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使承欢》 分卷阅读1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1 《君使承欢》狸子狸 文案: 大夏国历史上第六位皇帝景帝,是大夏国建国以来最不受百姓待见的皇帝。这位年仅二十二岁的皇帝,掌权第一天就号令全国给自己选妃。本应作为待选女子的李德贤跟自己的相好远走高飞,作为弟弟的李承欢,不得不男扮女装代替姐姐入宫…… 内容标签: 虐恋情深 因缘邂逅 乔装改扮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承欢,萧乾,拓尔跋 ┃ 配角:周元谨 ┃ 其它:阴差阳错,男宠难当 第1章 景帝二十二 有夏一朝,在整个中洲延续五千年不息的历史上,虽然只有短短两百年,但在大夏的第六位皇帝景帝在位时,却留下不少脍炙人口的传说故事,街头巷尾,广为流传。其中最为人所熟知的,就是景帝萧乾和他的男宠——同时也是北方的草原之国大汗国的第一位男王后李承欢的爱情故事。 却说公元二百二十五年,也就是大夏国立国的第五十二个年头,老皇帝夏威武帝两腿一伸,驾鹤西去,把个经过三十余年南征北伐,民生凋敝、乌烟瘴气的大夏国丢给了自己唯一的儿子——年仅三岁的太子萧乾。 其时,北方的大汗国虎视眈眈,西南蜀国据一隅而不听教化,东南匪患猖獗,就连荒凉的西北大漠也有异族寻衅滋事,整个大夏国可谓危机四伏。景帝的母亲、夏威武帝的皇后秦氏垂帘听政,力排众难请鸿庐名士左世宁出山为相,又大胆提拔原为一个普通下级官兵的罗庸为镇边大将军,统掌四方帅印。 内有左世宁施德政、事生产,外有罗庸平西北、镇西南、守北方、铲匪患,经过将近二十年的休养生息,整个大夏国才从老皇帝的穷兵黩武、横征暴敛中恢复元气,等到左丞相还权景帝的公元二百四十四年,中洲大地,虽说不上四海承平、安康盛世,但至少百姓生活安宁富足,岁有余粮而轻徭薄赋。 而这一年,夏景帝萧乾二十有二,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刚一掌权,即下令大夏国所有适龄女子停止婚嫁,供他选妃。一时间,天下百姓怨声载道,人们纷纷请愿左丞相劝勉新帝、勿惹民怨沸腾,而就在这个时候,却传出左丞相辞官隐退、重归鸿庐山的消息,令人结舌。 这位新帝可说一亲政就不受百姓待见,人们都传,景帝萧乾才智平庸而又心高气傲、阴郁残忍而又暴躁易怒、相貌丑陋而又好色荒淫,时人戏曲话本里甚至敢拿这位年轻的帝王开玩笑,这在整个中洲大陆的历史上,都是一个奇观。 正因为这些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流言,家里有适龄女子的父母无不自危,想尽各种办法或谎报女儿年龄、或贿赂各地的考选官员,归根结底就是不愿意把自己的女儿送进宫里。 结果选妃选了大半年,结果各地的适龄女子名册都还没有呈到京城。坊间传,景帝因此而龙颜大怒,下令彻查所有对此隐瞒或者造假之人,所有与选妃之事牵连的受贿官员全都或迁或贬,有的甚至还被罢官抄家、发配边疆,万民莫不噤声。 第二年,也就是公元二百四十五年,景帝二年三月,选妃重新开始。时任大夏一京一府十三州的南阳州的知贺县的年轻知县周元谨接过本县的选妃大任。 在知贺县县北,有一个名叫百禄镇的小镇,这里是知贺县现任知县周元谨的故乡。自从周大人走马上任以后,百禄镇的周家大宅就无人居住,几近废弃。而就在离周家大宅不远的一条街,米面铺子的小商人李富贵正在为一件事发愁。 李家的女儿李德贤晨起梳妆,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如花容颜,就不禁暗自垂泪,良久,终于狠狠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因为拍得太用力,手上木梳的木齿都被拍断了两根。 她走到前面铺子里来,脸上仍然是一贯的悲戚和阴郁。李富贵抬头看了一眼,接着又摇摇头叹口气,兀自打他的算盘。 “承欢呢?” “上刘家去了。” “今儿不是不用去吗?” “今儿个不是去教书,刘家小公子要骑马,他陪着去马场了。” 李德贤把手上的水壶一扔,嘴上没好气道:“我们家承欢是去给人做老师的还是去伺候人的?有事儿没事儿还这么使唤来使唤去的?” 李富贵这个时候说了一句让他此后一生都后悔莫及的话。他说:“你要是能选上皇妃,以后咱们家飞黄腾达了,也就没人敢使唤了。” 他低着头,没看到自己女儿此时脸上的表情。半天没有听到她接话,等到他抬起头来时,李德贤已经一阵儿风似的消失在他面前。她只留下一句话:“我去看承欢。” 李德贤就这么离家出走,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的事实证明,就连她留下的这唯一一句话——都是假话。 李承欢日落时分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家姐姐屋里的东西都还在,只是她平日里藏的、只有他知道在哪里的银两和值钱的珠宝首饰都不翼而飞了。 李富贵因此哭得稀里哗啦的,不只是因为他从此就将失去这个自己养了十八年的如花似玉的女儿,还因为她这一走,几乎是把他们这父子二人的性命弃之于不顾。自家女儿的名字早已经写进名册,上报到知县那儿去了,过几天官府来接人,他要是交不出女儿,他李富贵乃至于李家这个独苗苗儿子李承欢的命,都将不保。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本书是因为什么呢?下笔的时候就已经不记得了。且写且看吧,希望看到这个故事的人能够喜欢它 第2章 三月桃花 阳春三月,白日里一辆马车停在周家大宅门前。小童从马车上跳下来,没有叩门,而是直接招来随行的几个精壮大汉,砸开了斑驳的大红门。 百禄镇的镇令大人中午在喂自己新纳的小妾吃银耳莲子羹的时候,听人禀报说有人砸了周家大宅的门,气得火冒三丈,带上几个官兵就火急火燎跑到周府来准备拿人。结果到周府一看,那擅闯民宅的不是别人,正是现任知县周元谨周大人。 镇令带着一众官兵扑通一声在大人面前跪下,一口一拜,连呼自己不知大人今日回府,有失远迎,还请大人网开一面,饶了自己的罪过。 周元谨慢悠悠地走到一边打开了房间的窗子,虽然周家大宅长久无人居住,但院子里的桃花还是开得极其绚烂,一朵一朵缀在枝头,粉嫩可人,使人心情大好。 “起来吧,本县令这次回来,不为公事,大人不必如此。” 不为公事,却还自称“本县令”。 镇令唯唯诺诺地笑笑,站起身来,不住擦着自己脑门儿上的汗。却又见周县令回过头来,若无其事地问道:“听说,镇令大人近日刚纳了个貌美的小妾?可真是艳福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2 不浅啊……” 镇令一听,腿一软又跪了下去,嘴皮子哆哆嗦嗦回答道:“是,是……啊,不是,不是……不过是个寡妇,她夫家死后,我看她走投无路,这才……这才将她收入了房中。” “哦——原来如此。”周县令一笑,似是无意与他周旋,甩着袖子出了门,一边吩咐道,“小满,好好招待镇令大人。我去拜访一个好友,饭就不用给我留了……” 小满咧着嘴答“是”,接着,就对被吓出一身冷汗,犹自腿软的镇令大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嘴上说道:“大人,请吧!” 周元谨一路来到和自家相隔不远的一条街,敲了敲一座宅院的后门。里面有人一边吆喝着“来了”,一边疾跑来的声音。门一打开,这人就愣在当场,许久,才迟疑地说出一句:“你是……元谨?” 李承欢把周元谨迎进门来,好水好茶的伺候着。看着这个自己儿时的好友、昔日的同窗,周元谨一时感慨良多:“那时一别,算来……我们已有三年多没有见面了吧……” 李承欢把茶水端到他面前,接着才坐到对面,说:“不到三年,不过,也快了。” 两人家离得很近,虽然李承欢只是一个小商人之子,和堂堂周府的公子周元谨比不得,但二人却是从小的玩伴,上私塾以后,又做了几年的同窗。直到三年前,周元谨上京参加文官考试,一鸣惊人,被时任大夏宰相的左世宁看中。左丞相原本想让他在京为官,周元谨却自请从最底层做起,于是就被委派回到知贺县,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县令。 “你这次回来,是……” 周元谨这次回来,确也不是为公事。周夫人年纪渐大,在知县府住得不习惯,反而想念起百禄镇的这座祖宅来。这次,周元谨便是送周夫人回来,处理祖宅事宜,顺便也看看自己这位多年不见的好友。 这么说了,李承欢点点头,便不再说话。周元谨看他微微低头、沉默着的样子,这才有心思来好好打量自己这位好友。 李承欢的姐姐李德贤是百禄镇上出了名的美人儿,大抵是因为他们的母亲生得好——不过李家娘子体弱多病,生下李承欢不久就撒手人寰了。周元谨没见过李家娘子,即使是小时候见过,那时他也还是襁褓中的婴儿,肯定没有任何印象,这都是从街坊邻居嘴里听来的,另外,从李家姐弟的相貌上也可窥知一二。 听说比起李德贤,其实李承欢长得更像李家娘子,虽是男子,相貌却清雅妍秀,只是他小时候骑马坠过一次,脸被刮伤了,从右眼角到脸颊,一直留有一道清晰可见的疤痕。如今看去,他长睫微卷、眼若杏桃,鼻梁似卧湖一小岛,唇若丹朱,肌肤白净,若非是脸颊上那一道煞风景的疤痕,倒真称得上是个美人。 作者有话要说: 到底要把李承欢和周元谨写成什么关系呢?我的笔能不能够任性一点? 第3章 当得最憋屈的皇帝 周元谨暗自轻笑一声,自己在想什么呢!他随即问起李家姐姐李德贤的事:“此次皇上选妃,百禄镇呈上去的名册,我看过。若是德贤,肯定能过三察,进得京城。只是之后到底如何,还得看各自的机缘。” 李承欢抬起头来,眼里犹有忧虑,问:“可是姐姐并不想进宫,她……”他欲言又止,重又低下头去,说,“都说当今圣上脾气古怪而又不通人情,刚一亲政就要把天下好看的女子都搜罗进宫给他做妃子。姐姐原有意中人,却因为他一声令下不得婚配,这简直就是为他一己之私而罔顾天下人!” 李承欢说着竟有点儿激动,周元谨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略做安抚,接着才说:“坊间传闻,不可尽信。承欢,你我都是读书人,圣上此举虽有不妥,但太后垂帘听政二十年以来,内有左丞相把持朝政,外有罗将军镇守边疆,圣上这个皇帝的名头虽然当了二十年,但却一直没有丝毫皇帝的威信,如今甚至连话本杂剧都敢肆意拿他开玩笑。纵观大夏立国以来的六位皇帝,启帝勇武,但仅在位六年便驾崩。信帝、隆帝都在战场上舍身,德帝在位期间施行德政,深得民心,却退位于先皇威武帝。先皇善战却也好战,替大夏打下了这一片江山,却也使大夏积忧积弊。但无论是谁,都没有圣上这个皇帝这般当得这么憋屈。” 李承欢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他。周元谨继续说:“三年前进京,我曾见过圣上一面。他并非无德无才之人,坊间所传相貌奇丑性格古怪,就更是无稽之谈。只是,这么多年以来,左丞相以他的治世之才支撑着整个大夏,同时也让圣上无可施展之地。左丞相退隐,是必然也是必须。这个天下始终都是萧家的,圣上也始终要真正掌握大权,但只要左丞相还在,就始终有一个‘贤相’左世宁压在皇权之上,圣上就始终只是一只在老鹰的庇护下羽翼不得丰满的雏鹰。” 周元谨叹口气,说:“你要知道,圣上可是太后、左丞相和罗将军亲自教出来的,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昏庸无道、只知沉溺于声色酒肉呢?” 听罢良久,李承欢摇摇头:“我还是不明白。这和选妃有什么相干?” 周元谨笑笑:“当年在私塾读书,先生总是夸你比我聪明。只是,你的聪明在于,从来不屑于为官为政的那些权谋算计、勾心斗角,也不耽于为商谋利的盘算钻营,看来,你果然还是更适合当个教书先生。” 李承欢微微红了脸:“你都知道了?” “回来之前特意让小满打听了一番,怎么样,刘家的那个小子还听话吗?” 说到这儿,李承欢像是想到了什么苦恼的事情一般,微微皱起眉头:“比不得你那个时候调皮,但也不让人省心。” 看到面前人儿微皱的眉头,周元谨竟然下意识地想伸出手去抚平它,但手伸到半空中,却迎上李承欢疑惑的目光。他于是赶紧作势哈哈一笑,改为拍他的肩头,然后坐回原来的位置,掩饰什么一般,问道:“他怎么了?” 李承欢叹口气,说:“倒也没怎么,只是昨个儿他去马场跑马,非缠着我一起去,我拗不过他只得应下。可是你是知道的,我曾经摔下过马,一坐上去就眼晕,结果没跑两步差点儿又栽下来……” 周元谨想站起来,却又只是抓紧了扶手,坐在椅子上问他:“那你没受伤吧?” 李承欢挥挥手,站起身来:“哪儿那么容易受伤,随后我就下来了。他再吵,我也不理他了。” 他走到门口,往外面望了望,天气晴好,□□诱人。于是,他回过头来,对周元谨说:“元谨,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带你出去看看吧。三年不长也不短,百禄镇也变了很多。你还记得我们从前一起摸过鱼的那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3 条河吗?前年有人在河岸边种桃树,等再过几日桃花开始落了,你要是有兴致,咱们何不再邀上三五好友,来个曲水流觞?” 他不经意间眨了眨眼睛,周元谨竟然一时间看得呆了。院子外阳光那么明媚,却都及不上眼前的人儿半分。他突然觉得嗓子有点儿干,于是咽了咽口水,然后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也很想知道这个至今都还没有出现的憋屈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4章 替姐进宫 长灯暗夜,李承欢跪在自己老爹面前,李富贵一双手搭在膝盖上不停地颤抖,良久,才把自己这个儿子拉起来。 “承欢啊,你真的想好了?” 李承欢点点头,说:“爹,我不会有事的。只要在三察之前被撂了牌子,我就回来。若是……”灯火如豆,火光跳跃中,即使挨得这么近,李富贵也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若是真的事情败露,你就收拾好东西逃吧。走得越远越好,要是有机会,就去找姐姐,她一定是跟梁生走了。你去江州,说不定还能找到他们。姐姐是实在无计可施才逃的,你别怪她。” 李富贵老泪纵横,甩一把浑浊的眼泪,说:“好孩子,德贤性子烈,爹不怪他,可苦了你了……你可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在百禄镇只待了三五天,这几天里,周元谨一直没有见到过李德贤。他只道是女儿家长大了,对于外家未婚配的男子,能不见也就不见了,并未特别在意。就这样,周元谨匆匆赶回了知贺县县府,原本和李承欢说好的曲水流觞,也就此夭折。 周夫人也因此好一阵儿抱怨,却也知道自家儿子公务繁忙,此次皇上选妃事务繁杂,若不是送自己回老宅,他也不会离开县府。 只是,在临走之前,周元谨还一再安抚李承欢说:“德贤若是被选中,一定有福可享。”让他们姐弟都不要在意那些坊间风言风语。 官府接人那天,百禄镇的一批待选的良家女子随特派的马车前往县府,街头巷尾,父母儿女,无不哭声一片,有如发丧。一方面,自然是父母舍不得女儿,女儿也舍不得离家。另一方面,怕也是这些待选的妙龄女子忧心自己的前途,前路是福是祸不可预测,思及此,怎能不让人泪垂呢? 李承欢和其他女子一样,穿上昨天官府连夜派人送来的特制的衣服,脸上蒙上了白纱,拜别自己的父亲。原本穿上这身儿衣服的是姐姐李德贤,如今他却不得不代替姐姐,伪装成女子。 李富贵看着李承欢坐进了马车,儿子最后看自己那一眼,他到很多年以后想起来依然觉得很心惊。那张酷似他母亲的脸蒙在白色的面纱之下,只露出一弯眉、一双眼,那一眼,他仿佛又看到了二十几年前,那个和年轻的李富贵立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之誓的美丽女子。或许在那一刻,他就已经感觉到,他不仅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女儿,从此也要失去自己的儿子了。 此次皇上选妃,原本程序繁琐,去岁夭折一次,今年的便精简许多。不过跟寻常人家婚娶比起来,这些筛选程序还是不禁让人大呼头疼。 首先,从皇上下旨要在全国选妃开始,所有十五至十八岁的适龄未婚女子都必须为此而停止婚配。待皇上派到各地的考选官进行过一察,也就是剔除身有残疾、相貌有碍观瞻的,留下来的,就会发给牌子,并将各家女子姓名生辰制成名册呈报到县一级。 之后,再由县一级将全县选出来的女子进行二察,把那些看不过眼,嗓音沙哑的、尖细的、听不顺耳的,或者其他在外貌举止上有缺陷的送回原籍,留下来的,再进入三察,即同全州选出来的女子进行比较。 一察二察都看相貌,三察却是看仪态。三察之后,仍然没有被撂牌子的,就会获得入宫的资格。这一批的女子,才会真正从此被改变命运。一二三察之中没有被选中的,尚可回原籍自行婚配,三察入宫之后,若是不幸落选,运气好一点儿的,尚可被赐给各级官员甚至皇亲国戚,否则就只能留在宫中当至少十年宫女,等到十年期满,方可出宫。 要说这一套制度,其实是从中洲历史上传下来的,不管哪朝哪代的皇帝,在给自己选女人的时候,似乎都不怕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 我争取让景帝早点儿露个脸 第5章 蝉鸣声声 从各镇送上来的待选女子,在县府被统一安置在一处,等待从京城来的考选官对她们进行二察。这个时候,聪明的官员为避免横生枝节给自己招来祸端,一般都会避免和这些女子正面接触,周元谨自然也是一样。 二察期间,他没有接近过女子们住的地方一次。只是在最后给将要上报的名册盖官印的时候,他听鬼灵精怪、不怎么安分的小满说了一件事。 “听说过堂考察的时候,老太监大发了脾气,好像是有个待选女子脸上有疤,不知怎么地方官员就把她给选上来了。本来那女子都收拾东西要回去了,结果还没过一个晚上,老太监又派人把她找了回来,还把她名字给加在册子上了。” 周元谨扫了一眼名册上的人名,果不出他所料,李德贤被选中了。他一边漫不经心地搭话:“还有这等事?” 小满说:“是啊,我也觉得奇怪,莫不是那姑娘为了落选,故意画了条疤在脸上,让那老太监一时看走了眼,后来又被识破了?不管是怎样,都可见咱们圣上是有多被嫌弃了。”小满一边呵呵笑,一边说,“好像那人还是咱们百禄镇的人来着,不过具体叫什么名儿倒没听见传出来。” 周元谨提着官印在名册上轻轻一压,随口说:“你呀,什么时候也改改这口无遮拦的毛病。知贺县倒是天高皇帝远的,以后这要是到了京城,逢人你还‘老太监’、‘老太监’的叫,到时候屁股开花了,我可救不了你。” 小满讨好一笑,没有搭话,见自家大人把名册封好伸了伸懒腰,于是赶紧跑过去给他捏肩。大人每次都这么说,可没见哪次是真责罚他了的。归根结底,大人还是心疼他。 从三月到六月,景帝选妃的事一直为百姓所津津乐道,只不过话题从最开始的调侃和嘲讽,到最后演变成对于大夏未来的皇后的猜测上。景帝虽说只下旨选妃,并没有说一定要立即选出个皇后来,但百姓皆知,二十二岁的景帝至今都还没有纳过一位嫔妃,说不定未来的皇后,就在这一批的女子之中呢? 反正在美人这个话题上,不管是哪朝哪代、王公贵族还是平头百姓,从来都不缺兴致。 这一天,大夏皇宫,宫闱内院。本应是夜阑人静之时,皇宫中的某一处,却是久久不能安静下来。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不断从储秀苑里传出来,惹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4 得整个大夏皇宫,都好似又春意盎然起来。 只是,其时天儿已入夏,天气渐渐燥热难耐起来,夜里也丝毫不得凉爽。白天的时候,各宫室的宫女还在各处忙活着捕蝉,下午的时候原已没怎么听到聒噪声儿了,不料一入夜,枝头叶下,不知又从哪儿平白冒出许多精力旺盛的蝉来,知了知了地叫个不停歇。 清心殿的小太监小德子刚坐在廊下打了一个盹儿,结果头一歪,就惊醒过来。听着四处聒噪的蝉鸣,心里也不禁有些烦乱,亏得里头那位还能安心批阅奏折。 今儿个各家良女子第一天进宫,好多宫女小太监都跑去储秀苑看,毕竟这事儿几十年来在大夏皇宫里还是头一遭。 先皇威武帝一生喜欢舞刀弄枪,在战场上挥洒热血和激情,在位时对于充盈后宫之事一向不怎么在意,以至于驾崩之时,就留了景帝这么一个儿子,连公主都没有一个。这回景帝选妃,大家伙儿自然都瞪着一双大眼睛,等着看从大夏一京一府十三州选上来的良女子到底都长个什么模样。 小德子把耳廓折下来遮住自己的耳洞,却发现即使如此,蝉鸣之声依旧丝毫没有减弱,于是只好又把耳朵放开。 他今日一整天,从散了早朝开始,都伺候在清心殿外,一点儿没得闲,也抽不开身去储秀宫打望一眼。不知道里面那位什么时候才会想起来去那莺莺燕燕之处看一眼,如此的话,自己也可以饱一饱眼福了。 他正这么想着,殿里突然传来传唤声,而且声音还不小,听起来也急,看来是已经叫了多次了,但自己刚才竟然走神儿没听到,真是该打! 小德子连滚带爬跑进殿来,跪在案前聆听圣言。 座上的人声音略显疲惫,可能是刚刚久叫不应憋了点儿气,所以听起来冷冷淡淡的。 “走什么神儿呢?要是耳朵不好使了,明儿就不用在这清心殿伺候了。” 小德子赶紧伏地一叩首:“小德子该死,只希望圣上不要因这点儿小事气结在心,伤了龙体!” “油嘴滑舌!” 座上人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就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整座清心殿,只听得到翻阅奏章和毛笔与纸面摩擦的沙沙声,以及从窗外传进来的、长盛不衰的蝉鸣。 小德子伏地跪了很久,也不敢抬起头来看。正觉得脖子酸想悄悄活动一下的时候,座上那位又说话了:“我刚才是叫你进来干什么呢?” 小德子当然不知道这位叫自己进来干什么,于是只能更深地低下头,沉默着不说话。又是一阵静默之后,才听得声音道:“看来我的确是累了。算了,回宫吧。” 小德子带着一点儿期待,抬起头来问:“皇上要回哪宫哪室?” “除了寝宫,还有别宫别室吗?” 小德子嘿嘿一笑:“皇上,您怕是忘了,今儿个储秀苑刚开了宫。” 小德子听见自家皇上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然后就是龙袍拖在地上、从自己身边经过的声音:“那就去看看吧。” 一听此言,小德子立马像是打了鸡血似的,高声应道:“诺!” 作者有话要说: 文章动笔之前,其实脑补了很多,但真的写起来,却发现笔不听自己使唤。还是那句话,且写且看吧。我想最后写出来的萧乾和李承欢可能会跟我最初设定的相差很多,不过作为亲妈,我还是很喜欢他们啊 第6章 夏宫赏荷 谁知自家皇上真的只是去看看,御驾的号令都通传下去了,良女子们都打扮好在院子里头跪着迎接圣驾了,结果皇上只在院墙外看了一眼儿,就又打道回寝宫了。小德子眼巴巴的,却连良女子们的衣角都没看到一片。 经过这一夜折腾,第二日,皇上又一大早的派了宫廷画师去给良女子们画像。晚睡又早起,为了让画上的自己看起来更好看一些,良女子们个个儿都使劲儿往自己脸上涂脂抹粉,估计晚上洗的时候,又得浪费储秀苑好多水。 午时过后,景帝在清心殿召见宫廷画师朗日生,问话的内容无人知晓,只是第二天上朝的时候,景帝竟然叫人带了许多画像到金殿上,让各位大人挑选妻妾或者儿媳。 金殿之上各位大人表情各异,但最后,谁也不敢从这些女子里面挑一个带回自己府上。只因这其中,多的是金殿上各位大人或者各地官员家的千金。皇上的这一看似荒诞的举动,让所有人都暗暗捏了一把汗。 如此,一直到良女子们进宫的第七天,皇上才借着赏荷的名头,在宫里开了个荷花宴,请太后亲自主持,又邀了各王公大臣府里的女眷进宫同赏,与此同时,还特意给储秀苑下了一道旨,请各良女子同去赏花。 谁都知道,宫里没有嫔妃,为皇上把关的只能是坤和宫的那位太后,再者,就是在太后面前说得上话的各位夫人们。因此,人人都卯足了劲儿,想借此从众良女子中脱颖而出,博皇上另眼相待,封妃进嫔。 储秀苑里一下子就冷清下来,李承欢一直睡到日上三竿,睁眼瞧时,竟然发现同屋的另一个良女子王武帼还在梳妆打扮,只是…… 李承欢一下子坐起身来,看着镜子里正在画眉的王武帼——她手一上挑,眉梢往上飞起,竟然为她添上一分不可忽视的英气。 “你……” 王武帼没有转过头来,而是从镜子里看他,然后说了一句:“你醒了。” 见他仍然盯着自己看,王武帼一笑,把眉笔放下,回过身来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儿,说:“怎么样,这身儿衣服不错吧?” “这是男装……” 王武帼穿的的确是一身儿男装,月白色的长袍,其上用丝线勾勒出绿郁修竹,绿竹坚劲而不张扬,穿在她身上,竟是出奇的好看。 “这是男装。”她若无其事地陈述了一遍,然后慢慢走过来坐到床边,忽然抬手抚了抚他的脸颊。李承欢强忍住想撇开脸的冲动,他心知这样的亲密动作在女子之间实属平常,自己不应该为此而大惊小怪。 她摸了摸他脸上那一道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的淡淡的疤痕,然后说:“如果圣上爱的是美色,那他一定会喜欢你这张脸。只是可惜,咱们的圣上还算得上是个明君,这张脸就没什么用了。” 李承欢沉默不语,她不知是误会了什么,轻松大方地一笑,然后说:“不过你别担心,我只是随便说说,没什么恶意。整个大夏国,像你这样想凭借姿色或者家世往上爬的人有很多,只不过我不属于这一道儿。说实话,我不明白做皇帝的女人有什么好。圣上不是先帝,后宫妃嫔也成不了下一个太后,我们女子要想自强,唯有手握大权才是真。” 面前的她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即使是在以后,两人成了生死之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5 交的好友,李承欢一想起她现在这个笑容,还是觉得生而为人、愧为男儿。而或许正是这个笑容,成了横亘在他心头永远的一块疤——脸上的疤尚可祛除,心里的疤,却永远也消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放心,这姑娘一定是助攻 第7章 半月之廊风醉人 整个白天,李承欢都待在储秀苑的房间里,没有离开半步,自然不知道赏荷宴上都发生了什么,只是在傍晚的时候,突然有人来敲他们房间的门,就见一个小宫女站在门外,笑盈盈地看着他,然后轻声细语问道:“你是李德贤李姑娘吧?” 李承欢点了点头,就听见这宫女说:“王姑娘让我来领你去半月廊坐坐。” “半月廊?”李承欢入宫已有这么些天,自然知道这半月廊是什么地方。 大夏皇宫里有俗称“春夏秋冬”四大宫,因为这四大宫都在春夏春冬四个季节中的一时里有特别的景致,所以有此一说。皇上这一次举办的所谓赏荷宴,就是在著名的“夏宫”掩翠阁,而这半月廊就是俗称的“秋宫”,另外,还有“春宫”拂柳园、“冬宫”映梅宫——这四宫一直到夏德帝在位时,都是后宫嫔妃的居所。只是到了先帝一朝,后宫冷清,四宫渐渐荒废,而一直到近十年,大夏国泰民安、朝廷国库充盈,太后才下懿旨重修四宫。如今,景帝尚未封妃进嫔,四宫暂且就只是举行宴会、宫人游玩之地。 “赏荷宴不是在掩翠阁吗?” 宫女掩唇轻笑,道:“姑娘,这个时辰,赏荷宴早已经结束了。王姑娘请你去,不为赏荷。” 李承欢半信半疑地跟着她来到半月廊,所见雕花镂窗、曲折回廊、雕梁画栋、石刻影壁,无一不具有一种特别的清瘦萧索之美,想来等秋天一到,园中丹桂飘香,那时若得人对饮,吃酒赏月,丝竹相和,定然不负这良辰美景。 一直走到园中一个叫湖心亭的水榭,宫女才停下脚步,不过四下打望,却仍不见王武帼的身影。园中孤寂,唯有蝉鸣之声不绝于耳,偶尔还听得到水下游鱼跃出水面惊起的水花声。 “王姑娘人呢?” 宫女略笑笑,低头道:“王姑娘得晚些再来,李姑娘还请在此稍作歇息,我托人再去看看,想必王姑娘已在来的路上了。” 宫女就此退下,李承欢在亭边长椅上坐下,吹了一会儿清风,也没有想清楚王武帼到底约他来这里干什么。这女子巾帼不让须眉,志不在后宫争宠,也不屑于用这种手段害他,只是,有什么不能在房里说,非得来这里呢?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小坐闲谈?她与他,又有什么可说的呢? 湖心吹来的风有些醉人,带着一点儿湿意,没坐一会儿,他就觉得自己的衣服有点儿粘粘腻腻贴在身上,头发摸起来也湿了。正想着王武帼是不是不来了,不远处就突然听到足音传来,他也没多想,站起来就迎上去。 “怎么才来?我……” 来人从阴影里露出面容,借着亭子四周灯笼的光和来人手上提着的宫灯,看得更清楚了些,于是,他一下子噤了声。 风吹起湖心亭的帷幔,温情地舞动,亭子里的两人相对无言。景帝看着眼前这人儿,一时间竟然有点儿失神。刚刚不过小酌了几杯,难道就醉了么? 反应过来自己莽撞的李承欢赶紧赔礼道:“夜色昏暗,刚才认错了人,失礼了。” 景帝定了定神儿,随口问道:“你在此等人?” “啊,是。” “看你的样子,想必也等了些时辰了。这个点儿半月廊马上就要闭园了,你要等的人,怕是不会来了。” 李承欢皱眉看向寂静的湖心,说:“我想也是了。”这个王武帼,到底在耍什么把戏? “这个地方宫人少,灯火昏暗,路不好走,我……”他本来想说“我派人送你回去”,结果想到这会儿他自己是一个人,一个伺候的人都没带,于是提了提手上的灯笼,改口说,“要不要我送你一段儿?” “如此,有劳了。” 李承欢不太记得来时的路,天色太黑也辨不清方向,也就随着这人弯弯绕绕地走了。 等出了一道门,景帝才停下来问他:“你是哪个宫的?四司的话就在前面,若是六坊,我就再送你一段儿。” 大夏皇宫设有四司六坊,在其中任职的皆是女官,或者各品级的宫女,看来这人还以为他是这宫里的宫人。 “我住在储秀苑。” 作者有话要说: 大夏皇宫里的四宫,看过源氏物语的应该都知道,这里只借个名儿,就这样 第8章 夜半时 “你是……”景帝提了提灯笼,里面的蜡烛明灭了一下。他小心收回手,烛火重新稳定地燃烧起来,与此同时,他的声音也平静下来,说,“你是住在储秀苑的,那我们刚才本不该走这条路,从这里去储秀苑,还要绕一段儿。” “这……” “这样吧,你先在这儿等一会儿,这附近有宫廷守卫定时巡逻,我去带他们过来,让他们领你回去。我就不送你了。” 李承欢点点头,道:“多谢公子了。” “举手之劳而已,姑娘不必客气。”说着,他把灯笼留下,匆匆往远处去了。 景帝来到平时宫廷守卫巡逻的必经之处,稍稍等了一会儿,就有一队人朝这边走来。 “什么人?!” “放肆!” 为首的守卫一看清眼前这人的面容,吓得一个哆嗦跪下了:“臣该死,不知皇上在此,惊扰了圣驾,请皇上责罚。”说完,后面一队人也齐刷刷跪下,低头不敢言语。 领头守卫虽然嘴上说着“该死”,心里却直为自己叫屈:“这黑灯瞎火的,您又站在墙角,谁那么好眼力看得出是圣驾在此啊?” “责罚?哼!明儿个自己去军监处领三十大板。我看刘保真是不是安逸日子过久了,训出来的人也不顶用了。有良女子在半月廊外面迷了路,你们眼睛看不见,难道要我把人给领回去?” 领头守卫赶紧请罪:“臣疏忽职守,这就马上让人去看!”说着,挥了挥手,两个守卫得令从地上站起来,小跑着往前面半月廊去了。 “行了,都起来吧。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记住,今天晚上,你们不曾在这里见到过什么人,听懂了吗?” “是,今天晚上,臣等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小德子一直在长生殿外候着,自家皇上一回来,就赶紧爬起来跟在后头伺候。一边呼着“皇上回宫”——一边盯着皇上衣角的后摆跟上去,心里暗暗想着:“这位下午的时候不是还高高兴兴跟小郡王还有那位在赏荷宴上出了风头的新晋女官下棋去了吗?怎么这会儿火气这么大?谁那么大的胆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6 子敢惹这位生气?” 疾走之间,景帝忽然停下来,问:“那一批良女子画像呢?” 小德子脑袋转得快,虽然不知道自家皇上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不过还是赶紧答道:“回皇上,那日从早朝上拿回来以后,就给朗画师拿回去了。” “让他马上给我拿来!” 小德子目瞪口呆抬起头:“现……现在?” 一眼看到自家皇上不善的表情,他赶紧低下头去:“诺!奴才马上去办!” “记住,一卷都不能少!” 李承欢只在半月廊院墙外站了片刻,果然有巡逻的宫廷守卫过来,只是那位公子没再回来。他问守卫可曾见过那样一个男子,守卫只说并没有看见任何人,如此,他也无从得知那人到底是谁。不过既然他已经知道自己住在储秀苑,那想必也猜到了他的身份,如此,不想跟他扯上太多关系而惹麻烦上身,中途离开了也情有可原。对于这件事,他并没有在意。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给这个朗画师加戏,嗯,想想 第9章 灯笼事 那天晚上,他没有等到王武帼回来,只是在第二天中午,她才匆匆回来,一见他就问:“昨天晚上你没有一直在湖心亭等?” “我倒想问你,有什么非得叫我去半月廊,自己却不来。我等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你——”王武帼像是气得不清的样子,在椅子上坐下来,堪堪平复了气息。一抬眼,却看到桌子上放着一个灯笼,愣了一下,问他:“你这灯笼哪儿来的?” 李承欢不甚在意地说:“哦,这个啊,昨晚回来的时候遇到个人,他送了我一段儿,最后就把这灯笼留给我了。那人没有留下身份姓名,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还给他,就只好放这儿了。” 王武帼定了定神,敛下眉眼来:“算了,也怪我昨天有事儿耽搁了,去得晚了。想必那个时候你已经跟那人走了。”她顿一顿,话题一转,说,“不过这皇宫这么大,谁知道他是哪宫的宫人还是随夫人小姐进宫来的下人,区区一个灯笼,你也不用寻思着还了。” 李承欢点点头,又问:“你昨天到底找我要说什么?” 这个时候,王武帼站起身来,像昨天早上一样,在他面前转了一个圈儿,然后得意地说:“你看我今天有什么不同吗?” 李承欢抬眼打量了一下,然后淡淡地说:“衣服换了。” 王武帼没听见他说出自己想听的话,于是只好自己坦白,说:“连这都看不出来。我告诉你,我当上女官了。” “什么?”李承欢抬起头来看她,定睛看看,她身上穿的,似乎确实是宫里女官的衣服。 “昨个儿赏荷宴上,我跟皇上自荐进四司六坊做女官,皇上应了。我现在,是礼法司的司礼,官三等。你看着吧,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当上一等女官。好歹我们同屋一场,到时候,你我可要相互扶持啊……” 李承欢暗暗觉得她这句话好笑,他和她,从何而来的相互扶持? 三天之后,王武帼随礼法司大司礼来储秀苑宣旨,李承欢跪在下首,平静地迎接自己的命运。 景帝二年六月底,中途夭折、前后持续一年有余的选妃正式结束。在这次选妃中,三察入宫的良女子二百一十七人,皇上一共封了五位嫔、三位妃、一位贵妃,而这次选妃,也是景帝在位期间唯一一次选妃。 这九位嫔妃,除一位淑妃是渝泸州商人之女,一位静嫔是京城平民之女以外,其余七位,都是各地官员、名门世家、富商名士之女。一人做了皇帝的女人,家门里封爵的封爵、封官的封官,朝廷由此提拔了一大批文官。 大夏朝到先帝一朝为止,一直重武轻文,同官阶的文官,比起同官阶的武官地位总要低那么一点点。后来左丞相主持朝政,这种局面才渐渐有所改善。但自从左丞相退隐以来,朝廷中的文官和武官相比,再次隐隐处于弱势,眼看着大夏进入承平时代,文官群体却为武官群体所致。 但经过这次的“封官潮”,武官势力反而隐隐落了下风。不少青年才俊开始进入政治中心,参与朝政。而可以想见的是,在随后的七月里在各州府和京城进行的文官考试中,又会产生一大批青年文官,天下有识之士隐隐感觉到,过不了几年,大夏或许就将真正迎来一个“文治盛世”! 然而普通百姓对于这些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并不十分关心,他们对于那些发生在选妃期间捕风捉影的奇闻轶事反而特别敏感。比如这一次“选妃”变成了“选女官”,比如景帝到底是美是丑,比如入主闻名大夏的皇庭“春、夏、冬”三宫的三位妃子,再比如,京城北门外鹿鸣山的皇家猎场的重新开围。 景帝不知为何心血来潮想起废置多年的皇家猎场来,七月初大动干戈从西南军营里调了一批身强力壮的士兵重修猎场,几万吃军粮的男儿在猎场里垦垦凿凿了七天,猎场修葺完毕之后,就被留在了京城,编进了皇城军队之中。 在宫里没干几天活儿的李承欢受了王司礼的“照拂”,被派往鹿鸣山看管猎场。临出宫之前,王武帼给他送来了几大箱子的衣服首饰、笔墨杂玩,还说:“这都是我家里人给我送进宫来的,东西太多我还嫌没地方放呢,既然你要去鹿鸣山,那就一起带了去吧。有用就留着,没用就扔了,反正以后这种东西还多的是。” 王武帼对他这般“真心相待”,弄得李承欢颇有些诚惶诚恐。不过他也都没有推拒,虽然他想着到了鹿鸣山以后,没人管束没人看着的,他再也不用每天涂脂抹粉、捏着嗓子说话了,这些女子的装束也用不上了,但既是王武帼“送”给他的,自然要识抬举一点儿收下。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小承欢一直被蒙在鼓里,很多“幕后”我没有写出来,但相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第10章 鹿鸣行 他在鹿鸣山,在山脚有一栋自己的小房子,每天只要去山上的猎场里转转,一日三餐,自有人送来大米食材。随行的只有两个猎场巡查、一个同样从宫里出来的厨娘、两个小宫女。这五人第一次看见他穿男装的时候,眼睛瞪得铜铃儿一般大,李承欢但笑不语,只说白天上山穿女装不方便,先行敷衍过去,想着日后等相互都处熟了,再慢慢告诉他们自己其实是个粗糙的汉子。 七月中旬,自猎场重新开围之后,皇上终于第一次来鹿鸣山围猎。那天一早,大批御林军涌到鹿鸣山脚下,为皇上上山先行开路。李承欢几人身份低微,并不能得见圣颜。 小宫女之一的秀容为此还忿忿不平,她是通过礼乐考试、经选拔才入宫当了宫女,结果入宫没多久,就被派到了这鹿鸣山来。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7 “我还在宫里的时候就听人说,咱们的圣上丰神俊朗、威严慷慨,乃是不可多得的治世明君。原本以为到了这儿,时不时的等圣上来这儿围猎,还能瞧上那么一眼,结果这些糙汉子,竟然近身都不让我们近身半步。” “我还听说圣上相貌奇丑又脾气古怪、不通人情呢,你还是好好藏起来的好,要是他一个不高兴,金口一开,你这条小命儿就别想要了。” 秀容兀自仰天长叹:“天呐,我什么时候才能离开鹿鸣山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啊?什么时候才能回宫啊——” 圣上在围场的一处打猎,李承欢照例去别处,以“巡查”之名,行“游山玩水”之时。鹿鸣山上入目皆是苍松翠柏、郁郁苍苍,羽毛艳丽的飞禽交颈而鸣,飞瀑清泉在山间轻快地奔腾,山里没有大型野兽,即使晚上在山上露宿,也丝毫不用担心会有毒蛇猛兽的攻击。 李承欢在游山玩水之际,还不忘挖些无主的名贵草药和野菜,野菜自然是用来改善伙食,草药则可以拿到京城里去卖,换得的银钱可以买一些书卷笔墨,给自己和宫女秀容、红叶以及其他人置办几身儿衣服。 他本是商人之子,家中也不清贫,再加上是个文人,结交的是周元谨这样的大家公子,保持衣着的体面也是习惯。现下无人管束,自然是不能亏待自己。 景帝远远的就看见那个在河边洗野菜的人,他一身朴素男装,看上去丝毫没有初见时的女儿作态。莫不是才出宫这么些时日,就给放浪成一个山野村“妇”了? “别跑!”静谧中突然响起这么一声大吼,李承欢只觉得自己背后一个黑影一窜,回过头来时,却只见旁边的林子里树叶摇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刚刚跑过去了。 他站起来看了一会儿,片刻之后,林子里钻出一个人来,一身轻甲,背上背了一筒箭,手上还拿了一张弓。他拍了拍身上刚刚落的一身树叶,然后抬起头来,就看到了面前直直看着自己的李承欢。 景帝萧乾故作一脸惊讶:“你是……” 再次见到那天那个借给自己灯笼的男子,没想到会是在这鹿鸣山。李承欢也是不掩一脸的惊喜和惊讶:“是你!真是想不到,竟然会在这里遇见你。” “是啊,真是太巧了。”景帝走到河边来,在刚才李承欢洗野菜的地方坐下来,放下手上的弓,又取下背上的箭筒,抽出随身带的水袋喝了一口水。李承欢也在他旁边坐下,一边似有感慨地说:“原来你是御林军,那天你没有留下姓名就走了,我还寻思着去哪儿找你呢。可惜出宫的时候我没把那灯笼一起带出来,不然现在就能还你了。” 萧乾说:“一个灯笼而已。”他顿一顿,说,“当初入宫的良女子,除了几个封妃进嫔的以外,现在大多都做了各宫的宫女。你能被派到这鹿鸣山来,倒也不算坏事吧?” “岂止不算坏事,简直是天大的幸运!” 听他这么说,萧乾松了一口气,接着却调侃道:“没有被皇上看中,你就这么高兴?” 李承欢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先是小声地笑,渐渐却大笑起来:“哈哈哈——我还巴不得圣上看不上我呢,他要是看上我了,满心欢喜封个嫔妃,结果却发现自己看上的是个男人,皇上就是再圣明,也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吧?” “什……什么?” 李承欢看着男子一脸呆滞的样子,反而笑得越发肆无忌惮起来:“你不会……还以为我是个女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觉得这个故事有向种田文发展的倾向啊……预计接下来要开始虐狗了,单身汪应备好狗粮 第11章 九龙案 “御林军士兵秦萧”没有追到那只所谓的野兔子,却是捉来一只野鸡。两人在河边的空地上支起火堆烤起美味的野鸡,李承欢用萧乾的水袋到山间的清泉里取了一袋水。 “呐,喝吧。” 萧乾接过水袋,却是略显迟疑。李承欢看了,还以为他是嫌弃山里的水不干净,于是一把又把水袋夺过来,自己仰脖子灌了几口,然后才递回给他:“放心,这山里的水比皇宫的水干净。” 萧乾摇头轻笑,他并不是嫌弃水不干净,只是这儿只有一个水袋,要是自己先喝了,李承欢待会儿怕是不愿意喝了。虽然心里这么想,但他并没有说出来。看样子李承欢对此也并不在意,那他还有什么好纠结的呢? 李承欢看见萧乾拿起水袋,就着自己刚刚喝过水的地方印下了嘴唇,忽然就觉得脸有点儿发烫,于是赶紧别开了眼睛。莫不是做了这些时日的女人,就变得这般扭扭捏捏了?这可不行! “秦大哥,你可知道皇上这一次来鹿鸣山,要住多久?” 萧乾告诉他自己叫“秦萧”,他便称呼他为“秦大哥”。 他想想,说:“皇上这是第一次出宫围猎,难免会觉得新鲜,兴许会逗留得久一点儿。御林军没有接到圣谕何时回宫,不过皇上既然已经叫人把山脚下荒废的行宫收拾了出来,那一时半会儿恐怕不会离开。” 李承欢点点头,若有所思。萧乾抬头看他,阳光从枝叶缝隙间漏下来,细细碎碎的,洒在他的脸上、肩上、手上,竟是出奇的好看。 “怎么?你担心自己的真实身份会被皇上发现,从而降责于你?” 李承欢一边小心翻烤着架子上的野鸡,一边平静地说:“皇上日理万机,储秀苑那么多良女子,他哪能儿一个个都记住?说不定一转眼就把她们都忘了。对于我这样一个落选的良女子,他从头到尾看都没看过一眼,又怎么会在意呢?我并非担心他会发现我男扮女装入宫从而动怒——圣上是个明君,不会一不高兴就大开杀戒,我只是觉得,鹿鸣山原本清静,这会儿突然来了这么多人,不太自在。” “可是圣上若要回宫,我也必须离开鹿鸣山了。” “嗯?”李承欢抬起头来,疑惑地看向他,片刻后却一笑,说,“秦大哥要是喜欢这里,可以常来。御林军要保护皇上,可也不是非得时时刻刻都守在皇上身边吧?” “那倒不是。”萧乾说,“我们这一批御林军是从小就被选进宫的,跟在皇上身边多年。早年皇上经常出宫游历,只选几个武功高强的贴身保护,其他的,只要不在京城里惹事,是待在宫里还是宫外,皇上都不会过问。” “我进宫之前,曾听坊间传,皇上性格古怪、相貌丑陋、无德无能而又骄纵荒淫……” 萧乾露出感兴趣的神色来:“哦?坊间还说皇上怎样?” 李承欢一笑,继续说:“多的我就不说了。但进宫之后,所见所闻却与传闻不同。我虽然没有见过皇上,但也听良女子们和宫人说起过,皇上不仅不丑,甚至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8 还称得上是个美男子。他为平衡朝中文武势力,借选妃来选官,同时拉拢天下名门世家,可见无德无能一说不可信。要选妃,却一次都没有去储秀苑看过,既选了妃,又不见他特别宠爱谁,可见骄纵荒淫一说更是毫无根据。只是,空穴不来风,坊间既然这么传,肯定有一定的缘由,这个……我实在是想不清。” 萧乾一笑,说:“你倒是看得清。进宫不到一个月,连皇上面都还没见过,却好像比我们这些跟在皇上身边十几年的人还懂他的心思。” “我不过是……妄自揣测罢了。” “其实……若说坊间传闻真有什么来历,也许就是十几年前宫里发生的那桩‘九龙案’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他们进展得可能会比我想象当中快一点儿 第12章 不懂事 李承欢看着他,听他讲:“皇上刚满十岁那一年,在宫里大摆筵席,下令冠服司赶制一件宴会穿的龙袍出来。龙袍要绣九龙,每条龙都得绣得栩栩如生,因为时间不够,冠服司负责织绣的宫人只好在衣服上偷工减料,只绣了八条龙,以为八龙交缠在一起,就不会有人看出来。可是不料最后还是被发现,皇上因此在满朝文武面前闹了笑话。皇上早慧,但那个时候毕竟只有十岁,他觉得自己贵为皇帝,却没有人把他的威严放在眼里,连一个小小的宫人都敢对他敷衍了事,因此下旨剐刑处死了那几个负责织绣的宫人,还以连坐之名,或处死、或杖责、或废籍出宫,责罚了冠服司上上下下三百余人。” 李承欢皱起眉头,那时他年纪还小,不曾听说过大夏皇宫之中还发生过这种惨案,而一手造成这件惨案的夏景帝当时年纪只有十岁,也确实够让人胆战心惊了。 “那之后,虽然左丞相对于此事的影响有所控制,宫人也讳莫如深不敢外传,但还是有一些风声传到民间,民间因此有了景帝残暴无德的说法。久而久之,流言口耳相传,几经夸大,什么不好的词儿也都开始往皇上身上安了。” 萧乾看着李承欢的表情,总觉得刚刚吃进嘴里的野鸡肉又在他肚子里活了过来,在他五脏六腑里上下飞窜,搅得他不得安宁。 “怎么,你怕了?” 李承欢点点头,又摇摇头,说:“如果是在宫里、听别的什么人讲这件事,我肯定就怕了。但现在是在这里,不知道为什么,听你讲出来,好像也没什么好怕的。”他眨眨眼,又叹口气,说,“谁都有不懂事的时候。” 萧乾觉得自己的心简直快要跳出来了,如此,他又喝了一口水,把那颗蠢蠢欲动的心安抚下去,说:“自那以后,太后和左丞相就越发注重对于皇上的德行教导,要他明事理、爱万民,知圣贤之道,许他出宫游历,体察民间疾苦、结交天下贤达,修身养性,做个明君。现在的他,早已经不是十几年前的那个小孩子了。” 晚上下了山,李承欢回到自己的小房子,把野菜交给厨娘,做了一道丰盛的大餐。秀容直呼好吃,还说:“我说啊,咱们这儿的伙食,一点儿也不比皇上行宫里的差!” 两个猎场巡查虽然是朝廷挂名的小官,但他们都是京城人士,大多数时候也都不住在鹿鸣山。这一桌吃饭的,就只有李承欢、秀容、红叶和厨娘何大娘四人。 何大娘心疼嘴甜的秀容,直往她碗里夹菜。后来又见李承欢没怎么动筷子,于是又给他添菜:“德贤啊,多吃点儿。你挖回来的野菜,怎么自己倒不吃呢?” 李承欢下午在山上吃了半个野鸡,已经饱了,再吃这顿晚饭就有些勉强了。于是吃了不一会儿,他就搁了碗筷,站起来说:“我今天身子不太爽利,白天上山的时候还好,这一在屋子里坐下来,又觉得闷了。我出去走走,透透气。” 何大娘听了,在身后叮嘱道:“别走远了,早点儿回来啊!” 李承欢走到半路上,突然小跑起来,跑出院子却还不停下,一直跑到了离行宫不远的地方。他停下来喘气,不远处就是御林军驻扎的军帐,不知道秦大哥是在其中的哪一顶…… 夜色里看不太真切,一顶顶白色的帐篷像小山一样隆起,其间灯火飘忽,可以见到一个个身穿甲衣的御林军士兵穿梭巡逻。相比之下,行宫倒显得灯火黯淡,皇上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宫殿,真是太冷清了。 站了一会儿,他才转身往回走,一个单薄清瘦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稀疏的树林中。 萧乾回到行宫以后,就一直在处理快马从宫里送出来的案牍条陈。太监小德子端了一碗莲子羹上来,他晚膳没有用,此时也喝不下一碗羹。鹿鸣山上的野菜野味,想必比宫里这些甜腻的东西好吃多了。 行宫里的灯火黯淡,不比宫里,写东西写得稍久了,眼睛就觉疲乏。小德子适时地提醒道:“皇上,该歇息了。” 他捏捏眉心,拂袖从案前站起身来:“那就去寝宫吧。” 小德子小心地问:“要不要……让静嫔娘娘来侍寝?” 萧乾愣了一下,他差点儿忘了,他这次出来,还带了一个静嫔。大夏将来的皇后,不会是一个平民之女,即使宠幸一点儿,也没有关系吧。 一开口,他却说:“不了。孤乏了。” 寝宫里的灯熄了以后,小德子吩咐宫人道:“圣上白天围猎乏了,今晚,就算是有紧急公文送到这鹿鸣山脚下来,也得给我压到明天再上呈。都听明白了吗?” “诺——” 萧乾把自己的行宫抛在身后,想去寻那个小房子,却发现自己找不到去那里的路。来的时候怕他看见,他一眼也不敢往那边瞧,直到下午,听派去的人说他上了山,自己才敢穿着御林军的衣服去见他。这个样子——他暗笑自己——像什么话! 抬头看林子上空,黑夜里仿佛密不透风似的。他叹口气,转身准备往回走,这个时候,却突然听到一个声音—— “秦大哥?” 作者有话要说: 甜一点,甜一点,再甜一点,嗯。 第13章 我们姑娘 他心一跳,赶紧往声音传来的那个方向走去,就见李承欢靠着树干坐在地上,微微仰头看着他。 他慢慢走到他身边,蹲下来,问:“大半夜的,坐在这儿干什么?” “本来想出来走走,透透气,结果没留神儿一脚踩滑了,从坡上摔了下去。我爬起来走到这儿,实在走不动了,就坐下来歇歇。” 萧乾紧张地在他身上摸索:“从哪儿摔下去的?没伤着哪里吧?” 李承欢拂开了他的手,点点头,说:“伤着了,脚给划了。” 萧乾心都给揪了起来,这个时候的他就像个索求人怜爱的孩子,虽然只是平平静静地在说每句话,却让人想把他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9 搂进怀里、把整颗心都掏给他。 他小心地挽起他的裤腿,只见脚踝处的袜子已经被划破了,结了血痂,踝骨下面不知道被什么带刺的荆棘藤子划拉出两道口子,小腿上的皮肤也被刺给划破了。这商家的小公子,细皮嫩肉的,伤这么一下不知道得多疼! 他心疼得心都纠结起来,撩起他腿弯把他给抱了起来。李承欢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接着就不动了,紧紧搂着他脖子,任由他抱着。 秀容久等不见李承欢回来,心里正着急,最后却看见一个男人抱着他往这边院子走。她赶紧迎上去,也顾不上盘问这男人是谁了,焦急道:“怎么了?这才出去一会儿,怎么连路都走不了了?” 在林子里没有看得见,李承欢尚不觉得被人抱着有什么不妥,这一下子被秀容一问,顿时难为情起来,脸朝萧乾颈弯靠了靠,不愿被人看见。 “他脚伤了,去打盆热水来,我送他回房间。” 秀容被他这番不容置疑的口气唬得一愣一愣的,连连答应着。何大娘和红叶也被惊动了,出来一看,赶紧领着萧乾去了李承欢的房间。 把人放下,用热水清洗伤口,然后上药。近些年在宫里把身子养金贵了,这些事情自己明明很久都没再碰过,但现在做起来,却无比熟练。萧乾把他伤口包扎好,自己又到院子里洗了手,才又进房间来。 秀容坐在床边,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你是御林军,我们姑娘现在已经没事儿了,你也该走了吧。” “秀容!”李承欢略略不满,怪她无礼。秀容却不听,兀自说:“今天多谢你了。不过我们这屋子里都是女眷,你一个大男人,大半夜的还留在这儿,这要是传出去,坏了我们姑娘的名声怎么办?” 萧乾又怎么会被这样一个小丫头唬住?他径直走到床边,习惯性地摸了摸病人的额头:“你就这么让她们‘姑娘’、‘姑娘’的叫,哪天,就真成一个姑娘了。”回过头来,又对秀容说,“一起住了这么久,你难道不知道,你们家‘姑娘’其实是个‘公子’吗?这么晚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 秀容目瞪口呆,又气又羞又急,看看李承欢又看看萧乾,结果一跺脚,跑出去了。 萧乾把门关上,又在床边坐下来。李承欢笑他:“你怎么那样说话?明个儿,她该闹不消停了。刚才那个,一点儿都不像你。” “自从遇到你,我就越来越不像我自己了。”萧乾嘴一启,说出这么一句话。 李承欢的眼神瑟缩了一下,撑着手臂稍微换了换坐的姿势,然后抬头问道:“我还奇怪呢,你今晚去那林子里做什么?” 萧乾说:“白天在山上掉了个东西,我那时正想去找找。” “什么东西?天都黑了怎么找得到?很重要吗?我想想我有没有看见。” “是啊,很重要。”萧乾顿一顿,说,“今晚找不到,就只能明天再去找了。我想就是在那河边追野兔的时候儿丢的。” 李承欢担心起来:“下午我也没看见什么特别的东西,那……等我脚伤好了,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山上没人,东西掉在地上也不会有人捡去,肯定能找到。” 萧乾点了点头,说:“那你就赶快好起来吧。我明天再送些伤药过来。”他顿一顿,说,“御林军中,这些东西是常备,你只管用就好了。” 李承欢点了点头。红叶在外面说:“公子,我们收拾了一个房间出来,那位公子今晚要住下吗?” “改口改得这么快,这些丫头还算伶俐。”萧乾说着,站起身来,说,“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不在这儿住下吗?” “不了,”他摇摇头,说,“我再晚点儿回去,我们头儿该骂人了。” 萧乾把房间的门轻轻合上,然后慢慢往院子里走。红叶跟在后面问:“公子不住下吗?” 萧乾走到院门口,停住了。他回过头来,对红叶说:“照顾好他。” 红叶低着头,矮了矮身子,说:“诺。”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要虐一点儿吗? 第14章 等我回来 李承欢的脚伤养了五天,已经能下地走路了。秀容、红叶和何大娘知道他是男子之后,倒是并没有怎么在意,只是秀容这丫头,不太敢再像以前那样跟他闹在一起了。 这天他刚一出门,就发现远处喧嚣之声不断。找到红叶一问,原来皇上今天要启程回宫了,御林军已经先行护着皇上的圣驾走了,剩下的都是些随行的伺候宫人,很多家伙什要搬上路,所以吵吵嚷嚷闹个不停。 李承欢一听,也不管脚伤刚好,急急忙忙就往山上跑去。秀容出来看见了要问,却被红叶拉住。“你别喊了,他一会儿也就回来了。” “哦。” 李承欢一路跑到那天他们烤野鸡的地方,就见溪流水流如常,鸟儿还在欢叫,林子里真跑进去一只灰毛的野兔,然而人却不见了。 明明说好了要一起把东西找到的,怎么突然就走了呢?明明说好了的。 “承欢。” 身后有人叫自己,他惊喜地回过头去,就见萧乾正站在自己身后,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说好了要等你,我又怎么会先走呢?” “你丢的是什么东西?我帮你找找。御林军已经走了,你要是不快点儿跟上去,又得被你们头儿骂了。” 李承欢四下里焦急地看,地上都是些枯枝杂草,要去哪里找啊? 突然被人从背后抱住了,他僵着身子,不敢动弹。就听见后面的人温热的气息吹在自己耳根,说:“不用看了,已经找到了。” 萧乾把一块玉佩放到他眼前,玉佩上系着红绳儿,半翠半百,很是好看。“这是我家祖传的玉佩,是我娘留给未来的儿媳的。现在,送给你了。” 李承欢脸上的红晕染上了耳根:“你——” 话刚一出口,不想就被人封住了嘴唇。 “嗯……秦……秦萧……” 交缠的唇齿分离开来,萧乾小心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看着眼前人儿的眼睛,低声说:“承欢,等我回来。” 说完,他把玉佩塞进李承欢手里,一转身就快步离开了。 李承欢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握着那块仍然带着他的体温的玉佩,良久,他才又重新在河岸边坐下来。有一只不知道从哪儿跑来的小野狗蹭到他身边坐下,对着河面呼呼地吐着舌头。他转过头来,轻轻摸摸它的脑袋,叹息着,说:“人都走了,你又是从哪儿来的?” 拓尔跋一路追着天狼来到这河岸边,却只见一男子捏着天狼的耳朵,逗狗儿似的逗他。天狼确乎还小,但草原狼性子凶狠不羁,天狼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10 就更是如此,少有人能这样近它的身,更别提逗弄它了。它竟还真的像只小野狗一样圆瞪着眼睛,对着这人呼呼吐出舌头。 看到有人追来,李承欢方站起身来,说:“我原以为它是条野狗,没想到是有主人的。” 野狗?拓尔跋暗自好笑,小崽子,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被人当成了野狗啊? “天狼,过来!” 拓尔跋唤它,它竟然还装听不见,李承欢看到他一脸的气急败坏,得意地笑出声来:“哈哈哈——”笑到一半,却又抿抿唇,低下眼睛,平静地说,“它叫天狼?天狼……嗯?” 拓尔跋微微眯起眼来,看他和天狼一脸亲密的样子。良久,淡淡地说了一句:“用你们大夏人的话来说,天狼和你有缘。” 李承欢抬头看他一眼,两人四目相接,但并没有说什么。他随后又低下头去,抚弄着天狼身上的长毛,说:“有缘无缘,原是从佛家传来的,我们大夏人,也有不信佛的。” 拓尔跋挑了挑眉,问:“你不信佛?” 李承欢摇摇头,说:“不,我信佛。”他相信缘分,就如他莫名其妙过了三察,抱着必死之心进了宫,却堪堪逃过一死,还……遇到了那个人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等我回来”这句话,有些人觉得感动,这其中带着无限的眷念和没有说出口的千回百转,有些人不喜欢,你若真心,那就陪在我身边,不然说不定哪天,我就等不起了呢 第15章 狗和天狼 李承欢中午回到了山脚的小房子,还带了一个陌生男子回来。那人看身材面貌,分明不是大夏人,倒像是北方大汗国的草原汉子。秀容盯着这个不速之客,眼神犹疑不定。都知道大夏国和大汗国边疆接壤,两国一直有那么些明里暗里的过节。先帝征战四方的时候,偏就拿北方的大汗国没有任何办法,大夏的军队三十年都没有踏进过北方草原之境一步,而相应的,大夏也没有如前朝那般,时常被大汗的蛮子侵扰边境。如今,有罗庸老将军镇守北方边境,大夏和大汗倒是一直相安无事,但鹿鸣山这地界儿,怎么会突然来个草原蛮子呢? 拓尔跋周身的气息颇有些冷漠凶悍,秀容不敢离他太近,连那条野狗也是,她一走近,它就对她龇牙咧嘴,仿佛随时都准备扑上来咬她一口。 见此,李承欢为难起来,转头对拓尔跋说:“看来,我是不能把天狼放到院子里了。” 拓尔跋当即就把这小崽子拉了出去,用粗绳子拴到了院子外面的树下,然后才心安理得地住下来。 两个猎场巡查来的时候,看到院子外面拴着一条凶悍的畜生,还疑惑道:“姑娘什么时候竟养上条看门狗了?”不过转念一想,姓胡的一个就说,“不过这样也好,这山脚荒僻,院子里住的又都是女眷,要是哪天有不长眼的粗蛮汉子闯进来可就不好了。” 他刚一说完这句话,随即就看到了院子里一身不可忽视的气息的拓尔跋,于是赶紧闭嘴了。 秀容在一旁笑,招呼道:“哈哈……胡大哥、魏大哥,快进来坐,还没吃午饭呢吧?” 招呼着两人进了屋,李承欢才又笑着对拓尔跋说:“你别介意,他们只是说笑。” 拓尔跋表示被说成“不长眼”,自己并不在意,转而却问道:“那人刚才……怎么叫你姑娘?” 席上,李承欢把自己替姐姐进宫选妃的事儿当成笑话说给了两位巡查听,两人皆是一脸不可置信,随即却又唏嘘起来。 “姑——啊,该叫公子了。”姓胡的巡查这么说,“那你姐姐现在……找到了吗?” 李承欢敛下眉眼——出来这么些时日,也不知道爹怎么样了,自己进了宫,他定以为自己难逃一劫了?他有没有按他说的做,去江州找姐姐和梁生呢?若是找到了,姐姐定会为此自责,以她的性子,是不可能再回百禄镇了。若是没找到,爹又会继续找多久呢? 那天夜里,这个小院儿了四人其乐融融,他一时间想起家里事,这才忧从心头来,跑了出去,不管不顾的想去找秦萧。然而临到行宫前,却又退缩了。 这个时候再提起家里事,他已经释然多了。于是说:“找没找到我不知道,她既然已经选择了跟人走,也就相当于嫁出去的女儿了。寻常女儿出嫁了,不也是不着娘家了吗?” “诶,皇上这一次选妃,不知道拆散了世间多少姻缘啊……” 普通的百姓,直到现在,也还是怪罪这位皇帝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汗国的王子,应该要凶悍一点儿 第16章 做我的人 两位巡查本来一向是不在这小房子里留宿的,这一次因为皇上刚在猎场围过猎,要巡查做记录的地方相当多,下山已是黄昏了,再赶路回京城已是不妥。再者,以往一直以为李承欢是个女子,两人留下来不方便,这一次事实都澄清了,两人也就不避嫌地留下来了。 胡、魏二人住了前几天收拾出来的客房,拓尔跋就只有跟李承欢挤一屋了。秀容对此意见颇大,说“怕他挤着公子了”。李承欢打趣道:“难不成咱们秀容看上他了?若真是这样,我明天就去跟他说。不过,你要是嫁去大汗,山高路远的,我还颇舍不得呢。” 秀容羞红了脸,不理他了。 入夜之后,在鹿鸣山脚下的一片林子里,阴风萧瑟,吹得树叶在枝头簌簌摇动。黑暗之中传来一个声音:“大夏的皇帝已经回到了皇宫,不过他伤得很重,听探子来报,连夜就宣了太医进宫。勇士们现在都在京城外待命。王子,我们什么时候回大汗?” 拓尔跋缓缓说:“跟图兰说,我要暂时留在这里,你们先行北上,三天后再跟你们会合。” “可是王子,这一次刺杀失败,大夏皇帝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要是让他知道你还在这里——” 拓尔跋声音冷下来:“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 那人立即噤声了,随后,只答了一声“是”,就匆匆离开了此地——因为,有人来了。 李承欢站在拓尔跋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说:“吃了饭就没见着你,现下其他人都已经睡下了,我只好和天狼出来找你。” 拓尔跋转过身来,摸了摸天狼,然后又使劲拍了一下它。天狼身子一窜,就往山上跑去了。 “它夜里精神好,我让它自己上山去找点儿吃的。” 两人一路走回小房子,夜阑人静。拓尔跋身材高大,两人挤在一张本来就不大的床上,确实有点儿挤,不过李承欢很快也就睡着了。 很久都没再做梦,今晚却做了一个。梦里都是以前百禄镇的事,后来,画面一转,到了皇宫里,有一个人提着灯笼走近他,身影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他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11 知道他是谁,但是叫不出他的名字,于是只有眼看着他从自己的身边走过,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 李承欢觉得胸口有点儿闷,呼吸不畅,半夜惊醒过来。耳朵渐渐清明,就听见屋外雨下得很大,雨声骇人。怪不得觉得闷呢,这个时节,下雨之前总是这样。 他这么想着,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枕在拓尔跋的手臂上,被他紧紧抱在怀里。他挣扎着坐起来,就看见拓尔跋脸上毫无睡意,直直地盯着自己,竟像是一直没睡的样子。 “我睡相不好,你不要介意。” 说完,他摸索着下了床,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水滑下喉咙,这才觉得好受多了。 雷电也轰隆闪烁起来,照得整个屋子一片雪白。屋子随后也亮起来,原来是拓尔跋点亮了油灯。他回过身来问他:“你不睡吗?是不是初来大夏,睡不习惯?” 拓尔跋摇了摇头,说:“是今夜的雨声太大了。” “哦,是吗。我睡得太沉,这雨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 “你醒之前刚刚下不久。” 李承欢沉默下来,刚才那个梦,一想起来,他仍然心有余悸。 “你刚才一直抱着我叫一个人的名字,他……是你喜欢的人?” 拓尔跋突然这么说,李承欢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不过跟这么一个才第一天见面、连认识都不算的人说这个,着实有点儿让人难为情。 “他……” “你还一直叫我不要走。” 李承欢脸顿时热起来,梦里总觉得自己叫不出声儿,难道自己真说出了这种话吗? “我……啊!”他突然想起来天狼还在山上,这样大的雨……“天狼还没回来吗?突然下这么大的雨……” 拓尔跋说:“不用管它,它自己会找地方躲起来的。等雨停了,它也就回来了。” “啊,那就好……” “狗都知道回来,可人走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猛地抬起头来,自己的心思被人说中,李承欢一时竟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拓尔跋欺身上前来,将他禁锢到桌边,说:“今天早上,我看见了。” 李承欢内心巨震,偏过头,听得他继续说:“他走了,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指不定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你跟了我吧,我会帮你找你爹、你姐姐,一直……一直守在你身边……” 萧乾,我突然发现,比起直接杀了你,还有另一个有趣多了的方法,可以让你这个大夏的明君——变成,暴君—— “承欢,做我的人,好吗?” 雷声轰隆不断,闪电划破黑夜,屋子里灯火明灭不定。李承欢没有办法逃离,他只能偏过头,说:“我们才第一天认识,你就说这种话,你把我李承欢——当成什么了?” 拓尔跋圈着他身子的手一僵,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闷闷地笑起来,渐渐松开了手。一脱离禁锢,李承欢就赶紧远离他,站到门边,警惕地看着这个人。 拓尔跋大笑着盯着他,突然变得正色起来,像是狼王盯着自己志在必得的猎物。他说:“承欢,我喜欢你。你真是太诱人了,对草原狼是这样,对草原人更是。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心甘情愿地做我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做我的人”这句话,也只有看看而已 第17章 大夏的主子 同一时间,大夏皇宫,长生殿外,众宫人战战兢兢跪在地上,没人敢发出一个声音。太后的凤驾在长生殿外停下来,接着,一阵稍显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一直来到皇上的寝殿门外。 小德子慌慌张张迎出来,一句话都还没开始喊,就被太后一个巴掌拍到了一边。他捂着脸坐在地上,眼见着太后往里面去了,才赶紧手脚并用爬起来,跪在了寝殿外头。 连夜被召进宫来的老太医还算镇静,只是伸出去把脉的手还有点儿轻微的颤抖。 太后来到皇上榻前,询问老太医:“皇上怎么样了?” 老太医收了手,旁边伺候的宫人赶紧把皇上的手重新送回帐里,小心地掖在被子底下。老太医颤颤巍巍跪下来,声音有如漏风的风箱:“回太后,皇上背后中刀,刀上淬有剧毒,不过好在臣早年在蜀地的山野中接触过这种毒,知晓解毒之法。只是……” 老太医说话吞吞吐吐,太后正在气头上,这下子一脚踢翻了旁边一个跪着的宫人:“说!” “只是皇上受伤之后没有及时处理伤口,毒液浸入腑脏,一时半会儿……恐怕醒不过来……” 秦太后往帐中看去,随侍的宫人赶紧掀开了床帐一角,可以看到,景帝的脸上呈现出异样的紫色,唇边还有没擦干的血迹。太后别开了眼,隐忍着怒气,说:“皇上的御林军难道都是摆设吗?连一个刺客都拦不住!张怙呢?让张怙滚来见我!” 太后在长生殿偏殿召见御林军统领张怙,张怙尚有伤在身,这会儿拖着一条吊着绷带的手臂就来了长生殿。 “张统领,你是左丞相亲自选进宫来的,从小就跟在皇上身边,看得多了,听得也不少。皇上的话,不能不听,但也不能句句都听。” 张怙低下头来,太后继续说:“你告诉我,皇上这一次,到底为什么突然要去鹿鸣山围猎。行宫凌晨遭了刺客,为什么皇上的车驾,一直到午时都是空的!” 秦太后虽然人在皇宫,但对于鹿鸣山发生的事,知道得却不比任何一个人少。 张怙深深地伏到地上,说:“臣护驾不力,使皇上陷于如此险境,万死难辞其咎!” 秦太后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好,张怙,你是个忠臣。那你就去牢里好好儿赎你的罪吧!” 太后起驾离开长生殿,偏殿里却还传出一个声音:“太后,左丞相都已经退隐了,皇上——才是大夏的主子啊——” 听到的人莫不噤声,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 上轿前,秦太后顿了一顿,然后对旁边的宫人吩咐道:“让静嫔来坤和宫见我。” 宫人颔首,答道:“诺——” 鹿鸣山脚下,天已大亮了。雨凌晨的时候就停了,早上太阳一出来,光芒照耀大地,一时间山鸟齐鸣,一派生机盎然。 李承欢早上起来没看见红叶,就问秀容她去哪儿了,秀容答道:“红叶一大早就跟胡大哥他们去京城了,说是家里来了客,要置办点儿酒菜。” 李承欢为她这句话愣了一下,秀容反问他:“诶,那个大汗人呢?” 李承欢声音冷下来,说:“昨天晚上下雨,他上山找天狼去了。” “天狼跑了?”秀容惊讶道,“我昨个儿睡觉前还见它好好儿拴在树上呢。” “谁知道它怎么跑的,兴许它不喜欢这里,最好啊,跑了就别再回来了。” “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12 承欢,你说谁不喜欢这里?”拓尔跋从院子外走进来,天狼腆着脸跑到李承欢脚下,在他身边打转儿。他笑得得意,说:“你看,天狼可是喜欢你喜欢得紧呐……” 作者有话要说: 天狼,你绝对是你家主子的神助攻 第18章 它是狼 天狼一进来,秀容就赶紧跑进屋子里去了。这个时候从门边探出个头来,疑惑地说:“它怎么不摇尾巴啊?狗高兴的时候,不都要摇尾巴吗?” 拓尔跋说:“它是狼,不是狗,自然不会摇尾巴。” 秀容看看他,又看看天狼,一溜儿就跑屋子里进去了。结果出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一条比昨天更粗更大的麻绳。李承欢哭笑不得,不顾天狼和拓尔跋的怨念,又把它栓到昨天那棵树底下去了。 他拍拍手站起身来,又从厨房里端出来一碗肉,放在天狼面前。天狼嗅了嗅,竟然不吃。拓尔跋在身后说:“它昨晚刚刚咬了只野兔,你晚上再来喂他吧。” 李承欢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兀自端起肉碗,就要回去。拓尔跋拉住他手臂,强迫他停下来。李承欢仍然不看他,拓尔跋深吸口气,平复下胸中被无视的不满,说:“你在生我的气?” 李承欢平静地说:“我要上山巡查,昨天晚上下了那么大的雨,不知道山上有没有土石垮塌,把猎场冲坏。” 拓尔跋把他拉过来,强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说:“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为他卖力?他带着宠妃住着华美的行宫,却把你丢在这个破房子里。整个大夏都是他的,可他连一个栖身之地都不愿意给你!你何必这么死心塌地地跟着他?” 李承欢推他,他却不放手。“你放开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嗯——” 拓尔跋把他狠狠揉进怀里,用自己的唇封住他的唇。这温润的中土大地,连养出来的男子都这么可人…… 李承欢呼吸不过来,心一狠,一口咬下去,伤了他也伤了自己。拓尔跋擦了擦嘴角流出来的血,装着肉的碗不知道什么时候摔碎了,里面的肉块和油流了一地。李承欢狠狠瞪他一眼,跑进院子里,却突然看到门后似乎有一片衣角飞过,一转眼就不见了。 红叶把酒肉菜蔬买回来,竟然装了满满一车,随行有两个壮汉帮着推车卸货,把东西搬进厨房里。何大娘笑得脸都皱了,钻进厨房里准备大显身手,好好整一顿盛宴出来。秀容也来帮忙,这姑娘其实不擅长厨事,何大娘嫌她碍手碍脚不要她帮忙,她自己却非要忙活。 李承欢在山上走一遭回来,昨夜雨虽大,但山上林木茂密,倒是没见什么坍塌,想必胡大哥和魏大哥也是对猎场放心,所以今儿一早就走了。但即使如此,他还是窝在房里写了一封信,说了一下鹿鸣山上的情况,准备待会儿让随红叶回来的两个壮汉带进京城里去。当然,银钱是不能不给的。 他写完了出来,饭菜已经做好了,摆上了桌。一问,那两个壮汉已经走了。 “怎么不留他们吃个饭?推了这么一路车,也费了不少力气。” 秀容说:“我们又不是白让他们推车,不是给了银钱吗?” 李承欢沉默着,在桌前坐下,抬头略看了一下,没见着拓尔跋,于是问:“他呢?”莫不是真的被他气走了?那倒也好,省了他许多功夫。 不过何大娘随后就说:“刚才还在院子里呢,我去看看。” “我去吧!”秀容平时不怎么待见他,这会儿却抢着要去叫他来吃饭。她跑到门边,又回过头来,说:“我回来之前,不许开动啊!”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何大娘笑说,“没人会跟你抢,快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点儿凌乱了 第19章 勺子 不一会儿,秀容就领着拓尔跋进来了。他厚脸皮地在李承欢身边坐下,李承欢往旁边挪了挪,他又腆着脸贴上去。知道甩不掉他,李承欢也就安安分分坐下了。 “你喜欢吃什么?我给你夹。” “公子喜欢吃京城钱记的豆腐。”秀容说着,把一碗一青二白的小葱拌豆腐端到李承欢面前,用勺子给他碗里小心地舀了两勺儿。豆腐光滑清嫩,在碗里还颤了一颤。“红叶说,这是今早上新做的新鲜豆腐,公子你多吃点儿。” 拓尔跋见了,把勺子伸过来就要从他碗里舀:“我要吃你的豆腐。” 秀容在旁边听得面红耳赤,一紧张,就用大勺子打落了拓尔跋手里的勺子。见众人都看过来,于是不好意思地说:“我再去拿一个来。” 何大娘站起身来止住了她:“还是我去吧,你们啊,吃个饭还闹闹腾腾的。”她又转向拓尔跋,说,“秀容这孩子冒冒失失的,你别介意。不过,在我们大夏,你刚才那话可不能乱说。” 拓尔跋疑惑道:“什么话?”接着又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样,转向李承欢说,“是……我要吃你的豆腐?” 李承欢瞪他一眼儿,没理他。 何大娘拿了个勺子过来,秀容接过,舀了小半碗山药汤端到拓尔跋面前,说:“我刚才……冒失了……” 这是赔礼道歉。拓尔跋接过汤碗,看看里面白皙细嫩的山药片儿,又抬头看一看秀容,迟迟没有喝。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秀容咬咬嘴唇,说:“刚才是我鲁莽,冲撞了客人,这算是给你赔礼了。” 拓尔跋轻轻放下碗,又慢悠悠地用勺子搅了搅,然后盛起一小勺儿来,吹了吹,临送到嘴边,却又突然把勺子转向李承欢,说:“要不你替我喝了,我就原谅这丫头的冒失。” 李承欢看向他,皱皱眉,却是慢慢轻启嘴唇。就在这个时候,秀容突然冲过来,一把打翻了那勺子,山药汤洒出来,拓尔跋赶紧护着李承欢站起来。 众人不知所以,却只见秀容又摔碎了那一大碗山药汤。瓷碗破碎的声音清脆而响亮,她慢慢滑坐到地上,却是捂着脸哭了起来。 “秀容,你……” 李承欢要上前去,拓尔跋却拉住了他。接着,就对秀容冷冷地说:“我才来这儿两天,你就狠毒到在饭菜里下毒,想害死我,你这丫头,居心何在啊?” 众人莫不是一脸震惊之色,李承欢更是不可置信:“秀容,你……你怎么傻到做这种事?” 秀容抬起头来,一张小脸儿已经哭花了。“公子,我……秀容只是不想你……不想你被他……”她没有说完,就又捂着脸哭了起来。 李承欢踉踉跄跄走到一边,说不出话来。今天早上,她果然看到了吗…… 拓尔跋慢慢走过来,他却是一挥手,吼道:“你走啊!我不想再看到你了,你走——” 拓尔跋立在原地,眼神慢慢变得冰冷。他说:“我说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13 过,要让你做我的人。我要走,你也得跟我一起走。” 李承欢猛地抬头看他,一言不发往屋外走去。拓尔跋拉住他,说:“承欢,跟我一起回大汗。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王子想走?还是先问问我手中这把剑,答不答应吧。”红叶横剑架在拓尔跋脖子上,剑身明晃晃的,刺疼人的眼睛。秀容已经看呆了,停止了哭泣,何大娘也是一样,只抱着秀容不说话。 “你们大夏的皇帝未免也太小看人了,以为仅凭你和你手中的剑,就能拦得住我?” 红叶摇摇头,说:“对付王子,仅凭我一个人,当然不够。” 说着,屋外突然又飞身进来两个人,正是那两个送东西来的壮汉,只是此时两人手中都拿着刀剑,警惕地看向站在屋子中间的拓尔跋。 “你们……”李承欢看到这里,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他看向拓尔跋,自嘲一般,说:“王子?能得王子垂爱,承欢可真是荣幸之至啊……” “拓尔跋,束手就擒吧。” “哈哈哈——我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做‘束手就擒’!”拓尔跋话刚落,那边忽然有一黑影迅猛地扑进来,天狼终于拿出它草原王者的风范,一口咬在其中一个壮汉的脖子上,那人惨叫一声,还没扑腾几下就断气了。 趁着红叶一分神儿,他格开了她手中的剑,捞起李承欢就飞身而去。到了外面,他竟不知处从何弄来一匹马,抱着李承欢就骑上马飞驰而去。 身后,红叶冷冷地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对另一个壮汉说道:“回宫,告诉统领。我去追。”说着,一转眼就飞身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景帝和拓尔跋,一半儿一半儿吧 第20章 乌拉察的野马 李承欢一骑上马,眼前就发晕,拓尔跋握着马缰绳把他紧紧禁锢在双臂之间,可他中途还是难受得眼前发黑,也不管拓尔跋听不听,哀求道:“拓尔跋,把我放下去,求……求你了……” 拓尔跋抱着他从马上滚落下来,马却并没有停下来,还是像离弦之箭一样冲了出去,渐渐跑远。 拓尔跋捧起他的脸,小声地呼唤,李承欢却听不到了。他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在落马的那一刻陷入了一片混沌,身体却渐渐变得很轻、很轻,不受控制地飘了起来…… 李承欢醒转之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他躺在马车里,枕在拓尔跋的怀中。 “承欢,你醒了?” 身子沉重得无法动弹,他听见马车车轮的轱辘转动声,于是问:“我现在……是在哪儿?” 拓尔跋用自己的额头碰了碰他的额头,心疼道:“什么也别说了,好好休息。等到了大汗,我一定给你找最好的大夫。” 李承欢摇了摇头,却说不出话了,索性也就闭了眼睛,就此又睡过去。 马车一路往北,行至边关,被人给拦了下来。可是此时,李承欢和拓尔跋,都已经不在马车中了。大夏的军队扣押了这一行意图贿赂军中官员、到大汗贩卖丝绸绫罗的大夏商队,结果却连一个大汗人的影子都没看到。 李承欢再次醒来的时候,香车慢行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之上,车外大汗的汉子一边高声唱着草原里的勇士之歌,一边得意地挥舞着锃亮的弯刀。他想跳下车来,结果却被驾车的大汗女子拦住。不情不愿地回到车里坐了没一会儿,拓尔跋就上来了。 “大夫说你是因为惧马,再加上之前忧惧攻心,这才晕了过去。不过喝了药,看来已经好多了。” 他伸出手来想摸李承欢的脸,他却往后一缩,躲了过去,戒备地看着他。拓尔跋的手停在半空中,静静地看着他,眼神越来越冷。李承欢也不甘示弱,始终没有给他一个好脸色。 拓尔跋终于怒了,一把把李承欢抓过来摁在怀里,抬起他的头,逼迫他直视自己,说:“你不能拒绝我。在大夏我尚且愿意多疼爱你几分,可是在这儿,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乖一点儿,别让我发火。不然,我也不知道……我会对你做什么……” 他渐渐压上他的唇,狠狠吮吸那尚且还干涸发裂的唇瓣。李承欢心里实在害怕,不知道这个疯子到底会做出什么来。就在拓尔跋试图扯开他腰带的时候,车突然颠了一下,拓尔跋随即停止了动作。这时,就听见外面说:“王子,乌拉察到了!” 大汗国现任汗王拓尔只斤自己独居呼伦城,把自己的二十多个儿子都分封到各地,十七王子拓尔跋的领地就在乌拉察。大汗国游牧的牧民居多,除了呼伦城,连个像样的城池都没有。偌大个乌拉察,也只见白顶的帐篷林立,不同的帐篷上系着各色不同的丝带,形成几大区,以此来区分等级和居住地。小孩儿和妇女在牧场里劳作、玩闹,男人们五个十个聚在一起,赛马摔跤斗力气,也是另一种繁荣富庶的景象。 李承欢没有见过这等场景,一时间也觉得新奇。不过新奇劲儿一过,就为自己的命运担忧起来。他就这么被掳到了大汗国,一点儿防备都没有。拓尔跋肯定不会放他回去,难道,他真的要一辈子待在这里了吗? 李家已经散了,百禄镇没有了爹和姐姐,他孤身一人,在哪里都是一样。可是……他一想起秦萧,只觉得心如刀割,他让他等他回来,等他回鹿鸣山,可是…… “承欢,这里比之你们大夏,如何?” “两国百姓生计之所依不同,不能相比。不过大夏气候温润宜人,南阳、山阴一带,更是鱼米之乡,不管是以前的蜀国,还是大汗,都是比不得的。” 拓尔跋并为为此生气,反而大笑道:“总有一天,我要让大夏的南阳和山阴,都跑满乌拉察的野马!” 作者有话要说: 惧马症什么的…… 第21章 大夏的娇娘子 李承欢心里一震,拓尔跋却径直走进帐中去了。他后退两步,刚转过身,就有两个彪形大汉挡到他面前,逼他只能往帐中去。 拓尔跋在首座坐下来,李承欢一进去,却发现帐中早已经坐满了人。他一掀帘进来,众人都纷纷转头看向他。他欲转身出去,拓尔跋却喊了一声:“过来!” 见李承欢仍然站在原地没有移步,拓尔跋声音又冷了几分,重复了一遍:“过来。” 李承欢瞪向他,只见周围人都窃窃私语,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容。他一脸冷漠,走过去在拓尔跋旁边坐下,拓尔跋的脸色这才好了许多。 这些大汗人毫不避讳他一个大夏人在场,商讨拓尔跋的夺汗位大计。拓尔只斤的这些个儿子,窝囊的窝囊,愚蠢的愚蠢,沉迷酒色的沉迷酒色,鲁莽的也实在是没有脑子,只有十七王子拓尔跋和大王子拓尔凃还算有点儿胆识。现下老汗王老了,二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14 十几个儿子都盯着那个汗位。听拓尔跋这些人商议,现在也只有拓尔凃能够跟他争了。而这次拓尔跋去大夏立了功,拓尔凃那边眼红着,指不定哪个时候就会出来搞乱。这些个谋臣勇士,还都眼巴巴盼着他来呢。只要他一露出破绽,就可以借机削弱拓尔凃的势力,也让呼伦城里那些支持大王子的人好好斟酌斟酌。 入了夜的大草原满天星斗,一颗一颗,璀璨发亮,照得整个草原有如还在白昼。帐篷间的空地上燃起了大篝火,男人们喝酒吃肉,和女人们手挽手围着篝火跳舞。乐师抱着马头琴弹起欢快的调子,善舞的女子围着乐师跳起妖娆的舞,赢得周围人一阵叫好。 拓尔跋也和其他人一样坐在地上,李承欢坐在他身边,被他糊里糊涂灌了不少酒。他气急,拓尔跋再灌他,他就不喝了。恰逢此时有人要挑战从大夏归来的王子,和他比试摔跤,李承欢这才逃过了灌酒。 挑战者看上去年纪不大,是个精壮的小伙子,两只眼睛兴奋得发亮。他和拓尔跋走到空地中央,在篝火的映照之中站定,卯足力气大吼一声,就要朝拓尔跋冲去。却见拓尔跋打了一个暂停的手势,然后,他就朝李承欢这边看过来,喊道:“李承欢——你看好了啊!” 王子亲自上阵,众人的热情都被调动起来,呐喊声声震天,有人还激动得站起来,挥着手臂给王子加油助威。那小伙子身手也很不错,拓尔跋差点儿就着了他的道,停下来夸了他一句。 “王子,今天晚上要是我赢了,你能不能许我一个要求?” 拓尔跋问:“你想要什么?你要是能赢了我,就是你要当这个王子,我也让你当!” 周围人顿时哄笑起来。小伙子眼睛亮亮的,说:“我不当王子,我要一个大夏的娇娘子做媳妇儿!” 拓尔跋朗声大笑起来,说:“好!英雄爱美人。单看你今晚赢不赢得了我了!”这么说着,拓尔跋往李承欢那边看去,却见刚刚还在的人儿一转眼竟然没影儿了!小伙子抓住他这分神儿的机会,迅疾出手,却被拓尔跋一个过背摔倒了地上。 比赛结束,人群掌声雷动,拓尔跋却一言不发,往人群边缘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听说下一章会很羞涩 第22章 心、甘、情、愿 李承欢见好不容易没人看着他,就偷偷站起身溜了出来。人群的呼声渐渐远离,只有风声在耳边呼呼地吹,帐篷顶上的丝带四散乱飞。他在原地坐下来,抬头仰望满天星斗。青草有湿润的感觉,搔弄着人的手,痒痒的。 静寂中传来人说话的声音,只听见一个人说:“……乌拉察呀,可真跟大夏的京城比不得。依我看,恐怕就算是呼伦城,也比不上大夏一分的富庶。” “真的假的?我没去过,你别唬我。” “嘿,谁有那功夫骗你!端看王子这回带回来的那个小相公就知道了,那叫一个细皮嫩肉,也只有大夏的好山好水,才养得出那种美人儿了……” 天狼踩着柔软的草坐到李承欢身边来,他回头看去,果然见拓尔跋慢慢朝这边走来。他说:“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是不是这里太吵,你不习惯?” 夜风中再没有人声传来,李承欢顺了顺天狼身上的毛,冷冷淡淡地说:“我才出来这么一会儿,你就找来了。这草原这么大,我又只有两条腿,难道还能跑回大夏不成?” 他说话带刺,拓尔跋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把火气压下来,坐到他身边。却不料他一坐下,李承欢就站了起来。 他说:“我累了,要休息了。”说着,也不管拓尔跋如何反应,就径自往回走去。 拓尔跋走路都带风,回到帐篷外面,却发现里面黑糊糊一片,灯已经熄了。他问帐帘前站着的两个人:“人呢?” “回王子,李公子已经进去了。” 他一掀开帘子,就发现李承欢果然已经心安理得地睡下了。这位王子重新把油灯点燃,整个帐篷又亮堂起来。李承欢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又若无其事地翻了个身,面朝床里面,继续睡了。 拓尔跋坐到床边,李承欢往里面挪了挪,背对着他,掖了掖被角,表示跟他划清界线。拓尔跋却把被子粗暴地扯开,欺身压上去。李承欢瞪着他,说:“拓尔跋,你说要让我心、甘、情、愿地做你的人,难道这么快就忘了吗?” 拓尔跋一只手滑进他衣服里,一边说:“我是说过这样的话,等你成了我的人,自然……就心甘情愿了……” 他的吻落在他的下巴上、脖颈上,李承欢惊惧不堪,一边推拒,一边说:“拓尔跋,你不要这样……我们好好说话……” “我也想跟你好好说话啊,承欢……”拓尔跋一边粗重地喘息着,一边在他耳边说,“是你不听话的。我说过不要惹我发火……” “拓尔跋,我错了,我错了……”他近乎哀求着他,说,“拓尔跋,你停下来,我、我……啊!”李承欢被他的动作吓得惊叫出声,拓尔跋却越发放肆了。“承欢,你早听话不就好了吗?现在,已经晚了——” “啊——拓尔跋,你——”身体被狠狠侵犯,李承欢惊惧间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防止从自己口中溢出什么羞耻的声音出来。拓尔跋拉开了他的手,吻住他的唇,和他唇齿相交。“承欢……承欢……” “啊……嗯——拓……拓尔跋……你不要这样……” “承欢……” “你出来……”李承欢几乎是带着哭腔说出这句话,“我求你了,拓尔跋——你放过我……” 拓尔跋低沉地喘息着,说:“我该求你放过我。李承欢,我爱你。我爱你啊,李承欢……” 作者有话要说: …… 第23章 万千宠爱,荣华富贵 长夜漫漫,大夏的皇宫里,长生殿外,景帝看完手中的密信,一挥手拂落了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笔墨画卷掉了一地。小德子不知发生了什么,惹得自家皇上动这么大的怒,当先腿一弯跪到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这一番怒气攻心,刚从昏迷中醒过来没多久的景帝就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咳嗽声回荡在整个空荡荡的长生殿里,竟让人莫名的心惊。 “皇上,龙体要紧啊——”小德子深深伏下身子,未长胡须的青涩脸庞贴在长生殿冰冷的地板上,有砂砾凹凸不平的触感。良久,头顶上方才传来一个威严而冷漠的声音:“张怙呢?” “回皇上,张统领……还在天牢里……” “传孤的旨意,张怙护驾不力,本是死罪,但孤念他在职之时对大夏忠心耿耿、其心可勉,饶了他的死罪。从明日起,免了他御林军统领一职,许他回家休养,听候圣令。”景帝挥了挥手,重新在案前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15 坐下来,“去吧……” 白天,皇上刚刚醒来那会儿,小郡王进宫来看望,王武帼就在礼法司的寝宫里接待了他。由此,惹来不少嘴碎的宫人的闲言碎语,不过这些人也仅仅只是敢在她背后说说而已,当着她的面儿,一个个都把嘴闭得严严实实的——这都是翠袖跟她说的。不过即使翠袖不告诉她这些,她也能猜到。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些闲得没事儿干就爱搬弄是非的人。 她王武帼是山阴州有名的官商世家王家的长女,王家还是前朝的时候就已经是山阴州的首富,大夏立国以来,又蒙得皇家恩典,专职酿造宫廷贡酒,在整个山阴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是山阴州府的那些朝廷官员,都得让王家三分。 后来,先帝即位,把自己唯一的弟弟睿王爷分封在山阴州,在山阴州泷川县建立起了一个逍遥的小王国。睿王爷生性散漫、醉心诗书美酒,和王家现任家长、王武帼的父亲王盛海交好,借着这层关系,王武帼从小就跟睿王爷的两位郡主和小郡王熟识。若要说她和小郡王萧逍是青梅竹马,也丝毫不为过。 知道她身份的人,畏她三分,不知道她身份的人,也只当她和小郡王关系非同寻常,自然都不敢得罪她。只是……那个人——她却一直都没有看透。 李德贤自进宫以来话就不多,她险些以为她本来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然而同屋久了,却觉得她其实性子温和,人也不讨嫌。赏荷宴那天早上她拿话激她,也没见她有什么反应。如此,她才想到要帮她一帮。 原本以李德贤的姿色,稍微使点儿伎俩讨男人欢心是很容易的,然而景帝偏偏是个不爱美人的皇帝——所谓选妃,也不过只是为朝政之事下的一步棋。正因如此,她才替她制造了和景帝在半月廊的偶遇。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明明景帝对李德贤有意,又为什么要把她送到鹿鸣山那样一个偏僻地儿去呢?天下间最有权势的男人若是喜欢上了一个人,难道不应该想尽办法给她万千宠爱、荣华富贵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姑娘绝对是助攻 第24章 月宫嫦娥,秋宫佳人 她叹了口气,摇摇头。一旁的翠袖迎上来,轻声问:“大人可是乏了?” 王武帼站起身来,拂了拂栏杆,鼻尖嗅到淡淡灰尘的味道,不过很快就被湖心吹来的风的味道给掩盖了。 她问翠袖:“这一天天数着日子,也快到中秋了吧。秋宫里的丹桂,怎么还没开花呢?” 翠袖笑着说:“大人原来是想家了啊。现在离中秋还有些日子,半月廊的丹桂,历来到中秋那一天,是一定会开的。” 王武帼抬头望天,果然,月亮还是像钩子似的,清清冷冷地挂在天上,一点儿不圆满。 这边还有人在望月思乡,那边就渐渐有人来了。等看清了来人,王武帼才矮身行礼,道:“臣王武帼——参见皇上。“ 景帝免了她的礼,又淡淡看了她旁边的翠袖一眼。翠袖也是个有眼色的,再次矮身行礼,把手上的灯笼给了自家大人,然后安静地退了下去。 景帝看着那个灯笼发了会儿呆,王武帼手上颠了颠,烛火跳跃了一下,说:“这灯笼原是我送给小郡王的,小郡王把它给了皇上,后来皇上又转赠佳人,最后,却还是回到了我手上。” 她本想以此打开话头,从这位口中探听点儿鹿鸣山的事儿——此次皇上心血来潮去鹿鸣山围猎,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她还能不知道吗? 不过随即就听说皇上在鹿鸣山遇刺,刺客在行刺失败以后就畏罪自杀了,没抓到一个活口,所以这到底是何人所为尚不可知。小郡王在跟她说起这个的时候一脸的义愤填膺,大骂他皇帝哥哥身边的人都是酒囊饭袋,连个区区的刺客都拦不住。她却是在想,皇上遇刺的时候,李德贤在哪里呢?若是她当时跟皇上在一起,那…… “该给小郡王的,还是给他吧。终究,该是谁的东西,谁也抢不去。” 王武帼猜不准这位话里的意思,只说:“小郡王中午就出宫了,连饭都没留下来吃,似乎是高阳郡主催他回去催得紧。他在京城呆了这么些时日,郡主许是想他这个弟弟了。要还他,得等到他下次进宫,那……就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了……” “中秋宴会,再把两位郡主和小郡王都邀进宫来吧。这秋宫,是有些冷清了。”景帝说。 春夏冬皆有主了,明明还有一位佳人,又为什么要让这偌大一座宫殿白白地空着呢? “礼法司到时一定司好专职,请皇上放心。只是……偌大个秋宫,单做宴饮游乐之所,岂不可惜?” 景帝看向她,王武帼低下头来。就听得他说:“月宫有嫦娥,也依旧冷清。王司礼操的心,似乎太多了。” “臣……不敢……” 王武帼低下头去行礼,眼睛盯着手中的灯笼,耳听得脚步声渐渐远去,心中想到——果然伴君如伴虎,世间最难测的是君心,做一个臣子尚且如此,倘若要做皇帝的女人,那得是有多累?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就写回草原去 第25章 腻了 拓尔跋早上起来,到议事帐中议完事,回到寝帐里来。到帐篷门口时遇到正好端着食盘出来的下人,上面的菜看起来还是一口没动的样子。 “他什么都没吃?” 下人惶恐:“是……饭菜热了三回,这已经是第四回 了,还是……一口都没动。” 拓尔跋伸手把饭菜端过来,说:“不用热了,下去吧,一个时辰之后再过来收盘子。” 他抬手掀开帐帘,把食盘端到床前,放在一旁的矮案上。李承欢还没有起床,背对着他朝里睡着,被子掖得严严实实。他伸手去拽,一下竟然没有拽动,于是说:“既然醒了,就起来吃饭吧。” 床上的人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似的,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拓尔跋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连人带被子把他扯了起来。 李承欢冷漠地瞪着他,一句话都不说,牙齿紧紧咬着依然红肿的嘴唇,脸看上去有些浮肿,眼睛周围更甚。 他本来想说两句狠话,这个时候突然就心疼起来,于是放柔声音,好声好气地跟他说:“我让人再去把饭菜热一热,就你这身子骨,不吃饭怎么行呢?”说着,他起身想去端食盘,李承欢却扯住了他的衣服。被子从他身上滑落下来,露出瘦削的肩膀和精致的锁骨,看到他皮肤上那些青青紫紫的痕迹,拓尔跋才意识到自己昨天晚上到底有多么禽兽。 “拓尔跋……” 他伸出手去想摸摸他的脸,却听到李承欢说:“你放过我……我求你了……” 拓尔跋猛地站起身来,背对着床上的人,冷冷地说:“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16 求我放过你,可以。”然而李承欢眼睛里的光一瞬间就灭了下去,“等我哪天对你腻了,我就放了你。”说着,他头也没回就离开了这里。 李承欢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其实全身酸痛得都快散架了,但他最后还是撑着起了身,一个人慢慢穿好衣服,再一个人沉默地吃完了饭。一个时辰之后,下人过来收走了碗筷,他于是又一个人坐到案前,开始抄写那些送到拓尔跋帐中来的条陈。 一直到晚上,拓尔跋回来的时候,还看到他坐在案后,手上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一脸认真的样子。 自圣主平定四方以来,整个中洲大陆虽然渐渐统一了文字,但历经分分合合、朝代更替,很多地方还是保留着原始的书写习惯。大汗也有自己的文字,且官方的文书都是用汗文书写,李承欢虽然看到了,但并不知道文字的意思。他的所谓抄写,也只不过是照猫画虎罢了。 拓尔跋进帐来,他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回来了。”然后又继续埋头于书案,在灯下艰难地辨认那一个个符号的运笔走势。 “你在干什么?” 他没有抬起头来,说:“闲来无事,抄一抄书。” 拓尔跋居高临下看了他一会儿,脸已经消肿了,只是嘴唇依然有一点儿异样的红,像是抹了唇脂一样,显出跟他不相称的妖艳。拓尔跋慢慢坐到他身边来,问他:“抄的这些东西,你看得懂吗?” 李承欢转头看他,说:“看不懂,不过照着样子画罢了。” 两个人的距离太近,那双红唇仿佛近在眼前似的,只要他稍稍一倾身,就可以采撷到。拓尔跋觉得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咚、咚、咚,一声一声都异常清晰。 李承欢复又低下头去,在纸上写字。与其说他是在写字,倒不如说他是在画画,一笔一划都极力模仿条陈上的字迹,最后反倒显得另类了。 拓尔跋一手绕过他的肩膀握住他的手,李承欢一下子停住了,手捏得紧紧的,颇有点儿不知所措。笔尖在两个人的手下微微颤动,却迟迟没有落到纸上去。 “来,我教你。大汗的文字,是要这样写的……” 他握着他的手在纸面上滑动,偶尔来一个漂亮的峰回路转,大帐之内不闻人声。然而没过多久,在帐外站岗的大汗勇士就又听到了帐内传来的低沉的喘息和压抑的□□。两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互看了一眼儿,躁动地扯了扯身上黏着汗液的衣服。好不容易等到换班的人来了,各自才在四个人相对无奈又意味深长的笑容里离开了这个引人遐想的地方,夜色里,不知道去哪儿释放无处抒怀的欲望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人,一旦他对你妥协,反倒是最可悲的 第26章 小母马和紫燕骝 自那以后,李承欢一直都很“乖”,甚至乖到了让拓尔跋觉得不安的程度。他虽然不主动迎合他的求欢,却也不会拒绝,每天所做的事就只是在大帐里抄书,有时兴致来了,也会到草原上走走,和精力充沛的小孩子们追逐打闹,或者只是带着天狼随便走走——“遛狼”。 拓尔跋无事时就教他汗文,见他学东西很快,就又专门请了个草原上的智者来教他。不过有一次,看到他盯着智者一脸崇拜和认真的样子,拓尔跋竟然发现自己心生嫉妒了。他一边为自己的这个想法而羞耻,一边又换了一个更睿智也更老的智者来教他。 这段时间里,呼伦城的普陀宫历经四十五年的修建终于竣工了。老汗王要在新建的普陀宫举行祭天仪式,并在祭天仪式上宣布下一任汗王的继承人。一个谋臣在条陈里说老汗王听了后妃吹的枕边风,不相信年轻气盛的十七王子,要把汗位传给更加老谋深算的大王子拓尔凃,要拓尔跋在祭天仪式上起事,干脆一刀结果了自家老爹和大哥,自己坐上汗位。 李承欢看了,把条陈放在一边,继续抄写其他的。他的汗文写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了,拓尔跋有一次还说,看了他写的字之后,对于那些一如人一样糙的公文,简直看不下去。后来竟要李承欢每天抄了一遍之后再给他看,这里面,不无无理甚至撒娇的小性子。 这天拓尔跋把他从条陈里拖起来,拉到外面去。在乌拉察的大草原上,那天给他驾车的女子图兰交给他一匹温顺的小母马,意味深长地笑笑,再转头看向一旁的拓尔跋。 “草原上的男儿,不会骑马怎么行?你有惧马症,我专为你找了这么一匹马,放心,它不会摔人。” 拓尔跋的紫燕骝在一旁悠闲地甩着尾巴,它斜着眼睛看了只有自己身高的一半儿的小母马一眼,然后又兴致缺缺地继续低头吃它的草了。 李承欢尴尬地弯了弯嘴角,然后渐渐笑出声儿来,最后竟然发展至大笑。图兰也在一边笑,只有拓尔跋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两个。 “有什么可笑的,来,先让紫燕骝跑跑试试——” 李承欢惊呼一声,还来不及反抗,就被拓尔跋拦腰抱上了马。他一看见马蹄踢踏着的草地,就觉得脑袋发昏,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险些就坐不稳了。拓尔跋在他耳边说:“别怕,有我护着你。” 说着,他双腿一夹马肚子,紫燕骝疾风一般冲了出去。李承欢在马上被颠得五脏六腑都仿佛错了位,虽然拓尔跋一只手紧紧护着他,但他还是觉得自己随时都会掉下去。耳边的风声越盛,他不得不回过身来抓紧了拓尔跋的衣服前襟,闭了眼睛,把头深深埋在他怀里。 他只觉得自己仿佛要飞起来了一样,身体没有一点儿接触到东西的实感,所有的一切都在离他而去。他心里怕得发慌,连紫燕骝怎样渐渐停下来的都毫无知觉。拓尔跋抱着他坐在马上,紫燕骝经过这一阵儿跑,犹有不尽兴似的,时不时略显烦躁地踢踏几下蹄子。 李承欢终于慢慢平复下呼吸,从拓尔跋怀里抬起头来,只觉得口干舌燥,五脏六腑一阵阵儿浮动,犹如在大海上漂浮的小舟,孤零零的,毫无依靠。 拓尔跋低头看着怀里的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一双杏桃似的眼睛里所透露出来的乞求和无助,让他深感自己的罪恶。 这样的人儿是应该放在心尖儿上疼的,而不是,让他露出这样一副表情。 他低下头去,深情地攫住那双唇,气息交缠之间,喃喃自语道:“李承欢,怎么办?我中了你的毒,从此,无药可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样的□□,遇上了,是幸还是不幸呢? 第27章 女人和细作 之后,拓尔跋不再企图让他骑马,但李承欢自己却时常牵着那匹小母马出去溜达。草原上的小孩子见了,甚至也要上去骑一骑,每到那个时候,李承欢就只好苦笑着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17 站在一旁看,什么也不说。 他给小母马取了一个名字,叫秋霞,也许是因为这个名字带给它的厄运,秋霞最终没有能够活到这个冬天,它在这个秋天的最后一道晚霞消失之前被一刀削掉了两条后腿,随后就被飞奔而来的战马踢穿了肚子。当然,那个时候,李承欢已经不知道了。 出发去普陀宫的前夜,拓尔跋还在折腾他。李承欢精疲力竭地躺在床上,喃喃似的,说:“拓尔跋,你怎么不找个女人呢?”拓尔跋刚要挑眉,就听得他继续说,“你就是一头时时都在发情的畜生,这样下去,我迟早会被你弄坏的……” 拓尔跋把头埋在他锁骨上,闷闷地笑,像是诱骗一样,问他:“那你说,我该找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嗯……我看图兰就很不错,她很喜欢你……” 拓尔跋翻身又压到他身上,看着他半开半阖的眼睛,说:“图兰么?虽然她也是个美人,可我自从七年前把她捡回来留在身边,就从来没有想跟她做……和你这样的事啊——” 他恶作剧似的挺了挺腰,李承欢一下子清醒了大半,大呼受不了:“拓尔跋,你这个禽兽——” 祭天仪式在普陀宫的日光坛举行,老汗王睡上辛辛苦苦建了几十年的普陀宫的床的第一天晚上,就被自己的儿子一刀结果在上面。 大王子拓尔凃企图弑父夺位,阴谋败露,十七王子拓尔跋举兵铲除拓尔凃及其党羽,那晚呼伦城喊杀声震天,普陀宫里血流成河。李承欢坐在马车里,遥望着呼伦城里冲天的火光。 快要中秋了,天上的月亮将圆未圆,皎洁明亮,甚于他时。 “大王子以为,老汗王会把汗位传给十七王子。十七王子以为,老汗王会传位于大王子。可实际上,老汗王根本就没想过要让出这个汗位,他要坐在普陀宫的王位上——一直到死。” 图兰摸了摸马儿的长鬃毛,等它吃饱了草料,然后就轻轻一跳,坐上了马车夫的位置,慢慢说:“可最终,还是年轻一些的十七王子更沉得住气。这一个局,谁先动,谁就输了。” “大汗国这之后,得乱一阵子了。只是再之后,恐怕就要把马蹄踏到大夏的国土上了。”李承欢想到,拓尔跋说过——他要让大夏的南阳和山阴,都跑满乌拉察的野马。 马车缓缓启行,行驶在秋夜的草原上。草丛之中有鸣虫不停歇的聒噪声音,不过比之盛夏时分,气势上已经不可避免地衰落了。 “这一天终究要来的,只是比起同样野心勃勃的大王子,十七王子至少不是暴虐残忍之人。无论如何,这对大汗和大夏两国的百姓来说,都不是一件坏事。” 李承欢最后看了一眼夜色下的、月光下的、火光下的呼伦城,然后放下了车帘。马车寂静地行驶在大草原上,渐渐远离那一座草原里的第一雄城。他问图兰:“回到大夏之后,你准备去哪儿?” 图兰说:“我已经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细作了。如果陛下准许,我想去鸿庐山陪丞相大人。” “可是左丞相已经退隐了,他说从此不会再管朝堂之中事,也不会再见朝堂之中人。” “那些人丞相大人当然不会见,”图兰说,“可他不会介意有个女儿或者孙女的。” 当拓尔跋坐上汗位的那一刻,他会发现,他终于拥有了整个大汗和臣服于他的子民,也会发现,他最爱的人和最信任的属下,都同时离他而去了。他获得了最大的胜利,也同时尝到了最深的欺骗和背叛。 左丞相在多年前就说过,女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细作——身为当权者的男人,总以为他们能够很轻易地掌控围绕在他们身边的这些女人,且对此深信不疑。作为左丞相的学生,萧乾深得其意。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会醉心于无关紧要的叙述。 第28章 最美的新娘 马车正如它一路往北时那样,一路向南,来到了大夏和大汗交界的边境上。本应闲赋在家的前御林军统领张怙和图兰一起,亲自护送李承欢的车驾到了京城之北、鹿鸣山脚下。 红叶和秀容、何大娘一起在小院儿门口等他归来,就如同以往的很多次,他从鹿鸣山上巡视之后回来一样。 “公子……”秀容看着从马车上跳下来的他,原本想像以往那样肆无忌惮地迎上来,这会儿,却是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红叶对着他唤了一声:“公子。”然后就看向一旁的图兰,说,“红烛姐姐,好久不见。” 红烛,原来“图兰”之外,还有一个“红烛”——真是好听的名字。李承欢正这样想着,然后就听见张怙低声说:“李公子,进去吧,皇上在屋里等你。” 他一步步走向那个熟悉的地方,心就一次次的跳得更厉害。这个时候,他才忽然发觉自己竟然有点儿难以面对即将见到的那个人。 皇上是谁?景帝是谁?萧乾是谁?他们对他而言太陌生了。他只认识秦萧,那个在半月廊借给他灯笼的人,那个和他一起在鹿鸣山上吃烤野鸡的人,那个半夜会温柔地给他包扎伤口的人,那个明明拖着一身的伤、却还要装出一副没事儿人的样子来见他的人,那个……吻他的人—— 他背对着他站在房间里,听到背后有人的脚步声,于是转过身来,像是迎接一个离家多日终于归来的人一样温柔一笑,说:“承欢,你回来了。” 李承欢的心在一瞬间仿佛停止了跳动,然而却不是他先有所动作,反倒是一副镇静模样的萧乾,跑过来一把把他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天知道他是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像具僵尸一样在这里等了这么久,忍住没有直接去大汗把他抢回来。天知道,他刚刚是费了多大的力气,才笑着说出那句话,没有一见到他就把他抱进怀里。天知道,他是有多么恨自己…… “承欢,承欢……” 李承欢脱口就叫出来:“秦大哥……” 他还是他的秦大哥,什么都没有变。但愿,什么都没有改变…… 他在洒满月桂花瓣的山泉水里沐浴,在纯然的月光下和他结合。跟拓尔跋的每一次,他都是隐忍的、痛苦的、屈辱的,以男儿之躯去取悦另一个男人。可是今天,他把全部的自己都献给了天上的月亮、献给了秋夜的鹿鸣山、献给了这潺潺流水,献给了他的秦大哥。 “秦大哥……嗯——” “承欢……”他细细吻遍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一遍一遍叫着他的名字,“承欢,承欢,李承欢……” “嗯……啊……秦大哥,”他主动送上自己的唇,唇齿交缠间,承受着痛楚也承受着幸福,“把我弄坏吧……啊……嗯——” “承欢,承欢……不管今后发生什么,你都要记住,李承欢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18 今晚——是我秦萧,最美的新娘……”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想的是要写成一个悲剧,且写且看 第29章 宫里有人 景帝二年八月十五,皇上新纳的静嫔娘娘被太医诊断出身子已有喜月余,景帝龙颜大悦,当即封了静嫔为静妃。晚上,皇家在“秋宫”半月廊举办中秋宴,其时月轮皎洁、丹桂飘香,君臣具欢,小郡王喝了点儿酒,口无遮拦,说:“皇兄,皇宫里的春夏秋冬四宫,可是羡煞我多时啊……可惜你一道圣旨立了三位妃子,现在,又多了位静妃娘娘,我以后再来宫里,恐怕,就连这秋宫,也进不得了——” 按常理推断,多了位静妃娘娘,这会儿,皇宫的春夏秋冬四宫就都要有主了。朝臣以为理所当然,于是都只笑小郡王没有规矩,皇上想立几位妃子,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儿。你一个臣弟,在这上面抱怨什么啊…… 可谁知皇上竟然大笑着说:“谁说不准你进了?这半月廊你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园子里的丹桂,你要是喜欢,都让人挖了带回去也行,只是不知道,皇宫里的丹桂到了你那泷川,还会不会开花了?” 坐在皇上身边的静妃娘娘一下子就变了脸色,随后就宣称身子不适,先行回宫歇息了。君臣一直宴饮到亥时,才慢慢散了去。 景帝二年八月下旬至九月,一年一度的武官考试在京城举行,朝廷在皇宫东门外搭建起新的比武场,大夏一京一府十三州的好男儿摩拳擦掌、争相竞技,惹得全城百姓都来围观,把个比武场围得水泄不通。 秀容也天天嚷嚷着要去看,李承欢怕人多出什么乱子,一直没让她去。他们现在从鹿鸣山搬到了京城里住,在京城东城区有座小宅子,鹿鸣山的差事已经完全交给了胡、魏两位大哥,虽然还领着每月宫里发的尚算丰厚的俸禄,但实际上已经不算是宫里人了。 后来,从九月开始,他们索性连俸禄都不领了,全都交给胡、魏两位大哥,自己在京城里过起了自在逍遥的日子。有几次胡、魏两位大哥来拜访,惊异于他们怎么敢如此大胆,秀容狐假虎威,说:“怎么样,我们宫里有人,羡慕吧?” 其时,恰巧一顶轿子在落轿声中停在了宅子门口,侍女模样的人在门口叫:“门前来了客,怎么也不见主人家出来迎接呢?” 秀容跑出来,看到轿子里下来一个颇有大家闺秀气质的小姐,于是警惕起来:“你们找谁?”他们刚搬来这儿没多久,跟周围邻居都还没混熟,这来客又是什么人? 翠袖上前问:“李姑娘可在?王大人来了,还不出来见过大人?” 还不等王武帼出声喝止翠袖这副官腔,李承欢就迎了出来。乍一见王武帼这副大家闺秀的模样,他先是一愣,随即就过来拉起她就往院子里走去。一边走,还一边说:“你怎么来了?来之前怎么不说一声?” 剩下秀容和翠袖两个人在原地面面相觑,随即各自朝天哼了一声,跟进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办,突然觉得秀容和翠袖…… 第30章 男儿身 殊不知李承欢愣,王武帼更是直到进屋都还没缓过神儿来。前些日子她派人送东西去鹿鸣山,结果却发现那里已经没人了。如此雇了人稍微查了一下,才知道他们竟然已经搬到这儿来住了。本来她还想来提醒提醒李德贤——别仗着有圣宠就这么任性放肆,皇上再怎么宠你,你也得知道分寸。谁知今儿一来,就被吓了这么一大跳! 李承欢把她按在椅子里坐下,就招呼何大娘中午做顿好吃的,家里来客了,接着才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我们从鹿鸣山搬出来这件事儿,按理说应该没几个人知道啊……” 王武帼提了口气,问他:“你是男儿身?” 李承欢这才想起来,王武帼似乎的确还不知道他是男儿身这件事。 见他沉默,王武帼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一边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一边自言自语似的,说:“我这是作了什么孽啊……你是个男人,我跟你同屋睡了那么久,竟然没看出来!男人,男人,你怎么是个男人呢?” 王武帼抓着他的衣领问他:“你怎么是个男人呢?当初那些考选官都是瞎子吗?”她随即叹口气道,“算了,我也看走眼了。” 如此,李承欢又向人解释了一遍自己为什么会男扮女装进宫,至于进宫之后发生的事儿,就没必要多说了。 王武帼喝了一口水,才算冷静了下来。“李承欢,我算是彻底被你拖下水了。” 她没有刻意隐瞒,以景帝的才智,肯定早就知道那天在半月廊的偶遇是她故意为他们制造的,可这位皇帝,会由此怀疑她的意图吗?尤其是,这个人还是个男人——不过,她随即想到那天他们在湖心亭的对话,看景帝的反应,自己……这也只算无心之过吧…… “承欢,你告诉我,你和皇上——到底怎么样了?” “王司礼要操的心,的确很多啊。是不是一个礼法司,还不够你管的?” 王武帼现在简直想抽自己一嘴巴子,不过她还是规规矩矩行礼道:“臣——王武帼,参见皇上!” “秦大哥,你来了。” “怎么,这个地方,还住得习惯吗?” 李承欢说:“没有鹿鸣山清静,不过若是出门买个东西,倒是方便许多。” “嗯,那就好。红叶跟我说你们这院子里还缺个干力气活儿的,要不要我派两个人来?” “人多了反而麻烦,能自己干的活儿我就自己干了,实在干不了,花钱请个人还请不到吗?” “我也是这样想的。听说秀容天天嚷着要去看武试?她要是烦你,我就把她调回宫里,换个话少的来伺候你。”似乎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人,萧乾看向王武帼,问,“王大人,四司六坊可还缺人手,要是缺的话,把这丫头调去,如何?” 这位皇帝存心不喊平身,王武帼也就自己起来了。此时他这么一问,自己还没想好怎么回,秀容就说了:“我不回宫,我要留在公子身边伺候!” 萧乾把眉一挑,秀容还是怕这位皇帝,微微瑟缩了一下。李承欢就说:“你别吓她,我就要秀容,别的再好,我也不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文的话,最希望是看到有人评论吧。如果喜欢这个故事,也让写的人知道吧,拜托 第31章 深秋露重 胡、魏两位大哥没有留下来吃饭,早早就惶恐地回去了。下午一行人去皇宫东门外的比武场看武试,挤在人群里,还颇不亦乐乎。只是后来,萧乾心疼李承欢,才花钱在比武场租了个位置,能够让众人坐着舒舒服服地看。 景帝萧乾这个人其实没什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19 么皇帝的架子,他早年本来就惯于游历各处,像个逍遥公子哥儿一样,亲政之前,也没什么人真拿他当皇帝。像这种“微服出访”的事儿,他还是很乐意干的。 李承欢是个正正经经的文人,舞文弄墨倒是有一手,舞刀弄枪就实在非他所好了。萧乾倒是自小就跟着御林军一起习武,受罗庸将军亲自教导,看这场给他大夏朝选人才的武试,眼光就难免有些挑剔。然而这里能够跟他说得上话的——红叶留在宅子里没出来,前御林军统领、现在他的贴身侍卫张怙又刚好被秀容那丫头支使着去买零嘴儿了,于是,他想对台上的人评头论足两句,却是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这么多年,他也就是这样渐渐习惯于沉默,把自己的想法隐藏在心里的——做皇帝的,大抵如此,要不怎么说,圣心难测呢? “自先帝一朝遗留下来的尚武风尚还在,所以如今的大夏男子,崇文也尚武。但再过几年,私塾和官学肯定会越来越多,而武院会越来越少,今年这般热闹的武试场景,以后,怕是再难看见了。” 萧乾转头去看李承欢,他手撑在椅搭上捧着脸,一边百无聊赖地看着场上的比试,一边说着貌似遗憾的话。眼睛里像是蒙着一层薄薄的轻雾,婀娜缭绕。 “这样不好吗?”他问。 “这样当然好,”他说,“大夏要的军队应该是一把从不出鞘的宝剑,不需要那么多人想着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但是,文人多了,易使国风萎靡,暖饱既足,就会只思淫乐不思进取,盛极而衰,这可不是件好事。” 萧乾听了,竟然想笑出声来。这么想,他也就这么做了。这个时候,李承欢才像恍然明白过来什么一样,从椅子上坐直身子,说:“在你面前说这些,我是有些班门弄斧了。” 他眼里的轻雾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如晨露一般的清亮色彩。 恰好张怙把零嘴儿买回来了,秀容尖叫着把东西抢过来,结果手上没有拿稳,瓜子儿花生落了一地。她兀自伤心不已,蹲在地上捡起来。李承欢一边笑骂她,一边帮她。然而他刚蹲下去,就被萧乾给拉了起来:“你坐着,我来吧。”说着,竟然也蹲下去认认真真地捡起来。 一旁的王武帼看了,差点儿没从椅子上滑下去。王家列祖列宗,我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呀,这事儿一搞不好,我王武帼,就要成整个大夏朝的罪人了。 王大人心神不宁,之后就匆匆告辞了。看完武试,李承欢和萧乾一行人回到东城区的小宅子,他们俩人就像所有热恋中的人一样,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能看到彼此,陪在彼此的身边,然而夜幕降临,他们终究还是要分开。 萧乾走了以后,秀容看到李承欢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发呆,就进屋拿了件衣服出来给他披上。“公子,深秋露重,小心着凉。” “都到深秋了么?” “是啊,过了中秋时节,深秋也就到了。” “时间过得真快呀,我来京城那一日的场景,还仿佛就在昨天一样。” 听着这话,秀容低下头来:“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的时间线可能会拉得很长。然后,评论,评论,评论! 第32章 八个月的早产儿 这个冬天过得很快,去得让人猝不及防。李承欢在京城里找了个教书先生的差事,如他在百禄镇的时候一样,过起每日里教小孩子认认字儿,每月从雇家手里拿一点儿银钱补贴家用的日子。 这一年的除夕夜,按照大夏的礼制,皇帝要通宵守太庙,元日那天又要举行祭天仪式,为万民祈福,李承欢便没能和萧乾一起过。不过上元节的时候他倒是整夜都在陪他,两人一起逛京城的夜市,猜灯谜、放花灯,晚上还在东城区的小宅子里自己煮了元宵吃。景帝三年就这么来了。 景帝三年的三月,就在全京城都在风传将有一位能人出任自左丞相隐退以来就一直空缺的丞相一职的时候,一天夜里,皇宫里传来了一个响亮的啼哭声。静妃娘娘在秋宫散步的时候不小心滑倒,为景帝诞下一个八个月的早产儿。 小皇子一出世,皇宫里的太医就没有一刻闲下来过,用各种珍贵的草药吊着命,才总算是保住了那一缕脆弱的呼吸。只可惜自此以后静妃娘娘就大病一场,在随后的四月间撒手人寰,一位佳人就此香消玉殒,连小皇子的满月酒都没有等到,惹人无数唏嘘。 静妃的平民爹娘被赐予了良田美宅、黄金百两、绫罗千匹,静妃娘娘头七那天,进宫来替女儿收尸。按照大夏的礼制,妃位的娘娘,不管有没有留下子嗣,都是不能葬入皇陵的,静妃娘娘的遗体,便只能随她的爹娘回到娘家,葬在京城自家的祖坟里。 收殓静妃娘娘遗体的香杉棺椁自半夜里从皇宫的西门出去,由马车拉着一步步离开这个她才仅仅来了不到一年的伤心地,而这一天,恰好是小皇子的满月。 因为满月日和生母的头七冲撞了,小皇子的满月酒一改皇家大气奢华的规制,办得极其低调简朴。满月宴上,景帝着贵妃娘娘代其已逝的生母抚养小皇子,还把皇宫的东宫赐给了小皇子,举朝皆震惊。要知道,东宫历来是太子的居所,虽然景帝从一个奶娃娃到能够下地走路,在东宫住了没几天就成了大夏的皇帝,搬离了东宫,东宫也就此闲置了近二十年,但它的威严和象征仍在。如今景帝竟把东宫赐给刚出生的小皇子,不禁让人猜测他是否有意立这个大皇子为太子——但也有说法是,景帝是因为太爱自己的宠妃静妃,由此对小皇子爱屋及乌,再加上怜其幼失生母,这才有此举动。 张怙不知道这些说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但他可以肯定的是,景帝绝不是因为宠爱静妃才爱屋及乌,因为皇上赐给静妃的那杯鸩酒,就是他亲自端到那可怜的女人面前,眼看着她喝下去的。 临死之前,那可怜的女人想见小皇子一面,但那时小皇子早已经被宫人抱走,无人替她通传。 皇家无情,张怙自二十年前入宫就知道了。御林军自小和皇上一起长大,但就算身为前御林军统领、跟着皇上游历各处的他,有时候都猜不透这位景帝的心思。他是个明君,甚至也是个仁君,但对待自己的女人,却可以如此残忍。 小皇子满月过后的一天,他夜里在秋宫半月廊巡视的时候,发现一个宫女正在湖边烧纸。出于恪尽职守的需要,他不得不上前盘问,才知道这个宫女是静妃贴身伺候的人。 “头七都已经过了,还在这儿祭奠什么呢?” 小宫女哭哭啼啼,黑夜寂静无人时,在他这个现任的皇上的贴身侍卫面前说话也肆无忌惮起来。“奴婢……奴婢是为静妃娘娘不值,为小皇子不值,那天要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20 不是因为贵妃的猫,娘娘根本就不会失足落水!若非如此,小皇子又怎么会早产呢?生产那一夜……那么难都挺过来了,怎么身子养好了,倒白白的去了呢?贵妃才是杀人凶手,如今,小皇子竟然要认自己的杀母仇人做母亲……娘娘母子都是可怜人,她一直都想住进这秋宫,却不料……这里最后竟成了她的葬身之处!” 张怙替她烧完了最后一张纸,然后站起身来,说:“静妃本是平民之女,生前能够享尽荣华富贵、为皇家诞下龙子,已经是莫大的福分了。她的葬身之处在城外的坟地,不在这里。” 第二天,就听说王大人把以前伺候过静妃的宫人都调去了鹿鸣山看守猎场——她现在已经是总领四司的大司长了,后宫人事调度的大权都掌握在她手里。不得不说,王武帼的确是个聪明人,她和静妃一同进宫,然而如今,一个芳魂已逝,一个却正如日中天。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了这么多文,还是喜欢用第三视角,对“旁观”情有独钟 第33章 年芳十五 除了皇宫的第一位龙子满月之外,景帝三年的四月还有两件震惊朝野的大事发生——一是罗庸老将军主动告老还乡,交出了握在手里多年的大夏兵权,二是那位风传已久的能人终于出现在京城,走马上任,坐上了空缺已久的丞相之位,而这位让大夏各方人士盼得下巴都长了的所谓“能人”,竟就是左丞相四年前就看中的南阳州知贺县县令周元谨。既是左丞相看中的人,时人即使有所疑虑,也不敢怎么嚼舌根子。 小满随自家大人来到京城,住进了丞相府,一时间虚荣心膨胀,说话都是鼻孔朝天。后来被自家大人骂了几回,才稍稍收敛了一些。 自家大人一上任,就忙着改革大夏的武官制度,结果自然遭到了很多军中元老的反对,说这个小娃娃胆大包天,罗老将军刚走,他就急着要拆武官的台。那几日,丞相府的院子里经常出现一些死了几天、散发出恶臭的野鸭蛇鼠,小满被吓了好几回,自家大人却仿若没有看见一样,每天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后来府里莫名其妙地多了些经常神出鬼没的人,这样的事情就渐渐少了。 五月里的一天,户部章和图章大人家的小女生辰,邀自家大人去参加生辰宴。章小姐年芳十五,尚未婚配,任谁都看得出来章和图起的什么心思。小满原以为自家大人不会去,没想到最后他竟然答应了。 “大人,你难道真要娶那个什么章小姐吗?”在给自家大人磨墨的时候,小满不禁开口问。 房间外有下人在网窗上的蜘蛛网,姑娘们对这种事情总是特别感兴趣,磨磨蹭蹭的不肯走,就凑在窗外听。小满急了,走过去把窗户“砰”地一关,才又回来继续磨墨。 周元谨等把公文写完了,慢悠悠地搁下笔,这才说:“谁说我要娶那个章小姐了?不过就是去吃个饭而已,官场中事,走个过场罢了。”他苦笑着,说,“再说,章大人的女儿才十五岁,我怎么可能会娶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呢?” 小满说:“十五岁已经不小了,皇上去年选妃,不也要十五岁的良家女子吗?” 周元谨打趣他:“小满,我记得你今年也十六了吧,我看你跟章小姐倒是挺般配的,要不要大人帮你跟章大人说说?” 小满一听红了脸,又气自家大人拿他开玩笑,赌气说:“谁要你说了!小满才不要呢!”说着,气鼓鼓地跑了出去,窗外下人们一阵阵笑着,渐渐远去了。周元谨苦笑着叹口气,这小满,就是自己太惯他了。 说起皇上选妃的事,他又渐渐忧虑起来。李承欢的姐姐李德贤过了二察,这是他亲自盖的官印,可是三察之后,他特意派人回百禄镇打听了一下,李德贤并没有回来,而李家也不知道因为什么搬家了。有人说他们随李德贤来了京城,有的说他们搬去了江州,有的说他们回了李家娘子的娘家,而李家娘子的娘家到底在哪里,没有人知道。自然,李承欢也这样就不知所踪了。 窗子没关紧,被风吹了开来,一丝丝阳光从窗外漏进来,把青石的地板镀上一层金色。周元谨又想起了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春日姣好,李承欢邀他曲水流觞,如今,两人竟在不知不觉中就失散了。 来到京城以后,他也多方打听过李德贤的所在,可以知道的是她当年的确三察进了宫,只是没有能被皇上看中,之后应该是被分配在宫里的一处做宫人,只是到底是在何处,却无人知晓了。皇宫这么大,他虽身居高位,但毕竟是初来乍到,对皇宫中事多有不熟,要找一个宫女,谈何容易? 这么想着,他叹口气,起身来到窗边,手指慢慢敲打在窗框上,心里想着李德贤的事,嘴上却是不知不觉地念道:“承欢……承欢……” 作者有话要说: 小满好萌 第34章 官家公子 章府为女儿大办生辰,人来人往的,事务繁杂,李承欢原想着今天就不去章府了,结果一大早起来开门,章府的下人就在门外候着了,说是章府的小公子说了,今天一定要他去。如此,他也就只好换了一身儿比平时的素净衣裳更加喜庆的瑰红色新衣,随章府的下人坐上了轿子。 今天正门是留给赴宴的达官贵人的,他只能从偏门进去。现年十四岁的章小公子是章和图章大人小妾所生的儿子,上面有个嫡出的大哥和姐姐,在章府,算是不怎么受宠的一个。要不然,章大人也不会把自己的长子和女儿都送去京城的官学——章大公子是京城里有名的棋手,而章小姐据说也是琴棋书画四艺兼修,单单这个小儿子,章大人一直不怎么上心,到现在这个年纪才想起来请先生教他些书画术理。 章小公子不上官学不进私塾,从小便只喜欢跟府里的下人混在一起,练些拳脚功夫,武艺倒是习得一些,只是李承欢不知道他习得个什么样子了。 这次来,竟就看到章小公子在和府里的护卫比武。他人小,身量也不高,气力不足,不一会儿就败下阵来。 护卫摔了主子,被任性的主子训斥了一句,一边腹诽着“不是你叫我们不要手下留情的么”,一边只能灰溜溜地退下。 “我看过去年的武试,你的招式倒是不比他们差,就是力气差了点儿。” 章小公子飞奔着迎过来:“先生!”一边无所顾忌地掀起衣服下摆擦汗,一边说,“你来了,他们怎么也不叫我一声儿!” 李承欢摸摸他的头,摸得一手的汗:“怎么没个官家公子的样子!快,去换身儿衣服,今天教你读诗。” 一听“读诗”两个字,章小公子就噘起了嘴巴,露出一脸的不情愿。李承欢还待说他两句,他就突然拉起他往院子里飞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21 奔,一边说:“先生,先跟我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李承欢无法拒绝,被他强拉着鬼鬼祟祟来到一个幽静的小院子。在自己家里还这么心虚,跟个贼似的探头探脑,李承欢大概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进了圆月状的拱门,再走过一段小路,竹林掩映之中,渐渐出现了一个小潭。潭边有石阶,潭水清澈,但见不到底。章小公子撒了欢儿地连衣服带人跳进去,水花溅起人高,在水里扎了一个猛子再冒出头来,对他说:“先生,你也下来啊,可凉快了!” 李承欢任他叫,就是不挪动分毫。可谁知这章小公子竟然顽劣至此,爬上来硬是把他给拖下水去。全身都湿透了,章小公子却还恶作剧似的哈哈大笑,李承欢只得苦笑:“你这混小子,衣服都湿了,我待会儿怎么回去?” “先生,那就留下来陪我吧!今天府里都在忙姐姐的生辰宴,不会有人管我们的。” 李承欢笑而不答,转身就要上岸去,却在抬头的一瞬间愣住了。站在面前的那个人,分明是…… “元谨?” “承欢!” 作者有话要说: 长评是最深情的告白,嗯 第35章 尊、师、重、道 周元谨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在这里遇到李承欢,他半个身子还泡在水潭里,有几缕头发丝儿顺服地贴在额角、脸上,水珠顺着白皙的脸颊滑下来,一滴一滴,仿若有声似的。 “元谨,你怎么会在这里?” 和旧友相逢,李承欢自然心生欢喜,他这样问了,转念一想,又说:“是了,你也是朝廷官员,章大人不会不请你。”他一边说,一边从衣裳上拧下一把水。 周元谨却一下子抓住了他的肩膀,强迫他抬起头来:“承欢,你脸上的疤……” 李承欢无所谓地一笑:“早好了,只是我一直愿意画着玩儿……” 那次坠马之后脸上留了伤,疤好以后,姐姐李德贤有一次看到了,莫名其妙说了一句:“你这张脸,还是有点儿伤痕比较好。” 那之后,他在人前一直以疤痕示人,二察的时候被考选官瞧了出来,后来,就觉得既然李德贤已经不在了,那他也没必要画个疤痕讨她开心了。现在这张脸,若不是凑得近了仔细看,是看不出来一点儿疤痕的痕迹的。 萧乾曾经说过要给他找以前的蜀国宫廷里的妃子用的宫廷秘药,把这最后一点儿伤痕也治好了。李承欢却说没有必要,后来就没听萧乾再提了。 周元谨觉得自己的呼吸有点儿沉重,这么说、这么说…… 章小公子见有人来了,就自己爬了上来。此时自觉理亏,站在一边弱弱地叫了一声:“先生……” 李承欢转过去教训他,周元谨的手一下子就空了。 “混小子,尊、师、重、道,我没教过你吗?以后可不能这么顽皮了!” 章小公子受教似的,乖乖点点头,心虚地看了周元谨一眼。这时,小路另一头有脚步声传来,许是这边的动静太大,把园子里的人给惊动了。 章小公子一见来人,惊讶得嘴巴张得能够塞下一个鸡蛋:“大哥!姐姐!你们怎么还在这儿?” 章小姐看到自家弟弟一身的湿,就知道他又干了什么混事儿,忍不住教训道:“臭小子!又来我这园里瞎闹腾!”转念想到这儿还有“外人”在场,又立刻低下头,红了脸。 章大公子也算是个青年才俊,站出来招呼道:“小弟顽劣,让大人见笑了。” 周元谨摆摆手,说:“见笑倒是不见笑,不过顽劣倒是真顽劣。”这么一说,惹得章大公子和章小姐都是一愣。 “早就听闻章公子棋艺了得,不过要切磋,还是等改日吧。今日到贵府中来,没想到竟偶遇一个旧友,”他看向李承欢,说,“麻烦大公子跟章大人道个失礼,我这友人要是没有一身儿干净衣服换,怕是要着凉了。元谨,这就告辞了。” 说着,周元谨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披在李承欢身上,然后拉着他径直离开,留下一众人面面相觑。章小公子本来想出声叫住自家先生,结果被章大公子一眼瞟过来,就一个字都不敢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这张脸,还是有点儿伤痕比较好。”这句话写出来的时候,我自己都有些心惊,真是太恶劣了 第36章 皇子萧和 两人出了章府大门,见自家大人出来,小满赶紧迎了上来,看到李承欢,自然是一脸惊讶。李承欢被周元谨塞进轿子里,轿子摇摇晃晃起来之后,他才皱着眉头,说:“今天原本还要教书的……” 两个人坐一个人的轿子有点儿挤。周元谨说:“从百禄镇到京城,你怎么还是个教书先生?” 李承欢把衣服拿下来,周元谨又伸手止住他,要他披上。他说:“自然比不得你,你都从县令做成丞相了,我还是个教书先生。” 他这有点儿阴阳怪气的回答倒让周元谨觉得有点儿好笑,不过他随即又想到什么,脸色变得严肃起来,说:“承欢,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会在京城?”他看向李承欢,问,“德贤呢?” 李承欢的眼神一时间有点儿躲闪,周元谨还待追问,就听他说:“这件事,一句两句话是说不清楚的……” 周元谨握住他肩膀,问:“三察进宫的那个……是德贤,还是你?” 李承欢叹了口气,说:“什么都瞒不住你。” 虽然心里早已有所觉,但亲耳听到他证实,周元谨还是没有办法心平气和:“承欢,你怎么能做这种傻事?你知不知道,这是欺君罔上,一旦事情败露,就是死罪。你进宫之后呢?发生了什么?要是没有被选中,你现在应该是在宫里,又怎么能够出宫,还当了章小公子的先生?” 李承欢眼神躲闪,避而不答。“我……元谨,这件事我回头再跟你解释。我……”他实在不知道该找什么话说了,于是愣愣地说了一句,“我冷。” 周元谨有如被噎住,慢慢放开了他。片刻后又朝外面吼了一句:“回府,快点儿!” 最后,周元谨还是没有从李承欢嘴里套出任何话来。他留李承欢在府里住下,李承欢却执意要回去,如此两相僵持,最后勉强妥协成让丞相府的轿子送他回去。 李承欢回到东城区的宅子,秀容给他开门,见了他,皱着眉头愣了一会儿,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然而她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儿不对劲儿。李承欢看她一脸纠结的样子,就自己替她说了:“衣服换了。” 秀容恍然大悟,一边关了门和他一起进屋子里去,一边说:“是啊公子,衣服怎么换了?我记得你早上出门儿的时候穿的是一件儿红衣服啊?” 景帝萧乾第一次当爹,撇开其他不谈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22 ,对于这个小皇子,还是很喜爱的。小皇子刚生下来,他的母妃静妃给他取了乳名“喜儿”,之后皇宫的礼官遍翻古书和典籍,呈了上百个名,景帝都觉得不满意,最后,还是他自己敲定了一个字——“和”。 大夏景帝一朝的这第一个皇子,就叫“萧和”。 想到这个字的那一天,萧乾连夜飞奔出了皇宫,来到了京城东城区这座小宅子。李承欢刚刚睡下,却被他从床上扯了起来,他像世间所有的父亲那样为给这个新生命取名而欢喜:“萧和,就叫萧和。顺也,谐也,不坚不柔,是为和。叫萧和,承欢,你觉得怎么样?” 李承欢迷迷糊糊的,觉得两个人离得太近,他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于是他闭了眼睛,说:“萧和,很好,就叫萧和……”过了一会儿,他觉得有吻落在自己的唇上,很好,很温暖,这就足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心疼我的承欢…… 第37章 不是红颜非祸水 以勤勉著称的景帝亲政以来,第一次缺席早朝,百官都在金殿上候着了,结果却等来一句:“今儿个不上早朝了,各位大人,都散了吧。” 朝臣议论纷纷,户部的章大人犹犹豫豫凑到周元谨身边来,问:“周大人,你看……” 周元谨倒是并不在意,只说:“皇上兴许是龙体欠安,各位大人若是没有要紧事,就都折子上说吧,若是有急奏的,午后再进宫面圣,兴许也就能见到了。” 我只能说“兴许”,信不信,你们看着办吧。 出了金殿之后,周元谨没有立刻出宫,而是去了一趟四司六坊。四司六坊管宫务,在其中任职的,都是女官和宫女,或者宦官,一般来说,和朝臣是没有什么联系的。但他既是丞相,要去也就去了,只不过多了千百双眼睛盯着。 消息下午就传进了王武帼的耳朵里。翠袖在她面前欲言又止,王武帼见了,淡淡地说:“有什么就说吧。” 翠袖垂了眼,道:“上午周丞相见了陈大宫,问起了……李姑娘。” 王武帼停笔,惊讶道:“李姑娘?” 翠袖微抬头,又垂了眼下去,说:“是。六坊那边的已经被问过了,估计很快就要到咱们这儿了。” 王武帼搁下了笔,揉了揉眉心,说:“备轿,出宫。” 王武帼来的时候,萧乾自然已经回宫了。她问李承欢:“皇上昨晚……是不是在你这儿?” 李承欢没有回答,算是默认。王武帼虽然早知道肯定是这样,这个时候也难免叹口气,心里默念道:王家的列祖列宗,武帼对不起你们。 她盘问李承欢和周元谨的关系,李承欢自然告诉她,他们是同窗兼好友,前些日子还见过面。 “他在宫里打听你的消息……” “我?” “是李德贤。”王武帼说,“这倒是没什么所谓,我要有意敷衍,也就敷衍过去了。只是,”她看向李承欢,说,“承欢,他若是知道了自己儿时的同窗兼好友成了圣上的枕边人,为人臣子,他会怎么想?” 李承欢心一惊,王武帼又说:“承欢,你要知道,他是圣上。今日圣上没有去早朝,整个朝堂乃至后宫,都议论纷纷。要是再因为你造成君臣嫌隙,皇太后……就不会坐视不理了。” 李承欢干瘪瘪地笑了一下,说:“自古红颜……多祸水么?只可惜,我不是红颜。” 王武帼看了他一会儿,说:“你要真是红颜,那倒好了。” 丞相府的下人在收衣服的时候,发现了一件颜色鲜艳的。府里人都知道周大人从来不穿颜色这样鲜艳的衣服,于是拿去问小满。小满一见就想起来了,他不喜欢那个李公子,也就悄悄收了起来没有跟周元谨说,谁知有一天早上周元谨更衣的时候竟然想起来了,问他:“小满,上次承欢来府里,换下来的那件衣服呢?” 小满不情不愿地搭了一句话:“哪件?” “就是……”一边穿衣服,周元谨一边微眯眼睛想了一会儿,然后说,“那件瑰红色的。” “哦,被我收起来了。” “把衣服包好了,下午我们拿去还给他。” “一件衣服而已……” “好了,轿子备好了吗?随我进宫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世间所有的甜,都是为了后面的虐 第38章 火折子和瑰红 由新任丞相一手主持的武官制度改革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了,早朝过后,景帝在清心殿召见了丞相,君臣谈得很是投机,实际上,大夏的武官制度和兵制,自左丞相时期就开始改革了,现在要做的,不过是将此项改革继续推进下去。周元谨要做的,只是将改革彻底进行下去,而如何平衡文武官员的利益得失,就是这位皇帝要操心的了。 拿件儿衣服,小满磨磨蹭蹭磨磨蹭蹭挨了小半天儿,结果到李承欢的小宅子的时候,已经是夜幕将临了。 宅子里明明还有灯光,但门却是紧闭的。周元谨自己上前去拍门,开门的是秀容,她没见过周元谨,还待问几句,周元谨就直接拨开她往屋里去了。 “承欢呢?他在哪个屋?” 秀容追着他喊:“你这人怎么这么无礼?我还没说让你进来呢,你就自己闯进来了。哎——你站住!” “秀容,怎么了?” 看到李承欢开门出来,周元谨正待上前去,忽然又有一个声音插进来,问:“承欢,怎么了?” 景帝萧乾出现在李承欢身后,于是,白天还在清心殿里商谈国是的君臣二人此时在这个小院儿里大眼瞪小眼。周元谨震惊之余,惶恐地跪下行礼:“臣——周元谨,参见皇上!” 萧乾端起架子来,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周爱卿,平身吧。” 气氛一时间有点儿僵硬。李承欢看到小满手里的托盘,走过去拿起那件儿衣服,客气道:“一件衣服而已,难得你还专门跑一趟,让下人送过来也就行了……” “这件衣服,你不是说,已经不见了么?怎么会在他手上?” 景帝语气不善,李承欢竟然有点儿紧张。 “算了,”他拿过那件衣服,把它扔给了红叶,说,“既然不见了,那就让它不见了吧。” 红叶低头应道:“诺。”接着,一手打了个火折子,把干燥的衣服点着,烧了个干净。丝和棉烧焦的气味很是刺鼻,不过很快就飘散在空中,风一吹,就稀薄得闻不到了。 李承欢常常想,这一夜,或许就是他们的悲剧的开端。然而他们的悲剧,又不仅仅是从这里开始,或许从静妃诞下皇子的那一刻就开始了,或许从秦萧变成萧乾的那一刻就开始了,或许从他被掳到大汗的那一刻就开始了,或许从景帝下令选妃那一刻就开始了,或许从最开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23 始的最开始,就注定了。 萧乾心里有气,就在床上折腾他。这一点,他和拓尔跋都是一样的。不过拓尔跋是头纯粹的野兽,不把人弄得遍体鳞伤不肯罢休,而萧乾会一边温柔地爱抚,一边拿尖刀戳人的心脏,最后还要用从尖刀上滴下来的血,涂抹那双温热柔软的唇,说:你这样很美…… 他还是试图解释:“秦萧,我和元谨……嗯——”他双手死死地抓住床单,身体的痛远没有心里的痛来得尖锐。 萧乾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用最原始最粗暴的方法来显示他的主导权。李承欢压抑着痛呓,明明两人有着最亲密的接触,却感受不到彼此身体的温度。 “萧乾,你凭什么怀疑我啊……李承欢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哪一步不是拜你所赐?若不是你,李德贤会走吗?若不是你,李家会散吗?若不是你,我会忍受如此的屈辱吗?你在龙榻上和你的淑妃静嫔欢爱的时候,把我李承欢置于何地?你抱着你的皇子享受为人父的幸福和喜悦时把我李承欢置于何地?你骗我的时候……我是怎么相信你的?而你现在……又是怎么相信我的……” 他不是不相信他,而是不相信自己。夏景帝是个明君,他没有办法给李承欢任何的承诺;夏景帝是个明君,他的心已经给了大夏千千万万百姓,而无处来安放一个李承欢;夏景帝是个明君,他不可能只有一个李承欢,又如何奢望李承欢只有一个秦大哥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怀疑,我真的是亲妈 第39章 得妻如此,得友如此 小皇子萧和天资聪慧,一生下来就特别会讨人喜欢。他刚刚能够在地上爬的时候,就会拿着笔和墨把东宫的大殿弄得乌烟瘴气。他能够走路之后,就记住了从东宫到长生殿的路。他说出第一句吐字清晰的话是在景帝四年的春天,叫的不是“娘”,而是“爹”。 李承欢仍旧每日去章府教章小公子诗书术理,自知道他和周元谨有交情以后,就连章大人都对他恭敬了三分,连带着章小公子也得了不少好处。偶尔他也会和周元谨串串门儿,两人在一起时,从来不提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儿,而萧乾,也再也没有来过那座小宅院。 王武帼来时也会劝他:“所谓伴君如伴虎,君心难测。他喜欢你的时候,可以把你捧上天,要星星要月亮他都能替你摘下来,可是一旦他不喜欢你了,宁愿看路边的贱泥也不会看你一眼。最是薄情帝王家啊……” 渐渐的,李承欢教书竟然也教出了些名气。章小公子这一年被章大人逼着不情不愿参加了文官考试,放榜出来,名字竟然位列榜单前一百。能够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把个不学无术的顽劣公子教出现在的才学,也足见这位教书先生的学识渊博了。 之后,李承欢离开京城,回了一次百禄镇。李家的宅子已经空了,米面铺子里也空无一物,想来李富贵走的时候,已经把一切可以变卖的都变卖了。后来他又去了一次江州,梁生的老家就在江州,姐姐若是和他走,最大的可能就是和他一起回去。然而他走了江州的很多地方,还是没有得到一点儿李德贤和李富贵的消息。于是,景帝五年,在离开京城近一年后,他又回到了这里。 宅子还是那个宅子,秀容开门迎接他,眼泪汪汪地说:“公子,你回来了……” “啊,我回来了。” 只有何大娘和秀容还住在这里,李承欢问起红叶,秀容说:“红叶已经走了很久了。” 是了,他走了,红叶自然也就走了。 从何大娘口中,他得知自己走的一年里,竟然有很多不错的男子上门来提亲,可是都被秀容给轰走了。 “秀容哪儿也不去,秀容就跟在公子身边。” “秀容,你这又是何必呢……” 于是,在回秀容的家乡青山州登门提亲之后,李承欢和秀容于景帝五年的八月初拜堂成亲,结为夫妻,李承欢也是在这个时候才知道,秀容其实父母早亡,一直是被姑母抚养长大,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一心想通过礼乐考试进入皇宫当宫女。对她来说,在哪儿都是一样。 那一天,京城东城区的那座小宅子就是他们的新房,何大娘是他们共同的高堂,来吃喜酒的只有他教了两年的学生章小公子,和周元谨周丞相以及丞相府的侍从小满,还有从宫中繁忙的事务里抽出身来的王武帼王大宫以及侍女翠袖。 章小公子已经十六了,却还像个孩子一样哭得稀里哗啦的。他说:“先生,学生对不起你,比起舞文弄墨,我还是更喜欢舞刀弄枪。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可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哇哇哇哇哇——哼——哇哇哇……” 王武帼对他说:“真想不到你这么快就成亲了,什么都不说了,先干为敬!” 周元谨也喝醉了,在酒桌上跟他畅谈以前一起上私塾的时候,先生是怎么打他的手心,而那时的李承欢又是怎么陪他一起受过。他还说了他想象当中发生了其实并没有发生的那一年的曲水流觞,说那一天的桃花真美,一朵一朵飘落在百禄镇的小溪上,渐渐随流水逝去。 “得友如元谨,李承欢此生足矣。”李承欢举起酒壶跟他相碰,“干了这壶酒!哈哈哈哈……” 周元谨举壶对天,喊道:“得友如承欢,我周元谨——此生足矣!”两个人的酒壶再次轻轻一碰。 “干。” 景帝得知李承欢成亲的消息,是在这一年的中秋宴上,周丞相有意无意好心地“知会”了他一声儿,他原本以为再听到那个人的名字,自己早已经能够做到心静如水了,可实际上,那个地方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痛。 承欢,承欢,三年前的中秋,当你知道静妃怀上龙种的时候,心是不是也像我现在这样难受呢?可是你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抱怨过哪怕一次。只有那一晚,只有那一晚…… 作者有话要说: 总觉得虐得还不够。评论,评论,评论…… 第40章 皇子的老师 景帝三岁即皇帝位的时候,就已经显示出过人的智慧,能诵诗百首,出口成文章。皇子萧和颇有乃父风范,三岁不到,就已经能写能画,朝臣甚至提议,这个时候就可以给皇子找老师了。 作为整个京城最受瞩目的青年才俊,周元谨周丞相自然要排在有资格给皇子当老师的人中的头一个。然而金殿之上,当朝臣举荐的时候,周丞相却百般推脱,景帝听了,也好似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说:“既然丞相不愿意,那孤也就不勉强了。众位爱卿可还有贤人举荐?” 景帝扫了金殿上的文武百官一眼,当今大夏,有才学的人不在少数,但真要找出一个可以给皇子当老师的,却不是那么容易。 户部章和图章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24 大人犹豫了半刻,袖着手站出来,说:“启禀圣上,臣有一人举荐。” “哦?”景帝露出感兴趣的样子,“说来听听。” 章和图一站出来,周元谨心里顿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就见章和图朝他看来,缓缓说:“南阳有位吴老夫子,虽不负盛名,但实为一隐士高人。老夫子学富五车、睿智渊博,若是由他来教授小皇子,定能使皇子富有学识、慧敏谦和。这一点,周大人……应该和臣的看法一样。” 章和图这个弯儿绕得远,朝臣又都朝周元谨看来。周元谨心中暗骂这个老狐狸,兜兜转转一圈儿又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他,他也许还自以为这是在帮他,却不知道,周元谨这个时候是多么想让他立刻闭嘴。 他上前一步,说:“回皇上,吴先生曾经是臣的老师,确实如章大人所说。只是……夫子有隐逸之心,且年事已高,眷念家乡,臣曾经请夫子来京城一叙,但夫子并不愿意离开南阳。” “就算是来京教大夏的皇子,夫子也不肯吗?” 景帝说这话就有点儿刁难的意味了,这要是答“是”,岂不是说他周元谨的老师不把皇家放在眼里吗?那作为学生的周元谨,先前百般推脱,又是不是一样呢? 朝臣面面相觑,近日来朝中上下皆传皇上和丞相不和,看来也并非捕风捉影,圣上对周丞相的态度,确实有点儿暧昧啊…… 章和图又说话了:“皇上,臣要举荐的,其实并非吴老夫子……”他停了一下,见景帝没表什么态,便只好继续说下去,“臣要举荐的,是吴老夫子的另一个学生,李承欢李先生。” 周元谨抬了一下眼,但只看到龙座上景帝端坐的姿态,没有看到他的表情,就又低下头去。 “臣的小儿曾有幸得李先生教导,李先生虽然年纪不大,但学识并不比哪位名士贤达差。小儿原本顽劣不堪,但经李先生一番教导,去岁文试,竟也榜上有名。既然周大人不能教小皇子,那由周大人的昔日同窗来教,依臣之见,未尝不可。” 金殿之上景帝开了口,请李承欢李先生入宫,做刚刚两岁半的皇子的老师。这一出,竟和二十年前秦太后请左丞相出山如出一辙。大夏敬重文人,特别是敬重像左丞相那般有大才学的文人,有时候这种敬重甚至甚于对皇权的敬畏。这事儿若真能成,说不定又会成就一桩美谈。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回来更文了 第41章 拜师礼 景帝的话由周元谨代为转告,他既知道景帝和李承欢之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说这话的时候,自然谨慎许多。 “承欢,我曾经说过,你就适合当个教书先生,若是能教皇子,我自然为你高兴,但既入了宫,就不可能不沾染朝堂上的是非纷争,那却是我不希望看到的。” 他故意避开谈起景帝,李承欢显然跟他有这个默契。 秀容端了茶出来,周元谨看他们的样子,倒还好似跟从前没什么两样。公子和侍女,这样也好。 “元谨,你容我再想想。” “好,”周元谨站起身来,着小满把东西放下,“这是例行的拜师礼,宫里的东西,你先收下无妨。明天我再过来。” 丞相府的轿子离开以后,李承欢还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直到秀容来收拾茶水。 “秀容,你说……我到底该不该去?” “该不该,秀容不知道,不过,秀容不想让公子去。” 听着她这话,李承欢愕然了一下,随即却笑说:“那把这拜师礼收好吧,若是缺了或少了点儿什么,明天就不好退回去了。” 秀容惊愕地看着他,说话都语无伦次起来:“公子,秀容……我……你……我马上收,等我把这拿进去,就把它收好!” 秀容像得了天大的惊喜一样,小跑着把茶水端进去。这时,李承欢看向石桌上蒙着红布的所谓“拜师礼”,风微微掀起了红布的一角,不过还是看不到下面到底是什么。 他微微低头,他曾送了他一个东西,就算是在大汗的那段日子,也一直挂在他的脖子上。拓尔跋曾经问过他这是什么,想来那天在鹿鸣山,他并没有看见萧乾往他手里塞了东西,若是他知道了,这东西恐怕就留不住了。 从去年到现在,整整一年的时间,他没有见到他。他相信他们之间确实曾经有过一种叫做“爱”的东西,美好而热烈,然而那终究只是镜花水月。即使没有周元谨,没有那件衣服,没有那个荒谬的误会,他和萧乾,也不可能走到最后。 既然已经想明白了这一切,那这东西留着,还有什么意思呢?明天还,也就一并还了吧。从此,李承欢,便不欠夏景帝什么了。 夜里快关院门的时候,王武帼来了。这一回她没有带侍女,只身前来。李承欢像以往一样招待了她,临走的时候,她拍着李承欢的肩膀说:“你要真是我的姐妹就好了。行,就在这儿,别送了。”说着,一头钻进了停在外面的一辆轿子,在轿夫轻微的呼喝声中,渐渐消失在小巷的另一头。 第二天,周元谨果然来了。然而他一来,就急急忙忙向李承欢索要昨天的那份“拜师礼”,秀容把东西端了出来,一掀开红布,却是什么都没有。 秀容大惊失色:“我昨天确实放好了,锁在房间里,没人动过。怎么会没有了呢?” 李承欢也变了脸色,一下子站起身来,然而随后便想明白了这一切,慢慢坐回去,只是身子还是有点儿发颤,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怕的。 “今天在清心殿,听圣上说话的语气,我就知道一定会出事儿。果然……他这回,是一定要让你进宫了。” 周元谨脸色严肃,秀容捂着嘴不敢出声儿,但眼泪还是出来了。李承欢叹了一口气,说:“进宫就进宫吧,我是去给人当老师,又不是赴刑场,何必如此?” “可是……” “元谨!”李承欢打断他,“东西是你送来了,我收下的,这是明明白白的事实。虽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他要是想,也能治你我个大不敬了。什么都不用说了,我去。” 第42章 先生的老师 景帝五年九月,景帝封李承欢为太傅,入住东宫,亲身教导皇子萧和。当时的大夏百姓,对于这位年轻的太傅、丞相周元谨的同窗,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长盛不衰的好奇心。 母妃静妃去世后,皇子萧和由贵妃抚养,因为皇上赐了东宫给小皇子,贵妃便也搬到了东宫来住。可是由于有个孩子在,这两年来,贵妃一直未得临幸,皇上总是白天来看小皇子,晚上就会回寝宫或者去其他妃嫔的宫室。因为东宫不属于后宫,历来皇帝也不会在此留宿。 皇子萧和渐渐大了,贵妃也就搬回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25 了后宫,除了当初太后派来的一个老宫人留下来了,照顾皇子的饮食起居,偌大个东宫,大多数时候都没什么人气。毕竟一个只知道眼前方寸地的小孩子,确实不需要那么多人行走坐看都伺候着。 萧和第一次被领到自己的先生面前时,小手上的笔墨抓了李承欢一脸。老宫人荷棠姑姑连忙下跪为小皇子请罪,李承欢却说:“姑姑请起,从今以后,他是我的学生,我是他的老师。皇子要是再犯什么事儿,请罪的就该是我了。” 萧和模样随他父皇,虽然人太小还看不出什么门道来,但一双眼睛却是像极了景帝。眼角微微有点儿上翘,像是画出来的一样,盯着人的时候,让你不由自主地就会陷进去。 李承欢喜欢教小孩子,莫如说,他喜欢看一个生命慢慢了解自己所处的这个世间的过程,就像看昙花慢慢开放,看一滴露珠如何凝结,它让你觉得自己正在塑造一个生命,不管他成长起来之后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至少在这个时候,他的每一个细微的成就都应该得到赞美,他的每一个明天都应该被祝福。 可能是由于没有生母的关系,皇子不太黏人,除了第一次对他似有敌意的恶作剧,他表现得就像一个小大人一样。有时候眉头紧锁的样子,让人看了忍俊不禁。 “先生,你是我的老师,先生也有先生的老师,先生的老师也有老师,那最开始的那个人,又是谁教的呢?” 彼时他们正坐在东宫长乐殿的台阶上,仰望着漫天星斗,萧和忽然这么问。 李承欢收回刚才指点星河的手,转头看见萧和一脸严肃的样子,忍不住轻轻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儿。萧和眼睛转向他,脸还是原来那个样子,被捏得变了形,可表情还是没有改变丝毫。 他放开这张小脸,说:“你的老师不只是我,这天上的星星是你的老师,我们身后的长乐殿也是你的老师,先生的老师也不只有吴老夫子,还有天上的游云和飞鸟,地上的走兽和草木,最开始的那个人也一样,教他的是他所看到的、他所听到的和他所能感受到的一切。”说完,他皱起眉头来,“我觉得你懂了,但不是都懂了。等以后你慢慢长大了,这个问题自然就明白了。” “先生,‘以后’是什么时候?我要长到跟先生一样大,还是要长到跟父皇一样大?还是要像荷棠姑姑那样呢?” “嗯……等你觉得再也不想长大的时候,就可以了。” “你这教的是什么歪理?” 第43章 大夏,芙蓉,昌盛 身后突然传来这个声音,萧和赶紧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父皇”,李承欢却还坐在原地没动。直到景帝再开口:“为师的都目无礼法,还怎么教学生遵理循礼呢?” 于是李承欢站起身来,深深叩首道:“臣李承欢——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傅请起吧。和儿这段时间,可有听先生的话?” “先生说的话,和儿都记着。” “哦?那你记住了哪些?说给父皇听听。” “每天卯时起床,吃饭不能只吃肉,不吃菜。抄书之前要洗手,不能挥霍笔墨,写完之后,要整整齐齐叠好。午时要跟着先生跟东宫的花草问好……” “嗯?”景帝一挑眉,“跟花草问好,这倒有趣。先生教你怎么说?” “你们昨天见过我,今天我又来了,明天还会来的。” 听着萧和一板一眼地把这些话说出来,李承欢自己竟也觉得好笑。只是那一位长久沉默,他便也没有出声。 良久,景帝才一声轻笑,说:“那花草有跟和儿问好吗?” 萧和点点头,说:“有的,父皇,它们会跟我点头和招手。” “那明天,父皇也跟你一起去跟它们问好。” 李承欢抬起头来看他,萧乾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是一种他没有见过的别样的温柔。直到这个时候,他仿若才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个孩子是他的儿子,是他血脉相连的骨肉。父与子之间,有一个外人所介入不了的世界。 萧和眨了眨眼,问:“父皇明天早上也会来么?” “不,”萧乾说,“父皇今天不走了。” 说着,萧和突然挣开自己父皇的手,一溜烟儿跑进长乐殿里去了。正在两人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又捧着一卷书跑了出来,递到李承欢面前,说:“先生,快教我读诗,读完诗,和儿就带父皇去睡觉。” 李承欢笑着接过书,却是说:“今天先生不教了,让父皇教你。你要让父皇教你在书上看不到的诗文,明天你再教给先生,好不好?” 萧和乖乖点头,像是在承诺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样,随后就拉着他父皇进了长乐殿。李承欢在殿外站了一会儿,他们之间,当真已经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可说了。然后,就默默地走开了。 就这样,你是君,我是臣,多好。 第二天早上,景帝带着皇子萧和去坤和宫给太后请了安,然后回东宫来。萧和被荷棠姑姑领去和宫人们玩儿,东宫这些小宫女,对这个小娃娃,还是很有耐心的。 李承欢在房里写字,门外太监呼了一声:“皇上驾到——”于是,他赶紧站出来,跪下行礼:“微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 “谢皇上。” “在孤面前,太傅为何总是低着头?难不成,孤真的长得……有碍观瞻?”他话尾声音轻轻上挑,李承欢猛地抬起头来,景帝却又在这个时候别开了眼,经过他身边转到了书桌后面,翻看起他刚才写的东西来。 一看之下,才知道李承欢写的并不是诗文,也并非政论。通篇出现得最多的,是“和儿”二字。 “二百四十八年九月二十一日,夜观星斗,和儿问先生道:‘人之始祖受教于何人?’先生答曰:‘受教于万物’。” “夜,景帝宿长乐殿,教诗文。” “九月二十二日——” 景帝往前面翻了翻,从李承欢入宫之日起,萧和每一日的言行都有记录,俨然一本起居注。看到最开头,他才知道萧和曾经怎样捉弄了这位先生,而他们之间的相处,也不尽是他昨晚所见那般,师者师也,生者生也。 “你还教他煮粥做饭?皇子的饮食起居,自有宫人伺候着,你何必费这个心?” “和儿在宫里自然有人伺候,可若是有一天他不在这儿了,没有伺候的人了,至少自己不会饿着自己。” 景帝想了想他这话,然后笑了笑,说:“你倒是想得周到,可未免也太周到了一点。” “皇上要是对臣的教法有异议,大可给皇子换一个更好的老师。” 李承欢若是不想饶人,嘴上绝对不会对他客气。 景帝板下脸来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26 ,说:“你非要这样跟我说话么?” 李承欢低下头,恭恭敬敬地说:“臣不敢。” “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你一声不吭就离开了京城,可知道我派了多少人四处打听你的下落?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可是你还是回到了这里,京城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难道就因为一个周元谨?还是说,就因为一个宫女?李承欢,你有什么不敢的?你成了亲,连王武帼都知道,我却不知道,接下来,你是不是还打算跟那个女人生个孩子,好享受儿女绕膝之福?李承欢,跟我说说,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两人站在房中,长久沉默对峙。李承欢不觉得自己需要解释什么,他和萧乾已经两清了。他既然已经让王武帼把那东西拿了回去,现在再来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景帝慢慢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来,一边把它放到那本起居注上,一边说:“承欢,你真以为还了这个东西,我们之间就能两清了么?这不可能,我们之间,永远都两清不了。” 说完,景帝大踏步离开了这个房间,门外小太监尖声呼道:“皇上起驾——”只一会儿,宫人的脚步声就远去了,听不到了,寂静了。 李承欢重新在书桌前颓然地坐下来,那块翡翠玉佩静静地躺在书上,玉佩下压着几个清隽的字——大夏,芙蓉,昌盛。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每一章会更长一些 第44章 秋风十里芙蓉城 芙蓉花开倾国色,三变美人锦绣城。 赵璟贞至今都还记得阿婆口中昔日锦城芙蓉花开的盛世景象。那还是在六十年前,蜀王昱在位的时候,只因蜀王昱喜欢芙蓉花,锦城的城墙上,便遍值芙蓉。每到芙蓉花开的时节,进出城的蜀国百姓便往往流连城下,驻足观赏,不舍离去。甚至有城中百姓为堵芙蓉“一日三变”之姿,带上些水酒,在城墙下摆上一张桌子,就能任性地足足看上一整天。 后来蜀王琥即位,王不懂花事,也没有其父对芙蓉近乎疯狂的爱,对锦城城墙上的芙蓉花就疏于打理了。而芙蓉也似乎为喜欢自己的人的逝去而深感悲戚,从此再也没有开得如那时的繁盛。到赵璟贞出生的时候,锦城城墙上,便已经鲜见芙蓉花的踪迹了。 赵璟贞出生在蜀国,但却长在大夏。她的母亲是来往于蜀夏之间做茶马生意的商人家的女儿,二八年华结识她的父亲,一个地地道道的蜀民。母亲嫁到蜀国以后,仍然心系大夏,终于就在赵璟贞六岁那一年,举家离开锦城,来到大夏生活。那个时候,他们并未预料到就在他们离开一年之后,大夏和蜀国之间,就将爆发一场不死不休的战争。 二百三十八年锦城城破的时候,赵璟贞刚满十岁。不久之后,阿婆就去世了。她临死前还一直惦记着那座秋风十里的芙蓉城,可是国之既亡,又哪还有什么“倾国色”、“锦绣城”呢? 再十年后,赵璟贞进入大夏宫廷画院,成为一个画师,而她画得最好的,就是芙蓉。可惜就算她能够把昔年的锦绣城重现笔下,那个看画的人也再也不会回来了。 进宫之后,她才知道大夏皇宫里也有芙蓉,就在“秋宫”半月廊里,然而只是零零落落的几株,无人打理,也不成什么气候。 日前,拂柳园的德妃娘娘想要幅花鸟画来装点宫室,她便画了一幅“胭脂芙蓉”。德妃娘娘看了之后,甚是喜欢,还在小聚之时拿出来与各位娘娘同赏。也许正因如此,这几日,器玩坊来人传话,要画院赶工画几幅芙蓉图出来。 画院里几个画师接了这个活儿,赵璟贞连日熬夜,总算在今天完成一幅。可是就在她出去打盆水的工夫,那张画就尸骨无存了。 画院里乱作一团,赵璟贞端着一盆水站在门口,手足无措,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直到一个人一边叫着“小祖宗诶”,一边窜也似的跑进来。她手肘子被这么一撞,手上不稳,一盆水直接翻倒在地。铜盆在石板地上“哐啷哐啷”弹了几下,然后就安然地倒扣于地了。 因为这一边的响动,屋子里的人猛然安静下来,同时看向她。她呆站了一会儿,但众人很快就又被那个“始作俑者”扰了心神。 这一日,小郡王又进宫里来看望他的皇帝哥哥,只是跟以前孑然一身不同,这次他还带着一个粉嫩嫩的小公子。小公子名叫刘霖,乃是睿王爷长女、小郡王大姐冬华郡主的儿子,现年九岁,正是有点儿懂事又不懂事、富有破坏力的年纪。 小郡王在路上遇到自己在宫里的老熟人,兴致来了不免攀谈几句,结果小公子竟就趁他不注意,溜到了这画院来,把别人的画给撕了! 他撕了一张还不够,还要撕第二张,第二张撕完再接着撕。小公子身上穿着太后亲赐的五龙服,画院的人知他身份尊贵,知道荒唐却不敢稍加阻拦,只能一幅一幅送给他撕。幸好小郡王找来了,不然,这宫廷画院,今日说不定就得毁在这小祖宗手里了。 “别撕了别撕了!小祖宗诶,你给我消停点儿!” 被小舅夺了画,刘霖小公子老大不高兴,撅起一张嘴,小眼神儿里充满怨念。 小郡王灵机一动,把这小祖宗从桌子上抱下来,然后说:“你喜欢撕,等回了泷川,叫你娘买给你撕。可是在这宫里,你得乖一点儿,不然皇帝舅舅就不让你见弟弟了。” 果然,这么一说,刘霖小公子顿时就安分了。 一场闹剧终收场,等小郡王和小公子走后,赵璟贞和画院的其他人一起留下来收拾残局。屋子里的画差不多都已经被撕得不成样子了,而她也再没有看到那幅刚画好的芙蓉图。 小公子大闹画院的事儿发生不久,消息就先于他的人传到了东宫。小宫女们当作笑话来讲,小皇子听了,却像个小老头儿似的眉头深锁,看向李承欢。 李承欢颇有些哭笑不得,前日里萧和看了德妃娘娘宫中的芙蓉图,回来就问了他为什么东宫里没有那样漂亮的画。李承欢于是让人到器玩坊传了话,让他们送一幅芙蓉图到东宫来。 昨日器玩坊的还说画已经画好了,但还在画院,今天就能送来,不想经过这刘霖小公子这么一闹,不知道那幅画是不是还幸存着。 他佯装不知道,派了人去器玩坊问,结果宫人支支吾吾,说画师对先前的那幅画不满意,不敢拿来见小皇子,打算重新画一幅,所以还得等些时日。这样一来,他就知道萧和心心念念的画最终还是没有逃过刘霖小公子的魔爪。 于是,一听说这个撕了自己的画的哥哥要来东宫,萧和就躲了起来,就是不愿意见他。小郡王和刘霖小公子到东宫之后不见小皇子,李承欢只好说:“皇子在玩儿捉迷藏,我也不知道他躲到哪里去了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27 。” 刘霖小公子一听,竟然欢呼雀跃,丝毫没有自己被嫌弃了的自觉,说:“我去找!”说着就一溜烟儿跑了出去。李承欢怕小公子初来乍到,在东宫迷了路,连忙叫了一个宫人跟在他身后。 小郡王送这个小魔头来京这段日子估计被折磨得不轻,这会儿总算找到一个下家,于是迫不及待地就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李承欢。 “那就让霖儿和小皇子一起玩儿吧,小王就先告辞了。” 李承欢心里虽然大呼头疼——刘霖小公子一来就这么不受和儿待见,不知道这俩小孩儿待会儿见了面,会把整个东宫搞成什么样子——但嘴上还是说:“郡王爷请放心,小公子一定能在东宫玩儿得很开心。” “如此,就有劳太傅费心了。” “郡王爷不必多礼。来人,恭送郡王爷。” “诺——” 第45章 平安阁 景帝圣驾到了东宫,却既不见皇子,也不见太傅。一宫人答道:“皇子和太傅还有刘小公子正在玩儿捉迷藏。” “捉迷藏?”景帝面上不动声色,问,“他们现在在哪儿?” 几个宫人面面相觑,都道不知。景帝皱起眉头来,见此情景,小德子凑上前,小心翼翼地问:“皇上,要不要……”他还没说完,景帝就一抬手,小德子连忙止住话,重新退回去,恭敬地立在一旁。 “既然是玩儿,你们就不要跟着煞风景了。” 景帝说完,抬脚走出大殿。小德子等一众宫人留在原地,低头齐声应道:“诺——” 东宫确实不小,这一点李承欢刚来的时候就有所觉。萧和本来是要躲刘霖小公子,结果到这会儿,俩小孩儿都找不着了,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他一个人先是找遍了寝宫长乐殿、书房博知阁、东宫练武场,连杂物间和宫人们的偏室也没放过,可愣是没见着这俩小孩儿半点儿影子。想来萧和要躲估计得躲到没人的地方,于是,他只好找到平日里几乎无人踏足的后院儿来。 东宫原是太子居所,而这后院就是太子的妃嫔居住的地方。和春夏秋冬四宫一样,自先帝一朝始,东宫的后院儿就一直空置着。如今皇子还小,要纳妃至少也得再等十年,后院儿空置着也就空置着了,平日里就算是宫人也懒得清扫。 李承欢来到一座宫殿前,抬头一看,上面牌匾上写着“平安阁”几个字,鎏金的大字,不过如今已经蒙尘,就算是耀眼的金色也不可避免的灰暗了。 他试着叫了两声儿:“和儿?你在吗?”回应他的只有自己的回声,整座大殿安静得甚而至于有点儿阴森了。 夕阳渐渐沉没,没有烛火,大殿里也渐渐昏暗下来。李承欢随身带了火折子,摸到烛台,把烛火给点上了。这些蜡烛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给换的,一根根都还是未燃过的样子,甫一点着,立刻窜起寸长的火苗子。虽然还不能完全照亮大殿,但视物已经不成问题了。 他找了这么一大下午,走得也累了,这会儿就想歇一歇,可凳子椅子上都铺了厚厚一层灰,他便只好进内殿,打算找张床坐一坐。于是,他取了一个烛台,一边往里走,一边借着烛光漫不经心地打量这座宫殿。足音清晰地回荡在大殿里,这里的一切都是井然有序的样子,除了覆盖一切的灰尘昭示着它已经被时光遗忘了六十多年。 伸手撩开珠帘,珍珠玉石碰撞之间发出轻灵的“当啷”声。李承欢一手端着烛台,一手微曲小心护着跳动的火苗,一眼就看见了那张大床。床帘被撩上去挂在床柱两边的钩子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靠里侧平铺着,上面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 他把烛台放在凳子上,在床边坐下来,一边给自己捶腿,一边随意张望。靠着右边墙壁有一个梳妆台,梳妆台对面有一扇窗户,此时窗户是关上的。他走过去把窗户打开,外面是临水的走廊,一弯月牙儿透过窗户,正好映进梳妆台上的镜子里。 他来到梳妆台前,坐了一会儿。人的身影正好挡住了月光,所以镜子里漆黑一片。他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但又想不起来是哪里不对劲儿,想不起来他索性就不去想了。 李承欢站起身来,重新端起烛台,走过梳妆台时,停下脚步又望了一望。这座平安阁里有一种不那么让人舒服的气息,就像一个哀怨的深闺妇人,静静地凝望着他。急于向他诉说什么,然而却在还没开口之前就陷入无奈的缄默。 他略觉得有点儿心慌,想赶快离开这里,却突然腿一软,无力地跪在了冰冷的地板上。烛台滚落在地上,不一会儿就熄灭了。李承欢犹如溺水的人,连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都扯断了,趴在地上不住地大口喘气。 景帝突然闯进来,神色间显得有点儿慌乱,他一把抱起地上的李承欢,也顾不得他没什么力气的挣扎,抱着他大步走出了大殿。一直到外面空地,才把他放下来。 萧乾抬起他的脸一看,月光下,李承欢目光涣散,但一双眼睛竟然止不住地流泪。萧乾着急地拍拍他的脸颊:“承欢,承欢!承欢!” 李承欢眼神渐渐清明起来,然而看向他的时候,甚至比刚才哭得更厉害了。萧乾也慌了,急急忙忙给他擦干脸上的泪,这时候,李承欢却抓住了他的手臂。 萧乾停下来,静静地看着他,就听见他带着微弱的哭腔说:“萧乾,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你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兴致来了,又把我放在身边,不冷不热地晾着……李承欢不是没有心,他曾经,整颗心都向着你……” 萧乾心疼地低下头来,吻去他脸上的泪水,嘴里只不住地叫着:“承欢……承欢……” 李承欢挣扎起来,萧乾反手捏住他的手,禁锢在自己怀里。他不停地骂:“混蛋……混蛋萧乾……我恨你、恨死你了……” “我是混蛋,承欢,你打我吧,不要恨我……” 萧乾放开他的手,李承欢一脱了束缚,就手脚并用,对他又踢又打,边打边不住地哭。打累了,哭累了,又窝进他怀里,紧紧抓着他胸前的衣服。 萧乾无法,只得把他抱起来,看了看夜色中闪烁着烛光的平安阁大殿,运起轻功,转眼间就消失在了东宫后院儿。 自从前御林军统领张怙卸任以后,就一直由陆鸣从这个副统领统管着御林军。这一天,他正在监督对一个新来的犯了错的御林军的行罚,忽然察觉到有人闯入御林处,手下没留情,一个竹叶飞镖就朝空中扔了过去。 “谁?!” 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来人竟然毫发无损地躲过了他的攻击,落在院子里。他正待拔刀而上,就在这个时候,却看清了来人的面容。 陆鸣从心里一阵叫苦,赶紧跪下请罪:“属下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28 不知是皇上驾到,冒犯圣威,请皇上责罚!” 萧乾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句:“身手不错。”然后就抱着怀里的人,直奔御林处众多房间的其中一间房而去。 陆鸣从胆颤儿地站起身来,擦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虚汗。这时候,旁边的一个御林军凑近前来,神神秘秘地说:“统领,你看没看到皇上抱着的那个人,好像是……” 这人还没说完,陆鸣从就一个巴掌拍到他后脑勺儿:“废话那么多!”他一抬眼,看到刚才行罚的人已经停了下来,被罚的那个也一脸兴奋地往景帝去的方向望,陆鸣从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谁叫你们停下来的!继续给我打!三十鞭不够,再加二十鞭!小崽子……” 何小玩顿时苦下了一张脸,然而统领的命令又不敢违抗,于是只好重新把水盆儿顶到脑袋上,绷直后背,任行罚的御林军挥鞭子打过来,一声儿也不敢吭。 陆鸣从这才收了戾气,想了想,对旁边的人说:“把红袖叫回来,说皇上来了。” 旁边人得了令,低头应是,转身就出了院子。陆鸣从看向景帝刚刚来的方向,皱了皱眉头,瞬又收回目光,对那边人道:“没吃奶啊!给我狠狠地打!” 李承欢哭得眼泪都干了,还是不住地哼哼,萧乾没办法,不忍心看他一直这样下去,只好一狠心,一个手刀轻轻砍在他后颈,把李承欢弄晕了过去。轻轻把他的头放在枕头上躺好,萧乾皱着眉头,忧虑地叹口气,在他额头上落了一个吻。 红袖轻轻敲了敲门,等里面的人应了声:“进来吧。”她才轻轻推开门进去。头都没抬,就跪下听令:“御林军红袖参见皇上。” 萧乾点了点头:“嗯——起来吧。”红袖站起身来,但依然没有抬头,萧乾往床上的人儿看了一眼,吩咐道:“带几个人去东宫,找到皇子和刘小公子,把他们送到贵妃那儿去。另外,把张怙给我叫来。” “属下领命!”红袖转身要出去,景帝却又把她叫住了:“等等!”他停顿了一下,说,“让张怙直接带我的口谕去天一谷,请神机先生进宫一叙。” 贵妃半夜里被人叫醒,本来气不顺想拿人撒气,结果竟发现是萧和来了。来的人说,太傅家里有急事儿连夜出了宫,小皇子要放在她这儿照顾几天,一起的还有冬华郡主的儿子刘霖刘小公子。 贵妃沉吟片刻,看向来人,说了一句:“你们不是东宫的人。” 来人答道:“我们是御林军,奉皇上之命送皇子和小公子来这儿,贵妃娘娘……不会连皇上的意思都不懂吧?” 贵妃黑着一张脸:“本宫知道了。有劳了。” “不敢,那我们就先告退了。” 御林军走后,贵妃气得发抖,摔了屋子里好几样瓷器。然后才坐回椅子上,呼吸还久久不能平复:“御林军……连个奴才都敢这么跟我说话!” 一旁的侍女近身前来,安慰她的主子:“娘娘,人都说,这皇宫里最有权势的不是一品大员,也不是得宠的嫔妃,而是御林军,谁让皇上看中他们呢?您就别生气了,白白气坏了身子。” 贵妃眼里带着隐忍的怒火,笑了一下:“哼!皇上?皇上他这是越来越不肯给我留颜面了啊……” 第46章 我有病 李承欢醒来之后,就像个木偶人一样,没什么神采。萧乾上完早朝来御林处,就见红袖端着一碗白粥出来,粥碗还是满满的,一点儿都没动过的样子。 “怎么样了?” “回皇上,”红袖说,“太傅什么都不肯吃。” 萧乾伸出手来:“把粥给我,我来喂。” 萧乾进了屋,就看到李承欢坐在床上,被子被掀到一边,看起来单薄得可怜。看见他,李承欢的眼睛亮了一下,然而随即就又暗了下去。 萧乾端着粥碗来到床边,柔声对他说:“承欢,你还认得我是谁吗?我是秦萧,你的秦大哥。” 李承欢愣愣地重复了一遍:“秦大哥……” “是啊,”萧乾说,“来,到秦大哥身边来,我喂你吃东西。” 李承欢犹豫了一会儿,就慢慢挪了过来,萧乾舀了一勺白粥到他嘴巴,他静静地看了他片刻,就乖巧地张开嘴,把粥喝了下去。就这么一勺儿一勺儿喂,一碗粥终于见了底。 “承欢真乖。”萧乾摸着他的头,奖励似的给他一个额吻。李承欢仍是呆呆的,似乎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儿待着,哪儿都不要去,听话,有什么事儿就叫门外那个姑娘,她叫红袖。” “红、袖——”李承欢又低低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然后就眨了一下眼,露出有点儿迷茫的神情。 门外的红袖走了进来,没有丝毫冒犯意味地看了李承欢一眼,又对萧乾稍行了个礼。 萧乾点点头,说:“好好伺候太傅,除了孤,不能让任何人进这间屋子。” “诺——” 萧和昨天为着躲刘小公子,跑到后院的一个假山洞里,坐在地上睡着了。御林军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找到他,而那时候,刘霖小公子被困在一棵大树上,爬了上去,结果下不来了。 小皇子受了凉,刘小公子受了惊,两个人从天刚蒙蒙亮就开始发烧。贵妃一夜都没睡好,着了人请太医来看。太医开了方子,两孩子喝了药以后都没什么精神,萧和虽然不喜欢刘霖,但也没有力气跟他闹腾了。 贵妃在原来萧和的房间里让人加了张小床,左边照顾一个,右边照顾一个。景帝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幅场景。 “怎么还给弄两张床?睡一张床不就行了吗?” 贵妃要跪下来行礼,景帝看她脸色不好,就免了她的礼。贵妃说:“谢皇上。太医说霖儿现在体弱,最好不要跟和儿离得太近,怕把风寒传染给他。把他们分开来又不好照顾,妾身才想出了这个法子。” “辛苦你了。”景帝说,“孤待会儿差人去东宫把荷棠姑姑叫来,你也去休息吧,别他们好了,你倒又病了。” “妾身……妾身扛得住,只要皇上百忙之中还能抽出空来这鸾仪宫看看,妾身……就知足了。”贵妃说完这句话,眼看着就要倒下去,旁边的宫人赶紧上前去扶住她。 景帝皱了皱眉头,对宫人吩咐道:“送贵妃回寝宫休息,让太医开些调理身子的方子,好生伺候。” “诺——” “父皇——”小皇子躺在床上,软软糯糯地这么叫一句。景帝赶紧到床边来,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是有点儿烫,不过已经不严重了。 摸了这个,他又转身去摸另一个。刘霖咧开嘴对他笑:“皇舅舅,我没事儿。” “嗯——你倒是精神,还能爬树。在泷川可有习过武?” “不曾,娘亲不让我习武。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29 她说爹爹就是因为习了点儿武,不知道天高地厚,才会带着家兵去打山贼,结果就死了。她希望我好好读书,将来帮着外公治理泷川。” 见到父皇过来以后,什么都不问自己,反而跟这个可恶的刘霖说起话来,萧和心里本来有点儿不平衡。结果听到他这么说,心里又有点儿同情起他来。他没有母妃,而刘霖没有了父亲,两人同病相怜,这么一想,先前对他撕坏自己芙蓉图的恶行就少了两分讨厌。但这并不代表他不生气,这会儿父皇来了,他就逮着机会跟父皇告状。 “父皇,他撕了我的画。”萧和伸出一根短短的手指头,指向一床之隔的刘霖。 “嗯?这是怎么回事儿?”景帝问。 刘霖一听见这个就变了脸色,怪不得这个弟弟对自己老大的不待见,原来就是因为这个。他一想就明白了,昨天说什么捉迷藏,恐怕就是萧和在躲他。 刘霖小公子立刻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瘪着嘴,说:“皇舅舅,我有病,总也治不好。我就是喜欢听撕画的声音,在泷川,每天不撕两幅,我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连书也看不下去。” “你骗人!怎么会有人喜欢听撕画的声音呢?” 萧和显然不相信,还在生他的气。刘霖着急了,急忙替自己辩解:“我说的都是真的!弟弟,你相信我。” “谁是你弟弟!别乱叫!”萧和嘟起嘴来,脸有点儿红,不知道是不是发烧烧的。 “正常人家的孩子,哪能养成这个习惯?”景帝皱起眉头来,说,“京城能人异士颇多,一定有人能治。”他拍拍刘霖的肩膀,说:“霖儿,你比和儿大六岁,是哥哥,要给和儿做榜样,一定得把这个习惯改掉。萧家子孙不荫,和儿也就只有你这一个哥哥,你要让着他,保护他,知道了吗?” “谁要他保护!”萧和还在嘟嘟囔囔的,刘霖却一笑:“我知道了,皇舅舅,我一定保护好和儿!” 刘霖笑嘻嘻的,萧和却只给了他一个白眼儿,转而又问景帝:“父皇,先生呢?先生怎么没来看和儿?贵妃娘娘说先生家里有事出宫去了,还有什么事比和儿还重要吗?” 景帝摸摸他的头,说:“先生最疼爱的就是和儿了,既然如此,和儿也应该更懂事一点,不要让先生担心。等你们病养好了,先生也就回来了。” 这一天下午,景帝赐了好几大箱子的山珍补品到鸾仪宫,后宫的妃嫔听了,都道贵妃受宠,不免暗暗说几句酸溜溜的话。然后听说皇上晚上并没有宿在鸾仪宫,心里就舒服了不少。 红袖站在院子里看门儿的时候,何小玩鬼鬼祟祟地凑近前来,把一卷画轴塞到她手里。红袖警惕地看向他,问:“干嘛?” 何小玩嘿嘿地笑,说:“红袖姐,里面……是太傅吧?我听说咱们太傅博古通今、学富五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本来还想说出几个恭维的词儿来,结果肚子里实在没货了,就只好抓着头发笑笑,说:“你帮帮忙,让太傅帮我看看这画,行不?” 红袖笑眯眯的,说:“你昨天鞭子还没吃够啊?还敢把这拿出来——” 何小玩赶紧说:“红袖姐——我骂也认了,罚也认了,统领都没有把我这画收回去,我下次不再犯了就是了。你就帮帮我嘛——就让太傅认认,这画儿上花的是什么花儿,要是拿出去卖的话……” 红袖瞪了他一眼,何小玩就不敢再说下去了。她说:“我不是不想帮你,”红袖往屋子里看了一眼,说,“这个忙,我是实在帮不了。”太傅现在这个样子,别说是看画儿了,就是让他开口说句话,都难。 红袖好心劝他:“你还是别惦记着这个了,赶明儿找个要出宫的人,帮你卖了换些银子就得了。也不知道你要这么多钱来干什么,皇上又没亏待过我们。” 何小玩哼哼了两声,说:“我跟你们不同,我知道你们是跟皇上一起长大的、罗庸将军亲自教导,这一辈子啊……就搭在这皇宫里头了。可我不一样,我虽然无父无母、孤身一人,但将来还要娶媳妇儿的,我还想出宫过美日子呢。这些可都是我的老婆本儿。” 他拍拍手里的画,然后就把它揣进怀里。“你不帮我,我找别人去。我可得找个明眼儿的人,不能让那帮孙子帮我给诓了!” 就在这个时候,红袖突然跪了下来,嘴里喊道:“参见皇上!”何小玩心里一惊,早就知道皇上是个高手,昨晚还没看清,这会儿终于见识到了。他来了自己竟然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到! 他心里发虚,慌慌张张跪下,急着护住怀里的东西,一动又牵动了后背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的。怀中的画轴趁他不注意滚落了出来,何小玩一下子就变了脸色。 景帝看着那画轴,随口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何小玩抽搐着嘴角,哆哆嗦嗦地答道:“是……是画。” 废话!谁不知道是画啊! 景帝没有说话,何小玩心惊,补充道:“前日我去画院巡逻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小孩儿在把画撕着玩儿,我心疼这花儿,就……就把它……救了出来……” 不就是偷么?景帝心里明明白白的,这宫里多的是鸡鸣狗盗之事,不只是御林军,各宫的宫人,都会在这些边边角角的地方占这么些小便宜,对此他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太过分,也就不管了。 花……他想了想,让何小玩把画给打开,让他看看。 何小玩心里叫苦,却还是恭恭敬敬地低头应“诺”——画轴徐徐展开,一副繁盛艳丽的锦绣芙蓉图呈现在景帝面前。他轻轻地笑了一下,何小玩不知道这位心里在想什么,但总归不是太生气,心里松了口气,然后随机就紧张起来。 景帝说:“陆鸣从就是这么教人的吗?要是御林军手脚都不干净,那这大夏皇宫,岂不是要盗贼遍地走了?” 何小玩赶紧磕头认罪:“属下死罪!请皇上责罚!” “哼!你还算明白,知道自己是死罪。” 何小玩额头上不住地冒冷汗,红袖却在一边忍着笑不敢出声。她知道皇上的性子,觉得不是想存心跟他计较,最多也就是吓唬吓唬他,或者还是别的什么目的。 果然,景帝接着就说:“你把这画给我送到鸾仪宫去,把小皇子哄开心了,孤就饶了你得死罪。” “属下一定送到,让小皇子高高兴兴的。谢皇上仁慈!” 这样说了,景帝也就不再吓他了,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笑声,然后就进屋去了。 何小玩擦擦额头上的汗,苦着一张脸对红袖说:“谁说的皇上最有仁德之心了?都快给我吓尿了!” 红袖作势踢了他一脚:“污言秽语!” 第47章 巫蛊之术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30 “萧大哥——” 这一次来,李承欢已经能清楚地叫出他的名字了。萧乾走到他身边,李承欢就轻轻地抱住了他,说:“你来啦。” 这个拥抱,竟然让他觉得受宠若惊。萧乾紧紧地回抱住他,问他:“今天可有听话,好好吃饭?” 李承欢点点头,说:“有的,我吃了好大两碗。” 萧乾凑在他唇边闻了闻,说:“嗯——吃了……闻不出来。” 李承欢笑了笑,伸出舌头,在他唇上打了一个转儿,然后说:“小鸡炖蘑菇!” 萧乾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就沸腾了,李承欢却丝毫不知情的样子,看着他眼睛亮亮地笑。 他箍紧了他的腰身,低声说:“承欢,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十月快到了,渐入深秋,很多宫人都爱在闲暇之际去秋宫里游玩,在水榭之上坐上那么一阵儿,吹吹从湖心吹来的带着湿气的风,感觉是极好的。然而今日却有人传出话来,说秋宫里遭了虫蚁,宫殿的主子被蛀蚀了,要闭宫修复。如此一来,半月廊便去不得了,也有不信邪的,悄悄溜过去,结果看见宫门前有宫人看守,不让任何人出入,也就只好死心了。 萧乾抱着李承欢在湖面上点水而过,一跃跳进湖心亭里来。李承欢呼呼地喘着气,倒好像比他还累,抓着他衣服前襟,不肯松手。 萧乾大笑着把他放倒在湖心亭的长椅上,细细地吻了吻他的脸颊,又与他深深地唇齿交缠。然后问他:“好玩儿吗?” 李承欢喘着气,不敢看他。萧乾翻了个身儿,把他抱到自己身上,紧紧搂着,不让他摔下去。他早就知道平安阁的猫腻了。 七岁那年,他和一帮御林军在无人的东宫里练轻功互相追逐,结果误入了平安阁。只在里面待了一会儿,他就开始大哭,被御林军带回去之后,还是无论如何都止不住,最后哭了整整两天两夜,差点儿就没气儿了。 那个时候,左丞相请了大夏有名的风水占卜大师神机先生进宫来,才艰难地救回了他一条命。 这些事情在他如今的记忆里都相当模糊,只是在那好几年之后才听张怙说起。而母后和左丞相之后都很忌讳向他提起这件事,他一直想不通是为什么,现在却是知道了。 他曾经为了寻求答案,问了很多亲历过当年那件事的已经被遣出宫的老宫人,也只知道,大约是由于那屋子“风水”不好——平安阁里,被人下了蛊。 巫蛊之术,在大夏人的眼里向来玄妙得很,传说蜀国皇室是巫神在人间的化身,精通这种巫蛊之术,而蜀国民间也有很多所谓的巫师。掌握巫蛊之术的人,能够在千里之外定人生死,能治医师所不能治愈的顽疾,所以有一些巫师,也叫做巫医。 萧乾以为,巫蛊之术确实存在,但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神乎其神,不然既然拥有这么强大的巫师,蜀国也就不会亡了。 平安阁里的蛊术,说得不好听点儿,就是他死去的父皇威武帝用来“养人”的——单看李承欢现在的样子就知道了。 夏威武帝四十八岁得子,萧乾三岁的时候他父皇就死了,对于威武帝,他并没有什么印象。他连他的样子都记不清楚,只是在看他生前宫廷画师为他作的画像的时候,才惊觉自己跟他长得很像。而对于史官对他一生功过的评价,他也不愿意追究。 他母后秦太后嫁给威武帝的时候,只有十七岁,而父皇已经三十六岁了。要说他父皇除了他母后以外没有其他人,萧乾是不信的。威武帝对后宫的极端节制曾经在史官的笔下为他赢得不少青睐,而威武帝和秦皇后的感情至今也都被传为一段佳话,可是事实是残酷的。他父皇不仅不专情,而且还把人养到了东宫里来。或许他的确专情,不过并不是对他母后。 蛊术害人,可有时候,又实在是个好东西。 萧乾低头看了看李承欢,他的头发上还微微地冒着热汗,味道很好闻。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李承欢瑟缩了一下脖子,但仅仅只是这样而已,就顺从地没有再挣扎了。 “承欢,我真想你永远都这样陪着我,你一旦清醒过来,就又要让我痛心了。” 李承欢听不懂他这句话的意思,只是说:“秦大哥,承欢永远都陪着你。” 萧乾不知道什么样的人会让自己的父皇如此着迷,不惜用蛊术把那人囚禁在自己身边,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把那人纳为妃嫔呢?难道他父皇也跟他想得一样吗?越是珍视的人,就越不敢放在自己身边,然而想放弃,又无论如何放弃不了。 这后宫跟朝堂一样,尔虞我诈不少,阴谋诡计更是让人眼花缭乱,他怎么忍心把他心心念念爱着的人推进这个火坑呢?况且李承欢不是女子,他满腹才华、清高卓绝、智谨清和、淡泊名利、不喜世事纷争,若不是因为自己,若不是那场阴差阳错的选妃,他可能就会永远呆在百禄镇那个小地方,像他的老师一样,以传道授业为乐,安宁度过一生了。这样的人,他怎么忍心? 在半月廊的寝殿里,萧乾温柔地解下了他的腰带,李承欢有点儿羞赧,偏过头去不敢看他。 他在他下巴上落下一个吻,极尽柔情似水、缠绵悱恻地说:“承欢,我的承欢……至少今晚,让我好好爱你。” 他褪下包裹着这具美好的肉体的衣服,看到李承欢脖子上空空荡荡的,于是叹了口气,发泄似的在那精致的锁骨上咬了一下。李承欢发出一声轻哼,萧乾把他的声音含进嘴里,过了很久,才叹息似的说了一句:“我都已经把东西还给你了,你怎么不戴着它呢?” 第二天,萧乾在鸾仪宫里细看了那一幅锦绣芙蓉图,果然雍容繁盛而又艳丽炽热,料想画这幅画的画师一定画技高超,且对芙蓉这一花有着独特的感情。 无情不能成其画。 中午刚吃过饭,赵璟贞就被宫廷首席画师朗日生单独喊道房间里来。朗画师先是问了问后宫几位娘娘要的芙蓉图画得怎么样了,赵璟贞老老实实地回答,说昨天就画好交给器玩坊的了,现在估计已经送到各宫娘娘手里了。 朗日生点了点头,接着就唤进来两个面生的宫人,说:“你现在收拾收拾,跟我去半月廊。” “半月廊?”赵璟贞多嘴问了一句,“半月廊不是正在闭宫修缮吗?” “话怎么这么多,叫你去你就去!” “哦。”赵璟贞缩了缩脖子,赶紧去收拾了回来,就在两个宫人的带领下,跟着朗日生来到了半月廊。 她原以为是因为半月廊要重新修缮大变样儿了,要提前把现在它的样子画下来,给宫里留个备案,于是就带上了全套的尺规。结果到了地方才看到,水榭之上,景帝搂了个人在怀里,而那个人…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31 … 进宫以来,她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大夏最有权力的人,一边惊为天人的同时,却隐隐觉得,她不是第一次见到景帝怀里的人。 李承欢自进宫以来就一直待在东宫,几乎没在皇宫里其他地方走动过。赵璟贞自然听闻过太傅其名,但却并无缘得见太傅其人。她的熟悉感,来自三年前景帝选妃的时候。这眉、这眼…… 当时,她虽然没有亲自画过这样一张脸,然而对它的每一根线条都有朦胧的印象。对此,朗日生的印象更为清晰。然而不管是她还是他,都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萧乾撩撩李承欢额前的头发,慢慢说:“你们若是能够画好他,重重有赏。” 李承欢刚吃完饭,困意上来了,就窝在萧乾的怀里闭了眼睛。脸色红润、面容平静、呼吸平稳,端的是一副好姿态。 赵璟贞深吸了一口气,提起画笔,在纸上轻轻勾出一根线条。 “皇上……”画了有半个时辰,赵璟贞弱弱地开了口,见景帝朝她望来,就低了头,说,“能不能让……公子睁开眼睛?” 景帝没有说话,她就又接了一句:“我想画一画他的眼睛。”说完,她忽然觉得自己底气足了一些,于是大胆地抬起头来,与景帝对视。 景帝突然笑了笑,然后看向怀里的人。赵璟贞心脏停跳了一拍,她觉得,皇上这个眼神,简直是要腻死人啊…… “那就画一双漂亮的眼睛吧。”萧乾轻轻唤了唤怀里的人,“承欢,醒醒——” 李承欢皱了皱眉,萧乾低头在这双眉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李承欢方睁开眼睛。刚开始还有点儿恼怒,然后一看到他,眼睛里就盈满了笑意。 “秦大哥……” 萧乾说:“你看一看她——” 李承欢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一个姑娘正盯着自己看。他笑了一下,随即就转回头来,更深地窝进了萧乾的怀里。 “看清楚了吗?” “啊……啊?”赵璟贞回过神来,为自己的失态感到羞愧,然后就赶紧答道,“回皇上,看清了。” “既然看清了,那就好好画吧。” 画完之后已经是夜幕降临了,赵璟贞抱着画具和朗日生一起走在深夜的皇宫里。朗日生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跟着。走了很长一段路,她终于忍不住停下来,叫了一声:“朗画师——” 朗日生停下来回头看她,什么都没说,在她头上轻拍了一下,然后才开口:“在这皇宫里,你迟早得习惯这样的事儿。少说话,多动笔,不要对什么事儿都好奇,才能好好活下去。” 这句话的意义,在几天以后赵璟贞就深刻地体会到了。画院有一位画师,奉命给坤和宫的太后画像,结果因为把太后画老了,被拖出去打了一顿,回来的时候就半死不活了。听宫人们说,近来那位太后的脾气很是暴躁,整个坤和宫白天夜里都战战兢兢的。 赵璟贞想到自己给那“美公子”画的画像,心里不禁一阵后怕。 李承欢的脸上有一道不易察觉的疤痕,然而画师看得精细,赵璟贞就如实把它画了下来。景帝最后看到画好的画像,也只是皱了皱眉头,不过随即就舒展了开来,并没有怪罪她。 赵璟贞觉得,自己是真的命大。 而相比之下,鸾仪宫倒是每天都欢声笑语的。新来的刘霖刘小公子很会讨人喜欢,常有办法把人逗乐,虽然赵璟贞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这个乖孩子和那天在画院里撕画的顽劣小公子是同一个人。 第48章 举头三尺 公元二百四十八年,也就是景帝五年的九月底,大夏国和大汗国的北方边境上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大汗立国其实比之大夏要早得多,且北方草原之境,不像中土大地上朝代更迭频繁。夏启帝称帝建立大夏国的时候,中土大地上各小国林立,局势错综复杂,那时的汗王大抵没有现在的野心,大汗的战马到了与草原相接的北方高地就止步不前了。 中土大地的乱局前后持续了近百年,先帝率领大夏军队在中土大地上征战四方的时候,大汗的上一任汗王拓尔只斤尚在壮年,野心勃勃,时不时来搅个局,妄想从这口大锅里面分一杯羹。结果大夏虽然没让大汗占到什么便宜,但也没能从北方捞到一点儿好处。自那时起,大夏和大汗在表面上就一直处于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你不来惹我,我也不去管你的闲事儿。两国官方的往来几乎没有,但民间的正常贸易也被默许。 直到二百三十八年,罗庸将军率领大夏的军队攻占了蜀国的王城锦城,蜀国灭亡,大夏在蜀地设置了西蜀府,大汗和大夏之间表面的和平才被打破。两国之间开始互派细作,监视对方的一举一动,算来也就是在那一年,年仅十六岁的景帝把原本是御林军的红烛安排到了年轻的十七王子拓尔跋身边。 在二百四十五年大汗王位争斗前夕,十七王子拓尔跋一手制造了鹿鸣山的行刺事件,在那次事件中,大汗人用的竟然是蜀地的剧毒,景帝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之后老汗王死了,拓尔跋即位为汗王之后忙于内斗,无暇再来侵扰大夏。今年的九月,大汗国境内最后一股反抗拓尔跋的势力被逼得走投无路,闯到了大夏北方边境驻军的地方。这帮人原本想暂时投降寻求大夏的庇护,结果却因为语言不通,被当成入侵者杀了,说来实在是让人啼笑皆非。 大汗王室的几匹战马在边境线上逡巡许久,然后就像在这儿兜了个风一样,调转马头又回去了。 景帝在半月廊的寝殿里看了这份关于北方边境骚动的折子,然后就在这里召见了神机先生的徒弟,来自天一谷的东风寒——自号“明察”。 “先生年事已高,不便于行,由明察代为进宫面圣,还望圣上——海涵。” 景帝下了朱批,然后就把折子扔到一边,说了一句:“明察先生当真能够‘明察’吗?” 东风寒年纪不大,却是神机先生最为看重的弟子,心气高傲,面对大夏皇帝的质问,也颇有那么一份傲气。 “明是非得失,察天地命理——明察自认还不能完全参透。”以退为进,这话说得有分量。 景帝没有什么情绪地“哼”了一声,然后就继续拿过手边的折子,批改起来。 东风寒见自己被晾在一边,脸上颇有些不自在。他抬手摸了摸鼻子,想自己挑起话头来——若是等这个皇帝开口,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皇上……虽然先生不能亲自来,但我走之前,先生曾经吩咐了几句话,着我务必要一字不差地带到——” 听到他这么说,景帝挑起眉眼来,深吸了一口气,扔了笔。 “红袖,把承欢带过来。” 东风寒没有看到任何人,却听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32 见凭空里传来应答声:“诺——”他心有思量,习惯性地,又摸了一下鼻梁骨。 李承欢在湖心亭喂鱼,眼睛盯着前方,似乎在发呆,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扔鱼食。 红袖轻轻落在架水廊桥上,想了一想,没有出声,慢慢走了过去。来到李承欢身后,才开口唤道:“太傅——”见李承欢有了反应,她才继续说:“皇上请你过去。” 李承欢喃喃了两声:“太傅……皇上……”忽然又笑起来,一把扔了鱼食撒了欢儿似的跑出去。红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又慢慢跟上去。 李承欢一见萧乾,就飞也似的扑到他身上,把脸贴在他怀里蹭了蹭,这才反应过来还有别人在场。于是稍稍收敛了一点儿,直起身子来跪坐在萧乾身边,眼睛里的兴奋却还没有褪去。 自从李承欢一进来,东风寒的心理就打起了小鼓,暗想先生果然是神机妙算,这位大夏皇帝请他进宫来根本就不是“一叙”这么简单。 景帝突然派人去天一谷请先生,自然不是单为了对先生当年一场救命之恩道一个谢,最大的可能,就是又有这么一条命需要先生出手相救了。 本来在来之前,先生就跟他说了当年那件有关先帝的皇家密事,料想景帝此次并定会问起。他一边听得暗爽,一边还得想想进宫以后怎么揣着明白装糊涂。 如今看来,景帝对于平安阁里暗藏的玄机必然已经知道了一些,他说话便更要谨慎一点儿。而眼前这位美公子,显然就是他要救的人了。 当年的小娃娃如今终于当家做主了,这会儿果然连他死去的父皇的脸面都不想给了——这两父子,还真是像啊…… “明察先生,神机先生对孤有哪些指教呢?” 东风寒慢悠悠地拱了拱手,说:“回皇上,先生说——世事皆是虚妄,当舍则舍,当断则断,当不问则不问,当不求则不求,是为大智。” 他这样慢悠悠地说完,也就袖起了手来,等着这位皇帝给个表态。虽然他私心里觉得,这样的话其实并没有什么用,身在局中的人,对局外人的提点,多是不屑一顾。 景帝听完,沉思了一会儿,说:“先生的意思,孤明白了。”说完,就对一旁的红袖吩咐道,“从天一谷赶到京城,一路奔波劳累,想必明察先生也已经累了。红袖,带明察先生下去休息,务必——好好伺候——” “诶——不必了,”东风寒赶紧摆手道,“皇上的好意明察心领了,若是方便的话,明察更愿意在这宫里四处走走。” 景帝点了一下头,红袖会意,对着东风寒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东风寒对她讨好似的笑了一笑,然后就扬扬袖子,施施然走出去了。 东风寒在这皇宫里东走走西看看,一路不停地摇头,嘴里还不住地叹气。红袖跟在他身后,并不理会他。 走了一会儿,东风寒就在一个石墩儿上坐了下来,撩起衣服下摆,舒舒服服跷起了二郎腿。红袖静静地站在一旁,等他什么时候歇好了,什么时候继续走。 不一会儿,东风寒就主动跟她搭话了:“红袖姑娘,我听说……你们御林军和皇上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红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些,但还是回答道:“是的。” “那……你们皇上——在江山和美人面前,会选哪个?” 红袖皱了皱眉头。东风寒急忙说:“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只是单纯的好奇。你们的先帝曾经想要江山和美人兼得,结果不仅失了美人,也差点儿毁了江山。皇上和先帝不一样,应该不会和他父皇做一样的选择吧?” 红袖没有答话,反问他:“你不是大夏人?”东风寒一口一个“你们皇上”、“你们的先帝”,说得就好像他并非大夏的子民一样。 东风寒大方地承认了:“对,我一半儿是大汗人,一半儿是蜀国人——不,现在应该说,西蜀府的人,这样算来,也是半个大夏人了。不过我倒是觉得,不管是大夏人、大汗人还是蜀人,不都是圣主的子民吗?所以……其实没有必要分得那么清。” 红袖偏过头,看向远方,平静地说:“皇上,会选江山。” 对于她这个如此肯定的答复,东风寒倒是愣了一下。不过随即就摇头轻笑起来,他站起身,用脚跺了跺脚下的土地,说了一句话:“俗话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说,若是挖地三尺,会挖出个什么来呢?” 红袖看向他刚才踩的那个地方,眼神凝了凝,随即就抬步跟了上去。 这天夜里,平静中一个惊雷一样的消息在大夏皇宫里传开。事情的起因是秋宫半月廊要重新修缮,于是几个宫廷土木院的宫人就到泮丘园取土,不料几铲子下去,竟然挖出来一个大麻袋。宫人打开一看,麻袋里竟然是一具已经腐烂得已经看不出生前面貌的尸体! 天子眼皮子底下,竟然会出现此等杀人埋尸之举,而此前,竟然没有一点儿风声传出来。皇上连夜被此事惊动,下令四司六坊和其他下属各院配合御林军彻查此事,并且着刑部衙门介入。一时间,整个大夏皇宫人心惶惶,生怕被这一具尸体牵连出什么事儿来。 总领四司六坊的王武帼王大宫半夜被人从床上叫醒,把几大卷后宫宫人总册搬出来,分发到四司六坊一个一个排查,到第二天中午,终于确定了这具尸体的身份——乃是甄嫔娘娘的贴身侍女雪樊。 据说这个雪樊几天前请假出宫回家探亲,到现在仍未归来。而一查出宫记录,根本就没有雪樊这个人出入宫门的任何记录。甄嫔娘娘认出了雪樊离开时身上所穿的衣服,而根据仵作验尸,此女子就是在雪樊说要出宫的那一天被杀害,后被埋尸于地下的。 第49章 失心蛊 景帝第二次在半月廊召见了东风寒。东风寒一进门儿就说:“皇上昨夜没睡好,今儿就召见我,未免也太心急了吧?还是……龙体要紧。” “明察先生,见笑了。” “诶——”东风寒摆了摆手,说,“明察倒是要请皇上不要怪罪明察才是。我这个人吧,有些坏毛病,到了一个地方吧,心痒,老是忍不住要看看风水,测测运,昨个儿这才……嘿嘿,皇上,恕我直言,你这宫里,阴气太重,是时候儿调调风水了。” “阴气太重?”景帝笑了一下,看不出来有什么情绪,“那依明察先生之见,怎样做才能消散宫里的阴气呢?” “呃——这个嘛……” 这个时候,李承欢端了一盘冰镇雪梨进来,旁若无人地坐到景帝身边。景帝用手拨了拨尚四散着寒气的冰块儿,然后拿起一块儿雪梨凑到李承欢面前。李承欢张开嘴咬了一口,结果牙齿被冰到了,“嘶”——地叫了一声,捂着嘴巴笑起来。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33 东风寒悻悻然别开眼睛,却又听见这个美公子说:“明察先生,你也吃。” 东风寒抬头看了看景帝,景帝没有什么表情地说:“明察先生也来尝尝,天一谷是个风水宝地,我这阴气重的宫里出的东西也许比不得,但这好歹也是承欢的一片心意。” 景帝的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既然是心意,那东风寒就无论如何也拒绝不了了。他上前来拿起一块儿雪梨,正要放进嘴里,就和景帝四目对上了。摸不准这位心里是怎么想的,他于是只好露出一个讨好的笑,示了个弱。 这个时候,景帝突然低低地说了一句:“拜托了。” 东风寒心里一惊,再看向一旁的美公子时,眼皮儿不受控制地一跳。这儿子和老子,到底还是一路货色啊…… 夜里,东风寒在房间里点起安神香,看了看躺在床上正在熟睡中的美公子,又看了看一旁的景帝,说:“皇上,我觉得您还是出去等为好。” “无妨,我就在这儿,看看他。” 东风寒暗自腹诽,您倒是无妨,可我就有妨了。要是待会儿让您看到我怎么“非礼”这个小美人儿,我这脑袋还要不要了? 他见景帝真是丝毫没有要回避的意思,只好说:“皇上,那现在……就请您帮我把这位公子的衣服解开。” 景帝向他投来一个不可言说的眼神,东风寒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好在这位皇帝还算配合,走到床边解开了美公子的衣服,又小心地把被子拉到腰部,只让他露出一个上半身。 东风寒深吸一口气,又呼了出来,然后从针包里取出了一根两指长的银针,在景帝的注视下,从床上人心口的地方扎了下去,李承欢顿时痛苦地哼哼了一声,然而并没有醒来。 银针以可见的速度变黑,等黑色快要爬满整根银针时,东风寒迅速把银针抽出来,扔进了一旁早已准备好的热水盆中。就见银针上的黑色一点点晕染到水里,如果看得足够仔细的话,就会发现,那些黑色其实是一根根细如发丝的蠕动的蛊虫。 景帝的视线从水盆里收回来,眉峰聚起,伸出手抚平了李承欢皱起的眉头。 东风寒在另一个热水盆里洗了手,不等景帝问,就主动说:“巫蛊之术原本不分好坏,一切只与施蛊者的意愿有关。这位公子所中的蛊名为‘失心蛊’,一般的失心蛊会让受蛊者对施蛊者言听计从,毫无戒心,这曾是蜀国巫师用来豢养忠心的死奴的一种绝好的蛊术。不过失心蛊对施蛊者要求极高,若是施蛊者功力不足,蛊虫就很容易不受控制,从而慢慢侵蚀受蛊者的身体,直至身体的主人死亡,蛊虫才会跟着死去。” 东风寒顿了一顿,说:“而公子所中的这种失心蛊,与一般的失心蛊有所不同,它更会让受蛊者从伤心、痛心,到失心,最后死心——也就差不多是一命呜呼了。这便是施蛊者心术不正所致的了。” “伤心,痛心,失心,死心——” “皇上您中这蛊的时候,还是个孩子,若非先生出手相救,也许——就连‘痛心’这一关都熬不过。”东风寒说,潜台词便是——所以啊,您可要念着先生的这份恩情,自然,我这回帮的这个忙,也算有功不是? 景帝问:“照你这么说,蛊虫认主,可孤并不是施蛊者……”李承欢又为什么会对自己言听计从呢? 东风寒笑了一笑,说:“蛊虫这东西啊,还认血脉。”既然施蛊者是你老子夏威武皇帝,那这美公子这么顺从你,也就不奇怪了。 景帝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踱了两步。东风寒一边慢悠悠地擦手,一边想着应对这位皇帝的说辞。 “既然父皇只是想留一个人在身边,又怎么会下这种会要人命的蛊呢?人心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这话你实在不应该来问我啊,你应该去先帝陵墓,亲口问问你父皇。 东风寒这么暗想着,说:“皇上,皇家旧事,明察实在不敢多加置评。我只能说,如果受蛊者本身就是一个强大的巫师,一旦巫师摆脱蛊虫控制,那么这个蛊的施蛊者,就不只一个了。皇上聪慧过人,定然能明白这话的意思。不过明察还是想说,世事皆虚妄——当舍则舍,当断则断,当不问则不问,当不求则不求,是为大智也——” 第二天,李承欢在东宫的寝殿里醒来,对于中蛊之后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萧和病好了以后,就回了东宫,看到自家先生已经回来了,就赶紧扑了上去。自从李承欢来了东宫以后,萧和的性子就越来越活泼了,也越来越黏他了。 “先生,你回来了。”李承欢愣了一愣,就听见萧和继续说,“父皇说你出宫去了,等和儿病好了,你也就回来了。父皇果然没有骗我。” 出宫?李承欢脑子有点儿懵,等听到萧和后面一句话,瞬时就紧张起来,拉着萧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看:“和儿生病了?什么病?吃了药没?” “已经好了,先生,只是风寒而已。要不是因为那个讨厌的刘霖,和儿也不会受凉。好在他已经被小皇叔带回去了,和儿也不用躲他了。” 东宫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与冷清,而东宫之外的整个大夏皇宫,还在因为泮丘园女尸一事而惊惶不安。李承欢在他给和儿写的起居注上留了几张空白的纸,以纪念莫名其妙丢失了的几个日子——或许他只是大病了一场,忘了许多事情。 这之后一天,景帝来了趟东宫,问了问李承欢的“病情”。 “你找和儿那一夜,身子受了凉,大病了一场。孤怕和儿担心,就把他送到贵妃那儿去暂住了些时日,只跟他说你有急事儿出宫了。怎么样?现在身体可还有不适?” 李承欢说:“谢皇上关心,臣的身体已无不妥,只是……生病的那几日发生的事情,都记不太清了。因病而不能照顾和儿,反而险些让他为我担心,实在是臣的失职。” “太傅不必自责,”景帝说,“对和儿的教导,以后还得劳烦太傅多费心了。” 十月打头儿的一天,李承欢离开皇宫回了趟京城东城区的小院儿,周元谨特地挑在这个时候来见他。两人在宫中见面多有不便,在自己家里,便可以畅所欲言了。 周元谨问了很多关于小皇子的事儿,李承欢自然知无不言,在他口中,萧和俨然就是一个聪敏好学的学生。 李承欢笑他:“你自己不肯当他的老师,现在反而关心起他来了。当初你若是答应了,得省多少事儿!” 周元谨摇头轻笑:“并不是我不愿意,是皇上压根儿就不会让我做皇子的老师。不止是我,身在朝堂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这个资格。” 李承欢略想了想,也就明白了。什么样的老师教出什么样的学生,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34 朝堂之中的人若是教小皇子,难免会掺杂进自己的政观立场,小皇子小小年纪就接受这样的教导,就会越早卷入朝堂纷争。所以越是远离朝堂的人,越好。周元谨明白这个道理,那先前的推脱,就完全是在给皇上铺台阶。君臣二人在这上面的默契,一般人还真看不透。 “那这样看来,他是真的很喜欢和儿。越是看重和珍惜的人,他就越不希望他们靠自己太近。或者说,是靠皇帝那个身份太近。” 听着这话,周元谨无声地干笑了一下,随后又对宫里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泮丘园女尸案跟李承欢提了个醒儿。 “你在东宫,倒也清静,料想也没有哪个嚼舌根子的会有意在你面前提这事儿。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承欢,好好守着东宫,守着小皇子,宫里的这些纷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绕道走就尽量别让自己碰上。东宫里那些宫人的嘴巴,你也得管严实点儿,别让他们听风就是风,听雨就是雨的,到时候引火烧身,还不自知。” 李承欢点了点头,宫人们爱说什么,他一向无心去管,对于这件事,多多少少也听了一些。不过即使不用周元谨提醒,他也知道明哲保身。 这件案子查着查着,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牵扯进来的人也越来越多。不止后宫妃嫔,甚至朝廷官员也被牵连进其中。这段时间宫里人人自危,也就是因为这件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君使承欢》准备要做广播剧了,嗯,期待吧,我自己也是 第50章 西蜀为府 之后,两人又说起不久前大夏北方边境的那件事。“皇上似乎有意要去西蜀游历一番。”周元谨说。 李承欢疑惑,不知道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周元谨解释道:“大夏虽然在蜀地设了西蜀府,但是根基不稳,很多蜀人直到现在还延续旧习,不听教化。皇上担心大汗在西蜀挑事儿,所以想趁现在去看看。而且,他似乎想带上小皇子。”这才是周元谨跟他说这么多的真正原因。 朝堂之中的事儿,李承欢兴致缺缺,周元谨深知他的脾性,一般也不太向他提起。但这次景帝既然有意带小皇子去西蜀,身为太傅的李承欢,便有可能也要一同前往。 “和儿还这么小,蜀民有野性,蜀地山野间又多蛇虫鼠蚁,瘴气肆虐,一旦要有什么闪失……” “这话说得也是……”周元谨对此深表赞同,随即又感叹道,“唉,圣上到底什么心思,我们哪里猜得透呢?他若真要你同去,承欢,你此行一定要多加小心,多备点儿驱蚊虫的药草在身边。我府里也还有些好东西,隔日我叫人给你送些过来,即使不去西蜀,留些在家里备用也好。”李承欢没有跟他客气。 李承欢本来想在这里住一晚,次日再进宫,结果下午宫里就来了人,说是小皇子闹着要见太傅,催他赶快回去。如此,出来还不到一天,他又得急急忙忙赶回去。 回到了东宫就知道周元谨所言确实非虚,景帝往东宫里赐了很多东西,蜀锦蜀绣、山水花鸟之画,还有很多关于蜀地的书简。萧和对一个红色的白面小拨浪鼓很感兴趣,缠着问李承欢这是干什么用的。李承欢对蜀地虽然所知不多,但这个东西还是知道的。 “这叫拨浪鼓,是小孩子的玩耍之物。咱们大夏也有,只是宫里不常见。这上面画的,是一个大力士,叫凫,是西蜀传说中能够开山劈地的神话人物。” “西蜀在哪里?离大夏远吗?” 李承欢说:“现在的西蜀,是大夏的一个府,也就是相当于大夏的一个州。离京城很远,坐马车去都要花大半个月的时间呢。” “那这个凫为什么要开山劈地呢?西蜀的山很多吗?” 小孩子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等宫人把这些赏赐的东西都收拾妥当之后,李承欢干脆把他抱进了书房。景帝送来这些,必定是要他教他,可一个三岁小孩儿,你能指望他懂多少呢?大抵还是要让李承欢熟读,能教他的也就顺便教了。 可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景帝并没有来东宫,也就自然无从知晓他到底是不是要带萧和去西蜀。 而在这段时间里,泮丘园女尸案终于查到了最后。李承欢没有刻意打听,只是不经意间听来些消息。后宫杖毙了一个洛嫔,而甄嫔娘娘被皇上下旨晋为甄妃,新赐了一座韶华宫。 秋宫半月廊小修缮之后又要大修,每天都有土木院的宫人拿着图纸进进出出,里面从早到晚都传出叮当哐啷的敲打声,十分热闹。 李承欢也再去过平安阁一趟,不过到那儿的时候,发现大殿门前竟然已经被贴了封条。问了荷棠姑姑才知道,说是平安阁里面有几根横梁给老鼠咬坏了,有可能塌下来,而又因为那里面暂时不会有人住,就干脆直接封了。 李承欢虽然心里还有点儿疑虑,但并没有深究。私心里觉得封了也好,那天晚上,那座宫殿给他的感觉可真不好受。 秀容让人往宫里捎进来一个包裹,装的是一些干净衣物,看针脚样式,都是她亲手缝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香囊。信上说胡、魏两位大哥去小院儿拜访的时候,带了些从鹿鸣山上采回来的香草,她就给缝成了个香囊,让李承欢戴在身上,可以驱蚊防虫,香气还能助眠。他白天把香囊挂在身上,夜间放在枕边,果然整个人都精神不少。 信上还说王武帼派人往院儿里送了几坛酒,秀容自作主张,转赠给了胡、魏两位大哥。 自那次“拜师礼”事件以后,李承欢和王武帼就没再见过面。他心里并不怪她,为人臣子,有太多身不由己,但要说完全没有芥蒂也是不可能的。 当初,是王武帼把李承欢送到景帝面前的。若要偷一个“拜师礼”,景帝有很多法子,但他却选了最不保险的一个,也就是让王武帼去当这个“窃贼”。这不仅是要让后者知道,她的命跟“李德贤”、跟“秦萧”紧紧联系在一起,也是要让她认清,当“小两口”闹别扭的时候,她该站在、也只能站在谁的一边。这对于李承欢来说,也无疑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警告。 有时候,萧乾简直把皇帝这个身份,玩儿得出神入化。 甄妃娘娘入主韶华宫之后,在宫里办了一个赏诗会。听说这位新晋的妃子特别受皇上宠爱,这个赏诗会,各宫娘娘都赏脸去了。贵妃说自上次小皇子受了风寒在她那儿养了一阵儿之后,就再也没有好好看过小皇子,于是顺便把萧和也带了去。 临去之前,李承欢还好好督促萧和背了些书,好让他在赏诗会上念出来,讨讨娘娘们的欢心。 赏诗会一直到夜里还没有结束,李承欢等了很久,也不见萧和回来。后来才有贵妃宫里的宫人来东宫传信儿,说小皇子贪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35 杯,喝了点儿陈年酿的桂花酒,竟然给醉了。景帝和小皇子父子俩在韶华宫里没大没小地闹腾,各宫娘娘不敢拉,就只好来请太傅把小皇子抱回去。 李承欢想起父子俩醉酒的样子,心下就一阵发笑,结果到了韶华宫一看,却不禁皱了眉头。 在他的印象里,萧乾没有喝醉过,却不曾想他喝醉以后会是这个样子。看样子他果然很喜欢这个甄妃娘娘,不然也不会在这里如此放下戒备了。 萧乾坐在地上,头上歪斜着戴着一个不知从哪儿来的花环,龙袍也脱了,用玉簪别起的头发散了一半儿,样子就像一个十足的风流公子哥儿。而萧和这个小孩儿,喝酒喝得双颊酡红,却还围着他父皇转圈儿。一边唱着不知道什么调子的歌,一边手舞足蹈。父子两个的样子,直叫人哭笑不得。 娘娘们有的也醉了,就趴在酒案上睡了。有的还清醒着,却也是喝了不少酒的模样,空气中都飘散着一股桂花酒的清香。 最清醒的要属主人家甄妃娘娘了,见李承欢来了,就过来行礼。“有劳太傅把小皇子带回去了,今天姐妹们都玩儿得太疯,皇上也醉了——”她看了看景帝和小皇子,从眼睛深处溢出了笑意,似嗔似笑道,“这一大一小的……” 李承欢忽然觉得,她和以前的静嫔很相似,怪不得萧乾会喜欢她。或许他一直就喜欢这样的女人,温柔、善良、谦和…… 两人一个去拉小皇子,一个去扶景帝,结果李承欢一碰到萧和,这小孩儿就大叫道:“我的花呢?我的花呢?我要我的小花——” 另一边,景帝也跟个孩子似的叫:“蝴蝶——蝴蝶,飞呀……” 李承欢一松手,萧和就跑过去扑在了他的“花”身上,他和甄妃两人顿时哭笑不得。父子两个就像黏在一起了似的,无论如何也拉不开,最后,李承欢索性叫来了小德子,把父子二人一起抬上了御辇,在夜色中朝着东宫而去了。 到了东宫之后一看,御辇上的两个人总算安分了下来,熟睡了过去。荷棠姑姑来把小皇子抱去洗个澡换身儿衣服,李承欢就和小德子一起,把景帝驾到了床上,剥了在地上蹭了一身灰的外衣,给他盖好了被子,又叫宫人打了盆热水来,把毛巾沾湿了,给他敷一敷额头。 萧乾出了不少汗,李承欢拧了好几次毛巾,最后一次,他正要把毛巾从他额头上拿开,萧乾突然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儿,一边迷迷糊糊喊了一句:“别走!” 李承欢心一惊,转头看到宫人们包括小德子都很知趣地低下了头。他换了一只手,把毛巾扔进了水盆里,让宫人端下去,这才回过身来企图把那只手从萧乾手里抽出来。可萧乾是习武之人,即使醉了,力气也还是比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知道大上多少。 这个时候,小德子很有眼色地屏退了一应宫人,最后自己也退出了殿门外。既然没有人在旁边看着,李承欢也就没有那么多顾虑了。 他伸手一根一根掰开萧乾的手指,却不料手刚刚脱离束缚,就被他一下子拉了过去,被萧乾一翻身给压在了身下。 李承欢抬头看时,发现萧乾已经睁开了眼睛,只是眼皮儿仍然半耷拉着,看向他的时候眼睛没有什么神采。 他吃不准萧乾到底是真醉了还是清醒了,也吃不准他清醒了几分,只好说:“皇上,你醉了,快别折腾了,躺下睡吧。” 这时候,萧乾突然痴汉似的笑了一下,然后就贴了下来,在他耳边轻轻叫了一句:“承欢……” 这一声足以称得上深情的呼唤,让李承欢一下子想起了他们曾经抵死纠缠的无数个长夜。然而今时早已不同往日,他已经成亲了,还做了他儿子的老师,他也早已有了那么多善解人意的宠妃,什么都不一样了。 他的身体在怀念眼前这个人给的温暖,然后他的心却不止一遍地告诉自己——不可以,不行,不能这样! 李承欢去推萧乾,却被他抓住双手禁锢在头顶。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合,李承欢听着他不断念着自己的名字:“承欢……承欢……承欢……” “我爱你,承欢……” 这一夜,他也被桂花酒的香气熏得醉了。 早上起来,他没有见到萧乾。床侧空空荡荡的,斯人早已不知去向。一整天,他都徘徊在罪恶感的边缘,萧和来黏他,他也不敢像以往一样用力地回抱他。只因他面前这个人,不配为人师,更不配被他如此依赖。 做人竟做到了他这个样子,愧为人师愧为臣,李承欢,是你纠缠了世事,还是这世事不放过你? 然而这以后,萧乾又是很久都没有再来东宫,等到他们又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仍然是君,他依然是臣,他是父亲,他是老师。李承欢对自己说,他已经完全忘了,这样也好,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酒后的事,当不得真的,酒后的话,也做不得数…… 第51章 踏雪寻梅,还是杜鹃啼血 这年的冬天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映梅宫的梅花开得甚好。淑妃娘娘邀太后和众位主子一起去赏梅,太后把小皇子也一起带去了。 东宫的雪铺得不厚不薄,雪白的一层,人踩在上面能够印出一个清晰的脚印。李承欢时常觉得东宫太冷清,萧和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跟和他一般大的小孩子玩玩儿,而不是整天和一帮小宫女瞎闹腾。他好几次有这样的想法,想让景帝召些一般年纪的官家公子进宫陪陪萧和,但每次一见到他,就把这事儿抛诸脑后了。而扳着手指头数一数,景帝也确实没来过这儿几回。 今日萧和一走,这里就更没有什么人气儿了。他一个人闲中作乐,拿被雪压断了的树枝在殿前的空地上写写画画,本来没有什么心思画个像样的东西出来,结果画完一看,竟然也像个哀啼的杜鹃。大抵是最近看西蜀的故事看多了,心里有了个模糊印象。不走心的时候,这个印象也就蹦出来了。 蜀人喜欢杜鹃鸟,尤其喜欢以“杜鹃啼血”的意象入画,蜀锦蜀绣之中,这种题材的绣品也不在少数。 在被大夏收服以前,蜀国对于夏人来说,还是个神秘之地。蜀地多崇山峻岭、地势险峻,蜀道是出了名的难于上青天,所以出蜀入蜀的人,史书所记载的,也就那么几个。 早在大夏统一中土大陆之前,蜀国就在西南之地存在了两三百年。虽说追根溯源,不管是大夏还是蜀国,甚而至于大汗,都是圣主的后裔,但中洲大地分分合合千百年,到现在也还是各自称王、各据一方。 蜀地因为地势封闭,偏安一隅,百姓又信仰巫教,作为巫神在人世间的化身,蜀王对蜀地的统治出奇的稳固,每一代蜀王基本都是寿终正寝。罗庸罗将军率军攻进锦城的时候,老蜀王坐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36 在王位上闭着眼睛升了天,蜀国宫廷的后妃和两个作为圣巫女的女儿都给老蜀王陪了葬,而老蜀王的儿子,早在五年前就得病死了。蜀王室的后人,现在只剩下老蜀王的一个孙子,被大夏囚禁在前蜀国王宫里,听说也早已经疯疯癫癫不成样子了。 蜀国的王位继承制说来极其疯狂而残暴,蜀王室的每一个男子,都只被允许生下一个儿子和两个女儿,这唯一一个儿子就会被当作巫神的化身,成为蜀王的继承人。而蜀王室的女子则一生都不被允许婚嫁,她们从一出生,就作为圣巫女的候选人被供奉在巫神庙,只等上一任圣巫女“卸任”,就接替圣巫女的职位。 老蜀王的儿子病死的时候,他的后妃和两个女儿都给他赔了葬,只留下一个十二岁的儿子,也就是现在疯疯癫癫的那个蜀王室遗脉。 蜀王室的人是没有姓的,男子称“王公”,女子是“巫女”。十五年过去,现年二十七岁的王公觳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一旦蜀王室的血脉在他这儿断了,蜀国就是彻底亡了。这个时候,就算大汗不搅事儿,蜀国的那些遗老,怕也不会安生。所以,景帝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想到这些,李承欢苦恼地叹口气,丢了手中的断枝,就准备往回走,却不期然撞进一个宽厚的怀抱里。 时隔多日,这样骤然的亲密接触让他惶恐至极。 李承欢一下子退后了许多步,积雪被踢踏得溅出凌乱的痕迹。他谨慎地看着面前的景帝,一时间竟然无话可说。 景帝见他这般模样,心中也是滋味难明。刚刚见他站在雪地里出神,就不自觉地站在他身后,想静静地看看他,却不料他如今看到自己,竟是这般反应。 李承欢结巴了好久,才找到话说:“皇上没去冬宫赏梅?”说完这句话,他才想起来,按君臣之礼,这个时候他本来应该首先参见皇上,三呼万岁的。可是既然话已出口,再来行礼,就不合时宜了。 景帝却并未在意这个,而是说:“这里,不就是东宫吗?” 此“东宫”非彼“冬宫”,二人自然都心知肚明。然而这种文字把戏,景帝要玩儿,李承欢自然得陪着。 “这个东宫无梅花映雪之景,自然也就没什么好赏的了。”李承欢说。 景帝看了看面前李承欢刚刚画的杜鹃鸟,断枝扔在地上,倒正好像是给了杜鹃一个栖足之地。于是他说:“没有梅花映雪,但有杜鹃啼血,也是一样的。太傅觉得是吗?” “不,不一样,”李承欢说,“踏雪寻梅有佳人,杜鹃啼血空余恨。” “可孤眼里的佳人只在眼前,也只有眼前这一个。承欢……”景帝欲伸出手来,李承欢却又往后退了两步。 “下了一场雪,皇上就糊涂了。这儿只有微臣,没有佳人。” 确实是这样,这一场雪,让两个人都糊涂了。 景帝慢慢收回了手,最后再看了一眼地上啼血的杜鹃,然后说了一句:“这个时节,没有啼鸣的杜鹃,太傅也糊涂了。”随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东宫。李承欢这才发现,这一次,景帝没有带一个人在身边。 萧乾啊萧乾,你是真的只想和我说说话吗?我猜不透,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第52章 金钱绿萼 萧和在映梅宫见到了贵妃娘娘,很是高兴,说起话也眉飞色舞起来,还跟李承欢抱怨为什么东宫没有映梅宫那样漂亮的梅花。李承欢只能跟他说:“你要是喜欢,就跟你父皇撒撒娇,让他着人在长乐殿前种上几株。等梅花树长大了,梅花开了,肯定比映梅宫的还好看。” 萧和真就按照他说的做了,景帝也还真应下了,不过梅花花朵先于叶开放,栽植则要等到落叶后到春天萌芽之前。映梅宫里栽的梅花多为鲜艳的红梅或者粉梅,景帝说还有一种梅花比映梅宫里的还美,且香味浓郁,等过一段儿时间,他就带他去看。 李承欢听了,知道去西蜀的事儿算是定下了。而且,景帝确实打算带小皇子一同前往。他口中的梅花应该就是指“金钱绿萼”白梅,而这种梅花,只有前蜀国的王城锦城才有。现在的西蜀是大夏的一个府,锦城是府治所在,他们去西蜀,定然绕不过这个地方的。 大夏京城下了第一场雪过后,一天凌晨,李承欢还在睡梦中,就硬是被人叫醒了。睁眼一看,竟然是许久不见的老熟人红叶。惊愕之余,他看到了红叶手中抱着的还睡得迷迷糊糊的萧和,于是赶紧起了身,简单收拾一番之后,就随着红叶一起离开了东宫。 出宫门时,天还没有亮透,李承欢抱着萧和坐进了早在宫外等候的马车。红叶驾车,马车平稳行驶,萧和睡在他怀里,咂吧咂吧嘴还不肯醒。马车一直出了京城西城门,他才见到没有穿龙袍的景帝。 萧乾一副世家公子打扮,端坐在马上,确实丰神俊朗,让人移不开眼。旁边的前御林军统领张怙也是高大威武,他们这一行人,就算不高调行事,一路上,也很容易吸引旁人的目光。 大夏设西蜀府之后,动用军队修建了出蜀入蜀的茶马道,以通商用,方便蜀地和外界的茶马贸易。以前入蜀走陆路要花大半个月,走水路也少不了得要半月时间,这回他们只用了十天左右,就从东边的茶马道入了蜀。 锦城在蜀地之东,但他们入了蜀之后,却并不急于赶往锦城,而是在东边这些小镇逗留了些时日,看了看蜀地的风土人情,还有迁入此地的大夏人跟当地蜀民的生活状况。 前蜀国除王城锦城外,不建城池,各部落群聚而居,由酋长统治,而所有酋长,都奉蜀王为共同的王。大夏设立西蜀府后,没有改变西蜀的部落酋长制度,只是依据他们的聚居地,划分出三十五座城池。以蜀人治蜀,仍然让每个部落的酋长治理各部落,而同时又派大夏官员掌握一座城池的军政大权。 除王城锦城之外,这里的一个城就相当于大夏的一个小县。可是城里的繁华程度,只相当于大夏的一个镇。就是这样,竟然让在百禄镇长大的李承欢倍感亲切。 蜀地人原本有自己的蜀语,但近些年来,也大都会说通用的汉话。李承欢在草原的时候,习得些汗文,但现在面对蜀语,又是一头的雾水。萧和知道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群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的人,也是倍感惊奇,大开了眼界。 让李承欢惊讶的是,萧乾竟然也会说蜀语,连蜀国的文字也写得很不错。后来听他说起早年他在外游历时曾经到过蜀地,心里也就释然了。 李承欢学蜀语学得竟然十分得心应手,比学汗文的时候好了不知道多少。他这个老师学,自然也要教萧和这个学生。但现在比起问他,萧和显然更愿意有不懂就问他的父皇萧乾,这倒让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37 李承欢有过一时半刻的失落。 和前蜀国王室的继承制度一样,蜀地的一些风俗习惯虽然让李承欢大为咋舌,但他们沿途所见,百姓生活倒也安乐富足,并无想象之中的乱象。入蜀半个月之后,他们落脚在锦城东南的清和城里。 清和城的现任城主是一个叫郭俭的武将,曾经是罗庸将军军中一员大将,随罗将军领兵攻进锦城之后,就留在了这里,做了个地方官。不过萧乾此行既是微服私访,自然也就不会去“打搅”这位郭城主。 他们落脚的地方是城中为数不多的几座客栈之一,里面住的大都是来蜀地走马的大夏商人,耳中所听都是熟悉的乡音,乍看之下还以为仍然身在大夏。当然,现在的蜀地也是大夏的国土。 蜀地冬日难得见一次雪,然而那股子寒冷,是透进骨子里的。这样的天儿,对于这些商人来说,在山间行路是最妥当的,不像炎热的夏日,容易招惹上毒虫毒蛇,所以这个时节,来蜀地走马的商人特别多。 但也正是因为天儿冷,即使是在白天,客栈也要关起大门来,在大堂里点上火炉。客人们围炉而坐,一边顺手往火炉里加炭,一边天南海北地闲聊,趁机也结交些生意伙伴。 客栈里的小伙计提着长嘴茶水壶穿梭在人群里,听见吆喝就迈动小短腿机灵地跑过去,给客人加茶水。坐在大堂之中,耳听着炭火燃烧的呼呼风声,听着来自大夏各州县带着点儿地方口音的汉话夹杂着地道不地道的蜀语,偶尔甚而至于还能听到大汗话和中洲大地遥远的西北之境的异族语言,真是好不热闹。 李承欢抱着萧和坐在离火炉很近的位置烤火,萧和的一张小脸儿被火光映得红通通的,昏昏欲睡。李承欢摸摸他胸前的衣服,都烤得发烫了,于是赶紧抱着他往后面挪了挪。 人挨着人坐,这么一动,就难免有磕磕碰碰。李承欢站起来的时候,不小心踩了旁边人的手,那人发出一声杀猪一样的惨叫,李承欢赶紧给人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踩疼你了吗?” 那人斜起眼睛来看了他一眼儿,倒是摆摆手,没说什么。因为他刚才那声惨叫,很多人都往这边看来,李承欢有点儿窘,赶紧抱着萧和远离人堆,坐到大堂四周的桌子上去了。 这个时候,大门开了,一阵寒风趁机钻进来,大堂里的人于是赶紧嚷嚷着进来的那人麻利点儿把门给关上。不过等很多人看清进来的是个貌美的女子之后,就不太好意思嚷嚷了。 红叶凌厉地扫视了火炉前的人堆一圈儿,没有看到李承欢和萧和,正要上楼去找,就听见角落里有人叫她:“红叶,这边!” 红叶来到近前,李承欢就问:“东西买回来了吗?” “买到了。”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来,打开之后,一股烤红薯的甜香顿时喷溢而出。还不等李承欢叫,萧和就自己闻着味儿醒过来了。 “好香啊——先生,我要吃——” 红叶把纸包小心翼翼地托到他手里,李承欢叮嘱道:“小心烫。” 萧和才不管烫不烫的,东西一上手嘴就凑上去了,结果被烫了一嘴,委屈地看向李承欢。李承欢一边笑,一边把他嘴上蹭的一抹灰擦掉,笑骂说:“都叫你要小心烫了,小馋猫儿!”他忍不住捏了捏萧和的鼻子,一时间忘了自己刚刚才抹了一手的灰,结果顺势就把灰从嘴角给蹭到萧和鼻子上了。 可怜和儿自己不自知,看到红叶姐姐和他家先生都盯着自己笑,还以为他们是在嘲笑自己馋嘴不成反被烫,气鼓鼓地嘟起嘴来。 李承欢笑得更欢了,叫红叶去打一小盆热水来,给萧和擦一擦,又强行把那根红薯拿过来放到桌子上,等一会儿冷下来一点儿了,再给萧和吃。 李承欢拿手背替萧和擦鼻子,结果越抹越黑,这时眼前突然伸过来一条毛巾,他接过来给萧和擦了擦。结果一抬头,才发现这人不是红叶,而手上拿的,是这女子的一条沾湿了的手巾。 “谢谢。”李承欢笑了一下,把手巾还给这女子,忽然想到手巾已经脏了,又不好意思就这样还给别人了。 女子也并不接过,只笑眯眯地说:“这孩子真可爱!几岁了?” 萧和得了夸奖,乖乖地说:“两岁半,就快要三岁了。”萧和离三岁还有好几个月呢,但他似乎觉得三岁比两岁要厉害得多。 “真乖!”女子拍了拍萧和的脸蛋儿,萧和却突然瑟缩了一下,说:“姐姐,你的手好凉,和儿给你暖暖吧。”说着,萧和就把女子的手握在了他的小手里。 女子讶异了一下,随即就轻轻抽回手来,说:“姐姐不冷。你叫和儿?” 李承欢怕萧和没记性,把真名字说出来,于是赶紧说:“是啊,叫秦小和,‘和乐安康’的‘和’。” 萧和仰起头看了他家先生一眼,什么都没说。 “真是个好名字!”女子摸了摸萧和的头,说,“姐姐在二楼,甲字一号房,要是没人陪你玩儿,就过来找姐姐,啊!” 这个时候,红叶端了水回来,李承欢就把手巾放进来水盆里,说:“等手巾洗干净晾干了,我就让和儿给姑娘送过去。” “好。”女子说完,转身离开,和红叶堪堪对视了一眼儿。 李承欢看着她离开上楼以后,眼睛带了一点儿探询意味看向红叶,红叶皱了皱眉,然后微微点了点头。 第53章 欲灭其国,先奴其民 五个人要了两间房,萧和和李承欢一屋睡,也不知道他们其他三个人怎么挤。晚上刚刚入睡的时候,李承欢却被外面的一阵骚动给惊醒了。 萧和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李承欢在他耳边小声说:“继续睡吧,先生去看看。” 他披了衣服出得门来,就见红叶朝自己走来:“公子,被惊醒了吗?” “外面……这是出了什么事儿?” 这时候,又有很多人打开房门出来,趴在栏杆上看下面的热闹。红叶说:“几个赌徒,赌输的翻了脸,跟赌赢的争执起来了。公子不用理会。” 李承欢点了点头,这时候那些看热闹的人突然兴奋起来,一个个地拍手叫好,对着下面指指点点。 “现在又打起来了。”红叶说着,颇为不屑,转而又对他说,“屋子里冷,不好入睡,少爷让我来问问公子,要不要让店家给屋里添一炉子炭火?” 李承欢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少爷”是指谁,就说:“不用了,入睡之前和儿就已经把身子烤暖和了。”他往屋子里看了看,说,“再说,他现在已经睡下了,待会儿又得惊醒他。” 红叶点头应了是,李承欢便又回屋歇着了。楼下的动静一直到半夜里才消停,第二天一早醒来,李承欢就发现客栈里有什么地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38 方不对劲儿。和前一天不同的是,整座客栈都静悄悄的,而现在这个时辰,起床的人应该已经不少了。 他下到大堂里来,整个大堂里也一个人都没有,只有账房先生在柜台后面打算盘,时不时舔舔手指沾点儿口水,翻看手边的账簿。 李承欢凑近去了一看,上面大多都是退房记录。他问:“请问先生,今天客栈怎么静悄悄的呢?昨天不还很热闹吗?” 账房先生上翻起眼珠子看了他一眼儿,说:“都走了。” “走了?” “昨天这里打死了人,商人们觉得晦气,所以连夜就退房走了。” 李承欢回过身来,见是昨天那女子,于是笑道:“原来是姑娘你啊。昨个儿多谢你的手巾了。在房里晾了一晚,现在应该干了。我待会儿叫和儿给你送过去。” “一块手巾而已,昨天我走的时候你说,今天见到我,第一句话又说这个。”女子似乎有点儿不满。李承欢正不知所措,就听见她说,“你要谢,别谢我,要谢那边那一位。” 李承欢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就看见在角落里一张桌子前坐下的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没有看他,女的却是望着他这边笑。 “这……” 这时候,客栈的大门开了,客栈的小伙计领着一个穿黑色长袍的中年男子走进来,嘴里一直说着:“巫师,这边请。” 账房先生合了账簿,钻到后房里去了。不一会儿,客栈老板就出来了。 “巫师来了!” 按照蜀地的风俗习惯,人死之后,要请巫师来“走场子”,好让死者的灵魂能够安息,来生继续侍奉巫神。但大夏人不信这一套,昨夜里尸体被带走以后,官府也压根儿就不会想起请巫师这回事儿。可客栈的生意还要继续做下去,不走走场子对以后的运道不好,这才有老板请巫师这一幕。 李承欢曾经在书上看到过对蜀地巫师走场子的描述,此番得以亲见,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机会。 只见巫师走到大堂中间站定,闭目凝神一会儿,接着便睁开眼睛,围着自己刚刚站定的地方转圈儿。一边走,嘴里还一边念念有词——李承欢只听出他说的是蜀语,但说的是什么,却听不清。 如此正着转了两圈儿之后,又反着转了一圈儿。转完之后,巫师从怀里掏出一张写满符文的纸来,手在空中一扬,符纸就燃烧了起来。纸灰纷纷扬扬飘落到地上,一点点燃尽、冷却…… 老板、伙计和账房先生,还有李承欢身边的女子都朝着巫师作了个揖,李承欢也有样学样。作揖之后,这个走场子便算完了。 走完场子,老板和账房先生带着巫师到后房去结账,小伙计拿了畚箕和扫帚来,把纸灰扫干净,端出去倒在了客栈门前的柱子底座下。李承欢听见他边走边嘟囔:“现在真是死个人都死不起了……兄弟,看你生前所为,大概不是个善类,死了还要麻烦我们。但你现在既已死了,就好好安息吧——” “自从你们大夏人来了之后,蜀地的巫师,好多都被那些达官贵人给聘了去,能请到的越来越少了,走一个场子,价钱也越来越高。”女子说,“平民百姓家死了人,请不到巫师,或者请不起巫师,这世间可怜的孤魂野鬼就越来越多,迟早有一天,巫神留给世间的最后一点儿恩德,都得被败尽了。” 李承欢转头看她,女子只向他投以叹息的目光,接着她却又轻松地笑起来,说:“别忘了我的手巾。” 李承欢说:“一定。” 目睹了这一场身后事,李承欢心情有点儿沉重。萧乾没有说多久离开客栈,他便待在房里和萧和一起学蜀语,习蜀文。但是心里藏着事儿,就总是显得心不在焉的,结果竟被萧和这个小孩子数落。 “先生,学而一心,你都走了好几次神儿了。” 李承欢心里有愧,索性合上了书,把萧和拉到自己身边坐下,问他:“和儿,你觉得那个姐姐怎么样?” 和儿说:“是借给我们手巾的姐姐吗?” “对,那个姐姐是西蜀人,也像很多西蜀人一样,不那么喜欢大夏人。” “可是姐姐很喜欢和儿啊,刚刚我去还手巾,姐姐还抱了和儿。” “那和儿喜欢姐姐吗?” 萧和想了想,用力点了点头:“喜欢。” “那……”李承欢说,“如果你喜欢的这个姐姐指责你父皇给西蜀带来了灾难,说父皇是个坏人,和儿会感到难过吗?” 这个问题似乎超出了萧和能够理解的范围,他只是眨了眨眼睛,说:“父皇真的是一个坏人吗?” 李承欢捏捏他的鼻子,笑了——他果然还是个小孩儿。李承欢说:“你父皇呢是一个开明的、仁德的君主,而且这个世界上,最爱和儿的就是父皇了。” “那先生呢?”萧和问。 “先生也爱和儿呢——” “先生是第二,贵妃娘娘是第三,荷棠姑姑是第四,唔——可是还有皇奶奶,这怎么办呢?” 看着他一脸纠结的小模样,李承欢忍不住想,如果世间的事都像这么简单就好了,爱与不爱,是与非,对与错,都可以从第一到最后,挨个儿排个序,你第一,我第二,他第三。 平安客栈外,荣升酒楼二楼,从这里的窗子可以直接看到对面平安客栈的大门,而不用担心会被客栈里的人看见,若是望风盯梢,绝对是再好不过的位置。 临窗的地方站着一个看背影十分高大的男人,眼睛一直盯着窗外的街道,就像一个孤独的勇士。有脚步声渐渐靠近,来人跪在这人面前,恭敬道:“王,已经处理干净了。” 这人关了窗子,回过身来,点点头,说:“多罗,这一次,你做得很好。” “多罗誓死为王效忠。” “仅仅是效忠吗?”男人勾起他的下巴,眼神凌厉,说出来的话却又像调情,“这么些日子没见到我,想我吗?” 多罗抿抿唇,丝毫没有掩饰对眼前这个人卑微的爱意:“多罗……多罗每天都想着您,王——” “真是我忠心的奴隶呀……”男人感叹了一句,说,“那今晚,就好好表现,算是——我对你的恩赐。” “谢王的恩典——” “我说过,这种时候,要叫我的名字。” “是,王——啊!不——”多罗抬起头来,仰望着眼前这个男人,说,“拓尔跋——” 李承欢早早就哄着萧和睡下了,萧和睡熟以后,他却和了衣服,出得门来。走了几步,就看到那个房间里的灯还没熄,他在门前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抬起手,轻轻敲了敲。 里面说了一声:“进来。”李承欢于是推门进去,就看到萧乾直起身在案前写字,抬头看了一眼,见是他,也仍然没有搁下笔。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39 李承欢在房里没有看到红叶和张怙,就问:“红叶和张大哥呢?” 萧乾没有抬头,眼睛依然看着自己笔下的字,说:“我让他们出去办事儿了。” “哦。”他一时间无话可说,就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萧乾写的乃是蜀文,笔势大转大合,写完了,才搁了笔,对李承欢说:“来看看,写得怎么样?” 李承欢近前去一看,就见他写的乃是“欲灭齐国,先奴其民”。这一句话一下子就戳到李承欢的心坎儿上,一时间,他连评价评价这幅字写得怎么样也顾不得了。 “你真是这样想的吗?欲灭其国,先奴其民,要将蜀民的野性完全磨平,让蜀国永远消失?” 萧乾看着他,说:“如果我真的是这样想的,现在的西蜀就不应该是西蜀府,而应该是西蜀州。”说着,拿起自己刚才写的这幅字,从中间“嘶”地一声,撕了。 “字写得不好,这句话也不好。”萧乾说,“父皇深谙这八字之理,然而我没有能够从他那里学到这一点。” “既然如此,当初你又为什么要攻打蜀国呢?”李承欢一说出这句话就后悔了,当年大夏军队攻入蜀国的时候,萧乾还没有真正掌权,这个决定,或许并不是他做出的,而他又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地指责他呢? 萧乾从案后走出来,说:“当年大夏灭蜀的时候,我十六岁,罗庸将军的壮行酒,是我亲自端给他的,圣旨,也是我下的。” 李承欢却摇了摇头,说:“不,这不是你,这不应该是你。” 萧乾走过来,握住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说:“你如何就能肯定,攻打蜀国,不是我的意思呢?” 李承欢偏开了头。你说你想做一个盛世明君,想让大夏的每一寸土地,都富足安康。 “唉——”萧乾叹了口气,说,“其实,攻打蜀国,是父皇留下的遗诏。” 李承欢猛然抬起头来,未曾想到,夏威武帝竟然在临死前还不忘他一统中洲的大业,竟特意留下这样一个遗诏。可为什么只是蜀国?大汗呢? “父皇驾崩前,曾经留下一份遗诏,上面提到,萧家后世子孙,无论谁登帝位,有生之年,一定要把收复蜀国当成必须完成的大业。我并不清楚父皇为什么唯独对蜀国会有这么大的执念,这次来西蜀,也是希望能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承欢,这个地方或许还藏着很多我们所不知道的秘密,而如果不亲自来一次,我们也许永远都无法知道。” 第54章 纳贤令 大夏与西蜀的战争,是夏景帝在位期间唯一的一笔血腥史,然而这件事背后所隐藏的玄机,却从来都不被见于正史。只有后世人在意淫野史的时候,才会把这一战付诸更多胭脂笔墨。然而,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在整个中洲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早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听说,你们这两天认识了一个人,和儿还很喜欢她?” 李承欢心想,你这是听谁说的呢? “连名字都不知道,也算不上什么认识。”他想了想,补充道,“我跟她说,和儿叫做‘秦小和’。” “秦小和?”萧乾似乎在认真咀嚼这个名字,片刻后说,“挺好。那明天我也见见那个人,这几天都窝在客栈里,都没有机会出去逛逛,明天咱们一起出去。这清和城在西蜀,也算得上是个富庶之地了。” 第二天,一大早就蹦出了太阳,连日来空气里的寒气终于消散了几分。李承欢让萧和去甲字一号房邀请那位姐姐和他们一起出去逛街,结果同来的,不仅有那女子,还有李承欢昨天在大堂里看到的两个人。 “我叫流烟,这是我的好姐妹惬云,这是我家公子。” 李承欢先前并没有怎么留意过,现在一看这男子,才发现他长相阴柔,眉眼间有一股说不出的庄重,然而时不时地又流露出几分妖娆之态,实在是让人很难以捉摸。 萧和过来拉拉这位看起来不太好相处的公子的手,说:“这是我爹爹,这是我家先生,我叫秦小和。大哥哥,你叫什么?。” “你叫我叶大哥就好了。”邺镇说。他看向萧乾,不知道为什么流露出一点儿敌意,微垂了首,说,“秦公子。”转向李承欢时,却明显地笑出来,“先生。” 李承欢有些受不住,连忙说:“叶公子不必客气,叫我承欢便好。” “相知与君,随处承欢,果真是个好名字。” 他这话说得轻浮,不止李承欢自己,连萧乾都皱起了眉头。“是‘程先生’。”他说。 邺镇不以为意,敷衍地说了一句:“哦——原来是程先生。” 这一次见面,实在不怎么愉快,本来要出去玩儿的兴致顿时消失了一大半儿。 小小的萧和见大人们的表情不怎么好看,就站出来说话:“本来还有我红叶姐姐和张叔叔的,但他们今天不在。” 流烟蹲下身子来,替萧和理了理衣服,说:“哦——一个是你姐姐,一个是你叔叔,一个是你家先生,那你娘亲呢?小和儿这么可爱,那小和儿的娘亲一定也是一个大美人儿吧?” 萧和抬头看了看自己爹爹,小脸儿没有了笑,说:“和儿没有娘亲,娘亲一生下和儿就死了。”竟然很让人心疼。 这一下子,两位姑娘都母性泛滥起来。流烟说:“小和儿乖,爹爹也很好啊,我猜,爹爹一定很疼和儿。” 这个时候,萧和才重重地点了点头,说:“嗯!爹爹是天下第一疼和儿的人,先生是天下第二。” 邺镇不知道为什么不满地“哼”了一声,然后就撇下众人率先往前走去。流烟笑着在后面跟李承欢几人赔罪,说:“两位公子莫要见怪,我们家公子就是这个脾气,平时不太好相与。” “啊,没关系。”李承欢说,“我倒是觉得,叶公子这个样子,还挺有真性情。” 几个人合不到一块儿去,走着走着,就走开了。萧和要拉着他爹爹,又要和他流烟姐姐一起走,于是两位姑娘和这俩父子就渐渐走在了一起,而李承欢就和邺镇并肩而行了。 和李承欢单独相处的时候,邺镇反而显得柔和许多,整个人都不那么刺人了。他看看自己身侧的李承欢,说:“程先生,你还记得吗?你那天踩了我一脚。” “啊?”李承欢大惊,脑子里努力回想了一番,这才想起来刚到客栈那一天,他确实曾经不小心踩过一个人的手。不过那时候他心有点儿虚,不太敢正眼瞧人,再加上当时他是从上往下俯视,所以并没有看清当时那个人长什么样子。不想现在被踩的人竟然找上门儿来了,而且毫不避讳地跟他提这事儿。 那本是他无心之过,说起来也没有多大个事儿,可是这位叶公子的脾气实在是有点儿变化莫测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40 …… “我就记住你了。”邺镇说,“那次以后,我就经常想起你。” “啊?我……我……那天实在是我没注意,叶公子……” “你得跟我赔礼道歉,所以今天要好好儿陪陪我。” 李承欢已经跟不上他的话了,只好尴尬地点了点头,说:“这是自然,但我也是初来乍到,对这清和城并不熟悉……” “我也是刚来不久,正好,我们可以随便逛逛。” “啊——好,好……” 清和城在锦城东南方向八十里左右,两地之间横亘着一条巨大的乌巴山山脉,山上林木繁盛,多参天松柏,常有虎豹熊罴出没,蛇虫肆虐,一般人不敢稍有涉足。时人从清和城去往锦城,多走绕山而过的官道,而不怕死的土匪强盗也正看中这一点发横财,往往在官道上拦路抢劫、杀人越货,把寨子又修在山上,一旦腰里肥了,官府来抓人了,就往山上躲,让官兵们无计可施,只能望山兴叹。 大夏入主西蜀之后,现任城主郭俭倒也想了好些法子铲除乌巴山的匪患,然而却总是差那么一点儿火候。苦于剿匪不得法,最近,这位郭城主就发了一个“纳贤令”,广招天下能人异士,只要能为剿匪大业献计献策,要什么富贵名利,都不在话下。然而有趣的是,真正的贤才往往又不屑于他所开出的这些个官位赏银,人招了不少,但没几个有真本事的。 李承欢和邺镇在布告栏前驻足看了一会儿,邺镇一如既往的说话不留情面:“这乌巴山上的匪,哪里是这么好剿的?” “那依叶公子之见,山上的匪患该如何平息?” 邺镇却说:“我不懂剿匪,你不该问我。就算我懂,也不会告诉郭俭这老儿。” 你还真是老实不客气啊,李承欢想。 邺镇接着就说:“我们还是去逛逛画坊吧,这里实在无趣。” “好,随你。” 邺镇就这么轻易把李承欢拐带跑了。萧和拉着自己的父皇要他给自己买宫里见的那种拨浪鼓,这在清和城的大街上随处可见,但一抬头就不见了自家先生。他扯扯萧乾的袖子,可怜兮兮地说:“爹爹,先生不见了。” “先生都那么大个人了,和儿还担心他能走丢啊?放心吧,先生和我们家公子在一起,不会有事的。” 萧和对流烟的话半信半疑,将眼神投向自家爹爹。萧乾也点了点头,说:“嗯,先生会回来的,和儿要是担心先生,待会儿回了客栈,咱们再和红叶姐姐一起去找。” “嗯!” “王,那个就是邺镇,蜀地最大的绿河部落的巫女。我们已经跟了他半个多月,这半个多月以来,他从蜀北辗转来到蜀东,就属在这清和城里逗留得最久。” 多罗察觉到拓尔跋盯着邺镇刚刚离开的方向有些失神,咬了咬嘴唇,继续说:“他这一路上,除了游山玩水,没有见任何可疑的人,也没有去任何可疑的地方,昨天派进客栈里的人也没有在他的行李中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王,我们到底为什么要跟踪他?” 他最后这句话说得竟然近乎于质问,拓尔跋回过神儿来,看了他一眼,说:“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让你跟踪他?” 多罗低下头,轻轻说:“如果王你喜欢他,直接把他带回大汗就是,又何必这么大费周章,何必——”他的下巴被拓尔跋抬起来,不得不直视他的眼睛。眼前这个人,是他的王,他的主人,他的神。 “是不是我昨天晚上对你太好了,所以你才敢对我指手画脚?” 多罗偏开了头,那一瞬间,拓尔跋似乎在他眼睛里看见了跟那个人很相似的倔强,这让他有一点儿怔愣。于是,他慢慢松开了手,说:“晚上来我房里,我告诉你为什么。” 多罗是他买来的。曾经被自己最信任的属下和最心爱的人背叛,现在的拓尔跋觉得,只有奴隶是最让人安心的。 在李承欢离开的那个冬天,有下属为了讨好他,送给他一个奴隶,他没有要。但自那之后,却突然对这有了兴趣。 多罗是大夏人,十岁的时候被家里人卖给奴隶贩子,十四岁遇到了他。在那么多张脏兮兮的小脸儿中,拓尔跋一眼就看中了他,只因为他那双小狼崽儿一般的眼睛,带着一股生猛的狠劲儿。 刚开始,他只把他当成另一只天狼来养,教他武功,兴致来了,也教他认两个字儿。直到有一次醉酒,糊里糊涂就要了他。于是现在,就这么把他养在身边。如今,小狼崽儿终于开始要咬人了啊,可惜眼睛还不够亮,连真正要咬的人是谁都弄错了。 想起刚刚看到的那个人,拓尔跋忍不住感叹——三年了啊,转眼间,就是三年了,他一点儿都没有变。可是这个时候,他和萧乾为什么会出现在西蜀?还和邺镇在一起,是巧合,还是——他们也听到了那个风声? 第55章 得圣璜玦者,得天下 敲门声响起,拓尔跋说了一声:“进来吧。” 多罗进来以后,看到他坐着,就乖乖地走过来跪在他脚下,脸蹭在他的膝盖上。 “王——” 拓尔跋托着脸颊,拍了拍他的头,说:“多罗,你跟着我多久了?“ 多罗回答:“到今天,不多不少,正好三年了。” “哦?是吗。”拓尔跋又问,“那你觉得,你凭什么能够留在我身边三年?” “多罗忠心,乖巧,听话。” “乖巧和听话是一个意思,换一个。” 多罗在他腿上轻轻颤抖了一下,说:“好用。” “哈哈哈哈——”拓尔跋踢了他一下,眼见着他又爬回来,就说,“都错了,我留你在身边,是因为你有时候,很像一个人。”拓尔跋说:“他也狠呐,跟头野狼似的,养不熟。我对他那么好,他逮着机会了,却反咬我一口。而你是我家养的狼崽儿,温顺、乖巧,只是偶尔,会大起胆子在我面前炫耀炫耀你的小爪子。要是哪一天,你连这点儿胆子都没有了,我就把你丢了。” 多罗惊恐地抬起头来,抓住他的衣摆不肯松手。拓尔跋说:“我允许你偶尔发点儿小脾气,可你不能太蠢。你说邺镇没有任何可疑的举动,那你知道,跟他在一起的那几个人是谁吗?” 拓尔跋站起身来,把他踢到了一边:“哼!一个,是大夏的皇帝萧乾,一个是皇子萧和,而另一个,就是皇子的老师,太傅李承欢。” “他们……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不该是属下问主子的!”拓尔跋又钳起他的下巴,直到手指下都出现红印儿了,才甩手放开,“罢了!这次是我没有交代清楚。我问你,你可知道圣璜玦是什么?” 多罗知道自己犯了错,跪直了身子,说:“传说圣主平定四方之后,曾经将天下的神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41 兵收归到一处,封印在‘无底墓‘中,防止世间再起战乱,而后又把易引起人贪欲的金银悉数投入墓中,以圣璜玦为打开无底墓的唯一的钥匙,由王室代代相传。” “不错,圣璜玦一共有两块,其中一块是翡玉,另一块是翠玉,二合一才是完整的圣璜玦。虽然后来圣主子孙为争王权使天下四分五裂,但圣璜玦从来都是王权的直接象征,这两块翡翠一直都掌握在中洲大地王朝的统治者手里,经由每一代皇帝世代相传。夏威武帝在征战中土大地的时候,得到了这两块翡翠,然而这之后,其中一块圣璜玦却落到了蜀王室手里。” 多罗猛地抬起头来,说:“难道那个邺镇,跟圣璜玦有关?” 拓尔跋在他面前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脸颊,说:“你还是不够聪明。一直以来,得圣璜玦者,得天下。十年前大夏灭蜀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得到圣璜玦。老蜀王死了,圣璜玦也不知去向,但我最近却得到消息,圣璜玦出现了,有人要拿他复兴蜀国。他们弄出了一个圣巫女,说是秉承巫神的神谕,要把异教人从蜀国驱逐出去,现在整个蜀地各个部落的巫女都受到了号召,要在巫神祭祀上承接神意,萧乾想必也是听到了风声,才会亲自跑来西蜀。而我们要做的,是把两块圣璜玦——都抢过来。” 拓尔跋奉行这种“抢”的强盗主义,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可掩饰的。 “这天下,在以前,可以是大夏的,也可以是蜀国的,但到了我拓尔跋这里,就只能是大汗的!” 多罗激动得有点儿颤抖,问:“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拓尔跋摸了摸他的眉骨,多罗颤颤地闭上了眼,就听到他说:“我们要做的,是静观其变,而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伺候好我。”说着,一把打横抱起他,扔到了床上。 夜晚的平安客栈陷入深沉的宁静,甲字一号房里,流烟和惬云跪在地上。一个说:“巫女,山上来信,我们不能再在清和城里逗留了。” 床上的邺镇却并不以为然:“我好不容易才看上个人,还没开始下手呢,怎么能现在就半途而废了?” “巫女!”惬云有点儿急了,“祭祀在即,我们真的不能多待了。” 这么一说,邺镇更不给她面子了。他从床上翻身坐起,说:“流烟,告诉她,跟王公觳说,要绿河归顺他,可以,但别随便在街上拉个人就说是圣巫女。圣巫女早死了,蜀王室的女人,一个都没有留!男人也一样!他要是敢称自己是圣巫女,好,虽说几百年来圣巫女都是女人,但既然巫女都可以是男人,圣巫女也没什么不可以,但他要是敢随便找一个人都称圣巫女,我邺镇可不承认!” 惬云脸上的表情很尴尬,流烟摆了摆手,叫她出去,等房间里只剩下她和邺镇两个人的时候,才说:“巫女,来都来了,总不能不去吧。” “流烟,你也别觉得你跟我很亲近,惬云是王公觳的人,你是酋长的人。酋长的话,我听,你的话,我不高兴就不听。” 流烟仍是笑眯眯的,说:“巫女,我的话也是酋长的话,据说这个圣巫女——还真是蜀王室的女人。” 邺镇看向她,流烟继续解释道:“上一任的两个圣巫女,是老蜀王琥的女儿,十年前锦城城破、老蜀王升天的时候,给老蜀王陪了葬。而老蜀王的儿子,王公煜的两个女儿更是在十五年前王公煜病死的时候就给他陪了葬,但实际上,王公煜根本就不只两个女儿。” 邺镇瞪起了眼睛,流烟就知道他会是这反应,卖了一下关子,说:“王公煜二十二岁的时候,王妃生了第一个女儿。紧接着第二年,第二个女儿就出生了。之后整整过了二十年,才有了一个王公觳。但其实在此期间,王公煜的一个妃子还给他生了一个女儿,只不过按照蜀王室的惯例,既然已经有了两个将来要成为圣巫女的女儿,那么这第三个,就是多余的。但是王公煜不忍心看着自己刚出生的女儿被处死,于是托人悄悄把这个孩子送出了宫,从那以后,这位王女就一直流落民间。” “那这么说……” 流烟打断了他,说:“这位王女后来跟一个大夏人成了亲,并且生下了一个女儿。王女因体弱多病,很快就病死了,而这个女儿,就是王公觳找到的圣巫女,现年——二十一岁。” “厉害呀——”邺镇听得啧啧点头,“这个王公觳,连这都能查得出来。这么多年,难为他在大夏人眼皮子底下装得一手好傻。” “若不是蜀国亡了国,这位圣巫女,也不会被找出来。她就是巫神留给我们的指引啊——早在五十年前,巫神就给了王公煜神谕,为蜀国留下了这一个王室血脉。我们自然应当感念巫神的恩赐,虔诚祭祀,把异教徒们从这片土地上彻底赶出去。” “好,我答应了,明天就上山。” 萧和被红叶抱了去,李承欢一个人睡到半夜惊醒,忽觉床边有人靠近,顿时警觉起来,唯恐是什么刺客。窸窣声响,那人伸手来撩帘子,他悄悄握紧了藏在枕下的匕首,等那人一靠近,翻身而起就把匕首举到了胸前。 明晃晃的匕首反射着从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李承欢和萧乾均是一愣。萧乾稍微惊讶地挑了挑眉,随即就慢慢把匕首拨开,缓缓说:“反应倒是挺快。” 半夜醒来,李承欢觉得口中有点儿干,慢慢把匕首收回鞘中。这是他进蜀地之后买的,萧乾也知道。 “大半夜的不睡觉,你过来干什么?和儿呢?” 萧乾在床边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他。李承欢只觉得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整个身子都僵了,不敢动弹分毫。 随后就听见萧乾说:“起来,我们连夜赶路,去锦城。” 说是去锦城,但他们走的却并不是官道,而且萧和、红叶和张怙都不在。李承欢心知这其中肯定有不寻常的地方,但一路上并没有多问。两人在将近天明时分来到了一个村庄外头,村口的牌坊破败不堪,看不清上面的字迹。萧乾领着他过了牌坊,进村走了一段路,就被人给拦下了。 “你们俩个,是从哪点儿来的?” 拦人的是几个精瘦的汉子,操着一口浓郁的蜀地口音,说的也是地道的蜀语。李承欢刚想用蜀语回答一下,萧乾就突然拉住了他的胳膊,用汉话说:“几位大哥莫怪,我们是从大夏来的商人,听说这山中多宝物,所以特地来见识见识。我二人听不懂蜀语,几位大哥可会讲汉话?” 李承欢转头看了萧乾一眼,想抽出手,萧乾却把他抓得死死的。这时就见那几个人交头接耳了一阵,说话的声音太小,李承欢对蜀语也不甚熟悉,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不过看他们的样子,能猜到说的正是关于他们俩人的。 其时天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42 色尚未完全褪却昏暗,他隐隐觉得这方山野间有一股死寂之气,有一种奇怪的味道稀薄而轻盈,让他很不舒服。 几人商量完,就有其中一个站出来,用熟练的汉话跟他们说:“既然是来客,那就随我们进村吧。现在虽然是冬天,但山上的蛇虫鼠蚁也不可小觑,你们进山得等到日上中天吧。那就先在我们村里歇歇,喝口水,稍解劳累。” “如此,那就多谢几位大哥了。” 两人随几人进了村,一路上萧乾执意拉着李承欢的手不放,那几人回头看了他们几眼,笑一笑也就又转过去了。 第56章 圣巫女 他们被领去见了据说是村长的老者,然后就被安排到一户农人家中。这家人有两个卧床的老人,有稍年轻一点儿的一男一女,男的四十多岁,女的三十多岁,看面相像是兄妹,另外还有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儿,很怕生,看到他们就往屋里躲,不知道是谁的孩子。 响亮的鸡鸣撕破晨曦的寂静,村里的男男女女都开始忙活起来,扛上农具奔赴田间地头。男人和女人都“上坡”去了,只留一双老人和一个孩子在家。 李承欢看了看空荡荡的屋子,笑说:“他们对我们,还真是放心。”不过在屋里转了一圈儿,一件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也实在没什么可担心的。 男孩儿端了茶水过来,眼神躲躲闪闪的,显得很羞涩。李承欢原本想跟他说说话,他却把茶水放下就跑出去了。跑到门后面停住,又回过头来看他们,露出小半张脸和一只眼睛。李承欢对着那半张脸笑了一笑,他就又跑了。 “赶了一夜的路,累吗?累就躺一会儿。” 李承欢摇了摇头,说:“不了。”现在的萧乾没有皇宫里那个皇帝的威严,让他感觉异常熟悉,但又好似很陌生,隐隐有些不安横亘在心头。 “我累了,陪我睡。” 李承欢只来得及惊呼一声,就被萧乾按在了床上。他挣扎着要起来,却听见萧乾凑在他耳边说了一句:“隔墙有耳,得让他们以为我们真的睡了。” 李承欢不动了,看了他一眼,平静地说:“睡就睡吧,可别睡过头了。待会儿还得上山去。”说着,起身放下了帘子,床帐之中顿时陷入一片昏暗。 他压低声音,问:“我们到底是在做什么?不是说要去锦城么?和儿和红叶、还有张怙呢?” 萧乾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说:“昨天逛街的时候,你应该看到了郭俭在城里贴的‘纳贤令’。” 李承欢点了点头,他当然看过,而且还跟叶公子“好好儿”谈论了一番。 萧乾说:“我让张怙去揭了榜,既然来了这里,就正好治治这里的匪患。” 怪不得这几天都没有看到张怙呢,原来是替他在郭城主面前露面儿去了。那萧和现在应该就在城主府中,身份或许是“张贤者”的儿子。 “张怙已经打探清楚了,这个村子是乌巴山上的强盗在山下的窝点。官府的人很多次追到这里,那些强盗就跟消失了一样。这里应该有一条上山的密道,可以直通乌巴山上的土匪寨子。而且,”萧乾压低了声音,说,“说不定这个村子里的人,都是强盗。” 李承欢想了想睡在这屋隔壁的两个卧床的老人,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但萧乾既然这样说,那肯定有他的道理。 两个人离得太近,李承欢有点儿不自在,想挪挪身子离得开一点儿,但他刚一动,就被萧乾抱住了。他在他耳边说:“别乱动,我们现在,是一对夫妻。” 李承欢屏住了呼吸,为什么你可以如此轻易地说出这种话?我是你的妻,还是你是我的妻? 村里来了两只肥羊,小豆子又跑到村长屋里,村长问他:“怎么样?” 小豆子说:“娘说,不像是骗人的。就是一个公子爷和一个哥儿。我也看到了,他们还在一张床上睡,一个搂着一个。” 旁边的汉子猥琐地笑起来了,正是昨天晚上李承欢和萧乾遇到的那几个汉子其中的一个。“嘿嘿,我就说嘛,昨天我看他俩那神色就像!眉来眼去暧暧昧昧的——要不要送上山去,给寨主尝尝鲜?” 村长沉吟了一会儿,说:“山上都两个月没下来人了,我担心……” “嗨——”汉子说,“这不是两个月前刚干了一票大的吗?村长,咱们这‘生意’都做了几十年了,那条道儿是白修的吗?寨主即使想换个接应的地儿,也得想想那几十上百人用锄头铁锹刨出来的道儿不是?我们这村子替他们挡了多少灾?寨主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村长瞪圆了老眼:“黑娃子,你这么替那强盗头子说话,当初怎么就没跟着一起上山去呢?” 黑娃子笑笑,说:“我这不是还差点儿胆么?”他指指小豆子,“小豆子他爹,有胆儿吧?还会点儿拳脚功夫吧?结果怎么着,还不是被黑熊给拖了去?能干这勾当的,都是不要命的,敢在乌巴山上干这勾当的,就更是不要命中的不要命的!” 李承欢在萧乾怀里,竟然真的小睡了一会儿。他睁眼醒来,就见萧乾皱着眉头在想什么事情,于是问:“你刚刚睡了吗?” 萧乾看向他,说:“你睡好了就好。” 李承欢突然感觉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翻身坐起来,看了看从窗户透进来的天光。“已经大中午了。”李承欢说,“今天天气也好,有太阳。” 萧乾也起了身,站到窗边,说:“地方也清静,不聒噪。” 李承欢点了点头,没有接话。似乎不说话也很好,就这样,两个人静静地站着。 小豆子跑了进来,吊在门框前,不肯再进来一步。李承欢走过去,弯腰摸摸他的头,问他:“你怎么进来了?” 小豆子仍然不说话,李承欢对他笑笑,他突然凑过来在李承欢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就又跑出去了。 李承欢哭笑不得地摸了摸脸,片刻后,这家的男人就进来了,看样子是刚从地里回来。“两位小哥儿,这就醒啦?” 萧乾走过来,说:“是啊,还得赶着在天黑以前上山,不敢睡太久了。” 男人豪爽地笑了笑:“不急不急,上山嘛,什么时候去都赶得及。我们这村儿里的人,平时上山都走一条小路,半个时辰就能从山脚爬到山顶,待会儿我带你们上山去。” “若果真如此,就麻烦大哥了。” “诶——不麻烦不麻烦!”男人摆了摆手,说,“现在要不出来一起吃个饭?” 男人看向的是李承欢,他便只好客气道:“那就多谢大哥招待了。” 乌巴山上,以往喧闹的土匪寨子此刻却是一片静穆。在山寨的一座吊脚高楼里,夜半时分尚灯火通明。趋光的蛾子一群群奋不顾身地往灯笼和油灯的火光上撞,映在墙上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43 的影子如同群魔乱舞。这在蜀地,往往是大雨将至的征兆。 寂静中有脚步声渐近,竹楼的楼梯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最后,这人停在一个房间门口,弯着腰对里面恭敬地说了一句:“圣巫女,王公有请。” 执灯侍从将女子扶将出来,圣巫女脚蹬着高蹬竹履,着一身鲜红的圣女袍,其上绣满金色的巫神纹,腰间系着一根白毛绳,白毛绳上垂下三缕金丝,金丝尾端吊着三个大小不一的白骨骷髅头。 圣巫女脸上妆容精致,化着象征着巫神在人间“四相”之一的“怒相”,眉眼间不怒自威。 来人执起圣巫女裙摆上的九色穗带,弓着腰在前面引路,沿路所有见到圣巫女的人,无不跪伏在地,不敢瞻其容颜。 “圣巫女,到了。” 执灯侍从上前为圣巫女推开房门,屋子里的一众人纷纷从座上起身,嘴里高呼着“愿得巫神庇佑,圣巫女万安”,对圣巫女行跪拜礼。 行完礼后,圣巫女屏退一应侍从,招呼众人起了身。这个时候,王公觳才领着一个人,从里屋走出来。 “圣巫女万安——”王公觳说着,但却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行跪拜礼,只是稍稍颔首,以示敬意。 圣巫女说道:“愿巫神庇佑您,王公殿下。” “这位就是圣巫女么?”站在王公觳身边的邺镇上前一步,打量着面前这个据说是蜀王室王女的人,并未表露出多少敬意,言语间反而有些挑衅,说,“绿河巫女邺镇,敬祝圣巫女万安——” “愿巫神庇佑您,绿河巫女。” “您应该说,愿同侍奉巫神,圣巫女。”邺镇说完,大大方方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漫不经心地嗑起瓜子儿来。 圣巫女站在屋子中间,抿着唇,什么话也没说。屋子里的其他人,要么装作没听见,仍旧笑眯眯的,要么一副淡漠样子,安然坐在椅子上。没有人给她让座,屋子里也没有更多的椅子,她站了一会儿,连王公觳都没有说话,故意给她难堪,她终于忍受不了,转身就要离去。 “哎——圣巫女,这里的各位都是蜀国各个部落的巫女,他们既已对你问了安,你也应当回礼才是。” 巫教立教以来,从来没有圣巫女向巫女行礼的说法!圣巫女转过身来,怒瞪着王公觳,脸上的“怒相”更加威严了。 王公觳说:“三日之后,就是巫神祭祀,到时候,你还要向各位巫女好好请教请教。对各位行个礼,无可厚非。” 圣巫女气得嘴唇都在颤抖,然而偏偏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这个时候,众人之中有一人站了出来,过来拉起圣巫女的手,对王公觳道:“王公殿下,论辈分,圣巫女好歹算是你外甥女,邺镇的性子我们都知道,你不帮着自家人也就算了,怎么反倒纵容起他来了?” “珈蓝巫女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听着怎么就这么不舒服呢?我性子怎么了?王公殿下看得起我,对我客气,我记着。堂堂圣巫女,连祭祀词都不会念,凭什么让我客气?” 邺镇的话,彻底激怒了圣巫女。她又气又急又委屈,说:“这个圣巫女,谁爱当谁当,姑奶奶不伺候了!”出门的时候,她一把挥开了持灯侍从的手,身后邺镇的声音还听在耳中:“哟——脾气还挺大!不错,很好……” 第57章 玦 圣巫女回到吊脚高楼,珈蓝巫女栗山很快就跟了进来。 “你来干什么?来看我的笑话?” 栗山笑眯眯地坐下来,说:“我刚才帮你说话,你倒是一点儿情都不领?” “那我谢谢您!” 栗山沉默了一会儿,等圣巫女渐渐平稳了呼吸,才问:“没听王公觳说起,你叫什么名字?” 圣巫女眼神闪了一下,说:“叫‘玦’。” “我是问你以前的名字。” 圣巫女看了她一眼,栗山说:“你在大夏长大,肯定有个自己的名字,有姓有名。我们巫女啊,都是要摒弃家族姓氏的,在哪里出生,就叫什么。我很想知道你以前叫什么名字。” 圣巫女犹豫了一下,才说:“叫‘德贤’,姓‘李’。” “李德贤?”栗山笑了一下,说,“好名字。是你娘亲取的还是你爹?” 李德贤说:“找私塾的先生取的。” “咱们蜀地人家的孩子,大多要到巫神庙来求名。我五岁就当了巫女,那时候连字儿都不认识几个,别人来求名,就只好拿着咒语书翻,翻到哪个就指给别人哪个,结果翻出来的尽是什么千秋,什么万代,什么福什么寿,现在想来,可对不起那些孩子了。” 栗山自己或许觉得好笑,李德贤却并笑不出来。她不知道这个人有什么目的,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 “我比你大,就称你一声‘妹妹’好了。”她兀自说,“妹妹,姐姐我呢并不喜欢王公觳。他比他父亲王公煜,他爷爷蜀王琥都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儿。几百年来,蜀王室出的最无能、最没出息的王公,就是他了。” 李德贤一下子站起身来,惊恐地看了看门外,她的一举一动都被王公觳监视着,这些话如果让他听去了…… 看到她这副模样,栗山却笑了起来,说:“这些话,就是他听了我也敢这么说,你不用怕他。姐姐我呢,今天就跟你好好说道说道。” 栗山站起身来,走到她身后,说:“圣主平定蜀地的时候,蜀民就在蜀地扎了根,千百年来,我们信奉巫教,祭祀巫神,任它中洲大地怎么乱,蜀地百姓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蜀王室统治蜀地,才几百年?如今大夏人来了,你可曾见到蜀民的祭祀断过一天?我们不靠王室而活,也不靠大夏人活,我们靠的,是对巫神的信仰。只要人间祭祀不断,巫神的恩赐就不会断。人间风调雨顺,年年岁有结余,谁来了,蜀地的百姓,都是一样地活。” “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栗山握住她的肩膀,低声说:“几百年来,蜀王室没有一天不试图控制巫教,只有蜀王的女儿,才能成为圣巫女。但大夏人来了,蜀王室已经衰落了,没有圣巫女的赐封,王公觳当不了蜀王。在蜀地八百万百姓的心中,你的话,比王公觳的话,更有分量。” 李德贤微微颤抖了一下,栗山的话,就像一条蛊惑人心的毒蛇。她凑近她耳边,继续说:“王公觳这个人呢,有点儿小聪明。找个替身,骗了大夏人十年。他敢说复国,所仰仗的,不过是手上那半块圣璜玦。凭圣璜玦,就能够找到圣主留下来的‘无底墓’,到时候,别说是蜀国,就是要一统中洲大地,也并非痴心妄想。如果你能够拿到那半块圣璜玦……” 栗山的话在这里适时地停住了,李德贤咬起嘴唇,低声说:“我连圣璜玦是什么样子都没见过,而且,那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44 么重要的东西,王公觳怎么可能让我碰?” “呵呵——”栗山低低地笑,“莫说你没见过,整个中洲大地也没几个人见过。我只知道,圣璜玦乃是一块翡玉、一块翠玉,翡翠二合一,才是完整的圣璜玦。妹妹,姐姐的话只能说到这儿了,接下来要怎么做,可就要看你的了……” “砰——”寨子的主楼里传出一阵杯盘碎裂声,王公觳拿过手巾,自己擦了擦手。“绿河,珈蓝,胡图,这三大部落,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哼!” 惬云看他的气发完了,就叫人进来把一地狼藉收拾了,说:“王公息怒。只要圣巫女站在我们这一边,就不怕各个部落不听招抚。” “圣巫女?哼!”王公觳讥笑了一声,一撩衣摆坐下来,“你这次从绿河回来,绿河酋长怎么说?” 惬云答道:“酋长还是愿意站在我们这一边的,只是……”她顿了一顿,说,“绿河巫女的心思,属下实在是摸不透。” “这个邺镇,表面上看起来,狂妄得无法无天了,什么都不在乎。实际上,就是他这种谁都敢得罪的性子,才谁都不容易得罪。”他想了想,问道,“这一路来,你可看出他有什么嗜好?” 惬云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属下并没有看出来。” “小狐狸!”王公觳骂了一句,手扶着眉心按了按,静默了一会儿,最后说,“那你就退下吧,我乏了。” 时已近四更天,早已应该是睡觉的时间。惬云往外走了几步,却又突然停下来,说:“王公殿下,今天我们的人在密道口拦下了三个人,是以前在这山下接应的土匪。他们送了两个小倌儿上来,您看……” “这种小事儿还要来问我吗?直接交给青岩,随他处置了。” “是——” 惬云从屋里退了出来,青岩早在竹楼下等候多时了,看到她出来,连忙走上前去,问:“王公殿下怎么说?” 惬云一边走,一边说:“便宜你了,随你处置。” 青岩搓搓手呵呵笑了笑,又问:“那……那几个土匪……” 惬云停下来,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嫌碍事儿,杀了便是。两个给你,别忘了给我的小宠物留一个,它最近可饿坏了。” “这是当然,忘了谁也不会忘了咱们二哈不是?” 天亮了,山寨的人奉命带着昨天那几个山下来的土匪之一去了后山,停在了一个山洞面前。山洞口大约有一人半高,里面黑黢黢的,看不清楚。 黑娃子对这几位陪了一个笑,说:“几位大哥,这是哪儿啊?我看这个山洞,怎么有点儿渗人呢?” 一个说:“你不是要见我们寨主吗?寨主就在里面,进去就看见了。” “寨主真在里面?” “别那么多废话!”另一个人拔出了刀,架在黑娃子脖子上,赶着几人进了山洞。三个人刚走进山洞,洞口的石门就突然降了下来。洞外的人先是听到里面那个人大喊大叫的声音,随后就听见几声野兽的低吼,最后,摸着身上的鸡皮疙瘩就走远了。 至少他们确实没有骗人,恶行累累的土匪头子、这山寨以前的寨主,确实是在这山洞里死的。 李承欢和萧乾本来想借着村里人的带领探查清楚上山的密道,结果那些人竟然多了个心眼儿。两人便将计就计,实打实的挨了两下,被黑娃子几个打晕了以后,走密道被带上了山,后来又被人扔进了寨子的地牢里。等他们悠悠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身在囹圄,不见天日了。 “承欢,你怎么样?” 李承欢甩了甩头,后脑勺儿还是很痛,可知那一下被打得不轻。他说:“我没事儿,只是头还有点儿晕。我们这是在哪儿啊?” 萧乾站起身来,从唯一的窗子望出去。天光从窗子的铁栅间漏进来,在地面形成很小的一块光斑,外面隐隐听得到山鸟欢快的叫声。 “我们现在应该就在土匪窝子里了,这可能就是他们用来关人的牢房。” 萧乾的声音仍然是一贯的波澜不惊,让李承欢觉得莫名的心安。然而一想到他们现在的处境,他又不禁担忧起来。头晕,肚子里也一阵翻滚,然而干呕了一下之后却什么都没吐出来。他蹲在牢房的一角,难受地喘着气。 见他这副样子,萧乾赶紧跑过来,让他坐起来背靠着自己的肩膀,又捧起他的脸,问:“很难受吗?这样靠着我会不会舒服一点?” 李承欢平复了一下呼吸,才慢慢摇了摇头,说:“我没事儿……老毛病了。” “你在京的时候都还好好的,没见你犯过病啊?什么老毛病?严重吗?是不是被他们那一下打得太重了?” 李承欢坐起身来,说:“不,是小时候,就是那次……坠马落下的毛病。不止是惧马,忧惧攻心的时候……就容易这样。” 萧乾沉默了一会儿,说:“对不起,承欢,我不该……” “不!不——不是。”李承欢急忙打断了他的话,说,“我没有害怕,我只是……担心你。你是一国之君,我知道你身手不凡,心里有自己的思量,可是无论如何不该这样陷自身于险境,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儿……” “出了事儿又如何,”萧乾平静地说,“现在的大夏,没了一个皇帝,暂时还乱不起来。” 李承欢惊异于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瞪向他,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萧乾这说的其实也是气话,心底里在跟他别扭地较劲儿。为什么你是在担心一个“一国之君”,担心万民和社稷,而不是在担心……担心一个“我”呢? “你要是出事儿了,和儿该怎么办?他已经没有娘亲了,你还要让他连爹爹都失去吗?” “不是还有我母后吗?还有贵妃,她待和儿,不比亲生的差多少。” “她们能跟你比吗?这能一样吗?”李承欢气极反问他。 萧乾抓住他的肩膀,问:“那你呢?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样?” 李承欢却与他错开了视线,挣脱他,站起身来,吞吞吐吐地说:“什么死不死的,不就是一个土匪窝子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一定会没事儿的。” 第58章 我这样的美人儿 李承欢和萧乾清醒过来之后没多久,就有人来带他们出去。刀子顶在背后,两个人都不敢稍有动作。 “几位大哥,请问你们是要带我们去哪儿啊?” 走在前面领头的听见李承欢这么问,转过头来从头到脚舔视了他一遍,直把李承欢看得手脚僵硬,唇抿得紧紧的。这人黏黏腻腻地笑了一笑,然后转回去,边走边说:“你们呢,自然有你们要去的地方。跟着走就是了。” 李承欢和萧乾对视了一眼,不再说话。 几个人一直领着他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45 们远离了寨子,行走中,只听见轰隆隆的水声越来越近,拨开一片丛林以后,就见眼前出现了一挂小瀑布,瀑布下有一个不深不浅的水潭。蜀地的冬季,天儿本来就阴寒,这潭水就更是冰冷彻骨,但饶是如此,竟然还是有人在潭水里洗澡。 青岩见着手下人把人领来了,一边打量着这两个小倌儿,一边暗暗想,这山寨以前那帮土匪还真是会享受啊,也不知道消受过多少这样的绝色美人儿。 他朝两人勾了勾手,李承欢看了萧乾一眼,本来准备上前去,却被萧乾拉住了。于是他停在原地,看着萧乾一步步淌进潭水里,不自觉地伸手搓了搓手脖子。即使站在这潭边,他也觉得寒气在一股一股往上冒。 青岩对于美人儿,向来是来者不拒,本来他还因为萧乾的举动而有些吃惊,后来眼睛就越发亮起来。 “美人儿,这潭水这么冷,你怎还主动涉水来找哥哥我呢?” 岸边的李承欢听到这话,有点儿难以想象萧乾被人这样调戏,吸了一口气都忘了怎么呼出来了。 就见萧乾一步步走到青岩身边,仍旧笑着撩起他一缕头发,说:“寨主你喜欢——我这样的美人儿?” 青岩反被他的举动撩得晕乎乎的,暗想这是哪儿□□出来的小倌儿啊,他顿时有点儿后悔把那几个人喂了大蟒和二哈,不然一定叫他们以后多孝敬他几个这样懂事的美人儿。 “美人儿——”扯着自己头发想把眼前的美人儿给拉近一点儿,却不料萧乾放开了手,又退后了几步。 他越这样做出一副欲拒还迎的姿态,青岩就越兴奋。他扑过去想抱住萧乾,却又被他巧妙地躲开了。 “嘿嘿——美人儿,你不老实。”青岩扑了个空,却并不生气,反倒笑得更欢了,“乖乖儿让哥哥我抱抱啊——那个大胡子寨主有什么好的?哪儿有你青岩哥哥我风流多情,啊?” “你不是寨主?”说话间,萧乾又躲过一次青岩伸过来的咸猪手。 如此几次,青岩没吃到一点儿荤腥儿,心里有点儿不痛快了,摊着手躺到潭水中的一块出露的石头上,说:“还惦记什么寨主啊?那寨主早八百十年就被我的乖儿子吃得骨头都不剩了。美人儿想不想见见我的乖儿子啊?” 他说完,哈哈大笑了一声,然后嘬着嘴一嘘,潭水深处突然剧烈翻滚起来,一条足有人腰粗的大蟒弹出了水面,萧乾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见有水花溅上岸,李承欢急忙躲开,然后腿却一软,跌倒在地,被冰冷的潭水浇了个透身。再抬起头来看在青岩身边游弋的大蟒时,脸色已经发白了。他隐隐觉得,他们这一次撞上的人,已经不是一股凶悍的山贼这么简单了。 见到自己的乖儿子把眼前的两个美人儿吓得都面无人色了,他才让大蟒又潜进了水底。 “寨主被你杀了?你不是寨主,那你是谁?” “你只需要知道,哥哥我——马上就是你的男人了!” 萧乾一把抓住青岩伸过来的手,反掌把他掀翻在水里,趁他还没扑腾过来之际,飞身就上了岸,拉着李承欢就要走。 几个一直在旁边守着的人提刀上来阻挡,被萧乾一一掀翻在地。山间灌木丛生,两人在前面跑,后面有人追,一路折断许多挡路的树枝,踩死了数丛盛放的野花,直到跑进一片密林,那些人才止住了脚步。 李承欢和萧乾见他们不追了,站在林子里和林子外面的人大眼儿瞪小眼儿,片刻后,才回过头继续往里走。 眼见着两人越走越远,林子外面的人还是没有动。青岩追上来,听下属说两人进了林子,他摸着下巴思考了一阵,最终一挥手,撤退了。 整个山寨里的人都在为两日后的祭祀大典而忙碌准备,邺镇独自一人在山寨中游荡,“一不小心”就游荡到了山寨大门口。他前脚刚要踏出山寨,就被人给拦住了。 “怎么,王公殿下难道还要囚禁我们不成,连这个寨子我都出不得了?” 两个下属对视一眼,同时放下了拦他的手。邺镇不屑地一笑,然而他脚还没有放到寨子外面的地上,就突然脸色一变,收了回来,一言不发地往回走去。 流烟难得看见邺镇这般脸色,他一进门,就赶紧迎上去问:“怎么了这是?谁又招惹你了?” 邺镇在屋里坐下,脸色严肃地对她说:“流烟,这寨子里有巫师。” 流烟笑道:“你面前不就有一个吗?再说,以王公觳的手段,自然不可能连一个巫师都招揽不到。” “我说的——是圣巫师。” 流烟脸色一变:“不可能!这世上最后一个圣巫师已经死了!” 在蜀地,有精通巫蛊之术的巫师,然而圣巫师却是很多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一个高度。蜀民为对这一类人表示崇敬,才在“巫师”两个字前面冠以一个“圣”字。 蜀地最后一位可以堪称“圣巫师”的人,就是王公觳他老子——蜀地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王公煜。然而王公煜早在蜀国国破的五年前就死了,现在骨头都寒透了。 “我虽然不会巫术,但我感觉得到,这个寨子里有一个极其强大的蛊阵,这天下除圣巫师以外,没有人能够驾驭得了。” 流烟忧虑地四下望去,却还是无法相信,回过头来对他说:“巫女,你可能想多了。” “这个蛊阵就是针对我的,所以我才能感觉得到!”邺镇激动得站起身来,“说不定,这不只是针对我一个人,而是针对所有巫女。我说王公觳怎么有这么大的底气敢说复兴蜀国呢,原来,这一切根本就是一个‘请君入瓮’的局。蜀王室一直试图通过控制巫教来控制整个蜀地,把圣巫女牢牢掌控在蜀王室手中,屈居于蜀王之下。各部落对此并不服气,但因为圣巫女,几百年也都忍下来了。如今蜀王室败了,各部落怎么肯轻易就听王公觳号令?王公觳自己肯定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以圣巫女的名义把各部落巫女召集到一起,利用蛊阵加以控制。他根本就不想费那个口舌跟我们谈,他要做的只是让我们听话而已!” “巫女!别说了。”流烟按着他坐下来,小声说,“当心隔墙有耳。” 邺镇闭了嘴,然而心里仍然不能平静。 流烟低声说:“若王公觳真有这个本事请来一位圣巫师,倒是我们小看他了。当下情势,唯有静观其变。两日后才是祭祀大典,今晚,我们就去拜会一下圣巫女。” 李承欢和萧乾逃进密林以后,见那帮人没有追上来,就渐渐慢下脚步,在路边歇下来。 两人业已察觉出这个山寨的不对劲儿来,既然寨主已经死了,那那个青岩又是谁?他绝对不是一个山贼土匪这么简单。这山寨里的水,恐怕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深。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46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李承欢其实并非毫无头绪,但萧乾在身边,他就下意识地想依赖他。 萧乾沉吟说:“无论如何,我们已经找到上山的捷径了。虽然密道口有人守着,但对张怙和红叶来说不是难事。来之前我就吩咐了红叶暗中一直跟着我们,想必现在她已经跟张怙会合,领着清和城的官兵驻扎在山下了。我们约定以烟花为号,只要放出烟花弹,他们就能一举攻上乌巴山。但现在,我们对山寨里的情况还不明了,我还不想这么快捅了这个贼窝。” 李承欢心里有了数,就开始打量起这个密林。那些人为什么不追进来?这个林子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他们既然来了这儿,就必然要弄清楚这一切。 密林里生长着高大参天的松柏,地上堆积着薄薄的一层落叶,清寂异常,不像是有人踏足过的样子。 他转着圈儿走了两步,忽然抬起头来看向树顶,树木繁盛,枝叶遮天,今日阳光很盛,然而枝叶间一点儿光都漏不下来,林子里冷风一阵儿一阵儿的,有如黑夜。 越往里走,光线就越暗。走了五六步远,萧乾就拉住了他。李承欢回过头来,对他说:“我总觉得这里让人很不舒服,在山下的时候的那种感觉又上来了。” 萧乾担忧地问:“什么感觉?” “这里……”李承欢看了看四周,缓缓说,“太死寂了。” 这句话一出来,两个人才骤然反应过来——这个林子里一声鸟叫都听不到,所以他们才会觉得这么安静,甚至于死寂。 就如同突然触动了什么契机一般,林子忽然骚动起来,一种密集的窸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刚开始还很远、很小,但很快,这声音就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两人惊恐地发现从这些松柏的树顶上倾泻下了密密麻麻的肉虫,一根一根有人的小拇指般粗长,黑白夹杂,就像一条瀑布从天顶飞流而下! 这些虫子呈一个圈慢慢向两人逼近,他们不得不背靠背站在圈子中间,然而就在虫子爬到两人脚底的时候,却突然像飞蛾触火一样猛地退开了。先来的虫子不断往后退,后来的却又不断爬过来,这些虫子一层一层越叠越高,像墙一样垒起,很快又如同墙被推到一样崩塌。 “这是蛊虫!” 第59章 另一个圣巫女 萧乾话音刚落,林子里忽然响起一种奇异的哨声,蛊虫开始有秩序地往后退,很快就爬上了那些高树,消失不见了。而随即,青岩和他的手下就簇拥着一个人,来到了他们面前。 王公觳手中还拿着刚才驱散蛊虫吹的骨哨儿,眼睛却死死地盯着萧乾身后的李承欢。 青岩看到王公觳的神色,还以为他看上了李承欢,一边庆幸还好王公看上的不是自己的人,一边拱手上前两步,准备成全美意,把王公赏给他的这两个小倌儿献一个给王公。然而他还没有开口说话,就被王公觳一个巴掌呼过来,原地转了两圈儿才停下。 他委委屈屈地先去看萧乾,觉得自己在他面前丢了脸,却发现萧乾根本就没有看他。 王公觳哼哼两声,说:“我打你,一是因为你没有脑子,一个能够把你打趴下的人,会是倌儿吗?二,是因为你没长眼睛。我蜀王室的血脉,哪容你这样糟蹋!” 他一说完,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一惊! 王公觳朝李承欢伸出手去,极富诱惑力地一笑,说:“来,过来,到我身边来。我是你王舅啊,孩子。” 王公觳还不到三十岁,却称呼李承欢为“孩子”。 李承欢不敢动,他完全想不到现在的这种场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如今敢称蜀王室人的,就只有一个王公觳了,然而王公觳不是已经疯癫了吗?如果眼前这个人是王公觳,那蜀王宫里那个难道是假的吗?王公觳为什么会出现在乌巴山上?他又为什么说他是自己的王舅? “你这张脸,真是像极了我王父,而且,就算我认错了,蛊虫也不会认错。蛊虫认血脉,你是我蜀王室的血脉无疑。你母亲霍思锦,是我姐姐,我是你的王舅啊!” 他说出了李承欢的母亲李家娘子的名字,李承欢一时被震在当场。 “蜀王室的男子只能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你母亲是我王父的第三个女儿,从一出生就被送出蜀王宫,后来和你父亲李富贵成了亲,生下了你姐姐和你。哈哈——李富贵说你已经死了,我不信,现在看来,他果真是在骗我!” “你知道我爹和我姐姐在哪儿?!”李承欢想上前,却被萧乾拉住了手臂。他偏头去看萧乾的脸色,简直恐怖得吓人。 王公觳说:“你姐姐现在是我蜀国的圣巫女,她就在这山寨中,来,过来,我带你去见她。” 如今终于知道爹和姐姐的下落,然而李承欢却踌躇不前。见他迟迟没有动作,王公觳冷下脸来,看向萧乾,问道:“这个人是谁?你们上山来究竟有什么目的!” 若是萧乾的身份这个时候被戳破,后果一定不堪设想。李承欢抢在萧乾的前面,急忙说:“他是秦家的公子,我在秦家给秦小公子做老师,这次和秦公子来蜀地,本来是想探访蜀地的奇山秀水,却不料到乌巴山山脚下借宿的时候,被村里的村民打晕,掳上了上来。我们只听说过这山上有山贼,原本……”说到这里,他看了青岩一眼,说,“原本并不信的……” 青岩被他看得身子一抖,赶紧说:“王公,山下那帮愚民胆子简直是包了天了,竟然把两位公子谎称作……呃……掳上山来,回头我一定不放过他们!” 王公觳皮笑肉不笑地一扯嘴角,看了看萧乾拉着李承欢的手,凉悠悠地说:“既然你这么喜欢这位秦公子,那就好好儿待人家,别又让人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 青岩听他这么一说,喜上眉梢,赶紧应道:“是!”他兴奋得两眼放光,朝萧乾看去,只见这位“秦公子”始终皱着眉头。他私心里想,好歹这也是位富家公子,人长得好看,武艺又高强,他确实不能“怠慢”了人家。 “王舅!秦公子……”李承欢硬是从萧乾手下挣了出来,跑到王公觳身边,说,“秦公子家里有妻有子,你莫要……莫要为难他。” 王公觳一笑,拉起了他的手,说:“你放心,青岩不会乱来的。”他看向青岩,青岩立马讨好地笑着低下了头。 “走,我带你去见你姐姐。” 王公觳拉着李承欢离开,他回过头去看萧乾,他始终站在原地,一言不发,手还保持着拉着他的姿势。 我的王,你何时,受过这种屈辱啊? 他转回头来,一步一步跟着王公觳离开。而萧乾就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一步一步远去。此时的他,竟是这么无能为力。 直到王公觳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47 和李承欢走得看不见人影儿了,青岩才凑上去,呵呵笑着对萧乾说:“秦公子,请吧!” 萧乾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率先走在前面。青岩站在原地摸了一下鼻子,才一挥手,和手下一起跟了上去。 青岩把萧乾接回去之后,真是极尽讨好。虽然大夏皇帝心里早已经把他大卸了八块儿,但表面上,还是既没有刻意为难也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 “秦公子啊,我知道先前是我不好,我错把你当成了倌儿,但我现在知错了,你也该原谅我了吧?惬云老说我没出息,可我就是这样啊,看到美人儿就走不动道儿。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天下又不独我一个……” “青岩。” “啊?” 萧乾一本正经地跟他说:“你知道我是有妻妾孩子的吧。我……” “我知道——”青岩一挥手,说,“我也可以喜欢女人,也可以喜欢男人的嘛。你别跟我说你不好这口儿啊,我看得出来,你不就是喜欢李公子吗?可是他是你孩子的老师,不好下手。咱们都是男人,这我还是明白的。况且今时不同往日,人家现在身份不同了,谁知道他是蜀王室的遗孤?王公肯定要他做圣巫女好复兴蜀国的,你就别想了。” “哦?你们还想复兴蜀国?” “呃……这个嘛、这个嘛……这些事儿你就不要管了!你只要知道,你现在,是想跟我也得跟,不想跟我——也得跟就行了!你早点儿喜欢上我,我们也好早点儿……诶——那什么不是?” 萧乾又再心里把他大卸八块儿了一遍,然后就一拂袖站起身来,说:“我累了,要休息,请你出去。” 青岩刚想借机凑上来揩油,门外的手下忽然来报:“大人,惬云大人来了!”他不耐烦地一挥手:“行行行!我知道了!你告诉她,我马上就来!” 就在这个时候,萧乾听到了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哟——青岩,你小子长进了啊——” 青岩赶紧跑出来,把门在身后一关,堵住了要进屋的惬云。 “怎么,还不让我看了?” “王公都说了人赏给我了,你想都不要想!” 惬云恨铁不成钢似的敲了他一个爆栗,说:“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不过这事儿确实也太巧了,没想到那两个小倌儿其中竟然有一个是小王公——” “哎呀你别再说‘小倌儿’这两个字了,待会儿给王公听到了,他又要发脾气了,我今天就被打了一巴掌……” “那是你活该——” 两个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萧乾重新坐下来,紧紧地攥起了拳头。从进入蜀地以来发生的所有事,从遇到“叶公子”开始,到乌巴山上遇到王公觳,到李承欢的身世,以至于他来蜀地的契机——东宫平安阁里的失心蛊,还有父皇留下的收复蜀地的遗命,他都要好好儿想一想。他隐隐觉得,这一连串的事儿,一定有一条共同的线索,桩桩件件,从开始穿到最后,最终能够解开的,或许就是他一直在追寻的秘密。 李承欢终于和李德贤相见,而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当初他进宫以后,父亲李富贵变卖了家产,去江州找李德贤和梁生梁大哥,他们重聚之后,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在江州隐姓埋名生活,怪不得他那年到江州寻他们,一点儿几人的消息都没有得到。而早在他从江州回京城之后、进宫做太傅之前,王公觳就找到了他们。 王公觳利用父亲和梁大哥威胁李德贤,要她听他的话,助他完成复兴蜀国的大业。父亲李富贵和梁生梁大哥现在都还在他手里,但却不知道被他关在哪里。 “承欢,姐姐对不起你,那年我走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德贤仍为自己当初的不辞而别自责不已,李承欢现在还不便吐露真相,于是只好告诉她:“当年我随官府的人去了贺知县县府,三察之前就被撂了牌子。但等我回百禄镇的时候,爹爹已经变卖了李家的家产,去江州找你和梁大哥了。既然你们都已经走了,百禄镇我就呆不了了。后来我便只好找了一份差事,在一个大户人家里当先生。这回我是陪那家的少爷秦公子和秦小公子一起来蜀地游玩,不想就遇见了王公觳。”李承欢握住李德贤的手,紧张地说,“姐姐,王公觳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娘她真是……” 李德贤从他手里抽出手,站起身来走开,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说:“我们起初也不敢相信,可是后来,王公觳给我们看了王公煜的画像……”她转过身来,在李承欢面前蹲下,摸着他的脸说,“承欢,人的样子是不会骗人的,你这张脸,简直跟王公煜一模一样。” 第60章 吊脚高楼和狼 听到这话,李承欢闭了眼睛,李德贤叹了口气,重又站起身来,说:“王公煜是蜀王室百年来最有天分的圣巫师,精通巫蛊之术,据说他五十多岁去世的时候,容颜还跟二十岁的时候一样。王公煜生前在自己的陵墓里设下了强大的巫蛊之阵,锦城城破的时候,大夏军队劫掠了蜀王室的陵墓,蛊阵被破坏,然而蛊虫并没有死。蛊虫认血脉,王公觳凭着自己的血脉和一点点巫蛊之术,把圣巫师的蛊虫收为己有,你们去的那个林子,应该就是他养蛊虫的地方。幸好你也是……” 李德贤说到这里,停住了。李承欢问她:“那这样看来,这个才是真的王公觳,而蜀国王宫里的那个根本就是一个替身。可王公觳做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李德贤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把李承欢拖到床边坐下,低声问他:“承欢,你可知道圣璜玦?” “圣璜玦?”李承欢严肃下来,说,“传说圣璜玦是圣主留下的打开无底墓的钥匙,一块翡玉一块翠玉,二者合而为一,就可以找到无底墓的所在。圣璜玦是中洲大地王权的唯一象征。但这东西寻常人根本就没见过,甚至不知道到底存不存在这么一个东西,只有皇室……”可是他从来没有听萧乾说过这个东西,李承欢想,萧乾到底对圣璜玦知之多少呢? “圣璜玦是真的存在。”李德贤说,“王公觳手里就有一块儿。他找另一块儿找了十年,最后才确定是在大夏皇室手里。如今他想用这半块儿圣璜玦起事,召集西蜀各部落,□□复国。而我们,就是他这盘棋上的两颗棋子。” 李德贤说:“蜀国的圣巫女原本有两个,他原先以为你死了,现在找到你,肯定会让你做另一个圣巫女。有了圣巫女,就能号令巫教,就能左右蜀地八百万蜀民的人心向背。王公觳这个人野心很大,我恐怕他的目的不仅仅只是复兴蜀国这么简单,若是让他得到完整的圣璜玦,恐怕整个中洲大地都会陷于战火之中。” 李承欢担忧起来,萧乾是大夏的皇帝,另外一块圣璜玦现在会不会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48 就在他的身上?若是…… “不过好在并非蜀地的各个部落都甘愿听他号令,蜀王室和巫教的权力纷争已久,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够说清楚的事儿。”李德贤又把声音放低了些,说,“昨天晚上珈蓝巫女找到我……” 拓尔跋和多罗跟踪绿河巫女邺镇找到了王公觳准备举行祭祀的乌巴山山寨,然而山寨守卫森严,他们一直没有能进入山寨打探情况。然而这天白天,他们终于找到一个突破口。 多罗在山寨周围察看地形地势的时候,发现王公觳手下的一员大将竟然带着两个哥儿在后山的一个水潭里面鬼混,他立刻就决定不再请示拓尔跋,只身混进山寨里去。 多罗悄无声息地杀掉一个手下,换上了那人的衣服,在那两个哥儿跑了之后,就和青岩一起回到了山寨。后来青岩去见王公觳,他怕在人前露脸太多暴露身份,就悄悄离开了。 快入夜的时候,他首先找到了邺镇住的地方。然后就尾随着邺镇和他身边的那个巫师,来到了一座戒备森严的吊脚高楼。 李德贤正和李承欢在屋里谈话,然后就听见门外侍从来报:“圣巫女,绿河巫女求见。” 李德贤顿时皱起了眉头,她还没忘记昨天邺镇是怎么挑她刺儿的。“这个邺镇,他来见我做什么?”她转向李承欢,解释道,“这个邺镇是蜀地最大的部落绿河的巫女,为人傲慢无礼,仗着自己绿河巫女的身份,连王公觳也敢呛。也不知道他这个时候来找我是做什么……” 她对着门外喊道:“请绿河巫女进来吧。” 邺镇本来想耐着性子给这位圣巫女行一个礼,结果一抬头看见李承欢,两个人都是一惊! “程先生!” “叶公子!” 多罗遥望着黑夜中灯火通明的吊脚楼,忽听得一旁有草木窸窣声传来,于是小心地蹲下身来。 草丛中的天狼往外轻轻一跳,像一个王者一样睥睨四方,然后就径直走到隐在黑暗里的多罗身边。它在多罗面前吐出一个圆核儿,然后就往山寨的深处跑去,隐在了重重吊脚高楼之间。 多罗轻轻一扭,就打开了天狼带来的这个圆核儿,从里面取出一张裹成细长筒的字条儿来。上面是拓尔跋的字迹无疑,看得出来写字用的是兽血。 看完以后,他就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边走边不着痕迹地将字条儿扔进了空地旁架起的火盆儿里,小火苗儿“噗”的一声,字条儿就焚烧殆尽了。 多罗来到了吊脚高楼下,对一个守在楼前的守卫说:“你!跟我去那边看看,寨子里好像混进了野兽。” “什么?什么野兽?” “没看清楚,好像是狼,又好像是熊。青岩大人吩咐过了,这几天要特别留意寨子里的防卫,不能出一点儿差错。”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说,渐行渐远。就在这个时候,黑夜里传来一声儿嘹亮的狼啸,划破深山长空,平白激荡人们不平静的心湖。 “怎么回事儿?”邺镇站起身来,皱着眉头看向小窗外。吊脚高楼那边,圆月正好,金黄发亮。他回头看看油灯周围乱舞的飞蛾,担忧地说:“这两天恐怕要下雨。” 李承欢说:“不会吧,月色这么好,当是晴朗的征兆啊。” “你不知道,”邺镇走回来,指着油灯和烛火周围的飞蛾,说,“这种蛾子,在蜀地称之为雨水蛾。一般看到雨水蛾成群出现,那么两三日之内必有大雨。后天就是巫神祭祀,看来老天也是不愿意给王公觳这个面子啊……” 屋子里的三人坐了一会儿,外面就有人禀报:“圣巫女,刚才守卫来报山寨里混进了野兽,现时正在全力捕杀。王公请圣巫女明日勿要踏出房门一步,以免遭遇野兽攻击。” 邺镇不屑地笑了一下,李德贤沉吟一会儿,对门外说:“我知道了,下去吧。” “是——” “这倒正好给了王公觳借口,把我们正大光明地禁足了。”邺镇叹道,接着又说,“时间也不早了,那我就先回去了。”他站起身来,规规矩矩给李德贤行了一个礼。 “绿河巫女邺镇,敬祝圣巫女万安——” “愿同沐巫神恩德。”李德贤没有什么表情地说。 “先生不送送我吗?”邺镇看向李承欢,说。 李承欢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来,率先往外走去。邺镇一笑,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慢慢走下楼梯,竹木在踩踏间发出清晰可闻的吱呀声。邺镇在后,看着他的背影,缓缓说:“相思与君,随处承欢。我猜的果真没错。” 李承欢没有停下来,一边走一边说:“你也说你姓叶,我们扯平了。” 邺镇却突然停了下来,察觉到后面的脚步没有跟上,李承欢回头看他。邺镇说:“巫女是不能有姓氏的,我们的肉身和灵魂,都属于巫神。我出生的地方叫邺镇,所以我也就叫邺镇了。” 李承欢一时哑然,邺镇上前了两步,李承欢随势后退,被他逼进了楼梯转角处的黑暗里。两人高不差多少,只是邺镇气势逼人,温和的李承欢便处于弱势了。 “先生,你何不把你的姓给我?从此,我在你面前,就是李邺镇。” “你要是喜欢,拿去便是。” “那我不要了。”邺镇退出来,抛下李承欢继续走。他的手拂过楼梯旁的扶手,指尖一跳一跳往下。“说得好像是我讨要来的一样,我不稀罕。” 他走到下一个楼梯转角,回头来看李承欢,说:“先生不必送了,夜深露重,保重身体才是。” 这一天的后半夜,乌巴山上浓云笼罩,到快天明的时候,果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等到李承欢起床的时候,雨势骤然大了起来。一座座吊脚高楼在大雨里摇摇欲倾。 偶尔有风,雨点儿就顺势飘进了屋子里,他不得不把门窗都关上。独自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李德贤就过来找他了。 王公觳把他的住处安排在李德贤的隔壁,门外日夜都有人看守。姐弟两人先是说了会儿家常,把昨日重逢没来得及说的暖心话,借着这仿佛隔绝了世界的大雨,淋漓地吐露了出来。李承欢碍于情势,无法跟李德贤说明自己进宫以后都发生了什么,只是谎称三察未过,如今在秦府当先生,跟对王公觳的是一套说辞。他一时间便心下感伤起来。 “承欢,这三年来,我日日夜夜都在想,若是当初我没有跟梁生一起走,没有抛下你和爹两个人,事情到底会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世事无常,谁又能预料得到以后究竟会发生什么呢?” 他也无法预料,若是他没有进宫,没有遇到过萧乾,他今天还会是这个样子吗?大夏,大汗,西蜀,他从来不愿意和这些政权纷争、尔虞我诈有所牵涉,却又总是无可奈何地深陷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49 其中。 蜀王室后裔这个身份,于他而言太没有真实感。他连对李家娘子都没有什么牵挂,又能对这个蜀国王室有什么感情呢? 在百禄镇,李承欢和爹爹李富贵、姐姐李德贤相依为命,曾经李家的米面铺子和私塾就是他的全部。他虽和周元谨一同受教于吴老夫子,但他并没有周元谨高学济世的仕途抱负,他只愿平平淡淡过完这一生,传道,授业,解惑,受教于人而教于人,此生便已足矣。然而就连这样简单的愿望,有时都只是奢望。 “承欢,”李德贤握住他的手,说,“要是这次我们能够活着逃出去,爹爹、你、我,还有你梁大哥,我们就找一个像百禄镇一样与世无争,但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姐姐一定给你找一个好女子,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什么皇帝、什么蜀国、什么圣巫女,我们统统都不管了。” 李承欢轻闭了嘴唇,把李德贤拉进怀里。他这个姐姐从小性子要强,还没有在他面前这样哭过呢。 第61章 璜 两位圣巫女的回归,第二日白天就传到了所有巫女的耳中。王公觳给了李承欢一个名字——璜,明日的巫神祭祀,两位圣巫女将承巫神神意,再一次将恩德洒向古蜀大地。八百万蜀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整整十年了。 雨下到傍晚还未停歇,乌巴山上溪流里的水涨了一尺多高,清和城里大街两旁的排水沟里的水都漫了出来。出了几天大太阳,天儿没有前几日那么冷了,行人在街道上走动,水都漫湿了姑娘的衣衫。 萧和几日未见到自家父皇和先生,在城主府里闲得无聊。红叶和张怙也不在,大人们把他丢给城主府的小丫鬟,他一点儿都不高兴。现在的他只盼望着那个大胡子城主说的都是真的,明天父皇、先生、张叔叔和红叶姐姐就能打了山贼回来,他可还没有忘记父皇说要带他来西蜀,去锦城看金钱绿萼梅的。再这样下去,花儿都要开谢了。 雨下到半夜终于停了,这一晚,很多人都睡不着。 青岩半夜里摸进萧乾房里来,想动手动脚,萧乾假意顺着他,让他答应明天带自己出去看祭祀大典,青岩答应了,猴儿急地扑上来,结果被萧乾一个手刀砍晕了,然后又在心里把这个流氓大卸了八块儿。 这一天天还未亮,李承欢和李德贤就早早起来为祭祀大典做准备。 昨夜点的熏香和平时有所不同,味道太浓烈,李德贤闻了一夜,早上起来的时候有点儿头晕。她心情不好,对侍女发了脾气,侍女们连忙跪下,又赶紧着人来换了一炉淡一点儿的熏香。 这边厢,侍女为李承欢画上了巫神在人间的四相之一的“慈悲相”,眉尾微微下垂,唇上点上唇红,又伺候他穿上了大红的圣巫女袍。当他看向镜子中的那个人时,连自己都觉得惊艳。 两位圣巫女同时从屋子里走出来,在走廊上相遇。他们接过侍从递上来的两个装着圣水的水罐,互行了一礼,然后并排走向举行祭祀的空地。 萧乾席地坐在下面,撩起脸上的黑纱,端起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小口,斜眼瞥见青岩在一旁逗弄他那条大蟒,心中便凝了几分。不一会儿,惬云就来了,而她的身后,跟着一头魁梧而不友善的黑熊。萧乾悄悄垂下眼睛,继续给自己倒酒。他酒喝也喝得,但酒量不算太好,如此不过做做样子,真喝倒没有喝几口。 惬云一拍青岩的肩膀,青岩顿时吃痛地叫了一声:“哎哟!” “怎么了?”惬云疑惑地看向他,“叫什么叫!” 青岩苦着一张脸,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说:“昨晚上被打了。” “呵呵——”对于这个,惬云丝毫没有同情的意思,反而有点儿幸灾乐祸,她看向坐在那边的萧乾,说,“看着倒是不错啊,要身子有身子,要武功有武功,怪不得别人不肯从你。哎,怎么还把脸给蒙上了?又不是小媳妇儿,还怕人看啊?” 她拍了青岩一脑袋:“还是说,你打他了?” 青岩脸更苦了:“我哄他都来不及,怎么舍得打呢?他说他喜欢这种打扮,那我还能说什么?” 二哈把头凑过来,惬云摸了摸它头上的毛,说:“以前也没见你对哪个人这么上心,这回不会是真喜欢上了吧?” 青岩嘿嘿笑,看了看那边独自喝酒倒酒的萧乾,说:“说不准,不过我对这样儿的,还真挺有感觉。” 惬云拍拍二哈的头,走开了。“你就找虐吧,迟早有一天,你得栽在好色这个坑里。真到了那一天,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青岩撇了撇嘴,他倒是觉得在这方面,他同情惬云更多一点。王公那个人,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爱,她苦苦守了这么多年,有什么用呢? 各部落的巫女陆陆续续都到了,绿河巫女邺镇和珈蓝巫女栗山分别坐在左右下首的第一位,而上面一个位子,自然是留给王公觳的。 刚下了雨,地面还有些潮湿,但山寨的人赶早儿就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羊皮地毯,除了高地上的祭台,祭祀场地四周都燃起火盆。今天阴云厚重,时而有风,但祭火旺盛,祭台上的大火盆儿里的火更是越燃越旺。 王公觳先是装模作样说了一番话,异教徒夏人残暴无德,奴役巫神子民,终将受到天罚,今日两位圣巫女就将在这里承天地恩德,将巫神的神谕引向人间,救赎苍生万民。 号手吹起牛角,沉郁苍凉的古调回荡在乌巴山上,微风吹得烟火飘摇,巫教教旗和蜀国王旗一起在风中招展。两位圣巫女从两边慢慢登上祭台,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而去。 风烟迷了人的眼睛,惬云不得不微微眯起眼来,看向高高的祭台。两位圣巫女一个“慈悲相”,一个“庄严相”,皆着大红的圣巫女袍。她隐隐觉得,今天或许不是一个好日子。 李承欢把圣水洒向祭台四周,最后来到祭火前,双手交叉在胸前,抬头望了望阴沉的天空,开始念颂祭文。 “天地有灵,万物受恩,唯以我万世巫神,得以泽苍生。愿信民之爱戴卑愿焚以祭火上达于天下达于地,万民尊神座下,此——一拜——”他撩起袍子,向天地而跪,遵行大礼——所有人向首祭火,朝拜巫神——“愿祈巫神恩德,求以万世之苍生福泽——” 萧乾也随众人向这个他不信的神跪下来,然后他抬起头来,看到西方天空一团黑云袭来。 所有人都听到了一阵巨大的嗡鸣声,渐近渐急,王公觳皱起眉头,看向西方天空——那并不是黑云,而是数以万计的毒蜂! 祭祀大典突遭毒蜂袭击,所有人都乱作一团,有人挥刀剑四下乱砍,有人抽出火盆里的木柴驱赶毒蜂,然而祭台之上的李承欢和李德贤却安然无恙。 李承欢看到了萧乾,想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50 跳下祭台去找他,却被李德贤拉住了。“承欢!你干什么!” “秦公子——” “哎呀——你还管别人干什么——” “他奶奶的!哪儿来这么多蜂子!”青岩一巴掌呼呼生风,把好几只围攻过来的毒蜂拍进了火盆儿里。他跑过来要拉萧乾,却被他手臂作挡格开。 趁现在!萧乾拿出怀中的烟花弹,绚烂的烟花“嗖”地一声升上天空。看着他的动作,青岩愣了一下。就是这一愣之间,手上不留意被毒蜂蛰了一下,他气氛地推到了一旁的火盆。 然而还没有等人回过神来刚才的烟花弹是怎么回事儿,祭台之后又升起一枚烟花弹! 多罗跳出来拉起李承欢就要走,李承欢警惕地挣脱他:“你干什么!”他回头一看,那边李德贤已经被人捂着嘴巴拉走了。 他要去救李德贤,却被多罗拖住:“圣巫女!我是来救你的!” 李承欢一时间还以为这是萧乾安排的人,然而转头一看,萧乾正和青岩缠斗在一起,有一条大蟒从中捣乱,眼看着就要敌不过了。 正在这时,从另一个方向又一伙人杀进来,李承欢看到了为首的红叶,而她一看到李承欢,反手就拔出背上的箭射向他旁边的多罗。 多罗就地滚开躲过箭矢,还没起来站稳,身侧就是一个熊掌拍过来。他堪堪躲过,又被惬云给纠缠住了。 被手下人护着,王公觳冷眼看着这一切,然后一甩旁边人的手,从袖中滑出一枚骨哨。 祭祀场地上一阵奇异的哨音响起,嘁嘁嚓嚓的声音破土而出,无数蛊虫从地面下钻出来。蛊虫不认人,人身上被蛊虫爬过的地方迅速溃烂,一阵阵凄厉惊恐的嚎叫在空地上回荡。 多罗借助天狼的帮忙,砍了那黑熊一刀,黑熊顿时发狂咆哮起来。平地里风沙更大,旗帜被吹得猎猎作响,三方不明势力卷入战斗,蛊虫见血就更加兴奋起来,祭台四周血肉横飞,一片混乱。 流烟早已经护着邺镇逃到了一旁,就突然听到寨子后山传来一声震天的轰隆响,接着是有如巨龙咆哮般的声音。有些人从后面逃过来,她抓住一个人就问:“你们跑什么!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被抓的人一边极力挣脱一边脸都扭曲了,说:“山上的河道被人炸了!大水就要淹过来了——” 流烟手一松,抓住邺镇想往另一个方向跑,手一抓却抓了个空!她回头看到邺镇竟然又向祭台那边跑了回去,气得抽剑就砍了一个跑过的人的脑袋,赶紧追了上去。 张怙带着清和城的官兵与萧乾会合之后,制住了青岩。大蟒头部被射进了一根针,躺在地上发了狂。青岩几乎是嘶吼着质问萧乾:“你到底是谁!!!” 萧乾没有理他,张怙护着他往后退躲避蛊虫,就在这时,山洪席卷着沙石和断木拔山而来,轰隆隆瞬间吞没了整个祭台。大水冲倒了一切,也驱散了成群的毒蜂和蛊虫。所有人都只顾得上狼狈逃离,乌巴山上黑云之后闪电嗤嚓巨响划破天空,昨天的雨只不过是一个前奏,这才是雨水蛾所预示的真正的暴雨。 第62章 一见钟情,私定终身 乌巴山山寨混战过后,李承欢和红叶下落不明,王公觳不知去向,萧乾和张怙一行人回到清和城里,入住城主府。 大夏景帝出访到达西蜀清和城,城主郭俭下令出动清和三万官兵封锁乌巴山,即日起开始搜山,追捕企图谋反的蜀王室王公觳。锦城的蜀王宫被翻了个底儿朝天,假王公觳被架上绞架诛死,人头悬挂在锦城昔日遍开芙蓉花的城墙上。大夏驻扎在锦城的五万军队连夜开赴清和,西蜀各地的各部落酋长都被控制起来。 消息传到大夏京城,朝野震动,百官推丞相周元谨为首,求见太后,然而秦太后宣称后宫不能干政,闭门谢客,让百官勿要扰她礼佛清修。 大夏朝野盛传,景帝这一次,是真的要对西蜀动刀,彻底铲除巫教和蜀王室那些不安分的余孽了。 三万人冒雨在乌巴山上搜寻了两天两夜,几乎一无所获。与此同时,西蜀各地水利开始告急,巨大的水患正在滋生。西蜀府府令洪延玉派人快马送书到清和城,请求景帝朱批,着户部拨款治理水患,兴修水利。 清和城城主府里,景帝一把拂下了案前成堆的公文,门外,端着一碗人参汤的萧和手上一颤,被烫了一下。张怙看到了,赶紧把碗从小皇子手上接了过来,招手就让下人过来端过了。萧和却一摆手,说:“张侍卫,本皇子要亲自送进去。” 张怙愣了一下,但命令不可违抗,于是什么都没说,从下人手里把汤端回来。他在萧和面前跪下,举碗过头,应了一声:“诺——” 高座上只有萧乾一个人,萧和端着汤走上去,举在他父皇面前,说:“父皇,喝点儿人参汤,暖暖身子。” 听到这软软糯糯的声音,萧乾一下子就心软了。他把汤放在案上,把萧和搂过来,按在怀里,使劲儿闻了闻他的头发。 萧和快三岁了,小孩儿身上那种有点儿熏人的奶香已经快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很清爽的味道。 “父皇……” 萧乾揉了揉他的头,问他:“和儿这几天在城主府玩儿得开心吗?”说完这句话,他才恍惚意识到,几日来他还是第一次关心和儿在这里的生活。 萧和点点头,说:“开心。” “胡说!”萧乾捏捏他的小鼻子,心疼道,“才几天没见,都瘦了——太傅好不容易把你养胖,怎么又瘦了呢?” 萧和眨眨眼睛,他其实并没有瘦,他一直有听先生的话,他不在的时候,要好好儿吃饭。这几天说不定还胖了呢。 “和儿,你很喜欢太傅,对吗?” 萧和使劲儿点头。萧乾一笑,柔声说:“父皇也很喜欢太傅,可是这一次,父皇又把太傅给弄丢了。等我们找回太傅之后,就让他永远留在我们身边,一步都不许离开,好不好?” 萧和觉得父皇有点儿伤心,抬手摸了摸他削长的眉毛,然后捧过放在一边的人参汤,说了一句:“父皇,再不喝,汤就要冷了。” 青岩被关在清和城的大牢里,三天没给吃喝。第三天晚上,张怙亲自审问这个王公觳的心腹大将之一。 狱卒把一个包子塞进牢房里,牢房里饿了许久的犯人立刻爬过来,捡起包子狂吃起来。张怙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了一句:“不好意思,冷落了青岩大人这么久,好吃吗?” 青岩咬到了包子里的馅儿,愣了一下,随即就天塌了似的哀嚎起来,嘴里的包子滑了出来,掉在地上,还微微冒着热气。 “我们找了很久,才找到它的尸体。”景帝慢慢走过来,面无表情地说,“你把它吃了,这大蟒也算死得其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51 所了。” 看到他,青岩疯狂地爬过来猛摇监牢的栏杆,哀嚎嚎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景帝蹲下来,问他:“圣巫女在哪儿?王公觳呢?我们搜遍了整个乌巴山都没有找到他的踪迹,以他的狡猾,在山上肯定不止山寨一个落脚地。孤问你,你可知道,他另外的藏身之所——在哪儿?” 青岩从栏杆间伸出手来,忽然在景帝脸上摸了一把,随后就倒在地上,发了疯似的哈哈大笑起来。 景帝手捏得青筋暴起,最后拂袖起身走了。脚步声一边渐远,冰冷的声音也后继无力地传进来:“把这些包子都给孤塞进他肚子里!” 流烟第三日夜里被官兵发现在乌巴山的一处山沟里,身上多处刀伤和野兽咬伤,已经奄奄一息了。官兵把她带回清和城,找大夫用猛药从阎王爷手里堪堪抢回来一条命。她醒来之后的第一话就是—— “我要见秦萧。” “你说要见孤,有什么话要说?”景帝在城主府大堂召见她。 流烟甩开旁边人的手,冷笑着看向座上的景帝,说:“你是大夏的皇帝。” 景帝没有回答她。流烟也没有等他承认,就说:“原来所谓的仁德爱民,也不过如此。一块圣璜玦,就把你们的丑恶嘴脸全都暴露出来了!” 景帝皱起眉头:“什么圣璜玦?” “哈哈哈哈哈——难道不是你们处心积虑接近巫女,带兵攻上乌巴山,想抢夺圣璜玦的吗?可是就连你们也没想到吧……觊觎圣璜玦的不止你们大夏,所有人都盯着它!” “不止我们,还有谁?” “大夏皇帝,只有我知道他们的下落,我要你保我绿河巫女平安。只要你答应,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大雨连着下了三天三夜,第四天中午终于停了,清和城里的人们眼看着大雨渐渐停下来,都忍不住走出家门,上街欢呼。然而一看到大街上来往巡逻的重兵,又战战兢兢地缩了回去。 乌巴山上,一处隐秘的地下溶洞里,一行人升起火,开始烤从山上抓来的野味。拓尔跋把李承欢抓到自己身边坐下,解开了他手上的绳索。 李承欢仍然穿着那天巫神祭祀上穿的圣巫女袍,脸上的妆容已经花了,头发也乱糟糟的,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邺镇和李德贤被绑在一边,看起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天狼小跑过来趴在李承欢身边,拓尔跋一言不发地烤着架子上的野兔,见烤得差不多了,就递了一只给李承欢。 李承欢没有接,他便拿回来,递到多罗手上:“喂他吃。” 多罗接过,垂下了眼。李德贤和邺镇愤愤地看着这边发生的一切难以理解的事,拓尔跋的那些手下都立在一旁一言不发,整个溶洞里只有木棍燃烧的噼啪声和溶洞深处地下暗河奔腾咆哮的声音。 多罗抽出腰间的小刀,旋了一块肉下来,递到李承欢嘴边。李承欢觉得这个人看自己的眼神仿佛是要把自己给吃了一样,他拿手取下肉,却一转丢进了天狼嘴里。天狼吃得很欢,拓尔跋往这边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 多罗又旋了一片肉下来,递给李承欢。李承欢刚把肉取下来,就听到旁边的拓尔跋说:“吃了。” 这一句话,只让他觉得,几年不见,拓尔跋越发阴郁而难以捉摸了。 天狼哼哼了两声,站起来转了个方向,走到另一边拓尔跋身边趴下。拓尔跋随手扔给他一大块肉,他高高兴兴地叼着跑到一边去了。 “那边那位,是姐姐吧?”拓尔跋平静地说,“姐姐要不要也过来吃一点儿?” 李承欢泄愤似的把肉扔进嘴里,一点儿味道都没有,难吃极了,他还什么食物的味道都没有感觉到,就把东西吞了下去。 拓尔跋看着他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很自然地搂过他,在他刚吃过东西的嘴唇上亲了一口。 那边的李德贤和邺镇眼睛都快瞪出来了,李承欢整个身子都僵硬了——他知道,拓尔跋是在惩罚他,惩罚他的背叛,惩罚他的不忠,他要让他难堪,他要在他最亲的人面前撕下他戴了这么久的面具! “嗯——怎么这么涩?”拓尔跋把他扯进怀里,强迫他抬起头,仔仔细细地端详他这张原本画着巫神慈悲相的脸。 李承欢像是绝望了一样闭上了眼睛,拓尔跋却只是取下了他头上歪歪斜斜的发簪,放下了他的头发,近乎温柔地摸着他的脸,说:“弄得这么狼狈……既然你不愿意吃东西,那我们就去洗一洗,洗干净了,你也就愿意吃了。” 李承欢惊恐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几乎是祈求地看着他,说:“不要、拓尔跋,我听你的话,不要……” “好,那就吃了它。” 拓尔跋终于放开了他,把一只烤山鼠送到他面前。李承欢闭着眼咬了下去,就听到拓尔跋说:“给姐姐和绿河巫女也松绑吧,光让人看却不让人吃,也实在太没有待客之道了。” 多罗挥了两下手,旁边的人立刻给李德贤和邺镇松了绑。两人被推着走过来,在火堆旁坐下。拓尔跋一边慢悠悠地加火,一边说:“我曾经答应过承欢,要帮他找到他爹爹和姐姐,如今这诺言也算完成了一半儿。” 简直是睁眼说瞎话。 “这儿条件简陋,不得已怠慢了姐姐。等回了大汗,本王——再和承欢一起,好好给父亲和姐姐你敬一杯酒——” 李承欢手抖了一下,手上的东西掉在地上,滚了一层灰。拓尔跋往这边看了一眼,然后继续说:“这样,便算你们同意了我和承欢的事儿,他以后,就是我大汗的人了。” 李德贤一下子站了起来,看着李承欢,声音抖得厉害:“承欢……你告诉姐姐,你怎么会、怎么会——” “姐姐不用太惊讶,”拓尔跋说,“我和承欢三年前就相识了。我二人一见钟情,早已经私定终身——” “拓尔跋!”李承欢低吼出这句话。这个时候,邺镇看他,几乎是有点儿同情的意味了。 他平复了气息,温顺地说:“我不想再呆在这儿了,我们什么时候走?” 拓尔跋拍拍手站起身来,又伸手把李承欢拉起来,说:“今晚先在这儿委屈一下,我已经找到王公觳的藏身之处了,你爹和你姐夫也在那儿。明天,我们就去救他们。” 第63章 你一个 地下河里的水很冷,然而拓尔跋周围却像是有一股热气一般,水蒸腾着发热。李承欢知道他是习武之人,内力强劲,自然不惧这水温。可他不一样,如此,他就只能让自己尽量身子紧贴着拓尔跋,好在他身上求取一点点的温暖。 他觉得这个时候的自己简直就是一只冰天雪地里快要冻死的小狗,拓尔跋企图做收养他的主人,敲掉他所有的尖牙,把他圈养在身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52 边。 这样赤身裸体相对,自然免不了被他折磨一番。欢好之后,拓尔跋坐在河床边,把他抱在怀里,一遍一遍吻他的头发。 李承欢重新把香囊挂在身上,拓尔跋见了,就问他:“这是什么?谁送你的?” “是我的侍女给我缝的,你认识,就是秀容。”他还不知道秀容和自己已经成亲了,若是让他知道,这东西肯定保不住了。更何况,这里面还有……“蜀地多蛇虫,里面装了些可以防蚊虫的香草,我觉得挺好,就一直戴着。” “她呀?”拓尔跋的语气,显然是想起了鹿鸣山发生的事,他说,“你那个侍女对你有意思,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别对她太好,这些奴婢,你对她稍好一点儿她就得寸进尺,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拓尔跋虽然这样说,但并不是很生气。也许是刚刚满足了,所以现在特别好说话。李承欢看他伸手要来捏香囊,赶紧握住了他的手,说:“你别使坏,给我弄坏了。” 从前他就知道,对拓尔跋这个人,你只要顺着他就好了。 果然,拓尔跋丝毫没有生气,把脸埋在他颈间闷闷地笑了一阵儿,又轻轻在那里咬了一口,说:“你看,还是我对你最好吧……萧乾那个人,自诩为明君,做事束手束脚的太多了。你回去之后,我还以为他会怎么样呢,结果竟然让你当他儿子的老师,真是可笑!老师?”拓尔跋带了一点儿得意的口气,说,“你看他都跟别的女人生了儿子了,你就应该死心塌地地跟着我,我只有你一个……” “你真的只有我一个吗?” 拓尔跋沉默了一会儿,在他身上蹭了一蹭,说:“你回来了,就只有你一个了。” 李承欢想起刚才那个叫多罗的看他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心顿时就凉了半截。 “不过不得不说,萧乾确实配做我的对手。我现在就有点儿后悔了,当初在鹿鸣山没有真的下手杀他,要是他死了,说不定这天下,早就是我大汗的了,还关这圣璜玦什么事儿?” 李承欢虽然知道萧乾来西蜀绝不仅仅是为了带和儿来看金钱绿萼梅这么简单,其中肯定另有因缘,但以先前萧乾的重重言论来看,绝对不会是因为圣璜玦,甚至就连他们发现王公觳意图谋反都只是误打误撞。但这些事,拓尔跋早就一清二楚了,可见这些年他没有少在蜀地苦心经营。 李承欢说:“当初夏景帝若是在鹿鸣山遇刺身亡,大夏会乱,但不一定会那么容易就被大汗打败。但若真是这样,没有景帝兴文削兵、不挑战火,你可没这么容易全心全力跟你大哥争,当上这个汗王。” “所以我倒是要感谢他咯?”拓尔跋说着,又在他脸上惩罚性地咬了一口,简直快把他脸上的肉扯下来了。 李承欢吃痛地叫了一声,拓尔跋放过他,在他刚刚咬过的地方摸了一把。“若他不是大夏的皇帝,我不是大汗的王,他也没有觊觎你,我和萧乾说不定真的能够做朋友,只可惜……呵呵,你说,这回不见了你,夏景帝这个明君,会不会做出什么……跟他老子威武帝一样的事来?” 拓尔跋这个人的心思,比李承欢想象的还要恶劣许多。 李承欢垂下眼睛,没有答话。拓尔跋没有强迫他说,他今天心情真的很好,愿意跟他温声细语地说这么多话。 “夏威武帝虽然好战,但据说他年轻的时候还是个温文尔雅的儒雅公子,内修文而外修武,丝毫看不出来以后的暴戾,不然夏德帝也不会早早退位给他。可有时候,要让一个人完全变了性子,也没有多难。”拓尔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闷闷笑了一下,说,“他们夏家人啊,说不定就是喜欢你们蜀王室这样儿的……” 李承欢抬头看他,拓尔跋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说:“我起先也没想到你竟然会是蜀王室后裔,但萧乾会看上你,说不定还真有这个原因。在调查圣璜玦的时候,我听说了一件很有趣的事儿,我原以为那只是些无稽之谈,但现在看来,说不定就是真的。” 拓尔跋说到这里,突然吊他胃口,不说了。李承欢颇为哀怨地看了他一眼,拓尔跋却蒙了他的眼睛,说:“不说了,你今天也累了。就这么睡吧,我抱着你,就不冷了。” 流烟声称邺镇、李承欢、王公觳等都和那群大汗人在一起,而她可以找到邺镇。她是巫师,伺候绿河巫女多年,邺镇身上有她下的一种蛊,而凭借这个,无论邺镇在这个世界上的什么地方,她都可以找到他。 流烟被官兵推搡着在乌巴山灌木丛生的山间行走。大雨过后,山体多处崩塌,毁了数处山道,上山的路很不好走。流烟脚下不慎踩滑摔了一跤,旁边的官兵来拉她,却被她一挥手挡开。萧乾静静地看着这边的动静,流烟拍拍衣服站起来,眼看着衣服已经糊了一层泥,也不管了,看向萧乾,说:“带着这么一帮人,天黑我们也赶不到王公觳藏身的地方,到那时候你的太傅和那个心腹手下会怎样,我可就不知道了。景帝要是有这个胆量,就跟我先行一步,如何?” 张怙上前一步要阻止,萧乾却摆手止住了他想要说的话,点了点头,对流烟说:“好,我跟你走。”他回过头吩咐张怙,“我会在沿途留下记号,你带着人马跟上我们。” “好!”流烟说,“那就来吧,大夏皇帝!”说完,就一运轻功消失在山野之间,萧乾看向她离开的方向,也一飞身跟了上去。 在乌巴山上一处隐秘的半山腰洞穴里,王公觳和惬云一行人藏身于此。洞穴口有树木遮挡,如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这里有个洞穴。而进出洞穴,必须要沿着山壁上的崎岖小道艰难攀爬,可谓易守难攻。 洞穴口看着很小,但内里却另有乾坤。进洞之后,整个洞穴豁然开朗,两边洞壁上,高高低低放置着大大小小的棺材,看棺木的腐坏程度,时间跨度很长,至少有四五百年。王公觳一行人早已对此见怪不怪,而红叶却是第一次看到这般景象,不禁流露出好奇之意。 “这就是蜀地部落的独特葬俗,洞穴悬棺?” 王公觳在前面走,轻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惬云推了红叶一把,让她跟上前面人的脚步。 一行人不知道走了有多深,洞穴才渐渐变得狭小起来,而后七拐八拐了几次,才又来到一个开阔的地方。这个洞穴里有个简易的牢房,经过牢房的时候,红叶往里面看了一眼。牢房里的人也站起来,走到外侧扒着栅栏往外看。这是一个中年人,一个年轻人。 红叶被关到了对面的另一个牢房里,王公觳一行人在其间的开阔处生了火,停下来休息整顿。这个洞穴里竟然储藏了不少寻常蜀地百姓家都会腌制的腊肠和腊肉,乌巴山山寨虽然被毁了,但这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53 一行人在这里有吃有喝,竟然丝毫不狼狈,而王公觳更是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似乎一点儿都不为前路担心。 这个开阔处洞壁四周都嵌了夜明珠,一颗颗硕大惊人,竟然丝毫不亚于皇家宫殿里的奢华布置。就算是如今的蜀王宫,恐怕也难以同时见到这么多的夜明珠,把整个洞穴照得恍如白昼。 “王公,我们派出去的人送回了信,景帝确实到了清和城,那个人……”惬云顿了一下,说,“确是萧乾无疑。现在景帝正派人在乌巴山上大肆搜寻我们的踪迹,绿河的巫师也跟他们在一起。” “青岩呢?” 惬云低下头,说:“也在他们手里。” “我早就跟他说过,色字当头一把刀,更何况他这回还看上了大夏的皇帝。这回他要是死不了,等我们成大业之后,就给他娶个三妻四妾。温香女儿,难道还抵不上一个硬邦邦的男人吗?”王公觳说完,脸色突然冷到极点。 这个时候,外面又有脚步声传来,惬云到门洞处跟那人低声说了几句话,拿回来一张纸条儿,递到王公觳手里。 王公觳看了之后,表情莫测,然后随手就把纸条儿扔进了面前的火堆里。他头都没有抬,对牢房里的红叶说:“你们是什么时候到蜀国的?为了什么而来?” 红叶没有答这话,而是说:“王公觳,你们已经被困在这乌巴山上,犹如瓮中之鳖,插翅也难逃,又何必垂死挣扎?” “谁说我要逃了?”王公觳突然说。 红叶心里“咯噔”一声,这个王公觳,恐怕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难对付。 第64章 好大一份诚意 “我听说……现在城主府里,还有个小孩子?”王公觳突然这样问。看来他虽人在山中,可对山下的事情,并非是一无所知。而且清楚得恐怕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多。 红叶没有搭话,王公觳兀自说:“如果我猜得不错,这个孩子,就是萧乾的儿子、皇子萧和吧。”王公觳表情莫测,看向红叶,说,“孩子刚生下来没多久,母妃就死了,还真是可怜。” “静妃福薄,皇子有皇上一个人就够了。”红叶表情有点儿冷淡,这样说。 “一个人?一个父皇怎么够?恐怕……还得算上一位先生吧?”王公觳就像看穿了一切似的,带着一点儿讥讽意味,说,“果然儿子就跟老子一样,该是什么货色,还是什么货色。” “你——”红叶虽然不是粗鲁之人,但听到这人这样说话,也想破口大骂了。王公觳一句话,冒犯了大夏两位皇帝。虽然本就不指望这逆贼能对大夏皇室有所敬畏,然而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辞,也实在是听得让人气结。 红叶心想,这样看来,王公觳如今已经知道景帝和太傅的身份了,只是不知道…… “我原以为,只有大汗人在暗地里鬼鬼祟祟搞些不入流的小动作,妄想坐收渔翁之利,没想到他们这一次竟然直接插手了。”王公觳就像在跟她聊天儿一样,说,“拓尔跋不是傻子,这个时候不说和我蜀国结盟,但至少应该明白,明哲保身,才是大汗最聪明的做法。而祭祀大典上,他们不冲着我来,也不冲着各部落巫女去,却是直接掳走了两位圣巫女。说实话,我想不通。” 王公觳说:“至于你们,来蜀地竟然会带上全然是个累赘的孩子,可见并不是冲着我来的。但萧乾和璜儿前脚混进山寨,你们后脚就攻上山来,可见也是有备而来。那这……就很有趣了。” 王公觳看向红叶,说:“若萧乾早知道这次祭祀大典,那他入蜀之时,便不会带上个小皇子,更不会连支军队都不调用,以至于现在要从锦城的驻军中调兵。他下令绞死王宫里的那个替身,闹出这么大一番动静来,恰恰说明甚至对于我逃出王宫的这件事儿,他也是刚刚才知晓。由此看来,你们上山,倒好像真是为剿匪而来的,不料却误打误撞……呵——” “当然,这一切都有可能是萧乾布下来的局。”王公觳拍拍手站起身来,说,“带上个孩子也许是因为他太自信,和璜儿只身上山,也是他设下的这个局里的一环。只是,他一定不知道,璜儿就是我蜀王室流落在大夏的后裔。我不管你们和大汗人在搞什么把戏,但既然都到这儿了,我作为主人,自然应当有待客之道。” 王公觳现在的处境,就如丧家之犬,巫神祭祀被毁,圣巫女在大汗人手里,蜀地各部落又被大夏军队控制着,他却还自诩为主人,不知道他的这份自信,到底来自于什么? “我倒很想好好见一见你们这位大夏皇帝。这么多年了,事情总要有个了结。我等着他来。” 红叶不知道王公觳口中的“事情”到底是指什么,但绝对不单单指国破家亡之仇。他看不起大夏皇室,也绝对不仅仅是出于对于“侵略者”的蔑视。这个隐忍蛰伏长达十年之久的蜀王室最后一位王公,对大夏皇室萧家有一种深切刻骨的仇恨,而仇恨之外——红叶莫名地觉得,一定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拓尔跋带着李承欢在没有路的乌巴山里硬是砍出一条路来,一行人行进艰难,但前进的方向一直没有变过。 邺镇的脚崴了一下,蹲在地上不肯起来——邺镇这人,即使是在面对拓尔跋的时候,也还是一点儿都不肯收敛性子。 “大汗的汗王,这山间遍布荆棘,虫蛇猖狂,你们大汗人皮糙肉厚的,当然不怕,可我们就不一样了。我和姐姐的命,你不在乎,可承欢要是有个磕了碰了划了伤了,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他这声“姐姐”倒是叫得很顺口。 拓尔跋停下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现在说不定已经后悔摊上这么个难伺候的主儿了,当初要是把他丢在山寨,多好。 “承欢,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王公觳藏身的地方,除了这里别无他路,你……” “我没事儿。”李承欢虽然这样说,但看向李德贤和邺镇的时候,眼里还是难免流露出担忧之色。 拓尔跋沉吟了一会儿,对多罗吩咐道:“我和承欢先行一步,你带着他们随后跟上,万不可出什么差错。” 多罗低下头,答了一声:“是!” 拓尔跋一把捞起李承欢,他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就被他抱着飞身而去。最后一眼,他只看到多罗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这其实是个漂亮的孩子,他想。 王公觳在山洞里的石室之中静坐冥想了一会儿,突然手心一痛,眉头皱了一下,就睁开了眼睛。他抬起手来,手里渐渐聚集起一团黑气,一条蠕动的蛊虫冒了出来,往外探了一下头,又钻了回去。 室外有脚步声传来,王公觳翻下手掌,神色已与平常无异。 惬云走进来,看了石床上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54 的王公觳一眼,然后低下头去,说:“王公,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王公觳点点头,从石床上下来,走到石室的另一边。这里有一张石桌,石桌上放着一个盒子,他把这盒子拿过来,没有打开,而是直接递到惬云手里。 “王公?”惬云疑惑地看向他。 王公觳转过身去,没有看她,说:“我曾经答应过你和青岩,事成之后,要给大蟒和二哈办一场祭礼。它们虽是兽类,但也通人性,如今它们不在了,祭礼办不成,祭环还是要给的。” “王公……” “什么都不必说了。我要修炼蛊术,三个时辰之内,任何人不得打扰。下去吧。” 最终,惬云什么都没说,应了一声“是”,就退了出来。离开的时候,她只觉得王公觳的身影如此落寞,和他们初见的时候相比,一点儿都没有改变。 入夜之后,山洞里阴冷渗人,又安静得出奇,耳中听不到一丁点儿虫鸟的叫声。惬云往火堆里加了一些干柴,把那个盒子打开,就看到两只大小不一样的祭环静静地躺在红色的丝绸上,在夜明珠的照耀下,闪烁着极其温敛的光泽。 “你是驯兽师?”在这样的安静里,红叶突然出声问。 惬云把祭环收起来,拨弄了一下火堆,说:“你不用在我身上白费口舌,还是省点儿力气,好好享受活着的感觉吧。毕竟这山洞之外的太阳,你也许没有机会再见到了。” “都说蜀地的驯兽师比巫师还少,而且早在一二十年前就已经绝迹了,没想到现在还能看到。”红叶并没有管她说什么,兀自说道。 惬云终于抬头看她,说:“我和青岩,是蜀地最后的驯兽师。你们大夏人,把什么都毁了,驯兽师也一样。”说完,她就闭上了眼睛,端坐身子,渐入冥想之境。 红叶抿了抿唇,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黑夜却也恍如白昼,不知道是不是一种讽刺。 她轻轻说了一句:“不过各为其主,各谋其事罢了。”也不管惬云有没有听到,她聚拢干草,和衣躺在地上睡了过去。 就像王公觳说的,事情总要有个了结,这一天,或早或晚,终究要到来。 萧乾和流烟找到了押着邺镇的大汗一行人,然而却不见拓尔跋和李承欢的身影。等到和大夏一行人会和,他们悄悄跟在这一群人身后,于半夜时分来到了一个高地,从这里可以看到周围警惕巡逻的蜀人,和峭壁上王公觳藏身的那个山洞。 实在难以想象,这样的一个小小洞穴,里面到底藏有什么样的乾坤。 而此时,拓尔跋和李承欢正在山洞之中,和王公觳对面而坐。 不知道为什么,在王公觳面前,拓尔跋有意无意和李承欢拉开了距离,一改之前的亲密,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他。 王公觳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和拓尔跋举杯对饮,说:“汗王敢只身前来,这份胆识和魄力,我王公觳——佩服!只是,汗王说的要助我蜀国一臂之力,诚意……又在哪里呢?” 拓尔跋心中暗笑了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说:“本汗都已经把贵国的圣巫女送来了,难道还不足以体现出大汗的诚意吗?” “呵——”王公觳笑说,“毁我山寨,先抢再还,汗王可真是有好大一份诚意啊……” “和王公说话,本汗便不拐弯儿抹角了。”拓尔跋压低声音,说,“你我都知道,其实所谓的巫神祭祀——并不那么重要,甚至蜀国各部落酋长的臣服与否,在大夏军队面前,也不那么要紧。只要圣巫女在,八百万蜀民,就都会向着蜀国王室。而粮草军队,在我大汗的草原上,是最不缺的。真正重要的——是王公手上的……那个东西。” 第65章 乌巴采药少年郎 拓尔跋意有所指,王公觳了然地笑了一声,接着却转头看向李承欢,招手让他过去。“璜儿,过来,到我身边来。” 虽然李德贤和李承欢都是李家娘子——也就是王公觳姐姐的儿女,但他对李承欢和李德贤的态度,却大为不同。 李承欢虽然知道父亲李富贵和梁生梁大哥现在都在这个山洞里,但却不知道他们被关在哪里,所以即便他现在忧心如焚,现下也只能顺着他们来。李承欢心里也清楚,拓尔跋愿意这般费口舌和王公觳谈判,不像是真要助他复兴蜀国,给大夏找不痛快,倒像是——冲着圣璜玦来的。以拓尔跋的野心,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 李承欢坐过去,王公觳伸出手来摸了摸他身上的圣巫女袍,皱眉摇头说着“可惜可惜”,又抬起头来看他,说:“你这张脸,真是像极了我王父。”他突然执起李承欢的手,说,“璜儿,你想不想见一见王父?他一定会很喜欢你这个王孙。” 这话一出,李承欢和拓尔跋都是一惊。王公煜不是早就死了吗? “他在这个冷清的地方睡了这么久,我也没有好好陪过他,王父一定很寂寞。可是现在你来了,就不一样了。” 李承欢随王公觳站起身来,同时也不禁往拓尔跋那边看去。拓尔跋却与他错开视线,只低着头,微微皱起眉头,显然对于此事也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 蜀王公煜,早在十五年前——也就是蜀国王城锦城城破的五年前,就已经死了。他的遗体被葬入了蜀王室陵墓。后来锦城城破的时候,王室陵墓遭到劫掠。大夏军队的这一暴行在当年使建下不世功勋的罗庸罗将军备受朝臣诟病,而当初大夏为何会放任军队劫掠蜀王室陵墓,直到现在大夏皇室也没有能给世人一个解释。如今蜀人之所以如此不待见大夏人,大抵也跟当年这件事有很大关系。 李承欢跟着王公煜,一直来到山洞深处的一个石室,他不知道这里是不是在山腹深处,但也能感觉得出来这里离山洞口已经很远了。 还没到石室,李承欢就感觉到一股股寒气直透过圣巫女袍钻进他的身体里,如游蛇一般在他四肢百骸间穿来穿去,就像是有生命一般。这个想法让他不禁不寒而栗。 王公觳一只手执起他的手,然后用另一只手在石门上的一个手掌印里按下去。随着机关的咔咔声响,石门开始转动起来,王公觳拉着他从缝隙间走进去,石门很快就又在他们身后关上了。 整个石室里空旷得出奇,放眼望去,石壁上空无一物,只有石室中间一个略高出地面的高台上放着一具石棺。李承欢感觉自己的心在不受控制地跳动,呼吸也不自觉地变得急促起来。 在蜀地,关于王公煜的民间传言太多了——斯人虽已故,但盛名却永存。他是蜀王室百年来最有天分的圣巫师,精通巫蛊之术。据说王公煜不仅生而有天姿国色,而且蛊术之强大,甚至能让自己容颜不老。民间盛传,他五十多岁去世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55 的时候,容颜还跟二十岁的时候一样。 若不是老蜀王活得太久,王公煜晚年又病痛缠身,毫无疑问他就会是蜀国的下一任蜀王。而当年,若是王公煜能够即位,恐怕蜀国也就不会落得如今国破山河碎的下场了。 从血缘上来看,李承欢算是王公煜的外孙,他的母亲李家娘子是王公煜的第三个女儿。蜀王室惯例,王公只能有一子二女,李家娘子大难而不死,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就被秘密送出蜀王宫,辗转流落到大夏遇上他爹李富贵,这才有了李德贤和李承欢。 恐怕李家娘子直到临死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身世里所隐藏的这个惊天的秘密。 李承欢一步一步走向石室中央的石棺,每走一步,呼吸就越发沉重一分,然而当他真正踏上高台的时候,心情反而突然平静了下来。 不管怎样,王公煜已经死了。蜀国已经成为历史了。现在的中洲大陆,唯有一个西蜀府,王公觳妄想借圣璜玦复兴蜀国,重建蜀国王室政权,根本就是痴人说梦。现在离蜀国覆灭已经十年了,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石棺周围缭绕着寒气,李承欢慢慢在棺椁边跪下来,等白气慢慢散去。 王公觳说得不错,他和王公煜确实长得很像。也不知道王公觳用了什么法子,十五年了,王公煜的尸身一点儿腐败的迹象都没有,只是面色有点儿苍白,不像个活人。 他穿着下葬时的华贵丧服,身上金银玉饰,仍旧流光溢彩,鲜艳夺目。李承欢大概有点儿明白了,这山洞里的一颗颗夜明珠,大概都是从蜀王室陵墓里抠出来的。当年的“盗墓贼”,不止有大夏军队,还有王公觳这个蜀王室后裔、王公煜的儿子。 现在,他静静地躺在这个冰冷的石棺里,双手交握在身前,面容安详沉静,仿佛周身的一切都与他毫无关系。这些尔虞我诈、阴谋算计,山河更迭、春秋易色,都是阳间不足提的琐事。而他侍奉在巫神的身边,不管世间的繁华沧桑,不赐恩德,不理祈愿——真正的神,在人间没有慈悲。 王公觳轻轻拍了拍李承欢的肩膀,声音如静水深流,无波无澜。他说:“王父乃天人之姿,蜀地一百年的天地灵气,才出这么一个人儿。若说巫神在人间真有化身,那一定只能是王父这样的人。” 李承欢呼吸一滞,王公觳拉起他的手,伸进石棺里,拨开王公煜身上的珠玉,微微挑开他的衣襟。 李承欢觉得自己指尖一暖,在周围的寒气氤氲下,竟然让他身体一颤。他的手碰到了一个东西——触感熟悉得让他心惊。 拓尔跋一直以为,那另一半的圣璜玦是在蜀王室,但却并不在老蜀王手里,而一直由王公煜掌握着。而王公煜死后,就把东西传给了他唯一的儿子王公觳。事实确实如此,而又并非全然是这样。 “这件事情,这个世界上除了我,除了大夏皇宫里的那位秦太后,恐怕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了。” 李承欢慢慢把那个东西从王公煜的脖子上扯下来,红绳儿已被剪断,轻轻一拉就滑出了衣服。 王公觳的声音仿佛带着蛊惑,一个字一个字,缓缓道来:“王父遇见萧衍的那一年,只有十六岁……” 夏威武帝萧衍登基为帝的时候,十七岁男儿,意气风发、野心勃勃。登基三年以后,他遇到了蜀国王公煜,那一年,他二十,他十六。 这本来是一次很美好的相遇——王公煜生前,以为小小的王公觳听不懂父亲说的这些陈年旧事,常常像讲故事一样给他讲述他人生里的第一次心动。 他们相遇在蜀国,就在这乌巴山上。采药的少年拿着锄头在山林间钻凿,抬头看见几步之遥的地方有个邋邋遢遢的男人睡在草丛里。他不高兴了,拿锄头敲了敲男人的腿:“喂,你压坏我的草药了——” 男人听到耳边的声音,渐渐睁开眼睛——眼前的少年眉角飞扬,眼睛里闪烁着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璀璨的光。 父皇德帝把这个皇位交给他的时候,曾经说过,他是一个自私的人,撑不起大夏这么一个重担,也不想看着大夏毁在他手里。 隆帝战死沙场,原本是个逍遥王爷的夏德帝不得不从皇兄手上接下这个位置。可他生性多愁善感而至于优柔寡断,皇帝这个位置,实在不适合他。所以他早早就退了位,把父皇和皇兄打下来的江山交给了更适合皇帝这个位置的儿子萧衍。 这个孩子,就如同如今的夏景帝萧乾,身上有他皇爷爷夏信帝和夏隆帝的霸道坚毅,也有他父皇夏德帝的慈悲和仁爱,夏德帝相信这个儿子一定能够带领大夏走向一个河清海晏的繁荣盛世。而他不知道,这样巨大的期冀也常常让萧衍感到无所适从。 萧衍会跑到蜀国来,一是为将来的统一大业,探查蜀国国情,二,又何尝不是一种逃避呢?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明媚的人儿,把世间最美好的词句用在他身上,都不足以描述他的美好半分。 显然,现在他惹他生气了。 萧衍乐于看到眼前人微微恼怒的样子——眼睛有点儿轻蔑地斜着,高傲得像一只谪天的凤凰。他于是生出戏弄的心思,不仅没有起身,反而又狠狠地伸了个懒腰,像个狂放不羁的浪子一样,说:“这山是你的、还是这水是你的?既然山水都不是你的,那没人管的土地上长出的草,怎么就成了你的?” 王公煜气急,却没有和他纠缠,嘴角只狡黠地弯起一个弧度,然后说:“无知之徒。” 他眼看着萧衍被自己召唤出的蛊虫吓得跟受惊的狮子一样从地上弹起来,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然而笑到一半儿却被萧衍捉住了手臂。 他半开玩笑地威胁他:“好狠、好厉害的小子,你知不知道若是真伤了我,我一定会让你走不出这座乌巴山!” 王公煜没有被他吓到,不甚在意地白了他一眼,就挣开他兀自走开了。萧衍顿时愣在当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之后,却又屁颠儿屁颠儿地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若是《君使承欢》完结以后,有机会的话,我想写个番外来着 第66章 不死不休 王公煜当时,就住在乌巴山上的山寨里。当然,那个时候山寨还只有一座小竹楼,后来,王公煜和萧衍离开乌巴山之后,竹楼毁于野兽的冲撞和噬咬。几十年后,乌巴山的山贼在残存的小竹楼遗址上,用抢来的金银建了新的豪奢的山寨,在山上过起了山大王的逍遥日子,不料最后却被王公觳捡了个便宜。 两个人在乌巴山上朝夕相对达半年之久,最后,迫于朝堂政事,萧衍不得不离开蜀国,忍痛和王公煜道别。 两人再见,已是两年之后,大夏军队横扫整个中洲大陆,蜀国国运危矣。王公煜受命上京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56 刺杀夏威武帝,两人相见,俱是震惊不已。最后刺杀不成,王公煜反被萧衍囚于原来的太子居所——东宫平安阁。 到彼时境况,曾经朝夕相对的柔情蜜意已不复存在,有的只是对彼此的爱恨交织和无可奈何。萧衍用从王公煜那里学来的巫蛊之术对付他,最后却被王公煜破了蛊阵,从此平安阁里的巫蛊之术就糅合了两位强大的巫师的意念和术法,多年以后使误闯其中的小小的萧乾大哭不止,也使李承欢为其所困。他们都是两位巫师各自血脉之后,与那蛊阵相生相克,其千丝万缕之羁绊,不是一句两句话能够说得清的。 王公煜回到蜀国以后,作为蜀王室后裔,理所应当地延续蜀王室血脉。在他和萧衍相遇六年之后的那一年,王公煜的第一个女儿出生了。 夏威武帝在位期间,大夏军队不犯蜀国。在他弥留之际,却留下遗旨——萧氏一族后登帝位者,必以收复蜀国为己任,完成他毕生未尽之大业。 “夏威武帝和皇后表面上恩爱和睦,而实际上,那个女人恨死了王父。”王公觳说,“践我山河、毁我城池还不够,她还要王父死了都不得安宁。当年大夏军队掳掠我蜀国王陵,就是想□□我王父,可他们破坏了蛊阵,却没敢对我王父下手。” 死后十五年容颜未变,宛若少年,当时,若是李承欢在场,恐怕也不敢冒犯这样的人儿。 王公觳说到激动处,把石棺的边缘都抓得留下指甲的印痕。李承欢站起身来,一步步退到石室的边缘。王公觳盯着他,神色近乎于狰狞,他说:“王父和萧衍,你和萧乾,这都是恶鬼的诅咒。我蜀国王室遇上萧氏一族,就只能、不死——不休——” 萧乾带着人攻进山洞,然而王公觳却从另一个出口逃走了,拓尔跋和李承欢也不知所踪。逃走前,王公觳启动了机关,山洞塌陷,大夏官兵数百人葬身其中,而拓尔跋的人也没有逃出来几个。 红叶救出了李富贵和梁生,李德贤和李富贵父女相见,相对涕泪俱零。而李承欢如今生死未卜,几人又都心悬不下。 在天狼的带领下,李承欢和拓尔跋死里逃生,在山洞完全塌陷之前从里面逃了出来。拓尔跋拖着他在黑夜里的乌巴山上穿行,李承欢体力不支,终于脚下一滑,拓尔跋被他拖着,两人都跌进了一个深沟里。 黑暗中无法视物,只有天狼在他们身边陪着,眼睛亮得发光。两人均瘫倒在地,拓尔跋把他抱进怀里,说:“真没想到会搞得这么狼狈,王公觳这个人,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狡猾啊……” 李承欢渐渐平复了呼吸,跌下来的时候,腰背大概被山石磨破了皮,一阵儿一阵儿鲜冷地发疼。拓尔跋这么一折腾,他就不禁痛哼出声。 听到他的痛呓,拓尔跋顿时急了,手脚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放开也不是,抱紧了又怕又牵动他伤口。 邺镇有一句话说得对,他皮糙肉厚的不怕疼,李承欢可就不一样了。 李承欢往腰间摸了一摸,伤不重,就是疼。然而这一摸之后,却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 香囊不见了! “香囊!香囊不见了!” 拓尔跋声音很冷:“不就是一个香囊吗?这一路跑来,指不定什么时候被哪根树枝刮了去,不见了就不见了,你还指望找回来?” 李承欢已经没有办法骗他了,那个香囊——不仅仅只是香囊而已。 “那里面……”李承欢死死地抓着他的手臂,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香囊里面,有圣璜玦。” “什么?!” 黑暗中,李承欢看不到拓尔跋的表情,但他能够想象到他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圣璜玦由两块翡翠组成,一块翡玉,一块翠玉。在他从王公煜的身上取下那半块圣璜玦的时候就知道了,他自己的身上,就有另一块圣璜玦! 当年在鹿鸣山,萧乾骗他说那是他家祖传的玉佩——那块翠玉,甚而至于可以算作两人的定情信物。后来,两人嫌隙既生,萧乾为让他进宫给萧和当老师,让周元谨送来一份儿拜师礼,随后就用计让王武帼把拜师礼“偷”了回去。可他没有料到,李承欢原本就没打算进宫,他早就把那块翠玉和拜师礼放在一起,准备一同还给萧乾,从此和他两不相欠。 就这样,翠玉阴差阳错又回到了萧乾手里。李承欢入住东宫以后,萧乾把东西又还给了他。来蜀地之前,李承欢一直把那东西放在秀容给他缝的香囊里,随身携带。而现在,圣璜玦,丢了。 圣璜玦其中一块翡玉,当年是夏威武帝送给王公煜的定情信物,王公煜死后,也把他带进了坟墓里——这件事情,拓尔跋是知道的。和李承欢一起去和王公觳谈判,他也存了想借由李承欢找到圣璜玦所在的心思。而李承欢身上竟然原本就有另一块圣璜玦,却是连他也没有料到的。 萧乾带着人攻进山洞的时候,李承欢刚刚和王公觳走出石室。王公觳把圣璜玦交给了他,却在临走前对他说:“璜儿,永远不要忘了,你的身上,流着蜀国王室的血。” 王公觳在他身上下了一盘棋,他要赌那一个从王公煜和萧衍身上、延续到李承欢和萧乾身上的——所谓恶鬼的诅咒。 或许就连王公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从一开始,在他所谓的复兴蜀国的宏图之下,就一直掩藏着一颗不可启齿的私心——他要为王公煜复仇。 所谓的复兴蜀国,远没有毁掉一个萧氏子孙来得更让他痛快。他在李承欢身上看到了这个可能,从离开山寨的那一刻,他就秘密谋划着这一切。杀死萧乾并非他目的所在,他所要做的,是毁了萧乾,毁了大夏。 大夏人在蜀地的暴行,时隔多年,终于又一次激起蜀地百姓的民愤。而这一次发生的——不止有人祸——还有天灾。 彼时,西蜀各地接连传出水患的急报,民间盛传是巫神发怒,百姓纷纷到各地巫神庙烧香祈福,而正值此时,各部落巫女集体销声匿迹,部落酋长被大夏军队控制,无人主持巫神庙祭祀事宜。整个西蜀大地,江河横流,一片哀鸿遍野,白天夜里,哀嚎痛哭之声不绝。 进入乌巴山的大夏官兵,死的死伤的伤,而有命回来的,六成以上都患了程度不同的各种奇疾,官兵的伤口溃烂,流出脓水,有的甚至从伤口里长出了蛆虫。 城主郭俭一个健壮的小老头儿,就这么被恼得头发一把一把地白,一撮一撮地掉。景帝在城主府里动不动就大发雷霆,所有跟在身边伺候的人无时无刻不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就连张怙,都在自家皇帝面前丝毫插不上话。 一日,红叶和这个原御林军统领说了一句:“我觉得自从太傅不在了之后,皇上……就越来越不像他自己了。”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57 张怙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虽然如此,可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乌巴山这么大,要藏几个人还不容易吗?况且现在天气渐渐开始回暖,更是无人敢踏足山林深处一步。蜀地的这些巫师,信神不信命,拿刀架着脖子都不愿意上乌巴山。现在的西蜀每天都在死人,圣上为水患而焦灼,又要安抚百姓,镇压蜀地动乱,又要担心太傅,唉——” 萧和住在城主府里,知道自家父皇心绪不佳,忙于政事,于是尽量不去打扰他。他也想念李承欢,但知道自家先生一时半会儿估计回不来,于是就把心思放在了先生的姐姐——李德贤的身上。 李德贤也是刚知道真相不久——李承欢其实做了皇子的太傅,而他口中的那位“少爷秦公子”,就是大夏的当今皇上、夏景帝萧乾。 当初她若没有和梁生私奔,现如今,说不定就会是景帝萧乾的妃嫔。这个人现在就出现在自己面前,而她却是一边恨他、一边怕他、一边感激他、一边敬畏他。 相比起景帝萧乾,面对萧和,就容易得多了。 萧和很会讨人喜欢,至少很讨李德贤的欢心。他是李承欢教出来的,身上有李承欢的影子——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她这个姐姐,是不可能感受不到的。 第67章 做我的新娘 这一日,城主郭俭的夫人请了位老大夫进府里来看病,老大夫开了药,又嘱咐厨房近段时间可以多熬一点红豆粥,红豆气味甘、酸、平、无毒,有清心养神之功效。城主府的大厨会办事儿,多了个心眼儿,便也给府里的贵人们都留了一碗。 萧和端着红豆粥跑到李德贤住的地方来,这是城主府内院的一个小院儿,跟郭夫人住的地方很近。萧和到的时候,郭夫人正拉着李德贤在花园里散步。 花园里景色有些凄凉,花花草草经过大雨的摧折,都显示出不堪冬寒的疲态来,反而是园中的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越见光滑圆润,惹人心怜。 李德贤抬眼看到萧和端着粥碗迈着小短腿向她跑来,红叶在他后头小心翼翼地跟着,赶紧就迎了上去。 “怎么了?跑这么急?看这小脸儿累得……” 李德贤用手捧了捧萧和红彤彤的小脸蛋儿,看着明明是累得气喘吁吁的样子,脸触手却是一片冰凉。她又赶紧招呼了人来把粥碗端过去,给萧和手里塞了个暖手炉。 “我想要吃粥,再不喝就要冷了。” 红叶在身后补充道:“和儿是想要李姑娘喂他。” 李德贤笑了一下,把粥碗重新拿过来,狠狠地舀了一大勺,送进萧和嘴里。郭夫人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上来,笑说:“咱们还是快快回屋吧,外头冷,别给小皇子冻着了。”她抬头看了看昏暗的天色,心底的忧虑浮现在脸上,“看这天儿,怕是又要下雨了。” 众人忧思重重,李德贤和郭夫人作别,领着萧和往自己的小院儿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红叶突然停了下来,说:“李姑娘,皇子就暂时麻烦你了。” 李德贤回头看了她一眼,沉默半响,才说:“好。” 把萧和交给李德贤之后,红叶就回到景帝身边复命。景帝正站在院子里看天色,云的颜色一浓,小雨就绵绵密密地下起来了。他回到廊下,看着雨水落到院子里的鹅卵石地面上,水光莹莹,一片昏色,隐隐像是映出了什么人的影子。 “皇上,皇子已经交给李姑娘了。” 景帝只稍稍点点头,连声音都没有发出一个。红叶单膝跪在地上,良久才自己慢慢站起身来。 “红叶,”景帝慢慢说,“你们是不是觉得,孤……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红叶听到他这样问,又垂下眉眼,低下了头。 没有听到她的回答,景帝回头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罢了,我们走吧。” 萧乾在清河城的大牢里最后一次审问青岩,他仍是死死咬紧牙关,什么都不肯说。 “你不说,孤也就不逼你了。” 青岩愣了一下,就见景帝挥手让旁边的人打开了他手脚上的镣铐,还不等他有所反应,他后脖子就是一痛,被人砍晕了过去。 景帝找人仔仔细细查了清河城里和蜀王宫以前所保存的史料,得到了乌巴山完整而准确的地形地势图。这座山虽然危机重重,但危险之中,却往往隐藏着不为人知的人间宝地。 王公觳逃出蜀王宫十年,他所做的,并不只是找到了蜀王室后裔、重建了乌巴山山寨而已,有迹象表明,他曾经和西北大漠的异族人通过商,用蜀王室陵墓里几百年的丰厚陪葬品换取了大漠的兵马和粮草,就养在这乌巴山里。 狡兔三窟,这句话用在王公觳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他们此行没有带任何官兵,除了青岩这个说不定会派得上用场的人,就只有萧乾、张怙、红叶三人。 “你们这是去送死。”青岩醒了之后,知道了他们要干什么,于是毫不客气地说。 “即便是去送死,我也要试一试。”萧乾说,“况且,我早年来西蜀游历的时候,这儿的一个巫师曾经给我算过一卦,说我能活到七十五岁。所以,我绝对不会死在这里。” “蜀地的巫师只卜天命,不算人事,”青岩摇了摇头,说,“你遇到的那个,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巫师。” “就算是个骗子又怎样?”萧乾说,“区区一座乌巴山,在我眼里还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可是现在翻出的这点儿水花,不也已经让整个大夏不安了吗?” 萧乾反手抽出背上的弓搭箭上弦,直直对准青岩。青岩站着一动不动,死死盯住箭头和箭头后的那双眼睛。不料萧乾却手一偏,那支箭堪堪擦过青岩的耳朵,往他身后呼啸而去。 箭落处传来一声哀鸣,张怙快速跑过去把猎物捡回来,是一只毛色棕褐的黄鼠狼。 “这东西名声虽不好,但一身皮刮下来,在这个时节也能卖个好价钱。”萧乾把奄奄一息的黄鼠狼提起来,感觉这东西垂死之际开始放臭气了,赶紧就把箭拔下来,把黄鼠狼丢开了去,“要是把尾毛拔下来,说不定也能做出一只好笔。” 濒死的黄鼠狼在草丛里扑腾了两下,就没有动静了。萧乾随手拔起一把草,一边慢悠悠地擦拭箭头上的血,一边说:“可惜这东西对我来说,还没有一支箭来得更有价值。” 青岩的眼神凝了凝,萧乾当先一步走在他前面,似乎就这么放心地把后背留给他。这个时候张怙面无表情地催促了一声:“跟上!”他才明白,是他想多了。 其实若真论武功,萧乾并不在他之下。况且这儿还有个红叶时时刻刻、寸步不离地护在她主子周身,还有个张怙死死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们根本就不担心他会搞什么小把戏。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58 山上的雨还在黏黏腻腻地下,一点儿也不干脆。草木却在这样青烟似的雨中渐渐模糊了它们原本的模样,乌巴山变成了一幅写意的水墨山水画,它就这样静静地躺在西蜀大地之西,如此无言沉默。 把王公煜身上的那一块翡玉取下来之后,李承欢就重新把绳子打了个结,戴在自己的脖子上。幸好当时境况下,他没有来得及把翡玉和翠玉放在一起,不然的话,现在就连这块翡玉都要不知所踪了。 天狼跟在身边,不得不说他们占了很大的便宜。他给天狼闻了闻翡玉的味道,天狼便带着他们沿着那时逃走的路一直往回走,到了一个小山坡,就徘徊不前了。 “圣璜玦肯定就在这个地方,可是,到底落在了哪儿呢?” 李承欢放眼四周望去,山上林木荒寂,偶尔有不知名的鸟儿扑腾着翅膀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上,留下一串诡怪的叫声。圣璜玦,到底在哪儿呢? 李承欢把脖子上的翡玉拉出来,玉佩古朴无奇,甚至没有什么精致的刻纹,这东西……真的会是无底墓的钥匙吗? 拓尔跋的视线在那翡玉上停留了片刻,就错开了去。他抬起手在李承欢头上遮了遮,说:“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避雨吧,不知道这雨会不会越下越大……” 两人在山坡另一侧谷地的一个庇荫处稍作休息,拓尔跋把他拉进怀里,两个人这样紧紧地靠着,李承欢觉得自己身上自然而然地就变得温暖起来。 这个谷地有一个小小的积水潭,水不深,大概只到人的小腿的高度。潭里什么都没有,但是水也算不上清亮。拓尔跋伸出手用水壶接了小半壶雨水,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就一口口渡到李承欢嘴里。 这可以算作是他的恶趣味。这样渡完水,李承欢脸红红的,拓尔跋就抱着他闷闷地笑。 在乌巴山里这么些时日,两个人都狼狈不堪,身上的衣服早就被荆棘划得破败了,又沾了灰尘,浸了泥水,俨然跟乞丐无异,甚至比乞丐还不如。除了脸,身上没有一处干净的。 拓尔跋怕惹他生病,没有敢动他的身子,但动手动脚却是一点儿也没有少。 “承欢,你说我们要是就这么抱在一起,死在这里,下辈子,是不是就能够做夫妻?” 李承欢没什么反应,随意问:“这是什么说法?” 拓尔跋说:“我们要是抱在一起死了,阎王爷断案的时候,肯定以为我们情深意切,一起殉情了,一心软,下辈子就允我们做夫妻了。” 李承欢动了动,换了个姿势,手伸出去可以接到外面的雨水。雨滴落到手上,冲下了一层薄灰,可是等水干又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他收回手习惯性地往身上一抹,结果反而更脏了。 拓尔跋看到他微微皱着眉头苦恼的样子,哈哈笑了两声,说:“都这个时候了,还爱什么干净。你也不想想,我们现在的样子比乞丐还不如。”说着,却把他的手揣进了自己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来暖和。 李承欢说:“我原以为,你是只看当世,不相信什么来生的。” “嗯——”拓尔跋沉吟了一会儿,说,“也是,来生太不可靠,还是现世能够牢牢抓在手里的来得更痛快。”他扳过李承欢的脸,深深地看着那双眼睛,说,“这一世,我也一定要让你做我的新娘。” 第68章 王室既死,巫神已去 “为什么德贤姐姐要做新娘呢?” 萧和是李承欢的学生,但叫李德贤却叫姐姐。 李德贤说:“姐姐将来要嫁人,自然要做新娘子。”她刚才说,等她做新娘的时候,要让和儿来睡一睡喜床,将来就能够生一个像和儿这么聪明可爱的孩子了。 “嫁了人成了亲了,为人妻了,才能为人母。和儿的母妃也是嫁给你父皇之后才有了和儿的啊。” 萧和想了想,皱了皱眉头,显得有点儿苦恼,问:“那先生也会有自己的孩子,先生有了孩子之后,还会像以前一样疼和儿吗?” 李德贤笑了笑,说:“当然会。先生会一直这么疼和儿的。”然而这话一出口,她就想起了在乌巴山上的那一夜拓尔跋所说的话。她走后,李承欢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怎么会和拓尔跋相识,又如何会…… “可是先生曾经说过,‘万情之系,亲者为一’。先生的娘子要是生了一个比和儿还聪明的孩子,和儿就不是先生最疼爱的了。” “先生的娘子?”李德贤勉强僵笑了一声,“先生哪儿有什么娘子……” “先生也成了亲,有妻子了……”萧和情绪有点儿低落,李德贤却是狠狠震惊了一把。她拉着萧和问:“和儿,你说的是真的?先生已经成了亲了?” “要是和儿早知道这个,就该不让先生成亲。和儿以后一定要更乖一点,让先生喜欢和儿更多一点……” 李承欢从来没有跟李德贤和李富贵提过他的婚事,他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他们?既然李承欢已经成亲了,那他为何还跟拓尔跋纠缠不清?若是他和拓尔跋早在成亲之前就相识,又为何还要耽误人家那个姑娘? 敲门声打乱了李德贤的思绪,她一脸面无表情。门外的侍从进来禀报:“李姑娘,绿河巫女求见姑娘。” 邺镇?这个时候,他来干什么? 李德贤原以为邺镇已经回绿河了,现下西蜀各部落酋长都被大夏的军队控制着,巫女们经乌巴山山寨一事之后,没有几个是完完好好的,幸存下来的,又都不知道被景帝关在什么地方。 邺镇和她一起落在了拓尔跋手里,山洞坍塌的时候拓尔跋的人根本就顾不上他们,他们这才被大夏人救了出来。那之后,邺镇就和他的那个巫师流烟一起不见了,李德贤以为他们不是也和那些巫女一样被景帝囚了起来,就是已经回了绿河,但相比之下,她更愿意相信是后者。因为至少在这个时候,有一个巫女出面稳定人心是非常有必要的。这一点,景帝肯定也心知肚明。 “圣巫女,邺镇求您出面,为我八百万蜀民祈求神意!” 邺镇一来就给她跪下了,倒着实吓了她一跳。这位绿河巫女是何等高傲而放纵,她可是实实在在地领教过的。 “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她赶紧把邺镇扶起来,几日不见,看得出他憔悴了很多。她想,自己虽安然住在这城主府里,但恐怕也比他好不了多少。 邺镇盯着她,问:“这几日,你就从未踏出过城主府一步?清河城里,乃至整个蜀地,现在都变成什么样子了?圣巫女知道吗?” 李德贤说:“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你要记清楚,你是圣巫女!” “我不是。”李德贤走开了,“这是王公觳给我安的名头,我从来都不想做这个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59 什么圣巫女。你应当知道,要不是王公觳以我父亲和梁生的性命相要挟,我又怎么会甘心受他摆布?” “你以为这是你愿不愿意的问题吗?”邺镇果然还是那个邺镇,求人都话中句句带刺。他说:“我见不到夏景帝,就只好来见你了。我和流烟一路回绿河,所到之处,水患猖獗,百姓无以安居之所,无以果腹之粮,神庙破败,香火断绝,大街上、道路边,就连巫神庙的庙廊下,都是遍地灾民。夏景帝自称仁德,可他的仁德在哪里?我不管统治这片土地的是蜀王室还是大夏人,你们要争、要抢,为什么是蜀民来受苦受难?” 李德贤也怒了:“这话你对我说有什么用!是这天灾由我带来,还是这人祸因我而起!我们一家人,甘愿被卷进这一切吗!承欢到现在还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我又该怨谁!” 邺镇和她怒目而视,转身就要走,刚迈出两步,又转过身来,说:“能怨谁!怨不了天怨不了地更怨不了人!你是圣巫女他也是!我要是能自己站上锦城巫神庙的祭台,我还来求你!一个绿河——救不了整个西蜀!”他以一贯讥讽的口气说,“你以为,你真能置身事外?”邺镇说完,甩了一下袖子就走了。 李德贤站在原地良久,这时突然想起来萧和还在。她转身看到和儿正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看着她,大眼睛里没什么情绪,看着让人心惊。 李德贤以为他是吓着了,走过去把他抱进怀里,一声一声安抚:“和儿乖,是姐姐不好,姐姐不该发脾气,吓着没?你还想不想吃红豆粥?我们叫厨房再做一碗好不好?” 萧和抱着她的脖子,问她:“父皇……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李德贤安抚着他,自己的眼泪却出来了。萧乾是皇帝,世间任何君主,都不可能让他的子民有能力反抗他。他不可能喂饱了蜀民,反而让他们有机会拿起武器来反抗大夏的统治。李德贤深知,在完全挫败王公觳的阴谋之前,萧乾不可能真正倾大夏举国之力救蜀地万民于水火之中,他甚至不会让“圣巫女”这几个字再重新在西蜀大地上被人吟唱。 王室即死,巫神已去,这片土地,才会真正属于大夏。 可是这些……能够跟和儿说吗? 李德贤只能紧紧抱着和儿,一遍遍呢喃他的名字:“和儿,和儿……” 萧和其实有个乳名,是他已经故去的母妃静妃取的,叫“喜儿”。只是可惜,现在已经没有人记得这个名字了,恐怕就连他自己,也没有丝毫印象。 萧乾、红叶、张怙和青岩四人在乌巴山山间行走,萧乾一直留心看着手里的地图,等感觉到脖子上又痒又痛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毒虫蛰过的地方已经红肿起很大一块了。 他抬手就要去抓,青岩眼尖看到了,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旁边红叶已经要拔剑出鞘了,萧乾却用眼神制住了她。 “千万不能抓!越抓肿得越厉害。” 青岩难受似的皱起眉头,一叹气甩开他的手,转身开始在周围扒来扒去。他们眼见着他从灌木丛中小心翼翼地捉出来一条全身长满刚毛的毒虫,不禁一阵恶寒。 “你这是被毒虫蛰了。这东西,我们俗称八角毛,一般来说夏秋时节才会很猖獗,没想到现在还有!”他随手拔下几片叶子,把毒虫包住,一用力,就捏了个稀巴烂。 毒虫的□□流出来,青岩把它们涂在手上,又抓过萧乾的胳膊,把他拉得更近了一点。两人对视一眼,萧乾没什么表情,青岩板着脸,神色难明,立刻就错开了去。 他把手上毒虫的□□均匀涂抹到萧乾脖子上的红肿处,萧乾只觉得伤口一阵麻痒,忍不住又想用手去抓,可还是生生克制住了。 “放心,这东西毒性不强,很快就会好了。” 张怙心有余悸地四下里看了看,上前了一步问:“那先前上山来的那些官兵,也都是被什么毒虫蛰了吗?他们的情况似乎比这要严重很多。” 青岩毫不掩饰地嗤笑了一声,说:“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张怙不知道他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不说,不满地哼了一声,也就没再想能从他嘴里问出什么了。 过了一会儿雨渐渐下得大些了,四人就在林子里搭了一个简易的遮蔽处,坐下来休息。张怙去找附近有没有可以用来生火的干柴,红叶就坐到树上去了,一边望风,留意有没有野兽靠近,同时也把更宽敞的位置留给了萧乾。 青岩把衣服的一角捏起来,一扭,就挤出不少的水,淋淋沥沥往地上流。 “青岩,我问你……” 青岩抬起头来,看向萧乾。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驯兽师……是如何消失的?” 青岩扭过头继续挤自己衣服里的水,一边说:“蜀王室还在的时候,圣巫女主持巫神祭祀,跳起祭祀舞,驯兽师就会驱使祭兽跳起兽舞,以舞乐请巫神降临人间。后来蜀王室亡了,圣巫女没了,蜀地各部落祭祀不兴,驯兽师自然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青岩说起这个的时候,语气听起来尚且平静无澜:“我和惬云从小就跟着师父在山林里生活,和大蟒、二哈朝夕相处,同吃同住。蜀国没了以后,没人愿意再拜在驯兽师门下学艺,要不是遇到了王公,说不定我们也早就改行干其他的了。” 他又抬起头来,盯着萧乾,说:“景帝的手段,真不是一般人能够比的。”他显然是想起了大蟒的下场,身上一瞬间散发出危险的野兽气息,然而狂放之中又有所收敛,隐忍不发。 “那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为大蟒报仇呢?” 青岩觉得萧乾这话问得有点儿好笑,于是就真的笑了一下,然后说:“到我死的那一刻,我一定拉你一起。” 第69章 那是光 张怙回来了,把几个干鸟窝放下,看了青岩一眼,又转过头去对萧乾说:“皇上,山上树木潮湿,没有找到干柴,只有这些鸟窝勉强可以生火。” 萧乾捡起那几个破败的鸟窝掰了掰,又扔到地上。他皱着眉头望了望天,叹道:“罢了,不生了。待会儿看看能不能找到个山洞,我们歇息一晚。这雨,总归不会就这么下个不停。” 虽然这几天来,拓尔跋一直都搂着李承欢睡觉,怕他冷着了,就用内力为他驱寒。但李承欢淋了雨,还是发了热。这场病来得如此理所当然而又猝不及防,李承欢头昏脑胀、咳嗽不止,咳完了又不断干呕,但什么东西都呕不出来。 他这几天本来就没有好好儿吃过一顿饭,肚子里没什么东西。心里不爽利,夜里睡不安稳,白天又多有跋涉,蜀地的山林里本来就多瘴气,在这里面呆久了,一淋雨,身子自然就受不住。 拓尔跋捉起他的手来看,感觉李承欢指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60 尖都开始泛出不正常的暗黄色,脸更是瘦削而苍白。本来多娇贵的一个人儿,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李承欢脑子烧糊涂了,什么话都敢说,什么平时不敢做的也都敢做了。他一度把翡玉扯下来扔了,不过又被拓尔跋给捡了回来,重新挂到他脖子上。 “这不是个好东西,不是个好东西……”他说,“我们不要找了……我肯定要死在这里了——拓尔跋!你带我走好不好,好不好?” 拓尔跋心疼地把他紧紧抱进怀里,柔声安慰着:“好、好……咱们回大汗,我带你回大汗——” “不!不——”李承欢挣开他,捧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不要去大汗,也不要回大夏。我们离开这里,去一个谁也没有的地方,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就只有我陪着你,好不好、好不好?拓尔跋——” 拓尔跋抓住他的手,重新把他按进怀里。李承欢挣扎了两下,就低低地啜泣起来,也不知道他在哭什么。 拓尔跋心如刀割一般。他从来没想过李承欢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只有他们两个人吗?只有他陪着他?这就是你真正想要的吗? 可惜只有这个,我给不起。 我可以给你最浓烈的情爱,可以给你最长久的陪伴,可以和你共登王位,执子之手,而睥睨天下,却唯独给不了你最想要的无牵无挂。 我不会为你而改变,却要你一直留在我身边,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反正这一生,我是不会放手了。 李承欢,要是真有下辈子,我再为你抛弃富贵权势,只和你做一对逍遥眷侣,这一辈子,我们就这样,你说,可好? 天狼在拓尔跋身边呜咽,一边用牙齿咬他的裤腿,把他往外扯,一边发出吭哧吭哧的叫声。 拓尔跋抱着李承欢站起身来,走到外面。雨已经停了,但太阳还隐在浓云之后,山野之间升腾起熏人的草木之气,闻多了竟让人隐有晕眩之感。 他甩了甩脑袋,打起精神来,向四周望去。天狼跑到另一边的草丛里,拖出来一只死透了的黄鼠狼。拓尔跋深深地皱起眉头,轻轻把李承欢放在草地上,然后抽出腰间的佩刀,走到那只黄鼠狼旁边蹲下,屏住气息,三两下就把整只黄鼠狼开膛破肚,从内脏堆里找到了被咬破了只剩一半的香囊和沾满秽物的圣璜玦。 “承欢——承欢!你看!” 拓尔跋欣喜若狂,他一回头,就见李承欢已经从地上坐了起来,看着他手上那块翠玉,愣愣的,眼睛里没有什么神采。 拓尔跋撕下一块衣料把翠玉擦了擦,然后就把它拿到李承欢面前,把翠玉和他脖子上那块翡玉拼了起来。 李承欢突然捂住口鼻,一扭头又干呕起来,这一次吐出了一滩酸水。吐完他就脱力瘫倒在地,闭着眼睛,胸膛起伏不断,艰难地平复着呼吸。 太阳拨开云雾,招摇地挂在天上,慷慨地普照四方。李承欢觉得身上的圣璜玦微微发烫,一睁眼,却被阳光照得睁不开眼睛,于是赶紧又眯上了。 他坐起身来,小心翼翼地低头,举起胸前的圣璜玦,缓缓睁开眼睛。翠玉翡玉相嵌,莹莹闪耀着柔和的光辉,而万丈青天之上,仿佛漏下一道光柱,直直地照到他胸前的圣璜玦上。 这一天,清河城、锦城,乃至整个蜀地的人们都以为,巫神终于降临了人间。神以最大的慈悲,于万难之中拯救自己的信民,人们朝着乌巴山的方向虔诚地跪拜。 清河城城主府里,李德贤抱着萧和,遥望向乌巴山的方向。 绿河巫女刚刚从清河城的巫神庙里走出来,一抬头就看到了那一道从天而降的光柱,于是再也抑制不住激动之情,高呼着“巫神降临、巫神降临”——跪拜在地。 萧和问李德贤:“德贤姐姐,那是什么?” 李德贤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说:“那是光,和儿。” 李承欢站起身来,把圣璜玦从脖子上拿下来,捧在手里。光柱很快就消失了,太阳却继续留在了天幕之中,给这一片久不见阳光的大地洒下万丈金芒。 四周的高地上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黑点,李承欢在其中看到了王公觳的身影。 原本就走在附近的萧乾一行人也被吸引了过来。王公觳居高临下睥睨着这些人,他对萧乾喊话:“夏景帝,那山洞里——我留给你的薄礼——你可有收到?” 李承欢不知道的是,就在那座石室的旁边,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石室,只是里面没有棺椁,有的只是王公觳从王公煜的陵墓中拿出来的陪葬品,其中半数都有关于王公煜生命当中最重要的那个男人——夏威武帝萧衍。 当年王公煜逃出平安阁,回到蜀国以后,很快就成了亲,并且生下了一个女儿。但萧衍还是多次潜进蜀王宫,想求得王公煜的原谅。 两个人明里暗里,纠缠不休。爱,爱得不坚决,恨,又恨得不彻底。如此只好纠缠一世、不死不休。甚至就在后来萧衍四处征战天下的时候,王公煜还跟在他身边。 他曾想许给他一个盛世江山,却不知道他要的,只是有生之年、蜀国百年安泰。 萧衍曾经一度想灭了蜀国,没有蜀王室那些严苛规矩的桎梏,他就能和王公煜相守一生。然而他心里又深知,若他真的那么做了,王公煜就算是死——也不会再原谅他。 他只有在战场上、只有看着一座座城池在他面前敞开大门,才觉得自己掌握着力量、掌握着权力。而一旦面对王公煜,却又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如此纠纠缠缠将近十年,到李承欢的母亲李家娘子,也就是王公煜的第三个女儿出生的时候,他们都已经不年轻了。 很快,萧衍就立了萧乾的母妃为后,但这位秦皇后,却如同守了十年的冷宫。 夏威武帝骁勇善战,常年征战四方,他的身边总是跟着一个人,没人见过他长什么样子,但军中曾隐秘地传过,这人几十年容颜未变,简直是如同神仙一般的人物,如此,才能牢牢拴住这位皇帝的心啊。 王公觳出生的那一年,大夏的秦皇后终于怀上了龙种。再之后,萧乾出生,这位大夏的小太子爷长到三岁的时候,他的老爹夏威武帝的大限就到了。 千百年来,圣璜玦的故事世代流传,但历朝历代的掌权者,得到过它的人都知道,这两块翡翠根本就不是什么无底墓的钥匙,但即便知道了圣璜玦的“名不副实”,却没人准备把这个真相公诸于众。毕竟有这么一个“天下共主的象征”在手上,可并没有什么坏处。 得到圣璜玦之后,萧衍自然也知道了所谓的“无底墓”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追根溯源,圣璜玦最有可能只是圣主祭天的时候的一块礼器,能聚日月光辉,而显示出有如“神迹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61 降临”的样子,昭示圣璜玦拥有者乃是受命于天、统治四方。 夏威武帝驾崩以后,萧乾没有听任何人说起过圣璜玦的事儿,其中一方面,自然是秦太后的授意。毕竟,她再如何粉饰,也没办法解释为什么属于大夏皇室的圣璜玦,其中的一块翡玉会在另一个男人的手上。 萧乾在看到那个石室里的东西的时候,就明白了一切。他所苦苦追寻的答案,原来就在这里。 王公煜棺椁所在的那个石室被王公觳永久地封存了,他的王父从此以后,将会静静地躺在乌巴山山腹的深处,再也无人能够打扰。这样的归宿,倒也不算辜负了这样一个精妙的人儿。 “这一切,总该有个了结。”这句话王公觳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但他口中的“了结”到底是怎样的了结,却只有他自己清楚。 王公觳对下面的青岩喊道:“青岩,替我杀了他。” 第70章 锦城为都 王公觳说这句话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但青岩竟好似十分震惊。张怙和红叶都警惕地看向他,他却只愣愣地看向萧乾。 王公觳见他半天没动静,歪了歪嘴,说了一句:“没出息的东西!” 旁边的惬云听到了,看向青岩那一副为难样儿,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王公——”青岩朝着王公觳的方向跪下来,说,“现在就算杀了夏景帝,我们也复兴不了蜀国啊——” “惬云,把那小子给我丢远点儿,别碍我的眼!” “是!” 惬云飞身而下,抓起青岩就丢一边儿去了。青岩在半空中呱呱大叫,摔到地上吃了一嘴的泥,接着就默默地爬了起来,重新站到自家王公身后去了。 王公觳好整以暇地撩了撩衣摆,慢悠悠地走下来,一边走一边说:“大夏的景帝,大汗的汗王,现在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儿谈一谈了。”他看了看周围,一笑,“但好像现在还不方便坐下。” 李承欢勉力支撑着站了很久,这下子终于腿一软,不可避免地倒进了拓尔跋怀里。 “承欢——” 萧乾刚要上前,王公觳就止住了他:“哎——景帝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啊——” 李承欢提起一口气,重新把圣璜玦套回脖子上,说了一句:“我没事儿……” 萧乾看到那一块和翡玉交缠在一起的翠玉,眼神稍微暗了暗。李承欢此前竟然一直把这块翠玉带在身上这件事,他连他都没有告诉。 你一直把它带在身边,是不是也意味着……你心里——一直是有我的呢? “王舅,”李承欢环视了四周高地上的人,然后对王公觳说,“这些人,是拦不住他们的。你让他们走吧。” 天狼对着王公觳警告似的呲牙,发出低低的吼声。王公觳看了这畜生一眼,接着意味深长地看向拓尔跋和萧乾,最后视线又落在李承欢的身上,说:“可是但凡他们中有一个带上你,就肯定逃不掉。” “咳咳咳——咳咳——”李承欢咳嗽了两声,平复了呼吸,镇定地说,“刚才青岩说得没错,就算你杀了他们,除了让这片中洲大陆重新陷入混乱,你什么也得不到。若大夏的皇帝和大汗的汗王都死了,中洲大陆必定重燃战火,到时候蜀地定然也无法独善其身。如今八百万蜀民深受水患之害,当务之急,是让大夏开仓放粮,调集各地军队重修堤坝、兴建水利,着蜀地医术高明的巫医……钻研预防灾后瘟疫之术,还要重新举行巫神祭祀……安抚万民……” 李承欢越说气越接不上,然而还得继续说下去:“蜀王室……到我们这儿,已经断了……你其实心里也清楚,复兴蜀国,根本就是异想天开……你想要……报的仇,其实已经报完了——不是吗?” “璜儿——”王公觳走近了两步,天狼显得越发暴躁了。 李承欢于是挣脱了拓尔跋,支撑着身子走到王公觳面前。王公觳扶住他,在他背后轻轻拍了两下:“好孩子……”他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你难道不想知道,这两个人,谁才是真正愿意为你付出一切的那个吗?” 李承欢摇了摇头,说:“不需要了……璜儿此生遇不到良人了,遇到的都是痴人。璜儿和外公一样,从此只能,不死……不休了——咳咳咳——咳咳……” “王舅做得最对的一件事,是找到你和你姐姐。做得最错的一件事,也是找到你们。”王公觳握住了李承欢的手,轻声说,“可是这一切,我都非做不可。” 李承欢眨了两下眼睛,眼前一黑,顿时失去了意识。 他昏迷之后,那天乌巴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李承欢无从得知,他醒来之后,人就已经在清河城的城主府里了。和儿趴在他身边睡觉,一见他醒来,就眼巴巴地凑了上来,嘴一瘪,泪珠子就断线一样噼里啪啦掉出来了。 李承欢抱着他哄:“好了好了,哭什么……这么久没见着先生,怎么连个笑脸都不给?” 门开了,李德贤端着汤药走进来,一看到李承欢,也几乎要落泪了。 她把汤药碗放下,在床边坐下,一边抹泪一边说:“你要是再不醒,我还以为你就打算这么躺一辈子了。来,把药喝了。” 李承欢接过她手中的碗,自己屏息仰头,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真苦! “来人啊——” 李德贤唤了人进来,说:“去告诉皇上,说太傅已经醒了。” “是!”应答的侍女竟然显得比他们还激动,眉开眼笑地就跑了。 李承欢愣愣的,问:“我这是……睡了多久啊?” 李德贤说:“七天。” “从乌巴山回来,已经七天了?这是在……”李承欢看了看屋子里的布置装饰,“城主府么?” “和儿,快去看看,你父皇来了没有?” 李德贤支走了萧和,然后才说:“这是郭城主府上,但也不是。”李德贤说,“皇上颁布了圣旨,把西蜀府一分为二,废府置州,一为巴州,二为蜀州。锦城改名锦都,设为蜀州州府,又增设渝都,为巴州州府。现在这里叫清河县,郭城主已经告了老,这座宅子也交还给了朝廷,新的县令府还没开始修建。” “这么快……”李承欢惊异于萧乾竟然这么快就开始改革西蜀了。 李德贤说:“皇上要开放国库,重修民宅、修缮巫神庙,还要兴修水利,又要从边境调兵赈灾,朝臣之中反对的人很多——似乎今年冬天,不止西蜀,就连大夏各地也是天候不比往年,收成不好,要用钱的地方很多。皇上干脆就把西蜀府废了,建了巴州蜀州,一视同仁,也就没人敢再说什么了。” 李承欢想到了刚来西蜀不久的时候萧乾跟他说的那番话,灭了蜀国之后,他之所以在蜀地设府而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62 不是设州,就是为了能够最大限度地保留蜀地的民风民俗。不管从哪方面来说,蜀地若完全被大夏各州所同化,定然也是中洲历史上一个无法挽回的遗憾。 可是现在,终于还是不得不这么做了。 侍女带来了景帝的话,要太傅好好儿养身体,而萧乾本人却没有来。 李德贤显得很忿忿,让侍女把皇子领回房间睡个午觉,然后就对李承欢说:“承欢,你不小了,姐姐本来也说不得你了。可我还是要说,你瞒着我你的婚事,瞒着我你和那个拓尔跋、和皇上……” “姐姐……” “姐姐只是想告诉你,人啊,得学聪明一点儿。你小时候儿挺乖、挺伶俐的一个人,怎么在这件事情上会这么糊涂呢?” 李承欢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李德贤说:“你的容貌,是娘亲给的,如今看来,也是王公煜给的。我从小心里就清楚,但凡你性子里的不安分多一点点,长大之后就肯定是个祸害。” 李德贤此时的表情,让李承欢仿佛想起了多年以前,她说——你这张脸,还是有点儿疤痕的好。 “可是咱们姐弟和爹爹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你是什么性子,姐姐我是再清楚不过的。过去几年,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让你竟至于糊涂至此?” 李承欢看了看姐姐,嘴唇微微颤抖,他也很久都不愿意去想了,到底是什么——让他和萧乾走到如今这步田地,让他和拓尔跋纠纠缠缠怎么也断不了,让他明知是辜负、却还是娶了秀容…… “那一年你和梁大哥走后,我冒了你的名,随官府来接人的车架去了县府……” 景帝没有允许拓尔跋在蜀地多待,“送”拓尔跋回去的马车在出清河城的时候,被一个人拦下了。车夫勒紧马缰绳,拓尔跋掀开帘子踏出半步来看。 多罗单膝跪在马车前,看到他出来,微微抬起头,说:“王……” “我还以为你已经死在乌巴山里了,没想到你命还挺大。”拓尔跋说,“你刚才叫我什么?” 多罗不知道是激动的还是怕的,微微哆嗦了一下,说:“主人——我还是您的奴隶,您就让我跟在您身边吧……” 拓尔跋朝他伸出手来,多罗那一瞬间觉得,这就是他的全世界了。 红叶来报,送拓尔跋出城的马车已经出了清河城城门,只是出了城门行了不到三公里,拓尔跋就已经不在马车中了。 “皇上?真的不用派人盯着他们吗?” 景帝挥了挥手:“罢了。拓尔跋虽在蜀地苦心经营多年,但如今大势已去,构不成什么威胁。” “可是……”红叶欲言又止,景帝回头看了她一眼,说:“你是想问孤,为什么这么轻易就放他回去了?” 红叶低下了头,说:“他在鹿鸣山曾图谋行刺皇上,如今又做了大汗的汗王,属下担心,拓尔跋的野心并不止一个西蜀。” “大汗的铁蹄早就想染指我中土大地,孤自然知道。但现在——绝不是和大汗闹翻脸的时候。”景帝从廊下走出来,今天的阳光难得的很好,“红叶,中洲大地乱了几百年,这二十多年的平静,在孤眼里,是远远不够的……” 第71章 天定 李承欢其实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了,但李德贤非要他在床上多躺一会儿。下午父亲李富贵和梁生也来看了李承欢,一家人终于团聚,家长里短的又扯了许多话。 李承欢成了亲的事儿自然是瞒不了李富贵的了,可是离开蜀地以后,李承欢要去京城,李富贵却舍不得百禄镇的老家。米面铺子虽然没了,但根还在那里,无论如何是无法轻易舍弃的。 “我和梁生准备和爹爹一起回一趟百禄镇,在那里把我们的婚事办了。” 梁生执起李德贤的手,说:“承欢,你成亲的时候我们不在,但这次,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来。” “这是自然。”李承欢也为自己姐姐高兴,“姐姐成亲,我怎么可能不去?” 李富贵说:“不只是你,那个姑娘,也一定要带回去给你娘见见。如今你们姐弟俩都成了家,你娘泉下有知,也一定……”想起了李家娘子,李富贵顿时一把老泪止不住,“你娘跟着我啊……一辈子委委屈屈,没过过什么好日子……” “爹——”李德贤嗔他,“你又来!” “爹,我一定带秀容回去,在娘的坟前拜一拜。”李承欢说,“娘……也一定能安心了。” 晚上萧和把自家父皇也一起拉来了,李承欢见到萧乾,下床来行礼。他在床上躺了这么久,一站起来还有点儿乏力。 萧乾赶紧扶住了他:“站不起来就好好儿躺着,动什么动。” “我能站起来,没那么娇贵……” “可是我娇贵你。” 李承欢偏头去看他,萧乾神色无异,就好像这句话是他平时说惯了的一样,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溜出了嘴巴。 李承欢一瞬间眼睛竟有点儿发红,看到萧和正盯着他们,于是赶紧说:“和儿还在呢,你别——” “和儿还小,他什么都不懂。” “和儿不小了——”萧和在这种事情上总是特别较真儿,“和儿都快三岁了——” 听到他奶声奶气的辩驳,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萧乾蹲下身来,把萧和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臂弯上,问他:“哦?那和儿跟父皇说说,你都懂些什么?” 萧和看看自家先生,大眼睛眨了眨,嘟了嘟嘴,低下头只顾掰玩自己的手指,不说话了。 李承欢摇头轻笑,重新在床边坐了下来。父子俩时不时回头来看他,看着萧乾抱着萧和一脸宠溺的样子,他差点儿就要以为,他们真的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这个词多么令人感动。 “我想,你刚醒来的时候,肯定有很多话要跟家里人说,就没过来。”萧乾没有回头,仍旧逗弄着和儿。 李承欢闷闷地应了一声:“哦——” “怎么……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啊?”李承欢不知道萧乾为什么要问这个,但思及他们下午的话,觉得确实有必要跟萧乾说一声。 “我可能……要带秀容——回一趟百禄镇。” 萧乾回头看了他一眼,李承欢心不受控制地猛然跳动了一下,但随即就平静下来,仿佛刚才那一下只不过是他的错觉。 “你出来这么久,也确实该回去看看了。”可是萧乾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和儿乖,先生要休息,让红叶姐姐带你回去睡觉。红叶——” “皇上!”红叶从门外进来,听凭吩咐。 “带和儿回房间。” “是!” 红叶蹲下来,柔声跟和儿说:“和儿,跟姐姐回去睡觉,好不好?” 萧和回头看了看自家父皇,又看了看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63 坐在床边的李承欢,低着头撒娇似的说了一声:“和儿要跟先生一起睡……” “红叶!” 红叶看了看景帝的脸色,向李承欢投去一个求救一般的眼神。李承欢只好招手让和儿过去,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儿,说:“和儿乖,先生病还没有好,要是和儿跟先生一起睡,病啊……就会跑到和儿身上去了。” 和儿有点儿小倔:“和儿不怕。” “可是先生怕啊,”李承欢说,“父皇也会担心和儿的。和儿不应该让父皇和先生担心,对不对?” 和儿艰难地点了点头,然后跑到红叶身边,主动拉住了红叶的手。 红叶朝李承欢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又跟景帝行了一个礼,然后就拉着萧和走了。和儿边走还不忘边回头看李承欢,两人出得门来,侍从从两边把门关上,和儿看到,先生始终是对他笑着的。 门一关,李承欢就止住了笑。萧乾站着,李承欢坐着,两个人像较劲儿似的,谁也不先开口说话。屋子里的灯花安静地跳动,一簇簇火苗,就像一只只眼睛,眨一下,又眨一下。 最后,萧乾轻飘飘地叹了一口气,紧挨着他在旁边坐下来。李承欢抓紧了身下的床单,然而萧乾还是没有说话。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自己,让他的心越跳越快,原本深埋于心底的那些情愫渐渐被搅动得翻腾起来,他的脸越来越热,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也让他的眼睛越来越红。 萧乾把他的脸捧起来,转向自己这一边,于是李承欢眼睛里的东西再也藏不住,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承欢,我真的拿你没办法了……”萧乾轻轻叹着,为他拭去脸上的泪。李承欢别开了脸,萧乾又揽着他的肩把他拉进怀里。 “百禄镇,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嗯?”李承欢回头看他,他们本来就挨得近,这下子脸更是几乎贴在了一起。萧乾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也想去看看,你出生长大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李承欢张了张口,最终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我让人送个信回京城,把秀容接到百禄镇去。我们先去锦都一趟,随后直接去知贺县,回百禄镇看看,再然后回京城也不迟。” 萧乾早已经把什么都想好了。李承欢攀上他的肩,说:“你总是这样,从来都不问我怎么想,就把一切都决定好了。” 萧乾有点儿紧张地抓住他的手,李承欢又说:“可是为什么……我还是这么爱你?或许我们身上,真的有一个诅咒,”他如同献祭一般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吻,“从此,我李承欢——就要和你——不死不休了……” 第二天,李承欢仍然待在房间里养病,绿河巫女邺镇来访。邺镇是踩着饭点儿来的,理所当然地留在李承欢房里吃饭。 萧和这段时间对红豆粥情有独钟,每顿饭都要喝一碗,但也有喝不完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喝不完,就撒娇让李承欢喝,自己喝一口,喂自家先生喝一口,邺镇有心逗他,就说:“我也要喝。” 和儿还记得那天他和李德贤吵了架,看了他一眼,故意不理他。邺镇于是阴阳怪气地说:“哟——皇家的小孩子就是不一样啊……人不大架子还挺大!” 萧和对他怒目而视,邺镇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你跟个孩子较什么劲儿啊?”李承欢喝了一口萧和喂他的红豆粥,觉得有点儿甜过头了。 “我就是不喜欢他们萧家的人。”邺镇说得理直气壮,“你别看这小孩子现在在你面前乖乖巧巧的,长大之后肯定也是个不省心的。” 李承欢但笑不语,邺镇又说:“你说你值不值呀?给他暖床就算了,还要给他管孩子,他真当你是个女人来使唤啊?” 邺镇说话一向没什么分寸,李承欢知道,但现在听到这话,也不禁皱了皱眉。他拿帕子给萧和擦了擦嘴角,转移话题道:“你怎么还没回绿河?留在清河城里,难道还有事?” 邺镇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你还不知道?” 李承欢抬起头来,问:“知道什么?” 邺镇歪了歪嘴,说:“看来他是不准备让你来做了。” 李承欢盯着他不说话,邺镇只好继续说下去:“夏景帝有意要把巫教和蜀王室完全剥离,打算在清河的巫神庙举行祭祀,由天定圣巫女承接神意,通过大夏天子之手,将巫神福泽洒向蜀地。” “天定圣巫女?” “是啊,”邺镇像是漫不经心地说,“那日巫神在乌巴山显示神迹,选定了新的圣巫女,替巫神在人间赐福降恩——这在整个蜀地已经传遍了。蜀王室亡了,大夏人来了,是巫神抛弃了蜀王室,而选了大夏皇帝作为神在人间的化身,重新统治这片土地。水患和瘟疫,是巫神对蜀民的考验、也是对大夏的考验,若大夏皇帝能够使蜀民摆脱苦难,那就能真正得到巫神的承认。” 邺镇翻了翻白眼,说:“神迹、神迹……夏景帝,是真的肯定神迹能再次降临啊……” 邺镇还并不知道所谓的神迹其实是因为圣璜玦。李承欢低眉思索,天定圣巫女——萧乾是准备让姐姐李德贤去做吗? “行了!”邺镇撩撩衣摆站起身来,“既然不是你,那我去拜会拜会另一位圣巫女。” 他对李承欢摆摆手:“我也不要你送了。看好这个小崽子!你要教就管严一点儿,不听话就打,宁可蠢一点儿,也别让他以后跟他爹似的,忒讨人厌……” 第72章 比翼连枝,携手相将 萧乾果然是准备在这里举行新的巫神祭祀。 李承欢把圣璜玦摘下来,放在他手边,萧乾抬起头来看他,问:“你见了邺镇了?”说完,又埋首批阅从京城送来的奏折。 李承欢应了一声:“见了。”转身就要走。 萧乾“啪”地一声合上折子,李承欢于是止住了脚步。他挥手让伺候的人都出去,然后慢慢走到李承欢身后,极轻、极慢地说:“你说……我什么都不问你,就一个人决定了所有的事情,那我现在问你,你愿不愿意——再穿一次圣巫女袍?” 李承欢转身看他,萧乾把圣璜玦拿过来,重新为他戴上,说:“我不愿意把它假手他人,可又怕你不喜欢——” “若是为你,”李承欢打断他的话,说,“我愿意。” 我愿意为你,身着红装,再次站上祭台,画上慈悲巫神相。身有恶鬼诅咒的我们,就让这位巫神好好看看,天下男儿和男儿,也可以比翼连枝、携手相将。 蜀地技艺最精湛的裁缝和绣女赶工五天五夜,才重新织出一件圣巫女袍。金丝红装,骷髅白骨,威严无情,恩慈普照。李承欢穿着它登上巫神祭台,惊艳了所有慈爱的、欣慰的、企盼的、不屑的、憎恨的、求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64 而不得的目光。 邺镇看看他,低垂了眼,指尖一挑,奏起献给巫神的祭曲。曲声神秘诡谲、婉转而悠扬,仿佛真从人间界之外的天上地下而来——圣巫女随着祭曲跳起献给巫神的祭舞,神光从万里长空漏下,将整个祭台都笼罩在迷离的光晕之中。 万民虔诚跪拜,夏景帝一步步登上祭台,从圣巫女手中承接圣水。在燃烧的祭火中,圣巫女祷文道—— “天地有灵,万物受恩,唯以我万世巫神,得以泽苍生。愿信民之爱戴卑愿焚以祭火上达于天下达于地,万民尊神座下,此——一拜——” 景帝撩起袍子,跪天地苍生—— 万民向首祭火,跪圣巫女及巫神化身—— “愿祈巫神恩德,求以万世之——苍生福泽——”圣巫女念祷,“巫神在上——以我之虔诚——终身侍奉——神爱世人——” 高楼之上,拓尔跋转身离开,多罗却仍站在原地没动。拓尔跋难得好脾气地停下来,问他:“怎么,看呆了?” 多罗低头沉默,很快跟了上去。或许我真的比不上你,你不要的,恰是我所求的,可是这一点点——已然让我满足了…… 世间若真有神,万民信奉,能不能也听一听我的声音?我不是信徒,可我不贪心。 巫神祭祀之后,李家一家人动身回了知贺县百禄镇,李承欢、萧乾一行人到锦城——现在应该叫锦都了——他们到锦都的时候,金钱绿萼梅早已经开谢了。 为此,萧和很是失落,一连几天都对人爱搭不理的。 就这样,二百四十九年的春天来了,这一年,是景帝掌权以来的第六年,李承欢和萧乾相识的第五年。 经锦都再去知贺县,到达百禄镇的时候,中洲大地二百四十九年的春天春光明媚,百禄镇已然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变成一个繁华市镇。 这里出了两位在大夏朝里举足轻重的人物,一个是当朝丞相,一个是皇子太傅。很多人慕名而来到此处求学,但李承欢却得知,先生吴老夫子因此关了私塾,不再教书了。 但与此同时,更多的私塾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百禄镇一时竟成为一个求学圣地。 李德贤和梁生的婚事,给镇里有名望的人都发了帖子。梁生的双亲也从江州过来了——男女婚配,在女方家里举办婚事,其实并不符合当时的礼制,但李家因了李承欢也成了有名望之家,倒也没有人说什么。 成亲前日,周元谨和秀容、何大娘一同到了。按周元谨的话说,他们是出城门的时候恰巧遇上的。 接秀容来的是一个和红叶一般少言少语、一看就知是习武之人的姑娘。马车在李家原来的米面铺子——现在的大堂门前停下的时候,李承欢抱着和儿,跟梁生和李德贤一起站在外面迎接。 和儿对秀容很是好奇的样子,一个人喃喃道:“这就是先生的娘子么?” 秀容知道面前这个人就是皇子萧和,举止多有拘礼,李承欢看出来了,就说:“你就当他是个孩子就好了。” “这么说……皇上——也在?” 李承欢把和儿放下,点了点头。 李家雇的几个干力气活儿的汉子帮忙把车上的东西拿下来,周元谨带来了一对鹿角摆件儿当作贺礼,几人从小相识,即使周元谨做了丞相,李德贤也没跟他拘礼。 “丞相大人,我成亲,你就送我这么个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啊?” “我送的当然不止这些。” 周元谨这么一说,几人都朝他看去。这个时候,小满吆喝着那几个汉子把车上的东西一件件往下搬,除了那对鹿角之外,还有好几大箱子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李德贤问:“咦?这里面是什么?” 李承欢笑了笑,说:“让我猜猜。”说着就走到那几个大箱子前,在众人的注视下装模作样地用手扇了扇,闻了闻,然后神秘一笑,说:“墨香。” “哈哈——你呀——”周元谨摆着手走近,说,“虽然我不知道放了十几年的书还有什么墨香,但这里面确实是书卷无疑。” 梁生上前拱手一拜,说:“大人有心了。”梁生和周元谨以前其实也曾见过一两面,但彼此并不熟知。 小满在旁边插话:“这都是我家大人小时识字的书,别人求都求不来的!” “没想到我跟丞相大人想到一块儿去了。”秀容从车下拿下来一个包裹递给李德贤,说,“姐姐,这里面都是我亲手做的衣服,给小孩子穿的。” 李德贤被他们调侃得哭笑不得,打趣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存的是什么心思,等我有了孩子啊,满月会上你们还是逃不了这一份礼!” 萧乾一直站在门内看着外面的情景,这个时候出得门来,周元谨见了,急忙行礼。萧乾却摆摆手,说:“这里没有夏景帝,只有秦萧——秦公子。” 秀容见了萧乾,举止越发拘谨了。李承欢看在眼里,于是赶紧招呼众人进去。走了一两步,李承欢突然站住,转过身来,问那替秀容赶车的人:“你也是御林军,叫什么名字?” 红袖愣了一下,随即就颔了首,答道:“回太傅的话,我叫红袖。” “红叶、红烛、红袖,呵呵——”李承欢转头问萧乾,“御林军中的姑娘是不是名字里都有个‘红’字?” 萧乾语气随意道:“也有叫‘绿镯’的,只是你没见过。” “绿镯?那是不是还有‘蓝钗’、‘黄裳’、‘紫竹’?” “你要是想有,也可以有的。” 两人当先进了屋,李德贤看到秀容仍然站在原地,于是走过来拉起她的手,边往里走边柔声说:“妹妹是哪里人士?我看着倒是不像南阳山阴一带的姑娘……” 李德贤曾经也在吴老夫子门下读过几天书,算来也是他半个学生,更何况弟弟李承欢还是吴老夫子的得意门生,这回李德贤成亲,自然也给老师下了帖子。只是吴老夫子现已隐居陇亩,他老人家不喜欢凑热闹,不知道会不会来。 成亲当日,喜堂之上李富贵老泪纵横,喜官端起折子唱礼名,献礼宾客一一道喜,折子念到最后,大堂之外突然闯进来几个人。 满堂皆静,不知道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闯当朝太傅的姐姐的喜堂。 为首的趾高气扬,也不看什么人,从怀里摸出一本折子粗声粗气地念起来:“北方韩家,为梁生梁公子、李德贤李姑娘新婚贺礼,送上——紫檀木椅一对——黄花梨木凳两只——文房四宝一套——夜明珠一对——雪蛤膏一盅——” 这人一边唱礼名,一边不断有人从门外把礼单上的东西一样样抬进来。梁生支使着那几个汉子把东西往后院儿搬,在堂上不断赔着笑脸。李德贤站在一边神色平静,倒是堂下宾客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65 议论纷纷,不知道大夏什么时候跑出了个“北方韩家”,跟这李家又有什么交情,出手竟这般阔绰。 “珍珠耳环一对——白玉手镯一副——明玉玉璧一对——” 李承欢渐渐站起身来,脸色看起来有点儿阴沉。念到最后这人一合折子,高声唱道:“血蹄青骢马一匹——” “李公子,有礼了。”这人朝李承欢一拱手,怎么来的,就带着一帮人怎么去了。 还不待众人反应过来,门外又鱼贯而入一群人,做派和刚才那帮人不无二致,只是为首的脸上一直堆着笑,先给李承欢作了个礼,再对堂上的一对新人拱了拱手,展开礼单开始念:“锦城人士,恭贺李德贤李姑娘新婚,送上——玉璜一对——玉玦一双——蜀锦十匹——蜀绣二十幅——” 小满凑在周元谨身边小声说:“公子,早知道咱们也该多送点儿礼了,跟这比起来,多寒碜呐……” 周元谨警告似的看了他一眼,小满撇撇嘴,不说话了。 念完了礼单,这人慢慢走到李承欢面前,哈着腰从怀里掏出来一个信封,说:“李公子,这是我们家公子给你的亲笔信,小的在这里送到了。” 信封上只写了四个字:璜儿亲启。 第73章 我们的孩子 李承欢偏过头去看了萧乾一眼,把信封揣进了怀里。面前的人拱手向他作了个礼,然后就带着一帮人退去了。 安抚了一众宾客,李承欢回到后院,从怀里拿出信封拆开。他没见过王公觳的笔迹,但能肯定这确实是他的亲笔信无疑。 萧乾进来的时候,李承欢正拿着信在蜡烛上点着。两个人静静地看着信纸一寸寸燃尽,萧乾没有问话,李承欢就慢慢说:“王公觳去了大漠,看样子他过得不错,也不会再对蜀地有什么图谋了。” 萧乾慢慢伸出手来,撩起他耳边的一缕头发,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对视了一会儿。随后,萧乾就放了手,说:“喜宴已经摆好了,出来吃饭吧。” 李承欢笑了一笑,说:“好。” 李德贤做了新娘子,果然兑现了那时的诺言,让萧和在喜床上滚了一圈儿。不过萧和这一滚可滚得不愉快,床上撒了一床的花生红枣儿,萧和那嫩嫩的小孩儿皮肤被硌得生疼,滚完之后就眼角包着两滴泪,扑到自家先生怀里去了。 “好了好了——和儿,跟先生一起回去睡觉,好不好?” 还不待和儿抹泪点头,红袖就把他从李承欢怀里抱了去。红袖不像红叶心软,萧和似乎也知道,于是眨了两下眼,把眼角的两滴泪挤出来,就乖乖随红袖走了。 李家宅子太小,李承欢虽然有自己的房间,但还是随着萧乾去了周家大宅。周夫人早已带着府里人在大门处候着了,看到景帝就要上来行礼。 李承欢把周夫人扶了起来,说:“夫人不必多礼,这里只有秦公子,没有皇上。”说完,他回头看了萧乾一眼,两人相视一笑。 周元谨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也说:“是啊,娘,承欢不也还是那个承欢吗?这里没有太傅,没有丞相,只有米面铺子老板的儿子,和您儿子我。” 红叶把秀容从马车上扶下来,两人也是老熟人了,随后就跟着萧乾和李承欢一行人进了屋。 这一夜月光很好,院子里都亮堂堂的,李承欢晚上睡不着,披了衣服出来散步。 清冷的缺月遥挂万里之外,他惊奇地发现自己近来越来越愿意相信鬼神一说了。这一弯月亮,或许就是神的眼睛。千百年来,神这么冷静地注视着世人。这世上有多少人诞生,又有多少人逝去,月亮该缺还是缺,该圆还是圆,并不因为多了一个人或者少了一个谁而有所改变。 那句话不错,神爱世人,可是还有一句——神也无情。 竹影摇曳中,院子里两个人的影子渐渐重叠。微风吹起,影子也像被人揭起来一样,边边角角都皱了。 萧乾从背后把他拥进怀里,凑在他耳边说:“在想什么呢?”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有个地方,闷闷地难受。”李承欢握住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有点儿失神地说。 萧乾把下巴靠在他肩上,微微蹭了蹭,却像闲聊似的说起:“承欢,我记得你曾经跟我提过,要给和儿找个伴读。” 李承欢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不怎么在意地说:“是啊,和儿这个年纪的孩子,是应该跟和他一般大的孩子们在一起玩玩儿。在宫里的时候,不见你来看过他多少次,东宫冷清,只有一帮小宫女整天围在他身边,逗他玩儿,哄他开心……” 李承欢这话说得颇有怨念,萧乾轻轻笑出了声。李承欢没有回头,只默默白了他一眼,然后继续说:“后来霖儿来宫里,和儿面儿上不喜欢他,但我看得出来,他心里是很高兴的。” 萧乾见他把话说到了刘霖,恐他想起曾经在东宫平安阁的遭遇,于是赶紧岔开了话题。“那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不让和儿跟朝臣的那些官家公子们来往?” 李承欢其实从来没有细想过这个问题,不过若真要说起来,他大概知道,萧乾是不想让萧和这么小就跟朝堂里的人扯上什么瓜葛,毕竟当初就连找老师,也要找他这个“在野之人”。 “那是因为……”萧乾凑近他的耳朵,不正经地在那耳廓上吹了口热气。李承欢知道他是故意的,耳朵渐渐泛起红晕,然而还要装出来一副什么都没有的样子。 “那是因为和儿有你就够了。”萧乾说,“我希望他长大以后,会是一个聪明睿智、而又心思单纯的人,就像你一样。他的身上,谁的影子都不要有,只要像你就够了。” 你原来……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李承欢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萧乾又呢喃似的说:“和儿——是我们的孩子啊……承欢……” “我们的……孩子……” 巫神在上,你可听到了这句话?一片阴云飘过,遮住了月光,李承欢偏过头去,两人轻轻吻在一起。 唇触即分,阴云散去,月光重新洒进两人眼里。 “我赐和儿东宫,连母后都以为他会是大夏下一个皇帝,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永远不会让和儿为这些权谋算计所累。他最好能像你一样,此生,惟愿传道授业、与世无争。” 萧乾以为这句话说到了李承欢心坎儿上——李承欢和姐姐李德贤姐弟情深,如今李德贤出嫁了,从此就成了别家的女儿,他心里不好受。那就让自己跟和儿来做他的家人,余生余世,不离不弃。但李承欢听了这话,几乎是立刻就变了脸色。 “你无意立和儿为太子,那你打算立谁?” 萧乾说:“这个皇帝,和儿不做,自然还会有——”萧乾猛然住了嘴——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大错特错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66 的话。 我自然还会有别的儿子。自己一直是这样想的,可是这句话——绝不是承欢愿意听到的。 “承欢,我……” 李承欢挣开他几步跨过院子,进了房间。萧乾追将上去,却被他一甩门挡在了外面,“砰”地一声,震得院子里的树影都颤颤摇曳。 萧乾一直在屋子外面站到里面熄了灯,才转身离开。而几乎就在他走出院门的那一刻,门就开了。 李承欢看着外面空空荡荡的走廊发了会儿呆,又慢慢把门合上了。 他一直都知道,他和萧乾之间有一个死结,剪不断,解不开,理还乱。他是大夏的皇帝,不可能只有萧乾一个孩子。后宫妃嫔那么多,只要他愿意,哪个都能为他诞下一儿半女。而他李承欢呢?又算什么?一个……男宠么? 他想到这个词,一瞬间不寒而栗。 虽然舍不得李富贵和李承欢,还有百禄镇的家,但成亲之后,李德贤还是得和梁生一起回江州。 嫁出去的女儿,就是别家的人了。李富贵深知女大留不住,终究有这么一天,然而真到了这时候,还是忍不住老泪纵横。 李德贤离开之前,一家人一起去李家娘子坟前上了几柱香。 李富贵在坟前把女儿的手交到梁生手里,告诉泉下的妻子,说:“娘子啊,你要是泉下有知,就睁开眼来看一看吧。咱们这两个孩子啊,都长大了,成家了,再也不用人替他们操心了……” 旷野风沙无停歇,吹起漫天的纸钱,青烟也凌乱四舞,迷了扫墓人的眼。坟头青草垒垒,沥沥晨露,湿了男女衣衫。 秀容一直在一旁沉默,李德贤走过来,执起她的手,来到李承欢面前。 李承欢抿了抿唇,墓地的另一边,萧乾站在那匹雪蹄青骢马旁边,风烟幕后,形单影只。马儿无人牵拽,踢踏着蹄子悠闲地啃食地上的青草,偶尔打个响鼻,甩起它高傲的头颅。 秀容抬起头看他,又低眉垂眼,想缩回手去。李德贤却执了她的手不放,把她和李承欢拉到一起。 “承欢,”李德贤眼里悲戚之色未减,此时又带上两份不容置疑,她看着李承欢,握了握他和秀容扣在一起的手,说,“秀容是个好姑娘,你不许——辜负了人家。” “姐姐……”李承欢声音发颤,只说出了这两个字来。 “姐姐这一辈子,最爱的人是你,最对不起的人也是你。”李德贤说,“所以我才不想你一错再错下去。我们姐弟的这条命,是连在一起的。要是哪一天,你真和什么人不死不休,那姐姐我……也活不成了……” “我——” “梁生!”李德贤决然转身,说,“我们走吧。” 她随梁生一起跨上了马——这是一匹枣红小马,李德贤把“北方韩家”的新婚贺礼——那匹雪蹄青骢马送给了李承欢,萧乾便让人为他们找来了这匹马。 “姐姐!”李承欢叫住了她,说,“江州和南阳远隔重山,此一别,不知何时能再相见。”他看向秀容,说:“我带秀容回京城以后,家里就只剩爹爹一个人了。你和梁大哥,一定要常回百禄镇看看。” “放心吧。”梁生看向李德贤,说,“我和德贤,一定会常回来看望爹爹的。” “爹!”李德贤终于止不住声音中的哽咽,眼泪顺着眼角滑了出来,“女儿走了。” 李承欢扶住李富贵,父子两人一起和李德贤挥手作别。天地苍苍,云野茫茫,风吹草低,乌啼鸣长。谁家儿女声声哭,几重远山,几寸情长。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一边写这个故事,一边听《勇敢的心》影视原声,我能说,我把自己听哭了吗?世间最宝贵的,唯有自由。 第74章 山河万里,风华无双 秀容帮着李富贵收拾了祭品,把洒了一半的酒壶重新塞上木塞子,对李承欢说:“那我就先和爹爹回去了。” 秀容转身走了一两步,李承欢把她拉住了。她回头看他,李承欢慢慢放开了手,说:“路上小心。” 秀容低眉点了点头:“嗯。” 红叶来到了旁边,说:“公子,就由我送李老爷和秀容回去吧。皇上……还在那边等你。” 秀容走过去扶住李富贵,说:“爹,我们先回去吧。” 李富贵拍拍她的手,连连说着:“好、好……”他又望向李承欢,“承欢呐,去见了夫子以后,就赶快回来吧,啊……” 李承欢用力地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爹。” 李承欢此行和萧乾一起去见吴老夫子,身边没有带任何人。虽然有马,但他们并没有骑,萧乾牵着缰绳,两个人信步走在绿意盎然的原野上。 李承欢带他爬上一个高坡,给他指不远处的一条河流。“你看,就是那条河,岸上的桃花开得多好啊。我和元谨还有几个同窗,以前从私塾散学回来,最爱到那里面去摸鱼。只是不知道,现在那里面还有没有……” “去拜会吴老夫子,我们难道就这样两手空空吗?” 李承欢的眼睛亮了一下,萧乾一笑,不等他开口就飞身而去。李承欢伸出手去,只来得及触到他的一片衣角——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心里骤然变得空落落的。 夏景帝亲自抓了鱼,拿篓子装起来提到吴老夫子家门前,然而老夫子连门都没有给他开。 老夫子的儿子,现在也是镇上一个私塾先生的小吴先生,开门出来对着萧乾和李承欢拱了拱手,说:“家父寒疾缠身,恕不能见人。” 是真的寒疾缠身,还是只是不愿意见他呢? 李承欢失神地点了点头,说:“那……请夫子务必保重身体……” 小吴先生点了点头,作谢道:“太傅的话,小民一定带到。” “先生请留步!”李承欢出声叫住他,迟疑地问,“夫子……可有什么话给我?” 小吴先生看了看一旁的景帝,又对李承欢一揖礼,平静地说:“家父确有一言,”他直起身来,“说若是太傅不问,就不说,若是问起,就让我带到一句话。” “什么?” “一人之师,不教天下人。”说完,小吴先生就进了门。李承欢看着两扇木门在自己面前慢慢合上,兀自喃喃自语道:“一人之师……不教——天下人……” 一人之师,不教天下人。 良久,他提过萧乾手上的鱼篓,平静地说:“都这么久了,这鱼还活蹦乱跳的,也是难得。回去让周府的厨子煮了给和儿吃吧。” “承欢……”萧乾只叫出他的名字,欲言又止。 李承欢抬起头来,对他露出一笑,说:“快走吧,别磨磨蹭蹭的了。”说着,当先迈出一步往回走去。 萧乾站在原地看了他的背影一会儿,偏过头来对雪蹄青骢马叹了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67 口气,说:“马儿马儿,你也是匹难得的良驹了。可惜你的主人偏偏惧马,而那个人明知如此,却还是将你送了来。”他一边说,一边替马解下了缰绳,“你就去寻一个识马的伯乐吧。我放了你,可是你的主人——我就要牢牢抓在手里,再也不放开了……” 雪蹄青骢马前蹄凌空腾起,长嘶一声,以潇洒而不羁的姿态,狂野地向远方奔去。 萧乾扔下缰绳,疾走几步追上了李承欢,牵起他的手。李承欢抿起唇浅浅一笑,什么都没说。但看前方,苍野茫茫,青翠无边,牵着相爱的人的手踏在清风里——还有什么,比得上这一刻呢? 萧乾偏头看看眼前的人,更握紧了那只手。管他什么江山、什么社稷,这一刻,山河万里,唯有你——风华无双—— 第75章 君使承欢 周丞相先行,景帝一行人随后也回了京城。二百四十九年的三月,皇子萧和满三岁,景帝在宫中大摆筵席,君臣同乐。 萧和被李承欢抱在怀里,大眼睛一直不安分地滴溜溜转,后宫妃嫔们一个个都争着抢着要来抱他,他却一直只肯赖在自家先生怀里。 来参加宴会的人,从前大多只听闻太傅博学,如今一见到李承欢,才知这到底是怎样一个妙人。一举手一投足,皆让人移不开眼睛。 去年新晋的登科子弟里,有想借着这个机会跟当朝太傅套套近乎的,于是不断跑过来给李承欢敬酒。李承欢疲于应付,就叫人把萧和抱到贵妃那儿去,借着身体不适,自己寻了个僻静角落,坐着休息了。 户部章大人家的小公子章云旗今年也该十七了,而他随军驻守边疆,也已经半年有余了。 李承欢进宫做了皇子太傅之后,章小公子就参军到了东南一带,而这次回来,乃是奉父命成婚。 皇宫大宴上,父亲章大人一直有意无意带着他结交朝中权贵,他却兴致缺缺。自从李承欢抱着萧和过来了之后,他的眼睛就一直没有往别处看了。只是一直等到李承欢一个人在一旁坐下来,他才敢走过来。 李承欢揉了揉眉心,虽然没有喝多少酒,但似乎还是有点儿醉了。他感到有一个人影走到他面前来挡住了光亮,于是勉力睁开眼,往人影来处看去。 章小公子一直到李承欢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才心虚似的叫了一声:“先生……” 李承欢听到这个声音,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就惊喜出声:“云旗?是你!” 章小公子在自家先生旁边坐下来,闷了一口酒。李承欢看着他的样子,微微一笑,平静下来,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 他兴致不高地这样回答。李承欢借着宫灯的光好好打量了他一番,沉吟道:“长高了,也壮实了。”他停顿一下,说,“话也比以前少了。” 章小公子抬起头来看向李承欢,欲言又止。 李承欢于是淡淡一笑,没再勉强他硬要说出些什么。他执起酒壶慢慢给他倒了杯酒,章小公子于是就一直看着那酒壶里晶亮的酒液从壶嘴里流出,一条线似的,连到杯口。 李承欢假意把杯子端起来,凑到嘴边,章小公子见了,二话不说就夺了过去,自己一口闷了。 “你不胜酒力,别喝这么多。” 李承欢叹口气:“我不胜酒力,那你以为自己有多海量?” 章小公子确实是喝得有点儿醉了,顺势倒在李承欢身上,像只讨好主人的小狗一样。李承欢一边拍着他,一边问:“听说你是去了东南,怎么样,军中的日子,跟你想的一样吗?” 章小公子摇摇头,像个撒娇的孩子一样,说:“不一样。”李承欢慢慢拍着他,听得他说,“但比起在京城,我更喜欢待在军中。我只是觉得对不起先生,你教给我的东西,我一样都没记住。” “先生也觉得……对不起先生的先生呢……” 这一绕口的话,让李承欢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萧和问他——先生的先生是谁?先生的先生的先生又是谁?他当初教他的,又是什么呢?那本起居注,已经留了好多张白页了。 “我教给你的东西,原本就不是要你记住。” “可是如果都忘了,你不是白教了吗?” “谁说白教了?”李承欢说,“现在的你,和三年前,能一样吗?” 章小公子无声地笑了一下,良久,才轻声嘟囔道:“先生,云旗没有长进,我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娶她……” 听到这话李承欢的手顿了一顿,他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想明白之后,他又继续哄睡似的拍他。 “你觉得什么是该……什么又是不该?” “若要娶她,就应该让她幸福,这就是应该,不然……就是不该……要娶,我也就娶她一个了……这世上我娘那样的苦命人,不该再多一个……” 章小公子就这么枕在李承欢腿上睡着了,李承欢看着他熟睡的样子,笑得凄凉:“谁说你不长进,至少,你比我……看得更明白。” 张怙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粗暴地把章小公子拎起来,他也没有醒,看来是真喝醉了。 李承欢站起身来,看到景帝立在一旁,脸色有些不好看,就慢慢走到他身边,小声说了一句:“他就是个孩子,你可别跟他较劲儿。” 那边章大人看到这边的动静,赶紧小跑了过来,哈腰道:“小儿莽撞,失礼、失礼了,还请太傅莫怪……莫怪……” “章大人说的哪里话?”李承欢笑道,“我跟云旗师生一场,自然不会介意这等小事。”他偏头看了看景帝的脸色,故意说:“不过章大人,云旗既是要成亲,怎么我却连章府的一份帖子都没收到呢?” “哦?章爱卿府里要办喜事?”景帝突然出声问。 “回皇上,正是小儿云旗要娶妻。” 李承欢插话问道:“这门亲事,结的是哪家小姐?” “呃……回太傅的话,”章和图谨慎地说,“是下官小妹家的女儿。” “亲上加亲,这是好事。”景帝说,“那孤明天就拟道旨,这婚——算是孤赐的了。” 章和图惶恐谢恩:“老臣替小儿谢圣上赐婚,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和这个小寿星,一天折腾下来也累了,李承欢着人去问的时候,他早已经在贵妃宫里睡着了。 “罢了,那就别吵他了,不然待会儿醒了又得闹一阵儿。” 他原打算自己回东宫,结果还没在宫道上走几步,就来了一架车辇横在面前。 小德子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行礼,说:“太傅,皇上让奴才们来接您。” 李承欢原以为他们是来接他回东宫的,也就没说什么,立即登车而去。车辇在宫墙间平稳地穿行,他有点儿醉了,浑身不爽利,也就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68 靠在车里睡了过去。等到了地方,下来一看,才发现这里并不是东宫。 “皇上要我来这里做什么?”这里是长生殿,萧乾的寝宫。 小德子低了头,恭谨道:“太傅,来都来了,就进去吧。皇上还在里面等您呢。” 李承欢转身走了两步,又顿住,不满地轻哼了一声,转回身走进了长生殿。 这里从来都是历朝历代皇家最隐秘而森严的地方,数不清的权谋算计在这里轮番上演,道不明的旖旎□□就藏在这闪烁的烛光之后,李承欢走进这里的时候,着实打了个寒颤。 这座宫殿比他想象的还要大很多,他穿过一扇扇屏风,还是没有看到景帝。酒劲儿上来,头疼也开始犯起来,他也无心找了。抓住一扇屏风,倚靠着缓了一缓。 就在这个时候,屏风忽然一转,他一下子退开两步,差点儿没站稳。然而堪堪稳住身子之后,酒劲儿一冲上头,身子就控制不住往后倒,然而奇异的是,他并不担心自己会摔倒——那个人,总会接得住的。 “你到底在玩儿什么把戏?” 景帝把他搂在怀里,让李承欢靠在自己胸膛上,只轻声说了两个字:“你看。” “嗯?” 李承欢揉了揉眉心,抬眼看向面前的屏风。刚才那块屏风已经转过一个面,原先不曾看到了,也看得清楚了。 “梧桐之树双止兮,凤凰于飞其上。灵均之子修美兮,吾芝兰以逑好。君圣质之章兮,愿配德与将?” 他一遍遍在他耳边念:“凤兮凤兮,四海求之。凰兮凰兮,愿长相厮?” 屏风上是秋宫的月明,湖心亭水,凤衔桂枝,凰与交颈而鸣。李承欢真觉得自己,已完全醉了。 “愿配德与君,愿……长相厮——” 景帝一把把他打横抱起,走向宫殿深处,帷幔深深。烛火无风而动,如同一只只跳动的眼睛,静静地注视这座宫殿千百年的是非情仇。长生殿长夜未央,凤求凰凰从凤栖。 景帝拿一条丝锦蒙住了李承欢的眼睛,他没有拒绝。这张床的穹顶高得让他心惊,看不到了,才能用每一寸肌肤去感受他的轻吻和抚摸。 “承欢,承欢……我早就想这么做了,把你绑在长生殿的龙床上,跟你在最深处结合。只有这样,我才能安心,你只能是属于我的,而不是——其他任何人!” “啊——萧……萧乾……” 在这一刻,李承欢竟然还是分心了。他想起了邺镇曾经说过的那句话——承欢、承欢,相知与君,随处承欢。 承欢,承欢——实为,君使承欢。 第76章 虫草和乌鸡 景帝下旨,为户部章和图章大人家的小公子赐婚。这门亲事,自然就要结得喜庆、气派。 京城各名门世家踏破了章府的门槛,章小公子亲自把昔日的恩师李承欢李太傅请上高座。携新婚娘子之手,行跪拜大礼。 婚宴结束以后,李承欢回了趟京城东城区的小院儿。 从百禄镇回来的时候,红叶先行送了秀容和何大娘回京城,而李承欢跟着萧乾一路上走走停停,磨蹭了几日,到京城之后就直接进了宫,还没来得及回来看一眼。 京城东城区这座小院儿没什么大的变化,李承欢回来的时候,如同以前很多次一样,何大娘正在院子里扫地,见到他回来就赶紧招呼他坐下,秀容从屋子里端出茶水,问他:“公子今日……还回宫吗?” 萧和一早就被秦太后宫里来的人抱去了,李承欢这才得空出来参加章府的喜宴,若非如此,他此行恐怕还得带着萧和,而萧和在,萧乾必然会派御林军跟着他们。如今萧和不在,他自然是落得清清静静一个人。 见他还在思索的样子,秀容就说:“前几日周丞相府里那个小满送了些东西过来,听说是买也买不到的,秀容想做给公子尝尝。” 李承欢这倒来了兴致:“元谨送来的?是什么?” 何大娘进屋去拿了一个盒子出来,盒子打开,里面铺着的一层红绸上只躺着几根似虫似草的东西。 “那个小满也不说这是什么,只说是大补之物。我就去药堂问了一下,大夫说这叫虫草,价比黄金,既可入药也可入食,还教了我用乌鸡炖汤,说是可以益气补血。在百禄镇的时候秀容听姐姐说公子在蜀地大病了一场,回来后也没见好好调养,所以……” 李承欢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拂袖站起身,说:“那我就不回宫了,在家好好儿歇几天。”他走到门口,回过头来问,“诶——秀容,先前你给我的那种香囊还能再绣一个吗?惯闻了那种香味,不小心弄丢了以后,觉都没以前睡得好了。” “我再给公子绣一个!”秀容笑着说,“那待会儿我跟大娘出去买只乌鸡回来,晚上就能喝到虫草乌鸡汤了!” “去吧去吧,路上小心,早点儿回来。” “诶——” 景帝在清心殿批完奏折,快到正午的时候,坤和宫里的人来了。 萧和在坤和宫陪皇奶奶用午膳,贵妃也在,而除了贵妃,还有一个去年新晋为妃的甄妃。 皇宫里已经难得的平静很久了,又或者是因为游历蜀地久未在宫里,所以景帝直到看到甄妃,才想起来去岁发生在泮丘园的宫女雪樊一案。那件案子之后,他下旨杖毙了一个洛嫔,而赐了甄嫔韶华宫,晋封为妃。 甄妃为人,在他的印象里,也是个心思单纯的姑娘,这点儿跟和儿的母妃静妃很像。只是静妃更温和娴静些,而这甄妃但或许和儿也不知道自己的母妃生前是怎样一个人,所以对这位甄妃没有特别亲近。 景帝很多次去东宫,若是恰巧碰到萧和在吃饭,往往就是赖在李承欢怀里。但在这里,他就更像李承欢教导的那样了,规规矩矩坐在皇奶奶身边。 萧和人小,又矮,所以他的凳子是特意加高了的,坐上去之后脚不沾地。景帝来了,他跳下来给自家父皇行了礼之后,还要人抱才能重新坐上去。 景帝坐下之后,摸了摸萧和的头,宠溺地说:“太傅也没亏了你,怎么你就是长不高呢?” “皇上说笑了,”贵妃在一边说,“和儿才三岁,这么小的孩子能有多高?” 萧和听到自家父皇说自己矮,嘟着小嘴儿不太高兴。也不等其他人了,拿了筷子就开始往盘子里戳。 这种时候往往是荷塘姑姑跟在萧和身边,见此情景脸色都变了一变。但自己不过是个下人,这个时候也不敢插话。所以甄妃说话的时候,她几乎是提了颗心在嗓子眼儿。 “和儿怎么不等皇上就自己先动筷了呢?” 和儿抬起头来,天真地对景帝说:“父皇,和儿不能先吃吗?为什么在这里和在东宫不一样?” 景帝沉吟了一会儿,拿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69 起筷子夹了朵萧和爱吃的蘑菇放进他碗里,说:“和儿想吃就吃,喜欢吃什么,父皇给你夹。” “和儿小是小,但也不能一点儿规矩也没有啊。”甄妃又说,“李太傅也太惯着和儿了。” 桌子上寂静了片刻,景帝渐渐把筷子放下。这个时候,秦太后开口说了一句:“这只是个寻常家宴,也就不必纠结于礼法规制了。” 景帝这才重新拿起筷子。甄妃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面有难色,吃饭的时候一直小心翼翼的。 吃完饭和儿在坤和宫里玩儿,景帝在一旁看着,甄妃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走到景帝身边行了个礼。 “皇上……” “若孤没记错的话,你北方陆家也是诗书名门。” “啊?”甄妃像是有点儿惶恐的样子,赶紧低了头,说,“是,陆家祖上多出幕僚政客,历朝历代天子门下,都有我陆家的人。” “那为何孤从你身上看不到一点儿名门闺秀的影子呢?” 甄妃吓得一下子又跪下了,语无伦次道:“我——啊,不!妾身……妾身知错,妾身有罪,请皇上责罚!” 景帝脸上没什么表示,低头看了看她,说:“你错在哪儿,有罪在哪儿?” 甄妃抬脸看了他一眼,又赶紧低下了,说:“妾身……说错话了?”这话说得,倒好像是在问他。 小德子没忍住笑出了声儿,景帝一个眼色过去,他就立刻止住笑,正了色。 “你确实说错话了。不过孤在意的不是这个。”景帝说,“你既是诗书名家出来的,那便作一首诗出来吧。我晚上去看。” 景帝走了,小德子狐疑地看了一眼儿这个甄妃,然后赶紧跟了上去。一旁甄妃的侍女把她从地上扶起来——这是雪樊出事儿后,景帝当初指给她的。侍女一脸的兴奋,说:“娘娘你听到了吗?皇上说晚上要去咱们韶华宫!” 然而甄妃这时却不见有多高兴。一旁贵妃走上来,拉过她的手,说:“恭喜妹妹了,看来……皇上挺喜欢你的。” “皇上……喜欢我吗?” 贵妃拿手帕擦了擦嘴角,笑说:“皇上一向就喜欢妹妹这样心思单纯的,只是,你也太莽撞了一点儿。皇上宠和儿,这是谁都看得出来的事,你不止指责和儿没有礼数,还敢说是太傅没把他教好。也亏得是我们圣上,不然你这条小命儿啊,”贵妃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早就没了!” 一直待贵妃远去,甄妃才弯腰拍了拍裙子,随口说了一句:“回宫吧。” 第77章 游龙戏凤 景帝一连三日夜宿韶华宫,秦太后差人给景帝送了壶酒过去。这天上完朝一到清心殿,景帝就看到这壶酒被摆在摆放奏章的龙案上。 招来小德子,问这是什么酒。小德子说:“回皇上,带酒过来的苏嬷嬷说,这是人参虫草酒。皇上日理万机,政务繁忙,容易疲劳,这酒正是补气解乏的佳品。” “甄妃也会喝酒,把酒带上,摆驾韶华宫吧。” 小德子一边应是,一边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自家皇上了。 虫草确实是个好东西,李承欢在蜀地的时候就听说过,只是一直不得见。周元谨送来的一共也没有几根儿,这东西长在深山里,只有有经验的采药人才能挖到,物稀而贵。周元谨也是他人所赠,自己没有留多少,多的都给了李承欢。他后来跑了京城好几家大药堂,虫草的品质都没有周元谨送的那几根儿好。 虽然杀鸡的时候出了点儿麻烦,但虫草乌鸡汤做出来确实美味。原本在鹿鸣山的时候,秀容就经常帮着何大娘下厨房,搬到京城之后更是如此,所以厨艺深得何大娘真传。李承欢一不小心吃多了点儿,感觉补过头了,整天精神十足,非得去城里走几圈儿。于是他就借着这个劲儿,跑了京城几家大药堂,又陪秀容重新买了香草香料。香囊缝好之后,他就挂着它回宫了。 景帝下午的时候到东宫,厨子们早已经杀好了鸡,李承欢正亲自站在灶前忙活。 “父皇父皇——”和儿迈动着小短腿跑来,兴奋地叫道,“先生杀了鸡,要给我们做好吃的!” 景帝来到厨房,厨子们都知趣地退避了。李承欢拿了根勺儿,自己尝了一小口汤,砸吧砸吧嘴,觉得有点儿淡了,就又加了点儿盐。他刚回头想让厨子替他把把关,就看到了景帝。 “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放下勺子,然后拿过手边的碟子,用布包着汤罐的双耳要把它端到碟子上。景帝连忙跑过去截下他手中的罐子,平稳地放在碟子上,又叫了人进来把晚膳布置好,然后拉李承欢出了厨房。 和儿见了自家太傅要扑上来,李承欢看自己一身的狼狈样儿,也就没有抱他。 “这种事情交给厨房就行了,你凑什么热闹!” 景帝一边用轻微的责怪口吻说,一边替他擦去脸上油烟的污渍。李承欢看了和儿一眼,然后退开了两步。 和儿仰头看了看自家先生和父皇,忽然又大叫着往厨房跑去了。“我要吃鸡,我要吃鸡——” 沿途宫女们听了就笑,景帝叹了口气,说:“你这东宫,确实是太没规矩了。” 李承欢自己抬手擦了擦脸,这一擦又把衣袖弄脏了,于是只好停住。他说:“规矩他们都知道,只是这东宫这么冷清,要是都死守规矩,那得多憋闷。” “知道了。”景帝叹口气,说,“走吧,让我尝尝,你都做了些什么。” 席间和儿一直等到景帝动筷才拿起筷子,景帝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咦?这倒学乖了?” 萧和仰着脖子,说:“先生说,规矩是对事不对人。父皇,你说我们这是吃礼宴呢、还是吃家宴呢?” 景帝竟然被自己儿子摆了一道,于是轻轻拍了拍他的头,说:“就你鬼灵精怪!” 萧和一笑,也不说话了,自己站到凳子上夹了个鸡腿放在自己碗里。想了一想,又给自家先生夹了一个。 景帝佯作生气,一扬眉,道:“怎么孤没有?” “父皇往韶华宫赐了那么多东西,都没有给和儿一个。”萧和拄着饭碗,颇有怨念。 景帝脸色淡了下来,萧和继续委委屈屈地说:“和儿都看到了,有一头好大好大的小鹿,长得可好看了。” 景帝朝李承欢看了一眼,他表情一直淡淡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那只是个瓷器,”景帝摸摸和儿的头,说,“你要是喜欢小鹿,父皇送你一只活的。” 萧和猛地抬起头来,眼睛亮了一下。然而李承欢立刻就给他泼了盆冷水,说:“你别惯他。他吃准了我舍不得罚他,越来越调皮了,现在连我的话都不听。” 萧和急忙为自己辩解:“听的!先生的话,和儿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70 都听的!和儿最乖了!” “好,你最乖——”李承欢安抚了他,才转过头对景帝说,“这是虫草乌鸡汤。”说完,就再也没有别的话了。 景帝知道,他这是生气了。 这天晚上,韶华宫的灯一直亮到后半夜,景帝圣驾都没有出现。 东宫长生殿,李承欢都抱着萧和睡着了,结果景帝又让红叶把睡得砸吧嘴的和儿抱走了。 李承欢起身坐在床沿上,怒目看着不走寻常路,从房顶上下来的景帝。 他慢慢走到李承欢身边坐下,说:“你就这么狠心,把门都给我关得死死的?” “睡觉自然要关门,不关难道还敞着门睡?” 景帝对他这阴阳怪气的话不置可否,一挥手放下帘子,轻手轻脚爬上了床:“我记得王公觳给你取了个名字,你是蜀氏的璜儿,那——是不是也是……我的凰儿?” 李承欢推了推他的胸膛:“凭什么你是凤,我是凰?” 景帝说:“不,你是凤,我是龙。承欢,你是我的妻,我也是你的妻,你是我的夫,我也是你的夫……”言罢,一夜深宫帐暖。 萧乾,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没有生气。我怎么可能跟你那些妃嫔生气呢?女人才跟她们争宠,而我,不是。 第78章 锡酒壶 章小公子章云旗新婚之后不久就回了军营,五月间,他托人给李承欢送来几件儿东西。 “公子,这东西是什么做的啊?”秀容一边转动着手上的酒壶,把它举到阳光下看,一边问。 李承欢着何大娘端了温水进来,把其他几件儿锡壶用温水清洗几遍,又用干布轻轻把它们擦干,说:“这是锡器,不同于金银铜铁,用锡做的物件儿啊……” 他掂了一掂手上的锡酒壶,秀容也跟着他的样子掂了一掂,又拍了一拍,锡酒壶发出轻轻的“啪啪”声。 李承欢继续说:“比一般的物件儿更轻,而且光泽鲜亮,易于保鲜。若是用来装茶叶,可使茶叶芳香鲜美。若是用来盛酒液,可使酒酿晶莹醇厚。” 他把锡器轻轻放下,语气平静,说:“以前蜀王宫里除了玉件儿,就属这种锡件儿最多,他们喜欢用锡酒壶来盛酒酿,甚至把这当成蜀王权的象征。除此之外,各地巫神庙里盛放祭酒的也是这种锡酒壶。大夏收复蜀地之后,很多锡件儿流入大夏,但咱们大夏人惯于使用瓷器,所以锡器大多被束之高阁,若非是在钟鸣鼎食之家的盛宴上,一般是看不到这些东西的。” 秀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喃喃道:“原来是富贵人家用的东西啊……”她慢慢转动着手上的锡酒壶看,锡器表面花纹繁复而清晰,一条一条,细如发丝,彼此纠缠盘绕,勾勒出一幅幅让人难以置信的精美图案。她不禁发出一声感叹:“真是太漂亮了,什么样的人才能雕刻出这么精美的纹路来呀……” 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一样,说:“公子,你去西蜀的时候,怎么就不带几件儿回来呢?” 虽然如今西蜀已经一分为二,在大夏的版图上,这个名字也已经渐渐结束它短暂的寿命,但人们习惯上还是称它为西蜀,在大夏灭蜀前后出生的几代人就更是如此。 李承欢一笑,顿了一顿,没有抬起头来,说:“锡器虽然精美,但大夏什么没有?你要是喜欢,赶明儿我们也去买些好看的回来,摆在屋里。” 直到如今,李承欢的蜀王室后裔身份也不为人所知,不久之前在蜀地发生的动乱,在很多人的印象里,都只是一场百年难遇的天灾。至多在那些世家大族的高门深处,被一次次摆出来高谈阔论的,还有因天灾而引起的人祸。 李承欢不知道百年之后的史书会怎么写,但至少景帝一朝,在关于西蜀的记载中,不会出现和他李承欢相关的半个字。萧乾用了最大的力量,把他藏在历史的重重帷幔之后,这就像他们之间可以被称之为爱情的那种东西一样,似乎不管朝代如何更替,都是见不得光的。 秀容抱着酒壶很是为难地锁紧眉头,李承欢抬起头看了看她,笑说:“其实这几件儿东西,不是从蜀地来的。” “那是从哪儿来的?”秀容问。 “南边儿。” “南边儿?”秀容疑惑。 “听说啊,就这个月月头儿的时候,自南边儿海上飘来了一条船,船上的人都说一通叽里咕噜的话,谁都听不懂。”这个时候,何大娘在旁边说,“后来才知道他们是从海的南边儿,一个叫什么……叫什么……” “驰马国。”李承欢笑着说。 “诶——对!”何大娘和蔼地笑,说,“就是叫这个名儿,奇奇怪怪的。这些驰马国的人船上就有很多这种东西。现在在朱南和洋河,一件儿锡器,得卖好几十两银子。” 以前在大夏,锡器是有价无市,一来,是因为锡器本来就很少,除了蜀王室和各地巫神庙以外,平民百姓之家是用不得这种东西的。二来,制作锡器的工匠大多都为蜀王室所用,他们的技艺代代相传从不外露,能够制作锡器的人很少。这些锡器流入大夏以后,也很快就被当时的王公贵族、门阀世家收入囊中。驰马国的这些锡器,粗看虽然不错,但在内行人的眼里,雕刻工艺跟西蜀的锡器是比不得的。 李承欢说:“现在的几十两银子,只是虚价,大多是一些早闻锡器之名但没有见过真正的‘御用锡器’的人哄抬出来的。驰马国的人要在大夏做生意,朝廷不会不管,而一旦到了那时候,这些平民百姓都可以用的物件儿,价钱自然就会回落了。” 看来秀容是真喜欢这些东西,对这个驰马国也有异常浓厚的兴趣。李承欢干脆从他那些压箱底的发黄发旧的书里翻出两本儿来给了秀容。 这些书,都是陆陆续续从百禄镇搬过来的。当初李富贵变卖家产去江州找他姐,这些书都和其他不好卖的东西一样,原封不动地藏在地窖里。他原本也没有想到还会有再回来的一天,后来打开地窖的时候,父子两个都止不住热泪盈眶。地窖里的东西,让他们同时想起变故之前的李家。 第79章 东城区小院儿 李承欢拿了一个锡制的方盒子进宫,借着机会给萧和讲了讲驰马国的事儿。 李承欢想不到的是,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小小的萧和悄悄把这个来自海之南的异国记在心里。多年以后,被后世沿用至今的“南洋”一词,第一次,出现在夏文帝昭恩天下的圣旨里。 据说景帝最近常去韶华宫——东宫的宫女们爱在背后说些闲话,李承欢也就听到了。或许景帝说得没错,这些宫人,也太没规矩了。为此,他在东宫发了一次火,平时对宫人们平易近人的太傅,忽然冷起脸来教训人,胆子小的宫女们当场就止不住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71 眼泪,低声啜泣起来。 没过多久,他就有了个好由头,可以常住宫外了。 李富贵来京城看自己这个儿子,觉得东城区的那个小院子实在不符合李承欢现在的身份。当初从鹿鸣山出来,找这个地方本来也是不想太引人注目,所以房子只是平民小院儿。如今,百禄镇的李家已经修缮了,当爹的住着比自己儿子还好的房子,又愧疚又心疼。 李富贵本来就是个商人,他现在不做生意了,却还有商人的头脑。决定要把这个小院儿翻修一遍之后,就提出自己亲自来做账房。在他看来,李承欢现在虽然做了太傅,但朝廷官员的俸禄并不多,每一笔钱,都是不能乱花的。 为着这事儿,李承欢这段时间便经常理所当然住在宫外,萧和想自家先生,吵着闹着要出宫和先生住。李承欢无奈,只得约个时间,和秀容一起去接萧和。 这一阵子,朝廷忙于驰马国商船在大夏的商贸之事,景帝政事繁忙,很难抽空来东宫看一眼,对于李承欢要带萧和去宫外住,也什么都没说。 也就是在这一天,李承欢听到一件让他久久陷于震惊之中的事儿。 大汗重臣呼河托谋权篡位,拓尔跋后院起火,被自己最信任的部下摆了一道,现在已经被逼得逃进西北大漠,走投无路了。 其时,李承欢正坐在京城街边的一个凉茶摊子里,听邻桌的好事者说起这件事。 原本让宫里人把萧和送到李承欢家就行了,但这小孩儿还非要先生带他逛一逛京城。天子脚下的这座城池,身为皇子,他却从来没有好好儿看过。 所以,众人商议之后决定让李承欢到宫门外去接萧和,带他在京城里玩玩儿,再回东城区的家。 皇宫东宫门已经近在眼前,萧和由红叶带出来,以后的几天,红叶也将一直跟在他们身边,保护皇子的安危。 一路上,萧和兴致很高,对什么东西都要多看两眼,不停地缠着李承欢问问题。但他却发现,自家先生从见到他的那一刻开始就心不在焉的,好几次叫他他都没有反应,渐渐地就安静下来。 众人回了小院儿,这里首先要扩建,所以原来的屋子布局都还在,除了近处工匠干活儿的吆喝声和哐啷叮当的敲打声,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李承欢做太傅这么久,但他本人久居东宫,只教书不理政,皇子萧和又还太小,跟朝堂之事牵扯不大,所以他们一直在权力这个漩涡之中过得异常风平浪静。 李承欢名声虽盛,但没有多少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工匠们也不知道眼前这个看上去谦和有礼的主人家,就是当朝太傅,更不知道那个长得粉嫩嫩胖嘟嘟、经常跟主人家撒娇的孩子就是皇子萧和。 工匠们露天摆几双碗筷就能吃饭,言行不拘一格,这一类人对于萧和来说,是很陌生的。其中有个年轻一点儿的小伙子,是工头的儿子,喜欢逗弄萧和。秀容看他们玩儿得高兴,就给萧和拿了一张小板凳出来,摆在那些工匠吃饭的地方。萧和就坐在小板凳上,瞪大眼睛,端着个碗听一帮汉子天南海北地乱扯,时不时低下头,安静地往嘴里刨一口饭。 正当这时,小院儿门外停下一顶轿子,王武帼在翠袖的搀扶下走下来,听到里面一阵汉子们豪放的笑声。 第80章 陆悠悠 工匠们和这个官家小姐模样的人保持着距离,只远远打望,但不敢走近,怕冒犯了佳人。王武帼招呼萧和过去,奈何小皇子不给面子,坐在板凳上没有挪动。他并不知道眼前这个女人是谁,自然也就不与她亲近。 秀容走出来,看到王武帼,也没有给她什么好脸色。但王大宫自然有她让自己不尴尬的法子,她让翠袖从轿子里抱了一坛酒进来,给工匠们一一满上。汉子们喝得畅快,秀容终于还是把她请进了屋。 王武帼又见到了李承欢。她心里仍然为当初“拜师礼”的事情过意不去,后来虽然也经常给这边送东西,但李承欢和秀容都表现冷漠。这回见面,李承欢仍然不见得对她有多热络,但却已经能够以礼待她了。 他们之间确实疏远了很多,但坐在一起,说得多了,也能心平气和地谈些话。 王武帼问起李承欢到蜀地之后的所见所闻,李承欢随意谈了些。 “我倒是一直想去那个地方,但一直没有机会。”她说,“再过几年,蜀地也就不是原来的蜀地了,我恐怕,是看不到你说的那些风土人情了。” 秀容进来给他们添了茶,走的时候,翠袖说:“秀容姑娘,我来帮你吧。” 秀容看向李承欢,他没什么表示,她便说:“那好,随我来吧。” 翠袖走后,屋子里就只剩下李承欢和王武帼两个人。这个时候,王武帼才开口问他:“皇上最近……不常去东宫?” 李承欢看似漫不经心地说:“皇宫里比东宫好的地方那么多,他干嘛非要去那儿?” 说完,李承欢自己也苦笑了一下,连他都从自己这话里听出了酸味儿,这让他感到很悲伤。不是悲伤于这句话,而仅仅是悲伤于这话里他不想承认的情绪。 他抬头看看王武帼,眼神里终于露出温暖的色彩,轻轻叹口气,说:“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他顿一顿,说,“我心里清楚,甄妃温柔、善良、谦和,就像以前的静妃,他喜欢她,再正常不过了。” “你是怎么会觉得甄妃温柔、善良、谦和的?”王武帼显得很惊奇,又有点儿气愤,“这几个词可跟她一点儿都沾不上边儿。” 李承欢觉得自己有一点儿茫然无措,他仔仔细细回想自己印象当中和甄妃的每一次见面,但也只记得她刚刚入主韶华宫的时候开的那个赏诗会。 “你说那个赏诗会?”王武帼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说,“甄妃出身北方陆家,诗书名门,按理说是应该精通诗词歌赋。但她却是个例外。” 王武帼放下手中的茶杯,随口赞了一句:“这杯子挺好。”王家也是富商之家,李承欢自然不会以为她会少见这些东西,这句称赞,也不会是敷衍——章小公子送来的这批东西,即使是在驰马国那些商人手里,没有一个满意的价钱,也是拿不下来的。 她继续说:“我早在入宫之前,就听说过她的一些事儿。” 李承欢适时地表现出自己的好奇:“哦?” “甄妃闺名‘悠悠’——”念出这两个字的时候,王武帼有意说得很慢,听起来,她像是在念一首诗。她说:“她是陆家最小的女儿,上面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大哥陆冠离现在是白臧州知州。” 白臧虽地处西北蛮荒之地,缺水少粮,农事不兴,但因为靠近西北大漠,是军事重地,民风剽悍。陆冠离以文人之才领一州大权,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72 把白臧治理得井井有条。这些李承欢都曾有所耳闻,但从来没有把陆冠离和宫里那个甄妃联系在一起。 “陆冠离为人恃才傲物,是陆家现在最受瞩目的人。”说到这里,她看向李承欢,不知不觉放低声音,说:“我听说当初陆冠离入仕的时候,就自荐为相,只是皇上一直把相位给周丞相留着,所以没有答应他。陆冠离因此觉得皇上委屈了他,在吏部吊儿郎当当了小半年清闲官儿,后来才被皇上指派到白臧。白臧荒凉,他这才老实了,放手施展自己的理政之才。他在白臧当官当得得心应手,才再没有提要封相的事儿。所以,要说真正手段厉害的,还得属咱们皇上。” “真正的明君,不一定拥才在身,但一定懂得如何驭才在手。”李承欢说,“这很像他。” 在李承欢面前说景帝如何如何,也实在是有些多余了。王武帼一边想,一边说:“她姐姐陆素,也是北方三州有名的才女,而百艺之中,犹善术理。” 李承欢略感惊奇,整个大夏朝,女子之中善于术理的,可谓少之又少。 “她曾经在神机先生门下受教过一段时间。不过她很早就嫁人了。” 王武帼这最后一句话,看似说得莫名其妙,但李承欢自然能够明白其中的含义。这个“很早”,恐怕远在景帝选妃之前,否则如今顶着“甄妃”这个名号的,就不是现在的陆悠悠,而会是陆家的二女陆素了。 李承欢心里一直有一个坎儿,他不愿意去多想萧乾和他那些女人的事儿。但这个时候却第一次意识到,或许他在深宫安塌之际,也从来没有真正安心过。这个时候,他是这么的心疼他。然而心疼他的同时,又不愿意心疼他。这种矛盾的心情,让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王武帼抬眼瞅了瞅他的表情,意味深长地说:“后宫的那些女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可是这个陆悠悠,却像个例外。” 第81章 旧伞 在王武帼的描述中,陆悠悠从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他大哥和二姐都很惯着她,陆家虽然家规严格,但对于这个小小姐从来没有什么约束,以至于她一点儿都没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甄妃看上去心思单纯,为人也大大咧咧,有时甚至不知礼数,常常因为莽撞冲动而得罪后宫各位娘娘。 泮丘园女尸一案,甄妃的侍女雪樊被洛嫔所害,这件事,在当时被视为后宫争宠的一大丑闻。甄妃入主韶华宫以后,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景帝对甄妃宠爱有加,但时间一长,却发现景帝还是原来的那个景帝,不见对谁特别宠爱,一段时间喜欢这个,一段时间又喜欢那个。直到最近,圣宠才又落到甄妃身上。 “不过你说的她善饮酒,这倒是不错。”王武帼说,“陆悠悠是个酒罐子,三个千杯不醉的大汉都喝不过她。” 李承欢已经记不太清了,那次赏诗会,他也仿佛醉了,但他确实曾经看到过那样一双眼睛,那么温柔地注视着醉倒在桂花酒的芳香中的一切。 王武帼离开不久,下午的时候,天上飘来黑云,下起小雨。如此,工事暂罢,工匠们也回去了,小院儿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 李承欢撑了一把伞,说要出去买几卷纸回来,给萧和练字。秀容送他到门口,看了看淋漓的小雨,说:“就不能明天再去吗?这雨一时半会儿恐怕停不了。” 李承欢坚持要去,她又说:“那让红叶去也行啊。” “文房四宝,我比你们都懂。” 说完,李承欢撑着伞走进了雨中。秀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回头看到萧和在屋子门背后露出小半个身子看着这边,于是露齿一笑,跑回去把他抱起来。 “和儿不要担心,先生很快就回来了。我们去屋子里等好不好?” 李承欢知道买东西只是个借口,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需要这个借口。 他慢慢走在青石板路上,零零碎碎地想到很多人、很多事,想到景帝,想到静妃,想到拓尔跋,想到王公觳,想到邺镇,想到甄妃,想到他自己。 他想起他和景帝在秋宫的初遇,在鹿鸣山的重逢,然后不可避免地想到拓尔跋,想到那片他曾经到过的草原。 拓尔跋会被人篡了位,简直像是开玩笑一样。可是……他遭这种道儿,不是第一次了。 真是狼王狂妄,不长记性吗?明明已经被最信任的人算计过一次,为什么还会栽在这上面? 他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卖伞的地方,小伙计站在门口,热情地招呼他:“公子不进来看看么?刚到的一批新伞,上好的油纸料,伞骨也是难得的好竹子。” 李承欢仰头看了看店铺的牌匾,他看到了几个字,但仿佛已经不认识它们了。 小伙计犹犹豫豫,又说:“公子,我看你的这把伞已经很旧了,要不要……换一把新的?” 换一把新的?也好。 李承欢在心里这么想着,拾级而上,走进店里。 这个时候天光昏暗,店里点起了灯笼,柜台上放着两盏油灯,仅有的几个客人都凑在柜台前,其中有一个在跟老板讨价还价,但两方的声音都很小,似乎怕惊扰了这个雨天的寂静。 刚才的小伙计站在他旁边,犹犹豫豫没有说话。李承欢略弯了一下嘴角,说:“我随便看看,小哥招呼其他客人便好。” 小伙计如释重负,跟他客气了两句话之后,就去旁边招呼一个女客了。李承欢看到那个女子的背影,她衣着华丽,应该是富贵人家的小姐,但身边却没有跟着下人。 他并不深思这种事情,只看了一眼,便转开了,重新把目光投放到靠着墙壁挂着的一排排新制成的油纸伞上。他发现京城的伞商竟然很能把握天下大势,伞面上的图案跟他家里那些锡制品上的花纹很像,都是驰马国特有的异域风格。 仅因为这个,他掏钱买了一把最便宜的,夹在手里慢慢往外走去。回头看时,那位女客早已经不见了。 陆悠悠买了伞,一路抱着往那边等着的那个人跑去,等到了近前,才停下来,微微喘着气。 景帝把伞往她头上移了一点儿,说:“买了伞怎么不撑?非要淋雨才舒服?” 陆悠悠看着他,说:“其实买了伞我就后悔了,我还是……想和你撑一把伞。” 景帝一笑,揉了揉她的头,然而这个动作做到一半儿,就突然顿住了。巷子尽头有人影闪过,但他没有看到那是谁。一种突然泛上心头的心虚让他收敛了脸上的笑容,面对陆悠悠疑惑的眼睛,说:“走吧,别在这儿站着了。” 第82章 晴雨阁 李承欢在纵深的巷子里行了一段路,才想起来他出来是要为萧和买写字的纸,然而前后望一望,周围似乎没有卖文房四宝的商铺。 去最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73 近的铺子,还得往回走,于是他又来到那个伞铺门前,这一回,他终于看清这家店的名字,叫“晴雨阁”。他暗想,取这个名字的人,一定也是个风雅之士。 回头路走了一段儿,到得他曾经买过纸笔的“翰宝斋”,却发现这家店早已易主。就在原来商铺的位置上,新开了一家叫做“时光”的不知道卖什么的小店,牌匾已是饱经风霜的样子,雕花的木门紧闭,店里温暖的烛光透出来。这时,他猛然觉得,自己身上已经冷得发僵了。 心底没来由地升起一股寒意,他赶紧夹紧了刚买的伞,快步往回走去。秀容说得不错,他确实不应该出来。 然而就在转过一个路口的时候,他突然顿住了脚步。 “我们能不能再靠近一点?” 萧乾皱起眉头,看向躲在她伞下的陆悠悠。她抬头看他,露出一点儿让人怜惜的神色,说:“我冷。” 萧乾叹了口气,把她护进怀里,走过巷口的时候,他看到路边的石阶上有一把未撑开的伞,在小雨中,流水从褶皱的伞面滑下,一滴滴滴到青石板路上。陆悠悠也看见了,于是天真地说:“这么好的一把伞,是谁遗弃在这儿的呢?” “你怎么就知道它是被遗弃的?若是主人不小心丢失的呢?” “可我就是觉得它是别人不要的。” “不要就不要吧,都依你。” 雨中那两人渐渐走远,李承欢坐在阴影里,觉得自己的腿已经软了,他没有力气再迈动一步了。那把撑开的旧伞就放在旁边,一半露在天光里,他仔仔细细看着伞面上的花纹,觉得这一把也不比新买的那把差,除了旧一点儿,其实什么都还好。 也不知道在原地坐了多久,李承欢才慢慢站起身来。他若无其事地回到小院儿,秀容已经在门口等他很久了。 “公子……” “和儿睡了吗?”他平静地问。 秀容担忧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说:“原本不肯睡的,非要等你回来。后来我和大娘给他熬了点儿暖身子安神的汤,好哄歹哄,这才睡了过去。” “那就好。”李承欢一边收伞,一边说。秀容从他手上把伞接过去,李承欢摊了摊手:“那家店已经不开了,可惜了没买到。” “明天去买也是一样的。”秀容低下头,低声说,“公子,热水已经烧好了,灶里一直有火温着,你先去房间里歇歇,我给你送水过去。” 李富贵来之后,为让父亲不起什么疑心,李承欢和秀容一直在一个房间里睡觉。原本李承欢在地上打了个地铺,今天下雨地上凉,他翻来覆去没睡着。其实睡不着一大半是因为他心里装着事儿,然而装着什么事儿呢?细想之下,却好像是空白一片,什么都没有。 “公子,你……上来睡吧。” 秀容说了这句话之后,长久都没有再听到什么动静,她知道自己逾越了。 良久,李承欢终于叹口气,披衣坐起来。秀容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她听到李承欢穿衣服的窸窣声,然后是他轻轻的脚步声,最后,他在床边坐下来。秀容闭上眼睛,渐渐抓紧被子,她感到李承欢在她旁边躺了下来,然后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傻姑娘,睡吧,睡醒了,就什么都好了。” 公子,需要醒的人,是你,不是我。其实你心里,也是知道的…… 小院儿的翻修要持续月余,李承欢已经在宫外住了许久,不可能再继续住下去。于是,很快他就带着萧和回了宫。 他和周元谨在东宫见了一面,从他的口中得知,拓尔跋现在确实已如丧家之犬,不过跟他所知道的有出入的是,拓尔跋也许并没有逃到大漠。 “不在大漠,他难道还能来大夏不成?” 周元谨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如今大汗动乱,新汗王呼河托屡屡显示出进犯大夏的野心,边境恐硝烟再起。近来朝堂之上,每每为向不向边境增兵一事,文武百官都要争得面红耳赤。 “那……皇上怎么说?” 周元谨深深地看着他,说:“大夏不能起战事,若是中洲大陆烽火重燃,那皇上和我先前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这一次谈话之后不久的一天,李承欢终于见到了夏景帝,不过并不是在东宫,而是在离清心殿不远的御花园里。 “太傅也带着和儿来散步啊?” “臣李承欢——参加皇上,参见甄妃娘娘,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还不等景帝说平身,甄妃就走上前把他拉起来,说:“太傅快快请起,皇上向着你,我要是再怠慢了你,他又得不高兴了。” 或许真的是我的错觉,眼前这个甄妃,绝对不是他那天见到的那个温柔、谦和的女子。 她旁若无人地扑到景帝怀里,撒娇一样说:“这回我没说错话、做错事吧?” 李承欢不敢抬头,按照礼制,这个时候,他也是不能够抬头的。他只听到萧乾的声音,说:“好了,你都对。陪了孤这么大半天,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孤晚上再去看你。” 李承欢如同打了个寒颤。原来你面对她们的时候,依然是这么温柔吗?这种沉溺,什么人才逃脱得了? “皇上,皇子做功课的时间也到了。微臣——先行告退。” 萧和不明所以地被自家先生给拉走了,他回头看时,父皇还站在原地。他对父皇一笑,然而父皇并没有看他。 第83章 昭芷楼 酉时左右,萧和被坤和宫的人接了去,和太后一起用晚膳。李承欢一直等到戌时,也没有见人回来,而直到亥时,坤和宫才来人,说皇子已经在那边睡下,今儿个就不回来了。 李承欢照例回到房里,为和儿补上这一天的起居注,然后便准备关门睡觉。他刚关上门,转身想去熄灯的时候,屋子里的烛火突然灭了,黑暗中隐隐可以看到一个人影的轮廓。 李承欢什么也看不清,但他也只是站在原地,平静地说:“不是说要去韶华宫吗?怎么,想起来要来这儿看一眼?” 人影向前走了两步,然而立刻便停下脚步,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李承欢凭着记忆摸索到床边,拉过被子和衣躺下。那人影仍然站在原地。良久,李承欢才低低地说了一句:“你走吧。” 然而这句话出口,那人影反而靠得更近了。李承欢终于翻身坐起,怒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还不等他看清眼前人的面容,就有一只大手蒙住了他的双眼,接着,他便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仿佛从亘古的荒凉里传来—— “承欢——我想你了……” 那双手慢慢移开,李承欢一瞬间瞪大了眼睛,胸膛忍不住剧烈地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74 起伏着。不是他…… 是他。 “你怎么会——嗯——”还不等他说完这句话,身前人的吻就已经霸道地夺过他的唇舌。他只无力地挣扎了一会儿,随着这个吻的加深,身子就渐渐软下来,与此同时,眼角却有晶莹湿润的东西一滴滴滑落。 “承欢,你这是——为谁而哭呢?” 为谁?为萧乾?为你?还是为我自己?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想要了,至少今晚,就让我这样沉沦吧…… 他反手攀上这人的肩,终于离那不见天日的深渊,更近了一步。 仿佛是怕他寂寞一般,周元谨和王武帼几乎是轮流着来东宫陪他,萧和也跟他们渐渐熟知起来。 周元谨看了萧和做的功课,对李承欢说:“皇子确有为君之才啊。”他拍拍李承欢的肩,说,“若圣上果真有意立和儿为太子,那你将来,就是帝王之师了。” 李承欢不知为什么又想起了当初吴老夫子的话——一人之师,不教天下人。 他淡淡地笑笑,说:“他不会的。” 他真的以为,他不会的。 李承欢一步步走到东宫后院儿,从昭芷楼的二楼回廊上,可以看到远处的平安阁。那大门上仍旧贴着封条,隐隐已显出破败之感。 当初夏威武帝用平安阁来挽留他求而不得的爱人,而如今,李承欢觉得自己似乎也在做着相同的事。 拓尔跋腰腹的伤口持续恶化,他逃到了大漠,但那里并不足以庇护他,还使他落得这么个狼狈模样。 李承欢给他熬了参汤,拓尔跋却说:“我又不是将死之人,要用人参吊着命。” “那你爱喝不喝!” “好,我喝——” 看着他把参汤喝完,李承欢才小心翼翼地拆开他腰腹上的纱布,察看伤口的愈合情况。然而只看了一眼,就不忍看了。 拓尔跋看到他的表情,故作爽朗地一笑:“放心吧,就这点儿伤,还死不了人。”然而这一笑,声气牵动伤口,他又止不住咳嗽起来,一阵儿抽气一阵儿疼。 李承欢脸都发白了,拓尔跋久久才平复下来,神色已经掩不住虚弱。他抬起手来抚上李承欢的脸——他没有躲开。 拓尔跋深深地看着李承欢,说:“就算是要死,临死前能够见你一面,也值了……” 李承欢突然抬眼瞪着他,说:“拓尔跋,你的宏图呢?你的抱负呢?你不是说,要让乌拉察的野马,跑遍南阳和山阴的原野吗?为什么现在……却是这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拓尔跋仍旧是刚才的表情,并没有因为他的突然爆发而有所改变。他无所谓似的说:“我这个人,被人背叛都已经习惯了。这一次,比起你那一次,又算得了什么呢?” 李承欢颤抖着说不出话来。这个时候,拓尔跋拍了拍他身旁空着的地方,虚弱地说:“陪我躺一会儿吧。” 李承欢没有拒绝。“好……” 第84章 翠竹和医馆 近来萧和一直住在坤和宫,秦太后似乎特别想让这个孙子陪着自己,常常是第二天早上让人把他送回来,午后又把他接过去。如此一来,李承欢倒是轻松了很多,至少有了更多的时间可以照顾昭芷楼里的人。 然而拓尔跋的伤终究耽搁不得,不管是不是冒险,李承欢还是决定把他送出宫,找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 他托王武帼给他准备一辆马车,黄昏的时候在东宫门外等着,不要马车夫,也不要随行的侍从。 “你准备出宫?去哪儿?” 李承欢随意说:“去拜访以前的几个诗友。” 李承欢在京城当教书先生的时候,确实曾经有过几个诗友,不过彼此早已生疏了。 出乎意料的是,王武帼没有多问,一丝不苟地按他说的做了。 拓尔跋进皇宫的时候还能够用轻功躲避宫中侍卫,但拖了这么些时日,连走路都成问题。李承欢把他扶进马车里,自己执鞭驾车,于日暮时分出了宫门。 他不敢在城中逗留,于是驾着车来到城外,连夜敲开了一个医馆的大门。 他们身上穿的,都是最普通的衣物。医馆的大夫不知他们身份,但面对他们仍有戒备。李承欢无心多想,只告诉大夫不用担心银子,只要能够治好他兄长,多少钱都不是问题。 大夫终于说出自己真实的担忧,他开口问:“你们……是江湖人士吧?” 李承欢皱眉看向拓尔跋身上的伤口,这样的伤,确实不像是平民百姓会受的。他没有解释,只是抱拳向大夫,说:“医者仁心,大夫,拜托了!” 拓尔跋在天和医馆的晨曦中醒来,李承欢还在熟睡。他走到窗边,这里远离市井喧嚣,从窗子看出去,院子里遍植翠竹,竹丛间小鸟发出清脆悦耳的鸣叫声,时不时拍动一下翅膀,引起竹叶一阵颤动。 天狼踩着湿润的泥土跑到窗边,把嘴里含着的一张纸条交到主人手里,很快,就踩着同样的步子跑回林木深处。 医馆大夫的儿子看到这边发生的一幕,很快就别开眼,低下头去,一声不吭地扛着挖药的锄头越过篱笆,离开了院子。 拓尔跋只淡淡往那边瞟了一眼儿,随即便低下头来看手中的纸条。 很好,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他回头看了看床上的李承欢,他面向着床外一侧,从窗户漏进来的一点儿阳光避开自己的身体,洒在李承欢面前的床沿上,像是给这个清净的小屋镀上了一层金辉。 阳光小心翼翼地爬上他的脸颊,把他脸上青涩的汗毛都照得一根根清晰可见,然后,床上的人儿才仿佛感受到光的抚摸,睫毛动了动,悠悠转醒。 看着这一幕,拓尔跋暗想——这一次,是我赢了。 两人四目相对,李承欢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带着初醒的懵懂,问他:“你醒了,伤口怎么样?还疼吗?” 拓尔跋催动内力,手中的纸条刹那间化为灰烬。他像是在拂一只讨人厌的蚊子一样把纸灰扔出了窗外,然后就慢慢走过来,说:“已经好多了。” 李承欢掀开被子下床,打开门走到外面。微风吹动竹林,发出簌簌的响声,和此起彼伏的鸟鸣一起,奏出这天清晨的第一曲乐章。 拓尔跋有心想说些好听的情话逗他开心,却不料李承欢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既然你伤都好了,那我也该回去了。” 听到这话,拓尔跋的脸色一瞬间冷下来。李承欢没有回头看他,继续说:“你现在已经不是大汗的汗王了,对大夏没有任何威胁,皇上不会对你赶尽杀绝。大夏这么大,哪里都有你的容身之处,你走吧,以后,再也不要踏进这京城一步了。” “那你呢?你还回去干什么?” 拓尔跋语气不善,李承欢早已料到。所以现在,他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75 只是平静地转过身看着他,说:“我出来这么久没回去,宫里的人说不定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到那时再走,就来不及了。” 拓尔跋没有理会他这话,他抓起李承欢的手,冷冷地说:“你知不知道他已经立后了?皇子萧和现如今已是大夏的太子,将入太学受教,你的太傅一职已被罢免,你还回去干什么?” 第85章 赢 李承欢犹如遭了一个晴天霹雳,没有什么比拓尔跋现在的话更不可信了,但他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周元谨和王武帼几次在他面前欲言又止,原来就是在隐瞒这个。秦太后把萧和接到坤和宫陪她,让他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原来也是因为这个。萧乾一天天的冷落他,即使在御花园撞见他和甄妃在一起,他也没有对自己作出任何解释,原来都是因为这个。 “我要回去。” 萧乾,我还想亲口听你解释。 拓尔跋嗤笑一声,说:“大汗和大夏的军队已经在边境上打起来了,萧乾要陆冠离调白臧守军以支援,所以他封了他的妹妹当皇后,把以陆家为首的北方三州名门紧紧和皇室拴在一起。” 拓尔跋一步步向李承欢逼近,他知道他已经接近崩溃了,只要在这将朽的浮木上加上最后一根稻草。 “坤和宫里那位太后,早就知道你和萧乾之间的关系。你知道,那个女人一生恨死了王公煜,她不可能再让他的儿子,重复他老子走过的路!” 三天前,当母后要他即刻立后的时候,景帝跪在坤和宫大殿里。这座冷寂的宫殿渗透着犹如死亡一般的寒冷,刺入骨髓,杀人不见血。 秦太后摆出一副慈母的口气,循循善诱:“乾儿,母后知道你与那李承欢有情,可他身为男儿,于国于政,没有任何好处。你要知道,莫说大夏朝,就是自圣主平定四方大地以来,历朝历代,也没有过一个男皇后。” “既没有先例,那就从孤这里开始。” “胡闹!乾儿,你母后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哀家只有你一个儿子,你怎样高兴,母后就高兴。也正因为如此,哀家不想后世人提起夏景帝,首先想到的不是他是个治世明君、爱民如子,而是他立了中洲历史上第一个男皇后。” 当初入蜀,萧乾就明白了他想要知道的一切。他自懂事开始,就是母后陪伴他出生成长,然而直到真正处于和昔日的夏威武帝同样的境地,他才知道他骨子里和自己的父皇是多么的相似。 夏威武帝在位时,大夏军队不犯蜀国,然而他驾崩之前却留下遗旨,萧氏后世子孙,必以收复蜀国为已任。 原来父皇曾经那么执着于收复蜀国,并不只是因为一个王公煜,他固然爱他,但是对于一个从来都雄心勃勃的帝王来说,天下也同样重要。美人和天下,他一个都不想丢。 不管是秦太后,还是如今的陆悠悠,作为女人,都不过是这场博弈之中的牺牲品。可是她们有足够的力量,在沉默和隐忍之后爆发,对这些深深伤害她们的人,给以最痛苦的报复。 “母后,不要骗自己了。你容不下承欢,并不因为他是个男人,而是因为,他是蜀王室的后人。” 这一句话“嗤啦”一声撕破了母子两人之间多年维持的平静,秦太后猛然站起身来,在这座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森严大殿中声嘶力竭地怒吼:“我是恨死了他。他们各自有妻有室,却还不要脸地纠纠缠缠大半辈子,呵——既然他们那么相爱,你父皇死的时候,王公煜怎么不和他一起死了!他给他的妻子留下遗命,要在那个人死后,把他的尸体和那个人葬在一块儿!他把我当成什么?!我让罗庸把王公煜开棺毁尸,他却也被那个贱人的容貌所迷惑!他老了,他死了,他还要和我争!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她恨的人是王公煜,但李承欢,她同样不会放过。 “王公煜祸害了你父皇还不够,他的后人还要来祸害你!我绝对——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这个女人已经忍了这么久了,如今一切都该结束了。 萧衍,你没命活到现在,王公煜也已经死透了。所以,最后赢的人,是我。 “无论如何,我都要回去。” 拓尔跋紧紧抓住李承欢的肩膀,强迫他与自己对视:“李承欢,你就这么无情?难道,你真的不曾爱过我?一天都没有?” 李承欢闭上眼睛,平静地说:“一刻都没有。” 我明明知道这样说除了激怒他,什么用都没有,却为什么还是…… 拓尔跋内力翻涌,溢出掌心,一瞬间摧毁了还留着他们的体温的那张木头老旧的床,床幔软趴趴地罩在已经断裂的木头床架上,犹如覆盖着一具变形的尸体。 拓尔跋按着腰腹上还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坐下来,良久,说:“李承欢,我不要你爱我了,我只要你陪着我……好吗?” 李承欢慢慢睁开眼睛,他没有走过去,只是站在原地,平静地说出一个字:“好。” 萧乾,萧乾,我还愿意爱你,却再也不愿意陪你了。而我愿意陪的这个人,我却再也爱不上他了。 第86章 非我所愿 李承欢回到京城东城区的那座小院儿,房屋修缮已经大半完工,但没有完成的那一部分,或许永远都完不成了。 李富贵早已经辞退了工匠,小院儿里热闹的哐啷声消失了。李承欢一进门,红叶和张怙就在他面前跪下了。 红叶说:“公子,我们一直在找你,你——”红叶突然噤了声,因为她看到了紧跟在李承欢身后走进来的拓尔跋。昔日的汗王即使虎落平阳,也依然英姿勃发,身上威严丝毫不减。 红叶站起身来,剑出鞘一半儿,又沉默着收回去,和张怙一起往旁边让开。由此,李承欢看到了他们身后出现在房屋门口的人。 萧乾像是刚刚做完什么苦力活儿的样子,一身力夫打扮,手上还沾着一层厚厚的灰。他抬头看到李承欢,又淡淡看了一眼他身后的拓尔跋,低下头轻轻拍了拍手。灰尘扬起,李承欢觉得,那之后他的脸,似乎变得模糊不清了。 “你回来了。” 他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就像对一个久未归家的人的寒暄。李承欢心里的千言万语顿时有如被噎住,喉咙里只挤出一个字:“嗯。” “这房子我已经卖了,你的东西,我也帮你收拾好了。” “什么?”李承欢这才来得及打量这个小院儿,四周都弥散着破败之气,地面的落叶铺了厚厚一层,若是何大娘在的时候,是绝对不会这个样子的。 “你爹和秀容,我已经让人把他们送回了百禄镇。你的车马,也差人备好了。” “这是什么意思?”李承欢失笑道,“你要赶我走?”他随即低下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76 头自语道:“是了,我现在……已经没有理由再待在这儿了。” 红叶欲言又止,萧乾摆手止住她,她便低下头来,往后退了两步。他一步步走到李承欢身边,似乎想抬起手来摸一摸他,但手举到一半儿,又放下了。 “我以为,这是你想要的。”李承欢抬起头来看着他,萧乾继续说,“当初进宫为官,原本就并非你所愿。现在,我不强迫你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百禄镇现在学风很盛,你回去开个私塾,当个教书先生,一定可以过得很好。” “为什么?”李承欢问他。你曾经用尽手段要把我留在你身边,可如今,却为什么要把我推开?难道……你真的喜欢上那个陆悠悠了吗?那种你心目中的——单纯、天真、无邪的姑娘? “我想听你解释。” 只要你说,立甄妃为后,只是为了拉拢陆家,你心里还是只有我一个,我会原谅你的。我不怪你,真的。 “承欢,”萧乾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对不起。” 对不起?这是什么意思?萧乾,你连解释,都不愿意给我一个吗? “承欢,我们该走了。”拓尔跋把他揽到自己身边,挑衅似的看着萧乾,说,“皇上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我和承欢要去哪儿,就不用你费心了。” 李承欢挣开了他,没有再看他们任何人一眼,兀自向外走去。拓尔跋连忙追上去,刚走出几步却被萧乾叫住了。 “拓尔跋——” 拓尔跋住了脚,没有回头,眼神却暗了暗。 萧乾说:“好好儿待他。” “哈哈哈——”拓尔跋仰天大笑完,说,“皇上说笑了,我拓尔跋如今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他,不对他好,我还能做什么?告辞了!” 第87章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这一日,京城大雨,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砸在被踩得光滑的青石板上、台阶上、白玉栏杆上,溅起阵阵雨雾,整个大夏皇宫有如被烟云笼罩着。 萧和从太学念完书回来,来到父皇平时处理政务的清心殿。他今天听太学里的老师讲文章,有一些不懂的地方,只好来问父皇。也许是今天的雨声太大了,他叫了父皇好几次,父皇都没有听到。 “父皇,父皇!” “和儿来啦?”景帝放下手头刚送来的战报,招呼萧和过去。和儿提着过长的太子袍衣摆走到自家父皇身边,主动扑到他怀里,把手里的书给父皇看。 “父皇,这一句话——”他用稚气的声音念到,“‘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是什么意思?” “嗯……”景帝沉吟了一会儿,说,“先生有没有讲,这说的是什么?” 和儿大眼睛眨了两下,想了一会儿,才说:“上官老师说,回去要把这一篇文章背下来,他明天要考我们。” 景帝怔愣了一下,笑笑,继续说:“那和儿以为,这四句话,是什么意思?” 和儿觉得外面雨声太大了,侧耳听了听,殿外的喧嚣和殿内的清净,仿佛两个世界一般。 “和儿不知道。”他想,反正先生曾经说过,知道的就说知道,不知道就说不知道,总不会错的。 景帝捏了捏他的鼻子,说:“你还真理直气壮。这四句话,说的是开天辟地,斗转星移。‘天地玄黄’,即是‘天玄地黄’,上下四方为‘宇’,古往今来为‘宙’——” “天为‘玄’,地为‘黄’,”和儿打断了自家父皇的话,问,“那为何我们以玄为尊,不以黄为尊呢?是因为天不如地么?” 景帝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蓝近于黑的玄色龙袍,笑道:“皇帝乃是天子,自然以天为尊。但天道在上,而地载万物,天地共同孕育世间性灵,两者并无尊卑之说。”说到这里,景帝顿了一顿,问和儿,“那和儿喜欢这种玄色的衣裳吗?” 景帝等着听和儿会说出什么来,他却立刻摇摇头,说:“不喜欢。着其服,戴其冠,父皇的冠冕一点儿都不好。” 一旁的小德子听得胆战心惊,景帝却轻松一笑,让他把自己的帝王冠冕拿过来,放在和儿面前,问:“说说,这怎么就不好了?” 和儿拨弄了一下冠冕前后垂挂的二十四旈,珠玉碰撞之间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他把冠冕往自己头上戴了戴,结果把小半个脑袋都盖住了,景帝无可奈何地帮他把冠冕取下来,小德子立刻伸手过来接住,捧着这帝王冠冕一动也不敢动。 和儿嬉笑着说:“戴上这个冠冕,珠帘老是在眼前晃来晃去。”他关心地问,“父皇难道不觉得累么?” 景帝没有回答,反而问他:“和儿可知道这帝王的冠冕,为什么要垂挂这么多珠帘呢?” 和儿诚实地摇摇头,景帝接着说:“这二十四旈,是帝王身份的象征。中洲历史上,曾有过诸侯割据、战乱频仍的时代,那个时候,礼制崩坏,纲常混乱,原本只能戴十八旒冠冕的诸侯常有僭越之举,也戴二十四旈,冒犯天子权威。如今的大夏没有了诸侯,但这天子的二十四旈却一直延续下来。” 和儿一边听一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一点点,先生曾经讲过。 景帝继续说:“但这只是其一,其二,着其服、戴其冠还要‘遵其仪’,为帝王者,一旦戴上这样的冠冕,就必须坐姿端正,颜色庄重,不然珠帘就会乱晃,有损帝王威仪。像你这样儿的——”他佯装生气,说,“就戴不了这冠冕。” 萧和听了,立刻从自家父皇怀里跳下来,捧着书规规矩矩站在一旁,又偷偷掀起眼皮看自家父皇的脸色。 景帝心里觉得好笑,脸上却还是一副严肃模样。他说:“嗯,和儿已经三岁了,以后,不能动不动就要人抱了。知道吗?” 萧和委委屈屈地说:“可和儿还是想要先生抱,但先生他走了。”他抬头问,“父皇,先生还会回来吗?” 景帝看着和儿满怀期待的大眼睛,点了点头,说:“会的,先生……一定还会回来的。” 第88章 主子 红叶把萧和送回东宫之后,没有立刻回去复命,而是施展轻功,避开皇宫侍卫和御林军的视线,来到了坤和宫。 坤和宫里弥漫着一股让人沉心静气的佛像,秦太后坐在屏风之后,一本佛经抄完,才停下笔,漫不经心似的说了一句:“很好,你退下吧。”然而外面的人迟迟没有动。 她不紧不慢地重新铺开一卷纸,用镇纸压平,然后执笔蘸墨,开始默写佛经。一边写,她一边说:“红叶,你进宫,有多久了?” 屏风之外,红叶低下头,说:“不多不少,正好二十年。” “那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五。” 秦太后提起笔想了一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77 想,说:“哦……那你比皇上,还要小两岁。” “是。” “哀家把你买下来带进宫的时候,你只有五岁,而那个时候,皇上也只有七岁。一转眼,二十年过去了,御林军里新人辈出,但你可知道,为什么只有你能待在皇上身边?” 红叶斗胆说:“皇上……是个念旧的人。” “不错,”秦太后说,“但还有一点,你不知道,但哀家可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皇上以为,你们之后,不管是哪一批的御林军,其中都有哀家的人。他以为,只有你们,才是对他最忠心的。” “红叶忠于大夏,忠于太后,忠于皇上。” “可他恰恰猜错了。”这个母仪天下的女人,拥有着对自己的儿子了如指掌的自信,“红叶,你是个有忠心的孩子,但你也要时刻记着,你的主子——到底是谁!” 何小玩又被罚了,起因是他在宫里巡视的时候不小心踩塌了韶华宫的一片瓦,瓦片碎裂吓着了皇上的宠妃甄妃娘娘。 何小玩顶着一大缸水站在雨里扎马步,御林军前统领张怙和现统领陆鸣从就站在廊下,一边监视他不准偷懒,一边谈天说地。 虽然已经从御林军统领这个位置上卸任很久了,但张怙时不时还是会回来看一眼,和陆统领交流交流管教这帮糙孩子的经验。 “我昨天去看了,韶华宫那位,虽然也是个美人,但冒冒失失的,论姿色论性情论才学,都比不上李太傅半分……” 何小玩耳朵注意听着这边的谈话,手上不稳,缸里的水顿时淌出来一大半,但很快就被大雨重新注满了。 陆鸣从呵斥了他两声儿,叫他留点儿神儿,又回过头来继续说:“咱们皇上怎么就偏偏喜欢她呢?难道——真是喜新厌旧了?” 张怙打趣道:“你什么时候也对后宫的娘娘感兴趣了?” “我哪儿是在意她们啊,只是这么多年,不见皇上对谁动过心。李太傅来了,我以为就是了,没想到还是一样,现在又宠起个甄妃来了。”陆鸣从摊摊手。 张怙捏起酒瓶跟他轻轻碰了碰,然后有克制地喝了一小口,说:“皇上的心思,我们这些做属下的,哪能猜得中呢?” “你跟在皇上身边这么久,也不知道?” 张怙轻笑了一声,正要再往嘴里灌酒,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问:“对了,红叶呢?” “哦,还没回来。”陆鸣从随意道。 “还没回来?”张怙站起身来,望向廊外挂似的雨帘。何小玩已经快举不住了,张怙往他膝盖上弹去一指,他腿一软在雨地里跪下,但头顶的大缸却没有应声落地。 红叶一脚把盛满水的大缸踢回它原来的位置,然后飘然落进廊下来。 “嘿嘿,多谢红叶姐——” “够时辰了吗?你就把缸扔了?”陆鸣从要训斥何小玩,张怙忙拉住他,说:“是我下的手,你看今天雨这么大,也差不多够了。” 红叶走到他俩身边来,问陆鸣从:“诶——何小玩又犯什么事儿了?” 何小玩自己答了:“我把皇宫的房顶踩塌了。” “踩滑了一块瓦,吓着韶华宫的娘娘了。”陆鸣从说。 红叶极短地笑了一下,没再多问。这时张怙问她:“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皇上让我送和儿回东宫,耽搁了一会儿。”她随意说。 张怙点点头,又突然向何小玩看去,指着他说:“鸣从,我跟你要个人,行不?” 何小玩一脸茫然,陆鸣从呵呵笑了笑:“只要你要,我当然给。何小玩,从明天开始,你就跟着张侍卫吧。” 第89章 海的那边 第二天天不亮,何小玩就跟着张怙来到了京城南城门外的一家医馆。两人在医馆的房顶上蹲点儿,张怙警告他:“你可别再给我把房顶踩塌了啊。” “嗨!”何小玩无所谓地挥了挥手,挤眉弄眼地说,“其实我那天就是想看看把我们皇上迷住的女人长什么样子,才一不小心——”他举手保证:“同样的错误,我绝对不会再犯第二遍了!” 说完,他凑近了低声问张怙:“大哥,你现在不是皇上的贴身侍卫吗?怎么不在皇宫里好好儿待着,反而被流放到这破地方来了?” 张怙没有回答他,放低声音说:“人来了。” 拓尔跋轻轻推开门,李承欢还在睡觉。他们两人没有在京城里逗留,但现在,却不得不暂时滞留在这个地方。 尽管声音很小,但李承欢还是被惊醒了。现在的他,对声音更加敏感了。 他掀开被子想要下床,拓尔跋却赶紧过来扶住了他。“再躺一会儿吧,我买了吃的回来。” 李承欢仰着头,往黑暗里他以为拓尔跋在的地方望去,问:“雨停了吗?” 拓尔跋把菜一盘盘端出来,放在床前的小凳子上,又捧起饭碗,用勺子舀了一勺儿,送到李承欢嘴边。 “夜里就停了。来,张张嘴。” 李承欢眼神木然,张了张嘴,含下一口饭。 医馆外的小巷子里,何小玩拍拍胸口,心有余悸似的,往医馆的方向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问张怙:“咱们太傅……怎么瞎了啊?” 李承欢的眼睛,在离开东城区小院儿之后,就看不见了。他眼见着自己眼前的世界一点点变得模糊,最后完全消失在黑暗里,还以为是天突然黑了。 他对拓尔跋说:“天怎么黑得这么快,我们找个客栈歇息一下吧。” 拓尔跋冒雨连夜带他出了城,来到这个医馆。大夫说他的眼睛没有任何问题,但至于为什么会看不见,只能说——是心病所致。 “我们离开这儿吧,”李承欢说,“去哪儿都行。” 拓尔跋点了点头,但想到他现在已经看不到了,于是说:“好,明天就走,我们去南边儿,去远离这儿的朱南、洋河。” 李承欢抓住他的手,说:“不,今天就走。” 公元二百四十九年的六月,李承欢和拓尔跋来到洋河州。 大夏的南方二州,东洋河,西朱南,原先都是匪患猖獗之地,而又以洋河州和其北的陵城州为最甚。但如今,这里已经成了不输南阳和山阴的富庶之地,甚至就连京城,比之这里都差那么一股子放荡不羁的市井气息。 驰马国商船来访之后,大夏和海之南的诸国贸易日渐频繁,洋河南部城镇的大街集市里,经常可以见到身着异域风格服饰的驰马国、大黎国、诹部国的人。而大夏人常常很难将他们和各自的国家对号入座,所以大都称他们为“海人”,也就是“来自海里的人”。 李承欢和拓尔跋经陵城州,翻越陵山来到洋河州,在洋河州北部一个叫公舸县的地方落了脚。 公舸县县府在县境中部,这里是洋河中游,内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78 河航运发达,公舸的百姓,大半靠着洋河的渔业和航运吃饭。每天,渔民们在洋河的江面上唱起嘹亮的号子,把天不亮就起来打到的鱼拉到鱼市上去卖。晚上,又伴着歌声挑着空鱼篓子,回到家里,吃上贤惠的妻子亲手烹饪的可口饭菜。 东南一带民风开放,这里的男子多有一股子粗野气,仿佛是上一辈人血脉里的匪患气还未在这一代人身上散尽,但他们同时也淳朴厚道,透着一股盛世安民对于现世生活的满足和享受。这里的女子也和李承欢熟悉的南阳、山阴一带的温婉小姐们,和京城生来高傲张扬的贵族女子们不同,她们很多时候显得粗手粗脚,但又往往不失细腻和柔情。 李承欢和拓尔跋两个如今都可谓“无家之人”,他们并不知道要在这里待多长时间,也不知道从这里离开之后要去哪里、能去哪里。每一天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全新的一天,他们不再忧虑过去,也不担心将来。 李承欢重操旧业,当真在公舸县里开了个私塾,用的是从京城东城区那座小院儿里带出来的钱——他做官并没有多少俸禄,而且那些钱李富贵和秀容回百禄镇的时候都带走了,所以他这儿的钱,大都是萧乾准备的。他这个时候回想起以前的生活,自己吃的,有粗茶淡饭,也多山珍海味,自己穿的,有绫罗绸缎,也有粗布麻衣。他从来没有为柴米油盐之类的事情操过心,但自己确确实实,是没有什么积蓄的。 他们在县里租了个小院子,只有四间房,除了大堂就只有一间卧房、一个厨房,还有一间房充作杂物间。又在住处大门外张贴了个“告县民书”——凡是来此“和乐书塾”上学的孩子,每人每个月只需要带一斗米来当作学费,就可在此识字读书。 公舸的百姓对于这个新搬来的盲先生倒也很是友好,时常有孩子从家里给李承欢提一两条鱼来,他都欣然接受了。 拓尔跋有了个大夏人名字,是李承欢给取的,叫做“紫枫”,他随李承欢姓“李”,来这儿上学的孩子,常称他为“紫枫哥哥”。 “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会过这种生活。” 刚开始的时候,几乎每一天晚上,拓尔跋都会说一遍这句话,李承欢但笑不语。 昔日的汗王如今在洋河的码头上帮忙,干点儿力气活挣些碎银子补贴家用。带着一身鱼腥味儿回到家里,常常见到李承欢站在院子门口送别孩子们。这些大都是十一二岁识点儿字、也会读点儿书的孩子,以李承欢现在的样子,教萧和那样的孩子已是力不从心了。 这一天,拓尔跋大概在码头上受了气,回来的时候黑着一张脸。昔日的气势一出来,孩子们吓得都不敢跟他打招呼,一溜烟儿就跑了。 李承欢站在门边,等他走近,就问:“怎么了?”他虽然看不见,但从孩子们的反应,也知道今天他心情不好。 拓尔跋走到他身边,叹了口气,放柔声音,说:“走吧,进屋再说。” 一进屋,拓尔跋就把他揽进怀里,把脸深深埋进李承欢的颈窝。李承欢早已不拒绝他的亲密——其实不止拓尔跋想不到,就连李承欢自己都想不到,有一天这种生活会如此真实地出现,他闻得到,摸得到,感受得到。 李承欢轻声问他:“累了?” 拓尔跋抬起头来,说:“不累。” “那为什么摆一张臭脸,把孩子们都吓跑了。” “承欢,我们成亲吧。” 第90章 偷来的 李承欢万万想不到拓尔跋会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但他并没有生气,只是觉得有点儿惊讶。他平静地说:“我已经成亲了,难道你忘了?” “你把她休了,我娶你。” “你开什么玩笑!”李承欢微微有点儿恼怒了。他想挣开拓尔跋,拓尔跋却死死握住他的肩膀,即使他看不见,也要他面对着他。 “我不是在开玩笑。”拓尔跋说,“就按你们大夏的婚俗来,只有我们两个人,也可以拜天地、喝交杯酒,洞房花烛。” 李承欢闭上眼睛,说:“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紫枫……嗯——”李承欢还没说完,就被拓尔跋吻住了。来到这里以后,他已经很少强迫他做这种事了。 “承欢……我爱你……你说过要永远陪着我,所以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能反悔……” 拓尔跋一把将他打横抱起,穿过大堂和卧房相通的门,把他放在那一张只能睡下两个人的床榻上。 房顶上,何小玩默默地移开了视线。他看向一旁若无其事的张怙,故作镇静地说:“我们……还要看下去吗?” 张怙面无表情,说:“作为一个御林军,你是怎么被训练出来的?” 房顶之下已经隐隐有□□之声透过瓦片传上来,何小玩一副快哭了的表情,可怜兮兮地说:“大哥,我还没有娶媳妇儿,还没有爱过一个姑娘,要是……我何家从此绝后了……该怎么办?” “御林军都是孤儿,你这个姓,不也是从别人那儿偷来的吗?” 何小玩眼神闪动了一下,咬了一下嘴唇,下定决心似的,没再说话。 第二天,孩子们一早来上学的时候,没见到李先生,只看到紫枫哥哥。紫枫哥哥看起来没有昨天那么可怕,他平时很少对孩子们笑,昨天更是像阎王一样,今天却温和了很多。 “先生生病了,所以今天不教书了。你们都回去吧。” 有个小姑娘大着胆子问:“先生生的是什么病啊?要看大夫吗?” 紫枫哥哥说:“先生想要睡觉,不看大夫。” 孩子们一步三回头地回去了,拓尔跋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天狼轻巧地从巷子那一头跑过来,把嘴里含着的纸条儿交给主人,又同样轻巧地消失了。 拓尔跋进屋看了一下李承欢,他还在睡觉。于是他很快锁了门,运起轻功,来到了纸条上说的约定的地方。 盛和酒楼是公舸最大、最热闹的酒楼,拓尔跋直接破窗而入,来到二楼一个房间。屋子里的人立刻站起身来,一拱手,说:“汗王,我等已在此恭候多时了。” 李承欢醒来的时候,立刻察觉到自己已经不在公舸县的家里了。 屋子里点着熏香,床和棉被都很柔软,他一醒来,立刻就有一个轻柔的女声说:“李公子,你醒了?” “我这是在哪儿?” 女声依然轻柔道:“回公子,这里是西陵山庄。” “西陵山庄?”李承欢并没有听说过这么一个地方。但还不等他再问,门外就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接着一个人粗暴地推开门闯进来,扬起一个稚嫩而高傲的声音:“你就是顾镇晔带回来的人?哟,长得还不错嘛,确实是个美人啊——” “花嶙公子!”这是另一个不同的女声,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79 更显得灵巧些,此时语气里透着满满的无可奈何。“花嶙公子!我都跟你说了,李公子是庄主的客人,他不是——” 男声打断了女声:“客人?我难道不是顾镇晔的客人?你们别以为我好糊弄!”李承欢感觉到一阵有点儿急促的呼吸喷在自己脸上,有人捏住了自己的下巴——这双手很瘦,力气不大,但让他很不舒服。 “你这张脸,确实很勾引人啊……” 又一个清朗但不失威严的声音闯进来,呵斥道:“花嶙!你给我住手!” “凭什么让我住手啊?我告诉你顾镇晔,你敢做就别怕让我知道,咱们谁不知道谁啊?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早百八十年就清清楚楚,要不是这样,我会……嗯——”他显然是被人捂住了嘴巴,刚才进来的那个男声接着对李承欢说:“李公子,失礼了,花嶙不懂事,我这就让人把他送回去。” 说完,就有几个人离开的脚步声。门关了,等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李承欢才开口问:“你是……顾庄主?” “正是。”顾镇晔现在才察觉到李承欢眼睛似乎有点儿问题,于是斟酌着问:“我看……李公子的眼睛……” 李承欢说:“我眼睛看不见。” “哦……哦……”顾镇晔说,“这正好,我这庄里有洋河最好的大夫,待会儿我让他给李公子看看,不管是天生顽疾还是伤病所致,一定都给李公子治好了!” 至少还是在洋河,李承欢稍微安心了一点儿。“不用麻烦庄主了,我这眼睛……治不好的。” “不麻烦不麻烦,李公子的事怎么能算是麻烦呢?李公子,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提,当然,跟妙小说也是一样,她会吩咐下去。只要是我顾镇晔能做到的,一定竭尽所能。” 李承欢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呼出来,说:“顾庄主,我还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第91章 做生意 李承欢醒来的时候伺候在旁边的女子,就是妙小。顾镇晔是西陵山庄的庄主,而西陵山庄,是大夏东南的江湖门派之一。 李承欢对于江湖事一向知之甚少。乱世江湖起,而安康盛世,百姓安居乐业,国家法治有度,没人愿意打打杀杀,朝廷也不会允许以人命为草芥的江湖人士扰乱国家法纪纲常。所以现在的所谓江湖门派,虽然大都传承自几十年前那个动荡不安的乱世,但早已经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武林门派——就像西陵山庄一样,早就操起了做生意的行当,并且凭借着经商赚的钱,支撑起整个山庄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的生计。 洋河、陵城州一带,如今还叫得出名号的门派,除了西陵山庄,就是千鸿一派和飞鹤楼。这其中,最大和最厉害的是千鸿一派,最有钱的是西陵山庄,至于飞鹤楼—— “都是一群痴迷于武功修炼的疯子。”花嶙这样说。 在知道李承欢真的是西陵山庄的“客人”之后,花嶙对他就一改之前的张扬跋扈,很愿意陪他这个盲公子聊天。花嶙年纪小,李承欢能够感觉到,他对于自己的友好,有一大半是出于同情。 在屋里待得闷了,李承欢便想出来走走,他们坐在西陵山庄的拈花庭里,花嶙一边嗑瓜子,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他:“拓尔跋怎么还不来接你啊?他就不怕你在这里,真被顾镇晔抢了去?他在洋河、陵城这地界儿,可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 花嶙说,拈花庭坐落在西陵山庄的最高处,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山庄,还能眺望陵山群峰。西陵山庄在西陵峰上,而与之相对的东陵峰,就像一柄利剑似的直插云霄。东陵峰山腰常有云雾缭绕,山庄的弟子常常在山上的断魂台上练武比武。 李承欢什么也看不到,但他似乎可以听到穿过山间的薄雾自东方飘来的利箭划破长空、长刀乱舞的声音,尽管这声音其实很大一部分只来源于他自己的想象。 “庄主到底……为什么要‘请’我们来这里?”他斟酌着问出这句话,结果却发现其实这样的小心翼翼是根本没必要的。 花嶙不甚在意地说:“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不过他马上转口说,“不过我听说,顾镇晔想跟他做生意。” “做生意?”李承欢低头沉默着。拓尔跋已经不是大汗的汗王了,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在码头做苦力活儿的汉子,他有自己的家,有跟他平凡过日子的人,有新的名字新的身份,可为什么堂堂西陵山庄的庄主,会想跟他“做生意”呢?他们要做的,是什么样的生意? “哎呀——我一看你就是个操心的命!”花嶙不耐烦地说,“你管他们那么多干嘛?我们只要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过我们的快活日子就行了!哎——你还记得我昨天跟你说的从驰马国来的香料吗?叫做‘灵猫香’的。以前大夏没有的,现在在东南一带的集市上,这种香的价格堪比龙涎香……” 花嶙说什么李承欢已经没有心思听了,他就这样宛如一只笼中鸟,在西陵山庄过了大概有小半个月的时间,每天能够见到的人,除了花嶙就只有妙小和绿衣——也就是那天“见到”的,跟在花嶙身边伺候的侍女。说是客人,其实跟“囚禁”无疑。 拓尔跋迟迟没有消息,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正在踏进一个巨大的阴谋的漩涡,更或者其实早已陷在里面了,只是先前一直未有所觉而已。 现在想起来,从景帝封后、立太子,罢免他的太傅一职,再到大汗政权易主、拓尔跋跟他来到公舸,隐姓埋名生活,这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似乎完全没有预兆,又似乎酝酿已久。他不敢去深思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就像花嶙说的那样,“操那么多心干什么”?但他同时又控制不住地想,要是有一天,他发现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他以为的平凡和安乐,都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境,那先前他所恼怒、忧愁、痛心、感到绝望的一切,到底算什么? 第92章 公子如玉,帝王折腰 “妙小——” “公子有何吩咐?” 今日时间已到日暮,花嶙还没有来——他们原本约好今天要一起试一试花嶙口中的灵猫香。 李承欢让妙小去花嶙那儿看看,为什么今天他还没有来。妙小却为难地说:“公子,庄主吩咐我,要跟在公子身边,寸步不离。” “那这里还有其他人吗?你让他们去看看。” 他不知道这里除了妙小,还有没有其他伺候的下人,毕竟他从来没有听到他们说过话,也未曾感受到过他们的存在。 妙小很长时间没有回答。李承欢突然害怕起来,他第一次从心底里升起对这个一片漆黑的世界的恐惧,他抓不住它,自己却完全暴露在它的恶意的光亮里。 “公子,”妙小慢慢儿地说,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80 “花嶙公子……恐怕不会来了。” 李承欢顿时紧张起来,但这样的紧张深深隐藏在他平静的声音之下,仿佛有一只手紧紧地扼住他的喉咙,让一切真实的情绪都深藏于内不见于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无害,以此换取别人的轻蔑。 他问:“为什么?” 话音刚落,房间的大门突然被人踹开了。李承欢听到了顾镇晔的声音,但不同于先前的温和客气甚至于有些吊儿郎当,这个顾镇晔让他觉得,能够以一己之力支撑起这么大个山庄的人,确实不是什么善茬儿。 “李公子,我想,用你从他们手里换回花嶙,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他们?”李承欢问,“他们是谁?” 顾镇晔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对旁边的人吩咐了一句:“绿衣。” “是!庄主。” 绿衣把一个东西塞进了他的嘴里,他知道反抗没用,于是很顺从地吞了下去。 顾镇晔冷笑了一声:“这么乖?你就不怕我给你吃的,是□□?” “庄主若想要杀我,随便找个地方把我扔下,在这陵山里,我活不过三天,不会浪费山庄一颗粮食,更不用什么□□。” “哼,你倒还有些胆量。”顾镇晔笑道。 李承欢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暗叫不好,说:“我胆子其实小得很,这么多天,我一直以为庄主你是个好人。” “好人?”顾镇晔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反问道,“江湖之中,哪有什么好人坏人!李公子,走吧——” 他们本来想给李承欢蒙上眼睛,但一想到他是个瞎子,就什么都没做了。 作为一个御林军,何小玩有时候,是不太称职的。他不知道张怙为什么会挑自己来执行这个任务,明明御林军中,选哪个都比选他更可靠。或许仅仅是因为,那天他刚好在那雨中? 师父也曾经是御林军,不过现在的御林军,和夏威武帝时候的御林军,职能已完全不同。但相似的是,师父也是个孤儿。他年老之后带着一身伤痛隐居山林,一生无儿无女,唯独收了他这么个没有出息的徒弟。后来,师父死了,他被皇宫的人找到,招进了宫。 师父其实是个可怜人,他一直这样觉得。而可怜的人,往往愿意把“同情”和“悲悯”,代代相传——可怜别人,就相当于在可怜自己。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太傅的情景——虽然李承欢如今已不是太傅了,但何小玩还是习惯这样叫他。当时的景帝和太傅,只让他想起一句话—— “公子如玉,帝王折腰。”这是师父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而他从来不曾知道,为什么这句文绉绉的、被说书先生用来吊胃口、被戏剧家写进话本杂剧里、被油头粉面的书生和浓妆艳抹的小姐咿咿呀呀唱的话,会从师父那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口中冒出来。 公子如玉,帝王折腰。这当真是句好话。 没有人知道,他常常在心里可怜太傅,如果没有和景帝之间可以被称之为爱情的那种东西,他或许和周丞相一样,会在朝堂之上大放光彩。 夏威武帝一朝,大夏男儿的志向是征战沙场、开疆拓土,而到了景帝一朝,这渐渐变成——武而保家卫国、文而学优则仕。 就算不步入朝堂,太傅也该和他老师吴老夫子一样,教书育人,传道解惑,成一方良师。公舸县的和乐书塾那样的地方,才是他最应该有的归宿。可是两个当权者的爱情,正在不断把他的命运推向冥冥不可知处。 他们来到这里,唯一的使命,就是在暗中观察太傅周围的一切,直到他真的身陷险境、性命垂危,才能现身相救。换一句话说,现在的他们,就如同太傅的影子。 第93章 解签意 太傅被西陵山庄的人一直押到陵山脚下的一个茶水摊子,经陵山往来于陵城和洋河两州的人,经常在山下的茶水摊子里歇脚,喝点儿小酒、吃点儿小菜,稍解旅途疲惫饥饿之感,顺便给马匹添添草料,然后继续赶路。 离茶水摊子不远,有一座热闹寺院。往来之人大多愿意多走几步,到寺里求个签,以保旅途平安。所以这里虽然不适合清修,但香火很盛,也有不少修为高深的大师。 顾镇晔来到这里之后,也带着太傅进去求签。何小玩装成一个寻常的香客,进寺之前和门口扫地的小和尚热情地打了个招呼。小和尚摸着光溜溜的脑袋,满脸的不明所以。 进了大殿,顾镇晔在佛像前献了三炷香,然后就有老和尚过来,让他抽了支签。 “大师,签上怎么说?” 何小玩站在太傅旁边,微微偏头看他。此时太傅闭着眼睛,对着佛像双手合十,神情肃穆。他在求什么,何小玩不知道。 老和尚说,顾镇晔最近会有一个大劫,弄不好还会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何小玩想,不就是丢命吗?但如果成功渡过这一劫,以后定会大富大贵,享尽人间福乐。 顾镇晔这个人,作恶不少,若他以后真如这签上所说富贵无忧,那老天爷待他可真是不薄。 “李公子……要不要也求一签?” 顾镇晔往这边望过来,正好和何小玩目光撞上。何小玩脸不红心不跳,对他一笑,然后淡淡撇开眼去。就听到太傅说:“不用了。我自己的命数,自己早已经知道,不用求诸神佛。” 顾镇晔轻笑了一下,说:“那好,我们这就走吧。”说完,何小玩觉得他不着痕迹地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 他心思一动,在他们转身出门的时候拉住李承欢,顾镇晔眼神立刻变得不善起来,随行的人更是十分警惕,不过都没有轻举妄动。 何小玩嘿嘿一笑,转到太傅前面来,说:“公子,在下想和你交个朋友,可否留下姓名?” 太傅还没有说话,顾镇晔就拨开了他的手,不客气地说:“佛门圣地,岂容小子放浪形骸?” “你这人说话我就不爱听了啊,谁是‘小子’?我不过仰慕这位公子的风采,想跟公子认识一下,怎么就放浪形骸了?哎——别走啊,你说清楚啊——”一柄剑“唰”地一声挡在他面前,何小玩吞了吞口水,干巴巴地笑了笑,然后就目送他们走远了。 “公子,在下一见公子风姿,就心生仰慕,可否请公子……留下姓名?”花嶙说,“我们第一次见面,顾镇晔就是这样说的。” 这是在千鸿一派的地牢里,花嶙于三日前,和给西陵山庄送东西上山来的大盛荣一行人,一起被抓到了这里。这一行人之中,就有大盛荣的二小姐商华。 大盛荣是东南地区最大的商号,主要从事的是商船运输。作为一个江湖门派,西陵山庄在市面上做生意,大都要转托大盛荣。一来他们是正经商家,方便和官府打交道,而西陵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81 山庄行事却多有不便。二来,两家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不管是在明面上还是江湖中,都吃得开。如此,西陵山庄通过大盛荣,渐渐成为东南地区财力最雄厚的门派,大盛荣也借由西陵山庄不断扩大经营规模,最终成为大夏数一数二的大商号。 商华是大盛荣的二小姐,这次送货上山,不料却被千鸿一派所劫。两个人可没有李承欢在西陵山庄的待遇,这个阴暗潮湿的地牢,鼠虫横行,已经让他们不堪其扰了。 花嶙一直以为顾镇晔其实喜欢商华,所以此时,就像是宣示所有权一样跟这个女人讲起他和顾镇晔的相遇、相识,以及现在的相守、相爱。 商华一边听在耳中,一边为地上的蚂蚁挪了个地儿,她心里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只觉得好笑。 顾镇晔在庄里养了这么个漂亮小公子,这是她早就知道的。西陵山庄的庄主花名在外,在身边养个人并不足为奇,只是,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花嶙。 花嶙以为,顾镇晔是喜欢她,虽然顾镇晔确实对她很好。而且,若是她想嫁给他,他敢说,顾镇晔一定会娶。 世人皆知西陵山庄和大盛荣交好,却不知道,西陵山庄的庄主顾镇晔和大盛荣的大公子商夏少时便相识,而顾镇晔对她好,仅仅是因为是大哥而已。 花嶙还没说完,商华就出言打断他:“我有个哥哥。” “啊?” 商华说:“我大哥名叫商夏,比我大两岁。哥哥从小,好礼崇文、文质彬彬,见过他的人都说,哥哥本应是皇族贵胄,只可惜来世上投错了胎,生在商人之家。这个,你听说过吗?” 花嶙挥了挥手,赶开一直在他脑袋周围嗡嗡叫的蚊子,语气收敛下来,说:“不曾。” 商夏站起身走过来来,坐到他身边。花嶙警惕地看着她,商华却一笑,说:“那你肯定不知道,顾大哥和我大哥商夏,少年相识,两小无猜。” “你想说什么?” “你喜欢顾大哥,我也喜欢,”商华说,“所以说,我们是一样的。你心里在想什么,我都知道。” 花嶙立刻站起身来走开:“你知道又怎样?反正顾镇晔……是喜欢我的。” “但我若是要顾大哥娶我,你说,他会不会答应?” 花嶙猛然间回过头来,对她怒目而视。然而商华的脸上并没有他所以为的洋洋自得、自以为是,她只是笑着,对他说:“你知道,顾大哥为什么这么迁就我吗?” “我不知道!”他没有底气地补了一句,“也不想知道。”可惜商夏并没有管他想什么。 “因为我大哥——”她的语气一瞬间变得刻板而平淡,像是在努力掩饰什么,“因他而死。六年前,西陵山庄内乱,同门相残,我大哥……替他挡了一剑。” 商夏张张嘴,但没有说出话来。商华故作轻松地说:“所以你不用担心,他对我好,不是因为喜欢我,而只是出于……对大哥的愧疚。” 他原本一直以为,顾镇晔喜欢商华,现在却知道,他心里其实另有他人。他可以和商华一争,却永远没有办法跟一个死人去比,更何况那个人还是因他而死。归根到底,自己只不过是他众多红颜蓝颜知己之中的一个。有时候,就连顾镇晔到底喜不喜欢他,他都没有把握。他在人前的炫耀,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 商华看向他,说:“我怎么觉得,我说这话……适得其反了呢?” 花嶙就如同泄了气一般,眼里不再有光彩,颓然靠着墙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拨弄地上铺的稀稀拉拉的干草。 良久的沉默之后,商华突然说:“你想不想要……我帮你?” 第94章 荒野 “公子,在下想和你交个朋友,可否留下姓名?” 刚才那男子的话,让顾镇晔想起了他第一次见到花嶙的时候,灵巧的人儿明媚得让他心碎。他们从寺庙里出来,坐在茶棚子底下。李公子问他:“他们……为什么要抓走花嶙?” 顾镇晔提壶倒了一杯茶,举杯向对面的李承欢示意,但想到他看不见,就自顾自仰头一口喝干了,犹如饮酒一般。 “因为你。” “因为我?”李承欢皱眉。 顾镇晔继续说:“所以我现在,用你换回他。我自认在山庄,对李公子行的都是待客之道,日后见了汗王,还得麻烦李公子你替顾某美言几句。生意虽然做不成了,但至少仁义还在,西陵山庄愿和汗王为友不为敌。” 李承欢点点头,说:“这是自然,也请庄主转达我对花嶙的谢意。在庄里的这些日子,多谢他了。” 可惜这样平和的谈话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有一个人小跑到顾镇晔身边。来人脚步慌慌张张,凑在顾镇晔耳边低语了一句什么。李承欢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立刻就听到茶杯碎裂的声音。妙小在旁边慌乱地叫了一句:“庄主!” 李承欢的心提起来,他听到茶水从桌上流淌到地上,一滴滴滴落的声音,听到顾镇晔颤抖着声音说:“这……是真的?” 来人应道:“千真万确。我们的人亲眼所见,花嶙公子的尸体被连夜抬出千鸿一派,现在恐怕……已经被弃之荒野了。” 面前的木桌被一掌拍碎,李承欢惊慌起身后退,跌倒在地。花嶙死了?这怎么可能呢? 顾镇晔……会怎么做? “我原本只想跟汗王好好儿谈一场生意,现在看来,已经没有必要了。” 变脸,只是一瞬间的事。 顾镇晔的语气里隐藏着巨大的悲伤:“李公子,你说过,要是我把你扔在陵山里,你活不过三天,那我们就来试一试吧。要是你死了,九泉之下见到花嶙,帮我跟他说一声,顾镇晔这一辈子对不起他。要是你能够活下来,那就是他珍视你这个朋友,不愿意你为他搭上一条命。但即便如此,下次再相见,我依然会杀了你。” 西陵山庄的人把李承欢扔在了陵山深处,这一带常有虎狼出没,他们都相信这个手无缚鸡之力、更何况还瞎了眼的书生,绝对活不过三天。事实上,李承欢第一天就差点儿死在山林里,只是在从山崖上掉下去那一刻,何小玩救回了他。 “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何小玩说:“公子,我们曾见过的。” 李承欢听出了这个声音:“你是庙里的——”然而还没等他说完,何小玩就一个手刀把他砍晕了过去。 “太傅啊,我说的见过,早在那之前,只不过你不记得罢了。” 何小玩把李承欢带了回去,跟张怙会和,而他惊奇地发现,张怙也带回了一个人,更准确地说,是一具“尸体”。 西陵山庄的人在千鸿一派的抛尸地搜寻三天三夜未果,始终没有找到花嶙的尸首。 七月中旬,西陵山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82 庄和千鸿一派开战,双方死伤惨重,胜负难分。江湖纷争再起,人人自危。 大盛荣二小姐被囚千鸿一派,商家上官府报案,官府派人多方周旋未果。七月下旬,官府派兵以“乱臣贼子”之名围剿千鸿一派。 千鸿一派里,商华终于见到大汗汗王拓尔跋。拓尔跋恼羞成怒:“你可还记得那天你说过的话?” 商华不怒反笑:“当然记得。当时汗王身在屏风之后,却不愿意出来见小女子一眼。我说——你们想用花嶙来要挟顾大哥,可真是打错算盘了。他不过就是个男宠,贱命一条,我顺手帮我顾大哥解决了。要换人,你们有我就行了。” “可是现在顾镇晔根本就不管你的死活,如果花嶙当真只是一个男宠,顾镇晔会因为他而不惜与千鸿一派开战?” “他不担心我,那是因为你们根本就不敢杀我。我不是江湖人,我的背后是商家,是大盛荣,是大夏朝廷。汗王,西陵山庄和千鸿一派同为三大派之一,顾庄主诚心想跟你做生意,你却信不过我们。可笑经此一战,西陵山庄和千鸿一派都不可能再为你做事,你所能依赖的,只有飞鹤楼。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飞鹤楼一直作壁上观,到头来却成了最大的赢家。” 千鸿一派腹背受敌,终于向官府妥协,交出商华。 拓尔跋亲自带人上西陵山庄问顾镇晔要人,顾镇晔却对他说:“汗王,花嶙乃我至爱,顾某的心情,汗王你再清楚不过。花嶙死了,我不可能让他活。” “他在哪儿?” “陵山之中野兽那么多,也许现在就在其中一只的腹中,也说不定……” 拓尔跋登上高处,远眺整个陵山。天狼依然跟在他身边,但多罗在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这个男人是这么无助而孤独。草原的王者,在这莽莽山林之间,寸步难行。 “多罗,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多罗回答说:“王,您没有错。要是没有他,我们早就——” “可是没有了他,这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天狼发出呜咽近似于哭的声音,在拓尔跋脚边不住地打转儿。他拉不动拓尔跋,突然奋力往后一奔,消失在高崖之上。 拓尔跋回过头来,很快,就看到天狼为他带回来一个人。 第95章 一株青竹 花嶙几次三番想踢开天狼,结果都被它吓住。李承欢安抚他说:“它不会咬你,你尽管放心。” “我才不怕它呢,只是觉得它烦人。” 天狼似乎感觉到自己被嫌弃了,灰溜溜地跑回自家主人身边,趴在拓尔跋脚下。山崖上的风很大,吹得野草也为李承欢让开了路。 拓尔跋就这样看着他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然后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把他拥入怀中。花嶙好奇地看看他,但显然这两人此刻都没有心思理自己,他回头看到旁边还站着一个人,于是便跑过去跟多罗搭话。 “哎——你是谁啊?叫什么名字?” 多罗眼睛一直盯着那边的两人,没有理他。花嶙感到自己遭受冷遇,兀自撇撇嘴,也看着那边故作感慨地说:“哎呀——真让人羡慕啊……” “拓尔跋,你抱够了没有?放开我吧……” “我不放。” 我怕这一放,就要失去你了。 “你不放开我,”李承欢说,“我们怎么回家?” “回家?”拓尔跋握住他的肩膀,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承欢,你……你不怪我?” “我当然怪你,”李承欢语气平静,说,“我怪你欺我、骗我、不信我。你以为我是什么,需要生活在你们为我编织的太平的假象里,以为无知就是对我最大的仁慈。我怪你,你就能改得了吗?” “承欢……”现在的李承欢,真真切切让拓尔跋感到恐惧,他似乎终于察觉到自己所犯下的错误,正在一步一步熄灭李承欢心灵上的火焰。他的反抗常常是安静而无声的,因为明白所以不歇斯底里,因为理解所以更觉悲哀。 “走吧,书塾已经这么多天没开门了,孩子们都还等着我教他们念书识字。” “哎——”花嶙却拦住他们,对李承欢说,“要回去也不差这一天两天的,我想要你陪我一起回山庄住两天。” 花嶙心知自己闯了多么大的祸,心里底气不足,就想拉着李承欢一起讨个安慰。李承欢略略思索,他和顾镇晔之间,或许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完,所以没有拒绝。 顾庄主和汗王第二次见面,没有上次的剑拔弩张。花嶙紧紧躲在李承欢身后,让他滑稽地觉得自己似乎是在领在学堂里捣蛋坏事儿的孩子见严厉的父母。 “花嶙,你给我过来!” “我不!” “过来!” 顾镇晔语气不善,花嶙心里一横,反而硬气起来:“顾镇晔,你凭什么对我吼啊!这次要不是我自己逃出来,还不知道会不会就这么死在千鸿一派里呢。你自己绑架李公子想威胁拓尔跋,使我和商华陷于险境,如今倒来指责我了?” “你既然已经逃出来了,为什么不回来!害得我以为你已经死了。你知道整个西陵山庄因为你的任性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吗?” 花嶙仿佛有天大的委屈:“山庄山庄,你的眼里就只有山庄,从来就没有我。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一株遗世独立的青竹,跟我在一起,也不过就是因为我当初的死缠烂打。我……我还回来干什么,我要是真的死了倒好了!” 花嶙转身就要走,顾镇晔厉声呵斥他:“你给我站住!”话一说完,就是一阵犹如胸腔漏风一般的猛烈的咳嗽。他脸色一直很不好,原来不仅仅是因为忧虑和生气。 绿衣带着商华及时赶到,她一见这两人刺儿对刺儿的模样,就恨铁不成钢似的。“你们就不能说一句软话啊?”她对花嶙说,“顾大哥身上有伤,你不该这么气他。”又对顾镇晔说,“花嶙假死,是我拿的主意。你有什么火,也冲着我来好了。别别扭扭不干不脆的,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果然一听到顾镇晔身上有伤,花嶙就败下阵来。他跑过去向顾镇晔认错:“顾镇晔,我错了,你别死。你死了,我也活不成了。” 顾镇晔还在气头上,一把挥开他的手:“小伤,死不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别让人看笑话!” 拓尔跋默默地握了握李承欢的手,告诉他自己就在他身边,什么都不用担心。 顾镇晔咳嗽停了,妙小端上来茶水,花嶙接过说:“我来吧。”温温顺顺地给顾镇晔倒了,又看着他喝下去,才弱声弱气地说:“我只不过是想看看,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伤心,会不会难过。我只不过是想知道你到底在不在乎我……你以前那么没心没肺,我哪儿知道,你把我带回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83 来,是不是一时兴起?” “你刚才……说的——‘一株青竹’……”顾镇晔还捂着胸口,只是已经渐渐平复呼吸,说,“是……什么意思?” 花嶙看向商华,她说:“我跟他说了大哥的事儿。” “咳咳咳——咳咳……你……”顾镇晔显得有些无奈,“你跟他……说这个干什么?” “我只是不想你是因为对大哥的愧疚才愿意娶我。”商华说,“世上的好男儿千千万万,我商华也不差你顾镇晔一个。”她走到花嶙身边,说:“在花嶙身上,我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在爱情面前的脆弱、谨慎、自卑,这些情绪,原本全都被我隐藏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我可怜花嶙,就如同可怜我自己,所以我才会帮他。” 商华身上有一种从诹部国来的假死药,服下此药之人在七天内完全像个死人。这期间,只要用一种特殊的香料就可唤醒假死之人。但如果时间超过七天,这人就有可能永远醒不过来了。花嶙正是因为服了这种药,才得以诈死骗过千鸿一派的人。 “这回他也看到了,你为了他,不惜倾全山庄之力,与千鸿一派为敌。你一向是个不屑于解释什么的人,大哥的事儿,如果不是我自己查出来,我也永远都不会知道。现在,你不愿意说的,我帮你说了出来。今后你们到底想怎么样,我也不管了。” 顾镇晔深深地叹口气,又捂着胸口轻轻咳嗽了几声,才说:“我对不起商夏,我也愿意倾其所能……来偿还他,但我与他之间,从来都是君子之交,只有兄弟之情……”他拍了拍花嶙的额头,无可奈何地说,“你这小脑袋瓜儿,一天到晚到底在想些什么!” “可是你一直不说,我怎么知道?我以为你喜欢商华,喜欢商夏,毕竟你……”他低下头去,说,“毕竟你从来都没有说过喜欢我。” “李承欢,我爱你。”拓尔跋突然这样说。李承欢愣了一下,随即觉得好笑,轻轻说:“我知道。” 顾镇晔支撑着站起身来,对两人一拱手,说:“让汗王和李公子见笑了。来者是客,既然花嶙想让李公子在这里多待几天,那就请李公子留下来吧,也好让顾某弥补之前招待不周之过。” 第96章 木荷与椰雕 顾镇晔果然请了他先前说过的洋河最好的大夫来给李承欢诊病,依然是在他刚来时住的那间房。 “李公子的眼睛没有任何问题。”李承欢默默地点点头,这一点他早就知道。 “至于为什么看不见,乃是极度悲痛、心气亏损所致。” 顾镇晔默默看了拓尔跋一眼,问大夫道:“那可有什么医治的法子?” “老朽先前所调制的药丸,可以静心、清肝、明目,如果坚持长期服用,一定能有所好转。只不过……” “行了。”顾镇晔抬手止住了大夫的话。心病还需心药医,这已是老生常谈了。他说:“有劳大夫了。妙小,送林大夫。” “是。” “庄主,告辞。” 李承欢舒舒袖子,说:“多谢庄主了。” 顾镇晔笑道:“我先前为你寻药,不过是想让汗王欠我一个人情。如今给你诊病,也只是出于感谢,多谢你们把花嶙送回来。顾某不喜欢欠别人人情,李公子,不必言谢。” “怎么样怎么样,大夫怎么说?”花嶙闯进来,急吼吼地问。 “怎么进来也不敲个门?” “你管我!”花嶙怼完一脸黑的顾镇晔,就跟李承欢说,“等你眼睛好了,我还想带你看看这陵山的大好风光呢。” 顾镇晔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李公子,那顾某就先告辞了。”他走的时候,小小地对花嶙凶了一下,“待会儿去我那里吃饭,别玩儿得得意忘形!” 花嶙歪歪嘴,没有回话。顾镇晔走了,他又对一边的拓尔跋说:“你也出去,我要和李公子单独说会儿话。” 拓尔跋不跟他一般计较,对李承欢叮嘱了两句,也就出去了。 跟着花嶙来的绿衣也和拓尔跋一起出去了,房间里就剩下他们俩个人。花嶙神神秘秘地凑到李承欢跟前来,忧心忡忡地问他:“李公子,我问你啊——” 李承欢等着听他要问自己什么,不想他说出的却是:“拓尔跋是不是对你不好?”李承欢没有说话,他想象力就天马行空,“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喜欢他?他强迫你的?也是,他是汗王,权力那么大,武功那么高,你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没身份没地位,要是他强迫你,你也拒绝不了。如果——” “花嶙!”李承欢及时阻止他继续天马行空下去,说,“他没有强迫我。” 这次,是我自愿跟他走的。 “那他怎么还惹你这么伤心?好端端的一个人,如今却……”花嶙没有说完,李承欢知道他后半句要说什么——如今却成了瞎子。 “我和他之间的事儿,没你想的这么简单。” “怎么就不简单了?”花嶙说,“愿意或者不愿意,喜欢或者不喜欢,哪儿就复杂了?” 李承欢有意岔开话题,于是问他:“对了,你还没跟我说过,你和顾庄主——是怎么认识的?” 果然,一说起自己和顾镇晔之间的故事,花嶙顿时滔滔不绝起来,再也没有闲工夫管其他人的事儿了。 大夏东南这三大门派,西陵山庄盘踞于西陵峰之上,千鸿一派则据千叶岭而自成天地,飞鹤楼据于飞鹤谷。三大门派本身三足鼎立,有趣的是,它们在地理位置上也呈三足之势。 飞鹤谷遍植木荷,这个时节正值木荷花期,白色的木荷花盛装点缀着浓绿的枝叶,阳光点点,清风徐来,花叶纷飞如玉蝶,不管是远观还是近赏,都让人心旷神怡。可偏有人不解风情,一支利箭呼啸着打破这怡人的美景。 女孩儿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梳着垂腰的大辫子,面庞伶俐。收了弓之后,就静立缓缓呼出一口气。 “师兄——找到没找到没?这回我射中了吗?” 刚刚疾跑过去的男子手上捧着个椰子跑回来,兴奋地说:“找到了,就是这个,你看。” 椰子表皮褐黄,表面镂空的地方形成一个“鹤”字,在这椰雕上竟也能看出行云流水之势,可见雕刻这字的人定也是此中行家,造诣不俗。 女孩儿倒不见得有多欢喜,抢过椰子在手上左转转,右转转,看了看,突然眼睛一亮:“啊哈——师兄,我想到了一件特好玩儿的事!”说完,就欢天喜地地跑了,留下男子一个人在原地。他回头看了看十数丈开外的一棵挺拔笔直的木荷数上挂满的空椰子壳,它们都被一根红色的细绳儿系在树上,花叶间的硕大一个个,颇显得不伦不类。 翡翠提着那个自己刚刚射下来的椰子,一蹦一跳跑到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84 鹤鸣阁。榻上之人斜斜地倚靠在床榻外侧,眼睛微微闭着,像是在小憩。翡翠立即放轻脚步,抱着椰子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塌边。然而她一站定,榻上之人就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先前有几天没有更新,确实是灵感有所竭。结果这几天,偶然听到人说起海南黎族越王头的故事,所以才有现在的翡翠射椰子。哈哈,后来确实会写到人头的。 第97章 三山一水白 “怎么了?让我看看你这小脑袋瓜儿,还能给我倒腾出什么鬼灵精怪的主意?” 翡翠讨好地一笑,扑到榻上女子的身上,撒娇道:“还是姐姐最了解我。”她一手把椰子举起来,邀功似的说,“姐姐你看,我把它射下来了。” 女子慢慢直起身来,拿过那椰子看了看上面的字,却问:“这是谁雕的?” 翡翠一听她没有夸自己箭法有长进,反而关心起上面的字来,就嘟起嘴,不太情愿地说:“我让师兄帮我雕的。一共雕了好几百个呢,就这一个‘鹤’字,我射了一上午才射中了它。” 若是以前,姐姐一定会摸摸她的头,问她有没有累着,还会心疼她张弓挽箭的手,但这一次她却出乎意料地说:“鸦风?他是个手巧的人,但这字,他是无论如何都写不出来的。这像是……” 女子思索间,翡翠起了身,走到旁边说:“不就是你房里那幅画儿吗?我看到上面有字,就拿给师兄照着样子——” “你说什么?” 姐姐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过话,翡翠转过身来,看到她盯着自己的眼神,只觉得更加可怕了。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心虚起来,她无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声音也更小了,说:“我说,这个字就是你房间里那幅画上的,画着两只鸟的那幅……” 女子站起身来,语气像是浸了冰一样:“我不是跟你说过,别碰那幅画么。” 翡翠心里又怕又委屈,眼睛里蓄着泪,勉强说:“不就是一幅画吗?我……我还给你就是!”说完,也顾不得什么了,哇哇大哭着跑出了房间。 多罗和翡翠擦肩而过,并不知道这个看起来乖巧伶俐的女孩子为什么哭得这般撕心裂肺。领路的人对此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甚至还极短促地笑了一声,见多罗对他投来疑惑的眼神,才轻咳一声收敛了表情,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飞鹤楼楼主陆鹤影倚坐在高位上,听完多罗的陈述,才慢慢悠悠地直起身来,手搭上两侧的椅搭,不易察觉地握紧了,说:“这么说,汗王……想跟我们做这笔生意?” 送走大汗汗王派来的人,练完功回到房间,已是日暮。陆鹤影回到房间,那幅白鹤戏水图已经重新挂回了墙壁上,翡翠却不见踪影。她站在画前看了一会儿,画上有题诗一首,道来是—— 三山一水白,汀鹤影成单。人识浮藻意,竹篁歌里来。 “三山一水白,汀鹤影成单。人识浮藻意,竹篁——歌、里、来——”她轻轻念出这首诗,忽然又自语似的,“不知道这诗的下半首,说的究竟是什么。” 她召来鸦风,问他翡翠跑哪儿去了。鸦风只答:“中午分别之后,就没再见她了。” “罢了罢了,她自己玩儿累了,也就回来了。” “飞鹤楼楼主陆鹤影啊,那可是个狠心的女人。”走在陵山脚下市集的大街上,花嶙滔滔不绝,“飞鹤楼的前楼主,一共有七个得意的弟子,陆鹤影是最小的一个。原本啊……不管是论武功还是凭辈分,怎么着也轮不到她来当这个楼主。哎你看,这个好看!”李承欢无可奈何地随他的脚步停下来。 花嶙拿起一个双鱼结,翻来覆去饶有兴致地看——这不过就是拿红绳儿编成了双鱼模样,取个好寓意,算不得什么稀罕东西。见他喜欢,精明的老板赶紧凑过来夸耀自己的商品:“这位小公子真是好眼光,这叫双鱼结,我们的师傅是这地带儿出了名的好手艺人,你看这做工,这手法——” 花嶙可有些不耐烦:“你就说说看,它有什么好说头就是了!” “呃……这个……”老板脸色一动,堆笑道,“双鱼喜庆啊,这双鱼结,乃是取‘年年有余’之意,只要戴上了这双鱼结,保你富贵荣华,享之不尽,功名利禄,尽在眼前啊……” “可是我不考功名,我也不缺钱。”花嶙嘴上没有要买的意思,但又没把东西放下,显然还是恋恋不舍的模样,只不过想等一个可心的理由,好让他心安理得地掏钱。 老板一脸难色,看向一旁一直没有表态的李承欢。 跟花嶙比起来,李承欢沉稳静肃,他或许以为他们是兄弟,钱袋子自然在哥哥身上,于是就对李承欢说:“公子,你看这位小公子也挺喜欢这双鱼结,要不替他买一个去吧?” 李承欢轻笑了一下,伸出手,老板挑出另一个双鱼结放在他手上。李承欢摸了摸,说:“寓意确实是好的,编得也漂亮。要是有两个,就拿一个回去给顾庄主吧。” 花嶙听了果然眼睛一亮:“老板!这种双鱼结你还有吗?我全都要了,多少钱!” “买两个就够了,干嘛都买下来?”李承欢问他。 花嶙回答说:“我只要两个,其他的都拿回去烧了。反正西陵山庄又不差钱。” 吩咐绿衣付了钱,花嶙挑出两个双鱼结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其他的都扔给绿衣拿着,然后就拉着李承欢继续逛市集。 陵山脚下的这些市集,原就是借着行经南北的商贸兴盛起来的,现在仍然为洋河、朱南、陵城地区的商业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即使是走水路的商人,在洋河周边小镇歇脚的时候,也愿意来这些地方逛一逛,带一些有东南地区的民俗特色的玩意儿回去,给在家的妻女和小儿买个欢喜。 他们一路走一路闲逛,李承欢由此也从花嶙口中知道了很多有关于三大派的事儿。 西陵山庄、千鸿一派和飞鹤楼如今的掌门人都可谓是青年才俊。顾庄主自不必说,就算是刚刚因为花嶙的事儿而跟西陵山庄打了一场的千鸿一派,现任门主龙无钺,也是年纪轻轻就当上门主,据说武功很高、天赋难得。顾镇晔打上千叶岭的时候,就是在这龙无钺的手底下受的伤。而飞鹤楼的当家人陆鹤影,更是巾帼不让须眉。 据花嶙说,陆鹤影原本没有资格当这个飞鹤楼楼主,但她前面的留个师兄师姐一个个都死了,这才轮到她。 “她的师兄师姐啊,就是她给害死的,江湖上都这么传。”花嶙说,“而且陆鹤影还捡了个妹妹,这个妹妹比她还心狠手辣,杀人不带眨眼的。她还有个嗜好,就是喜欢用各种各样惨无人道的手段折磨人,洋河的官府大牢里那些酷刑,好多都是从她那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85 儿学来的。” 道听途说之言,李承欢并不全信。 他们走后,鸦风来到了他们买双鱼结的摊子。摊主亲切地呼他为——“阿风”。 “阿风啊,你前几天编的那种双鱼结还有吗?” 鸦风打开包袱,从里面拿出一把扎好的绳结给摊主,头也不抬,问道:“上回不是给了很多吗?这次我就没编双鱼。” “刚才来了个小公子,好像是……呃——西陵山庄的人!”老板神神秘秘地说,“把双鱼结全都买走了。” 鸦风抬起头来:“西陵山庄?” “是啊,”老板感叹道,“都说这些江湖门派有钱有势,现在看来果然不假。跟着他们那小姑娘身上,还大包小包好多东西呢。” 旁边的馄饨面摊主听到了,呵呵笑着说:“我二娃子前年也去投过千鸿一派,”他一摊勺子,说,“不过人家根本就不收!” 鸦风重新把包袱扎上,说:“如今天下太平,百姓生活富足,若非是走投无路,怎么还会有人愿意牵扯进江湖的打打杀杀?” 馄饨面摊主笑了:“就是就是,我二娃子也是一时昏了头,偷跑去的。回来他娘就让他在家门儿外跪了一晚上。这不,去年他就考了武院,眼看着今年的武试马上就要到了,我们啊,准备让他上京参加武试。” “武试好啊!”这边的老板说,“现在大夏北边儿在打仗,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想几十年前先帝一朝的时候,征战沙场开疆拓土,可是我们这一辈人的男儿梦啊……” 鸦风把包袱背上身就走了,没有再听两个摊主说些什么。他回到飞鹤谷,正如楼主所说,翡翠果然回来了,而且又把他叫去。他以为又是要他雕椰子,就带了刻刀在身上,然而这回看到的东西,却让他不禁皱起眉头。 作者有话要说: 我已经很久没有写过“作者的话”了,近来忽然起了这个心思。以前看到有一些小说,作者在文末絮絮叨叨,其实还觉得挺有意思。虽然作者写那些话的时间和我看书的时间已不同,但读着那些话,仿佛是在看过去那些古老的信件,让人觉得莫名的温馨。这就算是,写给我自己的噜苏吧。 第98章 人头靶子 “这是哪儿来的?” 翡翠不以为意地说:“出谷的时候遇上的,手脚不干净,我就给杀了。” 包袱里是一颗面目模糊的人头,血糊了一脸。这妮子显然是在楼主那里受了气,可怜这人正好撞上这么个只有表面上看起来柔弱的女孩儿,不幸被拿来撒气。 “你给我挂树上去,我要拿它当靶子。” 鸦风没有依她:“楼主不是说不能随便杀人吗?况且这人不像是江湖中人,要是他家里人找上门来——” “是他先招惹本姑娘的!”翡翠说,“我射椰子射腻了,谁叫他偏偏这个时候要来惹本姑娘不高兴?也不知道吃什么吃得肥头大耳的,害得我一路拎回来,手都酸了。” 再说那边,李承欢和花嶙逛完集市回山庄,结果在半道上遇见一群官府的人。围观很多老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还有一个衣着华丽的老妇人跪在路中间哭。花嶙要过去看热闹,李承欢却把他拉住了。 “出来之前庄主提醒过我们,少生事端。” 他不太高兴,嘟嘟囔囔两句:“不就是看一眼嘛……” 李承欢叹口气,着绿衣过去打探情况。绿衣回来说:“是城里贺家的儿子死了,脑袋被人砍了下来。” 花嶙两眼放光就要凑过去看,李承欢把他拉住,又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绿衣说:“只听围观的人说,杀人的是个小姑娘,自称是……”她迟疑了一下,禁不住花嶙催促的眼神,继续说,“是飞鹤楼的人。” 李承欢默默点点头,花嶙听了之后幸灾乐祸:“这下好了,贺家是县令的亲家,官府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李承欢正在想,到底是怎样的小姑娘,竟然能对贺家公子下如此狠手,忽然耳边好像听到有人在叫自己,他刚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接着这声音就拨开人群,来到眼前了。 “李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恩公!”来人正是何小玩,花嶙一见他就扑了过去,“恩公你怎么会在这里?” 自不久前在陵山里被何小玩救下,分别以后,李承欢就一直想着要感谢他。顾庄主也在找这位从荒冢地里把花嶙捡回来救活的恩人,但一直没能找到。他自称是个四海为家的游侠,李承欢本以为他已经离开洋河了,不想现在他还在陵山地界儿。 “竟然能再次遇上你们,看来我们很有缘啊。”何小玩开玩笑似的说。 花嶙高兴坏了,一定要请他上山庄好好招待一番。何小玩推说自己当初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且他逍遥惯了,虽然人在江湖,却不愿意和江湖人多有来往。 不知不觉间,他们身边已经聚起很多人。花嶙看到官府中带头的官差也过来了,想起李承欢刚才说的话,就住了口。人是飞鹤楼的杀的,但这些正道中人,往往把他们江湖人视作一群乌合之众,哪管你是哪个门哪个派的,反正都不是好东西。 李承欢察觉到他的沉默,轻轻问了一句:“怎么了?” 为首的官差过来问:“他们是……” 何小玩笑了一下,说:“两位旧友而已,和这个案子没有关系。” 官差将信将疑,但也未作追究。他接着问:“侠士刚才说,杀死贺绍郎的是个不过及笄之年的少女,侠士确定没有看错?” 何小玩说:“哎呀我都说了,我不过是正好路过看到了而已。贺家那两个下人不是也看到了吗?你们去问他们好了。” 几个官差交耳沉默稍许,才说:“贺家一家之言,飞鹤楼的人恐怕不会承认,所以我们想请侠士在公堂上作证,指认出杀死贺绍郎的人。” 又有一个青年男子在旁边说:“只要侠士能够出来主持公道,将对我表弟犯下恶行的凶手绳之以法,贺家必定将侠士奉为座上之宾,重金酬谢。” “恩公,看来你摊上大事儿了啊。”何小玩倒像是很高兴,说,“你还是快快随我们上山去吧,要是让飞鹤楼的知道了,说不定就会派人来暗杀你。你现在,想不和江湖人扯上关系——都难!” 何小玩状似失望地叹口气,说:“唉——看来也只能这样了,我还想多活两天呢。”他对官差说,“你们要是能把凶手押到公堂之上,升堂当日,我一定去作证。”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人说喜欢这个故事,谢谢你们。 第99章 埙 如此,何小玩随李承欢和花嶙回到西陵山庄,一同去见顾镇晔。 “这就是当初在山林里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86 ,救下我和花嶙的义士。” 何小玩一拱手,笑嘻嘻地说:“在下何小玩,有幸结识大名鼎鼎的西陵山庄庄主,幸会,幸会。”他对顾镇晔说,“那日寺庙一见,不知顾庄主身份,真是怠慢了。” “原来你们见过面啊?” 顾镇晔沉吟着看看花嶙,说:“曾有过一面之缘。”又向何小玩回礼道:“是顾某失礼。义士于花嶙有救命之恩,便是于我西陵山庄有恩,还请义士能在山庄多留几日,也好让顾某稍尽地主之谊。” 何小玩一摊手,苦笑道:“这回恐怕不是庄主尽不尽地主之谊的问题,而是我不得不麻烦顾庄主了。” 花嶙眉飞色舞地跟顾镇晔说起在山下遇见的事儿,他明明没有看见过那尸体一眼,却把无头尸的惨状描绘得有如亲见,惨烈之极,听得李承欢这个明知他瞎扯的外人,也不禁为那倒霉的贺家少爷鸣不平,痛心于究竟是怎样残忍无情的魔女能够对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下如此狠手。 “凶手肯定就是飞鹤楼那小魔女,不过陆鹤影绝对不会轻易把她妹妹交出来。官府想故技重施,用对付千鸿一派的法子来对付飞鹤楼,恐怕得栽些跟头。不过至少能给飞鹤楼找点儿不痛快,那样我们就有热闹可看了。” 李承欢没有给他泼冷水。现在何小玩人在西陵山庄,虽然那些官差现在还不知道带走他的人的身份,但找上门来是迟早的事。即使官府不找上门来,飞鹤楼也不是好糊弄的。所以说,他们现在也在热闹之中,不可能置身事外,只有别人看他们的热闹的份儿,哪儿轮得到他们自己沾沾自喜? 不过有一点,花嶙没有说错。上次千鸿一派肯交出商华,一方面是因为西陵山庄已经摆出要跟他们鱼死网破的架势,商华早已经没什么利用价值;另一方面,商华不是江湖中人,把她扣押在千叶岭,于理有亏。但这一次,没有另一方给飞鹤楼制造麻烦,仅凭贺府两个下人的一面之词,想要逼飞鹤楼交人,无异于痴人说梦。除非他们能够在飞鹤楼找到贺绍郎的人头,但飞鹤楼高手众多,要想不知不觉潜入飞鹤谷,谈何容易。 可以说,花嶙这一次执意邀请何小玩上山来,是又在给顾镇晔找麻烦——虽然出于道义,这个麻烦西陵山庄不得不扛。 顾镇晔让妙小送李承欢回到住处,拓尔跋刚从山里打猎回来。码头上的工他没有再去做,这几天他只在庄里陪着李承欢,闲时就进山打打猎,全当消磨时光。 李承欢没有问他他到底瞒着自己什么,即使问他,他也不一定会说,那还问什么呢。他也没有想离开西陵山庄以后,他们还能不能回到和乐书塾,继续以李先生和李紫枫的身份,在这个远离京师的地方过平凡的生活。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所能够掌控的东西越来越少,不知道哪个时候哪一刻,生活就会心血来潮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或者惊吓。现在的日子,只能是过一天算一天。仔细想想,这倒和当初他在百禄镇,饱食终日、无所用心,是没什么区别的。 拓尔跋一边吩咐下人把猎物抬到山庄的厨房去,一边拍拍手,走过来从妙小手里接过李承欢的手。 “集市怎么样?累不累?” 李承欢摇摇头,过一会儿又点点头,说:“是有点儿累。” “那我让他们打一桶热水来,给你泡泡身子,舒活舒活筋骨。” “嗯。” “昨天的书,我们刚念到百威王大军被困马来岛,命令士兵砍树以建造可以渡海的大船,霍尼歌就要被重用了……” 花嶙刚来西陵山庄的时候,顾镇晔怕他不习惯山中寂寞,给他找了很多可供消遣的玩意儿,其中就有一些少见于市面的有关大夏海之南诸国历史和人文的书籍。这些书直到李承欢到来,才被从久不见天日的楼阁里重新翻出来。这些日子,拓尔跋每天晚上都要为他读一段儿。 李承欢停下脚步,拓尔跋也随他停下来。他问:“百威王朝建立以后,霍尼歌是不是被处死了?” “百威王死后,他儿子即位,以谋反之名把霍尼歌流放到一个荒岛上,结果船行至半路,夜里遇上大风雨,连人带船,都葬身大海了。” 李承欢默默地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王朝兴衰,人事变迁,多是背信弃义,毕竟世态炎凉,听得多了,也就没什么好感慨的了。 拓尔跋不让西陵山庄的下人伺候李承欢沐浴更衣,而他自己亲自来,李承欢又恐他动手动脚,直到拓尔跋说保证自己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李承欢才答应他。如此几次,见他确实没什么出格的举动,李承欢也就随他了。 这一次,拓尔跋在给他脱衣服的时候,发现一个以前不曾见过的东西。 “这是在集市上买的?” 李承欢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花嶙买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又给自己和顾镇晔买了个双鱼结,而他逛了这么大半天,只看中一个竹埙。 “嗯,原本不打算买什么,只是正好遇上它了。”他抬腿踏进浴桶里,靠着浴桶边缘坐下来。水的温度刚刚好,不烫也不凉,身体一接触水,疲惫顿时从每一个毛孔里渗出来,骨头都仿佛酥了。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我记得在乌拉察的时候,你曾经吹过这种乐器。可惜没找到玉制的,只有这个六孔竹埙。” 他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就如同这四溢的朦胧水汽一样,慢慢流淌进人的耳中。拓尔跋低低地笑起来,凑在他耳边说:“送给我的?” 李承欢自己撩起头发,让拓尔跋为他取下戴在脖子上的圣璜玦。相合的翡玉和翠玉在橘色的阳光和氤氲的水雾中,折射出好看的光彩。轻轻搁在凳子上,发出好听的声音。 “嗯。” 拓尔跋简直有点儿责怪他了,为什么……不肯多说一个字呢? “今天我们在山下,遇见那位姓何的义士了。我原本以为他已经离开洋河了,没想到还能在陵山脚下碰到。他遇上了一点儿麻烦事儿,现下就住在山庄里,晚上,我们——” 李承欢突然噤了声,因为他感觉到,拓尔跋在自己的耳垂上轻轻咬了一口。 “你——” 拓尔跋反问他:“我怎么了?” 李承欢涨红了脸,知道他是故意的:“不是说好了,不许……”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他低低地笑,然后舒了一口气,拿起木瓢小心地舀起水,慢慢从他肩膀处浇下去。热水流淌过肌肤,很是让人心动。 “你今天累了,待会儿我让他们把饭送到房里来,吃完早点儿睡。明天,我再去见那位何义士。” 晚上,李承欢在虫鸣声中,听着拓尔跋念书的声音慢慢入睡了。他们讲到百威王朝灭亡,驰马国兴起。海上诸岛,再也没有出现过像百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87 威这样幅员辽阔的大一统政权。再过五十余年,海上数十个国家据岛并立的局面就将形成,而这个时候,距离有史记载以来的第一个来自中洲大陆的移民越过重水,踏上海岛,已经过了整整一千年。 第100章 灰烬与锋芒 飞鹤谷中,鹤鸣楼里,陆鹤影撕毁了县府递来的官方文书。从凭栏上往下望,翡翠正摊在吊椅上,慢悠悠地晃过来又晃过去。或许是阳光有些刺眼,所以她微微眯着眼,还在上面蒙了块黑布条儿。树影投在她的脸上,把那张小脸儿衬得明暗不定。 “告诉他们,飞鹤楼已避居飞鹤谷多年,向来不问江湖外事。我不管它是贺家还是什么胡家,谤我门人、污我飞鹤楼名声者,杀无赦。” 鸦风眼看着那撕碎的文书在她手中化为灰烬,清风扬起,暗淡的灰烬跳起一曲张扬而绝望的舞蹈。楼下的翡翠轻轻打了个喷嚏,在吊椅上动了动,又睡了过去。 他问:“那那个人呢?”他以为他会受命暗杀那个如今藏在西陵山庄里,对他们有唯一威胁的目击者,却没想到,这次他还是猜错了。 “以飞鹤楼的名义,给天下各派下个帖子,就说一个月之后,飞鹤楼在万醉湖上举行武林鉴宝大会,邀各位武林同道前来共赏。” “鉴宝大会?”楼主怎么会突然想起来要开这么个鉴宝大会?飞鹤楼难道还藏着什么不得了的天下至宝吗? 陆鹤影当然不必向他解释。她回过头来,对他说:“鸦风,你的凌风剑法练得怎么样了?鉴宝大会上,我还准备让你跟他们比比。到时候,可不要给飞鹤楼丢脸。” “是。鸦风一定不会让楼主失望。” 这个时候开鉴宝大会,不止官府,就连江湖各派,也都是一头雾水。 飞鹤楼的帖子送到西陵山庄,顾镇晔敲着桌子说:“按理说,现在飞鹤楼应该尽量避免出露锋芒,不要让官府抓到把柄才是,怎么还反其道而行之,大张旗鼓地开什么鉴宝大会?” 这里唯一高兴的恐怕就只有花嶙了。“鉴宝大会好啊,我早就觉得飞鹤楼神神秘秘的,肯定藏着什么好东西不愿意拿出来。这下子可有机会一饱眼福了。” 拓尔跋把帖子接过去看,顾镇晔问他:“依紫枫兄之见,飞鹤楼此举,到底是想做什么?”他沉吟道,“难不成是为了引何兄出面?” 何小玩大咧咧道:“我自认自己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值得飞鹤楼如此大费周章。” “何兄说得对,飞鹤楼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恐怕目的没这么简单。” 花嶙在一旁大翻白眼:“你们这些人,什么事儿都爱多想,累不累啊?说不定陆鹤影只是觉得这个江湖平静太久,想借此把大家聚在一起热闹热闹呢?我不跟你们玩儿了,我去找李公子!”说着就噔噔噔跑出去了,留下三个男人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顾镇晔无奈扶额,对一旁的绿衣说:“绿衣,你也跟上去,别让他乱跑。” “是,庄主。” 花嶙到李承欢住处来找他,跟他说鉴宝大会的事儿,见李承欢兴致缺缺,就换个话题,问他:“昨天我听到你们房里有乐声,是谁吹的?吹的什么?” 李承欢说:“是埙,我从乞人乐师那儿买的,你那天不是都看到了吗?” “哦,那个啊。”花嶙这么搭了一句话之后,李承欢很久都没有听到他再说话。虽然眼睛看不见,但他猜想,他现在一定是单手拖着下巴,眼睛微微斜挑着凝望西陵山庄上空如洗的碧空,脑袋里不知道又在滴溜转些什么。 这几日的天儿都可谓秋高气爽,阳光总不吝啬它对大地的恩泽,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犹如小兽的绒毛拂过。日影西斜,移至亭中,碧空里的金橘色泽愈发敦厚沉实,李承欢凭着感觉伸出手来,轻轻一握,仿佛握住一把夕阳霞光。 天空中有不知名的鸟儿飞过,翅膀平滑地掠过暖风,振翅间,扇动出细腻的声响。他想,自己差不多,也该离开这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前天电脑从两米高的地方摔下去,换了个屏。近来诸事不顺,只希望十一月能有个好的开头。 第101章 最深刻的告白 他们下山那一日,天气依旧晴好。花嶙拉着他依依不舍,李承欢只说,他无事的时候可到山下去看他。 和乐书塾重新开门,只是来这儿念书的孩子少了,但他依然用着十二分的心力,让这些稚嫩的童声吟诵出一段段荡气回肠的文章,犹如古老的咏叹调,在这个南国小城里固守它虽山河变色而不易的平和与安宁。 拓尔跋好几次回来,都看到这样一幅画——在□□月慷慨的阳光下,一群有大有小的孩子围在他身边,仰着让人嫉妒的纯净的求知目光,听他们的先生为他们讲述先代圣哲的古老传说,为他们描绘大夏海之南境重洋百岛的绚丽历史图景。他渐渐有点儿明白,为什么当初萧乾执意要李承欢入宫为太傅,亲自教授皇子——不管萧和长大以后会变成一个贤明的君主还是暴虐的狂徒,眼前这个人的言行和性情,都已经深深烙进他的骨子里,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所行的每一件事,都必然潜藏着这个人的影子。 萧乾借由他那个八个月早产的儿子,实现着他和李承欢之间爱情最深刻的告白。在这一点上,自己永远地输了。 “紫枫哥哥回来了!” 孩子当中最小的一个最先看到他出现在院子门口,于是迫不及待地告诉他们的先生。李承欢头往这边偏了一偏,然后就又转回去,对那孩子说:“怎么别人都认真听先生讲课,就你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紫枫一回来你就知道了。” “紫枫哥哥以前回来都没声儿的,今天我听到他走路了!” 李承欢嘴角咧到一半儿,僵了一下,接着才又慢慢露出笑容,说:“来,我们继续。刚才讲到哪儿了?” “先生,您刚才讲到圣人微子首阳山采薇,有一头白鹿跑了出来——” “是了,有一头白鹿跑了出来。你们猜,微子看到这头白鹿,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承欢,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顾镇晔最初想和我做什么生意吗?”暮夜灯下,拓尔跋终于决定对他说出实情,李承欢私心里想——或许就连这公舸县,他们也呆不长久了。 这一切,若要从头说起,其实都始于当年乌巴山上的那场试探。 那个时候,王公觳想要知道,萧乾和拓尔跋,谁才是能够真正为李承欢付出生命的那个人。结果是这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都没有让身为王舅的他失望。 李承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这个结果,或许是他早就已经猜到了的。 “我猜想,说不定早在那个时候,萧乾就开始谋划现在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88 这一切。”拓尔跋有时候也不得不承认,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景帝萧乾,都是一个值得敬重的对手。 大夏收复蜀国之后,推行文治最大的障碍不在军队,而在秦太后。垂帘听政近二十年以来,秦太后明里暗里封了秦家人不少官儿,而这些人中的大多数都是武职。 秦家的势力由此遍布于大夏军中,景帝亲政以后一直大力削弱武官势力,只有和大汗接壤的北方三州有所保留,而这也正是秦家核心所在。他并非不想对这三州下手,只是大汗在北方始终是个威胁,再者亲政之初,只有暂避秦家锋芒,才能顺利推行他的政治理念。 可无论如何,秦家控制军权这个问题始终要解决,而王公觳的试探让景帝看到了和拓尔跋合作的可能。 “他要和自己的母亲斗,却选择和敌人合作,你说,这是不是很可笑?” 萧乾和拓尔跋就此达成了一致,如此,萧乾才能放心让拓尔跋回大汗,一步步实施他们的计划。 计划里,拓尔跋假意被属下篡位,大汗易主,新汗王大肆进犯大夏边境。如此,在秦太后看来,至少在平乱之前,景帝绝对不敢轻易削兵,这样,秦家人便会自然而然地放松警惕,认为秦家在大夏军中的势力并不会有所削弱。景帝这个时候重用陆家,也正合秦太后的意。 陆家是北方名门之首,在北方三州有着不可比拟的影响力。一直以来,秦太后和景帝都在争取他们的支持。秦太后想把陆悠悠推到皇后的位置上,景帝便顺水推舟,做出一副真的爱上了陆悠悠的样子,让陆家人渐渐觉得,至少对于他们来说,这位新近亲政的帝王,其实比深居后宫多年的秦太后更可靠。 景帝从来就没有想让萧和做皇帝,立萧和为太子,也是计划的一部分。萧乾要让秦太后觉得,陆家始终会站在她那一边,那么他就不能把陆家捧得太高,立萧和为太子,就是一个障眼法。 如此,景帝渐渐借用陆家的势力架空秦家,等到秦太后反应过来的时候,大局已定,秦家就再也翻不出什么大浪了。 萧乾把李承欢放在心上,心知西蜀之行以后,李承欢蜀王室后裔的身份即使瞒得了天下人,也不可能瞒得过秦太后,她随时都有可能对李承欢下手。在这样的情势下,他就不可能把李承欢留在身边,让他母后有机会拿李承欢来威胁自己——而把他托付给拓尔跋,是最好的选择。即使这样无异于是把李承欢推到拓尔跋身边,但只要能保证李承欢的安全,他就安心了。 那晚景帝和秦太后撕破脸之后,也就能理所当然地把李承欢送走,而不会由此引起秦太后的怀疑,认为他此举还有别的什么考虑——她更不会想到,她儿子是在为对付自己,而解决他最大的后顾之忧。 景帝让拓尔跋答应这个冒险的计划的条件,就是把李承欢送到他身边。但拓尔跋也有自己的算计,不管卑不卑鄙,只要让李承欢对萧乾死心,他就有可能爱上自己。 不仅如此,这个计划对于大汗来说,也并非全无好处。他可以借此只身来到大夏,利用大夏的江湖势力为大汗开辟地下商路,和驰马等国通商,重开大汗被大夏阻断的商路。而萧乾正忙着在北边儿和他的母后斗智斗勇,必然没有精力顾及南边儿。这样,等他回到大汗重掌大权的时候,带回去的就不仅仅是大汗的王后,还有一条在大夏朝廷的法治之外、坚不可摧的商路。 在这场关系微妙的政治博弈中,每一方势力都在窥视别人的同时,被别人所窥视。没有人是完全的胜利者,但无论哪一方,也都不会甘心失败。李承欢在这局处处都是明争暗斗的险棋里,是一颗无法让人忽视的棋子。萧乾和拓尔跋都以爱为名把他死死束缚在棋盘上无法脱身,而秦太后,更是将他视为可以随时拿来扭转局面的一步要棋——当然,这前提是她必须意识到,自己和她背后的整个家族,都已经被她儿子悄无声息地算计进了这盘关于江山的博弈之中。 听完拓尔跋对于他的“生意”的解释,李承欢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王公觳的信。那封信随给他姐姐李德贤的新婚贺礼一起送到百禄镇李家,信中所写的乃是王公觳在大漠的境况,看起来他已经完全放下了蜀王室和大夏的恩恩怨怨,而安心过起了孤烟圆日的大漠生活。信中还说了有机会的话,他还会回来看李承欢,一字一句切切叮嘱,已经完全是一个可亲可敬的长辈的口吻——虽说单看岁数,他其实比李承欢大不了多少。 蜀王室是真的亡了,然而不管是萧乾还是拓尔跋,都不可能变成另一个王公觳。 “事成之后,我们就一起回大汗。你要是不喜欢普陀宫,我们就住在乌拉察,它比以前更漂亮了,绿野千里,青草肥美,牛羊成群。白天,可以听到我们草原男儿豪放嘹亮的牧歌声,你要是高兴,也可以教大汗的孩子念书识字,你的汗文已经很不错了。晚上,我们一起围着篝火,听乐师拉琴,我来吹埙,还有——”拓尔跋紧紧握住他的手,说,“秋霞死了,在你走的那一年就死了。我又找了一匹同样温顺的小母马,一直养在普陀宫外的马场里,等你回去骑上它,好好看一眼那年你不曾看过的——我们的王城。你是我拓尔跋的王后。萧乾永远不可能为你背弃一个治世明君为万民所称颂的美德,而我早在爱上你的那一刻,就套上了爱情的枷锁……” 命运何以要在这一刻,显示它戏弄人的手段的高明?在这个秋天让人感动的温暖和光明里,李承欢的命运不可避免地一步步逼近毁灭。这早已在他晦暗的双目之上显示的征兆,起初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第102章 姻缘桥 花嶙果真下山来看他,并且带来有关于飞鹤楼和贺绍郎之死的新的消息。 官府几次找上飞鹤谷未果,贺绍郎的人头即使还在,只怕也早已成了蛆虫苍蝇的温柔乡。要让飞鹤楼认罪,唯有让何小玩和凶手当面对质。 何小玩因为不想给西陵山庄添麻烦,已经答应官府,在鉴宝大会当日指认凶手。只要飞鹤楼那个小魔女一出现,官府便能即刻拿人。 李承欢不知道拓尔跋究竟在这场纷争里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但就立场来说,他肯定是站在飞鹤楼一边的。而且飞鹤楼越低调,对大汗要做的生意来说就越有好处,但现在,陆鹤影的行事却恰恰和他的愿望背道而驰。谁也不知道这个女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洋河流经公舸,在县境西北角打了个转儿,形成两汪碧玉似的湖泊,大者为万醉,小者为千杯。两湖之间的狭长水道,水浅不足行船,却正好成就公舸县享誉方圆百里的“姻缘桥会”。 每年的九月十三,公舸乃至周边县镇的青年豪杰、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9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89 妙龄少女,都会来到万醉湖边,泛舟饮酒,再沿着南北两条水道走一遭,越过盈盈水波,在对岸的憧憧人影里,寻找可以相伴一生的命中人。 “就这么走啊走啊,路这么长,好像一辈子也走不完似的。突然,你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人——”花嶙在讲起姻缘桥会的盛况时,两只眼睛都泛着光,“他跟所有人都一样,穿着并不华贵的衣服,走路的步子不疾也不徐,但你偏偏就是移不开眼。你看到他的时候,他也正好看到了你。两个人的目光就如同被锁住了一般,然后你们一直走到有姻缘桥的地方,等哪一方先踏上桥,或者你们同时迈出步子。两个人在桥上相会,一起走完剩下的路,最后互赠信物,约定什么时候再相见……呵呵,哈哈,啊哈哈——想起来,就让人的心扑通扑通跳,你说是不是?” 李承欢不愿意扫他的兴,很认同似的点点头。何小玩就不客气了,毫不留情地说:“你不是都有顾庄主了吗?怎么还眼盯着这什么‘姻缘桥会’?” 花嶙把他面前的瓜子盘抢回去,冷哼了一声,一边拿瓜子嗑起来,一边说:“能够在姻缘桥上相会的两个人,据说生生世世,都会有一根线牵着。不管轮回转世多少趟,生作王公贵族还是贩夫走卒,相隔千山万水还是海角天涯,两个人总能够相遇,再续前世未尽的姻缘。等下辈子,顾镇晔变成女人,我就万里红妆把她娶回家。然后时不时拈个花惹个草,让她一边儿哭去。” 何小玩听了,撇撇嘴,不做置评。两个人很默契地你一颗我一颗,嗑起瓜子来。 这一次飞鹤楼的鉴宝大会,正好就在九月十三这一天。陆鹤影可谓是挑了个好日子,到时候万醉湖边行人比肩接踵,每个人都是个活靶子,官府即使想硬来,也不得不好好儿掂量掂量后果。 “我们都在这儿坐了这么大半天了,紫枫兄怎么还不回来?” “是啊,他平时就这么把你一个人扔在家里啊?” 两个人的问题一起抛过来,李承欢一时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一个。花嶙又说:“我看呐,等到十三那天,你和我一起去万醉湖。要是遇见更好的,咱就不跟他过了。” 不管李承欢怎么说,花嶙始终觉得,拓尔跋是用了什么手段硬把李承欢留在身边的。就连李承欢眼睛的账,他也一起算在了拓尔跋头上。 拓尔跋今天回来,比往日更晚了一些。看到院子外面新鲜的车辙印,就知道在这个时候会来拜访他们的,除了花嶙就没有别人了。 李承欢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没有了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吵闹嬉笑声,显得有点儿落寞。 他刻意发出可闻的脚步声,李承欢朝他的方向微微侧过头。 “怎么一个人坐在院子里?” “花嶙来了,我让孩子们早散了学。” “嗯,我知道。”拓尔跋从背后轻轻把他拥进怀里,贪婪地呼吸他颈间的气息。李承欢微微挣扎了一下,说:“我们进屋吧。” 第103章 聪明糊涂,糊涂聪明 何小玩没有再跟花嶙一起回西陵山庄,从李承欢家里出来以后,他就在附近的酒铺子里打了壶酒,勾在手上一步一晃慢悠悠儿走进一家青楼,叫了个姑娘弹罢两首曲子,才等到他要等的人。 “你先下去吧。” 丢给姑娘一锭银子,如此遣干净人,他才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儿:“红袖姐。” 红袖倒好似很惊奇地看着他,一边在椅子上坐下来,一边说:“多日不见,你在这外面,倒学规矩了。” 何小玩还是讨好地笑,凑过去挤眉弄眼地对她说:“我这不是……有求于人吗?求人,自然要有求人的样子。” 红袖瞟了他一眼,心想,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说:“说说吧,特意把我约出来,你到底有什么可求我的?我们都为圣上做事,只要听命于圣上一个人就好。我虽然比你早进宫,但和你一样,也只是个御林军。” 何小玩知道她说这话是在刻意膈应自己。张怙、红叶、红袖这一批最早进宫的御林军,从小就跟在景帝身边,是景帝最得力的手下,也是最信任的人。若说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们不知道的的话,那恐怕就真没人知道了。 “我不太懂。” 红袖斜斜看向他,声音没什么起伏,但显得比刚才更冷淡,问:“你不懂什么?” 何小玩站起身来,背对着她,慢慢说:“进宫以前,我不懂我师父。他为什么要一辈子把自己困在深山里,为什么要一个人借酒浇愁,问他什么,他也不说。进宫以后,我就更不懂这些人了。但我也不想去懂他们。” 他转过身来,看着她说:“就跟你说的一样,身为御林军,我们只需要听命行事就好,只需要知道‘怎么做’,而没必要知道‘为什么’。” “你不是很明白吗?”红袖眼神躲闪了一下,没有看他。 “可是我现在很想能够懂一个人!而且——” “够了!我早就说过,这不是你该想的问题。” “红袖!”何小□□视着她,忽然放柔声音,说,“红袖姐,我进御林军,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你。” 红袖沉默半响,最终叹口气,说:“你说你不懂,其实我又比你懂多少呢?” 那一剑,是她亲自送进红叶心口的,不偏不倚,一分不差。她的血鲜红而温热,跟她下手之前所想的一样。 对于一个御林军来说,没有为主子而死,倒在敌人的刀剑之下,是对生命最大的侮辱。而这恰恰是皇上要给她的惩罚。 她最后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流逝的生命已经支撑不住她如喷涌而出的血一般强烈而盛大的感情。她的丝毫不娇美的生命,二十年前在大夏朝的皇宫里无声地绽放,如今同样无声地熄灭。 红袖似乎可以预见到在她身上所投射的自己的命运,但至少和红叶不同的是,她不会以一个背叛之身死去。 皇上变得越来越让人难以琢磨,寡言少语,不苟言笑。他在大夏最尊贵的位置上独自承受的这一切,或许没有人能够懂。 接到张怙传回京城的密报的那一天,皇上在半月廊独自饮酒到天明,连个可以陪他说话的人都没有。她在房顶上看到,皇后在半月廊外徘徊许久,但最终还是一步都没有走进去。 女人始终更了解女人。早在良女子们入宫以来,皇上就派她监视着她们的一举一动。皇宫会让最无害的家猫也露出最锋利的爪牙,这条在整个中洲大陆数千年的王朝兴衰里屡试不爽的铁律,自然也不会在有夏一朝有所例外。 生下皇子之后,静妃被赐死,从此大夏皇宫里唯一一个单纯美好的女人芳魂消逝。 泮丘园女尸一案,洛嫔死了。 甄妃封后以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90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90 后,贵妃自缢。这个女人死之前企图拉着太子同赴黄泉,她把萧和从贵妃手下抢过来的时候,可怜的孩子整个身子都在瑟瑟发抖。 如今母仪天下的皇后,表面上看起来无害,实则心思缜密、城府极深。陆悠悠本身其实是个深沉的人,只是陆家有大公子和二小姐,并不需要再有一个聪明的三小姐,所以她才一直以这般没头脑的表象示人。 入宫之后,甄嫔未曾侍过寝,泮丘园一案之后,皇上才册封她为妃。秦太后一心想把她推到景帝身边,陆家人自然也是这个意思,皇上要借陆冠离之手对付秦家,陆悠悠便自然而然地坐上皇后这个位置。 但红袖却甚至于有点儿可怜这个女人。女人一旦陷入爱情里,那么她的一切算计,都将沦为幼稚低劣、不入眼的伎俩。皇上的温柔让她沦陷,尽管她知道这个男人的温柔只不过是逢场作戏,她也愿意陪他演下去。 她以为皇上喜欢心思单纯的姑娘,便乐得继续伪装下去。然而就算普天之下,只有她一个人能拥有光明正大站在他身边的资格,她也走不进那座丹桂飘香的半月廊,因为那座秋宫的大门,永远只为一个人敞开。 皇上早知道拓尔跋不会安安分分,张怙的来信正好印证他的猜测。从那以后,皇上便派她着手调查东南三派。拓尔跋想趁皇上在北边儿对付秦家,□□无暇之际,在南边儿借大夏江湖势力之手开辟地下商路的野心,渐渐浮出水面。这是大夏所绝对不能容忍的。 张怙在授意下救下被千鸿一派误以为已经丧命的花嶙,何小玩从深山里救出险些摔下悬崖的李承欢,后来在陵山脚下,教唆贺绍郎去招惹飞鹤楼的小魔女,使他最终丧命,并以“救命恩人”的身份正大光明入住西陵山庄,暗中保护李承欢,查探西陵山庄——这一切,都有赖于皇上运筹帷幄。 皇上身上,继承有来自血脉的先帝夏威武帝的悍勇无匹,还完美地结合两位恩师左丞相和罗将军的文韬武略,甚至还有他母后秦太后的强势和狠辣,红袖相信,他无疑会是有夏一朝最贤明的君主,在整个中洲灿烂辉煌的历史上,名垂千古、百世流芳。而仅仅一个李承欢,就有可能会让这一切——毁于一旦。 明察先生曾经问过她,美人和江山,皇上会选哪一个。她说是“江山”,即使到了现在,她也依然相信。 何小玩问:“他们到底想要太傅怎么样?一个个的,口口声声说爱他,却一直打着为他好的名义,一次次欺骗他,伤害他。太傅眼睛都瞎了,难道真要他死了,他们才甘心吗?” “何小玩,这不是你该说的话。” “也不是我该操心的事儿,我知道!”何小玩说,“红袖姐,我师父常说,活得糊涂才是福,所以他从来不教我读书识理。但人总不能一辈子——都这么糊糊涂涂地过去了。” “糊涂人想聪明,聪明人想糊涂。但一旦变聪明了,再想变回糊涂,就只能一辈子装糊涂了。这是我最后所能给你的忠告。” 李承欢和拓尔跋吃完饭的时候,何义士来访。他看到拓尔跋往李承欢碗里夹菜,一筷子一筷子挑,鸡肉骨头剔干净了,才敢给他盛勺子里。 他高声叫道:“李公子,我又来了,你可别赶我走啊——” 李承欢往他这边微微偏头,眼睛里虽然没有丝毫神采,但笑起来还是很好看的样子,说:“义士说笑了。” “紫枫兄啥时候儿回来的啊?白天让李公子一个人在家里,可不太厚道。” “有学生们在,他在我反而还嫌呢。” 何小玩在桌子前坐下,拓尔跋给他倒了碗酒,说:“我要养家糊口,那比得上何兄,来去无忧,逍遥自在?” 何小玩撇了撇嘴,跟他碰碰杯,接着却转向李承欢,问:“李公子可会饮酒?” “呃——我——”李承欢伸手去摸酒壶,拓尔跋握住了他,对何小玩说:“他不胜酒力,何兄若有兴致,我陪你喝个痛快,如何?” 何小玩一口干了,放下碗,说:“不用了,我还是找我寻欢楼的姑娘去,温香软玉在怀,可不比跟你喝酒来得爽快啊——告辞了!” 他走后,李承欢抽出了手,说:“怎么坐了一会儿,又走了?” “你还想让他留在这儿?”拓尔跋挑眉问。李承欢不答,他又说:“江湖人嘛,都是这个性子。” 夜里,睡在床上,李承欢跟他说起要去姻缘桥会的事儿。“花嶙想去,要我陪他。” “那天正好是飞鹤楼鉴宝大会,不知道会不会起什么乱子,顾庄主能让他去吗?”他把李承欢抱得更紧些,不怎么在意似的,说,“睡吧,别想这些了,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 第104章 重新遇见你 花嶙软磨硬泡,终于让顾镇晔答应那天带他下山,一起去万醉湖,不过也嘱咐绿衣,必须一直跟着他们,寸步不离。 西陵山庄的车马日上三竿时来到和乐书塾外面,花嶙穿一身儿五颜六色的羽衣跳下马车,飞奔进屋里找李承欢。也不知道顾镇晔怎么会答应他穿这么招摇的衣服去姻缘桥会,走起路来仿佛有蜂蝶飞舞,行人见到他,都要一步三回头,多看上那么几眼。 李承欢原没有什么华贵的衣服,挑来挑去,花嶙也只看中一件绛紫色的。着他去换了衣服出来,拓尔跋一看,视线顿时有如粘在上面,再也没有办法移开。 “果然人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花嶙由衷地赞叹,“当然,还得是我眼光好。” 他不太高兴拓尔跋一起跟着,于是半路上遇到何小玩,就把拓尔跋和顾镇晔一起打发了。 “我们必须分开走,不先分开,怎么再遇到呢?” 万醉湖岸边行人熙熙攘攘,各家男子春风满面,各家女子顾盼神飞,素衣华服,短衣长袍,环佩叮当,语笑嫣然,好不热闹。 天上日头正盛,女子身上香粉的味道和香汗一起蒸发出来,小子们一个个晕晕乎乎,目不暇接,手心冒汗。民风如此,这般盛况,即使是在京城,也是绝对看不见的。 飞鹤楼的鉴宝大会在湖心的画舫游船上举行,走之前,顾镇晔嘱咐花嶙:“别玩儿心太盛,绿衣会跟着你们,看上什么自己买,逛累了就来找我……” 花嶙听得很不耐烦:“好了好了——婆婆妈妈的!我知道我知道——”他把顾镇晔推开,然后转身拉着李承欢就走。 “紫枫他——” 拓尔跋追上来,也不管周围人的目光,俯身在他唇上轻轻印上一个吻,说:“别走丢了,等我……重新遇见你。” 李承欢呼吸一滞,感觉心尖一痛,弥漫的香粉的味道,简直快把他熏晕了。还不等他回话,拓尔跋就放开了他。 “何兄,拜托了。”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1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91 “你我之间还用说这些!”何小玩一把拍拍顾镇晔的肩,说,“顾庄主尽管放心,有我在,绝对不会让两位公子被人占一丁丁点儿便宜!” “公子,买一对儿吧,这是同心结,今儿这么好的日子,把同心结赠予意中人,两人就可永结同心,白头偕老,长相厮守。” “姑娘来看看这个如意佩吧——如意郎君如意佩,买一个得俩啊——” 精明的老板又在吹嘘自己的商品,姻缘桥会,不仅是青年男女的盛事,也是商人们赚钱的大好日子。老板特意把摊子摆到万醉湖边上来,就是瞅准今儿肯定能赚得盆满钵满。 老板脸上笑开了花,鸦风把前几天赶做的新货交给老板,结了银钱,把包袱叠了,揣进怀里就准备离开,这个时候,忽然有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这些都是你做的?” 他看向说话的男子,丰神俊朗,仪容不凡,真是好个美公子。周围频频有目光往这边投来,这让他觉得有点儿不自在,于是略低头,说:“是的。” 男子赞道:“小师傅真是好手艺。红袖——” 男子让他身后的女子拿了一袋钱出来,鸦风拿在手上掂了掂,直接问:“公子想要我编什么?”他看得出来,面前这男子是习武之人,他身后的女子也不是等闲之辈,只是这两人的身姿做派,又和一般的江湖人士有所不同,不知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想……如果只有一张图纸,小师傅能把画上的东西编出来吗?” 这一天,到底有多少姻缘由此促成,又有多少悲剧开始发酵,没有人知道。洋河以它包容万物的博大胸怀,倒映着每一张娇羞的、彷徨的、焦急的、失落的、寂寞的脸,爱情就在荡漾的水波和九月的暖风里,在一颗颗萌动的心深处,悄无声息地生根发芽。 坐在二楼临街的地方,感受着清风携来的万醉湖湿热的气息,李承欢这样想——这就是你所创造的安康盛世,作为一个帝王对世间负有的最大的责任。我从来都明白。 “李公子,李公子!” “啊、啊……”李承欢回过神儿来,自从失明以后,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升起这么强烈的冲动——他多想,再看一看这个世界。 这是你的盛世,我怎么能缺席? “我看花嶙一时半会儿恐怕不会回来了。” “他玩儿心大,随他去吧。”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何小玩说,“还是下去走走吧。” 花嶙说要李承欢出来陪他,给他找一个比拓尔跋更好的,但他自己又想和顾镇晔来个“偶遇”,玩儿心又大,什么都要凑个热闹。李承欢跟不上他的脚步,就推说自己累了,在这儿歇一会儿,等他来找自己。 何小玩说:“我们走走再回来继续等,恐怕那个时候花嶙也不见得就回来了。” 酒楼的小伙计扯着嗓子叫了一声:“点灯——”客人们兴致更盛,把酒高歌的也有,划拳拼酒的也有——夜晚总是能让白天的矜持少一分,肆无忌惮的放纵声色多一分。 李承欢和何小玩沿着万醉湖边走,走到那条水道的地方,两边一下子开阔起来,各式各样的小铺子、摊子在空地上星罗棋布摆开,不时有公服加身、眼观六路的官差巡逻的身影穿梭其间。 每个小摊子两边都点着灯,所以即便天色渐渐昏暗,这里也灯火通明,犹如白昼。 天色暗下来以后,水道里渐渐出现一些闪烁的河灯,一盏盏形态各异,随静水漂流,照亮水道边行人的脸。 “李公子你见过萤火虫吗?” 何小玩的话瞬间勾起李承欢关于百禄镇的久远的回忆,明明身处热闹之中,心里却愈发生出一份凄凉,乃至于忽然思起乡来。 “故里乡间,夏夜萤火曾经盛如繁星,只是近年来不曾看到了。” 何小玩说:“这些河灯,就好像萤火虫一样,在人的脸上投出光,也映出阴影。好多人也提着灯笼,啊——” 何小玩忽然惊奇地叫了一声,李承欢感觉有一道明亮的光划过脸上,然后就听见一串串噼里啪啦——烟火盛放的声音。 “是烟花!” “砰!砰砰砰——” “白色的!红色的,黄色的——那边有紫色的!李公子,你快看呐,五颜六色,漂亮极了!” 何小玩说完,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他侧过头看向李承欢,他正微微仰起头,朝着烟花盛开的方向,像孩童一般露出纯真的、不加修饰的、心驰神往的表情。 水道对岸,有一个人静静地看着这边,目光比洋河的水更柔情,比万醉湖上的熏风更醉人。何小玩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李承欢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即使只有声音,他也能想象到那烟火的繁盛与绚烂。等到第一场烟火盛放完了,他却发现,何小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有点儿慌,手伸向前方无边的黑暗里,不知道该往那个方向走。他一遍遍叫着:“何义士、何义士——你在哪儿?”没有人回答。 他叫“花嶙”,他也不在。 “拓——”拓尔跋,他也不在。 只有他一个人了。当他终于接受这个现实之后,心反而平静下来。但跟被顾镇晔扔在陵山之中,知道自己必然没有生路之后的平静不一样,他很享受这万盏灯火独留给他的孤独。 于是他丝毫不慌乱,慢慢向他以为的前方摸索,手触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 “小心!” “啊……” 手臂突然被人拉住,他听到一个曾经日夜萦绕在耳畔的声音,那么熟悉,几乎让他停止了心跳。可是,这只是梦罢,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呢? “你再往前一步,就踏进水里了。” 他摸到了桥栏杆。 李承欢猜想自己眼里一定盈满了泪水,这个样子,不会吓到这个人吧……他一定以为自己是个疯子了,眼睛看不见,还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桥会盛事,公子怎无人作陪?那边有个茶水摊子,让在下扶公子过去稍作休息吧。” 不会是他。如果是他,他一定一声一声,叫的都是“承欢”、“承欢”…… “不用了。姻缘桥会是寻姻缘,公子还是莫要因为我这个瞎子,错过了好姑娘——嗯——你!” 李承欢的心剧烈地跳起来,他为什么要吻他?难道说,这人是个登徒子吗? 被他推开以后,萧乾并没有放开他。他着迷地凝视着眼前这双曾经神采奕奕的眼睛,他曾经对他笑,对他哭,怨他骂他恨他憎他,盼他想他望他念他,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都从这双眼睛里流露出来。如今,它们都熄灭了。如同烟火的寂灭,以死亡来作为对他无声的谴责。 萧乾抬手,用宽大的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2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92 袖袍遮住了两人的面容,再一次不顾一切地吻住他的唇。周围人无不因为这大胆的举动而惊诧不已,不少人短暂地发出一声声惊呼,小娘子们羞得背过脸去,脸红红的,时不时又忍不住往这边偷看一眼。也只有昏暗的灯光才能给她们一丝安慰,只是看一看而已,反正谁也不认识谁。 男儿们倒是心领神会地发出一些笑声,然而出于礼数,又都笑而不谈。 桥周围很快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唇分之后,李承欢只是大睁着眼睛,忽然一眨,泪水顺着眼角滑了下来。 桥下河灯被风一吹,纷纷聚拢在一起,形成一簇明灭不定的灯火。 第105章 万醉湖心船 萧乾捧着他的脸,说:“听说在这姻缘桥上相遇的两个人,生生世世都能够相知相守。这位公子,你要记住了,我姓萧,单名一个‘乾’字,今日一见公子,我就心生欢喜,不能自已。如此多有冒犯,还望公子见谅。” 他像是在唱一出没有台下人的戏,只有台上人兀自沉迷。 他问:“这位公子,你可愿与我,比翼连枝——生、生、世、世?” 我曾经,对你说了多少个“我愿意”——我已经记不清了。 可是现在,我要说—— “这一世,李承欢和萧乾已经注定不死不休。可是下一世,我却不愿意再遇见你了。” 桥下河灯火光颤颤,如同有感于人瑟瑟颤抖的心。 “唉——已经晚了。” 萧乾叹口气,从怀里拿出刚编好的“圣璜玦佩”,温柔地为他戴上——和那古老的圣璜玦挂在一起,一个象征着他们过去爱情的死亡和终结,一个象征着——这段从现在开始的爱情的新生。 “掌管姻缘的神灵已经为我们牵上红线,它系在你我的灵魂之上,理不清,解不开,剪不断。我已沦为对你的爱情的囚徒,永远失去对自由的渴求。不管你愿不愿意,承欢,我们……都逃不开了。” 万醉湖湖心船上,陆鹤影拿出来的所谓“至宝”,让所有人都沉默不语。 一眼看去,这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木盒,甚至因为长年被束之高阁,不见阳光,湿气侵蚀,盒盖已经生出斑斑霉点。 躺在盒子里的,是一枚古朴的玉印,虽然它已经在这个江湖上消失了很多年,近乎成为一个传说,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熟悉其上的每一条纹路,知道玉印底部雕刻的“侠”字每一笔每一划的走势。 陆鹤影的声音不大,但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丝毫不含糊。她环视这条船上的每一个人,眼神在坐在右首的拓尔跋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缓缓地说:“我想在座的各位,除了……汗王,都认得这是什么。” 多罗忿忿上前,想质问陆鹤影到底在玩儿什么把戏,却被拓尔跋抬手止住。他脸色阴沉,问:“本汗确实不知,还请陆楼主能为本汗解惑。” 陆鹤影站起身来,走到船舱中间拿起盒中的玉印,像是商人展示她的货品一样,把它举在手上,缓缓走过每一个人面前。 玉印在舱顶夜明珠的照耀下,折射着微黄光泽,并且随着她的走动,光影变幻。 翡翠把目光从玉印上移开,伸手抚了抚陆鹤影刚刚坐的椅子上起褶皱的坐垫。其实她也不认得这是什么,但是她也并不关心。比起弄清楚那坨玉石是什么东西,她对这块垫子是不是足够柔软,更为在意。 陆鹤影边举着手上的玉印,边说:“中土大地实现统一之前,整个中洲大陆战乱频仍,各个江湖门派也在这乱世之中逐渐兴起,并且一直延续至今。三十年前,大夏统一中土大势已定,为求自保,避免和大夏朝廷兵戎相见,武林盟应运而生。威武帝以此玉印相赠,愿和各武林门派修百年之好,永弃兵戈。首位武林盟主便以此玉印为武林盟印,见此玉印,如见武林盟主。” 千鸿一派现任门主龙无钺把酒杯重重搁在桌面上,“砰”的一声打断陆鹤影的话。“可是威武帝已死,女后临朝以来,朝廷对我们赶尽杀绝,武林盟早已名存实亡!武林盟主这个位置也已空缺多年,这枚武林盟印也在江湖之中绝迹了,没想到如今——竟然到了飞鹤楼手里。那么……陆楼主现在把它拿出来,又是什么意思呢?” 人群之中有人嘘声:“莫非陆楼主想捡回武林盟这个旧制,讨个盟主来当当?哈哈——呃!”这人正笑到一半儿,脖子上突然架上了一把刀,于是立刻就噤声了。 翡翠不高兴这个人说的话,更讨厌他那黏黏腻腻的笑声,说:“姐姐才不稀罕当什么盟主!你这人说话真是难听——” “翡翠!” 陆鹤影提高声音,翡翠这才不情不愿地收起刀,坐回原位去。座中众人脸上多是看好戏的表情。那人没了束缚,激动地站起身来,说:“陆楼主!这妮子年纪尚小,我不跟她一般见识。但各门各派受邀来此参加鉴宝大会,乃是敬重飞鹤楼的名声,给你陆鹤影一个面子。可是现在,你把这失传多年的武林盟印拿出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陆鹤影不慌不忙,把玉印重新放回盒子里,说:“吕门主不必激动,我飞鹤楼对武林盟没有任何兴趣。所谓鉴宝、鉴——宝——难道这武林盟印,还算不上是个宝物吗?” “陆楼主所言不错。”一直冷眼旁观的顾镇晔说,“据说这武林盟印,乃是威武帝削传国玉玺所制,确实算得上天下至宝了。” 陆鹤影故作惋惜地笑了两声:“可惜这枚玉印不是我找到的,也并非我飞鹤楼的东西,把它送回来的——另有其人。” 船舱珠帘之后,一个人掀开帷幔走出来。陆鹤影当先对来人跪下,恭行大礼道:“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拓尔跋一下子从座中站起身来,看向萧乾,说:“我果然还是低估你了,夏、景、帝——” 李承欢坐在帷幔之后的船舱里,听着一帘之隔的地方众人齐呼万岁,心想——这一局,还是大夏赢了。 西陵山庄和千鸿一派大战以后,拓尔跋转而寻求和飞鹤楼的合作,这几乎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但景帝的高明之处在于,仅仅利用一个贺绍郎,就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早在拓尔跋吩咐多罗拜访陆鹤影之前,景帝就派红袖造访了飞鹤楼。陆鹤影原本对一切都漠不关心,不管是和大汗还是大夏皇室,飞鹤楼都没有和任何一方结交盟友的兴趣。但后来翡翠陷于断头案,最终让她不得不和景帝达成盟约,充当这一场“会盟”的牵线人。 她一边假意答应拓尔跋,一边配合着策划这场鉴宝大会,召集各门各派。并以有办法号令江湖群雄为这场和大汗的生意效力为名,引得拓尔跋出现在这里。 公元二百四十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3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93 九年九月十三,万醉湖上湖心船,夏景帝重赠武林盟武林盟印,各派推举时任西陵山庄庄主的顾镇晔为新一任武林盟主。 同时,夏景帝萧乾和汗王拓尔跋就大夏和大汗全面通商事宜订立盟约。这份盟约在一个月后,大汗和大夏北方停战,拓尔跋重登王位之际,被公诸于天下。而那个时候的北方三州,以皇后陆悠悠和白臧州知州陆冠离为首的陆家,与以秦太后为首的秦家,已经在大夏军中形成鹬蚌之势。这样势均力敌的场面,在以后的几年时间里渐渐扩散至大夏全朝,从而形成中洲历史上一个绝无仅有的奇观——外戚制衡。 史书上,公元二百四十九年九月以及随后几个月里发生的一系列变故,被认为是夏景帝在位期间治国理政智慧的最高体现。 在这一场被史官大书特书的“游船会盟”之上,夏景帝重整自先帝驾崩以来就脱离朝廷掌控二十余年的江湖势力,武林盟重新成为连接大夏朝野、法理和情义、有序和无序的桥梁,把一个无视法纪、视人命如草芥、以杀伐为王道、以自我为最高正义的江湖世界,纳入国家法治和皇权之下。 这个新武林盟的第一届盟主,西陵山庄庄主顾镇晔,以他具有商人智慧的头脑和手段,把武林盟经营成一家“商号”而不是一个“门派”,并在与大夏和大汗,以及随后的驰马诸国的巧妙周旋里,为这些江湖子弟争取到最大的商业利益。一时间,竟然形成“官家金榜无题名,江湖儿女多得意”的文治盛世里的武学繁盛场面。 历来老百姓,只要能吃得饱、穿得暖,谁管这个天下,什么时候敌人变成了朋友,什么时候大夏朝姓秦、还是姓萧? 游船会盟两个月后,大夏、大汗以及驰马诸国缔结有关中洲商路开辟的“陵山之盟”,从此开启以后数百年间,即使朝代更迭、天下易主,也从未中断过的商业繁荣局面。民间的富庶似乎自成体系,跟王朝政权的兴衰迭变没有半点关系。 第二天凌晨,当飞鹤楼的游船在万醉湖边靠岸的时候,李承欢避开萧乾和拓尔跋,让何小玩带他去一个地方;而刚刚当选新一届武林盟主、对未来尚且只感到疲惫的顾镇晔,只身找遍整个万醉湖和千杯湖,最终在一座姻缘桥上,发现蜷缩成一团,尚还在熟睡之中的花嶙。 顾镇晔把他抱起来,花嶙被惊动,睁开眼睛,欲泣未泣地质问他:“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我倒想问你,把绿衣支开,一个人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花嶙眼圈儿一瞬间就红了,心里十分委屈,八分埋怨:“我不就是想要你来找我吗?顾镇晔,怎么办?天亮了……姻缘桥会结束了……我们没有在姻缘桥上遇见,这一辈子,到不了白头,下一辈子,我也找不到你了……” 顾镇晔恨铁不成钢似的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说:“今年结束了,我们明年再来!这辈子这么长,总有一年能遇见。” “可这一年,你要是喜欢上别人……不要我了怎么办?” “那你就把我看紧一点儿不就好了吗?别让我有机会喜欢上别人,叫我眼里心里,都只有你一个……” 第106章 木头和钱 李承欢让何小玩带他来的这个地方,是公舸县城外的坟冢地。虽然艳阳高照,这里也有如弥漫着一股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森冷之气。它在人的四肢百骸间游荡,从手指尖顺着手臂往上爬,又从你的腋下穿过,带起一阵凉风,最后掉回头,在你的脖颈上缠绕几圈儿,使你会不由自主地伸手拉高领子,或者紧紧衣裳。 不久前,这里刚举行过一场奢华而招摇的葬礼。不管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每个人都尽最大可能哭得声嘶力竭,似乎要把源自于死者的愤怒和冤屈,尽数倾泻在凄惨的哭声和喊声里,使之上达于天,让神明听进耳朵里。 似乎非其如此,便算不得是一场真正的丧礼。 新坟初立,再加上墓碑修得堂皇,所以并不难认。但让两人惊奇的是,这个时候竟还有人在坟前哭泣。 女子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慌张回过头来,脸上还挂着残泪。 “你们是……” “姑娘莫怕,我们……都是贺公子的旧友,来看看他。” 女子显得很惊奇,似乎是不相信棺材里躺着的那个人,竟还会有这般情深义厚的旧友。 这个时候,何小玩凑在李承欢耳边说:“贺绍郎还没有成亲,这女人会是从哪儿来的?” 女子对于他们俩人的悄悄话有些戒备。李承欢垂下眉眼,由何小玩扶着上前,在坟前蹲下,一边拿起纸钱投进火里烧,一边说:“这个时候能来给他烧点儿纸的,总归不会是坏人。” 他并不想纠结这女子的身份,也不想知道她和贺绍郎的关系,其实甚至于就连自己为什么要来这儿,他也不知道。 听到这话,女子才算松口气,但随即却冷下脸来,擦擦眼泪站起身来。 “他若真有你们这样的朋友,这辈子也不算白活了。贺绍郎啊贺绍郎……他虽然算不上是个好人,但也绝对不是大奸大恶之人。怪只怪,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白白赔上一条性命。” 不该招惹的人……么? 李承欢也站起身来,兴许是因为一夜未眠,所以只蹲这么一会儿就双腿发软,多亏何小玩眼疾手快扶住他,他才没有跌倒。 “公子,你没事儿吧?”何小玩担忧地问。 李承欢摇摇头,说:“没事儿。”他只是觉得头有点儿晕,于是闭眼揉揉眉心,再睁开眼时,眼前原本浓厚得化不开的黑暗似乎被什么撕裂了,有并不明朗的光细细碎碎漏进来。 女子说:“天亮了,我也该回去了。两位公子,再会。” 女子离去的脚步声渐远渐消,何小玩嘀咕了一声:“天亮了就走了,明显是不想有人知道她来过这儿。难道这人是贺绍郎的相好么?可是听她说话的语气,又不像。”他转过头来,想问问李承欢怎么看,却发现他好似发呆似的,眼睛盯着一个地方,眨了眨,又眨了一眨。 “公子,怎么了?” “啊、哦——”他摇摇头,说,“没事儿。我们回去吧。” 他说的回去,是回和乐书塾。 李承欢的眼睛渐渐能够看得见一些光了,但刚开始的时候,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一个轮廓,后来慢慢能够模糊地分辨出那是什么东西,再后来,眼前的世界逐渐变得清晰起来。等到有一天早上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能够看清楚从窗户里漏进来的光,看清楚这个自己已经生活近三个月的小院儿的时候,九月已经悄然过去了。 孩子们甚至比他自己还要高兴,花嶙更是半强拉半硬拽地把他拖去西陵山庄,说的是:“我早就说过了,等你眼睛好了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4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94 ,我要带你好好儿看一看这陵山的大好风光!” 看不见的时候不曾想过,看得见了,就真生出一种“要是能一辈子生活在这样的地方,那该多好”的感叹来了。 花嶙说:“要我说啊,你就该在这儿住下。洋河富庶,等跟那些海上国家正式通商以后,要什么没有?你不是喜欢教书吗?反正顾镇晔有的是钱,等回头我跟他说,在公舸县城里给你建一个最大的书院,你想要什么书都能给你买回来,你想教多少学生就教多少学生!大汗有什么好的?一眼望出去除了草没有别的,哪儿比得上我们大夏半分?” 李承欢但笑不语,实际上,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以后到底要去哪儿,要做什么。 姻缘桥会那天以后,大夏和大汗就事实上停战了。北方边境不再有战事,只是两国军队还没有接到正式的退兵命令,所以只是原地驻扎,两相僵持着。 萧乾和拓尔跋开始就国与国之间的通商事宜,和驰马诸国来使举行会盟,但从等待诸国使臣到达洋河公舸,再到正式缔结盟约,恐怕得耽搁数月之久。 为招待各国来使,公舸另要修建许多大工程。既要大兴土木,就少不得要砍伐良木,而县令别的地方没看上,就看上飞鹤谷遍植的那些高大木荷。 木荷是上好的建筑用材,耐火抗火,用作修建招待各国来使的别馆再好不过。飞鹤楼一开始严词拒绝,后来总算松口,说:“要木头可以,拿钱来,一根一根按市价来,一分都别想少。” 官府这方说,木头是种在飞鹤谷的,而说到底,不止一个飞鹤谷,这天下寸土寸金,都是皇上的,是皇家的,是大夏朝廷的。现在是官府要用木头,飞鹤楼凭什么要钱? 但飞鹤楼也说,早在武林盟成立之初,先帝威武帝就承诺过,将各门派所在地赐作私产,任何人不得侵犯。所以不管是飞鹤谷的树,还是飞鹤谷的土,那都是飞鹤楼的东西。官府想要,自然得拿钱来买。而若是飞鹤楼不愿意,就算是拿再多的钱,官府也一根木头都得不到。肯做出这种让步,完全是敬仰于景帝的圣明仁德。但若是藉此得寸进尺,是绝对不可能的。 从花嶙口中李承欢知道,顾镇晔最近也正为这忙得不可开交。他做了武林盟的盟主,自然要为这些事情费些心。而官府这边,虽然景帝人就在公舸,但这实属于公舸县县务,县令还不敢劳烦圣驾。 萧乾犹如看热闹一般看着他治下这些人的“打打闹闹”,等终于从和驰马诸国通商相关的公务里抽出身来的时候,忽然问起李承欢在何处。 张怙说,他被西陵山庄的接上山去,估计要在山上住一段儿时间。 这一段时间,都是何小玩跟在李承欢身边伺候着。那边有什么事儿,一个飞鸽传书,这边立刻就能知道。 “去西陵山庄。” 西陵山庄这边,顾镇晔刚刚送走县府的人,正一肚子火气,汗王就来了。好声好气招待了汗王,告知李承欢和花嶙去山里了,拓尔跋就走了。前脚刚送走这个,景帝大驾就到了西陵山庄。顾镇晔直觉得自己脑仁儿一阵儿一阵儿疼,又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萧乾就走了。 他还不得歇息。 飞鹤楼来人了,而这回,比他想象当中的还要麻烦。 第107章 悬崖上的藤蔓 陵山之中有一处,离西陵山庄不远,有一面高大的绝壁。绝壁之上遍生藤蔓,从上面的树林之中生发,贴着峭壁垂下来,蜿蜿蜒蜒十余丈高。垂到地面还不止,这藤蔓绵绵延延,肆意抽长,在地面上铺成茂盛的藤丛。 花嶙很是中意这地方,但平日里顾镇晔不让他来,可这次借着带李承欢悠游陵山这个名头,他就可以光明正大来这里。 藤蔓枝叶柔软,铺在悬崖上厚厚一层,花嶙拉着李承欢在地上躺下来,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跟着他们的绿衣并不和他们一起,她只施展轻功跳到树上去,不远不近地看着他们。 天上太阳隐于厚厚的云层之后,所以阳光并不刺眼。李承欢抬眼看到坐在树上的绿衣一脸无奈的表情,也向她投以无可奈何的一笑——花嶙说是要带他出来游山,其实只是他自己想玩而已,简直像个孩子一样。 啊,不——他忽然想到,若是只看年岁,花嶙真的只是个孩子。 据花嶙说,他和顾镇晔相识在两年前,也就是二百四十七年的冬天。那一年,他只有十四岁。 顾庄主风流名声在外,在各处花街柳巷里,多的是红颜知己。他第一次见到花嶙,也以为这个俊俏的小公子是楼里新来的小倌儿,张口轻浮,问他要姓名。后来才知道,他是刚刚被卖到这儿来当打杂小厮的。 花嶙原是朱南州人士,家里本也是正经渔民,只是十岁那年,家里出海打渔的渔船遭了不幸,父母和姐姐,均葬身大海。变故之后,他由本族的亲戚轮流抚养着,长到十四岁,就被买到洋河来,在公舸县一家南馆里做伙计。然后,就遇上那时到处拈花惹草的顾庄主。 顾镇晔一开始对他也并不怎么上心的样子,按花嶙的话说,是他死缠烂打,才最终让顾镇晔给他赎了身。李承欢第一次上西陵山庄来的时候,花嶙也才来庄里“做客”不久。 在李承欢这个局外人看来,顾镇晔对花嶙自然是跟他那些红颜知己不一样,但身在其中的两个人,却往往看不清楚。 顾镇晔风流,现在也不敢说就改了性子,只是西陵山庄和武林盟事务繁多,他□□无暇,没时间出去招惹人罢了。但风流不代表就没有真心,只是这样的人动起真情来,平日里挂在嘴边讨人喜欢的那些个甜言蜜语,反而不会说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花嶙才时常猜疑、发脾气,跟他闹,让他看到自己、在意自己,把自己放在心里。 果然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皇家贵胄、秦楼楚馆、书香门第、逍遥江湖,都不脱于此。 花嶙把手枕在脑后,仰面躺着,渐渐似乎涌起睡意。这铺地的藤蔓,茂盛柔软得让人不由得放下所有戒备,把一切都抛开,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只愿意沉浸在它的绿浪之中。 李承欢正也要入睡,忽然听到身边花嶙喃喃似的说:“我好想在这儿……和顾镇晔拜一次天地啊……” 李承欢是被天狼的舌头给舔醒的。 狼的舌头跟狗差不多,不生倒刺,但温温热热,湿乎乎的,软而有力。天狼舔了他的脸,又舔他的眼睛,李承欢于是惊醒过来。 一见天狼,就知道是拓尔跋来了。他坐起身来四望,果然看到汗王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这边。 李承欢推一推旁边的花嶙,花嶙很不情愿地从睡梦中醒来,揉揉眼睛,睁眼看到天狼,不免惊呼一声。他一向不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5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95 喜欢猫猫狗狗,西陵山庄里也从来不养这些。狼自然也不例外。 天狼自觉被嫌弃,灰溜溜跑回自家主人身边。拓尔跋走过来,想拉一把李承欢,但他自己拍拍衣服就站起来了。 “天狼很想你。”拓尔跋说。 我也很想你。 李承欢笑着把天狼搂进怀里,它很温和地在他身上蹭啊蹭的。一旁的花嶙见了,一脸的不能理解,说:“真搞不懂这些一身都是毛的畜生有什么好的。”边说,他还边挑衅似的看了一眼拓尔跋,可惜拓尔跋并没有注意他,他的全部目光,都只落在李承欢一个人身上。 花嶙自觉没趣,就对李承欢说:“李公子,你看汗王都找来了,我们就回去吧。” 李承欢却说:“天色还早,我还想再待一会儿。”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再抬头看拓尔跋一眼。 “正好,我也久仰陵山风物盛名,此番正好可以一同观赏。” “这样的话……”花嶙眼珠子转了转,忽然把李承欢拉起来,说,“那我们就来玩儿个新鲜的!” 李承欢还来不及拒绝,就被花嶙拉到悬崖边上,脚陷进地上交错的藤蔓叶里,险些没有站稳。然后未曾待他反应过来,花嶙就说:“来,我们一起跳。” “什么?啊——” “承欢!” “花嶙公子!” 悬崖上同时响起两声惊呼,李承欢被花嶙拖着往下跳,从崖顶顺着瀑布似的藤蔓往下滚,脑子里一片空白。藤蔓很厚很柔软,料想即使掉下去,也不会有什么事儿。但即使他知道花嶙不会害他,可这样—— “啊!” 半空中,身体忽然一轻,有什么人接着自己,旋而落地。他的心就像要跳出胸腔一样,一下一下,清晰可闻。等他慢慢睁开眼睛,才发现抱着自己的这个人——是萧乾。 花嶙也没有如他料想的一样顺利落地,而是在快要落地的时候被人截住,然后被人安然放在地上。他一睁开眼就大发脾气:“谁叫你接住我的?我要跳崖,我要跳崖!我要从上面跳下来——” 受训的西陵山庄弟子一声不吭,但脸上的神情并不好看。西陵山庄弟子住的地方和顾镇晔、花嶙住的地方是分开的,一个在内院一个在前院。前院和内院少有往来,李承欢不曾见过这个人,后来才知道他叫陵峰,是顾镇晔所器重的庄内弟子之一。 他原本一直在附近练功,只是未曾惊动他们。直到看到花嶙拉着李承欢跳崖,才出来“相救”。 拓尔跋和绿衣也很快飞身下来,绿衣一张小脸儿都吓得变色了,花嶙却还在为他们没让他跳崖而生气,非拉着李承欢上去再跳一次。 “不会有事儿的,真的!从上面下来,就好像落在泡沫里一样,很软的!” 李承欢好说歹说劝住他:“花嶙!我们改天再玩儿,今天……先回去。” 花嶙急了:“是你说天色还早不想回去的!我、我——哼——” 他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深一脚浅一脚自己跑开了,绿衣赶紧追将上去,而那弟子也略向几人示意之后,便离开了。 拓尔跋拉着李承欢全身上下看,生怕他有哪一点儿磕了碰了。李承欢默默地甩开他的手,汗王的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下来。 李承欢也没有再看萧乾一眼,只是低着头,说:“我没事儿。”转身要走。两人跟将上去,他却住了脚,默立了一会儿,说:“别跟来行吗?我只想,一个人静静。” 我谁也不想见。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大,我就是逃不开呢?是啊,我能往哪里逃,能到何处去? 万醉湖游船会盟,一切都真相大白了。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我也知道了,你们却还想装成没事儿人一样。我是不计较,但并不是就不在乎。大夏和大汗,何其辽阔何其邈远,千里之土万里之疆,一个李承欢太过渺小,根本就微不足道。 说到底,李承欢是什么呢?他什么也不是。 晚上顾庄主设宴,在西陵山庄招待景帝和汗王。西陵山庄的弟子比武助兴,和汗王与景帝都过了几招。 宴上花嶙一改平日里的张扬吵闹,一句话不说,显然是还在为下午的事情生气。而李承欢也郁郁寡欢,景帝和汗王都有点儿意不在此而在彼的样子。就连顾庄主,都仿佛有什么心事,不时流露出心不在焉的神情。只有天狼,不识人情滋味,给他什么就吃什么,来者不拒。 第二天,萧乾走了,拓尔跋也走了,天狼留了下来。 李承欢说要下山,花嶙虽然还是拉不下脸面来服个软的样子,但却死活不让他回去。 顾镇晔几次三番因此跟李承欢道歉,说花嶙不懂事,一定要管管他,然而又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一天夜里,李承欢正在睡觉,忽然被人叫醒。睁眼看到是花嶙,正想开口问,却发现他神色有些不对,穿的衣服丝毫不见平时的华丽,而是山庄里的下人穿的衣服。 李承欢没有多问,跟着他一路出了山庄,下得山来,才有点儿慌,拉住他问他想干什么。 花嶙说:“我要离开这儿。” “离开这儿?为什么?” 花嶙失魂落魄似的,李承欢心知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儿,但无论他怎样问,花嶙就是不说。 于是他换个方式,说道:“花嶙,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之后你能去哪儿?我们出不了洋河,甚至出不了公舸,顾庄主一定会把你找回来的。”花嶙没有什么反应,李承欢握住他的肩膀,说,“他会担心的。” “他才不会担心!”花嶙一双眼睛里都是泪,却不让它们掉出来,迅速拿袖子抹干净了,又强调了一遍,说,“他才不会担心。” “到底出什么事儿了?”李承欢又问,花嶙看了他一会儿,还是低下了头去。 李承欢心里着急,然而又不能逼他。他放心不下花嶙一个人走,只能陪着他,料想西陵山庄的人肯定很快就能找来。但一直到天亮,他们出了城,往南方去,身后也没有任何动静。 一出公舸城,就有一辆马车来接应。驾车的是生面孔,甚至连花嶙也不认识,但他们仿佛是早已约好了的。花嶙拉着他上了车,马车渐渐朝南行进,公舸县越来越远。太阳升起来,陵山在身后的地平线上,渐渐成为一条没有特征的山脉。 这场“逃亡”,是有预谋的。 第108章 战和 马车带着他们行了两天,第三天的夜里,他们来到洋河下游的一个码头,登上了一条货船。 这条货船是从西边儿的朱南州来的,在这里靠岸,将要驶入洋河下游航道。三天后,就将出海。 有那么一瞬间,李承欢真的想就这么跟着花嶙走了,逃出大夏,逃离这片土地。重洋百岛,总有他的栖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6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96 身之地,什么都可以重头开始,不用计较过去,不用在乎将来,离乡万里,了此一生。但他最终——还是没能下定决心。 他不知道的是,那是他离中洲大陆之外的辽阔天地最近的一次。他这一生,生在大夏,到过西蜀,去过大漠,最终在大汗终结,却再也没有机会,去海之南的百岛千国一次。 失去这次机会,就真的——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李承欢佯装腹痛,要花嶙下船陪他到最近的城里的医馆去买药,花嶙不疑有他。但一进城,他们就被抓住了。 景帝估计是找不到什么由头在茫茫人海里找两个“逃亡者”,于是给各个州县官府衙门发下画像,说这是两个江洋大盗,偷了宫廷秘宝,着各州县见此二人,务必将其拿住。 无法得知景帝最开始的命令是什么,但各州县确实将两人的画像张贴满大街小巷,没日没夜地通缉。百姓纷纷议论,这么两个清秀漂亮的公子,一点儿也不像是能从守卫森严的皇宫里盗出秘宝的江洋大盗啊。不过人不可貌相,越是看起来无害的人,有可能就越危险,越是正人君子,越可能出衣冠禽兽。谁就敢说,这样的两个人,绝对不可能是在逃的盗贼呢? 两人被搜身,自然是什么也没有搜出来,于是被暂时关押到衙门大牢里,等候上边儿的旨意。 在牢里,花嶙才总算对李承欢说出真相。 “顾镇晔要成亲。” “什么?” 花嶙没有重复,他知道李承欢并不是没有听清楚,他只是震惊。 “以前都是我死缠烂打才留在他身边的,现在我不想缠着他了。他要娶妻,我走就是了。” 李承欢说:“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他在山庄那些日子,可一点儿也没有听说过顾镇晔要办喜事。 “我都看到了。庄里拨了银两,要装饰喜堂、置办宴席,要做喜服、买花轿,给各门各派下喜帖……”花嶙边说着,边就哽咽了起来,“他的老相好找来了,拿着定情信物要他娶她——我都看到了……他房里挂着那幅画,什么‘三山一水白,汀鹤影成单。人——人——’” 花嶙擦了擦眼泪,吸吸鼻子,说:“后面的……记不清了。” 李承欢叹了口气,花嶙啊花嶙,你对顾庄主的一片痴心,恐怕又被人给利用了。 官差来提人,说是要把他们押送到县府大牢,等候发落。牢头要来人出示文书或者令牌,李承欢见那人迟迟没有动静,心知不对,赶紧叫出声:“他不是官差!” 然而声音没有来人的手快,手起刀落,牢头和几个衙役连呼救都没来得及发出,就丧了命。 这是真真切切的杀人。花嶙也被吓住了。 这假扮官差的人把他们两人从牢房里提出来,连夜送出城。这回没有货船了,码头上只停泊着一艘有篷的小舟,而接应他们的,有一个李承欢认识的人。 “是你。” 这个人,是陵峰。 “若是仅凭花嶙一己之力,我们根本不可能出得了公舸。原来,是你在帮他。” 陵峰没有回答他的话。这个男人,是另一种类型的寡言少语,是真正的阴沉和狠辣。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只是在帮他。” “不,你是在害他。”李承欢指着那条船说,“让我们乘坐这样一条船出海,根本就不是在帮我们远走他乡,而是想让我们葬身海底!” 陵峰极短促地笑了一声,说:“李公子是聪明人。只是,先前那条船,是你们自己放弃的。如今,我也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 “花嶙和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害他至此?” 他的声音又森冷了几分:“我说过,我是在帮他。” 就算是说这个男人现在就会把他们杀了,沉尸江中,李承欢也丝毫不会怀疑。 他极力克制住身体的颤抖,往那条船上走去。经过这个男人身边的时候,他说:“我没有骗他。庄主的青梅竹马找来了,是真的。庄里要办喜事,也是真的。我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假话,是他自己——求我帮他逃出这里。” 李承欢登上船,花嶙兴奋地拉住他,把他引进船篷里,说:“我们终于可以走了,他们,再也找不到我们了。” 李承欢心里暗想,最好还是祈祷他们能够早点儿找到我们吧,不然的话,我们就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孤舟在大江之中漂流,很快,岸上的树影、人影、屋影,远处的山影,都渐行渐远,看不清楚了。东方的天空泛着微光,晨曦初露,太阳就要出来了。大江之上风雨再起,前路到底在何方,谁也不知道。 这年的十月底,北方边境上,大夏和大汗两国正式签署停战协定。大汗重新迎回汗王拓尔跋。 这场持续仅仅五个月的战事,在中洲的历史上,形式大于内容,它并不缘起于自古以来的土地财富之争,而仅仅是因为两位帝王的一个交易。为这场战争而牺牲的军人们,并不关乎光荣。 第109章 蛮荒之地蛮荒人 在洋河州的南部,靠海有一个小渔村,村里的人们家家户户都靠打渔为生,用卖鱼得来的钱到镇上买东西,用买来的布料给孩子们做新衣裳。他们并不穿什么鞋,长年只是赤着脚,踩着海水,踩着海滩上的沙长大。他们也并不念什么书,孩子长大之后,就从父辈手里继承过世世代代借以维生的渔船,凭着一身从小在海边摸爬滚打学来的本领和勇气,重复着一代又一代的生活。 花嶙说,很久以前他也是这样,他也曾经跟着父亲和母亲出海,把鱼晒成鱼干,挂在房梁上让风吹让日晒。村里从来不养猫,因为它们会偷吃,也从来不养狗。在这里,只要有人,只要有水,只要有鱼,几百年几千年,就都可以这么过去。 “啊——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我都已经快要忘了。” 这里的生活对李承欢来说是陌生而新奇的,然而并不很让他喜欢,所以他更喜欢去镇上。在药房里做着抓药的活计,攒盘缠北上,或者,等着有人来找到他们。 可是这个地方,实在是太偏僻了。 李承欢时常这样想。他出生在南阳州,知贺县,百禄镇。南阳山阴一带是大夏有名的富庶之地,即使只是百禄镇这样一个小地方,也少有人为柴米油盐而发愁的。 不管是姑娘还是小子,似乎都修文好礼,崇武尚道。这里的人们不知道山阴和南阳在什么地方,不知道如今西蜀已经变成巴州和蜀州,不知道大夏和大汗北边儿打了仗,又停了战,甚至不知道大夏现在的皇帝是谁。如果有人这么问他们,他们大概会投以一个“不可理喻”的眼神。他们或许连“不可理喻”都不知道,他们只是觉得奇怪,谁吃饱了没事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7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97 儿干会关心这个?况且有些人,还很难填饱肚子呢。驰马诸国登岸通商,是没有惠及这个偏僻地儿的。 他们不关心这片土地上有怎样的变革,因为即使是在战乱横生的年代,这里也未曾遭遇过战火铁蹄。相比之下,他们更关心明天鱼市的鱼卖什么价钱,东边街上布料铺子的布料是不是又涨价了,明天天气怎么样,能不能出海。 说是圣令达于四海,但李承欢找到镇上的衙门去,直接被衙役给轰了出来。而县府衙门,离这里还有好几天的脚程。若是坐马车兴许要快些,但这里没几户人家里有马车,就连牛车羊车,也都是很少见的。 但不化之地也有不化之地的规矩,有它的故事,有它的传说。李承欢在药房里做伙计,便时常听到这样的传说或者故事。人们说起它的时候,总有唱大戏似的夸张。 这个老渔村——也不知道它的名字,反正这里的人,都说“咱们这个老渔村”,附近还有几个一个样儿的村子。村与村之间似乎从不往来,说起另一个村子,他们也只是“二里湾”、“三里沟”的叫,而村与村之间,似乎也并不就是隔着那么二里三里的路。 镇上也同样有种荒凉的冷清,但生意还是照做的。药房像药房一样开着,卖米的也像卖米的一样卖着它的米,铁匠铺子里的铁匠就像铁匠一样成日里敲敲打打。市集也有,是热闹的,也是蛮荒的。 对于这里的人来说,除了眼前的生活,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不必议论的。 李承欢和花嶙刚刚漂流到这个村子的时候,据说衙门里倒是来了人看了一看,不过走了个过场就又回去了。后来两个人收拾了一个似乎已经很长时间没人居住的破屋住下,也没有人来管他们。 他们两人身无分文,花嶙在当铺里当了个玉扳指,老板只给了他两筐鱼的钱。于是就指望着这两筐鱼的钱,他们度过了最开始最艰难、最落魄的日子。后来,李承欢从镇里药房的大夫那儿求了个活儿,花嶙也在鱼市里找了活计,日子才算渐渐不那么窘迫了。 夜里回到那个破屋,两个人相依而眠,不知今夕何夕,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攒够钱回去,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找到这里。花嶙渐渐开始为自己的鲁莽而后悔——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孩子,发现逃出来的日子并不像想象之中那么美好之后,到底也害怕了起来。 “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啊……” 往往这个时候,李承欢会轻拍着他的背,像哄孩子一样哄他入睡。花嶙仰起脸来看他,问:“我们……不会一辈子都困在这里吧?” 在这里,他是哥哥,花嶙是弟弟。两个人相依为命,真就像一家人似的。 “不会的,顾庄主一定能找到我们的。” “可是我不想他找到我……”花嶙抽着鼻子,说,“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相信我。花嶙,等回去之后,咱们再亲口听他解释。” 日子一天一天浑浑噩噩地过去,直到有一天的夜里,李承欢和花嶙,才算真正见识到这个地方原始的可怕。 那天李承欢回到家里以后,等了很久都不见花嶙回来,他心里担忧不已,于是决定去鱼市上找他。虽然这个时候鱼市早已经散了,但总归得做点儿什么。 他走到半路,就见平地里有一群人围在一起,人群围住的地方火光冲天。李承欢心里顿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挤进人群里一看,那空地上堆起两堆柴火,官差模样的人举着火把站在中间,高声宣布着什么。李承欢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因为他看到,那其中一堆柴火上绑着的人,正是花嶙! 花嶙一见到他,就扯着嗓子喊:“哥——救我——救我!他们要烧死我、我、我还不想死,我害怕……” 他以前怎样张扬、怎样跋扈,不过是因为有恃无恐。有顾镇晔宠着、护着,他再怎么任性都有人包容着,闯再大的祸也有人给他收拾烂摊子。但在这里,她什么依靠都没有,他的威胁只会被人当成挑衅,他的蛮横只会给他招致更多的灾祸。 李承欢冲上柴火堆想把他解下来,却被几个大汉拉住,他声音也止不住地颤抖,质问那穿官服的人:“我弟弟犯了什么罪,你们要这样对他?这里难道没有律法的吗?大夏的律法,哪一条允许你们可以不经审问就烧死一个人?” 围观的人仿若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似的,那官家人也不以为意,挥舞着他那吞吐着火舌的鬼魅似的火把,说:“这两个人躲在野地里欲行苟且之事,幸好被我们及时抓住。这是禽兽之举,伤风败俗,天理不容。你说是天理大——还是法理大啊?” 围观的有人起哄:“烧死他们!烧死他们!” “不烧死他们,海神爷爷就会发怒,掀了我们的船只,让我们捕不到鱼。必须烧死他们,让海神爷爷熄了这口火气!” “不是的!不是的!是他强迫我的,我没有做坏事、没有!”花嶙喊得声嘶力竭,但没有人理他。 另一个火堆上绑着的人,是这村里一个二流子,平日里无所事事,靠着在磨房干点儿力气活儿才能吃上饭。村里很多姑娘都被他骚扰过,村民早已对他怀恨在心,然而又没有什么由头可以治他,如今终于被他们抓个现行,他们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即使死到临头,这人还满嘴的龌龊话。“哼哼——你们这些人,都不知道这小公子腿有多白,皮肤有多嫩!奶奶的,要是能来上那么一次,就是死了也值了!哈哈哈——你们不是要烧死我吗?烧啊!来啊!等老子死了到了阴间,再和我这小媳妇儿做一对鬼夫妻,天天快活似神仙——哈哈哈——” “二莽子!你死到临头,还满嘴污言秽语!放心,今天阴间大开门,阎王爷收小鬼,你的死期到了!” 那官家人叫人往柴火堆上泼火油,李承欢尖叫着扑过去:“大人——大人、我求你了……我弟弟年纪还小,他什么都不懂,你们就放过他吧!一定是……一定是这个人强迫他的!我们兄弟二人,都是正经人家的人,家乡发打水,几番流落才逃难至此,只想求个安生,在这里讨口饭吃——您就大发慈悲,放过我们吧——” 有人凑到这官家人耳边说:“官爷,这两兄弟来路不明,你看他们长得就一副狐媚样儿,正经人家的儿子,哪儿能跟个姑娘似的细皮嫩肉的?他们来咱们这儿之前,还指不定是做什么行当的呢!别让他们污了咱们这儿的风气,祸害我们的男儿女儿。” “大人!官爷——”李承欢膝行到他面前,跪求他道,“我们兄弟俩,绝对不是什么歪风邪气之地出来的……举家皆难,流亡至此,真的只想求一条活路!官爷——” 终于有老者站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8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98 出来替他们说话:“二莽子是什么人我们都知道,这两位小兄弟,看着也不容易。” “就是,这两位小兄弟也都是有正经活计的人。既然人家不愿意,那就也是被这二流子害的,要是因为这个就这么白白搭上一条命,岂不是太冤枉了?” 李承欢赶紧说:“官爷,几位大叔说得对。您明眼识人,绝对不会滥杀无辜。您就大发慈悲,放了我弟弟吧——” “嘿嘿——哥哥长得比弟弟还俊!我二莽子不亏了!美人儿,你要不要也和大爷我一起共赴阴曹,做一对冥间鸳鸯啊?”那二莽子一脸猥琐,官家人手一挥,终于叫人浇了火油,又让人把花嶙给放了下来。 火把如同流星一样划破夜空,落在柴火堆上,一下子燃起窜天焰浪。李承欢一下子脱力,瘫坐在地上。花嶙爬过来,依在他身边,脸吓得丝毫血色也无,喊都不敢喊了。 那二莽子刚开始还满口叫唤,骂天骂地骂鬼神,到后来,就渐渐只能惨叫了,再后来,终于连惨叫都发不出来了。 火无声地燃,柴火噼里啪啦地炸,人群渐渐散去,李承欢和花嶙仍然坐在原地。劫后余生,两人心里却都没有一丝庆幸可言——这个地方,他们再也不能待下去了。 第110章 是匪不是匪 回到家,他们连夜收拾东西,都不敢想明天会不会饿死在路上,就出村向着北方一直走。 一直走,荒野纵横,丛林莽莽,毒日当头。时节应该已经入冬,但这里的天候却丝毫不见转凉。这条路,明明是可以望得见的远方,却好像,一辈子都走不完似的。 腹中饥饿就挖野菜、摘野果充饥,口渴就集晨露解渴,白天赶路,夜里就以大地为席,苍天为被。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不知道在行过多少个日夜过后,他们终于在路上发现一些人迹。 有人迹,就有救了,但事情还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他们循着那些残留着的烧火的痕迹走,沿途又发现一些马粪。花嶙很是兴奋:“这么说,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是有人走过的,说不定还是一条官道!哥!我们很快就能得救了!” 李承欢不愿意给他泼冷水,但心中却另有一番思量。 年末将至,大夏东南各驻地的军队换防之际,先行军上路之后,军队大部随后跟上。行至鹿野一带,弓箭兵射伤两个“匪徒”。封千里是这次负责审问的人之一,在帐中见到这两个“匪徒”的时候,他就知道弓箭手伤错人了。但这两人到底是何身份,缘何会出现在这里,却是值得拷问一番的。 军中大夫已为两人稍作诊治,但其中一个仍在昏迷之中。据说箭穿透左胸,能捡回一条命已是阎王爷开恩。而另一个肩膀擦伤,现下已经包扎好——若是军中男儿,这点儿小伤根本不值一提,行走坐卧不会有任何不便,但眼前这人却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躺在地上,连爬起来都吃力。 封千里在心里嗤笑一声,若说这两个人是匪,那这几万将士,就都可以收拾收拾回家该洗洗该睡睡了——这么弱不经事的匪,能闹出什么乱子? 这人年纪不大的样子,但他们俩都是衣衫褴褛,状如乞儿,很难看出具体年岁。醒着的这人,明显是吓着了,他一走进来,他就惊恐地往后缩了缩,偎在那昏迷之人身边。 封千里颇有些不耐烦,捡过来一条长凳叉开腿坐下,也不说什么废话,就问:“姓什么、叫什么、是做什么的?你们什么关系?家住哪里?为什么闯入军中?有何企图?从实招来!” “我……我叫花嶙,啊不——我以前不叫这个名字,不过现在就叫这个名字。不是姓‘花’,我就叫花嶙——” 封千里脸色一沉,把他拖过去,捏住他的下巴,说:“你耍我?” 花嶙简直要哭出来了,不是害怕,而是生气,气自己为什么不问明白就跑出来,还连累李公子到这步田地,也气顾镇晔为什么这个时候不在他身边,但归根结底还是气自己。他在心里暗暗发誓,等回去以后,他一定要好好听顾镇晔解释,就算他是真的要成亲,自己也要把他抢回来。一走了之,不是正好给了别人便宜占吗?为什么当初自己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封千里看着眼前这人泫然欲泣的样子,烦躁地甩开手。他站起身来,在帐中来回踱两步,压下去心里的火气,才回过头来,说:“我问你,你是不是山匪?” “山匪?”花嶙一脸茫然,赶紧摇摇头,说,“不是的,我们绝对不是山匪。我们只是赶路恰好遇上你们,就被抓了起来。我们真的不是山匪!” “那你们为何出现在鹿野?”封千里仍然逼视着他,说,“这一带荒无人烟,寻常人根本不会到这里来。你们是从哪儿来到哪儿去,怎么赶路——恰恰好就经过鹿野呢?” 花嶙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逃出来的,那个渔村说出来,也没人会知道,但他却知道自己要往哪儿去。 “我们要去公舸,去陵山!” “哦?你们要北上?做什么?” “回家!” 夜里两个人聚在一起聊天,巡逻步兵迈着整齐的步子经过,和两人点头致意。章云旗折断一根干草茎,丢尽炭盆里,火苗子小小地窜高了些。 “那人就咬死了说要去公舸,回家。问他家住哪里,他不说,问他家里有些什么人,他也不说。唉,你说这可怎么办?” 听着同伴的抱怨,章云旗但笑不语,只拍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慰,心里却在想着另一件事。 说起“回家”,自从今年春天新婚过后离家,他就再也没有回过京城。年末将至,前日家里来书一封,说是芸儿的身子,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儿了,催他赶紧回去看看。算算日子,孩子……是他走之前怀上的。就要当爹了吗?可是自己竟然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还有先生……听说仅仅在他走后两个月,太傅就被皇上免了职,先生如今可身在哪里?还在京城吗?若是此次回去,还能……见到吗? 见他似乎在出神的样子,封千里撞了撞他的肩膀。章云旗回过神来,就听见他问:“年节就要到了,你今年,可回去不?” “大概是要回去的。”章云旗想想,笑出声来,说,“我娘子就要生了,我得回去看看。” “哈哈——这是好事啊!”封千里大力捶了捶他,“你小子,竟然走在我前头这么多!”虽然他自己是孤家寡人一个,但对于挚友,也是真心祝福。 章云旗劝他:“那你也赶紧着啊,小弟我还等着喝你的喜酒呢!” 封千里长长地叹口气,说:“爹娘死得早,我大哥倒是很乐意帮我张罗这事儿。可是这么多年已经习惯这军中的日子,和一帮兄弟在一起,肆意畅快,真要我回去种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9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99 田种地,养家糊口?怕是安不下心。” 章云旗摇摇头:“嗨——你呀……可总也要成家不是?” 封千里说:“我是粗人一个,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我就想啊,要是将来有一天,真能死在战场上,那倒好了。” “现在大夏无战事,北边儿平了,东南这边,也就是打匪。太平盛世,总还是得寻个太平的活计。” “所以我打算到西北去。” 章云旗偏过头看他,微微皱起眉头,但想到人各有志,对于挚友的这番热血志向,他也不好劝说什么。 “哎——云旗,我看你家里大小也算是个富贵之家,不像咱就是个穷苦命,为什么非得到这军中来?” 章云旗心里无声地笑笑,想当年他也有不输挚友的热血志向啊,如今却是渐渐消退。虽然比起从仕经商或者治学,他依然更喜欢从军,但却没有以前那股子一根筋的劲儿了。当真是成了家,不知不觉就收了心么?先生,若是见到现在的我,你是会高兴,还是会失望呢? “算了!回去了!”封千里拍拍屁股站起身来,无奈地说,“明天还得接着审,不办好这事儿,将军是不会让我回去了。你在将军面前,可得多说说我的好话啊——咱们两个一个是左膀一个是右臂,缺了一只怎么行?” 李承欢醒了,这天晚上,封千里又来到帐中。 “怎么?他不说,那你说,你们俩个,到底有何居心?” 李承欢说:“我要见赵将军。” 封千里仿若听见一个天大的笑话,花嶙也看向李承欢,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李承欢面不改色,说:“西南三州大统帅赵其远赵将军,我要见他。” 第111章 冬夜宴歌 封千里来到将军帐中禀报,赵其远头也不抬,说:“他是什么人?说要见我,你就来传话?” 封千里跟站在旁边的章云旗递去一个无奈的眼神,说:“将军,不是我不知道分寸。是因为他说自己身上有皇上御赐的令牌,要见将军。” 李承欢就这样“假公济私”,用圣璜玦让赵其远给他传了话。虽然赵其远并没有见过圣璜玦,也不知道他所说的“圣令”是真是假,但李承欢自然有办法让他相信。 “皇上现下人就在洋河,将军您派快马去公舸,来回要不了两个日夜。跟皇上说了,自然就知道这‘圣物’是真是假。” 他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赵其远不得不相信。“那大人此行,究竟是执行什么任务?” 李承欢说:“这个,将军就不用管了。只是我二人现在还不能暴露身份,就请将军将我二人当成寻常士兵即可。我二人随军北上,到了时候,自会离开。” 章云旗和封千里在帐外候着,赵其远出来的时候,只淡淡说了一句:“给他们两身儿衣服,他们要做什么,我们不用管,看着就好。” 两人对视一眼,应道:“是!” 将军走后,封千里看着将军的背影问道:“你说这两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啊?” 章云旗说:“我哪儿知道?”他拍拍挚友的肩膀,很快跟将上去。留封千里一个人在原地,想了一会儿无果,便掀帘走了进去。 花嶙这回心里有底气,跟封千里称兄道弟起来:“老兄,嘿嘿——这回知道我们不是一般人了吧?你要好好招待我们啊,等我们回了公舸,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封千里心里憋着一口气,动动肩膀甩开他的手,说:“二位现下还是先换身儿衣服吧。这位小兄弟的伤势如何?要不要着大夫再来看看?” “对啊对啊,可得让大夫好好儿给我哥调养调养身子,可千万别留下什么难看的疤痕。”花嶙这样对人颐指气使,李承欢并不说什么,只随他高兴。 一有身份,花嶙便不知收敛,非得要封千里带他四处去逛玩。嘴里一边说着:“这穷山恶水之地,哪儿比得上我们陵山半分?”一边还不放过封千里。他自认先前受他欺负,现在一定要讨回来。 李承欢虽然伤势已无大碍,但身体仍然很虚弱,于是成天只在帐中,行军时便跟着军中大夫一起,借载物的车省些脚力。 眼看着将近年节,公舸也渐渐近在眼前。这支军队在洪泽县和龙山县的交界处跟当地的军队换防之后,便驻扎下来,不再北上。当晚,两支军队在一起宴歌比武——这是大夏军队之中的惯例,第二天一早,这一支军队就将南下,踏上迁徙长途,如候鸟一般。 花嶙预备着打些野味回来着军中伙夫烤个全鹿全羊,然而他又实在不会打猎,于是便照例拉上封千里一起。封千里不胜其烦,然而又拒绝不得。 这里不像陵山物产丰富,山间贫瘠,豺狼虎豹不见踪影,鹿貉狐兔也不多。山里寻不见,花嶙便拉着封千里去水里。 他水性还是有的,并且比起封千里来也不差,便自告奋勇要下水去抓鱼。结果封千里在岸上等啊等,就是不见他冒头上来。对着湖面喊,也没有回应。心知多半是坏了事儿,于是也跳下水去看。 花嶙拿着鱼叉,屏息在水里等着那条看中的大鱼游过来,封千里从背后接近他,还以为他吃了水,泡在那里不动了,赶紧就把他向上拖。花嶙喊不出来,挣扎也无果,终于被他拖出水,趴到岸边一边大口喘气,一边气得不行。 “你……没事儿吧?” 封千里刚过来说出一句话,花嶙就推开他。他顺势倒在地上,一边闭着眼仰天咳嗽,咳出一些水来。 “呼——”好容易缓过劲来,他坐起身,花嶙便质问他:“你干什么拖我上来?眼看着我就要……咳——捉到鱼了!” 两人全身均湿透,水从花嶙的头发上、脸上一滴滴落到地上,顺着锁骨流进衣服里,甚至在锁骨窝处聚起一个小水洼,莹莹发亮。封千里看得有些口干舌燥,舔了舔嘴唇,舔进一些鲜腥的湖水。旋即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他几乎是战栗着猛地站起身,别开脸,说:“回去吧!” 说着就要走,花嶙拉住他:“还什么都没抓到呢,回什么回!喂!你给我站住!啊——” 花嶙佯装崴了脚,惨叫着蹲下。这回封千里果然回过头,蹲下来帮他察看伤势:“怎么了?崴到脚了?” 见他蹲下来,花嶙于是一扯他的脖子,微微眯着眼睛,凉飕飕地问他:“我说你个傻大个,是不是存心跟我过不去啊?” 封千里沉默地看着他,眼神越来越深,就如同深渊的漩涡。花嶙丝毫不甘示弱,与他对视。突然花嶙脸色一白,捂着脚痛叫起来,样子不像是装的。 “我以为我是装的,结果真的崴到脚了……”他欲哭无泪,封千里一边无可奈何,一边还是背对着他蹲下,说:“上来吧,我背你。” 花嶙“嗤”一声表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100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100 示着他的不屑,但还是乖乖儿趴到他背上,让他背着自己回去。在背上他还不得安生,嘲讽着说:“我说你个傻大个儿啊,活该不招人喜欢。这要是顾镇晔,他肯定就抱我了。” 封千里站住脚:“顾镇晔?是谁?” “哼!孤陋寡闻——” 花嶙嘴上从来不饶人,这回终于也吃上苦头。听他这么说完,封千里就把他从背上放下来,说:“我不是来伺候你的,自己走回去。” 封千里越走越远,花嶙站在原地干瞪眼,叫骂几声无果之后,终于还是拖着病脚,一瘸一拐地跟上去。 傍晚,两军宴会开始之前,封千里想起让花嶙一路走回来,还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于是从军中大夫那儿取了药,准备去给他赔个不是。结果走到帐外,就发觉里面有说话的声音。 不是李承欢的声音,除了花嶙,另还有一个人。 花嶙一把推开顾镇晔,为着他“逃亡”以来所受的委屈。“你还来找我干什么!你不是要成亲吗?不是一直都嫌我缠着你吗?现在我有这个自知之明了,顾庄主何等俊杰,我高攀不起!”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成亲?什么时候说过嫌弃你?” 口是心非是陷入爱情里的人的通病。 “陵峰都告诉我了,我全都知道了……” 顾镇晔沉吟一阵,说:“这件事情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等回去之后,我再跟你解释。” “什么回去以后再解释!现在说清楚不就好了吗?你都不知道我这些日子……到底是怎么过来的——我差点儿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顾镇晔无奈地抱住他,轻轻吻去他眼角的泪。帐外,封千里默默地收起伤药。远处,嘹亮的军歌唱起来,鼓点打起来,宴会即将开始。对于那些不能回家的将士们来说,这一次难得的宴歌,就是他们的年节。 李承欢感到有人在自己身边坐下来。天上没有几颗星星,但地上火光正盛,两军将士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有人比武助兴,有人放声高歌。男儿豪情万丈,也柔情似水。 “从前不曾想过,大夏军中,竟是这般光景。” “少时跟着罗将军到军中,那时氛围,又与现在有所不同。不过不管哪个时候,他们都是大夏的好男儿。” 李承欢闷下一口酒。两个人到现在还能这般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闲话家常么?他果然——还是做不到。 他站起身来,往灯火阑珊处走去。萧乾随后也站起身,跟上来。 第112章 罪人 南方夜间的风吹在身上并不冷,今天格外如此。李承欢越走越快,萧乾也一步步紧紧跟着。终于他停下脚步,回过头望着他,犹如隔着一千年的时间,带着一种稀薄的迷茫。 “现在的你,是夏景帝萧乾,还是御林军秦萧?” 萧乾没有说话。他确乎也和他目光相接,但李承欢却看不清楚他此时脸上的表情,对此,李承欢甚至是有些庆幸的。 萧乾此时穿着普通士兵的衣服,当真和他那年,出奇地相似。 李承欢很多时候都告诉自己,他并不在乎眼前这个人是什么身份,不管是秦萧还是萧乾,他都是他。然而他骗不了自己,他一直都在乎。 “若时间永远停留在那一年七月的鹿鸣山,该有多好……我真想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梦醒来的时候,我还在鹿鸣山脚下的小院子里,有秀容,有何大娘,有红叶,胡大哥和魏大哥时不时会来做客,那时鹿鸣山便会热闹些。秦大哥随御林军回宫之后,也还会回来。我会怀着这样的期望等着,终有一天,他来带我走,我们一起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隐姓埋名。他武功高强,做护院一定最能得主人家器重。而我开一间小书塾,教学生们读书认字。从青颜到白发,一不小心,一辈子就过去了……” 这是第一次,萧乾听到李承欢这么清楚而坦白地说出他所期望的未来。而偏偏是这个,他给不了他。他所能做的,只是用尽一切力量,想要把他揉进身体里一样抱住他,说:“承欢,我是天下人的夏景帝,却只是你一个人的秦大哥。早在从西蜀回来,在百禄镇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这一辈子,再也不会放开你的手。不管是谁,都别想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李承欢默默地听着,然而可悲的是,他发现自己的心没有起一丝波澜。 你是天下人的夏景帝,是我一个人的秦大哥,然而天下人——却比一个李承欢来得重要得多。 你说再也不放开我的手,却还是把我推开,独自去面对你母后的权威,而我不管是以何种身份,你的臣民,还是你的爱人,都没有和你并肩作战的资格。 你爱我,我也爱你,但大夏的君主夏景帝身边,却不能站着一个李承欢。 “我不走,那我在你身边,到底算什么?”李承欢问他,“是和儿的老师、你的臣子,还是……”他几乎是颤抖着说出这几个字——“你的男宠?” 当两个身份相差悬殊的人在一起时,历史的记载往往尤为有趣。夏威武帝萧衍和蜀王公王公煜的那一段鲜为人知的□□在野史里被人描画修饰的时候,没有任何人曾说过谁是谁的男宠,因为他们一个是蜀王室王公,另一个则是大夏的皇帝。而后世人提起萧乾和李承欢的时候,往往说一个是君主,一个是男宠,而不管他曾为帝师。萧和长大以后即位为帝,曾不止一次称赞过他的老师的才华与学识,甚至相比于父皇夏景帝,和后来众多在他生命里出现过的重要人物,李承欢启蒙之师的地位都是无可撼动的。然而这些在史书里,不过寥寥几笔带过,远没有野史中那些旖旎风光来得让人狼血沸腾。 “臣子也好,男宠也罢,承欢,无论如何,我是不会放手了。” 李承欢听了,只笑。 曾经被世人嘲弄为傀儡的夏景帝,如今终于摆脱自己母后的权威,让秦家和陆家狗咬狗,看好戏。又用通商的手段来牵制拓尔跋,换来大夏和大汗边境百年和平。但我们之间,远远不止横着一个秦太后,一个拓尔跋,还有天下间睁大眼睛盯着他们的君主的一举一动的所有人。拓尔跋说得没错,你好不容易挣来的这么个圣君明主的名声,难道会甘愿因为一个李承欢,就眼看着一切付诸东流吗? “不放手?那你是想被天下人唾骂,还是想让我李承欢——成为大夏的罪人?” 这一天的两军宴会上,挚友难得地说想念家乡亲人,于是喝下去很多酒,章云旗便陪着他喝。第二天一早,南下的军队启程,蜿蜿蜒蜒成一条长蛇。这以后三天,军队修整驻地,暂时不用练兵。他回到帐中,封千里已经在等着他了。 先前挚友因为跟军中将士练武的时候,下手不知轻重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1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101 ,打断了对方一只手臂,所以被赵将军降了职。现在终于恢复原职,便来感谢他——或多或少,章云旗那些“好话”还是起了一点儿作用的。 兄弟之间自然不必说些什么客套话,封千里拍开两坛酒要与他共饮。章云旗昨晚已经喝了不少,现在头仍然隐隐作痛,摆手说不喝了。封千里没有强求,自顾自一碗一碗倒出来,一滴不漏灌下肚。章云旗这才察觉出有些不对来。封千里再端碗欲饮的时候,他挡住了他的手臂。 “封大哥!你这么个喝法,我看不是要谢我,更不是因为什么想家。到底怎么了?” 被人说透了,封千里索性丢了酒碗。碗里的酒液晃荡着溅到案上,拉长变了形。 “云旗,你帮大哥个忙!” 章云旗放开手,虽然不知道挚友要他帮的是什么,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拒绝。想必这个忙,就是他如此苦闷的原因吧。 “要我帮什么?” “把这个——”封千里把一个药包拍在案上,说,“送去给那人。” 章云旗拿着药包找到花嶙,开口就叫:“花兄——” “花什么兄?谁就跟你称兄道弟了?我叫花嶙。” 章云旗犹如被噎了一口,说:“封大哥给你的。” “这是什么?”花嶙把药包拿过来在手上掂了掂,正准备凑到鼻子跟前闻,章云旗说:“是药。听说……”他上下打量了花嶙一下,不信的样子,说,“……你受伤了?” 药的味道不算好闻,花嶙嫌弃地扇了扇鼻子,又扔回章云旗怀里。“不就是崴个脚吗?”昨天晚上顾镇晔已经给他擦了药,谁还用得着这个?他反问,“他怎么不自己来给我,还要你转交?” “他……” “哎算了!你拿回去吧,就说我已经好了,用不着了,替我谢谢他的好意,啊!” 花嶙态度敷衍,章云旗自然看得出来。他拿着药包觉得很为难,不知道该怎么跟封千里说。他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的反常,难道只是因为眼前这个人吗?这个人…… 突然花嶙惊喜地跳起来,往远处用力挥起手。章云旗回头向身后看去,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人朝这边走来,很快就来到面前。这人似乎是对自己带有敌意——章云旗这样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似乎轻描淡写,但总让人有那么一丝不舒服。 他没管章云旗在场,对花嶙说:“我还以为你又跑到湖边去了。脚还疼吗?” 花嶙撅撅嘴不以为意:“不疼了。”他朝章云旗扬扬下巴,说,“呐——还有给我送药的呢。”他有那么点儿小心思,存心要气一气顾镇晔。 顾镇晔转头看向章云旗,又看向他手上的药包。章云旗觉得似乎有戏,就说:“这是找军中大夫开的药。” 顾镇晔截过他的话,说:“多谢好意,不过花嶙现在已经没事儿了。” “哦、那好,那……”章云旗只好说,“那我还是拿回去吧。呵……下次小心,我先失陪了。” 章云旗走后,顾镇晔什么都没说。花嶙不高兴了,追着他问:“你怎么就不问问刚刚那个人是谁,为什么要给我送药啊?你就没有一点儿不高兴?” 顾镇晔停下来,转身拍了他脑袋一下,拍完又若无其事地走了。花嶙愣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开始炸毛:“顾——镇——晔——” 章云旗一边往回走,一边纠结一会儿到底该怎么跟封千里说。药包在手里一掂一掂的,只顾盯着脚下,就没注意周遭。结果走到帐篷门口,才注意到那里站着一个人。一看清楚那人是谁,他就惊叫出声:“先生!” 第113章 一别之后,后会无期 章云旗在这支军队中,李承欢先前一直是不知道的。他虽知他在东南军中做事,却不知竟就是在赵其远将军手下。直到昨天,萧乾以微服之名来军中,才从赵其远将军那儿知道章云旗就在这儿。 章云旗想,原来这么多天,先生一直在他近在咫尺的地方,而他却浑然无觉。两人师生相见,不免感慨一番。当初章小公子“不学无术”,一天只想着舞刀弄枪,到头来,李承欢这个先生也没教他多少东西。如今两人在这东南的军队驻地相见,彼此都有些命运弄人之感。 章云旗没有问他如何会手持“圣令”到这军中来,他只想到,先前传言先生被罢免太傅一职,但如今看来,似乎其中也有些隐情。而这些隐情,或许是他不便知道的。 毫无保留地相信李承欢,这是他作为一个学生对先生的尊重。至少现在,章云旗是这么想的。 既是微服出巡到这儿,便不能刚来就走。军队驻地休整完毕之后,军中举行会武。将军何以突然要举行这场会武,普通的士兵是没有办法知道的,不过他们也并不去想“为什么”这一类的问题。相对于每日里枯燥的排兵布阵训练来说,这场会武显然更能激涌起男儿的热血。而对于一场行军跋涉下来尚还处在漂泊之中的心,这场比武也是最有效的静心丸——这之后,男儿们将在这里度过大夏从二百四十九年走向二百五十年的年节,并在接下来的一整年里,日复一日重复他们得以挥洒豪情和热血的军旅生活。 自从顾镇晔来这儿之后,花嶙就不再有心思管封千里,每日里陪着他四处游逛的人自然而然变成顾镇晔。直到这一天,他才在会武上再次见到封千里。 彼时他和其他人一样挤在场边,朝着场中挥臂呐喊,见封千里挥动□□打飞对手,就不吝啬地欢呼大叫起来。期间他不止一次偷偷观察过顾镇晔的反应,然而顾庄主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在他看来,这样的拳脚功夫或许是不太入眼的。 那被打飞的人被人抬到军中大夫那儿去,章云旗正好陪着李承欢在说话,看了这人伤势,不禁皱起眉头。 封千里先前就是因为私下比武,且下手不知轻重,才被将军责罚。今天虽说是将军下令的会武,但这下手未免也太狠了些。 章云旗唯恐挚友这次重蹈覆辙,于是拜别李承欢,来到场中。半空中一支□□呼啸着掠过,正好落在场边一人的脚边。章云旗看在眼里,那人就是那天他在给花嶙送药的时候见到的人。而他现在已经从李承欢处得知,这人乃是西陵山庄庄主顾镇晔,如今武林盟的新任盟主。 封千里拿着□□遥指顾镇晔,说:“你!跟我打!” 顾镇晔还没说话,花嶙就先怒了:“我们凭什么要听你的呀!说跟你打就跟你打,我们又不是你手下!” “闭嘴!我在跟他说话!”封千里转向顾镇晔,说,“你!敢不敢跟我打?” 围观人一阵交头接耳,不知道花嶙一个小兵何以敢这样跟封千里说话。不久前封千里把人打残的事情还在军中流传,而看他今天的气势,说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2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102 不定还要更甚于那天,这个被挑中的人可真是不走运。 一边高台上观战的景帝见此情景,问赵将军道:“这个人是……” “这人名叫‘封千里’,原本只是我军中一个小卒,因勇猛过人,颇有将才,所以提拔他做我的副将。他和云旗,可谓我左膀右臂。可惜比起云旗,千里勇有过而智不足,沉不住气,若不改掉这一点,以后恐难当大任。” 顾镇晔拔出□□应了战,走到场中和封千里打起来,两人一时之间竟然不分上下。 景帝笑说:“智勇双全固然可贵,但也未免苛刻。好勇固然易于受制于人,但有时候,也能让敌人闻风丧胆。相比于他,云旗倒是缺了一点儿果决和独断。” “哈哈哈哈——皇上不偏不倚,臣佩服、佩服!哈哈哈——” 章云旗的底细,赵其远自然清清楚楚,他也知道,就连章云旗娶妻都是景帝下的御旨,便自然以为章云旗是景帝的人。笑完,他不经意间看向场中,眼皮禁不住一跳! 封千里□□脱手,被对方打出比武场。静默之中,全军只有一个人欢呼雀跃——自然是花嶙。 景帝这时候说:“不过挫一挫他的锐气,也没什么不好。哈哈——”说完,他就笑着走开了。 章云旗跑过去想把挚友扶起来,但封千里却甩开了他的手,拳头狠狠砸在地面上,抬起来时又是一手的血。 “封副将功夫了得,顾某不敢怠慢。承让、承让!” 花嶙兴奋地跑过来,趾高气扬,眉毛要飞到天上去,说:“怎么样,现在知道我们的厉害了吧?就知道你打不过。” “你!” 封千里双目欲喷火,花嶙还说:“我什么我?输了就是输了,还不准人说了?”他心里想,你个傻大个,敢跟小爷我过不去,小爷还不稀罕跟你玩儿呢! “走!”他扯了顾镇晔走了,围观人群自觉地让出一条路。封千里看着两人背影远去,挥开周围人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章云旗留下来收拾场子,会武继续。不一会儿,将士们的热情重新被调动起来,整个营地再次被欢呼和呐喊所充斥。南方的冬天,空气里没有一丝寒气。 中午,封千里在军中大夫处处理伤口,花嶙来找李承欢,正好看见他。两个人互相不对眼儿似的,同时朝“对方”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花嶙无视封千里,跟李承欢商量回去的事儿。 “顾镇晔说了,我们明天就走,叫把行李收拾收拾。”其实他们来的时候本没有什么行李,回去自然也不用带什么东西。只是花嶙想着不能白来这儿一趟,必得捞点儿什么东西回去才算不亏,就跟李承欢说,下午他想去附近的野林里面摘些果子,回去的路上吃。 “那好,我陪你一起去。” “你们要走?”封千里忽然这么问了一句。花嶙不屑于回答他,李承欢于是笑说:“我们本来就不是军中的人,自然是要走的。” “这么快……” 花嶙得意地说:“反正你看不惯小爷,小爷也不想看见你。咱们一别之后,后会无期啊。” 第114章 不是女人 这个时节本就不是花果累累的季节,这里虽然是南方,但附近山野荒芜,不比陵山,两个人直到日暮西沉,也没有摘到多少东西。 “我去另一边,哥,你再去那边看看吧。” 两人分头行动,约定一会儿在原地会和。花嶙深一脚浅一脚行在荒野坡上,其实他并没有自己说的那么嫌弃这里,这里虽比不得陵山物产丰富,然而荒山的粗野之气,却给他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他终于即将踏上回去的路,细想“出走”以来的几番波折,心里不禁感慨万千,心思就不禁飞走了。眼睛虽然还看着路,但心里却在想着另外的事情。路过一个小树林的时候,他仍然神游天外,以至于有人叫了他好几声,他都没有反应。 封千里终于失去耐心,上前抓起他的手腕。花嶙受惊一般回过神来,看到封千里不免惊讶:“诶?你怎么在这儿?” 封千里一言不发,拖着他就往树林里走,花嶙一边挣扎,一边心里不禁打起小鼓来,胡乱想着这人不会是看他不顺眼,要杀人灭口弃尸荒野吧……他上回装死没死成,这回可别真死在这儿了…… “封千里!你干什么!放开我——哼!”终于甩开他的手,花嶙警惕地看着他,说,“我告诉你,你可别乱来啊。我虽然打不过你,但我要是出了什么事儿,顾镇晔一定会替我报仇的,到时候——哼哼——” 听他提到顾镇晔,封千里再也忍不住,一把扣住他手腕,板着脸问他:“你跟那个顾镇晔,到底是什么关系?” “哈?”花嶙仿佛听到一个笑话似的,“这关你什么事儿啊?我说你——你到底——” 封千里双目死死盯着他:“你是男人,他也是男人,这有违纲常,是要遭天谴的!” 花嶙不说话了,脸色渐渐冷下来,如被冻住一般,同样回盯着他。 这是封千里第一次在他眼里看到实实在在的愤怒。看到这种眼神,他才明白,原来他先前说的那些威胁或者风凉的话语,都不过是开玩笑而已。 这是真正的愤怒,而愤怒之外,还有对他的轻蔑和敌视。封千里无法忍受花嶙用这种眼神看他。 封千里把他推到后面的树上,开始脱他的衣服,嘴里不住念道:“其实你是女子对吧?你一定是女扮男装!你怎么可能是男人呢?你看你皮肤这么滑、这么嫩,你长得这么好看,一定是女人……这、这……这不可能!” 封千里有如发狂似的,花嶙被他推到一边,重重摔到地上。他衣衫不整,沉默地爬起来,封千里还在兀自念叨:“这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不可能、不可能……” “哈哈哈……哈哈哈哈——”花嶙突然笑起来,封千里在这样的笑声里,听到了对于他的嘲讽,“封千里,哈哈哈哈——太他娘的好笑了……哈哈哈……快笑死小爷了——” “闭嘴!你说——你是女人!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你是女人!” “哈哈哈——你不是要我闭嘴吗?还要我说什么?” “你给我闭嘴!”他拿眼前这个人没有任何办法。这个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现在又要突然走了,后会无期。后会无期?怎么可以后会无期! 封千里把他拖过来,继续撕他的衣服:“你是男的,那你是什么?男宠?还是男妓?既然他可以,那我也可以对吧?” 花嶙抽手打了他一巴掌,掌声清脆响亮,让封千里有一瞬间的停顿。 封千里抓着他吼:“你不是男妓吗!既然是男妓,是个男人,就可以张开腿伺候他!那我呢!” “窝囊废。” “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3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103 什么?” “我说你,是个窝囊废。” 封千里甩了他一巴掌,比刚才花嶙打他的更用力、更响。他的嘴角流出来一点儿血丝,但这仿佛更激发起封千里身体里的某种欲望。他哀吼一声,死死按住花嶙的肩膀,简直像要陷进地里去。 这精致而美丽的锁骨,仿佛一掐就会断似的。 封千里迟迟没有动作,花嶙嗤笑一声:“我不是女人,你看清楚。你想做什么?封、千、里——你这个窝囊废,你敢做什么?” “啊啊啊啊!啊——”封千里抱着头痛苦地大吼,天在他面前崩塌了,地在他面前塌陷了,黑暗突然漏下来,笼罩住他几欲崩溃的世界。黑暗——挣不脱的黑暗——穿不透的黑暗—— 花嶙捡起他扔在一旁的佩刀,慢慢抽出刀鞘,跪在地上,朝着封千里的后背,准确而毫不犹豫地刺下去。 封千里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这是他离他的脸——最近的一次。那一双被咬破的温热的唇就在他面前,只要他稍稍前倾身子,就可以攫住。这么近、这么近……他却没有力气了。 封千里的意识渐渐模糊,最后只来得及听到挚友模糊的喊声。 “封大哥!封大哥!” 花嶙坐在地上,“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树林上方忽地响起一阵振翅声,这是归巢的鸟儿被惊飞了。 封千里没有死,花嶙那一刀显然没有伤到要害,但他却因此昏迷不醒。晚上,章云旗守夜照顾他,李承欢和花嶙带着药过来探望。 章云旗拔剑怒目指向花嶙,李承欢把他护在身后。“云旗,把剑放下。” “我一定要杀了他!” “云旗,我让你,把剑放下。” 章云旗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先生……”然而他终于放下剑,眼睁睁看着花嶙端着药走到床边。 封千里仍然昏迷着。章云旗盯着他,说:“大夫说,他有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 “哦,是吗?”花嶙面无表情地答一句。他慢悠悠地舀起药,放在嘴边吹吹,然后慢慢送到封千里嘴边,汤药全数从嘴角留下来,没有一滴喂进去。他状似苦恼地皱起眉,叹口气,慢慢把药碗放下,转身间,忽然有所动作! 章云旗眼疾手快,一把钳住他的手,举起来一看,就见那手上竟有三根银针,在帐中烛火的照耀下闪烁着银寒的光辉。他一怒之下一脚向花嶙踢过去,李承欢惊呼着扑上去,把花嶙从地上扶起来:“花嶙,你何苦如此……”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把他害成这个样子还不够?还想要杀他!” 帐外人听到动静跑进来,顾镇晔把花嶙护在身边,和章云旗冷冷对峙。其他的士兵都站到对面床前护着封千里,拔刀戒备地指向顾镇晔。 花嶙冷笑一声,说:“我想干什么?你不是早就看到了吗?” 章云旗别过头,不与他直视。 “顾镇晔,杀了他。”花嶙这样说。 李承欢看向花嶙,确定这句话确实是他说的。顾镇晔没有犹豫,拔剑朝封千里走去,那些士兵忌惮地后退几步,但仍然没有让开。 章云旗挥剑挡在顾镇晔面前,冷冷地说:“要动封大哥,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云旗!” “先生!”章云旗大喊,“这件事情,你不应该插手。” “你叫我一声‘先生’,花嶙叫我一声‘哥’,我怎么可能置身事外!”李承欢说,“你们把剑放下。” 没有人听他的。 “他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花嶙说,“他不愿意醒来,我成全他!”说着,花嶙从旁边兵器架上抽出一柄剑,一步步往床边走去。 章云旗要去阻止,却反被顾镇晔拦住。那些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面前的花嶙虽手无缚鸡之力,但现在的样子实在可怕。 “够了!”李承欢终于大喊出来,“够了!够了……”为什么事情会闹到现在这个地步?他想不通。 帐中一时静默。风吹动帘子,在上面投射出变形的影子。帐外有脚步声渐近,赵其远将军拥在景帝身后,走了进来。 “确实是够了。”景帝环顾众人,淡淡地说。 第115章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你们,都退下。” 赵其远将军对帐中一众人命令道。那几个小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违抗军令,都退了出去。但章云旗却一步都没有挪动。 赵其远语气缓和下来,看着他说:“云旗,你也退下。” “可是——”他还犹豫不决,赵其远忽地厉声道:“这是命令!” 章云旗看看床上的封千里,又看看花嶙,不甘心地收了剑,低了头往外走。但经过李承欢身边时,他却被他拉住了。 “等等,”李承欢看向他,说,“云旗,你留下。”他接着看向景帝和赵其远将军,景帝默立片刻,然后率先走出军帐,赵其远狠狠叹了口气,随后跟了上去。 帐中又只剩下李承欢、章云旗、花嶙和顾镇晔四人。花嶙把剑扔了,扑到顾镇晔怀里哇哇地哭,顾镇晔只皱着眉头,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他好似一直都哭不累似的,眼泪总也流不光似的。 章云旗并不看他们,只盯着李承欢,李承欢也看着他。 章云旗早已长得比他高了,在军中这些日子,竟又似拔高了许多。今年,他也不过十七岁而已。在李承欢眼里,章小公子始终都是那年那个顽皮把他拉下水的孩子,而他确乎又已经是个大人了,成亲了,甚至快要当爹了,在军中,也已经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威风凛凛的小将了。或许,他不应该再只把他当成一个学生,但不知不觉的,又总是以老师的身份自居。 “云旗,在这件事情上,封千里没有错,”他只不过是不敢面对而已,不敢面对自己竟然会喜欢上一个男人的事实,“花嶙也没有错,”他只不过是任性而已,“他跟你一样,还是个孩子。” “我已经不是个孩子了,先生。”章云旗说。 李承欢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改口道:“确实,你已经长大了,也能够明辨是非了。你应该知道,世间有些事,不仅仅只有对错这么简单。” “可是先生,杀人——总该偿命。” 花嶙吼起来:“封千里还没死!我倒是很想补上一刀,呵呵……杀人偿命?你难道没有杀过人?这里的每一个人,谁的手上没有沾过血!可你——不还是活的好好儿的吗!” 章云旗冷言道:“军中男儿,乃是为国而战,手上沾的,都是敌人的血,杀的——都是该杀的人。” “谁该杀?谁不该杀?”花嶙看向李承欢,说,“哥,你应该告诉他,封千里到底该不该杀!” 章云旗忽然激动起来:“若不是你勾引他,他怎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4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104 么会——” “你给我闭嘴!”花嶙这样吼道,他冲到章云旗面前来,抓住他的衣襟,章云旗面不改色地盯着他。 “在渔村的时候,他们以为是我勾引那个流氓,要烧死我。现在你以为,是我勾引封千里,让他跟我野合——是不是在你们眼里,我们就是肮脏、就是下贱、就是只会勾引男人?”花嶙竟然微微笑起来,偏头看了看李承欢,说,“那你呢?狐媚惑人,你有没有动过心呢?” 李承欢的耳边犹如响起一声惊天巨雷,然而等再一次白光划破天际,雷声轰鸣,他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一声并不只是他的错觉。 帐外,赵其远抬头看了看天,对景帝说:“天色变幻无常,可相比起来,人事着实更难预料。皇上,您说,是也不是?” 景帝不知道眼前这位曾经为大夏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军要说些什么,沉默片刻,赵其远又说:“微臣行军打仗多年,对此深有感触。天色变幻无常,但只要掌握天时,便能抢占先机,给敌人以重创;人事难以预料,但只要将士恪守军规军令,军队便能凝聚一心,无坚不摧,无往不利。治国理政,当也如此,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天行有道,地法谶纬,人依天道地法行事,便能言无偏行无颇,万民归心,天下大治。” 又一道闪电如白马奔驰天际,景帝深吸一口气,说:“将军苦心,孤受教了。” “花嶙!不要再说了……”李承欢拉开他们,又挡在他们中间。章云旗对花嶙怒目而视,胸膛一上一下起伏,嘴唇都气得微微发颤。李承欢对他说:“好了,云旗,你先回去。我会说服他们,封千里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可花嶙还在说:“被我说中了吧?哈哈——你是不是也怕了?真不愧是好兄弟啊……都是窝囊废!” “花嶙!”这次却是顾镇晔出声制止他,他说,“好了,你闹也闹够了,该出的气也出了,我们回去吧。” 花嶙转身踢了他一脚:“我就是要闹!哼……小爷我不好受,你们谁都别想好过!”说着,还是听了他的话,气冲冲地出去了。顾镇晔于是叹口气,跟上去。离开时,他看向李承欢,眼里竟有一点儿愧疚。李承欢抿着唇,两人微微点头示意,顾镇晔也就出去了。 转过身来,李承欢对章云旗说:“花嶙并不是真的要杀封千里,他只是心里不舒服,闹一下,消了气,也就没事儿了。” 章云旗还在努力平复着呼吸,闪电的光刺痛人眼,同时把人的脸映照得煞白,有如鬼魅。帐内烛火飘忽不定,人影也随之在帐壁上变换着形状。雨很快下起来,帐外的天地间,噼里啪啦声不绝于耳,招摇于世。 景帝掀帘进来,看着李承欢,说:“下雨了,看这阵势,估计这一夜,是不会停了。” 章云旗转身到军帐的一个角落里四处翻腾,最终翻出一把伞来,递给李承欢,说:“先生,回去的时候,别淋着雨。今晚我留下来照顾封大哥。” 景帝走过来接过伞,章云旗的手不可见地抖了一下。李承欢说:“那好,时辰也晚了,你也别累着自己。我们明日午时走,你就不必来送了。等年节回京,我再去章府看你。” 景帝走到外面,撑开伞,替他掀着帐帘,说:“走吧。” 李承欢回过身去,点了点头,又回过头来对章云旗说:“就当这是别过了吧。你在军中,要好好保重身体。我走了。” 章云旗只目送着他走出去,没有说一句话。 两人撑着伞,走在大雨中,地上泥泞溅起来,泥点子打在衣摆上,衣服都仿佛重了些。 景帝把李承欢送到,进了帐中,从背后抱住他。他闻着他身上刚刚浸染的混合了泥土发散的腥味、雨水的清凉气息和身体的温暖的味道,说:“对不起,承欢。” 你为什么要道歉呢?你没有错,我们都没有错。 “雨下得这么大,我不走了,好吗?” 黑暗中,李承欢点了点头:“嗯。” 这场雨带来了南方短暂的冬季,第二天寒风凛冽,冷入骨髓。 景帝向赵其远将军询问了将士们是否有足够度过这个年节的御寒的衣物,以及军队的粮草补给是不是跟得上。赵将军为他们回程准备了马车和马匹,李承欢坐在车里,还时不时地掀开帘子往外张望。 花嶙吊着腿,悠悠闲闲地坐在外面——他自告奋勇驾车,其实这车本不用人架,只是他昨晚上那么一闹,现在那一股子气消了,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面对李承欢骤然心虚起来,于是不敢跟他同坐车里。 见李承欢掀开帘子出来看,他弱弱地说:“我想……他不会来了吧……” 李承欢叹气似的笑了一下,说:“昨天我也跟他说了不必来送,大概是真的不来了吧。” 这么说着,忽然远远地有马蹄声传来,李承欢猛然回头,就见远处平地上,章云旗骑着马追来。但他并未走近,在离马车大概五六丈的地方就停住了。 寒风呼啸,天地间似有青烟一片。章云旗大声喊:“先生!云旗愧为你的学生,但我仍然记得你曾经教给我的那些东西。你说,男儿要顶天立地,行事则光明磊落,做人则问心无愧。好男儿,孝悌则对父母兄亲,忠勇则对家国社稷,信义则对同道与朋友。云旗没有全数做到,但都记在心里。” 说话间,他慢慢骑马来到了马车旁,对他说:“我在京城的时候,曾听得一些流言,但我相信,先生绝对不会是那种人。以色侍君,为人所不耻。更何况身为男儿,惑君魅上,为天地所不容,为万人所唾骂。” 花嶙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然后甩着鞭子喊了一声“驾”——马儿吃了痛,渐渐拉着马车前行。李承欢仍旧往身后望去,章云旗骑在马上,看着渐渐远去的马车,说:“先生——云旗始终从心底里敬重您。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说着,调转马车,“驾”——一夹马腹,扬长而去。 花嶙小心驾驶着越来越快的马车,嗤笑了一声,说:“你这个学生,可真长进啊……” 风刮在脸上有点儿疼,李承欢想,云旗,你确实已经长大了。 他不得不承认,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会跟他抱怨人人都看不起他、跟他倾吐少年胸中的一切不快和愤恨、跟他自豪地讲述自己的理想和豪情的章小公子了,也不再是那个醉了酒,枕在他腿上安心睡去的少年了,他是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男儿,不再是先生说什么,就信什么了。 萧乾和顾镇晔骑马追上来,拦住了马车。顾镇晔有点儿生气,问花嶙:“怎么不等我们?我就知道不该顺着你,让你驾车。” “马不听话,自己跑的,我什么都没做。”花嶙说谎话不脸红。顾镇晔弯腰一把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5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105 提起他腰身,把他捞到了自己的马上。花嶙装装样子挣扎一下,不过还是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顾镇晔驱马先走,萧乾仍骑在马上,马儿蹄子不安分地一下下踢踏着路面。他看着那晃荡不止的车帘,说:“随我一起骑马吧。” 马车里一时没有动静,过了一会儿,李承欢才掀开帘子来看他。萧乾朝他伸出手,他慢慢地搭上来,两手一触,萧乾就一用力,把他拉到了自己马上。他挥一下马鞭让马儿拉着空马车先行,车轮咕噜噜翻滚疾行,路上的积水四溅开来,寒风吹得更猖狂了些。 萧乾替他拢了拢衣襟,把他护在身前。李承欢闭着眼,更往他怀里靠靠。原来南方不是没有冬天,南方的冬天更冷,更肆虐。这风雨是这样癫狂,我们的路,还在前方吗? 第116章 信使 一行人很快到达公舸,先前让花嶙拉着李承欢“出逃”的误会,也随之被解开。 原来西陵山庄确实要办喜事,但要成亲的,却不是顾镇晔。 他们走之前,官府正为要修建别馆的事情,和飞鹤楼争论不休。一个要砍木头,一个不给,双方都不让步。恰逢此时,顾镇晔的师妹回来了。 顾镇晔的师妹霍无双,是西陵山庄上任庄主的女儿。老庄主生前,一直想撮合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和自己这个最得意的弟子,如此那可真是人生快事一桩——当然,只有他这样觉得而已——但奈何这件事一直也没有成,只因这两个人,一个不肯,一个靠不住。一直到他死,顾镇晔都还是到处拈花惹草收不住性子,而霍无双从小听多了顾镇晔的甜言蜜语,也看透了他的性子,才不愿意为了老爹高兴把自己的一生都赔上。 老庄主死后,还是把位子传给了顾镇晔,而霍无双就离开了西陵山庄,到处游历。不久前,她在外面找得了意中人回来,却听说顾镇晔因为一个男人收了性子,心中还颇有些不忿,觉得自己这个师兄就这么被人给收了心,自己好似丢了面子似的,如此就想着要戏弄他一番。 她带着小时候的“定情信物”找上西陵山庄来,要顾镇晔娶她。顾镇晔自然不肯,一字一句深情陈述自己现在是多么真切地爱着另一个人,又痛情忏悔当初是多么混蛋欠下那么多风流情债。霍无双解了气,又看他实在可怜,才饶了他,对他说出了真相。而这些,花嶙并不知道。 陵峰只对花嶙说了一部分,顾镇晔的青梅竹马带着定情信物找上门儿来了,西陵山庄要办喜事,但却没有说,要嫁的是霍无双,但要娶的却并不是顾镇晔。 花嶙由此生了误会,拉着李承欢跑了。顾庄主心急如焚,自然没有心思再给他师妹办什么喜事,但这场喜事却又实在不能不办——陆鹤影给西陵山庄施压,要他这个新上任的武林盟主干点儿实事儿,县令又催促他早日说服飞鹤楼,交出木头。他身为武林盟主,是朝廷和江湖门派之间的搭桥人,各国来使别馆总要修起来,飞鹤楼和官府之间的僵局最后总得要破了,而他不能不出一份力。 要破了这个僵局,这场婚事便是一个绝好的契机。 于是,花嶙和李承欢走后,西陵山庄的这场婚事就这么按照计划热热闹闹地办起来了。飞鹤楼送了西陵山庄一份儿大礼,把飞鹤谷的木荷送给他扩建西陵山庄;官府也给他送了一份儿大礼,一箱箱金银被从官府的库房里搬出来,送上西陵山庄。 说服官府出钱,又说服飞鹤楼出木头,顾镇晔在其中可费了不少口舌。不仅如此,飞鹤楼最终答应肯出木头,要价又比之前高了三成不止;而官府最终答应肯出钱,出价又比之前低了三成不止。中间的差价怎么办呢?自然是要他自己想办法来补。而顾镇晔又是个不肯吃亏的,西陵山庄喜喜庆庆办了这么一场婚事,武林同道请了这么多,达官贵人来了这么些,不得收点儿说得过去的礼金吗?如此,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呢? 霍无双的婚事气气派派地办完了,飞鹤楼得到了满意的银子,官府得到了想要的木头,别馆热火朝天地建起来了。十一月,大夏、大汗和驰马诸国顺利缔结“陵山之盟”。而如今,李承欢和花嶙也找回来了。 想到自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够再见面,李承欢就应花嶙之请,在西陵山庄多待了几天。期间,霍无双带着她的如意郎君回来了。而李承欢惊奇地发现,这个女子,他竟是见过的。 那天在贺绍郎坟前,他和何小玩见到的为贺绍郎烧纸的那个女人,就是她。 李承欢见到霍无双自然惊诧无比,而霍无双却笑盈盈地对他说:“公子,真巧,我们果然‘再会’了啊。” 霍无双是西陵山庄的人,为何会去祭奠贺绍郎?她在贺绍郎坟前说出的那番话,说明她对贺绍郎之死的真相,并非一无所知,而她既然早就已经回了公舸,却为何迟迟不肯现身? 晚间宿在西陵山庄,霍无双深夜拜访,交给他一封信。 她说:“那天在坟冢见到公子,尚还不能确知公子身份。本来想上了山庄再来拜见公子,不巧的是公子正好走了。现在,我这个信使,才总算把这一封信——送到了。” 李承欢紧紧捏着那封信,问她:“姑娘以为……我是什么身份?” 霍无双一笑,说:“公子不必对我太过戒备,我去过大漠,见过……你的舅舅。” 李承欢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霍无双接着说:“这封信,便是他托我带回来给你的。既然信已送到,那我便不必久留了。告辞。” 第117章 汀鹤影成单 第二天见到霍无双,她彷如没事儿人一样,对李承欢客客气气。再怎么,她也还算是这西陵山庄半个主人,而李承欢是客,主客相见,自然有礼循礼。 霍无双的情郎,眉眼间有那么两分异族人的味道,而他也确实不是纯粹的大夏人。西北大漠里的异族分支众多,和同为圣主后裔的大夏、大汗和前蜀国后裔不同,血脉不同源,往上追溯起来,也是不同的祖系。 顾镇晔问起霍无双今后有什么打算,霍无双只说,要和她夫君浪迹天涯,四处游历名山大川,看江河湖海,等到什么时候累了,就找个深山幽林隐居下来,辟田垦土,生两三个聒噪小屁孩儿,柴米油盐,了此一生。听起来,倒是很有那么几分洒脱的味道。 她意有所指,说:“要是哪天,我们的仇家找上门儿来了,你又正好缺个儿子女儿的话,就帮我们养着吧。让他们认你当干爹,等他们长大以后,告诉他们,他们的爹娘,只管生不管养,让他们,把养父——当亲生父母对待。” 顾镇晔皱起眉头来,他这师妹说得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但恐怕他们在大漠的日子,很不好过。 这边两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6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106 个师兄妹亲亲热热地说着话,那边,花嶙气冲冲地来到李承欢的房间,把一幅卷轴拍到他面前。 “这又是怎么了?”李承欢问。 花嶙三天两头儿、有事儿没事儿,都要跟顾镇晔闹一次别扭,李承欢看在眼里,已经见怪不怪。也亏得顾镇晔这么宠着他,一次一次迁就他。 花嶙委委屈屈地说:“哥,我不高兴。” 李承欢叹口气,坐下来,把卷轴慢慢打开来。就听见花嶙说:“他把这挂在房里,成天在我眼前晃荡,我糟心。” 卷轴上面,乃是一幅仙鹤戏水图,上题字道:“‘三山一水白,汀鹤影成单。人识浮藻意,竹篁歌里来’,这是……”李承欢觉得这首诗听来有些熟悉,看向花嶙。 花嶙点点头,扁着嘴说:“就是我先前跟你说的,顾镇晔跟他师妹的定情信物。”他一边说一边气不打一处来,“哥,在这世上,我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要是不为我出头,我就真的只能被顾镇晔欺负了。” 李承欢暗想,真正是谁欺负谁还说不定呢,顾庄主想必头也经常疼。不过霍无双都已经成亲了,顾镇晔还把这东西留着,也无怪花嶙看了会心烦。 晚上,花嶙赖在李承欢这儿不走了。顾镇晔找来,好说歹说劝他回去。 “我就是不回去,小爷我不高兴。” 顾镇晔皱起眉头,语气凶了点儿:“你也该懂点儿事儿了,要胡闹,也别让外人看了笑话!” “谁是外人啊?”花嶙替李承欢说道,“要是没有我哥,我早就没命回来了!这山庄里,到底谁是外人啊?嫁都嫁出去了,还赖着不走!” “你——”顾镇晔是真生气了,也不哄他了,“哼”了一声甩袖子离开。花嶙气得跳脚,又拉不下脸来追上去认错。 李承欢看得连连唉声叹气,最后只好说:“明天,明天我就去跟顾庄主说,让他把这幅画扔得远远儿的,不让你心烦,好不好?不过——”李承欢说,“你得跟顾庄主认错。” 花嶙嘟嘟囔囔地说:“我才没有错,凭什么……”不过,在李承欢的注视下,他只好承认,“好吧,是我无理取闹,可是他一点儿也不懂我。从前他愿意哄我,现在就已经嫌我烦了……” 第二天,景帝派人上山来,催李承欢启程回京。李承欢皱着眉头,只说:“这件事,再往后推一推吧,我现在还不能离开。” 何小玩担忧道:“再不启程,就赶不上年节了……” 从二百四十九年到二百五十年,遇上整年,这该是夏景帝掌权的第七年,萧乾要赶回去主持大祭,祭天祈福,告慰先灵。 李承欢说不能走,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他并不想回京城。何小玩不知道这一点,只好沮丧道:“那我也就只能这样回去跟皇上复命了。” 李承欢想,如果他不走的话,萧乾怕是不会等他的。那样反倒省了很多事儿。等这边的事儿一了,他准备回百禄镇一趟,看看爹,随后也许会去大漠一趟。 王公觳在霍无双送来的信当中说,他在大漠有一份惊喜要送给李承欢,而他本人必须亲自去领。李承欢其实对于所谓的惊喜期待不大,但王公觳一个人身在异国他乡这么些日子,李承欢毕竟和他血脉相连,理应去看看他。 他在午后去拜见顾庄主。顾镇晔已经消了气,正想办法该怎么去哄花嶙,李承欢来了,他正好向他请教。 “我也不知道他这回是为什么生气,不过我想,确实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这么惯着他了。这回是我师妹,但毕竟还是自家人,再怎么闹,关起门来也都能解决,下回他指不定还要给我找什么麻烦!” 李承欢把那幅画拿出来,笑说:“花嶙昨天跟我说,他在这世上,就我一个亲人了,要是我不帮他,就没人替他出头了。” 顾镇晔皱起眉头,慢慢把画打开。李承欢继续说:“不是我向着他,顾庄主应该比我更清楚,花嶙就是这个性子。要是哪一天,他不跟你闹了,那才是真的大事不好了。” 顾镇晔看完,重新把画轴卷起来,说:“我明天就把这东西送到它应该待的地方去。” “顾庄主!承欢斗胆问一句,这画——”李承欢斟酌着问,“当真是庄主和无双小姐的定情信物?” 顾镇晔看向李承欢,李承欢毫不躲避跟他对视。片刻,顾镇晔轻笑出声,说:“李公子果真慧眼,其实这件事,顾某本来没什么好隐瞒的。”顾镇晔问他,“李公子以为,西陵山庄、千鸿一派和飞鹤楼,关系如何?” 李承欢说:“三足鼎立,势如水火。” “那我和龙无钺、陆鹤影,关系如何?” 李承欢发出惊讶的声音,顾镇晔略微一笑,站起身来,背对着他,慢慢说:“世人皆以为三大派水火不相容,我和龙无钺,陆鹤影更是恨不能置对方于死地的死敌,但实际上,我们几个,也曾经是无话不谈的挚友。”他回过头来,说,“对了,这其中,还包括我师妹霍无双,商华的大哥商夏,还有死在翡翠手下的贺家公子贺绍郎。” 李承欢讶然。顾镇晔接下来,向他讲述了一段发生在十几年前、已经快要被遗忘的过往。 那个时候,顾镇晔还只是西陵山庄一个初露头角的普通弟子,千鸿一派现在的掌门人龙无钺,那时也只是公舸县街头的一个叫“龙二”的小乞丐,至于陆鹤影,那时就已经表现出极高的武学天赋,深受当时的飞鹤楼楼主的器重。 有一次,商家公子商夏跟着自己娘亲省亲回来,路过城外一个树林,被一群乞丐打了劫。正巧陆鹤影在附近练功,于是顺便出手教训了那帮乞丐。第二天陆鹤影又在树林里练功,商夏带着挚友顾镇晔来感谢这位小侠女。就这样,三个人最先开始熟络起来。 之后的一些日子,他们慢慢发现每当顾镇晔和陆鹤影切磋武艺的时候,就有一个小乞丐躲在树林里看。商夏公子心地善良,常常从家里带来烧鸡烤鸭,招呼小乞丐跟他们一起吃。久而久之,小子姑娘们都玩儿到了一起。 贺家那个时候,还没有跟县令攀上亲家,贺绍郎和商夏,只是一个私塾里念书的同窗。陆鹤影、顾镇晔和龙二来找商夏玩儿,蹲墙根儿一起听私塾先生讲课,贺绍郎看见了陆鹤影,就移不开眼睛了,整天追在陆鹤影屁股后面跑,为此没少挨打。 而霍无双,也是被自己师兄给带下山,和这一帮孩子玩儿到一块儿的。 但这段时间,却是极其短暂的。等他们越长越大,就不可避免地越走越远。 后来,西陵山庄内乱,商夏死了。陆鹤影越来越沉迷于练功,变得越来越让人难以亲近。龙无钺拜入千鸿一派门下,一心想要混出个名堂。 “父辈们一辈子都在争来争去,我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7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107 们几个小孩子,却没有那个心思。龙无钺一心只想把千鸿一派发扬光大,陆鹤影只对武功感兴趣,而我呢,一心只想做个商人。”顾镇晔甚至是有点儿讽刺地说。 他执起那幅卷轴,说:“这白鹤戏水图,其实一共有三幅,都出自商夏之手。他少有才名,本来打算各画一幅送给我们其他五个人,只可惜还没画完,就……” 李承欢低垂眼帘,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茶早已经凉了。 “‘三山一水白,汀鹤影成单。人识浮藻意,竹篁歌里来。’这只是诗的上半首。里面有陆鹤影的名字,第一幅,是独独送给她的。后来,被龙二看到了,非要商夏一视同仁,不能单单只送给一个人,他这才不得不画了后面两幅。一幅给了我,一幅,现在在千鸿一派。我把我的这幅画给了师妹,她走的时候,也便一并带走了。所以这画,远远不是一个定情信物——这么简单。” “这些事情,为什么不直接告诉花嶙?” 顾镇晔叹道:“陈年旧事,不提也罢。”沉默一会儿,顾庄主才继续说,“如今我们剩下的这几个,人在江湖,皆是身不由己。我为了他,不惜跟龙无钺反目成仇,我们几个,再也没有可能像当年一样一起笑闹,彼此之间毫无戒备,无忧无虑。我为他做的,他到底有多少,是看进眼里了的呢?” 转角处有脚步声渐远,两人直到那脚步声完全消失,才又开口说话。 “李公子,多谢了。” 李承欢摆摆手,说:“他是自己要来听的,我没帮什么忙。” 霍无双走了,花嶙和顾镇晔和好了,李承欢最后一次站到山崖上,眺望陵山万里林海。南方的冬天就这样名不副实地过去了,二百五十年的春天,来了。 第118章 初阳 中洲大地二百五十年的初春,当年节的余韵还在这座富饶的京城大地上回荡的时候,一天清晨,天刚蒙蒙亮,遥远的天空尚还有两三颗微弱的星子无力地闪烁着,这迷蒙天色之下,一架并不华贵的马车静悄悄地停在京城南城门下,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城头上守夜还没换班的小兵还在打盹,砸吧砸吧嘴做着年节时和家人团聚,一家人大大小小围成一桌吃喷香大白米饭的美梦,嘴角的涎水不经意间已经淌湿了胸前的短巾。虽说已经是春天,但天儿似乎还没有回暖的迹象,小兵歪戴着帽子,把□□抱在怀里,靠在墙根儿下蜷缩着身子。 “喂!还睡什么睡!起来!快起来!” 被人拿脚踢醒,小兵连忙从墙根儿爬起来,慌慌张张把帽子扶正,又吸溜着擦了擦口水。他的同僚们也是睡眼惺忪地彼此望望,有扒着城墙往下看的,见城门前一辆马车停在下面,不禁纷纷议论起来。 “谁这么不长眼啊?还没到开城门的时辰呢!” “统领叫开的,这来的可不是个一般的人物……” 如此牢骚两句,然而马车里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不一般的人物,他们始终无法知道,因为马车里的人从始至终都没有露过面,只有吊着两只脚坐在车头的马车夫,一副吊儿郎当样儿。进城之后,马车就沿着大道行进,径往北而去了。 车轱辘声渐停,一直到南宫门前,何小玩才出声把李承欢叫醒。清晨的南宫门前并没有什么人,守夜当值的宫廷守卫刚刚开始换防,各人皆静默,行走间只有盔甲和兵器嘁嘁喳喳的响声。 李承欢走下车来,就见宫门外一女子华服而立,翘首望着这边。他走到女子身边,任她给自己披上一件厚得夸张的大氅,说:“难为你这么早在这儿等我,其实大可不必的……” 王武帼替他理好衣裳,两人相携往里走。她说:“是皇上叫我来接你的。” 李承欢默默地点点头,王武帼继续说:“你一回来,想必最想见到的,就是太子。” 萧和现在已经是太子了,李承欢想。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来,若真要找一个理由的话,那就是因为和儿了。这座京城,其实已无他所牵挂之事,也无他可留恋之人……至于萧乾——他不去想这个。唯一确定的是,只有和儿,他仍然放心不下。 “太子仍然住在东宫。你走之后,皇上让他进太学念书。太子小小年纪就已经表现出过人的聪慧,他和夫子们的好几次精妙对答,甚至在京城的百姓间广为传颂。人人都说,以后若是太子即位,一定会是一个不输他父皇的圣君明主。” “他本来就是个聪明的孩子。”李承欢说。听到这些话,他比谁都高兴。然而顿一顿之后,他又说:“但我……却宁愿他离那个位置越远越好。” 王武帼偏过头,微微讶异地看看他。李承欢近乎自嘲般地一笑,没有解释。这些话,他也就只能对这个挚友说一说了。 萧和当不当太子,不是他能够决定的;即不即位当皇帝,更不是他所能左右的。他只是存有一点儿私心。坐上那个位置的人,一生所要承受的责任太重,夏景帝所走过的路,他不想和儿去重复。 “可是皇上,只有太子一个皇子。”王武帼问他,“承欢,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李承欢随她停下脚步,举目四望,这座皇宫,依然和他离开之前一样陌生。空空荡荡的,无所依靠。 他摇摇头,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该想什么。” 王武帼握住他的手臂,问“难道,你不想皇上从此以后只有你一个?不想跟他相守一辈子?” 李承欢看到挚友严肃紧张的面容,反倒是轻松地笑了。他说:“一辈子?一辈子太长了,我怎么敢奢望……” 王武帼恨铁不成钢似的:“那你这次为什么还要回来?既然已经离开了,又回来干什么?” 李承欢沉默着,没有答话。王武帼最终叹口气:“唉,算了!你刚回来,我不该跟你说这个。在宫里,你可随时来找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有人打个商量总比你一个人要好。” “嗯。” 何小玩一进皇宫大门就不见了踪影,他是御林军,神出鬼没实属正常。王武帼把他送到东宫门口,他原本以为萧和会在宫门口等他,结果没有。 和他走之前一样,东宫依旧冷清。不知道这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千百年来,到底什么时候真的热闹过。 宫人见了他,都退避一旁,低着头默默等他走过。没有人给他行礼,因为他没有身份,但也没有人敢冒犯于他。他一路在这样战战兢兢的氛围下,来到长乐殿门口。 以往这个时辰,太子本来应该已经去太学了,但今天,他却还睡着懒觉没有起来。说睡懒觉也不太妥,说装睡更为恰当些。父皇昨天就告诉他,先生今天会回来,特许他先生在的这些日子里,可以不用去太学。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8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108 他从知道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期待这一天的到来,然而等天光漏进长乐殿的窗棂,他却忽然觉得害怕起来。所以这个时辰,他仍然不愿意起来。似乎如果他执意不起床,那就还是夜晚。 长乐殿的大门开了,他的小心脏控制不住地乱撞起来。有人在床边坐下了,他的眼皮不听话地抖动起来。 李承欢摸着他的头笑出了声,说:“怎么还在装睡?” 萧和猛地睁开眼睛,李承欢一下一下抚弄着他的头发,说:“和儿,对不起,先生走的时候,没有和你说……” 听到这话,萧和一下子坐起身来,扑到李承欢怀里——他不想先生说这样的话。李承欢也确实止住了话,只是抱着他,一下一下叹着气,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就这样就好了,他想,只是这样,就仿佛真的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了。 初阳一点点驱散滞留在大地上的寒冷,然而这个过程是极为缓慢的。它从东宫门前的三级台阶开始,稀薄的白气屡屡飘忽着腾飞、上旋;墙角数丛不知名的野草,竟还开着几朵不知名的野花,朝露凝成,转瞬成晞;再近一点儿,是长乐宫的殿阶,千百年来被人踏平了、磨光了,但不知又怎么被人凿出了几个不深不浅的坑洼,像是大地的眼睛。他提着玄色龙袍的下摆,一步步踏上台阶,一步步接近那在他面前半开半闭的殿门。 一下早朝,他就忍不住往这边来。东宫东天边上,初阳高挂,虚张声势。他每走一步,心仿佛就更揪起来一分。 帝王何求?不是荣华富贵,不是无上权威,他求天下安和,万民长乐。但抛却帝王的身份之外,他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两个人,就都在这里了。 他竟和他一起睡着了。 他拥着小小的他,帷幔深处,也蜷缩得像一个婴儿。和这初春一般初生的美好,脆弱而彷徨,他怎忍心打搅呢? 萧乾小心翼翼地从背后把这一大一小拥进怀里,李承欢被背后忽来的寒凉触感惊醒,睁开眼来。 萧乾把脸放在他颈窝,深深地吸了一口这温暖的气息。李承欢微微颤抖了一下,偏着头,轻声问:“下朝了?” “嗯。”萧乾点点头,靠着他蹭了一蹭。 “和儿本来醒了,现在又睡过去了。” “嗯。”他仍不答什么话,只是含糊地答应一声。 于是李承欢也不说话了。后背上的寒凉渐渐散去,三个人的体温温暖着彼此。初阳缱绻,干净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大殿,终于驱散它在长久的历史里所积郁的绵寒和腥冷。 这一刻,我们还能求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一章的今天,是我生日。早上妈妈打电话来,嘱咐我要买点儿好吃的犒劳一下自己,我才忽然记起自己的生日。海南的天冷了好久,今天忽然出了太阳,虽然空气中仍有寒气,但那么一点点稀薄的温暖,还是能够奢望的。这一个故事,或许很快就要完结了,可是这个南方小岛真正的冬天,还没有来。 第119章 上元 周丞相午后来东宫拜访,不知他是从哪儿得到的这样快的消息,不过在这座皇宫里,向来是没有什么秘密的。 他交给李承欢一封信:“这是德贤寄来的,信到之时,你不在京城,他们不知道如何找你,只有先把信放在我这儿,等你何时回来。” 李承欢拆了信看,一下子就站起身来,兴奋无言。周元谨赶紧问:“怎么了?”李承欢脸上不掩喜色,握住他肩膀说:“姐姐有喜了!” 只这么一句话,周元谨自然也高兴起来,拍了拍他的手臂。他问:“信中可有说是何时的事儿?” 李承欢高兴得过头了,还没来得及仔细看,这会儿又拿起信来慢慢读。他脸上慢慢笑开了,对挚友说:“年前就有的事儿,再过两个月,怕是就要生了。” 李德贤和梁生是去年春天成的亲,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信是一个月前写的,除了报喜,还嘱咐李承欢这一次务必要回去看一看。梁生早已陪着李德贤回了百禄镇,在李家养胎。按大夫的说法,这次必定是个男婴。李富贵自然高兴得不得了,一连几天睡觉都乐得合不拢嘴。秀容和何大娘也跟着忙前忙后,把李德贤和她腹中未出世的李家小公子金金贵贵地养着。 不过李德贤在信中说,生男生女她倒是无所谓,她和梁生都喜欢女孩儿,但爹爹李富贵喜欢男孩儿。 这孩子还没生出来,他们就商量着取名的事儿。李富贵是商人,没读过什么书,梁家二老那边,也不是什么书香门第出身,这一家子也就只有个李承欢有点儿书生气。作为儿时好友,李德贤自然也不忘要攀周元谨这个亲,说孩子生出来,要认周元谨做干爹,取名字也有他这个博学多才的干爹一份儿。 李承欢跟周元谨说了,他自然千百个乐意。若是如此,他们俩就都得回百禄镇一趟。 周丞相告辞之后,李承欢想着该怎么跟萧乾说这事儿。但此后几天,萧乾一直没来东宫,他也不好直接去找他。 上元节这天,宫里请了戏班子,搭起戏台子唱大戏,依惯例要好好热闹一番,太子自然得去看。萧和说什么也要李承欢跟他一起去,但他想着,到时候看戏的不止景帝和各宫妃嫔,皇太后肯定也在,如此他就不便去了。 虽然进宫时日不短,但李承欢还未曾有机会和这位秦太后谋面,但这位秦太后,想必很是不愿意见到他。 李承欢不去,萧和于是闹起来,把自己关在长乐殿里不吃饭。据宫人说,太子当上太子以后,就很少这么任性了。东宫里没什么人,他也找不到要跟谁打混撒娇,而荷塘姑姑事事顺着他,太子要有点儿不高兴,姑姑也只能暗自抹眼泪。这回李承欢回来了,他又成为小孩子了。 先前景帝曾经吩咐东宫宫人,这边要有什么事儿,必得马上让他知道。于是有精明的宫人去了皇上处理政事的清心殿,把这事儿禀报了德公公。小德子自然知道轻重,有关东宫那位的事儿,是绝对怠慢不得的。于是景帝下午就气冲冲地到了东宫,沿路宫人跪成一排,皆是把头深深低着,不敢吭声。 李承欢在长乐殿前拍门,萧和把门从里面拴住了,就是不答应。他喊也无果,还待再拍,手却被人握住了。 他一回头,就见景帝一副怒容。 “你来啦。”他心里暗暗松一口气,但现在还由不得他庆幸。 “太子现在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景帝故意大声说,就是要让里面的萧和听到。 但萧和就算听到也不理会他,他知道父皇和先生疼自己都疼得紧,只要他闹一闹,先生总会答应的。 先生走后,他在太学里头每日认真习书,那些官家公子,不论小的大 分卷阅读108 分卷阅读109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109 的,他都不喜欢。这皇宫里头又只他一个孩子,日子忒也无趣。现在好不容易先生回来,逢上一个大家都高高兴兴的元宵夜,怎么能把先生一个人留在东宫? “和儿,听话,咱们先把门打开好不好?” 李承欢在门外劝,萧和在屋里喊:“那先生答应,要跟和儿一起去看大戏吗?” “这……”李承欢为难起来,看向景帝,就见他皱着眉头,脸上倒不见得有多生气,但是隐有忧虑。这样任性的萧和,让他不由得想起十几年前的自己,但和那时的他相反的是,萧和是人人都宠着,而他是遭受人人闲言——显然,这两种都不是他希望看到的。他甚至不禁自问,他是不是太溺爱萧和了? 然而在景帝心里,萧和是李承欢和他的孩子,他们也是萧和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爱到深处,真是打也不忍,骂也痛心。 “和儿,听先生的话,先把门打开,一切好商量,行吗?” 李承欢还要拍门,景帝再次攫住他的手。李承欢疑惑地看向他,他却什么都没说,深深叹口气,然后拉着他大步离开长乐殿,把一路战战兢兢的宫人甩在身后,也把那深重的大门甩在身后。 萧和长久没有听到门外再传来声音,才开始害怕起来。难道父皇不管他了吗?难道先生不要他了吗? 他从桌子上跳下来,跑到门边踮起脚,把门闩拉开,又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一个缝儿,眼睛凑上去往外看。 景帝和李承欢,早已不见了踪影。 李承欢被景帝拉着一路来到博知阁,这里是东宫的书房。萧和当上太子之前,这里一直是李承欢在用,也是他教萧和读书识字的地方。他离开以后,这里便成为太子的书房,他已经很少踏足这里。 “皇上……” 景帝站在博物架前驻足沉思,这上面满摆着的都是他曾经赐给太子的东西,每一样都尽显皇家的尊贵,每一件都是他所能给他的最好的,但如今这些都只是死气沉沉地摆在这里。它们的存在意义,也确实只是如此。 李承欢犹豫片刻,手慢慢搭上他的肩:“皇上……” 景帝终于转过身来,皱着眉头环顾一下四周,对他说:“孤记得你曾经为和儿写了一本起居注?” 李承欢立刻明白过来,走到博物架后面,从一个木阁里抽出一本书,递给景帝:“你说这个?” 这上面每日记事,只写到他离开皇宫那天为止。从他来到东宫为太傅始,其间又多有间断。景帝随便翻着,问他:“怎么不接着写下去?”他回来至今这些日子,还一个字都没有落过。 李承欢没有说,这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会离开这儿。他不属于大夏皇宫,这个地方,他也始终待不长久。 “这执笔人是李太傅。”他心口不一,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而且,那个时候……和儿还不是太子。” 李承欢不喜钻营政事,也从来没有把萧和当成大夏未来的君主来培养。 景帝叹口气,说:“要是你想,他也可以不是太子。” 李承欢惊讶地看着他:“皇上这是什么意思?你要废了和儿?” “我说过,和儿是我们的孩子,”景帝说,“我从来没有想过将来要让他继承帝位。所以我才这般由着他,也任由你宠惯他。” 李承欢深深吸口气,他坚信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最明白萧乾,但很多时候,就连他也看不懂他。 “皇上,我想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夏,是你,是太子。” 是啊,我想什么根本就不重要。 “我虽然……从来没有把他当成大夏未来的君主来教,但太子将来一定会是个明君。你已经立了他,难道还要再废了他么?历朝历代,被废的太子都是什么下场,你难道想让和儿跟他们一样吗?” “好……好……”景帝闭上眼,像是终于下定什么决心一般,再看向李承欢时,眼里又重新充满那种能够溺死人的温柔。他执起李承欢的手,说:“既然如此,那就不能这么由着他胡来,你今后也要记着。” 承欢,你不会知道,虽然只是一瞬,但我曾经想过,你不喜欢皇宫,那我可将太子贬为庶民,让你带着他远离这里。但我们确实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头,即使知道他这一生将会背负着整个天下的责任而行,我也决心让我们的孩子重走我走过的路。从今以后,除了守候在我们身边,你已别无选择。 第120章 德音,修睿 心知自己的任性招来了冷落,萧和一下子乖了很多,一见到李承欢,便弱弱气气地扑到他怀里。 “先生不要生气,和儿只是不想把先生一个人留在东宫。” 李承欢摸摸他的头,说:“先生知道,先生不生气。” 景帝却说:“你今天确实很不像话,上元节过后,就重新去上太学,不能再整天粘着先生。” 萧和嘴唇噘得老高,但不敢再反驳什么。 很快景帝就和太子离开东宫,一起去上元节会,李承欢独自待在东宫里。他回到博知阁,重新把那本起居注收起来。然后再把李德贤的来信拿出来看了一遍,他想,很快,他就要回百禄镇看爹和姐姐了。不知道这个孩子以后长大,会更像李家的人,还是梁家的人。 李承欢也写了一封家信,托周元谨带出宫去。这么一来二去,他们已经把孩子的名字想好了。 李德贤和梁生的孩子,若是女孩儿,就依梁家二老的意思,取名叫做“梁德音”,若是男孩儿,就取名“修睿”——这是让李承欢提了一个字,周元谨提了一个字。 李德贤在回信里催他,他一天天拖着,终于拖到不得不跟萧乾说的时候。他原本想,这应该很容易。 那天晚上,小德子来传口谕,说景帝要见他,但却不告诉他景帝在哪儿。小德子捂着嘴笑,说:“皇上说,您看到这东西,自然就明白了。” 他向后一招手,一小太监手上捧着一个灯笼奉上来。李承欢盯着这东西看,渐渐觉得有些熟悉。他猛然想起来到底这熟悉感从何而来,一瞬间心都似乎要跳出来了。 他颤颤地接过灯笼,旁边宫人上前来伺候着把灯笼点上。李承欢拿着它,独自走出东宫。 他没有想到景帝竟然还能找着这个东西。一路上,他想起很多过往发生的事。从他怎么来到皇宫,又怎么和景帝邂逅,鹿鸣山、草原、西蜀、洋河、百禄镇,他们分分合合,却始终牵连不断。然而到头来,一切又回到原点。 他站在半月廊门前,现在是春天,不属于这座久负盛名的秋宫的季节,但也因为是春天,它没有秋的伤怀,而蕴染上春的生气。 今夜的秋宫灯火通明,即使不打灯笼也无甚妨碍,但他拿着这个,本不是为照 分卷阅读109 分卷阅读110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110 明。一路行过曲折小径,绕过山石,穿过门洞,来到那座湖心亭。亭上早已有一个人影在那儿等着了。 有一瞬间,他觉得过去的五年都不过是梦一场,一切都还没有开始。那湖心亭上的人,就是当初刚刚进宫的自己,每天都活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那一晚他站在湖心亭里等人,正值百无聊赖之际,丝毫不知道,自己一生中最爱的人,很快就将来到他的面前。 他不禁停下脚步,一时竟有所踌躇,不知道究竟该不该走上前去。他不禁想,如果那一年,他没有一直在湖心亭等,而是早走一刻,正好和他错过,那如今这一切的一切,又将变成什么样子? 那亭中的人早已看到了他,却不说话,只静静地等着他来到自己面前。 李承欢终于抬步走上前去,稍稍举起灯笼。过去的场景在这一刻重演,他问:“这位公子,可是在等人?” 景帝笑着,一把把他揽了过去,把他压在廊柱上,故作威严地说:“你好大的胆子,见了当今圣上,还不快快行礼?” 李承欢也笑:“当今圣上是谁?我却不识得。” 景帝看着他的眼睛,问:“不识得当今圣上,你还能识得谁?” “我只识得一个御林军将士,他姓秦,名萧——”最后一个字被他吞进了口中,景帝覆唇上来,和他唇齿缠绵。 湖水微漾,风清月晦,烛火在灯笼里静静地燃烧,烛泪一滴一滴,月隐到天明。 王武帼第二天来东宫拜访,直盯着他的脸看,李承欢纵然装作脸皮厚的样子,被看得久了也不禁尴尬。 其实自从李承欢出宫去鹿鸣山以后,那灯笼原本一直是王武帼收着的。昨天景帝亲自去四司六坊,装模作样过问一把宫务,最后终于显露出真正的目的,开口从她这儿要走了那个灯笼。 看李承欢这个样子,就知道昨天晚上肯定发生了什么。 她悠悠地喝着茶,然后叹口气,说:“唉——我当初到底为什么非要当这个女官呢?现在眼看着就成要变老姑娘,没人要了。有些人呢,却甜甜蜜蜜,好不腻歪……” 李承欢但笑不语,把话抛到她那边:“这么多年,难道你就没有遇上一个中意的人吗?” 王武帼说:“四司六坊大大小小的宫务,整天就够我忙的了。再说,这宫里除了太监,哪儿见得到什么男人?” 她也只不过是发发牢骚,倒不是真愁这个。王家长辈忙着给她找婆家,大夏有家世、有相貌、有才学的好男儿一个个等着她挑,她却没有这个心思。 顿了一会儿,她说:“我只是觉得,这世间情情爱爱,实在是累人。” 李承欢说:“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等你真的遇上那个人,就不会这么说了,姑娘。” 王武帼不甚在意地点点头:“嗯,但愿如此。” 第121章 夜溺 王大宫有公务在身,很快就告辞离开。景帝晚些时候来东宫,太子也刚从太学回来不久,正在跟李承欢说太学里的先生都讲了些什么,他又如何受了夸奖,很是得意。 萧和一见他父皇来了,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扑上去,而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然后继续窝在李承欢身前。 谁知这时候,景帝身后又有一人露出一个小脸儿来,先还是畏畏缩缩的样子,不过面儿上倒是一脸的兴奋。一见了萧和,胆子就骤然大起来,跑过去把他直接抱了起来。可怜萧和身小手短,气鼓鼓地挣扎了一会儿,那人才把他放下来。 “刘霖,又是你!” 景帝和李承欢都在一旁看着这两小孩儿笑。小郡王又在四方悠游了半载,此次进宫来看他皇兄,就把刘霖小公子一同带进了宫来。 “一年不见,霖儿又长高了许多啊。”李承欢笑着感叹,但转眼看看萧和,却不禁郁闷了起来,虽然他知道萧和还小,此事急不得,但为什么他老是不长个儿呢? 刘霖眼睛亮亮地盯着萧和,拿手在他脑袋上比了比,跟他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这么高,怎么现在还是这么高?” 景帝看出了李承欢的担忧,也调侃道:“是啊,太子每日里吃的都是山珍海味,这吃进去的东西没用在长个儿上,却用到哪里去了呢?” 没一个人帮自己说话,就连先生好像也担心他永远长不高似的。萧和顿时觉得自己孤立无援,沮丧起来,嘴一瘪,迈着小短腿儿噔噔噔噔跑了。 “皇舅舅!”刘霖小公子满眼期待地看着景帝,景帝一笑,点点头,说:“去吧。”得了景帝应允,他于是赶紧追了上去,李承欢在后面叮嘱:“可别跑远了!小心点儿——” 回过头来,他对景帝说:“孩子们真是眼看着一年一年都大了啊……” 许久没有听到景帝搭话,他转头疑惑地看向他,就见景帝正盯着自己看,眼里满含着笑意。李承欢抿抿唇,别开眼睛。 昨天没有机会跟景帝说要回百禄镇的事儿,他想,现在或许是个好时机。然而还没等他开口,景帝就先说:“章爱卿府中这个月底要办一场满月酒,我想让你跟我同去。” 章云旗的儿子上个月底出生了,孩子他娘怀他整整十月有余,生产的时候据说整个章府一夜灯火通明,喧闹不休,屡见血光,不过好在最后总算顺利把孩子生下来,母子平安。 章云旗这婚是景帝赐的,孩子满月,他去一趟也是理所当然,既显出君臣一派和乐的景象,又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了却一桩未完的事。 李承欢点点头:“嗯,我自然也是要去的。”李承欢从军中离开之前,曾经答应过章云旗年节回京要去章府拜访,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临走之前章云旗对他说的那番话,他还记得。他们师生之间的情义到了如今,已掺杂了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此行到底应不应该。 等他回过神儿来的时候,景帝已悄悄搂了他肩膀,安慰他说:“别想太多,一切还有我在。” 李承欢点点头,只是心里还是一团乱麻,搅得他做什么都心不在焉。 晚上景帝留下来用膳,厨房已做好了饭菜端上桌,太子和刘霖小公子却还没有回来。派了宫人出去找,但到现在也还没有回信儿。虽然知道他们只不过是贪玩,在这宫中不会出什么事儿,但两人还是不免担心。 又过了一会儿,小德子才慌慌张张连滚带爬跑进来。景帝顿时怒斥:“慌什么慌!说话!” “回皇上,太……太子回来了……”小德子深深地把头低下去。李承欢没有多想德公公为何神色这般慌张,一听见说萧和回来了,赶紧站起身来迎出去,于是就这般,他跟现如今的皇后、昔日的甄妃陆悠悠打了个照面。 李承欢脚步一顿,皇后凤辇 分卷阅读110 分卷阅读111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111 停在东宫门前,萧和和刘霖相继从上面跳下来。皇后牵着太子的手来到他面前,李承欢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往后退,他告诉自己,他没有什么可心虚的。 景帝随后也走出来,皇后对他行了个礼:“臣妾参见皇上。”景帝把她扶起来,说:“皇后怎么来了?”他转头看看萧和,又问,“太子跑到你那儿去了?” 萧和觉得自家父皇的表情实在是可怕,于是跑到李承欢身边来,抱着他大腿,才弱弱地说:“我们只是在御花园里玩儿……” 皇后的视线随之落到李承欢身上,像是有点儿惊讶的样子,说:“原来是太傅在这里,怪不得和儿一路叫着先生、先生的。”她又转头对景帝说,“臣妾在御花园正好看到他们俩,见天色晚了,就把他们带回来了。” 宫人们簇拥着皇上和皇后进了宫门,李承欢在原地默立了一会儿,才一手牵一个萧和,一手牵一个刘霖,跟了进去。 在被陆悠悠看的那一眼,他竟然仿若有被人捉奸的感受。若放在民间讲,陆悠悠才是萧乾明媒正娶的妻子,而自己,什么都不是。 李承欢自然没有和皇上、皇后同桌的资格,即使他是皇子的老师——但那也是曾经。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取了灯笼,一路也没有人拦,就像昨晚一样,独自来到半月廊。 今夜秋宫灯火晦暗,许多处的宫灯并没有点上,他提着灯笼艰难地行路,来到那座湖心亭。 时近月底,天上月牙儿如眉弯,周围有一层薄云,风稍稍一吹就隐进云层后。他依旧把灯笼放在一旁的长椅上,然后坐下来,一个人看着湖面发呆。 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了花嶙。花嶙虽然任性,有时甚至于乖张,但一有委屈,他不会让自己憋着,定要大吵大闹着拉一个人陪着,以至于闹腾得身边的所有人都不得安生。李承欢毕竟和花嶙是不同的人,他不会吵更不会闹,而萧乾呢,也不是顾镇晔。 就这么胡乱想着一些事情,他竟然慢慢睡着了。朦朦胧胧间,有人把他抱起来,鼻尖闻到的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味道,这让他觉得很安心,然而同时鼻尖又忍不住发酸。 景帝叹了一口气,把他眼角的一点儿湿痕吻去,使起轻功,很快就回到了东宫。 半夜里,萧和尿床了,屁股底下一团湿,醒来的时候眼泪蓄在眼睛里,但又不敢大声哭泣的样子,着实让人怜惜。他觉得丢人,不想让刘霖笑话,但刘霖小公子还是醒了。刘霖小公子毕竟比萧和大六岁,知道他是尿床了,于是把他抱进怀里拍了拍,然后拉着他去找荷塘姑姑。 萧和却哭着问:“先生呢?先生回来没有?”他吃饭的时候没见着先生,皇后娘娘走后,父皇又叫他先去睡觉,他不知道先生是不是又把他丢下了。每天从太学里回来,他总是有这个担心,怕突然哪个时候,先生又不见了。今夜屁股底下一片湿凉,他心里就更怕了,急着要见先生。 刘霖于是没有惊醒荷塘姑姑,拉着萧和来到了李承欢的房间外。门外一个宫人都没有,两个小孩儿一步步靠近大门,耳中渐渐听得什么奇怪的声音。 门被轻易地推开了,萧和擦擦眼泪,紧紧握着刘霖的手往里走去。他不明白他听到的是什么,只是在看到床上的景象时,愣愣地叫了一声:“父皇……先生……” 这个稚嫩的童音,犹如一盆冰水把李承欢从头浇到尾,他的整个身子都因此而战栗起来。 萧和不明白父皇把先生压在身下做什么,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父皇,也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先生。他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不知道该不该说话,该走近还是该离开。他只有紧紧抓着刘霖的手,他隐隐觉得害怕,但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害怕。而刘霖也只是呆呆地站着,他快十岁了,也懂得一点儿事儿了,但眼前所见的也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只觉得,他们闯祸了。 萧乾的声音带着怒气:“和儿,出去。” 萧和没有动。 “霖儿,把和儿带出去。” 刘霖没有动。 “来人!把太子带出去!” 本来景帝吩咐不要人在外面守夜,小德子自然有眼色,东宫的宫人也都心知肚明,就都远远儿地候着。直到听到这边的动静,小德子才赶紧带着一众宫人过来。 人人皆低着头不敢言语。两个太监拖着萧和和刘霖往外走,萧和只茫然无措地挣扎,大声叫着李承欢:“先生!先生!先生……”又叫他的父皇,“父皇——父皇!父皇……” 声音越来越远,宫殿的大门重新被关上,李承欢的心随着那关门声,被狠狠地震颤了一下。 萧乾重新埋下头来,扯下了他的衣服。李承欢咬着牙,偏过头去。萧乾却又把他的头扳回来,狠狠地吻上去。 这一夜的疯狂,是在李承欢的记忆里从未有过的。萧乾疯了,他也疯了。这座森冷而威严的、象征着世间最高最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威的皇宫里的所有人,都疯了。 第122章 娘亲 第二天太子病了,召太医来东宫诊病。 老太医来到东宫,眼见着宫人们一个个神色慌张、战战兢兢,还以为太子突然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病,心下顿时紧张起来。 由着宫人领进长乐殿,听荷塘姑姑说了两句,才知太子只不过是昨夜尿床了。而因着半夜受了寒,又有点儿发热。 景帝进得殿来,宫人跪下行礼,老太医也颤颤巍巍下跪。他这把年纪,要不了多久就得告老了,这么早把他急召进宫,实在是难为他老人家了。但给皇家做事,又没有什么可说的。 “太医,太子怎么样?” “回皇上,太子只是受凉发热,待老臣开个方子,煎两副药吃下也就好了。” 景帝在床边坐下来,老太医眼见圣上眉头紧皱,只觉得,圣上这是担心过头了。 过了一会儿,景帝问道:“太子已经快四岁了,这个年纪还夜溺,可是不常见?” 老太医微微笑道,说:“皇上多虑了,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如此。老臣闻得,昨日晚膳太子喝了不少汤,如此汤水积于腹下,夜间才尤其容易走溺。日后在晚膳上稍加注意,便不成什么问题了。” 景帝探了探萧和的额头,眼见着他眼皮颤了颤,于是心下叹气,抬手挥退众人。待宫人都退下,他才轻轻叫道:“和儿?” 萧和眼皮颤得更厉害了,终于睁开眼来。景帝心猛地一跳,他在这眼神里感到,萧和在怕他。 “和儿……”他探手去摸萧和的脸,萧和却猛然瑟缩了一下,使他不由得定定顿住。 他始终以为,萧和还太小,什么都不懂,所以以往在东宫和李承欢亲密,并没有刻意避着萧和。虽然昨晚的事对于一个小孩子来 分卷阅读111 分卷阅读112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112 说的确不无阴影,但他也坚信,等萧和长大以后,昨夜他所看到的一切都会忘得一干二净。不管他心里有多少困惑,等他慢慢长大,他终究会明白的。 景帝收回手,心里慢慢思量着,嘴上轻轻问他:“和儿喜欢先生吗?” 萧和犹犹豫豫,眨了几下眼睛,终于点了点头。 景帝于是轻轻笑出声来,再问他:“父皇也喜欢先生,而且,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要爱得深切。”萧和眼神里流露出不明白,景帝也并不指望这个年纪的他能够懂什么,他只是说,“所以,和儿以后,就把先生当成娘亲,好吗?” “可是娘亲已经死了。”萧和蠕动着嘴唇,很小声地说,声音甚至于有些含糊不清,但景帝听明白了。 直到这个时候,景帝才猛然想起来久已未在他记忆中出现的静妃来。萧和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母妃去世的真相,景帝也不会让他有这个机会,虽然对此他心中并无愧疚。他对这个女人,没有多少感情,所以下旨赐死她的时候,也并不心疼。但无论是作为一个妻子,还是作为一位皇妃,静妃生前,都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但也正因如此,她才不得不死。 曾经的静妃,在这深宫里就像一株不染尘埃的月桂,她太单纯也太善良。固然是她卑微的出身注定她悲剧的一生,但早早死了,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她若不死,迟早会变得和这千百年来被这座深宫束缚至死的女人们一样,一生挣扎于阴谋算计之中,逐渐露出一副可悲而丑恶嘴脸。萧和不该有这样的娘亲,所以她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景帝终于伸出手去,重新把萧和揽进怀里,对他说:“和儿,你记住,从此以后,先生就是你的娘亲。” 刘霖小公子很快就跟着小郡王离了京,李承欢也终于没有把要回百禄镇的事说出口。萧和现在需要他,他不能丢下他不管。如此,他便给李家去了一封信,托王武帼转交给周元谨,寄回家里去。 月底的时候他和景帝一起去了章府。当日早朝过后,景帝御驾东宫,要他同行。这在以前,还从未有过的——至少在人前,他从来没有做出过对于一个帝王来说不合礼制的出格举动。 看着他在舆架上对自己伸出手,李承欢却犹豫了。这明明是他最想要的——有一天,他能够光明正大站在他身边,而不用理会旁人的目光和流言,然而真到如今,动摇的那个人,竟然是自己。 他不禁回头望一望东宫高深的宫墙,只觉得这坚硬的砖石让他险些窒息。他回过头来,在御驾前跪下,高呼:“草民李承欢,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景帝沉默一会儿,脸渐渐冷下来,最终一挥手,说:“平身吧。”转而吩咐左右宫人,另备一辆轿子。于是在高阳之下,大夏皇宫各处渐渐温暖起来,这两辆轿子,载着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宫门。 第123章 小儿 春日的京城大街,阳光明媚而温和,小贩往来叫卖,人群熙熙攘攘,穿梭其间,不能不感叹,真好个太平盛世! 但这太平盛世之中,也有沿街讨饭的小乞丐。酒楼伙计站在楼上,把客人刚才没吃完的花生米用油纸包了,从窗口扔下去。楼下几个小乞丐跳起来争抢,结果油纸散开,花生米洒了一地。 小乞丐们你推我、我推你,互相埋怨,看见这一幕的客人和街上行人皆大笑起来。酒楼老板娘走过来敲了伙计两个栗子,伙计摸着头呵呵地讨好地笑。 楼下小乞丐仰着头继续张望,不一会儿,就又有几个大白馒头被扔了下来。手快抢到了的抱了大白馒头就跑,没抢到的自然去追,另有两个馒头掉在地上,一个小乞丐眼盯着馒头跑过去捡,结果“哎哟”一声,撞上了一个人。 “走路不长眼的!”被撞到的男子扬鞭要打,却被捉住了手。他侧过头看看身边的男人,没有反抗,默默放下鞭来。 馒头掉在男人脚边,一条“大犬”鼻子凑上去嗅嗅,咬了两口,竟又嫌弃似的吐了出来。小乞丐刚才被吓住了,看到这条“大犬”,就更是不敢动弹,也不敢再去捡馒头,迈开腿头也不回地就跑远了。 小乞丐一直跑过两条街,才停下脚步回头张望,然而不仅刚才那两个凶神恶煞的人不见了,其他的乞丐们也不见了。他摸摸仍然咕噜噜响的肚子,干巴巴地吞吞口水,靠着墙根儿向阳处坐下来,一手挡在眼前,抬头仰望正午高挂的日头。他想起刚刚过去的那个寒冬,感受着身上撩人的暖意,这时终于不禁感叹,原来已经是春天了啊。 闭着眼睛坐了一会儿,小乞丐忽觉身前有人挡住了自己的阳光,睁开眼来,就见一个贵公子模样的人蹲下身来,对他说:“来,给你的。” 油纸包被打开,烧鸡的香味一瞬间扑上他鼻尖,他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抬眼再看看这贵公子的眼睛,只觉得这人怎么这么好看呢…… 贵公子笑了笑,他于是大起胆子来,也不要油纸包了,直接抓起烧鸡,撕下一条鸡腿来,啃着啃着,就糊了一嘴的油。 李承欢忍不住再次笑出声来,然后便重新站起身,朝那边等着他的那个人走去。 我能救一个人,但你能救天下人——夏景帝志不在当世,你求的是中洲大地,千秋万世,太平安康。大夏朝或许会亡,但只要中洲大地风骨犹存,百姓勤奋康健,这片土地就会一直繁荣下去。 我深知你要的是什么,便更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贪欢,使你背上千古骂名。从前是我愿意,你不愿意,现在你愿意,我却不敢了。这就是我和你之间——永远也解不开的结,萧乾。 等那两个贵公子离开以后,小乞丐在街的转角,又看见刚才那两个人。那条“大犬”仍然定定地盯着他手上的烧鸡,于是他半刻也不敢待,捡起油纸把烧鸡包好窝进怀里,又一骨碌跑了。 多罗忍不住看向拓尔跋,他的表情一如既往,深不可测。 拓尔跋的嘴唇蠕动了几下,话听不太清,但多罗凭着自己对他的了解,知道他说的是:“看着吧,看这回——谁输谁赢!” 李承欢见到了章云旗和他妻子芸儿,还有他们刚刚满月的儿子。章云旗依然对他怀有对于老师的敬意,但他已明显感觉到,他们师生之间,再不如以前那样亲厚了。是成家了的缘故吗?还是,他心里其实已不再把他当作老师了…… “……以色侍君,为人所不耻。更何况身为男儿,惑君魅上,为天地所不容,为万人所唾骂。” 当初军营分别之时,章云旗对他说出这样一番话,已确确实实地证明,他已是个大人了,不只在身体上如此,在人格上,也已是个完全的大人了。看着这样的他,作为老师,他不知道 分卷阅读112 分卷阅读113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113 自己到底是该庆幸,还是该悲伤。 章云旗在堂前招待完宾客,来到后院。哥哥早已娶了妻,在别处另置办了房产,现在只时不时回来看看。姐姐年前也已经嫁出去了,夫家是远离京城的天孟州人士,难得回来一趟。姐姐出嫁以后,芸儿就搬进了姐姐原来住的地方,说是那处园子风水最佳,对女人、对将来的孩子都有好处。如今孩子也已经出生了,虽然自己还很年轻,但章云旗这一生,确实可以说是圆满了。 当初在章家最不受宠的小公子现下俨然已经是章府半个主人,父亲也有意要让他继承家产,并且要培养他走上和自己一样的仕途。大夫人虽然心有不甘,但如今亦不敢拿他怎么样了。他回想这一切到底是如何发生的,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绕不过一个人。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他已进了拱门,走过一段小路。竹林掩映之中,潭边立着一个清瘦的人影。 李承欢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过头来,就见章云旗慢慢向他走近,嘴里随意问了一句:“先生怎么在这儿?” 李承欢说:“我只是随意走走,你这章府的下人也不拦我,就到了这儿。” 章云旗抬头看看在阳光下闪烁着粼粼光辉的潭水,提了一句:“先生要不要再看看凌云?” 李承欢点点头,说:“嗯,刚才宾客吵嚷,没怎么仔细看,不知道他是像你,还是像他娘亲。” 章云旗领着李承欢再见了妻儿,孩子他娘把小孩儿抱在手上,李承欢凑近了看,小孩儿一见他就笑,他便忍不住伸手逗弄一番。 孩子的娘亲见此,笑着说:“凌云和先生很是有缘呢。” 小孩儿才一个月,五官其实还长得不分明,但隐隐已经能够看出个模样来。李承欢也笑笑,说:“看着还是像娘亲。” “像娘好,芸儿长得比我好看,像爹就不好了。”章云旗说。 孩子的娘听了,脸上不禁染上一抹红晕,觉得章云旗当着客人的面儿这么说,颇让她有点儿难为情。她只好开玩笑说:“要说好看,还得是先生。” 听到这话,李承欢和章云旗的脸色同时都有点儿僵,女人却并未有所觉。 不一会儿,孩子要吃奶了,章云旗着人唤来奶娘,然后就跟李承欢一起出了院子。两人刚走到水潭的地方,小德子就在下人的带领下,急急忙忙赶来了。见了李承欢,就大呼:“谢天谢地,公子,奴才可算是找着您了。皇上正急着要见您呢!” 李承欢虽不知萧乾为何这么急着找他,但嘴上也答应着:“好,我这就去。”他刚要走,手臂却被人拉住了。 李承欢回过头来,章云旗神色竟至于有点儿慌乱,李承欢在他的眼睛里,仿佛再一次看到当年那个犯了错误的学生。他声音微微发颤,显得有点儿激动,说:“先生,你莫要……毁了自己。” 李承欢怔怔发了一会儿愣,最后终于一笑,对他说:“云旗,你始终都是我的好学生,这一点,先生也记着。” 李承欢随德公公走后,章云旗久久伫立原地,只觉得手上空落落的,而心里,似乎也一样。 见到景帝,他一脸严肃,李承欢什么都没有问,随他一起回了宫。回程两人同乘一辆轿子,他也没有再拒绝。 之后的几天,每每哄了萧和入睡,就有御辇来接他去秋宫。景帝一改之前的小心翼翼,越来越不避人耳目,而与此同时,李承欢却越来越惶恐。 晚上,当他们在半月廊行鱼水之欢时,景帝一边捉住他的手,一边说:“承欢,我多想……永远把你囚禁在这里——这一座我们初遇的宫殿,你要永远——只为孤一人所有。半月廊,半月廊,你听,多美的名字啊……” 李承欢闭了眼,任他深深地吻下来。 第124章 贤 事情仿佛发生在一夜之间。整座大夏皇宫里流言纷飞,萧和去上太学,听得几个官家公子私下里的嘲讽,发了怒,着人把那几个人屁股打开了花。有大臣在早朝上上奏,说太子暴虐滥权,要圣上为其清除附瘤,换句话说,就是——东宫,不是什么人都能住的。上奏的乃是两朝老臣,景帝不得不给这些虽然迂腐,但忠心为国的臣子们面子,于是下旨,着太子在东宫闭门思过,不衷心悔过,不得踏出东宫一步。 “散朝——” 太监扯起尖利的嗓子,景帝气冲冲地离开了金殿,朝臣们仍在殿下议论徘徊。周丞相抬步要走,却被一位同僚拉住。 “张大人,早朝都散了,还有何事?” 这位张大人说:“我看丞相大人刚才一言不发,呵呵……您是百官之首,您不发话,光我们苦口劝说不行啊。嘶——莫非,丞相大人是有意偏袒?” 周元谨怒视着他:“我有何可偏袒的?” “谁都知道,皇上最近有点儿鬼迷了心窍。而东宫那位……又是周丞相您的同窗。章大人!” 本来准备趁人不注意溜走的章和图被人叫住,不得不打着哈哈走过来。“啊,张大人、梁大人,我家里还有点儿事儿……” “章大人最近府上添了喜,我等还未来得及说一声恭喜呢……” “哎,哪里哪里,心意到了就成了,成了。” 周围同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心知肚明,笑得揶揄。有一个说:“要是我记得不错的话,当初可是章大人向皇上举荐的皇子太傅。” 章和图犹如被噎着,没有说话。又有人说:“谁知道太子如今竟被教得如此顽劣,无缘无故就打人,胡大人家的公子,怕是现在都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吧?” 在一旁观望着的胡大人鼻子朝天哼了一声,抄起手,继续和身旁的人说话。这人于是又回过头来,说:“章大人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啊,这好老师没找来一个,倒招来个……呵呵——” 周元谨脸色难看,却还有人自以为苦口婆心地劝他:“周丞相,咱们做臣子的,一切要以皇上为重。皇上言行有失,臣子便该直言上谏。太子还小,这病根儿到底在谁身上,你我都心知肚明。您是百官之首,更应该直言不讳。大夏朝到如今,好不容易得了太平,可别又叫天下人……看了皇家笑话……” 太子一边受着罚,景帝却又一边下旨,给东宫赐了一批下人。王大宫亲自把人领来,其实真正目的,是想见一见李承欢。 李承欢把她带进房间,向他询问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王武帼连连叹气,反问他:“承欢,你告诉我,你们的事——皇上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李承欢苦笑道:“他怎么想的,我怎么知道?” “唉——”王武帼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急得捶手。她看着李承欢的眼睛,说:“皇上昨日给四司六坊下了一道旨,要赶制新衣、彩饰,开库房挑选玉 分卷阅读113 分卷阅读114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114 器摆件儿,他要封妃。” 李承欢愣愣苦笑了一下,说:“封妃,这不是很正常吗?” 王武帼走近他,握住他的肩膀,说:“不,不是一般的封妃,他要我们赶制的新衣,是男装。” 李承欢犹如被晴天霹雳劈中头颅,险些站不稳了。王武帼又说:“承欢,现在宫里很不平静,朝堂上也不安稳。东宫里突然多了这么多守卫,我看不仅仅是因为太子禁足,还因为你。皇上想护着你,但在这宫里,不想让你好过的人,比比皆是。” 这些人里,不只有太后、皇后、嫔妃,还有前朝朝臣,还有千千万万以此为耻的人。历史上从来不乏红颜祸水、□□误国,他们坚信他也是其中的一个。君主如此沉迷于男色,百姓口舌堪惧,大夏国祚堪忧,大夏朝刚刚开始蒸蒸日上,怎么能让一个妖孽祸害了天下? “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站在皇上身边,让他们闭嘴!”王武帼鲜少如此激动,她说,“我倒不信了,偌大个大夏朝,真会因为一个男人败了?皇上始终是皇上,只要他在,就没有人敢动你。无论如何,”她定定地看着李承欢,说,“你一定要和皇上站在一起!他挡在你前面,你就更不能退缩。” 晚上御辇依旧来到东宫门外,只是相比之前,又多了很多随侍宫人。李承欢在这些宫人里,看到了何小玩的脸。 他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有多少是御林军,也不知道暗中还有多少人在保护他。事情果真已发展到如此地步了吗?他当真没有退路了吗? 御辇到了半月廊,这座秋宫似也与他昨日所见有所不同,很多东西都换成了新的,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他快步穿过桂树林,跑过水榭,绕过回廊,打开了一扇门。景帝在里面等他,见他气喘吁吁,于是搁下笔过来,问:“怎么跑得这么急?” 李承欢走近之后,才看到他刚刚是在写字。偌大一张条幅,上面只一个“贤”字。景帝问他:“你觉得这个字怎么样?” 李承欢还没有平复下呼吸,心尚且还在胸膛里猛烈跳动。他转身捧住萧乾的脸,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说,主动吻了上去。 在两人渐渐加深这个吻时,萧乾伸出手圈住他,两人紧贴彼此。 床帏深深,情动之际,李承欢伏在他身上,说:“你别动,让我来。” 萧乾眼里闪过一抹惊讶,但很快就像明白了什么似的,默许了他。此时此刻,只有身体的紧紧相依,才能让他们忘记一切,彼此只有彼此。 就让欲望燃烧吧,让我们,都灰飞烟灭吧—— 第125章 狼和美人 后世让人们津津乐道的这段野史,或许就是在这一时期开始在民间发酵的。在崇文尚礼的夏景帝和其后的夏文帝一朝,文人骚客们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诗篇,而并非在明面上流传的那些极其香艳旖旎的文字,读来就更是让人狼血沸腾。 但被载入了正史的,只有随后的三月底发生的一件事。大汗国使臣来访,汗王拓尔跋向夏景帝讨要一美人,要迎她做王后。并说,让他养的狼替他选,无论这头狼选中的人是美是丑,是老是少,是宫女还是皇妃,夏景帝都要将此人赐给他。 当日欢宴之上,汗王说出这番话来,静待景帝答复。座上夏景帝慢慢放下酒杯,说:“好,孤答应了。” 李承欢原本正在东宫读书,何小玩突然破门而入,要带他走。李承欢不明所以,问他:“我们要去哪儿?” 何小玩说:“去那畜生找不到的地方。”说着,使起轻功,带他离开了东宫。 天狼带着一众人转转悠悠,最终在东宫门口趴下来,始终没有要走进去的意思。宫人们看着它,大臣们看着它,景帝和汗王也看着它。 “看来孤这宫中,还没有汗王的爱宠喜欢的女子啊……”景帝说。 汗王绷着脸,一言不发。景帝大手一挥:“既如此,孤倒也不能让汗王白来这一趟。孤的皇叔睿王爷有一女,名唤高阳,尚未婚配……” 景帝准备顺水推舟,让高阳郡主和大汗联姻,孰料这时,天狼忽然一动,立起身子往一边跑去。众人追随着它的步子往那边看去,就见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人,一身翠青长衫,头发用玉冠束起,略有凌乱的一两丝,从前额边温顺地垂下来。此人相貌清雅,长睫微卷,眼若杏桃,唇若丹朱,肌肤白净,款款而立。 天狼跑到他身边,绕着他走了两圈儿,才咬着他的衣角,邀功似的蹲下来,看向自家主人。 正当众人愣神之际,被禁足多日的太子出现在东宫门口,看见那人,就亲热地跑过去,叫了一声:“先生!” 原来,这就是太傅,这就是李承欢。怪不得,一向洁身自律的圣上会恋慕上一个男子,这般姿容,也无怪铮铮男儿,为之倾倒。 李承欢为太傅时,不入朝堂,在宫里也多深居简出,所以即使很多人都知道他的存在,却没有多少人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子。 众人默然无语,对刚刚所发生的一切还无所觉似的。汗王朗声大笑,挑衅似的看向一脸铁青的夏景帝,说:“君无戏言,皇上说过的话,可不能不算数。”他指向李承欢,说,“这个人,就是我拓尔跋的王后了!” “荒谬!”景帝怒不可遏,众人皆战战兢兢,跪伏下去。朝臣高呼:“皇上三思——君无戏言啊——” 汗王得意一笑,说:“皇上有一帮忠心耿耿、直言不讳的臣子,无怪大夏会如此强盛。我拓尔跋,愿同王后一起,替我大汗万万子民,感谢大夏皇帝赐姻。望大汗与大夏,从此永无纷争,共享太平盛世。” 景帝没有理会拓尔跋,他只是走到李承欢身边,问他:“为什么?” 李承欢摸了摸天狼的头,然后抬眼看着他,说:“是我执意要回来的,跟御林军无关。” “我问你为什么!” 李承欢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心情比他想象的还要平静。这是他自己选的,没有人逼他。 “那天你问我,‘贤’字怎么样,我还没有来得及说。我以为,‘贤’字很好。和儿缺个妹妹,以后大夏有了公主,就取名叫做‘贤’吧。” “我不听这些!”萧乾抓起他的手腕,说,“我们明明说好了不死不休,如今你想逃?可曾有问过我——让不让你逃!” 众目睽睽之下,景帝把汗王晾在一边,拉着人走了。下跪的大臣之中,有人仰天高呼:“妖孽在世,祸国殃民啊——先皇啊——大夏国祚岌岌可危,让圣上回头吧——” 汗王瞥了众人一眼,露出轻蔑的笑,一甩手,也走了。 听着朝臣的哭嚎,周元谨抬起头来,就看见太子还站在原地,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的 分卷阅读114 分卷阅读115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115 样子。他率先站起身来,不顾同僚们痛心疾首、捶胸顿足,对这大夏未来的君主弯下腰,说了一句:“太子,回宫吧。” 萧和愣愣地随他的手看去,东宫的大门正为他敞开着,然后他隐隐感觉到,就在刚才,这个世界上有一扇门,把他永远地拒之门外了。 景帝和李承欢所行过之处,宫人皆跪伏在地,不敢抬头,整个大夏皇宫弥漫在一股犹如哭丧一般的阴沉气氛里。李承欢原本以为他会带他去半月廊,但他们最终来到了长生殿。这座历代帝王的寝宫,在他面前显露出凡俗人等不敢直视的威仪和恐怖。 景帝把李承欢关在长生殿里,吩咐左右,不准任何人靠近这里,违令者,格杀勿论。 御前侍卫张怙得令,带人守在大殿门口。里面的拍叫声整整持续了一个时辰,最后才终于停歇下来,而门外人始终不为所动。 张怙面上不动声色,但心里着实狠狠松了一口气。他见过这个人眼瞎的样子,可不想再看见他连嗓子也叫哑了。即使只对于一个美人来说,这也是相当令人遗憾的。 李承欢被关在长生殿这段时间,汗王被监视于大夏皇宫,而另一边,文武百官静坐于金殿之外,默默地和他们的圣上对抗。而景帝却在哪儿呢? 坤和宫的秦太后请她的皇儿去听戏,绝口不提这座皇宫里正在发生的事。茶喝过一盏,戏台上的人生离死别了一场,景帝的脸色,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一次。 戏罢,他的母后指着戏台上跪着的女角对他说:“乾儿,当初嫁给你父皇的时候,我也像她一样,以为这个男人会爱我一辈子。可是后来,我终于明白了,这不过是个笑话。我用了半辈子一边嘲讽他们,一边可怜自己,又用了半辈子把你培养成一个出色的君王。你的皇后可不比我差,而你没有你父皇一意孤行的执著,他也没有——王公煜的命!” 景帝摔杯而去,秦太后仍然稳坐不动,对台上的人说:“愣着干什么?继续唱啊!唱吧,唱吧……看唱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第126章 生别离,死成欢 “丞相大人!你可得想想办法啊!这、这……”说话间,又有一个老臣倒下,被御林军抬了出去。 “皇上这回真是鬼迷了心窍了!那个妖孽,可曾经是你的同窗,这事儿你可脱不了干系啊……” 周元谨愤而起身,环顾这些自称忠心耿耿、东倒西歪在地上的同僚们一眼,又抬头望望眼前这座岿然不动的巍峨金殿。 为人友,为人臣,为国相,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路了。 他在长生殿前被拦住了,张怙说:“丞相大人,皇上说了,胆敢靠近长生殿者,格杀勿论。” 周元谨挽了挽袖子,瞥了他一眼,说:“那好,我不靠近。”说完,他退后两步,正当张怙疑惑他要做什么的时候,周元谨突然扯起嗓子喊了起来:“李承欢——你听得到吗?听见了答应一声儿啊——” 张怙打死也想不到这位平日里温文儒雅的丞相大人这时候竟然做出这般无赖行径来,但他确实没有违令,所以他也只好怒目圆睁,紧紧盯着他。 “李承欢——你还在里面吗——听见了就答应一声儿啊——” 李承欢听到外面的动静,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来到门边,和周元谨遥相呼应:“元谨!是你吗?我在这儿!我听到了!” 周元谨忽然想起他们儿时,他总是站在李家的米面铺子外,憋足了气朝里面大喊。李承欢若是听到了,一定出来,和他结伴去私塾,或是一起跑到河边摸鱼。如今他们隔着这座帝王寝宫的大门,竟上演了和他们儿时如此相似的戏码。 “李承欢——你听着!当年我们在私塾念书——夫子教我们——君子之道,小——则在于修身!在于养德!大——则在于为国为民——心怀天下!你说——如今你哪一样做到了!” 听着周元谨的话,李承欢渐渐沉默下来。 “你愧对生你养你者——教你为人者——视你为友者——以你为师者!” 张怙听着周元谨喊出来的这些话,心里直呼见鬼,也不管冒犯不冒犯了,赶紧叫人把他给架走。 周元谨还在喊:“你愧对世间所有人!但唯独——不愧对爱你者——和你所爱者!无愧于天!无愧于地!天所以仰——地所以俯——俯仰之间!坦坦荡荡!李承欢——你明白了吗——” 他终于渐渐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只是反复喃喃自语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元谨,我明白了……” 听闻周元谨大闹长生殿,景帝赶回来,但李承欢仍然好好儿地待在里面,甚至在看到他时,还笑着对他说了一句:“你来了。” 景帝走到他身边,把他拥进怀里,说:“承欢,相信我。答应我,留在我身边,和我一起走下去。” 李承欢反拥住他,紧紧靠在他身上,深吸了一口气。真不想放开啊,毕竟,这是我所能贪恋的最后一丝温暖了。他隔着衣物,感受他身体的温度,闷闷地说:“萧乾,我爱你。” 景帝愣了一下,随即捧起他的脸,用他此生所能给予一个人的最大的温柔,说:“我也爱你,承欢。”正当他要吻下去的时候,李承欢却说:“可是我已经不相信你了。” 景帝一瞬间怔住,盯着他的眼睛,想从中看出他这句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然而他悲哀地发现,真真假假全被他眼中毫不加掩饰的爱意所淹没。甚至在说出这话的时候,他也是笑着的。 “和儿总是问我,为什么德妃娘娘宫里有芙蓉图,而东宫没有,为什么映梅宫里有梅花树,而东宫没有,为什么别人都有娘亲,而他没有?”李承欢问他,但语气里却没有半分责备,“当初你赐死静妃的时候,可有一时半刻心软过?可曾想过和儿长大了会问你,他的母妃在哪里?你的心里就只有你的大夏,为了萧家的这个天下就可以不择手段。我李承欢从来都不信,皇权之下,会有真正的仁慈。” 他不给他半分喘息的机会,说:“所以我不相信你。这个天下、这座皇宫,用至高无上的权力束缚了你一辈子,如今你却想用同样的东西,把我也囚禁在其中。” 萧乾,原谅我,这一次,我想放弃一下试一试。这样下去,我会毁了你,你也会毁了这个天下。 “这样的爱,我承受不起。”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说,“所以,放我走吧。这座皇宫,会慢慢把我变成你所厌恶、所憎恨的那种人,到了那个时候,我就真的……活不成了……”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萧乾,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 “所以,最后一次,好好爱我吧……” 春华秋露浓,弦歌声不闻。 分卷阅读115 分卷阅读116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116 帐暖芙蓉色,一点泪涔涔。到头来,把两句唱作三叹,生别离,死成欢。 第127章 圆满 二百五十年的春末,李承欢从京城出发,并未急着赶路,而是应拓尔跋所求,走走停停,最终于夏初时节回到百禄镇。 梁生和李德贤果真生了个男孩儿,取名就叫做“梁修睿”。李承欢因为回来得迟了,还被姐姐埋怨了一通。 一家人选了个日子,提了果品,一起到李家娘子坟前祭拜。李承欢对着死去的娘亲坦白了一切,秀容掩着面,隐忍着哭,最后终于扑到李德贤怀里,再也忍不住放出声来。 李富贵像是老了好几十岁,只喃喃自语道:“不对劲儿,我早就觉出不对劲儿。秀容的肚子老也没有动静,皇上何等尊贵的身份,又待我们一家人如亲人般。”他忌惮地看一眼不远处站着的拓尔跋,对他的孩子说,“可是承欢啊……你这是……要背骂名的呀……” 李承欢手扶着李家娘子的墓碑,露出一个可以让父亲安心的笑容,说:“爹,我不怕。不管是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那都是身后事。既然是身后事,活着的时候又何必自扰呢?” “说到底还是怪我,怪我当初不该把你送上京。要是没有那一茬子事儿,我们一家人……唉——” 天狼围着拓尔跋,在他脚边打转。拓尔跋就势在草丛中坐下来,天狼于是就依偎在他身侧。一人一狼,一起注视着不远处的那个人。 不管是他还是萧乾,都没有在李家娘子坟前祭拜的资格。 旷野里突然响起埙的声音,浑厚而苍凉。李承欢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谁在吹它。曲子精进了不少,料想他独自在大汗的时候,肯定时常吹起。 他这一生,才不过过了二十余载,却好像一辈子该有的事儿,都经历完了似的。和萧乾,相爱不能相守,和拓尔跋,相守却爱不起来。和秀容——周元谨只有一点说错了,他无愧于天,无愧于地,但此生唯一愧对的人,就是秀容,他对她不起。 李承欢和秀容和离,姐姐李德贤答应,一定会为秀容找一个好婆家——这是他们李家欠她的。 安顿好这里的一应事宜之后,他于同年的四月和拓尔跋回到了大汗,在呼伦城举行封后大典,成了大汗乃至整个中洲历史上第一位男王后。 同年六月,在汗王的陪同下,他去了大漠,见到了王公觳。 在洋河的时候,王公觳曾托顾镇晔的师妹霍无双给他送信。李承欢不知道王公觳何以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但一想到他蛊术了得,或许他曾经在自己身上下了什么蛊也未可知,如此也就释然了。到得大漠也是,李承欢和拓尔跋刚离开大汗的土地,王公觳就派了人来接他们。 他在给他的信中说,有一份惊喜要送给他。李承欢去之前,不免对此几番猜测,但都没有猜中。 “王父一生钻研蛊术,他是咱们蜀王室百年不出的天才,留下的很多东西,就连古籍都无法印证。”王公觳把东西交给他的时候这样说,言外之意是,他也不知道这东西是真是假。 “这东西王父没有命名,我想也不用命名了,世上仅这一颗。”他想了想,又说,“或者说仅剩这一颗,用完了就永远没有了……王父留下的手书上说,两个相爱的人只要一人服下半颗,那么他们的血脉里就会被种下蛊虫。蛊术的羁绊生生世世随着血脉流传下去,只要身中蛊术的两个人相见,那么他们——就一定会□□……” 李承欢明白王公觳为什么要说“或者说仅剩这一颗了”——他和萧乾,未必不是王公煜和萧衍的继续。但当年王公煜和夏威武帝到底有没有用过这东西,现在已经没办法知道真相了。 若是用过,那么他和萧乾会爱上彼此,仅仅是因为血脉里的蛊虫在作祟吗?如果当初上京的不是他而是姐姐李德贤,萧乾是否也会对姐姐一见钟情呢?这可真是可笑。 这样的话,即使他现在就把这东西毁了,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王公觳当初那么执着于蜀王室和萧家人身上的“诅咒”,莫如说就是在印证这个。若果真如此,王公煜和萧衍之间曾经发生过的,如今果真在他和萧乾身上重演,而蛊虫会顺着血脉纠缠他们的后代生生世世,永无尽头。这确实是一个诅咒,比这世间任何的禁术都可怕、都残忍。 李承欢不会有子嗣,但姐姐李德贤已经有了一个儿子——梁修睿的血脉,有一半儿承继于姐姐李德贤,而李德贤的血脉,有一半儿承继于李家娘子,李家娘子的血脉,同样有一半儿承继于王公煜。那和儿和修睿…… 李承欢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这个,王公觳给他的这个“惊喜”,说是“惊吓”其实更合适。 “但这东西存在的意义,”李承欢问,“到底是什么呢?” 王公觳沉吟片刻,说:“我猜王父……不过是想求个圆满。” “圆满?”李承欢不解地问。 “王父和萧衍,一生未得圆满。若是——”他顿一顿,说,“若是你和萧乾这辈子能得长相守,你们就不会有子嗣,蛊术自然也就破了。但如果不是这样,蛊虫就会继续生存下去,直到有一天,承继此蛊的两个人相恋成亲,共同孕育子嗣,或者两个人一起孤独终老。非其如此,不能破此诅咒。” “果真是诅咒……”李承欢喃喃道。 但若是当初王公煜和萧衍并没有用过这东西,那么现在,李承欢还有选择。 他一瞬间便下定决心,王公觳似也看出他心中所想,说:“东西我已经送给你了,你要如何处置,是你的事,我不会过问,更不会阻止。虽然我也很想知道答案,但正如我所说的,这是个诅咒。” 关于爱的诅咒。 王公觳和李承欢的这番谈话,除了两个人本身之外没有任何人知晓。而这也终将被淹没于茫茫时光的沙漠中,不为世人所知。 拜访了王公觳之后,李承欢和拓尔跋回到了大汗。终其一生,他没有再离开过草原一步,也未曾再踏上过大夏的土地。等到几十年后,夏文帝一朝,分裂的大汗各部落向大夏俯首称臣,中洲大地终于在有夏一朝三位帝王的努力下实现了真正的统一,也已经是人亡身后事了。 公元二百五十八年秋天,李承欢病逝于大汗王城普陀宫。他逃离了一座深宫,又陷于另一座同样雄伟庄严的宫殿,并且终于被它所缚,无从逃离。 八年后的同样一个秋天,夏景帝萧乾驾崩,这位大夏历史上的一代圣君明主,为中洲留下一位丝毫不比他逊色的雄才伟略的君主。 同年,太子萧和即位为帝,史称夏文帝,从此,中洲统一的全盛时代到来了。据说这一年,皇宫半月廊的丹桂开得极盛,远在宫墙之外,就能闻 分卷阅读116 分卷阅读117 君使承欢 作者:狸子狸 分卷阅读117 到那股馥郁芳香,闻者无不为之倾倒。京城大街小巷之中,人人议论纷纷,时人感叹:“新帝即位,这正是盛世到来的好兆头啊!” 分卷阅读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