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臣俯首》 分卷阅读1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1 《乱臣俯首》作者:山人道闲 文案 #【惊爆】某贼夜探皇宫,竟把皇帝偷了出来!# 许延顺手把这个男人偷出皇宫的时候,绝对没有想到他会是个皇帝! 禁军:杀!夺回咱们陛下! 遭到满城追捕,许延无法,把人往家里一塞。 好巧不巧,皇帝发现,这贼竟然出身位极权重的季家,一窝乱臣贼子,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于是事情发展为,季家整天商量什么时候做掉皇帝改朝换代,殊不知皇上正在旁听,并淡定表示:明白了。 武力值爆表攻x深藏不露美人受 皇帝是受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临泽(叶流州)、许延 第1章 君臣 日上三竿,小宫女端着水盆走上太玄殿的石阶,却被殿门前守着的嬷嬷拦了下来。 老嬷嬷掀开了布满褶皱的眼皮扫了她一眼,“是新调过来的?” 小宫女行了礼道:“是。” “改明儿教教你太玄殿的规矩,这会儿不要你伺候,回去吧。”老嬷嬷道。 小宫女往后退了几步,又犹豫着停了下来,不解道:“不是说皇上久病卧榻不起,怎么能没人伺候着?” 正说着,石阶下面传来一道笑声,一锦裙侍女款款走来,小宫女认出这是在宫里当差久了的老人,连忙行了礼。 锦裙侍女上下打量了一圈小宫女,盈盈笑道:“新来的不懂事,嬷嬷,你也早些教教她。” 她朝小宫女道:“我来告诉你,这太玄殿虽然是皇帝寝宫,却无异于一座荒殿,平日里不会有人往来,皇上的事不用咱们过问,那些什么表面功夫都可以收下去了。” 小宫女有些愕然,“为……为什么?” 她来到这太玄殿有几天了,发现这宫里的每个人都谨慎小心至极,平日里形色木然,不和旁人有任何交集,做完了事便退下。就像一具具提线木偶般不言不语,透露着一股说不上来的诡异。 而寝宫的殿门一直紧紧闭着,那位重病的皇上从来没有出来露过面,让她不由怀疑里面究竟有没有人。 她还发现,宫人们每日流水一般送进殿的,根本就不是汤药,而是一坛坛的酒。 小宫女显然的疑惑,让侍女和老嬷嬷的脸上都一致露出那种似嘲非嘲的笑意来。 侍女道:“这可是宫里最隐秘的忌讳了……” 她还没有说完,嬷嬷便压低声音阻止道:“够了,别说了。” 侍女随之停了声音,摆了摆手,示意小宫女退下。 小宫女带着满腔困惑,慢吞吞地往下走,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连忙抬起头。 只见不远处一行人正走过来,几队禁军森然林立,领头之人一袭玄纹官服,面色冷峻,赫然是那位权倾朝野的首辅大人季函。 几个宫人连忙向两边退开,噤若寒蝉般跪下,齐声道:“参见季大人……” 季函领着禁军目不斜视地穿过她们。 小宫女深深低着头,只能看见他们的衣摆和靴履随风扬起,大步走过。接着她听见殿门发出咯吱一声开了,让她忍不住好奇地抬起头,还没有看清什么,身边的嬷嬷拉了她一把,让小宫女紧张地重新垂下头。 太玄殿里四面墙壁垂着层层竹帘,透不进一丝光,阴影如盘根错节的蛛网,令人完全想象不到这里是皇帝所居的宫殿,倒像是一座黑暗的深窟。 侍卫随着季函的脚步涌入殿中,阁门拉长的光线投映在地面上,又因着闭阖消失。 季函抬眼一望,大殿最深处斜倚着一个男人,身边堆满了凌乱散开的酒坛子。 黑暗模糊了男人的眉眼,重重阴影化开淡去,只能在他的面上看见细瘦苍白的一点下巴。 随随意意地抬起酒盏致意,他道:“许久不见你,怎么脾气倒是越发大了?” 那声音里含着几分懒散笑意:“不如陪我喝几杯降降火?” 隔着一段距离,季函站在原地没有动,只对身后侍卫道:“来人,请陛下把这份圣旨拟了。” 他用了请这个字,侍卫们却丝毫没有客气的意思,他们上前按住男人的肩膀,将他重重押倒在地,铺开卷轴,抓着他的手去握那支狼毫。 男人任由他们动作,毫不挣扎,倒地时一手磕在了旁边的印泥上,他嘶了一声,抱怨道:“轻点轻点,不就是写诏书吗?” 季函一挥手,侍卫们立刻松开男人。 “写什么?”男人漫不经心地翻了翻卷轴,沾了朱砂印泥的手指撇开额发,又揩了下眼角,留下抹红痕。 “擢升程裴为北镇抚司指挥使,受命巡守京城防务。” 男人点点头,龙飞凤舞地写好了,拿起丢在一旁的玉玺盖了印,道:“下次不要找我了,又不是询问我意见,维持表面功夫你不嫌麻烦?” “那按皇上的意思是,要揭下那一层谢氏皇族的尊贵显赫的荣光?”季函问。 “破坏天下人心中的谢氏皇权,宣告您并不是卧病在榻无法上朝,而是被豢养的狼狗反伤自身?”他道,“甚至只能禁锢在这个暗无天日的牢笼?” 男人听了这话反而发笑,那笑声回荡在这座封闭的大殿中显得非常突兀森冷,“季函,我现在就给你写一道退位诏书,你敢接吗?” 笑音不止,男人执起卷轴拾阶而下,站在季临泽的面前,微微扬起下巴道:“你不敢。” 季函不着痕迹地抿紧唇角。 他的声音里生出几分促狭的笑意:“就算到了这种地步,季首辅的内心深处还有着对于谢家的畏惧?” 季函倏地伸手抓住那份卷轴,冷冷道:“谢临泽,你未免太过自以为是。” 他抽过卷轴走到一旁,点了烛火,布满整座大殿的阴影消褪。 男人随着他的动作,慢慢地闭上眼睛,微微抖动的睫毛宛若渡着碎芒,他侧脸的轮廓在那一层朦胧的烛光里勾勒出来,从眉角到下巴的线条优美得令人心折。 季函停了一息,把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开,对着光线看了一眼卷上的文字,嘲讽地掀起唇角,“看来你半瞎做久了,字迹倒是不减反进。” “拿着你的东西,麻利点滚。”男人提步往里走。 “谢临泽。”季函叫住他,“你的眼睛还能看见吗?” 男人置若罔闻,他披着红袍,背影浸着脉脉烛光,像是生长在暗处里妖异的花枝接触到了天光,无声的消融糜烂。 季函不得回答,熄了烛火,道:“西夷进贡了一堆精巧珍玩,还有颗鹅蛋大小的明珠,嵌在银鎏金冠上,以示对大昭的臣服之意,我回头让人给你送来。不过你要是真瞎了,那些东西也就派不上用处了。” 他顿了顿想起来什么,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2 接着道:“对了,我记得太后的忌辰快到了,届时国师将出关祭祀行望拜礼,你也能出来见见光。” 男人的身形已经湮没在黑暗中。 季函不再多话,转过身,那扇门随着人影的离开又关上,消息却不受任何阻碍地传出了宫,京城内外都在谈论在西夷的臣服和进贡。 阳光撒在茶栏上,伴着说书人的声音,堂里桌椅坐得满满当当,人人就着牛肉喝着小酒,享受着午后的闲适。 “说完了那颗西夷进贡的稀世明珠,就不得不谈起如今在朝堂上权重望崇的季家……”说书人展开手里的折扇摇了摇。 原本站在角落里听完了明珠一说的年轻男子,刚刚提步欲走,又停了下来。 “要知道在二十年前,季家也只是出了一个季大人季仲舟,官任礼部侍郎,可不是如今已是内阁大学士,族中子弟遍布朝堂之景。而这其中的因缘际会,正是因为季老家主收养了一女,那女子后来被送进宫中,当了先皇的正妻,也就是惠瑾皇后,才成就了今日的季家!” 话刚落音,底下一片唏嘘,唯独年轻男子沉默静立。 有人道:“真是捡来的大便宜!” “话可不能这么说,你家有女儿,你送进宫去,看看能不能当皇后?” “嘁,要不是皇上病重,我早就把我家那丫头送去了!” 说书人拿扇子敲了敲桌面,茶栏里才逐渐安静下来。 “今个就给大家翻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这要说起来还有一桩趣事,不知还有没有人记得,这先皇和惠瑾皇后还在世时,曾经设宴请北娆国来使。这来的人里呢,就有那北娆王子,说是要比喝酒,要知道那伙人久居塞外苦寒之地,各个都是量如江海的酒鬼!” “宴上多数的官吏被他们灌倒,眼看要下咱大昭的面子时,有一人越众而出,和那王子对饮了足足三千杯!你们猜猜,这是谁赢了?” 正到关键处,说书人却慢慢地端起茶盏,底下人们纷纷不乐意了,急哄哄地叫嚷起来。 说书人喝完茶,吊足了众人的胃口,才继续道:“最先撑不住喝倒的那一个,乃是那北娆王子!” 听众们不由大笑,问道:“是谁这么厉害能喝赢那北娆人?” “别急别急,听我说完。北娆王子第一次输在酒上,非常不甘,说对手是个酒袋子转世,还说中原人口舌功夫厉害,可比起武功却是弱不禁风,像个娘们,你看看,这能忍吗?” “于是两人比完了酒,又比起武功,北娆王子大醉,没个轻重,甚至吩咐手下人把他的弯刀拿来。而那人不顾劝阻应战了,称要‘表演剥花’,两人刀剑过招,只见北娆王子的衣袍像一朵花一样碎了个干净……” 说书人还没有说完,底下已经哄笑成一团,就连说书人自己也是笑意不止,他连喊好几声才让场面静下来,“而这个让北娆颜面扫地的人正是——当年的太子殿下,如今的皇帝陛下!” 众人听到这句,皆叫起好来,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纷纷叹气,道是可惜,又谈起这病怎么还没有好。 角落里的男子没有再听下去,他抬步走出茶栏,外面的阳光曛人,落在男人戴着斗笠的半张侧脸上,他眯起眼睛,抬起头,遥遥望向露出一角的皇宫。 第2章 离宫 是夜,团团乌云如同散开的墨,压着半轮皓月,吞没了浅薄的月光。 许延从茶栏里出来后,换好行头,在皇宫墙下静静蛰伏着,与阴影融为一体。 等到天色一片漆黑时,高墙上的巡卫转到另一边,他才把绳索甩手一抛,刚好挂在石壁上突起的一角。 许延扯了扯绳子,确定不会断开后,脚尖借力一踏,身形宛若夜鸟一般丈丈飞高,不过数息时间,他便无声无息地落在宫墙上,在巡卫回身之前,收回绳索,进入宫内。 无数宫殿巍峨的飞檐翘角在夜色里影影绰绰,宛若披着一层黑纱。 沿着深深曲径,许延放轻了脚步,前方拐角处一队巡卫迎来转来,他飞快避开,潜在一处屋后坐下,借着窗阁映下的灯火,他掏出衣襟里的图纸展开。 可以清晰地看见上面纵横交错的皇宫路线,注着密密麻麻的标记,而红笔所圈的中心处,正是皇帝所居的太玄殿,其上画了一个亮闪闪的明珠。 可太玄殿四面空旷,设有门楼,一旦有异动,就会被楼上的弓箭手居高临下地一箭射穿。 许延收起图纸,抬起眼睛,低声喃喃:“少了一样东西。” 他刚站起身继续向前走,却听身后屋里传来一阵喧哗声,似乎是几个守卫进了屋,正招呼着让宫人快点送酒来。 “差点忘了。”许延回过身,几不可闻地道:“是禁军亲卫的令牌。” 他打晕了送酒的宫人,把人扒了衣服自己换上,再随手戴上纱帽,挡住半张脸,打开木门。 屋里灯光通明,一张木桌聚了两三个守卫,许延低着头把酒放在桌上,听见为首那人斥责了几句怎么来得这么慢,接着又跟同僚们说起之前的话题。 许延拿着托盘,动作畏缩地往后一退,擦肩而过的那一刻,他的手一动,同时守卫腰间的令牌消失不见。 正要出门时,守卫灌了一口酒,无意中手臂蹭过腰间,顿时发现不对劲——令牌已经不见了。 “我令牌哪去了?”那人连忙站起来。 “就没见你摆弄令牌,别是来时落下了。”同伴道。 “不可能啊,刚才还挂在腰上啷当响……”守卫扫了一圈地面,一抬头,看见一脚迈出门槛的许延,不由眯起眼睛,注意到这人的身形高大眼生,当即喝道:“站住!你是哪个宫的?” 那一瞬间许延身形定住,没有回头,也没有答话。 守卫立刻警惕起来,“你是何人?回过头来,听到没有!” 许延收回了那只脚,单手把脖颈领口里黑布挑出来,向上一拉,蒙住大半张脸,只留下一双冰冷锐利的眼睛。 随着嘎吱一声,他关上木门,转过身。 守卫一看对方蒙住面孔,一身肃杀之气几乎让整个屋子黯淡下去,顿时惊慌起来。 “什么人?!” “有刺客!抓住他!” 其中一人刚想拿起桌上的佩剑,不妨迎面托盘飞来,只能抬手去挡,在视线受遮挡的那一刻,整个人骤然被一股大力提起来。 许延立在守卫身后,一手卡着他的脖子,向对面两个人沉声道:“不许动。” 两个守卫顿时僵硬了,“你想做什么?!” “快放开他!” 被挟制住的守卫浑身颤抖,不敢挣扎,求助般看着自己的同僚。 两个守卫不敢再妄动,只能叫嚷道:“我告诉你,这是在皇宫,你逃不掉的!快快放开他,还能有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3 一条生路!” 许延闻言微微颔首,真就如他们所言,猛地将人质推向他们,接着他整个人也跟着上前,一掠而过时带起猎猎风声,让桌上的烛火随之倾斜,几欲熄灭。 屋里光线大暗,只听铿锵一声长剑出鞘,一道雪光划破幽暗,许延在分毫之间侧身,避过可以将他劈成两半的利刃,挥出一掌打晕执剑守卫。 另一人显然惊慌至极,剑才出鞘一半,就被许延抓住剑鞘硬生生抵了回去,来不及做出反应,他就已经在对方一击之下失去意识。 烛火冉冉升起,满室光线晕染,两人倒下。 最后剩下的守卫颤栗着后缩,“别杀我……” “放心。”许延做了保证,下一刻上前把人击晕。 再次走出门时,他已是一身侍卫打扮,修身长袍配长剑,从肩膀到腰部的线条非常显眼,流畅而挺拔。 玄底盘云纹的领口太紧,许延抬手松了松。 拿到了令牌后,他很快通过审查,穿过门楼,进入主殿旁边的藏宝阁里。 阁内一片漆黑,许延点了盏灯光,光线一亮,四面高架上陈列着琳琅奢宝,几乎让他有些花了眼。 时间有限,他来不及多看就开始找起那颗西夷进贡的明珠。 四下一片寂静,许延翻了半天才找到那银鎏金冠上,他不由松了口气,可拿到手里他才发现本该镶嵌在上面的珠子却不见了。 他顿时眉头一皱,回身扫视一圈阁内,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不对劲。 手边烛火往深处一移,爬满的阴影褪去,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人,衣衫褴褛,鬓发散乱,脸上沾满灰尘,看不清五官的轮廓,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竟然有个人无声无息地站在这里,他一点也没有察觉,这一幕简直是骇人的。 许延顿时浑身都绷紧了。 对面的男人迎着他的视线,歪了歪头,袖子里的手随意一抬,一颗皎白的明珠抛向半空,落下时被他稳稳接在手心。 “你……”男人似乎觉得挺有意思,想说些什么,然而才出了一声,就被突然上前的许延抓住,狠狠扣倒在地。 砰地一声,男人后脑着地,摔得整个人都迷糊了。 地上的灰尘飘散又沉落,月光透出宽大的窗阁,洒落在他们身上。 “你是何人?”许延死死抵着他,背月的轮廓形成庞大的阴影,完全覆盖了身下的男人。 男人眨了眨眼,“……我?” “说。”许延用森然的语气威胁道,“不然杀了你!” “杀我?”男人道,“你在吓唬人吗?” 许延冷哼一声:“是不是吓唬人,你很快就知道了。” 相比许延的紧绷,男人显然非常放松,甚至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我现在就知道,你能拿到令牌到这里来,不可能不被发现,可你的身上一点血腥味都没有,证明你从进宫的一路上一个人都没有杀。” 许延凝噎,气氛非常诡异地沉寂了一会儿,他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谢……”男人非常短暂的顿了顿,“嗯,我姓叶,叶流州,你又是什么人?” 许延心里想着怎么解决麻烦,一时没吭声。 叶流州却已经挣动起来,一连串地问:“你是谁派来的?你来找什么?” “闭嘴。”许延额角的青筋一跳。 “你不说我也知道。”叶流州抬起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那颗散发淡淡辉光的明珠。 像是受到一种蛊惑,许延的眼睛也跟着明珠转动。 “你是为了它而来。”男人用肯定的口吻说道,“我也是。” 许延打定主意,要抢走明珠打晕男人,然后快点离开皇宫。 正欲动手,不料叶流州像是察觉到了他的意图,把明珠放下道:“大侠,有话好好说,珠子你拿去,千万不要动手。” 许延劈手夺过明珠,松开男人站起身,毫不停顿地打开窗子翻出去,然而没走一步却感到衣摆一滞,他回过头。 男人与他隔着一扇窗,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角。 天边的雾散尽了,墨云向两边退开,皎洁的月光倾泄。 男人的面容逐渐清晰起来,虽然沾满了尘土,却依然可见他的眼尾上挑的线条,那是一双桃花眼,流转间像是水面倒映的一弯月色。 他问:“一起走?” 许延和他对视几息,吐出两个字:“松手。” 叶流州非常配合的摊开手,向后退了两步。 许延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他还没有走远,便见远处灯火延绵,飞快移动,禁军已经训练有素地从四面的包围过来。 无可奈何,他只能又退回庭中。 叶流州迈着慢悠悠地脚步从阁中走出来,无比闲适地道:“真是不巧啊,你被发现了。” 他带着一丝戏谑地看着许延,“怎么办呢……你要是被抓住了,知道是什么结果吗?” 许延道:“你有什么主意?” 叶流州也不绕弯子,道:“你带我一起出宫,我就告诉你怎么避开这些禁军。” “你既然能进来,为什么不自己出去?” 他挑了挑眉,答道:“因为我的身手不如你啊,要想避开禁军出宫,需要非常快的身手穿过暗道才能不被发现。” 再过一会儿功夫禁军就该赶到了,许延飞快地道:“成交。” 叶流州笑起来,“先上阁顶,跳到主殿。” 许延率先利落地飞身上去了,一低头,看见竟然对方在那里慢吞吞地爬墙,吭哧吭哧好像非常费力一般。 那瞬间许延觉得带上对方出宫是个错误的决定。 他只能有些恼火地冲叶流州道:“你何止是身手差?你是一点也不会吧?” “等我一下,很快就来了……”叶流州还在努力。 按他的速度估计禁军来了他还没能上来,许延微微闭了闭目。 只能落下去,大步上前,经过叶流州时,一把抓住对方的后领把人提起来,在石雕上借力一踏,稳稳落在琉璃瓦顶。 带着一个人的重量,他的动作丝毫不滞涩,行云流水般跃到太玄殿上,许延松开叶流州,伏下身查看对方所说的暗道路线。 殿下一片黑压压的禁军已至,许延屏着呼吸,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叶流州的轻唤声。 他还当对方有什么重大发现,回过头,发现这家伙像个大柱子似的站得笔直,生怕底下禁军发现不了一样,正手指着广袤无垠的夜空,笑道:“快看,星空!” 许延额角青筋暴起,一记手刀把人打晕过去,他扛起昏迷的男人,一刻不停地穿过那条花木相掩的暗道。 枝隙间错落的光影不断划过他的面容,衣袂猎猎惊落满地飞散的花瓣。 远方的夜空如叶流州所说,铺满了碎钻般的星辰,汇成一条璀璨的银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4 汉,站在高处,宛若触手可及。 许延抓着宫墙上的绳索落下去的前一刻,看见整个皇宫的灯火仿佛地狱红色岩浆蔓延开来,禁卫军金戈铁马穿梭其中。 他不由皱起眉,“至于吗?” 第3章 躲避 两人在窄巷奔逃,惊起无数暗里的爬虫栖鸟,许延本想即刻出城,可临近城门时,一队骑兵已至,大声喝着严守城门,不要放过任何异动。 许延心念急转,重新退回黑暗中。 当叶流州醒来的时候,看见挂满了蜘蛛丝的梁柱,破破烂烂的瓦顶和布满灰尘的佛像。 他闭上眼睛,又睁开,面前的景象依然没有变化。顿了顿,他倏地从冰冷的地板上坐起身,发现自己置身的地方已经是在一处几乎快要倒塌的破庙里,一束束朦胧的光线从窗阁的缝隙里落进来,万千灰尘不断在光线中翻涌着。 他回过身,看见许延倚门而坐,一条长腿支起,头微微垂着,眼眸紧闭,似乎睡着了。 那扇门七穿八烂,有光穿透出,映在他的半张面容上,勾勒出男人俊朗的轮廓,微微扬起的漆黑剑眉,高挺的鼻尖染着一片光晕,显出几分柔和。 叶流州刚刚走近一步,那点柔和就马上消失不见了,许延警醒地睁开眼眸,目光宛若出鞘的刀锋一般,他冷冷出声:“站住。” 叶流州停住,“怎么?” 许延没有说话,视线在脏兮兮的叶流州上转了一圈,非常嫌弃地皱了皱鼻子。 “好吧。”叶流州表示明白,盘膝坐下,“我们这是在哪里?出城了吗?” “没有。”许延道,“城门已经被封了,大批禁军在城内挨家挨户地搜捕,我躲了一夜才找到这里暂避。” “啊,看来我们的处境很危险啊……”叶流州摸了摸下巴。 许延锐利的目光盯着他,“是很危险。你昨晚为什么会出现在太玄殿?你究竟是什么人?” 叶流州面色坦然自若:“我说了,我的目的很你一样,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我就是为什么。” “昨晚禁军把皇城翻了个底朝天,勒令家家户户不准出门,就连朝中百官也一样,阵仗浩大的四处搜捕。” 许延冷道:“你觉得,就因为丢了一个珠子?” 叶流州睁大双眼:“不然你以为呢?而且并不是丢了珠子这个说法,是你、不,是我们进入皇帝宫殿里偷窃引来了满城的禁军,你去偷珠子之前难道没有想到后果吗?” 许延头疼地捂住额头。 两个静默一会儿,叶流州往后一倒,仰头看着房顶,叹了声气,又伸腿去踢许延,“哎,我饿了。” 许延没有反应。 叶流州又道:“你去偷点饭回来吧,我真是要饿死了,最好再带点酒,要够劲的好酒。” 许延压根懒得搭理他。 叶流州又伸腿蹬了蹬他。 “不。”许延压抑着脾气吐出一个字。 “什么?”叶流州一骨碌坐起来,不可置信地道:“你不会只偷皇宫里的东西吧?你这是什么病啊?” “平民人家的东西我是不会偷的。” “摊上你这样的盗贼,皇宫真是自认倒霉。”叶流州深深叹息。 两人在这座破庙里待到了暮色四合,许延一直警惕着外面的风吹草动,他看时间差不多了,走到叶流州身边道:“我已经把你带出皇宫了,现在我们各走各的,你最好不要久留在此,禁军再过一会儿就会查过来。” 叶流州躺在地板上,长发铺散,目光涣散,盯了许延的脸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嗓子里模糊道:“……别走。” 许延没有回声,他不再滞留,转身走出门外。 寒风凛冽的呼啸而过,阁门上的蛛网在瑟瑟抖动,他走出一段距离,脚步一顿,像是被面前有无形的屏障拦住一样,有些恼火地原路返回。 回到破庙,叶流州还躺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是失去了意识。许延半蹲下,伸手拨开他额上的乱发,试了试温度,发现这家伙果然发烧了,手下烫得惊人。 若是把他放在这里一夜,不被禁军发现,他恐怕也会被烧没命。 许延打定主意,提起叶流州的衣襟,硬生生地把他摇醒。 叶流州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眸:“你不是走了吗?” 许延沉着脸,只道:“给我起来,跟我走。” 叶流州揉了揉眼,唇边溢出一点笑意,“你记住,这话是你说的,以后无论什么情况可都不准赶我走。” 对方果断松开手直接往外走,他忍不住笑起来,打起精神撑臂站起身,跟在许延的身后。 天色黯淡,离开深巷时,叶流州看见不远处街道一大队禁军正巡查而来,再退回去已经来不及了,身边许延拉着他的胳膊往旁边的稻草堆里一钻,用竹席子盖上。 叶流州的眼前一片漆黑,耳边听见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头上感受到许延轻微的呼吸声。两个人的距离极近,若不是许延一手撑着地,那么他整个人就要压在自己身上了。 他觉得有些痒,想动一动,还没有落实就被许延牢牢按住。 “别、动。”许延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憋出来的。 叶流州仰起头,准确地附在他耳畔轻声道:“有虫子爬进衣……” 最后几个字没能说出来,因为许延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 好容易等到禁军过去,两人才从草堆里出来,都是一身的碎屑。 “现在我们去哪?”叶流州一边问,一边抖了抖衣袍。 “去东城客栈,全城严禁今天客栈里不会有人。” “怎么会没人?不是还有掌柜的、小二,他们看见我们一定会上报官府的。” 许延居高临下地扫了他一眼,“东城那间客栈,掌柜的就是我。” “啊。”叶流州非常微妙地转了转眼睛,抬手拍拍对方的肩膀,“老巢都说出来了,放心,我一定不会出卖你的。” 许延一撇嘴角,带着他一路避开巡查的禁军,从窗户口进了客栈。 两人一落地,漆黑一片的大堂里顿时亮起一盏烛光,持灯人完全隐没在一片黑暗里,看着非常寒气森森。 在沉寂诡异的气氛中,许延走到桌边坐下来,倒了杯茶,淡淡道:“行了,是我,别装神弄鬼了。” 话一落音,屋里的光线骤然亮堂了不少,来人一副小二打扮,看起来年纪不大,他对楼上摆了摆手,喊了一声:“绣绣,胖厨子!老大回来了!” 楼上咚咚响起踩踏木板的声音,匆匆下来两个人,一个是容貌秀美的妙龄姑娘,一个是手里还握着杆杖的胖厨子。 小二道:“老大,怎么回事啊?你一走整个京城都变了,我、绣绣和胖厨子整天都提心吊胆!——等等,他是谁?” 此话一出,三个人灼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5 灼的目光同时移向叶流州。 叶流州回以微微一笑。 许延道:“他暂且在客栈里待几天。” 他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子,“阿岸,我记得库房里还留着一些药材,去取牛膝草、麝香草、百里香、菩提花及甘草根一块煎了。” 小二应了声,好奇问:“是谁病了?” 许延正要说话,忽然动作一顿,只听门外传来一阵重重的敲门声。 “官府办案搜查罪犯!快开门!” 客栈里几个伙计纷纷慌乱起来,许延的面色沉静,“胖厨子和绣绣去楼上,我和阿岸在下面。” 几人连忙行动起来,叶流州期盼地看着许延的目光转向自己。 “至于你——”他开口,“还是交给官府吧。” 叶流州顿时表情凝固。 下一刻在阿岸震惊地目光中,许延抬手一掌劈在叶流州的后颈上。 噗通一声,叶流州倒在桌上。 “老老老老老老大——”阿岸吓得话都说不清了,“真的要把他交给官府吗?” “不然这客栈哪里能藏得下他?”许延淡淡道,“把他抬到门后面去,你再去开门。” “这这这这也行得通?”阿岸不敢置信,迫于对方的威压,只能听话照做。 双门裹挟着冷风向两边大开,外面黑压压一片禁军林立,铁甲兵戈闪着锋利森冷的寒芒,肃杀之气迎面扑来。 阿岸顿时吓得浑身哆嗦,几乎快要站不稳,两只窄小的眼睛不住紧张地看向遮住叶流州的那扇门上。 身后许延不动声色地把他提溜直了,阿岸这才勉强移开视线。 一队禁军从两边进入客栈搜查,后方一身盔甲的禁军统领迈进门槛,扫视一圈客栈大堂,肃然道:“把你们这里所有人都叫出来。” “军、军爷,这是出什么事了?”阿岸控制不住颤抖地问。 “今夜有贼人进宫偷盗,我等奉旨追拿。” 楼上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绣绣和胖厨子这时候才装做被惊扰的模样惶惶下来。 一行人站在大堂里,禁军统领审视的目光逐一掠过,最后停在许延的脸上一顿,“你……” 第4章 客栈 “你昨晚在哪里?”禁军统领冷冷问。 许延神色的岿然不动,他的背微微倚着木桌,一手自然地搭在上面,语调平稳地道:“在客栈里。” “是吗?”统领淡淡道,说话间忽然伸出手,一把将旁边的阿岸扯过来,逼问道:“你抖什么?” 这下连胖厨子和绣绣都不由紧张地绷起神经,阿岸强撑着露出笑容,讪讪地道:“这寻常人乍见到官府这么大的阵仗,哪里能不害怕……” “那好,你来告诉我。”统领一手指向许延,“他昨晚是在客栈里吗?” 场面变得安静至极,阿岸颤抖得更厉害了,眼睛非常酸涩地向许延那边看去。 对方也在看着他,许延的鼻梁眉眼棱角分明,线条冷峻,甚至有些不近人情,目光沉静,波澜不惊。 而在许延的身后,几个禁军正在大堂里翻查,已经快到了门口的位置。 阿岸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许延不会没听见动静,可偏偏一丝反应都没有。 统领有些不耐烦了,语气逼人地又重复了一遍:“他昨晚是在客栈里吗?” 阿岸回了神,还是一副哆哆嗦嗦的样子,只是说话却意想不到的连贯:“是,掌柜的昨晚一直在客栈里……” 胖厨子和阿岸同时悄悄松了口气。 统领非常烦躁地松开阿岸,这时禁军们搜查完客栈从两边归队,“禀报统领,没有。” 听到这个结果,统领刻不容缓地一挥手,“走!” 禁军们听令飞快地退出客栈,大堂里又恢复空旷和平静。 一行人半晌才回过神,阿岸腿一软,坐倒在地。 胖厨子拍拍胸脯,长长地出了口气,忍不住困惑问:“老大,你把人藏哪里去了?官府的人怎么没找到?” 绣绣也好奇地看着他。 许延在桌边坐下,把已经凉了的茶饮尽,淡淡吩咐:“去把门关上。” 胖厨子不明所以,应声去关门,刚刚拉开半边门一看,顿时惊得眼睛险些脱了框。 ——门后靠在墙上的,赫然是昏迷中的叶流州。 许延根本没有刻意把他藏起来,恐怕也没人能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胆子,随着那门的开启,恰恰在禁军的眼皮子底下掩住了叶流州,让人产生一种既定的认知,从而忽略这些细微末节。 胖厨子凝噎。 阿岸惊魂未定地道:“老大,你就料定禁军不会发现吗?要是他们拉开门发现了那人该怎么办?” “没办法。”许延不以为然地道,“若是被发现了就只能硬碰硬了。” 阿岸想想那个场面,就感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隔着袖子搓了搓胳膊,又说:“看来老大你这一趟收获颇丰啊,连禁军都出动来抓人了……” 许延看着乱糟糟的客栈,“说不准,或许得不偿失。” “怎么会?像老大这样无利而不往的人……” 阿岸说到一半对上许延看过来的目光,顿时悻悻地退了几步,到叶流州面前蹲下,好奇道:“怎么没气了?老大,你不会把人打死了吧?” 绣绣走过来道:“别这么说。” 客栈里的三个伙计全部围着叶流州,胖厨子试了试他的气息,却发现他浑身惊人的烫,连忙道:“老大,他在发烧啊!” 叶流州眼前的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他能感觉到有人在挪动他,还有模糊的说话声。 接着有苦涩的液体灌进嘴里,那味道太冲了,他忍不住咳嗽起来,想紧闭牙关,可根本没有一丝力气,意识随之越发昏沉,坠入更深的黑暗中。 许延拿着算盘和一沓账本,走上二楼,胖厨子正从房里走出来,绣绣轻轻地关上门。 “用过药了,他睡一觉到明天应该会好些。”绣绣指了指里面。 “好。”许延点了点头,“你们也去休息吧。” 两人应声下去了,许延推开门进去看了眼,这是间客房,原本被禁军翻乱的摆设,已让绣绣他们整理妥当。地上铺着厚厚的狐毛毡,黄花黎翘头案上置着一支梅瓶,素净的纸灯里笼着烛火,让屋里呈现出一片暖黄色。 叶流州躺在榻上,被褥严严实实地盖着,他已经睡着了,并没有没什么异样。许延正要出去,却听到对方若有若无的呓语。 这是烧糊涂了吗? 许延绕过屏风,想听清他在说什么,距离一近对方反而没声了。 叶流州睡的并不安稳,他的头歪向一边,额上渗出了一层细细汗水。 许延看着他皱起眉,脑海又把这两天的事情仔细地回忆了一遍,方才来搜查的禁军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6 未免也太过焦虑,仿佛时间一刻也耽误不起,真的只是为了那个偷了珠子的盗贼吗? 他伸手从衣襟里掏出那颗从太玄殿里带出的珍珠,通体浑圆玉润,淡淡的辉光犹如皎月,曾经镶在皇帝的冕冠上。 “这是皇宫里最贵重的东西,所以才让他们如此兴师动众吗……” 或许……他们寻找的人根本不是盗珍珠的贼? 许延转了转手里的明珠,觉得问题还是出在叶流州身上。 这个人浑身是谜,处理起来格外麻烦,左右想不通,他打住念头,还是先避过风头再做打算。 忽然榻边传来几声响动,打断了许延的思绪。 叶流州从昏沉中挣扎着醒来,支着胳膊撑起身体,他的眼神非常涣散,似乎对四周的感知力很差,分不清究竟身在何处。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视线才聚焦,游离的目光落在许延身上。 他烧得声音有些沙哑,清了清喉咙,出声道:“我渴。” 许延点了点案上的紫泥茶壶。 叶流州倚在榻上不动,“我想喝酒。” 许延索性把茶壶里的水全部倒进瓷杯里,然后举起瓷杯自己一饮而尽,别说酒的影子了,连半滴水都没有给叶流州剩下。 叶流州:“……” 他微微吸了口气,这才感到背脊汗湿的衣袍,黏在皮肤上十分不舒服,便道:“我要沐浴。” “净室在屏风后面,热水和干净衣物已经备好了。”许延道。 待到叶流州扶着墙壁进去,许延转过身,在案边坐下,放下那沓账本翻开,修长的手指在算盘上飞快拨动起来,那一颗颗算珠是用青玉所制,光亮莹润。 一时间,屋里只听珠子碰撞在一起的声音清脆悦耳。 等到许延翻到最后算完了,叶流州还没有出来,他顿时心生疑虑,起身向一片安静的净室走去。 隔着一层轻纱,许延唤了声:“叶流州?” 没有听到任何回应,他拨开白纱,忽然木桶里响起水声,一个身影在蒸腾的雾气中显现,背脊若流纨素,如玉琢成。 叶流州微微一动,偏过脸来,那张面容在水气中有些朦胧,依然可以看见他白得惊人,宛若霜雪堆砌而成。长眉微微朝鬓角挑去,羽睫湿漉漉的垂下,眼帘狭长,眼尾泛着一抹红,似是桃花,不知水雾蒸出来的,还是因为高烧的缘故。 洗尽尘土后,那几乎是一种动人心弦的美。 前后差别太大,许延一愣,不由觉得面前这人和他从宫里带回来的人是不是被调包了。 叶流州直接在水中披上外袍,站起来侧身系上腰间衣带。 在没有掩上之前,许延透过重重水雾,注意到他从腰际到大腿的皮肤上,似乎刺有繁复的纹路,隐约是条龙的形状,然而只是一闪而过便被白袍遮住,看不真切。 “那是什么?”许延皱起眉头问。 叶流州走出净室,把潮湿的墨发拨在肩头,拿起布巾擦拭,带着一抹懒懒散散的笑意道:“你说什么?沐浴连泡一会儿的时间也不给,连点水也在乎吗?” 他光着脚,在地面上留下一串水迹,许延错开注意力,难以忍受地道:“去穿上鞋。” 叶流州装作没听见,飞快直接上了榻,把被褥踢到一边,舒舒服服地坐下来。 许延的眉头已经快打结了,他想起留在这里要说的正事,道:“现在整个京城都被封锁,以你的身手,只要出了客栈门就一定会被禁军抓住,为了避免牵连到客栈,所以这几天你就一直待在这里。” “放心,我也没有能去的地方。”叶流州道。 “城里戒严不会持续太长时间,到时解禁,客栈人流往来,耳目众多,你不准在人前出现。” “放心。”叶流州点头。 “还有,你在客栈里的一切花销,自己承担。” 叶流州和许延大眼瞪小眼,“我没有银子。” 许延冷酷无情地看着他,“那就去睡地窖吧。” 叶流州看着对方要来抓他,连忙抱紧床柱,怎么也不撒手,“不不不不不……” 许延放弃了这个念头,从案上拿起账本算盘,道:“你在客栈住的房间,用的水,吃的饭,每一笔我都会记下来,你要一一偿还。” 叶流州听着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还?” “和阿岸他们一样,做客栈的伙计。” “真不愧是个商人啊。”叶流州感慨道。 许延说完了要说的话,不再停留,转身向外走去。 门关上了,屋里只剩下一个叶流州,他下了榻,看着一盏橙黄的烛火,想挑亮一点,可是还没有走几步,忽然那灯越来越暗,逐渐整个房间都笼罩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 叶流州原本轻松写意的神色僵硬起来,黑暗里一片死寂般的安静,他忍不住四处张望,可看不见一丝光亮,只能摸黑去点烛,却不慎被桌案绊倒,连带着撞翻了高几。 高几上面的灯盏摇晃着摔落在地,烛火瞬间点燃了毛毡。 叶流州坐在地上,感受到灼热的温度,便知道根本不是灯光灭了。 他伸出手,放在眼前,却什么也看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受君有夜盲症,古代叫做雀目,后期会治好ww 第5章 日常 许延没有走远,便听到屋里传来几声响动,他折返回去,刷地拉开门,还有些不耐烦,却见到毛毡竟然着起火来,那火光寸寸升高,而叶流州就茫然地坐在旁边,几乎被火舌舐着边。 他顾不得惊愕,上去一把拉起叶流州的胳膊,把他甩到一边去,接着去净室接了一桶水,哗啦泼在燃烧的火焰上。 叶流州伏在一边,手臂磕在了案几上,他也没有在意,闻到了一股呛鼻的焦烬味。 所幸许延赶到及时,火势并不大,一桶水便灭了。 他看着一地焦黑的废墟,脖颈上的青筋暴跳,一把将叶流州从地上扯起来,“你究竟在干什么?” 叶流州就算看不见,也能感受到对方的滔天怒火,他咳了咳,连忙甩锅道:“我不知道……” 许延信他才有鬼。 叶流州踉踉跄跄地被许延拉扯出房间,沿着长廊向前走,来到尽头处,被他推进一个房间。 许延也跟着进屋,把微微摇曳的烛火剪灭,再将案几上的白釉红螭瓶收进柜子里。似乎懒得再跟叶流州多说一句话,他做完了这一切,直接带上门出去了。 叶流州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嘴角泛起一点笑意。他一点点地摸索着屋里的摆设,找到床榻边躺下去,他扯了扯被褥盖上,嗅到有种淡淡檀木香的味道,让他平静下来,陷入沉睡。 他一觉醒到天光大亮才醒,去洗了脸,找了根布条把长发绑起。 这时阿岸推开门,没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7 有迈步进来,而且是先探出个脑袋,“叶兄?睡醒了吗?” 叶流州走到他面前,道:“醒了,你们老大呢?” 阿岸傻眼了,隔了好好一会儿才道:“你是叶流州?你昨晚不是这样的啊……” “那是什么样的?”他挑了挑眉。 “就、一身灰,脏兮兮的……”阿岸吭吭哧哧地说到一半,想起来对方先前问的话,回道:“老大走了。” “去哪了?” “不知道,老大行踪莫测,从不跟我们说。”阿岸道,“不过啊,我可是第一次见到老大让人进他的房间。” 叶流州一愣,没想到这里许延的房间,后又记起昨夜自己险些把屋子烧了,便不吭声了。 “叶兄,告诉你个好消息,京城终于解禁了!这会儿客栈里没人,再过一段时间生意可就来了!”阿岸边喋喋不休地说话,边走在前面带路,“来来来,下来用饭,我跟你说啊,绣绣的手艺可好了。” 叶流州跟着他的脚步,走下楼梯,进了厨屋,绣绣和胖厨子都在里面,围着一张小木桌用饭。 绣绣招呼坐下,胖厨子则把碗放在他面前。 一碗白粥配着一碟青菜,着实简朴。 不过白粥煮得软糯稀烂,清香爽口,青菜也炒得有滋有味,叶流州把葱花和椒沫挑出去,问:“有酒吗?” “酒到是有,不过大清早的,你病才好喝酒能成吗?”阿岸放低了声音道,“而且这边摆的酒,都掺了水,味道不醇。” “那有好酒吗?”叶流州问。 阿岸像交接暗号一般道,“不瞒你说,咱们那几间空后屋里放了好几坛美酒,有千日春、桃花酿,平日就是来了客人,老大都不让拿出来,可宝贝呢。” “是吗?”叶流州微微一笑,他吃完早饭,在客栈里晃了几圈熟悉了环境。 到了中午,陆陆续续有客人进来,大堂里热火朝天,厨屋里忙成一团,叶流州不能露面,窝在最里面的灶台下生火,结果扑了一脸黑灰。 胖厨子见了控制不住地大笑不已,就连一边的绣绣也忍俊不禁起来,连忙让他收拾碗碟去,自己两三下生了火。 没过一会儿,阿岸进来端菜,刚迈进来,便见到叶流州怀里捧着高高垒起的盘子,摇摇晃晃地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等等你别……”阿岸瞪大眼珠,正说着,叶流州在转角处一绊,整个人顿时前倾,那些盘子和碗飞散在半空,一阵噼里啪啦的落地摔了个粉碎。 叶流州试着去拦,可伸手去抓时,他还没有站稳,经他一碰,白瓷盘子转了方向,啪地撞在了胖厨子的脸上。 厨屋陷入一片沉寂,只有锅炉里蒸煮的鱼汤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阿岸把叶流州拉出了厨屋,搬了张椅子给他坐,苦口婆心地嘱咐道:“你就在这里坐着,千万别再进厨屋,今天幸好是我们,要是老大,非得把你的皮给剥了。” 叶流州听话坐好,双手放在膝盖上,点了点头。 阳光从窗阁外落进来,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眸,睡到了夜里才醒。 这会儿夜深了,客栈已经关上门,有住店的客人要添烛火,阿岸收拾好桌椅正打算送去,却发现二楼影影绰绰的有个人影,飘散而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阿岸一惊一下浑身鸡皮疙瘩疯狂冒出来。 只见那人影一袭红衣,黑发披散,无比渗人,经过那客人房前时,敲了敲门,也不说话,留下几只蜡烛便远去了。 阿岸简直惊骇欲绝,正僵硬着无法动弹,忽然二楼围栏处探出半个人来,正是一身红袍的叶流州,“东西我送去了,你早些去休息吧。” 阿岸吓得差点背过气,拍了拍胸膛,好半天才回过神,再一看,叶流州已经不见了。 一连几天许延都没有回来,就连叶流州也常常不见人影,颇为神出鬼没。直到一天夜里,胖厨子发现后屋的门缝里透出光。 他朝边上的绣绣和阿岸挥了挥手:“你们过来看!” 绣绣一愣之下想到了什么,惊愕地张大眼睛,“不会吧?” 阿岸已经推开了门。 后屋原本一片漆黑,不知何时,几颗硕大的夜明珠正随意滚在角落里,照得屋里亮如白昼,让三人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本该摆在一坛坛的美酒,此刻空荡荡的散落一地。 叶流州喝得酩酊大醉,睡眼惺忪地倚在墙上,手边还有一坛没喝完的酒。 三人齐齐傻眼,良久,阿岸喃喃出声:“完了……” 第6章 教训 胖厨子连忙上前查看,叶流州不仅喝完了所有的桃花酿,还把那口盛着千日春的酒缸给开了封。 阿岸急得团团转,“这可怎么办?要是老大回来看到这些咱们都死定了!” 胖厨子沉吟了一会儿道:“把叶流州拉回洗漱,身上的味儿去干净了再回屋,这里,将酒坛子灌满了水再封上,酒缸里面的千日春……也掺水填满吧。” “这样不会被发现吗?”绣绣担忧地道。 “老大他不喝酒,应该能瞒一段时间,不然咱们都要完。”胖厨子指挥阿岸拿来了水桶,正要往酒缸里倒,忽然斜里伸出一只手,稳稳地拉住了胖厨子。 只见半醉半醒的叶流州站起身,半睁着眼睛,一字一顿地道:“暴殄天物。” 胖厨子再好的脾气都忍不住想打人的冲动了,然而手上的力忽然一松,叶流州摇晃一步,半个人都栽进了酒缸里,咕噜噜地喝了好几口。 胖厨子深深吐出一口气,还没来及平复一下心境,便听远远地传来几声敲门声,在夜里尤其清晰。 “谁?”阿岸立刻惊慌起来,“是老大回来了吗?还是半夜来投宿的?” 绣绣安抚道:“别急别急,我去看看。” 她走出去穿过大堂,微微抖着手指去开门,嘎吱一声,外面的光线落了进来。 绣绣浑身的血都凉了,“老、老大……” 许延迈步进来,视线在她脸上扫了一下,接着打量了一圈客栈,淡淡出声:“怎么?” 绣绣吭吭巴巴说不出来话,许延也不等回答,直接往里面走去。 “等等……”绣绣没能阻止得了,急忙跟上他的脚步。 许延来到光源处,后屋里的一切都映入他的眼帘。 胖厨子和阿岸贴墙站着,大气也不敢出。 一时间安静至极。 叶流州终于从酒缸里撑着胳膊站起身,他的长发湿了一半,贴着面颊上,红袍衣襟微散,露出一片白玉似的皮肤,宛若霜雪裹在玫瑰花瓣里。 他睁开眼,看见许延重重叠叠的影子,又甩了甩头,这下看得清晰些了,包括对方那身黑色缠金边袍子上的纹路。 叶流州摇晃摇晃地走到许延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8 面前,围着他转了几圈,接着轻轻一笑。 边上三个伙计心里为他揪了把汗。 许延袍子上的金丝纹着铜币的图案,仔细看有字印在上面,叶流州的笑声越发剧烈,说起话来语调微微上扬,他念出对方袍子上的字:“暄、和、通、宝?” 接着,他的笑声卡在喉咙里,因为许延一把抓住了衣襟,直接转过身拖着人向前走。 “老大!”阿岸一惊,和绣绣他们连忙劝阻道:“有话好好说!” “老大别……这大半夜的,你要带他往哪里去啊!” 许延直接把叶流州拖出了客栈,阿岸他们要追出去拦,却被他一个手势定在原地。 因为前几天城里严禁通行,加上深夜,路上并没有什么人,只有天色一弯残月,寒冷的风穿过树梢。 叶流州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他拖了了一路,临近河畔,许延停下脚步,他心里大感不好,还没有挣扎,就被对方直接甩手一扔,成一道弧线甩了出去! 噗通一声!叶流州掉进河里,冰冷的河水瞬间刺进浑身的骨骼中,他手脚并用的挣扎起来,眼前无数泡沫碎影翻腾,又沦为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好半天,他才从水面上冒出头。 河畔上,许延半蹲下来,目光不带任何情绪,淡淡地问:“酒醒了吗?” 叶流州哆哆嗦嗦抱紧胳膊,点了点头。 许延站起身,不再看他,转头往来路走去。 叶流州听着声音上了岸,带着湿漉漉的水迹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不言不语,缀着长长的影子回了客栈。 大堂里绣绣等人一直在候着,见着浑身湿透的叶流州大吃一惊,连忙让阿岸去拿毯子和干净衣物,又让胖厨子去做两碗面。 叶流州换好衣服,在温暖的炉边烤着,绣绣过来喊他:“过来吃饭吧,你喝了那么多酒一点饭都不吃可不行。对了,老大夜里回来一定也没有吃饭,给你们两个一人做了碗面,我记得你不吃葱蒜对吧,没有给你放。” 叶流州抬起头,朝她微微一笑。 绣绣也回以一笑:“可别惹老大生气了,其实如果不是我们做错事,老大是个很好的人。” 叶流州叹息一声,跟着她到桌边坐下,对面坐着头也不抬正在对账本的许延。 直到胖厨子把面端上来,一条条松软的面条浸在金黄色的汤汁里,放了几块酥嫩的牛肉和一些葱花,香气扑鼻而来。 胖厨子没有注意里面的葱花,直接把碗放在叶流州面前,许延正要移过来,却见叶流州像是没有看见上面一层绿油油的葱花,动筷吃了起来。 许延皱起眉,他看了绣绣一眼。 绣绣坐在一旁,注意到这个眼神,看向叶流州,发现他拿错碗了,便问:“前几天你看见一丝葱花都要挑出来,怎么今天能吃下去了?” 叶流州几乎不可察觉地顿了一下,然后准确地把目光落在绣绣身上,笑道:“忘了。” 说着,他还是没有去像平日一样把葱花挑出来。 许延道:“绣绣,夜深了,你们去休息吧。” “好。” 绣绣几人离开了后,许延伸出手,不发半点声音,引不起任何波动的在叶流州眼前晃了晃。 对方没有任何的反应。 许延的瞳孔微微放大,有些愕然,犹豫一下,还是出了声:“叶流州,你是不是……看不见?” 第7章 诊治 叶流州僵住了,他还在想刚才因为落水,可能有些受寒,竟然没有闻到葱花的味道,这下乍一听到许延的话,简直如同惊雷过耳。 屋里陷入一片沉寂。 许延等不到他的回答,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把手伸出来。” 叶流州刚被教训过,没有跟他反着来,把胳膊伸出搁在桌上,问:“你还会看病吗?” 许延没回话,手指落在他的腕上,感觉到了对方极低的体温,边诊脉边打量叶流州,目光若有所思,想起第一次在太玄殿见到他的样子,这家伙来到客栈后,看不见还装作能看见,究竟是过的什么日子。 诊了会脉,他问:“单是晚上看不见?” 叶流州又不吭声了。 许延过了一会儿,收回手。 叶流州看着他,等着他的结论,可对方并没有说起眼睛的问题,只让自己把饭吃完。 叶流州被发现了,索性也不再遮掩,抱着碗蹲在青石水槽那里,凭感觉慢吞吞地把上面一层葱花挑出去,一口接一口喝完浓汤,吃进了葱花就呸呸吐掉。 等他大废功夫吃完饭,感觉浑身都暖和了,打算把碗洗干净,可事与愿违,一不小心手滑把碗给摔成了两半,声音清脆,让他连忙回头去听许延那边的动静。 却始终没有响起脚步声,摔碎了碗他都没有发作的话,只有一个可能性,许延又离开了。 叶流州赶紧收拾一下碎片,若无其事地打了一个哈欠,回房睡觉去。 待到次日,叶流州一早就听见有人在敲门,他拿被褥盖住脑袋,可还是挡不住声音传进耳朵,只能揉着睡眼下榻去开门。 门外面站着阿岸,见他出来了,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快步往长廊走。 “怎么了?”叶流州问。 “老大回来了!”阿岸带着他蹑手蹑脚地在二楼围栏处蹲下,从木栏的缝隙间往下看。 “这次怎么回来这么快?”叶流州忍不住犯困,哈欠连连。 正值清晨,初夏的阳光早早撒出,风和日暖,窗阁下面跳跃着金色的碎影。 楼下桌边两人对坐,落入一片氤氲的晨光里。 其中一人是许延,另一人一袭雪白的袍子,一手持折扇轻摇,正和许延低声谈话。 白袍子道:“我就知道京城这事跟你有关系,你惹出的事自己解决了,你不出城别人还要出去,知不知道在我整天在京城里被禁军追的瞎转?” 许延道:“解决不了,等两天风头过了再说吧。” 隔得有些远,叶流州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问阿岸:“那是谁?” 阿岸摇摇头:“不知道,应该是老大的朋友……” 正说着,忽然叶流州听见楼下许延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放高声音唤道:“叶流州——” 阿岸连忙缩回头,推了推他,叶流州走下楼,坐在许延旁边,和对面的白袍子目光相接。 白袍子手指一动,刷地把折扇合上。 许延对叶流州淡声介绍道:“这是周垣。” 白袍子再刷地展开扇子,遮住半张脸,彬彬有礼地朝他颔首示意。 叶流州:“……” 周垣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乃是闻名遐迩的医师,精于内外伤病,善针灸、汤药,可以算是当世神医。终年周游山水,行踪不定,常常出没在荒僻山林,找他治病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9 的伤患数不胜数,但凡能找到其人无不药到病除。 现在被堵在京城里出不去了,被医术不精的许延拉来给叶流州看病。 周垣看起来颇有几分维系艰难的翩翩风度,然而给叶流州诊上脉了,开始面色还风轻云淡,没过会儿眉头就越皱越紧,沉吟了好一段时间,才喃喃道:“奇怪。” 他看着叶流州摇了摇头:“真是奇怪。” 叶流州看着他如临大敌的神色,觉得他就是冒出一句没救了也不足为怪,微微一笑:“哪里奇怪?” “看起来像是雀目症,似是非是,你这眼疾遇光线晦暗则等同目盲,就算白日,当也常常视物不清。”周垣收回手。 许延问:“能治?” 周垣肯定道:“没有我治不了的病。不过不是现在,我这边还有事,你先把京城的事搞定,到时给门里弟子传信,我自然会到。” 许延点了点头,送走周垣,转头看了眼叶流州,道:“你坐着别动。” 叶流州不明所以,可是很快他就坐不住了。 许延叫来了阿岸和胖厨子过来汇报叶流州这几天在客栈的情况。 “……老大,我觉得可能说不完。”阿岸抹了抹头上的汗。 许延又看叶流州,目光森寒。 叶流州避开,专注地看着地面。 于是阿岸和胖厨子把他的斑斑劣迹的写在纸上,呈到许延面前。 许延一行行看下去,脸色越来越阴沉,直到看完最后一个字,他倏地站起来,朝两边张望,看见瓶子里的鸡毛掸子,刷地抽出来。 叶流州见大事不好,连忙跑路,往楼上溜去,头也不敢回,身后许延根本不打算放过他,抓着鸡毛掸子追了上来。 叶流州冲回屋里,慌忙抱头躲在案几下面,接着看见许延两条长腿出现在前面。 “出来。” 叶流州摇头:“不。” “出来。”许延重复道。 叶流州打定主意不动弹。 不料许延直接放下鸡毛掸子,走出去了。 叶流州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屋里变得安静起来,他觉得可能有诈,没有贸然出去,可长时间窝在案几底下,双腿蹲得酸痛,让他心存侥幸,探出头去。 结果才一冒头,他就被一股大力扯住,整个人被提溜出来了。 许延抓着叶流州,冷冷一撇嘴角,“再躲?” 叶流州被他单手提着,双脚粘不了地,茫然一顿,脾气也上来了,怒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许延看着他嘲讽道:“你是谁?” “我是——”叶流州爆发出来的汹汹气势,刚开口半句就哑火了。 “我告诉你,你现在欠我三百六十五两银子,你打算怎么还?”许延道。 叶流州眉角抽搐,“你抢劫吗? ” 许延拿出阿岸和胖厨子写的那张‘状告’,“白纸黑字。” 叶流州马上道:“我看不见,我不知道。” “是吗?”许延拿出鸡毛掸子。 这下叶流州跑不掉了,待许延走后,他抱着被抽红的手心,可怜巴巴地吹了好几口气。 第8章 玄芝 许延待在客栈的时间非常少,一般也只是在深夜里回来,算完了账本就会离开。 隔了五六日,天色未亮,尚是一片灰茫,叶流州还在睡梦中,就被连人带被扛走了,他的腹部硌在对方坚硬的肩膀上,一痛之下稍稍清醒过来。 “怎么了?”他睁开眼睛,看见许延扛着他,快步下了楼梯,穿过大堂,上了客栈门前停着的马车里。 许延把叶流州随手放下,坐到车厢对面去,对车夫吩咐一声:“走吧。” 马车颠簸着向前行去,车厢里铺了厚厚的毛毯,叶流州裹在柔软的被褥里,微微仰头,声音还有些模糊:“这是要去哪?” 许延道:“今日京城解封,恢复往常通行。” 叶流州瞬间睡意全无,问:“那我们可以出城了?” “在出城之前,还有件事要做。”许延从座位底下拿出一个紫檀木匣子打开,里面放了整整一排黑田石戒指。 许延一枚一枚地戴在左手上,与他绣着‘暄和通宝’方孔钱的袍子不同的是,黑田石戒指打磨的漆黑无光,近乎是黯淡的,非常不引人注目。 “你怎么知道今天城里会开城门恢复通行?”叶流州看着对方把修长的手指收进袍子里。 “京城重地,四衢八街往来商贩川流不息,来使宾客如云,朝臣权贵声气相通,天下命脉集中在此,岂是能久封的?”许延道,“我猜大概是这几天解封,去打探了消息,官府批下的文书就是今日。待到天亮,进出城门者必然络绎不绝,我们借此忙乱出去。” 叶流州问:“禁军那边动向如何?” “前几日已有大半禁军出城沿路搜寻,估计是城中遍寻不获,以为我们早已在第一夜就出城了罢。”许延看着叶流州,目光落在他穿着的单衣上,口气淡淡,“车里东西一应俱全,你先梳洗。” 叶流州从被窝里出来,简单漱了口,把热巾覆在脸上,便倚在边上不动了。 半柱香后,马车在路边停下。 叶流州抓起一件外袍披在身上,先一步下车。 后面许延从柜格取出一黄花梨方匣,另一手里还拿着斗笠,在经过叶流州身边时,往他脑袋上面一扣。 叶流州一顿,把斗笠往上拨了拨,看见前方是条灰暗的巷子,墙壁上是化不开的污迹,两边房屋瓦舍歪歪斜斜,皆是门户紧闭,地上却摊满了各种零碎物件,穿梭在街道间的行人在摊前挑挑拣拣,无不衣着低调,孤身来往。 “这是哪?”叶流州从不知京城有这种地方。 “黑集。”许延道。 “这里是暗地交易所?”叶流州问,“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你跟在我后面就行了,其余的不要问。”许延带着他直接进了一户破破烂烂的楼阁中。 叶流州原本以为里面会很狭窄,不料一楼打通了隔壁屋,格外宽敞,四面都是满满当当的柜阁,两边梁柱底下堆积着箱子,放着各类陶瓷铜器,落满了灰尘,空气里布满了一股腐烂的味道。 掌柜的从柜台后面走出来,他留着两撇胡子,躬着腰,挂着笑问:“看看需要点什么?” 许延抬起右手,把一块刻着‘白’字的玉牌,在他眼前一停。 掌柜的见到这块牌子脸色微微一变,看了许延一眼,又看看他身后的叶流州,接着笑道:“许公子。” “嗯,我要的那株药材呢?”许延道。 “请跟我来。” 掌柜的在前面带路,三人从走一步咯吱一步的楼梯上了二楼,门锁一开,叶流州眼前的色调一变,不复在一楼那种压抑的灰暗,而是变成了一幅富丽堂皇的明艳。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10 屋里的摆设极为奢侈,迎面便是金丝楠木雕花屏风,案几上一匣匣的玛瑙珍珠,璀璨夺目,在九枝青铜烛灯的照耀下,灿如繁星。 掌柜的绕过这些东西,从角落取了一长匣,打开放在许延面前。 “这玄芝乃是从北娆之地采下,千里迢迢运往京城,许公子以为价值几何?” 许延没有说话,而是把他带来的黄花梨长匣向前一推。 掌柜的打开后,目光顿时一亮,随着他取出里面的东西一寸寸展开,叶流州看到那是一幅鹤鹿同春图,乃是书画名家冯山的遗作。 良久之后,掌柜的才把目光从画上移开,对许延一笑道:“此画价值千金,可惜是死物,而我那玄芝却可以救人一命,要知道人命无价啊。” 许延道:“你想说什么?” 掌柜的意味深长地道:“鄙人听说,许公子你从宫里带回了一件东西,若是肯拿此物交换……” “有时候。”许延看着他,难得的,嘴角溢出一丝笑意,“人命的确不值一文。” 随着这句话,一股森寒刺骨的杀意,在空气中张开无形的密网。 掌柜的慌了一瞬,很快稳定下来,道:“许公子不妨回去再考虑考虑。” 许延站起身:“不必。” 他把画卷收回匣子里,示意叶流州在前面走。 掌柜的慌神了,连忙道:“许公子,请等等……” 许延头也不回地道:“告辞。” 两人走出楼阁,叶流州问:“现在怎么办?其实,那个玄芝你不用为我……” “为你?”许延道,“想什么呢?那玄芝并不是为你买的。” 叶流州面无表情地说:“哦。” 许延有些好笑地看他一眼,“跟我来。” 许延并没有离开,而是带着他绕到楼阁后面,等了半晌再跃上二楼,从窗子里翻了进去。 叶流州就知道会是这样,想让许延主动放弃猎物那是不可能的。 掌柜的已经不在二楼了,许延快速地翻了一遍屋里的东西,并没有找到那株玄芝。 “看来他已经把东西藏起来了。”叶流州道。 许延指了指正对门的那张椅子,道:“你坐在那里别动。” 叶流州坐下,接着看见许延把那一匣珍珠扫落在地,在地板上碰撞跳跃,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叶流州顿时要起身,许延站在门后,抬手点了点椅子,他只能僵硬地坐回去。 果然,楼上的动静让掌柜的惊慌起来,飞快地上楼,砰地打开门,和正前方的叶流州四目相对。 叶流州朝他挑了挑眉。 下一刻门后许延走出来,一手卡住他的脖子,淡淡道:“玄芝在哪?” 第9章 城门 掌柜的不禁大骇,抖着声音道:“别杀我,玄芝在我怀里……” 叶流州走过来,从他怀里掏出匣子打开,里面的确放着那株玄芝,他把匣子抛给许延。 许延抬手接过,松开掌柜。 掌柜一脱开桎梏连忙慌道:“许公子!等等,你不能……” 然而许延和叶流州已经往楼下走了,掌柜不敢拉扯他,急惶惶的跟在他后面,讪讪笑道:“许公子,既然你拿走了玄芝,那么那张鹤鹿同春图……” 许延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没有。” “什么?”掌柜的傻眼了,“可是之前说好的……” “之前是之前。”许延道,“你这里消息灵通,可要记住,不该说的话不要乱说,不然你这脑袋谁也保不住。” 掌柜脸色煞白一片,却不然再追。 许延偷了人家东西,面上坦然自若,带着叶流州大摇大摆的出了门,离开黑巷,停在巷口的马车已然换了样子,驾马的车夫不见踪影,原本精致华贵的车厢变成了几块沾着尘土的木板,载满了货物。 许延翻身上马,挥鞭赶马拉着粮车前行。 叶流州坐在后面的木车边沿,翻了翻麻袋里面的货物,是一些花生和粗劣茶叶等物,他带着笑意道:“我怎么觉得你每次都是暗偷变明抢呢?” 那匣子在许延的手里转了一圈,收入怀里,他道:“不比皇宫那次。” 此刻天色已经大亮,凌晨的风拂动他们的衣袍,马车慢悠悠的经过市集,叶流州闻到一股饭菜的香气,动了动鼻子,道:“一早到现在还没吃饭,买点饭吧。” 许延不回话,目视前方,继续驾车。 “买最便宜的,一个铜子。”叶流州扯他的袖袍。 许延回过头,把自己的袖子拉回去,道:“再拉你就自己出城吧。” 叶流州只能缩回手,饿着肚子道:“你真是掉钱眼儿里去了。” 他道:“那一开始,你怎么舍得去拿冯山的遗作去换那株玄芝?” 许延道:“书画于我而言一窍不通,除了换银子和所需之物别无用处。” 叶流州笑了起来,“我知道,你只喜欢金灿灿的宝物。” 他往麻袋上面一躺,望着天空,“那个黑巷里的掌柜他认识你?放过他没问题吗?” “他认识的不是我,而是白……”许延止了话头,淡声道:“城门快到了。” 临近城门,百姓拥挤熙攘,两边尽是手持长矛的禁军,还有北镇府司的锦衣卫穿梭其中,巡视过往行人。 叶流州低头,往下拉了拉斗笠。 门前有守官在核查通关文书,细细盘问百姓的来路户籍,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一圈百姓向后退缩,只见一个络腮胡大汉被禁军揪了出来,押倒在地。 一个身形高大的将领听到动静,走过来道:“怎么回事?” 见到他,周围的禁军和锦衣卫纷纷行礼,拱手道:“见过指挥使。” 原本审查文书的守官站起身道:“程大人,此人伪造官印文书意图蒙混过关。” 程裴走近,仔细地看了那络腮胡子一眼,随即不耐烦地道:“好大的胆子!把他押进大牢再行审问。” “是。”锦衣卫立刻听令动手,把人押走,守官重新坐回案几边,百姓断断续续的进出,城门又恢复了喧嚣。 程裴身着盔胄甲鳞,站在一边,冷冷扫视着来往的百姓,神情透露出一股烦躁。他刚擢升为北镇府司指挥使,皇宫就出了大乱,上万禁军的眼皮子底下丢了自家主子,弄得满城严禁,风雨飘摇,连续巡查几天无果,上面官吏撑不住压力,在没有把人找回来前解封城门,这事他是万万不赞同的,可那原因是怎么也不可能公之于众。 他不经意间一转眼,忽然看见城门口一马车,正在交接文书,禁军在翻查货物,没有发现异常便朝守卫挥手,示意放行。 这时,坐在车后的男人将先前接受盘问取下的斗笠重新戴上,露出的小半张脸瞬间遮在阴影之下。 程裴顿时瞳孔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11 紧缩,快步上前,“等等!” 叶流州听见后面的声音,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大事不好,他抬起头,看见前方许延一无所觉的驾马,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 那一瞬间他耳畔一切嘈杂的声音都朦胧起来,程裴飞快靠近,伸出手,想要拉住叶流州的肩膀…… 许延的身影在城门的交接处,半是阴影半是光斑。 “许……”叶流州微微张大了眼睛,映着他的背影。 程裴的手距离他的肩膀只剩一分之远,他试探道:“陛……” “——许延!”叶流州大声喝道。 下一刻,许延骤然回身,从马车边沿下刷地抽出一把陌刀,锋利雪亮的刀锋瞬间向程裴的手扫去! 程裴猛地把手一收,堪堪躲过利刃,若是慢了一步,那么他五个手指都能被陌刀削下来。 “你……”程裴惊疑不定地看向许延,“你竟敢?!” 许延不说话,他把叶流州挡在身后,那柄修长的陌刀足有七尺,刃光如雪,他拿在手里丝毫不费力。 一击落空,许延翻转刀锋横挥,硬生生地逼退了程裴。 程裴根本来不及拔出佩剑,连退数步,这时周围的守军反应过来了,纷纷冲上来欲拿下许延。 百姓们连忙退散,一时间场面陷入一片混乱,尖叫声和怒吼声四起。 人群之中,许延长身而立,神色岿然不动。 对方程裴刚要拔剑,便见面前寒光一闪,许延竟然把陌刀甩手脱出,飞在半空的刀尖直指程裴! 刹那间他侧身一避,陌刀险险刮着他的脖子,刺进了他盔甲的缝隙间,那一股不可逆转的重力去势不减,生生带着他退了一丈远,铮然钉在石墙上! 程裴几乎不敢置信,然而情势轮不到他多想,他一振手臂盔甲挣脱陌刀,拔剑出鞘朝许延袭去。 同时一圈禁军以及锦衣卫从四面八方向手无寸铁的许延劈下武器! 第10章 出城 电光火石间,许延抬起左手,修长的五指扣着黑田石戒指。 下一息,叶流州就知道那些戒指的作用了。 戒指里弹射出数道银丝,闪着冰冷的光芒,正前方的程裴猛地避开,却发现对方的目标根本不是自己,而是身后插进石壁的陌刀,银丝在空中飞掠而过,牢牢在刀身缠了数圈。 许延扬手一收,陌刀抽出,石壁哗啦崩裂,在这块被禁军的包围方寸之地,银丝裹挟着锋利刀锋穿过重重人群,挡下一圈进攻后,落在许延的掌中。 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狭长厚重的陌刀在他的控制下如同行云流水。接着禁军再度冲杀而来,许延握紧刀柄,横向一挥形成满月,守兵与之交锋只觉一股巨力重重袭来,根本无法接下,便整个人向后摔飞出去! 斥退四周禁军后,许延一刀斩断了马车的缰锁,粮车和黑马分离开,他扭头一看叶流州,这家伙坐在车上,麻袋不知被谁砍了一刀,花生米撒了一地,他正弯腰去捡了几颗。 许延额角青筋突起,抓住叶流州把他往马上一甩,自己拉着缰绳,正要上去时,感到耳后风声骤起! 头也不回,他扬臂将陌刀向后翻转,只听哐当一声重响,刀身在分毫之间挡住了程裴袭来的这一剑。 程裴举剑再袭,怒喝:“还想走?!” 许延回过身,嘴角微微上翘,眼底的轻蔑清晰可见,让程裴更加怒火中烧,剑上用尽了浑身了力气。 许延扬起陌刀快若雷霆般迎上。 双方刀剑在半空中相击,只见陌刀带起尖啸的气流,硬生生将程裴的剑劈成了两半! 断剑飞了出去,程裴简直不寒而栗,更多的是难以置信,他能当上北镇府司指挥使,自然是有着足以服众的实力,可没想到今日却被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无名之辈斩断佩剑,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他还来不及回过神,突然眼前黑影一闪,许延一跃而起,重重一脚踹在他的胸膛,程裴噔然一口血喷出来,轰然栽倒在地。 一圈禁军守兵大惊失色,连忙七手八脚地围住指挥使。 许延收刀,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马鞭甩下,黑马立刻嘶鸣一声,带着两人奔出城门。 后面的禁军反应过来,拔腿就追的追,去牵马的牵马,场面混乱不堪。 程裴被手下扶了起来,刚喘过来气,便见一守军拉弓搭箭,对准了尚还没有跑远的两人,他顿时喝止,“住手——!” 声音从喉咙里冲出去,却已来不及,守军松了弦,箭矢势若破竹般飞了出去! 守军射出箭,被当头一喝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地看着指挥使。 程裴顾不得训斥他,随着箭势向前看去,瞬间心胆俱裂! 叶流州坐在马后,背对驾马的许延,正掰着花生米,忽然他抬起头,锋利森寒的箭尖映在他紧缩的瞳孔里。下一息那箭矢倏地钉进了他的右肩,血液飞溅在空中! 许延愕然回头,箭矢完全贯穿了叶流州的右肩,去势不减丝毫,闪电般透出脊背,还要再钉住后面的他! 箭势太快,以两人现在的距离,许延避无可避,眼看就要一箭双雕,叶流州刹那间抬手,紧紧握住了箭身,手心立刻带出深深血痕,生生止了箭矢的走向! “你……”许延盯着他背后透出的锋利箭尖,便见叶流州失力一倾斜,就要往马下倒去,他当即勾手一捞,把人扯回怀里,叶流州却双目紧闭,长发散落在面颊两边,已然昏迷过去…… 城门口,程裴骇然不已,知道这下万事皆休,不说皇上现在生死不明,就是掉了半根毫毛,他这条命也别想要了。 他抖着声音对手下道:“不准射箭!不准伤了马上的人!” 禁军和守卫们茫然不解地面面相觑。 程裴见他们还站在原地,连忙怒吼道:“还不快追!把人追回来!” 一伙人这才浩浩荡荡地追出城门。 夜色降临,郊外荒野四下杂草丛生,刺骨的寒风呼啸而过,带起一抹微弱的血腥气飘向远方。 叶流州不知睡了多久,当他挣脱混乱错杂的梦境,张开眼睛时,依然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坐起身,扯动了肩膀上的伤,钻心的疼痛没有显现在他的脸上,四周完全陌生的环境占据了他的感官,风摇芒草的沙沙声听起来像是人的脚步声,从无数个方向走来。 他踉跄着站起身,伸手摸了摸,芒草的叶片和髯毛从他手心掠过。 “许延?”他唤了一句,声音飘散在风中,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叶流州低着头等了一会儿,抬起步伐,慢慢朝前摸索,却不知道,不远处就是一处断崖,他走到尽头,一脚踩空,带起稀里哗啦的碎石子朝下落去。 叶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12 流州心知不好,想要后退,可四周都是悬崖峭壁,起伏险峻,根本无处着力,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下坠,突然袭来的失重感让他一惊,试着抓住周围的东西,却只有一片空气。 正当叶流州失措时,忽然一只手伸出,与他乱抓的手交叠。 他下落的趋势一顿,接着许延的声音响起来:“你乱跑什么?” “许延?”叶流州一愣,“你不是走了吗?” 许延带着他被禁军追着跑了一天,好不容易放下他喘口气去采药材,刚刚回来,人就快要摔下崖了。 他淡淡道:“你欠我三百六十五两银子,想我往哪走?” “等、等等,这个时候就别说银子了,你千万不要松手!”叶流州整个人都在半空中晃荡。 许延觉得他的话很奇怪,皱起眉头,“我为什么会松手?你欠我三百六十……” “停!”叶流州打断他的话,到了这会才感觉到许延拉得是他的右手,扯得伤口撕裂开来,如同火燎,“换只手拉我上去,记得千万别松手……” 第11章 山上 许延把他拉了上来,叶流州摸到实地,缓了一口气。 夜色深沉,呼啸的凉风渐渐缓和,草深处偶尔传来几声虫鸣。 叶流州问:“这是在哪?” “幽州玉隽山。”许延道,“我已经暂时甩掉禁军了,不过这一带的道路和村庄都是锦衣卫的探子,下山太危险,我们在这里先休整几日。” “现在,先把你的箭伤治一下。”他避开插在叶流州右肩的箭矢,沿边把袍子撕下来,衣袂散落,许延看了一眼,发现他肩膀裸露出来的皮肤上,有着像是兽身的纹路,一半沾着血迹,一半隐没在左掩的衣襟里,“那是什么札青?” 叶流州盘腿坐在草地上,双手搭在膝上,微微笑了一下,答道:“虾。” 许延自然没当真,他又撕下一块干净袍角,把采集的草药包裹在里面碾成汁,接着一手按住叶流州的肩膀,一手抓住箭矢,“我拔了。” 叶流州点了点头。 许延的动作很快,箭矢摩擦血肉拔出来的那一刻,阻塞在里面的鲜血飞溅开。叶流州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嘴唇泛白。 许延把药草敷在他的伤口上,用布条缠了几圈包扎好,“行了。” 叶流州往后一仰,靠着岩石上,鼻息满是苦涩的药味,他问:“你是跟周垣学的医术吗?” 许延想了想,说:“我和周垣都出身于白驹门,在山上学武的空闲时,经常看他四处采草药,跟他看着学了点。” 叶流州微微张大眼睛,“是那个白驹门吗?” 他虽然久居深宫,却依然耳闻过这个神秘莫测的江湖门派,先帝在位时门中高手多有出没,因其弟子所学涉猎甚广,不乏名噪一时的游侠剑客、幕僚商贾。当年还曾为先帝出谋划策,直到十多年前逐渐没落,隐避尘世。 “嗯,昨天我们去的黑集,里面的人便是以前白驹门建立的情报组织,现在荒废了。”许延转了转左手上的黑田石戒指,里面设有极其精巧的机关,能让银丝在眨眼间收放自如。 叶流州问:“你在白驹门学武,里面是什么样的?” “荒山一座,茅屋几间,师父去的早,留下遗言是能打败所有门中弟子,就是门主。” 叶流州感兴趣地道:“那结果怎么样了?” “白驹门当时仅有的弟子一共十三人,全部下山,没人争夺门主位。山上日子清苦,茅屋逢雨漏水,吃饭要自己打猎,山兽四散奔逃,连只野鸡都没有,种菜吧一不留神就被偷个干净。” 许延接着道:“师兄们学的杂,各个一身怪癖,彼此都没法忍受,师父一去能下山了,他们一刻也没有逗留,全走了。” 叶流州忍不住笑起来,“听传闻说,我还以为白驹门雕梁画栋堪比皇宫。” 许延道:“传闻总是夸大其词,师父去世的时候,周垣还觉得是有弟子没法忍受这日子,故意毒死了他老人家。” 叶流州笑得牵动了伤口,两人在夜色微风里,气氛一片平和宁谧。 许延望着远方,道:“你呢?打算怎么办?” 叶流州有些打瞌睡,他半眯起眼睛,感觉意识飘散,伤口泛麻,“什么怎么办?” “你家在哪?等风头过去,我送你回去。”许延看着他。 “去讨那三百六十五两银子吗?”叶流州捡起困乏的意识,虽然看不见,但还是朝许延的方向扬起笑容,“可惜的是,我没有家。” 许延顿了顿,“那你家人呢?” “没有……”叶流州的声音低下去,“我怎么这么困呢?” 许延看了他片刻,道:“蟾酥、洋金花、细辛、川乌、草乌可以止痛麻痹,只是副作用会让人昏沉。” “嗯……”叶流州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眼皮便黏在一起睡着了。 第二日,初夏山野烂漫,不知名的花草遍地,暖风裹着飞絮纷纷扬扬,满目流翠。 叶流州以地为铺睡醒后,浑身的骨头都在咯吱咯吱的叫唤,看见树叶的缝隙间漏出摇曳的碎光,闭了闭眼再睁开,适应了光线,起身去找许延。 溪水潺潺,清澈见底,流动着阳光的波纹,马匹栓在树边,许延袖口挽起,坐在一边的石堆上,手里拿着陌刀,正在削一截竹子。 他低着头,神色专注,鼻梁的弧度高挺,眼窝一半陷在阴影里,一半瞳孔被阳光照得宛若琥珀。 叶流州一见有水,蹬掉鞋履,跑过去往里面一跳,哗啦一声水花四溅。 许延早在他靠近的时候就往后一退,水珠没有落在他身上一滴,转而把手里的竹杖扔给叶流州。 叶流州扬手一接,发现竹杖的突兀处已经被磨平,他朝许延抱拳,眨了眨眼笑道:“多谢。” 许延在溪边生了火,把抓来的鱼烤熟了,叶流州饿了一天,只觉得无比美味,吃完后四处乱转,摘了一怀的野果子,放在溪里泡凉了,跑到树荫底下一边懒洋洋地倚着,一边啃果子。 许延则一直没有闲着,他把一些树木枝干组成了个床榻的架子,离地半寸高,用麻绳固定住,一根根木头排开,再拿芭蕉叶铺好,让叶流州觉得他能搭一座房子。 直到夜幕降临,许延燃了些艾草熏赶蚊虫,两个人和衣而眠,叶流州睡不着,发现每到他看不见的晚上,和许延说话,对方总会回应,便唤了声:“许延。” “嗯?”他把明珠从匣子里拿出来,放在榻顶上,淡淡的辉光在夜色中散开,“能看见吗?” 叶流州一支胳膊枕在脑袋下仰躺,张着眼眸,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等这事过去,你还回燕京吗?” “暂时不回去了。”许延道,“这次闹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13 的动静太大,估计城里现在已经被禁军盯死了。” 叶流州笑道:“我还以为你一点都不担心后果,皇宫来去自如,明珠探囊取物,出城大杀四方,那接下来,你打算去哪?” 第12章 江南 “我以前做这些事的时候,从来没有被发现过,自然不用顾忌后果。”许延道,“无论是燕京,还是这是,都不是久留之地,要想避开禁军和北镇府司的探子,只能从荒野乡间离开,我们从玉隽山往南面走,半个月的时间,能到江南。” “江南?”叶流州把脸转向许延的方向,兴致盎然地问:“去江南吗?那里怎么样?” 许延把明珠收起来,带着一丝不耐烦地道:“闭嘴,睡觉。” “哦。”叶流州只能短短应了一声。 山上安逸的日子很快结束,虽然只是短暂的两天,但他们住的地方已经被许延给搭成了棚子,棚顶盖了一层芭蕉叶遮阳,还有花草藤蔓坠成帘,里面床榻桌椅一应俱全。 叶流州难得体会这样的生活,还有几分不舍,他把采来的草药整理一下,自己拆开绷带换了药,正把伤口扎紧的时候,许延打了一堆野味回来,挂在那匹黑马上,朝他招了招手。 叶流州戴上斗笠跟他下山,山脚有个小镇子,他杵着竹杖站在一边,不远处许延边跟村民说话,边观察四周的情况,接着半枚铜币不出,拿野味租了一辆马车,从林间小道向南而去。 车夫在前面赶路,车轮发出骨碌碌的声音,许延坐在角落里没睡一会,又因为不断的颠簸清醒过来,睁开眼睛,发现叶流州还保持着方才上车的姿势,一直扒在车窗往外看。 外面是一片广袤碧绿的原野,阳光照拂在他的脸上,眼底像是载满了光芒。 “江南一带温山软水,这个时节去有点迟了,再早一些,能看到满城的桃花。” 叶流州听见许延的声音响起,回过头去看了他一眼,带着笑意道:“我以前只在书上见过。” 许延道:“你一直都待在燕京没有出去过吗?” “是啊。”叶流州伸了个懒腰,又重新把视线放在窗外。 马车赶了几天路,临近江南,他们换了竹筏从水路走,船夫撑着木桨划过翠绿的河水,岸边两道树木葱茏,商贩拿着芭蕉扇边扇风边吆喝,货架上摆满了灯笼、油纸伞和一些胭脂水粉。 叶流州闻到酒香馋起来,转头去拉扯许延:“买酒。” 许延冷冷地看着他,示意放手。 “买酒。”叶流州说,“买酒,买酒,买酒。” 许延抓起放在旁边的陌刀,拇指一弹,刀出鞘三分。 面对如此明显的恐吓,叶流州和他对视片刻,还是坚定地道:“买酒。” 接着只听轰的一声,岸边响起数道惊呼,叶流州形成一道优美的抛物线,飞出去落入水里。 许延收回踹他出去的那只腿,船夫惊骇万分地看过来,对上许延的视线,又连忙转头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 竹筏行到一圈圈涟漪不断泛开的落水处,叶流州从河里冒出头,呛了好几口水,捂着嘴巴咳嗽起来,接着感觉到有冰冷的利器落在下颚处,一股力道让抬起头。 许延站在竹筏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用陌刀抬起叶流州的脸。 “河里的水好喝吗?”许延说。 叶流州没有吭声。 “上来,走了。”许延让他吃完了教训,把陌刀向前一递,本想让他抓住刀鞘上来,没想到叶流州绕过陌刀,费力爬上竹筏,然后不出一声,坐角落里坐下。 叶流州全身都湿了,墨发贴在脸上,衣袍紧贴在身上,隐约露出肩膀上的绷带,泛出一丝丝晕红。 他侧身背对着许延,低下头,头发在往下滴水,阴影掩住了神情。 这副样子让许延想到了对方落水上次的场景,再上来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许延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暮色四合,两岸亮起灯火,一片通明阑珊。 许延顿了一会儿,有些懊恼地皱起眉,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出口问:“你能看得见吗?” 叶流州一动不动,恍若未闻。 每次提起眼睛的事情,他都不会回答,许延知道他又看不见了。 两人静坐片刻,许延朝船夫比了个手势,示意靠岸边停下。 竹筏在河边停了下来,河水冲刷着布满青苔的石阶,许延用竹杖戳了戳叶流州,“上岸了。” 叶流州不出一声,拿过竹杖,敲着地面往前走。 两个人慢吞吞地走在满街灯火里,许延在后面跟着,也不说去哪,一边看着叶流州脚下的路,一边从衣襟里掏出银子,一锭一锭地数着,数完了收回去,想了想,又拿出来。 他到酒铺前,对小贩道:“都有些什么酒?” 小贩热情地道:“酒多着呢,有女儿红、松花酒、桂酒,还前几天刚到的竹筒酒,味道醇和甘爽,比土坛酿出来的酒水更胜一畴,客官你要哪种?” 许延并没有听小贩在说什么,他留意到叶流州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身形即将隐没在人群中,便随口道:“就要你说的那种。” 许延付了银子,接过小贩递来的竹筒酒,大步上前拉住叶流州,把人拖着走。 叶流州还不及反应就被他拉进一家客栈,许延按着不断挣动的他,面无表情地对小二道:“给他梳洗下,换件衣服。” 小二愣了一下,连忙应声,领着叶流州往里走,“跟我来。” 叶流州进了房间,几个店伙计把木桶倒满水,退出去前道:“有需要您吩咐。” 叶流州点了点头,他伸手摸了摸水温,脸上若有所思,静了一会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露出一个笑容。 他泡完澡,迈出木桶,换上备好的浴衣,踩着木屐拨开珠帘,竹杖拎在手里转动,他坐在织着锦绣花团的软垫上,有侍女上前替他梳理长发,屋里弥漫着一股馥郁的熏香。 许延从屏风后面走进来,手里拿着托盘,里面是叠放整理的衣袍,干净的绷带和一碗汤药。 侍女为叶流州系好发带,笑着感慨道:“奴家在此处侍奉客官有十余年,可还从未见过像公子这般的好颜色。” 许延闻声偏头看了叶流州一眼,对方已经不复落水时的狼狈,衣衫整洁,眉目如画,还朝小侍女扬唇浅笑,活脱脱一只大妖孽。 小侍女红了脸,细声告退,转身出去了。 剩下两个人都不说话,屋里陷入一片安静,良久,许延上前帮叶流州换药,解开一半浴衣,伤口果然因为方才落水撕裂了,拿布巾擦干净渗出来的血迹,他用绷带一圈圈系好后,把碗往叶流州面前一放,才道:“喝药。” 叶流州全程不动弹,任凭许延动作,听到这句话后,拧起眉头,目光放空,装作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14 并不知道碗放在哪里的样子。 许延有些无奈,打开竹筒酒,拿筷子醮了醮,“酒你喝不喝?” 叶流州顿时眼睛一亮,嗅了嗅酒味,可是他因为落水有些着凉,鼻子堵塞,根本闻不到味道,接过筷子舔了舔,简直像是个啃到松果的松鼠。 叶流州尝到了酒味,也不顾之前许延把他踹下水的仇了,开口道:“还有酒吗?” 许延不置可否,敲了敲碗。 叶流州寻声抬碗往嘴巴里灌去,毫无防备地咕噜咕噜两大口气下去,紧接着一股苦涩到极致的味道在舌尖炸裂开,让他顿时想把药喷出去! 可是许延早有预料,一手掐着他下巴,一手按住碗,硬是让他把汤药全部吞下肚。 叶流州喝完药,虚脱般往后一仰,躺在地上不动了。 许延站起身,“把衣服换了,准备走。” 叶流州丝毫不理会,打了个哈欠,把一边被褥往身上一盖,闭上眼睛。 许延道:“你还想不想喝酒了?” 叶流州刷地起身。 两个人走出客栈,外面的天色虽黑透,花市灯如昼,长街如同一条灿烂的星河一般,人群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叶流州和许延被挤来挤去,竹杖触不着地,还有孩童提着灯笼嬉笑着穿梭往来,不知道是谁买的一碗糖浆翻了,往叶流州的身上泼去。 许延下意识在他面前一挡,被糖浆泼得满怀都是。 “怎么了?”叶流州边问边伸出手,摸到许延的衣襟,沾了一手黏腻。 接着许延便见他把指尖放在嘴里尝了尝,随后笑了起来,“甜的。” 许延一怔。 叶流州的面容笼罩在灯光下,仿佛暖玉,熠熠生辉。 远处有璀璨的烟花在半空在散开,人群又涌动起来,叶流州被挤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许延只得拿绳子绑住两个人的手腕,道:“跟着我,别丢了。” 叶流州说:“酒呢?” 许延把竹筒酒塞在他的腰封上,“记住,你伤没好,不能多喝。” 叶流州欣然答应,他们跟着人群来到灯架前,上面挂满了琳琅满目的灯笼,写着各式各样的字谜,人们热火朝天地猜测着谜底。 “你想要哪一个灯笼?”许延随口问道。 叶流州想也不想道:“要桃花图案的那个。” 场面凝固了一瞬,似乎什么不对,下一息许延面色冰寒,语气森冷至极:“你不是看不见?” 第13章 回家 叶流州一僵,讪讪地道:“啊……什么?我也没说、没说我看不见……” 许是对方身上的杀气太过浓烈,叶流州的声音一点点地低下去,知道大事不好,往后退了几步,想钻进人群里。 可转身没跑两步,手腕处被一扯,他整个人顿住,回头一看,许延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抬起手,腕上有着一条红绳,连在他的手上。 叶流州跑不掉,只好走回去,道:“这边的光线很亮,所以我能看见。” 许延和他对视片刻,眼里有几分无可奈何,没有说什么,转身朝人群外走去。 他一走,叶流州被红绳一扯,踉踉跄跄地跟上,拉住许延的袖子道:“那个桃花图案的灯笼?” 许延冷冷道:“你如果不想被打,就闭上嘴。” 灯火辉煌的长街远去,鼎沸人声渐渐低迷,河面倒映着脉脉流动的光影,角落里偶尔传来几声蛙叫,趁着夜色,两人上了竹筏。 叶流州把望着远方的目光转回来,便见许延站在他面前,抬起修长的手指脱下衣袍。 叶流州眯起狭长的眼睛,“你做什么?” 忽然一道阴影覆盖而下,严严实实的笼罩了叶流州的脑袋,四周一黑,他扯了好几下才把东西拉扯下来,一看却是许延的袍子,沾着金黄色的糖浆。 “把衣服洗了。”许延说,他赤着上身,锁骨优美狭长,胸膛和臂膀的肌肉并不贲张,而是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量感,腹肌分明,流畅的人鱼线隐没在黑裤里。 叶流州道:“为什么要我洗?” “加上今天花掉的银子,你一共欠我四百五十一两银子。”许延撑起竹篙,竹筏带着水流向前划去。 “钱钱钱,就知道银子。”叶流州嘟囔道,蹲在边上,把袍子在水里浸湿,拿着皂角费力搓起来,“要是回了宫里,金山银山让你挑个够……” “你说什么?”许延皱眉问。 “没什么!” 半个时辰后,第一次给人洗衣服的叶流州展开手里的袍子,笑着朝许延道:“怎么样?干净吧?” 许延沉默半晌,道:“那你告诉我,中间为什么会有一个洞?” 叶流州歪了歪头,“那不是袖口吗?” 许延额角青筋暴起,握着的竹篙硬生生崩断了一截。 叶流州立刻抱头蹲下。 许延本想把他抓起来揍上一顿,看到他这副样子,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一夜过去,天色稍亮,两人上岸,漫天都是纷飞的柳絮,远处炊烟袅袅,小镇笼罩在薄雾中,叶流州注意到石碑上刻着两个字。 离镇。 清晨人烟稀少,家家户户门窗不闭,可以看见里面倒挂着各式油纸伞,除了绘着各种图案的完成品,有的只是竹骨伞架,有的还没有涂上桐油。 沿着青石道向前转了几个弯,来到一座古朴的宅院前,普普通通的看不出什么,门前一株桃树,已经过了花季,抽出嫩绿的枝桠。 许延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走了进去,叶流州道:“你现在偷东西已经这么光明正大了吗?我觉得我们还是翻墙头的比较好。” 许延淡淡道:“这是我家。” 叶流州睁大眼睛,“什么?” 进了宅院,曲道幽同,穿过影壁,前院一池荷塘,青翠的水面泛着圈圈涟漪,一排沾着晨露的垂柳后是楼阁的正堂,看上去非常古旧,走近才发现细节处繁复精致。 院里看不到一个仆从,他们一路来到后厢房,从打开的窗户可以里面坐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面颊圆乎乎的,眼睛大而清澈,正抱着一卷书,有些烦躁地翻来翻去。 许延站在窗外,唤了一声:“阿仲。” 孩童翻书的手一顿,继而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许延,脸上的表情瞬间变成惊喜,“哥哥?” 他像是等不及了,手脚并用地直接翻出窗子,扑向许延:“哥!你回来了!” 许延抬手接住他,“嗯,回来了。” “离你上次回来都过了多久了你知道吗?娘整天在念叨你!” 阿仲抱怨的声音一停,他看见许延破了一块大洞的衣襟,“哥,你出去干嘛了,连件衣服都买不起了吗?” 不待许延回答,他注意到后面长身玉立的叶流州,好奇地问:“你是谁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15 ?” 叶流州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笑道:“我是你哥的朋友。” 阿仲拨开他的手,昂着头道:“我哥说他从来没有朋友,只有欠他银子的,和不欠他银子的。” 阿仲背着手,做出一副大人的模样,绕着叶流州走了几圈,“你穿的好,长的好,我哥一定欠你银子,你说吧,多少,我来替他还。” 叶流州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时另一头也传来几声笑音。 几人抬起头,只见门前站在一个端庄素净的女子,身后跟着两个侍女。 女子的鬓发简单挽起,眉目清丽,微笑起来时眼角有浅浅的纹路,即使是脸上带着一丝病容,可依然无损于她的美丽。 阿仲过去拉住她的手,“娘,早上这么冷,你怎么出来了?” 女子回握住他的手道:“没事,阿仲不用担心。” 她抬起头,看向叶流州,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你是延儿的朋友吧,快些进屋来坐,早上一定还没有用饭吧,我去做点饭菜来。” 叶流州摇摇头:“不用劳烦……” 女子笑道:“不用客气,这里难得来人,当做在家里就好。”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才落在许延身上,“你也进来吧。” 许延面对她微微低下头,身上那些尖锐的气性全部收敛下去,开口道:“娘。” 女子微微一叹,“知道回来就好,瞧瞧你,衣裳都破了,在外面受苦了吧,想吃点什么?娘去给你做。” 说到衣服破了,叶流州不由一脸心虚。 许延说:“不用您动手,我去就好。” 他转身向厨屋走去,忽然想起来了什么,脚步一顿,从包袱里取出放着玄芝的匣子,递给侍女,道:“拿去药房煎了。” “是,公子。”侍女应道。 叶流州跟着许夫人进了屋,在桌边坐下,许夫人道:“延儿的性格很不好相处,但他把你带到这里来,一定是真心当你是朋友,你们平日里有什么争执,也请多担待。” 叶流州微微调整了下坐姿,想起许延把他踹下水的样子,说:“嗯,其实许延人很好相处。” 阿仲抱着茶壶走过来,他个子矮,要爬上椅子才够得着桌面,他帮叶流州倒了一杯热茶,问:“你和哥哥是在京城遇见的吗?哥哥在那边生意怎么样?” 叶流州想起许延夜盗明珠,引得满城风雨的场面,回道:“嗯,许延生意做的很大。” 不一会儿,许延端着托盘进来,他把一碗碗冒着热气的汤面放下,叶流州刚要端到自己面前,许延敲了一下他的手指。 他抬起头,对上许延带着警告的目光,叶流州明白他的意思,耸了下肩,表示不该说的没有说。 两个人的动作非常隐蔽,旁边的许夫人的自然没有发现。 叶流州的那碗面没有放葱,省下了挑出来的工夫,他以为胖厨子的手艺已经算是不错了,没想到许延做的面更胜一筹,骨汤完全浸入面条里,醇厚鲜美,香气四溢。 叶流州吃饱了饭,打了哈欠,许夫人见了便温和道:“是不是赶路太累了,我让阿仲带你去后院休息吧。” 叶流州看了一眼许延。 许延道:“去休息吧。” “跟我来。”阿仲抹了抹嘴巴,跳下椅子,带着他出了屋,两人穿过游廊,院里花团锦簇,不时有落叶飞进廊中。 阿仲走在前面带路,他安静不下来,又一蹦一跳地跟叶流州走在同一水平线。 “京城有什么好玩的吗?”他问,“房子是不是特别大?东西是不是特别好吃?” 叶流州想了想,回答道:“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你不是在京城人吗?”阿仲不解,挠了挠头又道:“噢噢,是不是京城东西太多了所以不记得了……” 叶流州仔细地想了想,还是道:“不知道。” 阿仲更加迷惑了,小短腿走快几步,和叶流州面对面问:“那为什么哥哥一直呆在京城?一直不回来?” 天色微凉。 孩子的声音清脆,尾音回响在空荡荡的游廊里。 叶流州停下脚步,他慢慢地半蹲下来,平视着孩子清澈见底的眼眸:“具体我也不知道。” 阿仲嘁了一声。 “你哥在京城掉在钱眼里了,无利不往,我和他来江南的一路上,但凡他能自己做的事情,宁愿多费工夫,也愿不花半个铜子解决。”叶流州道,“不过你知不知道他得了一幅冯山的遗作?” 阿仲一愣,“冯山?你是说那个鹤鹿同春图吗?” “是,那幅画价值千金,许延不会不清楚它的价值,可是他拿那幅图换了远远不对等的一株玄芝,方才被他交给侍女去煎药了,你觉得,他在京城里挣银子,是为了谁?” 阿仲愣住,好半晌才回神,背过身继续往前走,片刻忍不住吭哧吭哧笑出了声。 叶流州也带了一丝笑意。 “你说的是真的吗?”阿仲又问。 “假的。”叶流州道,“你哥拿了人家的玄芝,还没有把画交出去。” 阿仲笑起来,想到了什么顿了顿,犹豫了一下才道:“我娘身体不好,一直病着,前几年差点撑不过去了,家里看病的银子像流水一样就没了,虽然勉强能够看病,但是很多药材都买不起,也就是那个时候哥哥才走的。” 叶流州静静听着。 穿过拐角,有花瓣纷撒在回廊的地面上。 阿仲转移了注意力,道:“那哥哥不陪我玩游戏,你要陪我玩!” “玩什么?” “嗯……骑竹马会吗?抢窝球会不会?”他兴质冲冲地问。 叶流州非常诚实:“不会。” “不是吧?你是不是城里人啊?斗蟋蟀总会吧!” 叶流州双手一摊,摇了摇头。 阿仲非常失望,这种情绪只持续了一秒,接着他又扬起脑袋,以非常骄傲地口气说:“我教你!” —— 一大一小到了后院,叶流州再三保证明天会陪他玩,阿仲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叶流州进屋躺在床上,浑身的筋骨舒展开,他望着空气的一点发怔良久,才闭上眼睛陷入睡梦中。 梦里他回到了皇宫,十多来岁的年纪,骄傲又嚣张,目中无人至极。皇后母家季氏送了族里十几个孩子进宫,来做他的伴读,以图和这位谢家唯一的皇子亲近,能让季家在他继位之后仍立于群臣之首。 叶流州那时是坐不住读书的,整天闹的满宫鸡飞狗跳,常常让昭德帝气得派出禁军来抓他。 御花园里姹紫嫣红,他坐在假山顶上,身后是一个青袍少年,和季家嫡长孙季函。 季函早早就跟着皇后进出皇宫了,所以和叶流州比较熟悉,并没有跟那些找不到太子殿下的族里弟子一样心急如焚,心念一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16 转就知道他往哪里藏了。 叶流州在高处听见下面接连不断的哭声,掏了掏耳朵,“都快一个时辰了,怎么还在哭?他不累吗?” 季函皱着眉头道:“不如叫个人把他送回府吧。” 叶流州点了点头,“嗯,应该把他,和那十几个季家公子,以及你,全部打包送回季府。” 季函不说话了。 这时身后那个青袍少年出声道:“阿泽,你下去问问他怎么了。” 叶流州上挑的桃花眼看了他一眼,接着翻身落下几丈高的假山。 季函慌了,要伸手抓他,却慢了一步,绯红的衣袂从他的手心掠过。 青袍少年淡淡一笑:“别担心。” 叶流州稳稳落在地上,只见假山的石缝里卷缩着一个六、七岁大孩童,正低着头抹眼泪,他哭的时间太久,声音都已经有些撕裂的沙哑。 叶流州走近,“喂。” 孩童没有任何反应。 “喂。” 孩童仍然陷入在恸哭的情绪中。 叶流州朝上面喊了一嗓子:“季函,你们家的这小哭包叫什么?” 季函的声音传下来:“季六!” 叶流州伸出手指戳了戳他,“季六,季小公子,哭什么哭?” 第14章 年少 小孩子抽抽噎噎地朝他看过来,一双眼眸红通通的,被泪水洗得宛若晶石,带着一点婴儿肥的脸上紫了一块,显得非常委屈巴巴。 叶流州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没注意牵扯到了他的伤口。 小季六受了欺负,也不知道打开对方的手,而是和叶流州对视片刻,接着扁了扁嘴巴,哇地一声哭得更厉害了。 叶流州讪讪地收回手,“别哭了,你脸是怎么回事,是自己磕的还是别人打的?” 小季六哭得满脸都是泪水。 叶流州只好弯腰把他从石缝里面抱出来,让季六趴在他的肩上,那时他比怀里的孩子大不了多少,抱着人走还有些吃力。 季函在假山顶上探头喊道:“殿下!您要去哪?” 叶流州回过身。 少年一袭红袍,腰封裹着纤瘦的身形,两条修长的腿踏在青石板上,眉梢眼角微微扬起,带着一丝邪气,似笑非笑道:“不准跟过来。” “可殿下……”季函的话还没有说完,叶流州便快步离开了,他愣了愣,转头看向后面的青袍少年。 青袍少年望着叶流州远去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无奈道:“随他吧。” 叶流州没有走远便见一队禁军巡查过来,他往暗处躲了躲,喃喃道:“要是被发现跑出来玩,回去又会被罚抄书了。” 抬手捂住季六的嘴巴不让他发出哭声。 待到禁军离开,叶流州才松手,发现季六整张脸都涨红了,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叶流州拍了拍他的背,季六才缓过来,小脸从通红到煞白,仿佛对方是洪水猛兽,不敢再让他抱着,手脚并用地想要挣脱出去。 叶流州轻轻松松地提着他的领子,“想去哪?” 他带着小季六穿过落英缤纷的桃花林,堂堂太子殿下鬼鬼祟祟地溜到御膳房,从窗户翻了进去,躲到灶台底下,听见厨房和宫女的脚步声。 他朝季六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季六懵懂地眨了眨眼。 叶流州扒着灶台探出头,上面放了一排吃食,他眼明手快地端下来几盘,放在地上。 又趁着宫女不注意,取了一壶酒,他倒了一杯饮下,看见季六的目光跟着他的手转动,笑着轻声问:“你要来点吗?” 季六向后缩了缩。 “现在不哭了,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哭的吵死人了。”叶流州抬起手指蹭了蹭孩子脸上的青紫,动作轻缓,“你是季家的孩子,怎么?不想进宫吗?” 季六没有说话,他垂下浓密的睫毛,稚嫩的鼻尖微微一动,闻到一股浓郁的甜味在他的鼻息间萦绕。 他把目光转向地上一盘栗子糕上,盯着不动了。 叶流州注意到这一点,在季六的眼皮子底下拿起一块栗子糕,塞进自己的嘴巴里,“唔,有点腻。” 他一块接一块地吃着,时不时地喝上一口酒,不一会儿,一盘栗子糕就快见底了。 季六一开始还眼巴巴地看着他,慢慢地,随着糕点的减少,眼底浮现出点点泪光。 “你又要哭了吗?”叶流州窝在角落,屈着腿,背靠着灶台,好整以暇地问,“为什么哭,你想吃这个?” 他晃了晃手里最后一块栗子糕。 “你说你想吃。”叶流州循循善诱道,“这个就是你的了。” 季六犹豫半晌,动了动唇角,正准备把那两个字说出来,可叶流州在他发声的前一刻,抬手就把最后的栗子糕吃下肚了。 于是季六这一声“想吃”变成了“哇”,他蓄了满眼眶的泪水喷涌而出。 叶流州赶紧捂住他的嘴巴。 可这短暂的一道声音已经引起了厨娘的警觉,脚步声向这边移了过来,同时有宫女道:“刚才是什么声音,那边是什么人?” “快来看,这里的糕点怎么不见了?” 叶流州笑着捏了捏季六的脸,转身独自悄无声息地翻出窗。 被撇下的季六正眼泪汪汪地暴露在宫女们的视线下,两方相对,他的小鼻子下面冒出一个气泡,在空中轻轻炸开。 —— “季六……”记忆的河流回溯而来,叶流州睁开眼睛,他扶着额头从床榻上坐了起来,深深皱起眉头,“为什么会想起以前的事……” 是因为阿仲和当年的季六有几分相似吗…… 他抬起头,屋里的木缝间露出一缕缕的阳光,浮尘在半空中不断翻飞着。 下午阳光曛人,院里一棵桃树,枝叶间满是碎金。 廊下堆着一捆捆柴禾,许延穿着一身收袖圆领袍,胸前刺有暄和通宝的方孔铜钱,他双手握着斧头,手起刀落,木墩上的柴禾裂成两半。 许夫人坐在旁边,手里端着一盏茶,她颇为无奈地叹道:“告诉你多少次,在京城里营生也就算了,不准摸进宫去,你就是不听。” 许延专注地劈着柴禾,“只有那一次。” “这次回来了就别走了,你离家多年一直一个人,总不是个事,镇里别的人在你这个年纪孩子都有了,你记不记得前街那个柳姑娘,及笄韶华,她一直记得你……” 绿意中蝉鸣阵阵,热浪蒸腾。 “娘。”许延停下动作,转头看着她,“我要娶,也只会是我喜欢的人,若是娶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那就是平白耽误人家。这一点,您比我清楚。” 许夫人和他对视,微微垂下眼眸,掩住了眼底一抹泪光。 “娘。”许延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叹息。 “好了好了,我其实是想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17 你能在待在家里。”许夫人摆了摆手,重新扬起笑容问道,“那你在京城,有没有遇见中意的人?” 在他们后方看不见的屋下,叶流州和阿仲站在草地上,搭了一个木梯子,叶流州踩着梯子,把阿仲送上屋顶后,自己也爬了上去。 两人趴在高高的瓦块上,看见下面许延在和许夫人说话,离得有些远,听不见具体的内容。 阿仲拿着几张纸,捣鼓翻折了好长时间都没有叠成型。 叶流州接过,修长白皙的手指飞快翻动几下,叠成了一个仙鹤,“给。” “怎么做到的?”阿仲惊喜地把仙鹤捧在手里,“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会。” 叶流州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问:“阿仲,你哥有打过你吗?” “没有啊,哥哥的脾气虽然不太好,但是从来没有对我动过手。”阿仲心里隐隐产生了一点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第15章 花豹 叶流州又叠了张纸鹤,乘风往前一掷,穿过纷沓的碧绿落叶,落下乌黑的屋檐。 他道:“阿仲想去哪里玩?” 阿仲挠了挠头,“我想去山上玩,可哥哥从来不让我去。” 叶流州朝他眨了眨眼,“别听他的,我悄悄带你去。” 两人下了房,蹑手蹑脚地把木梯子架上布满青苔的墙上。 在他们翻过墙后,院里的许延似有所觉,回过头,只见桃树之下,纸鹤翩然落地。 离镇倚山脚而建,满山浮岚暖翠,缭绕着飘渺的白雾,寒露弥漫。 小案几用几条长布绑在叶流州的背上,他拉着阿仲踩在泥土中,慢悠悠地往山上走。 阿仲扯住他的手臂,指了指树梢上饱满的红到发黑的杨梅。 叶流州抬手摘了一颗塞进他的嘴里,“这玩意儿泡酒喝倒是不错。” “嘶,好酸。”阿仲捂住半张脸,被杨梅酸得五官都扭起来了。 叶流州朗声笑了起来,他把袍子一兜,摘了满怀的杨梅,问:“还要不要了?” “不要了。”阿仲连忙摇了摇头。 “这上头有鸟窝,给你摸个鸟蛋。”叶流州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天天上树。” “我也要看看,让我看看!”阿仲张开双臂,让叶流州把他抱起来,两颗脑袋凑在一起,盯着鸟巢里一只刚孵出来的小鸟。 “没有鸟蛋了,可惜。”叶流州叹道,“咱们把鸟拿去烤了吧。” 阿仲掐他,“小鸟你都馋,赶紧走啦。” “好好好。” 两人来到山腰一处揽尽光景之地,放下小案几,铺开宣纸,阿仲神色专注地握着狼毫,边望向远方的景色,边提笔勾勒着形状。 叶流州翻了翻他的包裹,“出来描画怎么还带着书?” 阿仲道:“因为到了晚上娘会抽查我读书的,等会画完了再背。” 叶流州靠着树坐下来,翘着腿,一边翻书,一边吃着杨梅,汁水把他的手指染得一片红,“看来你不喜欢读书。” 阿仲苦恼地撑着圆下巴,道:“看见书就想睡觉。” 叶流州点了点头:“的确枯燥。” “那你以前读书的时候怎么度过的?”阿仲好奇地问。 “我以前啊。”叶流州道,“既然想就做了,夫子讲课的时候,差不多一半时间是在睡觉。” 阿仲深以为然道:“难怪你一问三不知,什么也不会。” 叶流州笑了笑,日光渐渐下移,夕阳霞光万顷,山下湖水倒映着余辉。 阿仲张大眼睛,呆呆望着这一幕,又低头看着画纸,拧起两条眉毛,郁闷地道:“明明景色这么美,我画得怎么就这么奇怪?” 叶流州凑在案几边,望着云霞披纱,覆盖远方,握着阿仲抓笔的手,往画上涂去,“主要是颜色不均匀,山的颜色,水的颜色,由深至浅,还有光线交织在一起的环境边缘色。” 经他寥寥几笔修改,山水层峦耸翠,烟波浩渺,丹霞似锦皆落在纸上。 阿仲露出了惊愕的神色,好久才反应过来,看看画,又看看叶流州,不可置信地道:“想不到你画的这样好……” 叶流州刚准备说几句,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沙沙的声音,他和阿仲同时回过头,脸上的表情都变了。 只见一只身形高大的斑斓花豹,正从枝干上缓缓爬了下来,它的牙齿和爪子极为尖锐锋利,唾液从牙缝里滴滴答答地滴落在草地上,倒竖的冰冷瞳孔紧紧盯着面前两人的一举一动。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你哥不让你上山了。”叶流州喃喃道。 两方对峙不到片刻,花豹猛地掀起前爪一跃而起,朝他们扑来! 同时叶流州抱起完全吓傻的阿仲朝后退去,再倏地弓下身,花豹去势凶猛,从他们的头顶一掠而过,爪牙险险勾破了叶流州背脊的衣袍。 不等花豹落地,他把阿仲抱在怀里往山下跑去,后面凶兽穷追不舍,眼看距离一寸寸的拉近,经过一棵参天老树时,他把阿仲向上一抛,正好挂在高高的枝干上。 叶流州躲过花豹随即而来的一扑,用布包住手掌,兔起鹘落般攀上树,落在阿仲对面的枝干上。 花豹摇摆着长长的尾巴,围着树绕了一圈,接着敏捷地向上一跃,在阿仲的惊叫声中,稳稳爬上了他们下面的树杈,喉咙里溢出低沉的嘶吼,一步步地紧逼过来。 忽然花豹的爪下一停,动作定格住,它不安地抖动着皮毛,却没有再靠近两人。 “怎、怎么了?”阿仲颤抖着声音问。 叶流州站起身,“我们置身的这棵树,是箭毒木,所分泌的树汁含有让人瞬间麻痹的剧毒,对于野兽的效果也应该不小……你小心别让皮肤沾上树汁。” 阿仲吞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叶流州朝他一挑眉,“杀了这畜生。” 他用几层布在重重包住了手掌,折断了一枝箭毒木的树杈,乳白色的液体从断口处流了出来,甩向近处的花豹。 花豹一只眼睛粘上毒液,痛苦地嘶吼起来,挣扎间让整棵树都剧烈颤动起来,阿仲一个站立不稳,朝树下跌去! 叶流州连忙跳下来接住他,花豹完全被激怒了,紧跟其后带着呼啸风声的一爪子拍向阿仲,叶流州一把把他拉进怀里,那一爪狠狠落在他的背上,他带着阿仲在地上翻滚几圈,卷着碎石杂枝栽下山坡。 满身泥土的两人还没有站起身,身后花豹已经近在咫尺,张开血盆大口猛地咬向叶流州! 猛兽带着飞溅唾液的森寒獠牙不过分毫之差,眼看他就要命丧于此的那一刻,一道阴影划过林间,掀起星星露水,一抹刀光宛若雷电霜雪纵横而下! 与此同时,一声厉喝在这一方深林间乍响:“叶流州——!”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18 叶流州骤然回身,一把捂住了阿仲的眼睛。 第16章 黛色 泼墨般的鲜血于半空中飞散,溅落在他的身上,浓重的血腥气层层泛开,让叶流州恍然间感到有些难以呼吸。 血液顺着他乌黑的鬓发,白皙的脸上不断滴落。 面前凶猛的花豹如同漏气般噗通倒下,露出了身后手持陌刀,轮廓深沉的男人。 许延一刀斩杀了花豹,慢慢地抬起眼睛,目光阴冷,像是深冬严寒里飘散的冰雪,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似乎在抑制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你究竟在做什么?谁允许你带阿仲出来的?” 叶流州还没有回答,阿仲便反应过来挣动起来,大声道:“不是的!是我让叶哥哥带我玩的!” 他没能挣脱掉叶流州捂在他眼睛上手,向前迈了一步,“哥哥你别这么生气!我们又没有事……” 许延不由分说地抓着阿仲的胳膊,把他从叶流州身前拉过来往肩上一扛,“够了!” 阿仲不敢再挣动,只能喋喋不休地吵道:“那只花豹追着我们,一直叶哥哥在保护我……” “他?”许延带着嘲讽地嗤道,他拿陌刀点了点叶流州,“尚且不能自保,还敢保护别人?” 叶流州站在一片血泊里,没有说话,眼里看不情绪,静静地和他对视。 瑟瑟寒风呼啸而过,林中万千树叶都在沙沙作响,豆大的雨滴将飞舞的落叶打落在地。 许延冷冷扫了眼叶流州,一手握着陌刀,一手扛着阿仲,头也不回地朝山下走去。 叶流州在原地站了半晌,直到雨点越来越密集,他才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神色,长叹了一口气,跟上许延远去的步伐。 经过山下的翠湖时,他停下,雨丝绵绵,湖面涟漪,望见影子,叶流州掬水把脸上的血迹洗干净。 回到许宅后,许延安顿阿仲去了,剩下他一个在院里换了身干净布袍,百无聊赖地转悠几圈,盯着雨水片刻,把在山上的事抛在脑后。起了兴致,他坐在游廊中,取出五六个青釉瓷碗放在木栏上,一字排开。 檐下一串串水珠,滴滴答答落在碗里。 叶流州回屋又拿了竹筒酒和一支筷子出来,雨下得淅淅沥沥,或多或少碗里积了些水,有碗放远了点,已经溢满,跳跃着透明的水花。 他一边饮酒,一边用筷子敲着碗壁,响起一声声清脆悦耳之音。 许延听着泠泠乐声走进院里,踩着一地积水,眼前见到的,便是这幅黛色漫天的画卷。 隔着雨帘,叶流州抬起目光,手上依次敲碗的动作不停,朝着执着竹柄纸伞的许延落拓一笑,“你是来赶我走的吗?” 许延收伞走进廊下,不置可否道:“跟我来。” 叶流州把筷子往碗里一扔,站起身,跟着他穿过游廊,许延刚刚推开房门,忽然不远处一个侍女匆匆走来,着急道:“公子,你快去看看夫人吧,夫人一直在咳嗽……” 许延只说了声:“你先进去等我。”便快步跟着侍女离开。 叶流州摸不清他打得什么主意,进了屋里,这应该是许延的寝屋,摆设周整,博古架上放着一盆兰草,绿叶垂下,整个屋里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 叶流州收回打量的目光,准备找个地方坐下,却发现案几上并没有笔墨镇纸,而是放了一只纸鹤。 那是先前他折的。 他正要伸出手去拿纸鹤,胳膊肘却无意中撞上了梅瓶,他来不及扶,本以为梅瓶会摇晃着倒下,可出乎意料的,梅瓶仍稳稳地停在长案上。 叶流州的注意力已经完全移过来了,他试探着把梅瓶向两边晃了晃,接着只听咔哒一声,他背后的墙壁无声地向两边展开,叶流州完全没有防备,直接倒了进去。 等他回过神,墙壁已经严丝合缝的关上了,叶流州连忙伸手去摸墙面,却没有发现任何机关,他只能回过头,看看这间密室里究竟放着什么…… 结果这一眼所看到的景象极为惊人,只见密室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金银珠宝,虢季子白盘、龙耳虎足方壶、汉白玉彩绘武士浮雕像……一片灿烂的金光,堪比皇宫的藏宝阁。 最为璀璨的是,方案上用一颗颗圆润晶亮的珍珠垒成了一个巨大的高塔,置高处放着那颗从太玄殿里带出来的明珠,整个塔形散发着令人瞠目结舌的光辉。 叶流州还在发怔,墙壁再一次打开,许延不知何时回来了,影子投下一道森冷庞大的轮廓。 叶流州看着对方完全黑下来的脸色,连忙道:“不不不不、我没有……” 腾腾杀气从许延的身上散发出来,衬得叶流州越发缩成一团,“我我我我、不是故意进来的……” “别说了。”许延打断他,一边头疼地扶额,一边把他揪出密室。 叶流州看着许延扭动梅瓶,关上密室,嘟囔道:“这年头谁还用花瓶做机关……” “你说什么?”许延冷冷道。 “我说许夫人怎么样了?” “老毛病了。”许延在案边坐下来,双手手指互相交叉,支在面前,“只能喝药慢慢调养。” 叶流州点了点头,又问:“那间密室,你上哪里找来这么多珍珠的?” “这些年收集的,以前总觉得少了什么,后来西夷进献稀世明珠进宫才有了最顶上那一颗。” “等等。”叶流州道,“听你这口气,皇宫难道是你家吗?” 许延看他,目光森森。 “好吧……”叶流州转过视线,看着纸窗外雨丝霏霏,顿了顿,开口:“今天的事情,阿仲他……” “阿仲他不是娘的孩子。”许延打断他,声音冷淡。 叶流州微微睁大眼睛,望向他。 “阿仲幼时是个乞儿,在我和娘收养他之前,吃了很多苦,我不在家的日子里,也只有他陪着娘,娘照顾他和亲生没有区别,我不希望看到他有任何的闪失。”许延坦白道。 第17章 雨季 “但是娘病着,阿仲一直没有玩伴,你能陪着他玩是好事,不过今天……”许延没有说他发现阿仲和叶流州不见了后,在镇子里找了多久才在山上看见濒临豹口之下的两人,那一刻的怒火现在已经散尽了,他顿了顿道:“多的话我也懒得说了,下次再想上山知会我一声,明白吗?” 叶流州以手支颐,听到最后一句弯起嘴角道:“明白。” 窗外大雨瓢泼,许延说完了话,指了指门,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叶流州没有动,他斜斜坐着,抬起手放在案上,指间翻转着一只纤巧的纸鹤。 许延看着那纸鹤,微微一动,目光游离,反复落在上面,又别开眼。 “你把这种东西捡进来做什么?”叶流州问。 “与你何干。”许延道,“这是我的东西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19 。” 叶流州笑了起来:“这是我叠的。” “这是我家的纸。”许延面无表情地说:“东西放下,你可以走了。” “阿仲也喜欢这种玩意儿。”叶流州把纸鹤搁下,伸了个懒腰,“我那间屋子,下雨漏水了,怎么办?” “漏水?”许延站起身,“那间客房里一直没有人住,可能是时间过的太久瓦片坏了,我跟你去修一下就行了。” 叶流州跟在他后面往外面走,“你还会修屋顶?还有你不会做的吗?” 许延撑起油纸伞,两人冒着大雨去库房取了几块红泥瓦,回到后院打开门,他看着如线滴下的雨珠,大概确定了一下位置,搭木梯上了屋顶。 他把腐坏的瓦片取下来,将新瓦片整齐的铺上去,叶流州则站在旁边替他撑着伞。 两人的衣袍在狂风骤雨中猎猎飞扬,风吹折了叶流州手里的伞,他刚要把那掀起来的一角抚平,不料狂风大作,直接将伞吹跑了。 他们顿时暴露在大雨里,浑身都被浇透了。 许延抬起头看了一眼对方,露出“要你何用”的目光。 叶流州满身是水,他迎着风雨张开双臂,不仅没有烦恼反而大笑出声。 “许延,你看,咱们的伞都快吹出镇子了。” “你再淋一会雨,不到晚上就又看不见了。”许延淡淡道,换好了瓦,招呼他下房去。 两人脚下满是蜿蜒的水迹,叶流州拧着袖袍进屋,里面已经不漏水了,只是他伸手一摸床榻,被褥全部是潮湿的,他转向许延:“潮了,怎么办?晚上睡哪?” 许延道:“家里猪棚刚好新修了一遍,你上那里睡吧。” “……”叶流州道,“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许延和他对视片刻,微微一叹,“算了,跟我过来。” 于是叶流州一路哼着小调进了许延的寝屋里。 许延去净室擦干头发,收拾整齐出来时,注意到叶流州还站在那里往下滴水,“你还穿着这身湿衣服?” 叶流州摊开手:“没有别的干净衣物了……” 许延道:“我觉得你还是去猪棚睡比较好。” “不不不,我觉得不好。”让堂堂一国之君睡猪棚什么的…… 许延转头从漆黑描金箱柜里翻出一件袍子,甩给叶流州,指向净室,“里面有热水。” 叶流州梳洗完后换上对方的衣袍,许延身高八尺,这件长袍穿在他的身上显得松松垮垮的,露出一大半肩头。 他从山水屏风后走出去,窗外天色已经黑下去,隐约传来雨打芭叶的声音,屋里灯火烧得正旺,呈现出一片暖意。 许延正坐在案后,拿着布巾擦试陌刀。 叶流州揉了揉泛着困意的眼眸,刚走近床榻,身后许延头也不抬地道:“敢上去你就死定了。” 他手里的陌刀被擦拭得闪着锋利的寒芒。 叶流州的动作僵住。 许延接着道:“柜子里毯子和棉被,你打地铺。” “哦……”叶流州应了一声,动手铺好被褥,平躺下来,举着袖袍,看着上面绣着方孔钱的图案,问道:“你为什么要在衣服上面绣‘暄和通宝’?” “招财。”许延简短答道,没过一会儿,他把陌刀收入匣中,吹灭了烛火,步伐向床边靠近,绕过地上的男人上榻。 外面的雨声叮叮咚咚,叶流州侧耳听着,在一片漆黑中又出声问:“许延,你家里的事情全靠着你一个,那你的父亲……” 许延翻了个身,背着对他,声音平淡如水地道:“我没有父亲。安静睡觉,再说你就出去淋雨。” 一夜过去,雨过天晴,清晨麻雀追着阳光落在窗台上,探头探脑地挪动着小身体。 廊下花影错落,许夫人招呼着叶流州坐下吃饭,阿仲凑到他身边,小声问:“昨天哥哥没有打你吧?” 叶流州摇了摇头。 “那就好。”阿仲站在板凳上,附在他耳边道:“我们下次再寻个时间去玩。” 对面许延饭吃一半,用筷子敲了敲碗壁,“昨天是谁被花豹追着跑,还想着下次?” “哥——”阿仲看向他,苦恼地拉长了音。 许夫人放下碗道:“延儿,阿仲想去山上玩,你既然怕他遇着危险,你就陪着他一起去好了。” “好。”许延只能应道,“等到下次有机会去。” 阿仲忍不住欢呼起来,“那哥哥我们一定要早点去!” 说着话,拱门外传来一道脚步声,有人闲庭信步走了进来,一身白袍如雪,他的目光在院里数人的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停下叶流州脸上,刷地展开了手中的折扇。 只是一瞬间的事,他转过视线,朝许夫人彬彬有礼地颔首道:“许夫人,好久不见。” 许夫人站起身,微微一笑:“周医师来了。” “是啊,还没有进来就闻到饭菜香味,许夫人真是好手艺。”周垣道,“不知在下是否能一尝佳肴?” “那你来的巧了,我们才刚开动。”许夫人抬手比向许延身侧,“请坐。” 周垣走过来的时候,叶流州听到身边阿仲愤愤道:“这装腔作势的家伙又来蹭饭了。” 第18章 治病 许延夹起一块枣糕,上面淋了一层厚厚的蜜渍,甜得齁人,他连眼也不眨地吃了下去,道:“周垣是来给叶流州治病的。” 许夫人听了转向叶流州,担忧地看着他道:“是得了什么病?严重吗?” 周垣在边上坐下,道:“是眼疾,一到晚上或者光线昏暗的地方就会难以视物。” “是这样吗?看不出来你竟然眼睛不好使……”阿仲伸手摸了摸叶流州的眼睛,触摸到一片纤长柔软的睫毛,“那你看不见的时候,要怎么办?” 叶流州扶住他,免得阿仲从椅子上摔下来,道:“虽然看不见,但是听觉和嗅觉还算敏锐,和平时也没什么区别。” 许夫人问周垣:“那他这眼疾能治好吗?” 阿仲在叶流州耳边悄悄道:“我娘以前身体很不好,经常生病,就是他治的,虽然他人很讨厌,但是还算是个神医,你的眼睛也一定能治好的。” 周垣对许夫人道:“放心,药材我已经准备了,等会我就去药房煎药。” 他抬眼看见和叶流州交头接耳的阿仲,笑着合上折扇,伸出手去摸阿仲的脑袋,“在说什么呢?” 阿仲向后一避,躲开他的手,拿着眼角瞅他。 周垣只得讪讪收回去。 许延吃完了一整盘枣糕,站起来道:“我先回房了,你们慢用。” 许延一走,周垣也跟着站起身,朝许夫人和叶流州道:“我还有事跟他说,先行一步。” 许夫人温和地点了点头:“去吧。” 院里苍竹细叶疏节,翠色如流,随清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20 风摇动,昨夜的雨水在青石板上积了一个个水洼,倒映着云层中落下的阳光。 许延坐在廊下,身边放了一圈展开的油纸伞,上面绘了花鸟之类的图案,色彩鲜艳。 他微微垂目,专注地将手里未完成的伞架接上竹骨。 周垣走进来,看着他这副样子,风度无存的在原地转了几圈,深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我看见你那封信的时候还不信,没想到你真的把这个叶流州带到回来了?他到底是什么人?” 许延连眉也不动一下,把接不上的那根竹骨从伞架里抽出来,语调平淡地道:“不知道。” 周垣简直难以置信,“什么?你不知道?他难道没有跟你说吗?” “他撒谎。”许延用刀削着竹骨的顶端。 “那你还留着他?”周垣不能理解,“你怎么能把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放在你的家里?” “你接走。”许延依然在专注地排着伞骨。 周垣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尽量放平了语气:“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以为。”许延道,“不论身世来历,只看为人处事。” 周垣道:“你说的对,可你是在京城遇见他的,万一他跟那家人有关系呢?” 风吹得竹影摇曳,边上一把纸伞呼啦着刮着地面,跌跌撞撞地飞向长廊尽头。 许延的动作停下来,他抬起头看着周垣,目光冷峻,开口道:“不是所有人,都跟他们有关系。” 周垣僵着脸和他对视,半晌不平地恼道:“替你盘算还这个态度,我这真是图什么啊……” 许延起身去把被风刮走的纸伞捡回来,放在太阳底下晒,继续手里的活,“去给他治眼睛吧。” 叶流州走进药房便闻到一股干涩的药味,屋顶上吊着各种各样的草药,红泥炉上煮着药汤,咕噜噜的响着。 周垣正在给面前一箩草药分门别类,听到脚步声了也没有回头。 叶流州自己转了一圈,发现木桌上放着小匣子,盖子没关,里面有一枚枚田石戒指,与上次许延的黑田石不同,这些戒指是灰白色的,掺杂着赭黄色的斑点。 他取了一枚戴在手上,钻研着里面的机关,轻轻一动手指,缠绕在戒指内部的一圈圈银丝弹射而出,无声地钉进了墙壁深处。 一根长长的银线横亘在阳光下,闪着冰冷的光芒。 叶流州伸手去触摸,在离银线还有分毫之距时,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碰到上面轻则流血,重则断指。” 叶流州放下手,回过身去,周垣走到红泥炉边,用布包着砂锅端了起来,“这戒指是白驹门老门主传下来的机关,我的和许延不同,那银线是用玄铁丝所造,切金断玉,削铁如泥。”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用来杀人再利落不过。” 叶流州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扬指收回玄铁丝,摘下戒指扔回匣子里。 周垣端着砂锅走过叶流州身边,无意中一瞥眼,忽然看见他衣袍上‘暄和通宝’的刺绣,惊得差点打翻了砂锅,“这是许延的衣服?” 叶流州找了个地方拂开药渣坐下,撑着下巴道:“有什么问题?” “很有问题!”周垣道,“那个吝啬鬼,我这么多年就没有见过他把自己的东西让别人碰过。” 叶流州笑了起来:“是吗?” 他这一笑,唇如丹霞,齿若编贝,在倾斜进药房的阳光下生出几分明晃晃的意味。 周垣看了他片刻,想到了什么,道:“好啊,我算是知道许延为什么留下你了。” 他把药汤倒进碗里,用筷子挑出乌黑的草药,铺在干净的白布条上涂匀,再上前系在叶流州的眼前,嘱咐道:“每隔三天更换,记住不能取下来,加上喝药持续一个月,你的眼睛就能好了。” “那我这一个月内都看不见任何东西了?”叶流州蒙着白布条,朝周垣的方向微微扬起下巴。 “是。”周垣拿着折扇往手心一敲。 他把药碗递给叶流州,“喝吧,我回头把方子抄一份给许延,让他给你煎药去。” 叶流州接过喝了一口,深深地皱起眉,他把药喝完后,柱着竹杖往外走去。 身后周垣道:“你要走了?用不用我送你回去?” “不用。”叶流州凭着记忆穿过游廊回到院子里。 接着许延便看见这家伙径直进了自己的房间。 第19章 乞巧 院子一侧墙内墙外都种满了青竹,均匀秀拔的枝节拥簇在一起,延展开如盖绿荫,阳光连着斑斑竹影落在许延的脸上。 他收回望着房门的目光,低下头,盯着手里的竹骨,拿刀削了削,没过一会儿又放下,起身走进屋。 屋里,叶流州磕磕绊绊地在柜子下的篮子里翻出昨夜换下的袍子,从里面找到竹筒酒,刚转过身往前走,就毫无防备地撞上面前的人墙,砰地一声,他捂着鼻子跌坐在地,竹筒骨碌碌地滚在一边。 许延低沉的声音响起:“你在我屋里做什么?” 叶流州仰脸面向他,“没……” 可是许延已经看见了地上的竹筒酒,弯腰捡了起来,“周垣都开始给你治病了,你还喝酒?” “没有,里面的酒早就喝完了,是空的。”叶流州爬起来,坐到木案边。 许延的手指弹开木塞,里面果然空空如也,他甩手往外一抛,“那就扔了。” 叶流州连忙阻止道:“别,留着还有酒味呢,我就靠这个解馋了。” “迟了,已经扔了。” “那我怎么没有听见声音?”叶流州歪了歪头。 许延垂眸看着他,把竹筒放在对方面前的木案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听见了吧。” 叶流州伸出手摸到竹筒酒,眉眼一弯,勾住系在上面的红绳挂在腰间。 “你有住处,别待在我屋里。”许延淡淡道。 “啊。”叶流州装模作样地道,“我看不见。” 他说着感觉到经过刚才那一摔,绑在眼前的布条有些松动,便反手去重新整理一下,没抓到带子的另一头,反而让头发缠进布条里。 许延丝毫不为所动:“别让我把你扔出去。” 叶流州勾起一边嘴角,想起以前在客栈的时候,道:“把我扔进水里吗?你家水塘在前院,提着我去一定会被许夫人和阿仲看见,到时候他们就会责备你把一个看不见的病人扔下水。况且,我还穿着你的衣服呢,那水塘里全是泥,脏了可不好洗。” 似乎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森然寒气,叶流州顿了顿,放低声音:“我那屋里,被褥还是潮的。” 许延静静地和他对坐片刻,无奈地侧过脸闭上眼睛,付之一叹。 叶流州在脑后绑了半天布条都没有系好,许延道:“你过来。”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21 他停下动作,许延扳过他的肩膀,在他背后将缠在布条上的头发抽出来,那一头长发覆盖了叶流州的背脊,犹如乌润的华缎,触手一片冰凉滑腻。 许延替他系紧雪白的布条。 背对着许延,他露出来的眉毛斜斜朝鬓角一挑,听见对方从推开椅子,向外走去的脚步声,问道:“你去哪?” “做伞。” 叶流州伏在窗下懒洋洋地晒着阳光,没过一会儿,感觉有人扯了扯他的袖子,他也不动弹,带着困意地喃喃:“怎么了?” “是我。”阿仲的声音响起,他歪着头好奇地看着叶流州,“周垣给你治眼睛了吗?为什么在眼睛上绑这个?” “嗯,上面敷了药。” “哦。”阿仲应了一声,“你要喝水吗?要吃糕点吗?” 叶流州摸了摸他的头,“不用,我记得茶壶和果盘放在那里,你来找我玩吗?” 阿仲道:“原本我来是找你在纸伞上丹青的,对了,明日就是乞巧节,我们镇子家家户户都会制伞,到时候会在山下办一场热闹的庆典,漫天挂在都是彩伞和灯笼,你看不见真是太可惜了。” 叶流州想了想,道:“是啊,很可惜。” “我跟你说。”阿仲在他旁边坐下,“我哥的纸伞早就做好了,在我们这里,纸伞都是用来送给心仪的人,只有哥哥,做一车纸伞拉去卖。” 叶流州笑了起来,“你哥不是在院子里制伞吗?让他帮你上丹青吧。” “他没在制伞。” “嗯?” “他在晒被子呢。”阿仲道。 阳光照拂在叶流州的脸上,那一丝带着怔忪的笑意,淹没在朦胧的光线中。 这一日过去,第二天便是乞巧节,一早气氛就热闹起来,鞭炮声此起彼伏,落了一地的红色纸屑。许夫人因为体弱的缘故还是待在家里,许延和周垣都已经准备好了,可阿仲却拉扯着刚刚起床的叶流州不愿意撒手了。 “叶哥哥,一起去吧,我扶着你,一定不会摔的。”阿仲眼巴巴地看着他。 叶流州一个劲地打哈欠,“按你四处乱窜的性子,带着我,你还怎么玩啊?” 阿仲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犹豫不决起来,一边抓着叶流州的手,一边回头看向门前站着的许延和周垣。 周垣展开折扇扇风道:“小鬼,想着玩就别拉上病人。” 阿仲愤愤地朝他做了个鬼脸。 许延穿着收袖圆领袍,长身而立,眉目俊朗,视线转向叶流州:“这样吧,阿仲去玩的时候你就跟着我。” 叶流州还没有说话,阿仲立刻欢呼起来,直拉着他往门外冲去,他跃过了高高的门槛,却忘了身后的叶流州一脚绊了上去。 他看不见门槛,脚下一绊,身体在空中倾斜,眼看要摔下去时,后领被人伸出的手抓住,整个人顿住。 许延提着心有余悸的叶流州,把他放在载满货物的马边。 阿仲无知无觉地回过头来:“怎么了?” 周垣看着这一幕大笑起来,正要说什么,不远处许夫人从一排柳树下走过来,他立刻收敛了笑意,风度翩翩地摇了摇扇子。 许夫人走到近前,嘱咐了几句人多注意安全后,便接过侍女捧着的食盒,递给叶流州,温和笑道:“给你做了些食物,路上饿了吃,庆典上人多,你看不见让许延多照顾你一点。” 叶流州颔首应道:“好,多谢夫人挂心。” 一行人到了山脚下,翠湖边如阿仲先前所说,半空中横亘着数道红色长绳,上面倒挂着各式各样的油纸伞,一眼望去色彩鲜艳夺目至极,草地上两边摊铺精致零碎的物件,草长莺飞,人群熙熙攘攘,穿梭往来,一片欢声笑语。 第20章 甜食 微风卷着细碎的草末和花瓣,飞扬在阳光中,翠湖宛若一面碧玉,栖着一群悠然自得的花鸭,泛着涟漪的湖面倒映着人影幢幢。 空地放着扁长的大鼓,几名年轻的姑娘在水牛皮制成的鼓面上翩然而舞,脚下踩踏出鼓声如高山流水,又若风雷涌动。还有一群姑娘聚拢在一起拿着彩线穿针比巧,湖堤边五六个光着膀子的男子齐叱口号,手臂缠着麻绳,用力拉着木架搭起高台。 许延在街边找了处空地,把马上的货物卸下来,在木案铺上织着花锦的毯子,将一把把油纸伞展开。 叶流州坐在箱子上,拿出许夫人给他做的食物,里面是一匣子桃花酥,外观精致,泛着一股香甜的气息。 他边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边拿起一块桃花酥,还没有吃上一块,阿仲跑过来喊他,“叶哥哥快来!马上就要耍龙灯了!” 叶流州拿下匣子,跟着他在热闹的人群挤来挤去,一队人支着长长龙灯腾飞欢跃,飞快的动作间巨龙仿佛遨游四海,所过之处无不惊涛骇浪,引得人群连连爆发出叫好声。 他们两人四处转悠,待到几个时辰过去,阿仲要去湖上泛舟时,叶流州回到了许延的摊子前,那些纸伞已经卖掉了七七八八。 他的额上泌出一层汗,喉咙里渴得冒烟,摸出水壶灌了几口水,坐在箱子上,道:“阿仲东转西转跑得太快,实在是难跟上,这个年纪的孩子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 许延道:“今日乞巧节他期待了很久,自然是玩的乐不思蜀。” 叶流州点了点头,转身打开先前放下的盒子,本想吃几块桃花酥,伸手一摸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他怔了怔,抬起盒子晃了晃,只听有些散碎的渣末。 他道:“许延,你离开过这里吗?” 许延专注地调整着纸伞的骨架,头也不抬道:“没有。” “那桃花酥怎么一块都没了?”叶流州把空盒子放在他面前,“还能有人在你眼皮子底下偷东西吗?” 许延纹丝不动地垂着目,浓密的眼睫下是黑曜石般的瞳孔,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几支伞骨,调整间发出咯嗒咯嗒的响声。 “难道是周垣吃的?他不是一来这里就自己去转悠了吗?”叶流州饿得饥肠辘辘,想着盒子里的碎末顿了顿,他微微眯起眼睛,朝盘腿而坐的许延凑近了距离,嗅着对方身上的味,“许延,不会是你吃的吧?” 他看不见的是许延脸上一丝不自在的神色。 叶流州没听到对方的回答,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挑起一边眉,道:“不是吧,许延,那桃花酥甜得腻人,你喜欢吃甜的吗?” “够了。”许延推开他的脸,“是我又如何?” 叶流州道:“那是许夫人给我做的,你居然全部吃完了,怎么不给我留一块?” “不就是几块桃花酥。”虽然许延的声音平淡无波,但是他的脸上还是几分被说穿的不自在,抬起一只手遮掩住脸前,“前面有卖乞巧果子的,你再去买份吃好了。”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22 叶流州大感惊奇,笑道:“你出银子吗?” “别想太多。”许延说,“我娘喜欢吃乞巧果子,本就是要给她带的。” “明白。”叶流州跟着他走到前街去,听声音做油炸果子的是五六个年轻的女子,应该是特地在乞巧节这天出来摆摊的。 见到许延过来,姑娘们纷纷盈盈笑了起来,又嘁嘁喳喳的说起话。 许延把几枚铜币扔进钱匣里,“要两份乞巧果子。” 叶流州听到其中一道特别清脆的女声道:“许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一说话,一圈姑娘们也放开了说:“许公子离上次回镇子里有一年多了吧?” “听说你在燕京里做了大买卖,忙得抽不开身,是真的吗?” “可别是在燕京里瞧上大户人家的姑娘?” 姑娘们一句接一句地问道,那个清脆的女声又开口说:“这次回来不会再走吧?” 这句话让摊子上安静了片刻,随即许延低沉的声音响起:“说不准。” 他只答了这一句,姑娘们挤眉弄眼地推了推中间那个明眸皓齿的女子,女子把装在纸袋里乞巧果子递给许延。 他一接过后,和叶流州往来路走去。 叶流州抱着一袋果子,问:“那姑娘是谁?认识你吗?” “她姓柳,家里的长辈与我娘曾经想做媒……”许延说着便见不远处周垣正和一名貌美的绛衣女子告别,他不知说了什么,女子掩唇一笑,两人分别后,周垣快步走过来,道:“什么吃的?给我一份。” 叶流州道:“是甜食。” 周垣拿了一个塞在嘴里,道:“以白糖溶为糖浆,加上芝麻、面粉,搅拌均匀,擀薄晾凉后,用刀切分,折为巧胚入锅油炸至黄金即可……嗯,这果子花样捏得不错。” 他伸手去拿叶流州怀里的纸袋,说:“你刚治眼睛,不能吃这种东西,我来帮你吃吧?” 叶流州还没有听说过这种敷衍的理由,抓着纸袋不松手,“少胡说八道!” 两人正挣扯着纸袋,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松松地提起纸袋,许延吃了一个七巧果,面对两人转过来的视线,平淡道:“味道还不错。” 周垣愤愤道:“许延你都有一份了,还抢我的!” “那份是留给娘的。” 叶流州扑过去道:“你都吃了桃花酥,还要抢乞巧果子?还我!” 许延被他撞退了一步,高高举起纸袋,带了一丝笑意正要说话,忽然听见不远处响起一阵哄吵混乱声。 只见本由两边麻绳拉扯住挂着一连串灯笼的高架,正轰隆着往下倒塌,带起翻飞的尘土,而木架倒下的方向正砸向湖水中的一叶扁舟,上面坐着几个孩童,其中一人,正是阿仲。 三人同时变了脸色,许延嘴角那一点微末的弧度变得肃冷至极。 人群或是在岸边惊呼,或是反应过来往湖里划去——可都来不及了。 第21章 对影 叶流州听见嘈杂的哄乱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你待在这里。”许延只说了这一句,便面沉如水地转向另一边,“周垣。” 周垣从手上摘下几枚田石戒指抛给他,两人没有一个眼神交流,分别向两面飞快奔去。 人群水泄不通,许延一脚踏在木柱上借力一跃而起,下落时接连踩过数人肩膀箭步向前,路人还来不及仰头惊怒,他已经迅捷地掠过人流,临近翠湖。 许延一刻不停,又一脚蹬在湖边的停船上,犹如巨鸟飞身而起,衣袂猎猎飞扬,身形瞬间在湖面上划过数丈之远。 他在没有失力下落前抬起手,玄铁丝闪着冰冷的银光,在空中飞散开,一圈圈缠住了船头的翘角,使力一拉,载着阿仲和几个孩子的扁舟往左边一移,顿时避过了一道坍塌的的木柱。 紧接着巨大的木架发出吱嘎吱嘎的崩断声,庞大的阴影覆盖而下,轰然重重砸向舟上几人! 许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这么近的距离将他们快速拉出木架波及的范围。 孩子们看着当头落下砸下的木头纷纷惊恐地叫了起来,就在这一刻,盘根错节的木架的空中骤然一停!保持着一种将倾欲倾的状态晃了晃,撒下无数纷飞的灰末。 湖边周垣一把拉住了崩离地面的绳索,绳索本该为防止脚手架倾塌而深深扎进地下,却意外地崩断了。他紧紧握着绳索,整个人被拖动了好几步,脚下拉出两道长长的印记,才让倒塌的木架暂时停在半空。 他的手上暴出跳动的青筋,用尽全身的力气强自撑着,一圈村民见到这一幕才从慌张从回过神来,连忙上前一起拉扯住绳索。 这边许延站在一块浮板上,用玄铁丝将扁舟拉出木架底下,可四周架杆晃动得越发厉害,落下零碎的木块砸进水里,湖水波澜起伏,眼看离开木架的阴影下了,坐在小舟边上的一名孩童在一个颠簸中摔下湖中,溅起无数水花! 岸边传来一阵惊呼声,许延将扁舟拉开,接着跃入湖中,浸入木块浮沉的水下,找到了那个跌下水的孩子,抱着他向上游去,在湖面上冒出头。 可就在这时,倾斜在半空中的木架在一阵可怖的吱呀声中断成两半!瞬间淹没了光线,黑压压地倒下,许延所在的位置已经在边缘处,差不到几步的距离就可以离开。 地动山摇间,他的耳朵在不断嗡鸣,阿仲惊慌失措地喊道:“哥!小心——!” 许延倏地抬起头,瞳孔里映出上方朝他降下的一根尖锐的木柱—— 他的手里抱着孩童,四周一片湖水,根本避无可避。 在他数丈之远的岸上,叶流州被人群挤来挤去,几乎没有立足之地,耳边只听混乱的吼声和惊呼。 他好不容易站稳,不再犹豫一把扯下了缚眼的布条,一瞬间亮起的光线让他闭上眼睛,睫毛剧烈地颤动,隔了数息才睁开,便在湖水之上见到坍塌中的木架,和废墟之下的许延。 眼看那折断的木柱带着锋利的木刺落下,他转过视线,四处张望,发现不远处的摊铺上挂着弓箭,他箭步上前取下拉弓搭箭! 箭尖遥遥对准木柱,叶流州眯起眼睛,动作一气呵成,手上弓弦一松,箭矢势如破竹般飞跃而出,割开万千气流,重重撞开了木柱! 许延险险躲开了可以将他钉穿的木柱,身后木架轰隆倒下,他淌上岸在众人的拥簇中,将手里的孩童交给他痛哭流涕的母亲。 扁舟上的孩子纷纷爬了下来,阿仲紧紧地抱着许延,一副心有余悸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许延摸了摸的头,让周垣替他看看阿仲有没有受伤。 他手里紧紧握着那支箭,神色晦涩不明,转身朝叶流州的方向走去。 对方依然在立在原地,鲜红的袍子被人群挤得皱巴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23 巴的,连着缚眼的布条也变得歪歪斜斜,面上一片对四周情况的无知无觉。 似乎是听到了靠近的脚步声,他准确地朝许延的方向转了过来,“许延?”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扫过地面时一顿,纸袋里的乞巧果子撒了一地,沾满了尘土。 “出了什么事?”叶流州问。 许延道:“木架倒了,差点砸到阿仲和几个孩子,幸好我和周垣去的及时,并没有出什么乱子。” 说这话时,他盯着叶流州脸上的神色。 叶流州只是微微皱了眉,问:“阿仲没有受伤吧?” “没有。”许延低下头,手指转了转那弓箭,“你留在摊子这里等我,我先去问问木架那边是怎么回事。” “好。”叶流州点了点头。 许延抬步没走几步,忽然回过头来,看着对方道:“你的布条快掉了。” 叶流州下意识摸了摸眼前的布条,接着许延便离开了。 他回到木箱边坐着,摸到一柄还没有完成的纸伞,展开来,正若有所思,身后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试探着问:“你是许延的朋友吗?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是那个柳姑娘。 叶流州转向她,微微一笑:“他说他去问木架的事了。” 柳姑娘道:“你的眼睛?” “一点小毛病。”叶流州道,“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柳姑娘静了好一会儿,在他旁边坐下,这会儿这条街上的人影已经稀疏下来,落叶纷撒在绿地上,她道:“我想问问许延有没有娶我的意思。” 叶流州为这个姑娘的坦诚一愣。 “不过看起来他没有这个想法。在我们这里,若是有心仪的人便由对方送来纸伞以示求亲,可许延只拿纸伞出来赚银子。”柳姑娘耸了耸肩。 叶流州笑了笑,问她:“你喜欢许延吗?” 柳姑娘道:“就刚才,见过许延救人的样子都会喜欢他的,况且他还是镇子里条件最好的男人。其实告诉你,我小时候就认识他了,只不过那时的他跟现在完全不一样。” 叶流州感到好奇地问:“怎么不一样?” 柳姑娘许是觉得对方看不见,也不用顾忌什么,像是找到了可以谈心的机会般,喋喋道:“许延小时候刚来镇子上时,不跟任何人说话,遇事只躲在许夫人的身后。那时许夫人病重,几乎撑不过去了,他就跟着村里大夫辨别草药,煎药什么的……” 叶流州听着深深皱起眉,“那时许延多大?” “十岁吧……后来他就走了,再回来时就这样了。”柳姑娘想了想道,“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许延,他身上都是伤,听说是他父亲动手打的,真是不敢想象……” “什么……? ” 叶流州还要再问,这时两人话里的许延回来了,目光阴沉地看着他们两人,冷冷道:“你们在说什么?” 第22章 谈心 旁边的柳姑娘站起来,带着一丝慌张和赧然地道:“许延。” “柳姑娘。”许延的语气很生硬,他微微扬起下巴看着她,“我不知道你这么喜欢议论别人的家事。” 柳姑娘白了脸,嗫嚅着说不出来话,看了一眼许延,讪讪地转身走了。 叶流州从木箱上站起来,感觉到周围气氛的凝固。 许延不再说话,开始收拾起摊子,他把纸伞垒到一边,将锦毯卷起来,零零碎碎的东西收入木箱,放在马背的两边。 叶流州在这股沉默中有些不安,他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泥土,等了一会儿道:“木架那边为什么会倒塌?” 许延把木箱盖子合上,转过头看他:“你想知道什么?” 那森寒的语气让叶流州一顿,明白对方所指的并不是木架。 “我家的事情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样,不要试图了解外人的说辞。” 此刻就算叶流州看不见,也能想象出对方脸色一定像是覆着一层寒冰。 “嗯,不说别的。”他低着头,“那木架怎么回事?” 许延闭了闭目,平复了声音道:“木架倒塌是因为绳索腐烂未查导致的,这是一场意外,阿仲已经被周垣带回去了,我们现在也走。” 乞巧节这天他们来的时候热闹非凡,经了这场意外,走的时候一片惶惶散乱。 叶流州找出竹杖柱着,许延牵着马绳,两人一路再无话说,回到许宅。 平静的日子过了几天,叶流州无所事事在屋里躺着,听到木门发出一声吱呀声,周垣走进来把瓷碗放在桌上,不满道:“天天都要我给你送药,你和许延怎么了?先前他还答应给你煎药来着,这会儿倒装作不记得了。” 叶流州从榻上下来,赤脚踩着木屐在桌边坐下,“辛苦你了,周神医。” “问你和许延呢?你们连在一起吃饭都不说话,许夫人早上还跟我问起是不是吵架了?”周垣抖着折扇。 “吵架也算不上吧。”叶流州把上回乞巧节的事说给他听。 周垣听完了道:“是这样啊,许延每回听到别人提起这桩事都像吃了毒药。” “你知道?”叶流州问。 周垣正要回答,忽然一顿,望着叶流州笑了起来,他的眉目生得俊俏而又多情,一笑之下,似是缱绻盛开的桃花。 “既然他都说了不要试图了解外人的说辞,那我便不好多嘴。”周垣道,“不若你直接去问他。” “我去问他万一他打我怎么办?”叶流州道,“还不如去问许夫人。” “别、千万别!”周垣连忙说,“你要是去问许夫人他能把你赶出许家,信不信?” “说笑的,我自然不会去找许夫人,不过当真这么严重?” “当真。看在眼疾的份上你自己去问他,他应该不会打你。”周垣拿扇子在手心一敲,“倒是,你真的想知道许延的事?” 叶流州一手撑着腮帮,想了想道:“是很好奇,一来是因为想不到许延小时候和现在是两种样子,二来是他对此事的态度。” “如果只是好奇那就别问了,若是想要了解,才去找许延吧。” 周垣似笑非笑,抬起敲了敲药碗的瓷壁,发出两声铛铛,起身离开了。 剩下叶流州将瓷碗端起来,感受着腾腾热气,苦恼地捏着鼻子喝完。 夜里,满园月色,叶上皆白。 许延在井边打了一桶水,倒进木盆里,正洗着脸,忽然听见竹杖敲打在地上的声音,他抬起头,脸上尚滴着水,便见叶流州从庭门处蒙着眼拐了进来,直挺挺地往前走,接着一头撞进了晒在绳子上的一面被单里。 许延默默地看着他陷在被单里挣扎一阵,拿布巾擦干了脸,道:“左三步。” 叶流州听着许延的声音顿了顿,向左走了三步。 “前五步。”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24 叶流州向前走。 “面朝北。坐下。” 他转了个身,往后一坐,落在了小板凳上。 “有什么事,说吧。”许延在井壁上倚着。 叶流州静了片刻,仰头望天,“今晚有星星吗?” 许延看着他,不说话。 “……好吧。”叶流州低下脑袋,直接道,“从乞巧节回来以后,你就很不对劲。那日柳姑娘说的话,我想听你说是不是真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院里静悄悄一片,白日里聒噪不息的蝉鸣在夜里全都哑了火,微风送来木槿花沁人心脾的香气。 许延的半张脸沉浸在晦涩的黑暗里,从阴影中露出的眼眸被月光照拂得明亮,他捏着布巾擦了擦手,扔进了水盆里。 “这事过去很久了。”许延说,“说来也简单,我因为忍受不了我那个父亲对我娘非打即骂,跟他们那个荣华富贵的家断绝来往,带着我娘离开,来到离城,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样。” 叶流州想不到他真的说了,微微一愣,很快又问:“只是这样吗?” 许延缄默片刻,道:“也没有别的了,那时候年纪小,不记事,过去的也就过去了。况且,那个所谓的父亲早就死了。” “死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他的死跟我没有关系。” “哦。许夫人的病是因为他的打骂落下的吗?” “嗯。”许延看着他道,“说与你听,是不让你天天想着这事,整日看着烦心。” “我也不想想啊。”叶流州道,“是你的态度摆在那,整日看着烦心。” “行了,回去吧,眼睛不好使半夜还出来瞎转。”许延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叶流州站起身,往回路走去,走到一半又险些撞进了花坛里。 许延无奈地道:“向右转,门在七步处。” 叶流州应了一声,他的背影从月色里消失,溶入门外漆黑的竹影中。 许延站在原地,收回目光,长立院中陷入深思。 第23章 黄髫 那些蒙着灰尘的记忆接踵而至,长廊似乎回荡着小孩子蹒跚奔跑的脚步,和女人的悲恸的哭声。 仿佛回到了年幼时所居的那座深深的府邸,雕梁画栋,每一处都堂皇精致,许夫人坐在桌边,掩面而泣。 一墙之隔,罗帐熏香,男人侧卧在榻上,怀里窝着一名妙龄女子,宛若柔荑般的纤指捏着颗葡萄,轻轻巧巧地塞进对方的口中,两人含情相视。 许延在外面和他娘久久对坐,脸上都挂着泪珠。面前案上一盏烛灯,羊皮纸罩着,勉强驱散了黑暗,飞来的蛾子围着纸罩打转,扑朔的翅膀带起流动的光影。 许夫人一直沉浸在悲恸的情绪中,他无从安慰,只能爬下板凳,跑进屋里。 “爹,娘在哭……”许延站在罗汉榻边,着急地看着男人。 对方却只顾着和那女子如胶似漆,任凭珠帘外那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传进来。 “爹。”许延伸出小手,却不敢拉他的衣角,“娘在哭。” 面前的景象如一幅雍容华贵的画,而他被隔绝在外。 两人的浓情蜜意在从前,他的母亲也曾有过,海誓山盟的约定,一世一双人,让她记进了心里,扑进了这场虚空的美梦,成了男人的妻子,却被弃之如敝屐。 “爹……”许延哽咽着一声声唤道,他站得时间太久,当以为不会得到回应时,男人突然稍稍推开了怀里的女子。 “爹?”许延满怀期待地看着他,“你能不能去安慰一下娘……” 可是随即迎来的一巴掌重重朝他挥来。 年幼的孩子根本承受不了这一掌的力道,狠狠地摔出去,撞倒了屏风。 珠帘外的许夫人听到这一声,连忙进来,抱住了地上的许延,泪如雨下,哀求道:“老爷,是我多事,不怪孩子……” 无论是受伤的儿子,还是哀痛欲绝的妻子,都无法唤回这个男人的铁石心肠,他一把抓住了许夫人的头发大步向前,生生将她拖到门前,对着她的腹部重重一踢,“滚出去!哭,整天就知道哭!惹得老子烦心!” 许夫人卷缩成一团,颤抖着后缩,“老爷……” 男人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雄狮,把女人提起来,往地上再度摔去,肉体撞在地上的声音如同惊心动魄,许夫人当即再发不出半点声音。 “你以为你是谁?生了儿子就觉得是主母了?我跟谁在一起做什么要你问来问去?你只不过是附在老子身上的一条虫!要捏死你太过容易!” 他掐住女人的脖颈,正要用力时,许延从地上爬起来,冲上前张嘴咬住了男人的手。 他使足了全部的力气,却抵不过男人怒喝一声甩开手,许延顿时被甩出门外,小小的身体远远地砸在青石地上。 屋外大雨滂沱,血迹混合雨水在汩汩流淌,许延颤抖着撑着胳膊起身,满头是血。 屋里像是一出荒谬的戏剧,丈夫殴打着他的妻子,可浑身的疼痛又在提醒许延——真真切切。 他转身跑出院子,淋着大雨,拖着湿透的衣衫去找人来,那些丫鬟扈从不知躲到了哪里,他只能一路去了主院,身形单薄得几乎会被狂风吹走,他心急如焚地拍着高高的阁门。 里面走出来个雍容的妇人,她惊讶地看着许延,蹲下来拿出手绢替他擦着脸上的血迹,温和地问:“延儿,这是出什么事了?” 许延抹着眼泪,气也不顺地抽噎道:“大夫人,我爹在打我娘,求、求你去救救我娘吧,求求你……” 妇人用心疼地语气道:“放心,延儿别哭了,待明儿我一定会责备老三,他太不知分寸了……” 许延心里凉透了,僵硬地站着,呆滞地看着眼前的妇人,她把手绢塞进了自己手里,似乎又劝慰了几句,但他已经听不清了。 妇人回了暖阁里,橙黄的纸窗上映出一众华贵女子的剪影,不知是谁说了什么话,里面响起一连串的笑音。 那天狂风暴雨后,许夫人气若游丝地被下人抬回去,许延头上的伤口也渐渐愈合,随着时间慢慢流逝。 终于,许夫人心如死灰不再纠缠,对夫君所有痴情都化为灰烬,她和许延待在府邸的一个阴暗的角落,但隔三差五的打骂仍在继续。 许延收拾完散乱的屋子,擦干地上的血迹,和他的母亲静静对坐,许夫人仿佛连泪水也已经干涸,脸上是一片麻木和绝望。 日子完全没法再过下去了,许延往日都会跟着他娘一起哭,但是这次没有,他不过十岁,眼里却写满了坚定。 “娘,”他说,“我要带你走。” 许夫人一怔,过来抱住他,闭上眼睛两行泪水流了出来,“我们走不了……他们家不会允许这种丑事发生,我们哪里也去不了的……”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25 “娘,我一定会带你走。”许延咬紧了牙。 那时的黄髫小儿已经长大成人,远远离开了那座府邸,血淋淋的记忆也已褪色,却无法连根拔起。 他的个子比他的父亲还要高大,五官长成了一副深邃俊朗的模样,许延站在院里,望了眼皎洁的皓月,转身进了屋。 半个月后。 周垣在药房为叶流州诊脉,静了片刻,到他撤回手,叶流州一直没听到对方出声,便问:“怎么了?” 周垣思虑一番后,拆开他眼前的布带,“我要换一味药材,需要重新配药,这几日你就先别戴了。” 叶流州重见光明,不待他多嘱咐,欢快地溜走了,跑进厨房找酒喝,翻出来一壶黄酒,刚喝上一口,许夫人抱着箩筐走了进来,看见他问:“怎么没戴布条?你能看见了吗?” 叶流州一手把酒藏在身后,咳了一声道:“周垣说要重新配药不用戴了。” “这样啊。”许夫人温和地笑起来,“喝酒伤身,酒还是少喝点好。” “好。” 听见叶流州应声,许夫人转过身把箩筐放下,在砧板前忙碌起来。 叶流州走上前,看见许夫人将面团捏成一个个精致的花型,“这是桃花酥吗?” “嗯,给延儿做的,他一向喜欢吃这种甜食。”许夫人问,“你呢,喜欢吃什么我来做。” 叶流州表示不必多费心,跟着许夫人的后面不动声色地记下做桃花酥的步骤,等到下午她不在的时候,偷偷摸摸地在厨房捣鼓起来,费了半天功夫才将面团捏成型,涂上蜂蜜,在炉子的铁架上烤熟。 他端在一盘桃花酥去了许延的屋子,里面并没有人,许延不在。 叶流州随手把盘子放下,正准备出去时忽然一顿,想起来了什么,转回去捏起一块尝了尝味道,一试之下只觉得又咸又酸,犹如啮檗吞针,险些喷出来。 他盯着桃花酥默默看了半晌,找了个空盒子,把糕点连带盘子全部倒进去,准备带出去扔了,却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走近,此刻再出去已经来不及了,他连忙四处张望,把盒子关上一脚踢进床下。 许延帮阿仲的书卷拿到太阳下晒着,除去霉味,这会儿把拿几册书卷收进屋,视线落在直挺挺杵着的叶流州身上,微微皱起眉头,“你在这里做什么?” 第24章 信件 屋里静了一瞬,叶流州与他四目相对,不自觉地词钝意虚,觉得不能久留,顾不得床下的那盒桃花酥,他边向外走去,边随意找了由头道:“没事转转。” 正一脚迈出门槛,和他擦肩而过的许延忽然出声道:“等等。” 叶流州定在原地。 许延背对着他将书卷堆放在案上整理,头也不抬地道:“你缚眼的布带呢?” “周垣上午说要换药,这几日可以不用戴了。” “还有,你鼻子上沾有面粉,身上还有酒味,是去厨房了?” 叶流州没想到许延仅凭一眼就看出来了,伸手一抹鼻尖,果然有白色的面粉。 接着许延转过身,视线扫了一圈屋子,“走那么快,你做什么坏事了?” 叶流州觉得那盒难以下咽的桃花酥马上就要被暴露了,不等对方发现后当面指认,他飞快地说:“你想太多了,我可什么都没做,阿仲找我有事,先行一步。” 他朝许延露齿一笑,便箭步一溜烟消失在门外。 许延看着他跑没影了,露出一丝好笑的意味,回身继续收拾书卷。 夏日炎天暑月,蝉鸣此起彼伏,热浪蒸得四下模糊,曛得人汗流浃背。 阳光好似融金尽铺于地,院里地面的温度只怕和熔浆并无区别,踏上去都唯恐烫出一脚泡来。 幸而有半院覆着树影,阿仲搬出案几,坐在翠竹底下在纸上描画,周垣整理着箩筐里的药材,抖出沉积的渣滓,时不时和阿仲搭上几句话。 他们不远处的树荫底下置了张藤椅,上面躺了个人,一脚架在腿上,一脚搁在盛满了冰水的木盆里,裤脚挽起来,露出的皮肤似那霜雪一般,透着股凉气。 叶流州一身长衫,脑袋枕在藤椅上,正握着阿仲的书卷翻看,另一只手细细长长的五指张开,捧着一碗冒冷气的酸梅汤,微微摇晃,可以听见冰块碰壁的声响。 “阿仲,你书上的小鸡啄米画得不错。”他喝了一口汤,牙齿咬着碗边,染着汁水的唇角向上一弯,“读书时想着丹青,以后是想要考取功名呢,还是想要做一名画师?” 阿仲听了放下狼毫,跑了过来,凑近往书上一看,挠了挠头赧然道:“是以前画的,我都忘了。” 周垣笑道:“咱们阿仲这么聪明,读书丹青两者兼修。” “我喜欢丹青。”阿仲道:“不过,读书当官以后就能去京城任职吗?” 叶流州道:“那要看是什么官了,外放的地方官员乃是多数,能留守在京多是世家贵族所出子弟,其中以当朝首辅季氏为最,次有穆骞将军把控的三大营,不过咱们大昭重文轻武,武官说话不大管用。” “况且,季家也已经在插手京城防务,那北镇抚司指挥使程裴就是最好的例子。”他对阿仲道,“你要是想留在京城,可以先去世家做门生,就算成不了大事,也能进宫里来当个宫廷画师。” 周垣停了动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倒是清楚朝堂的事。” 叶流州把书盖在脸上,“茶肆里听来的。” “宫廷画师?”阿仲看他要睡觉,摇着他的手臂问,“能见到皇上吗?是不是可以给皇上画像?” 几人正闲聊着,廊下传来脚步声,叶流州听着阿仲的话露出笑意,刚把书向上一移,忽然感觉有阴影倾覆,遮住了他脸上的光斑,他的手被人拉住。 受惊一晃,酸梅汤却稳稳当当半点没撒。 遮着叶流州面容的书卷落了地,从一点尖尖的下巴,到眼到眉,线条全都展露出来。 他看着面前来势汹汹的许延,心想莫不是桃花酥被他发现了,脸上半点不露地道:“怎么了?” 许延冷冷地盯着他说:“家里做菜的料酒是你喝的吗?” “啊。”叶流州心虚地移开目光,“怎么会?” 许延眼看就要发作,万幸的是旁边还有阿仲,不像周垣乐得在旁边看戏,他扯着许延的袖子道:“哥——今日不是还早,待会我就去买一点。对了,娘今天到现在都没有出屋,我去看也没有开门,你快去看看娘吧。” 许延转移了注意力,松开攥着叶流州的手,“娘怎么了?” “娘早上收到一封信以后就这样了。” “信?”许延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变了脸色,不再说话,转身快步离开。 剩下的三人面面相觑。 “哥怎么了?”阿仲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26 问。 叶流州把脚从木盆里挪出来,提着木屐轻声道:“咱们去看看。” 两人把目光转向周垣,对方神秘莫测地展开折扇挡在脸前,“走。” 在许延进了东院的主屋以后,他们齐齐扒在窗户下面听墙根。 隔着窗阁,里面的声音变得模糊起来,许延问:“是谁寄来的信?” 许夫人还没有回答,三人立刻竖起耳朵,不放过一丝动静。 屋里一片寂静,迟迟没响起回答,紧接着头顶忽然咯吱一声响。 窗阁开了。 三人整齐地抬头,对上许延居高临下无比危险的目光,不由都哆嗦起来,一哄而散。 看着几人远去了,许延关上窗子,回过身。 屋里许夫人坐在桌边,神色疲惫憔悴,面前放着那封信。 许延拿起来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嘴角微微向上一撇,露出一个冷锐的弧度。 “您是希望我回去给老爷子过寿?”他道,“今时不同往日,我们已经离开那个家,没有必要顾忌他们一丝一毫。娘,以前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许夫人黯然地垂下头,“那是你的祖父,若是没有他的帮助,我们当初根本走不了。” “要真称得上这个称呼,就不会放任你受尽痛苦。时隔多年,难为他们还记得我们,信到还真是写的冠冕堂皇,虚伪得让我找不到边。” 许延拿着信放在烛火上,火光寸寸将纸信燃为灰烬。 第25章 寿辰 许夫人见到他的动作微微一惊,道:“延儿,你祖父他只是……” “我知道。”他的眼底映着跳跃的火光,“站得太高的人看不见脚下的蝼蚁。” 那团火焰逐渐熄灭,许夫人的神色一寸寸平静下来,含着隐隐的愁苦道:“你总说以前的事已经过去了,可是这么多年你又何尝释怀过?” 室内墙壁铺着竹帘,光线晦涩,许延的眼眸隐没在黑暗中,剑眉蹙起,有着一道深深的竖痕。 “是。”他用一种平静以至于有些冷漠的口吻道,“我恨那个所谓的父亲,恨那个作壁上观的家。” 许夫人闭上眼睛,微吸了一口气,带着浓浓的悲恸,“可是你的父亲他已经死了。” “娘,我是无论如何也学不来您那般的柔软心肠。”许延道,“他真该庆幸死在我长大前。这份仇恨埋在他的棺材里,还望那家人不要来翻土才好。”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许夫人低头看着桌面,艰涩地说:“延儿,我只盼你能释怀。我们当年走得太匆忙了,什么都没有说清,借着这次回去过寿的机会,也是为了斩断和他们家的所有关系。” 许延在黑暗里站了半晌才缓缓出声道:“我知道了。” 叶流州、周垣和阿仲远远坐在凉亭里,注视着许延的身影大步走出房门,穿过庭院。 “看来许延留在这里的时间不长了啊。”周垣望着天色,摇了摇扇子。 “什么?”阿仲睁大了眼睛,“哥哥要走了?为什么这么说?” “出什么事了?”叶流州刚刚问了一句,阿仲便急不可耐地冲出凉亭,径直去找许延了。 他起身跟上,走了几步身后的周垣唤了他一声,“我这两日便会帮你重新配好药。” 叶流州意识到了什么,朝他点了点头道,“多谢。” 转而向庭院走去,阿仲正扯着许延不让他走,叶流州没有走近,想到这会儿许延一时半刻走不开,他屋里还有那盒没被发现的桃花酥,便悄悄进去处理掉。 只是这次也非常得不凑巧,许延不知怎么摆平阿仲的,后脚跟着进屋了。 他扫了一眼端端正正坐在一边的叶流州,没有说话,直接上榻躺着休息了,黑袍铺开,一手挡在眼前。 叶流州瞅了一眼床榻底下,没有看到盒子,估计那一脚把它踢到最里面了,不由十分忧愁。 两个人各怀心思,一时屋里一片安静。 他拨着放在案几上的青玉算盘,看着上面的算珠从左移到右,慢慢回过神来,道:“周垣说你快走了,是真的吗?” 许延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叶流州等不到回应走近,趴在边上歪着头看他,可惜对方的手臂挡住了脸看不清神情,他放轻了声音:“许延,你睡着了吗?” 许延动了动,微微放下手臂,侧过脸,两个人近距离的对上视线。 “过几日我要去一趟燕京,到他们家过寿。”他的面色平静,只是眉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 叶流州知道“他们家”是说许延父亲那一家子人,抱以怀疑地口气道:“我怎么觉得,你去的话会让寿宴变成一场腥风血雨?对了,他们家在京城定是有权有势,你砸完场子还能溜得走吗?” 许延面无表情地道:“你想哪里去了?我这次去是跟他们说清楚斩断关系。” 叶流州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喃喃:“血缘至亲,想要完全斩断联系可不容易啊……你想清楚了吗?” “早就该把这事理清了。”许延下了榻,将梅瓶向左转动,密室的墙壁向两边展开。 叶流州跟着他走了进去,里面如同第一次所见那般奇珍异宝琳琅满目,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芒。 许延从里面取出一座红玉石梅寿长春盆景,如意云纹盆錾金委角,托着累累梅花树,翡翠枝叶,嵌以碧玉、碧玺、松石,而最为光灿耀目的是梅花瓣所用的上百颗红玉石,寓意为“梅寿长春”。 叶流州深感惊讶,“你要拿那么贵重的盆景去做寿礼吗?” 要知道平常的许延可是爱财如命,一毛不拔。 许延冷冷一笑,“若能用这盆景来撇清干系,倒是便宜。” 之后的几日里,许夫人为许延收拾好行李,周垣帮叶流州配好药,戴上缚眼的布条,嘱咐道:“药效比较烈,可能会导致你连白天都看不见任何事物,等于目盲,但是撑过那几日,你这眼疾便可愈合,清晰视物。” 叶流州不适应地调整了一下布条,“真的能治好吗?” “放心好了。”周垣把竹杖递给他。 门口马车已经备好,他和许夫人以及阿仲告别,阿仲抹着眼泪依依不舍地道:“办完事一定要早点回来。” 叶流州摸了摸他的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许延走时并不多话,驾着马车带他上了路,沿着青石板路走远了,依然可以看见许夫人和阿仲站在门前探首以望。 许延一直没有提起过要带叶流州去京城之类的话,叶流州也没有问,诚然他是一个累赘,但也许是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留下才显得奇怪,两人以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无比顺其自然地相伴而行,一个驾车,一个躺在车厢里睡觉。 路途上,叶流州每每感受到四周环境的变化,便会问许延:“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27 此在何地?” 许延的回答特别简短,“出了江南,快到青州。” “风景如何?” “草深腿高。” 又或者是天降大雨,泥泞难行,许延背着乱晃的叶流州踏过泥路,他摇着狗尾巴草,悠然自得问:“景色如何?” 许延肚子里没有墨水,更不耐烦形容,“好好撑伞。” 叶流州尽管小心撑着伞,但雨太大,两人仍是浑身湿透,到了破屋檐下避雨,顺便烤了个香喷喷的芋头,待天晴才继续出发。 他们磕磕绊绊一路行到燕京,平安无事地进了城门,马车七拐八拐地入巷,叶流州听到不远处有热闹的喧嚣声,问:“到了吗?” 许延边引着他下车,边望向那座府邸上高高的匾额,淡淡开口:“到了。” 第26章 季家 阳光将层层琉璃瓦涂上了瑰丽的色泽,府第巍峨坐落,四角飞檐,云鹤雀替雕琢精细,朱红梁柱屹立着撑起门楣,门前左右两座麒麟石雕,威严凛然,来者宾客如云,尽是锦袍玉冠,仪仗扈从连绵。 许延和叶流州行在其中异常显目,一人衣襟上绣着方孔钱,一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袍子,头上还戴着笼罩了大半身形的帷帽。 叶流州侧耳听着动静:“这户人家似乎非福即贵啊,是在朝里当官吗?” “算是有些权势吧……”许延正说着,门口的小厮将他们一拦,“不知二位可有请柬?” 那夹带在信里的请帖早让许延给烧了干净,他转了转修长手指上戴的玉扳戒,神色淡淡地小厮对视,并不答话。 小厮原本还带着一丝轻蔑,对上他的目光,觉得背脊有些发凉,强撑着道:“你可知这是何地,没有请柬就别……” 还没来及说完,背后突然响起一连串脚步声,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推开小厮,恭谨地拱手行礼道:“见过公子,里面请,老爷已经等您很久了。” 许延心下有些讶异,要知道他离开这里有十年之久,能一眼将他认出来,看来对方真是有备而来。 他随手把提着的贺礼交给管家,叶流州跟着对方的脚步声绕过影壁,分别乘上软轿前行,到了垂花门停下。 管家上前一步,道:“老爷就在里面,只不过您得一人去见他……” 叶流州掀开帘布钻出来,许延便在他耳畔说:“我去见祖父,你先去偏厅等我,待出来了带你买竹筒酒。记住,别跟人交谈,也别乱走。” 他欣然答应道:“好。” 小厮引着叶流州朝一侧走去,许延跟着管家进了庭院,庭中水缸浮着一面绿叶,托着雪白含金的睡莲,花瓣底下隐隐可见锦鲤游动。 离水缸五六步处置有案几,上面铺着澄心纸,一白发老人立于前,提笔在纸上写字。 许延走近,微微颔首,唤了一声:“祖父。” 他这般礼数不周,老人却半分没有动怒的意思,反而对他露出一个和蔼的笑来,带动了眉目间的褶皱,“延儿,回来了。” “是。”许延垂目,没有兜圈子,而是直接道,“祖父,我这次回来是为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老人叹了口气,他重新低下头,手腕带动狼毫,墨汁在纸上淋漓纵横,“可你也要顾及今儿是我七十大寿,还没开始便要生生与孙子分离吗?” 许延说不出话来。 老人又道:“你难得回来,不如先住下陪陪我时日无几的老头子。” 许延深深皱起眉,还没来及拒绝,老人便转向候在一边管家,“让我瞧瞧,延儿送的是何礼?” 管家拆开盒子,将红玉石梅树盆景放在案几上。 老人定睛看了一眼,意味深长地一笑,“‘梅寿长春’,延儿有心了。你在外经商倒有所成,想族中弟子多是养尊处优,倚赖门楣,却是缺了你这份心性,带着病重的母亲,这些年想必过得很不容易,幸好你长大了,离镇又是个温山软水之地,在那里调养倒也不错。” 许延听他说到离镇的目光微微一凛,不自觉带了一丝嘲讽地道:“想不到如今祖父还知我们所住之地,当年您若是肯留意一分,我母亲也不至于要去离镇调养身体。” 老人放下狼毫,静了片刻,道:“十年前我还在朝为官,当时先帝驾崩,宫廷剧变,一切发生得措手不及,我日日留在宫中料理政务,昼夜难安,待知晓此事时已经迟了,你要带你母亲走,我本是不答应的……” 许延神色复杂,问出了一个让他困惑已久的问题:“您既然不答应,为什么要帮我们离开?” —— 叶流州坐在椅子上,小厮端上茶便退下了,他静静出了会神,觉得无聊,便背着手在空无一人的花厅里晃悠,从挂在墙上的画开始摸索,手指触碰到微微凸起的印章。 没摸出来是个什么字,便听一阵盈盈的脚步声和笑语朝这边移过来,像是府里的女眷,他退回几步,坐回椅子上,装模作样地端起那盏茶。 一大伙年轻女子簇拥着进了花厅,绮罗珠履,明艳不可方物,行走之间婀娜多姿,环佩叮咚。 见着独坐一角的叶流州,皆是一愣。 “这是谁?”有姑娘好奇地向同伴投去询问的目光。 又有几人走近坐在边侧言笑晏晏地问道:“姑娘是哪一府小姐,怎么瞧着这么眼生?” 叶流州乍一听这话险些摔了茶盏。 他穿着一身宽大的红袍,头上帷帽垂下的皂纱遮住了大半身形,又因坐着,委实分辨不清男女。 刚才那个小厮是不是把他带错了地方,这里怎么是女眷的聚所……他一边想着,一边无奈地摘下帷帽,露出斜飞入鬓的眉毛、绑着布带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完全是男子的轮廓。 “我不是姑娘。”叶流州说。 周围一圈姑娘齐齐傻眼,有些反应过来羞赧地后退,更有养在深闺极少与男性接触的小姐,好奇地接着问:“你怎么会在这里?是看不见走错了地方?” 因着叶流州的眼睛,这些矜贵的小姐并没有多少顾忌,他道:“我跟朋友分开,看来是来错地方冒犯了各位,在下现在便离开。” 有姑娘好心道:“我唤个小厮引你去找你那朋友吧,只是不知他叫什么名字?” “是叫许延。” 姑娘们疑惑地对视一眼,先前那个女声又开口:“这府里来宾没听说有人姓许,不过名唤延的倒是有一位,那是府里才回来的六公子。” 叶流州微微一愣,顿了顿才开口:“敢问这里乃是何人的府邸?” 四周响起一阵忍俊不禁的轻笑,“你不知道这是哪里又怎么进来的?自然是季家,当朝首辅的府邸,你那位朋友可是季家的六公子!” 叶流州顿时头晕目眩,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28 五雷击顶也不过如此了。 季六……季六…… 兜兜转转一路,竟然阴错阳差地又回到了原点…… 他先前还问过许延,对方回答说有些权势,何止是有些,简直是滔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季氏。 他话里那位所谓的父亲,便是以前战死边疆的显武将军季弘鹭,今日来祝寿的对象便是两朝元老、内阁大学士,连他也要唤一声外祖父的季老太爷—— 脚下的这块地,正是季家养女惠瑾皇后的娘家,甚至在他年少时曾来游玩过。 ——那个把持政事,权倾朝野的季家。 叶流州一句也说不出来,他胡乱戴上帷帽,慌忙起身向外走去,花厅里的小姐们来不及阻止,便见他匆匆消失在转角。 叶流州脑海一片混乱,他想快点离开,可根本看不见,正要抬手一把扯下眼前的布带,却忽然记起周垣说的话:换药之后无论昼夜皆无法视物。 他松开手,边摸索边沿着人声边缘向前走,扶着墙壁迈上石阶,却不知道自己在无意中已经走进了正厅。 此时的寿宴还没有开始,只有偌大的厅堂只有三三两两的宾客在交谈。 —— 侍女安静垂首林立在两侧,其中一人为走进去的男人撩开了珠帘,季函回府后换下官服,一袭暗银云纹广袖长袍,墨发束在白玉冠里,多了几分翩翩公子的气息,但是形容举止仍是一丝不苟的冷静,眉目清隽,含着股不怒自威的意味,那是久浸于权势漩涡中所养成的气势。 季老太爷年事已高,由他来主持这场寿宴,季函迈入正厅的门槛,立刻四下静了一瞬,有人寒暄着迎上来,“首辅大人,许久不见,近来朝中变荡颇多,难得您能回来祝寿……” “陈侍郎。”季函低沉中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宫中虽诸事繁忙,但祖父大寿还是该回来尽一份孝。” 当角落瞎转的叶流州听到这句话,顿觉万事休矣,最不想看到的事还是发生了…… 他只能屏息静气,避开杂乱的脚步声,快步向外走去。 季函边和身边的宾客说着话,漫不经心地一抬眼,看见一个头戴帷幔的男人走过旁边,微微一滞,那个身形说不上来的熟悉,让他皱了眉,当即随着男人转过身,喝道:“站住。” 叶流州完全当做没有听到,脚下的步伐仍不停,手腕却突然被人大力扯住,他整个人被带起偏过身来,白纱在空中微微飘动。 第27章 松手 那面容隐在拂动的白纱下,看得并不真切,季函拉住男人,接着不由分说便去摘他头上的帷帽,不料对方却抬手一挡,拦下了他的动作。 季函眯起眼睛,阴沉着开口:“你是不是……” 两人在大厅中央对峙,宾客们皆向他们看来,旁边的陈侍郎一头雾水,讪讪地开口:“季大人,您和这位认识?” 季函并不看他,目光转向了门口两边的护卫,冷声道:“来人——” 叶流州绷紧了神经,所有脱身的方法全被打断,若是在这里被抓住,季函一定会发现他的身份,那么他就将被重新关回皇宫。 护卫朝他的方向走来,叶流州能感觉到季函阴晴不定的目光打量着他,袖袍下的手心微微泌出冷汗,正当这时一道冰冷的声音在耳后响起,“季首辅,你抓着我的人做什么?” 许延从正厅门前转了出来,身形高大,眉目冷峻,无数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护卫迟疑着停下脚步,他径直大步向前,抬手拉着叶流州往身边一带,同时一寸寸抬起森寒的视线落在季函身上。 季函没想到有人胆敢阻挠他,仍是抓着叶流州的手腕不松手,紧皱的眉头压着一丝怒气,阴鸷地看向许延。 两人的目光里都像是含着锋利的刀子,大厅里安静至极,叶流州不知该如何反应,只好保持原状夹在中间木然站着。 季函盯着许延片刻后道:“季六?祖父倒是把你给招回来了?” 许延丝毫不留情面地道:“放手。” 季函冷冷一笑:“如今你可知你在跟谁说话?” “我跟谁说话你难道听不见?”许延不耐烦地重复道,“松、手。” 近距离的陈侍郎闻言立刻胆颤心惊地抖了抖。 季函身处权利巅峰,往来官吏无不对他谨言慎行,已经很久没遇到过这种不看脸色单刀直入的人了,当即额角青筋暴起,怒火在胸腔中腾起。 他还没来及发作,厅外涌进来一堆朝中权贵和族中弟子,纷纷向季函寒暄问候。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自然不好做有失身份的事,只能盯着叶流州慢慢地松开手,接着眼风阴鸷地一扫许延,意思梁子结下了,转身面向众人。 许延丝毫不以为意,看向叶流州低声道:“怎么回事?你看不见乱走什么?怎么不在偏厅等我?” 叶流州面对他好半天没有反应,只恍恍惚惚地跟着到走到角落一处案几边坐下。 许延给他倒一杯茶,他接着没喝,仍是有些发怔。 不过一会儿,季老太爷在众人的拥簇中走了进来,在座冠盖云集,道贺声此起彼伏,侍女们流水一般端上佳肴,寿宴在杯觥交错间开始。 叶流州的焦距慢慢回神,听见许延在身边问:“你还戴着帷帽做什么?” 两人坐在最后面,即使戴着帷帽也不太引人注意,他含糊回道:“没必要取下来。” 接着压低了声音也能听出里面的追悔莫及:“你怎么不早说你是季家的人?” “那不重要,我十多年没和他们往来,与陌生人无二。”许延不以为然地道,“况且,马上就彻底不是了。” 叶流州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我们何时走?” “还有些事没解决,要等等。”许延停了片刻,面色沉静地道,“季函在看你,你认识他?” 叶流州微微心惊,很快回过神道:“我怎么会认识当朝首辅……” 这时季老太爷从席位上起身,举起金樽朗声笑道:“今日之喜,一为我七十大寿,二为我那自小养在乡间到今日才回来的孙儿。” 一瞬间,包括季函所有人的视线移向角落里的许延。 有人问:“可是已故的显武将军之子?” 季老太爷回道:“正是三儿弘鹭之子。” 叶流州即使看不见也知道此刻许延的脸色该有多难看。 可今日乃是季老太爷的寿辰,又有诸多名公巨卿在场,他是特地挑了这个时间来让许延无路可退,许延自然无法拂了他的面子推拒,只好沉肃着面孔站起身,躬身行礼。 季老太爷摆手让他坐下用膳,筵上随他所愿响起一片恭贺声,有些人听了却面色不佳,缄口不言。 待到筵席酒过三巡,宾客散去,许延和叶流州跟着小厮去了后厢房在府里留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29 宿。 叶流州这才把“季六”的名头安在许延身上,委实想不到当年在宫中小哭包竟然长成了这副模样,又记起当初自己对他的恶行,不由十分心虚。 万一对方要是发现他便是谢临泽,那后果真是无法想象…… 他正夹紧狐狸尾巴时,门阁却被人叩响了,他起身寻声开门,外面大概站了个扈从,彬彬有礼地拱手道:“公子,我家季首辅季大人请您前去一叙。” 叶流州肯定不会跟他走,可不等他拒绝,屋里头便砸出去一个玉枕,接着响起许延直接了当的喝声:“滚!” 扈从被砸得连退好几步,噤若寒蝉地赶紧离开了。 许延整理完被褥坐下,皱起眉头,“季函什么毛病?他来找你做什么?” “可能是我在筵上冲撞了他吧……”叶流州关上门,岔开话道:“许、季六。” 他换了个称呼,“你打算如何应对你祖父?” “不如何,他的言辞不会影响我的决定。”许延抬起眼睛看着他,语气带了一丝嘲讽,“倒是你,称呼改得甚是顺口?” “啊,有么。”叶流州听见他要走,问,“你要去哪?” “隔壁屋。”许延回过身,见对方跟着他的脚步走,“被褥我已经给你铺好了,季府宽敞客房多,你在这屋休息就行。” 叶流州摇了摇头,“我要跟你在一屋。” “为什么?” “万一季函再派人来你不在该怎么办?” “他怎么会再派人来?”许延莫名其妙道,“你跟季函有恩怨?” “……没有。” 话虽是如何,他还是紧紧跟着许延。 许延简直无可奈何,“你怕季函吗?” 叶流州摇了摇头。 怕,倒是谈不上,只是万一在这里被他识破了身份,那便是场大祸了。 许延按住还要往前走的叶流州,道:“这样吧,咱们去蒙面把季函打一顿,把他打晕了事,这样他就没法派人来了,你看如何?” 第28章 沙漏 叶流州紧绷的心神一散,不由笑了起来,“我看甚好。” 许延伸手隔着白纱重重弹了一下他的额头。 他立刻吃痛地捂住额头,知道对方是在开玩笑,仍是止不住笑意。 暮蔼苍苍,一线夕阳没入连绵的云端。天色未暗,月先当空。 许延看了他片刻,低低叹息,转身回到之前的屋里,弯腰把被褥分成左右两床。 叶流州跟着进来,紧紧地闭上房门,又问:“窗阁关上了吗?” “是关着的。” 他放下心,取下木簪和帷帽,一头墨发流泻下脊背,正将缚眼的布条的解开,忽然听见身后许延道:“你今天很不对劲。” 叶流州的动作微微一顿,他把浸着热水的湿巾盖在脸上,以一个舒服的姿势仰头躺在紫檀木软榻上,模糊着声音道:“有么?” “是因为季家吗?”许延问。 “任何人知道一个熟悉的朋友竟然出身位极望崇的季家,都会是这个反应吧。”叶流州含糊地笑了一下,“——你是季六。” 他带着感慨地重复道:“你是季六……” “行了。”这个名字让许延想起不堪回首的过往,立刻打断对方道,“别念叨了,现在赶紧睡觉,养足了精神明早便走。” 夜里熄了烛火,天气热,床榻宽大,两人各占一边,叶流州把薄被踢到一边去,单衣在辗转反侧间散开,无异于光着膀子,黑发黏在白皙的脖颈上。 在静谧的夜色里,他能清晰地听到许延浅浅的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感到困意陷入睡梦中。 那些少年时最担风袖月、悠闲自在的记忆不断在脑海浮光掠影。 皇宫中的大本堂里夫子握着卷书,拉长了声音慢慢向底下的学子们讲解着书中的内容。 案几前坐着满满当当的季家子弟,专心致志地在书上抄录,身为太子的谢临泽却坐在最后面盯着流逝的沙漏,百无聊赖间目光微微一转,看见角落里趴在桌上睡着的季六,把纸攥成一团去砸他。 中了,季六却没有醒,口水流了一桌。 连续五六个过去,旁边季函咳了一声,谢临泽不理会他,把书卷起来向季六的方向掷去,翻飞的书越过数人的脑袋,眼看要落在季六的头上,可他却睡得不大舒服,无意地脑袋向旁边歪去。 于是那书好巧不巧地砸在了砚台上,墨汁顿时向四周飞溅,不仅泼醒了季六,还殃及了季函一身。 夫子再也无法当做看不见,怒道:“太子殿下!请你出去!” 谢临泽如蒙大赦,出去前还不忘提上季六。 夫子忍无可忍道:“把季小公子放下!” “先生,我带他出去洗洗脸。”谢临泽指了指季六脸上的墨汁,在夫子的怒火中悠哉地走出大本堂。 剩余的季氏公子们早已习以为常,继续读书,季函离得最近,给泼成了个黑乌鸦,眼睁睁地看着罪魁祸首毫不知错地走了出去,抖了抖嘴皮子,也跟着快步追上。 季六平白无故地遭了殃,在谢临泽手里扑腾着下了地,一边拿袖子擦着脸上的墨汁,一边愤懑地用拳头推他。 那力道对于年长几岁的谢临泽当然不值一提,反而让他笑得欢快。 “殿下!”后面季函追了上来,他抖着袍子,“您看看您的所作所为!” “我这是在帮你啊。”谢临泽道,“不然你怎么出来?衣服就洗洗好了,走,带你们掏鸟窝去。” 季函不可置信地道:“御花园的鸟窝不是被你掏完了吗?” “你不知道,父皇上个月得了西夷送来的画眉,置在御花园里,算算该下蛋了。” 季函大惊失色,连声音都不稳了:“不不不不!殿下,你难道忘了上次陛下是怎么出动禁军满宫抓您的吗?要不是有青辞为您出主意搬来老国师,这事怎么也无法善了!” 青辞是国师贯淳道人的亲传弟子,大昭民间多有百姓信奉道法,贯淳道人所出的渡云道观讲经布道极受推崇,其中“大道无为,上善若水”广为盛传,连昭德帝都对这位国师礼让三分。 谢临泽本对这些虚虚实实的玄门置之弗论,可偏偏青辞是一个极为识趣的人,要应谢临泽的趣味倒也简单,他要做什么便做什么,别提繁文缛节世俗桎梏,青辞随他所欲从不阻拦,偶尔还能提几个好的建议。 自从青辞随贯淳道人来到皇宫,谢临泽好几次闯祸都是他收拾的烂摊子。 这边听到季函的话,谢临泽想了想道:“那我们小心点别被发现。” 季函:“……” 这边几人来到离御花园湖边,谢临泽草草给季六擦了脸,被湖水稀释的墨痕一道道地布在他的脸上,让太子殿下看了直发笑。 他和季函爬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30 上高高的槐树,让季六在底下把风。 偏偏事不如意,季函从鸟窝里掏出鸟蛋时脚下一滑,整个人差点跌下树,让谢临泽抓住手臂才站稳了身形。 可这慌忙之间的一失手,鸟蛋远远飞了出去,还砸在了别人的头上,碎了人一脑门蛋清。 来者正是进宫的定国公府的穆大公子,彼时其祖父穆骞征战沙场声明赫赫,势头正盛,可与季氏在朝中的地位比肩,还隐隐有压了一头的劲势,所以穆大公子在年轻一辈里极为目中无人,当然,论起高傲自大这一点,谁也比不上谢临泽。 穆大公子何曾受过气,被人砸了一脸蛋壳,当即怒从心头起,四下张望,正好看见树下懵懵懂懂的季六,恼道:“你好大的胆子!” 一边箭步上前提起季六的衣襟,举拳欲打,谁料头顶一阵树叶哗动,谢临泽从天而降,衣袂翻飞,一脚踢开穆大公子,一手夺过季六,冷冷道:“我看你才好大的胆子!” 第29章 二三 穆河大公子被踹一屁股墩坐在地上,从来没人敢这样对他动手,先懵了数息,待回过神后胸腔里腾起不可遏制的怒火,可一瞧见面前的人是谁后,那怒火就像被浇了一盆凉水,呲啦一下冒着白烟熄灭了。 谢临泽抱着季六,头也不转地对谨慎地慢慢滑下树的季函道:“解决好你惹出来的麻烦。” 穆河拍了拍灰站起来,又怂又不甘心地要说些什么,可谢临泽已经朝一边离开了,他连忙大喝一声:“站住!” 谢临泽驻足,转头看他,季函上前挡住他的视线,语气淡淡对穆河道:“那鸟蛋是我扔的,有什么问题找我吧。” 穆河虽是簪缨世家出身,自小舞刀弄枪,但不知为何,面对书香门第所栽培的季函仍是底气不足,嗫嚅一会儿后,顶着一头蛋清放大声音:“你、你们等着!” 留下这句话他立刻愤愤地调头跑走了。 这梁子算是结下,穆大公子出宫后咽不下这口气,可也没法给宫里的季函使绊子,想了个主意,央祖父穆将军给皇上写了份折子,先称赞了一番太傅乃当世之鸿儒,汪洋浩博,有道名师出高徒,犬子门生甚是仰慕,大概意思便是和季家一同进宫与太子伴学。 昭德帝自然是一视同仁,大笔一挥批了。 到了第二日,大本堂里又迎来了一堆以穆河为首的武官将领一派的族中弟子。 太子殿下走进学堂时,闹哄哄的两派人正对吵得激烈,见了他顿时安静了,谢临泽对他们轻轻一笑:“好热闹啊。” 在座各位都听闻或者领教过他的本事,只敢跟姓季的吵,不敢招惹他,噤若寒蝉般抱着书回到案几前面,等着夫子来讲课。 待到谢临泽不在,穆河他们放开手脚,整日暗地里找季函等人的麻烦,引得两方人积恨甚深,搅得整个皇宫不太平。 昭德帝为此头疼不已,下了道旨,命夫子出卷去考他们的功课,以成绩来决定是否能留在宫里。 这下双方有了竞争的目标,互相较劲,学堂乌七八糟的气氛一改,人人争得夺得魁首,其中以季函博闻强记为最,穆河基础稍逊,却不甘落后鼓足了劲背书。 谢临泽仍然带着季六悠哉地四处溜达。 考试那天,夫子出了题为“天灾自古有,昏垫弥今秋。” 谢临泽定了漫不经心的神色,引经据典、洋洋洒洒地写完了一篇治理水患的文章,再看季六对什么也不在意,仍然在睡觉。 他抬头见夫子不注意,拿起两人的试卷更换了。 上午考完,下午便宣布了结果,当夫子说出魁首是季六时,一屋子人都险些惊掉了眼珠子。 要知道季六只是陪着族中弟子进来混日子的,根本连四书五经都没有读过。 在众目之下季六从夫子那里领了奖赏,一脸恍惚。 季函当即想出了个究竟,扭头问谢临泽:“那卷子是您写的?” 谢临泽单手撑着下巴,朝他眨了眨左眼。 要说文官与武官的矛盾之大,在年轻一辈里就能体现得淋漓尽致,季穆两家的小辈们互相瞧不上眼,无论大事小事都指摘着发难,隐隐有几分不同戴天的势头。 这越演越烈的火药味却被一件事打断了,那就是北娆王子携来使进宫朝贡,和这伙名门之后在踢蹴鞠时撞上了,闹得不可开交,险些打起来,还是青辞恰巧经过时拦住这伙公子们,不然事态闹大了可没法向昭德帝交待。 “北娆那群野蛮人,根本不是想跟咱们踢蹴鞠,就是来找茬的!”穆河愤怒地道。 “谁怕谁啊,再撞见我非得把他们揍死!”有人道。 “得了吧,北娆人骁骑善战,个头都比我们高,跟他们打架还不够丢面子的。”季函凉凉道。 又有季家公子道:“是啊,要不是青辞拦着,打起来了一定不能大获全胜,出了差池要置咱们大昭的颜面于何地?” 穆河烦躁地道:“那你说什么办?” 季函道:“我去问问太子殿下。” 虽然还没有主意,听到这句一圈小辈们纷纷表示赞同,非常难得地一致将枪口对外。 当晚湖边水榭设宴,琉璃华盏亮如白昼,水畔一棵开得正盛的桃花灿若云霞,每一片飞散的花瓣都映着皎洁的月光。 昭德帝携惠瑾皇后高居上坐,往下左右两边案几前坐着文武肱骨,和名门望族的公子们。 季六坐在末尾的一个小角落里,对周遭的一切漠不关心,抓着盘子里一块糕点,吃了一口后眼睛一亮,像小仓鼠一样吃完又捏起一块,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找了块干净的帕子包好,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 筵席上那北娆王子赫连丞站起身,他的年纪极轻,身形高大魁梧,微卷的头发胡乱向后扎着,身上穿着厚厚的狐绒,脚下蹬着骨角牛皮长靴,朝众人用带着浓浓口音的汉话朗声道:“此来大昭承蒙款待,我也特地从北娆带来了的礼物。” 他说着拍了拍手掌,两个扈从将一坛坛的美酒端上来。 他扫了一眼对面穆季两家的公子们,向上牵了牵嘴角,“先前与几位因蹴鞠生了些嫌隙,正好以酒做赔,只是不知论起实打实的喝酒,在座诸位是否如嘴皮子功夫那般厉害?” 穆河额角的青筋重重一跳。 青辞穿过脉脉月色,鹤氅披在肩上,里面是一袭天青色的广袖长袍,水榭两边的守卫见了他连忙行礼道:“大人,筵席已经开始了,里面请。” 青辞温和地点了点头,还没有走近便见夜宴上酒坛子滚了满地,一片七倒八歪,醉醺醺的一片酒气。 他来到公子们的案几前,只有季函和穆河还勉强撑着,其余的子弟们全醉得不省人事了,“殿下还没有来吗?” 穆河大着舌头道:“找不着人!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31 谁知道去哪了?” 季函头晕眼花地道:“那边朝臣们都喝倒了,我、我也……” 北娆的人里面站着几个大汉,中间的赫连丞半分醉意也无,轩轩甚得地看着战果,上前几步又斟了一杯酒,嗤笑道:“也不过如此……” 这时,他忽然一顿,看见斜里伸出一只手提起了案几上的酒坛,那只手在月光下泛着莹白的光泽,指节分明,如同玉石琢成。 对面响起懒洋洋得像是才睡醒的声音:“这份送给大昭的礼物,我收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重要配角,大小boss都在这一章登场! 第30章 大醉 赫连丞惊愕地一寸寸地抬起视线,只见面前站着一名少年,面容俊美,线条叫月光渡了边,垂着狭长的眼帘,浓密的长睫半掩着一泓剪水,嘴角上翘含着一丝戏谑的笑意。 赫连丞愣了愣:“你是谁?” 穆河这边先激动地喊了一嗓子:“太子殿下!” 一圈公子们听着这声吊着半口气,从地上或者案上爬起来,眼巴巴地看向中间的谢临泽。 朝臣们大松一口气,端坐在高台上的惠瑾皇后忍不住一笑,“瞧瞧这小子。” 身边昭德拍了拍她的手。 青辞同样望着他,温润的眼眸里完全映出对方的身形。 谢临泽仰头灌了一大口酒,扬起的脖颈弧度优美,喉结微微鼓动,酒液顺着唇角流下,他喝完后抬袖子随意一抹,“味道够烈!” 赫连丞冷哼一声:“太子殿下,别喝得太急了,像这种北娆最醇厚的烈酒怕你消受不起。” 谢临泽笑意渐深,旖旎流连在唇畔,对他勾了勾手指,“消受不起的人还不知道是谁呢。” “北娆子民喝酒如喝茶,千杯不倒,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赢过我!”赫连丞拍开泥封,直接咕噜噜地灌了起来。 季六原还以为这只不过是件寻常事,随着两人之间的空酒坛越堆越高,他一点点地睁大眼睛,手里的点心啪地掉在地上,摔成两半。 谢临泽脸不红气不喘,一坛接一坛地喝,酒水浸透了前襟。 再看赫连丞已是有些醉醺醺,仍是不肯放慢动作,恶狠狠地盯着对方。 待到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他不断地打着酒嗝,一幅头晕脑胀的样子,空酒坛摆得满地都是。 谢临泽依然举止稳当如常,怕真的是拿酒当茶来喝。 赫连丞强撑着发麻的头皮,摇摇晃晃地举起酒坛,哗啦啦的将案几上一排瓷碗添满,取了一碗向对方举起:“来!继续!” 谢临泽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单手提起酒坛仰头一口气喝完,接着把坛口向下一扣,没有落下一滴酒液。 赫连丞简直目眦欲冽,脸红脖子粗地不甘落了下风,把那碗放下,抱着酒坛喝了没两口,猛地头一扭,发出一声干呕声,差点吐了出来。 这时他听到谢临泽若有若无的笑声,当即大怒,从地上一跃而起,指着对方愤怒喘着气道:“你、你他妈的就是个酒袋子投胎!我不跟你比喝酒了!我们北娆人都是以功夫论长短,你有本事就跟我比比武功!” 季函立刻起身冷道:“你当这里是北娆蛮夷之地吗?你面前这位可是大昭的太子殿下!” 谢临泽抬手,朝他的方向虚虚一阻,对赫连丞吐出一个字:“来。” 赫连丞醉得脑袋沉涨,定了定神,转头跟属下吩咐了几句,不一时那人送上来一柄锋利的弯刀,闪着冰冷的寒光。 在座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诚如季函所说,昭德帝和惠瑾皇后鹣鲽情深,恩爱之名远扬天下,诞下谢临泽后三宫六院再无所出,这位太子爷金贵至极,若是伤到他半分,那可将是社稷之危。 小辈们都慌了神,“那北娆人自小善战,力大无穷,殿下如何是他的对手?” 季函紧紧绷着脸皮,望向高台上的帝后,两人却没有任何阻止两人对战的意思。 朝臣们还来不及呵斥北娆人不知分寸,赫连丞已经提刀向太子殿下冲了上去。 四起的惊呼声中,谢临泽身形微晃,一个虚浮的错步,让赫连丞扑了个空,他一面喝酒,一面来到侍卫身前,修长的手指拔出侍卫腰间的长剑。 剑光如若流泻的星辰,少年倏地回身,眉目霜寒凛冽,铿锵一声响,重重迎上了再度袭来的赫连丞。 谢临泽掀起唇角,“凭你也敢跟我论输赢?” 那剑下的力道硬生生压着赫连丞矮了一头,对上这位太子殿下居高临下的眼神,心下大骇,他使上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格开长剑,连退了五六步。 后面几位北娆使者连忙去扶他,赫连丞甩开他们,恼羞成怒地朝谢临泽挥刀砍去! 月色如雪,桃花纷飞,谢临泽漫不经心地抬手,“好景,好酒,正好让我可以施展一下上个月才习来的‘剥花’。” 那剑轻轻松松地撞开弯刀,剑尖挑抹间留下一道道残影,快得不可思议。赫连丞根本看不清他的动作,盲目又狼狈地躲避,想要直接杀过去,却怎么也无法近其身,只觉得剑影掠过,身上的貂裘袍子在不断减少,成了一条条碎布,飞散着飘落在地。 不过是数息间,北娆王子只留一条破破烂烂的单裤,立在寒风中。 夜宴华盏,满座朝臣权贵,公子王孙笑成一片,北娆来使脸色铁青。 谢临泽在月夜花海下的身影,令无数人不可企及。 他完全醉了,意犹未尽地喝了一口酒,笑不可仰,支剑而立。 青辞端上一碗醒酒汤递给他,谢临泽没有接,而是熟稔地抬起胳膊勾着他的脖子,目光还在看着对面头晕眼花、大失颜面的赫连丞,在对方再也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后,发出一阵疏狂无羁的大笑声,就连胸腔也在剧烈颤动。 好戏看完了,他调头而走,酒坛随意往后一抛,碎片四处迸溅,酒水在满地花泥间流淌。 谢临泽推开季函过来搀扶的手,摇摇晃晃地踏着纷飞的粉瓣走向季六,手指拨了拨他嘴角的碎渣,拖着不情不愿的小公子往外走,道:“走,你还没有去过东宫吧,带你去转转。” 身后季函的手臂滞在半空,神色一点点变得复杂起来。 北娆使者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筵席,怒不可遏地朝上面的昭德帝拱手道:“陛下!太子殿下怎么能这般行事……” 接下来来不及说完,昭德帝便轻描淡写地道:“不过是小孩子的玩闹而已。” 这边谢临泽和季六一前一后远离了喧嚣的夜宴,淌着月色,穿过寂静的林子,季六觉得对方虽然喝了这么多酒,举止还算正常,应该没有醉得太厉害,刚刚放下心来,便见他像是毫无察觉般向前面的水塘走去。 “咦等下……” “哗啦!!”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32 季六刚刚出声,就被三尺高的水花溅了满脸,谢临泽竟然一头栽了进去。 第31章 西山 深夜的宫殿里回荡着一阵脚步声,宫女躬身行礼,惠瑾皇后和季家大夫人走进殿中,问道:“太子怎么样了?” 宫女回道:“殿下无事,只是把殿下拖出水的季小公子着了寒,有些发烧,还没有醒。” 惠瑾皇后道:“嗯,夜里就让太子守在边上,药熬好了给六公子服下,别再落下病根。” “是。” 惠瑾皇后进寝宫里看了眼,床上躺着头敷湿巾的季六,谢临泽正昏昏欲睡地守在床前,她笑了一下,出来时,身边的季大夫人道:“那穆家的人亦把族里的孩子送进宫了,这事不能再拖了,娘娘,你问过太子殿下心里那个侍读的人选了吗?” 惠瑾皇后道:“自然会是咱们家的人。” 季大夫人喜笑颜开,又道:“我那大儿子季函六艺俱佳,能力和见识可都是族里小辈里最出类拔萃的,娘娘您觉得他留在宫中做侍读合不合适?” 惠瑾皇后想起刚才在殿里看见的那一幕,意味深长地一笑:“这要看太子的心意了。” —— 叶流州听见有人连声唤他,模模糊糊地睁开眼,便看见许延阴沉沉的面孔近在咫尺,他整个人惊得连忙向后一缩,才发现刚才离对方的距离有多近,手里还抓着他的袍角。 他一怔,盯着那块雪白的袍角看了片刻,后知后觉地摸了摸眼睛,“我能看见了。” “周垣的药真的有效……”他惊喜地抬起头看向许延,却见对方眼里寒芒森然。 窗外天光大亮,两个人衣衫不整地半躺在床榻上,注意到这一点的叶流州默默松开手,发现许延一直在盯着他,清了清喉咙问:“怎么了?” “你梦见什么了?”许延道。 叶流州心弦一紧,“我是不是说梦话了?” 许延点了点头,起身下榻,倒了盆水洗漱,淡淡道:“你睡觉的时候一直往我这边挤,推都推不开,也不觉得热吗。” 叶流州顾不得这点,问:“我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吗?” “你一直在喊我的名字——季六。” 许延语调平淡的一句话听在叶流州耳中如同惊雷一般,他怔了半晌才回神,幸好许延背对着他,不然看见他的神情一定会起疑。 “可能是做了奇怪的梦,不过梦嘛,总是记不清的。”叶流州试探道:“昨天在花厅里我听说,你小时候去过皇宫?宫里怎么样?见过皇上吗?” 许延绞干布巾上的水,道:“记不清了,大概有在皇宫里待过几个月。” “不记得了?”叶流州心里一片哇凉,坐直身体,“要知道皇帝可是难能一见,你怎么会忘记?” “十多年前的事了。”许延看着他,“你对皇帝的事情很感兴趣?” “不,我只是想知道你的经历。” 许延似乎沉吟了数息,眼里划过一丝意味不明,语气依然淡然:“我进皇宫时暄和帝还是太子,他对我来说与旁人无异。” 叶流州静了片刻,压下一口气,深深道:“我觉得你一定是忘记了。” “可能吧,那时候应该是去宫里伴读,可娘留在家里,我整天挂念她的安危,本来快要回家的……”说到这里许延露出了郁闷的神色,“谁知道那次考较功课,有人换了我的卷子,我就又留了一段时间……” 叶流州半晌说不出来话,瞪着眼睛看他,忍不住道:“我要是早知道……” “过去的事早知道又有什么用?”许延被他折腾睡眠不足,没什么好脾气地道:“别揪着季六不放了,我跟我娘姓许,快下来换衣服。” 他见叶流州从木施上取下帷帽,道:“你眼睛不是能看见了,为何还戴着它?” 叶流州调整着系绳,撩开垂下的白纱,朝他挑起一边眉,勾了勾嘴角道:“周垣说目明的前几日不可见强光,你瞧今天日头这么大。” 两人收拾完毕出门,刚到季老太爷的院前,门前的小厮却道:“老太爷昨夜染了风寒,病得严重,恐怕不能见少爷。不过留下话来,若是少爷有事,可以去西山找大老爷。” 这病得可真是时候,许延不能硬闯进去,只能耐着性子道:“他在西山做什么?” “这奴才就不知了。” 把摘去季姓的话说与这位老太爷长子,定国公季泊想来也是一样,两人转去西山,到了地方才发现季老太爷根本就是故意把他们引起西山的,今天乃是季家每年都所举办的骑射礼。 山脚下旗帜迎风猎猎,聚了一堆年轻的弟子们,鲜衣怒马,热火朝天地高谈阔论。 见了许延和他身后戴着帷帽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叶流州,其中一个季家二房所出的四公子策马上前,居高临下地嘲讽道:“呦,这不是季延吗?昨天可真是大出风头啊,真不知道你一个窝囊废回来做什么?” 有人笑道:“别这么说,人家好歹是显武将军的儿子,就这么一个名头也够这废物用了!” 一个支庶子弟道:“听说你在外面做了商贾生意?难怪一身铜臭味!” 又是一阵哄笑声。 面对这些人的恶语相向,叶流州在白纱之后眯起了眼睛,偏偏许延面色岿然不动,丝毫没有动怒的意思,只把马牵到树边栓上。 众人见他没有半点反应,感到无趣便向四周散开了。 叶流州感到意外地道:“他们这么说你都不发作,你脾气什么变得这样好了?” 许延冷冷一笑:“怕真动起手来他们受不住,没必要逞一时之快。” 他们向凉亭底下走去,便见不远处定国公季泊正和季函并肩而行,低声谈话。 许延上前道:“定国公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季泊看到他笑眯眯地道:“延儿何故如此生疏?是不是还没有适应家里的生活,不若和族亲们一起参加这骑射礼?” “我是要告诉你……” 季延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季泊忽然打断,他像是想起来了什么要紧事,拍了下手焦急地道:“对了,我在府里还有两道折子没有下发,可千万不能别耽误了正事,我去去就回,你在这里等我。” 季泊匆匆离去,剩下的季函负手而立,冷淡的目光一转,落在叶流州身上,对许延开口道:“你带回府的朋友怎么一直戴着帷帽?不以真面目示人,难道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第32章 锋芒 三人对立,面对这位内阁首辅两人都没有行礼,许延看着季泊走远的背影道:“他有没有难言之隐与你无关。不过论顾左右而言其他这一点,你们季家还真是擅长啊。” 季函目光阴鸷,带着嘲讽地道:“你倒是不拿当自己季家人。” 他转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33 头对候着一边侍女吩咐:“上茶。” “是。”侍女躬身应道。 几人进入凉亭在紫檀木椅上坐下,叶流州接过茶盏,只端着并不喝,听见许延开口道:“你总看他做什么?” 他微微转动面孔,隔着白纱注意到季函盯着他的视线。 季函嘴角溢出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我只觉得,你这位朋友,像是我一个故人。” 许延微微眯起眼,“你什么意思?” “我那故人与公子一样不喜喝茶。”季函顿了顿,对叶流州道,“说起来从昨日见面开始,你就没有说过话,不知是因为听不见,还是个哑巴?” 叶流州感到许延朝他看了过来,知道如果再不开口,那么他一定会起疑心。 正在这时,前方传来一阵杂沓的马蹄声,一队身着戎装劲服的人策马飞快转入围场,后面连着沸沸扬扬的尘土,声势浩大地横向一字排开。 在场所有季家子弟的目光投向他们,只见日光之下,队伍中间一个高大结实的男人翻身下马,他头戴乌纱红缨冠,一袭利落的圆领收袖武袍,径直朝凉亭下的几人走去,朗声笑道:“季首辅,真是许久不见!季家的骑射礼真是热闹啊,不介意我带几个族中兄弟一起来锦上添花吧?” 季函把茶盏放在案几上站起身,脸色阴晴不定,道:“怀远将军,三大营的事务看来你都处理完了,有空来这里与我族中小辈们来比骑射。” 怀远将军穆河走到近前才堪堪拱手行了礼道:“不似首辅大人日理万机,想必入了内阁之后便很久没有没有拉过弓了吧?” 他向身后的扈从手里拿过一张牛角弓,道:“这把弓足足有三石,就是我也只能勉勉强强的拉开,若是想把箭精准地射出去,更是难上加难。穆某自觉不能把这藏品物尽其用,深感暴殄天物,特来献与季大人,民间常言季氏满门人杰,不知有人是否能拉此弓射箭?” 叶流州在旁看着这一幕便知穆河是来做什么的了,季家从文,穆家从武,论起骑射自然不可比拟,两家素来不合,尤其是季函位列首辅后处处压制于其,穆河是特地挑骑射礼这天来下季函的面子。 季函没有接弓,穆河也不在意,把那牛角弓放在案上,注意到一直坐在椅上未起身的许延,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而后道:“这位便是季六公子吧,着实想不到时隔多年还有机会再见面。” 许延不似季函那般与穆河虚以委蛇,他压根连眉毛也不动一下,仿佛对方如同一团空气般。 “六公子单坐在这里多无趣,不如同我一起去场中比试比试骑射?” 穆河又道。 许延还是稳稳坐着,也不回话。 叶流州垂目看着茶盏里浮动的叶芽,清晰地感受到四周凝滞的空气,深感好笑,忍不住翘起嘴角。 穆河眼里划过一丝怒气,很快又压制下去,“看起来六公子还如少时一般,怕是别说拉弓了,就连都未必能骑得稳吧。罢了罢了。” 他转过身,对季函说了句:“我先下去跑两圈。”便和扈从重新上马,和带来的那队人四散跑远。 以季函如今的身份,自然不必和族中子弟比试骑射,他扫了眼叶流州,心里仍存着对其身份的疑虑,可事实上他也明白,谢临泽根本不可能自投罗网踏进季府,出现在这里。 季函暂且放下思绪,不再留在原地,向族中长老所坐的高台走去。 万里云层连绵压着青山,铺开碧空如洗,山坡上立着一排靶子,比赛的人需得骑在疾驰的马上射中靶子,还得防备着草丛里掩盖的绊马索。 一场试马上箭法,驰马三趟,发箭九枝,三箭中靶为合格,中的最准最多的人便能拔得头筹。 季家四公子正一路牵着缰绳驾马飞奔,侧身抬手拉弓对准百步远的靶子,箭如一道流星飞跃而出,眼看就要中靶,周围一圈子人都在喝彩,忽然斜里一支箭来势汹汹地撞了上去,硬生生将季四的箭钉成两截! 季四扭头一看,后面正是还拉着弓的穆河,顿时气得脸色发青,忘了注意前面,这时两边的穆家门生拉起地上的绊马索,瞬间让他连人带马摔了出去! 四周响起穆家门生的大笑声,族中的几个人连忙把他扶起来,两边人对峙,季家族人被压了一头,眼里满是怒火腾腾。 穆河这边战果累累,不顾台上季家族老难看的脸色,寻找着下一个目标,无意间看见凉亭下左右坐着的两人,许延正扭头和叶流州说着什么。 他心里起了要报方才被无视那下仇的念头,想着眼下季六伤不得,那吓一吓他的朋友该是微不足道,从箭篓里抽出一支长箭,箭尖瞄准了那人头上的帷帽—— 叶流州百无聊赖地伸长了腿,手臂搭在扶手上,对许延道:“季泊看起来是不会回来了,我们不如回……” 他的话没有说完,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抬起眼帘,只见一支箭羽破空而至,直直朝他射来,箭尖闪着锋利至极的寒芒! 一边台上的季家长辈们清清楚楚地见了这一幕,各个瞠目结舌,惊怒于穆河竟然如此胆大妄为,季函深深蹙眉,散落在四周的公子们也不由惊慌失措起来,“——小心!” 叶流州好整以暇地坐在椅上,纹丝不动,没有任何躲避的意思,甚至面上还带着几分笑意。 一瞬间,他身边的许延倏地站起身,可那疾驰而来的流箭来得太快,几乎如同一道闪电般钉进了叶流州的帷帽,把遮挡的白纱撕裂带得向后飞去! 翻飞的细纱拂在他的脸上,迎着箭矢的气流飘离,一寸寸地露出了面容…… 第33章 风雨 从尖瘦的下巴到挺直的鼻梁在天光下展露而出的那刻, 一只修长的手伸出来,挡在叶流州面前,硬生生地握住那支来势凶猛的箭! 许延的面容如同覆着一层寒冰, 将箭从帷帽中拔出来, 顺手把即将掉落的帷帽扣在叶流州的脑袋上,给他重新戴了回去, 破碎的白纱垂下,挡住了一切视线。 许延的动作毫不停顿, 从案上拿起那把足有三石臂力才能拉开的长弓, 行云流水般搭上箭, 在众多惊骇的目光中,拉弦如满月——对准穆河。 穆河虽然经历过血流成河的沙场,但面对他, 不知为何地感到一阵惊慌,不受控制地后退一步,然而避无可避—— 随着铮的一声响,那箭离弦飞出, 摧枯拉朽般穿云破雾,撕裂啸啸风声,钉穿了穆河头上的乌纱红缨冠! 那力道是极为令人惊恐的, 让他骤然向后摔去,箭矢连带着头冠深深钉进了他身后的树干上,犹在嗡嗡颤动! 整片围场上一片寂静,这场以牙还牙的报复来得太快, 太过凶狠,季函一脸难以置信,剩下的公子们都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34 傻了眼,站在原地呆若木鸡般。 叶流州抚掌笑道:“我还以为你要杀了穆河,可惜啊可惜。” 许延放下弓箭,重新坐下,端起茶盏平平淡淡地道:“只是给他一个应得的教训罢了。” 直接这一刻,众人们陆陆续续地回过神来,悉悉索索地发出声音,场面渐渐活动起来,偶尔有人小心地看向许延他们,有人继续骑射比赛,外面的小厮扬声道:“北镇府司指挥使程裴到!” 有几个门生和子弟向入口迎去,叶流州瞳孔微微一缩,低声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 许延喝着茶,头也不抬地顺着他道:“那是谁?” “我们当初出城门的时候,你打的就是他,他看见我们的脸了。” 这句话让许延静止下来,停了数息,对上他的视线。 叶流州一字一顿地道:“我们要被发现了。季家若是知道是我们偷的珠子,别说离开京城,明天就能住进大理寺了。” 许延立刻道:“我们走。” 他带着叶流州向林子里走去,身后的程裴则向季函走去,拱手行礼道:“季大人。” “嗯,外面有找到那位的消息吗?” “在下无能,锦衣卫从幽州沿南方向一路搜索,附近一带的船只和客栈皆无所获,几次断了线索,暂时还没有……”程裴注意到季函有些心不在焉地向林子里望了一眼,“大人,怎么了?” “那边的事情先暂缓,你去替我盯着季六和他身边那人的行踪,看看他们想做什么,有什么异动回来向我汇报。” “是。”程裴领命刚要退下,身后传来一声怒喝:“季函,季六他人去哪里了?!让他再来跟我比过!” 他回过头,只见不远处穆河正被扈从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满身都是泥土,头发散落,神色愤怒至极,哪里还有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将军模样。 程裴惊讶地道:“怀远将军,你这是怎么了?” 季函眼神中带着嘲讽,看着穆河道:“如你所说,这场骑射礼还真是锦上添花啊。” 穆河勃然大怒,“季函,你少得意!要不是当年宫里出了那件事,把陛下害成那副样子,今日还轮得到你说话吗?!如果季六当年没走,现在坐在首辅这个位置上的人该是他才对!” “够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程裴听得心惊肉跳,连忙厉声喝止道。 穆河被怒火冲昏了头脑,遭他一喝才倏地清醒过来,不自在地向四周张望,幸好附近并没有什么人,只有他的一个心腹扈从。 再看季函他的脸色已经完完全全阴沉下去,语气寒冷而又居高临下地道:“怀远将军,我看刚才那一箭射的不是你的乌纱帽,该是你的脑袋才对。” 穆河的胸膛剧烈起伏,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对方,却不敢反驳,转身拂袖而去。 “大人……”程裴在如坠冰窟的气氛里不由噤若寒蝉,不敢抬头。 许久,才见季函抬了抬手,示意他离开。 东城的市集上一片热闹,人流穿梭不息,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牛车的轱辘压在青石板上,金灿灿的阳光洒落天际。 叶流州边走边道:“你记不记得昨天说要给我买竹筒酒的话?” 许延跟在他后面,“不记得了。” 叶流州停下脚步,掂脚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将他向下一拉,一手去挠他的侧腰,恶声恶气地道:“那你还记得些什么?” “反了你了。”许延冷峻的面容带了一丝笑意,像是消融的冰山,扯着他的领子把对方提开。 叶流州不撒手,把话还给他,“反了你了,到底买不买?” “等先去客栈看看阿岸他们,把帐算完,回来就买。” 叶流州这才心满意足地松开他,两人临近客栈,刚刚迈上两级石阶,许延却忽然拉住了他的胳膊。 他回头,看见对方原本轻松的神色变得凝肃起来,“怎么了?” “有人跟着我们。”许延低声道,“别去看,我们已经快要进客栈,忽然调头走一定会让他起疑,先进去再说。” 叶流州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和他走了进去,大堂里坐着三三两两的客人,有聚在一桌闲聊,有独自一人吃饭。 阿岸听见脚步声拿布巾飞快擦干净桌子,扬声道:“客官来这里坐,需要点些什么?” 他一抬头,看见面前的人赫然是许延和戴着帷帽的叶流州,既惊又喜地道:“老大你回……” “小二,打一壶桃花酿带走。”许延打断他。 阿岸一愣,从他的神色里看出来了什么,目光往客栈门口游离了一瞬,僵硬地露出笑容,道:“好勒,您稍等!” 他低头匆匆往酒窖的方向去了,两人在桌边坐下,不远处一名打扮严实的男人也进了客栈,并不和他们对上面,而是找了个能将整个大堂收入眼底的角落坐下。 不一时,绣绣走了出来,将那壶桃花酿递给许延,笑意盈盈地道:“客官,咱们客栈买五两酒送盘花生和桂花糕,您要点吗?” 许延看着她,抬手接过酒壶的时候,同时绣绣低声道:“老大,要不要我们帮你……” “不必。”许延平静地道,丢了一两银子放在桌上,转身和叶流州走出客栈,后面的那个尾巴也不远不近地跟了上来。 叶流州接过桃花酿,道:“我们现在怎么办?回季府吗?” 许延道:“回到季府反而方便他行事,用不了多久就会知道当初是我们偷的珠子,不如在一切发生之前,先把他解决掉。” 沿着长街向前走,许延又买了一串糖葫芦递给叶流州,他看着手里晶亮的散发甜味的糖葫芦,挑了挑眉没有说什么。 跟在后面的程裴见到两人转头进了巷子,身形消失在拐角,连忙跟了上去,发现窄巷中只有一个遮在白纱当中的叶流州,顿时惊慌地四处张望起来,却没有见到许延的影子。 程裴稳下心神,定睛注视着前方头也不回的男人,落步无声地走上前,同时警惕地将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 深巷中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中,忽然他看见地面上出现了一个拉长的黑影,心头一怵,慌忙回头,却根本来不及看清楚人脸,就被当头一棒打晕在地! 许延把木棒丢在一边,叶流州和他蹲了下来,揭开程裴脸上的蒙面布,咬下一颗山楂咀嚼道:“北镇府司指挥使,季函的人,你就这么把他打晕了。” “不然能如何?” 叶流州眯起眼睛,“左右季函会起疑心,不如把程裴杀了干净。” “至少他没有发现我们的身份,等到他醒来的时候,我们已经离开京城了,季函找不到任何证据。” 许延把程裴拖到旁边的稻草堆里掩盖好,点了点叶流州道:“别整天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35 喊打喊杀的。” 叶流州非常无辜地摊开手,“我没动手啊。” 他上前把还留下两颗山楂的糖葫芦塞在许延手里,“不吃了,给你。” 许延看了他一眼,咔嚓一声咬碎了粘糖。 两人回到季府,许延直接去见了季老太爷,这次小厮没有用风寒去搪塞他,而是恭敬地道:“六公子,里面请。” _ 穿过庭院,季老太爷立在窗前写字,“你在骑射礼上的事我听人说了,能拉开三石弓真是后生可畏啊,若是留在府里,定然前途无量。” 许延道:“您把我引到西山,就是为了看到这个?” “实不相瞒,这次让你回府确有要事相托。”季老太爷深深一叹。 许延听到此话并不意外,他早就想到季家这次让他回来一定有所图谋。 “咱们家外面有季函在朝中撑着,可是除他之外,族中子弟纨绔众多,有能力做事的却少之又少。如果可以的话祖父倒想自己去把这件事解决,可我老了,没几天日子可以活喽,只能委托你来代表季家去出面。” “你想让我做什么?” 室内高几上放着一盆兰草,一点花蕊嵌在碧色中将绽未绽,泛着淡雅的清香。 季老太爷将笔放下,看着许延道:“我想让你去一趟边疆岭北,岭北都司指挥使袁轩峰,掌边地军政,屯田自养却私建炮坊,三千营屡禁不止,属五军都督府却不听从调令,私兵作祟,却呈文书言匪祸。” “不止如此,袁轩峰勾结敌国北娆,暗地运送火器换取金银宝物,这一点无论如何也无法容忍,不单是为季家做事,我希望你能替朝廷铲除这毒瘤。” 许延笑了起来,那个笑容像是浸在冰水中,“岭北袁轩峰的大名我也有所闻,那一带匪祸肆虐更是如雷贯耳,官匪一家,民不聊生,朝廷三派巡抚前往,无一次不被洗劫一空,更有一位巡抚大臣死在岭北——祖父,你是想要我也死在那里?” 季老太爷的脸色微微一动,很快又和缓下来,“当然不,我自然会派人护送你的安全。此事只是由季家人出面,朝中会调遣巡抚前去审查通敌的证据,后也会有一万斥狼铁骑坐镇岭北外的羽水。” 许延断然道:“功劳可不是这么好挣的。怕是一旦斥狼铁骑有动作,我等就会袁轩峰赶尽杀绝。” 季老太爷深深叹道:“我知这是在为难你,季家亏待了你,万没有再让你为季家卖命的道理。” “这事若是能派兵解决,早就没有袁轩峰的活路了,可不能,就怕万一斥狼铁骑出动,他会把对大昭虎视眈眈的北娆军队放进关中,届时将会是一场浩劫。” “朝廷的情况你也知道,陛下重病已久,政务皆由首辅处理,要明白没有君主镇着,大昭根本经不起战乱。”季老太爷道,“你母亲还在江南住着呢。” 许延嗤笑:“你是在威胁我吗?” “只是想告诉你国安家宁,愿与不愿,皆看你的意思。” 许延看着案几上铺开的‘家国’两字,静了许久才皱眉道:“怎么想这事都与我没有关系。” 季老太爷费了这么多口舌,苦口婆心地规劝一番,没想到许延只抛下这一句便往外走,当即愣住,也忘了拦下他。 叶流州把包袱收拾好,等着许延一起走,没想到他却说:“再留一晚。” “那程裴那边怎么办?” “我回头再去补上一拳。” 叶流州:“……” 他观许延神色颇有疲惫之色,问:“季老太爷跟你说什么了?” 许延说:“绞张布巾来,我要洗脸。” “哦。”叶流州听了使唤,把水在木盆里拧干,妥帖地盖在对方的脸上。 许延躺在榻上,渐渐放松了神经,叶流州趴在旁边,听见他道:“皇帝的事你知道多少?” “怎么忽然说起皇帝?”叶流州面色不改。 “十年前我还在皇宫里伴读,算熟悉那时还是太子的皇上吧,当年谢家一切都好好的,自从我离开以后就变了,听到消息说是因为先帝驾崩,皇上积郁成疾,卧榻不起,我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可明明白白的,这就是事实。” 许延的脸在布巾下看不清神情,“导致谢家皇权沦落至今的开端,便是先帝遭到北娆卧底遇刺,原来如今已夷九族的镇国将军贺纪枫竟被北娆收买,出卖了先帝的行踪。” 叶流州垂下眼眸。 “今天季老太爷告诉我,袁轩峰勾结北娆,若不铲除他将会引北娆来犯。”许延道,“你觉得,我该插手吗?” 叶流州抬起手,取下对方脸上的布巾,对上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眸,“无论季家还是谢家的事,我都不希望你参与其中。” 许延稍稍提起嘴角,“为什么这么说?” 叶流州也笑,面容沉浸在烛火的光晕中,眉目生出几分缱绻,他耸了耸肩,“那本来就该是他们的责任。” 许延看着他的样子,神使鬼差地伸出手,去触摸他的眼眸。 叶流州遭到他的袭击立刻闭上眼,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 那几乎是一种柔软至极的触感。 许延很快回过神,带着一些怔忪地放下右手,对方却没有察觉,含着笑道:“我的眼睛已经好了,晚上也能看见了。” 许延翻身下了榻,偏过脸快步向门外走去。 “你去哪?”叶流州问。 许延顿了顿,一脚迈出门槛,“我去让程裴再睡得深些。” 叶流州一点也不为程裴感到悲哀,把布巾扔进水盆里,上床安心睡觉去了。 次日一早。 许延去了正院,季老太爷看起来像是半宿才睡,有些心思沉沉之意,慢慢地挪动脚步,拿水壶浇着院里的花草。 许延隔了一段距离站定,看着他,发现这位记忆里雷厉风行的内阁大学士真的已经老了,他的身形变得佝偻,面容留下了岁月变迁的纹路,两鬓一片斑白。 这座季府也不复幼年时的森严壁垒,那些深不见底的晦涩也渐渐脉络清晰起来。 许延出声道:“季大学士。” 季老太爷愣了愣,抬头看着他,苦笑道:“看来你是拿定主意了,连声祖父也不愿意叫了。” “我会去岭北解决掉袁轩峰。”许延平静地说,“当年你让我和我娘离开,我感激你,如今这份感激已经用尽了。此事过后,我和我娘同季家再无半点关系,也请你们季家不要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 清晨院里带着些许薄薄的雾气,花草上沾染着露水,滴答一声落在青石板上,浸开深沉的水痕。 “我答应你。”季老太爷沉声道。 许延得了这句转身便走,身后季老太爷说:“等等,你一个人如何去?” “我自然有办法。等你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36 们声势浩大的过去,只怕袁轩峰早就准备好招数迎接了。” 季老太爷道:“我会安排好人去帮你,你这么早来找我,是要现在就走吗?不用准备马车和路上的盘缠?” “不必了。” “等等!”季老太爷的唤声让许延停下脚步。 “你要记住。季家历经数十年盘根错节,这个庞然大物的力量永远是最坚固的后盾,你今日尚在民间觉不出什么,若是有朝一日位临朝野,决胜庙堂,季家永远为你留着位置。” 季老太爷背着手,面容苍老,目光泛着沉肃的光。 许延不以为意,“不必了。” 叶流州睡得正香时被人摇醒了,揉了揉眼睛却不睁开,浑身的骨头都在犯懒,抱着枕头不愿起床,被对方直接扛起来向外走去。 他颠簸得难受,抓着对方的肩膀撑起身体,“许延,你带我去哪?” “走了,离开季家。” 叶流州完全清醒了,“什么?你说清楚了吗?去哪?回离镇吗?” “去岭北。”后门停着一辆马车,许延把他放在里面,坐在车厢前,扬鞭策马,马车向前骨碌碌的行进。 叶流州深深地皱起眉,“季家分明是把你扔进火坑,拿你去填袁轩峰的狼口,你怎么能答应?” “我倒是觉得有些轻松。”许延回过身,手指勾住对方腰间的桃花酿,接着指了指车厢里面,“早上别喝酒了,匣子里面有糕点。” 叶流州气得鼓起腮帮,看着他说不话来,转头进里面捧着匣子吃糕点了。 —— 皇宫内阁。 季函坐在堆满奏折的案几前,批阅到一半抬手揉了揉跳动的太阳穴,神情烦躁地问旁边候着的侍卫道:“程裴来消息了吗?” “回大人,还没有指挥使的消息。” 门外传来一声响动,一名公公走了进来,行礼道:“季大人,禁军统帅求见。” “传他进来。” 禁军统帅洪南匆匆大步上前,拱手焦急地道:“禀报季大人,今早禁军巡城在城西一处巷子里,发现了昏迷不醒的指挥使程裴!” 季函骤然惊道:“你说什么?!” 他不可置信地表情凝固了数息,抛下狼毫,又飞快地道:“去给我看看季延还在不在府中,若是不在——” 他近乎是咬牙切齿地开口:“立马派兵出城去把他和他身边那人给我追回来!” —— 马车出了燕京,转去沽上在渡口停下,叶流州一边跳下车,一边抬手把长发束起。 天空一碧如洗,层云连绵,河水辽远广阔,一望无际,三三两两的小舟停泊在岸边,远处船夫摇着船桨,在翠绿色的河面拉开几道波澜,近处渔夫穿着芒鞋拖着渔网里的鱼虾朝一艘大船走去,几个船工搬运着货物穿梭,搭船的人们正熙熙攘攘地往上走。 那楼船高大巍峨,总共有两层,高足十丈,首尾都雕刻着精美繁复的蛟龙,其上雕梁画栋,布置精美,还有乐伎倚在围栏上弹着琵琶。 叶流州和许延跟着人群上了船,随着一声长号响起,岸上的船工挪开长梯,楼船便缓缓在河面上启航了。 两人进入船舱的楼梯,却没有发现身后岸边疾驰而来一队骑兵,为首的洪南望着已经远去的楼船,焦急懊恼地低骂道:“来迟一步!” 手下道:“统领,现在该怎么办?” 洪南看向另一艘还未出航的平船,翻身下马,喝道:“他们是往北走的,追!” —— 路上行了半个月,越是北上越是寒冷,两人乘了艘大船,行驶在宽阔的望建海上,再有两个时辰便能抵达上岸。 叶流州伸了个懒腰,站在船帮边,望向远处乌云密布的天际,随口对许延道:“这天色似乎要下暴雨啊。” 不过半个时辰过去,这话成了真。 阴沉沉的天际大雨倾盆而至,水面上海沸波翻,船只左摇右晃,叶流州手里的酒撒了一桌,他扶着舱壁向外走去,只见随着剧烈的狂风暴雨,整个海面都在汹涌澎湃,根本站不稳人,甲板上到处都是散倒的货物,周围接连不断地响起惊叫声。 “许延——”叶流州顶着雨水喊道,声音很快消散在呼啸的风中,对方本来去船舱后面取食物,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他身上的衣袍很快被雨浇透了,头发黏在脸上,走到了船后没有看见一个人影,知道可能是与赶回去的许延错过了。 叶流州几次险些因为船身的颠簸而摔倒,抓了根绳索一端系在腰上,一端绑在木杆上,继续往船头走,因为这场风暴满脸是水,狼狈至极。看见一个女子从船舱里摔了出来,连忙把她扶起来,谁知对方抓着救命稻草般拉着他的手,泪水潸然地说着些什么…… 叶流州的耳朵里面一片嗡鸣声,隐隐约约地听见几个字眼,“求求。”、“孩子……不见了……” 他大概猜出了对方的意思,又寻了根长长的绳索扣在她的腰上,带着妇人在风雨飘摇的船上一间一间地寻找,一边移动一边更改着绳索固定的位置。 从二层找到一层时,忽然听到轰隆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船底发出一阵剧烈的震颤,所有人都摔倒在地,有船工扯着嗓门吼道:“撞到礁石了——” 又有人慌张地道:“这一带都是礁石,赶紧转向!” 叶流州从地上爬起来,往甲板上一望,正好看见许延勉勉强强地扶着木杆站稳,他喊了一声:“许延——!” 许延抬起头,向他看了过来,没能迈出一步,接着船身发出一次巨大的震荡,伴着尖叫声,一侧的桅杆拦腰断成两半,惊天动地地向甲板砸下,溅起漫天灰尘,又很快被大雨冲散。 叶流州的心紧紧揪起,还好许延因为站在边上,没有被波及到。 这时在雨声中响起一道若有若无的啼哭,只见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坐在倾斜倒塌的甲板上,无助地放声大哭。 叶流州身边的妇人猛地冲了上去,“我的孩子——!” 他早在孩子出现的时候便有所警惕,抬臂拦下夫人,喝道:“不能过去!不然你们两个都会没命!” 同时许延一个滑步,快速接近了那个孩子,刚刚抱住他时,整个船又猛烈地抖动一下,他无从着力,整个人倒下,向船帮的裂口栽去! 他的身后便是犹如深渊裂口般的海水。 叶流州微微吸了一口气,身体贴着潮湿的甲板飞速朝他滑去,他的腰上系着绳索,长度刚好够他伸出手一把拉住许延。 他握紧了对方的手臂,撑着三人的重量的绳索倏地绷紧。 许延借着叶流州的力道起身,把孩子向上一扔,那妇人下意识地去接,却没有抓住,幸好身边一个船工反应快抱住了孩子。 “你先上去……”叶流州开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37 口道,忽然他张大了眼睛,瞳孔里映出了节节上升的巨浪,如同奔腾翻涌的猛兽呼啸而来—— 他在这瞬间之中感到自己被人拉住,往没有崩断的甲板一推,叶流州倒在了安全的角落,接着下一刻海浪铺天盖地地重重扑下! 许延的身形完全被被海水吞噬殆尽,消失在波涛汹涌之中。 “许延……”维系着绳索的木杆已经被海浪摧毁,叶流州一刻也没有犹豫,纵身跳下了海中。 噗通一声,万千泡沫更迭翻涌,冰冷的海水中浮动着鬼魅魍魉,他向四周张望,却怎么也找不到许延的影子。 寒冷在骨髓里蔓延,肺中的氧气耗尽,叶流州从海面上冒出头,大口地呼吸着,四周的景物都在模糊,迎面而来的海浪将他再度扑下水底,脚下漩涡流动,他却再也没有力气挣扎,只能随着水流被拖进海底。 —— 一整夜的暴风雨过去,天际拨云见日,火热的太阳刺眼得让人无法直视,阳光烤得整个沙滩一片灿烂的金色。 哗哗的潮水一遍遍向岸上推去,喷溅着雪白的泡沫,将男人的一头长发浸湿,如同团团散开的墨水。 一名握着剑的少年沿着海岸而行,一手托着满怀的贝壳,身着蓑衣,草编斗笠低低地压在他的脸上,从缝隙露出漆黑的眼睛,看见不远处倒在沙滩上的男人,仍是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 少年蹲下,抓住男人的衣襟把他半提起来,强烈的光晕下,男人已经晕迷过去,脸上沾着沙土,依然能看出他眉目如画,面若冠玉,身后一头漆黑如流水的长发垂下。 —— 破茅草屋里,简陋的一床一桌,覆着厚重的灰尘,地上泥土斑斑,屋顶挂着一串串编好的贝壳,随着漏进来的轻风发出叮叮咚咚的相击声。 当叶流州醒来的时候看到得就是这么一幅场景,他颇有些今夕是何年的感觉,从床上坐起身茫然半晌,才魂魄归体,低下头,注意到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成了件灰不溜秋的麻衣,四肢和胸膛包裹着一圈圈绷带。 顾不得疼痛起身,叶流州唤了一声:“许延?” 没有应声,他向前走了几步,只见木箱上无声无息地坐着一个少年,正低头拿布巾擦着手里的长剑。 “你是谁?”叶流州诧异地道。 少年抬起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默默地和他对视。 叶流州问:“是你救的我?” 少年看着他的脸,没有说话。 “这里是哪?” 三个问题过去,少年仍然没有开口的意思。 叶流州觉得从他这里得不到答案了,正要转身向外走去,忽然门外一个女子的声音:“师兄!你怎么又捡了这么多贝壳回来?说了我们只是住一段时间,很快就会回去,这么多东西到时候怎么带啊——” 这个女子进了门,虽然唤少年做师兄,但她的年龄看起来已近三十,不算长的头发利落地扎起来,穿着一身非常显目的袍子。 并不是说样式有多么的独特,而是上面浸透了血液,由灰色变成了一片红彤彤。 女子看见了叶流州,发出哇地一声惊叫,转身就要往外走,嘴上还道:“师兄啊!我知道你喜欢好看的东西,可这次你怎么捡回来了一个人?” 走到一半,她可能想起这是自个的地盘,不需要离开,便又回来好奇地凑近了这个陌生的男人。 她一近,叶流州闻到一股腥臭扑鼻的血腥味,抬起袖子挡在脸前。 女子后退了几步,鼻子嗅了嗅,道:“味道太重了是吧……” 接着她把浸足了血的袖子绞成两道麻花,血液顿时渗出,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叶流州静了片刻,“我能离开吗?” “你要走啊?你知道这是哪里吗?”女子道,“昨夜暴风雨导致很多船只落满,你就是从船上掉进海的吧?真是命大。” 她拍了拍手,道:“告诉你,这里是群匪出没之地——岭北。” “这里就是岭北……”叶流州的瞳孔微微紧缩,接着问了最关心地问题:“你们还找到过别的人吗?是个年轻男子,比我高,穿着黑色的袍子……” “唔?”女子想了想道,“我是知道有渔夫今天打捞上来两具尸体。” 第34章 寻踪 “什么?”叶流州脸色一变。 “不过那两具尸体一个是老人, 另一个是妇女,没有你说的那个人,但我劝你不要指望他还活着了, 要知道在这块海域遇难还能活着回来的, 我只见过你一个。” “不可能……”他低声喃喃道,“我都活着, 他一定不会死。” 这句话出口后,像是把叶流州的三魂七魄都定了下来, 他的神色渐渐镇静, 忽然想起了什么, 看着掩盖住绷带的麻衣,又往屋里张望一圈,望了一眼落在扔在角落里破破烂烂的衣袍, 最后视线定格在那少年身上。 “你帮我换的衣服?”他走近,伸手抬起少年的下巴,露出一个近乎邪气四溢的笑容,依然掩不住眼里的森森寒意, “你知道了?” 少年神色木然地和他对视,一声不吭。 叶流州等了数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觉得白费口舌,不再和他浪费时间,转过身,准备向屋外走, 却被那个满身是血的女子拦下。 女子挡在门前上下打量着他,抬手点了点太阳穴,忽然道:“我怎么觉得你长的像一个人。” 叶流州皱眉看着她。 “那幅画里的人……”女子若有所思地道,“越看越感觉熟悉……” 她扭过头,冲少年道:“对吧师兄,他是不是有些像挂在庄里的那幅画,特别是眼睛和嘴巴?” 一直没有什么反应的少年竟然点了点头。 叶流州莫名其妙地道:“你在说什么?我像谁?” “等下,我画给你看。”女子往屋里走去,随意从角落里翻出来一块布,铺开在桌上,握着黑炭快速地在上面画起来。 叶流州才不管她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见她一走开,便径直出了门。 屋里,女子专心致志地画好脸,两手把布举起来给少年看,“像吧?” 只见上面是一幅歪歪扭扭的五官,眼睛硕大犹如铜铃,鼻子和嘴巴完全拧在一起。 少年:“……” 这时外面传来一道嘹亮的嘶鸣和杂沓的马蹄声,女子凑到窗边,看见叶流州骑在马上,衣袂翻飞,扬着灰尘飞快远离的背影。 “啊,他走了……”女子喃喃道,“师兄,他骑的还是你的马,上面还挂着那副从庄里带出来的弓箭呢……” 少年面无表情地从木箱上下来,起身向外走去。 女子跟在他的身后,笑嘻嘻地道:“师兄,你生气了吗?” —— 叶流州沿着海滩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38 转了一圈,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便策马向茂盛的树林奔去,抽出挂在马鞍上的长弓,他注意到上面有一块凸起的火焰纹,火红的精致纹路栩栩如生,大概是某个家族的图章,看来那两个人的来头不简单啊…… 他拉开弦试了试手,觉得还算满意,搭上箭向林中瞄去。 林中树木葱茏,杂草丛生,绿叶轻轻摇动,叶流州松手放箭,嗖的一声轻响,一只毛色漂亮的梅花鹿在重重深绿色中倒下,脖颈中箭,汩汩地流着血。 他一勒缰绳,黑马向前迈步,叶流州把梅花鹿捡起来挂在马后,身后的树叶忽然传来一阵哗哗响动。 回过头,一只猕猴勾着藤蔓飞快地荡下,锋利的尖爪高高扬起,冲叶流州狠狠抓来! 那狠厉的一击来得太快,要从旁躲开已是不可能,他一瞬间抬起长弓横挡,猕猴的爪子立刻在上面留下了深深的拉痕。 猕猴一击不成,和他错身而过,落在高高的树枝上,还欲再次寻找机会袭击。 叶流州自然不会留给它机会,举箭对准,利箭离弦飞出的刹那间,猕猴似乎感受到了危险,飞快攀上了树干,往树林深处逃去。 箭矢擦着他的尾巴钉在树枝上。 “还想跑?”叶流州眯起眼睛,一箭落空,从竹篓里再抽出一支长箭,箭尖随着猕猴移动的方向调整,闪烁着冷冽的寒光。 扣着弦的手指一松。 不过眨眼时间,那猕猴动作灵敏地逃远了,即将消失在拐弯处的那刻,它竖起耳朵动了动,一回眸,瞳孔里无比清晰的映着一只闪着寒光锐利至极的箭尖,这是它脑海中最后的画面。 箭从它的眼睛里穿透它整个头颅,余势未消,钉在了它身后的树干上。 猕猴来不及吭一声便砰地从树上掉下地。 叶流州提了猎物上马出了丛林,这边的岭北城门管制自然不如燕京严谨,三教九流各色人物穿梭往来,看打扮多是江湖人士,以及一些商贩,而守兵正倚在一边打着瞌睡。 叶流州进城找了间酒馆,把猎物交给掌柜的换了些银子,这会儿大堂里没什么人,小二坐在一边休息,好奇地打量着他。 叶流州丢了锭银子过去,“跟你打探点消息。” 小二接了银子,立刻满面笑容地起身道:“您请说,小的一定知无不言。” “昨天暴风雨岭北海边有多少沉船?” “这您问对人了,小的今一上午都在听人聊这事,昨夜那场暴风雨足足沉了三艘!据说死了好些人,可真是天灾无情啊……” 叶流州道:“有没有从沽上来的蛟首楼船?” 小二想了想道:“这倒没有,您是有亲人朋友遇难了吗?这边沿海一带陆陆续续捞上来十多具尸体,还有两三个被出海的渔夫救下来的人,再具体的情况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可以给您指条路。” “你说。” 小二道:“从这个路口再左走到下一条街去,有间赌馆,里面有个消息灵通的络腮胡子天天待在那里赌钱,您不妨去问问他,只是从他那里得到消息的价格可是不菲。” “我知道了。”叶流州点了点头,动身向赌馆走去。 掀开布帘,偌大的赌坊一片人声鼎沸,乌烟瘴气,他走向围着一圈人最热闹的那桌,此时庄家正在开注,桌子一端坐着一个神色紧张的男人,紧紧盯着庄家手里上下摇动的骰蛊。 另一头坐着的人应该便是小二口中的络腮胡子,他一袭锦袍包裹着魁梧的身躯,翘着腿,端着茶,不徐不疾地吹着气。 庄家把骰蛊扣在桌上,打开:“小——!” 顿时四下一片嘘声,络腮胡子露出得意的笑容,对面的男人则是绝望地摊倒在座位上,只能看着桌上堆积的白花花的银子归于他人。 待到男人被同伴搀扶而走,那个位置空了半晌也没有人再坐上去,周围一圈人都在窃窃私语,庄家正要出声询问有没有人继续,这时一个身影翩然落座。 众人的视线不由地落在他身上,络腮胡子收敛了漫不经心的神色,定睛看着对面的男人,“你想要跟我赌?” 叶流州单手支颐,扔了十两银子上桌,轻描淡写地道:“嗯,开始吧。” 络腮胡子朗声一笑:“小子,我看你是第一次进这里来吧!跟我赌,怕你输得只剩条裤衩子!” 周围一群人也跟着他响起一阵哄笑声。 叶流州懒散地撑着下巴,道:“那可指不定。” “好,有胆!”络腮胡子指了指面前堆积的银子,“一百两——你赌大还是小?” 叶流州道:“大。” 庄家将三枚骰子装进骰蛊,噼里啪啦的摇晃一通,在众多围观者提心吊胆的视线中,砰地一声扣在桌上。 揭开的时络腮胡子特地看了一眼叶流州,只见对方坐姿闲适,面色自若,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这场赌注的结果。 庄家抬起骰蛊,只见里面的骰子赫然是四四三,当即扬声宣布道:“大!” 叶流州轻轻一笑。 这可是今天络腮胡子第一回输,周围的众人噔然爆发出一阵惊讶的呼声。 庄家将他面前的一百两银子拨到叶流州面前。 络腮胡子错愕了数息,接着粗声粗气地道:“我就不信了!再来!你赌多少?” 叶流州往后一靠,双手搭在扶手上,扬了扬下巴道:“一百两,大。” 旁边有人惊道:“好家伙!这是要把刚赢来全赌出去啊!” 又有人说:“能赢一次已经算是侥幸,竟然还敢跟,看来他这下要血本无归了。” 络腮胡子大刀阔斧地道:“两百两!” 庄家再一次摇起骰蛊,这次众人都抱着看笑话的目光等待开骰,然而结果再一次的出人意料。 ——还是大。 络腮胡子的脸色已经完全变了,他看了看骰子,再看了看叶流州,抖了抖嘴皮子道:“真是邪了门了……” 叶流州向前一探身,手臂搁桌上,挑眉一笑,充满着挑衅的味道,“还继续吗?我赌三百两。” 络腮胡子万没有退缩的意思,他也往前一凑,目光盯着叶流州的脸转了一圈,露出掩盖不住的贪婪道:“继续,这次我赌上这里一千两全部的银子,而你若是输了,就要陪老子睡一觉!” 叶流州看着他,笑意一寸寸地消失在脸上,只剩下透露着丝丝寒气的森冷,他半晌垂下眼眸,冷淡地道:“可以,我答应。” 第35章 消息 话一出口, 四下响起一片亢奋的哄笑声,“够爽快!”“人都答应了,陈老爷可不能输了啊!” 后面围观的赌徒大着嗓门道:“陈老爷你这把玩得够大啊!” “没看到那美人儿的模样吗?我要是陈老爷也愿意赌上这么多银子!” 又有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39 人搡了他一把, “得了吧, 你哪里来的银子,就做梦吧!” 当庄家再一次摇动骰蛊, 引得众人都屏住呼吸去瞧,只听骰子在里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从半空中划下一道弧度, 倒扣在桌上。 所有人的视线望向叶流州。 他平静地吐出一个字:“大。” 庄家一点点地揭开骰蛊。 只见三个骰子向上一面都呈现出六个点! 竟然还是大!静了那么几息, 赌坊里瞬间炸开了锅,一片嗡嗡的惊叫和议论声,“怎么可能?这小子竟然能连续三局连赢?” “他一开始来的时候只有十两银子!” 庄家额上布满了冷汗, 小心地看着络腮胡子的脸色,也不敢拨他面前的那一千两银子。 络腮胡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大声道:“你小子是不是出千了?!” 叶流州双手支在桌上,手指互相交叉在一起, 以一个放松的姿势坐在椅子上,他淡淡地道:“怎么?输不起找这种借口?” 络腮胡子没有说话,当一众人在这种诡异的平静中以为他会发作时, 他却忽然笑了起来,点了点头开口:“是我输了。” 他示意庄家把银子拨给叶流州,不料对方道:“等等。” 叶流州抬手把堆积在面前的三百两银子全部推倒,在噼里啪啦的声响中明晃晃的白银向前倒塌, 男人看着络腮胡子,眼神漠然甚至带着一点睥睨地道:“我用这张桌子上所有银子,来跟你买一个消息。” 络腮胡子这下只错愕了一瞬,接着了然地道:“我就知道你小子不简单,原来是为了这个,你想从我这里得到消息容易。” 他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地笑容,“只是我要的代价不是这一千两,而是你这个人。” 叶流州倏地站起身,整个赌馆的角落里逐渐走出十几个膀阔腰圆的大汉,围观的众人一见这势头,连忙惊慌失措地往外退去。 叶流州离开座位,还来不及走出一步,身后便被一个护卫扣住胳膊,按住肩膀向下一压,他奋力挣动几下,却根本无法脱离束缚。 络腮胡子这才慢悠悠地起身,迈着步子向他走来,见到男人被压制着,粗陋的麻布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狭长优美的锁骨,和温软细腻的颈窝,肤色白皙宛若触手生温的暖玉,衣襟的更深处则是被阴影和绷带掩住。 络腮胡子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无比露骨,他伸出油腻的手掌往衣领里摸去,就在即将触碰到时,一条长鞭破风而来,在他的手腕上缠了数圈。 场面一静,所有人都是一愣。 接着下一刻,那长鞭挥舞而起,拉扯着络腮胡子往墙上一甩,砰地一声重响,络腮胡子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撞在坚硬的墙面上! 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反应过来的护卫顺着长鞭收回的方向看去,只见赌坊门前站着一个灰扑扑的高挑女子,双手抱臂,握着一条鳄皮软鞭垂落在地,她一扭头,对门外扬声道:“师兄——我找到他了!快来,这一窝子人,我打不过!” 络腮胡子被手下搀扶起来,捂着流血的鼻子站起身,又惊又怒地道:“你是谁?竟然对我动手?!” 女子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她还在朝门外张望,似乎看不见人,直接向外出去找去了。 络腮胡子怒不可遏地吼道:“愣着干嘛?还不快上!给我杀了她!” 众护卫拔出武器一齐冲出了门,也忘了管一边的叶流州,他走到门槛处向外看去。 这一带大概经常发生打斗的事情,街道上路人一见他们的阵仗,连忙快步跑开,家家户户的门窗都紧紧闭着。 先前海边茅屋里的女子正倚在不远处的柱子上,面对浩浩荡荡冲过来的十多人,笑了笑道:“你们的对手可不是我。” 她抬手往一个方向指去,只见屋檐上一名少年踏瓦而行,脚下一点翘角,尚在半空之时拔出腰间长剑,如同一只巨鸟纵身落入人群之中,剑尖一挑,一颗头颅横飞出去! 血液泼洒在半空,星星点点的溅在女子身上,她立刻惊叫起来,抖着衣服抱怨道:“师兄!我才换的衣服!你能不能注意点?” 少年那一剑极其悍厉,几乎是眨眼之间取人脑袋,顿时令众多护卫心惊胆战地向后退去。 络腮胡子见他们后退,恼怒地喊道:“别以为他会放过咱们,若是不杀他他就杀了我们!咱们这么多人,怕他一个小孩子做什么?!” 少年沉默不语,提着剑向他们走去,有人注意到那把剑上的纹路,当即惊骇地喊道:“火焰纹……那是吹栾剑!” 这声一响,一群人立刻齐刷刷地变了脸色,骚动起来,“真的是吹栾剑!他是蓑衣客荆远!” “什么?蓑衣客?”“蓑衣客?他们是鼎剑山庄的人……” 这下众人再也没有动手的勇气,面对逼近的少年,竟然恐慌万状向后退去,有人甚至扔了武器直接逃跑。 倚在木柱上的女子站直了的身体,手臂一扬,长鞭挥舞而出,越着人群,勾住逃跑那人的脚一拉,刷地把人拖了回来! 忽然她的眉毛一皱,身后倏地探出一把匕首,锋利的刀锋抵在她的脖颈上! 络腮胡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后,挟持住女子,粗喘着气冲少年喊道:“让我走我就放过她!” 少年置若罔闻,清冷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直接向他走来,手里的吹栾剑尖指地,滴滴答答的血迹蜿蜒了一地。 络腮胡子见他完全不在意同伴的性命,再也压制不住惊恐,连手指都开始颤抖起来,差点抓不住匕首,刀锋几次险险刺进女子的脖颈。 他慌忙地喝道:“你站住!听到没有?!” 女子不敢乱动,颤着声音道:“师、师兄,你没有搞错吧?我们好歹师门一场,你不至于不管我的死活吧?” 她虽然表现出一股很害怕的样子,但嘴角一直忍不住地向上翘着,在络腮胡子全副心神都定在少年身上时,手中长鞭骤然高高扬起,紧紧卷住了他的脖颈。 络腮胡子猝不及防地勒住,呼吸一紧,匕首掉下,来不及挣扎便被鞭子狠狠一甩,顿时摔出去三丈远! 他整个人在地上滑行,却没有注意到头顶不远处便是一块凸出来的尖锐的木刺,眼看就要撞上去血肉模糊时,一只穿着芒鞋的脚踩在他的肩膀上,硬生生地让他停在地上。 络腮胡子一边咳血,一边仰起头,望见身后长身玉立的男人便是从赌坊走出来的叶流州,不由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叶流州踩着他的肩膀,微微俯身,居高临下地道:“可别这么轻易死了,我还有话要问你。” 络腮胡子审时度势地连声应道:“好好好,只要能放过我一命,您问您问!”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40 “昨天暴风雨遇难的人,有没有一个叫做许延的人?” “这、这……”络腮胡子喘着气,费力地想着。 叶流州的声音隐隐有些危险,“你不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络腮胡子连忙应道,“只是我要用我的情报网去找他,你放心在我的人眼皮子底下,什么消息都不会错过,只要一天时间!给我一天时间!” 叶流州一时没有回话,在考虑他这话的可信度。 络腮胡子紧绷着神经,眼睛不受控制地落在叶流州的脚踝上,沿着有些宽大的麻裤底,可以看见一截小腿的线条。 叶流州注意到他的视线,充满恶意的一笑,把踩在他肩膀上的脚一移,重重落在他的脸上。 络腮胡子的鼻血马上刷地流了出来。 叶流州微微倾下身,放低了声音,“敢说想睡我的人,你还是第一个。明天还在这里,若是没有带来许延的消息,后果你知道吧?” 络腮胡子闷闷地声音从鞋底子传出来,“我保证!我保证!” 他松开对方,络腮胡子慌张地从地上爬起来,看一眼旁边的少年,忙不迭地朝一边逃远了。 见老大一逃,剩下的护卫们也匆匆逃散。 留在原地的叶流州,对上少年和那女子的视线。 “你们追着我做什么?”他道。 女子把鞭子挂回腰间,道:“是你拿了我师兄的东西,那副弓箭呢?” “只是借用,现在就还给你们。”叶流州这才记起来还有这事,心虚了一瞬,手抵在嘴前咳了咳。把他们带到对街栓着马的树下,把弓箭递给少年。 少年没有伸手接,看了看上面被猕猴抓出来的滑痕,又看了看叶流州,“……” 第36章 三门 对方目光飘忽。 女子拿起长弓, 摸了摸上面的火焰纹和抓痕,道:“回去给工匠他们修理一下,应该能和原来一样。” 少年把剑上的血甩落在地, 收回剑鞘, 接过长弓背在身后。 叶流州挠了挠脸,“我可以走了吗?” “你要去哪?问出你那个朋友的下落了吗?”女子一连串地问道, “其实我最好奇的是,你究竟是什么人?” “不如你们先说明来历?”叶流州笑了一下, “况且我是谁, 你师兄应该很清楚。” “什么?”女子惊诧地看向少年, “真的吗?师兄你是怎么知道的?” 少年望着一边,没有说话。 女子像是习惯了对方的态度,很快又转向叶流州, 笑吟吟地抱拳:“我们来自鼎剑山庄,我是荆老庄主的内门弟子荆茯苓。” 她把手搭在少年肩上,“这是荆老庄主之子,少庄主荆远, 他从五岁起便开始练剑,早我入门十年,所以才唤他做师兄。说的够清楚了吧, 所以你呢?” 荆远抬起冷淡的视线,看着面前的男人,似乎也在等着他的答案。 男人盯着荆远的眼睛,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 道:“我叫叶流州。” 荆茯苓只得了一句话,眨了眨眼,追问:“然后呢?” “没了。”叶流州想着对方说的话,他似曾听闻过鼎剑山庄的名号,似乎是颇有声名的武林世家,“鼎剑山庄应该是在羽水之地,你们跑到岭北来做什么?” 荆茯苓耸了耸肩,“你不知道吗?明天是都司总兵建威将军袁轩峰开三门比武的日子,届时会招募能走过三门的胜者入其门下,袁府财大气粗,每过一门都奖有金银珠宝,据说第三门还有雪蟾这种稀世之宝。” 叶流州眯起眼睛,“比武招募胜者?” 他一瞬间脑海里划过数道揣测,袁轩峰一定是知道季家的动作了,所以才会招募一些草莽之士来对抗朝廷。 “你们是打算去袁府参加明日的三门比试?”他道,“不如带我一个?” “你想要入袁轩峰的麾下?”荆茯苓意味深长地问。 叶流州微微偏头,“袁家富可敌国,袁轩峰素有礼贤下士之名,跟随他的门徒众多,若不是为了加入他麾下扬名立万,你们又为什么参加三门比试?” 荆茯苓笑了起来:“只是为了赢得丰厚的赏金罢了。你要和我们一起去我当然赞同,师兄你的意思呢?” 荆远早已不耐烦他们在这里磨磨蹭蹭的说话,转身牵着马向前走去。 荆茯苓朝叶流州一摊手,“看来他也没有意见。” 三人启行来到袁府,门前果然聚了一些被三门引来江湖人士,其中有人三三两两的一伙,有佩剑寡言的独身侠客,亦不乏有想要趁机混入府中的混混。 大门两边的都卫盔胄甲鳞,手持红缨枪,森然严立。 管家站在一旁记录下名册,派下人将他们引入府中休息一晚,待明日再行比试。 袁府如所传那般豪奢,一路上亭台楼阁,雕梁画栋,进入园林上了曲桥,头顶秀木紫荫,脚下水声潺潺,远处屋舍相掩,回廊千转,近处假山石峰洞壑盘旋,错落有致。 下人把三人带进一处独立宁静的庭院后退下,里面厢房宽敞,摆设精致,后院还有一处青石堆砌的温泉,冒着暖洋洋的白雾。 荆茯苓大为感慨其阔绰,一进去便扑入里屋,倒在床上睡着了,不一时便响起呼噜声。 叶流州进了另一间屋,静坐休息半晌,想着袁轩峰若是招集了这一批高手,接下来会怎样布局,又挂念着许延的下落,想了半天没有头绪,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起身开始翻箱倒柜,屋里的日常用品一应俱全,让他找出两瓶治疗伤口小瓷瓶,他走到铜镜前转过身,解开一圈圈绷带,扭头看着背上的伤口,伤口并不太严重,一些擦伤已经有愈合之势,只有斑斑驳驳的青紫十分显眼。 他抱着一套干净衣袍,把桌上的酒壶杯子扫进托盘里,绕过廊下,走近温泉。 夜幕降临,飘散的墨云间缀着零零星星,寒寂苍茫。 温泉四面皆是矮墙,里外种满了湘妃竹,似乎是被夜色压弯了腰,茂盛的枝叶连绵低垂,重重叠叠,因着水汽,翠色欲滴。 白雾弥漫,只听水声叮咚,叶流州随意地把麻布衫丢在地上,赤脚走在潮湿的石板上,脚尖点水,泛起涟漪,一点点地迈入水面。 托盘盛着酒杯浮在水上,男人长长地出了口气,自斟自饮,思绪飘散,半壶酒下肚,颇有些昏昏欲睡的意味。 忽然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荆远正抱着衣物走来。 荆远见了他微微一怔,盘踞在男人身上的龙纹在此刻显出了形貌,一半没入水中,一半张牙舞爪地缠绕在肩膀和胸前,犹如活物一般,泛着不怒自威的魔力。 他转身欲走,身后却传来男人懒洋洋的声音:“跑什么?你不想跟我谈谈吗?” 荆远停下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41 脚步,静静地看着他。 叶流州喝了一口酒,垂下湿漉漉的睫毛,道:“虽然没什么可报答的,但还是感谢你救了我。至于我的身份,希望你不要对外吐露,以免惹上不该有的麻烦。不过看你的样子,怎么也不会多话。” 院里安静了一会儿,接着响起少年清冽的声音:“你就是暄和帝谢临泽?那个札青,是怎么刺上去的?” “原来你会说话啊,我还当你是哑巴呢。”叶流州往石壁上一靠,胳膊肘搭在边沿上,微微扬起下巴,“这个札青是谢家人在诞生下来满百日后,送去青翎殿接受由国师主持的洗礼,并用秘制的文水竹刺刺下龙纹,随着年龄的增长却不会褪色,反而逐渐在皮肤上展开。” 少年得到回答,点了点头。 “听荆姑娘说,你们庄里有一幅画,画上的人和我长得很像,就是因为这一点你才救我的吗?”叶流州问,“那个人是谁?” 荆远漆黑的眼珠子看着他,静了半晌才道:“那副弓箭是她在时做的。” “她是谁?” 少年又不说话了。 叶流州摸不准他的性子,只好无奈地把托盘向他的方向一推,“喝点酒吧。” 托盘载着酒盏划出两条波纹,停在温泉的边上,轻轻地磕碰在青石壁上。 荆远蹲下,执起酒壶喝了一口,没过一息便重重咳嗽起来,他像烫手山芋一般,把酒壶往温泉里一抛,看了一眼乐不可支的叶流州,边咳嗽边飞快地转身走了。 酒液在水里泛开,叶流州稍稍抑制住笑容,起身上岸,披上衣袍。 第二天一早他睡醒从屋里出来时,荆茯苓已经坐在桌边吃着府中下人送来的早点了,荆远抱着剑呆在一边一动不动。 叶流州问:“今天不是开三门的日子,你们怎么不去准备比武?” “咱们……现在算是包括你吧,都是鼎剑山庄的人,今日第一天都是些杂鱼,用不着我们动手,等晚些再去看看热闹吧,也不知这次来了些什么人……”荆茯苓大口大口地吃着糕点。 “那就好,我先出府一趟。” 荆茯苓道:“是去打探你那朋友的消息吗?师兄,你要不要去帮他狐假虎威一番?我看昨日那效果就很好。” 少年置若罔闻。 叶流州笑了起来,“那倒不必,昨日的威慑力应该能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他一走,荆茯苓探头对少年道:“师兄?我怎么觉得你又生气了?” 荆远抽出吹栾剑,她立刻噤若寒蝉,少年低眉垂目,拿着布巾仔细地擦起剑身。 这边叶流州到了赌坊,与上次不同的是,里面没有闹哄哄地一片,只有一个络腮胡子坐立不安地等着,见了他迈进门槛,立刻从座位上跳起来,先往叶流州身后探头探脑地看去,没有看见人影,才搓了搓手,讪讪地道:“那个,蓑衣客没来啊?” 叶流州似笑非笑地道:“怎么?你很期待看见他?” “不不不……”络腮胡子连忙摆手。 “那我要消息带到了吗?” “您说的那位许公子,是不是从沽上来的船遇的难,那船上没有被暴风雨沉没海底,只是有一小半的人落了水中,我查了沿海一带打捞上的尸体,确定没有找到您说的这个人,只怕他被卷入海底,已经……死无全尸了。”络腮胡子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 叶流州额角一条青筋明显地浮现,他猝然抬手一把扯住络腮胡子的衣襟,怒道:“满口胡言——” 第37章 交汇 “这、这是我的人查到的消息, 绝对不可能出错的……”络腮胡子慌忙说着,忽然看见男人的眼底浮现出诡异的红色,像是血液滴落在漆黑的瞳孔里, 一寸寸地晕开, 鲜明至极,宛若流转着血腥气。 他不禁毛骨悚然, 颤抖着声音道:“你……你的眼睛……” 叶流州意识到了什么,松开对方, 闭了闭眼, 按捺下翻腾的怒火, 那些血色渐渐从他眼里消褪,又恢复了往常的黑瞳,他平复了一会情绪才开口:“只是血丝而已……最近这一带的外来者你清楚吗?” 络腮胡子惊惶地往后退了一步, 好半天才缓过来,不安地拿起桌上的一沓纸交给他,稍稍吸了一口气,道:“近来袁将军开三大门, 岭北出入来往者众多,其中有很多江湖门派,以及附近城镇的地方豪绅入住袁府。” 许延若是能够安然无恙的来到岭北, 定会来袁府找他,叶流州翻着一页页的卷宗,上面详细地记载了这些江湖人,和想掺和进袁家势力的巨贾商人的背景。 “怎么没有鼎剑山庄的人?”他问。 “啊?”络腮胡子愣了愣, “您不是和荆家的人是一起的吗?还要查他们?” 叶流州不置可否,“他们从羽水来岭北做什么,你清楚吗?” “这……还不是为了三大门吗?”络腮胡子讪讪地道,“都指挥使司那三座门历经百年风雨,最初是为了选拔能人异士镇守都司,抵御北娆铁骑,久而久之便成了江湖人侠士证明实力的地方。虽然暗里大家都清楚袁将军是为了招揽高手,但明面上的由头,不还是强者之间一决高下的比武场么……” 叶流州嗤道:“以鼎剑山庄在江湖中的势力和地位,还需要参加三门大比吗?” “可能是为了赢了比试得到那些稀世珍宝?”络腮胡子试着道。 叶流州沉吟片刻,拿着卷宗向门外走去,身后的络腮胡子见他的背影远远离开,才长长地吁了口气,发现背脊的衣袍已被浸湿。 从袁府在都司之间隔了一个市集,远远便能看见那座巍峨高耸的石门,越往后的石门越高,第一道石门已经打开,上面左右两面雕刻两条飞龙,前爪相抵,各自回首遥望,犹似奔腾在云雾波涛中。 攒动的人头在这座门下显得极为渺小。 进门后是一片宽广的石地,比武台建在正中,视野开阔,上面有人在搏斗,下面看众人声鼎沸。 高处搭有看台,端坐着一排人,应该是一些江湖名宿,袁家的长辈们和几个都司千户、总旗等参将,中间的位置是空着的,袁轩峰没有露面。 主道上人群熙攘,两边插有旗帜,猎猎飞扬,叶流州行走在其中,观察着四处的行人,觉得有一道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便回头去看,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远处荆茯苓在拥挤的人群中踮起脚,朝他招手,大声道:“看这里!” 她的身形高挑,穿着一身灰不溜秋的袍子,头发像个男子那般束着,若不是声音,且不注意喉结的话,委实有些男女莫辨。 “只有你一个?你师兄呢?”叶流州问。 “今天我们本来是不打算来这的,可是有个小门派向鼎剑山庄下战书,扬言要挑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42 战师兄,言辞极其猖狂,隐而不发可不是山庄的作风,于是师兄便接受了。”荆茯苓拉着他在一边看台坐下。 “现在他人呢?” “喏,你瞧。”荆茯苓指向长道上的一个方向,“其实他们门派跟咱们有世仇,好像是掌门还是首徒死在老庄主的手里,这不,一直挂恨着呢。” 叶流州望去,只见荆远独身而立,对面站着黑压压的一伙人,为首一个魁梧大汉正指着他的鼻子叫嚣着什么。 荆远一声不出,转身向后方走去,他应该是想去比武台,可对方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面对这么多人惧了,想要逃走,立刻伸手去抓他。 手还没有按住荆远的肩膀,吹栾剑即刻出鞘,寒光呈一道弧线闪过,那五根手指头顿时与手掌分离,静了那么一息,随即响起来的是一声剧烈的惨叫。 荆茯苓深表惋惜地摇了摇头。 叶流州感慨还好离得远,血液没有波及过来。 那人眨眼之间被削去了五指,不可置信地连连后退,被手下弟子们搀扶住,回过神后面对四周行人投来的目光,感到颜面尽失,恼羞成怒地对弟子们喝道:“你们快上!给我杀了他!” 众多弟子前仆后继地团团围了上去,荆远站在包围圈中神色淡淡,抬起手中的吹栾剑。 这下没人再管比武台上的战斗了,纷纷转向台下的直道,三门比试讲究点到为止,若是两方实力不济,那比试便非常无趣了。 而荆远则从来没有点到为止的意识,他一出手便是杀人,让场上的众人顿时为之一惊。 他杀人的动作又快又利落,仿佛对手不过是一群牲畜一般,扬起的每一剑,都是贴着脖子划过,浅了颈脉血液狂飙,深了人头脱落滚下地。 荆茯苓显然习以为常,随意地看向直道的另一头,拍了拍叶流州道:“快看,好大的排场!” 六匹雪白矫健的白马拉着一辆奢华的马车向这边行来,后面连着浩浩荡荡长长一列随从。 因为前面围观打斗的人群太多,堵得车队停了下来,一个容貌娇俏的侍女来到车厢前,把里面的人扶了下来。 荆茯苓原本还翘首以待,见是个脑满肥肠的胖子挺着大肚子走下来,便失望地“嘁”了一声。 叶流州翻了翻手里的宗卷,上面记着此人的来历,乃是岭北附近城镇里的商贾,经营一些茶叶、盐之类的生意,积攒了一笔不小的财富,名为万泓,雇了几位高手参加三门比试,想要借此和袁轩峰搭上线。 他往后翻了一页,却没有找到他雇的人手信息。 这时直道上传来一阵哄闹声,原来是荆远和那伙人杀着杀着进了人群中,刀剑无眼,人们向两边退去,拥来挤去间车队那边殃及了好些人受伤,一个弟子向马车后方躲去,撞上了动作缓慢的万泓。 万泓险些被撞倒,让手下搀扶才站起,来不及呵斥,荆远便落在他面前,吹栾剑斩向躲在他身后的弟子。 手下一见这场面当即惊得松开了万泓,而这大肚子的商贾没有防备他松手,又朝剑锋的方向摔去。 那一剑裹挟着森冷的寒光,势若破竹地自上而下,断然不可能扭转,眼看万泓就要被开膛破肚之时,几根细长的玄铁丝破空而至,刷地在剑身上缠了数道,硬生生地止住了吹栾剑下劈的势头! 这一变故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近处荆远一顿,远处叶流州倏地站起身,膝上的宗卷摔落在地。 “怎么了?”荆茯苓茫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荆远那边,惊讶地道:“哇,师兄的剑居然被拦下来了,那人是谁?” 缠在剑锋上的丝线在阳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在荆远微微一顿的时候,将对准万泓的剑尖拉偏到一边后,玄铁丝划破空气,收回到来人所戴的田石戒指上。 男人垂下骨节分明的手指,他一袭黑袍,腰封缠着金色滚边,包裹着挺拔的腰身,长腿踩在马镫上,整个人背着光骑在马上,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阳光落在他疏朗分明的眼睫上,目光冷淡扫了一圈混乱的场面,翻身下马,走到万泓面前,微微颔首,算是行礼。 万泓心有余悸地道:“还好你来得及时!”说着恼怒起来,指着一边的下属怒喝道:“你们这群没用的废物!要不是他老子就要死了,付给你们这么多银子你们就是这么做事的吗?!” 男人没有对万泓的话做出反应,而是抬起目光,径直对上看台上叶流州的视线。 这张脸对于叶流州来说实在太过熟悉,他刚刚想喊出对方的名字,却发现男人的眼神太过冷淡,像是注视着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叶流州的惊喜顿时像被一盆冷水浇灭了。 万泓斥责完下属扭头对男人嘱咐了两句话,他便转身向人群外走去,叶流州见他离开,快步迈下石阶追了上去,身后荆茯苓喊道:“诶诶,你要去哪啊?” 万泓认出来了荆远的身份,也不顾刚才刺向他的一剑,谄媚地一笑:“荆公子,在下久闻大名……” 荆远根本不搭理他,听见荆茯苓的喊声,扭头看向叶流州离开的方向。 叶流州穿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一片空地焦急地四处张望,却怎么也找不到许延的影子了。 静立片刻,他准备朝竹林的另一头寻去,身后忽然伸出来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巴,将他拖进了竹林深处。 第38章 虎视 叶流州毫无防备地被人抓住, 一惊之下挣扎起来,可这人力气极大根本无法撼动,两人拖拽间惊起竹林栖鸟, 扑动着翅膀飞开。 他扯开男人想转过身看清对方的模样, 对方压制住叶流州剧烈的挣动,一手抓着他的胳膊, 一手捂住他的嘴巴。 叶流州狠狠张口一咬。 男人嘶了一声,却没有松手。 叶流州很快尝到了血腥味, 被对方大力提了起来, 双脚离地, 被迫从半空中回过身,几乎嵌进男人的怀里,本能的垂下目光, 对上男人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眸。 纷纷扬扬的竹叶从半空中落下,几株翠竹微微摇曳,一枚叶片飘落在男人的黑发上。 “许……”那只手还是没有从叶流州脸上挪开,他睁大瞳孔, 看着许延过了几息,猛地伸出手去,把他整个人抱住。 许延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目光却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意味,他紧绷的肩膀和手臂放松下来,同样伸出手紧紧抱住对方。 漫天竹叶飘撒,翠色映着湛蓝的天空。 “我一直在找……”叶流州的话还没有说完, 便见许延对他摇了摇手指,又指了指竹林外,塞给他一张小纸条。 叶流州会意,许延把他放下来,也没计较手掌上冒着血珠的牙印,拂下他肩膀上的落叶,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43 附在他耳畔轻声道:“我先走一步。” 叶流州注视着对方点了点头。 许延转身向竹林深处快步离开,叶流州忽然听见另一头传来一道脚步声,看过去,原来是尾随而至的荆远。 少年拨开面前遮挡视线的翠竹,扫视一圈林子,目光落在叶流州脸上,定格片刻,开口道:“那人是谁?” “这里除了我们还有谁?”叶流州轻描淡写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荆远面无表情地指了指他的嘴巴。 叶流州抬手一抹嘴,发现手上沾着一抹血迹,应该是刚才咬破了许延的手。 他咳了一声,“我这是上火,对,上火……说起来,你跟着我做什么?” 少年神色冰冷,并不答话,直接向竹林外走去。 叶流州跟上,离开都司三门,回到袁府别院里关上门窗,打开纸条,上面写着: 袁轩峰已经知道季家遣人来到岭北了,正在派探子和死士逐一寻查,你暂且和鼎剑山庄的人待在一起不会被发现。 翻过背面,详细地画着袁府地图。 叶流州盯着纸条看了半晌,记下地图,起身把纸放在烛火上烧烬。 不一时荆茯苓回来,大声在门外道:“你们两个说走就走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叫上我!晚上袁家宴请所有参加的三门比试的侠客,你们去不去?” 叶流州拉开门,笑着道:“不去晚上岂不是没有饭吃了?” “是的。”荆茯苓扭头敲对面荆远的房门。 “袁轩峰会不会出席?”他问。 “那家伙才不会在这种场合出现,他可惜命了,估计是都司参将出面主持。”荆茯苓道,“师兄师兄,你倒是快出来啊!” 吱呀一声门开了,她险些一头栽进去,扶住稳身形,少年从旁走出来,三人一起去了前面的正厅。路上只有荆茯苓聒噪地说个没完,剩下两人一个有一搭没一搭地应话,颇有些心不在焉,一个完全秉着沉默是金的原则。 暮色四合,正厅灯火亮如昼,侍女结队而行,端着飞觥献斝摆上两边案几,中间一口青铜大鼎,雕琢着腾蛇图腾,正上方一座嵌金宝座,扶手是两头铜貔貅,后面墙壁上架着横镶满宝石的利剑,左右没有置放烛台,而是两颗硕大的夜明珠。 “其心昭昭啊。”叶流州走进去,看着摆设意味深长地感慨一句。 大厅中热火朝天,一群莽汉在座其中,也不讲究,嫌用杯子喝不过瘾,换了碗来互相敬酒,热闹鼎沸,满耳喧嚣。 三人在角落里坐下,荆远抱着吹栾剑也没有人敢凑近,叶流州从错杂的人影里环视一圈,并没有找到许延的身影,倒是那个万泓穿着一身光鲜的翠云锦,带着两个手下跟参将赵轲谈笑。 “有人在看我们呢。”荆茯苓摘了一颗葡萄抛进嘴巴里。 “谁?”叶流州问。 “你看,对面。” 叶流州抬起头,对面坐着着装相似的一伙人,大概是下午被荆远杀得血染三门的那个无名门派,为首之人死死盯着荆远,眼里满是刻骨的怨恨。 荆远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完全不加理会,荆茯苓则道:“技不如人就别妄图挑战师兄,瞧瞧,师兄早应该直接宰了他。” 叶流州道:“等等,你们不会在这里打起来吧?” “当然不会,别把这帮蝼蚁放在眼里。”荆茯苓端碗享受地嗅了嗅酒香,“咱们来喝酒!” 叶流州尝了一口,道:“是果酒,荆远要尝尝吗?” “师兄从来不喝酒的,一滴不沾,在山庄的时候老庄主管得很严,醉酒的人可练不好剑。”荆茯苓道。 叶流州看了一眼荆远,心道原来是这样,昨晚可是一场没料到的意外。 酒喝到一半,侍女们再盈盈上前,在众人案几上添上菜肴。 瓷碗里的桂花糯米藕煮得粘糯香醇,泛着甜滋滋的香气,荆远拿着勺子吃了几口,忽然垂下胳膊,在案几下按住叶流州的手。 叶流州正挖着赤豆酒酿小圆子,还没有吃上,被他一惊,滚落在地,“怎么了?” 荆远开始还没有说话,看了一眼醺醺然的荆茯苓,嘴唇煞白,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叫她别吃了。” 他在竭力按捺一股在他身上蔓延开来的痛苦。 叶流州顿时意识到了新端上来的饭菜有问题,瞳孔微微紧缩,想查看他的情况,对方却道:“别漏出破绽。” 鼎剑山庄树大招风,在座留意着他们的人可不少,平时里忌惮着荆远的身手,可万一他若是露出弱点,难保这些人不会群起而攻之。 近的,对面桌那伙门派便在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 叶流州向荆茯苓示意,她喝了不少还有些晕头转向,痴痴地笑道:“喊我做什么?” “跟你说一件事,别做出太大反应,你师兄好像中毒了。” “这样啊……”荆茯苓抱着酒壶又灌了一口,脸上还挂着云山雾罩的笑,接着反应过来,“噗!”地一声满口酒都喷了出去。 叶流州无奈地深深吸气,转而大声道:“荆姑娘!你喝多了我来扶你回来休息吧!” 四周的目光纷纷聚集过来,大多望着他们两个,那个门派的领头却紧紧盯着荆远的一举一动。 叶流州道:“少庄主,来,搀把手。” 荆远的额角布上一层细细的汗,举止如常地站起身,架住荆茯苓的胳膊向外走。 三人在众多窥探的目光下走出大厅,身后那门派的弟子压低了声音道:“看荆远的样子,难道他没有中毒?” “不可能。”领头冷冷地笃定道,“他已经吃了那碗糯米藕,只是暂时压制着毒而已,待到毒发他内力尽失,只能等死而已。” “可荆茯苓没有中毒,那婆娘也不好惹,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弟子问道。 “区区一个荆茯苓不足为虑,先跟上,看看他们虚实!”领头率着一众弟子离开。 外面夜色弥漫,荆远没走多远便弯下腰,勉强撑剑才能站稳,紧紧握住吹栾剑的手青筋凸起,另一手捂住嘴,血沫从指隙间流了出来。 “你们先走,咳、我去杀了他们……” “你这样还想杀谁啊?”叶流州夺过他的剑,不顾对方微弱的挣扎,把他整个人背在身后。 荆茯苓听见脚步声,焦急地道:“你快带师兄走,我来拦住他们!” “你行吗?” “别废话!”她抽出长鞭,“这些个卑鄙无耻的小杂碎还不够我练手的!” 叶流州不再耽误时间,背着荆远向夜色里冲去,按照许延给他那份袁府地图,找到药房的方向。 深夜里药房空无一人,他打开门,把荆远往地上一扔,开始翻起药柜,人参灵芝抛了一地,找出几味草药,捣成汁水,喂给荆远。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44 对方还有力气一偏头,摆出一副拒绝的样子。 叶流州道:“我虽然不是大夫,但我这辈子喝过的药比你过喝的水都多,放心好了。” 待到荆远喝完药,他又道:“其实解毒的那几味药都差不多,应该能解毒的,当然也可能解不了。” 怎么可能差不多?! 荆远森寒地看着他,“……” 叶流州和他对视了数息,耸了耸肩道:“听天由命吧。” 两个人背靠着药柜,坐在冰冷的木板上,望着窗阁投下的月光。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荆远感觉一阵难以抵御的倦意和疲惫,渐渐地闭上眼眸,想要休息一会,忽然沉寂的屋里响起叶流州的声音:“荆远,别睡。” 他抖了抖眼睫。 叶流州手臂搭在屈起的腿上,看着窗外一动不动,只道:“荆远,你要是睡着了就会死,堂堂鼎剑山庄少庄主若是死在这群鼠辈手里,你父亲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少年动了动唇角,清澈的声音已经变成了微弱的沙哑,“……我爹才不会这么想。” 他顿了顿,道:“谢临泽,你是不是,也中过毒?” 对方没有回答,四周又恢复了一片沉寂。 荆远感到流淌在四肢百骸的疼痛已经麻木,身体在一寸寸地冰冷下去,他已经无力再发出半点声音,意识不断在深渊的边缘沉浮。 朦胧间感到对方把热巾敷在他的额头上,流水一般的长发垂落一缕,散开在他的面颊上,有手伸来试了试他的温度,像是最后一丝弥留的暖意。 叶流州坐在少年身边,摸到他的脉搏还在跳动,稍稍放下心,打了一个哈欠,这时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哐当一声门被来人踹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飘了进来。 第39章 讨教 一个弟子持刀破门而入, 重重地喘着气,扫了一眼屋里的情况,不顾拦过来的叶流州, 举起刀刃砍向躺在地上的荆远。 雪亮的刀锋斩破阴影, 却被身后袭来的长鞭拦住,长鞭啪地一声抽在他的手上, 弟子吃痛一松手刀锋落地,鞭影再起, 死死缠住他的脖子, 将他整个人向门外甩了出去, 顿时他的脑袋撞在地上晕死过去。 荆茯苓手持长鞭,浑身浴血迈进门,身上的衣袍烂了好几处, 露出皮肉外翻的伤口,血液顺着她的靴子流淌而下。 她抻臂推入一人,却是个郎中打扮。 “师兄如何了?”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疲惫地出了口气。 “应该还活着。”叶流州指了指药柜, “那有绷带,你先止血。” 被荆茯苓挟持来的大夫面容苍老,查看了一番荆远的情况, 枯树皮般的手搭在少年腕上,号了一会脉,道:“尚可尚可,不算晚……” 荆茯苓边草草把伤口包扎好, 边问道:“师兄所中之毒,可有法子解?” “能解,他中的是剧毒曼陀罗,不过因着他先前喝下的一副药,暂缓了毒素的蔓延,不然等到现在,以曼陀罗凶猛的毒性来说,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他。” 大夫起身拿药材熬制去了,荆茯苓在叶流州旁边坐下,恶狠狠地道:“那群杂碎进了袁府的厨房,趁着下人不注意在饭里下了毒,让我一个个地把他们全杀了。” 他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继续参加明天的三门比试。” 叶流州道:“你受了伤,荆远还在昏迷不醒,明天谁能上台比武?” “等大夫给师兄解了毒……” “曼陀罗之毒,纵有仙丹良药,驱干排净,少则三日,更莫论养足精气。明日比试他怕是不能参与。”大夫端来药,扶起荆远让他喝下。 荆茯苓深深皱起眉,陷入静默中,等大夫诊治完,记下嘱咐,打开门送他离开。 三人在药房里待了一夜,到第二日正午,皎阳似火,窗阁投下大片大片的阳光,荆远醒来,揉着眼眶坐起身,视线模糊到逐渐清晰地看清面前的两人。 叶流州盘腿坐着,开口道:“你终于醒了。” 荆远看着他,张了张干裂的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又止了声。 “师兄,今日的三门比试还去吗?”荆茯苓问。 叶流州从桌上拿了水袋抛给他,荆远接过咕噜咕噜地灌了几口后,吐出一个字:“去。” 三人一齐来到都司三门。 比武台上正热火朝天,天际投下的阳光形成一道闪耀灼眼的光线,台上的两个人对立,许延没有看对面的对手,正低下头调整着手上的田石戒指。 台下,万泓坐在铺着狐毛的软椅上,头顶华盖遮阳,身边几个侍女持着团扇替他扇着风,手边放着一盆沾着水珠的葡萄。 他看着比武台高声喝道:“许延你等什么?还不快上!” 许延的对面站着一个拿着流星锤的壮汉,正惴惴不安地警惕着对方的一举一动,挪着着脚步却不敢上前。 叶流州从人群中穿行时听见众人议论纷纷,有人道:“万泓带来这个姓许的,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这般厉害?滁城派的长老都不是他的对手!” “他只要再赢一场就是十胜了,便能在明日直接参加第三门的比试,我觉得今年的三门第一恐怕就落在他身上了。” “怎么可能?你忘了还有蓑衣客在呢,他们两个要是对上绝对只有一个人能活!” “你瞧,蓑衣客来了!” 荆远的举止如常,脸上一片漠然,他一坐下附近的人们都远远散开。 叶流州低声道:“所以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荆茯苓浑身的伤口都掩盖在衣袍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快看,是上次那个人!” 台上许延向前迈了一步,对面的壮汉定住心神,决定先发制人,大喝一声向他冲去,抡出布满铁刺的流星锤。 同时许延手上的玄铁丝飞弹而出,在空中折射出耀眼刺目的光芒,缠在锤柄上数圈,他抬手一拉,流星锤顿时脱离壮汉的手,滚落在一边。 壮汉丢了武器,直接扬起拳头揍过去。 戒指内的齿轮滚动,玄铁丝收回,许延错身避开他的拳头,在对方来不及收力露出空门时,一脚踹向壮汉的腰侧。 壮汉受了这下重击惨叫一声,直接横飞出去三丈远,摔了下比武台。 场下顿时响起一片热闹的叫好声,站在一边的参将扬声宣布道:“十胜!准备好明日的第三门比试!” 许延走下石阶,往看台的方向一望,目光准确的落在了叶流州的身上。 叶流州对上他的视线,朝他眨了眨左眼。 身边荆茯苓疑惑道:“我怎么觉得他在看我们这边?” 荆远冷淡的视线转了过来,叶流州肯定地道:“那是你的错觉。” 许延下了台便朝万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45 泓走去,对方挺着大肚子夸奖许延几句,得意大笑的模样同时连胜十场的人是他自己一般。 不一时,又有人飞身上了比武台,乃是崆峒派年轻一辈的翘楚,三下两下打赢对手,正意气风发地朝台下叫嚣着,却一时无人上去。 叶流州正有些心不在焉,荆茯苓忽然转身握住了他的手,他一怔,道:“你难道不会觉得授受不亲吗?” “不,我们已经生死之间了,跟我来。”荆茯苓拉着他向前走。 “你带我去哪?”他回过头,看向荆远道,“你不考虑阻止一下她么?” 少年目光淡淡地看着他,没有丝毫要动手的意思。 叶流州发现荆茯苓正一路把他往比武台的方向拉,连忙刹住了脚,不可置信地道:“你难道想让我上去打架吗?” “有何不可?” 叶流州摊开手:“关键是我打不过他们啊。” “没关系,你代表我们鼎剑山庄点到为止就好了。” “不不不,我觉得我会被揍的!”叶流州提步往原来的方向走。 荆茯苓一把扯住了他,“你不去,那我和师兄能上吗?” “所以我就说不要来啊。” “开弓没有回头箭!”荆茯苓跟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拉拉扯扯,用力把他推上了比武台,“我相信你行的!” 叶流州眼睁睁地看着她脚尖一点旁边的石雕,飞身回到看台上,朝他笑着招了招。 再看荆远像是和她商量好了一般,毫无半分惊讶之意。 远处许延看着这一幕,微微皱起眉,不理会身边的万泓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他往后一退,身形没入人群中。 叶流州静默半晌,只好默默对上对面正嚣张的崆峒派弟子,他的两手空空,对方却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剑,不由分说地朝他刺来! 他从旁一退,堪堪躲过。 对方寸步不让,剑锋气势汹汹地逼进上前,叶流州左闪右避,几乎退到了比武台的边缘,这时荆远起身,将手里的吹栾剑远远向场上一抛。 叶流州躲过呼啸而来的一剑,抬手接过吹栾,刷地拔剑出鞘,铛地一声重响挡住了迎面而来的一击! 远处角落里的许延,收回了手心刚要弹出去的石子。 两剑正相抵,对方却突然一松力,叶流州没有稳住举剑下劈,滑破对方的衣衫,刺进了他身体和胳膊的空隙间。 正准备抽出,对方却如同被刺进实处一般,惨叫一声按住吹栾的剑柄倒了下去。 台下顿时爆发出一片惊呼声。 叶流州满头雾水,“你在搞什么?” 崆峒派大弟子压低了声音道:“废话,你是鼎剑山庄的人,你若是输了,下一个上台的就是荆远!他一来就不是输不输的问题了!我到时一定没命下去了!” 看来三门比试第一天时,荆远大开杀戒的景象给他们留下了巨大的阴影啊…… 大弟子做出忍耐着痛苦的样子费力抽出剑,勉勉强强地站起身,一拱手:“阁下的剑法着实厉害,在下领教了!佩服佩服!” 接着他好像身负重伤一般被其他弟子扶下去了。 叶流州懵了。 看台上顿时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来,纷纷感慨他的剑法超群。 参将高声宣布道:“一胜!还有人要上台挑战他吗?” 底下喧闹声不绝于耳,却久久没有人敢上台,有一个满脸横肉的肌肉大汉对旁边青山派的弟子挑衅地道:“不是说你们青山派剑法天下第一吗?不若上去领教领教他们鼎剑山庄的人?” “谁敢去领教他们的剑法?你看他都差点杀了崆峒派的大弟子!” 有人骂了一声,“跟鼎剑山庄的人对上就没有好下场,听说他们昨天灭了一个门派的人!” “要知道他们才只来了三个人啊,各个都是嗜杀成性的绝世高手……” “你们青山派今天还没有一个人上场,是不是就打算当缩头乌龟了!” “别说我们,有能耐你去送死!” 下面争执半晌,终于有人上了台,白袍长须,正是青山派的掌门人郑虚。 他抽出佩剑,朝叶流州温和一笑:“在下郑虚向阁下讨教几招。” 叶流州警惕地抬起手挡在身前,没想到就是这么简单一个动作,两人隔了甚远,郑虚竟然极为浮夸地像是被隔空打中,向后横飞出三四丈远,堂堂一派掌门居然不顾身份,滚了一身尘土直直掉下台去。 “哇——”满座响起一阵剧烈的惊呼。 叶流州僵硬地化成了一座雕像。 第40章 相谈 连青山派掌门都不堪一击地倒下, 原本还有些跃跃欲试的挑战者全熄了火,这下再也没人敢上场了。 荆茯苓坐在下面,笑得几乎歪倒, 上气不接下气地指着比武台, 对身边的少年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怎么回事?我第一回知道叶流州原来这般厉害哈哈哈哈哈哈哈!” 荆远若有所思的视线一转,落在被弟子搀扶起来的郑虚身上, 对方拍干净身上的灰,退到一处屋舍后, 隐没了身形。 屋舍后的阴影里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他的眉目冷峻, 手上闪着寒光的玄铁丝收回戒中,对着郑虚可以说是彬彬有礼地一颔首,“多谢。” 郑虚抖了抖嘴皮子说不出话来, 只得擦了擦满脑门的冷汗。 这边叶流州在无人敢上台挑战后,参将宣布了他的胜利,准备好明日开启的第三门比试。 他一步步地走下台阶,众人看他的目光如见虎狼一般惊惧, 纷纷向后退去。 叶流州实在意料不到是这样的结果,对手一个个装模作样地输了比试,简直让他赢得莫名其妙。 不理会众人的反应, 他穿过看台,把吹栾剑还给荆远,跟着他们离开时,向万泓的方向望去, 不知在何时,站在他身边的许延已经不见了踪迹。 “你是怎么做到,就这样,”荆茯苓比划了一下,“一招打退了郑虚的?” 叶流州一摊手,道:“是他自己掉下去的。” “怎么会?”荆茯苓道,“他为何要故意输掉比试?难不成是喝多了?” “可能是怕我一输,你师兄上去动手会直接杀了他。”叶流州道,“我很想知道,除了昨晚的那个无名门派,蓑衣客究竟干过多么惨绝人寰的事,才会让他们这么畏惧?” 荆茯苓乐不可支,大大咧咧地一挥手,“师兄才不会平白无故杀人,都是他们自作自受,不过那不重要,你赢了就好,今晚定要庆祝一番,师兄觉得呢?” 荆远把吹栾剑挂在腰侧,闻声点了点头。 “袁府的晚宴我们不能去,怎么办?不若去城里找间酒馆?”荆茯苓问。 “你们两个一个不能使武功,一个受了这么重的伤,还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46 是别出去了。”叶流州朝他们一笑,“我倒知道一个不错的去处。” 袁府后厨屋里,灶台上架着锅,里面雪白的鱼汤正咕噜咕噜地煮着,精致的糕点摆在碟子中,案板上的包着酱料的鸡肉卷还没有下锅,松鼠鳜鱼浇盖着热气腾腾的卤汁,一股饭菜混合成的浓香在空气泛开。 一群厨娘边抱着箩筐,边说着话走出门去,灶屋里只留了一个打着瞌睡的小厮。 荆远和叶流州两人在高高的横梁上对坐,也许是对方的表情太不友善,叶流州轻轻咳了一声,道:“厨子在眼皮子底下现做的,总不会再担心有人下毒了吧?” 荆远静了片刻,微微别开目光,开口道:“昨晚……” “嗯?”叶流州看着他。 荆远还没有继续说完,砰地一声轻响,荆茯苓飞身坐了上来,不光手里,她的头顶和肩膀都顶着盘子,加在一起足有五六道菜,她把饭菜全部放在梁木上,又掏出两个雕花银杯,倒满了酒。 叶流州接过,和她碰杯,心满意足地喝尽再斟上。 荆远垂下浓密的睫毛,盘腿坐在旁边安静地对付着虾饺。 荆茯苓斜倚在梁木上,夹着菜边咀嚼边含糊道:“明日第三门你打算如何应对?” “明天还去?难不成你指望着我真能打败所有对手,成为三门第一吗?”叶流州道。 “不然为什么让你参加?要知道每过一门赏五百两,这会儿估摸着银子已经送去咱们的院里了。” 叶流州一手撑着脸,懒散地道:“凭我三脚猫的功夫,今天能赢纯属意外。” 荆茯苓喝了一口酒,咂咂嘴,“保不准明天也能赢啊,要知道师兄还把吹栾剑借给你用了,平日里他都不让我摸一下的。” 叶流州笑了一下,看了一眼荆远。 待三人用完饭,从横梁上下来,把空盘收拾掉,堆在灶台上,绕过打瞌睡的小厮,回到小院里。 夜色深沉,叶流州有些犯困,打了一盆井水端进屋,用冰冷的凉水洗了一把脸,等他们两个都睡着了,才悄无声息地打开木门,走了出去。 沿着种满翠竹的青石路向前走,月光透过遮遮掩掩的枝叶,支离破碎的落在地面。 他远远找到万泓的住所,门前守着两个护卫,他绕到后院,动作小心地攀着墙爬了上去,趴在墙头往下一望。 便见水雾弥漫的温泉里显现出一个男子的身形,朦朦胧胧的有些不真切,只能看见他露出水面的背脊,恰到好处的肌肉纹理流畅,却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口,有些甚至还没有愈合,流淌着血液,滴落在水里。 只凭一个背影,叶流州便认出了那是许延,他被那些伤口惊得一怔,脚下一动,一块小石子弹落在地,发出一声细声。 接着他忽然听见面前风声呼啸,来不及躲闪,只觉眼前一花,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提起,死死扼住脖子,哗啦一声摁住了水里。 水花向四处飞溅,叶流州沉进水底,呼吸几乎窒住,死亡在瞬间侵袭而来,本能地扯着对方的手挣扎起来。 “叶流州?”许延凌厉凶狠的动作忽然一顿,认出水中这个险些被他杀死的男人,把他抱上岸,抬手顺了顺他的背脊。 叶流州手臂撑在地面上,低下头剧烈地咳嗽着,气还没有匀便问:“你、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许延半跪在地,只在下身裹了一条布巾,他道:“只是小伤,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是袁轩峰派来的死士。” 两个人都从上往下滴着水,颇为狼狈,叶流州掰过他的肩膀,许延浑身的伤口因为刚才的动作全都撕裂开了。 “屋里有药吗?” 许延起身,叶流州按住他:“我去拿。” “在左边的柜子里。”许延看着他的背影。 夜里轻风微微拂动竹叶,投下一片浓绿的影子,在两人的身上摇曳错落。 叶流州替他上了药,一圈圈地绑着绷带,因为手生,显得乱七八糟的。 许延也不在意,垂眼看着他,紧绷的眉目一寸寸松懈下来,嘴角若有若无地上翘着。 “这些已经愈合的疤痕,是不是你之前落入海里留下的?”叶流州问。 “也不全是,我落海后大难不死,上岸后却被两批人马追杀,一方是袁轩峰的人,另一方人行踪缜密,我还没有查清。遇到了万泓招收能人替他参加三门比试,趁机投入麾下躲避那些死士,跟他来到岭北,我知道你若是无碍,一定去都司。” 叶流州把绷带系好,知道他是不想把死士引来,连带着发现拖累了自己,才一直避而不见。 他想了想,道:“你接下来是不是想赢得三门比试,待在袁轩峰身边伺机铲除他?其实没必要如此,以你过了两门的身手足够引起袁轩峰的注意了,你应该在季家派来官差抵达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养好伤口。” 他继续道:“至于万泓那里,直接杀了他好了。” “你已经盘算好了?若是我不动手,你打算让谁杀了万泓?”许延的目光落在叶流州白皙的脖颈上,上面几道淤青格外显眼,“是荆远那个小子吗?” 第41章 无眠 “荆远?”叶流州抬起脸看了他一眼, “与他何干,这件事我只是提议而已,没有强加于你的意思, 在接近袁轩峰之前, 你先看看你一身的伤,真的能铲除他吗?” 许延道:“袁轩峰的事暂且不论, 说说你的最近情况吧,我们落难分散, 是荆远救的你?” “嗯。”叶流州笑了起来, “你在三门见到我之前, 是否想过我可能已经死了?” 许延沉静地道:“不可能。” “那巧了,我们彼此的想法一样。”叶流州笑道,“说起来, 你对鼎剑山庄了解吗?” “我查过他们,鼎剑山庄在十多年前,不过是不足为虑的小门小派,可在短短数年间如得天助, 逐渐并灭大小门派,成为羽水第一名门,延续至今, 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何事,却不得而知。” 许延低沉的声音在夜色里响起,檐下一盏灯火如豆,将雾气驱散, 黑暗淡去,石阶上投映着一片橙黄的光影。 “蓑衣客是鼎剑山庄荆庄主的独子,荆茯苓是他的高徒,他们来到岭北意不在都司三门,而是为了袁轩峰,这两人乃是地地道道的江湖人,这次插手庙堂之事用意不明,刀锋所指的要么是季家,要么便是袁家。” “最让我困惑的是,荆远为何没有参加三门比试,还会把吹栾剑借给你?”许延抬起手,摸了摸对方脖子上的淤青。 叶流州想起刚才窒息的感觉,觉得他这个举动有些危险,往后微微一靠,道:“此事说来话长。” 许延表示理解地一点头:“你可以慢慢解释。” 叶流州按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47 住他的手,挑起一边眉,道:“以前可没见你这么刨根问底过。” 许延还要再说,忽然听见墙上传来一道极为轻微的脚步声,他微微偏过脸,眉目没入黑暗里,凑近了叶流州左肩,附在他耳畔低声喃喃:“有死士竟然追到了这里。” 叶流州微微一怔,随即压低了声音:“要杀了他吗?” “嗯,这个死士一直在追杀季家派来岭北的人,极为狡猾敏锐,几次让他在我手下溜跑了,别让他察觉到异样,这次千万不能惊跑了他,不然待他回去禀明了袁轩峰,我们的身份和目的就会暴露。”许延道。 黑暗的竹影里贴着一名蒙面死士,正悄无声息地拔出袖里涂得漆黑的匕首,森冷的目光盯着毫无防备露出背部的两人。 叶流州几乎整个人都许延抱在怀里,忍不住笑了起来,“以免引起他的怀疑,我们是不是该说些什么?” 在这么近的距离,两人的感官都是互通的,笑时肩膀微微的颤抖,说话呼吸时吐出的气息,水珠从发丝滴落在皮肤上的凉意。 “他怕是不会觉得我们现在是在谈话。”许延的下巴搁在对方的颈窝上。 死士落步无声,慢慢地接近了他们,锋利的匕首正对许延。 叶流州抬手推开他,坐正了身体,眯起狭长的眼睛去看许延,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的表情,“我没有理解错你的意思吧?” 许延倏然起身,往后勾手按住身后的死士的手臂,对准他后颈的匕首不过分寸之差,便再无法向前,接着他以行云流水般的过肩摔重重将死士放倒在地! 死士想逃走,却被许延一抬脚死死踩住,一切不过发生眨眼间,做出这些动作的同时,许延的眼睛一直在看着叶流州,开口答道:“就是那个意思。” 叶流州的瞳孔微微紧缩,对面的男人已经夺过爱手,抵在死士的脖子上,拉下他的面罩露出了面孔,上面有黑色的印记,“是袁轩峰的人。” 叶流州回过神来,看着对方的举动道:“还有多少这样的死士在追杀你?” “有二十多个吧。”匕首割破了死士脖颈上的皮肤,流出蜿蜒的血来,许延的目光浮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之前说,还有另一队人马?” “是,不过他们的行踪太过诡谲,一时还不知道究竟是谁的人。”许延握着匕首,却没有刺下去。 死士惊恐地看着他,摇着头露出求救的眼神,嘴里无法发生半点声音,因为他的舌头已经被割去了。 院里一片寂静,叶流州没有再说话,许延的手背上绷着一道明晰的青筋。 忽然,死士狠狠一挣,脱离了许延的禁锢,猛地向门外跑去,眼看他的身形就要消失在黑暗里,叶流州一把拉起地上的麻绳,死士砰地绊倒在地。 还不及再逃,叶流州上前反剪住他的手臂,费力压制住死士,开口道:“你之所以被一路追杀,是不是就像现在一样,不去下死手?” 他头也不抬,手朝后一伸,“把匕首给我。” 许延看着他用尽力气压制住死士的样子,没有回话,直接迈步上前弯腰,动作很快,匕首在死士的脖子上一划,他立刻从不断挣扎到安静无声。 “是我犹豫了。”许延低声道。 “是你和季家人的区别。”叶流州道。 灯火映在温泉的脉脉水面上。 “其实早在我应下替他们做事时,便知道过程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许延的视线从尸体上移开。 叶流州走近他,安抚一般地笑起来:“脸色这么难看?都说第一次杀人晚上会做噩梦,今晚我就留在这陪你如何?” “今晚的噩梦还长呢。”许延从竹架上取下黑袍换上,把地上的尸体搭在肩上,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对他道:“你回你自己的院子去,先把湿衣裳换了再走。” 他抬手把竹架上的竹架布巾一抛,落在了叶流州的头上。 叶流州被蒙住视线扒拉下布巾,撇了下嘴,听见对方道:“记得把头发擦干。” 留下这一句,许延带着尸体跃上墙头,消失在夜色中。 叶流州在原地站了片刻,只得照做,换了身干净的黑色长衫,胡乱地擦着头发往回路走。 半轮皓月掩在天际游离不定的乌云中,月光如轻纱一般铺在地面上,落下无数竹叶错落的影子。 远处的路口完全笼罩黑暗中,宛若猛兽的洞穴,耳边万籁俱寂,微风吹起一缕鬓角的长发,追着竹叶的影子飘向前方。 墙角传来一声细小的沙沙声,叶流州低下头,看见一只通体漆黑的蝎子从洞里爬了出来,扬着淬着剧毒的尾针。 他停下脚步。 前方的黑暗里现出一个蒙面男人的身形,他脚步沉稳走近两步,单膝跪地,低低开口道:“陛下,大人让卑职来为您传话,您在外面玩得够久了,是时候该回宫了。” 叶流州皱紧了眉。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利剑的出鞘声,荆远站在墙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蒙面男,冷道:“要不要杀了他?” 叶流州静了片刻,知道这些人已经找来了,单杀一个没有任何作用,况且荆远身上余毒未清,便道:“不必。” 他接着对蒙面人道:“告诉你家主子,此地不比京城,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蒙面上僵硬着起身,忌惮地看了一眼墙头上的荆远,朝叶流州行了一个礼,转身退回黑暗中。 他离开后,叶流州转向荆远,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方才。”荆远跃下,落在他身边,眼眸漆黑,“你要走?” 他没有回到这个问题,转而伸了个懒腰,道:“走,回去休息,明早还有三门比试。” 夜月隐去,鱼肚白从天边升起,旭日初露,晨光穿过游云照射而下。 随着左右各二十人大汉齐拉麻绳,打开了厚重巍峨的第三座石门,开启的声音仿佛门上雕刻的石龙在发出古老的长吟。比武台四周可以说是最热闹的一天,估计聚集了整个岭北城的人。台上一片刀光剑影,每每有人获胜便爆发一阵叫好声。 许延从对手横扫而来的红缨枪的空隙间躲过,翻身落在木桩上,十指上的玄铁丝飞舞而出。 对手是个留着两撇胡子的精瘦男人,面对着眼花缭乱的银丝不退反进,红缨枪挥舞成圈打开玄铁丝,枪尖对准许延狠狠刺去! 叮地一声,玄铁丝缠绕在枪头上,许延一拉,对方却死死握住枪杆不放手,他借机在木桩上一跃而起,擦着鼻尖避开枪锋,落在两撇胡子的身后。 玄铁丝再度飞弹而出,钉穿了对手的膝窝处,两撇胡子顿时倒下去,挣扎着翻过身时,瞳孔里映出又一条直直袭向他面门的锐利银丝,他连忙慌道:“我输了……是我输了!手下留情!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48 ” 玄铁丝半道中止,收回戒指,许延站在台上,看着他的下属将他抬了下去。 看台里一片欢呼,以目前的形势来看,许延赢得比试的希望最大,呼声也最高,万泓身边依然众多侍从环绕,颇为志得意满。 叶流州身边的荆茯苓望着比武台,惊讶地道:“上次我便觉得这个许延的路数有些熟悉,这回才看出来,他是白驹门的人,我以为那个门派早就消失了……师兄,你以前有见过白驹门的弟子吗?” 少年摇了摇头。 荆茯苓拍了拍叶流州的肩膀,“该你上了,对上这家伙你赢不了,这次是说真的,点到为止,不要受伤了。” “放心。”他向前走了一步,荆远把吹栾剑递给他,叶流州接过,对上少年的眼眸,微微一笑:“多谢。” 他迈上石阶,拾级而上,呼啸的长风扬起比武台四方的旗帜,猎猎作响在空中翻飞。 叶流州和许延对立,衣袍鼓动灌满了风。 许延走到武器架前,抽出一把修长的雁翎刀,站在原地,刀尖一挑,指向对方,这是一个极其挑衅的动作。 叶流州勾起唇角,大步朝他冲去,同时拔出吹栾剑,眨眼间已在近前。 两个人在极近的距离挥动刀剑,铛地一声重响交错相抵,叶流州一手使力将剑锋向下压去,空出一手抬起摸了摸许延的脸,笑道:“你知不知道你昨晚走的时候,就像一只独自舔伤口的野狼。” “是吗?”许延面对他的动作也不躲闪,嘴角含着一抹锐利的笑,抬臂一扬雁翎刀格开对方。 叶流州倒退一步,紧接着毫不停顿地横剑挡住对面呼啸而下的刀锋。 这下换许延按着刀往下压了,他道:“看来你昨晚也没有休息好,想什么呢?黑眼眶都出来了。” 那一股力道几乎是千钧之重,叶流州咬着牙费力抵挡,“当然是想你怎么处理的那具尸体?” 第42章 而已 许延道:“你不用担心, 袁轩峰的人已经全部被我解决了。” 他看着叶流州紧紧绷着神经的样子,没有丝毫要放他一马的意思,反而加重了力气, 噙着笑道:“难得见你这般认真, 怎么,这么想赢我?” 叶流州被逼得向后仰去, 眉梢带起一丝愤然地挑起,“你就那么肯定我赢不了你?” “不是我肯定, 是我到现在才发现你会使剑。许延游刃有余地上下打量他一番, “毕竟你在我面前一直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如今倒是越发有脾气了。” 叶流州在他说话的空隙时,握紧吹栾剑硬是刮着对方的刀锋逆流而上,交抵间发出极其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铛地一下格开压制。 许延身形一晃稍稍避开,横刀看了一眼,凡铁对上名剑自然是无法抗衡,只见刀口不再流畅锋利, 被磨得凹凸不平。 他抬刀挡在身前,“再来。” 话没有落音,叶流州已经迎上, 他本打算跟许延交手意思一下,可几句话的功夫就被他激起战意,对准了他刀锋的豁口,准备直接用吹栾把他的雁翎刀砍成两截。 然而真正对上时, 叶流州发现许延这一招根本没有用上力,随着一声金戈撞击的震响,吹栾剑轻而易举地将雁翎刀斩断,许延也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波及,骤然向后摔了出去,直接飞过比武台,轰地砸进了后面的木箱里,溅起漫天的灰尘。 “哇——”这一陡变简直令在场所有人猝不及防,齐齐爆发出一阵沸腾的惊叹。 台下万泓险些惊掉了下巴,手里端着的茶杯砰地摔碎在地。荆茯苓大惊失色,像是结巴了一般,“这、这……” 就连荆远脸上也微微露出惊色。 台上的叶流州不由捂额,“又来……” 只见一众护卫七手八脚地把许延从废墟刨了出来,不知怎么的,他像是受了濒临死亡的重伤般,不断喷涌出大量的鲜血,随着护卫把他扛起来向外送,一路上血迹狂涌,向四周飞溅,极为渗人。 众看客看得心惊肉跳,呆若木鸡,他们再望向上面的叶流州那眼神便非常不一样了,满是毛骨悚然,生怕对方隔空来给他们一掌,以至于主事反应过来,连声问还有没有人上台挑战时,一片鸦雀无声。 静默半晌,主持比试的主事也非常恍惚,既然没有人再敢上台,那么第三门比试便算是结束了,按结果最后站在台上的那个人就是赢得比试的魁首。 主事捧着匣子,心有余悸地一步一步挪动着脚步,靠近叶流州,想着怎么把匣子交给他宣布结果,没料到对方忽然一回身,他顿时吓得连连后缩。 叶流州对他的反应毫不在意,直接从他手里拿过匣子,打开一看,是一枚刻着都司印记的镂金纹章,他道:“你们三门比试的奖赏只有这个?” “此印为三门魁首的信物,持其可以自由出入都司。”主事道,“另外袁将军还赏下白银千两,绫罗绸缎百匹,良田数十亩,罕世名药冰蟾、白玉圆雕双鱼玉佩、猫眼碧玺珠……” “行了。”叶流州把匣子阖上,抛进主事的怀里,“一齐送入我院里。” 丢下这句话,他快步走下石阶,也无人敢凑近上前。 留下满座瞠目结舌的看客,这可真是都司三门历年以来最为匪夷所思的一场比试了。 回去的路上,荆远还是一贯的沉默寡言,荆茯苓则像是存了一肚子话,欲言又止不知从何问起。 刚迈进院门,荆远忽然上前一步,手中吹栾出鞘三分,浑身溢出一股极为冰冷的杀意。 只见厅堂的门向外敞开着,桌上地上堆满了金银珠宝,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一腿架在另一条腿上,手里一上一下地抛着那颗碧玺珠。 男人的眉骨高挺,眼底压着一线冷冽,目光看着三人。 荆远和荆茯苓都驻足在门外,只有叶流州脚步不停地向前走,临近了来一句:“真是假到没边。” 他伸手挑了一抹对方身上的血迹,“这里哪里弄来的血?” 荆茯苓这才反应过来,边往里面走,边错愕地道:“你们竟然认识?” “是啊。”叶流州的视线转向门口的少年,“荆远,过来,这个给你。” 他从桌上拿起一块碧玉珏准备抛给他,可对面伸出一只手来拦下他的动作。 许延修长的手指从他的手里抽出碧玉珏,四平八稳地放在桌上。 “你这是什么意思?”叶流州微微偏头,忽然想起来了什么,接着道,“对了,这里随便一样东西,都够我偿还你那三百……三百多两银子吧?” “是三百六十五两银子。”许延道,“你欠我的可远不止这些。” 他从紫檀椅上站起身,负手而立,“况且,你赢的一切东西都是我的,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49 债你还是要还。” “至于这样斤斤计较吗?”叶流州凝噎,往后退了一步,朝身后的荆家两人无奈地摊开手。 荆远目光森寒,手依然按在剑柄上。 隔了一个庭院的距离,许延对上他的视线,似乎有两股无形而不兼容的气场撞击在一起,向四方激射涌荡,满庭风声呼啸,吹动着竹叶哗哗响动。 叶流州默默地和荆茯苓待在角落看着他们。 正当这时,另一头一个小厮进了门,“各位袁将军有——” 待他看清了屋里对峙的肃杀景象,声音顿时卡进了喉咙里,畏畏缩缩地向后一退,躲在了门后,只探出个脑袋,不安地小声道:“各位侠士,袁将军有请。” 荆远倏地按剑回鞘,许延转头对叶流州道:“过来。” 叶流州跟着他向里屋走去,帘布垂下,许延换了一身干净袍子。 “等等,你脖子上还有一点血。”叶流州见他出来,从木盆里绞了一条湿巾,让许延低下头,把残留的血迹擦干净。 “你为何跟荆远过不去?”叶流州道,“一块玉而已。” 许延带着一丝嘲讽地重复了一遍:“而已?” “而已。”叶流州道,“此番袁轩峰这只老狐狸肯露面,定是有所准备,你打算怎么对付他?” “他定会招揽我们为他做事。”许延道,“先去听听他怎么说。” 两人收拾完了走出屋子,厅堂里荆远立在一侧,荆茯苓满头思绪地在原地打转,小厮还等在外面。 “走吧。”叶流州道。 几人一齐去了袁府主院,路上只有荆茯苓拉着叶流州走在后面,让荆远和许延一左一右走在前面,她窃窃私语道:“他就是你一开始打探消息要找的那个人?” “就是他。” 说些到了正厅,里面站着一名身着广袖长袍的中年男人,身形高大,面上留着一把胡须,神色温和地对四人道:“袁某久仰几位侠士大名已久,到才有幸今日得以一见,请进。” 袁轩峰到了三门比试结束才现身,他正值盛年,眉间还有一分旧年领兵征伐沙场的威严,更多透露出来的是气宇轩昂的儒雅之气。 几人落座,袁轩峰吩咐小厮上茶,转头对叶流州开口:“这位便是三门大比的魁首吧,这些日子里叶公子声名远播,袁某常听人道公子的武功出神入化,没想到你这般年轻便有如此造化,不知师承何处?” 叶流州看了一眼许延,接着道:“师门曾留训,不得借以师门声誉在外闯荡,全凭自身施展手脚,在此不便向袁将军透露,还望不要介意。” 袁轩峰表示理解地一点头,道:“令师真乃高风亮节,难怪会出像叶公子这样的徒弟。” 叶流州道:“承袁将军谬赞。” 有仆从进门端来茶水,叶流州盘算着袁轩峰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没有留意到身侧端上来的茶盏,无意间抬起胳膊,霎时碰倒了茶盏,他伸手去接却来不及。 眼看茶盏摔落,即将碎了一地时,对面的荆远和荆茯苓的神色都微微一紧。 这时叶流州身边的许延伸出手,稳稳当当地接住了茶盏,放在案几上。 这一系列动作发生的极快,可袁轩峰一直在注意着这边,自然映入他的眼底,其神色顿时变得极其微妙起来。 第43章 冠冕 接着他笑了一下, 带起嘴角一道纹路,道:“叶公子,袁某有个手下听闻你是三门比试的魁首, 很是景仰, 想着能与你一战,不知可否看在袁某的面子, 应了他的请求?” 叶流州便知道方才那一幕叫他看见了,一个三门魁首力压群雄, 可实际上连个茶盏也接不住, 那就很值得深究了。 他向许延看去, 目光里的内容是:看,露馅了吧? 许延面色自若,朝他微微颔首, 意思让他应下。 叶流州收回视线,只得道:“当然。” 坐在对面的荆远偏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案几,上面放着雕花匣子,堆着一些蜜饯、核桃之类吃食。 “这几日诸事繁杂抽不开空, 没有机会亲睹比试,今天时候正好,袁某也想一见识叶公子的身手。”袁轩峰拍了拍手掌, 对候在门外的小厮道,“让他进来。” 不一时,门外走出来身形魁梧的壮汉,肩上挂着、胸前穿着甲叶连缀而成的铁甲, 腰间玄挂着一柄长剑,他朝袁轩峰单膝跪地,拱手道:“末将曹启寒见过袁大人。” “起来吧。”袁轩峰抬手,“这位便是三门大比的魁首叶公子,他答应了同你切磋切磋。” 曹启寒是都司军营中的裨将,仗以一身武艺最是自视甚高。他站起身,看向叶流州,嘴角挂笑,眼中颇有藐视的意味,边说话边往前走:“听闻叶公子武功绝世,可以隔空单凭一击致人于死地,我实在是很好奇,这是真……” 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旁边许延换了一个坐姿,将扣在手里的花生米以一个极快的速度弹出去,在墙壁的拐角处一撞,转而隐蔽地击向走来的裨将。 曹启寒只觉膝窝一阵剧痛,顿时向刚刚对袁轩峰行礼那般,砰地地单膝跪在叶流州面前。 场面变得一片寂静。 荆远看了一眼许延,将还没来及弹出去的花生米扣回手心。 袁轩峰原本悠然喝茶的动作顿住。 曹启寒保持着下跪的姿势,愣了数息,反应过来,看着叶流州露出不可置信地神色,“你……” 他羞恼地烧起满腔怒火,正准备站起身,忽然又一枚核桃击来,让曹启寒彻彻底底地跪了下去。 这一幕委实太过滑稽,荆茯苓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 许延撇了一眼出手的荆远。 叶流州仍然端端正正地坐着,居高临下地看着曹启寒,微微一笑:“何须行此大礼?” 曹启寒气恼至极,火急火燎地要站起来,可膝窝又猛地遭到一股袭击,剧痛让他又跪了下来,愤怒地吼道:“你竟敢——” “够了!”袁轩峰终于发话了,他的脸色不大好看,却依然露出笑容来,朗声道:“叶公子果然武艺高深莫测,这也算是一种不战而屈人之兵,袁某长了见识。” 叶流州低低笑道:“将军过奖了。” 袁轩峰转而冷着声音对曹启寒道:“还不快起来?” 曹启寒连连被打中膝窝,苦不堪言,一边警惕着叶流州再‘出手’,一边慢慢地站起身,一瘸一拐地退到袁轩峰身后。 许是混合着荆茯苓笑声的气氛太过诡异,袁轩峰干咳一声,吩咐小厮道:“添茶。” 他望向一旁的荆远:“少庄主既然从羽水来到岭北,怎么没有参加三门比试?” 荆远自然不会回应他,身边的荆茯苓顺其自然地接道:“鼎剑山庄有叶公子珠玉在前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50 ,少庄主自是不必出手。况且,我等此番前来一是为了观摩三门比试的盛况,二是羽水离岭北不远,两地常年经商往来,手下弟子门生多有走动,家师久仰袁将军威名已久,嘱咐要我等借此机会与袁将军好好结交,他日将军若是有空不妨来山庄做客,在下定当盛情相待。” “荆姑娘所言甚是,替袁某向老庄主问好……”说着话,袁轩峰将空茶盏往后一递,一个婢女上前接过,提着瓷壶倒水。 婢女看起来已经到了徐娘之年,鬓角泛着丝丝白霜,面上透露着憔悴,将茶盏交给袁轩峰时,不慎撞在对方恰好伸来的手,滚烫的茶水溅了出去,烫湿了男人衣襟。 “怎么回事?”瞬间一片兵荒马乱,侍从们赶上前,袁轩峰显然露出了不悦之色,站起身担了担衣袍,仆从在一边拿冰袋敷上他的手掌,又用布帕为他擦干水迹。 “将军,是奴婢不小心,求您恕罪!”婢女一不留神出了错,连忙跪了下去,砰砰地磕起头。 袁轩峰眉头皱起,隐隐有些想发火,但在众人面前显然太难看,他按耐住脾气,对一旁的曹启寒使了个眼色。 曹启寒立刻大步走来揪起婢女,将她拖出了门,在外面狠狠踢了她一脚。 院里响起女子的求饶声,又有一个男仆从扑了上前,焦急地喊道:“这是怎么了?大人您这一脚是要我荆妻的命啊,求求您了!饶过她吧,我们膝下还有小女,可不能没有娘啊……” 曹启寒:“滚!” 厅外喧嚣起来,厅内一片安静,袁轩峰的脸色阴沉,显然因这一出意外的波折而感到有失颜面。 许延一手端着茶盏,看着里面冒出的热气,头也不抬地开口:“袁将军,在下看这只是一桩小事,不必放在眼里,不如就让它过去吧。” 袁轩峰点了点头,向外面扬声道:“——启寒。” 院里两仆从搀扶退了下去,曹启寒回到屋里。 袁轩峰重新坐下,也不再兜圈子,直接道:“在座的各位都乃是江湖上屈指可数的高手,袁某在此,确有一事相求。” “将军但说无妨。”叶流州道。 “在诸位眼里,认为袁某是个怎么样的人?” 叶流州和许延对视一眼,心里都揣测到袁轩峰接下来的话了。 荆茯苓看了看荆远,不指望他回答,便收起漫不经心,正经地道:“袁将军乃是国之栋梁,手下都司营军亦乃国之重器,为我大昭在岭北苦寒之地,数十年如一日抵御北娆外敌,着实令我辈景仰。” “国之栋梁不敢当,可袁某忠君爱国之心天地昭昭,日月可鉴,绝无半分对大昭的不臣之心。”袁轩峰深深叹气,“可那权倾朝野的季函欺人太甚,竟想以私通敌国之名问罪于我,不仅派下巡抚监军,还令斥狼铁骑前往围住岭北后方,让我日日夜不能寐,忧心如焚……” 屋里静了一瞬,荆远的视线从吹栾剑上,移到了叶流州身上。 对方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起头,带着好笑的意味朝他眨了眨眼。 荆茯苓惊讶地道:“怎会如此?袁将军对大昭的忠心我等可是看在眼里,季大人有无证据竟出此言?” “并无证据,季函所出的季家在朝一手遮天,文臣官吏皆归麾下,如今是想除了袁某,拿到我手中的虎符,以达到控制边疆的军权,真不知拿我大昭皇帝陛下置于何地!” 在座几人沉吟片刻,叶流州道:“那袁将军打算怎么做?” “袁某只想进京面见陛下,禀明实情,可众所皆知,陛下病重已多年没有露面,以至于季家大逆不道——霍乱朝纲!”袁轩峰眯起眼睛,透露出一股锐利的锋芒,“这才请诸位助我一臂之力,我亦当倾尽全力,铲除正在往岭北而来的斥狼铁骑,打开季家设置的屏障,得以让我回京面圣。” 他朝几人一拱手,声声铿锵有力:“届时孰忠孰佞,皆由陛下定夺,袁某再无二话!” 屋里顿时陷入了一片静默,半晌许延将杯盖阖上,“要对上季家这座庞然大物,可是要尽上倾家荡产的力。” “倾家荡产倒是不必,纵然季家声势无双,可是我袁府富可敌国之名亦非空传,诸位若是肯助,良田豪舍、金银财宝自当享之不尽,待到季家伏诛,所拥之物不止财宝,更会声名显赫。” 袁轩峰这一番话可谓是抓住了这帮江湖草莽之辈的软肋,一时间众人都沉浸思绪中,没有出声。 他也知道要给几人思考的时间,便道:“此事事关重大,诸位接下来可以继续在府里住下,慢慢想好无妨。” 几人陆续起身称是,先行告退后,回到院子里,各据左右一边,阁门大开向外敞着,竹叶随风摇曳的影子落了进来。 叶流州从厅堂里的桌上提起一壶酒,坐在许延身边,给他斟了一杯。 荆茯苓不复刚才在正厅的正襟危坐,大大咧咧地歪倒在椅子上,“给我来一杯。” “这要等我们谈完话后。”叶流州微微一笑,“你和你师兄对待袁将军此事意下如何?” 荆远总算开了口:“袁季两家之争,在于袁轩峰通敌叛国的罪名是否属实。” 叶流州道:“那若是属实,你们鼎剑山庄该当如何?” 第44章 信任 荆远抿了唇角, 他漆黑如琉璃般眼眸一转,看了许延一眼,对叶流州道:“我要跟你单独说。” 许延冷冷一笑, 将手里饮尽的金樽搁至在桌上, 发出咯嗒一声响声。 他没有说话,但是举止间震慑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叶流州斟酒的动作微微一僵, 他大概明白荆远要说什么,却因着许延在这里, 只能道:“今天时候不早了, 下次再说吧。” 他站起身, 向前走去,把酒杯递给荆茯苓,屋里的气氛一片僵持, 两方人互相对峙。 他顿了顿,向荆远道:“怎么说大家也算暂住在同一片屋檐下,不要伤了和气。” 荆远手下吹栾剑鞘尖支在地上,淡淡道:“你是说, 他也要住在这个院子里?” “你不同意?也是,这院里只有三间房,那我就让他回……”叶流州回过身, 正准备让许延回到原来的院子里,可是当他看到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神时,声音立刻卡住了。 “啊……”叶流州改口道,“就让他住在这里吧, 跟我挤一屋就好。” “让他走。”荆远冷冷道,同时向外拔出吹栾剑。 对面许延偏过头,从果盘上随手抽出一把锐利的小刀,在指间飞快地转了一圈。 荆茯苓也顾不上喝酒看好戏了,连忙按住他,“师兄,有话好好说,别伤了和气!” 叶流州抓着许延的胳膊,把他从座位上拉起来,往屋里推去。 许延任由他推着往前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51 走,偏过视线看向荆远,冲他冷冷地扬起眉。 荆远受到了此等挑衅面色如覆冷霜,看向叶流州,忽然开口:“你不是想知道吗?那个画像里的女子。” 叶流州动作一顿,回过头来,也不再管许延了,转而向他走来,“你说……” 他刚刚迈出一步,突然身形一滞,只见许延抓住他的后衣领,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你做什么?我还有话要问他……”叶流州挣动着去掰开他的手。 “在此之前,你不觉得要好好和我解释一番吗?”许延目光森寒至极,不再看屋里那两人,直接把叶流州提回了屋,用后脚跟砰地踢上门。 荆茯苓看了看紧闭的木门,小心翼翼地道:“师兄,你是不是……” 她看见少年的脸色,讪讪地往后缩了缩,“好吧,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火大。” 屋里。 叶流州被抛在榻上,还没有起身,许延便紧接着覆下身来,按住他的双臂。 他挣扎了几下,当然不可能敌得过对方的力气,索性放弃了,他束发的布条松了开,浓密柔润的长发散开在红锦锻面上。 静了好一会儿,叶流州看着上方的男人道:“我怎么觉得你……” 许延道:“我亦觉得你越来越不一样了。” 男人的呼吸自上而下,扑在叶流州的脸上,让他颤了颤眼睫,如同脆弱的蝶翼。 “你和荆远之间有事瞒着我。”许延看着他道,“是什么事?” 窗阁占着了整整一面墙,竹帘之间空隙裁剪出一格一格的阳光,投进没有点燃烛火的房间,朦胧而黯淡落的光线在两人身上。 “没什么,我只是对鼎剑山庄的事很感兴趣。”叶流州道。 许延没有那么轻易地放过他,一字一顿地道:“——你撒谎。” 叶流州的瞳孔微微紧缩。 许延皱起眉头,闭了闭眼睛,像是在压抑某种情绪,可依然掩不住困惑不解的神色,“为什么不告诉我?” 许延道:“我在岭北重新见到你,觉得你根本不需要待在我的庇护之下,你在一点点的……” 他想了想,继续道:“一点点的露出你真实的一面。” 叶流州僵了数息,接着遮掩一般微笑起来,道:“那是什么样?我难道还长了两副面孔不成……” “你最好想好再回答。”许延打断他,伸出手掌压在他的胸膛上,皮囊下便是叶流州跳动的心脏,“你对我说过诸多谎言,以往我可以不计较,今后还要继续吗?” 叶流州躺在榻上面对这样的许延,感到对方仿佛看透了他想要隐藏的一切,久久说不出话来,他变得难以呼吸,脑袋里杂乱一片。 窗外错落斑驳的竹影落进屋里,许延俯视叶流州的模样,等待着他的回答。 叶流州张了张嘴唇,声音在房间里响起:“今后不会再有。” “记住你说的话。”许延从他身上起来,走到案几前,拿起琉璃杯倒上酒,放在他面前。 叶流州看着淡青色的琉璃杯,仍然有些怔忪。 许延牵起他的手,把酒杯放在他的手里,他这才反应过来,喝了一口,烈酒入肠,陷入怔然中的意识终于清明了起来。 他坐起身,手臂搭在曲起的腿上,长发披落在身上,鬓角眉锋是乌黑的,铺开在榻的广袖长袍亦是黑色,整个人似乎延展出了几分幽深的气息。 只有他的嘴唇是红的,像是涂了女子的口脂,又似饮了一口血。 叶流州抬眼对上许延的目光,低声道:“你要是想知道,不如现在便跟我去听听荆远方才没有说完的话。” 许延深深地看着他,慢慢吐出一口气:“罢了,那小子的话我可没兴趣听,这事算是过去了,往后不要再瞒着我。” 叶流州笑了起来:“好。” “否则,你的下场会是……”许延顿了顿,“你不会想知道这种下场的,知道后果很严重不要犯就行。” 叶流州眉目弯弯:“你说了算。” 两人一直待在屋里也不觉无聊,许延在纸上规划起对付袁轩峰的计划,细细思索着,叶流州捧了本杂书看。 晚些时候去许延端了饭菜,又唤小厮将搁在厅里的金银财宝装箱收起来。 他们用了饭后,天色昏暗下来,许延铺好被褥,招呼翻着书的叶流州睡觉。 叶流州从椅子上跳到床榻上,向后一倒,陷入绵软的被褥中,翻过身托着下巴,继续把剩下一点的书看完。 直到桌边蜡烛燃到尾,屋里的光线将灭未灭,他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许延,发现对方已经睡着了,额上渗出汗珠,鬓发潮湿,眉头微微皱着,似乎是坠入了一场挣脱不开的梦境中。 “许延?”他唤了一声。 男人并没有醒,他的意识完全沉浸在幼年时的一场大雨中。 那个时候他的名字还叫做季延,随着昭德帝的一道圣旨,陪太子伴读的小公子们都陆续被长辈接走了。 从宫里回到家中不久后,季六便听闻太子殿下大病的消息,他坐在花园的石阶下,苦苦思考了半晌,还是决定去宫中看望一下太子,毕竟两人相识一场。 他从药房里找出平日里给母亲治病的药材,包起来塞进怀里,天不亮便爬上了季老太爷的马车底下,他的身形矮小,可以窝在隔板里不被发现。 忍着凌晨寒冷的天际,直到马车向宫里进发,路上下起了瓢泼大雨,进宫后季六趁人不注意溜下马车,朝东宫跑去,却被殿前的禁军拦下。 “什么人?!”锋利的矛尖对准了季六,他咽了下唾沫,报出自己的身份。 禁军走了一个进殿通报,随后谢临泽的身形出现大殿前,顺着高高的石阶一步步走下。 雷电在厚重的云层中不断翻涌,大雨将周遭的一切事物渲染成灰蒙蒙的颜色,地面水流成河,豆大的雨滴漫无边际,落在水中溅开一个个水花。 季六浑身都湿透了,见着他从怀里掏出药递给他,声音稚气,还带着重逢的一点的喜悦:“殿下,吃了药病就会好起来的……” 那药材在他的手上还没有递出去,便被对方狠狠地打落在地,浸泡在水中。 季六愣了愣,顾不上看对方的脸色,连忙把药材捡了起来,“湿了就没法用了……” 他有些狼狈地抬起眼睛,去看谢临泽。 不知何时,围在这边的禁军远远地向后退去,似乎在忌惮着些什么。 谢临泽站在他对面,也没有打伞,不过一会儿衣袍便赘满了雨水,说不上来谁比谁更狼狈。 他的头发潮湿地贴在脸上,眼眸盯着他的动作,神色复杂晦涩,久久的,他才开口,声音异常嘶哑:“谁允许你进宫的?” “我自己来的……”季六有些手足无措,手指捏着衣角,看着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52 对方,莫名地从他身上感到一股黑暗的、近乎绝望的气息。 “我听说你病了……”他嗫嚅着道。 谢临泽嘲讽地笑起来,目光极其冰冷,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前襟,厉声道:“你以为你是谁?你觉得你能治好我的病吗?宫里有无数太医,需要你来为我治病?!” 季六从来没有见识过这样的谢临泽,他茫然无措,原本攥得紧紧的手指无意一松,药材撒落了一地。 谢临泽扫了一眼,满是恶意地勾了勾嘴角,道:“六公子,你认识字吗?怎么抓的药?季家公子饱读诗书、文思敏捷,独独是你季六最为无能,丢尽了家族颜面——怎么?这种表情看着我?你难过了?” “没有……”季六扁着嘴巴,低下头摇了摇脑袋,“没有难过……” 谢临泽继续冷笑道:“六公子,你既无传召,又无令牌,是谁给你的胆量私自入宫?你是不是觉得陪在我身边,当了几天的小宠物,就以为与我感情甚笃,攀上太子能够为所欲为了?为何不掂掂你自己是几斤几两?!” 季六愣愣地看着他,眼眶通红,再开口,声音已经有些哽咽:“可是、大宴北娆来使那天,是我从水里把你救出来的!宫女说,是你守了我一夜,我以为、我以为你至少把我当做朋友……” 谢临泽的动作顿时僵住了,两个人在大雨中都看不清对方的眼神,许久,他才道:“我没有朋友。你更不配做我的朋友。” 他松开手,把季六甩在地上,居高临下地道:“记住,你我身份殊别,没有一丝一毫的干系。再敢进宫,按律当斩。” 季六跌坐在水里,眼睁睁地看着他转身离开,只觉得寒冷的雨水渗透进了骨子里,把他整个人冰冻住。 巍峨宫阙,殿台广袤,偌大的天地笼罩在灰暗之中,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漫天的雨丝把那段记忆洗得近乎褪色,然而雨过天晴,阳光肆无忌惮的穿透进来,落在窗下的一排兰草上。 许延和叶流州在袁府住了几日,三门比试的过后,这座府邸似乎更加忙碌起来,仆从们更加谨慎从事,常有商贾、甲兵络泽往来,就是夜里也经常响起奔驰的马蹄声,颇有几分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叶流州睡醒后,拉开竹帘,向窗外看去,只见鸽子、鸿雁腿脚上绑着信函,在天上飞来飞去。 他披上衣袍,走出屋,倚在门框上晒太阳,转眼见到许延坐在亭下,便问:“今日怎么没去万泓那当差?” 许延为了避免引起袁轩峰的怀疑,还如原先那般在万泓手下当护卫。 “他大概觉得我并不怎么好用,又重新提拔了个剑客做贴身侍卫,我暂且派不上用场,便回来歇着。”许延面前是散落满桌的竹骨,他调整着主架,神色非常专注。 昨晚下了一夜雨,早上太阳一出来,蒸得地面只剩下几个小水洼。 叶流州因为照射而来的阳光眯起眼睛,注视着许延的动作,笑着问:“怎么又做起纸伞了?是要在岭北卖伞为生吗?” 许延没有说话。 两人隔了一段距离,叶流州正欲走过去,忽然听见许延的声音传过满庭花草递来:“送人。” 叶流州微微一怔,耳边是似乎响起当初在乞巧节阿仲说的话。 “在我们这里,纸伞都是用来送给心仪的人,只有哥哥,做一车纸伞拉去卖。” 他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一寸寸地淡了下去,开口道:“许延……” 你是不是想把纸伞送给…… 后半句话还没有出口,门外便传来一阵脚步声,荆茯苓和荆远出现在门外,她向两人招了招手,道:“赶紧来,袁将军有要紧找我等。” 许延把竹骨收起来才向前走去,冷冷道:“斥狼铁骑已开到岭北后的羽水,倒还真是一件要紧事。” 他注意到叶流州还站在原地,回过头,“流州?” “啊。”叶流州回过神来,将心事按捺下,跟上他们,“来了。” 袁季两家开战在即,城中流言蜚语四起,到处风声鹤唳,袁府里重兵把手,镇守都司的三万营兵日日操演。 袁轩峰正在偏厅等着他们,一见四人到齐直接问道:“几位这几日考虑的怎么样了?” 叶流州和荆远对视一眼,荆茯苓首先拱手道:“季函无旨调兵,迹近悖逆,鼎剑山庄愿以将军马首是瞻,肃清朝野!” “好,袁某绝不忘鼎剑山庄在此时的襄助,待得胜归来,定当重礼谢之。”袁轩峰拱手朝她回以一礼,转向许延:“许公子意下如何?” 许延道:“在下人微言轻,不过草莽,自来贵府将军一直盛情款待,以贤士待之,承蒙将军厚爱,在下定当竭尽所能,为您铲除季氏乱党。” “袁某在此谢过。”他道,“既然如此,此事不得耽搁,车马已在外面候着,这便准备随军前去吧。” 四个人暗藏心思,上了驾马离开袁府,跟着延绵如长龙一般的军队行在草地上,向岭北与羽水之间的平流河进发。 袁轩峰穿着一身盔甲骑在马上,牵着旁边一马的缰绳,笑道:“季巡抚的话我听明白了,不过在查我都司之前,我倒想问问,你这手上这份圣旨,是陛下所书,还是季函季首辅所书?” 旁边马上骑着一名腰大十围的中年男人,正是季家支庶季克荀,官拜巡抚,此刻正擦着满脑门的汗,声音支吾在嗓子里,“这、这……” “更让袁某为之好奇的是,驻扎在平流河对岸的斥狼铁骑,究竟是奉谁的旨而来的呢?” 季克荀答不上话来,完全陷入了袁轩峰的掌控之中。 两人在前面骑着马,后面跟着许延,他一边留意前方的动向,一边注意到叶流州有些心不在焉,从包裹里掏出一个橙子抛给他,喊了一声:“接着。” 叶流州抬起头,却没有反应过来,直接被橙子砸上脑袋,落进怀里,他揉了揉额头,“你是故意的?” 许延看着他道:“你最近总有些欲言又止,是不是有话问我?” 第45章 留下 叶流州和他对视数息, 又垂下目光,从马鞍上拔出一把匕首,切开橙子, 递给他一半, “我只是在想斥狼铁骑若是对上都司营兵的胜算有多大。” “怕是袁轩峰不会正面和斥狼铁骑对上,不然他找我们这些人何用。”许延接过, 抛了一块进嘴。 叶流州也吃了一块橙子,被酸得忍不住五官都皱在一起, 连咳了几声, “你这是从哪摘来的?” 再看许延, 他没有意料到会是这般味道,显然也被酸倒了牙,咧着嘴缓了缓才解释道:“刚才经过树林随手摘的。” 两人目光相接, 忍不住一齐笑了起来。 许延的眉骨和鼻梁生得高挺,眼窝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53 深邃,线条锐利,颇给人一种与生俱来的疏离感, 这么一笑,似如冰峰之雪照见阳光,融化开来。 两人正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策马向前走, 军队快要行至高坡,许延环视一圈,看不清高坡上的情况,便道:“若是有敌军在这里突袭, 都司营兵一定会被打个措不及防。” 紧接着他这句话,前方传来一阵人仰马翻的喧哗声。 叶流州看着他挑眉道:“你这可真是一语成谶。” 许延不置可否,策马向前走了几步,只见坡上涌出一群黑衣刺客,分为两波人马,一队下冲,一队占据高处拉弓搭箭,箭雨向都司营兵嗖嗖降下! 最前方的兵马乱成了一锅粥,在这其中,一支快若闪电般的箭矢飞射而出,精准地穿过混乱的人群,直直袭向队伍中的袁轩峰! 袁轩峰显然看到了这势如破竹般的一箭,正准备拔剑出鞘,可身下黑马受惊嘶鸣,掀蹄而起,让他错过了斩下箭羽的机会。 就在他即将被钉穿的那一刻,一道冰冷的刀刃映着天光一闪而过,吹栾剑自上而下瞬间斩断箭羽! 荆远飞身落地,挡在袁轩峰面前,动作不停地连斩下数道箭矢。 另一侧荆茯苓用长鞭勒断了刺客的脖子,在尸体上摸索一番,抽出他衣襟里的腰牌,上面刻着狼首的纹路。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平日里轻松写意,眉目满是肃杀之气,对袁轩峰道:“看来季家已经派一部分斥候过河了。” 两方人马缠斗在一起,厮杀声震响,鲜血断肢横飞,叶流州对许延道:“你不用在这里保护我,该去做做样子,不然袁轩峰定会起疑。” “好。”许延掂了掂手里修长的陌刀,提起缰绳骏马向黑衣刺客冲去,在人群中游刃有余地挥刀而起,大开大阖间周围倒下一片。 叶流州坐在马背上,马蹄慢悠悠地走着,不远处举旗兵被一箭射穿,断了气。 他拔起插在地上绣着袁字的旌旗,经过前方焦土时,注意到先前被许延斩倒在地的刺客们并没有死,正倒在无力挣动,低低惨吟着。 看起来许延是用的刀背,叶流州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转头在战场上寻找起对方的身形,发现许延一直在自己的不远处跟敌人缠斗。 他的视线落在许延身上,却没有留意身后一个刺客朝他举起了刀刃。 正巧许延解决了面前的敌人,一双眼眸下意识地扫向叶流州,见到这一幕顿时神色一凌。 叶流州听到脑后风声呼啸而下时,才觉不妙,不等他躲避,一道玄铁丝擦着他的鬓角向后飞去,疾如旋踵般的丝线一掠而过,带起他飞散的鬓发。 接着身后传来一声惨痛的呼声,刺客的手掌玄铁丝被钉穿,血液顺着他的胳膊流下。 叶流州翻身下马,拿出麻绳把他五花大绑,刺客还想再动手捡起地上的刀,却被盯着这边的许延一拉银丝,他顿时又惨叫一声。 叶流州将刺客绑好算是俘虏,又把一块布塞进他的嘴里,以防他自尽,许延这才抽回银丝。 这场战斗不到半个时辰便结束了,这一队斥候自然敌不过都司兵马,袁轩峰在谢过四人出手后,加快行军速度,天不暗便抵达了平流河附近。 暮色苍茫之下河面宽广,水流湍急深不见底,依稀可见河水奔腾着撞击上河中冒出头的巨石,对岸一片茂盛的丛林,交错的树枝下重重叠叠的阴影。 隔了平流河两三里远,袁轩峰与早就镇守在此处一万营兵汇合,安营扎寨,与领兵的参将赵轲进入大帐商讨军情去了。 河滩边的乱石铺开一地,几个哨兵走来走去地巡查,夜幕低垂,萧萧寒风吹拂而过,带起燃烧的篝火向上飞舞的红星。 叶流州和许延边上烤火,另一头荆远和荆茯苓也燃着篝火,在旁放哨的裨将曹启寒一直在警惕地监视着他们。 河畔朔风凛冽,吹在皮肤冷如刀割,曹启寒耐不住冻,索性走过来,在两边人附近转了转,似乎感受到一股古怪的气氛,又走远了些,找了几根树枝木头堆在一起,坐下用火石点燃了。 一时无人出声,四周的氛围更为诡异。 叶流州有些困,打了个哈欠勉强提起精神。 许延把搭在臂弯上的狐毛毯子扬起,裹在他身上。 叶流州那一点寒意散了去,暖洋洋地又泛起困,歪过脑袋,靠在对方的肩上,耷拉着眼皮。 曹启寒一直在注意着这边,见到两人的动作,顿时睁大了眼珠子,像是想到了什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嫌恶又不可置信地出声:“你们两个是不是……” 许延拨了拨烧得通红的木头,发出几声闷响,打断了他的话。 叶流州抬起头,好奇地问道:“你要说什么?” 荆远原本在低头看篝火,眼底映着一抹红光,闻声看向曹启寒,荆茯苓伸长了手在火边取暖,也兴致勃勃地看过去。 一时间四人的全部落在他身上,曹启寒莫名感到有些惊慌,咽了咽唾沫,吭吭巴巴地道:“没、没什么……” 叶流州无趣地收回视线,低声询问许延:“明日你有什么打算?” “暂时没有什么好的计划,先看看袁轩峰有何异动,毕竟敌在明,我们在暗。”许延也压低了声音,“你知道如今最要紧的事是什么吗?” 叶流州笑了一下,“都司营兵和斥狼铁骑绝对不能开战。” 许延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明面上这是季家和袁家的兵权之争,可事实上此事关乎大昭的国运,两家无论谁输谁赢,最大的可能性是两败俱伤,届时北疆没有兵力守城,那么北娆大军便是乘虚而入,若真发展到这一步,岭北和羽水都会沦陷在敌国的铁蹄之下。” 两个人的脑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许延略感惊奇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明白的倒是不少。” 叶流州低笑起来。 许延叹了一声,“当务之急,在于除掉袁轩峰的同时不引起都司营兵的哗变,稳住两边军队。” “斥狼铁骑在后虎视眈眈,袁轩峰便一刻也坐不住,以他如此珍命的心性,若是再拖下去,跟从未有过一败的斥狼军打上仗,一旦形势失利,我怕不等我们找到其叛国的证据,他自己就会放北娆大军入关。” 对上许延来说,季家可是丢了一份进退维谷的大难题给他,仅仅相助派来的巡抚季克荀还被袁轩峰牢牢把控住。 左右制肘不说,跟前还有两个鼎剑山庄意图不明的人,看样子今日一战似乎完全向袁家倒戈而去。 叶流州也不由沉思起来,还没有想出个究竟来,一个士兵走过来拱手道:“袁将军请几位进帐一叙,共商大计。” 四人对视一眼,起身朝军营走去,身后曹启寒也连忙跟上他们,并拉过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54 一个小兵对他叮嘱了几句。 小兵得令后便飞快地离开了。 相比气候寒冷的外面,帐里炉火烧得正旺,正前墙上挂着羊皮地图。 袁轩峰对几人说了一下他大概的计划,意思是让他们趁夜渡过平流河,潜入斥狼军营,刺杀监军和统帅,带回两人的脑袋,在斥狼军乱成一团的时候再行出兵,定能将他们一举拿下。 此计对于许延来说,只有利而无害,毕竟他其实是在为季家做事,渡河禀明身份,便能与斥狼军里应外合,佯装骗过袁轩峰渡河,一旦他渡河就会被包围,那么一切大局已定。 可袁轩峰并不是个好唬弄的人,他看了看几人眯起眼睛笑起来,道:“渡河夜袭自然仰仗诸位,可袁某身边无人保护,亦恐再发生今日的刺杀,实在忧心至极,还需你们留下几人做护卫,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许延声音冷了下去,道:“将军是想留下谁?” 袁轩峰背着手走了几步,不远处曹启寒的手按在剑柄上。 帐中一片安静,四个人静立。 “荆姑娘留在营中吧。”袁轩峰道。 点到名字的荆茯苓微微有些错愕,身边荆远抬起漆黑的眼眸。 袁轩峰捋一捋胡子,盯着众人的神色,忽然伸手一指站在边上的叶流州:“——还有他。” 第46章 首级 就连晕染在大帐内的烛火, 也无法掩饰住许延眼里的寒光。 他掩在黑色袖袍下的手指,转了转另一只右手上田石戒。 沉默在帐内蔓延开,帐外划过数道漆黑的影子, 空气中传来极为细微的武器出鞘声。四人如同凝固的雕像一般, 在这一刻,若是他们敢出声拒绝, 或者朝袁轩峰走近一步,那么埋伏在帐外的守卫们定会一涌而上将他们拿下。 许延压抑着胸腔里翻滚的杀意, 平复一下语调, 打破了死寂, 道:“不如换我来留在……” “我觉得袁将军的主意尚好。”叶流州一出声,几人的视线皆移向他,“就由我来留在这里。” 他对上许延看过来的目光, 安抚一般向他摇了摇头。 袁轩峰笑起来:“那好,夜袭一事不宜耽搁,少庄主和许公子这便准备出发吧,我已经为你们规划好路线, 潜伏进斥狼军营,只待两位取下斥狼统领和监军的首级凯旋。” 许延和荆远却都没有挪动脚步的意思,静了一两刻, 荆茯苓哈哈一笑缓解一下气氛,问道:“若是他们杀了斥狼军的头领后,军队大乱,定会派兵追杀师兄他们, 到那时该如何回来?” 袁轩峰道:“这点可以放心,只要在刺杀成功后放出信号,自然会有人去接应。” 话说到这里,他们两人是非去不可,叶流州恳切地看着许延,心里念叨着走到了这一步,可千万不要因为他而半途而废,若是忤逆了袁轩峰的意思,在这里闹起来,那么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许延紧紧地盯着他,不知在想什么,半晌转过身向外走去。 叶流州微微松了口气。 荆茯苓低声和荆远说了几句话,少年点了点头后向外走,在经过叶流州身边时,伸手拉住他的手臂。 “怎么了?”他问。 少年漆黑的眼眸像夜色一般深沉,开口道:“明早我就会回来,你只要在这里待一晚,荆茯苓也会保护好你。” 叶流州忍不住想摸一摸他的头,刚要抬手,荆远却攥了一下他的手,接着很快松开,向大帐外走去。 在荆远和许延离开后,围在叶流州和荆茯苓附近打转的兵卒显然多了起来,行动却还算自由,曹启寒隔了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盯着他们。 两人重新点燃了篝火,相对而坐,看着跳跃的火星,彼此都心事重重。 天际乌云掩月,长夜漫漫。 穿过乱石嶙峋的河滩,跨越涛怒湍急的平流河,在延绵茂盛的丛林后,驻扎着一万整装待发的斥狼铁骑,营帐错落,巡逻队伍手持长矛,不放过丝毫的蛛丝马迹,轮流交替。 荆远潜伏在树下的阴影里,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思索着巡逻队伍遗漏的死角,却忽然听见身边树叶声哗哗响起。 许延披着漆黑的斗篷,竟然就这么走了出去,暴露在众多守兵的视野内,瞬间金戈声响,无数锋利刀剑齐齐指向他。 陷入包围圈中的许延岿然不动,面容掩在帽兜下的阴影中。 荆远眼看这一幕,紧紧皱起眉头,也从草丛里走出,手中闪着寒光的吹栾剑指地。 无数士兵朝他们逼近,就在这时,兵卒忽然如潮水般向两边分开,中间走出一个披着甲胄抱着头盔的男人,正是季老太爷之子,排行老二的季行巍,从京城调遣来此的督察将帅。 他抬臂示意兵卒们不要妄动,打量一眼许延和后面的荆远,道:“来者何人?” 许延抬手摘下斗篷帽兜,露出冷峻的面孔,沉声开口:“——许延。” “原来是季六公子,我等已经在此久候多时。” 听到季行巍这句话,荆远紧绷的神色微微一愣。 夜色之下,这一边两人进了斥狼军营,平流河的另一边却传来阵阵哀嚎声。 参将赵轲提着长鞭抽打着捆在木桩上的俘虏,试图从他们的嘴里审出来敌军的动向,却不想这些斥候们都是硬骨头,一身的血痕,嘴里却蹦不出半个字。 他恼火地把鞭子扔在地上,一旁看守叶流州他们的曹启寒百无聊赖,留意着赵轲这边,见此情形道:“将军不若用上烙刑?只要被烧红的烙铁一烫,保准他们什么都招了。” 赵柯冷冷道:“就怕他们撑不了两下就死了。” 他把鞭子交给手下,“接着抽,到他们肯说为止。” 曹启寒悻悻地转回视线,却骤然脸色大变,只见不远处篝火边空空如也,叶流州和荆茯苓两人消失不见了。 两人其实并没有离开军营,只是趁着他不注意,绕到营帐的另一头,借着堆积的稻草掩饰身形,从空隙间看去,只见夜雾苍茫,一队兵卒押运着一辆辆粮车送进粮仓。 门前站着带着几个扈从的袁轩峰,他走到停下的粮车前,用剑划破了麻袋,从里面取出一样物件。 “那是什么?”离得有些远,荆茯苓看得不太真切。 空气里传来一股呛鼻的味道,类似硝石、硫磺混合在一起的火药味。 叶流州眯起眼睛,道:“是鸟铳。” “什么?”荆茯苓惊讶得合不拢嘴,“你是说那些是火器?他们怎么会有这么多火器?” 然而更加让她惊讶的还在后面,只见袁轩峰似乎对兵卒们说了几句话,接着那伙人一齐朗声大笑起来,带着浓浓的口音地道:“这些货足够把斥狼铁骑炸上天了,待明日拿下羽水,一定要把季行巍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55 的脑袋砍下来,送去京城给季函瞧瞧!” “斥狼铁骑这群狼狗不知杀了咱们多少人,这回终于能大仇得报,什么战无不胜,我倒要听听他们明儿的哀嚎!” 其中一人道:“老子真是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季函收到这份礼物的神情,可惜不能谢家那皇帝不问政事,不然知道斥狼铁骑全军覆灭的消息,会不会直接吓得驾崩过去?” 又是一阵哄笑声。 荆茯苓只觉五雷轰顶,与袁轩峰接触的这些人,全部都是对大昭虎视眈眈的北娆人。 又听其中为首的那人粗砺的声音:“袁将军大可放心,待我王扫平这些阻碍,拿下昭国,定然不会让你再守着这鸟不拉屎的地,届时季函的位置将为你而留。” “替袁某谢过陛下。” 听到袁轩峰的应承声,荆茯苓错愕地喃喃道:“他竟然真的叛国了……” 静了片刻,她扭头看向叶流州,“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 叶流州望着他们,目光沉淀,“从袁轩峰罔顾大昭安危,调动都司营兵离开防线的那一刻,他的行为便无异于叛国了。” 他不再继续看下去,转身朝原路回去,“走吧。” 荆茯苓忧心地看了一眼粮仓,跟上他。 “荆姑娘,所以到了现在,你和荆远来到岭北的目的,还只是为了三门比试,建起鼎剑山庄和袁家之间的生财之道吗?”叶流州平静地道。 寒风迎面吹来,荆茯苓犹豫着欲言又止。 叶流州接着问:“如果不是的话,那你们究竟意欲何为?” 荆茯苓动了动嘴唇,还没有回话,半路上便撞见了急匆匆寻来的曹启寒,他打量着两人劈头盖脸问:“你们跑哪去了?” “不知此话怎讲?”叶流州道,“袁将军可没有下令禁足于我等。” 曹启寒被噎住,瞪着叶流州片刻,忽然朝他抡起拳头。 荆茯苓上前一步,抖开鞭子啪地一声甩在地上,叱道:“曹大人,可别忘了你上次行的大礼!” 曹启寒的拳头硬生生定在半空中。 两人不再搭理他,回到篝火边,叶流州要把毛毯递给荆茯苓,对象却道不需要,他便心安理得地裹在身上,背靠在木桩上,凑合着过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袁轩峰唤曹启寒把两人带到他的营帐里,叫人沏了两杯茶端给他们,也不多话,坐在案几查看卷宗,但显然注意力并不在纸上,半晌没有翻过一页。 叶流州坐一边,一直等到那盏茶凉下去,外面才传来躁动声,有人传令兵快步进来,附在袁轩峰说了几句,他听完立刻站起身。 接着大帐的垂帘被来人掀开,一股寒风伴随着浓重的血腥味飘了进来。 许延和荆远一前一后进来,浑身沾满了血迹,带着未尽的肃杀之气。 许延手里提着一个通红的包袱,正滴滴答答地渗着血液,他走上前,在死寂的营帐中,把包袱放在袁轩峰的桌上。 “这就是斥狼铁骑的统帅庞清和监军季行巍的首级?”袁轩峰看着面前的包袱,脸上露出一种既惊又喜的神色,慢慢地伸出手去拆开那血布。 “是,另外斥狼铁骑大乱,已经撤出平流河十里外了。”许延说着,目光一转,落在叶流州身上。 叶流州同样在看着他,见他身上没有什么伤口放下心来,想着这会儿场合不对,等等要问问他昨夜的情况如何。 第47章 伏击 案几后袁轩峰拆开包袱, 看着里面血迹斑斑的头颅,阴鸷的目光变了变。 他曾进京见过两人,自然记得他们的长相, 此刻这两颗离开脖颈的脑袋摆在这里, 面上还残留着死前的惊惧,真真切切明明白白, 斥狼铁骑已经群龙无首。 袁轩峰的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容,他大笑着对曹启寒吩咐:“去把他们两个的脑袋钉在旗杆上。” 他绕过案几, 走到荆远和许延面前, 拱手道:“多谢两位相助, 袁某感激不尽,愿以重金相报。” 说着,旁边两个侍从上前, 将手中托盘端过来奉上。 袁轩峰掀开铺在上面的一层布,露出了托盘中满满当当成色上佳的黄金,整个大帐都因此而变得蓬荜生辉。 许延拿了一锭在手里掂了掂,金子近在咫尺, 他那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收了起来,勾了勾嘴角,随和地道:“袁将军客气。” 荆远并没有出声, 只是微微偏头,看向荆茯苓,对象立刻过来端走其中一盘,咧着嘴咬了一下金子。 袁轩峰看着几人对黄金移不开目光的样子, 心里暗自发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几人也不例外,正是这样才好控制,若是连金子都不能使他们动容,那袁轩峰才真要怀疑对方来此的用意了。 “袁某还有一请,不知诸位可愿随我一同渡过平流河,一举拿下正逢乱象的斥狼铁骑?” “自然愿意同往。”许延道,“袁将军说的是,此刻正是斥狼铁骑最为虚弱的时候,拿下他们季家将再无力抵挡都司营兵。” 他的眼眸生出几分意味深长,“只望届时除去季家,将军可不要忘了出力的我等。” “袁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诸位可放心。”袁轩峰看了一圈众人,“既然如此,渡河刻不容缓,不能放跑了他们,现在准备一下便出发吧。” 叶流州等人向他拱手,袁轩峰回以一礼,率先走出大帐整顿军队去了,后面的侍从低眉垂眼朝外一抬手,道:“大人,请跟我来。” 侍从领着众人去了另一个帐篷,里面堆放了一些甲胄兵器等军械,兵卒在里面来来往往更换装备。 许延和叶流州走到角落里,他拿起一套乌金重甲递给许延,低声询问:“那两个是谁的人头?” “死刑犯,不得不承认,季行巍手下还是有些能人巧匠,人皮面具做的非常逼真。”许延换了一件黑色戎装,套上甲胄,调整了一下护臂,“你昨夜如何?袁轩峰没有做什么吧?” 叶流州带着一抹笑意道:“也没什么,除了抓住我和荆姑娘严刑审问一番。” “——什么?”许延的声音变厉,猛地抓住他的手臂,铁甲挂住了旁边的圆盾的皮带上,发出一声不小的动静,引得整个营帐的人都转过来看他们。 许延正想把他的袖袍往上一捋,看看有没有伤口,冷不丁见到对方嘴角戏谑的笑容,顿时明白过来,手上动作一停。 还没有穿完甲胄的年轻男人先是向外看了一眼,兵卒们对上他森寒的目光,纷纷不自在从他身上移开视线。 许延这才看向被他抵在墙上的叶流州,充满危险地开口:“你敢戏弄我?” 叶流州低下头,凑近了他,笑道:“我只是想知道如果是真的,你会怎么样?” 近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56 距离中,只有他能听见许延低沉的声音:“我会后悔把你留下,后悔替季家做事。” 叶流州被这句话说的心里蔓延出一股说不上来的滋味,不自觉地放轻了语调:“我们都明白,你和荆远在斥狼军营,季轩峰是不会对我做什么的。” 两人说话间,忽然感觉到有脚步声走近,停在他们面前。 叶流州转过头,看见荆远穿着银白色轻甲,脚踏犀牛角长靴,对他出声:“锁扣。” 原本荆茯苓正准备将一旁的锁扣给他,见此顿时动作僵硬在半空,目瞪口呆:“……” 叶流州从旁拿过案几上的锁扣,荆远侧过身,他便顺其自然地替少年扣在护肩上。 许延的脸色黑了下去。 荆远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 许延握紧了拳头,发出指骨磨动间的脆响。 幸而在这场矛盾爆发前,叶流州很快咔嗒一声扣好了肩甲,接着提起一柄陌刀交给许延,道:“该走了。” 许延接过,阴着脸看了一眼荆远,和叶流州走出营帐。 凌晨拂晓时分,远方的天色泛着一层灰色,远处白茫茫的雾气弥漫在树林、灌木丛中,繁茂的枝叶变得影影绰绰起来。 一行人骑在马上,从高处看,如同几粒细沙,淹没在洪流一般渡河的军队中。 赵柯看着交织在云雾里的丛林,面色划过犹豫之色,对前方的袁轩峰道:“将军,依属下之见,此刻不宜出兵,斥狼铁骑极有可能埋伏在前方。” “统帅庞清一死,他们已经不成气候。”袁轩峰扭过头,问另一边曹启寒,“探子回来了吗?” “禀将军,据探子来报,近六千斥狼铁骑已经撤二十里外,剩下四千因分歧分散成几个小队,还在负隅顽抗。”曹启寒道。 袁轩峰沉吟片刻,道:“赵柯,我给你五千兵马,将这一带的斥狼军清扫干净。” 赵柯略一迟疑,还是压下疑虑,旋即应下:“是。” 都司营兵继续向前,走出丛林不久,前方探子再度来报:“黑岩山上发现斥狼铁骑行动踪迹,疑似有埋伏。” 不等袁轩峰做出回应,又一个裨将急匆匆地单膝跪地,道:“左侧大军收斥狼铁骑侵扰,但数量不明。” 袁轩峰控制不住地露出了烦躁的神色,他捏了捏眉头,“黑岩山地势险峻,前方定有埋伏,吩咐全军警惕前进。另外左侧,曹启寒。” 曹启寒一拱手:“末将在。” “带一队人马清除左侧的斥狼残兵。” “是。”曹启寒领兵而去。 袁轩峰又对不远处跟着的许延和叶流州两人道:“许公子叶公子,本将也分给你们一队人马,先行进入黑岩山探路。” —— 丛林中雾气缭绕,赵柯带着五千兵马向两侧分散开,谨慎地探索着,渐渐走出树林最为茂盛的地带,参天高树在身后远去,到了视野较为开阔的灌木丛,手持兵器骑在马上的兵卒们才稍稍松了口气。 赵柯高声道:“加快行军速度,离开丛林和袁将军大军汇合!” 随着一声令下,众多将士策马扬鞭,声势浩大地向前奔去,带着无数翻滚的尘土,赵柯率军冲在最前面,突然马下剧烈地一绊,他顿时一头栽了下去,摔出三四丈远。 赵柯一身尘土,浑身火烧一般的剧痛,还没来及爬起来,抬起头,看见面前横着一条长长的绊马索。 他脸色剧变,紧接着四下轰然响起马匹惨烈的嘶鸣声,无数将士策马奔到这一带,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一条又一条的绊马索连人带马一同绊倒在地,溅起大片大片的灰尘。 第48章 变故 他们中了埋伏! 这是赵柯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 他从地上爬起来,拔出剑厉声喝道:“有埋伏!快起来,不要分散!” 四周兵卒们摔得满身泥土, 呲牙咧嘴地站起身, 牵住乱转的马匹,然而上方齐刷刷地响起一阵拉弩搭箭声。 众人纷纷抬起头, 只见高高的灌木丛中站着无数披着黑甲的斥狼铁骑,从雾气中现身如同森森鬼魅, 手中的箭弩从四面八方对准他们。 为首之人身形高大, 拉弓如满月, 锋利的箭尖对准赵柯,对一众都司营兵大声喊道:“不准动,否则他的人头不保!” 此话一出, 不少想要冲杀过去的兵卒僵在原地。 赵柯看到他布满胡渣粗犷的脸,如同见了厉鬼爬出地狱,不可置信地道:“庞清!你怎么还活着?” 庞清“嗯”了一声,轻描淡写道:“我还活着。” “你、你不是被那两个人杀了吗?”赵柯脑子里一团乱, 目光里是掩饰不了惊惧,“我明明看见你的脑袋……” “挂在袁家的旗杆上。”庞清替他把话说完了,“我若不死, 袁轩峰这只老狐狸如何肯放下警惕,轻易过河?” 赵柯如遭雷击,瞬间反应过来,抖着嘴皮道:“他们、他们, 赢得三门比试的那些人,竟然是你们安插过来的……” 庞清不再搭理他,对手下吩咐道:“去把他给老子绑了。” 这边几个斥狼兵把挣扎的赵柯绑了起来,熙熙攘攘的都司军角落里,其中一个士卒趁着众人一不留神,突然向包围圈外冲了出去。 庞清身边一个手下立刻抬手,正要射出箭,却被他拦了下来。 “放他走。”庞清道,“毕竟还要留个人给那只老狐狸报信。” 他扭头看了一眼天色,“这会他们该进黑岩山了。” 远在他们百里外,一队百人兵马正朝黑岩山深处行进,每个人都紧紧绷着神经,高度警惕着四周的环境,然而一路走过来,连个斥狼兵的影子也没有瞧见。 最前面的许延坐在马背上,目光不偏不倚正视前方,带着一丝索然无味。 身后不远不近跟着荆远,两个人都不出一声,四下除了不安的马蹄声,只剩下林中偶尔传来的鸟叫。 而在他们身后的黑岩山外,停驻着袁轩峰的两万都司营兵,在等待着许延他们进山勘探的消息,随着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山谷之中一片平静,外面这些人却因为等待有些焦躁。 叶流州没有和大军在一起休息,正倚在树干上,嘴巴里叼着根草,有一下没下地咀嚼着,散懒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兵卒身上。 兵卒正站在一匹矫健的白马旁边,一边梳理着它的皮毛,一边盯着叶流州的一举一动。 忽然军队里传来一阵喧哗,一个身影飞快穿过摩肩接踵的大军,焦急地大喊着:“报——” 兵卒随着那动静转过视线,却没有留意到身后一把匕首,已经无声无息地抵在他的脖颈上,只不过一瞬间,兵卒来不及发出一声,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荆茯苓将匕首收回挂在腰间的剑鞘,带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57 着笑朝对面的叶流州比了个手势,牵着马在都司军发现前离开。 叶流州也解开树干上马匹的栓绳,跟着她向林子里走去。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停僮葱翠的林子里,自然没有听见身后传来的轩然大波。 “禀袁大将军!赵柯将军在灌木林里被斥狼铁骑抓住,求大将军派军回援!”先前逃出来的士卒跪倒在地,气都没有喘匀便匆忙汇报起来。 “怎会如此?!”袁轩峰闻言惊愕失色,“灌木林才多少斥狼兵?他手里可是握着五千兵马怎么会被抓住?” “是、是庞清……庞清他还活着!” 此话一出,黑压压的大军一片哗然! 如果真是在沙场刀口舔血多年的庞清,那么他就算领着五百人,也能拿下赵柯的五千人。 袁轩峰顿时脸色大变,眼里爬满了血丝,充满戾气的眼睛倏地看向黑岩山,“是他们——” 他的声音像是淬了血,一字一句地阴毒至极:“许、延、荆、远。” 袁轩峰深深吸了一口气,既然是这样,他身上的翩翩气度荡然无存,只剩下满面凶狠,怒喝道:“把叶流州和荆茯苓带过来!老子要剥了他们的皮!” 下面等了一会儿,有人颤抖着回道:“他们不见了……” 袁轩峰的脸瞬间扭曲得不成人样。 底下一众将士皆噤若寒蝉,面面相觑,已然有些军心涣散。 “曹启寒呢?”袁轩峰忽然问,“他回来没?” “西边那块一直没有传回曹大人的消息。” 袁轩峰一时没有发出声音,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像是连呼吸都难以维系。 一个副将小心地问道:“大将军,那接下来是进黑岩山,还是回去救赵柯将军?” 听到这句话袁轩峰挽回了即将崩断的理智,冷冷地道:“回去救赵柯这无能之辈?怕是庞清早就在后埋伏好了。黑岩山……许延他们两人和斥狼铁骑串通一气,正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那将军,我们若是继续留在这里,只怕他们两面包抄,我们再无退路。”副将道。 袁轩峰思索片刻,调转马头,“传令下去,向东走,绕过灌木林回岭北!” —— 等许延和荆远从黑岩山带兵勘探出来时,外面只剩下一片马蹄印,浩浩荡荡的两万大军已经不见了。 见此一幕,跟在许延身后的裨将显然没有预料到,瞠目结舌地道:“将军他们怎么走了?” 荆远下了马,查看了一番地上马蹄的走向,道:“往东去了。” 许延对裨将沉声道:“可能是斥狼铁骑突袭,将军领兵向东追去了。” 裨将迟疑不决,他先前接到了袁轩峰让他监视警惕面前两人,一旦有异动便除掉他们,可一路上两人安分守己,还提醒兵卒注意山岩,并不是像有谋逆之心的人。 裨将看了看马蹄印,又看了看身后的百余士卒,心下没有主意,便问道:“许公子以为接下来如何?” 许延道:“先追上袁将军和大军汇合。” 裨将他们一行人也不愿在荒郊野地逗留,都怕遇上斥狼铁骑,拿定主意便加快速度向东奔而驰去。 一路迎着寒风穿过平原,已近岭北,前面有一座村庄,还没有靠近,远远便听到一阵厮杀搏斗声,接着连绵的茅草屋被熊熊大火烧了起来,漫天黑烟弥漫。 “——救命!”一名年纪稚嫩的小童向外逃去,却被一柄长刀捅了个对穿,小童倒了下去,身后是一个猖狂大笑的男人,手里的刀还在滴滴答答地向下留着血液。 村庄里一片混乱,一伙打扮各异的土匪正边杀人,边往外运着粮食。 这血腥的一幕显然极其刺激人的,许延当即纵马冲了过去,荆远拔出吹栾剑。 身后一伙兵卒面面相觑,领头的裨将犹豫一瞬,等在外面没有动。 许延策马进了村庄,第一眼便看见被十多个土匪包围住的女子,那竟然是荆茯苓,她浑身是血,手里只有一把匕首,面对一圈刀光剑影,显然陷入了苦战。 许延和荆远一个去解决附近的土匪,一个去救助荆茯苓。 “求你放过我吧,娘!救我……”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正被土匪拉着向外拖去,而她的母亲拉扯着女儿的裙摆,正哭喊着求饶,却被土匪狠狠扇了一巴掌,摔倒在地仍然不肯松开手。 可如何敌得过对方的力气,那布料在她的手里撕裂了开,眼看女儿就要被人带走,妇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地绝望惨叫,忽然耳畔风声骤起。 玄铁丝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银光一闪,倏地穿透了土匪的胸膛,下一刻血液随着丝线的抽离喷涌而出。 许延解决了最后一个土匪,向四周环顾一圈,转向荆茯苓那边,紧紧蹙眉问道:“不是说让你们进灌木林和庞清汇合吗?怎么会到这里来?叶流州人呢?” 荆远也看着荆茯苓,等着她的回答。 “我……我们,我们完全没有意料到会在路上遇见一大波土匪,绕了路,又撞见逃散的都司兵,前后都被堵住,情况太混乱,我们两个走散了……”荆茯苓语无伦次地慌乱道,“他,皇——” 她刚刚要吐出“皇上”这两个字,荆远突然伸手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打断了她的话。 许延没有注意到她后面说的话,在得知叶流州失踪后,他的太阳穴便突突地跳动起来,脑海一片混乱,手指深深攥进掌心,被还没有收起来的玄铁丝深深割伤,剧烈的疼痛唤醒了他的理智。 “叶流州现在可能躲了起来。”许延沙哑的声音响起。 他低着头,看着掌心溢出的血液,“我会通知庞清,让他的人搜罗一遍灌木林,若是找不到……” 荆远开口道:若是找不到,要么他被土匪抓去了,要么他就落在了都司营兵手里。” 荆茯苓的脸色一片煞白,在这样的情况下,显然叶流州已经丧命的可能性最大。 这时村外的士卒们等不及了,裨将策马过来,看着着火的房屋,和地上的土匪,对许延道:“既然已经解决了,那我们尽快……” 他的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对上许延抬起的视线,被他眼里的凶光一惊,不由自主地往后一退。 “把地上没有死的土匪绑起来。”面前这个年轻男人道,语调很平静,却隐隐暗藏着彻骨的森冷。 裨将心慌意乱,不敢再看他,下了马对手下们吩咐道:“快把活的土匪绑起来!” 他离远了些距离,荆远对许延道:“土匪留着叶流州的命机率很小,最大的可能是他在袁轩峰那里,到现在庞清还没有发出信号,袁轩峰一定逃回了都司。” 荆茯苓忧心忡忡道:“我们已经暴露,袁轩峰定对我们恨之入骨,叶流州在他那里的话,他知道我们会去营救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58 ,若是抱着一网打尽的念头,未必会杀了叶流州……” 紧接着,许延冷冷一笑,“但是会让他生不如死。” 第49章 火焰 四下静了一刻, 裨将带人将土匪们五花大绑围成一圈捆在一起,其有一个穿着锦袍的瘦弱男人叫嚣声打破了平静。 “你们是何人?竟然敢抓老子,知道我兄长乃是岩风寨的大当家吗!”他大力地挣扎着, 两个士卒费力才把他提溜过去, “你们抓我知道后果吗?我兄长得到消息了一定把你们通通杀干净!” 许延几人看过去,荆茯苓问道:“这就是匪首?” 瘦弱男人听见这话朝他们看了一眼, 又看了看裨将一行人,面上的猖狂变成了惊讶, 道:“都司营兵?你们是袁轩峰的人?我兄长前日才带我拜会袁轩峰, 就连他也要对我兄长礼让三分, 早已结识甚久,你们还不放开我?” 一行人士卒们闻言犹豫起来,没有再硬拖着瘦弱男人走, 纷纷停在原地。 对于袁轩峰和岩风寨一共往来甚密的传闻他们都听说过,若是此刻站在这里的人是曹启寒等人,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绑岩风寨的人。 可这会儿的裨将他们只是都司一些小卒,对于内部的消息并不清楚。一开始见着土匪袭村并没有动手的意思, 岭北匪窝大大小小,附近一带小匪帮烧杀劫掠是常有的事,直到他们迫于许延的威慑力才收拾起残局, 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大名鼎鼎的岩风寨。 裨将刚想上前给男人解开绳索,便听身后传来一道长剑出鞘声。 荆远眉目冷淡,并没有看他,右手按在出鞘三分的吹栾剑上。 裨将背脊爬上寒意, 丝毫不怀疑,若是他敢伸手,那剑锋会在瞬间砍断他的手掌。 在他动作僵硬之时,许延看着那个瘦弱男人,脸上寒彻的笑容加深,偏头对荆茯苓道:“给庞清传信,和斥狼铁骑的计划暂停搁置。” 荆茯苓说:“庞清与我们立下约定,他那种意志如铁的人是不会改变计划的。” “既然庞清的人没能拦下袁轩峰,让老狐狸溜回了老巢,那就说明他的计划并不完善,再继续下去,出的纰漏会更多。”许延道,“告诉他,给我半天时间,我会拿下袁轩峰。” 他踱步到瘦弱男人面前,对方被他的视线看得直往后缩,畏惧地抖着声音:“你、你想做什么?” —— 一个时辰前。 叶流州没有意料到出没的土匪这个异数,在几方兵马混战的灌木林中分散,他避开传来打斗声的方向,越往深处走去,四周越是安静,就连脚下踩断枯枝的声音都清晰可见。 空气里传来一道弓弦拉开的轻响,让他顿时回过头去,只见他身后丛林里,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群被甲执锐的都司营兵,领头之人正是曹启寒。 他架在弓上的箭矢对准的叶流州,厉声问道:“你为何一人在此?袁将军现在何处!” 叶流州面对这百余名士卒,没有露出一丝惊慌失措,他平静自若地道:“袁将军已经过了黑岩山,派我来寻找失踪的参将赵柯。” 曹启寒似乎在考虑他这话的真实性,僵持了片刻,才缓缓放下弓箭,道:“灌木林四处都是那群该死的狼狗,老子派人去寻找赵柯将军的去向,却没有半点消息,你来的一路上可曾见到他们的人?” “没有。”叶流州道,“我有袁将军重任在身,还要查找赵柯的下落,先走一步。”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向另一边走去,曹启寒站在高处,有些忌惮的盯着他的动作,没有阻拦。 这时叶流州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喧哗声,又有一批人走进,他没有回头,会在此刻出现在这里的人,要么是奔散的都司营兵,要么便是斥狼铁骑。 若是后者再好不过,若是前者那么他的处境便非常危险了。 叶流州加快了脚步。 接着曹启寒的声音响起:“你们怎么才回来?附近还有多少狼狗?有赵柯他们的下落吗?” 说着他扭头叫住叶流州:“姓叶的,别急着走,这一带狼狗神出鬼没,先听听他们的消息。” 那一队勘探回来的斥候,浑身狼狈,气还没有喘匀,随之望向叶流州的背影。 他没有回身。 曹启寒皱起眉:“喊你呢,听到没有!叶流州!” 斥候听到这个名字,顿时脸色大变,“——别让他跑了,他是叛徒!是斥狼铁骑的人!我们打探回来消息,庞清和季行巍根本没有死,这是他们布下陷阱!” 曹启寒骤然抬起弓箭,话从牙缝里逼出来:“——站——住!” 以叶流州现在所在的位置根本躲不开这一箭,他停下脚步,慢慢地转过身,面沉如水地望向众人。 立刻有几个士卒飞快冲上去抓住他,把他扭送到曹启寒面前。 曹启寒想到这种局面拜他所赐,如同一头被激怒的豹子,狠狠一拳冲他的肚子打去,原本以为对方会挣脱士卒躲开,没想到对方根本挣不开扣住他手臂的士卒,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拳。 整个人向后一跌,若不是士卒在后面按着他,叶流州定会直接摔倒。 剧烈的疼痛从腹部传来,他重重咳了几声,血沫从嘴角淌下。 曹启寒有些意外,很快阴鸷地笑了起来,“原来如此,你根本没有武功,三门比试全是你装出来的!就是你这绣花枕头,让老子丢尽脸面!看老子不宰了你!” 他从旁边的士卒怀里拿过弓箭,顿了顿又放下,直接抽出了佩剑,架上对方的脖子上。 叶流州抬起头,嘴角挂着血,语气却没有半分紧张的意思,而是镇定自若地道:“曹大人,你真的要杀了我?” “怎么?你想求饶?”曹启寒不屑地道。 “我只是觉得,你就这么无功而返,甚至折了半数人手回到都司,袁轩峰能轻易放过你吗?” “带着你这个叛徒的头颅回去还不够吗?” 曹启寒正欲挥下剑,却听对方接着道:“带着一个死人的脑袋回去,恐怕不足平息袁轩峰的怒火,除非,他知道有用的消息。” 曹启寒的动作定住,盯着男人看了半晌,才道:“说的是,老子暂且不杀你,可你也别得意。” 他扭头对手下吩咐道:“把他的手绑住。” 麻绳紧紧地叶流州的双手绑在一起,曹启寒将另一头系在马匹上。 见此一幕,叶流州的瞳孔微微紧缩。 接着曹启寒翻身上马,对众人高声命令道:“从左侧穿过灌木林回都司!” 说着策马扬鞭,马匹嘶鸣一声向前疾速奔去,瞬间拖了叶流州两丈远,他险险连走几步才跟上,没有摔倒在地。 身边无数马匹疾奔,掀起漫天灰尘,只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59 要他一倒下,便会被践踏而死,然而此处离都司还有百里来远。 都司府巍峨坐落,兽首铜环的红漆大门向外敞开,里面众多将士来来往往,形色匆匆。 曹启寒抓着一个男人的前襟拖着他走过庭院,引得两边仆从们频频回首,他迈上台阶,进入正厅。 里面正前方紫檀木椅上端坐着袁轩峰,他的神色森严,眉头隐隐透露出一丝焦躁。 曹启寒走到他面前,抓住男人的头发,让他抬起头。 叶流州他被马拖着跑了一路,直到耗光所有的力气,在倒下的最后一刻,将麻绳在锋利的的岩石磨断,翻身滚在一边去。 然而他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逃走,直接被曹启寒抓在马上带回都司府。 他衣衫褴褛,狼狈至极,浑身满是尘土,脸上是一道道的汗渍,嘴唇干裂到起皮。 他垂下眼皮看着袁轩峰,到了这种境地,还能有气无力地笑了一下,沙哑着声音道:“袁将军,我们又见面了。” 袁轩峰脸色阴晴不定,没有说话,正厅里一片寂静,半晌他从椅子上站起身,只听铿锵一声响,他倏地拔出锋芒逼人的长剑,剑尖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刺向男人的左眼! 眼看即将血肉模糊的那刻,旁边的曹启寒忍不住露出惊骇之意,再看男人面对利刃完全无动于衷,连一根睫毛也没有颤动一下。 剑尖在分毫之间停在叶流州的瞳孔前。 袁轩峰沉声道:“把庞清和季行巍的计划说出来,本将暂且留着你的命,不然我就把你剁碎了喂狗!” 叶流州正要开口,对手忽然又阴冷的笑起来:“我知道你谎话说的滴水不漏,可有的是办法能让你说真话。” 袁轩峰对曹启寒道:“把火刑架升起来。” “是。”曹启寒把叶流州拖出去,吩咐下人在院里堆起木柴,将男人牢牢绑在支架上。 这下叶流州的手脚都没法动弹,望着对面的袁轩峰咬紧了牙。 “我且问你。”袁轩峰负手而立,“庞清在灌木林有多少人?黑岩山有没有埋伏?剩下的斥狼铁骑又在哪?” “话要想好再说。”曹启寒在袁轩峰的示意下,对叶流州冷冷一笑,将手里举着的扔进木柴里。 哄地一声,赤红的火焰在木柴堆上肆意流出窜,飞快地熊熊燃烧起来! 第50章 喂水 叶流州感受到脚下传来滚烫的灼热气焰, 他微微拧起眉尖,回道:“灌木林里有五千斥狼铁骑,黑岩山无人埋伏, 羽水一带的村庄中有三千, 剩下的人潜伏在平流河附近几十里内。” 袁轩峰和曹启寒对视一眼,前者狐疑地看着他:“你如何证明你说的话是真是假?” 不过数息功夫, 火焰离叶流州的脚下越来越近,他背脊的衣袍已经汗湿一片, 豆大的汗珠滚下额头。 “你带了近三万大军渡过平流河, 在灌木林被截成数段, 出来时只剩两万人,恐前有埋伏,后有围剿, 沿东绕过灌木林,经过高原再度被事先潜藏的兵马拦截,却因土匪肆虐的意外,扰乱了斥狼铁骑的计划, 得以让你逃回了岭北。” 源源不断的汗水顺着叶流州的下巴往下淌,他的声音听起来有条不紊:“如果我没算错,到了这一步, 都司营兵应该只剩不到一万人。“ 他讥诮地一笑:“袁将军,你觉得我此番话,说的是真是假?” 曹启寒没想到事态竟发展到了如此不利的境地,连忙慌乱的去看袁轩峰, 发现对方的脸色极其难看,像是叶流州的每一句话都戳在他的软肋上。 “那你倒是说说,庞清和季行巍现在何处?”袁轩峰冷冷说。 “你、你先放我下来,我就告诉你……”叶流州被弥漫的浓烟迷着了眼,一开口喉咙里涌入烟雾,随即重重地咳嗽起来。 “告诉我庞清他们的行踪再放你下来,最好快说,小心你的时间可没多少了。”袁轩峰这会儿倒是极有耐心,没有丝毫上前的意思。 困在浓烟中的叶流州咳得撕心裂肺,明白他无论答不答得上来,对方都不会放过他。 一低头,只见木柴上燃烧的火焰节节拔高,随风一刮舐上他的衣摆,火苗顿时在他的衣袍攀爬而起。 脆弱的衣摆根本经不住焚烧,炙热的温度贴近小腿肚,叶流州焦急地剧烈挣扎起来,然而手脚被铁链束缚,根本无法躲避,死亡的阴影覆盖而下,悬停在他的喉间。 曹启寒一副看好戏的神色望着被火焰包围的男人。 袁轩峰面沉如水,对于这一幕完全无动于衷。 这时庭外快步走进来一个小厮,禀报道:“将军,岩风寨大当家之弟陈盛求见,说是其兄长有话传达给您。” 袁轩峰扭头看向小厮,皱紧了眉,“陈虎的弟弟?确定是他?” 小厮答道:“是,身体还跟着几个岩风寨的土匪。” 袁轩峰见过陈虎这个宝贝弟弟几面,此刻派他过来,无非是因为岩风寨插手,他才能安然无恙地回到岭北。这帮土匪向来不会白做事,这一会自然是跟他讨银子来了。 “让他进来。”袁轩峰说,又对曹启寒吩咐道,“等把人烧干净了,把骨灰给庞清送回去。” 说着话不到数息,院外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 “怎么来的这么快?”袁轩峰看过去,接着不了控制地露出了惊骇之色,只见为首之人正是陈盛没错,可他身后跟着的几人,一边进门,一边摘下脸上的遮掩物,露出了面容。 许延满身风雨欲来,大步迈进门,第一眼便见到了火焰中的叶流州,瞳孔骤然紧缩,正要立刻上前救下他,可面前执剑的曹启寒拦在半路。 他额角的青筋剧烈一跳,当胸一脚踹开对方,这一击的力道之恐怖让曹启寒顿时摔了出去,口喷鲜血。 许延根本毫不停顿,抽出长刀直接刺进对方的胸膛,动作悍厉至极,重重把他钉穿在地! 接着踏在院里的石灯柱上,借力飞身落入火焰中,铛铛两声砍断铁链,把近乎昏迷的男人打横抱起,离开火海。 叶流州的意识被灼热的气焰蒸得模糊,感到有人带着他远离了熊熊烈火,把自己紧紧抱在怀里。 “……流州?流州?” 焦急地呼唤声让他睁开眼眸,却只见朦朦胧胧的光影,张了张干裂的嘴唇:“水……” 许延见他还有意识松了口气,抱着他走进厅堂,拿过茶壶往口中倒了一些,随后伸手抬起男人的后脑,倾俯下身,与他唇齿相依哺过水去。 透明的水液从两人相交的唇间流了出来,划过削瘦的下颌,在男人仰起的脖颈上蜿蜒,他的喉结随着咽水的动作起伏,线条优美而脆弱。 叶流州稍稍清醒,便看见许延的面孔近在眼前,与他唇齿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60 交缠,这一幕的冲击力实在太大,顿了数息,他完全反应不过来,错愕地睁大了眼睛,脑中一片空白。 直到许延哺尽,又拿起茶壶灌了一口水,要继续喂他,叶流州回过神,发出一道微弱的声音:“等等,别……” 后面的话直接被许延不由分说地用嘴堵上了。 ——他是故意的,这一事实让叶流州震惊得无以复加,男人挣扎着别过脸,却被许延牢牢抓着后脑勺,紧紧箍在怀里。 叶流州气得涨红了脸,什么也顾不上了,恼怒骂道:“季六!你这家伙真是反了天了……” 许延听到这个称呼微微向后一退,神色自若地看着他,嘴唇上还残留着水渍,像是所做的事情不过理所应当。 叶流州与他对视,只觉太阳穴突突地跳,眼前一阵发黑,难以呼吸,疲惫和疼痛汹汹涌上大脑,终于撑不住陷入昏迷当中。 见他晕倒,许延的神色慌张了一瞬,拉起他垂落在地的手,两指搭在腕上号了一会儿脉,接着单臂抱着男人,起身向外走去。 院中荆茯苓和荆远两人分别制住了曹启寒和袁轩峰。 许延一边迈出步伐,一边单手拔出插在泥土的重剑,临到跪倒在地、重伤流血的曹启寒面前,不出一言,在对方惊骇的求饶声中,悍厉地挥剑斩下! 滚烫的血液成喷溅状喷洒一地,头颅滚落在地,像蹴鞠一样弹跳几下,凝固住不动了。 荆茯苓嘶了一声,向后退了两步。 荆远手上的剑锋抵在袁轩峰的喉结前,目光落在许延怀里的男人身上,开口道:“他怎么样了?” “不会死。”许延回道,转头盯着还算镇定的袁轩峰冷冷一笑,“你倒是有恃无恐。” 袁轩峰强撑着道:“你们杀了我绝对走不出袁府的大门,放了我,我就把存放黄金的库房位置告诉你,到时候荣华富贵享之不……” “你的命的确得留着。”许延打断他,“那么早弄死你可太便宜了。” 袁轩峰脸皮紧绷到有些微微抽搐,努力控制住声音的抖动,“你想要怎么样?” 只见许延语气森寒地开口:“——以牙还牙。” 他们拿下袁轩峰的半个时辰后,集结的斥狼铁骑包围了岭北,主将以及参将都被俘虏,都司营兵无人主事军心散乱,近乎八成人缴械投降,剩下的兵卒负隅顽抗一番,也被庞清带人拿下。 一切尘埃落定,许延把叶流州抱到原来的院子里,安放在床榻上,男人身上的袍子下摆被烧得破破烂烂,露出一截小腿,幸而没有烧到皮肤上,只是因为炙热的温度烫红了一片。 许延拿布巾将他脸上的灰土擦干净,从柜子里翻出瓶瓶罐罐,把药敷在他的小腿上,用雪白的绷带包扎起来。 正要将叶流州的剩下的袍子扯开,看看还没有伤口时,忽然一只手伸来,按住了许延的手。 他抬起头,叶流州像是才醒过来,看着他的眼神还有些涣散。 男人的瞳孔慢慢凝聚,长长的睫毛垂下,掩去了眼底的一抹光,沙哑地道:“没有别的伤了……” 他轻轻按在许延手背上手指挪开。 那一点温度转瞬即逝,许延收回有些僵硬的手,站立片刻,拉过旁边的椅子,在床边坐下,注视着叶流州。 对方却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看他,或者说几乎是一种拒绝沟通的态度。 屋里一片寂静,许延半晌道:“你没有什么要说的话吗?是因为……刚才那件事?” 叶流州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被单上,他的脸孔和被褥一样雪白,对许延露出一个有些单薄的浅笑,“没有。你只是喂我水而已。” 随着这句话落音,屋里的温度陡降,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许延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拉出咯吱一声,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骤然单膝上床,一把扯起叶流州的衣襟,几乎是恶狠狠地咬着牙道:“只是?我可不这么以为。” 第51章 归去 叶流州因为他的动作剧烈咳嗽起来, 紧紧皱起眉,伸手捂在嘴上,咳声被他尽力按捺下去, 胸膛微微颤抖, 发出艰难的拉长的呼吸声。 许延目光复杂地盯着他,一点点地松开手。 男人重新躺回柔软的被褥里, 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 两个人陷入一片漫长的沉默,似乎有一面无形的墙壁将他们隔开。 许延静了片刻, 转身向外走去, 唤来小厮, 叮嘱他送来一桶热水。 小厮应声下去准备。 许延的身影站在雕花门阁前,没有离开,侧首望向帷帐里面的男人, 沉思片刻,将适才把叶流州从火海救出的一幕幕回忆一遍,心头涌上一丝莫名的熟悉感。 他忽然开口问:“你方才为何唤我做季六?” 叶流州骤然听到这一句,脸上不可掩饰地露出了惊色, 随即低下头,垂下的长发遮住了神色,“只是随口唤的。” 许延走出门。 叶流州看着的身形离开视野, 飞快从床榻上爬到窗阁前,透过薄薄的竹篾纸,许延模糊的背影消失在回廊。 他呆坐了一会儿,听到一声轻响, 扭过头,小厮放下木桶退了出去,嗒地带上门阁。 叶流州轻轻一扯,破破烂烂的衣袍萎落于地,他赤脚迈下床榻,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双手撑在木桶壁,微微俯下身,望着水面中的倒影。 龙纹缠绕在他的胸膛肩膀上。 半晌,屋里响起一声疲惫的叹息。 待叶流州把浑身的尘土洗去,披着湿漉漉的长发,穿上一袭雪白的衣袍,踩着木屐来到院里,直接在木廊上坐下。 隔着满地姹紫嫣红的花草,许延坐在凉亭中,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提着笔,一手托着油纸伞面,神情专注略带沉思,久久没有落笔,似乎在思考着该绘以何种图案。 听到动静,他抬起眼帘,望向叶流州。 两人对视,却没有说话,微风带起细碎的花瓣,从凉亭卷入檐下。 又有一道脚步声从另一头传来,荆远背着斗笠走到他身边,轻声开口:“我要回羽水了。” 叶流州微微一怔,随即了然,看了一眼已经把注意力重新放回油纸伞上的许延,起身示意少年跟上他。 两人一边向前走一边说话,叶流州道:“这次多谢你出手,袁府清点出来的金银财宝你可以带回鼎剑山庄。” 少年抿紧了唇角,漆黑的眼眸看着长廊尽头,“我来岭北并不为此。” “因为那个让你们三缄其口的画像里的女子?”他问。 竹影晦涩的倾斜覆盖,压在黑檐上,遮挡住了廊尾大半光线,一片茂林深篁。 荆远来到男人面前,停下脚步,接着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态度,一丝不苟地单膝跪地,深深弯下背脊,恭谨地低下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61 头颅,沉声道:“陛下。” 叶流州脸上漫不经心的神色一寸寸地收敛起来。 “十四年前,一个女子遭到北娆暗卫的追杀,被老庄主救下后,在鼎剑山庄住过一段时日,留下一幅画像,面容与您甚为肖似。”荆远道。 “紧跟着山庄又迎来带着一群护卫的男人,我等才得知女子的身份不同寻常,她便是您的母亲惠瑾皇后,前来寻找她的男人即是先皇昭德帝。” 叶流州早便猜到与他肖似那女子的身份,真正让他意外地是昭德帝竟然也会出现,错愕一瞬,他道:“十四年前,正是北娆猖獗之时,母后为何会离开京城远去羽水?” “听说是来此寻人。”少年思索着道,“是来找一个乞丐……” “别说了。”叶流州打断他的声音透着一丝慌乱。 荆远不解地抬起头,却发现对方的脸色变得苍白如纸,目光空洞,像是陷入杂乱的思绪中,又似乎是发现了某种血淋淋的真相,茫然地喃喃:“我知道她是来找谁了……” “陛下?”少年见他如蒙雷击,几乎是摇摇欲坠,站起身欲搀扶他,对方却掸开了他的手,扶着廊柱重重咳嗽起来。 男人微微弯下腰,背脊单薄而脆弱,如同一吹即散,那声音断断续续,几乎下一刻就要咳出血来。 荆远僵持一下,伸出手替他顺了顺气,把挂在腰间的牛皮水袋递给他。 叶流州接过仰头灌了一口才缓过来,咳嗽渐渐平息,他对荆远摆了摆手,“不要紧。在那之后呢?” 少年重新单膝跪了下去,“陛下。” “不必多礼,大昭百余年来再没有比我更不够格的皇帝了,你还是如以往那般唤我名便好。”叶流州道。 荆远没有起身,平日里寡言少语的少年难得地在此刻有条不紊地说起话:“在那之后,鼎剑山庄借助先皇的势力在江湖立足,短短数载成为羽水第一名门。作为回报,先皇带着惠瑾皇后在离开山庄前,下了一道命令。他早知袁轩峰有不臣之心,一旦他有异动,便让我等无声无息地肃清逆党。” “和陛下的想法一样,为了不引起都司营兵哗变,所以我等才会借三门比武寻找下手机会,在适当的时机除掉袁轩峰。在此之前因奉命谨慎行事,没有及时向陛下说清,还望恕罪。” 叶流州看着他,拧起眉道:“我知道了。你起来,非要这般跟我说话?” 荆远站起身,神色却微微一变。 叶流州察觉有异,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长廊的另一头站着许延。 对方将目光从荆远挪到他身上,不出一言,转身离开。 叶流州再顾不上少年,踏着木屐快步追上去,廊下一阵嗒嗒的清响,他抓住许延的手臂,“许延——你是不是听见了什么?” 话一出口,他便知道一时心慌口不择言,竟然说出这种话,然而覆水难收。 许延倏地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目光凌厉至极,“你觉得我不该听见你们之间的谈话?” 他略带着自嘲地一笑:“——别担心,我什么也没有听见。” 叶流州摇了摇头,“不是这样……” “那你告诉我,蓑衣客为什么要向你下跪行礼?” 叶流州看着他,说不话来。 许延咬着牙一字一句问道:“——你究竟是谁?” 叶流州还是无法回答,许延和他僵持片刻,甩下手臂挣开他的拉扯,拂袖而去。 叶流州头疼地原地站了一会儿,接着伸手胡乱地抓乱了头发,发出烦躁郁闷的抓狂声。 他扭头看了看罪魁祸首荆远,“啧”了一声,直接踢开木屐,气势汹汹地光着脚,继续追着许延远去的背影。 然而许延已经坐在正厅喝茶,屋里满满当当的都是人,一见他迈进门槛,众人齐刷刷地转过目光。 叶流州不由僵硬住,低头看了一下自己,衣冠不整、披头散发,连只鞋都没有。 虽然场面很诡异,他却没有丝毫退后的意思,慢慢地将另一只脚也迈进来,随即在许延旁边的位置坐下来,装模作样地捧起一盏茶,咳了一声。 许延没想到他追到前厅来了,刚喝了一口茶在嘴里,一时不知道是喷又咽。 顿了顿,咽下茶,朝旁边的小厮使了个眼色。 小厮会意,绕到后面很快取出一双兽纹绮履,放在叶流州面前。 在男人穿上鞋,随手那布条绑起头发,将胳膊支在案几上,撑着腮帮看着面前众人时,厅中打扮简陋、像是村夫的一众人才神色各异地挪开目光。 一个妇人拥着她怀里的小女童上前,嘱咐道:“快给你的救命恩人磕头。” 小女童看起来有十来岁,眉目清秀,有些怯怯地上前来,正要上前跪下许延却出声道:“不必。” 小女童有些茫然地回头看妇人,妇人躬着身诚恳地道:“多谢恩公救了我和我女儿,若不是您杀了那穷凶极恶的土匪,我们早就没命了。” 后面又一中年男人噗通跪倒,“公子救了我们一家子两次,恩同再造,我们愿意当牛做马报答公子!” “顺手而已,不必言谢。”许延道,“不过哪里来的两次之说?” “恩公不记得了,先前拙荆在袁将军府上为婢,不慎失手洒了茶水,险些被曹启寒打死,幸而公子求情,我们只被逐出府去,没有被他们这伙恶人打死。”妇人道。 许延想起来了还有这么一回无心之举,点了点头,将茶盏放下,站起身对屋里一众村民道:“我知道你们来此是为何故,你们的村庄被土匪烧毁,我会安排人让你们在城里先安顿下来。” 屋里响起一阵感激涕零的道谢声,还有村夫要向他跪下磕头,许延自然不会受礼,看了一眼叶流州,穿过人群向门外走去,没有走出一步,忽然一个府中侍从急忙跑去,道:“禀报公子,城外有一个土匪,声称要向您讨回他们家大当家的弟弟!” “嗯。”许延并不意外,应了一声,“关在府里也无用,把他从柴房里拖出来,跟我去城外。” 一众黑压压的村民随之跟上他,叶流州也要跟他们前去,忽然看见门口探出一个脑袋,荆茯苓朝他招了招手,道:“我和师兄要回羽水了。” “我送你们。”叶流州道。 两人绕过长廊向外走去,荆茯苓伸了一个懒腰,打着哈欠道:“这便要离开了,可真快啊。说起来,师兄拟定了这么多计划,却都没有派上用场,想不到是我们和斥狼铁骑一起铲除的袁轩峰。” “对了,袁轩峰被关在府里还没有人审问,庞清他人呢?”叶流州问。 “收拾都司营兵呢。”荆茯苓笑了起来,“你不知道?许延没有告诉你啊。” 叶流州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打算何时告诉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62 他?”她笑嘻嘻地道,“陛下?” 叶流州想到许延一旦知道他的身份,那后果一定会惨痛至极。 两人说着话,到了袁府后门,荆远已经牵在马等在一边了,如同第一次见面那般,少年身着蓑衣,腰悬长剑,透露着一股锐利冰冷的锋芒。 荆茯苓退到旁边整理马鞍,让他们两人告别。 叶流州对少年微微一笑:“此归江湖,有缘再见。” 少年沉默半晌,忽然朝他伸出一只手,认真地道:“你在朝中的事我有耳闻,需要我替你除去季家吗?” 叶流州低头看着他的手,笑容风轻云淡,道:“你是江湖人,手持吹栾剑,鼎剑山庄的少庄主,朝廷的事今日之后,勿要再插手。” 第52章 惊变 荆远的神情没有变化, 他慢慢地垂下手臂,却没有挪动脚步,仍是站在他面前, 疏朗的睫毛垂下, 微微掩住黑白分明的眼眸,莫名生出几分失落的意味。 他这副样子, 让叶流州不由难得地反省了一下言行,抱臂拿手指点了点太阳穴, 笑道:“等你回了鼎剑山庄, 我会给你写信, 如何?” 少年这才抬起眼帘来看他,道:“一言为定。” 叶流州忍不住伸手捋顺少年头上一缕翘起来的额发,冲他点了点头:“去吧。” 正要收回去时, 荆远却攥住了他的手,按了一下的他手心,眼眸盯着男人的脸,缓缓松开。 少年不再停留转身走了几步, 牵过缰绳翻身上马,衣袂卷着阳光翻飞,率先向远方疾驰而去。 荆茯苓也坐在马背上, 朝叶流州挥了挥手,喝了一声驾,追上荆远,两人一齐纵马奔远, 扬起滚滚尘土。 叶流州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薄暮苍茫中,抬步回到府中,许延和那伙村民已经不见了,他走去马厩牵了匹马,策马扬鞭朝另一头与荆远他们相反的方向赶去,打算去看看土匪的事解决得如何了。 却不知他离开袁府后,一个悄悄躲在巷尾跟着他的蒙面人,向另一侧隐去,走进一条隐蔽的巷子,在一户宅屋前停下,间断着敲了敲几下木门走进去。 屋里是几十个分散开来的黑衣人,他们的手搭在出鞘的剑上,见到来者是蒙面男四周紧绷的氛围才稍稍缓解。 蒙面男对坐在石井边,肩上的停着一只黑蝎子的为首之人道:“大人,蓑衣客和荆茯苓已经离开,许六和皇上他们朝城外去了。” 城楼外,鸿雁扇动着翅膀,划过有些灰白的天色。 叶流州骑马出了城门外,看见一片村民中的许延,他的对面站着一个土匪,注视着一大伙人神色紧张地说了几句话。 接着许延把五花大绑的陈盛从人群里拖出去,像丢麻袋一样扔给对方。 那土匪显然有些错愕,没料到他会这么轻易地把人还回来。 叶流州下了马,朝他走去,唤了一声:“许延……” 一袭黑袍的许延听见声音,侧过身朝他看来,顿时脸色陡变,厉声大喝道:“小心!” 异变顿生,只见叶流州身后,人群中一个高大壮实的村民正高高举起一把镰刀,恶狠狠地冲他劈下! 叶流州在听见许延的声音后,来不及多想,顺从本能朝旁边一躲,避开了这险些将他劈成两半的一刀。 在地上滚了一圈,他单手撑着地面,抬起头,顾不得那村民,眼前发生的一幕让他骤然睁大眼睛! 离他不远处,一柄锋利的长刀从后面刺进许延的身体,从他的胸膛穿透而出! 那一瞬间近乎定格,许延的注意力还在叶流州身上,丝毫没有防备背后的袭击。 不可置信在他的脸上一点点放大,紧缩的瞳孔生涩地向下看去,胸前的刀尖闪着冰冷的锋芒。 下一刻那刀摩擦着血肉抽了出去,许延咳出一口鲜血,整个人丧去力气向前倒了下去! 叶流州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将他抱住,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变得十分微弱,胸口一片滚烫的濡湿。 他颤抖着抬起手,看见满手猩红的鲜血,那是许延的血。 四面八方杀出来无数手持刀剑的土匪,将一众村民团团围住,甚至村民里还有混入其中乔装打扮的土匪,城门外这一方天地顿时陷入一片混乱,手无寸铁的村民们陷入了单方面的被屠杀,惨叫声划破天际。 不过转眼间,地上满是断肢和鲜血,有些村民想要逃回城中,却被挡在城门前的土匪杀死。 守城的四个斥狼兵惊慌失措地想要上前阻拦他们,可刚刚迈出一步,就被数道暗矢射穿了喉咙,倒下时溅起无数尘土。 在这场腥风血雨的屠杀中,响起了陈盛猖狂剧烈的笑声,他走到十多个土匪最前面的那个刀疤男人面前,笑道:“哥你总算来了,你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对待老子的!根本不把我们岩风寨放在眼里,杀光他们都不解恨!” 那刺耳的笑声如同魔咒一般回荡在耳边,叶流州深深吸了一口气,拼命按捺下即将崩断的理智,让自己冷静下来,扫视一圈四下的情况,费力拖着许延穿过混乱的人群,躲避开刀剑,向马匹的方向赶去! 岩风寨的大当家陈虎左边脸上有一道深深的刀疤,破坏了整张面孔的和谐,显得双眼有些不对称,故而看起来分外凶狠,他对面前的杀戮甚为满意,道:“胆敢招惹我们岩风寨的人,就是这个下场。” 陈盛忽然朝人群里张望起来,“他们有个人抓得我,还打了我一拳,哥你一定为我报仇……” 他伸出的手指向叶流州和许延的方向,声音变得尖利起来:“就是他!” 叶流州见此心下一沉,他已经来到马旁,将昏迷不醒的许延抬上去,接着自己也飞快上马,一夹马腹,喝道:“——驾!” 疾驰的骏马嘶鸣着冲出人群,土匪们慌乱地分开,叶流州看着逃散的村民肃声道:“跟我来!” 六神无主的村民们见他破开包围,慌忙也跟着向外逃去。 “哥!不要让他跑了!”陈盛连忙喊道。 “都给老子追!”陈虎一边下令,一边从手下那里接过弩箭,对准马上的两人咔嗒一声扳动悬刀。 叶流州边抱着许延驾马,边回过头察看情况,正好看见一道箭矢脱弩势如破竹般飞射而去,这种弩箭威力极为巨大,一旦瞄准,能够将他们两个人一齐射穿。 闪着寒光的箭头不过眨眼间便已近在咫尺,叶流州连呼吸都暂停了,那一瞬间他身前的许延撑着他的肩膀,勉强坐直身体,一手拔出马鞍底下的环首腰刀,手背上青筋暴起,骤然挥刀将那裹挟着重力的箭矢劈断! 一箭不中,第二箭已经来不及再射出,斩箭这个动作似乎用尽了许延仅剩的力气,他再次丧失了意识。 叶流州带着许延和一群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63 村民逃进了茂盛的树林中,土匪们追上来,身后响起无数惨叫声,来不及躲避的村民被横飞过来的一矛钉穿在地,矛尖从胸膛透出,插在地上,村民整个人挂在长矛上,血液顺着木杆一连串滑落,染红了泥土! 叶流州自与许延相遇以来,从没有像这一刻般狼狈过,这群穷凶极恶的土匪可不像虚以委蛇的袁轩峰,根本没有半点良知,完全不屑于表面功夫,不讲任何道理,没有半分缓和的机会,他们对待村民如同对待家畜般赶尽杀绝,不留余地。 两个时辰后,翠绿的池塘边栖着一只青蛙,凸起的黑色眼睛望向一侧,被几声响声一惊动,扑腾着后腿一头扎进池底,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不一时,又有丝丝缕缕的血液飘散开,如同深红色的轻纱浸于水中。 叶流州暂且躲开了追杀而来的土匪,在林子里稍作休整,蹲在池塘边将一块破烂的布巾洗干净,他的不远处是平躺在地眼眸紧闭的许延,男人胸前包裹着一圈圈的布条,隐约还有血渗出来。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似乎没有一丝温度,像是一座凝固的石雕。 叶流州看着他,心下有些发凉,忍不住缓缓地伸手试了一下的鼻息,在感受到对方还没有微弱的呼吸时,僵硬的身体才慢慢放松下来,替许延擦干脸上的血迹。 附近的周围还有仅剩的二十多个村民,都萎靡不振地四散休整,沉默不语。 叶流州在许延身边坐下,他浑身都是尘土和血液,狼狈至极,眉目间透露出疲惫不堪。 他如何也没有意料到会被逼到这种境地,在面对袁轩峰这样的敌人他们尚能谨慎小心地行事,却完全忽略了就连袁轩峰也要忌惮三分,隐在暗处的土匪们。 而岩风寨这伙人恰好深知他们的忽略,在他们除掉袁轩峰以为一切尘埃落定,掉以轻心时出手,将他们引出城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小孩子的哭声让叶流州从沉思中回过神,抬头一看,是许延先前救过的那家人。 妇人安抚着女儿,自己却也无声地流出泪来,她旁边的丈夫对叶流州忧愁地问:“我们接下来还要往哪里去?只怕整个林子都被土匪们包围了,那群人不会放过我们的……” 叶流州看了一眼天色,四下已经完全一片漆黑,他道:“先休整一夜,轮流派人守夜,到了天明再往前走。”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道:“不能再往前了,前面就是乌鸦林,不见天日,凶兽多得很,进了就再也出不来了……” 叶流州道:“留着这里等到天亮被土匪抓住一样会死。” 这时一个包扎肩膀上的伤口的小伙子道:“我自小在岭北长大,对这一带熟悉,曾经进过乌鸦林,有幸发现里面有个隐蔽的出口,只是时隔多年,不知还能不能找到了。” “好。明日我和你一起去找出口。”叶流州点了点头。 头顶树枝错落,天黑无月,四周落满漆黑的阴影,远处响起鸟叫的咕咕声。 夜深人静时,叶流州注意到许延有些异样,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他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眉头紧紧拧着。 叶流州将布巾浸上水,盖在他的额头上,等了一个时辰换了几次水,却没有丝毫退烧的迹象,再这样下去许延必死无疑。 他起身向丛林里走去,回忆起对方曾经给他治伤用过的草药,记起几味,可草药的样子相差无几,他管不了那么多,一起堆在布兜里。 借着朦朦胧胧的星辉,他看见泥坡高处生着一株地榆,刚爬上去连根拔起,正要下来,忽然脚下踩到一块松散的泥土,来不及抓住任何东西,叶流州整个人随着崩塌的泥坡滚到坡底,中间磕磕绊绊撞到无数锋利的石头上,一时间头晕目眩,轰然被埋在厚重的泥土底下。 剧烈的疼痛让叶流州好半天没有缓过来劲,他顿了片刻,想要撑起身体,鲜血直流的左臂却传来过电般的剧痛,让他重新倒了下去。 他眨了眨眼睛,向坡上一看,满目漆黑,阴影宛若鬼魅魍魉游离不定,透不出一丝光线。 渐渐地,他的眼底爬满了血丝,额上冷汗直流,深深地吸几口气,叶流州颤抖着肩膀撑起身体,抖落倾压在背的泥土和岩石,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他才一点点爬上坡,踉踉跄跄地回到原来的地点。 把草药碾碎,敷在许延的身上,叶流州替他系上绷带,看着昏迷不醒的男人,难得一见的虚弱姿态,不由生出几分恍若隔世之感,像是见到幼时的季六一般。 他就这么盯着对方发怔许久,压抑的疲惫的疼痛一齐涌上来,微微阖上眼睛,脑袋里一片迷糊,但还是没有真正睡过去,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夜色漫漫,寒风瑟瑟,叶流州忽然感到手上被什么东西一覆,传来一股温热的暖流。 他睁开眼睛,发现不知何时,许延已经醒了,胸膛伤口让他没有办法挪动身躯,只抬起左手覆盖在他的手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黑曜石般的眼眸却仍流动微光,与他对视。 第53章 生死 “你现在感觉如何?”叶流州问。 许延的喉结动了动, 顿了一下才发出艰涩的声音:“你受伤了?” 叶流州朝他笑了起来:“那是你的血,流了这么多,我差点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幸好那一刀没有伤到要害。” 许延凝眸看着他, 从对方身上的泥土,被撕裂开数道口子的衣袍, 脖颈到脸上星星点点的血迹,视线转了一圈, 定格在他不自然垂落的手臂上道:“把你的左臂抬起来。” 叶流州没有动, 僵持片刻, 与许延目光相对,只得讪讪地道:“一点小伤。” 许延道:“一会天亮之后,我去采药材。” “别了。”叶流州道, “你受这么重的伤,还想着采药?好好躺着吧,明天我们从乌鸦林找路离开。” 他说完这句话,也在许延身边躺下来, 两个人看着枝桠错落间,墨蓝色的夜空一点点泛白。 许延道:“那之后呢?” 叶流州想了想道:“先躲过这群土匪,再找庞清带兵围剿岩风寨, 这边的事情落定,我们便回离镇,好好养伤。” 他扭头看向身边许延,对上男人一双深邃沉静的眼眸, 笑着问:“你觉得呢?” 在四面涌来拂动芒草的寒风中,许延的声音听起来异常温和,他说:“好。” 天色刚朦朦亮,林中一众人便开始准备赶路了,叶流州搀扶许延向拴着马匹的树边走去,忽然听见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从另一头传来,他立刻压低了声音,向村民们道:“你们别说话……” 可一边那个瘦弱的小女孩听见脚步声,吓得脸色煞白,哇地一下哭了起来,孩童尖锐的声音顿时在林子里回响起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64 来。 叶流州皱起眉喝道:“快走!” 村民们惊慌地向前逃去,他把许延扶上马,一回头五六个土匪已经冲了过来,提刀便向众人斩去。 马匹受惊掀起前蹄,嘶鸣起来,拼命向另一头逃去,叶流州费力扯着缰绳,试图控制住它。 骑在上面的许延胸膛的伤口又溢出血来,染红了衣襟,他的嘴唇泛白,紧紧绷着神经,双腿用力一夹马腹,才让马匹稍微停下挣动。 叶流州按住左臂,甚至来不及缓上一口气,又听见耳后利器落下带起的破空声,他朝一旁侧身一避。 锐利的刀锋斩断了几缕鬓发,接着毫不停顿地斩进了马匹的脖颈上,卡进了骨头里! 许延身下的马匹顿时剧烈地抽搐起来,他根本无从着力,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栽下马去。 持刀的土匪抽出了刀,转向叶流州杀来,动作间刀锋大开大阖,眼花缭乱地接踵而至。 叶流州左闪右避,堪堪躲过朝他要害袭来的刀锋,可他越来越应接不暇,一个不慎背脊被划出一个血口。 叶流州吃痛向后一个踉跄,又被岩石绊倒,连滚了两圈才停下,他撑着地面一抬头,看见面前大笑着走近的土匪,冰冷的刀刃正往下滴着血。 两侧又有土匪杀了几个村民,一起朝他的方向走来。 ——根本无处可避,叶流州喘息未定,睁大了瞳孔。 他的瞳孔里倒映着刀刃挥下时的寒芒,丝毫不怀疑那一刀的威力能够将他开膛破肚。 就在这一瞬间,忽然有一截刀尖破出了土匪堆满肥肉的肚子。 对方脸上狰狞的笑容定格,一寸寸变得惊骇起来。 随着闪着寒光的刀尖抽出他的身体,土匪轰然倒下,露出了后面身形高大的男人,许延持刀而立,眉目冰冷,如覆寒霜。 他踉跄了一步,剧烈地喘息着,显然是费劲力气才站稳,对叶流州伸出手。 地上的叶流州来不及把手递给他,看见又有一个土匪向许延冲过来,连忙道:“左边!” 许延听声辨位,看也不看地挥刀砍去,正中对方的喉咙! 血液飞散间,他的身后骤然降下一道身影,一个魁梧的土匪伸出手臂狠狠地锁住了他的脖颈! 许延向后一倒,胸前的伤口因为大弧度的动作,彻底撕裂开来,钻心般的疼痛窜了上来,那一刻他眼前几乎是一黑,可没有时间让他停顿。 许延挣了几下都没有挣脱开对方的手臂,胸腔里空气愈发稀薄,就连呼吸都难以维系。 叶流州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感到眼睛莫名传来一股难以忍耐的疼痛,他顿了顿,按捺下彻骨的剧痛,几步来到土匪旁边,刚要捡起地上的长刀,却被土匪注意到,一脚把他向后蹬开。 趁着土匪分神的机会,许延猛地翻过身,双手狠狠卡住他的脖子! 土匪感到一阵窒息,狂乱地挣扎起来,从腰后抽出匕首,胡乱地划向对方,然而许延任凭手臂上被划出血口,丝毫不松力气。 渐渐地,土匪的动作僵硬下来,不动了。 许延额角暴跳的青筋这才慢慢平息,四周已经恢复一片平静,他们遇上的这一小队土匪已经全部死去,村民逃得逃,死得死,只剩下十多个。 他疲惫地出了口气,从尸体上起身时,浑身的骨头都不听使唤地叫嚣着,咯咯作响。 许延走到叶流州面前,把他拉着起来,对上剩下这些村民的目光,冷峻地道:“继续向前走。” 一行人拖着受伤的身体向前进发,脚下踩着落叶和枯枝,进了黑暗寒冷的乌鸦林中,这一带的树林生得高大茂盛,几乎掩盖了天空,四下偶尔传来一声乌鸦的叫声。 一路众人谨慎防备着周围的动静,幸而没有遇到凶猛的野兽,到了下午还没有找到出口,只能停下原地休息。 许延的情况看起来非常糟糕,强撑着与叶流州搀扶着走到这里,意识昏沉,半梦半醒。 叶流州给他换了草药,勉强止住血,如果天黑之前再不离开这片荒芜的树林,那么许延的性命堪忧。 他摘了满怀野果子过来,把匕首擦干净,切成一个个小块,塞到许延嘴里,没想到对方咀嚼着,唇边竟然溢出来一丝笑意。 叶流州挑眉看着他,“都到了这会儿你还能笑出来?” 许延目光温和地看着他,没有答话。 叶流州不切果子了,直接一股脑塞到他嘴里,堵住他的笑容。 许延也不在意,抬手接过果子,慢慢啃着。 两个人肩靠肩坐在一起,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道踩断枯木的咔嚓声,让众人骤然警惕地看过去。 只见是那个脏兮兮地小女孩采了一些蘑菇回来,怯生生地望着他们,很是手足无措。 一旁妇女连忙上前拉过她,告诫道:“我们休息一会儿就要走了,跟你说了别乱跑也不听。” 小姑娘应了一声,又喊了一声她的父亲,中年男人便堆起树枝,准备燃火。 许延出声道:“不能点火,炊烟会引来土匪。” 一家子人只得停下动作,小姑娘站到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手里的果子,咽了一下口水。 叶流州见此对她招了招手。 小姑娘犹豫一下,还是慢吞吞地挪动脚步,走到他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叶流州问,在数次土匪的劫杀中,他没想到这个脆弱的小姑娘能侥幸逃过,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实在难得。 小姑娘清脆的声音答道:“翠翠。” “下次不要自己出去采蘑菇,外面都是土匪,太危险了。”叶流州把剩下的两个果子递给她。 翠翠接过,对他露出一个稚气的笑容。 她身后的妇女不好意思地感激道:“谢谢您谢谢。” “不必言谢。”叶流州点了点头。 这时,那个进过乌鸦林的青年回来了,对众人道:“我找到出口了!快跟我来!”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打起精神,跟着他走去,小姑娘首先走得最快,跟上青年的脚步。 这一带的天色暗得很快,暮色四合,林中变得危机四伏起来,乌鸦接连不断的叫声诡异而森寒,有人寻声望去,却始终看不清乌鸦所在的位置。 临近出口,翠翠像是很欢快激动一般向林子外跑去,不过眨眼间,小小的身形很快淹没在夜雾里。 妇人连忙跟了上去,急急唤道:“翠翠!回来!” 可却没有得到半点回声,她茫然无措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众人。 前面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众人皆感到一丝不对劲,许延挡在叶流州面前站定,看向带路的那个青年,目光寒彻,抬起手里的刀。 青年回过身,带着些迷茫,很快意识到了什么,焦急地道:“不,我没有……”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65 他的解释来不及说完,忽然一道箭矢穿云破雾呼啸而过,嗖地穿透了青年的脖颈。 青年张了张嘴巴,涌出大口大口的血液,发不出半个音,接着噗通一声倒了下去。 一片诡异的死寂。 众人心惊不已,看向射出箭的那片黑暗中,听见呼地一声响,亮起一团火焰,紧跟着一排火把接连燃烧而起,照亮了这片阴森的乌鸦林。 只见无数土匪手持着火把和兵器,森严林立,正中间站着陈氏兄弟和面无表情的翠翠。 惊骇至极的气氛在四周弥漫开来,许延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小姑娘。 叶流州从震惊中回过神,很快想出了个七七八八,翠翠先前离开过众人,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撞上的土匪,为了保命出卖了他们的行踪。 村民们反应过来,急慌慌地向后逃去,土匪们见此哄叫一声,纷纷追了上去,村民又哪里能逃过这群身强体壮精力充沛的土匪,很快被抓住杀死,甚至被土匪啃食起血肉。 冲天的惨叫和哀鸣声惊起了林子的乌鸦,扑腾着翅膀在上空盘踞飞舞,嘎嘎不断地叫了起来。 那妇人在混乱的人群中对翠翠哭喊:“翠翠,你在做什么!还不快回来!” 翠翠摇了摇头,轻声道:“娘,你们逃不了的,我不如跟着他们。” 陈盛闻言大笑起来,随手搭在她的肩上,“还是这个小姑娘有眼力见!” 有两个土匪上前要抓住妇人,撕拉一声扯烂着她的衣服。 妇人求救一般看向翠翠,小姑娘却无动于衷,她扭头哭喊着朝丈夫求救,可丈夫完全瘫软在地上,颤抖着身体,没有半分要救她的意思。 妇人无助地捂住衣襟,忽然猛地抬起头,看向叶流州两人的方向,表情近乎歇斯底里的疯狂,伸手指过去,声嘶力竭道:“是他们杀的你们的人!是他们抓得你们的人!要杀也该杀他们,都是他们的错!” 叶流州没有回头看许延的神情,他可笑地扯了一下嘴角,眼底升起戾气来,太阳穴突突地跳动,脑袋深处传来的绞痛牵扯到了眼睛,让他不由抬手捂了一下。 两个土匪的动作停下,看向前方的大当家陈虎。 他身边的陈盛哈了一声,“她说的是,先给我杀了这个许延!等等……抓住他,我要让他好好付出代价!” 陈虎朝他们点了点头。 两个土匪朝他们走来,许延刚做出迎击的姿势,便被后方的偷袭一脚踹倒,砰地摔倒在泥土里,用了几下力,都没能站起身。 “许延!”叶流州慌忙上前把他扶起来,却被旁边的一只手忽然扯住头发,双臂也随之向后扯去。 两人被土匪扭送到陈盛面前,对方挂着笑意围着许延转了一圈,突然扬起一拳重重打向他的腹部! 许延向后一跌,摔倒在地,大团大团的鲜血从他身下冒了出来。 叶流州心惊胆颤地看着这一幕,连声音都不稳了:“住、住手……” 可陈盛没有一丝怜悯之心,对待他们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随着一声令下,一群土匪围着许延拳打脚踢起来,只听许延断断续续地猛烈咳嗽着,嘴里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淌下来。 “——住手!”叶流州眼底爬满了血丝。 这一声引起的陈盛的注意,他看了一眼叶流州,喝令土匪们停下动作,道:“这个姓许的就是拿我去袁府救你吧,让我想想,怎么对付你呢?” 他停了片刻,看向陈虎,问:“哥,你觉得该怎么做?” 陈虎不耐烦地皱了下眉,凶恶的双目戾气横生,“不如直接杀了他们?” “那样太便宜他们了。”陈盛耸了耸肩,随口道,“先砍了他一只手吧。” 抓住叶流州的土匪立刻把他按倒,拔出匕首,眼看就要剁下他的手,不远处倒在地上的许延,如同尸体般快要没有气息,忽然动了动,握住掉落在地的腰刀,挣扎着要站起身。 然而他的动作实在是太过滞涩,很快被土匪们七手八脚地按住,那腰刀也从他无力的指间摔落。 陈盛见此露出了有趣的神色,“你还能动?不想让我剁下他的手,那不如剁你的手如何?” 许延喘息着看向对面的叶流州,猩红的血液从他的额头落在眉间,缓缓蜿蜒着左眼,他用微弱的声音说:“不要……动他……” 叶流州无措和他对视,睁大了的眼睛,里面传来撕心裂肺般的剧痛。 陈盛张狂地大笑出声,一遍遍回荡在林中,他道:“那你的意思就是砍你的手了?” 周围的土匪喽啰们也跟着他哄笑起来。 陈盛接过手下递给匕首,走到许延面前俯下身,有土匪拉开了他的手臂,放在岩石上。 陈盛转了转匕首,似乎在想怎么下手,抵在他的腕上,接着快速抬起手狠狠地向下砍去! “——等等!” 匕首堪堪在分毫之差间停下,悬在许延手腕之上。 陈盛抬起冰冷的眼睛,看向一边的叶流州。 对方喘息着,伸出手臂,道:“我知道你不会放过我们,不如先从我开始,留着许延慢慢折磨?” 陈盛啧了两声,颇感有趣地视线在两个人周围扫了扫,转身朝他走去。 许延眼睁睁地看着陈盛扬起匕首,心脏在那一刻几乎停止跳动,“叶流州——” 陈盛在叶流州的手臂比划起来,划出数道血口子,就是没有下手,似乎想看到对方脸上大惊大落的恐惧。 可叶流州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陈盛百无聊赖地把匕首上移,对准了男人的胸膛,正准备结束这场闹剧。 忽然之间,叶流州的手臂青筋浮现,猛地向上抬起,那两个土匪没想到他会在这一刻挣动,一时间没有按住他,只见男人骤然起身按住了陈盛的手。 陈盛很显然地一愣,下一刻手里的匕首被对方抽去,感到脖颈一凉。 ——叶流州扬臂横向一挥,匕首划破了他的喉咙,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形势骤然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扭转! 四下一片空旷的死寂骇然,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不见,所有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陈盛脖颈撕开巨大的口子,无数鲜血喷涌而出,溅落在对面男人面无表情的脸上,其中一滴落进他的眼眸里,弥漫开,成了一片不见天日的血红。 第54章 就戮 “——给老子杀了他!”陈虎愤怒的嘶吼声让众人清醒过来。 叶流州身后的土匪刚要拔出剑砍上去, 对方倏地反身一抬手,匕首硬生生插进他的手掌心,血肉撕裂的声音伴随土匪的惨叫响起! 男人接着抽出敌人鞘中的长剑, 头也不转地向调转剑锋, 铿锵一下挡住右边的袭击,顺势在对方的脖颈上一转而过—— 冰冷的弧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66 光犹如月下落雪, 飞溅的血液宛若飘洒的红梅花瓣,衬着男人的眉目, 浑然似是幅无情而又凄美的丹青画。 许延被人压制住肩膀, 无法动弹, 这一幕带给他的震惊远远超过翠翠的骤然叛变,他完完全全忘了反应,睁大到极致的瞳孔, 倒映着这个一直在他庇护之下的男人。 那剑锋极快地接连夺去两人的性命,被匕首钉进手掌的土匪没能从剧痛中缓过来,便感到有庞大的阴影笼罩而下,下一刻长剑毫不留情地刺进他的心脏, 噗嗤一声响。 男人修长的双手握在剑柄上,身后一片黑压压的土匪朝他团团包围而至。 叶流州不紧不慢地用右手执剑,从尸体前回过身, 萦绕着血色的眼眸看向他们。 无数人嘈杂混乱地涌向中心的男人,刀光剑影从四面八方笼罩而下,密集杂沓的动静纷纷钻入脑海中。在这其中,剑所发出的清鸣格外清晰, 盖过了嘈杂,带起空气中无形的震荡。 剑光如同一道雪白的闪电,横向大开,瞬间把这幅画面撕裂成了两半! 拇指、断臂、皮肉带着喷涌而出的鲜血向外大幅度飞溅! 叶流州挥舞而出的每一招一式都快若雷霆掣电,狠厉地落在敌人的致命处,丝毫不留任何余地,但凡近其身一步,势必在眨眼间身首异处。 鲜血染红了他原本雪白的衣袍,脚下堆积了层层叠叠的尸体,让他看起来宛若从地狱攀爬而出的恶鬼,身边开满了三途河畔的彼岸花,散发着一股浴血而生的诡异之美。 剩下的土匪胆颤心惊地着看着他,胆怯地踌躇不前,甚至连握着武器的手都在颤抖。 “叶流州……”许延发出干涩的嗓音。 眼前身处血雨腥风中的男人,和那个毫无防备的叶流州相去甚远,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如同一个陌生人般。 或者说,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叶流州。 无人再敢上前,四下死寂起来,陈虎推了一把身边的喽啰,恼怒地吼道:“上啊!给我杀了他!” 土匪被推搡地跌倒在地,陈虎见此,额侧青筋暴起,自己拔刀出鞘,大步冲向叶流州,喝了一声挥刀而上,势如破竹般狠狠劈向他! 叶流州直接了当挥出一剑,随着剑锋的寒芒一闪,陈虎执刀的手横飞出两三丈远,接着他抬腿朝对方的胸膛重重一踹,陈虎跟随着他的手一起摔飞出去! 吐出一口鲜血,陈虎半晌也没能从地上爬起来,充血的眼睛狼狈地看向众人,从陈盛的尸体,掠过抱在一起的那对夫妇,瑟瑟发抖的翠翠,停在了许延的身上,他忽然阴测测地笑起来,厉声对手下道:“抓住这个姓许的!” 陈虎倏地扭头,恶狠狠地对叶流州道:“扔了你的剑,不然我就杀了他!” 叶流州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许延深深地皱起眉,没等他做出反应,忽然四周的树林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快速地逼近这一方。 只见数十个一袭肃杀黑衣的蒙面人从黑暗从出现,向中间的叶流州靠近,接着齐刷刷地跪了下来,为首之人恭谨地低下头,沉声道:“参见陛下,属下救驾来迟请陛下降罪。” 许延的心脏猛地紧收,脸上带了一丝茫然,仿佛还没有意识到其中的意思,接着慢慢地,他的神色一寸寸地僵硬起来。 土匪们听到这句不明就里,面面相觑,只是碍着这些突然出现的人不敢上前,有人注意到了他们佩戴的武器,剑身上面缠绕着金色的蝎纹,那个喽啰颤抖着道:“他们是玄蝎卫……” 这一句话引起了一阵混乱,土匪们顿时惊慌起来,“玄蝎卫?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朝堂之上一把最骇人听闻的杀人利器,隶属皇室指挥,玄蝎卫的名头无人不知,就连这偏僻边疆的土匪们也不例外。 许延看着人群当中的男人,一颗心彻底沉到谷底,只觉得冷得如同被寒霜覆盖,脑海却又被过往无数的记忆碎片撕扯着——他早该知道的。 两人相处间的细枝末节,数不胜数的蛛丝马迹,甚至是对方不慎展露出的意外马脚,被他或无意或有意地忽略过,从一开始他就该知道的,从太玄殿里救出的人是谁。 这世上任谁都可以,偏偏却……却是…… 他闭上眼睛,紧紧地咬着牙关,以至于面部的肌肉都有些扭曲,过了数息他猛地挣开眼睛,对上对面男人的目光,声音像是淬了血般从牙缝里挤出来,“叶流州——” 男人看着他,将长剑插入泥土中,从身边玄蝎卫的手里接过布巾,漫不经心地擦了擦手上的血迹,道:“错了,是谢临泽。” 数不清的乌鸦在上空飞舞徘徊,像是大块的墨云,刺耳的叫声回响不绝,抖落下漫天漆黑的羽毛。 两人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互相对视。 玄蝎卫首领牵来了马,谢临泽握着缰绳翻身上马,吩咐道:“把这群土匪全部清理干净……” 他转过目光,看了看惊恐不已的那对夫妇和翠翠,接着道:“包括他们。” 许延撑着地面踉跄着起身,刚刚向后退了一步。 谢临泽忽然向他看了过来,唇角溢出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一字一句地开口:“抓住他。” —— 乌鸦林满地的尸体被清理干净,浓重的血腥味却经久未散,一行人穿梭在茂盛错落的枝桠间,许延被五花大绑在马背上,嘴里还被塞进了块布,浑身上下动弹不得。 谢临泽策马走在最前面,马下右侧跟着黑甲覆面的玄蝎卫首领,对男人道:“在您和季延离开袁府的两天里,都司旧部救出了袁轩峰,他整合了四散的都司营兵,一个时辰前探子来报,庞清正率斥狼铁骑压进都司三门,怕是现下两人已经对上了。” “嗯。”谢临泽不咸不淡地道,“该去给他们两个收尸了。” “陛下?!”玄蝎卫首领玄骞错愕地道,“大人下得命令是让属下将您带回皇宫,况且现在以您的身体状况,怎么能再去都司?” “够了。”谢临泽不耐烦地打断他,“乌鸦林的血还没有干呢,你是不是也想尝尝滋味?” 玄骞欲言又止数次,最后还是闭上了嘴巴。 —— 都司府高大巍峨的石门屹立在灼热的阳光下,两队各万人马各立一方,密密麻麻的黑压压一片,盔甲和武器闪烁着冰冷的光芒,如同的森严壁垒,声势浩大。 袁轩峰站在高高的石台上,身边的兵卒手持盾牌遮挡住了他的身形,只露出一截上半身和一个脑袋。 对面百米外,庞清就没有这么多遮掩了,一身银盔胄甲骑在骏马之上,身后是锐不可当的延绵骑兵。 他高声嘶吼道:“都指挥使司的将士们!你们日日夜夜守着这片荒芜苦寒的岭北,为的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67 是身后的万里国祚,为的是身后所居的亲人妻儿,为的是我大昭免受外敌侵犯!” “而你们的将军——袁轩峰通敌叛国,与北娆勾结,运送火药武器,说尽冠冕堂皇之言!称是剿灭乱臣,实是狼子野心之举!我已经搜集到他与北娆孽党往来的书信!铁证如山!你们难道就要为这种人豁出性命,背弃大昭!背弃陛下!背弃亲人吗?!” 庞清的话声声震耳,回荡在石门间,底下一众都司营兵闻言起了骚动,嗡嗡作响。 袁轩峰见此稍稍变了脸色,道:“绝无此事!我袁轩峰对天发誓,无愧于大昭!实乃季家危言耸听,无皇上诏书,陷害于我!不能听信庞清的一派胡言,他斥狼铁骑压近乃是奉季函的授意!根本出师无名!” 下面的声音稍微平息了些。 庞清冷冷一笑,“袁轩峰你还敢说出口,真不怕老天爷怪罪。若真是问心无愧,不如让我把证据传下去给将士们看看!” 接着他扬声道:“斥狼铁骑绝无和都司营兵开战的意思,我们都乃是大昭的百姓,刀剑都该指向敌军。你们陷于灌木林的上万兄弟们,我们没有伤害任何一人,只是将他们关押起来,只待撕开的袁轩峰的真面目,便将他们全数放归!” 话落音,都司营兵中传来一阵剧烈的动静,原来是有人将袁轩峰平日的书信,与北娆的书信字迹对比,发放到人群中,引起一片哗然,还在不断扩大。 袁轩峰的脸色彻底变了,“是庞清安插进来的人!”他扭头对手下愤怒地低声喝道:“还不抓住他!” 可已经晚了,如庞清说所,铁证如山,加上灌木林一战的败北,没有兵卒想向对上这支无坚不摧的斥狼铁骑,一时间人心散乱。 袁轩峰望着嘈杂的下方,脸上忽然扭曲起来,露出一个阴鸷的笑容,朗声道:“不过是他们造出来的伪证!用来掩人耳目而已,况且那上万都司营兵的踪迹全无,谁能证实庞清你的话!斥狼铁骑不过是虚名做大!并没有什么可怕,这一战定要斥狼铁骑有去无回!” 庞清冷笑道:“谁给你的胆量大放厥词?” 袁轩峰诡谲地笑起来:“我的胜算在于埋在你、你们斥狼铁骑脚下的火药,一旦我下令点燃,你们都会灰飞烟灭!” 庞清错愕一瞬,接着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这当两方僵持不下时,一旁传来一道懒散的声音:“袁大将军,你是想炸死谁啊?” 第55章 君临 众人一齐望了过去, 只见一男子骑于马上,一袭暗银镶边的黑袍勾勒出颀长的身形,腰挂盘龙纹玉玦, 肩膀上系有赤金扣, 压不住的大氅在风中猎猎飞舞。 座下骏马长鬃火红,甩着马尾, 打着喷嚏,迈着不紧不慢地步伐前走, 一直来到三军阵前, 斥狼铁骑和都司营兵的中间才停下。 男人的面孔由远至近, 清晰起来,面容俊美,一双漆黑的眉毛下是对桃花眼, 黑发束在玉冠中,垂下两缕从鬓边落在胸膛前。 袁轩峰的注意力首先落在他身后跟的一队人马上,才调转视线看清了他的脸,顿时惊道:“你怎么还活着?!” 然而对面庞清的反应比他还大, 一见男人竟然揉了揉眼,不复时日里的漫不经意,布满胡渣的脸上大惊失色道:“皇上?!” 周围一圈闻言的将士们掀起一阵轩然大波, 如潮水一般不断扩散开来,与这个称呼给众人的震惊程度相比,袁轩峰通敌叛国都不算什么了。 谢临泽眉目舒展,笑道:“看来你们觉得我不该出现在这里。” 袁轩峰听到庞清的称呼身形晃了晃, 只觉头晕眼花,不敢置信地喝问:“你说什么?你说他是谁?!” 他说着自己先喘息着摇了摇头:“这这这,这不可能……” 庞清根本不理会他,他在朝为官数十载怎么可能不记得皇帝的长相,况且玄蝎卫还跟在他身后。 他震惊之下急匆匆地道:“陛下,你是怎么、怎么远离皇宫来到这苦寒之地?” “来都来了,怎么那么多话。”谢临泽淡淡道,“你和季家筹备的计划着实让我大开眼界,居然还能让袁轩峰一而再再而三的从眼皮子底下跑掉?” 庞清凝噎无言。 谢临泽转过马头,看向石台上的男人,目光如冰,字句铿锵道:“袁轩峰里通外敌,煽动两军开战,擅离职守,不顾北娆大军伺机在后,罪证确凿,你可认罪?!” 三军一片寂静。 袁轩峰颤抖着倒退一步,身形摇摇欲坠,若不是有人扶着,怕是会一头从石台上栽下去,身边的亲兵也茫然无措地后退起来,手中枪矛不稳起来,像是不该指向谁。 喘息半晌,袁轩峰从手下的搀扶中站起身,歇斯底里地一挥手臂,恶狠狠地望向下面军心散乱的将士们,嘶吼道:“暄和帝重病,远在京城,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这个人——” 他伸手指向谢临泽,“不过是庞清使出来的障眼法!为了的就是让我们分崩离析,自相残杀!他庞清这招甚毒!诸位都司弟兄们,我们有火药在手何惧于斥狼铁骑!不要再听信他们的妖言惑众,竟然假扮皇帝陛下都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还不快拿下他们!” 都司营兵犹豫一瞬,还是服从命令的意识占了上风,正欲冲上前时,谢临泽骤然厉声喝道:“——朕看谁敢妄动!玄蝎卫!” 他身后一片玄衣黑甲的玄蝎卫,齐刷刷地举起金蝎纹环首刀,只听铿锵声哗啦作响,雪白的利刃在半空出鞘三分,在阳光下闪着耀眼夺目的光辉。 两面哗动的兵卒们不由得僵下动作。 “玄蝎卫在此,妄论作假?”谢临泽眯着眼睛道,“袁轩峰,朕倒是有个疑问问你,你所说的那批火药究竟是想炸了谁?斥狼铁骑和都司营兵皆在此地,距离如此之近,若火药真埋于脚下,那么一旦点燃,得以幸免于难之人,唯有位于石台上的你——” 此言一出,逐队成群的将士们变了风向,嗡嗡的议论声响起,他们原本便踌躇不决,这下彻底失去了战意。 谢临泽扫了一眼对面的都司将士们,他们的目光亦凝聚他的身上,带了点笑意,男人开口道:“斩下袁轩峰人头者,封拜侯爵,入阁为相,高居庙堂。” 万千将士怒吼冲锋,兵器响动不绝于耳,引起地动山摇般的动颤,风雷般向汹汹涌向高台上的袁轩峰! 袁轩峰看着这一幕惊骇欲绝,正要向身边的亲兵呼救,他们却已惶惶逃散! —— 阳光撒入窗阁落下床榻上,被镂空的雕花切割成不规则的一缕缕,许延的脸上映着一块金灿灿的光斑,他微微颤动的眼睫也随之染成了金色,过了数息,那双紧闭的眼眸从噩梦般的纠缠间睁开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68 。 许延倏地坐起来,接着吃痛地嘶了一声,浑身的疼痛提醒了他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抬手捂住的额头,低头一看,身上的伤口都被包扎齐整,空气里满是一股的药味。 这时他忽然听到窗外传来震天动地的响声,许延不顾咯咯作响的骨头,起身向外走去,发现这里是都司三门的街对面,绕过茶馆,便是雕刻着石龙的都司正门。 他停下脚步,从他的角度可以清晰的看见正走向石台的男人。 谢临泽一步步地迈向高高的石阶。 谢氏旗帜在呼啸的寒风猎猎飞扬,旗下庞清单膝跪地,抱拳高声:“参见吾皇!” 随着他的动作,身后万千将士声势浩大地呼啦啦跪下,几乎占满了偌大的广场,高呼声从四面八方雷鸣般响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谢临泽踏上最顶端,大氅拖曳于地,他转过身。 斥狼铁骑对面的都司营兵井然有序地放下长矛,跪下俯身,声音铿锵有力,震彻九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有人将血迹未干的头颅呈在谢临泽面前,他似乎说了些什么,许延却听不清了,对方缓下动作,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忽然转过视线,向他的方向看来。 隔着千军万马,对方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与他对视。 许延波澜不惊的目光看着他,也许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此刻会以平静如水的心态面对,像是早已预料会有这么一天。 没有任何告别,没有任何拖泥带水,谢临泽在斥狼铁骑的护卫下离开了岭北。 他的背影连同浩浩荡荡的军队,隐没在广袤无垠的山峦间。 从岭北到燕京行了半个月的路,城门大开,走过鳞次栉比的街道,重重巍峨的宫门在肃穆回荡的钟声中向两边推开。 内阁中季函早听说了消息,抛下一堆奏折裹挟寒霜一路踏进太玄殿。 殿中仍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像是一座蜘蛛的洞穴,张得密密麻麻的网,让人透不过气。 侍从自觉地上前点了烛火,便眼观鼻,鼻观心地立在一边。 季函阴沉着脸扫了一圈大殿,接着在深处的床榻上找到了谢临泽。 男人倒在榻上一动不动,四肢和被褥纠缠在一起,长发散乱,脑袋蒙在被子里。 季函没来由心里腾起一股怒火,一伸手把他从榻上扯起来,狠狠揪着他的前襟,咬紧牙关道:“你倒是舍得回来了?你怎么敢擅自离开皇宫?!” 谢临泽任由他提着,长发凌乱地落在脸上,神色麻木地看着他。 “季延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如此胡作非为,把你带到季家,就在我的眼皮子底溜了。”他看着男人的脸,阴测测地道,“怎么?你很得意?他该庆幸没有追来,不然玄蝎卫一定会杀了他。” 谢临泽苍白的脸上慢慢露出一丝笑意,掀开薄薄的嘴唇道:“季函,从明天起做好我开始上朝的准备。” 季函死死攥紧了他的衣襟,口气危险地道:“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还是那样。”谢临泽说,“我在岭北三军阵前现身一事,传得天下皆知,你该不会以为,还能把我继续困在太玄殿吧?” 季函猛地松开了手,将他往榻上一甩,一时胸膛剧烈起伏,过了数息才道:“让你上朝?你确定以你现在的状况还能上朝?你在岭北杀了那些土匪……” 说到这里,他那些怒火再压抑不下,近乎深恶痛绝地出声:“你怎么敢再动用武功去杀人?当年的局面还想再重复一遍吗?你究竟还想不想活命了?!” 相比他的愤怒,谢临泽异样的平静道:“想不到事到如今,你还在意我的死活。” “你若是死了,谢家后继无人,这才是我该担心的。”季函退开两步,在桌前坐下,倒了一杯凉茶饮下,好似这能让他冷静下来。 谢临泽也从床榻下来,起身去寻酒。 季函阴晴不定地看着他的动作,在对方离开后,太玄殿被禁军翻了一遍,到现在还没有收拾好。酒架前面的地面上横陈五六个酒坛子,谢临泽却像是没有注意到般走过去,他的脚下一磕,身形不受控制地一跌,若不是及时扶住了酒架,整个人便会摔倒在地。 季函的手指捏紧了茶杯,青筋浮现,一字一句道:“你连在白日里都看不见了?” 第56章 暗涌 谢临泽转了一个身, 倚着酒架慢慢坐下来,随手取了个瓷盏,另一只手去摸索酒坛, 却不慎碰倒了酒坛, 哗啦一声响,酒液从坛口汨汨淌下, 在白玉地板上肆流。 季函嘲讽地一笑。 谢临泽听到了他这声笑也不在意,停下拿酒的动作, 将手搭在膝上, 道:“你既然不想我死得那么快, 便替我写份药方给太医院传去。” 季函道:“是周垣开的方子?” “你倒是清楚。” “那方子比起以前的药方如何?”季函道,“能救得了你?” 谢临泽长长地出了口气,目光落在虚空中, “我早便知道没人能救得了我,只是暂时压制罢了。” 季函顿了顿,起身负手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笑道:“既然如此, 如你所愿,明日起便准备好上朝吧,陛下。” 他从旁取了纸笔来, 记下谢临泽说的药方,稍稍停笔,“说起来,惠瑾太后忌辰将至, 在渡云道观的国师将出关望拜,你若是不出面定会引起波折,为了朝野安定,为了季家的将来,你的确该结束这么多年的幽闭了。” 侍从接过纸笔,季函蹲下身,与谢临泽面对面,伸手抬起他的下巴,让他的脸从晦涩的阴影里展露出来,“重新位临朝野,得见天光,还望谨言慎行的好,陛下。” 谢临泽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朝他一颔首,“听季首辅所言,如今日之局面是你施舍给朕一般?” “你是想说能出牢笼,还多亏了与季家断绝关系的季六?”季函也笑,“他在知道你身份后,就明白你一直在利用他了吧。” 谢临泽的神色微微一变,半晌对他道:“你还真是无话可说了,季首辅日理万机,就别在我这里耽搁时间了,请便罢。” 季函眯起眼看着他,冷硬地松开捏在他的下巴上的手,一拂袖向外大步离开。 回到内阁中,侍从送来了几份折子,他展开一看,是德高望重的陈老尚书递进宫的,称是皇上大病已愈,日后奏折所送之地循例应是御书房,并非内阁。 翻开其余几本,亦有请求觐见皇上的文书。 暄和帝出现在岭北一事传得沸沸扬扬,整个京城明里暗里风雨欲来,民间百姓津津乐道皇上临朝,近千年来以谢家正统血脉的统治得以延续。而因此多方势力对待季家的态度微妙起来,不知多少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69 户人家一夜未眠。 百余名朝臣天不亮便在承清殿外候着,直到殿外钟鸣,禁军向两边推开高高的宫门,方才一齐涌入,静立殿中翘首以待。 当谢临泽从左侧金屏后出现,一袭玄底缠金缂丝长袍,佩绶系于腰际,广袖从肩膀到袖摆绣着几欲腾飞的龙纹,行走间冕冠垂下的十二旒玉珠在额前微微晃动时,众人都不禁感到一阵恍若隔世。 谢临泽在龙椅上坐下,见百官伏地,山呼万岁,季函位列其首,双目望着他,顿了数息才弯腰行礼。 他便抬抬手,道:“众卿平身。” 百官礼毕起身,目光都凝聚在龙椅上的男人,一时四下鸦雀无声。 谢临泽随口道:“与诸位一别经年,朕大病初愈,政事生疏,还仰仗诸公指点。” 下面还是一片安静,他等了一会,目光扫向众臣,道:“怎么?思念至此,涕零无言?还要朕重复一遍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这才像当年那个以肆意妄为而遐迩闻名的太子殿下,百官暗地里吁了一口气,户部左侍郎上前一步,道:“时隔多年,于承清殿重瞻陛下圣颜,实乃下官之幸,大昭之福……” 谢临泽两根手指敲了敲案几,打断他,“有事说事。” 左侍郎讪讪地停下来,看了一眼季函,对方神色岿然不动,他只能道:“歙州一带十县蝗灾连年,百姓苦不堪言,颗粒无收,瓮中无粮,十户死九,敢问陛下如何安顿赈灾一事?” 上面半晌没有声音,左侍郎小心地抬头去看,见谢临泽若有所思,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案几,忽然开口道:“庞清何在?” 庞清从队伍中出列,拱手道:“末将在。” “你从岭北都司及袁府查抄出来多少银两?” “黄金六百两,银锭五千两,若干财宝藏品近百箱皆清单在列。”庞清沉声道。 即便如此,如此庞大的数目依然让众臣一片哗然。 “都说袁家富可敌国果然名不虚传。”谢临泽接着看向左侍郎,“歙州连年蝗灾,既早知饿殍遍野,为何今日才上报商议解决?” 左侍郎满头大汗,吭哧着却说不出个究竟,低着头,不敢去看对方的神色。 这时最前面一身朝服的季函出声道:“事已至此,当早些商议赈灾事宜。” 身边又有一白发苍苍的老者出列,颤颤巍巍地躬身跪伏于地,道:“启禀皇上,还当彻查清楚,拔其根源为妥。” 谢临泽道:“陈老尚书年事已高,不必多礼,赐座。” 侍从置了张椅子让谢恩过后的陈尚书坐下。 “想也知道究竟为何,地方官僚多半中饱私囊,表面上一片歌舞升平,若不是灾情实在严重不知还要瞒到几时。”谢临泽道,“这样,从袁府中查抄出来的银子拨出五百两,就近征收粮草,开放粥棚,免去赋税徭役。” “未免层层剥扣,由庞清将军带着一千铁骑护送银两粮食,带上袁轩峰的首级挂在最显眼的地方,看看谁还敢虚报瞒报。众卿有异议否?” 季函淡淡抬眼,看向上方的男人,对方也垂下眼和他对视,身后庞清拱手行礼:“末将听令。” 有一臣出声打破了平静,道:“陛下,岭北一事众说纷纭,敢问您是何时带领玄蝎卫离开京城,前往都司?” “说起此事,还要多谢季首辅的奏表,发觉到袁轩峰与北娆来往密切,其揽权怙势迟早都会爆发,区别在于越晚越难以收拾,一不谨慎国破家亡并非笑谈。”谢临泽淡声道,“此种情形,我若是不出面,难道要等都司营兵哗变,北娆大军入关兵临城下,再行解决之法?” 下面噤声。 兵部尚书道:“皇上,您看取下袁轩峰首级的那位兵卒应当官任何职?” “先前许诺过,便封为忠勇侯,官拜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 话刚落音,季函便道:“臣以为不妥,五军都督府驻扎京城乃军事重地,都督佥事所管辖事务繁杂,且都督同知年迈,无人引导,怕是不能胜任,不若让他先从正留守都督指挥使做起,熟悉京城防务再做打算。” 他说话的语气再笃定不过,没有半分商量的意思。 陈老尚书顿了顿,道:“依下官来看,正因同知大人年迈,都督佥事尽早协助其分管军纪、训练才为上策……” “岭北不比京城,况且袁轩峰意图谋逆在前,怎可轻易将都司营兵置在五军都督府,万一出了差池,谁能担待得起?” 季函的身后响起一片应和声,他头也不转,径直盯着龙椅上的男人。 谢临泽冷冷地看着他半晌,道:“季首辅所言甚是。” —— 远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庙堂的万里之外,离镇是一片风和日丽,阳光明媚。 用完午饭,许延穿着布衣,袖口用布条绑起,站在树荫底下劈柴火。 边上周垣靠在藤椅上,一腿架在另一条腿上,手里捧着张画,挂着笑细细端详道:“瞧瞧,阿仲画的画像多像啊,他昨儿还跟我问起叶流州为什么没有跟你一起回来呢,你说,我该怎么答?” 对方没有任何回应,砰地一声将木头砍成了两半。 时隔近半月,周垣仍然清晰的记得许延回来的那天,大雨倾盆而下,传来朦胧的敲门声,他一打开门,便看外面站着形容狼狈的许延,浑身湿透,连湿气都盖不住他身上的血腥味。 他当即大惊道:“你不是说你去岭北赚银子了吗?怎么这样回来了?” 对方湿漉漉地迈进门,不答话。 他观其神色,恍然大悟:“难不成是赔本生意?” 直到他查了岭北一事,信鸽飞回来,他才回过味,周垣将画放在旁边的小几上,展在折扇摇了摇,道:“我发现你最近很不对劲,凡事别憋在心里,兄弟我跟你开导开导,你不就是被骗了吗?这不,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许延偏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森寒,堪比他手里的刀。 周垣讪讪地挠头一笑,从藤椅上起身,说不了几句话,又绕回这件事上面:“谁也想不到啊,叶流州就是谢临泽,就是大昭的皇帝,那么他跟你去岭北,不就是为了利用季家和袁家的争斗,重新立足于朝野,还真不愧是谢家教养出来的天子,怕是在他的眼里,谁都是一颗棋子。” 许延手起刀落,木屑四溅。 周垣后退一步,“啧,实话还不让说了。” 许延劈完了柴禾,随手把刀插在木桩上,转身向外去。 “等等!”周垣连忙喊住他。 许延回头看他,“还有何事?” “你不觉得皇帝的事很蹊跷吗?”周垣正经了神色,道,“从蛛丝马迹上来看,或许季家这么些年根本不是代皇帝理政,而是借着皇帝的病夺权谋位呢?”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70 随着这句话院里的寒风呼啸而过,惊起哗哗作响的枝叶。 许延伫立原地,静了片刻,开口:“与我何干?” “毕竟相识一场,我只是担心,虽贵为帝王,但他此回京城,身边会不会饿狼环饲呢?”周垣折扇一合,对他意味深长地一笑。 许延却没有反应,转身大步走出了院外,回到屋里,解下腕上一圈圈的布条,忽然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怪味。 他张望一圈没有发现异样,寻味在床榻下翻出一个落了灰尘的匣子,打开来,怪异的霉味的扑鼻而来,里面是几块捏得形状怪异的糕点,放了很久已经发霉,依稀可以看出是桃花酥。 许延的心里蔓延出几分说不上的滋味。 凭着这粗糙的手艺他便能猜出是谁做的桃花酥,又以何种心态没有拿上来,而是踢进了他的床榻底下。 至今仍能记起在他进屋后,那人脸上遮遮掩掩的神情。 许延看着这盒桃花酥一动不动,声音宛如叹息,从唇边溢出来,“叶流州……” 过了半晌,他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起身向外走去,喊道:“周垣!” 院子里却没有回话,许延来到石桌前,发现上面用镇纸压着一物,他抽出纸一看,上面是周垣的字迹——要事在身先走一步,京城见。 —— 从江南风餐露宿行了五六日路,临近京畿,附近各色人流交错,许延在山脚下的茶棚稍作歇息,小二上了茶后便能另一桌人闲聊起来,所谈及无外乎是暄和帝临朝,惠瑾太后的忌辰,至此还要唾骂一番北娆人,叹息于因行刺早亡的的先皇。 又一桌人的嗓门大了起来,其中一莽汉喷着唾沫道:“说来忌辰在六日后举行,时隔一年国师大人也会出观,但愿这之后可别闭关那么久了,我家那老母亲还惦念着国师大人讲经布道呢!” 女子的声音道:“遥想当年国师大人高居起鹤台讲经,万人空巷,那是何等盛况。如今斋醮科仪也不知会不会出现……” 小二打趣道:“难不成你还惦念能见到国师大人?” 四下响起一阵哄笑,许延的意识稍稍从思绪中抽出,发觉对面出现了个人影,在桌前坐下。 他抬起头,看见对面是一个青衫布衣的男人,黑发垂下肩,用根宽带松松系着,面容清隽,眉目如同水墨渲染而成,五官组合在一起透着说不上来的韵味。 即使衣着简朴,坐在这粗陋的茶棚之中,依然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察觉到了许延的目光,他露出些许笑意,犹如清风明月,道:“阁下风尘仆仆是从何处来,可是要去京城,不若一同前往?” 许延并不答话,目光一扫,落在他腰间所佩的白玉上。 “你要看看吗?”男子颇为亲和地将玉一解,置在桌上,“这是一块桤赤玉。” 那白玉非常温润,像封着一层烛水,玉里一道艳红的线。 “稀世罕见。”许延看了半晌,吐出四个字。 “在下以为此玉与阁下甚为有缘,便赠与阁下如何?”青衫男子道。 许延闻言收起了原本盗玉的打算,正眼打量了对方一圈,道:“素昧平生赠人宝物,莫非这块玉上有些麻烦,急着甩手于人?” “既是素昧平生,岂敢将祸端平白丢于阁下,若说此玉,的确有些无伤大雅的故事。” 许延可没空听他说故事,仰头喝完了茶,起身准备离开,对方又道:“阁下此去京城,不如与在下同往?” 许延站定,手搭在刀柄,看着他冷声道:“你是何人?” 青衫男子气度翩翩地一拱手,微笑道:“在下青辞。” 第57章 进宫 “青辞?”许延微微偏头, 从褪色的记忆里翻出一丝印象,隐约记得幼时在宫中对方常伴太子左右,“你是朝廷中人。是谢临泽还是季函派你来的?” 青辞道:“在下不过渡云观区区一介道士, 未入庙堂谋事。阁下此行前途未卜, 若有解决不了的麻烦,在下愿助一臂之力。” “你知道我来京城做什么?”许延身后是喧嚣走动的人群, 并没有注意他们这一方角落的动静,他缓缓地拔出刀, “你从何得知我的行踪?” “若是有心自然可以查到, 阁下入京还望收敛行踪, 切勿打草惊蛇。”青辞的唇角噙着一抹风轻云淡的笑意。 许延盯着他过了数息,锵地一声收刀归鞘,转身离去。 策马过了城门, 经过城东客栈前,木门禁闭落满灰尘,已经关门已久,再往前穿过集市, 便是脏乱狭窄的黑集。 他推开上次盗玄芝的那间楼阁,里面掌柜的在柜台前拨着算盘,周垣正拿着箩筐, 翻找着药柜的药材。 一见他进门掌柜的如临大敌,背贴着墙面抖着声音道:“许公子……” 许延头也不转地抛给他一块金子,对周垣道:“有人查到我的行踪了。” 周垣漫不经心地道:“你又没有刻意隐藏,被人察觉有什么奇怪的?” “接下来, 我希望不要再有人探查到我的行踪,尤其是朝廷的势力。” 周垣朝掌柜的抬了抬箩筐,对方把金子塞进袍子里,不满地道:“果然不是白给的。” “门里的人可以帮你解决探子,剩下的呢?你打算怎么做?”周垣问。 “你觉得,国师青辞是个怎么样的人?”许延道。 “渡云观道长,继上一代国师后不过五年,将声望在民间又推向一个高峰,说是万人敬仰也不为过。”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许延敲了敲柜台,掌柜的不情不愿地递出一个小匣子。 他打开盖子,将田石扳指一个接一个戴在手上,调整了一下机关,玄铁丝在瞬间飞射而出,铛地穿透了对方周垣刚刚打开的药柜。 无数草药的碎末飞扑在周垣的脸上,他闭了闭眼睛,顿了顿才无奈地道:“国师一年没有露面,且远离权利的漩涡,白驹门里关于他的信息少之又少,依我看,这人深不可测,怎么?他就是知晓你的行踪的人?” 许延不置可否,问道:“我客栈里的伙计在哪?” “安顿在城外的农庄里,要把他们带回来吗?” “寻个法子,把他们送进宫里。”许延道。 “什么?”周垣惊道,“你要把他们送进那龙潭虎穴?” “我也一样跟他们进宫。”许延淡然道,“你觉得以什么身份混进宫比较容易?” 周垣错愕地喃喃道:“我怎么就觉得不大容易呢……” 许延看向掌柜的。 对方瞪着眼半晌,道:“南镇抚司官校正在选拔人才入充,指不定有机会进宫巡防。” “锦衣卫?”周垣愣了愣,转向许延,“你不是说北镇抚司指挥使程裴认得你吗?”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71 “南北镇抚司摩擦很大,你争我斗间很可能暴露身体,况且锦衣卫握在季函手里,你这是跑到他的眼皮子底下。” “北镇抚司外派任务繁杂,程裴更是东奔西走,不必担心。”许延道,“替我准备一份文书参加选拔。” 周垣头疼地道:“那你且记得别大出风头,入选即可。” 次日,南镇抚司比武场,仆从捧上放着飞鱼服的托盘,许延接过,身后是一地东歪西倒的大汉。 对面观战的锦衣卫皆露出惨不忍睹之色,唯有指挥使徐甄飞朗声大笑,阔步上前拍了拍他的肩:“不错不错,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身手,日后定然前途无量,作为南镇抚司兄弟的一员,要好好在皇上和首辅大人面前表现,不要让北镇府司的人抢了先机,明白吧?” “明白。”许延沉声应道。 待到一切准备就绪,他随着一队人马进入巍峨的宫门,遥遥望向太玄殿的方向。 谢临泽正坐在帷幔低垂的殿中,面前散落了一桌的古籍,修长的手指抚着一支竹简,上面刻着起伏不平的字。 肩膀随意地倚在窗边,晚霞瑰丽的光穿过窗阁,落在他的鼻梁上,忽然谢临泽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向外望去,却只见宽阔延展的石阶,森严壁垒般的禁军。 收回视线,他将拆开的古籍收归一处,问:“这几日怎么没有送药来?” 角落里的侍从回道:“禀陛下,季首辅有过吩咐,若是想讨药便亲自去内阁见他。” 谢临泽的眼底露出几分若有所思,也不多犹豫,直接起身掸了掸皱起的袖袍,“趁着天色未暗,便走吧。” 侍从怔了怔,上前带路。 余霞成绮,延绵在天际,内阁灯火通明,铺撒在犹如青玉石般的地面,随着人影走进,烛火轻摇,鲜红华美的袍角曳地而过。 谢临泽站定,望向案几后的那人。 季函放下手上的奏表,对他道:“我得了一个消息,斩下袁轩峰首领的那位正留守都督指挥使,巡防京城玩忽职守,出入赌坊,以至于城中有人闹事不得管辖,枉死两条人命。” 他从案几后走下,“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理?” 谢临泽嘴角的笑意渐冷:“你还真是费尽心机铲除我提拔任何心腹啊。” 季函道:“论起铲除可称不上,我只是给了他一点小教训。” 他径直走到阁门外,负手而立,接着一队禁军提着浑身肮脏的男人,一脚踢在他的膝窝上,让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季函对身后的谢临泽道:“皇上认为他该处以何刑?” 谢临泽看着地上的男人,抿着唇角没有说话。 “那我便代为做主。”季函扭头对禁军道,“四十鞭。” 呼啸而下的一道道鞭影在墙壁上投映出,尖锐的惨叫和求饶声划破这一方沉寂,血腥味很快蔓延开来。 谢临泽沉默地看着这一幕,袖袍下手指渐渐攥紧。 季函冷冷地道:“只四十鞭的告诫,因为他乃是你亲自册封,暂且绕他一命,你若总想着在朝堂上使绊子,那么诸如此类的教训,也不过刚开始。” 他转身一步步走向谢临泽,近到两人的呼吸交错,“至于那些向你靠拢的大臣们,陈老尚书上了年纪,没几天活的日子了,剩下的将会认清民间以为谢家皇权牢不可破,那也只不过是民间以为而已。” 谢临泽淡淡地开口:“依皇权行事这么多年,如今终于忍不住浮出水面了?” “你明白的,水下真正的庞然大物还没有展露头角呢。” 两人身后的晚霞倒映在血泊之中,地上奄奄一息的男人被禁军押了下去。 季函对侍从抬了抬手,吩咐道:“带陛下回太玄殿,至于那药,待到两日后的忌辰我自然命人端上。” 第58章 飞云 这之后的几日天际泛着几分灰白, 惠瑾太后忌辰当天更是寒冷。厚重的云层延展向广袤的远方,秋末草木凋零,寒风凛冽地卷过山顶祭坛, 石阶的最下面左右站着一片文武百官, 默然肃穆。 谢临泽一袭黑衣从季函的身边向前走去,穿过行礼的众人, 来到祭台下方,旁边扈从要上前搀扶, 却被他抬臂一挡, 随即踏上石阶。 高处已立有一人, 著白纶巾,鹤氅裘,身姿挺拔, 飘渺而出尘。在涌动的寒风中衣袂翻飞,绸带间翩跹划出优美的弧度,腰间所系白玉与鹤羽上的流珠轻轻碰撞,发出叮当脆响。 谢临泽听见了声音, 脚下的动作微微一停滞,定在石阶上。 延绵的石阶下众臣垂首行礼,只有季函抬起头来, 意味不明地看着这一幕,自然注意到了皇帝的停顿。 在季函的后方武将一列人中,怀远将军抬起视线,同往看向上方的动静。 只一瞬息, 男人举止如常,继续向前走去。 祭台上的国师望着走近来的谢临泽,瞳色浅淡通透的眼眸微微一弯,露出几分笑意,散去周身了浸染的风霜。 他将酒樽放在描金托盘中,发出了一声叮地响动。 谢临泽伸手拿过酒樽,在百官礼毕抬首时,将酒水倾撒在石台上。 清晨在纥山顶行过祭礼后,众人涌入渡云观沐浴焚香,以祠宗庙社稷之灵,以为民祈福,晚些时候回到宫中,便要在清露殿举行晚宴。 殿中达官显贵已至,卸去了一日的沉肃,逐渐热闹喧嚣起来,隔了一段距离,依然有丝竹之声入耳,外面明亮的灯火投映在内殿的地面上,远远拉出一道光影。 谢临泽靠在梁柱上,捏了捏眉心。 “你看起来心事重重,在想什么?”季函穿着一袭紫蟒朝服,端着碗药走进来,脚步声在空旷黑暗的内殿回荡。 “是不是因为见到青辞了?”他看着对面男人道。 “并没有见到。”谢临泽睁开眼睫,朝他伸出手,不咸不淡地道,“根本看不清楚谁跟谁。” 季函却没有把碗递给他,试探般地道:“我还以为你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他。” 谢临泽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其实我有时候觉得,你要只是个瞎子也是件好事。”季函顿了数息,还是将碗递给他,叹息道,“可惜。” 谢临泽仰头一口喝完了药,把碗塞回到他的手里,“可惜这世上更多的是有眼无珠之人。” 他要离开,季函却挡在他面前没有挪步,出声道:“惠瑾太后去世的那天,你和青辞都在她的病榻前,临终之前她有没有什么遗言?” 谢临泽注视着他的脸,距离近到可以清晰地看清对方瞳孔中的纹路。 片刻,男人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他拍了拍季函的肩膀,笑着开口:“你疑惑了这么久,别想了,就是你猜测的那样。” 季函的神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72 色僵硬住。 谢临泽说完话绕过他,向灯火辉煌的正殿走去,过了半晌季函才像一个抖落灰尘的石雕,心魂不定地跟上对方的脚步。 谢临泽在大殿首位上坐下,朝下面一抬手,众臣呼啦啦地起身,他端起酒盏示意,底下便继续热络地觥筹交错起来。 只是这热闹没有持续一会儿,随着一个男人进入大殿,四下渐渐安静。 青辞由远及近,单单立在殿中行礼,举止优雅,风姿清冷,宛若挟了一身月光。 他抬起头对谢临泽微微一笑,高悬天际的皎月便化为了燕京城中十月的春光。 谢临泽坐在椅子里,也不出声,漫不经心地对他抬了抬手里的一支筷子。 青辞在谢临泽左边坐下后,场面才逐渐松动起来,有官僚寒暄着向他敬酒,他亦温和地举杯示意。 一杯饮尽,他转向谢临泽道:“许久未与陛下相见,听闻岭北一行危机重重,可还无恙?” 另一边的季函眼底浮现一抹讥诮之色。 谢临泽道:“尚可。” 这时丝竹管弦之音奏响,宫女们便把那殿中间的一层轻纱拆去,露出白玉台上一面庞大的圆鼓来。台下面是水池,周围一圈碧波被这灯火脉脉照亮,水面倒映出殿中的金碧辉煌。 因当年的惠瑾太后极善鼓上飞云舞,先帝赞其翩若惊鸿,在她去世后每逢忌辰,宫中舞姬便争以飞云舞献于高殿。 季函淡淡道:“还真是年年都不变啊。” 四名穿着霓裳的舞姬从一侧走上白玉台,衣袂如蝶,殿中众人停下谈话,皆向台上望去。 领头的舞姬一袭长裙曳地,从肩膀到腰是云白色,嵌着星星点点的银泥,再往下是渐变的天青色,逐渐沉淀化为黛青,宛若晕染在了湖底。 这一袭罗裙从上到下,似是初晨阳光穿透进了碧水中,由浅至深。 行云流水般的琴声响起,舞姬们随之而舞,面覆轻纱,脚踩鼓面,水袖一齐翻飞起来,宛若流云。 领头的舞姬轻声而唱:“巴蛇千种毒,妖雾毒濛濛。” 季函嗤笑一声:“舞跳得不错,这唱的又是什么?” 青辞看了一眼谢临泽,又看向台下的舞蹈,微微眯起了眼,喃喃道:“倒是有新意。” 舞姬脚步飞旋,衔在手中的长长水袖甩了出去,落出一道雨过天青云破处,向后弯下腰,继续唱道:“喷人竖毛发,饮浪沸泥沙,讵有隳肠计,应无破脑功。” 相比季函不以为意地去倒酒,谢临泽则感到有些不对劲,露出几分困惑。 接着舞姬唱道:“披紫蟒皮惑世人,吐舌盘身踞金椅,不识万乘坠浅滩,拔鳞断掌鱼虾戏。” 铛地一声,季函手中的酒杯滚落在地。 谢临泽慢慢地睁大了眼睛。 台上的舞姬转身,正对着他,摘下了面纱,露出面容来,那竟然是许延客栈里的绣绣姑娘,盈盈笑着唱出最后一句:“斯须九重真龙出,一洗混沌开清明。” 满座朝臣百官,再无一丝声音,所有人都合不拢的嘴巴,面露惊骇。 清露殿水照灯花,光怪陆离,一切扭转又重合。 青辞脸上常挂着的温润笑意消失了,他转过头,看向了身边的皇帝。 谢临泽眼里像迸入了火星子般明亮,望着台上怔忪片刻,接着像是在寻找什么,视线向大殿四周的角落转了一圈。 季函终于回过神,他僵硬地看了看谢临泽,又看了看青辞,眼里是遮不住惊慌,像是被撕开了一层皮,露出底下无处遮掩的腐烂的血肉来。 顿了数息转向台下,他掩饰情绪般猛地一拍案几,呵斥道:“大胆!来人,给我拿下——” 话没有说完,谢临泽抬手一阻,出声道:“季首辅。” 季函喘息未定地看向他。 谢临泽微笑道:“朕倒是觉得此舞水平不逊色于惠瑾太后,这几位舞姬真是青出于蓝,该赏,你说呢?” 无数隐晦的视线看上来。 季函停顿了许久,嘴唇抿成一条线,面对此种境地,以及男人的目光,像是在众目睽睽下硬挨了耳光,却不得不低声回道:“……皇上所言极是。” 第59章 书阁 谢临泽转向下面的百官们, 站起身举杯,淡笑道:“怎么这般安静?说起来这算是朕自上朝以来头一回与众位爱卿设宴,来, 朕敬各位大昭的肱骨们一杯。” 满座僵硬的气氛这才渐渐松动, 无论暗地里各怀何种鬼胎,这一刻众人都言笑晏晏地一齐饮酒, 尽管笑意不答眼底,到在落座时, 显然不如之前热闹了。 谢临泽注意到绣绣等几个舞姬退了下去, 便也准备从左侧通道离开, 刚从座位上起身,季函便问:“你去哪?” “下去休息一会。”谢临泽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留下身后季函和青辞两人。 若按平时季函一定不会让他离开, 可这会他心神大乱,顾不得他,没有再做阻拦,只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谢临泽快步穿过内殿, 远离了喧嚣的繁华,来到外面的游廊上,看到一队舞姬正好消失在拐角, 他跟了上去,却没有见到她们的身影,向四下张望亦是一片安静的夜色和起伏的黑影。 忽然前方响起一串脚步声,谢临泽跟上, 唤了一声:“绣绣?” 那脚步声在加快,谢临泽随之跑了起来,对前方那道纤瘦的身影喊道:“等等!我有话要问你……” 可绣绣像是没有听到,没有回头,直接跑上了石阶,融入黑暗中不见了踪迹。 谢临泽来到她的离开的地方,面前是一座巍峨的藏书阁,他从旁随手截断了一根树枝,从宫灯底挑起一支即将燃尽的蜡烛,走进敞开一道缝隙的楼阁中。 里面是满目深不见底的黑暗,谢临泽记得阁中的墙壁上明明嵌了几颗夜明珠,烛光向墙上一照,一片空荡荡。 他隐隐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向后退了几步,正准备离开这里,却听到身后咯嗒一声响动。 他骤然回身,树枝向前一递,一明一灭的烛火照亮了站在黑暗尽头的男人。 许延穿着一袭玄织飞鱼过肩罗袍,束鸾带系腰牌,一手按在腰胯环首刀上,灯火在他轮廓深刻的脸上影影绰绰,迎着对方的视线,不带任何情绪地略一点头。 像是在告诉他,出现在他面前的究竟是何人,不必感到不可置信。 谢临泽的心脏猛地收紧,阁中死寂了一瞬,他倏地将烛枝一丢,转身向门外冲去,听见身后响起一声厉喝:“——谢临泽!” 他没有停下脚步,离门口只差一步,耳后风声乍起,冰冷的寒气呼啸而过,一把闪着寒光的刀锋堪堪擦过他的鬓角,打着旋飞来,铛地一声巨响卡进两边门框,横拦在他面前! 谢临泽的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73 瞳孔紧缩,回过头,许延正垂下掷刀的右臂,冷冷问:“你还想去哪?” 谢临泽尽管早有预料,到了此刻仍错愕不已,就在他扭头望了一眼门外的夜色时,许延已经走近,抬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你在岭北乌鸦林……” 他的话没有说完,对方猛地一回头,迎面而来一拳狠狠揍上他的脸! 许延根本没有任何防备,挨了个结实,倒退了一步才稳住身形,鼻血冒了出来,他抬手抹了一把血,不敢置信地看着对方。 谢临泽收回手,愠怒地看着他,“谁允许你来进宫的?” “这话听着可真耳熟。”许延反应过来了,冷冷一笑,错过对方,把深深嵌进门框里的刀拔出来,砰地关上门,“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打你?” 清露殿中琉璃灯下亮若白昼,群臣觥筹交错,季函几杯酒入喉,总算压下恍惚的心神,他看了一眼身侧,却发现两人都不在其座。 他对侍从招了招手,问:“皇上和国师在哪里?” 侍从回道:“国师已经出宫了,皇上说是去外面走走,还没有回来。” 季函看着下方的盛宴,渐渐蹙起了眉,忽然起身大步向左侧通道走去,“调遣一队禁军跟我去找皇上。” 在离清露殿不远的藏书阁中,光线黯淡,只有一支散发着微弱光晕的蜡烛。 许延推搡了谢临泽一把,没有用多大力,但是男人根本没有想到他会还手,被这一推向后退了几步。 谢临泽站定,随即扭头四下张望起来,抄起书架上一本厚重的经文朝他砸过去! 许延侧身一避,那经书比一个拳头的高度还厚,如同炮弹般重重砸落在地,他怒火中烧地看向谢临泽,可紧接着五六本经书接踵而来! 他躲避不及,被砸得生疼,看见谢临泽还想走,更是怒不可遏,上前一把攥住他的手腕,谁知对方游蛇般地挣脱开,身形向后一转,反而捺住他的肩膀。 许延还来不及回头,被他一脚踢在腿弯上,当即咚地一声单膝跪在地板上。 谢临泽喘息不定地对他道:“限你天亮之前离开这里,带着你那些喽啰,听到没有?” 许延慢慢地抬起头,一双眼睛爬满了血丝。 谢临泽半晌没有得到他的回答,只能看到他的背脊,便再问了一遍:“听到……啊!” 情势瞬间扭头,许延一手按地,一腿向后一扫,谢临泽顿时摔在地上,没有留给他起身的时间,男人一把压住他的双腿,下一刻接住他挥来的拳头! 庞大的阴影覆盖在谢临泽的身上,许延额角的青筋暴起:“很好,你总算不跟我装来装去了,你既然身手这么好,那么我们就来比比谁输谁赢?” 身下的皇帝看着他,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危险,宛若刀锋悬于颈,他僵硬数息,没有再挣动。 “‘谁允许你进宫的’这句话,我记得很久以前你就说过,从那时到现在,你的想法还一直没有变过。”许延炙热的呼吸扑在男人的脸上。 谢临泽像被捏住了命门,讪讪地说:“你不是说你不记得了吗?” “不巧的是,陛下您的这句话,我可一直没有忘。”许延的面孔凑近了他的耳畔,就在这一刻,谢临泽趁机猛地一抬膝盖,朝对方下身狠狠撞去! 许延不料他还会动手,只觉身下传来一阵火燎般的疼痛,咳了一声,谢临泽已经跑了出去。 顾不得疼痛,许延咬牙切齿地从地上起来,两步揪住了对方的头发,把他往回一扯。 谢临泽被抓住头发只能向后仰起,原本便歪斜的玉簪坠落在地,他不甘示弱地回身抓住男人的手臂,张口重重咬下! 许延知道肯定被咬出血了,一边揪出对方的头发,一边用尽力气推开他的脸。 正当两人厮打在一起,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外面的灯火投映在纸窗上。 季函领着一队被甲执锐的禁军气势汹汹地走来,接着头领一脚轰地踢开了门! 十多个禁军手持火把从两侧涌入,季函向里面看去,只见阁中空无一人,地上书籍散落,木屑狼藉,很明显有打斗过的痕迹。 “给我搜。”季函冷冷道。 禁军在一座座书架中四处搜索,殊不知在他们上方屋顶的横梁上,正坐着两人。 谢临泽被许延抱在怀里,屏息静气,却感到有什么不对,往披散的头发上一摸,发觉少了玉簪,连忙一惊。 还没有向下看去,许延忽然朝他抬了抬手,修长的手中赫然一支玉簪。 谢临泽刚刚定下心,对方却一手将他紧紧箍住,一手扳起他的下巴。 许延俯下面庞,不由分说地吻上那殷红的唇瓣,炙热的舌尖挑开牙关,与对方的唇舌相纠缠起来。 谢临泽愣住,没有料到许延突如其来的举动,此时此刻,季函就在他们的脚下,还有这么多的禁军,一不警惕就会被发现。 他来不及错愕,被对方吻得乱了气息,想要挣扎却根本无法动弹半分,只得去迎接着这个侵占欲性极其强烈的吻,感受对方的唇舌深入厮磨,与他交缠,像是溺入了火热的水底。 他的气息越来越混乱,忽然听见下方禁军说话,这一声惊醒了他的神智,别过肩膀想要抵开许延,对方却将他箍紧,同时重重地咬在他的下唇瓣上。 谢临泽想不到对方还会咬过来,疼得忍不住要出声,却被许延严严实实地堵回在喉咙中。 等到两人分开,唇齿间拉出一条长长的银丝,许延看着面前的男人,眼底一片深沉。 谢临泽的长发凌乱散落,面容如冠玉,嘴唇从薄红变成了胭脂红,沾着诱人的水色,细小的血珠正从伤口中渗出。 在他们的身下,禁军搜索无果,回禀季函后,男人最后扫了一圈阁中,带着人转身离开。 偌大的藏书阁恢复了一片安静,谢临泽一手抵在许延的胸前,阻止他再凑近,顿了数息,才平静地出声:“不要让季函发现你的行踪。” “你就只想跟我说这个?”许延伸手抹开男人嘴唇的血液。 谢临泽仰头望着他,眨了眨眼,又挪开目光,“你不该来的,不该卷入朝廷的漩涡。” 许延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静了片刻才道:“那我直接杀了季函,结束这一切如何?” 他却没想到谢临泽用一种不容置疑地语气道:“季函现在不能死,留着他的命还有用处。” 许延深深地皱起眉。 谢临泽道:“季函现在一定在四处找我,你先送我回太玄殿。” 对面的男人没有动弹,谢临泽看向他,许延的左眼窝青了一块,因为刚才的打斗,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狼狈感。 他忍不住吭哧一声笑了起来,凝固的气氛瞬间破解,压抑不住的笑声逐渐放大,在屋里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74 回响,他接着想起来了什么,带着笑音道:“方才殿上那一出戏,还真有你的,可惜你没有看到季函的脸色有多精彩。” 他笑得连胸膛也在颤抖,抬手挠了挠许延布着青胡渣的下巴,“季函只怕连是谁做的手脚都不知道,你能做到这种地步,说实话我真是意想不到。” “别笑了。”许延有些无奈地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横抱起来,跃下横梁,离开藏书阁,向太玄殿的方向赶去。 谢临泽独自走进寝殿中时,季函正负手立在案几前,见他进来冷声问:“你去哪里了?” “在御花园里转了一圈透透气。”他在榻边坐下,“满宫禁军,你以为我能去哪?” 季函面沉如水:“只是透气?今日晚宴之事,你怕是很乐于得见吧?” 谢临泽摊开手:“季首辅多虑了,我对于此事的惊讶与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季函审视地目光紧紧盯着他,“是吗?晚宴后我派人去查了那舞姬的来历,却发现在她离开清露殿后就不见了踪迹,禁军又在藏书阁搜查到了有人打斗留下的痕迹,你觉得这两件事有没有联系?” 第60章 祸端 谢临泽的面色纹丝不动, “我又从何得知?你有来询问我的时间,不如去派北镇府司追查?” “北镇府司已经在搜查。”季函道,“对于这只伸进皇宫中的幕后黑手, 你难道就没有别的看法?” 谢临泽胳膊支在榻边案几上, 单手撑着头,想了想许延这会儿在哪里, 没个头绪,便随口道:“能够轻易地在清露殿插进人手, 他们背后的一定是个庞大的势力, 且对京城和皇宫极为熟悉, 在忌辰晚宴这样的场合发难,看来是蓄谋已久。” 季函略一沉吟:“你的意思这个幕后黑手是朝廷中人?” “我只知道对你发难的人,定是季家的敌人, 季家的敌人有哪些,你还不清楚吗?”谢临泽似笑非笑,“首辅大人,夜深了, 明早还要上朝,请回吧。” 季函扫了一眼漆黑的窗外,挪步向后走去, 接着脚下一停,朝他定晴看去,静了片刻忽然出声问:“你的嘴巴怎么回事?” 谢临泽的睫毛微微一颤,旋即笑起来:“上火而已, 季首辅日理万机,还要留神我这些区区微恙?” 季函冷哼一声,不再看他,离开了太玄殿。 剩下的谢临泽坐在榻边等了半晌,也不见许延回来,睡意上来便不再等他,剪灭烛火,盖上棉被,躺下睡着了。 寝殿中恢复了静谧的黑暗,不知过了多久,窗阁无声无息地打开,许延落了进来,来到床榻边,借着朦朦胧胧的月光注视了男人一会儿。 他从衣襟里掏出一样事物,慢慢地俯下身,柔和的月色照亮了他手中的鹅蛋大小的珍珠,穿进了红绳中,散发着皎洁的光泽,那是他一开始从太玄殿里盗出的明珠。 许延的动作轻缓,没有吵醒沉睡中的谢临泽,将那颗珍珠系在他的脖颈上,抬起手指摩挲着对方嘴唇上的伤口。 他在男人静静待了片刻,才起身打开窗子离开。 乌云在天际游离,半掩月色,长长的街道上门户紧闭,漆黑一片,回荡着女子急促的脚步声。 许延伏在高高的房檐上向下望去,急步而行的女子低着头,裹着厚重的外袍,里面是件轻薄的舞裙,细纱拖曳在地。 而在舞姬身后的不远处,一队锦衣卫贴在阴影里,落步无声地跟在她后方。 许延看了一眼,飞快地调头向另一条街道赶去,飞身掠过正门,乌黑的牌匾上刻着穆府两个字。 他翻进后门,和夜间巡逻的穆府小厮来了个面对面。 对方来不及惊叫出声,便被许延一记手刀打晕,他把人拖进草丛里,扒下小厮的衣服换上,刚系上腰封,木门便传来一道敲门声。 他躬着身子去开门,让舞姬进来,潜伏在街角的锦衣卫们见此一幕没有再跟上来。 木门关上,舞姬便紧张地对他道:“怎么样?我没让计划出错漏吧?” “你做的很好,穆家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许延道,“我带你回黑集,去找阿岸和胖厨子,你们这段时间就待在那里。” 到了第二天一早,季函果然在朝堂上问罪于穆河私放刺客入宫一事,两方争执不休,吵得谢临泽耳朵嗡嗡作响。 等下朝回殿,他直觉此事和许延有关,却找不到对方的人影。 晌午用膳时,季函不知为何来此与他一同用饭,两人各坐一边,都不说话。 谢临泽以酒下菜,想着心思,领口的衣襟下掩着一颗浑圆的珍珠,他一想到是许延半夜偷偷摸摸地跑来给他戴上,便忍不住发笑。 对面的季函稍稍停筷,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 谢临泽按捺下扬起的嘴角。 季函夹了几根菜塞进嘴里,一抬眼见对方又在兀自的乐不可支。 他皱眉问:“你心情挺好?” 谢临泽不笑了,让他吃完饭走人。 转眼又到了傍晚时分,长街灯火阑珊,头顶张接着五颜六色的花灯,人群熙熙攘攘的穿梭其中,满是欢声笑语。 座落在其中的越罗院,无疑是最为繁华热闹,飞阁流丹前所停车马尽出自达官显贵的府邸,地板上铺着厚厚的毡毯,楼上镂雕围栏间垂下织花绮罗,楼下最前方搭建了一座花台,勾栏女子身着华缎,翩然而舞,台下围着一圈看客。 二楼上置有桌椅,可以清晰地看到下方的表演,许延身边坐着一伙锦衣卫的同僚,桌上摆满了酒壶,几人喝得东倒西歪,醉醺醺地和面前叫来的勾栏女子谈笑。 许延只端着半杯酒,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注意力全放在楼下的门口处,直到肩膀上忽然搭上一条手臂,南镇府司指挥使徐甄飞凑近道:“来,喝酒!最近闲暇无事可做,整天待着府里发霉,还是许兄弟够阔气,请咱们哥几个来这块销魂窝!” 此话一出,一圈几个同僚连连称是,一齐朝他敬酒。 “这越罗院果然如传言所说金碧辉煌,在这里一夜可是要我十年的俸禄,放在以前我是想也不敢想,这次多亏了许兄,让小弟开了眼界!” “正是正是!”一个大胡子畅怀大笑,捏了一把怀里勾栏女子的纤腰,附耳不知说了些什么,引得那女子咯咯地笑起来。 许延淡淡一笑,将酒水一饮而尽,“小弟初来乍到,能进南镇府司还要仰仗诸位兄弟,做这些是应该的,今日良辰美景定要玩个痛快。” 徐甄飞道:“许兄弟放心,咱们南镇府司乃是一家人,不过大家都美人在侧,怎么,你对这些女子都看不上眼?要不要我给你再叫一个来?” “不必了。”许延道。 徐甄飞不依不饶还要再说,突然前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75 方传来一阵喧哗,原来是一个尖嘴猴腮的年轻男子,正抓着一个紫裳女子的头发将她往楼上拖,女子哭喊着挣扎,一边鸨母咚咚咚地上了楼梯,满头大汗地劝说着。 徐甄飞啐了一声:“怎么在这碰着这家伙了,晦气。” 许延看着这一幕,不知想到了什么,捏着酒杯的手背浮现出一条青筋。 旁边有同僚见他不对劲,连忙道:“你可千万别上去,这事常常发生,那可是穆家的人,穆河的小弟穆炆,得罪了他们咱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许延收敛了情绪,点了点头,“我明白。” 另一个同僚愤怒地道:“这狗杂碎,欺压民女,残杀百姓,简直无恶不作,到了勾栏所来还整出这档子事。” 穆炆站在楼梯口,拖着那紫裳女子半晌没有拉扯上来,怒不可遏地松开手,狠狠一脚踢在她的胸膛上,当即一脚把她踹下了楼梯! 鸨母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张口尖叫起来。 穆炆被吵到了耳朵,喝道:“闭嘴!” 他扭头对手下吩咐道:“看看还有没有气,有气的话送到我屋里,我还就不信这臭婆娘能犟到什么地步!” 紫裳被扈从提了起来,她摔得头破血流,瑟瑟发抖地看着穆炆,泪水从眼眶里滚了出来:“穆公子,求你饶了我吧……” 穆炆大笑起来。 许延别过视线,看向安静的门口,下一刻杂沓的脚步声响起,十多个锦衣卫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领头之人正是程裴,他拔出刀来,对着大堂里一众人喝道:“北镇抚司办案,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许延旁边的徐甄飞倏地站起身,不可思议地道:“程裴怎么到这儿了?办谁?难不成……” 程裴对穆炆道:“穆公子,跟我们走一趟吧。” 静了片刻,穆炆从错愕中回过神,轻蔑地道:“北镇府司算什么东西,也敢让我和你们走?” 程裴神色肃然:“我等奉首辅大人命令,请穆公子和我等走一趟。” “季函?”穆炆一笑,“他凭什么抓我?” 程裴道:“凭你有私放刺客入宫的嫌疑。” “哈,你回去告诉季函,老子没有做过,他要是再有什么问题让他去找我哥穆河!” 十多个锦衣卫严阵以待,程裴持刀而立,“穆公子是打定主意不跟我们走了?” 穆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吐出一个字:“滚。” 程裴抬手对身后的锦衣卫吩咐道:“抓住穆炆!” 穆炆不慌不忙地拍了拍手掌:“姓程的,你也不看看在什么地方抓我?这里可是我家的妓坊!” 随着这句话落音,三十多个护卫从四面八方走出来,手上皆握有武器,虎视眈眈地包围住程裴等人。 大堂中的看客们和勾栏女子见这架势,慌忙从避开他们向外逃散。 二楼上南镇府司的人问:“指挥使,咱们怎么办?要不要去帮程裴他们?” 大胡子道:“帮他们做甚?老子巴不得程裴被穆家的人宰了,徐老大你说是不是?” 徐甄飞头也不回地望着底下的动静,脸上露出笑容来:“帮,一定要帮,只不过要等程裴他们损失过半,咱们再上,这次的功劳算是我们的了!” 他拍了拍许延的肩膀,“等会动手了多看着点!” “是。”许延同样一笑,只是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几人说话间,北镇府司的人已经和护卫们缠斗在一起,桌椅板凳被刀光剑影劈开,厮杀声不绝于耳,随着时间流逝,程裴等人渐渐地落在下风。 “该我们上了,走!”徐甄飞一挥手,带着众人冲了过去,一窝人混乱地拼杀在一起。 许延随手转动刀锋,从护卫的脖子上转过,听见后方厉喝,面无表情地一回身,用刀把人捅了对穿,转眼之间两人断了气,他从乱作一团的人群中向程裴的方向走去。 穆炆身处人堆中,他显然没有预料到会发展成这般局面,身边满是横飞的血液和残肢,早没了方才嚣张的气焰,慌不择路地向旁边逃去,忽然之间感到有人在后方狠狠搡了他一把! 他一个踉跄猛地向前栽去,前面便是背对着他的程裴,程裴感到有人接近,连忙握着刀转过身,还没有来及看清面前的人是谁,下一刻耳边便响起了一声惨叫。 ——有人撞在了他的刀上。 刀锋摩挲着血肉的撕裂声在如此清晰,惨叫让众人停下厮杀,齐齐向他看了过去。 只见穆炆钉穿在程裴的刀上,刀尖从背部透出寒光。 第61章 相助 他痉挛的手臂拉扯着程裴想要挣扎着起身, 然而不协调的四肢让他诡异地抽搐着,鲜血不断流淌出,染红了华袍, 洇湿了织花地毯。 大堂里死寂了数息, 众人才反应过来,一时间场面乱成了一团。程裴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 向后退了两步,混乱在四周的锦衣卫惊慌失措, 一群护卫顾不得他们, 纷纷上前扶住穆炆, 又有人嘶吼着去抓程裴。 然而穆炆已经没了气,北镇府司的人冲上去要抢回自家指挥使,南镇府司的人怎么也没想到事态会发展成这样, 丢了功劳的徐甄飞犹自惊魂未定,骂了一声:“连穆家的公子都敢杀,程裴这下完了!” 大胡子问:“徐老大,这下如何是好?” 徐甄飞咬牙看着混乱的人群, “程裴救不回来了,咱们上去打两下再走!” 一群锦衣卫没能拦下穆家的护卫,待到他们带走了穆炆的尸体和程裴, 南镇府司众人全数离开越罗院,一筹莫展的北镇府司也跟着退出去,匆匆回宫禀报季函。 夜色弥漫,跟在南镇府司一伙人后的许延, 悄无声息地离了队,重新回到越罗院,从窗户翻了进去,飞快地推倒了屋里一排烛火,倒塌的火苗在地毯上焚烧而起。 他走出房间,将挂在行廊的锦绣华缎点燃,整个二楼火光大盛,许延下了楼梯,接连摔碎了数坛酒水,泼洒在地。 他提着一盏掐丝珐琅琉璃灯走向大门,身后是高大精美、丹楹刻桷的大堂,男人的眉目冷峻,挺拔的鼻梁在脸上留下深刻的阴影,灯火映照着他的侧脸,让他左眼完全陷入了漆黑中。 许延头也不回地将那盏灯向后一抛,精致的珐琅灯在地面摔碎成无数碎片,一豆烛火沾染上了酒水,轰地燃烧而起,铺天盖地的火焰向四处流窜,不过数息间,大堂陷入了熊熊火海当中! 他正准备打开门,忽然听到外面有动静传来,刚刚把手搭在刀上,那两扇木门砰地一声向被人踹开! 二十多个回来查看的穆府护卫,一见到对面的身着飞鱼服的许延,连忙严阵以待,纷纷拔出刀剑! 许延与这些护卫面对面撞上,当即心下一沉,四周都是火海,根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76 本无路可退,他右手持刀挡在身前,紧绷着心神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穆家满门武将出身,府中护卫的功夫都受过严训,勇剽若豹螭,就连北镇府司在他们手上都占不到便宜。 火焰在许延身后不远处节节拔高,他屏息静气,随着一道梁木的崩断下塌,扬起漫天木屑,二十多个护卫团团将他围住,从四面一齐朝袭来! 铛铛两声金戈交击的脆响,许延拦下刺他喉咙和胸膛的两剑,再往左边矮身一避,可始终是慢了一步,刀锋在他背后划下一道长长的血口子。 他来不及因伤而缓下动作,又一轮攻击狠辣地袭他的命门,许延一脚踹开后方的护卫,动作不停地一转刀锋,捅穿了敌人的胸膛,拔刀时却卡在对方的骨头缝隙间,一下竟然没有抽出来! 只在这一瞬间,左侧的护卫冲上来重重一踢,将他踹开两三丈,丢了武器的许延一手撑地,在堪堪沾到火焰前停下。 他抬起头,面前黑压压的数个护卫已经朝他劈下明晃晃的武器!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阵兵戈声,一队禁军涌入进来,不由分说地包围住穆府护卫,相互厮杀起来,禁军中间走出一人,青袍广袖皎洁若月辉,与这满目狼藉的景象隔阂开,青辞对许延道:“快离开这里。” 许延错愕一瞬,接着跟上对方,穿过厮杀的众人走出门外,随后一队禁军脱离打斗也快步而出,随即门外两个兵卒将门一关,死死抵住不让里面的护卫出来。 木头的坍塌声震天动地,覆盖了隐约的惨嚎,通红的火焰渐渐烧红了窗户。 许延看向青辞:“你为何会出现在此?” “我方才得知穆公子的事便带人过来查看。”青辞温和一笑,“你不必担忧,这些禁军都是我的人,不会向外吐露半个字,没人会知道你回来过。” 许延略一迟疑,放下警惕,“多谢。” “举手之劳而已。”青辞道,“这里交给我尽可放心,越罗院大火必引来各方视线,你快离开吧。” 许延不再多话,转身向苍茫夜色而去。 越罗院的大火烧足足一夜,京城随之掀起巨大的动荡,穆家嫡系公子穆炆之死让穆家震怒,季家首当其冲,十多位武将趁夜请见皇上。 季函一身风雨欲来,冲入太玄殿,将一叠奏折甩给皇上。 将近凌晨,天色最是黑暗,谢临泽打个哈欠披上外袍,展开奏折,接着脸上漫不经心的神色淡了去。 静了半晌,他把奏折搁在案上,“程裴保不住了。” “是北镇府司保不住了。”季函的语气近乎寒彻骨髓。 他的脸色一片铁青,“程裴做事一向进退有度,他疯了才会去杀穆炆!这背后一定有人捣鬼!” “刀剑无眼罢了。”谢临泽不咸不淡地道。 门外的侍卫道:“禀报首辅大人,怀远将军穆河持着令牌进宫了,在殿外求见陛下。” 季函阴鸷地目光看了一眼谢临泽,接着一步向殿外走去,对侍从恼怒地喝道:“让他们滚,准备马车,我要回一趟季府!” 季函离开后,谢临泽坐在空旷的大殿中,只有案边一盏烛火,一片死寂幽深。 久久地,窗阁传来动静,他看过去,见许延满身血腥气的翻进窗来。 对方一见他天没亮便坐在那里,视线落在奏折上,“你知道了?” 谢临泽走过去:“你受伤了?” 他让许延在榻边坐下,从黑漆描金药柜中拿出药瓶和绷带来,剥开他破破烂烂的上衣,看到他背后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顿了顿道:“你有没有想过回到离镇?” “你想我走?”许延猛地回过身,一把攥紧了他的手,盯着他道:“你难道不觉得我们之间没说清的事太多了吗?” 静了一会儿,谢临泽朝他微微一笑:“是啊。我们分别了十多年,这段时间太过漫长,发生过太多说不清的事了。” 许延死死地盯着他,紧绷的额角浮现出一条青筋。 “久到让我们认不出来彼此,你又怎么会想到,当年荒诞无忌的谢临泽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男人依然微笑。 许延忽然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面前的男人。 谢临泽在他的怀抱里闭上眼睛:“我在皇宫中,时常觉得这里是一座坟墓,人人都是行尸走肉,我最不希望的就是你也变成一具枯骨。” 许延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去抱紧他,低压了声音,坚定地一字一句道:“我只想帮你,无所谓会不会变成枯骨,我会帮你除掉季家,你所有的敌人。临泽,你将回到你原来的位置。” 谢临泽睁开眼睛,看见窗外黑暗褪去,晨光熹微。 他被箍得难过,拿肩顶了顶许延,“别抱了,我来给你上药,说什么帮我,我看你马上血就要流干了。” 帮许延系好绷带后,差不多快到了上朝的时间,谢临泽拿出朝服衣冠换上,“你放火烧了越罗院,是怎么从穆家的护卫手里跑出来的?” “是有人救的我。” 他将冠两侧的丝带在颌下系结,另一边丝带却勾住了冠角,理了两下没有理顺,身后许延按住他的手,将丝带理顺。 谢临泽笑着回眸去看他:“谁救的你?” “青辞。”许延说。 谢临泽的笑意僵在了唇畔。 许延察觉到了异样,“怎么?” “没什么。”谢临泽很快回过头,拿起佩绶系在腰上,“下次再有计划时,你应该和我商量一下。” 许延点头:“是,陛下。” 谢临泽一笑,接着若有所思起来:“你知道你除掉北镇府司的后果吗?” “这只是铲除季家势力的第一步。”许延赤着上身,看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北镇府司一除,季家将再也没有探查外界的耳目,京城中也没有可以保护自身的屏障。” 谢临泽穿戴完毕,殿外传来侍卫的知会声:“陛下,到了上朝的时间了。” 许延道:“你觉得季函会怎么应对怒火滔天的穆家?” “十有八九他不会来上朝了,估计在跟季大学士商议,就让他们两边人互相斗着,拖着不处理此事。” 许延:“那程裴?” “程裴必死无疑,不过事情还没和季函有个结果,穆家暂且不会杀他。”谢临泽促狭地笑了起来,“你这一箭双雕还真是厉害啊,六公子。” 许延听到他的称呼,只觉得像是羽毛轻挠心底,忍不住把他拉到近前,低下头去。 谢临泽抬手挡住他逼近的脸,转而用食指挠了挠他的下巴,“我去上朝了,待在这里等我回来。” 第62章 落网 许延看着谢临泽的背影远去, 独自在殿中转了一圈,看见散落在书架上的书卷,随手拿起来翻了翻, 却发现书中抄录的字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77 迹格外大, 一面也不过十多字。 他迟疑着放下来,注意到案几上还有刻着字凹凸不平的竹简。 他还没有细想, 有人敲了敲殿门,打断了他的思绪, 来者没有走进来, 而是低声道:“许公子, 国师大人请您来城西茶楼一叙。” 许延皱起眉头,看了一眼置在角落里的漏壶,谢临泽还要几个时辰才能回来, 他穿上黑袍,向外走去。 殿门外面站着一名侍从,拱手朝他施了一礼。 许延扫了他一眼,随他乘上马车, 离开皇宫穿街走巷,在一座不起眼的茶楼停下。 清晨时分,无论是街上还是茶楼中都人影稀疏, 许延走上二楼,侍从躬身替他推了门,金灿灿的阳光穿透竹帘,窗边一盆兰草含风影斜, 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清香。 青辞坐在围栏边,面前一紫檀木案几,放着一排白玉杯,宽大的袖袍中伸出修长的手指,正风轻云淡地烹着茶。 许延在他对面的凉席坐下,视线从他的动作,移到围栏外,从这个角度向下望去,可以清晰地看见街上往来的二三行人。 “你让我此,就是为了看你烹茶的吗?”许延道,“我可没你那么多时间来闲情逸致。” “我知道,若不是看在昨夜相助的份上,你不会来此。”青辞微微一笑,“可我邀你到茶楼,也只是为了请你喝一杯茶,谈谈心罢了。” 许延盯着他道:“谈心?我很好奇,居于皇宫外的国师大人,是从何得知我在太玄殿的?” “经过昨夜火烧越罗院,在下一猜便知。”青辞将茶末倒进杯中,“你在为皇上效力。” 许延不置可否,“看来你对宫里的情况十分了解。那你是以何种立场看待季家和皇上的?” “自然是匡扶陛下。”青辞持着长勺,将煮好的茶汤舀进杯中,推置对方的面前。 许延接过,杯中热水腾腾,他锋利逼人的目光透过水雾,“不巧我曾与皇上谈论国师一二,从他的言辞中,不由让我对于你是否忠君存以疑惑。” 青辞举杯而饮,微微一叹,语气里带着怀念,“季家权倾朝野,在下身在渡云观而非庙堂,纵然是为陛下少时友,因为季家在其中作祟,渐渐生疏成陌人,在皇上眼里只怕我已和季家同流合污,再想伸以援手,也鞭长莫及。” 他向许延举杯,“所幸皇上身边有你相助,想要除去季家定极为艰难,在下愿助绵薄之力,还朝堂海晏河清。” 许延沉吟片刻,与他碰杯饮下茶汤,只觉得沁人心脾,口齿留香,胸膛中浊气散去,脑海里一派清明。 “在下与许公子说来也算是故交,经年一别你对朝野事务定当有不熟悉之处,若有难题,我府中有前代国师留下的一些卷宗可供查阅。” “多谢。”一番谈话,即便是许延也不由觉得,面前此人十分平易近人,与其相处如沐春风。 青辞替他添上茶,笑道:“不必言谢,都是为了皇上。” 许延看了一眼案几边的沙漏,便喝着茶看向围栏外,“我有一个问题困惑已久。” “但说无妨。” “在我离开的那几年,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季家架空了皇上的权利,让他眼睛不能视物?” 青辞沉吟了一下,“这其中事务和当年叛国的镇国将军贺纪枫有关,我也只知一二,不免见解太过狭隘,不足为道。此事你不妨去问陛下?” “你为他友又怎会不知道,他那种人无论遭遇何种苦难,都只会打碎了牙往肚里咽,不会让别人替他承担,什么也不会说。” 青辞深为感慨:“是啊……” 许延望着街道的视线忽然一凝,看见季家二房所出的四公子季浔正带着两个仆从匆匆走过,不远处的货摊边是对他们探头探脑的客栈伙计阿岸。 “我还有要事,先行一步。”他只留了这一句便快步下了楼,追上季浔的行踪,拍了拍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的阿岸。 阿岸正专注地盯着季浔,被人猛地一拍肩,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一下子冒出来,惊得差点叫出了声。 回头见是许延,他才松了一口气,惊魂未定地抚着胸膛,“老大,你不是在宫里吗?怎么出来了?” “季家今日有什么动向?”许延问。 阿岸:“季函称病没有上朝,季家无论公子还是下人、侍卫整日都待在府里,似乎是季老爷子下令不让外出,以免出事,只有季浔在这个节骨眼跑出来,一定要大事要做。” “走,去看看他要做什么。” 许延和阿岸跟着他们,一路进了一间酒肆,季浔带着他两个仆从在角落里坐下,酒馆中人流众多,热闹喧嚣,季浔点了壶酒,却没有与任何人说话,似乎只是在听众人谈论的信息。 许延听了一会儿没了耐心,这个时间差不多该下朝了,对阿岸道:“你跟着他,我先回宫里。” “放心好了,老大。”阿岸道,“这个季浔一直跟人飞鸽通信,估计这会儿是来见那人一起对付穆家,若是有消息我就传回白驹门里。” “注意安全。”许延拍了拍他的肩,向外走去。 他离开后,阿岸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季浔的举动,果不其然,半晌后又有人形色谨慎地进了酒肆,来到季浔的对面,交给他一封信后,两人走出门,分别朝两个方向而去。 阿岸看季浔是往季府的方向回去,便跟上了鬼祟的另一人,见人往小巷拐去,可是当他走去小巷时却已不见了人影。 阿岸一惊,跟丢了人愣了片刻,绕着小巷跑了几圈,还是没有找到踪迹,只能往黑集的方向跑去回禀。 殊不知,墙头上正潜伏着他所跟踪的那人,无声无息地看着阿岸远去。 许延穿过集市,已经能看见皇宫巍峨的一角,不由放快了脚步,转过拐角时,忽然感觉到身后不远处有人在跟着他。 他没有露出任何破绽,神色渐冷,向另一个路口走去,脑海中不断地涌现出遇见阿岸后的每一幕。 他说季家的侍卫今天一个也没有露面,那么会不会不在季府…… 季家的公子们里偏偏只有季浔一个人离府,他要和谁见面?若是大事为何会派区区一个季浔…… 或者说他这个鱼饵究竟想让谁咬钩? 许延如浸冰水,停下脚步,猛地回过头:“阿岸——” 第63章 真相 跟踪他的人不防他这一回身, 暴露在视野下,正慌忙地要逃走,被许延一脚给踹进了稻草堆里, 当即晕头转向半晌也没挣扎起来。 许延跃上房顶, 脚踏瓦檐而行,飞身从翘壁翻上另一条街, 一路疾奔来到黑集,刚落下墙冒出头, 一道箭矢擦着鼻尖飞过! 只见楼阁前站着密密麻麻的季府侍卫,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78 或是手持刀剑或是将弓箭对准他, 阿岸正被两个护卫挟持着,不断挣扎着,见着许延焦急地喊道:“老大别管我!快走……” 后面的话被侍卫塞块布堵在嘴里。 楼阁中掌柜的被踉踉跄跄地推了出来, 而在他后面走出门的人则是季函。 他看向许延,冷冷一笑:“果然是你,季六。” 许延抬手按在刀柄上,他的身后走出几个护卫, 堵住了巷子的出路,前方侍卫见到他按刀的动作,要挟一般扣紧了阿岸。 “就凭你们白驹门, 竟敢如此戏耍于我?”季函挂着森寒的笑意向他走去,身边的侍卫谨慎地要跟向前,却被季函摆了摆手定在原地。 隔了一丈远,季函站定, “怎么样?没有想到会有今日吧?” 许延看见他便明白从他出宫开始,在茶楼和青辞谈话,撞见季浔并非巧合,而是早就设计好等他来钻进这个圈套,好网下整个白驹门。 他道:“青辞是你们的人?” 季函定睛瞧了他数息,转身向阁楼走去,“跟我过来。” 许延穿过两边虎视眈眈的侍卫,迈进光线黯淡的屋中,旁边几个亲卫关上了门。 季函在红檀木椅子上坐下,“你是不是真觉得我忙着对付穆家,不会留意到这件事背后的手脚?你是不是真以为凭借白驹门,就能在朝堂上翻云覆雨,将季家连根拔起了?” 他阴鸷地一笑,“你太放松警惕,也太小看季家了,季六。的确,白驹门的消息网四通八达,有点风吹草动躲得没影,我也是废了一番功夫才挖出阿岸这么个探子,给了他一点莫须有的信息,就能利用他钓到……” 他打量了一圈楼阁,“你们这些个藏在下水沟的老鼠。” 许延没有说话,在考虑从现在这个距离挟持住季函的可能性。 季函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笑容越发阴狠,“我真是想知道,如果把你的脑袋送到谢临泽面前,他会是什么表情?” 许延扫了一圈屋里的侍卫,“谁摘谁的脑袋,还说不定呢。” “你该不会真以为凭你一个人能杀得了我这么多侍卫吧?”季函想了想道,“还带着伤?” 许延神色凌厉至极。 季函从椅子上起身,“告诉我,你把除去北镇府司这件事告知谢临泽,他说了什么?” 许延语气森寒:“他什么也没有说,你不用再想着操控于他。” 季函大笑起来,“想来他也不会对你说什么,你该不会真以为你帮了他吧?是我操控的他?” 许延一字一句:“你什么意思?” “你知不知道在岭北追杀你,带回谢临泽回京的是什么人?”季函不等他回答便道,“是玄蝎卫,可他们究竟是受命于是何人,你又清楚吗?” “清露殿上一出戏,无数人不敢谈及的秘密,你以为是让我的狼子野心暴露在朗朗乾坤之下,挟天子令百官,冒天下之大不韪。可事实上呢,就连整个季家,也不过是棋盘上的傀儡罢了。” 季函走近他,周身的气势凌厉逼人。 这么近的距离里,许延根本忘了这是抓住对方的机会,他混乱的思绪沉浸在这一番荒诞不经的话里,无数念头在脑海里飞快窜过。 “真正在朝野上只手遮天,将谢临泽囚在太玄殿的人,你也见过。” 许延意识到了什么,不敢置信地抬起头:“青辞?” 季函笑容寒彻:“是,正是大昭国师——青辞。” “区区一人怎么可能凌驾在季家之上?”许延从惊诧中醒过来,“若真如你所说,那他为何要救我……” “你觉得我有必要找人替罪吗?”季函嘲讽地道,“除了斥狼铁骑,他的手里不仅有玄蝎卫,还有统御四方的三军兵权,以及京中禁军、三大营,穆家亦隶属其麾下,你说他为什么能凌驾于季家?” “至于他救你,是因为想通过你挖出白驹门,再借以季家的手铲除你们。先前也是一样,利用你对付我,只牺牲一个纨绔子弟就能拔去北镇抚司。” 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住了。 许延僵硬得如同一座石雕,只听季函的声音继续道:“没有人再比青辞更会借刀杀人,这世上唯一能和他抗衡的势力只有季家,而季家现在因为你,已经失去了北镇府司。” 季函最后轻蔑地看着他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到这里来?” 沉静半晌的许延终于出声:“说完了?” 季函一愣,没料到他是这么个平静反应。 “你就算知道一切,这些年又做了什么?”许延淡淡地看着他,“无论你和青辞是否能抗衡,谢临泽还是被关在宫中。” 季函错愕一瞬,接着脸色异常难看起来。 “能够改变局面的人只有我。”许延宣告道,“你既然告诉我这些事,所要的结果不会是想中青辞的计杀了我,白驹门会如你所愿,帮你弥补上北镇府司的空缺。” 他说完不再看季函一眼,转向外走去,一屋子护卫一时不知该不该拦,皆看向季函。 季函道:“你要去哪?” 许延脚步不停,目视前方,额角一条跳动的青筋异常明晰,声音和他的双眼一样寒彻骨髓:“——我要宰了青辞。” —— 皇宫的最高处是钦天监的观象台,天上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漫天雨丝,谢临泽撑着一把油纸伞,走上延绵的石阶,呼啸的狂风鼓满了他的衣袍。 到了观象台,掌察天文、推演历数及占候的仪器散落在四周,蒙着细小的水珠,满地积着大大小小的水洼,石栏边立着一人,没有撑伞,衣袂潮湿,回眸对来着来人一笑:“我就知道,只有你会到这里来找我。” “是你引走的许延。”谢临泽淡淡地看着他,走到石雕围栏边,“季函是不会杀他的。” 站在这里可以将整个皇宫一览无余,还能看到远处京城的街道,一片深黛色的天际。 “你就这么肯定出动的是季家,而不是穆家吗?”青辞浅笑,“若是穆河为弟报仇一定会杀了他的。” 谢临泽皱起眉锋,目光变冷。 “放心。”青辞安抚一般地道,“我引他出去只是因为他很碍眼,着实没有想到,季六长大了会是一把锋利的好刀,你当初若是让他留在宫里,也许他并不会死在朝堂斗争里,反而会早些适应也说不定呢?” 谢临泽没有说话。 青辞凑近他,微笑道:“或者你是担心,他会直接死在你的手里?” 男人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迎面而来的寒风扬起两人的长发和广袍。 “你既然清楚自己个怪物,怎么还敢跟着他离开皇宫?”青辞虽然在笑,眼底却薄凉入骨。 他像是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从脚边提起一个食盒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79 放在谢临泽的怀里,俯身道:“打开。” 谢临泽手里的伞跌在雨水中,他垂下目光,看着食盒却没有动,青辞牵着他的手,打开了盖子,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那是程裴的人头。 他闭上眼睛。 青辞附在他耳畔,语气轻柔温和:“阿泽,你不想再尝试黑暗的鲜血的滋味吧?” 他从食盒底下抽出一份盖了印的圣旨,将狼毫递给谢临泽,“写吧,作为对穆家的补偿,把北镇府司的指挥使的位置给他们吧。” 谢临泽握住狼毫,醮了墨,看着圣旨半晌,忽地一笑,“青辞,以前可没有见你这么大的动作,你一贯行事都不露面,为什么这次这么急于求成?是不是忌辰那日的飞云舞,难得让你起了忌惮之心?” 青辞正要说话,忽然抬起头,脸上风轻云淡的神色微微一变,向后退了一步。 一道雪白如雷电降临的刀光划破这漫天雨水,势若破竹般撕开了两人之间的圣旨。 许延从石阶上翻身而起,持刀落在围栏上,眉目霜冷,看向青辞的目光无异于死人。 谢临泽一晃神:“许延?” 青辞微微一笑道:“许公子,又见面了,不打一声招呼就动刀动抢不太好吧?” 许延挡在谢临泽面前,对青辞道:“跟你这种背后耍阴招的人,需要打什么招呼?” 说着,他一扬锋利的长刀,那一瞬间快若雷霆般斩向对面的男人! 面对着撕裂开尖啸的寒风,锐不可当的刀锋,青辞的身形向左侧一避,同时袖中腰刀挥出,在许延横扫来之前,寒芒若流星降下,在刀面中间一挥而过! “——铛!” 金戈震响间,许延露出了惊愕的神色,只见手里长刀在半空中断成了两截。 刀锋交抵不过瞬息发生,青辞的腰刀完好无损,连半点豁口都没有,可见那一击的力道和速度把握得精准至极。 “在宫中并不是仗着武功,就能够为所欲为的。”青辞收刀归鞘。 许延冷冷地抬起戴着田石戒的手,身后的谢临泽倚在围栏边,向下看去,“季家的人来了,你还要继续打下去吗,青辞?” 青辞笑着摇了摇头,“先动手的人可不是我,对于许公子,我可是一直把你当做朋友。” 谢临泽按住许延抬起的手,“不要在这里跟他动手,我们走。” 许延忍不住蹙进了眉,看到他的目光,才按耐住满腔怒火,冷厉地扫了青辞,转身跟着谢临泽离开。 青辞没有阻拦,笑吟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远去。 —— 离开钦天监,沿着绿荫林往回路走,两个人一前一后淋着雨都没有说话,不远处尾随了一堆季家的侍卫。 谢临泽回过身,见许延低垂着头,盯着地面拖着脚步向前走,神色掩在潮湿的黑发中,隐隐有几分颓靡。 “没能杀了青辞这么沮丧?”谢临泽走到他旁边,“他在很早以前武功就跟我不分上下了,如今来说,这世上能杀他的人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许延没有吭声,丝发中的眼睛看着他。 “你是在怪我没有把青辞的事早点告诉你吗?”谢临泽驻足和他对视,被雨淋了半晌,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许延片刻叹了一口气,抬起袖子盖住男人的脑袋上,替他挡住雨水。 谢临泽弯起眉眼,忽然做出了一个让对方意料不到的举动,他仰起头在许延的侧脸上亲了一下。 许延睁大了眼睛。 第64章 谈婚 那一吻在他的心里就像尝过的糕点甜食一样, 弥漫着松软香甜的诱人香气,以至于让他不由恍惚起来。 许延怔怔地看着谢临泽脸上的笑容,又意识到了什么回过神, 转身望向后方的季府的侍卫…… 他的头还没有完全扭过去, 身边的男人便扯着他向前走,完全不在意有没有被瞧见, “赶紧回去,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许延只得把那些侍卫抛之脑后, 跟着他离开飘洒着雨丝的绿荫林道。 回到太玄殿, 进入寝殿净室, 换下一身湿衣,擦干净头发,谢临泽持着蜡烛, 将殿中的灯盏全数点亮,橙黄的暖光照亮了四周。 他一头沾着潮气的长发披散在背,朝许延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跟过来。 两人穿过挂满了书画的甬路, 谢临泽推开书阁的门,让许延先走进去。 只见里面四壁嵌着夜明珠,其散发出的闪耀光线都不能盖住屋里堆积的琳琅宝物, 高架上陈列着粉彩六方套瓶、白釉红螭瓶、蓝釉灯、掐丝珐琅薰炉,还有西洋进献来的烫金镂空铜雕钟,数之不尽的瑰宝奇珍。 地上的箱子里满是华丽耀目的玉石,像是流动的黄金脂, 星星点点铺撒一地,整个屋中都散发着朦胧的光泽。 “怎么样?”谢临泽对一动不动的许延道,“比你那密室的宝物还要多吧,这些都归你了,下次可别说什么欠你多少两银子了。” 许延看着宝物,眼里倒映出熙熙攘攘的光,从刚开始的错愕中反应过来,伸手把谢临泽拉到面前,“你欠我的除非是用你这个人来还,别想用这些东西打发我。” “那这些宝物你是不打算要了?”他问。 许延微微颔首,“聘礼我收下了。” 谢临泽忍不住笑弯了眼。 两个人在书阁门口席地而坐,望着铺着卵石的甬路,挂在廊下飘飞的水墨书画,淅淅淋淋的雨丝中微风挟着清香拂面而来,那是枝梢纷纷洒落一地的桂花。 许延取了两个玉杯,一壶酒,斟满了递给身边的男人。 谢临泽像软骨头一样,斜倚着阁门,身下是绛红色狐毛毡,见着许延的动作,没有抬起手去接,而是微微抬起身子,伸头过去,启齿咬住杯沿。 许延的呼吸微微一窒,持着杯子的手僵住。 偏偏男人抬起一双含水的桃花眼去看他,仿佛挑衅般的扬起一边眉梢,唇边流连不散的笑意旖旎。 色之一字,刮骨之刀。 许延浑身的血都热了,所有的思绪都蒸发不见,他像是受到蛊惑一般低下头,凑近男人,感受对方的呼吸,想去亲吻他的嘴唇、下巴,领口中露出的玉脂般的脖颈。 就在两个人的距离分毫之近时,不远处的游廊传来脚步声,接着季函的声音响起,带着掩饰不住的错愕:“你们在做什么?” 季函在主殿中没寻到人影,便来后面找两人,他看到这一幕,怀里抱的卷宗落了一地。 相比他的惊讶,两人显得平静多了,许延维持着姿势没有动,谢临泽一脸淡然地叼着酒杯,仰头喝尽。 季函皱紧了眉,逼问的话语数次到了嘴边,开口却改了口,做出一副没有看到的样子,对许延道:“白驹门的事错纵复杂,我这边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80 需要和你商议人员的配制。” 许延像是没听见般一动不动,阴沉着脸压着火气,直到谢临泽含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才挪动视线看着面前的男人。 “大事为重。”谢临泽非常无辜地耸了耸肩。 许延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向外走去。 到了第二天上朝,谢临泽从左侧通道走出,众目睽睽之下身后跟着一身飞鱼服,腰佩环首刀的许延。 众多朝臣静了一瞬,接着发出窃窃私语,皇上在龙椅上坐下,对此视若无睹,处理起上奏的事务来。 接着为首的季函拱手道:“启禀皇上,自先帝驾崩后您登基以来近十年,国无皇后,又无子嗣,实乃社稷之危,早些因久病于榻耽搁,现已病愈,当迎娶一位名门之女为后,以丰子嗣香火,望我大昭国祚延绵。” 此言一出,底下响起一片应和声,暄和帝已经过了弱冠之年,子嗣问题便成了如今大昭最大的忧患。 早在昭德帝散去三宫六院,只冠宠惠瑾太后一人时,朝中便非议不断,直到昭德帝以强硬手段镇压下去,现在看来,当年因皇家子嗣不旺而留下的后患才造就了今日的局面。 谢临泽没有看身后许延的神色,淡淡地开口:“那依季首辅的意思,可是有了皇后的人选?” 季函道:“穆老将军的嫡孙女穆霓已过及笄,自小饱读诗句,六艺俱佳,明德惟馨,蕙心纨质,当是皇后的最佳人选。” 谢临泽静默半晌,嘴角牵起冰冷的笑,“此事容后再议。” 底下有人出列拱手:“陛下,此事乃我大昭燃眉之急,万不能再拖延下去!” “说的是,陛下至今没有子嗣,我大昭危矣!” “还是早早定下的好,后宫岂能无主?不仅应迎娶皇后,还当着户部定下选拔秀女进宫之期。” 一片此起彼伏的喧嚣声中,谢临泽骤然抬手将案几上的砚台砸了下去,只听“砰”地一声巨响。 众人当即静了下去,大殿顿时陷入鸦雀无声。 谢临泽冷笑,“是朕要娶皇后还是你们要娶?孩子难道是你们一言一语就能生下来的吗?” 朝臣们太久没有看见这位发脾气,差点忘了后果,一时间都噤若寒蝉。 谢临泽揉了揉眉头,站起身,“今天就到这里,散了。” 他向金屏后走去,留下身后一众面面相觑的大臣们,其中季函看着他离开,脸上阴雨密布。 走到没有人的地方,谢临泽对身边的许延道:“不必在意他们说法。” 许延倒没有什么沉重之意,也没有把朝臣的言辞放在眼里,带着一丝笑意道:“嗯,那你是要对我负责?” 谢临泽看了他半晌,脸上的烦躁一消而散,挑起一边眉,“六公子,聘礼你不都已经收下了吗?” 两人说着话,身后传来一道冷硬的声音:“谢临泽!” 回过头,季函身上还穿着一身朝服,面容霜寒:“我觉得我们该谈谈了。” “是该谈谈了。”谢临泽抬步走进偏殿。 季函转头看向许延,眼神阴鸷,“我和他的谈话你还是别听的好,不要以为套上飞鱼服,你就真是御前侍卫了。” 许延面上淡淡,抬起手,袖袍滑落,露出修长的五指,以及漆黑的田石扳指。 “当朝首辅血溅于此可是很难说的清的。”谢临泽站在门前回过头,轻笑着,“六公子,就请你帮我守一下门。” 说完谢临泽迈进偏殿,倚着案几而坐,斟了一杯酒,对随后进来的季函道:“你去拜访穆骞老将军了?” 季函关上门,目光盯着他半晌才开口:“是,你和穆家联姻,娶了穆霓,往后三大营便为你所用,不再听命于青辞行事。” 谢临泽向外看去,门阁上投映出许延的剪影,他收回视线,指间颠着酒杯,“有些话一直没有跟你说清楚,这次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往后不要跟我重复,或再打这方面的注意。” 他的声音淡淡:“我不会娶妻,无论她背后能给我带来多大的利益。” “你怎么能……”季函震惊急促地话还没有说完,被男人一抬手打断。 “我也不会生子,不要与我大论谢家的香火子嗣。”谢临泽道,“所谓的皇室血脉,我一点都不在乎。” 季函浑身僵硬地立在原地,惊骇半晌,喃喃出声:“你疯了……”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忽然向后一指,满脸难以接受,“就为了他?为了区区一个季六?” 谢临泽想了想,微微叹息,“也不全是,很早以前我就没有娶妻生子的念头了,你也知道以我如今的境况,这些事情不过徒劳而已。” 他喝完了一杯酒,起身向外走去,“我说的够明白吧,你别再在往亲事上花费心思,有这么多功夫,不如拿来对付青辞。” 他与季函擦肩而过时,对方突然抬起胳膊抓住了他的手腕,“你怎么能让谢家的血脉断在你的手里?你让谢家祖祖辈辈包括你的父皇颜面何存?” 谢临泽偏过脸,微微上挑的眉锋下,眼睛透着琉璃一般冰冷的光泽,“我受够了因为是谢家血脉所带来的种种折磨,至于祖祖辈辈,他们已经化成灰了,又何能左右我的意见?” 他挣开手,不再理会季函的脸色,大步离开偏殿,打开门的瞬间灿烂的阳光倾泻而下,让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转身对上许延的目光,谢临泽朝他露出一个轻佻的笑容来:“六公子,好奇不好奇我们说了什么?” 第65章 日常 许延摇了摇头。 谢临泽见此颇感稀罕, 眼珠转了转,抬起手掩住下半张脸,声音轻轻的:“你难道偷听了?” “没有。”许延见着他这个反应, 挪开他的手, 盯着他的脸,唤道:“临泽, 你是在心虚吗?” “六公子。”男人翘着嘴角,“我只是奇怪, 你怎么一点都不好奇?” “想来也猜到你会说了什么。”许延迈步和他向前走去。 谢临泽和他勾肩搭背, “那你说说我和季函谈了什么?” 许延笃定低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你心有所属, 那个人是我。” 谢临泽大笑起来,有些危险地眯着眼眸斜睨过去,“你还真敢说啊, 六公子。” “实话而已,我敢说,你敢不敢认?”许延看他,目光专注。 谢临泽和他对视数息, 收起脸上不正经的笑,咳了一声,视线转向前方, “这个呢,六公子,你作为一个御前侍卫,以后要担负好守门的责任, 不要偷听皇上的谈话,以及妄图揣测皇上的想法,明白吗?” “不太明白。”许延见他岔开话题,没有再深究下去,而是意味深长地道:“我们来日方长,你以后可以慢慢教我怎么做一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81 位御前侍卫。” 谢临泽又咳了一声。 两人回到太玄殿,谢临泽把冕冠从头上摘下来,抛到许延怀里,非常趾高气昂地道:“去倒一桶热水。” 许延接过,将冕冠放在案几上,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异议地转去净室。 谢临泽坐在软榻上,双臂向后撑着,打了一个哈欠,垂着眼皮看着许延走了出来,来到他面前,半蹲下为他脱下鞋履。 从他这个角度来看,男人的鼻梁弧度挺拔,浓密的眼睫根根分明。 他发着怔,许延已经俯下身,将他的腰封除去,揭开外袍,鹰隼般的眼睛地目不转睛盯着他。 谢临泽的身上只剩下一件单衣,他顿了顿,唇边绽开一个笑容,抬脚抵在许延的胸前,阻止他再继续凑近,用轻柔的语调说:“六公子,你难道不知道作为一个御前侍卫,是不得擅自进殿的吗?” 许延的嗓音沙哑:“知道。” “那你此番擅闯太玄殿,究竟意欲何为?”男人言笑晏晏。 许延的眼底一片深沉,一字一顿地回道:“意欲宣淫。” 谢临泽一愣,接着对方便猛地把他压下身下,炙热的吻落在嘴唇上。 他感到许延就像一头抓住了猎物的凶猛野兽,唇齿纠缠间,几乎不给他任何喘息的余地,所有的声音都被堵在喉咙里。 他被抵在软榻上,背脊被下面的玉枕硌得发疼,他伸出手,想把玉枕抽出去,可刚一抬手,便被许延抓住按住被褥里。 就在谢临泽感到难以呼吸时,对方的嘴唇终于和他稍稍分离。 许延看着身下的男人,拂开他脸上散落的鬓发,男人的一双桃花眼里一片迷蒙,流转着潋滟的水光,嘴唇殷红,柔软得仿佛轻轻一触,便能从中淌下一滴血来。 他的领口大敞,露出白皙的皮肤,精致地就像玉石一般的锁骨,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龙纹。 许延幼年进宫,得见高居明堂的太子殿下,万人拥簇的天之骄子,而他是季家阴森一角下的蝼蚁,两人如隔天堑,几时逾越,男人已近在咫尺,就在他触手可及的面前。 “临泽……”许延的声音像是叹息一般,细碎的吻沿着对方的耳畔一路向下,流连到颈窝。 谢临泽感受到他的脑袋蹭着脖颈,有些忍不住笑意,望着上方的帷幔正打算说什么,却感到视线有些模糊。 他顿时心下一凉,眨了眨眼睛,漆黑却沿着帷幔顶蔓延,他偏过目光,向另一侧看去,可墙壁像是被烧焦了一般,形成一块块黑洞,不过瞬间眼前已经完全陷入一片黑暗。 他顿了顿开口道:“许延……” 对方沙哑的回应就在他的身边:“嗯?” “等等、等等,我忽然想起了一件要紧事。”谢临泽要起身,却被对方按着无法动弹。 这个时候被打断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容忍,许延异常暴躁:“你开什么玩笑?!” 谢临泽解释道:“真的是要紧事。” “你还能有什么要紧事?!”许延瞪着他。 静了片刻,谢临泽:“流汗了,我要沐浴。 ” 许延嗤笑一声,继续动作,扯开他的单衣,“反正早晚都会流汗。” 谢临泽顾不得捂住衣服,借此机会猛地一翻身,压在许延的身上,非常主动地低下头,舔了一下他的下巴,接着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那一幕简直活色生香,绕是许延也不由怔住。 下一刻谢临泽丝毫不负责的飞快跳下榻,扭头进了净室,留下半晌才反应过来的许延,他被撩得浑身火起,深深地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起身在榻边原地转了两圈,许延紧跟其后进了水雾弥漫的净室,便见谢临泽正倚坐在木桶旁的木几上,眼睫紧闭,像是睡着了一般。 许延弯下腰,和他面对面:“别装了。” 男人没有半分动静。 许延盯了他数息,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把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号了一会儿脉,没发现出什么异常,他真的只是睡着了…… 许延简直哭笑不得,只能把他打横抱起来,放在床榻上盖好被褥,向外走了几步,又觉出没有离开的道理,遂走回来,掀开被褥的一角,在谢临泽身边躺下。 次日一早,阳光从竹帘下倾泻而入,谢临泽醒过来,在柔软的被子里伸了一个懒腰,他的身边许延也没有起身,衣衫不整地皱眉捧着书卷翻看。 许延寻了许多关于镇国将军贺纪枫的卷宗,因其叛国做北娆人的卧底,谋害先帝在围猎中遇刺,后被满门抄斩,他翻找了一些有关当年的蛛丝马迹,所获却少之又少。 他注意到身边男人的动静,从苦思冥想中脱出,意味深长的目光移过去,“你昨天睡了多久你知道吗?” 谢临泽笑了一下,懒洋洋地不想动弹,听见他翻书页的声音,问:“你怎么开始看书了?我记得你不是最不耐烦这些的?” “闲来无事翻翻。”许延放下书,看了一眼漏刻,“准备上朝了,陛下。” 谢临泽笑道:“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今儿告假,派个人过去,随便找个由头好了,这样,就说又染了重病,如此一来看看谁还敢上折子催着成亲。” 许延看着他眸光渐深,“既然如此,那我们把昨晚的事做完,才算得君王不早朝,陛下以为如何?” 第66章 佛罗 谢临泽坐起身, “乾坤朗朗,玉宇澄清,岂能白日宣淫?” 说着他被自己逗笑了, 揉了揉眼睛, 对身边的男人展开双臂,“伺候朕更衣, 改日封给你一个指挥使当当。” “陛下的意思是,把您伺候高兴了, 微臣日后升官发财指日可待?”许延从旁拿了衣袍来, 替他穿上。 谢临泽偏过头, 用脸蹭了一下他的手掌,“所言极是。” 他做这个动作时就像一只温顺的猫,许延的心底像是被羽毛轻轻刮了一下, 忍不住回摸了一下他的脸。 渐渐地,他的神色变得若有所思起来,“关于当年先帝遇刺的事情……” 谢临泽抬起头,“嗯?” 许延:“你有没有调查过?” “你是在翻以前的卷宗吗?”谢临泽道, “那些我都看过,先帝遇刺和贺纪枫叛国没有任何征兆,因为发生得太过突然, 我为此查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最终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贺家,文渊阁里还有他和北娆拓跋氏互通的书信。” 许延替他系上腰封,“当年的围猎去了那么多王公子弟, 你怎么没去?” 谢临泽顿了顿,接着轻轻一笑,“当然是因为父皇怕我去了又惹下乱子,把我留在宫里了。” 他顺着对方的力道转过身,让许延梳理他的头发,两个人沉浸在这静谧温情的气氛里,一时都没有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82 再说话。 穿戴整齐后,许延去唤了候在门外的宫人送上饭菜,宫人应声,他走回来将案几上的卷宗整理一番,无意中翻到几页,对照着前面的文书查看蛛丝马迹,待回过神,饭菜已经端了上来。 他看到谢临泽正低声和宫人吩咐几句,随后宫人退了下去。 许延问:“怎么?” “让他再送一份你爱吃的桃花酥上来。”谢临泽单手撑着桌边,“快过来用饭。” 许延向他走过去,“你知道我为什么进京来找你吗?” 谢临泽一歪头,露出了一个愿闻其详的神色。 对方含笑道:“陛下,你做桃花酥的手艺可不如你的剑法啊。” 谢临泽差点忘了还有这一茬,不由扶额,“你发现了,我当初跟你离开镇子时间太紧,没能处理掉。” “好在你没处理掉,不然你就见不到我了。”许延舀了一碗白粥,放在他的面前。 他挑起一边眉,“借口,明明是你想来。” “是是是,是我想来,那你呢?”许延凑近了他,“你为什么要做桃花酥?” 两张面孔的距离极近,谢临泽笑得惑人:“当然为了哄你开心啊,六公子。” 他感受到对方落在他脸上的呼吸,在许延有动作之前,舀了一勺白粥塞进他的嘴里,“吃饭。” 许延的左脸因为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勺鼓起来一块,默默地盯了他片刻,才向后一退,吃起饭来。 不一时,宫人躬身进了寝殿,放下一碟桃花酥,又将托盘中的一碗药放在谢临泽面前。 男人在许延出声询问之前,道:“只是提神的药而已,最近总是有些困乏。” 许延想到了昨晚的事,点了点头,在男人喝完了药后,递给他一块桃花酥。 谢临泽盯着面前的桃花酥,原本漆黑一片的视线逐渐朦胧起来,渐渐能看清一些微光,他抬手接过,两下咀嚼完了,起身去酒架边拿酒。 向前走了两步,眼前的事物却没有清晰起来,反而却很快的再度陷入一片黑暗,谢临泽怔了怔,听见身后许延在说话,明明就在不远处,可却怎么也听不清楚。 许延道:“这会儿才清晨,别总想着喝酒。” 他说着看见谢临泽僵硬地回过身,似乎想对他说些什么。 “怎么了?”他敏锐地感觉一丝不对劲,站起身来,下一刻便见男人的嘴角流出一缕血来,没能吐出一个字,整个人向后倒去,摔倒在白玉地板上。 许延在那一瞬间简直连心脏都停跳了,他快步上前,桌几被他撞地向一边歪去,他抱着已经丧失意识昏迷过去的谢临泽,感到对方浑身冰冷,没有一丝温度,像是一块寒冰。 “临泽?临泽?”许延唤着他的名字,没有得到半点回应,僵硬着有些不听使唤的手去探他的鼻息,幸而还有微弱的气息,堪堪让他悬在嗓子眼的心落了下去。 宫里陷入一片慌乱中,人人提心吊胆,太玄殿跪了一地束手无策的太医,全让季函大发雷霆地赶了出去,周垣马不停蹄地进了宫,急匆匆地走进太玄殿,顾不得看寝殿里两个男人的神色,来到榻前,将手搭在谢临泽的腕上号起脉来。 静了片刻,周垣的眉头越皱越深。 “怎么样了?”许延按捺不住地问,旁边的季函也看过去。 周垣拿给案几的药碗,指上沾了一些药渣,仔细察看了一番,神色沉重地开口:“药里没有毒,是我先前诊断失误开的方子,只是用来压制毒素,暂时可以使双目清晰视物的药而已。陛下的症状像是久积的毒性压制不住,进而反噬,但我从来都没有见识过这般隐晦的毒性,若不是因为毒发,寻常难以察觉,倒不像是中原人所制……” 他看向许延:“这么看来,先前他的目盲,也并不是普通的雀目症,而是毒性在……” 许延的脸上布满了森冷的阴影,声音寒彻入骨,“不用跟我顾忌,接着说。” 周垣道:“毒性在蚕食他的五感。” 静了一瞬,寝殿内的空气似乎被抽离干净,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许延猛地上前,一把揪住了季函,笃定而又恶狠狠地咬着牙:“你知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季函被他一抓慌乱了一息,接着沉静下来,任凭对方扯着他的衣襟,冷冷地和他对视,“是,我知道,可没人能救得了他,你知道他身体里的毒在什么时候中的吗?” 没等许延继续问,他兀自地答道:“先帝在位期间,就连他的父皇和母后寻遍了天下名医都救不了他,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许延睁大了眼睛,脑海里如同灌进冰水,忽然想起不久前才问过谢临泽的话:“当年的围猎去了那么多王公子弟,你怎么没去……” 他还清晰地记着对方是怎么答的,“当然是因为父皇怕我去了又惹下乱子,把我留在宫里了。” 先帝去世时谢临泽不过十七岁,早在那个时候,他便知道自己已经无药可救了吗…… 混乱之间,又想起他当年去给谢临泽送药的最后一面,那个大雨之中绝望而黑暗的眼神。 他怔怔地松开季函,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哑得不像话,“那就没有办法能救他了吗?” 周垣沉默半晌才道:“我会尽力,只是对于皇上所中之毒,季首辅可知一二?” “是佛罗散。” 周垣听到这三个字变得错愕起来,佛罗散他曾在医书古籍当中见过,以北地雪峰上的佛罗花为引,加以上千味含有剧毒的药材炼制,但他以为此毒只是传闻而已,并不存于世上。 季函:“要救谢临泽还有一线生机。” 他面对许延看过来的目光接着道,“在青辞身上,他可能会有佛罗散的解药,但是他绝对不会交给我们,他一直妄图以解药控制谢临泽。” 许延:“他现在何处?” “不要想以武功与他相搏命,就算你能赢得了他,他的身边还有玄蝎卫。”季函道,“青辞一贯行踪莫测,但他时常留居在渡云道观,你或许可以去那里寻找解药。” 许延看向床榻上昏迷的谢临泽,“他还能撑多久?” 周垣:“他不会死,但是会渐渐失去五感,变得和一具尸体没有区别。” 许延从木架上取下刀,大步向外走去,身后传来季函冰冷的声音:“小心行事,不要被青辞发现行踪。” 夜渐深,其余几人退出寝殿,留下外面一众侍卫以及南镇府司看守。 谢临泽躺在一片黑暗中,意识深深陷入无尽的梦魇中,铺天盖地的鲜血以及惨叫声,源源不断地涌来将他淹没,越去挣扎却沉沦更深。 这时有一个声音在他耳畔轻声唤道:“谢临泽……” “谢临泽……” 他跟随着那呼唤声淌过无穷无尽的黑暗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83 ,意识从混沌中挣脱,他睁开被冷汗浸湿的眼睫,感受到身边似乎坐着一个人。 殿中静谧,谢临泽张了张嘴唇,过了数息才发出声音:“许延?” 身边的人似乎轻笑了一下:“阿泽,是我。” 谢临泽骤然从床榻上起身,抬手拔出枕下的匕首,抵在对方的喉前,在即将刺穿下去的前一刻,手腕被人握住,再无法向前挪动分毫。 “阿泽,你是想杀了我吗?”男人似乎在叹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关系已经变得这么不共戴天了?” “你做的事情,还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谢临泽的额上满是冷汗,嘴唇苍白。 “阿泽,放下匕首。”单听声音,男人温和的话里没有半点威胁的意思,“你知道季延在哪吗?” 谢临泽的手一松,“他在哪?” 第67章 追查 此刻的许延已经快马出城, 找到城外半山腰上的渡云观,绕到这座雕梁画栋的建筑后,他从灌木丛中翻过雪白的围墙, 观内并没有什么守卫, 夜里寂静一片,看来青辞并不在此。 他来到道士们所居的屋舍, 尽量不发出动静地一间间摸索着,大多数都是空荡荡的客房, 少许一些道士都已经沉沉睡去, 他随手揪起来一人, 一手捂着对方的嘴巴,一手把刀锋悬在他的眼前。 酣睡中的道士被惊醒,下意识喊出的惊叫被许延堵住, 恐惧地盯着面前的刀锋,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许延松开手:“青辞的房间在哪?” “不要杀我!”道士连忙慌道,“国、国师大人的房间在东阁……” 得到消息后,许延一掌劈晕了对方, 从窗户里进了东阁的一间静室。 屋内摆设素净,地上铺着竹席,置一案几, 陈几本旧法帖,一盘没有下完的残棋,角落里一面泛黄的山水屏风。 陈设太过一目了然,没有任何多余的地方可以让人翻查, 许延皱起眉,压制着焦虑,在四面墙壁摸索了一番,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他静了一会儿,将视线落在了案几的那盘棋上,那棋子是用普通的陶土所制,纵横交错在一起。 他伸手捻起一枚,盯着棋盘半晌,忽然想起今晨所读的那册卷宗,当年昭德帝驾崩的猎场,在场的众人穆家、季家和贺家等一些名门望族,如果按照他们的所在的位置在棋局中排列,那么在他们散去围场后,贺纪枫以及北娆刺客要如何在玄蝎卫的护卫下,才能杀掉昭德帝呢…… 青辞并不在其中,昭德帝的身边究竟还有几人…… 许延左思右想不得其果,以先帝的缜密心思来说说,无论如何也不该死在围猎中。 他烦躁地站起身,想着再去道观别的地方察看,刚刚要推开门,突然他一愣,回过头去,如果有人能借着先帝身边的位置,出其不意的话…… 他理清错综复杂的棋局,把对‘王’虎视眈眈的‘贺’,借着王身边惠瑾皇后的位置隔山打掉的话…… 他抬手挪动棋子,下一刻只听咔嗒一声机关响动,屏风下面赫然出现了一条黑漆漆的暗道。 眼前的暗道已经不足以引起许延的震惊了,他看着已成定局的棋盘,脑海里一片怔忪,难道先帝遇刺真的和与他鹣鲽情深惠瑾皇后有关? 贺纪枫又有能耐和惠瑾皇后搭上联系? 他恍惚了一瞬,不再犹豫,提着火把顺着暗道走了下去。 里面果然堆积着各种书信,以及一些往年的奏折,还有无数册经文,却始终没有找到任何解药。 许延拆开几封书信,里面只是与虔心问道的各色人士所通的书信,青辞果然谨慎至极,并未在这里放什么重要的文书。 他翻找了一会儿,忽然注意到夹在众多的书信中上等的澄心堂纸,展开来看,却盖是季家的印记,出自已故的季老太太,也就是惠瑾皇后的养母之手。 密室里一片安静,信中内容无外乎是一些对于经文的见解,许延还记得季老太太一向身体不好,一直虔心向道,经常来道观上香。 他的脸色渐渐变了,按照他的揣测来想的话,贺纪枫是不可能和惠瑾皇后有联系的,如果当年先帝遇刺一案的幕后主使,并不是贺纪枫,而是青辞的话,那么一切便有了解释。 青辞若是利用季老太太的话,那么便很容易能接触到惠瑾皇后,而惠瑾皇后是唯一能让昭德帝放下戒心的人,可她又怎么可能对昭德帝下手呢…… 许延百思不得其解,既然一时想不出结果,又找不到解药,便打算离开这里。 绕过桌子时,他无意撞掉一本古籍,顺手一接,发现这是一本药书,翻出有折痕的那一页,上面用朱砂笔标出了几味草药,炼制出鸩毒的方法,他几乎要以为这是佛罗散的配方时,最后却有一行晦涩的小字,写出见血封喉。 没有让他失望的是,继续往下翻去,果然有关于佛罗散的记载,密密麻麻的字迹中,写着:以血饲养母蛊催动子蛊,便能使人失去神智控制其身…… “佛罗散根本没有解药,母蛊就在青辞的身上……”许延喃喃出声,愣了愣,意识到了不妙,将书塞进怀里,向密室外冲去,打开静室的门—— 赫然看见外面站着十多个等候已久的玄蝎卫。 许延的不安落了实,神色沉肃下去,伸手拔出腰间的长刀,夜色中刀锋反射出一道冷冽的寒光,亦如男人毫无感情的眼眸。 对面站着的一众玄蝎卫感受到了他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杀气,不由怵目惊心,一时竟有些不敢上前,可命令在身不可退缩,他们打起万分警惕从四面八方向许延袭去! 而在道观数里之远,笼罩在夜雾的之中太玄殿里,寝殿的气氛一片僵硬,谢临泽和青辞互相对峙,他松开了手上的匕首,“许延在哪?” 青辞眉眼不动地一抬手,接住了匕首,拔刀出鞘,冰冷的刀光一寸寸地照亮了他清隽的眉眼,淡声道:“你这么在意他?” 谢临泽没有说话,一滴汗水从他的额角慢慢地淌了下来,他紧紧地皱着眉,像是在压制着某种翻涌的剧痛。 青辞没有得到回答笑了一下,用袖袍替他擦去汗水,“别忍了。” 说着伸出手指,不容拒绝地挑开谢临泽紧咬着的嘴唇,血液顺着他的嘴角流出来,沾在青辞的手上。 谢临泽猛地伸手推开他,向后一退,靠着床角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的身体在一夜之间快速衰弱下去,肩膀削瘦,面色苍白,每一声咳嗽伴随着血液,滴落在锦被上。 青辞低眼看着手指上猩红的血液,抬手放在唇齿边,一点点地尽数舔去。 “季延现在应该已经去渡云观,为你找所谓的解药了,值得一提的是,有十多个玄蝎卫在那里等着他了。”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84 谢临泽边咳嗽边挣扎着出声,他的神智看起来已经有些模糊了,只执拗地重复着:“你放过他,你放过他,无论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 青辞盯着憔悴的男人数息,微微一笑,“放心,我不会杀了他,只是派人抓住他,以免他再继续碍眼罢了。毕竟,我还不想跟你到不死不休的地步,阿泽。” 谢临泽慢慢地压制住咳嗽,抬起眼帘,同样笑了起来,颇具嘲讽的意味,“原来我们之间还没有不死不休,我问你——” “我知道你在怀疑些什么,你是要问我先帝之死与我有没有关系对吧?”青辞道,“毕竟他死后,获利最多的那一方是我。” 青辞放缓了语气,对上男人的视线,“如果我说是,你会怎么样?” 谢临泽咬着牙,声音像是牵连着血丝,“我会杀了你,不惜一切代价。” 青辞不急不缓地道:“代价?包括季延吗?” 谢临泽静了下来。 “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青辞说,“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的话,但还是要说,先帝之死,和我没有关系。” 男人的眼睫轻轻一颤。 青辞的手指摩挲着腰间那块白玉,从容地站起身,“再过两日随我一同前去灵鹤台布经讲道吧,陛下亲自出面的话绝对会让灵鹤台盛况空前的。” 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作为饶过季延的条件。” 谢临泽:“你究竟想做什么?” 青辞似乎没有隐瞒的意思,他微笑着,语气温柔:“我想要谢家的皇权崩塌,想要你万劫不复,你觉得我能做到吗?” 留下最后一句,他走出了大殿,外面寒风凛冽,带起一阵阵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南镇抚司和季家侍卫倒了一地,剩下的玄蝎卫正在处理尸体。 渡云观。 许延收刀入鞘,身后是一地玄蝎卫的尸体和蜿蜒的血迹,他翻身上马,锐利的眼睛遥遥望向皇宫的方向。 一路策马进了城,却止步在皇宫不远处,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守城侍卫的变换,便打算从旁翻进去,却发现此刻皇宫的防守滴水不漏,俨然是铜墙铁壁,无法靠近半分。 许延明白了宫里有变,止步在外,焦虑地思来想去,调转马头向季府赶去。 守在季府门前的侍卫正打着瞌睡,听到一阵马蹄声连忙惊醒,喝道:“何人?” 来人勒住马,居高临下地道:“南镇府司许延,有要紧事来见季大学士。” 侍卫惊疑不定地看他一身血迹,“季老太爷已经睡下了,有要紧事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 他身边的另一个侍卫举起灯笼,看清了许延的脸,连忙拍了一下同伴:“那是六公子!六公子回府,还不快开门!” 两人手忙脚乱地推开了门,便见许延连马也不下,喝了一声便直接驾马冲入府内,望着其远去背影,两人不由得纷纷张大了嘴巴。 第68章 棋子 季老太爷大半夜收到下人的通报醒来, 听到是许延闯府显然一愣,匆匆披上外袍让下人沏茶,把他引去书房。 许延走进书房, 两人一照面没有来得及说上一句, 又听侍从慌张地冲进门,急声道:“老爷出事了!……” 接着他瞧见了许延声音倏地一停。 季老太爷摆了摆手:“但说无妨。” “季首辅被国师扣押在宫中, 现在宫里满是禁军和玄蝎卫,还有穆河带着三大营轮流换防, 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季老太爷皱起眉, 沉吟着看了一眼许延, 见他没有惊讶之色,道:“这就是你深夜来此的原因?在你出宫之前发生了何事?” “皇上身中剧毒佛罗散,现在应该同样已经被青辞控制住。我方才去渡云观寻找解药, 发现当年先帝遇刺一案和季家有着诸多关联……”许延的声音渐渐冷了下去,“不知季大学士作何解释?” 季老太爷慢慢地喝了一口茶,面色沉静,思索着道:“季家虽把持朝政, 僭越皇权行事,为维持家族昌盛而机关算尽,但却从没有行此大逆不道之举。” “那季老夫人和青辞互通信件你又作何解释?” “京中众女眷多有和渡云观往来, 上香礼拜,青辞为其中道法造诣最深,与其论道不过寻常,亡妻亦在此列, 并没有什么特殊,若说信件,内容应当只是关于道法之事。” 季老太爷不愧是奠定季家权势之人,在片刻功夫就把许延的话理清,还猜得大差不差,“你说亡妻与青辞通过书信便代表季家与先帝遇刺有联系,怎么?你是觉得真正的幕后主使不是贺纪枫,而是青辞?” “你真的不清楚先帝遇刺一事?”许延冷冷地盯着对方的神色,拢在袖袍下的手指缓缓转动着扳戒。 “我只知道贺纪枫投敌叛国谋害先帝,已经盖棺论定。”季老太爷肃穆的面色岿然不动,和他对视,“你没有任何证据,妄想以揣测推翻当年的案情是行不通的。” 许延:“我查到一些线索,需要你帮我找到与季老夫人亲近的所有人,包括她身边的奴仆。” 季老太爷笑了起来,带起面上一道道的褶皱,“你已经和季家撇清关系,为什么觉得老夫会帮你?” “这不是请求,而是交易。”许延淡淡道,“我会救出季函。” 季老太爷定睛看了他数息,渐渐地正色起来,手臂朝旁边的椅子一扬,“坐下说。” “不必了,当务之急是将摆脱青辞对于陛下和皇宫的控制,也只有这样才能救出季函。” 季老太爷叹了一声:“我早就预料到一旦皇上压制不住佛罗散,青辞就会有所行动,没想到他来得那么快。” 许延满腔的困惑再度涌了上来,“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给陛下下佛罗散的人,是不是青辞?” 季老太爷久久没有答话,像是陷入了对于过往的沉思中,半晌才带着一丝欣慰地看向许延,却答非所问:“皇上当年让你离开京城,想必就是为了避免今日的局面,所幸的是,你成为了一个能够顶起风雨而行的人。” 许延深深地皱起眉:“——你说什么?” “你不是一直很疑惑我当初为何不顾礼法,同意你和你娘离开季家吗?”季老太爷说,“我现在告诉你,让你们离开季家的那个人,不是我,而是陛下。” 屋里像是一切蒸发了般安静。 许延僵硬地垂下转着扳戒的手指,这句话如轰然雷鸣,让他的脑海一片茫然,怔忪地看着这位年迈的季家家主。 “我至今仍记得皇上前来找我,还是太子殿下时的他第一次有求于人,向我拱手行礼的样子。这是陛下在被关进深宫,做的最后一件事。在那之后,满城风雨,朝野动荡,京中被青辞清洗了一遍,就连季家也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85 存在其掣肘下。” 许延的瞳孔颤动着放大,脑海中关于陈年往事的记忆在瞬间洗去了灰尘,一幕幕汹涌着接蹱而至。 那么也就是说……他一直念着的这一份恩情,其实欠的人是谢临泽…… 可对方却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他喃喃着:“临泽……” …… 许延在离开季府后,利用白驹门的情报东奔西走,青辞将在两日后举办清醮法会,留给他部署的时间太少了,一个白日过去,关于季老夫人那边的没有查到有用的消息,甚至在老夫人去世后,她遣回家的贴身婢女们一个个都不见了踪迹。 许延并不完全指望当年的旧案能一朝查清,拿下主意,开始暗中从城外运送火药。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太玄殿之中一片安静,青辞将坐于案几前,持着狼毫批阅奏折。在他不远处,绛红色的层层帷幔垂落,映着一个漆黑的身影,谢临泽端着酒盏,轻轻摇晃着,手臂搭在屈起的腿上,衣袂上沾着馥郁的酒香。 青辞看了他一眼,将剩下的奏折处理完,起身绕过帷幔,走到他的面前,“用了新配的药,还能看见吗?待到了灵鹤台,可不要出了纰漏。” 谢临泽垂着眼帘,眼尾线条狭长微弯,像是湖水剪开的涟漪,修长的手指举起酒盏,他饮完一口,抬起眼睫,眼底映着琉璃灯的碎光。 他像是完全喝醉了,并分不清对方究竟说了什么,只张着泛红的眼眸望着青辞。 青辞像是深陷在他的目光里,受到蛊惑般伸出手,摸了摸他随之微闭的眼眸,“你要是永远也看不见了,的确太过可惜。” 他慢慢地蹲下来,将狐裘披在男人身上,将手指搭在他的手腕诊了一会儿脉,“你醉了,早些休息吧。” 谢临泽一直静静地坐在软榻边,任对方为他盖上狐裘,没有一丝一毫的回应。 青辞留下一盏琉璃灯,转身出了太玄殿,门外的玄蝎卫迎上来,他淡淡道:“随我回一趟渡云观。” 国师所乘坐的马车离开了皇宫,太玄殿静谧一片,窗外夜色深沉,谢临泽饮完了最后一口酒,将酒盏放在案几上,发出轻轻一声响动。 他站起身,随手抽出搁置在一旁的匕首,迈着不急不缓的脚步推开了殿门,剩下一个守在外面的玄蝎卫连忙道:“皇上您不能——” 谢临泽头也不转地一抬手,玄蝎卫只见眼前银光划出一道弧度,下一刻他的喉咙已经被深深割出,没有说完的话便化成了咕噜咕噜的血液涌动声。 谢临泽走下石阶,眼底满是冰冷肃杀,哪里还有一丝醉意。 当巡守皇宫的穆河听到下属回禀的消息时,震惊而慌忙道:“你说什么——皇上逃出太玄殿?已经杀到了朝露门?!” “是,您的三弟穆忌指挥使已经带着北镇府司包围过去了!只是……没有人能拦得住皇上……” 穆河快步向去走去,“通知三千营跟我围住朝露门!” 当他带着大批人赶过去时,门楼空地上已经堆满了尸体,浓重的血腥味飘散在空气,谢临泽正站在包围圈中,从头发到衣摆都在往下滴着血,脚下踩着还没有断气的锦衣卫,用对方的袍子擦了擦长剑上的血迹。 这一幕显然是极其骇人的,不仅穆河惊愕失色,他身后的一众亲兵也陷入了诡异的骇然无声。 这时候人群里冲出一个人,举着刀向谢临泽砍去,穆河看清了那人竟然是他的三弟穆忌,当即怒吼:“不要过去!” 然而已经太晚了,谢临泽轻描淡写地一挥剑,别开对方的袭击,再一脚狠狠踢倒了穆忌,踩在对方的腹部,稍稍用力,对方痛苦挣扎着却无法起身。 “谢临泽!”穆河见状青筋暴起,愤怒地吼道,“你以为杀了他就能逃出重重包围离开皇宫吗?!” 他重重地喘着气,死死地盯着男人,“你控制不住佛罗散发作,是像重复当年的结局,再次成为一具行尸走肉吗?!” 谢临泽站直身,隔着横七竖八的尸体看向他,淡淡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谁告诉你我杀人是因为受佛罗散发作?谁又告诉你我要离开皇宫?我废了这么多功夫,只是为了把你引来而已。” 穆河错愕,“我?” “是,显武将军。”谢临泽道,“上前来。” 穆河浑身僵硬,没有动弹。 谢临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提着剑手腕一翻转,剑锋深深刺进穆忌的肩膀中,他立刻发出痛苦地嘶喊:“大哥,快来救我!” 穆河深深吸了一口气,滞涩地走上前,与男人隔了五六步停下来,语气里满是忌惮和警惕,“你究竟想做什么?” 谢临泽道:“穆家的嫡系只剩下你和穆忌了吧,说起来穆炆的死你一定有过调查,有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穆河低下头,“北镇府司程裴已经死了。” 寒冷的夜风穿过朝露门这片空地,谢临泽嘲讽一笑,“你真以为是程裴杀的穆炆吗?” 顿了半晌,穆河压抑翻涌的情绪,仍然显出一丝恨声,“我知道,这事还和季延有关系。” “自欺欺人,你清楚真正害死穆炆的幕后之人,是布置这盘棋局的青辞。你们穆家满门,都只是他的棋子,穆炆是废棋。”谢临泽踩着脚下的新一任指挥使,“穆忌是废棋。” 他一字一句道:“包括你穆河也是,在这场棋盘稍有差池随时可以替换,这就是你们与季家最大的区别。” 穆河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却又无法反驳一句。 “今天我杀了穆忌,不会引起任何后果,青辞无法向我追究,没人能让我替他偿命。那么你呢,显武将军,你可以再次丧弟之痛吗?”谢临泽目光沉静地看着他。 穆河明白过来了,不可置信地开口:“你想我让我被背叛青辞?” “我只想让你看清穆家所处的位置,不要再做一颗随时可以替换的棋子。” 两人僵持在寒风之中,谢临泽的身后忽然传来杂沓的脚步声,看清来人的穆河脸色大变。 谢临泽立刻拔出剑,正要回头,只听风声呼啸,脖颈侧被重重一击,当即来不及发出一个音,眼前一黑昏迷过去。 长剑当啷落地,穆河眼睁睁地看着青辞直接一记手刀打晕了谢临泽,将他打横抱了起来,身后伫立着黑压压的玄蝎卫。 “国师大人……”穆河后退了一步。 青辞正抱着谢临泽转身向前走去,忽然脚步一顿,回过头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穆河,“他说了什么?” 穆河面对他喉头发紧,浑身紧绷着,“陛下以穆忌的命来要挟于我,要、要……” 青辞微微偏了头,目光清冷似月辉,等待着他接下来的回答。 穆河艰涩地说:“要我放他出宫,但是在下并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86 没有答应。” 青辞转身离开,一群肃杀的玄蝎卫跟随着他的脚步远离朝露门,剩下的穆河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站了半晌才吩咐手下将尸体处理干净。 “你想要离开皇宫?”青辞绕过屏风。 太玄后殿中草木相掩,甬道两边垂着水墨画,青石堆砌的一汪清池里,浸着长发披散的谢临泽,浓重的水雾萦绕,迷乱人眼。 他刚从昏迷中醒过来,意识还有些不清醒,根本没有听清青辞的话,望着水面,发丝间一缕缕的血液,滑落下雪白的背脊,滴溅的在水中晕开。 青辞见此眸色变深,一步步地走下水中,任由广袖长袍被浸湿,腰间悬挂的白玉也落在水中,在白雾中伸手扳住男人光洁的肩膀,让他回过身,附在他的耳畔轻声问:“这世上除了皇宫还有你的容身之处吗?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偏偏身为帝王冠以谢姓的你,却只能永远留在这座宫殿之中,无路可走。” 谢临泽涣散的目光一点点凝聚,他冷淡地眼眸向一旁转去,“那可未必,留在皇宫即是困在你身边,你以为我会甘心吗?” “过了这么多年你都无法离开,你只能学会甘心。”青辞微笑着,抬手捏着男人的下巴让他面对着自己,“你一向明白我的心思,不要再无谓的忤逆下去了。” 这个姿势男人几乎被他圈在怀里,谢临泽眯起眼睛,意带嘲讽,“你的心思?” “人皆为色所惑,我也不例外。”青辞说着偏过脸,吻上男人因为气血不足而呈现出淡色的嘴唇。 第69章 崩塌 谢临泽闭着牙关, 面色波澜不惊地由着他动作,没有任何回应也丝毫不退让。 清池里水雾弥漫,静得只剩秋叶落进水中的轻响, 青辞感受到对方将他视若无睹的态度, 他稍稍退开,嘴唇沿乌黑的鬓发而下, 在软腻的颈侧磨蹭片刻,接着一口咬了下去。 疼痛让谢临泽有些颤抖, 他一抬手想要推开对方, 却被青辞早有预料攥住他的手。 殷红的血珠流淌下他的肩膀, 顺着细长的锁骨,划出一道妖异的红痕。 他紧紧蹙着眉,“青辞, 我们两个之间不可能,你早就明白的。” 青辞缓缓抬起头,视线在殿中转了一圈,叹息着, “可惜的是,我一向没有自知之明。” “真的如此吗?从你踏进宫门的那一刻起,你心里的忌讳就像是刺一样, 永远也拔不掉。”谢临泽垂着湿漉漉的睫毛,“即使是成为了位高权重的国师,你始终记得你最初的身份——羽水城中的一个小乞丐。” 青辞定定地看着他,“看来你出宫这一趟所获甚多, 那你应该已经知道惠瑾太后为什么亲自来到羽水找我吧?” 谢临泽的喉结艰涩地动了动,半晌才道:“她想除掉你。” 青辞轻轻一笑转过身,曳着潮湿的衣袍向岸上走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白玉,“她的想法还真是一直没有变过,不过她来晚了一步,那个时候我已经被前代国师接走了。” “阿泽,”他回过头,看着笼罩在水雾中的黑发男人,“我想问,你杀了这么多人,身体里种下的佛罗散恐怕已经无法再压制住,到了随时可能发作的边缘了吧?” 谢临泽的脸色微微一变,很快又掩饰住,平淡地道:“如果我压制不住,现在还可能跟你说话吗?” 他说完这句话起身上岸,穿上雪白的衣袍系上腰封,走过青辞身边,脚下木屐踩着一地鹅卵石,向着寝殿而去。 青辞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的动作,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水墨字画后,也没有收回目光。 不远处玄蝎卫匆匆走近,施礼垂首道:“禀报大人,季延在昨日夜里闯进季府面见季大学士,半个时辰后才离开,属下办事不利,没有追上他的行踪,敢问还要继续追查下去吗?” 青辞淡道:“我记得他已经舍了季家六公子的身份,现在他会回去见季老太爷,无非是想查清前尘往事,派一队人继续追查,找到了直接杀了他,带回首级。” “是。”玄蝎卫领命退下。 又是一日很快过去,清晨时分巍峨高耸的灵鹤台半掩在晨雾之中,下面已围满了前来观看法会的百姓,一片熙熙攘攘,谈论着道法和国师,其中自然还有单为了一睹盛况的人群,场外停着车水马龙,混杂着不少达官显贵。 等到国师浩浩荡荡的仪仗出现时,众人纷纷沸腾起来,掂着脚向前看去,威风凛凛的三千营犹如壁垒,挡住拥上前的人群,车鸾在石阶处停下,身穿一袭绣着鹤纹灰色道袍的青辞走了下来,却没有继续挪动脚步,而是将手伸向车帘。 随后谢临泽从车鸾中探出身,并没有扶住对方的手,直接迈步走下,立于石阶。下面的人群静了一瞬,紧接着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哄然鼎沸起来,各种声音汇合在一起,排山倒海般的气氛高涨,甚至是让三千营难以控制拥挤的人群。 寻常百姓未必认得出谢临泽的面孔,却能从他的着装冕服上明白他的身份,要知道暄和帝可是难得在民间露面,一时间场面鼎沸,直到礼官喝声,才让众人平息下去,从潮水退却一般跪地行礼,声震云霄:“吾皇万岁万万岁——” 谢临泽背对人群,走上灵鹤台,青辞走在他旁边,似乎颇为感慨一般,“谢家皇权屹立数百年,即使是凋零至此只余你一人,民间声望依然居高不下,阿泽,你可不要辜负了他们所期盼的万岁啊。” 谢临泽在正中的椅子上拂袖坐下,目视下方一抬手,“百年尚且如斯,岂有万岁可言。” 礼官扬声:“起——” 众人这才浩浩荡荡的起来,几个道士和穆河等人上前行礼,谢临泽与穆河对视一眼,“都坐吧。” 青辞把香点燃插在香炉中,飘起一缕缕轻烟,灵鹤台顶传来悠远的击磬声,台下逐渐安静下来,几个道士席地而坐各占一方,随着击磬声诵经,犹如吟唱乐章般飘渺。 将符纸点燃,从桃木剑尖穿过,在符纸烧完之前以火焰点燃醮坛上的烛台,这是清醮最重要的仪式,为了祭告神灵,祈求消灾赐福。 原本这一步应该由国师动手,当青辞转而将木剑交给谢临泽,众人自然觉得这是在由皇上表明对民间信仰的看重。 谢临泽隐隐感到一丝不对劲,但在万众瞩目下还是接过木剑,两个人交接的一瞬间,青辞的手掌在剑锋划过,抹下一道鲜血。 他后退几步,对着面前的皇帝微微一笑。 谢临泽顿时明白了青辞的用意,然而已经太晚了,耳边的诵经声消弭不见,只余下嗡嗡震鸣,脑海中变得一片空白,深埋在骨血当中的佛罗散在母蛊的驱动下开始挣动起来,久违地席卷着他的意识。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87 四周的光线倏地黯淡下来,场中的攒动的人头形成了杂乱无章的阴影,谢临泽低下头,费尽力气维持着所剩无几的清明,握紧了木剑,手背上青筋格外明显。台下众人见皇上久久不动,纷纷不安地议论起来。 他旁边坐在椅子中的穆河看得清清楚楚,不敢置信地看着青辞,倘若佛罗散失控,皇上在这里动手杀害无辜的话,于万千百姓心里的冲击可想而知。 谢临泽手中的木剑咚地一声落了地,他动作艰涩地回过头看向穆河。 穆河怔忪地站起身,“陛下……” 青辞的目光移了过去,平淡如水地对他道:“你想清楚了吗?你的一举一动可是关系着穆家上百性命,穆老将军年纪大了,你也要为他老人家多考虑考虑。” 穆河浑身僵硬,一时没了主意,谢临泽后退了几步,喘着气想要离开这里,却被青辞拦下了脚步。 三人正僵持不下,台下忽然传来一阵混乱,一道身影踩着石雕向高台跃来,这么多侍卫竟没有一人能拦得下他的脚步,不过转瞬之间他便纵身落在台上。 两个侍卫想上前拿下他,却连对方的衣袂也没沾上,便被一脚踹了下去。 来人黑衣蒙面,身手极其敏捷,一把抓住谢临泽,将刀抵在他的喉咙间,这个动作引起人群之中大片的惊呼声。 “有刺客!” 穆河大惊失色,却听一边的青辞沉声道:“季延,你竟然还敢出现在这里。” 挟持住谢临泽的男人附在他耳畔低唤道:“临泽,是我。” 谢临泽紧紧地闭上眼睛,松下一口气,“许延……” “别被青辞控制,我带你走。” 青辞抬手下令,“来人,杀了这个在灵鹤台作乱的刺客。” 同时穆河厉声喝道:“三千营将士不准妄动!” 底下披甲执锐的数百士兵面面相觑,停留在原地,只有十多个玄蝎卫上前包围住许延。 许延对不远处的青辞冷冷一笑,“怎么?陛下受我这个刺客要挟,你派兵上前就是置皇上安危于不顾,满城百姓在此有目共睹,你确定要撕开假面具,暴露你的狼子野心吗?” 青辞嘴角的微笑始终没有变过,“就算玄蝎卫不动,你真以为你能带走阿泽吗?你见过他佛罗散真正发作时见人便杀的样子吗?” 许延挟着谢临泽站在包围圈中岿然不动,眉目冷峻,手上的刀锋雪亮,“青辞,交出佛罗散的母蛊,不然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母蛊我早就要交给你,可惜你没有收下,现在再来讨,是不是太晚了?” 许延的瞳孔微微紧缩,他意识到了什么,“你——” “是。”青辞颔首,抬起手,上面躺着那块名为崎赤的白玉,玉深处封着一道红线,似在若有若无地游离着,“这就是母蛊。” 原来早在第一次见面,对方就故意拿出母蛊来试探他,可许延不明真相地错过了,他想到这里,当即怒不可遏地喝道:“青辞!这些恶毒的伎俩你还真是玩得得心应手!” 谢临泽的意识在黑暗的边缘沉浮着,勉力维持着一丝清醒,他的脸色苍白,额头和鼻梁密布着冷汗,轻声开口:“许延,他是在激怒你。” 许延把他抱进怀里,冷冷地扫了一圈四周,目光落在青辞身上,“你想要这座灵鹤台变成屠戮场的计划怕是要轮空了,这里曾是无数代国师布经讲道的道坛,但从这一刻起,不再是了。” 随着这一句话落音,众人的脚下传来一阵剧烈地动荡,只听震耳欲聋的轰然响动,整个灵鹤台都在岌岌可危的震颤,无数碎石崩塌落下! 台下的人群陷入了一片混乱,惊叫着向外逃散。 青辞噙在嘴角的笑意消失不见,“你在下面埋了火药?” 崩塌和炸响声接连不断,玄蝎卫们四处躲避,许延抱起谢临泽,“你说对了。” 他转身飞快向下面的石雕跃去,转眼消失在混乱的人群中,台上的穆河等道士们慌乱地向下躲闪,青辞从高台上落地,巨大的石雕在他面前倾塌,层台累榭在摧枯拉朽般的震响中化成了废墟,不复存在。 第70章 少年 震天动地的哄乱渐渐远去, 这边许延抱着谢临泽从早已让白驹门众探清的道路离开,避开附近的三千营和赶来支援的禁军,穿过深巷进了一间屋舍, 院里站着等候他的阿岸和绣绣等人, 一见他连忙问:“怎么样了?” “别进来。”许延来不及多解释,匆匆朝屋里走去, 反脚蹬上了门,将男人放在床榻上, “临泽, 你怎么样?” 谢临泽浑身冰冷, 蛊毒在他的四肢百骸不断汹涌席卷,他紧紧地按着传来剧痛的额角,意识就像一条即将崩断的弦, “不……” “临泽,临泽,你看着我。”许延扳住不断挣扎的男人,“不要中了青辞的诡计!” “不……”他后退着, 整个人向床角卷缩,额上一颗颗豆大的汗珠掉落,手掌死死抓着被褥, 面孔因为痛苦而泛着青白,拼命地抗拒着某种不可逆转的力量,然而却无法挣脱,血丝还是从他的眼底一点点泛开, “我不想……” 许延看着他这个样子心里蔓延出百般滋味,连心脏都在隐隐绞痛,伸手紧紧地抱住了他,“我知道你不想杀人,临泽,不要被蛊毒控制住。” 谢临泽被他抱住,空洞无神的瞳孔渐渐通红,理智像一根弦,被拉扯到了极致,猛地挣开他下榻,撞倒了案几和花瓶向外冲去! 那瞬间爆发的力道让许延一时没按住男人,紧接着他跟着跳下榻,连忙拉住对方的手臂,在谢临泽挣扎前砰地将他按倒在地,压住四肢。 “临泽!”许延几乎压制不住他,好几次险些被他挣脱开,忽然不顾一切地垂下头,吻上男人的嘴唇。 谢临泽的动作一下子静了下来,张大的瞳孔映出面前的男人。 漫长的死寂中,他眼底的血色一点点地褪了下去,声音从嘴角溢出来,“许延……” 许延抬起头,深邃的眼眸似乎凝聚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我在。” 谢临泽听到他的回应后,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深深地凝望着他,眼底流露出极为少见的脆弱和悲恸,没有再说话,只是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像是稚气未脱的孩子一样,寻求着慰藉和安全。 许延抱他起来,用被褥裹住放在床榻上,一遍遍地用手顺着他的头发,“只要我活着一天,你永远不会变成那个样子。” 他对平静下来的谢临泽道:“临泽,不要再瞒着我了,告诉我我不在你身边的那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屋里静了许久,谢临泽看着许延拉着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沙哑着声音道:“好,我告诉你。” 这是他第一次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88 向人吐露出曾经黑暗无比的记忆。 那是在七、八年前,昭德帝还在世时,宫中太傅因病告假,学堂里的公子们都散回了家,只有谢临泽这个太子殿下百无聊赖地待在宫里。 那会儿他虽喜欢带着季六四处转悠,可毕竟季六年纪太小,无论言谈还是玩乐两人相隔的沟壑都太大。 京城众多年轻子弟里,只有贯淳国师带进宫的弟子青辞与他最为熟悉,政事可相谈,武艺可切磋,为人处事平和且非常懂分寸,可以说是谢临泽最为信任的朋友。 他在宫里待了近十六年,哪一处都被他翻遍了,萌生了偷偷溜到宫外玩的念头,在那之前,他只跟昭德帝参加祭典出宫过,谢临泽想到做到,找到青辞两个人一拍即合,上了马车偷偷溜到了外面。 沿着繁华的街道一路走着,身边满是热闹非凡的人群,谢临泽新奇地东转西转,想起来一件事,便对身边的青辞道:“我听季函他们谈起,越罗院里是不是酿有松醪酒,买一壶回去,你我二人对饮。” 青辞轻笑:“阿泽,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勾栏地。”谢临泽拍了拍他的肩,“走,去见识见识。” 两个人转过街道,一群乞儿拥了过来,青辞拿了银两打发走他们,见几个小乞丐团团围着谢临泽,顿了顿道:“阿泽等等,他们——” “快来。”话没有说完,他便被少年伸出手拉离乞丐们的身边,进了越罗院,绕过正厅,顺着撒满阳光的游廊向前后院走去。 对面二楼传来丝竹声,谢临泽一抬头,瞧见上面坐着几个喝酒的少年人,其中季函赫然在座,便喊了一声:“季公子,好会享受啊。” 季函在这里听见熟悉地声音还有些茫然,一看到站在游廊中的两人,当即一口酒喷了出去,引得舞姬们惊叫着向两边躲开。 他咳嗽着趴在围栏上,身后几个少年跟着他探头探脑的,季函:“殿、殿……大人,您怎么会到这儿来了?” 谢临泽歪了歪头,以一种揶揄的目光看向对方身边的舞姬们,“我为什么不能来,倒是你,夫子告假你跑来这来寻欢作乐了?” 他说这话时,丝毫忘了自己也是偷偷跑出来的。 季函连忙结结巴巴地解释道:“不,我是跟着穆河他们来的……” 青辞低声对身边的少年道:“越罗院是穆家所建。” 谢临泽点了点头,朝季函扬声笑道:“温香软玉好好享受。” 他留下这句话,带着青辞继续向前走去,院中生着一棵参天大树,蝉鸣阵阵起伏,阳光斑驳成碎金撒了一地。 季函咚咚咚地下了楼,再一看两个人已经不见了影子。 “公子请进。”作盛装打扮的美貌侍女们推开门,“妾身去打酒,请等候片刻。” 青辞看着侍女们进了里屋,一转身发现谢临泽正坐在案几边翻开着什么,他走近道:“阿泽,我告诉你一件事。” 谢临泽目不转睛地看着书页,半晌才回道:“嗯?什么事?” 青辞不由凑近一看,注意到书上画的满是交缠在一起的男女,顿时愣一愣,“阿泽……” 谢临泽转过身,拿书挡在脸前,露出一双满是笑意的桃花眼,“越罗院不愧是京城第一勾栏啊,连姿势也这么与众不同。” 青辞过了数息才微笑道:“那你要唤一个侍女来吗?” “不必,我娘要知道了非得打死我,况且这些书的好处,要等以后我讨着媳妇了再说。”他说着把那春宫册子往怀里塞去。 青辞抬手拦了他的动作,“等等,这书你未必你买得起。” “不用担心,我带够了银子,不然怎么买得起越罗院的松醪酒?” 青辞一笑,“真的吗?” 谢临泽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摸了摸腰间的钱袋,发现已经空空如也,连忙翻了一遍浑身上下,却连半个铜板都没有找到。 少年瞪大眼睛。 “我刚才就想告诉你,你的钱袋怕是被刚才的乞丐偷走了。”青辞叹息一声,“只是你走得太快,根本不听我说话,现在再去追已经来不及了。” 正在谢临泽凝噎时,里屋的门打开了,侍女们提着松醪酒出来了,馥郁的酒香四溢。 “走吧?”青辞说完见谢临泽挪不动脚的样子,又道:“要不然去问季函他们借些银子?” “不行,那太丢份了。”谢临泽摇了摇头。 侍女们见他们窃窃私语,猜出来两人没了银子,不由笑成一片,其中领头的姑娘,举着一壶松醪酒,“小公子还要不要这酒了?越罗院号称京城第一风雅地,像你们这样的穷书生学子若是银子不够,可以通过破解难题在此玩乐,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谢临泽一听挑起了眉,“正合我意,不知是何题?” 侍女们便将两人引去了正厅,由管事的出了题目,要求在半盏茶的时间在屏风上题诗画景,所画要符合一个雅字。 仆从推来四面巨大的空白屏风,不留空隙的将谢临泽围了起来,隔开外面的声色,屏风之中一木凳,备着笔墨。 青辞走上二楼,上面散落着不少观看的人群,低声细语的议论着,季函快步迎上来,一连串地急问:“怎么回事?殿下怎么会在下面画景?半盏茶做出一幅丹青来?小鸡啄米吗?这不是刁难人吗?” “先看看吧。”青辞向下望去,看着少年跷着腿坐在木凳上,不急不缓地咬着笔杆思索着,等到身边季函都急躁起来,才开始在屏风上动笔。 半盏茶的功夫很快过去,谢临泽画完走了出来,只见屏风三面皆净,唯正前画了一副兰图,那兰叶一展一舒,韵味似乎要顺着画面流出来,在底部用红砂笔书了一行诗。 ——芝兰之室,香自成亭。 四周的看客响起来一阵赞叹,青辞还有些怔忪,谢临泽已经接过了侍女递来的酒,对着人姑娘轻笑着道谢。 他生得极为俊美,顾盼生辉,这一笑让姑娘羞红了脸。 谢临泽赢了酒心情极好,招呼着青辞离开越罗院,季函跟上前,无奈地捂着额头,“殿下,你在越罗院出现万一被人识破身份怎么办?” “唔,说起来的确是个麻烦事。”谢临泽嘴上虽然这样说,但脸上还是一派漫不经心。 “等等殿下,别从正门走了,我让人引你从后门离开,早些回宫。”季函唤了一个贴身扈从,吩咐他保护殿下回宫。 “不必了,我认得路,后门嘛。”谢临泽摆了摆手转身离开,留下的季函僵立片刻,只得叹了口气。 正午过后的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谢临泽嗅了一口酒香,“青辞,你今天有口福了。” “是啊,多亏了阿泽,不过你若是言明身份,那幅兰图的价格可要远远超过松醪酒。”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9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89 “那多无趣。” 两个少年人并肩走着,穿过刚才来时那条游廊上的时,两人看见一个刀疤脸的大汉也在跟侍女买松醪酒,非常粗暴地接过了酒,也许是嫌她动作慢,还搡那侍女一把,把人推摔在地。 青辞微微皱眉,快步上前把侍女扶了起来。 刀疤脸瞪了一眼青辞,拿着酒离开,经过后面的谢临泽身边时,少年听清楚了男人骂了一句话,让他错愕起来。 并不是那脏话有多少难听,而是带着浓浓的北娆人口音。 他倏地回过身,青辞见状问:“怎么了?” 谢临泽眯起眼睛,“跟上他。” 两人尾随在刀疤脸身后,小心隐蔽的行踪,穿街走巷跟到了一户简陋的土阶茅屋。 刀疤脸警惕地张望一番,见没有什么异样,推开门走了进去。 谢临泽和青辞趴在屋顶的草棚上,拨开杂草留出一道缝隙,无声地向下看去,发现里面穿梭着不少几个壮汉,桌子上摆满了已经制成了火药以及鸟铳,为首的人喝了一句话,似乎是在斥责买酒的汉子,接着两人叽里呱啦的吵了几句后,刀疤脸只能在为首之人的命令下把火药装箱。 草棚上谢临泽握紧了拳头,压低声音,“北娆人竟然在京城私自制造火药,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阿泽。”青辞看清了他的神色,“先别急着动手,这件事背后深不可测,我们先通知进宫禀报陛下,等陛下派遣三大营过去。” 谢临泽看着下面,过了数息才道:“不行,他们已经准备走了,等三大营太迟了。” “他们有这么多人……” “没有一个是我的对手。”谢临泽打断他,“你在上面放风,我去处理掉他们,别下来。” 不等青辞再多说,下一刻少年从草棚顶砰地落下,双手攀着横梁一荡,狠狠一脚踢上刀疤脸脑袋,顿时把他踹出去一丈多远,砸在晕了过去。 谢临泽落在桌上,四周的北娆人们震惊地哄乱起来,不待他们反应,动作如同行云流水般放倒了第二个,身后一个壮汉猛地冲上来,持刀正要狠狠地砍上他的脊背! 他听见破风声,手臂撑在桌上倏地一翻身险险避过,下一刻毫不犹豫地横腿一扫,把人轰地绊倒在地。 前方又有人提拳打过去,谢临泽倏地抬手,接住这气势汹汹的一拳,呼啸的劲风扬起他的鬓发。 对面的北娆大汉没想到这个少年可以如此轻而易举地拦下他的拳头,不由露出震惊地神色。 谢临泽对他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色,同时扬起手臂一拳重重打在他的面门上! 对方当即血流满面。 一屋子人都没法拦住少年,慌乱之中只听“砰!”的一声巨响! 谢临泽猛地看向墙壁上深不见底的圆孔黑洞,离他不过分毫之差,他扭过头,不远处一个北娆人正举着鸟铳对准他。 “砰!” 少年骤然一滚地,躲到梁柱后。 这一声枪响像是提醒了这一屋子人,他们还有这种威力巨大的武器,纷纷拿起鸟铳,胡乱地打了起来,所幸的是他们的瞄准力不高,对于鸟铳也不够熟悉,并没有打中少年。 在谢临泽左闪右避间,整个茅屋被打得千疮百孔、摇摇欲坠,此刻的局势已经很不利了,他看了一眼把手严密的门口,又看向屋顶的破洞,喊了一声:“青辞!” 青辞从屋顶冒出了个头,“阿泽!” “拉我上去!”谢临泽身形极快地从木箱后冲过来,一脚踏在桌边,借力一跃而起,将手递给对方伸出来的手。 茅屋破洞处投下金灿灿的阳光,将青辞整个人笼罩,他伸来的手修长白皙,就在两人的手掌即将交握的那一刻,他对谢临泽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接着收回了手。 错愕在谢临泽的脸上一点点绽开,凝固,他半空中的身体随之失力坠落,那一瞬间极为接近光明,下落时如堕地狱。 第71章 命运 他哗啦落地, 用手撑着地面站起身,周围木屑纷纷扬扬,慢慢地抬起头, 仰望上方的青辞。 两个人对视间, 青辞噙着意味不明的笑容,毫不留念地转身消失在屋顶破洞中, 光影随着他扬起天青色的衣袂游离。 下一刻砰地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光线昏暗的屋里, 不远处北娆人所持的鸟铳冒着袅袅白烟。 谢临泽的身形猛地一晃, 踉跄了一步险些摔倒, 带着巨大冲击力的铅弹从他的腹部穿透而过,汹涌的血液浸透了衣襟。 那一刻剧痛还没有传到他的脑海中,四周梁木忽然响起因为鸟铳的不断射击, 而接连崩断的声音,只不过眨眼间茅屋坍塌,头顶的横梁重重朝少年压了下来! 轰隆的震荡中无数灰尘飞扑,北娆人叫嚷着慌乱向外逃去。 谢临泽被横七竖八的木头压在最底下, 浑身无法动弹半分,剧烈地疼痛如同火燎,淹没了他一切的意识。 过了好一会儿, 他才颤抖着胳膊想要起身,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撑起身上的千钧重负,咬着牙声音透着撕近乎裂般的血气,“青辞——” 源源不断地鲜血从他嘴角流出来, “青辞……” “青辞……”他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声音因为颤抖变得像是啜泣一般,干涩的眼底布满了血丝,视线落在地上,那是碎了一地的松醪酒。 这时,又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原来被他踹倒在地的刀疤脸爬了起来,跟着同伴的呼唤正要逃出去时,回头看了一眼少年,这一眼让他停下来脚步。 “等等!你们快过来……”刀疤脸朝谢临泽走去,目光驻留在他的身上,只见少年胸口到肩膀的衣襟被断木划破,尽管灰尘交错依然掩不住皮肤上的龙纹。 “瞧瞧我发现了什么……”刀疤脸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这位可是谢家的太子。” 谢临泽睁大了瞳孔。 那之后他被这群北娆人从废墟中抓了起来,匆匆带离京城,在一处荒凉的小城驻扎,对方并没有让他因失血过多而死,而是把他关押起来。 少年坐在漆黑狭窄的笼子里,脸上满是灰土,瓦檐上污水滴滴答答地落在他的头上。 在笼子附近的矮墙边,看守他的北娆人转过身,对过来察看的领头人骂骂咧咧道:“这小子几次想跑,打伤了我们好几个人,老子真想宰了他!” 领头的盯着笼子里少年的背影,“杀不得,毕竟是谢家的太子留着可有大用,你们有没有审问出来什么?” “什么也不说,打都打不服,咱们天天躲着官府的追查,这他娘的什么时候是个头?要我说不如直接砍了他的脑袋送给狗皇帝!” 领头的沉吟片刻,忽然道:“我记得费连将军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90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90 那里是不是炼出了佛罗散?” “你是说……” “杀了他可太便宜昭皇帝了,不如把他唯一的儿子变成咱们的一把刀,用来对付他们,到时候自己人杀自己人,场面一定很好看。”领头的笑了起来。 被关在笼子里的谢临泽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倏地回过头,背脊一片令人战栗的寒冷。 数日后,他和一群被种下蛊毒的人们被驱赶进了一座巨大的牢房,咔嗒一声响,沉重的锁链将他们锁住。 少年站在惶恐的人群中,随着佛罗散的发作,四周变得一片混乱,他静静地站立不动,像是凝固了般,透着冰冷的铁栏杆,看向外面作壁上观的北娆人。 飞溅的血液的落在他的脸上,渐渐地,整个世界变成了血红色,杀戮中,有人在痛哭,有人在尖叫,有人在狂笑,人间地狱莫过于此。 意志力让谢临泽勉强抵抗住蛊虫的肆虐,躲避开刀光剑影的厮杀,拉扯着铁锁想要逃出去。 阴森的铁牢房外,数圈石台上坐着数十个观看这场杀戮的北娆人,他们的脸上挂着像面具一样的笑容,仿佛牢房中的人们和野兽并无区别。 领头人对身边一位大人物低声道:“没有人能逃得过佛罗散的控制。” 高大的中年男人没有说话,淡淡地换了一个坐姿,目光落在谢临泽身上。 少年听见身后的疯狂的嘶吼声,向旁边一避,尽管如此,刀锋仍在他身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谢临泽抹了一把手臂的血迹,他单手抓住栏杆骤然一翻身,在半空中踢飞对方的武器,砰地落地,因为腹部的伤口还没有痊愈,剧烈的动作让他喘息不已。 比起已经失去理智的众人,他还能维持着清明地左闪右避,利用尸体掩盖住身形,却忽然有人撞了过来,那是一个有着褐色皮肤的小姑娘,惊慌地向后退着:“不要杀我!不……不要杀我……” 谢临泽意识到对方也没有被蛊虫控制住,便看准时机一脚踹开袭击她的男人。 小姑娘吓了一跳,茫然地看向谢临泽,紧接着反应过来,学着他用尸体掩盖自己。 慢慢的牢房里的人数越来越少,尸体像麻袋一样堆积着,最后只剩下三个人,一个完全被蛊毒控制的壮实男人,十几岁的小姑娘和谢临泽。 在漫长的死寂中,男人一点点地,将空洞的视线投向颤抖的小姑娘,手上弯刀的血液流串地淌下血珠。 一步步地向她走去。 小姑娘浑身都在剧烈的战栗着,看起来下一刻就会尖叫出声,可是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睁大到极致的眼睛里流出大颗大颗的泪水。 泪水中倒映出的男人像是宣告死亡的神灵,向她挥下了屠刀—— “嘭!” 男人猛地一边摔去! 谢临泽收回脚,捡起地上的刀,朝牢房的门走去,一下一下地砍着坚硬的锁链。 场外石台上的北娆人开始不安地躁动起来,领头人注意到身边的中年男人又换了一个坐姿,便道:“费连大人不必担心。” 他拍了拍手,一个侍卫端上来托盘,上面放着一块白玉,他拿刀割开了手心,滴在上面,白玉中那一线红丝骤然扭动起来。 当啷一声,谢临泽手上的刀落在地上,身体里受到刺激的蛊虫不断挣扎起来,疯狂地要冲破意识,他攥紧了铁栏杆,冰冷的触感让他恢复了几丝理智。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一声男人的惨叫,他回过头,看见小姑娘正麻木地握着匕首,一下又一下地把刀刺进男人的胸膛,每每抽出带出飞溅的血花。 直到男人彻底断了气,她才起身,殷红的眼睛看向谢临泽,朝他歪了歪头,这一幕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谢临泽惊愕地张了张嘴巴,像是从这个削瘦伶仃的小姑娘身上,看到了他自己的影子。 若被蛊毒控制住……他的结局。 面对小姑娘的攻击,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慌不择路的向旁边滚去,完全受佛罗散驱动的人就像一具行尸走肉,没有任何自我意识,只会被鲜血和杀戮吸引。 小姑娘动作很快地追上来,挥舞着刀朝他劈去,按照平时谢临泽一定能轻易地躲开,可是他此刻重伤在身,心神大乱,蛊毒像附骨之蛆蚕食着他仅剩的意识。 他甚至连反击都忘了,在牢房里四处躲避,外面的人看不下这场你追我躲的游戏了,吩咐手下拿过弓箭,闪着寒光的箭矢对准谢临泽。 有人注意到他的动作,扬声笑道:“别直接把尊贵的太子殿下杀了,那还有什么可看的?” 此言一出,四周响起一阵笑声。 随着嗖地一声,谢临泽猛地转头看过去,注意到了来势汹汹的箭矢,瞳孔紧缩,却来不及避开,被擦伤了左腿,身形一个趔趄,蓦地摔倒在冰冷的地面。 他艰难地翻了一个身,小姑娘却已经近在咫尺,双手握着刀狠狠挥下! 在即将刺穿他的胸膛的前一刻,谢临泽倏地抓住了她的手臂,对方的力气大得惊人,两个人的胳膊都在微微颤抖。 死亡的阴影一点点地覆盖住了少年,四周静到了极致,血红色渐渐萦绕在他的眼底,谢临泽猛地一翻身,冒着青筋的手掐住小姑娘的脖颈!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以至于对方的脖颈发出了骨骼交错的咯咯声,两人一上一下,彼此红色的瞳孔近距离的对视着。 那一刻极其漫长,谢临泽连眼眶也变得红了起来,哽噎着闭上眼,压抑不住的泪水顺着他的脸流下。 小姑娘停止了呼吸。 他渐渐分不清眼前的一切是幻象还是真实,只听见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大笑声,回荡在灰暗的穹顶。 石台上的一众北娆人正笑着称赞佛罗散的威力,对牢笼中的少年投入嘲讽的视线,但在下一刻那笑声渐渐地弱了下去。 只见谢临泽捡起地上的刀,哐当一下斩开了锁链,一步一步地迈出了牢笼。 笑声突兀的停下,变成一片诡异的死寂,众人僵硬在原地,震惊地看着少年举止麻木,他没有做出攻击的动作,只是径直地朝前方走去。 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顺着对方的步伐看过去,尽头是敞开的大门。 少年脚步停下,抬起手将大门关上。 众人这才惊骇地意识到,对方的举动根本不是为了逃跑,而是在杜绝他们离开这里半步的可能。 在极度的安静中,少年转过身面向他们,手中的刀锋闪着森然的寒光,像是命运狰狞的笑容。 第72章 叛道 当一切尘埃落定, 石门被外面冲来的三大营撞开时,无论是赶来救他的昭德帝,还是身后的青辞, 眼前都是这么一幕画面。 积尸若丘山, 流血如汪洋。 尸体当中站着谢临泽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1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91 ,身形像是渡了一层黑暗的剪影, 正背对他们,一手扶着铁栏杆, 一手的刀锋上已经出现坑坑洼洼的豁口。 他听见动静, 回过头, 眼眸是一片艳丽的血色。 后面的事他已经记得不太清了,只知道在他的父皇面前杀了很多人,他们恐惧的神情如出一辙。 昭德帝废了很大的功夫才让士卒们制服住谢临泽, 把他带回京城,并清扫了会透露出口风的士卒,开始着手调查北娆人,寻找佛罗散的解药。 却不知道在救回谢临泽的那一天, 众人压着失去理智如同野兽的谢临泽撤离牢房,最后离开的青辞在这杀戮场站了半晌。 他在抛下谢临泽后特意打伤了自己,等了半天才带伤进宫禀告昭德帝, 一番言辞巧妙的隐去了自己的所作所为,陪同皇上一起追查太子的下落,但所此事严重的程度仍然让他超乎想象,青辞的视线在断肢横尸中转一圈, 忽然之间目光一凝,他看到地上躺着一块白玉。 回到皇宫后,谢临泽时常清醒,时常不受控制,蛊毒正在一点点地将他吞噬,他拥有理智的时间越来越少,经常到处伤人,一圈看守他的禁军都没能拦下,再这样下去宫廷将陷入一片混乱,流言蜚语无法掩盖,这位大昭的太子殿下将彻底毁了。 为此昭德帝做了决定。 殿外天色灰蒙蒙,下了大雨依然无法掩盖住杀戮声,青辞站在窗阁下淡淡一笑,手中里握着一块白玉,走了出去,阶上随着雨水淌下的血液浸湿他的鞋履,避开不远处逃散的宫人们。 弥漫的浓重血腥味直冲大脑,他看向正要闯进屋舍的少年,“阿泽。” 谢临泽麻木的大脑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他的动作僵住,紧接着杀气让他眼里的血色更加浓郁。 青辞摊开手心,露出那块白玉,有恃无恐地微笑着,“阿泽,你知道吗?你若是再无法控制住佛罗散,陛下就打算永远把你关起来,到死。” 在最后两个字上,他加重了语气。 谢临泽喘着气,无法上前半步,把空洞的目光从玉上挪开,避开对方,向屋子里走去,里面排列的案几翻倒,礼法典籍散落一地,一群送进宫里培养做侍从的学童们,正瑟瑟发抖地躲在角落里。 “说起来,季六也是和他们差不多的年纪呢。”青辞不紧不慢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谢临泽迈进门槛的脚步一顿。 “等到雨停了,我就把他接进宫来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模样。”青辞道,“他见到你一定会害怕,因为你会撕碎他的身体,一片片的,直到他的心脏停止跳动,这就是你要的结果。” 谢临泽的呼吸颤抖起来,伸手扶住门框,深深地低下头去,显然在用尽全力压制着凶猛的蛊毒,然而剧烈的痛苦让他浑身都在颤动,撕扯着岌岌可危的神经。 青辞笑容渐深,“不仅季六会死,任何接近你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你会失去一切,所有你珍视的东西,都会化为灰烬,最终等待着你的,不是了结的死亡,是永远、永远的在黑暗中度过余生。” 谢临泽弯下脊背,喉咙里发出痛苦至极的嘶吼,就像是一只浑身钉满铁刺,在牢笼中挣扎不出的困兽。 青辞的语气轻柔,“从一个万人敬仰的皇帝到一个万人唾弃的怪物,谢临泽,感觉如何?” 漫天大雨落下,谢临泽再也无法忍受,猛地朝他扑了过去,两个人一同摔倒在地。 雨水向四处飞溅,青辞躺在水中,面色淡淡地看着上方的少年。 在一阵令人难以忍受的煎熬后,谢临泽眼底的血色一寸寸消褪,整个人渐渐地从疯狂恢复了平静。 若是被他杀掉的北娆人有一个能在这里,一定会惊讶至极,因为从来没有人在佛罗散完全发挥作用后,还能压制住毒性的控制。 谢临泽以不可思议的意志力抵抗住了佛罗散,做到了原本不可能的事情。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抬起视线看向身下的青辞,声音沙哑得可怕,“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青辞微笑,“我不想你被蛊毒控制住啊,你看,你现在不是摆脱佛罗散了吗?” “你明白我在问什么!”他抓紧了对方的衣襟,愤怒让他神色都扭曲起来,“为什么要背叛我?!” “阿泽,你要杀了我以泄心头之恨吗?”青辞顿了顿,“不过我死了你就不会知道原因了,给我一个时辰的时间,到时候我会好好解释,任你处置。” 谢临泽在被抓住的每天里都在想着摔下来的那一刻,然而其中缘由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青辞将衣襟挣开他的手,从地上站起身,静了片刻对他道:“回去换身干净衣裳吧,以后不会再有杀戮了。” 谢临泽站起身在大雨中看着他,目光深刻,“一个时辰后,你若是不能给我答复,我就会杀了你,青辞。” 他留下这一句话,转身向外走去,他彻底清醒了神智,回想这些天发生的事只觉得浑身发冷,漫无目的地走累了,找到一个角落坐下。 随后不到半个时辰,四周忽然响起甲胄和武器摩擦的声响,他抬起头,看见昭德帝带着惠瑾皇后出现在不远处,身后是大批大批的禁军。 “父皇……”他喃喃着站起身,“母后,我记起来我做过什么了……” 昭德帝没有靠近他半步,语气冰冷地说:“你做的事情的确已经无法令人容忍,来人,抓住他!” 一伙一身甲胄的士兵冲上前按住他的肩膀手臂,谢临泽没有挣扎,他焦急地对他的父亲道:“我不会再杀人了!我已经控制住我自己!” “你是怎么控制的?”昭德帝一抬手,数个禁军抬过几个孩子的尸体放在地上。 ——那是先前屋舍里的孩童。 谢临泽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的尸体,“不……” 他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回想起青辞的笑容,心惊胆战地转向昭德帝,“父皇!我没有、我没有杀他们!这是青辞做的——是青辞杀的他们!” 昭德帝摇了摇头,“一路宫人见到的人都是你,与青辞何干?重要的是你没有办法控制住神智,你已经不配做大昭的太子了。” 他身边的惠瑾皇后扯了扯他的衣袖,让他别再说下去。 昭德帝不留一丝情面,对禁军吩咐:“把他关进地窖。” “不!父皇,我没有做过,我真的、我真的没有再杀……”谢临泽被禁军抓着向外押住,他意识到自己解释不清了,朝惠瑾皇后伸出手,声音几乎撕裂,“母后——!” 惠瑾皇后听到他的呼唤慌忙想要上前,但是被身边的昭德帝拦下。 “别把我关起来!”谢临泽开始挣扎起来,一把推开身边的禁军,转而向昭德帝冲去,“父皇你相信我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2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92 ,我是你的儿子,我是大昭的太子——” 重重禁军涌动,挡在了皇帝面前隔开他们,对少年投去忌惮的目光,数道绳索破空投掷而过,瞬间套住他的左脚和脖颈,再一拉,谢临泽狠狠地摔倒在地。 他浑身都被雨水浸透了,狼狈地扬起面孔,仍不肯放弃地惠瑾皇后伸出手,“母后,母后,救我!” 惠瑾皇后捂住嘴巴,泪水从通红的眼眶里流了出来。 他被禁军扣押住,无法动弹,向地窖的方向拖去,谢临泽挣扎着扭过头,声嘶力竭,“娘——娘——” 惠瑾皇后看着他,无能为力地恸哭出声。 那一扇巨大的门紧紧关闭,封闭了所有的光线,谢临泽卷缩在地窖中,十六年来的骄傲全数粉碎,意气风发消磨殆尽,只留下无止境的噩梦,重复着有关黑暗的记忆,以及背叛者虚伪的笑容。 佛罗散发作时虽然不能再让他失去理智,但是会让他一点点地失去感官,翻涌着从不停息的痛苦。 在这里所有的时间静止,他存在的痕迹仿佛都被彻底抹去。 直到有一天,他抱着膝盖坐在石头上,看着地窖的大门缓缓打开,发出沉重而又嘶哑的声音,有光随着门隙撒进来,渐渐扩大,照亮了万千半空漂浮的尘埃。 他无法直视久违的光明,微微闭上眼眸。 青辞一步步地走了进来,眉目清隽,青袍广袖,光影浸染着他的轮廓,像是晕开的水墨丹青。 他静静地注视着谢临泽,半晌才走近轻笑道:“阿泽,好久不见。” 谢临泽没有说话,望着对方在他面前蹲下。 “你知道我为什么现在来找你吗?”青辞伸手擦了一下他脸上的灰尘,“你要登基了,阿泽。” 两个人四目相对,谢临泽一动不动,只是微微颤抖着眼睛。 “就是你想的那样,陛下被北娆卧底刺杀身亡,你要当皇帝了。” 谢临泽的眼神一片茫然。 “还有一件事,皇后娘娘自从你被关起来就染了重病,现在她的身体恐怕也支撑不住了,遣我来带你去见她一面。” 青辞微微一笑,见对方像木头人一样丝毫没有反应,便凑近上前,声音温柔:“当时对你没有说完的话,现在我来告诉你,我不想你被蛊毒控制住,成为一个无法感知的人,我要你痛苦,一直痛苦下去。” 谢临泽的喉结艰涩地动了动,终于喃喃开口:“这就是你想要的……” 青辞不再在这里多逗留:“跟我去见皇后娘娘吧。” 谢临泽站起身,动作滞涩地走出地窖,像是被提线木偶,走进了惠瑾皇后的寝殿。 阳光穿透窗阁落在软榻上,这个荣华一生的季氏养女躺在上面,明明还有着气息,却像一具腐烂到了骨子里的尸体,昔日眉目里的光彩黯淡凋零。 “娘等你很久了,临泽。” 谢临泽在榻边握住她枯瘦的手,“母后。” “你受了这么多苦,是娘对不起你,娘没有办法救你……”她说着话,深陷的眼睛里源源不断地流出泪来。 谢临泽静了半晌,有些无奈地擦干净她的泪水,露出一个笑容来,“别哭了,都过去了。” “我的时间不多了,临泽,还有一件事没有做成。”惠瑾皇后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你父皇死前还留了玄蝎卫可以信任,为你所用。” 谢临泽抬起头,看见对面半掩着的阁门外静静地站在青辞,他垂着眉目,阳光从肩上倾泻,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薄薄的光雾之中。 惠瑾皇后并没有看见他,接着说:“你要用玄蝎卫去杀了青辞。” “为什么?”谢临泽听见自己的声音问。 “他是一个不该出生的孽种。”对方的情绪很不稳定,瘦弱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是你父皇在和我成亲前,和平民女子一夜风流留下的孽种,早该跟他的娘一样死去,千不该万不该活到现在……” 谢临泽几乎被惊愕所淹没,记起来当年青辞被带回宫里时,她母后的百般忌讳,直到后来父皇劝告,才收敛下去。 “怎么可能……”他喃喃着看向门外,见到青辞的笑容愈发加深,鲜明而刻骨,却无声。 “你知不知道,你出事以后你父皇曾经想过让他认祖归宗,冠上谢姓,去代替你成为太子。但是你父皇心里也清楚,他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贱种,无论如何都见不得光,轮不到他……” 谢临泽从没有见过他大方得体的母后,会以这样的态度去对待他人,只怔怔地望着青辞,惠瑾皇后还在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杀了他,临泽,只有这样你才能以绝后患。” 第73章 没味 大殿奢华堂皇, 无一处不精致华美,镂空雕花的窗阁落下深刻的阴影,掩盖着腐烂的臭味, 宫殿是为这场尔虞我诈的斗争中输家埋骨的坟墓。谢临泽感到几分可笑和恍惚, 面对女子恳切的目光,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 这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从走出地窖的那一刻开始, 他便清楚青辞若不是有十足是不会现身的, 只怕在昭德帝死后, 大部分权柄皆落于其手。 这么想着,惠瑾皇后却露出了一个心安的神色,像是了却了一个执念, 她闭上眼眸,摆了摆手,“娘累了,先小憩一会儿, 临泽,你也先去休息,晚些和娘一起用饭。” 但是到了晚上, 她的病情更加严重,太医轮番守在殿中诊治才救了回来,可她的神智却越发不清醒了,这样苟延残喘过了一年后, 惠瑾皇后在睡梦中去世。 谢临泽登基帝位,常年被关在太玄殿不见天日,他早习惯了适应黑暗,再多的不甘和挣扎都随着佛罗散平息,在他以为只能做一个傀儡度过余生时,忽然有一天,毫无征兆地,太玄殿的宫门被人推开,一隙月光透露随之进来。 素净的屋舍里,谢临泽从漫长的记忆中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被许延紧紧抱在怀里,下巴搁在对方的肩膀上,他笑了笑,“事情就是这样。“ 在他的回忆中,那些过往太过晦涩不堪,就像揭开结痂的疤痕,露出下面血淋淋的伤口,很多难以渡过的遭遇,只能三言两语模糊过去。 许延听着男人用很轻松地语气说完了始末,其中的惊心动魄就算他没有亲眼目睹,也完全能想象得到,一股酸涩感蔓延在他的五脏六腑中,只能像是要把对方嵌进怀里一样抱着,艰涩又压抑不住自责地道:“我当初不该走的……” 谢临泽轻笑,“没必要懊恼,那个时候你并不知情,我现在想来依然庆幸当时的决定,没有让你那么早就掺进朝堂的争斗。” 许延稍稍松开了对方,在男人的额头落下一个吻。 两个人坐在屋里,外面传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3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93 来一阵响动,周垣带着另一队白驹门趁着宫里守卫松懈,把大牢中的季函救了出来,一行人暂且在这座小宅聚集。 “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很快禁军就会搜罗过来……”周垣对阿岸说着话,忽然嘎吱一声门开了,季函随之看过去,只见许延抱着谢临泽走了出来,淡淡地看着他们,“京城里的确已经不安全,现在唯一能提供庇护的地方也就只有能和青辞分庭抗礼的季家。” 季函盯着他怀里被遮盖地严严实实的谢临泽,阴沉沉地对许延道:“你早该明白这一点,不过论起劫了人躲进我府中,你还真是亲车熟路。” “一回生二回熟。”许延目不斜视地经过他身边,一行人马不停蹄地赶往季府,在季老太爷的安排下住下。 谢临泽的身体很虚弱,需要好好调养,周垣整日抓耳挠腮地想着对策。 男人坐在窗边,撑着下巴看向窗外的景色,秋末的天气总是带着萧瑟冷意,今日难得阳光倾泻,风和日丽,庭下枫树如火如荼,落进了深绿色的湖水中。 谢临泽正出着神,许延打开房门走进,在他旁边坐了下来,手里端了一碗热粥。 他懒洋洋地往后一靠,“怎么又是白粥?” “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别想着喝酒了。”许延顺势把他一拥,舀了一勺试了下温度,又吹了吹滚烫的热气,才递到对方嘴边。 谢临泽盯着他的动作,忍不住笑起来,“我以前真的没有发现你这么会照顾人。” “有代价的。” “什么代价?”男人问。 “等我杀了青辞,拿回母蛊治好你的病你就知道了。”许延道,“快吃,别凉了。” 谢临泽在他怀里动了动,寻了一个舒服的躺姿,“是吗?你能不能现在就跟我说清这份代价?” 他低头咽下白粥,并咬住勺子不让许延抽回去。 许延抽了一下没有抽回去,便掰过对方的脸,“你现在就想试试吗?” 谢临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压迫气势,感觉有些不妙,不再继续逗弄于他,连忙牙齿松开勺子,佯装虚弱地咳了咳,转开话题,“白粥太没味了,能换碟小菜吗?” 许延可没有这么轻易地放过他,拿碗喝一口白粥,直接就着这个以唇齿相依的姿势,哺喂给他。 谢临泽被迫地咽下,迎接对方不容抗拒地强势亲吻,唇舌和气息交缠在一起,灼热至极,所发出的水声格外清晰。 半晌许延才压着他喘息着退开一点距离,“现在有味道了吗?” 男人一双眼睛像是含了水一样温润,背脊因为受制贴在榻上,整个人如同卷缩在他的身下,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我会好好吃饭的。” 许延看着他忍不住一颗心都在蠢蠢欲动,半刻也无法能耐,手掌顺着男人袍下露出的白皙小腿向上探去。 他这辈子活在上一刻为止,从没有实实在在地摸过一个人的身体,直到现在触及到软腻滑顺的皮肤,才明白了什么叫做温香软玉。 两人浸在窗阁下的阳光中,谢临泽的呼吸有些不稳,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伸出手勾住对方的脖颈,在许延的鬓边亲了亲。 这个动作无疑是对许延的回应,他解开对方的衣襟,男人的一半肩膀露出了出来,他的目光倏地一顿。 只见谢临泽的颈窝上印着一道深深的红痕,像是雪地里落下的梅瓣。 许延的声音陡然变得危险起来,“这是谁干的?” 谢临泽见他停下动作还没有反应过来,顺着对方的视线一偏脑袋,才发现肩膀上的痕迹,“啊……这个……” 他望着上方俯瞰着他的许延,仿佛他说错半个字就会下场异常惨烈。 他小心地想着措辞,还没有说出个由头,许延忽然俯下身,声音显得非常郁闷,“算了,别说了。” 谢临泽心里一松,然而下一刻许延狠狠地咬在他的肩膀上,他错愕,“欸?怎么还咬上了?” 看起来许延似乎非常想下狠口,想直接咬出血来,但是半晌也没有下更多的力气,只用牙齿厮磨着,盖掉原来的痕迹,抬起头时还舔了一下。 谢临泽紧紧绷着呼吸,任凭他动作,丝毫没有半分反抗之意,感受到对方用下巴在自己脸上蹭了蹭。 许延最近忙得抽不开身,没有清理下巴,上面有些淡青色的短胡渣,蹭得谢临泽心底一片酥酥麻麻。 滚烫的气息带着沙哑的嗓音在谢临泽耳畔响起,“下次再让别人在你身上留下痕迹你就完了。” 男人光着胳膊,手捧着许延的脸,笑着应道:“是,六公子。” 许延注视着他脸上的笑容,“算了,反正我会看着你。” 谢临泽听到这句连眼睛都笑弯成月牙状,色如春风拂桃枝,尽态极妍。 许延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涌动,嘴唇在对方微微颤动的胸膛留下星星点点的红痕,一只手抬起男人的腿。 就在这时,窗外的光线的变了变,传来一道非常轻微的响动。 有人! 谢临泽和许延同时意识到了这一点,在这箭在弦上的一刻,简直犹如铜钟在脑海撞响,都是轰地一声! 他们将视线移向近在咫尺的窗户,只见季函如遭雷击地站在窗外,见此一幕像是受到了比他们更大的刺激,目光呆滞地张大了嘴巴。 第74章 回归 “砰!” 谢临泽眼前一花, 只听一声重响,他整个人被许延挡住,对方刷地拉过袍子盖在他身上。 他单手抱住衣襟, 趴在窗沿上往外一看, 只见庭院中泥地拉出长长一道痕迹,季函摔了一身的泥, 倒在地上半天没起来,显然是被人踹出去的。 此种情形怕是对于季函来说是头一回, 被人踹飞不说, 还是在自家府里, 见他呸呸地吐出泥渣,谢临泽放声大笑起来。 一扭头,许延面色完全黑了下去, 一振衣袖提起木架上的长刀,谢临泽连忙扑过去,抱住面前的男人,“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延儿,六儿,嗯?” 许延低头凝视着他, 忽然把他从冰冷的地上抱了起来,吐出几个字:“可以,别管他,我们继续。” 谢临泽窝在他怀里, 听见外面传来季函愤怒的吼声:“季六!你给我滚出来!” 许延额角的青筋一跳,把谢临泽往榻上一放,转身两步砰地踢开了门,犹如杀气腾腾的煞神,“季函,你找死?” 季函站在院里,看见对方手里还拿着刀,不由一顿,接着不甘示弱地阴冷道:“你最好分清楚你现在是在哪里,大白天的你们两个竟然……” 他想到了什么,后面的话变成了极其不满的嘀咕。 “你最好也分清楚,没有老子你还在大牢里关着。”许延冷冷地看着他,“现在,在我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4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94 动手前滚出这里。” 季函深深地吸了口气,显然在按捺怒火,“祖父找你们两个。” 他的目光转向窗户,谢临泽正趴在那里,长发散落满肩,身上裹着锦绣罗袍,肩膀还有刺眼的红痕,脸上噙着幸灾乐祸的笑容。 许延察觉到他的视线,转回屋里,把男人往怀里一拉,砰地关上了窗户,隔绝了外人的目光。 待两人穿戴完毕出门,院里季函已不见了踪影,他们来到主院,许延去见季老太爷,谢临泽则在没有随他进去,打量着这座宅院,慢慢地四处转悠。 “青辞一贯在背后操控朝臣,经过灵鹤台一事,他恐怕不会打算再当个幕后之人了。”季老太爷一手托着茶盏,和许延一前一后走到回廊中。 “无论是他浮不浮出水面,青辞都已经离死不远了。”年轻男人的目光是一片如寒冰般的冷意,“我会毁了他的声名、权利,也要让他尝尝什么叫做一个万人敬仰的国师到一个万人唾弃的牲畜的滋味。” 这句话里的浓浓杀意丝毫不加掩饰,即使是季老太爷也忍不住心底发寒。 他捧着茶盏道:“当年先帝遇刺果然有蹊跷,我已经查出了证据,这件事的确和……” “和故去的老太太有关。”季老太爷难以启齿的话,许延帮他说了出来。 “她身边的贴身侍女和下人,都已经因为各种意外而死,应该是青辞遣人下手所为,唯独只剩下一个隐姓埋名的老妇人,我让人把她接进了城中,安置在民宅中,你去问问吧。” 远处侍女们成队走过,府里花匠刚浇了水,廊下姹紫嫣红的花草沾着水光,双荚槐、木芙蓉、夹竹桃和翠菊一些植物流连着挥之不去的淡淡香气。 季老太爷接着道:“但若是想彻底铲除在朝中根深蒂固的青辞,仅凭季家和你,是不够的。” “穆家似乎有所动摇,待明日我便一会穆河,他若明白事理回归正途,季穆两家通力合作,朝中定会闻风而动,再使这些大小势力归于皇上手里便要容易一些。”许延道。 季老太爷静了一会儿,手掌摩挲着茶杯,“那你呢?你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去做这些事?在朝堂上立足?” 阳光穿过回廊的竹帘,许延的目光深沉。 “别说你是南镇府司的人,就连那份文书都是假的,你要以什么身份去相助陛下?”季老太爷问。 许延和他继续慢慢地向前走着。 季老太爷一叹,“当初让你回季家,便是因为季函不是青辞的对手,我需要一个能让季家脱离掣肘的人立足朝堂,可惜的是你拒绝了,记得当时我说过季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打开,现在这句话也没有变过,你愿意回来,那么季家的势力将为你所用。” 许延缄默不言,竹帘上流转的光影落在他冷峻的侧脸上。 “过了这么多年,从前的芥蒂难道还比陛下重要吗?”季老太爷看着他,“你若为官,季函也无法逾越,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两人穿过拐角,许延动了动嘴唇,似乎要说着些什么,忽然他的头一转,向外看去。 不远处支着泛黄的竹木板,下面是翠绿的湖面,一团绯红的鲤鱼们聚拢在一起抢食,水面泛起一圈圈的涟漪。 木地上坐在谢临泽,背对着他们,穿着一身柔软的布袍,长发用根布条松松绑着,正拿着包鱼食向下撒去。 温和的清风徐徐吹拂,男人身上浸染着暖洋洋的阳光。 季老太爷等了许久也不见许延答复,不由视线从谢临泽移到他身上,在这个过程中,听见许延开口:“祖父。” 这两个字平平淡淡,却让季老太爷着实一愣。 许延的目光始终没有从谢临泽身上挪开过。 过了数息季老太爷才应声,满是感慨之意:“老六,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只是陛下的事情不能再拖了,他在灵鹤台被劫,闹得满城风雨,上下惶惶,你要尽快准备好一切,把他送回宫去。” “嗯,我明白。” 两个人说着话,这时远处的谢临泽隐隐听见动静,回过头看见廊下的许延和季老太爷。 他站起身,朝季老太爷拱手施礼。 对方也连忙回礼,做了一个告退的手势。 许延朝他走过来,他把鱼食抛给男人:“你们两个在商量什么计划?” “与季家人说话,句句不离家族之利。”许延回道。 谢临泽笑了起来,“是啊,说的在理。” 他一走动,湖里一窝鲤鱼跟着他的脚步一齐涌去。 许延抓了把鱼食抛下,引得鲤鱼们争先恐后地相啄,“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嗯?什么时候去?” 许延望了下天色,“现在便动身吧。” 两个人管家备好的上了马车,小心避开禁军的巡逻,在巷子里七转八转停在一户人家前,许延先进里屋了,谢临泽站在狭窄破旧的堂屋,看见帘布被挂起,昏暗的里屋出现一个苍老妇人的身形,很是畏畏缩缩地张望。 许延对她说了几句安抚的话,妇人才平静下来,身形依然半掩着在布帘后,声音嘶哑地对外面的谢临泽说:“陛下,您长得很像皇后娘娘。” 谢临泽不明白她冒出来的这句,好奇地看了一眼许延。 对方朝他解释道:“这是已故的季老太太的贴身侍女。” 他点了点头,静静地看向妇人。 妇人艰涩地低下头道:“老太太她虔心向道,很是热衷和国师大人谈论道法……” 谢临泽意识到了什么,面上轻松的神色渐渐变了。 “因为老太太身体不好,国师还特意送了几包上好的药材,说不上能治病,只是用来调养身体,这件事发生在先帝围猎之前,老太太用几次果然身体好了一些,她便进宫把药材送给了皇后娘娘……”说到这里,妇人的声音颤抖起来。 谢临泽一动不动,安静得仿佛连呼吸也消失不见。 “后来围猎先帝遇刺身亡,以先帝的身手来说,就算不能抵挡叛军,也能在玄蝎卫的护卫下逃出猎场,可、可……” 妇人惶恐不安地道:“先帝驾崩,老太太进宫去安慰皇后娘娘,却听娘娘她无意中说起,因为陛下常年伏案批阅奏折,夜里难眠,围猎前一晚通宵未睡,皇后娘娘担心陛下心力交瘁,便把药煎了一份,让先帝饮下……” 第75章 狩猎 屋里狭窄而阴冷, 投下大片晦涩的阴影,妇人用苍老的声音揭开多年前埋葬了无数人的秘密,谢临泽沉默地听到这一句, 难以忍受地皱起眉, 不再待下去,转身大步向外而去。 “临泽……”许延唤了一声, 对方却走得很快,头也不回地出门上了马车, 他只能叮嘱了几句妇人, 匆忙跟上男人的脚步。 他掀开垂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5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95 帘, 谢临泽正坐在里面,手掌撑着额头,半闭着眼睫, 整个人安静极了。 许延坐在他旁边,摸了一下他的手,发现对方的手温冰凉,便打开车厢里的匣子, 里面备着一些蜜饯糕点等吃食,还有一些茶叶水果,他倒了一杯热茶塞到男人的手里。 那温暖的温度随着杯盏蔓延到了谢临泽的心底, 他的睫毛微微一颤,慢慢地喝了一口才出声:“除了那份动了手脚的药材,你还找到了什么证据?” “还从贺纪枫旧部那里搜罗出来的书信,贺纪枫之所以能清晰地掌握先帝的行踪, 是青辞以把柄买通了先帝身边的侍从,还有很多留下的痕迹都被他清理干净……以及,他一直和北娆费连一族有来往,就连岭北的袁轩峰也是因其牵桥搭线。” “……这样啊。”谢临泽点了点头,“以北娆有所牵连这一点就够他死无葬身之地了,只是有确凿的证据吗?” “只是一些蛛丝马迹,还需要继续调查。” 谢临泽道:“除却北娆一事,剩下的看来你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那今晚我们就应该要回宫了吧?” “是,在此之前,我们还要见一个人。”许延伸手顺了顺男人的鬓发,“临泽。” “嗯?”他抬眼看着身边的年轻男人。 许延见他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低落,想安慰一番,可谢临泽身上经历的过往太过沉重,任何言辞都无法弥补一二,话在他的嘴边滚了一圈,许延有些词穷地道:“关于先帝遇刺的阴谋,你不用太过难过。” 男人低着头,神色掩在阴影中,修长的手指按着茶盏的杯璧,因为用力而显出几分青白,就连背脊也在微微颤动,“没什么,我已经习惯了生活在谎言之中,权利本就是由陷阱组成,行差踏错万劫不复,真相永远埋骨在光鲜之下,我早明白的。” “临泽……”许延见他的反应一怔,将手搭在他的肩上,不料男人忽然回身扑在他怀里,朗声大笑起来,“你是不是以为我快哭了?我没有难过,你放心好了,事情已经过去了,青辞会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许延用手撑住车厢,才没有因为男人突如其来的一扑倒下,他听着对方笑声放松了心弦,又因为这显而易见的促狭而较真地绷起面孔。 谢临泽一双桃花眼盯着他半晌,轻轻地带笑道:“延儿?” 男人眼底的不怀好意实在太明显了,许延一时没有应声。 谢临泽抬脸,嘴唇亲了一下他的下巴。 那柔软的触感一触即分,让许延顿时口干舌燥起来,一手箍紧干完坏事就要往后退的男人,一手扳着他的下巴,深深地与他唇舌交缠,交换着彼此的唾液。 谢临泽没想到对方如此来势凶猛,不留给他一丝喘息的余地,所有的动作都被强硬地镇压下去,像是一只牢牢掌控住猎物的野兽。就在他几乎要感到窒息的时候,许延才肯退下一丝缝隙。 他剧烈地呼吸起来,气息就流连在许延的唇边,谢临泽完全丧失了主动权,难得狼狈地向后缩去,可对方捏着他的下巴,垂着眼眸看他,里面是一片翻涌的暗波。 从许延的瞳孔里,倒映出面前的男人鬓发散乱,眼角微红,气喘吁吁的样子。 “还叫延儿吗?”他低声问。 谢临泽简直难以招架,若是现在并不是在车厢里,他知道这次一定跑不掉了。 他咳了声,向旁边移开视线,手指摸了摸嘴唇,“都被你咬肿了。” 这句半带抱怨的话显然取悦了许延,被对方戳到柔软的心底。 他抓着对方的手指,车厢里一片温情和缓,谢临泽渐渐平静,微微笑起来,“你上回什么时候剃的胡渣?” “三四天前吧。” “扎脸,等回宫我帮你清理一下。” 说着话,马车外季家的车夫敲了下车厢,“六公子,人已经到了。” 许延把谢临泽的一缕鬓发捋到耳后,“我们等的人到了。” 他对外吩咐一声:“进来吧。” 虽然两个人不再黏在一起,但是外面的人掀开帘幕上来,仍是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氛,无声地排斥着他。 车厢里陷入安静,穆河收到季家传来的密信请他一叙,他左思右想后还是决定赴约,迈进车厢,他的视线从许延落在他旁边的谢临泽身上,静了良久,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他开口:“陛下。” 谢临泽以手支颐,并不应声。 身边许延道:“怀远将军,此邀来密谈,你应该清楚是为了什么吧?我以季家公子的身份,请你率领三大营襄助陛下,重夺皇权。” 穆河还没有回答,便见对方的皇上忽然睁大了眼睛,转头附耳对许延低声说了什么。 谢临泽压低了嗓音,也盖不住话语间的不敢置信:“你怎么回季家了?为了我?你忘记你娘的事情了吗?” 许延不动声色地案几下覆盖住他的手,“等会再说。” 穆河简直满头雾水,见二人齐齐将视线转向他,便正色起来,冷道:“我就肯定我会帮助季家?青辞一手遮天,若是穆家叛离下场会如何你知道吗?” 这话他是隐去了几分讽刺和锐利,毕竟皇帝还在这儿坐着,话再忤逆些就是明着造反了。 许延淡淡道:“这就要看鱼肉刀俎,你甘心做哪一方了。无论穆家依不依附于青辞,凭你在灵鹤台上的举动,青辞都不会再相信你。试问一个连信任基础也没有依附品,他还剩下什么价值?” 穆河被他说中最为犯愁的心事,脸色变得铁青起来。 “你可以猜想一下,按青辞的为人处事,他不会明说,而是利用完穆家的最后一丝价值而弃之。” 许延所说的话,穆河自然也往这方面想过,可是被对方这个外人道破险境,仍是让他感到一阵丢面子的烦躁。 穆河顿了顿,看见案几上放着一杯茶盏,他久居军营也不讲究,便随手拿来正要饮下,压下胸膛里的烦闷。 手指刚伸过去,许延忽然一抬手压住了杯盖,看过来眼神像是尖锐的寒冰。 穆河不由发怵,在心里骂了一声娘,对许延的吝啬感到不可置信,大老远小心翼翼地跑到这里,连杯水都不给人喝。 他坐回原位,充满嘲讽地道:“六公子不愧是做久了商贾——” 穆河的话没能说完,便听一旁谢临泽咳了一声,他剩下的声音顿时卡在喉咙里。 许延暗自翘了嘴角。 穆河的脸色一片黑,忍着脾气道:“就算不依附青辞,穆家也一样能在这朝堂上站稳了脚。” 紧接着他便听许延嗤笑一声。 穆河恨得牙痒痒,“你什么意思?” 许延看向他,“没人可以立于季家和青辞的危墙之下,要么生,要么死。” 他言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6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96 下之意再清楚不过,季家现在完全站在皇帝的那一边,代表着皇权,青辞麾下众人则全部归为谋逆。 没有第三方可以立足的位置。 穆河和季家的隔阂很深,显然还有些不死心,正要继续争执,却被一直没有对他说过话的皇帝打断,“够了。” 谢临泽皱着眉,“青辞和北娆费连一族有来往。” 穆河愣住,这就不仅仅是朝堂权利之争了,过了半晌他才艰涩地出声道:“有证据吗?” “青辞也不会留下实打实的证据,不过的确有些蛛丝马迹,先帝遇刺也是其背后操控。”谢临泽看着他,“穆河,别忘了你的身份,穆家百年簪缨世族,祖祖辈辈报效大昭,忠君爱国的声名你不希望毁在你的手里吧?” 穆河静了更久的时间,仿佛车厢内的空气都凝结成一片,他才有了动作,在这狭隘的空间里屈膝跪下,“是,陛下。” 许延见此轻轻地松了口气。 谢临泽对穆河道:“起来,从今天开始三大营负责巡守皇宫,不得青辞的人马进出。” 许延说:“另外你要重整南北镇抚司,从京城或者城外挑选户籍清白的人编进。” 穆河面对许延如此自然而然的吩咐,抽了抽嘴角,碍于皇帝在场,没有嘲上两句,只道:“放心,那你是以什么计划对付青辞?” 许延和谢临泽对视一眼,他开口:“未免计划先一步被青辞发现,所以你们穆家先整一出事故,好引出他的注意力,方便我来实施真正的计划好了。” “——哈?”这是拿穆家当靶子吗? 许延适时抬出谢临泽,“这是陛下的圣旨,你敢违抗吗?” 穆河自然没法反驳,欲言又止地僵着,目光不断地在两人之间游离。 “好吧,明白,末将告退。”他只得朝谢临泽拱手施礼。 “等等。”许延喊住他,“今晚陛下要回宫,在踏进宫门之前,三大营要确保宫里再没有青辞的人马。” 穆河只觉得两眼一黑,下马车时险些摔倒。 车厢里两人对视,都不由地笑起来,晚些时候果然传来消息,穆河令几个护卫换上道袍,打着渡云观青辞的名号和京城里巡逻的禁军起了冲突,导致城中五六间商铺被火焚,虽然民间百姓没有伤亡,但禁军中死了五六个士卒。 禁军统领洪南大为恼火,下令追查,很轻易地追查到了穆家头上,这些在京为兵的军营之间很容易碰撞出摩擦,禁军早不满趾高气昂的三大营,尤其是灵鹤台一事,更是消除了他们的忌惮。 穆河早打探好了青辞今晚不在京城,不然他也不会这么简单地把锅往人头上一架。 禁军统领洪南听闻查出了事情,第一个反应是禀告国师,可是青辞并不在京城,便让手下捎出信鸽,再压不住火气,让人围了穆府。 在这段时间里,天色挂着一轮寒月,布置妥当的三千营拿下了皇宫中的禁军,谢临泽坐着鸾车,在三大营的护卫下回到太玄殿。 他迈进殿门,舒舒服服地在软榻躺下,想起了陈列在架子上的美酒,便兴致盎然地赤着脚踩着地上,倒了一杯,刚嗅一口冷不丁身后传来一声:“你在做什么?” 谢临泽僵硬地回过神,许延高大的身影将他完全笼罩在下面。 两人四目相对,他感到了一丝危险,露出一个明晃晃的笑容,把酒递给男人,“给你倒的。” 谢临泽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自然对他的心思一清二楚,接过酒随手往旁边一倒。 谢临泽看着他的动作心都在滴血,见对方还在打量着酒架,显然是想把这些酒一起清掉,忍不住搭住了他的手臂。 许延收回视线:“嗯?” 谢临泽拉着他,让男人在榻边坐下,随后找来了刮刀在他的下巴上比划几下,“我可是第一次给别人刮胡子。” 他这么说让许延不由起疑,“你确定你能刮得好吗?” “你该担心的是你受用不受用得起。”谢临泽端来水盆,用布巾浸足了热水,敷在对方的下半张上,等凉了再换上几次热布巾。 在其期间许延一直在注视他的一举一动,被照付得舒舒服服,浑身都在泛着痒。 谢临泽在他面前蹲下,神色专注,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刀柄,熟练流畅地转着刮刀,在被热毛巾裹贴后毛孔舒张的下巴刮掉短短的青胡渣。 “好了。”他将残余的碎末拨干净,抬起头,却发现男人盯着他的目光像是在看按在爪下的猎物。 第76章 问罪 “临泽。”许延喉结滚了滚, 伸手把他拉了起来,又唤了一声,“临泽。” 大殿烛光脉脉浮动, 谢临泽顺势坐在他的怀里, 揉了揉眼睛,“该休息了, 天色太晚了,明早还要上朝。” 许延可不是他一句话就能打发的, 他单臂箍着男人防止他跑掉, 用下巴蹭了蹭对方的脸, 牵着男人的手往他下身放去,深知这事不能硬来,像是讨糖吃般低声唤:“临泽。” 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 谢临泽能无比清晰地感到下面泛着搏动青筋的器官,在他的手与之接触后,更是炙热涨大。 那温度甚至让他产生了被烫伤的错觉,刺激着脑海中如同潮水席卷的神经。 他一双桃花眼斜睨着对方, 眼尾微微上挑,线条极为优美,里面流动着暖色的烛光, 泛着琉璃般的水色。 “我不想再忍了,临泽。”许延衔着他的耳垂,反复吸允。 谢临泽的呼吸不稳起来,除了对方厮磨地痒之外还流串着隐隐的酥麻。 直到那块白玉般的耳垂变成了通红的颜色, 许延才稍稍移开嘴唇,暗哑的声音含糊在嗓子里,“临泽……” 过了数息,他怀里的男人微微挪了下坐姿:“手。” 许延眼底深沉一片,下巴蹭着他的颈窝辗转,透着一股难以忍耐,“陛下。” 谢临泽一手还被对方按住,空出来的另一手挑起他的下巴,笑意轻佻,“不用手的话,不然你在下面?” 许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待寝殿中一排蜡烛烧到了底,只剩下的微弱的光辉,谢临泽收回酸痛的手指,修长的指间泛红,骨节分明犹如细琢的玉石,只是挂着粘稠的液体,而显得格外淫靡。 他用手肘捅了一下身后犹不餍足的年轻男人,“松开我,去拿帕子来。” 许延却没有听从,抹了一把对方手上的液体,掐着谢临泽的下巴不让他动弹,一点点地把液体涂在他殷红色的嘴唇上。 “你这家伙……”谢临泽闻到一股淡腥味,感觉他竟然还想把手指往嘴里伸去,立刻挣扎起来,潮红着面颊去抬眼瞪他。 殊不知这一幕落在许延的眼里,满是让他目眩神迷的诱人春色,他的呼吸更加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7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97 沉重,不自觉地抓紧男人。 谢临泽自然察觉到了对方的变化,不安地退了退,可整个人都在他的怀里,根本无处可退。 许延拆开对方的玉簪,男人一头青丝散落,他的手向下移动,腰封一松落在胯间,整个衣袍都向两边松散开。 这种绛红色罗袍乃是贡缎所制,裁剪得宜,敞开时腰际线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诱惑。 裸露的凉意让谢临泽想卷缩起来,却他反剪住双臂,完全动弹不得,整个微微起伏的胸膛呈现在许延面前。 许延的手一点点划过柔软的皮肤,向下伸去。 谢临泽耳畔满是自己的喘息声,越来越颤抖,隐隐带着些啜泣。 他完全无力动弹,浑身像浸泡在软水之中,任由许延动作,看着对面九枝青铜烛台,眼前的一切越来模糊,烛火越来越暗,最终完全陷入一片黑暗中。 满床都是狼藉的液体,许延松开他,他便直接软倒在一边,连根手指也抬不起来,空茫茫的脑海满是高潮后的余韵。 半晌才感觉到自己被抱了起来,放入池中被温水包裹着,“许延……” “怎么不叫延儿了?”沙哑的声音伴随着气息涌现在他的耳后。 待两个人清洗完后,许延才察觉出异样,“眼睛是不是又看不见了?” “只是药效不起作用而已了,别担心。”谢临泽侧身躺着,长发散落在光滑的绸缎上。 许延起身,拉过袍子,“我去找周垣让他过来看看。” “这都什么时辰了,等明早再说吧。”谢临泽拉住他的手,让他在旁边躺下,“况且周垣昨天才对我说过,一旦药效过去,不能再用药来压制蛊毒了,否则再度发作会让五感严重减弱。” 许延躺回去,用被子盖住两人,把他抱在怀里,声音低沉,“我会尽早从青辞手里拿回母蛊,你看不见的时候我会照顾好你。” 黑暗中,谢临泽露出一点微笑,很快那笑容又消失在他的嘴角,“你做好回到季家的准备了?你没必要为了我这种地步,我知道你因为季家你和你娘受了多少罪。” 许延摸了摸对方的面庞,“我心甘情愿。” 谢临泽心头涌上百般滋味,酸涩地让他发不出来一声。 他在离城知道了许延的过往,短短几句解释,道尽他满是伤痕的幼年,离家之后带着病重的母亲,历练过种种的磨难,连滚带爬的担起责任,成长到了今日的模样。 身边一片安静,许延猜到了对方在想什么,凑近了他,和男人的额头互相抵着,“我知道你一直不想让我卷入朝堂纷争,可是时至今日,我已经无法抽身泥潭,何况我有把握能赢过青辞。所以临泽,别想了,早些睡吧。” 谢临泽点了点头,满腹心思在许延温暖的怀抱里消散,意识渐渐模糊睡了过去。 到了第二天一早,皇宫已焕然一新,进入宫门的官员惊疑不定地看着巡守的三大营,满朝都听说了陛下回宫的消息,加之昨天城中又发生了一件大事,牵扯到了国师,众人在大殿等候时议论纷纷。 到了钟鸣响时,礼官站在台阶上清了清嗓子,拉长了音宣告上朝。 与往日的是,当谢临泽从左边金屏后走出,群臣呼啦啦地跪了一地,一袭鹤氅、腰系白玉的青辞也迈入殿门,身后满是熙攘晨光,两个人隔了百官对望。 谢临泽脚步不停,看过去的目光冷锐无情,青辞则回以浅笑。 谢临泽收回视线,在龙椅坐下,对礼官比了个手势。 礼官扬声道:“起——” 众臣乌压压地起身,才发现国师竟然到了朝殿,又是一阵低声细语,看起来昨天的案情闹得够大连这位都亲自出面了。 季函瞧了一眼在旁边站定的青辞,目露讥诮。 殿上百官便见皇帝像是没有见到下面这位国师般,直接淡声道:“朕前几日在灵鹤台险遭不测,为野心不死的北娆探子劫持,百余名禁军无一人顶事,幸有忠心赤胆之辈所救,这会儿才能跟众卿相见。” 底下户部侍郎出列道:“皇上乃是九五至尊,冥冥之中自有我大昭先皇英魂护佑平安,只是不知这位赤胆忠心之辈是为何人?立下如此大功当加以褒奖才是。” 此言一出响起一片应和声,“见陛下平安,大昭国祚得以延续,臣等甚是心安。” 又有武将愤懑不平:“那北娆宵小嚣张至极,大逆不道至此,请陛下降令让末将去剿灭这帮蛮人!” 青辞不动声色地静静听着,他抬起目光,便见谢临泽一抬手,底下嘈杂的声音便逐渐静了下去,男人开口:“传人进殿领赏。” 一道道传话声发下去,有条不紊的脚步自后方传来,有几个朝臣忍不住好奇地回头去瞧,见是怀远将军穆河身披盔甲,抱着头盔走进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人,甚是眼生。 许延面对众人各色的视线,面色岿然不动,他还是那一身绣着金丝方孔钱的黑袍,和穆河两人一左一右单膝跪下,拱手施礼:“草民季延参见皇上。” 谢临泽垂眼看着他,额前冕珠轻摇,“季延忠心救驾,穆河领兵后援,两位护驾有功。” 他对立在一边的御史道:“宣旨。” 御史展开出黑犀牛角轴,绣着祥云瑞鹤的圣旨,高声道:“怀远将军斩杀北娆孽党,率领三大营援救及时,擢升为定远将军。” 他接着道:“季大学士之孙季延丹心赤忱居功至重,封为内阁辅臣,文渊阁大学士。” 话音一落,整个大殿的众臣掉入了油锅般沸腾起来,七嘴八舌众说纷纭,简直不可开交。 要知道内阁可是但凡为官者挤破头皮也想进的地儿,大学士更是身担重任,可替皇上起草诏令,商承政务。 凭救驾之功一步青天,这可是大昭百余年来从未有过的事。 “陛下这不合法礼法——”大臣们争执最多的话,还有少数的人认出了许延,“这不是出身自南镇府司御前侍卫?” “季大学士之孙?那不是季家六公子?” “照这么说,岂不是战死沙场的显武将军季弘鹭的独子?还有可世袭的爵位?按理也该是册封为武官才对,这怎么……” “季家怎么会塞两个公子进内阁?” 嘈杂不断中只听谢临泽拍了拍案几,才让议论慢慢消失不见。 “朕意已决,多说无益。”他对下方的许延和穆河道,“平身吧。” 还有朝臣有异议,却是碍着这位的脾气止了声,毕竟实打实的功劳摆着,不少大臣把话咽了回去。 许延双手接过御史奉来的圣旨,与穆河一齐叩首领旨谢恩,“谢陛下。” 他抬起叩在白玉地面上的头,看向高居龙椅的男人,对方也正看着他,两人对视,男人不复肃穆,十分戏谑地朝他眨了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8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98 下左眼。 许延起身往边上一立,嘴角带了点若有若无的浅笑。 封完了官,谢临泽展开案几的奏折,目光却没有落在纸页上,而是对群臣道:“昨日京城五间商铺被火焚烧,六位巡城禁军惨遭杀害,作俑者已查清,乃是渡云观道士,对于这一点——” 他的视线转向殿中安静的一角,落在鹤氅男人的身上,“国师作何解释?” 众人的目光随之投了过去。 “陛下既然已经查清,微臣自然认罪。”青辞面色自若,微微低下头,拱手道,“臣之罪,在于昨日不在京城,不能阻止这桩案情的发生。” “臣之罪,在于知情太晚,未能察觉观中竟有如此奸邪之辈。” “臣之罪,在于没有亲眼所见人证物证,好亲手处决这几位渡云观道士。” 青辞抬起目光,看向神色渐冷的谢临泽,“请陛下降罪。” 大殿一片鸦雀无声。 许延紧紧皱起眉,旁边的季函亦是一脸紧绷,心中暗道这头狐狸三言两语摘得可真干净。 这时穆河冷哼一声,打破了沉寂,他迈步走出行列,站在大殿正中,“人证物证俱移交给大理寺,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国师大人,你若是存疑,不妨去走一遭,我想大理寺卿一定会为您解释清来龙去脉?” 众臣隐隐有些躁动,穆河此举,无疑是在宣告他已经站立在国师的对立面。 青辞看着他,嘴角带笑,却不达眼底,硬生生让穆河感到自身矮了一截。 许延给季函使了一个眼神,内阁首辅走出两步,忽然微微一笑,“这渡云观道士一案已由大理寺卿查清,正请陛下宣布作何处罚,谈及此必然要询问国师大人,说起问罪,那是妄论,国师大人并不在京城,何罪之有?” 他的嘴角一扯,变得锐利冰冷起来,“国师大人之罪,可不在于此,而在于先帝遇刺一案!” 第77章 碎玉 每每提起先帝驾崩, 众多大臣皆多感慨议论,这时冷不丁当殿说起,还和国师有关, 顿时引起了一片哗然。 青辞静立, 面上神色纹丝不动,“敢问季首辅, 此案的证据也查得水落石出,移交给大理寺了?” “此案事关先帝非比寻常, 大理寺可处理不妥当, 所以微臣恳请陛下允许当堂对证。”季函一转身, 朝高位上的皇帝拱手。 谢临泽颔首。 议论纷纷的朝臣里走出来一个兵部尚书,他对季函冷道:“先帝一案皆因贺纪枫叛国投敌,早已尘埃落定, 真相大白于天下,凭季首辅平白一句话怎么就能重翻案情,和国师大人扯上关系?” 许延垂下眼皮转着手指上的扳戒,没有看这满朝勋贵, 声音淡淡响起:“当年贺纪枫调动麾下将士的动作的确很大,恰巧掩盖了底下一些不为人知的伎俩,可是无论时间过去多久, 只要有一丝疑点便应当彻查到底,这是为人臣子对先帝的交待。” 朝臣们纷纷困惑相望,有些探究的视线隐晦地向高座上看去,有些则落在青辞身上, 今日朝堂上这一幕可谓是难能一见,不仅暄和帝前来上朝,季穆两家携力,就连国师也立于庙堂之上,这四方之间暗流涌动。 青辞道:“既然如此,就请季首辅拿出证据,来证实这盖棺定论的案情究竟有何疑点,又与我有何牵扯?” 许延看着他冷冷一笑,“你倒是一点也不担心?是不是觉得当年的证据已经清除干净了?” 青辞微微眯起眼睛。 季函拍了拍手掌,殿下立刻有侍卫带进来一个苍老的妇人。 青辞看着那怯懦妇人畏缩地走在大殿中,一向淡然的神色有了变化,渐渐皱起修长的眉头。 左右数根巨大的蟠龙梁柱顶住这座金碧辉煌的殿堂,殿顶精雕细琢着山石栾川,底下站着华服蟒袍的高官显贵,随着妇人的陈述,内阁首辅的补充,死寂在众人周围蔓延,又有侍卫将一份书信传阅给朝臣们。 原先妇人的言辞里牵扯众多,许延他们便指挥妇人隐去一部分,将矛头全部指向国师。 今晨的朝会结束之后,满城都开始动荡不安,一副风雨欲来之势,国师对先帝下毒致其死亡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由于青辞淡薄名利悲天悯人的声名广为人所知,百姓们自然为此而震惊不已,更多人则认为这纯属造谣。 朝堂上只是将案情揭开一角,列上证据,然而事关重大震惊朝野,且青辞身份特殊,并没有像常人一般下狱听审,而是宣布在三日后举行三堂会审。 此事引起波动越演越烈,自灵鹤台崩塌后,国师在民间的信徒便有所折损,又经下毒一案事发不可否认的是,许延的确成功地让青辞在一夜之间毁誉参半,若是他找不到翻盘的机会,那么青辞便只剩下死路一条。 在这段时间里,谢临泽和许延所要做的,便是将乱成一团依附在青辞麾下的势力一一揪出,再拔除。 太玄殿中轻纱飘扬,金龛里徐徐散着安神香,窗边青釉梅瓶里插着几枝雁来红,案几前堆了无数奏表,谢临泽侧身坐在毛毡上,胳膊撑在案边,阖着眼睛听对方的许延念折子。 见他伸手捏了捏眉心,许延便放下摊开的奏折,起身去替男人轻揉着太阳穴。 “这次打了个猝不及防,等到三堂会审青辞一定做好一切准备。”在对方的手掌下,谢临泽脑海深处的疼痛渐渐平息。 “嗯,我已经在和穆河策划把兵部的人解决掉。”许延问,“你要不要去睡一会儿?” “不必了,先把这些人的动向理清。”谢临泽睁开眼眸,拿起一份折子打开。 “你眼睛不方便别费神看了,还是我读给你听好了。”许延从他手里接过,顿了顿,“我现在担心的是,我们联手让青辞吃了这样大的亏,他会从你的病上下手脚。” “有你在我身边,他下不了手。”谢临泽背倚着案几,对着他露出一个笑容。 许延点了点头,又道:“你最近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事情交给我就好,别担心了。” “我明白,只是你也知道青辞那个人的手段……”谢临泽微微一叹,泛起几分疲惫,便张开手臂,“算了,先睡一会儿,半个时辰喊我起来。” 许延顺势抱住他,把他放在床榻上盖上棉被。 “热,拿毯子来就行。”谢临泽想掀开被褥却被他拦住,“怎么?” “近来一天比一天冷,盖少了会着凉。”许延把他的手塞进被子中。 谢临泽翘起嘴角,“你昨晚解我衣服那会儿怎么不说天冷呢?” 许延压近了他,声音低沉:“你要不要再试试究竟冷不冷?” 谢临泽翻了一个身,背对着他,“睡了。” 身后静了一会儿,想来许延应该回去看奏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9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99 折了,谢临泽完全放松思绪,意识渐渐模糊起来,忽然却一只冷冰冰的手贴在他的后颈上,“嘶!” 他被刺激得一个激灵,要坐起来却被许延按住没能起身,“你这家伙不是说让我休息吗?还让不让睡觉了?” “让,你睡你的。“ 谢临泽看着上方的男人,“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看奏折也看累了。”说到这里,许延不由地骂了一声,一副被那些奏章烦得不行的样子,“这群文人说话弯弯绕绕,一句解决的事非要长篇大论。” 谢临泽笑弯了眼,“为官便是如此,你身为内阁辅臣以后跟他们打交道是常有的事,直来直往可是要吃亏的。” “是,陛下。”许延低声笑,垂下头吻了吻他的鬓角。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男人衣襟半掩的锁骨上,有着一块充满色情欲的红痕,一看便是反复啃咬所留下的。 谢临泽近距离地看到对方深沉的眼神,立刻明白了许延正在想什么,推开他的脸,“别想。” “为什么不行?” “我昨晚才帮过你,还有你……”谢临泽想到许延昨晚硬是逼着他喊‘延儿’才肯让他释放出来,完全丧失主动权的场景,不由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寝殿中的气氛带了些许旖旎,许延眸色渐深,满是意味深长,“我怎么?” 谢临泽一拉被子盖过脑袋,把对方隔绝在外,可很快许延的手就从底下伸进来。 “没完了是不是?”谢临泽被他逼得重新探出脑袋,把对方贴在他腰上的凉手往外扯,“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你还记得你以前多规矩吗?” “是啊,这不是栽在你身上了吗。”许延的声音像是叹息,带着微微的笑意看着男人的样子。 谢临泽喘着气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极快地一伸脚,直接把毫无防备的许延踹了床。 许延噗通一声跌坐在地板上,怔了一瞬再起身时,男人已经远离了床边,裹着棉被躺在帷幔那边了。 许延伸手一使力,抓着被褥把往这边一拉,上面的谢临泽也随之移了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 “许延,我想清楚不睡了,咱们还是看奏折吧。” 许延却掖好他的被角,没有再发难,“不用想清楚,你睡吧,我去整理奏折了。” 谢临泽不由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 许延:“说真的。” 他坐在男人身边,等谢临泽睡着了,呼吸平稳后才回到案几边,盘算着若是三堂会审不成,直接把青辞杀掉的计划。 忽然殿门外传来一道急促敲门声,许延过去开门,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带着侍从到回廊上说话。 侍从才走远了几步,便等不及地焦急道:“大人大事不好,作证的那位妇人死在清合宫别院里了!” “怎么会?”许延错愕地开口,“三大营的人不是牢牢把守着清合宫吗?” “在下检查是因一刀割喉而致命,已经派人去知会穆将军了。” 许延深深地皱起眉,无数思绪在脑海中掠过,“带我去看看。” 清合宫内外的确都有营兵把守,轮流巡视,偌大的宫殿中别院只占小小的一角,他走过抄手游廊,此刻天色完全暗了下去,黯淡的冷光穿透窗阁,妇人的尸体倒在桌边,脸上残留着茫然的神色,看来凶手下手极快,在妇人没有反应过来时便取了她的性命。 许延站在尸体对面,攥紧了手指,他们失去了最为重要的人证,就意味三堂会审的计划全部推翻,要开始重新谋划,正在沉思中,旁边走过来一个侍从,捧着一个匣子,“季大人,穆将军让我把从兵部搜罗来的文书交给你。” 许延还沉浸在思绪中,没有看他,只抬手接过,侍卫便退了下去。 过了半晌他才定了心神,看了一眼窗外,天上乌云密布,看起来再过不久便要下雨了,他转身往回路去,走在光线灰暗的别院长廊上,随手打开匣子,看了一眼,这一眼却他让整个人僵住,浑身的血在瞬间凉透了。 只见匣子里根本不是兵部的文书,而是碎得四分五裂的崎赤白玉——能救谢临泽的母蛊! 他猛地回过头,望向身后跟随的一众侍卫。 侍卫们面对他的目光,感到不解而又不寒而栗,都僵着原地不敢动弹。 许延半晌才找了自己的声音,“刚才送匣子的侍从去哪了?” 侍卫们困惑不解地面面相觑,“大人说的是谁?” “有人送匣子进清合殿吗?” 许延咬紧了牙,眼里满是血丝,脑海中理智绷成了一条岌岌可危的弦,疯狂地叫嚷重复着一句话——杀了青辞! “传消息让周垣进宫。”留下这句话后,他头也不回地朝太玄殿赶去。 迈进殿门,一切和许延走的时候并无二致,谢临泽还安静地躺在床榻上,他走近唤了一声:“临泽?” 男人还沉浸在睡梦中,并没有反应,许延在榻边坐下,伸出手把他抱起来面对着自己,“临泽,醒醒。” 谢临泽的头无力低垂着,鼻下流出一道鲜血。 许延的心脏倏地停止跳动,就在这时,窗外光线因天边的闪电一亮一暗,同时远方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 光斑划过男人的面容,许延看着他慢慢地睁开眼睛,高悬的心脏落回远处,僵硬的四肢才逐渐泛起麻意。 谢临泽被这一道雷鸣吵醒,睁眼时瞳孔还有些惺忪,随着凝聚视线,他看见面前的许延,揉了揉眼皮,声音朦胧地说:“怎么了?” 对方没有回话。 谢临泽盯着他,渐渐察觉出几分不对劲,“许延?” 说话间他感到鼻下湿漉漉的,便随手一抹,看了一眼血迹,他笑了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有点上火而已。” 谢临泽见许延仍然像是失了魂的木头人一样,便也伸手抱住他,“延儿,到底发生了什么?” 话刚落音,对方猛地箍紧了他,如同要揉进骨血一般用力,声音干涩至极,像是在确定他存在一样唤着:“临泽……” 谢临泽感受到对方情绪的反常,往后退了退想看看他的神色,许延却像知道他的意思,丝毫没有松下力气,面孔埋在他的肩膀上。 第78章 大雨 对方这种反应让谢临泽有些无奈, 只能顺了顺他的背脊,“怎么了?有什么事不能解决的?” 许延仍然只紧紧地抱着他,声音哽在嗓子里, 呼吸微微颤抖着, 强行忍着即将崩断的情绪。 谢临泽从没有见过他这副样子,心里泛起几分酸涩, 却不知从何安慰,顾不得自己被勒得发痛的身体, 同样搂住他, 试图给予他一丝温暖。 “原来我救不了你……”窗外的雷鸣电闪带起的光影落在两人身上, 明明灭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100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100 灭,飘摇的雨丝坠了下来,许延艰涩的声音像是含着血气, “我以为我能救你的,临泽,我以为我能救你……” 谢临泽大概明白了发生了何事,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虽然看不见许延的神色,可对方话里深刻的悔恨让他整颗心都酸涩起来。 许延的喉结滚动一下,慢慢松开怀里的男人, 将匣子放在他的面前,“青辞他把……” 他还没有说完,谢临泽看也没看匣子,忽然抬起头, 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嘴唇。 许延睁大了眼睛。 男人的吻如同蜻蜓点水,浅尝辄止,温暖的气息流连在他的唇齿间。 许延的耳畔嗡嗡作响,那一瞬间心跳声如擂鼓,仿佛窗外交织的风雨皆远去消弭,眼前只剩下男人的面容,以及这个温柔得不可思议的吻。 片刻后,谢临泽退开一丝缝隙,露出一点笑意,抬手挠了挠许延的下巴,“别难过,我知道你做了多少努力,若是没有你,我活不到现在。” 许延明白对方是想让他看开一点,但他的眼底仍是难以化开的深沉,“可这样依然不够,我要你安然无恙,临泽。我若是早知道,青辞不会拿玉当要挟,而是直接毁了母蛊,我一定不会那么着急动手……” 谢临泽存留的笑意渐苦,他静静地倚靠在对方的肩头,想继续安慰他说些什么,却感到分外疲惫,不一时一股困意越来越重,让他忍不住缓缓地闭上眼帘,喃喃:“我先睡一会儿……” 两人依偎在床榻上,许延紧紧绷着心弦,明白这可能是蛊毒带来的影响,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动作轻缓地把男人放平被褥上,盖上锦被。 好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周垣快步进了殿,在榻边蹲下替谢临泽诊脉,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他又仔细查看了一番匣子里的碎玉,静了半晌,转头对上许延的目光,“母蛊已经死了,子蛊用不多长时间也会死,但是毒素早已进入皇上的五脏六腑,恐怕他撑不了多久。” 随着他的话,寝殿里的气氛陷入一片僵硬,周垣挠了挠头,无可奈何地道:“你别这样看我,我已经尽了力,但佛罗散毕竟是北娆秘毒,像陛下这种情况,母蛊一死,根本无药可解……” “他会怎样?”许延打断他。 周垣顿了顿,“最坏的结果,就是彻底失去五感后慢慢死去。” 许延深深地闭上眼睛,一颗心彻底坠入了深渊之中。 门外响起一道禀报声:“季大人,穆将军到了。” “照顾好临泽。”他留下这句话,裹挟着一身寒气出了门。 外面还没有到晚上,天色却已经完全阴沉下来,豆大的雨滴不断砸落在地,穆河迎面走过来,“陛下是不是出事了?计划怎么办?” “计划提前,现在封闭城门,派遣三大营全城搜捕,找到青辞的下落。” “什么?咱们的暗桩都没有布置好,怎么杀得了青辞?你他妈的开什么玩笑?!”穆河火气上来,话里不由带了骂声,却一和许延的目光对上,所有的声音都卡在了嗓子里。 许延不再理会他,转身大步离开。 太玄殿里周垣面对匣子琢磨着母蛊,走出寝殿看了一眼外面林立的侍卫,招了招吩咐道:“有什么情况喊我,我先去藏书阁看看。” “是。” 京城因为三大营四处搜捕而掀起巨大的动荡,无数黑影在角落伺机而动,一有可疑的百姓便抓往大牢审问。各级官员受到的波折更大,侍卫们完全不管不顾品级身份,直接进府搜捕,一遇反抗则刀戈相向,这些达官显贵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大的阵仗,纷纷叫嚣着放肆,然而头领手一抬,露出雕刻着龙纹的玉牌,受到震慑的大臣哑然失色。 三大营数次浴血战场的铁血手段彻底地展现出来,就连禁军也不是对手,巡逻的禁军被他们不由分说地抓进大理寺,交给季函处理。 配合季家和白驹门的信息网,整个京城完全被控制住,无数条消息飞快地传递着,最后落入一个人手里。 东边城墙褪色斑斑出痕迹,一地杂草丛生,漫天雨丝落下,刀锋在雨水的清洗下更加雪亮。 临近高墙站着一个身形修长的青袍男人,撑着一把竹柄纸伞,浸染在黛色的烟雨中。 许延收到情报后马不停蹄,赶在所有士卒前先一步堵在这里,抓住了青辞的行踪。 他浑身的肃杀之气到了令人心惊的地步,头戴斗笠,手上执着狭长的陌刀,走向对面的青辞。 满地泥泞,草色稀稀疏疏,雨滴积成了一片水洼,倒映着两个人交错的锋芒。 在许延的刀光逼近,即将把他斩成两半的前一刻,青辞松开纸伞,骤然抽出佩剑,随着铛地一声金戈震响,一刀一剑互相交抵,巨力倾压。 青辞一使力劲,手背上筋脉浮现,剑锋紧抵硬生生刮上,那一刻刀剑相磨的牙酸声刺耳至极。 剑锋刮至听啸刀尾,接着斜斜向上一挑,直冲着许延的右眼扫来! 瞬间许延瞳孔紧缩,猛地一侧头,即使这刹那的反应快到极致,剑尖仍在他的右脸上划破了一道血口。 他往后退了几步,青辞则微微一笑,游刃有余地转了转剑锋。 许延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彻骨的寒风猎猎卷起,他紧紧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从中寻找着破绽。 对峙中只听哗啦落下的雨声,在一滴雨水落在青辞的眼前那刻,陌刀毫不犹豫地切开雨滴,仿佛裹挟着万钧雷霆重重横扫而去! 青辞挥剑一挡,拦下对方冲着他死穴而来的一刀。 一瞬间两人挥动刀剑的速度快到极致,完全不留余地,每一击都是生与死的交错。 四周渐渐有三大营的人赶到,青辞似乎没有了继续下去的耐心,剑尖一点寒芒直指许延的喉咙。 许延眼也不眨,对他的攻击完全置之不顾,陌刀以极其微妙的角度一转,割开满天纷飞的雨滴,形成一道雪光,刁钻地冲向青辞的胸膛! 青辞没料到对方一点也不顾及性命,不由地向旁一避,这一避他的剑锋偏离了许延的喉咙—— 陌刀则错过他的胸膛,在肩膀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液立刻涌了出来。 即使是受了这么重的伤,青辞的面色也没有变过,他看向许延,声音带着一点笑意,“季六,你觉得母蛊一死,阿泽还能活多长时间呢?” 许延微微一怔。 在这眨眼间的空档,青辞却已经飞快向后退去,翻身跃过矮墙,身形消失在雨色中。 许延很快回神,面色冷峻,对赶来的士卒们比了个手势,“跟我追。” 这场雨下得越来越大,太玄殿巍峨的殿脊仿佛也被浸染得失了颜色。 谢临泽的意识渐渐清醒,他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1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101 睁开眼眸却只见黑暗,耳边朦朦胧胧,隐隐有水声,他猜测外面应该是下雨了。 床榻上冰冷一片,他坐起身,一头青丝随着倾泻在肩膀和背脊上,唤道:“许延?” 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殿中,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谢临泽想对方可能出去了,却听到阁门被打开的声音。 “许延?”他扭过头,随之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让他不由皱起眉,“你受伤了?” 对方低声似乎回答了一句什么,因为距离有些远,他并没有听清楚,却不想让许延知道他五感退化得这么快,便掩饰一般起身去翻找药匣,他对整座寝宫熟悉至极,不用看见也能摸索得到。 拍了拍旁边的软榻,“过来。” 有脚步声停在身边,谢临泽让他坐下,自己也半蹲下身,摸到伤口时他眉头皱得更深了,“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面前的男人没有说话,似乎是因为他的举动有些怔忪。 谢临泽拿止血的草药先给他敷上,再一圈圈地包扎上绷带,“暂且这样,我派人传太医过来,对了,周垣那家伙医术还算比太医高上一筹,就传他进宫吧。” 他正要起身时,对方却忽然攥住了他的手。 第79章 峰回 寝殿里陷入一片安静, 谢临泽转向榻上男人的方向,“怎么?是不是包扎的有问题?” 对方正注视着谢临泽。 面前年轻的皇帝距离他很近,触手可及, 宛若绸缎的长发披散而下, 暖黄色的烛火映在他的脸上,衬得面容如同无暇的美玉, 漆黑的长眉微微朝鬓角挑去,眼眸因为看不见而显得极为清澈, 淡色的嘴唇微微张着, 面上带着几分茫然之色。 整个人精致而又柔软, 透露着一股动人心弦的美,仿佛可以握在掌上把玩一般。 男人清楚的知道,这一刻的谢临泽脆弱似瓷器, 根本无力反抗任何进犯,他却没有任何话语和动作去打断,享受着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的温和和关切。 “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伤没有处理?”谢临泽对看不见的自己实在感到无用,慢吞吞地在绷带上摸索了一遍, 想着应该没有错漏,“你是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殿里除了他的声音仍是一片安静,他心里产生了一丝异样, 挣了一下手,“先松开,我把药匣收拾一下。” 对方没有如他所愿一般松开手,反而把他拉得更近, 谢临泽感受到男人把他的手贴在面颊上,接着轻轻地摇了摇头。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还在想着母蛊的事情?”他心底的异样越来越大,面上却没有露出半点纰漏,另一只手顺着对方的袖袍摸上去,他记得许延的袖摆上绣着方孔钱。 可对方的袖摆上没有任何刺绣纹路。 四周的气氛仿佛凝固了一般,谢临泽顿时心下一沉,他嗓子里有些发涩,慢慢出声:“许延,你去替我拿一盏桂花酿来。” 男人静了片刻,谢临泽即使看不见,也能感受对方凝聚在他脸上的目光,许久男人终于挪开视线,起身走向酒架。 谢临泽维持原来的姿势,尽力克制着身体的僵硬,不一会儿男人走回榻边,将盛满桂花酿的酒杯放在他的手里。 白釉瓷杯冰冷的温度传到指尖,他缓缓露出一个笑容,“你近日是在查兵部尚书对吧,我忽然想起来,偏殿里还有一些卷宗,我去找找。” 不待男人有回应,谢临泽站起来向殿门外走去,身后是一片寂静,他心弦紧绷,脚下越走越快,勉强维持着镇定,手搭在阁门上正要拉开时,只听砰地一声响! 谢临泽睁大了眼眸。 男人落步无声,转眼间身形已近在咫尺,漆黑的轮廓笼罩了他,对方的手臂按在门上,阻止他拉开。 男人低下头,在谢临泽的耳边轻轻一笑,“阿泽,你这借口找的还真是不够妥当。” 那声音熟悉至极,他咬紧了牙关,“青辞——” “跟我走。”青辞享受完了片刻的宁静,撕破开伪装,不再拖延下去,直接抓住他的肩膀往后殿带去。 “放开!”谢临泽挣脱开他的桎梏,转身刷地拉门,想唤侍卫,却很快又被青辞捂住嘴巴,无法发出半个点声音,拖着向后退去。 “太玄殿附近的侍卫已经被我杀干净了,别再想着有人能救你了。”青辞拿起那杯谢临泽没有喝下的桂花酿,掐着怀里男人的下颌,硬生生灌进他的嘴里。 谢临泽立刻明白酒水里放了东西,一边挣扎一边别开脸,可仍然咽下不少的酒水。 青辞松开手,他痛苦地咳嗽起来,原本就无力的身体泛起阵阵麻意,完全无法动弹,只能任凭对方把他带离寝殿。 然而青辞还没有走出太玄殿的范围,就和追赶来的三大营众撞了个正着,瓢泼大雨落在石阶上,浸染得天地一片不见天日的灰暗。 许延从人群走出,他一路上搜查着躲藏的青辞,搜寻无果,便猜测在这种境地,对方要如何才能翻盘,一想到皇宫中谢临泽,他整个人都慌张起来,当即向皇宫赶去,却还是来晚了一步。 四周的士卒们已经团团围住太玄殿,拉起弓箭对准青辞,却因为对方挟持在面前的皇帝,而迟迟没有动手。 不过数息功夫,谢临泽就已经被大雨淋湿,漆黑的鬓发黏在毫无血色的脸上,身后的青辞停下脚步,他便明白应该是许延的人赶到了。 青辞站在石阶上,望着下方的众人,轻声身边的男人道:“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被逼到这种地步,还真是小瞧了季六,看来他为了你真是动了大怒。” 谢临泽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没有想到吧,他能揪出你的狐狸尾巴,不仅让你身败名裂,你将还会死在他的手下。” 青辞也笑,“那可未必,阿泽,你别忘了你还在我手上呢。说起来,季六这个人已经完完全全变成权利的走狗了吧。” 谢临泽受他挟制,无法动弹,只能嘲讽地冷笑:“你以为他是你?” “我记得季六最不喜欢的就是权利斗争,所以才放弃了季家公子的身份。他立足庙堂,便已经违了本心,权利你也知道。”青辞的声音带了几丝蛊惑的气息,“权利就像是漩涡,没有人挣脱开,只会越陷越深,你觉得季六追杀我是为了什么?” “你以为是为了你?还是因为我挡了他的权柄之路?”青辞微笑,“你为什么会一而再地去轻信一个人呢?” 两方人在大雨中剑拔弩张,数丈外士卒中的许延握紧了陌刀,手背上青筋跳动。 谢临泽闭上眼睛,“够了,事到如今你应当多想想你会以何种方法死去,而不是在这里挑拨离间。” “我死你就会死,为了你时日无多的命,只能请季公子让个路了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2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102 。”青辞看向对面的许延,“给我准备一辆马车,打开城门!” 雨水落在许延挺拔的鼻梁上,他的目光盯着青辞挟持住的男人,对身边的士卒开口:“去准备车马。” 雷龙在密布的阴云中翻涌,雨滴在石砖飞溅,水流顺着石阶哗啦啦淌下,青辞一步步走下,四周的士卒们分散开。 他带着男人翻身上了马,看了一眼远处脸色铁青的许延,淡淡一笑,抓着谢临泽的头发让他吃痛仰起头,露出白皙脆弱的脖颈,青辞的袖口里抽出一把匕首,在指间转了转。 在这样近的距离中,匕首的每一次旋转都可能划开男人的喉咙。 这举动无异于示威,许延简直怒不可遏,刀锋刷地从鞘中拔出,“青辞,你就只会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吗?!” 青辞自若地朝他颔首,收回匕首,驾着马车飞快地向宫门驰去。 许延立刻吩咐手下众人,“在城外设置关卡,三大营埋伏等候信号,一旦救回皇上后就杀了青辞。” 马车一路疾奔离开皇宫,穿过市集,青辞又抓了一个百姓,拿剑相抵让他驾车,他低头看了一眼肩上裂开的伤口,回到车厢中,看见谢临泽正倒在地板铺着的毛毡上,咬着牙使力挪动身体,便道:“别费力了。” 谢临泽疲惫地吐出一口气,“你也知道我活不久了,还抓我做什么?” “你的身份尊贵,无疑是最好用的人质了。”外面雨声朦胧,青辞撕开一截衣摆,将流血的伤口重新包扎一下,“阿泽,你给人包扎的手艺还真是不能恭维。” 谢临泽嗤笑,不再跟对方说话,担心着现在许延的动向,不料青辞就像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你是不是在等着季六来救你?” 他眯起眼睛,“难道季六还会放过你吗?” “我们都知道季六会追来,那他又是否知道城外有埋伏的兵马在等着他?” 谢临泽的脸色变了。 青辞包扎完,车厢正前的帘布是挂起的,他可以清晰的看见外面的情况,拿剑指着车夫的背脊,“继续向前走。” 厚重的城门两边打开,守城的侍卫警惕地严阵以待,却不敢上前,马车驶过,烟尘滚滚。 离开城门一段距离,四周的景色变成苍翠树林,谢临泽被青辞扶起,他的身体完全麻木一片,听见对方道:“阿泽,你知道吗?我自进京以来杀了那么多人,坏事做尽,唯独一事让我后悔过。” 谢临泽笑意嘲讽,“怎么?让我猜猜,难不成是你背叛我的那一回?” 青辞看着他的面容,声音像是叹息,“正是。” “每次你说起谎就像真话一样,无比真心实意,现在是,先帝之死也是。”他的笑意渐深,“你还记得你不久才说过的话吗?让我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去轻信于人。” 青辞毫不在意地道:“被你识破了,看来下次应该再情真意切一点。” “——没有下次了!”谢临泽在瞬间挣开他的束缚,一手携着全身的力气狠狠击向对方肩膀的伤口,一手掐住他的脖颈。 转眼间两个人之间形势逆转,青辞微微皱眉,“你以为凭现在的你能杀得了我?” 第80章 路转 他的肩膀渗出一缕缕的血迹, 浸染在天青色的袍子上,喉咙至于对方的掌下,不慌不忙地注视着对面将他抵在车厢的男人。 谢临泽身上的药性已经去了七七八八, 但是力气仍然难以凝聚, 勉强制住对方,他方才听到一声锐物落在毛毡上的闷响, 料来应该是青辞袖中落下的匕首,便用另一手顺着方向摸索去。 青辞一见他的动作, 便转过视线, 果然看见落在毛毡的匕首, 立刻去阻,然而太晚了。 谢临泽的手指已经触碰到匕首,毫不犹豫地甩开刀鞘, 动作快到至极,只不过是一个呼吸之间,刀锋已经精准地刺向对方的心脏位置! 锋利的刀尖没入皮肉一截,便再难以前进一分。 青辞死死地握住男人的手, 两人的力量在半空中互相较劲,以至于谢临泽的手腕有些颤抖,“你想要我死?” “这不是理所应当吗?”谢临泽的鼻尖渗出细汗, 他咬着牙,“父皇之所以会遇刺,母后因病而亡,全拜你所赐!” 青辞握着他的手腕, 刀尖抽离皮肤,涌出血来,“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会骗你啊,我可不想跟你不死不休,我知道无论我对你做了什么,看在我身世如此坎坷的份上,你觉得我可怜,可悲——不会真正要了我的命,可涉及到你的爹娘,那就不一样了。” 他笑了起来,仿佛流血的并不是他的身体,“杀人父母乃是不共戴天之仇。可是阿泽,你知道在你被关进地窖以后我去找过先帝吗?” 青辞目光深沉,“我以为没有了你,他会让我认祖归宗,至少也会承认我这个儿子的身份,可他说我不配,说我到死也不可能会有姓氏,因为我的娘,不是高高在上的季氏女,只是一块死在贫窟的脏泥土,我的出生永远见不得天日。” “他顾及这一点点的情分,没有让我跟我娘一起去死,而是让贯淳国师把我接进宫,就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了,更不要谈让皇家蒙受污名。” 谢临泽怔怔地听着对方含着笑音的话语。 “至于我会杀季皇后,那就更一目了然了,你也知道,她想要我的命,我和她之间始终要死一个,成王败寇的道理你清楚吧?” 静了半晌,谢临泽才冷冷开口,眼中没有一丝犹豫,“你来到京城拥有一切机会,你可以选择最光明的路途去走,可你想要权利,却不为官,不立庙堂,善谋而非臣,在背后在搅弄风云,算尽机关借刀杀人,掩盖真相,无数人因此而枉死。谋取权利却不为国为民,勾结敌军,使大昭一度陷入内忧外患的局面。” “你告诉我,青辞,这也是你可以用身世遮掩的理由吗?” 青辞似乎因为他的话还思考了一下,接着淡然一笑,“我并不需要理由来掩饰,大昭非我之国,百姓非我之民,对我而言天下是一盘棋,输者死,赢者生。” “那你这局棋下到这一步,算不算满盘皆输?多年积攒的声名权利化为泡影,滋味如何?” “未知鹿死谁手。”青辞倚在车厢上,轻轻一叹,“的确,现在占有优势的人是季六,季穆两家可以帮助他得到天下的权柄,他甚至可以进一步掌控三大营和朝中诸臣为其所用,轻轻松松不费吹灰之力,只因他身体里流着季家的血,名正言顺。” “可是他却没有好好守着权利,还想追求更多,为软弱的感情所驱动,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随着青辞这句话落音,马车外面响起地动山摇般的厮杀声,三大营的部队正全速追赶而至,在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3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103 猝不及防的情况,暴露在两边树林中伏军的兵戈下,青辞豢养数年的六千余私兵倾巢而下,一时场面一片血雨腥风。 谢临泽听着外面的动静重新握紧匕首,青辞则打算让私兵拖住三大营,扭头对车夫道:“继续向前。” 马车疾驰穿过林道,将乱成一团的士卒们甩在后面,朝北方而去。 谢临泽不再停顿,单凭周围的声音一刀划向青辞,在对方避开时,向打开的帘布外逃去。 青辞倏地一惊,伸手去抓,却因为伤势慢了一步,只来得及抓住男人的衣袂,那一截脆弱的布料撕裂,对方的身形消失在马车上。 谢临泽坠了下去,在地上滚了五六圈才停下,双臂撑着身体站起来,眼前一片黑暗,忽然听见的远处一道焦急的呼唤声。 “临泽!” ——那是许延的声音。 他心下一松。 许延一直在盯着前方马车的动向,在私兵冲下马车渐行渐远时简直心急如焚,在见到谢临泽从上面摔下来,车轱辘几次险些碾在他身上的那刻,心脏在那一瞬间都近乎停止了跳动,好在对方没有受太重的伤。 他骑在马背上,挥动陌刀斩杀左右敌军,破开包围而出,一脚勾住马镫,身体倾斜,一把将地上的谢临泽拉起。 谢临泽随着他的力道落在马上,喘息不定,“许延……” “有没有受伤?” 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他摇了摇头,“现在战况如何?” “这些私兵的确出其不意,不过并不是牢甲利兵的三大营的对手,等铲除了他们,我带你回京城。”说到这里,许延皱起浓密的剑眉,眉心显出一道竖痕,满是腾腾杀气,“可惜放跑了青辞。” 谢临泽道:“狡兔三窟,不过他已经露出了所有的底牌,此次逃出京城,你就可以放开手脚去拔除他的党羽了。” “嗯。”许延垂眼看他,伸手去抹掉男人脸上的灰尘。 一个时辰后,这场厮杀才宣告结束,满地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士卒们在堆积的残肢断臂上寻找着活人,血腥味弥漫在山野,经久不散。 许延带着谢临泽回到皇宫,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这个年轻的皇帝把一切政务交给了对方的代管,他的五感渐渐衰退,对于四周的环境辨别不清,时常陷入睡眠之中难以清醒。 周垣为此查了许多古籍都一无所获,许延则根本不去上朝,只守在谢临泽身边,很多要务的奏折还是季函拿来太玄殿商议。 一个月后,偌大的京城迎来了寒冬时节,腊八祭紧随其后,在权利更迭之下肃穆的氛围因其破解,尽管天气很冷,但家家户户还是早早准备好了腊八祭的一应事物,大街小巷张灯结彩。 谢临泽揉着眼眶醒过来时,感觉到许延在帮他穿上外袍,他萎靡不振地歪倒在暖洋洋的被褥里,“怎么了?” “带你出去。”许延道。 谢临泽抱着被褥不撒手,“不去。” 许延直接把他抱进怀里,两个人额头相抵,感受着彼此的气息。 静了一会儿,谢临泽忍不住笑了起来,“去哪?” “宫外。”许延低下头,吻了一下他的侧脸,继续把滚着狐毛边的裘衣替他披上。 在穿戴完后,许延将红绳系在他的手腕上,谢临泽摸了摸细绳,想起两个人刚开始南下,在江南的夜集上也是这般,为了防止看不见的他走丢,便在彼此的手腕系了红绳。 乘着车马出了宫,两个人太久没有出来,走在灯火阑珊热闹非凡的长街上,一时都有些恍若隔世之感,宫中气氛太过沉闷,直到这会儿,画鼓喧街,兰灯满市,四周的欢声笑语才让他们轻松起来。 谢临泽被许延包裹的严严实实,面容半掩在狐毛边帽兜中,虽然看不见,但不妨碍他能听见声音,脚步不停地往人群的地方钻去,距离稍微远上一点手腕上红线便拉紧了,许延跟在他的身后。 “你闻到什么味道了吗?”谢临泽扭过头。 四周都是各色食物的香气,有烤得焦黄酥脆,冒着一层油的烤鸡,有捏成小动物状精致可人的热糕,有大锅里煮得正软糯香甜的腊八粥,各种颜色的豆子和果子混杂在一起,散发着腾腾热气。 许延丢了几枚铜板,叫了一份腊八粥,拉着谢临泽在摊上坐下,他拿着勺子吹凉了才凑到了对方的嘴边,“临泽。” 谢临泽心安理得地受他照顾,咽下一口,“我记得你以前给我花一枚铜板都不愿意,现在受得是谁得俸禄?” 许延凑近他,低声道:“现在只要陛下一声令下,小人散尽家财也是肯的。” 谢临泽笑弯了眉眼,很快又微微皱了一下眉,一边腮帮咀嚼着粥里的果子,“这玩意儿太甜了,是你的口味才对。” 他伸出手,“把碗拿来。” 许延把碗递他的手里,谢临泽拿起瓷勺搅了搅,也学着对方的动作喂到他嘴边。 头顶挂着的无数五颜六色的灯笼,周围人影熙攘穿梭,化为细碎而又朦胧的光影,只有眼前人真真切切的存在。 许延看着对方的面容,咽下伸在面前勺子里的粥,两个人之间一片静谧,谢临泽乐此不疲地喂他一口一口喝完腊八粥。 放下空碗,他们继续向前走,经过酒肆时男人的脚步一顿,却没有停下,许延自然注意到了这细微的举动,拉住对方的手,驻下脚步,对摊主指了指石案上的酒。 用陶土做的小酒罐送到谢临泽手里时,他还有些纳闷,“你怎么让我喝酒了?” 虽然有些不解,但是这个许久滴酒未沾的酒鬼皇帝并没有多想,迫不及待仰头灌了一口气,尝到味道后,果然如此地拉长了声音,“原来是米酒啊……” 许延面上浮现一丝浅笑:“怎么?喝不下?” 谢临泽生怕对方来抢一样,把酒罐往怀里一塞,“不,只要有酒味我就满足了!” 谁知对方听了这话反而一伸手,轻而易举地把酒罐夺了去,“是吗?” “不是吧?只是米酒而已又不会问题的……”谢临泽立刻要抢回来,许延飞快地仰头喝了一口,低下头对上男人喋喋不休的嘴巴,堵住了声音,缠着他的舌尖,将酸甜的米酒哺给对方。 谢临泽顿时安静了。 两个人已经来到人烟稀少的河畔,四下漆黑朦胧。 半晌许延才松开他,吐息炽热,“有酒味吗?” 谢临泽心跳如擂,嘴角还有来不及吞咽的酒液,被对方伸手抹了。 河对岸有人在嘻嘻笑笑地放烟花,随着嗖地一声响,漫天璀璨的烟花照亮了夜空。 他转向声音的方向,看不见的清澈眼眸里倒映着星辰一般散落的烟火,光影在他的脸上明明灭灭。 身边的许延凝视着他。 谢临泽发着怔,听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4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104 见对方开口道:“临泽。” “嗯?” “我们该走了。” 不知为何,他听着这句话的语气感到非常不对劲,想要问,却只觉得颈侧被狠狠一击,还不及发出一个音,便陷入了昏迷。 许延脸色沉冷,把男人打横抱起,向河边漆黑的一角走去,那里停着一辆车马,等候的周垣探出身,警惕地向四周张望,让对方上来,放下帘布道:“趁着夜赶紧出城。” 许延把失去意识的男人放平在毛毡上,周垣取出一排细针,小心地扎进对方的穴位,不过一会儿功夫便满头是汗,“他身体里的子蛊已经死了,我彻底封住他的五感,暂时是不会醒过了。” “那到时候他会醒吗?”许延道。 “可能会醒,可能永远也不会醒了,你也知道的这事的风险有多大,我只能保证陛下不会受毒素侵蚀而死,用药保住他的身体,不然以他现在的状况,恐怕熬不过这个冬天。”周垣拍了拍对方的肩,“现在只能祈祷北边有咱们要的东西,毕竟佛罗散是北娆所出。” 许延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走吧。” 马车压过潮湿的土地,淌在夜色朝城外而去。 第81章 北地 深夜里一盏盏灯火接连亮起, 宫人们焦急地乱成了一锅粥,巡守的侍卫们持着火把四处搜索,再有统领急急传令封闭城门, 但已经太晚了。 季函彻夜不眠坐在阁中处理堆积的奏折, 下属来通报皇帝和六公子都不见了,他带着两个黑眼眶僵住, 有种回到了当初皇帝失踪的混乱感,以谢临泽如今的状况, 只可能是季六带走了他。 季函简直不敢置信对方居然能抛下一切, 说走就走, 把朝野上下当成一场玩笑。 他跟着下属来到空荡荡的太玄殿,僵立片刻才摆摆手,吩咐道:“把派出去的人唤回来, 依然按原先一样各司其职。” 手下迟疑不定:“可大人,那些朝臣怎么交待?” “还是那个由头,陛下重病不起正在休养。” —— 远离锦绣繁华的京城千里之外,北地早已落下雪, 王都重邯的街道上暮气沉沉,少有行人,两边是黑岩所垒砌的屋舍, 森严厚重,地面上覆盖着一层寒冰,卷着碎雪的风呜咽而至。左贤王的府邸里跑出来一个小厮,跑到街尾去赊账买了一个红薯, 贩卖烤红薯的老头子把烤炉打开,一股浓郁的香味冒了出来,白雾腾腾。 苍发老人套着破旧的棉布手套,取出红薯递给对方,“听说左贤王府里的死了一个小妾?下葬了没有?” “呔别提了!”说到这事,小厮颇为嫌弃地压低了声音,“咱们那位老爷可惜银子了,自家婆娘死了也就草草找了个棺材铺入敛,这不,人伙计还在咱们府上呢。” “的确太不成体统,不过大户人家都嫌丧礼晦气。”老人一叹。 “嘶,真烫!”小厮用袖袍捧着红薯,“不说了,府里还有一堆活要忙,你可记得不要乱说啊,不然大人非得扒了我的皮!” 老人笑了两声,“嘿你就放心吧。” 小厮匆匆回了府,将小门掩上。 寒冬昼短夜长,时辰还早,天色却早早暗了下来,书房里点了盏蜡烛,照亮了翘头案,左贤王费连枢翻查着卷宗,提起狼毫在信纸书写,感觉到背脊有些凉意,便偏头看了一眼炉子,里面烧得一片红彤彤,火星正旺。 他生得毛发浓密,宽下颌满是微卷的胡子,鼻头粗大,双眼周围有些纹路褶皱,粗犷的长眉压低了便显得不怒自威,已是年过半百,他收回视线正欲重新看向卷宗,眼角却发现窗前椅子边有一道影子。 这让费连枢不由倏地一惊,竟然有人在他眼皮子无声无息地进了屋,顿时抽出一旁的弯刀,冷冷地警惕道:“是谁?” 那一道漆黑轮廓,不紧不慢地从高架上拿下一支蜡烛,如乐器轻轻相击的男声在屋中响起:“费连大人伏案劳神,怎么舍得只点一支蜡烛?” 来人取了火折子,手中烛火亮起,照亮了他朗月清辉般的面容。 费连枢眯起眼睛,“大昭国师怎么有闲情逸致跑到我这里来?” 青辞在椅子上坐下,“许久不见甚为挂念,不知费连大人近来安好否?” 费连枢嗤笑一声,“老夫可不用你这两面三刀的家伙挂念,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 “看来时间过去了那么久,费连大人还没有忘记令弟之亡。”青辞微微一挑眉梢,“杀了他的人可不是我,只怪你们没能控制住佛罗散。” “当初我早该你还是个小崽子时就杀了你,要不是你巧言令色蒙骗于老夫,岂能让你引来狗皇帝的人马到铁牢救走那人!”他紧紧握着一柄锋利弯刀,手背上青筋跳动。 相比之下,青辞手无寸铁依然风轻云淡,自若地道:“费连大人哪里话,这么些年给你的弥补还少吗?你若是杀了我,少了与袁轩峰的交易,还能坐稳今日的位置吗?” 费连枢稍稍压下火气,“听你这话倒把自己处于互惠互利的商贾位置,老夫不知你如今还有什么本钱出现在这里,别以为老夫我不知道京城里发生的事。” “京城的事我都不担心,费连大人倒替我担心上了?”青辞淡淡一笑,“我自有法子收拾妥当。” “什么法子能处理你的败局?”费连枢顿了顿,想到了什么,变得意味深长起来,“难不成是暄和皇帝身上的佛罗散已经……” 烛火拂动,窗下而坐的男人淡声道:“看起来你心里已有定论,我此番前来,是让你出动人手来找一个人。” “北娆有什么人值得你亲自出面?” “一个叫做许延的昭人,他身边可能带了……”青辞目光微微一动,“带了一具尸体。” 费连枢冷冷一笑,“你凭什么觉得老夫会帮你?” 青辞站起身,望向案几上的书信,反问道:“费连大人,你在写什么?” 费连枢察觉到他的目光,立刻回身用卷宗盖在书信上。 “你做的很多事情都是瞒着你的王上所为吧?”青辞的声音温和。 “你在威胁老夫?”费连枢抬起弯刀。 “在下岂敢,只不过是请你为人处事谨慎一些。”他堪称文质彬彬地一颔首,“待找到两人交给我,在下便将因为佛罗散一事,被先帝带走调查的令弟遗体,送还于你。” 费连枢一直视弟葬身昭土为耻,若是能拿回来出这点儿小力自然不算什么,他思虑一番,暂且放下忌惮,“你当真能带回他的遗体?” “费尽大人尽可放心。” 费连枢看对方向门外走去,便道:“你会在北娆待多久?” 青辞含笑摇了摇头,他打开门,风雪哗地涌进门,扬起了他的衣袂,“费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5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105 连大人若是寻到便派人传信,我不会留在这里,我的战场是京城。” 在青辞离开后,书房外檐下蛰伏的一道阴影也随之离开,动作敏捷至极,没有发出半点声音,那是一个身形矮小的男人,浑身上下皆是黑衣,翻出左贤王府,飞檐走壁直奔巍峨的王宫。 他在侍卫的通传下迈进殿中,单膝跪下,右臂横在胸前行礼,“王上。” “费连氏那里怎么样了?”带着磁性的低沉声音自前方传下。 暗卫将方才的所见所闻一字不漏的陈述一遍。 北娆大殿不似京城那般金雕玉琢,装饰极少,四周古朴的灰岩切割如削壁,泛着冰冷的色泽,正前方墙壁上雕刻着雪豹的图腾,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大气,其下是一座铺着红狐毛毯的石座,那一抹红才给整个肃杀的大殿添上一丝活气。 坐在于石座上的那人身形高大健硕,两条长腿大大嘞嘞地分开踩在地上,脚上是厚实的鹿皮牛角靴,他的面容轮廓极深,蜜色皮肤,嘴唇削薄,鼻梁高挺,眉角有一条细长的疤痕,这为他添上了几分野性和不羁。 男人绑起的漆黑卷发从额上落下一缕,他沉吟道:“许延是何人?” “属下已派人去查他的身份。”暗卫回道,“要不要先抓住大昭的国师?” 男人笑了一下,站起身,“有他在大昭才有混乱,抓住他哪里还有好戏看?这个许延身上一定有重要的情报,咱们就先去抓住这个混入北娆的昭人,走。” 手下愣了愣,“王上您要亲自动手?” 赫连丞抬起双臂舒张了一下筋骨,大步迈下石阶,“再坐下去就要生锈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王都在暗地底下波涛汹涌,赫连丞手下的暗卫们扩散搜捕,好些来北娆营生的私贩和逃犯都被一网打尽,抓入大牢,表面上没有引起各氏族的注意,可手掌大权的费连枢人脉甚广消息流通,一听说王上有动作,便谨慎地收敛起来。 等到过了数日平息后才派人寻找许延的下落,并让棺材铺的伙计给他那小妾下葬。 风雪漫天飞舞,几乎掩盖了漆黑的房屋,满目一望无际的白,左贤王府中的侍卫们等雪下得小些才肯动,地上结冰滑得很,六七个侍卫抬起沉重的棺材,慢慢地向前走着。 棺材旁边跟了躬着腰,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伙计。 侍卫因为这冷天气骂了一声,扭头对伙计问道:“大人给了你几个铜板?回头到了铺子里掌柜的还要收不?” 许是天气太冷,伙计并没有拉下蒙在半张脸上的锦巾,只用手比划了一下十。 侍卫可不耐烦看他比划,“你哑巴啊?” 伙计放下手臂,闷闷的声音传来:“大人给了十块铜板,掌柜的收一半。” 侍卫肩扛着棺材,头朝他这边一探,压低了嗓门,“你给我四个铜板,掌柜的那里我替你说了,这是帮左贤王府做事,他就不会再收,你瞧瞧怎么样?” 那伙计倒也听话,点了点头,从兜里探出来铜币没有多看,便塞给了对方。 身后有侍卫看见了发笑起来,“呦,老九又在这赚酒钱了!” 一圈子大汉一齐笑了起来。 收钱的侍卫不以为然,还颇为得意地对伙计一点头,若不是扛着棺材挪不开手,还能拍一拍他的肩。 伙计抬起头一看,指着前方一块泼了水的地,提醒道:“小心滑。” “嘿,小兄弟眼还挺尖,不然我踩上去铁定要栽个跟头。”侍卫绕了开。 后面的人打趣道:“你要栽自个栽去,可别连累了棺材一块倒了!” 一行人转过一个弯,却见不远处有一队人走到近来,纷纷不明缘由地停下脚步。 为首的侍卫厉声道:“左贤王府办事,你们是何人敢拦?” 这伙人不紧不慢地围住他们,似乎在打量着众人,紧接队伍中有人说:“拿下他。”紧接着便动作划一地抽出武器。 侍卫见此阵仗惊慌失措起来,然而不待他们反应,敌人骤然一刀砍向那个伙计! 令他们更加想不到的是,眼看刀锋要将伙计劈成两截,这个小伙计站直了身形,从棺材最下面拔出一柄明晃晃的陌刀,手上仿佛有一股犹如惊雷降下般的巨大力道,毫不客气地迎击而上,竟然直接斩断了对方的刀锋! 伙计动作不停,行云流水般将接二连三冲上来的敌人击倒,直到一开始那个声音又喝道:“你们退开!” 赫连丞的黑羽大氅在薄雪中飞扬,弯刀铿锵一声巨响撞上伙计的陌刀! 然而对方的力量之大出乎他的预料,不过僵持数息便瞬间拨开他的弯刀,陌刀丝毫不留余地地直冲他的胸膛横扫! 赫连丞弯腰一避,身形向左边一转,弯刀破开寒风袭向对方的脖颈。 伙计似乎早有察觉,往右边躲闪,恰好中了他的计,赫连丞的招式骤然一变,闪着寒光的锋利弯刀自下而上刮向对方面门! 关键时刻,伙计险险一偏头,寒气逼人的刀锋几乎贴着鼻梁擦过,挑开了他蒙在脸上的绵巾,露出了男人冷峻而不近人情的面容。 伙计转瞬之间将陌刀用左手拿过,刀锋斜斜刺向躲闪不及的赫连丞,倏地划破对方的胳膊,一道血液飞散,洒落在雪地上。 一见血,惊住的侍卫们才反应过来,纷纷手忙脚乱地丢下棺材,向后方逃去。 四周的气氛紧张起来,一圈等候的敌人跃跃欲试,赫连丞抹了一把手臂上的血,正要提刀再次迎上对手时,却发现伙计显然注意力分散,目光看向一边。 他顺着看过去,发现装着费连枢小妾的棺材倒在地上,棺材板根本没有用钉子封上,一倾斜歪倒在地便分散了开,露出了躺在里面的男人,因为方才的摇晃,他身上盖着的的毛毡落出棺外,一边手臂无力的垂下,犹如绸缎的长发半掩着白玉似的面容。 一时间场面有些定格,赫连丞深深皱起眉,这张面孔让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脑海中忽然闪过什么,他直接愣住,“谢临泽——?” 第82章 解蛊 这个事实实在太过惊人, 可面前的景象明明白白——大昭皇帝被人装在棺材里出现在万里外的敌国北娆。 乔装打扮成伙计的许延趁他愣神,一把揪起赫连丞的衣襟,将陌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迎上众多正欲冲上来的护卫, 厉声喝道:“把你们手里的刀放下!全部退后!” 护卫忌惮着他的举动,一时迟疑没有上前, 紧接着赫连丞回神,完全不顾惜性命, 毫不犹豫地扬声命令:“不要放下刀!抓住棺材里的人!” 许延刀锋一紧, 在对方的脖颈划出一条细细的口子, 神色紧绷地看向已经被护卫抓住的男人,谢临泽还陷入在沉睡中,眼睫紧闭,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6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106 对四周的情况一无所觉。 看到他落在他人手里许延一刻也无法忍耐,当即怒不可遏地用北娆话喝道:“放下他!不然我就杀了你们皇帝!” 赫连丞一挑眉锋,脖子上还流着血,“在你动手之前, 他们就会先杀了谢临泽。” 细雪漫天而下,两方人剑拔弩张地对峙着,护卫们抓住人质重重包围住许延, 赫连丞观察着对面的男人,沉思了数息,接着意味深长地说:“他是不是已经完全被佛罗散侵蚀了五感?” 许延浑身的气息陡然变得危险起来,既然对方已经识破, 他并不打算掩饰,压低了声音,字字森寒,“拜你们北娆人所赐。” “话可不能这么说,佛罗散一事我的确有所耳闻,可并非是我所谋,也不是我所为。”赫连丞摊开手。 “我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许延挟持着他,目光转向被护卫抓住的谢临泽,“再说最后一次,放下他!” 那明晃晃的刀随时可能在赫连丞的喉咙上开个口子,四周的护卫紧张地盯着对方的举动,握紧了刀剑,严阵以待。 “你就是杀了老子也跑不出北娆。”僵持片刻,赫连丞说,“这样,你松开我,我保证不会伤害你们两人。” 这话听起来没有半分可信度,许延嘲讽地勾了一下唇角。 赫连丞想了想,再加筹码,“你来这里隐藏身份藏身在左贤王府,是为了替谢临泽解开佛罗散吧?我告诉你,他救不了谢临泽,那佛罗散本来就没有解药,只有王宫里的巫医可能会有办法。” “你怎么证实你的话?”风雪飘起,把一圈人的衣袂卷得猎猎作响。 赫连丞也不犹豫,直接命令道:“把人还给他。” 护卫却忧心忡忡地道:“可王上……” “给他。” 高大魁梧的护卫抓住谢临泽的后衣领一步步上前,警惕地盯着许延的动作,把提在手里的人交了出去。 许延见此顿了顿,随后松开赫连丞,把陌刀甩手插进雪地里,接过谢临泽把他抱了起来,一边臂弯托住他的膝弯,怀里的男人几缕鬓发散落,下巴瘦尖,对外界的变化完全没有一丝感知。 他往前走了一步,可护卫们如壁垒般立着,没有丝毫让开的意思。 寒风凛冽呼啸,夹杂着细雪飞扬,许延回过身,目光如冻结的霜雪,“你打算出尔反尔?” 对方的身前已经挡有一圈护卫,若是他做出任何攻击的举动,就会被一拥而上拿下。 赫连丞抱着手臂和他对视,“不,老子当然说话算话,只是我可没有答应让你们两个离开北娆,你现在要随我进宫。” 许延回过头,继续向前走去,护卫们没有得到命令没有妄动,领头的护卫看向赫连丞,他放下手臂,面上露出一丝恼怒之色。 眼看就要发作之时,许延停下脚步,弯下腰捡起棺材里的毛毡盖在怀里的男人身上,看向不远处的北娆王,“还不走?”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们两人的身份完全暴露,还惊动费连枢,再想逃出北娆已是不可能,不如跟赫连丞进宫看看能否解佛罗散。 在一行护卫的带领下,许延抱着谢临泽迈进了这座黑岩累砌的森严王宫,接下来的几日里他无论做什么事都有侍卫跟随在后,能让他忍耐下来的原因是,赫连丞答应让巫医来替谢临泽诊治。 看着一群犹如枯木般的老人包围了躺在石台上的男人,彼此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时,许延烦闷地皱紧了眉,深觉这伙人神神叨叨,在经过交涉过后,传信出去让搜罗药材的周垣尽快回来。 他回神一扭头,便看见其中一个巫医在剥谢临泽的衣袍,当即青筋一跳,单手抓住对方一把将他整个人抛了出去! 旁边的侍从们大惊失色连忙上去把人扶起来,剩下的一圈巫医们立刻见此叽里呱啦的叫嚷起来。 许延的北娆话也是以前经商走南闯北学下来一些,但并不是很熟,尤其是当先帝去世,两国因此断绝货物贾贸往来,更是生疏不少,这会儿根本听不懂他们在吵什么,只觉得刺得耳朵疼。 这时赫连丞打开木门出现在石室里,四周立刻安静了,他那身黑羽大氅已经脱了,只穿了一件修身的左衽窄袖长袍,一缕弯曲的鬓发落在眉角的疤痕上。 “他们只是在查看谢临泽的蛊毒而已,这些巫医一辈子专研此道,论医术不比你们中原人差,你可以尽管放心。” 赫连丞朝巫医们点了点头,对方颇为不满地念叨着什么,继续手上的动作,揭开石台上男人的衣襟,让他整个上半身裸露在寒冷的石室中。 “让你的手下再添两个炉子送进来。”许延站在一边说。 赫连丞不以为然,“不都一样?反正他感觉不到冷暖……” 许延偏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好吧,虽然我很想跟你打一架,但现在看起来并不是时候,别以为老子怕你了。”他对侍卫比了一个手势,在侍卫走出去后看向石台,啧啧有声,“你叫许延是吧?难怪你把皇帝看得这么宝贝,他看起来的确很……” 许延的脸色彻底黑了:“你再说一个字试试看。” 赫连丞十分不能理解,“老子说什么了?男人说这点事儿怎么了?别告诉我你看待他不是那种关系?老子的两只眼还没有瞎。” 许延的脸转向谢临泽那边,根本不搭他的腔。 静了半晌,赫连丞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哎我说,你不是还没得手吧?” 许延不说话,另一边有侍卫开门进入石室,放下两个炉子,随着温度上升,那股仿佛浸入骨髓的寒冷逐渐消失。 赫连丞见对方阴沉的面色,有些不可思议地道:“你还真的没有得手?你是不是那里有毛病?” 许延攥紧了拳头。 “诶诶你他娘的别动手!当心老子把你们两个关起来,咱们北娆人民风开放,哪像你们这么古板,不过说真的。”赫连丞摸了摸冒着青胡渣的下巴,“我实在是很好奇你是怎么搞到大昭皇帝的?” 许延总算出声了,话里充满了嘲讽,“的确不像你们北娆人,若不是前几十年通商来往,移风易俗,恐怕你们今天还是看见了个洞,就走不动路吧?” 赫连丞闻言反而大笑了起来,“你那是没尝过滋味,我这宫里三十几个美人,要不要送你一个试试?” 许延不耐烦地道:“你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我来看看谢临泽这毒还有没有救。”赫连丞静了一会儿,又耐不住地开口,“我告诉你兄弟,他这不还没有醒吗?我跟你说就趁这个机会……” “给我闭嘴!”许延只觉得一股怒火从胸腔里冒出来,想照对方的面门来上一拳,这时屋里又响起声音打断了他。 只见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7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107 巫医们检查完,为首的老人翻着厚重的羊皮纸卷,跟他们谈论起来,有人转头在药柜那里翻找着材料,又有人拿个一个杯子,持锐器划破了谢临泽的手指,让血液滴进杯中。 “他们在说什么?”巫医的话太过晦涩,许延听的不太明白。 “破解的方法。他们要重新炼出佛罗散,先在旁人身上试试可行性,再在谢临泽实施,不过他身上的蛊毒残留太久了,不好办啊。”赫连丞叹了口气,“我从大牢里提两个死囚过来试试。” 咯吱一声,木门又开了,一个侍卫探头道:“王上,左贤王求见。” 赫连丞挑了挑眉,向外走去,没走两步又回头看向许延,“放心,我不会去见这位居心叵测的左贤王,今天难得没有下雪,我去找我的美人儿聊聊心,你可不要在宫里乱走动,当心刀剑无眼。” 许延扫了他一眼,目光继续放在谢临泽身上。 赫连丞颇感无趣,撇了下嘴转身离开。 转眼半个月过去,周垣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发出几封信都没有回音,而昼夜轮流研制佛罗散的巫医出了成果,根据他们的说法是用子蛊吸去谢临泽身上的成年累月的残毒,再用母蛊诱出子蛊便是大功告成。 许延虽然对这种方法存疑担忧,但这是目前唯一能将谢临泽从这种无知无觉的状况挽救的机会,他只能悬着心脏接受。 等到子蛊吸完了谢临泽身体里的残毒,巫医割开了他的手腕,原本细小一线的子蛊变成了一个蠕动的血虫,在母蛊的引诱下,可以清晰地看见它沿着男人的手臂向下爬去,临到出口,还有些不甘地回缩着。 许延看着这一幕,感到呼吸有些艰涩,好在子蛊冒出一个头,被眼疾手快地老巫医抓住捏出,将子母蛊放在石盒里关上。 一圈子巫医们便向外退去,旁边赫连丞说:“看来谢临泽马上就会醒了。” 许延在石台边等待着男人醒过来,对方面容沉静,仿佛睡着了一般,只是脸色显得异常苍白,嘴唇呈现出失血般的淡色。 他皱了皱眉,察觉出一丝不对劲,牵起谢临泽的手腕诊脉,虽然他医术并不精湛,但也能明白现在的男人脉象极其虚弱,再试了一下他的呼吸,发现其气息微弱得几乎感到不到。 许延放下他站起身,看向赫连丞,目光冷锐至极,像是刚饮过血的刀子,“这是怎么回事?” 赫连丞看了看谢临泽,又看了看他,挠了挠下巴,讪讪笑道:“要解开佛罗散九死一生,这不,有意外不是很正常吗?毕竟那几个用来试解的死囚都没能活命……” 许延抿紧嘴角,一步步地走向对方,旁边的侍卫看出来不对劲,连忙上前拦住他,“不得放肆!” 然而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他一把抽出侍卫腰间的弯刀,将对方一脚踹开,刀尖指向赫连丞,“你和费连枢商量好了?你告诉他暄和帝在北娆了?!” 不光四周的侍卫紧张起来,就连巫医们都又开始叽里呱啦地叫停,赫连丞背着手,看着刀锋神色沉淀下来,“商量什么?你在左贤王府潜伏的这些时日知道一些什么?” “比你想象得要多。”许延扫了一眼四周逼近的侍卫,“我知道他对大昭心怀仇恨,意图挑起事端引发战争,我还知道他手握大权,对你有不臣之心。” “当初给谢临泽下佛罗散的人,是费连枢的弟弟,费连一族的确对于大昭的仇恨至深,他有不臣之心应该是我的敌人才对,你怎么就肯定我和他共谋?”赫连丞歪了歪头。 许延冷道:“大昭和北娆从祖祖辈辈积攒下来的仇恨太多了,国仇面前不臣之心算什么?” 赫连丞闻言朗声大笑,“国仇又算什么?许延,你且看看北娆,你看到了什么?连年大雪荒芜薄收民不聊生,北娆怎么吃得起战事?男人一打仗,女人崽子全饿死,还哪里来的国?” 紧接着,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至极,喝道:“拿下他!” 下一刻四周的侍卫齐齐扑上,许延握着刀脊极快地两三下斥退迎面两人,后方风声一起,他矮身横腿一扫,呯地将侍卫放倒,动作间势如破竹,直接朝赫连丞横扫而去,将刀锋挥向对方的胸膛! 与此同时,赫连丞没有丝毫畏惧之意,反而带着棋逢对手的畅快笑容,匕首滑出袖袍,叮地一声响,在掌中转动一圈,狠狠地刺向许延的脖颈! 两个人的动作都是毫不留情,一击致命,这时身后的巫医们急慌慌地叫嚷起来。 赫连丞一愣,许延隐约听见有“醒了”的字眼,他们几乎是同时停下动作,刀锋堪堪停下死穴之前。 许延回过头,两个人看向石台。 石台上的男人正撑着胳膊坐起身,一头流水般的长发披在肩膀和身后,他和满屋子粗糙灰暗的北娆人相比,未免太像一件昂贵的瓷器,就怕稍稍一碰便碎了。 第83章 醒来 他的动作很慢, 长期的沉睡让他的身体变得异常孱弱、力不从心,石室里安静至极,就连那伙巫医们都屏住了呼吸, 男人缓缓地抬起头, 面容如同白玉无暇,嘴唇总算有了一丝血色, 鼻梁挺拔,鬓角乌黑, 修长的眉锋如墨笔写意勾画, 生出难言的隽永意氲来。 而让许延和赫连丞惊讶的是, 男人的瞳孔变成了完完全全的血色,一片惊心动魄的红。 “临泽?”许延不知道哪里出了差池,对他醒过来的惊喜在一瞬间变成了跌落谷底的错愕。 谢临泽并没有说话, 也没有看对方,而是麻木地看向巫医们手里的石碗,里面装着还在蠕动的子母蛊。 他的样子完完全全是被佛罗散控制住了,根本无法辨清四周的人影, 只被子母蛊所吸引。 在许延还没有反应过来时,赫连丞笑了起来,刷地侧身脱离了对方的刀锋之下, 身形一转立在许延的背后,匕首抵在他的咽喉上,对巫医命令道:“把蛊虫给我!” 许延顿时明白了他要做什么,赫然而怒:“你敢——!” 赫连丞不以为然, 手中短刃锋利,“风水轮流转啊,你最好不要动,毕竟刀剑无眼,在佛罗散的面前见血了,你知道会是个什么后果。” 许延僵硬起来,他倒不是怕和对方以死相搏,而是怕谢临泽的佛罗散再度发作。 巫医上前来,呈上子母蛊,低声道:“王上,按这种状况来看,他应该是残毒没有清完,在子母蛊的面前,他就是一具服从于佛罗散的傀儡。” 赫连丞单手接过,勾了一下嘴角,饶有兴致的目光看向石台上的男人,“过来。” 许延眼睁睁地谢临泽下了石台,在众多注视中,像是一具提线木偶般向这边走来。 他上半身赤裸,露出白皙光洁的胸膛,盘踞在身上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8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108 的张牙舞爪的龙纹,手臂和腹部削薄流畅的肌肉,优美的人鱼线隐没在长袍中。 谢临泽一步一步地走赫连丞面前停下,脸上神色空洞,北娆王上下打量他一番,接着兴致勃勃地笑道:“你也有这么一天……” 他显然是记得自己年少时在京城被羞辱过的往事,那简直是他一辈子里最丢人的时刻,这下罪魁祸首落在手里,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况且能够令这位不可一世的大昭皇帝对自己马首是瞻,令他产生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快感。 赫连丞顿了数息,想到了法子,嘴角咧开一道恶意的弧度,特意用带着浓浓口音的汉话开口:“这样吧,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怎么对我,老子今天就怎么对——” “——铛!” 那一瞬间他还沉浸在得意的想象中,几乎看不清发生了什么,面前男人的动作未免太快太出其不意,谢临泽骤然拿过许延手里的陌刀,自下而上带起凌厉寒气,快若雷霆一般铛地挑飞了他的匕首! 下一刻一切尘埃落定,闪着寒光的陌刀横在赫连丞的脖颈前,让四周侍卫相救的动作戛然而止。 石室里死寂一片,谢临泽淡淡抬眼,瞳孔仍是血色,却再也不见半分麻木和空洞,他重复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许延看着他,心下松了一口气。 赫连丞从惊愕中回过神,万万没有料到对方居然没有被佛罗散控制住,僵硬地咽了一口唾沫,讪讪地笑了起来:“我这、我这不也啥都没干呢嘛……” 谢临泽微微眯起眼睛,他露出这种神色时,总是令人感觉到背脊发凉的危险,“凭你也妄图来控制我?” 赫连丞看着他眼底浓郁的血色,说话都结巴了,一紧张就不自觉地就冒出了北娆话,“佛佛佛佛、当心佛罗散,你身体里毒是没有清干净的……” 谢临泽皱起眉,他自然听不懂北娆话,“你在说什么?” 许延上前一步,手掌按在他执刀的手上,“让我来。” 两个人对视一眼,谢临泽松开手。 “你说的是真的?”许延淡淡地对赫连丞道,“他身体里的佛罗散没有除尽?” 赫连丞受制于人当然实话实说,“你没看来他还是红眼睛?老子告诉你,你最好放下刀,不然伤到了我可没人帮你救他,到时候——” 他的话来得及说完,许延骤然横起一腿,重重踹在他胸膛前,那一脚的威力之重,让赫连丞当即划出一道弧线摔了出去,砰地撞开了木门!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侍卫和巫医们一窝蜂慌乱地围上前,七手八脚地把北娆王从地上扶起来。 赫连丞摇晃站起身,剧烈地咳嗽还没有停就掐着腰用北娆话破口大骂起来,还颇有冲上和对方打上一架的气势。 然而才冲了一步,他就被黑压压的巫医们给按住,连忙查看他身上有没有受伤,扒开了衣裳,胸膛前红肿一片,还隐隐泛起青紫,叽里呱啦地吵着嚷着要给王上治疗,一度压过了赫连丞的骂声。 一伙侍卫团团围住谢临泽和许延,因为没有得到命令,持着刀剑谨慎地没有上前,中间两个人面面相觑。 半晌谢临泽眨巴眨巴眼:“人在屋檐下,你踹他干什么?” 许延说:“那你还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又静了数息,谢临泽忍不住笑了起来,瞄到对面人的神色,把嘴角的笑压下,闷声闷气:“你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不和我商量一声就把我带来北娆?” 他话刚说完,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不由一怔,许延根本把这些侍卫们视若无物,用尽全身的力气抱住怀里的人,声音落在男人耳畔,带着太多沉重的感情,最终像是喟叹般,“我只庆幸你能好好活着……” 谢临泽窝他怀里,被这一句话击得溃不成军,想到眼睛能够重新见到他的脸,心里涌上万般滋味,酸涩爬满胸腔,再多的话都变成了心照不宣。 片刻许延想起对方还光着上身,便松开他,外面寒风涌进屋,谢临泽脱离了怀抱不由打了一个寒噤,许延替他穿上外袍,系上腰封。 不一时,木门外出现了一个黑甲罩面的武将,侍卫们整齐地让开,抬起右臂放在胸膛前,行礼齐声道:“参见都尉。” 黑甲都尉背着手,用字正圆腔的汉话对屋里的两人开口:“奉王上命,两位跟我来。” 谢临泽和许延跟着对方在王宫里七拐八拐进了一座屋舍,里面摆设不同于正殿和石室,而是一片鲜艳的色调,多以红为主色,地上铺着深绛色毛毡,以及绣着各种锦绣图案的被褥和帷帐,中间摆了一张略为简陋的案几,四个支脚仍然包着锦布,上面还放着从大昭运来的青釉细颈瓶,有模有样的插了一支红梅。 在两人走进去后,大门咯吱一声关上了,谢临泽挑一边眉毛,“这算是软禁吗?” 许延让他在身边坐下,“看来的确是这样。北娆的局势有些麻烦,各氏族都想和大昭争夺土地打上一仗,但这位北娆王似乎并不主战,也不知他的话有几分真假。” 谢临泽点了点头,“你呢,你是怎么落在赫连丞的手上的?” “我带你从京城一路来到北娆,恐怕你会被发现,就把你装在……”许延顿了顿,面对对方疑惑的目光,接着说,“棺材里。” “……”谢临泽半晌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地问,“和尸体装在一起?” 许延见他的反应,有些好笑地故意点了点头,“你不也是一具尸体一样吗?”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赫连丞的话,在男人无知无觉的沉睡时,他常常守在旁边,那的确是谢临泽最毫无反抗之力的状态,他不禁在想当时为什么没有下手。 谢临泽听了许延的话,同样发起怔来,想象自己跟另一具真正的尸体躺在一起的画面,简直不寒而栗。 两个人一起从怔松回过神,许延见对方仍是心有余悸的样子,抬手抚上他的脸,“临泽。” 男人颇为温顺地用面颊蹭了一下他的手,“那之后呢?” “放心,没有把你和尸体放在一起。” 谢临泽立刻把脸挪开他的手掌边,“好啊,你还学会了故意骗我玩是吧?” 许延的手停在半空中,镇定自若道:“你又能拿我怎样?” 谢临泽一探头,张开牙齿轻咬住他的一根手指,声音模糊:“就咬你。” 湿热的舌尖滑过他的指腹,那一瞬间的感觉对于许延来说如同过电,他顿时想把人按倒在毛毡上,然而动作前谢临泽早有预料,往后一退,并抬起手臂挡在他的胸前。 “正经事还没有说完呢,你想做什么?”男人像是故意报复许延刚才的戏弄,挪到案几后面坐着,冲他眨了眨左眼。 许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分卷阅读108 分卷阅读109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109 单手撑住低下的额头,再多看他一眼就彻底要忍不下去了,“不想说了。” “哦。”谢临泽说,“北娆这个地方唯一的好处就是方便你洗凉水澡,降降温。” 许延的声音极其低沉:“谢、临、泽。” 被喊到全名的男人咳嗽一声,讪讪地看向一边,就是不跟对方对视,“对了,你那个,你听得懂北娆话?” 许延见他转开话题,还是回道:“以前做商贾的时候学过,这段时间又潜伏在左贤王府才慢慢熟悉起来。” “正好被关在这里无趣,不如你教教我北娆话?”谢临泽随手翻开案几上的杂册子,却在看了一眼后倏地用手压住。 他异样的举动自然吸引了许延的注意,“怎么了?” 谢临泽张了张嘴巴,吐出几个字,“没什么。” “究竟怎么了?”许延当然没信,伸手去拿案几的上的书册,可谢临泽压得死死的,他一时没有抽动,“你不是要学北娆话,就从他们的字先看起。” “蛮夷之地,未经开化,书上无非是山川地势,没有什么好学的。”他微笑,可手上没有松下半分力气。 他这副样子更是引起许延的疑惑,两个人争起那本书册起来,僵持不过数息,只听撕拉一声,书裂成了两半。 谢临泽一时没有坐稳,加上力气骤然一松,整个人向后倒在毛毡上,刚刚抬起头,便看见碎纸屑飞落而下,上面赫然画着纠缠在一起的身体。 第84章 上面 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他回过头,看见许延正坐在另一边,翻了一下残缺的半本书册, 接着抬起头和他对视, 眼里翻涌着深沉的暗涌。 谢临泽干笑两声,佯装虚弱地趴在案几上, “我刚醒过来,连到底睡了多长时间都不清楚, 现在要饿死了, 快点让北娆人送饭进来……” 许延扯住他的袍角往身边一带, 他硬是抓紧了案角不松手,案几被拖动得发出嘎吱一声响。 “许延你想想,我们如今身在敌营, 你还打了他们的王,应该好好考怎么逃出去才对,你说对不对?”谢临泽歪着头去看他。 许延投下一道居高临下的阴影,并不说话。 “况且你不是说我身体里的佛罗散没有除尽吗?”他扒了一下眼皮, 瞳孔宛如鲜艳瑰丽的红宝石。 许延不等对方再继续找理由,直接一伸手把谢临泽整个人拉到身边,紧紧按倒在柔软的毛毡上, 将对方的双臂拉过头顶。 谢临泽只觉得眼前一花,便落在了对方的身下,眼看许延的手划过他的脖颈,向下而去, 连忙道:“别别别,外面还有一堆侍卫还守着呢……” 他的话来不及说完,许延修长的手指按在他的喉结上,敏感的部位被触碰,抵压着,他明显地吞咽了一下,睁大眼睛看着上方的男人。 许延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听起来透露着异常的性感,“别说话。” 他扭过头,取了那书册上的残页来,悬在谢临泽面前,话里完全没有问对方意见的意思,“我看这个姿势甚是不错。” 那纸上光裸的身躯呈现出一个极高难度的动作,与另一个男性嵌合,近距离地放大眼前,谢临泽受到了震撼,不可置信地说:“这这这这是画上去的,不可能行的通……” 后面的声音因为对方的动作而卡住,那只手掌继续向下游走,眼看要钻进他的衣襟里,谢临泽挣了一下胳膊,没挣开,便鼓足了全身的力气,猛地抬起一脚,蹬在许延的脸上。 气氛顿时僵硬住,屋里陷入一片死寂,许延被迫松开了手,脸上紧紧贴着对方的光脚丫,深深地闭上眼睛,半晌才带着毫不掩饰的苦恼出声:“为什么?” 谢临泽心虚别过视线,挠了挠脸,“这个嘛,因为我不想在下面……诶!” 下一刻他感到脚踝被许延握住,整个人顿时被倒提起来,浑身的血液朝大脑灌去,眼前一片头晕眼花,“许延你这家伙,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商量,快放我下来!” “跟你没必要商量。” 男人的声音自上方传下来,谢临泽摇晃间抓住他的裤腿,他太久没有进食,仅仅靠周垣施以岐黄之术支撑到现在,这会儿饥肠辘辘,又用光了力气,说话都变得有气无力,“我是说真的,我快要饿死了……” 许延闻言放下他,谢临泽落了地,从毛毡上坐起身。 两个人面对面,许延注视着男人一会儿,心里盘桓的火气烟消云散,想起刚才翻看的残卷,意味深长地开口:“你不就是想上面吗?总是有机会的。” 谢临泽当然不明白对方的想法,听到这一句眼笑眉飞,“真的?” “当真。”许延伸手抹掉他额头上的细汗,起身去敲了敲门,找守卫送份饭菜进来。 待到饭菜放在案几上,只见陶盆里装着冷硬的羊腿,看样子咬一口会连牙齿都崩断掉,还有一碗飘散丝丝缕缕的蛋黄的汤,一块粗糙泛黄的馒头。 面对两个人齐齐转过来的视线,守卫一僵,强撑着面子骂了一句北娆话,“看什么看?以为这还是你们大昭呢?两个囚犯还穷讲究什么?有得吃就不错了!” 他说完转过身,砰地一声关了门上锁,留下屋里面面相觑的两个男人。 谢临泽问:“他说什么?” 许延摇了摇头,“不管他,吃饭吧。” 谢临泽拨了一下冷羊腿,“这是不是从冰窖里拿过来的?” 许延接过,北娆没有用筷子的习惯,只有一个小木勺,他便徒手将羊腿撕开,露出里面不算太硬的肉来,撕下几块放在蛋丝粥里,“你刚醒吃这个不太好,喝汤吧。” 等谢临泽用完饭后,许延又过去敲门让守卫来找两本书来解解乏,守卫本想不耐烦地说哪来这么多要求,但是对方的威压太强,他只能不乐意地去请示赫连丞,在得到应允后,找遍了一圈才翻出一本史籍。 不管食物味道如何,谢临泽算是吃饱了,不一时泛起懒,把几个织锦抱枕垫在身下,手臂撑着头侧身躺着,目光跟随着在屋里走动的许延。 许延从守卫那里拿过史籍,翻开看了一会儿,里面的记载还算能看懂,并不晦涩,他挑了最简单的部分去教谢临泽。 他们两个人暂且离不开这里,学点也能防备赫连丞他们,北娆话主要是发音困难,并不如汉话字正腔圆。 谢临泽躺在案几旁边,像是天生没有学习别的语言的头脑,许延说了几遍,他还是记错了,一开始还算专心致志,到后面就开始用背对着许延了。 许延:“骏马怎么说?” 谢临泽:“布噜布噜噜。” 这说的什么鸟语,完全是敷衍,许延无奈地翻了一页,“雪灾呢?” “布噜布噜布。” 分卷阅读109 分卷阅读110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110 “……冬季呢?” “布噜布噜布噜噜。” 谢临泽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弯了眼,身后的许延把他翻了过来,“好玩吗?” 他看着对方仍是笑意不止,“你认真的样子实在是太有意思,我想着你就忘记该怎么说了。” 这个回答显然是让许延满意了,他低头亲了亲男人的唇角。 接下来在两人被软禁的三天后,他们整天在房间里无所事事,百无聊赖,再也待不下去,便找办法出去,为此守卫带他们去见了赫连丞。 穿过光线黯淡的行廊,可以看见窗外的景色,树间枝梢积压厚厚的白雪,屋舍下挂着一排冰锥,地面上的雪足足有小腿高,天际倒是晴了几分,簇涌云雾褪了开,倾泻下几缕阳光。 赫连丞正在一间堆满了杂物的石室里,石阁上点了两盏烛台照亮,中间是宽大的木桌,摆满了各种酒坛,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酒香,他背对着两人拿木棍拨着炉子的黑炭,头也不回地出声:“你们要出去?” 许延没有回答他,而是揪出对着美酒垂涎欲滴的谢临泽,“只准看,不准喝。” 谢临泽这几日眼里的血色已经褪了下去,对他眨巴眨巴眼,“我已经好了。” 许延岿然不动,他只能失落地耷拉着脑袋,“好吧,我明白了……” 回过身目睹这一幕的赫连丞抽了抽嘴角,“你们两个为什么能理所应当的擅自做主?这不是我的酒吗?” 第85章 鹿岭 许延朝他走过去, “你究竟想把我们关到什么时候?” 赫连丞听到这个又转过身,继续掀开木箱盖,“那些有一部分是药酒, 就算是烈酒他也能喝, 不用讲究太多忌讳,咱们北地冬天就靠着一壶烈酒暖身子御风寒。” 许延看了一眼木桌边正在翻看酒坛的谢临泽, “他身上的佛罗散到底怎么样了?” “他以前习过武功底子还可以,不然撑不到现在, 叫巫医多炼几次母子蛊把血脉里的余毒清出来就好, 不过那玩意儿难炼得很, 需要时间,所以我才没让你们走。” 许延淡淡说:“留在这里就意味着软禁吗?” 赫连丞烦躁地把碎卷发往头上一捋,“他娘的你们两个是老子的俘虏!俘虏懂吗?哪里来的这么多问题?” “若真是当做俘虏看待, 你抓到我们大可以杀了了事,可你不能,你不想挑起北娆和大昭的战争,对吧?” 赫连丞被这气定神闲的话给戳到了要害上, 噎了半晌才道:“是有如何?” “那就满足我们的要求,我们过得不舒坦,你也休想能安生。” 赫连丞瞪大眼睛看着他, “你究竟有没有搞清楚你在谁的地界上耀武扬威?” 许延嗤笑一声,看向对方一直在摆动的木箱,里面铺着厚厚的泥土,种着簇枝叶舒展的白花。刚浇过水, 素雅中透着星星晶莹,散发着一股说不清的味道,像是幽郁香醇的酒味,和木桌上众多酒水混合在一起,难以分辨,若不是他在这里站了一会儿,才分清楚味道的源头。 “这花香是酒味?”他问。 “你闻出来了?”赫连丞得意道,“这是我废尽心血才养出来的,名为沉袖,是一味珍稀药材,花里含酒香,天底下唯有北娆才能出一二。” 许延心里微微一动,“这花能食用吗?” “当然,你知道这么个金贵玩意儿多难养吗……”赫连丞有点不好的预感,“等等,你想干嘛?” 许延不置可否,视线从沉袖花上挪开,落在另一头的谢临泽的身上,对方的注意力都在酒坛上,根本没有留意到他们在说什么。 谢临泽拔出木塞,低下头嗅了嗅,出乎他的意料,那酒香并不像一般的烈酒那么浓重,而是弥漫着如幽兰般的气息,隐隐有淡淡的药味。 他察觉有目光落在身上,便顺着抬头一看,见到许延便放下酒坛走过去,“商量的怎么样了?” 赫连丞关上木箱盖,站直了身板,抱臂出声道:“谢临泽,咱们多年不见,我好心好意帮你解佛罗散,你倒好,还装成傀儡来恩将仇报,这笔账我们是不是该好好算算?” “我又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居心叵测?”谢临泽带了几分笑意,他站在石窗前,倾进来的阳光溶溶生辉,勾勒出他的轮廓,一侧面容沉浸在和煦的光线中如同暖玉。 “居心叵测?我和你们说得可真是够明白够坦率了。”赫连丞一摊手。 “真是如此?我想你留下我们,不单是好心为了帮我解佛罗散吧?还因为若是大昭没有了皇帝,朝堂便会乱成一团吧?”谢临泽慢条斯理地说着,狭长的眼眸盯着对方。 “大昭一乱,你是相当乐见其成吧?” 赫连丞咳了几声,非常生硬地转开话题,“刚才说什么来着?你们要出去对吧?可以啊,不过只能在北边这一块,其他地方都有巡逻的队伍看守,不要想着离开或者乱走动,这也是为了你们好,毕竟要是被费连氏的人手发现可就麻烦了。” 谢临泽偏过目光,和许延对视一眼。 “就今天不错,难得出了太阳我带你们上鹿岭转一圈,正好舒展舒展筋骨。”赫连丞对面前两人道,“还站着做什么?去穿厚实些准备走。” 两人离开石室,谢临泽本觉得一件棉袍子已经够了,又被许延披上一件雪白的狐毛大氅,在侍卫的带领下向外走去,脚踩在结冰的雪地上,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几个侍卫骑在马上背负弓箭,远远便听见赫连丞的声音在喊:“美人快到这边来!” 谢临泽还在一头雾水,一看发现赫连丞正半蹲在地,朝着三只高大凶猛的獒狗招手。 那藏獒通体红棕色,鬃毛厚密,飞奔起来时四肢健壮有力,如同小型的狮子,猛地冲进赫连丞怀里,冲劲让他一下倒在地上,放声大笑着坐起来,伸出手掌顺了顺獒狗的皮毛。 他一扭头看见谢临泽和许延,站起身道:“这就是我的美人,它们的嗅觉还算不错,你们最好不要乱跑。” “话真多。”谢临泽不再看他,拍了拍身边的许延,向前继续走去。 鹿岭脚下的岩石嶙峋错落,石缝间延伸出寥寥几枝腊梅来,根茎如泼墨,淡黄色的花瓣还没有完全绽开,点缀在雪地中,幽香淡淡影疏疏。 万树松萝万朵银,一行人不急不缓地走着,留下一连串黑色的脚印,三只獒狗首先撒开蹄子冲了出去,鹿岭松林的景色极美,天地银装素裹,无暇而静谧,玉树琼枝,偶然有风经过,枝头上的积雪漫天卷地落下来,纷纷扬扬犹如白色的梨花。 谢临泽听见鸟啼声抬起头,只见树上蹲了几只银喉长尾山雀,小小的毛茸茸一团,见了人也不怕生,嘁嘁喳喳地叫着。 他看着 分卷阅读110 分卷阅读111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111 山雀有飞下来的意思,想摸一摸,便把手从狐毛手笼抽出来,那山雀果然落了下来,还没有停在指尖,赫连丞忽然走过来,顿时惊飞了山雀。 “麻雀有什么好看的?我告诉你,鹿岭顶上有一处温泉,我还叫人修了木屋子,想不想去看看?”赫连丞带着得意之色道,“你们中原没有这样景色吧?”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啪地一声响,一团硕大的雪球在他脸上炸开! 赫连丞的声音卡在嗓子里,碎雪散落,他看见面前的谢临泽又从地上抓起一团雪,在手里掂了掂,当即往旁边一闪,大喝:“美人——” 林间又响起犬吠声,越来越近,谢临泽来不及回头去看,身后便被什么东西一扑,整个人顿时骨碌滚下山坡! 另一边的许延见了顾不上赫连丞的大笑声,连忙奔下去,看见男人倒在雪地上一动不动,帽兜落下,黑发触目惊心的散在雪地上,像是晕过去了,便慌张地把他抱起来,“临泽,你——” 颈后突然被塞了一团雪,顺着落进了袍内,温热的衣袍里一下子浸入刺骨的寒冰,那种感觉简直悚骨,他当即整个都僵硬住。 许延抱在怀里的男人不知何时睁开眼眸,勾住他的脖颈,促狭地笑出声,“延儿,别这么紧张啊。” 下一刻许延僵硬地动作起来,把他往地上一丢,谢临泽见他发脾气了,不再胡闹,起身去拉他的胳膊,“别生气啊,我帮你把雪掏出来还不行吗?” 许延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向前走去。 这反应谢临泽从来没有见识过,被甩了面子,跟在后面说:“有什么好气的?我也让你塞一回就是!” 许延缄默不言地继续向前走着。 “还不理我了?不就是玩笑吗?”说着说着,谢临泽见他就是不理人,脾气也上来了,抓了一团雪砸过去。 然而许延根本不会让他砸到,直接走到一边跟赫连丞说话了。 谢临泽这下子心里更不平衡,砸不到许延,他就直接去砸罪魁祸首赫连丞。 赫连丞一连挨了好几下,整个脑袋上都是雪渣子,气得大骂一声,冲过去一副要跟他拼命的架势,然而对方的攻势太过猛烈,噼里啪啦的雪球应接不暇,他只能躲到树后,愤怒地冲许延咆哮,“你也不管管!” 许延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 赫连丞只能喊救援:“美人快去咬他——!” 紧跟他的号令,两只棕红色的獒狗凶猛地一扑而上,许延神色一动,然而这时候再过去已经太晚了。 只见獒狗势若破竹地冲向谢临泽,露出森森利齿,口水在半空中横飞,接着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他的小腿。 谢临泽愣了愣,顺势蹲下来,摸了摸獒狗的脑袋,“乖。” 赫连丞简直如遭雷击,对着叛变的獒狗恨铁不成钢,“怎么会这样?” 第86章 酒夜 他气不过从地上抓了一大团雪, 正准备对毫无防备的谢临泽砸过去,谁料才扬起手,脑袋骤然之间又遭遇了一次袭击。 冰渣子顺着面颊和后颈往衣袍的缝隙里落去, 赫连丞的攻击被打断, 打着哆嗦扭过头,看向袭击他的人, 然而后面的许延非但没有丝毫愧疚之心,反而用带着警告的目光对上他。 赫连丞左右看了看两人, 觉得这山岭是没法再继续走下去了, 气急败坏地对四周的侍卫招了招手, 对獒狗喊道:“美人,回来走了!” 两只獒狗充耳不闻,继续享受着谢临泽的抚摸, 甚至呼噜着翻了一个身,露出柔软的肚皮。 气氛再度陷入了僵持,周围马上的侍卫们纷纷尴尬的转开目光,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 赫连丞怒到说不出话, 愤愤一甩袖袍直接走了。 许延看向谢临泽,男人的狐氅和头发上还沾着细雪,因为獒狗的亲近, 脸上露出极为少见、畅快明朗的笑容,像是雪山上潺潺流动的清泉,不带半分思虑和顾忌,昔日沉压的阴霾无影无踪。 他没有说什么, 转过身跟着队伍朝山下走去。 后方的谢临泽见众人都离开了,便也起身跟上他们的脚步,两只獒狗在左右转着,他听见许延对赫连丞道:“你能否动用人手在北娆找到一个人?” 不到万不得已,许延是不想将周垣也在北娆的行踪暴露给对方,可他们失去联络一连数日,一定是出了事。他对于这里的地形并不熟悉,找人如同大海捞针,还可能被费连氏发现,不如交给赫连丞派人来找。 说到正事,赫连丞正色起来,“嗯知道了,我会派人去寻。” 回到王宫里接下来好几日,谢临泽泛起郁卒,因为塞雪球这点小事,许延整天都对他爱答不理,把他当做一团空气般置若罔闻。 谢临泽不禁反醒起自己的言行起来,还想着给对方做一份桃花酥补偿一下,奈何北娆食材和工具都不足,做出来的东西比第一次还要难以下咽。 夜深了,他趴在案几上昏昏欲睡,离炉火很近,浑身被烤得暖洋洋的,许延经常出门不见踪影,他听见木门打开的声音,睁开眼睛看见年轻的男人迈步进来,一边走一边拆开肩上黑氅的皮甲,在鹿皮绒毯上盘腿坐下,神色淡淡地拿着一本卷宗翻着。 谢临泽驱散睡意,勉强打起精神,单手撑着头,“许延,你要不要教我北娆话了?” 最近一直沉默不言的许延开口了,他的眼睛依然粘在书页上,“没有时间。” 他打了一个哈欠:“没有时间?你最近都不待在这边,是去做什么了?” 许延搭在纸边手指一顿,“你想知道?” 谢临泽见他有想说的意思,坐直身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 许延却放下书,重新拿起黑氅,“正好我要去鹿岭一趟,你要不要来?” “这个时候去那做什么?”谢临泽疑惑起来,“何况赫连丞的人还在监视咱们。” “你只需要说去还不是不去。”许延向门的方向走去。 谢临泽知道他若是说一个不字,对方一定又会因此继续保持着一种不理人的态度,他虽然十分不想在这样的大冷天上山,但实在难以忍受最近冰封般的气氛,只能穿上狐裘跟上去。 漫无边际的漆夜里,一轮皎洁的月色悬挂天边,月光铺撒在雪地上,宛若游离的莹白轻纱,今夜里难得没有风,一派仙境般静谧的景色。 两个人一前一后,脚步一深一浅,鹿岭顶上的树枝坠了几盏灯笼,将前方一座简陋的茅草屋照亮清楚,旁边一棵挂着雾凇的高大云杉,以及用青石堆砌的温泉,氤氲的水汽汇聚成朦胧白雾,泥地上冰雪消融,寒冷之气尽散。 谢临泽看着这一幕怔了怔,将视线挪向许延,勾起嘴角,露出促狭的笑容,“你最近这么反 分卷阅读111 分卷阅读112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112 常就是为了这个惊喜?把我骗来这里看来花了你不少心思啊。” 许延不置可否,在茅屋前的石案前坐下,只见上面堆积了大大小小的酒坛,“你不知一直想着喝酒吗?今天我就陪你一起,看看谁先倒。” “那你输定了。”谢临泽在他对面坐下,揭开泥封的动作忽然一顿,“等等,你为什么同意我喝酒了?” “之前是因为你的病还没有好,现在没有那么多讲究了。”许延倒了一盏酒。 谢临泽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然而下一刻酒香冲散了他的思绪,和对方一碰碗,仰头饮下,便顾不得多想了,只翻涌出满腔感慨之意。 修长白皙的手指抬起瓷碗,脉脉月色倒映在酒水中,宛若琥珀光,“北地真冷啊,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你去离镇的时候,初夏节气,你还告诉我可惜我来晚了,不然能见到满镇的桃花。” 许延说话间冒出团团白雾,“是啊,等此间事了回到大昭,正好能赶得上来年春天。” 不知不觉间,谢临泽一坛酒饮下肚,身上渐渐有了暖意,便把厚重的狐裘脱了,只穿着一袭红袍,他看见许延竟然也喝完了一坛,不由怀疑地问:“你平常不都是只喝一两杯吗?今天怎么这样能喝?” “不是跟你说好了不醉不归?”许延看着他。 “我不信,你是不是在酒里搀了水?”谢临泽笑着说,他有些摇晃地站起身,手臂撑着石案上,凑近了对方,闻到对方唇齿间浓重的酒味,声音低得像是喃喃,“想不到你酒量还不浅,说起来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你醉的样子,今天我一定要放倒你。” 两个人的距离极近,许延的目光渐深,与面前的男人气息交错,回了一个字:“好。” 谢临泽退回去坐下,他的眼角薄红,眸中水光潋滟,已有几分醉意,对放倒对方极有信心,抬起白釉瓷碗,“再来。” 随着一坛又一坛的酒空下去,许延仍然坐得极稳,反观谢临泽他已经醉到眼前一片模糊,连再举起胳膊都费力的地步,可为了方才的豪言壮语还不肯放弃,完全想不到对方的酒量竟然这么大,只能一手撑着额头,昏昏沉沉地开口:“等会再喝,我有点困,等我一会儿……一定还能继续……” 许延一直平淡的神色终于带了几分笑意,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 谢临泽片刻像是缓过来了,伸手去拿酒坛,然而手指刚刚触碰到边沿,便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倒在石案上,整个人完全醉倒了。 白雾无声的氤氲,苍青色的树叶露珠滴落,许延喝完了碗里的最后一口酒,站起身走到石案的另一边,将神志不清的男人打横抱起来。 谢临泽感受到自己被对方抱起来,便揪住对方的衣襟,勉强维持着一点思绪,醉眼朦胧地说:“许、许延……你这家伙打了一副好算盘啊……” 许延嘴角噙着笑,“你知道我想做什么?” 谢临泽同样笑了起来,他扬起下巴,眼角面颊上的淡红一路蔓延到细腻的脖颈,如同晕开的桃花,线条优美得令人心折,像是墨迹未干的画,“你灌我酒,我能不知道你想做什么吗?” 第87章 营救 第二日一早起来, 天色朦朦亮,许延打了一盆热水进屋,床榻上的男人睡得并不安稳, 大半棉被落在了地上, 身上只盖了一小半,他背朝外面, 露出红痕密布的背脊和肩膀。 许延把被子替他盖上,男人闭着眼睫, 眉尖微微蹙着, 呼吸绵长, 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动作,轻轻往里躲了躲。 许延心头如同被柔软的羽毛挠了挠,他原本打算早些带谢临泽下山, 可这会儿完全没了心思,坐在床边注视着对方沉睡的模样,享受着清晨宁静的氛围。 等到快到中午时,他从茅屋的角落里找出工具, 走到外面搭锅生火,煮上一盆地瓜粥,再进屋就叫人起床。 谢临泽昨晚折腾到大半夜才睡, 还没有休息足便被对方晃醒了,睁开眼眸好半晌才凝聚视线,看清楚面前的男人,不由想到昨晚, 又往被褥里缩了缩,开口时嗓子还有些哑:“你倒是神清气爽。” 许延伸手帮他把散落的鬓发塞到耳后,难得温和起来:“起来了,穿上衣服一会儿准备下山,再拖下去赫连丞该派人来找我们了。” “我实在想不通,你的酒量怎么这么好了?”谢临泽偏了偏头,“平时一点也看不出来。” “你看不出来的还多呢,以后有的是时间让你看清。”许延从衾被下拉出男人的手指,神色专注,动作近乎虔诚的亲了一下。 谢临泽的目光随他而动,片刻后缓慢地坐起身,穿上单衣,身体内部异样的感觉让他十分难以忍受,面上却没有露出丝毫,扶着木柱下了床,对要扶着他的许延摇了摇头,“我能起来。” 然而他松开床柱,脚下刚踩到实地的一瞬间,大腿根部传来一阵绵软酥麻,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下倒去,接着被早有预料的许延一把抱起来。 谢临泽面对这种情况,忍不住涨红了脸,又不想被对方看见,便把头向另一边扭去。 许延偏偏拗着干,扳过男人的下巴看清楚他的神色,从颤动的胸腔里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 谢临泽不满地瞪着他,却没有任何效用,只能任由自己被抱出门放在木凳上,捧着碗热腾腾的地瓜汤慢慢喝着。 用完饭,两个人才一起下山。 远处偶尔传来鸟啼声,温泉附近地面残雪逐渐消融,露出漆黑的泥土,鹿岭再往下走气候依然很冷,雾凇将林间装饰得银装素裹,树木仿佛冰雕玉砌。 他们一回宫里,赫连丞像是吃了炸药一样冲过来,戟指怒目地对许延说:“我费尽心血的花呢!肯定就是你这家伙拔的!怎么就剩一个根了?” 谢临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见许延回头看了自己一眼,便问:“什么花?” 许延做了一个让他回屋的手势,他却直觉有秘密,站着没挪脚,不料许延直接扯着赫连丞朝拐角走去。 赫连丞气得一会儿用汉话一会儿用北娆话,声音又大又聒噪,谢临泽原本没有休息好,这下更是被吵得头疼,见他们一走便也没了兴趣再听下去,扭头回了屋。 过了片刻后许延才回来,翻出那本史籍,准备继续教他北娆话,在那之前他顿了顿,说:“赫连丞的人找到周垣的下落了。” 谢临泽自然理解为他们两个谈论的只有这件事,“周垣现在在哪?” “他被北娆大将公孙野抓走了,这个公孙野是左贤王的亲信,还有……赫连丞与我说青辞过来北娆。” 谢临泽微微睁大了眼眸。 许延继续说:“青辞要左贤王费连枢找到我们两个的下落,可赫连丞先一步带回我们,公 分卷阅读112 分卷阅读113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113 孙野则抓到了周垣,以为他就是青辞要找的人,可周垣并不承认身份,如今公孙野已经派人传信,正打算把他交给费连枢。周垣若是落到费连枢手里,那就非常难办了。” 谢临泽闻言后沉吟数息,淡淡地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救周垣?” 许延:“越早越好,不过就我们两个潜入重兵把守的大将府只怕不太容易,需要找一个熟悉地形的人带路。” 谢临泽和他目光相接,“既然事不宜迟,就今晚吧,至于熟悉地形的人我看赫连丞就挺合适。” 许延顿了顿,“今晚就动身?你确定你行吗?” 谢临泽把对方手里的古籍合上,用书卷挑着他的下巴,“等我救回周垣你就知道行不行了。” 许延就着这个姿势自下而上吻上男人,手掌从衣襟缝隙滑进去,声音低沉模糊,“所以你已经恢复好了吗?” 谢临泽垂下长长的眼睫,在脸上落下扇形的阴影,他专注地迎合着这个炙热的亲吻,唇齿交缠,又脱离,细碎的吻顺着对方的鼻梁,一路向下,落在许延的脖颈上,伸出舌尖舔了舔。 正当许延浑身火起毫无防备时,谢临泽出声说:“还你的。 ” 他一口深深咬在对方的颈窝上,在听见抽气声后往后一退,留下一排齿印。 谢临泽坐回软垫,把敞开的外袍合上,对吃痛的许延轻佻地挑了一下眉梢。 “真是难消受啊……”许延无奈地偏头一看,果然渗出血了。 夜雾笼罩的王都街道上空无一人,夜空中乌云密布,如同一层层灰暗的墨水,随着寒风的气流涌动,逐渐掩盖了天边的月色。 三个人影潜伏在阴影中快速向前移动着,赫连丞虽然压低了声音但仍不减聒噪,对谢临泽和许延不甘地说:“老子就不该答应你们出来!这叫什么事?人帮你们打探了,救还老子亲自来!大半夜的溜进臣子府邸,万一被发现了我不要面子的啊?” 谢临泽:“要什么面子?既然是你的人抓了周垣你就要担起责任。” “你们都是我的俘虏!俘虏懂吗?” 到了墙角下,许延停下脚步,谢临泽道:“再说了,费连一党们有异心,我们这是在帮你解决,免得你这个北娆王的位置坐不稳啊。” 赫连丞哼哼两声,“已经到地方了,等救回人再跟你计较,大牢在东边那块,我和许延去解决守卫,你去救人,没问题吧?” 三个人翻过墙,落地时便非常不巧地跟巡逻的队伍撞上,还好许延和赫连丞动作快,三两下拿下他们,还有一个守卫往后逃去,刚要喊人,谢临泽捡起一块石头抡过去,守卫来不及发出一声便晕倒在地。 “行了,分头行动吧。”他拍了拍手往前走去,却被身后的许延拉住袍角,疑惑的目光看过去。 许延动作自然地取了旁边赫连丞的佩剑,递给他的手里,“虽然应该用不着,但是以防万一,你还是带着吧。” “……”腰间一空的赫连丞茫然地看着他们。 谢临泽接过剑,脸上不自觉地带了笑意,两个人的手掌分开时,许延明显感觉到了对方的手指挠了挠他的手心,极轻地一下,再抬头男人已经朝着地牢的方向走去。 夜色里传来沉闷地打斗声,地牢两边的守卫被许延拖走,转而又迎上另一队巡逻的士卒。 谢临泽举着火把,一步步地走下阴森黑暗的地牢,惊动了角落里觅食的耗子,吱吱着逃窜,深处回响着水滴的声音。 另一边忽然有哗啦的锁链碰撞上,栏杆上出现了一双粗糙的大手,拼命向外伸着,披头散发的囚犯像是见着了救星一般,“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谢临泽扭过头,用火把照亮了对方面孔,发现这个囚犯并不是周垣。 囚犯也看清楚了他的面容,错愕地一愣:“你是中原人!怎么会出现在里?是谁派你这个奸细来北娆的?” 他想着发现了奸细是一件功劳,囚犯眼珠子一转,大声叫嚷起来,“来人啊!这里有个细作,快抓住他——” “嘭!” 囚犯眼前一花,来不及看清便被重重一击,顿时向后一倒,人事不省了。 谢临泽放下脚,不耐烦地一皱眉,继续向前走去,前方里面不远处一个拐角,他看见牢房的角落里有一团人影,试探着开口:“周垣?” 那团人影动了动,声音里带着不可置信:“陛下?” 能喊出这个称呼的人无疑是周垣了,他向牢房门走了两步,抽出佩剑,正要朝锁链上砍上去时,周垣焦急地冲过来,紧紧地握着栏杆,脸上布满了尘土,心如火焚地说:“陛下你怎么会来这里?您知不知道这是费连枢布下的陷阱!他明白我不是许延,却知道我是同伙,特意用我当诱饵!若是他发现你也在这里……他可是、他可是见过你的样子……” 谢临泽错愕地一怔,很快回过神,“反正我们已经踩进了陷阱,这时候再退也来不及了,先把你救出来再说。” 利剑挥下铿锵一声响,锁链断成两截,他和周垣向外牢房疾步离开。 夜雾随着寒风在天空中游离不定,月色半遮半掩地从云端出现,映照着下方剑拔弩张的局势。 许延和赫连丞背对而立,浑身紧绷,四周是无数守卫包围住他们,各个身披甲胄,手持武器,屋檐上还有严阵以待的弓箭手,牢牢锁定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正对面的阁门大开,里面走出来两道人影,公孙野对费连枢笑道:“大人真是神机妙算,这个叫许延果然出现了,还牵出了一个同伙。” 费连枢身形高大孔武,面容肃穆,一抬手下令道:“抓住他们。” 无数守卫黑压压地扑上,毫不留情地对他们举起刀锋,许延一脚踹开最先靠近的敌人,赫连丞用大氅蒙住脸,急惶惶地道:“抓我?我可不能被抓到啊!我包袱很重的!” “这个时候你能不能别废话了!”许延一抬刀,铛铛两下挡住迎面而来的攻击。 “老子的武器都要叫你给谢临泽了!”赫连丞寻找着包围圈的缝隙,“许兄许兄!你顶着,我能不能先撤了?” “你敢走我第一个杀你。”许延说着,猛地听见脑后风声呼啸而至,来势极快,一道箭矢势若破竹般划下! 他向旁边一避,胳膊还是被割破了一道血口,抬起向高处看去,只见墙檐上蛰伏着一个弓箭手,一箭不中,正重新拉弓搭箭对准他。 而许延身处的位置完全暴露在他的视线下,根本躲避不开,正当这一触即发的时刻,一道白影踏着瓦片飞掠而过,男人尚在半空时便抽出剑锋,那锋利冰冷的长刃倒映着月光,以极其惊人的速度横扫而下,瞬间弓箭手的头颅飞离脖颈! 男人落在檐上收剑归鞘,一脚踢开残余 分卷阅读113 分卷阅读114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114 的尸体,接过弓箭,他一袭飞扬在风中的狐裘落下,脸上蒙着布巾,露出一双眼眸淡淡地向下看去。 第88章 杀出 即使隔着一层布巾, 许延看不见对方的面容也能轻易认出来人的身份——谢临泽。 墙檐上男人的轮廓浸染在月色之下,镀上了一层浅浅银辉,他抬手拉弦如满月, 闪着寒光的箭尖对准了下方的费连枢。 随着这个动作, 下面包围许延他们的队伍抽离出一部分,呼啦啦地挡在费连枢面前严阵以待。 趁此机会, 许延和谢临泽在缺漏重新补上前,向包围圈外冲杀而去, 可是守卫显然训练有素, 接连不断地冲他们冲杀而来。敌人们数量太多, 密密麻麻,许延几次险些被从侧方、背后袭击他的守卫击中要害,幸好有高处而立的谢临泽为他防备着。 他所中的佛罗散解了大半, 能清楚地看清整个庭院的动向,在四处晃动的火把和人影中找到许延,拉弦的手指一松,箭羽倏地穿过夜色, 将持剑偷袭的守卫射穿。丝毫没有停顿的时间,他又在弓上连搭三支箭,对准剩下的敌人。 场面陷入一片混乱, 将领用北娆话叫嚷着拿下弓箭手,又嘶喊着抓住两个刺客,不要放跑他们。许延数次没能从人群中抽身,周围的守卫越来越多, 血雨腥风向四面八方蔓延,他手上砍人的刀都出现了豁口,而赫连丞完全是个拖累,只会弯腰抱头躲闪,跟在他后面专注于挡着脸,完全没有动过手。 许延刚刚把刀从敌人的胸腔里抽出,手臂就被赫连丞拉住,他紧紧皱着眉,盯着四周的刀光剑影,“做什么?” 赫连丞讪讪开口:“其实我带了人。” 许延额角青筋一跳,拼命压制住打人的欲望,“你怎么不早说?” “我也不清楚会有这么大阵仗啊,还以为用不着,现在看来他们不出手咱们是出不去了……”赫连丞满脸无奈,他将手指抵在嘴上,发出一声嘹亮尖锐的唿哨。 紧接着应着声音的号令,这座偌大庭院里的阴影里,墙角上屋檐上现出二十多个一身黑衣的蒙面人,在此之前包括谢临泽,都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这些蒙面人的身手极其敏捷,向费连枢的守卫们冲下,像是无数道深夜里游走的魑魅魍魉,手起刀落间血液飞溅,在他们的掩护下,两人才得以离开包围向院外冲去。 谢临泽也随之落下墙头,带上周垣和许延汇合,守卫们在公孙野在命令紧跟其后,追杀着一行人,脚步杂沓声远去,院子里只剩下费连枢和公孙野两人。 大将公孙野也是负责执行计划的一环,本以为万无一失,他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不甘心地跟着队伍追了两步停下,看向他们逃走的方向,不可置信地愤怒道:“怎么回事?那些人是谁派来的?” 身后的费连枢从石阶上走下,满是胡子的面上看不出喜怒,院里到处都是尸体和残肢,他捡起地上一把匕首,久久没有出声。 公孙野见此问:“大人,此物可是有什么玄机?” 费连枢:“都城中大半铁匠都归我所用,所锻炼出的刀剑却没有这般锋利,不像是一般铁匠所造,倒似王宫里出来的。” “您是说……”公孙野意识到了他话里的意思,忍不住露出惊骇的神色,“刚才那是……” 费连枢眼底一片阴沉,“那些蒙面人王上是亲卫,刚才出现的两人,其中一个应该是叫许延的中原人,另一个就应该是王上了。” “那、那如何是好?”公孙野惊得结巴了。 “叫我们的人退回来,这件事就装作没有发生过。” 这场追杀平息在深沉的冷色中,谢临泽一行人匆匆回到王宫中,周垣在牢中还受了一些小伤,他面对赫连丞唤来的巫医急忙向后退去,自己找了几味药材解决了,听闻谢临泽的佛罗散是巫医治好的,又想着追上去讨论一番,被许延拉住了。 赫连丞这次帮了他们的大忙,非常得意洋洋地在他们面前晃悠,讨要报酬。 谢临泽坐在炉火烤暖的屋子里,想了想说:“我们几个匆匆来此,并没有什么值钱的财宝,这样吧,就做几道中原菜答谢你如何?” 许延一听他用这么正经的语气说做菜,仿佛他会做菜一般,然而当年桃花酥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赫连丞跷着腿坐在鹿皮椅中,闻言挑高了浓眉,“就几道中原菜?连本都回不来,你们知不知道欠我多少人情?谢临泽你好歹也是个皇帝,不如拿岭北几座城池来换怎么样?” 谢临泽笑道:“虽然我是皇帝,但是城池可是百姓的,我说了不算。况且,礼轻情意重你总听过吧?” 赫连丞不满地咕哝起来,他也知道讨来岭北不可能,再说城池的事情无异于谈论两国何时开战,非常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今夜深了,明个的午饭就交给了,可别忘了。” 等他走了后,许延看向谢临泽,“你会做菜?” 谢临泽一笑:“当然,不就是做菜嘛。” 这时周垣打开门进来了,他一手抓着几个窝窝头,一手端着一盘炒野菜,找了地方席地而坐,充满嫌弃地说:“怎么王宫里的饭菜也怎么难吃?” 谢临泽和许延的视线转向他,“你是怎么被公孙野抓到的?” 周垣说:“还不是因为青辞知道咱们来北娆了,让费连枢派人来找,我跟门里的人传信呢就被抓了,幸好门里的探子先溜走了。” “现在大昭朝堂的局势怎么样?”谢临泽问出一直记挂的心事。 周垣换了一个坐姿,看了一眼许延,“他把陛下你带出来的时候应该就料到如今的局面了。陛下您一走,咱们白驹门和季家苦心营造的局势毁于一旦,青辞卷土重来,有渡云观他什么都好做,几场清醮做下来,民望回归,现在正和季穆两家斗得风生水起。” 他啃了一口窝窝头,声音变得含糊起来:“不过看起来穆家撑不了多久,季家耗损颇多。” 谢临泽沉吟起来,屋里一时静了下去。 周垣咀嚼着食物,趁着对方心不在焉,又看了一眼许延,眼神里带着示意。 许延对他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周垣清了清嗓子,“北娆连个木筷都没有,菜都没法吃,我对王宫太不熟悉,许延你带我去找个竹片什么东西充木筷吧?” 谢临泽转过身,往床榻走去,头也不回地说:“正好,让许延给你安排个屋子住,我先休息了。” 两个人走出门,身后传来嘎吱一声关门的响动,谢临泽停下走向床榻的脚步,转而走到另一边来到窗边,他抬手将木窗无声无息地打开一隙,可以清晰地听见墙边许延的声音传来。 许延:“出什么事了?” 分卷阅读114 分卷阅读115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115 周垣:“陛下的余毒要何时才能清完?” “前日问过巫医,上回的母子蛊没了效用,少说要两个月才能重炼一份佛罗散。怎么?” 周垣顿了顿,还是开口:“你有没有考虑回离镇一趟?许夫人病了。” 谢临泽放在窗棂上的手指攥紧了,面上却是波澜不惊,旁边泥炉散发出的火光,在他的侧脸投下一道浅浅的暖色。 或许是周垣看许延的神色变化,连忙说:“别急别急,没有什么大毛病,只是冬季寒冷,难免有些风寒,已经请了大夫用了药,只是她很挂念你,问你开岁还回不回去,还有阿仲,一直在念叨你和皇上……” 外面一片沉寂半晌,时间仿佛过得极慢,谢临泽想起许延就是因为他的娘才一步步走过人生最难过的坎,不由生出几分感慨的滋味,那声叹息堵在嗓子里还没有吐出去,他便听见许延回道:“我现在抽不开身,就请你先回去帮我看看她,今年开岁怕是回不去了,等到这边事了我便回去。” “哎,说的什么客气话,放心吧,咱们两是兄弟,你娘就是我娘,等明个就回去,再说了我还吃了许夫人这么多顿饭,不能白吃啊。不得不说,北娆的饭菜真难吃……” 两个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谢临泽把木窗关上,回到床榻边一头倒进柔软的被褥里,面颊在被褥间蹭了蹭,静了片刻他钻进冷衾被里慢慢捂热了,在屋里等着许延回来。 许延安排好周垣后进门,在床榻边刚一坐下,他以为已经睡着的谢临泽忽然起身一把从后面抱住他,许延毫无防备被对方这猛地一扑,没有坐稳又没有拉住床沿,两个刚刚杀进杀出大将府的男人竟然一起摔下了床。 谢临泽原本想吓吓他,没想到自己也跟着狼狈的摔了下去,腰后磕了一下,又拉到了大腿根,顿时疼得嘶了一声。 他睁开眼想看看许延怎么样了,然而对方还没有起来,第一个动作就是转身来看他的情况,紧接着把他从地板抱回到床榻上。 四目相对,许延露出了无可奈何的好笑意味,“你在做什么?” “我就……”谢临泽想了数息没词了,直接顺从心意张开手臂抱住对方,“我就想抱抱你。” 许延怔了怔,随即脸上的笑意渐渐放大,方才积压在心头的沉郁一扫而空,同样搂住了男人,在他耳边低声道:“怎么,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坏事?还是在等着我帮你做明天的饭菜?” 第89章 练剑 “饭菜?”谢临泽一扬眉毛, “我摘人脑袋都信手拈来,何况是做几道小菜,再说我都看过你做了多少回, 早就记住了。” 许延不再说什么, 可眼里明摆着对此存疑。 “去吹蜡烛,准备睡了。”谢临泽用手肘捣了他一下, 拿过抱枕放在床前拍了拍,躺回到衾被里。 蜡烛一灭, 屋里陷入一片静谧的黑暗, 身边的被褥陷了一些, 许延在他旁边睡下。 谢临泽本想着早些休息,可这会儿又有了精神,反反复复地想着方才对方和周垣的谈话, 忍不住开口:“许延?” 身边一片安静,看起来对方像是睡着了。 谢临泽不信他能这么快睡着,把手从被褥间伸过去打算掐他,半路便被许延的手掌攥住, 对方低沉的声音在屋里响起:“你是不打算睡了?” 谢临泽侧着身去看他,“许延,跟我说说你幼时离开京城之后的经历吧。” 许延:“怎么说起这个?” 两个人的手拉在一起, 谢临泽能感受到对方手心里温热的细汗,“就是想起来了。” “很多都记不大清了。”许延似乎在回忆着,“以前还是挺没用的,离开京城之后一度居无定所, 想承担责任却又闯出许多祸,还是娘在后面收拾,没有银子寸步难行,幸好在白驹门学了武,下了山才算真正过起日子。” 谢临泽看着对方在黑夜里的轮廓,眼也不眨,“后来为什么要回京城里开客栈?” “方便打探消息,也是为了搜罗药材好给娘治病,她因为以前……”许延顿了顿,“落下病根,诊治钱去如流水,便开了间客栈谋利。” 许夫人对于许延的重要无须多言,谢临泽心里又犯起愁,从太玄殿开始他和许延便待在一起,除了岭北那会儿几乎是寸步不离,许延帮了他太多,可许夫人病了他还要把对方绑在身边,装作不知道,不让他离开未免也太过只顾及自己。 话在嘴里滚了一圈,想到他会离开,谢临泽便难以继续假设下去,他这二十多年来命运多舛,满是背弃和黑暗,交织在朝野和皇权的争斗中,寻来觅去身边也只有许延一个人。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条路走到这一步,原本他这般舍不得放手,失去许延这束光,他怕早就成了一具腐烂的白骨。 许延见他不说话,将谢临泽拉到怀里贴着,“别想那么多。” 贴着对方温暖的胸膛,谢临泽一句话问出不口,彻底杜绝了提起这事的念头,就厚颜装作没有听见吧,等到佛罗散的余毒清完就第一时间跟许延去离镇,到时再好好弥补许夫人。 他打了个哈欠,点了点头,准备靠着对方睡过去时,不料许延想起往事,不自觉地起了念头,问:“你当初为什么要让我和我娘走?” 谢临泽困意深沉,声音都变模糊起来,“你不是知道吗?” “我不知道。” 原因对方明明一清二楚,谢临泽懒得回答,刚刚放任意识散开,就感觉到许延的手进了他的单衣里,他立刻抓住对方的手,“还让不让睡了?今天在大将府为救周垣杀了那么人,你就不累吗?” 许延好整以暇地道:“先把话说清楚。” 谢临泽只好道:“我预料到之后朝堂乃至京城一定会发生震荡,朝臣官员都要面临劫数,季家更是重之之重,就先让季老太爷把你给送走。” “为什么单单送我一个人?你就这么记挂我?”许延嘴角带笑。 “你就是想听好话对吧?是,特别挂念你,哪像你过个三载五载的,就把人全忘了,一直没认出来。” 许延噎了一下,“何止三五载,明明隔了那么久……况且你认出来我不也没有说。” “毕竟扔你送来的药材在前,我如果一开始说了,估计你不仅不会带我离开太玄殿,还会揍我一顿。” 两个人越说越追究起来,许延道:“你直说当初让我离开京城的人是你,不就完了?” 谢临泽扬了扬眉,“你会信吗?” 静了数息,许延才继续出声:“那之后呢,为什么没有告诉我,让我欠恩情的不是季家,而是你?” 谢临泽也没有那么快回答了,慢慢地说:“因为后来我跟你去了季府,才发现我对季 分卷阅读115 分卷阅读116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116 六了解的太少了,季家为了名声而掩盖了你母亲遭受的对待,我知道的太晚了,我原来以为你就是一个需要人保护的,弱不禁风的小孩子。” 许延听出他话里的自责,凑近吻了一下他的额头,“我不该提过去的事。” “以前我会不想提起,不过现在跟你在一起,谈起来也就没什么大不了。”谢临泽安心的闭上眼睛,声音渐渐低下去,“睡吧。” 许延等对方呼吸平稳才随着他一起睡过去。 夜里两个人说完话,相拥着一起入眠后,夜里又落了雪,到了天蒙蒙亮停下。 外面湖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踩上去稍微一使力便碎了,冬日里的太阳总是掩在层云后,远处云海茫茫,配着流银千里的浩淼湖面,说不出的壮阔。 谢临泽修养了好一段时间,身体差不多逐渐恢复,只等着巫医们再清一次余毒,他在屋里待不住便开始拿剑出去练,论起杀人的伎俩还算过得去,可过去这么长时间,实打实的练剑总还是有些生疏。 如镜冰面上屹立着孤零零的一棵苍松,根部完全被冰雪冻住,旁边不远处有一道人影,剑锋挥动间带起呼啸的寒风,在半空中划出凌厉的弧度,雪花向剑尖而指的方向纷纷扬扬的散开。 谢临泽一袭雪白的狐裘,厚重的狐毛披在肩膀上,他脚下的冰层因为动作发出咔嗒一声,飞快向四周攀爬出裂纹,清脆地崩断开,在落入寒冷的湖水前一刻,他脚尖一点飞身跃起,剧风鼓动狐裘,底下的红袍衣袂随之翻飞,平平稳稳地落在另一块完好的冰面上。 谢临泽挽了一个剑花,正准备收剑归鞘回去了,忽然听见有脚步声靠近,抬头一看见是许延迈上了湖面。 许延转了转手里的陌刀,“你要不要跟我练练?” 这话对于谢临泽无异于挑衅,他勾起嘴角,上下扫了对方一圈,最后把收到一半的剑锋抽出,遥遥指向对方。 许延一步步走来,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还差十步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冲向彼此,扬起手里的武器。 寒风在耳边猎猎作响,谢临泽手上用了十足的力,铛地一声重响击在对方的刀刃上,刀剑的互相硬生生地刮过,发出刺耳至极的摩擦声。 两人的身形交错,许延显然力道巨大,并且没有算到冰层的脆弱程度,当即一脚踩进了脆弱的冰层中,趁着这一瞬间的停顿,谢临泽转身挥剑横扫! 许延一跃而起,回头便是刀尖一挑,谢临泽急急侧过身,刀锋一掠而过,肩膀的披风被削下来不少狐毛。 他来不及再度挥剑,对方的第二道刀光已近在咫尺,谢临泽弯腰避开,他头也不抬,却像是背后长眼睛了般,知道许延的刀锋紧跟而下,背在身后持剑的手腕一转,铿锵一声别开陌刀。 这一手转得极快,近乎追风逐电,又巧妙到了分毫,剑锋折射出的寒光在谢临泽的动作间,毫不留情地逼近了许延的喉咙。 许延在电光火石间退后数步才躲开,那凛冽阴森的寒气仿佛还萦绕在脖颈,他不由伸手摸了一把还完好的脖子,看向谢临泽,拧了一下剑眉。 谢临泽朝他一笑,那个笑容带着毫不掩饰的锋芒,紧接着又狂风骤雨般袭来。 许延叮叮当当地左右执刀阻拦,被对方逼得一步步后退,附近的冰层已经崩塌成无数碎块,意味着两个人只能一点而过,不能多停。 但对于许延这样擅长力攻的人来说,相当不利,谢临泽也极为懂得避短,每一招一式都不硬着来,而是用上了所有精湛的技巧。 天上又落下雪来,白雪皑皑迎风翩跹,飘洒在湖面上如若堆银砌玉,两个人影加上旁边的一棵树,远看便是三个黑点。 许延落于下风,直到他看见谢临泽的剑锋削下松树的枝叶,松针从眼前掉落。 谢临泽见许延左右掣肘,身后只剩漂浮在水面的碎冰,已无路可退,便准备差不多给他最后一击,剑锋一个虚晃,从左变为向右划去,想要逼得许延顺从自己的心思往左边退开。 可对方偏偏反其道而行,不闪不避地往后面的碎冰踩去,谢临泽露出了错愕的神色,这个天气落下了水可是会留一身病,忍不住伸出去抓住他的衣襟。 没想到许延居然借着他的力,不但没有摔下去,反而向上翻身跃去,动作行云流水般落在了苍松的树干上。 “你……”谢临泽咬紧牙关,因为刚才许延的一扯,这下要掉进湖里的人换成了他,眼看要噗通一声摔下水里时,许延抬起刀背一勾。 谢临泽身形一滞,狐裘后领被对方的刀背挂住,整个人悬在半空中晃悠。 身后许延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你输了。” 谢临泽郁闷地吐出一口气。 等到许延把他放下来后,两个人从冰湖回到屋子里,他先在炉火前把手烤暖了,才转向厨屋里放了一桌的食材。 许延不放心地探出头:“要我帮你吗?” “不用。”谢临泽把他推了出去,顺带关上了门。 第90章 出宫 谢临泽走到桌边, 拿起一块粘满了灰尘的鹿肉,深感北娆人真是太不讲究了,不爱沐浴也就算了, 备在王宫里的食物还这般脏乱。 他能把食物收拾一下, 装在盆盆碗碗里先清洗一遍。 因为北娆这边气候问题,侍从们常常打猎所以并不缺肉, 少的是蔬菜和水果等,难以种植, 稍稍一不注意就被冻死了。 赫连丞这位北娆王当得还算称职, 先王连年征战穷兵黩武, 一度让北娆陷入饥荒当中,可以看出赫连丞已经在尽力弥补,王宫中用度一律从俭, 除了巡守的侍卫,连宫人都寥寥无几,过得还不如一个商贾,并且号令臣子不得奢靡。 别的臣子暗地里怎么样谢临泽不知道, 但他听许延说过,费连枢实际上是照做了,并且可能比赫连丞过得还要吝啬。 半个时辰后, 侍卫进来把一盘盘菜端上桌,看起来颇为警惕,似乎是想验验毒,奈何许延坐在一旁, 盯着他的动作,浑身散发出无形的压迫感。 侍卫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退到一旁候着。 赫连丞在前殿跟大臣们商议完事务,提了两壶酒,满怀期待地回来,凑到桌边坐下,“看起来还可以啊。” 屋里光线太暗,正好外面的雪停了,廊外有一片空地,种满了一圈苍翠的桧柏,顶上还覆着层细雪。 把桌子挪出去后周垣也到了,四个人聚集在一起,摆了五六道菜,单观菜肴的品相,谢临泽的刀功可见一般,肉块差不多切成了马铃薯丝,每条的长宽度都完全一样。 “尝尝吧。”谢临泽拿了削好的木筷放在俺边。 话虽如此,许延没有动,周垣非常有眼色,慢条斯理地拿起木筷, 分卷阅读116 分卷阅读117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117 实际上两个人同时看向赫连丞,对方浑然不觉,直接舀了一大勺子,往嘴里塞去,只咀嚼了一下,五官顿时扭曲起来。 许延和周垣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 旁边的侍卫大惊失色,连忙扑上去,大声唤道:“王上!王上!您怎么样?” 赫连丞脸红脖子粗。 谢临泽坐在对方,看了看饭菜又看了看对方,不能理解状况,变得一头雾水。 看侍卫一副焦急地要喊人的样子,赫连丞按住对方的肩膀,他在一瞬间尝到了极其难以言说的味道,就像憋了一个月的马尿,还是搀了黄连的那种,余味中带着一股冲鼻的辛辣,几乎他两眼一黑,昏厥过去。 他也想到了谢临泽做饭可能不尽如人意,但总不会比北娆的饭菜还差吧,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还真是! 谢临泽看着他这个反应,郁闷地拨了拨菜,“至于吗?是不是北娆人和中原人的口味不符?” 赫连丞缓过来了,猛地一拍桌,怒不可遏地咆哮:“这是口味的问题吗?!你他娘的直接毒死我对不对?!” “一定是口味问题!”谢临泽同样一拍桌,扭头向旁边看去,“周垣你来试试!” 周垣不要命才会试,头摇得像拨浪鼓。 “告诉你,这件事没完了谢临泽!你他娘一天到晚就想整老子,说什么礼轻情意重,说什么一番心意?实在是忍无可忍!”桌上的盘碟随着怒火震颤起来。 谢临泽面对这种状况讪讪地挠了挠脸,在僵持的气氛中看向许延。 许延一直静静地坐在一边,对上他的目光也不说话,眼里分明是在说看他怎么办。 “不就是一道菜……可能是哪里出了问题,但是绝对没有故意整你的意思……”谢临泽一边试图解释,一边在下面踢了许延一脚,示意他说句话。 许延不为所动。 谢临泽对他磨了磨锋利的牙齿。 许延终于说话了,他向怒火冲天的赫连丞说:“既然你不满意,那便由我来重做一份。” 谢临泽听到这一句时眼睛一亮。 赫连丞稍微按捺住脾气,充满怀疑地道:“真的假的?你能做好吗?” 旁边的周垣也不再装作一团空气:“真得不能再真,要说我们中有一个会做饭的,那就只有许延了。” 侍从把桌上的菜肴撤了下去,身负重任的许延起身进了屋,拿了一堆腌制好的肉和酱料出来。 赫连丞挑起浓密的眉毛,不满地说:“又是烤肉?” 烤肉是北娆这边最基本的做法,他以前在外打猎十顿有九都是烤肉,早就吃到腻味了。 “放心,和你以前吃的绝对不一样。”许延搭上铁丝架,拿出火折子。 谢临泽走到旁边帮忙,大部分肉都已经串好的,就连炭火也是备全了,可见许延早就开始准备了,他低声问:“你早就预料到了吗?” 许延抬起头,手指还带着酱料,在谢临泽的脸上抹了一道痕迹,“这不是明摆着。” 谢临泽毫无防备的挨了一下,鼓着腮帮,把脸埋在对方的肩上蹭掉油痕,“看不起人是吧?” “陛下。”许延实话实说,无奈的声音中带着包容,“你连你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想着给别人做饭?” 谢临泽忍不住笑了起来,“其实还是能的,只不过在你身边就这样,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尝尝味道怎么样?”许延撕下来一块烤得酥香的肉放到对方嘴边。 谢临泽吃完点点头,“可以在北娆开个铺子了。” 要说许延烤的肉和北娆做法的区别,不仅是对烤法驾轻就熟,最大的还是酱料,涂一层在肉上,入口爽滑酥嫩,唇齿留香。 至少解决了赫连丞,他明显顾不上发火了,拿匕首在烤肉上划着,几个人正吃得正香,外面进来一个侍卫,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赫连丞脸上轻松的神色沉了下去,眼里锐利的寒光一闪而过,用北娆话吩咐:“直接杀了,再查清楚还有没有别的探子了。” 侍卫听令退下,赫连丞扭过头,对上三个人的目光,“看我做什么?” 谢临泽把割肉的小刀在手里转了一圈,“看来你有了什么麻烦。” 赫连丞看了一眼能听懂北娆话的许延,“这事也不算什么麻烦,我也没打算避着你们,上次去大将府救周垣,动用亲卫,估计是被费连氏那家伙认出来了,还派了探子进宫,不过已经被处理了。” 四面回廊周围是修剪过的桧柏,深绿的枝梢映着寒气深重的天空。 谢临泽斟了一杯酒,“你打算怎么除掉费连枢?” “我为何要处理掉我的左贤王?”赫连丞也倒酒和他碰了一杯。 “你就不怕被拉下王位?若是需要我们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赫连丞朗声大笑,透露着一股疏狂意味,“怕?我赫连丞若是怕过被拉下去,就不会坐上这个位置。北娆不是你们大昭,这里实力说话,皇权可没有那么重要。” 他眯起一双鹰隼般的眼眸,慢慢地道:“你想除掉费连枢,是不是还记恨着佛罗散的仇?” 谢临泽和他对视,彼此都看不清眼里的意味,“佛罗散暂且不说,我很好奇,你不想让费连枢发现我的存在,定是知道他一旦查到我在北娆,便会以我来要挟大昭,那么大昭和北娆之间将少不了一战。你既然不愿开战,为何还留着他的命?” 赫连丞听出他言下的意思,“你尽可放心,北娆绝对不可能向大昭开战,至于费连枢,他会服从我的命令。” “表面的臣服说明不了什么,他层出不穷的手段你也清楚,你不怕他尾大不掉,我却觉得这次的探子只是个开端。”谢临泽站起身,紧跟着他的动作,旁边的许延和周垣同样站起。 另一边的侍卫警惕地把手按在刀柄上。 赫连丞仍然坐在软垫上,大氅铺散在四周,他屈着一条腿,手里提着酒杯,坐姿放松,没有抬头,“你想做什么?” 谢临泽嘴角噙着笑意,“我们没有再继续留在宫里的必要,费连枢的探子被杀,他便知道王宫里藏了人,再待着我的身份迟早会暴露。不过你放心,佛罗散在你手里,我不会离开北娆。” 赫连丞低沉地笑了两声,忽然说:“如果你们三个现在死在这里,你觉得会有谁知道真相?” 四周的气氛骤然变得紧绷起来,守在一旁的侍卫手中弯刀出鞘三分,暗处里蛰伏的阴影也开始严阵以待。 “知道陛下在这里的人可不少。”许延淡淡开口,“一旦他失去联络,庞清就会带着斥狼铁骑围住北关,那之后会发生什么就不由你控制了。” 静了数息,每一刻仿佛都变得无比漫长,赫连丞终于有了动作,他站起身,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真是不 分卷阅读117 分卷阅读118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118 讲情谊,利用完了就翻脸啊。” 僵持的氛围瞬间瓦解,他一抬手,侍卫立刻收回刀,“送他们离开王宫。” 谢临泽和许延对视一眼,三人向外走去,赫连丞负手而立,面上没有一丝平日的玩笑之意,沉凝的目光看着他们的身影穿过桧柏离开。 第91章 地城 侍卫避开宫人, 沿着隐秘的通道把他们送出王宫,到了外面,周垣才松了一口气, “我原本还想着要怎么在赫连丞的眼皮子底下才能出宫, 费连枢这下倒帮了我们一把。” 谢临泽摇了摇头,“赫连丞不会放心我们待在他的视线之外, 我们无论出不出宫后面一定都有他的眼线跟着。” 转过这条漆黑的巷子,前方街道渐渐出现行人, 许延看了一眼身边的谢临泽, 赫连丞的眼线左右是躲不掉的, 但为防止有费连枢的探子认出来,便先带着他进了一间铺子,买了一件狐绒滚边斗篷挡住脸, 北娆人的面孔和中原人的长相区别很大,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许延和周垣倒无关紧要,但谢临泽的身份重要,还是谨慎些为妙。 谢临泽拉上帽沿, 一旁的掌柜一直好奇地往盯着他们几人,许延去付银子的时候说了几句北娆话。 掌柜的听见他的声音有些惊讶,小声询问:“是过来做生意的商贾?干了有些年头了吧?” 谢临泽站在一旁, 眼也不眨地看着他们,许延则随意地打量里面的摆设。 许延和掌柜的说完话,几个人离开铺子继续向前走,许延看向周垣道:“接下来我们去哪里落脚?” 周垣一笑, “我之前和门人联系,早把北娆的情况摸透了,跟我走就是。” 街道的人影稀少,他们七转八转到了窄巷,地势越来越低,最后下了光线黯淡的水道里,石阶延绵,谢临泽发现北娆真是充分利用这些废弃的水道,有种四通八达的感觉。 许延继续之前的话题,“你觉得赫连丞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他是在拖时间。”谢临泽说,“以北娆的现在状况,的确打不起仗,但是给赫连丞六、七年的时间,等北娆重新振作起来,到时候就不是他一句话的事了。” “这就是他放任费连枢的原因?”周垣问。 “他只不过是在制衡罢了,这一套倒是跟前代北娆王不一样。费连枢的确有权势之心,但并没有夺位之念,就像他挑动袁轩峰使岭北陷入危机,也全是为了北娆,这也就是赫连丞容忍他的原因。” 几个人的脚步声回荡在幽深的地道中。 周垣嗤笑一声:“费连枢不断给大昭制造麻烦,不仅让边疆乱成一团,还有朝堂有所勾结,按陛下你的意思是,看来赫连丞乐见其成,这样才能让北娆有重振的时间?” 谢临泽点了点头,又说:“你没必要跟我这么拘谨,别成天到晚喊什么陛下了,我都替你难受,就像一开始那样直呼姓名就好。” 周垣为人的确随意,但大昭皇帝这层身份可不是随意说着玩的,他是无论如何做不到像许延那样处事,况且他自诩医术高明,却误诊了佛罗散这件事让他一直耿耿于怀。听到谢临泽的这番话,周垣挠了挠头皮,模糊地应声:“是、是。” 转眼石道走到尽头,外面光线大亮,谢临泽和许延适应了视线,渐渐看清楚四周的情况,不由都露出惊讶之色。 外面是狭窄的街道,长而起伏看不到尽头,左右商铺总算不是岩石所建,瓦顶木梁,鳞次栉比,倒与岭北有些相似,两边堆满了玲琅满目的货物,行人熙熙攘攘,贩卖声接连不断。 而最令人惊讶的是,方才那条地道不知下了多深,从下往上看去,房屋上端是两面陡峭的岩壁,天际只能看到狭长的一隅,如同立于万丈深渊的最低端。 周垣道:“到了地城才算见识了北娆的全貌,我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跟你们一样惊讶。” 谢临泽:“这里是什么时候建的?” “早在百年前就初具规模了,我听是这里最开始是因为一个部族躲避灾害才搬下来的。” 左右房屋之间高高挂着挡风用的帘布,还有一些避雨的棚子,周垣带着他们向前走去,周围的人群越来越多,热闹喧嚣,他们三个举步艰难,谢临泽被许延拉着,倒也不慌不忙。 前几日所见的上城一片荒芜,下面却像是挤满了北娆满城人。 街道上卖什么货物的都有,乱糟糟又闹哄哄,各种皮革和刀兵护甲,还有关在笼子里撕吼的雪狼,以及一些从大昭运来的瓷器绸缎,还有严令禁止的阿芙蓉等货物明摆在货架上。 不仅如此,谢临泽还闻到一股呛鼻的火药味,许延也闻到了,和他一起朝左边的铺子看去,然而摊主丝毫没有忌讳,正大摇大摆地吆喝着,箱子倒没有打开,上面坐着一个衣衫半解的女子,跷着腿,脚上勾着鞋,风情万种,吸引来一众目光。 这种情况放在大昭是绝对不可能的,火药以及鸟铳等军械受神机营和五军都督府监制运送,严加看管,还经常四处排查,极少能在民间流通。 周垣凑近了低声说:“看见那女子的脸的印记了吗?她是个奴隶,北娆这边还很多这样的。” 谢临泽皱了眉,“赫连丞就没有想过要禁止吗?” “禁不住,那么多人就靠着贩卖奴隶养家糊口呢,况且这情况存在太久,就成了默认的体制,赫连丞改变不了。” 许延淡淡地转过视线,“继续向前走吧。” 又穿过一条街,周垣停下脚步,面前是一座破旧肃穆的阁楼,他带着两人进了门。 与谢临泽想象中不同,大堂里丹楹刻桷,装饰极其华丽精致,让他很不能理解的是北娆人的审美,要么就粗枝大叶的完全不装饰,要么就像这里,到处是红色的帷幔,挂着锦绣丝织品,色调怎么鲜艳怎么来,简直眼花缭乱。 至于这里是什么地方,和越罗院一样,只是能去越罗院的客人都是京城权贵,算是文人雅士聚集的勾栏地,讲究风雅含蓄。 而北娆没那么弯弯绕绕,所以眼前一片声色放纵。 谢临泽和许延不约而同地看向周垣。 周垣一摊手,“没办法,咱们白驹门的消息站就在这里,凑合着吧,不然上别处也不安全啊。” 他们寻了一处桌子坐下,周垣唤了一个小厮去叫他们的店家来。 还没有等上一会儿,只听咚地一声,一个纤瘦的勾栏女撞在桌沿上,她看起来年纪极轻,像是刚及笄,揉了揉撞疼的手腕,对许延他们嫣然一笑,又扭头朝推她的人抱怨道:“懂不懂轻点动作?” 一个浑身肌肉的壮汉走过来,搂着女子说:“还不是你喜欢玩那一套欲拒还迎?” 四周桌子都满了,两个人便在他 分卷阅读118 分卷阅读119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119 们这张桌子坐下,完全不顾对方六双眼睛的注视,若无旁人的和女子调情。 谢临泽还没有看到什么,就感觉许延把他的帽沿向下拉了拉。 周垣则瞪大眼睛,不为别的,因为壮汉把女子身上所剩无几的布料一扯,原本他以为会有血脉贲张的画面,可没有想到‘女子’露出了平坦的胸膛。 周垣险些把口水喷出去。 竟然是个男的? 对方的面容浓妆艳抹,年纪又在少年和青年之间,声音还比较尖细,着实有些不辨雌雄。 周垣一阵背脊发寒,感受到旁边许延身上散发浓浓的寒气,只能僵硬地坐着没敢扭头。 还没等许延做出什么,那壮汉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劲,抬头瞥了一眼,一看之下视线定住,困惑地开口:“中原人?” 他怀里的少年懒懒一笑,“中原人来这里做什么?” 壮汉的视线依次看过许延和周垣,接着落在了穿着斗篷的谢临泽身上,目光在他帽沿下露出下巴和嘴唇上打转,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我听到消息,左贤王大人现在四处搜查你们中原人,抓到你们可是能领不少赏钱。” 少年识趣地从他怀里坐起来:“还有这回事?怪不得上个月东街的几个中原商贾都不见……” 少年的话还没有说完,只听铿锵一声,许延抬手抽刀出鞘。 壮汉顿时脸色一变。 锋利的陌刀横在案面上,许延淡淡出声:“你可以试试有没有这个命去领赏。” 第92章 暂住 谢临泽伸手扶着帽檐, 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再观对面两人,少年虽看过了这种场面,但闪着寒光的刀锋近在咫尺, 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壮汉听到许延的北娆话, 视线微妙地转了一圈,显然是在掂量对方的实力, 接着他大大咧咧地露出一个笑容,有恃无恐地道:“别着急动手啊, 咱们可以好好商量, 你也不想在这里引起别人的注意吧?” 谢临泽即使被帽檐遮住视线, 也能想象到此刻许延的脸色。 大堂四周热闹非凡,只有角落里这张桌子的气氛一片凝固。 壮汉继续道:“你们也清楚左贤王大人的能耐吧?要是被抓去,下场想必十分凄惨。” 他却不知, 面前三人不久前才在费连枢的重围下杀出,谢临泽笑了一声,“你想要什么不妨直说。” 壮汉一直观察着他们几个的反应,闻声目光落在对方身上, “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要我当做没看见,放过你们倒也容易, 除非你出的银子比左贤王的赏钱更多,破财消灾,这也是你们中原人的道理,如何?” 没人回答他, 壮汉身边的少年显然待不住了,甚是坐立不安,许延片刻后道:“破财消灾可以,但比起用在你微不足道的威胁上,我更好奇的是,你是从何得知左贤王搜查中原人的消息?” 壮汉的神色露出一丝慌乱,掩饰般大掌一挥,“这不是你该问的事,这银子你是交还是不交?” 要许延拿出银子来简直是天方夜谭,他直接提起刀背朝对方胸膛击去,壮汉没想到他骤然动手,硬生生受了重击,连人带椅子向后摔去,发出砰地一声倒地。 少年惊叫一声跳开,四周众人的目光纷纷移过来,在北娆发生斗殴是常有的事,不过对象是中原人就少见了。 从前北娆和大昭还经商往来时,经常能看见过来做生意的中原人,北娆还因为逐渐繁荣的贸易影响而移风易俗,可自从昭德帝一死,两国的关系岌岌可危,如今寥寥无几的商贾都属于私贩。 壮汉从地上爬起来,刷地抽出藏在靴子里的匕首,怒火中烧地许延刺过去。 耳边一片喧嚣,谢临泽仍然坐在桌边,拿起一个瓷杯用袖子擦了擦,倒了一杯热水的空隙,许延已经放倒了壮汉,楼上楼下顿时响起一阵嘘声。 多是骂那壮汉无用,又有人看不过眼中原人得胜,吆喝着要同许延交手,正当事态越发激烈时,楼上管事的中年男人快步下来,急急忙忙地喊道:“快住手,快住手!” 人群嗡动,管事先让小厮把壮汉拖下去,转身对许延一拱手,行了一个中原的礼,“东家在楼上等候已久,请跟我来。” 他们一行人跟着管事离开大堂,小厮替他们安排了房间,许延和周垣去见了东家,谢临泽则直接去了屋里,吩咐小厮送上一桶热水后,舒舒服服地泡在热水里沐浴。 等许延进门时,谢临泽已经换了件棉布袍子,把布巾交到对方手里,在毛毡坐下背对着他。 许延非常默契地替他擦起一头湿漉漉的长发。 谢临泽微微闭着眼睛,“其实我很好奇你们白驹门到底有多少人马?” “论起真正的白驹门弟子并不多。”角落里紫炉熏香,静静弥漫,屋里的摆设素净,许延站在他身后,“只不过他们底下有些人手,恰好组成了一个四通八达的情报网,大多数都盘踞在中原,北娆并不好露面,所以就这么一个。” 谢临泽点了点头,又问:“方才那个北娆人你打算处理?” 许延:“他知道些有用的消息,东家已经令人拷问了,估计是和费连枢手底下的队伍有联系。” “看来费连枢还不死心啊……”擦干净头发,谢临泽回过身看着对方的面孔。 两个人视线交汇在一起,许延说:“现在等着赫连丞的消息,至于费连枢,在我们离开北娆之前,若是抓到机会就把他连根拔起。” 他们暂且在这座青楼住下,到了晚上,谢临泽刚睡着,那个北娆人一审讯就把知道的消息全都吐了出来,东家派人传信,许延没有叫醒谢临泽,直接接过周垣扔过来的匣子,戴上机关暗藏的扳指,在浓重的夜雾中迈出门。 睡到半夜,谢临泽朦朦胧胧地醒过来,见屋里没有人,大概一猜便明白许延去做什么了,他也没了睡意,倒了一杯茶,坐在毛毡上等着。 许延带着一身血腥气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男人的身影浸染在温暖的灯下,面容如玉,鼻梁的弧度异常柔和,长长的眼睫低垂,衬着桃花眼里一泓脉脉水波。 谢临泽听到动静扭过头,“你回来了,没受伤吧?” 许延没有说话,从胸腔里发出沉闷的咳声。 谢临泽立刻紧张起来,快步来到他面前,不由分说地解开他浸透了血的外袍,查看许延身上的伤口,完全没有注意到对方看他的眼神。 “伤到哪了?”他前前后后看了两遍都没有找到伤口,又去解他的黑裤,忽然之间听到再也压制不住的低笑。 他抬起头,许延满眼笑意。 “好玩吗?”谢临泽也跟着他弯起眉目,忽然按在他裆部的手一用力。 许延 分卷阅读119 分卷阅读120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120 顿时低嘶一声,扣住他的手。 谢临泽见他的反应畅怀大笑,然而没有笑两声,便被对方推倒在身下,一头青丝散落在柔软的毛毡上。 细碎的吻顺着耳畔落了下来,谢临泽伸出手,捧着许延的脸,注视他片刻,主动吻上他的唇。 许延怔了怔,随即紧紧地搂住他的腰,更加强硬炽热地迎上,深入厮磨,舌尖互相交缠一起,像是一头因为对方举动而彻底失去理智的野兽,牢牢地按住掌下的猎物。 谢临泽渐渐连吞咽都难以维持,唾液顺着唇角落下,划落下颌,被许延的手指勾起,银丝缠绕在他的指尖。 他们折腾到了半夜,两个人躺在床榻上,谢临泽被他抱在怀里,大冬天的满身是汗,推了推对方,“我先去洗一下。” 许延完全没有松开手的意思。 谢临泽浑身酸痛,尤其留在身体内部的黏腻液体,无时无刻地不在显著着存在感。 “我帮你弄出来。”许延说。 “不用你帮,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早就知道这么不好清理,还非要……”谢临泽说着挪动身体,却被对方压住腿脚。 两个人的腿缠在一起,谢临泽热得不行,把被子掀开一角,又被许延给严严实实地盖回去。 “别动了。”许延的声音沙哑。 谢临泽变得僵硬起来,“那你也别动。” 过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要钻出被窝,“不行,我要去洗一下。” 然而许延就是牢牢把他锁在怀里不动弹,手指摩挲着背脊下方腰窝那一块的皮肤,“都什么时辰了,没有热水别洗了。” “凉水也一样。” “会着凉。”许延炽热的气息落在他耳边,“我帮你。” 屋里没有人说话,烛火生辉,照亮床榻一隅,在漫长的安静中,除了隐约的水声响起,谢临泽转过脑袋,偏偏许延每到这时候就有无限的精力去折腾他,非扳过他的下巴,看着他的脸。 两个人的距离极近,许延能够看清男人面容上任何变化,他手下动作不停,谢临泽因为他从脖颈到面上都覆了一层薄红,眼底流转着一汪水,脆弱的好像一触即碎。 半晌后,随着他的手指引出深处的液体,男人扬起脖颈,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许延实在忍不住,啃了一口。 谢临泽却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管他了,闭上眼眸沉沉睡去。 第93章 来客 天一亮, 整个地城笼罩在白茫茫的雾气中,难得静谧,他们两个人送周垣坐上车马离开北娆, 回去的路上远方渐渐响起动静, 两边商铺楼阁打开了门,小贩和粮车走在长街上。 他们所住的勾栏座落在南边的一边街道上, 狭长的天光倾泻在崖壁上,自上而下的错落进几缕。 谢临泽和许延并肩向回路走去, 他还有些睡眼惺忪, 打个哈欠, “昨晚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严刑逼供之下,那个北娆人招是招了,不过真真假假, 怕是不小心就会踩进陷阱。”许延说,“不如把他放了,将计就计,放其去找同伙。” “查出来了什么?” 许延:“他并不是费连枢的手下, 只不过跟其侍卫厮混,在一起喝酒听来的,好在顺着这个线索追下去, 拔掉几个费连枢的探子,我在离开之前,留了赫连丞亲卫的狼牌。” “等等,他亲卫的狼牌你是从哪得来的?”谢临泽错愕地说, 很快反应过来,“我知道了。你这一招太损了。” 以许延的身手来说,悄无声息地偷出狼牌轻而易举。 费连枢背地里做了不少事,这次又把人手安进王宫,‘赫连丞’想要出些什么也理所应当,只能算是对于这位左贤王的警告。 许延说:“就让他们两互相斗着吧,我们也能松上一口气。” 谢临泽上下打量他。 面对男人的目光许延问:“怎么?” “你真是……”谢临泽想了想,“对于如何牵制敌人的计策越来越得心应手,没准回了京城,你能比季函更能做好当朝首辅的位置。” “太繁琐,说起这个,我就想起来你身中佛罗散,失去五感的时候,季函每天待在内阁批奏折,忙的焦头烂额。” 谢临泽笑了起来。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经过一家铺子,买了一块奶糕做早点,从后门回到勾栏,在这里住下行动要比在王宫自在的多,东家将这些时日里京城的情报递来,虽然各方势力插足,朝堂仍在微妙的平衡中运转,谢临泽不由感慨,他这个皇帝还真是没正经当两天。 处理完事务,许延并不把佛罗散全寄托巫医身上,同时白驹门在也四处搜罗消息。 大多数时间他们都待在勾栏里,还算得上清闲,拉了层帘子,坐在二楼看底下的舞姬们缓歌缦舞。 大堂里人流穿梭,小厮引着来人进了屋,一袭大氅的赫连丞拎两壶酒来找他们喝酒。 许延见了他便问:“巫医那边有消息了?” “你当佛罗散这么好炼?那可是北娆三大秘蛊之一。”赫连丞挑眉,在案几对面坐下,又扭头看向谢临泽,“可别以为我拖延时间,久积多年的佛罗散不是开玩笑的,大昭陛下要是死在北娆,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谢临泽不置可否,小厮拿了两个碗倒上酒。 两方人各怀鬼胎,面上却一点不显,谢临泽没问他是如何寻来的,赫连丞也没说起费连枢的事,态度像是久违的朋友一般随意道:“在地城过的还算习惯吧?过几日会开屠宰场,到时候可以去看看。” 谢临泽:“屠宰场?” “你们中原不是有各种庆典,在屠宰场举办的角斗赛算是北娆一大盛况,胜者有重金奖赏,不过你们身份特殊,参加是不成了,看看就好。” 喝完酒,赫连丞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没过去两天,这座勾栏又迎来了一个客人,带着一群侍卫来势汹汹,各个黑甲覆盖住半张脸,手里刀兵凌厉,将闹哄哄的客人逐出去,训练有素地扣住勾栏护卫,舞姬们惊叫着躲回房间。 领头那位在空荡荡的大堂站定,摘下半张铁面盔。 谢临泽立在二楼围栏前,看见他的脸,非常意外地开口:“季函?” 身边许延将刀收回鞘中。 侍卫们列队站在一旁,季函上楼迈进房间,小厮添上茶,谢临泽问:“你怎么大老远跑到这儿来了?” “来看看你是死是活。”季函端着茶盏喝了一口,又皱起眉,“什么怪味道?” 谢临泽说:“可能是放久了有些发霉,凑合吧,北娆这里不兴喝茶。” 季函脸色青白,瞪着他出声:“废话不多说,我待不了多少时间,来这里只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何事?” 季 分卷阅读120 分卷阅读121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121 函说:“庞清人不见了。” 谢临泽不由愣住,回头看了一眼同样错愕的许延。 庞清乃是斥狼铁骑的统帅,出身薄祚寒门,为人清廉,不与世家有牵连,受命守在岭北边境,所在位置极其重要,是抵御外敌的第一道防线。 他不可能不明白,将领擅自职守是死罪,却在这个时候消失不见。 谢临泽的神色沉下去,“你有没有查到他的踪迹?” “为了防止哗变,我没有大张旗鼓去追查,有人说他去了西边的思州,到现在没有抓到人影。”季函道,“岭北那边暂派人稳住了,但现在的问题是,谁能统领斥狼铁骑?” 谢临泽沉吟片刻,道:“没人比为将二十载的庞清更熟悉这支斥狼铁骑,贸然交接后患无穷。” 季函的手指点了点案几,“这也是我来此的原因,你打算何时回昭?” 许延立刻冷冷地开口:“他现在不能走。” 季函没有露出一丝意外之色,他也清楚的知道,以谢临泽的身份,若不是有要紧事缠身,他不会在北娆多留一刻。 “即使现在不能回去,你一定要尽快解决好这边问题,我最担心的便是这支斥狼铁骑落在青辞的手里,朝中武将并不多,派系林立,能动用并且可以服众的,也只有穆河一人能放心,但调离他,京中就少了人手对付青辞。” 谢临泽脑海中划过无数思绪,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他立刻亲自赴往岭北,皇权的作用如同梁柱屹立,自然可以稳定军心。 可是他好不容易才寻到一线生机,在这个时候放弃,又像是无数次那样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若是为了大昭的局势,他没有犹豫的资格,但许延为了救他付出这么多心血,他要是抽身而退无异于辜负。 “给我半个月的时间,先让穆河撑着,派人加紧追查庞清,一到时限,我便回去。”谢临泽拿定主意。 季函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就先走一步,带来的侍卫留给你,届时护你回国。” 他离开后,谢临泽打开窗边,看着他走出勾栏的身影,目光带着思虑,隐隐感到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布局,听见许延的声音说:“佛罗散的情况巫医说的很清楚,余毒不能拖久可以随时要了你的命,况且,你要是死了,青辞就再无顾忌,大昭一样会陷入混乱。” “我知道。”谢临泽应声,刚要关上窗子回头,忽然看见街道有几个人影原本在忙着各自的事情,却在季函行过之后,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 季函只带了两个护卫离开,街道上人声喧嚣,他却没有一点心思去看,朝堂还有一大堆事务要处理,根本不给他留一丝喘息的空隙。他心里盘算着接下来岭北的事宜,再抬头时,已经走到了一条人烟较少的石道。 护卫警惕地提醒道:“大人,有些不对劲。” 季函停下脚步,只见街道前后不远处的行人也随之停下,仿佛空气凝滞了一般,没等他想出对方是谁的人马,对方七八个人不由分说地抽出刀剑,齐刷刷地朝他冲过来! 两个护卫抵挡不住众多攻击,前后路都被堵死,季函心跳如雷,被护卫挡在身后左右闪避,护卫硬生生地冲开一角,带着他向前逃去,然而还没有走两步,就被一刀桶穿。 这是第一次季函如此近距离的感受生死,冰冷冷的刀光险险擦过,只差分毫就能切断他的脖子,但他毕竟手握权柄多年,并没有太多慌乱,连忙抓住护卫落在地上的刀刃,勉强挡下迎面而来的一击。 很快另一个护卫也被杀死,敌人太多,且出手狠辣,季函躲闪不及被一拳打在面门,当即口鼻流血,向后一跌,对方则毫不留情地再度扬起刀锋。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头顶吊脚楼的木板砰砰响,那是脚步声,众多敌人连忙向上看去。 来者动作极快,在对方向上看的那刻,已经从吊脚楼落下,飞起一脚踹开一个敌人,落在还有残冰的地上滑了五六步站定。 黑色的长发从帽檐里飞出来的一缕,狐裘在呼啸的寒风中翻飞,男人手中剑锋寒光一闪,并不停顿,步履踏在地上,如若惊鸿横扫而来! 第94章 屠宰 伴随着骨骼裂开的脆响和惨叫, 血液横飞出去,泼洒在雪地上,似是红梅铺落。 剑尖从血肉中抽出, 不过眨眼间, 面前的敌人砰地倒下,剩下的北娆人试图团团围住这个男人, 然而相比起来他们的动作太过迟缓,男人的身影疾如雷电, 在人群里来去自如。 又有一个敌人从他的背后偷袭而去, 男人在生死的边缘骤然侧身避开, 紧接着长剑调转方向,锐不可当地反手一刺! 对方自然不可能躲开,被剑锋狠厉地破开胸膛, 呼吸停止在那一刻。男人脚步一旋,再回身,架住迎面而来的攻击。 这条石路上滴水成冰,平日走路都要注意足下, 若是跑起来更是滑得站不稳脚,可男人反而借助冰地而快速移动,身形丝毫不晃, 精准地从敌人攻击的缝隙一掠而过,脚下拉出一道长长的痕迹,雪尘飞扬。 他的剑势极其迅速且刁钻,剑光如游走的飞雪, 当男人已经过去四五步,身后的敌人才感觉到致命伤口带来的疼痛,但是太晚了,又是一具尸体重重摔倒下去,震响间连冰地也在晃动。 季函仍半坐在地,怔怔地望着那尸体,瞳孔紧缩,一切发生的太快,他甚至忘了爬起来。 这些北娆人意识到不可能战胜他,纷纷惊恐地向巷子的另一头逃去。 男人没有追,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持剑的右手一挥,季函的心脏下意识地随之一跳。 然而男人只是甩下剑锋的血液,剑尖指地,血迹如泼墨。 此刻巷子的另一头又出现了一个执刀男人,似乎是早就在那里堵着了,季函看去,对方的面容熟悉,那是许延。 残余的敌人在他的手下根本撑不到几回合,若是远远地从上方看,尸体就像遍布白墙的蚊子血,横陈在冰雪地面上。 那人是许延,面前男人的身份自然也不言而喻,况且剑法精湛至此的人,放眼天下都没几个,季函抹了一下嘴角的血,扶着墙壁站起来,“他们是谁派来的?” 谢临泽漫不经心地放下帽兜,“我也很想知道,可惜没时间再追了。” 季函从他的话里听出来了什么,“追?你一直跟着我?” “你一离开我们就跟在你后面了。”谢临泽说。 季函咬牙切齿,先前被北娆人打得那一拳还在作痛,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冒出来,“那你怎么不早出手?” “我以为他们只是想带走你。”谢临泽意味深长地道,“谁知他们要直接杀了你,看来已经有人知道你的身份了。” 分卷阅读121 分卷阅读122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122 若是寻常对季函起疑,定然会先确定他是一个昭人,再将他抓走拷问,可这些刺客根本半点审问的意思,直接动手杀人,那便表示对方明白季函的存在是个必须铲除的绊脚石。 季函听到这一句顾不得发火了,脸色几经变化,“这帮蛮夷鼠辈,竟然如此胆大妄为!” “别太自视甚高啊季首辅,你方才可就差点死在他们的手里了。”谢临泽轻笑一声。 迎面解决完敌人的许延走过来,“走吧。” 季函迟疑地问:“去哪?” 谢临泽:“现在敌人不明,你暂且别急着回去,跟我们去勾栏吧。” “那里安全吗?” 谢临泽:“不安全。” 季函身居高位这些年,行事皆是思虑再三,这次在北娆险些一去不复返,不由收起焦急和轻视,一听对方这话,立刻警惕起来,“什么?不安全还去做什么?” “好歹有白驹门镇着,还有赫连丞的探子出没,一般人不敢妄动。”谢临泽解释完,对许延比了一个手势。 季函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许延一把提住衣领,飞身上了房顶,踏着瓦片从窗户回到勾栏里。 他像是麻袋般被随手扔在屋里的一角,谢临泽根本不管他,跟许延说了几句话,把斗篷和狐裘解下,只穿着一件红袍盘腿坐在炉边。 谢临泽最近学了不少北娆话,最基本的差不多已经识清了,但是就意趣盎然地磨着许延的耐性,跟他反反复复地纠结发音。 许延在他对面坐下,拿着那本北娆古籍,拿着笔标上汉字的谐音,神色专注沉静。 两个人近距离地低着脑袋,一起看那本书,额头互抵,另一边的季函看着他们,愕然地张着嘴巴,半晌回过神,心头涌出来一团怒火,“你们两个成日里就这样?!我还在这里呢,难道不是应该先商量一下这次刺杀的对策吗?!” 两个人抬起头,谢临泽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你要知道杀人是一件很累的事,我们难道不要休息的吗?” “你若是能自救,不就不用待在这里了吗?”被打断的许延淡淡道。 季函对面两人杀伤力巨大的夹击,气得他胸膛剧烈起伏,说不出一句话来,过了数息走到一边,动作粗暴地翻出来一个软垫,也在炉火边坐下,恢复过来,语气阴测测地开口:“谢临泽,你还没有点良心?我这是为了谁跑了这么远?京城一堆烂摊子靠着谁收拾?要不是我……” “打住!”对方的语气如同怨妇一般,谢临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转开话题,“我们还是商量对策吧,你到北娆的一路上有没有露出什么马脚?” 季函万般不满,还是吸了口气按捺住:“我按照白驹门的消息来到北娆,一路马不停蹄,没在北娆人面前歇过脚,要说被发现身份不太可能。” 谢临泽陷入沉思,没有说话,屋里静了一会儿,许延忽然出声:“那在赴往北娆之前呢?” 季函抬眼看他。 许延有条不紊地说:“连白驹门都不知道你来北娆,自然也不可能走漏风声,既然路上又没有被察觉,那么估计消息只可能是从京城传来的。” 谢临泽顺着他的想法若有所思,“从京城到北娆再快也要半个月,若是飞鸽传信,只需要一半时间,足够他们布置杀手。而能做到这一点,并且会发出消息的人,只有一个。” 季函愣了愣,“你说青辞?他又不在北娆,怎么可能这么快召集刺客替他卖命?” “青辞和北娆左贤王费连氏有勾结。”谢临泽摸了摸下巴,“我现在只是很好奇,青辞怎么就这么清楚你会来北娆,并且知道你是何时抵达?” 炉子里的火焰在跳动,木炭中偶尔有火花飞溅。 这其中枝枝节节错综复杂,季函还在左思右想,却听谢临泽接着开口:“左贤王势大,你继续待在这里会给我带来麻烦,直接出去另寻个地方住吧。” 季函顿时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这么做岂不是把我往狼口里送?” 许延也看着身边的男人。 谢临泽面上露出促狭的笑意,“带着你那二几十个侍卫一起走吧。” 季函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许延,一字一句地说:“你究竟想做什么?” “门在那里,慢走不送。”谢临泽重新低下头,翻了翻古籍。 季函等了数息也不见他再说话,气得七窍生烟,起身咚咚咚地向外走去,砰地一声甩上门。 谢临泽啧了一声,转过面庞对许延道:“脾气真够大。都是首辅当久了惯的,等我回朝一定罢了他的官。” 许延好笑地摇了摇头,“说真的,你打算怎么对付费连枢?” 谢临泽想了想,“赫连丞曾经说过再过两日便是角斗赛了吧?大开屠宰场,这是北娆王亲自举办的盛事,你说费连枢会不会出现?” 屠宰场算是一个民间的俗称,因为像角斗赛这种互相残杀的搏斗,一直被崇尚武力的北娆人奉为传统,一旦上场就只剩下一个人能活,人像动物那般厮杀,行为无异于屠宰。 岩石堆砌的搏斗场位于地城最中心的位置,由环形看台包围,逐阶升高,上方完全露天,可以看清场中的一切。 开幕的那一天,赫连丞说是盛况,倒真不虚此言,四周的看台坐得满满当当,谢临泽和许延找了一个角落坐下。场上皆是乱哄哄的叫嚷声,混杂着各种北娆口音,吵得人耳朵疼,来观看的人不仅是王城的居民,还有大老远从别的城镇里跑来一瞻的北娆人也不在少数。 谢临泽知道按照赫连丞的为人处事,他在民间的声望一定不会低,可当他一现身,满场的呼唤如同排山倒海,还是远远令人超出了预料。 因为北娆不同于大昭,皇权没有那么高的地位,坐在北娆王这个位置,靠祖祖辈辈荫庇是行不通的,若是没有能力,别说臣子了,百姓都不会答应。 第一个走到石台的人就是他,赫连丞持着把狭长的弯刀转了一圈,这个动作再配上他的笑容,简直猖狂至极,偏偏众人再一次地震耳欲聋地沸腾起来。 片刻另一头也有人上来,一般的百姓和赫连丞过不了招,只有身经百战得到认可的将军才能与他抗衡,这位大将好巧不巧,有些面熟,正是上回抓住周垣的公孙野。 他身形魁梧,举步有力,面对赫连丞丝毫没有畏惧之色,手里握着一柄长矛,单手行了一个北娆的礼,“王上。” 话刚落音,他行礼的动作陡然一变,右臂肌肉上的青筋暴起,快若闪电般一挥长矛,闪着寒光的矛尖刺向赫连丞的心窝! 第95章 诱饵 那一击足以把赫连丞整个人捅个对穿, 再若是躲避得慢上一步,就会被开膛破肚,公孙野如果在众目下的屠宰场杀了北 分卷阅读122 分卷阅读123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123 娆王, 不会受到半分刑罚, 反而会代替对方的位置,得到万人拥戴。 赫连丞没有半分躲闪, 嘴角邪气地勾起,一挥弯刀, 气势凌厉地迎了上去。 要比这一击的力气, 公孙野力大无比的名声远扬, 但面对赫连丞,他后退了五六步才站稳。 谢临泽不用再继续看下去也知道这场比试的结果,果然不过片刻功夫, 公孙野在对方的攻势下越来越难以支撑,最后重重向后摔去。 胜负已定,赫连丞的动作轻轻松松,弯刀横在他颈上, 却没有下手杀他,在满场震天动地的欢呼声中,笑了一笑, 宣告角斗赛正式开始,便向台下走去。 他来屠宰场只是为了表示上位者的态度,接下来百无顾忌的狂欢属于北娆民众。 他离开后不久,门外又走进去一群佩甲持兵的护卫, 皆蒙着半张面孔,领头的男人扫了一圈看台,寻了一块地方坐下。 这会儿人挤人,根本没有多少位置,有些北娆人见他们不好惹,便纷纷退开,也有不满者,被护卫直接动手扔开,引起不少的瞩目。 不仅谢临泽和许延在看他们,另一旁高座上的费连枢也在观望,这位胡须满面的左贤王一眼看出来对方的身份,朝身后的下属摆了摆手。 然而还没有吩咐下去,旁边一个侍卫上前开口:“左贤王,大人有令,不计任何代价杀了季函。” 费连枢面露讥诮,“大昭内阁首辅有胆子出现在此,不用说老夫也会杀了他。” 话虽如此,但他们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季函到了屠宰场丝毫没有参与的意思,稳稳当当地坐着,护卫们团团把他围在中间。 费连枢身边的侍卫见此,悄悄地退了下去,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将这里的情况传递给另一个同伙,同伙闻讯退了下去。 台上的厮杀不像赫连丞那般手下留情,暴力和血腥点燃了众人本能的嗜杀欲,到底是疯狂的喊叫吵闹,每个人似乎都跃跃欲试,完全忽视了底下无声的暗涌。 季函像是一个寻常的观众一般,看完了几场搏杀,失去兴趣站起身,向外退去。 他一动,隐在暗处的一些人也随之跟了上去。 谢临泽的视线收回来,扭过头对许延说:“走,去看看诱饵能钓出什么样的鱼。” 除了正中的看台,整个屠宰场占地宽阔,雕刻着北娆的凶兽图腾,墙壁上雪豹和白狼雕琢得栩栩如生,穿过篷顶下拥挤的行人,再前走人迹便少了起来。 台下的杀戮在这一刻开始,无数刺客从两边的石道涌出,护卫们遭到左右密密麻麻的夹击,拼死护住中间的季函,本想冲出重围,可石门已经被完全堵住,只能朝一旁的甬道逃去。 石道错综复杂,在逃窜的过程中,护卫逐渐解决掉一部分刺客,可不一时,又有另一批人围堵而来。 只听混乱的脚步声不断响起,季函剧烈地喘着气,向前方头也不回地冲去,身后的侍卫逐一倒下,到最后只剩他一个。 好在他已经甩开刺客,并没有朝重兵把守出口的方向逃,而是反其道而行,重新回到搏斗场。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狼狈过,几次险些死在敌人的刀锋之下,按照之前和谢临泽拟定的计划,现在他只要回到搏斗场便可,身后费连枢派出的刺客会由白驹门的人负责解决。 石道的光线明明暗暗,墙壁斑斑驳驳,挂在其上的烛火摇曳着,就快要离开的时候,忽然前方出现一个逆光的人影,修长的轮廓浸染在光线中,面孔溶入漆黑。 季函看不分明对方的模样,可对方手中长剑反射着寒光,明明确确地告诉着他来者不善。 “你是何人?”季函不由僵硬起来。 对方开口,声音像是带着笑意:“取你性命的人。” 一听到熟悉的声音,季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接着惊慌失措地后退几步。 对方已经持剑逼近。 他正要慌不择路地逃走,却忽然身后撞上一堵人墙。 石道一静,空气骤然收紧,让他感到无法呼吸,脚下几乎无法站稳,紧张地回过头,季函出乎意料地一愣,“你怎么在这?” 男人的面容俊美,眉目修长,如工笔细致勾勒,红袍广袖,腰间悬挂着一柄长剑,谢临泽并没有看面前的季函,而是直接望向那个站在阴影里的刺客,慢慢出声:“总算把你从洞穴里引出来了——青辞。” 刺客对于他的出现显然也有些讶异,很快想明白前因后果,微微一笑,向前走几步,身形露出在光线中,正是本该居于京城中的国师青辞,“好久不见,阿泽。” 谢临泽冷冷地看着他。 青辞笑着微微欠身,“能够重睹君面,实在是一件幸事。” “对你来说未必是幸事,毕竟你以为今天还能跑得掉吗?”随着谢临泽的声音,他身后的阴影里走出来无数严阵以待的侍卫。 青辞看着密密麻麻的侍卫堵住去路,脸上的笑意微微一顿,转向季函,“季大人高居首辅之位,竟然还甘心做一个危如累卵的鱼饵?” 季函原本还以为计划只是为了铲除费连枢,却扯出了他绝对也想不到的青辞,将蛛丝马迹连成线,怪不得他来此的消息会传来左贤王手里,敌人会轻而易举地跟他的行踪,看来策划刺杀他的幕后之人就是对方。 无数揣测思绪掠过脑海,季函面上一点不显,阴晴不定地出声:“这也是要看钓的人谁了。” 青辞难得地蹙起眉,因为他的身后又传来一道脚步声,许延站在石道的另一头。 前前后后的道路都被堵死,此刻的形势对于他无异于灭顶之灾。 谢临泽抬起手,“杀了他。” 侍卫们前仆后继地蜂蛹而上,刀光剑影从四面八方落下,青辞横剑拦下第一波攻击,脚尖飞快一点地面,身形向后退去。 许延等候已久,势若风行电扫,袭向青辞的死穴! 挂在旁边的蜡烛呼啸起来,在墙壁上投下游走的投映,两个人缠斗在一起,刀剑不断碰撞,每一招一式都是生死交错。 谢临泽带着侍卫们攻上去,可青辞像是背后有眼睛,飞快地避开,可就是分神的这一刻,许延骤然狠狠一挥,将刀刺进对方的肩胛骨! 骨骼破碎的声音响起,刀锋从血肉中抽离,血液当即飞溅开,青辞没有吭一声,向旁边跌了几步,紧接着一个虚晃和许延擦肩而过,朝搏斗场的方向逃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地面上血迹蜿蜒,谢临泽很清楚机不可失,不能放跑对方,立刻带人和许延冲出甬道。 外面天光大亮,满场沉浸在杀戮中的众人,因为闯进来的一伙人被打断,追杀这种事在北娆并不少见,可对方都是中原人那便不一样了,一时间喧嚣声如退潮般低 分卷阅读123 分卷阅读124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124 了下去。 看清了谢临泽的脸,高台上的费连枢不可置信地站起身。 然而谢临泽已经完全顾不上身份了,杀了青辞的念头占据了他整个脑海。 青辞当然明白寡不敌众,要想逃过这一劫只有一个方法,于是他飞身落在了比试台上。 两个人比试身手定生死,旁人不得干预,这是屠宰场自古以来的规矩,任何人不能违逆。 第96章 抓获 许延本想上前, 却被谢临泽拦住,“这笔账由我来跟他算。” 男人一身红袍,一步步走上石阶, 修长的手指按着剑柄, 他的脸上丝毫没有表情,眼神像是尖锐刺骨的寒冰。 偌大的看台人头攒动, 不知为何,众人在这一刻都没有发出声音。 青辞站在他的对面, 肩膀血流不止, 注视着对方数息, 面上露出一笑,语气轻松写意,“阿泽, 我忽然想起来第一次见到你的样子。” 谢临泽没有说话,他耳朵里一直在嗡嗡作响,从未有过的战意从脑海中腾起。 “那个时候你还只是个小孩子,有这么高……”青辞抬手比划了一下, “长得非常好看,穆老将军教你习武,你轻功还没有练熟, 便急着要渡湖而过。” “说够了没有?!”谢临泽听他说话只觉得虚伪无比,难以忍受地厉声打断,同时身形瞬息上前,剑光如雪笔直地冲着对方面门劈下! 青辞在他靠近的那一刻, 已然抬剑横挡,顿时两剑相击发出一道剧烈地金戈震响。 两个人眼眸对视的距离极近,青辞的剑锋向下斜去,化开巨大的力道,紧接着抬起另一只手,以一个快到几乎只残影的速度,狠狠卡住谢临泽的脖颈! 谢临泽的注意力全在剑上,完全来不及防备,被对方迎面扼住,顿时失去平衡向后仰倒,重重倒在石台上。 台下看得分明的许延按捺不住,刚刚上前一步,旁边的季函拉住他,“屠宰场是什么规矩你也知道,你若是上去遭到公愤,反而会适得其反!别着急,他应付得来。” 许延紧紧咬着牙,满场响起的惊呼声,提醒着他身在何地。 谢临泽倒下顾不得疼痛,掰住对方卡在他喉咙的手,不让青辞再继续加深力气。 青辞半跪在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剧烈的动作让他肩头伤口撕裂,衣襟已经染红一片,嘴唇苍白,声音轻柔地继续说:“虽然过去了很久,但是我还记得,你在湖面上飞身而过,才到一半便难以维持,落下水里,当时所有人都慌了神,跑下去救你。” “我觉得很奇怪,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围着一个人转?”青辞歪了歪头,“还没有想出个究竟,你就自己从湖水里冒出来,看着惊慌狼狈的众人,明明满身是水,还能大笑出声。带我进宫的国师告诉我,你是太子,太子殿下。” 随着对方力气逐渐加重,谢临泽难以呼吸地挣扎起来,听见对方模糊的声音,“我们两个还真是不一样,你的存在总是在提醒我,我渴求的一切,你都能够毫不在意。” 眼前的光影在不断旋转,谢临泽深深吸气,攒足了全身的力气,猛地翻身一挣,长剑凌厉地向对方划去! 青辞向后一退,但前襟仍被剑刃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血肉模糊。 谢临泽扶着地起身,看着他喘息道:“你说得没错,青辞,你永远也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 满座熙熙攘攘的众人化为模糊的背景,喧闹嘈杂的声音飘渺远去,两个人对视,谢临泽一字一顿,“因为你不配。” 青辞的眉峰一跳,那一瞬间他的双目戾气深重,可很快,笑容掩盖了他的情绪,“阿泽,你知道先帝是怎么死的吗?对于惠瑾皇后,确实如传言一般,帝后感情深厚,所以季家才能平步青云。这一份信任,让昭德帝饮下来自他的皇后亲手递来的汤……” “给我闭嘴!”剑锋裹挟着森冷寒气逼近,谢临泽明白对方是在故意激怒他,但仍控制不住怒火汹涌而出,他维持着即将崩断的理智,与青辞在转瞬之间叮叮当当地对了数招。 两人的剑光形成风雷般的残影,割破呼啸的风声,速度快到了极致,交击一触即分,大开大阖,吮血劘牙般凶狠,每一次攻势都是对准了彼此的死穴,动作间完全没有反应的空隙,全凭着最本能的意识。 他们在一刻所展出的绝顶剑法几乎是已臻化境,看台众人只觉得眼花缭乱,跟不上他们之间交错的杀机。 直到谢临泽不顾及自身,剑刃以一个极其险峻的角度,骤然穿过空隙,硬生生地席卷而上! 以青辞受伤的程度万不可能避开,他收势横剑一拦,然而那力道几乎摧枯拉朽,宛若惊雷降下,只听铛地震响,溅起空气中无形的气浪,阻拦的剑锋砰地断成两截! 满座众人皆发出不可置信的惊叹。 即使断剑拦去了一部分力道,但青辞受到重击的威力依然惊人,他重重摔倒在地,咳出一口血,来不及起身,谢临泽已经大步跟上,一脚狠狠踩在他的胸膛上,当即剧痛袭来,再也无法动弹半分。 谢临泽毫不犹豫,剑锋对准对方的心脏位置刺去,然而火石电光间,听见青辞道:“你要是杀了我,那么庞清也就没有命活了。” 闪着寒光的剑尖堪堪在分毫的距离停下。 谢临泽扫了青辞一眼,“庞清在你手里?” 青辞现在的状况简直狼狈至极,血液不断涌出,浑身满是伤口,气若游丝,“……是。” 谢临泽讥诮地勾起嘴角,“你觉得我会在意庞清的性命?” 青辞每说一句话都显得极为费力,他沾满血液的眼睫弯起来,“毕竟你是陛下,庞清是为你效力的戍边将军。” 石台上的气氛一片肃杀,静了数息,谢临泽脚下加重了力道,“庞清在哪里?” 青辞的骨骼受到巨力的碾压,发出不堪负重的咯咯声,就在这时,对面高台上费连枢倏地站起,挥手命令道:“胜负已定!拿下这个中原人!” 他身边的数十个守卫向台上冲了过来,看台的观众从未见过这种情况,当即一阵哗然。 台下的季函心下一沉,若是费连枢插手,这次的计划便要功亏一篑,正紧张地不知如何是好时,旁边许延持刀而立,浑身杀气凌厉,挡住守卫的去路。 就在即将刀戈相向的那一刻,门外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赫连丞带领着大批的士卒涌了进来,他紧紧皱着眉,目光将场面扫了一圈,“你们究竟在做什么?” 他身后的士卒分成两队,不由分说地推开费连枢的人马,抓住所有中原人,谢临泽和许延没有反抗,任凭对方把他们和青辞带出屠宰场。 临走之前,赫连丞回过头,看了一眼费连枢。 那 分卷阅读124 分卷阅读125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125 目光让费连枢感到不寒而栗,立刻僵硬地躬身行了一个礼。 回到王宫,士卒们才松开他们,之前赫连丞收到消息匆匆赶来把他们带走,路上差不多已经想了个大概,指了指地上的青辞,“人你打算怎么处置?” 谢临泽扭过头,对身边的许延开口:“庞清失踪与他有关,先审出……” 话还没有说完,许延面色冷硬,不由分说地走向青辞,接下来的画面让一屋子人都心惊肉跳起来,要不是谢临泽把剩下的话补完了,许延下手之狠能直接杀了他,其中有好几次青辞看起来就像是断气了。 等到半晌许延收手时,连赫连丞都有些承受不住,不自在地别开视线。 青辞整个人倒在地上,鲜血汇成了血泊,脸朝着地面,衣袂褴褛,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失去意识,像是一具尚有余温的尸体。 许延许拍了拍袖摆的尘土,淡淡地走回来,仿佛不过是做了一件寻常小事,平静地对谢临泽道:“刚才是算是我的那份,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谢临泽还陷在刚才的画面里,顿了顿回过神,看向地上的青辞,眼神漠然,“就这么死未免也太便宜他了,我比较喜欢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他转向另一头的赫连丞,“还有没有佛罗散了?” 第97章 下手 赫连丞挑了挑眉, “那就要看你要的是什么样的佛罗散了,像给你用的,就是完全炼成的蛊毒, 除此之外, 还有很多半成品,效用会如何便不得而知了。” 谢临泽淡道:“如此正好。” “啧啧, 我看估计用不上,他就要死了。”赫连丞咋舌, 他对佛罗散的效果再清楚不过, 看来青辞的下场会是相当惨烈, 扭过头对手下摆了摆手。 不一时,匆匆进来的侍卫却是另一人,慌张焦急地对赫连丞道:“王上出事了, 秣城发生雪崩,埋了大半村落,现在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损伤!” 秣城距离王城隔了五六座城池,地势险要, 气候险恶,一旦发生雪灾恐怕数千人都会死去。 屋里的气氛一僵,赫连丞的脸色骤变, 他大步向外走去,“先派驻扎在王城外的军队调去救援。” 走到一半,他又转头看向谢临泽他们,“事发突然, 我要去秣城一趟,你们……” 现在费连枢已经看见谢临泽了,一定会想方设法铲除大昭暄和帝,这种情况倘若赫连丞抽身离开,对方必然更加无所顾忌。 “我先将王都的事务分配妥当,这次雪灾估计最少要半个月才能回来,我会派兵在王宫巡守,待到巫医炼出佛罗散,清完余毒,自然会人送你们离开北娆。” 说到这里,赫连丞露出一点笑意,“无论费连枢如何,我从来都不希望北娆和大昭再发生战争,北娆地处苦寒僻壤,天灾已经损耗太多,万不能再承受人祸。中原有一句话叫做,‘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你我身为君主,自当如此。” 谢临泽明白他的意思,颔首道:“大昭亦然。” 赫连丞离开后,一旁的季函看向地上的青辞,对方似乎因为流血过多已经失去了意识,“庞清是被他抓去了?” 谢临泽说:“拿冰水来,把他泼醒了审问。” 许延握紧手里的刀柄,他其实想直接杀了恶行无数的青辞,但边疆不能没有庞清。 他转过视线,看向身边的谢临泽,却发现对方的身形晃了晃,脚下几乎站不稳,连忙扶住他的男人,“临泽?” 谢临泽眼前有些模糊,他眨了眨眼,四周又恢复清晰,他抬手按了按额角,疲惫地道:“我只是有点累。” “方才在屠宰场你就应该把他交给我解决。”许延看着他的样子,担忧他身体残留的蛊毒,“你还没有痊愈。” “别担心,我没有受伤,一切都结束了。”谢临泽微微一笑。 门外几个北娆侍卫进来,简单把濒死的青辞包扎一下,止了血后,把人绑住木架上,一桶接一桶的冰水从头淋到脚。 谢临泽三人坐在对面,等待他醒过来。 没过数息,在寒入骨髓的冰水的刺激下,青辞张开眼睫,他实在是太过狼狈了,深深垂着头,水流顺着苍白的下巴滴落。 “说出庞清的下落。”谢临泽冷冷道,“你为何要抓他?” 青辞安静地像是没有呼吸般,过了半晌他才恢复一点意识,牵了牵嘴角,“我要是说了,还能有命活吗?” 季函毫不掩饰自己的虚以委蛇,开口道:“你如果肯说出他的下落,至少能在今天保住你这条命。” 顿了顿,青辞抬起头,看向谢临泽的方向,“我要和你单独说。” 谢临泽还没有回答,许延抬手比了一个手势,侍卫立刻狠狠一拳揍在青辞的腹部,他顿时痛苦地咳嗽起来。 在谢临泽的记忆里,对方第一次这般处在下风,可以说是一败涂地,昔日天人之姿落入泥泞,不堪至极。 明明他对于青辞恨不得锉骨扬灰,如今多年夙愿得报,这一刻他却觉得分外疲乏,“再问你最后一次——庞清究竟在哪?” 青辞没有回答。 谢临泽对侍卫指了指桌上的匣子,侍卫听从指挥拿起匣子向青辞走去。 里面放的不是别的,正是一条细小猩红的蛊虫。 青辞脸色不变,静静看着盛在眼下的蛊虫,目光转动,看着对方的谢临泽,露出一笑。 整个屋里静到极致,侍卫割开他的手腕,蛊虫一闻到血液的味道,立刻不断地扭动起来,沿着皮肤埋头钻进伤口,隐没在血肉之下。 青辞低着头,乱发掩住了神情,整个人都在颤抖着。 谢临泽知道在这个过程被下蛊的人会相当痛苦,甚至会有人挺不过去,直接死在半道。 他感到屋里很是寒冷,手脚都有些僵,眼前的画面刺激他久远却深刻的记忆,眼球刺痛,他始终没有挪开视线。 渐渐地,青辞一寸寸地抬起头,谢临泽这才发现他之所以颤抖,并不是因为痛苦,他在剧烈地笑着。 那笑声溢出唇角,带着满满的疯狂,扩大到整个屋里回荡着,“原来……原来,佛罗散就是这种滋味……” 谢临泽的瞳孔微缩,相信对方已经彻底疯了,他不再继续看下去,站起身快步向外走去。 青辞倒在地上,脸上涨得通红,大颗大颗的汗珠落下来,额角青筋紧绷,他却依然在笑,但是始终没有移开目光,紧紧盯着谢临泽的身影离开石室。 片刻之后,那笑容渐渐散去,意识模糊之间,他脑海里记忆回溯而来,重新回到华美冰冷的皇宫中。 彼时,昭武帝在世,谢临泽还是那个太子殿下,坐在书房中下首,手里握着狼毫,安静地写着试卷。 分卷阅读125 分卷阅读126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126 对于青辞来说,那记忆太过久远,他只清晰地知道他坐在太子身边,案几搁着一张需要调音的古琴,殿中最上方是批阅奏折的昭德帝。 他们的身边是精致的窗棂,大片大片明媚的阳光落进来,细碎的光点在闪耀着跳跃,淹没了两个人的轮廓。 不一时,有华服女子走进门,人未至声先进,只不过,她像是见了什么洪水猛兽,原本正对着昭德帝的话音戛然而止。 青辞知道来人是惠瑾皇后,没有抬头,也知道对方正在用怎样厌恶的目光看着他。 惠瑾皇后静了半晌,转而继续跟昭德帝说话,走动间搅乱了光影,裙裾上簇簇牡丹花在光线中有些模糊。 她视若无睹地商量完季家的事务,临走之际,声音居高临下地传过来:“瞧着砚里没有墨了,青辞为太子研墨吧。” 话里明摆着把他将下人使唤,青辞没有犹豫,答了声是,动作不算快,手指从琴弦移向砚台,过程中上方的昭德帝没有阻止。 正当这时,砚台被另一只手轻轻松松地拿走了。 青辞一怔,抬眼一看。 谢临泽并未抬头,目光依然在试卷上不偏不倚,自个磨了墨,继续写卷子。 等到惠瑾皇后走了,他才把视线跟青辞对上,弯着眼睛促狭一笑,伸手在琴弦上叮地一拨。 那个笑容氤氲在阳光中显得金灿灿,瞳孔通透清澈若琉璃珠,就连长长的睫毛上都泛着碎芒,面容仿佛披上薄雾轻纱。 直到谢临泽扭过头,青辞仍然陷在怔忪中。 他心里说不清是何滋味,甘愿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不由自主地喃喃:“阿泽……” 然而吐出这两个字之后,眼前的画面轰然塌陷,光影再度飞速流转,佛罗散发作的剧痛把他拖回现世,一切灰飞烟灭相隔天堑。 他终于体会到了谢临泽当时所承受的痛苦,却丝毫没有露出后悔之意,只在冰冷潮湿的地上,不知是对谁的讽刺,大笑得几乎落下泪来。 石室外,廊道的窗阁落入大片光线,谢临泽还没有走出一段距离,手腕被后方的人拉住,整个人随着力道回身,落进许延温暖的怀里。 谢临泽抬手抱住他,脸贴在他的肩膀上,“许延。” “嗯。”男人应声,“他让你想起以前的事了吗?” 谢临泽紧紧蹙着眉,站在这里已经听不见青辞的笑声,可那些如影随形的黑暗仿佛又卷土重来,如同深陷囹圄,只有许延的怀抱提醒着他一切已经过去了。 许延清楚地知道青辞在他的心里就是一根刺,扳着他的肩膀和他对视,“告诉我,若是没有庞清的缘故,你会杀了青辞吗?” 谢临泽静了下来,目光复杂,“我不会手下留情,青辞到今时亦是如此,我和他之间容不下任何余地。只不过,到了这一刻,我已经不想再去过问他的生死了。” “他做了那样的恶行,每每面对你,却用诸多借口掩饰,踩着你的软肋得胜,你就不想亲手杀了他吗?” 许延的话就像一把锐利的钢刀,迎面而来,无处可避。 谢临泽的喉结艰涩地动了动,“曾经在太玄殿,无时无刻我不在想着杀了他,但是到了现在,我已经能掌控他的生死,却一点都没有这种念头了……” 他顿了顿,无奈地自嘲一笑,“我如今……只想忘了过去的事。” 见到他这样,许延的心脏泛起一阵疼痛,一股酸涩从胸腔里腾起,伸手把谢临泽抱紧在怀里。 曾经温情美好早已被血淋淋的背叛消磨殆尽,前尘往事太过黑暗,不如抛个干净。 许延附在他耳边说:“你说的对,临泽,与青辞有牵连的那些事情早该忘了,等季函审讯出来,我来杀了青辞,他的尸骨和一切都会埋葬。” 谢临泽的眼睛里倒映着对方的轮廓,片刻点了点头。 “好了,走吧。”许延偏过脸,吻了一下对方的唇角。 谢临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情绪整理平静,拍了一下许延的胳膊,“你不松开怎么走?”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许延直接把他打横抱在怀里,谢临泽惊愕地瞪大了眼,不自觉地勾住他的脖子,以免摔下去,“又没磕着伤着走不了路,你做什么?” 许延伸出手,把怀里男人的头发揉乱,“不想松手。” 许延不由分说地抱着他,绕过长廊,两个人回到住处,谢临泽往床上毛毡一躺,他今天在屠宰场耗光了所有的力气,一会儿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在发酸,忍不住泛起困意,揪着许延的袖袍,“我先睡了一会,等一个时辰喊我起来。” 许延点了点头,他坐在旁边一动不动,看着他陷入沉睡中,眼睫随着呼吸微微发颤的样子。 就这样两个时辰后,季函那边传来了消息。 第98章 危机 青辞身上残缺不全的佛罗散发作, 并不像谢临泽那般失去理智,蛊毒进入他的四肢百骸,如同巨力碾压骨骸, 刑讯审到一半, 他便因为剧痛昏厥过去。 到了晚上,谢临泽许延和季函三人坐在庭院里喝酒, 算是一场简单的庆功宴。 旁边侍卫扣押着青辞,他的手脚都被铁链铐着, 浑身肮脏, 侍卫按住他的肩膀, 他只能跪在地上垂着头,漆黑的长发散落鬓边,看不清究竟还有没有神智。 “趁着赫连丞还没有离开王城, 明日一早你便启程回大昭,稳定住朝堂的局势,派穆河先去岭北,我们暂且等不了庞清了。”谢临泽的手指敲了敲桌子, 对季函叮嘱道。 院里流动着馥郁的酒香,树枝上覆盖着不化的白雪,季函点头, “赫连丞让运送粮草的车队先行,军队也前去救援难民,他这会儿在交待王城事务,估计最迟明晚便会出发, 安顿难民实是一大难事,不知多久才能回来,你们留在王城里要当心。” “这宫里都是赫连丞的人,不用担心。”谢临泽说,“你带来的人马都折损的差不多了吧?走之前问赫连丞要支卫队护送。” 计划虽如此,但派去的侍卫回来传话,说是赫连丞带着车队已经到王城门口了,从接近岭北的谷峡走,顺道带上季函。 几人都没有想到赫连丞走得这么快,不过跟着他回岭北的确更为妥当,匆匆送走了季函。谢临泽站在城墙上,看着一行车队渐渐远去,夜里寒风呼啸,几点寒星如银砂缀在天际。 他的身边站着许延,虽然身处异国他乡,但眼下的局势从绝境走来,一切都慢慢地好转起来,沉甸甸的心头渐渐轻松。 “巫医说佛罗散差不多已经炼成了,最迟也不过三天,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走了。”许延偏过头看着他。 谢临泽在夜色里笑起来,“从北娆一路南下回到离镇,这个寒冬也该过去了。” 许 分卷阅读126 分卷阅读127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127 延朝他伸出手。 他把手放在许延的手掌里,被冻凉的指尖立刻温暖起来,蔓延至心里。 两个人下了城楼,远处却逐渐火把大亮,无数人在四处走动,似乎是巡查着什么,有侍卫匆匆跑过来,焦急地用一口北娆话说:“青辞人不见了,关押他的士卒全都被他杀了!” 谢临泽顿时脑中一嗡,一股寒栗的感觉从心底升腾而起。 许延最先反应过来,命令道:“关闭宫门,派兵在宫墙四周把守,他中了佛罗散,一定还没有出宫!时间还来得及,调遣士卫抓住他!” 侍卫应声,刚走一步,却听旁边的谢临泽道:“一旦见到青辞,格杀勿论。” 许延不由看向他,谢临泽脑袋里面一团乱,直觉会出岔子,踉跄着步伐去牵马,却撞上了一个守城的士卒,对方摔倒在地,头盔一歪,竟然是张中原面孔。 谢临泽心中一凌,许延上前一把抓住士卒的前襟,“你是何人?怎么混进来的?!” 那士卒一见谢临泽和许延,想逃跑却被抓住,颤抖着向后缩去,显然是清楚他们的身份,“我……我……” 谢临泽倏地抽出佩剑,悬在士卒的脖颈上,“你是青辞的人对吧?他派你来北娆做什么?” 士卒面对利刃颤抖得更加剧烈,连忙畏缩开口:“不要杀我,我都说!是国、国师他让我们来传信……” “什么信?”谢临泽刚刚问出这一句话,忽然听见脑后传来利器破风声,连忙侧身一避,一支冰冷锋利的箭羽飞下,势若破竹般洞穿了士卒的脑袋! 士卒的嘴角涌出大团大团的鲜血,再来不及吐出一个字,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顺着箭的来路望去,只见城墙伏着一个刺客,射杀了士卒后见自己被发现,飞速转身向外逃去。 谢临泽正要追上去,许延按了一把他的肩膀,“他们应该都是来救青辞的,我去追!很快回来。” 说完他一跃飞身掠上石阶,身形消失在夜色中。 谢临泽看着他离开,转身去翻身上马,朝王宫的方向的赶去,不断想着方才那个士卒话里的意思,青辞让他们传信,传什么信?传给谁? 无数思绪混乱错杂,忽然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他浑身的血液都凉了,北娆有什么要紧事可传——只有才出发的赫连丞和季函。 他猛地一勒马,座下骏马立刻发出长长一道嘶鸣,抬起头他已经到了王宫门前,黑岩所砌的宫墙上立着一道人影,远处侍卫正围追而来,城墙底下是几个巡守的人马,正喧哗着大喝,无数火把在夜色里摇曳。 谢临泽一眼便看出了那人是青辞,他策马冲去侍卫堆里,不等对方反应,一把夺过去对方的弓箭,将箭矢搭上弓弦,对准上方的人影。 隔着高高的城墙,似乎是察觉了这边的动静,青辞向下看去,紧接着对于危险本能的意识让他退了一步,一道长箭穿云破雾直直逼近,险险从他的身前划过。 下方的谢临泽已经搭上第二支箭,拉弦而满月,正要射出去时,他看见青辞抬起手,袖袍下是一只信鸽。 箭尖出现了晃动,在两者之前游离,谢临泽咬紧牙关,一旦青辞松开手,他无法在这样的环境里射中信鸽,可一旦信鸽飞走,也就意味着情报会传出去。 青辞像是非常清楚他的犹豫,松开手将信鸽放飞出去。 扣在指间的弦一松,箭羽飞射在夜空中,那一瞬间箭尖离扑飞的信鸽极近,却只带下来几片羽毛,信鸽一受惊,扑展着翅膀飞向更高处,身形湮没在浓重的雾气里。 落空了。 谢临泽的心底彻底地沉了下去,几乎能够想象到青辞此刻脸上的笑容。 一伙侍卫赶上了城墙,人影缠斗一起,谢临泽闭了闭眼睛,或许还来得及,信鸽飞不远,许延还在城门那边,可能在刺客的手里截下信件。 他稍稍稳下心神,现在当务之急是抓住青辞,扔开弓箭,他飞快策马冲进宫中,侍卫们惊叫着向两边退开。 谢临泽身形从马背上跃起,脚尖一点,踏上石阶,几个起落不过数息之间,他落在宫墙上,衣袂在风中翻飞,手里佩剑已经出鞘,反射着冰冷的寒芒。 青辞还带着满身的伤痕,正和五六个侍卫缠斗,若是放在他没有受伤的时候,这些人不可能在他手下撑过一招,此刻他左右掣肘,没有痊愈的伤口裂开,但仿佛感觉不到一般,持剑挡住侍卫的攻击。 他看见了谢临泽,手上动作不停顿,眼睛饶有兴趣地紧紧盯着对方,“阿泽,你来了。” “都让开!”谢临泽对侍卫们厉声喝道,脚下一镫石壁,整个人临空落下,剑势带起一道雷电般的寒光,裹挟锐利至极的罡气,重重刺向青辞的胸膛! 以青辞现在的状态根本躲避不开,他本想以剑别开,但却低估了对方的力道,两剑剑锋互相交抵,摩擦出极其刺耳的声音,紧接着剑锋深深刺进了青辞的肩膀,血液向四周飞溅。 剧痛如焚烧一般卷袭着神经,青辞喘了一口气,再也站不稳,左腿一晃跪倒在地。 谢临泽垂着眼睛看他,声音很低,似乎在压抑着怒火,“你把信传给谁了?你究竟想做什么?” 青辞抬起眼帘,头顶是漫无边际的星夜,眼眸黑白分明,倒映着星星点点的银沙,说话时溢出白雾,随风而散,“太晚了,你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是吗?”谢临泽手里一使力,将剑在对方的肩膀上一转。 剑刃摩擦着血肉,那一刻的剧痛如同排山倒海,淹没了一切意识,青辞惨白着脸,伸出双手紧紧按住剑锋。 谢临泽原本还想继续使力,却听见一阵马蹄声,他向下看去,许延正策马赶来,抬起头与他目光相接,焦急地厉声高喝:“——临泽!他要传的是赫连丞的行踪!” 谢临泽的猜测成为事实,顿时看向青辞,还没有发问,对方便微笑着开口承认:“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不被你们抓去,如何得知赫连丞会从哪条路去秣城,如何能让伏兵把他剿灭?” 原来如此,难怪会这般凑巧,秣城的雪灾根本不是凑巧,正是他引走赫连丞的陷阱,谢临泽的瞳孔紧缩,也不抽剑了,直接一脚狠狠踹在对方的胸膛上! “咳……!”青辞结结实实地受了这一下,甚至连骨骼都发出不堪负重的闷响,整个人跪伏在地,一边口角流血一边咳嗽着。 谢临泽完全失去理智,脑海被熊熊怒火控制,从旁边侍卫的鞘中拔出长剑,高高举起,使足了浑身的力气向下劈去! 许延刚刚上了宫楼便见到这一幕,以青辞所处的位置只有向后退避才能躲开,然而他的身后便是宫楼的边缘——数十丈的高空。 但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青辞毫不犹豫地向 分卷阅读127 分卷阅读128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128 后退去,身形顿时坠落而下,犹如折翼的飞鸟,衣袂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忽然之间他下坠的趋势骤然一顿,他手里的匕首插进了石墙的一层寒冰,整个人悬在了半空中足足数息。 谢临泽微微一怔,拧紧了眉。 很快利刃不断刺破寒冰,青辞继续向下落去,却极大地缓冲了坠力,飞快落在地面。 一旁骑在马上的守卫还没有反应过来,青辞扬手一挥,匕首打着旋飞射过去,瞬间划破了守卫脖颈。 一切发生得极快,青辞抛下尸体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策马奔向远方。 宫楼上,谢临泽攥紧了拳头,许延焦灼地指挥侍卫去追,侍卫们杂乱地走动起来,连绵的火把不断晃动着。 他站在原地摇了摇头,声音干涩:“再去追他也没什么用了。” 许延在追杀几个刺客的过程中,知道了那条已经通过飞鸽传去的消息,青辞是想除掉赫连丞这位北娆王,倘若赫连丞一死,那么引发的后果将极其巨大。 “这就是他抓走的庞清的原因……”谢临泽看向许延,“北娆王一死,费连枢一定会认为是我所为,届时他将再无所顾忌,直接带兵杀向失去主将、人心惶惶的岭北。” 他说话的时候几乎是咬着牙,眼底满是血丝,“……山河破碎,弹指之间。” 许延上前一步,抓住男人的肩膀,“临泽,我们还有机会,我们去找费连枢说明原委,让他派兵去救赫连丞!” “可费连枢根本不会相信我们,他对大昭的仇恨太深了。” 第99章 风雪 别说商议, 恐怕连人也见不到一面就会被直接围杀。 谢临泽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事态发展得完全不受控制,他深陷其中寸步难行, 脑海里一团乱麻, 手指微微颤抖,“现在……” “临泽。”许延紧紧按住他的肩膀, 唤着他的名字,“事情远没有到那么糟糕的地步!青辞的计划还没有完成, 我们不能自乱阵脚!” 谢临泽涣散的视线慢慢凝聚, 落在许延的脸上。 顿了数息, 他后退一步,从宫墙抓了把雪,往脸上一抹, 冰雪带来的寒意传入让他静下来,“赫连丞才走两个时辰,我们从鹿岭那边走,翻过断崖, 在他们到秣城之前赶到,应该能拦下他们受到伏兵的袭击。” 刻不容缓,两个人骑上马疾驰出城, 远方的天色仍然处于一片黑暗中,从正道走不可能追上赫连丞的队伍,他们从鹿岭一路向西边奔去,马不停蹄地翻过险峻的山崖。 气候太过寒冷, 即使从清晨到了正午,天际仍是一片灰白,路上两个人遇上一场暴风雪,焦急至极却也只能等风雪小了一些再出发。 等他们不眠不休到了颍城,再往后穿过峡谷便是秣城了,谢临泽座下的马匹再也支撑不住,四蹄一软轰然倒下,他却已经顾不上马匹了,只见城门口无数百姓打扮的北娆人,其中还有不少难民,正慌不择路地向外奔逃,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一般。 看来还是来晚一步,伏兵已经出动了,谢临泽和许延下马冲进城中,在拥挤的人群里几乎难以挪步,到处都是尖叫和哭喊声,高高低低的嘈杂混合在一起,一个妇女抱着怀里的婴孩,焦急地推开前方的人墙,“后面打仗了,快走!中原人杀过了!” 有汉子嘶吼道:“快往外面逃,走慢了中原人就屠城了!” “守城军还在呢!不要乱转,小心撞进了中原人的埋伏!” 又有声音骂道:“要守城军还有什么用?!连王上都死了还守哪门子的城!” 这一句话从人群中传进耳朵里,谢临泽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那一刻他的神情几乎是空白的。 旁边的许延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谢临泽还清楚地记得,赫连丞临行之前还在跟他谈笑,对方那么极力避免战争,难道一切努力都崩塌殆尽了吗? 还有随其一同离开的季函,倘若赫连丞真的遭遇不测,他又能活下去吗? 青辞这一招棋极险,早在抓走庞清的那一刻开始就运筹,步步插圈弄套,有性命之虞的同时,又让所有人对他掉以轻心,效果极其立竿见影,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上。 远方传来一阵厮杀声,谢临泽回过神,下意识地朝前跑去,越往里走越是混乱,城里显然遭到过一场杀戮,尸体横陈,有中原人也有北娆人,中原人是青辞安排的伏兵,他原本豢养的私兵已经折损完了,这一批伏兵是他从民间重金招募而来,各色人等都有,虽然人多,但身手显然参差不齐。 刚出城门,外面涌进来无数逃散的难民,看起来都是从秣城逃出来的脑民,从高坡向下看去,已经能见到峡谷一角,血迹在冰雪上蜿蜒,尸体堆积如山。 朔风凛冽,万千雪花飞扬而起,战场上只有少部分北娆人在厮杀,惨叫声划破天际,大多都是中原人,成围剿之势,局面已定,断无回寰的余地。 身边是逆流般的难民不断涌动,前方几个中原面孔的士卒骑在马上,抡着刀追杀过来,看起来已经注意到他们了。 谢临泽向旁边张望,一脚踏在堆积的木板上,借力一跃而起,将剑锋捅进对方的胸口,紧接着在马背上一踏,再度跃起,如脚踩虚空般,身形极快,在半空中掠过。 后面的士卒大惊失色,猛地勒住马,眼见对方悍厉杀来,却来不及躲避,那剑锋逐渐放大,在士卒脖颈划过。 血液狂涌而出,一连杀了两人,谢临泽半蹲落地。 剩下的士卒拼了命骑马冲上来,一边举起盾牌,一边扬起刀锋。 以目前的距离和速度,谢临泽用尽全力躲避,仍然被马匹刮蹭到,整个人向左边摔出去。 旁边人群中的许延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扶住谢临泽,“别再往前走,已经救不了赫连丞和季函了!” 越来越多的士卒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谢临泽挣扎着站起身,喘息未定地回过头,看起来似乎还想继续杀敌。 许延看见他完全赤红的眼睛,愣了愣,“临泽?” 谢临泽说:“怎么了?” 对方没有回答,还在愣神中,谢临泽意识到了问题,抬手摸了摸眼睛。 许延拉着他的手,“别再杀人了!事到如今再做什么都来不及了,我们走!” 谢临泽感觉一股无力感从胸膛里蔓延而出,一片麻木,踉跄着步伐跟着许延离开,难以想象北娆王埋葬在峡谷中,他几乎可以到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越是想要避免,越是血淋淋地去面对,像是巨轮一般无情地倾轧而来。 他们逃到一座村落里躲避,逃亡的过程对于谢临泽来说模糊而又混乱,赫连丞的死讯传遍北娆,费连枢果然震怒,一面下令抓住他,一面调遣 分卷阅读128 分卷阅读129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129 大军。 村落里待着也并不安全,这户人家只剩了一个目盲的老头子,许延说了几句话,便以为他们是北娆人,收容两人暂且住下。 屋里很是破落,蜘蛛网密布在墙角,甚至连口热水都没有,床榻的被褥全是湿的,谢临泽坐在木椅上,盯着空气中的灰尘。 北娆交通不便,每个村落和城镇都设有通信站,许延放了信鸽出去,回到屋里,看见男人低靡的样子,动了动干涩的嘴唇,还是用轻松的语气说:“怎么不放个火盆?” 谢临泽一动不动,像是凝固的石雕。 许延只好道:“我方才已经给白驹门传出消息,待到明日一早便出发,路上会有人来接应我们,我们先回地城……” “不。”谢临泽终于出声,“不回地城,我要回岭北。” 许延皱紧了眉,“现在回岭北?路上满是流兵,况且雪灾毁了好几条路,如何回得去?” “况且。”许延走近几步,压制住怒气,“你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吗?我们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你看看你现在的状态,好不容易得来一条生路,你就要这么放弃吗?” 谢临泽说:“我想清楚了。” 顿了数息,许延闭了闭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担心费连枢带兵攻打岭北,可斥狼铁骑难道是吃素的吗?我们如果一走,就会再也没有后路,北娆完全受费连枢控制,往后寸步难进,你想清楚佛罗散的余毒怎么办了吗?” 他看着谢临泽,继续道:“我们只需要再留三日,三天内我一定解决佛罗散的问题。” 谢临泽的面容冰白,眼眸里萦绕着血色,没有半分波动,他站起身,“如何解决?从王宫里绑出巫医吗?许延,别再想佛罗散的事了,我自己有分寸。” 他站起身,向外走去,“休息一晚,我们明早就走。” 还没有走两步,手臂猛地被身后的男人拉住,他随之回过身,许延整个人都被怒火笼罩,眉眼沉郁,目光令人可怖,“——谢临泽!” 谢临泽静静地看着他。 “我带你来北娆就是为了这么一句话?你所谓的分寸是什么?受佛罗散折磨这么多年你难道还没有受够吗?!”许延的声音透露着难以掩饰的失望。 谢临泽像是被重重捅了一刀,不复平静,胸膛剧烈起伏着,“我的确没有分寸,一败涂地!现在再去地城,一旦出了差池,你想过后果吗?!” “我只知道你若是死了,那么后果会更难以估计!大昭数百年来,皇权如同梁柱屹立在民间,谢家只剩下你一个,稳定局势非你不可,我知道你永远不可能抛下责任,可你接下来难道还要重复以前的局面吗?” 一股无声的疼痛从心底升起,谢临泽脸上却没有露出丝毫,他垂下睫毛,遮住眼底的情绪,“我已经决定了。” 他将胳膊从许延的手里挣脱,转身推开门,他知道身后许延在看着他,却没有回头,转向隔壁屋再关上门,整个人蓦地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北娆的夜里没有一丝光亮,暗无天日,他背靠着木门,紧紧捂住嘴巴,压抑住咳嗽的声音。 两个人之间隔了一堵墙,夜深人静,都没有睡下,窗外传来鸟类扑腾翅膀的声音,许延走出去,从信鸽的腿脚上拆下信,进屋对着烛火打开,信上有白驹门的印记,但却是周垣的字迹,写着:许夫人重病,药石罔效,已经时日无几,速归。 屋里静到了极致,许延的手指颤抖起来,无意识地捏紧了纸,他像是没有看懂,又把纸上的内容重新看了一遍。 然而字迹没有丝毫的变化,明明白白地提醒着他事实。 一夜过去,早上天色依旧昏暗,风雪交加,许延推开隔壁屋的门。 谢临泽抬起头,看着他走进来,许延没有说话,自顾自地收拾起来衣物,将放着扳指的匣子扔进包袱里。 谢临泽从他的动作里看出了什么,“你要走?” 许延直起身,慢慢吐出一口气,并没有看他,“我累了。” 屋里顿时死寂一片,空气像是完全被抽离,只剩下僵硬的凝滞,谢临泽显然愣了愣,像是过了数息才反应过来对方的话,感觉一股浸入骨髓的冰冷,攀沿上脊背,令人只想发抖。 他扶着桌角撑住身体,挪开视线,没有再去看对方,像是确定般,重复一遍,“你要走。” “是。”许延的话丝毫不留情面,甚是冷淡,“没有人会一直追着你走,也没有人会一直等你,既然你已经决定,我也无法干涉,我们就各走各路。” 谢临泽蹙紧了眉,又刻意地让自己松开,摆出一副平静的姿态,没过一会儿又低下头,“嗯。” 许延继续收拾衣物和干粮,其实他并没有什么几件东西,只不过这个过程仿佛过得极慢,谢临泽没有再出声,也没有阻止他。 很快,许延头也不回地拿着包袱推开门,外面的风雪涌了进来,他的脚步顿了顿。 谢临泽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唇,‘能不能留下’这句话不断徘徊,但嗓子像是被堵住,干涩至极,半个音也发不出来。 最终人影离开,那扇门关上了。 谢临泽独自站在原地半晌,脚下沉重得像注了铅,冰冷宛若潮水淹没而来,他似乎有些想笑,自嘲的笑容还没有成形,便如同脆弱的雾气散开。 男人渐渐抿紧嘴唇,忽然向外走去,推开门,没有见到半个人影,许延已经离开了,马蹄印在风雪之中模糊不清。 谢临泽从一旁牵了马,飞快地翻上马背,向马蹄印延展的方向追去。 路上风雪盖地而来,迷乱人眼,他不知道追了多久,只见到满目的白,却怎么也寻不到对方的身影,彻底辨不清方向和道路。 手指冻得裂开,嘴唇是失去血色的青白,谢临泽却像是没有察觉,只顾着朝前方奔去,不断地催促着马匹前进,在疾驰中马匹不慎绊在了石头上,顿时发出一声嘶鸣倒下,马背上谢临泽毫无防备地被甩下,摔在地上滚了五六圈停下。 狂风从四面八方涌动,吹得衣袍飒飒作响,撑起身体的胳膊微微颤抖,剧痛侵袭而来,谢临泽足足过了半晌才恢复意识,抹干嘴角流出的血液。 他站起身,衣衫单薄,身影渺小,眺望远方,前路已经再也看不清了。 第100章 生路 到了这一刻, 他忽然想起昭德帝曾对他说过的话,那会儿他意气顽劣,感情用事惹了乱子被罚跪在祖祠。 父皇没有打骂, 只是平平淡淡地说:“任性妄为可以, 轻贱自身也可以,你生在权利的巅峰, 所作所为皆倚仗于此,皇权天授, 理所应当, 可你总要认清你的位置。” 那个时候他是怎么回答的, 谢 分卷阅读129 分卷阅读130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130 临泽已经记不清了。 父皇的声音继续在脑海中响起:“你所处的位置,只容得下一个人,并非百无禁忌, 追寻得不到的东西,例如愚不可及的感情,只会蒙住你的眼睛,让你越走越远, 转过身,唯有属于你的权利是真真切切存在。” —— 岭北巍峨高耸的城墙上,数十个士卒轮流巡守, 石道间堆着弓箭、火盆等物,其中一个士卒看见远方一个黑点弛近,连忙放出警告,楼上立刻持弓对准下方。 沉重的城门向两边打开, 一队黑甲骑兵训练有素地包围住来者,领头的副将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持矛喝道:“来者何人?” 谢临泽的头发和脸上都是雪花,对指向他兵器视若无睹,抬起僵硬的手抹了一把脸,他从马背翻身下来。 这些驻守在岭北的斥狼铁骑都在处置袁轩峰时见过他,旁边立刻接连响起惊讶的喊声,“是陛下?!” “皇上怎么会从关外过来?” “难道是庞将军有消息了?这几日风雪这么大,路上险阻,陛下怎么独自来此?连个扈从也不带……” 一伙士卒惊愕过后,反应过来连忙跪下行礼。 谢临泽冷得说不出话,边往前走,边抬了抬左手。 士卒们又起身跟上他的步伐,见谢临泽像是冻僵了,匆匆忙忙地簇拥上来,为他披大氅,招呼卫兵快去拿手炉。 “不必麻烦。”谢临泽的身体总算恢复一些,尽管脸上依然没有一丝血色,“庞清不在,你们如今是谁主事?” 士卒们中走出来年轻的将领,拱手道:“回陛下,末将郑均原是庞将军的副将,现在暂代管辖岭北一应事务。” 谢临泽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就由你来顶替庞清的职务。” “是。” “即刻传令,斥狼铁骑以及岭北驻军集结候命。” “是。” 谢临泽转过身,进入城门,大氅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度,士卒们引着他往里走,在屋里端进几个火盆以供取暖,不一时又有士卒在外间道:“陛下,几个将领已经到齐,正在外等候。” 谢临泽将手放在火盆架子边烤暖,目光定格在墙壁上的羊皮纸地图,上面绘着北地一带山川地形。 其中有不少因为缺少具体勘察而模糊的地界,但是他在北娆待这么久,又从王城一路来到岭北,大概心里有了盘算。 正和这些将领商议如何防御敌军偷袭的事宜,帘子被士卒匆匆掀开,“禀陛下,城外有一个北娆人求见……” 桌对面一个将领怒喝:“北娆人求见还来通报什么?还不赶紧杀了!” “但是他自称见过季首辅!”士卒连忙把话说完。 谢临泽手上的兵棋咚地掉落,视线从沙盘上移过去,“传他进来!” 不过片刻,一个浑身褴褛布满伤口的北娆人被士卒押进来,谢临泽一眼认出他是赫连丞身边的亲卫,示意士卒放开他。 从那北娆人递上季函的玉佩,焦急而颠三倒四话里,他知道了赫连丞和季函竟然并没有死,而是在亲卫的拼死抵抗中,躲进了秣城附近的山里,现在青辞的人马已经封住山,正在四处搜罗他们。 赫连丞身边的护卫已经折损太多,只逃出来一个通风报信,本要去寻找费连枢的手下,可青辞将事情做绝,一方面派兵去扰乱费连枢的视线,一方面紧紧追杀他们,到处都是探子,不光有中原人还有北娆人,只能直接从峡谷朝最近的岭北求援。 这简直是绝境里的一线生机,可赫连丞能撑的时间太短了,情形凶险万分,这会儿岭北若是有任何异动,无异于明摆着朝北娆宣战。 无数个念头从谢临泽的脑海划过,他转身看向地图,顿了片刻,“你先退下。” 亲卫顿时慌了,“现在能救王上的人只有你!况且你们的首辅也在……” 谢临泽打断他,“斥狼铁骑听令!” 郑均马上拱手,“末将在。” 周围一圈将领也站了起来,亲卫一愣,接着谢临泽说:“立刻整顿军队,等天色一暗,从陵关进军北娆。” 现在费连枢的绝大部分兵力都在王城向边关陵州一带进发,赫连丞殒命的消息一传开,他差不多能料到北娆上下一片混乱,趁着现在的机会,一举拿下陵州,才有可能进入北地颍城,有救下赫连丞的机会。 如今最要紧的,就是速战速决,如若陵州将领硬是守城不出,那么万事休矣,别说救回季函和赫连丞了,他们的尸骨都该凉透了。 夜里雾气苍茫,陵州城墙在黑暗中仿佛壁立万仞,数里外万千大军在后,数队骑兵先行飞快穿过林间,郑昀半弓着腰,警惕地注视四周的情形,扭过头,“陛下,城楼上的守卫每一盏茶的功夫更换一批,接下来该如何?” 他身边便是一袭狐裘的谢临泽,面色如冰,没有一丝血色,眼底隐隐泛着红,目光沉静地盯着城墙上的情况。 郑昀虽为武将且出身不高,但也受过书香门第的教养,注重规矩礼节,对于皇帝亲自上战场,自然不赞同,坐镇后方鼓舞士气也就罢了,偏偏还在最前线。 这么想着,谢临泽忽然有了动作,他把身上的狐裘一脱甩开,露出里面黑色的长袍,在袖袍角利落地系上带子,以免过长的衣袂住动作。 接着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话:“等我号令。” 便快步向前而去,整个人几乎与夜色溶为一体。 郑昀不敢置信,“陛下?” 不过几个呼吸间,男人已经消失在灌木林间,从巡守的空隙穿过空地,潜伏在城脚下,向上抛出绳索,身形极快节节上升,无声无息地落在高高的城墙上。 郑昀望着远方,紧张地握紧了手里的剑柄。 那一道夜幕之下的黑影,游走在城墙之上如若鬼魅,手起刀落间守卫不断倒下,这些巡守的卫兵们安逸久了,完全没有料到此刻会有人偷袭,根本来不及反应,就死在对方的剑下。 片刻之间,城墙上的北娆旗帜倒下,郑昀知道这就是信号,连忙对斥候传令让后方的大军前进。 不一时,谢临泽回到下方的骑兵中,三万斥狼铁骑离陵州城只有一里的距离,到了这一刻,城墙下的守卫才轮换过来,见到下方大军全速攻进,北娆军队惊骇万分,根本来不及做准备,迎战军令刚一传下去,还颇为混乱,跟训练有素的斥狼铁骑完全相反。 等到城上城下士卒涌动时,斥狼铁骑已经列好阵型。 谢临泽骑在马上,身后是黑压压的万千将士,肃杀的寒风猎猎卷起,大昭的旗帜飘展开。 他挥手一劈,万千箭羽如落雨般密集落下,如同代表着死亡的乌鸦张开了遮天蔽日的翅膀。 经过一夜厮杀,天还没有亮,杀伐声渐渐停歇, 分卷阅读130 分卷阅读131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131 满城弥漫着血腥味,尸体横七竖八,斥狼铁骑完全占据了这座城池,将抓住的北娆士卒们关押在一起。 谢临泽令郑昀守住陵州,自己带着一队铁骑朝着颍城的方向赶去,风雪漫天铺地,寻着峡谷追兵留下的痕迹,山上满目皆白,树木几乎被掩盖,要找到赫连丞和季函他们无异于大海捞针。 先前来求援的北娆人认得路,可还没有走多远,便撞见一队大昭人,对方三下两下被铁骑解决,一个个捆绑在地。 士卒抓住领头的那人,一边拧着他的肩膀,一边厉声审问:“是谁派你们来此?!” 领头人痛得大叫,忙不迭地喊道:“是青辞!是他让我们来杀北娆王的!” 谢临泽淡淡地开口:“赫连丞还活着吗?” “活、活着!他现在逃进山里,我们的人也没有找到……” “你们还有多少人?” 领头人畏缩地道:“我们的人马分成六队,找到了赫连丞就燃烧柴禾,以烟火为信号,从四面包围过……” 话刚落音,谢临泽抬起头,只见远处半空中升出一缕袅袅灰烟。 骑兵们在他率领下当即上马冲了过去,到了地方,果然双方正厮杀在一起,血腥味四处弥漫,赫连丞和季函显然受了伤,周围的护卫寥寥无几,正节节败退,勉强对抗敌人。 谢临泽身边甲兵坚利的铁骑们围上,锐不可当地破开对方的攻势。 赫连丞浑身狼狈至极,头发和衣袍黏着泥土和鲜血,他逃亡了将近三天,早就筋疲力尽,原本已经抱着必死的态度,持剑拼命地杀退四周的敌人,可越来越多的人影挡住了去路,将他们包围住,不料这一刻竟然有援兵赶来拔诸水火,还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斥狼铁骑。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队伍,铁骑们收回武器,扣押住这伙还在挣扎的刺客,向两边退开,露出中间骑在马上的谢临泽。 赫连丞顿时意识到了问题,“难道……” “没错,现在陵州城已经在大昭的手里了。”谢临泽从容地翻身下马,朝他走去,“唯一的幸事,就是你还活着,有机会能拿回来。” 赫连丞傻眼了,一旁的季函从劫后余生的怔忪中回过神,捂住肩膀的上的伤口,慢慢吐出一口气,向四周环视一圈,犹豫地问:“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许延他人呢?” 第101章 前夕 这句话谢临泽还没有回答, 远方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焦急的声音由远至近,“陛下——费连枢带着兵马杀去陵州了!” 传讯的斥候太过慌张, 以至于从马上摔落在雪地里, 顾不得起身,心急如焚地道:“属下一路追来, 看到长烟才寻到陛下,现在郑昀将军正带兵抵抗, 但恐怕撑不了多久!” 气氛陡然一变, 三个人神色各异, 谢临泽危险地眯起眼睛,斥狼铁骑先下手为强,一夜之间突袭夺下陵州, 还没有布防,面对费连枢的攻势想必够呛。 “陛下还有……前线斥候传来消息,说是青辞正在北娆军队中,已经投敌叛国, 还给了费连枢岭北城的布防图……” 赫连丞立刻扭头对谢临泽说:“让我去跟费连枢说,一定能够制止……” “别想了。”谢临泽打断他,“若是我不拿下陵州, 费连枢便会攻打岭北。这场战争已经不是上位者能够阻止的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杀了挑起战争的源头,避免战事进一步扩大。” 赫连丞咬紧牙关, 脸上再也没有一丝慌乱,他究竟是北娆的王,对于敌国来袭,自然不甘愤恼,“费连枢至少有十万人马,但斥狼铁骑一共才多少人?是两万还是三万?更何况统领庞清不在,你就那么肯定能够打败北娆?” 谢临泽嗤笑一声,“你难道不知道兵贵精不贵多,况且我姓谢,有我在何须庞清?” 他不再看身后的北娆王,转身向队伍走去,季函挪步跟上,一行人上了马,赫连丞眼见几个士卒向他走来,防备地持着弯刀挡在身前。 刀锋的声音响起,谢临泽微微侧目,“传言里你已经是个死人了,现在你不想真正成为一具尸体吧?” 谢临泽身边侍卫肃穆林立,赫连丞紧紧绷着神经,望着对方,曾经在王城插科打诨的轻松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直两国多年积攒下的天堑,权利以及身份的沟壑。 “等到这场战争结束,你或许有机会重掌王权,在此之前,还是不要妄动的好。” 谢临泽说完,赫连丞不再做无谓的挣扎,被侍卫绑住带走,一行人马不停蹄离开颍城,奔赴陵州。 从山地绕回城中,战事已经告一段落,斥狼铁骑没有跟北娆军硬碰硬,派人死守在城中。 为了避免营中将领见了赫连丞,把他乱刀砍死,谢临泽让人将他装到麻袋里带进城。 郑昀过来汇报军情,谢临泽坐在椅子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案几,大脑里飞快盘算着,早在先帝遇刺之前,两国之间的关系就在不断恶劣下去,赫连丞身死的消息一传开,北娆自然乱成一团,可费连枢老奸巨猾,利用仇恨压住混乱,这一场战争避无可避。 好在现在抓到赫连丞,解决了费连枢这个狼首,剩下的一些虾兵蟹将都在可控制的范围内,让赫连丞回去收拾。 只不过前提是这一场战争绝对不能输,现在全天下都知道两国开战,稳定皇权,安定民心,将北娆人蠢蠢欲动的野心摧毁,全仰仗于胜负。 谢临泽输不起。 他自幼跟穆老将军习武,熟悉兵法,如今还是第一次领兵打仗,能够拿下陵州是打了个措手不及,但现在敌军已经筹备完毕,不可同日而语。 岭北城里还有五万守城驻军,速度不比斥狼铁骑,郑昀已经发信,他们赶过来也需要半日。 现在要对上的敌人不止是费连枢,还有青辞,一旦这一战输了,不仅岭北会沦陷,怕是后方的羽水也无法幸免于难。 谢临泽捏了捏眉心,嘱咐郑昀道:“夜里注意巡防,当心北娆军夜袭。” 郑昀听令下去了。 他一个人坐在屋里,烛火如豆,他的身影投映在墙壁上。 四下一片寂静,思绪如同浪潮,无法扼制,谢临泽有些冷,佛罗散在他的身体里残留了数年,到现在他还能感觉到那股沿着骨髓蔓延的麻木,他一边想着战事,一边又在估计自己还能活多久。 放在以前的时候,谢临泽从来没有在乎过这些,苟延残喘太久,死亡反倒是一种解脱,对他而言如鸿毛之轻。 现在他反倒惜起命来了,脑海里满是一个男人离开的背影,心心念念犹自不甘,想着对方一走定会回离镇,届时战后自己有没有机会回去…… 很快他又掐断了这个念头,压下心思,暗自嘲 分卷阅读131 分卷阅读132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132 讽自己都到了何种地步,还在满心痴妄。 窗外的天色由暗到微亮,他坐了整整一夜,直到手下斥候急急来报,北娆军已经准备进发攻城。 谢临泽快步走上城楼,远方一道延绵的黑线不断逼近,他原本下去领兵抵御,但郑昀几人极力劝阻,他便待在上面指挥战局。 可情况要比他想象得复杂,跟北娆军这种悍勇的队伍拼杀起来,战术很快被野蛮打断,战场简直是一团乱,相当难以控制,拖的时间越久越是不利,斥狼铁骑渐渐陷入弱势。 谢临泽逼着自己冷静下来,相比北娆军,斥狼铁骑最大的优点就是高效地服从军令,他抬手示意传令兵,“回撤。” 目光向旁边一转,“准备。” 号角声响起,大地上散乱的骑兵们宛若墨点,因为这声音而向后撤去,北娆军杀得正酣,嗜血地追上,同时高高的城墙上出现数千弓箭手,避开已经靠近的斥狼铁骑,向远方的北娆军射去。 万千黑箭离弦,近乎遮天蔽日,给人以一种末日降临的错觉,接着密密麻麻地落下。 追赶斥狼铁骑、离得最近的北娆士卒惊骇地大睁瞳孔,下一刻那裹挟风声的箭羽便将他整个人钉穿了,惨叫声此起彼伏,死伤的将士数之不尽。 第一波箭雨过去,谢临泽继续开口:“两翼分散追击。” 上万人齐动,宛若黑色蚂蚁般向两翼散开,他原本想要从两边包围住北娆军,可对方却一反常态,像是很了解这一部署,忽然全体向后缩退。 谢临泽微微皱起眉,望着远方驻扎在后的军队若有所思,只怕从这一刻开始,与他对弈的人,已经从费连枢换成青辞了。 他不记得青辞有没有听过穆老将军的教导,但那些兵书相比是一一翻看过的。 谢临泽不能放跑费连枢,更不能放跑他。 两方大军正打得难舍难分,费连枢带兵杀了出来,对方看起来是不打算再拖下去了,北娆军分成三股,逐步围住斥狼铁骑,寸寸紧逼,郑昀带着斥狼铁骑几度想要杀出去,却都被严严实实地拦阻,几乎要被绞杀。 情况紧急,谢临泽不再留在原地,随手戴上护臂,扣上甲胄,对一圈担心他安危而阻拦的士卒道:“退下。” “陛下!战场凶险万分,您万万不能亲自上场……” “若是您的安危出了差池,属下万死难辞其咎!” “陛下就请让属下去营救郑将军!” 正当氛围僵持时,裨将匆匆奔上来,气都来不及喘便急促道:“陛下,岭北五万驻军已抵达陵州!” 在场的将领们纷纷松了一口气。 这下子有了抗衡的兵马,谢临泽并没有因此而放松,青辞一定很清楚北娆只能速战速决,继续拖下去,大昭的援军只会越来越多,敌人接下来的攻势定会非常猛烈。 随着岭北驻军如同泄洪般涌上,斥狼铁骑在谢临泽的调动下,重整阵型再度冲锋。 他没有再站在城楼上,而是将先前制定的阵法吩咐下去,趁此机会下到战场,随军队一起杀敌。 北娆军攻来,斥狼铁骑逐渐分散开,队列间距两三仗远,旌旗飘展繁多,鼓声错杂而雄壮,步卒和兵车往来变幻杂乱,声若鼎水之沸,仿佛军队数量极其庞大,一眼望去简直眼花缭乱。 北娆军真正与之交手,才发现对方列阵简直虚虚实实,薄弱之处看似不堪一击,却怎么也攻不到实处,反而让自己绕进去了。 青辞骑在马上,看透斥狼铁骑表面混乱而实际稳定,兵车看来杂乱实际却在行进,让整治有序的兵车和士卒故意发出嘈杂的声音,以至于让敌人深陷迷惑,从而打乱原来的部署。 他命斥候传话给费连枢,斥候立刻从混乱的战场上找到左贤王,费连枢正在浴血杀敌,闻言后立刻准备重新将军队拧在一起,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一阵刺骨的杀意在脑后袭来。 那森冷之气仿佛一阵银针般穿透颅骨,无数次在战场死亡交错间的直觉让他猛地侧身,紧接着便看见锋利的剑锋近在眼前。 他转过视线,愕然发现那竟然是穿过重重敌阵杀来的谢临泽! 男人驾马而至,攻势分毫不减,瞬间再度横扫而来! 费连枢立即抬起手中长戟,男人修长的手指在一瞬间的力气简直难以想象,只听两者相击发出一声振聋发聩的巨响,费连枢顿时耳朵里嗡嗡作响!手上却丝毫不敢有一刻松动,死死抵着剑锋。 而令他更加错愕的是,不过数息之间,长戟竟发出即将崩断的裂声! 就在这个时候,周围反应过来的北娆士卒们围了过来,同时流箭划破空气飞掠而至! 谢临泽剑锋一转,斩断流箭。 费连枢压力一减,慌忙后退,喝令士卒们围攻而上。 数十多人持刀杀来,谢临泽面上没有一丝慌乱,不退反而策马向前冲去。 旁边有人握着长矛斜刺,谢临泽只一脚勾住马镫,整个人向左倾斜,堪堪避开对方的刀尖,一剑送进他的胸膛里。 剑锋抽出的时候,滚烫的血液喷涌而出,沾满了男人半张脸。 费连枢眼睁睁地看着谢临逼近,大开大阖间近其三尺之人皆倒在剑下,如入无人之境,心里的大骇几乎在溢到了脸上。 他来不及多反应,谢临泽已经近在咫尺,一跃而起,重重踏落在他的马背上,费连枢一边佯装拔刀,一边猛地将另一手的暗器发射而出! 密密麻麻的银针直冲面门,谢临泽极快地一旋剑锋,叮叮当当地挡下,但仍然没有完全躲开,顾不得肩膀上疼痛,丝毫不退避,剑锋寒光一闪,刺进对方的心脏位置! 飞溅的鲜血浸透在雪地里,费连枢的呼吸消散在寒风中,尸体像是麻袋般倒下。 一切尘埃落定。 谢临泽半蹲着身,将卡进骨骸里的剑锋抽出来,肩膀上的伤口逐渐晕开血液,疼痛一阵接一阵袭来。 正要处理刺进伤口上的银针时,他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忽然抬起头,隔着不断涌动的千军万马,他看见远方的青辞,两个人的视线落在一起。 距离太远,他看不清对方的神色,只知道对方是在望着他。 费连枢一死,这场战争到此为止,青辞连最后翻身的机会也随之而散,可谓是一败涂地。 谢临泽见他离开,也飞快翻身上马,从地上抓了弓箭追过去。 漫天风雪纷飞,几乎淹没了青辞的身影,两个人一前一后地飞快前进中,再让他逃掉定会又惹出祸事,谢临泽将箭搭在弓上扣紧弦,环境对于准度的影响太大,连续几箭都没有射中对方。 最终飞掠而过的箭矢刺中马匹的腿部,那匹黑马顿时发出一声嘶鸣,轰然倒下,青辞从马背上滚落在雪里。 谢临泽也勒住缰绳,下 分卷阅读132 分卷阅读133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133 马去准备结束对方的性命,他往前走,却觉得肩膀上的伤口仿佛越裂越大,像是蚂蚁啃噬的疼痛随之卷袭上神经。 费连枢的暗器上定是有毒,他意识到了这一点停下步伐,抬手按住肩膀,咬紧牙关压制住剧痛的蔓延。 青辞从雪地里站起,他的情况也不见得多好,佛罗散的毒性无法解开,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到了这一刻,他苍白着面孔,还能笑出声,从腰间抽出佩剑。 谢临泽知道他们只有一招的机会,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风雪越来越大,四面八方卷起的狂风呼啸着扬起雪尘,两个人的衣袂翻涌,手里的剑反射着寒芒。 第102章 完结 在四周的气氛到达临界点时, 他们几乎是同时向对方杀去,从上往下望去,渺小的两个身影在风雪中像是飘摇的尘埃。 谢临泽的手指紧紧握着剑柄, 利刃横在身前, 激荡的寒风扑面而来,如同针扎般刺痛, 随着飞跃而起的步伐向身后划去,眼前所见只有对方凌厉至极的杀招, 耳畔只听剑身割破寒风时的清鸣。 那一刻仿佛静止, 雪虐风饕在半空中定格, 唯有两道银白的剑光穿云破雾瞬息而至,交错而过,掀开万千震荡纷飞的雪浪! 血液飞洒落地, 尘埃散去。 谢临泽的身体已经完全麻木,再也感受不到撕裂的剧痛,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剑锋深深刺进对方的胸膛。 青辞倒在他身下,血液染红了雪地, 呼吸间口鼻冒出白雾,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是他胸膛的伤口太深了, 动了动嘴唇,却只涌出血沫。 青辞执剑的手向旁边无力垂落,但是锋利的剑刃还留下谢临泽的身体里,剑尖从背脊后透出一隙寒芒。 “阿、阿泽……”青辞咽了咽血液, 微微露出笑容,“很早以前我就很期待这么一天了,能够死在你的手里、跟你一起死……” 谢临泽死死地按住剑,把对方钉穿在地,眼底满是通红的血丝。 青辞微弱地喘息着,目光平静地看着他的动作,丝毫没有挣扎,“其实……我曾经后悔过,那天你被北娆人抓走后,我又跟去找你了……” 他脸上的笑容变得生涩起来,“我有一点想救你,只不过被费连氏发现了,我费力蒙骗他们逃出来,引着昭武帝带兵去救你……” 谢临泽的心底蔓延出一股疼痛,让他难以呼吸,强撑着恍惚的意识,声音从牙缝里溢出来,“现在说这些,你不觉得太晚了吗?” 青辞的瞳孔渐渐灰暗,像是弥漫着叹息,“是啊,太晚了……但是,我很羡慕你……从以前到现在……阿泽,你走出来了,只有我,还永远留在那一天……” 那是一切他们背向而立,走上不归路的开始。 谢临泽渐渐听不见青辞的声音了,他身上的伤并不比对方的轻,现在全靠一口气撑着。 从青辞凉透的尸体上起身,他趔趄着脚步向前走,穿胸而过的利刃透着冰冷凉意,浑身的剧痛撕扯着他的意识,每向走一步,都觉得耗光了所有的力气,只能依靠着信念,“——许延。” “许延……” 到了这一刻,谢临泽眼前浮现的是那一日推开太玄殿门,男人背着月光的轮廓;阑珊灯火十里长街,男人系在他手腕上的红绳;站在朝堂上,将他拉出黑暗漩涡的许延。 可是,许延已经走了…… 谢临泽脚下趔趄,重重倒在雪地里,他撑着颤抖的手臂,却几下都没能起来,意识已经完全消散,视线从清晰到模糊,最终陷入一片漆黑中。 风雪漫天纷飞,冷得刺骨,细雪渐渐覆盖了两个人的身体,最终归为漫无边际的茫白,埋没了十多年的恩恩怨怨。 寒鸦从远处飞来,扑着漆黑的翅膀落下,似乎想要从尸体上啄一口肉下来,忽然不远处传来踩碎冰面的声音,惊得寒鸦连忙飞起,落在高高的枯枝上。 它用一边眼睛侧头看去,一个男人的身影正朝这边赶来,寻着血迹直接跪下,用手刨开堆积的冰雪。 —— 谢临泽不知道沉睡了多久,当他睁开眼眸醒来时,明亮的光线刺得他忍不住侧头一避,等适应了之后才看过去,发现自己正坐在床榻上,屋里的摆设格外熟悉。 明媚的阳光从窗棂中倾泻而入,金灿灿的光影洒落在地面,使整个房间都暖洋洋的。 谢临泽反应过来——这是许延在离镇的房间。 他不由怔怔地伸出手,握了一把无形的阳光,感到眼前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惑人的美梦,透着一股不真实。 摸了摸胸膛,包裹着厚厚的绷带,那股冰凉的疼痛已经消失不见,雪中的厮杀竟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 门外传来一阵谈笑,还掺杂着孩童的声音,他扶着墙壁下榻,打开门的一瞬间有些晃神,只见桃花花瓣迎面飞舞而来,灼灼芬华。 院中春风温暖,吹红满地,游廊边坐着三人,许夫人在阿仲说话,阿仲正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什么,谢临泽却顾不上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一个背对着他的男人身上。 对方站在廊柱边,身形高大修长,穿着一袭绣着方孔钱的黑袍,低头端着一碗药,时不时拿瓷勺搅一搅,颇有些漫不经心。 阿仲的方向正对着门,第一个看见谢临泽,惊得大叫一声,紧接着猛地朝他冲过去。 许延闻声回过头,看到门前的谢临泽,明显一愣,手里的瓷碗都差点没拿住。 谢临泽的注意力全在许延身上,被阿仲猛地一扑,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摔倒。 许延的身形一动,显然是想向前,但见他站稳脚跟便停了下来,顿在原地。 阿仲欢欣若狂,抱着谢临泽的腰不撒手,“叶哥哥你总算醒了!” 阿仲长高了不少,但依旧稚气未脱,谢临泽对于他的称呼还愣了愣,很快想起这是以前的化名,便温和地摸了摸他的头。 许夫人见此也惊喜不已,刚要说话又想起来什么,拍了拍身边的许延,“怎么不动了?你为叶公子担心了这么久,他醒了你怎么反倒一声不吭了?” 谢临泽听得清清楚楚,莫名有些紧张地看向许延,两个人的目光交汇在一处。 许延的喉结滚了滚,刚刚上前一步,游廊的另一头又传来一道声音,周垣快步走来,“京城那家伙又传信过来了!都催了多少回,许延你猜猜今天他说什么了——” 周垣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扇着折扇的手僵住,瞪着眼珠子看着谢临泽,又看了看许延,在僵持的气氛中冒出来一句:“你可算醒了……” 许夫人浑然不觉几人之间的异样,对谢临泽微笑道:“你昏迷这么久,这个时候醒来想必饿了吧,我去给你做点饭菜。” 谢临泽摆了摆 分卷阅读133 分卷阅读134 乱臣俯首 作者:山人道闲 分卷阅读134 手,“不必劳烦……” “不劳烦,不用这么客气,听许延说你喜欢喝酒是吧,他泡了不少药酒,正好可以喝了,等着我去取一些来。”许夫人说完,向厨屋的方向走去。 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不待许延有动作,周垣连忙压低声音说:“门里传来消息,季函带着一队骑兵来离镇,估计差不多已经快到了!” 阿仲疑惑不解地眨了眨眼,许延被周垣的话打散念头,看了一眼谢临泽,顿了顿开口说:“我去厨屋帮娘。” “走什么?”周垣追了两步,“你难道不把季函那小子打回京城?他可是要来带走……” 然而许延头也不回地走了,周垣无可奈何地大叹一声。 谢临泽微微拧起眉心,他拍了拍阿仲,示意自己先离开,转身向花架旁的木梯走去,在北娆留下的重创还没有完全痊愈,他的动作并不快,站在高高的屋檐上,自上往下眺望,果然如周垣所说,远方的山地上有一队黑色骑兵正在靠近。 片刻后,周垣在下面问:“陛下,你要跟季函走吗?” 谢临泽下来回到屋里,若有所思地坐下,对周垣问:“是你救的我?” 周垣搬了个板凳,坐在他不远处门口的阳光里,“确切的说,如果许延没有把你从北娆带回来,我是没法救你的。” 谢临泽错愕地抬起头,“他不是走了?” “如果你去岭北,他去王城也能算是走的话。”周垣合上折扇,眼底没有一丝玩笑的意味。 不用说谢临泽也明白许延去王城做什么了,他实在是没有想到,当时的局面那样的混乱凶险,对方竟然还会回到王城,只为拿到佛罗散的解药。 周垣继续用一种平淡的语气说:“在你们分开之前的那一晚,许延收到了我的信,那会儿许夫人病重,我让他回来见他娘最后一面。左等右等等不到人,好在许夫人撑过来了,没有造成最糟糕的局面。” 谢临泽这下子彻底地陷入震惊中,他太清楚许夫人对于许延的重要性,他以为许延对他失望至极,不料在那样的时候对方不仅为他拼出一条活路,还因为他做出了这样的取舍,放弃了见许夫人最后一面的机会。 他喃喃出声:“我……” “他把你从北娆带回来的时候,你就只剩下一口气了,我说没法治,他那副疯样子简直就是要杀了我一样……” 说到这里,周垣深深感慨,发出一声叹息,“你受的伤太重,有好几次都差点挺不过来,他就不吃不喝地守着你,跟现在完全是两个样子,别看他这会儿装得像模像样,那时候蓬头垢面,好像濒死的人是他一样,我都看不下去了……” 谢临泽再也坐不住,猛地站起身向外冲去,周垣连忙拦了他一下,指了指案几边青瓷缸里的油纸伞,“那是他给你的,到底做了多久……我也算不清了。你要说什么去找他吧……你们两个之间这些事情……反正他心甘情愿。” 谢临泽停下脚步,拨开杂积的卷轴,从青瓷缸里拿出那柄做工精细的油纸伞撑开,当年乞巧节的一幕幕还历历在目,他无比清楚其中的意义,在离镇,油纸伞是送给心仪之人的。 他心里又酸又涩,说不出来话,紧紧抓着油纸伞,直接去了厨屋,可却没有见到许延的身影,许夫人正准备饭菜,说:“我让许延去翠湖边买条鱼,中午炖鱼汤喝。” 来不及再留半刻,他心里像是有团火在烧,扭头急不可待地赶向翠湖,一路上有不少镇中的村民朝另一头涌去,谢临泽估计是季函带着骑兵赶到了,离镇偏居一隅民风淳朴,对于这样威风凛凛的阵仗自然好奇地前去围看。 远远看翠湖如同一块碧玉,四周有不少贩卖海鲜的渔夫,湖中漂着竹筏,垂柳下栖着一群花鸭,来往行人不多不少,也算是热闹。 许延立在湖边,身边没有人,他正盯着湖面不知在想什么。 谢临泽飞快地跑向他,扯着嗓子大声呼唤道:“——许延!” 许延惊讶地回过头。 谢临泽已经跑近,在他面前停下,一边仰头不由分说地吻上对方的嘴唇,一边撑开伞遮挡住两人。 伞面上一簇桃花灼灼,映着春风三月,美不胜收。 分卷阅读134