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在手人在抖》 分卷阅读1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1 书名: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文案 小人终究就只能是小人,骨子里与生俱来。 把空手夺白刃的绝技练成头蒙拐骗的求生技能;进入达官贵人府邸像狗一样过活。 钱进来默默流泪:其实只是想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需劳作的混日子而已, 侯门恩怨,宫廷争斗,他真没脑子参与啊。 为了生存,不得不赶鸭子上架。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三教九流 搜索关键字:主角:钱进来;辛夷 ┃ 配角: ┃ 其它: ================== ☆、相救 楔子 某日,灵云寺来了名男子。 白裳领口一圈儿绒毛,暗纹绸鞋,黑瞳黑发,波光潋滟,风流倜傥。他左手一壶桃花酒,右手一只烤鸡,就把钱进来从花和尚身边换了过来。钱进来感觉自己是被卖了,这只不守清规的臭和尚! 一路上男人沉默不语。忽而又瞧他一眼,忽而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不过他应该不是坏人。钱进来感觉。 春寒料峭,桃花夹岸而生,绯红色枝桠如大片锦云,横错交接,上遮天,下遮溪流眼里,肩头,天上天下,都沉醉在酒一样幽香深处,挥之不去的绯红醉人心扉。 “我记得,这似乎叫红叶溪?”男人侧头看钱进来微笑,他笑得很好看,令钱进来忍不住问他是谁。 “我是你爹。”男人眸光微动,很认真道。 “可我不认识你。”钱进来亦很认真:“花和尚说我是从溪水里飘来的小妖怪,入寺收伏免得作乱人间,我怎么会有爹。” “那我就是老妖怪呗,”男人蹲下身,握住钱进来的肩膀,内双眼角宛如狐狸尾巴微微上翘,沉若深潭:“你看我像不像。” “像,”七岁的小孩平斜嘴角,忽然又有点说不出的难过。风拂过脸庞,宛如拂在心底微微涟漪,少顷又道:“不管你是不是开玩笑,你可不可以像村里牛二娃他爹娘对待他的那样对待我啊。” “怎么对待?”男子斜眼睇他。 “就是……”怎么说呢:“谁打我你就帮我打谁,谁骂我你就帮我骂谁!” 男子轻轻勾起唇角:“任性不好” “哦,”钱进来收回了攀着男子臂弯的手。 岸旁丛生的桃花叫做红叶碧桃,那桃不仅花,连茎叶都带着胭脂般的嫩红色,落到溪水里,染得一溪天光云影都是沉沉浮浮的绯红。 载一船花,一壶酒,一溪云。 有时搁下酒杯,男子朦着半开半阖的醉眼,幽幽念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明明是不懂的这首诗是什么意思的,因为男子看起来很哀伤,所以小小的钱进来也就跟着哀伤起来。有时男子吹笛,他吹竹叶呜呜咽咽曲不成调,有时男子做饭,他就在旁边添茶递醋。其实,真正与家人生活应该是怎样的状态呢。钱进来没拥有过,不甚明白。开始对他提的那些要求,一半是臆想一半是观察。不过,无所谓了啦,跟花和尚也是一样过,舒舒服服的不用动脑子就行了。 不料第二天,男子就命他早起学武。 可怜钱进来一身筋骨,肩不能抗背不能提,这一动手动脚非剥了他的皮,拆了他的骨不可。他眼巴巴的望着男子:“武功是什么玩意儿,能吃吗。” “不可以吃,”男子站在花树下,背手负手,衣随影动,风姿倜傥:“但别人骂你的时候,你可以吓唬他,别人打的时候,你可以揍的对方满地找牙。” 钱进来一闻,眼睛瞬亮,想了想又道:“有没有简单又厉害的可以学?” 空手白刃。 不花气力,讲究的是快与巧。实为扇耳光脱裤带抢对方武器的良方!眼见着爹化手为影,迅速射入溪里捉起一条小鱼,好不羡慕,可惜自己怎么都捉不住,任由了一日日练习,爹说那是个日积月累的过程,可是还没有两个月,他就要走。他们原来住在一只梭形斗篷小船上,爹走后没多久,那只船不知怎地就断了绳子,顺波逐流,载着一船的落花,往山下去,往远处飘,过了云隐村,过了遥远的城镇,再溯流而上,渐渐的开始有人传言说看见了一只载满绯红干花的小船,一去了,却又怎么都寻不着。 此后急景流年,他再未见过他。 第一章相救 终年到头,天幕宛如重叠的灰棉絮,洒下细雪小絮,落在青隐山的石阶上,钱进来拢起袖口在呼啦啦的冷风中拎紧酒壶,仰望苍白草木夹道的这几百台石阶,忍不住暗骂。 这死花和尚,身为出家人明明喝酒吃肉,偏还要研究佛法经论,曰什么佛在心中,何处不是佛。那佛经中还有修行有千日行,千万里,一步一叩拜,表明向佛的虔诚——花和尚怎么不来荒雪野岭上站一会儿呢! 懒惰不愿意动弹就明说好了,偏还要摆出这副冠冕堂皇的态度。 也是,若不端着装着点儿,谁来这灵云寺供奉香火呢?所以他能成为一庙主持,自己只能成为寺庙打杂的而已! 钱进来仰头想咆哮天地以万物为刍狗,寒风就钻进了嗓子眼,抽得肺部一颤一颤的咳嗽,轰得声,前方一株雪松垮下枝丫,厚重积雪飞扬靡靡,宛若飞尘柳絮,吓了钱进来一大跳,若非自己不知何时宫里突飞猛进,练成了狮吼功。 啊呸,明明爹只教了自己空手夺白刃? 万一两种武功冥冥之中有所相连呢,毕竟人经脉贯通的嘛。 万径无人的阶梯上,百无聊赖的人心底俩小人正辩论得热火朝天,以至于当钱进来眼角瞥见松树后一抹绯红时,着实吓了一跳。 天寒地冻间宛如恹恹残烛。 不似人样。 若非是红狐? 传言人归凡道,仙归仙道,而狐是介于两道之间,赋天地精气,生来禀承灵异,万物之中最有修炼得道的机缘,更何况是红狐这种难得一见的狐中珍品?奇疑锁住脚步,钱进来偏离了台阶缓缓的走向那片雪雾犹舞的松树。 呼啦啦啦松海风涛,寒风像刀刻在脸上,隐隐约约听见几声断续呼喊。 “救命……” 寂寥的山上,早早无一人,钱进来吓得汗毛倒竖,一个激灵被冷醒过来,往昔在书中看过的聊斋志异故事在脑海里翻来覆去,不过他可不是胡思乱想的书生,更不是降魔卫道的道士,作为一个寺庙打杂的,看多了世间拜佛许愿的人们的丑相百露,贪婪自私。万一今儿运气不好撞见恶妖呢,钱进来拍拍脑袋,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核心保命能力,往后退步,不料枯枝烂叶搅成软阱,一下绊得摔了双腿仰天。 真倒霉,钱进来嗷嗷惨叫着撑起身体,掌心触碰到一块细腻柔软,低头一看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2 竟是块成色极其晶莹剔透的鸳鸯玉佩,雕刻活灵活现,价值绝对不菲。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狗屎运,钱进来耗子大的脑容量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搭眼处又瞅见了只绣花鞋。 钱进来捏着玉佩,立身往前方看去,绣花鞋正对的,恰恰是雪松方向,此时此刻那片绯红仿佛风中残烛即将熄灭,有气无力的帖服逶迤于雪地,不消片刻,就要消融殆尽了般。 钱进来凑近两步,捡起了绣花鞋。 鞋面金线锁云雀,尚有淡淡余温,钱进来心中忐忑一跳,真该死,自己简直是胡思乱想的混账,莫非那声是人? 可为何要在寒冬腊月躲在树林中。 可惜,呼喊早已停止。他无人可问,愧疚铺天盖地弥漫心头,钱进来迫不及待的往树林深处深一步浅一步走去。 渐渐的看见了红衣覆盖下的轮廓,似是女子身形。钱进来三步并作两步,脚下踩松啃了满嘴脏雪,他爬起来噗噗吐出,可惜这下正反两面都湿了,但也无所谓了。拨开枝桠走过去,雪地上正静静的逶迤着她。像悄然盛放的雪莲,肤色白净,水雾泅染般的青眉细长均匀,眼光紧闭,黛色睫影,随着钱进来抱她出林,雪光流过肤色衬得愈白,宛如幽幽黑暗里砰然生出来的一朵青莲。 钱进来手脚发烫,背起女子以超常速度爬上青隐寺。 青隐寺是千万名不见经传小寺庙的其中一座,以花茶和那口传言可洗涤心灵污秽的井水而引来香火。倘若再过三四月入春后,后山遍开瓜爪菊、牡丹、紫玉兰、葱兰、金鱼草、鸢尾等花草,只可惜恰逢浓冬,都焉了。 花和尚坐在团蒲上喝花茶,哐呛门被推开,钱进来卷着风雪冲进来:“快来看看人啊,她好像快死了。” 花和尚赶紧小拇指伸进耳朵堵了堵,最后在钱进来几里哇啦的骂声中弹了弹顺出来的耳屎,慢悠悠的放下茶杯。 “净瞎找事,”虽嘴上这么说着,却手中没停,花和尚观了观模样,把了把脉,翻了翻眼皮,查了查舌苔,“没事儿”,搓搓手继续去捧他暖烘烘的茶杯:“换掉湿衣,先送回客房休息再说。” 钱进来望着女子渐渐红润的脸色,发间残绕枯枝、脸上略有伤痕,似是树枝所刺,总算松了口气。 背到客房,又让烧水,烧好水,又让煎药,忙碌大半天,擦拭女子脸上污渍时,棉帕仿若擦拭薄胎陶瓷……钱进来就傻笑起来,我救她一命,她醒来后是否会像聊斋里写的那样嫁我做媳妇儿啊。 呸呸呸,瞎想什么呢,我钱进来才不是这么不正经的人呢,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愿这玉样儿的女菩萨能保佑我长命百岁子孙延绵。 花和尚端着可怜巴巴的午饭就盛着几片大白菜站在客房门口,看着钱进来满脸春光的把药一勺勺舀起来倒凉准备喂昏迷不醒的女人,由不得连连摇头,真是天要下雨,小畜生要嫁人,拦都拦不住啊。 汤勺倒印寒光,哐当落在地上,粉碎。 冰冷凉意横在钱进来脖子上,钱进来惊诧的望着身侧的女人。 “这是哪里?”一声娇声。 本托着下巴打午盹儿的花和尚被惊醒,循声看到房中一幕,像打摆子一样吓得乱颤的钱进来,由不得怒从心中起,呵斥道:“女施主手下留人,休要恩将仇报!” 女子闻言,神色间已熄灭三分敌意,原本就娇媚上翘的眉眼环视四下一圈,青灯古佛,说话人一身和尚装束,恍然明白是什么地方,然而仅仅半步之遥的钱进来感受到了女子的一举一动,随着女子警惕收回匕首的举动,悬在半空的心更是像蹴鞠落到地上,砸得满脸冷汗轰然蒸腾成热气。 “青隐寺,这里是。” 说话的人声若蚊蝇,女子望着钱进来通红的脸,一双小眯眯眼一直在自己身上转悠,猥琐神色毕现,心底兀得翻腾出反感,若非先看见他贴身靠近自己,自己何来先下手为强?本来并非不是良善之人。 “谁给我换的衣裳。”女子握紧拳头。 “是老纳的女香客。“花和尚双手合十道一声诺,抬脚走进屋来,身形端庄,慈眉善目:”你尽可在这里歇息好了再走,无碍。” “谢谢师父,“女子矜持的点头道了声谢,犹是疑虑道:“那这位是——” “打杂的,“花和尚冲钱进来喊道:“快去厨房把碗洗了,柴火劈好。” 钱进来冲花和尚翻了个白眼,转身将药碗端到女子面前讨好道:“先把药喝了吧。” 女子掠眼,如月光印寒霜,钱进来缩缩脖子:“可惜勺子碎了,”又委屈又殷勤,真有当仆人的样子。女子微微叹了口气,接过悬在半空良久的药碗。 “谢谢。” 她终于跟自己说话了!钱进来胸口像被沉鼓暮钟撞过般嗡嗡乱响,以至于没注意到女子忧愁的语气,心里犹还思量着小姑娘怕苦等会儿要不要去厨房拿俩蜜饯,记得有些女香客自己喜欢吃啥就供奉菩萨啥…… 面前纤弱的绯红影子一晃,走到窗边推开了窗,“小心身子骨”还未从钱进来口中说出,女子皓腕翻过,将汤药通通倒掉。 寒风将钱进来的小心肝吹成一片一片。 “阿弥陀佛,”花和尚唱了声喏拂袖就走,对于这种存心找事的人,从来报着世事我曾努力成败不再与我的想法。 身负武功却掩埋深雪半死不活,若是仇家对头又为何没有丁点伤痕?行为诡异,来历不明,由花和尚一手带大的钱进来岂会想不到,但是他还是止不住的心痛啊,要知道这药他熬了俩时辰,俩时辰,眼睛都瞅了个半瞎居然换来的不是美人投怀啊。 钱进来还未来得及飙马尿,女子先行一步的落下了泪来。 她侧对着自己,双手抠住冰凌老霜的窗棂,未挽束的发丝垂落丝缕,勾勒得下颌宛如笔挑刀削,清减又明艳。 满园皑皑投影入她双眸,俱揉碎成灰败。 如此伤心,竟逼得平常情绪都提不上来,钱进来的心复杂的揪在一起,“我不怪你好了……”还未来得及脱口,一句呜咽打断了他。 呜呜呜呜——女子张开嘴,放开喉咙大声哭起来,哇哇哇哇哇—— 如盛夏惊雷,突然滚至,天呐,这是什么阵势?劈得钱进来眼冒金星,连退数步,身后蓬起串飞雪,连院中觅食的松鼠都被吓跑起来。 虽是隆冬天气,但不乏善男信女,若被听到后院女子痛哭可得引起何等误会?失节事小,脸面事大啊,待熟悉了嚎啕节奏,钱进来犹豫着要不要劝解两句,念两句阿弥陀佛施主施舍点香油钱,刚抬脚,女子豁然把脸从掌心抬起,缭乱黑发湿漉漉的贴在雪肤红眼间,眼珠缩小,变得惶恐又疯癫:“滚滚滚,你们全都给我滚!!” 她咆哮着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3 ,拔身冲前抓起桌上花瓶,“滚——” “哗啦——”撞门扉碎成一地,幸在打小练了点闪转腾挪基本功的钱进来一路逃到好远才没听见哭声。 原本以为撞见了女菩萨,谁料撞见了母夜叉。 白瞎了那张好看的脸。 惊吓的冷汗贴在衣服上冻得皮缩肉颤,钱进来极度郁闷的一头钻进厨房,灶台暖和,他往里加了把柴火,视线落在角落的炉子上,炭火黑红,煮了半个时辰的新药草安安静静的,被痛苦煎熬着。 他想起她,这罐药本是煨给她的。 不知道她究竟遇见了什么事情,竟会崩溃如斯。 醒来手脚灵敏的模样,也不像有疯的模样啊——诶,钱进来起身往炉子里也填了把炭火——我不是好心白眼狼,只是不想药草被浪费罢了。 ☆、欲死不能辞 客房的门紧锁着,钱进来小肚鸡肠的将药放在门口转身就走。 以万物为刍狗的天被大雪欺得漏出灰不拉几的底裤,铺天盖地的往地上狂扇阴风,融雪加上大风,倍增寒气,路边又得有冻死骨了。 有人吃饭,就有人吃糠。 钱进来转念想道,既然救了,就再瞅一眼吧。 万一死了还得麻烦挖坑——正盘算着,哐当一声窗扇回撞墙壁声响,刹那有道想法划过脑际,钱进来绕过游廊一看,当真是翻窗跑了?!窗下雪面一串浅痕脚印,还拂开罩雪安眠的四季青灌木丛,逶迤通向树丛。 透过光秃秃的树杈交错,隐隐约约露出一段支棱悬崖。 盛夏避暑,山顶常漫薄雾,宛若仙境,观金轮初生隐可见佛的说法捞到不少租子钱,以及闻名京城的嘉誉。因此,女子能轻车熟路的找去不足为奇,但这时候可没什么能看的,钱进来心头突的一沉,配合适才反常举动,她该不会要做傻事? 钱进来拔腿跟去。 罢罢罢,是我小肚鸡肠又刁钻刻薄又急功好色,但其实我也就是想想吧,对吧,想想而已,她到底有什么想不开的呢,不行不行不行我一定要救回来她一定一定一定……千万千万不要做傻事儿啊。 真正焦急的人根本想不出任何词汇来描述心中的焦急,钱进来只能诚恳祈祷着,一边沿石子路狂奔过去,大片大片紧凑尖锐的枯树枝们将天破划的支离破碎,待跑到路的尽头,树林退后,前方只剩窄窄一方突出悬崖,宛如空白画卷描的一笔墨,其余大片留白、整个天地豁然开朗。 一袭玲珑身影立尽头,宛如错落朱砂,突艳到了极致,风一吹就要折腰陨落般,归到无边无尽的“空”中。 “你来了,”她声线淡淡的,不高不低,也不委婉,很尘土的踏实感。 钱进来竭力调整絮乱的呼吸:“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背对着:“我在陪我的孩子。” 钱进来茫然:“你孩子在哪儿?” 女子伸出手往悬崖下指,袖遮至指三寸。 哦,钱进来明白了:“山下的村落哦?” “不,”女子冷笑道:“下面的地狱。” 冷笑拂过钱进来耳朵,激起一片鸡皮疙瘩,他蓦然冷醒过来,这女子一定还没清醒,她还疯着,正想着,又一阵大笑乍起,女子将双手绕到脑后,从袖底抽出根木簪,一边拢发,一边讥诮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我是个疯子。” 对对对,钱进来听说过,有些疯子平时看起来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女子光滑皓白的手腕上下两番,木簪便束起一个简洁好看的发髻。那木簪结实光滑,纹理细腻,整理衣物的时候钱进来记得她没带任何饰品,难道这个好看的像艺术品的木簪是刚才穿过树林时顺手捡的? 女子转过身,艳红裙裳旋开弧度,潋滟凄楚,明明是笑的,却让人感觉疏离。及至后来钱进来才察觉出,她眉与眼的间距要比一般人长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就很容易让普通人产生天然的抵触。抵触异类。倘若不笑,瞬间凝出冷漠,倘若表情稍稍夸张,就觉得看不惯。 她微笑着上前一步,“本来我是想死的,”平静得仿佛在叙述别人的事,“但在雪林被掩埋时,我才发觉,原来我是那么害怕,那么那么害怕,我不甘心,凭什么一切罪孽要我来承受,凭什么要我死?我痛苦的时候,凭什么恨的人都不知道,说不定还在饮酒作乐,而我却偏偏要落得这么下场?凭什么我要死,死的不是他们?”她的瞳孔一点点收缩,将钱进来禁锢其中,分分明明清澈癫狂,“及至刚才我想明白了,”纤长细腻手抚摸上钱进来的脸,冰冷而温柔,凑近的脸喷出温热潮湿的气息:“归根究底,就是为了自尊。我从前的自尊不容玷污,所以我死了。但现在我还活着,我的自尊却没了。没了就没了吧,没有了我还是照样在呼吸——” “哈哈哈哈——”她长笑着,仿佛要将所有的恨都放纵到广阔的天地间去,纵身跑向树林。钱进来回身看着,他觉得她像一只纠缠的扑火蛾子。 但,只要活着就是好的。只要活着,就还能想开,还能放下。林风悉索,带走她残留在脸上的最后一点余温,钱进来这才觉得身体感觉暖烘烘的,痒酥酥的。伸手入腰带,摸出一枚鸳鸯玉佩,也暖烘烘的。 我灵云寺的客房可是日进斗金的地方,看在冬天打个折扣,几天住宿餐食药钱就用一枚玉抵了吧。 小和尚下山去化斋,老和尚有交代。 钱进来走出典当铺,准备去裁衣店买几件厚棉袄,再在稻香村挑糕点,恰逢赶集,主道寸步难行,左侧挤着个油光满面的死胖子,搂着个俊俏姑娘小腰,姑娘貂毛高鬓浓妆,两步三摇,时不时嗲几声,传到老胖子耳朵里就像顺了狐狸的肥猫,胡子都快翘起来了。直瞧得钱进来心痒痒,好久没练练空手夺白刃的绝招了,劫劫小富济济贫,嘿嘿嘿……他歇肩挤过去,被挤的人不是埋怨就是反撞,忽的人群涌动,带动得钱进来几乎脚尖离地,只闻嗒嗒马蹄快踏,是有身份地位的人来了。 “闪开!” 风声霍霍,飞来道细细黑影,不偏不倚,恰恰卷向钱进来,钱进来本想后退抽身,不料那鞭子就像凭空长出眼睛,突的增长尺寸将自己卷了个牢牢实实。 高手! 钱进来反应过来:““草菅人命啦,救命啊——”见多识广的京城老百姓们懂事的后退了几大步避嫌。 靠!叔不可忍、婶能忍,钱进来顺势就跪下地:“官老爷饶了我吧,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孩童——”袖下微动,琢磨着再有下次鞭抽,定要捉住鞭子、借力飞上踹中莽汉心窝,抢马飞奔,能跑多远跑多远……山脚下的乞孩都要冻死饿死了,钱进来才没心思陪着帮闲汉玩乐! “那也不是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4 偷人东西的借口吧?”斜地里有人轻呵道,声线静柔,钱进来心惊的望过去,刹时冷汗连连——来者年纪轻轻,气质卓然,模仿说书里倒骑驴子的仙人,背插了把羽扇,不伦不类,不正不经,他发觉所有人都在看自己,笑眯眯的弯下腰凑向马侧的一个肥老头:”对吧,何员外,你的钱袋子呢?” 被问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适才当众调情的风骚老头,他似乎有点怕骑驴的怪异青年,手掌哆哆嗦嗦摸了摸衣襟内,然后像打摆子一样抖起来,皮笑肉不笑道:“还、还真是没了……”所有人都听见了,骑驴男子得意的扬起下颌:“喏,在这小子身上呢——” 我与你什么怨什么仇!刹那千百道目光如凌迟,从钱进来头顶劈下,他只看见所有人都面露鄙夷开口唾弃,却嗡嗡嗡的听不清在说什么。 完了——当时他心底只有一个想跑、跑!可往哪儿跑呢,四下如铁水浇铸,顿时恶从胆边起:“你可别冤枉好人!如果搜不出的话,你怎么说,拿命来抵我的清白吗?” “找死!”话音刚落,持鞭的莽汉已极其愤怒的抽过来,速度之快,待得钱进来反应过来时他上身衣物已碎成片片。 青天白日下,□□着个身子,清清爽爽、一干二净。 没有钱袋。连当铺的银票都没有。 钱进来哇的一声,把脸遮住,无人看见的嘴角却微微上抿了一小下下。 早在第一鞭子劈来时他就意识到情况不对,而那时人群还未来得及完全走开,他手速极快的将所有钱银放在距离身边最近的一个陌生人身上。 笑话,当我白白练了这么多年的空手夺白刃么。 等我回了寺庙禀告花和尚,以灵云寺的声望,到时候要你们好看。 钱进来失贞痛哭,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围观群众止声只一息,片顷以更大的嗓门悉悉索索的议论开来,简直宛如蚂蚁捞心捞肺,莽汉恼羞成怒的冲骑驴男子控诉道:“当铺的人明明说是他——” 当铺? 骑驴男子不骄不躁,拔出后背羽扇、大冬天的天气,装模作样的扇了扇,要多风骚有多风骚,要有多不要脸就有多不要脸。 手背上的青筋缓缓平稳下去,那是抑制了发怒的表现。 “我就不信,十多岁的人,没作奸犯科过,没偷谁家的西瓜玉米、踩过谁家的田埂。抓回去再说,这个月抓小偷的名额就差最后一个了。” “救——”字还未喊完,莽汉已不耐烦的嚷道:“闹腾,”左袖一抖,又一条黑影如蛇砸中钱进来的脑袋。 无数条黑影飞快的在眼前震荡,天地被涂暗,彻黑过去。 有钱有势的人就是这么任性。 不及京城总人口的十分之一,却占了三分之一的土地,坐落在城南的高墙琉璃瓦行行竖竖,杂若九宫格,大块平石路铺路,一步一嗒嗒,偶尔某户衔环铜钉门打开,从内走出的人或是神情冷漠、或是奉承假笑。 阿虎翻身下马,立在高门府邸台阶下:“阮伯,我们回来啦。” 府邸牌匾由小叶紫楠制成,上书行云流水三个大字:“风流府。”很快门打开,走出名淡紫素衣的女子,阿虎一见她,眼神瞬息柔和许多:“妙仙,怎么是你,你没去公子跟前吗。” 妙仙丫鬟发髻,眉目楚楚可怜,说着话儿,叹息却宛如丁香:“阮伯想给大白洗澡,我就来帮忙守门了。公子……公子那儿不需要我。” “怎么会啊,你服侍公子那么多年,今天郡主来,你最该在书房的啊——”阿虎肠子直,想到什么说什么,忽然一只手搭上他肩膀,打断道:“我快渴死了,奔波一路,小仙儿快去给我们备些茶水吧。” 妙仙盈盈附身冲阿荣行了个礼,转身回屋了。 阿荣翻身下驴,刚走两步,驴扭了扭正方形的身子贴上阿荣,装乖卖巧的想去花园扑蝴蝶园,踏上台阶的小蹄子一撅,把钱进来拱下了屁股。 “哎哟喂,”钱进来磕到台阶,怪叫一声醒过来,他趴在地上,抬眼望见俩男人和一动物□□看着自己,噌的犹如开水烫脸醒过来:“你们这帮无耻之徒,光天化日、草菅人命,还有没有王法啦!” 莽汉抬脚要踹,被骑驴男子拉住:“阿虎,你先把大黑带马厮去。” “哼!” “嗯昂嗯昂!” 阿虎拉着那只叫做大黑的驴走了,路过钱进来身旁时,相当默契的同时用鼻孔鄙视。钱进来站起来,目光一瞬都不瞬的望着对立的青年,他正目送着同伴,目光清柔,微卷的头发整齐绑束的脑后,鬓发分散卷卷碎发,深眸高鼻,托衬五官有点波斯血统,他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便回望过来,视线触碰,笑容却是不变,清清柔柔。 无论路人嘲笑还是单独相处,都没有变,这种处变不惊的人,钱进来只想到一个词“虚伪”。 舒服的虚伪总比难堪的真实好相处。钱进来知道他是聪明人,索性开门见山了:“你们与她……是什么关系?” 青年慢条斯理的拿出块玉佩,摊在厚茧绵密的掌心,白光下,玉佩色泽清的宛如碧水发亮发透,纯粹无一细纹,华贵雅致的不似凡间之物,再配上鸳鸯形状,很容易令人联想到永结同心的信物。 确确实实已经从当铺赎了回来。 “原本赎回来了,就不该再找你。你好心救人,得到一些报酬是应得的。但事出意外,因此找你来和核对一些情况,你实话实说就好了。我们不会害你的。” 莫非是那女子报了仇,官府查人证?忆及悬崖边上女子癫狂的笑,钱进来寒从心起,又急又恨道:“我那么重要,你们还让我在大街上让我那么难堪。” 青年歪头眨巴眨巴眼:“阿虎性子是冲了点,不过我记得好像是你自己心虚、先露马脚的吧?” 钱进来回忆一番,渐渐羞耻涌上脸颊,憋了个通红。 风流府再美,也无心欣赏! ☆、风流府绝情人 雕梁画栋,曲廊重重,庭院里,千万株梅花纷纷胜放,棕黑枝桠不胜积雪,风过处,细雪扬飞了一天一地,蓬淞如烟,远处那些重楼庭院,曲廊小桥,都抹在淡淡乳白中模糊不清,走在其中,就好像走在永不会醒来的白夜,红梅在眼角化作万点朱砂。 一袭淡然白影缓缓出现在森青檐角阴影处,年轻人微微仰起头,感受着风雪在眉眼间的凛冽,几缕卷发便滑落耳后,隐约可闻近处马厮里犟驴子嗯昂嗯昂趾高气昂的怪叫,他便会心的笑起来,刚想回头跟身后随从模样的人说点什么,不料随从手扬起,猝然□□铺面,涌入口鼻。 有毒?无毒?! 已不容多想!青年纵步急退,抽扇扇面,经风一吹□□便散了,凝神细看竟是雪。 呵。 趁此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5 时机,仆从打扮的人已如脱缰的疯狗朝马厮飞奔。 那女人疯子,府里人也不正常,老子要乖乖被审还能活?当我傻啊!这里是距离马厮最近的地方,我只要跨上马飞奔上路,谁都追不上!所以,此时不逃何时逃? 咄的声,一支羽箭射落前一步,积雪蓬飞,前后只差分毫脚背就会被射个对穿!钱进来瞬间像被钉死原地,身体本能的僵硬着无法动弹,眼眸滴溜溜的四方转动,墙角屋檐依旧安静,血液哗流。 “四下里都有暗卫,你若不想被射成骷髅眼,最好别动歪点子。”某人漫不经心的打着哈哈。钱进来望着地上的羽箭,勇气像脸色一样彻底败退,头也晕乎乎的。 以至于被青年用袖子擦拭脸上的雪渍都无感无觉,青年一点没被钱进来的举动气到,苦口婆心道:“本不想吓你的,你要再不听话,我可真救不了你了。” 钱进来觉得自己都能软瘫原地了。 青年将他拖进重重门扉之中最大最华丽的那间。 开门刹那,暖风如熏,迎面一扇门立高的白玉屏障,将所有内里摆设藏于半晦半暗的色质后,隐约可见低沉烛火,青年大摇大摆的冲里嚷嚷道:“我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惊天地泣鬼神的主子,我把冤大头回来了。”眼神却严肃的命令钱进来站在原地别动。 你要再不听话,我可真救不了你了——钱进来越发的心虚气短,他被青年前脚踏过一窝,后脚绒毛行云流水合拢的绒垫厚毡镇住,被两侧雕刻古朴的青铜高鼎暖炉镇住,被大门宽厚的玉石镇住,就连上面雕刻的女子荡秋千图也是人物体态轻盈、栩栩如生,工笔流畅,这么几件布置,已将钱进来震得说不出话来,平日里别说见,光想到未想到过的,他第一次感受到物质的力量,根本不是民间以月收入能计算衡量的,他贪婪的不知该从哪儿看起,一颗平凡的心悸动眩迷。 以至于屏风后走出一名女子时,他愣了好半天都没认出是谁,隐约又觉得有几分熟悉。 “看够了吗?你本不该来这里。”她行到跟前,暖白玉光折射眉间,疏离跳脱,钱进来突然想起来她是谁,啪,响亮一耳光,顿时将他的激动打散。 “这一耳光,是教训你不要乱拿人东西,”她趾高气昂,像看只蝼蚁:“我本不是小气的人,可你做了不该做的事。” 钱进来生气的刚想回应,突然女子将一道碧绿流光丢出了窗外。 “——你弄脏了它,”她冷笑一下:“经过第二人手的东西,我都不要了。” 莫非是那个能兑一百两银子的澄澈玉佩? 败家老娘们儿。 钱进来气得头发晕,纵身扑向窗口,这些有钱人吟花弄月隔靴瘙痒的矫情,是永远无法想到就在不远的外面还有人在忍饥挨饿哭天无路哭地无门。 半卷竹帘,微微撩开一线,身带风动,上面绣的归雁振动起翅膀,落英缤纷。 竹帘起伏间,隐约有一道黑影掠过,似是栖鸟惊飞,钱进来扑在窗台上望见临墙一亩波澜不惊的镜湖,残荷枯枝,竹桥蜿蜒。喟然可惜。 即便是武功再好的人也来不及了,只在这冲动刹那,钱进来蓦觉后颈冰凉,如凉刃贴肌,森寒彻骨。 完了,傻不愣叽的走出悟空画的保护圈了。钱进来竭尽全力的在脸上堆砌笑来作弥补,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扛着漫天神佛,他吃力转身。 白毛狐狸铺就软榻,暖炉熏然,茶雾氤氲,微弱的橘色烛火中,一个少年盘膝坐在阴影中,他穿得很少,薄裳缓带,露出一截玉色锁骨,眉目将展未展,五官还未张开,歪歪斜斜的倚着塌角,流露出有气无力的病怏怏的样子,果然,紧跟着他抽动喉咙张开嘴咳嗽起来,伸手拿塌几上的茶水,哆哆嗦嗦浪出大半,烫得衣服斑斑濡湿。 “阿燃,”女子焦急的扑上去,就着少年的手喂他茶水,语气一半焦急一半兴奋:“你果然还是会心疼的。我还以为,你们都变了,都想往死里逼我!”她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下来,混着茶水滴落到阿燃衣服上,斑斑点点,如旧痕难泯。她放下茶盏,张开双手好不矜持的抱住他,用身体平稳因咳嗽而不断颤抖的他的身体。 玉佩挽救不及,一切是没了。 哪怕是毁灭,只要能看到他一瞬的心疼不忍,就是有意义的——再凶悍的女人,毕竟也只是女人,心思纤细敏感,想要的,无非也就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的卑微。 “我想留在你身边,”她小心翼翼道,“行不行?” “辛夷郡主!” 斜地里有人劝阻道,就在身侧乍响,钱进来吓了大跳,骑驴青年何时出现的? 阿燃冲这边使了个眼色,身边一下静谧下来。钱进来左右不是,正巧撞见这眼色,刹那仿佛灵魂心肝都被剃了个干干净净,这病弱少年简直生了双七窍玲珑眸,宛若千百盏琉璃色泽同时聚集。 犹在愣怔间,少年冲耳鬓厮磨的女子叹了口气。那被唤作辛夷的姑娘瞬间弹开,像只炸毛的猫般,不可置信道:“阿燃,你刚才说的话……可是真的?” “嗯,”少年乖乖巧巧的点头道:“婚书已经送到俪城了。” 阿燃字字恳切,砸在辛夷胸口,她如遭雷殛,晃了晃身子,无力的跌坐在椅子上,华袍逶迤一地,像只任人摆弄的提线木偶。 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哭了,辛夷心弦相触,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反问道:“我娘亲传我的信物已经没了,拿什么嫁?笑话!” 她偏生是要为难,哪怕这个可大可小的借口,她真没什么可依仗的了。 她想听见他的挽留,哪怕只是欺骗。 然而他还是那样的神态,淡淡的,病倦的,抬起没有一丝血色的手掌,定定道:“荣王孙。” 屋子里就四个人。钱进来身侧的骑驴青年应昭上前,本都一起看了半天戏,抬脚才反应过来似乎多了个无关紧要的外人,鬼知道他使的什么巧劲,一下把钱进来踹跪在地,姿势既恭敬又狼狈,钱进来明知惹不起的了,索性匍匐在地,竭力减少存在感。 但当看见见鸳鸯玉佩妥妥当当的呈在荣王孙掌心里时,犹忍不住目瞪口呆。 原来刚才掠过窗边的黑风不是幻觉而是荣王孙的身影,快得简直像鬼。 玉佩清水色泽到倒印上阿燃眉眼冷冷,面对面坐着的辛夷瞬间眼泪夺眶而出。她哽咽,少顷,惨然道:“我只恨自己胆小贪生。” 言罢,拂袖而起。 “辛夷——”名字甫出口,便被紧随其后的咳嗽生生掐断,少年修长惨白的手指扣紧胸口,气卡住喉咙,把消瘦的脸憋了个通红,荣王孙还未来得及兑热水兑药,噗的喷了一身的血,摇摇欲坠就要昏过去了般,连钱进来都看不下去了,站起来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6 嚷嚷着要去找师父来看病。 但阿燃仍未昏过去,他硬是生生的立着形销骨立的身体,不拭血,也未挣扎,只将那双千彩琉璃的眸子,哀伤的望着辛夷离去的背影。 这叫辛夷如此踏的出步? 她连对自己都狠不下心去,更何况是别人? 终究是忍不住闭上眼,转过身,这一瞬间,她突然就不想哭了,流不出眼泪了,哭又有什么用呢,她一直在输,输的连求死逃生都不敢,本就千疮百口的心,索性碎成片片,磨成灰,葬在海底最深处,万劫不复吧——既然自己还有最后这条成亲的路,还有这么点利用价值的话,至少、阿燃要开心一些。 谁让他是世间走投无路到最后,唯一还愿意收留自己的人呢。 她替他擦过脸,好好的抚背顺气,看着他的脸色在喝过荣王孙温水兑药渐渐疏缓过来之后,辛夷的脸色也疏缓过来一些。 她听着阿燃在解释,手指渐渐攥紧,握紧心心念念的玉佩,用力之大,手背青筋突起,眼圈微红。 “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这样很好,第一,你可以亲手报仇,结果了他,了却他对你的背叛。” 辛夷咬牙点点头。 “第二,他欠了你的,我要他全部偿还给你。你要他风风光光、堂堂正正的娶你过门,四海之内,无人不知,倘若再背叛分毫,遭千人唾骂,万人耻笑。” 辛夷听着阿燃说,也不知回忆起了什么,眼神渐渐冷却,她望着阿燃意气风发的表情,语气没由来的发寒,道:“还有呢。” “还不够?”阿燃微微笑起来,他还很年轻,眼角已有浅浅细纹了。 “为了你自己的宏图霸业啊。”辛夷一字一句道,温柔褪去,眼中又浮现出那日悬崖边上的绝望。 阿燃伸手盖住她的眼睛,他掌心有散不去的绵密血腥味,却温暖极了。 “辛夷,我欠你的,我也会还给你。”他叹息道,语气中有很多无奈:“我一直当你是我妹妹——只要这件事完了之后,我许你永远的自由。” 辛夷长发砌肩如梦,模模糊糊的喃喃道:“永远的自由?” “对!” 他说得那么认真,让辛夷不得不信。她缓缓地直起身,郑重的坐起来,睫毛上还挂着晶莹泪珠,她看着阿燃的脸,近在咫尺,却又很遥远,内心没由来的惶恐,有能耐的人很多时候不会撒谎欺骗,用身份命令,不容置疑的威严,他从不骗自己,是因为他没有欺骗的必要。 辛夷站起身,跪下去。 “我走后,你要好好吃药,好好锻炼身体,不要熬夜太深,以后没人敢扣你的书,扇你的烛火了……” 阿燃听话的点了点头,眉目紧锁,锁着比深秋落叶还绵的忧愁,令她不得不心酸止步,她回身再一次抱紧阿燃:“你记得找个对事业有帮助的女人,至于大礼,我也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来了。” 头靠在他肩膀上,生生要将他每寸气息印刻在生命中般。她想起从前,童年相识时最干净简单的岁月,那时候身边最喜欢的就是他了,全世界最喜欢的,比所有人都喜欢。想一起出去玩就一起出去玩,想一起吃饭就一起吃饭,想翻阅他信件就可以随便翻阅,他从不生气,都就那样容忍自己。 从未想过会这么一日,卑微到只祈求留在身边,都不可以。 说不出的酸楚涌上心头。 她是真心不想离开。一想到离开阿燃,就宛如魂魄分离,心如刀绞。 他让自己听话。 只需要好好听话。他能过的好好地,自己也能过得好好的。 就还能有机会再见。 再见。 ☆、小跟班 知晓辛夷与阿燃是青梅竹马已经在很久以后了。 此时此刻的钱进来,正一步三磨蹭,荣王孙也不急,沿途不时说对着空气叨叨:“小张记得吃药啊,”“书越听说你媳妇儿又给你生了个胖儿子?”无人回复,树丛,房梁,屋顶,在日光照耀不到的暗处,那些人宛如空气般悄无声息,也许功力深厚到用内力传音,只是钱进来听闻不到罢了。 自从亲眼目睹了荣王孙的功夫之后,钱进来清楚自己引以为傲的空手夺白刃连给人脱鞋的资格都没有,不得不说很郁闷,也不是没问过为何不放自己走,荣王孙只笑不语。 没多久来到一处偏房,钱进来前脚踏入,随即哒的声,落了锁。钱进来一边听着荣王孙渐渐消失的脚步声,一边打量屋内布置,床榻桌椅,简洁干净,还好是客房,待遇不错,他们的目的应该也不坏,本来像自己这样光脚的光棍,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放松心态,索性倒了杯水,躺在临窗软榻上,冬日暖阳筛在脸上直发痒,舒服得想陷入红尘十丈再不跳出来。朦胧间睡去,隐约间被一阵柔柔弱弱的嗓音唤醒。 “公子……公子?” 抬眼淡紫素衣的妙仙执一柄灯笼,怯生生的望向自己,道:“我们主子找你。” 钱进来囫囵坐起,他倒要看看这些贵人要玩什么把戏。 月上中天,微寒,雪开始消融,围墙上淅淅沥沥遍布水痕,偏生妙仙专挑最狭窄的窗牖下小道走,她身姿轻盈,如穿花拂柳,煞是好看,钱进来却狼狈不堪,一身一背的浑水黄黑。偶有几扇窗斜支,室内无不家具典雅,金玉琳琅——这是什么人住的地方?随便卖一件摆设都足够辛辛苦苦的老百姓吃一辈子了,风流府、风流府,从未听说过,见不得光,定然来路不明。 瓦脊上闪过一片来不及掠走的衣角,钱进来乍然想起无处不在的暗卫,罢罢罢,便当无知无觉好了,好奇得越多,他今晚能走出去的几率越不大。 其实、早就已经是——很小很小了吧。 只是不愿意面对罢了,要知道,他还没娶媳妇儿哪! 感觉到身后人走的越来越慢,妙仙止步把灯笼放到钱进来手里,垂眸低头:“公子,再转一个弯就到门口了,妙仙就不送了。” 手中仿若千钧重,钱进来的心瞬间揪紧:“啊?你为何不进去?”。 光影绰约间,她脸上浮起淡淡晕红:“主人不喜欢看见我……我,我只要能服侍他就满足了。” 钱进来脱口而出:“你喜欢他?” 妙仙睁大眼,像受惊的白兔,吃惊的看着钱进来,好似询问他怎么看出自己的心事。 “……怎么你们都喜欢那个病哀哀的家伙,”钱进来嘀咕道。 “不准你评论主子,你没资格。”妙仙生气的跺跺脚:“你快进去吧,别让主人久等了。”说罢转身离去。 室内暖炉熊熊,乍一步入钱进来赶紧吹熄灯笼,生怕温度太高点燃了家具。软榻上的阿燃只穿着件春日薄裳坐在窗边,狐裘不知哪儿去了,烛火黯然,虬曲梅影穿透纸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7 窗落在他身上,以衣作纸,白光与墨影交错勾勒,忽而浓淡,他只是那样坐在那里,仿佛睡着了,无声无息融入一卷古画之中。 分明同是男人,钱进来觉得自己连呼吸都是浑浊的,他屏着呼吸,一时不知如何惊扰。 “你来,”阿燃未睁眼,口中道。钱进来走过去,见他从怀里摸出那枚玉佩。 “你小心收好这枚信物,千万不要给辛夷看,倘若她问起,便说丢了。”他望着自己微微笑,黛青眉梢,鲜红唇角,钱进来在他的目光中沉重的接过玉佩,质感光滑细腻,宛若新生胎般,贵重到不行。 但,为何要给自己? 为何偏偏要选择的是自己? 钱进来心底盘缠疑惑,拧成疙瘩,拧到他的眉间,阿燃岂会感知不到,他微微垂眸成线,眸内流光沉转,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少顷,他徐徐道:“灵云寺,钱进来,对吧?” 这些都是可以调查的资料,钱进来点头承认。 阿燃抬头望向自己,眼眸沁水和煦得如沐春风:“你还记得十多年前与你见面的父亲吗?” 一句话,宛如钉子将钱进来的心神钉死原地,久违的心酸像拂过尘土的镜面,朦朦胧胧的光,透出锐利和真实。 他怎么忘记得了?这世间唯一承认过他不是孤儿的人。小的时候望见举家烧香拜佛的欢乐热闹场面时,他的心就像被钝刀子磨损,一层一层,渐渐结痂感受不到。他以为他都忘了,也确实很久未曾想起,但在这猝不及防被挑破的夜晚,还未来得及控制的负面情绪遽然涌出。 “有他没他又有什么区别?”钱进来冷脸道:“我早当他死了!” 阿燃洞若烟火,笃定道:“世间哪儿不爱孩子的父母呢,他也有他的苦衷。” “他的苦衷就是抛弃我这么多年?!”钱进来大声回吼!不顾外面危险暗卫。 “抛弃给退隐江湖的知交好友,每年给灵云寺供奉大笔钱财,庇佑着你衣食无忧、远离尘世困扰?”有些叹惋的摇了摇头,说了这么多话,他已经有些疲倦脱力了。消瘦肩膀却被钱进来攥住,钱进来居高临下,尖锐反问道:“你是谁?你为何会知道这些?我凭什么相信你?!” 连连三个追问,渗出无限惊慌。 阿燃人畜无害的微笑起来:“若非故人,你今天看到这么多事情我还会让你留下?”只消这话便逼得钱进来哑口无言,一颗心风光霁月,豁然开朗,月朗风清。耳边仍传来阿燃不疾不徐的嗓音,一切听起来都那么天衣无缝,舒服妥帖。 “本就想过段时间上灵云寺拜访,结果你救了辛夷,也好,算了缘分吧。” “那你什么时候可以带我去找他?” 阿燃拂开他的手,无奈道:“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沉浸在失而复得中的钱进来刹时冻住笑容,这句话像裂缝瓦解内心冰封,裸露出最后那日那人许下的最后承诺。 ——等你到了十五岁,我就来接你。 这都已经过了多久了?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四年就是一千四百六十日,胸腔里这颗跳动的心是何时蒙上尘土忘记擦拭的?记不清了,失望腐烂称无望,鲜艳的希翼变得乌黑,遗弃在心的角落,被滚滚红尘掩埋。 本以为,这一生就这么无父无母,孤苦伶仃的飘荡算了。 真不甘心啊…… 钱进来失落跌坐在椅子里,他突然发觉这把椅子摆放的位置真好,每一个被阿燃打击到的人是不是都刚好可以依靠,然后坐下来没有退路的谈判,他想起白天里辛夷的落寞,不是也这么被利用的? “你既然让我来这里,就是可以让我见到我父亲的,对不对?”攥紧鸳鸯玉佩,钱进来仰面正对。 “我说过的,我不能强人所难,”阿燃放下茶盏,视线落在窗外,新月像半透明的睡莲茎子半浮在湖面上,“你帮我做事,做好之后我以我的名义传递消息,至于见不见,不在我的掌控之内。” “好。”钱进来不假思索一口应下。 这么快的速度,阿燃丝毫不惊讶,是因见过太多找不到出路的人。用交易指路想要的未来,何尝不算是恩赐?阿燃的脸上流露出孩子般的笑容,琉璃般暗色璀璨的眸子流淌出得逞的高兴,他不掩饰表情,也不说大话诓人,一切都尽在掌控之间。 “你护好辛夷,随她去俪城顾府,然后将这鸳鸯玉佩交到顾之期手上。” 辛夷娘亲给她的传家信物? 她不是要嫁到顾府吗?何不让她自己戴着呢?钱进来转念间没想明白:“她那么想留下来陪你,你既让她死心了,何必还做这些小手脚。” “表明我已彻底断却念想。顾之期能敞开心扉,完完全全的容纳下她,”阿燃垂下眼眸,眼角细纹如蝶翅舒展:“我能做的,只有这些力所能及的小细节了。我原本,只有他们两个朋友。”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心酸无奈,依照现下辛夷的深恨,她定然是不肯全权交付的。夫妻的心背道而驰,早晚出泼天祸事。 “辛夷性子不太好,经历坎坷,别家姑娘像她这年龄身边早有贴心的丫鬟嬷嬷伺候着了,她却什么都没有。经过前段时间某些毁灭性的打击,更是很难接受陌生人了。”阿燃说起她不觉话多了些,勾起唇角回忆道:“她凶归凶,但重情义。你救过她一命,她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很感激的。” “你要保护好她。”他连说了几次同样的话,言辞恳切,一字一顿,钱进来听在耳中,记在心里,他明白,眼前的人是真心为辛夷好的。 感情不是账单,进出盈亏,有借有贷,项项分明,两笔勾销。 犹记那日离行,村口桃花凋谢,凄凄楚楚乱红一地,钱进来抬头仰望这个布衣锦鞋的男子,他吹笛时眉间清清淡淡,调声清雅,天地为之低垂;他舞剑时闪转腾挪,刀光剑影,鸦雀为之惊飞。 这样的人,却要走了,再不陪着自己了。 为何会如此,别人家的孩子不都是父母相随,为何偏偏自己要被遗弃呢。 “等你十五岁的时候,我就回来接你。” 年幼的孩子嘴巴一撇,呐呐两句,细若蚊蝇,男子没听清,弯腰刮刮他小鼻子:“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你骗我,”钱进来往后一退,眼泪刷的就留下来。 男子落在钱进来领口的手僵住,他的手很白,弧度优雅,衬得布料都黯然失色,有着令人疯魔的美。他一翻手,掌心就有了一个金灿灿的令牌,上书大富大贵四字,在日光里生出光来:“我不骗你。若我没归来,你就用这块令牌来找我,报上淳于清欢……” 钱进来抢过令牌狠狠往地上一掷:“我知道你不是我爹,若你是我爹,为何姓氏不一样,为何不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8 去看看娘的坟!你连她的坟在哪儿都不知道对不对!”他猛一吸鼻子,抬脚往令牌狠狠踩去:“都骗我!都骗我!!” 他转身就跑,边跑边摸脸,眼泪涌出来,又擦去,最后把脸擦成个大花猫,不想回村被人看见笑话,索性绕半个村外跑了半圈,直至没气力了,方才坐倒在一株树下喘气。 骗我…… 都骗我…… 他的心神,都刻在方才画面流离不去,像牵了根弦,轻轻一碰就感觉到痛,日暮渐沉,橘黄熏染上绯红,浓烈到人窒息,他恢复些气力,慢慢往回走,不知不觉,又回到分离的地方。 那枚令牌反射日光,在草地上闪闪发亮。 淳于清欢已不在。 他果然说走就走,不留情面,宛如这急景流年的数十年岁月。 是捡起来了的吧,犹有余温。 恍惚就想起,转身的最后一幕,淳于清欢弯了眉眼,眸底似乎有一星星的水光,一星星,一闪而过。 或许,一切只是幻觉。 ☆、往俪城去 一觉睡到饱。 有钱人家的客房真不错,新床新背新棉絮,钱进来简直快融化了,懵懵懂懂的睁开眼,忽然看见门外站着一个人影。 身姿纤细,长发及腰,随冽冽寒风习习扬飞,曼妙楚楚。 “妙仙?”钱进来首先想到的就是那个怯生生不敢打扰人的姑娘,莫非大清晨来送早餐? 利落穿衣,甫一开门,他就后悔了。 雪色倒映刀刃将冷光投在那人脸上,关门已来不及,辛夷抬起手,啪的就是一耳光。 “谁让你跟着我的?你给我滚!” 痛倒是不痛,却大为丢脸,钱进来跳起来反唇相讥道:“那不过是别人不想要你的借口,疯婆娘,换我我也不要你!” “你说什么?”辛夷大怒,拔出剑霍然指上他脖颈,钱进来手指微动,一记空手夺白刃抢过了剑,简单容易得他都没想到,想不到她手劲这么弱。莫非从前一惹她生气动不动就杀人全家的事,并非亲手操刀? 其实他十年来苦练一招,方法得当,已有小成,只是从未用上实战,不知自己段位几何。 猝不及防被人夺了剑,辛夷大为丢脸,摸上腰间暗器囊,捏在手里,却未曾射出。 再闹脾气,终究还是灵台清明的。 这人,毕竟救过自己。 这世间,巴不得自己去死,利用自己的人很多,真心救自己的人寥寥二三。 若是真有杀心,一早趁他沉睡那么多时机,她早下手。雪融了,吸收温度,比落雪天更冷。尽管披了件斗篷,她还是一直在颤抖,风流府空空落落,暗卫撤走,阿燃人去楼空,空余一地妖红落梅,等她发现时,只觉得好似被一盆冰水,从天灵盖,到脚板心,横穿心脏,哗啦啦浇下。 她站在游廊尽头,游廊与天花板一摸一样,她走在游廊上,就好像平行走在天花板上,四周都是静的,只听得见牛皮风铃招魂般的乐响。幸亏是白天,她想,倘若是晚上,这么大的院落,要点多少盏灯笼才够。阿燃走了,就好像带走了生命里的太阳,他说过要照顾自己一生一世,但他走了。她走到客房门前,缓缓停下来,抱住自己的双臂,未挽束的头发垂散飘摇。世界这么大,只有这么一个救过自己命的陌生人,是对自己好的。她不敢离开,空屋子好似坟墓。她管得住自己的身子,可不担保自己会不会疯。 妙仙左右手一手挂只食盒,去辛夷房屋无人,刚到钱进来门口,竟见两人横眉瞪眼,剑拔弩张。她差点儿没晕过去,慌张大喊:“钱公子在做什么,主子让你要好好听郡主的话,你怎能这样!”也不怕刀剑无眼,她就挡过来,钱进来见如此,呛的声丢下剑,转身回屋。 妙仙尴尬的看着郡主,行了一个标准的礼,小声道:“郡主……奴婢刚才没看见您,所以才来这边送,再绕过去怕是凉了。您先回屋等等,奴婢稍后回厨房盛热的。” “不用了,”辛夷弯身捡起刀,想了想说:“就在这里吃吧。”进屋,见钱进来挪到桌对面,忍不住讥诮:“你若不想留,可以随时走,想要什么报酬我可以赏你。” 若换平时,见侍卫和阿荣撤走,哪儿消她说!钱进来想起协议,心下百般滋味:“你给我的,阿燃也可以给,他说你身边无人,让我代为照顾,我们有协议,这不需要你管了。” 哪儿奴婢这样跟主子说话的样子?妙仙心下焦急,偷偷窥了眼郡主,但见郡主并无生气的模样。 她只是手执银勺,慢慢搅着粥,却又不吃,阿燃的留言哽在胸口,他终究……还是放不下自己的吧。 毕竟……一起长大。 辛夷心下悲怆,时间啊,你究竟做了什么手脚,把我们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难道就这样束手就擒,嫁给姓顾的那个人……? 不,辛夷暗暗握住勺子,就算命中注定,她也要,为了阿燃,做一些事…… 妙仙见辛夷手背青筋隐隐浮现,吓得心惊胆战,这暴躁易怒的姑娘又在想什么?忽然辛夷抬头,眼神茫然的望向自己:“妙仙,你怎么不跟他们回去?” 猝不及防,妙仙张张嘴,想说话,热浪却涌上眼圈,她低下头,怯怯道:“自从主子知道我喜欢……他……就、就不再理我了,嫌我烦,规定不得入五尺以内,不得让他看见,否则驱逐我。我、我……”妙仙眼泪嗒嗒掉落,像晶莹珍珠:“我知道我是妄想,主子那么优秀,不让我服侍后,我就想,远远的看着、看着也好……哪怕别的婢女都嘲笑我,我也不在意……可是这次他们走,再没带我了,主人再也不要我了。”她猛地跪地,保住辛夷的腿,哭泣道:“郡主,求你帮我通融下,让我回去,让我继续跟他们好不好,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看着他而已啊。” 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远远看着,真有这样的感情吗? 辛夷抽出手帕,递给她,妙仙将脸埋进去,肩膀微微颤抖。其实想跟她说,自己也没被带走。或许,不是不想,而是不能。越是权势倾天之人,越是失去得多,身不由己。 “妙仙,你为什么喜欢他?”辛夷问。 “因为……因为他很温柔,很好。”妙仙小声道。 辛夷微微笑:“所以他希望所在的人都离自己而已,不要为自己难过,不要为自己去死。” 妙仙愣住:“那不是……很寂寞吗?” “大概吧。”辛夷想起他平淡眉眼,如沐春风。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注定不能与人平肩并行,因为有别的代替了亲朋,虽然很寂寞,但这是没得的选择。既然如此,何不在失去之前,就从来不要得到呢。 早饭未吃几口辛夷就回屋去了,正午时分,妙仙又来送午饭,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9 满满一桌子,摆好碗筷,躬身道:“辛夷郡主下午似乎要出去,您初次跟职,千万保护好她。” 邀一起进餐,她却道身卑位贱。伺立一旁,待自己吃过,方才仔细收拾干净离去。 钱进来斜倚墙壁,见铜钉大门红漆斑驳,乍见只觉清寒。 没多久门打开,缓步走出一名身着斗篷的女人,不知是不是斗篷颜色太白,衬得她苍白,嘴唇有点脱皮,见到钱进来的一瞬,微微愕然,随即黯然。 她总是孤身一人,青隐寺是,此次出行是,似早成习惯。 钱进来跟上,她似未感觉,也未回头,始终不发一词。倘若不是阿燃许诺,谁愿意热脸贴冷屁股,如此锻炼下去恐怕钱进来的脸皮能日涨三尺! 他心中暗恼,甫一拐角,有小厮牵马迎上,单膝行礼:“郡主,您的马。” 只见那马通神雪白,蹄踏乌黑,无一根杂毛,在日光下隐隐发亮,钱进来从未见过如此出尘的美,一时惊住,辛夷执过缰绳,对小厮吩咐道:“你再去找一匹马来。” “是。” 小厮起身后退,眼角余光偷瞥了钱进来半眼。 “我不知道阿燃给了你什么许诺,你能留下陪我,”辛夷翻身上马,上身微躬,好似将将离弦之剑:“我此次出行,是为了盗取婚契,的确需要个人帮手,不过,危险难料,你若要执意送死,我不拦着。” 盗取婚契? 她说话太难听,钱进来忍不住反唇相讥:“偷东西还不简单?街头巷尾都是贼。怎么,没钱聘请?” 辛夷斜斜剔了眼玩弄马的男人,他正弯身小心的抚摸着马的颈鬃,鬃下筋骨有力,是难得的上品好骏,男人骨血里的纵身沸腾的热情映得他脸上发红光。 他不知道,她身边的人,都是何等危险…… 以及,心狠手辣。 逼仄小巷寒风凛冽,她呛咳几声,肺腑间滚烫,以至于她说话声音有些低沉,“因为姓顾的视线遍布江湖,江湖上,有名盗贼谁敢在太子头上动土。也就你这种,稍微身怀技艺而不知江湖的人才有这个胆子了吧。” 江湖? 自小青灯古佛,烧鸡美酒的少年眼神一亮,这只从说书先生口中讲述出来的是怎样的世界? 身怀技艺……钱进来扬起头,风拂起头发,脑门一片清爽。 “我不怕,怕了就跑呗。反正围围观,打打酱油,又不会出事儿!” 辛夷看着沉浸在对未知江湖憧憬的人,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想嘲讽,却又真怕吓跑了他。 他是一个好人。 无威胁、无惊惧。 马蹄苍劲,行去如风,一路往南,两个时辰后来到一座新城,钱进来鲤鱼打挺,一个利索翻身下马,却见辛夷依旧坐在马上,斗篷早被风吹翻,凌乱鬓发勾勒出一张泥塑样的脸,毫无血色。 原本应该身娇体贵的女人没哼哼,以很慢的速度翻下来,拴好斗篷,理好衣,步伐从容的走进客栈。 “你去交客房间,吃点东西充饥,路还远,不必喊我。”说罢从怀里摸出几锭银子交到他手里,转身走上楼梯,背影端庄。倘若换做妙仙,早卑躬屈膝的当马凳,当拐杖,端茶送水了。但他做不到,他不是奴才。看着她消失不见,只莫名有些堵,真是个奇怪的女人……他摇摇头,坐到桌边,拍拍桌子:“小二,你们这儿有啥特色菜统统端上来。” 反正有人请客,不吃白不吃。 ☆、心在绝情谷底 荜拨——苗火一晃,屋里亮堂起来。钱进来看着甲字房大方的布置,唤住小二,问隔壁那位冤大头要过晚饭了吗。 小二摇摇头:“俺刚去敲过门咧,姑娘说不要咧,她语气很虚弱,俺又不敢打扰。公子,你们是一起的吧。” 钱进来翻了翻白眼充耳未闻,小二犹在絮絮叨叨:“那为啥你不管她死活咧,多好看的人儿啊。” 为何在青隐山见她重伤施救,现在却不管不顾,是自己心硬,还是她太不招人喜欢?他摇摇头,跟随热情的小二去到隔壁门口,轻叩两声,无人应。 “你去找找大夫吧,她好像是有病的样子。”赏些碎银,小二喜笑颜开的去了。 闻言钱进来愣在原地,这些时日好吃好喝,若说得病,只能是灵云寺时冻得的旧疾还未好全?是了,钱进来幡然反应过来,她醒后就任性逃炮了,怎么可能痊愈。 归根究底,还是牵扯到自己的因果,钱进来心底泛出愧疚,多少先劝她吃点饭吧。 抬手欲叩门,恰时屋内传来桌椅打翻的动静。 出什么事了?!——焦急推开门,屋里没点灯,乌漆墨黑中,突的气流翻涌,夹杂剑器铮鸣声,钱进来心知不好,侧身闪过,刀光堪堪落下,他愤然抬头,落眼见辛夷慌张的脸。 “我迟早会被你杀死,”他吼道:“像你这种被害妄想症的人,活该病死!孤独死!” “你、你!”辛夷气得浑身发抖,口齿间却吐不出词,锵当一声,剑落到地上,她弯腰去捡时,无边黑暗挤破视线,头晕目眩,她踩在地上就像踩在天花板上,像栽倒葱一般跌倒。 倒置的视线中,她看见那个离开的人转回身,惊慌失措的喊她名字。 她身上滚烫,落在掌心像被火球滚过一道,钱进来抱起她放到床上,盖被时,看见她脸色潮红,黛青浅眉,眼角微微上扬,闭眼的时候显得有些稚气,但她似乎没意识到这点,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左右的脸上,从未洋溢过青春活泼。 她笑起来会是什么模样,会不会像团儿小狐狸似的可爱。 她究竟经历过怎样的事,会恼出现的性子? 钱进来用铁条将炉鼎里的炭火拨开一些,然后停下来,等炉鼎暖和,很快袅袅轻烟生出,便将窗开一丝缝隙换气,一缝儿月光色将湿未湿,将炉烟缠绕,飘飘渺渺。 辛夷整个人儿抖着缩在厚被里,里面,衬得越发的小,瘦,伶仃,眉间叠了一黛阴霾,似是在做梦,“孩子……”她哆嗦着唇,碎碎轻唤道。 钱进来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忽然辛夷拖着哭腔又长长的喊了一声:“你们放开我!放开我!”她手脚忽然狂颤,棉被踢到地上,钱进来想按住她,刚一靠近,她一张小小的脸贴过来,涌出女子发间特有的淡气,嗅上去有些销魂,“顾之期……不要离开我……”钱进来脑中纷乱,随口应了一句:“你别乱动了。” 她早被烧得迷糊,从灵云寺逃脱至风流府,再奔波千里,从未休息,疲倦至极的身子被过往记忆牢牢纠缠,听话……无限黑暗里,似乎又有人喊她听话…… “你怎么不去死!”气愤涌上心尖,嚷嚷破口而出,走廊外清晰可见,听见走廊传来脚步声,钱进来心中一急,点中她穴道。辛夷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10 身子宛如脱线风筝坠落,满脸泪痕,浸到枕头里。 一边埋怨自己早该如此,一边想逃出去,刚走两步,回身又拿过一个枕头垫在她头下让她舒服些。 廊外早有人伸出头看戏议论了,发现钱进来走出,不约而同如乌龟般又缩了回去。钱进来无奈的叹了口气,倚在门边的柱子上,呵,他长长呼出口气,冰冷的空气凉飕飕的,令清脑清明,把那些呓语阴霾都一并扫走。 很快小二带来大夫,看过病,留下药方。钱进来把身上一半银子倒给小二,让帮忙服侍煎药、喂药,见小二连连点头,他一身轻松回去睡觉。 难怪派遣自己这个陌生人照顾,认识辛夷的人,多半都不愿意靠近她的吧。 这几日钱进来玩的好不快哉,没钱了就去郡主房里来,她随身带着只鎏金木盒,满是银票啊,甩在手心里啪嗒作响。一时兴起了,还给花和尚写信:“……小子我在外混的风生水起,见这家烤牛肉不错,稍几斤给你尝尝,过段时间我就回来,别太想人家哟~” 刚一落笔,忽地感觉屋里光线怎么暗了,抬头却见书桌前立着个人,辛夷睥睨道:“你在写什么?” 钱进来惊了一跳起来,岔开话题道:“你好了?!” 辛夷目光瞬也不瞬,突然抢过信笺——本不是什么机密,她若要看,不是不会给,只是她这态度着实让人很不舒服。钱进来声音不觉冷了几度:“看完了还我。” 唰、唰,信被撕成碎片。 “你——!”钱进来怒目,辛夷把碎片握在手里,紧紧的,恨声道;“不要与别人通信,言多必失,倘若不想被人寻到老窝——而且,我很讨厌被蒙骗、可能被背叛,一丝都几率不可以。你既然跟随我,就不要做让我怀疑的事。” 钱进来笑道:“你真是有病。” 辛夷不置可否,转身的时候道:“收拾下,准备继续赶路了。” 钱进来很不爽,十分不爽。 他骑着马,一步三摇晃,没几十里地就要停下,喝水啦撒尿啦充饥啦,百种借口,就差没跳到河水里冬泳。辛夷看在眼里,却未发作。 越往南走,气候越暖和,冰雪消融,枝桠上生出浅黄嫩芽,时而有鸟雀掠地,啾啾乱跳,辛夷勒住白马,等到小家伙们玩累了她才缓缓经过,钱进来可没这性子,轰地像头蛮牛横冲直撞,辛夷还要白自己一眼。 有时候钱进来会有种奇怪的感觉,其实辛夷并不想去偷窃婚契,她只想就这么走着,从天光乍破,到暮雪白头。然而妄想只能是妄想,日子终究要过,倘若没有目的,只怕她一停下来,陷入回忆,会崩溃掉。 大巽以南自古富饶多情,盛产鱼米,安居乐民。当地水支数以百计,穿越山林闹市,温顺的载过船上花市,深秋的墨雨愁诗,行走其间,衣裳将湿未湿的染上了凉意。 钱进来坐在马上,对着丽春院大冬日只薄薄着了件春裳,露出酥胸与小腿的姑娘们倒吸口气:“她们不冷吗?” 辛夷唇角勾起诮笑:“你们男人不是喜欢吗?” “那是在室内!”钱进来摇摇手指:“你们太不了解男人了,自己看着都起鸡皮怎么喜欢,大冬天的穿得暖暖的看上去也乖啊,”说着上下打量辛夷半眼,挑眉道:“当然不是指你,出个门就差没披棉被了,像团没棱角的面团。” 辛夷身着镶嵌一圈儿水亮绒毛的立领绵裳,遮挡住口鼻,兜上头的披风几乎将余下的眉眼都掩在了阴影之中,而且甚长,直垂到脚背,浑身上下不露出一寸肌肤,连手都塞在夹瓤暖枕里,乍一眼望去,谁都不知道她生什么模样。 她并未钱进来的措辞生气,应该说,她从未曾因为外表与人执争半句,似是从不为此担心。 尽管底子很好看,但钱进来左右觉得她不是女人该有的模样,行走一起难免被路人围观,着实有些丢面子。 以至于辛夷说她有事,让他去酿梦湖的“临莲亭”等自己时,瞬间像脚底抹油溜飞快。 水面澄碧,风无涟漪,薄冰湖面宛如从天而降的巨大翡翠,在日光下波光粼粼,钱进来走上临河而架的翠竹曲桥,左手一只烤鸡,右手一壶烧酒,任尔等轻贱斜眼惊讶乎,吾自逍遥。 桥上有不少游人,钱进来走到一身着布衣的穷书生身旁,小声问道:“小哥,你听说过一个叫顾之期的人吗?”闻言书生满脸惊讶:“当然,谁人不知啊。” 沿途但凡经过繁华城镇,钱进来总会偷偷打听,想趁早交托出玉佩早了早散,上千里路,总算得到期盼已久的答复,钱进来乐得屁颠儿,抽出张银票放到书生手里:“那他住在哪儿,我找顾之期有事!” “竟敢直呼王爷本命!”斜地里插进来一声娇斥,惊得书生唰白了脸,回身见水亭铅灰檐影下,立着名风流倜傥的男子,长鬓入眉,眼角细长,浓郁长睫如炭笔勾勒出漆黑眼线,筛下眸里沉黑的阴影,衬得瞳深白少,玉一样华润的脸上,微微泛起极不明显的淡青色,眉间宛如滴水凝墨,生着颗细小的绯色红痣。搭眼看去,钱进来就觉得这个人——不详,浑身上下透露出说不清的鬼魅妖谲。 薄裳缓带,袍角泼墨几句小词:“深居简卧,亦有刀戈乱矢突。坐花醉月,挽断罗衣留不住。” 咚的声响,书生跪倒在地,连连磕头:“王爷饶命、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钱进来踢踢他,附耳小声道:“刚才说话的好像是个女孩子。” 闻言书生并未抬头,双肩瑟瑟。 “真是晦气,”那女声从男子身上响起,钱进来目瞪口呆的看着从身后走出的娇小女孩子,身着红裳,眉与目之间疏疏离离,哼了一声道:“你让姑奶奶我看着碍眼。” “是是是是,”曲桥行人众多,书生直接从曲桥上跳下水,后面新游客看见了嚷道:“又有冬泳的啊,少侠好兴致!”水乡人人擅凫,钱进来松了口气,那女孩继续道:“蠢蛋还不好好学习,要姑奶奶踹么?” 如此骄纵的背后定有靠山,钱进来放下烤鸡烧酒,顺势弓腰道:“我找顾之期有要事,有人让我传一信物。” “什么人?”女孩道。 “大家都叫他‘阿燃’。” 女孩顿时惊诧的睁圆眼,望向身侧男子,男子抬起眼,细细眸色衔住波光,折射出刀光。 “拿上来。” 他开口,声线低沉阴郁。钱进来从贴身内衣里那枚平面光滑的玉佩,倒扣袖内递前去。顾之期手指纤细优美,骨节分明,宛如冰雪融就,倘若不是柔和指尖温柔的触感——拿到玉佩的时候,他的眉毛只拧了一下,只一下,就没了。 阿燃说顾之期会舍不得,会珍惜,说实话,钱进来真没感觉出来,一方面又觉得,那叫辛夷的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11 姑娘有些可怜。 她似乎是很恨他的。 罢了,别人的恩怨情仇岂是外人能够置评。交易成功他的责任也就尽了,钱进来暗暗吐出口气,终不用再跟这些怪人交道。他拔腿要走,出路却被堵住,一名娇小伶仃的女孩浑身煞气腾腾的充当拦路狗。 “梨溶,把他关起来。”顾之期平声道。 刚悬下的心被活生生拎起来,钱进来拼命分辩道:“我只是个跑腿的,要回去找阿燃领工钱,你何必为难无辜……” “哦,阿燃——”顾之期勾起唇角,眉间红痣灿如腊梅,生冷而决绝:“既然来了,就一起留下吧。” 钱进来推开梨溶就跑。 猝不及防,差点儿跌倒,梨溶咬住下唇,倒不慌追,从怀里摸出一只白瓷瓶,取下塞子,将瓶内的香脂远远一抛,不偏不倚黏到钱进来衣裳上。浓郁香气顿时溢满空气,又不是二月天气,钱进来正在惊异间,几乎是同时,人中涌起股骚动,不知是谁先喊了句,“天哪,那是什么?” 众人随之望去,只见平静无波的湖面上远远飘来条黑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摇摇晃晃的往桥边飘来,加粗加黑,渐渐扩散成团黑烟,伴随着嗡嗡嗡的振翅声音。 “玉蜂群!” 有远识之人惊呼道,人群瞬间炸开锅。这玉蜂,是顶厉害的毒物,被蛰一下全身红肿,两三只可致命,平时难得一见,今日撞鬼了怎么突然袭来一大群!曲折竹桥上你推我嚷,哭声,恼骂声此起彼伏。不知是谁擦着自己后背挤过到跟前,钱进来看见对方衣裳上浅浅粉末,香气馥郁,脑中灵光闪现,回头见亭内一主一仆动都不动,小女孩满脸得意的看着大家拥拥挤挤的狼狈,似乎很开心。 钱进来心下恻然——沾过多少鲜血才能做到这样无动于衷。 要真想跑,只怕这蜂子就要跟哪儿,沿途得害死多少无辜群众。自忖不是不是良善之辈,但不愿惹上负罪感。 他要往回走就得逆行而上,慌张逃命的通道哪儿匀得出他的体型,手抓护栏才卡得住不被顺流而下,钱进来放开嗓子,大声道:“我错了!你们原谅我!快把我抓了吧!只要不杀我不打我不骂我不饿我怎样都行啊!” 这模样要说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梨溶被逗得大笑,指着钱进来说:“王爷,这家伙好好玩,抓回去没用了记得留给我做实验品哈。” “把玉蜂收回去。”顾之期依旧临湖静观,像根与生俱来的木头,梨溶吐吐舌头,又摸出只白玉瓶子,往空中一撒,粉末飞散,风拂过,很快那些蜜蜂顿在空中,似乎不明白怎会不怕死的暴露在寒冷中,刹时乱作一团,嗡嗡嗡往城外密林飞去。 回去的路上,梨溶一路嘟嘟嚷嚷,热闹没看够,还浪费她药物。钱进来发寒的看着这个十四岁左右容貌清秀的女孩子,暗骂顾之简直是禽兽,把人训练得这样无知生死,该被上百只玉峰蛰死上百次。 ☆、顾府 顾府距离酿梦湖不近,足足走了五里路方到,小山脚下,树林掩映间,顾王府三字寥寥草草的刻在木牌上,门上贴着张告示,买奴,五十两银子。 门被一位六旬老人打开来。 “手叔,把他关押住。”顾之期吩咐了句,提脚进门,老人侧身让路,弯腰道:“是的,王爷。” 梨溶在扯着顾之期的袖子,一路对晚饭严重提议,要吃鸡肉鸭肉鹅肉猪肉鱼肉。 “肉——”字在院子里回荡,渐行渐远,钱进来惊诧的看着这王爷住处,院落乱种了几株桃树,像是本该生在荒野,不知哪门风刮到这片地上,发狠的长,□□枝桠倒插向天,白壁青瓦,游廊漫卷竹帘,延伸至屋后,后屋依山势而建,看上去青瓦叠青瓦,起起伏伏,倘若不说,只让人觉得是普通官宦人家府邸。六旬老人领着自己缓缓走到间房门前,临近了,发现门上挂锁。 “哎哟,”手叔一拍额头:“王爷不早说,我忘拿钥匙了。”“我去拿”三个字还没哽出喉,钱进来只觉一道厉风扫过,“啪!”的声击响,火花四溅,几乎与此同时,咕噜噜地上滚落两块铁,定睛一看,是锁被击碎了。 手叔拍拍布满皱纹的手,好似刚才只是随意切了块豆腐那样容易,钱进来大呼倒霉——怎么跟风流府一样处处都是高手?这个世界还是不是他认知中平凡的世界啊?是不是走进地狱了? 手叔一脸皱纹,慈眉善目,与普通老人没什么两样,说起话来也和蔼可亲,充满人间烟火气息:“这屋里太久没人住,王爷说是囚禁,其实你不要乱跑就好,”说着拔腿就走:“我去厨房看看食材,屋里应该有旧帕,你先自己打扫着,晚饭时候自己来厨房吃。” 钱进来哭笑不得。 如此情况,这顾府的确很缺人手啊。 吃饭时零零落落的来了十几个人,男男女女,看穿着打扮有扫地的、喂马的、守卫的等,时而有婢子来盛饭端汤,没人对钱进来的存在过多惊讶,甚至问都没问,似乎对陌生人司空见惯,这些人臂沉身稳,多数有像手叔那样的惊人技艺,钱进来不敢怠慢任一,只管闷头刨饭,吃到中途,突听外面有人喊道:“大傻又被仇家追杀,一身是血的回来了!”大家唬的惊起,纷纷出去看热闹,钱进来大吃大嚼,满足的回屋里去。 这个清净小院,满是江湖腥风血雨之象。 而他只是个扶不起的小渣渣,主无迫害之心,除了混吃等死还能做啥——说不定过两日还会安排自己去守门喂马扫地。 没多久睡意绵绵涌来,隐约中,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名字:“钱进来……”钱进来揉揉眼睛坐起来,烛台早熄了,屋里暗沉沉的,月色透过窗户浮起微光,隐约可见家具轮廓,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是梦? “喂、喂,钱进来,”这一声清清晰晰,有些耳熟,钱进来依循而去,看见的却是一堵墙,墙壁干干净净别无他物,半张画像也无,他心念点转,忽然想起为何觉得嗓音耳熟了。 “是你?” “看看你死没死,”辛夷恨声唾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又被挨骂,但这次钱进来非但没有不爽快,反而被同伴挂念的感觉真他妈的有点感动,转念又觉不对:“你怎么知道这间房屋关押人,这布局可不是牢房的布局啊。” 墙壁那边静了会儿,辛夷缓缓道:“当然熟悉,这里曾算我半个家吧。” 但如今真能荣升为女主人,撑起半边天时,她却怯了,恨了,辗转不能眠,诅咒一切都没发生?钱进来不明白她为何执意怎样的过往,是什么让她如何从骨子里战栗。 “你还要偷婚契吗?” “那我不远千里奔波是为何?这些日子我一直暗中调查,据了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12 解到的消息,顾府近半年新建一所后院,几乎没有人往来,防备什么的相对要松得多。我梯子都买好了——” “你不会轻功?” “……哼!” 钱进来在黑暗里偷偷弯起唇角,这个狐假虎威的丫头。 “我走了,”辛夷说:“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听见拍打衣角的声响,不知怎地,钱进来有点舍不得:“我因为你被关进来,你倒好,说走就走。” “那是因为你笨撞上门来。何况他们又不会拿什么都不会的普通人怎么样!”辛夷咬住下唇,她不能逗留太久,以免被发觉。悉悉索索响起裙裾摆动,一梭菱形小脚轻若无声的走开,钱进来把耳朵贴在墙壁上,听她远去的声响,无人知道他在听,辛夷独来独往于黑影重重的夜里。 裙裾回漾弧度,一声叮嘱凑上墙壁:“厨房死胖子的厨艺很好,你打杂的话可以学习学习,若以后出来,可以不用偷窃,改开饭馆了。” 一顿饭他吃的心惊胆战,味同嚼蜡,哪儿想过品味道。贴在墙上的耳朵蓦然听见她鼻息间的呼吸,近在咫尺,若非顽石无情,定能摩擦到她莹润秀气的肌肤。思及此,因冒犯激起的热浪涌到脸上,钱进来像弹簧样迅速逃脱墙壁,有些兴奋有些自嘲,赶紧解围:“你喜欢吃?” “嗯。”辛夷本就为连累救命恩人有点愧疚,听他这么一问,顺口就这么应了。 “那以后我做给你吃。” “好。” 一言一语,并未放在心上。 翌日清晨,钱进来手执扫帚,从住房一路扫到走廊,见手叔撕下大门告示,招呼道:“我来了就不招家奴了吗。” 手叔把纸张裹成球,掌心稍用力,再张开已成粉末,轻轻扬飞消失不见。 “你是囚犯,不是家奴,”手叔摇摇头:“应聘者好几十,筛去资质平平的,只剩下三个,他们已在厅堂等候了。” 钱进来奇了:“这里这么偏僻,我来一日半个求聘的都没看见哪。” 手叔拍拍他肩膀,错身之时道:“水不在深,有龙则灵。”钱进来好奇心起,放下扫帚,跟随手叔往厅堂行去。 区区选人,搞得像武林大会样。 厅堂倒有些皇室气派,四立合抱大柱,梁顶两层楼高,垂下十丈厚纱,栓绳绣花嵌珠,红氍毹席地。端得简洁大气。手叔看起来入半截棺材,实则脚程飞快,钱进来跟得小跑,没留意脚下,差点儿摔了个狗啃屎,惹一屋子人回头。 暗骂晦气,真恨不能把脸皮脸皮撕下揣到包包里。看着站在茶案后像无事人的手叔,他垂头默默凑到后面。 说话这并肩相站的三人,从左算起,第一个圆脸方颌,羽扇纶巾,气度沉稳,第二个黄衣青裳,眼角微微上吊,隐约有几分邪气,第三个倒清逸得很,一身灰衣背负双剑,银色流光婉转。 三人一致躬身,齐声道:“拜见顾公子。” “嗯。”顾之期不紧不慢的喏了一声,抬袖平举:“如果说我没记错的话,你们依次是青城的罗先生,唐门的唐殇,黄金城的洛羽生,对吧?” 他们三人异口同声道:“承蒙顾公子记得。” “废话也不多说了,免得耽搁大家正事,”顾之期从白衣底下伸出手指,在桌面上轻叩三声,“我们就三轮比试,不动刀枪,免得伤同盟和气。” 底下三人不约而同的用余光斜视对方,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必胜的光芒,能被选入一年一载的帮派节使,当然不是武功低劣之辈。 手叔被揪着袖子好奇询问的钱进来闹得不耐,只得介绍道。 同盟盟主身为皇亲国戚,不得展露出背地里与绿林黑道有重大联系,因而素来行事低调,极少见人,传递命令靠的就是这些所谓的“家奴”。线索单一。就仿佛是手握黄昭的御史,在门派里极其特殊。因此“家奴”们在顾府的能耐地位,侧面反映出帮派在同盟之间的地位与能耐,故而非常重要。 比试有三。 垂幕后绕出一个十四岁左右、眉清目秀的红衣小姑娘,手托金盘,满脸笑意的走到他们面前,“来,你们各取一根吧。”梨溶眨眨眼:“谁抛的远,就算谁谁赢哦。” 诸人表情一凝,只见金盘内放着的是数根稻草。 再大的力气,又如何使在轻飘飘的稻草身上呢。钱进来颇看好戏的抱起双肩,见青城罗先生身先士卒的走出一步,道:“我来。”他从小气力就大,更深修内力,从里到外,都有的是能量。 双手合十,眼观鼻,鼻观口,猛然爆发了“呵——”的一声,拈起稻草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以射暗器的动作刷,射了出去。然而那脆脆的稻草只快速的飞过两尺,然后就很不给面子的缓了下来,由射改成了飞,又很快以飞转成了飘。罗先生随着稻草打着旋儿落下渐渐变得难看——距离,仅到门槛儿。倒单凭臂力,是真不差的。 罗先生拱手对顾之期拜一拳,托掌向侧身的唐门唐殇:“唐公子,请。”唐门以暗器为重,多为刺客,不像青城那样的老门派,死脑筋。唐殇傲慢的睥睨罗先生半眼,倏忽间,回手就将稻草往天上抛——紧跟着唐殇已微微弯腰抽出了靴子里的小刀,弹臂就挥到了天上,刀影凌乱,舞动四方,刷刷刷刷,那落在半空的稻草已被削成了无数微末,如落花成阵,围绕着唐殇纷纷扬扬的飘落,唐殇目光犀利如箭,盯准了一粒细微到不能再细微的碎片儿,侧过刀片,用力一弹,一道枯黄流光在众人面前如流星闪过,倏忽已弹出了偌大的大堂,消失在日光茫茫的庭院。 倘若去寻找,根本找不到,量不出距离。 功至深处,摘花飞叶可伤人。应该就是如此境界吧。 在场无不惊叹,梨溶拍拍洛羽生,书生打扮的洛羽生似被惊醒,又些茫然,又有些无知的望向梨溶。 “别愣啦,该你啦。”梨溶也学他,像断了线的布娃娃似的歪过头,样子很好玩。另两个参赛者都忍不住笑起来,笑了会儿,却惊觉四下很静,奴仆们看着梨溶的表情都有点怪,似有点嫌弃,又很害怕。 见过梨溶召唤玉蜂群蜇人的钱进来却在看洛羽生,他清清瘦瘦的手臂,又未负暗器囊,要如何赢过他俩呢。 洛羽生拈起稻草,拔步迈向窗边去。 他要离开弃权? 窗外有片空地,林子里的鸟雀冬日常来此觅食,此时正有几只扑腾着小爪子蹦来蹦去,洛羽生从衣裳里摸出剩下的干粮,很快就有胆大的肥麻雀落到掌心里来,手尖一动缠上稻草,被抓住脚的麻雀吓得惊飞,扑扑扑飞出窗口。 正所谓巧力不如借力。 罗先生不服道:“这也算?” 洛羽生笑道:“比你的远了一点。” 话音刚落,一道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13 暗镖破空而去,鸟雀避之不急,惨叫一声,飞坠下地。 “你!”洛羽生脸色微变。 唐殇挑起眉眼斜斜的睇了洛羽生半眼,嘴边勾起讥诮:“你的稻草没我的远。” 罗先生脸色稍稍舒服,哼了声,拂袖站回原地。 洛羽生眼里的阴影如羽翼,稍纵即逝,转瞬收敛妥当。 坐在高堂上的顾之期勾起细长眼睛,瞳中氲下极深极沉的暗色。他忽然起身,发色潋滟,白袍如大鸟敛落。 “我累了,下面的梨溶你来主持吧。” 梨溶惊诧:“王爷您怎么了?” “需要你管?”他媚眼如丝,语气低沉,梨溶脸色一白,跪倒在地;“奴婢该死。” 顾之期走下台阶,走过红氍毹,轻袍缓带,一步步宛如走在行云流水之上,缓慢而幽静,无视所有人的低眉顺目,好似与生俱来就无人敢直视这位盟主的变化无常,也不知是不是钱进来的错觉,他感觉顾之期有意无意的看了自己半眼。 或许只是错觉?因为自己低头低的装模作样? 不管怎样,顾之期远去之后,不知是谁先吁出口气,彼此互相抬头相望,气氛渐渐恢复过来。 梨溶抓过茶几上的苹果,坐在椅上,翘起二郎腿,咔嚓咬了口,满嘴碎渣道:“那我们就继续吧。” ☆、选奴比试 拍拍手,两名男子小心翼翼的搬出一尊小金人,半人高,实心,雕得极细致,五官栩栩如生,在白日里闪闪发光,流动油质感,灼花了眼。 众人惊叹间,紧跟着,后面又跟着两个人捧着同一尊一模一样的金像,过后还来一尊。 总共三尊。价值连城。 “上一场掷诸位壮士都表现得非常出色,各有千秋,至于这场,还是以稻草做测试。王爷走了,我也不知他想怎么测试测试什么,大家自行理解吧。” 三人面面相觑,梨溶继续啃苹果,卡擦卡擦,满屋子脆响,好似原本可比武林大会的比赛转眼成笑剧。手叔看不下去了,走上前拾起根稻草,从左往右,依次塞入金像的耳朵里。 只见第一尊的稻草从另一只耳朵里穿了出来。 第二尊的稻草从嘴巴里吐了吐了出来。 第三尊的稻草没有出来。 始终手叔不发一词,功成名就后负手退下。回到原位,钱进来偷偷像他竖了个大拇指。 这什么意思? 他当然不知道。拍拍马屁又不会错,对吧,何况看这三人摸不着边际又着急的模样有趣。 莫非是……价值?罗先生福至心灵,抢答出声,好不容易的机会啊:“第三尊金像最好!” “怎么说?”梨溶舔舔嘴唇,眉梢调皮扬起。 “因为它的稻草没有出来,说明是实金的,最贵重,当然也就最好了。”罗先生摇头晃脑,胸有成竹。不管对不对,反正这个答案一定没错。 “哈哈。”梨溶丢下果核,托起下巴眨巴眨巴眼:“你猜的是不错,不过——谁还有别的说法吗?” 洛羽生上前一揖:“我还有二三见解。” “你说说看。” 洛羽生微阖眉眼,敛住内里淡淡的光华:“无论听到什么秘密,悄无声息的收藏起来才是最好的。” 余下的唐殇似想说话,终究哑然。 手叔若有所思的一笑,目光若有所思的递与梨溶,梨溶跳下椅子,挥袖示意众奴仆将金人搬下去。 “洛羽生说的很有像书里写的,罗先生爽快直白,唐殇不装不做,都各有所长。我一个小女孩说的不全不尽,你们别太放在心上。” 一句话说的滴水不漏。既避免得罪人,又了解到各人特长——好一招隔岸观火。 比过臂力,比过智力,下一轮具体该比试什么梨溶自然不敢越礼,索性拍拍手,道声散了。 “来日方长,先熟悉两日环境再安排工作,王爷英明,心中自有衡量。” 说完梨溶离开厅堂,她在府中供什么职?话说,只有顾之期在的场合,才见得到她的身影。 原以为看热场的比拼,就这样潦草收场。观众没有当场人的紧张心境,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去。新人或爽快直白,或心眼多端,日后不过是吃喝拉撒大军中一员。 钱进来一等一混吃等死,无处可去,就躺在床上等吃饭,没多久听见隔壁传来动静,出门见手叔又在开锁了,这次不用有手,改换钥匙正正经经的戳孔眼。他身后站着名年轻男子,暗淡灰袍,背负双剑,却黄金城洛羽生。 “小钱,借借你的抹布扫帚。”锁开了,手叔反退三尺。钱进来哦了声,回屋去拿,想起前两日自己清扫桌上地上一尺厚的灰尘啊,足足换了两桶水才洗干净,手叔帮忙烧热水,他老人家倒聪明的不去推门。这个新来的家伙又要倒霉了。不过,为何让他住在囚犯隔壁,而不是安排干净客房?看来聪明流露以表不是好事,像把双刃剑,锋锐薄快,但容易割破手指。作为主人,必先敛去其锋芒。 吃完午饭回来,途径隔壁时发现洛羽生坐在椅子上看书,室内干干净净纤尘不染,仿若经水冲刷过,而他的头发与指甲还是很干净,究竟怎样的功夫能这样轻松打扫?钱进来羡慕不已。 发现门口有人,洛羽生放下书卷打招呼:“你是哪门哪派中人?” 钱进来傲慢道:“我无门无派,是囚犯。” “哦,”洛羽生弯起唇角轻笑,半点没有意外。这令钱进来有点失落,要换在民间,与众不同的囚犯该多奇怪多吸引眼球啊,果然,顾府里住的一个个都不是正常人!看见洛羽生带有书,他便气馁的借了本小说,搭在头顶,托张椅子去门卫室门口睡觉。。 游廊垂挂卷帘,筛下日光渗到地板上像缕缕老虎纹。手叔在门卫室里用手削苹果,“喏,给你吃,”钱进来把书从脸上拿开,看见从窗户里递出来包茶叶。 “我徒孙每年都要送几斤红茶来孝敬我,我一个人喝不完,送你些。” 钱进来毫不客气的收下:“谢了哈。” “我一般都是在晚上喝,有宁睡安眠的功效。”手叔漫不经心的叮嘱道。 平日里遇事儿蹦得比谁都远的手叔怎么这样啰嗦?莫非人老无子孙环膝格外多出份爱心?钱进来摇摇手臂:“知道知道。晚上喝嘛。” 月上梢头,满园清浅。 幽幽茶香浮了一身,罢盏后,唇齿犹留香。躺在床上,明明困乏,脑袋却清醒的要命——谁说红茶宁神安眠?手叔这个老奸巨猾的骗子。 辗转间隐约听见隔壁的门发出牙酸的吱呀声,似是被风吹开,钱进来没放在心上,继续数羊。 第三十七只羊跳过去了、第三十八只羊跳过去了、第三十九只羊跳过去了…… 一会儿脑袋没昏,肚子却开始作怪,咕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14 噜噜冒泡,一跳跳的抽疼起来,钱进来飞快滚起来栓裤腰带,鞋都穿反了,连爬带滚去拉开门,没有风,卷帘一动不动,帘下逆光石雕样站着一个人,腰间刀光森森。 “哐——”的轻响,那人受惊握紧了双剑。 “我是上茅厕的!”钱进来背靠墙面双手举高,裤子就掉下来,好在反应迅用腿夹住才没走光,可风吹屁屁凉。钱进来打了个冷战,怨念的凝神看对面的人,月色晦暗,隔壁房门洞开,拿双剑的人,好像是洛羽生? “我也是,刚回来,”洛羽生解释道:“换床睡不着,起来吹吹风。” 明明一丝风也无。 心底隐约觉得怪,却又不敢太去细想。 既是熟人,钱进来倒胆大两分,提起裤子一溜烟跑去茅房。却看不见在远远地檐下,洛羽生身形掠起,悄无声息尾随而至。 解完茅厕出来,满园清辉里,门卫室烛火熏亮。 手叔披着睡意揉眼打开门的,乍然见了钱进来,表情丝毫不惊讶,眉里眼间都透露出个信息,早知道你要来。 “死老头,你坑我啊。”钱进来扣扣门扉,以表抗议:“你茶叶有问题。” “睡前收拾我才发觉,给你拿了包好几年的旧茶。”手叔打了个哈欠,懒倦道:“看我多后悔,点灯等你睡不着拉肚子来找我以旧换新。放心,跑几趟就好了。” “你你——”钱进来横鼻子瞪眼,打又打不过,活活一口气憋到肚子里,肚子打个咕噜又开始作怪,转身又要往茅房奔,肩膀却被手叔按住,那么随意的动作竟像铁钳般有力,手叔凑到耳边,小声问询道:“你隔壁屋,今晚有没有动静?” 钱进来豁然开朗,手叔哪儿有那么好心,安排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监视。他人再笨,事已如此只能如实相告,说:“刚我跑茅房时,看见一个人影掠往后院,背负两把双剑,不确定是不是他……” 老头子脸色一变:“后院?你说他往后院去了?” 这些动作自然落在钱进来眼里,他又惊又奇:“是不是要我追踪去后院,我可以谎称说拉傻了找不到厕所了…… “你进去就活着出来不了了。” 平地起惊雷,钱进来脑袋像被鼓槌擂了一下——活不了了?后院?其实一道人影飞掠间,哪能确定飞往何处,这个地名不过是脱口而出的,他想起一个人,因为她所以后院才深埋记忆深处。 瞬间冷汗渗渗而下。 钱进来暗暗握紧手掌:“后院怎么了?” 手叔顺身就着椅子坐下,仰身陷入灯影下,双眼从暗中探出,犹如鬼魅幽浮:“一年前修葺之后,但凡参与的工匠不知为何全死尽了。传说是闹鬼。因为王爷下令所有人都不能靠近后院,甚至隔断了连接的通道。曾有误入者再没出来,没过几日就在山林里发现尸体喂了野狗。你新来自然不知道。” 钱进来转身就跑。 手叔唤道;“你慌什么?莫非想救人不成。” “我要上茅厕!!”钱进来捂着肚子,跑的咬牙切齿。 白日里宽敞明亮的顾府,在漆黑无灯的夜里空空荡荡,游廊连接许多条小道,四通八达,哪条通往何处他不清楚,后院,那就应该不断往后走能寻找到地方。坐落于山脚的府邸往后延伸至林深处,卷地风起,摇撼枯枝噼里啪啦互抽,巷道内伸手不见五指,尽头幽幽白光仿佛巨兽的血盆大口,恐惧中的人全身听觉感官比以往更敏锐,以至于捕捉到巷外刀剑碰撞声。 他人本已站在巷道临界点,忍不住探出头观望。偏房外,十人持剑包围一人,那人灰衣黑发,双手持剑,目光如电,胸口鼓起,分明搁了块棱角分明的硬物。 领头模样的侍卫怒不可遏:“你好大的胆子!胆敢偷窃王爷的……”话还未完,双刃流光,捡起乌红飞雪,洒在地上如花开荼蘼——领头脑颈已分离,滚落地上,嘴巴犹自一开一合,双眼不可思议睁到最大。紧跟着颈上血柱冲天而起,身体重重倾倒,吓得余众皆后退——真速度太快,在场无一人见他如何拔尖收剑! 有人吓破胆,叫嚷开:“快来人啦,府里出了内奸!”声啸极高,十里可闻。能在顾府走动的,哪个不是江湖上有名有姓之人,临阵逃脱不是本色,彼此间交换眼神,心领神会的排成一列,持剑朝洛羽生杀去。 树敌重重,洛羽生竟面不改色,朗声中带着惋惜:“诸位好汉,洛某对不住了。” 刀光绞剑影,洛羽生扬起滴血双剑,足下轻移,起、纵、回、旋,再一个弯腰后挑,晶晶然如镜之新开而寒光之乍出于匣,如月下一抹轻盈飞蓬,众人眼中洛羽生身形如舞蹈鬼魅,不留身形,只留身影,速度之快,仿佛只在每人身后绰约的转了圈,再回到原地时,身影叠合,方才显出一个真真实实的人来。 剑,犹刺在尖嚷的那人的脖子上,皓腕轻舒,头颅飞来,直扑上脸!钱进来好似被噩梦惊醒,尖叫了声侧身闪过,还是有几滴血落在脸上,腥臭涌上鼻,他胃抽搐忍不住干呕。那双死不瞑目的脸印在钱进来眼里,挥之不去。 背后阴风陡起,钱进来悚然一惊,暗道完了。白天沉默不语的邻居,转身成地狱罗刹。黄金城与顾府有何恩怨?为何初来就大开杀戒?是了,一来就与囚犯同住,表明早可防范,夜长梦多,洛羽生先下手为强。 “你都看见了?”洛羽生声音像从最幽深的湖水里捞起来,阴湿冰冷。 钱进来屈膝跪地,以无比谦卑语气求饶道:“洛羽生……哦不,洛大侠,我什么都没有看见,你把所有人杀了都跟我无关系,我绝对闭口不言!” 隔了几座屋檐,渐有火光冲天燃起,脚步整齐匆忙匆匆。 时间不多了。 洛羽生眸中闪过丝慌乱,想了想,冷声道:“你走吧。” 钱进来赶紧起身奔逃,还未逃两步,蓦然后脑勺钝痛,足下失衡,倒栽在地。 ☆、后院 “这屋里太久没人住,王爷说是囚禁,其实你不要乱跑就好,”手叔回身:“我去厨房看看食材,屋里应该有旧帕,你先自己打扫着,晚饭时候自己来厨房吃。” 钱进来哭笑不得。 如此情况,这顾府的确很缺人手啊。 吃饭时零零落落的来了十几个人,男男女女,看穿着打扮有扫地的、喂马的、守卫的等,时而有婢子来盛饭端汤,没人对钱进来的存在过多惊讶,甚至问都没问,似乎对陌生人司空见惯,这些人臂沉身稳,多数有像手叔那样的惊人技艺,钱进来不敢怠慢任一,只管闷头刨饭,吃到中途,突听外面有人喊道:“大傻又被仇家追杀,一身是血的回来了!”大家唬的惊起,纷纷出去看热闹,钱进来大吃大嚼,满足的回屋里去。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15 这个清净小院,满是江湖腥风血雨之象。 而他只是个扶不起的小渣渣,主无迫害之心,除了混吃等死还能做啥——说不定过两日还会安排自己去守门喂马扫地。 没多久睡意绵绵涌来,隐约中,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名字:“钱进来……”钱进来揉揉眼睛坐起来,烛台早熄了,屋里暗沉沉的,月色透过窗户浮起微光,隐约可见家具轮廓,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是梦? “喂、喂,钱进来,”这一声清清晰晰,有些耳熟,钱进来依循而去,看见的却是一堵墙,墙壁干干净净别无他物,半张画像也无,他心念点转,忽然想起是谁了。 “辛夷,你怎么来了?” “看看你死没死,”辛夷吁出口长气:“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又被挨骂,但这次钱进来非但没有不爽快,反而被同伴挂念的感觉真他妈的有点感动,转念又觉不对:“你怎么知道这间房屋关押人,这布局可不是牢房的布局啊。” 墙壁那边静了会儿,辛夷缓缓道:“当然熟悉,这里曾算我半个家吧。” 但如今真能荣升为女主人,撑起半边天时,她却怯了,恨了,辗转不能眠,诅咒一切都没发生?钱进来不明白她为何执意怎样的过往,是什么让她如何从骨子里战栗。 “你还要偷婚契吗?” “那我不远千里奔波是为何?这些日子我一直暗中调查,据了解到的消息,顾府近半年新建一所后院,几乎没有人往来,防备什么的相对要松得多。我梯子都买好了——” “你不会轻功?” “……哼!” 钱进来在黑暗里偷偷弯起唇角,这个狐假虎威的丫头。 “我走了,”辛夷说:“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听见拍打衣角的声响,不知怎地,钱进来有点舍不得:“我因为你被关进来,你倒好,说走就走。” “那是因为你笨撞上门来。何况他们又不会拿什么都不会的普通人怎么样!”辛夷咬住下唇,她不能逗留太久,以免被发觉。悉悉索索响起裙裾摆动,一梭菱形小脚轻若无声的走开,钱进来把耳朵贴在墙壁上,听她远去的声响,无人知道他在听,辛夷独来独往于黑影重重的夜里。 忽然裙裾回漾弧度,一声叮嘱凑上墙壁:“厨房死胖子的厨艺很好,你打杂的话可以学习学习,若以后出来,可以不用偷窃,改开饭馆了。” 一顿饭他吃的心惊胆战,味同嚼蜡,哪儿想过品味道。贴在墙上的耳朵蓦然听见她鼻息间的呼吸,近在咫尺,若非顽石无情,定能摩擦到她莹润秀气的肌肤。思及此,因冒犯激起的热浪涌到脸上,钱进来像弹簧样迅速逃脱墙壁,有些兴奋有些自嘲,赶紧解围:“你喜欢吃?” “嗯。”辛夷本就为连累救命恩人有点愧疚,听他这么一问,顺口就这么应了。 “那以后我做给你吃。” “好。” 一言一语,并未放在心上。 翌日清晨,钱进来手执扫帚,从住房一路扫到走廊,见手叔撕下大门告示,招呼道:“我来了就不招家奴了吗。” 手叔把纸张裹成球,掌心稍用力,再张开已成粉末,轻轻扬飞消失不见。 “你是囚犯,不是家奴,”手叔摇摇头:“应聘者好几十,筛去资质平平的,只剩下三个,他们已在厅堂等候了。” 钱进来奇了:“这里这么偏僻,我来一日半个求聘的都没看见哪。” 手叔拍拍他肩膀,错身之时道:“水不在深,有龙则灵。”钱进来好奇心起,放下扫帚,跟随手叔往厅堂行去。 区区选人,搞得像武林大会样。 厅堂倒有些皇室气派,四立合抱大柱,梁顶两层楼高,垂下十丈厚纱,栓绳绣花嵌珠,红氍毹席地。简洁大气。手叔看起来入半截棺材,实则脚程飞快,钱进来跟得小跑,没留意脚下,差点儿摔了个狗啃屎,惹一屋子人回头。 暗骂晦气,真恨不能把脸皮脸皮撕下揣到包包里。看着站在茶案后像无事人的手叔,他垂头默默凑到后面。 说话这并肩相站的三人,从左算起,第一个圆脸方颌,羽扇纶巾,气度沉稳,第二个黄衣青裳,眼角微微上吊,隐约有几分邪气,第三个倒清逸得很,一身灰衣背负双剑,银色流光婉转。 三人一致躬身,齐声道:“拜见顾公子。” “嗯。”顾之期不紧不慢的喏了一声,抬袖平举:“如果说我没记错的话,你们依次是青城的罗先生,唐门的唐殇,灵鹫宫的洛羽生,对吧?” 他们三人异口同声道:“承蒙顾公子记得。” “废话也不多说了,免得耽搁大家正事,”顾之期从白衣底下伸出手指,在桌面上轻叩三声,“我们就三轮比试,不动刀枪,免得伤同盟和气。” 底下三人不约而同的用余光斜视对方,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必胜的光芒,能被选入一年一载的帮派节使,当然不是武功低劣之辈。同盟盟主身为皇亲国戚,不得展露出背地里与绿林黑道有重大联系,因而素来行事低调,极少见人,传递命令靠的就是这些所谓的“家奴”。线索单一。就仿佛是手握黄昭的御史,在门派里极其特殊。因此“家奴”们在顾府的能耐地位,侧面反映出帮派在同盟之间的地位与能耐,故而非常重要。 比试有三。 垂幕后绕出一个十四岁左右、眉眼疏离的红衣小姑娘,手托金盘,满脸笑意的走到他们面前,“来,你们各取一根吧。”梨溶眨眨眼:“谁抛的远,就算谁谁赢哦。” 诸人表情一凝,只见金盘内放着的是数根稻草。 再大的力气,又如何使在轻飘飘的稻草身上呢。钱进来颇看好戏的抱起双肩,见青城罗先生身先士卒的走出一步,道:“我来。”他从小气力就大,更深修内力,从里到外,都有的是能量。 双手合十,眼观鼻,鼻观口,猛然爆发了“呵——”的一声,拈起稻草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以射暗器的动作刷,射了出去。然而那脆脆的稻草只快速的飞过两尺,然后就很不给面子的缓了下来,由射改成了飞,又很快以飞转成了飘。罗先生随着稻草打着旋儿落下渐渐变得难看——距离,仅到门槛儿。倒单凭臂力,是真不差的。 罗先生拱手对顾之期拜一拳,托掌向侧身的唐门唐殇:“唐公子,请。”唐门以暗器为重,多为刺客,不像青城那样的老门派,死脑筋。唐殇傲慢的睥睨罗先生半眼,倏忽间,回手就将稻草往天上抛——紧跟着唐殇已微微弯腰抽出了靴子里的小刀,弹臂就挥到了天上,刀影凌乱,舞动四方,刷刷刷刷,那落在半空的稻草已被削成了无数微末,如落花成阵,围绕着唐殇纷纷扬扬的飘落,唐殇目光犀利如箭,盯准了一粒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16 细微到不能再细微的碎片儿,侧过刀片,用力一弹,一道枯黄流光在众人面前如流星闪过,倏忽已弹出了偌大的大堂,消失在日光茫茫的庭院。 倘若去寻找,根本找不到,量不出距离。 功至深处,摘花飞叶可伤人。应该就是如此境界吧。 在场无不惊叹,梨溶拍拍洛羽生,书生打扮的洛羽生似被惊醒,又些茫然,又有些无知的望向梨溶。 “别愣啦,该你啦。”梨溶也学他,像断了线的布娃娃似的歪过头,样子很好玩。另两个参赛者都忍不住笑起来,笑了会儿,却惊觉四下很静,奴仆们看着梨溶的表情都有点怪,似有点嫌弃,又很害怕。 见过梨溶召唤玉蜂群蜇人的钱进来却在看洛羽生,他清清瘦瘦的手臂,又未负暗器囊,要如何赢过他俩呢。 洛羽生拈起稻草,拔步迈向窗边去。 他要离开弃权? 窗外有片空地,林子里的鸟雀冬日常来此觅食,此时正有几只扑腾着小爪子蹦来蹦去,洛羽生从衣裳里摸出剩下的干粮,很快就有胆大的肥麻雀落到掌心里来,手尖一动缠上稻草,被抓住脚的麻雀吓得惊飞,扑扑扑飞出窗口。 正所谓巧力不如借力。 罗先生不服道:“这也算?” 顾之期不置可否:“比你的远了一点。” 话音刚落,一道暗镖破空而去,鸟雀避之不急,惨叫一声,飞坠下地。 “你!”洛羽生脸色微变。 唐殇挑起眉眼斜斜的睇了洛羽生半眼,嘴边勾起讥诮:“你的稻草没我的远。” 罗先生脸色稍稍舒服,哼了声,拂袖站回原地。 洛羽生眼里的阴影如羽翼,稍纵即逝,转瞬收敛妥当。好似刚才的一切都没有放在心上。 坐在高堂上的顾之期勾起细长眼睛,瞳中氲下极深极沉的暗色。他忽然起身,发色潋滟,白袍如大鸟敛落。 “我脑袋不是很好用,下面的梨溶你来主持吧。” 梨溶惊诧:“王爷您这是怎么了?” “需要你管?”他媚眼如丝,语气低沉,梨溶脸色一白,跪倒在地;“奴婢该死。” 顾之期走下台阶,走过红氍毹,轻袍缓带,一步步宛如走在行云流水之上,缓慢而幽静,无视所有人的低眉顺目,好似与生俱来就无人敢直视这位尊主的变化无常,也不知是不是钱进来的错觉,他感觉顾之期有意无意的看了自己半眼。 或许只是错觉?因为自己低头低的装模作样? 不管怎样,顾之期远去之后,不知是谁先吁出口气,彼此互相抬头相望,气氛渐渐恢复过来。 梨溶抓过茶几上的苹果,坐在椅上,翘起二郎腿,咔嚓咬了口,满嘴碎渣道:“那我们就继续吧。” 拍拍手,两名男子小心翼翼的搬出一尊小金人,半人高,实心,雕得极细致,五官栩栩如生,在白日里闪闪发光,流动油质感,灼花了眼。 众人惊叹间,紧跟着,后面又跟着两个人捧着同一尊一模一样的金像,过后还来一尊。 总共三尊。价值连城。 “上一场掷诸位壮士都表现得非常出色,各有千秋,至于这场,还是以稻草做测试。王爷走了,我也不知他想怎么测试测试什么,大家自行理解吧。” 三人面面相觑,梨溶继续啃苹果,卡擦卡擦,满屋子脆响,好似原本可比武林大会的比赛转眼成笑剧。手叔看不下去了,走上前拾起根稻草,从左往右,依次塞入金像的耳朵里。 只见第一尊的稻草从另一只耳朵里穿了出来。 第二尊的稻草从嘴巴里吐了吐了出来。 第三尊的稻草没有出来。 始终手叔不发一词,功成名就后负手退下。回到原位,钱进来偷偷像他竖了个大拇指。 这什么意思? 他当然不知道。但是看人摸不着边际又着急的模样有趣。 莫非是……价值?罗先生福至心灵,抢答出声,好不容易的机会啊:“第三尊金像最好!” “怎么说?”梨溶舔舔嘴唇,舒开疏淡的眼眉。 “因为它的稻草没有出来,说明是实金的,最贵重,当然也就最好了。”罗先生摇头晃脑,胸有成竹。不管对不对,反正这个答案一定没错。 “哈哈。”梨溶丢下果核,托起下巴问道:“你猜的是不错,不过——谁还有别的说法吗?” 洛羽生上前一揖:“我还有二三见解。” “你说说看。” 洛羽生微阖眉眼,敛住内里淡淡的光华:“无论听到什么秘密,悄无声息的收藏起来才是最好的。” 余下的唐殇似想说话,终究哑然。 手叔若有所思的一笑,目光若有所思的递与梨溶,梨溶跳下椅子,挥袖示意众奴仆将金人搬下去。 “洛羽生说的很有像书里写的,罗先生爽快直白,唐殇不装不做,都各有所长。我一个小女孩说的不全不尽,你们别太放在心上。” 一句话说的滴水不漏。既避免得罪人,又了解到各人特长——好一招隔岸观火。 比过臂力,比过智力,下一轮具体该比试什么梨溶自然不敢越礼,索性拍拍手,道声散了。 “来日方长,先熟悉两日环境再安排工作,王爷英明,心中自有衡量。” ☆、种毒 “捡的。”钱进来实话实说。 辛夷一挑眉梢,满是讥诮:“这枚通行令全天下就五枚,无不是在最厉害的人手中,若不是夫人见过然后点出,我也认不出来。西域交易黄金城最高规格的通行令,得者入城可享最高规格礼待,百万黄金为底的白票吃喝玩赌。你说你一个寺庙打杂的,捡的?” 钱进来绷紧肩膀,辩不出话。 他没骗她,他确是捡的,而且是那个人离开之时,本以为是那人因愧疚而给的金子生活费,还曾因埋怨丢草地上踩几脚泄愤。但终究出于对血脉亲情的渴望妥帖收藏,却未曾想到,原来最后的礼物竟贵重如斯,贵重到全天下人打破了头争抢拼夺。 原来父亲不是不爱自己的,他把他所能给的最好的礼物送给了自己。 财富、平安,和与世无争的淡泊心境。 只是,他爱的方式别别的父母不一样。 或许,未曾在十五岁这年来接自己,他也有他的苦衷吧。 毕竟,谁活的又容易呢。 远离舒适安逸、碌碌无为的寺庙,远行千里才护送这个孤苦伶仃的小姑娘,一方面是出于契约,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同情,可怜她没有人保护,像个宠物一样被人推来送去…… 事到如今,父亲的往事被挑破,辛夷也知道护着自己。原来每个人都会有恻隐之心,只要好生养护收藏。最终发现,一切付出终究会水到渠成的收获。 钱进来心下一软,险些掉下泪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17 来。 尽管他很不喜欢凶狠自私的辛夷,然而此时此刻,他只觉得春天来临,千骨百骸都舒舒服服的舒展开来,被针刺中的面部肌肉早已麻痹,连堆起一个笑都苦难。 猛提一口气,好不容易才道出最后俩字:“谢谢。” 低不可闻。 针上有毒,拥有操兽能力的梨溶,早将马蜂毒涂在尾稍,麻痹神经,摧残中枢。向来容易情绪冲动的辛夷陷入被欺骗的愤怒中,她一再大声的逼问钱进来,以至于最后只看见他嘴巴动了动,却未曾听清说的是什么。 辛夷一愣,狠狠的将令牌砸到钱进来身上,咆哮道:“你跟我说说?去哪儿捡?我也捡一块啊,这辈子就不愁了!” 少年在地面上蜷缩不动,已失去意识。 辛夷冲上前踹了一脚。 装死? 骗子!都是骗子! 是说为何根本不识,还相护相救,倘若是出于好心,是贪爱钱财,更甚是因为阿燃许诺的好处,她都能够接受!即便是相识十年,看着自己长大的夫人,一切所做的利己害人的行为,她都暂能以身相处的理解。 但是,黄金通行令的背后,那位西域交易黄金城的城主的所作所为,若非城主出于蛇蝎般挑拨离间的心肠,她何必沦落到如此下场?拥有那么多肮脏下作的过往! 她本就只是一名小小的郡主,没有父母亲属的庇佑,她的世界原本就那么一点小,有阿燃,有顾之期,她忧愁的最多的,不过是喜欢上谁,明天吃什么美食,穿什么衣服,去哪儿游玩……她本该如此的,即便随着年龄增长,外面动荡的再大,她只要一闭眼一狠心,装作无知无觉就能浑浑噩噩。 为何,为何那个好色贪婪的城主非要将她的一切生生撕裂? 是,她没有能力抗争,也没有能力报复,她凭己能力,不过是听阿燃的话,嫁予顾之期,然后在这花草萋萋的深宅后院中,如傀儡般按部就班的陪伴。或许,时间一常,她也就忘了,毕竟大家都说嘛,时间是治愈伤口最好的良药。她的过往,已经死在了灵云寺那壁悬崖,现在的她,宛如新生。 然而,突兀滑出来的这块黄金令牌,就像是一个尖啸的笑话,刺耳刺眼刺心的告诉她,快醒来吧,别睡了,现实还在,逃避不开。 所以她睁开眼了,发现还在噩梦中。 更何况——这还是来自于如影相随,如影随形的噩梦,如影随形的钱进来。 她原来,一直未曾离开! 如何能够不恨? 她真恨透了! 脸上的泪水被柔软的手背抹去,一支镶金嵌玉镂空珐琅纹指甲勾起自己下巴,仰头对看见夫人十年风华依旧的脸上,漆黑长睫下,那双眸深得像井,投块大石头下去都不会发出半点水声。她张开浅红的唇,肤色雪白,美得令人心惊。 “你吃够教训了吗?” 一句话,像根针刺入脑子,辛夷抱住双肩,慢慢蜷缩起来,感受着自己的肚子,那里是瘪的,空的,仿佛鼻端还能嗅见血的腥气。夫人便笑了,指尖一勾回,在辛夷下巴上留下道血痕。 她为何要重回故地,为何不在半途一走了之一了百了,因为都是不可能的,她逃不掉,庙堂之上有阿燃,江湖之下归顾之期,天下之大,竟无一处可安身立命——倘若阿燃顾念旧情,倘若阿燃顾念旧情,不把自己往火坑里推,或许求得京师一片遮风挡雨处的,可他没有。若是没了婚契,两边死无对证,可以满足遮风避雨的愿望吗? 不可预知。 为何不直接死在灵云寺呢?为何面对高刃千丈的悬崖峭壁,会害怕得腿肚子直抽筋?为何会那么胆小害怕,被钱进来唤住别跳时,那一刻真觉得他是这世界上最后的好人了。 救命恩人,走过风雨,走过宿夜,走过病痛,其实不是没怀疑过没其它目的,她只是……不忍心打破心底微弱的渴求。 早知一开始,就不同行。是的,她真后悔,为了避免背叛,早该避免了一切开始。 只可惜已经晚了。 夫人转身拂袖:“梨溶,救醒这孩子,别逼迫他,像这么笨的人,确实不大可能被淳于清欢利用的。” “夫人说了,是看在王爷的面子上,赠你一次恩赐。” 梨溶唤来殷嬷嬷打扫房间,又亲手喂钱进来吃了粒药丸,临行前,还冲辛夷努了努嘴:“你如果把心态放平到如同小猫小狗,一定不会有这么多烦恼了。你知道吗,一个人动不动生气咆哮的样子真的很难看。你别总摆出张惨兮兮的脸,比你惨的人,单就这顾府,都多了去了。” 人走后,一地树影浮动,辛夷走出屋子,落在树影里的脚也似漂漂浮浮,风吹起花瓣卷到脚尖,又散去,聚拢到门口宛如绞了层花边。杏花纷扰,没日没夜。南方是暖和得多,然而这块低温比别的地方还要高,从未有冬日感觉,莫非天公也欺软怕硬,见有贵人来住故意人杰地灵。辛夷指尖透凉,乖乖顺顺收捡拾掇,这派本该仆人做的事落在初处转醒的钱进来眼里,惊撼得无以复加。 一伤未平,一伤又起。 那段时间钱进来住下养伤,发现后院除了偶尔进来打扫卫生的聋哑奴,还有位长期居住的老奴,辛夷唤她作殷嬷嬷,殷嬷嬷面容严肃,不苟言笑。衣服干净,头发平整。发际线微高,传言这种长相的人更聪颖。那段日子,基本上都是殷嬷嬷在照顾钱进来。药汁微甜,有安眠功效,喝过药,拉过被子就能呼呼大睡。一觉天昏地暗,清浅时候总能嗅到空气中隐隐浮动的芬芳,睁开眼,便知辛夷来过了,只有她才有兴致折了两三支开得正盛的杏花,插到宝蓝青花瓷瓶里去,莹润洁白,煞是好看。杏花总两天一换,说明她隔一天会来一次。 梦里总有幼时的感觉,水流静默,帘卷微掀,旁边有个男人执了薄被轻轻拂盖在自己身上,绯色桃花打着旋儿纷纷扬扬。睡吧,孩子……吟唱轻轻,声线悠然到仿佛不真实。甚至时而醒了,都舍不得睁开眼来,生怕惊扰了,碎了。时间啊,何不能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钱进来想着辛夷能以一命还一命的想法留下自己,这点交情还是能够理解的。但那位尊贵傲慢的夫人也未曾多言,甚至等到自己能下床走动都没撵走,似乎就有点不对劲。世上好人虽多,可怎么看怎么不觉得夫人与梨溶她们像。否则的话,后院为何杀死修建工人,散出闹鬼谣言、侍卫守护,逼得一般人不敢太靠近呢。 她们是有一定背景的,绝对另有目的。夫人曾说没利用价值的人都该死,思前想后,像他这种一眼就能看穿的人,唯一的秘密可能就是那块令牌了。令牌早在他醒来时就摸不到了,用膝盖想都知道是被搜了去,钱进来无意闹,什么都没自己性命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18 重要,该来的总会来,秘密也罢,利用也罢。这边胡思乱想久了,桌上药碗何时凉了都不知,他端过碗,涓滴不漏的倒到窗外。 铺天漫地的雪白杏花经风一卷,便抛到了青檐上,顺着风铃,飘到一门洞开的外阁,盈盈一点,漾乱了碧青茶水的影,衬得极白,颜色无双。 低矮棋盘上黑白子纵横,还未下玩,辛夷拾起白子,忽又放下,摇摇头:“我输了。” 夫人端起桌角茶盏,浅呷半口,“就你这智商,爹挫挫一个,娘挫挫一窝。” 辛夷下颌微颤,硬是咬紧嘴唇,死死忍住。 夫人挑起眼角,揶揄的睇了她半眼:“怎么了?觉得委屈?怎么不想想你不清不白的名声呢。你自小没娘管教,我儿却是先帝子嗣。以前留下你,是可怜你,左右不过多双碗筷,现在倒好,现在柴米油盐还涨价了,一纸御令,麻雀变凤凰,真以为我们就要买他账?什么杂花烂草都往我家塞!” 辛夷下巴抖得都要脱落了:“那好,我走。” ☆、病变 “你走?满世界闹的沸沸扬扬,说我顾府虐待你?说我顾府违抗圣令?你,不值!”说到气头,咄的声把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摔,茶水四溅,殷嬷嬷哎哟声,俯身来擦:“主子您该午休了,少说两句,养养精气神。郡主您可别生气,夫人没休息陪您下棋,淤气堵塞,难免说了些重话——”辛夷听着她说话避重就轻,觉得没意思,本来就是别人地盘。她起身就往外走,一出门就看见墙角埋伏着个熟悉的身影,正抬着那张干净的脸,满怀可怜的望来。 她最恨别人以那种眼光看自己!只恨不能挖个洞钻到地下去!怒从心头起,恶狠狠的剜了钱进来一眼,视若无睹,抬脚将将离去,身后的殷嬷嬷端着些茶点果子跟上来,口中嚷嚷道:“郡主等等,这些都是主子赏您的打打尖儿的,”甫出门,目光如电,瞬间刺向钱进来。 钱进来心中暗叫道不好,转身头顶光线一黯,抬头就见殷嬷嬷黑了张脸堵在跟前。 转瞬即到,究竟是人是鬼! 措辞还来不及编排,殷嬷嬷已冷声问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如果声音可以穿透的话,只怕钱进来穿了十层衣裳都挡不住寒。 “我、我闷得慌,随便走走。”脱口而出,许是太慌张的缘故,钱进来就觉得冷、冷得慌,从头顶到脚板心像被活生生泼了盆冰水,毛孔扩大,柔风拂过竟像剔骨刀般,刮得皮肤寸寸紧锁。钱进来抱紧身子,之后,耳朵里响起海潮般的声响,别人说什么,四周景色重重叠叠,他开始抖,越来越厉害,抖得脸上一丝血色也没,呵出的气在嘴唇上冻了层霜。 闭上嘴,殷嬷嬷仔细端详钱进来的变化。一边的辛夷也已走进来,大惊失色:“嬷嬷,这是怎么回事?” “他没按时吃药,”殷嬷嬷郑重的说:“第一次病变提前来了。” 他们在自己身上埋下了什么毒物? 从四肢百骸涌出的寒意下,血管渐渐流畅缓慢,气力从脚尖一路往上渐渐消失,就仿佛是亲眼见证自己一点点死去而无能为力,动都不了,骂不出口,只有最上端的脑海没有麻木,求生的欲望迫使的他张开手指,像枯鹰般去抓辛夷的脚。 辛夷吓得脸色发白,拉住殷嬷嬷。 殷嬷嬷抬脚踢开钱进来蠕动的手,司空见惯,不紧不慢道:“像这种偷听主子听话的奴仆,应该直接打死,毒死都是浪费药材,便宜了。” 辛夷不忍的撇开脸,抬脚就想走,与其帮不了,不如不听不想。 “你等着,”殷嬷嬷扣住辛夷的肩膀,不知使了什么巧劲,一把将她掀在椅子上坐下,椅子后腿往后昂了一昂。 “别让他晕过去了,”殷嬷嬷冷冷道,像评价猪狗般:“晕过去就不好就活了,免得浪费药材。”将棋盘边上剩下的茶水拿辛夷手中,嘱咐道:“晕了就泼醒。我去找梨溶拿药。” 这一句一句统统落在钱进来耳中,其实他一点都不痛,也不麻,就是没力气,无边无际的无力感就像是蚂蚁将四肢百骸覆盖,一点一点的将筋骨拔掉般,皮肤皱缩,难受的挠不能挠说不能说,偏偏最可怕的是,他的灵台清明的不得了,他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范若失去气力的骨架子不住的打摆子,他能清清楚楚的听到咔擦碰撞声,这种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的感觉,简直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 难怪他们会将自己留在后院,难怪听手叔说进来了的人都得死,原来统统被当成了人肉试验品啊。这般草菅人命,违背人性的事,世间居然有这么可恶的人! “我听梨溶说,这次的药经过改良,成功的几率很大。”耳畔响起颤抖的嗓音,钱进来抬眼死盯住辛夷,却见她的手一直在颤抖,茶水浪出,衣裳颜色深了大片。 感受到钱进来恶狠狠的眼神,她有些怯怯的避开:“你忍住啊,如果当真成功的话,你会变得很厉害的……” “闭……嘴……”钱进来放纵身体痉挛,将所有气力挤到喉咙上的那块肌肉,竭尽全力的喊道:“杀……了……我……” 难听的像砂锅煤灰。 “谁让你倒霉跟着我,誰让你倒霉有令牌呢,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不怪我,”辛夷梦呓般不断为自己争辩,身体却晃动的更厉害,悲从中来,身子往前佝偻。 “懦……弱!”钱进来声嘶力竭的突出最后两个字,身体想被针扎的蛇颤抖的更厉害,两眼翻白,就要昏过去。 噗——的,半碗凉茶泼他脸上。 “你撑住!只要你撑过这次!我就想办法救你!你远远的滚,再不要回来了!”辛夷“咔擦”给了他一个耳光扇醒,满掌冰渣,水珠飞溅,落到肌肤上,又迅速凝结成层层薄薄寒霜,令人毛骨悚然——梨溶那个小疯子炼制□□真是匪夷所思而可怕。把人冻出了冷汗,渗透脸上,再被骨子里的寒气给冻住。一想到跟这种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辛夷的齿冷心寒。漫卷西风,白色帷幔飘荡,她的心也随之沉降到冰底。 很快,游廊上响起光脚啪啪声,梨溶兴冲冲地,连鞋都没穿,衣带未栓紧,裙裳蓬松得振开的蝶翅,呼啦啦收敛到钱进来身上,她伸出细细瘦瘦的手探了探钱进来的鼻,眸中瞬间光彩璀璨,紧跟着把了把脉,忍不住跳起来欢呼道:“哈哈,我真是天才,这举世无双的冰蚕毒真成功了!” “嘘——”殷嬷嬷伸手上来捂她嘴,因年老骨子弱跑得气喘吁吁:“主子在午休。” 梨溶吐吐舌头,往钱进来嘴里塞了颗药丸,边塞边小声念叨:“复活吧,我可爱的掌中小宝贝。”她摇头晃脑,得意非凡,父亲传下来的医药天赋与生理缺陷,在她身上发挥到了极致,若父亲尤在,说不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19 定会被气得吐血三升——都太好了,这世间与生俱来亏欠她的,她终究要一一归还。 很快小白鼠转醒,若非满身水渍,冻僵前接近死亡的绝望记忆犹新,都会怀疑是否刚才的存在,无尽的黑暗深渊里,他隐约听见有人在交谈,细细致致,低不可闻。 “……死是件容易事,活着才最艰难。想我这辈子未嫁人,未有子女绕膝,说不羡慕是假的,然而孩子,为何我们还要忍辱偷生,为何还是要挣扎着养活米贩,难道不是因为心底有信仰吗。喜欢书卷就去看去写,喜欢山林就去走去停,纵然生离死别,总比什么都感觉不到的好……” 钱进来睁开眼坐起来,吓得互相安慰的一老一小纷纷回头,辛夷眼睛肿的像小核桃,啪的就是一耳光。 一巴掌把钱进来打有些懵,不疼,挠痒痒般,或许是最近挨的打有点多的缘故,他连基本的愤怒都忘了,头往后立即就挨到软绵绵的枕头床罩,幡然想起自己被她们下了毒,顿时心有余悸的浑身冒起鸡皮疙瘩。 孰料辛夷居然恶人先告状:“谁给你的胆子偷听我们讲话?” 钱进来怒不可遏,躬身上前揪住辛夷的衣领,一把扯到跟到。吓得辛夷出声尖叫,殷嬷嬷抬身紧张的站起。钱进来眼睁睁看着近在咫尺的扭曲的脸,觉得无比的厌恶,无与伦比的丑陋,“这就是你们把我当药人试验的缘故?” “若非是药人,你还能活到今天?”眼角扫过一渺倩影,殷嬷嬷已经火光电石的抓住了钱进来的手,咔擦一声脆响,脱了臼。剧烈的疼痛刹那犹如刀劈破了脑袋,钱进来惨叫着捧着引以为傲的手躺倒床上打滚,冷汗如泥浆渗渗。 “你身上种毒,名叫冰蚕毒,这毒并不一味伤害体魄,若是成功,能增强人的灵敏度、反应力与武功,堪比数年如一日的修为,这才是梨溶提炼这个药物的目的。但作为试验品不可能保证没有异变,特别是这种改变人身体机能,相应的会有副作用,但只需要每半月服药一次就基本不会发作了。” 疼痛使得灵台更加清明,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听着殷嬷嬷的话,一时转过心思。 拥有堪比数年如一日的修为? 那不是轻而易举成为江湖上的高手了吗? 殷嬷嬷说完之后,简单利索的抓过钱进来脱臼的手腕,擦卡一声,合拢得严缝密实。一波更激烈的疼痛抽得钱进来惨叫连连,殷嬷嬷根本不予理会,拿过筷子固定,再撕布缠紧,完后丢到床上,熟练的像宰杀只兔子,冷眉冷眼,却不失礼数的垂首侍立旁侧,慢条斯理续道:“本来你伤重到无药可医,是我们梨溶姑娘想法设法配置出来的强效药。你应感恩戴德,自此以后效忠我们夫人。” 这话似乎觉得有点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但终究来说,度过一劫,救命加上意外强身健体,满打满算还赚了一点,钱进来托着可怜巴巴的残手贱嗖嗖的蜷缩到被窝里去,既然把我当试验品了,那就得好吃好吃的伺候着,我惹不起你们这帮坏的流脓水的家伙,躲还不行么。 ☆、忆小辛夷 说起坏人如何的心狠手辣,总不忘添骂句:“有娘生没娘养的,”喏,可见幼时环境有多重要。辛夷想起当年母亲因生了自己而体质衰弱,常年卧病在床,除了正室的名号,再没有其他可能在将军府赖以立足的资本。床架上的软纱长长垂落及地,黑檀木,白梨霜,五根手指拢在一起,像微微颤抖的栀子花,青色脉搏如纹络微微鼓起。 幼时的辛夷记不清母亲的脸,却记得一些细微的点点滴滴,执了扇,挽了发,拾缀起隔夜的栀子花,纤瘦的女人站在风中伸过来一双手,说,来,小辛夷。 小辛夷呵呵笑着,一团儿粉白的黏过去,伸手即沦陷入那一星星伶仃的香。 头顶是浓郁的辛夷树影子斑驳。 记忆里那女人总是站在那儿,眉啊眼啊都看不清晰,微微咳嗽着,昔日里隐于深楼难得一见人的女人,似乎已经成为梦境里辗转不得触的梦魇。 倏忽纵逝。 “辛将军远征回来啦。”书房外忽然传来一声儿欢呼,辛夷笔头一歪,小腿儿一蹬跳下椅子就往屋外跑去,她想瞧瞧这次父亲又有带什么珍奇的药材,跑得太急,没留意左脚绊右脚,趴——一声结结实实的摔在了地上,她哼哼叽叽的,揉着小膝盖帕起来,忽然一片阴影延伸到脚边。仰面就望见一张轮廓饱满的脸,生就一双杏仁眼,眼角上挑,抹了一痕胭脂色,高盘的发髻,层叠的绸裳,往那儿一站就拔出一股子傲人的贵气儿,镇下一园春光,好似母亲往身边一站都矮了一截,正室二字往她头顶上一悬才是名至实归的。 父亲常年奔波于边疆战线,京都里世代承袭的大宅都就给妻儿老小居住,一年到头天各两方,见不了多少次面。正室多病,一府的经济运转都操纵在小妾阮若娆手里。 “这不是辛夷呢,怎么都没个人照看着,走路这么不小心。”微胖女人捞过身旁的小女孩,往辛夷跟前一推,说道:“上妍,喊姐姐。” 那叫辛上妍的女孩儿一手牵着母亲的手,一手牵着父亲的手,横前一步,抬起下颌:“姐姐,你挡了我们一家的道儿了。” 辛夷胸口猛锤了一拳,眼泪刷的就流了下来,兜头兜脸的风盖下,她被抱进一个怀抱。 “这是跟姐姐说话的口气吗!什么我们一家人,你姐姐也是!”温燥的气息浮起来,涌到鼻尖,细嗅去让人心神安宁,她听到这个长年不归的男人说话,心就像是吃的桂花糕,指头一按就软了。然而那辛上妍倒不吃这套,听见父亲骂她,咧嘴就叫起来:“娘,爹他凶我。” “这么小就知道告状了,难道连是非都不分。”辛逆年加重了口气,训得平日里飞扬跋扈惯了的辛上妍脸色极其难看,一旁的二夫人打圆场:“你这孩子,爹爹难得回来一次要乖嘛,去,跟姐姐道个谦。” “才不要!”辛上妍边退边闹,气急了,脱口而出:“这个跟贱民一样孤僻的女孩儿,我才不要喊她姐姐。”一跺脚,旋身就往桃林里跑去,四下的奴仆见主子没吭声儿,也不敢去追,睁睁看着这幕在眼皮子底下发生的娘亲心痛得要命,脸上的肉微微抖动,柔声道:“这孩子不知是从哪儿听的这些坏话,真是太皮了,你别搁心上””转而轻抖袖子,捞出一枚绿莹莹如猫眼的小玉石:“辛夷拿着,这我从外面买的上等玉石,上妍一枚,你一枚。”然后扬了嘴角,眼睛里却流泻出一星星寒意。 辛夷翻开眼皮子瞧了她一眼,接都不接,她一门心思只在父亲身上,拂袖过面,她扬起黑到微青的瞳孔,将他面容神识尽敛眸底。 那一晚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微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20 醺的烛火,濯到湿漉漉的窗台上,都抹成了哀戚的色调,辛夷睡得正熟,忽然被人从被子里一把捞起来,姜若娆隐在黑暗里的脸有着鬼魅的森含:“你娘死了。” 姜若娆一口一牙,粉嫩的舌尖在谈吐低语,宛如棉絮里的针,刺得人肝胆俱裂。 幼小的辛夷连外衣也没披,兜头兜脸的就往雨中跑去,父亲离开不过几日,娘就走了,冰凉的雨丝犹如凄冽的耳光一下下抽在脸上,温热的液体流过脸颊,滴到下巴,落到脚背上便化成了一团火,灼烫了整颗心,身体却是冷得,冷得她发抖,宛如走孤伶伶走在冰天雪地的小兽。漫天的雨都是刀,是刺,哪怕她跑到了娘亲的房门外,也觉得那就像是一壁危石,靠伶仃的几根柱子支撑着,轻轻一碰就要跨下来,天也要垮下来。 令人窒息的痛苦顷刻间将她埋没。 她一个人站在倾盆大雨里,久久望着娘的屋子,却不敢进去,她害怕看见那具尸体,觉得自己的魂魄也要随着呕出喉咙。好多奴仆们忙来忙去,隔了雨幕的她看不清,觉得一切都在淅淅沥沥的画卷里散成了一缕幽魂。 她看着几瓣儿盛药的碎瓷片儿在闪烁着淡淡的光。 身体一软,坐倒在沁骨寒的地上。 头顶上忽就空开一地清明。 是谁撑着伞,一手拢过了自己的肩头轻轻捂进怀里?湿的雨水,微沁的汗珠,点在皮肤上,一抹就泅潜到心里。 “辛夷,没事没事,还有我在。”少年的声音落在她耳畔,那般安定,不急不缓。 辛夷呜咽了一声,细细碎碎不成调子的词汇从口齿间泄出来。 “娘——”呜…… 鼻尖耸动,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落。 “我娘走了,我再也没有娘了……以后再也没有给我梳头发了,再也没有人抱着我了……再也没有了。” 她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没事儿,还有我呢。”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嗯……应该吧。” 他这么说。她就这么信。 头一点,就在心上掘了一掊土,埋下种子,终将会有一日催生成遮天蔽日的大树。那雨水就砸到青到发黑的地上,碎成一千片,一万朵飘渺的雨花,开在身旁,簇拥成了雾,萦绕开一小方只有他们存在的天与地。 尤氏的尸体装进棺木,被搁到前堂。烧钱纸的时候辛夷的手指一直在颤,眼泪盈出来,又擦掉,又盈出来,又擦去,反反复复好几次,她搁下钱纸站起来,伸手一栓绑紧了雪白的孝麻,在众目睽睽之下拔步朝外面走去,姜姨娘跟管家安排着近日以来的事宜,冷不丁的瞧见了辛夷,一愣:“你不好好祭拜你母亲,来这儿做什么?” 辛夷抬起脸,露出一直深藏在孝麻下的一双眼黑黝黝的,流泻出森森恨意。 袖底一抖,竟翻出一支金簪子落到手心里,辛夷倏忽举起来,折光点燃了眼中的浓烈:“大夫都说了我娘的病有好转之向,怎么会突然死,怎么可能突然死!屋外的碎瓷碗我捡来闻过,与娘平日里喝的药的味道不一样!那就是有人下了毒害她!”姜姨娘脸上的血色如开败的花迅速退到脖颈以下,反手扯过管家挡在身前,扬声喝道杀人了。搭白帘的,搬桌椅的,都放下手中活计赶过来拉小辛夷。 辛夷宛如一只被束缚的鸟死命挣扎,大声嚷嚷:“我就知道。是你杀了她,你嫉妒我父亲不爱你!!”宾客们面面相觑,不禁议论起来,与旁人说,童言无忌信不得,不要跟别人说。没过会儿又探寻对方知道了多少,还有什么不知道。辛夷被管家拖回屋子,手中的金簪子落到地上,被无数灰色的脚踩过。待得过了几日她去寻,已没有了影儿。不知道被谁捡了。 那金簪子是她娘亲最爱的饰物,以前娘还没走的时候,就爱拉着她的手徐徐说,这是她爹给的定情信物…… 辛夷花一片片硕大如雪,吹了一片片瓦,砌在树下那袭纤瘦身影四下,尤氏的笑被白光从下往上的吞没,被风一吹,就是消散了,又凄美,又虚幻。 从此以后,辛府再也没有这么一个人诚心诚意的护她在掌心。被打被骂成为家常便饭,没过两年逃跑出来,成为贵族流言中“不守家教”“任性刁蛮”的耻辱。 然而上面旨意迟迟未下,钱进来开始过上吃了就睡吃了就吃的生活,时而去院落练武,跺跺脚地陷个坑,竹筷稍稍用力就能单手折断,果然是数年如一日的功力,不同凡响。 能力有多大,心就有多大,钱进来渐渐开始琢磨逃出去的事儿。谁愿意成为圈中困兽呢,然而一走到墙边就傻了眼,墙垣那么深,高高高五六丈,天空被削得方方正正,窄得如同天然牢笼,这丁点儿武功,在天面前,真的太不够看。 倘若单就墙高,还可以爬出去。偏偏还种植了一圈桑树,几十颗桑数,延展数千根主干,几乎每根主干上,同时挂满了密密匝匝的马蜂窝,一个个一模一样的菱形,无数的堆积垒砌就如同人身上无数的毛孔组合,时不时进进出出拇指粗细的马蜂,就好似茁壮生长的汗毛,露着半个头或者半个屁股。嗡嗡嗡嗡的,悉悉索索的,什么怪声都发了出来。钱进来摸着浑身冒起的鸡皮疙瘩难受的退后两步,脚边土壤松懈,竟钻出只仰着雪白肚皮的蟾蜍! 细看去,那些怪声,更来自别的奇怪生物。蜈蚣拱地,毒蛇垂枝……这哪儿道墙壁,简直就是道自然毒物屏障,外面的人进不出,里面的人也进不来!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的杰作了!他想起初见那日梨溶召唤玉蜂的行为,岂不是把这里当做了她的饲养场吗? 那她自己当成了什么?能吃会睡的猪吗? 钱进来气得呼噜噜的连吃了三碗饭,好死不如赖活着,你给我等着,我总会逃出去的! 院内有水有田有菜园,郁卒几日过后,生活还是要继续。 他就开始跟殷嬷嬷辛夷一起烧火做饭,折折菜,采采花,掉起一只鱼,转身就被辛夷偷偷放生,抓俩麻雀,走两步丢一只,他瞪辛夷,辛夷抬头装无辜。 日子嘛,再平静无波下暗流汹涌,都好歹得过下去不是。 ☆、顾府的初衷 那天骤雨初歇,溅落一地弱弱迎春花瓣儿,草丛里卡擦声石板响动,暗影扶摇处,几个人鬼一样的从地底冒出来,跪在游廊擦水渍的殷嬷嬷就势伏头,声线中夹带惊讶:“王爷来了,容奴婢去通报。” 顾之期微微弓腰,似是想扶,却未伸手:“嬷嬷怎么做这样的活?后院是不是人手不够,我再去请两个人进来。” “人多口杂,院儿小,最近有多来一个,是够用的。”殷嬷嬷扶着膝盖站起来,默默后退进屋。坐在栏杆上衔着根草剔牙的钱进来斜窥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21 了半眼,背地里衬了一地的槐花,顾之期黛青袖,蔓花纹,往里弯曲的一双手,就像是深冬雪地里一朵将开未开的花骨朵,指尖点着白,再说不出的好看。靡靡清香拂过了袖,裙裾风流倜傥,人已随之进屋。 钱进来呸的吐出草,想了想,站到门口竖耳朵。 之前寒暄不提,此时恰恰听到顾之期冷冷清清道:“偷窃印章一事没那么简单,盗贼死活不松口,我们无凭证倒去黄金城讨说法可能倒添一桩难事。” “死活不松口?”夫人冷笑一声,哼道:“挑皮剔骨呢——我指的是,把他心爱的人在他面前一一挑皮剔骨呢?” 顾之期道;“经过调查,他并无妻室父母。” “那他总有生活过的村庄城镇吧?”夫人悠然道,仿佛只是说起削水果那样轻松自然:“把他认识的人一一绑到面前,无辜的,年幼的——” “母后!”顾之期掐断她的话,郑重道:“盗贼来自那个地方。” “嗯?” 室内平静片刻,钱进来屏住呼吸,胸口蹦蹦乱跳,王府果不同别处,轻易碰到了一个都可能是游龙走凤。不过这位身姿绰约风华正茂的妖精不是顾之期的正室能够理解,但一下跳了个大辈分,变成了她的儿子,钱进来就有点受不了了。上天为何这么不公平,勤勤恳恳务农纺织的普通女人老的飞快,而心肠不能拿出点见光的女人却被格外恩赐眷顾?莫非上天也是欺软怕硬的吗?钱进来气得牙根痒痒,但没料到更震惊的话还在后面。 向来波澜不惊、爱惜表情的女人突然的声音里带了丝丝颤抖:“你的意思是说,‘那里’?” “嗯,”顾之期郑重承认。 “不可能,”夫人低叹一声,似不可置信:“‘那里’在西域盘根积累已深厚,试图将触手伸到中原也情有可原,怕只怕,他们是为了小皇帝而来,那可真是如、虎、添、翼!”最后四字在舌尖唇齿咬成碎渣,不屑的唾出口来。 原来如此放肆残忍的人也有是有顾虑的,钱进来忍住激动,将耳朵贴的更紧。 顾之期沉默片刻,豁然坚硬如铁道:“洛羽生乃大才,若能为我所用,则用;若不能为我所用,则当杀之。‘那个地方’亦如是。” “可是——” “没什么可是,地宫是但凡杀人掳虐伤天害理之人无处可去之时才去的地方。闻说是那里强者为王,自成一体,曾是江湖谈之令人色变的地方。现如今的管事是个薄情寡义、牵着女人裙带上去的小白脸,好多人早已经暗暗不服了。只要我抓住此不仁不义的契机,联合中原武林各名门正派一起攻打上去,很有可能能一举吞没——若是能够连统西域中原的话,庙堂之下,江湖之远,再无人敢忤逆我,可若再晚两年,新城主排除异己、根基稳固,恐怕就没这么简单了。”顾之期展望未来,语气中可谓睥睨四方,意气风发,倘若没有天花板,都能飞到天上去了。 但却被知子莫若母的夫人一句话打落尘土:“可若是他与小皇帝联手呢?” 顾之期瞬间愤怒道:“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夫人厉声追问:“就你能想到的,那小子会想不到?你从小就事事不如他,脑子不如,心狠手辣也不如!” 衣裾拂动声起,顾之期抬脚要走,被夫人喝住:“站住!这就是你商量事情的态度吗?如此心浮气躁,不能承受打击?!” 顾之期止步,倦怠的轻笑一声:“是啊,我本来就不如弟弟,我也不想跟他争,也不想跟他抢,我觉得他做皇帝挺好的,我一个清闲王爷也挺好的——”“啪——”的响亮一耳光扇断了顾之期的垂头丧气!响得撕裂空气,隔了一堵墙的钱进来都被吓折了心跳,感同身受的摸了摸自己的脸。 “你给我跪下!”夫人以从未有过的狂暴吼道。吓得钱进来缩了缩脖子,这世间再淡然娴雅的女人都一个样,身体里都住着一只老虎的灵魂。 室内紧跟着响起膝盖与石板碰撞的闷响。 “你说,我以前舍身忘死的与先皇打拼下半壁江山是为了谁?”夫人大声审问道。 “为了我。” “好,那我再问你,你身为长子,凭什么不能继承皇位?”凭什么?”夫人声线抬到极处,崩出了一丝儿破碎:“那小子不过就是皇后嫡子。坐吃享福的,凭什么就能得到天下所有的荣华富贵?我真怀疑,先皇死的突然,就是被他们给害死的——害死的!!”一颤一颤的断句在末声彻底支离破碎,夫人呜的一声抑郁的哭出声来:“谁想躲在这荒郊野外,与落蔻草莽为伍,孩子,这是他们欠我们娘俩儿的,欠我们的啊!他欠了我们江山,欠了我们未来,欠我们所有!” “娘,”顾之期无比慌张的去哄夫人:“是是,他欠我们的,迟早我们也要回京,把一切都争回来。”他焦急的,说得无比熟练,又小孩子气:“你别哭了,别伤心了啊,我会心疼的——” “好孩子,”夫人抽抽搭搭的,抹开被泪水糊住的口鼻,欣慰的笑道:“你只要听我的话,什么都会有的。现在争取到江湖的地位是为了多一些力量抵挡,隐居幕后是为了不予世人闲话。你万不能止步于此。京畿旧臣、家族子弟都在韬光养晦。小皇帝的势力并未动摇到我们的根基。知道吗?” “嗯,娘一定要帮我。” 他回复的妥帖顺当,语气中的些微泄气并未曾被夫人注意,或许夫人在意的,也根本不是孩子的心情底绪,而是她自己偏执的结果。 不知是不是世界上大多数父母的通病,觉得自己给的,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孩子不能走偏,不能怀疑,直至顾之期俯首称臣的感恩跪谢,她方才满足于自己的竭心尽力,鞠躬尽瘁。 “我老啦,只求平淡度日,慢慢等死就行了。” 夫人在泪水中慈悲的笑叹道。 “谢谢娘亲。娘亲深谋远虑,孩儿远不能及,以后也得需要您的庇佑呢,你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这句话无关利益抉择,顾之期说来确确实实掏心掏肺,钱进来在外面听着,脑中却不由浮现出一个个子高挑的男人,低着头垮搭着肩膀跪在地上,害怕的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诶,那是当然,就连你对黄金城有想法,为娘的也早早的为你准备好了逼迫的法子呢。”夫人淡淡道。 “孩儿洗耳恭听。” “你过来——”夫人道。不知是要为顾之期整理鬓发,还是跪皱的衣裳,娘俩凑得近距离,说话的分贝也变成嘀嘀咕咕,可怜钱进来把耳朵镶在冷冰冰的墙上也听不清在说什么,只偶尔传来顾之期唯唯诺诺的,“是”“娘亲英明”之类。 良久,俩人才分开,钱进来秉立原地恭恭敬敬道:“那令牌真有的是真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22 的吗?” “那当然,先皇曾予我见过。”夫人运筹帷幄,断不容怀疑道:“那洛羽生在地牢中断食断水那么久,再不逼迫他一下恐怕会死了。你把钱进来领取,快去快回吧。” 等等等等,仿佛惊天炸雷劈下,生生将钱进来钉死原地,他想逃,可是一动也动不了步,他心中反复沸腾一个词“令牌”,莫非又与西域交易黄京城有关?又与父亲有关?想来这么长久时间,他们究竟是以豢养什么的眼光在看待自己? 真是可笑,连鱼都知道上溯千万里产卵繁殖,而自己倒沉溺在这个地狱里吃喝玩乐别无所求,终究是小老百姓心态,竟不想早有人在脖颈后举起尖刀,只待时机来到。 ——恰在此时,颈后递来风声,钱进来的感知比从前敏锐数倍,心下一动,抬手破风回袭去,紧跟着女子柔弱的闷哼声响起,钱进来定睛一看,煌煌白日里,一张眉眼疏离的脸像从薄雾中剥离出来,沾着几分潮湿的水汽,眸中涌出三分讶异两分怜悯。 钱进来从未见到辛夷这般好看,心下遽然跳动,脑中晕乎乎的,不由漫然想起莫非她也偷听到了里面的对话? 是了,这么一想,心中便生出冷气,冲得头脑清醒过来。 “哼!”钱进来怨恨的冲她冷脸相向,纵身掠起。 “你等等!”甫出口,辛夷乍然意识到糟糕,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动静惊扰到了屋中母子,顾之期向来轻捷灵敏的脚步声响起来,辛夷赶紧想先行一步的去追钱进来,一动身,胳膊顿时疼痛的要命——是被钱进来那一回身打的。 辛夷真是又好奇又好笑,冰蚕蛊果然厉害呵,能短时间内让一个庸庸平凡的人变得内力深厚,但本就只有三脚猫功夫的她,只能再眼睁睁看着屋中掠出一道熟稔于心的男子修长身影,像只羽翼遮天的大鸟,俯冲向那只初学急步、既快、又弯弯扭扭的少年。 通过风的剧烈流转,钱进来已感受到来者的不好对付,几乎是身随意转,堪堪的躲过了一记掌风,脸瞬间麻麻的疼,四下迎春花枝通通伏歇,四散飞起的残花瓣中,他看见顾之期手弓成鹰抓型,快得几乎出现残影。 这么一点小小的视线敏锐,已让钱进来心中暗暗惊叹,要是普通人,目光根本跟随不上这般速度,或是高手,这点残影就已经成为破绽! 这手点中钱进来的穴道,瞬间被石定原地。 “你听到了什么?”顾之期扼上钱进来脖子,手腕青筋毕露。 “你以为全世界都对你们那点破事儿有兴趣?同我摘完菜路过也不行?”不远处响起不屑的冷笑声。 冬末森寒,光秃秃的地面上,零零星星的嫩草像纸屑一般坠散。 漫天光影敛于一泓眼波。 辛夷的青衣在料峭的风中飞舞,松散的鬓发像河水一样弥漫。她腰肢细软,步伐绵软,每个尺寸都熟稔于对立人的掌心。 顾之期的掌心却开始冒细汗,明明是同床共枕过的人,不知为何,现在看上去却觉得是那么的陌生,就好像用旧了的枕头,翻过来发现另一面布料崭新。 忐忑不安的抑郁在顾之期心中积聚,沿着血管蔓延,盘踞在他胸口。 毕竟是曾说过——要老死不相往来的人啊。 辛夷手里拖着用来装菜运货的平板车,不远处,大白菜落得满地都是,轱辘滚石道,哐哐哐,及至近了,再擦身而过,至始至终目不斜视, 纤细发梢掠扬,只一瞬便消失了。 宛如纵掠过的急景流年,落雪压在路侧歪斜的枝桠上,不堪负重的枝桠往里弯,蜷缩成怯懦的形状,次年初春新生,细看处,一切的草木都换了颜容。 或成熟隐忍,或冷漠傲慢。 顾之期哽在喉咙间的问候也空落落的没个着处,终是微微叹了口气,“借来一用!”指端闪到钱进来前身几处大穴,忽忽戳中,原本吓得直哆嗦的人顿时立住不动,也不再抖了,被顾之期抓过衣领就顺势倒地,像拖麻袋一般,抬脚要走。 手上的俘虏却往后使劲儿。 不是被点穴了吗? 顾之期惊讶回头,甫的便见到佝偻着身子,露出圆圆头顶的人儿,墨发浓郁,斜插了根红珊瑚簪子,随着使劲儿把钱进来往板车上推动的大动静,两缕坠珠绦滴溜溜的搅晃,乱个不行。 这番笨拙好心,骨子里与小时候没什么两样。如果这样一路拖下去,到目的地之后钱进来非死即残。顾之期心底一塌,几乎是下意识的就伸手去扶她,还未靠近,却啪的声被打了开去。 “假心假意!”辛夷头也不抬,咬牙切齿。 她说的那么恨,不容置疑,这四字定论究竟在她心中酝酿了多久?她藏匿多深的仇恨,才会不听向来尊敬喜欢的阿燃的话,一进顾府便躲进后院,生死不相往来?手上的酥麻如同暗碳燎烧胸口,他顿时明白自己是多做多错…… 扛着兜头兜脑的直视目光,辛夷一个火大,一脚把钱进来踹上了平板车。 钱进来闷哼半声,鼓圆了眼,惊诧?感激?他真不知道该扮演什么表情时,辛夷已在睽睽目光下抚了抚钱进来的脸,“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她笑语靥靥,眼珠子一丝笑意也无。 待肌肤温度传递到指尖,辛夷乘胜追击,柔荑一划拉到钱进来领子,有模有样的沿边理直一番后,顺带捞出几缕头发捋到耳后。四下沉默的可怕,辛夷浑然不觉,声音轻慢得宛如吟唱夜曲:“无论什么事,能抗则抗,能忍则忍,活着,就是上天赐予最大的奖励了……” 她喃喃而念,如同沧桑的老人在葬送小孩即将走完最后一条路。不知触动了哪根心肠,闭上眼,泪水顺颊而落。 钱进来简直看得……心惊胆战! 他宁愿当一条苟延残喘的死狗,也不愿充当戏台上的平板车道具……谁知道男主角会不会恼羞成怒,一掌劈了他?说什么辞别感言,明明就是催命的鬼泣嘛…… “郡主!” 斜地里传来殷嬷嬷的呼喊声,不暨于佛音天籁! 殷嬷嬷跑过来拉走她:“该去做饭了,跟我走吧。” 辛夷任由被拉着踉踉跄跄的走。顾之期视线随之消失拐角处方才收回,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终究哑然。 他收敛长睫,阴影蔓延在黑到发青的眼眸深处,沉寂如水。 他们心中一定有很深很深的羁绊。 连傻子都看得出来。 辛夷行为异常的这些举动,不就是为了埋怨给这个人听的吗。 风剥开一层层的轻纱般的树影,露出簇簇日光,均匀的洒在他的脸上,有着雪化云开的明媚,汇聚在眉里眼间。 …… “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可惜,她已经听不到了。 ☆、顾府地牢 天色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23 渐晚,顾之期的脸色沉得像小中药。 他拖着小平板车的绳子未放,噜咕咕的轱辘转动刺心刺耳。 明知自己存在尴尬的要命,闭眼等死才是应该做的表情,可是钱进来不甘心啊,琢磨了好久的如何逃出后院,此时不探查何时再有机会? 他的眼珠子转的比车轱辘还快,顾之期颦了颦眉,眉梢一叠黛青阴影,衬得额心红痣灿若寒雪落梅,落拓萧索,暗绣雷文的袖口跌宕迎回间,沿途景致颜色不断加深,松柏像是被一把抓起,用笔蘸了白水涂抹尖端针叶,一松手,枝桠立即蓬松开,露出深得近乎发灰的绿色。 顾之期止住步,卷地风起,高高低低的松柏次落弯腰,如闪电般延伸到浸透夜色的远方,一团红色剥落出来,落到地上,往这边渐行渐清晰。 “王爷——”梨溶欢呼着奔来,满手满脚的泥巴,十四岁的身体已显现出少女特有的玲珑韵味,她自己仿若浑然不觉。但顾之期几乎是下意识的连退两大步! 扑了个空的少女翘起雪白脚丫,手抡圆了好几圈才稳住平衡,她拍拍胸脯,呼气吐舌:“可真吓死我了!” 俏眼却疑惑的落在顾之期身上。 顾之期如若未闻,视线落在一粒松柏针尖上饶有趣味,语气也一如往昔:“梨溶,照规矩处理一下。” 梨溶笑叹道:“人家气力这么小,还是女孩子,怎么什么事都要我做啊。” 顾之期裾扫石板,漠不关心的走远了去。 “王爷?” 梨溶的追喊并未惹起顾之期半点敷衍心思,他的心不知沉没到那域往昔了。傍晚光暗淡,重叠靡靡碎碎的松针影,绰绰落落的投放在他青衫落拓上,转角不见。 原地就只剩下钱进来与梨溶两人了。 梨溶徐徐蹲在钱进来面前,埋着头,唇抿得紧紧。黯淡在梨溶眸中瞬间溶解,就像破碎的薄荷糖壳,沉淀在澄澈无瑕的眸子深处,她好似一下就悟了。但惯性思维还未转过弯来,愣在原地,模模糊糊的点开了钱进来的穴位。 钱进来爬起来就跟着顾之期追出口—— 一只毒蜂翘起亮鼓鼓的尖针尾巴堵在拐角处、紧跟着两只、三只……钱进来抬眼瞧见松柏林中密密麻麻突出的黑黝“疙瘩”——蜂窝,瞬间头皮一麻,手舞足蹈的跑出来,冲兔子样儿蹲在地上的丫头大声吼道:“我又没得罪过你,你就不能放过我一命?” 梨溶茫茫然然的抬起头来,话不对题道:“刚才哥是不是躲避我了?” “是!”钱进来恨声道:“我也厌恶你!” 梨溶眸中茫色渐渐散去,她摇了摇身子站起来,把手卡在腰间。 这么小个人儿,红衣黑发,伶仃得像一片画纸人儿,吹口风就能飘到枝桠顶端似的。钱进来本就宅在后院无聊,一时感同身受的看她好戏。 他想,梨溶刚才一定是学会了什么叫做“厌恶”。 其实人生来通透,恩怨情仇,都是由他人一手教的。 正胡思乱想的钱进来没料到意外来的那么快。 下巴忽然被纤纤细细的手指掰开,食指与拇指夹起一粒药丸塞入唇齿间,药丸沾舌即化,顿觉微腥的水流下喉咙,钱进来惨叫道:“你给我喂的什么!” 梨溶伶俐蹦起来,拍了下钱进来的后脑勺,俏声道:“我可是救你命赐你药的菩萨,你居然敢厌恶我?嗯?!!” 钱进来把手伸进嘴里,佝偻向前干呕。 “噘、噘、噘”梨溶舌尖挨上颌发出清脆的声音,一壁摇摇头,一壁从袖子里掏出根纯黑布带,一抖散开,抑扬顿挫道:“话说完了,你就闭嘴吧,我不想听!” 麻痹感延食管流窜上头,钱进来只觉大脑放空,四肢发软,倒扎地上。 梨溶蹲下来,将布带缠绕几圈,紧紧蒙住钱进来的眼睛。 钱进来又被拖上了小平板车,车碾石板,左兜右转,忽上忽下,颠簸不平。好在没有蚊虫鼠蚁之类的啃噬,钱进来渐渐放平心态,时间长了,本就脱力空乏的身体甚至开始昏昏欲睡。 不知又过了多久,朦胧中听见有人在交谈,刚想凝神细听,忽的肚子被踢了脚,一痛,顿时真真正正的清醒过来,这番折辱,饶是金刚也动了怒。 “你们这帮混账,我跟你们没完!” “哟,脾气还不小嘛,”一个粗粝男声调讽道,话音刚落,引得周围一片笑声,细听去,居然不少于五人。 “进了这里,金刚罗汉也得跪地求饶。” “我倒想看看你小子能怎样没玩,” 裹满臭汗的风袭到跟前,钱进来下意识一避,不料对方变化更快,心随意转,揪住了他眼前的遮布,豁然一把扯开。 意想中千万根细针般刺目的光芒并未曾刺来,钱进来瞳孔只难受了片刻,便很快适应了周围。 这里,比没有星月的夜晚还伸手不见五指。 青砖砌成的四方过道,壁挂微弱烛火,被从过道深处带着浓烈腐烂与血腥味的穿堂风刮得摇摇欲熄,投在墙壁上的影子重叠晃荡,诡谲怪异,像人身上长出来的尾巴。真正的人身却围在钱进来周围,逆了光的脸看不清五官,浑浊的呼吸却暴露出了不怀好意。 不知第一个落在拳头的是谁,紧跟着第二三拳头如盛夏暴雨般落下,向来吃吃睡睡的钱进来哪儿经得住,第一拳头就已经被蒙了圈,紧跟着就晓得护住头,身体疼得不像是自己的,都被意识给阻拦感知了。 “过过手瘾就行,可别打死了啊!” 明明是喝止的声音,娇俏的却像在轻笑。橘色烛火瞬黯,掠过一抹红得似深血的裙裳,梨溶身形极快,脚跟一点,掠身进人群,一折一折儿的,就差穿个水袖,抛到戏台子上去做戏了,眼眸单色儿使个转,便挡在了钱进来跟前,叉腰道:“他是我的药人,你们怎么玩都行,但要死了,谁动的手我就让谁生不如死。话今儿可落在这儿了!” 梨溶的身量仅有这些莽汉的三分之二,纤弱得更是飞花落叶,然而所有人在她挤入圈内的刹那,几乎是同时不约而同的退后大步,像走多了夜路的人猛地撞见了夺命夜叉,更何况她说出的要求了?莽汉们一一听服,甚至拧起了满脸是血的钱进来,装模作样的站好。 “把他带洛羽生的牢房去审问。”梨溶道。 “是。” 钱进来一丝气力也无,梨溶既然都这么说了,他已明知自己逃不出去,除了听之任之还能怎样? 话说回来,经历过的这么多事,后院、种毒、入狱,归根究底的线索,不就是那夜洛羽生心硬手狠大杀特杀引起的吗? 我一没抢你,二没偷你,你何必在我身上造这个孽? 待我进了牢房,我定要抽了你的筋,拔了你的皮——即便是打不过,我也要咬下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24 块肉一解心头只恨! 莽汉们像遛狗一样把钱进来扯着前进,没留神脚下一空,囫囵跌倒,啃了一口泥巴。 钱进来从未尝过这么难吃的味道,混合着积尘、血腥、腐烂、唾液、排泄等等世间最肮脏的东西搅和而成,味道冲上脑,钱进来顿时张嘴哇哇开吐。 把胆汁苦水都吐出来了,腐蚀得薄弱的嘴角生疼。 一只雪白手绢递过来抹去他嘴侧的残液,梨溶没耐烦道:“长个脑袋是为了凑身高吗,台阶都不会下!” 钱进来早失了气力与她斗嘴,手绢上带着甘草味淡雅清凉的气息,涌上鼻尖,瞬间恶心消散,头脑清醒,连周边空气也好闻了几分。 他的这番表情自然没能逃脱眼尖嘴厉的梨溶,她赶紧炫耀道:“我不光害人,也能救人的呢,闻我配得香料不错吧。”说着又拿出一根白绢,向日日夜夜被腥臭熏染的莽汉们递去讨好。 莽汉们慌忙摆手道:“我们这些皮糙肉厚的,习惯了,小姐自己珍用。” “真不要?”梨溶不甘心的追问道。 莽汉们面面相觑,坚决摇头。 “诶,”梨溶沮丧的将白绢搭上自己的脸,左右缠上耳朵,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谁敢用你这个小怪物的东西……”钱进来闷声弱弱嘀咕道。 霍然眼风杀道,梨溶大声道:“你说什么?” “请问,这里是地底吗?” 钱进来鼓起气,把搭在脸上的帕子噗噗往上吹。 望着梨溶憋得煞白的小脸,钱进来的心情霍然茅塞顿开,润肠通便。 这里真是地底。 偶有墙壁渗透水流,隔砖能听见地下水流脉脉,手指粗细的通风口从上方打通,风一吹过就发出呜呜咽咽的长声,像鬼哭狼嚎,毛骨悚然。 后院隔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钱进来越走越脚软,被揍的身体虚弱是一回事,心理涌现出天生的恐惧,一步步走在烛火微弱、伸手不见五指的走廊中,钱进来简直觉得尽头通往的是地狱。 没有人天生逆骨,所有人都很沉默。一前一后,走了不知道有多久,几乎像段做不完的噩梦那么长,钱进来竭尽全力几乎没有崩溃掉的时候,前面的人终于停了下来。 ☆、再见洛羽生 立在甬道尽头的是一扇通天彻地的铁闸门,根根黑铁足有拳头粗,被缠了几圈铁链子绑住。 莽汉中走出名管事模样的人,铃铃啷啷掏出钥匙圈,挑最大最黑那把,捞过锁链锁头,随着铁链滑落摩擦,铁栏发出哗啦啦的流动声。每一声都像一只伏在钱进来后颈上。 钱进来的膝盖不由自主开始发软,两股战战。 莫非他们还要将自己带入更暗无天日的地方去?除非化作小蝙蝠,谁还能从里面活着出来? 不不不——求生的欲望像滔天洪水将思绪淹溺,他挣扎着抓住水面稻草,哪怕握在手心里是那么冰冷消瘦,他还是慌不择路的摇着辛夷的胳膊道:“你们想知道什么我统统说还不好吗?能不能别进去了?我和洛羽生真不熟啊,哥哥姐姐们!” 他乞求的那么撕心裂肺,脸上白绢滑落,飘到手背上。挠得皮肤刺弄发痒,本无心留意这无关紧要,然而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忽的生出了一星点光。 像是眼花了的错觉,所有人被抓住注意力,顷刻间地底被戳漏了小洞,几点青黄逐次漂游浮动上来。照亮了梨溶的脸像劣质粉底铺面,她眉角飞扬,意味不明。 钱进来暗觉不对,低头便见攥紧的梨溶袖口,不知何时亮堂得宛如朝天晾晒的青蛙白肚皮,能清清楚楚的看见大量细小黑影在布下焦躁爬动,欲挣破而出,而飘出的几只应是动作快钻出了钱进来的指钳,原来刚才的刺弄感竟来自于此! 钱进来头皮发麻,瞬间松手退后。 梨溶泰然处之,扬袖一撒,刹那间萤光飞舞,如浩瀚星云,浮沉循次,点缀宇宙,她站在中间,只有她一个人被烘托照亮,天地万物围绕她一个人而流转消逝,她隐在青黄自然光中的脸色光影恍惚又不甚清明,嘴边笑意弯弯,慈悲道:“钱进来,我给你这一次机会。” 钱进来咂舌不可置信,他看她怎么也觉得没有仙气,伪装得再好,充其量是做尽了坏事的地下妖灵精怪!已经想不过来为何梨溶身藏虫子而没事儿的问题了,而是幡然醒悟感为何顾府所有人对她远避三尺。 侧眼身后树影般立桩桩的莽汉们,被照亮的脸上果然流露出又是惊奇,又满是幸灾乐祸。因为就独独留下钱进来一个与她面对面,看戏谁不乐意?场中的他却有点怕了,他看着梨溶,明明看了很多次的脸,却又觉得说不出来的诡异陌生,混淆着情绪,不知该如何反应。 梨溶轻飘飘的抬起手,挑逗着一只与指尖绕圈圈的小萤火虫,眼眸温软的好似玩耍最亲密无间的朋友,语气也柔柔软软的:“你与黄金城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钱进来冷汗连连,一五一十,他是真的如实相告啊!未认识辛夷之前,他日日劈柴烧饭听都未曾听说过的地方。如今却将他性命纠缠。 可谁会相信呢。一想到王爷与夫人对话顿觉口干舌燥,他们似乎知道一些关于令牌的秘密,而且与自己相关,如何让梨溶如何相信他一面之词呢。 但是梨溶托起下巴,郑重点头道:“果然与调查结果一样。” 调查?他们在背后调查过什么? 梨溶话掐半截,抬起浸水葡萄似的眸子,滴溜溜相望而来:“你吃穿用度皆我顾府,救过你命,赐予增加功力的神药,现如今只拜托你做这件事,日后保你荣华富贵如何。” “然后我可以走了吗?”钱进来只在意这一个问题。 梨溶叹惋的摇摇头:“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入我顾府都没得机会——既得入我门,要么死,要么尊荣,没有另选。” 钱进来被气了个半死:“妖怪!魔鬼!禽兽!仗势欺人!横行霸道!草菅人命!还有没有王法了啊!” “蛮好听的,你再继续?”梨溶笑意一冷,弹飞萤火虫,指甲上蓝光莹莹,似是有毒。 钱进来蓦地冷静,脸上一阵冷一阵热。 就凭他这么个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平民,花园里苟且偷生的蝼蚁,随便一拍手都能击碎他头颅。心底那点纸老虎的自尊早被贪生怕死的欲望透支得渣都不剩。 见被拷问人白了脸色,梨溶颇满足的掠了掠鬓发:“怎么了,怕?呵,做人说话都莫要太死,自断后路,这世间谁料得到以后呢。王爷派下来一个任务教给你,你好好做,我尽力保你不死,毕竟你还是我唯一的药引子呢。”梨溶顺势往墙壁上一靠,不感湿冷般,抱起双臂横胸,裙裾散开摆下宛如生在悬崖上的蔷薇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25 ,勾勒出不同少女的淡淡冷漠与懒倦。 她关怀的望向钱进来,那眼神,令人想起豢养牲畜。 “那晚洛羽生偷窃印章你可在一起?”她继续问道。 钱进来妥协的点点头。 旧事想必早摸索清楚,何必再问? “几乎是事变的即刻,整座顾府已被天罗地网的封闭,抓捕洛羽生之后,却未在他身上搜到印章。显然是有人在眼皮子底下转手了。而当时,为何你未被杀,为何你身上有黄金城信物。你知道印章最后在哪儿发现的吗?”梨溶饶有兴趣,眸色粲然。 原来他们是这么想的……所有的事情,任一人看过去都会是不同的侧面,而他们,居然抓住了“信物”这一条线索,钱进来真不知道还是庆幸还是郁闷。他知道什么?他怎么可能知道洛羽生的阴谋? “印章在你前院的枕头底下发现的。”梨溶豁然道。 “不是我!”钱进来冷汗滚滚,破口而出。 梨溶眯眯眼,狡黠道:“我们知道啊,我们又不是傻子,就你这么笨的寺庙打杂,因运气好而当郡主奴仆的普通人,他们也是太慌不择路才不得不选择你吧。意识到危险,为庇护府中内奸,随便找了个人来顶罪呀。” 钱进来眼泪都要流出来了:“那你们明明知道,还让我来干什么啊?我什么都不会啊!” “逼供!”梨溶一双眼深深的望过来:“就这件区区小事而已,你自己救你自己吧!” 地牢的门已经被打开。 本就逼仄的青砖通道,用铁栅栏隔开牢房,余下窄得仅容一人通过,脚下,手边,耳畔,微微有悉来悉索索的声音在颤动,听起像是有上千只稻草游走,腐败了的腥臭涌上鼻来,钱进来微一侧目,猛然见到旁边的牢房里贴出一张脸,干,瘦,枯黄,面如死灰,像是已经死去上百年的干尸。 钱进来再不用推攘着走了,直接贴着人脚跟走,脚踩在地面如步云端。挂在铁栅顶端的烛火如盘踞的眼,逐次被走过的少女周身光芒印亮。 流光萦绕梨溶飞舞,她每路过一间有人的牢房都要停下来指指点点。 “哥哥,新近有没有没用的犯人赏我玩儿啊,” 她雪白娇嫩的手指如拨琴弦,当当当当敲过逐次铁栏,清脆回响在窒息憋闷的牢房中,如魔音撩扰,鲛人放歌,极沉极暗的地底黑暗,随之逐次被一团茧状光芒临幸,梨溶轻盈迈过,不沾凡尘。 偶尔遇见不耐寂寞的囚犯,胆大的扑到铁栅边,不怕死的伸长手来抓:“小□□进来啊,老子让你——”余下混账下作字眼还未吐出,砰的声被走在队伍最前的头头抬铁链砸了个正着。 惨叫响起,头头豁然甩下铁链,怒喝道:“都闭嘴!” 囚犯抱伤臂老实后缩,梨溶矜持的回手啪到头头背脊,萤火映亮虬曲肌肉,铁链发出黑黝光泽,不知凝固多少鲜血。 梨溶贪恋的嗅了嗅空气里新鲜的血味儿,啧啧道:“看宅护院真没意思,我真想与们你换工作呀。” 头头一板一眼道:“洛羽生在最里面那间。” “好冷漠啊,”小丫头一点指尖推开头头,回手勾住钱进来腰带,眉开眼笑道:“随我来。”她非比寻常的活泼,眼波流转,似乎表现出对这血腥罪恶之地太喜爱了,喜爱到不行,天生游乐园。 钱进来喉咙咯了一声,忍住反胃。 这货绝壁有病! 及至一处牢房前,队伍猛地停顿下来,梨溶眼眸中爆发出贪婪光彩:“真想换你啊——可以与洛羽生共住三日。” 钱进来差点儿没跪下。 “不就是逼供吗,干嘛要待三日啊!”钱进来强烈抗拒。 “他不吃硬的,只能试试软的嘛。”梨溶一抖袖子,捞出枚黄金令牌,上书大富大贵俗气到极致的四字,当下真是无比嘲讽。 钱进来掌心一沉,犹带温温热热,像块烫手山芋,烫得人三魂去了七魄。 钱进来从脚心打了个冷战。 “靠你啦,”梨溶垫起脚尖,撞了撞他肩膀以示鼓励,使了个眼色,后面已有随从抹出钥匙插入锁眼里,锁套在手指粗细铁链上,哗啦一阵抽动,随从拉开沉沉铁门。这牢房与众不同,不是由铁栏组成,而是直接用铁墙浇成铁盒子。漆黑,幽冷,像棺材。钱进来头皮都麻了,扭头看梨溶。梨溶点了点头。再扭头看狱卒。狱卒也满脸严肃。 ……怎么看怎么像活殉。 钱进来眼泪刷的涌上眼眶,嗫嚅道:“你说过尽力不让我死的。” “当然啊,”梨溶竖起双指抵在太阳穴上:“我不会轻易浪费我的药再无人的人身上。但是,这只是我单方面保证,你若自己作死可就没法了。” ……真是好理由。 钱进来抓墙不动,手刚被扒下,后腿又被丢了进去。咚的门沉闷关上。 橘色烛火刹灭,幽深幽深的暗里,微微的,微微的,亮起点点白光,是在顶端开的一盏小窗,直通地表,像旧日月色那样凄迷。在眼睛适应黑暗的片刻,钱进来一直紧贴铁板,毛孔全张,冷汗涔涔落下。 他不敢相信,眼前血淋淋挂在架子上的人还活着,还能套话。 空气里没有腐肉糜烂气息,只有浓郁血腥。 那行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钱进来至始至终头颅一直未扭动,原本心底的觳觫,渐渐转换成说不出的悲怆。 是怎样的毅力使得人哪怕承受折磨而不吐露实情? 信念吗? 钱进来不知道,他是一个贪生怕死,懦弱至极的人。 淅淅沥沥的寒,像丛生蚂蚁在心上辗转啃噬。 他曾听村里因殴打小朋友被抓紧牢房的牛二说过,倘若想看看人间地狱可以去牢房,就算是人,折磨些时日也形同恶鬼,托着影子终其生涯再不得见日光的地缚灵。 ☆、牢狱生活 不过半月功夫,原本洛羽生已没了人形,身后左右,三面刺出尖钉的木盒子将他困住,墙上吊出条长索缠住手臂,以关节为轴,往后背撇断,正扭曲成一种奇怪的姿势。白骨森森突出,烂肉翻开,像案板上待刀俎的鱼肉。 听到动静,洛羽生垂在乱发里的头微抬,耸出一双死气沉沉眸,眼白泛着一星点儿微弱的光芒,瞧了钱进来半眼,复又垂下。 钱进来绕到墙角巴拉枯草做垫,草色泛黑,似乎带有血,拨拉时候,几只面黄肌瘦的大老鼠卧在里面,见了人也不动,好似平日里遇到多了见怪不怪似地,以蹲守食物的姿态趴在那儿,钱进来犯恶心,复将稻草盖了回去。 成为老鼠腹中餐——一派英姿飒爽的豪杰最后竟沦落至此。钱进来盘腿坐在门边夹角,弯曲膝盖,手抱住后脑勺,道:“放心,我不逼供你,你不必紧张,他们既然说不杀我,我就安心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26 了。” 洛羽生哑然道:“你为何没死?” 钱进来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声音,像是喉咙管被戳破了,漏着风,呼哧呼哧的咔了口痰在那里,下一刻就要噎气而死。钱进来是听过他声音的,那晚长月当空,他灰袍悠扬,耀花了眼的剑花生出指尖,薄唇轻启,声线低沉优雅,像一支激昂的琴曲。 他差点杀了自己! 怒从中来,紧跟着弥漫上一层悲哀。换平时见仇人被绑,自己铁定上去踹两脚甩几个耳光再逃,但如今洛羽生已然生不如死,还有什么能再伤害到他。落井下石,他做不到。何况洛只是击晕自己。 这么想着疑窦丛生,钱进来捞出令牌放到洛羽生眼前:“这个是什么?” 洛羽生眼里蓦然爆发出精光,因不可置信的激动晃得铁链啷当:“你哪儿来的?!” 钱进来眯了眯眼,道:“自然是我的。” “怎么可能!”洛羽生呛的喷出口血来,口齿不清道:“这是我城中世代相传的令牌,四块放出令牌中最贵重的一块,得此令牌者可称为统领全城的下一位继承者……怎么可能,明明听说已经丢失了十多年,不,你一定是仿造的……” 字字如雷贯耳,震得钱进来后退两步,热血涌遍全身,脱口道:“怎……怎么可能。”假是不可能的了,从洛羽生神色表情可查,但做梦都没想到会有这样大背景。 “谁给你的?”洛羽生身往前倾,钱进来顺势身往后仰,闭嘴不言。 没有一丝风,黝黑的牢房里,伴随着回声荡散,逐渐沉静下来,彼此可闻呼吸声。良久,洛羽生咬牙道:“虽然你有令牌,但我不会认你为主。这么多年来,城中现已只凭借实力胜者为王,早已不行以前继位的规矩。” 钱进来见他满脸挣扎神色,只觉得奇怪,为何要将任务使命看得如此之重,有意义吗?别人看重的道德规矩,在自己眼里怎么看怎么没性命重要。于是无所谓的哦了声。 见主浑然上下慵懒散漫的模样,洛羽生心底防备点点卸下,忍不住挑拨道:“我不会告诉你那晚我是如何调虎离山,让府中内奸传递出王爷勾结逆党的证据的!” “我说过,我从一开始就不会问这些的。”钱进来无辜的蹲坐墙角:“再者,若你说的快就越快没利用价值,可能还会害更多的人。” 洛羽生低下头,撇到一旁,未染血污的侧脸依旧清秀。他手脚缚了绳索,站在箱子里,就像是被钉子钉在木框里的蝴蝶标本,美丽而凄惨。 “你说,他们会来救你吗?” “那你呢?” “我?”猝不及防,抬眼迎见洛羽生搭上来的目光,似有疑惑,似是感激,钱进来缩缩脖子,肩膀沉沉的坠,心也沉沉的坠,他如何担起……“我无能为力,自生难保。” 无边黑暗里,偶尔夹杂着别的牢房□□声,烛火荜拨,又静了,小窗漏下一小块旧光,渐渐流转,剥落出幽幽泛蓝的月色,以至于卡擦开锁分外刺耳,跟着嘎吱嘎吱响起车的声音与沉重脚步声。外面牢房顿时嘈杂起来,叽叽咕咕说着各种话,由于隔了道铁壁不是听得很清楚,突然铁壁右下角刺啦的被抽起小方格:“请问郡主的陪嫁侍从是不是在里面?” 等等,这是什么称呼?脑波一转口中已答是,因为他的鼻端闻见了饭菜的味道。什么尊严,抛天那边去吧。 “那您好吃咧。” 一一接过递进来的饭菜,一碟炒鸡蛋,一碟炒青菜,一碟米饭一双筷子,这不对啊,钱进来嚷道:“大哥,这里面有两个人。” “那人等会儿来喂。”狱卒道。钱进来收好饭菜,这才看见窗边有个黑漆漆的缺口碗,米痂黏附,看上去从未洗过,像给畜生吃的。钱进来恍然明白过来,冲外道:“你们不用来了,我喂吧。” 把饭倒到菜里,再用干净碗接一碗饭。小方格被关上,钱进来用筷子夹饭菜喂洛羽生:“要想人救你,得先活下去吧。” 洛羽生一挣身子,撇断的双手像诡异的树杈在背后摇晃,嘶哑道:“我如今四肢皆废,武功尽失,活着还有什么——唔!”趁洛羽生张嘴嚷嚷时候钱进来一筷子塞进去,洛羽生鼓圆眼,噗的全喷出来。 钱进来放下筷子,右手扯住他衣领一把逼近跟前,只见他满眼红血丝,嘴唇翻裂,下巴吐满了血。钱进来不顾腥臭,冷笑半声:“你以为你现在死了,就是英雄了吗!英勇就义?可能吗!你就是个垃圾,事情败露,只会用死逃避责任!丝毫没想过会牵连!连野猫野狗都不如!畜生还知道艰难求存!要我是城中人,定然为你感到羞耻!往后活着还能将功补过,要你现在死了,连尸骨都会被唾弃,丢到深山老林里喂野兽!” 往昔信念被一再动摇,洛羽生像没了魂,任由来去摇晃,眼珠子却是注了水的水仙花盆内黑石子,涤去污尘,汪着水,下面一丝光亮都没有。看不出在想什么。钱进来捡起筷子,又夹饭菜抵他嘴前:“吃吧。我真不害你。”洛羽生方才张开几欲嘶裂的嘴巴,小口小口吃起来。 就这样,钱进来开始照顾人,时而自己饿了,就狂吃滥喝,留一小口给洛羽生吊命,谁让他欺负过自己。困了缩在稻草里睡。打死了两只张狂的红眼大耗子,余下散的一干二净。地牢阴,湿,寒,腥臭浓烈,钱进来常常梦见与花和尚烤耗子肉吃的场景。吃着吃着,渐渐感受到腰腹间一阵绞痛,就像是被塞入了一把大剪刀,卡擦卡擦大剪其剪,在体内横冲直撞,五腹六脏都跟着寸寸的断。 钱进来直接被痛醒。甫睁眼就瞧见小窗内溢满了红彤彤的夕阳,像血,顺了墙壁淌下来,流过窗,流到地上,流到他的身上,淹没了他的影子,再马不停蹄拉扯到空空洞洞的牢门以外。 他骤然无比的恐惧起来,感觉自己仿佛已经死去,随了这浓烈的夕阳一坠下,慌忙爬到地上冲小格子外大喊道:“头头大哥,救命哪!救命哪!” 没多久走廊传来铁链啷当声响,伴随着沉沉脚步声,头头道:“问出什么进展了吗?” “有有有!”钱进来委委屈屈道:“明明知道人家辛苦,饭菜还没做干净——瑞奴大哥,能不能给我送条裤子来?” 噗的走廊一声嗤笑,有人捏着鼻子怪声怪气道:“你好恶心啊,本来想放你出来,现在不想了。” 声音很熟悉,不正是梨溶吗。 钱进来巴巴斜眼上窥,哽道:“姐姐我错了,那我脱下裤子擦干净,光屁股出来可以吗。” “你流氓!”骨子里究竟是小姑娘一枚,当着随从面前,刹时羞红了脸,拂袖道:“报进展,没有进展,你就死在里面吧!” “报之前,可不可以先送条裤子来?” 跨出牢门前,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27 钱进来脱下外袍,披到洛羽生箭头,指尖不经意触到一层黑黑的血痂,一抹,就从下面冒出血珠。钱进来心脏猛地收缩下,栓衣带时附耳低语道:“保重。” 洛羽生抬起污秽头发下的脸,眸色润润的,声嘶力竭的冲外面嚷道:“我原以为少主是被囚禁,想不到竟是被你们欺骗蒙蔽!我早知可能如此,所以跟他说的都是假的,骗人的,你们就尽情的去信吧!少主,千万别听信他们的话!顾之期狼子野心不是好人!万莫要背叛我黄金城——”咚的声闷响,幽光幽光的小窗被拦截在内,没了幽光幽光的小窗,只剩下灰扑扑的走廊。钱进来凑起笑意拢到梨溶身边,笑道;“谢谢姑娘,姑娘真是聪明娴雅美丽高贵活泼大方菩萨之相~”两旁铁栏内被囚禁的人的脸色融入背景,也似乎黄了,暗了。 梨溶嫌弃他身上味道,走得老快了,钱进来独自一人坠在后面,缓缓敛了笑容,眼前不断浮现出适才洛羽生看自己的眸色,润润的,莹莹的,带着几分……信任? 真不明白,不就一令牌吗,为何会有人愿意为死物放弃青山绿水安逸生活。 转念一想,自己不也如此吗? 活得不知为何而吃喝撒拉时,心中总得执著着一点信念,一台清明。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 “要乖,要听话。”梨溶小而白的手抚摸着自己的头,钱进来心下怒火起,啪的打掉她的手。梨溶身形极快,脚跟一点,掠身进人群,一折一折儿的,就差穿个水袖,抛到戏台子上去做戏了,眼眸单色儿使个转,从袖底摸出条黑布,搭到某随从手里,“该走了。” 几人齐上,绑的绑手,绑的绑眼,钱进来早放弃了挣扎,任由着被牵着走,像遛狗,很快踩上草地,走着走着脚底一空,囫囵跌倒,扑进涌上来的寒风里,风自地下吹,夹杂着腐败与泥土的腥臭,“哎哟”声,有人扶住自己。 “长个脑袋是为了凑身高吗,台阶都不会下!”梨溶没耐烦道,声音在空荡荡的石壁上回响。 这是——地底? 在外布条透光,一下去便彻底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见地下水流脉脉,轻微风声。 后院封闭,墙内外毒物霸占,想不到能通往的,是这个宛如地狱的通道。通道里有什么?又位于何处?众人一前一后,默不作声的走着,没多久,绳子一牵,重又拾阶而上。微热的风,噼啪而落的脆响,一溜掠过耳畔。 到地面了,又左绕右拐走过许远,直至距离地下通道很有段距离之后,方才有人绕手解开布条,漆黑沉去,昏沉的火从四下蹿升,刹那间杀破了婆婆娑娑的竹林。 梨溶轻飘飘的走到跟前,抬起粉白的脸问道:“你与灵鹫宫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他如实相告,想起适才王爷与太妃对话又觉口干舌燥,他们手里似乎知道一些关于令牌的秘密,偏与自己相关,只怕是不会相信。 不料梨溶摸摸下巴,点点头:“果然与调查结果一样。”抬起浸水葡萄似的眸子,滴溜溜望相来:“你吃穿用度皆我顾府,救过你命,赐予增加功力的神药,现如今只拜托你做这件事,日后保你荣华富贵如何。” “然后我可以走了吗?”钱进来瞪道。 梨溶浅勾唇角:“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入我顾府都没得机会——既得入我门,要么死,要么尊荣,没有另选。” “你们真是魔鬼、妖道、仗势欺人,谁想遵守你们规矩,真恨不能放把火烧了。”钱进来恨声道。 “那你是想死了?”梨溶敛了笑,弹弹指甲,甲上蓝光莹莹,似是有毒。 钱进来吃惊,四下群雄环嗣,显得他那么势单力薄,那么普通,好似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平民,花园里苟且偷生的蝼蚁,随便一拍手都能击碎他头颅。冷汗渗出来,心底那因自卑而生出的伶仃点儿足尊被碾得渣都不剩。 见被拷问人白了脸色,梨溶颇满足的掠了掠鬓发:“怎么了,怕?呵,做人说话都莫要太死,自断后路,这世间谁料得到以后呢。现在解决了派与你的任务,再谈以后吧。”她回身坐上白石,裙裾散开摆下宛如生在悬崖上的蔷薇,鲜红欲血:“那晚洛羽生偷窃印章你可在一起?” 旧事想必早摸索清楚,何必再问?钱进来默认。 “几乎是事变的即刻,整座顾府已被天罗地网的封闭,抓捕洛羽生之后,却未在他身上搜到印章。显然是有人在眼皮子底下转手了。而当时,为何你未被杀,为何你身上有灵鹫宫信物。你知道印章最后在哪儿发现的吗?”梨溶托起下巴,饶有兴趣道。 钱进来冷汗渗渗,摇了摇头。 “你枕头底下。”梨溶散下手臂,反撑开身子,豁然道。 “不是我!”钱进来破口而出。 梨溶眯眯眼:“我们知道啊,我们又不是傻子。他们大概真是太慌不择路吧,意识到危险,为庇护府中内奸,随便找了个人来顶罪。” 钱进来松口气:“那你们要我怎样?” “逼供,”梨溶一双眼深深的望过来:“就这件区区小事而已,日后荣华富贵都予你。” 胸口似有块巨石落地,几乎令钱进来弯腰包头。被陷害,被利用,那又如何,其它都不重要,别人心机手腕,他只想好好活着,晒晒太阳吃吃酒,对得起好不容易活到十七岁的命。 顾府有牢。 设在北苑竹林地下,斜斜挖出个大洞,根根黑亮铁钢匝地,梨溶站在门口喊了声郁卒名字,很快幽深洞穴里走出名□□上身的男子,肌肉虬扎,手里托着串铁链子啷当作响,铁链子微微发黑,不知凝固了多少鲜血。 “瑞奴哥哥,新近有没有没用的犯人赏我玩儿啊,”梨溶雪白小手扶着钢筋,卡擦锁开,她人一推溜进去,整个儿射到瑞奴跟前,手起手落,摩挲他身上布满血渍的胸肌,啧啧道:“看护王爷真没意思,我真想与你换工作呀。” 瑞奴铁柱似沉声道:“洛羽生在最里面那间。” “真没情趣,”小丫头装模作样的推了推瑞生,回手勾住钱进来腰带,媚笑道:“随我来。”她非比寻常的活泼,眼波流转,似乎表现出对这血腥罪恶之地太喜爱了,喜爱到不行,这仅及肩膀高的人,令观者毛骨悚然。 她是不是有病? 几个人越往里走,光线越暗,墙上的壁灯默默蹿燃着橘黄色,荜拨有声,脚下,手边,耳畔,微微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在颤动,听起来像是有上千只稻草游走,腐败了的腥臭涌上鼻来,钱进来微一侧目,猛然见到旁边的牢房里贴出一张脸,干,瘦,枯黄,面如死灰,像是已经死去上百年的干尸。 他喉咙咯了一声,忍住反胃。 猛地梨溶止步,钱进来冷不丁差点儿撞上,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28 抬头见她听到一处牢房前,眸中流转出贪婪的光:“真想换你啊——可以与洛羽生共住三日。” 钱进来差点儿没跪下。 “不就是逼供吗,干嘛要对坐。”钱进来强烈抗拒。 “他不吃硬的,只能试试软的嘛。”梨溶一抖袖子,捞出枚黄金令牌,上书灵令二字,放到钱进来手里,犹带体温温温热热,像块烫手山芋,烫得人三魂去了七魄。 钱进来猛地打了个冷战。 ☆、俪城一夜 顾之期在看湖水。 几点小荷尖尖角,濯在碧水波里,将开未开。他突然想起一个多月前来此看水,所有的水,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波光粼粼。有阳光的时候,有风的时候。 小时候,他曾问辛夷有什么梦想,小丫头想了想说,再不要被囚在黑屋子里,想去外面走走。 他们看的最后一处,就是这酿梦湖。他们还有很多地方未去。 依旧是这翘角小亭,她那时很乖,脸上没有狂躁与阴霾,伏在他怀里,望着温柔静默、没有杂质的湖水。 那一刻,没有任何忧愁。忘记了太阳会下山,忘记了人会分离,会改变,会刀剑相向。 顾之期闭上眼,身后响起阿荣叹了口气:“她的狂躁症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我以为,让她静养在后院一段时间会好些。” “心魔未除,去病未去根,如何好?”合了扇子在掌心,阿荣微忿道,”你老是刺激她,是害怕她不再对你有爱恨,真忘了你吗?” “你觉得可能吗?”顾之期忽而轻声讽笑。 阿荣凝了双眸。 “你以为被遗忘了人,再搬到眼前,还复有当初的心境?”风撩起鬓发往肩后荡,顾之期垂下眼,眉心红痣如血,定睛看着手边上那排整齐血疤:“她早不爱我了,一切都回不去了。她一心想去阿燃身边,阿燃放她来,却是害怕亏欠我。哈,我偏要弃若敝屣,偏要让他们痛苦,我过不好,凭什么你们心想事成?” “辛夷若不是怀揣旧情,会千里迢迢来寻你?”阿荣问道。 “那是因为她是个背负家族,且天地之大,无处可去的可怜虫!”顾之期嗤之以鼻。 “若圣上不是心疼你这个哥哥,会任由你扰乱江湖拥兵自重这么些年?”阿荣好生劝阻。 “我母妃说过,皇位按长幼本该是我的,他夺我一切,又不愿背负上弑兄罪名,所以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顾之期像个孩子样一一狡辩道。 “太妃……”阿荣想起那个蛊惑人心的女人,再看这个自负又自大的人,已知多说无益。似有些受伤的从怀里摸出卷极其精致考究的明黄卷轴,举起将念,顾之期一把打开,拍到桌子上,狂傲道:“不必摆官架,我自己能看。” 圣旨上写道,将逢圣上诞节,生日可喜乐。普天同庆,大赦天下。诸民众均休假三日,王亲贵族入宫贺寿! 阿燃生日? 荣王孙双手合扇,恭恭敬敬的偻身一礼,不疾不徐道:“临行前,主子特意嘱咐臣,前来提醒王爷千万放过地牢里那些个可怜人……” 顾之期顺势双手撑桌面,低头睥睨道:“那些都是为祸江洋的绿林大盗,死一万遍都不足惜!放出去容易,抓进来又难了。到时得祸害多少人力财力?!为了他一时高兴,呵,就要致百姓安危于不顾?” “圣上生日,雨露泽被苍生,是惯例,定能感化苍生,”荣王孙脸上层层浮起笑意:“何况,听闻近来关进入黄金城的弟子洛羽生,只是些不足为奇的小偷小摸而已,是该放行的。” 顾之期脸色瞬白,衬得眉心红痣妖娆,眼角一抹厉色掠过,沉声道:“府中有内奸?还是,这人是你们指示派来的?” “这天下,都在圣上眼皮子地下转悠,无一处能逃脱。”阿荣笑意盈盈的打扇子。 “好、好、好,”顾之期连叫了三声好,愤然拂袖而去。 阿荣对着白袍飘飘,墨字错落的背影悠声漫道;“若想知道那些被偷窃的印章和联络书信下落,千万记得一周后携夫人进京庆寿啊——” 顾之期背影在风中微微一滞,愈发快步离去。 十年。. 人一生有几个十年? 相扶相持的人纷纷抽身离去,独独留下自己。重新开始?怎么做到!时间所剩无多,而心已老去,再也回不去了。 醒来过后,辛夷去外兜风,走着走着,觉得四下熟悉,抬眼一看却又是酿梦亭。她顺势就坐在那里,像是气力都用尽了,将下巴枕在手臂上看湖水浩渺,她保持姿势不动,一坐就坐上好久,从中午到傍晚她的目光有些散,也不知是在看往何处,一看就看好久,失了水分的枝桠般枯死在那里。太静了,檐角风铃声声叩在心上,以至于钱进来无聊得连打哈欠。 看得久了,渐渐生出无趣,辛夷长睫半开半阖扑朔,他心想辛夷是睡着了吗,睡着了吗水柔风轻,他坠着疑惑没留意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天色已黯,遥遥湖尽头,落霞与孤鸢齐飞。 他是被饿醒的,揉着酸痛的胳膊,提议道:“要不要我去买点儿吃的来继续?” 辛夷嗯了一声。 钱进来跑出去两步,又退了回来,摸着后脑勺尴尬的说:“突然想起,我没得钱诶~” 辛夷侧脸垫在胳膊间,斜上一眼:“我问你,当初那个鸳鸯玉佩,是不是阿燃让你给顾之期做定情信物的?” 钱进来愣了一下,想了想,点头。 辛夷不怒反笑:“那说不定这次回京会有转机。” “啊?” 辛夷站起来,拍了拍裙边:“不是去吃东西吗?” 钱进来一愣:“你不难过了?” 辛夷扯起他衣袖子往折桥拖去:“难过又有什么办法,我还有梦想,我还要好好生活,好好吃饭。” 懒得细想这女人情绪变化之快,只要可以去吃好吃的,钱进来心头就开心起来了。 来了这么长段时间,细算起来这只是钱进来第二次逛俪城。 南街,灯火通明的踏云酒栈对面,一入了晚上,扯架子,摆货物,小商小贩遍地,最喧哗的夜市一如既往风生水起。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行人摩肩擦肘。辛夷与钱进来跟得很紧,生怕一不留神就被挤散了。各式各样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在眼前晃来晃去,塞得满心满眼都是,鼻尖涌动着最市秽的熟食味道,遍涌全身,不再是地牢的血腥,更不是北苑的迷幻,这才是最最真实的生活,是钱进来生来所熟悉的世界,他如鱼得水,几乎快飞起来了。 如果可以的话,钱进来想,他以后要娶一个平易近人的姑娘,会做饭,会洗衣,不要太好看不安全,也不要太难看,毕竟是过一辈子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29 的,自己就去从事一个轻松又能糊口的工作,每日里早出晚归,一回家了就有晚饭,有开水烫脚。 时间再长些,他们可以生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男孩顽皮,女孩贴心,长大了再建两个普通和睦的小家,所有人都安安稳稳的,健健康康的,直至时光老了,老伴先一步自己故去,自己就在剩余不多的时日里,一边孤独的回忆过往,一边静数着槐花遍地…… 他开始在槐花纷飞的落雨中昏昏欲睡,一不小心就磕到天黑。 也许会有人跟他说他的身体渐渐不好了,他也只是轻笑着说,老毛病了。 因为她是会在梦中回来的吧。 花开花谢,一季芳菲,呵,就又离她更近一些了…… 就是这样的生活吧。钱进来想。 他想要的一直都不多,可惜一直都未曾得到。 讪笑。 莫非应了花和尚算的终有一日会回灵云寺打打杂,守守香火? ……自己这样不成上进的性子一定是被他耳熏目染。可恶! 穿过人海,辛夷择了一家客人寥寥的汤圆铺坐下,刚开口向老板点了两碗槐花汤圆,忽然天空倏——的一声尖啸,紧跟着砰,炸了开来,震耳得很。人潮中一阵骚动,有人喊道:“快看哪,放烟火了!” 举目观望,天空宛如一匹最柔软的黑锦缎,镶嵌大小不一的水钻,一朵接一朵绽放的烟火宛如绣上去的团花团,以点洒开,宛如蟹爪菊般往四下舒展开柔软的花瓣,嫣红、金黄、明蓝、水绿、淡白,一点点沉没在黑墨色夜空里,还未待流完,又有新的一轮砰然炸开,层层叠叠,叠叠层层,倾了半壁天空的璀璨,再没有过的好看。 耳畔的人潮中涌动着纷乱的议论:“闻说圣上即将庆生,官员们在试炼新购的烟火呢。” “小皇帝新登基没两年,州官们还在摸索喜好吗?” “娘,真好看啊真好看,怜儿可不可以摘下一朵捧在手心里里啊……” …… 视线依循落处,这束束烟火生自大湖那方位,钱进来心中一动,若有所思的回头看辛夷,五光十色的烟火影印在她面孔上,浇出湿漉漉的泪光。 不知怎的钱进来心中就拧起一截,好像她落了泪一滴滴都滚烫在了他心上一样,连呵口气都格外小心:“你没事儿吧?” “即将回京了,我欢喜还来不及,怎么会有事?”辛夷伏头,脸色平静如初。那眸中光亮转瞬即逝,不得不令钱进来以为刚才看见的是幻觉。 钱进来默了下,正巧老板端上来两碗白瓷盛着的槐花汤圆,钱进来早饿了,迫不及待舀起一勺吃起来。呼呼噜噜,一碗汤圆很快就只剩下一半,胃填的舒舒服服,不经意余光发觉旁边的人执勺埋头,却未吃半口,一滴眼泪亮晶晶的滑过辛夷的脸庞,滴落到碗中。 枕上十年事,都到心头。 ☆、青梅竹马的三人戏 那一场大雨,浇湿在心上,经年不散。 在正室葬礼上被大小姐揪着衣领子大闹了一场,身为侧室的姜姨娘颜面扫地,趁着姜将军还未归来,以年龄小,受不了刺激为借口,喝人将辛夷反锁在了远远的侧屋里,任凭哭破了喉咙,都没有人听得到。 辛夷哭够了,便耸搭在书桌上沉沉睡去,眼睫上还挂着晶莹的泪水,昏沉间,她忽然听到窗外传来小声的喊:“辛夷、辛夷,你在吗?” 她慌忙从椅子上蹬腿跳下地,差点儿没崴了脚踝,一边跄着一边扑到窗边,一下子就哭了:“求求你救我出去。” 窗边很快就有脚步声奔过来,一折瘦影折到了反锁的窗牖上:“你别哭了,我马上就将将窗子打开。” 听声音听起来还很小,弱弱的,就像是将一点指尖伸入春日晕暖的水波里,缭绕开的那种轻柔,不是成年人该有的迂沉。 “是阿燃吗?” “嗯。是我,你别担心。” 辛夷愣住:“你带大奴仆了吗?” “我一个人来的。”阿燃的声音逐渐拉远了。 辛夷一撇嘴:“你够得到窗把锁吗?” 外面沉默不语。 辛夷一下子就慌了,像是在悬崖上一脚踏空,整个儿的将脸贴到墙上,大喊道:“你别走啊,你别离开我啊,呜呜呜呜我……我不想在这儿,我好害怕啊,我好饿啊……呜呜……” 外面只剩了一厢风声乱撞。 小小的辛夷缩着膝盖,环臂抱着,不断地絮语道:“娘……娘……”良久,都当她以为阿燃走了的时候,猛地外面传来一声叫喊:“你让开。”辛夷爬到墙边,紧跟着咚的一声,窗牖被砸出了个大洞,柚子大小的石头滚到房中间。 小女孩攀上窗台向外张望,满手泥土的小少年在日光下苍白了脸色,细密汗水濡湿额发。 他倔强的咬着下唇,喘息道:“你、你别急,再砸一次,就能跳出来了。” 然而当她踩着板凳,摇摇晃晃的攀上破了个大洞的窗牖时又不敢跳了。 “别怕,”阿燃双腿张卡,胯成马步,张开双手:“你跳吧,我接着你。” “那一定要接好啊,”小辛夷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像只飞蛾样儿贴在窗架上,看着窗下清瘦的小男孩,害怕一失足把他压垮了。 “我说过会接住,就一定会接住的,”孱弱少年倔强的咬住下巴,眸中璀璨得犹如夜空最明亮的星子。 “别害怕,慢慢来。” 辛夷闭了闭眼,又深吸口气。 别害怕,他告诉自己,别害怕…… 手扯着窗牖,脚往墙噌,不留意窗条断裂,“啊——”身体失空,仿佛肋下生翅,在半空中飘了一圈,落到地上软软绵绵。 抬头迎上他的脸,嫩嫩绒毛在日光里隐隐生光,狭长眼角,徘徊大片大片天光云影,倒映在自己眼瞳里,她看见他眼中的自己,满脸泪水,头发杂乱,难看的不能再难看了。 不知为何,兀然有点生气,辛夷拍开他手,跺跺脚道:“你干嘛救我。” 阿燃一愣,旋即眯眯眼,耐心解释道:“你母亲逝世,我跟着前来祭祀的家人来找你玩,没找到,听说你闹脾气被关在这边屋子里,房屋这么多,我挨个挨个找了好多间才找到你,听到你在哭,就救你出去啊。” 听阿燃这么一说,辛夷鼻子一酸,眼泪刷的又流下来了:“是二娘害死我娘的,我恨她,我恨她……” 阿燃伸手捂她嘴,紧张道:“别乱说!”自小生活在深宫贵胄之间的孩子,看多了尔虞我诈,阴奉阳违,天生比普通人家孩子多一份谨慎。 泪粘在手背上,黏糊糊的,滚烫,小男孩不忍道:“要不你先来我家住段时间吧?” 辛夷噎住,瞪着红溜溜的眼眶道:“真、真的吗?” “应该可以吧,你母亲与我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30 娘亲不是好朋友吗,我们也是好朋友,我说过要保护你的。” 辛夷扭头:“那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阿燃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郑重道:“因为你父亲是将军,我有了你,你父亲就逃不掉了,一辈子给我行军打战了啦。” “你想做皇帝?”辛夷惊讶道,在她的世界里,那是坐在云端坐在金銮殿深处,高高在上不可触摸的神。 “那当然,因为我是皇后唯一的嫡子。”阿燃仰望天幕,稚嫩的面孔上,第一次流露出既茫然,又复杂的神色。 祭拜母亲的那些日子,小辛夷化作阿燃屁股后的尾巴,形影不离,父亲赶回来的那一天母亲下葬,小辛夷在白纸翻飞的风中冲父亲说:“我恨二娘,我再不要跟她住在一起了,我要跟阿燃。你要不让,我就陪了娘去死!” 坐落在距离皇后正殿不远处的秀容宫,临靠荷池,一蓬古旧槐树,筛下稀稀落落的日光。宫女们微言谨慎,曾经的主宫、也就是顾之期生母华妃早迁到御书房偏殿居住。因此留下很多空房,异常清净,有利于读书习武。 翌日去国子监上课,刚进屋,一个粉团儿般漂亮的小男孩站起来,懒倦的眼眉,递向这边,唇角浮现款款的笑。 “弟,这就是个国子监新收的辛将军的长女吗?”顾之期放肆的将辛夷上下打量一番,新奇的不得了。 “嗯,她父亲在外征战,生母作故,母妃瞧得可怜,向圣上申请暂住宫中。”阿燃一边说,一边细致的整理好隔壁桌的笔具。那时的华妃荣冠六宫,容颜殊丽,仗着膝下长子,在后宫扎根极深,几可比肩皇后。她容貌雍容华丽的仪容,举手投足间,都是辛夷从前未曾见过的美丽,但不知为何,太极端的事物总令人心生害怕不敢直视,没由来,辛夷就有些害怕她高昂如优雅天鹅的脖颈。 何况,曾与母亲是旧交,领着阿燃去参加母亲葬礼的皇后大人,时常一提起她就眉聚忧色。 皇后就在正殿旁安排下一处侧殿,又裁剪来许多漂亮衣物,还说小辛夷可以随便在我家住多久哦。 阿燃扯出躲藏在身后的小丫头,弯起眼眉,像只稚嫩的小狐狸微微笑道,暖玉温柔:“这就是你的位置了,以后陪我们读书吧。” 瞬间辛夷脸上发烫,她把头埋底,手在衣服上捏来捏去,捏来捏去。 细若蚊蝇般嗯了声。 也不知道阿燃听见了没……待意识到这样太没礼貌抬头时,阿燃已经坐到座位上去了。辛夷像失去绳子的猫咪,瞬间有点慌神,急急的跨步过去,道路被人堵住,抬头见顾之期挠着后脑勺笑道:“阿燃自小有寒症,不能太多动弹,你若想抓鱼逮鸟扑蝴蝶什么的,就找我哦,我跟你说,宫中可无聊了——” 辛夷心中像撞了下,耳膜嗡嗡作响,顾之期再说什么,她也请不清晰了,脑海里只来回回荡着一段话。 “阿燃有寒症?”是说救自己,他浑身冷汗,喘息连连,一把自己拉回客房就软身跌倒,日常随从未曾声张,只从容服侍,却也休息了整整一日一夜不敢下床。辛夷如拨云见月,心底涌出心酸、愧疚、感动、伤心,百感交集,她第一次知道,世界上原来有这样好的人,为了他人而不顾自身安危。她原以为抗住漫天闲话救自己的行为就够伟大了,没想到阿燃还付出了命!辛夷企图绕开挡路的顾之期想走上前去跟阿燃说两句话,不,哪怕是不知道说什么,就站旁墨墨也好,她就是在那时决定以后要听阿燃的话,好好报答他的。 偏在此时,讲台上“咳咳”两声,老学士已走进来。辛夷心神一凛,赶紧坐到阿燃跟他说的位置上。 被忽视的顾之期愣了下,有些赌气的故意把自己的书桌拖得距离辛夷近三尺。磨墨,手臂使劲儿,哗哗的,练过功夫的手指颇有力度准劲,故意将辛夷身上沾了数点梅花。 待辛夷发现时,衣服已毁了。 自小的窘迫生活使得她心细胆小,一想到回去皇后姑姑会不会二娘一样变脸?会不会撵自己出宫?一时又急又气,揉了纸团往顾之期身上砸。 顾之期躲了个空,拍着桌子,哈哈大笑。老学者停止讲课,脸上皱纹更深,这帮金枝玉叶打不得的说不得,气得藤条霍霍拍桌子,“今天的课文回去抄十遍!” 前方正襟危坐的阿燃微微侧头,微微皱眉。 国子监全乱了,辛夷收回手,张开嘴巴,哇的哭了出来。 小孩子,情绪来得快,去的更快,这段时间很快将二娘的不愉快忘得差不多了。宫中没几个小孩子,他们三个很快混成团,上树掏鸟,下水偷鱼,辛夷放风,她常与他们说起宫外的事,惹得男孩子们跃跃欲试,一有机会,诸如大礼节日盛会,就偷溜出去蹭吃蹭喝,京城的夜市里,总有些宫里没有的新鲜玩意儿,在汤圆铺吃宫里没有过的槐花圆子,平民的食物,连馅儿都没有,有着淡淡的槐花香味,却吃得格外开心。 远处,烟花绽放,更吹落,星如雨。 我总以为世界很危险,你很安全; 任何人都可能伤害我,唯独你会保护我。 可有一天,才发现,你很危险,世界没有不安全; 你刺伤了我,全世界不过是冷漠。 后来,又觉得,你没有刺伤我,世界其实也安全,只是自己太危险。 终于,开始懂得,没有危险,没有抵抗。没有依赖,得以安全。 回忆盘根错节,一往无涯。 ☆、发病 辛夷发觉身边没声儿的时候,桌上的槐花汤圆已经凉了。她惋惜的呀了一声,舀起勺子搅了搅,一壁漫不经心的问着:“阿钱你怎么不吃了?” 钱进来满脸惨白,一口一口倒吸冷气。 辛夷吓了大跳:“你怎么了?”她连声问了数声,钱进来张开惨白的唇,抖索了几声,一呼一吸都要将五肚六脏呕出来似的。 这是……病发? 肌肉萎缩,肚腹衰竭。 辛夷像被闷锤锤了下后脑勺,蓦地想起在客栈散心好些时日,都未曾想过钱进来身上种的毒。从未遇到这样情况,身边无解药,怎么办?这此功夫,钱进来已经从板凳上缩到地上,像滩没有骨头的肉泥。听见声响,惊得隔壁两桌客人纷纷起身避开,老板既无奈又气愤,反手扯过辛夷丢上去:“快快快,拂起他走!” 路过的人已经围了一圈上来,指指点点的看热闹。 辛夷一手按上钱进来冰凉的额头,一掌心的冷汗,清冷冷的月光打在钱进来惨白惨白的脸上,肌肉因萎缩而不断颤抖。 “还不快扶走,生了病,谁还有胃口还我这里吃东西,”老板扬起他们未吃完的汤圆碗,哗啦一声溅了满地的白污:“晦气!快走!走算老子今儿亏得慌!”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31 并不是每个人都会雪中送炭。 好似被冰天雪地浇了盆凉水,辛夷反呵道:“你闭嘴!”从衣兜里摸出一锭黄澄澄的金子,重重敲到桌子上,灼花了众人的眼,众人倒吸口气,辛夷睥睨一圈:“谁帮我把他带去医馆,我定重谢!” “让开让开!”几个青年推推攘攘挤进来,骂骂咧咧,指手画脚:“你们这些没长眼睛的,看这个小美人多可怜。”“小美人,别害怕,哥哥帮你啊。”围观人看到这伙人,纷纷作鸟兽散,远远避离的人们一脸后怕的望向这边。见他们口吻、穿着,辛夷心中隐隐觉得不对,钱进来已被搬走,她无奈,咬咬牙跟上。不料有两个忽然停下转身,嬉皮笑脸道;“妹子走得慢,哥哥等你哈。”口中说着,手伸过来摸辛夷的手。 辛夷撇过身,被扯掉了挽发的玉簪,漫天扬起的长发中,露出她一双发红的眼,碧绿裙裳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滚开!”她狠狠唾道。 挨了耳光的流氓生生一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一个伶仃女人欺负,怒从胆边起,划过簪子朝她脸刺去:“给脸不要脸,去死吧臭□□!” 辛夷点脚往后一掠,肩膀猛地被人扶住,黏腻酸臭的手,拢住她长发,狠狠一扯,痛得辛夷尖叫声,曲膝一折,仰头跪倒在地,仰头见胖子双下巴挤在脖子上,衬得鼻孔粗大,嘴唇肥厚,一甩一甩道:“小妹妹,我们要帮你啊,你怎能恩将仇报,还不快快将金子拿来?” 怀璧其罪,辛夷握住腰间匕首,只要削了头发,凭借自己三脚猫功夫逃脱不是难事!然而钱进来还在他们手里……念及此,辛夷心头顿下恶意,翻腕就往胖子胸口刺,寒意凛冽,横霸街巷多年的流氓小团伙早从无数次打架中悟出道自有的危机感,躬身往后一抬,堪堪躲了过去。辛夷刀尖刺空,暗道不好,蓦然地,不知从何来的一股气力,将胖子狠狠一推,压在自己身上,同时“噗——”的声刺入血肉的声音,辛夷与胖子几乎同时不可思议的回头,见惶惶烛火里,一身白衣如炬,眸色深黑。 “你——”胖子嘴角溢血,抖抖肥硕身子,滑落辛夷肩膀,咚的倒下。 巨大动静引得前面耀武扬威的团伙们注意,见伙伴被杀,对手是领几个奴仆的公子,指不定来自哪家官宦。老鼠怕猫,天经地义,他们脸色既愤怒,又惊惧,忽有一人划开人群走出来,指指地上痉挛的钱进来,大声道:“我们来交换!” “好,”顾之期喏。 双方各执其人,交换后,流氓首领脸上露出悲戚神色,背上自己兄弟快步跑开。巷道灌风,人早散得差不多了,楼上灼灼红烛像一双流血眼眸。 顾之期转首,冲远远躲开的辛夷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稠热的血粘在肩头,恶臭萦上鼻尖,辛夷忍着胃中冲撞,咬牙道:“你是关心顾府脸面吗?我本可以骑驴找马,吃你家喝你家花你家钱,多自在,谁让你救我的?” 顾之期眯眯眼睫,勾起水红色薄唇:“若你有敏敏一半温顺乖巧,也不至落到如此地步。” 辛夷恼羞成怒,“滚!”丢了沾满血的匕首,抬脚便走,顾之期魅惑的声线丝若游丝的缠上来:“明天遵旨携亲上京贺寿,至于去不去随便你了。” 辛夷止步,应声道:“我为何不去?看看你在阿荣生宴上低眉顺目,三跪九叩,被唯唯诺诺的模样?想想就得劲。”她呵的轻笑声:“至于钱进来,他是小疯子的第一件成功的药物实验品,你若不完璧归赵,小心她在井水里投毒。” 言罢快步离去,远远抛在后方的顾之期再未言语,静的像他再未来过,街道上的商贩不敢高升吆喝,游人亦散去许多。 烟花易逝。 冷风扫过面皮子,卷走剩余的丁零一点儿温度。远了,散了,淡了,又一点点回溯回来,渐渐的落到了耳畔,就像是从梦境深处的残片。 走过好几条街道,渐渐热闹才复苏过来。她深吸一口带市井污秽的空气,如脚从刀尖落到实处般安稳。推开客栈大门,打瞌睡的小二赶紧来上嘘寒问暖。未避免意外,阿荣早包下了一整座客栈。要过热水,辛夷踩上楼梯,透过镂空花纹木壁,看见后院清白月光里,阿荣腰缠带子,跨马步,面前盛盆铁砂,手掌从中穿起插落。 何时阿荣对掌上功夫感兴趣了? 辛夷未打扰,方圆内草木皆可闻的阿荣却发现了她的存在,抬手一擦额头汗水,脸上就抹了道黑印;“哟,你咋回来啦,王爷不来找你了吗?” “嗯?你怎么知道?” “他以庆祝圣寿的名义放过烟花,就来客栈找你,见你不在,就上街寻去了。”阿荣扯过后背上的扇子扇得头发狂飞,叹口气道:“我在想,要他把这匹火药运到京城炸了皇宫可怎么办呐。” 伏在护栏上的手紧了又松开,辛夷跟着后半句续道:“那你何必不杀了他,以绝后患?” 阿荣摆摆手,扇子跟着晃影如流纹:“我倒想,不过一没名义,二没能耐,翻的一定是我!他院子里的高手那么多,有个叫手叔的是三十年前隐于江湖的毒手狂蝎傅鸿雁,本是罪大恶极之徒,不知怎么就收拢到他门下。我也想有一手好的掌上功夫啊。”说罢揣了扇子,往左手吐了口唾沫,两掌相拍,搓至温热,再继续往铁砂盆里穿插。 望了眼这个说起武术就偏题的兵部尚书,辛夷眸色微沉,回到屋里,不知几时睡着。 枕头绵绵软软的,棉被问问暖暖的,脑袋松松浮浮的,像徜徉在遥遥无际的云层里,舒服啊——有风,带着双小手,覆到脸上如水温柔。 眼睑被翻开,日光像刀尖刺入,痛!钱进来睁开眼,视线里塞满一双扩大至数倍的瞳孔,那双瞳孔里倒影另一双布满血丝的惊慌的眼睛。不是自己又是谁?呼吸喷到鼻梁上,淡若雨后白芷的淡香,撩得钱进来耳后瞬发烫,扯着被子坐起来:“你要干什么?” 正对的女孩顺势滑到他胸口。屁股坐床沿。红裙子,雪色嫩肤,头顶上俩漩涡,头顶一个,额前发一个,因此额头翘起卷儿毛——俗话说,一旋儿拧,二旋儿横,三旋儿打架不要命。这样天生命硬,挤到男人床上,不以风骚惊天下,但求无耻惊世人,反社会型人才,除了梨溶还有谁? “嘘,别说话,”她食指挡到唇前,耳朵贴到他胸口,眼睫扑朔扑朔的,像只洞穴里怯怯的小兽。指不定哪一爪子挠死你。钱进来僵住四肢,桌上烛台默默流着泪,一丝声音也无,女孩上半身柔若无骨。咚咚、咚咚,钱进来清晰可闻胸口的跳动声。 “很好!”梨溶一掌撑上他胸口,借力坐起:“这我做药做的唯一没死人的一次,就效成有点不对,刚才调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32 理了下。我还以为又会死哩。” 垂眼,短兵交接。钱进来觉得她看自己的眼光,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就像是……饲养员看家禽?血脉里奔腾的是人家的配剂。钱进来从骨子里打了个寒战,正儿八经道:“梨溶姑娘,你看,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你不怕以后嫁不出去吗?” 不知这句话是哪儿刺激了梨溶神经,她尖叫一声,起身撞到了脚边的板凳:“你是想跟我生孩子吗?我娘说,我族人活不了多久,一定要早点生孩子!” 钱进来将脸埋到掌心里。他是喜欢女人,但并不喜欢草菅人命手段阴毒的女孩。 时乖运蹇啊,绝对时乖运蹇,怎么就没想到,这么恶毒的遗传基因,绝对会断子绝孙。 “你看我长得丑,行为猥琐,好吃懒做,一事无成。除此之外,身体里还全是毒。娘戳戳一个,爹戳戳一窝。姑娘,你要想清楚啊!”不过片刻,钱进来镇定思痛,把所有能描述自己的词都倒出来。果然,梨溶眉目间的悦色敛去,“诶,想个孩子怎么这么难。”说罢起身,不清不愿的往外走去,忽然想起什么,回身说:“对了,明早王府要上京,你记得早起。”钱进来被她吓了大跳,拉起被角挡胸遮脸缩腿,像个小媳妇儿似的点点头。 梨溶舒展眉眼微微一笑,抬脚离去。 门都忘关。 钱进来扯开被子长吐出口气,简直像从噩梦捞出来的。 ☆、手叔 春寒料峭,湿冷天气。 冷风鼓起床帐,宛如撑起个无身大脑袋。钱进来抚着肩膀上鸡皮疙瘩,下了床,笈鞋去关门。 门框框起张洞开的嘴,没有月,无尽的黑,把所有的烛光都往里吸。游廊铺了一地槐花惨白,泛了光,隐隐如浮在地表腐烂尸骨,灵魂不甘心的在拂袖风中挣扎。钱进来感觉来了人,抬起眼,就望见站在树下的落拓身影,若非靠药物触动敏锐,只怕不会发觉。不知对方默然站立多久。未执灯,黑黑的一个轮廓,却觉得有几分熟悉。整个顾府认识的的人没几个。因此很快与手叔形象契合。 只是,真的是手叔吗? 为何又觉得不像?感觉与平日里不一样。钱进来不明所以,轻声的呼唤了声他的名字。 树下人影一晃就走过来,烛光从脚漫漫镀上脸庞,半鬓斑白,六旬容颜。 “手叔?出什么事了?” 钱进来担心道。 “完了,王府完了。”手叔低头,白发蓬乱,哀戚道。 钱进来望向这个守护院落半辈子,稍有动静则睡不着觉的老人。比如来了洛羽生那夜。忍不住有点恻然:“你先进来,喝口水慢慢说。”言罢转身,袖子却被扯住,回眸见老人眼眶里涌动哀伤:“来不及了,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与洛羽生被关在地牢的三天,为何能完好无损的走出来,他究竟告诉了你什么?” “没告诉什么啊……”钱进来脱口而出,心下剔然,大半夜的,手叔来问这个做什么? “你骗我!”手叔捏住他手腕,肩膀剧烈颤抖,语气惊惧道:“若非无人告密,皇家怎么会收到顾府暗藏与各门派签订的协议,明朝一去,定无归期!” 钱进来吃痛,收腕往外扯,皱眉道:“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去?” “更奇怪的是今天白天,”手叔低沉了声音:“圣上庆寿大赦天下,地牢放出被挑断脚手筋骨废除武功的人不少,独独未见洛羽生,他定然是被杀了。为何还未曝出内奸,就杀了他,还是府中早知情况对我们这些劳碌了半辈子的奴仆隐瞒呢。”手叔眼眶泅出隐隐泪光:“纷争那么多年,本想在这荒山野林里养养老,为什么就不行呢。” 话至后段,语气愈扬,钱进来赶紧挪灯,唯恐被人听,庭院无灯无月,渺如黑纱重峦叠嶂,以至对廊遽然闪过一簇烈焰红衣晃若飞羽,仅仅钱进来眨眼功夫,已转瞬即逝。他忽的想起那日初出牢房与梨溶的对话,一字一句,在心上严丝密缝。 纵然胸口百针倾轧,然而钱进来还是尽力保持张好奇神色,回到桌边,在烛火荜拨挑动中,面对今晚不同以往的客人。 他手里沃着茶盏,却未喝,许是多日未修建眉发胡须,显得很是潦草落拓。他就这么孤零零的坐着,再不复初见时的慈爱温和。 不知怎地,钱进来觉得于心不忍,问道:“手叔,你不会觉得我是内奸吧?” “不是你,还能是谁?”手叔摇头:“作为郡主陪嫁,一直未分配任何任务,被人监视。与洛羽生对峙而不死。与洛羽生同关三日而什么都不说。不光是我,全府都这样认为的。但我不这么认为……”老伯猛然抬头,浑浊的眼里闪过丝慌张:“你跟我说,洛羽生到底跟你说了府中谁是内奸吗?我可以帮你去辩证,避免你死的不明不白。” 烛火摇晃,钱进来被逼的连退数步,嘭的撞到窗户上,手叔眼眸紧紧锁自己,恐惧像蛇一样四下蔓延。莫非他要死于此?不!钱进来辩利挣扎道:“他什么都没跟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手叔离开桌子,一步步紧跟上来,厉色浮上眉里眼间:“你说真的。” 钱进来抓紧窗牖,猛烈撞击,大声道:“你要做什么?” 又进一步。 忽然手叔袖子一抖,露出一小截雪亮的刀光,反射了烛光,一下子折入钱进来的瞳孔里。他苍老年迈的嗓音如虱子沙沙沙侵入头皮,道:“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那就去死好了。” 钱进来猝不及防,大片白光刹那耀眼生花。 “反正所有人都怀疑你,你就代替我好好去死吧。”手叔嘴角扯开阴测测的笑:“你死了,就没人怀疑我了。这是我最后一单任务,做完就脱离组织了。我老了,也只想简简单单的活了。” 尖刃卷起寒风,霍霍袭来! “乖……很快的,不疼……”若不是反应力倍增,只怕往昔三脚猫功夫已避无可避! 钱进来下意识缩了缩身,那柄匕首便穿透了衣裳,噗嗤一声,顺势往左一削——削了个空!钱进来摸过板凳,抬起来,往纸糊窗户狠狠一砸,刺拉拉篾条断裂,巨大声响引得一片回声,仿佛早有准备。 手叔何其人物,脑中灵光一闪,已知不好,揉身扑上,索性来个一不做二不休! 他死了,自己还能辩争! 匕首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雪白的流光,铮——地一声惊响,架在了一柄剑上。 惊惶抬头,钱进来已被远远掷开,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宛如笔丹青勾勒的脸,眼下一点泪痣,妖娆如血,几乎融化了开来。 红唇白齿一碰:“既然事后想无事,为何一开始就不要不做呢?” 顾之期身上一点儿杀气也无,娇娇小小的梨溶正在吃力爬窗,头顶窝着只白毛碧眼的大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33 猫。 手叔大吃一惊,后力未继,趁机顾之期沉腕下压,看似清清瘦瘦的男子竟有重若千钧的臂力,手叔先就在气势上弱了截,二来实在年迈。躬身抬剑僵持的片刻,梨溶捏扁猫爪,露出尖锐爪牙,往手叔脖部空门上比来比去。 局势已定。 顾之期轻佻眉眼,他的脸像一朵淡淡几笔的白描牡丹花,额角上两三根吹乱的短发便是花蕊,他惋惜的叹道:“放弃吧,我不杀你。” 手叔心神动荡,真气絮乱,虎口震裂,趁此机会顾之期一震剑柄,老头的匕首脱手飞出,铮一声倒插砖缝。 顾之期将之踢飞,手叔倒在地上,唇角逸出鲜血。 门外兵甲脚步阵阵,齐刷刷包围在外,火把荜拨,喧嚣嚷嚷,不过片刻,清冷如坟的庭院好似翻转了个天地。 有人扬声喊道:“太妃驾到。” 躲在墙角的钱进来视线随众人望出,恍若湖水的绰约阴影里,跨出双镶珠嵌玉的鞋子,雪白裙裾轻扫鞋面,那布料极薄,极白,衬得暗沉沉的屋子蓬荜生辉隐隐生光,金线刺绣凤凰图腾,低调而雍容。钱进来忽然想起花和尚藏的一本书上写道,传说世间有一种蚕,通体自生温度,最喜欢居住严寒苦森的深水地,寻常人家难得一见,并极其难养,名曰雪蚕丝。十年不出两匹布料,有市无价。一方手帕都价值千金。而今居然会有人舍得裁剪衣裳,这是何等的奢侈! 没由来一阵寒风,掀落钱进来身上鸡皮疙瘩,扫起来都可以给梨白猫堆窝了。 眼风绞杀满屋,阴风凄惨,钱进来往垂帘柜子堆砌的角落里藏。心中默念,不要看见我,不要看见我,跟我一秒钱关系都没有,我也很无辜……冤!想老子吃肉念佛十多年,菩萨你瞎了眼啊。 “不杀他,何以立威?期儿,成大事者,莫要有妇人之仁!” 老头明知再无生路,目呲欲裂:“知道为何黄金城主不愿与王爷合作吗?就因为有这样的娘亲。” “将死之人还挑拨我母子关系!”太妃勃然大怒:“来人,给我拔了他舌头!” 淅淅沥沥的冷汗顺着钱进来脖颈往下流,他超害怕的捂住眼,透过指缝往外瞧,手叔沧桑老脸好似又深刻好几道皱纹,眼神如刀般刚毅,无畏惧之色。有人应声而喏,跨步进来,钱进来认得他,是厨房负责剖鱼切肉的厨子,身宽体胖,只是不知道名字。 胖子手里握的不是刀,而是一只檀木盒,盒里匀称摆排银针。他手里捻起根,像绣花姑娘似的扭捏道:“太妃,论手上功夫我可打不过手叔,可不可以先将他钉住再慢慢割舌头?” “随你,”太妃冷笑道,她话音刚落,胖子手腕翻转,簇簇银光流光飞舞,手叔反应极快,就地一滚,噗噗,一排银针激射在他原处位置,拖过身边物什相挡,恰恰暴露了钱进来的位置,他二人仅隔一拳距离。 落入顾府,依旧以杀戮为主业。胖子脸上流露出嗜血快感,舔着嘴唇,步步逼近。钱进来退到不能再退,再退就是墙了啊。杀人还杀一送一吗?他没有手叔久经生死的淡定,恐惧像洪水淹没了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嘴,气息压得人呼吸不能。膝盖一软,跄踉跪下,双手掌地,像狗一样垂头往外爬,刚爬两下,裙角被人踩住,侧头见手叔睥睨而下,脸上隐隐流露出孤独…… 钱进来本就恐惧交加,被这么一拦,顿失了气力,就这么恍惚间,银针再激突,竟穿透实木柜子,哐呛声,哐呛柜子失去扶持横倒在地,众目睽睽之下,手叔袖子迅速渗出血渍,突然扬声笑起来。 他的笑声惨烈而悲怆,像闷鼓槌在胸口。 “你笑什么!”太妃呵斥。 “我为什么不能笑?舌头还在我嘴里,我想笑就笑,笑到这个世道都疯掉!”他笑声拖长,如老狼孤立雪原,引月长嚎。 胖子止步,背对太妃的脸上流露出微微茫然,拱起指缝银针,比至眼角瞄准,意图下次攻击一击必死,颇有些兔死狐悲的意味:“手叔,相处这么多年,我也没料到你是内应。房屋里里外外都是人,你别挣扎了,我手法很快的。” “闭嘴!谁容你多嘴,”太妃坐到在顾之期端来的椅子里,手背撑侧脸,吊起眼角,悠悠道:“你用的是针,不是刀。一针针扎,不急,我最喜欢听人受刑时的惨叫声。” 手叔止了笑,辗转间咬牙切齿道:“你喜欢,那老夫如你所愿,”扬声,嗓音凄惨凄婉,如夜枭鸣啼,十里可闻:“太妃——所愿皆非——不得好死——” “住嘴!”顾之期厉声呵斥,按住暴怒的太妃的肩膀,安抚道:“母后别气,会叫的狗不咬人。”顾之期手指修长匀称,一下下轻重适度的替太后按肩。太后果然顺展眉眼安顺下来,坐回椅内,以一种俯视孽畜的眼神,讥诮的望向手叔。 “不必割舌,免得太血腥碍了母妃的眼。手叔,你跟我十年,做内应,一定有苦衷。人人都有身不由己的地方,你本心不坏,来客人了会接待,遇矛盾常解围,每年还会送给大家老家的茶叶。但你这次窃取交往书信上交给敌人的情况实在太糟糕。非得将整府的人都拉下水,母妃原谅不了你,我原谅不了你,阿白、顾府,各门派,都不会饶过你。你死后,我会给你烧很多很多纸钱。你安心去吧。”顾之期唇红齿白,糯米样的牙齿轻轻碰撞出一字一句,言辞恳切。这道理,手叔不是不懂。他脸上猖狂渐渐消失,张恍像小蛇蔓延上眼角。是老人了,平日里提起死亡再故作风轻云淡不予相干,不过是,不与相干……与生俱来还是怕死的! 钱进来身临其境,看着胖子换了短针,抽出剑,剑刃光芒远远的好似凉在脖子上,他怨恨的斜窥半眼旁边瑟瑟发抖的手叔,慢慢的抱头蹲下。 乌云像是半天云里的口袋,将所有清辉都兜进肚子里,遮住背后阴惨惨的明月,冷风拂上衣袖就在皮肤上滚了一层鸡皮疙瘩,手叔面对横眉冷对的胖子,惨笑道:“我要很多很多,很多很多的钱,多到下辈子再不会谋生考虑,不再涉足险恶。” 愿为武陵轻薄儿,生在贞观开元时。斗鸡走犬过一生,天地安危两不知…… 手叔说着说着拉起钱进来:“孩子,你站起来,”临死之人,眸间有股看穿千秋的沧桑,拉钱进来起来时,手捞袖底,将把匕首转到他手里。 太妃见情形不对,大喝一声:“拦住他!”想死,没那么容易。 不过……想死,的确很简单。 说时迟那时快,手叔拉过钱进来的手,噗的刺入胸口……“既入江湖,人人殊途同归,你不想死,就要……先杀死对……”又一股血液涌上唇角,手叔往后重重倒在墙上,挣扎了两下,不动了。 太妃大怒,手指地面,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34 怒喝:“你给我跪下!” 钱进来本就半跪在地,腥热的血沾了满手,哐呛声匕首落地,惊得他一惊,像从梦中复苏,看着这不真实的一幕——骨骼肌肉破碎声响,鲜血涌出胸口的咕噜噜声,凌乱的喘息渐渐息止……萦绕脑海交织成嗡响。这是他,第一次杀人,人死后会是什么模样?这么想着,眼睛就捕捉到歪倒在墙上一动不动的老人,斑白鬓发轻轻浮动——他本是要杀自己的。自己不想死,就杀了他。原来,杀人的动作场景声响,与杀兔杀鸡没多大区别…… 衣裾拂地,有人跪下。 钱进来晃晃悠悠的的站起身,回身见端身坐在椅子里的太妃握紧把手,向前佝偻上身,逼视向胖子:“你为何走那么慢?我的命令你没听到吗?还是,你同情他?朝夕相处过几年又如何!他不念恩情为何你就念?是否跟着死老头一样,妄想埋伏我顾府伺机而动?” “太妃明鉴,我没有他想,只效忠顾府!”胖子伏在地上微微颤抖。 “呵,”太妃冷笑半声,目光望房顶,癫狂的摇了摇脑袋,忽而垂眸,如蛇蝎扬尾:“那送你们来作为契约的门派呢,嗯?你们不效忠了?哈,十面埋伏吗?期儿,你看这些人多可恶啊。”她说着攀住僵立一旁的顾之期,祈求道:“孩子,他不守命令,存反叛之心,关进地牢行吗?” “来人,”顾之期依言行命,拂了拂袖:“关进去。” 很快门外盔甲加身的侍卫进屋,押屠夫离去。 太妃攀着顾之期,任由孩儿扶持,像得了软骨病般,说着闲话儿,施施然步入游廊。夜风不知何时息止了,月色清辉,落花苍白落寞。余下的侍卫搬走手叔尸骨,谈话间,隐约听见说是丢到深山里喂野兽。钱进来拿抹布一直擦墙上血渍,怎么擦都擦不干净。一夜未眠。 他想起那个使手劈门锁,手削苹果,半夜泡一盏红茶幽幽观月的老人,再不会回来了。 手叔这辈子,未娶妻子,未育半儿半女,练就一身卓绝武功,想逃脱江湖,终究未能如愿,什么都没能得到。这就是他的一生,高手埋伏的顾府,后继有人殊途同归。 ☆、心有余悸 那日步出牢房,走廊里烛火幽深,一丛人脸上阴影深深,围住他离去的路。 “我没有从他嘴里探到丁点消息。哪怕我与黄金城或许有关系。但若他吃软吃硬,就不会来做内应了,”钱进来指缠金牌,看他们眼珠子随之像金鱼样晃来晃去,忍住笑意,心生一计道:“不过——只要我出去了,府中内应不攻自破!” “哦,”梨溶簇紧眉眼,璨若星辰道:“说说看呗,我最喜欢人垂死挣扎了。” 钱进来勾勾手指,梨溶侧侧耳朵,就不过来。无奈,钱进来只能祈求的望向狱卒们。狱卒自动避离。无视梨溶娇柔做作的捏鼻子,伏到她耳边小声道:“只有我一人见过洛羽生面目而未死,丢尽大牢与他同处三日,稳稳当当走出来,换做是哪个做内奸的,都会觉得我知道些许秘密,而且是站在王府这边的。至于我说出哪些,他进不来,更不清楚了。因此,出于任何方面考虑,内奸定然不会放过我。” 梨溶轻抚头发,圆润如玉的指尖,差点触摸到钱进来的脸,他清清楚楚看见她摘下发间一只黑蜘蛛,长细长腿,黑圆身子。钱进来啊的吓了大跳,一蹦三尺远,像看鬼一样看那只毒物被梨溶轻轻松松按入白玉瓶里,揣人袖口。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蜘蛛名叫黑寡妇,□□后会立即咬死雄性,毒素比响尾蛇还厉害几倍。一口毙命。他这才明白侍卫为何放任他乱走,后背瞬间渗出冷汗,若他刚才伏在她耳边稍有不轨,那黑蜘蛛就不是在她指尖,而是咬在自己脸上了。 她究竟是人是鬼? 为何能操控毒物? 十四岁的小姑娘还未长成型,红火裙裳,脖子粉□□白的,像挤出来的奶油,她的人整个人都像挤出来的奶油,没有款型。她向他低笑道:“那我就去让太妃信你这回吧,谁让你是我第一份成功的例子呢。” 手叔的死,钱进来担负一半责任。 抹灰布的水早干透,一人斜倚窗牖,天边泛出苍青色鱼肚白,烛火早熄灭了,侧影轮廓勾勒出金属色。徒劳无功的整晚,擦不去的血,仿佛黑火烙在心上。杀人、算计、两面三刀,本不是本意……本意不是吃喝玩乐晒晒太阳?但,一入江湖身不由己,令牌关系到江湖风云,他抽不了身,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变得残忍隐忍,所有说辞,都为心底暗涌做掩饰…… 钱进来眯了眯疲倦的睡眼,庭院里,扫地大妈忽然以帚为剑,使出套霍霍生风的剑法,拍打槐树,落英簌簌,青雾隐隐,帚影绰约间一棒棒把将将落地的花瓣拍成粉齑。 纵身怀绝技不会扫地度日……这世间,谁又比谁容易。 大脑昏昏沉沉的想着,哐呛声门被推开来,紧跟着娇俏的女声响起:“不说了今早要上京吗,还不快起来收拾!” 钱进来抬眉吊开渴睡的眼,勉强看清楚门槛上的少女火红衣裳与墨黑长发,叉着腰,幺五幺六的模样。 梨溶? 钱进来晃晃头,一觉没睡幻觉都出来了,她为何会来? 见他像滩软泥缩在墙角,梨溶大步走过来,裙角生风,伸手来扯他耳朵:“我说的话你没听明白?” 钱进来转了转脑海,幽幽捕捉到刚才的声音,似乎是上京去? 与他有什么关系?这么想着,口中就说了出来。 梨溶撅起粉红小嘴,板着手指一条条算道:“一,辛夷郡主是一定会去的,你作为奴仆,怎么没一点职业操守?二:你是我试验品,才半个月就病发两次,与计划不符,我要带在身边观察。你要不去,没解药,等死吧。” 字字不忘威胁,钱进来懒得与小人与女子的合体争执,从墙角爬起来,掌心摩擦粗糙,定睛一看,却是染血抹布。环顾四周,厚棉软床,墙上墨化,墙角兰花,只是,都不是他的。至于衣物,辛夷钱多,随时买新的没心疼。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他想了想,对翘着腿喝茶水的梨溶道:“没什么可拿的,我出打水洗脸。” “我也要去。”梨溶掂着小步子跑来。 钱进来有点无奈道:“我上茅房你也去吗?” “你、你……”料不得小姑娘迅速晕红了脖子耳根,像掺了红糖水的牛奶,泛白的好看。大眼眸单色儿使个转儿,恶声恶气道:“我不准你去,去的话我放黑寡妇咬你!” 黑线挂满钱进来额头,捞一把可以下面了。钱进来郁郁的吐出口浊气,走出门,步下游廊,来到槐树地下,开始刨土。 “这里有你偷藏的宝贝?”黛色阴影覆下,梨溶蹲到旁边,托着下巴滴溜溜望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35 向自己,露出截白生生手臂,裙裾散开一地宛如朵含苞待放的复瓣花朵。 钱进来不理她。她也不帮忙。坑很快挖好了,很浅,钱进来眼神复杂,从腰带里摸出张手帕,将将放下,伴随着声娇喝:“这是什么啊~”手落袖飞,已被抢了过去。钱进来大吃一惊,起身扑向她,身形影动如蛟龙出海,梨溶猝不及防,被抓住手腕,手腕迅速挤出青紫。 “嘶~”梨溶吃痛,倒吸口冷气,指尖却丝毫不松。游廊里已有行人,绕过林荫树丛,隔了小道隐隐见情形,问道:“梨溶妹妹,你在做什么?” “挖冬眠的响尾蛇,你要来吗?”梨溶眉目不动,嘻嘻笑道。 那人讪笑拒绝,很快离去。 这厢梨溶收了笑意,仰起头,语气雀跃道:“你如今的反应、内力,堪比修行二十年的好手。我是不是很厉害?”似乎是丝毫感受不到疼痛,钱进来回过神来,讪讪的收了手,口中紧道:“手帕还我。” “你竟关心这等俗事!”梨溶像受了搓,眸间黯然一层,嘟嚷道:“如果我没猜错,这应该是给手伯擦血的手帕吧。你不怕我告密?真是太不守规矩。不夸夸我这惊天动地的天才……” 钱进来无言以对,只倔强的盯着她。 梨溶无奈的叹口气,松了指尖,顿时帕子如纸钱飘落,黑红血渍宛如创眼。钱进来赶紧接过,眉间定定的,像塑了层泥。梨溶垂眸望向他郑重无比的一捧捧埋血帕,既是好笑,又是气,跺脚道:“你就不能夸夸我吗!” “谢谢,”钱进来没抬头,却道。 梨溶愣了愣,缓缓蹲下身,也装模作样的捧泥土埋坑,嘴上碎碎的:“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纪念死人的,你真是个怪人……” “如果你死了,我也会帮你造座坟。”钱进来语气平静,无丝毫波澜。 “真的?”梨溶止了手,惊诧道,满脸天真烂漫,她的记忆好似鱼,满手满心的血腥肮脏,只需几秒就忘记。咂咂嘴,回味道:“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跟我说……” 简易的衣冠冢埋好,钱进来心底微微舒服点,撑膝起身,往门外走去。 草木扶疏间,他衣着便宜,背影简简单单好似一笔就能勾勒,无半丝水墨,泛黑晨曦透过阴影漫过他肩头,好似再浓郁点就会消失不见了似的。梨溶望着望着就失了神,喃喃道:“……要是能给我生个孩子就好了。” 眼见再拐上游廊就要消失不见,梨溶恍惚反应过来,“喂!”她起身跑过去,语气里夹带俏皮:“小实验白鼠,不想死的话就等等我!” 即将出行,早起之人比往常多些,都聚集到厨房吃早餐,并排长桌旁,或凑堆,或独坐,说着些闲话。并未与平日有什么不同。执刀的屠夫换成个黑皮汉子,途径大门时远远望见门内换了个年轻人守着。铁打的职位,流水的兵,这世间人太多,重重复复熙熙攘攘。 钱进来取来两碗稀饭包子,慢吞吞吃着。倒是对面的梨溶,从始至终动个不停,叮叮当当从身上各个角落掏出十多只瓶子,倒出蛇蝎子玉蜂草履虫等等,邻桌的人宛如风卷残云散得干干净净,她依旧乐呵呵的,使刀割手腕,倒血入碗一勺勺像喂宝宝那样喂养。 腥甜气息涌起,钱进来忍住反胃,吃过两口就推开了碗。无处可去。所有奴仆都在等待启程。钱进来头沉痛痛的,索性伏在桌面上闭眼,隐隐约约耳朵里捕捉到其他人细微议论声。 “居然有人敢跟小疯子一桌……” “他是小疯子的试验品,被药物控制了的。” “是呵,我说难怪。又是个短命鬼试验品……跟在她身边的,哪个不死?这孩子发起病来,可是杀母弑父丧心病狂的啊。” “嘘——小声点。” “她体质异常,不能练武,不会听到我们传音的……” 想不到自身耳力已强到能截获他人密语了。钱进来侧头睁开眼,望向兴致勃勃挑逗宠物的梨溶,背衬一扇圆形格条窗户,细濛濛的晨曦透亮,她未挽束的鬓发稍有些凌乱,蓬蓬的蒙了层青光,像套上薄脆砂糖纸的艺术小人儿。 若非掌心挑逗的宠物,本也可以用活色生香来描述的啊,钱进来胡思乱想间,被一巴掌拍醒过来。 “起来啦,该出发了。”抬头愕然。 适才熙熙攘攘的满屋子人,此时除了几名厨子打杂的其它都不在了。梨溶叮叮当当收拾着瓶瓶罐罐。等后知后觉的赶出去时,好几十婢女侍卫整齐林列,马车牵成横排,礼仪遵谨,声势浩大。众目睽睽下俩人鱼样儿灌到最后。 不知是哪支枝桠没挡住光线,白亮宛如流水般,从树梢,屋檐,睫端,流淌而下,稀释了混混灼灼的晨曦。周身皮肤渐渐热起来。钱进来闭上微微楚痛的眼眸,没多久,隐约听见府里传来一阵悉索脚步声,伴随着谈话。 像是夏日蛰伏草丛的鸣虫,一声声嘹亮起来。太妃轻盈而尖锐的嗓音颤在空气里,像使尖锐指甲挑动琴弦:“孩子,纵然我身体不好,这一趟,母妃定要陪你去的。” 顾之期劝道:“来往书信被窃,偏皇上又大赦天下强迫我放洛羽生,两者相连的几率太大。孩儿此行,不担保会发生什么,母妃别去涉险了。” 太妃拎紧语气,悬吊吊道:“若你弟弟敢动你分毫,得先从我尸体上踩过去!” “母妃……”顾之期哀求道:“孩儿不愿……” “若我不保护你,谁还来保护你?”太妃切切道:“他们,一个个揣测你!陷害你!把你调到远离京师的南方!没一个护你,母妃没用,都怪母妃没用……”说着语带哭意,顾之期低落情绪,婉转求和:“是儿臣自愿来的,而且,弟弟对我还不错……” “怎么不错?赏了那个他不要的女人给你?”太妃收泪极快,如风速雷霆,转而翻脸,哧之以鼻:“这一切,原本都该是你的,女人,国家,天下!按照辈分,你该做皇帝,是他欠你的。” “母妃!”顾之期打断她,神色里带了丝慌乱。 久经容仪教礼的太妃心底自知是失了言,忍住闭嘴,然而眼眸里仍旧是不悦与桀骜的。说着说着,人已步到大门口,金钗盘发,黑底绣牡丹图腾的裙裳浓墨重彩,往苍亮日光底下一站,所有光芒都被敛到精致的眉里眼间。奴仆们一致施礼,仿佛站在玉阶扑就的正殿之上接受万官朝拜,微微仰头,扬眉垂眸道:“孩子,你该得的,母妃发誓,终有一日会帮你全部争取回来!” 顾之期按捺了身影,退在墙角里,像抹生在阴冷墙角里苍白的影子。 他未回复。 雄才大略一番后,母妃在众人敬畏的目光里趾高气扬的登上最前面最大最华丽的一顶马车,于是空气沉默下来。 顾之期郁郁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36 的随之□□后一辆,同时叮嘱有身份的家奴乘坐余下的几辆。 “看,王爷是个温柔和细心的人呢。”梨溶翘起嘴角笑,站了好半天,腿早酸麻了,她三步作两步爬上一顶素色软轿,手扶门框,蓦然仰回头,长发漫如风中施施然一抹飞折的蓬草,眸色粹然晶亮:“小白鼠你别骑马啦,坐到后车辕上,把把风吧。” 沿途偶尔颠簸,偶尔平顺,像童年时摇来摇去的婴儿床,朦朦胧胧中梨溶哼哼唧唧的唱着不知名儿的小曲儿,多不着调,但少女声音清甜软糯,钱进来枕着风,睡过一路。 ☆、中途 黄昏时分,大路人马途径某驿站休憩,搬运货物马车,分配房屋,吃饭饮酒,匆匆忙忙一天过去。钱进来枕着手搭腿躺在硬邦邦的木床上,客房窗小,一点寒漏。 星光如水淌漫天,在地面整整齐齐划上菱形格子。没过多久,同屋俩伙计一声高一声低的打起呼噜。他们是累得很了。但钱进来却实打实睡了整天。想起现在不睡,明早儿又脱虚无力。塞住耳朵,横竖在床上打两个滚儿,却愈发清醒,钱进来妥协了,下床穿鞋,屏住呼吸悄无声息的往前堂摸去。 吃饭时留意到账本柜台下有好几缸子酒。 这驿站,平日东搜西刮,藏珍纳馐,尽官员间礼尚往来,附庸权贵之能事,本来留守的人就少,王爷这一来,更撒手退避干干净净。以至于钱进来这类小奴仆都能一路畅通无阻的偷摸坛好女儿红,拍开封纸,浓郁酒香肆溢满屋。 他刚深吸口气,猛地荜拨声脆响,一簇烛火像是从地底生出来的,大刺刺撕裂黑暗,瞳孔骤然受刺激,钱进来哎哟声闭眼,差点儿没吓得丢了酒罐子。 “果然是你啊,”对方俏声笑道。 嗓音熟稔,钱进来睁开眼,暖熔熔暖光里,梨溶一团儿喜气,湿漉漉的长发像绸缎样搭落腰间。 “你差点没把我吓死!”钱进来松口气,抱起酒罐子,猛灌口压惊。 “嘻嘻,我刚洗头睡不着嘛,听见前厅有动静就出来看看。”梨溶笑道:“反正你睡多了睡不着。陪我去看月亮吧。”说着把烛台往地上一掷,啷当当,烛台应声而灭。 一摆身体,小鱼儿般撩帘泅去后院。 清风晓月,清辉似水光隐隐。 灭灯,隐去身影,月色被澄个透透彻彻。 太冷清了,没由来的,钱进来打了个寒战,但命在人手上,如何不从?再灌了大口白酒,钱进来壮壮胆,视死如归的跟随齐上。 不知她从哪儿偷来把梯子,架在山墙上,俩人哼哧哼哧爬上房顶,梨溶先上,回身见钱进来像只护食的狗崽子,嘴里叼着酒坛子,忍不住笑起来。 “你真好玩,”她拍拍手,转而凝思道:“我真想把你留在身边玩。” 没花多大气力,凌空一个翻斗云,人已稳稳坐到距离梨溶另一端的房梁。钱进来冲她翻翻眼白,心底腹诽道,剥了我的皮,抽了我的筋,做成标本留在身边吗?谁愿意留在这满身毒物的小疯子身边找死! 一整天的白日梦里,钱进来总梦见鲜血淋漓的画面,手伯的,洛羽生的,甚至胖子的……是否自己有天也会如此?夜如此静,画面止也止不住的浮出脑海,胸口闷得慌,钱进来举起酒灌,又咕噜噜猛灌好几大口。 “钱进来,我觉得你有点变了。”梨溶托着下巴,嘟嘟嚷嚷道:“刚开始记得你不偷酒喝的。” 钱进来打了个哈欠,伸长四肢,狠狠伸了个懒腰直接躺倒在冰冷剔骨的青瓦上,春寒料峭,霜浓露重,似毫不在意,疲倦道:“我只是想醉了深睡一觉而已。” 渐渐闭合的眼睑剪切到一隙画面,遥遥望见黝黑的青瓦上,梨溶抱膝而坐,湿重的头发裹着身子,浑然像快石头,没有半丝灵气。 不知过了多久,瓦片上响起裙裾招展,细细碎碎的脚步声,渐渐走到他头边,少女发梢若有若无的皂角清香萦绕,“谢谢你不厌恶我。”梨溶声音很轻很轻,轻的几乎像是幻觉,风一吹,就散去了,不留半丝痕迹。 翌日行途上,梨溶马车一路燃瑞兽小金炉,坐在后辕上的钱进来被兜了满身满脸安息香气,浓郁沉闷,齁得他临近中午就再没能睁开眼,临近傍晚,方才被市井喧嚷声吵醒。 新落脚地是一家气势恢宏的大酒楼,太妃出手阔绰全部包下,连同小二掌柜一并撵了出去。梨溶拎着几只小木箱,哼着小曲儿往住所走。箱子里装的不知是何毒物,叽叽咕咕嘶啦嘶啦挠得人心肝痒痒,所经之处,无不退避三舍。殷嬷嬷主动上前,俯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随之回房放置妥当,再一并去往最高级的天字号房。 直至吃饭前,独有殷嬷嬷一人出来吩咐厨房天字甲号太妃房,做三人份的小灶。 顾府几十人无一敢异议。钱进来一口一口刨着饭菜,听大家吹牛打屁,说着天南海北胡话,似乎早司空见惯。顾府没有主管,若算上这份权利归属于谁,绝对就是梨溶了,吃住在后院,却督查监管前院。 酒饱饭足,有人偷溜出去赌牌逛街,有的回屋习剑读书,至于钱进来,则在厨房坑蒙拐骗一圈,拎着大把黑红黑红的荔枝,躲到楼梯间去吃。缩一只腿,支架另条腿跨三梯台阶,视线正对上二楼的天字号房。 没多久,吱呀一声牙酸似的响,门缝里折出抹烈焰红裙,一双伶俐稚弱的眉眼从上浮现,好似手里将将剥开的荔枝,一掐都能沁出水。梨溶亦看见了自己,瞳孔微微收缩,随即温柔漾开,抱着坛子酒,欢快的跑过来。钱进来站起身迎接她,哗啦啦,一兜身荔枝壳掉得满地都是。 拍拍衣裳,梨溶已微喘跑到跟前。小脸扑扑的,抿嘴一笑:“我向太妃要了坛顶好的荔枝酒。” 房顶上,一指掐儿月弯如钩。 梨溶变戏法般的从怀里摸出两只月光杯,玉色映照月色,潋潋滟的,递给钱进来一只,钱进来未接,口中道:“你确定没毒吗?” 梨溶一愣,眉间喜色转淡,讪讪道:“也是哦,经了我的手的,我也不确定……”小孩谨小慎微的语气,像把碎玻璃渣滓,撒在钱进来胸口,心念兜转,抢过未收回的月光杯,往荔枝坛子里一舀,一干而净。 “欸,”梨溶猝不及防,紧张道:“我没开玩笑。” 好果酒! 清凉、透彻、没有杂质,口感柔和,清香,钱进来陶醉的闭眼回味片刻,咂嘴道:“你齁了我一白天的安息香,难道不是为了晚上来陪你说说话吗?反正身上的毒也够深了,不怕多添一样,说不定以毒攻毒呢。” 梨溶张着嘴,一脸惊诧,手里还剩下只月光杯,触感冰凉,差点儿滑落指尖。刹那间收心用力。收起膝,下巴顶上膝盖上,眸色随着指尖一点点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37 转杯沿而渐渐暗淡:“你不会死的。” 钱进来吃惊的望向她。 “你说过,如果我死了,你会帮我收尸,凭借你这句话,我便不想你死了。”梨溶缓缓道:“此行进京,宝宝们一直不安宁,我隐隐觉得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这算不算野兽的直觉?”钱进来调侃道。 或许是符合事实,她听这么评价了,便也这么认了:“而且,我还接到项任务。怕时日无多,的确想找人多说说话……我怕有一天,再说不了了。” 钱进来沉默一下,道:“既然如此,为何不逃?你还小,来日方长。凭借你的天赋,我感觉不是难事。” “我幼时杀人,那时或许是由于无知,一路走来,手里沾染无数条鲜血。表面人们害怕我、敬畏我、嫌弃我,暗地里只恨不能将我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那不都过去了吗?”钱进来殷殷劝诱:“就算再罪大恶极之人,江湖上不还有个黄金城可以去吗。” “没过去,永远不会过去。”梨溶声线压在喉咙里,气息嚯嚯转动,像漏了气的破布娃娃,森森道:“我要杀人,我不杀人不能活。太妃提供人给我杀,哈,所有被关进地牢的人都是我的猎物。而黄金城能吗?那儿弱肉强食,宝宝稍有失职,恐怕死的就会是我!” “人太可怕了,”梨溶肩膀哆哆嗖嗖,脑袋像拧足了的发条不断左右摇晃:“人太可怕了,一个个都想杀我,还是蛇蚁虫兽好,它们都会保护我,不会杀我、不会杀我、不会杀我……” 就像疯了一样。 钱进来渗得慌,梗着满背鸡皮疙瘩,抱紧酒罐子,挪着屁股一点点往屋脊边缘缩,目测凭借现在的弹跳力,逃下去应该不会摔死。 “你别走!”梨溶蓦地歇斯底里尖叫一声,袖子横甩,一簇银光如箭矢倏忽间飞至耳边,搭落肩头,冰凉粘腻触感,银蛇的脑袋就像是跳舞那样,扭扭捏捏的绕到双眼前,鼓着滴溜溜小眼珠子小眼瞪大眼,嘶——突出鲜红信子,獠牙森森,腥臭恶心的,舔了舔他鼻子。 钱进来被吓得呛了口气,肺腑像簸箕样儿狂筛,却不敢咳出声,怕惊吓到了小祖宗。 “我没让你走,想让你陪我说说话,你逃什么逃?”梨溶嘟着软绵绵小嘴,一点儿不高兴的走到钱进来身边,抓起银蛇身子,像塞香囊那样随随意意的缠到手腕上。 钱进来被吓得脱了气力,后身一扬,四肢摆大字瘫在青瓦上,哭丧着脸道:“姑奶奶,跟你谈心好可怕啊。我可不可以选择回去睡觉啊。” “不可以,”梨溶重又坐下,一板一眼道:“我说杀我的人里,可不包括你。就算有你,你说过会帮我收尸。手叔杀你,你尚存善心。我相信你会帮我收尸的。”言之凿凿。心满意足。 钱进来一个轱辘翻身坐起,抢过落入梨溶手里的酒坛,瞪眼道:“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变态?” “随便啦,所有人都这么说,”梨溶眼珠子滴溜溜的望向荔枝酒,祈道:“可不可以给我喝口酒?太妃说果子酒我可以饮用才赏赐给我的。” “不可以!谁让你吓我!”钱进来仰头猛灌,灌到鼻孔里,噗的声佝偻上身往前喷,喷得跟水枪一样,张吐舌头,瞪大鼻孔,鼓园眼睛,阵阵猛咳嗽,咳得心肝脾肺肾都要咳出来了。梨溶在旁笑得前仰后翻,擦着眼泪道:“说过要听我话,不听我话,会不得好死的嘛。” ☆、谢谢你不讨厌我 那晚他们在屋顶上坐了许久许久,梨溶断断续续的,说着话儿,好似从前从没说过这么多,盈满则溢,要一并倒出来。 “我亲眼见到,爹爹杀了娘亲与大哥,那时候,我才四岁吧。” 满地水酒,逸散于灰蒙蒙的暗色,涌上鼻尖,细嗅去令人黯然销魂。梨溶抱着酒坛子,转到钱进来没喝过的边口,试着试着浅酌了半口,放下时,稚弱如婴的眉眼里浮现醉意,丝丝缕缕鬓发随风轻扬,欲乘风飞起般。 钱进来被吓得止了咳嗽,诧异的望向十四岁女孩。 “我出生在一个看似普通的家庭里,爹、娘,上面有俩哥哥,五口之家,本该和和满满,其乐融融。但是自从我会走路思考,渐渐的,就发觉自家与别家不一样。 别人家住的是砖瓦房茅草屋,我家深宅大院,别人家的小孩滚泥地,我家小孩被迫看书习字,村里的人都说,我家是富贵人家,书香门第,知书达理,效应旧时隐士。然而只有家人知道,高墙密林里,遍布最多的,是蛇蚁虫兽。 记得有次出门,见村里有个小男孩在哭,我问他哭什么,他说他婆婆种水稻惹了两只草履虫钻进小腿皮肤里,扯不出来,那两块肉鼓得有大拇指大小,可怕极了。我便让他领我去,割破手指,滴了两滴血在伤口处,刹那间,那两只草履虫就跟开水烫过样匆匆爬出来肉皮,啪的一巴掌就拍死了。这事被我爹爹知道。他严厉训斥了我多管闲事,把我关在小屋里一天没吃饭。等我再出门时,撞见了那家老婆婆出殡。 草履虫逼出来的当晚,婆婆就中毒死了。村里大夫想不明白,这虫子虽然有毒,但毒不致死,为何会出现明显中毒症状?疑点只在我的毒血。从那之后,所有人以一种怪异的眼神瞧我,我受不了,哭着跑回家里。父亲知道我又出门闯祸,用鞭子狠狠抽了我一顿,娘相护,他连娘一起抽,一鞭鞭,抽得皮开肉绽。当晚我重病发烧,娘裹着一身伤疤来照顾我,两个小哥哥站在我旁边,都在哭,以为我快死了……” 梨溶寸寸攥紧手指,关节发白:“要那时我真死了就好了,也不致于独自面对这么多悲剧。” “你爹不爱你。” “不,他爱我,他跪在娘面前狠狠捶打自己胸口祈求原谅,深夜时,坐在我窗旁帮我更换抹布,几宿未眠,直至我病情转好,眼睛红的像兔子,头发白了大半!” 钱进来闷了一下:“那他为何要打你们。” “因为他是疯子,”梨溶舔舔嘴唇,又喝了口酒,冷笑道:“浓冬深夜,他着了薄薄层亵衣躺在庭院里,如此好几番,翌日娘问起,他忘得干干净净,只能归属于梦游了,再后来,大白天的,爹光着脚,张开手臂,绕圈圈跑,嘴里嚷着‘我是只鸟,我是只鸟’……娘常搂着我,缩在床上嘤嘤哭泣,我稚嫩小手攀上她肩头,摸到她头皮上血痂……爹的病情越来越严重,疯了的时候开始打人。清醒过后又狂扇自己耳光,涕泗横流的道歉。 我四岁上半年,爹索性将所有时日都扎在毒物里,研究如何以毒攻毒,治疗疯病。 其实爹清醒时,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会写诗,会作画,烹饪佳肴,修建园林,屋子缺了个洞漏了点风很快就修补好。生的也很好看。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38 大年团年,一家人围聚红泥小火炉埋地瓜烤年糕,爹说,该让孩子们知道疯病由来了。 是遗传。 遗传病。 祖父母当年是一双羡煞江湖的神仙眷侣,却惹到一名心思歹毒的用毒高手,在祖父吃食里下了毒。毒无色无味,潜伏血液,等毒发发疯时,早历经经年侵透四肢百骸,且遗传后代。毒师因仇家众多,早被杀死抛尸。举目无路的祖父母带着年幼的父亲寻访神医无果,途中病发身亡,悲痛的祖母亦因此疾病缠身,没几日随之仙去。 遇见娘亲,直至成婚,爹对来龙去脉,也许可能产生的后患,无一丝隐瞒。 但如今,事态恶化已不由控制,父亲自知癫狂时日愈多,对不住娘亲,她现在离去是好的,钱财尽可散去,他不会怪她。 娘说她不走,她走了,儿女如何办,爹如何生活?她说着说着哭起来。我真怕有朝一日她会瞎掉。 女人为情……真是蠢。”梨溶撇撇嘴,仰首望月,夜风吹直她长发,宛如蝶翅纵深拉直,是不是这样,就不会泪盈于眶呢。 “没过几月,爹就把娘杀了。因郁郁不得解药而饮酒,借酒发疯,一刀刀把娘切了,大哥像疯了一样扑上去救娘,那刀便落到了大哥头上……鲜血四溅。人就像没了气的皮球,噗噗噗噗,哈哈哈哈,就逶迤在地了,”梨溶张狂的笑起来,笑得双肩狂抖,钱进来伸手去遮她眼睛,掌心搵了滩温温热热的水,一触,就宛如融冰顺颊而落。“如果难受,就别说了,就当是做过噩梦好了,你还活着,活在当下。”钱进来尽力以最温柔的嗓音劝慰道。 “这些画面,在我睡梦里重新上演了千百遍,我已经不害怕了,”梨溶双手捧住钱进来伸来的掌心,侧脸轻噌,湿漉漉的长睫痒酥酥的,像只淋了雨的伶仃小猫,可怜得钱进来心都快化了。 “虽然我重新经历过千百遍,但我没跟任何一个人说,我只跟你说,因为你死后要埋葬我的。但若是你跟别人吐露半字,我定然杀了所有人,”梨溶撇撇嘴,委委屈屈道:“真的,我甚至连二哥都没说……” “那日二哥去山下城镇采购些生活必需品,归来时,已是傍晚,爹早将娘与大哥塞在口袋里,绑上大石块,施展轻功丢到村子十里外的大河里。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是河里的鱼,天上的鸟告诉我的。两个哥哥都没有操兽的天赋,但我与生俱来,闻说我祖父就有。我害怕爹知道我知道一切,于是我跟蛇宝宝一起直挺挺的躺在床上。村里孩子都不理我,我只能跟宝宝们一起玩。蛇宝宝伸长身子量不及我高,我怀疑终有一日它有我长的时候就会把我吞掉。于是我等啊等啊,等了好久,蛇都没长大,二哥却回来了,推开门问我看见娘和大哥了吗。我侧头看二哥,同时看见站在他身后爹爹,眸色清清澈澈,满是急切,好似清醒过来了,书房发生的一切都不知道。我便也说不知道。其实我不知道爹爹知不知道,我开始怀疑往昔发生的一切殴打癫狂都是在爹爹清醒下做的。他是一个骗子,是一个恶鬼。 “你看见娘去哪儿了吗?”他问我们。“你们看见我妻子了吗?”他问村子里每一个人,流着泪,哭得像真的一样。 二哥也很哀伤,我看得出,他相信了爹爹流的泪。他遗传了善良美丽的娘亲的优良基因。我感到很悲哀,我不敢告诉二哥真怕,五岁的小女孩,谁会相信我的一言一行?倘若二哥受不了刺激露出马脚,反会引起爹爹怀疑。我不愿他死,苍茫世间,我只有他这么一个亲人了。那种孤独感,光想想就寒透四肢。我同二哥一同吃,一同睡,一张床两条被,半夜起来上厕所亦紧紧跟随。二哥总揉着我头发,笑骂道,你这个胆小丫头。其实我不是胆小,我只是怕他死了。 但二哥还是不见了。 那日清晨我起床,见旁边的被子掀开,尚是温热的,人却不见了。我找遍游廊角角落落,翻遍每一块草皮,都未能见到那个善良单纯的少年……娘亲与大哥被杀的画面在脑海纷至沓来,一会儿是娘扭曲的脸,一会儿是大哥伤心悲鸣,如海藻肆意蔓生,止都止不住,我吓疯了,简直吓疯了,躲在草丛里勒紧小蛇,根本不敢相信一切是真实的。 但爹找到了我的栖身所在,他流着泪,他凄凄楚楚道,二哥失踪了……他的袖角沾着水渍,许是草丛露水,但我鼻尖分明嗅到了河水的气息! 骗子!魔鬼!以为我跟无知的外人一样不知道你那张难看的人皮地下肮脏的灵魂吗?甚至比怀中毒蛇恶毒百倍! 手痒杀了二哥,是不是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我不要死!要死都你这个恶鬼先下地狱! 在爹伸手抱我出草丛,贴近胸口的刹那,我从袖底摸出匕首,狠狠插入他胸口……” 说了一夜,天还未亮,湿雾搅在翠竹林上,像拉扯一条条烂棉条,扫荡在透着薄弱明光的天幕上,风总是不断的,罡阵一样的往下降,逼得人喘不过气儿来。钱进来望着一背长发被拉直的梨溶,烈烈红衣如火焰燃烧在她眼瞳里,溢满了浮躁、焦虑、惶恐、娇怯,百感交集!一时震惊不能言语。不知为何,明明环境不一样,但钱进来偏偏就想到了顾府的地牢。 是否记忆太痛苦的话,过往就化作坟,从小就将之活埋。之后渡过的时日,不过都是在那个时光缝隙间挣扎。 钱进来收回手,紧紧抱住膝盖,背后隐约生出冷汗。是的,曾在很多个深夜里,不是没怨恨过抛弃自己的父亲,但比起梨溶来,又算得了什么呢。她都已死心了。而自己还有怀揣希翼,多多少少探寻着父亲的消息。 梨溶继续说着,说了一夜,她已经很疲倦了,不知是在梦呓,还是在站在回忆彼岸,说的都是与己不相干戏剧。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逃出院子,那段记忆太悲痛,无言用言语形容,等我清醒时,我已经来到城镇里,我恍恍惚惚的站在熙攘人群里,蓦地想起来,刚才是不是我发疯了? 我是他女儿,因此,我也被遗传疯病。 为何,爹说的十句话里,九句是有假的,唯独这条是真的。 我多想,就算他屠戮了全世界,只要我不那样做,我就与他不是一类人,我还年轻,可以选择想过的生活。 但,不是的……骨子里嗜血躁动的血液,注定我终将重蹈覆辙。 我不愿伤害任何人,远离城镇,住在被遗弃的破草屋里,终日与蛇虫鼠蚁为伴,我渐渐学会调配他们喜欢或憎恶的气味,学说相同语言,或用毒血操纵,让它们乖乖顺顺的听我的话。没衣服穿,没吃食时,我就带着宝宝们去街头卖艺。人们既惊讶又恐惧。其实我一直都很奇怪,为何他们不怕人而害怕动物呢。动物喜怒哀乐浮露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39 于表,若非被侵害或饥饿不会杀死别的生物。虎毒还不食子。但人不是,人心是最阴险的,我再没见过比人心更可怕的了。 记得那天收工,我平平静静的走在回家路上,偏有几个小男孩拿石头砸我,骂我是怪物,石头好疼啊,砸在额头上,血一下就流了出来,糊在眼皮上,难受极了。我的眼泪夺眶而出。袖子里的银蛇小白生气了,蹿出去咬了其中一个小男孩一口。小男孩立即栽倒在地,捏紧脖子,青紫脸色,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官府说我杀人。明明是他太弱还敢来惹事生非!人们把我吊在菜市口,架起柴火口口声声要烧死妖精……我好怕啊,我好恨啊,我不想死啊,我好不容易活着怎么就这样死了呢。我吓得流了一裤子屎尿。台下多也是有子女的家长,动了恻隐之心,低低议论起来,这时从人群里走出一位高贵美丽的女人,举证说,是她看见男孩被意外的野蛇咬死。不是我操控的。县官不是笨蛋,自然不信服。女人便慢悠悠的从怀里掏出枚大将军令牌,县官一瞧,顿时吓得缩下椅子,跪倒在地。百姓见情形突变,亦哗啦啦跪倒大片。独留女人鹤立鸡群,八面生风。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太妃,不,那时先帝还在,她应该被称作贵妃……站在权利顶端的女人,用权势逼得对手低头,是她最喜闻乐见的爱好。死了孩子的那家人,区区几盏金子,几句恐吓就制住了。太妃收容我,是因为她对我围观群众口耳相传中,我特有的操兽天赋超有兴趣,而且我年幼尚幼,她独有一子,还不常在,身边多了个我,多少聊以寂寞……” “等等,”话题至此,已轻松许多,钱进来忍不住截断了梨溶的叙述,好奇道:“不对啊,身为贵妃,不在深宫,混迹江湖?” 天边泛起鱼肚白,梨溶撩起鬓发,露出半个月牙的耳廓,延伸而下的轮廓弧度轻曼,翘唇小鼻,眉与眼间距长长的,半点不妩媚,显得很是疏疏离离,她望向天边的眼神也很空茫,仿佛望穿了经年岁月。 “知道太多不是件好事。这些年吃吃喝喝,过的什么生活我都忘了。我说给你听的,你最好也都忘记了吧。”橘红色鹅蛋红心似的太阳被云层奋力娩出,弃到昏沉沉的天幕里,瞬间光芒万丈,像无声的嚎叫哭喊。梨溶眉目间,终究涌动出沧桑的疲倦,声线也沉沉的,仿佛老了十岁,“太妃安排了我一项任务,我真不知道接下来会如何。会不会死呢,我真的好害怕。爹爹能给子女讲故事,我也就只能说给你听听了。” 她站起身,酒罐子咕噜噜在地上打着旋儿。 “从现在起,你不要再跟随我了。” 她走到梯子边上,一阶阶小心翼翼的往下踩,身子随屋顶平线一点点消失,衬了薄青色的暗景,就跟溺水下沉了一样。 ☆、进京 再上路,梨溶挤去与太妃一处,车空了,钱进来翘腿叼了根草仰躺在后辕吹风,没有动不动钻出来的虫兽,没有腻死人的熏香,要多清闲就有多清闲。 不过,难堪的是,之后哪怕是入夜去驿站或酒楼两个人在同一走廊擦肩而过,梨溶都再没理过自己,一开始钱进来先打招呼,她不过悠悠横一撇眼色,而后充耳未闻,视若无睹。白扑了一鼻子灰,钱进来在床上滚到子时,再没有小姑娘捧着坛子好久邀请自己偷偷摸摸的摸到房顶谈谈人生了。 想起梨溶说起的过往,钱进来活生生像吞了块石块般揣揣。无怪她再不理自己,一来或许是保护,二来,大概没人愿意面对通晓自己过往的人,就像时时刻刻在提醒自己有过怎样的不堪。 以她性子,没杀了自己恐怕都是极限了。钱进来自知自己命如草芥,惹不起这尊天赋秉异的恶神,便熄了友好之心。 空守了几日空如空房的空车,翻山越岭,晒够了太阳睡足了觉之后,钱进来终于泪流满面的望见了京师轮廓。 城外有座山,名曰青隐山,途径之时见盖首白雪已消融不见,秃枝桠娇娇怯怯的吐露出嫩芽,莹莹润润的撒了一山,草色遥看近却无。不知怎地,明明是沿途随处可见的山的模样,不过因为一切是从这里发生的,就有种说不出的暖意狠狠冲撞心上,直逼眼眶。瓜爪菊、牡丹、紫玉兰、葱兰、金鱼草、鸢尾等花草,应该没多久就会开了,甜甜清香飘在空气中,染香了那口传言可洗涤心灵污秽的井水,祈福的,赏景的,休憩的人们,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熙熙攘攘皆为利往。 不知道灵云寺那死秃驴,发现自家打杂的蹭吃蹭喝没搞成,反而把自己蹭丢了,会不会站在院子大骂自己三天废物?跪在菩萨面前祈求自己平安?再没人与他端茶倒水,吹牛放屁,倒出功德箱里的铜板一边数一边骂村民抠搜的日子,他会不会跪在菩萨面前拨弄珠子祈求平安呢。 钱进来摸摸微酸的鼻头,心扑通扑通几乎快飞回灵云村沿途妖红如燃了一天一地烈火的桃花阵里去了。 他与这一行人,终究不是一路人啊。 噗嗤,马匹不悦的打了个响鼻,被车夫狠狠扯住缰绳,止了步,钱进来爬起来,见大队人都停了下来,惊得官道两侧林鸟乱飞。地上殷嬷嬷攒着小步来来回回宣道,太妃有令,所有人整理仪容,挺胸抬头,拿出华盖,执扇,旗帜等装饰物,既回京,则要摆出应有的架势,壮大声势,凯旋归来! 一行人又是下马,又是搭架,忙忙碌碌一番。再启程回京,放着好好官道不走,偏挑闹市区。人本就多的像锅粥,这一流惹不起的官兵非得砸进来,溅得摊位凌乱,人贴人最里面的人贴到商铺里去。生意全做不成了。里三层外三层的。钱进来哪儿处过这场面,头一次撩开帘子躲到车厢里去,塞住耳朵装作没听见老百姓喧嚷与谩骂。 如太妃所愿,声势果然闹得够大,顾王爷荣装归来这条新闻泼天响。 短短一截闹市区,走得像蜗牛一样慢,足足磨了一炷香时间都没能出去,太妃八风不动,作为年轻人的顾之期却开始有些不耐烦,命人通告驱众,开道行路。屋漏偏逢连夜雨,没多久侍卫揉着膝盖回来禀告,说不知是何典故,前面新修了一座牌坊。顾之期一愣,记忆里这条街没有牌坊的,想到自己离开这么些年,竟物是人非。 “怎么,牌坊而已,就算人多,挤挤也能过去。” 侍卫嗫嗫嚅嚅:“洞口很窄,而且,有人拦在那儿死活不走,我们去劝说,反倒被撩翻在地。京城重地,也有市井匪众……” 顾之期觉得有点不对劲,匪怕官差如老鼠天性,何况是王府声势浩大游街,看来拦路人定然不凡。他颦了颦眉决定去看看,撩帘下车的刹那间如冷光之初出镜奁,无双眉眼,惊艳了人们的眼,一瞬间鸡飞狗跳的喧嚷竟静默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40 下来,或神往、或艳羡、或倾仰等复杂目光宛如簇簇日光扎上背脊,一路撩上耳根,刺辣辣的,不知怎地,顾之期心底莫名的扭出羞恼,垂下眼皮,越衬得宝相庄严,直至脚底石板上倒映出牌匾影子,方才抬了头瞧,阿荣倒骑着一只既笨又犟的破驴子,以扇遮阳,不偏不倚,好死不死,恰恰拦在路正中。 他看见阿荣的时候,阿荣自然也瞧见了自己,支起扇子,像个媒婆似的扬声挑眉:“哟,你总算来了。” 顾之期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后悔却又不敢退,恶狠狠的瞪了侍卫一眼,侍卫苦瓜着脸,满脸委屈小声道:“刚才不是将军,而是一棒子拿锄头斧头的市井流氓……”这厢说着,那边阿荣已调转驴头,以一身背影倒退出来,驴子屁颠颠的,不安分的扭着屁股,撒着欢儿跑过来。停到顾之期跟前时,还扬了扬犟蹄子。 “吁——”阿荣打着扇子装模作样道:“圣上怕您回城一路多有不便,特派我这个狗腿子前来打探打探。” 顾之期憋紧额头青筋,咬牙道:“你不来,就不会有什么不便了。” 阿荣摇头晃脑的叹口气:“你这人哪,最大的缺点就是太死心眼,丁点儿不变通。人活在世上,吃喝住行,哪儿不需要别人帮衬着的,就算去寺庙当和尚,剃了个秃瓢,端着破铂——也得找人化缘!” 且先不论阿荣说的有无道理,他这样殷殷切切,顾之期心底倒先热起来。一抬头,就望见了横挡在前的牌坊,白石所制。多以景园、街道、陵墓前居多。结构简单的,就只有一间两柱,偏偏这时最复杂的,五间六柱十一楼!攀龙舞凤,浮雕镂空,只怕搁在这儿风吹雨打一百年都不会变色。 闹市本是宽敞的,挤了那么多人,再搁了这么一件庞然大物在,更不好走了。两侧小门仅容马匹通过,正中大洞,平常软轿倒没问题,偏偏母妃爱慕虚荣,所乘镶金嵌玉,顶安明珠,辕套六匹肥膘高头骏马,足有一般软轿三倍大。软榻,茶几,书柜衣箱一应俱全。顾之期皱紧眉头,几乎快锁上眉眼。过了这牌坊,本可踏上通往城南官道,畅通无阻,但现在看来是不可能的了,倘若再原路返回,又得耗费双倍时间。而且依照母妃性子,她定会觉得成了百姓饭后谈资,雷霆震怒。 阿荣御前已久,何其会察言观色,用脚丫子都猜出了顾之期郁闷的原因。他俯身凑到顾之期耳边,言之凿凿道:“你别忧愁了,圣上派我来,也正是因为如此。” 顾之期递出疑惑,阿荣迎面狡黠一笑,直回身子,挺胸抬头,气运丹田,长声喝道:“肃——静——!!” 阿荣博广多识,所学繁杂,正统门派,旁门左道,无一不精通二三。而少林狮子吼,更是当初他缠着长老剃了度,做了两年和尚换来的,一会了,立即蓄发滚入红尘。号称:感君恩重许君命,太山一掷轻鸿毛。但每次遇见师兄弟们,远远就合掌施礼,少林一有灾难,亦只身相会。 倘若这声“肃静”有意凝一人耳边,其定然心肝脾肺肾爆裂而死。如今扬嗓扩散开来,偌大的闹市竟人人自觉心头压抑,几不能言语,刹那静默,闻风拂衣诀,檐铃啷当。 纵长街道端的阿荣一人睥睨,于万千目光下,他眉开眼笑的从袖子里摸出一卷明黄卷轴。 诏书?! 这时候从临街商铺里涌出一堆执了锄头斧子锯子砍刀的人,齐刷刷匍匐在地。百姓见此,一时从惊震中回过神来,饺子下锅样儿一个个跪倒在地,阿荣抑扬顿挫的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时,反应慢半拍的顾之期也不得不当着全天下的面,老实跟着跪了下去。 朕在位二载,幸赖祖宗之灵,得以天下安顺。独有一兄,镇守在京师之外,俯察民心,鞠躬尽瘁,尝尽骨肉分离之心酸,今为庆圣寿回京朝贺,朕心甚感,特需特权,在京期间,若兄长有所欠、所困、所忧虑,皆可告知礼仪官员协商处理,不必亲躬于朕。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钦此!” 阿荣合起明黄卷轴,在铺天盖地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山高呐喊声中,递于单膝跪地的顾之书。完了拍拍手,冲两旁伙计们喊道,“好了,开工吧!” 话语刚落,那十多个森林伐木工人打扮的人围住牌匾,往地上砸坑,普普通通的小铁棍,一击入地,似有千钧之沉。混迹江湖多年的顾之期自然看出这帮人是好手,忍不住问道:“朝廷也在招揽绿林人士?” 阿荣摆摆手:“王爷这次可看走眼了,近来宫中新修宫殿,他们不过是一匹有力无谋的闲兵杂碎,能撼动这牌坊而已。” 对手不肯如何相告,顾之期扑了鼻子灰,只得闭口不言。宫中新修宫殿……呵,那人早到了迎娶一后宫嫔妃年龄了。 凿松根基,再使粗绳子绑紧了,几人臂鼓青筋用力下拉,咚的声,乱石飞溅,激起屋高尘土。闹市区塞着挪不走的原因,看王爷回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占了绝大多数,如今眼下不安全,很快作鸟兽散没了大半。街道立马宽敞亮堂。那些个工人手脚利索,不倒一盏茶时间迅速得半籽砂砾都无,队伍得已顺利通常。 完成任务,阿荣驱赶小破毛驴站到街两侧,黄裳羽扇,恭迎相送。途径那顶最大最繁华轿子时,他眯了眯眼,手中轻摇,扇起一缕清风,不偏不倚打中了窗帘,太妃发黑的脸上猝不及防被冷了下,一抹厉色越窗迸射而来,阿荣赶紧朝天翻白眼,不与之对视,呀,我可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看见。 都城北平民南贵族。往南行径,道路越来越宽,路人越来越少,清净得能听见马蹄子敲打石板路的嗒嗒声。流露于表的热闹都是贫瘠浮躁的,真正富贵反而深藏不露,那一墙墙深宅大院,琉璃瓦排成行行竖竖,切割成迷宫,只有住在这里的人才找得到方向。钱进来爬在窗边瞅,帘子一扑一扑,偶尔捕到几支俏生生攀在青瓦上的蔷薇或凌霄,新鲜潋滟,一拐弯就没了,没了花的巷子像失去了光,重新变得灰扑扑的。 这拐弯方式,钱进来渐渐觉得有几分熟悉。他只走过两次,自然而然发现这是通往风流府的路。 他心底扑通乱跳,马车还没停稳,人已蹦下地,举目望去,那府,也是一样的富贵门面。匀称台阶,白玉狮子,铜钉大门洞开,若不是觉得王爷与皇帝别院同用太不合常理,若不是再细心的留意了一下牌匾上写的名字,只怕钱进来会错觉又回到了风流府! 是隽了“恭王府”三字,浓墨重彩,端端正正,昭示主人身份。 钱进来疑惑的眨眨眼,放远视线,果不其然,几步之遥的前方还开着另一处府邸的大门,小叶紫楠制成的牌匾在日光里流光隐约,“风流府”行云流水。 毗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41 邻! 钱进来倒吸口气,咫尺之遥,龙虎相博,想不掀起惊天骇浪都难。 钱进来抹了把脸,垂眉怂眼,往最低层的奴仆里钻。 ☆、恭王府 府内留守不少陌生的婢子侍卫,从大门口,一溜排到游廊尽头,形形□□,容貌端庄,眉眼间无不流露出或欣喜或哀怨神色。钱进来跟随侍卫去马厮收拾马车马匹,连马圈都刷了新漆,纤尘不染。小门外跑回来几个搂着提着货物的婢子,其中一个小点儿年龄的稍不慎踩中了衣裾,摔趴在地,仰面泣道:“姐姐们等等我啊,鸢儿也想看。” “快啦快啦,”有人回身躬腰,拾捡掉落一地的蔬菜瓜果,不留心自己怀里的盐袋也撒了。脸色刷的变色,扶起鸢儿大声呵斥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要被太妃点明发现我们没去迎接,绝对会脱一层皮!” “呜呜,呜呜……”鸢儿爬起来,边哭边帮忙。 “不过,只要王爷归来,我们这些被遗弃的猫猫狗狗,也不用再夹着尾巴作人,被别家的奴才瞧不起了。”大女孩手脚伶俐,几下就重新收拾好了,用手背抹了把鸢儿的脸:“开心些,回想当初我们顾府是在都城呼风唤雨、只手遮天的。” “是……是是。” 等钱进来将每一个马槽里放好马草,无事可做便躺到干燥蓬松的草堆上,抖着腿晒太阳,昏昏欲睡,渐渐闻见从前院归来的脚步声。随行几十人被分散到偌大老府的角角落落。这下太妃不必再深藏禁地,而梨溶,应该会被指示一个很好的差事吧。 至于自己么……倘若不是被灌药,他定然要回到灵云村,再不招惹这些是是非非! 然而假如只能是假如。 思及此,钱进来不禁暴躁的头疼起来。当别个小马夫拍醒他,好心的提醒以后要不我们挤着睡一屋时,他睁开的眸光很恶狠,像恶狼一样。 小马夫唰的白了脸,瑟瑟躲开。 吃好喝好晒好太阳并非生活全部,钱进来总算明白,当初自己那样自在不经意洒脱,不过是因为有所向往有所恃,自由在手,来去不过一念之间。 但如今腿上像是被拴上铁链子,余生再挣脱离不开顾府了吗? 那么与浑浑噩噩不见天日的地牢又有何不同? 他不会过这样的生活。 钱进来暗自含恨道。 机会到来得及时。 傍晚时候,刚睡饱了午觉美美的在床上回味白日梦,门扉上倒影一只矮矮黑影晃来晃去。屋里有两张床,他一张,还空了一张,应是两人同住。本以为是室友,不料那人左右就是不进来。钱进来心底涌起异样感觉,沉声喝道:“谁?” “请问是钱进来吗?”是个女孩声音,娇娇怯怯,重点回应都能被吓哭似的。隐约还有几分熟悉。记忆里,钱进来一回恭王府就被打发来当弼马温,可未曾多接触外人啊。就连吃饭时候,也没人互相介绍咨询感兴趣,为何她会知道自己名字? 不太对—— “我是的。有什么事?”尽管女孩礼貌甚微,颇得钱进来好感,然而他还是谨慎的抓过了桌上茶壶,凭借如今敏锐度、力道,他有信心自卫。 “吱呀——”一声,门牙酸的打开来,有风,带着郁沉沉的湿意涌了一屋,走廊上黑洞洞的,没有月色,凭借摇摆不停的灯笼,钱进来勉强看出是一身纤细轮廓,着了白日里小马夫的衣裳。来人抬起头,五官就像镜光一样延伸亮起,楚楚可怜的眉眼,氲了泪水,像沾了夜雨的恹恹丁香。瞬间就融了钱进来的心坎。见她踉跄跄的扑进屋,钱进来连鞋都穿反了迎上去,任由被扯袖子,涣然欲泣的柔音响在耳边:“你明明答应了主子,要照顾好郡主,可你为何这么不敬忠职守,我一个女孩子在偌大府中什么都办不到,你让我怎么救郡主啊办啊……呜呜。” “怎么了?”他一问,鼻尖嗅到妙仙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湿风搅动,有些窘迫的抓住了被角。 妙仙对钱进来的心慌意乱无知无觉,她自己都哭得一颤一颤的:“郡主她,刚才喝多了酒掉进河里去了……到现在都还没醒……嘴里一直在骂王爷,昏昏迷迷的,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我给她喂过药,她不醒,我实在没办法了啊。解铃还须系铃人。但我知道王爷是断然不会再理郡主的了。你陪郡主回去过,我便想,你能不能帮到什么。” 如遭雷亟,钱进来重复一句:“掉水里了?!” 那个迷失在深山,跌落山崖险些被雪活埋的少女,被带到寺庙客房沉睡时也是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河水初春乍暖时最冻人,冰雪消融,触手浸骨,心里得承受多深的怨,才有勇气浸泡在冰水中麻木神经? 她本是多么畏寒的一个人,但凡在哪儿,室内暖炉脚底软炕手中水婆子都片刻不理,若出门臃臃肿肿裹的比同龄人多,丝毫不介意外表窈窕。若非一切的起因,是因为她偶尔话不择言时喊出的孩子? 她永远觉得自己双手沾满肮脏污秽…… 与辛夷在一起总是压抑的,纵然她经历不最悲惨,甚至比不上梨溶,梨溶生性纯真,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是因为自恃天赋。而辛夷呢,她什么都没有,自身难保,却总妄图守护些什么。为了生存,只能露出獠牙,刺伤每一个可能接近她的人,无论是好是坏,一概拒绝。沉浸在阴暗寒冷里不能自拔,积极向上的太阳早离她很远很远。 孩子没了,似乎她的太阳也没了。 纵然,她是那样想好好活。于是只能更孤独,更畏世,更自怨,恶性循环。每一个靠近她的人,感到更压抑。 她的内心是那样薄弱,区区故人归来的消息都能激到喝醉。 但也没人愿意去看望她了。 妙仙哽咽道:“刚刚有宫里的人来禀告,说是皇上会来看望初出回京的王爷,让郡主共同迎接。郡主问说之后,连大夫也不准我们请。说要是我们不听话,就杀了大夫,再杀我们,再自杀!她不愿康复,等会儿也不可能爬起来,要主子怪罪我怎么办。” 说着说着,妙仙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泪水溅到手背上,温热稍纵即逝,很快便被风吹凉了、 “你别乱想了,阿燃了解辛夷性子,不会怪罪你的。”钱进来叹道,他明白妙仙是为阿燃的责怪而感伤害怕的。 “主子……”妙仙曳出声叹息,便再无话,两瓣嘴唇微微颤抖,如春天开得最娇艳的樱花。 钱进来抓着妙仙手腕走出门去。妙仙耳朵微微一红,抽出手,不动声色,自然而然的往墙那边一指,“走那边。” 下游廊时,妙仙“诶”的提醒他注意脚下,钱进来低头一看,发现小马夫只着了件亵衣,靠在木桩上睡着了,砸吧砸吧嘴。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42 这一茬路皆是妙仙杰作,钱进来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做到的?” 妙仙低着头,不好意思的红了耳根:“平日里是邻居,我与这几个后院的人本就抬头不见低头见,稍有些事,只要不触及根本,多给些银子,他们都不会拒绝的。” ……这个丫头。比她漂亮比她聪明的女孩多的是,她偏能圆润周全。 钱进来不再敢吃她豆腐,见她与别的把风的同府少年打着暗号说着谢谢,他都远远避离在后。 可不想以后时间被人追杀…… 现在的钱进来不是初入贵地的路痴,以记忆里风流府最高的大堂为路标,左旋右转,没多久就见到了一间幽深房间。落日熔金,天边苍白的挂起半弯冰刀。 直至钱进来踏上门口,尚且能听见隔壁顾府咿咿呀呀的调子,穿过游廊卷帘,丝丝蔓蔓的缠绕灰扑扑的房梁上。 顾府华灯初上。荣华滔天,这边凄冷孤独,连个生了病,都没人知道。 细细碎碎的寒意扎在心上,他忽然想起,当初辛夷所说的:好歹是个郡主——她自己,好歹是个郡主,怎么还不如街巷上做些平常活儿的姑娘来得欢乐。贵族身份,食之无味,去之可惜。人缺的,她都有,人有的,她都没!家庭、父母、甚至贴心贴肺的朋友,没有,统统没有。新的明亮的眼睛,新的鲜艳的嘴唇,新的曲意奉承,一年一年的绣了,钝了,深墙高院里又长成新的生命,春去春又来,而她则被撒入暗纹繁复的垂帘背景深处去,一点点淡金般消失不见了。 十九载时光,倏忽即逝,她的整个生命都交集在阿燃与顾之期的生命里,盘根错节,一望无涯。无怪乎她眷恋他们,其实她过的只是普通的生活而已。 钱进来忽然有点鼻酸,难过没有泅潜到她的过往,陪她一步步成长,若是这样的话,她会不会就会少受一点委屈,少一点难过,少一些颠簸? 水积春塘晚,阴交夏木繁。 推开门,炉烟暖销,安息香片儿将尽未尽,郁郁的降在烟青色纱罩上,棉絮堆得绵厚,垂下灰白卷曲的影子。初初进屋的钱进来不觉窒了窒气,合上门,支开窗,问妙仙:“她是什么病?” “浑身上下滚烫,应该是发烧,”妙仙走到洗漱架边上,濯手绞起帕子,然后走到辛夷床前揭下旧的换上。一旁的钱进来坐到板凳上,仔细瞧去,见病人脸颊上浮现出一种病态的嫣红,双手紧紧揪住被角。 妙仙坐在床沿上,焕然欲泣道:“呛水早吐完了,郡主醒来过好几次,没有咳嗽症状。但是一醒来就言辞令色不准我去找大夫,否则杀了我,我很害怕,我怕她要是烧成肺炎……主子传令明日要来拜访,我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是好,钱进来,你是她贴身服侍的,你出个建议吧。” “选择在你心里,实在想不出,那就投铜钱,反得去,正的就不去。倘若你再投二次时,你便知道心底衡量了。”钱进来道,妙仙茫然的一愣,取下腰间荷包,真要去掏铜钱,钱进来哭笑不得,赶紧阻止道:“我倒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可以试试。” 妙仙眉目一挑,楚楚动人的递来,钱进来心地一漾,得意道:“以前住村里时,见老人最常用一个方法治病,简单又有效。” “什么方法?”殷殷切切。钱进来一抹额前发:“先取白酒、小碟、瓷勺,将酒倒在郡主后背上,然后使瓷勺侧沿一下下刮,直至刮到皮肤颜色深红,倘若酒蒸发了,就往小碟里沾沾瓷勺继续。事毕过后,将人平躺放直,多加两床背后,塞住脖颈脚背等可能漏出的旮旯,务必保证不通一丝风,将整个人像烤箱那样严丝密缝。最后,还要取些白酒抹匀在辛夷额头。湿帕什么都撤去。那是憋气的。倘若她睡出大汗,这场烧就好了。” “真的吗?”妙仙雀跃跳起:“那要真有用,我就去厨房取酒了。” “我们村里除了婴孩都这样治发烧的,没死过人。”钱进来言之凿凿。 “那太好了,”妙仙长吁口气,端起一铜盆用过的水,跨上门槛时,钱进来亦跟了出去。 “你是不是要回荣王府去?” “啊?”钱进来一愣。 “你也不愿意伺候郡主。也是因为嫌弃她无权无势吗?宁愿去顾府做个小马夫跟下贱的奴才挤着睡,都不愿回来。风流府中留给你的客房,自你走后,再没人住过,我还打扫干净了的。”妙仙表情有些沉重。 牵进来无言以为,不可能随意跟人暴露自己中毒的实情吧,于是只能尴尬道:“我不回去,只是觉得你要给辛夷擦背,我一个大男人的,有些不方便……” “你还敢做什么?”妙仙手上不空,便使脚背勾了一下门扉,吱呀一声牙酸似关上,黑暗倾倒,她的声音隔了木框薄纸,透得有几分遥远:“厨房还有些远,我要走一段时间,你先看好郡主,我怕她醒来又孤独一个人没个陪着说话……” 随着沙沙沙的脚步声,妙仙余音渐渐消失风中,空落落的找不到个安处。荜拨,烛火闪跳,太静了,能发现风又绕过透气窗缝溜进来,像几双隐形小手勾住床张。飘啊荡的,钱进来因此心跳加速,脑中不由浮现出客栈里见到辛夷生病那次。 此时月色同那时候一样,风也同那时候一样,软帘恍恍惚惚,钱进来整个人恍恍惚惚的,依稀觉得是回到了当初,她缩在那儿哭喊吵闹,像个无助的小孩子,蹬床锤被,他弯下腰,小心翼翼护住她,一碰到她肩膀,她立即偃旗息鼓,就困了,安顺至极。不知小时候顾之期将家闹得鸡飞狗跳的辛夷接到寂冷深宫,她是否也是如此的呢。 犹是记得的,便如此次一样,只需劝慰就好了。 ……没事的,梦不可怕,醒来就好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夜晚终将会过去,黎明终将会来临…… ☆、面对 “你怎么在这里?”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听见沙哑的嗓音,惊得钱进来脸从掌心滑落,下颌掉了个鱼,转醒过来。镂空铜制香炉里,安息香若有若无,烛火早熄灭了,屋内沉沉暗暗,莲藕色床帐如水微微荡漾,薄毯滑落,辛夷支撑坐起,隐在帐后的容貌瞧不清晰。 “你醒了吗?”钱进来不敢直视,垂眼在地上乱扫,屋里不知怎地,又只剩他与辛夷两人了。老天作证!不是他刻意为之!只是这个姑娘太孤独而已…… 辛夷慢吞吞的嗯了一声,然后道,“过来帮我扶一下枕头。” 玉枕纱橱,温香软玉。 瞬间临桃溪万色桃花飞掠脑海。他耳廓骨头滚烫,像要熟了一样。 都怪这屋子太闷……开了窗安息香都还没散尽…… “罢了……”辛夷叹了口气,尾音一转儿上扬,就像是笛子上的最后一个调:“我最近常失眠,睡不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43 着时,总在想一件事……” 手臂一松,重倒回床上。 她仰望拱形帐顶,哑然道:“那玉佩……顾之期没丢吗?” “你觉得呢?”钱进来反问。 辛夷一愣,缓缓闭上眼:“那,阿燃不要,我以为他也是厌恶的,毕竟,推来攘去的,多难看啊……” 那双放在被子上的手一寸寸的,攥紧、攥紧……辛夷朝里翻了个身,一滴生在暗里的泪水,便从左眼窝流到右眼窝,最后浸入枕头,消失不见。 “你知道吗,”良久,她沙哑道:“那是小时候爹爹送我的生日礼物,本要在上面雕刻花儿的,我却不要,我当着他俩当面说,等以后我结婚了,我就在玉佩上正反面刻上彼此名字。永世为好……而今、而今,我却从没想过,谁都不愿意……谁曾想过,我们三人之间会变成这么尴尬的存在呢?有时候真觉得,我在这世间这么多余,还不如死了的干净,所有人……也都解脱了吧!” “从一开始,你就不是这个游戏的制定者。在别人的戏里,流着自己的泪,有意思吗?”钱进来心中像水桶七上八下,砸得他颇为尴尬,脱口而出道。 “……罢了,”辛夷收了叹息,不再说话。风继续吹,树叶的声音更大了些,像猫挠似的。钱进来一双眼,挪挪挪挪挪,就是不敢挪了辛夷身上去。妙仙怎么还不回来啊。他胡思乱想。其实与辛夷说这么两三句话没花多少时间。竟度秒如年。 “你来扶我下地。”辛夷伸出雪白的长胳膊,衣袖滑落,根根纤细分明的手指朝天抓攘,没有光,四下笼罩的床罩色泽阴沉,纱布似水纹脉脉,绵绵不绝,钱进来看着,就觉得她还溺毙在水底,犹未爬上来。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住,鼓起好大勇气才上前,抓住辛夷掌心骨肉软的像滩泥,自己先吓出了声冷汗。 他赶紧挑起纱帐,又打开窗,冷峻空气铺上面,毛孔收缩,清爽得他几乎涌出泪来。 活着真好啊,钱进来深深吸了口气,心脏活泼跳动,血液欢快流转,这一行,他越发感慨生命无忧无虑的可贵。即使美人缠膝,万贯家财,坐拥无边江山又如何。说来销魂,细品去却全是隐忍与血泪。别说参与,仅仅远观,已经觉得筋疲力竭了。 尽管与辛夷同处一室,他也一点男人的想法都没有。 谁愿意被无底深渊拖累呢。 辛夷艰难的将身子依靠床架,肩膀微微晃动,鬓发蓬乱,脸色蜡黄,几道浅浅泪痕干了,像银蚕爬过留下的痕迹。少顷,屋子里传来悉悉索索的衣服响动,钱进来有些尴尬的越出窗,反手关锁,侍立在外,抑制思绪,锁定视线与花骨朵头上一只趾高气昂的毛毛虫死死对盯——盯——若是梨溶在,是否知道这只毛毛虫在想啥? 等过了好一会儿听到辛夷唤自己,方才绕回门口垂头步入。 他的视线出现了一角锦缎描银的衣角,极好的料子,颜色素雅——束腰阔袖,盘发缀钗,着了辛夷一身,等等,不对,她不是生病吗,为何依旧戎装华服。 流苏如水波斜斜淌下,划上额头,辛夷垂下筛子般的长睫,薄唇胭脂红,轻启道:“阿燃不是让我去赴约吗,我想去看看他,当面问个清楚,否则,就算醉死了,淹死了,此心也不能灰飞烟灭呵。” 原来如此……她口中倔犟,终抵不过潜意识里的不舍。 “既然要出门,要不直接去找大夫看看吧,你染了风寒,没平时好看。”钱进来劝诫道,那点儿表情小变化自然是没能逃脱辛夷眸光,她皱眉,破罐子破摔道。:“我偏要让他们看看我这模样,我什么狼狈没经历过,没什么好害怕的。” 不知从哪儿来的火气。 一时钱进来对辛夷有些说不出的厌烦,辛夷不自觉,伸手拉过钱进来与自己一起站到梳妆镜前,检查妆容,甫一眼瞧见自己时,眼眸不觉一震,红潮的面容经风一吹,浸得愈深,都就像皮下的血液将要溢出了似的。眸光混混灼灼,却勉强凝神,像冬日橘红色的日光,面对冰封千里绵软无力。正在这时,门开了,妙仙“啊”的声,差点儿打翻手中盏碟,“郡主,奴婢来帮你打扮。”说着走进屋来将盏碟递于钱进来,柔媚眼波流露而出,抿了嘴朝钱进来微微一笑,庆幸道:“真有你的,这样我就不会被追究被受罚,主子爷不会怪罪我了。” 即便辛夷这样堕落,小姑娘,你落入皇宫的美梦也还一时遥远啊。 不过是借你,气气阿燃他们罢了。 纵观过全场的钱进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实在不想多做解释,当真是,没一个好人。 顾府门口停靠好多马车,华盖如云,但除了剩下的守车奴仆,基本没达官贵人在外,看来接风洗尘宴已开了。檐灯在风中左摇右摆,像一张张渴睡的眼,照亮门口斜着歪着的守门人,满是疲惫,忽然,一棱脚尖伸出裙底,如清莲子,款款步上白玉台阶,落入了守门人的眼,他刹时来了精神,立身抬眼相望又是京城哪家晚到,会给多少小费。 这个守门人是王爷离开后新招来看家护院的,没事儿就爱在京城到处走动。谁家娶红事白事、生儿育女,爱好搜集来做饭后谈资,跟闲得扯蛋的别人家奴仆没什么两样,但是,却从来没见过这张面孔,就算是不出深闺,哪又为何迟迟一人独往? 出于谨慎,便是拦截住了:“请问姑娘是哪家的人?可有请帖,或禀告家业职称。” 风绕在她脚边,打着旋儿,将裙角扶起高低起伏不一的弧度。 她止了步,却是不正面直答:“叫你们总管出来。” 守门人略烦道:“府内正举报盛宴呢,总管哪儿忙得过来,您看、这——” 辛夷拉长视线延展到大门内,沿途树杈上挂满红灯笼,郁郁葱葱,哀华荣婉,心下顿时像打翻了五味瓶,什么酸甜苦涩一并涌上来,想当初要好的时候,他俩所在地,从未想过自己有什么不能拿的不能用的。时过境迁,竟连门都不能进。蓦然的,觉得自己怎么有点像傻子,神使鬼差的,为何要来呢。别人不过随口一邀请,自己还真当自己是回事儿了。钱进来看着她眼里止不住落寞,担心她身体吃不消,小声道:“风大,要不我们回去吧。” “……”辛夷点点头,收眉垂眼,刚走到石狮子旁边,突然听到门内有人喊道:“郡主,郡主!欸,总算盼到您来了。”一个矮矮壮壮的汉子跑过来,猛拍了下守门人的头:“我说你这人,老子去上个厕所,你他妈连宾客都不会迎接了?要让王爷知道,仔细揭了你的皮!” “猴三,”辛夷道:“我只是路过而已,别太放在心上。” “姑奶奶!”猴三绕到辛夷跟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哀嚎道:“如今满城旧人,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44 唯独您一人没来,所有人都知道你与圣上王爷一同长大,毗邻而不来,让别人怎么想,让王爷怎么做。闻说圣上是给了旨意通知的。倘若您在外未收到,那如今恰巧路过,那定是天大缘分的了啊!” 她本是该走的,偏生脚背像被钉子钉住,怎么都挪不动半步! 猴三抹一把眼睛,干巴道:“有些话,猴三本不该说,越了规矩,被杀也不为过。不过我是命贱,奴才狗一条,无所谓的了……往昔的有些事儿,您是该放下了。” “你闭嘴!”突然的,不知道踩到了辛夷哪根尾巴,她尖叫起来,一脚踹上猴三窝心。猴三不顾疼痛,顺势抱住辛夷小腿,伏下头,肩膀一颤一颤的:“就算为了苍生天下,黎民百姓,他们一个九天龙,一个是河海蛟,只有您,才能做温和的风、细润的雨啊……” 辛夷闭上眼,如同深秋残留在树端梢头一片孤零零的叶子,稍有风吹身子都会摇晃飞起来似的:“以前在都城,你们也是这么跟我说……” “人人都活得不容易。我们这些个天生命贱的,难道就喜欢端茶倒水阴奉阳违动不动就被打死了抛弃吗,不喜欢又如何,逃到深山一辈子不活了?……郡主,您要振作。”猴三放开辛夷的腿,双手撑膝,垂头乞道:“要您实在难堪,可远远的坐上一会儿,借口生病离开便是。” 辛夷缓缓睁开眼,眸中似有光芒,转瞬即逝,哑然道:“那我就坐一小会儿……” “嗯!”猴三表情一转,真像只猴精儿似的一蹦而起,推臂弯腰:“请进。” 辛夷仰起头,抬脚重新踏上台阶,这时候有一股风从庭院里呼呼刮来,垂直了辛夷的头发与衣裙,如蝶翼扬飞,虚无缥缈。 女人……真是虚荣又矫情!钱进来侧脸躲风,心中想到,等会儿就算后悔想坐久,也是不成的吧,这天色,像是要下春雨的了。 ☆、老亲王 夜已深,风打灯笼,猴三盘算时辰,估摸着今儿京都没来的几家应该不会再来了,总算能歇会儿,过俩时辰还得迎来送往,赶紧身子骨一松歪倚在大门上,两条腿尴尬的夹得死紧,眼巴巴的瞅着郡主犹犹豫豫的在大道上徘徊。 姑奶奶咧——他不是不想无视客人,实在是不敢,与生俱来的警惕性子使得他凡事万无一失。 这荣王府,他猴三敢说管家第二,谁敢称第一?不是武功最好、年龄最大,偏是最见机行事的。打从父亲被太妃挑选当管家,他猴三一落地就在这京都贵人区打滚摸索,谁家官名俸禄,谁家红白喜事儿,谁家朝廷站队,谁家私趣喜好,他都一一惦念心底,力保次次走亲会客合礼妥帖,万无一失,天他妈的晓得哪个没留神遗留下把柄,一两句话抄家灭族的都城谁人没见过。 紧张得抹了把汗,两腿战战,底下人赶紧迎逢的端了杯茶。 “总管是冷着了吧,喝口水歇歇。” 猴三搭眼瞧拍马屁的家伙笑得像朵菊花,偏巧正是刚才接待辛夷那位,真是拍到了马腿上,扬手将茶水泼了他个满脸。 “总管、管你麻辣隔壁,你连正房夫人都不晓得,脑袋里都糊的屎吗?” 新面孔煞白了脸,惊讶道:“可、可谁都没在府里见过啊。” “就你那眼力见儿,能晓得啥?”猴三简直气急败坏:“就连我他妈憋尿你都看不出,还端水,你想让我当场尿出来给你喝啊!” 新面孔还有几分可□□的性子,厚颜无耻继续贴上脸来:“您不是刚上过茅房吗?是不是不舒服,我给你找药?” 猴三剜了他眼,吼两句膀胱更澎湃了。伸长脖子探了探最后的来客已走远不见,这才憋着口气,踮起脚尖专挑阴影角落往茅房狂冲。 当下人的,最重要的守则就是一点,忍。 因此每个新人都得被欺负欺负,磨砺磨砺性子。 其二,就是保密。 即便是剜眼割舌,主子让不不能说了,就绝对不能说——以命证明忠诚,自己或父母亲朋能过得更好,反之,敌人利用完了就扔,主子还能放过? 猴三连睡觉做梦都绝不吐露半个字,何况仅仅是憋尿了? 酣畅淋漓的放水简直是人生一大乐意!猴三哆嗦得像老树开花。墙上挂钩驱味净化的盘香,正一圈圈烟雾缭绕,盘旋着升不上天。猴三皱皱眉,推门见树丛灌木凝滞不动,没一丝风。 要下雨了。 他回想起给太妃安排马车时,好像忘了带伞,不由心底忐忑起来。 这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夜晚。 一辆灰扑扑的普通马车缓缓的在某亲王府的后门停下。 执缰绳的是名年过四旬的中年妇女,灰衣灰裤,头缠白巾,搭眼就是乡下到来城里走亲访友的。皇帝还有乞丐亲戚,南城路过的人对其见怪不惊,不用想就知道是来攀关系求救济。 很快后门打开,走出几名侍卫趾高气昂的对马车上的人吆喝,妇女并未像意想那般唯诺,反倒稳坐不动,只侧脸向车里的人询问什么。不耐烦的侍卫冲出名提刀威胁,妇人看都不看,抬起手像轰苍蝇把剑拍掉地上。 这下水溅油锅,侍卫们惊恐的围了上来。妇人放下遮帘,平和缓慢道:“麻烦通传一声老亲王,就说阿卿来了。” 见并无恶意,侍卫们僵持道:“我家主人早就退役养老,闭门谢客了!” 妇人犹豫了下,撩帘又细不可闻的对车厢内的人询问。似争执了下,妇人再抬脸眸中涌出无可奈何,感慨般的叹息道:“没事儿,我们可以等。” 这一等,便等了好久。 空空如也的甬道上,只剩下后门檐下的烛火亮着了。 灯笼外罩了层草编笼子,光线穿过疏漏细缝,撒到墙上,光阴斑驳。少顷,火光黯淡下去,像被烟笼雾罩。 车窗内的人问话,是个很悦耳优雅的女声:“殷樱,是下雨了吗?” 那被唤作殷樱的妇人回道,是。 这般少女青涩的名字,给予了父母最好的愿望。草长莺飞、轻衣薄裳,无限风光明媚,却忘记了花瓣终将碾灭尘土,美人迟暮,再不符合时宜的矫揉造作只会沦落为笑话。 多么悲哀。 怎么眨眼之间,就老了呢。 殷嬷嬷想起曾听人说,有些人直到死,才蓦然发现一生就过完了。所以不堪、挣扎、倾家荡产的求医。 而现在归属于她与太妃的,如这初春,也只是夜雨凛冽到将台阶墙头砸出一线白光。 “诶——”殷嬷嬷叹了口气。 车厢内沉坐的人还在等。窗帘被雨帘冲击一掀一掀,她抬起镶金嵌玉奢侈华丽的假指甲,隔空抚摸旧日亭台,回忆起三十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天,爱漂亮的少女精心挑选一身粉蓝素色衣裳,那是她现在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45 想都不敢想的装扮,挽了发,刘海垂髫,腰栓横笛去老树下等他。落叶婉转如枯蝶,落在我发上,肩上。 心心念念不忘跟你说,我又长到一截,到你鼻子了呢。 而今,十年生死两茫茫。尘满面,鬓如霜。 蓦地,耳朵听见吱呀一声牙酸的响,门扉打开,隔了编制匝密的藤条窗隐约可见一名微微驼背的老人走出。太妃的心瑟缩了下,焦急钻出车帘,视线落在老人脸上,瞬间失去了光泽。 老仆以袖遮面,轻轻咳嗽两声:“老亲王不愿见你。回去吧。” 太妃向来深藏情绪的眸色再抑制不住,流露出深深的忧愁与疲倦,看上去就像老了十岁。张了张嘴,弹簧般的舌想被麻痹,半个字吐不出来。 老仆摇摇头,诚恳劝道:“都是有孙孩的人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老亲王只想安详晚年,你就别再来打扰了。” 彬彬有礼,斩钉截铁,断不容辞。 说罢关上门,哒的声,落了锁。 殷嬷嬷有点担忧的回首望,太妃就像失了魂,愣愣坐卧车辕上,全身衣裳濡湿紧贴皮肤上,轻埋着头,一根木钗挽束的鬓发松垮几缕,如流墨肆意延伸到黑暗里,小小的脸,只露出尖尖下颌,像绽放在漆黑水域里一朵白净的莲,伶仃而孤独。 谁曾想到,即便活过半百的人,心底也有抹不去的遗憾与弱点呢。 不必再多问,殷嬷嬷擅作主张,驱车离开。 哒哒马蹄敲击石板,是归来,也是远去。 恭王府。 盛装容光的辛夷由挑了盏绢纱四角灯的婢女引向正殿,道路冗长,婢女觉得沉闷,没话找话,“请问您是哪家的小姐啊?” 钱进来跃跃欲答,辛夷一记眼风扫过,憋得钱进来喉咙管打出个嗝儿。婢女顿时掩嘴咯咯笑起来,辛夷冷脸道:“你叫什么名字?” “鸢儿。” “新来的?” “嗯!” 辛夷冷笑一声:“以后没人让你多嘴你就别说话,少说多做,活得长些。” 向来在荣王府简单做活的小丫鬟哪儿经略过这番威胁,顿时被呛白了脸。辛夷不觉心情舒展几分,撇过头,视线落在细雨靡靡的庭院中。 气氛再沉闷,也远不及她的心压抑。 一株数高丈的海棠古树盘虬如龙,簇簇绯红无叶的花儿攘在缠枝绕杆间,被风吹到地上,掩映红灯笼,潋滟的红了一地,走在地上,就好似踩上火焰尖尖儿上似的,风拂过,零星火光便飞起来,飞到发端、鞋背,以及拱门旁的太湖石,玲珑剔透、狰狞无态。过了拱门,设宴的大殿清晰可见,布菜服侍的奴才们不断从内来来回回,游廊上,一树紫藤树蔓倒挂下层层紫藤来,如紫云坠地,浓荫如盖,一簇簇深深浅浅渗透出老虎纹似的光火,管家猴三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来指挥布场,即时有人奔走禀告“郡主来了”。辛夷垂着头,露出一截颀长白净脖颈,去看台阶两侧放置的鎏金大水缸。水缸的下部垫有三块砖雕,分别刻着麒、麟和钱币。正屋门头上高挂一只大匾,上题“瞻月厅”三个大字,两边对联写着:“日没星与昂,势翳西山巅。” 厅堂内烛台高筑,明亮光华,地上则铺着细羊毛团花密织的后软红毡,七八名少女裸着小足,在春意盎然的奏曲中,起——纵——回旋,茜裙绢扇、粉颈嫣颊,正牙板轻拍、丝竹靡靡,她们步步柔腻,汗水细细地浸到鬓角,一缕缕幽香伴随着汗水蒸腾而起,薄裳飘荡,错杂一室。若不是那扇为了嫌热、特意支起的雕花木窗里不时泛进一些入了夜的春寒,如今景致,只怕旁观者未饮酒便要醉了。 辛夷站在门槛上,视线越过跌宕不休的薄裳,极其不易的瞧清了室内布置,两列黑漆红底案桌分列两侧,奴才们执壶或垂首,恭恭敬敬服侍在后柱后,从上往下,依次坐着京师里有身份的达官贵族。 是一眼就望见了端坐厅堂最高处的那个人,素雅淡色蓝袍,袖口暗绣花纹,腰间束白条,捂得紧实,却松松垮垮的露出领口一截雪白,锁骨如象牙,几乎催出雪样光泽来。眉眼并不精致,淡眉疏眼,瞳孔却是黑的,像泼了墨,哪怕身处荒糜场景,也不过似投影下漆黑无底的深渊,折射不出丝毫光华。但当他发现辛夷在看自己时,一抹温温柔柔的笑纹便浮出了嘴角,两条法令纹从鼻翼浅浅划下,看上去似是有点倦意,和煦若陌上的风。 ☆、迎风接尘宴 随着阿燃视线,在座所有人都望向了辛夷,惊诧有之,好奇有之。阿燃挥了挥手,舞女们躬身如潮水退下,留下空荡荡的红地毯,高台深烛,像白日耀在头顶,众目睽睽之下,辛夷托起浓衣长裳,一步步挪近,鬓发饰物啷当,清响宛如闪电一径蔓延至大厅那样深长。 “臣偶尔寒疾,迎宴来迟,望圣上降罪。” “病了怎么不派人通传一声?”阿燃推开盘碟,低身伏在桌面上,眉目温存如水。 “臣——”“好啦,今儿是家宴,别那么客套,”阿燃掐断道,他手里适才一直握着只银勺羹,丢也不是,吃也不是,就那么握着,像个小孩似一下下击在瓷碟边沿,铿铿锵锵,“你先坐下,好生吃点东西,来人,设宴。”太监吴忠环视一圈,忽地皱了眉眼,几步上前凑到阿燃身边道:“圣上,郡主来迟,只能与人挤着坐了。” 阿燃抬眼,他的右手下方依次是老王旧臣,左手边依次是新近贵胄。右手下方以府中长辈王妃为首,左手下方以顾之期为主——按照规矩,身为谕旨钦赐的辛夷理所应当与顾之期同坐。这么简单的道理吴忠不会想不到,令在场所有人难堪的是,顾之期身边有人。是个女人。 头戴点翠金凤冠,做成孔雀开屏式,冠身镶满红绿宝石,珠光宝气,帔子披挂胸前,下垂两颗金玉坠子,端然王妃架势,人也生的漂亮,听到阿燃说话立即怯怯的把脸凑到顾之期背后,一碰她肩膀都能惊得跳起来似的。眉如远山,双瞳剪水,隐约间,似与辛夷有几分相似。这倒也没什么,世间最好看的女子容貌都离不开固定审美。 辛夷自然也在看她。 四目相交,有如秋水大雁般的阴影飞过辛夷的瞳孔,飞往千山万水的眉峰间。 倘若没有逃避诏书,心甘情愿的屈服于现实,是否现在坐在他旁边的就是自己,不必再受他人端了看戏心态的折磨。 但是,心——甘——情——愿——这四个字,哪儿有那么简单。 没有人能泅潜到过往,抹杀错误,记忆像刺钉在心上,拉出微笑时还会隐隐生疼。 为了征战沙场的父亲,为了好好活下去,这一切,又有什么呢。不过都是一场戏罢了。 阿燃道:“卿家。” 顾之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46 期头上戴着洁白簪缨,银翅王帽,穿着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端然倜傥,拱手道:“臣在。” “你能给朕解释一下吗?” “敏敏是王爷在郦城新纳的妾,”话题被人接过,门口迈进端庄款款的太妃,一袭雪蚕丝面料沉坠,钩纹盛放明艳的凌霄花,一步一波浪泛出暗滑的光泽。奢侈而低调。她目不斜视的路过辛夷,径直走向府中早早预留的位置。 “郡主金贵,我府小奉承不起,不敢轻易去隔壁使唤陪同。又怕失礼,家里少了女人当家主持怎行,就收了敏敏,温顺恭良,不与世争,但因当时距离都城太远,这些破旧私事儿,就未禀告于圣上了。” “太妃真是有心了,”阿燃叮的声敲响瓷盘,漫不经心递向顾之期:“不过,我问的是王爷,而且想要的答案不是这个。” 话已至此,顾之期自然明白阿燃挑衅的是什么。不得不硬着头皮道“郡主昨日染了寒疾,不敢面见圣上,怕玷污圣颜,还望此罪!” “赐谁的罪?”阿燃翘起唇瓣,不疾不徐道:“虽然外面流言风语,但朕是不信的,你是我在这世间唯一亲人,我只希望你好……” “恕老臣臣直谏!”右手旁的刘太傅站起来躬身行礼道:“要论今日京城最大的风言风语,莫过于圣上为迎接王爷而私拆牌坊,闹得人心惶惶,为图一己私利,不顾百姓信仰——”“太傅你真是越老越糊涂了,”首端宰辅辩论道:“私会不议朝政,这是规矩。你何必要在接风洗尘的宴席上说这些坏兴致的话,要真有想法,大可明日上书。你啊,真是越老越糊涂!” 说罢宰辅微微对太妃点头行礼。太妃报以微笑回应,这宰辅也是她娘家门下的,怎能不对她恭敬。然而京都关系圈亦牵绊到某件心事,太妃耿耿于怀的闭了闭眼,收敛情绪。再睁眼时,惯性笑容以稳稳带上。 “大家别吵了。敏敏妹妹,你就好好坐在那位置吧,不必担心我,只要王爷喜欢的,哪怕街坊排柱都能拆,何况小小的位置呢。” 四下一片歌功颂德,歌舞升平,辛夷明晃晃的站在原地好似没有一个人在意,好似已隐藏到烛影中去了。 泪水不争气涌上眼眶,辛夷赶紧垂头施礼,怕被人见。 抬脚踩入及踝深红毯柔软如沼泽地,辛夷收回脚,施施一礼:“臣身体不适,就先行退下了。” “等等!”阿燃起身挪到旁边,拍拍红纹黑底蟒龙椅,道:“你要嫌弃没给你留好位置,那你就来跟我一起坐吧。” 顾之期本在斟酒,拇指勾了把手斜斜一倾,洒出几许。辛夷一愣,惊疑道:“阿燃,这于理不合吧。” “过来,”阿燃道,简单干脆,没有拒绝余地。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星子,捧起他这尊神。心意明白,他这句话是命令语气,令人不容抗拒。 “是……”无法,只得去了。辛夷心有所思,途径顾之期走上台阶时,忍不住瞥了眼,顾之期头顶只露出个漩涡,独自一个儿胡吃海喝,酒渍洒在袖口,以布作纸,宛如泼了小片将开未开的梅。 避而不见。 避而不谈。 害怕?反感? 辛夷萎靡在榻上,心里像窝着块石头,耿耿的,什么都吃不下。 侧旁,阿燃举杯就饮,拂袖扬起轻轻浅浅酒香气。罢杯外倚,似有倦意的揉了揉眼,细长的眼角一挑:“辛夷,我一直在等你来,特意为你布置了一场戏呢。” 觥筹交错的场面顿时静了一静,老狐狸们面面相觑,揣测圣意。 点的什么戏。京剧吗?那为何没去戏园子。 辛夷坐拥高处尽收眼底,垂眸就是鄙夷。勿怪那么多都渴望往上爬,高处看人漠视感油然而生。心底这么想着,视线却又不自主的又飘到敏敏他俩身上,飘忽了下。以至于阿燃在耳边轻报的曲目都未曾听清。 “醉打金枝?”辛夷脱口而出,不过是戏曲名字,未指名道姓,顾之期的脸色却刹时阴云密布。 哐呛,瓷碗破碎,丝竹乐曲撤下,偌大厅堂,没有一个人再敢多话,静得裂瓷声阵阵回响,震耳惊响,太监吴忠忙不迭垂上来清理,阿燃轻拍桌面:“你脏,下去。” 吴忠哈巴狗儿的似哈腰点头退到柱后垂手侍立。 多少王朝盛世倾覆于宦官之手,因此阿燃一上皇位,就给这个没根儿的东西取作吴忠——“无忠”。依次类推,皇宫里还有吴孝吴仁吴义。 阿燃凑头挨到辛夷肩头,低声柔柔道:“你帮朕整理。” “……” 酒杯被震碎在桌面。辛夷默默的伸手捡。鬓发触及阿燃的脸,他轻轻一叹,温热气息撩上耳坠,进不可闻道:“你不与他同住不与他坐,朕还以为,你不喜欢他了,前来赴宴,不过是敷衍朕的君令。想不到你却是喜欢埋得太深,腐烂成了恨意,轻轻一撩拨,就成了醋意……” “在我身边时,每次谈起我哥哥,你就咬牙切齿、剑拔弩张,说我的诏书,害了你……你不嫁人,不迎奉,我差点儿以为你说的都是真的了……想不到,你一直在骗我。” 他离得那么近,逐字逐字都清晰的蹦到耳朵里,化作了舌尖刺,绵里针。 辛夷一个冷战,指尖吃痛,鲜血奔腾涌出,她蓦然后仰,几十双眼睛像钉子一样钉住了她的四肢百骸,就像戏台上被线牵引着的木偶,自吟自唱过许久,然而刹那间灯光亮起,掌声嗡鸣,觥酬相应推杯换盏,人人收回看死物的目光,只剩下木偶人,逶迤到地面尘土中去,身体凌乱不堪,说不可说,逃不可逃。死亦是活,活亦是死。 厅堂里静极了,没有一丝风,窗外树叶儿叠着树叶儿,罡气阵阵下沉,逼得几不可呼吸。 阿燃忽的笑了一笑,揶揄道:“欺君之罪,该当如何呢?” 那一丁点儿吧嗒,好似是树冠顶端最深色的那片叶子开始,垂首抖落第一颗水珠,递于身下另一片饥渴的叶子上,点点滴滴,渐渐扑上灰尘,渐渐变小,哒的,又是一滴水裹住它将将消失的身子,婆婆娑娑,悉悉簌簌,就好似千万只幼蚕同时开工吃桑叶,骤然的,声响彻天地,凿石击瓦。辛夷离窗不远,一滴冷意从天灵盖闪电般窜道脚底,胸口嘭的诈响,苏醒开来,她转了转眼珠子,喜不自胜的、难以自拔的,拨裙跪倒在地,俯首跪倒:“臣该死,求陛下赐罪!” 掌在地上的指尖适才感受到了疼。许是恐惧了太长,太久,真正来临的时候,反倒是——倦怠了。而自己明明衣食无忧,究竟在恐惧什么呢? ……爱? 辛夷抬起手,摸了摸天顶盖,头发干顺紧绷,哪儿来湿意。 ☆、洛羽生的逆袭 阿燃垂眉松眼,换了个舒服坐姿,软软靠上椅被,浑似想要陷入十丈红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47 尘里再不要出来了。 左手下第一张桌子后,又有一个人跪倒在地。她不似有身份的人物胆敢跪在直面陛下的红毯正中央,而是膝行柱后,奴仆之间。双手置膝,广袖横铺,帔子像陂土,轻轻一握整个人都要被捏碎似的。神色紧张,眼圈红彤彤的。 “是奴婢僭越,一切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见郡主没来,恶从胆边生,仗着平日里王爷恩情,坐上不该坐的位置,不过是图一时新鲜。郡主宅心仁厚,从不为难教训奴婢,奴婢自知罪孽深重,罪该万死!” 阿燃微微敛眸,含住些许光亮,淡淡道:“要换做在深宫,像你这样的,早拖出去千刀万剐了。” 眼泪刷的从敏敏浸水葡萄似的眼眶里涌出,她哭道:“奴婢该死……奴婢、奴婢,没有任何怨言……” 阿燃收回目光,浮浮递于跪倒椅旁的辛夷,叹口气:“夷儿,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朕可一直将你当做妹妹,你想要什么,都允诺与你。不过,这丫头我哥既已收作妾室,于公于私,都该由你来发言。对于这没有尊卑长幼秩序,鸠占鹊巢的人,你是想千刀万剐呢,还是赏白绫赐鹤顶红呢?” 敏敏吓得瞬白了脸色,整个身子骨往旁一瘫,幸得有柱子,才不至狼狈跌倒。 辛夷冷笑着巡视四下,无一人是她亲戚旧友,无一人出来说话。 偶尔响起二三碗筷相碰声响。就像是看斗兽场上两兽你死我活,或许内心里还在摇旗呐喊。这场戏,从她入门起就在上演,还没完、还没完——“兔死狐悲”,不知怎地,辛夷脑海里就涌出这四个字来。凭借敏敏区区身份,在太妃眼皮子底下,若不是得到命令,胆敢坐上去? “臣今日重病,怕见血光,先让敏敏下去候着,等我想出合适的惩戒手段,再说吧。”辛夷说着这话时,活像卡了口痰在喉咙里上上下下。 很快,敏敏被拖了出去。 阿燃风光一笑:“那你先在去坐好了吧。戏还没开始呢。” 辛夷想了想,站起来,望向顾之期,只见他抖了抖纤长浓郁的长睫,掌中酒杯里的水光映到面皮上,一丝丝忧愁不甘的神色都没有,如春水柔媚无声。仿佛,那被拖走的如白兔一样无辜的女人跟他没有丝毫关系。 辛夷冷冷一笑,起身下阶,坐到他身旁同一垫上。顾之期恍若未觉,面对满案珍馐美味,独恋这一口杯子。 至始至终,未发一言。 不知怎么的,辛夷想起那日她也是如此这般被拖了出去……赐予黄金城城主。他也是如此这般,不发一言。 为了自己的利益,不发一言! 是否对世间所有的女人,只要是没有利用价值了,统统弃若敝履?! 辛夷指甲掐入掌心,割破的口子麻酥酥的流出血,疼,却令她感到痛快。只有这样,脑海里的记忆才会消停些,不致令自己狂躁发疯。 她告诫自己稍安勿动,好戏正在上演着呢。 阿燃打碎的碎片,终究还是吴钟打扫干净了,他托着腮,支楞着那双稚气未脱的双眸,不痛不痒道:“罢了,你们现在都是一家人了,亲情什么的,朕如何管得了。” 吴忠把满手碎片递于随后的小太监,一个小太监绕过门槛从柱子跑到吴忠身边,低声说了两句。吴忠面色微变,两步上前,躬身道:“圣上,那个人来了。” 阿燃起身,疲倦的揉揉脖子,“前戏太长,朕都快睡着。” 桌下诸位面面相觑,不知所谓何事。老亲王皱了皱眉头,抬眼便见太妃翘着镂花珐琅尖指套,将一粒瓜子儿放到嘴里,细长眼角勾起讥讽冷笑。 这个孩子——将满二十一岁了,还全是孩子气。真适合做皇上吗?老亲王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游廊里,由远至近传来咕噜噜辊轮转动声响,春雨谢飞入门,水光从地面折射到轮椅铁架上,由宫中小太监推着,徐徐送进来一个人。 不过是平庸面孔,灰衣灰袍,怂搭搭的披在瘦骨嶙峋肩头,分明是年轻人骨架子,但就灰了满头华发,垂到苍白冰冷的轮椅之上,再往下看,没有鞋,裤腿也空荡荡的。 钱进来只一眼便认清了是他!站在侍从堆里豁然上前一步:“你果然没死!” “没完成任务,我当然不会死了。”那人喉咙嘶哑难听,像刀刮铁锅底。 区区奴才也能抢话,当众权贵中已有人面露不满。当家做主的太妃脸色发青,憋得说不出来。 顾之期也没好到哪儿去,顾之期眸色辗转间,碎尸万断,咬牙当众坐回,复又去握酒盏,那股颤意流至指尖,瓷盏酒水斜斜洒出,闭眼横心,狠狠仰头一灌,再睁眼时,眸色亦然清明几许,就宛如看淡了终将来临的云破天晴。斜斜递于高台之上的皇上,那眼色分明当众昭示:算你狠。 善言观色的权贵们早早意识到情况不对,奴仆不守规矩的小细节抛了个九霄云外,如坐针毡的开始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无声交流。 ……不过区区一个脆如瓷盏的废人……未戏袍加身,未描漆抹面,他能跳出什么大戏?莫非是隐居深山老林的杂耍高手? 整座京城就这么大,哪家达官权势,哪条地头蛇不清楚?竟无一人认识。 在场之人除了这两个心怀鬼胎的王,还有一个人清楚。 但钱进来早陷入震惊不能自拔。 想当初,寒风轻梳,这个人也是着了身灰袍,背负双剑,翘首站在楼台中,宛如天上偶然停落的鹤,楚生生的长腿,如今都没了,翅膀断了,武功赊了,独有骨子里那抹风骨尚在,于他眉目之间,暗波流转。 只要不死,一切还是有希望……倘若当初自己没离开地牢,是否如今也同他一样站在这里归附于圣上。然而,也是因害怕未知,手叔死了。钱进来绕到仆从林立,阴影浓郁的柱后,恨不能也融入影子里去。 “王爷未免太小气了,认识此人,也不与太妃和众亲王老臣们介绍介绍,”阿燃歪在软榻上,手背托腮,漫不经心的对上顾之期刺儿般的眼色。 “这时江湖门派黄金城的弟子洛羽生,这两年出来行走江湖,闯荡下不少事迹,很多人都清楚。”顾之期镇定道。面对一室心如明镜的聪明人,顾之期既知刚才失态给人带来的怀疑,与其当无知,不如避重就轻了。 “那我们在场之人怎么没认出来的呢?王爷倒好兴致,不惜身份贵贱喜欢结江湖草莽。” “臣当年遵父皇命令带兵打仗,出征边疆,多少次死里逃生,差点马革裹尸,尊贵卑贱刹那间还有什么区别。只要是好的,善良的,天下大同,臣都心存了解,臣常年管理南方,那里富裕安康,鱼米之乡,江湖门派也要生活,也要广收门徒,做些生意什么的,且不必京师束缚规矩,因此臣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48 难免多了解了些。”顾之期道。 “原来如此,”阿燃了然道:“兄长文武双全,德才兼备,体操民情,朕心甚慰——本来,荣王孙一去郦城通知传话,就在你府外的空地上发现了这个人,据荣王孙说,当时洛羽生已经快死了,是阿荣出于好心,带回酒楼以断香续命膏救活的。朕还以为,是你顾府打的……” “臣不认识他!”顾之期一口咬定。 阿燃悠悠望向顾之期,眸中有一千种光彩:“你刚才分明说认识的……” “此认识非比认识,臣刚开始说指的,是‘知道江湖里有这么一个人’,而非‘被我顾府打得半死不活’。”顾之期狡辩道。 “那他为何偏偏在你府外?你知道他这双腿为何截了吗?因为站立太久,得不到休息,累废了的。这点宫中御医可以作证。手腕,是被绑缚痕迹。若不是活生生站了一周之久,像他这种武功深厚的武林人士不会残。倘若换做普通人,早‘站死’了。”阿燃一溜顺道。 “别想莫须有威胁到我!”顾之期被激得暴怒,哗啦声脆响,掷了一地碎片。哗啦啦,走廊里涌出七八名家奴进来捡碎片儿,刀剑按剑。“啊——”一位老臣女眷尖叫出声,旋即被亲人捂住了嘴。人人被惊得汗毛倒竖,复杂望向阿燃。这是顾王府邸,手下亲兵不归京师管辖。阿燃食指放到鼻子嘴唇中间,细嗅着天生的沉郁体香,凝紧眼眉,却八风不动,依照他谨慎性子,不可能不有备而来。洛羽生由小太监推着护到他侧阶下,呈扇面护开。顾之期端起白玉酒瓶子对嘴儿灌下大口,不耐烦的挥挥袖子:“我顾府向来人少,查了都知道,没俩专门体贴服侍的丫头,都这些家伙一才多用了,要吓到你们,我自道歉,罚酒三壶。” “孩子……”太妃欲言又止。洛羽生事件时她身在后面,没见过面,事件来龙去脉利害关系是清楚的,明知此次再没那么容易,语调里勾起颤意:“圣上,古有三言两拍,聊斋志异,里面写的故事虽不全是真的,但也并非全是空穴来风。莫须有的事,自古有之,望圣上明鉴,您就这么一个兄弟,血浓于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您慈悲善良,体察民情,期儿,又怎么可能坏到那儿去呢。”说着,泪盈于睫,几欲掩面而泣。 “太妃莫要伤心,朕刚才只是阐述实情,没说刻意怀疑谁。”阿燃似倦了的闭上眼,揉着太阳穴,轻声道:“但愿下面的事,也与你们无关吧——洛羽生,你与朕相告的,可句句是实情?” “是,”洛羽生道,声音像漏了风的沙袋霍霍作响:“若不是实情,草民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如若有半句虚妄,我生时不如死,死下十八层地狱。” 如此危言耸听,在座无不闻之色变,正襟危坐。然而钱进来却觉得,洛羽生不是没经历过生不如死,不是没下过十八层地狱……咔的一声,太妃倒吸口冷气,捂着右手无名指,不知何故她按断了假指甲,套在内里水样儿的真指甲跟着翻断,血珠渗出白生生肉芽,一粒又一粒,触目惊心。 “人老了,做什么都笨,”太妃皱着张脸,眼角皱纹似更深刻了一些,涩涩道:“你们继续吧,不用在意我。” “圣上,”老丞相斗胆插话:“这些江湖草莽,如风中晚絮,飘忽不定,说的话,又有几分可以全信呢。” “我如此来,是担上了整个黄金城的名声”洛羽生无比郑重道:“混迹江湖,最重要的就是一个‘义’,我命若鸿毛,‘义’却重泰山。各种滋味,一言难尽。您若疑我,看看草民用命换出来的白纸黑字再说吧。” “噗——”有人嗤笑了一声,循声望去,却是来拾捡瓷杯碎片进的最快,出去最慢的一个男子,半身已侧入门外,斜斜切割出半张面孔来:“别以为就你一个江湖人,近来听传闻说,黄金城严实封闭,几乎无人出入,诡异的很,想不到,背后竟然是做了朝廷走狗。” “月魄,放肆!”顾之期言辞令色:“出去!” 月魄眼丝曼挑,比女人还妩媚,未曾施礼,衣裾随身轻飘飘兜入夜色里去。洛羽生脸上勉强凝起的淡然骤然垮掉,垂下深深的苍白无奈,手搭上轮椅把手,卡的一声露出洞机关暗口,他伸手从中摸出一本蓝底白线书本,递于吴忠。吴忠垂首,高举过头,恭恭敬敬的供上高座,阿燃倦倦摆了摆手,“朕看过了,传下去吧。” 右是老王旧臣,坐是贵胄世袭,吴忠小小一个宦官,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像只哈巴狗似的张开嘴左顾右盼。阿燃便笑了,捡起根银筷砸到吴忠后脑勺上,唾道:“蠢货东西。”说着支楞起眉眼,递于顾之期:“王爷要看吗?” “不必了。” “你呀,还是跟小时候一般模样,”阿燃以幼时宠溺的语气说道。阿燃鼻翼两侧勾勒出法令纹,看上去似苍老好几岁,安详且慈悲。 顾之期怆然一笑:“我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没你有手段……”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胁迫 这杯,是新杯。顺带也新添了酒。指尖摩挲着薄薄凉意,就好似感受着这世间所剩无几的温存。初落喉咙的酒水是淡的,如清水淌到胃,就仿佛水溅油锅,几乎是在瞬间一股热辣辣的气息顺着食管撩烧入嘴,宛如千百只蚂蚁啃骨噬髓,在脖颈薄弱的皮肤上蹿升淡淡晕红。 顾之期咬紧唇,脸上的冷汗淅淅沥沥往下落,却至始至终半声未哼。 这酒有问题! 客人众多,亦带来许多随从,从始至终接酒布菜都要经过好几道手,究竟是谁从中作梗,要查一时也查不出,打草惊蛇,不如以逸待劳。旁侧的辛夷正在观赏阿燃玩心眼,说着什么尊师重道,便从右手那列起一一传阅了,看过的,无不惊诧失色,妄想出声,却被阿燃眼神生生止住制止。尚且没见到的,各个坐立不安、抓耳挠腮,伸长了脖子妄想瞅个只言片语,不过事实却是越传越慢,逐字逐字,几乎镶入眼眶里去。前面的人终究止不住议论起来了,辛夷竖起耳朵,依稀听到什么“可怜啊”“作孽啊”“想不到他居然是这种人”……究竟书里是什么啊?!辛夷也忍不住了,气馁的往后一靠,这时,她突然感觉到几束不对劲的目光盯在身上,本以为是左手这侧年轻气盛的少爷们,往常过惯了顺心如意的日子,一时因了顾之期拒绝的缘故顺带被冷落,负气是正常的,不过,很快她就觉得不对劲了——那些敌意目光,是从背后刺来!背后有人! 一转首就看见几个陌生男子围住顾之期,像围猎狐狸的猎人。顾之期一只手盖杯,另一只手撑住额头,宛如被冻在冰雪之中瑟瑟缩缩。“啊,”的,辛夷尖叫道:“你们干什么?” 为首奴仆打扮的男子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49 瞪辛夷一眼,他脸上肌肉紧绷,太阳穴微鼓,一看便知是阳性内功极深厚的修行者,眼神镇定如渊渟岳峙,压得辛夷血液回流,几乎说不出话来。 局势生微妙变化。 何时这些武林高手潜伏进来的?望向阿燃,他自笑容熙和,淡定自若,仿佛一切都在计划之内。 刹那雨声凄迷,嗡嗡谈话的人都静默下来。好几个适才因为顾之期威胁的老臣松散眉头,感激的望向君主,几涣不成泣了。 突然太妃叫嚷起来。 “孩子你怎么了?”太妃率先跑过来,跪倒在地,扶起顾之期的脸,他缓缓睁开眼睛,整个眼珠子布满血丝,几乎快挤爆了淌出血似的,嘴唇乌黑,兀自道:“没什么,我只是有点醉了,想睡了。” “那就散了吧,散了吧,散了吧!”太妃仰起头,珠钗滑落,凄凄楚楚的长发散落一地,她悲戚长鸣道:“圣上——” 阿燃的手在怀里摸来摸去,似是在找什么东西,听到太妃的求饶,他不耐烦的敷衍道:“不想让你孩子死就别闹。” 太妃立即闭上嘴,披头散发,泪流在扑满粉底的脸上冲刷出泥泞的壕沟。倘若是平时,她定然梳妆照镜,不会令自己这般狼狈。她年轻时候,可是以外貌容冠后宫的啊!然而现在她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想再争了,顾之期如果出事她这辈子所有的希望都没有了!冲门口垂手侍立的某人使了个颜色,那人识色,趁众人不注意绕出门外,传达改攻为守的命令去了。 “终于找到了!”阿燃鼓捣半天,掏出匕首、毒箭、毒针、毒羽、银蛇、膏药,膏药、锦囊,真让人惊诧他那没修行过武功的小身板里怎么能潜藏这么多东西。随便一件,都能令对手当场毙命。不过,他平时也得多么多么小心谨慎,才不至伤到自己,单凭着一点,足以令在场所有人钦服。 说这话时,阿燃手里捏着一粒拇指粗细漆黑药丸,淡青磷光闪烁:“他是酒精中毒,吃了这戒酒的,就会好了。”吴忠察言观色,兜起袖子双手相捧,将这枚药丸送到太妃面前。太妃却不敢接。她抬起泪眼环望四周,柱子重重叠叠的,人脸也重重叠叠的,来宾见主出事,都纷纷站了起来,表情或惊诧、或害怕,但无一人胆敢上前。 胜负已定。 醉酒怎么会是这副模样?分明阿燃在面不改色的胡言乱语。 “太妃,若你不要,朕可走了,”阿燃伸了个懒腰,扶住吴忠的胳膊晃晃悠悠的站起来,漫不经心道:“平日里朕都是在这个时候睡的,阿荣应该在外接朕了吧。” “太妃!” 斜地里刺上来一声娇斥,有人从门外奔来,浓烈红裙泼洒如霞,蝴蝶穿花般绕过围聚的几名壮阔汉子,于众目睽睽之下,丝毫不扭捏的从袖底探出截藕节样的手,触及顾之期的鼻息。 “王爷真是醉酒了,太妃!” 太妃狂怒抬头,刹那好似苍茫乱流的冰水,遇见团熊熊烈火,滋啦啦化作白烟,平静下来。 ——竟是她一手培养大的梨溶。 无人注意到因胜券在握而满面云淡风轻的阿燃,在看见梨溶时,微微扩散了下瞳孔。 她距离太妃极度亲近,顺便将府外阿荣将军带领三千御林军包操的消息告知了太妃,几低不可闻的触及的续道:“……刚我过来时用玉蜂蛰了下药丸,别的不敢保证,但的确是无毒的……” ——“谢主隆恩!” 君王令,谁都拦不了。 要谁死便是死,让谁活便是活。与其害怕,倒不如探明真相之后大大方方、体体面面的当众接受。 这些道理顾之期也懂——他浑身泛红,关节筋络像是要迸溅了,眼角那点红痣仿佛是吸饱了鲜血,愈发红得发亮,妖娆若媚。他在母妃怀里张开嘴,含住那颗药丸,入口即化,腥臭扑鼻,顺喉流下,原本造反的胃更加喧嚣鼎沸,抽搐着挤出滩浊水涌上喉管相抵,一时间难受得几不可呼吸。憋得耳朵大脑嗡嗡作响。就像要死了一样。纵然如此,他也不要当着阿燃与老官的面前丢脸,每日上朝,口耳相传,满城风雨。没有脸面,毋宁死! 终于……憋了下去。顾之期张开嘴,大口大口呼吸,憋得满脸的通红渐渐退潮,乌黑的嘴唇也跟着渐渐恢复本色。太妃一手搂着儿子,一手牵着梨溶,再次忍不住喜极而泣。 阿燃脸上无一丝动容。 软绵绵的扶着太监吴忠的胳膊,站在白晃晃的灯光下,阴影从他幽深的瞳孔里倒影在脸上,突出的五官:鼻梁,嘴唇,亦斜侧一面投下轮廓。本就倾斜的侧脸被阴影一覆盖显得更清瘦了。像泥塑的观音菩萨似的,一眼望去,像投入九天深渊,探不出丝毫喜怒哀乐。 “王爷身体不好,要早些休息,那就顺路送送我们去大门可好?” 明明是疑惑句式,却不能拒绝! 太后眉眼轻舒,犹是不剃眸中的深冷。 这世间,像是没有天……没有云朵,星星,月亮或者天阳,像被谁恶作剧般的扯了片黑布遮挡成牢笼,住在黑布罩笼里的鸟儿,都不会飞。 檐外席天幕地的垂落下紫腾兰藤蔓,朵朵浓郁小花经不住凄风苦雨的拷打,凌乱了一走廊,大红灯笼魅如眼睛,隔一段路,照亮一截,隔一段路,照亮一截,隐约可见风拂过时,地板上卷卷打滚的碎花。 太妃脱下外套,搭到顾之期肩头,她扶着他,以蜗牛的速度缓缓走在最前方。游廊本就狭窄,仅容两人同行。那位奴仆吩咐的好,原本埋伏滞留的人都做了风流云散。空落落的脚,击打上空落落的走廊上,回响在空落落的心上。 多少有人觉得太慢,嘀嘀咕咕的抱怨两句。阿燃便道:“太妃,朕记得再过一转角,没多远,就是王爷住处了是吧?” “是……”太妃道。 “那——”“恭送皇上!路上的人都撤走完了,皇上大可放心,可一路直达荣将军那里。”太妃截道。 “如此便再好不过了。”被抢白,阿燃倒半点不生气,反而朝紧随其后的辛夷好不温柔的相望一眼,宛如沙聚掌心,细细的流散:“兄嫂,剩下的,就是你的家室了,陪太妃他们去吧。余下的,随朕来。” 阿燃为她出了口恶气。 今晚东风压过西风,她本该微笑才对,不想随太妃拐入游廊的刹那间,不觉欣欣然的落下泪来。 游廊拐角折去太妃一行,掉在尾巴的梨溶还未跟上去,手突然被牵住。 羞恼回头,引入眼帘的是一双近在咫尺、千色琉璃的眸子。 “你留下来带带路吧。” 他说的那么小声,得凑近了去听。弯折游廊太妃一行脚步声渐行渐远,墙垣隔断她们不知这边情况。紫藤萝垂落屋檐,编织靡靡,光影斑驳的落在阿燃苍白精致的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50 脸庞上,不知怎得,梨溶背脊飞快窜上鸡皮疙瘩。哒的声轻响,手腕间有什么跌落在地。低头便看见僵死不动的小银蛇。 莫非、莫非阿燃撒了毒? 是在什么时候,怎么沾染上的? 梨溶下意识想抽回手,却感觉又被阿燃握紧,再难挣开。向来飞扬跋扈的少女一时竟心生惧意,虽然她身负异能,但时间精力都放在了调配药物与操兽上,从未习武,倘若面对对毒物势均力敌且有功夫的人,她真没信心敌得过。 “你叫什么名字?”她流露出的窘迫与轻微害怕被阿燃尽收眼底。阿燃勾起眉眼,浮现出迷离温柔的微笑。梨溶腿发软,扬声道:“太妃!等等我!” 阿燃一愣,趁此机会梨溶扯开手飞快追上去。头也不回。 留下几个深宫随从面面相觑,一阵欷歔。多少女人消尖了脑袋只求圣上一顾,想不到还有公然拒绝他!又有好戏可看了。 听到梨溶的呼唤,一行人缓下了步子。太妃又急又气,怒从心起,开始低声骂人。 “每次只要一遇见你,绝对会没有好事。你就是一个扫帚星,克死你母亲,父亲常年在外征战生死不明,如今好了,仗着一纸圣旨,又来祸害我家。”太妃与殷嬷嬷扶着中毒的顾之期,顾之期截断太妃无休无止的发泄,有气无力的咳嗽几声:“我冷,想快点回去。” 太妃垫起脚尖,以一种老树扶撑新树的姿态扶着高她大半个头的孩子,歪歪斜斜着身子,似不堪重负,口中犹冷冷道:“你回你的风流府去吧,走吧,我再也不想再见到你。” 辛夷忍得满脸发青,若不是体谅作为母亲的害怕恐惧心理她真忍不住想对骂,听到这么一说,狠狠的咬牙跨过栏杆直接跳了下去。雨未歇,踏满裙泥水,贴肤发凉。 假山庭院,灌木花丛,辛夷直接挤了进去,企图遮掩身形。 她不想再跟任何人一路,哪怕是翻墙! 前是顾之期,后有阿燃……所有人都不各自为营,却将她拉扯中间做枢纽,维持支离破碎的权势尴尬。 ☆、少主 ——“如果你在宫中无聊,我可以带你去我家玩,我有座大宅府哦!” ——“那……那你娘亲会同意吗?我怕我惹麻烦……” ——“应该可以吧,我娘亲就只有我一个孩子,她一直想带一个女儿呢。” ——“……那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少年的顾之期着了袭白里泛青的锦袍,脸虽然未长开,圆润嘟嘟,眼睛却是极好看的,弯长如一泓澄澈月牙。头顶古槐正盛,漏光点点,细白如星:“因为你父亲是将军,我有了你,你父亲就逃不掉了,一辈子给我行军打战了啦。” 不知怎地,偏偏就想起这段回忆,凉风似水底章鱼触手一样拂过脸上,将辛夷从回忆里湿漉漉打捞起来,她一愣怔,这才望见那对母子渐行渐远几不清晰了。 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回头。仿佛曾经阳春白雪里默书游戏的几个孩子,已被背景底子里的门扉隽作木画,日复一日的变作枯萎发黄。 赌书消得泼墨,当时只道是寻常。 辛夷把头埋进掌心,似深倦了般倚靠上去墙,最后缓缓的,缓缓的蹲到地上。倘若是回到约十年前的寻常时候,顾之期一定回挣开母妃的手奔向过来,笨拙,而又无比关切的围着哭泣的自己打圈圈。 而不是,不管不顾,无知无闻啊,浑作陌生人一般哪。 无人的走廊冷清冰冷,泪水伴着雨落,终于肆意磅礴。 梨溶坐在博古金漆榻上,面立一方百鸟朝凤屏风,于是她就将视线放在上面,愣愣看着,半晌不言不语。新近丫鬟并未知道她在俪城的所作所为,还以为仅仅是太妃面前得宠的有脸面的人,便习以为常的打热水服侍。 “梨溶姐,请先洗把热水脸,把打湿的衣裳换下来吗?” 一声呼唤将她从记忆中拉扯回来,梨溶愕然的看着一切陌生,不由得心生害怕。 与生俱来的野兽警惕感蠢蠢欲动。 这里是京都,不再是俪城……不再有她熟稔掌控,该培养些什么毒物药房、什么鸟虫蛇兽,才能让叫嚣的回忆停止下来! ——阿燃离梨溶那样近,他的睫毛像小簇恣意生长的荒草,眼睛是躲在其中的月亮。 他启唇,逐字逐字说的那样认真。拆开分明每个都认识,挤在耳朵里却怎么都听不懂。心下刹时惊慌,不安的气息涌上表皮,连带身上的小动物们也像在经历地震。梨溶抓住时机逃脱,转身折过游廊,红灯笼,青石板,细雨靡靡,几树海棠花濯了水光,潋滟满地如火如荼,很快,娇娇小小的少女隐入黑暗几乎瞬间捕捉不到。 阿燃只看见几缕发丝如隐没深潭划入红与暗的交界处,无月无星的夜里,伸手不见五指。 被遗忘的钱进来坠在尾巴上,冷眼看着内饰们眼神交流。当梨溶离开,阿燃眼色骤然暗淡几许,却未派人追,持着流连忘放的表情,继续不紧不慢的往府外走。跟着他们继续走?不可能,那找辛夷回去?人影儿都不知道哪儿去了。钱进来闷头闷脑的看着这大大小小的戏,终于顾及到自己身上了。 等会儿去哪儿呢? 要不,尾随梨溶讨要这个月的解药,回灵云寺看看花和尚。 这方天地,原本就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啊。 正想着,猝不及防袖子被扯住了。本以为是丝丝蔓蔓的凌霄花,垂头一瞧,却是双骨节分明的手。 刹那间心念电转,他认出这双手,于月圆之夜,舞起精美绝伦的双剑,如白蛇出巢,凶猛恶毒,所见之人无不死去,独有他一个人活着。 他不知该恨这个人,还是感激这个人……手腕之上,即便灰袍相覆,也清晰可见突出的螺丝骨,瘦骨嶙峋,脖颈犹有旧疤痕,裤管空荡荡的,余下一生都得靠轮椅渡过。不能再一梭芦苇渡寒江,直上青云挥剑歌。 钱进来在看洛羽生,洛羽生也在看他,他的眼神坚毅刚强,没一丝自怨自艾。无论是否残疾,他都是洛羽生,灵魂一日不灭,就一日支撑信念。 而信念是什么? 在灵云寺的钱进来从未深思过这个问题。在吃饱穿暖,晒足太阳之后,去寺庙里烧香拜否祈祷平安的这么一种行为?不,不是的,那应该是哪怕痛楚,死亡,被碾碎,磨成了粉末,扬撒风中,吹拂到面上都不会感到膈应的灵魂共鸣?钱进来想不清楚,他想,自己是一个没有信仰的人。世间庸庸碌夫多似他,甚至会觉得洛羽生是吃饱了撑的、对不起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之类。钱进来以前本也这样嘲笑,但当对上洛羽生安定眼眸的刹那,他思绪震荡,犹豫徘徊。 “少主,”洛羽生仰视向上,钱进来一愣,方才明白喊的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51 是自己。怀中令牌滚烫如火。钱进来不忍浇灭他殷切的眼神,便慢下脚步,伏在他脸侧。 “少主,”洛羽生徐徐道:“我告诉你,我刚才说的,做的,全是假的。” 晴天霹雳,莫过如此了,钱进来惊诧的望向洛羽生,厅堂之上,他发的毒誓,与阿燃的配合默契,哪儿有半点做戏模样。 ——君无戏言。半厅堂摸爬打滚官场的老臣们可曾想到阿燃说的戏,是真的戏,演给想看的人看。 “给的书卷并非是王爷与门派掌门间签订的合约传信,那是郦城一些贪官污吏事迹。皇上只是想恐吓王爷,酒里的毒,也是圣上指示的,因为倘若事情继续下去双方都不好下台阶。” 洛羽生眯了眯眼,视线遥遥投向庭院里,夜太深了,什么都看不见。 “我说是奉黄金宫背景前来,其实并不是……因为黄金城向来只做生意,不参与任何国家的权势争斗。因为城主的某些行为,造成了元老们的争议,封城商议。没有人传递消息,也就没人救我……现如今,我欠你们皇帝一条命,我洛羽生向来是知恩图报的人。而我,也就效忠你们皇帝这一次,弥补够了就该回去了。” “伴君如伴虎。狡兔死,猎狗烹。我不知道我何时会死……” “但我想在我死之前,找个人,把这些话传达出去。我洛羽生,此行一举,可能将整个不与世争、收留无出投奔之人的黄金城抛到江湖庙堂的风雨之上。我知道,这样违背了入城的初衷……少主,我奉送你令牌的前辈的名义,遵您一声少主。只要你活着一日,就有一日希望回到黄金城。到那时你跟大伙儿解释解释,我洛羽生并未背叛过黄金城……无论我做过多少恶事,但我唯有一条,没背叛过黄金城……” 雨夜,洛羽生就像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不断重复这句话,钱进来报之以沉默,不知该如何回答。直至恍恍惚惚的走出顾府大门,两千铁甲披身手执弓箭的御林军们整齐一划跪倒,水花四溅,山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方才震醒过来。 危险起伏的夜。官贵人们踏上迎接的软轿飞快鸟兽散。雨下得更大了,没有伞,钱进来站在檐下,冷雨拂面,“喂……”他启唇,身边却空荡荡的,什么人都没有。坐在轮椅里的洛羽生,竟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钱进来一愣,一阵虚浮感从脚底涌起,方才想起,直至最后,他都没答应洛羽生一声“好”。 他托付于自己,倘若有朝一日真如所料去爹爹可能在的地方,那就帮他了了这一心事吧。钱进来讽刺的想,虽然他是个连自身都难保的人。 梅雨,春,将烬。 回到风流府住过的旧客房,里里外外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几瓣挣出浓绿叶子的石榴花从窗口探出淋漓的枝头,闪烁着点点未干的雨水,明晃晃的。妙仙心细,趁前些日子日头好把棉被晒得蓬松酥软,如今铺在钱进来床上,一躺上去能闻见阳光气息,心也跟着沉寂下来。闭上眼睛,翻侧良久,不知怎地就是睡不着,明明身体疲倦的要命……他感觉自己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拽住了,往一个极深极寒的,无底的深渊拉下去,拉下去,魂儿太轻一抽就离了,只留了一具臭皮囊还在半空做垂死挣扎,任凭风吹南北。 不知今夕何夕。 不晓起因结果。 大片记忆碎片翻越禁锢藩篱,跌跌撞撞,翻江倒海,谁能料到明日又会有何变故?阿燃手握铁证,坐观风云,而顾之期岂会乖乖束手就缚? 失眠了! 谁能料到粗枝大叶的钱进来也有失眠的一天? 钱进来像条鱿鱼一样,在床上煎过来,翻一面,又煎过去,好不容易熬到睡意浓郁,天边泛出白肚皮,朦胧中,砰砰砰响起敲门声,有女声扯风扯火的嚷道:“钱进来,钱进来醒了吗?”这声声如闷雷过境,压得钱进来郁闷,一壁嚷着来啦来啦一壁乱穿衣,手忙脚乱的奔过去拉开了门,天光乍破,照在一名容貌陌生的中年阿姨脸上,端着盆水,也不顾钱进来穿没穿戴整齐收拾没收拾好,挣着就往门内走,浊气未散,咄的声把铜盆放在洗脸架上,顺手扯下根帕子砸到水里,水花溅起。然后转过头,冲瞠目结舌的钱进来嚷道:“看什么看,没看过如花似玉的美女吗?” “大……不,姐姐,请问我见过你吗?” “你没见过我,但你吃过我,”大妈一抚额前发:“——煮过的饭哪。这风流府中人不多,别以为那些小嫩妹会来问候你,你愿意,她们还不愿意呢。人手稀缺,赶明儿有时间你也早点起来烧烧水送送盆劳作劳作,老娘今儿来,一是给你打声招呼,二来,却是有人传话——” 钱进来眼角一跳,谁? “说来也怪,今儿我刚出门,就有一个红衣小姑娘传话说:让我告诉你,又将至月半,两日后去风月楼取药。还是给了我一两银子作小费。真是大方!风月楼是京城最有名的妓院,难不成那儿还有雏儿倒贴你不成?” 梨溶!钱进来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她,掐指算来,的确将近半月,看来距离她最开始调配药物的初衷相似了。只是……是否一如楼顶醉酒揽月时,要彻底解开自己的毒? “果然跟□□有一腿,”大妈看着他表情一目了然,唾弃道:“天下乌鸦一般黑,男人不管有钱没钱都爱嫖。不过,只要银子供养好老娘,老娘绝对保密。放心,我是一个很有操守的人!” 呵呵,钱进来心中腹诽一百遍,口中依旧笑呵呵,得罪谁都不要得罪厨子,谁敢担保她会不会在厨房里往你菜里面探坨鼻屎吗! ☆、大变活人戏法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使钱在裁缝店买套新裳,随口一打听无人不知这风月楼所在。是坐落在都城中街以正中间,水曲柳勾栏,红绸搭落,打蜡亮木地板上,摇着晃双双绣花小鞋,姑娘们兜着酥/胸,□□大腿,将手里的锦帕啊扇子啊搭落在每一个行过的男人身上,甫一贴近,旋即被抱入怀,她们一边嚷着“公子你好坏啊,”一边把手往人腰下、摸。脂粉香气,莺歌浪语,还未来的及说话,半边身子已酥软大半,涎着口水,任凭她们想做就做什么了,这些女人,除了钱,什么都不要,只顾怎么舒服怎么伺候着来。十里红尘深软。钱进来也是如此,就差没摇着狗尾巴往肉堆里一扑,冷不丁的,一股寒意刺伤额定。钱进来打了个冷战,长臂支开贴在怀里心儿肝儿肺儿瞎嚷嚷的婊、子,只一抬头就对上双熟悉的脸。梨溶抹上刘海,团子头绑青丝带,一身书童青衣装扮,扮男装扮的惟妙惟俏。 “公子,你不要再捏人家了,人家好疼啊,”怀里的女人娇滴滴的呻、吟在耳边,钱进来像醉酒后被泼了盆冷水淅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52 沥沥的冷醒,一把推开了她。那女人怎肯轻易放过好不容易拉来的客,她可不想吃老、鸨板子。抽骨拔筋般黏在钱进来背上,一走一步拖:“公子你怎么了,公子你为何不要人家了,您这是讨厌人家吗?” 语气焕然欲泣,钱进来囧,姑娘,您这是玩性子,我可是玩命啊。 “你别跟着我了,我是来找人的……” “来谈生意,还是做交易?我们这种风月地儿什么人没有,流通复杂,想查都查不清。像您这种有谋略之人,是小红最喜欢的,小红从小没有爹娘,妈妈看着可怜收容管吃喝,唯一要求就是接客……小红知道自己生的不好看,性子也不好,眼瞅着等会儿一过又没人了,小红又得吃妈妈的惩罚了!公子,您算是可怜可怜我吧……” 钱进来涨红了脸,尴尬的往胸前扯手臂:“诶,姑娘,我来这里,很没有那个意思……” “那小红给您端茶递水好吗,还是聊天,弹琵琶,唱小曲儿……” “姑娘你想多了……” “穿衣暖床奴家也擅长……” “……” “您不吱声!”小红扭着腰肢,像条壁虎往贴在钱进来怀里,他往楼梯上走一步,她软骨病似的拖一楼梯:“那您就是想让小红帮您穿衣穿暖了,是吗~” 钱进来浑身起个鸡皮疙瘩,硬着头皮滚刀肉般滚过一张大桌子,小红措不及防,撞到了腰,哎呦呦娇嗔着蹲到地上。桌子另一头的钱进来道了声抱歉,“姑娘、你快去看看有没有事吧。”连滚带爬的应向二楼上的刀光冷箭。 不知情的看客们早围着妓、女指手画脚的笑起来,连个毛头小子都勾、引不住,不如去死了算了。小红煞红了脸,当着众人面骨子里根深蒂固的奴、性基因作祟,敢怒而又不敢,睚眦而又叫娇嗔道,你怎么能这样。提起裙子,一瘸一拐的下楼找妈妈哭去了。 钱进来松口气,目光锁定窗边男扮女装的梨溶,蚱蜢般蹦跳到唯一一条空椅子上,一张桌子四条凳,他顾不上细看另两侧坐的什么人。端起茶壶,咕噜噜乱灌一气,最后一掷酒壶,狂怒道,感情约在这种地方见面,对于我这种没经历过女孩子的男生来说,就像进了盘丝洞,是多么可怕,吸骨食骨髓啊,简直是太可怕了,你简直是玩儿我呢还是玩儿我呢还是选我呢,三选一选一个吧。 梨溶狡邪一笑,嘟嚷起小嘴,呐呐道:“怎么能怪我呢,我只是来见见世面。真正提议的是他俩啊。”或者推手一指,直指旁边的俩人。随视线依循而去,钱进来吓得身子一软,差点儿没从椅子滑落到地上。 一人眉间缀朱砂,一人烟视媚行,色授神与,似在谈论着什么。此时不约而同的望向钱进来,钱进来垂头服软,束手束脚,脑袋里空白成一片。逃?楼下老、鸨堵着呢。留在这儿?好歹有梨溶保命。钱进来心底默默吐口气,太窝囊了,桌上绿豆糕、桂花糕,炭烧清酒,做工精致,色泽艳丽,钱进来也郁闷的没有胃口。 “给你吃吧,”说着梨溶从袖底摸出枚白色药丸,放到钱进来说里,认真道:“这次也是半个月时间,但你没在有半路突然抽筋,肌肉萎缩内脏衰竭的症状。说明我的药已经改良的差不多了。下一步,便是把增强体力技能的能量留在体内,不再靠药物维持,你说,是不是应该很高兴?” 倘若失败了呢?钱进来不敢想,含药在嘴里,猛灌两口炭烧清酒冲下喉咙。彼日受难,今天总多活了一天。小白鼠,就要有小白鼠的挑战与冷战作病例。 “我听人说,那晚圣上传递给大家看的并非契约,只是些普通的俪城贪官污吏名册。”月魄道,他说起话来细声细语,又慢吞吞,比女人还妩媚。 “我知道,当晚翻阅过的人中间就有来向我传递消息的。”顾之期捻了只绿豆糕,也不迟,就那么在指尖细细剥着。 “那你……”“那我能怎么样,洛雨生在他手里,他所作的一切不过是在向我示威,让我听话,乖乖听话……” “像控制郡主那样?”月魄甫出口便后悔了,掩口已来不及,只能胆战心惊的看见顾之期骤然变了脸色,绿豆糕碎在手里,块块砂砾垮塌。 这世间女人那么多,顺便往大街上带过一个女的,哄几句甜言蜜语,花些银子,清纯的就松衣宽带,风骚的就炉火灶台,有什么难勾到手的?为何却独独不忘她一个? 小时候的她多么可爱啊。 为什么现在一切都变了呢? 世间的仇恨,一半在土里,一半在床上。 他心底忽然横生出走的想法。放下争斗,离开京都,去那山水间,一如情浓时许诺那般,恣意遨游。可惜——可惜—— 终究是放不下的,恨的。 这种如绵里针哀怨悠长的感情贯、穿了他与阿燃与辛夷整个冗长的生命,哪怕是星火,也早燎原了。然而,现在还不是时候。 为了娘亲的眼泪与梦想……江山与未来。哪怕打掉牙齿也要活血吞。更何况这么点旧情。 ……月沉日落,夏雨冬雪,午夜梦回,总时不时片段破碎脑海中的伶仃旧情。 心脏像滚烫里挣出的蝴蝶,粘黏着心脉的血丝,妄图破体而出。 顾之期啪的从袖底摸出块金子,刚要招老、鸨,蓦地,“咿呀——”一声戏腔打破四下喧嚣呢喃, 破云逐月,响亮四方。 风月楼三层高,无论是坐在底层头牌的观众,亦或是三层楼顶最靠内墙的宾客,全都似近在咫尺,清晰可闻。就这一嗓子,简单俩音,若非二十年勤学苦练,加上天赋,断然不可能如此底蕴深厚。 “好——”“厉害——”风月场上人多懂文艺,不少老戏迷甚至激动的站起来鼓掌。一段戏终了,一个白胖白胖的老女人身着束腰,肩披透帛,下巴与肩膀几乎快连起来,肥腻腻的耸耷出胸前两团白面馒头,由俩眉目清秀丫头扶着慢慢走上戏台,一步一抖,一步一抖,转过身,眼睛都笑来眯起了。 “不必太惊讶,精彩的还在后面呢。”老、鸨露出双软若糯米的牙齿,浅浅酒窝,年轻时,应该也是个美人呢,扬起手臂,人慢吞吞往后退,施施然腾出场地,落臂划道:“下面有请,大变活人!” 大变活人,呵,这个戏法也挺有意思。 哐、当当当当当,鼓点子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敲起来,两个垂髫包子头丫头步随鼓点子抬步在场地中有身有段的从两头汇合,相交、错开、绕回半圈扑上红帷幕,执上双手分别朝两侧拉开,如开天辟地之时上神分海让道,戏台深处的,会是哪位神仙? 在座无不翘首以盼。却意外的看见红地毯上站着一名着了旧衣裳的老头子,须发斑白,靠着只大木箱,左顾右盼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53 “咦——坑人哪,”台下哗的失落声起,有个别按耐不住性子的拿起果子往上砸。正在这时候,那两个垂髫包子头丫头也跑回来,鼓点声一白,接着如疾风骤雨,进、入下一截场景,她俩站到舞台正中,眼对着眼,手摊开手,你摇摇头我摇摇头,似乎再问,该怎么办哪,事情不对哪。有了!左边丫头一按额头,哐——金锣拍响。她拉上姐妹的手,跑到箱子旁边,揭开盖,你按住肩,我推攘背,将迷迷惑惑的老人一把推入箱子里去。 “哎哟,”这又是哪一出? 俩丫头你叉着腰,我歪着头,微微翘起嘴角满脸自信。箱子扑通了一会儿便不动了,好似灶台饭煮好了反而歇息的锅盖。好了!她俩打开箱盖子,豁然从中钻出来个只着了抹胸的美女,薄帛披肩,身姿曼妙,该凹的凹,该凸的凸。那神情一瞧就是刚从被窝里起来,猛地发现自己几乎是光溜着身子,无数男人虎视眈眈的望向自己,娇声连连,羞涩的又缩回箱子。那俩小姑娘好不容易把老人变成美女怎肯松手,赶紧伸手去继续□□,拔啊拔,抱出个圆嘟嘟的胖娃、娃。 “过时啦过时啦,这么简单的小手段,谁不知道箱子底下开了个小暗道,排着队儿的人等着换呢。”在场多是纨绔子弟,阅览丰富,专爱砸场子,不少人跟着起哄,一时喧闹滔天,几欲掀翻房顶。 俩垂髫包子面面相觑,一抖眼眉,索性顺从民意破罐子破摔的把箱子往前挪三尺,娃娃放回去,中年妈妈站起来。往左挪挪,中年妈妈蹲下去,胡子杂拉的爸爸站起来。往后挪挪,爸爸蹲下去,爷爷站起来。往左上挪挪、往右下挪挪,那个箱子被掀开了十多次,从中男女老少都像在玩萝卜萝卜蹲的游戏,露出十多张不同面孔。莫非这满太子都是暗道孔洞?怎么可能!又不是熔岩,或者老鼠窝,都城重地土地夯实,决不可能有这回事。 活生生的表演硬生生的返还给质疑者耳光,人人目瞪口呆,啧啧惊叹。直至最后,那俩丫头片子觉得好玩,也跟着跳进箱子,跟着从中爬出三个一模一样的老头来。 “好看!”这一声铿锵的喝彩犹如重锤砸在悬鼓上,“嗡”然蔓延到众人耳膜边上,随之引发连锁掌声,犹如新年接连不断爆炸的鞭炮。 带头喝彩的是一个容貌普通衣服简单的年轻人,此时正鼓圆嘴巴,满脸不可置信望着对面的小姑娘,似乎完全不相信刚才那声底蕴醇厚中气十足的声音是从自己嘴里流出的,罪魁祸首却微微一笑,书童打扮的模样眉清目秀,小声道:“没什么好惊讶,经过我药物调理,你身体已经有几十年功力了。” “好亲亲,什么时候也给我们吃吃这神药啊,”月魄软绵绵道。 “不知道,或许是下周,或许是十年。”梨溶在喧嚣红尘中剔除眸色,淡淡撇向窗外,口中道:“谁让你们都不敢做我的小白鼠呢。”甫一眼,顿时微微惊诧道:“这是……” 众人视线随之递出,顾之期眯了眯眼睛,拍桌而起。 ☆、寿礼 街道上,上百持刀士兵们分列两侧,排出一条通彻宽畅过道,服侍整齐一致宫人们从街头渐渐出现,打头的是一架白玉制成,镶嵌满珠宝,洁白华丽的玉格车,前后左右搭木架担起,足足由二十八个人来抬,随后华盖、执扇、孔雀雉尾鸾凤、幢等等在后,风拂过处海波动荡,延绵数里,蔚为壮观。 这应该是为过些时日皇帝庆生作采购的吧。 钱进来瞠目结舌,这随便挑出一件小物件都足以抵消普通人家整年开销。简直奢靡铺张,荣倾天下。一旁的顾之期慢慢数道:“华盖五十四、执扇七十二、孔雀雉尾和鸾凤十六、幢十六……呵,倒是宫中规模布置。” “……王爷。”月魄道:“要您喜欢,等您祝寿时,只需吩咐一声,天下上万英雄来都来给您贺寿。全都是抖一抖,地都要震三分的人物。比起朝廷虚情假意的阳奉阴违,岂不来得更快栽。” “岂不更坐实了造反罪名?”顾之期细长眼角里微微一勾,眉间红痣凄美,大片瞳孔深黑如曜石,冷冷的侵占大半眸底,白瞳被挤得只剩一些些。面色瓷白,轮廓弧度绝美到不可言说。老鸨爱钞,□□爱俏,旁边那些姐儿粉头们,眼神发直,自愧身为女人还不及人一半好看。顾之期恍若未觉,一只手抚额头,另一只手抚摸着酒杯边沿冷冷的湿意。水波摇光,恍惚中就想起了六年前,辛夷生日时恰逢父皇心情大好,封了她郡主身份。 朝中官员们的子女没上百也有几十,偏就辛夷有这份尊荣,十二岁年纪小小有身份有位置,归根究底,不过是瞧在她打小在宫中陪两个皇子在国子监读书写字。 有心计、趋炎附势、没教养、没半点闺房淑女矜持、丢我家的脸、快走吧,有你这个姐姐真是丢脸——这是将军府中辛上妍原封不动的话。 躲在后门等辛夷收拾家物搬迁去新府的顾之期一掠轻功翻墙落到辛上妍跟前,辛上妍猝不及防,退后两步,在对上顾之期眼眸的刹那涨红了脸:“你、你干什么?” “杀了你,”顾之期上挑眉眼,邪气横生道:“侮辱郡主,触犯条律,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 “算了吧,”辛夷拉住顾之期跃跃欲试的拳头,合在掌心里,“她只是嫉妒而已。” 是谁在背地里教辛上妍倒豆子似的吐出这么多恶言恶语,从女人、长辈、纨绔子弟各个角度,便知是多少人憎恶她了。追查不出。只知道从前在路上对面经过还会微微一笑的同龄人们,之后再也没理过自己。刚开始还是会哭的,埋在顾之期胸口,抽的泣不成声,反复问道,为何我就不配拥有昂贵的生日礼物呢。时间久了,便也淡了下来。 那年,她十二,再出入宫中已不太合适。先皇按规矩赏赐给她一座郡主小府,假山清水,高楼小院,几个奴才都是老了无处可去的老宫女。手脚聪敏,梳妆礼仪。她们告诉自己说,皇上如此举动,定是有心思把她赏赐给皇子做皇妃的。 她一时竟惊震住了,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自己居然还要琴棋书画,奉子伺夫。懵懂少女第一次有了性别意识,一颗心悬在胸口不着天不着地似的晃——慌!她挨着枕头,脑袋里乱哄哄的,没多久便被睡意淹没。 终究是孩子心性,翌日醒来,先是教几个老宫女梳洗打扮一番。她们人已离宫墙,可去民间巷坊四处走动,没有白鬓宫花红的凄惨,然而再嫁已迟,便将辛夷将做女儿宝贝来待。往昔在将军府奴仆们趋炎附势很少给她好脸色,一时被宠爱到了竟有些害羞,晕晕乎乎的过了些时日,早把初生懵懂的性别意识抛得干净,只偶尔会想念起辛府的星星,一闪一闪多热闹,以及那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54 个闹闹喳喳的辛上妍,却觉得寂寞。 只有在阿荣阿燃来的时候,才真的开心的起来。然而彼此年龄究竟大了,他们要学马术刀剑,经儒史学等等,聚少离多。 再后来……便是手足残杀,争权夺位,刀光剑影。 终究,这寥寥小半生,开心的时日,是太少太少。 “好!”又一声鼓掌喝彩,将顾之期从回忆里扯出。 他茫然抬眼,见已经换到下一个节目了,几个薄纱掩身的曼妙美女在跳舞。本该见多风月的顾之期忽然起身,薄裳缓带的往台后走去。一旁正漫不经心用匕首修磨指甲的月魄不禁愕然,随之释想,近来王爷不是经常网罗美人吗,看来又盯上哪位绝色了。嘿嘿,月魄收匕首入袖,摸摸鬓发,施施然尾随。 戏台侧后一帘幕布被挑起,露出繁忙紧张的后台情形,参观化了一半的妆,道具戏服堆成匝匝,顾之期绕行不过两步,就迎来一名管事的驱赶:“公子,这里是后台重地,谢绝参观。” “我家公子好奇,通融通融下,”月魄扣下前来推攘的手,塞上只银元宝,挑眉:“园主说呢?” 园主像碰了炭火哆嗦着缩回手,抽着嘴角笑道:“是是,请随便。” 此时已经散场,不少人途径台边时都伸长脖子往幕后瞧热闹,挤成粥锅,梨溶最喜热闹,跑下桌斜着身子不住往里挤,顺带不忘拖着玩伴钱进来,镜台前三三两两的姑娘们手兜白帕子,捂住半张花脸,园主收了钱,走也不是,待也不是,顾之期闲庭漫步,忽的一女孩袖底闪过寒光,一把刺向近在咫尺的顾之期! 刺客! 月魄星目回斜,反应极快,迅若幻影精准无比的扣住女孩手腕,用力一推,噗,匕首刺进女孩自己的胸口,她几不可信的睁大眼,逶迤及地。 啊——人群爆发骚动,过冬鱼群般争前恐后往外奔逃。园主吓得腿软跪地,无比恐慌的望向顾之期,连连摆手道:“不不不、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我我我是无辜的……” 立在月魄身后的顾之期淡淡道:“先将这些戏班子压入府中审问再说。” 倘若众目睽睽下被带走戏班子风月楼还做什么生意?敢在堂堂京师坐稳生意的都不是平民百姓,园主见他两人刚想反抗,却生生被顾之期摸出来的令牌吓得抖如筛糠。 荣王府——这可是,说书人嘴里,敢于皇帝争锋抗衡的贵宦啊! 滔滔乱世,京都并非俪城,顾之期母子能一手掌控。暗流涌动,危机蛰伏。近来,恐是不大安全。 太妃明争暗斗四十余年,危机意识比他人来得更强烈。那日接尘宴上,阿燃虽依旧身体多病舛弱,不顾礼数与辛夷同坐,动辄还掏出七七八八零碎玩意儿,摆露出一系列幼稚举动。但是太妃观察到,阿燃眉里眼间沉淀出的冷静与睥睨,不动声色的在瞻霁厅埋伏的暗卫,竟已是计谋深扎。 本就冷汗渗渗,阿燃带出洛羽生,明里暗里说出的那些证据,更是震得太妃半晌回不过神来。 这么些年,阿燃这小子学悟了多少?他还知道多少?还埋伏着什么? “太妃?还要等吗?”帘子被挑开,殷嬷嬷探进头来,有些忧虑的看着自己。 太妃回过神来:“等。” 她只说了一个字,不容置疑,不容拒绝,殷嬷嬷看着太妃眸底浅灰色阴影,不由得微微叹息。 作为服侍了太妃二十多年的贴身侍婢,如何能不知道她的性格。但凡认定了的事,除非是绝对压倒性的建议,否则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何况,阿燃争不上去的事,还是太妃这辈子最深的障碍。自从接尘宴之后,睡在外间守夜的殷嬷嬷,几乎天天都能听到太妃彻夜辗转反侧。 放不下。 殷嬷嬷放下车帘子,依靠着冷冷的车辕,抬眼望不远处的红灯笼,正迎风招摇,晕开绮色光晕。被照亮的后门紧闭着,半点脚步声也无,没一丝开的意思。 一如这么多个等待的夜晚,莫非今晚依旧空手而归吗?殷嬷嬷抬头望月估算时间,天上云翳深厚,不见星月,呼吸间湿气深重,衣重贴肤,正想询问太妃今晚要不要早点回去,吱呀一声牙酸的门响,缓缓走出名佝偻老人。 老人手里拧着盏黑底红漆食盒,冲殷嬷嬷絮叨道:“这又是要下雨了啊。” “是啊,刘老总管,”殷嬷嬷赶紧滑下车辕,激动的前驱两步迎上去,低声乞问道:“您可是有什么好消息?” 刘老总管脸上顿时浮现怒色,不耐烦的将食盒推到殷嬷嬷怀里,沉声道:“没有,你们快快走吧。别老待在这里惹麻烦行吗?被京都里的人知道了这么说我们老亲王府的人?” 不复初见的同情怜悯,多日叨扰老人早已厌烦,连番呵斥下殷嬷嬷不觉有点尴尬。怀抱着食盒像烫手山芋。 “这食盒是谁送的?” 刘老管家迈进后门的步子卡住,随着这清曼柔软的嗓音,噗的车帘挑开,绣鞋落地的声音轻不可闻。 太妃下马车了。 几十年来恪守的规矩礼仪在刘老总管脑海里叫嚣,按照规矩,他是无论如何得行大礼的。倘若像往常那样装作不知的离开了也罢。要这次计较起来,他自己挨板子是小,丢了老亲王府的脸面是大。 刘老总管拧着身子,僵着膝盖就要往下跪,却被太妃出声拦住。 “刘总管年纪大,就免了这些虚礼,你只需告诉本宫,送食盒是谁的意思吧。” 这还是多年以来刘总管再见到太妃。刘总管惊诧的发现,太妃竟与年轻时候容貌不变,她着素色裙裳立在马灯下,脸庞像一朵淡淡几笔勾勒的白描牡丹花,额头上二三吹乱的鬓发便是湿风中的花蕊。 刘老总管在她少女般哀怨眸色中有点无措起来,几番托词在喉咙里打了个滚,终究觉得牵强,硬着头皮道:“老亲王吩咐完,就已经歇下了。这些年、老亲王身体越发不好,已经操心不得了……” 太妃何等聪明,怎会听不懂他话里拒绝的意思。可若她是那么脸皮薄的人,就不会三番五次来后门等候! “本宫何尝不是,我们都老了,见一面少一面。烦请刘老总管还是向老亲王通报一声。什么时候答话,我什么时候走。”她吐字决绝,表情却焕然欲泣。上前一步,正对着后门,屈膝直愣愣的跪了下来! 刘老总管吓得差点没直起腰,忙不迭去扶:“太妃、使不得、使不得啊……”殷嬷嬷截断他,拉着他袖子也跟着跪下,“烦请刘老总管向老王亲通传一声。”逐字逐句,掷地有声。 说罢松手垂立。 刘老总管愣愣的看着一主一仆,幸在黑夜深沉,封闭隐秘的老亲王后街,可承担不起如此爆炸性的新闻。 他明白太妃不达目的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55 不罢休,多说无益,只能叹了口气。转身去禀报。 ☆、旧情 橘色门灯漂染开一圈圈大大小小的光晕。潋滟于夜色,本就深沉的夜,暗得越发深沉。 即便是近在咫尺的斑驳木制后门,也仿若被阴霾笼罩,飘飘摇摇。 太妃眨眨眼睛,睫毛竟垂落几滴水珠,后院轮廓又清晰起来——雨又下大了。 春雨总润物无声、绵软悠长,殷嬷嬷转跪到太妃身后已很长时间,此时看见太妃春裳润透,忍不住小声劝道:“要不您先回车厢里,老奴在此等着就行了。” 她们乘坐的马车颜色灰扑、外表与平民使用的无异,但在内里软垫熏香茶水吃食、花梨木案几横榻箱柜一应俱全,若不回车舆烘暖更衣,再继续淋下去太妃会生病。 岂料太妃摇了摇头:“殷樱,我在你眼中,何时变得如此较弱了呢?” 殷嬷嬷一愣,太妃未闻回答,便自顾自道:“想当年先皇出征御驾,大族嫡女的皇后娇矜金贵,不堪长途奔波,陪伴先皇疗乏解闷、行兵打战的,可都是我!破城中与流民一同逃亡、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帮军医打下手截肢止血,我见过多少绝望磨难,就有过多大的荣耀绚烂——若非、若非先皇执著于祖宗家训,非得立嫡子为正统,我何至落得如此下场!” 殷嬷嬷赶紧提醒道:“太妃、小心隔墙有耳……” 太妃嘴角浮起不屑冷笑:“我怕谁?我是先皇的贵妃!这世间谁敢动我!再说,老亲王知道我来,会不暗中派人遣散无关紧要的人吗?” “太妃本是聪明人,又何苦要在这事上犯糊涂呢?”乍然,风雨中传来一沧桑醇厚的老者嗓音,飘摇若晨钟暮鼓,撞入太妃耳中,她眸中桀骜不驯的神采瞬间破碎,激动抬头:“表哥、你终于肯见我了吗?” 舌尖微微有点发苦,发麻。 她竟惊喜到心底生出细密的怯。 害怕自己这般狼狈不堪的迫切,吓跑了他。 多么可笑,都是四、五十岁的人了,被经年尘土封闭的心上,依旧埋葬着无法磨灭的旧痕,只待春光正好,雨水充沛,稍稍一摇撼,便会小心翼翼的探出稚嫩、怯懦的嫩芽。 念情是春光。 权势是雨水。 惊喜过后,熟稔的掌控感一点点将太妃的背脊骨支撑起,根本不爱老亲王的自己都会被青春回忆撞击心脏,更何况是一直被自己拿捏这个弱点的老亲王的呢? 太妃微微低下脸庞,甩松浸满雨水的厚重发髻,垂落散发像墨笔,一笔一笔,一缕一缕,勾画出她若深寒碧潭幽幽生出的白莲般的脸庞。老亲王甫开门便看见这幕,漫天黑暗,雨打湿墙,没有一丝光的青石板上,白衣春裳勾勒慕容溶卿身骨,伶仃得好似一尊泛光的玉,雨打周身泛起白线。 恍惚间老亲王竟忘记今夕何夕,仿佛又回到那个草长莺飞春裳薄的年纪,无知无畏的气息从每个毛孔散发出来。过得简直尽兴,做错的有人兜着,沉重的有人承担,什么都不用愁苦。一觉醒来又辗转如新,时光永远不老,彼此永远不散。 然而灵台持守的清明反反复复敲响警钟,告诫自己撑伞的手是何等酸软,闭上眼皮也要花费气力,待他看清这张年逾四十多依旧靓丽若双十年华的面孔时,脚步已不知不觉走近。 尝过美貌甜头的女人无一不深谙养颜驻容之道。 四十八骨伞的影就在太妃脸上投下,仿佛罩着一层精致曼妙的暗纱。 她灼热的目光穿破阴暗,与伶仃消瘦的身形衬托出强烈对比。 一瞬也不瞬的,就流露出,你来了,你走不了了,你终究是舍不得的! 回忆织就锦绣繁华,倾袭而来,执伞的手差点儿没松掉。 “你快回去。” 他本想表露出决绝,话音出口却缠绵迂回。 太妃坚决摇头,镂空镶数碎彩钻白银耳坠折射出七彩琉璃般的光芒。一折折漫在苍白肤色上,眸色妖冶明亮。 “表哥,你舍得让我就此死去吗?” 老亲王心里像被猫挠了一下,不由怒其任性;“若这世间真有人能害死你,那也只能是你自己!你就不能收敛收敛你的野心?” 太妃霍然起身:“你这是什么意思?” 记忆描摹已模糊不清的面容此时近在咫尺的冲击到面前,老亲王几乎是既惊既喜又惧的退后半步:“你就不能小声点!” 太妃唇角挽起轻轻曼曼的笑:“你就说,如何帮我吧。” 老亲王义正言辞:“现世江河晏清、国泰民安,很快便会迎来太平盛世,你何苦来滋生祸国殃民的战乱动荡?” “再大的动荡我也经历过,什么太平盛世,本该是我孩子应得的。这是皇后娘俩欠我的。” 老亲王拂袖转身:“简直不可理喻!” 没走两步,袖子被扯住,太妃一改飞扬跋扈,语气重又变得可怜柔弱:“你若今晚不同意,我明晚就继续来。天天来。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阿燃那小子,我走后这些年在朝中很根植了些爪牙,到时候传出去,可能会引起大麻烦哦。” 多年深宫淫浸,太妃语气表情收放自如。但她骨子里性格还是不变,这番苦心孤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老亲王暗暗叹了口气,但唇角不自觉弯弯。 还真是与从前性子一模一样。 未被挥退,太妃安心定神跟随进王府。 刘老管家抵予她与殷嬷嬷一人一把油纸伞。自己提着彩绘玻璃灯在最前方照路。老亲王紧随其后,太妃并肩而行。 春雨如轻烟般弥漫内庭,浸泡新抽的嫩芽,漂浮娇生的红花,涌动清浅又辛辣的气息宛若酒水,太妃鼻尖□□,打了个喷嚏。 老亲王埋怨道:“都多大人了,讣还跟个小孩子一样。” 太妃一只手捂住口鼻,只露出双尾稍上翘的凤眼,在垂落碎发下上下筛动。 老亲王被看得不耐,有些尴尬的把脸侧过撇开:“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太妃左右摇摇头。 “那就好好走路。” 噗嗤一声,太妃轻笑出来。老亲王瞪了她一眼。太妃拂手掠过鬓角,指尖过耳划出绝美的轮廓,薄唇轻启,曳出一声叹息。 “我们都老了啊。” 老亲王转念过来,可不是吗,这满院子的花一年年都相似,而他们却经历过几十年纷扰俗世,不堪重提。 “少感慨了,快点进屋喝点姜汤换身干衣,我再让人送你回去。” 还是直接拒绝她走?太妃眸底掠过丝笑意,顺着话题问道:“表哥英姿不减当年啊,屋里还有女人衣裳,是又收新姨娘了?” 王妃因病逝世时间仅与与先皇驾崩相隔数月,讣文发到俪城,被一道圣旨困在封地的太妃没法吊唁。非诏不得回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56 京这是追逐热爱半生的丈夫下达的命令,斩断她梦想的利刃。 她眼中流露出炙热浓烈的情绪,老亲王曾在妻妾们争风吃醋之时见过,莫非——不,老亲王快准狠的碾灭心中妄想,沉声道:“少瞎扯,我何时做过这种事。” 太妃搭落眼帘,随口拉扯家常:“你的儿女们也都成家立业了吧。” “可不呢么。”孩子们都过的不错,这是老亲王最大的欣慰。 “长子迎娶左丞相的女儿,长女嫁到大学士家,次女嫁的是吏部尚书,幼子千年刚成婚,娶的是大理寺卿家的。亲孙外孙,加起来都有好几个。真是儿女绕膝、洪福长寿之人啊。” 老王爷踏上台阶的腿僵住,寒风敷面,侧立的她满脸笑语嫣然,他却开始发冷,一把老骨头发湿生锈。 厢房伺候的奴仆们看见主子都迎过来接伞搀扶,憧憧人影中,她脆声如珠玉:“表哥果真没让我失望、一如——当初我没让家族失望一样!” 说罢挺背直肩,稳稳当当先一步跨进屋子。 京都所有情报消息,太妃都了如指掌。老亲王心念陡转,阿燃究竟只是个根基尚浅的年轻人,只想到借大寿庆生的名义,体念手足之情,扬仁善之名。 名声固然重要,否则何来挟天子以令诸侯?哪朝哪代起兵,都得师出有名。能巩固皇权威名,能平衡百官秩序,近则民间标杆太平盛世,远则史书楷模万载留名。近些年来柔弱多病的小皇帝韬光养晦,勤政仁慈,很是积攒了一些羽翼。 莫非他真以为多年远在俪城的顾之期已废了吗? 是,被剥夺了所有兵力实权,只会结交江湖草莽,无所作为。 太妃寸步不离隐居。 即便培养有几个死士又如何,京都管理森严,皇宫更是里三层外三层检查繁琐,连只蚂蚁都爬不进去。 但是—— 吩咐好厨房端来姜汤,再命刘老管家去别院取衣物。老亲王就已经有点疲倦了,多年卧病在床他身子骨锈锈的,撑伞游庭吹凉风久了,就有点头重脚轻。此时望着坐在酸梨木椅子上的太妃,正使调羹一勺勺舀薄胎瓷碗里的浓浓姜汤来喝。半点不客气。她是最着重身体保养的人,怎舍得受寒生病肤色蜡黄。 荜拨一声——燃到顶点的灯花爆炸,本乃寻常,偏巧不巧,竟清晰挑亮太妃脖颈上一根长皱纹,扎入老亲王眼中,他狠狠吃了一惊。 厅堂灯火通明,太妃柔嫩浅红的薄唇一开一启,明明在说话,他却未听清在说什么,如坠太虚幻境,心中只反复一个念想,这是抹了多少不褪色的极品口脂? 稍一思虑,心神便明晰起来,见太妃放下碗勺疾步走来,不由退后半步,愕然道:“怎么了?” 太妃抬起纤细浓密的眼睫夹了他一眼,上翘眼梢抛出说不出的柔媚与嗔怨,行云流水般探向刘老总管手奉的托盘,笑道:“这不是我当年留在京城的旧衣首饰吗?” 老亲王压低失落情绪:“你从小衣裳就成山成堆的……当初你虽进宫,舅舅舅妈还是专门为你留处庭院收敛物品,时时打扫整理,说是人生难免有意外,总不致到时连个遮风避雨的地方都没有……后来你去俪城,走得匆忙,故居未搬,我就想到长辈们说过的话。心想着,我身为你兄长,理应多照拂打点些。” 太妃手抚着缂丝长袍,绣花缎鞋,六叶宫花与翡翠珠钿,慢慢濡湿了眼眶,都是宫中御赐,不可变卖送人。她总算明白为何有人眷恋旧物,不染片尘却满满旧时气息。时光倾轧,若不得痕迹,真是让人怀疑自身存在。她现在是顾之期的娘,但她自己却没有娘了,再不会有人不计得失的付出,无怨无悔的爱自己了。 ☆、虎视眈眈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换完衣服回来,太妃依然红着眼圈。正装盘发,端然身形,郑重行至老亲王跟前盈盈一礼。 “你又做为什么?”老亲王伸手搀扶,太妃推开他手,眉里眼间故作的媚态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沉若幽潭的眸色,流露出她应有年龄。 “表哥,”太妃真心实意的喊了一声,拉近彼此距离:“谢谢你未曾辜负我当初给予的重托,谢谢你这些年将京都势力暗中稳固,让我在京都留下立足之地。” 老亲王手发僵,转而理解过来,颇为艰辛的重重叹了口气。 积淤在他眼底的浮肿更暗沉了色。 借着明亮烛火太妃也才看清,原来这些时日老亲王也同样的未歇息好。 两人莫不是心思百转,心知肚明,对视一眼,老亲王先心虚的垂下了眼帘,低声道:“你不怪我吗?当初你将家族与旧属联络都交给了我,可我却——” “不,我理解你。” 老亲王抬起头。 “这些年,蛰伏隐蔽的家族荣耀已沦为你的噩梦了吧。说来这些事,若非热血懵撞,就是被逼出来担当的。特别到了我们这个年龄,已知流水无情。哪儿舍得放下子孙满堂,饫甘餍肥,去做掉头的事业呢——这些我都理解你。” 老亲王眼中涌动感激,敢想说话,却被截断:“所以,无论你怎样装病冷落,我都可以忍。古有三顾,我今日十顾、二十顾、一百顾,又如何!不过就是跑跑腿,吹吹风,下下跪,这又何难!想想战场与暗地里死去的亲信们,我们享受着他们用命换回来的今日,若不承载着他们的希翼而苟且偷生,只怕老到残缺,都无颜去死!” 太妃越说越厉,老亲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死”字一落,咚的声茶盏放落到桌,老亲王像被惊了魂魄,猛地窜起身,一双眼眸冲着窗外惊恐游离,脸上布满哀戚与羞恼,嘶声道:“你现在还有脸来跟我说这话!要不是当初你意气用事赌气去俪城,何止等到现在!” 太妃紧绷的脸一变,猝不及防眼泪刷的就流下来了。 近来遇见这么多事,唯有这件才是她的死穴。 “我没想到,我没想到他会这么狠心……什么都是我陪伴着他,那么多年,他心里居然还有别的女人。还会为所谓的祖宗家法算计我。我真伤心透了,真是伤心透了!”此后经年,回忆起当时的情绪,也深得透彻心扉,一时竟说不出别的形容来。 一如这么多年来每次悔恨,心底紧跟着就有个想法如影随形:可他一定是爱自己的,否则那般铁血征战、心狠手辣的人,居然没舍得诛杀任一慕容外戚—— 她就是这样在两种想法之间辗转抵消了这么多年。 看着表妹的泪自己止住,一丝冷笑如蛛丝攀上老亲王唇角:“所以心灰意冷的隐居这么久?现在总算想到为顾之期争夺了?真真愚蠢之极!” “我……”太妃无言以对。 简直窝一肚子火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57 ,老亲王气急败坏道:“朝廷之上朝夕瞬变,我们的势力明里暗里早被削弱大半,诸多旧部离人离心,与外围的联盟计划额多被打断!” 老亲王生就高大,此时站立呵斥,眉宇间痛心疾首,戾气飞扬。太妃看在眼里,一时又是高兴又是难过,发泄说明老亲王已打开心扉,见时机差不多,便闭眼跪到地上。 “你这是做什么?”老亲王吃惊,赶紧屈腰搀扶,语气不由温和得多:“我也不是说不帮,只是现在时机未到,还得蛰伏。” 顾燃渊先皇遗旨、名正言顺又如何,自古成王败寇,多得是讳莫如深的法子。慕容世家横纵捭阖的支撑之下,到时候谁还能怎样——迟早他会明白,从俪城引回来的不是个揉扁搓圆的落魄孩子,而是头收藏利爪的大猫。 ——只待时机。 然而太妃未动,她扬起那张记忆犹新的美丽脸庞,梨花带雨道:“我只怕到时迟了。” 老亲王愕然道:“为何?” “顾燃渊早就开始留意我孩子的犯罪证据,那日在接尘宴上就显露了一手。可惜真真假假,我也不知道他究竟知道多少。我怕、我怕,他真知道我孩子与江湖门派的联络协议,到时候打我们个措手不及。” 老亲王哑然,一张脸刷白,眼色低沉,似乎再犹豫,或者思量。 太妃瞧得胸口发灰,忐忑不安间,终究决定甩出杀手锏。 “表哥,就看在当初我们情投意合,你为了家族前途竟能狠心抛弃我入宫的份上,帮帮我,好吗?”银牙碎咬,太妃瞳孔内立起柄冷刃,隔绝内心,之后将外界所有没有用处的东西都冷冷反射回去。 “我的孩子,你也可以当做是,你的孩子对待!” 这些天,荣王府极尽奢华。 华灯挂树,夜夜笙歌,隔了一道厚厚围墙,钱进来都能嗅到空气中甜软酒香,馋得他攀墙去瞅,靠墙尽种密密匝匝奇花异草,泡在暗黑夜色,渗透粼粼灯光,彩画片儿似的侍女们在蒙蒙背景里来来往往,偶尔惊鸿一瞥,惊艳得不得了。 打小生活在农村的钱进来,哪儿看过什么戏,吃过什么珍馐美味,白天怕被人见,一入夜便搬来梯子蛰上去流口水,这是他在牢笼似的风流府中好不容易捕捉到的乐趣。 “有那么好看吗?”斜地里传来声叱问,吓得钱进来没跌下梯子,回头见辛夷紧裹柔软厚实的貂皮披风兜头兜面,露出双眸反射出极其不悦的光芒:“要不我把你遣过去?” 钱进来擦擦口水,歪着嘴憨笑道:“只要能讨个媳妇儿生个胖小子就好了。” “滚!”辛夷恼愤唾道,拂袖道:“我倒但愿你快点去,等阿燃抓到铁证抄了荣王府,我还可以给你收尸!” 是了,距离圣上大典将近了。顾之期自知即赴鸿门宴前,索性挥霍最后余晖,醉生梦死。 那日钱进来刚爬上楼梯,忽的发现向来黝黑黑的墙林里,悬悬浮动一盏青灯,照亮一小方光,是放在石桌上,桌侧对坐两人,一个是青裳少年,一个身形熟悉,红得发黑的裙裳,竟是辛夷! 春末夏初,林子里最是清凉,风吹过林子,海棠绯色点点,叶子婆娑间,黑暗里生出一丁点儿鹅黄色的光,本以为是花了眼,遽然间又破出点点光芒,一个跟着一双,一双引出群群,忽然从四面八方涌出无数颗小星星,铺天盖地,萦绕发间袖口不断飞舞。 “你、果真能操纵昆虫,同小时候一样厉害……”那男子嗫嚅道,钱进来望着鹅黄光芒中梨溶刷白着张小脸,眼睛大大的,嘴唇微颤,又是不可置信又是难过。这是钱进来第一次看见梨溶这幅模样,既熟悉又陌生。梨溶伸手向上,旋即有萤火亲昵的停留指尖,在她的手抚上少年脸庞的刹那,振翅飞走了。 “哥……”梨溶颤声道,少年缩了缩肩膀,嗫嚅道:“妹妹,为何这么多年你一直不回家?父亲遇刺后,你也失踪了,我真的担心死了……还以为你也出事了。” “不不——”梨溶站起来,惊惶后退,偷钱进来蓦地想起她曾与自己讲述的故事,她一位父亲杀了二哥,她杀了父亲,她以为她没有杀错,以为坚持的对的,这么多年浸泡毒物是还罪……她坚守了这么多年的围墙,刹那间轰然倒塌,将心脏碾压个粉碎。少年亦是莫名,他起身伸手想挽留住妹妹,梨溶却避若魔鬼,转身抱着棵树,疯狂撞头,“啊——啊——”她大哭大叫,装若疯狂,恨不能将从前现在一切所有统统驱赶出脑海。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如此?! 造化弄人! 少年绕桌慌慌的来,只走了两步被押住肩膀,幽幽萤火混着青灯,照亮他身后两名夜行衣的暗卫,树荫中一名卷发男子春寒料峭中使鹅毛扇无限风骚的扇着风,钱进来打了个冷战,往墙下藏了藏头。居然是兵部尚书荣王孙。 他们为何要监视梨溶与她二哥。 她二哥从何而来的? 很快,林子外传来杂乱脚步声。梨溶的尖叫引来了侍卫。 荣王孙一挥扇子,暗卫们刀比少年脖颈,往阴影中拖曳。 “妹妹,我不想死……”少年被渐拖渐远,伸长手臂张开五指无助的抓向虚空的背影,梨溶下意识回身去抓,却被上前一步的荣王孙扼住,他高鼻深眼被黑暗切割一面,只剩一只眼睛俯视着鬓发凌乱满脸泪水的小姑娘,喋喋轻笑半声:“只要你听主上的话,自然会给予你想要的,否则的话——”说罢推开,梨溶激动下脱了气力,像只破布娃娃摔在地上,红衣覆过头发,一阵风吹过,冻得萤虫纷纷坠入草丛,宛如漫天诸佛俱寂,茫茫黑暗中,几阵脚步掠远,黑衣人们瞬间消失无踪。 钱进来的心像沉入腊月水底,冰凉生疼,她再如何恶名声,对待自己从来不算坏啊。自己怎可能见到了故作不知呢。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都已经奔到梨溶跟前了。 明明知道有人靠近身边,梨溶竟一动不动,仿佛死了般,倘若来的是仇人哪怕三岁小孩都能结果了她吧。 “你没事吧?”钱进来忑的扶起梨溶肩膀,只见她满脸灰色,紧闭着眼,泪水肆意,怎么都止不住,真真说不出的可怜。钱进来思忖着词汇想说些什么,蓦的觉得手腕发痒,他低头一看,瞬间吓得魂飞魄散。 竟有一只黑紫大蝎子,扬起尖针尾巴,拼命往钱进来袖子里钻。 “救——命——啊——”钱进来一咕噜丢下梨溶,站起来狂蹦狂跳,抖下一条响尾蛇,一只毛毛虫,一只蜈蚣,一只蜘蛛,以及些看不清模样的小动物,嗡嗡嗡,耳边飞过玉蜂玉蜂萤火虫。梨溶衰败了心神,凝不起意识来控制兽类,兽类恢复神智下意识逃窜出她的掌控,此时就是个大毒窝,偏偏钱进来不知情碰了她。手臂一痛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58 ,大蝎子受到惊吓狠狠蛰了他一下,瞬间酸麻,轰——钱进来大脑一片空白,惨苦着奔向前来营救的侍卫。 照亮半边天的火把火光中,忽从漆黑树林里奔出个男子,表情活像见了鬼,头上还顶了只鼓泡蟾蜍。侍卫们面面相觑,有眼尖的认出来:“这不是梨溶的试验品吗?” 所有人后退三尺。心中无不浮现出一个念头,小疯子又在玩生人剥皮拆骨了。 轰,所有人作鸟兽散。 “别、别跑——”正手足无措时候,身后传来梨溶的喊声。钱进来瞬间像被定身不动。 “呱嗒”,头顶放轻,一只大蟾蜍跳到地上,鼓起大水泡般的下巴,叭嗒吧嗒往后跳。 树叶飘零,花草悉索,蛇虫鼠蚁被不可名状的吸引力牵引往走出树林的梨溶身上缠去。肤色苍白,红衣凄艳。黑蝶敛翅,毒蛇入袖。像从树林中走出来的妖怪。与生俱来的恐惧未知从钱进来的骨髓里爬出。两股战战,也想跟着屁滚尿流的侍卫们一起跑。 “不想死就别乱跑。”梨溶声音嘶哑短促,却像道安抚的符咒。钱进来定在满地飘零海棠花上。 梨溶将一粒朱红色药丸放到钱进来掌心。 钱进来莫名望着她。还没到吃解药的时间啊。 “别再我虚弱的时候接近我。你是因为体质不同常人才幸免一命。” 闻言钱进来头皮发麻,赶紧将药吃掉。心底犹悸动不已。脚步悄悄往后挪。 梨溶眯眼细瞧他小动作,脸上浮现戏谑表情:“毒素还未清干净,你要偷跑哪儿去?” 钱进来心中瞬凉大截,抓住凉亭柱子摇摇晃晃爬起,哭笑不得道:“我头晕。” 回归岗位的侍卫们传出稀稀落落嘲笑声。 梨溶走向院落,道:“你的药还差最后一疗程就完了,再此期间先跟在我身边治疗蝎毒——猴三,你去风流府通报声。余下的,将他扶到我住的别院去。” “是!”一名贼眉鼠眼的汉子忙不迭跑开。 钱进来眨眨眼,看来荣王府对于这个太妃养大的姑娘都视作半个小主子的。 ☆、密谋 日沉月生,京都平民回家团聚时,宫墙城门上热闹非凡。 交接钥匙、更换口令,守卫轮替,等等等等,繁琐复杂,杜绝开城门逼宫的可能性。今晚值班的京官是右丞相,他向来恪尽职守,不像大部分高官将这种闲杂任务推诿给学生下属,颇受御林军的尊敬。 右丞相百无聊赖的走进监督室,本以为一如往常又是个冗长不眠的夜,突然听到有个尖声尖气的声音喊道:“陛下让奴才出宫去邀请几名官员聚聚,麻烦通融则个。” 右丞相一下就听出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太监总管吴忠,开门见一张脸满是喜乐:“真真儿打扰了,陛下说,若今晚值班的是一二品官员,也一起邀请前去相聚。您真是多劳多得啊。” 深夜参与私聚博取圣恩私宠是千载难逢的好事。右丞相向吴忠要过手谕,又与跟随而来的御林军总管合上一人一半的大门钥匙,这才签字放行。忙完一番简单又谨慎的例行,右丞相关上门,推开窗,故作不经意惊飞一直落脚歇息的麻雀。 鸟小振翅无声,乌漆墨黑的夜空无人知晓。 挑亮两次灯芯,又心神不宁的翻了几十页书。吴忠总算归来交接手续并邀请同往。七八台轿子整齐停留在甬道中等候,右丞相借着马灯查看挂牌,无不是近年来顾燃渊费心竭力提拔的新贵们。 “今晚可是要有什么事儿发生不成?”右丞相偷偷往吴忠手里塞片金叶子,胆怯道:“我今晚可是值夜的,可不想淌什么水。” “您多虑了!”吴忠笑得像新抽芽的老桃树:“您看了不就知道了?你是有福气的人,口福!” 原来,御膳房为了让圣上寿宴更富有多元化、新鲜化,特从五湖四海挖掘出好几十名厨子大展手艺,佼佼者不仅进入宫廷,光宗耀祖,更有份额在寿宴上名扬四海。怎不令他们卯足了劲儿。可这一下子几百样拿手菜,顾燃渊一个人品评不完,宫人没资格同席,便想出宴请几名肱骨之臣,小酌闲品的雅兴来。 众官员由手执红纱灯笼的宫女们指引着,低声说笑走出抄手游廊,庭院苍柏四合,露天平地上左右两列小方桌,每个方桌上已摆放好各色珍馐美味。正中上端,顾燃渊挥退谢恩的厨子们,所有厨子都剃光了头发胡子眉毛等,光秃秃的像大小窝瓜。官员们看见视若未闻,端庄了脸色跪地行礼。 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 顾燃渊身着立领墨黑长袍,衬得下颌消尖,肤色苍白,黑白分明的眉目越发清浅若深潭。领边玄线绣出翟纹,线线闪掠流星光芒。裙摆绘制金龙图腾,举手投足间飞龙傲游,活灵活现,挣脱欲出。这般恢弘金贵的衣物,方才压制住顾燃渊从骨子里带出来的病态孤寂之感,看上去带着居高临下之气。 不敢拥有的,得到了也支撑不起。埋底行礼的右丞相唇角勾起淡淡讽笑。转瞬收敛。 顾燃渊抬手平身。大家按前后顺序走到应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你们都尝尝,觉得好的记住盘侧篆刻编号,告诉侍奉宫女。” 奔波一路,本来就有点疲累。案桌上的美食热气腾腾,口齿生津,见皇上抬筷,大家也都在忍不住。转瞬,露天庭院里便热闹起来。断非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官员们喜欢歌功颂德,阿谀奉承,而是确有其色。以顾燃渊开胃菜为例: 山珍四宝汤先将云南鲜松茸、徐州山药、吉林猴头菇与牛筋分别用葱姜汁焯水,以鸡汤熇透,再倒入纯银汤盅中——这倒没什么新奇,最绝妙的一笔在于——上桌之前,将苏州矮脚黄菜心经油水煮透,再鸡汤入味,趁着新鲜滚烫,掺入四菜汤煲中,端得清香、浓郁。香醇,色泽翠绿如玉。 又比如: 糅合了白糯米的甜软与抹茶粉的沁香的茶香方糕;捏成状元帽形的蔬菜馅儿状元饺,寓意对入仕为官的向往追求。两份小点心被放置于炊具竹制蒸得色泽透亮,以牡丹花图案的白色骨瓷餐盘为托,呈上案几。 顾燃渊心不在此,象征性吃了两口清淡简约小菜,便箸筷随口道:“朕兄长还没吃上这些美食,不知是否会记恨朕?” 他音量不大,却如高手掷叶入湖,惊起泼天巨浪,偌大露天庭院瞬间风停云止,鸦雀无声。 顾燃渊回过神来,微微惊讶道:“怎么突然静下来了,继续尝啊。” 右丞相急促呼吸,果然,借口这么多人来没那么简单,幸得之前岳父叮嘱提醒,自己人值班更加殷勤谨慎。 “若王爷知道圣上如此对他关怀,定会感恩戴德,涕泗横流。” 闻言顾燃渊眸中无一丝恼怒,也无一丝欢喜,面无表情,不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59 置可否。 圣恩难测。但通常情况下,枪打出头鸟。既然没有出事,恭维的话总是没错的。 “圣上万不可说出如此违背常理的话,天地君亲师,王爷虽是您兄长,但您是天子他乃臣民,生死存亡不过您一念之间。” “您如此挂记王爷,真是折煞了他。” “圣上兄友弟恭,体恤手足,乃天下之表率。” “圣上仁道治国,百姓无不感恩戴德,造就今下安居乐业,四海升平。圣上乃千古明君!” 顾燃渊捂住口鼻,咳嗽两声,脸呛得通红。吴忠焦焦上前喂水抚背。 庭院里哪个不是察言观色的人精,转瞬可闻树叶婆娑、檐铃击风声。 就连撤盘上菜的宫婢们都自觉退入松柏阴影。 吴忠左右观察,期期艾艾道:“圣上,试吃再精而不在多,大家都已经将喜欢的菜品番号登录给奴才了。” 顾燃渊被气流堵的话都说不出,良久,才曳出声音:“那行,剩下的赐给给各宫各殿,不要浪费。” 吴忠眼中涌动出感激的光芒,恭敬道:“是,奴才这就去办。” 宫女们撤盘上茶水果盘点心,手脚麻利收拾迅速,悄无声息且涓滴不剩油污涓。点燃瑞麟祥。热气腾腾的庭院转瞬恢复一派清冷,月明风清。 茶盏盛来汤药,顾燃渊像喝水般饮下。脸上潮红褪去,他唇畔挽起没有一丝儿血色的虚浮笑容:“你们真让朕太失望了!” 闻言众人脸色大变,就要绕桌跪下。顾燃渊板下脸:“朕不喜欢虚假那套。既然是小宴,就免去君臣隔阂,好好说话!” 众人归位,垂头丧气,坐如针毡。只有荣王孙一脸坦然:“您这么凶谁还敢说话?太医的嘱咐您又忘记了吧?” 顾燃渊脸色稍霁:“都怪朕不是顺世皇上,” “谁敢惹您生气就杀谁呗,这不简单。”荣王孙唇畔勾起狡黠轻笑。 顾燃渊半是认真道:“那朕等会让就下旨捉拿顾之期勾结江湖草匪,意图不轨,欺君罔上吧!” “万万不可!” 看顾燃渊与荣王孙一唱一和正心惊胆战的右丞相,猛地听到这声喝止,简直没吓得蹦地三尺,还以为是自己不要命了,转醒才发现是鸿胪寺卿。 如果没记错,鸿胪寺卿应该是顾燃渊提拔的人啊。怎么…… 见所有人都看向自己,鸿胪寺卿竭力诚恳道:“江湖门派向来不遵守规矩,若勾结的书信传出去,他们沆瀣一气,抵抗不认,如何办?” “他们敢!”有人气急败坏道:“莫非这么多年了王爷还没死心?!当年先帝爷御笔传位旨意一下,站错度的老臣无不惶惶然避嫌,辞官的辞官,换虚职的换虚职。” “是了,所以现在也只能跟江湖草莽混迹。” “对对对,依臣看,圣上多虑了。这些个杂耍子,即便有几分上天入地的本事又如何,几十万大军压境一人一口唾沫也能全部淹死。” 见众人你一嘴我一舌,右丞相怕自己突兀,紧随其后道:“圣上只有这么一个兄弟,怕传出民间去惹闲说。” “哦?”顾燃渊抑扬顿挫道:“怎么个闲说法?” 万没料到偏偏自己被接过话头,右丞相一颗心兀自噗通乱跳,态度却愈发谦卑恭敬:“圣上向来秉承仁义宽厚之道……” “所以朕的侧榻,就能容忍别人酣睡了?”顾燃渊坐直身体,眸中寒光凛冽,生出浓烈杀意,冷声道:“从他俪城地牢中找到好些深受酷刑濒临垂危的仁义之士,无论他有没有触动国之根本,如此草菅人命,若不获罪!朕如何面对天下苍生公平公正!” 看似大义凌然,其实颇失公允。 大巽国但凡朱门大户,几乎家家都设有地牢。偶尔处置不守规矩的家奴下属,那是买断身契,再正常不过的事。 眼见顾燃渊呼唤笔墨奏章,将将下令,太监吴忠惊慌失措跑来,跪地高喊道:“陛下,大事不好啦!” 顾燃渊皱皱眉,眼角挤出细密皱纹,道:“好生说。” 吴忠连连磕头,颤声道:“坤、坤宁宫走水了!” 话音一落,在场七八官员无不大惊失色,顾燃渊从座位上站起,满脸惊讶,喝道:“怎么回事?” “奴、奴才也不知道啊!“吴忠吓得抖如筛糠,连连磕头。很快头边掠过金龙图腾翻腾的衣裾,乱成锅粥的脚步纷至沓呈。吴忠赶紧爬起来垂头搭脸跟上伺候。引路掌灯、前后侍卫,顾燃渊一行组成人流风风火火往坤宁宫走去。 夜有夜风,火势来得迅猛,夜空逐渐可见熊熊火光照映。顾燃渊望见宫殿轮廓仅剩挑梁支柱,眉间紧得几欲擦出火来。 坤宁宫乃历朝历代正宫皇后居住的宫殿。代表阴性,而皇帝居住的乾清宫代表阳性。阴阳结合,天地合璧,有了王室至高无上血脉的延续,一朝一代的繁荣昌盛也有迹可循。本来,在民间,顾燃渊这个年纪早该成立家室,只可惜,五年前的一场大火令所有按部就班偃旗息鼓。 彼时他初初登基,也不过是个弱冠少年,七月流火天,落叶干燥得一指碾碎。坤宁宫的柱子窗牖桌椅床帐也发了疯要不管不顾随风而去。更深夜沉,所有人都沉睡。巡夜小太监死死抱住他的脚,御林军跪成方列。冲天火光将他烫醒过来——原来权倾天下的位置不过是个没用的空架子,连随处可见的”火“都对付不了,任凭哭天无路叫地无门,他竟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柱子一根根摧枯拉朽倒下……木料焦香弥漫……黑灰碎屑漫天如雨……落在他身上温温热热……好像还带着母后的体温! 小时候治好的寒疾一夜之间爆发,他捂得汗流浃背,却抑制不住骨血里的颤抖寒意……闭上眼,大片火红来回熨烫,蜷曲了每一根脑海神经,细看去,那哪是红色,分分明明全是母后痛得发狂的瞳孔啊。 是谁……是谁这么大胆!敢深夜纵火! 不是没怀疑过某胆大妄为的宫中老人,俪城监视禀报说,太妃心灰意冷的隐居着,未曾离开半步。京兆尹反复调查,最终得出的结论依旧是灯台倾倒…… 好一个充分不在现场证明! 守孝三年,重修宫殿又两年。 如今又是意外吗? 顾燃渊肩膀微颤,袖底用力攥紧成拳。 ☆、前事今鉴 旁侧荣王孙亦面无表情的眺望着,新坤宁宫更雕梁画栋,锦绣奢华,冲天火光印亮奔跑救火的憧憧人影,亦浓油重漆抹明艳了峥嵘花庭,白如玉兰、芍药、百合、水仙,紫如鸢尾、蝴蝶兰、丁香、风信子、红如山茶、芍药、春梅、海棠……热度催生盛放,翻叠摇晃如艳光粼粼的湖泊,美得绝尘诡谲,美得肆无忌惮,荣王孙心底无限痛惋,这些花都是近些年来五湖四海精心挑选移植的珍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60 贵品种,每两三月进贡一株,由此可见顾燃渊重修母妃故居的心思非同一般。 一直以来,未完的宫殿完全封闭,工匠早早歇息,巡逻侍卫亦远远避离。没人停留,根本没有火种遗祸的可能性。因此意外来得遽然,待发觉时已错失抢救良机。 在场人都知晓这一因由,因此,无人敢出声猜测说火灾来源的可能性。要知道,没有火种,不是雷电之夜,整个无妄之灾,事件就变得扑朔迷离起来。而在这诡异森森的后宫,所有莫须有的猜测,都得付出血泪代价。 正在众官员暗暗叫苦,静等皇上指出哪个先开腔的倒霉鬼的时候,楼梯间的脚步声打破了凝滞尴尬,有太监传话道:”老亲王来了。” 顾燃渊一双宛若千色琉璃的眸子转瞬入暗色,幽无喜乐,“老亲王不是重症养病吗?许久未见,那就请上来吧。” 楼梯间脚步声又沉缓响起,一步一歇息,表现得相当吃力。顾燃渊稳站未动,余人更不会去搀扶什么。片刻之后转角才露出一袭微微佝偻的身体。 ”参见圣上!”老亲王衣着整洁,半白头发往后梳理的一丝不苟。逐字唱喏,颤膝行跪。逼仄走廊上年轻官员们不敢受礼,贴紧墙壁竟让出条通道来。末端的少年高高在上的站立着,垂眸锁定老亲王恭恭敬敬的磕头伏地行大礼,完毕后方才不紧不慢道:“您不好生在家中,怎么来宫中了?” 老亲王道:“近些年来老臣身体越发虚弱,每月都要找王太医把一次平安脉。可老臣总宅着不出门对身子骨不利,想出门吧亲朋好友们逝世的无可寻,含饴弄孙的自在逍遥,哪儿来什么精气神理睬我这把没用的老骨头。好在每月还有太医院可以来把把脉借口走走,看看花草聊聊天的……”说到最后老亲王举袖擦眼,瘦骨嶙峋的手腕,风兜满袖,倒灌入身松松垮垮鼓起,好似要随之飞到天上去似的。寂寞的人总话多,围观者无一不面露不忍。谁又没有老的一天呢。 荣王孙投给顾燃渊一个复杂眼神,顾燃渊了然的垂下漆黑眸子,宛如深夜一潭幽寂湖水。再让老东西继续跪下去毕竟事出无因,便让吴忠扶起来。 老亲王哆嗦索索趴着吴忠肩膀,从始至终搭垂死鱼眼般黯淡无光的眸子,满脸灰白潦倒,看上去颇是可怜。顾燃渊便道:“前几日进贡来两根千年人参,等会儿给老亲王送去——” 闻言老亲王像是活了过来,激动的抬脸要谢恩,他的视线落在顾燃渊身上,也顺势看见了坤宁宫熊熊余晖……他像是初初看见,“啊——”的一声囫囵着就要跌倒。 “老亲王对着火灾可是有什么看法?!”顾燃渊微笑道。整座宫廷沸沸扬扬,他即便真的年迈体弱老眼昏花,顾燃渊也不信会什么都不知!玩什么演技精湛,既然蒙头蒙脑的撞上,若不说出个□□,单凭这举止失态,也能追溯个罪名祭祀! 砰砰两声磕得实在,惊得所有人一片心寒。老亲王带着哭腔道:“枉自圣上圣恩眷顾,老臣连本职都忘了个干净,真真变成了什么都做不到的老废物!若这次不跟您说,置江山安危不管,百姓生死不救,臣纵万死,也不能恕己罪啊!以后更何来颜面去面见先皇!” 老亲王喊得肝肠寸断,字字诛心,在场之人无不侧脸。顾燃渊的脸色也变得青青白白。这杆旗帜扛得大,老亲王要得到的一定不简单!若皇叔以死鉴罪传扬出去,恐怕会寒了全天下人的心。 前朝父皇登基老亲王可谓鼎力相助,是唯一活下来安享荣华的异姓王。与襄征战数年,亦鞍前马后,安抚军心。班师回朝后父皇开始有计划的剪除一批既得利益的重臣,培植太子新党羽,避免王朝落入外戚威胁……老亲王就是在那时候巧妙得病的,谢绝门客,闭门不出,天子呼来不上朝……岂料不过两年,父皇由于积劳成疾,沉珂旧犯,龙陨濒天。一时人心惶惶,恐生变数。因为,虽然先皇一咬断祖宗家法嫡子继位,断不容怀疑。亦交付最重要的兵权到顾燃渊手中。但是,不知是因为先皇对太妃心怀愧疚,还是时间不够,竟未将根植朝廷权势的太妃娘家大刀阔斧消灭! 出乎意料的是,闺门出生,一生依赖夫君的太妃大气之下,竟当真断然遵从遗诏娘俩迁往俪城,隐居得心灰意冷。以至于给了顾燃渊抓紧权势的时机,打压旧派,提升新贵——可终究年轻,啃不动诸如老亲王之流狡猾透顶的老骨头。这些才是真正能撼动王位根基的卧蛟睡虎。不是没想过釜底抽薪——直接杀了顾之期。然而他只有这么一个兄长——全天下都眼睁睁看着——“不过是借着出生好,夺走了本属于别人的东西”——暗地里还有心怀不轨唯恐天下不乱…… 本该风流肆意的岁月,细纹早早爬上了眼梢眼角。无数个火光缭绕的梦境,他呛咳着醒来,母亲忧郁的脸,痛苦的脸,叠加交错浮光掠影,寸寸难受在血液中奔流,这是那是身为骨血的感同身受。于是梦里端坐火焰赎罪的人有时会变成自己,或者痛哭流泪的辛夷…… 辛夷从小眷恋自己,什么都会听……亦投契了一同长大的顾之期对她的心怀怜爱。降旨相当于安插探子的赐婚之后,回过神来的顾之期羞愤恼怒,竟对辛夷报复那般丧心病狂的事……几乎差点将辛夷逼疯! 这段幽谧难堪的往事,无人忍心再提分毫。不过也不算一无所获,至少惯于争权夺利的太妃,渐渐复苏了斗志。 动则有破绽! 顾燃渊几乎笑死了。 他想起京都里有心人开始传播先皇与太妃肝肠寸断的故事,无非就是参照戏台上才子佳人戏码,多年出征在外的皇帝,身边仅一妃,想扶相持,相濡以沫,一生一世一双人,及至大获全胜,班师回朝,面对错综复杂的朝廷斗争,后宫三千的勾心斗角,一夜一夜的空等的妃子渐渐明白过来,她的夫君,已不再是沙场拼死挡箭的彼此一人了,她的夫君,比天还高,比海还沉,成千上万的人都得依靠着他而活,而自己,仅仅是渺渺人海中小小的一黍。 或许,在世人眼中,三宫六院,雨露均沾,不过是为人君应得的。但在她心目中,却是背叛。 问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她做好为人妻的本分,恭敬顺从,不争不抢,但她更忠贞与自己的爱情。 怨只怨,生在帝王家…… 相濡以沫的本质,不就是回归山河湖泊,肆意傲游,彼此遗忘吗? 真是听者流泪,问者伤心……顾燃渊真真儿的,要笑出泪来。 因为他知道,并且见过,见过很多很多,真正的心思如灰是什么样儿的!那是通宵达旦的说上十天十夜都不足以描摹万一,写上满屋的稿纸都无法形容片面,无人编纂提起,是因为提无可提,苍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61 白空洞,味同嚼蜡。 她们站在阳光下,却好似没有阴影,因为她们自己就日复一日的活在单薄影子里了。 活过,不就很好很好了吗? 而荡气回肠的女主角,从来就不缺失追随关注。一如战场上红襟墨发耀眼生花,深陷沉默的京都里,亦蛰伏着兴致勃勃的网罗者。 顾燃渊眸中噙着讥讽笑意,冷冷看着状似混乱却思维缜密的老亲王,语气却温柔若阳春白雪,道:“皇叔何出此言?“ 荣王孙见机行事的将动不动就腿软的老亲王再一次搀扶起来,老亲王袖遮眼角,哀戚道:“不知在场的是否还记得,前朝盼兮公主和亲的事?” 天下谁人不识——这位开国以来最鼎鼎大名的公主,民间从未间断口诛笔伐,形容成天上落下来的灾星,恨不能生啖其肉。然而在皇宫朝廷内,毕竟贵为皇室血脉,亵渎她就是亵渎当朝上位者,因此成为禁忌话题。 但不知向来秉中庸之道的老亲王为何要挑起这刺头话题?众人缄口不言,明哲保身。顾燃渊笑意欲深了,逼近问道:“盼兮公主早已死去多年,不知与今天的这场火灾有什么关系?” 老亲王打了个战栗,惶恐道:“这只是老臣的怀疑,不知当讲不当讲。” 话说一半,又卖弄起欲拒还迎来——顾燃渊还是耐心的不得了:“朕先赦您老无罪,但说无妨。” 可要说不出个是非曲直,就要为今后埋下伏罪。顾燃渊心中雪亮,这些旧势力可不好铲除,稍有漏洞就会反扑抗拒,动辄倾斜朝廷平衡。只有等待他们一点点露出破绽,编织出天罗地网一朝扑灭,连锅端起,斩草除根。 眼见顾燃渊越是慈眉善目尊老纵容,老亲王越是卑躬屈膝谨小慎微,双眉拧成个川字:“深宫无根之火,多半是上天震怒降下来的提醒,开国以来就两次,除去这场,就是盼兮公主出嫁那次了。” ☆、身不由己 盼兮公主乃前朝皇帝一次游林出猎,酒后失态与驯马女所生。驯马女德言工貌无一出色,再加上不符宫中礼数,性情刚烈,死死不愿意将女儿交给四妃抚养。得罪一后宫循规蹈矩的女人,皇帝为平众怒潦草赐了个美人封号,居住冷清别殿与冷宫无异。太监宫女们更是跑了个一干二净。驯马女索性挖掉经看不经用的花草,将储物宫分发的破谷子烂菜种下,开辟菜园子,自耕自足。一年送两次的破布头边缝边改给女儿与自己做衣裳。起初嘲笑四起,驯马女都淡然处之,同时训诫女儿也要自立自强。 倘若生在民间,驯马女这种想法固然没错。可她显然忘记了审时度势。深宅大族出生的女子谁又比谁愚笨到哪儿去?要是不争不抢就能过得幸福,就不会有那么多抄家灭门的悲剧。顾盼兮日渐长大,本来在隔三差五传出喜讯的宫廷中没什么特殊——可是她,长大了,这在每一位血脉凋零的帝王眼中变得至高无上。嬷嬷侍婢金银珠宝宛如流水泄入别殿,刺痛了驯马女的眼,她再固步自封也转醒过来是何缘故。她挖掉满园子充满希望的菜畦,种上凄艳绝决的海棠,逐渐百无聊赖、对花愁坐,日复一日,与宫中其它眸色黯淡的女人无异。 她终究将自己变成曾经最讨厌的人了。而这所有的一切,都落在相依为命十多年的顾盼兮眼中。自小未被女律戒律束手束脚的顾盼兮开始想方设法结交有权有势的人,拉拢依附,可她还未来得及扎根深入,一道降婚旨意彻底将她打入十八层地狱。 驯马女本想,纵然女儿不是天香国色,母妃平庸无能,父皇更不宠不爱,可终究是皇室血脉,即便没有好前程,嫁给庸庸碌碌的中下品阶官员,未必就不见得是种幸福——这也是驯马女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的,所以才安贫乐道。 万万没料到的是,盟国大襄皇后逝世,皇上又要迎娶一门配得上身份的公主,为两国黎明谋福,结永靖之好。这本该是门荣耀,然而满朝公主避之唯恐不及,是因为大襄皇帝已年逾六十。 谁愿意将女儿送去守活寡!皇帝掠过这些有家族撑腰的皇妃们,直接将目光锁定在驯马女身上。 从未曾得到身为公主应有的荣华富贵,却得履行为国为民的责任!好一桩大山压得手无缚鸡之力的母女压不气来。被囚足软禁,顾盼兮哭了好几天几夜,驯马女刚烈的要带着女儿冲出去,被侍卫一刀刺死。血溅了顾盼兮一脸,通红的眼睛,瞬间就止住了眼泪。母妃被一卷破席装走,连个葬礼也无,只因父皇一句,不要给黎民百姓添麻烦。 传言盼兮公主自此以后,再未流过一滴泪水。 盼兮公主嫁走前一夜,宫中一所无人居住的宫殿莫名燃起大火。老臣们纷纷担忧道,没有由来的无名之火,恐怕是上天的提醒,这桩婚事不宜结交。然而箭已在弦上,收不回成命,皇帝拒绝了大臣们的提议,固执己见依旧定期将盼兮公主嫁去和亲。 十八无丑女,六十多岁的老皇帝就像老房子着火,不可救药,对这名血统高贵的娇妻爱不释手。最惊奇的是,盼兮公主居然还生下了龙子。一时朝野轰动,大巽皇帝多少对这个骨血有所愧疚,鼎力扶持小皇子登上太子之位。三年后老皇帝逝世,自小孤苦的庶女,摇身一变,成为大国垂帘听政的太后! 可惜大巽皇帝企图吞并襄国的宏图伟业还未实施。顾盼兮摇手一指,将兵戎对准了故国! ……她不曾亏欠过任何人!既然大巽国要夺她所有,那么大巽国拥有什么,她就要毁灭掉什么! ——不要给黎民百姓添麻烦?卖了她,还要让娘亲死无葬身之地?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她有着一目十行的超凡记忆力,曾结交故国权贵时偶然看过战略地图,便深深铭记;她还对故国文官武将的能耐了然于心;她知道巽国朝堂平衡点在哪里,知道每个人的喜好……往日为生存琢磨出的细节末结,如今成为最凌厉的切入点。她安贫乐道,钻得了狗洞,越得了龙门,认真聆听每个官员意见,亦对每个阴谋诡计有着深宫长大与生俱来的敏锐感。作战计划在她的决断下,长驱直入,势如破竹,杀得大巽哀鸿遍野。父皇重病卧床。 幸在大巽亦不缺猛将顽抗。有败有胜。几年后,皇帝积郁早逝。换上复杂多变的新皇——也就是顾燃渊的父皇——登基上位,亲自御驾出征,一时军民慷慨激昂,众志成城。 而襄国这边,皇上日益渐长,朝中不免生出对妇人执政产生排斥心思的人。特别是本姓的皇亲国戚们,拉帮结派,产生内乱。有一日顾盼兮喝下自己儿子亲手熬制梨汤,嘴角流出鲜血…… 皇家争权夺位,从来就没有过什么骨肉亲情。顾盼兮是,她的父皇是,她的孩子亦一脉相承。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62 玩火者,终自焚。 “如果盼兮公主出嫁前夜,面对无名大火,先皇听取百官意见,警惕天意,就应该想到盼兮公主自小并未受过正统皇家公主教育,若和亲两国开战,公主为避免成为要挟,必须自裁。更不要说透露故国机密这项大罪!又倘若先皇再警醒一些,不因盼兮公主没有母族自身卑微,就随意处死她抗拒的生母,令她心怀怨恨,伺机报复,那么,即便换上任一公主,得到大巽鼎力扶持掌握襄国命脉,都该为大巽迎来前所未有的新篇章——这一切的失误,仅仅是因先皇轻视了天意的大火!圣上——”老亲王说到此处已是无限动容,身体颤抖着宛如秋风深处树梢上最后一片摇摇晃晃的残叶,滑落到地上伏身,泪流满面道:“今晚老臣既然碰巧看见,说不定就是祖先的指引,老臣拼上这把老骨头,也得死谏一次——不知圣上刚才是否是做了什么旨意,老臣不知道,也不敢知道,但是引下如此无名之火,说明已是不可为!为了黎民百姓的安危,为了江山万代,还望陛下三思而后行。” 这顶大帽子,举朝上下也就只有老亲王敢给顾燃渊带上! 老亲王头挨地蜷身跪求,颜色灰板的衣裳松垮裹着微颤不止的身躯,像块冥顽不灵的老石头。一副不答应就不起来的模样。顾燃渊是很想无视他,很想很想,但却不得不顾虑言官口舌!他冷冷看着这根老骨头借题发挥,轻蔑从鬓角,眉梢,眼尾,唇梢,轻轻的抿成一道轻蔑弧度,声轻若羽:“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另有所图?” 右丞相的腿肚子冷不丁抽搐下。荣王孙不动声色的斜视了他一眼。 老亲王的头埋得更低了,痛心疾首道:“圣上,老臣是看着您长大的,只一心忠烈顾氏河山,愿以死明志!” 咚的声,右丞相跪到在地,惶恐不安道:“圣上,万万不可许,老亲王是三代功臣啊。” “是啊,老亲王虽说的不合常理,但谅在他一片忠心。” “怪力乱神之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何况,确实是有前车之鉴。” …… 顾燃渊抑制不住心头生火,冷冷看着下饺子般跪了一地的官员,法不责众,就连倍感突兀的荣王孙也不由得最后一个跪下,一种铺天盖地的无力感倾袭顾燃渊满身满脸,持之以恒的柔和从他脸上崩裂,他张嘴哑然,猛地呛出口血丝…… 惊乍声起,影影憧憧,慌慌乱乱,他懒得去细听,也懒得去细想了……因为比他身体更孱弱的,是手中的权势,世上尽诩无上尊荣,他其实却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保护不了……从母妃离开,到送走深深眷恋自己的青梅竹马,他早在一个个失眠的孤独深夜辗转明白,为何每朝每代帝王都喜欢粉黛三千,三宫六院。 实在是,孤家寡人的滋味,太难咀嚼了。 荣王府 钱进来跟着梨溶悠哉哉穿廊绕道,笙歌琴曲渐渐消散,一籽籽小青葡萄藤架过后,隐藏着一弯美丽的月亮门。 门内精妙剪裁出左庭院右殿间,庭院月色清浅透白,殿间暗灯郁色迂沉,中间不偏不倚的被青檐游廊隔开,黛色屋影,打了蜡的地板,泛出水光潋滟般的光泽,一团团的,氤氲而温柔,像渴睡人的眼。 烈火红裳一脚踏碎静止,墨发摇摆露出一截少女特有细腻白净的脖颈,跳脱的眉眼,滑嫩的红唇,随着梨溶步步深入月亮门内的景致也延展开,呈现出一派月明风清、鸟鸣虫蛰的庭院景致。 倘若是寻常人家,青年男子与妙龄少女深夜一前一后相随,该是多么绮丽幽思的事,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可惜的事,梨溶并非寻常少女,偌大王府专门为她开辟处独院,就是为了掩藏见不得人的肮脏。 叶搅风,风缠叶,冰凉腻滑垂枝勾住钱进来的头发,下意识矮头扯开,眼角猛地看见树冠中一双临空悬浮的橙黄色小灯笼,瞳孔缩小成针。 “老天爷啊——” 鸡皮疙瘩瞬间爬满钱进来浑身,他总算明白为什么押送他的侍卫们一个个人高马大,走到月亮门边死活不挪步,看来梨溶是早已建下她的威信。 惊呼甫出口,四面八方几十种声响躁动起来,钱进来抑制住想晕倒的冲动,咬紧舌尖,上前一步死死贴住娇小少女。脸皮?那是啥?有命重要吗? 混乱中,钱进来忽的听见一声叹息,这叹息来得飘渺轻盈,却真真切切落在耳畔。脑海中警戒的一丝清明使得他低下头来,愕然望向梨溶。 树影筛下月光,如透明湖泊荡漾,树是夜倾袭的影子。梨溶巴掌大小脸上,隐约有水光泪痕,蓦地落入钱进来眼中,心中竟透出别扭的点点凉意。 哈? 小疯子也会难受? 小疯子心中也有柔软难受的一面? 莫不是由于今天见面的那位男子吧? ……钱进来凝神细瞅,试图看清是不是刚才眼花了,料峭春夜冷风总是不绝的,由远及近一簇簇梳过凌乱不堪的树枝,墨色如千鸦飞掠投下的翅影,徐徐遮掩上梨溶的眉毛,眼睛。 什么都看不清了。 一切都平静的像古井波面。 钱进来心中的凉意涣散开来,漫漫浸过胸膛,呼吸有点混滞起来,张嘴却觉抵触,哑然不知该说些什么。纵然她向来对待自己不错,然而终究不能掩饰她草菅人命的事实,更何况,身体里的冰蚕毒也是拜她所赐,若非瞎猫咬到死耗子的运气,早八百年前他就下地狱了。 或许,她对自己的不错,终其由来,也不过是因为自己是唯一成功的试验品。 仅仅,如此,而已。 脑海这番思量,向来灼热的心肠不由得冷却下来。他是没什么大出息,目光短浅,心慈手软,贪生怕死,异想天开,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应该的是非观。 冰天雪地中,恩将仇报的辛夷可以救。 但是吐露衷肠,独力维护自己的梨溶,却有太多可恨之处。 ☆、月亮门内 钱进来视若无睹的跟着梨溶继续往院内走。梨溶背身抬起手,一条纹路斑斓的蟒蛇温顺的缠绕她的手臂往上攀爬,无比亲昵的伸头去蹭梨溶的脸,梨溶舒服的眯起眼睛,脸上浮现出温柔善意的笑容,低若喃喃般道:“为什么就你不逃呢?” 钱进来把满嘴巴“逃了还不是没用的”腹诽吞下去,笑道:“因为你没必要害我。” “你这么相信我?”梨溶侧过脸,灼灼望向他。 钱进来弯起唇角,眼睛里流露出淡淡嘲讽:“因为全天下就只有我才会陪着你在这种地方说话了。” 梨溶瞬间像被钉子钉在原地,稍稍低垂的脸上挡下半边阴翳,嘴唇在青白色月光中抿得紧紧,红裳入夜颜色越沉,沉成比黑更浓的暗色,衬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63 得肤色更白,风吹起她衣裾空荡荡宕开,像细布上单调至极的纸片人儿。 不过只消片刻,她唇角翕动。 “你说什么?”钱进来不忍道。 “我才不是只有你一个朋友!”梨溶猛地像开闸洪水咆哮道,肩上蟒蛇感触到主人愤怒,也弹起身子撕撕冲钱进来吐蛇信子。 “我还有太妃,殷嬷嬷,她们都对我很好,会陪我说话,不嫌弃我的!”梨溶逐个逐个辩解道:“只要我不带宝宝,乖乖巧巧的出门,路上还时不时会有男孩子主动跟我说话,前几天还有陌生人给我买了糖葫芦呢!虽然里面有麻药,但味道还是很甜的!” “噗——”原本瑟缩着有些惧意的钱进来听到此,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那不是人贩子吧?” “你以为每个女孩子都有人贩子绑票吗,还不是看我长得可爱!”梨溶笑道:“不过我知道他们这样做不好,所以我还是把他们弄进湖里灌了一肚子冷水。灌了一盏茶的时间,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倘若善泅有憋气功夫还是没问题的!我就是想给他们一个教训,没本事就别出来招摇撞骗。由此我也明白,虽然我成长到现在,失去了普通女孩子该有的一些,但我更收获了很多人所没有的啊!曾经我很厌恶自己有毒的血液和驯兽技能,但在亲人面前,不也可以好好的保护他们吗?有失有得,这么一想,我心里就舒坦很多了。” 梨溶脸上露出恰如其分的微笑,抚下躁动蟒蛇一点点在手中温顺,眉间有着云开雪融的明媚,情真意切:“等京都事情完成之后,我就会远远离开,不再伤人害人。我越来越觉得,生活还是有很多希望和美好的。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还是想做一个好人啊。” 说罢她卷起舌头在蛇脑袋边叽里咕噜几句非人词调,蛇恋恋不舍的从她身上滑落,游入密林深处。梨溶望着它身影的眼神温柔极了,与其它美若春樱的少女没有什么区别。 只要,弥补上太妃的养育之恩。 她心心念念的,不止是杀戮与医术,还有责任与愿望。 钱进来与她一前一后,一人一影,走出途径林子,月洒清辉,坦然相对间,无一丝阴霾与浑浊。 夜已深了。 梨溶随手指间客房,更随意的说这次预计是最后一次药,服用前后都要观察段时间身体状况,他便再此先住上些日子。 钱进来还能拒绝么。 “你可得老实听话点。倘若失败死掉,我就把你喂蟒蛇宝宝。” 本来一脑子“以后对她好点”的钱进来忍不住冲梨溶翻了个白眼,真是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临走关门前梨溶还不忘熟能生手的威胁一句。 关门点灯,屋子里新被木床,桌椅板凳,稀稀拉拉两三本书,倒也干净,毕竟是王府接人待客的客房。 这几个月来钱进来住过好多不同的房间,把前半生所有没经历过的新鲜都尝了一遍。本自诩脸大心宽,一沾枕头就睡,雷打不动的钱进来,今晚躺在床上,却有些失眠。 不得不说,梨溶末了那句起了很大作用。 真是……能人异士很多,孤僻古怪的独她一个,绝对跟她的嘴巴有九成关系。 尽管得相信她的能耐,但说实话钱进来根本没底。冷不丁哪天一闭眼再醒不来了岂不得冤死,再若,倘若真成功了梨溶她们又会怎样?钱进来摸出令牌,借微弱灯光看了许久。 不知何时睡着,朦胧间听见若有若无的哭泣声,钱进来脑中猛地想到,该不会是有人再给自己哭灵吧? 吓得一个激灵坐起来,哭声就没断了。若非真是做梦?钱进来没再细想,洗漱过后推开房门准备去要早饭。 游廊边缘上摇摇欲坠的坐着名少女,蓬松红色裙裳一半铺延伸在地板上,一半垂落到悬空的地板与地面之间,横陈铺坠,阳光在上面泛出光芒,满园草木萋萋,虫鸣鸟跃,凉风惬意,十分清新而美丽。她怀里抱着只独脚站立的丹顶鹤,肩膀微微耸动。 “你怎么了?”钱进来出口道。 梨溶惊吓抬头,目光锐若银针,在看到来者是钱进来时,眸色方才转淡,埋头到丹顶鹤脖颈里,闷声道:“我在想控制虫群的办法。” 见她不肯说实话,钱进来也无法,还得赖人吃食呢,便耐心蹲到她身边,没话找话道:“你操纵兽类是天赋还是后天习得啊。” “先天有,懂事后也研究不少。”梨溶其实相当话多,一开匣子就收不住:“虎遍走天下吃肉,羊遍走天下吃草,凡是动物皆有天性,想操纵它们精通些小技巧就行,”梨溶双手推开满脸深深眷恋的丹顶鹤,得意而深情款款:“比如这只丹顶鹤,为何亲近我,因为我今早洗发水里滴了几滴漂亮雌丹顶鹤死后脑髓里的积液。” 钱进来胃里有点紧缩,他感觉今早又吃不下多少东西了。 与梨溶同出月亮门,转向最近一处大宅便是共中吃饭的场所。 门立雕刻精美的两只石狮,梁浮仙女献寿桃画,一派吉祥隆庆。同色服饰的婢女们从里屋进进出出,深埋着头不敢抬眼,规矩相当严格,不过每见梨溶都要蹲身行礼,钱进来也跟着狐假虎威,但在瞅见正殿八仙桌上的太妃和殷嬷嬷时,猛然间简直惊得三魂出窍,被高高门槛恨绊了下,连扑带冲撞进婢女丛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女子身上芬芳气息熏得钱进来脑海放空,冷汗贴重衣,幸得殷嬷与太妃没吭声,不,应当是说连看都不屑看他半眼的。 刚出龙潭又如虎穴。 想来也是,有梨溶的地方怎么可能没这个老妖精,经历多了钱进来早学乖了,以后一进深院自动拐弯,离那正殿远远地,绕进厨房。婢女们都知道他是身份有点特殊的家伙,有她们一份吃的,总不至缺他。 酱牛肉、滑鸡粥、绿豆薏仁燕麦小米粥、茄汁酿豆腐、紫薯豆浆等,颜色明亮,香味醇正,荤素搭配,钱进来直看得口舌生津,活着的喜悦啊。 默默掂量着怀中令牌的分量,钱进来计划道,等吃完药好吃好喝的日子一断头,他就去找所谓的黄金宫去寻父亲,不管结果如何,了了此心愿,便回灵云寺从此养花伺菜,攒点小钱,就去山下村庄娶个乖乖小媳妇儿——未来还是充满希望的,钱进来咬着滋味甘美的筷子,舒服的眯起眼睛,透过菱花纹格窗户,正巧望见庭院中一袭仪态端庄的女子。 太妃走路消食,人动裙角却悄然静止,实乃长年精修的深厚基本功。绣工繁复的大团牡丹花从裙角延伸向上,女贞乌青色袖口滚镶亮得几乎发白的金边,衬得她肤色越白,眉色越黛,时光仿佛绕她而行,未留下丝毫痕迹,只沉淀下气质与光芒,将身侧十四岁的少女梨溶硬生生的艳压下去。 素色红衣裹身的梨溶,显得干巴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64 而伶仃。 太妃一直在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梨溶时不时发会儿愣,眼神飘忽。紧随其后的殷嬷嬷宠溺的摇摇头,倘若是从前太妃早恼了,而今她却似乎心情格外好,神采飞扬,只迫切的与人感染喜悦,其它的一切并不在意,因为宫中那件被扼杀在摇篮里的事情知道的人很少,且不敢四处传扬,然而对于太妃来说,这却是表明权势又渐渐回到她的手中,旧属蛰伏牢固,就连想要的目的,也指不定遥遥可待了。 虽说太妃状态有点超脱寻常,却不敢妄加揣测,下人眼中倍感怪异的应该是梨溶,她不向来巧言令色喜笑颜开的笑面虎吗,莫非受宠久忘记本来身份了?几代忠心王府的下人们早对这个外来者心怀不满,钱进来还坐在原地呢,讥讽揶揄就开始传递了。 钱进来颇为尴尬。他不由得想到爬恭王府墙头那晚……梨溶肝肠寸断的喊着哥哥,但被荣王孙毫不留情的带走…… 梨溶是太妃从监牢里捞出来的,一手带大,对待堪比女儿,梨溶对她也是忠心耿耿,心心念念成就太妃的宏图霸业。倘若顾燃渊意图将荣王府从中击破,一来就选上梨溶,是不是不大上乘? 不得不说,顾燃渊这个人很精明,知道盯人死穴,而梨溶的死穴就是过往的家庭。原本对于一个工具来说,无父无母孤儿出生是最好的,这也是太妃培养她的愿意之一。可若是突然有天,有人将她唯一在世的亲人推到她面前呢? 失而复得而仅悬一念之间,一念可上天,一念入地狱的心情,钱进来真不知道梨溶能不能抗住…… 想到此,钱进来看梨溶的眼神,不觉复杂起来。 各怀心思,步步惊心。 ☆、误解 太妃本是聪明人,只是太沉浸喜悦,时间一长也发觉不对劲。梨溶眼睛半垂,淡横阴影,嘴唇上有点干燥脱皮,今天连最喜欢的菜也只吃了几筷子,毕竟是年龄小,什么都写在脸上。 太妃沉下心思,她一直感觉有道视线黏在这边,深宅大院人多眼杂习以为常,此时却深感排斥,回首不偏不倚正好撞见钱进来! 钱进来猛然间像是被蛰了下,急急垂下视线。 太妃一瞬间觉得她什么都明白了,心中不由溢出厌烦,果然是这臭小子,要不是掂着还有点用处,并且是梨溶唯一成功的药人,否则,单凭看过那么多来龙去脉,早该化作俪城地底下一架白花花骨头!还容得到在此肆无忌惮、来去自如的盯着看! 太妃心中猝然闪过杀意,她出生高贵,平生顺利,动辄登上天地间至尊无上的位置,能踩在她头上的,前半生可以是深爱的丈夫,后半生可以是骨血的儿子,就连曾有过隐隐匹敌的皇后,也不过见了两次面后就死得凄惨。太妃可以容忍很多事,血腥可怕的战场,隐姓埋名的隐居,吃得下自耕自种的苦,吞得了下跪乞求的尴尬,自尊、荣耀、风华,她都可以不在意,但是,没有人可以踩在她头顶上颐指气使,没有人。 所以,她决定给这个目中无人的家伙一点教训。 尽管她忘记了,就凭钱进来的身份,就连顾燃渊都得另眼相待,普通知情人更得奉为上宾。 “怎么那屋里多出了个男人?成何体统!”太妃声音骤然沉下,像网,密不透气,转身朝一处行去。 梨溶眼也不抬,紧随上太妃不沾片尘的裙角。人的生死在她眼中并不比一只蚂蚁重要。偏偏殷嬷嬷一句话把她警醒过来。 “太妃,您忘了吗,那是梨溶的药人。” “我当然知道,”太妃冷冷挽起唇角,眼底掠过轻蔑:“但我也记得,他当初是跟辛夷来顾府的吧?究竟是为求生存的墙头草,还是另有所图呢?辛夷那臭丫头,可是恨我们的很。” 梨溶浑身剔冷冷一个战栗,想也不想,绕到前方,闪烁着大眼睛甜声道:“太妃,先留他一条命,他还欠最后的药丸,倘若吃下没事儿那就永远稳固基底。到时候我稍加改良,就可以让您永葆青春了啊。” 太妃闻言脸上绽开温柔笑容,娇若临水春花,说话的声线柔软极了:“真的吗?” 殷嬷嬷一见情况就知不对,像太妃这种人,耍性子的时候反而高高拿起低低放下,但要露出虚伪假表情就说明已经糟糕,越是端得一脸夸张表情心底波澜越是泼天,一如那晚在老亲王府邸前装柔弱的时候。梨溶毕竟年纪小,摸不准这些修炼深厚的人精,高位者最顾虑身边人有异想,梨溶想救钱进来表明的这般迫切反而是害了他。 倘若是她依旧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自己还能扯开话题,但现在针锋相对,自己说什么都显突兀! 殷嬷嬷心底默默叹息,独善其身的垂下了头。 梨溶再阅历浅薄,却不是愚笨,察言观色间已然发觉情况不对,赶紧换上副无辜表情,乞声道:“太妃,待他一成功我立即给他喂下□□,一月一领解药,届时他内力已拔尖江湖,可与我们一起服侍王爷与太妃了!现在的话,我怕药力冲突……” 太妃瞬都不瞬的看着梨溶挡在跟前,宽松红裳如大鸟垂落的羽翼,掩护着身后,越发断定心中所想,钱进来竟不知何时撬开了她身边最喜欢的孩子的心,敢从她身边抢人,真是好大的胆子! 笑意凝在眼中,太妃冷声笑道:“到时候本宫身边精英无数,何必浪费一月一粒药钱?” 梨溶脸上表情骤然破碎,惶惶然跪倒在太妃脚下,她回想自己刚才说的话做的事,恨不能扇自己一个耳光,这简直不该是自己能做出的事啊。为何自己要这么护着钱进来呢,真的只是因为他是百里挑一的成功药人,再练一个费时费力吗?不,他能成功说明药的配方八九不离十,就算再新换一个人也可以的!可为什么这么长时间自己就像被迷惑了一样的缠着他玩呢,梨溶心底漫过莫名的感觉,滚烫若火的熨烫骨血。 一定要杀了他——她脑海里突的掠过这个想法。 太妃细细观察着梨溶脸上的表情,无比担忧的,几乎快哭出来,毕竟相处这么多年,太妃怫然轻叹道:“孩子,你怎么跟从前不太一样了?” 只一句,梨溶心中就泛出酸,这么多年来,真真正正抚养自己的,就是太妃,生恩不及养恩大,自己怎能做出任何让她伤心的事呢,心酸中带着延绵无尽的忧愁与延绵无尽的哀伤,思及这么久以来的辗转发侧,她脑海一热,决定把小树林里的事说出来,太妃一定会帮她的—— 太妃见她满脸百感交集,更觉厌恶,这不该是一个七巧玲珑剔透心的小孩该流露的表情,她的孩子竟不知何时被逼着抢走了!变得陌生、恶俗、肮脏!见梨溶张口还想说什么,太妃立即狠心打断。四处下人们还未遣退,她不愿意见到梨溶为了一个男人发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65 狂,说出伤风败俗的话! “闭嘴!”太妃恶狠狠的呵斥道:“我最近不想见到你,你在月亮门里好好研制药,我不说话就不准再出来,体质优异的药人我会再给你送几个来。”拂袖扫过梨溶愕然失望的脸,漠然转身,扬声道:“来人,钱进来擅闯王府,罪无可恕,把他押起来听候发落。” “太妃!”梨溶膝行几步,不甘心的抓住太妃袖子,无比乞求的望向她美丽高贵的面容,只盼着她能像从前那般宠爱自己,任行任为,去一个没有外人、没有眼线、像俪城后院那样与世隔绝的地方,她要把她知道的,都告诉她—— “啪——”一记耳光扇得梨溶两眼发黑,几乎痛晕过去,她体质异常,不能修习武术。太妃却是久经沙场练过武功的。太妃看着梨溶形容狼狈的逶迤在地,鬓发凌乱,半脸通红微肿,心里很是恼怒,更多的却是哀伤、疼惜,她竭力低沉声线,道:“顾燃渊那晚找你说话,你时不时出门找一些男孩子玩耍,我就已经知道你长大,若你真有心过普通女孩日子,我可以提前帮你觅一门好亲事,不会是杀人不见血的皇室贵胄,也不会是低贱的到处做奴的下等人……你,好自为之吧。” 意识模糊中梨溶听见太妃说这席话,心中不断呐喊道,不,不是这样的。那厢屋子里侍卫们已仗剑冲入抓捕钱进来,婢女们一惊一乍的叫,她明明知道该去追太妃才对,可还是忍不住回了头,见钱进来懦弱不堪的被拖走,心中顿时大片冰凉,四下讥诮笑声中,她也顾不上脸面,脚下不停跌跌撞撞的去追赶太妃,可太妃已走出好远,一步、一步、一步,跨入厅堂,毫不留情的关上大门,光亮四合,太妃走进无底黑暗,至始至终,头也不回,只剩下双手掌门推上的殷嬷嬷,她熟悉的脸上有双哀伤的眼睛,噗的声,被门沉沉合上,阻断了那道深深眷恋的眸光。 梨溶脚底发软,没有石子儿,却平白无故的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婢女们的讥诮嘲讽声一直未断,且越来越密集,如阴云密布,遮天蔽日,恍惚间她突然觉得胸中空无一物的失落,与往昔流落街头的心境叠合,眼前的看到的景致也都渐渐模糊。 或许这么些年跟随太妃的生活就是一场梦。像她这么不详血腥的人,本就该像老鼠永生永世生活在阴沟地底,受到无休无止的唾骂嫌弃才是。 那么,为什么还会流眼泪呢,温热的,咸的,活着的味道,顺颊流到脖颈,像酥酥麻麻的小刀将骨皮剥离。剥皮还母,拆骨还父,真想死啊——可绝望中,脑海中蓦地浮现出那双清清秀秀的眼睛,正源源不断的流着眼泪,无辜喊道:妹妹救我…… 这世间并非所有人都不是不要自己的,不是吗…… 正发泄怨妒的婢女们突然看见摔倒在地的梨溶爬起来,任由满身尘土,混不觉疼痛般定定的走向月亮门,通红的眼睛亮得可怕,像荒野中孤独的狼,吓得全部噤声。她们无不惊恐的发觉梨溶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 前院。 太妃疾步走出,裙动无声,台阶下侍卫们正押着钱进来等候发落,原本凭太妃性子瞧一眼这般懦弱无能的男人都嫌磕碜,恨不能直接棍棍鞭笞、打得百骸断裂血肉横飞,以解心头只恨! 殷嬷嬷岂能不知太妃又要迁怒无辜,本着见其生不忍见其死的想法,当众劝道:“王府近来正值紧张,莫要传出虐待家奴的事给人抓住把柄。” 这话在侍卫们听来是实在是宽容大义、慈悲为怀,但陪伴几十年的太妃何等心有灵犀,瞬间恍悟出话外含义:只要赶出荣王府,是生死死,又与顾氏何干? 想不到一个区区私生子,当初收容时费尽心思隐瞒周旋,犯了错碾出去还得顾左顾右。要在以前与先皇权势鼎盛时,何须如此小心翼翼? 他的存在真真切切提醒自己,今非昔比! 太妃唇角泛冷,斜挑长睫,极其轻蔑的瞥了钱进来半眼,押送他的侍卫们应上这束目光,纷纷害怕的垂下头,这本是寻常,高位者都习惯下人战战兢兢以示自身高不可攀,但偏是这一动,令太妃觉察到左侧侍卫的站姿不对,半身歪斜,腿往里以不自然的角度弯折。而右边侍卫,脸上赫然一个大红印子,其余大多衣冠不整。 太妃心中豁然撩拨大火,第一次正视这个遭五花大绑的小子,半只眼睛乌青,浑身上下脚印子,粗绳死紧勒得皮肉全呈格子状,像只人肉粽子。太妃敢笃定,若不是吃准自己还要召见,他早被侍卫们勒死了。 吃住王府,用王府给来的内功抵抗王府的侍卫,好一只会咬人的白眼狼! 太妃挑起细白柔长的皓腕,镶玉指套状似欣赏的探上钱进来的额头,钱进来睁大双眼,被破抹布堵住的嘴发出小兽般的呜呜咽咽,屈膝想求饶喉咙却被扼住。太妃满意的端详他满脸惊恐,艳色唇畔越浓,指尖用力,顺额头沿脸颊一寸寸滑到下巴,豆大血珠纷纷渗出表皮,汇成血流落到衣襟上。 痛是不太痛,但钱进来明明白白的意识到,这张脸怕是毁了,无边寒意从四面八方缠绕上心肺。纵然不是靠脸吃饭,可谁愿意成为人见人怕的丑八怪? 钱进来就是到死也没明白,他究竟是哪里触怒了这个老巫婆! 太妃心满意足的看着钱进来的血流到右眼中,混着眼泪,再淌得一侧脸都是,像是戏台子上跳下来的武生脸谱,表情中带着愤怒,更多的是害怕。 本就废物,还没了这张将将好看的脸,看以后哪家春心萌动的少女会喜欢上你。 你既伤我所爱,我便让你遗憾终生。 当然,这么丁点儿小惩罚只是开胃菜。 太妃眸中浮现出点点绚烂期盼之意,沉淀下刻骨的阴暗与冷酷:“别哭,眼泪流光了,等会儿还有更可怕的你得怎么办了?” 言罢傲然抬步,穿堂风鼓起花纹繁复的袖摆,遮天蔽日。 ☆、麻痹 钱进来被侍卫们推着踉踉跄跄往马厮赶去,血色模糊的世界在交叠泪光中不断重重叠叠,如真似假,他挣扎,并非是为了遭驱赶,而是他非得留在梨溶身边不可。 药丸是顶重要的一方面。 但,倘若没有他,偌大荣王府谁愿意日夜陪伴那个古怪的小疯子,又有谁能照看那一院毒窝……钱进来有强烈预感,如果不看管着她,荣王府,定然会发生流血事件……无辜人惨遭牵连。 犹记来后的第二日。 春光明媚, 初夏犹凉,新叶一半青翠,一半透金光,梨溶行走在拱起树林间,浅红衣裳在一痕痕波光粼粼中起起伏伏,明澈灵动,最是轻快不过。钱进来一不愣神看走眼,直至梨溶端起托盘重重往石桌上一掷,滚烫茶水四溅。 “嗷”,钱进来跳起来,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66 膝盖撞到石桌边缘,痛得他脸色发青的弯下腰。 “小心点,撒了可没得吃”梨溶忍住笑,故意横眉瞪眼道:“蟹黄包子、云雾茶水,吃快了快手快脚的去大街上给我抓几只野猫野狗。” 钱进来白了她眼:“你要干啥?” “你猜呢?” 梨溶一扬袖,迎风翻卷,飞出一撮小虫子。 浑身透亮如血,却小如针尖,透明翅膀随着震动频率急不可见。 看上去,就像凭空悬浮的一滴血粒。 诡异而可怕。 小红点围绕梨溶恋恋不舍的转了会儿,梨溶一指墙角,红点飞快不变。 正疑惑间,不过片刻,墙角七八个废箱中爬出无数红点,就像那木箱是血肉做成,红点是它身上的血液,一线线细细血丝往天上流,千丝万缕汇总到一起,由下往上呈漩涡形飞速转动,不,不该说是转动,而是它们原本就由虫子构成,虫子振翅不可能不腾挪。 钱进来将猫狗丢到地上,漩涡浮空愣了下,随着梨溶竖眉一指,最尖端那一只领导虫好似得到命令,飞快铺向地面惊恐奔逃的猫狗,林子只有那么大,飞虫群紧追其后,很快动物筋疲力竭,从尾巴上覆盖红色,及背脊,头颅,眼窝……狗撕心裂肺的惨叫几声,钱进来不忍卒读,因为他知道这些流浪猫狗没救了,倘若不是自己它们也不会无辜死于非命,一时恼怒的吼向梨溶:“这些是什么鬼东西?!” “嘘——”梨溶做了个手势,双眼晶晶然,钱进来依循着她的视线不忍回望,只见狗躺下的地方,竟已只剩一摊白花花骨架子,无数虫子流连不返的在上面爬索,衬得越发血红,半空还悬浮着其它虫子汇聚,宛如云蒸雾绕。 鸡皮疙瘩冷剔剔的从钱进来皮肤上生出,他兀自对这些小虫子很是害怕,连嘴也不愿多斗,急急忙忙的往屋子里跑去。 梨溶在后面笑得放肆:“我的新武器,厉害吧!” “简直是怪物……”钱进来紧紧关上门,才觉得呼吸顺畅些,心中像有千百只兔子噗通乱跳,正在这时,耳边忽的听到一阵清脆短促、节奏怪异的笛声,钱进来跑到窗边,见庭院中梨溶横笛在唇,虫群就像是听到什么指令般乖乖飞回木箱中。 钱进来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好夸耀。 反之,他对这种顷刻间蚕丝血肉的密集虫子有着天生的恐惧感。 潜意识提醒他,这绝非什么好招惹的东西。 最好的办法,就是远离,远远地离开! “善泳者溺,善骑者堕,各以其所好反自为祸。”钱进来想到曾听说过的一句话。 意思是说,淹死的多是些善于游泳的人,摔残的人是因为他们常骑马。一个人若是过份相信自己的能耐,反而容易给自己引发祸端。 侍卫们将钱进来带到马厮,殷嬷嬷前来让他们暂且退下。殷嬷嬷是府中地位最崇高的老奴,侍卫们莫敢不从,心中却疑惑道,她们要将这个普普通通的小奴隶带到哪儿去? 平常犯错的,不是直接打死就是撵出府去,哪儿还坐车迁走这么麻烦? 他们毕竟地位低下,脸上虽浮现疑惑,但还是默不吭声的退了下去。 ”孩子,以后天各一别,你好自珍重。”殷嬷嬷扯下钱进来口中破抹布,钱进来满肚子想法,狂呼几口空气,还未撸直舌头,一颗药丸塞到嘴里,速度快到简直只能看到殷嬷嬷手的残影。 “嬷嬷、救……”无力感瞬间散逸四肢百骸,沉如巨石的重量压住眼皮,钱进来费尽全身气力睁开眼睛,因为他不知为何觉得,倘若这一沉沦下去,一定会出事。 他忘记不了在厨房中,隔窗看见梨溶满脸绝望。 悲伤的,好似要舍弃掉全部似的。 墨白竹影萧索,落在她发间肩头,濯淡鲜衣绯红,她的背影也跟着竹影萧索起来。 茫茫地上,就她一个人,她一个人站在那里,连风都近不了身,任何话语都无力,几次话语涌上嘴边,钱进来都说不出口。 她问她,如果以后她自由了,他愿不愿意跟着她继续一起生活。 “我有很多秘密都只跟你一个人说了,比如,其实我最大的心愿,是生一个小孩。” “我们家族的血液遭到诅咒,即便不互相残杀,也不能长生……所以我急迫的,想留下些什么痕迹来。我知道你们都讨厌我,我也不愿意麻烦任何人。可若是有个孩子的话,我只有他一个人,他也只有我,是我未来的延续,是我存在的证明,多好啊……” “血脉亲情,真是世间最亲密的感情了。” 迟迟为听到钱进来的回复,梨溶微微一笑,扬颈喝完手中的酒,回身放到石桌上,墨发飞扬,却再未回头。 “我大概是喝醉了吧……” 走到游廊上,一只头顶朱砂的家伙抬起翅膀轻拂她的背脊,似一下下温柔的抚摸劝慰。 宛若爱人。 丹顶鹤嘴是痴情,一旦结成伴侣,则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哪怕一方生老病死,也绝不续弦。 殷樱现行一步收拾准备,为避视线没带多余随从,连衣着穿戴也得换掉。太妃走在回房路上,沿路零落蔷薇陈铺,星星红红,幽香沁神,隔了一架青藤漫织的花架子,隐约可闻旖旎曼妙的乐曲声,王府乐曲声一如春天零落的蔷薇花,没日没夜纷纷扰扰,拨在太妃心中,愈觉聒噪腻味。 许是梨溶闹的事儿憋窒心头,二来等会儿要去某府周旋交易,这一去不知结果,左右积淤,响起这些日子顾之期纵情声色不问世事的样子,顿时生出气。 脚下一顿,绕过花架子往顾之期院子走去。 瑞兽金炉缭绕龙脑香,宛若云雾若有若无弥漫一室,珍珠珠帘,翡翠玉屏,十余名身披薄帛的舞姬们□□着脚,在及脚踝深的红毯上起纵回旋、叠袖盈天,衣裾旋转间满屋子色彩斑斓,流光溢彩,热闹非凡,本不小的房间竟一时觉得拥挤不堪,角落二三酸月季的颜色黯淡的几乎垂下头去。 隔了烟熏雾气缭绕的熏香,舞姬们越发朦胧瞧不清晰了,只那闪烁的宛如星子的眸,光滑雪亮的手腕,一折折忽近忽远的探过来。 顾之期挑起朦胧醉眼,隐约可见香汗坠落。 还未落入厚毯悄无声息融掉,半空中已被满室酣畅至极的温度蒸发。 “王爷,喝酒。”身畔的小美人执了白玉酒杯,像酥软无骨般随自己软倒在花梨木雕纹垫白狐狸皮的软榻上,一径递到自己嘴上,手没处用,只好搂住小美人黏软细腻的腰肢。 小美人立即柔媚娇嗲,融入一室宫商角徵羽,舞姬皓腕金环啷当,乐师手下断金切玉,就着清凌凌酒水倒映出色若桃花面眉目含春之色,不可不谓容颜极品,连酒水面都泛出摇摇晃晃的薄红,顾之期张嘴想调笑出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67 她的名姓,脑中却搜索不出,只能统一叫道:“宝贝乖——” 美人未饮酒,脸上却泛醉色酡红,侧头攀上他的肩,鬓间酸月季清艳美丽,软软的撒着娇:“今晚我陪你好不好。” 顾之期由任姬妾放肆挑弄,俊俏眼眉始终如浸雾青山,看起来很近却似遥远,眉眼灼灼红痣被斜垂墨发衬托,琼鼻瑶口,下颌尖俏,单薄绸裳下的身躯宽厚而结实,腰系透如清水的鸳鸯玉佩,晃花了媚生的眼,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皎若云间清辉光华四射,像她这般出身卑贱的不求身份,但能有一日欢好死又何惜。 她浑身酥软,灼灼的望见他未拒绝,心就荡漾的快飞起来了,正在此时,却听低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倘若她能像你这么乖就好了。” 她——是谁? 媚生软的能浸出水来的眼中蓦然粲出冰寒,只一瞬,消融弥踪。 她们这批是被买来不久,但也摸查清楚,荣王府顾王身边唯有的侍妾是个叫敏敏的小白兔,早在三天前就发生意外失足落水了。从此再无阻碍,姐妹们一跳起线,想王爷这样年轻英俊,位高权重的人,她这一生可能就这么一次机会,怎舍得放过? 正在这时,门口走出一名体型颀长的女子身影,媚生看都不屑,出奇制胜的法子她不是没见过,否则怎从舞姬中脱引而出?出乎意料的是,顾之期像被刀剑刺了下眼睛,清明顿开,猛地将媚生推开,长身坐直,沉声喝道:“停下!” 被粗暴打断的乐曲回声犹响,舞姬舒展皓腕尴尬的僵在半空,尴尬而突兀,那女子已大煞风景的大步走进来,裙梢带风,卷淡满室白烟,霸道而凛冽。 舞姬们见情况不对自动分开让路,顾之期一改自由散漫,竟是紧张的迎上前去。来人衣着锦绣繁华、气质傲然高贵,逆着光,看不清颜容,却感觉得出并非豆蔻少女。 府中与王爷平起平坐,王爷二十多岁,太妃应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太妃,那就只剩下传言中王被抛弃厌恶守活寡的郡主。 浓烈春意在媚生胸中久捺不下,不由哀怨的横去半眼,不过仗着出生而已,就凭自己的美貌头脑,再待些时日,定能将她踩成脚底泥。正想着一道目光射来,带着冰冷剔骨的压迫,震慑心头,媚生没由来的害怕得不得了,涔涔跪倒在地。 可惜已经晚了。 女子抬手指中她,厉声道:“拖出去,溺毙!” 媚生大脑一片空白,直至铁腕狰狞的侍卫们抓她往外拖,她这才反应过来,无比惊恐的求救。 刺耳的尖叫激得太妃无比厌烦,使了个眼色,侍卫们一巴掌将娇娇媚媚的女子扇晕过去。 ☆、听话 “母妃!你纵使不喜,直接卖掉或者送掉,何必伤害无辜?” 太妃轻蔑的瞥了眼怒气冲冲的顾之期,侧眼刀光折射,投向墙角花容失色的舞姬们,语若寒冰道:“你知道俪城带过来的敏敏是怎么死的吗?” 顾之期想救媚生的心,随着脸上未褪桃色瞬间没了个彻底,他生就在勾心斗角杀伐狠毒之中,怎不明白其中鬼魅魍魉,原本他对敏敏感情就不深,她太柔软怯懦,还心软,本生是用来刺激辛夷的,不料敏敏反倒对辛夷生出同情之心,几次三番鼓吹自己把她接回来,说什么毕竟是御笔亲封正妃,流落在外名声太难堪。可要是想借辛夷她就心甘情愿,她就忘记过去,她就不再同床异梦……能吗? 即便是登上手握杀伐大权的皇帝也不能随心所欲。累死的父皇,早生细纹的顾燃渊,以及,野心勃勃的母妃……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滋生无休无止的争斗,所以当听说敏敏溺亡时他也懒怠了,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人,年轻貌美的姑娘割完一茬又生一茬,他何必为了一个回忆不起容貌的女人闹得鸡飞狗跳。 反正,他不会再去看她。 “噗通——”屋外荷塘里响起巨大水声,拍水声中夹杂着女子绝望的求救与唾骂,很快声音小下去,终归静止。 转眼朝夕相处的姐妹化作水鬼,舞姬们感同身受吓得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太妃用一种看猪狗的眼神漠然的看着她们,凛声道:“以后要再有人用眼睛瞪,我就把她眼珠子挖出来,绝不再是直接溺死这么简单。” 这些舞姬都仗着美丽的外表活着,若没有眼睛,真是比死还凄惨。 “谢太妃娘娘教导!” 太妃就喜欢看别人被杀被辱还得感恩戴德的样子。挥袖遣退,舞姬们立即鱼贯而出。顾之期心思,可能太妃也不知道敏敏究竟谁手,她要的只是给这些温香软玉杀鸡儆猴。 大巽上流社会几乎家家户户都豢养有家姬,宾客来时可跳舞唱歌,饮酒助兴,家姬们的美貌与才能,展示的是主人家的社会能力与审美情趣,被看中的家姬,都可以当做礼物迎来送往,联络彼此情谊。好的家姬千金不换,可比普通金银珠宝有意思多了。虽然她们的社会定义类似货物,但毕竟是一个个色相俱佳,年轻貌美的女人,生下儿子站稳脚跟甚至在上流社会爬上去的例子可不少。更甚有些,其实是被暗中培养的密探,不过也得提防这些没有负担的女人随时倒戈。 太妃从不拒绝一切能用的手段。 此时她环视客厅一遭,凋落的酸月季花瓣,案几上稀罕的瓜果吃食,倾颓的酒杯,酒香,脂粉气息,搅动暧昧不明的人体汗味,太妃负手抬眼,唇角浮起十二万分讽刺的笑意:“这就是荣王称病不上朝的原因?” 顾之期丢出个无所谓的表情:“不是母妃让我不要出门,在家装病的吗?” 自从那晚知晓顾燃渊有意动顾之期,太妃便命令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以免落人口舌。 太妃笑痕渐深,折成讽刺弧度:“若你能耐比那小子强,我当然不会安排你这么做。但你行吗?就连入城那次,都被算计一道!拆牌楼,呵呵,现在京都百姓都说我们仗着天子宽厚飞扬跋扈,被快被捧杀了!要你去上朝,顾燃渊故意找茬折损名声,到时候朝堂上想帮你拉拢势力的也伸不出手。你就好好在家病着,让所有人淡忘你,这是为退,朝堂上自有老亲王他们出面争夺利益,那是为进,一进一退之间,顾燃渊任何事都伸不出手脚!等到他逼急了路出马脚,我们再逐次瓦解,只要半个朝廷都是我们的人,没了我们国家都运转不开,就还有机会,明白?” 顾之期听太妃一句句合理辨析,心逐渐沉沦下去,一半是激动,一半却是后怕,辗转间他倍感无力,因为这些想法,要母妃不跟他说他就永远不知道。所谓的半朝廷老官员的名姓,除了曾有过联系的几个,其余的他连名单都无。所有人都说在为他出谋划策谋取应得的一切,可是他连得到这一切用来做什么都不清楚。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68 “既然装病,就要装出个模样,近些日子舞姬别来了,屋子里的摆设也都换换,精简朴素些。再让下人们每天熬点益气补神的药熏熏屋里的味,你自己喝了也没坏处,打起精神多看些治国安邦的书。要有人拜访避免落下口实,丁点马脚都不要露出。”太妃观察过后,脑袋里就飞速盘算着今后该做的事。没留意身边个子比她高半个头的顾之期默默攥紧袖底的拳头,一双眸子覆上薄冰,眉间朱砂亦黯然失色,启唇说了句话。 他说的轻快而短促,太妃不留神没听清,漫不经心道:“你说什么?” “你能不能别这么烦?”顾之期无一丝喜悦之色,语气中全是不耐。 太妃感觉像被冰棱顶撞了下胸口,瞬变脸色,不可置信道:“你什么意思?!” 顾之期眼皮一抖,抬高音量:“你能不能别总是安排我的生活?我已经二十多岁,不是小孩子了。” 太妃暴怒,顺手抓起青花瓷窝盘边沿,将满碟水果全砸顾之期身上,顾之期洁白柔软的绸裳被五彩斑斓的果汁沾染,水果簌簌滚落到到鞋面和地上,他恍若未觉,动都不动。 “你竟敢反抗我?”太妃失声尖叫,脖上爆出细细青筋,顾之期眼中更溢出嫌弃,太妃利用人体做实验制作抗老药物,竭心尽力十余年,终还是不可避免开始出现瑕疵。 想到她回京都后隔三差五失踪不见,背地里游刃有余的维持旧属权贵们间的关系,她一个女人,容貌也是有利武器之一。 太妃看到顾之期眼中掩饰不住的嫌弃之色,心中怒火更抑制不住,狠狠将剩下窝盘砸顾之期身上,瓷器跌落地上,摔得细碎,哗啦声刺耳,惊得太妃浑身发冷发寒。 “废物!”太妃大骂,“若不是你太没用,我何至于此劳累!”她的身子发抖,连退两步砰的声跌倒榻上,表情无比的哀伤,无比的凄厉,好似是世间最委屈的人了。 顾之期看着她欲哭的样子,心中不由发了软,走上前去,站在扶手旁侧低下头,明知这是太妃管用伎俩,给个巴掌给颗枣,这么久以来因此他失去了很多东西,比如自由,比如梦想,比如……爱情。 思及此他挣扎道:“那我们就不争抢了不行吗?顾燃渊本就从小比我聪明——”“啪——”的一耳光将顾之期扇歪半边脸,太妃通红眼圈上含着泪,脸上却一扫哀伤,变得无比戾气与疯狂,那是只有被抢了食物的狮子。 这一清脆惊在空寂的房间中,良久,气氛静到近乎迟滞,太妃从暴怒中清醒过来,她看着顾之期冷却的眼神,暗得像两簇灰,没有任何欲望神彩,心中不由有些心疼,但更多的还是不屈不挠的愤怒,想了想,还是解释道:“从你出生起,你便没有退路,几千个人在背后支撑着你,投入身家性命,你若倒下,我们所有人都会被逐渐剿灭!夺回你应有的一切,这是你的命运!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别说你不如顾燃渊聪明,即便你是个傻子,我也不会放弃。 太妃说的话铮铮在耳,不容辩解,他看着窗外的天,被黑白线条组成的窗牖格子划得支离破碎,蓦然觉得心中好似有什么东西在破碎掉了。 斜斜一记眼风削下,顾之期第一次正面与太妃毫不畏惧的对望,她愕然的从他眼中看见了一种没有末路的绝望与漠然,平声道,:“那天你执意将辛夷送给城主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口口声声,是为了我好。我信了,我把我从小一起长大的结发妻子任由你处置。结果是什么呢,是我这辈子永远弥补不了的罪孽。你知道我现在有多恨你吗?”顾之期淬玉般的声线,带着冰霜雪剑:“你的大义,你的口口声声之下,掩饰的都是你□□裸的欲望,为此你可以葬送几千个跟随你的忠心死士,葬送你的儿子,天底下你谁都不爱,你爱的只有你自己。” 一个个没有感情的字词从顾之期嘴中吐出,好似已被咀嚼了千万遍,早平淡无味,太妃想抬手扇断他,可巴掌还没落到顾之期脸上便停住,她愕然的发现顾之期的脸竟不知何时变得如此陌生,双眼像深陷在深冬里的寒泉,那是她从未看过的表情。 一种没由来的恐惧感从心中漫生,豁拉出淡淡的愧疚,不,她不亏欠任何人,这儿子一点都不体谅她这个当母亲的,到时候是他登皇位享无边荣耀,又不是她! 这么一想,太妃心中便硬气起来,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她快步如飞,逃似的挣脱身后紧粘的视线,越发恼羞成怒,冲门边暗卫道:“按我的命令熬药看书,不准他出门半步!”便往马厮行去。 ☆、胁迫 “老爷,太妃又来了。” 老亲王放下隽写信笺的笔,锁紧眉头,平白无故的,她来做什么?要是传递信息自有训练乖顺的麻雀,时值京都正风声鹤唳,她尽管装扮得再掩人耳目,万一落入有心人眼线中迟早惹麻烦。那次会面过后他们已想到这层,曾有约定相逢作不识的。 刘老总管看老亲王脸色肃穆,试探道:“那我先让她回去?” “她不是愚笨的人,亲自来定然有要来的原因。”老亲王想到此,往铜盆里濯洗沾染墨迹的手,擦干水,又整理平顺头发与衣襟,这才端然的往后院行去。 后院花草掩映,鹅卵石铺路,一潭湖泊澈若明镜,波澜不惊,将坐在亭中的女子照的纹理毕现,依旧一袭白裳,水色照亮她轮廓边缘,光华流转,出世谪尘。她远远望见老亲王,便站起身来,这一动,质地极其轻盈的布料就蓬松扑起,像鸟雀层层叠叠的后尾,一层叠一层,薄如细纸,最精密的是每层布料上都印有白莲花纹路,随着太妃动作静止,渐渐直垂坠落,看上去与普通白布无异。白莲花纹路根根重合,不偏不倚。 即便是故作朴素也掩饰不了与生俱来的华丽,老亲王看着太妃年轻无二的面容,口中涌出复杂的滋味。 纵使见尽千帆,仅仅两次见面,老亲王都能感受到惊喜,不难理解为何日夜相对数年的先皇会对她如此情深意重…… 想到那人杀伐果决的眼神,刚毅威武的面容,老亲王不由生生的打了个战栗,再看眼前之人比天上明星还耀眼的容颜,竟有出尘之感,心中顿生恐惧,就要折腰行礼。 “表哥,你这是做什么?”太妃上前两步,伸手来扶。纤细指尖触碰到手腕,温软细腻的感触,像溶溶春阳,一下把老亲王浇醒过来,他毕竟活过半百,心神收敛的极快,后退一步脱离开,脸上表情已恢复平静。 “你就当我拜的是先皇吧。”老亲王眼中浮起一丝疲倦与灰败,将视线移向波澜不惊的湖泊。没有一丝水动之声,流风萦绕盘旋,气氛一时凝固,良久,太妃感叹道:“你家这湖死水布置不错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69 ,寓意藏阴敛财,家运昌隆。” 心中积淤本就被晾散大半,加之风牛马不相及的恭维,老亲王一下被拨开心思,回归正轨上来,道:“你来找我何事?” 太妃皓腕轻舒,从袖底掏出枚金晃晃的令牌,反扣掌心,递到老亲王面前,娥眉宛转道:“你看这是什么?” 纯金衬了皓白如雪的肌肤愈发耀眼生花,繁琐雕刻、异族风情的密麻文字,正中大书特书大富大贵四个字,端得极端庸俗、极端放肆。 老亲王见多识广,脸色微变,一下就认出来是黄金城通行令,纵然他已年长,对金钱欲望淡泊许多,但想到背后代表的上百万两黄金,也不由得血液沸腾,脸红心跳。 上百万两黄金,可供养任一国家军队运作好几年。 老亲王不由失声道:“你哪里来的?” “从一个人身上搜出来的。” “人呢?” “刚带来,在马车里。” 闻言老亲王拔脚就走。太妃喊住:“你去哪儿?” 一滴冷汗从老亲王额头上流下来,他略有些慌张道:“有贵人来你为何不先通知我,在这里说些没用的话作甚?” 太妃一下笑了起来,朱唇皓齿,眼梢飞扬,漆黑墨眸流转间勾魂摄魄,艳光四射,只见她一步上前,将令牌放入自己手中,随着大幅度动作裙裳又飘渺游动,如烟霞云海,如梦似幻。朦胧间老亲王身上的血液一点点沸腾,掌心发烫,极致美人,泼天富贵,能拥有这令牌的全天下不过四人,其中三人知名知姓,都是人中龙凤,这令牌之于他们,是一张强有力的底牌,金钱的力量有时比权势更大。而黄金城也借由拥有者的能力固若金汤,扬名立万,那等销金库,最滋生龌龊肮脏。虽然拥有者数百年来几经易主,并无一人言明保护,但所有人心中都明白,这是件互利互惠的事。 说什么拥有令牌者即可入,享顶级待遇,百万黄金白票任意吃喝嫖赌,要没有备案的会被认可吗?当真狡诈无比。 老亲王掂着冷冰冰的金块,意识也慢慢冷静下来。倘若真是那三人到来,京都眼线他不可能不知道,何况还是跟太妃在一起。如果太妃没骗自己,令牌也是真的,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一个可能。 来的是拥有令牌的“第四个”人。 这个人身份最是特殊,数百年来无一暴露,听闻说有些是下一任默认城主,也有说只是普通人,更甚者说是城主随手丢弃,有缘者自可得。这个传闻给本就神秘的黄金城更添加一层传奇色彩,谁不梦想一夜暴富登上人生顶峰呢?从前老亲王听闻不过一笑置之,视作黄金城炒作的噱头,但是现下看起来,却只剩这么一个可能。 老亲王用不可置信的奇异眼神探索向太妃,太妃扶扶被笑歪斜的翡翠碧玉钗,更衬得云鬓雾鬟,像飘忽不定的仙子,漫然笑道:“若我说,拥有这令牌的,是我府中的一个小奴隶,你信吗?” 老亲王虚了虚眼,像只狡猾的老狐狸:“恐怕那孩子不知道这令牌背后的含义吧?” “我曾让他作诱饵审问过一个黄金城的人,多少黄金城的人告诉了他些什么。不过,已经迟了——”太妃唇畔浮起轻蔑的笑:“我让人在他身上种的有毒。这毒是我身旁天赋异常的女孩所种,除了她之外无人能解。每犯一次病,身体肌肉都会萎缩一次,得不到及时救治的话,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日日酸软无力而死,最可怕的是头脑还无比清醒,甚至比从前更感触敏锐,神经灵动。你说,黄金城的淳于清欢会看着自己儿子这么难受死吗?” 老亲王一震,惊疑道:“你何必与淳于清欢为敌?” “我曾给过他盟约,可惜他从来没有珍惜!”太妃眼中浮现出一抹阴冷的厉色,咬牙道:“当初我千邀万请去俪城商讨,宴席上他借酒装疯,非得点要辛夷。那死丫头本就是顾燃渊安插进来的探子,我本就厌恶,趁着恰好儿子喝多了,一狠心借他名义做了个顺手推舟的人情。本想淳于清欢顺心如意后帮衬我们。岂料那丫头居然怀有孩子,惊吓之下见了红,淳于清欢也不是个好人,竟听她的话直接把送回顾燃渊身边。事后还来装不知情道歉。这下事情挑明,我儿子恨我至今,辛夷也时不时被顾燃渊推过来膈应膈应。” 此番是非曲直犹如过冬江水灌入老亲王耳中,忍不住剔冷冷的打了个寒战。纵然他知道这个表妹向来剑走偏锋,不能以常理度之,但不知居然能心狠手辣到这个地步:“那辛夷毕竟是辛将军的女儿,你这么做是不是太不顾后果了?” “那姓辛的若能保护好自己妻女,就不会妻子惨死,女儿宁死深宫不愿回去面对继母。女儿的郡主封号有名无实,说白了还不是先皇看得太可怜。说起来荣耀,京都谁不知道是个天大的笑话!”太妃悍然道。 “可你也太心狠了,那怀的毕竟是你的孙子。”老亲王犹觉不忍,语气已深带斥责。 太妃从未跟人说起这件往事,看着老亲王的表情,也能猜到三分,不过她是从来都不会觉得错在自己,急忙诡辩道:“怪就怪她自己有了两个月都不知道,我又何从得知?何况人也就是说出去走走路散散心,她从小就卷入权势斗争中,还会做探子,双手还能干净到哪儿去?她没有一点配得上我儿子,留下她白吃白喝不也得有点用处?”她闭口不言第一次怀孕的女人没有经验,大多不知道身体的变化状态,那段时间辛夷寡黄的脸色,越发争锋相对的脾气,彻底激怒了她的狠劲。 实际上后来太妃知晓情况后,也颇为胆战心惊了一段时日,二次辛夷回俪城顾府时,她已隐忍许多,面对辛夷一嘴尖酸刻薄报之以漠视,印章信笺丢失后也没怀疑作为探子身份入府的辛夷半句,虽说依旧没有好脸色,说到底,还是有些愧疚的。 老亲王何其了解她的性子,更何况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的死活无异于隔靴搔痒,但话已至此,还是问道:“听说顾之期与你有矛盾,该不会是这件事产生的吧?” “都是阴谋,所有人都恨不能间离我们母子关系。我做的一切,还不是都为了他!”一想到顾之期对这件事的怨怼,太妃简直心揪痛:“我只是帮他拿回属于他的东西,他拥有的女人,本应如雨后鲜嫩竹笋,割完一茬又发新一茬……”她闭眼仰头,纤密浓长的羽睫在吹弹可破的肌肤上倒下蝴翅影子,下垂嘴角不笑的时候,还是抑制不住勾勒出风霜、凄楚、伤害、委屈,这么多年来,她削弱的肩挑起这么多事,怎么可能时时刻刻隐藏的住。 片刻后,她豁然睁开眼,眸中如刀削斧劈,折射出尖锐利光,沉沉道:“所以表哥,这次我来,是麻烦你拿着令牌派人快马加鞭去黄金城通知一声,若是不来襄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70 助,就等着收儿子的尸吧!” “万一把这事宣扬出去,他想方设法救走医治呢?毕竟只要有钱,多得是神医……” “若说前期我信,现下他就只剩最后一颗,像这种刺激脑髓潜力的药,得之一朝换人十年,失之则一天经历一辈子加起来的衰老收缩,等他广发英雄令找到的时候,估计他儿子已经成为白骨了吧!”太妃吐字若淬玉,轻快而好听,然而她周身却散发出与生俱来的华贵与暴戾,强烈的反差像一明一暗,望之令人心畏。 老亲王在心中默默叹息,淳于清欢,谁让你惹了一个绝不承认自己错了的人呢,你创下的因,便由你来结果吧。 ☆、红云 正在这时,花庭小径上急匆匆走出刘老总管,他距离凉亭一段距离停下,焦焦观望这边。老亲王与太妃对视一眼,若非是有急事,否则恪敬职守的刘老管家绝不会打扰。 老亲王点头示意他过来,走近时竟发觉刘老总管却不自觉往太妃脸上瞥,满是欲言欲止。那眼神看得老亲王都心底发毛,问道:“什么事?” 刘老总管眼皮低垂,很是犹豫不决,太妃心底瞬间掠过丝异样,追问说:“你快说啊。” 刘老总管却咬死不言,只一个劲冲老亲王撇眼色。疑团在老亲王心中越滚越大,便想离开与之私谈。却在这时,蓦地听闻前方路径上传来打斗之声,夹杂几声长短呼救,闻之刘老总管脸色大变,却已经阻止不及,平静无波的湖泊岸畔,那呼声一揽无余的传递到太妃耳中,竟分分明明是殷嬷嬷。太妃狠狠剜了刘老总管一眼,无比阴鹜,唾道:“你教得好奴才!”拔脚就走。 刘老总管脸上的犹豫不决顿成慌乱,竟不顾尊卑的推攘老亲王的胳膊,急切道:“快、快去阻止太妃,让她别冲动!” “你先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老亲王虽有点恼他如此无礼,但更多的是惊疑与担忧,跨步紧随上去。 刘老总管微微佝偻的腰弯得更凶了,跟在身旁磕磕绊绊道:“不知为何,荣王府被莫名红云笼罩,本该是喜庆祥瑞,不知为何,荣王府却发出此起彼伏撕心裂肺的惨叫,那声音简直不像是从人嘴里发出来的,满门抄斩也不过如此啊……据说有人胆大翻墙,只看了一眼,就被射瞎了双眼。旁边问起,那人竟说红云所到之处,人畜皆成白骨!简直从未听说过如此匪夷所思的可怕之事!因此旁边府邸都没人敢去救。禀告给京兆尹,等集结起巡逻军都不知道荣王府成什么样子了!” 刘老总管只是三言两语叙述,老亲王已头皮发麻,可想而知现场得是什么样的修罗现场。难怪刚才刘老总管死活不愿意当着太妃面前说清,这一发生,还不知道潜藏得有多大的麻烦。 等老亲王赶到时,太妃也已从殷嬷嬷口中得知消息。她愣在原地一副魂不附体的模样,本就雪白的皮肤已褪得没有一丝血色,冷剔剔的眼神像从井水里打捞起来的尸体。 显然冲动之下殷嬷嬷已经将所有事告诉了太妃,而太妃更是清清楚楚知道这事件是真实可能发生的! 刘老总管不由想到太妃曾提议过收养的养女,是个具有草兽天赋,精通药理之人,莫非此事有她而起? 玩火者,终自焚。 “就算是梨溶操兽失败,荣王府中的人也不可能只在府中等死。太妃,三思而后行。”老亲王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太妃吓得麻痹的神经猛地被刺痛,她失控叫喊道:“你的意思是说,门都被堵了?”荣王府中除了“红云”,可怕还有其它更可怕的存在。 事出突然,老亲王的思绪也是纷杂絮乱,但理性克制住惧意,他尽量抓住要点,安抚濒临崩溃的太妃:“现下这是肯定的,而且,你的养女,可能是背叛你了。” 以为是只揉圆戳扁的小猫,不知觉中竟长成蛰人而噬的猛虎。啪的声,太妃掐断了养得水样儿的指甲,指尖渗血,十指连心,她都似乎感觉不到疼,她眼中迸溅出狂妄的癫狂与恨厉,切齿道:“殷樱,我们回去。我倒想看看她是不是连我也要杀!” 看着不复往常明艳动人的太妃,老亲王眼底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冷冽,道:“你冷静点!现下情况未明,你贸然回去,怕有人趁机摸鱼。你现在我这里留一会儿,等情况明了——”“你的意思是说,要我眼睁睁等着我儿子死掉吗?!”任谁被至亲至爱的家人背叛都不易控制住情绪,此刻太妃显然已钻入牛角尖,泪水爬上颤抖不止的长睫,拔尖声音:“我非回去不可!” 说完她拉过殷嬷嬷就往走,侍卫们接过刘老总管递的眼色,直接让道。老亲王虽有劝阻,却未阻拦她的决定。太妃走过几步,突然回身,眼神复杂:“若你真担心,何不派人送送我?” 这道不冷不热的视线仿佛将他看穿,从额骨一路冷下去,老亲王犹豫了一下,他何尝不知道这些基本来往礼仪……只是,那些都是持中立态度的平日。 在这愣怔的时间中,太妃眸色已彻底黯然成灰,转身离去。 “不连累你了。” 四下分明是花红柳绿的、春意盎然的天气,但她却觉深坠寒冬,层层撕心裂肺的无可奈何,将心深深浸染。 老亲王府后院。 一名陌生的灰衣劲装女子跟随刘老总管,将背负的沉沉麻布袋子扔进柴房,之后匆匆离去,尽管离开前刘老总管厉声叮嘱不得靠近,但还是阻碍不了人类蓬勃的好奇心,一走远,便聚头一起七嘴八舌。 “唉呀妈呀,瞅起来像个人啊。” “别他妈净瞎说,要是个人不关牢里丢柴房噶哈?” “那你说麻布袋子里东西的形状像啥?” “可要是个人干嘛不动呢——艹,该不会是死了吧?!” 所有人往后仰了个身,极其鄙视的盯着说错话的家伙。偌大的厨房一时间无人言语,静得心发慌,再瞅眼闭得紧紧的柴房,更觉诡异死气,青天白日的,背脊后竟渗出层细密冷汗。 “要不,贫僧去瞅瞅?” “要去你去——艹,你他妈的是谁啊你?”说话的学徒站起来,手里还捏着把刮丝瓜的片刀,刀光闪闪的指向从肩后探出头的家伙。 他的头用花色头巾包扎起,栓了两转,脖颈后露出半边蝴蝶节。三十多岁的年纪,五官普通,打扮普通,一双眼睛却生得极其明亮澄澈,好似清晨朝露,能清晰照出人的影子,望之一眼就知非凡品,断不是鸡鸣狗盗之辈。 面对突如期到的片刀,他避也未避,半点没有害怕的样子。 学徒还以为他被吓愣了,赶紧垂下刀,口中却不软:“你从后面想吓死人还是咋的?走路没声音啊?不会通报声啊!”老亲王府百年宅基,前院中院后院数百奴仆,时不时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71 还有旧退新添,以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暗卫,偶然间见到陌生脸孔没什么好惊奇的。 头巾男被劈头盖脸一顿骂,面上却丁点不恼。 “谢谢指点!”他说着站起身来,双手合十,点头致谢。学徒这才惊觉他穿得衣服颜色虽素色,却质地柔软,光滑细腻,与他们穿的不一样。而且他站直时身高很高,巨大的阴影投下来,整间屋子都盛不下似的,与生俱来的敬畏之感从学徒骨子里涌出,他刚想说些什么来弥补,却见他微微一笑,周遭所有光芒都像被那双明若朝露的眸子摄进入,流转在他普通模糊的五官上,竟生出寺庙见过满天神佛的宝相庄严之感。一整间平庸之极的屋子瞬间黯然失色,当的声,片刀落到地上,把学徒吓了一跳,赶紧弯腰去捡。再抬身屋子已恢复明明堂堂的光芒,只见头巾男恰好矮头走出门外,足下始终轻盈无声。 胸口莫名沉沉的压抑顿散,耳边不约而同的响起好几声出长气。学徒愕然的望向同伴,彼此都是一副大梦初醒的模样。空气一时流动变缓,近乎凝滞的涌入鼻腔之中。良久,方才有人小声道:“你们有没有听见他自称‘贫僧’啊?” 生怕人听见似的。明明已经离开一会儿了,学徒谨慎的询问伙伴:“你们有人知道他是府中的谁吗?”这般气势逼人的大高个不可能泯然于众。众人脸色纷纷涌出疑惑,正在这时,对坐的丫头突然尖叫一声:“天呐,他真去柴房了!” 学徒回头,窗户就在他脑后。大高个抬起脚,嘴巴里念了句什么,然后毫不客气猛地踹去。铁铸的锁在他脚底简直跟泥巴没什么两样。 学徒的嘴角不自觉抽抽,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大高个做出的嘴型分明是“阿弥陀佛”四个字。 要是寺庙里的和尚个个都这样正面弥勒,转身修罗,谁他妈的还敢不捐香油钱啊。 与此同时,潜伏四处的暗卫们也跟着冲了进去,很快传来打斗之声。 学徒想了想,起身飞奔去向刘老总管禀告。 殷嬷嬷手中的药着实厉害,钱进来拼着全身气力挣扎,意识还是无限沉坠下去,不甚纯粹的黑暗中闪烁着无数麻麻彩点,游动融合出一张倍感熟悉的脸。 她生得只是清秀,云鬓雾鬟,一袭暗红色儒裳极其宽松大摆,却还是掩盖不下隆起的腹部。她手轻托腹上,颇为艰辛的屈膝向跟前长身玉立的男子拜别。 “主子,你真不杀我吗?”她声音清澈耿直,半点没有玩笑意思:“井月这一走,可能会留下后患……。” 男子隐于暗中的脸看不清表情,声音冷蔑无情:“你不要质疑我的决定。” “可是,城主大小姐是个极其骄纵善妒之人,若她知道我与孩子的存在,只怕会影响您的大事……”“阿月,你是不相信我吗?”男子打断她,没点火的房间,夕阳余晖嵌在黑色窗棂格子,框框架架切过跪倒在地的女子,像有生命似的,一点点往上扭曲拉长。血一样深沉的红色爬过女子的身体,她闻言徐徐抬起头来,侧脸轮廓清晰可见眼底噙含的薄薄泪水。 摇而不坠,她忍痛伏身,将额头埋在地上,那般恭敬用力,似乎要将满心满眼的深痛眷恋与酸楚都印刻在冰冷的地板上。 “是。” 说罢她未听命令,便起身离开。这在她十余年余年伺候他的生涯中是从未发生过的僭越,也是她唯一一次表现出的不满。她觉得她能做到这样,就已经是无憾了。如果再等一会儿,也许夕阳会覆盖过他站立的位置,能再看一次他的容颜,甚至如果弱声乞求的话,他也许也会生出舍不得?毕竟这么多年的跟随,即便是桌椅板凳、碗筷水杯,也多了一份用顺手,对不对? 可那又能怎样? 她扶着门,突然意识到,要再跨出一步,仅这一步,此生至死,都恐怕再不复相见,顿时心竟有撕裂般的痛楚,一把扶住收拾好行李马车等待出行的阿花,才不致晕下去。 ☆、回山 “妾不为情缘,何处得烦恼?君被逮时,妾奔走戚眷间,并无一人代一谋者。尔时酸衷,诚不可以告。今视尘俗益厌苦。我已为君蓄良偶,可从此别。” 笔曳纸上,被泪水浸泡到辨不出字形,井月卷纸系信鸽腿上,撩开车帘,捧放最后一样关于主子的信物,信鸽扑棱棱撑开宽胖翅膀,一头扎入钱进来的眼睛。 钱进来猛地下睁开眼皮醒过来,背脊上齐整整的沁出冷汗,这个身怀六甲的女人是谁?他脑海转动把近来所有有印象的女的过滤一遍,没一张脸与之契合,倔强中带着温顺,没有一丝侵略感,还带着强烈的熟悉味道。 但钱进来来不及细想,他猛地意识到自己不是被殷嬷嬷心怀不轨的喂了药吗?这是被带到哪儿了?头顶帘帐眼角枕头,环顾四下竟是间粗木家具的房间。 分明已不是荣王府。 钱进来满脑子糊涂,预备掀被侦查一番,刚抬手,胸口闪电般传来剧烈痛楚,“嗷——”的惨叫出声。 “呵,我还以为多有能耐呢。”门口突然传来声轻喝,一道粗宽黑影倒折门上,紧跟吱呀打开,踏进一只大脚,来者身若泰石,头裹花布,眼眸璨若透明宝石,带进大风瞬间将钱进来脑门儿吹了个清爽。 他想起来那个女人是谁了。还是在含手指嗷嗷待哺的记忆里,几抹吉光片羽的身影,她从不哺育,看自己的眼神总是极其复杂,绝没有身为一个母亲应有的态度。 她的离世非常遽然,就像是完成最后一件任务,与吃□□殊死搏斗的暗卫没什么两样。 有限的几次记忆里,花和尚含沙射影的提起过生母几次,比如说悲怆的生离。只是单薄的言语说了也就过了,钱进来第一次在梦中分毫毕现的看见画面。莫非是怀孕期间生母受到的重创影响到了他? 愣怔间花和尚已大步走到床前,“别发呆,”他拿起手中瓷勺舀汤药,一勺递过来:“快点喝了好了来,在外面浪成这样,被人打断肋骨还划花脸,真把我老花的脸面都丢干净了。” 便说便一勺直接捅钱进来嘴里,钱进来气息未顺,一下子呛了一鼻一嘴。 “你……咳咳咳……你他妈……想害死我啊?”钱进来忍痛歪到床铺边咳嗽,露出后脑勺被花和尚趁机按住,边揉边坏笑道:“哈哈哈,你想起小时候没,也是这么被我灌米粉的。” 满是得意。钱进来无语。 两口干完药钱进来赶紧缩被子盖脸,花和尚再一巴掌下来非得按吐了不可。花和尚一脸干净无辜,搬只板凳沿床边坐下。 摆明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钱进来看着他,虽连遭揶揄捉弄,心头却暖烘烘的。 千万里被人惦记的感觉太温暖了。 钱进来一双眼神亮晶晶的,满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72 是坦然若小白兔,任揉任捏的表情,“师父,这里是哪里啊。” “一位信徒的别院。贫僧曾来开光过。” “所以知道哪里没人住吗?”钱进来眯起眼睛,呷着笑:“真是大骗子啊。” 花和尚无奈的瞪了他一眼:“我问你,你怎么会被亲王府关押住?你哪儿来本事得罪皇亲贵胄?” “亲王府?我不知道啊——”钱进来蓦地回忆起殷嬷嬷在马车前往他嘴里塞的药,以及那场捉拿捆打,他的脸色瞬间像被霜打焉的茄子,久别重逢的喜悦一下被旷日持久的忧思冲淡,咬牙就要爬起。花和尚看他动作,一下皱起眉头:“我刚给你接好的肋骨,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要回去。”疼痛令他额头流下一滴冷汗,他还是摇摇晃晃的要爬起来。 “回哪儿去?” “荣王府。” 花和尚眉间掠过一丝了然的冷漠,沉声道:“你别去了,荣王府已经出事了。” 刹时钱进来如闻天边的雷鸣,极其愕然的望向花和尚的脸,直至他确认花和尚的的确确不是在开玩笑的时候,竟有些心悸。 “你是说,那红、红色虫子……”钱进来结结巴巴道,脑中掠过一抹浓艳如血、纤细如鹿的身影,竟顿时生出一种苍凉遥远的距离之感。与寻常朝夕相处吵架斗嘴的感觉形成鲜明对比。平生难自抑。 花和尚看在眼中,纹丝不动,道:“我来的路上就感觉荣王府不对劲,有血□□息。救你出来时听街上已经议论纷纷说被红云笼罩,现在荣王府估计已经死差不多了吧。” 钱进来眼中灼热的火光骤然间被浇灭,化成灰,除了黯然再没有其它颜色。 花和尚揽出长臂,宽厚手掌摩挲摩挲钱进来的头,声音已软下几分:“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你还没吃早饭吧?我熬了粥熬,吃了就跟我回山上去优哉。对了,配菜你想吃腐乳,还是酸竹笋?包子要甜的,还是咸的?” “都要。” “臭小子。”花和尚宠溺一笑,起身往屋外走去,巨大影子徐徐离开,像大鸟收敛起翅影。 仿佛又回到平静无波的灵云寺,这几个月发生的事只是做了个冗长的梦。曾与梨溶勉强维持起的一点情谊,未经风吹雨打,就自行弥散了。 如果自己竭力规劝梨溶不要玩得太过火。如果向殷嬷嬷早点作于预警,暗示梨溶哥哥出现的突然情况,甚至如果说,今早没有发生这种意外,给钱进来多一些时间衡量对错,那么,是否就不会发生血流成河的悲剧? 想到这里,钱进来眼皮一跳,一丝异想从他脑海掠过,虽说梨溶最近是很情况不对,但也没有今早这么夸张,莫非今天的意外是在她意料之中,所以她才会对自己与太妃那般失态,令太妃产生误会? 她跟随太妃身边数年,定然摸透了太妃为人处事方式——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人事,不浪费丝毫机会。所以师父在老亲王柴房中发现自己,是因为老亲王是太妃在京都的联络人之一。 因此……他才与太妃活下来。 他这般碰巧的逃脱虫灾,绝对是在算计之内的! 想到这里,钱进来当真是又悲痛又感动又抑郁之极,一口气闷在胸口里,厌厌吐不出。 能让梨溶背叛有救命之恩的顾府,定然是被荣王孙他们抓住了弱点。而梨溶最痛彻心扉,魂牵梦绕的,是童年那段无比血腥残忍的满门互屠。 ——犹记那晚,她醉酒之后吐露衷肠,最大的梦想是毒发身亡之前抚养大亲生孩子,完成血脉的继承。 一如父母兄妹得以生命延续,永生不败。 血亲与她,早已扭曲成近乎偏执的变态,没什么梦想,不曾追求爱情,更没什么宜室宜家的想法,她活得跟世间所有的女孩子都不一样,苍白而无力。 也许她的灵魂早就死在了老宅,游荡世间多年的是复仇的地缚灵。 可是,她并不是没有七情六欲的,纵然积郁再深,梨溶还是会哭会笑会难过,会饮酒作乐对月畅谈,她并不是没有正常的一面。只是懵懂时遇伤害,懂事后又被封闭后院研究医术虫兽,如果,钱进来悔恨的想,如果当时自己能仁慈耐心一些,慢慢引导她往正常的方向走,她会不会渐渐好起来?甚至说,时间再长一些,他们关系再好一些,要不是荣王孙他们利用梨溶哥哥的性命引诱她的话……一道思绪猝不及防刮过脑海,钱进来豁然睁大眼睛,眸中精光四射,闪烁激动与兴奋的光芒。 花和尚在布菜晾稀饭,本想钱进来受伤乏力需要浅眠休息就没打扰,却发现他不知何时醒过来了,“闻到香味了?”花和尚盛起粥碗,摸摸沿边不烫,这才准备喂给钱进来,转身却见他竟已撩起棉被,边捡衣服边在地上找鞋。 花和尚脸上的笑容顿时凝住,他看钱进来神情不对,已然明白两分。 “师父我——”钱进来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刚想说道别的话。夺的声瓷碗跺桌上:“天大的事,哪怕是上断头台,也得先把饭吃了!”花和尚眼中含怒,不经意的扫过钱进来肋骨断裂的那个位置,忍声道:“既然走得动,就自己来吃。” 钱进来无可奈何,心中却越急,端起碗就往嘴里倒,这稀饭面上温了,底下的热度还未散,本来得边吃边晾的,这猛地一下去顿时烫得钱进来眼歪嘴斜,大着舌头,噜噜噜撸不直:“额药奏了……” “不准,”花和尚斩钉截铁不容拒绝,无视钱进来可怜兮兮的表情,眉目不动的蘸了腐乳,像是家长不准孩子出门捉迷藏那般简单随意:”你都离开几个月,该玩够了。“ 钱进来的表情一下垮下来:“我担心我朋友,荣王府这件事是由她起的,如果她真达到目的跟亲生哥哥在一起,是绝对舍不得殒命的,我很想回去看看是怎么回事。我一定会小心的!”他目光炯炯,小心翼翼,再三保证。 花和尚八风不动,道:“怎么?动凡心了?” 钱进来瞬间涨红了脸,低垂下眼帘,嚅嗫道:“反正我不是不想回的……” “哦?”花和尚终于递来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非得细问子丑丁卯:“我灵云寺挖苦你了?” ☆、事发 “师父!”钱进来打断他,更坚定道:“我在灵云寺度劈柴种菜十九年,难道我之后的人生也要这样?要是没有机会的话我认了,可我一出来才知道这个世界这么广阔这么复杂,我无法静下心来吃了睡睡了吃过懵懂的日子,我还有许多事未来得及去做。而且,他们还跟我说了我父亲的消息,是什么黄金城城主……” “啊呸,没良心的小兔崽子,像你这种人娶了媳妇儿就得忘娘!”花和尚满是鄙夷,狠狠打击钱进来积极性:“还黄金城呢,且不说那帮人拿戏台上的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73 台词哄你骗你,就算你生父真那么能耐,时隔多年怎么再未来见你一面?” 钱进来像被生生抽了一巴掌,辩驳道:“或许他是因为忙啊什么的,听说黄金城近几年一直在闹分歧……” “你也这么大了,该见过寺庙上香拥挤走丢孩子的父母吧,食不下咽寝不眠,哭的肝肠寸断,谁能不动于衷的坚持这么多年不理不睬?”花和尚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森冷:“但凡世间男人有权有势,女人还不跟花圃鲜花儿似的随便采撷?大小老婆敞开肚皮生,十月怀胎又没疼在男人身上,十多年光阴还少你一个?孩子,别痴心妄想了,还是跟我回山上去吧。” “你又乱教!人又不是畜生!”钱进来大声反驳,手慌慌张张的去摸衣兜:“他给了我令牌的,那个令牌他们告诉说是黄金打造的很珍贵,若他不愿与我相认何至于?”可钱进来把衣服上下都摸了个遍,空空如也,指尖如浸寒冰般颤抖起来,“怎么会……怎么没了?”荣王府的人从未动过他东西,他脑海中翻来覆去只有弄丢了这一个想法。他急急忙忙把外袍脱下,站起来用力抖甩,高高抛起轻轻落下,青白色的日光中钱进来一条浅浅疤痕的侧脸十二万分的茫然与不解,想了想,又开始慌张始解内衬。 “病还未愈,又想发烧了不是?”花和尚这才阻止,面上一层风雪不侵的寒霜:“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不信了?什么黄金打造的令牌?当我没看过么,分明是镀金铜制的!”花和尚空口白牙,眼都不带眨,说什么否定什么。钱进来再焦躁冲冠也回过味来,他一屁股挪到位置上,吊起眼角饶有深意的瞅花和尚。 “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孤单了,特别想我回去陪你?” 目光之下无所遁形,花和尚顺势把脸埋低粥碗,半天几低不可闻:“……毕竟也养了十九年,出门声都不带打招呼的,没良心的小白眼狼,一点都不懂事。” 钱进来的表情被无可奈何与忧愁替代,挽起袖子递到花和尚跟前,平声道:“你把把脉。”花和尚眸色间掠过一丝惊诧,赶紧推开碗筷菜盘,神色凝重的伸出二指探上脉。 约莫过了半盏茶时间,花和尚的脸色越来越暗,眉峰拧成深壑,难得一见的渗透出怒气,豁然睁眼,愤怒道:“我平生从未诊断出如此脉象,阳气凝重而元气外散,激发了你的潜在能量却外强中干,长期以往下去必心火剧焚,早衰而竭,更狠的是你血液里有种剧毒,流转多日浸透心脉大脑!”花和尚越多越怒难自遏,一掌用力将桌面凿出凹槽,碎屑四溅飞散,贴身相近的钱进来吓得后退躲开,失声道:“但我也因此助长了十余年深厚内力,要再吃下梨溶最后一颗药,就能调理得跟正常人一样。师父!我真必须得回去。” 花和尚却依然舍不得松口:“她既然舍得对你如此用毒,你还敢信任她?跟我回去,我没办法,我也会找人想办法。” “我这毒每逢段时间就得吃,倘若在此期间您未想到办法呢?”钱进来唇角浮起复杂笑痕,异常执着道:“我发誓,等这件事一完,我就回来陪您,好吗?” 花和尚认真端详了他一会儿,好像从新认识一般,缓缓合低眼皮,颇为倦然道:“罢了,你长大了,我管不住你了。”说完起身,“你受伤未愈,我去找辆车。”钱进来哑然,眸底渗出晶莹剔透的感动,亦满负愧疚之色,赶紧把白瓷盆里的稀饭再满满舀上一碗。吃饱饭才有气力做事! 京都百姓看多了权势沉浮,高楼起塌,对荣王府发生的事纷纷避之不及,唯恐殃及池鱼。平日里走走停停的街道今天畅通无阻,坐在平板车上越是行得轻快钱进来的眉头皱得越紧,转入距离荣王府最近的一条巷道,遥遥可见一顶平平无奇的平民小轿被拦截下来。 花和尚道:“要想进去得弃车翻墙了。”正调马头,猛地听见钱进来喊道:“等下!”花和尚顺着钱进来视线望过去,却是二十余侍卫拔剑将一顶灰色小轿团团紧围,招架气势俨然虎狼之兵,非寻常宅院护卫。 若轿中真是普通人,绝不可能被这般严装以待。也是,若是普通人又怎会此时出现在这里。花和尚想到什么,试探问道:“你认识?” 钱进来本就觉得马车无比眼熟,但见驭车之人挑开头罩,身姿矫健的跳下车辕将令牌给侍卫首领看的时候,立即认出是殷嬷嬷。 “侍卫怎敢拦截荣王府主人?”钱进来想起个疑点,却出于惊忧不敢面对。 “有啥不明白的,有人借荣王府出事的机会在大开杀戒呢。”花和尚百无聊赖道:“看多了的戏码,估计这场虫灾就是故意用来吸引视线的,到时候出事了全推虫灾头上。” 几乎是与此同时,首领的刀出其不意的斜削上去,殷嬷嬷早有准备,堪堪往后闪开,手中令牌跌落在地,顿时腾起大片红褐色烟雾,像蓬起的大蘑菇一下将行道罩了个严实,二十余侍卫无一逃脱,就连墙头雾感已经淡了七分的侍卫们,也瞬间失去知觉统统道栽在地。紧跟着一声马儿吃痛嘹亮的喊叫声,马蹄踏地,仄仄跑远。 见此情形,钱进来放下颦紧的眉头。花和尚落在眼中,揶揄一笑:“怎么,你以为他们逃脱了?” 钱进来挑起只眉毛,惊诧道:“对啊,殷嬷嬷武功高强,又早有准备。” 花和尚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头。直至马车远离那条巷道,驶入渐有行人的主街,方才放下马鞭,任由着平板车晃晃悠悠的走。 眼见距离荣王府越来越远,钱进来愈发心急猴挠,叱问道:“你干什么!这条路不对!” 花和尚一副老钟入定的样子。 想到殷嬷嬷她们都遇危险,半点武功不会、深陷局中的梨溶又该怎么办?钱进来一思及此,躬身就要做跳车状。一只铁钳般的手紧紧扯住他袖口,花和尚气道:“你鬼迷心窍了?” “你同意了我回去的!” “是,但那是我刚才不了解情况。别的不说,就单我们刚才待的荣王府外墙,除开那二十余明刀强干的侍卫,墙下檐角少说还有同样数量的暗卫在!你功力薄弱,我可清清楚楚听见,烟雾炸起时至少几道暗器激射中女人待的位置!”花和尚瞳孔清澈如渊,令人一眼望不到底,不由遍体生寒:“那女人一上手就落下风。更何况你这三脚猫功夫,去了不是送死?” 钱进来一张脸瞬间褪光了血色,小平板车颠簸不平,他左摇右晃像打板子似的颤抖个不停,良久,方才曳出一声黯然神伤的乞求:“梨溶与他们有约定的,应该没事,我就想去确认确认,顺便问她要最后一颗药……” 那怎么不想想,万一出事呢? 这孩子被自己养得太深,不知世事莫测,不懂人情世故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74 ,更糟糕的是,天生还带不到南墙心不死的执囿。当真是同师姐三分相似。 思及此花和尚心中沸腾出怅惘的痛楚,侧眼瞧钱进来满是伤心的模样,只怕会留下心病。更何况,要是浑水摸鱼,抓到那小姑娘逼问出药,更了了一桩隐患。 花和尚下定决心,便无奈的叹了口气,调转马头。钱进来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师父!”他激动的喊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满脸阴霾顿扫,眼睛炙热的像冬日小暖阳。 花和尚听得心神通泰,他想,单就为孩子这个笑容,这次冒险都是值得的。 未曾料到的是,荣王府着火了。 遥遥可见清白亮堂的苍穹下,几道浓黑烟龙乘风直上,坐在平板车里的钱进来脸被春风刮得刺疼,火助风势的话,钱进来不敢想象一切怎么会这么巧,对于陷入虫灾的荣王府简直是祸不单行,不由惊震出口:“这岂不是梨溶也会有危险?” 花和尚更加无奈的丢个白眼,要换做陌生人他绝对不会再理睬,连说话都嫌浪费时间。然而随着距离渐近,空气中传来棕油的焦臭、草木生腥,建筑噼里啪啦燃烧,摧枯拉朽倾塌,夹杂是破水声以及杂乱的脚步声,钱进来激动得欲肋下生翅的模样,花和尚便再忍不住:“你就没觉得不对?” “我奇怪啊!我也觉得不对劲,要跟从梨溶的虫攻,外加墙头暗角的暗卫袭击,荣王府的人都该逃不掉才对,何必放着一场大火,要知道梨溶视宝宝做生命,从来舍不得伤害一丝一毫。”钱进来皱紧眉头,深思忧急。 花和尚哭笑不得,陷入感情中的人跟钻进牛角尖有何不同,一心一意牵挂心上人的想法安危,而不是从大局看待,想了想,花和尚还是告诉钱进来一些事情,有时候单纯懵懂真不是件好事。 “我指的不对,是说空气里的棕油味和人们的动静,没一丝谩骂哭泣,我敢打保证,荣王府的仆人旧属绝对都没逃脱这场灾难,这场火更是有意人放之,为的是堵悠悠之口,不知不觉中处理掉尸骨与证据。荣王孙一方大获全胜了。”不过当个皇帝,想拔掉眼中钉还得迂回隐忍这么多道,由此可见太妃真如传言中所传,不是轻易能折服之人,思及此花和尚眼中掠过一抹亮光,只怕此役过后大巽又要来一番大清洗,百废待兴,要不要通知那人这番苗头呢?处于三国交界处的黄金城,是全天下法律的盲区,几百年富贵自由,依托的不仅仅是合约利益,最重要的是从来没有站错过位置!大巽朝堂两继承人之争,顾燃渊显然更胜一筹,隐忍凶狠,杀伐果决。 庸庸碌碌的钱进来还不致像他这样看一步想三步,他满心更加纠结,生怕狡兔死、猎犬烹,岂料平板车一拐弯,豁然前方林林列列几十侍卫,荣王孙手执折扇摇得好不招摇,他身前站着太妃,一个娇娇小小的红衣身影端端跪在跟前。 她没死!钱进来吁出一口气,胳膊被花和尚拽下车,花和尚手脚极其麻利,连缰绳带钱进来通通推到墙后躲避,全程不过几秒钱进来脚下都还没站稳,视线可及处便见太妃抬手一巴掌狠狠扇梨溶脸上,将梨溶打了个侧翻,长发如瀑布流淌一地。 钱进来心头瞬间拧紧,头发发热,趁花和尚藏车没注意的空隙,一把挣脱他的手,朝梨溶奔去。 花和尚刹时大惊失色,却已来不及。 数把剑尖直指钱进来额头,寒渗渗的刀光折射入眼,一直寒到背脊骨。 “来者何人?” 没有人看到,在登高望远的城墙一间隐蔽小屋内,不断咳嗽的病弱少年正倚着窗,表情莫测的望着荣王府延绵火龙,宛若千点火色摄入一瞳的双眸折射出璀璨夺目的怨恨与兴奋,与记忆中一样交相辉映。 即便母妃死时太妃远在万里又如何?敢说太妃一点原因都没有? 母妃受过的痛楚,定然要让她原封不动的尝一遍,什么叫做烈火烹油! ☆、梨花满地不开门 服用好几个月药物,钱进来身体里早潜藏深厚内力,但因从未正统练武,从未有人知会,所以他自己都不明所以,只是有意无意的,对流水、风向、叶落,分外敏感,不细究而知动向。当即现下,钱进来每处毛孔感官统统高亢澎湃,潜移默化的运用出空手夺白刃绝技,反手扣住袭击者手腕抖下把剑,想也不想,力沉手腕,直插刺向前方跃跃欲试的侍卫们,速度之快,吓得纷纷侧闪,长驱直入,势如破竹。 一招得势,钱进来更有信心,右手指间闪转腾挪夺过距离近的侍卫们的兵刃继续射,怀里人质浑身肌肉僵硬恰如盾牌,钱进来就这么横冲直撞着冲到了后院门口。 往昔各种思绪纷涌而至。 是不是……梨溶,早知道这一幕? 否则,她为何会借口将自己、太妃与殷嬷嬷送往老亲王府! 她现在如何……有没有逃出来? 红色虫子、红色虫子……悲恸冲击胸口,钱进来不知从哪儿生出来的气力,玩命的挤开人潮,心里只有一个思绪,无论有没有被这把火烧到,梨溶脱不了干系,绝对活不了了,她那么可怜,只有自己这一个朋友,无论如何都要将她救出来,流亡出海也好,隐居深林也罢,只要能活着、只要她能活着…… … 正想着,天空忽的暗淡,嗡嗡嗡,一滩血水流上围墙,泼溅到半空,倏忽奔腾汹涌流下,似汇聚成百上千人血,成了地狱精怪,自行有了生命流动而来,沿途吞没一切,几个暗处猝不及防的黑衣人瞬间消散身形,从未见过如此怪谈的钱进来吓得魂飞魄散,弯腿儿欲逃,转身遽然撞见梨溶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拿着只白玉瓷瓶,血雾从钱进来身后轮廓涌来,悬悬浮浮于梨溶之间,钱进来这才看清原来就是月亮门蜂箱里的红虫子,只因数量太过密集远远瞧去通红大片,但不知梨溶往彼此身上做了什么手脚,红虫子居然不伤他们。 “去吧,”梨溶哽咽道,揭塞,顷刻间瓶中白烟滚滚,虫群宛如得到上天指引,顺风往北边天空飞去,渐渐稀薄。 啪——瓷瓶落地而碎,梨溶身子一晃,钱进来反应将她接住,只见梨溶鬓发纷乱,大口大口喘气,满脸通红,鞋子只穿了一只,另一只不知去向,她垂头哆哆嗦嗦的腰带里摸出颗红色药丸,哆哆嗦嗦塞到钱进来嘴里:“我还差你最后一颗药呢,我不放心,赶了回来……” 钱进来心头一酸,原本想骂她草菅人命的话没骂出口,却还是非常愤怒:“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嗯?这些虫子是不是你放的?!你怎么这么恶毒!好歹也是太妃养大你的!” 梨溶浑身一僵,眼泪顺旧泪痕滚滚而落,吃力道:“人心比虫子可怕多了。” 什么?钱进来还未细思,耳朵里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75 忽的听到有人来,转身见几个黑衣人奔来,气急败坏道:“皇上允诺放你与你哥哥团聚,为何你又回来搅局,违抗命令!” 梨溶牵钱进来站起,凄然一笑,脸颊灿若胭脂,傲然道:“你们这些只会抱团扎堆的废物知道的时候,我哥哥骑名驹早奔逃千里了——”话未完,箭矢破空,噗的射中梨溶胸腔,贯穿及背,梨溶后仰倾倒。 焦雷过顶,钱进来心中像被刀狠狠剜了下,梨溶顺势倒在他怀里,那么娇小,她脸上犹有泪,口中吐血,哑声道:“往荣王府逃……” 空中有声,紧跟着箭矢破来,幸得钱进来有所防备,转身闪入一折墙角,他抱着辛夷,一路狂奔,身后人影纵掠,时不时箭矢擦身,簌簌哆哆,危险只在千钧一发间,梨溶抬袖,从内窜出各种蛇虫鼠蚁,袭向后来紧追不舍的黑衣人,惨叫声起,没了箭矢,钱进来不必左支右拙,但知道很快会有人继续追杀。 现在去哪儿呢?附近住户遣散逃命,奔跑巷陌快不过高墙上俯览的狗腿,纯粹活靶子;而荣王府前后门绝对被封住了,无异自投罗网,钱进来急中生智,忽的想起隔壁风流府,转向奔去。 一路颠簸,梨溶吐血越来越多,她张大嘴,鼻腔里鼓出血泡,每艰难呼吸一次,脸就惨白一分,那些吸到肚子里的气似乎都随着胸腔破洞流散了,她的生命也随之风流云散,喃喃道:“别……别跑啦,我好难受……” “就快好了!”钱进来吼道,眼眶一红,“你是会招蜂引蝶的妖怪,怎么会死呢,你不会的。” 一滴温热的水滴到梨溶额角,混着她眼中源源涌出的泪水,一线滑落。 “我是坏人啊……我害死了荣王府那么多人,还杀了我父亲,我罪大恶极,天打雷劈五马分尸也不为过……”梨溶眸色渐渐黯然,缓缓闭上眼,哀伤欲绝,钱进来看着她这幅模样,忽的伤心的要命,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觉得梨溶不是坏人,就算她做了那么多天怒人怨的坏事,他还是觉得梨溶不是那样的人。 “明知如此,为何你不跟你哥哥远走高飞,为何要回来?” “是啊,为什么呢……或许是不忍心吧,不忍心那么多人因我而死,我原想,虫子一暴动荣王府的人都会跑死不了几个,但我没想到皇上那样狠竟借口灭虫射火箭一个个剿灭……你知道吗,我还舍不得你,我还没给你最后的药呢,我怎么能走呢。”梨溶说着睁开眼睛,眸色焕然生机,清清亮亮,宛若三月星辰,投射在钱进来心窝,先是一凛,继而透骨寒,倘若没有猜错,这便是回光返照了。 使钥匙打开风流府小门后,钱进来停在花园里,此时春也尽了,天光惨白,残红土柳,曾经光艳灼灼都被黄土埋葬半截,零零星星,他抬袖替梨溶擦泪水,想到她奔跑许久汗湿额发,忍不住哀戚道:“对不起……” “你有什么好对不起我,最后还是你陪着我。这世间,我你这么一个朋友啊。” “太妃一定恨我了,也一定伤心死了,我害了她,害了王爷,害了荣王府那么多人……” “可我没有办法啊……我就这么一个哥哥了,我还杀了亲生父亲,罪大恶极,怎么也弥补不了了,所以我才赶回来,可是也迟了啊……” “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没有办法啊……” “我真的……没有办法啊!” 梨溶挣扎着伸手抓向天空,衣袖褪落,关节洁白若新藕,真想抓下云上仙人,追问为何会如此,为何会如此,为何生来就是做坏人的命,唯一一次做好人竟赔了性命,她还那么年轻,还有那么多的事没做,还未结婚生子,为什么老天对她如此不公,从小就被折断了灵魂,从此永远徘徊黑暗,与蛇虫鼠蚁一窝。 其实不是不向往干净美好的,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梨溶背脊一僵,手重重垂落,歪了头再也不动。钱进来屈膝,跪地缓缓放下,颤着手、使衣袖擦干净她的泪水,她口鼻的血,抚下永不瞑目的双眸,沉沦无梦深渊,恍惚间,脑海中浮现出初见时她站在荷池曲桥上娇叱跋扈叉腰的样子,从此她永远停留在十四岁的刻画里,花尽荼蘼,倦极而凋。 便是眼泪再忍不住,汹涌奔腾。 泪再也忍不住,汹涌奔腾。 对不起,一直都不喜欢你。 对不起,一直提防你。 对不起……没保护好你。 其实,也不是真正的不喜欢,怎么觉得呢,你太过异术,特立独行,不得不令普通人心生害怕,继而群起而排斥。 我只是个普通人……自私自利,不值得。 ☆、王府陨 许是沿途血迹引来追杀的大内侍卫,脊瓦噌噌,钱进来不得不收拾情绪逃命,最后一眼回望草丛里静静躺着的少女,被灌木勾起裙角,斜斜翘,风过振振欲飞苍穹,衬着她疏离眉眼,仿佛只是安静睡着。 他一边擦泪,一边朝旧时住屋狂奔。 高墙犹在,梯子犹在,翻过去,错落小石桌犹在,只是物是人非罢了,昔日歌舞升平千盏灯火的荣王府,如今处处燃着大小火堆,白骨却没看到几具,若非阿燃趁火打劫,绝不至鸟兽尽散。钱进来穿出空寂树林,忽的听见一阵喧闹声,“屋子要跨啦,快出来快出来!” 猴三扯着嗓子大叫大嚷道:“血虫飞走了!大家别再惊恐!保护好王爷安危!京兆尹是太妃族亲,很快就会来整治!” 跑动换位声、刀剑划空声此起彼伏,听上还有好几个人,身后树枝折损,追杀迫近,钱进来沉下心玩命的往猴三处逃去,死马当作活马医了吧! 断箭折地,水桶乱滚,房梁倾颓,焦黑火烧痕迹顺着湿漉漉墙角屋檐流的到处都是,五个侍卫们脸色黑得可怕,围成个圈保护好站在中间月白长袍的王爷。为首持刀的猴三抬脚踢飞钱进来,怒斥道:“废物!引敌来的吗?!” 钱进来滚了两圈,滚到布满水渍的墙角,凉飕飕的,忽的头顶暗淡一壁,衣裾声卷卷翻响,抬眼见五六个黑衣人宛如乌鸦落枝,依次停留在围墙高处,见此猴三肩膀绷直,双手握紧长剑,刃尖轻晃,耀眼生花。 “呵呵,”头顶黑衣人冷笑道:“终于舍得从火屋子里出来了吗,俺还以为要活活烧死呢。” “你们究竟是谁?!敢伤王爷!不怕凌迟诛九族吗!”猴三恶声威胁道,忽的一扬耳朵,惊喜道:“京兆尹来了!” 钱进来贴着墙,清楚听见有整齐一划的铁胄部队匡匡跑来。 黑衣人缩了缩瞳孔,锐如针眼,倏忽抬手,落下——这是,下达杀令?! 猴三等聚精会神以待一战,没留意突然噗的声,身后传来刀剑撕裂衣帛。 然而黑衣人们还未动……钱进来的背脊骨像黏了只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76 蟾蜍,丝丝阴冷,他看见顾之期脸色刹那苍白如纸,眼角红痣潋滟凄楚,艳得像挣命霞光,光彩瞬间黯淡,委顿及地。 荣王府亲信们惊恐散开,王爷左胸正中心贯插柄匕首,一击必死。 这是——这是——内应?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以为是错觉。 见吸引视线计谋得逞,黑衣人趁京兆尹赶来前离开,然而猴三等毕竟久经风霜,瞬间反应过来:“抓住他们!” 亵职之罪已证据确凿,至少得保住妻儿老小! 嗖嗖嗖,亲信们宛如鹞子翻身,刀光剑影,越墙旋即响起叮叮当当刀枪碰撞,入肉声惨叫声,刀刀削在钱进来头皮里,声声刺在钱进来耳膜中,鸡皮疙瘩起了满臂,真恨不能刨开脏水躲到土里面埋着方得安全! 怕极至钝,云里雾里,不知道过了多久刀剑声消失了,钱进来沿着墙角手脚并用爬到门口,摒住呼吸小心翼翼的往外探,一袭白布挤满瞳孔,太湖石砌成石阶上,静静站着双金丝勾线缎鞋,不惊尘土,钱进来惊疑的抬眸往上望,堪堪正对双黑曜石般深湛眸子,长睫宛如凤尾蝶垂翅,阴影边缘一经拉长,轻覆眼角那颗艳艳红痣,美得像凝固的泪。 顾之期? 不、不对,那心脏贯穿死在地上的人又是谁?一模一样的身形,一模一样的容貌! 站着的顾之期也依循望去,神色淡淡的,不悲不喜,似乎早预料到如此结果,好在一声惊呼打破了在场人所有的疑问,阿荣挤上门下阴影地,从额头放下遮阳团扇,大呼小叫道:“怎么有两个王爷?” 顾之期拂袖转身,俯视跪在地上的一干兵将,宠辱不惊道:“他是我找的替身。” “哦,”阿荣一咏三叹:“王爷好聪明。”余光一斜,瞅见钱进来,开口便问道:“怎么你一个人在这里?梨溶呢?” 阿荣记性真好,高居庙堂,竟还记得自己这么个小人物。 钱进来鼻子一酸,垂头缩回门内。 是啊,我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梨溶在哪儿呢。 顾之期都会找替身会防患于未然,梨溶那么聪明,会不会也没死呢。 哪壶不开提哪壶,顾之期微微颦眉,冷冷削了阿荣半眼,阿荣恍然未觉,举起团扇边扇边打哈哈。 问答间千丝万缕,彼此心里都有鬼。顾之期转而望向亲信抓住的一个黑衣人,问道:“别的呢?” 猴三滚红眼睛,恨声道:“都跑了,还有一个咬舌自尽,我怕这两个个也自杀,塞住了他们的嘴,恐怕不是很好问……王爷,王爷,您真是吓死我了,我还真以为……” 顾之期抬手制止住猴三的真情流露,冷声道:“刚才庭院里的人站起来出列。”说着走下台阶,缓缓步到两个被捆得成团团的刺客跟前,命五个人一排站列至其后,细长眼眸勾成刀,一一掠过众人的脸,众人心头发寒,不敢直视。 “本王母妃忽患急病,连夜迁往山明水秀处修养调息,事出紧急,本王仅仅带了月魄同往,不料一夜之间,竟生出弑主逆贼!若不是仓促间未通知上下,恐怕往后要死的人,就是本王了!” 刹时亲信们表情各异,或惊恐或愤怒,纷纷表示不敢。顾之期眉梢一挑,叠起黛色,短促哼了声:“‘誓言’两张口,要让本王相信,就做出行动来!你们恰好五个人,杀手脸上五个器官,你们一人选一个——一刀封喉是太便宜的事。本王就不信了,再狠的人,能对自己同伴施以极刑!” 话音刚落,闪电似窜出两人,削鼻的削耳的,毕了恭敬站立旁侧,脸上大书清白二字。 疼痛席卷四肢百骸,一个俘虏屎尿齐出,晕厥在地,剩下的喉咙里呜呜咽咽翻滚,双眼怒睁,被染得鲜红,奇形怪状的脸孔宛同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充满怨恨愤怒。 零碎器官在地上翻滚,令人胃泛恶心。 亲信还有三人,一个十八上下的少年惨青脸色,既畏惧又尊崇的望了眼顾之期,似乎挽回些气力,闭眼上前刺瞎了俘虏的眼。血从凹陷眼窝里流出。 兔死狐悲。迟迟未动的最后俩亲信,脸白得像刮过的骨头,抖如筛糠,惨笑一声,忽的拎剑跨步,飞快划破俘虏咽喉。 总算路出马脚了。月魄谲笑,袖底微抖,射出簇白光射穿间谍心窝。 间谍木然回过头来,冲月魄惨笑一下,慢慢倒地。 月魄长袍翻飞迎到顾之期跟前,殷切关怀道:“王爷您没事儿吧?我见他离你那么近,怕伤到您。” 顾之期眉棱骨微挑,脸黑沉下来,抿唇未言。 “有趣、有趣!”一声唱斜地里传来,阿荣用扇骨打着手心,煞有其事道:“王爷受惊了,如今荣王府已毁,翻新还需要些时日,我去顺天府前皇上千叮咛万嘱咐,务必要请王爷去皇宫暂且修养,横竖万寿大典也就在这两三日了,亲兄弟们也团聚团聚。您还记得小时候一同读书的国子监吗,辛夷早去那儿暂住了。” 说着阿荣长长躬下身,身后几十名铁甲持枪侍卫渊凝岳峙,浅灰色云翳覆盖过他们的影子,不知是否王府黑烟遮蔽了日光,一切都阴暗下来,吸卷入顾之期眸中,森冷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邀请啊。”阿荣滑上眼珠子,玻璃球似的没有生机:“难道还不够有礼貌吗?”他微微笑起来。 穿林风从青壁后回旋一遭,呼地将顾之期袍角高高撩起,衬得挺拔又孤寂,绣金边缎鞋慢慢踩到瑟瑟发抖的钱进来跟前,目光似穿透了他的身体:“走吧。” 钱进来看着他,忽的明白顾之期唤的并非自己,而是那个一直守护在他们周边的笨笨小姑娘。 “她死在风流府花园……”钱进来细若蚊蝇道。 顾之期微微一顿,却未回头,他并肩与阿荣走出去,往昔春光并付与断井残垣。 落雨了,国子监侧室宽敞亮堂,游廊水色泛起碎碎橘光。 钱进来穿着薄裳,同二三宫人们侍立在外,不同于毕恭毕敬,他歪靠湿漉漉的柱子,任由风雨灌入衣领 。皮肤发紧发皱,极其不舒服,然而似乎只有这样,心里的哀伤才不那般深刻。 来宫前顾之期托付阿荣收殓梨溶尸体,阿荣旋即转交属下,陌生的属下,陌生人,会怎样安葬梨溶的尸身?是否会挖坑立碑?安在哪儿?没人知道,阿荣不在乎,顾之期顾不过来,再过两日便是阿燃寿辰,阿燃睥睨天地,脚下踩着千千万万人,怎可能记得梨溶这枚小小棋子?钱进来突然好憎恶,恶这人心,恶这风雨,甚至恶自己,因为自己连阿荣属下长什么模样都没记住,穷到陌路,曾吟风弄月呼喝娇咤的那抹背影,湮灭黑白山水间,似无数滴描摹的墨水的一笔,再寻不着一丝踪迹。 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啊。 雨飘进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77 眼眶,滚下一行辣辣的泪。 便当是,圆你的祭奠了吧。 ☆、被囚 钱进来哀伤了一会儿,牙齿禁不住哆嗦起来,太冷了,他搂搂肩膀,再哀伤,他还是得继续过啊,衣服还是会冷肚子还是会饿觉还是得睡,记得入宫时顾之期只带了自己与月魄,便被安排住一块儿,钱进来溜进书房,烛火微醺,纤柔男子一手卷书一手端着冰糖雪梨水,低笑浅酌,满面舒坦,忽的被挡了半壁光,抬头见钱进来一张木愣的脸,张嘴水汽腥臭:“我们睡哪儿来着?” 月魄立书遮住口鼻,斜眼不屑道:“左转侧房。” “月魄,时间不早了,你去歇息吧。”里间顾之期闻见响动,随口道。 月魄一挑眉,气鼓鼓合书拍桌:“我才不要跟这些泥合的臭男人处一屋,此后就在这儿一张薄被一盏青灯将就过了,顺便好随时伺候王爷。” 里间不置可否,算默认了,跟前的火光犹被遮挡,湿漉漉的钱进来立在原地宛如泥塑。 “干嘛啊?”月魄左右拉拢领口,微恼道:“莫非要我赏赐你一脚?” 死娘娘腔,好像谁贴着扒拉你似的!钱进来伸出手递到月魄眼前,毫不客气道:“我没钥匙,钥匙给我。” 钥匙挂在腰间,一抓哗啦作响,满掌凉意,往日里管理王府习惯了将所有钥匙栓一圈铁环上,适才太监总管给了顺当给套了上去。月魄纤长白净的手指在新新旧旧的钥匙圈上抚过,每一把钥匙,都代表一间屋子,晦秘或财富。月魄懒得一把把掰开单独取小室的,想了想,放书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望着门窗凉风细雨跺跺脚:“我帮你开吧,坐久了动动身子。钥匙我不给你了,你最好在屋里多待着,少出来瞎走动。宫中可不比王爷府,倘若不懂规矩闹出问题都丢的是王爷的脸面。坦白说,连王爷都如履薄冰,你好自为之。” 月魄这番话,半是软禁半是保护。明眼人都看得出现下处境。顾王府的灾害显然是被人有意为之,愚笨如钱进来用脚丫子也能猜出个七八分,其后派军队以保护为名,将王爷“请”入宫中照顾,无论传到文武百官谁的耳朵里,都挑不出半根刺来,要知道,为了这场万寿贺寿,多少住的离京远的皇亲贵胄早早赶入京城,住在行宫或驿站,顾之期,真真是大荣耀啊! 王爷的脸色,在跨上国子监游廊的第一步,就被扑面而来的阴影覆盖。钱进来跟在挑着白纱宫灯慢吞吞走在斜雨里的月魄的身后,几重花树,几卷帘,庭院对面朦朦胧胧亮起窗牖烛光,像水底深处隐绰的水妖眸。照阿荣所说的,为顾及安全,皇上将隔壁府邸的辛夷也请进宫了? 生拉硬拽,非要将他们三人强行拧一起摧枯拉朽,哪怕心里布满荆棘,指尖藏满毒素。 钱进来深思天外,没留意撞上月魄后背,玉石样的硬骨头磕得自己啊的惨叫了声:“干嘛啊你,好端端的咋不走了?” 白纱宫灯摇曳,晃亮了双蹲在拐角处的眼眸,宛如清水滴墨,漾起动荡不安的涟漪,蓬乱额发,草草托出张莹润煞白的小脸,嘴里正囫囵不清的咬着糕点,脚边放着只瓷碗接雨水,在看到月魄他们时简直吓懵了,反身后仰怀里偷的吃的撒了满游廊都是,在月魄看清他时,太监穿着的小家伙亦反应过来,可怜巴巴的曲腿跪倒,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公子,我、我实在是饿得慌,我已经三天没吃的了,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不要告诉他们,他们非打死我不可呜呜呜……” 看着小太监扒拉月魄裙角连连磕头,向来洁癖的月魄破天荒的没踢翻他,反而奇怪的死盯着小太监,钱进来觉得不对,转而也看去,瞬间仿佛被天雷劈了下,忍不住脱口道:“天哪……” 原本应该在国子监侧房睡觉的王爷,此时此刻蹲在地上像只落水小猫满脸残渣,双眸惊恐,嘴边一颗大黑痣……不,钱进来豁然惊醒,他眉间没有红痣!他不是王爷! 是了,王爷金枝玉叶,皇室尊严,生含金勺、死如玉碎,怎可能如此狼狈不堪。 只是一摸一样的五官罢了……天哪,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钱进来还在大自然神奇化物中未反应过来,耳畔已炸响一声低喝:“滚开!” “是是是,”小太监涕草草的拢起几个点心连滚带爬的开跑,月魄回过神来,又呵住:“等等!” 小太监立即像被铁锤钉在原地不动。 “你在宫中做什么的?” “刚来半月,手脚笨,做不好事,被赶在厨房洗菜,这、这些吃的,是我从猪食里捡出来的,绝不是偷的……” 原来如此,这些年王爷一直隐居在外,而厨房劳作更是宫中底层,小太监的管事的不认识这张脸暂时可以理解…… 月魄皱了皱眉,沉声威胁道:“你最好永远待在厨房洗菜,倘若被我发现做了别的事……” “绝不、绝不!奴才就是一条狗,不不,连狗都不如的一个畜生,只适合在厨房存活我知道!” 看着小太监仓皇的消失在林子里,钱进来哽了哽喉咙,终究还是无话,毕竟,生了这么张脸,倘若一被上级发现,后果不堪设想,虽然月魄凶狠威胁,说不定还能换回平安吧…… 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 辛夷缩腿蜷缩在床上,双手拉过棉被环身死死扣在胸前,手肘顶着肚子,埋头微微轻颤。 她从宫外新来,无权无势,宫女们以屋外湿身为由统统走了,辛夷没挽留,一是没用,二是不想争执,每到落雨天气,她常犯旧病——腹部酸痛。其实痛很轻,主要就是酸,酸到骨髓里,酸到记忆深处,打捞一把都是黝黑的血丝,这是她的罪,她的孽,她终其一生偿还不了的因果,多少父母为了孩子心甘情愿去死,而孩子没了,这点折磨都是她该受的! 辛夷就这么想着,烛花浸油微弱,厚帐拂床,掩下昏昏沉沉的暗色,酸痛是一阵一阵的,棉被很暖和,她忽而睡去,极浅,耳朵还能听到风雨声,嘴中还能感受到干渴,她被渴醒过来,不舍暖被,就拖着瑟瑟的摸下床,延到地上,一路挨到桌旁,举举茶壶,空的……雨依然在下,哗啦哗啦,像不间断的细细密密的鼓点,搅得不得安宁。辛夷突然就怒了,扬手将茶壶直线砸出! 偏巧了,门在这时打开,辛夷甚至看不清来者如何动作,茶壶已便乖乖托于指尖,滴溜溜打转。 “放肆!”声音既尖锐又清脆,转而宛转低落:“皇上您没事儿吧?” 辛夷吃惊的看着阿荣摆袖拂过走进来门槛,一时更觉口干舌燥。 同时本能的屈身福礼。 “怎么了?”阿荣微微笑道,嘴角浮出法令纹,看上去很柔软温暖,软声细喏:“谁这么大胆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78 子,惹我们小郡主生气了。” 由于动作牵扯,辛夷觉得一股酸意直刺腰腹,她坐倒板凳上,将左右被角拢拢,倒抽冷气:“我想喝水……” 阿荣斜斜一记眼色,吴忠托壶悄声退出。可想那些失职宫女有得刑挨了。 “诶——”辛夷提醒道:“要热的老将红糖水哦……” “是,奴才这就去办。”吴忠躬得像熟透虾米离去,顺手拉上门。 “你生病了?”阿荣一点即透,伸手去碰辛夷额头,辛夷转脸躲开,他灿若白雪的指尖只掠过一缕发丝,宛若流砂。 “呵,”烛火经门风一吹更黯淡了,隐于黑发阴影里的辛夷就宛如埋首无穷无尽的深潭,声音凉剃寒骨:“你何必明知故问。” 阿荣垂眼默了下,兜袍坐在旁侧的圆凳上,端重道:“你还恨吗?” “恨!”辛夷毫不犹豫、斩钉截铁,躬身又埋得深了些:“真恨不得死了……”她咬着牙,呵呵呵的冷笑起来:“阿荣,你何必又来假惺惺,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你背叛过我一次、两次,还想来骗我我第三次吗?” 阿荣眼中神色僵住,脸上依然和煦如春风。 “我给过你机会,给过顾之期机会,你们都没选择我,你们都选择的是把我推出去……让我去死!哈,但我现在不会选择死了,即便是活得这么狼狈,连水都没人倒,但我还是要好好活着,我还有恨,你们都活着好好的,凭什么?”辛夷声暗哑如鹤唳,凄凉的盯着阿荣,阿荣不紧不慢的垂眸,从明黄色袖底掏出根细针,去挑晦暗不明的烛台,灯芯出油搁沿,荜拨跳燃,室内光线瞬间,对坐的辛夷清清楚楚看见阿荣双眸溶溶暖黄微漾。 他们对坐着,没有一个人,更衬得屋外风雨烦躁,逼得心跳寸寸吃紧。 忽然一声叹息淡若清风:“朕没办法……我有很多无奈……” 辛夷心中一皱,定定望向阿荣。只见他脸上惯有的笑容如面具般脱落,留下简洁若白纸的五官,无悲无喜。 前是朕,后是我……很多办法,他不得不心狠,不得不而为之,从小生活在皇族生活中的辛夷岂有不知?细思去,全是阴霾。 “因为我当上太子,父皇为了保全最疼爱的华妃及弟弟,居然让他们娘家兵权在握……父皇如此心软,从未想过我的处境,我一步都不能错,跌落就是死……辛夷,你以为我愿意如此吗?自从登基皇位,我就经常失眠。”所以如此阴森的雨夜来寻自己,忽的眼前一暗,淡淡香气涌来,一双温暖的双手伸入棉被搂起自己身体,辛夷浑身一震,吃惊的盯着阿荣。 “不舒服别坐凉凳子”,身下腾空,头已贴上一个温暖的胸口,那么熟悉,辛夷闭上眼,忍不住心底泛酸。 “想我们年少时候,一起玩耍、一起扶持,从未觉得陌生隔阂,一切都那么顺其自然……从未想过,如今非得你死我活。”辛夷蜷缩上床,被角被阿燃铺展开,密不透风的铺好辛夷身体,他道:“命运如此。” “命是什么?是争夺?是折磨?阿燃,我累了,我只想好好活着……” “……我何尝不是?”阿燃顺手抚上辛夷的脸,指尖轻柔细腻,暖若春水,覆上她的眼睛,无边无际的黑暗里,阿燃柔声如梦似幻:“若一觉醒来,什么都回到最初,你愿不愿意?” 说书呢?辛夷未待反应,阿燃已开始描摹蓝图:“你还是青葱少女,怀揣着未来美好的期盼,一切健康,吉祥如意,你深爱的二哥还是最喜欢你,你们会一直在一起,忘记所有的不愉快……前往封地,做对闲散王爷夫妇,锦衣玉食一生。朕会庇佑你们,这样,是不是很好?” “——阿燃!”辛夷扳下他的手,双眸中怒火生起:“你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现在说这些,都是火上浇油! 腹中隐隐酸痛,扣不得、挠不到、如影随形,恨不得一棍子闷晕自己的难受。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辛夷拉被子覆上自己的头,瑟瑟的缩成一团,恶声恶气道:“你走!我不想见到你们任何人!” “我没骗你,”阿燃耐心道,枕边一沉,“这盒里的银针涂有‘前世毒’,剂量恰好忘记五年的人事,你将它插入顾之期后脑勺,便能回到最初……这段时间足够我整理好朝纲,我会给予你我说的一切。” 心中仿佛挨了记闷捶,震动回荡,“不稀罕”三个字堵在喉咙,怎么都没吐出来。 悉索衣裳响,阿燃站起身,定定道:“天命……就是用来违背的,否则按部就班的死去有何意义?”刚走到门口,忽然辛夷像条鱼弹坐而起,眸色在暗地遽然发亮,“你又要利用我对不对?”忽而转明了了,“一次又一次,我落得这幅下场,还不是你们亲手葬送的!” “少在这里说的言之凿凿!阿燃,你……你为何要如此卑鄙!”辛夷死死扣住雕刻精美的木盒,凉沁掌心。 阿燃抚门,侧脸望她,轮廓精致若月,淡淡道:“与我们搅在中间,是你的命,辛夷,如何改变,你自己决定,我绝不强求。” 一股隐痛顺小腹涌上心脏,辛夷恨恨的看着门开,看着阿燃步入晦暝阴暗的凄风苦雨中,看着吴忠领进太医,手盛托盘红糖水走进屋里,屋里一下热闹起来,火光都亮起来,辛夷看着他们,就像在看画皮影,一切都不真实,统统像在演戏。 而自己呢,则是工具,哪怕疯癫,哪怕不可理喻,然而落在他们眼中,仅仅是无血无肉的黑白棋子罢了。 ☆、聊以度日 翌日醒来,钱进来洗漱完毕,吃早餐时特意厚着脸皮问小宫女要大盆黄豆,对方疑何用,钱进来只摸着鼻子嘿嘿笑着不说,平日里鲜少接触正常男性的小宫女不好跟他闲扯,得逞之后的钱进来喜滋滋的端着木盆出房门,瞥见顾之期住的房间进进出出好几名裙裾如仙的宫女,更有比女人还娇媚可人的月魄侍墨,哪儿轮得上自己伺候,多一个不多、少一个恰好,乐得再清闲不过。 钱进来嘿嘿打着小算盘,走出屋檐,跨入郁郁森森的偌大庭院,他可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练空手夺白刃——这是他唯一会的功夫了。防身逃命。但凡明眼人都知道顾之期前景危险,离圣上万寿仅五日了,处在深宫“大牢”,谁知会何时出事?城门失火,殃及鱼池。 逃命的想法在心中振作,钱进来以从未有过的毅力足足练了半个时辰,黄豆木盆放在一块突出的石块上,假山峥嵘、鬼斧神工,一面石壁跨过水沟,拱形的连接到假山之上,形成道可供行走纳凉的山洞,无数大大小小的石眼渗透阳光,人站在里面,外面的红花绿叶、行人走动看得清清楚楚。 忽的枝桠斜掠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79 ,藏进一名满脸紧张的太监,左顾右盼的似乎在等什么人。 钱进来发现了他,手里捧着沓洗得干干净净、棱角分明的太监服,除此之外,并没什么稀奇的。 于是便没放在心上,蹲下身拘了把沟水洗洗脸,再抬头时,差点被惊得发出声。 ——辛夷?极其隐秘的密林深处,走出一袭深碧色裙裳,只独身一人,她亟不可待的从袖底摸出块金子,塞到太监手中换走太监服,太监空着双手仿佛没了依持,冷汗贴额发,惊恐道:“……主子,您可千万别供出小的啊、小的命可就握在您手里了……”辛夷投给他一个复杂的眼神,没再多话转身就走。 山洞中穿堂风过,初夏天气,湿冷湿冷的,辛夷咬牙抬起块假山石,正准备藏上太监服,但是,眼角竟瞥见不远处站着个人影! 她吓了大跳,差点儿没失手砸到脚。定睛一看,竟是一张熟悉面孔,先是松了口气,紧跟着恼怒交加,心中盘生出烦躁的排斥感。 “钱进来?你居然没死?”几乎是本能的讥诮道:“真是阴魂不散。” 钱进来像个流氓样斜歪的往石壁上一靠,从怀里掏出从顾之期房里偷出的酒,对着藏酒小瓷瓶的口一啜,露齿一笑:“主子过的不安生,小的怎敢独自去死呢?” 主子二字激得辛夷脸色一白,眼锋如刀:“你都听见了什么?” 钱进来揶揄的望了眼她脚边的石头,吐吐舌头:“不蛮说,该听见的都听见了。” “你——”辛夷不由握紧拳头。 “你能拿我怎么样?杀我?还是去告状?”钱进来垂眼盯着白瓷小酒壶,指尖缓慢摩挲着细腻质感,忽的缓声道:“你……信不信我?” “信你?我凭什么信你?”辛夷傲慢的昂起头:“就算你去说了,我不承认,你以为这世间是能拿我怎样?” 她还是跟从前一样,越是没有退路,越是破罐子破摔,摆出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无赖样。只是吊得高高的眉梢眼角,显得那般失落,风一吹,就要坠落似的,钱进来忽的跨前两步,一下抱住了面前的人,宛如吹风扫落叶,酒瓶滚地,啪的声摔的细碎,吓了辛夷大跳,她失声尖叫道:“你干什么!” “嘘——”任凭辛夷擂得后背佟佟乱响,女子温软香气萦绕鼻尖,方才舒缓了些许愁思,“啪!”的响亮一耳光,辛夷吃痛的收回手,心中又恨又烦,看着钱进来流下来的泪水,第二巴掌才没落下,收袖恨声道:“你他妈疯了?” 情绪像出栏猛兽撞击胸口,钱进来呜呜道:“梨溶死了……” 惊讶只在辛夷眉角掠过稍许,转而了然,对钱进来愤恨的情绪也浇灭了些,冷笑了声:“她泯灭人性,想她死的人那么多,没什么可惜的。” “——不是这样的,”钱进来打断她,双手抓住辛夷肩膀,由于服药他臂力如钳,死死将她禁锢,挣扎了两下却不能的辛夷一下惊恐起来,睫毛狂颤,伶伶仃仃的落在钱进来眼中,激得他一下清醒过来,重获自由的辛夷连退两步,满眼惧意。 “梨溶也有良善一面……这些以后我再跟你解释,我现在只想告诉你,我想跟你一同逃出宫,你是我在外面的第一个朋友,梨溶死后,也是唯一一个朋友,我不想你出事,也确实需要你帮忙,我不想再搅他们的浑水了,你不在,我觉得一点意义都没有。我想保护你,你相信我现在能有能力保护你,梨溶给了我力量……辛夷,你曾说,天大地大,无一去处,就算逃出宫,你一个女孩子又如何生活?可我能带你去深山老林打猎捕鱼,也能远走他国,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只要你愿意!”钱进来一口气说完心中的所有想法,突如其来的相遇,刺激得他掌握不了自己的情绪,他怕现在不说,就再没机会说了,是死是活,机会在梨溶手里,无论怎样,他都尊重她,也给予她最多的自由。 可为什么心底发酸,竟溶成凉凉的惧意,腐蚀着他的心跳,他的眼耳,他不敢再看辛夷,尽管近在咫尺的面容曾浮现梦中多次,青石板上的纹路真弯啊真扭曲,一点规律都没有,怎么能这样呢……视线尽头那抹裙角飘啊拂的,就像把钢刀剐在薄薄心脏面上,时间究竟过了多久,一秒、还是一分钟,钱进来不知道,耳畔迟迟未响起那轻柔嗓音,再下一秒似乎自己就快变成尊□□的雕塑,充满耻辱,只能无奈转身,但愿留下最后一丝尊严。 ……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倘若你逃出宫的时候出了事,我一定会舍命保护好你。 “诶——”耳畔响起天籁般的嗓音,钱进来梦一样的回头,见辛夷垂眸落水,搅乱一池清波,鬓发垂落勾勒出脸部轮廓,剪出支离破碎的美:“你的酒真香啊,”眼角斜斜觑上来,带着揶揄神色:“有时间再偷点出来给我尝尝。” “辛夷,”钱进来心脏乱跳,生出亲近的感觉,忍不住转身跨向她,辛夷表情顿收,心有余悸的后退几步。落在钱进来眼里,瞬间刺出尴尬,小声道:“那今晚你有时间出来吗?” 辛夷伸出皓腕,将落发挽回耳后,若有所思的转过身,留下一句余韵:“行。” 国子监侧屋的宫女们这天发现了一个好玩的男人,端着盆黄豆躲庭院深处练功夫都不说了,不舞刀弄枪,不玩虫下蛊,偏偏躲角落抽笑,时不时哼哼两声,一瞅人儿的眼神都没了——真不知是哪门邪门歪道,传出去笑死个人儿。 得到辛夷邀约的钱进来喜滋滋推开书房门,还未站稳脚,瞬间一双冰冷眼神射到身上,锐如冰锥,初夏天硬生生逼出身冷汗,钱进来抬头见月魄竖立桌旁,眸色深沉。 若不是月魄向来如此看人,钱进来真觉得他逮住了自己的小秘密! 钱进来胸口突得一跳,转身逃窜,不料后面的月魄冷冷道:“别挡道。” “哦,”钱进来理亏的退到桌旁。 擦肩而过的月魄冷冷的瞥了自己一眼,走了出去。 屋里空下来,钱进来抓了把酒壶,沉手、有水声,是了,来回伺候的小宫女们早伶俐补上,这么点小东西怎么会被发觉遗失呢? 钱进来竖起耳朵确定四下无人之后,喜滋滋的将酒壶裹入衣襟。 那么稳重的质感,仿佛怀揣了满怀的希望。 月华初上吃饭时,钱进来独自佝偻着腰缩在角落,过往宫人一询问,便厚颜无耻的直嚷拉肚子,惹得无不退避三尺,钱进来也自觉恶心,龇牙咧嘴的将一碗滚烫倒入嘴里,味儿都没品出来,便逃奔出侧殿。 可惜无人看见埋头疾走的钱进来飞扬的眉梢、灵动的小眼神,装模作样的围茅厕绕了圈儿,越过小路又钻进庭院深处去了。 流水脉脉,万千小窟窿的石壁稀梳下万千束月光,经水纹一荡,兜到顶上去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80 ,这个仅容两人并肩的小小的拱形空间里,铺天席地的闪烁着万亿颗繁星,荧荧烁烁。 分不清何正何颠,钱进来如坠浩翰星河,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光点绕身,如广寒月宫,无边清静,只是心里空荡荡的总觉得像缺了点什么。 蓦然一团白芷灯划破混沌,晕开掌灯人一袭绿裳泅潜如墨,款款而来,钱进来望着她顺既定路线走来,就仿佛,接下来的,往后的,都会如此这般的有条不絮、端庄安稳,钱进来望着她冷冷眼眉,心底忽然有了点回归之意。 绕了一圈,自己终究还是跟到了她的身旁。 仿若天意,世事变迁,再怎么变幻都围绕着她,她念情、偏执、任性、胸无大痣又乏味可陈,就像翱翔已久的倦鸟,在风里休息,看不穿纷繁复杂的云层,唯有最初站立的那一片小树枝,能安心地收翅沉沉睡去。 钱进来突然很想念灵云寺,泉水之上灌木丛正好,临水照花二三青瓣栀子。 “你在愣什么?” 说这话时辛夷取过他放在石台上的酒杯,蹲身就着流水濯洗,白芷灯逶迤旁侧,宛如夜明珠。 ☆、心有戚戚焉 如果梨溶看见此景,会不会引鱼儿出水扬起一串儿水珠引得辛夷愤怒的大叫? 想起那些夜梨溶也喜欢半夜偷拉自己出来喝酒。 恰如今,物仍是,人已非。 “我在想,如果梨溶还活着就好了。”钱进来情不自禁道。 梨溶一愣,侧头愕然的瞧他,确认他的眼神不是说笑,方道:“你是我遇见第二个喜欢小疯子的人。” 钱进来回应笑道:“如果她疯,我早死了——或者说我运气好,恰巧成了试验成功品。善恶如月盈缺,想补互承,而她被上天挑到恶的极端。但我相信,她心底的善并未泯灭完全,这也是她离开的根本原因吧。” “什么原因?”梨溶好奇的退坐到石台上,倾满酒后将杯子递与钱进来,双眼瞬都不瞬的静待下文。 钱进来耐心细致的将恭王府的前因后果说给辛夷听,辛夷听得先是惊愕、而后愤慨,最后感慨,若血亲是梨溶生来的拖欠,打断骨头连着筋,那么华太妃的恩情便是断头台,从小到大始终噩梦未醒,或者死亡对她来说也算是解脱。 可若是不恋生,何必费尽心血投靠强者庇佑? “作为工具……多数都是这下场,”辛夷心有戚戚焉:“站错一步,便万劫不复,再活不了了。” 一面是阿燃暗卫的侦查能力越来越可怕,一面是人性的脆弱无奈。辛夷续叹道:“为何上层者总是推崇佛道呢,佛劝世人要有仁爱,要有慈悲,是不是为了更好的被强者控制呢?——泯灭心的人就能变强,爱他们的人都死了,再也没有缺点了。” “你觉得这样好吗?”钱进来问道。 辛夷默然,腰间的银针袋平时不怎么觉得,可一旦静下来就能感觉到形状,冰冷的、尖锐的,未刺进皮肤,却直接刺到了心脏里。辛夷屈指寸寸掐住掌心:“只要能让自己过得更好,怎样都好。”——或许,与顾之期回到最初,天真烂漫的春裳薄马,自己那时候就过得很好。 光想想,都恍然…… 钱进来小心的啜了口酒,瞬间热辣涌上舌尖,畅快得轻叹出声:“这酒多好玩,以前在寺庙可不能碰呢,那时喝山泉水也甘甜,水岸栀子花清香,天很蓝,佛钟每一撞击都透彻心灵,这些都与被不被控制有什么关系?这也算仁爱、也算慈悲啊,为什么非得与输赢扯上关系?辛夷,你信不信,现在你若跟我走,我可以让你看到更多的风景、更丰富多彩的人事,每一段经历,只要不沉溺,最终都能升华得有意义,不需要多大的意义,回忆就好了,你会发现生活的酸甜苦辣就这么编织的。心有多大,路就有多长咯。” “你还来点拨我?”辛夷噗的笑开,仰头喝完杯中残酒,鬓发沿耳畔滑落及肩后:“我经历过的事比你想到的还多!比如这酒,就参了小半的水,估计你偷出来的事儿早被有心人察觉了。先把眼前度过,再想虚无缥缈的以后吧!” 辛夷弯腰拾灯,璘光映面,裙裾临水,一转眼风摇曳生姿:“还跟你走呢,呵,”伴随着轻笑,人已端端远去。 钱进来尴尬的将视线投在地上,意识却随之去了,脱口而出道:“你还出来喝吗” “看心情!”转过石壁,消失在灌木花丛深处。 再回侧室,远远便望见宫灯团团,溶溶曳曳。一袭白裳迤风展荡,月魄斜倚红柱,眯起细细长长眼梢,狡黠流转,未启声,却兜兜角角落着“你的事儿我清楚”的气息。 钱进来一愣,想起白日情形,一簇儿怒火冒在心头——是早被跟踪了还是被察觉了?既如此,无顾虑无规矩的山野村夫心性起,擦肩而过时钱进来不屑的剜了他眼,摆明一副你奈我何,大不了拔腿求救辛夷呗,一则是旧主,忠心天经地义;二来顾王爷还好与辛夷斤斤计较? 月魄脸色一僵,抖袖抽出只折扇,哗啦流畅滑开,荡出若有若无的浅香,在转身沿长廊离开之后白裳跌宕延角,施施渺渺。 ——风骚!有本事今晚睡天上去啊!正暗暗骂着,没留神一步趔趄差点被门槛绊了个狗吃屎,踉踉跄跄的扶了桌子才站稳,等发现桌面白瓷酒瓶摇摇晃晃将将摔倒,钱进来猛地饿虎扑食将酒瓶搂在怀里,清苦微熏的酒香萦绕鼻尖,钱进来贪婪的吸了口气,好酒!这次铁定没掺水! 洗漱完毕,钱进来特特搬了只圆凳放床边,将酒瓶放上面盯着,灯影绰约,隐隐约约间仿佛望见辛夷如花笑靥,忽而又愁眉不展,忽而泪如雨下,想起她癫狂时候,钱进来只觉得胸口拧着拧着疼,她很可怜,我要尽力对她好,便这么断断续续琢磨着,不知觉何时睡去。 距离圣上万寿的时日又近两日,堂堂国子监气氛愈发诡异,王爷紧闭房门严禁出入,通天彻夜无声无息,月魄守在门口寸步不离,临晚不睡,像只忠实看家犬。见多识广的宫女们对此间危险感触敏锐,于是尽好本职工作撤身便退,绝不多说半句绝不滞留片刻,盈绿丛树有风穿绕,如鼓点婆娑。 没人会再在意那个整天端着盆黄豆鬼鬼祟祟练功的傻小子,钱进来乐得无所顾虑,连走路的跨步都大了许多,明堂通风、光光点点的拱形石壁内,钱进来一拳一掌练得极其认真,倘若是还在灵云寺中,住持见了能乐得颠起来。 “你这是要手磨豆浆呢?”斜地里一声清冷揶揄,辛夷步伐轻曼的从石壁后走出,束胸墨绿长裙,浅蓝底小碎花窄袖,手里拎着只黑底红纹的重漆食盒,她上前两步放在突出石面上,抬眸带笑的望向钱进来。 钱进来早就蹲身掬流水洗了把脸,湿漉漉的迎面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81 奔过来,“郡主大人,”他鬓发眉梢的水珠在日光里莹莹生光,衬得脸跟朵花儿似的,凑到食盒面前贪婪的打转:“这是什么好酒?” “你倒想的美,”辛夷旋开盒盖,露出三色摆得整整齐齐的各色糕点:“白玉酥、玫瑰饼、绿豆糕,还你人情。” 钱进来的手使劲儿在身上蹭干了,方才小心翼翼的捏起块糕点丢嘴里,触舌即融,香甜软糯,浓而不腻,回味悠长,好吃得钱进来连舌头都裹不直了,“你哪儿来的?我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糕点!” 辛夷垂下眼帘:“阿燃送的。” 钱进来一愣,旋即笑道:“你不知道,每天跟着王爷只能吃些简单菜,有次饭居然是半生的!早知道我还是跟着你这个主子好了!” “当初不是被梨溶小妖精把魂儿都勾去了吗?”辛夷鄙夷道。 钱进来瞬间僵了脸色,扳着手指头,严肃道:“一,那时她手中有解药;二,我从来只把她当小妹妹,我是她唯一的朋友,我得对她负责。” “得啦、得啦,”死者为大,辛夷也对提起这个话题感到尴尬,立直身,忽的有些哀婉的望向钱进来,道:“以后我每天来这里交接你一些吃食,你送到顾之期的屋中,他喜欢吃这些的……” “你还喜欢他?”钱进来插嘴道,手上不停。 辛夷一颤眼睫,转而厉色:“阿燃隔三差五往我宫中恩赐许多吃穿用度,我用不完,横竖浪费,就当是喂狗了!” 嘴里咬了半块糕点的钱进来猛的呛住,跑回豆子盆边打开包袱摸出瓶白酒一通猛灌方才顺过气,他小心的捡起另一瓶崭新的酒瓶,飞快的抵到辛夷手中,这是他一觉醒来就琢磨着再顺了一瓶的,一人一瓶,可比用小气的酒杯爽快多了。 “我总算明白当初为何王爷远离京城居住,贺寿赴宴比上坟的心还沉重,敢情你们都欺负人家啊,他住的国子监连伺候的都见不找几个。” 辛夷勾起讽刺的嘴角:“谁让他娘亲华太妃一直对皇位不死心?” 闻说这番话语钱进来并未觉得吃惊,就仿佛石头砸寺庙古钟嗡嗡作响,振荡心神,原来如此,那么一切便可得到解释了。 “这不算是皇家秘闻了,当年华妃可谓宠冠六宫,几十年不离先皇左右,近则太子登基时尔虞我诈,远在征战邻国,她留守荒野大漠,治病、裹伤、喂马……先皇重伤,她穿着几十斤沉的铁甲浴血将先皇从战场哭着抢回营。 当然也是因为其它官兵在后断路的缘故。可是她一个深宫弱女子冲进刀光剑影,爬过断肢残尸,不可谓不厉害了。 那之后,先皇当着全军立誓,绝不负她! 华妃的地位,可谓一步步踏荆棘过刀尖,一步步用血泪换来的。与深宫哀怨的妃嫔不同,她的娘家,也趁势盘踞朝中势力,待先皇发现时,已很难连根拔起,何况,他还欠她一生的情深。 于是,在濒死之时,先皇召集几朝重臣托孤,立二皇子顾燃渊为新皇。这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的结局,为了顾家百年江山,为了不愧对先灵,将通天彻地的重担压在了将将成年的顾燃渊肩头。 待华妃散钗披发的奔到先皇灵柩前时,一切晚矣。她总算明白了为何先皇迟迟未封太子,为何晚年一年一届开科恩考,提拔许多新贵,为何不愿再见自己,随意自己出宫建府,名曰恩宠、名曰自由…… 她都明白了……可惜她不服!不服! 荒原大漠中的披荆斩棘,生死相随的浴血与共,几十年的不离不弃,都换不回一颗真心?何况,顾之期比顾燃渊年长,于情于理,都该自己得到太后尊荣不是吗? 凭什么给了一个深宫中哀咏悲叹、只会绣花看书的妃嫔的孩子,凭什么? 莫非、就因为这么帝王的猜忌?何况,顾之期也是他的孩子啊!也是朝廷命脉的延续啊! 华妃在先皇灵柩前痛哭一天,比起假惺惺抹泪的臣子宫人,她不甘的哭声痛彻心脾,华妃只哭一天,转身离去,无人敢拦。她飞扬的长发割碎昏黄暗哑的夕阳,踏上离京马车的刹那,她扣紧儿子的手,逐字逐字,掷地有声:“孩子,你要记住,这个皇位,迟早是你的。” ☆、计划 听完故事后,钱进来回到国子监侧屋,天穹如一块药石色琉璃,明净皎洁,清光浮动,白云片片缀如细羽,静淌淌横铺天际。 鎏金檐角之下,雕梁画栋,门户紧闭,钱进来望着顾之期住处,零落的花瓣在门口打着旋儿,与别处并出二般,怎的就衍生出那般惊涛骇浪的往昔来?惊艳只在一刹,平淡是永恒。 就宛如戏台上轰轰烈烈的故事,锣鼓铿锵,每一秒都有变故,每一秒生死奔逃,浓缩了百年痴缠、千年等待,演一个时辰,就仿佛走完数生!但当帷幕垂落,可能缝补戏服就要一昼夜,回家的路就要走几柱香……某日揽镜自观,竟华发初生,哪怕思维尚且停留在初见的刹那惊艳。 ——点亮了倥偬一生。 浑如戏台上男狐狸精样儿的月魄立在门口,钱进来熟练的将只食盒交到他手中,依旧道:“郡主送给王爷的,”月魄顺其自然的接过,仿佛早有预料,只双眸闪烁,似欲言又止。 钱进来巴不得月魄不问,跟这货从未对路,还期望他嘴里能吐出什么好牙来?摆袖便走,来来往往的二三小宫女们也都端着托盘往各个宫殿布菜,虽说害怕侧殿正主出事儿殃及池鱼,但正主儿以失职罪名灭个小宫奴,还是轻而易举的。 吃过饭,沐浴完毕,钱进来像只野狗一样专往花园中钻,若是被宫女发现,又要怪了,别人进宫都喜欢珍馐美味、如明珠般的建筑,钱进来倒好,若喜欢庭院植物白天看不得了,大晚上黑灯瞎火找窝呢? 谁让辛夷主子早早答应说完成好任务,晚上给杏花酒喝呢。星子依稀,古树虬曲如魍魉,枝桠横斜入水,与骨灰白的山石、凛冽如刀的月,一并倒影入支离破碎的湖水中,泅出与世隔绝般的幽静,一袭纤细人影静立岸畔,长裙、窄袖,被洗褪成黑白,一半沾染银灰,一半隐没黑暗。 约十来米远隔数丛花木,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偏偏能感觉到她望穿黑暗落到身上的眼神,淡然、而妥帖,仿佛梦中依稀相见,钱进来正想奔跑,冷不丁身后一阵扯枝踩叶,“钱进来!” “王爷,这就是您所谓能信的人?”乍地又响起震耳发聩的嗓音,惊得钱进来差点跳起来,猛回头乍见一名身高八尺的大汉,站在幽若丛林的阴影中,活脱脱像只捶胸呼啸的黑猩猩。 “我就带进宫两人,”大汉身侧站着名年轻人,遗漏月华下隐约可见丰神俊朗轮廓,气质优雅,听这语气,不是顾之期又能是谁? 他为何来这里?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82 惊讶下钱进来用眼角余光瞥辛夷位置,早空空荡荡。十米开外自然听得这边动静。 “这臭小子,见了你都没表现,”耳畔生风,暗黑中,钱进来随身稍侧躲了过去,大汉不料挥了个空,愕然道:“哎哟,身形还不错。” “嘿嘿,谢谢夸奖,”钱进来本山野村夫,没规没矩,表扬统统收下,转而问顾之期:“王爷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该我问你,为何深夜在此吧?”顾之期的声线宛如冻冰里的铁块,又冰又硬。 钱进来翻了个白眼,横竖他看不见,“为了保护王爷周全,在此练功,只有王爷健全,才能庇护我们这些府中小人物。”语气要多崇敬有多崇敬。 顾之期默了片刻,方道:“我有件事要拜托你,若你做好,以后我便收你做心腹。” 钱进来猛吸口气,夜间花草香气比白日浓郁些许,熏得他懵懵懂懂,为何不直接找月魄? “愣什么呢?还不快感恩戴德?”大汉似颇惋惜道,砂罐大小的手伸过来,顾之期挥袖拦住他,不动声色道:“你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么说吧,宫中有个与我生得很像的小太监死了,伤口极像月魄的武功。” 钱进来脑袋里一通火花闪电,猛的想起雨夜那晚,月魄驱逐小太监,若收为己用,狸猫换太子这招,得多好用…… 莫非,王爷对月魄起疑心了? “至于顾府的人,忠心收院几十年的手叔都会背叛。他们本就不忠于我,自有门派归属,何况深宫也不是轻易进得来的、呵。”顾之期语速愈轻,末了挽起声冷笑,似乎嗤笑世人多么的趋利避害。 月色婆娑,风正好,拨开层层叠叠的树影析出大汉线条粗糙的五官,钱进不禁奇道:“那这位是——” “俺叫南白洋,驻京部队中的高手。”汉子吐字浑醇,气息绵长,微微隆起太阳穴显示出精纯深厚的内功底子,:“像你这种小身板,俺能打十个!”一双鼓眼不屑的将钱进来从头溜到脚。 钱进来忍住往他身上吐口水的冲动:“你又是为何故背叛驻京部队的?” “屁咧,俺没背叛,驻京部队本就是——” “白南洋,”顾之期断喝住他接下来的话,转而将目光投放到钱进来身上,郑重道:“知道的太多不见得是好事,钱进来,你只需要明晚代替我在侧殿床上躺着,就一晚,我保证只要没人发觉,绝不会有任何危险。事毕后,本王许诺,一定带你去见你亲生父亲。” 心瞬间被吊起,空落落没个着处。夹叶红桃溪流上任意东西的船只,坐在船艄回眸对自己微笑的男子,眸中天光云影共徘徊。他说是自己的父亲。他交自己空手夺白刃。他亲手将自己交给寺庙花和尚抚养。他说过等自己长大后便前来相认……他说的,做的,从未履行诺言。 他的存在就像是个梦,只有年幼时落在枕上泪冰凉透骨,记忆犹新,反复提醒自己这副血肉骨骼,是真实存在的……既然身为父亲后代,为何他连来照顾、探望的作为都没有?为何将自己当作猫猫狗狗抛弃寺庙了,为何? 虽然很听到一个合理的说辞、借口啊……但,时至如今,什么说辞、借口,丁点儿意义都没有了! 他无心、自己何必有义! 钱进来重重靠在一株合欢树上,惊醒二三倦鸟,扑棱棱振翅飞起,散叶卷天,颓然道:“王爷,您这筹码我兴趣不是很大……” 寒光乍起,顾之期抽出柄剑直指钱进来脖颈,凛冽剑光反射瞳孔。 顾之期愤然道:“你忘了梨溶是被谁害死的吗?梨溶喜欢你这么个胆小怕事的男人,我这个哥哥都觉得丢脸!” 钱进来心里藤蔓杂生。 穿着顾之期薄裳,躺顾之期床上,长发覆面,背对朝外,装作入夜沉睡的样子。顾之期只消一句便将心打落谷底,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不是不明白顾之期巧言令色。梨溶实验药人在先,珍惜成功品为后、漫漫长路的相处与共,谅来也该感激自己不计前嫌的宽宏大量啊,怎的她动了小心思,自己便无缘无故背负上如此罪责? 逝者为大,钱进来不愿斤斤计较,毕竟梨溶死前心心念念的将最后一粒药丸给自己,从此在他心底留下根刺——情逾千钧。那个傻丫头……与她相关的,还真无法拒绝。 这是于情……于理,钱进来还是可以稍稍一丝丝儿的不爽吧? 鲛绡宝罗帐拂面,似女孩子温柔冰凉的小手,遍绣洒珠银线,便是粒粒沾满血腥的小指甲,风起帐动,如坠云山幻海,犹立门口的月魄伶仃如皮影,尚且对屋中变故一无所知,不过随口打发去内务府领东西,钱进来便进屋与顾之期从从容容对调。寝殿内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刻柱为莲,钱进来还从未住过这么好的房子,与辛夷相遇,福兮祸所伏、祸兮福相依。 吱呀——一声牙酸般响起推窗声响,冒牌王爷警醒斜睇,透过小孔纱帐,月光碎如蝶,窗棂外站着名太监打扮的人,头发挽束带帽,身形纤细玲珑,只一双眉眼沉寂如浸墨,格外熟稔。 辛夷! 钱进来猛的坐起,摇得床架轻响,“王爷怎么了?”门外传来月魄诧异的关心,瞬间撕开钱进来紧张的心情,略微慌忙道:“没事儿,做了个噩梦。” 娘娘腔恪尽职守不依不饶:“那您的病好些了吗?” 为了今晚调换无意外,昨儿白天顾之期药哑了钱进来喉咙,装作偶感风寒早睡的模样,横竖就这一晚。倘若发生意外,隔了烟笼云罩的纱帘,任谁都看不清真假的情况下,尽管发火呵斥退下便是。 “好多了,你也退下休息去吧。”钱进来故作镇定道 “是……” 冷冷清清走廊上响起脚步声空空荡荡,钱进来听着他离去舒了口气,夜风清冷,鼓起床幔露出真实一角,只见窗外人掌心向内,向自己招了招。 钱进来下床趿鞋,薄带宽裳的涌到辛夷跟前,辛夷微微颌眼,抬头将件包裹丢到钱进来怀中:“快穿上,跟我走。”说罢转身离开,消失在如画框般的方形窗棂中。 辛夷自然知道屋中的是自己? 莫非今晚会有什么变故?这是肯定的,钱进来丁点儿不怀疑,否则顾之期为何让自己做人偶? ☆、出逃 钱进来三下五除二换上新衣。葛布箭衣,白玉勾黑带,太监打扮。钱进来想好了,有辛夷带着总好过瓮中当鳖!手撑窗棂利落翻过,漫天树影婆娑,辛夷竟走去好远,匀称纤细的身子一半浸泡银色月辉中一半消失树影。真是冷漠啊,钱进来踮起脚尖不做声响的狂奔追去,越来越近,辛夷却不再继续走了,似乎在等待。 “郡主大人,你这是要带我私奔去哪儿?”钱进来贼眉鼠眼左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83 顾右盼。 “恐怕不太好走了。”辛夷声冷如霜。 “怎——”钱进来眼色打个转儿,冷不丁瞧见前方石头小径上,站着一袭白袍,斜倚着弱不禁风的垂枝在笑,要多风骚就有多风骚,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暴露目标。细细长长的眼神一溜儿转到辛夷身上,一溜儿转到钱进来身上,嘴一咧,阴阳怪气道:“我是说原来你为何在王府好吃懒做,一进宫就勤快奋发,原来是另攀高枝儿了啊。” 钱进来扫他几眼风,要不是打不过他早动手了:“腿长我身上我爱跟谁跟谁,倒是你大半夜的不蹲王爷门前守骨头,跑这儿来吹什么冷风?” 月魄的笑僵在脸上,既惊又嗔:“你声音——” “让开!”千钧一发之际辛夷怒吼声打断月魄思绪,钱进来心虚的缩到她身后冲月魄可劲儿翻白眼。 月魄一动不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钱进来没能引起他多大兴趣,他很快便又将狡黠精明的眼神瞄到郡主身上,忽的微微弓腰,语气毕恭毕敬:“我要保护王妃。” 辛夷冽声道:“我不需要!” 月魄从容不迫:“王爷今晚生病早歇,不知道您的状况,我也——不会劳烦他的。” 辛夷惊疑的望向月魄的眼眸,月魄眸似深潭仿佛摄取了所有月华,盈亮生光,所有心思无从遁形。辛夷忽的明了他的来意,银牙碎咬:“你非得跟我?” 白孔雀缓缓开张尾屏——月魄面具般的淡然中破裂出一丝笑纹:“不得不而为之。” 辛夷犹不甘心:“可能会死,你不怕?” 月魄叹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 钱进来好久没见过脸皮跟自己一样厚的人。在最初的惊讶他洞悉敏锐周遭变故之后,一如既往的厌烦之情从心口尖尖油然而生。直至他跟随自己并列到辛夷身后,犹忍不住挑刺道:“你就这么一身?”与两名低调得不能再低调的太监相比,活脱脱像名走散的戏子,不被御林军盘查才怪。 月魄抬起嫩葱指煞有其事的掸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慢条斯理道:“你还是管好自己,省口气力逃命吧。” 凄冷萧然的花园被抛却身后,三人飞奔到宫墙脚下,此时身后突然响起呼喊:“王爷被刺客绑架了!” 三人对视一眼,果然有暗探盯梢。 还未来得及继续行路,“倏——”一只暗镖射在脚后跟几寸远处,钱进来身上的汗毛乍然惊起,下意识扯起辛夷袖子就跑,月魄紧随在后,苦笑道:“侧殿向来都有暗卫监视,我不知王爷是怎么甩脱他们的。” 辛夷使巧劲挣脱钱进来,眸中聚起疑虑。 这一箭堪堪射中,说明追逐的暗卫已近在咫尺,这么跑下去,不知像不像牢笼中的兔子,终究难逃一死,但——坐以待毙,绝非她的性格!辛夷以明月为坐标,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穿梭期间,箭矢与追逐紧随其后,惊得宫人们抱头鼠窜,低呼连连,刹时如深夜宫中萤火过境燃起万点光芒,却都在大内高手经过后断了声音。 ——仅仅因为,追杀与囚禁这种事,传出去对某人声誉不好。 便是他人白骨葬送,也满不在乎。 月魄逮住一名守夜小太监,还未待人喊出便击晕扒掉了衣服,兜起一扬便系腰收领,几乎转眸之快,动作干净利落,怎的都不像往日那个慢慢吞吞、烟视媚行的娘娘腔。 若不是跑得狗吐舌头上气不接下气,钱进来早拽嘴皮子拽死他,比如说,王爷傍晚离去时为何没发觉,大内高手会连真王爷和假王爷都分不清吗?可叹一肚子疑惑,连辛夷都来不及问。 辛夷扳着手指似在算着什么,夜风打落她的束发,长发迎风扯直,宛如蝶翅。 按例年来圣上大寿规矩,游街的车仗、随从和马匹将会延绵京城数里,蔚为壮观,声势浩大,普天同庆。其中人总共将近一千八左右,需华盖五十四、执扇七十二、孔雀雉尾和鸾凤十六、幢十六等等…… 这笔浩大工程,早在几个月前便分布下部准备,再在最后这几日劳民伤财的运回宫中储物宫堆放,向来浑浑噩噩的钱进来不知道,除了戒备森严的正门,宫中还开了个小侧门,整日整夜车如流水马如龙……而这些,却悄悄的落在了某些别有用心的人的眼中。 吆喝声、马骡甩鼻声、走路声、轱辘转动声,等等杂七杂八的声响混淆在一起,深更半夜,储物宫灯火通明,隔楼听去竟如民间闹市,钱进来经过一间门时竟望见辆静静停放的玉格车,通身白玉,在漆黑无灯的暗室中借着月华悠悠然的生出白光来。乖乖,这得多重,得花了多少钱打造啊,钱进来默默的吞了口口水,随便扣下个边角都够自己吃喝半辈子的了吧?曾经听闻说皇帝出行场面是何等盛大,说书人仅仅丢出华盖如云、尊荣千里,想不到竟是如此的所谓“盛大”! “看傻了吧你?”耳朵一痛,钱进来猛的回过神来,抬眼见辛夷抬着手腕,满脸生气,越头顶更看见有个混蛋脸都笑歪了。 “笑什么笑?”钱进来目光直视略过辛夷,狠狠的瞪月魄。 “你还有心思说别人,我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朋友!”辛夷生气道,拔腿就走。 猛地挨了顿训斥,钱进来没拐过弯来,伸手去拉辛夷,不料辛夷身子一歪,脱力的晃了晃,吓得钱进来赶紧蹦过去扶她,辛夷侧身甩来,眼角溢满怒气。 “我怎么了啊?”钱进来空空双手,一脸无辜。 辛夷刻意走到拐角阴影处,檐角上桂树叶层层叠叠,掩下隐秘死角,这才回过头来,抬起手指气冲冲的指着钱进来,沉声呵斥道:“若我今晚不来找你,你今晚计划怎么过?” 时至今日,再笨也知道情况不对,钱进来揣着字眼,小心翼翼道:“王爷说就替代他睡一晚……”死角距离储物宫仅仅一廊之遥,喧哗声此起彼伏,原本就闹腾的环境中钱进来的声线随着辛夷眼中的愤怒越来越低,几乎快听不见了:“何况宫中莫名死个王爷闹出去影响不好,我觉得还是挺安全的……” “安全个屁!”辛夷爆了句粗,仿佛出色工匠发现出窑次品般再不想看钱进来半眼,转而把指尖对像月魄,凛声道:“我不想听冠冕堂皇的话,事已至此,你说说你跟着我们的目的吧。” 钱进来立即开启幸灾乐祸模式。 早知月魄死缠烂打动机不纯,看他怎么说。 月魄背衬一壁黑灰重叠的光影,神情沉凝得宛如清水,不紧不慢道:“蝼蚁尚且贪生——虽说皇上未动手,但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像我这种身份卑微的,只怕到时候不好脱身,不过既然郡主有心撤离,顺便带一个也是胜造七级浮屠嘛。” 辛夷望向月魄的眼神中浮起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84 点点怜色,道:“顾王爷不信任你了?” 月魄脸色微变,低下头不置可否。纵然被人识破也不愿承认,由此可知他心底有多尴尬。难怪日日守门口刷存在感……“是属下无能,但,若能让王爷知道这里可供出入的话——往日我不是没注意过储物宫,只是向来戒备森严,层层筛选,不知郡主何来关系……”话说一半,月魄骤然想明白过来:“因为有一半暗卫跟踪顾王爷去了?” 话未说完,辛夷惊恐的神色已震得他回过神来,正死死盯着他身后,几乎是与此同时下意识的回过头,便望见月桂树里纵身越来几抹黑影,虽黑白交错,但杀气凛冽。 轰得声,月魄背后炸出冷汗,蚂蚁乱爬肆意横流。 腿反射性弹起就往前跑。 一排站立的少年还未回头,手便被辛夷抓住,她的手因长时间奔跑而发烫,但流的汗却是冷的,像久病发烧的人,浑身微微颤抖着,瞬间攥紧了钱进来的心。 “除了你之外所有人都在想方设法的逃跑!我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朋友!”这是今晚辛夷第二次抱怨同样的话了。钱进来有些无奈,明明月魄的戏还没唱完,怎么又落到自己头上? 辛夷拉着自己往游廊深处跑,一如今晚持久以来的奔逃。他知道她是有方向有计划的,太监服、路线、接应人,一定早早的就备好了,他并不担心她走不出去。倘若真发生意外,还有自己上去挡一挡……哪怕今晚再危险,也不会放弃,这是钱进来从爬出偏殿门便想好了的。 ☆、前路何方 只是为何不安扩散胸口,堵得他很是慌乱,不得不捏紧辛夷腻滑的手,生怕滑走。 钻出洞口的刹那,仿佛别开生天,灯光璀璨,各色货车有条不紊的排在过道上,车夫伙计们坐在车辕上七嘴八舌的说着话,“你刚开见一个神色慌张的太监跑过去没?”“不知道,干嘛啊?”“莫非又要加什么货了?”正说着,前方突然爆出声尖锐叫声:“抓住那个小太监!”“快快!是刺客!”瞬间如水下油锅四下里噼里啪啦炸开,深夜闲得哈欠连连的汉子们顿时一窝蜂涌过去,有热心的还给刚钻出走廊的辛夷和钱进来打招呼——“看热闹去不?” 俩人哭笑不得,八成都是月魄被发现了,紧张的同时,竟有一丝放松。 “跟我来,”辛夷驾轻就熟的拉着钱进来,穿过林林货车走向其中一辆,驭马的是一名年过六旬的老人,胡子拉碴的脸上不时打着哈欠,显得无精打采,仿佛对周遭半分不放心上。但当辛夷站到马下时,老人原本混混沌沌的眼眸瞬间爆发亮光,背脊挺得笔直堪比沙场军将。“大小姐,快上来啊。”老人急切的低声道。 辛夷垂下眼眸,掠过一抹淡淡哀伤。 “水伯……”她断续吐出二字,却有百般犹豫写满双眼。 “大小姐,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您只要让将军接您出去,他便做到了,他心中还是有您的啊。”水伯殷殷切切的劝说道。同时眼角余光掠过几不可察的树巅墙角,风中流动着渐行渐近的杀机。“没时间了!”水伯索性跳下马车,他竟然只有一条腿,艰难的蹦跳着绕过车厢拉开后座,露出可卧一人的长方形空位。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前方月魄引起的动静吸引而去,没有人会发觉其中一辆的小细节。 只要查完车上内的货物,便可正大光明摇摇摆摆的出宫去,没有会想到这辆平凡无奇的货车还有这么一个暗箱。 像今晚的天时地利人和只怕只有这么一次,也是这么久以来父亲对女儿唯一一次的关心。 辛夷咬咬牙,突然一拍钱进来背脊:“让他先出去,”冷不丁的钱进来只觉穴位一麻,浑身瞬间失去了气力,像棉花般倒灌入暗箱中,撞得眼冒金星。辛夷顺势弯腰抬起他的腿丢进去。一旁的水伯吓了大跳,慌忙阻止道:“大小姐,您这是做什么?” “您回去跟我父亲说,他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不需要!”辛夷将一根细细长长的针收入袖口。然后互抱臂膀,摆出防御姿势。 水伯布满皱纹的老眸流露出不忍,叹口气道:“当时您还小,将军远在边疆更不知府中变故,一切并不敢论断——” “对,我说的话,既然辛府无人相信,那我还回去做什么?看他们一家团圆其乐融融?”积沉静止多年的情绪一但搅动便臭不可闻,扭曲了辛夷的表情:“我这么多年在外面吃过的苦,谁管过我?谁帮过我?!” 水伯苦口婆心的争辩道:“不是没问过您,您都说不需要啊……” “因为我最需要的时候从没有人在我身边,从没有!比如我娘离开的时候!”辛夷眸中星光破碎,她闭上眼,沉沦无边黑暗。习以为常的生活触感延伸到理智中,再睁眼,眸光已漫溺下来:“水伯,您跟随我父亲而受的伤,您是我在辛符唯一信任的人,所以我才让您帮这个忙。车里这人是我朋友,这么些年来我朋友不多,所以借您帮忙救他出去,并让他回到他最开始来的灵云寺,再不要涉足江湖,他太笨,不适合。” “只怕是不太好走了。”水伯凛然一喝,俯身从车辕下抽出一物,但见笔直□□,通身暗光流动,尖刃雪亮,竟是把好枪。往地上一掷,咄的声砖块震裂,细土飞扬。衬得他失去的那条腿仿佛化作了这把铁枪,稳健如松,往昔战场上的身姿呼啸而出,万夫莫开。 随着一叠喋喋怪笑,明明是一壁光滑平整的墙角,竟像是从影子里托生出来的两个人,左的个身高九丈,粗臂肥腰,裹在夜行衣里的胸口犹微微下垂,比女人还来得丰满,肥嘟嘟的双下巴直接叠到肩膀上,看不见脖子,细长眼睛薄红的嘴,一双耳垂长长拖着,就像年画里长大的福娃娃,有点喜气好玩,更多的是说不出的突兀别扭。 站在右边的便是刚才说着威胁话语的人,此时此刻他歪着嘴得意的笑着,浑圆的眼睛微微往前鼓,削尖下巴,硕大头颅连着只瘦瘦脖子,看上去竟有点摇摇欲坠的错觉,细胳膊细腿儿,仿佛一巴掌就能捏断。站在大胖子身旁就像只板凳。 无论是谁,乍一眼见到如此不同常人,大相径庭的两个家伙,只怕都会忍不住乐起来。 “哥,这女的笑我们咧。”胖子用指尖轻轻的戳了戳瘦子的胳膊。 “女的,哪儿有女的?”瘦子左嘴角咧高,牵连左眼睛微微收缩,右眼愈发翘大,歪着将辛夷全身上下扫了一遍:“我只看见一个嘴上没毛的小太监。” “放肆!”水伯护主心切,托起枪尖。 “辛将军的人携武入宫,可是要造反吗?”瘦子字字凿凿。 抛来的问题太严重,瞬间压垮水伯,他犹豫不决且饱含忧虑的看了辛夷一眼。 在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85 这个征战沙场多年受伤退役的老兵心里,忠君卫国是最深的信念,他如何承当得住“造反”二字?然而几十年肝胆相照的老友情谊,又该让他如何抉择…… 辛夷看着水伯紧绷的手指,背脊也随之缓缓佝偻,腿与枪之间隔着条空腿缝隙,夜风扯动布料空空洞洞的穿过,显得力不从心。有些老人脾气暴躁的根源,是劲头尚有身体却不堪重负,换做年轻人浑身缠一周绷带做什么都不方便看脾气会不会变得暴躁。虽然如此水伯却依旧勉力支撑着,只是为了帮自己。怎能不心怀愧疚?辛夷拍拍水伯肩膀,低声劝慰道:“没事儿,您将铁枪收好。” “可——” 辛夷跨前一步,微微仰首正对着胖瘦二人,姿容庄严不可凌犯:“我可是大巽国的郡主!按律,无礼冒犯皇室者,论罪当处死!” 原本就踯踯躅躅的胖子闻言脸色又青白了几分,乞望向瘦子。 瘦子可没那么怯懦,缓缓的从背后抽出刀,冷光印上眼眸,折射出森冷光芒:“郡主在锦上宫早已睡下,怎么可能来下人走动的储物宫!” 一句话噎得辛夷无言以对,仿佛蜥蜴伏在背上。月魄逃窜动静不小,国子监空无一人只怕被暴露,今晚注定生出事端,逃——希望是小了,横竖护着一个是一个。 “你们可以将我绑去宗人府。但水伯出入都做过登记,可是清白无辜的,持枪入宫是先皇对他的嘉奖,因战受伤可以枪为拐!” “既然无辜,那就让一边去!”话音刚落,忽的阵耀眼生花的刀光横劈而来,辛夷几乎下意识护住水伯往旁边撤去,几乎与此同时,匡当木板碎裂声炸开,窜入辛夷耳膜,瞬间顶痛大脑,钱进来、钱进来还在里面!强烈的记忆宛如滔天洪水兜头冲下,几乎是瞬间冻麻浑身神经,连手指都不敢动一只,更遑论扭脖子! 脑子里抑制不住的升腾出血肉模糊的画面,辛夷浑身早失了气力,任由着恐惧蔓延全身。 “你你你你、你把王爷杀了?”胖子惊恐的大喊大叫起来。 ……王爷? “闭嘴!”瘦子极其唾弃的鄙夷道,“我没那么不小心。” 地面微微震动,胖子上前几步,造出嘻娑娑翻动身体的声响,一壁嘟嚷道:“真没死啊,怪了,他怎么还睡着了?不对、不对、不对——” 胖子连道三声不对,将辛夷与水伯也吸引过去,辛夷转过身,看见车厢里那个胸口微微起伏,闭眼沉睡的人,不是钱进来又是谁呢。心里这么一想,便活泛过来,四肢百骸恢复知觉,逐渐回暖过来。 然而那边的胖子却像深受打击,转过头,微张着嘴,一脸茫然的低头看瘦子,明明那个高的个子,但就像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身材小他一半的瘦子才是大人似的。“哥——”他无措道。当初他俩兄弟在娘胎时,定然是一个只吸收长个子,一个只吸收智商,俩人相辅相成。 岂料瘦子径直上前,抬起手腕,弹指如风,辛夷只见几点黑影掠过钱进来身上的穴位,还未待喝止之前瘦子便点完了穴道。被解了沉睡经脉的钱进来睁开眼睛,乍然间眼神尚且懵懂。 岂料瘦子收了刀,手撑膝盖,拉着弟弟一起单膝跪了下去,恭恭敬敬道:“督察府陈落英携陈落桃,奉圣上口谕,保护王爷安危,恭护王爷回国子监。” ”辛夷!”钱进来在看清周遭的瞬间脱口而出,越身就要跳起,咚——的声脑袋撞到车板,钱进来嗷的声捂着头埋下去。 辛夷几乎是下意识开口回应的了,幸亏袖子却被人扯住,凛然回首见水伯微微摇头。 这一幕的小举动尽收钱进来眼底,再愚笨的人也心生了惊疑,恰在此时,一只手伸进车厢扶住了他肩膀。 “王爷小心。”陈落英的刀远远弃在地上,露出副人畜无害的笑容,折入钱进来眼中,不适感突涌而至。 撞开扶上肩膀的手,钱进来人奔向辛夷,回头致歉:“不好意思,你认错人了。” 瘦子表情一僵,身侧胖子更是满脸尴尬,扇扇子般来回摇动胖手,嘟嘟囔囔:“怎么会呢……” ☆、死局 “经宫人汇报您三人变装踪迹,我们也发现了开窗逃跑的痕迹,还以为王爷遭刺客劫走了!”陈落英能屈能伸,一跪及地比吃饭还顺溜,拱手朝天:“圣上听闻,大为震惊,特遣我们督察府进宫找寻。所以您不要害怕怀疑,我们督察府绝对忠心耿耿,自此以后随时不离王爷左右,确保王爷安危。” 闻言辛夷微变脸色。督察府钱进来听得陌生,京畿王侯哪个不谈之心悸。类似于明朝东厂暗卫之类,不属于任何军事机构,只听圣上一人调遣,专司隐秘刺杀之类,因此相当激惹皇室贵族反感,前朝圣上大半辈子忙碌于征战无暇分心于此,想不到顾之期离京几年时间里,阿燃悄无声息的建立了这样一个机构供自己遣用。 此番回复在辛夷心底转了一圈儿,已知没有回旋余地,连窗上脚印这么细节都已发现,还会不知钱进来真实身份?不过是将错就错,维护皇宫尊严,避免引起外间口舌是非。 “督察府真是明察秋毫,”辛夷夸耀道:“那你们现在也该知道我是谁了吧?” “郡主大人,”陈落英赔笑道,与适才判若两人:“王爷是真的,您自然也是真的了。” 辛夷顺水推舟:“那么,水伯也可以离开继续做他的事了吧。” “那当然,”陈落英向空中摆摆手,似乎在下什么命令,明明月色昏昧,烛火远离的夜,不知为何,甬道两壁高墙投下的阴影消退了几分,像让开了一条路。诡谲的场景令辛夷头皮发麻,赶紧对水伯道:“你走吧。” 水伯瞬间像老了好几岁:“可是,大小姐您……” “若我要出来,我随时都能出来。”辛夷轻声催促道:“快走吧。” 这位跟随父亲多年的老将确确实实诚心为自己,多年沙场磨练使得他心智比府中低贱出身的奴仆骨气得多,并未对辛姨娘的强势而丧失底线。这是父亲会派他来,也只有水伯才敢来的原因吧。虽然对父亲的薄情负心而导致母亲无辜枉死的恨意犹深,但多少也让辛夷看到了几分人性上的温暖。辛夷向来秉承别人给我一分,我还人两分的思想,因此无论是乱境中能救一个是一个,还是明朗后能从容安全,辛夷都希望水伯能好好的。 至于她自己……在哪儿又有什么关系?都是过活。 这个回复同时能诠释钱进来心底的翻江倒海,随着水伯送货车渐行渐远,内卫如影随形,并肩而立的钱进来再不好窃窃私语,但他真的很想问一句,为何会莫名晕厥,并且感觉后背被麻麻的扎了下。 辛夷为何要这么做? 没有一丝风,逼仄甬道投下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86 浅浅阴影蒙上辛夷面容,她幽幽眺望向阿燃可能在的东六宫方位,蓦地瞳孔一缩,被无视的陈落英正客套交情,觉得不对随之望去。 天刹那间亮起,明明是黑夜,仿若骤然间迸放出漫天的烟花,以一座尖尖的宝塔为中心,连月亮都被夺走光彩,这一时间不止是辛夷,水伯,皇宫之中的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高塔顶尖护栏内,站着一名身形曼妙的女人,别人可能未认出,但随着光芒的一点点减弱,视野的一点点清晰,辛夷越发肯定了,那个人绝对是太妃。 太妃不好端端的王府中,怎么会莫名的处在那么危险的高塔上? 楼层越高,夜风越大,萦绕在太妃身上的衣物仿若腾飞的水母,就要迎风吹走似的。 实在是太危险! 此时,突然一只手拍上辛夷的肩膀,辛夷回头见到顾燃渊的脸,慵慵懒懒的眉宇间,酝酿着酒水般的温柔:“给你报孩子之仇的机会,你去不去?” 她的衣服呼啦像钻进了几十只鸽子乱窜。 长发缭绕在星辰之间,裙裾摇摆于烛火辉映间,玉一样的容颜,在天然和人为的光芒间迸发出跳脱的白泽来,她是美的,就像跟随丈夫在战场上一样,就像从小到大受到的尊捧和赞美那样,但凡是她想要的从未失手过,她相信这一次也是一样,若是得不到,她宁愿生命在失败前画上终止。 然而,这个失败,似乎比她要想的来得更快一些。 高塔下的门吱呀打开,走进来一个人,又迅速被关上,撩飞如烟雾的幕帘间,她看见她,瞳孔微增:“是你?” “是我。” 最明亮之处最黑暗,辛夷走到光明处,她眼中带恨,手里明晃晃的窝着只长颈玻璃瓶。 太妃视线轻掠,唇角曼声起一抹嘲讽:“你知道为什么你过得痛苦吗?” “为什么?” “因为你总是贪心不足。” 辛夷面色浮起一抹尴尬:“我没有!” 太妃轻蔑的将视线从她身上收回,似乎多看一眼就觉得肮脏。转而望向诺达的建筑宫殿群,这大好的河山,每一寸土地,每一滴雨露恩泽,都归于她的掌控,而现如今,她却沦落到要与一名东食西宿的女子谈话,她的自尊不允许她过得如此不配。 “顾燃渊叫你来的吧,你有什么目的就快说。” 辛夷咬牙上前一步,仅止一步,就不敢靠近了,就像往日里她一直对太妃心存畏惧,哪怕她沦落到生死由自己掌控,为什么自己看着她的背影,还是没由来的从心底里生出胆寒和怯意,一想到此辛夷心中的恨意越发沸腾,若是没有太妃,她不会与顾之期走到这一步,不会没有自己的孩子,顾之期更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有一个问题问你。” “……” “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的让你儿子做一个潇洒王爷?为了天下人的口舌,为了坐帝位的榜样,阿燃也绝不会让顾之期过得不好。”辛夷大声问道。 “那你告诉我,什么是过得好,什么是过得不好?”太妃的眼神一瞬间空茫:“别人帮穿衣伺候就是好?美女不追自来前仆后继就是好?不,这不该是我的未来,也不该是我儿子的未来,我决不允许他成为猪狗一样被圈养的黄嗣血脉,他还小不明白活着的真谛,我看清了,并且在帮他拨路,你懂什么?” “那你怎么从来不问问他想不想要?”辛夷深呼吸口气:“都是你的自私,让阿期走到这一步,你死了不要紧,他怎么办?” 太妃笑起来:“你这点说得对,我就是自私,从先皇死的那一刻起,我心中就已经有什么东西死掉了,我连自己都顾不了,还遑论我去顾别人?” “你有病!”辛夷大吼大叫道:“你就是有病!” 此时,黑夜比白天还明亮,缀满烛火的高塔如万千宝珠熠熠生辉,而平地上,聚集起越来越多的火把,被人群簇拥在最前端的人,太妃看清了,除了顾燃渊那张可恨的脸,还有顾之期,还有她求了无数次的老亲王。许是火光太盛熏伤了眼,太妃闭上眼睛,泪水刷的流下来。 “顾燃渊给了我两个选择,一,是让我用鹤顶红喂你,昭告天下太妃意外生病去世,而顾之期依然尊享王爷的生活,就像你说的,就着被豢养的生活。 二:你当众承认自己的狼子野心,犯下谋反的歹心,那么,顾燃渊放你们母子二人共活,但就是从此削去王位,沦为平民。” 太妃听完,幽幽道:“还有第三条选择。” 辛夷一愣,却见太妃轻盈的翻过护栏,纵身跃下高塔,她的影子就像一个幻觉,疏忽消失。 只在刹那之间,比呼吸还短,世界仿佛在一呼一吸间静滞,她听到此起彼伏的惊呼,是从很久很久之后,从另一个世界传过来般,她呆呆望着太妃原本站立的位置,怎么一眨眼工夫就没了人。 指尖脱了力气,长颈鹤顶红瓶子滚到地上,激灵摔了个粉碎。 她这辈子也没办法再见顾之期了。 她一身白纱叠裳,重重落到自己跟前,摔的那么重,好像连自己的身体都一并摔碎了,老亲王看着她眼耳口鼻中流出的鲜血,耳中嗡的一声重重跪倒在地。 全世界都刹那静下来,只闻见烛火荜拨声,良久,响起顾之期的嚎啕大吼,挣扎着扑向太妃,还有更多的人也涌上去,乱的人影,动个不休的烛火,老亲王在漫天喧哗中重重的磕头:“皇上,臣以性命相谏,太妃事已了,再不会有争权夺势的根由,求皇上宽宏大量,求再血亲残杀。” 顾燃渊的面色在重重阴影中看不清:“老亲王说的这话朕听不明白,明明是太妃失足掉落,跟朕有什么关系?” “顾燃渊我要你为母妃偿命!”顾之期突然挣扎着扑向顾燃渊,通红双眼,步履蹒跚,恨不能生撕了顾燃渊,顾燃渊连退两步,由不能阻挡顾之期的攻势,千钧一发之际,一袭人影施施然的落到顾之期身侧,顾之期好歹是武林盟主,谁知在此人跟前居然如三岁孩童般,简简单单几招收起手落,顾之期颈后被手斩,晕在原地。 高手收手拢袖,颀长身体,一双曼妙的桃花眼中如春风三月,妖娆横生。 更诡异的是,在他身后,还跟着名一手拿肉一手拎酒的花和尚,嘴里塞满食物嘟嘟嚷嚷着什么。 莫非母亲刚为了护子而惨死,孩子就要遭歹人之手吗?老亲王拼着身老骨头护到顾之期身前,哆哆嗦嗦的冲顾燃渊求情道:“他是受刺激过大,得了失心疯了,求圣上明察绕过他这一次。” 顾燃渊脸上一直挂着的假笑没了,他极其难得的阴沉着脸,看着护犊子的老亲王,因为先天下除了老亲王没人敢在保护顾之期,可是他又不能不顾及天下人的言论和后世的文史就现场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分卷阅读87 拔出这个眼中钉。 突然有人打破了这天底下无人敢打破的僵持,钱进来像傻子一样冲出人群,保住花和尚又笑又叫,桃花眼高手看了看钱进来,又看了看脸上阴沉得快滴出水的顾燃渊,唇畔轻勾:“看在你帮我找到儿子的份上,我便帮你这把忙,将这得了失心疯的人带回黄金城救治吧。” 黄金城?传说中在三不管国家之间的荒漠销金窟?老亲王眸色一亮一暗,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留住顾之期性命的方法?他的家族,并且只有太妃、顾之期,还有几百家人血亲要活命。 老亲王看了看那个名叫钱进来的一脸傻样的男孩,暗暗在心中感慨人世的因缘际会,你永远不知道你接触到的一个不起眼的人,一件偶然的事,会给后续的生命中埋下怎样柳暗花明的伏笔。 分卷阅读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