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卫]风起西荒》 分卷阅读1 [影卫]风起西荒 作者:狸猫阿肥 分卷阅读1 《[影卫]风起西荒》狸猫阿肥 文案: “愿为君之刃,愿为君之盾,以身为影,不负君命,以火契之。” “记住,你的主人是弘瀚。” 西境候伯弘瀚奉王令入关平叛,在圻山遇到了武功高强的少年。其时大周末年,天都东迁,王室日益衰微,礼制废弛,诸侯群雄并起。 当黑衣少年臣服于自己面前,抛弃了一切自由和尊严,是何等样的满足?又将有怎样的沉沦? 渐渐的他发现,这个忠诚而顺从的影卫,有着不为人知的傲骨和身份。 候伯攻:狂放粗野,胡子拉碴一脸土匪相,实乃西部枭雄。 影卫受:见过武功高强却性格软糯的影卫受吗?这里就有一只。冷淡温柔,逆来顺受,一推就倒。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允,弘瀚 ┃ 配角:锦,白,籍坎,十三叔 ┃ 其它:影卫 第1章 猎 弘瀚从不知‘敬畏’为何物。 他提缰停马,鞭指山麓上那些此起彼伏的规则圆丘。“那就是十二皇陵?” 他一身旧皮甲满是风尘,一脸的胡子拉碴,只一双眼睛亮如鹰隼,歪着嘴笑的时候,毫无侯爵的贵气,反倒似个关外的马匪。 身后的十三叔应道:“是,将军,这里便葬着天都东迁之前的十二位帝王。”他们从西荒而来,奉王令入关平叛,已经东奔西跑了半年。如今叛乱平息,弘瀚竟得封西炎伯,成了一方诸侯,总领羌戎杂居的西荒之地。 十二皇陵位于圻山,是他们回西荒的必经之路。行军路过便也罢了,谁也没想到,弘瀚竟然要上山打猎! 圻山是什么地方?传说古时居于山麓的玘氏得到山中火鸟的神力,在乱世中崛起一方,逐鹿中原,最终平定天下。圻山被封为圣山,到如今已经三百多年了。就算如今天都东迁,天子式微,诸侯并起,圻山也仍是十二皇陵的所在,岂能随意打猎? 可弘瀚从不知‘敬畏’为何物。他在西荒的血火之中翻滚长大,凭着勇不畏死的闯劲和土匪般的霸道,二十出头便能雄霸一隅。他只敬畏力量,对鬼神嗤之以鼻。 一行人大喇喇的策马入山,弘瀚不以为意的歪嘴笑笑,他毫不客气的品评道:“东迁,哼哼。这些人的祖宗要是知道子孙这么不争气,怕是要从坟里气的爬出来喽!” 行不多时,山坡上出现一座孤零零的青石坊,想是旧时的山门。走近了,便发现地上深草中还散乱着许多大石,依稀是旧时道路,两侧亦有兽形石雕,只是积年已久,荒废了。石坊边只剩一块方石还略规整的立着。弘瀚用马鞭拨开长草,却见是个石碑,铭文俱是繁复的古体,跳着能读懂几个字,大概是神山、禁入、禁猎之意。 十三叔毕竟老成持重一些,劝道:“将军,里面就是皇陵,贸然进入恐怕不好吧。” “又不是我家祖宗,我怕什么?”弘瀚嗤之以鼻。 “有人正在里面祭祖,咱们不知会他们一声就擅闯……”祭祖的使者是从天都来的,和他们同行了一路,这才分开不久。相比西炎伯全副武装的骑队,对方不过是一辆马车几个侍卫,想要拦他们上山哪里拦得住? “怕什么!这儿离天都千里之遥,都城都迁了上百年了,天子都不要这块地了,哪管得着咱们?”弘瀚说罢呼哨一声,便纵马当先入山去了。 一行十几人,甲胄加身,俱披着鲜红的斗篷,打马扬鞭,十足恣意张扬的做派。 这圻山十分奇怪,动物都呆傻笨拙,狩猎的十分容易。想是此处长年禁猎,野物都不惧人,完全不知走避。行不过一阵,众人马鞍上便已经挂满了山鸡野兔。可惜只有这些小东西,不曾见到一只大的。 弘瀚打马越走越深,不知不觉已经翻过两三个山丘,终于眼前一亮,发现一头鹿。 那鹿正在山涧边饮水,听到动静抬头观望,看到马匹和来人,并不惊慌逃走,只用澄澈的眸子好奇的看着他们。 弘瀚不屑的一笑,心道今晚能烤鹿肉吃了。他放松身体,任马缓缓踱步,漫不经心的从背后取下弓箭,状似无意的拉弓,抬手,一箭毫不怜悯的射出。 然而只听嗖的一声,箭却扎在浅滩上,激起一簇水花。 鹿受了惊,一眨眼遁入了林间。 众侍卫齐齐‘咦’了一声,不能相信眼前所见。只隔着一条山涧,不过二十几步的距离,即便是一个再普通的猎人,那鹿也断无可能逃脱。何况,弘瀚是谁?十五岁起便去了西荒,在军中打磨多年,铁枪无敌,箭术无双。这一箭竟然射偏了这么多! 弘瀚策马淌过水涧,甩动马鞭将箭卷起,却见坚硬的箭杆上多了一个明显痕迹,一旁水中则飘着一颗小小的松塔。他看向郁郁葱葱的山林,那鹿早已不见了踪影。 “追!” 十几个侍卫当下围入山林,未及,林中便见到那鹿惊慌逃窜的身影,侍卫们只呼喝堵截,留待将军亲手猎鹿。 弘瀚一面拉弓射箭,一面留心凝神。果不其然,一连两箭,不是射在鹿脚下,就是差之分毫的射在树上。第三箭,脱手的一瞬间,弘瀚心有所感,扬起弓身倏然射向左前方的密林。 箭悄无声息消失在林中,既没有入木的声音,也无飞逝的动静。 “将军,这林子有古怪。”十三叔靠近,十分警惕的四顾。 弘瀚哼笑道:“我从不信什么神怪之说。倒要看看,是什么人不许本将在这里打猎!”他的声音很大,故意要让对方听到。 林中一片安静。 片刻之后,只听一个声音自林中回答道:“圻山是王族之地,禁止狩猎。各位还请下山罢。”听声音是个年轻人,语气柔和,却带着一种置身世外的冷淡。 “王族之地?”弘瀚撇嘴冷笑:“天都之外哪还有什么王族之地?我们偏要在此行猎,你待如何?” 林中一时没有回答,不知是答不上来还是怎的。然后,明暗的枝叶光影间,缓缓走出一个人。他看起来很年轻,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容色淡然,穿着一身简单的青衣布衫,在一地的枯枝败叶中走的毫无声响。 弘瀚微微挑眉,能在枯枝中落脚无声的人必然是个高手,而如此年轻的高手必然很值得警惕,但他心里第一时间的想法却是:这人好干净,干净的就像透明的。 少年手中握着一支箭,正是弘瀚方才射向林中的那支,然而吸引众人目光的,却是他手背上无法忽视的醒目烙印——这是一个奴隶。 少年看了看弘瀚,又看了看侍卫们,目光掠过马鞍边那许多野物,黯然叹道:“诸位已经收获颇丰,不如就此下山吧。这些猎物可自行带走,切莫再来了。”他语气温和,若非语调平淡,简直就是好言相劝了。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影卫]风起西荒 作者:狸猫阿肥 分卷阅读2 侍卫将马鞭啪的凌空一甩,喝道:“大胆奴隶!西炎伯来访,还不快去通告你家主人!” 少年却面露疑惑:“西炎伯?”似乎从未听过这个尊号。 侍卫们顿时就恼了。 也不怪这少年孤陋寡闻,西炎这个称号,却是之前没有的。 西炎原本不算是个国,不过是西境一片荒城,羌戎杂居,流匪出没,也就近十几年渐渐收归于弘氏,自称了炎国。赶上去年吴候叛乱,天子广发诏书,号令诸侯群起平叛。弘瀚新登国主,十分的向往中原,便带了两千人入关,夹杂在十几万人的平叛大军中混了个脸熟。天子倒是大方,战后便顺水人情的给封了个伯君——这才名正言顺起来。只是正统的中原诸侯,谁也不拿他们当回事。 弘瀚一抬手,止住了众人喝骂。他这些侍卫衣甲混杂,只有红披风昭明身份,却都十分的令行禁止,齐齐看着主上。弘瀚舔了舔嘴唇,笑起来,故作客气道:“你家主人可在山上?” 少年思索之后,才缓缓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这简单的问题有什么可思索的。 “无妨。”弘瀚漫不经心的从箭囊中摸出剩下的最后五支箭,“我刚在中原转了一圈,照你们中原的规矩,猎取别人的奴隶不算什么大事,大不了给些赔偿就是了。”他一抬臂,五支箭齐齐搭弓,瞄准了青衣少年,眼神骤然锐利。 方才定是这少年藏身于茂密林中,几次三番阻止自己猎鹿。如果没猜错,这是皇家留在圻山守护皇陵的人。能仅凭松果就弹歪自己的箭,弘瀚对此人很有兴趣。 少年却连睫毛也不瞬一下,仿佛被利箭所指的并不是自己。他静静的看着弘瀚,目光清亮,声音仍旧淡然道:“圻山以山门为界,之上乃是王族之地,不该如此喧哗,也不可行猎。”他目光扫过对方的箭囊,“箭矢用完,便请下山吧。” 他声音不大,有一种温柔劝慰的态度。弘瀚不过距离二三十步,自是听的清清楚楚。但他看中的东西,哪有轻易放过的道理?弘瀚目露寒光,再不拿捏分寸,弓拉满,手指一松。他用的是罕见的铁胎硬弓,上的是牦牛筋弦,使的是五箭齐射的绝技,杀意凛然。 众侍卫都倒抽一口凉气,暗道可惜,将军已经动了杀心,少年奴隶不死也得重伤。 两人原本相隔不过二三十步的距离,电光火石之间,却并没有箭矢入体的声音。 四支箭矢擦着少年的左右肩和两侧衣角飞过,带起一阵疾风。少年没有一丝的移动——无论他往哪边移动,都必将撞上一支箭。然而若他不移动,固然不会被那四箭所伤,却会被中间一支箭贯穿心口! 动了,必然重伤。 不动,必死。 那支箭停在了他心口,确切的说,是距离心口一寸的位置——被一只手握住了——那手背上烙着清晰的奴隶烙印。直到此时,众人才看清那是一只展翅欲飞的火鸟图腾,正是王族皇家的标记。 他果然是皇家留在圻山看守皇陵的。 箭的力道很足,被握住之后还在他手中挣扎前行了一段,触及他的衣服才勘堪停住。 少年微微蹙眉看了看手掌,又看了看箭。他的手掌被箭杆划伤了。那箭的箭头是精铁打造,侧面亦有刃口,力求杀敌,就连箭杆上都纵刻着深痕,是为了在飞行中迅捷稳定,刺中敌人后也可有放血之效。中原是没有这样的狰狞的箭的。 少年微微蹙眉,将箭轻轻搁在身边的石头上。他向众人点点头,仍是语调温和,丝毫没有生气,就像是好脾气的人在劝慰调皮的小孩。“箭用完了就下山吧。以后莫再来圻山狩猎了。”留下这一句,少年便隐入林间不见了踪影。 十三叔走上前捡起箭矢,交给弘瀚。“将军……” 箭杆上粘有丝丝血迹,这粗粝的箭杆划破了少年的手,却仍被他轻描淡写的空手接住了。弘瀚舔了舔箭杆上的血,望着少年消失的林间,斜斜的笑起来,目光中野性毕露:“走,下山!” 第2章 闯 允从小就是个温柔的人。 他从不发脾气,总会尽力替别人着想,遇到事情先找自己的错处,对身边的人有些纵容的宠溺。 这样的人是不适合练武的。但他还是入了影门,练成了武功,守护在圻山。 影门位于圻山的深处,在十二皇陵的后面,藏在峻岭密林之中。除了守卫皇陵,这里更是皇家训练影卫的所在。影门传自青鸟,青鸟就是民间所说的火鸟,是跟随祖帝征战天下的神兽。几百年来,黑衣影卫永不离帝王身侧,是帝王最强的剑,最坚固的盾。 允正是作为影卫而训练长大的。如今刚满十六,炽焰功成。 他拿着一卷竹简,坐在竹屋前的石头上。正是日暮时分,山中倦鸟归林,斜阳透过竹林照亮他手背上的烙印,火鸟图腾振翅欲飞。 小姑娘阿锦拐弯抹角想溜回自己房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门主,好巧。”她尴尬的停住脚步,知道自己偷偷下山又被发现了,却并不怎么害怕。门主向来好脾气,从来不会打骂他们。 “出山两个时辰才回来,你现在是越跑越远了。”允放下竹简,语气温和,果然没有责备的意思。 “门主,糟糕啦!”阿锦跺脚,转移话题道:“皇陵那边又有人来祭祖啦!是天都来的!门主,他们一定是来接您走的!” 影卫训成,自然是要前往帝王身边。天都东迁之后,祭祖的官员会进山带走影卫,已经是例行的规矩。 影卫的训练十分不易,每隔几年才会有一位功成,成为影门门主。之后就会去往帝王身边,而下一任自然接任门主之位,就这样代代相传。 阿锦清楚的记得前任门主是怎么离开的。如今不过四年,就轮到了允。她十分的舍不得。 “你不觉得冷么?”青衣少年望着她。 阿锦跑了一身汗,被山风一吹,不由打了个寒颤,这才觉出不对劲来。“我这就回去练功!”影门的内功叫做炽焰,十分的炽烈霸道。阿锦的内功只到六层,狂奔几个时辰还是太勉强了点。 “过来。”允无奈伸手。 阿锦就知道门主心软,立刻从善如流的走近前跪坐,乖巧的递上自己的手腕。允握住她的腕脉,一股温厚的内力便涌入她的经脉中,助她调息恢复。 阿锦一边行功,一边可怜巴巴的望着门主,“他们怎么来的这么早,门主,我不想你走。影门没几个人了,你再走了,就更冷清了。”她眼睛一亮,想到了什么。“我看那几个侍卫脚步虚浮,也都不怎么中用,要不咱们一不做,二不休……” 她瞅瞅门主的脸色,赶紧改口:“我是说,咱们一不做,二不休,躲起来不见拉倒。反正圻山这么大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影卫]风起西荒 作者:狸猫阿肥 分卷阅读3 ,咱往山里一躲,谁也找不着!” 真是孩子话,允忍不住笑了。“影门的人总是要走的。” 他适时的收回了手,他的内功已达九重,运功太久对阿锦有害无益。“再者,我走了,你才能去寒泉练功。” 阿锦撇嘴道:“我才不稀罕什么寒泉,只要你不走,我可以不练功嘛。” 不过是小孩子想找借口逃避练功罢了。允也不说破阿锦的小心思,只是迁就道:“好,我不走就是了。” 阿锦没料到他竟能答应,眼睛顿时一亮。再转念一想,天都来人到影门,不会有别的事,一定是天子要更换新的影卫了。影门怎么可能拒绝?门主不过是哄自己罢了。“门主肯定是哄我吧。” “不是哄你的。”允站起身,望向十二皇陵的方向。天子的影卫只有一人,也只能有一人,被尊称为影。每一代的帝王,都有自己的影。如东迁之前的十二祖帝,他们的影终其一生守护身侧,死后也随之葬在皇陵之中,是生死相随永世护卫之意。 他轻轻的说:“我发过誓,绝不做皇族的影。”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是天都的官音带着一点点吴越的软糯,但却绝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阿锦心思单纯,允又从来都没骗过她,立时就放了心。一转眼,注意到允掌心的伤口。“这是怎么回事?什么人竟然能伤到门主?” “无妨,今日遇到几个进山偷猎的,已然被我劝走了。” “劝走的嘛?”阿锦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谁会听你的好言相劝,若不是有武功镇着,圻山早变成大猎场了。 “你去准备一下,迎接天都来使。” ********************* 天都来使祭拜完一个个的皇陵,到达影门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这里山险林密,道路损毁,几个人弃了马车,披荆斩棘,走的苦不堪言,怨声载道。 好容易到了地方,发现竟然破败的不堪入目了。原本一个大庙的规格,祭坛殿阁书楼一应俱全,都是用大石堆砌而成,十分古朴宏伟。如今却早已塌朽,乱世成堆,深草丛生,巨木长入石墙,早没了昔日的辉煌。只有树林深处几间偏殿,少许新搭的竹屋,还可看出有人居住。 若不是知晓位置,谁也不会想到如此深山荒僻之处还有这样一个所在。 前来迎接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青衣布衫,冷言冷语,从头到脚都写着“不欢迎”,将他们一路引入厅堂。 老内侍抬头打量,屋子不过几丈宽的间架,算不得阔大,砖梁榻几样式古朴,处处透着古旧之色。在天都,连普通的富户房子都比这好。放眼望去也没几个仆从,只在门边侯着一个罗锅老仆和一个脏兮兮的童仆。他心下便存了鄙夷,影门神秘,原来不过如此。 允作为门主,端坐主位。他一身普通的青衣布衫,干干净净,铜灯照亮他的容色,十分清俊。却不善客套,一脸淡然,既不起身相迎,也不点头致意。 老内侍眉头一皱,心里就存了不悦。他身为天子近人,知道影卫都是自小养起,少年时拜帝王为主。眼下陛下的影卫才用了四年,就又要急着换了,左右不过是当个物件使用,命也不长,清高个什么劲。 同来的礼官颌首道:“门主安好。”两人是天都来使,无需行礼。 允抬手,温言道:“请坐。” 老内侍一眼就看到了少年手背上的烙印,只有奴隶才会在身上显眼之处烙有主家的印记。他顿觉受到了羞辱。“区区一个贱奴……某奉御令前来,还不速速跪拜!” 允微微蹙眉。影门藏于深山,和外人少有来往。除了天地神灵,便只拜帝王认主。他不记得以前有这样的规矩。 那礼官扯了扯老内侍,示意他正事要紧。两人便各自取出随身携带的白玉令牌以及御诏帛书。只听两人扬声道:“诏书御令在此,便如天子亲临!” 按理说,此时影门门主便该跪拜,恭接天子令。允却有些踌躇,看着那得意洋洋的内侍,一点也不想动。 阿锦是个急脾气,也根本不会多想。她走下来一手拿过帛书,一手取了天子令,转身奉于门主。 允拂衣而起,抬手倾身,做了个文士的平礼,就这么接过了诏书御令。上好的白玉令牌执在青衣少年的手中,烛光灯火下,手似玉雕,玉似水,只那手背上一个清晰的火凤烙印大煞风景。 一个贱奴,却不敬王令,摆出如此高傲的做派!老内侍尖声高叫道:“兀那贱奴,敢是对陛下不敬?当心回了天都,某在陛下面前如实相告,你可担待不起!” 青衣少年却只是点点头,表示听到了。 礼官在一旁语重心长道:“见天子令如见天子,见帛书如闻御令,门主还当慎行。既已接了诏书令牌,当交割门内诸事,随我等前往天都复命才是。” 允垂着眼眸,似乎在考虑如何措辞。半晌,才慢慢开口道,“大人熟读史书,可知开国之初的帝纪里,有关于青鸟的题记。” 他语气柔和,就像是一个请教先生学问的年轻读书人。 这话题转的离题千里,但礼官自负学富五车,更有点好为人师,便接道:“本官自是知晓。帝少游于圻山,得遇青鸟,以诚待之,青鸟以火契之,随帝出圻山,火德服九州耳。说的是成祖早年的事了。” 他看看一旁一脸不爽的老内侍,好心给他解释说:“是说成祖年少时在圻山游玩,遇到了化作凡人的神兽青鸟。祖帝以诚相待,青鸟十分感动,便缔结了火契,甘愿受驱使,随成祖出了圻山。后来就……” “我听得懂!”老内侍粗暴的打断。 少年等他们说完,才抬起眼睛,认真道:“这便是火契的由来。影门是青鸟所传,是守卫圻山和王陵的所在。王陵所葬的十二祖帝,皆是亲上圻山缔结火契。这天子令……” 他将天子令递回,“是迁都之后才出现的啊。” 迂回了这么大一圈,竟然是借口天子不曾亲来,拒绝了天子令! 老内侍愣了一下才转过弯来,一脸的不可置信。莫非这少年眼看天家逐年衰微,生了异心?“你……敢抗王命不遵!” 他一扬手,身后的四个侍卫立时会意,刀剑出鞘,做出一副凶狠的架势。影门已然破败,只剩眼前这么几个人,不足为惧。 阿锦欢呼一声,青影一晃,几个人还未动作,手中刀剑便咣琅琅落了地。她拍拍手,回头咯咯笑道:“门主,我是不是又有长进?” “阿锦,不可无理。”少年责备道。 一行人不由大骇,眼前这个小丫头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看似娇憨,出手竟然如此厉害!再看坐在首座的青衣少年,才意识到他不是人人可欺的少年奴隶,而是一个武功莫测的影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影卫]风起西荒 作者:狸猫阿肥 分卷阅读4 卫。传说中黑衣影卫永不离帝王身侧,是帝王最强的剑,最坚固的盾。 然而,他却拒绝了天子令! “请大人回天都去吧。”少年温言道:“请转告陛下,影门承之以青鸟,以诚待之,便以火契之。”他的语气一向的温和,却有种不容更改的天真的固执。仿佛只要坚持上古的规矩,天子不亲自上山来请,他就可以不离开圻山。 他不再理会他们,望向窗外,淡声道:“外面的客人不进来吗?” 众人愕然,全都望向门口,才知道外面有人来了,不知道偷听了多久。 窗外哈哈一声大笑,门口晃进来个魁梧身影,带来一阵山野的清冽。来人是个二十多岁的高大汉子,火红的斗篷,一身风尘仆仆的甲胄,长得不似中原人柔和,棱角粗犷的面相,满面胡茬,横眉深目,目韵精光。 两个官员立刻认了出来,都变了脸色:这不是那个同行了一路的西炎伯弘瀚吗!那个西境来的蛮子,不知廉耻的武夫!“你怎么来了!” “哎呀,本君也对先王陵墓心怀敬畏,想来祭拜一番,不小心就走到这里来了。”睁着眼说瞎话,弘瀚一点都不脸红。“没想到,却知道了这样的典故,果然不虚此行。” 他目光锁定主座的少年,披甲扶刀,气势逼人,一步步走入堂中:“那么,我弘瀚亲上圻山,以诚相邀,要你作我的影卫。以诚待之,以火契之!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第3章 诺 西炎伯弘瀚,在此之前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不过是个西境蛮荒之地发迹的将军,竟也成了一地领主,得封侯伯,在诸侯之间十分被人瞧不起。何况他一向粗豪放旷匪气十足,胡子拉碴不修边幅,一副武夫做派,和中原欣赏的文士风流毫不搭界。 弘瀚逼视着青衣少年,目光恣意狂野,灯火映在眸中,便似两团野火。 少年不为所动,眸子温润漆黑,寂然无波。 “不是让你莫再来了吗?”允认出了上午在林间偷猎的人。 “什么人胆敢乱闯影门!”小姑娘阿锦顿时恼了。平常都是她打理庭院,有什么风吹草动绝不会错过,今日竟然被人潜在屋外偷听。 她身法极快,转瞬便向弘瀚攻出七八招。她身子尚未长成,使一柄薄薄的柳叶匕首,却凌厉异常,内功走得阳刚一路,全然不似一个十岁出头的女孩儿。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弘瀚拔出随身的弯刀在身前猛力一划,当啷一下,便如一道天堑,女孩儿攻来的招式先后都撞在弯刀的光弧上,发出叮叮叮几声脆响。 弘瀚退了半步,持刀而立,哈哈一笑。 阿锦退了几步,脸色很不好看。一力降十会,她显然不是此人的对手。 而且对方还留了手,他若不退这半步,她受的反震更大,说不得就受伤了。阿锦眉毛一扬,顾不得年岁尚小气力不足,方要再战,却发现提不起匕首。 允不知何时到了她身侧,两根手指捏着她匕首的薄刃,就像小时候拉着她的手。 阿锦心下一安,退到后面。只要门主出手,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允手指一转,握住了柳叶匕首,他抬手做出一个请的姿态。纵使性情再温和,也不会对上门的挑衅视而不见。他一身粗布青衫,灯光下凝身而立,神情淡漠,举手投足却有说不出的清雅之意,手背上火凤烙印十分清晰刺目。 弘瀚哈哈一笑,毫不客气地挥刀而上。早知道少年是个高手,他丝毫没有保留。 少年的身法很奇特,就像一阵轻风,略略斜开半分,险而又险的避开刀锋,矮身让过回斩的同时,柳叶匕首便直抵弘瀚腰腹。他的动作并不大,却准确而快速,总能在险而又险之际躲开要害。 若不是弘瀚腰间有硬甲护着,便已经被开了一条口子。弘瀚毫不介意,他就是仗着自己有甲胄才敢这么大开大合的挥刀,他本来就是擅长骑马征战的战将,又不是刺客,一点都不觉得丢人。两人转瞬间交换了十几招,要不是有护心的铜镜和甲胄,弘瀚身上早都多了四五条口子,三四个窟窿了。 少年的身法迅捷而难以捉摸,乃是无数次贴身近战磨练而来。若是作为帝王的护卫被训练,正该是这种路数。他的内功却很奇怪,同样是阳刚炽烈的路子,而当刀锋自他身侧劈砍过时,总带来粘稠的滞涩之感。是了,这恰恰是守护帝王不被刺伤的法门,任何一个刺客也不会想到,当尖锐的武器近身之后会遇到这样的障碍。 想到这一点,弘瀚笑得愈发的匪气。这个人,他要定了! 不过短短二十招,两个人的动作骤然停顿,少年整个人贴在高大的将军怀中,弘瀚的弯刀回斩,允的左手却搭上他的腕脉,右手已将冰凉的匕首抵在弘瀚柔软的喉间——此处,是没有甲胄的。 这就像是一个满怀的拥抱,却充满了死亡的威胁。 允并没用力,只是轻轻的示意,在弘瀚咽喉留下一个浅浅的红痕。随后他便收手,鬼魅般脱开战圈。“请下山罢。”他淡然道,将匕首递还给满目崇拜的阿锦。 周围的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很好,我输了。”弘瀚舔舔嘴唇承认。“但谁他妈跟你比武论输赢啊……” 见他如此无赖,老内侍嚷道:“真是没脸,非要等人将你……”后半句却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了——他鼻子前正逼着弘瀚的弯刀刀尖,杀气有如实质。 如果不是影门门主的手指千钧一发之际搭在弯刀上,他已经是个死人。 允推开弘瀚的刀,仍是语调平淡,似是很能理解对方的不甘。“请下山罢。圻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弘瀚盯着他的眼睛一笑,翻腕再斩。 这次换成礼官大人冷汗涔涔,看着脖子前被少年险险捏住的刀刃!这个蛮子忒也没规矩,就这么不管不顾的拿旁人性命出气,实在是不可理喻! 少年将刀拿走,轻轻搁在案上。他并未生气,只是叹道:“何必如此。在圻山,在影门,你得不到什么。” 弘瀚哈哈大笑,忽而正色道:“我弘瀚要抢什么,还从来没有抢不到。” 弘瀚跨上一步,如同猛兽盯上猎物,一字一句狠狠道:“以诚待之,以火契之。我亲上圻山,诚意十足。你若不从,我山下驻扎的两千兵马即刻便可烧了这王陵,毁了圻山。这便是我的诚意!” 允面色如常,眸光却一点点沉了。他没想到有一天圻山会闯入这么一个蛮不讲理的人。允从不与人争执,沉吟了很久才慢慢开口。 “如今天子式微,诸侯势大,然而各国虎视眈眈,互为牵制。焚烧皇陵乃是冒天下之大不惟。西炎地处偏僻,立足未稳,就不怕授之以柄,令人群起攻之吗?” 弘瀚抱臂道:“谁知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影卫]风起西荒 作者:狸猫阿肥 分卷阅读5 道呢,反正我人也杀了,山也烧了,往紫函关后面一躲,穷乡僻壤,他们来打啊,来抢啊。”一副无赖的口吻。 允望着窗外久久不语,窗外是夜色中的山林,山林之后看不见的远处便是十二皇陵。他在圻山长大,性子温软与世无争,即便是被当做影卫训练,竟也没有养成冷酷狠厉的性子。他不愿前往天都,只因若他去了,便是前任门主的死期——天子的影卫只有一人,便如人只有一个影子。 小时候他是很想离开圻山的,看一看外面的世界,但他做不到。如今他不想走了,反倒一个两个的来逼来抢。 命运总是跟他拧着来,自己再柔顺也没有用。 如果一定要做什么人的影卫,除开天子的话,究竟是什么人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允望向弘瀚,那对野火般的眸子里满是明明白白的野心,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蛮横。 应该可以要求一些什么吧?允这么想的时候,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在心里已经妥协——竟然真的像是交易奴隶,想要谈一个好价了。 他略一思考,终于开口:“我要三个承诺,你若答允,我便做你的影卫。”这样的话他却说的平平淡淡,除了语调有些黯然之外没有任何起伏。 堂上诸人却俱是一惊!万万想不到他会如此。 阿锦不由惊叫:“门主!” 影门是什么地方,影卫是什么人?本是天子独有的影卫,怎容其他人染指?门主怎可能答应这样无礼的要求? 弘瀚看着少年,慢慢的笑了,没有想到他会回答的这么干脆。他想要的东西一定要弄到手,为此不惜使出许多手段。他才刚刚开了个头,许多后续的无赖手段都还没有使出来,对方竟轻易答应了,果然还是个不知事的单纯少年。 他耸耸肩,做出十分大方的姿态:“你说。” “伯君下山之后,不可觊觎皇陵,不再踏入圻山山门之内。可否?”即便是在谈条件,仍是温和的语气。 “这是自然。”本来就是口出狂言的威胁,他也没打算真这么做,弘瀚答应的理所当然。 “不可对外说起影门之事,亦不可伤及影门之人。可否?” “没问题。”这显然是想要保护同门,弘瀚答应的干脆利落。 允想了想,看着弘瀚的眼睛,一字一句缓缓道:“据我所知,西荒现已经名为西炎,是伯君治下的领地。那么,伯君在位期间,不东出紫函关兵进中原,可否?” 此语一出,满堂皆静。紫函关是中原西首的门户,关外便是西境蛮荒。西炎国正在紫函关外,一关之隔,就是中原的锦绣腹地。 一个身为奴隶的少年怎会提出这样的条件,怎敢提出这样的条件? 弘瀚目中杀气陡现。片刻后,他哈哈大笑,嘲讽道:“你以为你是谁!” 少年黯然垂眸,低声道:“西炎伯是否觉得可以接受呢?” 弘瀚的野心从没对人说起,然而自己很清楚,自从见过了中原的繁华,便燃起了一些不可与人说的欲望。“我要是不答应呢?” 允抬起眼睛,缓缓道:“我方才想过了。以我的武功,虽比伯君略高,却输在利器甲胄。您的属下亦是不俗。影门人才凋零,必不是对手。灭门之祸,应该就在眼前。” 他的语调一如既往的平淡,说的也很慢,仿佛毫无威胁。“然则,集影门之力,若是拼力一击,只怕伯君也难以全身而返吧。”阿锦听了这话,立刻攥紧了手中匕首,毫无惧色的盯着蛮子将军。 “伯君若是觉得难以答允,我亦不强求。伯君便请下山罢。” 弘瀚愣了一下,哈哈长笑。 他竟然被人威胁了,竟然还觉得威胁的挺有道理。 紫函关以东便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在没有完全的准备之前,他绝不会轻举妄动。西炎刚刚立国,百废待兴,四周蛮夷虎视眈眈,短时间哪里有能力觊觎中原?谁知道几十年后的事?该抢的先抢了再说。他笑毕,双目狠狠盯着少年:“我若答应了这些,你就做我的人?” “影卫一旦认主,自是生死相随,永不相负。” 弘瀚点头,干脆利落道:“好,你的条件我应了。” 允看入他野火般的双眼:“一诺无悔?” 弘瀚斜着嘴笑,“一诺无悔。” 允颔首,举手示意送客。 厅里炸了似的一片混乱。阿锦扑过去向允跪倒。“门主!他不是天人遗族,怎可达成火契!” “你不用担心。”允想要将她拉起来,她却死抱着腿怎么也不撒手。 “我替您!”她仰头,愤愤大哭,“如果他一定要一个影卫的话,我替门主去!” “你替不了。”允十分温柔的摸了摸阿锦的脑袋。“起来罢,不要让人看笑话,带客人去休息。” 他对弘瀚微微欠身,“容我稍事休整,失陪了。” 弘瀚目送少年走出,再看厅内哀嚎一片,一时只觉志得意满。 第4章 祭 影门深处有一座墓穴,里面并没有葬着什么人。 墓室里面竟是个天然岩洞,不太深,最里有一处寒泉。那池子不过几尺方圆,池水从岩缝中渗入,慢慢在此积满,色做乳白,雾气氤氲,带着积年的寒气。当墓室石门关闭,洞中便一片漆黑。允就在这一片漆黑中,静静坐在寒潭水里。 他身周冰冷沁寒的泉水冒着雾气,手里却仍持着一卷竹简。竹简上的文字是刻上去的,在黑暗中也可以摸索着阅读。 墓室的内室角落堆存着许多这样的竹简,有古旧的经史,也有影门前辈的手记。他小时候很怕黑,而为了锻炼目力,墓室中是从不点灯的。直到有一天,前任门主在他的手里塞了这样一卷竹简,他摸到上面刻出的字迹,得以手读,他才渐渐不怕了。这些年来,允除了练功之外,早已经读过了所有的竹简。他甚至能从字迹的刀锋笔画判断前人的手法、功力、以至性格。 然而,这些全都是天都东迁之前的遗留,那时节,天都就在圻山脚下的御城,距离圻山不过三日路程。那时节,每一代帝王的影都会留下自己的竹简,有些人写的多,有些人不过寥寥数卷。那时节,王令通达,四野来朝。 东迁之后,便再也没有任何片言只语。 允缓缓抚摸着竹简上的字迹。如果自己早出生几百年就好了。 他没有骗阿锦。很多年前,他就曾对着这些竹简发过誓,绝不做皇族的影。 四年之前,他也曾对着门主离开的背影发过誓,绝不做皇族的影。 如今,他不会再做皇族的影,他已经做出了承诺,将要成为一个来自西荒的陌生人的影。 这十分疯狂,简直就是背叛,但他还是这样决定了。 夜已深,墓室门外传来阿锦的声音:“门主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影卫]风起西荒 作者:狸猫阿肥 分卷阅读6 。”听着显然是哭过了。 允浸在寒泉中,眼前明明是黑暗一片,却仿佛能透过墓道和石门看到小姑娘委屈的样子。“都安置好了?” “是,安置在东殿了。”阿锦提高了些声音:“门主你不知道,那些西境来的蛮子,竟然带着猎物烤了吃,就在咱们院子里!” “嗯。”还是平淡至极的语调。 “我……跟他们吵架了。” “哦?” “还……还和他们打架了……”阿锦坦白,声音听起来更委屈了。 “你受伤了?”门内传来允关切的声音。 “没有。”阿锦心头一酸,又哭起来,“门主,你出来,我们一起躲到山里去罢……” 墓内的人很耐心,一直等着她哭完,才慢慢的说:“阿锦,从明天开始,你就是影门的门主。” “我不要!” “我走之后,你可以开始给阿齐传功。你炽焰目前只到六层,切不可贪功冒进。”允的语调和平时一样不疾不徐,甚至带了点宠溺的味道。“以至寒之物辅助修炼,是炽焰修炼的法门。然而到达第九重之后,便会时时自行运转,难以控制。若无寒泉压制,便必须前往帝王身边,达成火契。” 他说的十分简略,个中艰辛,一时也难以细说,只能留待阿锦将来自己体会。 影门的内功叫做炽焰。炽焰就像野火,无时无刻不在自行运转,达到九重之后,若无至寒之物时时压制,便几乎要冲开经络,破体而出。因此,却又不得不依赖寒泉将之消磨压制。 所以,允无法走出圻山,也无法避入深山。允资质极好,虽然性子温软,却天生和炽焰功法相合,乃是影门难得一遇的奇才。他三年前内功就到了第九重。到如今,一日之中,每隔两个时辰,他便要在寒泉里浸泡大半个时辰,以此来消磨掉体内将要沸腾的炽焰内息。 正因如此,寒泉一直都是门主独有的练功之处。正因如此,每一代的影都是在到达第九重之后便去往了帝王身边。这种不断置身于冰与火的处境实在是一种折磨。唯有达成火契成为影,才可以从这种折磨中解脱出来。 阿锦在墓室门外已经哭了起来。“我不听!门主……我宁肯你去天都,做天子的影卫,也好过跟那个蛮子走!” 墓室内传来低低的叹息声,“阿锦,火契只存在于两个人之间,天子只能有一个影。你想过没有,我若去了天都,做了天子的影卫,那……天子现在的影卫,便会反噬而死。” 天子现在的影卫,是允之前的门主,阿锦是见过的。 门外静了片刻,似是一时无法接受这些。“可是,可是那个蛮子并非天人遗族,怎可能达成火契?”天人遗族血脉特殊,只有皇族后人,才有可能与影卫达成火契,使之成为独一无二的附庸。 “你不用担心这个。”允继续慢慢的讲:“寒泉旁的墓室内,有积年的书卷,有竹简也有帛书,你需得一一读过。不要再偷懒了。影门的过往和许多事体,都记录其中,我无法一一细说,你总归要知道。” 门外阿锦又哭了起来,“不,我不要知道!” “太子将要成年,你将来去往天都,应是会做太子的影。届时你可将近年所制的冰息丸都带去,你会用得到。冰息丸我放在东墙边的罐子里,现存了二百三十六颗。冰息丸是用寒泉水所制,竹简中亦有记载……” 阿锦一直在哭。允却缓缓的,温和的,不管不顾的说下去。他说的声音不大,也不似日间那般气息凝稳,到后来,更是说一阵停一停。终归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 ********************** 约摸三更天,东殿的门被推开了。门轴发出刺耳的一声‘吱扭——’,惊醒了东倒西歪的一屋子人。弘瀚一跃而起,精神奕奕。 推门的是小姑娘阿锦。她眼睛肿得核桃一般,神情沮丧,耷拉着肩膀。“你随我来。”嗓子也是哑的。 她是对弘瀚说话,但其他人岂有不跟去的道理。 阿锦径直穿过他们所歇的破旧厅堂,打开了通往后面的门。 外面是一条白石正道,远远通向前方一个祭台。他们走上石道,才发现都是大块的汉白玉砌成。祭台有九层,上圆下方,厚重古朴,并无任何雕刻。和客殿的破败不同,这里竟然打扫的十分干净,石块之间也无杂草。 阿锦走到祭台边,挑着香火点起一盏一盏的铜灯。绕行一周,祭台周围便渐次亮了起来,八台火鸟展翅的铜灯,乃是八方来仪之象。众人这才发现,四周的散落着许多巨石,上刻着简略粗犷的壁画,依稀是上古青鸟现世的传说。 这一刻静穆无声,即便是最不在意礼仪的弘瀚,也不由得心中肃然。 他们等了大约半刻,驼背老仆举着蜡烛走来,随后他们看到了跟在老者之后的少年。 他和日间全然不同,深春时节,山里的夜间却冷的近乎结冰,他只穿着一袭单薄的麻衣,赤着足,无声地走在白石地面上。他的头发柔顺的垂在身后,还带着湿气,在麻衣上晕开潮湿的痕迹。 是了,这样一个传自上古的祭礼,必得焚香沐浴。 允走过那些火鸟铜灯,在盏盏火光的明暗之间穿行,清雅的面容便被一次次照亮。 弘瀚一直盯着他。看着少年纤瘦合度的身影,看他柔顺的黑发,苍白而平静的面容,看他赤足一步步走上白色的祭台,细细的脚踝有一种令人心折的脆弱。他心中一动,莫名的渴望起来,又觉得此时只应自己一人在此,不该这么多人围观。 允走到祭台顶端,微微抬手,向弘瀚做出一个请的姿态。 “不可!”来自天都的礼官突然大叫一声,跪倒在地,失声道:“这乃是帝王之礼,凡夫俗子岂可亵渎?” 少年愣了一下,随即了悟,垂下双眸。 他便从祭台上走下,一直走到弘瀚面前,向他伸手,低声道:“请跟我来。” 弘瀚握住那只带着火鸟烙印的手,那手很凉,就像握着一块冰。 看到他们逐渐走入火光之外的黑暗,阿锦再次哭了。 他们在黎明前的山间穿行。 天仍未亮,但少年对圻山熟悉的就像自己的家。 他带着弘瀚沿着山涧一路向上,轻盈的跳过瀑布下的巨石。那月色下纱练般的水滴都未曾落在他们身上。他们沿着古藤攀上山崖,在悬崖间探出的松枝间借力,穿过岩壁中狭窄的缝隙。弘瀚并不长于轻功,但少年选择的路线似乎考虑到了这一点,并没有需要绝顶轻功之处。片刻之后,他们来到一座峰顶的巨石之上。 眼前是黎明前苍茫的群山和大地,身后是重重雪峰,淡淡的薄云迷雾般自身侧滑过,山风空旷,松涛阵阵。他们静立了片刻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影卫]风起西荒 作者:狸猫阿肥 分卷阅读7 ,同时长舒一口气。 “这里是……” “是我练功常来的地方。”允收回牵着弘瀚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弘瀚微微有些可惜,自己握了一路,他的手还是那么凉,简直不似活物。随后,他看到少年郑而重之的向自己跪下。 弘瀚眯起眼审视着。 此人曾经悄无声息的接住自己射的箭,淡然的令自己退出圻山。也曾经从容的捏住自己的刀,将匕首抵在自己喉间。而现在,他向自己跪倒,表示臣服。 如果是别的人,比如他用五张黑羊皮换来的奴隶老叟,或者前来追随的荆楚剑客,他一定早就抬手扶起,以示谦和了。然而这次他没有。 弘瀚居高临下看着少年,等他完成这个礼仪。 第5章 契 少年伏身,双手交叠,额头抵地,是全然臣服的姿态。 “上古之时,火鸟应天命降临,选中人间的主人,帝王以火德立于世。火之阴即影,影以火生,随火灭。”他语调淡泊,不疾不徐,声音有一点少年特有的沙哑,“影并非侍卫,也非臣子,而是伴生于君侧的影子。” 弘瀚居高临下看着他,山顶风很大,拽动他火红的斗篷,簌簌而响。 少年缓缓叩首:“愿为君之刃,愿为君之盾,以身为影,不负君命。以火契之。” “很好,我记住了。”弘瀚抬起手。“这就算是完成了吧。” 允并未起身,低声道:“火契需要主人的血。” 歃血为盟的意思?弘瀚毫不犹豫的拔出弯刀,手指在刀锋轻轻一抹。一滴血珠滴落,正正滴在允的手背上。 少年身子一抖,似乎难以承受这一滴血的重量。那滴血并未滚落,而是像融入羊乳般的融入了少年的手背,就像燃起一朵火焰,将整个烙印染的殷红。 弘瀚心有所悟,抬起手指,按向少年额间。“我要你思我所思,虑我所虑。” 少年眼睫低垂,身子轻颤。 弘瀚又拉起他,拨开单薄的麻衣,一指按向他冰凉的心口。 “我要你心为我跳,血为我热!” 血色奇异的融入少年的身体,腾起火焰般的契印,他剧烈的颤抖。弘瀚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看得出他在极力忍耐痛苦。他顺手将少年抱住,便察觉到他浑身的血脉都在翻涌,身体早已不再冰凉,而是热的发烫。捏住腕脉一探,却被震了开去,那一瞬间他感到有炽烈的内息源源不绝的奔涌。 良久之后,火印渐渐消退,那原本冰冷的身体也如常人一般温热了。 允睁开眼睛,原本古井无波的眸子蒙了一层水色,有些茫然。火契应该是完成了,但是他没有经验,也不知道是否成功了。然后他发现自己正被人抱在怀里,有些不习惯的挣了一下,却突然僵住。 心口突如其来的尖锐刺痛令他几乎窒息,然而脑中清明仍在,冷静的告诉自己:这是反噬。影卫不能有任何反抗主人的举动,否则会受到反噬。 感受到怀中的人逐渐放软身体,这种驯服的姿态极大的满足了弘瀚。 他自胸腔里发出低沉的笑声,托起少年的脸。 允并不抗拒,只是微微垂着双眸,并不与他对视。原先清冷的双眸此刻蕴满了水汽,竟显出一种意外的脆弱。 一个吻轻轻落在曾经印有火契的额头。 允的睫毛动了动,仍是垂着眼睛。 吻一路向下,点过睫毛,随后落在鼻尖、嘴唇上。一只手自脑后插入他被山风吹得半干的柔软长发中,温柔的轻吻变成深入的探索。 允向来喜洁,并不习惯被人碰触。何况那人满面胡茬,动作粗野,身上混合着汗臭和皮革的味道,令人十分难过。但他闭起眼睛,任他施为。 弘瀚的动作变得狂野霸道。吮吻转为啃咬,从耳侧向下,落在细弱白皙的脖颈上。他曾被这少年用匕首指着脖颈,报复一般,他咬住了对方的咽喉,就像野兽咬住猎物。唇舌之下便是脆弱命脉的所在,他甚至能感觉到薄薄皮肤下面脉搏的跳动。只要稍稍用力,就可以轻易终结这个脆弱的生命。 呼吸变得越来越艰难,允没有丝毫挣扎。 感受到对方的决意驯服,弘瀚既满意,又不可抑制的燃起更强烈的欲望。他终于明了了自己第一眼看到这个少年的想法。他太干净,干净的近乎通透,淡然的近乎高傲。 所以他想要征服他——不管哪个层面的征服。 弘瀚解下自己火红的战袍,随意往山崖顶的石面上一铺。如同野兽扑倒猎物,他粗鲁的将少年压倒在身下。 。。。。。。。。。。。。。。。 。。。。。。。。。。。。 。。。。。。 。。。 。。 。 他没有抵抗,也无法抵抗。他既是被迫,也是自愿的答应了这个人的要求,成为了他的影卫。命运从不曾给过他选择,他一直逆来顺受。这一次当命运的岔路出现的时候,他却选择了看起来最叛逆的一条。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这孤注一掷的赌注是否注定疯狂。从今往后,他的一切都属于这个人,不能违逆,连生死都无法掌控。 与他而言,这是一场毫无保留的献祭。 与他而言,则是一场恣意彻底的掠夺。 一阵炙热的火焰从那痛楚的深处升起,就像是应主君召唤而苏醒的火契,滚滚蔓延,肆虐焚烧。他额间再次升腾起火焰的印记,心口亦是如此。茫然间,允混混沉沉的想,莫非这才算是完成了火契? 弘瀚心满意足的抱着怀中的温软的身体,粗重的气息带着浓重的汗味喷在少年的面容上。他好奇的看着少年额间的火焰印记,直到慢慢消失。 “你是我的。”他说。 少年低垂着眼眸,没有说话。沉默令弘瀚不满,他按住对方的胸膛,将他单薄的身躯按在山石上:“回答我。” 允低声回答:“是。” 弘瀚不悦的抽身,略整衣甲,从崖石上站起,冷声道:“影卫就是这样回答主人的?” 允慢慢起身,跪伏于地——以奴隶卑微的姿态。他赤身裸体,低声道:“是,主人。” 弘瀚笑了,不是将军,不是伯君,不是主公,不是老大,而是,主人。明明身具强大的力量,却不得不做出完全臣服的姿态,将身体、生命和尊严完全托付给自己。 ——这感觉妙不可言。 “很好。”弘瀚抬起少年冰凉的下颌,低声问:“你叫什么?” 少年垂眸,“您呼唤影卫,我自会来主人身边。” 弘瀚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这种表面顺从实则疏远的态度。“你的名字。” 少年沉默了片刻,微微蹙眉,终于抬起清澈的眼眸,看着逼视自己的男人,“我叫允。” “允诺的允?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影卫]风起西荒 作者:狸猫阿肥 分卷阅读8 ”只有名字,没有姓,奴隶都是如此——只要能让主人分辨即可。 “是,允诺的允。” 男人松开手,傲然道:“记住,你的主人是弘瀚。” 第6章 出 十三叔坐在圻山山门附近的石头上,看着远处的群山渐明,天光渐亮,心中有些担忧。弘瀚昨日独自上山去了,丢下他们一群侍卫在山门处等候。他不禁在心中暗叹,将军还是那么任性! 早在西荒的时候,弘瀚就曾经独自去加入了一群行踪不定的马匪,回来的时候竟然成了马匪的头目。那时候他才十五岁,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将军。十三叔是看着弘瀚长大的,他一向自豪于没有将少将军养歪。身为胡汉混血,弘瀚既不受弘氏的看中,也不被胡人们认可,十五岁离开炎城自请去了西疆,凭着一腔热血生生闯出了一番天地。 他现在已经是一方诸侯,行事总得学会稳妥。 这次匆忙入关,十三叔在心里是很不赞同的。半年前弘瀚刚刚从兄长手中接手国主之位,还未在炎城站稳脚跟,就这么不管不顾的跑了出来。炎城的那些大族门阀本来就心思各异,不定会搞出什么事。 他们早都该回去了,弘瀚却还在优哉游哉的到处乱跑。 十三叔一直觉得,他们来中原不是打仗的,是捡破烂的,是抢东西的,是捞人的。这是很好的事,因为西荒太穷,除了荒山和野地,什么都没有。但弘瀚这样始终是逃避,他们早晚得回去面对该面对的一切。 他跟弘瀚提过好几次,说得多了,弘瀚就烦了。“是是是,迟则生变,就让他们变好了,大不了就是打,又能如何?谁耐烦一天到晚藏着掖着!” 十三叔无言以对,看着弘瀚胡子拉碴一脸匪气的样子,觉得这些年将军越长越歪了。然后,他觉得自己老了。 破败的山道上终于出现人影。弘瀚踩着晨间的露水,背负双手,志得意满的走出山林。 一众侍卫们都站起身来,向他身后张望。他们都知道主公做什么去了,昨日离开前,他就已经说了:猎鹿。 鹿当然不是鹿。谁都知道,自从在山涧边看到那个青衣少年,弘瀚心中的鹿就变了。 然而弘瀚身后既没有少年,也没有鹿。 弘瀚自然知道这帮属下在想什么,歪嘴笑道:“来,让你们见识一下。”他伸手打了一个响指。 轻烟一般,一道黑影倏然落在弘瀚身边,单膝跪地,低声道:“主人。” 众人吃了一惊,不知他是如何躲在林中的,也惊讶于他身法如此快捷。却见此人全身黑衣,窄袖束腰,连面容都被黑巾遮住。只右手上那个鲜明的烙印,可以认出正是昨天林间的少年奴隶。 弘瀚也吃了一惊,没想到允会是这个打扮。他不悦皱眉,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把拽下允的蒙面黑巾,道:“我最讨厌这些藏头露尾的行径,既然跟了我,就少来遮遮掩掩这一套!” 突然间暴露于强烈的日光下,允十分不适应,眯起眼睛,偏了偏头。 十三叔便看到了他藏在衣领中的一点青紫痕迹。他年纪较大,总是仔细一些,也什么都懂,不由颇有深意的看了看弘瀚。 弘瀚全无察觉,挥手令众人上马。他们十几个人一人一骑,并无多余的马匹。允本想自觉隐入林中,暗暗跟上便是,弘瀚却拍拍自己的马后,摆头示意:“上来。” 允望着弘瀚,欲言又止。 弘瀚扬起眉毛,“有话直说。” 允开口:“请主人准我离开片刻。” 弘瀚点头,便看到允走向那座简陋的山门石坊。 允向着圻山的方向跪伏于地。 叩首三次,起身。 再跪,叩首三次,起身。 又跪,叩首三次。 竟然是三跪九叩的大礼! 对天,对地,对祖上,才会用这样的大礼。他是用如此郑重的礼节,来向圻山告别吗? 少年礼毕,起身立于荒坡。此时风动蒿草,远处雪山莽莽,他一身黑衣劲装,独自置身于苍茫的天地间。 ********************** 在圻山下的官道旁,邻着山溪有一群庞大而杂乱的营地。那是弘瀚的队伍。外围围着牛车,驴车,篷车,牲口,里面则是正在收拾篝火准备启程的人们,男女老幼皆有。与其说这是一支平叛的军队,倒不如说这是一大股迁徙的流民。 西炎伯就如往常一样,张扬的,恣意的,风风火火的奔驰而归。他的马后带着一个不容易被注意到的黑衣少年,就像他身后的影子突然浓重了一些似的。 没有人觉得太奇怪,反倒是如果伯君出去不带回什么来,那才是令人奇怪。 这支队伍在半年前从紫函关入中原的时候,真的是一支单纯的只有两千人的骑兵。然而这半年来,今天加入一群流民,明天塞入几个奴隶,后天跟上一群匠人,便拉拉杂杂壮大了起来。 弘瀚生性旷达豪爽,又刻意结交有能之人,不拘士庶凡奴,但有一技之长者都欣而招揽。有时候是奴隶,有时候掌握各式技能的平民,什么桑女织女,陶工瓦工,手艺匠人,农夫屠户,甚至是落魄的贵族或者打算碰运气的武人。因此这个队伍也变得越来越混杂。 如今,这个队伍已经超过了五千人,行动十分缓慢,单是拔营启程,就已经要浪费一个上午。 允得到了一匹马。是一匹栗色的母马,鼻梁上有道白,蹄子也是白的,四腿修长有力。 少年生怕惊吓到它,试着去摸母马的鼻梁,母马拱了拱他的手,眼神温和湿润。“它叫什么?” “马哪有名字哦。”十三叔摇头,觉得这孩子好天真。“这马归你了,你得喂好它,天天给它刷干净。别看只是个牲畜,我们西炎人,对马就像对兄弟喽。咱们西疆打仗和中原不一样,山多,跑不了战车,全都是在马背上哦。” 十三叔还想给他一件披风,是弘瀚的侍卫队人手一件的那种。他们没有统一的盔甲和兵刃,唯一能统一的东西就是这种简陋的披风,火红的颜色,十分张扬。 然而允摇摇头,说:“影卫不是侍卫。影卫是黑色的。” 这一日的行程有些无聊,大部队行进的十分缓慢。因有牛车等拖累,走到日落才不过走了四十里。照这样下去,得有五日才能走到距离最近的御城。回到西荒的日子简直遥遥无期。 允一点也不觉得无聊,他见到了许多新奇的东西。比如牛车,比如牛车上的纺车、织机,甚至还有一座带着大箱的炉子,还有许多奇奇怪怪的工具,也不知做什么用途。有些他和书简上的描述印证,大概可以猜到,而有些则无从猜测。他并不习惯与人交流,也就不去问人,只是默默地骑马跟随在弘瀚的身边。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影卫]风起西荒 作者:狸猫阿肥 分卷阅读9 身为影卫,原本应该隐在暗处。弘瀚不允许他这样做,那他就只好跟在主人身边。 他就像一个初入人间的妖怪,对一切都很陌生很新奇。 他们缓缓超过一辆牛车时,里面传来女子们清脆的笑声,有人将野花丢向弘瀚。弘瀚随意接住其中一朵,别在马鞍上。这个举动引起女人们一阵笑闹,其中一个人嘎嘎笑的一点也不矜持,这和少年印象中的女人实在大相径庭。 当日头消失在地平线,队伍停下了脚步,人们安营扎寨,埋锅造饭。 便是如此寻常不过的事,允也从来没见过。他学着侍卫们的做法,将马具从栗马的身上卸下,放它去河边吃草。饭后,在河边刷马的时候,有人来找他。 那人抱着一柄硕大的带鞘长刀,大剌剌的走过来,身量不高,却很壮,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几个刷马的侍卫互相递了个颜色,便无动于衷的继续干活。新来的,总要过这一关。 “听说你是主公新收的侍卫?”那人不客气的指着刷马的黑衣少年。 允不认识他,但他知道这是弘瀚的侍卫之一。对弘瀚身边的每个人,他都已经记住了长相,这是影必须掌握的。他不觉得自己需要结识并且熟识什么人,影门的前辈都是隐在暗处,除非必要从不显露身形。他摇了摇头,继续刷马。 对方将这理解为目中无人,他将长刀戳在河滩上,傲然道:“小子,亮兵刃吧!” 允抬起眼睛,十分不解。 “我,楚南人,霸刀门第六代传人,荆曲江。” 荆曲江指指自己。他自小练得一身好武艺,却因出身低微投告无门,直到月前遇到弘瀚,终于得了赏识,进入了侍卫队。因是新人,一直是侍卫中地位最低的一个。 “好叫小子知道,主公的侍卫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荆曲江并不拔刀,故作大度道:“让你先手。” 允对世间人情全然无知,不懂这人为什么要来无谓的挑衅,只好看向弘瀚。弘瀚在不远处的河岸上,正叼着一根草,和一个老叟聊着什么,根本没看这边。 被挑战的少年竟然还有心情去看别处,荆曲江感觉受到了轻视,“呵!” 他胳膊一抡,连刀带鞘便砸向允。 他没拔刀,同为侍卫,没必要见血——规矩还是要有的。况且他看少年年岁不大,就算武功不错,恐怕也十分有限。自己想要找人立威,意思意思就得了,没必要太欺负人。 那刀鞘看起来很沉重,来势汹汹。允当然可以躲开,但他如果躲了,马就会被刀鞘砸中。他很喜欢这匹性格温顺的马,已经给它取名叫做小栗。 允一瞬间抬起左臂,硬抗了这一击。 刀鞘砸在小臂上,这力道,不骨折也够受的。却只听“当”的一声脆响,竟有金属声! 荆曲江只觉得仿佛砸在了铁砧上,一股巨力反弹而来,退了一步方站定。看着黑衣少年混若无事的站直身体,他心里震惊极了。他知道自己天生力大,练武可谓得心应手,不过二十出头就已经罕有敌手,在楚湘一带闯出不小的名头。然而对方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身材单薄毫不起眼,竟然一举手就挡住了自己一击。 他固然没用全力,但对方也太过轻描淡写。 荆曲江不曾跟着西炎伯上圻山打猎,因此也不曾见过少年空手接箭的本事。此时他收了轻视之心,甩脱刀鞘,决定拿出真功夫。 允再看向河边。弘瀚已经听到动静瞧过来,也不过是翘了翘那根草,就继续去聊了。没有命令,允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打还是不打? 对方没有给他选择,大刀呼啸着过来了。此时正是黄昏,河滩上一片波光粼粼,大刀映着夕阳也是金光闪闪。四周侍卫们本来就很无聊,立时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 荆曲江练武的天资极好,自小也十分勤奋,已经得了霸刀门的精髓。霸刀门走的是威猛刚烈的刀法,招招沉稳,以势压人。他的招式也是大开大合,十分刚猛。正常人对上,少不得游走缠斗,暂避其锋。 然而黑衣少年看似文弱,武功竟也是刚猛的路数。他一步不退,一招招皆是硬抗。 待荆曲江十六招大刀使完,一个后纵脱了开去,呼呼喘气。霸刀门精髓便是这十六招,再多的花样,也不过是画蛇添足罢了。开始他心中尚且不服,现在他只剩下惊叹。以这样的年岁,就有这样的功力,也不知道怎么练出来的。他出来的时候师父谆谆教导,说武学一道,高人辈出,让他不可沾沾自喜。以前荆曲江不过是做个样子故作谦虚,如今是真的佩服了。 他双拳一抱,肃然道:“敬仰!高姓?” 允见他如此,却有些不知所措。他知道如何敬拜天地,如何对天子行礼,如何对主人行礼,却没学过怎么和其他的武人做礼。仓促间抬手,却是做了个士人的平礼,“我叫做允。”说话气息丝毫不乱,显然还大有余力。 荆曲江早看见了他手上烙印,知道是个奴隶。奴隶是没有姓的,只有名字。他并不因此而轻视了允,郑重的抱拳做礼,提刀走了。 第7章 夜 有人在夜色中悄悄的靠近。 允睁开眼睛。影的睡眠很浅。火契之后,原本不易控制的炽焰内息已经完全归入经脉,永不停歇的缓缓流转,使人可以随时保持警醒。 他坐在一处偏僻的角落,靠着一截枯树,距离弘瀚的帐篷大约二十步。若有变故,他能够在一息之内到达主人身边。一息之隔,是影卫守护主人的距离。 从气息和脚步判断,来人显然是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还是个女人,她行走的方向正冲着弘瀚的帐篷。以弘瀚的武力,这个女人应该构不成什么威胁。允正纠结会不会有毒物的时候,侍卫们也发觉了来人。 “翠姑娘来啦。”他们熟稔的打个招呼。 “伯爷今儿拿了我的花!”女子骄傲的说,扭扭捏捏的走入弘瀚的帐篷。 允记起这个声音,正是牛车上笑的很不矜持的那个女子。然后他惊讶的看到帐篷上的两个身影抱到了一起。将军的帐篷只有一人来高,用粗陋的厚油布搭成,完全无法遮挡内部的灯光,里面的人影十分清晰的投影在帐篷上。 四周传来侍卫们的窃笑,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又各自躺倒。 片刻后,帐篷里便传来□□和喘息声。 允觉得自己不应该看下去。然而他又不能离开主人身边。不知道影门的前辈都是怎样做的,他虽然看了无数的竹简,却没有一个提及这种事。正纠结着,就无可回避的看到弘瀚耸动的身影,听到女子的惊喘和□□。 一瞬间,原先懵懂的东西骤然清晰,允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他以为那是火契的一部分…… 心口毫无预兆的锐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影卫]风起西荒 作者:狸猫阿肥 分卷阅读10 痛了一下。那缓缓运转永不停歇的炽焰内息,在这一刻猛然向心脉汇聚。允垂下眼睛,放松身体,内息便略略消停,却仍不肯放松,如一柄粗糙的钝器在缓慢切割。反噬来的很突然,去的却很缓慢。 原来,不仅仅是反抗的举动,就连这种心思都不能有。在心存抗拒的那一瞬间,反噬便应念而起了。 允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件事,然而思绪哪有那么容易控制? 因为山上没有女人,所以才想要那么做罢。 是要确认主人的权威,满足征服的欲望罢。 不知过了多久,允才真正放松下来,仰望夜空,头脑一片空白。 夜风吹过,身上凉飕飕的,他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大汗。 女人从帐篷里走了出来,一边走一遍系着裙带,频频回望,恋恋不舍,恰好走向他的方向。她根本没有看出树干旁坐了一个人,差点绊到。“哎呀,竟然在这里偷听!你们这些侍卫啊,哼~”她甩甩头发径自走了。 允抬眼,弘瀚正挑起帐篷往这边看。 黑暗中看不到神色,他却清晰的感受到了主人的意思。允立刻来到弘瀚身前,单膝跪地:“主人。”鼻端敏锐的嗅到了弘瀚身上的气味,混合着皮革,汗,以及某种独属于他的浓重味道。 下巴被抬了起来,手指传来的力道不容抗拒,允不得不抬眼看向弘瀚,惊觉对方眼眸中又充满着征服的意味。 弘瀚审视着面前的少年,黑衣几乎要和黑夜融为一体,面容却白皙的恍若透明,仿佛干净的一尘不染,却总喜欢垂着眼睛,其实是在躲避。方才他和女人在一起的时候,竟然会想起这个少年。他终于推开允,转身放下了篷帘。 允如释重负,慢慢走回原处,默默忍耐着心口又一波反噬的剧痛。没错,方才他不自觉地想要抗拒,完全无法控制自己。 如果只是痛一下而已,允倒也觉得可以忍耐。然而反噬哪有那么简单,如果次数太多,时间太久,会对心脉造成无可挽回的损伤。允不禁想,都说影卫的寿数不会太长,究竟是因为习练炽焰功伤身的缘故,还是因为不可回避的反噬呢? 他真想找个前辈问问,究竟如何才能做到对主人从无违抗。 他原以为不管主人是谁,不管他要去往哪里,想要做什么,只要守护着就可以了。 他原以为无论什么赴汤蹈火刀林剑丛虽千万人吾往矣都可以坦然做到,现在却发现根本没这么简单。 允抬头,夜空辽远,星子寂寥。圻山就在不远的地方,在暗夜中只能看到一个深色的轮廓,像一只蜷伏着的嶙峋巨兽。周围营地的篝火渐渐变得稀疏,远处依稀传来马的嘶鸣,还有人的笑声,小儿啼哭,妇人低哄。终于渐渐寂静。 他取出匕首,从树桩上轻轻的削了一片木片,慢慢修整成规整的木简。摸索着木简,允慢慢刻下了下山之后的第一句话。 * * * 五天之后,田野上露出一座城池,御城到了。 作为天都东迁之前的都城,御城曾是中原最繁华的城市,听说有最高大最坚固的城墙,和最拥挤最热闹的街市。然而此刻望去,却只见到几段孤立的断壁,就像是老人残缺不全的牙齿。迁都之后,这里先后经历了西戎的战火,北羌的劫掠,以及流民们蝇营狗苟的侵蚀。现在的御城,不过是一片废墟上的聚居地罢了。 御城的州牧带了足足两百人出城相迎,披甲执戟如临大敌。不怪他胆小谨慎,中原诸侯虽说都归天子辖下,却时有摩擦。身为故都,天子不曾将御城封给任何人,而是作为天子辖下的地域保留,只设置了州牧。 然而迁都之后,天子日渐式微,王令难行,御城早已经成为帝国西侧的一块飞地,和天都相隔了卫、郑等数个诸侯国。早年设置的州牧早已成了世袭,不是诸侯,恰似诸侯。 看到那五千人的队伍带起的滚滚烟尘,州牧面色难看极了。御城只有一城一关,为了防着羌戎蛮子,大部分兵将都守着西边的紫函关。御城城墙残破,也无险可守。日前听到消息,急急调了两千人回城,哪知道西炎伯竟然有这么多人! 队伍的最前方,弘瀚吊儿郎当的骑在马上遥望故都,嘴里叼着一根草,问旁边的十三叔:“你说,咱们要是发狠,能不能把御城吞了?” 十三叔知道他的脾气,实话实说道:“就算吞的下,也守不住哇。” “有理。”弘瀚侧头看着十三叔,余光却扫过队伍里的那个黑色人影。心想要是他现在就不守约,翻脸反悔,会如何呢?他一挥手,大声下令道:“扎营!” 御城州牧终于放了心,诸侯之间借道行走,向来有军队不入城的规矩,不然真不好说究竟是来干嘛的。西炎伯虽是西境蛮子出身,倒还算知道规矩。 两下略一接洽,州牧做足礼数邀请道:“西炎伯难得途径御城,城中已略备薄酒,静候伯君光临。” 他这话说的十分虚伪,好像弘瀚是第一次路过御城似的。事实上半年前弘瀚进关平叛,也是走的这条道,只是他当时紧闭城门,严防死守。 弘瀚吐掉嘴里的草,笑道:“那是,上次忙着平叛,过门而不入,这次无论如何要一醉方休!” 州牧尴尬的哈哈:“是是,一醉方休。” 弘瀚带着三十个亲卫,欣然入城。并非他托大,他既无心御城,那州牧也不会傻到要冒犯他。毕竟一个关外的西境伯君,震着紫函关外的大小蛮族,有他在,紫函关终归是平静了不少。 一行人穿过城墙的豁口入城。 并非是州牧有意怠慢,而是城门箭楼早已塌毁,无法通过了。从豁口转过一个弯,才走上城中的大道。看得出原本是宽阔的青石板路,如今年久失修,凸凹不平,只当中几条青石还算平整,错错落落的延伸着。路旁棚户林立,十分拥挤逼仄。有人好奇的探头张望,立刻被挥舞马鞭吓了回去。 他们一路走过臭气熏天的骡马市,穿过乱七八糟的奴市口,路才宽阔平整了一些。 允随在队伍中进城。他是来过御城的,十岁的时候被门主带下山,就是在奴市口,相中了骨瘦如柴一脸污泥的小丫头,他后来管她叫做锦。一晃就过了六年,御城看起来更破败了一些。不知道百年之前,这里还是都城的时候,又是怎样的气象。 转过一个弯,众人走出了这些肮脏的街区,来到一条宽阔的平整石道上。 “方才是下城,都是些贱民奴隶,上城才是贵人们的居所。”州牧颇为得意道:“这里原属皇城内围,若是东迁之前,是只有天人皇族才可居住的区域。” 弘瀚用马鞭指着周围:“这就是东迁之前的皇宫?”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影卫]风起西荒 作者:狸猫阿肥 分卷阅读11 “非也。”州牧笑着摇头,心中暗自鄙夷蛮子没见过世面。“只是宫城的角落罢了。天极殿在那后方,已然被毁,只剩土台。伯君若是想看,可明日前去一观。” 弘瀚道:“是被乱军烧了?” 州牧苦笑,“算是罢。早年烧掉不过三四分,东迁之时值钱之物都迁往新都,皇宫尚算完整,只是后来流民盗匪不断的偷砖窃瓦,时日久了,便只剩了个土台罢休。” 说着话,众人来到一朱漆大门之前。门口是一对古旧的火凤石雕,门上一对黄铜门环,亦是火凤衔尾的造型,常被使用的位置被摸的程亮。这应是旧宫的遗留,按理城主不该逾矩使用。 一群文官在州牧府前等候,纷纷做礼道:“西炎伯远来辛苦,下官/卑职有礼了!”这些人俱是峨冠帛带,十分隆重,反倒是显得西炎伯一行人风尘仆仆,落魄潦倒。 弘瀚下马,见礼之后阔步入内。堂上早已备好宴席,宾主入座,几杯酒之后,便渐渐放了开来。弘瀚原本便开朗健谈,说起平叛诸事口沫横飞,他不善用箸,便随意用刀子切肉,用手撕了吃。那些亲卫们也你一言我一语,全无尊卑,十分热闹。 州牧和重官员不由对视,心中腹诽。果然是西境蛮子,即便是得封伯君,也难登大雅之堂。 一队五彩缤纷的女子踩着乐声走上堂。身段妖娆,只着轻纱,行走间酮体若隐若现,十分的撩人。她们托着酒壶,边舞边行,散入宾客中,或陪酒,或挑逗。 宴请宾客,娱以歌舞美女,是十分常见的应酬。 允一直跪坐在弘瀚左后方,廊柱的阴影之中,确认四周并无危险之后,便一直默默坐着。 从殿堂的格局看,这是一处皇室宗亲的居所。梁上还残留着早年的彩绘,那盏大雁铜灯应该也是早年的旧物。他记得在竹简中,有人说过这种铜灯是宗室可用的规制。 殿上觥筹交错,他却在这里走神起来。 只听当啷一声脆响,却是给弘瀚敬酒的女子不小心弄洒了,铜杯落了地。一时城主故作恼怒斥责声,女子娇声求饶声,众将调笑取闹声,弘瀚朗笑声,闹哄哄乱七八糟。弘瀚醉醺醺站起来,道:“末慌,咱们去更衣!更衣!”揽着那女子便往堂后去了。 看那情势,谁都知道他们是去做什么了。 允略一犹豫,还是轻轻起身。转过厅角,他扯起蒙面的黑巾,身影如轻烟一般,遁入梁柱之间不见了。 第8章 欲 弘瀚进了后殿,那女人便一边娇笑一边脱他的战甲和衣服,抱着他滚上塌。 允悄无声息的隐在梁上,低垂的目光掠过积年的灰尘,毫无波澜的注视着下面。影誓言守护主人,除非主人命令,否则无论何时都不可让主人脱离视线——哪怕是这种时刻。 想必天都中的帝王一点也不会在意,因为他们从未将影卫看做人。谁会介意自己的影子呢? 那女子浑身上下只有一件薄纱,举手投足也不像是有武功的样子,被压倒的时候鬓乱钗斜,娇笑喘息,好不诱人。但允只看着她的手。 那只手貌似不经意的拂过乱发,搂向弘瀚精赤的后背。 叮的一声微响,是金器相碰的声音。 一只金簪戳到了匕首上。匕首很薄,平平的贴在男人的皮肤上,恰好拦住了锋利的簪尾的去路。 持着匕首的是一个蒙面的黑衣人。女人从西炎伯的肩膀上只看到对方的眼睛,很年轻,很平静——却坏了她的事! 她不管不顾的翻腕一划,那金簪磨的分外锋利,只要能蹭破一点油皮,西炎伯就死定了! 然而一股大力从那匕首上传来,像是有粘性一般一翻一挑,金簪便飞了出去。 下一刻,女人被掐住了脖子,西炎伯沉重的身体仍旧压着她。他沉声问道:“谁派你来的?” 金簪叮当一下落在了殿角,允将它捡起,在灯火的映照下,锋利的簪尾现出幽绿的光芒。很显然,这是一次处心积虑的刺杀。 女人喘息着,不肯说话。 弘瀚冷笑一声,毫不怜悯的卸了下巴防她自尽,又将她几处关节拆脱臼。那些人自然是熟悉他的性情,知道他精力旺盛,随性而为,才会安排出这样的刺杀。“十三叔!”他高声喝道,随后将软趴趴的女人丢给了侍卫队长。“交给你了。” 十三叔先是诧异,随后十分气愤。“这帮贼子,定让她说实话!”他立刻将女人拖走了。 弘瀚大剌剌的坐在榻上,没有整衣起身的意思。经过这一折腾,他发现自己的热欲没有消退,反而更难耐了。很显然,那酒有问题。这女人既然会在簪子上淬毒,自然也会在酒里做手脚。他默默感受了一下,似乎只有催情的药物。怪不得刚才会那么急切。 若非允用匕首挡住了第一下,只怕自己就要中招了。 殿里已经不见了黑衣少年的踪影,弘瀚有些不快,低声道:“允。” 便见一个黑影应声落在榻前,如一缕轻烟般,来无影去无踪。允一身黑衣,黑巾覆面,单膝跪地道:“主人。”他并未离开,只是再次隐入暗中罢了。 弘瀚见他又蒙着黑巾,低着头恭恭敬敬的模样,不知怎么就很恼火。他居高临下的审视着面前的黑衣少年。 允跪在地上,心里一点一点冷了。他莫名地害怕起来,却不敢动。 弘瀚忽然乐了。他为什么要忍着呢?这没有道理。允是他的人,他是允的主人,自然是想怎样就怎样。之前也并非没有尝试过,竟然感觉出奇的满足。 他想要,便要了,何必纠结? 他慢慢拽下了少年蒙面的黑布,丢在脚下:“别再让我看到你这样。” 允一动不动,垂眸低声应道:“是,主人。”这声音太过平静,简直就像是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敷衍,或者是在努力掩饰内心的恐惧。 “你上来。” 少年浑身一紧,慢慢抬起眼睛,望向弘瀚,似乎在确认。他的眸子清澈的近乎无辜,然而弘瀚目中却满是笃定的征服和残忍的欲望。 见允半天没有动,弘瀚不悦道:“你要违抗主人?” 少年的身体微不可见的颤抖起来,右手几乎将地面抠烂。他缓慢而艰难的开口:“影……无法……违逆主人。” 他仍旧跪在那儿不动,弘瀚却不耐烦了,一把将他拽到榻上。原以为会遇到抵抗,已经想好了要如何制服,所以使了十足的力气,却不料对方竟毫不较劲,这一下摔的很重。 允感觉不到被摔的疼,这次的反噬来的久且激烈。明知不能反抗,他无法强迫自己按照命令行事。 他一再告诉自己身体和尊严都不算什么,影必须服从主人。然而反噬一点都没有减少。他伏在榻上,明明身体虚软无力,任人施为,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影卫]风起西荒 作者:狸猫阿肥 分卷阅读12 那锐痛却一点不肯松动。 。。。。。。 。。。。。。 。。。。。。。。 。。。 如果能将灵魂抽离,允一定会这么做。然而他不能,不仅不能,连昏迷都做不到。他茫然的看着上方,极力去关注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却看清了梁上残留着的火凤彩绘。 这里,是天都故都。 这里,是先祖的宫城。 嘴里漫上了血腥味,允闭上眼睛。 他开始绝望,意识到或许自己会死在反噬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弘瀚叼住少年的咽喉,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 允浑身颤抖,仿佛燎原的烈火,带起一阵狂猛的内息,潮水般涌过四肢百骸。被反噬的伤痕累累的经脉,被这涌动的热潮拂过,竟然得到了抚平,开始恢复。 原来,反噬是可以这样治疗的。允悲哀的想。仿佛窥到了什么秘密,但他宁肯不曾知道。 少年额间的又出现了火焰般的红痕,那是他在他身上留下的契印。“你是我的。”弘瀚道。 允没有立刻回答,他感受着心口隐隐的钝痛,最后不得不开口,黯然道:“是,主人。” 弘瀚满意的笑起来,胸前发出低沉的振动。 他不会再压抑自己的欲望。 * * * 西炎伯在城主府住了三日。这三日他不曾去看天极殿的土台,也不曾去看旧宫的遗迹,他连城主府的门都没出。确切的说,连那间后殿都不曾出来。就连饭食也是准备好了送进去的。 十三叔进去禀报了一次审问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他心中暗自叹气,那个孩子明明可以做一个极好的侍卫,却折损在这种事情上,前途渺茫。 三日之后,弘瀚终于从城主府的后殿走了出来,意气昂扬,身后依旧跟着黑衣的少年。 少年容色苍白,看起来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但拉高的衣领根本遮不住那些青紫痕迹。谁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允只当自己看不到别人,默默来马厩牵马。 一只带着刀鞘的大刀横在他前方,拦住了去路。 荆曲江觉得自己真是瞎了眼。在河边跟允交过手之后,哪怕对方只是个奴隶,他也以一个武者的态度心存敬重。他一直憋着劲,想要磨练武技再找少年切磋一番。然而现在,他觉得允根本就是亵渎了“武者”这两个字。明明有那样的身手,却毫不反抗的甘居人下,毫无自尊。 他恨声道:“如果我是你,我就去死。” 允眼眸低垂,绕过他的刀,走向自己的马。身后传来刀出鞘的脆响。 少年背对着他,全无防备,荆曲江却始终没法砍下这一刀。最后他一翻腕,刀锋回转,斩碎了自己的袍角。他恨声道:“如此不知廉耻,我要和你割袍断义!以后再也不当你是朋友!”说完他毫不留恋的走了。 允仿佛没看到落在地面的那块碎布,轻轻摸摸栗马的额头,母马温柔的拱拱他的手。他就牵着马,跟上弘瀚出城的背影。距离二十步,不远不近。 驻扎在城外的队伍拔了营,收拾了所有的行装,终于向着西方的紫函关缓慢的进发。出了关,就是胡汉混居的西荒,就是西炎国的领地。 然而,弘瀚却又没有按着别人期望的路线行进。他带着一支二百人的队伍,离开大队,向北而去。这一队人全都是轻装简行,再没有什么牛车辎重,每人只带了几日的干粮,俱是青壮之辈。 十三叔急得不得了。那个女刺客审问的结果不出所料,是炎城贵族派来的。弘瀚的上位让他们地位不保,明里虽然没有撕破脸,但暗地里却不想让弘瀚回国。既然如此,还不赶紧回去? 弘瀚吐掉叼着的草,不紧不慢的回答:“回,怎么不回?咱抄近道呗。” 这又是睁着眼说瞎话,哪里有什么近道?除了紫函关可以出关,向北几百里都是连绵的昆岭,根本没有回西炎的道路。 弘瀚呵呵一笑,问他道:“叔觉得如果就此回去,咱们危在何处?” 十三叔坦然答道:“咱们在炎城根基不稳,人手太少。” 弘瀚道:“西疆的人马不可轻动,炎城水深的很,这些事情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没意思的很。”他又指指身后的队伍,“那这些人呢?” 十三叔看看选出来的这二百人,有自西疆时便跟着的马匪,有从中原招揽的武人,有落魄的贵族,有走投无路的奴隶。各有长短,都很年轻。他知道这些人若能凝聚起来,必是一股极好的助力。答:“可惜来历混杂,时日尚短。” 弘瀚便斜斜笑了:“宝剑需要磨,人也一样。” 一改往日的缓慢拖沓,这支骑队行进极速。以尖啸声为令,队伍奔驰的极有章法。有时候是以主将为锋,十六人亲卫为两翼,再二百人卫侧翼,刀锋般突进。当遇到开阔平坦处,又呼哨一声变成左右并进,气势如虎。 他们有时一气奔上山坡,在山顶勒马驻足,仅用几息时间人与马排成一列,肩并着肩密密挨挨。等呼哨一起,两百骑同时冲下山坡,烟尘滚滚,其势如雷。速度的转变,或冲刺或停顿,暗合兵家之道。 众人都清楚,这是西炎伯在以行军练兵。 这一日足足向北行进了二百里。 入夜之后,允独自坐在一个角落里闭目调息,距离弘瀚所躺刚好二十步。听着弘瀚呼吸匀长很快睡着,他终于暗自舒了一口气。确认四周并无异样,允轻轻站起,悄无声息的来到溪边。 他沿着溪水走到上游远离营地的地方,选了一片散落着大石的浅滩,走入了水中。 水很浅很清凉,刚刚没过膝盖。允一边褪掉黑衣,一边轻嘶吸气,他的大腿内侧因骑马磨出了大片的血泡。这样的奔驰对他的骑术是一个考验。他身子不敢在马背上坐实了,只敢虚着骑,靠两腿努力夹住马腹。有武功在身,这对他来说并不算太难,渐渐和栗马有了默契。 但一日下来,终究是将腿磨出了血泡。 第9章 藏 水很浅很清凉,刚刚没过膝盖。允一边褪掉黑衣,一边轻嘶吸气,他的大腿内侧因骑马磨出了大片的血泡。他先将黑衣洗净,搭在身前的大石上。简单清洗身体之后,他用匕首将血泡一个个挑开。他的手很稳,做的很迅速,就像这不是自己的身体。 早年他练习使用匕首,手上磨出血泡,是门主帮他挑破并包扎的,那时候他疼的直掉泪。现在他已经能够面无表情的做这些事。明日还要骑马,如果放任不管,这些血泡只会更糟。等日后长出薄茧,就再也不会因为骑马而受伤了。 允一点都不吝啬下刀,全都处理好之后,他用布条一圈圈的缠在大腿上。他做的很认真,很专注。当他收拾完,蓦然向身后看去。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影卫]风起西荒 作者:狸猫阿肥 分卷阅读13 岸边的大石上,踞坐着一个男人,手肘撑在支起的膝盖上,在月色中形成一个不羁的剪影。不需要看清面容,他知道那是弘瀚。 弘瀚已经看了有一会。他原以为这个奴隶有自己的秘密,却发现他只是在清理腿上的伤。然后他发现,允很好看。 少年赤身站在河水中,湿发一缕缕散在身后,简直要命的诱人。就连腿上的绷带,都充满了诱惑。 弘瀚跳下大石,径直向河中的人走去。 允站着没有动,这一刻,他清晰的感受到主人的欲念。他垂下眼睛,任粗壮的手臂从身后揽住他。。。。。。 弘瀚感觉到对方的驯服,一贯的驯服,这令他满意——却也不那么满意。他用力将允按在大石上,将散落的黑发拨到一边。少年光裸的脊背便曝露在月光下,他的蝴蝶骨生的好看极了。 少年发出一声闷哼,随后咬住了嘴唇,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他保持着趴伏的姿势,双手攥紧了石上潮湿的黑衣。 弘瀚习惯性。。。。。。最后他还是咬住了少年的咽喉,他发觉自己特别迷恋这个部位,就好像一个捕猎者,掌控了对方整个生命。 允有些艰难的呼吸着,他没有丝毫的挣扎,而是放软身体,放空心思。他已经渐渐学会了该怎样应对主人的欲望,怎样减少反噬的痛苦。 弘瀚喘息着慢慢平复,月光如此明亮,他甚至能看清允按在石上的右手,手背上的烙印此时殷红似血。手旁边就放着匕首。 只消拿起匕首反手一刺,自己定难躲开,弘瀚惊觉自己竟然如此大意,如此放心这个少年。他拈起匕首。那匕首细而薄,比普通的匕首略长,形似无柄短剑。平时这匕首缚在少年的左臂上,允方才就是用它处理腿上的血泡。 弘瀚拈着匕首,轻轻滑过允的脊背,沿着脊线向下。 允一动不动,也丝毫没有躲闪惧怕的意思。 “不怕我杀了你?”弘瀚一边亲吻他的耳朵,一边低低的说。 允淡然的回答:“影的性命是主人的。” 这份置身事外的淡然令弘瀚有些不悦。“以前杀过人吗?” “是。”很简单的回答。 “在影门杀的?” “是。” 他不是没杀过人。在影门,每三四年只会训出一个影,他是当年八个孩子中唯一活下来的。他曾身中寒毒,孱弱无力,却在别人偷袭的时候,将对方按在寒潭中淹死。后来,轮到他去选下一波的孩子时候,他只选了一个,就是阿锦。 他忽然很想念阿锦,想念吴伯,想念圻山的每一个人。 ***************** 一连几日,他们都这样沿着昆岭一路向北方奔驰。 有时路过村庄,看到一块块绿茸茸的田地,他们就像一股细细的激流沿着几步宽的小道飞驰而过。有时惊了田里劳作的农人,还未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他们就已经跑远了,连一株秧苗都不曾踏到。头几日还能看到一些丘陵上的村庄,或者是河谷边的田地。越往北去,草木越渐稀疏,地面□□出黄土,风吹起阵阵的浮沙,逼的人眯起眼睛。 眼前所见的景色慢慢的有所变化,地面的森林不再那么茂密连续,开始出现大片的藏草丛生的荒野,而荒野中会竖着一丛丛的边缘清晰的森林。 有时候,森林奇异的在山脚截止了,就好像有一条看不见的绳索,拦住了山上那些密密匝匝的树木一般。而有时候,赤黄的土地就那么□□裸的□□在天光下,任流水切割出深深的沟壑,就像无法愈合的伤口。 允从未到过如此远的地方。如果是这样一趟单纯的旅程,他已经十分满足。 然而到了夜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弘瀚无所不用其极的放纵着自己对允的欲望,在任何可能的地方要他。 允从无反抗,柔顺的任他施为。然而他越来越冷淡,越来越沉默。 即便是在白天,他的话也越来越少。之前他从不主动和侍卫们交谈,现在则除了回答弘瀚之外只有沉默。即便是弘瀚的问话,他所答也不过是:是,主人;不知道,主人;等等极其简单的几个字。 弘瀚在放纵自己,毫无顾忌,不想顾忌。 允则是在隐藏自己,无所不用其极的隐藏。 * * * 抵城是北方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城。 从空中看去,碧绿的山川和田野在此处突然结束,继之以无尽的枯黄。抵城就像是缝在黄绿两块布料之间的一颗纽扣。它的城墙用致密的黄土夯成,坑洼的墙体在时光的侵蚀中摇摇欲坠,箭楼早已倾颓,不复当年的健壮精神。 籍坎坐在土城最高处的一处土垛上,抱着一支长长的木杆,木杆的顶端一方旗帜在秋风中微微抖动。 他是抵城的警哨。据说以前这里曾经是一处重要的边城,但在籍坎有限的二十年记忆中,这里只不过一年比一年荒凉。他从来不曾见过传说中天都的使节,也从未见到过哥哥每年都念念不忘的军备官员以及他们应该带来的东西。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哥哥的‘抵城守备官’头衔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感觉到什么,籍坎站起身看向南方,在绿色的地平线上,一些黑点正在移动,缓缓地扩大着——那是,疾驰的马队! “蛮匪!”他立时吹起胸前所挂的牛角号角,用尽全身的力气的挥舞着旗子。 呜——号角声穿透了小小的抵城。田野中劳作的农人就像是受惊的蚂蚁,纷纷跑向这唯一的庇护之地。不过一刻钟,城门关闭,凡是能够作战的壮汉们,已经操起所有的武器爬上了土墙。 今年蛮匪来的太早了!连田中的粟米都还没有成熟。往年都是在他们恰恰收割完毕,还未能及时入仓的时候才来打劫的。 更奇怪的是,蛮匪为何从南而来? 怀着种种疑问,人们紧张的望着那一群越来越近的马队。 来者奔驰的很快,看起来像是几十人的小队,但马蹄的声势却像是有上百骑的样子。 不,那确实是上百骑!足有两百骑!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紧凑快速的马队,纷纷面露惊恐。很快,他们惊喜地发现骑手们的衣着并非蛮族装束,头发也没有剃的半秃。 马队在田野上驰骋,所过之处扬起一片尘土。但他们的马蹄全部踏在田间的小路上,一点也不曾踏入那些未曾收割的,坠着粟米穗的田里。他们越过谷场,也一点儿没碰那些被匆忙丢下的,一堆堆正在打粒或者晾晒的谷物。 当靠近抵城的时候,马队迅捷的奔驰一点儿都没有减速。人们甚至能够预料到这样莽撞的奔驰将会撞上他们看起来破烂实际却很坚固的土城。但是马队在一声尖锐的哨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影卫]风起西荒 作者:狸猫阿肥 分卷阅读14 声响起之时突然煞住了,仅仅在十几步之间就完全停了下来,在地面扬起一大片尘土。 “天子册封之西境西炎伯到访!速速开城迎接!” 随着这句话,一只箭射上了土城,带来一卷敕书。敕书上象征天家敕令的鲜红火鸟印纹鲜艳夺目。 片刻之后,土城那对多次加固过的城门吱嘎嘎的打开了。 籍坎在城头上看着自己的哥哥第一个跑了出去,一下子单膝跪在尘土之中,他那身全城唯一一套完整的皮盔都洋溢着兴奋激动地情绪。 “抵城守备籍梁恭迎伯君!” “恭迎伯君!” “恭迎……” 随之出城的守备军也好,百姓也好,哗哗啦啦跪了一大片。 即使是漫天的黄土,都传达着人们喜悦的心情。 * * * “伯君请这边走,那个阶梯已经塌毁,现在我们垫了这条土坡上城墙。”籍梁一边在前引路,一边表达着自己所会的所有礼节和恭敬。“原本土坡下面建有囤积粮食和兵器的仓库,但是年久失修,也塌掉了。” “反正仓库也没有什么用处,兵器早都不够用,连人手一件都不够。”他带着一行人走过土城顶上的箭垛。“就连弓箭都不够了。” “不,不是因为没有足够的木材,而是因为没有足够的箭镞。每次蛮族来之后,我们都会十分仔细的打扫战场,无论是我们射出去的,还是他们射过来的,全部都会小心的捡回来。” 籍坎跟在队伍后面,觉得自己的哥哥实在缺乏沟通技巧。“真丢人,好像我们就会哭穷似的。”他忍不住大声说:“其实二十里之外马家堡就卖马,还私下贩卖铁器,可惜太贵了,咱买不起!” 籍梁恼火的回头,挥手命令弟弟闭嘴。 弘瀚倒是奇了,便细问马家堡是怎么回事。却原来是一伙半匪半商的人,游走在两国边境,竟是无人管束,日渐坐大,有了两三百人的规模。 第10章 荐 大人物们都不理他,籍坎便注意到身边的黑衣侍卫,叹气道:“我哥就是这么实诚,开口就哭穷,都不知道先自夸一下咱们多年辛苦守城啊!” 黑衣侍卫面容冷淡,并不回答他,只是继续跟上队伍。 真是一个尽职尽责的侍卫,籍坎忍不住想,而且很年轻。少年和队伍里其他的侍卫看起来不同,显得格外年少,并且没有那种在军中磨砺多年的粗糙感。 “喂,别看我比你大不了几岁,我可算是身经百战呢!”他欢快的跟上少年,喋喋不休的小声呱噪着。“我从十二岁就加入守备军了……”事实上抵城的孩子,能拿得动武器就会帮着守城,根本无所谓是否加入军队。 少年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是专注的跟着西炎伯,既不会太远,也不会太近。 籍坎感到有些挫败。“啊!就是那里!”他虚张声势的叫着,试图引起这个听众的兴趣。“我第一次打仗就是在这个箭垛后面,差点就没命了呢,幸好我哥把他的头盔给我了。哎嘿嘿,当时有一支箭就擦着我的头盔飞过去了……” 少年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仿佛嫌他话多。 籍坎的脑袋光秃秃的,可没有什么头盔。他摸着头呵呵笑:“那种好东西,当然要还给我哥啊,他是带队和蛮匪作战的。我不过是躲在箭垛后面放点乱箭罢了……” 说出这句话,他突然意识到这样显得自己很矬,于是大声说:“我也不是总躲在城墙上,要知道我可是抵城最好的游哨!”看到少年转回头去不再理他,就还特别加了一句:“不骗你,是真的!” 对方如此热情,允不好再置之不理。开口道:“你和你哥哥……关系很好。” “当然啦,那可是咱亲哥!”他立刻来了劲,也不管对方是不是在听,继续嘀嘀咕咕说个没玩。 他们走过城中晾晒粮食的平场,这里堆积着刚刚晾干的粟米,在装袋入仓之前进行晾晒和扬皮。允从未见过这些极其寻常的东西,不由慢了两步。 “小心点。”籍坎去拉他的胳膊,结果却意外没有扯动。一大片纷纷扬扬的粟皮对他们当头罩下。 “哎呀,真抱歉!”扬粟的农人看到他俩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故意的!”籍坎作势威胁。 弘瀚回头,就看到那两个人都是一头一身的粟皮,抵城的小兵十分热情的在允身上头上拍拍打打,他的影卫竟然没有躲开。 “胡闹!”守备官终于对弟弟忍无可忍了。“用不着你跟着了!该干嘛干嘛去!” 籍坎吐了吐舌头,顶着一身粟皮跑了。留下允自己站在场中,抬手轻轻掸着衣服。 “幼弟顽劣,还请将军莫怪。”籍梁行礼表示歉意。“不过他确实是抵城最好的游哨,能独自一人策马深入草原几百里,半月后毫发无伤的回来。” “你这是打算向我举荐令弟?”弘瀚转回头。 “抵城边境小城,朝不保夕。幼弟如能追随伯君,是他的荣幸。” “可以,我准了。”弘瀚扶起守备官,“抵城能孤立坚守十数年,必不会朝不保夕。我知道你领我看着一大圈什么意思。我答应你,可以给你兵器和马匹,但人手你得自己去找。” 籍梁闻言大喜,激动的抬起头来。“谢将军!下官必不忘将军的恩德!” 西炎伯一行人并没有带什么多余的马匹和兵器,他们自己都是一副寒酸的样子,哪有余力资助抵城。然而弘瀚一口答应下来,心中另有盘算。 适才他问了几句马家堡的事,才知道抵城东北四十里,有一伙半匪半商的豪强,做些贩卖马匹皮草的生意,也私下贩卖兵器。因在两国边境,无人管束,日渐坐大,竟有了两三百人的规模。弘瀚手上没有物资,但马家堡有。在西荒,他就是靠做马匪起家的。 * * * 籍坎来到营地边探头探脑。已经入夏,他们又是轻装简行,营地中一眼就可以望见弘瀚的帐篷。籍坎的哥哥,抵城守备官,已经在帐篷里面和西炎伯私谈了很久,天刚刚擦黑,灯火将两个人的身影投在帐篷上,十分清晰。 籍坎溜达到附近,险些踩到一个人。“啊,是你!”夜色中穿着黑衣果然很隐蔽。 少年并不意外的样子。 籍坎道:“我们也算是认识了吧,你已经知道我是‘身经百战的最佳游哨籍坎’,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这太不公平了。” 少年垂下眼睛走开,并不想理他。 籍坎却不干了,他是自来熟的性子,可容不得被人忽视。扯住少年袖子道:“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呢!” 少年无奈,低声答道:“我叫允。” “哪个允?” “允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影卫]风起西荒 作者:狸猫阿肥 分卷阅读15 诺的允。” 于是籍坎豪爽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咱以后就是朋友了,都在伯君身边做事,自己人!放心,我身经百战,肯定会护着你的!”这副口气,也不知道谁才是新人。 允十分淡漠,自顾走到一处安静的角落坐下,看着帐篷的方向。 籍坎跟了过来,“明天就要背井离乡了,我现在很有离愁。”他夸张的叹了口气。“明明以前也跑出去很多次,每次都被我哥骂得好惨……我想他其实很担心的。你能明白么?” 允沉默着。 籍坎很不满,推他道:“问你话呢!” 允开口道:“不明白。”与其说是感受到了籍坎的离愁,不如说他很羡慕。他也曾经有哥哥,曾经有好几个哥哥,但这种对哥哥的感情他很陌生。在允幼年的记忆中,哥哥都是需要谨慎恭敬的对待的尊贵人物。 “人呢!”守备官走出了帐篷,在夜色中呼唤弟弟。 “唉!我先走了!”籍坎跳起来。 弘瀚目送兄弟俩离去的身影,看到了坐在角落的黑衣少年。他想到了什么,而现在时间还足够。允。他并没有出声,只在黑暗中做了一个口形。 “天啊!”籍坎惊讶的猛拽哥哥的胳膊,让他看伯君的帐篷。那顶被灯光照亮的帐篷上可以清晰的看到里面的人影,壮硕的男人猛地将单薄的少年压倒在地,就像是…… “看什么看!”后脑无情地遭到了哥哥的巴掌攻击。“当心长针眼!” “那个……”他目瞪口呆的被哥哥拖走了。 允已经习惯了被弘瀚粗鲁的对待,但帐篷内太明亮,火光将他们的身影忠实的投影在篷布上,外面一目了然。他伸出手去,想要熄灭那盏油灯。但弘瀚抓住他的手腕,用力按在头顶。 他没有反抗,任弘瀚用腰带将双手在头顶捆了起来。他垂下眼睛,避免看到帐篷,不愿去想更多的事。接下来的疼痛令他忍不住抽气,却没有丝毫挣扎。 如此的驯服,却无法令主人满意。弘瀚扳过他的脸,迫使他与自己对视。“喊我。” “主人。”语调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你的主人是谁?” “是您。” 不知道过了多久,帐篷之外有人通报:“将军,马家堡的人到了!” 弘瀚一声低吼,几乎将少年撞碎。他喘着粗气,大声回道:“通知守备官,点篝火设宴!”他看着允额头一闪而逝的火契,将少年被缚的双手解开。“你是我的。”他再次确认。 * * * 场上早已燃起篝火,几只肥羊宰好,正架在火上发出嗞嗞的响声。籍坎已经准备了一下午,知道能蹭顿好的,早早就往这边凑。宾主到齐,众人因地制宜,各自围着篝火坐了。 西炎伯自是坐在首位,左手便是马家堡主。 此人人称马大爷,四十多岁,身材胖大,一副鹰钩鼻子,胡汉混血,据说既有胡人的暴躁嗜血,又有汉人的狡诈油滑。十几年来在这边地混得如鱼得水。 他这趟出门排场很大,驾了装饰浮华的马车,还带了足足五十个人随行,俱是面露狠色的精壮汉子。平常抵城的守备官相请,马大爷睬都不睬他,如今听说西炎伯来了,就来得如此快。他知道西炎伯是一国之君,想必能有大生意做,但越大的生意风险也越大,于是他带了很多人。马大爷向来多疑谨慎。 籍坎在阴影中找到了允,这个少年一身黑衣,还真不容易找着。他其实离西炎伯不远,也就二十来步。唯一的缺点,就是离烤肉太远了! “喂,躲在这可抢不到肉吃啊!”他开心的举举手里的盘子,里面是堆得高高的烤肉。 允充耳不闻,只垂眸坐着。他已经用最快的速度下到营地旁的沟底,在溪水中草草洗了一番。他什么人都不想见,如果可以,他想戴起蒙面黑巾,真正的隐入黑暗中。 籍坎自顾坐在了他身旁,撕了肉塞到嘴里,并示意允也一块儿吃。似乎之前所见到的事情完全没有影响他对这个少年的看法。 “你最好离他远点,小子。”荆曲江走了过来,大刀连着刀鞘往地上一戳,居高临下盯着籍坎。 籍坎抬头,“你谁啊?” “霸刀门,荆曲江。”对方傲然回答。 籍坎挠挠头,“没听说过。” 荆曲江哼了一声,指指远处。“走,去那边。”显然是要找地方要过招了。 籍坎吃一口肉,囫囵道:“不去。” 荆曲江登时一噎,恼道:“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懦夫!” 籍坎呵呵笑了几声,对旁边的黑衣少年说:“你看,不管在哪,都会有这种专门欺负新人的家伙,不过我是谁?我可是老兵油子。他不过是想把新人揍一顿,好树立自己的权威,以后一会让你刷马,一会让你铺床,就可劲的使唤你了。想跟我这讨便宜,没门!我一个斥候,干嘛跟这种武夫打架?我又不是没脑子!我教给你啊,对这种家伙,你就什么都不答应,让他吃瘪,他也不能把你怎么滴。” 一番话,说的荆曲江脸都绿了。“胡说,我哪有这么龌龊。不过想找你切磋切磋武学!” 籍坎又道:“告诉你啊,你把他挤兑住了,以后他就不能把你怎么样了。”抬头对荆曲江说:“你找错人啦,我可不懂什么武学,我就是一个斥候。斥候的斥,斥候的侯。大侠好走不送!” 荆曲江有些下不来台,指着允道:“这小子自甘下贱,你最好离他远点!”便悻悻走了。 籍坎想的很简单,他第一眼就觉得这少年不错。现在看来允还是主公的身边人,他以后是要跟着主公混的,自然晓得轻重。那个大刀汉子是不是傻? 第11章 杀 篝火之前,弘瀚和马大爷在商讨购买马匹铁器的事,守备官籍梁陪在一侧不断劝酒,不多时,众人便已经醺醺然了,也不知谈的如何。 弘瀚低唤一声:“允。” 黑衣少年轻烟一般来到弘瀚身边,单膝跪地道:“主人。” 弘瀚将角杯一举。允便拿起地上的酒坛给他满上,篝火照亮他的面容,也照亮了了他手背上的火鸟烙印。 马大爷的目光在少年身上一转,微微发亮。 方才双方谈了半天,僵持住了。 弘瀚要用五百两金子买二百匹马,五十付盔甲,外加五十把刀枪,两千只箭。马大爷总觉得西炎伯来中原平叛这一趟,不可能只捞了这么点。两边斤斤计较了半天,还没有谈妥。但瞧着营地里诸人装备寒酸,却也不像是有钱的样子。这个价格,他有赚头,却觉得不足,就先拖一拖,再掰扯掰扯,等到最后再敲定也不迟。看到眼前这个黑衣奴隶,他心里有了想法。 马大爷自诩眼光很毒,只打眼一扫,就看得出这个少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影卫]风起西荒 作者:狸猫阿肥 分卷阅读16 年身负武艺,且又年轻,身段又好。这样的奴隶,可不是一般诸侯世家能养出来的。况且…… 念头一起,马大爷便笑道:“伯君总说在中原没有捞到什么金子,岂不知有些东西,也可以当银钱用哩!”他举起空酒杯,也想那黑衣奴隶给自己斟酒,却不料对方眼眸低垂,恍若未见。 旁边的守备官籍梁给他把酒满上了。 马大爷佯作饮酒,迂回道:“如今正是牲畜繁衍季节,伯君要的二百匹马,许多正在产仔养仔。在下家底薄,要是全都连马带驹拉走了,可就活不下去了。” 弘瀚道:“马堡主在这边地贩马多久了?” 马大爷道:“说来也不算太久,自打少时来北地,二十多年了。比不得草原胡人世代养马。” 弘瀚冷笑:“那堡主可知草原胡人卖马的规矩?” 胡人卖马,是按大马算,跟着母马吃奶的驹子是不作数的,跟着母马一并走。马大爷道:“在下虽有少少胡人血统,可心却是真真的汉人。” 弘瀚盯着他,道:“真真的汉人还会把甲胄铁器私下贩给关外?” 马大爷眉头一紧,这事大家虽然暗地里都知道,但明面上还是万万不能挑开的。“伯君莫要吓唬小人,马家堡的甲胄兵刃向来只供给附近几个边城,堡里的铁匠可是从吴国请来的,每件兵刃都耗时良久,委实不易。在下知晓伯君难处,有个提议……” “说。” 马大爷舔舔嘴唇,大胆道:“那二百匹马就按照草原的规矩来,马驹随大马一并附赠。十副熟铁甲,十套革甲,并五十刀,四十枪,五千枝箭。总共嘛……就只要伯君五百金。在下再将一套精铁甲献给伯君。” 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大方?当然不可能是马大爷突然良心发现。弘瀚搁下酒杯,懒懒问道:“你要什么?” 马大爷道:“伯君是要做大事的人,在下就吃个亏,交个朋友。” 这话鬼都不信,众人都看着马堡主等他下文。果然,他眼珠一转,看着那坐在弘瀚身后的黑衣少年道:“换那个奴隶便了。” 弘瀚眉毛一扬,扫了一眼跪坐一旁的允,再看看马大爷,呵呵的笑起来。“竟能值当这么多金子。” 守备官籍梁有些紧张的看了看允,少年对这些话充耳不闻,一直低着头,一如往常的沉默安静。这和他们早先商量的不一样。他们原本只是打算虚砍价格,以免对方生疑,最后敲定交易。待取货时,再趁机突袭马家堡,将之整个吃下。 结果现在突然有了变化。变化倒也不大,只是交易的东西除了金,还有人。那黑衣少年是西炎伯的侍卫,籍梁已经知道两人关系非同一般。就算是回头拿下了马家堡,少年也在马堡主手里走了一趟。西炎伯怎可能同意?若是不答应,那奸滑的马堡主就更不易匡住,回头咂摸出味道有了防范,就难以下手了。 他正暗自纠结不定,却听西炎伯唤道:“允。” 弘瀚点点自己身前的酒杯。黑衣少年便安静的上前,将之满上,似乎完全感受不到众人投来的目光。 弘瀚再指指马大爷的酒杯,道:“去给堡主满上。” 马大爷闻言大喜,这是要答应他的条件了! 少年却仍旧跪坐,一动没动,就像没有听到。 这是允第一次明确的抗拒弘瀚的命令,弘瀚不知为何心里有些满意,口上却故作恼怒:“怎么,学会反抗主人了?我还没把你送出去。” 黑衣少年微微欠身,低垂双眸,仍旧没有挪动。 弘瀚正要再说几句,却见允起身,走到他面前,跪倒,郑重其事的叩拜一礼。他抬起头的时候,眸色平静,黯然无波。弘瀚心底一沉,只听他低声回答:“是,主人。” 弘瀚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滋味,不过是一时的权宜,心里却有极不妙的感觉。狠心道:“你随他去吧。” 马大爷大喜过望,生怕弘瀚再反悔,酒也不喝了,立刻起身道:“伯君果然爽快,在下明日便将约定之物送到,必叫伯君满意!” 看着马家堡一行人驾车骑马呼啦啦离开营地,剩下的人一时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 侍卫们虽然极少和允交谈,但毕竟也同行了一路。就算知道少年和伯君关系非同寻常,也不过是有些人暗自鄙夷瞧不起他,谁也不曾将他当作外人。如今,竟然一句话就送了人,而允竟然毫无二话的就跟了别人走了。 籍坎啃了一半的肉掉到了地上,半天回不过神来。 十三叔深深的叹了口气。 籍梁讷讷道:“这……这样不好吧。” 只弘瀚面无表情,一杯一杯的接着喝酒。 整个营地就慢慢的静了下来。 第一个走出来的是荆曲江,他把大刀背在背上,站起身去牵马。“我去杀了他。”不知道他是要杀马堡主,还是要杀允,或者两者都杀。 侍卫们一个一个站起来,走向马群。十三叔看看弘瀚,弘瀚仍旧在喝酒。 弘瀚先是一杯一杯的喝,之后就是一坛一坛的喝,直到把酒全都喝完。他浑身酒气,站起身来,他把空坛子狠狠一砸,发出一声砸破夜空的脆响。 他目露凶光,对着自己的兄弟们沉声道:“走,去杀人。” ****************************** 从抵城向东北,是沟沟坎坎的黄土,一丛一丛的蓑草生长其间,即便是夏季,也透着荒凉的意味。半个月亮悬在东方,冷眼看着夜色中在荒野上奔驰的队伍。 籍坎跑在最前,去马家堡的道路他极为熟悉,根本无需辨认地面的马车痕迹。奔出约十余里,便远远看到了土路上的马车。荒野上毫无遮蔽,马车孤零零停在路上,四周既无侍卫,也无马匹——就像是被人抛弃了一般。 再行近些,便看到马车附近横七竖八的尸体。 弘瀚心头一紧,抢上前掀开马车的帘子。门口赫然是已经死去的马大爷,他衣衫不整,瞪着眼十分惊恐,勃颈上只有一道干脆利落的伤口。车内装饰豪华,空无一人。 弘瀚的目光依次扫过车内凌乱的垫子,车壁上扭断的皮锁,眉头渐皱。 这时候籍坎来报:“死的都是马家堡的人,都是一刀毙命,或者割在咽喉,或者刺在心口,下手十分狠厉。周围马蹄散乱,有打斗的痕迹,其他人应该是跑了。要不要追?” 他一抬头,看到马大爷的尸体,惊道:“马大爷死了?那马家堡……”他以为是对方发生了内讧,这是难得的好机会,可以趁乱一举拿下马家堡。就是不知道允哪里去了。 弘瀚下了马,举目四顾,向着某个方向走了过去。 明明没有什么指引,他却十分笃定的向着那边走,登上一个土坎。 远处有一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影卫]风起西荒 作者:狸猫阿肥 分卷阅读17 棵树,在夜色中形成一个清晰的剪影。弘瀚一直走到那棵树下,果然看到了自己想见的人——黑衣少年靠着树坐着,不仔细瞧根本无法发现。 他一直走到少年面前,蹲下身与他等高,发现少年在看月亮。 “没事就好。”此时弘瀚一颗心才落到了实处,原来他竟然这么在意,远比自己所想象的要在意的多。 允不得不看着弘瀚,逆着月光,他看不清弘瀚的神色。“我杀了马堡主。”他说。 弘瀚道:“我本来也要杀他。” 允垂下眼眸,“很抱歉。我不能继续跟着您了。” 弘瀚挑眉,因为他声称把他送给了别人?“那不过是一时权宜。” “我知道。”允轻轻的说。“但是,我要死了。” 淡漠的语气,仍像是在说别的不相干的事。 弘瀚一怔,去探他的腕脉,发觉少年手腕上血肉模糊,应是挣断皮索所致。更糟糕的是,允的经脉受损严重,内息早已不受控制,散入四肢百骸,心脉亦是断断续续。想到之前包括马堡主在内十几个人都被他干脆利落的杀死,不由惊道:“他们竟能伤你至此!” “不是他们。”允摇头。他始终没有办法抛开自己的想法,忠实的执行主人的命令。当他在篝火前拜别弘瀚的时候,反噬早已开始。 影是无法更换主人的,火契一旦搭成,便是生死相随。他自然知道弘瀚只是一时权宜那么说,事后必有反复。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抵触心情。而当在马车上,堡主猥琐的□□着靠近之时,他挣脱皮索,把他杀了。 影不可以违抗主人的命令。他一直都在违抗,所以他要死了,死在反噬之下。 意识到这一点,允竟感到意外的轻松。 “很抱歉,我终究做不好一个影。” 都说影是主君身边最利的刃,最强的盾。从走出圻山开始,允只为弘瀚出了一次刃,就已经走到了尽头。他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却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想法。他不知道前辈们都是如何做到的,他已经尽力了。 弘瀚突然十分愤怒,“我不准你死!” “这是命令!”他大嚷道:“你是我的,就一辈子都是我的!” 允闭上眼睛,露出一个微笑。这一次,他终于可以任性的不听主人的命令了。 即便是再霸道的命令,也无法阻拦少年的脉息一点一点衰弱,直至微不可觉。弘瀚眼睛通红,目眦欲裂,愤怒却无法掩盖内心的惊恐和绝望——他讨厌这种陌生的情绪。他抓起允的手腕,不管不顾的将内息灌入,却只是死水微澜,毫无作用。 十三叔走了过来,想要接过少年的身体。弘瀚却不肯撒手,抱着允走向马匹。 “这个骗子!”他咬牙吼道。他清楚的记得在圻山上的诺言,少年承诺生死相随,永不相负。现在不过一个月不到,就要撒手离去。那些恭敬、顺从、逆来顺受,原来都是假的,都是装的!他放纵自己为所欲为,之后便可以心安理得的撒手离开。一个不折不扣的骗子! 少年的身体迅速的变冷,就像一块冰,就像是在圻山时火契之前的样子。弘瀚心中一动,拿起弯刀在手腕上一划,一簇鲜血染红了苍白的面容。然而这没有用,血仍是血,慢慢滑下冰凉的皮肤,丝毫没有那天神奇融入的景况。 “将军!”十三叔吓了一跳,从未见过弘瀚如此疯狂。在西疆剿匪时没有,在炎城奔丧时没有,在中原平叛时也没有。 弘瀚索性撬开少年唇齿,硬生生塞上自己的手腕。那神秘的火契,让他相信两个人之间有着血的联系。每次激情之后,少年额间浮起的契印红痕也令他确认,自己是他的主人。那不仅仅是口头上的一个称呼,而是有着更深的不可动摇的联系。“你敢死就试试!” 仿佛是错觉,他感觉到少年的经脉微微一震。弘瀚紧紧抓住这一丝希望,将手腕豁出更深的伤口,并且贴着他的后心将内力源源不绝的渡了过去,丝毫不管对方空荡荡的静脉是否有所回应。 他撕开衣襟,将少年缚在胸前,跨上马背,呼哨一声带队杀向马家堡。 两个人贴的极近。走下圻山的时候,他把允驮在马后,现在却是绑在胸前,前胸贴着后背。低沉的声音仿佛不是通过口述,而是在胸腔里直接传递过去的。 “如果你敢死,我发誓会闯上圻山踏平影门。” “如果你敢死,我发誓会火烧皇陵片瓦不留。” “如果你敢死,我发誓总有一天东出紫函关兵指中原。我不管你是谁。你若是毁约,我就什么都做得出来。” 马家堡里早已经乱成一团。堡主被杀,剩下的人逃了回来。消息一传开,原本便心思各异的小头目们顿时乱了。有想趁机上位当老大的,有想卷铺盖跑路的,乱哄哄一团。 忽听一阵惊呼,夜色深处几支羽箭带着火光飞掠而至,扑的一声扎在寨门上。随后铺天盖地的一波箭雨便到了。寨门是硬木所制,不惧刀枪就怕火烧,没多久便轰隆一声塌了。 火光之中,弘瀚当先纵马杀了进来。十三叔、荆曲江等一干侍卫紧随其后,凶神恶煞般闯入马家堡。弘瀚杀红了眼,长戟过处血肉横飞,看的身边的侍卫们都胆战心惊。 在如此恶战之中,弘瀚注意着身前少年的气息。一旦觉察断续不稳,便毫不犹豫的豁开手腕伤口喂血。就这么断断续续的维持着,终于在少年额间看到一点淡淡的红痕。 一阵马蹄声响,寨子后门被打开,马群蜂拥而出,许多匪徒趁乱张皇逃窜。弘瀚大喝一声,带人追出,他马速极快,之前带队奔驰的效果此时显了出来,竟是几十个人便生生将之在寨外冲散。手起刀落,一个活口都没留。 抵城指挥籍梁看着这样的杀神,心中暗暗惊恐,幸好是友非敌。 战斗开始的很快,结束的也很快。不过半个时辰,曾经称豪一隅的寨子就土崩瓦解,帮众死的死,逃的逃,做了鸟兽散。 第12章 影 弘瀚站在马家堡最高处的土坎上,看着下面忙忙碌碌的人群。 昨晚的战斗开始的很快,结束的也很快。马大爷暴亡,马家堡群龙无首,他们又来的极其突然,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不过半个时辰,曾经称豪一隅的寨子就土崩瓦解,帮众死的死,逃的逃,做了鸟兽散。此时天光乍亮,寨墙上的火焰已经扑灭,人们搜检马家堡的货藏,时不时发出惊呼,可见所获不匪。 取得如此战果,弘瀚心里却殊无欢喜。这不是他喜欢的方式。 他可以做马匪,做无赖,蛮不讲理横冲直撞,用力量和鲜血去获得自己的战果,但他从未想过要用如此诡计般的刺杀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抵城守备官籍梁来到他旁边,抱拳道:“库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影卫]风起西荒 作者:狸猫阿肥 分卷阅读18 中兵甲已经悉数清点,马匹走散了不少,正在着人追回。此番能够如此轻松收回军堡,全是仰赖伯君高义!”原来这马家堡早先是一处荒废的军堡,乃是抵城的哨站,却被这群豪强占据了多年。 弘瀚顺口答:“我不过是路过,日后如何经营还是在你。” 籍梁憨厚的笑了几声。“取得如此战果,天家必定会有封赏。” 弘瀚转头看着这个一脸风霜的北地汉子,“你是真迂还是装迂?” 抵城偏远荒僻,早已经许多年不曾有过王令通达,相邻的燕赵两个侯国彼此勾心斗角,更是顾不上此处。守备官若是有心,弹丸之地亦可立足。 籍梁摸摸脑袋,将旧头盔扶正,转换话题道:“幼弟尚且年轻,心思不定,区区小城哪里关得住他。能跟在伯君身边有一番见识,乃是求之不得的。”他叹口气,“不过我是个顾家的人,就这么一个弟弟,过几年还是能回来的好。希望伯君谅解。” 这番话虽没有点破,却也是十分明了了。幼弟学了本事回来做什么,那是不言而喻的。 弘瀚拍拍籍梁的肩,“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十三叔匆匆忙忙来找弘瀚,“将军,他醒了。” 弘瀚刚转身,就看到了土坡下面慢慢走上来的黑色人影。他皱了皱眉,昨夜明明重伤将死,怎么这么快就能站起身了? 允是热醒的。 他好像睡了很长的一觉,自从完成火契,做了弘瀚的影,他就再也没有如此沉的睡过了。然后他记起之前的反噬,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死。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曾经奔突叫嚣的赤焰内息都平静了,千疮百孔的经脉也在恢复着,心口的钝痛也停止了。 眼前是土夯的墙,土夯的炕,炕头上还烧着炉子。怪不得这么热。他坐起身,慢慢的下了地,慢慢的走到门口推开门。他要去找弘瀚。 他没有死,那就还是弘瀚的影。只要活着,影便永不离君侧。 弘瀚站在土坎上,看着黑衣的少年沿着土坡慢慢走上来。天色渐亮,他能看清少年苍白的面容和低垂的眼眸。允在二十步之外停住了脚,就像平时的距离。弘瀚皱了皱眉。 十三叔看看允,再看看弘瀚,便拉着籍梁离开。走了两步,他又停住,回头嘱咐道:“将军,别怪属下多嘴。有些话,还是说明白了的好。这孩子……看起来性子柔和,其实心很细,脾气也很拗。”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和你一样拗。” 土坎上只剩下了弘瀚和允两个人。弘瀚不开口,允便只是沉默的站在距离他二十步的地方,双目微垂,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者什么都没想。 “允。”弘瀚终于开口。 这一次少年没有向往常一样施展身法来到主人身边,而是一步步慢慢走过来。他的经脉还没有恢复,无法做到那么迅捷。他走到弘瀚身旁,照旧单膝跪下,轻声道:“主人。” 弘瀚皱着眉头看他,从头到脚打量这个黑衣少年。昨日生死之间走了一趟,他好像没有什么变化,仍是略显单薄的身躯,恭顺的举止。但是他清晰的记得在圻山,第一次看到允时的感觉,记得他举手接住自己的箭,轻描淡写的推开自己的刀。他记得那双干净却寂然无波的眼睛。 弘瀚蹲下来。少年眼眸低垂,恭顺到近乎卑微,不肯与他对视。弘瀚捉住允的手腕,内息探去,对方经脉中果然已经平稳了。少年的手很柔软,也很温暖,乖顺的任他拉着。弘瀚缓缓将那只印有烙印的右手攥成拳,然后试探般的,锤向自己胸口。 允突然痛苦的弯下身体。 弘瀚看着少年跪伏在地,抑制不住的颤抖。他握着少年的手没有松开,能够清晰的觉察对方经脉中突然的躁动,仿佛心血来潮,却比那汹涌猛烈的多。良久之后,那翻涌不休的内息才渐趋平稳。弘瀚松开手,心下了然。 他坐下来。 他总不肯好好的跪坐,总是屈着一条腿,有些懒散又有些痞气的坐姿,像极了一个土匪。他此时胡子拉碴,没穿盔甲,外袍也胡乱掖着,光着半边膀子,身上还残留着昨夜的酒气和战斗的血火气息,简直就“是”一个土匪。 看到允能够直起身体,他做了个手势:“坐。” 这个命令清晰简单,允立刻忠实的执行了。他规规矩矩的跪坐于地,双手平放于膝盖,微微垂首不肯抬眼正视。 “刚才是什么?”弘瀚问。 允沉默了一瞬,答道:“是反噬。” 猜想得到了证实,弘瀚点点头,然后他霸道的宣称:“我不让你死,你就不能死。” 方才允便看到了,弘瀚的左腕绑着绷带,透出隐隐的血色。除此之外,弘瀚身上没有别的受伤的地方。他心中若有所悟。 “知道为什么吗?” 允点头,语声黯然,“是主人的血。”这并不难猜,何况在影门的那些竹简中,曾经有过类似的记载。昨日弘瀚应该是划破了自己的手腕,用他的血救了自己的命。 弘瀚歪着嘴笑了,“没想到有一天,我的血还能当救命的药。”他眼神一厉,“说罢,火契究竟是什么?” 允有些茫然,不知这个问题该如何回答。在他看来,火契就是火契。 弘瀚坐的更加懒散了,“既然我把你从山上抢出来,你已经是我的人,有些事总要弄明白。关于影,关于火契,关于反噬什么的。我不管你从哪里开始说,但今天必须说清楚。” 他不再催促,而是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耐心等着少年开口。 此时土坎下面的马家堡乱纷纷的。有人在清理烧坏的寨门,有人将乱跑的马匹赶回马厩。籍梁在指挥着抵城的军士装车,把一捆一捆的箭矢码放整齐。十三叔把成套的盔甲分类摊开,一堆堆的摆在地上。有人挑到了趁手的铁枪,大呼小叫的挥舞着。荆曲江和籍坎看中了同一套铁盔,斤斤计较的争执不休。 在如此的纷乱之中,土坎上却有一种奇异的静谧的气氛。 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年的声音终于响起:“影门的内功,叫做炽焰。” 弘瀚没有追问,静静等着少年自己往下说。他知道少年功法奇特。在圻山上,他和允对过招,知道少年武功极好。以他的年岁,习练武功最多十几年,却有如此的效果,应当是十分霸道的功法。 “炽焰功练到九层之后,会极难控制。必须通过火契认主,方可压制。” 他说的太简略,弘瀚追问道:“怎么压制?” 允停了停,慢慢答道:“火契之前,必须先于寒潭中消磨掉全身功力。此时主人授血,便可重燃炽焰内息。也就消除了功法原本的戾气。” 少年说的轻描淡写,弘瀚却听得脊背发寒。他是以练外功为主的,即便如此,也可以想象消磨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影卫]风起西荒 作者:狸猫阿肥 分卷阅读19 掉功力对一个武者来说是多么残酷的折磨。“那天,你是去了寒潭?” 允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在圻山,自己答应了弘瀚的要求之后,便离开了很久。“是。我在寒潭中浸了四个时辰,之后才行火契。” “如果火契不成,或是主人不肯授血呢?” “炽焰在修炼之时需要辅以极寒的药物,功力越深,寒毒越重。火契之时,若是主人不肯授血,炽焰无法重燃,自会寒毒发作而死。” 怪不得,怪不得那时候少年冷的像块冰,昨晚也是这样。弘瀚呵呵冷笑道:“真是好手段啊!这哪是什么火契,分明就是血契!所以,影就不得不受控于主人了吧!” 少年的语气仍是毫无波动。“是。” “所以你之前总说,影不可违抗主人。” “是。” “如果违抗就会有反噬?” 允淡然答道:“是。” 弘瀚沉默了片刻,突然问到:“你反噬过几次了?” 允不料他会提这个问题,踌躇了一下,才答道:“不清楚。” 不清楚,那就是有过很多次的意思了。弘瀚并不记得他有过什么反抗的举动,继续追问:“除了动手呢?连想想都不行?” “是。” 弘瀚长久的沉默了。他想到下山之后的日子,少年的从无反抗,自己不管不顾的需索无度。他终于明白了允为何日渐暗淡沉默,而自己竟像是中了毒上了瘾,愈来愈无法压抑心中残忍的野兽。独独在这个少年面前,他越来越暴虐。对权力的掌控是一种诱惑,无论对事,还是对人。当有那么一个人,臣服于自己面前,抛弃了一切自由和尊严,是何等样的满足?又将有怎样的沉沦? “如果主人死了呢?就自由了?” “不,主人死去,火契便会出现。”少年指指额间。 “然后呢?” “就会将影焚化。” “焚化?” “是。赤焰会破体而出,将影焚化。” 弘瀚愕然,“这样,还算是个人么?” 允一直平静的注视着弘瀚,此时却垂下眼眸。“影门,只有影,没有人。” 弘瀚再次呵呵冷笑起来。“所谓影卫,所谓黑衣守护,天子独有的影,原来是这么回事。那帮天人王族,果然好手段!佩服,佩服!” 花尽心思,训练出如此服贴听话的影卫。皇家贵胄们,那一代代的天子和太子,就这么胆小害怕吗? 弘瀚沉思片刻,直视少年乌黑的眸子。“允,你用不着强迫自己。”他说道:“我不要假装的臣服,也不稀罕被迫的驯服。” “我要的是你,是你这个人,懂吗?” 允静静的看着他。 “我不是什么好人,无赖,霸道,脾气暴躁,有时候疯起来什么都不顾。但我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蛋,唯我独尊的霸王。” 弘瀚说:“我既然看中了你,把你抢下山,放在身边,是希望在征战四方的路上有人能够生死相随。我不稀罕一个只懂得服从和忍耐的空壳,也不希望从圻山带出来的只是个行尸走肉。懂吗?” “我不希望跟着我的人,是一个唯命是从的影子。” “他必须是一个人。” “能够有自己的判断和看法,有自己的喜好和朋友,能尊重别人和被别人尊重的,完整的人。” “允,我希望,你能够做回你自己。” 弘瀚将这些话一句一句说出口,他说的毫无章法,但允听懂了。 不知是因为天渐渐亮了,还是晨曦的微光恰好照在少年的面庞,允的眼睛也一点一点亮起来。自从走出圻山,他一直逆来顺受,从未主动要求什么,用最顺从和卑微的姿态来隐藏真实的自己。 现在,他的眼睛一点点亮了,整个人便生动起来。 “之前的事,很抱歉。”弘瀚摸了摸少年的头。 他拥住少年,在他耳边问:“疼吗?”他问的很笼统,似乎是指日前的反噬,又是指更早的种种。 但少年听懂了。他想说主人所给的一切影都必须接受,又想说他这些疼忍的了。最后,他只是在弘瀚耳边低声回答了一个字:疼。 此时天光大亮,寨中的人们纷乱忙碌,只要抬头,就能看到高处土坎上的那两个人影。 晨曦中,将军给了黑衣少年一个深深地拥抱,并在他额头印下久久的一吻。 “你想要什么?”弘瀚突然问道,他斜斜一靠,又成了那种不羁的充满痞气的坐姿。 允抬起眼睛,有些迷惑。 “跟着我的人,有人想要地位,有人要名利,有人想要将来的权势,有人想要成就功业。当然也有很多人是迫不得已,谋个生路。你想要什么?” 允有一瞬间的茫然,随后,他轻轻说:“我想走到遥远的地方,看不曾看过的风景。” 弘瀚沉沉的笑起来,胸腔震动不休。“那你跟着我就对了!” 第13章 驰 在马家堡休整的几日里,西炎国内再次传回来消息。自从离开旧都御城,他们与紫函关的距离越来越远,消息传达就越来越困难。 十三叔的担心果然成了真,弘瀚不在国内太久,那些大阀豪强果然有所行动,私下联络了弘瀚的侄子。据说紫函关外已经有所布置,很多人不想弘瀚回到西炎。 即便是现在立刻出发,从这里再回到紫函关也需要一些时日,此番回国,难免要有波折。十三叔建议调动西荒的旧部,前往关内接应。 “不必。”弘瀚回答他的仍旧是那句话:“抄近道!” 八百里昆岭,将西炎国和中原东西分割,除了紫函关一处,其他都是崇山峻岭险阻难行,又哪里有什么近道? 弘瀚马鞭在羊皮地图上一划:“这不就是近道?”马鞭过处,从抵城往北往西,划过一条弧线,所指之处正是雁鸣关。 雁鸣关,西炎地界最北处的关隘,关外是茫茫草原荒漠。 从此处到彼处,是千里大漠,无尽草原,是敕勒川,是胡人蛮族的地域。千百年来,从未有中原的军队横跨过。弘瀚歪着嘴斜斜的笑了,觉得自己画的弧线很完美。 屋中议事的几人,眼神也俱是一亮。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们也都是一群疯子。 第二日一早,弘瀚披甲执戟,红袍加身,骑马登上了最高处的土坎。此时艳阳初升,照在他铁甲上发出刺目的金芒。 “兄弟们!”他抬起手,二百人马在土坡下肃立无声。 “我们面前有两条路!”他的声音很大,很洪亮,每一个人都可以清晰地听到。 “回抵城入关,沿昆岭回返紫函关,这一条路,是我们来时的路!” “炎城在哪里?”弘瀚手一指,指向西方。“在那边!” “从这里向西,过千里敕勒川,便是雁鸣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影卫]风起西荒 作者:狸猫阿肥 分卷阅读20 关!” “我们何必舍近求远!” “不错!敕川向来是蛮族胡人的居所,一马平川,毫无遮掩!” “但同样毫无阻拦!”弘瀚挥着马鞭,提高了声音:“蛮族有何可惧?” 众人齐声答:“有何可惧!” 弘瀚调转马身,喝道:“我便用二百人穿过敕勒川!” “我便要从此处回雁鸣关!” “哪个怕了的,从这里掉头回去,我弘瀚决不阻拦!” “哪个跟我走的,就要做好在大漠留命的打算!” “前方会有蛮匪挡道,会有血战厮杀,会有彻夜奔袭,唯独没有退路!” “我弘瀚在西疆征战十年,从未怕过,千里大漠有何可惧?” “我要让他们知道,关外蛮族,并非坚不可摧!” “我要让他们知道,西炎弘瀚,能走穿千里荒漠!” “我要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强,什么是真正的快!” “上马!”他大喝一声,带头奔下山岗。二百人的马队无一人退缩,齐齐向前,激流一般随着那火红的身影奔向关外的原野。 允一身黑衣,骑着栗马,紧紧随在弘瀚左后方,只落后一个马身。他旁边跑着荆曲江。 他们两人是侍卫中最年轻,身手最好的,分别护卫在主将两侧。经过了马家堡一战,这支队伍装备一新。荆曲江已经换上了亮闪闪的护心甲,亮闪闪的肩甲,亮闪闪的护臂护腿。加上他那把本就十分威武的大刀,十足一个亮闪闪的马上悍将。 允就截然不同了。 他仍是一身黑衣,只右肩多了个皮护肩,背后多了一把长弓,马侧挂了一桶羽箭一根铜锏。 铜锏是籍坎给他的。这小子在兵器库了翻腾了半天,挑挑拣拣,给自己划拉了一整套装备之后,把这个塞给了允。马上兵器,一分长一分强,一分短一分险,铜锏不过一根粗铜棍,半长不短,很少有人能用的好。他把这个送给允,说法是:“这玩意沉,值钱,回到城里把它卖了,能换不少银子。” 允收下了,诚恳道谢。虽然不擅长使用长兵刃,但他不太懂得拒绝别人。 皮护肩是荆曲江给的。御城之后,荆曲江对允十分鄙夷,或者说,他以为自己应该十分鄙夷。但还是经不住籍坎的撺掇,把自己淘换下来的皮护肩送给了允。他心里很舍不得,那是出来的时候师父给他准备的行头。但他口上却说:“反正我用不上了,送给你,总比扔了好。” 允收下了,诚恳的道谢。皮护肩要比铜锏有用。 只有那把长弓是允自己选的。 这是他第一次挑选自己的兵器,第一次由着自己性子,随着自己心意挑选。 他就选了一把弓。 没有别的原因,就是说不上为什么的喜欢。或许是他曾在圻山看过弘瀚拉弓射箭,又或许是藏在骨血中的某些深沉的记忆,让他对弓箭有种莫名的亲切。 他在马家堡的空场中尝试着拉弓。第一箭,箭矢从草标左边飞了过去,连边都没蹭到,扎在了寨子围墙新修补上的的圆木上。第二箭,箭矢擦着草标右边飞过,仍旧扎了栅栏上,却是透木而过。第三箭,草标嘭的一下被射散了,箭矢余力未绝,将后面的圆木射了个对穿。 籍坎作为斥候,带了五个人提前出发了。但和以前任何一次的任务都不一样,他不需要引导队伍避开游牧的蛮族,这一次,他只需要做好一只眼睛,看到动向并且及时回报就够了。 西炎伯根本不打算回避任何人,他忠实而又任性的沿着自己在羊皮地图所画的那一道弧线奔驰。如果斥候回报说前面有游牧的部落,他会命令众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去,冲散对方的马群和羊群,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就已经扬长而去。 如果斥候回报说有小股胡人马队,他也不会绕行,而是将队伍收束成尖刀般,加速疾冲,冲的对方人仰马翻,他们也并不连战,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关外的大地平坦而碧绿,他们如同一股流火,任性而张扬的狂奔着。 这群人里面,小半是弘瀚从西疆带来的本部人马,大半是入中原平叛之时投奔而来。这群人里面有当年跟他打架的强盗,有炎城某些家族的子弟,有领主的亲信,有想要找良主而栖的武人,也有无路可走的贱奴。他们或许各有才智武力,但这还远远不是弘瀚所要的。 想要淬炼一支绝对忠诚的队伍,想要将一群各怀目的的人拧在一起,唯有死里来,死里去。 弘瀚不在乎什么炎国之主的位置,但如果他要回炎城,必不会听人摆布,必是极端霸道。 那些人愿意奉他为主,无非是西境蛮荒,不得不寻求强力者当政罢了。弘瀚从来就对那些软乎乎的领主和贵人们十分不齿,也懒得对付这里面乱七八糟的平衡权谋,讨厌妥协和让步。他要做一方领主,那只能是大权在握,令他们胆寒惧怕的,真正的王者! 他要以绝对强者的姿态回国。他只要最忠诚的人,来一起完成这个疯狂的举动。 他们每日日出而驰,日落而息。遇到游牧部族,就顺几只肥羊烤了吃,遇不到人,就吃身上带的干粮和肉干。 第一日,他们足足奔行了三百里。只遇到两拨放牧的胡人。 第二日,他们奔行了二百里,跨过一条河,遇到一个部族,冲散了一支百人的胡人队伍。 第三日,他们奔行了一百五十里,没有遇到牧民,却碰到了两只胡人组织的马队,一支二百人,一支三百人。 第四日,他们一早便开始遇到胡人拦截的马队,一支接着一支,他们这一日只奔行了一百里,在一处草坡上驻足扎营。 雁鸣关不远了,就在二百里外,如果全力奔驰,一日之内即可到达。 然而从他们驻扎的草坡上望去,四周都是点点的星火,越来越多的胡人马队聚集在附近。甚至有一顶金顶的帐篷在星火中树立起来。终于惊动了大人物了。 他们跑的路线太张扬,太直接,几乎就是一条规整的直线。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可以猜到他们要做什么。 他们就像是一支射入草原的利箭,箭到此处力尽,不得不停下来。 弘瀚十分痞气的坐在草坡顶上,啃着烤羊腿,望着远处的星星点点。“怎么样,这样的风景爽不爽?” 允跪坐在他身侧,仍是规规矩矩的坐姿,点头道:“很好看。”然后他补充道:“也很危险。” 弘瀚哈哈一笑:“来的好,就怕他们不来!” 他没有多说,允也就不再问。 连续几日的奔驰,作战。说不疲累是假的。但是少年的心中却越来越热,有种莫名的东西在胸中生长,可能是激情,可能是热血,也可能是疯狂。 他觉得自己这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影卫]风起西荒 作者:狸猫阿肥 分卷阅读21 才是真正的活着。 允曾用了十年的时间努力忘记自己是谁,如今他要重新寻找自己。 我是谁呢? 在他的记忆中,六岁之前的生活是深深的宫殿,他总是攥着母亲或者嬷妈的手,谨小慎微。即便很多事不懂,但是却知晓自己不能任性。现在他已经明白,哪怕做到完美,在那座庞大的宫殿中也不存在自己的位置。 他清晰的记得那一天发生的事,而那其实只是一个开始。 他知道自己是谁,一直都知道。 第14章 忆 他清晰的记得那一天发生的事。 宫中混乱三天之后,终于安静下来。 允被带到了殿上。 平日森严肃穆的大殿此时空旷而深邃,总是侍立的宫人和内侍一个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执着冰冷长戈的卫士,别的什么人都没有。他被引导着走入殿中央,跪在硬冷的石板地上。地面光可鉴人,他身体完全跪伏,双手前按,将额头紧紧贴在冰凉的地面上——这是完全臣服的姿态,就像一个奴隶,而非皇子。 他就这样跪伏着,静静等待着,鼻端闻到了地板上洗之不去的淡淡血腥气,心中却出奇的安定。 此前三天,他一直躲在寝宫的角落里。四散奔逃的宫人和内侍完全无视这个幼小的皇子的存在,偷窃抢夺着寝宫内的物品。而后所有人的人都跑掉了,他茫然无措,不知道该去哪里,只能继续缩在自己的角落。漫长的两个日夜之后,带有金属声的脚步杂乱的闯入殿中,他被人无礼的提了起来。 “哈哈,找到七皇子了!” 历时半年的战乱终于平息,太子回归天都。自立为皇的三皇子自焚于鹤望台,追随他作乱的四皇子被乱军砍死,余孽七皇子被擒。自此,尘埃落定,太子回归,得乘大统。 上方传来威严的质问:“你可知罪?” 这是久未听过的太子大哥的声音。虽然他很少有机会和太子说话,但记忆中,这个声音一向温文有礼。此时,却全然冷漠陌生,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 “是。”允抬起头。 王座上的人站起身,慢慢走下丹陛,他仅着一身便袍,绣遍全身的金色火鸟十分醒目,这是帝王才能使用的服色。 允三天未曾进食,只觉得眼前发昏。他努力想要看清前方的人,却有宦官尖利的喝到:“大胆!” 允垂下头,伏低身体,额头再次抵在冰凉坚硬的地板上。 他的命运就要被决定了。 丹陛上的人缓缓走了下来,一直走到他身前。“允,你可知罪?” “是。”允低低的回答。 天子呵呵的笑了,伸手,抬起允的下巴,细细看他最小的弟弟。 男孩面色苍白,垂着眼睛,乖巧的完全不像是个六七岁的孩子,即便如此,仍能看出天家人的好相貌。天子从来不曾正眼瞧过这个宫女所生的庶弟,从名字就能看出来,他不过是被允许存在罢了。然而,这毕竟是他的庶弟,他的母亲是三皇子母妃身边的宫女——被用来固宠才生下了七皇子。 天子看着男孩低垂的眼眸,慢慢的问:“你可知,罪当如何?” “罪当诛。”嗓音稚嫩,却十分清晰。 没有哭闹,没有乞求,甚至没有惧怕。天子有些怀疑他究竟懂不懂这三个字的意思。他松手,看着男孩再次低头伏地,安静顺服的等待命定的归宿。三皇子已死,他自然不能再活着。 天子缓缓拔出剑,剑鞘摩擦发出冰凉的金属声音。男孩依旧跪伏着,身姿幼小,脖颈细嫩。但他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想要逃走。 精钢铸就的宝剑在火焰的照射下发出冰冷的光芒,剑柄雕着繁复的火鸟图腾。天子心念一动,调转剑身,将剑柄置在铜鹤灯的火焰上,无声的灼烧,直至那剑柄烧的泛红。 他扫了眼跪伏的男孩,倒提着佩剑,将烧的通红的剑柄按在了男孩苍白的手背上。 “嗤”皮肉烧焦的声音响起。 允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哀鸣,右手却被剑柄死死压在地上,动弹不得。他痛的浑身颤抖。 片刻之后,天子移开剑柄,满意的看到一个清晰的焦糊烙印——火鸟图案,古朴典雅,振翅欲飞——正是王族的标志。 身份尊贵的人是白玉无瑕的,只有奴隶才会在身上显眼之处烙下主人的标记。 “惠王七子允,废王姓,削为奴。将他送去……”他满怀恶意的想到一个去处:“影门。” 不知过了多久,允才被扶起来。天子早都离开了,他看着面前小心扶着自己的黑衣人。对方全身黑衣,连面容都用黑布蒙起,只露出一双眼睛。“你是谁?” “我是陛下的影。”黑衣人答道。“七殿下,圣上令您入影门,赐下了冰息丸。” 允对于黑衣人的存在并不陌生。他知道这是天子独有的影,是伴在君侧,隐于暗处的护卫。但这个人,声音意外的年轻,露在黑布外面的那双眼睛也很年轻,看起来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黑衣人所说的‘陛下’已经不是父王,而是刚刚登基的太子。“父王的影呢?” “主殒影灭,他已随先王去了。”黑衣人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波动,只是递过锦盒。 男孩低头,似乎有些难过,却也没有多问。右手火烧火燎的疼着,他只能用左手拿起药丸。药丸浑白如玉,触手冰凉,不像是药,倒像是颗石头。“很苦吗?”他问。 黑衣人迟疑一下,温言答道:“不苦,只有一点凉。” “嗯。”男孩皱眉。 黑衣人并不催促。他言不尽实,这药不是一点点凉,而是极其冰寒,一旦服用便终身受制,是皇族用以训练影卫的密药。陛下特命他来看着七皇子吃下。 “一定得吃吗?”男孩讷讷开口。 黑衣人没说话,允却从目光里读懂了他的意思。“你别为难,我只是问问。”他将药丸送入口中,接过清水服用。药丸有些大,他吞咽的相当困难,终于服了下去。 “一点也不苦。”他向黑衣人示意。“果然有点凉。” 一股寒气从腹中散向四肢百骸,允原本就三日未曾进食,他面色愈加苍白,身体开始忍不住的打颤,“影门……在哪里?”他哆嗦着问,随后便晕了过去。 黑衣人将孩童抱起,手掌抵住他的后心,运转温厚的内力护住他的心脉。明知这孩子听不到,他还是对怀中低声道:“影门,在圻山。” 正祀二十二年冬,惠王崩。王子待、叙作乱于宫。太子遁走于野,得卫候助,借兵而返,次年,作乱诸子俱伏诛,王七子贬为奴。太子銘得乘大统,年号承固。 那一年,允六岁。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是之前的序章,看过的小可爱可以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影卫]风起西荒 作者:狸猫阿肥 分卷阅读22 不必看了。真不好意思,调整章节了。 明天的更新照旧~ 第15章 擒 当晨曦展露在天际,草原上的一切都渐渐有了色彩。 弘瀚策马站在草坡顶,眺望着不远处聚集的胡人们。他身后是已经整装完毕的二百个铁血汉子。经过这一路杀伐,他们早已不是当初的乌合之众,昨夜睡下之时鼾声四起,清早起来精神抖擞,面上毫无惧色。 天亮了才能看清,下面胡人聚集的密密麻麻,已经把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全都围了起来。与草坡之间只留了七八百步的距离,却并不急着攻上来。这就像是围猎,当确认猎物无法逃脱之后,就可以尽情享受围杀的乐趣。 籍坎跟在弘瀚身边,对着远处不断的指指点点。“看那个装束,应该是呼延部的,领头的那个大个子应该是族长。旁边那个是黑水部,他们向来在黑水河附近游牧,咱们先前路过的就是。还有那个光膀子的胖子,是号称草原最狠辣的赤耳部的首领。”这些人他多多少少的在远处观察过,但这是头一次看到他们聚在一起。 夏季是牲畜繁殖的季节,各部都分散在草原游牧,很少聚集。因为弘瀚这么一跑,惊动了许多部落,难得的在这个时节聚了起来。下面打眼一望,至少三四千人的规模。 弘瀚问道:“可还有别人么?” 籍坎打个眼罩,又仔细看了一番,道:“那几个首领簇拥了一个年轻人,就是头上有白羽毛那个,不知道什么来路。不过看他们的架势,此人来头不小。听说大汗有几个儿子,说不定……” 弘瀚斜着嘴笑了,“不错,没有白跑一趟。”他用马鞭指着那处,微微侧头道:“那个白毛,能擒住吗?” 允双眼微眯,想了一下,答:“能。” 弘瀚道:“要活的。” 允点头:“二十步之内,应能生擒。”他将弓箭解下来,今日,用不到这个。 胡尔特在几个部族族长的簇拥下来到队伍前方。他是大汗的第四个儿子,最近正在漠南诸部走动,没想到有人来报说一伙南人冲入了草原。一开始他根本就不信,那些南人不过是在湿润温暖的南方生活的绵羊罢了。向来是他们打劫南人,从未有南人能闯入草原劫掠他们狼族。 然而连续几天,都有各部来报,不仅没能将这些南人灭了,反而追都没追上。胡尔特就不信了,他们在马背上长大的民族,竟然会追不上那群整天拿锄头的土人?不可能! 他亲自点起几个部落的兵将,果然就将这伙胆大包天的南人围堵住了。 和他们这超过三千人的人马相比,对面草坡上那些南人简直就像是一小撮芦苇般脆弱。只要一个冲锋,就可以轻易的把他们淹没在铁蹄之下了。也不知道是哪里跑出来的疯子,竟敢就这么深入了草原腹地。 然而,还不等他下令,那群疯子竟然呼哨一声,从坡上冲了下来。 那队伍中突然竖起一面旗帜,火红的背底上写着火焰般张扬的一个大字:炎! 深入草原五日之后,他们第一次打起了自己的旗号。 他们如此快速,如此紧凑,就像是一匹马,一个人,从草坡向下冲锋。相距二百步的时候甚至没有趁着冲势射箭抢攻。他们要的只有速度,快!快!快! 他们已经成了一个默契的整体,便连马的步伐都整齐一致,如雷鸣的鼓点,向坡下卷去。 距离一百五十步的时候,胡人密集的箭矢如雨一般到来。他们举起手里各种各样的盾,有从西荒带来的粗糙皮盾,有从马家堡搜刮出的铁盾,甚至还有没吃完的半只烤羊当作肉盾。 距离五十步,他们已经能够看清对面蛮子手中的刀,狰狞的表情,拉紧缰绳的手,以及顿足不安的马匹。 草原部族集结的部队看起来人多,其实在正规军眼里不过是乌合之众。弘瀚的一队人马被训练的铁板一块,跟尖刀似的插入了乌泱泱的蛮族军中,直冲着部族首领就去了。 弘瀚冲在队伍的最前方,大吼一声,长戟戳翻了第一个挡路的蛮子,连带推倒了四五人。 允跟在他左后,胡人的弯刀迎着他挥舞而来。允一瞬间伏低身体,一柄长且重的大刀自他背后挥来,恰恰迎上了胡人的弯刀。荆曲江的大刀承袭了霸刀门的霸气,一刀就将那胡人连刀带人砍了回去。黑衣的少年速度丝毫不减,牢牢跟进弘瀚。 他们的队伍极如尖刀一般插入了蛮族的阵列。 头戴白羽毛的年轻胡人愕然变色,勒马向后退却。 距离五十步,弘瀚的速度慢了下来,他毫不介意的舞动长戟,像一个疯子冲入敌阵,杀出一片空隙。 允策马从弘瀚制造的混乱中掠了过去,还有三十步! 前方是密密匝匝的□□和无数闪烁寒光的弯刀,是数不清的拉紧的弓和咬牙切齿的面孔。 一簇羽箭飞来,他从马上纵身而起,身影便如一道渺无踪迹的轻烟,如不可捉摸的暗影。 刀林箭丛,虽千万人吾往矣。这一刻,允感到无比的痛快! 二十步的距离一息而过,他在十步之外现出身形。还有十步!他可以清晰的看到年轻胡人震惊的表情,看到四周砍来的无数刀枪。他抡起铜锏,在身前奋力一划,刺耳的金属碰撞应声而起。随后,铜锏脱手,他借着这沉重兵刃的后掷之力,不管不顾的撞入了前方。 一柄薄薄的匕首,就这样抵在了胡尔特的咽喉,压出一道血痕。 战斗,结束了。 兔起鹘落,不过短短片刻,一场原本会厮杀许久的战斗就这么突兀的结束了。弘瀚哈哈大笑,在一群愕然不知所措的胡人中收回长戟,四下睥睨,志得意满。荆曲江和十三叔等纷纷向他靠拢。 他大笑着走向被制住的年轻胡人,不顾对方铁青的面孔和四周举刀的各部汉子,大声道:“你,是我的俘虏!按草原的规矩,想要走,拿赎金来!” 周围的各部首领纷纷变色,胡尔特是大汗的第四子,身份尊贵,赎金得要多少? 胡尔特只盼对方不知道自己身份,嘶声道:“你放开我,我放你们离开!” “你想得美!”弘瀚摇头道:“我要酒,很多的酒。还要肉,很多的肉!”他往地上一坐,痞气十足像个土匪,道:“都送到这来,我等着。” 战场中出现了一个奇异的空场,胡人们围在几百步外,不敢轻易上前,也不能离去。场中央,胡尔特已经被捆了起来。酒很快送来了,肉更方便,立时便宰了羊剥了送来。那些南人就这么点起篝火,大早上就开始烤肉,竟摆出一副要开宴席的架势。 弘瀚拔开酒囊尝了一口,呸的就吐了出来,品评道:“酒太酸,不够烈,还有股膻味,你们平常就喝这?” “喂!”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影卫]风起西荒 作者:狸猫阿肥 分卷阅读23 胡尔特的中原话说的不错,冲着弘瀚喊:“我敬你是条汉子,你放我走,我让你们回雁鸣关!”他已经知道此人是西炎伯,此番是要从草原穿行回雁鸣关的。自古都没有南人敢这么做,今日竟让他碰到了一个疯子。 “不着急。”弘瀚摇摇头,指着在远处观望的各部首领,道:“让他们过来几个,来几个能说话的。” “来干嘛?” 弘瀚一扬眉毛,指着篝火烤肉道:“还能干嘛?请他们喝酒吃肉啊!” 胡尔特在心里暗骂,你大方个什么劲!那是我的酒!我的肉!但还是乖乖的吩咐去请人了。他已经看出来,西炎伯抓了他是有所图,那就有得商量。 呼延部的族长,黑水部的首领,赤耳部的头领,以及其他几个大小部落的头头很快就来了。他们打扮各异,表情不善,身边的随从也都暗暗握紧兵刃,准备随时暴起夺人。 弘瀚对此仿佛视而不见,大喇喇坐在地上,指指烤羊,道:“诸位都是草原上的英雄,幸会!” 他身后站着荆曲江,穿着那身亮闪闪的盔甲,背扛大刀,戳着大旗。偶有风吹过,火红的旗子展开,火焰般的“炎”字随风张扬。 待众人各带警惕的坐下,弘瀚才开口道:“我,西炎伯,昆岭以西,雁鸣关之南,都是我的地方。”他说的十分简单明了。这些胡人的中原话讲得不好,什么繁文缛节根本没有必要。 弘瀚指指被捆的严严实实的年轻胡人,道:“这个人是我的俘虏,你们打算怎么换?” 几个首领互相看看,赤耳部的胖子开口道:“五十匹马,二百头羊,换这个小子。” 胡尔特默默的扭过头去,草原上娶个媳妇都比这排场大,这些族长是不是以为对方傻? 弘瀚呵呵的笑了几声,示意籍坎来说。 小伙子早憋了半天了,他在抵城长大,时常深入大漠,对草原的情况可谓十分了解。籍坎张口就道:“当我们傻啊!草原上娶个媳妇都不止这点牲口。这个家伙昨晚住的是金帐,头上还戴着鸿鹄的白毛,身份怎么得也是个王子。不然我们抓了他你们肯休战?看这个年纪,不是大汗的老三就是老四!” 一番话,说的几个头领脸色难看极了,胡尔特更是想把头上的羽饰给拆了。 黑水部的老头说:“我就说南人狡诈,你们都不信!” 作者有话要说: 鸿鹄,又称黄鹄,据说就是天鹅。 第16章 晤 赤耳部的胖子哼一声,道:“那你们要如何?”他想的很简单,不管对方怎么狮子大开口,权且答应着,等对方放了胡尔特,再大军压上来,淹也把他们淹死了。 弘瀚觉得这些草原蛮族当真不适合阴谋诡计,用肚脐眼都能看出来他们想什么。他笑了笑,当真开始狮子大开口:“我要的很简单。第一,你们胡人的部落不能再来雁鸣关打劫;第二,我当然会要一些牛羊马匹以及皮毛,不多,你们有多少算多少;第三,我要大漠出产的铁石。” 他说第一条的时候,那些首领还觉得比较正常,第二条就觉得简直是无耻,到第三条,不由纷纷面色大变。 草原出牛羊,大漠出矿产。北地大漠的铁石十分出名,品质极好,乃是打造兵刃盔甲的原料。铁石之类,向来是不肯轻易卖给南人的。 赤耳部的胖子拍着腿大怒,其他几人也纷纷表示这个条件不可能接受,一时间吵吵嚷嚷。 弘瀚转头对胡尔特道:“看来你身价不行啊!” 胡尔特也正自愤愤,听到这一句,忽觉悲凉。这几个族长向来对自己忠心,关键时刻也太不顾惜自己性命了。不,这必是狡猾的南人的挑拨,此事非同小可,放在谁都不可能答应。正自纠结,忽然身上绳索一轻,却是弘瀚给他割开了。 一群吵闹不休的人顿时安静,胡人们握紧刀,仿佛下一刻就要冲上来抢人。 弘瀚却假惺惺的拍了拍胡尔特身上的尘土草屑,握着他的手道:“他们不顾着你,我还是很有良心的。” 胡尔特愕然的看着他,只听这个土匪模样的将军十分诚恳的说道:“咱们做个生意吧!” “我不白要你们的牛羊马匹和皮毛矿石。”弘瀚道:“我在雁鸣关设置易物点,用粮食布帛交换牛羊皮草,用铁器盐茶交换马匹矿石,用丝绸美酒交换金银宝石。” 这句话听起来轻描淡写,但在胡尔特和几个族长耳朵里,却恍若轰轰的雷鸣。 草原固然盛产牛羊,但遇到风雪荒年却是难以生存。大漠固然出产矿石,但铁器工艺却远不及中原。北地有金银宝石,却很稀罕南人的丝绸美酒。 轻飘飘几句话,竟是直指要害。如果在丰年能够换取中原的粮食作为存储,草原的生计必然不再那么艰难。如果用矿石换取制作精良的铁骑,那么部族必能迅速强大。如果用金银宝石换取丝绸美酒,必能在贵族之间收益极好。如此不出十年,部族必然强盛。 更可怕的是,他所提的条件竟是公平的无可指摘。基础物资换基础物资,战略物资换战略物资,奢侈品换奢侈品。谁也不占谁的便宜,谁也不能放心相信谁。 西炎伯交换来的牛羊同样可用于民生,马匹同样也是军资,得到的矿石可用来制造兵器,而宝石皮草等奢侈品在南方贵族圈子同样很流行。 他必是深思熟虑过,才能够提出这样方案。他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这是一个历史性的会晤。 胡尔特坐直身体,重新审视面前这个胡子拉碴的家伙,对方很年轻,一双眼睛亮如鹰隼。他用力的回握了一下手,道:“我是大汗第四子,胡尔特。阁下怎么称呼?” 对方斜着嘴笑了,“西炎伯,弘瀚。” * * * 一场真正的欢宴在草原上开了起来,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失一空。上百个篝火被点起,上百只肥羊在火上嗞嗞冒油,无数的酒囊在汉子们手中传递。 弘瀚和胡尔特,以及那些各部首领开始正式的会晤,商议各种细节。 各部头领理智仍在,黑水族长道:“□□设立边城,严禁和我们狼族贸易,除了走私没人敢明目张胆的干,你这样不怕□□惩处么?” 草原的人或许不清楚,可是关内人人明白的很。天子逐年势微,诸侯们各自坐大,早已管不了那么许多。西炎地处偏远,更是无可顾忌。弘瀚道:“这个我自有办法。” 赤耳部的胖子说:“你就不怕我们得了这许多东西,将来打入关内去? ” 弘瀚觉得他太憨,哈哈一笑:“我们难道没得东西么?你们能有一分强,我们便也增长一分,你大可以来试试。” 一个头领怒道:“别听他的!南人狡诈,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影卫]风起西荒 作者:狸猫阿肥 分卷阅读24 这家伙有野心,回头还是杀了的好!” 弘瀚冷笑:“野心谁都有,你得了这些东西,难道不会去统一部族?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现在勾心斗角。你们蛮族现在……” 那头领恼怒道:“是狼族!我们是高贵的狼族!谁像南人似的勾心斗角!” 弘瀚道:“是是是。你高贵,你全家高贵!你们高贵的全家就算打入关内,难道就会勾心斗角了么?你们打算把土地都用来放牧么?你们会种田么?会养蚕么?你们喜欢的美酒丝绸粮食布帛,这些没有一样是你们擅长的。就像南人不擅长放牧一样。在关内跑马,动辄就是沟沟坎坎,要不就是河道纵横,你们高贵的狼族不会喜欢的。同样,我们也不喜欢没事跑到关外去,羊肉吃多了太膻,我们也不喜欢。” 如此来回交锋,终于渐渐说妥,可以放心的欢宴了。 傍晚时分,籍坎跑过来道:“主公,不好了,允和人打起来了。” 草原上的汉子,喝了酒与人摔跤比斗,实在是欢宴中太常见的事情。此时便有那么几处人在围着哄闹,气氛十分热烈。 但允不同,黑衣的少年素来独处,从不与人多事,他怎么会和人打起来? * * * 感觉到有人来的时候,允正独自坐在距离弘瀚二十步的角落。他站起身向外走。高手之间,有某种感觉。就像是黑暗中的一点萤火,或者是迷雾里的一团月光。当那个人靠近营地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 一直走到了营地的边缘,他才看到从荒野中独自走来的人。那人背对着夕阳,轮廓很奇特。走近了,允才看出来,原来是那人肩膀上扛了一个狼头。他穿着旧旧的狼皮坎肩,腰上挂着一只破酒囊,光着脚,拄着一支歪歪扭扭的拐杖,头发灰白糟乱——像是一个老乞丐。 “是你?”那人开口问,中原话意外的标准,还带着一些天都的口音。 允知道他是在问自己。这既是确认曾生擒了四王子,也是在确认自己是营地中武功最高的人。他淡然答道:“是。” 只看了一眼,看到对方走过来的样子,他就知道这是他遇到过的武功最强的人。 老乞丐看了他一眼,道:“你受伤了。” 允没有回答。他怎么可能不受伤。自乱军之中生擒敌方首将,纵是功力深厚,也只能护住要害。回来他才发现,身上大小纵横七八道伤口。 他早已经自己处理过了,仔细的上过药包扎好,完全遮掩在黑衣下。但仍是被老者一眼看出来了。允身体微微绷紧,随时准备迎战。 “年轻真好啊!”老乞丐将拐杖放在地下,想了想把酒袋也解了,然后撸起袖子走了过来。“年轻的时候,我也去过中原。不知道现在的中原武学如何了。” 大漠,孤烟,斜阳落日。 落魄的老人和黑衣的少年在营地的边缘打斗的无声无息。 弘瀚从营地中走过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无论是在圻山,还是离开之后,他已经数次见过允出手了,也曾经亲自跟他对过几招,然而却从未见过黑衣少年出尽全力的状态。 两个人的打斗看起来并不那么凶险,有一种诡异的轻飘飘的感觉。老人的拳脚看起来懒懒散散,就像是路边的闲汉。黑衣少年如临大敌,纵使有深湛的内功护体,也谨慎应对,绝不露出任何破绽。他们很久都不会彼此碰一下,仿佛是在草上滑着打斗,然而每当两人拳掌相抵,以两人为中心,几尺之内的草尖便会微微的颤动。招式之间有一种奇异的粘腻感,却没有发出任何响动。 没有声音,他们在黄昏中安静而凶险的打斗。 籍坎看不太懂武学高手的比斗,只觉得自己之前的二十年人生都是白过了。即便不曾系统的拜师练武,他也勤于打熬筋骨,一向以为就算碰到真正的武者,自己也能抵个两三招。现在他熄了这个心思,决心还是安安分分的做好一个斥候。 荆曲江就不同了,他是正经的霸刀门传人,资质不可谓不高,习武不可谓不勤,向来以正统武者高手自诩。他看着允和老人的战斗,神色越来越凝重。 他看出来两者过招之时的粘腻感。那是因为平时那种砰砰砰干脆而短暂的接触无法抵消劲力,必须用更长的时间,更长的距离。所以,打斗才如此安静。 更因如此,打斗就更加凶险。只要稍有差池,轻则重伤,重则毙命。 原来,无论是在圻山下的初次过招,还是离开马家堡之后的日日切磋,少年都是在让着自己。而自己竟然完全没有察觉,还每每为了一点进展而沾沾自喜,以为很快就能追上了。 不,就算他再练十年,纵使招式上可以追平,内力终究还是差了一大截。 胡人们也围了过来,他们并不在意黑衣少年,却都注意到了老者的装束。狼皮坎肩,狼头肩噬,赤足灰发,又是这样的武学高手。有人低声惊呼:“啊,大巫!” 在草原,巫是很超然的存在。每个部族都有巫,治病占卜,教导孩童,神秘而受人尊敬。大巫是所有的巫之中地位最崇高的一个,只有他才能在肩膀上装饰狼头。大巫向来随性,行踪不定,长年在草原上游荡,没人说得清他到底在哪里。 有人跪了下来,越来越多虔诚的胡人跪下了,人们渐渐围成了一个大圈,整个营地都安静下来。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只有圈中央的两个人,旁若无人的打斗,无声的打斗。 首先停手的人是大巫,他在递出一拳之后,慢慢收回了拳头,不再继续。 允的手掌在拳头之前半寸挺住,也慢慢的收了。 仿佛有着奇异的默契,战斗开始的理所当然,结束的也顺理成章。 只是旁人看不懂,只觉得莫名其妙罢了。 允开口道:“承让了。”这个老者是他生平仅见的高手,他知道对方有所保留,不然自己早已落败。 大巫意犹未尽道:“你的伤口裂开了,再打下去,不公平。”少年的伤口在流血,体力流失的会更快,招式也会渐渐走形,久战必然不利。 允道:“多谢。” 大巫在破坎肩里面一阵寻摸,道:“我治伤很拿手,你要不要药?” 允点头,“好。” 大巫就笑了,丢给他一个纸包。然后转头看着跪了一地的信徒,以及不远处的大小头领,扬声道:“正好路过这里,听说有热闹就来瞧瞧。有没有酒?” 第17章 马 弘瀚反复检查着手里简陋到寒酸的草纸包,嗅了嗅里面的药粉,貌似确实是一些草药的粉末。不过□□也可以是草药,他不确定的说:“我看还是用咱们的金疮药比较好。” 允已经脱掉了上衣,他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影卫]风起西荒 作者:狸猫阿肥 分卷阅读25 最严重的一处伤口在腰侧,适才又裂开了,绑好的布条已经一片殷红。他轻吸着气拆掉布条,道:“如果大巫想杀我,刚才我就已经死了。” 弘瀚挑挑眉,好像是这个道理。姑且信之罢,便将药粉小心的洒在允的伤口上。 托少年内力深厚的福,伤口不算太深,却很长。 药粉撒上去的时候很疼,允吸着气忍耐。 弘瀚不知为何很喜欢他这个样子。这几日,他们每日奔驰不休,疲累已极,但少年却像是突然间长大了,长开了,就像是昆虫破蛹而出,从一个严实的壳子中间一点点挤了出来。随着风的吹拂,慢慢抖开已经长成的翅翼。 不只是日晒还是风沙的缘故,他的皮肤不再是脆弱的苍白,开始显出温暖的色泽。 弘瀚更喜欢这个样子的允,撒完药,忍不住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允却低声道:“主人,有人来了。” 什么人这么不长眼!弘瀚快手给少年裹好伤口,挑起了帐篷帘。 门外有一只狼——不,是肩上扛着狼头的大巫。大巫正作势要走,道:“啊,你们不继续吗?继续啊,我等你们完了再来。年轻就是好啊!” 即便是最大方的弘瀚,都觉得十分尴尬。忍不住咳嗽一声,道:“大巫前来所为何事?” “你们南人狡猾狡猾的。”大巫指了指帐篷里的少年,“我当然不是来找你,我是来找他的。” 这是第一次有人专门来找允,算是他的第一个客人?于是弘瀚让开门口。 允站起身,认真的向大巫行礼:“感谢您赠药。” 大巫上下打量着他,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这话问的没头没尾的,允却是听懂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大巫似乎并不期待答案,自顾坐了下来。“我年轻的时候曾经走遍中原,到处找人比武打架。年轻人嘛,都是那个样子的,你懂的。”他看了看弘瀚,继续道:“后来我在天都住了一阵子,在那里遇到了一个人,一个很厉害的人,他和你一样穿着黑衣,武功的路子也很像。你应该知道他是什么人罢。” 在天都,那应该是天子的影,算起来,应该是父皇的影。影随在天子身边,守护宫城,当有高手到来,自然有所感应,所以会和大巫遇到并不奇怪。允沉吟了一下,答道:“那应该是我同门的前辈。” 大巫眼睛一亮,“你识得他吗?他叫做辛。” 允在心里想,原来父皇的影叫做辛。“我见过,但并不相识。” 大巫追问道:“他现在还在天都吧?” 允垂下眼睛,道:“这位前辈,在十一年前就死了。”主陨影灭,父皇驾崩之后,影自然不能独活。当年他还懵懂,如今却无比清楚,辛不可能还活着。 “哦……”大巫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笑。“啊,我还以为自己苦练十几年内功,还能找他比比,扳回一局呢,这个家伙!” 允觉得应该安慰一下面前的老人,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大巫却突然放松了,打开随身的酒囊喝了一口,十分怀念的道:“那时候我每日夜闯宫城,找他比试,却从未胜过。如此过了三个月,就离开了天都。唉,心里不服啊,但留着也没什么意义。” 允暗想怪不得大巫的中原话里有明显的天都口音。 “我回到草原,不再找人比武。不是因为心灰意冷,而是因为终于想到了取胜的办法。我输,不是输在武功招式和应对急智上。你想我年纪轻轻走遍中原,所见所闻自然不少,我不是差在招式,而是差在功力。同样都是二十多岁的年纪,他的内力比我浑厚的多,简直就像是个练了几十年内功的宗师一样,这个怪物!” 大巫看着允笑了,“没错,就跟你现在的功力相差仿佛。我唯一能想出来的办法,就是再苦练二十年,再找他找回场子……”他又喝了口酒,“不过找你找回场子也是一样的,一样的,哈哈哈!” 他哈哈笑着,但是笑声里却毫无欢喜的味道。语气说是在笑,倒不如说是在哭。 允和弘瀚对视一眼,不知道该怎么劝这位老人家。弘瀚默默拿走大巫喝干了的酒囊,递上自己的酒囊。 他的酒囊装的不是草原的奶酒,而是从马家堡带来的好酒。大巫一喝就觉察到不同了。“哦?这个酒好!小伙子你不错啊!” 大巫再转头看了看允,道:“你也很不错,你们这一门的武功,简直恐怖!”他突然停下来,仿佛悟到了什么,“不对,不对不对……” 他突然站起来,在狭小的帐篷里转了几圈,定定的看着允:“不对,你看起来还不到二十,但是已经武功大成。他当年也不过二十出头,也已经武功大成。通常深厚的内功要练个三五十年才成,但年岁一长,身体的耐力敏捷都下降了,一涨一消,均衡的很,这个是天道。所以年轻人擅外功,争勇斗狠的多,年老的武者大都是内家高手。但是,你们居然能集两者一体,年纪轻轻达到巅峰,这不符合天理!” 弘瀚翻个白眼,忍不住说:“怎么就不符合天理了!” 大巫一拍巴掌:“事出异常必有妖!” 弘瀚忍不住了:“你才是妖!你全家是妖!” 大巫继续无视他,十分认真的对允说:“小伙子,我劝你练功以后悠着点。你们中原人常说,物极必反。这样的功法没准有损身体,说不定……说不定辛……” 允垂眸答道:“我知道了,谢谢您。”他当然知道炽焰的功法有损身体,即便天子福寿绵长,每一代的影也是命都不长。 弘瀚不高兴了,一把抢回自己的酒袋,道:“打不过就打不过,这还诅咒上了。大巫原来就是干这个的啊!” 允想起什么,转移话题道:“您的药,对马有效吗?” 他举举剩下的药包。 弘瀚问:“你的马怎么了?” “受伤了。” 大巫登时就生气了,“我是大巫!不是兽医!那药你爱浪费就浪费,别问我!”他夺过弘瀚的酒袋,失魂落魄的走了。 允去看自己的马。他的伤都是些外伤,不严重,养养就好了。但是他的马却比较严重,有一支箭射到了马腹,伤口虽然不大,但射的比较深,箭□□之后流血不止。有经验的人看到就摇头,告诉这孩子说这匹马不行了。 但是允不肯放弃,给它涂了金疮药,用布条将马腹裹起,慢慢的牵回来。籍坎看他这样做,就只能叹气。到了晚上,这匹马终于站不住了,曲腿卧在了地上。 允去看它的时候,它挣扎的想要站起来,却没有成功。允快步走上前,摸摸它额头。马温顺的拱拱他的手,就像往常一样。 这匹栗色的马从出了圻山就归他了,鼻梁上有一条白,性格十分温顺,跑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影卫]风起西荒 作者:狸猫阿肥 分卷阅读26 的也很快。允给它起名叫做小栗。如果说马也可以做朋友的话,小栗是他走出圻山之后的第一个朋友。 弘瀚对他来说是主人,并非朋友。 而荆曲江、籍坎、十三叔,都是后来才渐渐熟识的。 从圻山到御城,从御城到北关抵城,直到穿越草原,一直是小栗陪着他。最孤独的时候,只要摸摸小栗的额头,就能得到一点温暖的慰籍。 但是现在,小栗站不起来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马都是站着睡觉的,如果趴下起不来,就是真的不行了。 “放弃它吧。”弘瀚蹲下来看着允。“给它一个痛快。”他从靴筒里面拔出一把匕首,递给允。 允没有接,而是看着自己的马。马的眼睛很漂亮,食草动物的眼睛都很漂亮,水润明亮,睫毛很长,善良无辜的样子。马也看着自己的主人。 “它哭了。”允说。即便是也夜里,他也能看到马的眼睛渐渐湿润,就好像知道自己会被主人放弃了一样。 弘瀚耐心道:“如果你不给它一个痛快,明天它也走不了,只能留在这,慢慢的等死。要么被野兽吃掉,要么自己死掉。就算你留在这里,也不过是陪着它慢慢死掉罢了。你还是什么也做不了。”坐骑总是会死的,早晚得过这一关。 “给它一个痛快,之后将它的肉吃掉吧。”弘瀚建议道。 “吃掉?”允少见的露出惊讶的表情。 “这样它就永远和你在一起了。反正不是被你吃,就是被野兽吃。”弘瀚狠心道。 “我可以把它埋了。” “那不过是给地下的虫子吃。没有两样。” 少年看着马,马的眼睛湿漉漉的看着少年。他对马悄悄说:很抱歉,让你疼了这么久,但是马上就会好的。 弘瀚没看清他是怎么动作的,匕首已经准确的刺入了马的心脏。允是有匕首的,平时藏在左臂。他只看到少年抱住了马头,然后马头一点点的沉了。弘瀚去拉允,惊讶的发现。允哭了。 他从没有见过这个少年流泪,无论是在御城,还是在北关,无论是垂眸忍耐,还是重伤将死,他从没见过这个少年有过多的表情,更没有流过泪。 现在,一匹马死了。允哭了。 允一边流着泪,一边按照弘瀚所教的方法,将死去的马分割。然后他亲手燃起一堆篝火,将马肉烤熟了。 一匹马是很大的,一起来吃的人很多。有十三叔,籍坎,荆曲江,侍卫们所有人,还有好多叫不上名字的人。 有肉吃,但大家都很沉默。没有人笑,也没有人闹,他们默默的喝酒,吃肉,就像是举行一个仪式。 “回头,我再给你挑一匹好马,良种马,跟我的马一样好。”弘瀚说。 允没有答应,片刻之后,才低声道:“小栗是我第一个朋友。” “小栗?”弘瀚才发现这是马的名字。“不是说不要给马起名字!” “没有名字,就会忘记了。” “忘记了又怎样!”弘瀚放下酒囊,他常在马上征战,会对马匹非常在意非常好,但从来不会给马起名字,因为负不起这个债。 允突然抬头。他眼眸湿润清澈,直直望向弘瀚,他以前极少这样直视。 他慢慢的说:“我的名字叫允,我的姓氏是玘,我叫玘允。 弘瀚想,原来他有姓氏,是天下最尊贵的姓氏,是皇族的姓氏。 第18章 鹰 草原上的篝火狂欢进行了整整一夜。次日清晨,各部落便收整人马,陆续离开了。 双方的约定已经十分清楚,也确定了各种细节。雁鸣关何处开市,何时交易何种货物,各自是否有上限,是使用金银购买还是必须以货易货,哪个部落何时轮到交易,种种细节,都一一敲定。 于是这一场对峙,劫持,要挟,谈判,到达成协议,就这么顺利的完成了。前后不过用了一日的时间。 胡尔特带着各部头领离开的时候,面上爽朗客套,心中却暗自打着小主意。姑且先与南人做交易,待过得十年八年,我部必然强大,一统草原,再回头去啃中原的肥羊。 弘瀚整队待发,和几个部落头领告别的时候大力拥抱,简直亲热的如同兄弟。转头却想着,先和北边搞好关系,励精图治个十年八年,西炎国必然强盛,称霸诸侯,到时候再回头去北方打狼。 众人各自心怀鬼胎,面上冠冕堂皇的称兄道弟,盟约友好,话别不提。 大巫也来找允话别。他很喜欢这个年轻人,从狼皮坎肩里面掏摸半天,摸出一个狼牙挂坠。据说这是巫的信物,以后拿着这个来草原,各个部族都会对他友好客气。 允十分真诚的向老人家道谢,可惜自己身无长物,没什么可以送给大巫。 大巫哈哈一笑,并不在意,道:“草原有句俗语,能为了马哭泣的孩子,都有一颗柔软的心。以后常来草原玩!” 允也想邀请大巫去中原,但自己身份只是个影卫,也并无固定的落脚之处,这话就说不出口。 这时候弘瀚凑了过来,勾着允的肩膀,十分豪爽大方的道:“大巫也可常来炎城做客啊!在下不胜荣幸!” 老人哈哈大笑,“你小子讲话没几句真的!” 弘瀚不干了,“我可是一言九鼎的西炎伯,诚心诚意的!” “狗屁。你小子会诚心诚意……”大巫看看黑衣少年,“就和他会撒谎一样不靠谱。”他摇摇手,拄着歪歪曲曲的拐杖,赤着脚,向草原深处走了。 允牵起自己的新马——是四王子胡尔特送的。胡尔特虽然曾被允用匕首指着,于乱军之中被擒,却不是个小气的人,酒宴之上哈哈一笑抿了恩仇,还特意让人牵了一匹好马送给年轻的勇士。 和小栗不同,这是一匹很有精神的灰马,总是傲气十足的昂着头,就像一个王子。允觉得王子这个名字不合适,但也一时没想好应该叫什么——即便经过了这么多事,被这么多人劝,他还是固执的决定给马起个名字。 他把自己的东西一件件的装在灰马身上,除了马垫、嚼头、粮袋、水囊,还有自己的铜锏、箭桶,以及一个小皮袋子。这个小袋子是别的侍卫没有的,允自从出了圻山,就一直带着。 弘瀚有些好奇,想要看看那袋子中放的什么。伸手的瞬间,他看到了允的眼神。 允的眼睛总是很清澈,很干净,干净的令人完全猜不透他想什么,有时候又能一眼望见底,心思简单的就像是透明的。 “不想让我看?” 弘瀚讷讷收回手。马家堡之后,他已经知道影无法拒绝主人,否则必会受到反噬,他开始学着询问少年自己的意思,而非像以往一样霸道的下令。 “请您……”允试探着道:“能请您不要看吗?”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影卫]风起西荒 作者:狸猫阿肥 分卷阅读27 “当然!”弘瀚改为摸摸少年的头,“我说过的,不会强迫你做不愿意的事。” “嗯。”允想到什么,垂眸道:“等我不在的时候,您再打开看罢。” 这是准许他偷看的意思吗?弘瀚从胸腔里发出低沉的笑声。他当然不是那么没有忍耐力的人! 雁鸣关就在不远的地方,二百里的距离,策马疾驰不到一天可到。然而弘瀚又不着急了,他放缓马蹄,踢踢踏踏,任队伍就这么缓缓前行着。 他横穿草原,生擒四王子,与漠南诸部达成协议的消息,恐怕很快就会传回西炎。他不着急,他要等着这些消息在西炎传播开,在炎城发酵,看看究竟能长出什么来。雁鸣关守将是他的人,是在西荒共过生死的弟兄,所以他才放心将与蛮族交易的事放在雁鸣关,才放心这么悠闲的走回去。 这么悠闲的走,才有利于伤口的恢复。 那一场战斗虽然快速,损失不大,但众人都多少带了伤。带兵就像做文章,也讲究一张一弛,弘瀚不会做文章,带兵却几乎是骨子里生来就会的。 夏日的草原,风景美极了。天高的就像是触手可及,地面宽广的就像是可以恣意打滚。 这样走着,籍坎忽然唱起歌来。 他的嗓门并不好听,简直就是扯开了一通乱吼。 然而在如此宽广的天地间,多么难听的歌都是可以容忍的,都是十分快意的。 他一吼,荆曲江也扯着嗓子吼起来。一时间众人此起彼伏。有故意捏着嗓子又尖又亮划破云霄的,有沙哑如破锣乱吼的,有低沉如鼓向四方阔开的,还有呜呜呜学狼叫的。 允跟在弘瀚身后,紧跟在左后方一个马身的距离,信马由缰的缓慢走着。 这是最没有调子的歌,他想。 这是此生听到最好听的歌,他想。 弘瀚转身,便看到少年噙着微笑的面容。这一瞬间,心头就像被柔软的羽毛撩过,轻轻一颤。 弘瀚策马登上一个草坡,从背后取下了弓箭。 天空中有鹰在飞。在蔚蓝的一碧如洗的背景上,只是一个极小的黑点。 允跟在他身边。他知道弘瀚用的是铁胎硬弓,上的是牦牛筋弦,满弦之力,能够将箭射出八百尺。然而,他看看蓝天上的黑点,鹰飞的何止八百尺高呢?他忍不住问:“射的到吗?” 弘瀚搭弓拉满,答道:“当然射不到。” 允有些不懂,“射不到也要射?” 弘瀚笑了,依旧斜着嘴,痞气十足的样子。“射不到,也要射。” 允有些懂了。 箭穿破长空,直直向着蔚蓝的极远处飞去。鹰岿然不动,浮在极高处。那箭不知飞到了哪里。 允也取下弓,搭箭,拉满,望着那极高的天空尽头,松弦。他也不知道箭飞去了哪里。 正因为射不到,所以才射。 几日之后,雁鸣关突然跳入视野,镶嵌在极远处连绵起伏的山丘之间。 此时夕阳似血,边关如铁。 将士出关相迎。弘瀚带着二百人,横穿敕勒川,终于回到了西炎国。 * * * 首先发觉刺客的,仍然是允。“主人,有人来了。”他在弘瀚身侧低声道。 弘瀚正和雁鸣关守将等人研究地图,看到允笃定的眼神,便点了点头。随后,黑衣少年身影一闪,从窗口翻上屋檐不见了。 荆曲江也想出去,被籍坎一肩膀搭在亮闪闪的铁甲上。“得了,你就甭去献丑了。” “炎城派来的?”雁鸣关守将问道。 弘瀚点头,“不止一次了,之前在御城就派过人。”回到了西炎国的境内,等待他的不是高枕无忧的安全和风光的国主之位,而是要做好准备迎接各种明枪暗箭。他对此心知肚明,对方看来也等不及了。 这一次,弘瀚猜错了。 允一跳上房顶,就确定此人是天都来的。 那人也穿着黑衣,蒙面的方式正是天都皇城之人特有的方式,但并不是帝王的影卫,而是暗卫。天子的影卫只有一个,尊称为影。暗卫就有许多了,许多需要出京远离的任务,是暗卫去执行的。 暗卫还维持着要揭房顶瓦片的姿势,心中十分惊讶。他才刚刚上到房顶就被发现了。只一眼,他就确认这个黑衣少年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出于先下手为强的心理,暗卫抢先出招,只对了一招就后悔了,趁着后滑之势翻下屋檐,在墙头微一借力,像猫一般灵活的逃走了。 他一边跑一边揉手,对方的内功深的可怕,不愧是未来的天子影卫。幸好他的轻功是暗卫中最好的,打不过,还可以逃。 跑着跑着,他发觉不对了。那黑衣少年不远不近的跟在他身后。无论是在墙头飞掠,越过民户屋顶,还是翻上城关的土墙,都无法甩脱。 “咯”的一声轻响,暗卫骤然疾转加速,踩裂了一片瓦。那少年仍不紧不慢的跟着,足下的瓦片丝毫无损,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暗卫放弃了,停下脚步,蹲在一处墙头呼哧呼哧喘气。 允也停下来,并不靠近,而是隔着一点距离淡然的看着。 暗卫看他不来杀自己,心里有了点谱,决定套套近乎:“大人别来无恙?” 第19章 暗 暗卫说完第一句话就后悔了,他们之前根本没见过,这招呼打的过于虚伪。 如果眼前的黑衣少年按部就班的成了天子的影卫,那暗卫确实应该称他一声大人。在心里他对影卫还是比较尊重的。人家毕竟是独一无二的职位,是皇帝的贴身护卫。自己不过是个打手,替帝王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暗卫总共有十几个人,出身都是贱民,什么门派的都有,所谓练成好武艺,卖与帝王家,就等着攒够了钱转职。 影卫和暗卫,孰高孰下,他还是很拎得清的。 但这个少年只是个逃脱了的影卫,眼下自己奉命追捕他,完全不必如此客气。道理是这样没错,然而他打吧……打不过,跑吧……又跑不掉。 允看出对方好像挺害怕的,他没有贸然上前,而是远远的道:“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你。” 自从离开圻山,他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看到是天都来人的一刻,允不知怎么竟有种尘埃落定的安心。他问道:“陛下……是不是很生气?” “当然,气的都砸杯子了。”暗卫如实回答。说完又后悔了,自己干嘛老实巴交的把什么都交代了呢?如果不是陛下听完内侍禀报之后勃然大怒,他们哥几个恐怕也不会得到这次出公差的机会。 听说是西炎伯厚颜无耻的劫走了人,他们就径直出了紫函关。结果到了炎城才知道西炎伯没回来。正不知如何是好,就有轰动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影卫]风起西荒 作者:狸猫阿肥 分卷阅读28 一时的消息传来,说西炎伯仅仅靠着二百来人就横穿草原。于是他们就火速来到了雁鸣关,等了好几天才等到人入关。 本来以为会是一趟美差,结果如此波折。仅仅是旅途波折也就罢了,结果对方一个少年竟然如此厉害。 想想也是,天子身边的那个黑衣影卫何尝不是神出鬼没,武功高深莫测。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个少年。暗卫觉得自己很悲催,这趟任务不容易啊! 允又问道:“那他想要如何? ” 暗卫答道:“陛下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少年的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一下。他的眼神总有一种置身事外的淡然,但暗卫却被打量的毛骨悚然,觉得自己像是被猫盯着的耗子。允再问:“你们来了几个人?” 暗卫硬着头皮说:“我不告诉你!” 少年并没生气,温言道:“我劝你们还是回去吧。” 暗卫心下顿时松了一口气,兄弟们都不在这,他一个人肯定打不过面前这个少年,看着口气,是不打算为难自己了。暗卫拱拱手,刚扭身要走,又回过头来,好心好意的说:“那个啥,我劝你玩够了还是跟我们回去吧。能当影卫不容易,你要是乖乖回去,说不定陛下网开一面。等将来您接了影的位置,我们还得称您一声大人,承蒙您照顾。” “多谢。”允点点头,“请转告陛下,我不会回去。请他……请他顾着点身边的人吧。” 暗卫跳下墙头,十分憋屈的走了。他年纪不小了,本想攒点差旅盘缠回家就退休了,结果摊上这么个麻烦事。这就样放弃是必然不行的,他得回去跟几个兄弟商量商量,从长计议。 允一路跳着房顶回来,他不知道在街上该怎么走,只好原路返回。弘瀚已经谈完了事情,回到房间。雁鸣关守将早已经做好了接待的准备,虽然边关简朴,却也各色物什准备周全,盛夏时节还烧了一大桶热腾腾的洗澡水。 看到黑衣少年利落的从窗口回来,便问道:“打走了?”他一点都不担心允的身手。他自己也是习武的人,在看过允和大巫那场对战之后,心里也有了数,这天下只怕没几个人能敌得过自己的影卫。 允嗯了一声,说:“没打,劝走了。” 弘瀚抬手,很自觉的让允解下盔甲,沉入雾气氤氲的热水中,舒服的喟叹了一声。指指旁边木盘中的小刀,弘瀚扬起下巴,“来。” 小刀只有两寸长,锋利异常。允将它夹在手指之间,虽然从没有做过,但他的手很稳。 弘瀚有半年没刮胡子了,自从离开西炎,他渐渐蓄起了一部土匪般的络腮胡子。随着小刀簌簌的移动,露出了下面消瘦、英俊的脸来,配上略勾的鼻,高峭的眉骨,有一种大漠鹰飞的野性。 他闲适的坐在浴桶里面,闭着眼睛十分享受。在他想来,刺客应该是冲着自己来的。离开炎城之前,他刚登上国主之位,年轻气盛锐意革新,颁布了许多条令,也触动了许多人的利益。一时间炎城沸反盈天。他带兵离开西炎去平叛,一则是不得不暂逼风头,冷一下势态。二则也算是釜底抽薪,自己走开来冷静一下,想想该怎么办。 他想了半年,现在他想通了,回来了。 他带着天子册封的西炎伯封号,带着横穿草原的英雄光芒,如同一个战神般回到西炎国。 弘瀚对这样的方式很满意。 自然有很多人很不满意,所以刺客应该来了。 胡子都刮完,弘瀚才睁开眼。“这种事,以后会有很多。” 允才发现,弘瀚的眼珠是棕色的。他放回小刀,温声道:“我不怕打架。”守护主人,原本就是影卫的职责。 “来多少人都不怕?” “是,来多少人都不怕。”淡然的语气,却十分笃定的自信。 弘瀚就歪着嘴笑了,他络腮胡子的时候这么笑显得痞气十足,现在挂掉胡子,笑容就有种锋利的嘲讽意味。“好,那就让他们试试,什么是最锋利的刃,最坚固的盾。” 热气在他脖颈和胸膛上蒸出密密的水珠,汇成水滴往下淌。 带着热气的俊脸突然凑近,允闭上了眼睛,熟悉的触感一碰即分。 “边城小地方,一切从简。等回了炎城,好好待你。” * * * 深袍加身,头戴云冠,长缨垂络,博带嵌玉。弘瀚穿着这么一身走出来的时候,诸人都觉得眼睛要抽筋了。 籍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被十三叔一巴掌拍在后脑勺。 “这是天子赐给的服饰,不好看么?”弘瀚环顾一圈,全都是各种忍耐的表情,只有允容色淡然,一点也不惊奇。 摸着良心说,弘瀚这么打扮起来,风姿英朗,面容俊逸,是极好看的,非常符合常人对于一个年轻国主的期待和想象。然而这群人跟他当过土匪,奔过草原,早已经习惯了他那副落拓不羁的大胡子模样,突然间风格大变,实在是无法适应。 十三叔开口道:“炎城还远,一路上做这样装束,只怕太过招摇。”简直就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国主啊。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弘瀚得意的上马。带着人马,打起旌旗,就这么风光招摇的离开了雁鸣关。 没走出多远,一个里长就连滚带爬的跑来接驾。弘瀚特意下马,十分亲切的把他扶起来。之后就和里长徒步而行,一边走一边询问着四周乡野的作物收成,把一众侍卫都远远的丢在后面。 此间土地贫瘠,有老农正在收割稀疏的粟,水源太远只得靠天吃饭,能收多少算多少。弘瀚毫不介意的走下田埂,去亲自捏一捏粟米的穗子。把个里长惊的大呼小叫,唯恐脏了伯君高贵的衣衫。弘瀚却十分诚恳的握住老农粗糙的手,问了许多十分幼稚的问题,假惺惺叮嘱了一番无用的话。 夜间宿在乡邑,弘瀚指着谷场上那个几百斤重的大碾子,宣布说谁能抱起这个走到行辕门口,就可以得一百金,或者是投入伯君门下做事。能得伯君青眼,投入门下做事,自此飞黄腾达自然不必说。一百金也是一个惊人的数目,可以买几十匹马,可以买一大片土地山林,或者买许多的奴隶。 没错,他就是在做戏,要做出一副躬身亲民求才若渴的样子。他在西荒打拼多年,什么苦没吃过,又怎么会不知道粟米长什么样。他在中原捞人无数又怎么会无人可用。这不过就是做戏。做给百姓看,做给贵族看,做给天下所有人看。 他励精图治,他求贤若渴,他西炎伯是一个值得追随的明主。 “西炎虽然地域宽广,但土地贫瘠,人口稀少。没有江南的鱼米,也没有荆楚的丝帛。”弘瀚骑着马,在乡间的阡陌小路上踢踢踏踏的走着。“但这是我的地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影卫]风起西荒 作者:狸猫阿肥 分卷阅读29 方,我的国。你信不信,不出十年,我要让西炎成为诸侯的强者。” “我信!”荆曲江扛着大旗,挺直了腰杆,一身盔甲亮闪闪的。 允骑马走在弘瀚侧后方,习惯性的没有开口,但他望着弘瀚的背影在心里想:我信。 前方田里,一个农夫正赶着一头瘦牛犁地。弘瀚斜斜一笑,又下了马,往那农夫走去。 农夫似乎是卡到了石头,压低身体用力挪动铁犁,根本没看到走下田的人。 弘瀚伸出手去帮他推犁。 这将探不探的一瞬间,异变突起,农夫抓着犁柄木杆一拔,亮光一闪抽出一柄细剑!反手直刺西炎伯! 田埂上众人脸色大变。 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起,农夫诧异的看着撩开自己细剑的匕首。这黑衣人刚才还在田埂上,二十步之外,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随即一股大力传来,农夫再拿捏不住,细剑被挑飞。他仓促应变,不过几招便被黑衣少年制住,匕首抵住了脖颈,动弹不得。 弘瀚扶住将要倒下的犁头,好像本来伸手就是要做这个一样。叹口气道:“看,有人不信怎么办?” 允漠然的按紧匕首。十三叔三步并做两步赶过来,抓紧刺客愤愤道:“**的!没完没了了!”便要抓去审问。 弘瀚摇摇手,示意允放了刺客。“告诉他们,我是个霸道的人。你们不信没关系,就只好让你们不得不信!” 刺客就这样堂而皇之的被放走了,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十三叔觉得很可惜,可惜放走了刺客。荆曲江也觉得很可惜,可惜没能打着刺客,“下次得跟紧点,不然捞不着打啊!” 籍坎在旁不客气的道:“抗好你的旗吧,就别献丑了。” 第20章 明 从这一天开始,几乎每天都会遇到不同样式的刺杀。 有时候是打谷场的草垛里突然窜出几个杀手,有时候是歇脚的食肆突然从小二到厨子都反了。无非也就是这些花样。荆曲江有时候能捞着打两下,有时候什么都捞不着,为此攒了一肚子怨气。 最让他不满的,是有一次西炎伯被人引到了一处野山。 起因是弘瀚又想起了一出法子:凡能提供于农牧林工有用的消息的,无论什么人,只要消息有效,就可以得一金。于是有个村民来献宝,说在山上见过野桑。西炎国气候并不适于生长中原的桑树,如果能有本地野桑,加以培育种植,则有望自产丝绸。 弘瀚大喜,不顾天色已晚,只带了几个随从就跟着村民进山了。 荆曲江兴奋的不得了,这哪是来献计,根本就是个陷阱。高高兴兴的扛起大刀跟着去了。 当黑漆漆的树林里窜出来那许多的刺客的时候,他兴奋的手都在发抖。然而籍坎抓着他的刀,不让他上。“你傻啊,主公那么能打,你看他出手了吗?” 弘瀚似乎根本看不到那些围拢过来的刺客,只专心于眼前的树,还拔了几片树叶撕开研究,颇有兴致的样子,完全不管那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村民。 迎上那一圈刺客的,只有一个人——一个身材单薄的黑衣少年,持着一把薄薄的匕首。 只有一个人,一把匕首,但刺客们谁也不敢忽视他。 他们或多或少都在之前曾经试图刺杀过,知道黑衣护卫不可貌相,武功高深莫测。这一次计划精密,就算无法伤到西炎伯,也要将黑衣护卫斩杀。出于敬意,他们抱拳施礼。 允点点头,面无表情道:“都来了,一起上吧。”他的语气很淡然,说的十分温和,就像是说请别人一起喝茶似的。 在草原所受的伤已经全部恢复了,此刻他觉得内力充盈,无所畏惧。 弘瀚在他身后,他是弘瀚的影。黑衣影卫是最锋利的刃,最坚固的盾。 手腕一翻,允抢先出手了。黑影在夜色中几乎看不见,轻烟一般掠入刺客们之中。一阵密集的叮叮声响起。 荆曲江有些着急,拔刀就要上前。 籍坎肘着他脖子,拦了一个趔趄,训道:“你懂什么!这是在立威!”他看看主公。弘瀚仍在谆谆善诱的试图和农夫讨论桑树。 他揪着荆曲江的头盔道:“就知道打打杀杀!不把他们打服,就没完没了!你不想想主公为什么每次都把刺客放走?为什么每次都只让允护卫去打?这是在立威,你是不是傻?” “他们这么多人,连咱一个人都打不过,还能有什么法子?以后干脆洗洗睡了,别玩刺杀这一套了,一劳永逸,懂不懂?” “他们不想让主公回来,咱们就偏回来。不仅要回来,还要回的光明正大,彻彻底底的杀回来,这才痛快,懂不懂?” “就你聪明!”荆曲江抖开籍坎,抱着大刀坐在树根下,倒也没有再上前的意思。他凝神去看战局,发觉允这次和以往是完全不同的风格。他不再是以守为主,而是大开大合,招招主动,小小一柄匕首,在浑厚内力的加持下,竟然有不弱于霸刀门大刀的气势。 片刻之后,刺客们自知无望,退走了。 允也并不追击,转身走回。他黑衣冒出丝丝白雾,双目明亮,单膝跪地道:“主人,幸不辱命。”这一场战斗,他打的酣畅淋漓。弘瀚行事取直,要霸道。这一场他也取直,打的霸道! 弘瀚哈哈大笑,“应该不会再来了!他们没脸再来了吧!” 农夫在他脚边抖若筛糠,絮絮叨叨哭诉自己是被逼无奈,实在别无他法。 弘瀚懒得听,直截了当的问道:“可会种桑?” “小……小的会……” 弘瀚道:“这片山归你了,我要这种满桑林。”说完就撇下他下山了。 农夫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重重磕头道:“小民谢主公!” 从国家北端的雁鸣关到炎城这一路,西炎伯走的风光,走的招摇;走的缓慢,走的刀光剑影。可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没有人真的被杀死,却胜过血流成河。 这一路上,来自天都的暗卫始终没有再出现。但他显然不可能放弃。汇齐了几个兄弟之后,没有贸然动手,而是一路尾随,暗中观察。 越观察,越觉得心惊肉跳。西炎伯的种种举动他们是不管的,对治国之事也一无所知,他们观察的目标只有允。他们仔细的观察了每一场战斗,每场战斗发生的地形,少年身法移动的规律,招式之间的特点,甚至允与那些刺客的为数不多的对话,都观察的一丝不漏。然后他们吸取所有刺客前车之鉴的教训,制订了一个非常完美的计划。 在西炎伯回到炎城的第一天,他们给少年递了一个帖子。 没错,是一个正正规规的,贵族之间才会有的拜帖。 那时候弘瀚正在举办欢宴。国主回京,自然是要欢宴以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影卫]风起西荒 作者:狸猫阿肥 分卷阅读30 示庆祝,以示自己平安归来,让还有小心思的人熄了那份想头。 参加宴会的人极多,除了炎城的公卿贵族,官员门阀,还有一些从外地赶来庆贺的世家大族。允百无聊赖的坐在弘瀚身后不远的角落,对觥筹交错的热闹场景毫无兴趣。这时候一个侍者走过来,恭恭敬敬的递给他一张拜帖。 他在炎城谁都不认识,哪来的拜帖?允有些好奇的打开,看到最后署名的‘暗’字,不禁觉得好笑。邀约写的很客气,请他赏光移步后花园,以武相斗,输了就跟他们回天都,赢了就再不来搅扰。 允一直等他们再次出现,没想到竟然是这个方式。他和弘瀚告个退,便离开了热闹的大殿,一个人往后面去了。 炎城的宫殿与天都没法比,不过是比普通富户更大一些,庭院更多一点罢了。大殿后面穿过几处回廊,就是占地极大的花园——只是疏于打理,略显荒凉罢了。夏日里野草丛生,倒也郁郁葱葱有些野趣。弘瀚刚刚回宫,所有人都在前殿饮宴,后花园一个人都没有。 允走出一座月洞门,就看到前方高高低低站了四个黑衣暗卫。 他们齐齐抱拳躬身,领头的那人道:“对不住了大人,我们必须请您回天都,出此下策,请见谅!” 允也抬手回礼,道:“无妨,请赐教。”他空手做出了‘请’的姿态,并没有拿出匕首。 四个暗卫没有废话,也不客气,一起亮出了兵刃,刀剑鞭钩四样兵刃各不相同。 自从带头的暗卫在雁鸣关和允对了一招,他们就知道一对一比斗是没戏的。这一路上根据观察到的黑衣影卫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做了拆解和分工。他们每个人或许都不是允的对手,但配合在一起天衣无缝。 允一交手就感觉到了不同,他匕首在掌,凝神认真应对。 他只有一个人,一把匕首。对方有四个人,四样兵刃,招式递补之间,总会有一两个人压力不大。于是就总有一两个人可以说话。 暗卫甲递出一剑,苦口婆心劝道:“大人您还是跟我们回天都吧,小的们扛不住陛下的怒气。” 暗卫乙说道:“小的们扛不住啊!” 允并不回答。 暗卫丙收回被振开的鞭稍,“只要您跟我们回去,我们兄弟绝不透露您同西炎伯的关系。” 暗卫乙接口道:“保证一个字都不说!” 允仍不说话。 暗卫丁舞出一片刀花,护住身前,“这件事我们都会推在西炎伯身上,您放心!” 暗卫乙弯钩一搂:“就让他背黑锅!” 暗卫甲受不了了:“你他**的不会说就别说!总之是西炎伯逼您的,我们都知道,我们都可以作证!” 允无奈了,匕首抵住四样兵刃,道:“不,是我自己不想回去。” 暗卫乙哀嚎:“您就算这么想,也不要这样说出来啊!” 四个人很有默契的齐齐向外撤。允向来不喜追击,便也向着远离他们的方向跨出一步。 只听“咔”的一声轻响,一根锁链把他的右脚给锁住了。 暗卫乙欢呼道:“老大果然神机妙算!” 其他几人全都松了一口气。原来暗卫们观察了一路,得到的结论是单凭人力哥们几个绝无可能胜过黑衣影卫,只得搞些旁门左道的东西。暗卫丙熟知机关之术,便事先算好了方位,在花园中埋下了锁链。适才打斗之时故意将允往这边引,再循着少年身法移动的习惯设计,用语言扰他的心神,果然得手了。 允扯了扯锁链,发现竟是精钢铸成,扯不开。顺着链子一摸,竟是连到了花园的巨石上。他运力往石上一击,又是咔嚓一声,右手也被锁住了。 “老大果然连环妙计!”暗卫乙继续狗腿道。 他们猜到了允会不甘心被锁,又在石头上下了第二个机关。“别费劲了,那个是精钢特质,根本就没有锁扣,就算是你也扭不开的。还是跟我们走吧。” 这般说着,几个暗卫拿着链子靠近,欲将黑衣少年捆缚起来。 允垂眸默然。在他们靠近的一刻,突然出招。几个人早就防着,果然对方行动受限,锁链绷紧到极限便无法再战。 双方就这么僵持住了。黑衣少年站在巨石旁边走不掉,他们也无法过去将他擒拿。 暗卫甲侧耳细听了一下远处前殿的动静,前边的宴会已经接近尾声,后花园清静不了多久了。他给几个兄弟使了眼色,拱手道:“大人,事不迟疑,得罪了!”剑光一抖,便闯入战圈。 一时间刀剑钩鞭四样兵刃,一齐攻了过来! 允右手被制,匕首只能交在左手,而右脚被锁,身法受限不灵便。纵使他内功深厚,也难以在如此形势下以一敌四。未几,身上便多处受伤。 几个暗卫不敢真的把他伤狠了,只在腿上肩上背上等处做些要不了命的伤口。盼着他迅速失血,体力流失,便可擒下。 第21章 伤 弘瀚发觉允不见了的时候,宴会已经接近尾声了。不管真心假意,那些贵族和官员们都献上了许多宝物和美女,以示欢迎主公归来。西炎伯也热情客套一番,一副宾主尽欢的样子。 侍者们都不清楚黑衣少年去了哪里。弘瀚便信步往后走,没有什么指引,但他仍是笃定的觉得允就在侯府深处。走到后院,被凉风一吹,酒劲立刻就清醒了不少。这时候他才听到远处隐约传来的金铁相交声。 四个暗卫围战正酣,就听身后一声爆喝:“什么人!” 月洞门里窜出一条大汉,一身酒气,怒目圆睁,不是弘瀚是谁? 允看他双手空空,从宴会上过来根本就没带弯刀,且穿着一身啰啰嗦嗦的广袖华服,登时就急了——根本就不是能打的样子。“主人别来!” 弘瀚喝了酒,哪管得了那许多,掳袖子就上。 几个暗卫互看一眼,此事已经暴露,须得速战速决。立时分出三人迎上弘瀚,只留下使剑的老大继续招呼允。 长鞭封住弘瀚去路,刀、钩分别从两侧突袭。弘瀚一摸腰上才惊觉没有带刀,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允喝道:“接着!”一道流光破空而来,弘瀚劈手一抓,抄起被掷来的匕首,顺势在身前一挥,当当两声挡住了尖刀和弯钩。 那两个暗卫被他大力震得后退了一步,惊叫道:“点子扎手!” 允没了匕首,对手那长剑十分刁钻的刺向他被锁住的右侧身体。允却恍若未见,双掌齐出,冷着脸击向那块大石。喀嚓一声,石头终于碎了,长剑亦深深的刺入右肩。 暗卫甲大惊失色,他没想把对方伤这么重,也没想到少年竟能击碎大石。铁链没了附着,允便得了自由。他挥动铁链抽向面前的暗卫。暗卫甲一声怪叫,后滑数尺躲开这凌厉一击,脸上被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影卫]风起西荒 作者:狸猫阿肥 分卷阅读31 链稍带起的风激的一凉。“撤!” 那几个拦住西炎伯的暗卫毫不恋战,抽身便走。 但此时要撤,为时已晚。弘瀚早先一声大喝惊动了前面的侍卫,呼啦啦一群人涌了出来,冰冷的弩尖从四面八方对准了几个暗卫。 暗卫甲瞥了一眼西炎伯,黑衣少年已经不动声色的站在了那边,恰恰拦在西炎伯和几个暗卫之间,而四周侍卫环伺,随时准备放弩——想要于众人之中生持人质,已经不可能了。 眼看逃脱无望,暗卫甲赶紧开口:“伯君,我们是天都来的!” 弘瀚才不管他们哪来的,正要挥手,就听允低声说道:“主人,请您将他们放走吧。” 弘瀚挑眉。 “他们不是来杀您的。” “屁!跟这杀谁都不行!”弘瀚爆了粗口。 允回头望着他,坚持道:“他们也无意杀我,请您放他们走。” 侍卫们手持□□看着弘瀚,弘瀚看着少年,暗卫们看着西炎伯,偷偷攥紧了手中的兵刃,准备随时暴起挣个鱼死网破。 弘瀚眯起眼睛,允很少要求什么,还一连要求了两次。他慢慢放下手,摆了摆。“罢了。” 侍卫们不甘不愿的让开一个方向,四个暗卫暗自松了口气,以最快的速度奔逃而去。 弘瀚阴沉着脸,将匕首还给允,这才发现手上黏黏的,竟然都是血。他伸手一抓,发现允的衣服都是湿乎乎的,竟然浸满了血。夜黑中黑衣染血根本看不出来,不知道都伤在哪里,那只被他抓着的胳膊也在微微发抖。 “你怎么不早喊人!” 允低头,他压根就没想到要喊人,他太习惯自己默默战斗了。何况这是他的事,和别人无关。 弘瀚大怒道:“你当我是什么!连自己的人都护不住我当什么西炎伯!” * * * 医者给少年清理了伤口,回报弘瀚说都是些外伤,只有右肩伤比较重,近期不可再动武,包扎起来将养一番,便无大碍了。 弘瀚的心情总算好了一点。他刚刚回到炎城,就出了这样的事,不得不好好反省一下。 自己只顾着着眼大局,却疏忽了身边的事。回了国,进驻了侯府,就不能再像以前四处浪荡一样疏忽大意,必要的防备是要的。十三叔是侯府老人,这件事交给他可以放心。 允是他从圻山上带出来的,原以为天子势微,手伸不到西炎这么偏远的地方,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一手,也不得不防。 弘瀚天不怕地不怕,他一向觉得,再强的敌人也没关系,只要自己的人都还在,那就有无限的勇气和机会。 弘瀚推门进屋,本想好好和允谈一谈,却一下子惊住了。 少年正努力穿起黑衣。他身上的伤口都用绷带绑好了,手、胳膊、腿、肩膀、腰,绑了很多处,有些地方还渗着血迹。他手腕和脚腕上的锁链还没能撬开,想是一时半会弄不开,只好先挂着。白色的绷带,红色的血迹,黑色的镣铐,若无其事的表情,苍白干净的人——弘瀚竟然移不开眼。 他右肩受伤难以动作,又有锁链牵制,连穿衣服都十分困难笨拙。 弘瀚按住他的手,将黑衣拿走。“以后不要再穿黑色的衣服。”黑衣就看不出血色,看不见受伤,就总是以为没有事。 “可是……我是主人的影卫。”影卫向来都是穿黑衣的。 “我的人,就得听我的规矩。”弘瀚将自己身上的华服解下,披在少年身上。遮住他伤痕累累的身体。 “是,主人。” 允的身体有着少年人特有的消瘦单薄,没有受伤的地方皮肤白皙,能看出一些浅浅的旧疤痕。弘瀚记得在圻山的时候,少年的身体毫无伤痕,除了手背上的烙印之外,堪称完美。不过跟了自己几个月,就新伤旧伤一大堆了。 “你以前难道没受过伤么? ” 少年答道:“练功怎可能不受伤。不过大伤没有,小伤是经常有的。” 手指轻轻拂过腰侧的那处疤痕——那是草原那战留下的。“以前我怎么没见过?” 允想了一下,“影门练功的寒泉,据说也有疗伤的功效。”抛开奇寒的属性,实乃一处武者练功的宝地。 “原来如此。”弘瀚心说以后少不得带允再去影门,泡泡泉水除疤。“那几个杀手你认识?” 允垂下眼睛,道:“不算认识罢。那是天子的暗卫。” “又是影卫又是暗卫,还真他**的复杂!”弘瀚不再插嘴,等他往下说。 允停了一会,“不管是什么原因,我私自离开圻山是事实。天子大怒,派出暗卫来捉我回去。我不肯跟他们走。” “他有胆就直接下王令来跟我要人啊!”弘瀚又忍不住了。 “您会尊王令吗?” “当然不会。” 允叹了口气,“那天子颜面何存啊。” 弘瀚笑起来,天家的没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此看来,果然还是派几个高手过来悄悄的把事情办了比较简单。“所以以后还会派人来?” 允想了想:“应该不会了罢。”自己有了防备,暗卫再来几次也没有用。而能对付自己的人,天子想必不会派出来。 “以后再有人来,你就大大方方喊人,咱们有架一齐打,有肉一起吃。” “好。”允也笑了。他并不懂得什么人情世故,也不会为了讨好别人而笑,所以他的笑很少,但他笑了一定是真的开心。 弘瀚想到了什么,认真问道:“你是不肯跟他们走,还是因为火契的缘故,不能跟他们走?”经过火契拜主,影是无法反抗主人的。允已经认了他做主人,自然是无法离开。但‘不能’和‘不肯’是两回事。 允抬起眼睛,定定的看着弘瀚,十分清楚的回答:“我不愿意跟他们走。” 心花怒放是什么感觉?弘瀚之前还觉得诸事不顺压抑着怒气,突然间云开雾散,如同吃了蜜糖一般。 他从胸腔发出低沉的笑声,探手揽住少年,“不错!不错!跟着我就对了!我虽然粗野霸道,也晓得护着身边的人!你是武功高强也好,受伤病弱也罢,我总护着你不叫人伤了去,谁来都不行。你是我的,就一辈子是我的,我便护你一辈子!” 允看着他英挺的侧脸,那胸腔的笑声像是从身体直接传入了体内。长久以来习惯了黑暗的心,仿佛找到了一点微亮的出口,虽然遥远却莫名的安心。他不需要人护,但有人愿意护着,却是不一样的。 那英挺的脸突然凑近,带着微微的酒气,双目亮的惊人。允已经能够读懂弘瀚眼睛里的□□,这一次他没有闭眼,并且伸出手,笨拙的去解弘瀚的中衣。 “别惹我。”顾忌到少年一身是伤,弘瀚不想碰他,虽然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影卫]风起西荒 作者:狸猫阿肥 分卷阅读32 他想要的要命。 允在他耳朵边说:“这些伤没关系的。您刚才的话,我很感激。”他轻轻的亲了亲弘瀚消瘦的脸颊。他从来没有主动过,尽管一直很驯服和顺从,但那和主动是两回事。 轻软的呼吸扫在耳根,弘瀚眼神一暗,裹紧少年身上的华丽外袍,毫不费力的把他整个抱了起来。 一直等在偏殿门外的老内侍吓了一跳,门被粗野的踢开了。西炎伯跨了出来,只穿着中衣,抱着一个人噔噔噔往寝殿去了。他只看到一角华丽的外袍,以及落在外面的一只缠着绷带的手臂。绷带下隐约透着血迹,手腕上还锁着黑沉沉的铁链。 老内侍突然就悟了,觉得自己了解了新国主的喜好。 他紧紧跟上西炎伯,路过一群跪等在回廊的美女的时候,使了使眼色,让她们散了。 这群美女是宴会上各个贵族领主献上来的,虽然之前在暗里会为了利益派出刺客,可明里庆贺国主归来,还是献了很多礼物和美女。 美女们原本跪在一起,猜测着她们之中的哪一个可以在国主归来的第一天就有幸进入寝殿,谁知主公竟然抱着个人过去了。她们跪在回廊两侧,因此也看到了那些绷带、血迹和锁链,更惊诧于那看起来似乎不是女子。 美女们面面相觑,自觉领悟了许多事情。 第22章 金 允在早上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发现睡在一堆锦被中,头顶上是华丽的床,床外挂着细纱的纱帐。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以为自己还是在天都的深宫中,父皇还健在,母亲还活着,并且帐外有疼爱自己的姆妈等着。什么皇兄、圻山、影卫,统统都是一场梦。 ——一个逼真的不得了的梦。 允撑身坐起来,右肩的疼痛让他顿时清醒了,他看到了身上的绷带,发觉了扔锁在手腕的铁链。细细感受,体内的赤焰内息仍是十分充盈,永不停歇的运转着。 他有点微微的失望,又觉得很快释然。现实还是现实。 榻很宽大,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允暗暗自责,自己竟然睡的这么死,弘瀚什么时候离开都不知道。即便昨日失血疲累,影卫也不应该如此放纵。 他浦一起身,一直侯在寝殿中的老内侍就走了过来。他恭恭敬敬的口称公子,喊人来给少年洗漱。 老内侍一直都在炎城,几乎一辈子都在侯府服侍,已经经历了包括弘氏之前的好几任国主或领主。他昨日就看到了少年手背上的烙印,一个容貌俊秀的少年奴隶被主公抱着进了寝殿,自然是个宠奴。不过他自认为见多识广,没什么事值得大惊小怪,仍旧本本分分的服侍着这人起身。 然后,他就发觉自己猜错了,此人大概生来就是个贵族。穿衣洗漱,对一切用具都毫不生疏,举手投足十分优雅,有一种骨子里习惯别人服侍的自然——这不是后天的富贵能养成的。 老内侍拿过准备好的天青色外袍。 允皱了皱眉,“请问,是否备有黑色的衣服?简单一点的。” 老内侍刚才还心说这是个贵族,现在一句话就露了馅,还是穿不惯宽袖深衣呗。口上却道:“主公特意吩咐了,不可给公子准备黑衣,这一件是给主公过过目,点过头的。” 允不再坚持,自觉伸手,让人给自己穿起深衣,系好宽宽的腰带。看着这一身士族贵人的服饰,他又有点恍惚,许多年不曾穿过这样的衣服了。 他右手和右足还锁着颇长的铁链,十分不方便。老内侍道:“公子您稍待,工匠已经侯在门口,这就来给您撬开。” “谢谢您。”刚穿戴停当,允便往外走,要去找弘瀚。 老内侍想拦他,伸手就发现人不见了。果然还是没规矩,不知道内宫的人不便去往前殿啊! 门外候着等待开锁的匠人,允从托盘上顺走一把锉刀,就闪没影了。 允自觉起的很晚,其实不过还是辰时。自侧门悄悄走入偏殿,一路上的侍卫们跟他早都很熟了,没拦他,也没通报。人人都默认允护卫就应该跟在主公身边。只是他们有一瞬间的惊讶,第一眼几乎认不出来此人就是允,还以为是个贵族士人。 他们同行这么久,虽然少年和这群糙汉子们相比,干净的有些格格不入。经过草原的恶战,回城路上的杀伐,谁也想不到穿戴起来是这个样子。 荆曲江眼睛都瞪直了,之后后脑勺就被十三叔拍了一下。低喝道,“执勤的时候认真点!” 允向他们点点头,走到殿后某个偏僻的角落坐下,一边在侧后看着弘瀚办公,一边暗暗挫锁链。 这一上午,弘瀚不可谓不忙碌。早先曾经在车队里见过的老叟也在殿上,弘瀚遇事常常询问老人的看法。允才知道那老者原是个奴隶,是弘瀚用五只黑羊皮换来的,现在领了大夫之值,被称为‘五羊大夫’。 殿议已经过去,现在留下来的都是有要事相商的。弘瀚一上午接见了四个贵族三个大臣,只用了半个时辰。另外一个半时辰,只接见了一个穿的很寒酸的人。 这人大概三十来岁,又黑又瘦,洗旧了的长衣下面露着黑黢黢的脚杆,一看就不是什么贵族。他是在外头揭了献宝帖进来的。凡举有利于农牧渔工等方面的计策或者发现,皆可上报西炎伯,被鉴定有利者,至少可得一金。这个举措现在被定为‘献宝贴’。 这人在门口耐心的等了很久,才恭恭敬敬的进来。一开口,带有浓浓的西南的贡岭口音。他穿的虽然寒酸,说话却很利落,自称是某乡的河监后人,家里世世代代都是河监,但是最近河堤朽坏,泛滥的不行了,不得不前来求国主准许大修。 “那你怎么揭献宝贴?”这种事,当报到乡里,由乡报郡,再由郡报到国主这里来。弘瀚知道现在底下是小领主贵族各自为政,十分混乱,这人一定是投路无门了才会这么做,想炸一炸他的胆子。 那人一昂头,理直气壮道:“怎么没有宝?老子献过许多次了,都是些不识货的。”他年前就等在这里了,结果先王死了,新的国主又没几天就跑了,久久不回城。他怀揣着全乡人的期待,不达目标绝不回去,一住就住了大半年。直到今日,才抢在众人之前揭了城门墙上的献宝贴,得到面见国主的机会。 十三叔不喜道:“怎么说话呢,伯君面前,怎能自称老子!” 弘瀚却哈哈笑了,“西南咱不是去过么,那里山多,人说话就是这个习惯,自称老子,喊别人龟儿子!” 那人闻言大喜,“伯爷是个懂的!是个懂的喽!老子敢揭献宝贴,是真心有宝啊!”说着,他急不可耐的从怀里掏出一张古旧的羊皮地图,铺在地上。 这一低头,还从怀里掉出半个没吃完的锅饼。顿时十分尴尬的捡起来拍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影卫]风起西荒 作者:狸猫阿肥 分卷阅读33 拍,揣了回去。 弘瀚毫不介意,走下来去看那地图。 允微微抬眸。此人举手投足无章法,呼吸短促无内功,双手有茧,却非习练兵刃而来,而是操持农具劳作所得。且双目有怨气有期待有激动却没有遮掩和杀气。允便没有动,继续暗暗锉锁链了。 弘瀚,五羊大夫和那汉子一起跪在殿中央的地上研究地图。这是一份贡岭及附近山势水系的地图,画的十分详尽。那汉子生怕伯爷看不懂,仔仔细细的指出看城如何,河如何,山如何,田如何。哪里年久失修,哪里常年干旱,哪里曾经决堤,哪里快要决堤…… 弘瀚没看过这种图,不过行军打仗也会用图,大体差不多。他看看就懂了,摸摸鼻子问道:“我知道了,你想要怎样?” 汉子十分简洁明了的说:“给我钱,我把河堤给你修好。”他双眼亮晶晶,看着弘瀚就像看着一个鼓鼓的钱袋子。 弘瀚也十分简洁明了的问:“你要多少钱?” 汉子张口就说了一个天价! 什么是天价?在西炎这个地方,一百金足以买一大片土地和一大群奴隶,从此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一千金足以配齐一队几百人的豪华装备的军队,平趟个把小领主,占下一小片领地。一万金足以买通几个领主造反了。 这汉子张口就要五万金! 这不是天价什么是天价? 五羊大夫无奈的笑笑。弘瀚站起身,指了指周围,十分光棍的说:“兄弟,你看看把我这宫殿卖了值不值这个价?” 西炎一直都是一盘散沙,不过近些年才归于弘氏。这个宫殿不过是之前一个贵族豪门的宅邸改建的,也没多宏伟华丽,使者仆从也都是稀稀拉拉。新王登基百废待兴,正是愁钱的时候,弘瀚刚才才被财政大臣说的头疼不已,这会就又来了个要钱的。 那汉子也知道自己要的过分了,挠了挠头,“精打细算的用,没准三四万也能将就了。” 弘瀚给他气笑了。“将就?您可真会体谅人。” 汉子是个实在人,没听出讽刺的意思,认真道:“是喽,老子早都计算好喽!按四、五万金来算,分成二十年或者五十年,其实每年也不过一两千金嘛!” “分成二十年或者五十年?你这是要买宅子娶媳妇哩!” “要便宜的也成,就是不知伯爷是想要这堤坝能管十年?还是五十年,一百年?还是想要千年不朽!” 弘瀚一惊,“还能有千年不朽的堤坝?” 那人频频点头,“拾底拾底,好不容易能修个坝,当然是想一劳永逸嘛!” 弘瀚眼睛一亮,他素来知道民间藏有高人,便坐下来听他细说。 “那可就不要怪价高,便宜没好货嘛!”那人不开口的时候有点畏畏缩缩的,开口说话之后,就混不吝了,还有些唠叨。 “我这里有一个计划。”他又从怀里拿出一张图来,打开之后是很大一张麻布,但是也画了密密的图。他比划着图,絮絮叨叨的说着贡江在这里出山拐了一个大弯,几乎年年决堤。可以在这里这里筑堤,在这里做个分水,这边开渠,这里挖河云云。 不仅是弘瀚频频点头,五羊大夫也捻须沉吟,神色越来越郑重。 片刻后,五羊大夫开口道:“这里要开渠,但我看图,此处乃是一处小山,还注明乃是石山,怕是会劳师动众,收效甚微。” 那人却十分高兴,仿佛听到的压根不是质疑。“对喽对喽。乡里的石匠在山里采石,不是用蛮力,是用火先烧热,再泼以冷水,如此反复,岩石便自然裂开喽!正因为是石山,就坚固的很,不比普通堤坝。凿开口子走水,可保千年不损喽!” 弘瀚又问:“这几处浅坝,说是分水走沙,可降雨无常,水流难测,何以确定高度?” 那人更高兴了,从怀里掏出一本破破烂烂的小册子。“不瞒伯君,从天下初定大周朝建都开始,我家就世代住在乡里做河监,祖祖爷爷传祖爷爷,到我这里已经十几代,几百年的水量记录的有板有眼!要不是天都东迁,这边一年比一年破败,也不至于忙着要修堤坝。” 弘瀚看那小册子十分古旧,便知他所言不虚。“花费如此巨大,耗时如此之久,这堤修好了,能有什么好处?” 那人又从怀里拿出一张图来。 不仅是弘瀚和五羊先生觉得惊讶,就连大殿边上的侍卫们都觉得此人的衣服里未免也太能藏东西了。 那人尴尬笑笑,“伯爷放心,这是最后一张图了。”展开了,还是一张麻布。图上范围更广,不仅有当地一乡一隅的水路山川,还包括了西境整个的地貌,只是远处的画的粗略。那人在地图上比划。治好了这水,每年的洪水就不必担心了,而且还能引出水渠,灌溉这一大片地方。这里地势平坦,原本缺水,只要有了水渠就可以变成良田。再往远看,西炎整个是个多山缺水地形崎岖的地方,平坦的地界不多,能打粮食的地方更少。 “治好这一出,能给大王您一个鱼米之乡。”那人最后道。 弘瀚看的眼睛都绿了,和五羊大夫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兴奋激赏。此事必然要做,五羊大夫老成持重,慎重道:“此事非同小可,明日请司工司农的大夫前来,你跟他们辩论一番。可敢?” “老子有什么怕的!”那人把胸膛排的啪啪响,“早都准备了很多年了。萧冰随时听候伯爷传召!”躬身行礼的一瞬间,怀里的半个饼子又掉了出来,滚在地上那许多图上,压过那许多山山水水。 一殿的人都乐了。 忙了一上午,弘瀚只觉得神清气爽饥肠辘辘,一回头,看到允在一边看着自己,那些锁链已经弄开,整整齐齐堆在一边。穿了新衣服的少年漂亮极了,弘瀚心情越发的好。 “走,去吃饭,吃了饭想办法找钱!” 第23章 秋 允目瞪口呆的看着桌上的大碗小碗。这和他想象里的侯伯的午饭相去甚远——根本就没有什么精致菜肴,也没有粟饭羹汤,碗里都是些切好的菜以及看不出什么的稀糊糊的东西。 门口一个冒着热气的大锅,众侍卫进门的时候便抄起一只大碗,去锅里捞面。西炎国的习俗和中原不太一样,少食粟稻蒸煮的饭,常吃麦谷做的饼、面之类。 允虽然吃过面,却极少见到这么个吃法。他默默学着其他人,也给自己捞了一碗面,又跟着大伙去桌子那边——原来那些大碗小碗里的是配面的菜和酱、油汤之类。侍卫们在面上摞满菜,浇上油汤,又去桌边的大锅里捞出一大勺炖肉盖在面上,便捧着走出去了。 一群侍卫,就这么在廊下蹲了一溜,呼哧呼哧的吃面。一边吃,还一边回味刚才那个汉子的表现。 “看什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影卫]风起西荒 作者:狸猫阿肥 分卷阅读34 么呢。”一大勺肉浇在少年的碗里,弘瀚道:“多吃点肉,吃什么补什么。”西炎伯竟然也同侍卫们一起同食。 允以为是指的是要养伤,结果就听弘瀚嘀咕道:“太瘦,硌。” 两个人也走出屋外,在廊下寻了个凉快地蹲下。弘瀚是双脚岔开十分豪迈的蹲法,允却实在不习惯蹲着,仍是规规矩矩的跪坐。 “我最烦那些繁文缛节,当初刚回炎城的时候,天天被拘着在席上吃饭,吃什么都不痛快。还是在西疆的吃法舒服!整天在马背上奔波,能有个地方蹲着吃碗面就极好,谁耐烦吃席啊。”弘瀚呼噜呼噜的吃面,一身的华服、英挺的侧脸和这种豪迈的吃法有种奇异的反差。 “多吃点。咱西炎别的不行,吃面可是花样百出。今天这是盖浇面,以后还有油泼面、裤带面、哨子面、帮帮面,扯面……” 弘瀚一边吃一边看看少年。允捧着碗,右手不便,便用左手拿着筷子吃,竟也吃的毫无声响,十分斯文。自己的人,真是怎么都好看。弘瀚恍惚生出一种在外漂泊多年一朝得到家人的温暖,有了种老夫老妻过日子的感觉。 允被他看得十分不好意思,顾左右而言它。“既然到处都缺钱,饭食简朴些也是应当的。” 弘瀚大笑,觉得老婆甚是贤惠。“钱不是省出来的,是赚出来的! ” 侍卫们一听,便凑了过来。七嘴八舌的开始讨论。 “今儿那汉子的河堤,修起来可是要花不少钱啊!” “而且不是一锤子买卖,是每年都要花一大笔,几十年才能修好哩!” 弘瀚一边嚼肉一边道:“关外草原咱谈好的大笔生意,绝对要独吞,光盐铁一项,就能大赚。” 十三叔忧心忡忡道:“但是,咱这里产盐在井田,那是尹氏的封地,不好整啊。” 一个大胡子侍卫把碗一放。“整什么整,咱们拿起老本行,抢了他算了!” 一群人立刻叫好。 另几个却反驳道:“不可不可,我们已经从良了!” “你他**才从良,是招安!” 众人哄笑。 弘瀚把汤喝干,碗往地上一搁,擦擦嘴。“事情得一个个干,咱们有人手,有时间,不愁干不成!” 就这样,西炎伯开始正式治理国家。 他年轻,气盛,爱吃面,性子粗豪,讨厌繁文缛节,但谁也不能说他不是一个国主——一个励精图治的国主。 他发了告示,广招人才,不仅仅任用西炎人,对中原乃至西域外国来投奔的人都乐意重用——只要你真有才干。 他派了使者去卫国,表示愿意贸易行商,要进口丝绸首饰之类的奢侈品。之后他将这些运到北疆草原和蛮族交易。 他派去使者联络楚国,购买药材茶叶等物,之后又运到北疆草原和蛮族交易。于是他们的马匹牛羊金银就一点一点多了起来。 但是这样还是不够的,远远不够。 西炎虽然是个侯国,内部却常年一盘散沙。地方势力被各地的贵族们把持,因是早年的分封,根深蒂固。土地的出产都归了当地领主,每年只需要给国主象征性的缴纳不多的一点贡物。弘瀚早就对此十分不满了。他需要井田的盐、需要津里的布帛、需要瞿峡的通路,需要各处都能听他政令。他手段向来直接,派人前去收缴,态度强硬。 炎城之外,各地的领主渐渐觉得受到了威胁——他们以前就觉得有威胁,现在却是被触动了切实的利益! 在一个清风朗日的秋日,一个小的不起眼的贵族被剥夺了封地,全家流放了。这个贵族的封地只有巴掌大,基本上只能算是一个庄园主,但这件事却释放了一个不详的信号。 没人为了这个小贵族出头,但各地的领主私下的往来更加频繁了。 半个月之后,清平大夫邀请西炎伯前去秋狩。 他是西荒数一数二的世家贵族,对西炎伯推行的新政一向是阳奉阴违。这一次他邀请伯君前往青屏山,那是他的封地,山林茂密野物丰富,是个极好的狩猎场所。 秋狩是西炎的传统,入冬之前都会举办狩猎活动,也是国主和各地领主的一次欢聚。弘瀚本来忙得没时间搞,一口回绝了。想了想又觉得不妥,便召回了传令的侍卫。 用脚趾头都想都能猜出这些贵族会有动作——弘瀚当然知道现在两边的关系紧张。他决定去。他做事喜欢速战速决,与其拖着慢慢周旋,不如摆明了大干一场。 宁愿直中取,不愿曲中求。 到了秋狩的日子,弘瀚只带了几十个侍卫前往青屏山。而那些贵族们则带着不少私兵,牵黄擎仓,各怀鬼胎,浩浩荡荡的开往了猎场。 本应秋高气爽的季节,结果天公不作美,大队人马刚到猎场,就开始下雨。山路泥泞难行,不易打猎。于是马只好圈起来,狗只好拴起来,鹰只好罩起来,人都窝在帐篷里,无事可做。 弘瀚倒是一点都不无聊,悠闲的带着侍卫们在附近市镇微服转转,也算是考察一下民情。因着秋狩的缘故,原本冷清的山脚小镇突然热闹了许多,村民干脆在路边支起了面食摊子。 远远的,允就看到了那个独自跪坐在简陋篷布下吃面的黑衣人。 他轻轻拉了拉弘瀚的衣袖,道:“主人,我看到一个人,想找他说说话。你们先走,我随后跟上。” 弘瀚便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那个身材消瘦的黑衣人。他突然就想到了之前天都来的暗卫。“什么人?仇家?” 允摇了摇头。“是故人。”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圻山的故人。” 弘瀚这才发觉那个人的装束和允以前很像,但仍不放心,留下了荆曲江和籍坎。 允走了几步,又回转来,有点不好意思的开口:“那个……有没有银子?我想请他吃饭。” 弘瀚一笑,大方的摸摸身上,想要豪爽一下,结果发现自己身上也没钱。只好向十三叔伸手,得了几块碎银,便都交给了允。“去吧,吃点好的!” 深秋的雨不会很大,但是连连绵绵,带着落叶砸在地上,有种凄清的味道。汤面的热气就飘散在这种凄清中,带来世俗的烟火气息。 允低头走进遮雨的篷布,并未坐在那人对面,而是跪坐在那人身侧的席上,一起朝着棚外的雨景。 黑衣人看起来二十出头,身材消瘦,容色淡然,有一种无论走在哪里都身处边缘不会被人注意的感觉。他默默的喝着汤,汤里除了面,只有寥寥几片菜叶。 允开口道:“清汤面没有味道,西境比较出名的是盖浇面和牛肉烩面”。他转头对面摊老板说:“来两碗盖浇面”。想了想又补充说:“要多放肉和汤。”老板痛快的答应一声,自去忙碌了。 黑衣人终于回过头来,认真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影卫]风起西荒 作者:狸猫阿肥 分卷阅读35 的看了看眼前一身青衣猎装的年轻人。“你长大了,允。” 允露出笑容,欠身道:“当年承蒙您照顾了。” 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他入影门之后的门主,名字叫做白。那时他身中冰息丸的寒毒,能够撑到圻山还没死掉已经是奇迹,依赖门主每日给灌注炽焰内息才得以存活。他的武功全都是门主教的,影门从来不称呼师父或者师兄,与他而言,白其实就是师父。 后来,影门接到天子诏令,白离开圻山前往天都。那一天也是一个落雨的秋天,允在铺满落叶的凄清山路上,目送白离去的背影。他暗自发誓,绝不会做皇族的影。 白打量了一番允,点点头:“看来你过得不错。以前你在山上从来不笑,我还以为你是生来如此。” “嗯,”因为那时根本没什么可笑的。“弘瀚是个好人。” 白说:“看得出来。” 两个人都是不善言谈的,虽然几年未见,心中彼此十分牵念,然而真见了面,竟觉得无话可说。似乎只要确认安好就足够了。 下山之后的漫长日子里,允曾经好多次想要问问前辈,身为影卫究竟该如何适应,是否也会有尴尬的时候,也有许多不得已。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等待老板下面的时候,两个人就默默的一起看着棚子外的秋风秋雨。对面有一棵树,树叶全都黄了,雨滴打在树叶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许许多多的黄叶从树上落下,仿佛无穷无尽,将泥泞的小路盖成金黄。 允突然说:“我不要回天都。” 白并不惊讶,“先不说这个话题,外头在下雨,雨天打架不舒服的。” 允又笑了,他现在真的很爱笑。“是啊,我也讨厌下雨。” 第24章 雨 盖浇面来了,两个人一人一大碗,果然有堆得高高的肉,也有浓浓的香气扑鼻的热汤。 两个人便捧着热乎乎的大碗,一边看雨一边吃。 白问道:“影门怎样了?” “现在门主是阿锦。” “阿锦啊,我记得,刚上山的时候很爱哭,现在应该武功不错了吧。” 允停了一下筷子,仿佛有些羞愧:“也不是,我离开的时候她只到第六层。” 白微微皱眉,“怎么这么慢,我记得你十二岁就到快练到顶了,她的资质并不差的。” 允只好承认:“是我管教不严。” 岂止是管教不严,自从白走了之后,允当了门主,就很少督促阿锦练功。他一路练功过来的感受是,炽焰虽然威力强大,却存在极大的漏洞和隐患。所以修炼竟然是越慢越好。于是他不但不催促后来的人练功,反而时时叮嘱他们,慢慢来,千万别着急。因此也就养成了阿锦散漫的性子。 白叹了口气:“你总是心软。太子过了年就已经十二,等不了多久。如果你不来,下一个只能是阿锦。” “我去了,也不会是太子的影。”皇兄怎可能放心将他放在太子身边?如果他去了天都,只能做天子的影。那白就会死。所以他宁肯违抗诏令,也不肯去。 允转而问道:“那几个暗卫如何了? ”没有完成任务就逃回去,肯定会有惩罚。 “打了一顿板子,提前退了。听说转去天牢当看守了。” 允就舒了口气。却听到白又说:“那几个人挺明白的。如果真杀了你,我不会让他们好过。” 允转头看着这个实际上是师父的黑衣人,他总是冷冷的不苟言笑,表面刻板严厉,其实却心软的很。他没想到天子竟会舍得将影卫派来,他们同出影门,都在圻山的寒潭练过功。火契之后,功力相差仿佛,真要动起手来,难说输赢。影卫是无法违抗主人的命令的,白一定是奉命而来,要么将自己带回,要么取自己的命。 允放下面碗。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和白生死相斗。“我忽然发现,自己其实是喜欢下雨的。”他望着外面说。 白一丝不苟的把汤喝完,将碗搁在桌上。“小孩子都讨厌下雨,长大了,会发现其实下雨天很不错。” 允把几块碎银都放在桌上。“西炎的面食很丰富,牛肉烩面、油泼面、帮帮面,还有好多我叫不上名字来。都可以一一尝过。”他站起身,叹道:“我希望这雨一直不要停。” 他向白欠身,对方也同样一丝不苟的回礼。允走出了简陋的面摊,走向在等在不远处的侍卫同伴。 雨还在下,地面的黄叶已经是厚厚的一层,走在上面有种软软的舒适。 他心里知道,雨停的时候,就是两个人交手的时候。 * * * 如他所愿,雨一直下了好几天。 允看着帐外的秋雨,忧心忡忡对弘瀚提议道:“不如我们回炎城吧。” 弘瀚笑一笑,亲亲允的脸颊。“我谋划了这一局,就等着请君入瓮呢,怎么会被坏天气吓走。”他向着远处那些零落的营地抬抬下巴,“他们不走,我自然不走。” 于是允便不再说什么,放下帐帘,回转头回应弘瀚的亲吻。 这一场将计就计的局,弘瀚调用了很多人。包括西疆的人马,雁鸣关的军队,都已经暗暗有了调动,不引人瞩目的埋伏在了青屏山附近。他以自己为饵,要钓一条大鱼——不,是一群鱼。 如果一个一个铲除太麻烦,不如一网打尽的干净。弘瀚向来喜欢冒险,越是冒险的计划就越兴奋。 外面秋雨萧瑟,帐篷里却燃着温暖的火盆,地面上铺着厚厚的皮毛,一派舒适干燥。 允的呼吸细细吹在弘瀚的耳根,耳根就迅速的红了。 弘瀚拦着允的腰,滚在柔软的皮毛上,熟门熟路的解开了允的猎装。少年的身体劲瘦有力,白皙润泽,原本可谓完美无暇,可惜却纵横交错了许多长长短短的疤痕。他吻上少年右肩的伤疤,“怎么就养不好呢。以后有时间,带你回趟圻山泡泉水,把疤痕去了。” 允笑着摇头:“没关系的,我不在意这些。” “我在意。”自己的人没能养的白白胖胖,反而三灾五难的,让他多少感到挫败。 “这些都是很好的记忆。”允的眼睛很亮,“有些是在草原上留下的,有些是在回来的路上留下的,有些是在后花园留下的。这些事情我不想忘记。” 弘瀚无话可说,只能抱住允‘吧唧’亲了一口。这几日允对他欲予欲求,并且放开了许多,主动了许多。弘瀚食髓知味,觉得两人越来越默契了。不知怎么,他竟然有种老夫老妻过日子感觉,天长日久,越见滋味。后宫那些送上来的美人他看都没看过,有允在身边,他已经很满足了。 缠绵中,允轻轻问:“如果,过两天我帮不上呢?” 弘瀚压根不在乎。“你不动手最好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影卫]风起西荒 作者:狸猫阿肥 分卷阅读36 ,那个拼命的狠劲,我哪里舍得老让你受伤。” 允便笑了,紧紧抱住弘瀚,竟有些抵死缠绵的疯狂意味。 秋雨绵绵,总有停的时候。三天之后,空气冷冽了许多,十分清新。满山的红叶被雨打落不少,秋色反而淡了。 狩猎的人马整顿完毕。弘瀚全身甲胄,身披火红的披风,策马来到场前。荆曲江紧随其后,扛着高高的西炎伯大旗,亦是火红张扬。前方是各地的大小领主、贵族、世家,俱是背弓持刀,一副狩猎的打扮。 弘瀚歪嘴笑笑,也不废话,拉开自己的铁胎硬弓,向着莽莽群山射出一箭。箭尖是镂空的,带着尖锐的啸声消失在远方,秋狩就此开始。 一队队人马开往山中。马嘶、狗吠、鹰展翅,好一派旌旗招展的围猎景象。 允跟随在队伍中,在弘瀚左后方一个马身的位置,和一众摩拳擦掌的侍卫们不同,他却有些心不在焉。走出营地不远,他果然看到了立在路边一棵桐树下的黑色人影。 桐树的树叶已经很稀疏,大片的棕红树叶在秋风的撕扯下零零落落的飘下,拂过黑衣人消瘦而挺直的肩。白的目光透过人群,十分准确的看向允,很平静,也很坦然。 允知道他来做什么的。 这场雨下的很久,足够他想明白自己想要什么。足够他想明白该如何选择。 他轻夹马腹,追上几步,轻轻扯了扯弘瀚的衣袖。“主人。”示意了一下桐树的方向。 弘瀚又见到了那个黑衣人。上次侍卫回来报告,允和黑衣人果然只是吃了一碗面,叙了叙旧。他原本还担心又是天都派来找麻烦的,看来是想多了。 此番进山行猎,一定会有事故发生,必然会有一番恶战。他早都做了万全的准备,并不独独仰仗影卫的武力。这个时候有故人来,能够将允带走,不再增添伤痕,自然是极好的。 弘瀚从身上摸出几块银子——他已经决定以后出门都带钱——很大方的塞到允手中。“去吧。你去请他吃面。老家来个人不容易,你带他把各种面都吃一遍,各种饼也都带一些。不虚此行才是!” 允接过银子,觉得这个说法有点新奇。侍卫们经常会有亲人从老家来探望,带着出门游玩一番吃吃喝喝是极其正常的。他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样的待遇。心里的那点愁绪突然就淡了。 “那我去了。”他向弘瀚微微一笑,看着对方的眼睛,轻声道:“你要平安,弘瀚。” 弘瀚为人粗豪,挥了挥手便带队前行了。他心中惦记着将要展开的入山之后的计划,惦记着这一番将要到来的冒险。却没有注意到允这一次称呼的不是主人,而是他的名字。 * * * 允将灰马系在桐树上,拍拍王子的额头——他最终还是给这匹性格高傲的马起名叫做王子。这里是青屏山入山的主路,弘瀚他们回来的时候一定能够看到这匹灰马,可以将它牵回去。即便是被别人牵走丢了,也不必太担心,这样的好马是不会被亏待的。 “雨停了。”允一身轻松,对一直站在树下的黑衣人开口。 白点点头,“雨停了。” “走?” “走吧。”白并未多问。 两个人心里都很清楚,允是绝不会回天都的。所谓的‘走’,便是要找个地方做个了结。他们在山林里纵跃,一个一身黑衣劲装,一个身穿青色猎服,都是年轻消瘦的身形,同样迅疾飘逸的身法。远远看起来,他们真的很像。 他们走的是没有路的地方,沿着山涧向上,溪水清澈跳脱,他们走了很久。最后他们停在一处有平坦巨石的瀑布前。一股大水从高处注入水潭,掀起雾蒙蒙的白烟,发出哗哗的响声。 “好漂亮的树。”允惊叹。潭边山坡上,一片亮眼的金黄,竟是几株公孙树。此处山坳无风,扇形黄叶仍满满的堆在枝头,树下铺了一地。 白一向不苟言笑,也觉得这里很美。“就是这里?” 允点点头,舒了口气,看向白。“就这里吧。” 他们不是要回天都,而是要择地动手。白是奉了天子的命令来的,要么带回允,要么就地格杀。影卫不能违抗主人的命令,何况白是个刻板而严厉的人,他必将全力以赴。他知道允不会逃走,他只是放任允寻找一个地方——一个合适的埋骨之地——不管是谁的。 第25章 白 瀑布前的石坪上,一青一黑两个人对视了片刻,谁也没有动手。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白开口说道。 “是,我知道。”允点头。白是奉命来杀自己的。 “那你怎么还不动手?” “我在等您动手。”允说。 很多年以前,在圻山,白教导允习练武功,每次过招,都是白先动手。少年时的白曾经教导过他:先发制人,抢得先机,唯快不破。幼年的允总是回答说:对着门主,就不知道该用哪一招啊。 白叹了口气,人便化作轻烟不见了。 允微微侧身,接住了突然出现在身前的第一拳。拳掌相交,寂然无声,石坪上的落叶却纷纷向四周散去。允后滑了半尺,用来消解对方刚猛无匹的内力。 他们修炼的是同样的内功,同样的炙烈。他们谁也不比谁强,谁也不比谁弱。只看谁更决然,谁更心狠。 只交了一招,白便问道:“火契成功了?”第九重和第十重的炽焰有天壤之别,第九重是苦修能达到的顶峰,而第十重只能经由火契越过这个门槛。 “是。”允很简单的回答,接下对方的全力一击,经脉所受震荡不小。 白若有所思,“原来如此。以你的身份,确也有这种可能。”他原本不相信暗卫的回报,说允已经达成了火契。西炎伯并非天人遗族,此事不可能成功。但现在看来这是真的。 “那就试试来杀我吧。”白面无表情的说,同时又递出一拳。 他没有用匕首。在他的左臂也藏着一柄薄而细的匕首,和允的一样,但他始终没有拿出来。而是采用拳头这种更直接、更简单、更依赖功力而非招式的打法。 允仍是以掌相迎,悄无声息的接下来自各个方向的拳。 白一拳接着一拳的击出。 允便一掌接一掌的化解。 他们并没有眼花缭乱的身法,也没有令人惊艳的招式,就像是学生和老师在过招,极其认真的一板一眼的拆解。但地面的金黄落叶却无风自动,缓缓飞起,在他们身周如雨般飞舞。 十二岁的少年白一拳击向八岁的幼年允,幼年允倒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面厚厚的落叶中。 “混账!只招架算什么!”少年白严厉的训斥道。 幼年允赶紧站了起来,“可是,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影卫]风起西荒 作者:狸猫阿肥 分卷阅读37 门主说过想学武功就要先学挨打。” “只挨打能赢吗?很多时候输就是死。你已经死了好几次了!拿出你的刀来!” 石坪上落叶纷飞。 白一拳接着一拳的击出,面色越来越凝重。 允依旧是被动的接招,面色越来越苍白。 他们已经斗了上百招。白招招凌厉,毫不留情。而允步步退让,绝不反击。 出拳的人用的是全力,炽烈的劲力毫无保留。而接招的人,掌心虚扣,用同样炽烈浑厚的力量将之化解。即便是化解,也是接受力道在先,身体和经脉必将承受剧烈的震荡。 “混账!”白怒喝道:“我教过你的东西都忘光了么!” 劲力一松,允后退半步,竟气血翻腾蹲跪下去,吐出一口血。他曾经设想过很多次自己会怎样死。自从离开圻山就预感到这个是命定的结局。能有关外那些纵马奔驰的日子,能有回城一路的杀伐,能有弘瀚说愿意护着他,他觉得很足够了。 白一步一步走过来,严厉又悲哀的看着少年。“为什么不出全力。” 允想张口说话,又吐出一口血。他平息了一下,才道:“已经是全力了。” “胡说!”白严厉极了。“功力是一回事,招式是另一回事。我从没教过你这么样打法。简直是懦弱! ” 允想到小时候白给自己的评语——这么懦弱也配练武——不禁笑了。即便如此,少年时期的白仍是一点一滴的给他灌注内力,兢兢业业的教他一招一式。“我的全力,如果加上招式,最终能赢过您吗? ” 白皱眉:“但你至少死的像个武者。” 可我从未想当武者,也从未将自己当作武者。允摇头道:“您一定会重伤。” 白蹲下来,与允同高,直视他的眼睛。这孩子几乎是他一手带大的,他太熟悉这孩子的想法,性格柔和,逆来顺受,对谁都心软。只有任性了这么一次,却是决绝到底的没有回头路。白叹道:“我原以为你最终会超过我,可惜你走错了路。” 允垂下眼睛。如果说一定会被终结,他希望来杀掉自己的是白。这一刻,他忽然很感激自己的皇兄,派来的是影卫而非没完没了的暗卫。 可惜无法再看到弘瀚,不知道他在山上如何了,是否成功脱困,是否顺利。 “拿出你的刀。”白一边说,一边缓缓抽出自己的匕首。匕首很薄,略长,有点像短剑,却没有剑柄。 允没有动,他的心思飘的很远,想要透过轰鸣的水声,听到山中的动静。 “你放心,会很快,不会让你难过。”白面无表情的道。寒光一闪,匕首便刺向允的胸口。 山间似乎传来隐隐的声响,像擂鼓,又像是巨石滚落。他是否按照计划脱困了?可是一切顺利? “叮”的一声轻响,匕首并未刺入少年胸口,而是刺在允左臂,被挡住了——他的左臂藏着匕首。 允抬起眼睛,“很抱歉。”他对白说,“我后悔了。” 他以为自己能将一切放开,无所牵挂。到了最后一刻,却还是发现自己还是放不下。他曾承诺生死相随,那时候心中想的是若是自己死了便不算毁约。而现在,他真的很想信守承诺。他想看到西炎日日强盛,想看到鱼米之乡成型,想看到更远的未来。 允咬牙站起来,他浑身的经脉乱七八糟的疼,但炽焰仍旧浑厚刚猛,似乎绝处逢生,燃烧更烈。他从袖中抽出匕首,抬眼看向白。“很抱歉,我本想着死在你手中是很好的。但我后悔了。我果然很懦弱。” 白后退了一步,看着少年狼狈喘息的样子,一向冷厉的脸上扯出一个微不可见的笑容。他收起匕首,转身向岸边走去。 允愕然,他鼓起勇气想要拼出一线生机,白却就这么走了?“您要走?” “是,我回天都了。”白已经走下了石坪。 “可是……陛下会……”皇兄一定会大怒。影卫是无法违抗主人的,否则必会受到炽焰内息的反噬。初做影卫之时,允曾饱受反噬之苦,险些因此丧命。 白停下来,回过一个年轻消瘦的侧脸:“这种事,我总是比你有经验一些。” 允无言。他提着匕首,站在石坪上,看着白一身黑衣,踩着满地金黄的落叶,消失在了山林。 * * * 弘瀚进山行猎,果然如预料之中的发生了意外。进山不久,山道就因为雨水冲刷而坍塌了。随后,一个同样来狩猎的领主带着人马赶来‘救援’,却和弘瀚的人发生了‘口角冲突’。 出山已经道路被堵,弘瀚便往青屏山深处走,路遇几波领主队伍,都有意无意的将他们往某个山谷带。弘瀚自然不会上当,傻乎乎进了山谷被埋伏吗?他带着侍卫们上了一个早先就看好的险峻山峰。 贵族领主们一看,这山峰易守难攻,那怎么行。当下也不再虚与蛇委设套了,撕破了脸便要抢攻山峰。 弘瀚嘿嘿一笑,命人挖松一块预先看好的大石,重重落下,把险峻的山路砸了个瓷实。 这山名叫棋盘峰,陡峭险峻,只有一条凿出来的险路。山顶却是平平整整,似个棋盘,散落的巨石便如同旗子。传说仙人曾在此下棋,飞升之后,留下了这么个山峰。 这下可好,山上的下不来,下面的也攻不上去,只能隔着悬崖互相叫骂了。 对于这次秋狩,贵族和领主们计划的好好的。他们本想借着打猎的机会,将西炎伯引入埋伏好的山谷,一举干掉西炎伯,然后拥立他的侄子当国主。这样新任国主年少,就必然得倚重他们这群‘肱骨之臣’才能立足了。 奈何弘瀚太警醒,死活不去山谷,迂回来去,最后竟形成了这么一个僵持不下的局面。 领主们合计了一番,决定还是先围起来,毕竟棋盘峰没吃没喝,坚守不了多久,攻破之是早晚的事。于是几个贵族一面收拢兵力合围,一面派人去给炎城报信。说是这边即将成事,可以尽快拥立新主,稳定局势了。 前来参加秋狩的贵族们有人存了造反的心,却不是所有人都做此想。但被如此大势挟裹着,站在山峰下的队伍里,也难有勇气做出决断。 究竟是勤王救驾当功臣呢,还是跟着一并拥立新君当功臣呢? 总之他们是一定会做功臣的,不如先观望一番。 如此,棋盘峰的局面就有些微妙了。双方打不着,只能隔着悬崖互相喊话叫骂。 造反的领主们派人大喊:“西炎伯失德啊!整天只听小人言语,惘顾我们这些贵族啊!这是对国家栋梁的不敬啊!” 犹豫的贵族们听到这么喊,觉得很有道理。 那帮人继续喊:“西炎伯失德啊!他要让我们交税啊!从来没听说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影卫]风起西荒 作者:狸猫阿肥 分卷阅读38 过贵族还要交税啊!这和贱民何异啊!” 犹豫的贵族们觉得也有道理。 那帮人继续喊:“西炎伯失德啊!他轻信外来的酷吏,要治我们犯法,和贱民同罪啊!” 这简直更有道理了!如此想来,西炎伯果然严重失德! 为了造势,青屏大夫可谓下了血本,让人将养在山里的几头白虎赶了过来。白虎原本是当作瑞兽来养的,只因人们多迷信这些鬼神之类的事。几个奴隶将白虎笼子抬来,打开笼门,用竿子把白虎往棋盘峰上赶。 几头老虎被山下这些乌泱乌泱的狩猎队伍一吓,没命的望山上逃。山上的人见了,也往下丢东西,惹得老虎凶性大发,嘶吼不住。 那些人趁机便喊道:“看啊!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遣下白虎来责罚昏主啊!” 弘瀚在山上原本支了篝火准备烤肉,他们带了足够的食物上山,这上面因为秋雨之故积了一个巨大的水塘,不愁吃喝。听了这些编排好的胡言乱语,顿时不高兴了。他把烤肉一丢,指着下面:“谁去把他们骂回去?” 几个汉子立时兴冲冲站了出来,籍坎也跃跃欲试。他们蹲到悬崖边,扯开了喉咙开骂。 然而骂来骂去,不过是些粗言秽语,市井无赖之言,人数又少,没有人家有理有据还有气势,还编排的朗朗上口很押韵!粗人的文笔就是比不过啊! 第26章 箭 允到达棋盘峰附近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密密麻麻上千人围在陡峭的山崖下,服色各异,提刀持弓,群情激奋的样子。应是大小领主贵族们汇聚起来的队伍。山崖上几个小小的人影在和他们对峙,唯一的陡峭小路被巨石所堵,攻山的人一旦靠近就被弓箭射回。 几只白虎被驱赶着往山上扑,奈何山崖太陡,一时也上不去,凶性大发,不住的嘶吼。 围山的人们高唱反歌,而山崖上只有几个冒头的人和他们对骂。一边人多,一边人少。反歌的歌声充斥整个山谷,而对骂声则零零落落不成气候。 看这个形势,真的像是弘瀚失德,众叛亲离,走上了绝路,被围堵在棋盘峰一样。 允知道弘瀚有周密的安排,在青屏山附近调集了西疆的兵马和雁鸣关的军队。未免打草惊蛇,这些部队驻扎在较远的山中,距此尚有一日的路程。弘瀚只需要在棋盘峰坚守一夜,第二日援军到来,自可破局,并且可以将心怀不轨者一网打尽。 但眼下满山满谷的“西炎伯失德”听起来真是刺耳极了。 贵族领主们上千人渐渐围拢队形,统一了歌声:“弘瀚失德,天降惩示!替天除暴,以正乾坤!” 口号越喊越威武,千人一起呼喊,声震四野。 弘瀚早都不爽了,指着下面那几头白虎道:“射死那几匹畜生!” 下属犹豫道:“可那是瑞兽啊!” 弘瀚怒骂:“瑞你个头啊,不过是头白毛畜生!你看不出那是饲喂的么!” 一群侍卫便扯开弓箭,去射山崖下的白虎。奈何白虎灵活,又有巨石遮掩,一时半会竟然射不到。 弘瀚便急了,取下自己的硬弓,正搭弓要射,只听‘簇’的一声,那白虎已经扑地而死。 那是一只穿过整个山谷的箭,越过上千人的头顶,极其凌厉的一箭贯穿了虎头,爆出一摊红艳艳的血花! 无论山下的人,还是山上的人,都是一惊。没人看清这支箭从哪来的。 正在错愕的瞬间,第二支箭便到了! ——这次绝不会看不到,因为那箭带着明亮的红光,就像是一支划破天际的流火! 流火自围山的叛军头顶飞过,劲力丝毫不减,“扑”的一声,爆了第二支白虎的头,将它狠狠钉在坚硬的石坡上。 此时众人才看清,那只是一支普通的箭,有着普通的木制箭杆和白色箭羽,并没有任何火焰! 青屏大夫更是注意到,那是他家的军队所使用的箭。 四下顿时安静了,叛军都惊呆了,忘记了喊口号。有敏锐的人往箭来的方向看去,看到纵跃而来的青色身影。 他从山林身处飞速纵来,身影轻盈的就像是一只青色的大鸟。他手中持着一把从叛军手中抢来的普通的长弓,身形转折间,再次拉开了弓弦。 人们不禁想起了一个古老的传说——关于青鸟的传说。 火鸟化为人形,着青衣,跟随祖帝征战四方,一统中原。最出名且标志性的,就是附有神火之力的毕乌箭,中者立仆,无人能敌。 青衣人再次拉开了弓,在众目睽睽之中,那支普通的箭明显亮了起来,就像有流火附着其上,深红、亮红、到亮成金色。箭飞了出去,金色光芒倏忽而至! “轰”的一声巨响,最后一只白虎连挣扎都没有就被击中,一堆碎石应声落下,整个都给埋了起来。 青衣人,这么远的距离,这么强力的箭,而且还附有火焰光芒——简直不能不想起传说的毕乌箭! 籍坎等人在山崖上本来骂的口干舌燥,双眼冒火,这时候突然来了灵感。 什么是祥瑞?这才是祥瑞? 什么是天道?这才是天道! 白虎算什么?青鸟一出,天下归心啊! 籍坎顿觉文神附体,激动的大喝:“是毕乌箭!这是毕乌箭啊!尔等矫天意,犯上作乱,上天震怒啊!” 几个侍卫心领神会,立时齐声大喊:“尔等矫天意,犯上作乱,上天震怒!” 籍坎又喊:“毕乌现世,天降祥瑞!青鸟一出,天下归心!” 所有的侍卫齐声大喊:“毕乌现世,天降祥瑞!青鸟一出,天下归心!” 弘瀚登上崖边探出的巨石,抱起胳膊,欣赏着那飞速纵越而来的青色身影。 他来的极其迅速,不过几个起落,便从林边冲向叛军。许是被那威力惊人的毕乌箭惊住,人群安静极了,青影所过之处纷纷闪出一条路来。 他并未取道那条狭窄险峻的被巨石堵截的唯一山路,而是悬崖的山石怪松上借力,几个转折便迎风而上,如一只青色的大鸟一般,最终落在崖顶巨石上。 允向弘瀚单膝跪倒行礼,“主公,恕我来迟!” 他的声音并不大,不是那种用尽力气的嘶喊,但无论是山崖上的人,还是山崖下的叛军,那些大小领主,全都听的清清楚楚,如在耳边。这份举重若轻的从容,简直如有神助。 毫无疑问,是这个青衣人射出了毕乌箭。 毫无疑问,这个青衣人管弘瀚叫主公。 这说明了什么?片刻的安静之后,山下的叛军骚动了起来。许多被挟裹着参加这次反叛的小领主动摇了,悄悄带着自己的队伍撤退。而叛军中不明真相的普通士兵,也趁着无人注意偷偷溜走。 不过一会儿功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影卫]风起西荒 作者:狸猫阿肥 分卷阅读39 夫,下面上千人马就溃散了一小半。 弘瀚哈哈一笑,当众扶起允。瞅见他胸前的血迹,皱眉问道:“怎么一会儿不见又受伤了?” 那是之前和白交手的时候自己吐的血。允双眼明亮,微笑道:“无妨的。” 弘瀚去探他腕脉,发觉内力浑厚,不仅无伤,还仿佛更上层楼。“怎么回事?” “我突破了一个关窍。” 他和白倾力一战,功力损耗甚大,又心急的纵奔上山,炽焰几乎耗尽枯竭,浑身经脉如针扎般无处不疼。听到几千人同时喊号,诋毁弘瀚,更是心中大恨。一时间根本不管不顾了。奔入敌阵,抢夺弓箭,射出第一支箭之时,浑身已是痛极。一箭拼命全力射出,就忽然轻松了,便如江河入海,豁然开朗。之后第二箭顺理成章,第三箭水到渠成。 时隔三百年,毕乌箭再次现世! 允终于明白,竹简上曾经说过的关窍是真实存在的。 青鸟的传承,真的就在影门。 山崖下经过短暂的混乱,叛军少了不少,但留下来的仍有六七百之众。铁了心留下来的,都是利益被动摇到根基的几家领主。退兵是不可能的,事情已经做到了这个份上,那些随大流的可以撤,他们这些挑头的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如今是你死我活的境地了。 青屏大夫等几个人脸色铁青,咬牙收拢部众,还愿意死心塌地跟着他们的,都是心腹精锐。 靠六七百人就想聚众造反,显然是个笑话。但现在形势特殊,西炎伯只有几十个人,只要能攻上棋盘峰,杀掉弘瀚,就大势已定了。 攻山的战鼓擂了起来,对方开始不要命的往山上冲。顶着箭雨快速冲过山脚边的空旷地带之后,进入了山石阻隔的悬崖下,弓箭射不到,便有一拨人试图挖开挡路的巨石。 那巨石是被弘瀚的人上山的时候从山崖上推下来的,卡在道上并不稳当。被刀砍斧砸了一阵之后,摇摇晃晃的掉了下去。 迎面的陡峭山道上,是一个穿着全身亮铁甲的高壮汉子,扛着一把威风凛凛的大刀。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荆曲江一声怒吼,抡开大刀,十六路霸刀刀法狂斩,不仅自己半步不让,还将攻上山道的叛军杀的连连后退。这山道一侧依着陡峭的石壁,一侧就是深深的悬崖,叛军退得稍慢,不是被大刀砍倒,就是掉下山崖。下面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想上来,上面的却拼命往后挤,自己人踩自己人,鬼哭狼嚎一片。 眼看要将叛军逼出山道,荆曲江哈哈大笑,忽然收刀,往旁边山壁的大石旁一侧,让出一条干干净净的通道。 突然又不打了,道也不守了,叛军们惊疑不定,不敢上前。却听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响起——西炎伯竟然亲自带人冲了下来! 弘瀚抡着弯刀,一人当先,兴奋怪叫着从狭窄的山道冲下,撞入那一群面色大变的叛军之中。他身后跟着所有的侍卫们,挥舞着刀剑,全都是满脸兴奋,比打猎还激动。 几十个人,就如同匕首切入了豆腐,生生把叛军撕出一条口子。若非山路陡峭没法骑马冲锋,只怕早就横穿几个来回了。 弘瀚打架很猛,论内功他马马虎虎,论招式他也不特别精妙,但一打架就有一种一往无前神挡杀神的勇气。侍卫们也都是一起去过中原穿过草原的铁血汉子,个个威猛,势不可挡。 允没有跟随在弘瀚身边——影卫本应在二十步之内守护主人,但他现在不必这样做了。他好整以暇的跪蹲在山崖边,持着弘瀚的铁胎弓,身边是一大堆箭矢。哪里有危机,哪里有疏漏,他就施施然引弓搭箭。在马家堡选择兵刃的时候,允莫名的就喜欢弓箭,原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有些传承虽然无觉,却已然发生。 一支接一支的毕乌箭带着红色的火焰光芒射向山崖之下,配合着弘瀚等人势不可当的冲杀,竟有种几十人横扫几百叛军的感觉。 很快,叛军人心涣散,支持不住了。 此时只需要弘瀚再战片刻,叛军就将溃败逃走,他却忽然尖啸一声,不打了。众侍卫极其听令,有序的鱼群一般退回了山道。 荆曲江往那狭窄的路口一坐,大刀横于膝上,继续他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这次连石头都不用推了。 第27章 侄 当晚,山崖上燃起了篝火,烤肉吃肉,好不痛快。 山崖下的叛军攻也攻不上,走也不能走,只能继续围着。他们试过用弓箭强射——不过是给山崖上送箭罢了。也试过用火箭去攻——光秃秃的石山也没什么可烧。也试过引火烧山——刚下过几天秋雨,到处还都是透湿,完全烧不着。最后只能沿着树林的边缘建了一圈营地,围得密密实实,生怕山上的人趁夜跑了。 弘瀚踞坐在崖边,曲着一条腿,依旧是十分痞气的土匪样子。他指指下面星星点点的营地,道:“怎么样,这样的风景爽不爽?” 此时暮色已深,深蓝色的天空显出嶙峋的山影,深秋里清冷的天空有几颗零落的星星,下方的密林边缘是三五成群的篝火。风景自然是极好的。 允不禁笑了,明明是风景,弘瀚却喜欢问‘爽不爽’。允就想起来在草原,弘瀚也曾指着千帐灯火这样说。 允回答道:“很好。很爽。”弘瀚曾问他想要什么,他回答说想要走过许多地方,看过许多风景。弘瀚似乎真的在带着自己一一做到。 弘瀚低沉的笑了起来。“想不到毕乌箭还能现世,更想不到青鸟的传承在你身上。” 允在众目睽睽之下射出毕乌箭,在众目睽睽之下称他主公。不仅破掉了之前传唱呐喊的污蔑之词,更是昭告天下,弘瀚有上天相助。 今日之后,这件事自然会广为传播。在西炎国,还有什么人敢怀疑弘瀚的正确?在中原,还有什么人能轻视西炎?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如今青鸟皈依,何愁霸业不兴? 弘瀚转过头,目光在夜色中发亮,“北冥有鱼,名为鲲,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名为鹏,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允知道这是逍遥游里开篇的句子。 弘瀚看着允道:“你之于我,便如鳍之于鲲,翼之于鹏。” 允颇惊讶。 弘瀚又道:“回炎城之后,你便是我西炎国的祝卿。” 祝卿是掌管祭祀的公卿,和草原的巫差不多,地位很超然,历来由最尊贵的贵族世家担当。 允有些愕然,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的烙印,道:“主人,任命一个奴隶身份的人为祝卿,还请三思。” 弘瀚笑道:“三思过了!我能请百里先生做五羊大夫,怎么不能让你做祝卿?我是那么在意身份的人么?你有毕乌之能,谁敢说什么! ”弘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影卫]风起西荒 作者:狸猫阿肥 分卷阅读40 瀚求贤若渴,向来不拘出身。百里先生就是早先允见过的老叟,是弘瀚在中原用五张黑羊皮换来的,十分有才华。弘瀚任命他为五羊大夫,掌理西炎内政。现在,他把祝卿之位交给允。 人人都知道允有奴隶烙印,人人也都知道毕乌现世。真是再合适没有了。 允低头沉思了片刻,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他抬起眼睛,刚想开口,突然一顿,道:“主公,请允许我离开一下。” 这话听起来很耳熟。在回炎城的路上,每当有刺客前来骚扰,允都是最先发现的,然后他就面无表情的离开一下,轻描淡写的把刺客都处理了。 弘瀚立刻问:“来刺客了?” 允点点头,站起身。 弘瀚揽住少年的腰,“你当别的侍卫都是装饰吗?还用得着祝卿出手?” 允笑了,道:“他们趁夜在爬山崖,让侍卫们去未免太凶险。我去去就来。”敢爬悬崖的必然是功夫高手,侍卫们可不擅长这些。 弘瀚刚一松手,少年便身影一纵,轻烟一般潜入夜色,如暗夜中的黑鸟,悄无声息往崖下去了。 弘瀚也不知道来了几个人,想必是不少的,着急冲下面喊:“你一个人搞得定不?” 耳边传来一声低语,是允用内功递来的。“不怕。我是谁?” 他的声音很轻,但是这个狂妄的语气简直就和弘瀚一样。弘瀚忍不住哈哈大笑。他是谁?他是允,是我的影卫,是青鸟的传承,是最强的箭,最利的刃,最坚固的盾! “好狂妄,我喜欢!” 这一晚双方都没怎么休息好。山上的人固然要轮班值守以防被偷袭攻山。山下的人更是忧心忡忡心惊胆战。派去的刺客们有去无回,出去联络的人也迟迟未归,计划好的共襄盛举的一些城主和贵族们,都保持沉默,而营地里在天亮之后发现人更少了——许多胆小者趁着夜色做了逃兵。 弘瀚在山上看的直摇头,若是这帮人坚持到底,也敬他们是汉子。这般出尔反尔东摇西摆的,也能成事?就这种人,也能当得国之栋梁? 待山谷外扬起烟尘,合围的大军已然开到。弘瀚一声令下,山上的侍卫整队冲出。两下里一夹击,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叛军就溃败了。降的降,死的死。 一场叛乱,开始的轰轰烈烈,最后竟然结束的如此荒唐凄凉。 回到炎城,弘瀚站在大殿居高临下的看着被捆成个粽子推上殿的侄子——叛军所推举的新任国主。不过才是个年方十二岁的半大孩子,身体长得挺壮,脸还是一团稚气,梗着脖子十分倔强。 允在一旁看着这个场景,觉得似曾相识。 弘瀚是从大哥手中接任的国主,许多人按中原人的想法,觉得国主之位应该给大哥的长子。但是按照西荒的习俗,若儿子未成年,则是传给年富力强的弟弟,以便保全家族。纷争便是从这里埋下的。 弘瀚看着跪在底下的侄子,沉声道:“你有什么可说的?” 侄子不是被人捉到的,而是自请捆了来请罪的。但他一脸不忿,跪在地上挺着腰杆说:“我是受人蛊惑,做了大逆的事,没啥可讲的。叔父要杀就杀吧!”他磕了个头,大声道:“只是我手下有一拨人,还请叔父善待! ” 弘瀚被气笑了,心说你小子可以啊!“凭什么?” 侄子理直气壮道:“那是父亲留下的能人,叔父广招贤才,号称有容人之量,不正该善待他们么?” 弘瀚笑了一阵,不置可否。抱着胳膊问道:“如果我不杀你,你打算干嘛?” 侄子瞪大了眼睛,没想到造反之后有可能不死。他大声道:“请准许我单枪匹马去西疆!叔父十五岁去了西疆,做出了好大的事情,西境都以叔父为首领,我心里其实也佩服的很。如今西炎根基不稳,边境宵小觊觎,请允许我去西疆建立功业!” 弘瀚心说小子你马屁拍得直白,要求也要求的够直白。——很对他的脾气。 “好,我准你去西境。但是西境诸部一日不服,你便一日不可回炎城。” “你需要记得一件事,我们弘氏的血,不是用来窝里斗的!” 侄子大喜,显出磨拳擦掌的神色来。挺直身板大声道:“我弘氏男儿,自应当扫平蛮夷,开疆拓土!” 弘瀚走下去,挥刀把绳子割开,很干脆的说:“去你的吧。” 听起来很像骂人,但意思也很明确。侄子磕了个头,义无反顾地走了。那兴冲冲的劲头,就跟不是被流放边疆,而是真的被委以重任去边境开阔疆土似的。——谁能说不是真的呢? 弘瀚处理完这件事,一回头,就看到允神色复杂的看着自己。“怎么了?”他想自己胡子刮了啊,脸上也没啥啊。 允摇了摇头,微笑起来,似乎有些羡慕,又有些释然。“没事,你很好。西炎弘氏,很好。” 经过这次叛乱,弘瀚终于巩固了国主的位置,并且成功捞到了第一桶金。他毫不客气的回收了造反贵族的领地,并且抄了他们的家,从里面挖出了许多积存多年的财富。准备修堤坝的萧冰乐得合不拢嘴,一直在内政上捉襟见肘的五羊大夫也能够捻须微笑了。 军备,各地的贸易都陆续风风火火的开展起来。 不仅如此,叛乱之后,各地的贵族和领主们闻风丧胆,再也不敢和西炎伯对着干。不是献上钱财,就是献上土地,或者默默转移财产逃到别的国家。而别的国家,也有大量的人通过西炎伯的种种举措,在这看到了机会,举家迁徙而来。 原本死气沉沉的西荒之地,就如同信风拂过。发展与机遇并存,风险与财富并存。 西炎伯忙忙碌碌处理国事的时候,允仍旧在一边默默看着。他已经是祝卿,基本上没什么俗事要管,只需要做好一个带来瑞兆的吉祥物就好了。 就这样忙忙碌碌的,到了年底,大雪纷飞的季节,新年就要到了。 这一日,弘瀚正在办公。允像往常一样坐在大殿的一侧看书,火盆里的木炭偶尔发出哔哔啵啵的响动。在这样的静谧之中,允忽然站起来,轻声说:“主公,有人来了,我去去就回。” 已经很久都没有刺客了,连弘瀚都有些寂寞,于是他也一起跟了出来。 允刚走到门外,落满雪的房顶上就飘下一个青影,脆声大喊着:“师父!” 允愕然,小姑娘已经撞入了他怀里。 阿锦来了,圻山的阿锦,影门的现任门主。 第28章 徒 “阿锦?”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阿锦应该远在圻山,怎么会来了西荒? “师父,你看到我开不开心!”阿锦脸蛋给冻得红扑扑的,身上穿的单薄,却一副活力四射的样子。 “你喊我什么?” 影门的人不管辈分如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影卫]风起西荒 作者:狸猫阿肥 分卷阅读41 何,都互相喊名字,或者喊门主,向来没有什么师父师兄之类的称呼的。 “难道你不是我师父吗?”阿锦理所当然的反问。她以前没出过山,不知道外头的世界什么样。这次出来了,和一些游侠同路,渐渐的也就了解了外头的规则。觉得这些称呼很合意。 允皱眉,温言道“影门向来不管这些的。” 可惜阿锦也是向来管不住的:“师父师父师父!” 允无话可说。 两个人还站在廊下,弘瀚抄着两只手道:“赶紧进去,外头不冷么?不要仗着你们武功好不怕冷。” 允跟着弘瀚进屋,阿锦一路扯着他的袖子撒娇。“师父,我想死你了!”她穿的单薄,靴子上都是雪泥,小脸冻得红扑扑的,显然一路过来吃了不少苦。 允想到如今大雪封山的时节,阿锦一个小姑娘穿过紫函关,走过昆岭的漫漫山路前来寻找自己,心下也就软了。“你怎么不在山上。” 阿锦跟着他在火盆边寻了个暖和地,撒娇道:“因为我想你了嘛!” 弘瀚看她那样,哈哈大笑,殿内的几个值岗侍卫也都笑了。他们是认识阿锦的,不少侍卫还因为烤肉的事跟她打过架,吵过架,这一见面,不由分外亲切。 同众熟人见过一番,允生怕她叽叽喳喳的打扰到弘瀚办公,便带着阿锦自去吃东西。 厨房的管事一见是祝卿大人,十分殷勤的准备了一大桌各种面食,什么盖浇面、担担面,莜麦面,宽面窄面猫耳朵……阿锦就像个八百年没吃过饭的穷孩子,脑袋都要扎到大碗里了。吃完了,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抹抹嘴巴,看着她师父乐。 允便道:“好了,饭也吃了,人也见了,你可以回去了。” 阿锦先是瞪大眼睛,随后不可置信,进而现出十分委屈的样子。“师父,我刚来你就要我走?”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阿锦撅嘴道:“我之所以跑出来,是因为白回来过一趟圻山嘛。” 秋狩之后,白离开西炎回天都去,途径圻山回去看看,这并不奇怪。 阿锦又道:“说是太子要让我去天都呢。白看了看,结果说我练功太慢,必须抓紧,到了第九层,就立刻去。” 允点点头,这是他意料之内的事。 阿锦嘴巴撅得可以挂油瓶了。“我才不想去啊,所以……我就收拾包袱来投奔师父了!” 允张了张口,想要责备阿锦,却突然不知道从何说起。从小到大,他都没办法严厉的责备任何人。练功快慢尚且不论,以阿锦的性子,按部就班的听从召唤去天都做影卫,似乎确实难以想象。而且,自己开了一个很坏的头,跟着弘瀚走了,把规矩给坏了。 最后只好说:“离开了寒泉,你练功怎么办?”炽焰到了高层,必须依赖寒泉才能练功,因是十分炙热霸道的武功,必须有至寒之物才能压制。而功力越高,发作起来越离不开寒泉,除非通过火契到达第十层,否则很难离开圻山。 阿锦早都料到会被这么问,立刻笑嘻嘻的拎起自己的小包袱拍了拍:“放心吧师父,我把山上的冰息丸都带来了,好大一包呢!” 允想起离山前自己叮嘱的那一堆事,留下的那一堆冰息丸,再看看小姑娘又兴奋又充满希翼的眼神,无奈的扶额。自己的教导果然很失败。 这时候弘瀚处理完事情,也来到了膳堂,十分好爽的插口道:“怕什么,既来之则安之,我这里多养一个人还是可以的!还少你一口饭吗!” 阿锦立刻喜上眉梢,站起身对弘瀚躬身喊:“师公好!” 这是什么鬼称呼,弘瀚一脸愕然:“什么?” 阿锦皱眉:“难道要喊师娘?” 允一头黑线,觉得自己的教育失败彻底了,小姑娘才出山没几天,就跟人学歪了。只能赶紧给她碗里添肉。 就这样,阿锦被安排住在了祝卿所在的祈台,被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师父不住在这里,而是和西炎伯一起住在候伯府。阿锦觉得理当如此。师父不能够陪她出门游玩,而是弘瀚派侍卫带她四处游玩,阿锦也觉得理当如此。这丫头天生心大,一副乐天不知愁的样子,整日嘻嘻哈哈,过的很是痛快。 侍卫之中,被派来带她游玩的是籍坎。众人都对这个任务表示了眼红,他们私下进行了一番征选。籍坎因为年龄合适、家中无妻、没有订娃娃亲、中原话说的标准、为人幽默、知道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等诸多优势脱颖而出,被分到了这个光荣的任务。 几天之内,籍坎带她去吃了庙会小吃看了古战场遗址去了西山看某贵妃曾经泡过的温泉。任务很轻松,籍坎却觉得自己悲催的要死。他堂堂一个侍卫,被安排来干这种陪小姑娘逛街的活儿,算怎么回事?他这个对西炎一点都不了熟悉的北方人来当向导,队长十三叔是想让他也趁机游玩呢?还是趁机游玩呢? 总之,带着老人家一厢情愿的好意,籍坎不得不每天带着阿锦出去逛,还要带回来吃晚饭。天可怜见的,队里的兄弟们还会围着他问东问西,时不时给点小玩意让他送给阿锦姑娘!老实说,小姑娘虽然算是个高手,却没有一点架子,谁见了都喜欢。可他们要是有心,可以自己去送东西啊,老是让自己转送算什么事!他们是不是男人啊! 阿锦却过的很开心! 她这辈子没有过的这么轻松过开心过,下山投奔师父真是太对了! 每天晚饭的时候,她都能看到师父,总是和西炎伯在一起。允会过来问问她今天去了什么地方,有没有闯祸。西炎伯就有趣的多了,会告诉她更多好玩的地方,更有趣的玩法,更好吃的东西,总之一定不能错过。 看到一旁籍坎无奈的表情,弘瀚哈哈大笑。“不是号称从来不会迷路吗?你现在应该把炎城附近都搞清楚了吧! ” 籍坎只好长长的叹气。 离开圻山的第十五天,阿锦在睡觉之前感觉到了内息的躁动——无论怎样运功她都无法平复下那些造反的火焰了。于是她拉出包袱,取出一颗冰息丸。 在圻山古墓中,她曾经找到过记录,说是以寒泉水辅以药物制成的冰息丸,可以替代寒泉的功效。无论是练功还是火契,都可以用它替代。这是天都东迁之后,为了解决圻山遥远的问题而发明的替代之物。 她刚要吃下那颗冰息丸,就听到允的声音:“不可以。” 这时候夜已经很深,允是独自来的。 “师父!”就像以前她练功的时候一样,无论什么时候,师父总是在她恰好需要帮助的时刻出现,握住她的手腕替她平复躁动的内息,或是驱赶寒泉的冷意。 允说道:“不是这样用的。”他探了一下阿锦的腕脉,便确知了她内息的状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影卫]风起西荒 作者:狸猫阿肥 分卷阅读42 况。他将冰息丸切下一小片,用一杯水化开,递给了阿锦。 那杯水融了冰息丸之后,变成了乳白色,表面蕴起淡淡的薄雾,就像是寒泉水一般冰冷。 阿锦接过来,毫不迟疑的就喝了。一股带着寒意的清凉立时平息了炽焰的躁动,使之回归平和状态,恰好合适,不多也不少。 允将剩下的大半颗颗药丸收回包裹中,嘱咐道:“还是不可以贪功冒进,炽焰总是要一点一点练才好。” 阿锦哼哼唧唧道:“可是师父练得时候并不是这样嘛。” 当年她是眼见着少年的允如何泡在寒泉中,一边冻得嘴唇青紫,一边却又头顶热气蒸腾。所以他才能那么快就突破了九层。她实际上只比允小三岁,当年自御城的奴隶市场给买来,便被他一路拉着手长大,既是师兄也是师父,亲眼目睹了他是如何练功的。 允正打算耐心解释一番,阿锦便抢先说道:“师父我知道!你当初是服了整颗的冰息丸,寒毒发作,不得不尽快练功才能保得性命。可是,也正因如此,才能早早炽焰功成,才能火契出山啊?苦是苦了些,可是我不怕!” 阿锦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有一种不经世事的天真和热切。“我读过一些书了,师父。书上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不求做什么人上人,只求能早日到达第九层,就能找一个喜欢的人,完成火契,一辈子跟在他在一起啦!” 允惊呆了,他万万没想到徒弟是这样以为的。“你以为火契是什么?” 阿锦跳起来,习惯性的扯着允的袖子摇摆:“师父你别害羞嘛!谁都看得出来你喜欢西炎伯啊!西炎伯也很喜欢你啊!你们相亲相爱,这样很好啊!” 允忽然严厉起来,按住她道:“阿锦!” 突然的严厉让阿锦觉得不太妙,只见允一字一句的说:“你下圻山,来西荒,这些都没关系,我都不在意。但你心里一定要清楚自己是谁。你迟早会成为太子的影,也只能成为太子的影!” 阿锦瞪着允,对方也直视她,一点儿也不让步。她鼻子一酸,低下头。她看到允握着自己的手,师父手背上的火鸟印记年隔日久仍是很清晰。她的委屈终于爆发,忍着眼泪,挣脱允,大声道:“师父你偏心!” 她被转身靠墙坐着,不再去理会允。直到听到允离开的声音,良久之后,她才回过来看着门口。 她是允唯一的徒弟,虽然之后圻山还有阿齐,但他还只是在练功筑基,并未真正接受炽焰的力量。和世间的普通武功不同,这霸道的匪夷所思的内息并不能由自己修练获得,必须由前辈相助,自前人那里获得。就像是一个火种,在体内培育着,一代一代的传下去。 她体内最初的炽焰内息,也是由允一点一点灌入的。直到三层自后,才能自行运转生生不息起来。 她是允唯一的徒弟,但仍觉得师父偏心。为什么师父可以选择一个喜欢的人,而自己就不行?为何别人可以任性,自己就不行? 她偏不要什么太子,什么天人王族。她见都没见过他们,凭什么就要和那些人过一辈子?她就想要找一个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的人,那样才心甘情愿的达成火契,把命给他。 这样想着,阿锦找出刚才那颗缺了一角的冰息丸,一口吞了下去,端坐练起功来。 白教训的没有错,她确实练得太慢了。她要快快到第九层,然后找一个顺眼人…… 籍坎那张欠扁的笑脸不知怎么就出现了,一点都不顺眼,啰里啰唆的带着她逛来逛去。 我可是北地排名第一的游哨籍坎……小丫头,我亲自陪你逛炎城,你应该很荣幸啊! 喂,旧址很大,别跑那么快啊,丢了怎么办! 喂,已经吃了三碗了,还要吃,这么能吃将来谁养得活你啊…… 喂,打人不要打脸,男人要有面子的,懂不? …… 第29章 祝 这一年的新年过的平平无奇。 作为西炎伯回到炎城,新主上位之后的实际上第一个新年,既没有什么盛大的宴会,也没有华丽隆重的歌舞。不过是众人一起做了一顿面,西炎伯亲自和面,十三叔表演拉面,荆曲江籍坎阿锦等无需回家的年轻人都聚在一起,吵吵闹闹,倒也十分热闹。刚过初五,就开朝了。 允坐在殿侧,看着端坐在高位上的弘瀚。 他现在已经是祝卿,不需再要像影卫一般在角落中,而是可以堂堂正正的坐在距离弘瀚最近的位置。 下面是各国来访的使节。 西炎伯新近上位,各国都派出使节前来走动。之前弘瀚以雷霆手段肃清叛乱,并且整的贵族和领主们服服帖帖的手段,已经传遍了各国。传的更多的,是毕乌箭现世且认西炎伯为主公的事情。相比西荒化外之地,中原对这些消息的振动更大。 因此各国使节们一边应对着与西炎伯的问答,一边偷偷打量坐在祝卿之位上的那个传说中的人。 那不过是一个青年,看起来文气柔和,双手交叠,安安静静的坐着。不知道的话根本想象不出这样的人竟身负神力,也看不出那样一双手能射出毕乌箭。唯一与众不同的,是那人手背上藏也藏不住的火鸟烙印——若是寻常人,这会被当做是奴隶的烙印。但现在谁也不会这样想,而是暗自猜测或许这便是神力的缘由。 各国使节们带来的礼物很多,有特产奢侈品以及美女——诸侯之间向来如此。 弘瀚一一笑纳,并赠以回礼,应答十分得体。 这种场合自然少不了谈论一件事,国与国之间,王室是必然会有姻亲的。弘瀚上位已经一年,回到炎城也大半年了,后宫却依然空虚,使节们必然抓紧机会推销本国的公主。借机增加对这个蒸蒸日上的边境国家的影响力。 西炎的群臣觉得此事大好,充实后宫的同时,亦可以加强同中原的联系。计议之后,向伯君提议,可以娶周边三个国家的公主为夫人,为了防止后宫混乱,按照习俗,再求娶一个天都的皇族公主为正室王后。 这是老成的建议,任何一个诸侯国贸然以周边任何一国的公主为正室,都会令其他的邻国不悦。皇族已经没落很多年,但作为古法规矩,这样做别人无法找茬说什么。 弘瀚听了觉得很有道理,就痛快的拍板应了。 各国使节欢天喜地的离开了,炎城也组织了一支求娶皇族公主的队伍,带着国书往天都去了。 允坐在殿侧,所有的安排和计议,都一句不漏的听到了。他从不发表自己的意见,只是安静的在旁看着。 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妥。允出身于在宫廷,自小便晓得父皇不可能只有一个妃子,而母亲地位低下无法要求什么。对他来说,这实在是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影卫]风起西荒 作者:狸猫阿肥 分卷阅读43 再正常不过的。 何况弘瀚很好,从始至终弘瀚只是考虑到国家的需要而作出种种安排,并无私心。那些贵族们献上的美女也好,使节们带来的美女也罢,他从不费心去看。 但久违了的一点滞涩之感在心口徘徊不去。 晚间回到寝殿,弘瀚想往常一样抱着允,似乎是感觉到了他心中所想。“别担心,不管来多少女人,她们都和你不一样。” 是啊,我和他们不一样。允回应着弘瀚的亲吻,却不可避免的想到了阿锦执拗的声音:你们相亲相爱,这样很好啊…… 不,我不是女人,也不会成为妃子,相亲相爱与我无关,我是你的影,唯一的,生死相随的人。 他放软自己的身体,拢上弘瀚坚实的脊背,满足主人的一切索求。 原来,下山之后的每一天都像是偷来的日子,每一天都是最后一天呵。 开春之后,冰雪融化,各国的通路重新打开,贸易恢复,大规模的来访走动也开始了。 第一个到达的婚庆队伍是卫国的公主,到达的时候正是春暖花开,各色的鲜花花开满了骊水两岸。公主乘着船入炎城,俏丽船首,轻舞罗帕向欢呼的民众致意,颇有当年禧妃入天都的几分景象。 第二个到达的是宋的公主,入城之时设置了十里锦帐,数十仕女用牡丹花瓣开路,香飘久久不散。 第三个到达的是荆楚公主,随行的上百歌舞姬沿途且歌且舞,简直像是一队自天宫走出的仙女。 炎城的百姓大饱了眼福,整个一个春天都在谈论究竟哪国的公主排场更大,婚礼更盛,哪国的美女更好看。这场盛宴甚至成为了未来百年的谈资,再没有哪个王侯的婚礼能够如此引起人们的兴趣了。 西炎伯的侯府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以往过着单身汉一般生活的弘瀚,再也不能那么没规矩。侯府出现了一道壁垒分明的分界线,前庭是大臣、侍卫和西炎伯的区域,而后面则是西炎伯和他的女人们的世界。 不仅仅是侍卫们,允也需要重新适应自己的生活。他不能够像以往一样进入弘瀚的寝殿了——那是后宫的范畴。在日间,允仍如以往,以祝卿的身份随在弘瀚身侧。但是当夜幕降临,宫门关闭,他就应当回到祁台去,那才是祝卿应当去的所在。 但是他没有回去,而是坐在一处能看到寝殿的宫宇顶上。他的身法太快,身穿祝卿暗青色的深衣,根本不会被人发觉,也没人能够阻拦。他选择了一处不是太远也不是太近的屋顶,在暗处坐了下来。在这个距离,如果发生任何事,他可以在第一时间回到弘瀚的身边。 纵使已经成为祝卿几个月,他还是弘瀚的影卫——他始终不会忘记。 宫里的人越来越多,先是卫国人,后来是各国的人,纷纷攘攘着,花枝招展着。允独自坐在宫殿顶,清醒的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切,也清楚地知道在寝殿的屋顶之下每晚换着不同的女人。弘瀚很懂得平衡之道,绝不会连续两天宠幸同一国的女人。 允并不怕冷,何况天气越来越暖,屋顶上并不难过。国家越来越安宁,也很少有刺客拜访了。对于影卫而言,这应该是一段轻松舒适的时期。 他有时候忍不住会想,如果是天子的影卫,是会守在寝殿之内还是寝殿之外呢? 允相信是在寝殿内。因为对天子来说,影卫不能算是人,帝王也从不在乎被影卫看到任何事,而宫妃们则不会知道他们的存在。但是允不愿意戴起黑巾,潜入寝殿。他不会这么做,弘瀚也不会允许。 各国的夫人已经到了,就差天都的公主还没来了。 会是谁呢? 太子年方十三,公主们则更加年幼,显然是不合适千里迢迢嫁到蛮荒之地的。允想了想,适龄的公主大概只有自己的姐妹了。当年离宫的时候允还年幼,且皇子们不会和公主一起养,对姐妹们基本毫无记忆。他唯一能够想起来的事情,是当年照顾他的姆妈,在他五岁的时候前来辞行,她要去做十二公主的姆妈了。因他作为一个皇子,五岁之后他身边不可再有软弱的女性跟随,而需要交给老师教导。 那之后他就跟着兄长们去了,不到一年,父王驾崩,后来一切都变了。 一直等到湖里荷花开的时候,天都的公主才姗姗来迟。 不像其他几国的公主,她的队伍只不到五十人,只有几辆挂着铜铃的牛车,丝毫也不招摇。 ——天宫已经负担不起那么大的送嫁排场了。 即便如此,弘瀚仍带着几个重臣亲自出城迎接,给足了天都应有的体面。 在他们入城的时刻,允第一眼便看到了跟在公主马车旁的老妇人。他原以为已经忘记了模样,却在第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他曾经的姆妈! 和迎娶夫人不同,尽管公主的车驾没有那么多,随从没有那么多,陪嫁没有那么多,排场没有那么大,仍是要作王后的。因此这次婚典的日期是礼官占卜之后才确定的吉日,地点不是在王宫而是在祭天的祈台,这场婚礼将由上天来见证和祝福。 允作为祝卿来主持这场婚礼。他穿上繁复的祭祀礼服,戴着面具,模仿成神灵的样子。他在祈台之下牵起十二公主的手,引着她走上台。 或许是因为害羞,或许是因为紧张,公主一直垂着眼睛,手心里全都是汗,若非浓重的妆容遮住了脸色,只怕已经是通红一片。然后她看到牵着自己的那只手——手背上火鸟烙印振翅欲飞。 她知道这是谁了。小时候发生的事她早都不记得,她还太小,宫内的杀伐和一个小公主也没什么关系。但是临行之前,身为天子的兄长曾经交给她一个任务——找到手上有火鸟烙印的人,设法把他弄回天都。在她带来的人中,有几个是皇兄的暗卫,为的就是这个任务。 她没想到能这么快就找到了这个人。 那只手稳稳牵着她,将她引上白石筑成的祈台,将她交到了另外一只大手里。 那只手很大很温暖,粗糙有力,将她整个手掌包裹住,她的心禁不住一跳。 耳边传来祝卿的祝词,声音很年轻,却用上古艰涩的语言念出,乃是祝夫妇偕老白头的意思。祝词念的并不用力,但所有人都能听清,并且感到其中真诚的祝福之意。 公主抬起眼睛,看到了她的夫君,这是一个多么英挺有男子气概的人啊! 比之之前的公主,她是多么幸运啊! 只一眼,十二公主就爱上了弘瀚。 第30章 后 允从来没觉得当祝卿竟然会这么累。尤其是亲手将一个女人送给弘瀚,还要亲口念出祝辞。他念的很诚心,之前也反复查阅典籍确定祝词的古语发音,确保无误。因为这个女人是他的妹妹,尽管他根本不记得她。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影卫]风起西荒 作者:狸猫阿肥 分卷阅读44 他设想过弘瀚会有很多女人,却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妹妹会嫁给弘瀚。 允坐在能看到寝殿的一处房顶上,尽力压制着心头的不适。在他思考这些事的时候,反噬又如影随形的出现了。用炽焰的力量来压制炽焰,根本无济于事。但他却无法停止思考。他想这一切总归都会变得寻常,自己不过是要适应罢了。 弘瀚十分宠爱王后,自从大典之后,绝大部分时间都会回到王后的寝殿。只要出席宴会,坐在他身边的只能是王后。不同于对待其他的夫人,他毫不掩饰对王后的喜爱,也不允许其他的夫人嚼舌。他并未苛待夫人们,只是想让她们明白,什么是规矩,什么是尊卑,谁才是这个国家的主人。他维持着一个十分平衡的后宫,就像他正在驾驭着一个蒸蒸日上的国家。 这个人是天生的王者。连女人们,也全都对他倾心。 这一日,十二公主端着自己亲手炮制的花茶,来到了弘瀚的书房外面。她花了整整一个夏天,每天收集玫瑰上的露水,制成了这一壶充满自己芬芳心意的花茶,兴冲冲的前来找弘瀚。 值守的侍卫是荆曲江,冷脸侍卫不苟颜色的通报之后,十二公主进了书房。 弘瀚和几个重臣正在书房议事,见她来了,便笑一笑。十二公主很自然的行个礼,走上前给西炎伯献上一杯茶,果然是香气扑鼻,整个屋子都染满了玫瑰的香气。在座的诸人谁都能看出十二公主眼中对弘瀚的倾慕。 弘瀚觉得很有面子,便示意她也给在座的几个人倒茶。 十二公主有一瞬的诧异——身为王后怎可给臣下亲自倒茶?但显然弘瀚并未注意到这些,继续侃侃而谈了。 十二公主按下心中的小委屈,仍是用十分优雅的姿态,挨个给堂上的人倒茶。弘瀚大大咧咧,其他人可不敢这么托大。五羊大夫、司农、司马等人立刻站起来,双手执杯,做出恭谦的姿态。祝卿却不知为何有些走神,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十二公主毕竟是公主出身,有些不悦,便转身去看弘瀚。 弘瀚哈哈一笑,道:“这几个都是我的左膀右臂,让你倒茶可不委屈。”他指指祝卿,“在关外草原,便是允建了奇功!” 十二公主也已经知道了毕乌箭的事,身为皇族怎可能对此不敏感。她走回弘瀚身边,斟酌着道:“祝卿大人有毕乌之能,非选择天都皇族而是追随伯君,可见伯君有大能。” 她只是说大能,而不敢讲西炎伯得了天意,虽然在外面已经有这样的传言。身为皇族后人,十二公主自小就耳濡目染,知道先人得青鸟护佑,平定中原成为王。青鸟神力如果为外人所得,是必须除掉的。但是看着允毫无威胁的样子,十二公主又忍不住想:他为伯君看重,如果自己的人伤了他,弘瀚会不会因此不喜欢自己了? 十二公主忍不住纠结起来。 弘瀚正说的渴了,顺手拿起桌上的杯子就喝。那茶是刚倒的,闻着甜香扑鼻,喝起来还是滚烫,他一下子就喷了。 十二公主一慌,手忙脚乱的给他擦衣服,结果又碰烦了茶杯,在地上摔碎了。一时间又赶紧蹲下捡碎瓷,却哪做过这种事,被碎瓷划破了手。弘瀚什么话都没说呢,她自己就已经要哭了。 弘瀚无奈道:“下去包扎吧,以后无事别来书房了,这里不适合你。” 本来并没想责备她,结果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却也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匆匆行个礼,低头走了。 一直跟随着公主的老妇人悄悄上前,利索的收拢了碎瓷擦干净水渍。退下之前觑着伯君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容老奴多嘴一句,公主毕竟是金枝玉叶的身子,没做过什么事,更没受过什么伤,疼得狠了才掉了泪。还望主公多多担待 ,莫要因此坏了心情。” 弘瀚笑了笑:“怎么会,我是那么小气的人么?”忽然想到什么,又问道:“天宫的皇子公主都是自小娇养的?” “是。”老妇人规规矩矩答道:“老身在天宫多年,也带过几个皇子公主,都是一样的娇贵。” 弘瀚摆手令她退下,却看了一眼远处的允。年轻的祝卿坐在位置上,垂着头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夜弘瀚既没有宿在王后寝宫,也没有招任何夫人,而是在书房一直工作到深夜。他合上最后一份书简,伸了个懒腰,四下一望,只有守在门口的老内侍。那老内侍每天等着他,待处理完了国事,便打着灯笼引他去后宫。通常弘瀚都是去王后的寝殿,隔三差五的也去找其他的夫人,但今天弘瀚哪里也不想去。 他走到书房门口,轻轻说道:“允。” 果然不出所料,允如同一阵轻烟来到了他身侧,单膝跪地,低声应道:“主人。” 他仍穿着祝卿的服饰,深青色的衣服在夜里看起来有些像是黑的。在人前,当他是祝卿的时候,允一直称呼弘瀚为主公,但当私下相处的时候,允还是称他为主人。 弘瀚看着允,自从女人们来了之后,他几个月不曾碰过他了。他看起来没有变,仍旧无论发生什么都一副温和淡然的样子,从不会违抗自己的命令。但弘瀚觉得他好像离得远了,曾经两个人之间只需要一个眼神便可传达想法,甚至连眼神都多余的,那种脉脉温情似乎冷却了。允看着他的时候少了,或者说是愿意对视的时候少了——就像现在,他规矩的低着头,就像一个无可挑剔的影卫。 “最近冷落你了。”弘瀚将他拉起来,“我相信你是懂的。” 允点头,任弘瀚拉着他走入书房,来到后面的床榻。西炎伯常常在书房办公到很晚,便在这里置了一个床榻。以前弘瀚经常将允拉上榻共眠,自从有了夫人之后,他就没在这里睡过。 弘瀚抱住他,发觉一只手就可以揽住对方的腰——不知是夏季穿的单薄还是变瘦了。他像往常那样亲吻允的耳朵,在他耳边道:“我跟你说过的,无论有多少女人,你跟她们都不一样。” 允垂着眼睛,却忍不住想,抱着的感觉也不一样吗?他有些僵硬,心口滞涩的感觉更重了。他努力去转移弘瀚的热情,开口道:“王后殿下还在等着您过去。” 弘瀚有点不高兴:“只有我们的时候,不要提起女人。”在他看来,王后也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 允却认真道:“王后对您十分倾心。 ” 弘瀚停下来,他是在嫉妒吗?突然就觉得开心了,他笑着问:“那你呢?对我倾心吗?”看到对方一瞬间的怅然,他俯下身将允压在榻上。 允一向都是那么顺从,无论他要求什么都不会反对。但这一次,他抵着胸口,将弘瀚向外推。尽管力量非常微弱,弘瀚仍是感觉到了。他压着自己的激情,仔细看着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影卫]风起西荒 作者:狸猫阿肥 分卷阅读45 对方的眼睛,惊讶道:“你不愿意?” 允艰难的点了点头。 弘瀚的热情便如兜头的凉水,突然间退却了。他便慢慢的松开手,“我说过,如果你不同意,我不会勉强。你出去吧。” 允没有说话,一点一点撑起身体,很快出去了。 弘瀚停了片刻,自己往榻上一倒,四仰八叉的和衣睡了。 允一步步走出办公的书殿,殿外值守的侍卫们看他出来,并不惊讶他为何会这个时候从书殿出来。 他一直走下石阶,走到殿内不可能看到的地方,才痛苦的捂住胸口,吐出一口血。 在以前他从来不曾在弘瀚面前掩饰什么,无论是开心还是受伤,处理伤口的时候也是坦然让对方接手。但是这一次,他不想在弘瀚面前吐血,也不想露出任何脆弱的样子。 这是允第一次明确的拒绝弘瀚。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哪怕炽焰在心口反噬的那么剧烈,他还是拼尽全力去推开弘瀚。他明明知道身为一国之主弘瀚必然会有很多女人,并且在此之前他也曾有不少女人。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在意,此前他也似乎从不在意。但在十二公主来了之后,他真切的感觉到自己的羡慕。羡慕她能堂堂正正站在弘瀚身侧,占据他身边最要紧的位置,成为他的王后。 但她又何其可悲呢,因为弘瀚并不是真的喜欢她,她并不比别的女人更特别。他对她好,仅仅因为她是王室之女。她不过是一个震慑后宫的工具而已。但十二公主仍可以要求,名正言顺的要求弘瀚一个弘瀚身边的位置,因为她是他的王后。 自己能要求什么呢? 很久以前弘瀚曾经问过自己要求什么,他回答说想要走过很多的路,看过很多风景。那时候他心里没有什么人,一心一意要走出圻山,甩脱背负了十几年的桎梏,到宽广的世界去看一看。现在他走过了,看过了,本应心满意足,却想要的更多。多的自己都不敢去想。 夏日的夜风带来清凉的感觉,允不太能站的住了,索性在殿外的石阶上坐下,完全无视不远处巡逻的侍卫们问讯以及担忧的目光。他细细体味着这一次真切的反噬,胸口的剧痛,无论调用多少内息都无法压制的混乱,只能静静等着凌迟般的疼痛过去。 不知道白回到天都,是不是也将遭受这样的反噬。允有些担忧。但想到白一向严厉而笃定的表情,他又觉得其实无须担心,因为没有什么事是白无法处理的。 他就是这么盲目的信任着白,如同阿锦盲目的信任着他。 远远看去,书殿的灯熄了,庭院里一片寂静,允仍坐在外面的石阶上。 一个侍卫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压低声音告诉他外面有人急找,是找祝卿大人,而非伯君。 允有些诧异,能够到这里来找他,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他一走出来,籍坎就跪倒在地,抓着他大哭,语无伦次的几乎说不出话。 一向干净利索的籍坎十分狼狈,手上沾满了血,总是开着玩笑从不掉泪的侍卫抓着允,就像抓着救命的稻草:“祝卿大人,请您救救阿锦吧! ” 籍坎是允的好朋友,也是他下山之后最早的朋友之一,他们之间除非公务场合从来不会这么称呼。允看到他手上的割伤和血迹,略一沉吟,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在哪里?”他问。 “在祈台。”籍坎说。手上一松,允已经消失了。 第31章 劫 允疾奔回祝卿的住所,阿锦却不在她的房中。他想了一下,转而去了祭天的高台,果然在那里找到了容色苍白,呆坐于地的阿锦。 阿锦只穿了一袭麻衣,赤着脚,长发湿湿的披在身后。她孤零零的在黑夜里独自跪坐于白石祭台中央,容色苍白而绝望。看到允,她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有气无力的开口:“师父。” 允一看就知道她是在做什么,奔到她身前,怒斥道:“你怎么这么傻!” 极少听到这么严厉的训斥,阿锦却笑一笑:“师父,我炽焰到了第九层了。” 炽焰到了第九层,就是到达了自行修习的尽头,就随时可以进行火契了。 允像往常一样拉住阿锦的手腕,她的手冰凉冰凉的,连呼吸的气息都带着寒气,在夏日的夜晚带出白色的雾气。很显然,她已使用冰息丸完全消去了自己的功力,这是达成火契所必需的步骤。 允抱住浑身冰冷的阿锦,语调难以抑制的颤抖:“你怎么这么傻!我跟你说过你只能是太子的影!” 阿锦的声音软软的,若是平时就是在撒娇,但现在却是因为毫无力气。“师父偏心。你能够找一个喜欢的人,为什么我不能?我喜欢籍坎,我问过他,他也喜欢我呢。为什么我不能跟他走?” 允后悔自己太惯着阿锦,若早严厉一些,何至于此。“你不是不知道,火契的达成必须有天人血脉,籍坎不是王族!” “不对。”阿锦挣开允的怀抱,执拗道:“师父一定有什么方法没有告诉我,西炎伯不是也没有天人血脉! 师父骗人!” 允无法反驳,他看着小姑娘满是绝望不甘的眼神,停了片刻,终于缓缓开口:“阿锦,影门历来的规矩是对的,我也没有骗你,火契必须有天人血脉才能达成。弘瀚没有天人血脉,但是,我有。” 阿锦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允继续说:“所以,我大概是影门里唯一一个可以自行择主的人。” 瞪大的眼睛渐渐涌满了泪水,阿锦依旧倔强道:“不!师父骗人!” 允说道:“惠王七子允,废王姓,削为奴,着入影门。” 阿锦摇头,捂住耳朵:“师父骗人!” 允抬起右手,亮出手背上清晰的火鸟的烙印,那是当年被皇兄亲手烙下的痕迹:“这个,就是证据。” 王室的图腾,王室的奴隶。这是千真万确的。 阿锦突然抓住允的手,找到了一线希望。“那!师父,那让我成为你的影吧!我做你的影卫,既不会离开师父,也不用担心和籍坎分开了。那真是太好了,对不对?” 允有些不忍心熄灭小姑娘眼中最后的火苗,却仍旧摇了摇头,他无法欺骗她:“你知道的,火契只能达成一次,只能存在于两人之间……” 阿锦再也控制不住,伏地放声大哭! “这不公平!” “为何师父可以择主我却不能!” “老天不公!” “为何同为皇子,有人可作天子有人却成奴隶!老天何其不公!” 允轻轻搂着她,小姑娘在这祭天用的高台上,在黎明前的黑夜中,哭的好不伤心。 等她哭得差不多了,允把她抱起来。允一边抱着她走,一边说:“你别担心,我不会让你死。”仅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影卫]风起西荒 作者:狸猫阿肥 分卷阅读46 仅听他这样说,阿锦就感到安心,她也是无条件的信任着自己的师父。 火契若是没有达成,影的体内也没有了炽焰内息,多年练功的寒毒会不受压制,要了人的命。她不怕死,但是师父说了能救,她就坚信不疑。 籍坎终于赶了过来,允将阿锦交给他,“带她去房间,我一会儿过来。你在外替我们守着。不要让人打扰。” 一直等到天大亮,房门才再次拉开。允一脸疲色的走了出来,籍坎立刻迎了上去。“怎么样?” 允舒了口气,“阿锦没事了。” 籍坎如释重负,立刻便要进屋去看。允拦住他,示意两人移步。 他们走到院外,允停下脚步,打量籍坎。这个同他一起出关的青年一向很罗嗦,武功忽略不计,脾气是真不错,也很会照顾人。如果阿锦跟他在一起,应该会快乐的吧?他们应该能像寻常夫妻一样,过些吵吵闹闹的小日子,有些甜甜蜜蜜的小幸福。 如此想来,没有火契,或许更好。 籍坎站直身体,有种被从里到外被筛了几遍的感觉。想到允是阿锦的师父,不由有种女婿见丈母娘的心虚。只听允开口道:“如果你真的喜爱阿锦,便不要再尝试火契。” 籍坎已经知道了他们的举动有多危险,早都悔恨万分。立刻说道:“是!我对阿锦恨不能护在心坎里,宁可我死也不能她死,哪能再让她受苦?若是知道火契是这么回事,是万万不敢尝试的!” 允又道:“以后不要让人知道阿锦是影门的人,远离任何来自天都的人。她的身体没事,但是等炽焰恢复了之后,每隔一阵便会发作,发作的时候会很难过,需要冰息丸来缓解。若是没有火契,便会一直这样下去。知道吗?” 籍坎郑重道:“是,都是为了我她才会如此受苦。我发誓会护着她,一辈子护着她!” 允点点头,拿出一个小物件交给籍坎。 籍坎一瞧,有点眼熟,正是草原的大巫送给允的那个狼牙挂坠。 “以后带着阿锦回了抵城,如果有事,可以往草原上躲。这是大巫的信物,他们应该会对你客气的。那里不是中原,天都应该找不到那么远。” 籍坎收下了狼牙挂坠。 允又道:“阿锦下山的时候,应该带了二百多颗冰息丸,她仓促成就炽焰九层,功力并不扎实,却也因祸得福。省着些用,大概能坚持个十几年罢……” 籍坎忍不住问:“那十几年后呢?” 允心想,难道你以为影卫功成之后能有十几年的寿数?却还是没有说破,只是道:“漠北苦寒之地,应当也有类似寒泉的所在。你们留心寻找,十几年总该能找到吧。” “是。”籍坎默默握紧了拳。 允叹口气,很简单的道:“你一定要对她好。” 他疲惫拍了拍籍坎,转身离开了,似乎这几句话已经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籍坎急急进了屋,看到阿锦安然睡在塌上,呼吸已经正常了。去拉阿锦的手,也恢复成正常的温度。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允回到自己房间,倒头就睡了。他此前从未在这个属于自己的房间睡过,以前都是在西炎伯的寝宫,后来是在侯府的殿顶。房间里家徒四壁,榻上也是空空如也,连铺盖都没有。但允倒下的一瞬间就睡着了。 给阿锦疗伤并不容易。阿锦此前已经到了炽焰九层,响应的寒毒也就到了第九层。她自行洗去功力,静脉内空空如也,寒毒虎视眈眈,想要再次燃起炽焰内功,实非易事。 允之前刚刚受到强烈的反噬,现在强运功力给人疗伤,十分勉强。最后近乎内力枯竭才将将成功。 他迷迷糊糊睡着,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 他梦到自己在天都的宫殿中奔跑,内官在身后紧追,自己十分着急,一定不能被追上,却又想不起来为何要跑。 直到进到一处偏远的宫殿,他才发现自己是想来救母亲。但是母亲已经喝下了殉葬的毒酒。母亲抱着他泪流满面,说允儿一定要好好活着啊,一定要乖要听话啊! 内官们来拉走他,他奋力挣扎,本以为自己不过是个六岁的小童,却忽然发现功力惊人,轻易就甩脱了他们。再转头,母亲已经不见了,面前站着弘瀚。他们正站在圻山的山崖上,正是火契那一晚的时光。他的心立刻怦怦乱跳,就像是曾经死过,又重新活了。 弘瀚说:我要你的手为我拿剑! 我要你的智虑为我而思! 我要你的心,为我而炙热! 最后弘瀚抱住他,霸道的说:你是我的! 心里明明想念着弘瀚,他却不知道为何而努力挣扎。真奇怪,现在的挣扎便没有任何反噬了,他很轻松就挣开了。他想说:我是你的,那么你也是我的吗? 他还没有问出口,弘瀚就被一群女人簇拥着离开了。四周原本是春暖花开的景色,瞬间就变成了枯冬冰雪。 他觉得好冷啊,自从练功有成,他就很少怕冷了。 但是这冷意是从内而来的,就像是……就像是很久以前寒毒发作的感觉。 允突然醒了。 眼前一片漆黑。他发现自己双眼被覆,手足被精钢锁链牢牢锁着,身体似乎在马车上摇晃。更糟糕的是,他的内息损耗太过,小时候如影随形的寒毒又发作了。 第32章 简 在早朝的朝会上,属于祝卿的位置是空的。弘瀚感觉到了不妥,自从离开圻山,允没有一日不是跟在自己身侧,忠实的严守着誓言。弘瀚很想去查一查,找一找,但他毕竟是西炎伯,自己定的规矩不能说乱就乱。整个早朝他如坐针毡,之后的议事也是匆匆忙忙。待事情都差不多了,弘瀚走出大殿,就看到了等在外面的籍坎。 籍坎一见面就跪下了,支支吾吾的讲了他和阿锦的事,请求伯君准许他们回去抵城。 弘瀚的面色更阴沉了,“你是说允助他徒弟疗伤,之后一直在房内休息?” “是,主公。” 弘瀚转身就走。如果不是伤到了无法起身,允是绝不可能离开自己身边的,他有十分不妙的预感。 房间里果然没人。祝卿在祈台的住所空空荡荡,什么摆设都没有,连有人住过的痕迹都找不到。榻上亦无寝具,看不出有人睡过的样子。弘瀚在窗口缝隙找到一点香灰,而外面的院墙上则发现几个很不清晰的足迹。他皱起了眉头。 去年秋狩之后,毕乌之名已经远扬天下,允做祝卿虽然低调,却仍是一个极重要的人物,难免被人觊觎。如果是什么其他国家劫走了允,怀着招揽之心,恐怕一时半会还不会伤害他。但如果是天都的人…… 回到宫里,弘瀚径直去找王后,刚走到殿外,十二公主就迎了出来,素服荆钗,恭敬跪迎,一副请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影卫]风起西荒 作者:狸猫阿肥 分卷阅读47 罪的样子。 十二公主感到很不安。 随她而来的暗卫已经得手,并且偷偷将人送出了炎城,将要辗转他国的道路送回天都去。她其实什么都没做,只是在一开始发现祝卿手上的烙印后,告诉了暗卫们。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什么都没有发生,她便以为没什么事了。昨天她笨手笨脚的弄洒了茶,一晚上都在忐忑的等待弘瀚前来,想要再好好的展示一下自己的茶艺。她等了一夜,没等来弘瀚,却等来了自己的侍卫,被告知得手的消息。 十二公主害怕极了,这是她来西炎的一个重要的任务,皇兄亲口嘱咐的。但是,从看到弘瀚的第一眼,她就忍不住爱上他了。何况大婚以来这些日子,弘瀚对她可谓关怀备至无可挑剔。如果弘瀚知道这件事是她做的,会怎么样呢? 她纠结了半日,还是决定坦然相告,叩首道:“臣妾失察,随我来的有四个侍卫也不见了。”她说的是‘也’,这已经说明了问题。 弘瀚大怒,下令封锁西炎的各处交通关口,查! 看着西炎伯怒气冲冲的背影,十二公主坐倒在地,想哭却哭不出来。她似乎能预见到,随着祝卿的消失,弘瀚对她的温情和耐心,也荡然无存了。她做不来哭泣哀求的那一套,只能怔怔看着自己心仪的男人愤然离去。 这一刻,她痛恨自己的身份,为何要是公主,为何偏偏是天家的公主? 随着西炎伯一道严令,西荒的各处关口都戒严了。从紫函关到雁鸣关,从贡岭到瞿峡,全都处于一种风声鹤唳的状态。商人贸易被查的极细,连麻袋酒桶之类都要一一打开搜索。炎城之内,以及邻近的郡县乡村,都有公人前去搜捕。对外是宣称搜捕江洋大盗。 如此严查了十来天,毫无所获。 弘瀚下巴上的胡子茬又长了起来,满眼血丝,看谁都一副恶狠狠的架势,原本的暴脾气再也掩饰不住。官员们讲话都陪着小心,就连十三叔都不敢惹到他。 籍坎自觉此事全因自己而起,十分愧疚,自请带队寻找,已经不眠不休的在附近找了个遍。阿锦醒过来之后,仿佛一夕之间便长大了,再不是那个动辄撒娇耍赖的小姑娘。她收拾起行囊,抿着嘴唇来找弘瀚辞行,要去自己寻找师父,即便是千山万水,刀山火海,也必定将师父带回来。 弘瀚把她骂了回去,说她是个不省心的丫头片子。然后他从天人王族的十八代祖宗开始骂起,一直骂到现在龟缩在天都的那个懦弱君王。他骂够了,忽然觉得没意思,挥了挥手,道:“算了,不找了。你们都下去吧。” 几个人都大吃一惊,怎么就不找了?这就放弃了? 弘瀚却曲着腿坐在廊下,胡子拉碴竟有几分沧桑,道:“逼得太紧,反倒狗急跳墙。松松手,让他们走,早晚也不过是去天都。”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那便在天都见罢!” 弘瀚在傍晚时刻独自来到马厩。允不在了,他的马还在。那匹草原来的高傲灰马同弘瀚自己的大黑马在一个棚里。大黑马没有名字,灰马叫做王子。 真是一个可笑的名字,弘瀚摸摸灰马,灰马不让他碰,嫌弃的打了个响鼻。弘瀚不记得自己的有过多少匹马,他所有的马都是黑马。但他甚至记得允的上一匹马叫做小栗,是一匹有白鼻梁的枣红马。他记得那匹马死掉的时候,允抱着它哭的样子。有了名字,果然是不一样的。 他当然不会忘记,允的名字叫做玘允。他并非生来就是奴隶,他有姓,他姓玘。 这是天下最尊贵的姓氏。 弘瀚并不傻,他当时没有细问,但回到西炎之后着人去查过。他当然知道允的身份和来历,也就清楚了为何天都会如此锲而不舍的不肯放过一个影卫。他本不是影卫,而是皇子。 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弘瀚都不后悔当初闯上圻山将他连逼带骗的带走。 何其有幸,能够遇到允。 这件事,终归是要在天都有个了结的。 好马需要每天溜,否则圈久了就疲了。弘瀚走到旁的屋子里去取王子的马具,柜子里除了马具还有许多旁的东西,比如弓箭和铜锏,是当年他们从马家堡拿的。还有几桶箭矢,水囊、干粮袋。这些都是旅途中会用到的东西。 在这一堆东西里面,弘瀚看到了那个眼熟的小皮袋。他记得允自从下山之后就带着这个了,在当初换马的时候还破天荒的请自己不要看。 他忽然想起允曾说过:等我不在的时候,再打开看罢。 他以为是准许自己偷看,还觉得允实在是很可爱。现在想来,却完全是另外一番滋味。莫非允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小皮袋里面是许多零碎的小东西,有河边的小卵石,箭矢的铁头,还有一把木签。弘瀚依稀猜出小卵石是圻山下山溪旁的,草原式样的箭头是从马腹中剖出来的。那把木签,长短宽窄相近,类似书简的木片,侧面果然刻了字。 夜色已经暗了,弘瀚看不清上面的字,但他能摸到。匕首的刻痕清晰锐利,笔画转折之间却有淡泊温柔之意。 “北地辽远,天地广阔,星河灿烂,偶有孤树立于荒野……” “千帐灯火,群敌环伺,坐而安然烤肉,指点笑谈可也……” “鹰飞长空,箭不能及。明知不能及,尽力已矣。世间之事,多如射鹰。明知力不能及,无悔已矣。” 允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过了多少天。他的眼睛一直被蒙着,感觉有时候是在马车上,有时候被装在不知道什么容器中,几乎窒息。他已经知道劫走自己的是几个暗卫,因为对方的行动有一种未雨绸缪的周全,充分考虑了之前的教训,异常小心。 精钢锁链,令人浑身无力的药物,永远蒙眼的黑布,口中无法出声的捆堵,让他没有丝毫的可趁之机。 其实完全不必这么麻烦的,允心想。现在只怕他们随便任何一个自己都对付不了。反噬的内伤未愈,自己又大耗功力的给阿锦疗伤,早已经是强弩之末。而大量的药物使他无力的同时,连仅剩的炽焰内息都无法好好调集,连体内陈年的寒毒侵袭都无法抵御了。 这真是一路令人万分痛苦的行程,允以为自己早都忘了小时候去圻山那一路的辛苦,现在想来,恍若回到了当年。 那时候,他也是在狭小的马车中,身中寒毒,苦不堪言。若非离开之前被黑衣影卫灌入内息护住了心脉,只怕早就死了。他凭着求生的本能和猜测调用那一点点炽焰内息,坚持到了圻山,活了下来。之后几年,通过白和阿锦,以及阅读影门的书简,允才渐渐知道,是因为自己血脉特殊,才格外和炽焰相合,才能活下来并且练功进展极速。 炽焰功,原本就是玘氏一族的功法。 他并不害怕前往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影卫]风起西荒 作者:狸猫阿肥 分卷阅读48 天都,唯一有些遗憾的,是不曾同弘瀚好好的告别。甚至连最后一次见面都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 不过,就这样吧,他无奈的想,事情总不能够十全十美。 天都终究是到了,被蒙了许多天的眼睛终于被松开,允有些不习惯突然而来的光明。他被关在一处十分偏僻的宫殿里,锁链的一端被牢牢圈在柱子上,除非把房子拆了,否则他休想逃走。散功的药物大概是停了,他的内力虽然仍旧稀薄,却终于稳定下来。除了有四个暗卫严密的看守着,还有一个老内侍给他送吃食。这却是个认识的,正是当年曾去圻山宣旨的那一个。 “哼,当初好好请你你不来,竟然违抗御令,瞎折腾一趟,还不是得回来?现在知道厉害了吧?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竟是唠唠叨叨说个没完。 允只当没有听到,沉默的等待着。 几日之后,某天夜里,他被带去沐浴。 他赤着脚走过长长的冰凉的石道,猜测着自己应该是在天宫里很接近中央的区域了。直到他看到地上用巨石造成的池子,允就笑了。他知道这是要做什么。 池子里是乳白色的水,并不温暖,而是散发着寒雾,并着一些草药的气味。也不知道多少冰息丸才能融出这一池寒泉般的水。 允没说什么,也不必被催促,就踏着石级就走了下去,泡在冰寒刺骨的水中。 火契之前,必须在寒泉中浸泡,消去全身的功力。之后籍由主人的血重新唤醒炽焰,火契可成。 这是影卫认主的方式。 允原本所剩炽焰功力就不多,一路上受药物压制更是无法恢复,自然受不住这样的寒气。在池中泡了不一会儿,他就被寒气所侵,嘴唇发青,身体不由自主颤抖,手脚的锁链发出细微的簌簌声响。 守着他的暗卫看着不对劲,赶紧出去禀报。不一会儿,有人进来了。 允睫毛上已经结了一层霜,他抬起眼睛,看到面前来了一个黑衣蒙面的人。他勉强扯出一个微笑,但却说不出话来,知道那是白。看到白好好的站在面前,他心里很高兴。白在西荒的时候放过了他,回来必将受到天子震怒的反噬。但白还活着,快步走过来的样子也没有丝毫异常,允便放心了。 白蹲在池边,捉过允的手腕,一道炙热浑厚的内力便流入他的经脉。允缓过一口气,终于觉得好多了,能够有力气走出水池。 白取过一件麻衣,给他裹在身上。他没有说话,只是在前引路。仿佛是照顾到允的状况,他走的并不快。允便赤着脚慢慢跟在后面,手脚上的锁链拖在地上,发出冰凉的声响。 允看出来,他们是走向天子寝殿的方向。 允开口说道:“你不用担心,火契不会成功的。” 如果他经过火契,成了天子的影卫,白体内的炽焰就会失去压制,反噬而死。影卫只能有一个主人,主人也只能有一个影卫——就像是人只有一个影子一样。允自知曾和弘瀚达成火契,再不用担心这点。 黑衣人停下来,转身看着他,蒙面的黑巾只露出两只眼睛,却仍能看出严厉的神色。“我担心的是你。” 第33章 兄 他们一直走到天子所在的寝宫,四周的宫人早都被谴走了,只有那个老内侍还在,一脸不忿的瞅着他们。前方的帷幔后,隐约可见坐了一个人影。隔了十多年,允终于要和自己的兄长再次见面了。 他平静的走上前,双膝跪地,俯身行礼,额头触及手背——这是对长辈和高位之人的礼节。如果是平民或者奴隶,是不可以用手背垫着额头行跪礼的,只有身份高贵的人才可以这样做。 允礼毕,自行抬起身体,目视前方道:“兄长。” 从他走进来的那一刻,天子就注视着自己多年未见的弟弟。记得当年最后一次见到允,是在叛乱结束后被带上大殿,一个小人一丝不苟的行礼,乖顺平静的一点也不像是个六岁的孩子。他手背上的火鸟是自己亲手烙上去的。现在那个无助的孩子已经长大了,他在眼前这个人年轻的面庞上找到了当年孩童的影子。 天子开口道:“允,你好大的胆子!” 在天子打量自己的同时,允也毫不避讳的看着天子。这个人是他的兄长,十二年未见,变化非常大。当年是个英姿勃发的青年,现在不过三十多岁,竟然面容枯槁,双颊凹陷,眼眶发黑,像个老头了。他回答道:“多年未见了,兄长。” 他既不是称呼陛下,也不是喊作皇兄,而是像普通人家一样,口称兄长。 天子大怒,这个弟弟早都被贬作了奴隶,竟然敢这么喊他。若不是养成一个影卫要耗费多年时日,而身边这个已是强弩之末,他早已毫不可惜的下令将允灭杀了。 他勉强压下自己的怒气,先办更要紧的事。老内侍用托盘献上一柄黄金小刀,天子将之执起,他走下高位,来到允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冷冷道:“即便是喊我兄长,你也没有别的选择。” 他用黄金小刀割破自己的手指,挤出一滴珍贵的血,滴落在允的手背上。 允没有动,而是一脸平静的望着他,明明是仰望,却似乎有些悲悯。 那滴血在他手背的火鸟烙印上溅开一朵小小的血花,然后慢慢的滑落,形成一道鲜红的痕迹,却一点都没有融入或者火契的迹象。 天子皱眉,不可置信的低呼:“怎么回事!” 允却道:“原来兄长的血,也是温热的。” 这无疑触犯了天子的威严。天子大怒,挥动黄金小刀抽向面前的人。允并未起身,微微侧头,那小刀便自脸侧划过,只带起一点微凉的风。天子从不曾练武,允即便眼下没有丝毫功力,躲开这样一刀也是不费劲的。 “难道他们没有告诉您,我已经达成过火契了。” “这不可能!”火契必须要有天人血脉才能达成,除了王族,允不可能和别人达成火契。 允笑了笑:“兄长,天人血脉,不仅你有,我也有啊。” 天子大怒,醒悟过来:“是西炎伯!那个蛮子竟敢……你真是反了!” 他想要再次挥动小刀,手却被握住了,允的手凉的就像是一块冰,天子却无法挣脱。只能任对方将小刀拿走,轻轻搁在旁边的地面上。天子恼怒极了,万没想到这个大逆不道的弟弟竟然敢跟自己动手。“影!”他习惯性的低呼。 轻烟一般的黑影转瞬便来到了天子身侧,屈膝行礼。“主人。”白从帷幔的阴影中被召唤了出来。 “把他拿下!杀了他!” 一贯听令的黑衣人却没有动,只是低着头,半跪在那里。 连影卫都不听自己的王令了?天子冷笑道:“好,好!你们串通一气,一个两个的都要反!”他一甩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影卫]风起西荒 作者:狸猫阿肥 分卷阅读49 袖子,狠狠抽了黑衣人一巴掌。他用力极大,黑衣人不闪不避的生受了,却仍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允抬手捉住天子的手腕,阻止了他继续发作,沉声道:“兄长,如果你不想自己最后一个影卫死,就别再逼他。”他看看白。黑衣人仍是恭敬的半跪于地,身子没有一丝颤抖,但绝不肯抬头,扣在地面的手指因过于用力而微微发白。 不仅违抗了命令 ,还被狂怒的主人动手惩罚,会有怎样的反噬? 天子想要抽手却被牢牢扣着,抽不出来,气得浑身发抖。“你要如何?” 允面无表情的对天子道:“以后再不会有影卫了,也不会再有影门,您死了这条心吧!” “你……你……我当年就该把你杀了!”天子对门外喝道:“来人!” 立刻便有四个暗卫冲了进来。允捉着天子的手腕一拧,便反扣着他挡在自己身前,黄金小刀已经执在左手,轻轻的搭在天子肩头。看起来距离脖颈还有两寸,却十足的威胁——暗卫们都知道他的功夫有多快,这点距离和抵在脖子上没有区别。 暗卫们不敢妄动,都盯着允的手。 白仍跪在地上没有动作,但透过天子的肩膀,可以看出黑衣在微微颤抖。 允叹道:“兄长,让他们都退下吧。” 天子气的青筋暴露,梗着脖子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没有一个不盯着这个位置的!” “您想多了。” “你以为杀了我自己就能坐稳这个位置么?做梦!” “我从没这样想过。” “是西炎伯让你来刺杀我的吧?我就知道他有野心!” “……” “你动手哇,我倒要看看,西炎伯能怎么扶着你坐稳这个位置!” “……” “我倒要看看,以后你怎么去面对列祖列宗!” “好。”允突然开口。 天子住了口。 允十分平淡的回答道:“我杀了你之后,咱们一起去见列祖列宗。我也有许多话想要问问他们。” 他说的过于自然,以至于天子觉得他可能真的是这么想的,并且已经如此想过很多回。 允说道:“您还是让他们都退下吧,不然我保证把您杀的很难看。”他示意的动了动黄金小刀。 天子暴怒,吼道:“你们都出去!统统出去!” 暗卫们二话不说出去了。白低着头跪在地上没有动——他已经站不起来了。 允看了看他,慢慢松开了抓着天子的手。天子立刻后退几步,一下跌坐在榻上,方要再开口喊人,就看到允正冷清清的盯着自己。 “别喊人了。”允说道:“如果您不想再来一次的话。”他站在寝殿中央,昏黄的宫灯在他身后投下晦暗不明的影子。明明只穿着一袭麻衣,散着发,赤着脚,手脚俱缚着精钢锁链,却自有一股从容笃定的态度。“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 天子知道他不会杀自己,也不敢杀自己。他稍微镇定了一下,“你想要什么?” 允摇了摇头,看向跪在一旁的白。问道:“兄长,您真的知道什么是影吗?” 什么是影?地上跪着的那个黑衣人就是他的影。 天子是皇族的正统传人,代代帝王都有影誓言守护。当年成为太子之时,父皇就曾向他讲过,天人王族是得青鸟护卫的,影门是青鸟所传。达成火契之后,影卫认主,绝无违抗,生死相随。这正是玘氏一族身为王族而强大几百年的秘密。 允看着跪在一侧的白。白是四年前来到天都成为影卫的,在他之前,允清楚的记得那个给自己服下冰息丸的影卫。即便是不算兄长在太子时期,他所见的已经有两名影卫了。而父皇在位二十几年,也不知曾换了几届影卫。他叹了口气,“想必兄长是知道玘氏一族与影门的渊源,才会想起来将我送往影门的吧。” 天子并不否认。 “当年我上圻山的时候还小,许多事情并不明白。影门的古墓之内有许多藏书和竹简,大多是天都东迁之前的存留。慢慢的我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想必兄长也知道,最早的影门,只有皇族子弟才能入,传说中的祖帝和青鸟,其实是亲兄弟。” 天子抬抬眼皮,愤然道:“祖帝和青鸟,原本便是兄弟。他们携手打下江山,共同守护帝业,才有了大周这三百年的传承。你既然知道了,还竟敢如此大逆不道!” 所谓传说,必有真实的基础。祖帝在圻山遇到青鸟,缔结火契,终以火德一统天下。天下无敌的毕乌箭也好,青鸟的神通也罢,不过是后世的夸张,也是帝王为了统治所默许的造神。 炽焰功是玘氏一族的功法,虽然威猛无筹,却需要多年的积淀。在久远的过去,玘氏一族的英才少年为求练功速成,寻到了寒泉相助,却不慎走火入魔。哥哥用自己的血救了弟弟,达成了第一代的火契。后来,就是乱世之中兄弟携手征战天下的故事了。 大周立国之后,哥哥做了帝王,弟弟则开创了影门。一代一代的玘氏子弟被选入影门,而那时的太子或者帝王需亲上圻山,以诚相待,方得影卫誓言相随。每一任帝王,都只有一个影卫,死后随之葬入皇陵。这种传承,一直维持到天都东迁。 东迁之后,皇族凋零,玘氏后人即便有血脉合适者,又怎肯让后代上圻山受苦。影门的传承难以为继,直到找到了替代的方法——将炽焰功强行灌入经脉。若是玘氏一族的人修炼,原本是无需这么麻烦的。但其他的孩子,视资质而定,有些需灌注到第二层,有些则需要到第三层方可。只是最终这般训出的影卫,功法与体制相冲,极损寿数。帝王身边不可无影卫,只得几年一换。再后来,为了解决天都距离圻山遥远的问题,制作出了冰息丸,有了天子诏令。 种种一切,已经和大周初始之时面目全非了。 此一时,彼一时。世易,时移。 几百年来,当黑衣影卫誓言臣服,抛弃了一切自由和尊严,对主人而言是何等样的满足?又将有怎样的沉沦? “在天都东迁之前,影门弟子都是自皇族之中挑选。因为炽焰功,原本便是我们玘氏一族的功法,血脉与炽焰功法相辅相成,修炼起来毫无阻碍。兄长将我送去圻山,大概是想效仿先祖,重振帝业……”允看着兄长,自己或许真的是大逆不道吧。“如果……如果当初兄长能将一切明言,或许会有不同。或者您真的效仿古法,亲上圻山,也会有所不同。” “你现在后悔也没有用。”天子冷笑。 “我并没有后悔。”允十分认真的说道:“兄长,您并非一个值得追随的主公。” “放肆!”天子大怒,被触到了最深层的逆鳞,还是被自己的幼弟!“余孽!当年便该杀了你,留着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影卫]风起西荒 作者:狸猫阿肥 分卷阅读50 果然是祸害!” 允却笑了。“当年兄长被送去卫国,结果父皇升天之后,三哥作乱,兄长不得不跟卫王借兵,才得以回到天都平息叛乱,登上了帝位。这件事过去十几年了,兄长还是耿耿于怀。”他直视着天子道:“可是兄长还得当初父皇为何让你去卫国吗?” 卫国势大,太子自然是被送去当质子的,后来还不得不仰仗卫王的支持才得以登帝位,多年来不得扬眉吐气,这是天子心里最大的屈辱。 允却道:“我想,父皇一定有他的苦心。这些年卫国不断崛起,让兄长亲去感受体验一番,必能有所感悟。待兄长接位之后,或可取长补短,中兴帝业。” “放肆,你什么身份,也敢妄议!” 允却笑了,看着如坐针毡的天子,道:“但你既不能阻止我这样想,现在也无法阻拦我这样说。”他坦然道:“兄长,您没有能力阻止皇族的衰退。” “这些年,每当叛乱发生,您不得不请求各国出兵,而之后又只好划割城池和领地作为答谢。皇族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一只待宰的鹿。他们表面对您尊敬,实则是互相忌惮着,并垂涎着你的肉罢了。从天都东迁至此,一代代便是这样过下来的。这中原,其实早就不是皇室的中原了。” 天子惊住了,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幼弟会这样讲。没想到他会把掩盖在锦缎皇袍之下的现实□□裸摆了出来,一点情面都不留。 “或许,您觉得自己生于皇家,江河日下无力回天。可西炎伯的景况难道就比您好吗?他初登王位,被众人排挤连炎城都呆不下去,带人游走中原不过是无奈之举。但他行走中原,搜罗能人异士,闯过千里敕勒川回到西炎,走出一条不可能的路。西炎虽地处西荒边陲,却照样荆棘遍地,门阀割据盘根错节,远比中原穷苦。叛乱、饥荒、争斗,一日不曾停止过。但无论如何,西炎伯从不妥协,也从不迂回。他可能会做错许多事,碰得头破血流,但这样建立起来的西炎,没有中原的陈腐之气。” “其实您心里是清楚的,但又能如何?您还是只能在一众兄弟之间兵刀相向,踩着兄弟的鲜血登上王座。您还是只能借重诸侯的支持,左右平衡,前后掣肘。郑伯偷割了您的粟米,您只能请求魏侯惩处,魏侯事后跟您讨要洛水的商埠,您又无法回绝。您其实什么都改变不了,当您不得不尊卫王为霸主的时候,其实心里已经很明白了。那么,原本属于皇族的影卫,或者具有青鸟神力的毕乌箭,被他人觊觎,被他人得到,又有什么奇怪呢?就算是您依旧得到了这些,也不过是在鹿身上增加了一块可口的肉罢了。” 允缓慢的,却毫不停歇的道出了自己心中所想,突然间如释重负。最后他向天子行跪礼,带着手脚的锁链默默的离开了。 天子半晌无言,一身冷汗坐在地上。他忽然很愤怒,想要砸什么东西,身前只有黑衣人依然静静跪着。殿里静且空旷,只有灯影在帷幔之间晃动,弥漫着陈腐的压抑的气氛。他想要喊人来,却张了张口,叹了一口气,颓然了。 第34章 典 天子将要尊卫王为霸主,在天都举办大典,消息传遍了各国。西炎国离的虽然远,给的回复却极快,声称西炎伯本人将前来参加大典,并且已经遣了具有毕乌之能的祝卿提前往天都,作为特使先到了。 毕乌之能重现天下的事早已在中原传开,各国国主已经听说。卫王当即就表示很期待在天都能见到祝卿,并且流露了招揽之意,许了本国的上卿之位。其他几国一看如此,本来还顾忌天都的面子犹豫不决,这下怎么能落在后面,纷纷也表示了态度,十分期待在霸主大典上能见到神奇的祝卿。 如此一来,允身在天都的事,就变成了明面上的政治交往。祝卿的身份被众人盯着,有卫王垂涎着,天子真的不能把允怎么着了,只能暂时好吃好喝的养起来。 允回到了少时所居的宫殿,身边有宫人侍奉,华服美食,竟终于有了皇子的待遇。但他的身体突然变得极差。 说是突然变差并不恰当。当初给阿锦传功疗伤之后,一直受药物所制没有善加回复,加上之前反噬的经脉潜伤,不过是一直没有爆发罢了。在天宫再行火契,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阿锦那次是被允救回来的。现在允被消掉了赤焰的功力,谁又能救他呢? 白每日都会来看望允。他是允在影门实际的师父,若是以往,他自然可以施以援手。但自从秋狩那次见过面,在青屏山倾力战过一场,允便突破了传说中的关窍,更上层楼了。就像是用火种点火,可以用木柴点燃木柴,但绝不能点燃用来练钢的石炭。白现在无能为力,只能用自身的功力来减缓寒毒的发作罢了。 允拿起桌上的药,面不改色的喝了。“还是讨厌喝苦药啊。”这是一群太医会诊之后商议的结果。他们也没见过这么深重的寒毒,更是惊异中了这样的寒毒还没死,一时也没有解决的办法,只能拿出一些不温不火君臣相辅的补药方子。 白助他行功完毕,松开手腕,道:“都这样了还笑,有什么可开心的。” 允趴在榻上,支着下巴道:“我想起来小时候啊,在圻山,师父也总是这样给我传功。” 白皱眉:“你叫我什么?” “师父啊。”允又笑了,想起阿锦耍赖撒娇的样子。 “影门没有这些称呼。”白刻板道。 “师父师父师父。”允慢慢念道,竟也学着阿锦了。“即使喊名字,在我心里你仍然是师父,还不如直接说出来。” 白叹了口气,他已经知道了阿锦在西炎做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你们……实在是任性。” 允又笑了:“都怪我管教不严。” 白很无奈,“我也管教不严。” 允喝着苦苦的汤药,躺在他小时候住过的宫殿中,享受着难得的平静。在天都的宫殿中,这短暂的平静和安全,竟也来自弘瀚。他觉得很开心,因为弘瀚在意,并且为了自己不惜大费周章。弘瀚是真的在护着他,就像他曾经说过的那样。 这种被人关注,被珍惜,被人担心着的感觉,大概就是幸福吧。 在平静的等待中,秋天来了。 霸主盛典,定在仲秋之日。不少国家的国主都来到了天都,一则是表示庆贺,二则是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商量一些各国之间的事。 有一些受了委屈的小国,准备找霸主哭诉。 一些受了边境侵扰的国家,准备商讨共扛蛮夷。 有下游大旱的领主想找上游的讲道理。 有儿子之间为争夺继承而寻求支持。 总之,这些大大小小的事里面,都没有太多天子说话的余地。他不过是一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影卫]风起西荒 作者:狸猫阿肥 分卷阅读51 个借了场子给大家的屋主罢了,大家并非冲天子而来。 与之相反,坐在天子下首的,盛装出席的祝卿大人,十分受人关注。几乎每个国主都要来客套几句,敬杯酒。 青鸟现世,毕乌之能,但这位祝卿大人十分年轻,面色苍白,似乎重病缠身,和众人想象中英姿勃发的形象相差甚远。 卫王看到之后有点失望。 允以茶代酒饮过,微微一笑对卫王道:“毕乌之能乃是神力,在下以一介凡俗冒犯神力,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有得必有失,此乃天道。” 他手上有个清晰的火鸟烙印,若是放在平常,只能说明是个奴隶。但在祝卿身上,便似乎隐含着神力的来源。 一众诸侯们顿时肃然起敬了。 这些诸侯们之中有一个人看起来很扎眼,未着华服,而是一身旧皮甲,满身风尘,胡子拉碴,坐在比较偏僻靠后的位置默默喝酒。正是西炎伯弘瀚。 西炎地域偏僻,册封才没几年,并非强国,加上天子的私心,座位被安排在最低下的角落。他浑不在意,也不上前敬酒搭话,只远远看着殿上喝酒。 中原各国一直对西境的印象就是土匪横行,暗地里瞧不起。但最近西炎搞得风生水起,贸易作的很好,不得不看重几分。跟他结了姻亲的荆楚侯前来打招呼,道:“伯君为何独坐于此,想那祝卿是从西炎而来,应和伯君熟识吧!” 弘瀚随口答道:“那是自然。诸位侯伯都没见过我祝卿,自然要让客人们先交谈,这才是待客之道。” 酒过三巡,允借口身体不好离席了。回到所居的宫殿,便发现廊下坐了一个人。他曲着腿大大咧咧的踞坐于地,满脸的胡子拉碴,和四周宫灯帷幔的天宫景象十分不搭,就像是一个闯入天宫的土匪。 允收住脚步,笑了。“你来了?” 他走到廊上,也跪坐下来,只是他不习惯那么不羁的坐姿,而是斯文的跪坐。 两人就这样并肩坐着,望着庭院中的秋色。院中有一株桂花,不知道是哪年种下的,已经长成人腰粗细的大树,微风拂过,便有浓郁的香气在夜色里四散。树下铺了细细的一地金黄,允特意教人不要扫。 弘瀚又喝了一口酒,将酒袋往身边一递:“来,喝一口。” 那还是草原的时候用的酒袋。允摇摇头,将他的手推了回去。若是以往,他万万做不出这个动作,如今丝毫炽焰内力也无,反噬也无从而起了。想到这个,他又笑了,道:“最近可喝不得酒。” 弘瀚扭头望着他,双眼深沉,锐利似鹰,道:“终于摆脱了我,看起来你很开心。” 允再次摇摇头,转而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弘瀚哼了一声,“是阿锦。” 允吃惊道:“阿锦还没有走?”她应该已经和籍坎远走高飞了才对,怎么还敢跑到天都来? 就听到院外墙头上传来细细的声音,“师父,我就那么没心没肺吗?”原来她不知何时起躲在哪里了。允竟然无法发觉。再一想,阿锦既然来了,必然是找到了白,那么能找到这便不奇怪了。 正要嘱咐几句,就听到小姑娘急不可耐道:“知道知道,我这就走,消失的谁都找不见!你们慢慢聊,好好聊啊!” 周围又安静了,只有清风拂过桂树的细微沙沙声。 见不到的时候总觉得特别想念,当人真的在面前了,在身边了,却忽然觉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弘瀚又喝了一口酒,看着允道:“大典完了就跟我回西炎罢。”他用的不是问句,但也不是命令,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他知道允无论如何都会跟他走的。 允却再次笑着摇了摇头。 弘瀚露出疑惑的神色,他终于注意到,允已经连续两次拒绝了自己。他伸手捉住允的腕脉,触手竟是一片冰凉,瘦骨嶙峋。内力一探,警觉他的经脉里竟然空空荡荡,一丝炽焰也无。不由惊道:“怎么回事?” 允答道:“我只是笑,你连请求的话都要说的理直气壮呢。” “我不是问这个。”弘瀚有些愠怒,自己竟然没有早发现这一点,不过一个月不到,允竟像是大病一场。“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允再次摇头,仍是那副淡然的口吻。“没什么,就是老毛病发作了而已。” “什么老毛病,我怎么不知道?”弘瀚急了。他想起当初在马家堡,允反噬将死,自己是用血救回了他。当即便从靴筒中摸出小刀,要割腕取血。 允按住他的手,“用不着这么麻烦,你听我把话说完。”他的神态很轻松,甚至总带着一点笑意,让弘瀚迟疑着松开手。 允望着那株桂树,长长的舒了口气,道:“你曾经问过我想要什么,我回答说想要走很远的路,看很多不同的风景。” 弘瀚点头,还是在马家堡,他终于搞明白了火契的作用以及影卫的意义,决心认真的对待。 “那并不是全部的回答,因为那时候有些话我没办法说。但是现在,我终于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 弘瀚看着他,等他说。允讲话总是慢慢的,云淡风轻的样子。 “我想要走很远的路。看很多不曾看过的风景。” “我想要认真的做一个人,既不当奴隶,也不当贵族。” “我想要做的事就尽力做好,不愿做的事就可以拒绝。” “我想开心的时候能笑,难过的时候能哭。” 允转过脸,定定看着弘瀚,道:“我也想……有一天能对你说不。” 第35章 愿 “你刚才已经对了说了很多次了。”因为太反常,让弘瀚越发的不安。他忍不住想起草原大巫说的:事出有异必有妖。 允笑了笑,“或许也只有今天可以罢。你就让我任性一回。” “你随时都可以任性,不是只有今天。” 这话听起来竟有种甜蜜的感觉,允笑着摇了摇头,拉住弘瀚的手。“弘瀚,从我跟你离开圻山,已经一年多了。你带我出关,带我穿越草原,带我去炎城,带我去猎场。是你告诉我,要我做一个完全的人。” 允看着他,眼睛从没有这么清澈,这么亮。他说:“但是直到今天,我才可以在你面前做回我自己。”他看看身后,道:“这个偏殿,是我小时候住的。母亲跟我住在一起。我在这里生活过六年。” 他看入弘瀚深邃的眼眸,道:“我叫允,姓玘,是惠王第七子。” 弘瀚并没有显得特别惊讶。他显然早已经知道了。但没想到允会亲口告诉自己。 以皇子身份做了奴隶,被迫成为一个落魄侯伯的影卫,有过那么不堪的经历,弘瀚以为他会在自己面前将这个秘密守一辈子。没想到他会如此坦然,如此云淡风轻的告诉了自己。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影卫]风起西荒 作者:狸猫阿肥 分卷阅读52 允笑了,说:“我很开心。真的。原以为任性一次,哪怕死了也罢了。但是没想到遇到的是你。我很幸运。” 弘瀚心想其实幸运的是我,但这话说出来未免太肉麻。 却听允话锋一转,道:“但是,我没有办法再做你的影卫了。” “影卫也好,祝卿也罢,是什么并不重要。我要的是你。”弘瀚很清楚,自己从一开始,看中的就是这个人。 允摇头,按住弘瀚的手,示意他听自己说。“我原以为能够一直看着你,看着你让国家强盛,看着你生儿育女子孙满堂。无论如何,我一辈子守护着你,正如我曾经誓言过的,生死相随。但是,我发现做不到。当看到你被一群女人簇拥着,成为他们的丈夫的时候,我终于知道自己快要走到头了。” “我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在一旁默默看着你,守护着。尽管,身为你的影,必须如此。” “所以,我没有办法再做你的影了。”允最后说道。 弘瀚有一瞬间的茫然。这可真是想当彻底的拒绝啊!简直就像是遗言。曾经完成过火契的影卫是无法更换主人的,允又失去了炽焰的功力,只有死路一条。他又想用死亡来离开自己?弘瀚忽然有些恼怒,抓住允的胳膊。“我以前也不是没有女人!” 允轻轻挣脱,道:“我知道。而且我一直都知道你一定会有王后,会有夫人们,会有很多女人。我是皇宫中长大的,我比谁都清楚。” 弘瀚不解:“那你计较什么?难道不能像之前一样么?” 允看着弘瀚笑了,摸着弘瀚的脸,虽然满脸胡茬,但他也明显消瘦了。“不能。因为那时我还不知道什么是情爱。” 他亲吻弘瀚的嘴唇,冰凉的触觉一触即分。 若是平常,听到这样的话,弘瀚只怕要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就好像期待已久的东西一朝得到了确认。但在此时听来,却像是掺了冰碴一般。弘瀚却将他狠狠拉入怀中,紧紧拥抱,许久未见的思念骤然爆发,就想要将他揉进身体。允的身体单薄的令人吃惊,冷的完全不似活人,反倒想块冰。弘瀚拾起小刀,“我不会让你死。”他的语气充满了不容违逆的霸道。 他曾经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一次,知道要如何做。 只要主人愿意,影卫想死也是不容易的。 “我就知道。”允任命的叹了口气,按住小刀,抬起头,望着弘瀚的眼睛,“不必这么麻烦。”他再次吻住弘瀚,不再是试探的一触即分,而是温柔的,珍重的,一往情深的缓缓深吻。 他从来没有这么主动过,弘瀚如何还不明白,他呼吸渐渐深重,一把将允抱起,转身进了内殿。 当火焰般的契印再次浮现,弘瀚忘情的吻着身下的人,“你是我的,永远都是。” 允有片刻的茫然,经脉内星星点点复苏的炽焰内息使他回到了现实。他轻轻叹息:“是的,我永远是你的,但你注定不会是我的。” * * * 白捉着允的腕脉,露出疑惑的神色:“怎么突然好转了? ”曾经被冰息丸完全消解的炽焰功力,竟然有了死灰复燃的迹象。这样下去,他是能够恢复的。 允收回手,不知该如何回答,含含糊糊道:“是因为火契的缘故。” 白更加奇怪了,火契只能施行一次,再多亦是无效的。 允想到了合适的说辞,终于放心道:“主人的血,亦有召唤火契的功效。在影门的记载里,有过主人以自身精血救回影卫的先例。” “嗯……”白点头沉吟,他是天子的影卫,天子真血何等精贵,自然是不可能用来浪费救影卫的性命,故此一直不知道。他看着允,说道:“既然如此,你应当跟西炎伯走。” 日前天子大宴诸侯,许多伯君王侯都对允表示了招揽之意,有许以上卿之位的,有许以相国之位的。允不置可否,谁都没答应。 “师父嫌弃我吗?”这简直就像是小时候耍赖的口吻了。 白无奈道:“已有火契,你只有跟在他身边才能好起来。” 允想到了什么,反握住白的手,掳开他黑衣袖子,果然看到了有着重重叠叠陈旧伤痕的胳膊。他心中难过,显然兄长并非一个宽仁的主人。“师父,我想要毁掉影门,你怎么看?” 白回答说:“皇族会很生气。” 允说:“不管皇族,你会怎么想?” 白想了想道:“你也是皇族,影门始于皇族,终于皇族。我大概会很高兴。” 此时阿锦探出头来,不耐烦地喊:“你们还没有准备好吗?大典都要开始了!” 他们俩答应一声,便往外走。 外面恰是一个阳光灿烂秋高气爽的日子,阿锦穿着一身淡青的宫服,蹦蹦跳跳在前引路,装扮成宫女却一点都不端庄。允咳嗽一声,前方小姑娘立刻收了脚步,假装做出一副规规矩矩的样子。 白忍不住说:“这孩子长野了。” 允叹道:“是,怪我管教不严。” 白看他一眼,眼睛里却带了笑意。 仲秋之日,霸主大典在天都祭天的祈台举行。天子带领各国诸侯祭拜过上天和祖先之后,当众宣布卫王成为霸主,总领各国事宜。 卫王是个很强势的人,看天子当众向自己行师礼,感觉放眼天下为我独尊,心情顿时大好。典礼结束,便向天子要求道:“现天下诸侯以本王为尊,我想把陵墓也按照帝王的规制,建造成九级的陵墓。” 天子按耐着完成大典,不得不向一个诸侯低头,万事仰赖别人,已经十分憋屈,此时听到这个要求,抬起头来环顾四周,道:“卫王以为,目前除了陵墓的规制,天子还有什么能区别于诸侯的礼制了呢?如果我连这个也能够答应,我将来还有什么面目去面见先祖呢?”他站直身体,在一众诸侯之前难得的脊背挺直。 允在一边看着这场大典,明明是暖阳融融的时节,秋风中却不可掩饰的显出一股萧瑟之意。即便再不愿承认,王室的辉煌终是已经过去了。 从祭典归来,新任霸主大宴诸侯。天子之下,诸侯之上,卫王在尊位的左手边独辟一席,地位尊崇。酒过三巡,卫王便在宴席上正式提出邀请允去卫国做上卿。 天子原本在上首默默喝酒,并没有人同他答话,这时候却站起来,道:“卫王有所不知,祝卿身份贵重。本是惠王第七子,乃是寡人唯一的弟弟。” 这话一出,除了弘瀚,诸侯们都吃了一惊。 天子缓缓道:“毕乌之能,原是王族所遗的天人神力,七弟多年苦修,得承先祖传承。他本是王室中人,去往何处应由寡人指定。我自是不愿强迫弟弟,你们且问他自己,他愿意去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影卫]风起西荒 作者:狸猫阿肥 分卷阅读53 往哪国,便去哪国罢!” 诸侯们一听,立刻都热切的看向允。 允却望着天子,他没想到兄长竟能忽然抛开执念,愿意放自己走了。很多年前,他跪在这丹陛之下仰望兄长,身家性命皆在兄长一念之间。那时候兄长年轻、气盛、怀着野望和不平,急切的要开始做一个帝王。如今他发现,兄长真的老了。 一时间席上议论纷纷。便有诸侯开出自己的条件,有赠以城池的,有送美人珠宝的,有许以公主的。唯有西炎伯坐在角落默默喝酒,等众人都讲完了,他才大喇喇站起身,抱拳行个武人的礼,昂然道:“西荒盗匪横行,蛮夷为祸,我西炎弘瀚愿请王弟相助,共赴边疆,攘夷尊王,不知可行否?” 允一直在等着弘瀚说话。之前所有诸侯所提的一切不过都是过眼云烟,因为他知道,不论弘瀚说什么,他都会同意。——他无法拒绝弘瀚。但没想到弘瀚会这样讲。 平定边疆,尊王攘夷。这似乎是在给他一个答复,一个走出圻山就开始的约定,这么久以来的不曾直言的盟约。 允微笑了,他站起身,抬手施了一个文人的平礼,郑重道:“我愿去往西荒。” 第36章 霸 十二年前,他被贬为奴隶,手上烙了烙印,带着永远无法消除的寒毒,登上一辆马车前往圻山。他被迫忘记自己是谁,被迫接受一个既定的命运。 十二年后,他恢复了自己的身份,在旌旗招展的队伍护送下,将离开天都西出紫函关,前往西荒。他知道自己不会再回来。 离宫之前,他前去面见天子辞行。这将会是兄弟间最后一次见面。 “兄长。”一丝不苟的行了对天子的跪礼之后,允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哥哥。 天子一夜之间又憔悴了很多,简直与他身边的老内侍看起来差不多了。老内侍尚且有着狐假虎威的精气神,天子却无从假借。 天子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的弟弟,他年轻、通透,性格温柔却渐渐有了青年的锐气。他毕竟还是自己的兄弟,仅剩的兄弟。他开口问:“你恨我吗?” 允望着他,认真的回想了一番。诚恳的回答:“曾经恨。” 老内侍想要张口喝‘放肆’,却被天子抬手止住了。 允说道:“小时候每次寒毒发作,我都非常恨您。” “仅仅是因为这个?”天子当然知道病痛的难过,但对于天家之人,有些事比病痛要难过的多。“你不恨我把你赶出天宫,贬做奴隶?” 允摸着右手上的烙印,微笑摇头。“兄长给了我这个烙印,使我成为奴隶。但是,兄长心中何尝没有烙印?您又何尝不是一个奴隶?” “放肆!”老内侍终于斥道。 天子挥挥手:“让他说。”这毕竟是兄弟间最后一次谈话了。 允坦然道:“身为王子,没有一日的生活是为了自己过的。您即位之前要和众位兄长争斗,登位之后却又担忧着王位不稳,担忧着诸侯强大而天子式微。” 允指指那个王座,“兄长,究竟是您是太子,抑或太子是您。究竟是您坐在王座之上,还是王座之上的是您?” “您是否又能找到,自己究竟是谁呢?”他向天子行礼:“我以前恨您,但在十几年后再见,就一点都不恨了。您是我唯一活着的兄长,是世间和我血缘最近的人。但您没有一天开心的日子。身不由己,无论是影卫抑或天子,又有什么分别?” “兄长,我感谢您当年不曾杀我,感谢您送我去圻山。若非如此,我不会碰到西炎伯。此去一别,当无再见之期,望兄长珍重。” 天子沉吟道:“西炎伯是有野心的人,将来必不会安于西荒一隅。” 允知道他的意思,心下一叹,垂眸道:“我毕竟是皇族,若西炎伯有朝一日觊觎中原,我不能坐视不管。”他抬起眼睛直视天子道:“他若有违誓言,我必亲取其命。” 天子道:“即便他死了,子孙也难保没有野心。” 允笑了:“若西炎伯死了,我也就看不到后面的事了。顾好当下,做好自己,已经很难。哪能管得了那么多?”这件事,应当忧心的是他的侄子,现在的太子罢。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允跪拜告辞。 看着远远离去的弟弟,天子感到了孤独。 影,他轻声呼唤。多年来跟在身边的黑衣人应声出现了。黑衣蒙面,身形消瘦,恭恭敬敬的半跪行礼,等待着吩咐。 天子看着他,他很少如此认真的看这个人,只知道他是自己的影卫,不得不依附于自己而活。他有些记不清这是自己的第几个影卫了,第三个还是第四个?但无论如何,这将是最后一个影卫了。他问道:“你叫什么?” 黑衣人有一瞬间的迟疑,低头行礼:“主人,我叫做白。” 西炎伯回国的队伍途径圻山的时候,允带了一小队人上山去了。弘瀚在山脚驻扎,未曾随他入山。他曾经给过三个许诺,换来允的生死相随。其中有一条就是:不得再入圻山。 延续数百年的影门,始于玘氏王族,终于玘氏王族。吴伯和阿齐随着允出山,后山的古墓被巨石所堵。废墟终究成了真正的废墟。 弘瀚始终是个疯狂的人,回到炎城不到一年,任用了一大批各国才俊。之后便将国政交给大臣们,带着兵马奔西疆而去。十年间,西炎纵横西荒,平定戎羌,扩地千里。 二十年后,萧冰已经死了,他的儿子终于完成了堤坝水利的修建,在贡岭复地获得了一大片鱼米之乡,西炎终于有资本成为一代强国。 弘瀚始终驰骋在西荒的战场上,十几年间他很少回到炎城。他的侄子即位国主,经过许多年的励精图治,西炎终于成了一代霸主,尊王攘夷,被后世称为五霸之一。 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值得追随的主公! 你相不相信,西炎会成为西境强国。 我希望你能做一个完整的人。 我叫允,允许的允。 完结。 分卷阅读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