他牙长得结实,若是被对方打掉了他宝贵的大门牙,那他以后出门,嘴不张,瘪的,嘴一张,一黑洞,再配合脑袋上沧桑的白发,不得被人笑死。吃一堑长一智,下次再做此类事时,杜将离肯定提前做好准备,备些面具之类的物事防止破相。 正想着,门被缓缓推开,杜将离看到来人,咧开嘴:“阿央。” 孟禾央进屋,径自走至杜将离身旁:“祈军孙将军已坐不住了,他手下的兵士们屡屡前来挑衅。” “他们原本是贼寇之流,各处野路子上归附的人马,性格暴躁,无拘束惯了,能像这样沉住气服从命令,耐住脾气,仅仅来逞口舌之快,也当真为难他们了。”杜将离思忱道,“阿央,你们今日先不要理他们,明日再去放饵,让他们主动来挑事,你便不必再客气。” 孟禾央颔首。 杜将离看了孟禾央一眼,垂下眼帘:“阿央,你们兄弟得以相见,你跟着我,若是因此而让你与孟简起了嫌隙,我亦过意不去,倘若你有自己的想法,大可告诉我,不需勉强配合我。” “你做什么,我便做什么,这就是我的选择。”孟禾央不假思索回道,“时局不同,我有我的立场,他有他的追求,所走的道路不同罢了,并不会影响我们。” 杜将离盯了他半晌,嗤的笑出声:“你们真不愧是兄弟,所想都差不多,我问过孟简,他亦是与你相似的回答。”可惜话虽如此,到底与往日不同了,自阿央来此,孟简便对他有意无意地避而不见。 孟禾央神情淡然:“能帮到你,就是保护你的最好方式,我也想看到天下太平,不再有人流离失所。”他看着桌案,目光却已穿过桌面,不知望到了何方。 他便是失了家的孤儿,有幸遇到孟家父子,才得以平安长大,站在这里,这样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更让人觉得格外可靠。孟禾央面上的棱角带着坚毅,杜将离不由感叹,当初看到的一根筋的男人,他的臂膀已变得如此厚实,虽说现在还是一根筋,不过这也是他与生俱来的优点。 孟禾央把视线移到杜将离脸上:“你做的决定,必然是对的,你与他们都不一样,你身上的味道很独特。” “味道?”对方的话杜将离不是很明白。 “许是气味,许是感觉,你身上的这些与琥珀铃铛一模一样。” 眉眼里带着几分思绪,手指微曲,杜将离问道:“其他人都没有这种味道么?”莫非这铃铛真与自己有所关系? “楚公子有,但比你淡上许多。” 不动声色地重重吸了口气,杜将离侧过身子:“阿央,此番话可对他人说过?” “没有。” 杜将离别过脑袋,眨眨眼:“可千万不能向他人透露半句。” 孟禾央应了声,看杜将离嘴边肿起的大块淤青,蹙眉,拿过杜将离手中的药,似要为他涂抹。杜将离眸中一亮,忙歪到椅背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心道沉默寡言的人就是温柔。不料孟禾央一伸手,杜将离的眉头立刻拧成了麻花,放声嗷嗷直叫:“阿央,我自己,我自己来――”要人命了简直。 擦好药,又与孟禾央嘱咐了些细项,对方便离去,蓝艺正巧行至屋侧,看看孟禾央的背影,迈进门:“将离,石将军的覆丝草已准备妥当。” 杜将离点点头:“让大云子想办法掺进踏云军的食物中,别让他们发觉。” 蓝艺领命出去。杜将离摸出腰间铃铛,看了良久,拿手指点点它:“没想到你这小东西真是我的。”他想起孟禾央与老人做的交易,那位老人,到底是何来头?他知道自己,又着孟禾央保护自己,却没把自己的存在告诉南巫族人,从他的举动来看,是全然站在自己这边的,莫非――就是他将自己的母亲安排到当时的凉帝身边,助她隐藏踪迹的么? 杜将离望向手中,这琥珀铃铛又是什么呢?他细细端详着,从没看到什么地方有所记载,可老人大费周章地托人把此物辗转交到自己手中,必定不简单。 他想了许久,脑中都没有思绪,握着铃铛睡了一夜,起身,恍惚中突然忆起重明书中对倾城的那句描述:寒霜有泪,生死相依。顿时神思清明。 “寒霜有泪,生死相依――”杜将离默默念着,他捧着铃铛,铃铛轻轻作响,琥珀晶质里金色小虫光滑的背上荧光流转,杜将离猛然睁大眼,寒霜有泪,寒霜有泪,这层琥珀,不正像是寒天里凝结的眼泪么? 那么生死相依……杜将离忙取了匕首小心地将琥珀表层切开,将金色小虫取出,放在手心。小虫静静地伏着,杜将离凝眸屏息,目不转睛地看着,只见那指甲盖大小通体浑圆的硬壳虫子抖了抖身子,渐渐抬起了头,两点圆圆的乌目直直对着杜将离,一动不动。 果然是活的,杜将离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手轻轻颤着:“倾城,你就是倾城。” 没想到让自己头疼无从下手的倾城,竟一直在自己身上,杜将离好半天才平静下来,他摸摸下巴,琢磨道:“为什么你要叫倾城?莫非来无影去无踪无比剧毒咬谁谁死?”话音刚落,小虫便歪过脑袋咬了杜将离一口。 杜将离面色一阴,眼睁睁地瞧着它似乎是在饮自己血的模样,抬手碰碰它,被关这么久,怕是饿坏了:“能倾城的,必定是祸水,以后我便叫你小水。” 小虫没有反应,杜将离正想翘起嘴角,好生对其研究一番,却看到门外有士兵走来,当即握起手背到身后。 “杜公子。”那兵士禀告,“祈军孙将军一早向我方先行军挑衅,被孟都尉所辱,现在一气之下出了城,要叫阵夏军。” “已经出城了?”杜将离另一手的指尖在桌案上划了几下。 “出了,城门守军拦不住。” 杜将离点了记头:“你马上去找孟都尉,让他准备出发。” 士兵接令离开,杜将离将小虫收好,披上衣服出门,径直前去面见杜嵇。入了祈营,见白先生站在杜嵇身侧,正说些什么,杜将离上前唤了声祈王。 杜嵇看到他,道:“你这时出现在这里,总不会是巧合这么简单。” 杜将离也不废话,开门见山,直入正题:“我有一计,不知祈王可感兴趣?” “说来听听。” “孙将军违抗军命,私自携兵出城,夏军得了风声,知我祈黎不合,不会白白浪费此机会,眼下恐怕已有所行动,若祈王命其归城,不仅得不到好处,还会让夏军得了便宜,我们不若将孙将军的人马作为诱饵,另外派兵前往,给夏军一个意料之外的惊喜。” 杜将离说的时候,白先生一直盯着他,此刻他话音方落,白先生便接道:“黎军愿意帮忙,那自然是好的。”眸中隐隐夹着戒备。 杜将离都看在眼中,嘴边挂上一抹笑:“惭愧惭愧,想必你们也知道,前几日我黎对夏一战,兵士士气低落,直到现在未回复往日水准,怕当不了此重任。”他转向杜嵇,“祈王刚收服端国之人,不想看看连诛将军对祈王的忠诚么?何况孟将军的踏云军正跃跃欲试,打算与夏来一场复仇雪耻之战,祈王若能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去,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杜嵇斟酌了少顷,道:“好,便依你所言。”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一章 孟简的军队出城后不久,孟禾央的人马也紧接着出发,目的地却是与孟简全然不同的已被夏占领的丘阳城。 杜将离告诉杜嵇的仅仅是拿孙将军做食饵,让踏云军黄雀在后,其实自己真正的目的,是利用孙将军与孟简两支祈军的人马引开夏军视线,让孟禾央夺下丘阳城,甚至连孙将军出城都是自己暗中挑拨之故。 此举光明正大地摆了杜嵇一道,恐怕已让他气得跳了脚,杜将离生怕被杜嵇的人找到,非常识相地躲去石云那,此种明显损祈而利黎的行为,杜嵇断不会轻饶他。让杜将离有些在意的是白先生,他摸不清这个不动声色不显山不露水的男人究竟隐藏了些什么东西,杜将离觉得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比起祈军兵士们那种或鄙夷或轻视或事不关己,更像是一种不带任何立场的观察。 观察,观察什么?是单纯只对自己,还是对所有人都如此?杜将离侧过头,暗想今后必须对这个人多加留意。 石云此刻在营里,屋中只有杜将离一个人,他站起绕着屋子转了圈,又对着案上平摊开的皱巴巴的舆图研究片刻,心里估摸夏军向捭水郡而去的那支军队,大抵也快有结果了。想得正顺畅,小臂突然传来一阵锐痛,没好气地捋起袖子,对其上的金色小虫道:“小水,你再不分场合不分时间地点乱咬,我就把你塞进石头缝,扔海里去。” 小虫立时不动了,睁了圆溜溜水灵灵的黑眼睛无辜地看向杜将离,煽动翅膀发出脆脆的铃音,似在讨白发男子欢心。杜将离哼了一声,放下袖子,小虫黏他黏得极紧,不愿从杜将离身上下来,而除了他的血,亦是什么都不肯食。杜将离不禁心想,小家伙八成是觉得,熬了千年终于自由了,还巴结上这么个冒着热气会行走的硕大的食物,正乐呵着呢。 杜将离在屋里等了约莫一两个时辰,石云推门而入,张口便道:“阿央那边传来消息,已成功取下丘阳城。” 杜将离心中一喜:“甚好。”孟禾央不愧为孟禾央,这么快便成功解决了对手。 “哥,现在祈营的人都在找你,殿下也到处寻你。”石云直直站在门边,似说完了,便要忙着出去做别的事。 “殿下也开始找我了?”杜将离抬首,问道。 石云肯定地点了记头,想了想,又道:“殿下面色不大好,恐怕这次有点生气。” 杜将离思忖片刻,拍拍手:“既然尘埃落定,也该轮到我去承担责任了。”见石云面上露出些许担心,咧开嘴,“放心吧,我杜将离何许人也?你这一声哥可不是白叫的。” 说着去到屋外,杜将离知道,自己这次行动的确教黎讨了便宜,但也让原本并不和睦的祈黎兵士间更起嫌隙,破坏了正常应有的协作,更甚者兴许会导致两者关系的破裂,从大局观之,是得不偿失的,杜将离耸耸肩,做都做了,还能如何,他是黎一方的,可不需要为祈操太多心。 杜将离站在殿堂门口,深吸一口气,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 殿中,杜嵇起身,徐徐走来,围着杜将离转了好几圈,似要将他上上下下原原本本看个透,杜嵇不开口,杜将离便也不说话,只这么站着,任对方打量,反正被看看又不会少块肉,至于对方那颇显凌厉的眼神,自己早已经习惯了。 趁着杜嵇审视自己的间隙,杜将离暗自扫了周围一圈,均墨不在么? 驻步,负手而立,杜嵇首先打破沉默:“杜芒啊杜芒,你的手段当真让我刮目相看。” 杜将离眉梢轻挑:“祈王,明人不说暗话,我们都知道夏军的实力,这几次不都是被对方压制得施展不开么?将领们所想皆为如何抵住夏军侵袭,而我们只不过是想抵挡对方,就已拼劲了全力,如此一来,祈王难道不怕步了端国后尘?如今有了压制夏军的法子,祈黎本就联手抗敌,又何必分得那么清楚?” “联手?”杜嵇冷笑,缓缓踱步至案边取了茶杯在手,手指轻轻地抚摩杯沿,“好一个联手,牺牲一方来换取另一方的利益,你们可真是下了一招妙棋。” 杜嵇话音刚落,杜将离便瞧见均墨进殿来,许是知道了自己在此,匆忙赶来的罢,再看对方面上,果然如石云所言,表情略显阴沉。 杜将离提高声调:“祈王,我们早就约好了,只取我们应得之地,其他一概归祈所有,这丘阳城夺下来了,受益的难道不是祈么?更何况,先与我军起争执,又一而再,再而三寻我们麻烦的,可是你们罢,于你们便是应当如此,于我们便是荒谬之极,不觉得这样的标准对我们极不公平么?” 杜嵇眯起眼:“这原本就是两回事,你不需在我面前混淆概念,当初你们主动前来寻求合作,我们之间的规矩立得很清楚,如今我们信了你们,却反被玩弄,你们黎国显然没将我们放在眼里,我们又何必再客气。” 均墨深深看了杜将离一眼,转向杜嵇,开口道:“这次是我们黎军的疏忽,未与祈王交代便擅自做主,的确是我们的失策,但就结果而言,我们首次成功地对夏予以反击,不管怎么说,都是利大于弊的。” 话音刚落,杜将离扬起下颚,接道:“祈王,这些全都是我做的,从头至尾都是我自己的想法,亦是我一手安排,与黎无关。” “与黎无关?”杜嵇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这责任,推卸得未免太令人匪夷所思了点。” “祈王莫非忘了――”杜将离翘起嘴角,逐字逐句,“我可是祈、人、啊。” 此言一出,均墨蹙了蹙眉,呵斥道:“将岚,你太傲慢了。” 杜嵇已然是怒了,将手中杯重重摔至地,额前青筋直露,他勉力克制住面上神情,逐字逐句道:“这就是你对我的报复?” “当然。”杜嵇此刻的模样让杜将离不觉生出些痛快,脑中一闪而过的是谢如那恬静却显得又格外遥远的模糊不晰的面庞,杜将离笑了起来,也不管均墨在旁轻声唤自己的名字,越说越大声,“我便是夹带个人情绪在公事上报复你,还不止如此,接下来,我要让你尝到――”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声,让杜将离的话戛然而止,均墨站在他身侧,眉间紧紧地拧在一起,目光格外凌厉:“住口!不懂得控制自己吗?忘记自己的立场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知道你所处的地方是哪么!” 殿内顿时安静异常,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 杜将离脸侧火辣辣地疼,一时之间,除了嗡嗡的耳鸣声再听不到其他,他看到均墨脸上是自己从未见过的陌生表情,眸中满满的冰凉似要将自己活生生切开,他咬住牙,拼命压制住心底升腾起的彻骨寒意,笔直地站着,不让他人看出自己的异样。 怔了少顷,杜将离露出极浅极浅的笑容,仰头看向杜嵇:“祈王,全是我的错,恳请祈王不要怪罪他人,怪罪黎军,影响到祈黎之间的合作。” “够了!”杜嵇终是忍耐不住,“你们不需要在这里做戏给我看,都给我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二章 “哎哟,蓝艺,轻、轻点。”杜将离直嚷嚷。 蓝艺没好气地给杜将离擦着药:“你这就是自找的,谁让你口无遮拦。”他面上写满了不悦,嘟哝道,“殿下也是,为何要下那么重的手,他不是喜欢你的么?你连之前的伤都没好,他居然也能毫无顾忌地打下去,怎能对你如此狠心。” 杜将离扭开头,打着哈哈:“事关大局,这是最好的阻止我的方式了,我当时有些失控,若不是他这一下,兴许会说出些难以挽回的话来,现在不是挺好的么?祈王暂时也不追求了。”只不过祈黎兵士之间的关系,也比之前更为恶劣。 蓝艺仍是觉着不爽:“兵士们倒是都站在你这一边,替你抱不平,说你从头到尾都没做错,还为他们总被祈军欺负出了口恶气,大家人人都向着你,依我看,只要你挥挥手,他们便全都跟着你走了。” 杜将离长出一口气,声音微有些飘渺:“这样,你觉得好么?” 蓝艺一愣,不知杜将离这么问的用意,也不清楚他是真的在问他,还是仅仅自问自答。 杜将离亦没有再说话,白日里从殿中出来后,他知道了祈军对上夏军的结果,孙将军的人马损失惨重,几近全军覆没,而孟简的踏云军与夏军鬼兵对阵,虽没拿下对方,却也没吃了亏。 入了夜,杜将离施施然前往黎营,正如蓝艺所言,兵士们见了杜将离,全部围过来,关心地问这问那,最后干脆怪起了祈军,将责任全部归咎到祈王身上。 看着那一张张热心的脸,杜将离不免觉得有些感动,有如此多兵士们的喜欢,他大抵是这军营上下最幸福的人了,连均墨都比不过他,杜将离不由自主地咧开嘴。 一名兵士站在杜将离身前,对方身形精壮,比杜将离还矮上一点,他仰着头,踟蹰道:“杜公子,我能碰碰你么?”说着手不好意思地在铠甲上蹭了两下。 杜将离乐了,抓住对方的手,拍了一记,转身谓众人道:“我与你们非同胞兄弟,相识亦不久,你们待我如此,我杜将离愿与你们同甘共苦,还有谁要与我击掌?”嗓音清脆而响亮。 此言一出,场上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兵士们纷纷抢着上前,杜将离仔细端详着每一个人的面容,想尽量将他们都记在脑中,他又想起蓝艺那句玩笑话来,心中暗叹,现在的他,的确有把握将这些人全部聚集到手中,听他的命令行事。 数不清自己与多少人击过掌,也不知过了多久,杜将离看着院中那一张张热情洋溢的脸,高声说道:“你们既与我击掌做了兄弟,从现在起就直呼我的名字,不需再对我行礼,可有异议?”不等兵士们说话,接着说道,“某几个人啊,别以为浑水摸鱼与我击了两三次掌就得了便宜,为了惩罚你们,你们没有提出意见的权利!” 顿时有不少人哄笑出声,杜将离唇边轻轻翘起,面庞温和恬静,他望望天际繁星,不觉已如此晚了,与兵士们拍了这么多次,杜将离的手都有些许酸胀。从营中退出来,迈步在幽凉小道上,不知均墨现在在做些什么,竟敢这样打自己,他那记耳光,自己迟早会还给他的。 饶是现在回想均墨那时的眼神,杜将离仍觉得心下一阵发寒。 “哥――” 声音从脑后传来,杜将离回首,见石云的表情与往常有点不同,道:“大云子,你想说什么便说罢,不需要顾及我。” 石云犹豫片刻,道:“哥,我与殿下的意见相同,你没有看到如今我们与祈军之间的关系,他们恨不得将我们全部赶回晴,照此下去会影响到祈黎以后的配合。” 杜将离点点头,连石云也认为自己这次的举动欠缺考虑啊。 石云声音定定:“我倒是不在意要不要与祈联合,光我们独自对敌也无所谓,但是既然已做出选择,那么便好好遵循这里的规则,否则对双方都没有好处,至此再来说不需对祈客气,也违背了我们当初来找祈王的初衷不是吗?” 杜将离咧开嘴:“大云子,我自是有我的考量,如若,我硬是要这般一意孤行呢?” 石云面上浮现出些许为难:“殿下嘱咐过要以你的命令为最优先,可倘若此时你与殿下的意见相左――”头疼地揉揉眉心,叹道,“当初答应殿下时可没这么麻烦的情况啊。” 杜将离仰头看看天:“大云子,依我说,与其相信我,不如听从殿下的指示,毕竟说到底,我在这黎营里可是任何职位都没有,现在有了这么大的权力,也是大家看我一直在殿下身侧,长久以来的潜移默化,到如今竟是认定了我说的话必须要服从一般,无人质疑。” 只不过,到底要听均墨说的哪一句话,就要看石云自己的判断了。 扔下独自思考的石云,杜将离突然心情大好,伸了个懒腰大摇大摆地回屋歇息。 过了一夜,捭水郡的音信已传至端王城,夏军并未直接攻袭,就似当初在端王城外一般,临近捭水郡却突然转了方向,集中人马,直接攻下了其周旁的一座小城,目前士气高昂,正欲一鼓作气再取一城。 杜将离得此消息,立马取了舆图仔细地看,愈看愈是心惊,恐怕就在这两天,夏军就能直直深入祈占领端国的那几座重要城池之中,这个夏军背后的人物,果然不是一般人。 当即披衣起身,眼下祈军大抵在商讨着如何对付夏的这股势力,杜将离可不管,他最担心的不是这些。 杜将离直接冲进黎营,叫住石云,敛眉,厉声道:“你们还在这做什么!不去丘阳城与孟都尉会合,若被夏军杀了回来,出了差池,你们对得起辛苦拿下丘阳城的先行军吗!” 石云大抵是第一次看到杜将离生气,对方横着眉毛,睁圆了眼,嘴紧紧抿着,面颊因激动而带上少许红,石云回道:“祈军失了一城,着我们留于此,以防夏军突袭,等待进一步安排。” 杜将离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压制心中腾起的怒意,道:“石云,我只问你,丘阳城你去是不去?” 石云看了杜将离一眼:“哥,你要明白,现在是在打仗,是影响国家大局之事,不是顾及个人感情的时候,你这般举动又置殿下于何地?” 杜将离闻言沉默了片刻,哑然道:“我说过我自有我的道理,至于殿下――晚襄的人马就要到了,即便少了我们也无妨。”语毕,暗暗思忱,不行,必须要赶在均墨听到风声后赶来之前,当即转向兵士们,大声问道,“我黎国最勇敢的军人们,你们是要委曲求全为了祈人而战,还是为了守护黎人而战!” 兵士们骚动了,杜将离的话霎时间一呼百应,再看他的侧脸,明显是要无视石云将兵士们带走的神情,既然不惜如此…… 石云蹙了蹙眉,咬咬牙,似豁出去了般,道:“好,听你的,去丘阳城。”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三章 石云当即出发,领着兵士们去往丘阳城,杜将离伫立于城墙,看着军队远去,心中忍不住叹道,自己这下,是全然断了后路,严重违抗军令,论罪当诛,而兵士们,亦一个个被自己影响得极为松散。好在均墨最近忙着与祈王周旋,又要帮忙处理晚襄那边兵士调度之事,□乏术,无暇顾及自己,自己才能趁着老虎不在称大王。 杜将离用力捏了捏眉心,一种疲乏之感从心底升起,顺 恋耽美 分卷阅读26 重明书 作者:凛冬 血液传遍全身,不由暗道好累,方叹出一口气,猛然间警觉过来,他可是从来都不曾在醒时于精神方面感觉到劳累的,怔怔地看看自己的手,回想到自己在达陇郡那次毫无预兆的昏厥,莫非是―― 仿佛感受到了杜将离的情绪,臂间的小虫轻轻地咬了他一记,发出微微的铃音,杜将离轻轻翘起嘴角,这小虫简直神了,虽然不知其究竟有何作用,但就看其贴心程度而言,完全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杜将离转身步下台阶,他有点想不通的是,自己之前戏耍祈军的那次,按杜嵇的性子,该是死抓着不放才对,怎会如此轻易地饶过自己了呢?虽说祈军事务的确比较多,可居然让自己与均墨出殿后,就再没下文了,着实让他不解。 回到寝处,蓝艺方打理好屋子,见了他,奇道:“殿下正与祈王交涉,怎么你没去么?” 杜将离闻言一怔,均墨竟先他一步,随即将手拢进袖中,自己捅的篓子,倒是让他来担了,杜将离淡淡道:“殿下这么做是在保护我。” 蓝艺扁扁嘴,没有领情,他哼哼着记仇道:“如此甚好,免得让你同去又忍不住在殿上打你。” 听着他的埋怨,杜将离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他仔细思量片刻,看来自己在结果出来之前,也只能干等着了。 蓝艺擦了一把额上的汗,坐到杜将离身旁,道:“战事我是不懂,也不清楚你做出每一个决定的缘由,只是就结果而言,将离你为何要屡屡惹怒祈王,违抗他,增加两军之间的嫌隙呢?” 杜将离面上露出些许惊异:“蓝艺,在你看来我的目的是这个?” 蓝艺听他这么问,反而一愣:“莫非你真是此目的?” 杜将离抿紧嘴,没想到了解自己却又身处局外的蓝艺反而看得最通透,他直挺挺地躺至榻上,嚷嚷道:“蓝艺,你亲爱的主人近日来心力交瘁,诸事不顺黯然神伤,眼□力不支,急需补个回笼觉,他一会醒来想吃芝麻凤凰卷、糖莲子、合意酥……”咂咂嘴报了一连串菜名,蓝艺脸色阴沉许多,直愣愣盯着闷头大睡的杜将离,摇了摇头,迈出屋门。 眼下正是夏、祈、黎三国交锋的紧要时期,很久以后,当史书记载到这一段时,只写道杜芒扰乱对战节奏,被剥夺所有权力,软禁在端王宫中,而战局,亦从此时起,急转而下。 杜将离一觉睡醒,便得到均墨与杜嵇商议的结果,之后所有的事务,自己一概不得接触,亦不可离宫,这便相当于将他闲置,软禁起来。蓝艺站在一旁,有些担心地看着自家主子,杜将离默不作声,仰头望望天色,裹了件松垮垮的素纹睡袍,也不管蓝艺担心的问话,径自出门。 他打量了四周,略微沉吟,转入一个小径,穿过几名巡逻的兵士,朝他们施了个颜色,便推开一个偏屋房门,进到其中。屋里一名身着黎军装束的男子瞥到杜将离,施施然起身,迎了过来。杜将离扬起大大的笑容:“好寻律,总算见着你了。”心道均墨的办事效率就是高。 对方立马回了一个比他还热情灿烂的笑:“土匪大人,我可是朝思暮想天天盼望着能与你再相会,此刻见了你,当真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杜将离眉眼弯弯:“彼此彼此。”语毕,两个许久未见的男人各自使出杀猪般的劲道往死里抱了对方一回,杜将离面色一变,直直摊开手,掌心朝上,伸到寻律面前,沉声道:“蚀衣草。” “放我走,我便给你。”寻律逐字逐句,语调毋庸置疑,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杜将离不为所动:“不给便不放你走。” 两人面面相觑,谁都不肯让谁,杜将离惋惜地看了对方一眼:“不给那也就罢了,我自己想办法去找,不过就是慢些而已。” 寻律咬了咬牙,恨恨道:“算你狠,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杜将离欣慰地颔首:“好寻律,当下战乱四起,国无太平,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身为百姓,自然也要为国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寻律蹙眉:“你明知我对这类事不感兴趣,强逼我来又有何意义?” “不需要你特意做什么,只要你提供信息给均墨即可。”杜将离说着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一个四方形盒子,“既然短期内你留在这儿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不如再顺便帮我个忙,我要出宫,这段时间就麻烦你扮作我留在端王宫里,瞒过他人,这盒子中便是用来易容的东西。” 寻律嘴角抽了记,面色不是很好:“那么,我把你暗地里做的那些事告诉你的饲主殿下也没关系了罢?” 这个杀千刀的家伙,杜将离语塞,沉默了阵,拿定注意,捋起袖子十分不情愿地抬向对方,嘴朝着金色小虫努了努:“呶,这就是我们费了好番工夫都没能琢磨出个所以然来的倾城。” 寻律眸中陡然一亮,眉眼面上都迸发出别样的光来,他目不转睛地瞧着,杜将离哼哼道:“你若是愿意帮我,我就把它交给你研究。” 对方顿时笑靥如花:“此等小事,交给我寻律,还用得着你担心么?你就放心去罢。” 杜将离生怕对方忘记,又提醒一遍:“还有蚀衣草。” 这次寻律没有直接答应,他深深看了杜将离一眼,拿住他的手,轻轻搭到对方腕上,揪起眉,面目里带着严肃:“这我不能应你,若是给你,就是害了你。” “你若不给我,才是害了我。”杜将离眸光灼灼,格外认真地回道。 寻律没好气地别开头:“我管你做什么,蚀衣草大多都在我手上,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哪怕是烧了,我也不会给你的,你若强以此为条件,那这倾城,我不研究也罢。”语毕,不愿再谈,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杜将离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四章 与寻律对换了衣服,束过发,戴好帽甲出门,杜将离左瞄一眼,右瞟一圈,没人注意,当即撒开蹄子一溜烟穿梭在宫中小道,路线是他早已确定好的,他避宫人,躲侍卫,健步如飞,末了,不忘甩甩威武的铁盔,觉得自己大有一番侠客风范。 杜将离玩得开心,背倚着墙,探出头去,宫门便在前方不远处,当即整整衣冠,收起嬉皮笑脸,严肃正色。 在脑中过了一遍对守门宫人的说辞,感到没问题后,杜将离跨出一只脚,没留神,突被人从身后捂住嘴,拖了回去。心中顿时一凛,没那么倒霉罢,这都能被人逮着,正思忖如何糊弄过去,鼻中嗅到对方手上熟悉的气息,这才松懈下来,臭均墨,差点没把自己吓到,悄悄叹出一口气,杜将离觉得脖间有丝凉凉的触感,带着些许酥麻,十分舒服,他愣了片刻,方意识到均墨在做什么,身子立刻僵硬了。 均墨放开杜将离,舔了舔唇,蹙眉道:“将岚,别人碰你你都不会反抗的么?” 杜将离翻翻白眼,回嘴:“殿下,你偷袭他人的时候,也会像这般顺便吃对方豆腐吗?” 男子闻言竟是翘起嘴角,略显疲惫的面上舒展笑颜,他抬起胳膊,下意识地想碰碰对方的头,却发现对方端端正正带好了铁盔,无从下手,只好转而抚上杜将离的侧脸:“将岚,此段时日,着实委屈了你。” 均墨的手因频繁地执笔、执剑,生了厚厚一层茧,杜将离只觉得脸边触感粗糙,又带着别样的温暖,诱人沉溺。对方的手极大,完全伸开几乎能将自己的整张脸覆盖住,此刻却微微曲着,不敢用一分一毫的力气,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抚摸自己,而均墨嘴唇的感觉,仍停留在他脖颈,非但没有褪去,反而有变得更加灼热的趋势。 杜将离连忙尴尬地咳了两声,掩饰住身体的不自然,埋怨道:“均墨,你那掌打得当真不留情面,严重有损我在蓝艺面前的威信,待过了这阵,我非还你不可。” 他与均墨早早定好计划,但由于周期较长,时局易变,无法准确估量,外加所处境地的原因,谨慎起见,便未商量过细处,只说见机行事,两人也避免互相接触,仅凭对方的行动来进行配合,既要让自己的举动合理化,又要暗中达成目的,委实不大容易。 所幸至此都还是极为顺利,两人的合作出其默契,也未让人看出端倪,只是均墨打他时的那个眼神,杜将离明知对方真意,却仍有些耿耿于怀。 均墨揽过杜将离:“好,还我。”声音从喉间低低传出,手上动作未停,“还疼么?”不等杜将离回答,男子便俯下身,在他面上吻着,一寸一寸地拿舌尖徐徐舔舐。 缓缓地,细致地,带着明显的挑逗,在他脸侧游移。 好热……杜将离忙搬出阿弥陀佛清心咒在口中默念,均墨直起身子,眸中夹着促狭:“将岚,下次还我的时候,记得连刚才的也一并还我。” 杜将离顿时词穷,整理了下思绪,幽幽道:“殿下,你这爱动手动脚的坏毛病,最近是愈发严重了。” 均墨不置可否,神情里露出苦恼,语气暧昧:“还不是你诱惑我的么?” 杜将离表情生生一滞,当即转身,甩出两个字:“走了。”语毕,被均墨拉住手臂,对方正色道:“你一个人,要小心。” 杜将离摆摆手:“去丘阳城很快的,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说着,径自而走,成功地出了宫门,去城西提了早早备好的马儿,行至无人烟处,杜将离蹲下身,抬手捂住已然变得通红的脸,该死的均墨,自己可是男人啊,这么挑拨自己……杜将离痛苦地咬住唇,这都是第几次被对方捉弄了?自己再有忍耐力,也受不了对方如此的引诱啊! 大丈夫能屈能伸,他……他……杜将离垂着头,暗自咒骂了均墨几句,恶狠狠道:“臭均墨,看我回来不弄死你,你就等着在我身下嚎啕大哭吧!” 缓和许久,才让身体冷静下来,杜将离换上普通的民服,跨上马,他望了望丘阳城的方向,略微思忖,毫不犹豫地调转马头,向祈行去,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虽说自己如此不大对得起石云,只望这段时间里不要有事才好。 端王,你的梁姑娘,我必定完好地奉上。杜将离心道。 丘阳城中已得知了均墨对杜将离的处置,石云与孟禾央一同训军,严整纲纪,兵士们却全无想象般的松懈,期间夏军有来侵袭几次,都被黎军抵住,夏军更像是试探,双方均未出现较大的伤亡。 杜将离马不停蹄赶往祈,凭着记忆入谷,又骗过村民将梁竹烟带了出来,除了在途中歇息过几次,未尝好好睡过。马车中,梁月专注地瞧着杜将离,奇道:“为什么白发哥哥的头发是白的,胡子却是黑的呢?” 杜将离一愣,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下巴,这几日不曾在意仪表,原来都已这么长了,他拍拍女孩的脑袋,一本正经道:“白发哥哥不仅胡子是黑的,连眉毛也是黑的。”说着伸出手指按住自己的眉毛。 梁月“啊”了一声,似才注意到,万分惊讶地说:“当真是黑的!”又歪过头,“那么为何哥哥的头发会是白的呢?” 杜将离想了想,故意说道:“因为哥哥小时候挑食不吃鸡蛋,结果就白了。” 女孩睁大眼,有些急了:“可我最讨厌吃鸡蛋。” 杜将离咧开稍显苍白的唇:“所以小月亮要多吃鸡蛋,否则不光头发会变白,还会长不高,小月亮掉了的牙齿,也就再也长不出来了。” 梁月立马捂住嘴,缩到梁竹烟身旁。 梁竹烟静静地坐着,已取出千障针的她,身体还有些许虚弱,上了车后便一直睡着,直至方才才醒来,她揽过女孩,抚着对方的发,看向杜将离,张了张口,声音里透出飘渺:“我当真能见到他么?” 杜将离颔首:“稍后下了车,便会有人来接你们,届时梁姑娘听那人的安排,就可见到想见的人。” 女子侧身:“公子不与我们一起么?” “不了。”杜将离看向窗外,“我还有别的事要去做。” 马车行至端王城城西一座酒肆,杜将离与二人告别,骑马奔出好一阵,忍不住用力咳了起来,他哪有什么办法彻底解除千障针,若有,他早就替梁竹烟解了,何必等到现在,杜将离咽下喉中涌上的腥甜,不管怎么说,梁姑娘已然没事,他也不欠武帝的了。 直向西而去,绕过丘阳城查看地形,杜将离勒马而止,回头四顾,不觉已跑出如此之远,他定定看向前方,皱起了眉,是夏军!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五章 杜将离去祈的这几日,夏军动作丝毫未停,在端国南部又拿下两座城池,其一面向丘阳城进攻,一面控制着对祈的节奏,又另外派出一支人马朝丘阳城而来。而黎军方面,晚襄的人马已然到达,算是给黎增添了不少底气。 孟禾央与石云端坐营中,似在思考什么,一名小厮推门而进,为二人奉上茶,转身,孟禾央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抓住小厮的手,叫道:“将离。” 那小厮嘴一咧,一把扯了帽子,奇道:“阿央,当真瞒不住你,你方才根本没看我。” “嗅到的。”孟禾央面色平静,于他而言,这是极其正常的事。 石云讶然开口:“哥你不是被软禁在端王宫么?”虽是惊异的口吻,表情却极为严肃。 杜将离捏捏满是胡茬的下巴,扫了案上的沙盘一眼,道:“大云子,我方才在城外看到夏军踪影。” 石云颔首:“夏军前来探过几次,他们蓄势待发,我们亦已做好应战准备,明日便是交战之期,决出雌雄之际。” 杜将离思忱了阵,道:“大云子,阿央,派出一支人马明日如期鸣战鼓,吹号角,打出气势,剩下的,全部在今晚撤离丘阳城。” 石云闻言,眉梢一抬:“何出此举?丘阳城占据大好位置,乃我们反击的第一步,哥如此做法,莫非要放弃这里,拱手将此地交还给夏人不成?” 杜将离嗯了声:“便是不要丘阳城。” 石云蹙起眉:“哥,你该明白,如今殿下已下了命,吾等不可不从。”语调里隐隐透出强硬。 杜将离知对方说的是均墨剥夺自己参与军事权力的事,看对方模样,是不打算再听自己的,而孟禾央直视自己,倒是没有什么意见。 杜将离沉吟少顷,觉得微微头疼,此刻没有多少时间来向石云道明前因后果,杜将离两指互相捻了两记,猛然睁大眼,有了!忙乐呵呵地取出均墨早早交给他的九首龙纹断璧,美滋滋地举到石云面前:“大云子听令!即刻退出丘阳城。” 石云看到断璧,面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嚅了嚅唇,竟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神情极差地瞧了杜将离一眼,无奈只得应了。 黎军五万人马趁夜悄悄出城,退得一干二净。杜将离扮作石云的小厮,大摇大摆地跟在他身旁,有了胡子做掩饰,外加暗夜深深,他也不怕会被人认出。 石云的性子便是一旦做出决定,就会尽心尽力最快最好地完成,不会因中途产生疑问而退却,所以他既然应了杜将离,便抛除犹豫,果断地按对方指定的路线前行,这也是他明显的长处之一。石云脸侧仍颇为阴沉,一路前行几次欲言又止,他叹了口气,伸展手臂用力拍拍身侧人的肩膀:“哥,我总算清楚为何连殿下也不能奈你如何了。” “大云子,这话我姑且当成是你在夸我。”杜将离得意地扬起头,晃了晃,“覆丝草你有暗中加在兵士们的饮食中吧?” “放心,我早已备好,命心腹将覆丝草磨成汁液,放入兵士们饮用的水中,也未让他人发觉,便是为了提防夏军那神出鬼没的鬼兵。”石云沉声说道。 杜将离提住缰绳,思量须臾,道:“夏军前来,表面上是以丘阳城为目标,难保不会出现之前来端王城那般,转向捭水郡的情况,他们喜欢出其不意、声东击西,我们便将计就计、釜底抽薪,因此,我们必须抢先一步下手,祈王与殿下的人马大抵已去了,我们此去便埋伏在周旁,伺机而动。” “祈王?殿下?”石云听罢,十分困惑,噙着杜将离的话反复念了几遍,拧起眉头,突然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你与殿下的用意了,之前你们做了那么多竟都是为了――”重重拍了一记自己的脑袋,哈哈笑了两声。 杜将离见他明白,稍稍翘起唇角,目视前方,夹了夹马腹,加快行进速度。 拂晓时分,夏军果然暗自集结了人马悄然向端王城而来,祈黎联军早已埋伏在旁,沿路拦截,两两交战,敌寡我众,夏军仅仅不过四万人马,却是人人脸戴诡异面具,战力极强,祈黎即便占据数量之优,也不过刚好能与对方相匹敌。 杜将离躲在山丘后方,全神贯注盯着战场,此刻在这里的,大抵是夏国几近全部的鬼兵。石云转向他,两人对视了一眼,杜将离示意般地点了记头,石云当即出兵向夏军后方扑去。 鬼兵被各支人马围在其中,战场惨烈非凡,杜将离是第一次亲眼见到鬼兵,不由暗自心悸,这些人的身上,隐隐带着一股气势,只要对上他们藏在面具后的眼,就会有一种彻骨冰凉之感自心而生,他们出手迅捷,果敢,毫不迟疑,比起防守,更倾向于攻击,不断地攻击,这便是夏军引以为傲的鬼兵,说其是士兵,倒不如说是死士。 他们的感觉仿佛异于常人,生命力亦是格外的顽强,哪怕受了致命的伤,也宛如无事一般,支撑许久才会倒下。 杜将离忍不住惊叹,究竟要花费多少的时间、精力、财力,才能培养出这样一支人马,从兵士的挑选,饮食,训练的方式,全需严加控制,练兵愈难,造就的队伍愈强,好在其上有着瓶颈,否则夏国若练出数十万的鬼兵,便是所向披靡了。 鬼兵是夏军的利刃,而杜将离所要做的,就是折断这支利刃,集所能集的力量,来摧毁夏军最大的筹码,但夏军有个足智多谋的统帅,杜将离甚至不知道那是谁,为了瞒过对方的眼,一步一步设局,挑拨踏云军,挑衅孙将军,攻丘阳城,制造祈黎间的矛盾,故意分开两拨兵力,全是为此而做的准备。 丘阳城是攻夏的重要城池,自己骗过夏军,取下了丘阳城,夏军自不会罢休,并视自己与孟禾央为眼中钉,而此时看到自己不能干预军事,祈黎关系恶化,军心动荡,自顾不暇,便认为此是个好机会,夏已成功深入端国南部,接下来将目光转向端王城,是迟早的事,而欲拿下端王城,以夏军那位统帅的性子,必然会出动鬼兵。 夏欲给祈黎一记痛击,将主战线转移到端国中部,为确保万无一失,需要出动所有鬼兵,全力而攻,如此,杜将离花费如此长的时间设饵聚集鬼兵的目的,亦以达成,而现在,便是抢在夏军未来得及布局之际,祈军,黎军,端军,一齐合力将鬼兵剿灭。 破鬼兵,断夏利矛,皆在此一举。 杜将离紧张地看着,背上出了密密一层汗,他能感觉到这片土地上热血的温度,包裹着他,连空气也仿佛沉重起来。杜将离握紧拳,望着战场上兵士们厮杀,恨不得自己是其中一员,举着剑,毫无畏惧地砍向敌人,而不是像现在,只能躲在一旁。杜将离瞪大了眼,精神专注,指甲嵌入肉里也丝毫未曾察觉。 这场战斗,只持续了不到两个时辰,杜将离却觉得格外漫长,明明取了胜,兵士们一片安静,杜将离松懈下来,竟是站不住,跌坐至地,他咧开嘴,却笑不出声,定下心神,爬起,走至战场,闻着刺鼻的腥味,捂住嘴,勉力忍住腹中翻滚而上的不适。 从不曾在哪次战斗中,惨烈如斯,牺牲了将近敌方三倍的兵力,才将对方全数剿灭。 杜嵇亦在场上,捂住腹部的伤,他看到杜将离,眸中浮上复杂的思绪,似是自责,似是不甘,又似是难以言喻的痛苦,他擦去唇边的血,挣扎了番,下定决心:“杜――” “将岚。”均墨轻轻唤道。 杜将离转身,男子轻喘着气,身上面上,全是飞溅的鲜血,分不清是敌方的,还是己方的,抑或是…… 杜将离倒吸一口凉气,忙上前对着均墨的身体一阵胡拍乱打,边拍边焦急地问道:“均墨,你没事罢?” 男子忍俊不禁:“如若我真受了重伤,此刻便是要被你拍死了,不过是腿上稍稍划了记,无甚大碍。”语毕,越过杜将离,看向杜嵇,挑衅般回了一个意义不明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六章 重回端王城,祈黎这次取了胜,花了惨痛的代价,除去的却是夏军最大的威胁,这也意味着,往后的路,要比之前的好走许多。杜将离面上全是喜悦,乐呵呵地对着门口傻笑,这次的计划如此成功,多亏了均墨与自己的无间配合,对方怎么就能与自己如此合拍呢,杜将离厚着脸皮得意洋洋地想着。 蓝艺耷拉着脸,没好气地把对方点名要的桂花珍香糕往桌上重重一放。 杜将离回过神来,软软道:“怎么了蓝艺?” “你干的好事!”蓝艺气急败坏道,“让寻律那个牲口来扮你,嗯?我就得服侍他?你知道我这几天受了多少苦!” 见蓝艺气得连眼神都对不了,杜将离嘿嘿笑着,好脾气地安慰:“好蓝艺,身为大杜家至高无上的总管大人,咱不跟他一般见识,你看我都回来了,一定给你讨个公道。”说罢,忽然想起自己似乎忘了件天大的事,一拍脑袋,立即起身,迈出门,连糕点也不尝一块便径直奔去找均墨。 哼哼,杜将离可是想得好好的,现在回了宫,他一定要把均墨好好地压在身下,这样那样一番,让他再敢对自己放肆,一想到均墨无比乖巧地留着眼泪嚷嚷着杜大人,腰下留情的模样,不由高兴地捂住嘴,他都等不及了。 雄赳赳,气昂昂,杜将离只觉得心潮澎湃,雄姿英发,自己的额头都要发光了。 幽深庭院小风儿起劲吹,白发男子小步儿撒欢迈。 望了望高挂的明月,杜将离从不曾似此般觉得没有星星的夜空看上去也是这般顺眼,迷离而又神秘的夜哟,即将有一位美人殿下要沉醉至这无边的诱惑之中。 杜将离愉悦地哼着自编小调,眉眼弯弯欢快地行着,走了一阵,看到迎面而来的男子,立即收起笑容,换上一副寒风中凛冽的苦瓜脸,杜嵇――有那么倒霉么,这端王宫照理说也挺大的啊。杜将离扁扁嘴,啧啧两声:“看到我,真是糟蹋了祈王的眼,罪过罪过。” 不,其实是对方严重影响了他压倒墨美人的美好心情。杜将离心道。 杜嵇皱眉,伸出两指捏住杜将离的下巴,竟是什么都没说,只定定地看着,杜将离被对方的目光瞅得有些发毛,又不愿收回视线示弱,只好直直瞪向对方。 两人对瞪许久,杜嵇冷哼一记,甩手而去,杜将离丈二摸不着头,只觉得杜嵇这人是愈来愈难懂了。他侧开头,什么都不能阻止他此刻的澎湃心潮,以及――他正打算要去做的事。 “哥!”石云不知从哪冒出,一把抓住杜将离,眉飞色舞道,“我可找到你了,我们摆了简单的宴席,兵士们非要你一道参与,庆祝我们此次的得胜。” 杜将离耷拉下眉毛,忧伤地随石云去了营中,有道是好梦难成,一波三折啊,他无比哀愁地挑了个位置坐下,与兵士们以茶代酒闹腾了番,待到结束,已然夜半,杜将离面目幽怨地跑去均墨寝处,见屋中灯熄,失望地叹了口气。 他心心念念的雄起之夜呐,杜将离耳边鸣起一曲哀歌。 “将岚,你找我?”均墨的声音自脑后响起。 杜将离一惊,忙克制住嘴边方要露出的狞笑,转过身,神情严肃地挠了挠头,顾左右而言他:“殿下伤可好了?” 均墨俯下身,静静打量着杜将离,若有所思地扶住下巴:“将岚,你是不是有话想与我说?”男子面庞温和如玉,漆黑的眸子在夜色中闪着纯粹而又沉静的光。 杜将离一下便被那双眸子蛊惑了,他别过头,自己可不能直接说,会把对方吓跑的,偷瞄对方两眼,努力装出郑重的模样,道:“的确有事,不如我们进屋详谈?” 均墨闻言一愣,突地笑出声来,杜将离万分困惑地瞥瞥对方,自己应该没说什么奇怪的话罢,男子捧腹,好不容易才忍住笑,瞳孔里却带上些许令人难以察觉的戏谑,做了个请的姿势。 进了屋,均墨点燃蜡烛,正坐桌旁,道:“说吧。” 杜将离顿时词穷,忙斟了杯茶给自己,抿了一口:“我们破了夏国鬼兵,丘阳城却也失了,不如趁着势头,把丘阳城重新夺回来。” 均墨嗯了一声,抬手扯了扯衣襟,隐约露出紧致的胸膛,杜将离面上悄悄发烫,不自在地抚摸杯沿,怎么办,他研究过颜雀楼所有的春宫图,男子之间的亦是看过,可图上没教他该如何把对方骗到床边啊,这该如何是好,要不――自己起身,假意琢磨事情,然后顺势坐到对方榻上?不行,如此一来,均墨还在原处坐着,根本没用啊。 啊――脑中怒吼着,他堂堂英明杜将离,难道就要栽在此不知所谓的奇怪的问题上了吗! 杜将离分外头疼,又怕自己表现得太露骨了会让对方有所察觉,想得正入神,均墨步上前来,俯下身,关心地抚摩着杜将离眉间:“将岚,想什么如此费神,不妨说来听听?”语气温和而又暧昧,指尖有意无意地划过杜将离的唇。 脑袋转了一圈,杜将离飞快地想好了借口:“孟简的踏云军士气正盛,我们――唔――”均墨的气息盈盈充满口间,杜将离睁大眼,哟!这么主动,心下暗喜,那敢情好,连忙反咬回去,许是兴奋,又许是紧张,杜将离一下便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忙痛苦地捂住嘴。 均墨已然无奈了,勉力压住眸中满满的情意与升腾起的冲动,柔声道:“疼吗?将岚,舌头给我。” 杜将离将信将疑地伸了过去,均墨轻轻地含住他的,杜将离尝到一丝清凉,彷佛山涧流淌的溪水,带着淡淡的清甜,顿时让他忘了舌尖的痛楚,他感觉到自对方身体深处传来的阵阵奇异感觉,宛如要将他融化一般的热意,直教他欲罢不能。 男子的吻游移到杜将离耳边,轻轻咬了一记他的耳垂,抱住他,将他放到案上,杜将离回过神来,上半身的衣物皆已被对方解开了:“均墨,你――” 均墨吹熄蜡烛,月光清凉,映照在杜将离的侧脸,他的目光宛如欣赏一件珍宝般,从对方的脸颊开始徐徐向下――强作镇定的眉眼、淡白的唇、瘦长的脖颈、细腻微带着疤痕的皮肤、再到胸前两点粉嫩的突起、再往下……均墨的鼻息有些粗重:“将岚,你真诱人――” 杜将离面上窘迫,不自觉地咽下一口,指着男子的鼻子,如同给自己增加底气一般,大声道:“均妖怪,瞧你猴急猴急忍不住了罢!赶紧给我老老实实张开双腿,看本大爷不压得你浑身乱颤哇哇乱叫!” 均墨眸色一深,拦腰扛起杜将离,迈步,将其扔至榻上,杜将离方要起身,被均墨强按住肩膀背过身去,男子欺身压住,杜将离动弹不得,感觉对方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而对方下腹那抹灼热肆无忌惮地抵在自己双股之间,烫得他全身都要烧了起来。 杜将离神思有些恍惚,脑中生生滞住了,一片空白,他委屈地咬住唇,不是吧,按这个节奏,莫非自己雄起失败反遭敌方侵袭。 均墨右手抓住杜将离的两只手,不容他反抗,另一手,轻轻伸向身下人衣中,逗弄着 恋耽美 分卷阅读27 重明书 作者:凛冬 方胸前,男子低下头,含住杜将离的耳朵:“将岚,你既如此送上门来……今夜,还长着呢。”说着,往对方耳中徐徐吹了一口气,“我要看你露出――只有我能看到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求不被锁oo 97 杜将离暗地里设想过很多种自己与均墨在床上乐呵的情形,可没有哪一种,是像现在这般――杜将离埋着头,全身上下都使不上力气,连脑袋也全然空了,没有分毫思考的余地,均墨的手一碰到他,他便忍不住一个颤栗,下腹腾起的热意快要将他仅存的最后一丝理智淹没了。 均墨捏住杜将离的下巴,强行扭过他的头,让他对着自己,杜将离满面潮红,半睁的眼眸里除了屈辱,更多的是对本能的渴求,均墨怜爱地抚过他被汗液浸湿的鬓发,轻声道:“将岚,你知道你现在的模样,是多么的――”说着凑到对方耳边,徐徐吐出两个字。 瞳孔骤缩,杜将离咬住唇:“住、住口。”要不是一时大意,被对方抢了先机,他哪会落得如此,杜将离全身的衣物都已被对方褪了去。均墨的目光,贪婪地扫过杜将离每一寸皮肤,他的手,放肆地探寻着白发男子每一处身体,杜将离只觉得无地自容,凭什么均墨便穿得好好的,唯独自己要被对方玩弄啊! 杜将离揽过均墨的脖子,将他拉至自己身前,轻轻张口:“均墨,不要,这样我快受不了了……”声音显得格外可怜,又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引诱与魅惑,均墨手中不禁一滞,杜将离见状,忙挣出对方的手,饿虎扑狼般压倒对方,他跨坐在均墨身上,沾沾自喜,总算是翻身掌握主动权了。 一边激动得不能自已,一边手忙脚乱地脱着对方的衣服,均墨衣上的扣子怎么就这么难解,杜将离没了耐心,干脆直接用撕的,三下五除二将对方剥了个干干净净。 对方的身体毫无保留地展现在自己面前,杜将离忍不住咽下一口,均墨的身形曲线完美得让他有些窒息,对方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多余的赘肉,肌肉紧致,下腹上一条充满诱惑的淡褐色纹线,他看到对方那昂昂挺立的下身,面上一烧。 “好了?”均墨问道,“那么便轮到我了。”一把抱住杜将离的腰,又将他重新压回身下。 杜将离睁大眼,均墨低头,含住他胸前红豆,轻轻咬着,左手探到白发男子下腹那轻轻颤抖着的无助之物,握住,上下套弄起来。 “别……”杜将离呼吸急促,弓起背,抓住均墨的胳膊,无力地推了推。 均墨另一手用力钳住杜将离的两手腕,举过他头顶,按在榻上,低声:“将岚,你的一切都是我的。” 杜将离不愿对方看到自己的表情,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均墨,你、你太快了――难受――” 均墨闻言反而加快了速度,舌尖不断地挑拨着杜将离胸前,杜将离咬牙,猛然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蔓延至全身,情不自禁地吟出声,他紧张地别开眼,才不过被均墨玩弄了几下,自己居然就……杜将离喉中微微发干。 “将岚,被我碰就这么让你兴奋么?”均墨抬手舔了舔白色的蜜汁,勾起嘴角,手顺着杜将离的背脊,缓缓向下,滑到那隐秘深处,探寻而入。 “唔――你――”杜将离羞愤地抓住被褥,从未被他人触碰过的那里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均墨小心翼翼地搂住杜将离的腰:“疼么?将岚,你里面好紧,身体放松些。” “怎么可能放松啊。”杜将离垂着脑袋,“你现在马上放开我,去地上打滚,我就放松。” 此话一出,均墨手中的动作生生一顿,再看对方,分明已是羞红了脸,却仍是隐忍着抿嘴逞能,眉间因身下的不适而微微蹙着,当即怜爱地覆住他的唇:“别怕,我会让你很舒服的。”同时手指缓缓地扩着。 杜将离软软地瘫在均墨怀中,前一阵的热意还未褪去,后一阵的情欲又被对方撩拨了起来。看着杜将离重新挺起的下身,均墨眸中的吃惊一闪而过,随即歪嘴笑道:“将岚,你想要我很久了吧?” 顿时羞得无处容身,自己这身体,敏感得均墨一碰就起了反应,不知不觉间,杜将离身下的手指已增加到了两根。 均墨眸中是不加束缚的野兽,他贪婪地吸吮着杜将离身体每一寸,意乱情迷道:“将岚,你里面已全都湿透了。” 杜将离再也忍受不住,不自觉地扭动起腰肢,好痒,浑身都痒得难受,他喘着气,软软哀求道:“均墨――均墨――殿下――信王殿下――不要……” “不要什么?”均墨说着,挺进了对方的身体。 一股奇异的感觉刹那间划过全身,杜将离直起身子,口齿间漏出一声吟,泪水漫出眼眶,他能感觉到对方的那处满满填充在自己体内,那么热,那么烫,每一条经脉,每一根血管都在感受着均墨的那份温度,整个身体好似要胀裂开来。 “将岚,你抱我抱得好紧。”均墨的手仍握着杜将离的身下。 “不要动――”杜将离紧张地闭着眼,睫毛挂着细小的晶莹,不住地颤抖。 “不要动?是哪里不要动?还是都不要动?”均墨反问。 “不、不是――”该死,脑中最后的一根弦终是断了,杜将离紧紧环住均墨的背,用力掐着对方,边哭边骂道,“臭均墨,死均墨,你这个不知羞耻的东西,赶紧滚出去……” “到底是谁不知羞耻,嗯?”均墨附到他耳边,身体用力一顶。 “啊……”杜将离叫出了声。 空气里异香弥漫,均墨抱住杜将离,舔去他的泪,他的那处在杜将离体内激烈地进进出出。 杜将离重重喘息,蜷起身子,身下前后都被均墨玩弄着,就连嘴也教他堵了起来,整个人都被对方毫不留情地占领着,侵犯着。 几乎快要窒息。 …… 艳阳高照,白云翩翩,杜将离一睁开眼,就对上了均墨暧昧的目光。 一愣,对视片刻,若无其事地把眼闭上,酝酿许久,猛然睁开,还是均墨那张笑得神清气爽的脸,好吧,自己没看错,杜将离故作镇定地伸出手,撑在榻上,艰难地坐了起来,杜将离疼得龇牙,简直要了他老命,身子骨都快散架了。 “不用勉强自己。”均墨忙上前扶住,嗓音格外温柔。 杜将离冷哼一声,不客气地打开对方扶在自己肩上的手:“是谁害的啊,折腾我这么久,居然还好意思跑来我面前!你不是说那是最后一次了吗!”啐了一口,“骗子!” “好,我是骗子。”均墨软声软语,将衣服递到对方手上。 杜将离没好气,直将近天明,均墨才肯放过他,抱了他去清洗。杜将离低头,自己满身都是均墨留下的梅花状痕迹,甚至连腿内侧都没放过,幽幽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均墨……” 男子脸上划过一抹哀怨:“将岚,我身上的,可不比你的少。”说着,撩起衣袖,均墨的手上,脖上,都是红色的抓痕,最明显的在脸侧,杜将离怔怔瞧了半晌,一想到素来冷静自若的均墨去哪都得带着这道伤,噗嗤便笑了。 杜将离起身,扶着腰,一瘸一拐缓缓晃到门口,推开门,看到门外偷窥的蓝艺、寻律、石云等一干人马,脸立马绿了。 ☆、第九十八章 一失足成千古恨,杜将离将此事归咎于自己没有好好准备之故,人们都是在失败中不断摸索成长的,他也是一样,只要不放弃,总有重振雄风的那一天!于是秉持着坚持到最后才是最终胜者的信念,杜将离开始三天两头趁均墨熟睡之时潜入其房,蓄谋偷袭。 虽然至今未曾得手,还次次便宜了对方,杜将离仍斗志昂扬,屡败屡战,锲而不舍。 夏军之前受了挫,收敛许多,端国南部的战情也已控制住,形势利于祈黎,杜嵇与均墨正准备大肆反击。 杜将离找李恒拿了相思绝的解药,得知对方已在宫外秘密将梁姑娘安排妥善,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倒是孟简与孟禾央,二人本为兄弟,同在端王宫,却形同路人,大抵还在意着身处两方阵营,杜将离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将离,你最近的面色愈发得好了。”蓝艺与杜将离一同行在园中。 “是么?”杜将离心不在焉地回道。 蓝艺仔细端详杜将离,对方发色银亮,透着明显的光泽,脸颊红润,连一贯较为苍白的唇也染上些许血色,尤其是那双桃花般的眸子,瞳孔深处满满的风情,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别样的诱惑。 他知道自家主子本就生得好看,但现在,却仿佛初生的蓓蕾绽放到了极致,散发着成熟的香气,蓝艺不觉恍了神,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特别勾人,而且是男人。” 语毕,见杜将离迟迟没有反应,疑惑地看向他,若按以前,不管夸对方任何方面,对方都会得意得让人忍不住想敲他,杜将离显然是没在听蓝艺说什么,垂着脑袋若有所思。 他歪过头,楚天直到现在还未回来,不知情况到底如何了。杜将离察觉到蓝艺的目光,奇道:“看我做什么?” 蓝艺心中叹了声:“今日还要去寻律那么?” “那是自然。”杜将离哼哼道,“他寻律固执,我就比他还固执。” 说着去到寻律屋中,杜将离愣住了,均墨与寻律坐在桌旁,似谈了些什么,均墨的面色看上去不是很好。 寻律朝杜将离遗憾地摊摊手:“你来晚一步,就在方才,所有的蚀衣草已被你的饲主大人买下了。” “寻律!”杜将离气道,“你怎么能……” “杜芒,我有我自己的判断。”寻律不耐烦地打断,“不仅如此,倾城的事,重明书的事,我把我所知道的全告诉了墨世子。” 什么!杜将离眉头一蹙,思绪微乱,均墨起身,步向他,一把拉住他,不由分说向外走去,杜将离看着地面,心情百般复杂,太大意了,均墨本就是极有心思之人,自己让均墨将寻律寻来,却没有做好相应的准备。 均墨拉他回房,冷冷道:“你究竟要瞒我到何时?将岚,从前你不说,我可以不问,事到如今,我不可能再有这么好的耐心,要我忍受自己的枕边人如此乱的脉象,还要装作毫不知情,眼睁睁地看着你胡来。将岚,告诉我,你与南巫族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与谢如究竟隐瞒了些什么?”男子勉力克制住眸中满满的怒气。 “什么关系都没有。”杜将离不以为意地开口,“谢如是南巫族人,我喜欢他,所以想帮他罢了,再者,殿下不是着楚天去查我了吗?待他回来你不就都清楚了么。” “将岚!”均墨用力抓住杜将离的胳膊。 杜将离吃痛吸了口气,抬手捏捏均墨的脸,咧开嘴笑道:“猫有九命,我杜芒有十八条,不会有事的,均墨你――”小心翼翼地瞧瞧对方脸色,“你别生我气。” 均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将岚,我该拿你怎么办?我在这里,我明明就在这里,你为何不能依赖我一些?”声音竟有丝颤抖。 杜将离心中一震,鼻中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均墨怕的,他也怕,可都已到了这个时候,哪有退却的道理:“我可是男人,能背负担当起一些事物与责任,是我应当做的,也是我引以为傲的,你不也是如此么?”顿了顿,软了下来,“均墨,我从没求过你什么,你能应我,待拿下九国,便还南巫族一个公道么?” 说完,目光里带着些许希冀,又有些许忐忑,他的这个要求,不管怎么说,都来得有点唐突,均墨揉揉杜将离的脑袋:“傻瓜,江山的一半都是你的,还问我做何?” 杜将离闻言由衷地露出一抹浅笑,末了摸摸脑袋。均墨继续补充道:“但别忘了你是我的,做任何决定之前必须以我为优先来做考虑。” 杜将离鼓起嘴,不满地嚷嚷:“殿下一定不大清楚阳奉阴违这四字要诀的精髓所在。” “将岚。”均墨说道,“你只要记得我曾说过这样的话。” “知道了。”杜将离乖乖应道,看着这样的均墨,他心底忽升起少许不安,他怕自己影响到均墨,亦怕自己贪恋对方的温度而无法自拔。 回到寝处,杜将离闭上眼,全身无力地倚着门,他揉揉眉心,事情愈来愈不受他控制了,关于自己的事,均墨大抵已心中有数,只差一个确切的证明。 “杜芒。”熟悉的声音在屋中响起。 寻律?杜将离猛然睁开眼:“我当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没想到你居然出卖我。” “别说得这么难听。”寻律完全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做错,淡淡道,“况且,最信任?不见得罢。” 他将金色小虫放回杜将离手中:“这是一种奇特的蛊,喝你的血便是认你为主,同时也只有你能用它,至于如何使用,我想身为主人的你应该更清楚才对。” 蛊?倾城蛊?杜将离细细打量小虫。 寻律靠着椅子,将手臂枕至脑后,埋怨道:“起初我以为你是只肥羊,本想好好宰你一番,与你做笔买卖,却没料到这居然是我有生以来最不划算的一次决定,既麻烦,又有一大堆的后续事要操心,我寻律竟也有此等不英明的时候,失策啊失策。” 杜将离没好气道:“现在不需要你了,你可以走了。” “我偏不。”寻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我要看着你能一步步走到何种境况,这可是正在发生的故事,与我费劲心力挖掘的那些如出一辙,如此有意思的事情,我怎能轻易放过。” 杜将离沉默了半晌,道:“那么旁观者大人,我定会好好表现,免得让你失了兴致。”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九章 战线渐渐向前推移。 天气日渐寒凉,杜将离裹了件薄氅坐在营中,看忙里偷闲的孟禾央舞剑,对方不管做什么,都极为专注,他的眉眼、鼻梁、分明的唇线,都透出其认真的态度。 杜将离咧着嘴,不禁心想,世间能有孟禾央这样的人,不失为一件美事,阿央简单直白,率性而为,亦没什么复杂心思,嘴上虽然不大坦诚,心思却很容易猜到,杜将离单单只是看着对方,心情就会不自觉地好起来。 与此相对的……杜将离转头,瞄到站在道旁远远望向这里的孟简,无奈地摇摇头,这两人自打在端王城见了面,就一直是如此状态,特别是孟简,分明极其在乎孟禾央,却总刻意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可惜杜将离暂时也没想到什么改善的法子,只能靠他们俩自身努力了。 不过孟简如此在意孟禾央,也让杜将离安心了些,自己是倾城的主人,老人曾教过孟禾央在绝境之时,用自毁的方法来保护自己,若日后真遇到那种情况,孟禾央绝不会犹豫分毫,这始终都是一个隐患,杜将离脑中突然闪过均墨的面容,暗自叹出一口气,就算是为了这些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家伙,日后也必须更谨慎些。 他咬了咬唇,瞧瞧孟简,又望望孟禾央,心念微动,有了!掩嘴狞笑,起身正色道:“阿央。” 孟禾央停下手中动作,疑惑地扬起下颚,杜将离上前,抬手欲搭至对方肩膀,伸了一半,面上一黑,这孟禾央没事长这么高做什么,犹豫了记,两条胳膊环住对方的脖子,将他勾下来,杜将离附到他耳边:“我听闻最近常有兵士们私下里拿孟将军与你做比较。” 孟禾央不以为意:“有何好比的?” “大家都很好奇倘若你与孟将军在战场上碰到了,会是谁厉害。”杜将离眨了眨眼,两人靠得极近。 孟禾央闻言非常认真地想了起来,他还不曾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有点在意地拧紧眉头。杜将离心虚地冒着冷汗,均墨可千万不能在附近,否则自己就没好果子吃了。孟禾央思忖许久,突然道:“将离,这些天你身上的味道变浓了。” 杜将离一愣,往自己手上嗅了嗅,又是所谓的味道,虽说孟禾央的嗅觉较他人灵敏些,但也不至于相差这么多罢:“你说的味道到底是什么?我一点都闻不到。”话音方落,他的胳膊便被人抓了起来,拽离孟禾央身侧。 瞄向面露恼意的孟简,杜将离窃笑,总算是沉不住气了,他差点以为对方真不介意呢。孟禾央看到孟简,开口道:“我们来比武。” “什么?”孟简有些措手不及。 “比武。”孟禾央定定回道,“孟简,几年前我不如你,但现在可不一定。” 孟简脸上划过一丝无奈,沉默了片刻,眸中突然清亮许多:“就凭你直到现在也不肯唤我一声哥,你就打不赢我。” 杜将离悄悄退开,迈出兵营,嘴角欢快地上扬,孟禾央还是当初的孟禾央,多少人都做不到像他那样,始终如一,人一旦经历得愈多,顾虑也会愈多,孟简便是那样,所以才迟迟无法放下。 不知不觉踱步至湖岸,湖边的空气稍带潮湿,入目处一棵枫树红叶似火,杜将离忽然兴起,摘了两枚,置入湖中,看枫叶在水面转了一圈便停下来,不由耸耸肩,许久不玩,果然生疏了,转身,见杜嵇站在树旁不远,当即心生尴尬,他是刚刚才来,还是早就待在那了? 将枫叶旋入水,比谁的枫叶转的时间长,是儿时自己与杜嵇常玩的,杜将离对上杜嵇的眼,偏过头去。 杜嵇徐徐走来,视线转向湖面,揶揄道:“没想到你还记得。” “那时的你可比现在好太多了。”杜将离冷哼一声,“小时候你既听话,又乖巧,除了实在黏人得紧,哪方面都比如今强上许多。” “是么?”杜嵇抓起胸前一缕发,捏在手中把玩,“你倒是不论从前还是现在,都让人发自内心地感到厌恶。” 杜将离听罢,不客气地回道:“厌恶?那你为何还要将我送你的银锁留着,时刻带在身旁?依我看,你不是厌恶我,而是喜欢我罢?”说着上前一步,故意说道,“你该不是得不到我,所以因爱生恨,才想毁了我,夺走应该属于我的一切?” 杜嵇瞳孔骤缩,狭长的眼眸微微透出寒意,手指渐渐曲紧,又放开,声音平稳:“你知道你们黎国生了内乱,太子与三世子趁着你的信王殿下不在,妄图夺取政权么?” “你说什么?”杜将离蹙眉。 “怎么,你的男人没告诉你么?”杜嵇勾起唇角,抬手抚摩杜将离的脸,“还是说,沉浸在温柔乡里,迷恋你的身体,连国家都不要了?” “住口!”杜将离怒火中烧。 杜嵇显然不打算放过如此好的机会,残忍地眯起眼:“你的男人也当真仁慈,虫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爬来爬去,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过他们,便因他们与自己有血缘关系,就跟女人一般,心软得下不去手吗?” 杜将离咬住唇,思量良久,倏然笑了:“便是娇惯着他们又如何,也许我与你对兄弟的理解有着本质上的不同,正因为是手足,才不管对方怎样,哪怕头疼,哪怕恨,都保有最后的底线,只不过自己多些麻烦罢了,又有何关系,就比如你,尽管处处针对我,但你回头去看,我可曾真正意义上报复过你?” 杜嵇身形一震,竟是后退两步,一时不能言语。 杜将离用力看了他一眼:“我言尽于此,杜嵇。”语毕转身离开。 径直前去找均墨,推门而入,心下焦急:“均墨,黎王宫那边……” 均墨放下手中信函:“你已经知道了?”轻轻皱眉,站起,来回踱了几步,“那边的事态超出了我的预想,他们算是豁出去了。” “殿下,若是让他们趁你不在夺了势,那就得不偿失了。”杜将离定定说道,“你还是赶紧回去得好,这里有我在,你不必担心,倒是你自己需多加注意。” 均墨目光凝重,看向杜将离,直直说道:“将岚,我放不下你。” 杜将离知他担心自己乱来,摇摇头,发自内心认真地说道:“均墨,我仔细想过了,兹事体大,我不会鲁莽行事的。” 深深望了白发男子一眼,仿佛要直直看进他身体里,眸中竟是浓浓的不舍,均墨一把揽住他:“你要老老实实等我回来。”说着,在他额前啄了一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章 案前烛火昏黄,杜将离垂头,时而蹙眉,时而翻阅书卷,全神贯注地写着。蓝艺进帐来,轻轻将手中茶壶往桌台放下,道:“茶重新热过了。”杜将离眼也不抬,嗯了一声。 蓝艺看看对方,走至一旁静静坐下。杜将离端起茶杯递到嘴边,似想到什么,忙放下杯子,又写了起来,他面上的表情多为斟酌慎重之色,直过了许久,才稍稍有些舒展。 杜将离呼出一口气,蓝艺开口道:“将离,这两日,你每每都到夜半才安歇,也该多注意自己的身体。”语气里大半部分是埋怨。 杜将离不以为意:“殿下不在,我不能让他还要分心忧虑这里。”他起身,撑开手臂,伸了大大的懒腰,“蓝艺,你坐在此等我,是不是有话要与我说?” 蓝艺神情略显迟疑,道:“将离,你是不是非常在意楚公子?”说着挠挠头,话语间有些不确定,“我今日在街上听到有人提楚公子,说等楚公子回来之类的话,不过兴许是我多虑了,是同名之人也说不定。” 杜将离抬抬眼皮:“你在哪里听到的?” “他们大抵有四五个人,我注意到的时候,他们正向一家客栈行去,客栈的名字唤作萍水。” 萍水客栈。杜将离在心中重复了一遍,扭向蓝艺:“不早了,你也去歇息吧。” 长夜尽,天未明,杜将离改了装束,悄悄溜出营,街上颇为安静,早市的摊主们已将摊位摆了出来,看着一名老人动作迟缓地挂了流苏掉了板子,拾起板子又碰歪桌子,忍俊不禁,当即上前帮忙。 老人连连婉拒,再三说着自己能行,好不容易准备好摊位后,还给杜将离做了个糖人以作答谢。杜将离惊奇地打量着手中活泼可爱栩栩如生的小猴子,张嘴就是一大口。 天际已白,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蓝艺所描述的几人自客栈中走出,杜将离向老人告了别,不远不近地跟着。 这几人给他的感觉与楚天给他的差不多,杜将离胸口发烫,心头轻跳着,他几乎可以断定,他们便是楚天口中的南巫族同伴,小心翼翼地放轻脚步,随他们走出许久,见他们途中又与两波人马会和,杜将离屏息,原来他们足有十来人之多。 直直去到城北一处废弃的宅子外,眼睁睁巴望着他们一个个身手敏捷地翻进墙,杜将离只得干瞪眼,头一回羡慕起会武的人来,四下搜寻一番,最后无奈地对着身前矮洞抽动嘴角,罢了,狗洞就狗洞,心一横,猫下腰去。 这年头吧,得上制得住三军,下钻得了狗洞,才算是英明神武的好男人的典范。 吭哧吭哧爬了一半,方出围墙,还未抬头,便见着几双靴子在自己面前齐刷刷围了个半圆,显然是在等自己,杜将离面上发木,背脊顿时凉凉湿了一层,愣了几许,往回退去。 显然是迟了,杜将离嗷嗷嚎叫着被几人五花大绑扔在正中央,不过趁此机会,也教杜将离看清了他们的脸,对方大都面容普通,平淡无奇,一个比一个难记,不会是都戴了楚天的面具罢,暗暗感叹,同为人,偏生南巫族人却要改头换面躲躲藏藏,着实可悲。 “你是谁?跟踪我们做什么?”一人问道,他青衫素雅,头戴一片折角巾,瞳中淡然无波。 杜将离心想,全说假话大抵瞒不过去,亦不能说得太过,按楚天的说法,若对方知道了自己清楚他们的身份,可是要被灭口的,为难地思忖着,问话之人已没了耐心,笑眯眯地拿了刀子在杜将离身上轻轻地划来划去:“不舍得说么?” “还与他废话什么,直接砍了便是。”另一人插嘴道。 杜将离突地灵机一动,皱眉道:“我是杜芒,你们到底是何人?” “你是杜芒?”对方拿刀挑开杜将离头上毡帽,眯起眼眸,“为何跟着我们?” 杜将离怒眼圆睁,凛然道:“我不知你们抓了楚天什么把柄在手中,但我告诉你们,想利用楚天做出背叛黎国之事,没那么容易,你们要杀我,便尽管动手。”语毕,心生些许忐忑。 “利用楚天?背叛黎国?”那人蓦然笑出声,“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昨日我的人在街头……”杜将离当即把嘴一抿,气道,“我为何要告诉你们?” 对方侧头,微微思虑片刻,问:“谢如在祈王宫里,到底与你说了什么?” “谢如?”杜将离目露警惕,“你们是他什么人?” “少废话,想活命就老实回答。”男人不耐烦道。 杜将离咬牙,沉默片刻,道:“那时我还小,谢如便与我说了许多有趣的故事,我很喜欢缠着他,只可惜……”眼眸蒙上一层灰雾。 对方冷哼一声:“少兔死狐悲,大哥的死与你们祈王族脱不了干系。” 杜将离没有否认,挑眉,敏锐地抓到对方话中的两个字,故作疑惑:“大哥?楚天也唤谢如作大哥,这么说你们与楚天是一起的了?你们为何都来问我谢如的事?你们到底打算做什么?”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闭嘴,不该知道的事就别问。”男人呵斥道。 方才插嘴的人开口问:“要解决了他么?” 男人摇头:“留着,大哥与他说的话里兴许藏着什么线索也说不定,把他带走。” 那人闻言上前来抓杜将离,手方碰到他身体,杜将离臂上便传来清脆一声铃音,带着浓浓的警告与命令,划破空气,那人一愣,面上浮起疑惑之色。杜将离暗叫一声糟糕,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伸手过来,要撩自己衣袖。 刹那间从围墙那头跳进数名黑衣蒙面之人,毫不犹豫地持剑砍向南巫族人,后者立即与黑衣人纠缠起来,场面顿时一片混乱,杜将离看傻了眼,莫非南巫族人的身份败露了,而后出现的这些便是一直暗中对南巫族下狠手的那帮家伙? 杜将离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他望向身前,没一会便看花了眼,这南巫族人的脸也着实太让人难以辨认了,转头看看退到自己身旁没有加入战局的青衫男子,道:“你不会武吗?”那人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黑衣人抽出间隙,向杜将离的方向袭来,青衫男子忙拿手中短刀一挡,一个闪身,被及时赶到的南巫族人护在中间。 杜将离生怕自己离他们太近,刀剑无眼伤到自己,瞄瞄身侧人,使出浑身的劲在地上滚了起来,他身上粗绳缠得极紧,杜将离想趁乱滚远些,能滚到狗洞旁妖娆地扭出去更是再好不过,却不料滚着滚着,忽然撞到一名黑衣人脚边……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一章 双方交锋许久,南巫族人见情况不妙,布下毒障,趁乱逃脱,杜将离便没这么走运了,被捉来关进一处囚牢,他甚至不知这里是哪儿,杜将离起身望望四周,一扇窗都没有,紧靠墙边的烛台维持着微弱的火光,不由扶了扶臂膀,只觉着一阵阵寒气扑面而来。 杜将离拿脚踢正身下的席子,缩缩脖子坐下,人倒霉时真是嚼个芝麻都能噎住,他怎么也料不到想探个消息的自己居然会阴差阳错被人逮到这来,委实冤枉,他连对方的底细都还摸不清楚。 幽幽叹出一口怨气,斜过身子,翘起小腿,好在昨天找众人商讨过战情,定了计划,又写了些策略让蓝艺今早送去给石云,眼下在这里,他也不知自己何时能脱身,只能随机应变了。 想及此,杜将离侧过脑袋,喊道:“有人吗?”一连数声,都只能听到自己的回音。 杜将离举起左手,掐细喉咙:“大胆刁民,竟敢捉我 恋耽美 分卷阅读28 重明书 作者:凛冬 此,你可知道我是谁!吾乃霸王山黑血洞白毛老妖是也!” “啊!老妖饶命!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捉的就是你这害人的妖孽!”又换了种声音。这般玩了少顷,杜将离叹出一口气,神情怏怏,眸色淡淡地望向自己的手,安静下来。 空无一人的囚牢,说明这里不是最为隐秘的重刑之所,便是临时的关押之处。 辨不清时光流逝的寂静里,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声响,在空落落的黑暗里回荡,生了锈的铁门被人推开,杜将离抓住栏杆,紧紧盯住声音过来的方向。 他看到了一个面色苍白满身伤痕的人,被扔入自己身侧的牢房,押那人前来的两名男子一言不发,转身便走,杜将离忙叫道:“且慢,你们――”不禁噤声,他已经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他记得他们身上的装束,与夏军鬼兵身上的,一模一样…… 手心一片冰凉。 鬼兵…… 那两人见杜将离的话没了后文,继续迈步离开,又是一声刺耳。 杜将离转向被刑法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男子,上前抓住围杆:“你怎么样了?”语气满含担心,心砰砰直跳,他感觉到了对方南巫族人的血,对方的一只胳膊从臂膀处脱了臼,从衣服里露出的皮肤遍布鞭伤,烫伤,伤口没有处理,都化了脓。 他该是遭受了多久的非人对待,才会有如此惨状。 杜将离心中倏然一紧,全身都被恨意充斥着,竟克制不住双手的颤抖,千年了,千年前的灭族还不够,持续千年的迫害还不够,如今还要……身体里留着南巫族的血,难道就不是人了吗!杜将离下意识地想别开头,却强迫自己一直看着对方,仿佛要牢牢记在脑中那般,紧咬的唇全然无了血色。 他垂下头,已然气红了眼,脑中转过一个念头,不对,关押南巫族人的重地,本不该轻易放他人进来,自己被抓时,与南巫族人在一起,的确惹人怀疑,但自己的身份太过明显,那么夏人将自己与身前人关进一处,极大的可能,便是要试探他。 因此,这八成是个陷阱,此时正有人在暗处观察着他们。 男人抬起头,发丝凌乱,目光有些涣散,他看了杜将离半晌,眸中划过几分清明,转瞬即逝,他没有搭理杜将离,背过身去。 杜将离见状,又极其寻常地问了几声,对方仍是不予回答,便径自去到囚牢一角,缄默不语,夏人捉来南巫族人,究竟是何目的?而自己在城里看到的那些人,莫非是为了救自己眼前的男子,才冒着危险聚到一起么? 默默地想着,外面仿佛下起了雨,杜将离感觉到空气里湿湿的潮意,直朝他膝盖关节里钻,他担心对方的伤势,暗自焦急。 远处的铁门传来声响,有人来了,杜将离精神一振,上前,看着黑暗里的身影逐渐走近,脖上宛如掐着一只无形的手,说不出话来,那个人,他认识…… 杜将离屏住气,直直地望向他,胸前有些窒息,白狼蛛,白先生…… 男子眯起眸子,愉快地看向杜将离:“瞧瞧,我的人抓住了谁?祈前太子殿下――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 杜将离蹙眉:“你是夏人。”忍不住暗骂杜嵇,那个笨蛋,谁黑谁白分不清么?引狼入室,竟将这样的人放在自己身边,难怪夏人能如此轻松攻入端国南部。 “是哪国人又有何关系,对我来说,能称之为异己的,只有与生俱来拥有不同力量的那一族罢了。”白先生拖长了音调,“能否告诉我,你出现在南巫族临时聚合之地做什么?” 杜将离谨慎思量着措辞:“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如果你指的是那些害我被抓的人,我还一头雾水呢,不过是倒霉撞上他们,便被他们绑了起来,后又落入你们手中,白白便宜了你们。” 他歪过头,顿了顿:“南巫族……”噙在口中念着,“不是千年前便已经灭族了么?那些人是南巫族人?你们在找他们?夏人便是夏人,行事都出人意表,怎么,你们又在密谋些什么不可告人之事?”杜将离反诘,心下冰凉,之前自己的理由,对于南巫族人而言,还能糊弄过去,可对于身前人,便是无论如何自圆其说,都会被对方寻出马脚,此时他只能尽量装作毫不知情。 白先生闻言但笑不语,只盯着杜将离,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遍,笑意更盛:“你与墨世子的计策,的确让我吃了一惊,给了夏惨痛的教训,亦为我添了很大的麻烦,不过,也仅此为止了,你们大抵猜不到,在端王城外消灭的那些,只是我们一半的鬼兵吧。” 杜将离手一颤。 见杜将离的脸色骤然煞白,男人满意地翘起唇角:“想想那次,你们牺牲了多少兵士,才能与五万的鬼兵匹敌,那么如果再来一次呢?”面上划过一抹似才想起来的神情,“我忘了,你们都以为夏已没了筹码,终于能与夏公平对决,倘若这时候,藏了一支鬼兵在其中又会如何?人的精神可是很脆弱的,而我最喜欢的,就是将他人一点点逼上绝路的感觉。” 杜将离深吸一口气,他布好了防线,额外嘱咐过石云,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定能撑到均墨回来,不断对自己说着。他握紧拳,没想到,他们竟估错鬼兵的数量,明明已算上夏暗藏的人马,扩大了范围,不料竟还有如此之多,杜将离脑中飞快地转着,不,不对,他们是准确算过的,没道理会多出这么多,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白先生目光阴鸷:“你一定好奇那多出来的五万鬼兵是怎么练出来的,我也不妨告诉你,便是用了那些异族的巫术。”说着看向那被折磨得没了人样的男子,“既然你说你不清楚南巫族,那我就让你好好了解他们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二章 杜将离被带到刑室,他的眼已习惯了黑暗,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腐臭味,教人忍不住作呕,他被强迫直视男子受刑,杜将离勉力抑制住后背侵入骨髓的寒意与颤抖,明明胸中怒火烧得他恨不得上前毁了用刑之人,却必须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不能表露太过。 火盆里的木炭烧得哔啵作响,热气扭曲了盆上空间,映照出被绑在刑架上的男子,他面上苍白,急促地喘着气,额前的汗大颗大颗直往下掉,眸中似有些模糊。 白先生坐在椅上,舒展开眉眼,看上去心情极好,特意沉默了良久,方徐徐道:“南巫族的身体与我们一般无异,相同的血肉,相同的内腑,相同的骨架,却不知为何,拥有不同的力量,生命也比常人顽强许多。”说着朝前方努了努嘴,“即便成了这副模样,关于他们的讯息,却仍是半个字都不肯说。” 夏兵将鞭子往盐水里浸了浸,又抽向男子,那带着倒刺的铁鞭,打上身,一鞭下来,就扯掉大块皮肉,杜将离看着便觉得疼极了,面无血色:“够了,你这样折磨他,又能得到什么?” 白先生悠然向后靠去:“千年前南巫族不也是这么对我们的么?他们体内就留着这样的血,你便是没有祈王那么心狠,这样的家伙也要同情。与其说他们是人,倒不如说他们是野兽,何必对这些家伙客气。” 杜将离神色从容:“过去的早已过去了,有什么是千年时间还化解不了的?拿一个无辜之人开刀,你到底是何目的?” “无辜?你知道在他手里死了我多少手足?”白先生冷笑一记,却没有动气。 “照你这么说,我设计陷害了夏五万鬼兵,你当是要将我碎尸万段了?”杜将离回道。 白先生并未正面回答杜将离的问题,反而说道:“我知你担心他,若你愿意老实解答我的疑问,我现在就停手,给他最好的治疗,否则,似他这般,也撑不了几天了罢。” 杜将离咬紧牙:“你想知道什么?” 男子由衷地露出笑意,凑近杜将离:“我很想拿你当普通人来看待,可却是怎么都无法说服自己,告诉我,你心底隐瞒着的秘密,我给你充足的时间,你可以好好考虑再回答,不过,他可等不了你太久。” 一鞭一鞭重重抽在男人身上,他张嘴大声笑着,声音尖锐,夹杂着嘲讽与凄凉,却独独没有要屈服的意思。 杜将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思绪杂乱,不行,愈是这样,愈是要冷静下来,他现在首先要想的,是糊弄过白先生,并从这里逃走,想不出也要拼命想,他还要竭力保住男人,带他一起出去,而不管白先生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讯息,自己都是绝不能说的。 垂下眸,白先生在祈营的身份还未暴露,他不会在这里待太长时间,如果自己在对方身上留下印记,凭阿央的感觉,定能察觉到,而后来此救自己,但他性子太莽撞,有很大的可能孤身前来,如此反而会害了他。 白先生的问题太宽泛,这也证明了一点,他心存困惑,他在怀疑自己,却也仅仅只是怀疑,没有任何实证,所以才拿男人来威胁自己,换而言之,他并不会真的对对方痛下杀手,他还舍不得,推及此,杜将离清楚自己此刻便更要表现出一个正常人面对他人受刑时所应有的态度来。 他正对白先生,给予答复:“我隐瞒的事有不少,按狼蛛先生在意的来看,大抵是想问我与南巫族之间的关系。很遗憾,我也希望自己与其有所联系,这样便可救下他,而不是像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你活活折磨至死。” 杜将离话落,刑架上的男人开口道:“白狼蛛,你以为万事都在你的把控之中么?你想夺天下?想控万物?你以为杀了我们的大巫,就断了我们的希望?可惜,你连那女孩都找不到。”他仍在笑着,“你那些愚蠢的先人一定想不到,驭轮珠又回到我们手中,你便洗干净脖子乖乖等着吧,我们的复仇一旦开始,第一个要对付的人,就是你。” 那女孩?杜将离注意到男人话间,夏人在寻的女孩,不就是梁姑娘么?莫非,他便是唐涩?怔了记,唐涩是南巫族人? 白先生转向男人,又看看杜将离,笑道:“你们固执起来,还真是一模一样。” “狼蛛先生休要小瞧了世人,这世上的骨气之人,可比你想象中多很多。”杜将离祈国皇子的身份,是他最好的保护,就算从他母后入手,凉帝也早早为她伪造了出生,那么多年不是那么容易理清楚的。杜嵇那次是机缘巧合寻到了人证,但现在连人证也没了,只要杜嵇不松口,自己便暂时没有事。 白先生翘起嘴角:“杜芒,祈王对你的事,从来不肯对我透露半句,也因此让我对你格外感兴趣,我一直好奇,你这一系列的举动,初衷是什么?想来想去都得不出满意的结果,只好命人去秘密查你。” “让狼蛛先生费心了。”杜将离淡然道,“只可惜让你百忙一场,不过从现在起,我倒是非常愿意与南巫族深交,他们既是你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 白先生耸耸肩,毫不在意,他起身:“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语毕,迈出几步,又回过头来,笑得开心,目光里露出期待,“对了,忘了告诉你,刚巧我手下来了个极有意思的人,不知他能否查出点什么来呢?” 杜将离的呼吸生生一滞,糟糕,是楚天,他有危险了。 两人被重新押入囚牢,杜将离一见夏人离去,忙上前:“你怎么样?”碍于不知是否隔墙有耳,他也不能多说别的。” 唐涩艰难地摆了摆手:“若是怕这点皮肉之苦,我早就屈服了,何必等到现在。”他扫了杜将离一眼,“你还是少与我扯上关系的好。” 杜将离别开头,心中格外难受,胸口一阵发闷,对方的手已然红肿得教人看不下眼,他可是宗州琴艺名满天下的妙音公子唐涩啊,那双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九国之中最为宝贵的手,却成了这副模样,甚至连弯曲,都极为困难。 杜将离眸中蒙上一层黑,不停地在心中念着,不能大意,不能糊涂,不能让感情支配了行动,他要连同唐涩一起救出,每一步都要仔细思量,他看到金色小虫爬至他腕间,寻律说过,自己是其主人,便应当知道用法。 倾城是灵物,一向与自己颇有心灵感应,杜将离思忱了阵,伸出手指,在手心写了几个字,而后,让其饮了自己的血,便看到小虫在自己掌心爬了起来,爬动的轨迹,正是自己写过的字。当下有些开心,心道:你可是认识寻律的,替我找到他,把这几个字写给他看。 刚想完,那小虫便抖了抖翅膀,飞了出去,杜将离直直看它远去,稍稍安下心来。 时间缓缓过去,夏兵送来晚饭,杜将离实在没胃口,却仍勉强自己吞了下去,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是自己首先要做的。他坐在一旁,心思重重,白先生在杜嵇那边当细作,什么情况都了然于心,杜将离生怕夏人突然反击,祈会支持不住,而黎那边,他最担心的是楚天,不知白先生所指的有意思,究竟是发现了他在暗中查自己,还是知道了他是南巫族人,抑或意识到他是均墨身侧的千面公子? 不管是哪一种,楚天的境况都极其糟糕,而若让他查出自己些什么,被白先生得知,后果不堪设想。 低叹一声,不论是自己落入夏人手中,还是祈黎那边,再坏的处境也不过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三章 杜将离半梦半醒地睡了一夜,睁开眼,便看到白先生的脸,心中微凛,暗自嘟哝,至于么,从梦里跑到现实,睡个觉都不让人安生。 对方仿佛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抬手疼惜地抚上杜将离的脸颊:“我有个好主意,你既然白白送上门,我不好生利用你一番,怎对得起你一片苦心。” 听了对方之言,杜将离不由觉着好笑,扬起头:“你想拿我做人质?没想到碧玉狼蛛白先生也会有如此天真的想法,你的威胁,对墨世子根本起不了作用,反而还会激怒他。” 他知道白先生晚上又带走过唐涩单独进行审问,杜将离可不担心唐涩会露出马脚,他们本就没什么交集,白先生对自己的怀疑,也该适可而止了,那无论如何都是毫无根据的。不过也正是如此,白先生才想了其他的方式来拿自己开刀罢。 “对墨世子没用,不代表对其他人也没用。”白先生抚摩至杜将离脖间,“这世上,可是有人为了你,愚蠢到连国家都愿意放弃。” “你此言是何意思?”杜将离蹙眉,不大理解对方的话。 白先生没有说话,愉快地比了个嘴型。 杜嵇?杜将离心生困惑,怎么会――为什么?他不是最恨自己了么?白先生看杜将离此副模样,大笑:“倘如你还有机会,自己去问祈王如何?” 杜将离耸耸肩,叹了口气,低低开口:“有你在,祈国的处境本就岌岌可危了。”顿了顿,突然说道,“你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提出来,我会尽量配合。” 男子闻言微微有些意外:“那是再好不过,识时务者为俊杰,如此我可会省心许多。” “小人都是如此。”杜将离不以为意,“我可是极怕疼,又极怕死的,身陷于此,当然是保住自己的老命比较要紧。” 白先生看入杜将离的眼:“我的问题,你考虑的如何了?我这里可是随时根据你的回答,而转变策略的。”他的手上有股淡淡的异香,那是种让人精神松懈的药物,杜将离对上对方的视线,男子瞳孔幽深,带着明显的蛊惑与引诱,迫使他人直望向他的眸眼深处。 这是――幻术?白狼蛛懂此异术,那么杜嵇也是这样对其逐渐卸下了防备,才让他去到如此关键的位置。 杜将离定定目视对方,忍不住想笑,若是轻易便被对方干扰了,那么自己特意服食那些蚀衣草,不就全然不值得了么? “说,你是谁?”男子问道,声音飘渺,好似在空中盘旋了几圈,才入了杜将离耳中。 杜将离幽幽开口,表情里微含迷茫,黑白分明的眼划过几许迟疑:“我――”他捂住头,似满是痛苦,“我记不得了,他们都说我是杜芒,我……我……” 白先生似对杜将离的反应十分满意,温柔道:“无妨,慢慢想,他们是谁――” 杜将离蹙紧眉,面上突然露出一抹绝望:“我不知道我是谁,他们――我、我就是杜芒,我是太子,不,太子已经不是我了,可我是杜芒。”说着竟是发起狂来,用力将脑袋往墙上撞去。 撞着撞着,还不忘拉住男子趁着撒泼的劲儿使劲砸个两记。 男子眸中的怀疑一闪而逝,后退两步,直起背脊看了他许久,甩袖离开。 杜将离又闹了好一阵,才安静下来,面向墙,白先生还会再来的,自己的迷魂阵用不了多久,罢了,能拖一时是一时,他暗自抚上头,龇牙,好疼,不由将这些全怪到白先生头上,早知如此方才不如直接撞对方,运气好了撞死丫的反而一了百了。 午后,夏兵又送来剩饭,杜将离想了想,唤住他,伸出两指在自己胸前画了个圆,寻律告诉过他,这是夏人表示感谢的方式,而圆中心画上鬼狐的七只眼,则是夏人每家都会悬挂的图腾。 杜将离扯了抹寂寥的笑出来:“这位兄弟,你能陪我说会话吗?” 那人皱起眉头,看向杜将离还放在胸前的手,戒备道:“有话快说。” 杜将离开心地跑到铁栏旁,转转眼珠子,道:“我知道你们被下了命,不该说的不能说,你放心,我不过与你随意聊聊,你可以不用回答我,若听了觉得不高兴,随时走就是了。”等了阵,见对方没有答话,便扯开话匣子,正如他方才所言,谈及的事情都极为琐碎,从异地奔波的不适应,谈到了天气,又从儿时的玩伴,谈到了吃喝上。 那人却也没走,一言不发地听着,杜将离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一不小心就打扰了你这么久。”说着脸侧浮上些许满足,“能与你说这些,我心里舒服多了。” 那人闻言,转身便走,杜将离目送他离去,侧首,见唐涩正盯着自己,当即回了个微笑,迈至角落坐下。 他刚刚说的,可不是自己随意想的,那些全都是黎兵们来找自己时,最常挂在嘴边的,既然同是士兵,那么谈及其最关心的事,自然较为容易赢得对方好感,况且,只要是人,不论是谁,心底深处都会希望得到他人的肯定,特别是让对方感觉到他于别人是不同的存在,便更会让对方或多或少地产生少许信任之感。 而对方不说话,则是他身为夏兵的素养,杜将离很有耐心,既然短时间内都要被关在这里,能从对方那里打听些消息,当然再好不过。 证明了杜将离说的那些看似无意的话起了效果的,是次日中午,杜将离看着明显好上许多的饭菜,心照不宣地朝对方做了在胸口画圆的动作。 杜将离又与他聊了起来,一来二去之后,对方终于开了口,杜将离亦从他那颇显谨慎的话语中,注意到几点微末细节,即便很少,也足以推断出一些夏军军力的配备及动向。 期间,杜将离亦应付过白先生两次,不过,怕是再也糊弄不过去了,白先生大抵已然发现,他不是那种会任由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自己如此戏弄他,下次他定会加倍施压与自己,连一直为自己送饭的兵士,也被更换。 杜将离记得最近一次白先生走之前说的话,抬手拧了拧眉头,楚天回到祈营了…… 若是楚天查到些什么,抑或被白狼蛛抓来于此……杜将离咬咬牙,南巫族的事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现在正是与夏抢取先机的关键,算算时间,倾城应当早已到了寻律手中,该传达的信息已传达到,白先生还不知自己的身份已被暴露,杜嵇可千万要拿下这个狡猾的夏人,可以说抓住这么一个人,等于损失夏的千军万马。 杜将离心中紧张,杜嵇的决断该会是何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四章 杜将离呵了呵手,抱住臂膀,天气愈来愈冷了,他昨夜考虑过,如果楚天没查到什么,那便是最好,若当真查到,教白先生知道了,他便以南巫族的秘密为幌子,先骗白先生将唐涩放走,再利用倾城来传递消息,最麻烦的情况就是白先生其实不知情,却装作已全然清楚的样子来套自己话。 他眯起眼,寐了一阵,听到有人进入的声响,便知是白先生来了。 男子立于囚牢前,还带了一名随从在身侧,挂着他一贯的笑容,命下人将囚牢打开,白先生拍拍杜将离的脸,露出颇为愉快的神情,什么都没说,仅仅吐出三个字:“与我来。” 杜将离暗自咯噔一记,心中摸不着底,见其随从连唐涩也押了出来,顿觉不妙。杜将离跟在男子身后,瞧对方似乎是往门口而去,终于忍不住问道:“狼蛛先生,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 白先生只笑着回了一句:“用你引以为傲的聪明脑袋,猜猜看如何?” 杜将离被对方那暧昧的笑乱了心神,格外忐忑,对方如此行径,更像是杜将离所能想到的最坏的结果,他不仅知了自己身份,还欲拿自己来威胁杜嵇,想一箭双雕。 随对方出了地牢,习惯了黑暗的眼方接触到光线,杜将离极不适应,此刻却也顾不得这些,暗骂杜嵇,对方分明清楚了白狼蛛所图,为何迟迟不对他出手,胸口突地一跳,面色煞白,莫非那倾城出了岔子,并未回到己方营中…… 愈想愈心惊,攒紧拳,大不了便是鱼死网破,杜将离下定决心,回过神来,发现已一路直去到河边,杜将离望望左右,竟没了夏兵,困惑地看向白先生,正待开口,却见对方袖中飞出一只金色小虫,停至自己鼻头。 白先生逮住了他的倾城?不,有哪里不对―― 杜将离睁大眼,嘴亦夸得张得老大,喜不自胜:“你……你是寻律!” 心念一转,小天做人皮面具是需要时间的,换而言之,这正说明他早就对白狼蛛抱有警惕,从而提前做了面具以防万一,由此看来,楚天那边并没让白先生占到便宜,呵,好楚天! 此次全亏了他! 寻律沉声:“这里不安全,我们快些回去,这河通向丘阳城,我们自水下潜走。” 从河中逃走?杜将离看看唐涩,语出担心:“唐大哥伤势极重,恐怕禁不住水。” “无妨。”男子对杜将离认出自己的身份并未表现出太多讶异,声音定定,“我能坚持住。” “放心,我水性佳,唐大哥有我照应。”寻律说道。 杜将离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唐涩,眼下也没有其他的办法,道:“好,你们先走,阿律,保护好唐大哥。” 见两人先入水中,杜将离瞅瞅扮作寻律随从的男子:“你是――” “吸一口气。”对方未加多言,上前拦腰一搂,便带着他跳进河,杜将离身形一震,这熟悉的嗓音……是杜嵇!他为何放下军中事务亲自来这里救自己,营中目前最缺不得的就是他的坐镇啊,万一因此而出了差错……再说这种事,命人来做不就好了么? 杜将离屏着气,现在不是考虑此些的时候,暂且压下心思,专注地游着,不多时,忽听到岸边传来些许嘈杂,紧接着就有箭支射入水中,心里一颤,糟糕,被夏人发现了。 他加快速度,箭支愈来愈多,躲避不及,小腿处中了一箭,杜将离蹙了记眉,忍住疼,继续向前,他原本水性并不是很好,仅仅只是会游而已,水中泛起浑浊,连带着杜将离腿中流出的鲜血,搅了一片红,夏人们确定了目标,更往此处集中射来。 情况不妙,杜将离倏然感到有人从背后抱住自己,带着自己往前方游去。杜嵇?暗自焦急,这是做什么,他此般可是会替自己挡下全部的箭啊!心急如焚,在水中,杜将离无法说话,只想着上岸后定要好好骂杜嵇一番。 持着一口气,终是甩开箭阵,坚持到岸边,杜将离爬上岸,回首,水里的红让他心脏骤缩,忙拉了杜嵇上来,见其背后直直插了三支箭,看没入身体的长度,都是深深穿进了五脏六腑之中,嘴不可遏制地颤抖了起来:“为什么――” 杜嵇急促地喘着气,唇色发白,竟是笑了:“杜芒,这是你欠我的第二命。” “你简直疯了。”杜将离眸中满是气愤,上前小心翼翼地折断他背上的箭,转向寻律与唐涩,唐涩太过虚弱,仍存有一些意识,却已站不稳了,杜将离沉声:“夏人也入了水,很快会追上来,我们必须马上走。” 寻律扶住唐涩,看看杜将离的小腿,又看看杜嵇:“你们――” “先逃要紧。”杜将离急道。 寻律当即道:“跟我来,我们的人在不远处等着。” 杜嵇艰难地站起身,蹒跚地迈出步子,杜将离难受地看着男子的背影,他全身都湿透了,背后一整块触目惊心的鲜红,咬牙,拔出自己腿上的箭,迈前,一把拽住杜嵇,将他背了起来。 “你――我自己能走。”男子似觉得屈辱,目露恼意。 “闭嘴,就你这个速度,走到明天都走不到。”杜将离想了想,又觉得气不过,“你不是向来自诩手段狠辣,怎么玩腻了,想换个口味,跑来以身犯险?” 杜嵇冷哼,却没了气势,嗓音干哑:“自然是来看你落魄的模样的。” “现在落魄的是谁啊?”杜将离反诘,双手不自觉地用力了些,“真弄不懂你,分明恨我恨得仿佛到了极点,却又蠢得亲自来救我。” 男子开心地翘起唇角,张口在杜将离耳垂重重咬了一记。 杜将离吃痛:“你做什么?”都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 杜嵇的手伸向杜将离的胸口,在心脏的位置按了按,气若游丝:“真好,你现在是不是满心都想着我呢?……是不是只有这样,你才愿意拿正眼看我?”末了,猛烈地咳了起来。 杜将离心中一团乱,为何说得仿佛马上就要去了一般,眼稍稍发红,加快脚步,男子又往他耳边吹着气,语调愉悦:“让我想想,你现在大抵是在内疚?在想该如何还我的恩情?杜芒,若是我死了,你会不会因为我而一蹶不振?”顿了顿,幽幽道,“大抵不会吧,你与我不同,你身旁有那么多人围绕,而我却至始至终只能看到你一个人。” “吵死了,留着你的力气,少说点话。”杜将离格外烦躁,够了,别再说了,他的声音都已经不对了,再这样下去…… 杜嵇显然不理杜将离之言,自顾说道:“我为何要让你心里舒坦?能折磨你,是我最大的喜好,这世上种种,都太无趣了,王位、权力、天下,这些都有什么意思?只有你,只有你不一样,我杜未兮,若是没了你,活着还有何意义?” “杜将离,我喜欢你啊――” 杜将离顿时如遭雷击,胸口宛如堵了一块石头,沉重得无法呼吸。 “谢如有什么好的?均墨有什么好的?我比他们、比任何人,都要喜欢你啊,杜将离,只要你愿意与我一起,愿意对我笑,愿意只看我一个人,我什么都可以给你,我明明把你的一切都夺走了,都做到了这样的地步,可你为什么就是不能,就是不能只留在我身边――”声音愈来愈小,杜嵇将头靠在杜将离背上。 杜将离能感觉到从对方身体传来的浓浓绝望,他咬紧牙关,抬首,看到前方的马车:“这些话,待你好了再与我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五章 众人逃上事先安排好的马车,安置好杜嵇,杜将离不安地坐下,脑中的弦仍紧绷着,十分紧张。寻律看向杜将离血迹斑驳略略打颤的小腿:“杜芒,你的伤―― 恋耽美 分卷阅读29 重明书 作者:凛冬 杜将离摇摇头,不以为意,转向唐涩:“唐大哥怎么样了?” “方才昏了过去。”说着探了探其脉息,“放心,他很顽强。”寻律替昏睡的男子换去部分衣物,以免其着凉。 但杜嵇的情况便没这么乐观,那三支箭其中一支中了他的要害,他的脸颊愈发苍白,杜将离心神不宁,碰碰杜嵇的脸侧,只觉得好凉,喉间干涩,偏偏对方还半睁着笑眼,意义不明地看着他,更让杜将离忧心如捣。 马不停蹄地赶回丘阳城,立即请来医官为杜嵇与唐涩诊治。杜将离做了简单的包扎处理后,便寻了支木杖拄着,急忙招了几名将领到厅堂议事。杜嵇这两日已开始怀疑白先生,自己通过倾城给寻律传递消息,更加让其确定了白先生的身份,于是一方面设计要囚住他,另一方面来救自己,但事实上还是出了岔子。 白先生太精明,早就设好替身,趁机逃了。 放虎归山,功亏一篑,其人分明在营中,却教他如此轻而易举逃脱,杜将离很想大骂杜嵇,但一想到杜嵇是为了自己,又这样被白狼蛛抓住了把柄,就不知该如何怪他。 杜将离分析了从夏兵那得来的讯息,以及白狼蛛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反应,让众人提高警戒,他从始至终都紧锁着眉头,商讨完毕,从厅中出来,直直去了杜嵇帐外,坐在路旁一块矮石上,怔怔发愣。 他俯下头,撑开五指,覆于脸颊,脑中从来不曾似此般混乱过,回忆历历在目,过去的,现在的,死去的,活着的,通通在眼前直晃,搅得胸口一团乱,他不知自己对于这个让人矛盾的家伙抱有何种情感,只知道,他不希望杜嵇死。 “杜将离,我喜欢你啊――” 这句话不停在他耳边转着,杜将离身子轻颤,摇摇头,不,他现在哪还有什么心思想这些。 谢如的面庞重新出现在自己眼前,他死去的模样,亦是深深刻在杜将离脑中,若不是杜嵇……他痛苦地抓住头发,坐了很久,也想了很久,末了,才以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将离。”是楚天的声音。 杜将离抬首,对上男子的眼:“小天,你……”许久不见,藏了许多问题,在如此状况下,却不知该怎样开口问。 楚天轻轻一笑:“唐大哥醒了,他要见你。” 眸中闪过一抹怀疑,杜将离起身,拄着木杖,一瘸一拐地随楚天进了帐。帐中其余人等都被摈退了,只剩他们三人,杜将离怀揣着复杂心思,去到唐涩榻旁,道:“唐大哥,委屈你了。” 唐涩定定地看着杜将离,一言不发,瞳孔里转过千百种情绪,他抓住对方的手,放在嘴中一咬,末了,笑出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阿如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心甘情愿蒙受不白之冤,死在他国,一定是,一定是――”说着激动地咳了起来。 杜将离忙抚向男子的胸口,帮其顺气,道:“你慢些说。”暗自思忱,阿如? 唐涩面上绽放出别样的光辉,望着杜将离:“我们的大巫没死,没死……” 杜将离身形一震,第一次从谢如以外的人口中听到这个词,他看向被咬破的指尖,对方单靠尝自己的血,就能认出自己的身份么?杜将离看向楚天,后者只是温柔的笑,看来他去祈国,已然查到了。 唐涩笑了一阵,忽又皱起眉,伸手去拿杜将离的脉,面色愈来愈凝重:“千障针?怎么会是千障针,大巫,你见过小烟?” 杜将离抽出手,淡淡道:“这是我与他人的约定,唐大哥,我已将梁姑娘带出了谷,不过你放心,我知道夏人在找她,她现在有端王的保护,很安全。” 唐涩神情有些生气:“大巫,你为何要牺牲自己来救小烟,你明知那会封住你血中的力量,还有你体内已深入骨髓的寒毒,又是怎么回事?你,你可是我们的希望啊。” 唐涩此言让楚天也是脸色骤变:“将离,你为何――” 杜将离扯开一抹云淡风轻的笑:“唐大哥,小天,南巫族迟早有一天,会拥有与普通人同样的站在明处的资格,双方之间的隔阂,亦会烟消云散,没有恨,没有恐惧,有的只是平等,我再三考虑过,也许我的力量可以控制世间万虫来为我除去所有的障碍,但我不能,你们应该最清楚才对,这份力量带来的是恐慌,是再次发生似千年前那场悲剧的隐患,大巫的血脉,就应该在我这里断掉,也不需要有人知道我的存在。” “所以唐大哥,小天,我只是杜将离,祈国的前太子,除此之外,你们若愿意当我是一个为了还南巫族公道而拼命妄图夺取天下的普通人,我会很高兴的。”杜将离这样说的时候,语调十分平稳,他早已做好了觉悟,坚定而毫无动摇。 他的白发在昏暗的帐中显得格外刺眼,唐涩用力抓住杜将离:“大巫!” “我不是你们的大巫,我有名字,唐大哥,叫我将离。”杜将离看着躺在榻上的唐涩,暗自难受,在普通人活得平平凡凡简简单单之际,他们却要从出生开始担惊受怕,族人们再也不该遭受似此般的折磨了,杜将离的声音轻而有力,“我的身份,还请你们替我保密,对族人们也不要说,不管你们准备了什么样的计划,请立即停止,只要耐心等待便好,等我的结果,我会给你们一个最好的答复。” 南巫族的血债,他一个人背负就够了,不需要再牵扯上其他人,族人们千百年所受的苦难太多太多,是时候让他们轻松些了。 “将离,我们是同族,为何不能我们一道来解决?你这样的身体状况,撑不了多久,就会,就会――我们没了大巫,又有何面目再活下去?”楚天呼吸有些急促,语速因懊恼而显得稍快,“我明明早就在你身侧,却一直没有发觉……” “能一个人解决的事,何必要牵扯到那么多人?”杜将离反问,“人愈多,便愈加危险,贸贸然的行动,带来的只会是无谓的伤亡,再者说,你们老实回答我,难道你们不希望兄弟们不再受到伤害么?之前不知道我存在的时候,不也是好好地活下来了吗?人总是远比自己所想象的要坚强许多,你们必须相信我,为大多数的族人们着想。” “可是――”楚天还待要反驳,杜将离不耐烦地打断,语气不容置疑:“你们想让我做的努力全部白费吗?好,既然你们非要执着于此,那么我便以大巫的身份命令你们,替我保密,同时保护好族人,断不可轻举妄动。” 唐涩的面上满是不忍,仍是无法接受,倒是楚天,咬了咬牙,道:“好,我们会以族人的利益为最优先,不过,既然我知道了,你也不能阻止我出于自身意愿为你做的事,这是我的底线。”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六章 楚天固执起来,不比杜将离差到哪去。杜将离实在拗不过对方,只好妥协,道:“不过小天,殿下着你查我,你可不能将我的身份透露……” 话还未完,楚天便干脆地接道:“我已传了密函给殿下。”言辞之中毫无愧疚之意。 杜将离嘴角抽搐了记,他最不想告诉的人便是均墨,唐涩、小天就算知道了,日后有必要时,他多费些脑袋,也有办法糊弄过去,可独独均墨,他完全不吃自己这套,这个精明得不似凡人的男人,自己实在是没辙。杜将离按了按额头,事情一步步发展下来,愈来愈超乎他的想象了。 不过无论什么,都阻止不了他的决心,杜将离扭头向唐涩:“唐大哥,谢如不肯告诉我千年前那些事的起因,你可愿与我说说?”如今他的身份公开了,那么心里的疑惑他也可以不用顾忌直接问出口了,当初谢如告诉他这些的什么。 唐涩面露讶异:“怎会……你不清楚,竟还如此作为?”仿佛全然不敢置信,他对上杜将离极为认真的目光,长出一口气,“当时的我们,可谓是安分克己,严守规矩地生活着。”仿佛亲眼看到了现场,男人的眸中死一般的沉寂。 从唐涩的叙述中,杜将离了解到以前不曾知道,也没有途径得知的事。千年前,正是南巫族如日中天的时候,那时的国家格局与如今亦不同,南巫族不属于任何一方,在祈国界外西南端一片几乎与世隔绝的土地上生存,鲜少与他国往来。 那里种满了如霜草,南巫族独有的一种刺靡,不管是拿来酿酒,还是喂养蛊虫、祭祀、庆典,抑或是别的什么,都与族人们息息相关,如霜草是族里的圣草,被族人视为天地间最具灵性之物。 对于南巫族这片颇有灵性的宝地,各国不是没有打过南巫族的主意,但对于这些颇显神秘还会使用巫术的摸不清底细的异族人,很是忌惮。 本来两族之间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无事。直到某一天,几个四处游历的年轻男子机缘巧合下进入族中,其中一名还身负重伤,被族人所救活,他们便在族里暂时住了下来,由于他们见多识广,博闻强识,很受族人的欢迎,甚至有不少姑娘芳心暗许。 他们在族中足足住了五年,正当所有人都拿他们看作自己人时,他们却突然从族里消失了,同样消失的,还有南巫族的至宝驭仑珠。 “驭仑珠?”听及此,杜将离疑惑地重复。 唐涩叙述的声音很轻,轻到不附耳过去,便听不清楚的程度:“将离,身为我们的大巫,你自然知道,大巫的血可控制世间毒虫,而不受任何反噬,献出的血愈多,可控制的范围愈大,这几乎使我们南巫族有能力在任何情况下都立于不败之地。但那驭轮珠,却能使一个普通人的血变得与大巫相同。” 杜将离张圆了嘴,也就是说,可以人为地把毫无相干的陌生人变成大巫。 唐涩继续说道:“那些人盗走驭轮珠,其中一人便服下了它,接二连三在各国间运用获得的能力屠城,激起了民怨,一时间南巫族成了众国讨伐的对象,族里的长老们与大巫一道出面澄清,百般努力,终于获得了各国之主的信任,并定下再议日,一起商讨对付真正凶手的方法。” 男人冰冷的笑容里透出刺骨的恨意:“可笑的再议之日,就是我们族人血染黄土的那一天,他们骗了我们,支开大巫与长老后,便对族人进行了惨绝人寰的屠戮。” 唐涩收声,没有再讲下去,杜将离用力睁大眼,他能想象到那状况究竟有多惨烈,老人、妇人、孩童,还有奋力抵抗的勇敢的男人们,全被无情地杀害,外来者焚如霜草,烧毁所有的蛊虫与书籍,从此族人家园尽毁,再无归处。 这段过往,该是每一个南巫族人都铭记于心的,可最应该知情的自己却直到现在才了解,当初谢如告诉自己身份之后,每每自己问他前因,他都只微笑着说那是前仇旧恨,尘封的历史如今再提也只会失了它原有的意义,而被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 杜将离突然明白过来,阿央的师父救了自己的母亲,竭力护下大巫血脉,又收了阿央让他来保护自己,以及谢如告知自己的身份,却不说明前因的用意,他们希望自己不受任何影响来做出决断,以一个普通人的立场,来决定自己的方向,不管是放弃背负一切,平凡地活下去也好,还是挑起责任站起来也好,都是自己的选择。 不勉强自己,不逼迫自己,不把他们心中所愿硬加到自己身上,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竟被守护得这样好…… 杜将离直起身子,大家的良苦用心,他心领了,他从未有哪次比现在更清醒,自遇到谢如之后,杜将离便已有了抉择,不管南巫族以前经历过什么,是痛苦还是快乐,他都要为了死去的与正活着的同胞,把家夺回来。 那也是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自己为何活着的意义。 面目平静,杜将离问道:“唐大哥,梁姑娘――便是那用了驭轮珠之人的后人么?” 唐涩微颔首:“真可笑,那些人老了以后,却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下的罪孽,有人害怕南巫族的报复,更加变本加厉赶尽杀绝,有人则希望赎罪,隐姓埋名,躲了起来。” 杜将离心中突然有根丝线将以往的部分不解全连上了,自己出祈王宫后,顺其自然经历的事情,现在想来,竟是那么巧合,这世间种种,便仿佛是老天排的一出戏般,他们都在戏里,躲不过命数,杜将离开口:“唐大哥,你知道忘世木梨吗?” “忘世木梨?在南巫族的巫术未被流传出去之前,可不是这个叫法。” 果然,杜将离心道,孟家的先祖与此事亦脱不开干系,他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他不知道为何这几个人要害南巫族,又为何执着到现在还不肯放手,也许,找到了孟家丢失或者故意藏起来的钥匙,一切便清楚了。 谢如去之前将重明书交给了自己,当初他只以为其中记载着南巫族古老的传说,后来才发现,那是一本名录,前人在一个个故事里用极巧妙的方法记录了南巫族的各种巫术与千辛万苦留存下来的宝物,不管是制蛊的技巧,还是种植如霜草的方法,原本都是贯穿在族人们生活中的,如今却不得不用这种方式保留下来,以望有朝一日,能将属于族人的,重新还给他们。 杜将离当时年少,又被杜嵇无意间得知了重明书的存在,担心把重明书留在身边太危险,看过后便牢牢记在脑中,藏去宫外。 而那几个迫害南巫族之人,其后代,眼下正混迹在夏国,至少长时间来身居高位,影响着夏人所为,白先生便是其中之一。 杜将离思绪万千,不管前路如何,至少,他已知道了自己到底在与什么人为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七章 红梅枝上俏,香沉水面寒,数九银冬,祈王宫内栽种着不少常绿之树,与梅花点点交相辉映,一扫玄冬之素,别有一番风情。杜将离与谢如的认识,便在这不算凛冽的冬天里,而他的生活,亦如打碎了虚幻的琉璃彩罩,因此而转了模样。 事实对一个只有十二岁且身为一国太子的少年而言,与其说沉重,不如说太过莫名,仿佛一个不着边际的奇闻般,让人难以相信,杜将离却丝毫未加怀疑,每当谢如提到南巫族这三个字时,他的心便没来由地重重落下一拍,这种陌生却又极其熟悉的感觉,好似他本来就该生活在宫廷之外,头顶宽广蓝天,身前一片如霜花海。 杜将离的眼里满是向往,而后,便是无尽的沉默,耳中回荡着谢如背对着自己,恍惚间说出的话―― “我们都不怕死,但我们……竟然都不敢死了,活到现在的族人连百人都不到,我们都害怕,若哪一天,自己去了,族人也去了,南巫族从此在世上消失该怎么办?我们怕得不得了,你看到过十几个大男人背着月光躲在废弃的草屋中绝望地痛哭么?” 谢如仰着头,声音都颤抖了,单薄的身躯倔强地挺立着,也许正是那一瞬间,小小的杜将离便决定了自己穷尽一生都要做的事,为族人而活,为族人而死。 冬日阳光朦胧,豆绿色华服的少年在宫殿长廊里奔着,跑过亭子,穿过后园,所及之处皆带起一阵风,又无人敢阻拦,宫人忙不迭退至两旁,唯恐躲闪不及,冲撞到了,便又是一顿板子,他们俯下身,只一个行礼的工夫,少年便已跑得不见踪影。 杜将离面上忍不住的喜意,他找到了客王污蔑谢如的证据,谢如有救了,他不用死了!杜将离迫不及待地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谢如,又飞奔出老远,实在累得不行了,才停下脚步,靠在廊边休息一会。 想来也是极为奇妙,不过与谢如相识短短数十日,便是一见如故,抛开同族的因素,杜将离也总忍不住要想起他,想与他待在一块,看到他笑自己亦会乐上半天,在他身旁即使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也十分舒服,心情平静得宛如林间碧绿的湖水,掬水饮一口清甜,能听到鸟鸣,闻到花香。 谢如是杜将离所见过的最特别的人,并不是容貌生得有多么惊为天人,而是哪怕被关在牢中,惹了一身尘埃,脏了面,乱了发,也掩不住他与生俱来的那种气质与风华。 这样的人,怎能任由客王作威作福白受委屈而失了性命,他还要谢如与他一道共谋复族大计呢,好在他已拿到证明谢如无罪的物证,杜将离甚至想好了,待谢如被放出后,他便请凉帝敕命谢如为太傅,名正言顺地留其在自己身旁。 杜将离抱住柱子,咧大嘴,笑得一塌糊涂。 走廊尽头,杜嵇直直立着,额前沁着汗,气喘吁吁,显然也是才跑来,他看到杜将离的背影,反而有些踟蹰,犹豫许久,见对方起身又欲奔走,才终于开了口:“将离……” 杜将离扭头,乐吟吟道:“小未。” 杜嵇步到少年面前,竟有丝紧张,杜将离心情极好,脸上不自觉的挂着笑,他仔细端详杜嵇,抬手摸摸下巴:“小未,你前两天才不小心弄伤过手,端的脖间再落新伤?”蹙起眉,“莫非又有人欺负你了?” 杜嵇急忙否认,见对方明摆着不信,道:“将离,我与你一道,哪还有人敢欺负我。” 也对,杜将离思忖着觉得有道理,便也不再多想。 “将离,宫里来了王城顶顶有名的戏班子,我们去看可好?“杜嵇神情里藏着几许不易令人察觉的忐忑。 杜将离摆手拒绝:“迟早都会看到的,何必急于一时?” 杜嵇眸色一暗,眼波轻转,笑道:“那我们偷跑去城外如何?你一向都最喜欢城外的新奇物事,我们也很久没有一起好好说说话了。”双手不安地攒紧。 杜将离顿时笑得发腻,跨前一步揪揪身前男孩的鼻子:“小未,你就这么黏我离了我一刻也不行?” 男孩的脸侧因窘迫而稍稍发红,急忙转开话题:“对了,我昨日在你房中看到的重明……”还未说完,被杜将离用力捂住嘴。 杜将离谨慎地看看四周,神容极尽严肃:“我不是与你说过了吗?要你忘记这件事,这三个字你哪怕告诉了任何一个人,我的下场就是死,你希望我死吗?”全怪自己太过疏忽,教杜嵇看见了,只好先吓唬吓唬他,时间长了,大抵他便不记得了。 男孩自然连连摇头。 杜将离翘起唇,眨眨眼:“小未,这是只有我们两人知道的秘密。” “秘密……”杜嵇闻言,面露些许欢喜,“我们的秘密――”如获珍宝般又噙在口中小心地重复一遍。 杜将离欣慰地颔首,道:“小未,我要去天牢,你先回去,我晚些再寻你。”说着径自转身,杜嵇张口欲言又止,望着杜将离熟悉而又显得极为遥远的身影,咬咬牙,喃喃道:“谢如谢如谢如,你就不能不要再找他么?”声音极轻。 杜将离回过脑袋,疑惑道:“小未,你方才说了什么吗?” 男孩闭口不言,眸色幽深。杜将离抓抓后脑勺,兴许听错了罢,又要迈出脚,突然忆起什么,驻足一记击掌,杜嵇心下暗喜,是不打算去了么?方要开口。 杜将离皱起鼻子哼唧道:“我不能这么冲过去,谢如老说我鲁莽,我这般跑去,不是正好教他说中了。”整整衣冠,愉快地缓缓步向前,留杜嵇在原地,怔怔望着他远去,神色愈来愈冷。 在杜将离眼里,杜嵇是个特别老实的娃子,不论自己让他做什么,他都照做不思反抗,有一次杜将离随口一说想看看刚出生的雏鸟什么样子,他就立马爬到树上,干等鸟儿把蛋孵出来,怎么着都不肯提前下树,自己没办法也只好爬上去,最终双双滚下树,差点摔成肉饼子。 幽叹一声,杜将离有时看着杜嵇便觉得着急,心想丫到底是蠢呢还是缺根筋,都八岁了,再这么下去该怎么办好。 又过了两日,杜将离特地带上蓝艺采了新鲜绿梅做的梅香酥,吭哧吭哧向杜嵇的院子奔去,最近常与谢如接触,的确忽视了杜嵇,不过才几日,他应该不至于会生气罢,临到半路,耳入嘈杂之声,循声望去,几名年幼的王侯之子围在一块,有两位前不久才因自己之故受了罚,杜将离有种不好的预感,迈前,果见杜嵇夹在其中。 顿时心下明了,原来杜嵇因与自己一道,反而成了孩子们的发泄对象,之前的伤口也是因此,为何他都不与自己说? 杜将离还未来得及出现,孩子们已了事散开,杜嵇抿紧唇,又是杜将离第一次看到他时的那种表情,唯一不同的,是现在更多几分难以言喻的阴郁。 “小未。”杜将离当即上前,“他们欺负你你为何不告诉我?” “告诉你又如何?”杜嵇抬起头,倏然笑出声,撩起衣袖,露出臂间淤青,“如何,好看么?是不是让你内疚了?”说着又欲将手伸来,臂上的淤黑刹那间变红,弥漫成一片…… 杜将离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他起身扶额,天还未亮,辰星点点,却是再也睡不着,杜将离来回踱了几步,杜嵇……愈想愈是心焦,也不管屋外小雨,披上衣服便一头扎进屋外黑幕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八章 细雨潺潺,沥沥下了整晚,直至将近破晓才停了,男子紧紧闭着双眼,安安静静地躺在榻上,他似乎对他的手下下过什么命令,杜将离来祈营里,他们都识趣地避开,缄默不语,杜将离上前问话,便是一五一十回答,并不像以前那般拐弯抹角来讽刺自己。 杜将离虽觉着奇怪,但眼下心思全然不在这之上,他直直望着杜嵇,总觉得眼前的场景不应该是真实的。 杜嵇被军医们诊治过后,便一直睡着。这样一个时长惹自己发怒的最有精神的人,如今竟奄奄一息地躺在榻上,面无血色。 杜将离握紧拳,到处寻自己麻烦的是他,夺走一切逼自己走的是他,一反常态救了自己的也是他,言喜欢自己却危在旦夕几乎送了命的还是他,这般大的一个人,如何还像个孩子般反复无常恣意而又任性。 杜将离转向身侧的中年男子:“你说的暂时醒不过来是何意思?”嗓音低哑,面目沉静,瞳孔中却是满满的愠怒,“你可是大夫!把他交给你时他明明还醒着,现在反而对我说醒不过来?” 语毕,深吸一口气,沉默了阵,这不怪对方,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原本该躺在这里的应当是自己才对,他摆摆手:“退下罢。” 杜将离重新将目光移回杜嵇身上,良久,忍不住恶毒道:“知道自作孽是什么意思吗?你这一生便是不停地在我面前尽职尽责地演绎着这个词,到头来,把自己也搭了进去。”语气极强,声音却格外无力,他说完,见榻上之人毫无反应,面露懊恼之色,“你要睡到什么时候?不管你的国家了么?” 眉宇间用力皱紧,竟是略微颤抖着,他沉吟少顷,转过身,打算离开:“随你,我可不会等你。” 话音方落,右手传来冰凉的触感,杜将离仿佛听到心中大石落地的声音,当即回身,杜嵇张开毫无血色的唇:“这是你第一次担心我。” 杜将离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我欠你的两条命,你希望我如何还你。” “真冷情。”杜嵇面露受伤之色,“便这么急着与我撇清关系么?若我要你立刻断绝与其他所有人的关系,回到我身边,你愿意么?” 杜将离抿紧嘴,一言不发。 杜嵇顿时笑了起来,嗓音凄凄:“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只可惜,你连当着我这病人的面,说些搪塞之词也不肯。杜芒,你欠我的,终将不止两命,我予你的,穷极此生,你都还不起。”语调极为飘渺,仿佛是预言,又仿若决心。 杜将离听着奇怪,问:“你此话是何意思?” 杜嵇收起笑容,冷言:“替我唤将领们进来,我有话要与他们说。”似不想再与自己多言。 杜将离只好出帐,又问了军医,确定杜嵇的确没事,方有余力思考他趴在自己背上时说过的话,喜欢――么?的确,有时他能感觉到对方显得炽热的目光,可他向来以为那是恨,而杜嵇也一直是如此表现的,但为何喜欢,反而要对自己做那么多狠毒的事? 简直是个不可理喻又出其极端的黄牛疙瘩,暗自骂道,杜将离低下头,回想当初,自己第一次与杜嵇闹僵,正是自己频繁甩开对方去找谢如的那段时间,若是这样,最初的起因,便是自己忽视了杜嵇,而自己明知他的心思与寻常人不一样……不禁唏嘘,如若两人都坦白一些,现在便完全是另外一番光景。 如此一来,他此刻便是与杜嵇一同在祈方阵营,对抗他国。 至于均墨,有了谢如这层关系,他还是会遇到他,并与其有所接触,兴许,还会不可救药地喜欢上对方,可叹世事向来没有如果,再去探究这些,也无济于事。杜将离手指微曲,不知均墨现在如何,自己一回祈营,立马捎信给他,以免他因记挂而分了心。听楚天说黎王宫之事出乎意料得难弄,一波方平又起他乱,而最近一次的消息亦是几日前传来的,杜将离无法知道均墨如今的准确情况。 在营里转了两圈,杜将离从孟简那出来,回到寝处,见杜嵇站在一旁,斜倚着树,顿感不悦,他倒是会折腾,受此重伤居然能从榻上爬起来,四处走动,不觉着疼的吗?也不怕伤口更加难以愈合,明明连站都站不稳了,强忍住上前骂他的冲动,杜将离黑沉着脸:“祈王殿下好兴致,可惜天不早了,我扶您回去歇息?” “我是来找你的。”杜嵇见杜将离已回来了,自顾撩开他的营帐门帘,率先走了进去。 杜将离点上烛灯,坐到对方身侧:“你伤这么重,还不忘乱跑,身体受得住么?” “皮肉之伤算得了什么,哪及得上你施加于我这里的痛苦。”杜嵇指指胸口,见杜将离表情迥异,揶揄道,“怎么?非要亲眼看到才肯信?”说着做出要宽衣的动作。 杜将离忙推手制止,自从杜嵇替自己挨了三箭,杜将离怎么总觉得对方仿佛变了个人,说的话没那么带刺了,态度亦明显好上许多,可这样的杜嵇,自己还真是不知该如何应对,特别是在听过对方哪些肺腑之言后,杜将离不由心下尴尬。 “杜芒,前几日,我在白狼蛛那,发现了此物。”杜嵇摊开掌心,其上放着一块巴掌大小的铜镜。 杜将离接过手,拿至烛前观察了番,镜面泛着灰黄,投入其中的物体都显得模糊不晰,却独独在铜镜右上、右下、左下三处,几乎连人皮肤上的细纹,也能照得清清楚楚。杜将离暗自激动,这、这不就是南巫族千年前被夺去的梵阴镜么。 “我想这大概与你有关,便拿来给你,找你的目的也是为此。”杜嵇的声音不冷不淡。 仅仅如此?命自己过去拿不就行了吗?杜将离摸不透对方的想法,扬起头,见对方似对这面铜镜全然不在意,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道:“你不问问我事情的缘由吗?” 杜嵇笑了,眸中透出苦涩:“问你,你便会告诉我吗?从始至终,我不过是个局外人罢了。” 杜将离听着觉得刺耳,想说点什么,却是欲言又止,想来杜嵇对他的事,也已知道部分了。男子幽幽说道:“杜芒,如今,我也不会指望你不再恨我,不过,只要你能永远记着我,恨也好,厌恶也罢,都足够了。” 语毕,杜嵇起身,似要出门而去,杜将离忙说:“我送你。” “送?”杜嵇仿若遭受了莫大的侮辱,“不必了,我又不是腿断了,杜芒,收起你无谓的同情。” 杜将离看着杜嵇蹒跚远去的背影,心中隐隐感到他不对劲,但哪里不对劲,自 恋耽美 分卷阅读30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却说不上来,摇摇头,重新坐下,仔细端详着手中镜,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九章 夏军的反击终于来了,祈黎抵抗得尤为艰难,夏国留存着的鬼兵实力,是杜将离这边最摸不准的一点,夏方拥有足够的灵活性来安排鬼兵这支人马,杜将离几乎快总结出规律来,凡是最出人意料的地方,鬼兵便会出现,可这,恰恰就是最难办的。 白先生极懂人心,又在杜嵇身旁潜伏如此之久,知己知彼,明明能用更好的方式对祈,但偏偏放慢了节奏,佯攻不攻。此段时间祈黎对夏的两次交锋,虽没让夏占到太大的便宜,但军心的动摇程度,已超乎了祈黎将领们的想象与把控。 处境并不乐观。 杜将离执着书卷在房中来回踱步,有兵士来报,拱手:“杜公子,夏军再次投来战书,邀明日一战。” 又来了,这种看似光明正大,主动权却全然等同于握在对方手中的情况极是麻烦,杜将离有些许头疼,白狼蛛仿佛在戏耍一般,拿祈黎取乐,杜将离折身,未及开口,另有一名兵士急匆匆赶到:“杜公子,钱梁城有夏军偷袭,战情危急,送来密函求救。” “什么?钱梁城?”杜将离迈至案前,看往桌上舆图,钱梁城在端国以北,刚巧在均墨之前与杜嵇约好的归属于黎的范围内,而其又是与晴接壤的重要城池,假使被破,夏便可直驱入晴,己方主力大多在端,恐救之不及。 夏军究竟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避过己方斥候的耳目,去到钱梁城的?杜将离握拳重重砸在桌上,记得负责那块区域的,是鲁甬,他思忱再三,不行,鲁甬此人太过规矩,不懂变通,定挡不住夏军侵袭,无人应援后果不堪设想,断不可放任事态如此发展。 杜将离当即做出决定,转头对着伫立在沙盘旁正考虑此次对夏兵力配备的女子,道:“晚襄,白狼蛛对你不熟悉,我去钱梁城,这里交予你与石云,孟简也会协助你们。” 晚襄颔首:“小心夏军。” 杜将离稍作准备,根据鲁甬亲笔信函上所描述的情况,点了八千精兵,快马加鞭赶向钱梁城,途中再次接到战报曰情况危急,斟酌须臾,转捷径而行,即便如此,最快也要五日方能赶到,若在他们到达之前,钱梁城被取下,夏军就有了夺晴的突破口。 这是绝对不能让其发生的状况,一路往北,第四日正午,军队行至离钱梁城百公里外的山群,杜将离端详四周地形,隐约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忙传令下去加速疾行,没行多久,见岔路口转出一支人马,领头的人是白狼蛛,他身侧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寻求救援的鲁甬。 杜将离敛眉,心下骤凉,一看便知自己中了圈套,抬首瞪了鲁甬一眼,没料到这个胆小老实的人,居然会背叛黎国。杜将离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围,想必山上早已设好了埋伏,而己方军队正处在山道中较为尴尬的位置,周旁与身后,都被封住了去路,进退维谷。 该死,竟误信鲁甬,不疑有他,着了他白狼蛛的道,自投罗网。 自己这支人马想要生还,大抵极为困难。 杜将离转向白狼蛛,暗自思量,连他也在此出现,他亲自前来,总不会仅仅为了对付自己这区区八千人,同时也不可能是为了自己,楚天在查自己身份时,十分注意,没露出过丝毫马脚。 不是为了自己,亦不是为了丘阳城之战而将祈黎的兵力分散开―― 那么,莫非这是一个双重陷阱,先诱自己前来,再引诱唯一会因自己乱了阵脚的那个笨蛋来此……杜将离攒紧拳,吩咐兵士们打起精神,原地待命,自己则驾马上前,直直去到敌方面前。 “狼蛛先生,没想到这么快便又见面了。”杜将离扯开笑说道。 男子扬起下颚:“杜公子似是有些想法,不妨说来听听?” 杜将离眸光定定:“既然狼蛛先生要用我来引祈王上钩,那么我便乖乖听话留在你身边,以此做交换,先生可否放我那些兵士们喘口气。”黎兵行军三日,疲惫不堪,倘如现在与对方交锋,形势大为不利,他必须为他们争取时间来恢复体力,如今落入敌方陷阱,哪怕是能增一分胜算,他都要努力去争一把。 “毕竟若此刻交战,刀剑无眼,我要是不小心死了,对你的利用价值也大大减弱,不是吗?”杜将离嗓音低沉,亦不掩饰自己的意图,“我亲自过来,就是来展现我的诚意,要不要考虑给我们这个不是机会的机会,就看狼蛛先生了。”话虽如此,杜将离心里清楚,对方那么骄傲,又喜欢在绝境中一点一点摧毁人原本高昂的意志,定然会同意的。 男子果然应允了,杜将离暗自呼出一口气,心里却仍然紧紧揪着,经历过杜嵇从夏人手中救出自己一事,他深信杜嵇绝对会来的,且不管白狼蛛提出怎样的要求,那家伙都会照做。 按白狼蛛的作风,恐怕自己方出兵前来,就传了音信给杜嵇。 直等到日落,寒风彻骨,杜将离虽做过心理准备,可当看到孤身出现的杜嵇迎着暮日驾马而来,还是忍不住想冲上前给他重重俩耳瓜子。 白狼蛛要求他一人前来,他便这样乖乖听话了?他原本的气焰都到哪去了!若是杜嵇能再潜一支军队过来,不就可以反客为主,改变自身境况了么!他这般过来,能做什么?送死吗!杜将离气得浑身不住地颤抖着。 白狼蛛面上自然露出得逞的笑,他看向杜将离:“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很可惜,我与祈王说了,若他敢耍半点花招,就只能取到你的尸身了。” 杜嵇缓缓行至白先生身前,昂起头,轻声道:“我来了。”轻描淡写的三个字,像是与白先生说,又像是在对杜将离讲,他看向睁圆了眼的白发男子,竟是微微一笑。 杜将离抿紧唇,满脸苍白,稍作犹豫,扭头对身侧人道:“狼蛛先生,上次真是不好意思,带走了你重要的犯人。” 白先生瞳孔一缩,随即笑道:“你不必特意来激怒我。” 杜将离故作惊讶:“我还当你该极厌恶我了才是,既阻碍了你抓南巫族人,又救走唐涩。对了,还有你那不见了的梵阴镜,也在我这里。” 白先生身形一震,眸中精光毕露:“你果然与南巫族有关系。” 杜将离不置可否,凑近对方,以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数年前,你们以为自己成功杀死了南巫族大巫,可你们不知道罢?她不仅活了下来,还换了身份,嫁给了祈国当时最有权势的男人。”顿了顿,见对方睁大眼,道,“没错,她就是我的母后。” 不给对方分毫思考的机会,杜将离厉声叫道:“小水!”随着他的声音起伏,金色小虫自他袖中飞出,笔直往白先生眼中而去。 男子慌忙拿手来挡,倾城却是割破他的手掌,直穿透进去,男子闷闷哼出一声,左眼不断地流血出来,杜将离趁他分心,大呵一声驾,冲到杜嵇面前:“还愣着作甚,快跑!” 两人回到己方军队,夏兵亦展开攻势,箭雨不断袭来,场面乱做一团,杜将离护住杜嵇,见他不停地咳着,心如针扎一般难受,他分明连之前的伤都还没好,单枪匹马独自前来,如何这般的傻…… “杜公子。”有兵士齐齐挡至杜将离身前。 杜将离急了:“不要管我,保护祈王!保护祈王!” 话音刚落,身侧的杜嵇便抓住他,转了一周,刹那间仿佛连时间都静止了,杜将离只看到一支箭从杜嵇的背后刺入,贯穿他整个胸膛,鲜血瞬间溅了自己满身。 恍惚中还有他抱住自己在耳边的呢喃:“傻瓜,都来保护我,你怎么办?” 杜将离骤然红了眼,声音里满满的绝望:“小未!”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一十章 寒风肃肃,黄沙纷扬,耳边皆是刺耳的刀剑铮鸣,杜将离抱着杜嵇,在兵士们的保护下艰难地躲避箭雨侵袭,他们被断了后路,阻在山道间,前后教夏军所包围,撤退不得,只能死拼到底。 黎兵奋勇抵抗着,马啸凄厉,杜将离只带了八千人马,他估不清敌方人数,箭雨丝毫不停歇,一阵接着一阵,坡上不时有石块滚下,夏人开始向他们射火箭,杜将离只觉得不妙,这样下去,会全军覆没。 杜嵇支持不住,大半身体的重量都靠在杜将离身上,一条胳膊搭在他脖间,声音微弱:“你方才,唤我名字了。” “别说话。”杜将离小心地环住他,用力咬了记舌尖,冷静,必须冷静下来,“小未,坚持住,你不会有事的。” “杜公子。”一名兵士匆匆跑来,兵甲溅血,“前方突破一道口子,可进去之后是死谷。” 死谷?回头四顾,总比此时的情况强上许多,杜将离当机立断:“走,通知兵士们,躲进山谷。” 黎兵聚集一路围起人墙护盾,又分出几支拖住夏军,看着周旁的人因保护自己与杜嵇纷纷倒了下去,杜将离没有犹豫,手中紧了紧,与兵士们直往前冲。混乱中,杜将离对上鲁甬的视线,眸中凛冽的寒意让站在百步远的对方连连后退几步。 终于逃进谷中,杜将离粗粗看了一圈,只有少数黎兵逃了进来,谷口狭窄,夏兵没有继续紧追,杜将离暗想定是白先生得知自己大巫身份的缘由,对方摸不准自己的情况,不敢轻易冒进。 着倾城在谷口盘旋威慑白狼蛛,杜将离低下头,怀中的男人竟已是阖上了眼,忙转向众人:“你们有谁通岐黄之术?有谁通岐黄之术啊!”声音凄然,一遍遍问着。 他抓住杜嵇的手,心急如焚:“小未,别睡了,快醒来。”却是毫无反应,杜将离咬牙,用力扇了杜嵇两记,“别与我开玩笑,快醒过来啊!小未……” 男人稍稍撑开眼皮,瞳孔已然有些涣散,他翘了翘嘴角:“不过吓吓你罢了,杜芒,我……”声音越来越轻,杜将离听不清楚,凑近脑袋。 杜嵇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朝他脸颊印了一记。 杜将离一惊,仰起头,抿住唇,又气又急,都这种时候了,对方还有心思想这些,侧身见一名兵士上前来,道:“我只懂些微薄医术。” 杜将离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当即把杜嵇交给他,兵士为其把了脉,眉间轻蹙,简单地做了处理,只喂了杜嵇一颗护住心脉的丹药,回过头对着杜将离:“伤入心肺,即便是在药物、条件都极其完备的情况下,能救活的可能都微乎及微,而眼下,恐怕撑不过一个时辰。” 心中顿时凉下半截,杜将离起身,吩咐众人清点人数,再将所带的粮草与水全部集中起来,便抱起杜嵇,静静地坐到一旁。 怎么会呢,他不是一向最爱与自己作对了么?前不久还屡屡跑来找自己麻烦,之前受的伤不也好了么?如何现在却不行了?杜将离无法接受,杜嵇一定会好的,可偏偏此时被夏困在这里,出去不得,不能为他安排最好的医师,用最好的药,该死的白狼蛛,杜将离恨得双眸发红。 杜嵇笑眼看着杜将离:“来这里看到你时,我甚至有些高兴,若你与我一同死在白狼蛛手上,这不就是殉情么?” 杜将离狠狠瞪了他一记:“你可是祈王,说的什么胡话,你还是好好想想回去该怎么对你的臣下解释你这次的鲁莽行为罢。” “你替我解释便是。”杜嵇神色淡淡,“你带我回去后,可莫要将我安置到那些所谓的麒麟之地,那里委屈得很,亦极为封闭,若去了那,我哪日不甘黄泉寂寞,想来看看你,都寻不到路。” “祈王!”杜将离气道。 “杜芒,这是你欠我的第三条命。”杜嵇的脸侧竟浮上些许仿佛得了莫大好处的得意神情,“这人情,你是还不了了,不管你是气恼也好,内疚也罢,你注定要记我一辈子。” 杜将离不由怔住了,面上闪过一阵痛苦,从挣扎,懊丧,难受,再到最后的沉默,表情逐渐平静下来,空气透着凄凉,寒风入骨,刀割般刺痛,杜将离黯然道:“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这些。”他取来衣物披至对方身上,“记得小时你最怕冷,严冬里袖炉总是离不开身的,如今长大了,虽不至于那般娇弱,但我清楚,你这脾气,即便觉着冷,也不会愿意说。” 听杜将离提起儿时的事,杜嵇唇边不经意地柔和许多,眉眼透出极浅的希冀,嗓音有些生涩:“没了可以诉说的人,袖炉再热,又岂能驱走心中的寒意。” “还冷么?”杜将离问道,杜嵇闻言一愣,还未回答,被杜将离捉了手捂在怀中,“在那祈王宫里,在当时凉帝对我的尴尬态度下,你是第一个,愿意接近我,肯真心待我的人,我一直视你为除母后外,我最珍视的人,自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时,亦始终觉得亏欠你,亏欠了祈王室,所以有时就算发觉你在谋划着什么,却还是装作不知情,任由事态朝着你所期望的发展。” “杜嵇,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不可能真正去恨你,因为我这条命,就是凉帝的仁慈才得以留下的,凉帝的恩情我都无法还尽,你却,却……”杜将离咽下身体里腾起的浓浓哀戚,“你是我剩下的唯一一个亲人了,若你非要这么任性地说走就走,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他低下头,散落的白发遮住半边眼眸。 杜嵇看向杜将离,对方整个身体都轻轻颤抖着,心中渐渐抽紧,这不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吗?他不正希望对方能用力记住自己一辈子么?能永远地折磨眼前这个瘦弱的男人,让其无法安生,现在该是达成他的目的了罢,可为何,不仅开心不起来,反而觉得难过…… 难过得似跌入万丈不复。 杜嵇突然放声大笑,身体已是麻痹了,他感觉不到痛,只感到彻心的冷,那与身体的冷感觉不同,仿佛热度一丝一缕悄然散去般,杜嵇强吞下喉中深处的腥甜:“其实我不过是想让你的眼里,只有我一个人,可为什么――为什么――”再说不下去。 “我应你。”杜将离低声说道,“待一切结束后,我随你走,不论你是软禁我,还是如何,都无所谓,但你必须坚持下来,活着回去。” 杜嵇睁大眼,竟似个孩子般痴痴地笑开,末了,道:“我知你在骗我,可哪怕是骗我,我也想去相信。”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嘈杂,杜将离神色一凛,若夏兵打算此刻冲进谷来,那他们就危险了,当即正色:“小未,等我。”说着起身,命兵士前去探明情况。 杜嵇看着杜将离的背影,一直紧绷的眉心舒展开来,终于来了,那么他也可以放心了――手轻轻垂下,自袖中滚出那枚兵士喂他的保心药丸…… 前方兵士探查后跑至杜将离身侧,面上皆是喜意:“信王殿下来救我们了!” 均墨!是均墨回来了!杜将离眸中光亮,忙说道:“小未,我们有救了!”转身,瞳孔骤缩,“小――未――” 霎时间万种情绪涌上心头,身子仿佛坠入冰窖,杜将离颤颤巍巍地抚向杜嵇那已再无生命气息的身体,仰头长长啸着,悲伤满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一十一章 对于小小的杜嵇而言,那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雨。 惊蛰之后第一次响雷,凭空劈开天际,响彻云霄,杜嵇身子一颤,猫近一旁的芭蕉树下,抱着膝瑟瑟发抖,雷声接二连三,男孩吓得直缩紧脖子,摘下落到眼前的芭蕉叶裹满全身,只露出一双眼怯怯地望向地面,思绪不由自主地飘散开。 在祈王宫,除了太子杜芒,其余皇子的地位都是极微妙的,凉帝甚至连看都不会看他们一眼,这很奇怪,但确实存在,更何况自己,他是庶女所出,平日里除了例行的朝见与宴会祭祀,他都尽量躲在自己与娘亲那处不大的院落中,甚少出门。 尽管男孩前不久才过了六岁的生辰,可他已然有些明白,不受宠爱的皇子们受惯了太子杜芒的气,都团结至一处,而他们的不满无以发泄,便落到了自己身上。私下里,是什么难听的话都能骂出口,他们说自己是野种,呵,真可笑,倘若自己是野种,那么同为凉帝子嗣的他们又算什么? 说到底,自己与他们,都只是太子的陪衬罢了。 言及太子,男孩从来只在远处看过他,他似乎总是在笑,唇角弯弯,眉眼玲珑,仿佛周身都笼着一层光芒,他所站之处是自己永远也够不到的高度。偶尔与他打个照面,他也会对自己微笑,那时,杜嵇的胸口就会砰砰跳起来。 男孩知道,自己在宫中被恣意欺凌的处境,多多少少与这位太子有关,可自己还是无法讨厌他,或者说,正如男孩不喜欢任何人一样,他也不讨厌任何人,哪怕是那些往自己身上发泄怨气的皇子们。 也许,他的生命从未真正开始过,又也许,他会在祈王宫内平淡无奇地孤寂一生。 直到数日前――他本以为不可能有太多交集的杜芒居然朝他伸出了手。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到杜芒,男孩刹那间便迷了眼,对方的手是那般温暖,暖到自己不舍得放开,男孩觉得很奇妙,分明可以算作是毫无了解的人,仅仅一个交握,一次对望,就能对自己产生如斯大的影响,那个情景,每晚都在自己的梦中出现。 世间为何会有这样的人?只接触一回,便教人难以忘怀。 杜嵇想着想着,瞳中不自觉地柔和许多,又是一声惊雷,杜嵇一阵哆嗦,蹲下身紧紧倚靠树干,不敢动弹。 很快,下起了雨,小径之中无处遮身,杜芒就那样抱着头从雨中蹿来,钻到树下。 接着,便是面面相觑。 雨湿了杜将离发梢,他也顾不得擦,眼珠子直巴巴瞅着杜嵇,吞咽了记,后退一步,局促地开口:“芭蕉――妖怪?” 杜嵇轻怔,情不自禁地也跟着对方紧张起来,妖怪?“哪里?” 杜将离闻声,显然是被吓到了,按捺住面上害怕,口中默念了一连串听不懂的奇言怪语,小心翼翼地凑近杜嵇,伸出食指试探性地戳了几下男孩脸颊,见他没有反应,便胆大起来,双手并用,捏着捏着就捏掉了芭蕉叶。 于是,又是对视良久。 杜将离愣了好半晌,突然捧腹大笑,他擦擦眼边笑出的泪水,促狭道:“你不会是怕打雷吧?” 男孩被说中,略微不好意思,回过神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竟看入了迷,慌忙俯首行礼:“太、太子殿下。” 杜将离眉头一皱:“端的记性这样不好,前两日才让你唤我将离,忘了么?” 怎能这般叫他,男孩暗自不安,瞧着目露期盼的少年,却鬼使神差地开了口:“将离。”末了,一急,结巴地补充道,“将、将离殿下。” 见杜嵇非要在自己名字后按上殿下两字,杜将离也只好随他去了,笑道:“看你勉强算是听话的份上,我教你个法子。”他拿起芭蕉叶撕了一半,卷成牵牛花状,动作麻溜地做了两个,递给杜嵇,“你把它们戴到耳边,就听不到雷声了。” 杜嵇见对方一脸认真地为自己着想,十分感动,立马听话地照做,太子杜芒哪里像传言般凶恶暴戾了,他这么温柔,人亦和善,皇子们在背地里说的关于他的坏话,明显大都是恶意中伤之语。 天公十分配合,男孩方戴上没多久,便看到杜将离背后裂开一道划破半边天空的口子,也不清楚是因耀眼灼人的闪电光亮,还是少年嬉笑灵动的眉眼,抑或紧接着而来几乎震破耳膜的声响,杜嵇心情难以自抑的激动,两眼一翻,一下便昏了过去。 恍惚中,鼻尖萦绕着浅浅的香,宛如春的精气,在空中跃动,舒适而泛着朝气,杜嵇睁开眼,杜将离正撑大双眸神情内疚地望着自己,对方抱愧道:“小未,我不知你如此不经吓,你生气了么?” 小未?不由默念一遍,他喜欢这个称呼,男孩下意识地抓起被褥,形容稍稍错愕。 “见你昏倒,我便将你抱来,这是我的房间。”杜将离解释道。 男孩一惊,急切要起身,被对方按住,杜将离转身步到桌旁:“方才抱你时发现你的身体未免也太瘦弱了些,难怪一吓便是昏了。” 男孩将被角提到脸侧嗅了嗅,方才那若有若无的味道,便是这上面传来的么?傻傻地翘起唇,目光紧紧追随着男孩的背影,杜将离在桌上摆放的瓶瓶罐罐中捣鼓良久,这取一点,那捻一些,都放入手中攥着的碗中。 杜将离余光瞥到男孩的视线,上前一转,又后退几步,继续瞄向床榻,见其还在瞅着自己,乐了。杜嵇注意到对方发现自己在看他,以为他要斥责自己,心中一紧,想转开头,却奇怪地明知冒犯了对方,也不肯移不开眼,好在杜将离不但全然不生气,还心情极好地哼起歌来,他端碗上前:“小未,喝了这个暖暖身体。” “给我的?”男孩不敢置信,太子殿下亲自为自己调花茶喝? “瞧你这么瘦,我放了许多花叶进去,给你滋补滋补。”杜将离神采奕奕,开口,兴奋道,“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不怕我,愿意同我说话。” 少年离男孩非常近,他的眼瞳亮若皎月,杜嵇在对方眸中那抹盈盈水波中看到了自己,霎时间脑中一阵说不出的晕眩,莫名感动起来,他接过碗,一饮而尽,不知是他情绪太过激动,抑或是茶里那教人终生难忘的味道,杜嵇再次昏了过去。 从此,杜嵇便时时刻刻跟着杜将离,除了晚上睡觉,几乎与其寸步不离,杜将离总是有着各种新奇的想法,前几日居然还带自己出宫,自己有些担心,对方便不以为然地说这宫里上下谁人敢拦他,结果居然真的大摇大摆走出去了。不过途中杜嵇偶然一回头,发现不远处跟了不少侍卫暗中保护。 恣意妄为,张扬似火,这便是杜嵇回想当初时觉着自己会不可遏制地被杜将离吸引的原因。 可再细想下去,喜欢便是喜欢了,哪来那么多缘由,上天教他得遇杜芒,便已是最大的恩赐,而这份恩情,却教自己毁了,他不仅把杜芒弄丢了,连带着把自己也弄丢了。 好在最后,他能帮到杜芒一回。此刻他别无所求,惟愿长梦不醒,换杜芒哪怕一刻安宁。 杜芒――杜芒―― 来世还爱你,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若只初相见 ☆、第一百一十二章 均墨之师退走夏兵,成功救出被困山谷的黎军。 当均墨一脸疲惫地出现在杜将离面前时,对方正把杜嵇小心地交至他人手中,表情平静得有些吓人,声音极淡地谓兵士道:“祈王怕冷,为他多着些衣物,平时他就不爱把心里话拿出来讲,现在睡了,更是无法说出口,我们便要多照顾他些,千万不能教他着凉,免得他心里难过。” “将岚。”均墨开口,神情在看到杜嵇的那刻微微一凛,目露忧虑。 杜将离却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一般,表情如常:“殿下,黎王宫之事了了吗?” 见对方张口便问公事,均墨眉心一紧,望向杜将离身后的杜嵇,又看看面目镇定无一丝哀色的白发男子,迟疑着又唤一遍:“将岚……”均墨的双眸因数夜未眠而布满血丝,眼边生了不少细纹。 杜将离抬手抚上他的脸:“瘦了。” 轻轻两字,均墨唇角一抿,数日未见的担忧与牵挂顿时涌了出来,一把抱住杜将离,紧紧地似要将他揉进自己身体里,男人俯下身狠狠啃了他一记。 熟悉的粗暴与温柔铺天盖地而来,杜将离怅然,差点忍不住满腹的委屈和竭尽全力好不容易才压抑下去的悲恸。 均墨缓缓抚过杜将离的发,自责道:“将岚,是我不好,若非我擅自离开,便不会平白教你受了这些苦。” 见对方形容内疚,杜将离暗自咬牙,该是反过来才对,要不是自己,怎会连累均墨不眠不休赶来救援,而杜嵇又怎会――怎会――说到底,全是自己的错。 杜将离敛眉问道:“殿下,你是如何知道我在这里的?” 均墨犹豫少顷,低声:“祈王传密函于我。” 不由身子一晃,原来他早已安排好了,他孤身前来,便是――便是为了赴死么?杜将离袖中的手攒紧又无力地松开:“他救了我。”声音里不含任何情绪,眸色寂然。 均墨心头一痛,欲再拥他入怀。 杜将离退开一步,目光定定地看向对方:“均墨,我是很难过,不过你不需要安抚我,你看,我已经振作起来了,这也是他希望看到我的样子,还有那么多事必须由我们去做,我没有时间消沉,否则只会让无谓的牺牲愈来愈多。” 说完,竟是扯了抹笑出来,均墨被他的笑容惊得说不出话,不安之情溢于言表,眼里浮上一层难以言喻地焦躁,他抬手,杜将离却已转过身,与众兵士一同准备撤离事项。 兵士们撤出山谷,均墨与杜将离穿过军队,向前方行去,杜将离看到被生擒的鲁甬,嘴边泛起冷意,径直去到对方身旁,鲁甬看到他,身体轻颤,结巴道:“他,他们威胁我,杜公子,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再也不敢了?”杜将离反问。 “你要怎么处置我都行,我日后一定听你的,求求你放我一马!”鲁甬连连说道,他跪在笼中,伸出带镣铐的手,讨好般地去抓杜将离的衣服。 杜将离侧头思忖了阵,道:“你觉得我能相信你么?” 鲁甬忙不迭点头:“杜公子,给我一次机会!我是被逼的,相信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那好。”杜将离徐徐抽出均墨别在腰间的剑,“让我来教你一个道理。” 话音方落,均墨拿住杜将离的手腕,蹙着眉,慎重地摇了摇头,杜将离回看向他,眸光坚定,丝毫不服软,两人僵持许久,均墨低低叹了一声,还是让了步。 杜将离将剑指向鲁甬,看着对方惊惧的脸庞,冷笑道:“人在做出每一个决定之前,必须有能够承担其后果的觉悟。”边说着,边对准他的心脏,缓缓刺了进去,“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鲁甬便这么睁着眼断了气,杜将离抽出剑,递到均墨手中:“对不住,弄脏了你的剑。”语毕,不动声色地将微微颤栗的手藏进袖中。 均墨面目阴沉:“将岚,我不希望你沾染上血污,若我――”声音生生一滞,脸上划过深深的愧疚与痛苦,“若不是我在关键的时候回黎,便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你也不用如此――” 杜将离打断道:“我不亲手杀人,身上便干净了么?哪里有这样的好事。”扭头看向远方,“因我们的决策,而间接、直接夺走的生命,难道还少吗?”他恨白狼蛛,恨透了白狼蛛,可自己又与白狼蛛有何两样?何必立牌坊来标榜自己是大义的一方,想要对付妖邪,唯一的方法,便是自己也变身妖邪。 他翻身上马,均墨在他意料之前回来,无疑是一件好事,祈国与他国不同,失了王,还有前凉帝在,杜嵇亦没有子嗣,此种情况,理所当然该由前凉帝出来主持局面。 而如此,均墨与杜嵇之间缔结的契约便需要再议,因此他在这里,是再好不过的。杜将离此刻并没想到,后续的发展竟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想。 回到营中,当即向晚襄了解战情,石云与孟禾央以攻为守,采用迂回态势,进展颇佳,已连续侵占夏几座小城,至今仍滞留在外,只等再取下一城,便回来与晚襄人马汇合,向夏发起强势进攻,至于夏盯上的钱梁城,均墨在途中便已分了一支人马前去补足防线。 但端国南部的情况便不是很好,夏完全掌握了祈方信息,祈的状态极其窘迫, 恋耽美 分卷阅读31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军自端国南方一路向东侵袭,绕进祈国境内占得三分土地,杜将离大致知晓了局势情况,方端起杯盏饮了一口,椅子还未坐热,便有一男一女急寥寥地前来寻他。 杜将离愣住了,那两人,他都认识,是自己从小便熟识的颜雀楼的玩伴,怔怔道:“小夙缨,小方子……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女子上前嗔道:“不是你唤我们来的么?祈王说你需要我们的帮忙,便遣人来接的我们。” 杜嵇?为何?杜将离不解他此举的用意,转念一想,自己倒的确有抽不开身,交给别人亦不放心的事要做,莫非杜嵇是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才……鼻中泛上一阵苦涩而又浓得化不开的酸楚。 女子看上去心情极好:“祈王那家伙终于――唔――”她方说到一半,被曲方掩住嘴,后者摇摇头,女子挣脱开,小声嘟哝,“做什么,谁让他总欺负我们小离子……”语调不满,她转头看向杜将离身后的均墨,直直问道:“你就是小律提到的小离子的饲主大人?” 曲方忙拉住女子,道:“夙缨,这位是黎国墨世子,不得无礼。” 均墨不觉莞尔:“无妨,将岚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 “听到没有?”夙缨瞪了曲方一眼,拿长长的手指戳着对方的脑门,“人家才没你这般古板。”说完哼了一记,凑到杜将离耳边,语调暧昧,“你们该做的事都做过了?” 杜将离明显心不在焉,现下看夙缨盯着自己,也没听到对方问了什么,只回了个浅浅的笑,在他印象中,夙缨总是这般充满精神,活力而乐观,能一直这样,真好。 女子自然不满意杜将离如此反应,还欲再说,又被曲方拉住了。 杜将离起身:“殿下,能帮我招待他们么?我突想起还有事要做。”语毕,径直出门离去。 均墨看着他略显失神的背影,长长叹出一口气,眉心又攀上几分愁。 杜将离出门良久,曲方似想起什么,才兀自惊呼一声:“我忘记将东西给他了!” 女子没好气:“没见过比你还笨的人,还不赶紧追去给他!” 杜将离怅惘地迈着步子,不敢去看杜嵇,也不知自己欲走往何处,漫无目的地行着,胸腹难受地翻涌起来,他扶住枝干,躬下身子痛苦地呕着,先是苦水,接着便是刺眼的殷红。 好冷――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一十三章 仿佛连五脏六腑都要吐尽一般,杜将离抓着细瘦的树枝,手背青筋全鼓了出来,好一阵才能直起身子,腹中烧得厉害,杜将离随意擦擦嘴边,逆着朔风,又向前行去。 怔怔走着,不觉竟已入了祈营范围,与祈将领们打了个照面,杜将离心中尴尬,正欲退开,却见对方朝自己行礼,一个个都躬下身子,自己不开口,便一直保持着那样的姿势。杜将离形容错愕,不解身前人的举动,正待此时,曲方急急跑来,口里喘着气,手上还举着一个长形木盒子。 “将离,这是祈王托我转交给你的,说是最后的礼物,你一定会喜欢。”说着递去木盒。 礼物?杜将离疑惑地接过手,打开,其中放着一卷诏书与一纸信函,未多思量,先取了信函来看,细细浏览良久,血色一寸一寸自脸上剥离,双唇惨白,不住地颤着,手中薄纸无力地滑落,他转向盒里的诏书,竟不敢去拿,微微平复片刻,敛眉,又似无事人一般,对曲方开口道:“谢谢。”嘴唇轻启轻合。 杜将离弯腰拾起地上信函,卷起,塞入袖中:“小方子,晚上能否唤上寻律与小夙缨,一道来我房中找我,我有事想拜托你们。” 男子闻言,拿手往杜将离额上探了探:“你不是烧糊涂了罢,这还是我认识的将离么?居然如此客气。” 杜将离嚅了嚅唇,想说些什么,哑然而止,他可以装作毫不在意,可终究没办法再似以前的自己那般没个遮拦,也再不能像往日一样与他们嬉笑怒骂都无所顾忌了,他眸中沉沉的思绪一转,方待开口,曲方便轻敲他的额,道:“小夙缨对你的要求最是无法拒绝,记得完事之后替我搜罗一批上好的紫檀木。” 语毕,曲方未加多言,负手而归。 杜将离望着他的背影,眸中微露感激,又低头扫了一眼诏书,略略沉吟,谓身前的祈将领们:“你们谁是公羊辛?”见一名男子抬起头,便沉声道,“与我来。” 转身而行,步入园中小亭,四周视野开阔,无甚人烟,杜将离示意对方坐下,自己则将木盒置于桌台上。杜嵇的信,详细地写明了祈国朝堂之中,哪些人可信,哪些人忠诚,哪些人不值托付,哪些人心怀不轨,后者之中的大部分,已被杜嵇处理妥当,剩下的,也被其一一列了出来。 杜嵇这么做的目的,杜将离只能想到一个原因,也是最荒唐的一个原因,那就是恢复自己的身份,将祈国重新交还给自己。这盒中的诏书,也是因此而下的罢,恐怕连父王那儿,他都已征得了许可。 杜嵇所谓的礼物,便是将整个祈国送给自己,而这诏书一旦公布,自己就是新的祈王。 重重握紧拳,这些都不是一日两日便能轻易完成的,至少需半月甚至更多的时间,而自己却一直没有发觉,原来杜嵇竟早已做了决断,他替自己铺好路,又独自应了白先生的邀,只暗自通知均墨一人,全都是……他从一开始,就决定要以死来成全自己。 “我杜未兮,若是没了你,活着还有何意义――” “杜芒,若是我死了,你会不会因为我而一蹶不振?大抵不会吧,你与我不同,你身旁有那么多人围绕,而我却至始至终只能看到你一个人――” “杜芒,你欠我的,终将不止两命,我予你的,穷极此生,你都还不起――” 杜嵇的话不停在杜将离耳边回绕着,他的瞳孔里,全然失了神采。如果,如果不是自己察觉不到杜嵇的想法;如果自己能再关心他一些;如果自己能管住糟糕的脾性,不与他争锋相对;如果,没有鲁莽地前去钱梁城…… 都是自己的错啊,杜嵇一步步计划下来,哪怕自己能察觉到任何一点,都不会让事情这样发生,杜将离深吸一口气,可惜自己就是如此肤浅,才导致了最坏的结果。 他摊开掌心,其上复杂交织的纹路,就似他此刻的心情般,自责、懊悔、哀痛,万千情绪堵在胸口,浓浓地,郁结成块,可他不能被这些打到,他不能……杜嵇的好意,他会全部接受,他要做的,亦不能有半分懈怠,他必须独自背负起此种种,将其隐藏起来,大家已经够忙了,他不能再让其他人替自己担心。 杜将离看向坐在一旁的男子,对方是杜嵇私下里最信赖的心腹,杜将离直直张口问:“他做的这些,你都知道么?” 男子颔首,杜将离缄默了片刻,道:“你将他近来处理过的、未处理完的以及打算要做的事,都详细与我说说罢,原本交予祈王的奏本,也全秘密送到我这边来,我要观察一阵,寻个恰当的时机,再做安排。” 整一个下午,杜将离便与男子在一起,从他口中,得知了许多信息。杜将离简单用过晚点,回到寝处。目前祈营里,将领们大抵能猜到局势的发展,杜嵇隐隐向大家提过要将自己身份恢复的打算,如此一来,于他们而言,只要存在这样的可能,自己就是不能得罪的,杜将离从祈将领们对自己那看似恭敬的举动里能推断出这一点。 至于祈王宫,杜嵇已安排了两位王爷暗中把持,特别是昭王爷,受过杜嵇不少恩惠,又对其颇为忠心,手底下抓着不少势力,暂时能稳住一阵,祈王方去,朝中人心必然不定,既然有人忐忑不安,那么杜将离便要将这段不稳定的时间稍稍拉长一些,看看其中哪些人会先沉不住气。 再转念一想,杜嵇知道自己是黎方的人,还做出此举,等同于将祈拱手让与黎,这个傻家伙,做什么都这样极端……杜将离深吸一口气,他不能白白浪费杜嵇的苦心,让其的安排横生枝节。 夕暮,杜将离闭上眼,他还有些恍惚,仿佛杜嵇并没有走,点点记忆涌至心头,他仍记得那个总是被自己戏弄却依旧抿着唇紧紧跟随他脚步的男孩,他们曾经是那样和洽的关系啊。 会不会现在的一切,只是杜嵇对他开的一个大大的玩笑呢?杜将离脑中划过这样一个念头,正在此时,门突地被人推开,杜将离眸中一亮,转过身,待看清是曲方等人,随即苦笑起来,别再异想天开了,他必须认清现实。 杜将离拿出杜嵇交给自己的梵阴镜,又取来一个装满自己鲜血的小瓶,一并交给寻律:“你去过骈郡,知道地方,我虽想亲自前去,却无法抽身,无奈只能将其托付给你们,你们能将南巫族藏在那儿的东西取出来么?” 夙缨从寻律手中接过血瓶,有些不解地看着,寻律不满地嚷嚷几句,却一反常态,并未拒绝,只嘟哝了杜将离几句,便不由分说地架住疑惑满满正欲发问的曲方与夙缨,径直出门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一十四章 幕日朦胧,微薄的暖意祛不尽严冬的凛冽,楚天轻敲半掩的屋门,迈入:“殿下,穆公子来了。” 均墨当即起身,随楚天出了园子,向军营而去。天空显出些许灰白,脚下的泥土十分坚硬,路旁除了零星几树香梅,剩下的皆是光秃秃的树丫,均墨没有在意周旁,快步前行着。 进了营,察觉到路旁定定立着的女子,微驻步,道:“晚襄。”语毕顺着对方所看的方向望去,正打算问的话便全然吞进腹中。 目之所及是一个简易的竹亭,亭柱上攀爬着几枝枯藤,杜将离站在亭边,身前一个兵士垂着脑袋,面色发赤,杜将离的声音有些生气:“我不是说过此类消息要早些告知与我么?问你你才说,殿下知情,红姬将军知情,偏生我最后一个知道,怎么,我在你眼里仍算是祈人,黎军的信息算是机密不能告诉我?” 听及此言,均墨眉头轻拧。 那兵士不敢抬头,怯怯地张嘴:“不敢,杜公子,实是寻不到你,我还当――” “够了,现在还来说此有何用?”杜将离毫不客气地打断,“你退下罢。” 兵士连忙告辞,杜将离闭上眼,抬手按捏眉心,一股莫名的焦灼躁萦绕胸前,久久不散,不,不,对方并没有哪里做错,是自己迁怒于对方,他怎会变得如斯模样,连克制自己的能力都没有了吗! 胸腹一阵难受,他抿住口,糟糕,又想吐了,这两日他实在没什么胃口,可为了不教均墨担忧,他都会强撑着吃完,而后便躲至无人处吐得干干净净。 杜将离正打算寻个地方解决,听到周旁有人接近的声音,接着便被人拿住了扶在额上的手,他睁眼,是均墨,他全看见了么?压制住腹中不适,杜将离转向均墨身后的晚襄,沉默了片刻,低声:“方才对你手下的语气不大好,可否替我向他说声抱歉?”顿了顿,紧接着摇摇头道,“算了,还是我亲自去罢。” “将离。”女子迟疑着开口,“你若是觉得累了,可以歇息一阵。” 杜将离微怔,心底腾起一阵不快,累?歇息?说得轻巧,现在哪还有时间供他去休息?想及这里,杜将离暗自一惊,被自己这个念头吓到了,自己怎的这样烦躁,差点连晚襄也要被自己迁责其中。 他抿紧唇,缄默少顷,还是让他人费心了,扯开嘴露出极浅的笑,抽出被均墨握在手中的胳膊,语气轻松:“殿下,小天,晚襄,你们在想些什么可全写在脸上了。”说着拿手肘杵杵均墨胸口,“如何这副表情,真不像你。”说着摆了个鬼脸逗均墨开心。 男人的脸色愈加阴郁,只道:“将岚,你在这里便好,我刚巧要寻你。” 杜将离挑挑眉:“何事?” “与我来。”男人的嗓音一如既往的低沉。 杜将离看向均墨的侧脸,只两眼便转回头来,不作他想。进了厅房,瞧见一身药香的男子穆琛,杜将离立刻明了均墨的用意,可他现在好好的,不需要特地麻烦知药庄的公子前来,定是唐涩与楚天在均墨耳边说了些夸大之词。 杜将离斟酌少顷,笑着上前:“小琛,你来得正是时候,兵士们知道有知药庄的少当家在营中,定会安心不少。”不动声色地扯开话题,叹道,“夏军势如破竹,直驱入祈国,祈损失惨烈,可惜我们抽不得身,即便去了,亦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均墨走至厅正中:“将岚,还记得我寻来云家后人在祈黎间开辟的山道么?” 杜将离顿时面露喜意,他差点把这事给忘了,均墨继续说道:“朝祈辟道比惠难上许多,但总算不孚所望,我回黎之际已然毕工,来此之前我备了人马,只待你这边的命令,便可穿过祈,对夏进行出其不意的攻击。” 均墨的话让杜将离轻轻一愣,看来杜嵇的安排均墨已猜到了,如此也好,自己有什么打算也方便与均墨商量。杜将离心下思忖,既然均墨做好了准备,那自己也该加快步伐,尽快了结祈国之事,将其交到均墨手中。 杜将离边想边兀自颔首:“只要我在这里,白狼蛛便不可能去太远的地方,因此接下来,夏军会将主要矛头转向我们,明日石云与阿央便要回来了,我们再从长计议,制定对夏之策,必要时,拿我做饵也全无关系。” 穆琛看了他一眼,对他此言有些不解。晚襄与楚天皆知情,目中一愕,特别是后者,面目阴沉得如乌云骤雨,均墨全然未把杜将离所言放在心上,语气不由分说:“我均墨还不至于要靠牺牲个人来取得先机。” 杜将离摸不清均墨此刻的情绪,瞄向对方,见对方回了一记暗瞪,立马闭上意图反驳的嘴,只道:“最令人头疼的是夏军那剩下的五万鬼兵,不过按白狼蛛的性子,他说的话,仅可信其一部分,当时我们尽灭夏国全数鬼兵并不假,而夏现在仍有如斯数量亦不是假的,但前者与后者却是大大不同。” 白狼蛛当时告诉他,言其是用南巫族的巫术来练的兵,杜将离仔细想了一遍,重明书中倒是有记载类似的方法,可效果有严格的时限,且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他侧过头:“殿下,夏国鬼兵我会想办法对付的,我记得的确有破解之计,但具体的我需要再查些相关书料。”说着便顺势欲往门外行去。 “站住。”均墨开口,一只手牢牢提住杜将离的后领,“起初你转移我们的注意至战事之上,我便随你了,怎么,现在竟还想逃?我带你过来,可不是为了白走一趟。” 杜将离悄悄叹出一口气,转身:“均墨,蚀衣草是无方可治的。” “你是大夫?不是便闭嘴。”均墨没好气,拉过他直直去到穆琛面前,把杜将离的手腕拽到穆琛座旁案上。 男子搭至杜将离的脉,探了良久,只轻轻蹙起眉。均墨的面色随着时间的流走而愈加晦暗,他压低声音:“穆公子,若是不能治这类的话,就不必说了。” 穆琛闻言,竟是沉默了,均墨的另一只手,紧紧握住杜将离的,杜将离能感觉到对方在这可怕而又漫长的静谧中,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的颤抖。 他,在害怕? 穆琛站起身,在厅中来回踱了几圈,道:“我会想办法的。” 杜将离在意地将目光投至均墨脸侧,心中一紧,垂下眼帘,不安道:“对不起――”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凝重,均墨眯起眼眸:“对不起?” 杜将离觉着愧疚,没有说话,这便是他当初犹豫不敢与均墨走太近的主要原因,均墨面露恼意,再是按捺不住,上前拦腰扛起杜将离,冷冷地朝身后扔出一句话:“今晚谁都别来扰我。”便径直出门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嚯嚯,终于到第四部分啦~不出意外的话就是最后一部分了__ ☆、第一百一十五章 月淡星稀,均墨似憋着一股怒气,满满地自心头溢出,蔓延至全身,臂膀勒得杜将离直生疼,后者趴在均墨肩头,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有些生气,他不喜欢均墨这般的举动,眼下他也不想与对方胡闹,眉头紧皱,张嘴便咬在男子腰上。 均墨吃痛,只略微抿紧唇,杜将离见其不为所动,拿膝盖重重顶向对方的胸前,手推住均墨背,使出浑身的力气将身子往边侧一翻,这个动作使杜将离成功地从均墨的钳制中脱离开来,他也因此摔落至地,狼狈不堪。 “将岚。”均墨嗓音沙哑,伸手欲扶,被对方推开。 杜将离从地上爬起,揉揉乱了的白发,仿佛也不觉着痛,怔了少顷,翘起唇笑道:“我的寝处可不是这个方向,殿下莫不是记错了?”紧接着续道,“不早了,殿下,近来诸事烦心,不妨早些歇息。”他的背后是一棵老槐树,干枯的树皮纹路深刻,亦似它的年龄般,饱经风霜。 “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均墨眉间聚起一抹烦躁,特别是在看到白发男子的笑后,眼中阴郁更盛,他迈前逼近杜将离。 杜将离后退,紧紧挨到树上,想了想觉着不明白,疑惑地开口:“说什么?我是南巫族大巫的事你已知道了,前因后果一想便全然明了,蚀衣草你必定也了解得比我多,我想不到还有哪些是需要向你交代的。” 话音未落,脸边一道凉风过,均墨一拳砸至树杆,气恼:“交代?”提高音调。 均墨用力极大,杜将离甚至能感到身后老树轻微地震颤着,等了许久,意料中的怒骂却并未传来,杜将离看向均墨的脸。 男子勉力克制住心中怒火,沉默良久,面上剩下的,只有浓浓的哀,他幽幽开口:“将岚,我只是担心你。” 两人身旁便是一条小河,河水缓缓地流淌,在黑幕中呈现深沉的暗色,难得投影出天空零星几点微光,却被层层漾起的水波晃得让人迷了眼。 杜将离按捺住想要道歉的冲动,可这样,又要惹对方生气了罢,杜将离最不想麻烦到均墨,教他困扰。从小到大,有什么事,素来都是自己独自担着,这么一路走来,早已习惯不给任何人徒增麻烦,何况对方还是均墨,这个最让自己在意的男人。 他皱皱鼻子:“我没事。”语毕,方才的一番折腾终于让他不可遏制地吐了起来。 均墨轻抚他的背脊,心疼得无以复加,待他好了些,才嚅了嚅唇,道:“祈王……将岚,我知你心里难过,可你不需逞强,也不需要压抑自己的感情,没有人会怪你。” 听到祈王二字,胸口一紧,杜将离神情不变,直起身子,声音淡淡:“均墨,我真的没事。” 空气冰凉入肺,他再也看不到杜嵇了,此生剩下的唯一一个亲人,终也抛他而去,杜将离心沉如水,难过吗?自己难过吗?他一遍遍在心中问着,是又如何,此般杜嵇便能回来了吗? 自杜嵇去后的每一天,每一天杜将离都会在梦里见到他,那些遥远得他以为早已全部忘却的事,近期竟开始一件件出现在自己梦中,清晰而又残酷。他原是简单干净的好儿郎,而自己是自命通透的傻少年,怎奈何兜兜转转,终究负了他,又害了他,这笔孽该怎样还? 如果从来没有遇见过他,是不是就不会害他步步迈上不归路? 杜将离注意到自己的身体正明显地颤着,宛如掩饰内心的不安般,他打着哈哈:“真冷啊,这个冬天冷得实在过分。” “将岚――”均墨抬手,指尖划过杜将离的脸,后者慌忙闪过,他又笑了起来,却是自己也不知自己在笑什么,神情茫然地后退几步,均墨睁大眼:“小心――” 方说到一半,杜将离便已跌进河中,刺骨的寒逼入体内,四肢冻得发麻,冰得连寒颤都打不出来,只一个劲地瑟瑟发抖,杜嵇在地下,是不是也这么冷呢?杜将离不由心想。 均墨跟着跳入河,抱住他往岸上送,杜将离推开均墨的手:“我想再待一阵……均墨,听闻夜晚的河通幽冥,不管真假,我想在这里陪陪他。” 白发男子沉寂的眸里闪着黯淡的光,均墨叹一口气,环住他,在他额前印下一吻,柔声道:“将岚,只要是你所期望的,不论有多任性,我都会依你。抱着我,别着凉了。”顿了顿,放轻声音,“我最受不了的,不是看到你难过,而是看到你难过,我却想不到任何方法能让你好过些。” 杜将离看向男子,眼眶倏然泛起一阵湿热,他生怕被对方看到,立即将头埋入水中,均墨亦低下头,在水中朝他比了个口型:“将岚,有我在,我永远在。” 杜将离再是控制不住,抑遏了数天的万千情绪顿时涌上心头,一股脑儿冲到眼边,皆转作晶莹,喷涌而出,他紧紧闭着双眼,泪水肆流,均融入河水,化作小河一粟,随波渐行渐远。 小未――小未――他不想小未死,他不想啊,他怎能就此接受这个事实,那是他的小未啊! 杜将离泣得不能自已,悲伤萦绕心头,滞住了他所有的血液,自记事以来,他便再未这般嚎啕哭过,哪怕是谢如之死,母后病殁,他都忍着没掉一滴泪,可现在,所有的哀痛、伤心全数释放出来,难受得每一块肌骨,每一条血管都像要拆解开。 一个大男人居然躲在水下哭,说他怯懦也好,软弱也罢,杜将离顾不得这么多了,怎样都没关系,他只想他的小未能好好活着啊! 他的手紧紧抓着均墨的,神思渐渐有些恍惚,胸口腾起一阵窒息,杜将离亦不管,兀自泣泪,任由崩溃的情感恣意发泄着。恍惚中,均墨捧住他的脸,唇齿间送来一股清明,如此反复了数次,直到杜将离稍稍平复了心情,从失控的边缘循到一丝理智,他才从水中探出身子,双目已然通红。 均墨似松出一口气,抱他上岸,杜将离身体直发软,抖得如同筛糠般,见均墨面露浅笑,不禁别开头,嘟哝:“笑什么。”嗓音都冷得变了调。 “没别的意思。”均墨温柔地捋过对方的湿发,“不过觉着开心罢了。” 杜将离哼出一声,小声道:“莫名其妙。”才说完,又猝不及防被均墨扛至肩上,抗议地骂咧几句:“我自己能走,你做什么!” “当然是给我的王后暖暖身子了。”均墨笑道,临了似乎有些不满,接连三掌惩罚性地击在杜将离臀上,道,“祈王去后,你一直压抑自己,你知我有多焦虑,在我面前还装什么,嗯?你觉着在我面前能装得住吗?总是这般不坦白,你以为我是你什么人?想笑便笑,想哭便哭,想怒便怒,这才是你之于我应该做的罢。” 杜将离缄默须臾,闷闷道:“均墨,我怒了,勃然大怒,还不放我下来。” 均墨闻言,又忍不住打了杜将离一记:“你可知这几日对我有多冷淡?现在知道要对我提要求了,嗯?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一十六章 杜将离裹紧被子,翻了个身,微微蹙眉,昨夜的情景他还记得很清楚,均墨就像发了狂的野兽般,杜将离扶着腰坐起,不由埋怨了声:“太粗暴了。” 好在眼下身子骨还硬朗,若是过了而立,到了不惑,哪里还禁得住均墨此般辣手摧腰,想及此,眼里透出一抹希冀,不知自己还能否坚持到那时,能否有机会看看过了不惑鬓角开始发白的均墨的模样。 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又赶紧闭上,摇摇头,想这些做什么,杜将离起身,均墨不在房中,桌案上放了洗漱用的盆水与些许糕点,还有一瓶用过的伤药,杜将离将手探去身后,均墨已帮他上过了药,等等,好像有什么东西……杜将离面上窘迫,忍不住骂了一句,畜生,既然替他清洗过,亦涂过药,为何不把里面的东西弄出来啊! 杜将离涨红了脸,门口传来轻叩声,稳了稳心神,急急着好衣物,手忙脚乱地前去开门,屋外立着一名兵士,见是杜将离,一愣,目光瞟到白发男子锁骨边的梅花印记,赶紧低下头。 “你找殿下何事?”杜将离问道。 兵士恭敬地说:“今晨夏人送来战书。” “喔?”眉梢轻佻,杜将离伸手,“与我看看。” 兵士立即递上,杜将离端详片刻,抬首,见那兵士已退去数步远,开口发问:“如何寻到这里来了,殿下不在营中么?” 对方回以肯定的回答,杜将离略微思忖,放兵士离开,他进屋准备片刻,前去军营,石云与孟禾央已回来了,连同晚襄和楚天一道在厅中,杜将离将手中书函交予众人轮流览阅,战书上写得很清楚,夏军将会在明日巳时准时来袭。 祈黎军队如今驻扎在丘阳城,夏兵在丘阳城西去四十里之地,之间有七八道路线,由此便也有更多的可能性,石云将战书摔至桌上:“这是戏弄我们么?特意指明淮道南、北,城东三处,还让我们猜测他们会从哪路攻来,轻视我们也该有个限度。” 楚天环胸思量:“这是白狼蛛的作风,我在他手下待过一阵,知道他偏好的做法。” 似是而非,欲取姑予,让对方头疼,杜将离侧过脑袋,换个思路去想,白狼蛛在给予敌方希望的同时,亦会准备好绝望等着对方,杜将离放低声音:“他在祈待了如此长的时间,我怕他早已安排了心腹渗进祈军之中,我们不得不防,欲反客为主,先要确定我们内部完全没有问题,才可安心对敌。” 晚襄赞同杜将离的意见,道:“时间紧迫,最多两个时辰,我们必须想出计策来应对夏明日之袭。” 孟禾央凝神观察周围,确定没有人后,众人围作一起,共商谋略。要考虑的因素主要有两处,一是揪出军中内奸,另一点便是如何败退夏军。 大家各自讨论着,一个时辰后,倒是确定了大致方案,杜将离脑中浮现出些许想法,打算试试。正在此时,均墨进厅来,经过杜将离时,抬手拍拍他的后腰,杜将离吃痛,嗷的叫出声,不由躬起身子,暗自龇牙,这厮明知自己疼,还故意打那种地方。 “怎么了?”晚襄关心地问道。 杜将离按捺住心中怒火,强作笑颜:“没什么。”瞪了均墨一眼,对方回了个类似惩罚般的表情,杜将离胸口一闷,总觉得均墨自昨晚以来,对自己都不再似以前那般客气了。 石云开口:“殿下,夏送来战书。” 均墨迈步众人之间,颔首:“此事我已得知。”石云将大家定好的计划原原本本为均墨复说。杜将离则去向一旁提了纸笔写了三封信函,分放在身上不同的位置,以免错拿。 出了厅,待到午后,杜将离往祈营转了一周,亲自将书信悄悄交予三位将领,便往寝屋行去,他推开房门,见到空空如也的屋舍,一愣,瞄向正收拾包袱的蓝艺:“怎么回事?” “殿下说从今开始,要亲自监视你,所以让我把你的东西统统搬去他那。”不同于杜将离的愁眉苦脸,蓝艺倒是满面喜气洋洋:“熬了这么多年,终于熬出头了,将离你总算争了口气。” 杜将离暗自不爽,如今已然有些束手束脚,再去到均墨眼皮子底下,岂不是对自己身心的双重禁锢?均墨当真决然,连喘口气的机会都不给自己。 也罢,不过就是个睡觉的地方,他与均墨大半时间都在营中,或一同处理战事,或各自分开,只一个寝处,哪里能影响到白天所为,杜将离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他又去寻了公羊辛,与对方一道忙到深夜。 祈中无主,几股势力虽遵循了祈王死前之命,配合黎军作战,待破夏之后方可班师回朝,但如此状态,始终是长久不得的。 去到均墨寝 恋耽美 分卷阅读32 重明书 作者:凛冬 ,见均墨立在窗台,对方露出温和的笑:“将岚,你回来了。” 杜将离下意识地看看四周,均墨似知道他心中所想,道:“放心,你的东西,我没有擅自翻动过。”折身步向桌旁,示意杜将离看向桌上杯盏,“不来与我饮一杯么?” “军中不得擅自饮酒。”杜将离念念有词,提起杯子才发现那并不是酒,而是――杜将离嗅到一股药味,杯中还冒着热气,均墨站在一旁,明明是严冬,额上却沁出一层细细的汗,杜将离看看均墨,又看看桌案,不会是对方亲手熬的罢…… “这是穆琛给的方子,可祛你体内的湿寒。”均墨一并执杯,“怕你嫌苦,我便与你一道喝。” 杜将离心中暗叹,蚀衣草哪是那么容易解的,均墨大抵也是抱着微薄的希望,哪怕有一丝的可能性,都打算试一下吧。杜将离抿嘴,抢过均墨手中的杯子,连同自己的,仰头喝得一干二净,末了,龇牙缓了一阵,眨眨眼:“猫有九命,我杜芒有十八命,殿下你不必如此忧心。”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一十七章 次日,杜将离早早起身,推开窗,不适应地眯起眼,窗外是满片的白,天空飘洒着轻盈的六角晶莹,地面、树梢、屋檐皆已积了薄薄一层雪,杜将离往手中轻呵一口气,昨夜在营中,便已觉着冷得厉害,兵士们的御寒衣物,他也要想办法再多备一些。 自穆琛来营后,杜将离偷跑去问过他,结果丫不仅什么都没说,还瞪着血红双眼把自己赶出了门。杜将离直哼哼,自己的身体难道自己问问情况还有错了!他扬起下颚,反正穆琛不说自己也清楚,这吃啥啥香,穿啥啥俊朗百年难得一见的非练武奇才之身可好着呢! 独独那千障针,这几日刺得他难受得紧,整夜整夜都睡不好觉。听唐大哥所言,当时梁姑娘一家被夏人寻到,严加控制,在其身侧还有一位年迈的南巫族长老,当时处境堪危,老人迫不得已,在梁夫人体内种下千障针,封住驭轮珠之力,以防止其被夏人利用,孰料那时梁夫人已然怀有身孕,更没想到千障针会由此进入梁竹烟身体。 梁家想尽千方百计欲逃出夏人掌控,可身陷囹圄,脱身不得,最终仅想出保全梁竹烟之法,便将才出生不久的孩子托付给向来低调并未暴露身份的唐涩,以全家之殁,来换血脉生存,而老人也死在那次事中。 虽说如此,却也并未见得老人尸身,千障针只有当初施下之人才能解开,唐涩一直没有放弃希望,十几年来锲而不舍地寻着,也正是因此,才被夏人察觉到,落入白狼蛛手中。 杜将离抬眼,见均墨踏雪行来,立即折身迈至门旁,为他拍去肩头雪,看他手中端着的药汤,原来他一大早不在屋中,便是为了给自己熬药。 何其感动,何其温暖,啊!美好的一天就要从贴心的药开始了! 杜将离哭丧着脸,接过手中,蹙起眉头饮了一口,好苦,紧接着眼皮一翻,舌头一伸,倒在案上装死。 “现在知道苦了?”均墨毫不心软地拎起白发男子,捏住他的下巴强行灌了进去,“当初蚀衣草吃得正欢的时候怎的没考虑现在?” 杜将离一个劲地直咧嘴:“当然考虑过了,只是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瞄瞄均墨,续道,“天降老妈子,呜呼哀哉。” 语毕,听到均墨手中药碗碎裂的声音,杜将离正襟危坐,连忙涎皮赖脸地补充几句溢美之词,暗自感叹,这人怎么都听不得实话呢。 均墨面色缓和了些,自案台取来枣木梳,按住杜将离的肩膀,杜将离神情戒备:“你做什么?新的惩罚法子?” “别动。”均墨说道,指腹轻轻地划过杜将离发丝,手执梳柄一下一下缓缓梳到尾。杜将离不习惯地绷紧背脊:“熬药、束发,均墨,你这是将蓝艺的活抢去干了。” “不喜欢么?”均墨问。 杜将离仰头瞄瞄立在他身后的均墨,总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不自在,均墨俯下身,往他嘴边啃了一记:“教你别乱动了。” 杜将离眼珠子一转,强行抱住对方的脑袋将嘴送上去,末了,舔舔唇,狡黠地笑开:“苦吗?” 男子仰起身,闻言,环住杜将离,话语自他喉咙深处漏了出来:“不苦。”声音低沉,宛如一汪静谧之水,看似平稳,却是将万种情思深藏其中,念不得,想不得。 银丝三千,三千愁绪,听均墨意有所指,杜将离悄然叹息,在对方面前,嬉笑怒骂也不过是皮囊表象,全然没了用处。沉默,失神,再到开口,亦是重归平静,杜将离神色淡淡,直白地问:“均墨,小琛说我还有多久?”稍稍停顿,继续问,“能看到你环天下为王吗?” “你会活到花甲、古稀,比我还长。”均墨肯定地回道。 杜将离有些开心:“殿下,待一切尘埃落定,你定要封我个闲散王侯当当,每月不需做事,还能拿俸禄,家中珠宝万千,诸事皆不用我再多费心思,吃喝玩乐,浮华奢靡,我要做你的王朝里,第一个不务正业的纨绔王爷。” 均墨禁不住笑了:“有你这么爱操心的纨绔王爷么?”顺手敲敲白发男子的脑袋,“将岚,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最想要的是什么,无关责任,无关他人,仅仅是你心中想做的。当你还是祈国太子时,不拉拢,不讨好,不刻意,干脆决断,却使得自己孤身一人,一方面,是你早早做好了不为王的打算,想将其还给杜家血脉;另一方面,便是因那才是最符合你行事作风与你所期望的朝廷罢。” 杜将离重重吸了一口气,竟是什么都说不出口,均墨话里的每一个字仿佛流水般淌进心头,不多一厘,不少一毫,恰如其分,分明连自己都早将这些抛诸脑后,心生感叹,均墨说的已与自己相去甚远,这浊浊凡世,活得最任性的是自己,最不自由的也是自己,但不论如何,有人能懂,那便全然够了。 为人一世,一念苦,一念苦中作乐,得以相遇此世间种种,皆是自己的福分,杜将离开口:“均墨,祈国的情况我已基本摸清楚,近几日便会将杜嵇的诏书公告天下,待祈的传国玉玺秘密送往我手中,便可把祈全权交给你。” “这固然是我所要的。”均墨为白发男子束好发,声音里更多的是无奈,“但将岚,我最希望的,是你不要再自欺欺人,将什么都归咎于自己身上,祈王的事,并不是你的错。你拿他的死来逼迫自己,惩罚的人,不是你,而是我啊。这些时日里祈相关的事务,你哪怕有一次与我商量过么?” 杜将离闻言怔怔起身,直直望向均墨,对方如玉的面庞显得格外凝重,杜将离抿紧唇:“小未因我而死,我难辞其咎,这是我该承担的,而你事务繁杂,我又怎好再为你平添麻烦。” 均墨叹出一口气:“你这便是拒我于千里之外,视我为他人,将岚,你对这些分得如此清楚,是不是于你而言,有我,没我,都是一样?” 不是的――杜将离身形一震,心下微乱,他本不想让均墨心烦,却不料这样,反而给对方带来了困扰:“均墨,我……” 男子倏然笑了,轻弹对方的额头:“将岚,我不是要怪你,你若不是如此,我也不会为你所吸引,只是,你该习惯再信赖我一些。” 杜将离垂下眼眸,愣了少顷,又看入均墨眼中,低声道:“我知道了。” 他扭头望望窗外天色,去墙边取了箬笠,递给均墨一顶,屋外白雪纷扬不止,方起了势头,正有逐渐加大的趋势,与均墨一道踏入雪中,杜将离迟疑着张嘴:“殿下,我去祈营。”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此次祈军出了三支人马,不出意外,便能试探出白狼蛛留在其中的爪牙,届时,能把人交予你处理么?我还未想好该是利用他们,还是直接处置了。” 见杜将离主动提及,似开始卸下顽固的心防,均墨唇角稍稍扬起。 两人自不同的方向前去,祈黎军队分成三批各自提前数个时辰出发,离白狼蛛所说的巳时还有段时间,杜将离坐镇帐中,翻阅了几份公文,却是看不进去,翘首等待战情回报。 与夏军作战有太多不定因素,哪怕在绝对优势的情况下杜将离亦不能保证一定拥有胜算,白狼蛛太懂人心,只要此时他拿夏军剩下的五万鬼兵大做文章,祈黎这边决计是暂时无法应对的。 杜将离记得重明书中写过解法,那需要用大巫之血驱使一种名唤黯迷的小虫,来克制白狼蛛施在鬼兵身上的巫毒,可自己体内被千障针封住,无法施展应有的效力,若是转而寻求梁姑娘的帮助……不行,杜将离摇头,五万鬼兵太多,这便等于让一个女子献出其全部的鲜血,万万使不得。 蹙眉,杜将离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是知道自己不行的,可白狼蛛还不知道,那么,不就正巧可以利用此点来牵制甚至骗过对方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一十八章 淮道南、北,城东,是白狼蛛所下战书提到的三处可能来袭的路线,他既然如此提出,基本便不会有选择其他进攻方式的情况,他喜欢看敌方因此而猜测、布局、甚至手忙脚乱的模样。 祈黎军队两两联合,一支分布在淮道尽处,一支埋伏在夏营旁伺机突袭,另一支则守在城外,不论白狼蛛如何考虑,其根本目的都是为了取胜。杜将离放下笔,背过手踱了几步,自言自语道:“白狼蛛,你会采取怎样的行动呢?” 一面思量,一面握紧拳,他抿着唇,总有一天,他会亲手逮到白狼蛛,以慰小未在天之灵。 蓝艺端壶而进:“将离,我泡了紫苏茶,你喝着暖暖身子。” 杜将离抬首,见蓝艺冻得鼻头通红,不觉莞尔:“这茶倒是你用比较合适。” “我皮糙肉厚的,再冷些都无妨,何况穆公子与随行军医们,也替大伙想了些御寒的法子。”蓝艺发鬓落了不少冰晶,皆化在发梢。雪自清晨开始下,纷扬如絮,并不算大。 杜将离侧过头:“小琛倒是有心,莫非这紫苏茶,也是他教你泡的?” 蓝艺咧出两排牙:“的确向穆公子好生请教了番,将离,你尝尝合不合你胃口。” 杜将离神情里透出几丝无奈:“殿下是这样,你也这样。”他指指自己的脸,“看看,气色红润,精神饱满。”又秀了秀里三层外三层裹得跟个粽子似的身体,得意道,“膘肥体壮,英武勇猛,力大无穷。我好端端的,你们一个个弄得我仿佛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一般,教我情何以堪?” 蓝艺闻言,眉毛倒竖,扯大嗓门:“我们这是关心你,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穆公子说你的身体已被蚀衣草长期寒毒侵蚀,内腑皆损,脉象散乱不整,至数不齐,你看起来没事?是啊,你现在除了外表看上去光亮,其里却全是坏的。如今再来调养,已然来不及了,你还诸多微词,倘若哪天坚持不住,看你如何是好!”语气显得极为激动。 杜将离愣了半晌,幽幽吐出一句:“大白天的咒我做什么。”心道,小琛怎的肯告诉蓝艺,也不肯告诉自己,真弄不明白。 “你……”蓝艺脸色铁青,气得说不出话来。 杜将离见其正欲发作,忙抱起壶熊饮数口,道:“小琛此人极好,你多与他学些东西也不坏,听闻懂医理之人不仅能延年益寿,还能欢快地驾驭三妻四妾,尽享齐人之福。”抬手托腮,纳闷地嘟哝,“我当初怎么没想过要学点医呢。” 看对方歪解了自己接触穆公子的初衷,蓝艺没好气,直白道:“再怎么样,你都是被信王殿下压在身底下的命,学了也白费。” 杜将离睁大眼,倒是没有再回嘴,圆溜溜的瞳孔隐隐显出些不满,他哼唧两声扯开话题:“唐大哥暂时不在营中,若他回来了便带他来寻我,我有事要寻他。” 蓝艺应允,杜将离听到一阵匆匆跑来的脚步声,忙回身,对着才进门有些气喘的兵士发问:“如何?” 那兵士答道:“夏兵正沿淮道前来,祈军宋将军准备应战。” “梁都尉与石云的军队呢?”杜将离继续问。 “被夏军绕过了。” 杜将离思忱少顷,晚襄是与祈宋将军在一路的,当即开口:“替我传令下去,让宋将军把战线往前推移,再另外单独通知红姬将军,若觉得形势不对,便立即撤退。”迟疑了阵,心念微转,又道,“不,还是我亲自前去,殿下那边待我出了城再与他禀告。” 当即驾马与晚襄汇合,杜将离方到不久,夏军业已临至城下,对方齐齐整整前来的,正是叱咤沙场的鬼兵,布阵严谨,气势逼人,铁面具在冰雪呼啸中渗出死亡般的气息,白狼蛛傲然行在最前,半边的眸子被轻纱掩住,嘴边扬起一抹轻蔑的笑。 杜将离不假思索,驱马穿过兵众,越过晚襄与宋将军,与其拉开稍远的距离,稍稍昂头,毫不客气地斜睨白狼蛛:“狼蛛先生,许久不见,千里迢迢赶来将另一只眼送与我,这样积极,倒着实让我惭愧了。” 语罢,臂上倾城铃音大震,一波接着一波,声浪层叠推向前,似是古老的吟唱,回音不断,辨不清从何而来,又去往何方,在寂静的战场上幽幽传入每一个兵士耳中,教人发怵。 白狼蛛嘴边漏出几分阴霾:“族长大人说话当真有趣,人亦贪心得紧,这世上哪有屡屡白占便宜的道理,这礼物自然是你来我往才公平,不是吗?” “先生的算盘打得不错,只可惜――”杜将离从容的脸上绽开笑容,“狼蛛先生该不会以为到了现在,你手上所谓的鬼兵,仍能在祈黎面前发挥效力罢?” 白狼蛛眉间一皱,很快便舒展开来:“不试试,又如何断定得?奉劝族长大人,还是多多关心下自己为妙,毕竟这么重要的身份教我知道了,可是麻烦得很。” “哦?”杜将离拖长音调回了一声,心中暗骂一记,脑中已想好了应对之法,仰头而笑,素唇皓齿,银发桃眸,显得闲雅翩然,又夹着因狡猾而带来的少许捉摸不透的魅意,“狼蛛先生又怎知我当时不是为了脱身,而故意骗的你?先生不防猜猜,我到底是大巫,抑或不是?我究竟能阻了你的鬼兵,抑或不能?” 对方不正喜欢这样愚弄他人么?那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是再好不过。 男子面上果不其然闪过一丝微弱得几近不可察觉的动摇,仅剩的眸子模样极为可怖,他蓦然高声大笑,笑声尖利破开云霄,末了,道:“好,我陪你玩。” 黎夏终开始对战,一番鼓动声势后,杜将离在兵士的保护下退到一旁,一面看着双方交锋,一面暗自思忖,不对,有哪里的感觉不大对劲,再凝神观察一阵,心下顿时明了,原来问题出在这里,白狼蛛带来的军队,虽身着鬼兵装束,却并非真正的鬼兵,不过是寻常兵士罢了。 虚张声势,杜将离并没有因为情况好转而松下一口气,他细想下去,既然如此,那么不正说明货真价实的鬼兵就躲在夏营中,假使阿央贸然前去偷袭,反而会着其道了吗? 白狼蛛此举有利亦有弊,明显是建立在得知己方部分情报的基础下,才有的安排,杜将离心中担心阿央,无奈远水救不了近火,事到如今只能相信阿央的判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一十九章 晚襄沉着应变,冷静指挥,从起初的平分秋色,到祈黎渐渐处于上风,白狼蛛观局势不妙,立时撤退。晚襄生怕有埋伏,未敢贸然追击,祈黎得胜归营,杜将离甚至来不及喝口水,立时布下几名兵士在暗处守住城门。 待到日落,石云与孟禾央回师,不曾小憩便聚至议事厅,与众人一同商讨战情。孟禾央与祈张骑督未攻而返,前者说道:“夏营传来的气息不大寻常,我们便未加以侵袭。” 杜将离舒展眉眼,阿央的感觉已不是第一次起到关键作用了,颔首:“很好。” “好什么?”均墨踱至他身侧,斜过头,语调不善,“你又跑去战场与夏军当面对垒了?” “我看到白狼蛛出现,自然要前去干扰一番。”杜将离虽是一时意气,但亦起到了不错的效果,那个阴毒的男人此刻只怕正为自己之言而气得牙痒痒呢,“我与那厮不共戴天,不将他千刀万剐我誓不罢休。” 见白发男子面上毫无悔过之意,反而现出满满的斗志,均墨无奈之余也是习惯了,清楚自己怎么说都不管用,对方该不老实的,仍会不老实,就只认真道:“今后那男人再出现,你不要与之当面接触。” “为何?”杜将离不解,“让我不要贸然行动我能理解,作何连白狼蛛的面也见不得?” “白狼蛛太过危险,你与他的几次交锋,已让他熟悉了你的套路,往后很难再轻易讨到便宜。下次你再在其面前出现,就是他毫不客气反击的时候,以你的性子,很容易在他手上吃大亏。”均墨的语调平稳,言之定定。 寻常人只要一接触到均墨漆黑的眼眸,再听那宛如暗示的低沉嗓音,大多会不由自主信了他,仿佛他说得全然正确一般。杜将离显然也很吃均墨这一套,于是他更多的便是在如何从对方话中挑出毛病来加以反驳上多下工夫。 不过此次,均墨说得的确有理,杜将离不由暗自嘟哝:“你这不就是说我的计谋多为小花招,糊弄不了人么。” 均墨闻言,忍不住微笑:“哪里,你的那些拿来对付我,可是最有成效的。” 杜将离牙间一酸,均妖怪说这些也不看看场合,均墨正色,又继续道:“白狼蛛由我亲自对付,我必将他擒来交予你全权处置,可好?” 杜将离扬眉,这条件倒是不错,欣然接受,四顾觉着厅中气氛似比较严肃,心想众人奔波一天必然十分劳累,晃晃脑袋,转转眼珠子:“夏可以算是我们一路行来最难缠的对手,但并非不可战胜,待我们将这一段时日熬过去,殿下必定亲自犒赏大家。”信口道,“殿下同我说了,届时他可穿上女服任由大家恣意……唔――” 杜将离痛苦地捂住腰蹲下身,瞄到罪魁祸首拧着眉毛居高临下地望向自己,君子动口不动手,立即抱住对方大腿张嘴就是一口,咬完头上又挨了一下,接着便被均墨毫不客气地提了起来。 男子微眯起眼眸,声音不大不小:“你好大的胆子,喜欢女人的衣裳是么?好啊,想要什么样的?我立即命人搜寻来,晚上你便一一穿给我看。” 众人立即扭头当做什么都未发生。 这说话不经头脑,简直就是作孽啊,杜将离喉中哽咽,太蠢了,自掘坟墓,不禁有生以来头一次为自己的脑袋感到阵阵的忧愁。杜将离扭头,见石云嘴边挂满幸灾乐祸的神情,顿时心间惆怅,不行,怎么着也得拉个垫背的,明儿一早他就去蓝艺屋里把对方要换的衣服全部拿走,换成七彩大袄裙,这才是真挚的主仆之情,所谓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咋好意思忘了蓝艺呢。 如此一想,杜将离瞬间舒服许多,厅外有兵士前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杜将离收起面上不恭,长长叹出一口气,与均墨对视一眼,低头迈至众人之间站定,也不说话,默默扫视众人一圈,目光如烛,徐徐道:“我们好不容易走至现在,取晴、并端、祈黎联合对夏,战乱纷争之际,能活下来就是幸事,更何况披荆斩棘一往直前取得如此地位,这都少不得在场每一个人的努力。我们要感谢同伴,感谢手下的兵士,亦要感谢自己。” “今次大家齐齐在此,我也不妨直接告诉你们,祈王去后,我杜芒杜将离便是祈之主,而墨世子属黎,祈也好,黎也罢,此后祈黎双方,不论胜负,不谈输赢,不争你我,我们要做的,是比国国相争更大的事,我们要抛开所有的固有观念,为一统天下而奋战,而你们则全部是我们的开国功臣。” 杜将离此言一出,厅中安静,众人眸中皆为一惊,虽之前大多已猜到这个趋势,但真正从杜将离口中听到此话,还是禁不住大为震撼。 杜将离嘴角扯起的笑漾出一抹无奈:“这件事,说难,自是难得很,关键在于我们是否愿意同心协力,只是很可惜,总是有那么些人――”杜将离的眉眼骤然冰冷,语调亦是低上许多,“喜欢学习鲁甬,想步他的后尘。” 他说着,视线定定地聚集到了宋将军身上,对方后退一步,脸侧一闪而逝的仓皇已出卖了他:“臣下忠心为祈,耿耿赤诚,自是万死不辞。”声音诚恳。 杜将离缓缓步向对方:“那好,你怎么解释夏此次的行为?白狼蛛仿佛生了千里眼一般,绕过梁都尉与石将军的人马,径直前来。夏为何会知道我们的安排?不就是你通风报信的吗!夏虽与你当面对阵,你还因此受了不轻的伤,可那不正是你为了安全起见施的苦肉计,即便事情败露,也好因此嫁祸于梁都尉么?” 男子睁大眼,反而怒道:“愈加之罪,何患无词?我一生为祈献尽犬马之劳,苍天可证,你说我嫁祸,又怎知不是梁贼嫁祸于我。” 杜将离冷笑一声:“只可惜这还真与他无关,我给你与梁都尉张骑督一同发了密函告知战事安排,只是你们三人收到的信函内容微有些不同,梁都尉所知道你这边的情况与真实的有所偏颇,张骑督的亦是一样,若是他们的信息败露,照理说,夏会全力攻来,可为何夏会派出普通兵士而将鬼兵留在营中?” 杜将离步步紧逼:“就是为了堤防孟都尉与张骑督的埋伏,这一来又引出了另外的问题,既然对方知道有埋伏,为何迟迟不向我们的埋伏军出手?”宋将军的面色已然发白,杜将离不依不挠,“因为我告诉你的,是我方埋伏军会在酉时进攻,而真正的时间,却在未时之前!” 宋将军说不出话来,嘴唇张了张,有些无力地瘫坐至一旁椅上。 杜将离平复下胸口腾起的热意,惋惜道:“我本希望我们之中没有叛徒,可事实让我很失望,你来这之前看到张骑督,已心存怀疑了罢,所以才让自己的几个心腹借口办事好逃出城外?很可惜,这些人我都抓起来了,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与夏有关的人。” 直起身,看向众人,突然觉着疲累,均墨拍了一记杜将离的背,似隐隐有些暖暖的带着安心的力量从他掌心传来,杜将离望着步到自己身前的可靠背影,松出一口气,之后,便交给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二十章 自打杜将离屁颠颠跑去与均墨同住后,蓝艺就顺带连均墨也一道伺候了,他忧郁地揉揉眉心,这对夫妇住的地方,床单是每天都要换,桌子椅子柜子茶具是隔几天轮番坏一次,简直就是战场,真想不通他们哪来这么丧心病狂的杀伤力。 蓝艺好不容易又一次收拾完屋中残局,杜将离才方起身,揉揉明显还未睡醒的眼,顶着满头乱发坐至椅上。蓝艺一面为其束发,一面说道:“听闻唐公子回来了,我一会便将他请来。” “请他来做什么?”杜将离奇道。 蓝艺一愣:“不是你要我请他的么,昨天?” 身子一僵,面色微微发白,杜将离不确定又问一遍:“真是我让你请的?” 蓝艺给予肯定的回答,还拿手探探白发男子的额头:“你睡糊涂了?” 杜将离咬紧唇,怎么会?自己分明不记得了……找唐大哥又是所为何事?杜将离听到自己的心怦怦直跳,他的手笼在袖中,食指与拇指不安地捻着,呵,蚀衣草终于开始作威作福了,不过没关系,还有时间,杜将离心下安慰自己,嘴上则兀自不满地嘟哝起来:“好蓝艺,见你翩翩风雅的主人因忙于战事而日渐憔悴消瘦,形容枯槁,你忧伤吗?难过吗?” 蓝艺被杜将离的话生生恶心出一身鸡皮疙瘩,昧着良心配合道:“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杜将离乐了,满意地点点头,沾沾自喜道:“看来本大爷魅力拔群,深受爱戴,蓝艺,替我梳个高耸入云的霸气发髻,我好去兵营树树威风,唐大哥那边你不用去了,我直接找他。” 蓝艺在杜将离的百般挑剔下,为他束了个□得戳谁谁死的旋风锥子髻,督促其饮尽墨世子留下的药,就放杜将离出门了。 屋外雪初霁,朦胧不晰的朝阳躲在青白的云霄之后,地面堆着厚厚一层积雪,有的积得薄些已结成了冰,杜将离深一脚浅一脚小心翼翼地踩在雪中,真冷啊,呵一口气在手心,这雪怕是要融个三日,在这之前,夏军应当不会来犯。 杜将离拾了两枝被压断在地的枯枝,抖去其上的雪,一手持一根当拐杖拄着,暗自得意,自己委实太聪明了,这样就不怕雪滑容易摔跤,刚想完,正欲来个轻盈潇洒雪上飞,便噗通摔了个结实。 拍去袍上雪,望望身后屁股砸出的大坑,杜将离脑中一转,记得均墨每天午时都会去到书房独自看一阵子书,基本不会有例外,这些时日他又要照顾自己,又要顾着国事,各方面都不落下,当真辛苦,杜将离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而自己身为他的枕边人,也从没替他做点什么。 杜将离可不是忘恩负义,心安理得地受着别人的好而不思回报的人,眼瞅着今日里有点闲余,杜将离暗想不若趁现在给他备个惊喜,以后大抵也没什么机会了,自己这么快就已开始记不清事情,这可不是好的征兆,他瞄瞄四周的冰白,干脆就堆个雄伟霸气的雪人像,以此来讴歌英勇神武的墨世子。 说做就做,杜将离一溜烟奔至均墨常去的书房门口,捧了雪乐呵呵地堆了起来,自打五年前起,便不曾下过这么大的雪,杜将离的手冻得通红,心里还隐隐有些高兴,不知均墨看到后会不会开心得活蹦乱跳。 忙活良久,白发男子吭哧吭哧滚了个硕大的球状身体,他的背上已冒出一层薄汗,咬牙,又将脑袋一鼓作气搬到身体之上,杜将离端详良久,拿手指戳了俩眼窝和嘴巴出来,自言自语道:“均妖怪身上最讨厌的地方就是嘴,会说了不起啊。”哼唧一声,寻了块石头,往前一塞,“堵你的嘴,让你再叨叨。” 接着,又说道:“眼睛也讨厌,贼溜溜一眯就仿佛能看尽天下事,装什么睿智无双!”举起当拐杖用的两根枯枝,一边安插一根。 如此好生做了一番装饰,杜将离终于心满意足地咂咂嘴,累得坐在一旁直休息。他想得好好的,一会自己便低眉顺目地为均墨磨墨念书,再让其一享自己独创的杜式推拿大法,令对方从上至下、由内而外,身心双方面都焕发出新生的光芒。 咯咯乐出声,太善解人意了,连自己都禁不住要陶醉,杜将离甩甩袖子,仰首望天,一会儿做深沉状,一会儿做痴痴傻笑状,表情一个劲地变化,却独独没有露出落寞的模样,有了均墨,有了这许多朋友在旁,他早已不再孤单了。 于是每当有兵士路过,杜将离都要拉住对方一道来品评自己的杰作,但奇怪的是每每有兵士经过此地,都不约而同地加快了步子,似不愿与自己扯上关系。 红日很快爬到正中,均墨来的时候,见到满身疮痍的巨型诅咒雪人,还有那雪人身体上明明白白写着的血红血红的均墨二字,甚至不愿去看杜将离的脸,而他眼边不断跳动的青筋已十分清晰地显示出他此刻的心情。 杜将离第一时间小跑至均墨身侧,扬起脑袋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笑得极尽谄媚,一脸邀功讨赏的神情,道:“均墨,这可是我费劲千辛万苦,凝结了无数心血特意为你准备的,惊喜吗?感 恋耽美 分卷阅读33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得说不出话来了吗?为自己竟能慧眼识珠从茫茫人海中挑中了我而窃喜得泪流满面了吗?”话语里满是期待。 “……” 无语凝噎,均墨费了好大的劲才克制住将手伸向腰间长剑灭了白发男子的冲动,捂住胸口,一阵气闷:“无事献――殷勤――”困扰地吐出后两个字,语调平平,“说吧,你想要什么?” 杜将离讶然地张大嘴,眉毛一横:“说的什么话,我是那种施恩仅仅为了回报的人吗?” “没有,那么我便进去了。”均墨此刻实在连一句话都不想再与杜将离多说。 “唉――”杜将离忙拉住均墨,既然被对方一眼看穿了……幽幽道,“你若是非要给我点回报,那……我想求你答应我个事。” 均墨早预料到杜将离这样的反应,驻步,稍稍抬起下巴。杜将离面容一转认真道:“我在颜雀楼北去不远的琉华台后埋了些东西,待江山一统,你替我将它取出来可好?”顿了顿,补充了记,“如若可以,最好是你亲自前去。” “如此重要的物事,你自己去取不就行了?”均墨眼神带着探究,忖量少顷,“你若本就想我替你取,为何早不与我说,现在才来提这茬。”眸色一暗,“将岚,你――” 这不是怕那时就记不得了么,当然要把最重要的事情提前交代一番,杜将离心道,他瞄瞄对方神情,忙哼出一声,不满地嚷嚷:“不愿意就算了,找什么借口,一个大男人如斯小气,还没当上九国帝王呢,就开始耍威风了,若当上还了得?想想就为你的臣民叹惋,我对你这般好你也不肯领情,心硬得跟数九寒天里的石头一样……” “将岚,这可是你自找的。”均墨实在克制不住,强行将其扛至肩上,“你不过就是仗着我不忍心欺你。”语毕,望望前方那紧挨房门甚至遮挡并堵死了整个门的庞大雪人身躯,又望望一旁,嘴角抽搐了几记,上前,扒着窗户跳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二十一章 俗言道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以怨报德的家伙,自己好心好意送他个美轮美奂的雪人,他居然……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杜将离扶住椅子哀怨地从地上爬起,面上红热还未褪尽,听闻屋外人声,忙整整衣袍,扶扶头发。步去,开门,见自己堆的雪人宽广的背脊销魂地堵在门口,只好推开窗。 “听殿下言你在此,我便寻来了。”楚天立在窗旁,见杜将离,蓦然笑道,“里衣漏出来了。” 杜将离一慌,忙低头去看,分明好好的,扭头,发觉楚天眸中狡黠,这均墨的人怎么都跟丫一个德行,腹里肠黑,讨厌得紧,哼,想自己风华正茂,翩翩公子,才不跟他们一般计较,正色问道:“殿下已找过你了?你可有办法?” 语毕在心里啐了一口,不计较才怪。 楚天微愣,似是不明白:“什么办法?” 杜将离叹出一声,幽幽张嘴:“也是,这种事情的确难以启齿,何况他又是如此身份,小天,你可知殿下曾经喜欢过何人么?” 楚天扬眉,不解对方此问之意,但看杜将离神情认真,回忆了阵:“殿下素来心不在此,不曾看到其特意接近过谁。” “既然从来没有喜欢过人,又如何便知自己好男色?这不是很奇怪么?”杜将离煞有介事地抛出疑问,楚天闻言轻怔,点点头,竟是觉得颇有道理。 杜将离顿了顿,凑近楚天,瞧瞧左右,压低声音委婉道:“其实是因他腰不大好,又顾着面子――” 楚天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杜将离继续道:“我与殿下说我们南巫族有很灵的补腰法子,只是我不会做,便让殿下来问你的。” “我倒是的确会。”男子眉眼温和如玉,“我不知你们究竟如何,但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便为殿下备上一些。”楚天面上全是唯恐天下不乱的神情。 杜将离不放心,又补充:“人愈多的时候给他愈好。”杜将离心中明白这么做最终倒霉的还是自己,可若按捺着不出口恶气,他又实在忍不下去,哪怕要搭上自己,能让均墨不舒坦,他就心满意足了! 但――虽说看上去似乎是报了那么点仇,杜将离总感觉心肝儿疼得慌。 楚天笑了少顷:“将离。”他转入正题,“我有话要与你说,来我屋子可好?” 杜将离应允,甩甩手示意楚天退后,右臂撑住窗台,鬓间银发翩然一甩,潇洒一跳,但明显跳低了,腿磕在窗沿上,一个倒栽葱砸进雪中。 “将离!”楚天叫道,上前欲扶,被杜将离抬起胳膊制止,后者面目镇定地爬了起来,拍拍周身的雪,淡淡道:“没事,习惯了。”话语中凝结了多少说不尽的无奈与哀怨。 人生总是不完美的,杜将离吸吸鼻子,下辈子一定投个健硕的胎,做个四肢彪悍头脑复杂的人,以弥补今生不仅小细胳膊小细腿且极不协调之憾。 进了楚天的屋子,顿觉格外清冷,比之屋外犹有过之,楚天递过一个下人才奉上的手炉,杜将离忙接了揣进袖中,猫进桌案最里侧的位置。屋中隔了一扇屏风,其上画满一张张不同的人脸,倒是应了楚天的手艺,杜将离却看得直发怵。 楚天沏了半盏茶,推到杜将离面前:“我们南巫族历来栖息在祈西南端的那方土地之上,自从出了事,那里便成了荒芜之地,我曾悄悄去看过,想着经过千年,不知已变得如何,却发现竟是一片苍凉,仿佛死地一般,寸草不生。” 楚天的情绪并没有很大的波动,感叹之意多过忿恨:“脚下坤灵是天地间最具包容之物,被毁之后,却是连颗野草都长不出来,如何不教人唏嘘。” 杜将离微睁大眼:“小天,我们的故地虽是废了,夏人的眼线可不曾放松,你这般前去是极危险的。” 楚天不置可否:“我杀了他们细作中的其中一人,扮了他的面目才去的。”又思忖了片刻,道,“眼下夏从端南穿入祈,将那儿占了,我们要将故地夺回来,只得多费些功夫。” 杜将离忆起什么,问道:“小天,你们此番出行可将族人都安顿好了?” 男子颔首:“我与唐大哥编了些理由,教族人们暂时退去晴国,将离,他们还叮嘱我提防你。” 杜将离闻言忍俊不禁,想起之前在弃宅中被他们五花大绑,就觉得有趣:“他们不会还着你将我灭口罢?”临了,端起杯盏饮了一口。 楚天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杜将离用过的茶盅,笑道:“这还不至于,你的事我已替你搪塞过去了。” “小天,我命人搜罗来一张古琴正待送与唐大哥,虽及不上他留给梁姑娘那张,但我想等唐大哥的手好后,在这英魂遍集的战乱之地,郁郁不得抒发的纷杂之时,得以自如地抚上几曲,也算聊以慰藉。”杜将离面上透出一丝希冀,“我若能有幸听得世间最好的乐者抚上一曲,此生便算无憾了,只盼他不要嫌我这琴不顺手才好。” 男子听及此言,眸中水光一转,低声道:“唐大哥知你有这份心意,哪里还会嫌弃。” 杜将离侧头,见楚天的神情里仿若藏着心事,问:“小天,你还不曾告诉我究竟要与我说些什么。”话音刚落,一股奇怪的倦意席卷而来,脑中泛起阵阵晕眩。 楚天沉默少顷:“将离……”略略迟疑,改口道,“大巫,我们所做的,都是为了你。” 杜将离睁大眼,骤然明白过来:“你在杯中下了迷药!你要做什么?”目之所及一片恍惚。 “大巫,虽然冒犯了你,多有得罪。”楚天起身,扶住杜将离,“我们要将你体内的千障针取出,但倘如你醒着,必是不肯的,只好出此下策。” 杜将离已昏迷过去,楚天的话也不知听到多少,屏风后缓缓步出一人,楚天抱起杜将离将他安置于榻上,回身:“唐大哥。” 唐涩迈至床榻,取出备好的针石与几枚药蛊,叹道:“能为大巫奏上一曲,也是我的福分。” “可……”楚天面露忧虑之色,“唐大哥你的手只怕再不能拨弦,欲取大巫血液里的千障针,必须断指将其引入自己身体。”他不禁有些自责,“如我是长老之后,便可代你而行……” 唐涩微微一笑:“不过是断几截指节罢了,只要还有剩下,我便可弹琴,乐者乐人,不在于琴技是否高超,而在于心。”说着静静转向榻上的男子,末了,抬手,轻轻抚过对方脸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二十二章 日光几经雪面辗转反射,投入窗棂,照亮整个屋子,隐约泛着浅淡的红黄之色,却并不让人觉着有多少暖意。杜将离已醒了,睁眼的刹那,第一时间将手举至眼前,顿时吸足一口凉气,他的十指尖各被针扎了一个小孔,杜将离胸闷得紧,盖在他身上的被褥仿若千斤之鼎,压得他即便沉重得无法呼吸,也没有力气去挣扎。 千障针是一种极恶劣的蛊,起初的时候只是一尾米粒大小的纤细虫体,存活能力极强,在阴湿的情况下,不吃不喝能活上好几年,但亦不会生长,可一旦其进入人体,就会迅速成长分裂,它们逆着经脉而行,乱人体内血气,因而中了千障针之人,若是习武,则武功尽失,若是似梁竹烟或自己这般天生带有巫血之能,便全然施展不了。 这些蛊虫喜食鲜血,愈是含有能量的血愈能让他们加快长大,一枚千障针母蛊,最终可在人体内生成几百条子蛊,子蛊完全成熟完毕,大抵需要二十来年的时间,而后便会死去,死后僵硬如针,寸余长的身体瞬间伸展刺穿宿主五脏六腑,同时也为宿主的生命划上终结。 唯一解除千障针的方法便是由施蛊之人带着当初培养母蛊的几味毒物,喂中蛊之人服下,使蛊虫在尚未完全长大之时陷入沉睡,除此以外,若想救得宿主,只可一命换一命,以自己之血作引,将千障针转入自己体内,但这亦不是谁都可以做到的,寻常人的血没有引诱蛊虫的效力,就全然不行。 杜将离身为大巫,要引出梁竹烟所中的千障针,不难办到,但若反过来要将杜将离身上的蛊虫引走,南巫族上下,仅有长老可以一试,且必须付出一定的代价,由此看来显而易见,替他取走千障针的……杜将离望向楚天,喉中干哑:“唐大哥呢?” “将离,唐大哥没事,不必担心。倒是穆公子言唐大哥刚接受千障针,蛊虫情况不是很稳定,教身为上一个宿主的你最近莫要去看他。” 杜将离能看出对方并不好受,却仍做出一副笑脸来让自己安心。梁姑娘身怀驭仑珠,即使身处在唐涩为她所觅的至纯至净之地,亦无法过多干涉并延缓蛊虫的成长,算起来,临蛊成熟的时间亦不远了,这几日,杜将离能感觉到蛊虫在自己体内四窜,已开始变得僵硬的虫体刺得自己每一寸都疼得厉害,有时甚至会莫名地出现些微小伤口,血流不止。 这样糟糕的境况,唐涩此举,不就等同于替自己…… 才因自己之故害死小未,如今又要连累唐大哥……杜将离悄悄攥紧被褥,心下冰凉,垂下眼帘低低道:“待唐大哥好些了,我能去看他么?” 楚天一愣,一把撑在杜将离上方,微微俯身,道:“大巫,这些都是我们自己的意愿自己的选择,我们早已有了觉悟,绝无后悔。” 杜将离忆起楚天来找自己前接触过均墨,便问道:“殿下知道你们要如此做么?”话音未落,心里已有了答案,这根本是毋庸置疑的。 楚天不置可否:“殿下自然期盼你能早日好起来,我们亦是一样,大巫,我们将你与殿下视作我们的希望,但我们也有自己的想法,你不必将这些也担在自己身上,没有必要,此样做实在是蠢得很。” 居然这么直白地骂自己蠢,哪蠢了?杜将离嘴角抽搐了记,别开脑袋,嘟哝道:“说了唤我将离,大巫大巫的,叫着多难听,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骂我呢。” 楚天只笑不语,抽了身,回到案旁,摆弄起他的人皮面具来。 杜将离坐起,头上发髻已乱了,便抽出木簪,随意揉了揉,任银发散落:“小天,白狼蛛已知道我的身份,可能会针对殿下,他还不清楚你就是曾侍奉在他身旁的南巫族仆从,可万不要暴露了。” 楚天闻言,思忖道:“目前的情况对殿下很不利,于你也是极危险,你暂时不要露面,哪怕是在己方阵营,亦要多加留心。你在明处,做什么都不大方便,有事就交予我与殿下。” 杜将离应允。 回到还未与均墨同住时自己的寝处,杜将离定定望着古琴,指腹轻轻划过琴弦,这张琴,若现在给唐涩,也只会让他睹物伤情,还是不要给他了罢。杜将离取了薄纱将其覆上。 唉叹一声,若唐涩只是普通人,眼下便可抱琴闲谈风雅,惬意而活,何必落得如此,唐涩、楚天、族人们,又有哪一个,不是处处委屈了自己。 唐涩这般替自己受了千障针,杜将离心里岂会好受。 他又想到了梁竹烟,那个如春雨一般的女子,假如自己从不曾出现,那么身具驭轮珠的梁姑娘就理应是族人的希望,但族人并没有那样做,除去她体内的千障针与并非南巫族人以外,包括连自己都未曾想过要将她卷入纷争中,这全是大家对她的温柔吧。 杜将离嘴边不由翘起几分弧度,却并没有多少笑意在其中,他低声叹了记:“都这般心软,待到何时才能复族啊。”不知是在说他人,抑或是说自己。 沉思之余,杜将离抬首,瞧见窗外突然出现的人影,差点吓飞半条命,踏雪而来居然都没个声音,捂了捂心口,有气无力道:“阿央。” 孟禾央看了杜将离半晌,没有要进屋的意思,又明显不打算走,杜将离只好出门,幽幽开口:“阿央,你寻我?” 他颔首:“楚天的人打探到夏军在端南方军队的补给路线,墨世子着我与孟简前去阻截,我便来此告知你一声。” 与孟简一道?杜将离睁大眼,这兄弟俩头一回合作出击,倒是挺有意思,只不过战力虽强势,却也大意不得,杜将离嘱咐了记:“要小心。” 孟禾央眸中闪过一抹阴霾:“若见着白狼蛛,便提了他的头来见你。” 杀气四溢,一直在他腰间别着的匕首不曾出鞘,杜将离已觉着冷风阵阵。 白发男子的脑门上顿时沁出一层冷汗,阿央还记恨着白狼蛛将自己抓走又骗自己到钱梁城的事,心心念念要砍了他,好在白狼蛛不会出现在那里,也省得阿央不按常理乱来了。 杜将离拍拍孟禾央的肩膀,表示自己万分支持他。 孟禾央侧过头:“眼下军营里……”话语间有些迟疑。 “如何?”杜将离形容一正,在意地问。 “军心不大稳。”孟禾央简明扼要。 单单五个字,教杜将离心头浮起阵阵不安,若是与平常一般,士气有所起伏也是极正常的,但孟禾央特地如此一提,便说明军心动荡得十分严重,上一次对夏,夏军派来鬼兵被己方败退,虽清楚地表明鬼兵是假,但还是有不少兵士骄纵起来。 焦躁,骄恣,战士们征战已久,各种压力纷至沓来,不得发泄,多少会出现问题。 杜将离凝眉,往细处想,这些罔顾事实而妄自尊大的兵士,并不是真的骄傲,而是在害怕,“害怕……”杜将离嘴中噙着轻轻念了一遍,不行,这样下去可不妙。 孟禾央说完便兀自离开,杜将离微低头,脚边雪渐消融,他进屋,取了纸笔,将近几日需要做的事项详细地写了下来,他开始忘事了,惟有似这般记录在纸上,才能尽量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二十三章 地面湿潮,空气里泛着融雪刺骨的寒意,杜将离去到兵营,远远看了少顷,不曾采取任何举措,便退了出来,转头又去看了祈军,情况亦是相同,甚至犹有过之。暗叹一声,自古人心最是难笼,他此刻上前不论说什么,大抵也只会起到反效果。 唤来公羊辛,写了信函让其送往祈王宫昭王爷手中,自杜嵇去后,杜将离已连续发了数封信函回祈,此些时日,全靠昭王摄政,把持朝中上下,祈国之事尘埃未定,多多少少是块心病。 祈由杜将离称王是一回事,归附黎国又是一回事,哪怕杜嵇愿意,杜将离愿意,他父王也愿意,其他人也不一定肯,这就是杜将离目前最担心的隐患,但他全然抽不得身回祈,只能静观其变,倘若最终是最坏的结果,便要多费番工夫对付祈了。 而军中,有杜嵇安排好的几名心腹将领帮忙,连日来除内奸,削平异己势力,祈军的兵权已基本握在杜将离手中,此是一个很大的筹码,至少比空有一个王位来得有价值的多。 这几天落雪,己方军队并未放松警戒,雪化不久,夏兵已然临近城外,祈黎出城正面迎击。杜将离担心兵士们的状态,此时交锋对己而言大为不利,均墨石云皆已去了,杜将离则被嘱咐留在营中。 他在园中晃了几圈,回到屋内,暖炉生香,杜将离托着额头,竟不知不觉地寐了一阵,他睁开眼,手边已被新放了几份文书,大抵是兵士瞧自己正睡着,不曾叫醒自己便直接搁在案上。 杜将离大致翻弄了几本,瞧到一份明显与此地纸质、规格都大有不同的书函,诧异地打开,浏览数行,突地起身,急忙奔出屋外,找到送信的兵士,问:“交予你文书的客人可还在?”话刚出口,转头见到立在园中信步徜徉的男子,心头一落,立马上前。 男子回身,杜将离曾与他在函花郡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对方面目秀挺,英气而正直,给自己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只是此次再见,对方神情稍显憔悴,方过而立之身竟是两鬓开始发白,前后反差之大让杜将离不由感叹,他拱手道:“凡国的师儒师先生,许久不见,多有怠慢,恳请见谅,还请先生屋里说话。” 说着领对方进厅堂,奉上座,自男子回国后,想必一直过得不好,失策教世子遇害,哪怕之前凡王再器重他,也难辞其咎,获罪□都算是轻的,如今他能四处奔走,已属不易,杜将离客气道:“先生远道而来,营中简陋,招待不周,怕是委屈了先生。” 师儒回以浅笑:“黎正当如日中天,从方寸之地,到取天下半壁,堂堂风范,若还自称简陋,倒委实愧煞吾等了。” 杜将离形容谦和,心里却乐开了花,能从他国之人口中听到这番溢美言辞,他当然高兴得紧,不过得意归得意,面子还是要做足,省得又被均墨指责自己丢了他老人家的脸,杜将离心中哼哼,丢什么脸,自己那样稳重谨慎,他道:“哪里哪里,只是顺应天道罢了。”看看,多有风度,父仪天下妥妥的。 师儒面容一正,此语乍听起来极为谦逊,但细想下去,却是异常狂妄,应天而行,有天相助,不正说明了黎之所为,就是天道么?霸道、自信、当仁不让,这便是黎。他自然明白杜将离话中深意,道:“我凡与夏虽非结盟,但亦交好了很长时间,相信贵方定然清楚。” 杜将离颔首:“夏练鬼兵所用之宁婆砂,便是自贵国骨曦峰上所取的罢。” 师儒不置可否,续道:“近日,我凡与夏协商,要攻晴而入,以此作为突破口,从侧面取黎。” 杜将离蹙眉,不禁猜测对方的来意,他本以为男子奉凡王之命前来,但此刻听闻对方之言,怎的竟像是带着消息打算来投靠己方的感觉,看了看男子,疑惑道:“不解先生其意,先生可是……” 男子笑了起来,接过话茬:“杜公子多虑了,我正是受命而来,夏人反复,不宜长久,即便白纸黑字之约,亦做不得数,我王感知时局,明天下大势,特来与贵黎商议寻求妥善共存之道,当然,我们亦会拿出该有的诚意来。” 杜将离侧着头,斟酌道:“贵国是打算与我们结盟么?” “此为上佳。”师儒见杜将离如此发问,目露喜意,“倘若两国能有此之好,实为大妙。” 杜将离眼波微微一转,对于凡国,只可信一半,疑一半,凡国世子为黎所害,起初对方不知情,但观眼下局势,再笨的人也已明了前因后果,如此之恨皆可放下,主动前来寻求结盟,自己万不可掉以轻心。 更何况凡与夏接临,能保其土不为夏所图谋,相互来往又甚为密切,不能不防。即便退一步而言,假使凡国真心求和,欲与夏撇清关系,但以凡王如此狡猾想方设法保全己国之人,哪天为了自身利益出卖黎国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杜将离挂上一抹笑:“师先生,贵国有此意乃黎之幸,待殿下回城后,我与你做引见,再做细处商议。”又不禁得意,自己太谙分寸了,瞧瞧,这样优秀的人哪里去找? 师儒应允,转开话题,张口道:“杜公子,自黎并晴以来,坊间关于你的传言便不少,特别是近些日子,你可有兴趣听听?” “我?”杜将离睁大眼,竖起耳朵,“说我什么了?” 师儒欣然:“一说得杜芒者可得天下,一说你乃神女转世男儿身,娶你便可江山尽握。” 杜将离脸色骤青,听前半句时,他还沾沾自喜心想谁这么有远见,听得后半句,差点没跌下凳去,简直是荒唐,民间怎么什么都能传出来,好吧,虽然他承认在均墨房中是翻不了身了,可那不代表在外也没了灼灼雄风啊!杜将离轻咳两声:“师先生不远千里来此,途中劳顿,不若多留两日,修养一番。” 男子轻笑出声:“留下来,让你与我画眉?”尾音轻轻上挑。 杜将离一怔,忆起曾经干过的蠢事,打着哈哈:“怎会?”起身命兵士为其安排住处,又寒暄了阵才算了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夕暮,暂且忙完手中事务的杜将离搬了椅子闲坐庭中,看红日西下。一枝瘦梅斜伸开,悬过杜将离头顶,轻轻晃动着。 杜将离的手双双团在袖中,空气寒凉刺骨,他皱皱鼻子,猫着腰歪在椅背上。还没回来,均墨的人马还未归营,连汇报战情的兵士也自下午出去后,不曾返回。均墨要他乖乖待着,他难得听话地照做了,既不偷偷摸摸跟出城,也不离开营里,算是老实了,可这般等着,无法了解实情,真真教人难耐。 也不知这次白狼蛛来了与否,每每与夏对战,杜将离都要捏一把汗,这个他此生最痛恶的男人,几乎将自己的安排搅得一团乱。而最近接二连三发生的一些事,杜将离总算是明白此人为何会让别人唤他作白狼蛛了。 笑里藏刀,心狠手辣,别说是连同类都会诛杀的狼蛛,说他毒蝎都还是轻的。 杜将离的双眼并未因此而迷乱了心神,反而似被激起了男儿独有的心气,除了坚忍,更多的,仿若是期冀一般的情感,月升星起,杜将离挺直身子,定定望着天空。 黎军终于回营,伤亡不少,战争便是少不得这些,除了对鲜血与训练的麻木,兵士们必须抛开恐惧与私情,抱着必死的决心浴血而搏,支撑他们的,大多是纲纪,这些铁一般的条令看似严整,却又脆弱不堪,一旦兵士心中紧绷的弦张得太过极致,断了,便是再没有什么能驱使他们,甚至连理智都会荡然无存。 这对将领们是一个考验,如何更好地鼓舞士气,却又保持好一个度,不增不减,恰如其分。 均墨归来,瞅见立在椅子上使劲垫着脚尖撑着脖子的杜将离,上前掐其大腿:“将岚,你做什么?准备登月了?” 杜将离从椅子上爬下来,鼻头一皱,严肃道:“我这是在占星。” 均墨闻言忍俊不禁,杜将离挑挑眉,也没打算去反驳,向对方询问了具体情形,知夏守在城外,势要拿下此城,死咬不放,该战夏兵损失亦不轻,黎夏对峙陷入胶着。杜将离向均墨汇报了凡国师儒的事,临了,忍不住开口:“均墨,我问你一个与战事无关的问题。” 男子扬起下颚,示意对方发问。 杜将离拧巴起脸,郑重其事:“言我是什么神女转世之类怪力乱神的话,该不是你命人放出去的罢?” 均墨面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笑得开心:“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如此待我取下江山,与你共伫天下之巅,不就是顺应民意理所当然的事了么?” “呸!”杜将离啐了一口,“你怎么不直接说我其实就是女儿身,或者干脆言我乃双性之人,亦男亦女,既可傲视四方,又可凤临天下,两不耽误。” 均墨露出认真考虑的神情,似乎觉着可行,点点头:“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将岚,届时便要委屈你一段时日假作有孕之身,我可偷梁换柱,悄悄将黎王族的子嗣过一个入我名下。” 杜将离气绝,他没想到自己一时无心的揶揄之语竟直接导致日后的史书把自己记载成一个集神秘、传奇以及励志于一身的双性人,当然现在的他预料不到今后的发展,于是杜将离只是挥起拳头,咬牙切齿道:“均妖怪,这世上还没人治得了你了!” 见杜将离仿佛真的生气了,均墨软声:“夫人息怒,不若晚间你做主动,我下你上可好?” 哦哦哦? “一言为定!”杜将离自然一百个愿意,心中乐呵,生怕对方反悔,急寥寥应道,虽说总觉得好似哪里不对…… 于是,次日前去与师儒详谈,均墨一路神清气爽,看上去精神极好,杜将离则幽幽地跟在均墨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对方的话茬,又是皱巴着脸,又是横着眉毛,最终认命般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看来强行翻身不可行,反而还会增加均墨兽性大发的可能性,可杜将离也不是这么容易服输的人,他决定改换战略,以后一旦均墨扑到自己身上,他就飙嗓子高唱战歌,杜将离不信这样那厮还能硬得起来! 瞅瞅均墨后脑勺,越看越不顺眼,抬起手正想给他来那么一下,对方便仿佛知了他心思般,刚好转过头来,杜将离的手尴尬地停在对方眼前一寸处,未多犹豫,立马折了方向扶住自己的脑袋,轻轻挠着,眼神乱飞。 均墨早习惯了杜将离这副什么都欠,唯独脸皮不欠的德性,明白自己愈追究对方愈来劲,当即温柔地捧住杜将离的脸,上前咬了记,紧接着立刻捂住腮帮子,面露痛苦,道:“居然啃不动。” 杜将离眼角直抽抽,腹中气血翻滚,算他狠,竟然还敢损自己,想了想准备发作,瞅见不远处站了一两名兵士,立马得意地朝均墨指了指,示意有人看到了他如此不符合平日威严稳重形象的举动。 均墨转头望去,不以为然道:“那又如何?他们看到我与你在一起,便应当知道非礼勿视。”一边说着,一边凑近杜将离,与方才的咬不同,这次是重重压上他的唇。 “你――”杜将离连连退开,这家伙才是真正的无赖啊,周旁有人还这般放肆。 均墨气定神闲地开口:“你又不是第一日才认识我,我是怎样的人你还不明白么?” 杜将离看到对方漆黑的眼眸,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快步越过均墨,这家伙不吃软不吃硬,心思还坏得很,真难对付。杜将离暗自决定,今晚不唱战歌了,他要唱丧歌!唱得凄凄哀婉渗死他! 继续沿路前行,均墨与杜将离一道分析过凡国的意图,不管其是真心结盟,抑或假意示好,师儒此番前来,于黎方而言都没什么损失,反而有所好处,对方若敢利用自己,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楚天的细作已连夜派出去了,用于监察凡国的动静。 与师 恋耽美 分卷阅读34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儒的洽谈十分顺利,痛快地达成共识,均墨并未开出任何条件,只让师儒回国禀报凡王。 看似温良未加刁难,实则为明显的试探,看凡王究竟会拿出怎样的诚意,黎才会付诸以相应的行动。 送走师儒,折往兵营,刺促不休,又忙到半夜,回屋已疲累不堪,梳洗后上塌,杜将离方清清嗓子,对着均墨嚎了一句,便被对方捉来狠打一顿。杜将离趴在床头,扶住遭殃的屁股,直叹这到底是为哪般啊…… 暗夜寂寂,突变就此发生,宁静中,倏然一道划破天际的嘶啸自营里传来,凄厉绵长,简直不似人声。 杜将离浑身一个激灵,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看向均墨,对方亦然,急忙披上衣服向营中直奔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二十五章 哀啸锐利刺耳,仿佛冲破地府直入九重云霄,可怖到极致,杜将离汗毛倒竖,那根本不是人所能发出的声音,却又偏偏出自人之口,一阵极凛冽的寒意自脚底升至头顶,心下发慌,尖啸一声落伴一声起,只一片刻便从一声增到几十人声。 没想到会是营啸―― 为什么偏偏就发生了营啸―― 数百年前晴惠之战正到紧要时刻,战前午夜,惠营突有兵士惊呼而起,诡异的尖叫中夹着绝望的哭音,竟是一发而不可收,刹那间整个兵营陷入混乱,各个宛如失了心神般,提刀自保,也不管身旁人是谁,胡砍一气,自相残杀,最终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惠军主力就此毁于一旦。 因有此一例,各军皆十分注意,并制定了严苛的军纪防止营啸发生,但不论如何也无法根绝,导致营啸产生的最本质的原因众说纷纭,皆不得解。杜将离一向认为人便如同酒觥,所能盛放的容量有限,只要过了度,哪怕纪律再严酷,惩罚再苛刻,也是承受不住,至少顾虑着兵士们的情绪,大抵能防患于未然。 可他分明已格外小心,时常记得关顾大家的状态,不料仍有兵士抵不了接踵而至的压力,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平日里还能压抑着,晚上便无法克制地发作出来。杜将离此时想起了白狼蛛,想来自己营中出现这样的情况,亦是对方这几日持续挑衅交战所能达到的最好的效果,倘若这状况教对方知道了,他恐怕得乐开了花。 越是临近军营,声音越是刺耳,杜将离忐忑不安,而均墨则一言不发,步到他身前,宽厚的背脊挡住他的视线,杜将离一怔,疾步跟上,几乎是小跑入了营,杜将离才明白均墨上前护住自己的举动并非小题大做。 面前的景象看上去极为悚人,漆黑的营中只有月光投下的几片散光,隐约能看到兵士们圆睁着眼,都仿佛迷了心智,杜将离偶然对上一名兵士的视线,不由心悸地后退两步,踢翻了脚边摆放着的盆景,他只想捂住耳,不愿听那疯狂的嚎叫,均墨蹙眉,大声呵止,兵士们却全然没听进耳中,兀自喊着。 有人点燃了油灯,杜将离回首,石云与晚襄一干人等都来了,再看兵士们装束凌乱,面目狰狞,竟有数人提起了战刀,杜将离心脏一紧,各将领皆分散去到营中各处把控局面。 均墨长剑出鞘,直劈向身侧案台上的瓷瓶,瓷片碎裂落地,他又大呵一声,兵士们仍无丝毫清醒的迹象,啸声此起彼伏,愈来愈响,已有兵士开始袭击他人,均墨迫不得已,只得猛击上前来的兵士后颈,使其昏厥。 场面极其混乱,不论杜将离怎么喊,都无法唤醒军士们,他们便如同着了魇一般,眼里满是惊慌,杜将离万分焦虑,一面忧心着兵士,一面又怕均墨在众人之间会受伤。兵士的举动毫无理性可言,他们有人叫着,有人四下逃蹿,有人举刀砍向众人,渐渐地都分散到园子里。 杜将离急得焦头烂额,却苦无办法,他甚至连“开饭了”这类他们平时最爱听的话都喊过了,分毫不起作用。他知道此刻大家在畏惧着,最初嘶啸之人也许仅仅只是做了个噩梦,一记异样的呼吼,却把大家心底深处最害怕的东西引了出来,且偏生众人是在睡梦中被惊醒,思绪本就不大清晰,如此一来,正好全被这声音做了主导。 想着想着,有兵士在混乱中接近自己,杜将离注意到他的时候对方正抬起手中刀方要砍来,顿时惊出一声冷汗,忙撑开手死死推住,好在对方出招没什么章法,速度也不快,他才能轻易接住,可对方的力气出其的大,杜将离憋足劲,使尽了全身的力气,那刀仍徐徐朝自己的方向偏斜。 倏地,战刀“咣当――”落地,那兵士一脸诧异,他看向自己的手,简直不敢置信:“我这是……” 杜将离见状,骤然一喜:“清醒了便好,你们都入了魇,快把大家叫醒,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语速飞快,眼下能清醒一个是一个,杜将离说完便跑开去,手里举了两块石头以作傍身。 均墨略微思量,沉声吩咐恢复理性的几名兵士:“速去寻来穆公子,让他带些迷烟过来。” 自第一记异声起到现在,还不到一刻的时间,几乎半数的军士牵连其中,杜将离全身的弦都绷得紧紧的,他好几次差点被全无神智的兵士伤到,杜将离转过身,才躲开侧方甩来的匕首,正面便被溅了一身的血,睁大眼惊恐地望着跟前软软倒下的身体,立即伸手扶住,糟糕,已开始出现牺牲者了,情况愈加不妙,若无法尽快制止住的话……杜将离不敢再想。 “将岚。”混乱中均墨拉过杜将离,去到偏僻处,“太危险了,你不要靠近兵士。” 杜将离深知自己不足所在,也不想为大家平添麻烦,便颔首应允,只向均墨道了句小心。 如此苛刻的境况,自己却是全然帮不上忙,杜将离嗟叹一声,远远看到穆琛行来,喜上眉梢,快步迎去:“小琛!你来了便好了,快让大家停手。” 见杜将离满脸期望,穆琛皱了皱眉,神情凝重,竟是摇摇头:“兵士数量过多,范围太广,若想配得相应的迷药,剂量就要加重,如此带来的后果,便是兵士这几日都无法摆脱身乏无力的状态。” 杜将离抿紧唇,明白穆琛的顾虑,在夏军虎视眈眈随时都有可能发起攻势之际,这样的情形简直就是致命的,可倘如不这么做,现在的处境亦是凶险异常,止不住这营啸,杜将离真怕会重蹈惠军覆辙。 穆琛续道:“那迷药我配了,亦配了些剂量较轻的,以缓和部分兵士的行为。”他从袖中取出药瓶,沾了些在袖口,“至于要不要用那作用力极大的药,你们尽快考虑做出决定。”说完毫不迟疑地挤入人群之中,向兵士们挥袖施药。 不行,这样实在太慢了,杜将离跑至均墨身旁与其商量了阵,迟迟无法下定决心,眼看着越来越多的兵士们在自己身前倒下,局势迫在眉睫,杜将离与均墨对视一眼,咬咬牙,罢了,保兵要紧,用便用,其他的之后再想办法,看均墨也是同样的意思,张口大喊:“小琛!” 对方回过头来,杜将离重重地点了记头,穆琛会意,取出瓷瓶方要施药,正在此时,无比纷乱的嘈杂中突然亮起几点与现下完全格格不入的声音,微弱,细小,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二十六章 那是清亮的琴吟,自喧闹中绽出华光,一声声,一点点,从模糊到清晰,悠扬起伏,似皎月轻盈一转身,袖风推开厚重的乌云,在黑暗里豁然开朗,白洁如冰,如玉,如镜,清丽如幻,如梦,如灵。 琴声绵绵婉转,徐徐漾开,一圈一圈,缠住在场所有人的心脏。 杜将离屏住呼吸,仿佛置身混沌虚空,周围一无所有,只剩那一圆明月晶盘,牢牢地吸引了他全部的视线。 银月呢喃低语,光芒轻转,带出一片花海,花儿舞动腰肢,时而羞涩,时而安静,时而妖娆,轻轻摇曳着,倏然微风起,刹那间泄露了无尽芳华,芬香弥散,一天、一地,全被这花香宝鉴蛊惑得乱了方寸,杜将离便迷失在微醺的天地中,找不到靠近玉轮的路。 渐渐地,乐音从起初的浅浅诉说切入高扬,着急地,重重地,仿若唤醒了世间一切的灵,而银月突从苍f之巅落下,速度愈来愈快,愈来愈快……杜将离生怕摔坏了那抹圣洁,忙伸手去接,光亮渐渐接近,他忘记了眨眼,心扑通直跳,一下、两下、三下…… “咚――” 一声骤响,圣洁落入沉睡的海,惊起万丈水花,直入云霄。 乐声戛然而止,营中已是一片寂然,杜将离的耳边仿佛仍有余音回荡,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众人亦是一样,如痴如醉神情忘我,杜将离定睛看去,有人直挺挺跪着泪流满面,有人光着膀子脱得只剩一条亵裤,有人躺在地上仿佛自己是条鱼儿不停游着。 哼,不过一首乐曲,兵士们便露出此副模样,瞧瞧他们一个个丢煞人的举动,哪里是士兵该有的行为,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家伙,杜将离都替他们感到羞耻,他一面不屑地想着,一面松开啃着树皮的嘴,放开环抱着树的手脚,对上均墨古怪地望向自己的目光,摸摸后脑勺,只好叹了句月色真好。 兵士本就不清醒,会这样也在所难免,可杜将离……均墨面上又是震惊又是头疼,好半晌才回过劲,幽幽开口:“将岚,我想我可能还不够了解你。” 杜将离下巴一扬,眼皮一翻:“谁教我内心丰富细腻而又多情,大胆狂徒,你应该对我心存敬畏。” 均墨一时无言。杜将离的心情终于平稳下来,不论如何总算是止住了这场骚乱。琴声的出现,宛如及时雨,浇灭了兵士心头的不安,又像引路之光,驱走迷茫,指引人们恢复清明,能奏出如此曲子的,全天下只有一人。 杜将离毫不迟疑,与均墨知会了声,撒腿跑开。声音传来的方向,应是自己原来的寝处,距离军营很近。杜将离飞快地奔着,唐涩自引走自己身上的千障针后,自己一直放心不下,满怀歉疚,临至屋前,门窗都敞开着,杜将离深吸一口气,迈进。 唐涩立在琴前,他轻轻笑着:“音色圆匀质朴,回韵十足,弹之亦是一番享受,不愧为一把好琴。” 杜将离全然不曾在意男子说了些什么,他睁大眼盯着琴弦上未干的血迹,一步迈前,拽出男人背在身后的手,捋开袖子,瞳孔骤缩,男人的右手,每根指头都齐齐削去一节,取而代之的,是五块磨得极细致的扁平样勾状墨玉,而那指间,正不停地留下血来,他方才,便是用这墨玉弹的琴? “你……”杜将离说不出话来。 十指连心,断了指,又种上如此硬物,这该是怎样的痛楚,杜将离不敢去碰对方的指尖,声音颤抖:“疼么?” 男子笑出声来:“不疼。”他伸出左手在杜将离掌心轻轻掐了记,“就与这样的感觉一般,不过是还未长好,便随意动它,血才流得吓人了些,不碍事,只可惜要被穆公子骂了。”唐涩露出困扰的神情。 看了对方故作轻松的表情,杜将离心里极不是滋味。 唐涩面目沉静,岁月在他脸上刻下细纹,带白了鬓间几缕发,却同时也让他眼中的气度与文雅更具风味,他怜爱地抚向琴枕:“虽然生疏了些,可练一阵子,便会习惯了。你曾说想听我抚上一曲,此番事出紧急,算不得数,待日后再奏与你听,可好?” “唐大哥,你的身子好些了么?千障针……”杜将离问。 “放心,还不到发作的时候。”男人抱起琴,“将离,这本来便是要送与我的罢?哪怕你现在改了主意,我也是不会还你的了。” “此是自然。”杜将离回道。 此次营啸,虽止于及时,影响却并不小,善后之事处理了一夜,兵士们便整夜未睡,他们只记得听到琴音之后的事,对之前的状态全无记忆,而一旦想到躺下的同伴们,正有可能是自己亲手所刃,心中的煎熬与悔恨就折磨得他们抬不起头来。各位将领整军训斥,彻查始作俑者,严惩以儆效尤。 次日,得到夏军即将来袭的消息,黎军刚经历过营啸,其状态不适合对敌,均墨斟酌再三,决定弃城撤退,众人商量好撤退路线,当即启程,最终退到一处较为偏僻的小镇上。 为了不扰民,兵士们便在镇前的十里处安营扎寨,既能征得些许供给,亦能保证百姓不受战事牵连。杜将离死皮赖脸使尽浑身解数好不容易才征得均墨许可,与石云前来镇上采办物事。 在营中憋了许久,能外出走走,总是好的。 不过虽然是杜将离哼哧哼哧地嚷嚷着要跟来,真到了地儿,又嫌累不肯再动,他坐在简陋的茶铺里观观远山,悠悠然等石云采办归来。 他要了杯热茶,捧在手心,看看天色,该是差不多时候了,起身出门,没迈出两步,便听到有人边喊着“小心”边飞奔而来,结果自然而然重重撞在自己身上,杜将离“啊”的一声被撞得七晕八素,忙在地上滚了两圈,以示自己被撞的程度十分惨烈,严重需要对方赔偿,原本该停下的“啊啊”声也被他拖长了音调。 等了好半晌,杜将离嘴一撇,朝鲁莽冲来的男子直翻白眼,不是吧,比自己还能装,只好先行起身,伸手扶起对方。 男子似是极其怕冷,全身上下裹得十分厚重,只露出两只眼睛巴巴地望着杜将离,大抵是方才跑得太过猛烈,他扶住膝盖使劲喘着气:“我,我,我养的猫儿跑了,我要去追他,我要,要――”两眼一翻,身子一软,干脆利落,毫不迟疑。 晕过去了? 晕过去了! 要不要这么出人意料啊,杜将离心中似有一万只孔雀轮番开屏着奔跑,他上前推推对方,他到底穿了多少?这般重,杜将离抬不动,问了旁人也不肯帮忙,只好抱住男子一条腿,询了医馆的方位,直直拖着他前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二十七章 杜将离憋足了气,像拖尸般艰难地拖着男子前行,他浑身上下热得直冒汗,地面被他拖出好长一条印记。行人经过,纷纷只是注目而观,却无一愿意上前帮忙,他们一来是觉着这情形古怪,二来是被拖着的那家伙居然还好死不死地睁着眼,整个情形别提有多诡异了。 男子幽幽地看着杜将离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出声:“兄台……” 杜将离一个激灵,二话不说把手中的腿一摔,回头,这不是明摆着耍他么!好,即便对方是真的,可丫到底是什么体质,晕得着急,醒得更着急,真教人头疼,没好气道:“你醒了也不告诉我。” 男子方想说他刚才开口就已算是提醒了,刚张嘴说了个“我”字,杜将离便不满地哼了记,蹲下身,嘴巴一歪,眉毛一横,盯了他片刻,道:“妖孽,你不起来么?地上这么凉,可别又昏过去。” 男子睁着眼,半晌才眨一次,他定定端详着杜将离,不由笑道:“你长得挺正常的。” 杜将离差点咬到舌头:“妖孽,你道行颇深啊,你才长得不正常。”说着不耐烦地抬手,隔着对方面上围领,直往死里掐他鼻子,“还想赖多久?若再晕过去,我可是要为民除害了。” 男子吃痛叫出声,似才意识到自己只顾着与杜将离对视了,忙爬起身,压下挡在面前竖起的裘皮领子:“让公子费心了,我身体素来欠佳,稍稍活动一下,便支撑不住,他们都唤我做三步歪。”他的声音不像之前被领子挡着时那样沉闷,听上去格外清亮,五官虽精致深邃,却总仿佛少了几分灵气,嘴唇苍白,连瞳孔也是极浅的褐色。 杜将离不由多看了他两眼,心想这长得也是一副妖孽相,道:“既如此,怎的只有你一人在此?” 对方闻言,忙扭头四顾,对杜将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可是偷溜出来的,只带了个丫鬟,谁想才着她替我去沽些物事,我的猫儿便跑了。” 杜将离瞄瞄他三步歪的脸色,看到不远处立着一个亭子,立即扶男子去坐,这种兵荒马乱的时候偷跑出来玩,他还真算是好兴致。杜将离心道对方这样的身体状况,以自己菩萨般温柔细腻慈悲善良的好心肠,陪他一阵也就陪他一阵罢,小镇不大,若一会石云办完了事找不到自己,大吼一声自己就能听到了。 日斜三分,镇上清幽安静,男子靠着廊柱,仰首望天,眸里透出向往:“我最爱玄冬,偏偏又最怕冷。世上无奈种种,人总身不由己。”男子说得伤感,表情却是极开心的,他的目光时而追随飞鸟,时而转向摇晃的枝头。 杜将离也看着鸟儿,只觉腹中肚饿,能抓一只下来烤烤肯定很好吃,舔了舔唇,心猿意马。 男子又叹道:“此番外出,大抵是迷了路,许久都到不得想去之处,可能这般随意闲玩,赏山看景,于我已是足够了。”他侧过头,“我若有机会,定要去祈国的琉山看看,听闻那儿天高山阔,整方天地只自己一人,犹如世外,何其自在。” “心若有仙境,便处处是仙境。”杜将离漫不经心地回道,他瞧瞧男子那满眼透着新奇的模样,恐怕是连家门都未出过几次,对方身上的药味格外浓重,这是常年泡在药罐子里才会有的味道,杜将离皱皱鼻子,扯下头上发带,拿在手上翻叠起来。 男子的视线不知何时起已转到杜将离身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亦对他正在做的事十分好奇。只见杜将离穿来绕去,手中的发带便渐渐变成一只活灵活现的黄鹂,男子睁大眼。 黄鹂底部还留了一段带子,杜将离将其绑至男子领口,临了,轻轻拍了拍:“给你的,小三儿。” “小三儿?”男子一愣,笑了,他小心地摸摸自己领前,想取下来看个仔细,又生怕弄坏了,不敢下手。 杜将离看着好笑:“我就猜你小时肯定没玩过。”又跑去摘了几片叶子,“这个你定也没接触过。”说完就拉着男子一同玩了起来。 虽说本意是教男子玩,杜将离却玩得比他还投入,又是朝男子瞎做鬼脸,又是玩输了不肯承认非要耍赖,而男子则淡定许多,大半时间都在看杜将离,徐徐地,也不由被对方的笑容所感染,跟着开朗地笑出声来。 “看我做什么?”杜将离嚷嚷,指指地上,“你快要输了。” 男子吐出一口气,突然道:“不知是否为因果必然,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见你,杜芒,你与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杜将离脸侧闪过一丝惊诧:“你知道我?” “杜芒天下谁人不知?”男子续道:“只不过在我印象中,你至少是极其凶恶的。” 凶?这个词是怎么都与自己搭不上边吧,对方是从哪得知的?且听对方的说法,该是早对自己有所了解,一个足不出户的病人,为什么会偏生对自己产生兴趣,还是这样的认识,这中间,有何因缘?杜将离直起身子,谓男子曰:“如此便是不公平了,你知道我,我却连你是谁还不清楚。” 男子微笑:“日后我们定还会相见的。”他犹豫地伸手,小心翼翼地触了记杜将离的面颊,又慌忙松开,嚅了嚅唇,道,“见到你,我大抵能明白,为何这执念,能深到如此,亦是全然无法释怀了。”他长长叹了一声,看向杜将离的眼神中夹杂着许多杜将离看不懂的东西。 就连男子此言,杜将离也是完全弄不明白,不知其到底何意:“小三儿,你究竟在说什么?” 男子摇摇头:“你的人来寻你了。” 杜将离竖起耳朵,果不其然听到石云在远处唤着自己,暗叹石云的事完成得真不是时候,他瘪嘴,见男子似不想说,自己又着实在意得很,听石云的声音愈来愈响,双眼直直盯向男子。 男子轻声道:“下次再见,若你还想知道我便告诉你。” 杜将离显然不满意对方的答复,又怕回去晚了要挨均墨骂,思忖少顷,只好说道:“不论如何,你的名字总该告诉我罢。” “廉然。”这次男子没有再推脱。 “那便这般说定了,你可不许抵赖。”杜将离认真言道,语毕,急急跑开。男子望着杜将离远去的背影,许久,未曾动过一记。 “公子!你怎的在这里,可知我找了你好久。”一名绿衣女子快步迈到男子身旁,语带担忧。 男子扭头,见女子怀中抱着一只赤色狐狸,狐狸温驯地眯着眼,毛色光亮,四蹄踏雪,极是可人,男子舒展眉眼:“原来猫儿去你那了,难怪我遍寻不着。” 女子把狐狸交到男子手中:“公子,我们这样跑出来,教白大人知道,该要生气了。” 男子闻言一哂,神情里皆是希冀:“他怎会生气?我们已五年不见了,我偷偷来见他,给他个惊喜,他应该开心才对。” “可是……”女子迟疑着。 男子摇摇头:“虽然他平日里总是脾气最大,可他向来最惯着我,放心罢,我会教他不要随意责罚你们的。” 他又看向天空,目露笑意,低吟出声:“小白――”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二十八章 黎军驻扎之处是一片地势稍高的平地,只一面由山挡着,其余三面皆是已有些年代的林子,树木或疏或密,都直直矗着,足有五六人高。 杜将离独坐帐中,他方起身,抱了茶杯怔怔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帐外忽然飞进一抹金黄,伴随着悦耳的铃音,小虫停至杜将离手背。 “小水?”白发男子偏过脑袋,“你去哪了?”刚问出口,他愣了一记,抬手摸摸身上,未摸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心中咯噔,急忙站起,四处找寻起来。杜将离眉眼紧蹙,轻轻咬住下唇,脸色有几许发白,桌案上的物事被他翻得一团乱,他迈去榻边,终于在枕下的隔层里找到一张叠放得整齐的纸。 纸上是他的笔迹,一条一条工整地列着,杜将离细细看过,扭头问小虫道:“有被发现么?”小虫竟是全然能明白白发男子的意思,振翅一会飞到左,一会飞至右,宛如人们摇头一般。 杜将离翘起唇角,推过杯盏,小虫便沾了杯中水,在桌上迅速地写着什么,杜将离一面看着桌面,一面兀自磨着墨,待到小虫写完,杜将离业已全部读过一遍,捻起袖子擦去水渍,提笔在纸上的其中一列划了一竖,斟酌须臾又补上几件事,紧接着叠好往袖中一收,自言自语:“接下来该是去找均墨了。” 语毕,当即出帐,此次撤军,黎军与部分祈军来于此,剩下的退去端王城,城中有端王把持,均墨又派了晚襄前往,祈军的公羊辛也被杜将离着去,一方面是为了守住城,另一方面亦有看住端王的意思。这几日甚少见到楚天的身影,众人都忙得不可开交。 均墨正拿石子在桌上摆着阵型,见杜将离来了,让出些位置给他,杜将离看向桌案,挪了几枚石子,道:“这是夏军昨晚的安排,而鬼兵在这里。”边说边指着。 “倾城回来了?”均墨随口问了句。 杜将离颔首:“夏军的兵力统共不过三十万,十万在端南,二十万在此,其中又分成三个部分,鬼兵在这三个部分之外,听凭白狼蛛随意调度。他们已到了丘阳城,昨晚便派出一支人马来探查我们的情况。” 倾城飞至桌案上最大的石块上,挺直身体,睁着圆溜溜的眼,小翅膀一个劲煽着,仿佛在显示这全是它的功劳。 均墨忍俊不禁,道:“物似主人形,这虫儿是愈发得像你了。” 杜将离得意洋洋地伸手去喂小虫:“当然了,它与我一般英明能干,小水了解到的,还不止如此,连夏兵一日三餐吃什么,它都已摸得一清二楚。” 均墨面上露出会心的笑,杵杵对方神气的脸,温言软语:“将岚,能去祈带回你,是我这辈子最正确的举动,你真是我的福星。” 杜将离瘪瘪嘴:“那可不是,哪有招个幕僚,结果人家还陪你床笫之欢的。” 均墨笑而不语,两人又回到正题,杜将离把倾城探查回来的消息通通告诉了均墨,有小虫在,可谓是对夏兵的布置了如指掌。 小虫拥有极强的记忆能力,能把看过的文书一字不动地誊写出来,夏虽不至于将所有的安排写于纸上,可只要有那么一二份,便可从中推测出绝大部分的事情。 这能力极其好用,但亦有一个最大的问题,白狼蛛记得小虫,被其抓到便不妙了,当初杜将离这样想时,倾城便飞至他眼前,摇翅一晃,身子就成了黑色,与一般无异,外加在黑夜中也不影响其视觉,便可借着夜色前去窃取夏军机密,再轻松不过。 杜将离其实还不甚明白小虫被称为倾城的原因,可就目前表现出来的惊人智慧,还有体型上的优势,已是非蛊类甚至寻常人所能及。 均墨与杜将离根据夏军的安排制定了相应的策略,这一忙,便到了午时,杜将离蓦然想起什么,拍拍脑袋,笑道:“均墨,阿央的信函已寄来,他与孟简的配合很是成功。” 男人眉心一紧,眼中不动声色地划过一抹黑,口中淡淡道:“是么?” 杜将离有些疑惑对方的反应:“不是你着他们前去的吗?他们的进展顺利你不开心么?”这男人的心思,也不是一般的难懂啊,特别是均墨,老是一副神秘兮兮又淡定自如的模样,杜将离最喜欢的,就是看到对方保持良好的表情被自己打破,并乐此不疲地致力于此。 男人闻言稍稍翘起嘴角,面上却并无笑意,声音冷冷:“此事昨日你便与我说过了。” 心中一惊,杜将离的手轻轻曲紧,怎会?纸上分明没有划掉,莫非是忘记了?晃晃脑袋,打着哈哈:“我当然记得,不过是觉着高兴再提一遍罢了。” 均墨抬手捏捏杜将离的脸:“知道你念着他,我们不是商量好了吗?昨日就发出急令召他回来,眼下他们大抵已在回城的路上了。” 哦?杜将离暗自欣喜:“许久未与阿央好好说上些话,倒着实有点想他。”他乐呵呵地说着,没注意到均墨瞬间暗下来的神情,男人低下头,用力闭了一记眼,睁开,突然抱住杜将离,重重吻上他。 杜将离一个愣神,他憋足一口气不敢呼吸,慌乱而又僵硬地回应着。均墨松手,忍笑:“将岚,你也只能在言语上逞强,都这么久了,嘴跟舌头却还是这么笨。”说着刮刮杜将离的鼻子,“走罢,该用饭了。” 午后又直直忙至日落,杜将离步至帐外,伸了记懒腰,呼吸着暮间林子里传来的清凉气息,心念微动,仰头望望横生的枝桠,再过几日,便要入春了,万物的复苏之季,只望己方的形势也能似这天气一般大加好转。 他胸口一热,突然猛烈地咳了起来,忙闪至树后,压低声音,五脏六腑都传来一阵疼,他弓起身,忍不住轻轻颤着。 这个时辰,蓝艺亦刚张罗完,出外散步,见杜将离猫在林中蹲着身子不知在做些什么,三两步凑上前,待弄清楚对方只是在聚精会神地逗弄着迷路的蚂蚁时,决定不打扰他,正待离开,杜将离仰起头:“好蓝艺,后两日做些桂花饼子罢,阿央最爱吃了,他胃口好,每次都能啃上十个八个,做再多也能吃完。” 蓝艺听得一头雾水,诧异道:“你不是昨晚才与我说孟二公子的军队要向端南行去,与黎军穿过祈国的人马里应外合,将侵入祈的夏军一网打尽么?怎么这就要回来了?” 杜将离睁大眼,如果蓝艺说的才是自己昨日真正与均墨商议后的结果,那么午时均墨所言就显而易见是在试探自己,他知道了……杜将离扭过头,幽幽地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 恋耽美 分卷阅读35 重明书 作者:凛冬 第一百二十九章 均墨这厮最教杜将离讨厌的地方就是知道了还装作不知情,丫实在太沉得住气,看书,闲聊,吃饭,睡觉,都像无事人一般,该咋样仍是咋样,反而是杜将离忍不住了,明知对方心里清楚得如同明镜似的,却偏偏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不拆穿,偶尔还语出戏谑,欣赏自己演的蹩脚戏码,那简直是一种莫大的煎熬。 于是坚持了不到两天时间,在杜将离又一次弄丢记事的纸函,结果在床头极显眼一看便知是他人放上去的位置上找到后,终于跑去与均墨坦白从宽。 男人静静地听完杜将离老实巴交的陈诉,睁着漆黑的眼定定地望向杜将离,一言不发。 杜将离翻翻眼皮偷瞄对方,心下忐忑,该不是生气了吧?自己都已全盘交代,虽说晚了些,但至少诚实勇敢,精神可嘉,对方那么大个人,莫非还要哄他不成?均墨不像那么小气的人啊,转念一想,不对,他就是这般小气。 脸侧一黑,记得上次趁均墨入眠之时,杜将离提笔在男人胸前的两颗红豆周围画了两朵娇嫩欲滴的牡丹花,那是惟妙惟肖呼之欲出,杜将离只觉画功见长,应当遭受表扬,可那厮粗陋鄙夷不懂阳春白雪,竟将自己捆成个粽子,那般让自己睡了一夜,直到清晨蓝艺来打理房间时,才替自己解开。 再上次杜将离翻过他的身子,为了显示自己对他那热切得无法用言语表达的爱意,拿了竹条一个劲儿欢快地狂抽他的臀,结果还没抽个痛快,自己的屁股先被揍开了花,疼都一整天都不能坐。 还有上上上次他举着鲜嫩嫩油亮亮的茄子,对着均墨的□研究老半天,打算做个精美的插花盆景,刚要放进去,对方却醒了,于是……于是…… 总之均墨其人度量狭窄,见识浅薄,不识大体,杜将离对他极不满意。 幽幽叹了一声,均墨这榆木疙瘩,怎么就不能理解自己那高尚的情怀呢? 他又小心翼翼地瞧了瞧男人,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会不会是睁着眼睡着了?所以才无甚反应?越想越肯定,杜将离点点头,转身,蹑手蹑脚打算离开,才跨出一步,后领便被人提住了,杜将离生怕均墨恼羞成怒,忙抱住头。 “俗言道浪子回头金不换,小人不是故意瞒着殿下的,殿下大人有大量不跟小人一般计较,气伤肝,邪入五脏毒侵神智容易变蠢,殿下英明神武,顶个黄鱼脑袋多让人黯然神伤忧郁惆怅,小人这就给你去端茶消消火。”一口气说得极其顺溜,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虽然杜将离一直屈着,从没伸过。 均墨瞧他此副模样,道:“我可没说我生气了。” 杜将离闻言,反而觉得更为不妙,决定采取怀柔攻势,垂下眼帘:“墨墨,我不过是怕你担心……” 男人额边明显跳了记,他的确没有生气,只是心中不快,眼前人的身体竟然这么快便恶化至此,低低道:“既然你肯配合,那么晚些随我去穆公子处。” 杜将离皱起鼻子,明显不高兴,每次去小琛那都要被扎得满身针,一动不动地趴一个时辰,躺一个时辰,全身又痒又痛,难受得紧。均墨看了看他,口吻不由软下来:“今日我会陪着你。” 杜将离还是觉得不痛快,嘟囔道:“那你得做鬼脸以慰我萧瑟凄苦的心情。” “好。”均墨毫不犹豫地应了,他微微停顿,深深看了杜将离一眼,倏然伸手,往杜将离脸上这里捏捏,那里摸摸,这儿轻抚一下,那儿重弹一记,末了俯下身狠狠地啃了他一口,道,“你若是哪天连我也想不起来了,你的身体一定要记得,会这样对你的,只有我,你的均妖怪。” 杜将离万分动容,心下温暖,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均妖怪……”话刚出口就被打了记,杜将离捂住头,均墨这个不讲理的家伙,分明他也这样称呼自己了,凭什么他一说就要挨打,不公平。 不满归不满,该来的还是逃不掉,老老实实地随均墨去找了穆琛扎针。此次穆琛把过脉后,便要求杜将离除了吃药,还要按时泡药浴,针灸的频率亦增加到每日一次,这样一天下来,杜将离有将近三个时辰的时间不得自由,手头上很多事情只能交予他人来做。 杜将离每天吃好喝好睡好,却是一日日明显地消瘦下去,用来记事的纸函亦换成了薄簿的册子,按穆琛的说法,是他全身的五脏机能都开始衰退,而均墨只要一有闲余时间,就来陪杜将离。 杜将离不以为意,哪有那么夸张,于是当他拍拍穆琛肩膀说自己相信他时,对方居然莫名地发起火来,他只好默默地躺下,任由穆琛替自己施针。杜将离动弹不得,又百无聊赖,便僵着脖子望向窗外,瞅着瞅着,突然瞧见几个熟悉的身影,喜上眉梢。 那几人自然也是来找杜将离的,一个个都立到他身侧,杜将离乐吟吟地唤道:“大律,小方子。”接着耷拉下眉毛,“小夙缨,你能别这么盯着我看么?”他赤着上身,想起前几日晚襄有事自端王城归来,顺便到此看看自己,而他正准备扎针,没注意就把衣服一脱,结果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肿了两天才好。 晚襄这样的反应也就罢了,可小夙缨……杜将离好歹也是男人,被一个女人用屠夫打量猪猡的眼神一扫,立马有些吃不消。 夙缨一看白发男子被扎成了刺猬,又一副瘦骨嶙峋的模样,当即红了眼,却是粗着喉咙直嚷嚷:“我夙缨娘是做什么的?男人的身子看得还少么,更何况就你这只副剩骨头的身板,有什么好稀奇的。”说着拿手指戳了对方一记。 “痛!痛!”杜将离嗷嗷叫起来,本来被扎着便已够难受了,女子的指头比那针更有杀伤力,自己认识的女人怎么都如此剽悍,唏嘘不已,问道,“你们此去如何?” “里面机关极多,若不是你提前备好的血,恐怕我们三人都回不来了。”寻律正色道,准备细说,曲方看看穆琛,当即岔开话题:“将离,待你施完针,我们再与你说具体的,以免你激动,妨碍到穆公子的诊治。” 杜将离沉默少顷,道:“施完针我要泡药浴……”说到一半,看向夙缨。 女子瞪圆了眼:“看我作何?我都不嫌你,你一个大男人还怕我看?” 曲方闻言干咳两声,女子便不说话了,面上红晕一闪即逝,扁扁嘴:“吵什么吵,我答应你会收敛的,说到做到!不过小离子不一样,算不得数。”曲方本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听完后半句,就拧巴起脸来,哀怨至极。 杜将离当然不会错过双方脸上那点细微的变化,暗自替他们高兴,这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这么多年总算是走到一起了,接着转向寻律。 后者会意,言道:“你放心,东西我取回来了,完好无损。” 杜将离松出一口气,笑得很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三十章 若说一个种族丧失了血性,泯灭了灵气,丢却了文化,只剩下行尸走肉般的族人,那么不管人数再多,这个族已死了一半,杜将离不禁庆幸,他还有可引以为傲的铁骨铮铮的族人,有可堪比族中精魂的灵物如霜草,而寻律带回来的,则是即便流传于现世,也是价值连城绝无仅有一幅画。 杜将离随寻律而行,心潮澎湃,激动得连身上小虫也感应到了他的情绪,鸣音清脆。夜色渐深,见寻律步至营外,杜将离形容错愕:“这般出去,月暗星淡,怎好看得清楚?”他虽这样问,却是连寻律为何要去到野外也不大明白。 随着一道而来的,除了夙缨与曲方,还有唐涩以及均墨,楚天负责军中情报,接了任务在外,未曾回营,寻律行了一阵,距营地已有番距离,他驻步,打量着身前微微高起的土丘,这才回应杜将离方才的问题,道:“你们在这稍待片刻。” 语毕,从袖间取出一幅卷轴,杜将离睁大眼,目不转睛地瞧着,寻律迈向前,绕到土丘之后爬了上去,立在顶端,取开画轴系带,画幕就像瀑布一样倾洒下来。 画中之物是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笔触细腻而工整,羽翼轻扬,仿佛马上就要展翅飞往天际,唯一的不足,便是凤凰的眼部缺了一块,不知是画者故意留白,还是被人生生取下,也正是这一点,却似破坏了整幅画的协调,教人心中空下一处,只觉得遗憾。 画卷着墨鲜红如火,并未因时间悠长而淡了色彩,一笔一划都在昏暗中泛出点点红光,美不胜收,难怪寻律要选择这样一个地方。 杜将离震撼不已,一时说不出话来,与唐涩对视一记,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艳。 南巫族不死,生生世世都不会死。杜将离心中有个声音一遍遍唤着。 他上前轻轻抚摸画布,那样瘦细的一卷画,全然铺展开竟有一丈多长,画幕薄似蝉翼,细比羊脂,仿佛皮肤一般嫩滑剔透。 “将岚。”均墨似发现了什么,开口,努了努嘴示意杜将离往上看。 杜将离顺着均墨的目光看去,顿时屏住呼吸,那是凤凰身上的其中一片轻羽,周旁绘着几点燃烧的火焰,而那掌心大小的羽毛上细细描绘的纹路,竟与当今的格局毫无二致,杜将离伸出手去,山川的脉络,江河的走向,连同九国的疆域,也一并清晰地描画出来。 “这――”扭头与均墨面面相觑,杜将离完全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画作于千年之前,如何能清清楚楚地画出经历不少逝世变迁的现在,难道那时的人们能预知么?杜将离百思不得其解,再看唐涩,显然也是不明就里。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杜将离转头去看其他的羽翼,倘若真是预言之画,那么其他的年份应该也能在这之上找到,可他皱起眉端详良久,二百年前,五百年前,不管哪一年,杜将离都没有找到与之对应的,甚至连其上纹路所代表的含义,他也弄不明白,莫非那枚羽毛仅仅只是巧合? 但为何火焰单单只烧到了那片轻羽,九国疆界也在其上明确地标明,若说是巧合,未免也太简单了点,杜将离不甘心,又去研究那片奇异的羽毛,想得头都疼了,他敲敲脑袋,重明书里对于此画是怎样描述的?忖量许久,怎的一点都忆不起来了?重明书里有记载么?心中不由问道。 杜将离摇摇头,当然是有记载的,不然自己如何会知道有这样一件东西,可自己怎么偏偏就……杜将离抿紧唇,当初他可是正着背,反着背毫无一丝问题的,没想到在这样的当儿,即便是重明书,都忘得一干二净。 曲方开口道:“这上面的纹路,在有光的情况下,是根本看不到的,只有这样的情形,才会显现出来。” 杜将离闻言,更觉匪夷所思。 均墨抬手抚平杜将离眉间轻蹙,道:“东西取了回来,你该高兴才是,有什么问题,日后都有时间好好思量。” 杜将离颔首,也对,转了念,立马咧开嘴,不管怎么说,画已到了自己手中,他望望唐涩,相视而笑。寻律收起画,从土丘上下来。 一直站在众人身后的夙缨面色苍白,腿一软,坐到地上,曲方连忙扶起她,杜将离担心道:“小夙缨,你没事罢?” 女子摆摆手,兀自镇定了番,声音微微发颤:“只是看了这图,有些心悸罢了。”她仍有些站不稳,轻声道,“我的直觉,仿佛那画是人皮所制,人血所涂,而那凤凰的眼睛,若是完好,定能蛊惑人心。” 杜将离闻言侧过头,他倒觉得分外亲切,若不论那令人匪夷所思的羽翼,他是极其喜欢的。 方步至众人之中的寻律面色凝重,他听到了女子的话,接道:“这的确是人皮所制,人血所涂,每一片羽翼,都是一块人皮,密密地衔接至一起,经过特别的调配方式,才得以保存至今。”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杜将离身子一晃,胸口一阵窒息,人皮?按自己方才看到的羽翼数量,也就是说这幅画牺牲了不少人命?唐涩问道:“寻律,你说的,可当真?” 寻律点点头:“放置这幅画的洞里,详细地说明了制作此画的经过。”他把画交予杜将离手中,杜将离只觉得手中发烫,之前得到此画的心情已然一扫而光,剩下的只有惊异与错愕。 寻律又从怀中摸出一样物事,同样交给杜将离:“我在洞里,还发现了这个。” 杜将离看去,一枚漆黑的长怜木钥匙,因时隔久远而显得些许黯沉,但也并无腐烂,钥匙散发着木质独有的香气,杜将离心中腾起一阵熟悉感,他思虑片刻,睁大了眼,眸中光芒微转,这不正是孟家一直在寻的钥匙吗! 不禁感叹,假如事物与自己有缘,不用特意去找,时候到了自然会出现在自己眼前。 寻律定定看着杜将离,嚅了嚅唇,欲言又止,他思量再三,终开口道:“将离,也许,千年前的事情并不是你们所想象中的那样简单。” 杜将离一愣,缓缓抿住唇,寻律的面庞始终严肃。 作者有话要说:  _(:3」∠)_想着想着就架构了好大一块,重明书的整个故事也只是一个引子,于是如果有些铺垫及悬念此文结束后还没有交代的,都会在之后同系列的故事里说明。 ps:打个滚,求个评,嗷嗷嗷~~评论是铁,评论是钢~一天不看饿得慌,菇凉们,赏个咖喱味的评论给某冬啃啃吧qaq ☆、第一百三十一章 浓夜寂寂,晚间沁凉,冷风携惊诧入耳,杜将离睁着错愕的眸子,问:“寻律,你此言是何意思?” 白发男子的眉梢轻轻挑起,带着少许的讶然与忐忑,凌乱的发尾随风轻扬,唇角微凛,形容认真。曲方看看杜将离,又看看寻律,识趣地拉住身侧女子走远。 均墨也意欲退开,南巫族的事情,杜将离愿意告诉自己,是他的选择,而自己则当不听则不听,这亦是男子素来对待杜将离的态度,哪怕自己再想知道,该有的尊重,他会留给对方,均墨方折身,杜将离便拉住他,稍稍摇了摇头。 均墨感觉到对方冰冷的手心满是粘稠,再看他,眉目已不自觉地拧至一处,当即用力地回握过去。 寻律开口:“一切都是我在洞中得知的,将离,南巫族崇尚巫术,信奉天道,是么?” 杜将离颔首,声音掷地有声:“不错,如霜便是我们信仰,值得我们用生命来守护。” “南巫族崇拜天道所选择的强者,因此才有了大巫,长老此类等级之分,又勤于祭祀,不惜用人来做祭品以求兴盛繁荣,这些是你们族内的风俗,不管黑白,不论对错,我作为外人都无可厚非。”略微停顿,寻律斟酌了阵语句,最终还是直白地问道,“但抛去民俗的外衣,追溯本质,强者为尊,崇奉圣物,这些根深蒂固在南巫族人体内的特质,听起来是不是觉得格外耳熟?” 杜将离被寻律问懵了,不解其意,忖量片刻,突然睁大眼,不敢置信道:“夏、夏人……夏人?”神色更为困惑,心中悄然浮上几许不安, 唐涩迈前一步:“寻公子,有什么不妨直说,我们是南巫族人,无论真相如何,我们都应该知道。” 寻律应了一记,续道:“既然有强者的诞生,便多多少少会出现全无能力的人,这是自然的规律,南巫族善用巫术,驱使蛊虫,以如霜卜筮,是与生俱来的,可有些人却与这九国之中的普通人无异,用自己的血,也驱不动蛊虫,占不了吉凶,一生碌碌,这样的人,便渐渐被排除在外,但大家的信仰相同,为了族里都可献出自己的一切,可他们,却连成为祭祀的祭品都没有资格。” “原本歧视便一直存在,后以大巫为首,为正南巫血统,将此些人赶出族外,这个过程经历了成百上千年的时间,不断将新生的无用之辈驱逐,才终于把这无能的血脉彻底断得一干二净,南巫族也是从那时,开始逐渐兴起的,但这段时光极不光彩,之后便被强硬地抹去了。” 唐涩陷入斟酌,侧过头,道:“我不否认你如此说法的可能性,我们的确非常重视血统,单就这千年来,为了种族的延续,族人得以留存下来,在必要的情况,我们不惜兄妹姐弟甚至直亲结合来保证血脉的纯正。” 杜将离心头顿时被重重击了一记,他看了唐涩一眼,嚅了嚅唇,欲言又止。 如果寻律说的全然属实,那么杜将离算是明白了,白狼蛛以及大多数夏人,便是被南巫族摈除的一脉,而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复,于他们而言更重要的,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 还不肯放下,便说明他们仍旧在意,那种灵魂深处无形的枷锁,教他们放不下,亦不肯甘心,生生世世都为其所束缚。 杜将离低低开口,声音沉沉:“纵使有万般理由,也不足以拿来做为屠族的借口,我不会推脱先祖之过,但用如此方式来泄己之愤,我不会原谅。” 他垂下眼帘,既不打算将千年那次按过不提,也不会忘记南巫族摈弃其人在先,本为同族,何必相欺,既然他是大巫,就该让这久远的恩怨在这一世干脆地了结。 均墨定定看着杜将离,见他神情坚毅,眉宇间舒展开,原本的担心作烟消散。 杜将离想了想,又生出些疑问,百思不得其解:“这些历史尘封在洞中,已有几千年的历史,此画,究竟是在记录下这段历史之时便在其中的,还是之后才放进去的?” 寻律回曰:“这画藏在山洞最深处的机关中,与石壁浑然连为一体,而机关不可逆,不大可能是之后放进去的,况且按照洞中的布局,整个石洞,就是为了此画而建,那长怜木钥匙,倒像是近几百年间才放入的。” 杜将离倒吸一口冷气,思绪微有些乱,他本以为重明书乃千年前族人为了留存希望以作,但现在思量下来,难道重明书早已有了几千年的历史?那么此书真正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寻律微微停顿,见杜将离默不作声,接道:“洞中机关繁布,又遍地毒虫蛇鼠,若不是你那血教我们控制了几枚毒虫引路,恐怕你就见不到我们了。”他又将梵阴镜还给杜将离,“此镜可辨真假。” 杜将离明白寻律意有所指,他是教自己用此再读一遍重明书,看看其中还有什么之前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寻律看看四周,阴沉着脸,杵杵杜将离:“你唤来的?赶紧弄走,我现在看到它们就吃不下饭。” 杜将离借着夜色看去,满地的虫子,心中亦是一阵惊异,他体内的千障针被取走之后,血液中的能力日渐复苏,自己未加控制,居然在不经意间召来这么一大片,杜将离又仔细瞄瞄,密密麻麻的一片扭曲的黑色,浑身一阵寒颤,往均墨身侧靠了靠,他摆摆手,吁了两声:“去,去,回自己家去。” 待到黑压压的虫子尽数散去,杜将离缓了好半天,才放下缠在均墨身上的双腿,率先迈开步子,拍拍含情脉脉望向女子的曲方后脑勺,示意他们回去了。 寻律虽已将所见全数告诉了杜将离,却是一路走着,一路都心不在焉,他不自觉地低吟出声:“如月之恒,如日之升,掌窥天命,止于莲生。” 杜将离方巧听着,扭头问道:“寻律,你在说什么?” 寻律摇摇头:“没什么,大抵是我生来爱研究此些事物,这是刻在洞中某个不起眼的地方的一句话,也许并没有任何深意,你不需要在意。” 杜将离听对方这样说,便也未加深究,偏头望向均墨,见其唇露浅笑,暗自不满,丫又对着自己不明所以地笑了,不知道到底有啥好笑的,真想撕歪他那张一看就讨厌的嘴,杜将离朝均墨龇了龇牙,加快步子。 作者有话要说:  阿弥陀佛,终于刷出来了,希望这次能发出去_(:3」∠)_ ☆、第一百三十二章 借助倾城之力,祈黎避强攻弱,发起强势反击,杜将离总算尝到了知己知彼所能带来的极大好处,这一个月中,均墨始终在战线前端活动,接连取下夏数城,杜将离便安心留在后方,与穆琛探讨人生的极致,他碰碰插在肩膀处的针,穆琛眼皮一翻,没好气:“别乱动。” “小琛,你这般凶恶,难道就没有病人是被你吓跑的么?” 见对方不答话,杜将离拧紧眉头:“小琛,你说能不能在药浴的同时,既针灸,又喝药?一举三得,轻松你我,方便大家。” 穆琛仍是不理他,杜将离幽幽道:“我可是为你着想,你看你每天大半时间都要花在我这里,脸皱巴得眉毛都快掉下来了,好好一个翩翩公子,折扇潇洒一打,白牙锃然一亮,却没有眉毛,岂不是被人笑死了。” “你就不能闭上你的嘴。”穆琛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杜将离瘪瘪腮帮子,自觉心心念念为对方好,对方却全然不当回事,不由十分委屈:“每每我都变着法儿逗你笑,你却总是不领情,就那么烦我么?你怎么忍心对着温和友好的我露出那样残酷的表情?”哀叹一声,“直教我心中忧伤,悲凉不能自已,来,小琛,今日我再与你讲个故事,从前,有一只骄傲优美的小白鹅,它姓穆……” 穆琛及时拿针扎往杜将离的脖子,耳边才算清净了些。杜将离张口,却怎么也说不出声来,沮丧了片刻,转而采取表情攻势,充分发挥他先天脸部神情丰富的优势,一个劲儿朝男子挤眉弄眼,心想为了男子,他可算是不遗余力了,虽说比起让对方开心,看到对方不开心似乎更能让自己乐呵。 而事实上,杜将离那张脸显然起到了很大的效果,穆琛提着针,手轻轻颤着,下了几次都未能扎下去,额头青筋直跳,抓起椅边杜将离的衣物就向其砸去。 终于清静了。 看不到杜将离,又听不到对方的声音,穆琛终于松出一口气,面色缓和了些,专心施起针来。 酉时方过,杜将离哀怨地从穆琛处步出,自小琛提过自己不能再劳心之后,均墨便强制自己把所有手上的事统统交给他人,连祈方也由均墨出面,杜将离被迫落得清闲,只好找小琛蓝艺寻寻乐子,话说回来,好似许久未与均墨说上话了,他每每在自己睡着后归来,睡醒前离去,他军务繁忙杜将离也是能理解的,侧过脑袋,心念倏然一转,他们停留在这临时的营地中已有十来天的时间了,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杜将离不满地横起眉眼,眼下他连一点详细的战情消息都无从得知,想想又觉着不对劲,特别是最近几日,自己除了在穆琛处,就是被寻律曲方拉去话家常,楚天,石云,晚襄都极少会来找自己,而偶然在路间碰到兵士,对方都会低头匆匆走过,也不与自己招呼,看其眼神反而觉得对方有些慌张。 一切,都不大自然,就仿佛刻意隔离自己不与外界接触一般。会是自己的原因吗?杜将离忖量,可他日日都携带着记事的册子,时常看上几遍,虽是有些不便,可也没到太过影响生活,需要别人远离的程度啊。 杜将离纳闷至极,当即折了方向往兵营行去,自己是容易忘事了,可不代表自己也因此变傻了,步伐匆匆,转过弯,与迎面而来的兵士撞了个满怀,杜将离自地上爬起,见那兵士还坐于地,问道:“你没事罢?” 那兵士致了声歉,杜将离将手伸去抓对方的胳膊,欲扶他一把,岂料自己的这个动作,竟让对方一改方才镇定,大为失色,他躲开杜将离的手,急忙起身,似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当即向杜将离请了罪。 疑云顿生,立马追问了几句,对方却什么都不肯说,只推脱是自己一时松懈,并不停地怪罪自己,杜将离见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只得放其离开。 “他怕碰到我?”杜将离对着兵士远去的背影自言自语,“怕我?为什么要怕我?” 杜将离独独不能理解兵士们这样的举动,他们一向爱与自己黏在一处,有时甚至还会好到让均墨吃醋的地步,可兵士们现在对他的态度,完全与之前不同,到底是发生何事了?杜将离带着一头雾水继续前行,没走出多远,便遇着蓝艺,蓝艺一愣,目露诧异:将离,你怎么在这里?殿下不是不要你接触军中事务的么? “我想他了,来看看他。”杜将离吸吸鼻子。 蓝艺偏过身子,道:“殿下正与将领们在议事厅商讨军务,你此去恐怕见不着他。” 杜将离摆摆手:“无妨,见不到他看看别人也好,我都许久未与大家接触了。” 蓝艺挠挠后脑:“将离,我热了你钟爱的鸡汤,现在刚好,你要喝么?” 白发男子难得地觉着没有胃口,摇摇头:“晚些再去尝,你先忙你的事去罢。”说着转身欲走,迈出数步,蓝艺又唤住他,似才想起来的模样:“我方碰着夙缨娘,她正要找你,大抵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与你说。” 杜将离闻言,回身,上上下下打量着蓝艺,一言不发,神情说不出的古怪,蓝艺被瞧得浑身不自在,道:“你看我作何?” “你不想我去兵营。”杜将离用的是肯定的口吻,他迈前追问,“你知道什么?” 蓝艺神情里闪过一丝慌乱,扯着喉咙道:“你都不知道,我一个下人能知道何事?” 杜将离不打算追着蓝艺话中的漏洞不放,想来即便自己问他,他也不会告诉自己,当下拍拍蓝艺的肩膀,一本正经道:“我说着玩的。”语气格外认真。 蓝艺喉中阻上一口老血,不由对着杜将离直翻白眼,杜将离哼唧两声:“哪里知道是不是你跟寻律小夙缨又联合起来要捉弄我,我自然不放心。”他转过脑袋,“蓝艺,你先忙罢,我回屋准备一下就去找小夙缨。” 打发走蓝艺,杜将离这才收起笑容,面色愈加凝重,转身,径直往军营而行,走了一阵,又看到了刚才撞到自己的那名兵士,他身侧的一人埋怨道:“你怎的才来?” 那兵士道:“途中遇着杜公子了。”说完,便叹了口气。 另一人也是沉默了,杜将离忙猫至墙后,竖起耳朵凝神细听,对方良久才开口:“你说我们要是输了怎么办?” 兵士气恼:“你怎好长他人志气。” “原本我也不想这么说,可现在杜公子在我们营中,殿下又与他是如此关系,难保不……” 另一人急急打断:“如今全天下都知黎与南巫族狼狈为奸,我们已成了众人讨伐的对象,自己都还心有余悸,你就别再这样说出来教大家心里添堵了。” 杜将离心中骇然,面目却出其镇定,夏人竟出此一招,他略微沉吟,眼中竟有丝难以言喻的兴奋,终于到这一天了,好,他接招。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三十三章 黎勾结南巫族,使用巫法迷惑众人,迷惑百姓,这是夏所散播的谣言。 南巫族沉默百年,终于重回世人视线之中,近千年的平静,本足以教身处事外的百姓忘了那段过往,可偏偏在这个不恰当的时机,以并不大好的方式重新提起这个一度等同于灾难的名字,便犹如在人们心中池水投下巨石,顿时掀起轩然大波。 时隔千年的故技重施,又一次利用众人的心理,散布恐慌,四处流言,以将南巫族推到民众对立方,接受讨伐,同时又连累了黎国,将其拖至同等境地。 杜将离自回到屋中,便怔怔靠在窗台,手执纸笔,一字未落,他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千年前,正要经历与那时一般的遭遇,相似的情形,相似的问题,相似的压至身前无处遁逃的沉重压力,他的手轻轻颤着,说不清是愤怒,难过,抑或是别的什么。 不,该是兴奋。 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 恋耽美 分卷阅读36 重明书 作者:凛冬 爬起来,历史错了太久太久,是时候该将之纠正了。 这是最恰当的时机,杜将离深赭色的瞳孔中露出野兽即将扑杀眼前猎物的神情,专注而有神,带着些许野性,在幽深的夜里暗暗发光。 对付、扭转并控制舆论的方法,便是用更强大的舆论来将其彻底扼杀,杜将离抬首观天,这苍f之上星辰点点,气象万千,一点一处,都有着固定的轨迹,什么时候该往哪动,动了之后会发生什么,皆早在命数之中,阴晴雨雪,乃至世事变迁,有心之人,便可从中窥得一二。 杜将离仔细分辨着星点位置,他还记得十年前,谢如在牢中对着那一方狭小的窗户教自己辨识星轨,而自己出牢后每每都在院中仰天温习至睡着,现如今,不消熟知,至少也能看得一星半点,杜将离眼中定定观望,口里轻轻算着,他弯起唇角,倏然笑了起来,他已确认过太多遍了,毋庸置疑,一个月后的今天,便是天狗食月之日,他要在那一晚,让一切尘埃落定。 终于,定胜负的那天即将来临。 他已等了十年,而族人们,更是生生苦等了千年。 杜将离专心地斟酌着那日的前后过程,提笔详尽地写于纸上。难以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写出的一笔一划全是抖的,仿佛恨不得现在便是那决胜之夜。 月上高空,他回到屋中,随地一坐,背靠着榻,发生这样大的事,均墨居然伙同寻律等人来骗自己,若不是自己起了疑心去走一趟,恐怕会一直瞒在鼓里,他知道对方是为自己着想,可既有关南巫族,均墨就该清楚,那才是自己最在意的。 杜将离叹了口气,大抵这也是自己未曾将打算告诉均墨所导致的。 而今均墨为了自己不再操心军事,自前两天让倾城再去夏营打探过后,就再没要求自己用过小虫。杜将离稍正表情,此般也好,不知为何,小虫现鲜少会离开他往远处而飞,有时甚至赶都赶不走。 杜将离抬手抚了抚小虫的背脊,转念思量,照目前情况看来,夏将此消息肆无忌惮地传播开去,不消多久,即便是已被黎收进囊中的晴惠,亦会生出些不小的骚乱,可以想象在这一个月中最糟糕的境况,便是失了民心,被四方孤立。 若是度不过这个月,所有的一切都是白搭。 他歪着头一边想着,一边半眯起眸子,均墨回来时,他已是睡了一觉。 “如何坐在地上?”均墨微微摇头,目中宠溺,上前抱起他。 杜将离愣愣地眨着眼,看均墨将自己扶至榻上,视线定定。均墨面目温和,察觉到杜将离抓住自己的手腕,随口道:“怎么了?” 白发男子侧过脑袋,朝他笑了笑,末了,问:“你是……谁?” 均墨身子一震,眸中瞬间冷到极致,手指轻轻曲紧,终于还是到了如此地步,他垂下眼帘:“将岚,我……是你的归处。”轻吟出声。 杜将离捏捏均墨的脸,见男人不曾制止自己,便变本加厉,既扯又拉,直把男人的脸拧得泛了红,才笑逐颜开,喜滋滋地重复一遍:“归处。” 均墨顺着对方,他用力看了杜将离一眼,突然拥其入怀,两条胳膊紧紧地环住他,忘情呓语:“将岚……”手不经意间触到他的腰脊,白发男子战栗了一记。 “别碰,那里痒。”小声嘟哝。 “痒?”均墨又抬手轻按。 杜将离一把推开男子,煞有介事道:“吾乃天上雷公,背脊为我雷神精元,不可乱动泄了真气。” 疯疯癫癫,不知所云。 均墨盯了他半晌,眼中悄然闪过一抹黑:“将岚,你可还记得倾城?” “那是什么?”杜将离随口问道。 “那么南巫族呢?” 杜将离依旧摇摇头。 均墨不再言语,拉过杜将离就开始不由分说地剥衣服,后者一愣:“你这是……” “什么都忘了这可不能忘。”均墨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每天你可都是自己主动脱光了身子凑到我身旁的。” “胡说!”杜将离忍不住气道,话刚出口就意识到自己露了馅,当即挣脱开均墨,下榻双手叉腰,“还不是你故意瞒我。这么大的事,也不与我商量。” “你知道了?”均墨眉心轻蹙,“这般下去,矛头可都指向了你。也罢。”男人停顿了记,“你的处境极其危险,既然你已知情,从现在起,你就留在我房中不得出去。我会派人保护你。” 那不就等同于软禁了吗?杜将离瞪大眼:“不可能,你休想关住我。本公子生于天地,便属于天地,集日月灵气于一身,哪里能被一座屋子绊住脚步!” 均墨也不着急,冷冷道:“妙味楼的厨子,莲音阁的舞者,沉香坊的桃冽……” 还未说完,杜将离眉毛一竖:“我平日里最喜待在屋里不出去了,外面有啥好的,不去!” 男子满意地颔首,杜将离眼珠子转了两圈,往后挪了几步,拉开与均墨的距离,临了,举手沾了点唾沫往眼边一抹,酝酿了阵感情,伸展胳膊声情并茂道:“将岚,我,我是你的归处啊……” 均墨面色顿时一沉,连带着整个屋中的温度都降上许多,杜将离瞧他正要发作,忙抱头往门外蹿去,一不留神左腿踢到右腿,直挺挺倒至地上。 男子已站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也没有要扶起他的意思。 杜将离哀怨地看着对方,哭丧着脸,终于咬咬牙道:“均墨,快拉我一把,我好像突然使不上力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三十四章 于是,杜将离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始了足不出户的生活,他生怕无聊,均墨前脚刚走,便搬了小板凳靠门而坐,还好均墨只是不让他出这个园子,不然自己真得被闷死。 杜将离仰头数了数均墨安排来保护自己的兵士,统共十二人,一个个立得笔挺,神情专注,目不斜视,齐刷刷站成一排,十足十的气势。杜将离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们一通,均墨着这些人前来,便是为了以防万一,这临时营地不甚安全,难保有百姓乃至己方兵士突然发难。 杜将离倒是觉得无此忧心的必要,毕竟这是黎军驻扎营地,上下纪律周全,也不至于会乱到这样的地步,不如说看住自己不让自己撒泼乱跑还更为说得通些。 他轻轻敛眸,眼下的境况,自己若顶了个南巫族大巫如此大的名号随意去走,也只会动摇军心罢,想着突然站起身,眉心一蹙,严肃道:“相信殿下已交代过你们了,此时我的处境也好,你们该当的责任也好,都无需我再多言。” “但既然你们保护的是我,我自然要试试你们有没有那个能力。”语毕,故意沉默了不少时间,杜将离背着手一本正经地在众人面前来回踱了两趟。 兵士们形容认真,听闻杜将离此言后,似乎都悄然直起背脊,神情谨慎。 杜将离终于不再看他们,开始实行他所谓的试探,他绕至一旁,摘了几枚草茎,蹑手蹑脚地步至兵士们身后,双手并用,一会往兵士们脖子里挠痒,一会又朝兵士们耳边吹风,玩得不亦乐乎,兵士们亦不敢动弹,任由杜将离随意捉弄着,脸涨得通红。 杜将离见他们一动不动,显然是不满意,嘴几乎撇成一竖,径直去屋里取了梳篦与发簪,给兵士们梳起自己自创的发髻来,来保护他杜将离,怎能没点特色。得意地创造着属于自己的风格,杜将离的手偶然间直接触到兵士的皮肤,便见对方浑身一颤,心中顿时往下一沉,他们还是在怕自己,与其说是因均墨之命而丝毫不敢懈怠,不如说是因自己而紧张着。 他与大家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信任与情谊,居然都敌不过一个南巫族的称谓,熟人尚且这般,那么不明真实的百姓又如何能在遍布的流言里得以分辨是非,也许,这一个月,会比杜将离所想象得还要糟糕。 杜将离暗吸一口气,他目前亦无暇思量这些难以预期的事,当务之急,更要优先考虑怎样将祈黎内部的不安消除,以免影响了军士发挥。 他把小板凳拖到众人眼前,坐下,想了须臾,清清嗓子道:“我给你们说个故事罢。” “曾有个男孩,既漂亮又聪慧,却一直孤身一人,屡屡被同龄的孩子欺负,那年,是他七岁的生辰,家中阴郁得紧,他便悄悄溜出家门,偷偷钻进往来商贾停在客栈门口的马车内……” 杜将离摇头晃脑,说得兴致勃勃手舞足蹈,语调抑扬顿挫,再配合他活灵活现的表情,适时的停顿与夸张的口吻,毫不停歇地叨叨了将近半个时辰,从躲进马车讲到男孩睡着,马车突然前行,又讲到男孩被带到荒郊野外,发现商贾的真正身份与他们正在进行的危险交易,用弱小的身躯与其斗智斗勇,最后逃进荒野中。 再看兵士们,都聚精会神地听着,表情随着杜将离所言内容的起伏而起着微妙的变化。 杜将离说到兴起,倏地站起,甩甩袍子,腿气势十足地架到小板凳上,下颚一扬:“那机智聪敏的男孩逃到林中,才刚喘了一口气,却发现自己的身前立了一匹落单的狼,一匹睁着血红双眼的凶恶的狼。” 听及此,有兵士忍不住插口,担心道:“那男孩没事罢?” 杜将离摇摇头:“一个孩子,遇到一头狼,怎可能没事,他被咬掉了一只手臂。”说着,叹息一声,瞧瞧自己身前的男人们,接道,“好在,有人来了,你们知道,那狼怎么样了吗?” 男人们蹙眉,一人道:“自然是取了其性命。” “不,他们应男孩的要求,把狼捉了起来,也断了其一条腿,拴住锁链,关在笼中,男孩将那狼养在自己常去的园子里,之后,再也没被欺负过。” 杜将离收尾收得很干脆,见大家形容露出些许不满,轻轻垂下眼眸:“就算你们把我们当做狼,当做凶恶的猛兽,也改变不了我们与你们同为人的本质,且事物都有其两面性,即便是凶残如狼,都有能起到作用的好的地方,何况我们还是有人性的活生生的人呐。” “不说千年前那场因缘由何而起,我们已断了腿,受尽报复,你们怕我,也没关系,就当我是那狼,全身都被束缚着,而你们的殿下,就是驯服了猛兽的男孩,这样,你们还觉得我有威胁吗?” “我可是与你们一样,为了黎能一统天下,而竭尽全力的。” 杜将离抬起手,往指尖重重咬上一口,挤了血,抹到每个兵士的掌心:“触了我的血,一般的邪物就近不了你们的身。”他咧嘴笑了笑,“你们应当这么想,有了南巫族这个强大的助力,还有什么是你们做不到的?” 兵士们面面相觑,终于有人问道:“你们真的不像传言那般,残忍嗜血,以杀人为乐么?” 杜将离忍俊不禁,步到对方面前,仰首对上比他高了足有一个头的男人视线:“如果我说我一拳就能把你揍飞,你信吗?” 对方也是笑了,气氛终于缓和起来,大家都似松了口气般,卸下心房,这时便有人开始关心杜将离,急切地问:“杜公子,你那被咬了的手――” 杜将离一愣,幽幽道:“我可没说那男孩是我。” “那你……” 杜将离别过头:“听来的故事,少许添油加醋了些。”其实,除了马车以及客栈是真的,其余都是他美其名曰少许的添油加醋出来的。 但看众人已不再排斥他,杜将离一个劲直乐呵,他侧过身子,瞅见步来的唐涩,当即蹦至他身边:“唐大哥,我正着急呢,怕你在军中受了欺负。” 唐涩莞尔轻笑:“所以,我才到你这边来了。” 杜将离眨了两记眼:“加入我们可是有要求的,你必须唱支小曲儿才行。”他心想男子琴艺如此高超,唱功自然也不在话下,再不济也能与阿央打个平手吧,于是软磨硬泡好不容易才让男子开了口。 一曲罢,风寂,云止,叶落,花合,兵士们目中呆滞,而杜将离捧着肚子,对着唐涩,肆无忌惮地笑了一上午。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三十五 杜将离与唐涩的南巫族身份,大家都是知道的,因此这两日他二人都在一处,闲来无事,便一道研究那幅古怪的凤凰图,而楚天则灵活许多,整日里在外奔波,直让杜将离羡慕得牙痒痒,不过羡慕归羡慕,眼下他也是再没那个精力与体力四处乱跑了。 唐涩盯着案上图画,这画的确是愈看愈让人疑惑丛生,不谈画中内容,光是其精湛的画功与迥异的画风,悉数史上丹青名家,便没有与之相似的,甚至可以说无人能出其右,以寻律对古物古事的熟悉程度,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因此这画于他们而言,有三个需要首先解决的问题:该画由谁所作?成画于何时?画中之物究竟何意?唐涩看入了神,目不转睛道:“这凤凰上缺失的眼睛,也许便藏了解读此图的秘钥。”说罢,没听到对方的回应,抬了头望去,杜将离正趴在桌上,沉沉地睡着。 杜将离腕上的金色小虫扭过身来望了唐涩一眼,又回过头,继续扭着屁股吸食白发男子的血液。 唐涩形容无奈,为对方披上件衣服,末了,心念一转,似觉得不对劲,蹙起眉,推推杜将离,唤了两声。对方仍是没有反应,唐涩有些急了,甚至抬起左手轻拍杜将离的脸,叫道:“将离?将离?大巫?” 前后并未花费太长时间,杜将离迷迷糊糊睁开眼,呆愣少顷,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见身前男子神情焦急,徐徐道:“最近经常觉着疲累,有时一不留神就会睡着了,比如昨日,我与蓝艺……”话语生生停止,紧接着便见白发男子眼一闭,头一歪,又瘫回桌上。 不是吧…… 唐涩一怔,慌忙碰碰杜将离的面颊,他生怕自己指尖的墨玉弄疼了对方,只拿手背轻触,口中连连唤着,皆不得其果,男子忧虑地站起身,来回踱了两圈,准备出门找穆琛来,一只脚才跨出门,只听身后噗嗤一声笑,杜将离笑得脸都扭曲了,边笑,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难、难怪梁姑娘是那个性子呢,原来都随了你。这要换小天,早一巴掌甩过来了,甩完了必然还不承认。” 唐涩定定立着,额边青筋跳了两记,碍于杜将离大巫的身份,亦不好对其发火,只得回身坐下,提了案上早已凉了的茶一饮而尽。杜将离笑停了,动作一顿,道:“唐大哥,你的手腕……” 顺着杜将离的目光,唐涩也看向自己的手,小臂处不知何时破了道细微的小口,鲜血在伤口处凝成一颗赤色小珠,男子随意拿袖子擦了擦:“无妨,最近总是这般,不妨事。” “唐大哥……”这回是轮到杜将离担忧了,千障针被唐涩取走,始终是留在他心底的一根刺。楚天的探子已派出不少,若是找不到当初下蛊的老人,这该如何是好? 唐涩恢复了平素的镇静,淡然的眉眼轻轻一挑:“还笑我么?” 杜将离老实地摇摇头,表情仿佛做错了事的孩童:“不笑了。” 唐涩满意地摸摸杜将离的脑袋,两人又就画探讨了番,依旧解不开,看来不论如何,都要寻着凤凰之目才能有下一步的进展。 杜将离伸伸懒腰,耳边一声巨响,是门被踹开的声音,扭头望去,能这么不管不顾行为粗糙的……杜将离瞅瞅此时本该身在千里之外祈国的来人,有些讶异:“阿央,你怎么?” 孟禾央一身轻装打扮,头微扬,嘴唇紧抿:“听闻坊间你的流言,便回来了。” 杜将离闻言,脑中突起不好的预感,问道:“不是弃了你的军士们直接上路的罢?” 孟禾央的面目如同往日一般阴郁,反诘:“不然要如何?”他侧过身子,补充,“途中收到了墨世子的信函,正要着我归来,祈那边墨世子已安排稳妥了。” 杜将离不禁汗颜,好在均墨考虑到了,早早做好准备,那边亦有孟简在,否则就凭孟禾央这样不计后果的举动……全天下间也只有他敢这么做,做了后心里头还觉得这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 孟禾央将佩剑往桌上一放,抓住杜将离的脑袋,左右转了半圈,又提起对方的手臂,上下拉了拉,最后抓住其腰,前后推了推,宛如检查玩偶那样检查着杜将离的身体,确定其没事后,表情也未曾放松,一动不动的看着杜将离:“瘦了。”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语气宛如杜将离犯了天大的错,后者竟不由地缩缩脖子。 孟禾央蹙眉忖了半晌,突然转身出门,杜将离料不清他的举动,站至门口张望老半天,都不见其影,方坐下来继续同唐涩讨论。没说两句话,孟禾央又回来了,手里提了一大盘三个人都不见得能吃完的糕点,往杜将离面前一放,言简意赅,只说了一个字:“吃。” 杜将离目光哀戚,艰难地吞咽了记:“能不吃……”瞧到对方的眼神,后半句就生生给吞了进去。真是硬的怕愣的,横的怕愣的,不要命的也怕愣的,简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男子,难怪带的兵所向披靡,谁能惹得起他啊……杜将离搔搔后脑勺,倏然忆起寻律从洞中带出的那把孟家的钥匙,当即摸出来送到孟禾央眼前。 钥匙已被其收进了长怜木盒中,孟禾央打开看了一眼,又瞅瞅杜将离,面容虽一如既往地拧着,但显然心情极好,将之小心翼翼地塞进衣物最里层,孟禾央两指夹起一块饼,愉悦地往白发男子嘴中送去。 杜将离脸皱巴成一团,幽幽地啃着,与唐涩哀怨地对望了一眼,问:“阿央,你可知这钥匙作何用处?”心道孟家这边的信息,也许亦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这样想着的杜将离,翘首等着对方的回答,兴许运气好,能解开凤凰图之谜也说不定。 “忘了。”孟禾央干脆地回道,“孟简大抵记得,回来你问他。” 忘了…… 忘了…… 忘了…… 杜将离一手按住胸口,浑身无力。 孟禾央操手又递来一块,杜将离眼皮一翻,横倒在桌上。 男子蹙眉,疑惑地看向唐涩,后者淡然回道:“睡着了。” 孟禾央了然,上下端详白发男子一周,猛然将其抱起,放至床榻,就怕对方着凉,秉持着宜多不宜少的原则,捧了三床厚褥子重重压到杜将离身上。 杜将离欲哭无泪,死闭着眼在心中无声地呐喊着:“均墨,救命……”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三十六章 事实上,均墨对于孟禾央做出的举止,自然是相当的满意,于是,在杜将离幽怨悲戚地控诉完孟禾央的种种恶劣行径后,愉快地点了点头,差点教其气愤地摔了枕头,拆了营帐。而孟禾央从回营后,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瞄着杜将离,直教杜将离难煞了脑袋,愁白了眉毛。 又这般度了两日,就算没有孟禾央那如同看顾动物般的对待,杜将离也实在受不了了,一是只能留在这方狭小的空间里,出去不得;二是他全然无法得知如今战况,不论问谁,大家都是统一口径,只教自己宽心,嘴巴严实得连半分半毫的消息都不肯透露给自己。 更别提均墨,这厮只要杜将离一问他,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移开话题,待杜将离反应过来,早不见对方人影了。这让杜将离哪能坐得住,就算是米缸里又白又胖的大米虫,也能欢快地拱几颗大米锻炼身体呢,何况是人,再说回来,他们滞留在此临时营地已快足月了,杜将离心慌得很,不知究竟出了何状况。 他偏过脑袋,决定今夜无论如何不管再晚都要熬到均墨回屋。 可等了再等,茶水端去端来,热了三遍四遍五遍,还是不见均墨,杜将离困得睁不开眼,在孟禾央的威逼利诱下假意睡去,待其走后又强撑着爬起身。 初春的夜仍泛着不少凉意,杜将离裹紧衣裳,近来,他也愈来愈觉得身体寒凉无比,那是从骨头深处沁出的冷,着再多衣物,都暖不了日趋衰退冰冷的肢体,他微弓起背,咳出郁结在胸腹的寒毒之血,穆琛每每为他诊过一遍,他便要似此般咳上几回,而一旦吐出着几近黑色又带着浓浓腥臭的血,身体就会好受许多,杜将离不禁心想,也许是小琛觅到合适的方法控制住了罢,说不定再过不久的时间,自己便能好转了。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竟趴在桌上寐了一阵,杜将离回过神来,揉揉眼,心中顿时一个激灵,忙立起,四顾,天际隐约有些许泛亮的趋势。 又四处看了一圈,三两步跑至门口,问守卫的兵士:“殿下还没回来?” “是。”对方颔首。 吓?夜不归寝?杜将离双眼瞪得圆圆的,脑中顿时闪过数十种可能,甚至连移情别恋始乱终弃都想到了,忙不迭地跨出一只脚,兵士也不松懈,立即出手阻拦,杜将离与其面面相觑,瞅着对方丝毫不退让,便只好道:“你们若不放心,可以与我一同去。”语毕,兵士仍是不肯退开。 杜将离面露不悦:“你们这样不是保护我,而是囚禁我,我在自己的营中,又能出什么事?闪开!”心下暗叹,均墨这样的命令,着实太过了。 他迈出步,又被挡住,当即抿紧唇,气急:“到底让是不让?不让我便对你不客气了!”他怒目而视,龇牙咧嘴露出自认为极具威慑力的表情,盯了对方半晌,兵士始终不为所动。 杜将离立马换上一副笑脸,步至对方身侧,抬手为对方捏捏肩:“这么晚了还要守夜,真是难为你了,来,贴心的杜公子陪你去散散心。” “去哪散心?” “当然是去捉奸了。”杜将离头也不抬,爽快地回道,这样说着的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说话的主人已换了一人。 “捉谁的奸?” “那还用说么?必然是……”杜将离抬起头,哟呵,刚要找他呢,奸夫这就出现了,横起眉头上上下下打量着对方,本想调侃他几句,但见均墨身着甲胄,正装严谨,不由疑惑,“均墨,你这是……” “将岚,我们要离开这里,马上。”均墨言之定定。 现在?杜将离一愣,当即拽住男子的胳膊,正色问道:“均墨,你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均墨莞尔轻笑,低头在杜将离额上印了记:“眼下时间紧迫,将岚,我们先走,之后再与你说。” “均墨!”杜将离暗生恼意,又是这般,又拿自己当愚钝孩童,自己的这个要求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不算过吧?说好了要共同进退,这般算什么?凭什么他就总要被蒙在鼓里?芝麻绿豆的事他可以不知道,可这样重要的事情也不与他讲么!这已不是第一次了。 杜将离按捺住心中情绪,勉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我平生最讨厌不明不白地被人供着,即便是战马,它也知自己要做些什么,要跑向哪里,我呢?” 均墨看向杜将离,对方似已隐忍到了极致,终于遏不住内心不满,男子微微动容:“将岚,别气。” “好,不气,那你说,我听着。”杜将离稍扬起下颚。 均墨形容认真:“事出突然,方得到楚天关于夏军的情报,将岚,我们先行上路,途中再与你解释,可好?” “当真?”杜将离怀疑地发问,语调上扬。 均墨挑眉:“那么我现在便告诉你,待准备完善的夏军袭来可好?” 那还是算了,杜将离也不是这么不讲理的人,均墨示意身侧兵士带走杜将离,又转向白发男子道:“将岚,你先去寻了唐公子到孟都尉与楚天那里,我随后就来。” 瞧均墨眉眼里都是紧迫之色,杜将离也不再多言,老老实实地简单收拾了下,随兵士前去,唤醒睡梦中的唐涩,最终到了孟禾央处,与一干人马先行出发。战车摇摇晃晃,杜将离亦忍不住睡着了 日光融融,杜将离是在一片花香中醒来的,他嗅嗅鼻子,一跃而起,跑出帐外,黎军背倚着山,山脚春花烂漫,耳边鸟鸣欢畅。杜将离循着营帐间留出的小径步去,虽不耐身后几名兵士寸步不离地跟着,但看在解了脚禁的份上,也就不在意这些了。 杜将离心情极好,看来均墨这厮总算良心发现了。 他慢慢走着,几乎绕了营内整圈,一路下来,竟是脸色铁青,随意抓住身侧的一名兵士,怒气冲冲道:“这里分明连一半的人马都不到,殿下呢?” 对方被杜将离突如其来的怒火弄得有些发愣。 “我问你殿下在哪!”杜将离心烦意乱,他深吸一口气,不等对方回答,紧接着问道,“是不是并未与我们同来,而是与那一半人马去对夏了?” 兵士默认,目中露出明显的担心之意。 杜将离握紧拳,骗他,居然骗他,他垂下眼眸,尽量使自己冷静下来,均墨这般心思缜密的一个人,明知自己生气会对身体更加不好,却仍然选择这样做来气自己,不正好说明了对方所面临的局势让其不得已而为之么? 杜将离面色愈加凝重,抬首,幽幽问道:“最近,可是发生了什么?殿下此刻正在水深火热之中,任何一个或轻或重的决定,都有可能影响到大局,更有甚者,恐怕连殿下都……”说到此,不由噤声,他续道,“你不如一五一十道来,我好做出应对。” 兵士眼神闪烁,听杜将离说得如此严重,表情里透出犹豫。 杜将离见状,表情柔缓了些,温和地笑道:“无妨,不管发生了何事,说与我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三十七章 狂风席卷大块黑云,掩住微弱的日光,重重压下来,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腥臭,黎夏从凌晨交战至此时,均墨始终坐镇营中,眉心深锁。 晚襄撩帐而入:“殿下,百姓都已疏散至安全地带。”微微停顿,朗声,“人我抓来了。” 均墨抬眼,颔首,赞许道:“很好,着你做此事果然没错。” 自夏四处传播流言以来,黎的名声可谓是一落千丈,原本的应天道而行现在都变成了名不正言不顺,夏占据有利言论方,将主要精力放在了蛊惑人心之上,此次甚至驱使了百姓来声讨南巫族。 一想起聚在营前的上千百姓异口同声要求自己交出杜芒,均墨就觉得分外头疼,既不能轻易对百姓出手,又怕再闹下去会传到杜将离耳中,真真是既要防外,又要防内,杜将离这贼猴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看上去乖巧得很,实际上已不知遣了多少次倾城来自己这了,有次竟差点教他得手,问他居然还抵死不承认。 均墨叹了口气,杜将离的情况,可比看上去的要糟糕得多,对方一定清楚,却全然不当回事,他的将岚啊……均墨握紧拳,眸中幽深。 其实夏人所传之流言,完全可以否认来加以杜绝,但杜将离亦有他的思量,他与自己说过,希望能将计就计,置之死地而后生,那样自信而又迫不及待地期待他的计划能成功,对此均墨所能做的,就是毫无保留地支持他,而现在,也该是这个时候,均墨亦想早日达成杜将离所愿,哪怕这一个月里,会出现不可逆转的情况。 夏以这上千名百姓来做突破,便是拿了他们当人质,以作要挟,他们鼓动千人,就能鼓动万人,十万人,甚至更多,他们可以牺牲这些人,来嫁祸至南巫族身上,正像千年前所为那般,但白狼蛛没有时间那么做了,凡人必有弱点,均墨微微侧头:“红姬,去支援石云,再命人将那狐狸带来。” 晚襄领命而去。 此次对夏的风险实在太大了,夏军来得突然,又使出如此卑劣的手段,若不是自己预备再先,此战绝无正面硬顶的可能性,但即便如此,也没有太大的把握,鬼兵来势汹汹, 恋耽美 分卷阅读37 重明书 作者:凛冬 否在百姓疏散完之前扛住,都是个问题,只要有关杜将离的安危,任何风险均墨都不会冒,因此才着了楚天与孟禾央带杜芒离开,同时又给楚天安排了其他的任务。 至于这里,战场之上,不似此般豪赌一番,谁都不知输赢。 兵士送来奄奄一息的狐狸,均墨冷笑一声:“好,我们去会会白狼蛛。” 上战场,满目殷红,均墨视线定定地落到一里开外之地,侧头与石云使了个颜色,双腿一夹马腹,径直上前,石云会意,当即下命变换战略,紧接着驱马配合均墨行动起来。两人隔开百步远,一左一右并行。 穿军御兵向前,未过多时,石云便已接近白狼蛛身旁,后者观情形不对,立马退开,白狼蛛调转马头,均墨已稳稳地停至他身侧:“这么急着走么?我还不曾来得及给你一样东西。”说罢甩手。 白狼蛛伸手一接,待看清自己抓住的是红褐色狐狸之时,表情并未产生多大变化,但瞬间冷到极致的眼神已出卖了他暗藏的情绪,他按捺住心中怒火:“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先生的朋友,我自然不敢怠慢,你如何对待杜芒,我便如何对待他。”均墨不咸不淡地回道。 白狼蛛脸色骤然一凛:“墨世子,你莫要逼我,若是惹急了我,我不怕会鱼死网破。” 均墨微哂,用杜将离最常称呼对方的方式唤道:“狼蛛先生,你大可不必如此激动,我不过是请他来我这儿做做客,而该怎么做,我亦不会强求狼蛛先生,但最基础的诚意,狼蛛先生不会不清楚要怎样表示罢?”眉梢轻挑。 白狼蛛面目阴鸷,额前青筋毕露,盯着均墨,一言不发。均墨禁不住笑了:“狼蛛先生莫非是忘了要如何向手下施命?我听闻狼蛛先生为了此人,不惜食过百虫,但这到底是江湖传言,也不知真假与否。”男子轻描淡写,“若狼蛛先生实在下不了命,亦可由我代为劳之。” “不、必。”白狼蛛逐字逐句切齿道,“此次是我一时大意,但你别忘了,你也有你的弱点。” 此言一出,均墨克制不住,竟是仰天大笑起来,临了,才朗声道:“你将你的人看做为你的弱点,可我不一样,杜芒亦不一样,他从始至终都不是我的弱处。” 白狼蛛冷哼:“但愿如此。”折身唤来兵士,低声耳命。 均墨回到黎兵后方,晚襄上前来:“殿下。” “兵不厌诈,对于白狼蛛亦不需要讲什么道义,红姬,夏军一旦撤退,便着兵士们鸣鼓纳威,对其紧追不放,势必教他全军覆没。”均墨的语调不带丝毫感情。 夏兵开始有后撤的迹象,过了片刻,均墨注意到军中后方一处起了争执,临去,下马,问其中一名百夫长:“何事?” 百夫长推了一人上前:“这人非我队中兵士,却谎称为我队中一员,被我逮了正着。” 那人五官平平,独独眼中明亮而有神,他望向均墨,似被均墨的气势镇住了,低下头,均墨目光不善地盯了他半晌,深吸一口气,无奈了:“将岚,你……” 对方惊奇地瞪圆了眼:“小天亲自为我易的容,发色都染过了,连小方子夙缨娘都辨不清,你从何认出是我的?” “认出你还不容易么?无论你变成了何种模样,我都能认出你。”均墨回道,抬手揽他入怀。 “我自作主张前来,你……不气我么?” 声音从怀中闷闷传来,软软地飘在耳边,均墨低低道:“气了又如何?我能拿你怎么办?” 不知不觉间,杜将离全身的重量都靠在均墨身上,他沉默了阵,良久才轻轻道:“不气……便好。” 均墨听着似觉得有些不对劲,唤了声:“将岚?”见对方全无回应,不由续道,“你也不必这般不安,又拿有的没的来吓我,说了不会责怪你的,我骗你一次,你自作主张一回,我们算是扯平了。”边说着,边拿手抚向杜将离的脸,却是一片冰凉。 男人心中一紧,对方的身体软软地瘫在自己胸前,不由低吼出声:“将岚!”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三十八章 春日淡,花影凉,冷风不绝,均墨战袍未脱,听帐外兵士回报战情,心思深重。 兵士低着头:“夏军鬼兵丧失战力,全数教我军所败,无一降之,而白狼蛛已依殿下的意思放回夏国。”简单禀报过后,待了少顷,兵士听均墨不曾有言,看向男子,提高声音,“殿下?” 均墨方抬首,示意兵士退下,此战可谓是大胜,男人却全然高兴不起来,他起身坐至榻旁,拧了手巾替杜将离擦脸。 杜将离面无血色,双眼紧闭,呼吸慢得几乎让人以为快要停止了般。均墨轻轻握起他的手,换下其手腕纱布,杜将离的腕间是一道深深的割痕,明显才划下不久,还不曾愈合,却已全然留不出血来,伤口边侧泛着白。 均墨抿紧唇,无法克制双手的颤抖:“谁教你去解鬼兵身上的巫术了?谁教你去了!” 用力闭上眼,自己千算万算怎么也算不到杜将离会来此,甚至不惜以他的方式来确保自己的安全,他的身体分明已糟糕到再无法承受任何伤害,即便是好好调养都无法阻止日渐恶化的趋势,他竟全不顾后果,如此,如此…… 不要命了么! 均墨努力按捺住自身的情绪,面颊艰难地浮上一丝宠溺的笑,他摸摸杜将离的脸颊:“真是贪睡,都一天了,还不肯醒来,懒家伙。”说着捏捏对方的鼻子。 空气缓缓流淌,宁静而可怕,男子脸侧的痛苦到底还是盖过了强作出来的笑颜。 “杜公子本就身虚体寒,雀衰退得极为厉害,现又大量失血,我喂他服了九灵续命草,但就算是这数百年才能长成一颗的稀世灵药,也只能延长一段时日罢了,以杜公子的情形,若撑不过这三天,便再也无法醒来。”这是穆琛的原话,他说完,亦似懊恼自己的无能为力,面目阴沉得可怕。 均墨很早以前就意识到杜将离迟早有一天会像这般躺在自己面前,可他从来都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他觉得自己一定能治好对方的,但事实,却来得这般突然而残酷。 男人定定看着杜将离,灰暗的眸中突然闪过一抹希冀:“你该不是,又在同我开玩笑罢?”俯下身,将额头牢牢贴在对方额上。 那样温暖,暖得让人无法相信,身下的人极有可能再也无法睁开眼,再也无法笑着对他说猫有九命,而他杜芒有十八命。 均墨胸口骤然一紧,十八命呢?他的十八命哪去了? 骗子。 他不知保持了这个动作有多久,声音自他喉咙深处缓缓漏出:“将岚……你若是觉着累了,便再睡一会,明天,明天醒来可好?”顿了顿,兀自续道,“便这么定了,你可莫要反悔。” 晚来的兵士隔着营帐在外禀报:“殿下,楚公子归营。” 均墨冷冷开口:“带下去杖责。” 兵士一愣,有些迟疑:“可……” 均墨愠怒:“何时轮到你来置疑我说话?下去!”如若杜将离出了什么闪失,他要夏,要所有人为他的将岚陪葬,均墨的眉宇间透出一股狠戾之气。 男人在杜将离的榻旁安了帘子,平常便在屋中处理军事,一旦闲下来就撩了帘子与杜将离讲话,为他擦身喂药,晚上则寸步不离地守在对方身旁,生怕他醒来后看不到自己。 楚天与石云见杜将离此般,亦急在心头,四处为其寻访名医,皆不得法,难受之致。均墨心情低沉,行事便愈加果断,军务之上丝毫不含糊,手段狠绝,几番令下,黎军终于开始正面的反击,势如破竹。 这些时日穆琛翻遍了他所有的医书,用尽了所有能试的方法,都不起效果,身为医者,最怕看到的,就是竭尽所能去救一人之命,病人却还是逐渐离死亡愈来愈近,这种煎熬直恨不得欲拿自己的命,去抵了他的。 而命运在此时,可憎得教人发狂。 一晃便是七天,早已过了穆琛所说的期限,杜将离依然不曾醒来,但他仍有着微弱的呼吸,有着几乎察觉不到的脉搏,只要还有一点迹象,便有希望,谁都不愿放弃。 更别提均墨。 他敛着眉,一向风采自如的黎国信王殿下逐日消沉,此刻俨然一副丢了魂的模样,他默默坐着,脑中不断悉数着与杜将离相处的点点滴滴,他的笑,他的恼,还有他时刻都仿佛动着歪脑筋滴溜乱转的明亮的眼,杜将离的气息,不知不觉中,已渗入到均墨生活的每一处,融入血,割入骨。 均墨甚至摊开第一次与其相见时从对方手里拿来的那卷画,一边看,一边忍不住笑,笑着笑着,就失了声。 那日相识,怎会料得,竟在不经意中掉入命运的网,挣脱不开,也不愿挣开,只想抱紧那突然闯进生命的鲜活的人,仿佛遇着了他,所有过往的一切皆成了值得。 不亲信他人,不让他人接近,适龄不立妃,他并非不爱,并非不痴,并非不愿与伊人厮守,而是,一直不曾遇到那个命定之人啊。 如今,终得以相遇,却无计可施。 是叹命运弄人,还是叹人力不可胜天? 均墨发现自己甚至不曾真正给过对方值得拿来终身细品的回忆,他亏欠杜将离的,实在太多太多。 他怔怔步到杜将离身旁:“将岚,茶点又凉了。” 杜将离乖巧地躺着,没有丝毫反应,苍白的面庞极为安静,静得如同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波澜。均墨不禁苦笑:“将岚,你朝思暮想的那一日,终于要到了,你不想亲眼看看那一刻的发生么?你最在意的南巫族,你毕生的心愿,都忘了么?你不要大家了吗?” “连我,也不要了吗?你可舍得?” 男人眸中痛苦满溢,一呼一吸,都透出绝望:“七天,整整七天,即便是再与我闹别扭,七日的时间,也该醒了,你这爱偷懒耍性子的毛病,待你醒来,可要好好改一改,知道么?我……禁不起你这般吓。” “你便没有什么话,想与我说的么?” “将岚,时至今日,我才发现,原来那般爱笑,总将他人之事摆于第一位,最爱操闲心的你,才是最绝情的。” 均墨的声音里满满的落寞,起身:“将岚,我再为你换些热茶来。” 男人宽大的背影显得极为寂寥,他温了茶,怕杜将离一人觉着孤单,快步归屋,男人撩开帘子,待看清眼前,顿时瞳孔微缩,几日来第一次露出除阴郁以外的表情。 他惊讶地睁大了眼,全然不敢相信。 榻上,竟没了杜将离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三十九章 杜将离不在榻上? 均墨第一反应是其被人带走了,可他人全然没有理由要带杜将离离开啊,这里守卫森严,并非任人轻易来去,而居心不良者亦无法闯入,那么――唯一可能的情况便是…… 杜将离醒了! 他的将岚醒了! 均墨的嘴边下意识地扬起一定弧度,放下手中茶水径直步出屋门,快步寻着杜将离可能会去的地方。 这个总是极其闹腾的家伙,连大病初醒,也不愿老老实实躺着,尽知道四处乱跑。均墨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嗵嗵跳着,那是极度的喜悦,还有遍寻不着的焦灼。他速度极快地寻了一处又一处,终于在一座园子里看到了杜将离。 那是鲜活的会动会跳会说话的杜将离。 连日来的忧虑、害怕、不安此刻都作烟消散,均墨竟生生停住脚步,抬手覆盖半边脸颊,掩下内心跃至面上的狂喜。 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分明是两个完全独立的人,对方却能主宰自己的喜怒哀乐,自己居然心甘情愿,此刻看到杜将离醒了,他已全然忘了之前的不安,自责,还有少许的怨恨。 “将岚……”声音轻轻颤抖着,缓缓的,一步一步迈向前。 杜将离闻声回头,竖起食指放到嘴边:“嘘……” 均墨低头,见杜将离正聚精会神地盯着路旁食草叶的蜗牛,心中顿时闪过一个不好念头,仿佛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一般,又唤一声:“将岚。” 杜将离偏过脑袋,迟疑地跟着均墨重复一遍:“将……岚?”他似觉得格外稀奇,噙在口中不停地念着,临了,瞧均墨一直看着自己,还咧开嘴友好地回了个笑。 男子面上的温度迅速降至冰点,穆琛与他说过,杜将离全身衰退得厉害,包括心智,而杜将离现在这副模样,分明已将大部分事情忘了,他之前已有这方面的预兆,但没想到此次散血解除鬼兵巫术的举动,竟让他的病情恶化到这样的地步。 初见杜将离醒来的喜悦,立马被担忧取代。 竟然还有力气乱跑,又气又急。 杜将离赤着足,穿得极单薄,仅着了件躺在榻上之时穿的中衣,均墨皱眉,当即上前将他抱起,杜将离身子软软的,环在男人脖间的手臂全无力量,他仿佛对什么都抱有极大的好奇,目光在均墨脸侧扫来扫去,犹豫了记,小声道:“均妖怪。” 均墨身形一震:“你还记得我?” 杜将离见均墨有了反应,笑得开心:“均妖怪!均妖怪!”叫得直欢,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一个劲儿瞎乐呵。 均墨有些头疼,杜将离此番全然与孩童无异,怕是任何理智都没有,光剩下本能了,均墨手微微紧了些,他不管,只要杜将离醒了,好端端地活着,自己定有办法能将其治好的。男子稍稍停顿,纠正道:“均墨。” 什么都不记得,偏生知道要这样唤自己,均墨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不由心想,大抵杜将离小时便是此般模样,真不让人省心。 杜将离疑惑地眨了两记眼,拧起眉头艰难地忖量一阵,出其固执:“均妖怪。” 均墨无奈了:“将岚,你这是天生……”话音未落,后脑就被对方揪了几根头发下来,男人一愣,长出一口气,默然不语,一路容忍着杜将离对自己身体的各种奇怪探究,直入寝处,放下,怜爱地抬手轻触其脸颊,孩子便孩子罢,杜将离活着,于均墨而言,就是上天最大的恩赐。 他取来手巾,仔细地替杜将离擦去脚底尘沙,末了,捧住他的小腿,在脚背轻轻落下一吻。 深沉而又隐忍的爱意,均墨低低开口:“谁教你遇见了我,我又遇见了你,将岚,无论你变成何种样子,数万红尘我只要你,别再妄图从我身边逃走,我要娶你,我要昭告天下,我均墨是独属你一人的。” 杜将离自然不明白男人在说些什么,他看了均墨半晌,突然抓住对方的胳膊,蜷起身子,五官扭曲至一处,浑身疼得痉挛,却是一声不吭,均墨忙紧紧地抱住他,神色焦急,仿若那痛便在自己身上,杜将离轻颤了足有半柱香的时间,才算好了些,均墨鼻中发酸,眼眶心疼得直发红:“将岚,疼吗?” 白发男子脸侧沁出的汗大颗大颗往下落,他面色惨白,目光接触到均墨的,噗嗤一笑:“均墨,你怎么哭了。”掩住嘴偷乐,声音仍显得极其虚弱。 均墨瞧杜将离此副模样,圆溜溜的眼中带着熟悉的狡黠,分明是恢复了清明,眼中浮上的一丝喜意愣是被对方此揶揄之言给压了下去,心中又是开心又是不悦又是忧心,百感交集,他表情变幻了阵:“将岚,你可知你方才?” “方才?方才怎么了?”杜将离歪过脑袋,不解。 瞧对方毫不知情,男人平生头一回憋到内伤,也是,杜将离这般,该是不记得的,只道:“没什么,你醒了便好。”委实是个祸害啊。 杜将离不满地噫了声:“怎的这样冷淡。”小声嘟哝,“不就是拔了你几根虎毛么,用得着这样记仇?”理直气壮地扬起下颚。 居然记得!均墨神情僵硬,若是寻常夫妇见着自己生死未卜的挚爱终于清醒了,该是怎样一番如胶似漆的柔情,可碰上杜将离这等妖孽,自己不吐血就不错了。 杜将离脸颊依然白得可怕,他不禁清醒幸好如此,否则自己的脸便要直红到了脖子根,均墨这厮说话真不害臊,什么叫娶他啊?还昭告天下,杜将离心下乐得找不着北,他动动毫无血色的唇:“均墨,我睡了多久?” “七日。”男人回道。 杜将离一惊,扳起指头算了算,松了口气:“还好没到。”若错过了天狗食月那日,也不知还有没有那般好的机会,而自己,亦能否撑到那时了。安下心来,忙看看自己身上,躺了七日,那得邋遢成什么样了?又摸又瞧,发现自己除了方才出的那些汗,意外地干净得很,连所着衣物,也似才换上去的,还透着淡淡的皂角香,点点头:“看来蓝艺没偷懒。” 均墨不咸不淡地续道:“这几日,都是我照顾你的。” 杜将离闻言夸张地张大了嘴,胸口浮上一抹感动,情不自禁地摸摸男人显得极为憔悴的面庞,道:“真难为殿下了,还要打着照顾人的幌子偷窥他人身躯,着实教我钦佩不已。”杜将离这嘴别提象牙了,连狗牙都吐不出来。 均墨终是忍不住惩罚性地拧起对方的鼻子,杜将离疼得哇哇直叫:“阿央!救、救命!有人欺负病人,要杀人灭口了!嗷――疼疼疼!臭均大虫,不过是欺我体虚无力,待我好了,定不饶你!” 男人放开手,瞥了双眼含泪的杜将离一记,软声道:“将岚,我也期望你快些好起来。” 杜将离对上男人温柔无比的目光,突然抖了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四十章 杜将离自醒来,身体状况便一直不是很好,每每都要睡足七八个时辰,神智也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而清醒的时间,亦是愈来愈短。 这般下来,最痛苦的便是蓝艺,好端端的又经历一次伺候儿时杜将离的过程,且比之过去犹有过之,简直就是一场摧枯拉朽的灾难。这杀千刀的祸害一刻钟不到能变换好几个主意,就连吃个枣儿,也能分单数颗亲一口吃皮不吃肉,双数颗啐一口吃肉不吃皮之类的几十种花样。 蓝艺扶额,在姑娘之中算是大好的双十年华,在少年之中算是风华正茂的弱冠之际,于他,已是与唐涩这走过半生的男人无异了。 而这里,最为难熬的,就要属穆公子特意嘱咐过的,每日例行陪杜将离出门在园中闲游的那半柱香时间。 其实杜将离的体力,已然连这短短的时间,都是撑不住了,但他在天狗食月之夜,在众人面前的现身至少持续半柱香,因此不管是杜将离的意愿也好,还是穆琛为了杜将离的身体着想也好,蓝艺都要尽心尽力陪伴好白发男子坚持把半柱香步完。 杜将离清醒时,即便支持不住,也死撑着硬挨,那扶着廊柱咬牙浅笑的模样,看了直教人心中一紧,而杜将离步着步着便恢复到儿时心智的情况,亦是时有发生。 便比如现在,蓝艺抬手忧郁地扶着脸,任由杜将离将掉下的鸟窝往自己头上堆,雏鸟叫一声,杜将离就跟着唤一声,他拧起眉头,捏了蓝艺一记,蓝艺只好忍住掐死对方的冲动,有气无力地接道:“唧……” 语毕,胸口泛起一阵浓郁的忧愁,不知为何,蓝艺总有种穷极天下,惟有自己是那万千芳草中一株咸菜的感觉,倒霉透顶,自跟了杜将离,那是父母双亡,交不到朋友,得不到恋情,攒不下积蓄,登不上台面,走不完的霉运,操不尽的闲心。蓝艺哀怨异常,如若可以,他真的愿意替杜将离受了这病。 最好还能病重不治,这才是他迫切而又光明的希望啊!一个能够转世投胎的最美好的开始啊! 蓝艺幽幽扭头,杜将离已靠着树打起了盹,他拍拍对方的脸:“将离,你不能睡,穆公子说了,只有这段时间你必须自己坚持着熬下来。” 蓝艺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瞧杜将离安安静静睡得正香,竟实在不忍心唤醒他。原本那般玲珑剔透的一个人,现在却落得如此,每每他发病时愈加吵闹,清醒过来便愈加沉默,也是奇怪得很,杜将离发病之时记不得任何事,可一旦恢复神智,虽不至于事事皆清,但他发病期间的一举一动,却是记得明明白白。 到底,还是苦了这家伙。 若非这种种因缘,以杜将离的性子,不论生为何人,不论何种身份,都分明是个随心自在的公子哥,哪里要受这些,束缚了手脚,不得自由,连身体,也糟糕成这样。 倘如这都是命,那么又是谁?书写着天命之簿,主宰他们的命运? 为何不是他,不是别人,偏偏要是杜将离?蓝艺有一次感叹出声,杜将离听后认真思量半晌,回了一句,若他蓝艺是南巫族人,那南巫族不消说千年前,大抵万年前就已灭族了。 忆及此,蓝艺脸色一黑,这杜将离还是睡着好。他移开被对方的口水沾得濡湿的袖子,生怕其在外着凉,抱了他进屋子。 杜将离醒来,已是傍晚,日方沉,暮色昏暗,他眸子略微动了动,坐起身,手团在褥中,嘴唇紧抿。他浑身都软得没了力气,原来步行半柱香便是到了极限,可现在,连这点时间都撑不下来了,杜将离垂下眼帘,沉默一阵,自觉口渴,唤道:“蓝艺――” 蓝艺似知道杜将离心中所想,一听到对方唤他,就端了茶去。 杜将离一边饮着,一边嘟哝道:“教你监督我,光知道偷懒,我同你一道长大,这般交情了,做事还要偷工减料,如此没有良心。” 蓝艺气急:“我若没有良心,早抛下你不管了。” 杜将离闻言,夸张地捂住胸口,咧开苍白的唇哇哇大叫:“反了反了,居然还敢顶撞我!小心我一气之下死了,教均墨扣你工钱!” 蓝艺抬抬眼皮,烦躁异常:“好啊,你去啊。” 杜将离脖子一扬:“你等着,马上就死了!” 蓝艺夺回杜将离手中的杯子,语气不善:“我去热茶。”行了一半,又回过头来,注视杜将离的眼,恨恨地切齿道,“你不会死的!祸害遗千年,你懂不懂!”语毕,这才离开。 杜将离吸吸鼻子,一个个都来吼他,他可是病人,大家都该让着他才是。杜将离徐徐起身,扶了墙步到桌旁,裹紧衣服,拢住发寒的身体,猫着背坐着。 他微微侧过脑袋,只觉得自己就仿佛年过半百的老人家一般,能察觉到身体里各部分的衰老,感知生命点点细微的流逝,杜将离目光穿过桌案,不知看到了何方,其实身体如何,或毁或残,他都不大在意,他最害怕的,就是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会连自己的意识都掌控不了,会全然不记得自己是谁,会做出匪夷所思的举动,那对杜将离而言,就仿佛全然变成了其他人一样,可怕之至。 所以每当杜将离恢复清明,去回想自己所为,心便更沉下一分。 那不是他,根本不是他,那是一个陌生人占据了他的躯壳,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做了不知道的事。 可那偏偏,又是杜将离。 他低下头,以他这样的状态,该如何熬过这几日,在最终之夜,以良好的面目去面对芸芸百姓? 杜将离点燃油灯,倾城便飞在他身侧,他专心捣鼓着楚天送来的几枚母蛊,均墨回屋了也不曾发觉。 男人自背后环住他,将下巴轻轻抵在对方头顶:“将岚,你在做什么?” “我在研究什么蛊能让你喜欢女人,毕竟你做了一国之主,总不能真不立后,不出子嗣罢。”杜将离头也不抬。 男人蹙眉,夺下杜将离的手,后者微有些着急:“均墨,这些蛊虫可都是有毒的,你这般突然将手伸来,若是不小心被咬了,可怎生是好?” 均墨面上露出几分不悦:“那便来陪你,又有何不可?” 杜将离回首,就算均墨生他气,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于均墨而言,杜将离现在已是什么忙都无法帮上,那么趁眼下还有点时间,不如多为均墨考虑些,万一自己有个三长两短,也好安心地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四十一章 随着均墨有意识地安排,战线渐渐偏移至端函花郡周旁,从简陋的暂时营地转入像样的屋房,杜将离特意挑选了稍稍调整位置,坐在榻上便可透过窗看向外界的一间。 离那天,只剩下三日了,杜将离最担心自己届时会出什么岔子,他已与楚天、唐涩商量好,最坏的情况便是由唐涩来替代自己,可此般终究不敌自己亲临,杜将离心底腾起阵阵害怕,全然不敢合眼,他怕自己一旦睡了,再醒来的那人,便再不是自己。 如此重要的一件事,如何能建立在这样不确定的情况之下?杜将离不能让那天有任何的意外发生,于是不动声色地支开蓝艺,拿尖锐的器皿重重扎了自己几记,好驱逐睡意。 他起身,步出屋门,倾城飞在他侧前方,仿似他的护卫一般,姿态俨然,杜将离的步伐迈得较常人慢上些,他抿着苍白的唇,看起来非常辛苦,双眼因忍耐着什么而微微眯紧。 到了一处门旁,杜将离侧头,朝小虫确认,倾城振翅原地飞了几圈,他便明了,当即推门而入,屋内的人闻声抬首,见着是杜将离,明显是意料之外的一愣,接着不悦地横了横眉毛,寻律站起身,神情古怪地盯着他。 看对方不说话,杜将离便也不说话,兀自坐到寻律对面,取了他的茶,用了他的点心,随意得如同在自己那一样,末了,擦擦唇,一本正经地看着对方一言不发。 寻律抽了抽嘴角,终于忍不住道:“将离,我生来不属任何一方,不偏任何一国,留在黎营也不过因着你的事的确有趣,但这不代表你的要求我都会应你。” 杜将离不满地从鼻中嗤出一声,自己可还什么都没说呢,这家伙推卸倒是推卸得爽快,委实惹人讨厌,幽幽道:“这般小气,难怪没有姑娘喜欢。” 寻律斜睨对方一眼,并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不紧不慢道:“你这是特意来求我呢,还是来损我图个开心?” 杜将离闻言当即扯开一副笑脸:“我的好寻律,我这不都亲自前来了么?生怕你在黎营住不惯,特地前来望望你。” “我在黎营也留了不少时日,怎的前些日子不见你这么上心?”男子回道。 杜将离心中恨不得掐死眼前的男人,决定对方要是再这么气自己,自己就一不做二不休,口吐白沫给他看,教他知道病人也不是好惹的。 翻翻眼皮:“好寻律,我这里可是急着需要你救命,你就别再说风凉话了。” 寻律这才坐下,顿了片刻,道:“将离,你的话可向来只能听一半,说吧,这次又想我做什么?” 杜将离噤声,瞄瞄对方,沉默半晌,低声:“我知你那儿定还有蚀衣草,我亦不求多,只要一些便够了。” 寻律睁大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中所闻,拍案而起,神情里满是惊诧:“你疯了!你不要命了!” 似早预料到对方这样的反应,杜将离目光灼灼,瘦削而毫无血色的面上,唯有那双眸露出与脸色全然不符的明亮光芒,坚定不可动摇。 “荒唐。”寻律骂道,来回在屋中踱着,他对上杜将离的眼,气恼,“你怎就这般固执!” 杜将离不由咧开嘴:“固执,向来是我最大的优点。既然你都这般说了,那我便将态度摆在这里,我没有什么能拿来与你交换的东西,这只是我杜将离个人对你的恳求,望你能看在我们的交情之上,将蚀衣草给我,我只期能顺利达成毕生所愿,再无其他奢求。” “不可能!”寻律甩手,语调较之平时高出许多。 杜将离垂下眼帘,“求你……”低声哀求,“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是好不了了,就算均墨真的找到了什么医好 恋耽美 分卷阅读38 重明书 作者:凛冬 的办法,那也是在以后,我等不了了,那不只是我一个人,而是千千万万死去的灵魂的期望啊,寻律,我别无他法,只能来求你,那天,那天我绝对要给全天下,给族人一个交代,我是南巫族的大巫啊。”说到激动处,杜将离突然捂住胸口,难受地蹙了蹙眉。 寻律担心地上前,杜将离扯出一个虚弱的笑,摇了摇头,推开对方伸来的手,声音异常飘渺:“寻律,我觉得,你该是懂我的。” 男子目中不忍,低下头,良久不敢看杜将离,他握紧拳,这句话,竟是让他有些动摇了。 杜将离望着男子的背影,脑中想着是不是真要吐点白沫来诱使对方答应,刚歪过头准备做抽搐状,耳边便是重重一记门被踢开的声音。 孟禾央表情阴郁:“你到这来做什么。”三两步跨上前,二话不说扛起杜将离往屋外走去。 “等等……”杜将离极为不甘,孟禾央竟在此时出现,偏偏他又是那听不得劝的性子,杜将离来不及多说,只最后向寻律投去一个决然的眼神,希望自己来的这一趟,能有所结果。 孟禾央定定行着,杜将离缄默不语,愣愣看着路旁,他仿佛看到了什么,倏然猛拍对方的肩膀:“阿央,快,放我下来。” 他疑惑地挑眉,听杜将离说得焦急,便放下他,杜将离往回走了几步,望向不远处的男子,迟疑地唤道:“廉然?” 男子转身,淡淡笑道:“我说过我们会再见的。” “你怎会在这里?”杜将离心下讶异。 “墨世子什么都没对你说么?”男子上前,抬手轻抚杜将离的脸,“也难怪,你身上的寒毒已够让他担心的了,怎还会将我的事告知于你。” 杜将离敛眉,张嘴,打算问个清清楚楚。 “将岚。”熟悉的声音带着满满的怒气,杜将离侧身,均墨疾步行来,抓住杜将离的肩膀,让其正对自己。 “均墨,你来得正好,廉然的事,我需要你告诉我。”杜将离正色。 均墨将白发男子推给孟禾央,沉声令道:“带他回房。” “均墨!”杜将离提高声音。 均墨冷冷地看着白发男子被孟禾央带走,神情始终晦暗,倒是一旁廉然先开了口,他缓缓道:“墨世子,杜芒的寒邪之气侵入心脉,毒入肌腑,已是不剩多少时日了,相信墨世子也试了不少的法子,却苦无良策。” “你想说什么?”均墨蹙眉。 “蚀衣草毒性虽极其刁钻,却也并非不能治好。”廉然笑眼弯弯,稍稍停顿,话语自口中轻轻吐出,“一命换一命,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四十二章 均墨捉了白狼蛛把柄在手,并未拿了他,反利用其克制住夏,外加夏军鬼兵已被杜将离所破,除开因流言而生起的民怨,黎一路顺风顺水,直至驻军函花郡旁,召回晚襄,着石云坐镇,均墨便将大部分心思,全放在杜将离之上。 这是连日来,均墨第一次放杜将离出营。 经过穆琛的诊治,杜将离自觉精神好了许多,他穿着简朴的布衣,面上已被楚天易容过,全然一副老者姿态,杜将离微弓着背,缓缓行着,反正他本就体虚走不大快,行一阵,就坐到路旁休息一会,倒是符合了老人家的形象,只是实在麻烦了些,但即便这样,杜将离心中亦极为开心,他看向身侧同样扮成老人的均墨,张口:“小墨子,捎口水来。”使唤得极其顺溜。 均墨递过水袋:“这两天,你倒是不曾忘过事。” 杜将离昂昂脑袋:“这可是好转的迹象。”不禁沾沾自喜,自己生怕睡熟后再醒来便换了一人,便着蓝艺每隔一个时辰唤醒自己一次,杜将离还不放心,又拿了木簪放在身上,一旦觉得不对劲了,就狠扎自己一记,不知是这样的举动起了效果,抑或是其他的原因,杜将离竟真的没有再反复过,反而还有愈加清明的感觉。 正当高兴的杜将离突然想到回光返照四个字,脸色骤然一黑,立马在心中呸了几声,他还没做好准备呢,至少他身侧的这位,他就没想好该怎么给他一个交代。 想着想着,不自觉捉了均墨的手塞进口中啃了起来。 均墨对于杜将离,总是极尽最大限度的容忍,他注视着杜将离,深邃的眸子里沉淀了太多情谊,日复一日地相处,朝夕相对,那望一眼便知是此生连命运都无法阻隔其相遇的人啊,怎能就这样被生生带走了去,定住目光:“将岚,你会好的,我会治好你的。” 杜将离嗤得笑出声:“你这样说,我可是会当真的。” “便是真的。”均墨轻轻敲了他一记,形容格外认真。 杜将离颔首,咧开嘴:“那我就信了。” 起身,继续往前行去,好在不是很远,杜将离观察了各处方位,皆觉得十分满意,这函花郡,简直就是特意为他明日之举而量身定做的。 杜将离仰头望望月出的方向,心情激动不已,明日此时,明日此时,便能将一切划上圆满的终结。他侧过头:“小墨子,我走不动了。”说着又想坐下。 均墨拉住他的胳膊,身子轻躬,竟将其背了起来。 杜将离惊愕地睁大了眼:“你……”黎国墨世子,今后的江山之主,竟如此…… 均墨嘴边极浅地抿起一弯弧度:“这可是我第一次背人。” “那我亦是第一次背人背,算扯平了。”杜将离睁圆眼,安心地受着男人的温柔,胸口平静成一汪海洋,舒适而安宁。 “看出来了。”均墨微微侧头,幽幽道,“我快被你勒死了。” 杜将离忙松了松手,函花郡的夜晚,小道处偶尔还有些百姓经过,他们看到杜将离二人,都投来诧异的目光,先是惊异,接着就是会心而笑,杜将离揉揉鼻子:“我们现在可都是糟老头子的装扮,这副场景,该是有多奇怪。” “有何好怪的?”均墨抬抬眉毛,“便是真的老了,你走不动,我也背你。” 平平淡淡地几个字,竟让杜将离不可遏制地酸了鼻子,什么责任,什么天下,什么仇怨,此刻都敌不过男人唇齿间一句简单的话,一个关心的问候,该如何是好?他也不想放手,不想离开这一抹难以自禁的温存啊。 男人的背宽大而温暖,稳稳地载着他向前,杜将离俯下头,均墨的发透着淡淡的香气,惹人沉溺,杜将离贪婪地在他发间嗅着,不自觉道:“均墨,以前怎的没有发现你这般香。” 男人被杜将离那似兔子般胡乱直嗅的举动弄得脖间痒痒,只道:“将岚,别闹。” 杜将离玩心顿起,不仅没有停手,反而变本加厉,脸上浮上一抹捉弄的神情,伸舌从对方脖间轻轻舔至耳下,均墨身形生生一滞,鼻息微微加重,有些愠怒:“将岚!” “嗯?”杜将离自喉咙深处回了一声,动作丝毫不肯停,他在均墨耳畔暖暖呵着气,舌尖不断地逗弄对方柔软的耳垂,轻轻抬齿咬着,见对方侧脸逐渐升温发烫,不由心生怜惜,他均墨也有这样的时候啊,又伸了手,直向均墨口中伸去。 均墨蹙眉,被杜将离此番百般撩拨,呼吸顿时急促起来,当即驻步,毫不客气地放下他,杜将离身子一软靠往旁侧的树干,促狭道:“均大人,原来体虚如此,怎的这般就走不动了?” “住口!”均墨按捺住心底腾起的恼火,耳边已变得全然通红,热得连一旁的杜将离都似要被融化。 杜将离笑得不能自已:“哎呀,均大人这得休息到什么时候,要不要老头子我来帮帮你啊?”说着又要伸手。 均墨瞪了他一记,幽深的瞳孔漆黑无比,扬眉:“有你在我大抵缓和不了,不若你自己回去?” 杜将离哼唧两声,别开头不去看他的眼,嚷嚷道:“这般弄你,我当然也受不了,哪里还走得动。”面颊一丝若有若无的红,“你还不快些,我可急着赶回去。” 见始作俑者如此理直气壮,均墨无奈地叹出一口气,惩罚性地拧了拧对方的鼻子,没好气道:“等着。”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都耷拉着脸,揪着眉毛,看着看着,竟是相视而笑。 偶然间路过此的行人,都不由瞧向这两位躲在角落树旁不知在做些什么的老人,眼神里满是不解。杜将离仰首望望天,声音飘渺:“黎初定天下之年,四月廿七,杜将离成功戏弄了均妖怪,极为开心。” 均墨心中一慌:“将岚……” 杜将离回过头来,笑得云淡风轻,弯弯的眉眼衬着天上的星月,竟显得格外遥远,均墨急忙抬手圈住他,杜将离意识到什么,暗自焦灼地在袖中寻着,随着均墨的呼声与愈来愈沉的眼皮,手中方寻到的木簪重重摔至地面。 作者有话要说:  周四周五各三更,周五完结~ ☆、第一百四十三章 杜将离又极沉地陷入了昏迷。 黎营再一次笼罩在阴郁之中,这一回,均墨没有再似之前那样大发雷霆,他安静地守在杜将离身侧,轻轻地陪他说话,偶尔实在气不过了,直拿手指拧着杜将离的额头。 均墨皱着脸:“偏生就你懂得如何让人心烦意乱,又是你教我将喜怒哀惧全尝了个遍。” “自你那次昏厥,我便已想清楚,只要你还活着,不论你睡多久,我都有足够的耐心等你,哪怕是一生。”男人说着,倏地笑开,“不就是一生么,至少你现在,大抵是梦着我的吧。” 均墨俯身,在杜将离唇瓣轻轻覆上一吻,站直身子,出门,谓屋外等着的兵士道:“带廉然到我房里,再着唐公子做好准备。”他回头又望了屋里一眼,杜将离这般,明日大抵是醒不过来了,他要提早打点好一切。 长夜终尽,营中灯火通明,均墨与楚天、唐涩一直准备着杜将离最期待的这日,孟禾央则陪在其旁,一晚未阖眼,他摸摸肚子,觉着有些饿,取了蓝艺送来的糕点,又多拿了一块,递到杜将离嘴边。 白发男子静静地躺着,没有任何反应,孟禾央竟似个孩子般,直直地保持着伸手的动作,倔强地不肯收回,良久,才微有些失落地低下头。 孟禾央坐下,摊开手,望着手中之物发怔,他手上握着的,一枚是寻律帮忙取回的长怜木钥匙,一枚,便是杜将离很久之前,随意捏来送他的毛毛虫面塑,他静静凝视着,目光细致地扫过面塑上每一处,看了一遍又一遍,才极度珍惜而又小心地重新放回怀中。 他抬起胳膊触触杜将离的脸颊,试探性地唤了声:“将离?” 自然没有应答。 孟禾央面上突地浮起一阵烦躁,他答应过师父要保杜将离周全的,可杜将离就这般躺在他身前,一动也不动,他到底该如何是好? 谁能告诉他,他应当怎样做,才能让眼前的人好起来? 孟禾央从未似此般觉得自己有这样无能过,他敛着眉,正襟危坐,直直挺着背脊,身子因不安而不自觉地僵硬着。 他似听到了什么动静,竖起耳朵侧过身,不多时,便有人推门而入,来人朝他轻轻颔首,孟禾央疑惑道:“寻律?” 寻律步至床侧,目光定定:“孟都尉,函花郡那需要你帮忙,墨世子着你尽快前去。” 孟禾央回头看看身后:“不行,我要在这守着将离。”态度坚决。 寻律与他对视一记,抬手指向床榻上的男人:“你该知道的,这件事对于将离来讲有多重要,他不惜以生命为赌注来确保此事顺利进行,若是当中出了差池,你教他醒来后如何面对这一切?” “若是失败了,那是比死还难受的一件事。”寻律声音低沉。 孟禾央抿着唇,眸中闪过些许动摇,他何尝不明白杜将离所期望的,他是愣了些,可他并不傻。 寻律续道:“放心吧,这里有我守着,我会看好将离的。” 孟禾央斟酌许久,终是下定决心,步出门去。 寻律望着孟禾央逐渐远去的背影,扭回头来,深深看了杜将离一眼,仿佛用尽毕生的力气般,长长叹了口气。 函花郡,鹤台后方。 均墨立在一处不起眼的树旁,埋头与楚天核计各项事务。黎军前两日对夏,已刻意将防线布开,函花郡周旁一侧已尽归黎所掌控,尽管如此,也不可掉以轻心,自今晨来,石云已三次提高警戒程度,将之保护得密不透风。 郡上一如既往的好花景,便是均墨所立的僻静之处,亦街头一丛迎春,巷尾一树瘦梨,花叶繁郁,开得茂盛,可就连最热闹的花街,都无人有闲心来赏,除开原本居住在此地的百姓,加之早先前来赏玩留下的,郡上的人其实并不少,却皆尽量闭门不出。 战事牵连,硝烟四起,函花郡一年一度的敛花宴也不得不终止,本该热闹的花景胜地,忽的消沉下来,倒让习惯了庆典的函花郡百姓们突然无所适从了,仿佛生活缺失了一块,怎么也无法弥补过来,亦怎么都无法适应。 不知是否因此原因,前些天均墨与杜将离来时,街上或多或少还有行人,而在这本该是敛花宴的今天,众人却连一步都不想往屋外迈了。 均墨轻轻抬首,自阴蔽处步到阳光之下,他要做的,就是将停滞的敛花宴重新举办起来,以黎与南巫族的名义,将不可能变为可能。他的眼神不经意间瞥到远处民屋,窗边的人影正紧张地看向这里,而对方在接触到均墨目光的那一刹那,慌忙躲开,均墨不禁莞尔,这看似平静的函花郡之下,隐藏了多少不平静的心。 不同立场,不同思维,不同心绪,种种不同统统汇在一处,要将这千千万万迥异的人心拧至一条绳上,该是多难的事情。 其实均墨完全可以强行令使盛宴如常进行,但这样一来,就让己方的举动变了味,也不符合他一向的行事风格,在这一点上,杜将离与他出其相似,也许便因这样,不论他对杜将离,或杜将离对他,总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互相明白。 当初不曾见过对方,只听闻对方事迹之时,均墨就已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总不自觉地猜想,这个阵营与自己截然相异却会与谢如走得那样近,举止屡屡出人意表的家伙到底是何般模样。 均墨的嘴角下意识地翘了起来,笑容还未绽放到极致,便生生一冷,脑中又浮现出杜将离苍白的面容来,不由低声呓语:“将岚,我为你完成这份心愿,你也要为我好起来。” 男子仰头看看天,日方西斜,还有足够的时间准备。 不远处步来传信的兵士,楚天当即上前,与兵士耳语一阵,归来,均墨侧过身子:“如何?” 楚天嗓音沉沉,道:“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四十四章 午后的阳光照得地面暖暖融融,花草都泛着醉人的金黄,安静的街道上不知从何时起生出几些喧哗,那是函花郡曾经满载人们美好希冀的长市,道旁植株虽少了花匠修剪,却是接连受了两场绵绵春雨,反倒长得更加茂盛。 放眼望去,满目五色缤纷,花开娇媚,若悉心欣赏下去,心底郁结之物皆被这自然至纯的精粹洗涤得一干二净,渐渐地,有百姓推了门步到街上,视线齐齐聚至道中一处。 一支人马缓缓行着,他们穿着端独有的服饰,窄袖长袍,腕上却系着带有黎国象征性纹饰的锦带,众人之中,一名约莫七八岁的女孩蹦跳着上前,头顶一枚迎春花藤缠成的草环,脸颊噙着笑意,唇角咧开大大的笑容,似嬉戏的蝴蝶般跑在最前,一忽儿跃至左,一忽儿跑向右,全然不觉着累,满眼闪着兴奋的光芒,简单而美好。 女孩身后的黄衫女子面目沉静,嘴边始终一抹恬淡,她看着女孩,眸中也有些高兴,望向四周的神情里还透着新奇。女孩边跑着,边回过头来,她似发现了什么,伸手指着一处,欣喜地叫道:“姐姐,快来看,这是白发哥哥提过的羞羞草。” 梁竹烟的瞳中闪过一抹光亮,当即提着裙子上前,与女孩一道蹲下身细细看了起来,李恒面露少许无奈,只好随着步上前,待到看清一大一小两个人儿所观之物时,悄然叹了口气,眼角却弯起一泓温暖,抬了手要触那草儿。 “阿恒,别动。”梁竹烟微微着急,抢了男子的手回来。 李恒目露疑惑,一旁女孩一本正经地接道:“白发哥哥说了,羞羞草被人碰会闹情绪,吃不好睡不香,影响生长,我们只能看不能动。”说着,便真与梁竹烟两人目不转睛地直盯着草儿瞧。 男子额边青筋跳了两记,以他的脑袋,有时也无法完全理解女子在想些什么,杜将离将女子带出山谷之时,情势混乱,为以防万一,他便将梁竹烟藏好,而对方的身体自取出千障针后,十分虚弱,直调养到现在,才算好些,就趁此机会,一并带了她出来。 说起来,这也是梁竹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走到外界中去,她转回头,笑意清浅:“阿恒,我曾以为自己此生都无法迈出山谷一步,没想到如今不仅能与你再相逢,还能来此赏玩观景,我便说这世间皆是美好,种种都是我喜欢的。”梁竹烟的眸中依然是她一如既往的澄澈。 李恒闻言苦笑一记,哪里都如她所言?低声道:“竹烟,世事并非你所想象的那般简单,你既已到了外界,就该……”男子倏然噤声,望着身前女子明显听不懂却仍努力听着的表情,顿时什么都说不出口,自己又怎好去她说这些?他欣赏的,不就是对方的这一点么? 男子愣了片刻,舒展开眉眼,将女子散落的鬓发别至脑后,软语道,“没什么。”他定会保护好这份人们本都应该留下的最初的真。 梁竹烟听得一知半解,她侧过脑袋:“阿恒,若不是将离,我也不能得以如此,我们这次得好好帮他。” 李恒颔首,腕上象征黎的系带映衬他嘴边的笑,显得极尽凄凉与无奈。 梁竹烟又道:“小月也喜欢将离得紧,我们许久没见他了,格外想他,刚巧我们屋子也大,不如以后教他与我们同住,一道游玩,一道用饭,一道……” “不行!”男子蹙了蹙眉,方听便觉得不对劲,简直是越讲越离谱。 “不好么?”梁竹烟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李恒黑着脸扫了她一眼,不知该如何说才能制止他解释后对方再问下一个为什么,转移话题道:“不早了,不快些天便黑了。” 梁竹烟闻言立马乖乖地拉住梁月,跟着男子向前而行。 长市延伸而去,穿过取桃符的古庙,便贴近函花郡中心,再步前不远,即可看到鹤台,鹤台前有一块极大的空地,正是当地百姓们为了敛花宴这类集会而准备的。 此刻,黎兵的准备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街头处处张灯结彩,已颇有一番味道,只差敛花宴的精粹――花,与必不可少的参加之人,便是一场完整的盛会。 李恒一干人等渐渐行至鹤台之前,郡中百姓大都不曾见过端王,但见男子衣着,以及其身侧端王族的佩饰,不由猜测万分,终是有人曾有缘见过端王一回,认出了他,便在私下里街坊邻居中传了开去,不一时,竟有不少百姓犹豫着出了门,从远处看往鹤台。 如果说黎军的到来教百姓们感到不安,那么端王的出现便像给百姓服了一颗定心丸。他们渐渐卸下了心防,立在老远之外观察黎军到底在做什么。 李恒与均墨汇合,后者微微颔首,欲吩咐左右将之安排妥当,倒是被李恒婉拒了。 楚天的目光从开始便定在女子身上,道:“你便是驭仑珠的宿主?”语气不冷不淡。 梁竹烟疑惑地抬起头,李恒不动声色地挡到女子身前,楚天看了李恒一眼,摇摇头,又笑着谓梁竹烟道:“之前便听过你,我是你师父的朋友。”他的笑,仍旧不含任何暖意,他不是唐涩,亦不是杜将离,自然不会对女子产生好感。 女子却是笑得开心,所有与唐涩有关的人或事,她都是极喜欢的。 天渐渐暗了下来,街头巷尾都布好了花灯,百姓在确认黎军的确只是为了敛花宴前后忙碌,而不会对他们产生任何威胁之后,鹤台前开始陆陆续续聚起不少人,他们本就期待这一年一度的盛会,再看街头装扮得喜气撩人,不免心中痒痒,迫不及待地想要放肆地庆祝一番。 函花郡的人们世世代代养花为生,这习惯是根深蒂固在他们骨子里的,便如同寻常人吃饭一般,斗花,吟花,花媒,皆为盛宴上人们较为热衷的项目,缺了这些,又如何能自称为函花郡之人? 均墨回身:“小天,唐公子那儿可都安排妥当?” 楚天给予肯定的回答,他的目光移到脚边,微有些诧异,土面爬了不少虫子,大多都不像这个季节所该有,以及平常能见到的,暗生疑惑,不由发问:“梁姑娘,这可是你?” 梁竹烟顺着楚天的视线望去,眼神错愕,不明白对方此问的含义。 楚天敛眉思忖半晌,突地心中一喜,道:“殿下,是将离,是我们的大巫!”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夜渐浓,圆月东升,今晚的天空相较往日都不大相同,苍f分明没有半点浓云遮蔽,却奇怪地看不到任何星辰,好似一块密不透风的无形幕布,将天与地整个隔绝开来,银月孤独地高挂天际,玉盘表面若有若无地染上几分暗红,神秘而诡异,仿佛银月之中藏着窥探人世的巨大双眼,倘如世人对着那双猩红的眼端详仔细了,便会平白从心底生出些许莫名的恐惧。 一切都隐约昭示出这注定不是个平凡的夜晚。 而表面上,却平静得如同沉睡的无波大海一般。 鹤台处,几乎大半个函花郡的百姓都聚了过来,他们搬出早早备好的各样花草,甚至连第一轮斗花活动都由百姓自发地组织起来,热闹非凡,总算一改这几日肃凉气氛,回到了往年此时的盛状。 战乱之际,百姓能有此恣意放松的一刻,实属难能可贵,好在战火没有波及到此,不曾毁了这仍留有希望之地。 函花郡相较其他城池,是极具包容的,因其敛花宴的性质,郡上常年驻留了不少来自各国各地的客人,这也是杜将离与均墨会将地点定于此的原因,除此之外,函花郡四座高台,地理位置优越,特别是鹰台,鹰台与鹤台相对,却比鹤台更高,不论在函花郡任何一个角落,皆可看到。 但鹰台却被牢牢把守着,不让任何人也不曾让人上去过,杜将离与守卫交谈无果后,便决定放弃使用鹰台,好在鹤台因台前广场,亦不失为一个可选地,此时广场上人山人海,孩子们也从屋中跑了出来,嬉戏玩闹着。 均墨收回看向远方的视线,眉间轻蹙:“你说将岚?” 楚天颔首,示意对方看地上:“它们都在蠢蠢欲动,能教它们如此的,除了梁姑娘,便是我们的大巫。” 均墨抿紧唇,忖量少顷,问:“小天,你去唐公子处见机行事,将岚由我来接。” 楚天闻言,迟疑一记,环顾广场一周,道:“殿下,你去并不恰当。” “不,便该我去。” 均墨言之定定,眸中是因杜将离醒来而露出的喜悦,以及对其隐隐的担忧。 便在这人人专注眼前事物的当儿,变故悄悄发生了,天上玉盘无声无息地陷去一块,有人无意间仰头望天,怔愣片刻,突然目露恐惧,仓皇失措:“天、天狗食月了!天狗食月了!” 登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惊怖瞬间蔓延开去,天狗食月向来是灾难与末日的象征,历史中有迹可循的几次,无不带来极恶的后果,人群乱作一团,惊恐万分,不消半柱香的功夫,月亮已被天狗食去一半。 夜晚最后的光亮,正被一点一点吞噬着,飞鸟走兽焦躁地胡蹿嘶叫,虫类成群飞着,密密麻麻一片,人群之中哭声四起,年纪小些的孩子大都被这景象吓得涕泪横流。 均墨快步行在人群之中,焦急地寻找杜将离,没有,没有,哪都没有,他仰头望天,时间不够了,当即返身,问晚襄:“找到将岚了么?” 晚襄摇摇头:“我的人几乎寻遍了函花郡,皆不见将离身影。” 均墨敛眉,谓左右:“现在来不及等他了,快教楚天做好准备。” 兵士回道:“楚公子说,这场景超乎他们预期,是杜公子驱使来的走兽,他与唐公子皆是控制不住。” “什么?”均墨瞳孔微缩,正思量着,天全然暗了下来。 天狗终于食尽了仅剩的一抹光,天空一片漆黑,整片土地笼罩在恐怖之下,一丝一毫的光都没有,即便人们面对面站着,都看不到对方眼里哪怕一点点的微光。人们赖以生存的光亮,被吞噬得一干二净,再仰头,甚至会怀疑那里原来究竟有没有天的存在。 是不是连天都被夺走了? 不知是谁这般喊了声,人群更加骚乱起来,哭喊声连同鸟兽鸣声连成一片,极其刺耳,情况已超出了预想。 “白发哥哥!”是梁月的声音。 均墨定睛看去,不远处的鹰台,一人素衣宽袍,腰间松松垮垮束了一条锦纹缎带,腕侧、胸前、脖间,甚至背上,都缠了许许多多极其没有美感又臃肿异常的如霜花,仿佛深怕隔得远了,大家看不清,便不知道他是南巫族大巫一般。 杜将离提着一盏灯笼,缓缓步上鹰台,飞鸟纷纷为他开道让路,他每上一阶,周旁的虫声兽鸣就静下一分,到最后,更是全都停止了,悄然无声,百姓们紧张地看着,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家禽野兽不再骚动,都安安静静地伏着,竟像俯首称臣一般。 杜将离立在鹰台顶端,一抬手,身侧的如霜便支持不住,齐刷刷掉了一地,杜将离脸色一黑,忙蹲下身手忙脚乱地拾了一阵,才意识到自己正被万众瞩目,又当即起身,故作高深地甩了两下胳膊,表示自己刚才的举动都是在施法。 好在百姓都处在极度的惶恐之中,不论杜将离做什么,他们都不明所以,惊惧地看着,独独均墨舒展开眉眼,看白发男子笨拙的模样,忍不住翘起唇角,不得不说,这家伙简直是蠢到一定境界了,他的将岚呵,他笑着叹出一声,迈开步子向鹰台处行去。 杜将离抱着灯笼跟癫痫似的,身子一个劲抽搐乱舞着,幸亏与众人隔得远,否则实在是惨不忍睹,真真可以说丢尽了南巫族的脸,杜将离晃着脑袋,扭得不亦乐乎,正在意犹未尽之时,黑暗的天空开始露出几丝光明。 天狗吐出了月亮一角,月光撒在杜将离周身,格外柔和,百姓们不由张大了嘴,看得目瞪口呆。 罪恶的南巫族大巫,帮他们驱走了黑暗,找回了丢失的明月? 杜将离放缓动作,在他的背后,玉盘缓缓恢复原样,失而复得的光明显得尤为珍贵,杜将离发丝轻舞,衣袂飞扬,他轻盈地甩了甩头,示意在远处飞着的几只雁儿别偷懒,小翅膀扇得再利索些,他要给百姓们营造出自己飘飘欲仙的场面。 随着他一抬手,野兽们又一次嘶嚎起来,这次不同于方才的杂乱无章,声音整齐而绵长,仿佛执行一项庄严的仪式般,由弱到强,再到最后的戛然而止,圆月重新跃至众人面前。 百姓们从最初对天狗食月的惶恐,对南巫族的惊惧,渐渐转成敬畏,竟都恭顺地低下头。 均墨逐渐加快了步伐,不时仰首看看杜将离,抿唇小跑几步,再次定睛看去,却发现鹰台之上灯笼的光已然灭了,而台上居然寻不到杜将离的身影,心中一凛,狂奔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四十六章 鹰台底部,负责守卫的人都软软倒在一旁,不省人事,均墨看了他们一眼,立时登上鹰 恋耽美 分卷阅读39 重明书 作者:凛冬 ,三步并作两步,数阶数阶地往上迈,直登到了台顶,揪起的心才落了下来。 杜将离两腿一敞坐在地上,嘴巴拧着,满脸不高兴,他的小腿轻轻颤着,似全然无法控制,他见着均墨来了,嘟哝道:“这帮雁儿也太卖力了,把我灯笼都吹飞了。”说着幽幽地瞪向一旁栏杆上立着的一排睁了圆溜溜眼,形容无辜的鸟儿。 均墨瞄瞄鸟儿,鸟儿也歪过头瞄瞄他,他又瞧瞧为了这点小事赌气的杜将离,暗叹一记,蹲至杜将离身侧,抬手轻轻抚上对方的腿,徐徐捏着,要杜将离支撑到现在,着实是到了极限,口中却是随意问道:“什么时候连狗儿猫儿都能控制了?” “什么狗儿猫儿。”杜将离扬眉,努努嘴示意自己腕侧的倾城,得意道,“我才发现的,通过小水,我可是能控制世间所有的飞鸟走兽。”他说着,抓住均墨的胳膊往死里啃了一口,“见我醒来,你就不会高兴地活蹦乱跳一下?也不夸夸我是多么英明伟大在恰当的时候醒来,又在恰当的时机出现,一见面就问这么不痛不痒的问题,教我多没面子。” 均墨忍俊不禁,定定看向他,眸中温柔:“开心么?” 杜将离一愣,竟不好意思地吸吸鼻子,简简单单的开心二字哪里能够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他的南巫族,他的南巫族,终于走到光亮之下了啊!这重生的月,亦是重生的族人,他们,他们终于有了容身之处,能像普通人一般生活了啊! 他准备了十年,执着了十年的心愿,总算得以成真,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值得雀跃的? 杜将离激动得心砰砰直跳,均墨此问,让他再也不能克制心中的狂喜,他一边笑着,一边说道:“南巫族,我的南巫族……”他兴奋得语无伦次,又是咬到了舌头,又是呛进了喉咙,重重咳着,却仍固执地开口,“谢、咳咳……谢如,他若泉下有知,咳……定会开心得……咳咳……” 均墨掩住他的口,摇摇头,再看杜将离面上,已是喜极而泣,动作轻柔地将眼前单薄的男子搂进怀:“我懂。” 杜将离一把鼻涕一把口水情意绵绵地抹到均墨袍子上,真好,能亲眼看到这一天的到来,真好。他将猪油唇往对方已一塌糊涂的衣服上蹭了蹭。 这世上最教人欢喜的两件事,一是达成所愿,二是美人在畔,看来他此生的福气极好。 均墨抱了他一阵,道:“现在还站得起来么?” “我试试。”杜将离回答,他勉力支撑起无力的双腿,由均墨搀着站直身,他有些吃力地咬住唇,来时他还能坚持一下,现在,便是无论如何都没了气力,杜将离不甘心地嘟哝,“均墨,别看我这般,我现在脑袋可是清晰得不得了。” 均墨轻声附和,百姓们仍站在原处,翘首看向鹰台,均墨一时兴起,照准杜将离的脑门狠狠亲了口,后者横眉怒目,捂着额气道:“你做什么?下面那么多人看着呢。”简直就是无赖。 男人回道:“似你一般,昭告天下啊,既然你已正南巫族之名,那么我更要提醒世人一番,黎是站在天道这边的。” 杜将离怀疑的眼神往均墨脸上扫了几圈:“胡说,你分明就想戏弄我,信不信我一根小指头就能捏死你?” 均墨笑而不语,横抱起他向台下步去。 杜将离此举可说是大获成功,而均墨早早安排在各地的探子们亦加紧步伐,恐日久生变,连夜将此消息放了出去,杜将离对此非常满意,不过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好似函花郡的百姓们都没把他当人看一样,那晚均墨带他环城一周,做足架势,行在巷间竟发现有百姓家中挂着即兴而成鬼画符一般的画,画上画了个极端抽搐不知道是谁的白发妖怪,百姓们还提了三炷香拜得起劲。 杜将离躺在榻上,缩缩脖子,睁了一双带着血丝的眼,眼皮发青,自那日已过去三天,他亦三天没合眼了,对外言说是他不困,实为不敢,天狗食月那日寻律是拿了蚀衣草来强行唤醒他的,初醒之时的确精神百倍,随着时间的增长,现在的他困得浑身难受,全身各处都隐隐肿了起来,他时时刻刻咬着牙,集中精神,便怕自己又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睡了去。 这一回再睡,兴许永远都不能醒来了,杜将离心里慌得很,他着实没胆子,去拿未知来赌一个极低的可能性,他的身体如何,他知道得很清楚,此些天来的每一刻,杜将离都当做最后一刻来活,这段时间,他能撑多久,便撑多久。 这三日,可愁坏了穆琛,杜将离从函花郡回营,教穆琛一把脉,对方顿时气得摔了桌子,最后也不顾自己的贿赂与巴结,竟说与均墨知道了,那厮的怒气全然不亚于穆琛,仿佛恨不得将自己掐死了事。杜将离瘪瘪嘴,好在自己教寻律尽早跑路,省得均墨的怒火殃及池鱼。 杜将离幽叹一声,这样的结果,十年前他就已预料到了,可他万万没想到,原本无所依恋,孤孤单单地在此世上而活,亦打算平平静静走的他,如今,竟有了牵挂。 人的一生,大抵只能完成一个心愿,多了,便是贪心了罢,他现在居然强烈地奢求自己能再活得久些,哪怕不再是人了,化成一只猫儿,一只鼠儿,甚至一只蝈蝈,只要带着记忆,他就可陪在均墨身旁,时不时地给他添添麻烦,捣捣乱。 均墨不是说过,无论自己变成何种模样,都能认出自己的么? 杜将离脑海中浮现出均墨皱着眉头被化作小虫的自己扰得团团转的表情,噗嗤笑出声来。 嘴角弯弯地翘起几分弧度,不消片刻,又冷了下来,罢了,若要走,还是走得干干净净,否则只会惹得均墨久久不能释怀,他不能那么自私。 他的均墨,能忘了他,才是最好。 杜将离腕间的小虫突然振翅鸣叫出声,似在回应他心中所想,杜将离侧过头,沉默半晌,低低开口:“你是不是想说自己能做到?” 小虫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杜将离并未显得有多欣喜,轻声道:“是了,你能控制世间万灵按我心中所愿,这万灵里,自然也是包括人的,那便替我完成这最后的念想罢,待我走了,就教他忘了,再娶个贤淑的女子为后,平平安安地守他的江山。” 话音方落,小虫埋头咬破杜将离的皮肤,尽情地吸食起来。 杜将离看着小虫:“多喝些罢,完成此事,你亦是自由了,再不用受任何人的驱使,也别再去认任何人做主人。”倾城倾城,难怪倾城,自己知道得迟了,但好在,还来得及。 小虫喝完,饱饱地睡了。 杜将离睁着眼,目光不知看到了何方,怔怔出神。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四十七章 杜将离想着想着,听得门外传来些许动静,忙闭上眼装睡,呼噜打得震天响,均墨推门而入,缓步迈到杜将离身侧,站定,缄默良久,问:“昨日你便是这样糊弄过蓝艺与曲方的?” 糊弄?糊弄啥?他这不是在睡觉么,杜将离心安理得地打着鼻鼾,等等……睡觉?杜将离不由幽幽地睁开眼,赞道:“兄台好眼力。” 均墨嘴边无力地抽搐了记:“你这家伙怎么不要皮的?” “命都没了,还要皮作甚?”杜将离不自觉地脱口而出,末了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见对方脸色铁青,忙拉起被褥盖住半张脸,神情无辜地与对方大眼瞪小眼。 这一观察均墨,杜将离才发现,男人形容憔悴,发丝凌乱,衣袍都有些邋遢,面容看上去比自己好不了多少,担忧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夏军又出了什么损招?你别急,如今倾城的操控我大抵摸着了门道,千军万马我都想办法替你敌过。”他抓住均墨的胳膊,想要坐起身。 均墨眸中刺痛:“你已这般了,就不能替自己想想么!” 杜将离一愣,轻笑出声:“你最近怎的这般烦躁,都不似你了,到时教人看见了,说这哪里还是温文尔雅的墨世子,分明是个凶面煞神,你多委屈啊。”说着撇嘴,嫌弃道,“均墨你最近生得是越发难看了。” 均墨哑然,不知对方此言从何说起,杜将离续道:“你都不笑了,成天耷拉个死人脸,多不吉利。” “笑?”均墨额前青筋直跳,“你当我与你一样,生性没有良心。”他吁出一口气,语气和缓下来,声音里透出淡淡的喜,“将岚,我找到治好你的法子了。” 杜将离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眨巴着眼盯了均墨好半晌,看样子不像啊,真能治好自己?杜将离的第一反应就是嘿嘿咧开嘴,乐开了花,后槽牙都露了出来,一个劲儿傻笑:“真的?”眼神示意一直在均墨身后打转打算伺机下手的倾城赶紧退开,心道瞎捣什么乱!去去去! 见身前男子瞬间没出息地软成了小狗状,均墨的心情亦好了起来:“自然是真的。” 杜将离竖起眉毛,哼唧一声:“定然是在骗我,兴许还是哪里找来个不靠谱的跳大神老妪,就当成宝了,我才不信!” 男人啼笑皆非:“哪来这许多有的没的,你当我是什么?我说能治好便能治好。” 杜将离横竖左右瞅了均墨一遍,倒是的确不像说谎,心中喜悦,装模作样地嘱咐道:“那均墨你可要快些,我感天之征兆,观地之走势,而那地府的鬼灵也托白日梦给我,言我要回光返照了。”说得还极其乐呵。 均墨无语凝噎,也只有杜将离能把回光返照这四个字说出春日外出踏青的愉悦感觉来,想着想着便觉着生气,按住杜将离的脑袋猛揉一阵,按捺住心中怒火,道:“等你好了我再想办法收拾你。”说着瞪了杜将离一眼,又恼又心疼,“快些睡去,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 “我不困。”杜将离打了个哈欠,睁着乌青眼说瞎话。 均墨皱眉,强行按倒对方,语气中带着命令:“睡!” “不睡!”杜将离与均墨对着干,反而把眼睛睁得跟铜铃那么大,哟呵,还能强迫自己睡不成? 两人对视许久,均墨强忍住打晕他的冲动,软声道:“我知你担心睡后便不能再醒,可我说了能治好你,你还不放心我么?” 当然不放心,杜将离嚅了嚅唇:“若是万一醒不过来……”他实在不敢,现下平复了心情,心绪就清明起来,均墨这样说,也不定有多大的把握,否则也不会是这样的反应,况且蚀衣草的解法,觅了那么多年,寻律也好,穆琛也好,均墨也好,哪能说有就有,即便似均墨所说,大抵也不能全然能治好罢,他低低开口,“均墨,重明书,你记得拿到手后交给小天。” 均墨颔首,应了记。 杜将离继续道:“夏人也是我南巫族的分支,唐大哥那儿我与他商量过,如若届时我不在或是还没醒,就由唐大哥出面,而始作俑者,你定要捉了他们正法。” “端王心中算盘打得不小,日后要多防着他些,梁姑娘处是个很好的突破口,可以从她入手,而凡国、晴国亦不能太掉以轻心。”杜将离挠挠头,觉着自己嗦了,此些事情当然在均墨的考虑范围内,便转向其他话题。 “均墨,蓝艺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从来都是他暗恋人姑娘,没有姑娘看上过他,估摸着教他自己一个人找,得打一辈子光棍,你若有闲余时间,得以撮合一下,便是甚好。” “小夙缨的颜雀楼,我教她此次回去后转做酒楼,再封它个御用牌匾,姑娘们就可不用再卖身了。” “阿央……只要我没事,他便没什么,假使我有个万一,你便要多多看着他,教孟简也注意着些,阿央他――我实在不放心。” “唐大哥的千障针,一定要想办法解开。” “……” 一件一件,事无巨细,都如同在交代后事一般,均墨静静地听着,心中紧紧地揪了起来,手不禁握成了拳,他笑着摸摸杜将离的脑袋:“傻瓜,这么多事,待醒来后,有足够的时间供你可用,届时你自己来做。” 杜将离侧过头:“均墨,我问你,治好我的方法,究竟是什么?” 均墨抿唇,瞳孔漆黑:“还记得廉然么?他为了能从我手中得以自由,教了我方法来作交换。” “是么?”杜将离睁大眼,“竟是他……”他边想边点头,抬首凝神而望,眸中泛起几许光亮:“均墨,还有最后一事,我一定要与你说。” 均墨闻言软语:“我听着,你说。” 杜将离扭开脑袋:“均墨,遇到你,是我杜芒毕生所幸。” 均墨心中顿时一暖,道:“方才不算,重来,这般话,该看着我的眼说。” “均墨,我,我不行了……”接着凄惨地叫了一声,扭头装死。 均墨气不打一出来,掰回对方的头,却听到杜将离轻微而平稳的鼾声,他睡着了,均墨抬手扶额,无奈地叹了口气,为他掖好被角,起身。 径直步到议事厅,均墨对着等在其中的石云冷冷道:“全军出发,破夏,活捉白狼蛛。” 作者有话要说: ☆、终章 南巫正名,加之固有在百姓心中的印象,杜将离天狗夜之举,竟起到了超乎预料的作用,本就非同常人之能的南巫族被传成了神祗后人,持天兆现世。而千年前人们误以为的南巫族对世人的屠杀,则被传成南巫族降以天怒,自此再不敢冒犯南巫族,百姓心怀敬畏,南巫族之前人人得而诛之的境况,终于彻底反转。 在这之中,黎国理所当然被万民所向,所到之处有如神助,百姓敞门迎接,盛况空前。黎军对夏,势如破竹,虽几多波折,最终顺利拿下。 黎一统江山,定国号大黎,四皇子信王均墨登基为帝,颁布新法新制,废除旧历,重设城池疆界,下设晴、端、惠、夏、凡、优、笙、祈、黎九州,定都祈州,开国元年大赦天下,辟蛮荒,扩北土,四海升平。 大黎五年。 黎王宫,钟岚苑。 这里一般戒备森严,只许少数人出入,蓝艺站在院中,仰头望天,风轻天蓝,清静得有些太过寂寥,少了本应在这里出现的聒噪之声,蓝艺心中空下一块,落寞地看着浮云,五年了,似乎仍然不甚习惯,说也奇怪,有些事,一天便能习以为常,有些事,却一辈子都无法轻易适应。 均墨缓缓步来,手中抱了一个古朴木盒,分明是春暖之际,却着了一身冬衣,他的脸庞一如五年前,但怎么也经不了时间与操劳,眼角刻上不少纹路,鬓间发微白。 他听廉然之策,从对方那取了灵蚕,吸取梁竹烟之血,重聚驭仑珠,此过程花了足足有半年的时间,好在穆琛觅到一个古方,护住杜将离的心脉,才得以保他不死。 之后廉然用驭仑珠,加以倾城的配合,将均墨之血与杜将离的调和,稀释寒毒,这件事,也只有与杜将离最为亲密且被倾城所认可的均墨可以,所以他不能将之告诉杜将离,杜将离哪怕是死,都不会愿意均墨来替他承担一半的寒毒。 廉然最终把驭仑珠喂以杜将离吞下,以此来修复杜将离已基本尽伤的内腑。 可杜将离自那天睡去之后,就再也没醒来,一睡,就是五年。 杜将离嘱咐过均墨的,均墨都做到了,唐涩亦被族人接回族中,压制住蛊发,除了白狼蛛,他将其关进天牢,他答应过廉然,一命换一命,就不能处死白狼蛛,但既然杜将离一天没醒,他便不可能放白狼蛛出来。不让其死,还有很多种对付其的手段,特别是在精神之上,楚天对此颇有心得。 均墨可以饶白狼蛛一命,但不代表他可以心慈手软到放过这个对他的将岚紧咬不放的始作俑者。 白狼蛛在入狱三个月后,便全然疯了,三年后他清醒过来,得知廉然病殁,当即自我了结而去。 因缘纠葛,终于到此为止。 但该醒之人,却仍然没醒,均墨侧头,问蓝艺道:“还是那样么?” 蓝艺默默地颔首,男人也似习以为常了,并未露出太大的失望,他推门而入,缓步步到榻旁,将木盒放至白发男子枕边,轻声道:“将岚,重明书我还是从楚天处取回来了,我想它只应该保存在你手中。” 杜将离双眼紧闭,五年下来,只能喂他食些药粥,如今瘦得皮包骨头,均墨看了就觉得心疼,握住他的手,低声道:“将岚,便以你的性子,醒后定要怪我了,言我小气不给你东西吃。”顿了顿,道,“你还不快些起来,想吃什么,我都会满足你,保准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男人的脸上沉淀了更多的淡然,嗓音温柔:“将岚,只要你活着,哪怕是在我死前那一天醒来,哪怕只有一天,能与我再聚一次,我这等待,都有了足够的价值。” “对你,我便是没有耐心,都变得有耐心了。”均墨怜爱地拧拧杜将离的鼻子。 蓝艺叩门而进:“殿下,大臣们又聚在一处……” “知道了。”均墨回道,话语间明显透出不耐烦,他起身,衣袖带翻了安置重明书的盒子,躬身拾起,放好,径直出门。 床榻底部,一枚自木盒底层掉出的暗红宝石仿佛盛开的红莲般,在黑暗中散发冷光,显得遥远而不可捉摸,教人着迷。 均墨匆匆步至大殿,见众人齐齐跪着,冷言:“都起来,我不吃这一套,怎么,威胁我?” 众大臣见均墨站着,面上不加掩饰的怒意,更加不敢造次,都伏着身子,一人开口:“陛下,江山之本,在于延续,陛下并无子嗣,亦不立后,此举恐教天下质疑。” “天下?”均墨冷笑一声,“你们才几人,就能代表天下了?没有子嗣?益王之子,贤王之子,不都是我大黎王族最正统的血脉?” “好,假使依你们所言,我立后,生子,这般,置携天兆而来的南巫族于何地?”他嘴角划上一抹嘲讽,“如何,你们替我去给神族一个交待?”不得不说杜将离南巫族大巫的身份在这件事上帮了均墨极大的忙,至少均墨一拿此点大做文章,这些迂固的大臣们便面面相觑,再不敢多言。 均墨退至偏厅,头疼地捏捏眉心,即便是这个借口,也无法再用多久了,此事的主人迟迟不肯醒来,只会教他们愈加以此为由。 他暗自想着,脖侧突然被一枚钝物抵上,心下一惊,自己竟大意至此,连有人埋伏都未察觉出来,只那触感,并不像普通的剑,均墨微微转头,侧目看去,木剑? 当即转身,见对方身形单薄地坐在椅上,面上戴了张极为夸张的面具,他粗着喉咙嚷嚷道:“妖孽!猜猜我是谁?”声音因许久未说话而显出些许沙哑。 均墨控制不住,眸中一热,真傻,还学自己第一次见到对方之时,一时兴起的举动么?当即上前扶住杜将离,紧紧地将他搂进怀中,他的将岚呵,他的人,这次再也不会放手了,男人逐字逐句用力地回答对方的问题:“将、岚。”语毕,扔了杜将离的面具,俯身狠狠啃了上去。 杜将离一个劲儿挣扎着,艰难地说道:“等等,均、均墨,我还有话要讲,唔――” 均墨不管他,忘情地吻着,伸手往杜将离衣中摸去。 杜将离急道:“我才方醒,别,我受不住……均墨,唔……我五年没做,下面已经闭合了!闭合了!快住手!” 男人嘴边浮上一抹满足,目光对上杜将离的,会心而笑。 ―完― 作者有话要说:  补一句将离画外音:会心你妹啊!快住手! (⊙o⊙)… 于是,完结了,第一篇文完结,嗷嗷,好激动_(:3」∠)_ 然后,说点什么好呢? 本文从开始连载到现在,看的人一直不多,文章也有很多问题,我的速度也非常慢,曾经想过这么冷清,放弃算了,不过还是拗不过心里的坎,不弃坑是原则,对吧?__好在有你们一路陪伴着我包容着我走下来,这感觉真的很好,抱住群么一个! 下一篇文,我会继续努力的,我要加快速度,要日更!请大家继续支持我,如果有喜欢我的,还没收藏我的,可以到作者专栏收藏一下我~ 话说,还没想好要不要写番外→o→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