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藏明心》 分卷阅读1 剑藏明心 作者:修十六 分卷阅读1 《剑藏明心》修十六 文案: 无双美色,口诛笔伐,剑即我心。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聂明心,沈卿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第一章 又是一年早春,春日当空,春风细细,化开冬春交际里最后一场鹅毛雪,杨柳抽枝,枯草生芽,人们掌中脚底那一冬寒意,也在这春日里化成了融融春水。街头巷角,也渐渐多了行人游走的踪迹。 这便是逢春了。 也大致是逢生了。 所谓逢春,所谓逢生。茶馆里说书人惊堂木一拍,唾沫横飞,仿入无人境。底下小二端茶倒水,客人行来往去,或坐或立,或低声交谈,或听得津津入味。 有行人从外头走进,落座于茶馆一隅,正举手掸去身上白衣风尘,便听惊堂木响,原本的寂寂声中又多了几道哗然声响。 有人问道:“何为剑。” 说书人答:“剑开双刃身直头尖,横竖可伤人,击刺可透甲。凶险异常,生而为杀。 ” 又有人问:“那何为剑者?” 说书人答:“剑者,道也,心之刃也。”又一捋那稀稀拉拉的胡须,高深一笑,娓娓道来。 再听下去,说得便是武林里历久弥新后问鼎剑道巅峰的三人—— 天下三剑,剑道三君。 琉璃客,云松子,聂明心。 这些年江湖风云迭起,群雄辈出。能在这浪尖上露个脸的都已经是难得一见的俊秀人才,更遑论巅峰所在。这三人无一不是江湖里成名已久的剑道名家,前二者都是武林宿老、名派宗师,唯独后者是个闲云野鹤,无门无派,年纪也较前二者轻上许多,可成名的时间却也不比前二者晚上多少。 而今日,说的便是聂明心。 要说这江湖武道,百经万法,一门普通武学,连入门都少不了要个十年,可这聂明心,却真真正正是个剑道奇才,这个年纪,他在剑术上的造诣,哪怕是同等名声如琉璃客之流也自认弗如也。 巅峰二字,当仁不让。 只不过,这聂明心武功再好,剑术造诣高,同今日的主旨的无甚关联。只看台上的说书先生一脸高深莫测地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惊堂木一拍,一开嗓就是没个正经:“要说这武林正史,想必在座各位都听得不少了,今日咱们老话新谈,也不说别的,就说说,这剑君之一聂明心与其徒,也就是如今的星罗棋布阁阁主,琴师沈卿缠绵悱恻、不可言不可说的故事……” 他这话说得惊世骇俗,话音不过是刚落,台下便有个白衣少年郎噗一下将满口茶水给喷了出来。 他脸涨得通红,模样俊秀,眉间一点朱砂,一道剑眉,腰间佩剑,再长个几年说不准就是许许多多春闺女儿的梦里情郎。 说书先生只当这少年郎没见过世面,呵呵一笑,一捋长须,便又将话续了下去。 说来话长,事情却简单。总而言之,这就是对师徒,拜师学艺、行走江湖、露天席地、劫前难后,不论做什么,都要寡言廉耻做些没羞没臊之事的……艳情俗话? 这故事很长,看热闹不嫌事大,台下人随着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听得如痴如醉,津津入味,唯独那白衣少年郎,脸色红了白,白了又青,青了又黑,总之什么颜色都上了一通,脸色格外难看,同桌的茶客还以为他是犯了什么旧疾,好心的问了两句。 “这位少侠,可是不舒服?” 那白衣少年郎脸色难看,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朝他笑了笑:“无事,我就是风吹多了,身子不大舒坦。” ——何止是身子不大舒坦,再听下去,连头都痛了。 那茶客喔了一声,关切道:“你年纪轻轻的,竟然这样体弱多病,那可要好好注意身体了。”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那少年脸脸色便更黑了一层,只听他手中茶杯一声刺耳□□,下一刻便整个碎成靥粉,猛地一起身,丢下几钱茶水钱,便要转身离去。 只是这时候,却不是像他来时那边走得痛快了。 仿佛牵一发而动全身,他这一起身,这露天茶馆里有数人按器而起,刀剑斧戟,持着各色兵器,将那白衣少年郎团团围住。吃茶客突遭此番变数,齐齐吓得颜色骤变,不过是片刻,便作鸟兽群散,仅剩下这寥寥数人。 “咦~这位少侠又何必这么急着走呢?又或者说……”台上的说书先生撕下脸上长须,,不知从何变出把折扇来,唰一声打开,慢条斯理地从台上走下来。一双勾魂桃花眼璨然有光,下盘沉稳,姿态风流,一看就是个中好手。 “剑君?” 白衣少年郎冷眼抱剑,嗤笑一声:“沈卿叫你来的?请动名动天下的探魂手曲是非来寻我行踪,这价钱可真是不便宜。” “星罗棋布阁财大气粗,这点小钱对沈阁主想必不算什么。”曲是非幽幽长叹一声,假惺惺地劝道:“有情命里不相逢,纵使多情也枉然。剑君呀剑君,难得有这样一个痴情的多情人,貌美多金,真情难拒,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何不就从呢?” “放屁!”聂明心忍无可忍,掐指为剑,剑诀一扫,曲是非脸上变多了一道血痕。剑影无踪,剑痕犹在,只不过须臾刹那,他面前团团围住的彪形大汉被这带着深厚内力的剑风一扫,都犹不住倒退了数歩,更有甚者,即时便仰天吐出一口艳红。 曲是非也好不到哪去,好在他早有防备,在聂明心踏入茶馆之时便已暗暗提气运力,才没受到内力反震。可只不过这么一个片刻的松懈,原地哪里还见那剑君踪影,只余空中幽幽一道话语: “区区几个亡命之徒就想留住我,真是可笑至极!” “噫~剑君之名,真是名不虚传。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正面将你留住呢,在下可没那么傻。”曲是非不禁摇头,他唰一下将折扇合上,随便找了张没翻的长凳坐下,慢条斯理地喝了杯凉透了的茶水,用扇子抵着自己的下颌,仿佛自言自语。 “该是……快来了吧?” 果其不然,等他自斟自酌了第二杯茶,不远处便出现了一个负琴而行的红衣人。 红是最浓艳的红,白是最冷清的白,黑是最深郁的黑,这三色交叠到一处,勾勒出的脸也是这天下最极致的……无双美色。 美人不但美色出众,就连声音也清冷格外动人:“人呢?” 曲是非欣赏了一会这人的无双美色,在沈卿耐心消磨殆尽前,不慌不忙地从怀里套出一只竹筒,扒开盖子,里面便飞出只身着彩衣的飞蛾。 曲是非折扇一开:“跟着这只寻踪蛾,你会找到你要的人。” 再一眨眼,哪里还见那道红影,只余面前一个锦缎布袋。 曲是非打开看了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剑藏明心 作者:修十六 分卷阅读2 一眼,差点让满满一斗南海明珠瞎了眼。 “啧啧啧,剑君对他这爱徒可真是了解,这哪里是不便宜,明明就是富可敌国嘛。”曲是非心情大好,掏出一颗明珠丢给一旁的打手聊作慰藉,又给自己斟了第三杯茶。 “只可惜,这世上有情者众,痴情者更无数,可又有多少人能成其好呢……” 第2章 第二章 要说剑君聂明心同那星罗棋布阁之主沈卿之间的关系,当然并不如曲是非所说的这般那般的颠倒扭曲。 他那故事里说的可怖,直将聂明心同沈卿当作一双只晓得凭下半身行事的野鸳鸯,当然是做不得准的。 毕竟这位在武林上对寻踪探迹的专才——曲是非镇日里没个正型,最大的恶习就是喜将许多以江湖风头最盛的侠客少年凑做一对断袖,还为此即兴作了许多不可言说的作品。 这可能同他本人就是个断袖,并是个饱尝求不得之苦的断袖有着极大的关联。 ——要知道聂明心所修虽是痴情道,可痴情二字一向只纵于剑道一途,武功高强,又兼样貌清俊,更是名门正派里一张响当当的前辈名牌。他年少轻狂时,也曾是无数春闺梦里人。断袖分桃这等为人诟病之事,怎么看都不会沾到聂明心的衣袂边角上。 可惜的是,跟他有着那么一夕师徒缘分的沈卿,却是个实打实的断袖。 这里说来话长。 世人对星罗棋布阁最刻板的印象大概是,行事阴晴不定,亦正亦邪。这还要从星罗棋布阁的前身说起以及沈卿的身世,也就是十五年前问天峰的正邪大战说起。 其实说来也简单,这场正邪大战以天琴魔宫覆灭,魔宫宫主战死,部众鸟兽群散作为终结。原本成王败寇,无可厚非,偏偏还留有一个余孽。 ——那便是十岁的沈卿。他是天琴魔宫宫主末子,却并不是个幸运的孩子。他的父兄们都已经战死,属于他父亲的姬妾们也早就收拾细软,各奔西东,根本没人想起这宫里还有个沈卿。 聂明心发现他的时候,他一个人待在天琴魔宫的废墟里已经不知道饿了多少天,已经是奄奄一息,都是入气少出气多了,他身形极其瘦弱,倘若不是这孩子能清楚说出自己的生辰,聂明心都不敢信他有十岁。衣衫破旧,身上都是伤口,不但有在这废墟里求生时弄上的新伤,还有些根深蒂固的旧伤。天琴魔宫内亲寡情薄,想必从前也并没有得到太多善待。 这个年纪的小孩,是非常尴尬的,长不长,幼不幼,已经是开始记事的年纪,见了这场血战,哪怕天琴魔宫对沈卿而言并不温暖,但毕竟血脉相连,难保不会种下什么复仇的念头。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这是深扎在所有参与了这场大战的正道中人心中一个一根暗刺,一个非除不可的隐患。 人心都是肉做的,谁不知道稚子无辜?可……谁能保证这个孩子、又或少年心里,永远不会为了他的宫主爹而对在场之人复仇? 趋利避害,向来是人之常情,这原本无可指摘。 聂明心在一旁冷眼旁观这些江湖里有头有脸的名门正派们各执一词地争辩,说到后来简直要吵翻天,若不是碍于那点单薄体面,只怕都要打起来了。 没有人肯收留沈卿这个麻烦,但同时也没有人想冒大不韪出头要杀了他。 ——这无疑是个烫手山芋。 一时之间僵持不下,竟就卡成了死局。 最后聂明心等得烦了。剑眉一拧,眉心那点朱砂竟是红的艳丽,他将那惶然无措的少年往他身后一拉,不急不缓,却不容否定地开了口:“既然你们人人都不愿意要这孩子,那便交由我教养吧。” 聂明心这时初初登上三君列位,正是锋芒毕露的时候。这话要是由琉璃客、云松子来讲,在座之人肯定就乐得做个人情将这麻烦推出去,可聂明心…… ——他年纪却显得太轻了,又无门无派,实在难以服众。 可聂明心却是不管这些的。 众人正是犹疑时刻,他拉着沈卿便要踏出这临时拼凑出的议事厅。 云海波的掌门伸手拦他,聂明心头也不回,一道剑气便将他伸出的手逼了回去。唯独在抬脚准备踏出门槛的时候微微侧了下脸。 这时正是正午,太阳毒辣得很。可照得聂明心站的那块地方格外明亮。他那双眼睛在日光下下泛出这琥珀色的光泽,通透而明亮。沈卿站在他身旁,这人胸口的起伏,唇间的弧度,甚至是那张清俊面容上的汗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连他说的话,沈卿也听得格外清晰。 又或者说,聂明心这一番话,不但是说给在场的正道人士,更是特意说给他听的。 “你们这样担心,那便以我这个人作保如何?倘若沈卿有一日为祸武林,那不论天涯海角,但凡我活一日,他的人头绝不会留在他的颈脖之上。” 聂明心说出这样一番话,就代表他要负责到底了。 沈卿听懂了。他自幼长在天琴魔宫这样的魔窟里耳濡目染,亲缘淡薄,宫里哪怕是一个婢女也敢欺侮他,对人情冷暖感受也比旁人更深一些,像是看人眼色这种事,基本是无师自通。 他心里一阵慌张,不由得一下抓住了聂明心的手。 那只手十分修长,指尖虎口都有一层练剑留下的厚茧,又大又温暖。 “别怕。” 聂明心微微叹息,反牵着沈卿的手,将他带离了这个地方。 这是前情。 聂明心离开了问天峰,原本想将沈卿带到了自己久居的雪山,他原本是极耐得住寂寞的人,可多了个活人,也不由得多为对方考虑一番,便改为南下,寻着江南一处水乡就此定居下来,从此开始了他的养娃大业。 沈卿的根骨很好,但并不适合修习他的剑法。聂明心一向顺其自然,暗自搜罗了许多武功秘籍,让他爱什么学什么。 一路都无风无浪,直到沈卿十七岁那年突然销声匿迹,聂明心也不管他,自顾自闭着关练着剑。 而等沈卿再次出现在聂明心面前,他便已经是星罗棋布阁的阁主,那个行事乖张的琴师沈卿了。 聂明心差点没认出来。他很早就知道沈卿长得不差,但一直没放在心上,如今看他身量拔高,五官展开,才真真正正地体会到什么叫做色相无双。 他色相极好,哪怕是女子也没几个能及得上他的好颜色。偏偏又是个断袖,而且他这袖子断也断罢,还极有偏好,几乎闹得举世皆知。 ——沈卿这只袖子,断在聂明心身上。 当然,情之所起,总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缘在里头。 只是聂明心懒得计较这其中的阴差阳错,他并非断情绝爱之人,只是情这一字,对他而言并不是必需品。除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剑藏明心 作者:修十六 分卷阅读3 开剑道,他对什么都兴趣缺缺。沈卿少年时那点不可言不可说的心事,落在他眼里,其实真的没那么重要。 当然,如果故事仅仅停在这里止步不前,聂明心也不会同沈卿玩起一出你追我逃的游戏。 变数,到底是生了。 第3章 第三章 前面说到聂明心在茶馆遭到曲是非拦截。 说到这里,起初他还颇为做作地费了几分心思意思意思地耍了一会轻功,可一看后面过了好一会也没人追上来,这猫捉老鼠的游戏也玩得不大尽兴,懒病便也犯得更厉害了。整个人从屋顶暗巷里走出来,又找了家茶楼坐下。 他自萍州出来后便一直漫无目的,这样东走走,西停停,不知不觉,再西去百里就要到他从前隐居的雪山处。 喝酒误事,况且聂明心不胜酒力,酒这一字,他是不沾的。叫来跑堂,按着茶楼牌叫了几样最有名的茶点,再点了壶白毫银针。 二楼上的高台上唱着戏曲,你方唱罢我登台,咿咿呀呀的曲调里倒也有些风流意气。 他实在是个不适合品茶的人。眼见白云疑光闪,满盏浮花乳,茶叶芽芽立在水中,浅杏色的茶水温润透亮,上好的白毫银针,落到他口中,便似牛嚼牡丹,倒还不如普通的凉白开来得要解渴。 很快一壶茶水便见底了,茶点聂明心吃了两样,没吃完,便转赠给在茶馆门前的乞讨的小孩儿。 偏偏在结账的时候出了点小差错。 ——他没钱了。 这可真是尴尬了。茶楼掌柜倒也还算客气,见他模样俊俏,一身白衣更是纤尘不染,一看就是平日被照料得妥帖的富家少年,手指在案台上轻叩两声,略微思索:“不知少侠在这附近可有相识的人可替你抵这茶资?” “都是江湖浪里人,总不会那么凑巧。”聂明心语调不轻不慢,他本人其实并不算特别爱说话,说起话来总有几分轻描淡写的倦懒感。 也是,他一个人独居的时候就不爱说话,人多时反而更懒了,哪怕是同属三君的琉璃客同他说话,他也多的是时候爱理不理的。 他这句话一出口,气氛便有点僵持了。这样讲礼貌竟然没有偷溜的吃霸王餐的茶客究竟是少,茶楼掌柜正是考虑着这是要压着人见官呢,还是就这样做个面子给他让他走了。便听他轻慢一声: “别急。” 他只见,那白衣少年将背后长剑腾空一抛,电光火石间,寒光冷冽里,一道冰冷剑光闪烁,拔剑出鞘。 “你看这样如何?” 掌柜顿时被惊出一身冷汗。可见那白衣少年神色清淡,拔出剑来,却也并没有再进一步做什么动作。才稍稍安下心,再一低头,便见案台上横躺着一把镶满珠玉,一看便华贵非常的剑鞘。 聂明心道:“这剑鞘应当值不少钱吧?” 掌柜也算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可此时也由不得有几分战战兢兢,苦了脸色应道:“是、可您的茶资不过三两碎银——” 用价值不菲的剑鞘来抵这三两茶资,这、这生意也未免太好做、也太可怕了吧? “上头的宝石你抠了也行,剑鞘卖了也成,怎么处理由你说的算,又或者,再过不久,兴许便会有人向你赎回它了。” 此言说罢,他又指了指放在门口的长木凳:“你这张凳子,能给我吗?” 掌柜不敢应否。 他便也就走过去,把那长凳下肢拆了,并指凝气为剑,剑气纵横,却道道极有分寸,剑剑不偏不倚。不过片刻,手下便雕刻出个剑鞘雏形。 进门的茶客看见这一幕,都不禁目瞪口呆。愣愣站在一旁,连那少年还剑入鞘翩然而去,也没有反应。 “高手!” 茶楼里的茶客坐不住了了,有人见多识广,凑上前来,对那剑鞘端详再三。 忽然,那茶客骤然一惊,旋即叹道:“老徐你这可了不得了!” “如何?” “这是‘明心’的剑鞘。” 再过不久,有人寻踪而来。 第4章 第四章 第四章 聂明心这猫捉老鼠的游戏并没有再继续玩上多久。 至于谁是猫,谁是鼠?正应一句老话,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迦南山位于中州大地的极北之境,孤愣愣一个山头卓尔不群地拔得极高,从山脚望上去,只见白茫茫的雪雾铺天盖地而来,将视野所见浸染成一片纯白之色。 白得……叫人不由得心生恐惧。仿佛这距离,一步之间便是天与地。 沈卿找上门的时候,聂明心正在他满覆积雪的茅草屋里东整整、西弄弄。他有许多年不曾回过这里,上山时还差些找不着回家的路。而这里终年寒雪,人迹罕至,屋内摆设还一如他当年携剑离开时的模样,那张简陋木桌上还摆着个茶杯,落满尘灰,茶水干涸。 他将‘明心’从那简陋剑鞘中拔出,将整把剑直挺挺地插进门前雪地里。 将这一切做完,聂明心心里才像是有什么终于落到了实处。可见‘明心’尚有一半的剑身暴露在雪地之外,他又觉得有哪里不妥,蹲下身将地上积雪一一笼成团聚到‘明心’剑身上。 他正是聚精会神,身前的雪地却又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人样的影子,将他劈头盖脸连人带剑一同笼在阴影里。 头顶上传来沈卿的声音,似幽还怨,又隐隐带着些莫名的委屈:“师尊,你这一走可令我好找……” 聂明心原本凝神聚意,猛地听见这道声音,登时手一抖,手指同‘明心’的剑身擦身而过,霎时雪地上便多了一道红痕。 他的‘明心’削铁如泥,自他成名以来,其下不知折断了多少兵器,割断了多少人的咽喉,这点小伤已经是极轻微。 聂明心自己还没怎么反应,仅是微微吃痛的皱着眉,便有一只手极快而又强硬地横到他面前,躬身拉过他那只受伤的手,沈卿低下头,伸出艳红的舌尖,极轻微地舔去上面血迹,顺着手指原有的纹路,将那卷起的皮肉舔至服帖。 又痒,又痛。舌尖席卷指间时还带着点难以言说的滑腻粘湿,让聂明心下意识地曲起指节,想要躲避对方的舌尖。 可握着他手腕的那只手却像是个沉重的铁枷,牢牢地把握着他的手,没有丝毫的松动。 一来二往的较劲间,那皓白的手腕已经隐隐多了几道红印子。 ——都怪这身娇肉嫩的少年身,真是处处都得受人制衡。 聂明心定定看了这红衣青年一会,叹了口气:“卿卿,松手。” 沈卿却不应,他低着头,并不对上聂明心的视线,轻声道:“师尊这样会跑,我好不容易找到这里来,连寻踪蛾都已经冻死了,我只怕我这一松手了,你便又不知道要到哪里去了。” 一幅极为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剑藏明心 作者:修十六 分卷阅读4 委屈的模样。 他原本便是极盛的容貌,黑而浓密的眼睫低垂,一身红艳衣裳,衬着莹白雪地,映在聂明心眼里,竟也让他觉得有些刺眼。 聂明心也懒得同他作这些口舌之争,他用另一只空闲的手将沈卿的手从他手上扒开,凝气一震,一旁的松枝摇曳,簌簌落雪便分毫不差地落到‘明心’身上,堆成了一个小剑丘。 聂明心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落雪,漫声道:“我哪都不去,这屋子里只住得下我一个人,你自便吧。” 便转身进了屋。 他总得好好想想,就是是哪个关节出了差错,才将沈卿同他之间的关系,弄得这样错综复杂。 可沈卿却不给他这个喘息的机会。 沈卿快步跟进屋里,几乎算是急切的,带着几分色厉内荏:“聂明心!”他叫出这一声,像是泄露出了极大的痛苦,又很快的克制住,下一句话出口又带着说不出的温柔缱绻。 “我们总不能这样……”他喃喃道,“你难道忘了,那天晚上都发生了些什么吗?你同我……” 他想起那日夜里肢体交缠的缱绻入骨,无边风月,神色也不由得柔和起来,脉脉春水从那双眼里流溢而出,显是极动人。 聂明心站在室内,少年身形皎皎,眉间朱砂痕清晰可见,眉眼却最为冷清,说出口的话也极为伤人。 “你想说什么?想说我同你一夜春宵?”他轻轻笑了一声,“我当年在天琴魔宫救你一命,抵作这一夜嫖资作如何?” 聂明心这话说的又轻又淡,脸上又是十分无谓的模样,仿佛当真并未将那一夜春宵放在心上。 沈卿也微微一笑,眉目舒展,恰似红月疏风,言笑殷殷,万种风情,一种心思。 而仔细看,被他敛在袖中的手,却是隐隐被掐入皮肉的指甲划出一道红痕。这自然是痛的,可却不是最痛,还有更细密而深刻的疼痛像是自最隐秘的地方蔓延开,一阵,又一阵,扰得他血脉不顺,眸中带恨。 这该是心痛。 可这……难道不是自己早就知道的事情吗? 他的师尊,这天雪崖独一无二的主人,对自己原本就没有那么一丝一毫的情意。就算侥幸存有那么两分,可追究起来也不是他要的那种。 在世人眼中,欢情爱意,本就不该是这段师徒缘分上滋养出的花儿。 ——可师徒之谊,扶养之恩。 不论哪种,是他不忍抛开却誓要抛弃的‘情谊’。 沈卿低声道:“明心……我知道你破了功体心中不快,只是这十五年情分,你又何必将它轻贱至此。” 星罗棋布阁阁主这样低声下气的模样十分罕见,哪怕是入了聂明心眼中,也是十分罕见的委屈模样。 可他却不心疼。 聂明心道:“我将你当徒弟,你可有将我当成你师父?”他感觉方才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字眼,一挑眉,很是不悦,“谁准你叫我的名字。” 沈卿好整以暇:“师尊……” 又得寸进尺地摸近了两步路,眼见就要步入聂明心三尺之内,便又看聂明心拂袖一震,一甩袖,一挥手,银光一闪,只一刹那,门外的明心宝剑便又握在聂明心手中,不偏不倚,正抵沈卿心口。 剑光寒,聂明心的语调却更冷。 “我不想同你说话,你出去罢。” 第5章 第五章 第五章 回到天雪崖后,聂明心的作息十分的规律。他习惯在初阳破晓的时分醒来,先煮上一壶雪水,然后坐在崖边上听上半晌风声,再回到茅草屋边上拔出他的‘明心’,练一会剑。 有时候是一套,有时候是两套,不高兴了就干脆不练了,坐在那盖满落雪的松树下发呆。 一人,一剑,一草屋。除开厚厚的积雪和那孤苦伶仃的枯松,这仿佛就是天雪崖所有的景色了。 在这样孤寒的景致里,沈卿那一身红衣也显得格外黯淡凄凉。 从头至尾,他都没有分出多一个眼神给沈卿。似乎便如同聂明心说的,这天雪崖是不是多出个沈卿,他根本不在意。 沈卿知道他正在气头上,也摸不清他这一气到底要气到什么时候。 毕竟从前聂明心,可没这样同他生气过。又或者说,他跟在聂明心身边这么多年,都不曾见他生过气。 他的师尊样貌好,武功高绝,几乎是天纵奇才,出到江湖之中几乎人人礼让三分,不论是美人、钱财、地位,对聂明心而言都仿佛如同探囊取物,来得简单。 可他什么也不爱。哪怕沈卿跟在他身边这些年,也不曾见他对什么有所偏爱。 或许他爱剑,可沈卿却隐隐觉得连这剑,都不是聂明心的最爱。 而那一夜春宵的始末,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沈卿心中甚至闪过一丝破罐子破摔的病态的欢喜,哪怕聂明心醒来之后给他一剑,他也受得欢喜,甚至还能生出别的方法继续纠缠不清下去。 沈卿原以为他们之间可以再进一步,哪怕他得不到聂明心的爱,得到三分恨意也是极好的。喜也好,怒也罢,只要是为他牵动而生出的感情,都是好的。 可他错了。 他可爱又可恨的师尊,就连这三分恨意都不屑给他。就连杀了他,都嫌脏了剑。 当然,沈卿这些自怨自艾的想法,可一点都没敢透露给聂明心知道。他的师尊原本就对他毫无爱意,倘若他再不坚定一些,那就真的毫无希望了。 又或许聂明心隐约察觉一些,可没有人能彻底了解另一个人。 聂明心并不是个喜爱逃避的人。有时,他坐在天雪崖的枯松下,眼一闭,又想到那天夜晚的情景。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其实聂明心已经不太记得了,似乎是他那天晚上心血来潮到星罗棋布阁一游,顺带在他那里喝了一杯酒。 这原本也并没有什么问题。 他虽知道沈卿对自己图谋不轨,可他这逆徒虽贯有贼心,却实在没有贼胆,在面对他的时候更是拈轻怕重,步步为营,唯恐他有一丝的不痛快,说是胆小如鼠也不为过。 这样的沈卿,又怎么敢让他有什么问题? 偏偏这问题,便出在那杯酒上。 ——那是杯被人暗中加了倦花眠的酒。 倦花眠,倦花眠,春来雨霏霏,伴月倦花眠。 一个暗带春情的名字,一杯暗带春情的酒。 聂明心对沈卿不屑一顾,可却不是所有人对沈卿都不屑一顾。 沈卿样貌俊美,又是天罗棋布阁说一不二的主子,才高貌好,家财万贯,哪怕此时此刻对这一人执迷不悟,可也不保管是一辈子执迷不悟,万一呢? 为着这个万一,这数年来也不知道多少狂蜂浪蝶前仆后继,简直无孔不入,防不胜防。 饶是沈卿雷霆手段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剑藏明心 作者:修十六 分卷阅读5 ,可也防不住痴郎怨女的这一片春情。更何况他有些手段碍于武林正道的面子,始终是不敢施展开来。而那杯酒中的倦花眠,便是星罗棋布阁中的一名对沈卿暗怀心意的侍卫所下。 沈卿总是会怕,倘若有一天他当真离经叛道,站在这整个武林正道的对立面,只怕他那位好师尊就会当即离他而去,甚至……将‘明心’抵在他喉间。 沈卿可以不惜大好头颅,可总还想争上那么一个两情相悦。这是他踟蹰不前最主要的原因。 聂明心饮下那杯酒不久后,便觉得浑身燥热,力气已失三分,大为不妥。而这时门外又走进来名衣衫松垮似乎早有准备的青年男人,他便大约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了。 不轻言,只不过一刹,剑气便割破男人的皮囊,涓涓血流顺着脸颊滴落而下,登时什么春情都刹然无踪,当即吓得浑身失了力气,双腿无力,委顿于地。 聂明心微微阖眼,感觉身上力气又去了三分,睁眼时眼中尽是寒霜,语气却是格外甜腻。 “敢打卿卿主意,你也真是胆大包天……倘若我不来,是真当我不杀人?” 聂明心本意先行是替沈卿将这碍眼的渣滓解决了,却不想这倦花眠的药效实在太过刚烈,不像是一般的□□,反而像是□□同软筋散双管齐下,他不过说话的空档,身上的气力便又去了三分,三分三分又三分,竟是在这失神的空档,被那渣滓逃脱了去。 正当他被燥热染了全身,整个人摇摇欲坠之时又突然听见一道熟悉中带着急迫的声音。 “明心?!你怎么了?” 然后便被拥进一个冰凉得让他感觉格外舒服的怀抱里。 啊……好凉…… 聂明心强撑着看了他一眼,认出是沈卿,伸手一探,下意识地道:“卿卿?你怎么这么冷,是不是受了风寒?” 聂明心理智上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应该离沈卿远点,再远点,这点催情的药性,他又不是忍不了。可耐不住浑身没什么力气,而此时此刻的出现的沈卿又像一块大型的冰块,让他忍不住再靠近一点。 ……一点。 然后……干柴烈火,意乱情迷,浪翻红被,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事情,就都发生了。 待聂明心本心回转时,灵台清明的时候,他甚至还坐在沈卿……咳咳之上,稍稍一动,就感觉到有什么冲撞顶弄着体内不知名的地方,整个人都软得不成体统。 “你……” 沈卿眼角酡红,眼中是藏不住的脉脉情意,他翻身将聂明心整个人压在衾被之上,正要扶着他的腰继续动作却又不经意瞥见聂明心的眼睛。 那是一双清明的,与方才意乱情迷时截然不同的眼睛。 到这时候,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心中一慌,神色顿时间便苍白了起来。而此时此刻,言语同样苍白,他喉间一紧,他极惶恐,心都要跟着痛了起来,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来挽留。 生怕一句错,满盘皆输。 他这数年来提心吊胆,步步为营,到了此刻,彻底功亏一篑。而他竟然连一句挽留都不敢讲,生怕即刻就招来聂明心厌弃 哪怕聂明心一个极轻薄的憎恶眼神,对他而言都不吝像天塌了一样。 聂明心好不容易蓄得几分力气,一把将沈卿拉开。而这一拉,便让他更觉难堪,不知名的东西从双腿之间流溢而出,也不知道是谁的□□。更别说他浑身上下皆是情热潮红,不少处甚至还留着舐吻痕迹,衣衫不整,似乎就这样半推半就地跟沈卿滚了半天红浪。 实在……不成体统。 他翻身下床,紧皱着眉头,强忍着身后不适,在衣柜出另找了一身干净衣服换上便要离开。 这一夜太过混乱,他总得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明心……” 可总有个声音不依不饶地追上来,先是声音,然后是人。 “师尊……”沈卿从背后紧紧抱住他,他声音里藏不住的惶恐急切,“我错了,你别走,都是我的错,你怎样罚我都好,你别走……” “你错了?你错什么了?这么急不可耐的认错?什么错都揽到自己身上你很快活?” 聂明心脚步终于一顿,他将沈卿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转身对着他的眼睛,说,“你什么都没错,我也只当什么都没发生,我回去静静,过阵子……”他又不由得怔了怔,眉头却拧得更紧,“……再来找你。” 一滴晶莹的眼泪顺着沈卿的眼角滴落而下,恰巧落在聂明心的手心,温热却仿佛快要烫伤他的手,教聂明心不由自主地抓了抓衣袖。 沈卿却恍若未觉,“我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他紧紧抓着聂明心的手,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明心,你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一辈子这么下去,我也忍不了一辈子。我、我心悦你,我喜欢你,我极爱你,我一分一秒都忍不下去了。” 聂明心闭上眼,“你现在住口,一切还来得及。” 沈卿满心绝望,这绝望来得这样无可转圜,可他还是紧紧盯着聂明心,声音压得极低,“我……我极想同你,两情相悦。我会对你很好很好,你说一我不说二,什么东西都给你,但是现在、我不求你爱我,只要让我在你身边……” 聂明心甩手就走。 沈卿跟上去,不依不挠地堵在门口,“你要出这个门,你就杀了我,你不杀了我,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死心的!” 聂明心轻轻地看了他一眼,他这人情感一向淡薄,这一眼里却带了极重的意味。 他轻道:“你这是逼我杀你?” 沈卿惨笑,他眼泪止不住地落下眼眶:“如果我敢逼你,那现在我们怎么会是这个局面?”他捂着自己的心,“可是你不杀我,我这里这么疼,这样疼……倒不如真的死了好。” 第6章 第六章 第六章 沈卿的那滴泪,先是热烫了聂明心的手,紧接着差点把聂明心的心都烫出了个窟窿。 可他又不由得紧接着想,他的心又不是纸糊的,怎么可能会被烫出个窟窿? 这不妨碍聂明心落荒而逃。 只是跑着跑着的路上,就因为思绪过重,走火入魔而功力倒退,一夕变成了少年模样。 他跑,又不妨碍沈卿追。 就这么你追我跑地追到了天雪崖上。 聂明心是向来十分讲道理的。而大凡讲道理的人,大多面临了一个问题,你要是说通了他,让他觉得你是对的,他自然是一门心思地肯定,然后矢志不移地执行。 他对是非对错自然有自己的一番评判准则,向来不会为别人的一字一句而轻易动摇。 就像星罗棋布阁里那杯被下了倦花眠的酒。 聂明心虽然知道沈卿对他暗怀着别样心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剑藏明心 作者:修十六 分卷阅读6 思,可这□□也不是沈卿下的,说到底,还是他聂明心强迫了沈卿。他是个极其讲求因果的人,聂明心可能会把下药的人大卸八块,却不会去追究沈卿是不是对他不轨。 不论好事坏事,总是一个巴掌拍不响,有因有果。 天道有常,道法自然。 可沈卿不能在他面前毫无缘由的认错,更因此在他面前一心求死。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一往情深,步步为营,小心翼翼,从不两相打搅,这算错吗?倘若是错,他又错在哪里? 若倘若是错,那是不是连聂明心自己都错了? ——可笑他聂明心费心费力养了十五年的好徒弟,就这么因为这点屁大的风月之事,在他面前一心求死? 这才是犯了聂明心的大忌。 可偏偏,沈卿犹然不知。 再说,先不提沈卿这点风月心思,聂明心难得走一次星罗棋布阁,就这么误打误撞飞来横祸,被沈卿摘了□□花,怎么可能一点不恼?一点不怒? 聂明心不由自主地捏了捏手腕,总感觉上头还有什么不曾消去的痕迹。不是印在皮囊上,反而深深铭入了白骨中。 ——这令他分外的不自在。 偏偏人还打了心疼,骂了心软。 干脆眼不见心为静。 聂明心在天雪崖待了几日,沈卿便跟着在天雪崖待了几日,殷殷切切,做低伏小,无一处做得不适合妥当,就连天雪崖这么个天生不全、寸草不生的荒凉地,他都能整饬得像住在什么世外桃源。 聂明心评价:沈卿这一日复一日,活得像个被恶婆婆耳提面命后的二十四孝小媳妇。 聂明心看在眼里,不免有几分不自在。 他费心费力用了个徒弟,可不是用来给自己当童养媳的。 可忽然有一天,沈卿因故下了天雪崖,耳边没了人叨扰,聂明心竟然隐隐又有几分不习惯了。 他心中暗暗思忖,觉得这或许便是所谓的人性本贱。 沈卿在他眼皮底下的时候,他看来看去,总觉得格外不舒坦。可一旦沈卿一离开他视线里,隔了几天,聂明心一念之间,又有些想着他的好了。 可这一念,毕竟是如同镜花水月的一念,只不过他一个眨眼间,便有云散风流了。 第7章 第七章 第七章 玄门道教有三官,天官,地官,水官。三官则又有三辰:上元为天官司赐福之辰;中元为地官赦罪之辰;下元为解厄之辰。 正月十五,上元,天官赐福;七月十五,中元,地官赦罪;十月十五,下元,水官解厄。 而江湖正道择良辰吉日聚天下英才,选在下元节这日,于问天峰举办武道大会。 问天峰上有个云海清波阁,还有个明月观,前者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名门正派,后者乃是与聂明心同列剑道三君的琉璃客的私产。这回于问天峰顶举办武道大会,自然少不了他们出人出力。 ——当然只有云海清波阁。 云海清波阁盘算要如何借此机会在这武道大会中大放异彩,琉璃客却是不管的。 琉璃客忙着烂在温柔乡里。情天恨海,花前月下,都是人生极乐。何况他那明月观本来也就只有三两个老弱病残在那护持,实在是不堪大用。 眼见下元已至,各色江湖侠客大多都各显神通地登起山来。有人武功绝顶,足尖轻点,身似轻鸿,便如游龙戏水,很快便到达峰顶的会场;有人家财万贯,便请人抬到峰顶;也有人无财无能,那就只能用最原始的法子,步行登山。 云海清波为了防止有人从中滋事,还特意遣派弟子候在山路各段,维持治安。 这日时值正午,武道大会早已开始。行路上人踪渺渺,忽然出现了一道俊俏风流的少年人影。 他步履踏得又平又缓,戴着一方帷帽,牵着一匹瘦马,犹如闲庭走马观花,一步停,一步走,神色看上去不轻不淡,偏生眉峰微凝,在山脚下徘徊许久,倒是一副十分不想上山的模样。 巡山的弟子走上去例行排查身份,问道:“敢问少侠师承何派,来者何人?” 说的是万分老套,没有意思。 白衣少年道:“无门无派,天雪崖上客,聂明心。” 巡山弟子悚然一惊,将眼前这名白衣少年上下打量了许多眼,仍是不能将他同传言中那位大名鼎鼎的剑君联系到一处。 可还没等他盘问到第二句,这少年便自然而然将那匹瘦马的缰绳塞到他手里,非常厌倦地叹了口气,抬眼看了眼峰顶,仿佛自言自语: “这个点,云松子那个唠叨鬼到底讲完了没有?” 聂明心的轻功,说不上太好,却也不会太差。他平日对上别人,只有杀人同制敌这两样选择,说到逃命,倒是少之又少。因此轻功只练了个三流水平。 对聂明心而言,这个三流已经十分够用了。 可也因此,慢,是非常有理由的。聂明心抵达峰顶时,武道大会已经开始有一阵子了。 擂台场上人影你来我往,兵器交接间,一者力有不逮,一者却似力大无穷,兵器竟是应声而裂,断刃借着余劲直直脱手而出,朝着人群里飞去。 眼见就要有不知道哪个倒霉鬼魂断刃下。电光火石间,只听人群之中一声轻喝,清绿剑光凛然划过,“锵”一声,那断刃竟是被这恰到好处地的击至一旁的巨木身中。 这时,半截竹叶飘然落地,边缘锐利。赫然便是方才那道清绿剑光的原形。 落败者萎然倒地,整个人还在余劲中缓不过来,无端便听到一句不客气的点评:“剑招不差,剑太差。” 抬眼一看,却是一名白衣少年郎,眉间一点朱砂,头戴帷帽,背负长剑。他点评过后,在周遭人的窃窃私语中挟道而出。 在众人哗然眼神中,登上问天峰的小竹楼,不紧不慢地落坐于云松子与琉璃客的中间。 ——天下三剑,剑道三君。 坐在这个位置,身份自然不言而喻。 琉璃客是个满身风流气的俊朗公子,身边站着一名手中抱剑,身着红衣的美艳女子;而云松子乃是玄机门掌教,一身道袍,银发高束,拂尘与长剑并负,道骨仙风,从眉目里仍能见到几分年轻时的疏狂清隽。 琉璃客将他上下打量,啧啧有声:“有趣,实在有趣。” 云松子原本在闭目养神,此时也微微抬了眼,不等他开口,聂明心道:“走火入魔。” 云松子便继续阖上眼。 聂明心问道:“今天你们讲了多久?” 琉璃客:“道长一炷香,三位刀主加起来一个时辰,盟主一个半时辰,比你想的要快。” 他又继续盯着聂明心看,“旁人练功走火入魔,是七窍流血,油尽灯枯,你倒是好,返老还童,驻颜有术。我真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剑藏明心 作者:修十六 分卷阅读7 是七分羡慕。” 他身边的红衣女子娇奴却是十分不给面子,她掩唇轻笑,美目流转间顾盼生辉,“观主说七分羡慕,羡慕是假,分明是十分想看热闹。” 聂明心懒得理他。 他提起一旁案几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后,便就坐着,微微阖上了眼睛。 半柱香后。 琉璃客歪了歪头:“又睡着了。” 云松子道:“往常而已。”他一拈长须,低声道,“今年的剑比。前年是明心,年是我上的台,今年该你了。” 这说得便是剑比最后三君列位的事了。 这武道大会中以武会友,刀剑争鸣,评比春秋。就拿剑比来说,最后夺得剑比第一者,便有一次挑战三君的机会。刀比同样。 若胜,便能证明自己是下一个剑道巅峰,既可名列三君,亦可名扬天下。若败,能从剑君下走得几招,也是十分长脸的事情,若是讨了对方的眼缘,指点几招也不是不可能。 ——有时候,功夫练到一定水平,可能差的就只是那么一招的机缘而已。 不论如何,总归是有这么一件事在。 在许久之前,剑比的三君列位本不是现在这样固定出列,而是由剑比第一选择要挑战谁。聂明心年纪最轻,看上去锋芒虽锐,但根基最差,总被当做是剑道巅峰里最薄弱的突破点,因而每届的剑比,总是被指名。 结果…… 速战速决,屡战屡败。 天下武学,唯快不破。 聂明心出的是快剑,他的剑没有余地,每每败在他剑下者,虽身上毫发无损,却有好几位剑者因这一败再不敢提剑,都败得异常可怜。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他实在懒得很,你败便败了,是一句多余的口舌都不愿意嚼。 明明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偏偏总有人没那个眼里劲。为了避免后辈们因此一蹶不振,也只好改了规则,固定出列了。 今年的剑比考官,便轮到了琉璃客。 琉璃客折扇轻摇:“知道了,知道了。哎,也不知道今年的苗子如何,长得好不好看,长得太丑,我肯定忍不住下手又重一些。”他刷一下合上折扇,敲了敲聂明心放在太妃椅上的手,“咦,明心,今年你那美人徒弟怎么没跟着来?” 聂明心眼皮子也不抬:“人家有名有姓——” “好好好、沈卿、沈卿,他怎么没来?” 聂明心眼睛微微睁开条缝,睨着琉璃客,“我最近不想提他,再提我们打一场。” 他这打可不是你来我往文质彬彬的剑招比划,而是拳对拳,肉扎肉的打法,还专朝脸打,是半点不给同僚面子。 琉璃客只好噤声。 第8章 第八章 第八章 这样打了五日,武道大会的各样比武名次也都出来了。 同剑君刀王的挑战安排在翌日午后,晚上还有个吃席,一来招待天下豪杰,二来也是呼兄唤弟商讨武林大事的好场合。 聂明心兴致缺缺,也没去给他准备好的正席,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有一筷子没一筷子地夹菜吃。他如今是少年模样,不比从前打眼,一眼看过去只觉得是哪家少侠,安安静静坐在一处,也没什么存在感。 他不同人搭话,认识的人也不敢轻易上千叨扰。这位剑君不比另二位好说话,倘若他不高兴,是一句话都不会搭理你的。 席上各家英雄高谈阔论,说来说去,不外乎:刀光剑影女儿香,钱财权势英雄冢。着实没有意思。 先说是哪家英雄配了哪家小姐,哪哪英雄又得了稀世的宝贝,又提到了近日一桩命案,说是清原的铸剑名家玉千手被人屠戮满门,仅剩一名八岁大的小姑娘孤苦无依,被路过的侠客救出,一路北上,此时此刻也到了问天峰。 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不知为何又提到了十五年前被灭了满门的天琴魔宫。 自然而然,提到了沈卿。 天罗棋布阁行事亦正亦邪,武林中人也颇拿不准沈卿地位,可观其行事,又异于正道,更遑论他离经叛道,还对自己师尊心怀不轨。 风言风语,自然从无断绝。 聂明心不是第一次听人说沈卿的坏话,可十分新鲜的是,第一次有人当着他面上。 什么鼎炉采补交合渡气,什么水性杨花朝三暮四…… 说了一通这些,又仿佛极看不下去地假设了一番如果他是剑君徒弟,又该会做出如何怎样的一番丰功伟业。 聂明心分了个心神看了一眼正在那里高谈阔论大言不惭的英雄好汉,人倒是不认识,但衣服倒是十分熟悉。 云海清波阁自谓清风朗月,门下弟子也都一脉相承的青纱罩白衫,这人看上去倒是人模狗样,一眼看过去也算面目也算周正,偏偏说不出的惹人讨厌。 聂明心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道了一声:“阁下对这小畜生这样看不过眼,想必功夫一定万分高明了?你有意取而代之?” 他声音凉凉的,神色不气不恼,倒是万分冷静。 答复倒是铿锵有力:“当然!” 听罢,聂明心不由得轻笑一声。 “用刀用剑?武比名次,谁门下?” 那云海清波阁的弟子听他这样问法,转头一看,顿时也是一愣:“你是……剑君!”他反应得倒是很快,不卑不亢:“在下乃是云海清波阁第三代弟子云海涛,不才正是本次的剑比第一。” 海字辈,那就是少掌门了。 “很好。”聂明心将筷子放下,眼中沉沉暮色,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那我给你这个机会。” 他这一言既然,四座哗然。 剑君武学何等玄妙,平素匀出个一招半式已是天大的恩赐,若是得他倾囊相授,哪怕不能一步登天,也是同巅峰二字更近一步。 云海涛险些被这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昏了头脑,他有心细问,聂明心却无意解释,也不屑解释。他不轻不重地环视了一周,轻轻哼了一声,便转身离去。 很快便又到了第二日的剑比。 聂明心早早就到了三君列席,静坐养神,藏在帷帽下,少年稚嫩清逸的脸却带着天雪崖上常年化不开的风雪,寒冷凛冽,生人勿进。 在最后的剑比开始之前,自然还是由本次云海清波阁的掌门云望游宣读判则。 云望游对昨夜之事也稍有耳闻,心中挂碍,将判则宣读完毕后,便也就笑吟吟地来打探。 “听闻剑君有意收徒?” 聂明心单手正撑着下颌,侧着头半伏在案几上,也不知道将方才各家英雄在台上的高谈阔论听进去多少。 聂明心听见有人叫他,便也眼尾微微挑起,藏在眼皮底下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动了动,却并未看向商清越。 一声轻薄袖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剑藏明心 作者:修十六 分卷阅读8 响,便有一道声音似幽似怨,遥遥而至。 “我不过稍稍离开几日,师尊你便又不在山上了,这样会跑,可真是叫我好找。” ——再一晃眼,便见一道红衣身影身形潇洒,轻功卓绝,凭风踏影而来,分毫不差落在聂明心座前三尺。 聂明心眼也不抬,空闲的右手往桌上一抓,一握,一掷,众目睽睽之下,一道白影便挟着惊风,朝着沈卿脸上砸去。 沈卿微微侧脸避了过去,凤眼微微一凝,薄唇一抿。他这一路星月兼程地赶来,方方到此便遭此‘礼遇’,心中自然不甘不愿,喉头便有一口怨气盘桓其中,吞不得,咽不下,周身都散发出一股子冷气。 气氛一瞬间剑拔弩张。 “咦咦咦,明心你真是好大的火气。”一旁琉璃客微微转身,变道将那白影稳稳地截下,原来是个青花茶盏。他覆手一松,将这滴茶未漏的茶盏挟着盏托,又稳稳地放回桌上。“误伤了花花草草,可就不美了。” “喝口茶,消消火气如何?”琉璃客折扇一开,往两边各看一眼,又凑到聂明心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跟徒弟闹什么脾气,大庭广众的,你这样恣意妄为,难道不要面子了?” 聂明心:“没事,打不着他。” 琉璃客笑意一僵:“……你们师徒之间的情趣我真是不懂了。” 你来我往间,倒是将堂堂云海清波的掌门完全晾在了一边。 云望游也不气不恼,他对这对师徒不合的传言也有所耳闻。 聂明心喜怒无常,他有心打探他昨夜言语虚实,却也不知道从何处下手为好,如今眼见为实,聂明心同沈卿越是不合,对云海涛而言便越是有利。 他也乐见其成。 第9章 第九章 第九章 凭心而言,聂明心实在是个不好相与的人。 聂明心不嗜杀,不爱杀。痴情于剑,却又不独钟于剑。在江湖之外,尊老爱幼,明志持节,放在路上,便只是个长相颇佳的年轻儿郎。 他的眼高于顶,又或温柔体贴,都是对特定的人。 他其实是个十分无趣的人。 沈卿曾经以为自己是特殊的。是,他是特殊的,可有些时候,也不必然。 聂明心只丢了一个茶盏。然而他丢完这个茶盏之后,便就当看不见沈卿一样,眼观鼻,鼻观心,开始目中无人起来。 沈卿不气不恼,他简单地同另外两位剑君问过礼,便走到聂明心身后静立。 剑比依时而开。 琉璃客同红衣娇奴调笑了两句,原本就要拎上他的伞,准备下场子。却又被聂明心按下。 “今年先我。” 琉璃客:“咦?”他眨了眨眼,下意识看了一眼沈卿。 沈卿微微提了下嘴角,笑意却未经眼底:“剑君为何这样看我?” “不不不……”琉璃客翘起二郎腿,“我只是看,看看某人要怎么护短而已。” 问天峰海拔甚高,会场边上稀稀疏疏长着许多的寒枝竹节,聂明心轻身一跃,从寒竹上折下一支竹枝,辅以指尖剑气,三下五除二,便将毛边竹叶除尽,显出一把光秃秃的钝剑雏形。 聂明心朝着右边看了一眼,眉一挑,旁边的江湖人士都识相地纷纷退开几步。 他顺势震剑一挥,窸窸窣窣,便在石壁上留下剑痕。 琉璃客啧了一声:“比剑就好好比剑,破坏风景干什么。” 聂明心轻嗤一声,随手一划,便背身上了台。 顿时,高台上只听一声脆响,众人凝神一看,琉璃客正坐着的柳木圈椅便就断了条腿,只剩下孤楞楞的三个腿棍子。 琉璃客依旧坐得八风不动。 他侧倚着椅背,有一下没一下敲着他那把素不离手的折扇,还不忘同云松子讨汰一下同席。 “哎呀哎呀,真是的,本君又不会笑你,做作还不叫人说了。” 云松子道:“你少说两句,小心待会你另一条腿也没了。” 云松子话音才刚落,琉璃客又听咔擦一声,他那可怜的小圈椅,只剩下两条腿了。 他咂咂嘴,转头看了沈卿一眼。 沈卿道:“沈卿这就为剑君另备一把椅子。” ——多好的孩子,怎么就这么瞎呢。 琉璃客叹了口气:“算了,这椅子我坐着也挺好,不敢差使你,我怕他打我脸 。” 他从圈椅上站起来,失去倚靠的圈椅便也就啪一声地倒在地上。琉璃客走到围栏上,刷一下展开他的折扇。场下,云海涛同聂明心战至正酣。 聂明心被称作近十年来的不世天才,剑道巅峰。这回他折竹枝作剑,自然比不得他的‘明心’锋利趁手,可饶是如此,青竹在手,威势却不减,时走轻灵,时走刚猛。 飒飒临渊,飘若登仙。 琉璃客点评道:“能耍剑耍得跟耍刀似的,明心也是真的不容易。” 话音刚落,一道剑气袭来,琉璃客稍稍偏头躲避,仍是被削落鬓边一缕青丝。 云松子闭目养神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巍然不动,凉凉嘲讽:“都叫你少说两句了……朗朗乾坤,众目睽睽,像什么样子。” 娇奴呀一声将她手中的竹伞打开:“观主您还是到伞下来避避险吧,好歹遮着脸,聂小剑君总不至于毁伞打脸。” 琉璃客不慌不忙地举起折扇遮着半张脸,仅露出一双眼睛:“你们年年这么讲,明心还不是照样打着我玩。” 娇奴撑伞走到琉璃客身旁,娇娇软软地嗔道:“谁叫您老是这样逗他,哎。” 便是一脸拿他没有办法的模样。 这老中青三代剑君彼此之间的关系,倒是其乐融融。 再看场中,这场比剑也末至尾声。 剑风,剑意,剑式。 最后一式,无风,不动,少年剑君以竹枝抵着云海涛的咽喉划下句点。 一点血痕,一点痛意,让云海涛瞳孔不自禁地皱缩,而等聂明心将手中竹枝一抛,不偏不倚,恰好落在他折下竹枝的那枝寒竹之下。 “我赢了。” 这无疑是一场精彩至极的剑比。 云海涛这时恍若从某种迷幻的情境中惊醒,他回过神来,扑通一声跪下,眼中满布狂热之意:“求剑君收我为徒!” 第10章 第十章 第十章 琉璃客听到这个话,暗道一声不好,只觉身边一道气流异动,便有一道红影闪过。 娇奴啊了一声:“是沈公子。” 迥于以往剑比结束后的转身就走,这回聂明心还站在原地仔细看了看云海涛。 他是个爱剑之人,看人看事,自然有自己的看法,虽然云海涛评论沈卿的话让他不喜,可云海涛的剑倒还算让他喜欢。 一个人心性如何,总归会在他的言行举止上表现出来。便如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剑藏明心 作者:修十六 分卷阅读9 同他的剑,他的剑路,他的剑意,他的剑心。 在这世上,剑路千奇百怪,剑意崎岖曲折,而这剑心,万中无一。 云海涛是个难得有剑心的人。 他对这样的人,总是有几分宽待的。 聂明心道:“你为什么想拜我为师?因为我是剑君?” 云海涛道:“因为你很厉害!” 聂明心指了指不远的高台之上:“那边那两个,也很厉害。” “倘若你想学刀,隔壁的三位刀主,也不遑多让。” 云海涛一时语塞,他想了想,认真地问:“如果我答出来,您会收我为徒吗?” 聂明心道:“不会,这么糟心的徒弟,一个就够了。你已有剑心,剑招随心而发,问鼎巅峰,不像你想的那么难。”他轻轻笑一声:“沈卿如何不好,也是我的徒弟,尚还轮不到他人替我管教。昨天的时候,我听见你置喙沈卿,心中稍稍有些不高兴,今天来,其实本来是稍微教训你一下的。” 云海涛只能道:“剑君您可真偏心。” 聂明心眼角瞥到一抹红影,将神情掩在黑色帷帽纱窗之下,轻轻将食指横至唇中,不轻不淡:“可人心都是偏着着长的。” “那你最后为什么又换了心思?” “日后欢迎到天雪崖上作客。” 聂明心没有答他,他微微转身,又换成了寒眉肃目的另一张面孔。看也不看追下来的沈卿,背身而走。 回到竹楼之上,琉璃客道:“我本以为,你是替沈卿讨不平去了呢。” 聂明心道:“你是太小看我,还是太小看沈卿?” “噫~话不是这么说的。”琉璃客折扇轻摇,“明心你呀,不是从很久之前,就已经是偏心偏得没边了?” “哦?比如?” 琉璃客但笑不语。 聂明心瞥了他一眼,轻哼一声,又回他的位置闭目静坐。 琉璃客料到他还会开口,他折扇摇到第七下,微微一顿,便听聂明心道: “我后来想,哪怕我替他出了这个头,讨了这个不平,除了解气,其实没什么意义。何况讨了这个不平,只会招人非议。再说我本来也没生气,就不提解气了。” 琉璃客轻轻一笑,轻瞥一眼已至楼下、却偏偏止步的沈卿,不急不缓地道:“你这样冷静,看得这么透彻,那还跟沈卿闹什么别扭,说开了不就好了?” 这次聂明心沉默了许久。 久到琉璃客以为他不会再答。 “我少时离家,家中有善卜筮的长辈,临出门前,兄长曾请他为我卜卦。”聂明心缓缓睁开眼,如黑琉璃般通透的眼睛半阖着,语调平缓却带着几分不解其意,“渡风波,勘尘劫;生碌碌,为情终。” “我年少的时候,只以为是要我剑破尘劫,勘定风波。而这两项,我这无双宝剑,向来无往不利。可生碌碌,为情终,又是什么意思呢?” 琉璃客一抚折扇:“情钟,情终,情种。噫,这是在暗示你将是个多情种子?”他又反应了一下,打趣道,“啧,我刚刚听见了什么,长辈兄长?明心原来你并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呀。” 聂明心扫他一眼,实在是懒得动手打他了:“这卜辞后半的主人,是我,又不是我。” “不是你?”琉璃客略微思索,他心中已有定论,摩挲着扇柄的手指微微一顿,挑眉道:“哦……沈卿?” “所钟,所终,不得所终。”聂明心压低声音:“是心动?意动?还是情动?我不知道。可这一动,就要一个人一生碌碌,为情所终,不免可笑。” “哎呀,人各有志,既然他一心想做个痴情种,你又何必阻拦他呢。”琉璃客道:“你心中明明已经有了决断,就不要再犹豫不决了。既然你觉得这箴言可笑,他那钟情可叹,痴情可恨——” 他举扇一横,剑气随扇而出,直接把聂明心身下圈椅的四条腿一气切断。 “——快剑斩情丝如何?” 琉璃客一双桃花眼微微一眯,感受到某人息气一紊,意味犹深。 “你的快剑,可是举世无敌。” 第11章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聂明心在想什么。 他或许想了很多,或许什么都没有想。 但沈卿站在他面前时,他眼里的倒影却不是假的。当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你面前时,你哪怕还在想别的事情,但他真的入不到你心里吗? 聂明心倒真没有那么绝情。 说来叫人诧异,他其实……向来是个多情人。 可这有情无情,却又有谁也说得清呢?你说他无情,却见聂明心眼底似有若无的三分情意,说他有情,沈卿却又为他肝肠寸断。 恐他愁风寒雨……又惶是晚来风急。 自那日琉璃客同聂明心洽谈过后,沈卿便再也没出现在聂明心面前。而与此同时,问天峰武道大会也悄然落下了帷幕。 聂明心拒绝了云松子邀他至玄机门论武的邀请,背上他的佩剑,便又晃晃悠悠地下山去了。 等聂明心行至问天峰山脚下的小镇,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仍有一匹马寄在云海清波阁名下。 喏,就是他来时骑着的那匹。 虽说不是什么千里神骏,但一旅之缘……算了,聂明心想起云海清波阁那一派人马格外热情的嘴脸…… ——省得寒暄。 聂明心毫不犹豫地把这一念抛至脑后,自顾自寻了一家客栈投宿。 走火入魔有走火入魔的好,像他如今这般少年模样,哪怕有人听过他过往盛名,见过他旧容颜,再见他这少年身,这一时半会却也不太敢认了。 哪怕有人上前探问,聂明心也大可一言避之:“剑君?你看我像吗?” 比起从前投个宿还要应付一大笔终日以挑战他人为乐还弱得不像话的浪人侠客的日子来说,实在是不能再快活了。 聂明心讨厌麻烦。 相当讨厌。 可当三更锣响,门扉响动时。聂明心从床榻上坐起,‘明心’卧在他床头,他静静听了三拍,还是走过去打开了门。 酒气扑面而来。 着实令人不舒服。 可聂明心还是叹了口气,伸手一扶,把人带进房间,又是一句无可奈何的默默低语。 “啧,一个醉鬼。” 沈卿听见他的声音,微微抬起头来,脸上还带着醉态的醺红,眼眸里带着脉脉水光,叫起人来,也显得格外委屈。 “师尊……” “既然还认得人,就别扒在我身上。好好走路。”他现在矮了沈卿一截,被这么大个人压在肩头,先不说重不重了,动作起来却是十分的不方便,还格外有失体统。 聂明心费力将门栓卡上,沈卿伏在他肩上,他沉默许久,聂明心几几以为他就要睡着了,才听见他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剑藏明心 作者:修十六 分卷阅读10 将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哽咽:“师尊……还肯同我说话吗……” 聂明心蓦然一怔,一晃神,似乎又从眼前人的眉眼中看出几分十年前那名少年的形影。 ——可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人。 小孩长的是真快啊。他把沈卿带走的时候,瘦骨伶仃那么一点大的小孩,现在都跟他一样高了。 少年时的沈卿,一贯是比旁人家的小孩更加乖巧沉静。 记得他们从前住着的江南某处无名小镇,当地民风淳朴,邻里和睦,人丁虽不兴盛,但也算是子嗣绵长。当地少有生人,他们刚时搬去的时候,常有邻居家的小孩跑来探头探脑地好奇观望。 饶是聂明心对待小孩耐性甚佳,可有时也有些受不住。 唯独沈卿不吵不闹,不争不抢,指东绝不打西,文武双全,省心省力,温良恭俭让得全然挑不出毛病,实为各家少年郎学习的楷模。 沈卿实在是乖得很。儿时在天琴魔宫那段日子磨去了他诸多棱角,在他跟着聂明心走后,聂明心说什么,该怎样,是怎样,便怎样。 向来声色不动,温言细语,向来不曾忤逆过聂明心什么。 可聂明心是真可怜他,也是真的想对他好。 这世间众生,大多生于人情,又长于世故。而聂明心将沈卿从那吃人的魔窟里带出来,教他知寻常人情,世间道理,却又不想他像许许多多人一样。 世间变故,人情多务。 人为什么会通达人情?为什么会越来越熟于世故?大多时候……都不是因为什么快乐的事。 他望他过得快活。因此对待那个时候的沈卿,也是格外的宽待,但沈卿也极少有骄纵任性的时候。 只有他十七岁离开那年…… 聂明心冷直的眉角恰似有一瞬的松动,化开一缕寒雪,化成一丝春魂。 在心里叹了口气,也不推开他,就这么带着人往床边走。 “不肯跟你说话,那你现在听见的是什么?鬼叫吗?” 沈卿被堵了一下,靠在聂明心肩头,久久闷不吭声。直到被聂明心安置到床边,准备离开时才拉住他衣袖。 他不敢太过放肆,只是搭指虚虚地拈着。只要聂明心稍微强硬一点,马上就能甩开他。 可出乎意料之外,聂明心被他这么一拉,便也就停下来,就这么看着他。 夜色深了,泠泠月光透进窗棂,似真似幻,洒在聂明心身上,也如梦幻泡影,少年身影也变得更为缥缈虚幻,虚虚实实间,仿佛随时都会登风而去,叫他再也找不着。 一时间,沈卿抓着他衣角的手不由得更加用力,攥得指节微微泛白,似乎如此,眼前之人,便不会消失。 这该是梦吗? “我……”沈卿垂着眼睑,闷闷开口,“师尊,你骂我……” “骂你又如何?你不该骂?欺师灭祖,坐下犯上。”聂明心瞥了他一眼,眸光浅淡,声音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这话出了口,又觉得哪里不对,自主地把它塞回脑子过了一遍。 聂明心思考了一会,剑眉一拧,看向沈卿,问道:“等等,你长这么大,我什么时候骂过你了?” 就算当年沈卿一声不吭远走他乡让他操心了好一阵,聂明心可也没责骂过他一句。从前是,如今更是。 他见不得别人替他管教徒弟,可自己管教起来,却又最是纵容。 沈卿沉默。他仿佛想起了极难过的事。 “……在梦里。” 聂明心:“……” 啧,这个醉鬼。 第12章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可他转念一想,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梦是一个人平日所思所行最直接的镜像。 沈卿是因为做了这样的梦,所以才这样失态吗?他平日,并不会喝这么多的酒。 聂明心想了一想,心中五味陈杂,一时倒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想多了也是烦心,聂明心向来懒得给自己找麻烦,既然明知想了烦心,便也懒得想了。 聂明心向来拿得起放得下,顺势默念了两番清心咒,果真神清气爽,连看着眼前的沈卿都眉清目秀许多。 他好整以暇,又兼和颜悦色:“这么晚了,你不睡吗?” 沈卿蓦然一愣,没想到他竟然是这种反应,他酒量极好,虽还不敢说千杯不醉,但三杯两盏,也总不在话下。这回来,总是有几分借酒装疯,试探一番的意思。 他许久没见这样温和的聂明心,他的师尊行事飘忽,向来难以琢磨。 心头蓦然点起一点火光,心里有许许多多的话要说,可要到开口的时候却又犹豫不决起来。 可聂明心却不等他。 他见沈卿迟迟不回答,便当他喝酒喝得不知道此方天地为何了,并指一点睡穴,沈卿便一头栽倒在床上。 外头夜深人静,总不好又把掌柜的吵起来再给沈卿开间房,他这简陋客房里也只有,一桌,一椅,一床。 聂明心把面巾打湿了,给沈卿简单擦了擦脸,顺道给他解了外裳,便将人往里头推了推,自己也上了床。 临睡前还十分心满意得:这幅少年身,倒也还是有用处的。 好歹至少省地方。 第13章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翌日。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沈卿一睁眼,便看见聂明心坐在八仙桌旁,脊梁挺直,‘明心’卧在他手边,帷帽不偏不倚地系在脑后,正举起茶杯,送一口茶水。 他呼吸的节奏不由得慢了一拍,生怕是自己看错。 可沈卿犹疑地又看了好几眼,眼前人的身影依旧在眼前,既不离开,也未消散。 不知怎么的,一瞬间,他喉间便突然堵上来一股酸涩,涩得很,很快又漫到眉间眼角,叫他差点说不出话。 聂明心放下茶碗。 “起来了就自己去洗漱,盯着我看这么久,你就不怕眼睛抽筋了?” 沈卿移开视线,起身将外裳穿上理好。 他清醒时,自然比醉酒时更为雍容镇定,可执着衣角的指尖却泛白。 “师尊你……你怎么在?” 聂明心轻轻一哼,眼皮子一抬,眸光清明,反问:“我订的客房,我不该在?” 沈卿听了他这句,不由得细细盯着他看,低笑道:“看来,我便是不速之客了。” “从不请自来这点上,你的确是。” “那其他方面呢?”沈卿心中一动,不由得从后面拥过去,摘下聂明心的帷帽,指尖毫无障碍地触着聂明心的颈脖,光滑,并且温暖。 他忍不住弯腰,将脸挨在聂明心的肩上,人伏在他背上。这样亲近的距离,让他不由得安心。 明知下一瞬便可能是利刃加身。 可聂明心的剑尚卧在桌上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剑藏明心 作者:修十六 分卷阅读11 ,分毫未动。 沈卿不由得道:“你这样和颜悦色地同我说话,不骂我,也不推开我……很容易让我想到一些别的事情。” “你想,你自然可以想。我不会阻止你。”仿若背上重量丝毫不存,聂明心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不轻不淡地补了一句,“放心,我也不会杀你。” 沈卿垂下眼睑,捏起聂明心的衣角,不由得苦笑:“是不是,只要我不做危害江湖正道的事,你就不会杀我?” “杀你不过一剑,可要你活,不比杀你难得多?别把江湖这二字看得太重,把自己看的太轻。你若死了,我会伤心。” “只是伤心吗?” “否则?落几滴伤心泪,说几句无关痛痒的伤心话,就能让一个人起死回生?”聂明心嗤笑一声,眸光无喜无忧,“你又没死,这种无谓的假设不必问我。” 许是这沉静时分太过动人,容易让人心迷,沈卿踌躇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叫了一声。 “明心。” 无声无息。聂明心捏着茶杯,恍惚没有听见。 沈卿闭上眼,等了好一会,没听见回音。最终直起身,自顾自地去做了洗漱。 等他回来,又是一条齐齐整整,面目姝丽,风度翩翩的沈卿。 既然他来,他不走。他的师尊总该是有话要说的。不论沈卿想要,还是不想要。 聂明心已是拥剑而立,帷帽上的黑纱覆过脸颊,一幅将将远行的模样。 他同沈卿侧身而过时,低声语道: “三月后,天雪崖上,我等你来。” 再然后,便踏出客栈,杳然无踪。 第14章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当局者迷,迷局者乱。 沈卿当时心慌意乱,可事后回想,又隐隐察觉些许异样的端倪。 当时的聂明心态度其实已然软化了许多。 ——他甚至愿意好声好气地哄他两句。 这其实是十分了不得的事情。 聂明心一向心气甚高,他虽一向自恃不敢比天高,不敢比海阔,行事虽端正守己不出差错,可一颗丹心,一身傲骨,却是实打实的不羁。 正道是他的道,那他的脚就不会踏出这正字边缘。 聂明心这样的人,一旦心软起来,总是能将人宠得无法无天。 他先前还反问自己:你这是逼我杀你? 而如今却说:你若死了,我会伤心。 沈卿伏在软塌上,垂下眼睑,忍不住痴痴地笑出声来。 “若你有软肋……我会是你的软肋吗?” 这可真是一个……大大的惊喜呀。 三月之期,如约而至。 沈卿负琴而行,孤身赴约,行至迦南山下,才觉寒冬已过,迦南山下已是融雪化水,初柳发芽,脉脉一派春意。 就连世居山底下久已的山民,都是一派喜盈盈的笑脸。 春日年年有,可今年却是格外喜庆。 沈卿原本行路匆匆,行至中途,眼底却掠见一抹熟悉人影,可一眨眼,却又没入酒肆消失不见。 他原本不以为意,忽然又想到这迦南山是那人定居之地,听他旧日所言,也时常下山打些小酒,配上两斤卤牛肉,自斟自酌。 不由得脚步一顿,又情不自禁地折返。 推开小酒肆的门而入,酒肆内热闹非常,跑堂的迎来送往,见人进来先是想要热情地招呼一下,可窥见这人容貌,一时间竟似傻了一样定在原地,先是不自觉地用衣服擦了擦手,才记起来要招揽客人。 “这位大、不不不,这位公子,小店特产的梨花落,要不要来上一两?” 沈卿环顾一周,没有见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微微失落。摇了摇头,便又折返出去。 可推门而出的时候,却瞳孔微缩,又不由得一怔。 门前之人白衣素裳,身形高挑,手上提着三两酒瓶,脸庞不遮不掩,尽染天光,见他一脸怔容,剑眉一挑,唇边一抹笑便顺势挟带而上。 “怎么?不认识我了?” 沈卿怔怔看着,听他这样一言,便下意识回道:“你……恢复如初啦……” 可转念一想,也是,聂明心武骨非凡,只不过一时间的功体受创,又能奈他何呢? 可他却是还未细细描摹过他旧时容颜,见他嬉笑怒骂,摩挲他眉峰鼻骨,真情真意。 始终是心有所憾。 可这零星遗憾,却也只能遗在心头,作那一刹昙花。 聂明心道:“我无法恢复如常,那才该叫你惊讶吧?”他一提手上酒瓶,朝着沈卿晃了两晃,抬了抬下颌,“要不要在山底下逛逛?” 沈卿迟疑片刻。 聂明心以为他不想,便道,“那我们这便上山——” “不,我要逛。”沈卿急急打断他的话,“我上次来的匆忙,还没有细细看过此处情景。” 匆忙,是为什么匆忙,聂明心自然心知肚明,可他心中通透,倒也没什么。 “不过寻常山野,这么小的村落,稍稍走个几圈就没啦,其实也没什么好逛的。” “可这是你的迦南山。” 聂明心自收沈卿为徒后,便带着沈卿久居江南。已经很多年不曾回过迦南山,闲时也极少提及这座山,或者说,聂明心曾向沈卿提及过这江湖百丈波澜,万顷风光,可这里头,从来没有过他自己。 聂明心那声名显赫的从前,沈卿只从旁人嘴中听过,却从不曾听聂明心提及。 他从哪里来,是什么时候开始住在这迦南山上,天雪崖上又有什么……只要是跟聂明心相关的一切,沈卿都想知道。 在他缺席他生命的那么多年里,他的师尊,究竟有着怎样的生平?遇见过多少曾经扰动他的心绪的人? 不论什么,他都想知道。 如今聂明心主动提及,他又怎会不愿。 这点不足为他人道的心思,聂明心或许懂,也或许不懂。他定定地看了沈卿一会,倒也还是依言带着沈卿逛了逛。 逛的非常敷衍。 真的就是简简单单地把这小村落从头到尾走了一圈。 路上倒是遇见不少山民。像是同聂明心相识,相当熟捻地打过招呼,有人还赠了聂明心些许山货。 聂明心自己拿不了,便将酒同肉塞到沈卿手中,去接山民的篮子。 沈卿道:“师尊同这些人,很熟?” “嗯?我是迦南山的守山人,这边冬天奇寒无比,山下时常食物短缺,我有时候猎了东西,便送到山下,请他们为我稍稍料理一番,取了一份,剩下的便留给他们。”聂明心面带难色,“你也知道……” “我做饭,是真的难吃。” ‘你也知道……’ 这句话莫名讨了沈卿的欢心,仿佛他们之间还什么也不曾发生,毫无隔阂。 沈卿柔声道:“师尊若是想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剑藏明心 作者:修十六 分卷阅读12 ,我往后一直待在你身边,替你料理也可。在祈源镇的时候,不就如此吗?” 他虽这样说,其实心里也不带什么希望。从前他这样说的时候,聂明心多半嗤笑一声,嫌他没有志气,此时此刻,也不敢报什么希望。 沈卿有时候也曾想过。如果他当年不曾自祈源镇上出走,是不是就可以一生同他的好师尊一块,住在祈源镇上朝夕以对,相守至老?虽然有时也会极难过,可相逢,不总是比别离好? 可这道理,当时那名因为明白自己对师尊存有逆伦心思,羞愧难当的少年,又怎么懂呢? 他若是懂,便不会有现在的沈卿了。 聂明心嗤笑一声,却说:“再说吧。” 倒让沈卿心中,有了些许别样的心思。 第15章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这山野村落实在是小得很,何况他二人皆有武功傍身,只不过逛上一小会,便已经粗粗将这村落从头到脚行过一遍。 于是也不纠缠,便一前一后地往山上去了。 沈卿甚至一度想问他,他现在神思如此平静,那他如今所思所想,是否有那么丁点与自己相同? 这话语终究还是压在舌尖,随着这迦南山上渐渐加厚的积雪,化归虚无。 可倘若君心似我心,他又何至于同聂明心蹉跎至如此处境? 他的师尊向来人如其名,心似明镜,不染尘埃。寸心之内,只存着他愿意放在心上的东西。爱也好,恨也罢,向来泾渭分明。 突然,看着这天地间的茫茫白雪,沈卿的步子便重了,带着沉沉心事,重得他有些抬不起脚。 而只是他分神刹那,便被聂明心甩下了一大段路程,只不过数个眨眼,便失去了聂明心的行迹。他心中一颤,总算是将置在心头的这些琐念推至一旁,专心赶起路来。 沈卿原以为落下这一段路程,便要到天雪崖上才能见到人。 不想,他只不过追了一小会,便遥遥见一道人影站在前头,侧身回看着他。 聂明心下山时并没有带着他惯戴着的帷帽,飘雪无遮无掩地落在他的眉眼上,很快便又化成了点点细微而晶莹的水光。 只是对视一眼,沈卿心上那点疲累,突然又淡了。 唇边便不自觉微微噙上笑,弯了眉眼。脚程加快,同聂明心并肩而行。 “师尊你……竟然在等我,我真是十分的欢喜。”他忍不住低低慨叹一句,“我原以为你不会等我了。” 聂明心:“……” 他是真的不太明白他这无缘由的欢喜,也看沈卿的的确确,是有些高兴的模样…… 算了。 ——他倒真的没有那么狠心。 聂明心斟酌片刻,单手提着酒瓶同卤牛肉,将另一只空着的手递了出去。 “迦南山中另有门派在此设下迷踪阵,先前你有寻踪蛾可避开迷阵,现在如果跟丢了,只怕就要迷在山里了。我不爱等人,你牵着我的手,大概就不会跟丢了。” 他这句话一出口,便看沈卿当场不容置信的停在那,犹疑地看了他好几眼,生怕是自己岔了神、所思太过,才听见了这样离奇的靡靡幻音。 聂明心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正要将手收回来,又被沈卿一把握住。 凉凉的。 甚至有些冰冷的意味。 “我抓住了。” 沈卿微微发着抖,仍是执拗地问:“我抓住了,是不是,就可以是我的了?” 聂明心却恍似没有听见。 向风雪中去。 到了天雪崖顶上,天色尚还算早。茅草屋顶上已经压满了辉白的积雪,掩去房屋原本的颜色,一眼望过去,白茫茫一片天地,再不见别的色彩。 让沈卿稍稍有些遗憾的是,聂明心那间破破烂烂、看似弱不禁风的茅草屋,竟能抵住这场凛风寒雪的侵袭,你吹归你吹,我自巍然不动。 只是再转念一想,倒也不是特别意外。 聂明心同他在祈源镇隐居的那么多年里,这间破茅屋就在这么无人打理地在这崖顶上吹了那十数年的冷风,受了不知数的寒雪。 倒颇有几分其主人的脾性。 沈卿数月后故地重游,倒也没了上回来时的伤心难过,他这回来时,虽然也想了许多,但心中一想到聂明心待他……恐怕还是有些许不同,便又期期然地生出几分心安来。 心随意转,倒也算意定神闲,置身这萧肃雪地之中,远眺近望,甚至还看出几分天地弘大的美感来。 进到屋内,沈卿开口道:“师尊先前提及三月之约。三月已过,不知你……要同我说些什么?” 聂明心正将带回来的冷酒温上,又找来一把匕首,清洗干净将那卤牛肉细细割成小份,微微抬头: “吃饱了我们再谈。” 沈卿从善如流,温声应了声好。用巧劲顺势将他手中截过匕首,接着他的活干。 实在是个温柔体贴,乖巧可人的好徒弟。 聂明心一如既往地做的都是甩手掌柜,现在什么都不用他做,他便细细打量起沈卿的脸来。 也算得上姿容秀美,相貌极佳。还有……那一双总是殷殷切切望向他的、似是含带无边情意,流光暗转的眼睛。 似乎从不经意间开始,望向他的,就是这样的一双含情的眼。 俗言里说,不精不诚,不能动人。 可精诚了,就能动人了吗? 沈卿是为什么,会对他动心呢? 聂明心不常想这个,可现在,这个问题,总还是横亘在他眼前心间了。他便也就顺势想了一想。 正好人也在自己跟前。 他给自己倒了杯酒,垂着眼,含了一口温热的酒液,吞之入腹,默默思考。 可仔细一想,这问题却是很没有道理,也时常会得不到答案。或者说,他的答案,就会是沈卿的答案吗? 不会的。 这世上许多事情,都没有什么答案。道理本身,其实也没什么道理。 实在要问,那他当年在问天峰顶,又为什么要带走沈卿呢? 聂明心心虽正,可他的慈悲心,却并不常用在这救人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种佛语,对他而言,实在如同鸡肋。 这世间身世坎坷而又可怜可爱之人不知凡几,可他又救过几个?何况身为天琴魔宫的魔胎孽种,人人得而诛之的沈卿? 他当年,又想过什么吗? 生死?立场?善恶? 也没有。 他当初也什么都没有想。 ……实在是没什么道理的。 那是不是说明,沈卿喜欢他,其实也没什么道理呢? 他们相对平静地分享了这一顿吃食,除开聂明心总是仿佛若有所思地看了沈卿好几眼,也算得上的平安喜乐。 沈卿有些害怕。 可也不是那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剑藏明心 作者:修十六 分卷阅读13 么害怕。 他曾经身处最无望的深渊,甚至一度想死在聂明心剑下,如今偷得这半刻的平安喜乐……也便不太想打破了这一时的安宁了。 他的生死向来只掌握在聂明心手中。 而聂明心,却是不想让他死的。 第16章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茶余饭后歇息间,聂明心突然开口问他: “世间情爱各形各色,我见你,我不见你,你想要哪种?” ‘明心’平躺在那简陋的木桌上,剑鞘早不知道哪里去了,在昏黄烛火的映照里,寒光熠熠,仍在不屈不挠地显摆其一代神兵的光华。 ——哪怕它的主人极少让它出鞘,但它本质仍还是把神兵。 本质这样的东西,是很难改变的。‘明心’不会因为它主人极少拔剑而失了杀生本性。那聂明心又如何会因为几句话,几件事而改变他的作风呢?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聂明心向来是个极为冷静的人,甚至理智的近乎可怕。 沈卿想赌的他本性不移,又不敢赌他本性不移。 说到底,这十数年来,他始终是以自己的角度去看待聂明心的。以眼见,以心证,可始终却还心藏侥幸。 呵。 沈卿暗暗在心中叹了口气,道:“我想要的,或许得不到。不想要的,总是如影随形。明心,我向来活得清醒,有些话,你若明知答案,便不必再问我。” 聂明心听罢。他指尖摩挲过‘明心’剑柄,勾着柄上流苏,指节雪白中透着一点淡粉,像是染了血的雪地,眼中无悲无喜,唇间吐露话语声色不动:“我知?我不知?又有什么干系呢?……你倘若当真清醒,那你这句话,又为何要出口?” 他闭上眼,又道:“人呀,活着的时候,一直是不清醒的,你自以为的清醒,都是自以为的,我活在这,沉在梦里,都以为,自己很清醒。可我真的清醒吗?未必。” 似僧有发,似俗脱尘,作梦中梦,悟身外身。 他一字一句地说,心中似乎有什么终于落到实处。 聂明心对‘道’这一字执迷,已臻疯魔境界。 而这样执迷,又是对吗? 可不是对?那会是错吗? 不,不是,不对。 扪心自问,却始终不安。 聂明心睁眼,道:“这世上伤心人多,痴情人少,你又何必……两者皆做?” 他这一句话画了个句点,风中也有一点水滴落下,落进干涸地面,洇开无痕。 这茅草屋里静的很。 它这么破,这样小,只要聂明心没有什么动作,似乎就永远处在一种寂静的状态里。 聂明心是知道的,他这天雪崖,其实是个特别孤独寂寞的地方。特别静,特别……不会有人来。 现在这里就静的很,似乎只有屋外造作的狂风,飞腾的寒雪作伴,或许……还有自己那轰鸣彻耳的心音。 这其中……又是否有沈卿的什么声音吗? 聂明心忍不住又按上他的剑柄来。 终于,他听见沈卿长长的呵出一口气,带着颤音,还有浓浓的水汽。 “我……” 这个字节出了口,便似是坠入了断崖,没了去处。聂明心忍不住抬头,正落尽一双浸染了水汽而显得雾蒙蒙,格外可怜的眼睛里。 是了,美人垂泪,总是格外的惹人垂怜。哪怕是心如铁石如聂明心也不禁觉得心口上某处有些疼了。 可往年里,他也曾见过极美的美人为他落泪,而当时他是怎样的呢? 是否曾怦然心动,还是无动于衷? 像是蒙尘明镜开蒙后的一点微光,聂明心忍不住叹了口气,将沈卿拉到身旁,犹豫了一下,还是以指腹抹去沈卿眼角的那点泪痕。 这不知道触动了沈卿心头哪根心弦,他颤了颤,泪像是流不尽一般,涓涓地往下淌,眼角泛起一抹洇红,霎时梨花带雨,美不胜收。 他伏在聂明心肩上,哭得语不成语,最终还是抓紧他的衣衫,大有将他衣衫哭湿透的阵势。 聂明心有一拍没一拍地抚着他的背,甚至算得上温柔体贴地给他顺气。 ——可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办法。 聂明心叹了口气。 沈卿只觉颈间剧痛,还不急反应发生了什么,便失去了知觉。 聂明心会做什么? 他把沈卿劈晕了之后,便将人扶到他那小破烂木板床上,犹算得上体贴地给他盖了层被子,然后就在一旁静坐了一夜。 其间不知想到什么,忽生不忿,聂明心垂了眼睑,去掐这个没骨气的哭包的脸。 幽幽道:“问你一句又怎样?哭哭啼啼的算什么?” 又有点怕把他掐醒,悻悻松手。 接着骂自己一句:“窝囊。” 夜静天长,便更容易生出些糊涂想法来。聂明心想了半天,又觉得可能这就是所谓的:孩儿都是娘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差些没把自己恶心坏了。 他虽为沈卿亲师,可在养孩子这块上,却也不是那么的在行。他本身年纪也不大,将将弱冠之年,带着个半大孩子,哪怕他剑道已臻巅峰,可过起日子来仍是艰难。同少年沈卿一同度过的数年间,甚至是要沈卿反过来顾念他多一点。 他可能,就是给点情,再给点钱吧。 也没有太多的了。 毕竟他原本……性情也并不是那么好的,甚至有些软硬不吃。 沈卿……是怎么想的? 无意识间,聂明心那只造孽的手又按上了沈卿的脸。 戳戳,又戳戳。 他这样毫不客气。 可下手动作却十分轻柔,像是怕惊扰了谁的一场好梦。 聂明心正冥思苦想。 而不过一个闪神,他那正作乱的手腕就被人牢牢捏住。 “师……师尊?” 沈卿醒了。 ——失策。 聂明心心知自己那记手刀伤不到他皮肉,也不太放在心上,老神在在地晃了晃他那没被制住的右手。 “松手。” 沈卿抓着他的手,从床上撑坐起来,脑子却还是不太清醒的样子,先是皱着眉、如迷梦初醒的一般先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听到他这句话,一声不吭,捏着他手腕的力气又更大。 聂明心平心静气:“卿卿,听话。” ——可他又为什么要听话呢? 沈卿有一瞬茫然。 盯着他,咬着牙,想着先前他说的那些话,微微呼出一口气,却还是依言松开了手。聂明心正要称赞一番他乖巧体贴,下一刻,便感觉沈卿整个人贴了过来。 手搂着他的腰,头挨着他的肩。做出个情深意切,抵死缠绵的亲密姿势。 聂明心:…… “你真是会打蛇随棍上。” 只得说上一句这样也不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剑藏明心 作者:修十六 分卷阅读14 知道是嘲讽还是称赞的话 然后又问:“你真的要这样跟我讲话?” 说归这样说,却也没有推开沈卿。同先去与沈卿各执己见,针锋相对的模样大相径庭,甚至让人有几分这人已经走火入魔之感。 聂明心这模样这样稀奇,此时此景,明明仿佛万事皆合他意,是沈卿所望,可这一刻,沈卿却莫名地一阵心悸。 他揪紧聂明心的衣衫,感受到这人身上传来的温暖的体温,半垂着眼,唇齿翕合,却又总觉得喉间干涩:“你不推开我吗?” ——推开了难道你就不会靠上来了? “我现在暂时没有想推人的打算。”聂明心眼神澄明,他微微偏了偏头,伸手捏了捏沈卿的后颈,“还疼不疼?” 聂明心的手很热,甚至带着点滚烫的意味。 这可能是因为他的每一个动作,在沈卿眼里都得到最大的限度的放大。 这是爱慕者的可怜可悲之处。 沈卿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却又舍不得躲开。 他嗫喏道:“不疼。” 又忍不住抬头去看聂明心,看他神色无虞,才安下心,微微张着嘴,想说句什么话,可最终还是什么话也没有出口。又继续挨回他的肩上。 聂明心也不介意他身上挂了这么个人,他就这么任由沈卿抱着,也不说话。倘若不是胸口还有规律起伏以及体温,便像个假人傀儡了。 可这明明是聂明心本尊。 一个既不会推开他,也不拒绝他的聂明心。 沈卿一时之间,也分不清这究竟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梦境,还是梦想成真的现实。 可聂明心却不懂他心事。 聂明心其人,像是个永远窥不着姑娘心思的毛头小伙,总爱哪壶不开提哪壶。 眼见沈卿情绪稳定下来,他眨了眨眼睛,唤道:“卿卿。” 沈卿闭着眼,应道:“我在。” 卿卿二字,太过女气,也太过亲昵,倘若别人这样唤他,势必非死即伤,可聂明心又岂是他辈。 ……沈卿只怕他不肯叫,而从没有不肯听的道理。 像聂明心现在这样,轻轻地,哪怕不带什么情绪地叫他,他也便觉得十分安心了。 沈卿向来不敢太过贪心。 他甚至不想听聂明心接下来要说些什么,只一心一意地,想要这一刻直到永远。 可能吗? 不可能的。 嘴长在聂明心身上,他总不可能一辈子不说话。 “卿卿,我思前想后,仍是想同你说一件事。” 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摸弄着沈卿似鸦羽般柔顺的长发,像是安抚,语气一如既往地十分散漫。 “——我的确是……万分舍不得你的。” 沈卿眼睫颤了颤,寒气由内至外,自脚底蹿起,冻得他彻骨生寒,脸色也止不住的发白:“所以呢……你现在,是要杀了我证道吗?” 聂明心忍不住轻轻咦了一声,略感意外:“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应当没有这样教过你才对。我又不是走的杀生道,总不会随随便便就杀人。” 他低低叹了口气,轻轻点了一下沈卿的额头。 “我只是不想蹉跎而已。卿卿,我们做个交易吧。如果……你能做到,那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时间……什么时候都可以,哪怕是有朝一日,也无妨。” 沈卿忍不住想,这可能,是他迄今为止自剑君口中得到的,最为委曲求全的承诺了。 可他仍是欢喜。 欢喜得,忍不住落下泪来。 ——————————————end———————————————————— 第17章 番外 少年事 虽说早知聂明心离经叛道,但当琉璃客第一次听闻聂明心捡了个天琴魔宫的遗孤回来养时,还是忍不住咦了一声。 这时琉璃客恰巧在玄机门做客,他忍不住掏了掏耳朵,转头望向老神在在、正在一旁莳花弄草的云松子,忍不住向他求证。 “道长,该不是我听错了吧?明心居然要养孩子?” “……” 他当然没有听错。 因为没过多久,那个自己都还是个半大孩子的少年剑君,便带着另一个小孩儿登门拜访了。 在琉璃客骇然神色之中,聂明心将那个畏畏缩缩躲在他影子里的小孩儿提溜到自己身前,很是坦荡。 “这是我徒弟,沈卿。” “你别吓他。” 可喜可贺。 这百年里问鼎剑道巅峰者不过寥寥,哪怕算上聂明心,也不过五位,而其中两位已经在聂明心登上君位前便已仙逝。聂明心已经是这十年间仅出的一位剑君,年纪轻轻便已问剑顶峰,可称空前绝后的一代天骄。 哪怕天资纵横如云松子琉璃客之流,他们这样的剑者,已属天下第一流,可待到问鼎剑巅,也蹉跎了二三十载春秋。 而哪怕同为剑君,却也是分时期的。 云松子也曾风华鼎盛,可此时已是期颐老者,该证的道,该指的剑,也已经巨细无遗地一一做过。他已是一派宗师,当然可为师为表,却已经不是琉璃客证道的最佳人选了。 琉璃客风华正盛,年富力强,正是孤独求败的时候。此刻出现一个少年天才,锋芒毕露的聂明心,自然正合他意。 聂明心却是不常搭理他的。 何况他们这等境界的对手,□□可以,要竟高下,不死不休。 琉璃客虽有意相争,可这意却似浮沙,轻轻一拂,便也落进尘埃里,实在不经一提。 红尘大好,他更留恋温柔乡,又何必闹个不死不休? 可对聂明心自找麻烦,专程从问天峰拎个半大孩子回来这一事,他却又是万分不解的。 如果说他跟聂明心真有什么共通的习惯,那恐怕就是厌恶麻烦。 而在这点上,聂明心甚至要更胜他一筹。 那个连走在路上都要乔装打扮得万分落魄的模样,以防有人找他比剑的聂明心! 现在居然要养孩子? 这可真是万分令人骇然。 而接下来的日子,聂明心也真的是兢兢业业格外用心地养起了孩子。 他甚至隐姓埋名,放着他那宝贝至极的天雪崖不回(虽然琉璃客觉得这种鸟不拉屎除了聂明心自个谁不会去的地方不回也没关系),重新在江南找了块地,兢兢业业地养崽子。 琉璃客实在是不明白。 当然聂明心也不需他明白。 琉璃客某日兴起,到祈源的聂明心家中做客。他从门口进去,一眼就看见聂明心坐在小梧桐树下看书,渴时有茶水奉上,倦时有人扇风,惬意非常。 小少年鞍前马后,忙来忙去,像个小陀螺一般。 琉璃客:“……” 琉璃客一向自奉是怜香惜玉的温柔客,虽说现在这小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剑藏明心 作者:修十六 分卷阅读15 美人此时姿色尚还欠奉,但这也不韪他怜香惜玉呀。 谁知正当他折扇轻摇,唇畔轻笑地向聂明心提出此举不妥云云时,一旁侍奉在旁的沈卿,竟然眼角泛红地问他:“是我哪里做得不对?” 琉璃客立即摆手:“不不不,当然没有。” 沈卿泫然欲泣:“那是沈卿在何时开罪过阁下了?” 琉璃客汗流浃背:“这这这……” 他连忙看向一旁聂明心,见他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书籍,赶紧拿着折扇捅了他两下。 聂明心凉凉瞥了他一眼,放下书,转头对沈卿道:“今天的课业做完了?” 沈卿眨着一双还余水光的眼,温温柔柔又欢喜地回道:“做完了。” “老待在家里总不是办法,不活动容易长不高,我记得隔壁李叔家的小双儿可喜欢你了,你找她玩去。” 沈卿噎了一下,“师尊,你这样说,让别人想多了就不好了。” 聂明心语重心长:“不喜欢小双儿?那酒坊张掌柜家的小姐也生得颇为好看,虽然长你几岁,也无伤大雅。卿卿,找媳妇可是要从小准备好,别学我,一把年纪了,还没个着落。” 沈卿:“……” 琉璃客听得咋舌,他咳嗽两声:“明心,认识你这么久,我还不及问你,今年高寿?” “……二十有三。” 琉璃客:“高寿高寿,那你怎么还没娶妻呀?” 登时飕飕一道剑气便刮着琉璃客鬓边过了。 众所周知,迄今为止,这位最为少年英雄的剑中君王对于江湖中诸多对他投怀送抱的红粉美人们,先是婉而拒之,不成,横剑对之。 久而久之,再为爱痴狂的侠女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斤两三分。 当然,不怕死的疯子另说。 沈卿听得又是泫然欲泣,当即搂上了聂明心的腰,哽咽道:“师尊,您这是要不要我了吗……” 聂明心:“乖,你现在应该学着怎么听人话。” “……你别哭,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算了,你哭你哭,你不愿意出门,我出总行了吧?” 好不容易把小孩儿哄好哄出了门,聂明心整个人都犹如脱了一层皮,背过身一看琉璃客抚着折扇,一双桃花眼滴溜溜转的那个欢。 聂明心:“你最好是别说出些无聊的话。” 琉璃客微微一笑:“倘若?” 聂明心阴恻恻地还以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彼此心照不宣。 琉璃客算是看出来了,眼前的聂明心,的确是吃软不吃硬,拿那个小孩儿一点办法都没有。 可琉璃客却又看出点别的东西,聂明心从前从天雪崖上下来,那种刻在骨子里的清寡冷淡却又被这浓浓的烟火气冲淡了许多,带上了一点撇开少年天才这个名号外的些许人气来。 但这暂且按下不提。 他不过是顺道路过,入门同好友闲提了几句的过路人罢。 来时匆匆,去时也匆匆。 踏出门时,不经意地往边上一瞥,竟又是看见那个沈卿,他抱手立在门外,同面对聂明心时的乖觉可喜截然不同,此时的少年神情如覆寒雪,浑身散发出生人勿进的警告之意。 实在是不好接近。 琉璃客微微对他一笑,正想着要不要同这后辈虚与委蛇地客套两句的空档,便成功收获地了一双冷眼,少年冷笑一声,又毫不犹疑地同他错身而过,进到里头。 琉璃客:…… ——他是哪里开罪过他了? 一回想,又品出些许不对味来。 这世上哪来的那么多的巧遇,那少年该不是,自被聂明心哄出了门后,便一直在那外头候了那么久吧? 是怕自己说他什么坏话?还是单纯只是不想离开? 他当时便觉得,聂明心收养的这个孩子古怪得紧,并且……实在是黏他师父黏得太紧了。 后来…… 可真是后来了,花正好,月正圆,他正同娇奴对弈。 远方应时地传来风信。 在云松子仙去后的第三年,又有一人踏上剑道巅峰。 “娇奴呀,你说这是会是谁呢?” 红尘正好。 分卷阅读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